《一介布衣》 第一章 开局就被削职夺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远侯陆沉,结党营私,依附逆王,无视皇权,罔顾圣恩,罪大恶极,百死难赎!然念陆氏一门,世代马革裹尸,流血疆场,于国于民,皆功勋卓著,故网开一面,不行株连,仅削职夺爵,抄没家产,钦此!’” 白面人的尖锐声音中饱含漠然,还有一种丝毫不加以掩饰的嘲笑之意。 一个衣着锦绣容貌俊逸的贵族青年匍匐在地面,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接过圣旨,突然一口鲜血狂喷,撒手人寰。 渗入泥土中的殷红鲜血触目惊心,渐渐渲染开来,直到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诡异恐怖的血红色。 紧跟着,陆沉惊醒了过来! 我还活着! 没有死! 他内心狂跳。 我怎么没死? 我为什么不死! 他想歇斯底里的呐喊,却没有尝试的勇气。 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早已让他失去了呐喊的资格,每天如同活死人般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煎熬的等待着死亡来临的那一天。 原以为死亡终于如期而至,可谁知眼下竟又苏醒过来…… 呵。 老天爷未免也太残忍了。 折磨了自己这么久,难道还不够吗? 陆沉颓然一笑。 然而这缕嘴角带动面部肌肉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平复,他便不由心中巨震。 盖因他发觉到,身体竟是有了久违的知觉! 他忐忑的试着动了动手指。 动了。 虽然漆黑一片,但他能够感受的到。 惊愕之后,便是狂喜。 在沉睡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何身体竟然好像已经康复如初? 不对! 短暂的惊喜和疑惑过后,陆沉只觉呼吸有些困难,仿佛自身被关在狭小密封的空间中,就像是…… 躺在一具棺材里面! 他有些心慌,伸出手摸向四周,果不其然,摸到的都是坚硬的木板! 这里不是医院! 他不禁毛骨悚然。 而就在此时,竟似有隐隐的啜泣声响起。 他愈发不知所措。 难道这里竟是幽冥地府不成? 自己不是醒了,而是……死了! 这个念头才一生起,他顿时寒毛倒竖。 空气越来越是稀薄,使他几要窒息。 他下意识的想要逃离出去,好在头顶的木板虽然沉重,却能推动,几乎是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他最后大喝一声,终于将木板推翻开来。 这是…… 他坐起身,看向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间破旧的屋子,眼下被布置成了简单的灵堂,在微弱的昏黄烛光照耀下,格外的阴沉压抑。 一个浑身缟素的少女跪在地面,正满脸惊恐的看着他,手中的纸钱洒落一地,俏脸上的泪痕还未彻底干涸,想来方才所听到的啜泣声,正是她发出的。 看到少女的那一刻,陆沉忽然发觉脑子里隐藏着一段记忆被挖掘出来,直到和自我意识融合,不分彼此。 这一刻陆沉才骇然醒悟,原来自己不是身体康复,也不是死了,而是穿越到异世,借体重生! 被自己鸠占鹊巢的这位老兄也叫陆沉,委实是纨绔子弟的模本,从小就飞扬跋扈,臭名昭著。 后老侯爷殡天,他顺理成章,承袭了爵位,奈何非要作死,攀附在朝堂上势力正盛的衍王。 结果衍王造反,他虽未参与,却也因此而遭受牵连,被削职夺爵,贬为庶民。许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登时一口鲜血狂喷,去找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领罪去了。 思绪整理到这里,陆沉不由苦笑。 穿越到一个被削职夺爵的废物身上,自己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倒霉啊。 不过,聊以慰藉的是,虽然无法享受现成的荣华富贵,好在这具躯体还算是差强人意,固然有些孱弱,明显快要被酒色掏空,但至少有最基本的行动能力。 只这一点,陆沉就已经很满足了。 原来方才沉睡中的画面,并非是虚无缥缈的梦境,而是原属于这具身体主人的记忆。 而这一切,现在已经全部都属于自己了。 陆沉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再次看向那个仍旧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少女。 少女叫张鸢鸢,出身贫贱,被家人卖到侯府为婢,后被那位老兄看中,纳为妾室,却因年纪尚小,不解风情,而一直备受冷落。 有道是树倒猢狲散,曾经那些莺莺燕燕怕是早就另谋出路去了,就连正室夫人此刻也不见踪影,唯有这个小妮子,还守在灵前,甚至悲伤哭泣…… 唉。 那位老兄真是个混账东西,多好的小妮子啊,竟然不知道珍惜。 “这么看着我干嘛?”陆沉笑问。 张鸢鸢吓得花容失色,似乎是没想到侯爷诈尸了还能说话,声音都止不住的颤抖道:“侯……爷……你是……” 陆沉知道这小妮子想要说什么,随即从棺材里走了出来,说道:“当然是人,大活人,我没有死。” “真的?”张鸢鸢将信将疑,伸出纤细而白皙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小手,鼓起勇气摸了摸陆沉的额头,感受到只有活人才有的温热,顿时大喜失色,眼泪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 见这小妮子梨花带雨,泣不成声,着实惹人怜爱,陆沉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柔情,轻轻将其脸上的泪水拭去。 他这突然颇具暖意的举动,和平时大相径庭,就跟换了个人般,张鸢鸢不由得愣了一楞,片刻后,俏脸霞飞两朵,羞涩的低下了头。 “侯府的人呢?为何只见你一个?”陆沉平静的问道。 现在还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开局就被削职夺爵,也不知未来的道路会有何等艰难,此时此刻首先要弄清楚的,是自身的处境。 张鸢鸢道:“侯爷您死……晕过去之后,大姐姐便被国公府接回去了,二姐姐回了晏阳老家,三姐姐……”吞吞吐吐,似是难以启齿。 宁远侯浪荡不堪,在外面的莺莺燕燕数不胜数,但娶进家门的,只有四个。 正室大娘子叶芷柔,是镇国公的掌上明珠。 二娘子柳月莹,娘家在晏阳是首屈一指的书香门第,极有名望。 相较于这二位,三娘子玉彩儿,出身就相形见绌了,甚至堪称卑贱,本是青楼名妓,使尽浑身解数,将宁远侯迷的神魂颠倒,方才麻雀变凤凰,入了侯府大门,成了尊贵的三夫人。 而最后一个,就是张鸢鸢了,不过那几位都是妻,而她仅仅是妾,无论按照进门的先后顺序,还是地位,都是天差地别。 她口中的三姐姐,则正是三娘子玉彩儿。 陆沉融合了宁远侯的记忆,自然是知道的,皱眉道:“但说无妨。” 虽然觉得陆沉苏醒过来似乎有些变得不太一样,但张鸢鸢对她还是畏惧甚深,不敢再有所犹豫,低声道:“三姐姐……在侯府被抄后,听说便改嫁了。” 这个结果陆沉早有预料,也不意外,但还是觉得有些讽刺。 三个正室原配,全都大难临头各自飞,唯独这个备受冷落的妾室留了下来,守着灵堂默默流泪…… 第二章 多好的小妮子啊 “看来只有你和我相依为命了。”陆沉笑道。 张鸢鸢露出犹如受宠若惊般的惶恐之色,不敢和陆沉对视。 陆沉见状又是一叹,多好的小妮子啊。 “这是什么地方?”他转而问道,此地如此破旧,一看就不是侯府。 “城北的乱石巷。”张鸢鸢道:“侯爷您还不知道吧,这里就是我的家。” 陆沉一愣道:“那你爹娘呢?” 张鸢鸢叹道:“可能当初将我卖掉之后,便拿银子离开京都了吧。” 无意中竟引起小妮子的伤心事,陆沉暗呼罪过。 张鸢鸢道:“当日侯爷您突然吐血没了气息,所有人都以为您死啦,然后侯府就被抄的一干二净,我们都被赶了出来,妾身无能,本想着将您风光大葬,可……” 她再次低下螓首,躲避陆沉并没有任何责怪之意的目光,紧张道:“我将首饰都当了,可实在是换不了多少银子,只够买具普通的棺木安置您,还有一些元宝蜡烛,就连挽联都是妾身自己写的……” 越说越是惶恐,似乎是怕陆沉责骂,跪在地上哭泣道:“妾身无能,请侯爷恕罪……” 陆沉一叹,轻轻将她扶起,说道:“你有什么罪呢?没有让我暴尸在外,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张鸢鸢止住哭声,睁着好看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陆沉,眼神中分明饱含不敢置信。 这还是侯爷吗? 怎的变得如此温柔…… “所谓患难见真情,我现如今被削职夺爵,所有人都离我而去,唯有你还不离不弃,我曾经那般对你,实在是不该。”陆沉摸了摸张鸢鸢的小脑袋,微笑道:“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你无须再拘束、畏惧,从今往后,我定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张鸢鸢泪如雨下,重重点头。 虽然从小就养成逆来顺受温婉驯良的性子,可谁被郎君冷落,哪怕自知地位卑微,只是妾室而已,又能不生出些许怨气呢? 但听陆沉此刻居然会说出这等温情话语,她只觉曾经所受的那些冷落和委屈,全都烟消云散,满心都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幸福感。 “快去休息吧。”见她娇俏的小脸颇显疲惫,显然这段日子没少折腾受累,陆沉有些心疼。 张鸢鸢勉强笑道:“妾身不累,再说侯爷您苏醒过来,再挂这满屋子的挽联未免晦气,还有元宝蜡烛也需清理,再就是这棺材……” 没等她说完,陆沉用不容忤逆的语气道:“这些都交给我来收拾,你该做的,是立刻去睡觉。” 张鸢鸢不敢再坚持,乖巧地点点头。 陆沉正色道:“还有,以后不许再自称妾身。” 瞧他面色严肃,张鸢鸢眼眶一红,又要有落泪的趋势,颤声道:“侯爷,您要休我?” 陆沉一怔,旋即失笑道:“想到哪去了,你如此待我,我若休你,与禽兽何异?我是想说,你不再是妾,而是我的妻子,虽然,这个名分来的太晚,是在这个我已经一无所有的时候,但是请你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张鸢鸢喜极而泣,一头趴在陆沉怀里,泪如泉涌。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这小妮子的眼泪却也太多了,陆沉感觉胸口没多久就湿透了,苦笑一声,道:“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我侯爷了,我现在不过是一介草民罢了。” 张鸢鸢点头,鼓起勇气,唤道:“大郎。” 陆沉听得一激灵。 虽然他是独子,无论是妻子父母,抑或是其他亲密之人,如此称呼他都是很正常的事,但还是让他不禁联想到那个卖炊饼的…… “这个称呼不好听。”他摇头表示拒绝。 张鸢鸢从他怀里出来,有些迷糊道:“那该叫什么?” 陆沉笑道:“自然是叫我相公了。” 张鸢鸢小脸登时臊得通红,摆弄着手指,犹豫半晌后,才扭扭捏捏的叫了一声:“相公。” “现在夫君命令你,赶紧去睡觉。” “嗯。” 小妮子进了房间,陆沉便开始收拾起来。 丧事所用的元宝蜡烛已经所剩无几,唯一需要费事清理的就是挂了满屋子的挽联了。 这些挽联都是鸢鸢亲手所写,虽然辞句明显是不知从哪抄来的,但字迹娟秀工整,一看就是下了许多功夫。 没想到鸢鸢出身贫寒,竟写的一手好字。 如此秀外慧中的好女子,让陆沉又是一阵赞叹。 灵堂布置的本就简陋,陆沉也没花费多少时间,便收拾的差不多了,最后站在那具棺材前犯了难。 这等物事,若是放在家中,实在晦气,可若是劈了当柴火烧,虽然不过是普通棺木,但怎么着也能值几两银子,又未免可惜。 寻思良久,陆沉有了计较,明日便寻个棺材铺子问问,能不能换些银钱。 现在正是窘迫之时,鸢鸢为了买这些东西连首饰都当了,恐怕已经是囊中一空,若是能将这棺材换点钱自是再好不过。 过日子,没钱可不行。 一切收拾妥当,陆沉轻轻推开鸢鸢房间的门。 许是这段日子着实是身心俱疲,鸢鸢已经酣然入睡,嘴角还挂着一丝甜蜜的微笑。 陆沉走到床边坐下,望着小妮子恬静而又有些可爱的睡态,不由发自内心的泛起一丝笑意。 “相公……” 也不知小妮子梦到了什么,娇憨的呢喃一声,翻了个身,然后顺势抱住了陆沉的胳膊,紧紧再不撒手。 陆沉摸了摸她的秀发,没有丝毫困意,就这么任由她抱着,安静的坐了一夜。 这一夜,他想了许多。 多是对未来的设想。 老天爷既然大发慈悲,不再让自己继续躺在病榻上苟延残喘的活着,那么就在这个世界大放异彩吧。 被削职夺爵又如何? 重生的篇章,那就先从一介布衣开始! …… 翌日,鸢鸢睁开朦胧睡眼,便见陆沉满是爱怜的看着自己,这等温馨画面着实是她以往朝思暮想却求而不得,此刻心中不由生起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双眼泛红,又要流下泪来。 陆沉见状忙道:“你醒啦,我去做饭。” 鸢鸢哪里知道他是一夜未睡,还以为他起的太早,闻言怎还能躺得住,掀开被子,便要着急起来。 这被子一掀,顿时春光无限。 修长的双腿,盈盈一握的蛮腰,肌肤如凝脂般白皙光滑,透着隐隐的红晕。 陆沉情不自禁的被吸引住目光。 见他呆呆的看着自己,鸢鸢旋即羞涩不已,夹着双腿,连忙又揪起被子挡住上身,低头双颊红染,不敢看他。 陆沉有些口干舌燥,不过到底是没有做出什么禽兽之举。 来日方长,没必要如此猴急。 他这般自我慰藉。 而其实呢? 他怕了。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并非真的宁远侯,乃鸠占鹊巢,又或许是觉得若对鸢鸢这等刚刚及笄的少女做出些什么,实在是禽兽不如。 总而言之,他摒弃了杂念,慌张起身,跟打了败仗似的落荒而逃。 既然要做饭,总得有米下锅,可家里貌似一穷二白。 而结果也确实不出所料,拐进厨房,望着空空如也的米缸,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穷啊。 开局就被削职夺爵,还得为口吃的发愁,自己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惨的穿越者了。 自怨自艾,于事无补,眼下当务之急,是搞钱! 第三章 冤家路窄 对于脱离目前的窘迫处境,陆沉倒是有十足的信心,作为一个穿越者,纵然开局不利,但若是活的穷困潦倒,岂非笑话? 凭着远超这个时代的记忆,赚点钱还不是手到擒来? 当然,这终究需要时间来实现。 而眼下,家里都穷的没米下锅了,还是得先想些法子暂时度过难关。 好在,那日朝廷抄没侯府,许是不愿从死人身上扒东西,没有将他这身丝绸华服也一并撕了去。 再就是随身多年的玉佩,这玩意儿可是价值不菲,若是拿到当铺去,最不济也能当个几百两银子。 几百两银子对于曾经的定远侯来说,也就是风花雪月一晚的花销,可对于目前的他而言,无异于安身立命的本钱。 陆沉心中稍安,旋即出门,打算就近寻摸个当铺,将玉佩当掉,暂解燃眉之急。 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许多人乍一瞅他,皆都流露惊悚之色,仿佛见鬼一般。 “这不是定远侯吗?” “就是他!” “不是听说他已经死了么?” “鬼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 窃窃私语声在陆沉背后一刻不停,其中不乏有人义愤填膺,丝毫不打算避讳陆沉,阴冷说道:“这小王八蛋一向是胡作非为,仗势欺人,现在丢官罢爵,真是老天开眼!” 他身旁有人闻听此言,顿时面色一变,拉着他的袖子低声道:“这位仁兄,慎言!这厮虽然虎落平阳,但毕竟曾身为武侯,可别惹火烧身!” “哼!我怕他?他若装孙子也就罢了,要是胆敢对我龇牙,老子非得打他个皮开肉绽不可!还以为他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定远侯吗?他现在不过是个屁!” 黑脸汉子猖狂之极,丝毫不掩饰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 见陆沉闷声向前,恍若未闻,汉子更是嚣张气焰助长,甚至忍不住要得寸进尺,冲上去将陆沉暴打一顿,但到底还是没有更大的勇气付诸于行动,只冷冷的哼了一声,趾高气昂的去了。 没想到一出门竟引起这么大的动静,陆沉暗暗摇头苦笑,不过倒也见怪不怪。 定远侯这位老兄从小就是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袭爵后更是肆无忌惮,臭名昭著,整个北齐京都,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作为京都炙手可热的焦点人物,前些日子侯府被抄,只怕是众人瞩目,定远侯吐血而亡的消息定然已传遍大街小巷,眼下自己顶着这张脸招摇过市,岂能不让人惊恐讶异? 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底线,只要拳头不打在脸上,都没有必要过于计较的生存理念,陆沉忍气吞声,对沿途那些不无恶意的话语置若罔闻。 在大街上寻摸良久,他总算是找到了一间当铺,和掌柜的唾沫横飞讨价还价半天,才心满意足的提溜着三百两银子走了出来。 三百两银子可是一笔不菲的数目,只要省着点花,至少在三两年内无须再为生计而发愁。 提着沉甸甸的银子,他马不停蹄直奔京都鼎鼎有名的“天下第一楼”。 这里的吃食在北齐可谓首屈一指,当然,价格也是独领风骚,他不过点了三道小菜,便花了接近十两银子。 不过陆沉并不心疼,只要鸢鸢能吃的开心,即使将这三百两银子全都花个干净,又有何妨? 钱没了可以再赚,媳妇儿无论如何都不能跟着自己吃苦受累。 提着饭盒正要走出天下第一楼,他忽然听得背后响起一声惊疑:“陆……陆沉?” 陆沉闻言转身,当看清那人后,面色随即沉了下来。 张之修,虞文侯次子,以往常和定远侯老兄争风吃醋,在风月场上,委实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以往这家伙和那死鬼在风月场上厮杀,一直输多胜少,以其睚眦必报的卑劣秉性,岂能不怀恨在心?眼下碰到自己,还不落井下石? 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未免被这等货色冷嘲热讽,陆沉转身就要离开,熟料下一刻就被张之修拦住去路。 “陆兄这是何意,你我老友相见,还未寒暄几句,何故便要着急离去?” 张之修故作讶异,忽的又一惊一乍道:“莫非陆兄是自以为被削去爵位,现如今不过一介卑贱草民,自知与小弟身份悬殊,连寒暄几句都不敢了吗?” 他故意说的声音极大,很快就引来许多人驻足围观。 定远侯受衍王一案牵连而被削职夺爵,这件事在京都可谓是人尽皆知,而定远侯陆沉在抄家当日吐血而亡,也是传的绘声绘色。 见到这个“死者”重生,围观群众俱是惊异交加。 眼看周围围满了人,张之修露出奸计得逞的笑意,他就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陆沉丢尽脸面,以报往日在风月场上受到的羞辱。 陆沉岂能看不出这厮的险恶用心,不由嗤之以鼻,这等跳梁小丑,实在是还不值得自己放在眼里。 见陆沉满是不以为然,张之修面色一变,终于忍不住撕下伪装,露出丑陋的可恶嘴脸,冷冷道:“姓陆的,你都将祖宗的爵位丢了,现在连卑贱的草民都不如,还狂呢?” 陆沉淡然道:“如果你只是想在我面前抖抖威风,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说完了吗?说完了让开,好狗不挡路。” 张之修勃然大怒,正要极尽挖苦之能事,冷不防一个窈窕身影投入怀中,用慵懒的声音对他说道:“二郎,何必和这等下贱之人多费唇舌,咱们还是走吧。” 张之修凑在女子的耳边,嘿然说道:“怎么,想为你的老相好解围?瞧我回去怎么整治你!” 言语间满是猥琐之意,这“整治”二字,让人想入非非。 女子“哎呦”一声,听得众人心中一荡,然后浪声说道:“这贱民如今和奴家已是毫不相干,奴家现在心里只有二郎您一个,如若二郎不信,那就惩罚奴家吧!” “你想要本公子如何惩罚你啊?”张之修勾起女子的下巴,眼中明显已经有种异样的火焰开始灼灼燃烧起来。 女子目光迷离,道:“自然是二郎最喜欢的那一种了。” 张之修哈哈大笑,而后居高临下的看向陆沉,就像是得胜的将军一般,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道:“没想到吧,你的妻子,现在不过是我的玩物,对我奉迎谄媚,与我夜夜笙歌。陆沉,你现在不仅是卑贱草民,还是脑袋上顶着一团绿的乌龟王八,哈哈哈!” 陆沉面无表情。 这女子正是定远侯的下妻玉彩儿。 不过,任由张之修如何讥讽,即便有定远侯的记忆在作怪,陆沉虽然有些不太舒服,但还是强行克制下来。 这等只知趋炎附势的女人,有何足惜? 陆沉摇摇头,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张之修,说道:“捡我的旧衣服穿,你很骄傲吗?” 张之修笑声顿止,恼羞成怒,可一时却想不出如何辩驳,面色很快胀得跟猪肝一般颜色。 陆沉笑道:“你何时才能成器些呢,当初就和我争不过这女人,眼下竟然又这么迫不及待的将她收入房中,捡我玩腻的破烂视若珍宝,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洋洋得意,简直是笑煞人也!” 张之修怒不可遏,但又觉得陆沉的话竟颇有几分道理,顿时对玉彩儿生出厌恶之心,一把将其推开。 玉彩儿面色一变,连忙表忠心指着陆沉怒道:“二郎才高八斗,志向高远,你这个只知附庸风雅实则一无是处的酒囊饭袋,有什么资格说他!” 毕竟是融合了宁远侯的记忆,曾经深爱的女人,眼下依偎在别的男人怀里,指着自己的鼻子怒斥,这种感觉实在是令陆沉很不爽,不由面色一沉,冷笑道:“才高八斗,志向高远,我没听错吧。” 眼看张之修的面色稍微有所缓和,玉彩儿松了口气,就势又扑在其怀中,看着陆沉轻蔑道:“无知者无畏,我家二郎满腹经纶,就连大名鼎鼎的月桑学宫都特地送来请函,邀二郎参加即将就要举办的‘舌儒学宴’,此等荣耀,难道还不能证明什么?” 陆沉闻言一愣,如若此事是真,他还真不得不对张之修刮目相看了。 月桑学宫是北齐第一学府,同样也是天下儒学中心,无数文人士子心目中的圣地。 每三载举办一次的舌儒学宴,遍邀天下英才,钻研学问,畅谈国事,实乃文坛第一盛会,非但儒家弟子趋之若鹜,就连其他诸子百家,也以应邀为荣。 没想到张之修这个家伙竟然也会受到月桑学宫的邀请,参加舌儒学宴,实在是令人惊讶。 见他默然以对,玉彩儿趁热打铁,讥讽道:“你这等酒囊饭袋,怕是连月桑学宫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吧?” “确实不知,不过倒想见识见识。” 不知怎的,看着玉彩儿此刻这副尖酸刻薄的嘴脸,陆沉有些恶心。 定远侯老兄对这贱人也算是极尽恩宠了,就算傍上了新欢,想要撇清和旧爱之间的关系,何至于如此言语恶毒? 还真他娘的是biao子无情、戏子无义啊。 张之修早就被玉彩儿吹捧的满面红光,高兴的不禁狠狠在怀中这个浪蹄子的胸上抹了一把,听得陆沉竟然也想要见识一下月桑学宫的风景,顿时讥笑道:“你是想笑死人不偿命吗?舌儒学宴是何等盛会,也是你这等草包见识得了的?莫说你现在已被陛下贬为贱民,就算依然贵为武侯,就凭你肚子里那几滴可怜的墨水,也敢妄想进月桑学宫的大门?” 陆沉淡然道:“你这等废柴都能进得,我如何进不得。” 张之修怒道:“你……” 陆沉根本不给他发挥的余地,微笑道:“不如这样,你我打个赌,就赌过几日的舌儒学宴,我究竟能不能进得,如何?” 第四章 赌局 “你现在身份何等卑贱,也配与我对赌?再者说,你拿什么和我赌!”张之修哈哈大笑,忽而眼神透露出淫邪之色,说道:“哦对了,听说你那妾室不过及笄,却已生得如花似玉,煞是惹人怜爱,而且忠贞不二,哪怕你曾百般冷落于她,她却仍旧甘愿在你落魄之际,对你不离不弃,抱着昏迷不醒的你离开侯府。这等情深义重的好女子,实在是令人垂涎欲滴啊,你若愿拿她当赌注,我倒是不妨和你赌上一赌。” 说着笑的愈发淫荡起来,丑陋嘴脸,别说是陆沉,即便是围观的吃瓜群众,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直想给这厮一拳。 奈何张之修毕竟是出身虞文侯府,就算作为次子,日后无法承袭爵位,亦是身份尊贵,绝非普通人能招惹得起的,揍这家伙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况且在众人的心中,此刻这位落魄的定远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曾经风光还在时,嚣张跋扈,放浪形骸,比眼下的张之修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俩啊,是狗咬狗,一嘴毛。 见张之修竟然胆敢打起鸢鸢的主意,陆沉火气难以抑制的上涨,可却也知道,倘若压不住火将这厮胖揍一顿,后果恐怕难以想象。 虞文侯府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已有江河日下之征兆,但到底还是世袭罔替的侯爵尊位。 这张之修作为侯府的嫡系血脉,即便未在朝堂上担当要职,但仅凭家族势力,想要弄死自己这么一个区区庶民,还不是小菜一碟? 还是得稳住心态,从长计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收拾这家伙的时候。 陆沉默然半晌,展颜一笑,戏谑道:“张兄果然不愧是咱北齐第一淫魔,就连我家中还有个小妾都了如指掌,只可惜你也说了,我那小妾德行忠厚,对我情深义重,我若将她作为赌注,岂非丧尽天良?况且我若以她为注,张兄以谁为注?” 说罢,指向玉彩儿,冷笑道:“这贱人么?和我家的宝贝鸢鸢相提并论,这贱人也配。” 他这话一出,玉彩儿登时恼羞成怒,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尖声道:“张鸢鸢算个什么东西,她不过是一介贱婢罢了!” 陆沉压根就不想理会这贱人,如果不是心里已经有了盘算,更懒得和张之修在这里唇枪舌剑,闲磨功夫。 冷冷瞥了玉彩儿一眼后,陆沉看向张之修,嗤笑道:“还是换个赌注吧。” 以往张之修在陆沉身上吃瘪无数次,几乎快要沦为笑柄,眼下终于有了机会报仇雪恨,岂会轻易放过? 至于赌注究竟是什么,根本无关紧要,只要能让陆沉身败名裂,被世人嘲笑冷眼,张之修便觉扬眉吐气,兴奋快意。 “好!既然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那我就勉为其难,和你赌上一赌。”张之修说道:“若你进不得舌儒学宴,就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跪在我面前狠狠磕三个响头!” 陆沉点头,表示同意,然后问道:“我若是进去了呢?” 张之修大声道:“本公子给你磕三个响头!” 他这并非是脑袋一热脱口而出的糊涂话,而是自衬胜券在握,根本就不认为陆沉能够翻出半点浪花。 要知道,舌儒学宴只有受邀者方能参加,否则哪怕是王侯将相,若达不到入宴的标准,也是决计难以进入的。 他一向自负才华,尚且是沾了那位第一才子的光,方才有幸收到月桑学宫的请函,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陆沉这个胸无点墨的破落户,有能耐进入舌儒学宴! “陆沉啊陆沉,你可真是自取其辱!” 他哈哈大笑。 陆沉也笑了,说道:“不要高兴的太早,我怕你到时气吐血啊。” 说罢,绕过张之修,还有那个看上一眼都嫌脏的贱人,走出天下第一楼。 回到乱石巷,和鸢鸢一起用过早饭,陆沉将怀中剩下的二百九十两银子拿了出来,说道:“这是我典当玉佩换来的一点银子,你先收好。” 鸢鸢虽然出身清贫,但毕竟也是做过侯爷妾室的,吃饭时就看出陆沉带回来的这一盒饭菜恐怕价格不菲,还纳闷陆沉哪来的银钱买这等昂贵吃食,此刻闻言顿时恍然大悟。 其实她何尝不知陆沉身上有一块贵重的玉佩,本来也曾想将这块玉佩当掉,为陆沉风风光光的发丧,但转念一想,侯爷虽然已被夺爵,但到底曾身份显赫,葬礼再好,终究是形式一场,还不如留着给侯爷陪葬。 而结果侯爷未死,还变了心性,温柔体贴,和以往迥然而异,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鸢鸢直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真的是侯爷吗? 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却又似乎颇为陌生的俊逸面孔,鸢鸢一时陷入恍惚,不过仅仅片刻,便回过神来。 这个男人,不是侯爷,难道还会是鬼吗? 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鸢鸢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找来了一个红木盒子,将十几枚银锭整整齐齐放在里面,眉宇间渐渐洋溢起开心的色彩,道:“这下子我们就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 陆沉笑而不语。 这世界上还有比鸢鸢更好的姑娘吗? 作为曾经的侯府妾室,即便不受恩宠,没有享受过多少荣华富贵,但毕竟身份体面。 而如今落差如此之大,她却没有丝毫怨念,面对区区不到三百两银子,都能喜笑颜开。 这样的好姑娘,若是再让她受委屈,简直是天理难容。 轻轻摸了摸小妮子不知怎的变得有些滚烫的脸颊,陆沉微微笑道:“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这点银子不算什么,只要你喜欢,未来我会让这个盒子里装满黄金!” 男人的承诺不管是真是假,却都往往能令女人感动非常,鸢鸢固然不奢求大富大贵,却也难免这个俗套,不禁眼圈微微泛红,伏在陆沉的怀里轻声道:“妾身只要能像现在这样和侯爷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就心满意足啦,即便困顿清贫,也甘之若饴。” “相信我,日子会越来越好的。”陆沉停顿片刻,问道:“家里可有笔墨纸砚?” 鸢鸢愣了一楞,不知陆沉突然问起这些东西做什么,但也没有多问,说道:“当日我为侯爷您写挽联……买了许多,没都用完,还剩下不少。” 陆沉道:“拿来一些,我有用。” 鸢鸢点头,随即去拿了。 和张之修打赌,陆沉自然不是说说而已,事实上即便没有这场赌局,他也要绞尽脑汁参加舌儒学宴,而赌局只是顺带而已。 既能打张之修那个狗东西的脸,又能达到本来目的,岂不美哉? 而如何进入舌儒学宴,他早就思量好了。 作为天下文人雅士汇聚一堂的盛宴,想要进去的唯一方法,自然是凭真材实料,否则即便浑水摸鱼,偷溜进去,必定也得被冷嘲热讽,贻笑大方。 所以他打算先搞出一块敲门砖,事先敲开月桑学宫的大门,待舌儒学宴举行那日,再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第五章 滕王阁序 不久,鸢鸢拿来笔墨纸砚,将纸张铺开,一边研墨,一边问道:“相公要写什么?” “一篇让天下文人惊叹的旷古文章。” 陆沉笑着回答,提起笔,思虑良久,才蘸墨挥毫,开始书写起来——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只有才学方是进入舌儒学宴的敲门砖,而如何才能显示自己的才学呢? 自然什么都比不过写出一篇上好的文章来。 巧的是,写文章正是陆沉的拿手好戏。 中华上下五千年无数文人骚客的著作浩如烟海,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便拿出一篇来,都足以在这个世界大放异彩。 这篇《滕王阁序》,正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传世名篇,骈俪藻饰,辞采华美,极尽文字之瑰丽,气象万千,最能彰显文学功底。 而且此文章并非是一昧的追求词藻华丽,其中抚今思古,吊往追来,前半以景胜,后半以情胜,令人读到后来,往往不禁感同身受,兴尽悲来,慨叹人生。 以这篇文章做敲门砖,正是恰到好处。 随着他挥毫泼墨,一旁的鸢鸢却是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侯爷作出来的文章? 鸢鸢只觉不可思议。 小妮子并非从小便家境贫寒,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才被卖入侯府。 年幼时她也曾念过私塾,此时如何看不出陆沉眼下所写的这篇文章,简直就是惊天地,泣鬼神!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略显潦草的文字中,像是透露着壮志未酬?不甘?逆境中不绝望的挣扎? 不知怎的,鸢鸢胸口像是堵上了一块大石,越看越是难受的紧,泪花开始忍不住在眼圈里直打转。 原来侯爷也是胸怀大志,只是以往不曾展现出来、与人说过而已,自己竟从未懂过他。 小妮子心生自责,抿了抿唇,眼泪已是簌簌流了下来。 陆沉向来是背古文的好手,一篇《滕王阁序》,笔落如电,毫无桎梏,很快便全部书写下来。 轻呼一口气,将笔搁下,转头见鸢鸢竟是眼圈通红,娇俏的小脸满是泪痕,不由怔了一怔,随即忙道:“怎么了?” 鸢鸢笑着将泪痕抹去,说道:“没事,只是见相公您写出这么好的文章,妾身实在是又自豪,又开心。” 陆沉不禁失笑,这小妮子,果然是水做的,自己写篇文章都能高兴的落泪,倘若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还不惊喜的嚎啕大哭? “你也觉得这文章甚好?” 对于鸢鸢这般解释,陆沉不疑有他,迫切的问道。 鸢鸢点头笑道:“妾身从未见过如此绝好文章,怕是月桑学宫的那些夫子们,也写不出能媲美这篇的文章来呢。” 听得鸢鸢无比笃定,陆沉放下心来。 只要找机会将这篇《滕王阁序》送到月桑学宫,还怕到时被拒之门外? 正是暗自欣喜,忽然听鸢鸢有些疑惑道:“只是……” 难道有什么不对? 陆沉一怔,问道:“只是什么?” 被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鸢鸢俏脸一红,低头道:“没什么,妾身才疏学浅,看不懂其中所写的一些人或事,这才多嘴,相公勿怪。” 陆沉还是没明白,笑道:“你看出什么,但说无妨,咱俩互为一体,难道还怕我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责怪你么。” 鸢鸢沉吟片刻,道:“相公开头写的‘豫章故郡、洪都新府’可是咱们大齐的地方吗?还有‘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冯唐是谁?李广又是谁?妾身从未听过……” 陆沉恍然大悟,写的尽兴,竟是将这茬给忘了。 这个世界哪来的冯唐李广、徐孺陈蕃,还有许多暗藏的典故,也必定会让人看的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原来是这样,无怪你不知,文章中的所有事物,俱都出自于异域之国,我也是道听途说,心向往之,才着墨写就。” 对于陆沉的解释,鸢鸢没有任何怀疑,只是好奇他口中的异域之国,是西楚?还是南梁?亦或是东晋? 歪头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鸢鸢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只觉相公学富五车,不仅才华横溢,而且所知甚广,以往竟是深藏不露。 陆沉看着桌子上这篇墨迹还未干涸的《滕王阁序》,一时陷入沉思。 鸢鸢尚且能提出这些疑虑,倘若就这么原封不动的拿给月桑学宫的人看,必定也会面对同样的问题。 到时若被刨根问底,即便想含糊其辞,可月桑学宫的人必定不会像鸢鸢这般好糊弄,没准会被看出破绽,还是得将文章略加改动,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陆沉扯过一张白纸,又开始重新书写起来。 改动《滕王阁序》这等旷古名篇着实不易,即便只是将其中所出现的人物和典故,替换成这个世界之人所熟知的,亦是颇为艰难。 好在陆沉古文底子还算深厚,脑子里又有定远侯关于这个时代的记忆,倒也不是无从下手。 绞尽脑汁花了近乎半个时辰的功夫,他才写完最后一字,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不知不觉间背后已经被汗水染透。 此刻再看这篇《滕王阁序》,人物典故俱已焕然一新,而且绝不牵强附会,譬如原文中的冯唐、李广,替代者是云楼、魏允,这二人的遭遇和前两者基本相同,乃是北齐耳熟能详的人物,如此替换改动,堪称天造地设,无懈可击。 至于地理,他并不打算更改,如果谁要问起,就说非现实之地,而是梦中仙境,让人查无可查。 他改了接近半个时辰,鸢鸢就耐心站在一旁看了半个时辰,见他终于大功告成,搁下了笔,才好奇道:“相公,您是怕妾身看不懂,才做此修改吗?” 陆沉摇头,说道:“那异域之国,离咱们无比遥远,哪怕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够到达,所以一向不为人所知。我若不做修改,何止只有你看不懂,恐怕放眼天下,也无一人能懂。” 第六章 登侍郎府的门 耗费终生的时间也无法到达的国度,那究竟是何处? 鸢鸢愈发好奇,但见陆沉讳莫如深,便没有多问。 在她的认知当中,天下诸国,无非就是楚、晋、齐、梁,还有突厥、吐蕃等蛮夷部落,即便是最远的海外倭国,也并非遥不可及。 侯爷口中所说的那个国度,难道比倭国还要遥远吗? 她只觉迷糊的紧。 见她默不作声,明显是在沉思些什么,陆沉便知这小妮子定然是在因自己口中的异域之国而疑惑,当即笑着说道:“有些事过于匪夷所思,即便说给你听,你恐怕也难以理解,与其徒添困扰,不如不知道的好。” 鸢鸢被看穿心事,俏脸泛红,乖巧的点了点头。 精挑细选出来的敲门砖算是准备完毕,而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思量如何让这块砖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陆沉略一琢磨,还是决定不拐弯抹角,采用最直接的法子。 “我出去一趟。” 打定主意,他将修改后的文章卷起,直奔户部侍郎刘雍的府邸。 …… 北齐以儒治国,虽一向自诩海纳百川,不排斥其它流派,但多年来,依然是儒术根深蒂固,内阁中枢,以下六部,诸般要职几乎皆为儒家门人牢牢把控。 户部侍郎刘雍便是儒家门人,而且在儒家地位并不普通,堪称超然。 他是儒家掌门、也就是内阁首辅杨文昭的十三位弟子之一。 普天之下,任何一位儒家弟子见到他,都得尊称一声六先生, 这位侍郎大人平素除了盘算钱粮之外,最大的爱好便是诗词文章,许是爱屋及乌,对具有此才者,亦格外看重。 这事儿满京都尽都知晓,陆沉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径直去月桑学宫,而是来登刘府的门。 只消得到这位儒家六先生的引荐,到时进入舌儒学宴还不是十拿九稳? 咚咚咚! 到了刘府门口,陆沉叩响门环。 不久后,大门打开,一个家丁走了出来,颇有规矩的拱手道:“不知这位贵人有何事。” 不愧是儒家六先生的府邸啊,就连下人都这般恭敬有礼,陆沉也拱了拱手,问道:“侍郎大人可否在家?” 那家丁道:“大人今日休沐,正在府中,贵人若有事,小的可先代传通禀。” 陆沉吁了口气,还好,没有白来一趟。 “那就请小哥代为通传,就说不才陆沉,偶作文章一篇,想求侍郎大人品评一二。” 他这话一出,本来彬彬有礼的家丁,脸色顿时垮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神色。 陆沉愣了一楞,不知说错了什么。 那家丁不冷不热的道:“大人说了,世人知他喜欢诗词文章,故挖空心思投他所好,可此等拙劣心思者,又岂会有真才实学,故吩咐下来,凡是说什么作诗作文章想请他点评鉴赏的,一律不见!” 陆沉恍然,原来是拿自己当打秋风的了。 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眼下是有求于人,即便怀中揣着不世文章,可若连门都进不去,又有何用。 “小哥可能是误会了,不瞒你说,在下素来自诩高洁,从不屑投谁所好,只是久闻侍郎大人精通诗词文章,故而携作前来,希望能得到侍郎大人的品评。” 有时低声下气,反而会被怀疑别有用心,陆沉索性便一副高姿态,淡然道:“还望小哥能高抬贵手,去侍郎大人那里通禀一声,就说我带来的文章,旷古未有,若他能找出一处瑕疵,不才陆沉,便滚着出侍郎府。” 以往来侍郎府打秋风的人多了,可像陆沉这么狂的,却是绝无仅有。 家丁愣住了,许久之后,才道:“你在这等着。” 见家丁通报去了,陆沉微微一笑,双手拢在袖口里,耐心等待。 也就盏茶的功夫,家丁返回来,说道:“大人同意见你。” “劳烦小哥了。”陆沉拱手作揖,跟着家丁一路到了后花园。 此时户部侍郎刘雍正捧着一卷诗经品读,摇头晃脑,显然颇是入迷,连来人都未察觉。 家丁自然不敢打扰刘雍的雅兴,恭敬的站在一旁,并且示意陆沉也噤声,莫要此刻上前。 听了好一阵子,陆沉暗暗一笑,刘雍所吟诵的诗词,虽然不乏佳作,但多数都是中规中矩,并无惊艳之处,如果这个世界的文学水准只有区区如此的话,那么自己只消将太白、杜圣的著作随便搬出来两三首,还不在诗坛唯我独尊? 以文做为起点,这个决定简直是睿智。 陆沉愈发坚定自己选择的路线。 耐心等了好半晌,刘雍才从诗情中回到现实,转眼看向他,眉头皱了一皱,略显诧异道:“定远侯。” 陆沉不卑不亢道:“在下现在不过是一介布衣,岂敢再称侯爵之名。” 刘雍合上诗经,自顾走到一处石桌旁,倒了杯凉茶,端在手中后,才似笑非笑道:“方才下人说有位贵人自称作出旷古未有的文章,想要请我品评一二,刘某还以为是何方神圣有如此大的口气,没想到竟是你这位刚刚被夺爵不久的定远侯。” 陆沉拱手道:“叨扰大人了。” 刘雍显然以往对定远侯的观感不佳,即便陆沉眼下颇有礼数,这位侍郎大人的语气依然没有一丝缓和,淡淡说道:“外面疯传你已经死了,不曾想你非但没死,还有诗情画意作文章,更有闲工夫来登刘某的门,只可惜实在抱歉,刘某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留你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 陆沉装傻充愣,一动不动,笑道:“不瞒侍郎大人说,那日在下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宛若新生,决心痛改前非,潜心钻研学问……” 话未说完,刘雍已是不耐烦,冷笑道:“刘某没听错吧,你竟然也会潜心钻研学问,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面对刘雍毫不留情的讽刺,陆沉叹道:“看来大人对在下的误解甚深啊。” 刘雍冷冷道:“你还是别在刘某这里耽误功夫了,看在你我往日曾同朝为官的份儿上,跟着下人自去账房那里领二十两银子,以后莫要再上门来。” 自己就那么像来打秋风的? 陆沉都快气笑了,深吸一口气,说道:“在下久闻大人精通诗词文章,昨晚梦游仙境,偶得文章一篇,自以为举世无双,又怕只是我坐井观天,实则平平无奇,这才登门而来,欲请大人鉴赏,熟料大人竟将我当做乞讨的……也罢,在下还不是那等死乞白赖之人,告辞!” 佯装愤愤,转身便要离去。 刘雍犹豫片刻,叫道:“慢着!” 陆沉暗暗一笑,但脸上仍旧满是愤懑神色,问道:“大人还有何事?” 刘雍是被陆沉口中这篇梦游仙境而作的举世无双之文章唬住了,即便觉得他吹嘘的可能要占据绝大部分,但还是不由心痒难耐,想要一睹庐山真面目。 “你来时便夸口说自己作的文章旷古未有,如若刘某能找到一处瑕疵,你便滚着出去,看来你貌似真的是有恃无恐啊。” 侍郎大人哼道。 陆沉道:“旷古未有,举世无双,以这八个字来评价在下这篇文章可能过于笼统了。” 刘雍皱眉道:“什么?” 陆沉笑道:“如果非要确切的说,应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胡吹一气!”刘雍大怒,伸手道:“拿来我看,如若言过其实,休怪本大人饶不了你!” 陆沉旋即从怀中将《滕王阁序》掏出递给刘雍。 刘雍气哼哼的将纸张展开,刚看两眼,便猛然变色,脱口道:“这……” 第七章 千古第一骈文 陆沉笑眯眯道:“大人以为如何?” 刘雍没有回答,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手里的文章,目光震惊万分,捏着纸张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评判文章的好坏,标准往往因人而异,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喜好和见解,故而哪怕是再好的文章,也未必就会合全部人的口味。 可那毕竟是别的文章,而不是《滕王阁序》! 千古第一骈文,岂是浪得虚名! 谁看不得拍案叫绝,心悦诚服? 刘雍沉醉了,难以抑制的沉醉了! 甚至随着愈发深入,渐渐不可自拔! 潦草的字迹丝毫不影响他感受到这篇文章的华美,反而能从其中找到一丝放浪不羁的豪气。 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这是什么神仙之作啊! 此文只应天上有,出现在这红尘俗世,简直就是对它的一种玷污! “好!好啊!好!” 刘雍已经看的痴魔了,在原地踱了几踱,兴奋的大喊,眼睛却依然一刻不离文章,捏着纸张的手颤抖且有力,隐隐青筋凸鼓,跟生怕它会突然不翼而飞似的。 沉,三尺微命,一介布衣…… 当看到这里时,刘雍愣了一楞,从兴奋中脱离出来,饱含深意的觑了站在一旁淡然自若的陆沉一眼。 能如此坦然面对自己如今之处境,没有想象中的自怨自艾、自甘堕落,这小子难道当真痛改前非了? 还有前文所写的“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是在喻示他自己吗?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亦是在说即便沦落到如今这般艰难境地,他仍还胸怀志气吗? 不会是在做梦吧? 这是这小子能够作出来的文章? 莫非以往竟是小瞧了他! 刘雍只觉不可思议,当看完末尾的两句诗词后,又是一阵惊撼。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这两句当真是惹人无限遐思啊。 妙! 甚妙! 这当真是一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文章! 刘雍既是惊喜,又是狐疑,强行压抑再细细品读几遍的迫切,看向陆沉,不可置信的道:“这……真是你写的?” 瞧这位侍郎大人看文章时精彩的表情变化,陆沉就知道一定过关了,闻言淡淡道:“除了我,世间谁能作出这等文章来。” 真狂啊! 刘雍一怔。 这位身居二品高位的户部侍郎,天下无数儒家弟子尊崇敬仰的六先生,竟是被陆沉此刻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的霸气侧漏的话给震住了。 在刘雍的印象里,以往陆沉也狂,确切的说应该是嚣张跋扈,那种惹人憎恶的狂悖。 而现在的狂,是自负才学,目空一切,明显和以往截然不同。 这种狂并不令人反感,至少刘雍不在乎。 对于这位爱诗词文章胜过一切的侍郎大人来说,能写出此等惊世骇俗的文章,狂一点完全可以原谅。 谁写出这等文章来,都有资格狂! “实在是意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才学。” 刘雍欣赏的看着陆沉道。 侍郎大人素来自负目光毒辣,从见到陆沉第一眼起,便觉他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 原以为陆沉只是想在他这里混点好处,故才收敛心性,放低姿态,可而今从这文中看,这个往日臭名昭著的定远侯,貌似真的变了。 有道是文如其人,亦能示人,心性拙劣者,写出的文章哪怕再用华丽词藻堆砌,但总会透露出些许端倪来,让人瞧出厌恶之处。 而这篇文章,字里行间,隐隐透着壮志凌云,和不甘堕落逆流而上的豪气,内心阴暗者,如何能写的出来? “这文章可有名字?”刘雍拿着折叠后显得皱皱巴巴的纸张爱不释手,忽然想起问道。 陆沉道:“滕王阁序。” 刘雍皱眉道:“滕王阁……从未听说过,可是我大齐之地吗?” 陆沉摇头,道:“非也,是我梦中之境。” 刘雍恍然道:“怪不得文中地名全都如此陌生。” 陆沉道:“那梦中仙境,玄乎缥缈,光怪陆离,着实令人向往,在下醒来之后,便情不自禁,提笔作序,总算是得此佳作,聊以慰藉。” 刘雍感叹道:“谁能想到,你陆沉竟有如此惊世才学,就连刘某一向自诩慧眼识英,却也错看了你,只此一篇《滕王阁序》,你足以傲视天下才子了!” 陆沉宠辱不惊道:“大人谬赞。” “快请坐。”刘雍摆手道。 “大人也请。” 二人双双落座。 面对刘雍此刻变得热情的态度,陆沉不用多想,也知自己带来的这篇文章,算是彻底征服了这位侍郎大人。 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接下来就是闲唠家常,然后适时提舌儒学宴的事了。 陆沉脑海中没来由的浮现出张之修那令人憎恶的嘴脸,随即不禁在内心中冷冷一笑。 想要踩在自己头上拉屎,哼,做梦! 到时看看究竟是谁,会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 那边刘雍坐下后便又开始捧着文章细细研读起来,反复看了许多遍,才依依不舍的放下,叹道:“只可惜你是被夺爵之人,恐怕无法再重返朝堂,否则有此文采,定可金榜题名。” 陆沉苦笑道:“在下以往愚蠢荒唐,不知界限,与逆王交好,结果被卷入祸事,乃至丢失爵位,实在愧对祖先,已是心灰意冷,不欲名利,只想作一介布衣,钻研学问,度过余生,就算是陛下不计前嫌,允我通过科考,重返朝堂,在下也没那个心思了。” 他说的是真心话。 当官有什么意思? 当个富翁和鸢鸢做一对神仙眷侣不香吗? 即便要搞出些大事情,也绝对不会是在朝堂之上。 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实在是没劲,他的目标,是四海八荒! 即便无官无爵,乃区区一介布衣,他也自信照样能翻云覆雨! 这些话他自然不会说,以至于刘雍当真以为他是心灰意冷了,又是叹了口气,说道:“逆王一案牵连甚广,你仅仅因平素交好而遭受连累,实在是冤枉,不过仔细想来,倒也未尝不失为一件好事,倘若你现在仍是位高权重的尊贵侯爷,又岂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 陆沉眨巴眨巴眼,笑了一笑道:“在下现如今只想潜心钻研学问,若有机会,和同道中人切磋探讨,增长见识修养,如此就心满意足了。” 第八章 寻找合伙人 “难得你境遇至此,还能有这般淡泊心境。”刘雍捻了捻颌下那一撮精致的胡须,说道:“再过半月,便是舌儒学宴召开之期,届时列国才子皆会到往,你这般才华斐然,又不欲闭门造车,想以文会友,正好可以去瞧一瞧。” 没想到自己不过刚起个头,这位侍郎大人便率先开口了,陆沉不由暗喜,不过脸上却没有流露出来,有些为难道:“大人也知道,在下过往荒唐无度,名声实在是一言难尽,月桑学宫乃儒家浩然之地,又岂会邀请我这个早已声名狼藉之辈赴宴。” 刘雍道:“这个不妨事,谁还没段年少轻狂、荒唐过往?只要能痛改前非,便是善莫大焉。” 陆沉叹道:“舌儒学宴精英荟萃,而在下素来才名不显,若是冒然前去,定被拒之门外。” 刘雍一瞪眼道:“我看月桑学宫的那些家伙谁敢拒你?若你都没有资格入宴,天下才子,干脆就都不要来了,他们谁能写出《滕王阁序》这等绝世文章来?” 没想到这位侍郎大人看完文章后,非但对自己态度显而易见的有所改变,而且还推崇备至到如此地步,陆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爱屋及乌,刘雍的语气都变得语重心长起来,接着道:“你莫要担心,到时刘某带你入宴,谅学宫那些家伙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陆沉连忙拱手道:“多谢大人。” 目的终于达成,比想象中还要简单一些,他不由窃喜,没有径直去月桑学宫,而是另辟蹊径来登刘府的门,果然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他丝毫不会怀疑刘雍是在夸大其词,堂堂儒家六先生,那是何等身份,带个人参加学宴还不是轻而易举?倘若谁敢拦着不让进,怕是不想在儒家混了。 张之修啊张之修,等着给老子磕头吧! 他心底一笑,仿佛已经看到届时自己出现在舌儒学宴上,而且还是儒家六先生刘雍带进去的,张之修的表情会何等精彩。 “方才大人说您还有事需要处理,在下就不叨扰了。” 他想要告辞了。 舌儒学宴的事暂时可以放在一边了,现如今正是创业的紧要阶段,时间紧迫,还是得赶紧回去琢磨一些别的赚钱门道。 若是开局孑然一身,也就无须那么着急了,可家里毕竟还有个美娇娘不是? 陆沉可不想再让鸢鸢吃一点苦、受一点累了。 这小妮子,让人心疼。 听陆沉这就要走,刘雍愣了一楞。 他哪里有什么事要处理,只不过是先前想要将陆沉赶紧打发走的托辞而已。 可惜现在后悔说这话已经晚了,即便很想挽留和陆沉探讨文章,可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刘雍只能道:“也好,日后若有闲暇,定要多多来我府上,我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一定。”陆沉起身,拱手道:“那在下就告辞了。” 走出老远,刘雍依依不舍的道:“若是再写出好文章,一定要拿来给刘某看上一眼啊!” 陆沉哈哈笑道:“大人放心。” 一篇《滕王阁序》便征服了对诗词文章素来挑剔的侍郎大人,甚至让其推崇备至,这更坚定了陆沉在文学道路上发展的决心。 虽然都是剽窃来的,可若是运用得当,那就是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也正是他迫切想要参加舌儒学宴的真实目的。 和张之修那家伙打赌,只不过是顺带而已,在舌儒学宴上一鸣惊人才是正事。 有了名,钱财自然就会滚滚而来,挡都挡不住。 舌儒学宴还要半个月才能召开,这段时间里,也不能闲着。 除了在舌儒学宴上扬名立万,还有什么能赚钱呢? 回家的路上,他埋头思索。 绞尽脑汁,总算是渐渐有了眉目。 什么能赚钱、最赚钱,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的钱最好赚! 那么谁的钱最好赚呢? 答案自然是毫无疑问。 女人。 女性朋友们的购买力是毋庸置疑的。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女人的衣橱里永远都缺一件漂亮的衣服、手上缺一件漂亮的首饰…… 只要把握好这个世界的女性朋友的消费心理,赚钱简直不要太简单。 “唔,得先找个合伙人。” 有了思路,陆沉停下来嘀咕一声,也是巧了,转眼一瞧,正看到街边有一间店铺,牌匾上蒙着灰尘,显然许久未曾擦拭,上书三个大字:千香阁。 这名字一看就是间胭脂店,大白天的便关着门,不是倒闭了,怕就是生意不好,连店家都懒得开门迎客了。 设计服装首饰陆沉委实不太在行,若是冒然尝试,恐怕有碰壁的可能性,化妆品行业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而且这玩意儿可是暴利! 说干就干,陆沉旋即走了过去,敲响千香阁的大门。 许久之后,门才打开。 “客官快请进。” 开门的是个老头儿,一看就是老实本分的,说话弯着腰,忙将陆沉往里请。 陆沉走进阁中,四处看了看,点了点头。 果然是经营胭脂水粉的。 只不过…… 这些放在明面上的胭脂水粉貌似有些落伍了,没有什么新花样。 怪不得生意如此惨淡,大白天的便关着门。 看了一阵,陆沉不禁苦笑。 不是笑这店铺陈旧,而是在笑定远侯老兄。 这位老兄常年在温柔乡里厮混,乃至于对胭脂水粉都磨炼的颇为精通,否则陆沉也不会一眼就看出摆在面前的这些胭脂水粉,已经不受现在女性的欢迎了。 青楼妓院,在封建社会那就是时尚的风向标。 装作要买的架势又看了一圈,陆沉啧啧摇头,一脸的失望。 那老头儿小心翼翼的陪在一旁,见他似乎很不满意,低头叹了口气。 “老丈,这间店铺就你一人经营?”陆沉佯装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 那老头儿道:“小老儿还有一个孙女,平素都是她来照看。” 陆沉顺手拿起一个胭脂盒,摇头道:“我看你这里的胭脂水粉虽然都很不错,可样式实在过于落后,难道就没想过推陈出新吗?” 老头儿闻言又是深深一叹,说道:“不瞒客官,这间店铺原是我儿子儿媳经营的,生意还算红火,可后来他们两个外出,遭了山贼……只留下小老儿和孙女相依为命,能够维持现状已经是不易,更别说是像您说的推陈出新了,小老儿着实有心无力啊!” 第九章 投资胭脂铺 陆沉点点头,将胭脂盒放回原处,问道:“既是这样,与其坐吃山空,何不将店铺盘出去?” 老头儿苦笑道:“不瞒客官您说,小老儿早有此意,奈何我那执拗的孙女不答应,她素来主意正,坚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更改,小老儿也是无可奈何。” 陆沉沉吟半晌,道:“你那孙女既然不愿将店铺盘出去,那么外人入股呢,她总该不会拒绝吧。” “入股?”老头儿懵了,没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陆沉解释道:“就是投钱给你们,等店铺赚了钱,你们再分红利给我,这间店铺的所有权还是归属于你爷孙二人。” 老头儿这回听懂了,面露喜色道:“原来贵人是想帮小店起死回生!” 陆沉道:“确切地说,不是帮,而是合作,我投钱给你,你赚了钱分红利给我,你我各取所需。” 这不就是帮吗。 老头儿是个耿直憨厚的,脑袋里没有那些弯弯绕,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欣喜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这可让小老儿如何感谢贵人才好……” 陆沉笑道:“你先别着急说感谢地话,若是答应我入股,不妨先和你那孙女商量一下。” 老头说兴奋的直点头道:“好,好,贵人在此稍等,小老儿这就去和孙女商量。”说罢连忙往后院去了。 陆沉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觉得有些口渴,便端起茶壶,熟料壶中竟空空如也,不由摇头一笑,真是快濒临倒闭了,连壶热茶都懒得添。 过了许久,老头儿才从后院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子,想来就是他口中那个执拗的孙女了。 也不知和孙女商量的怎么样,老头儿没有直奔主题,而是恭敬道:“让贵人久等了。” 陆沉摆手道:“没事,不知老丈商量的如何了?” 老头儿没说话,看向一旁的女子。 那女子也就二十一二的年纪,容貌秀美,许是年纪轻轻,便痛失双亲,抗起生活重担,从她身上丝毫感受不到同龄女子大都有的天真烂漫,而是沉稳的紧,不苟言笑,眉宇间有种往往男儿才具备的英气,眼神中更是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强之意。 陆沉也将目光移到女子的身上。 老头儿一看就是个坐不了主的,看来还是得跟他这位孙女谈。 “相信令祖父已经对你说了,在下想要入股这间店铺,姑娘若有何想法,不妨全都说出来,就算谈不拢,也无伤大雅,买卖不成仁义在么。” 陆沉笑着说道。 从一过来,女子神色中便隐藏不住的流露出戒备之意,似乎生怕陆沉是个来者不善的奸商,闻言淡然道:“贵人愿施以援手,救本店于水火,小女感激不尽。只是,小女从小就懂得一个道理,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惠,贵人这般善意,让小女实在难以理解,还望贵人能够原谅小女心直口快,不要见怪。” 女子说的滴水不漏,可却分明透着不信任。 陆沉当然不会见怪,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心平气和,倘若面红耳赤,最终只会闹得不欢而散。 况且这丫头心生戒备,也是人之常情。 一个陌生人突然造访,愿意出钱帮助自己渡过难关,但凡有点心计之人,恐怕都得犯嘀咕。 “我重申一遍,不是帮助,而是合作。”陆沉只能将早已对老头儿说过的话重新复述一遍,以来打消女子的疑虑。 可惜的是,女子并没有被他三言两语便放下戒心,颦眉道:“就算是合作,为何唯独找到我们?贵人想必也看到了,本店生意惨淡,门可罗雀,贵人若投银子进来,只怕会血本无归。” 这丫头戒心真重啊,陆沉笑了一笑,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满大街多的是商铺,可迫切需要银钱周转的怕是少之又少,陆某是个爽快人,正巧路过这里,懒得再去别处耽误功夫。” 这个理由算是充分,女子明显戒意淡了几分。 陆沉察言观色,继续说道:“当然,陆某选择和贵店合作,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别的考量。” 女子道:“贵人还请明示。” “陆某虽然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但在商言商,如果将钱投给贵店,到时店铺有了起色,赚到了钱,陆某要拿九成。” 陆沉说的云淡风轻,那女子却是听得变了脸色。 “这不可能!” 女子斩钉截铁的拒绝道。 老头儿也惊得瞠目结舌,没想到陆沉的胃口居然这么大。 九成是什么概念? 等于累死累活的经营,陆沉仅出些银子,便将赚到的钱几乎全都拿去! 天底下哪有这等美事! “贵人您莫不是在说笑吧。”老头儿还是很希望陆沉能够投钱进来,帮助小店改变现在的窘迫处境的,虽然心里也甚是不满,却依然是小心翼翼,生怕会开罪陆沉。 陆沉一本正经的道:“我的样子像是在说笑吗?” 谈生意,心平气和固然很重要,但亦需在气势上胜过对方一筹,占据绝对的主动,如此才能令对方自乱阵脚,使自己获得足够大的利益。 没想到陆沉到底还是流露出奸商本质来,女子面沉如水,寒声道:“对不住,本店虽然困难,却也实在难以答应你所说的。” 陆沉呵呵笑道:“姑娘先别着急拒绝,等我说完后,你若还是觉得陆某拿九成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再拒绝也不迟。” 女子道:“贵人就算再是舌灿莲花,也绝无可能!” 陆沉装作没有听到女子这几乎已经是盖棺定论的话,自顾说道:“陆某和贵店合作,不仅投的是钱,还有技艺,这种技艺不是做普通的胭脂水粉,而是世人闻所未闻的新品!陆某可以保证,凭借这件新品,千香阁定能财源滚滚,到时挣得的银子何止十万百万?” “真的?”老头儿震惊了。 “当然。”陆沉微笑道:“陆某拿九成虽然听上去很多,可二位仔细想想,百万两纹银,二位即便只拿区区一成,那也有十万两啊!” 他的话太有煽动性了,尤其是对于老头儿这等素来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来说,挣十万两银子,委实是做梦都不敢想、醒了还得自己抽自己一巴掌的事。 女子却是没有被陆沉画的大饼砸昏头脑,依然保持理智,默然不语,似是在想陆沉是不是在夸大其词,胡乱吹嘘。 陆沉趁热打铁道:“况且除了这些,陆某还得费神将新品推向大众,打响千香阁的知名度,为未来的战略方向作持续规划,出钱又出力,而二位只是负责经营而已,我拿九成,可一点都不多。” 第十章 据理力争,刺刀见红 “知名度?战略方向?”老头儿又懵了。 陆沉侃侃而谈道:“这件新品迄今为止在市场上都绝无仅有,虽然陆某自衬它必定会受到市场的欢迎,可也要先将它的名声打响。要知道研制一件新品简单,如何令大众熟知、认可,再到心甘情愿乃至趋之若鹜的从荷包中掏出银子购买,这个过程可是不易。” “再就是战略方向,也就是未来的发展目标,陆某的设想,是将千香阁打造成集女性奢侈用品于一身的行业霸主,胭脂水粉只是经营的其中一项,以后没准还要涉及服装、珠宝等别的领域。” “这些都需要陆某来规划,而二位只需按照我所指出的方向坚定的执行,然后坐着数钱就可以了。” 陆沉看向默然无语的女子,淡然道:“姑娘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陆某的话,扪心自问,陆某拿九成,可是漫天要价?” 女子还是没说话,但也没有再似先前那般断然拒绝。 老头儿却已听得心花怒放,见女子貌似依旧无动于衷,不禁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又做不了主,只能试探说道:“晴儿啊,不如便答应与这位贵人合作吧,你看他说的……” 话没说完,女子终于开口道:“合作可以,但是,我有几个要求。” 松口了就好办,说明女子是听进去自己的话了,陆沉微笑道:“姑娘但说无妨。” 女子思索片刻,道:“第一,贵人可以插手千香阁的经营,但是不能动将本店据为己有的心思,一旦贵人出现有此意的举动,合作立刻终止,这一点空口无凭,待会儿一定要在契约上白纸黑字的写出来。” 陆沉莞尔,这丫头考虑的还真是周到啊,戒心也未免太重了一些。 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有一个思虑周全、警觉性强、能力过硬的董事长带领公司,自己作为股东,反倒是轻松了。 “你放心,陆某只求财,千香阁即使日后必定会成为金字招牌,陆某也绝对不会起半点觊觎之心。” 对于女子的第一个要求,陆沉没有丝毫异议。 女子道:“第二,既然是合作,自然要开诚布公,贵人所说的那件新品,制作技艺不能对我隐瞒,以后也都是如此。” “可以。”陆遥点头,对女子不禁颇为赞赏起来。 这丫头还真是看的长远啊,不像寻常商人,目光短浅,只计较一时之利益。 这是怕自己将来突然反悔,终止和千香阁的合作,带着新品转投别户呢。 而她若是自己掌握了新品的制作技艺,也就不必担心受制于人,别人走便走了,千香阁照样可以凭借新品,红红火火的经营下去。 女强人! 陆沉只能如此来形容这个女子。 见微知著,管中窥豹,虽然还未见过女子展现经商才能,但通过这些,便能看出女子必定能力不凡,只是奈何没有本钱解决现下的艰难困境,才使得店铺生意惨淡,无人问津。 而自己,雪中送炭,自然就是让女子能够得以充分发挥才能的伯乐! 陆沉心中暗笑,没想到瞎猫碰到死耗子,随随便便想找个合伙人,便遇到这么一个优秀的丫头。 “第三呢?” 陆沉很好奇,这丫头还有什么要求。 女子道:“第三,划分红利时,只能五五分账!” “绝无可能!”这次轮到陆沉不假思索的断然拒绝了。 女子又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分明饱含着针锋相对的意味,一看就是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退让。 陆沉自然也不会退让,别的都可以谈,只要别太过分,也都可以答应。 可这等涉及到核心利益的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更改的。 说破大天,做生意就是为了钱。 不为了钱还忙活个什么劲儿。 真当老子是活菩萨,只想着帮店铺渡过难关而不图回报呢? 这小丫头,还得寸进尺了! 陆沉有些生气了,声音随之冷淡下来,道:“话我先前都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想再多啰嗦一遍,五五分账,根本不可能!” 女子也带上了股火气,“贵人说的好听,可归根结底,经营之事,还得小女来做,你坐在家里,便想分去九成,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陆沉冷笑道:“我觉得一点都不过分,如果我不愿投钱进来,你拿什么经营?恐怕不消多少时日,千香阁就会难以为继,关门大吉了!” 这话说的可就有些不留情面了,然而响鼓需要重锤敲,到了这个当口,再和颜悦色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是有些不合时宜。 现在就得据理力争、刺刀见红,将自己的利益争取到最大化! 见女子脸色通红,显然甚是激动,可又无法辩驳自己的话,陆沉压低了声调,好整以暇的道:“姑娘,说句实在话,如果是和其他商铺合作,陆某断然不敢要九成这么多,因为他们未必需要我这笔银子,可贵店则不然,如果没有我这笔银子帮助你们度过难关,等待贵店的结果,就是破产,然后出卖!” “况且先前陆某就说过,我要将千香阁打造成集奢侈品于一身的行业霸主,这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姑娘还是仔细考虑考虑吧,如果你依然坚持己见,那么陆某只能说句抱歉了,这满大街店铺无数,又不是只有你千香阁一家可以合作。” 陆沉说了一大通,最后目光灼灼的看着已经哑口无言的女子,嘴角勾勒出一丝淡然的笑意,“是选择和陆某合作,让千香阁成为未来名誉天下的金字招牌,还是拒绝和陆某合作,使千香阁再无机会起死回生,最后濒临破产出卖,孰轻孰重,你好好考虑,先别着急回答我。” 女子陷入了沉默。 自己这孙女是何等强势,老头儿可是比谁都清楚。 老头儿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被人说的哑口无言。 “我觉得这位贵人说的有道理,晴儿,你就别固执了。” 老头儿规劝道。 默然许久,女子才不情不愿的道:“好,就依贵人所说,您拿九成,我们拿……一成!” 见孙女终于不再固执,老头儿松了口气。 陆沉也轻松下来,总算是将这点事儿谈明白了,说的口都渴了。 别说,这丫头还真难对付。 “有没有水?” 他问道。 “有,有,小老儿这就给贵人沏茶去!” 一想着未来有陆沉这位贵人帮衬,千香阁定能绝境逢生,并且蒸蒸日上,老头儿便欣喜不已,去沏茶前偷着对女子急使眼色,让她态度好些,莫要得罪了贵人。 女子视而不见,自顾对陆沉道:“还有一个要求,希望贵人能够答应。” “还有?”陆沉一楞,这丫头要求还真多啊。 第十一章 签字画押,合作达成 女子说道:“小女愿意拱手让出九成,是因为您先前所说的,您能够使千香阁成为名誉天下的金字招牌,可若贵人您失言了呢?您自信满满的那件新品,未必就会受到客人的青睐,倘若真的不受认可,千香阁凭什么名誉天下?又凭什么财源滚滚?” 这个问题可谓刁钻,直指利害,陆沉早就知道丫头不简单,也不意外,镇定自若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女子道:“小女最后一个要求,就是在契约明确的写出来,如果千香阁未来达不到贵人您所说的,您恐怕也就不适合再拿九成这么多了。” 原来还是处心积虑的在利益分配上做文章,对自己拿九成耿耿于怀,陆沉还以为女子想说什么,当即严肃道:“你放心,只要有我的筹谋规划,千香阁必定会如日中天,如果未来千香阁达不到我今日所说的,陆某一成不要!” 做生意虽然得锱铢必较,但有时也得大气一点。 况且陆沉对自己那件在市面上绝无仅有的新品满含信心,更对自己的营销手段有信心。 千香阁未来必火! “好。”女子终于点头。 说了老半天,老头儿的茶还没端上来,陆沉口干舌燥,旋即起身,说道:“下午我将银子拿来,到时咱们便立契约。” 女子施然道:“贵人慢走。” 陆沉走到门口,忽的想起一事,回头望向女子,笑道:“唇枪舌战半天,还不知姑娘芳名?” “小女苏晴。” 陆沉记在心中,道:“我叫陆沉,下午见。” 回到乱石巷的家,陆沉第一件事,便是跑到水缸前舀起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尽兴。 “啊!” 冷水下肚,怎一个爽字了得! 这一上午虽然唾沫横飞,但总算没有白白浪费口水,先是在侍郎府令刘雍刮目相看,答应带他参加舌儒舌宴,随后又找到了生意伙伴…… 未来真是充满一片光明啊! 陆沉心情甚好,紧跟着到鸢鸢那里取了二百两银子,打算作为投入资金。 当然,二百两只是初期投入。 如果不是现在所有家当还不到三百两银子,陆沉只会投入更多。 将千香阁打造成名誉天下的金字招牌,他绝对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势在必行! 千金阁多赚一两银子,他就能分到九钱。 所以无论前期投入多少钱,他都不会心疼。 用过鸢鸢亲手做的美味午饭,陆遥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眯了一觉,醒来之后,便马不停蹄的直奔千香阁。 老苏头儿早已等得望眼欲穿,一直在门口溜达,见陆遥终于来了,连忙迎了上去,说道:“贵人您可来了。” 陆遥一边走进千香阁,一边笑道:“老丈是怕我会反悔不成?” 老苏头儿哈哈笑道:“哪能啊,小老儿一看贵人您就是一诺千金之人,定好的事,又怎么会突然反悔呢。” 陆沉一楞,看着老实巴交的本分人,怎的一中午没见,竟变得会溜须拍马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见到苏晴,陆沉旋即将银子拿了出来,说道:“这些是初步投入,以后陆续还会有,你们先拿着。” 二百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拯救一间濒临倒闭的店铺绰绰有余。 老苏头儿不由喜笑颜开,兴奋的直搓手。 可苏晴却是面无表情,摇头道:“修缮店铺,重启作坊,样样都需要钱,二百两银子虽然很多,可也只能是将铺子里现存的胭脂水粉替换成新品而已,如果想要做大,如贵人您说的那般,即便只是初期投入,恐怕也远远不够。” 陆沉惊喜道:“千香阁还有作坊?” 苏晴道:“本店以往的胭脂水粉都是自己制作,只是后来……没有银钱支撑,作坊也就废弃不用了。” 真是捡到宝了! 陆沉心跳都不禁加速起来,没想到小小一个千香阁,竟然还能自主生产! 自产自销,那么利润会更加可观,因为无须再让第三者分一杯羹。 “作坊必须重启!” 陆沉语气很坚决。 苏晴没说话,但神色却很明显,这点钱根本不够! 陆沉犹豫片刻,道:“先将这二百两银子全部拿来重启作坊,不够我再想办法。” “嗯。”苏晴点头,随即从桌子拿起一张纸,递给陆沉道:“这是小女草拟的合作契约,贵人看是否有何疑义,如果没有,你我便签字画押。” 陆沉接过契约,仔细看了一遍,和先前谈的分毫不差,当即在上面签上名字、按上手印。 待苏晴也签字画押之后,陆沉伸出手,笑道:“合作愉快。” 苏晴愣住了,这是啥意思?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陆沉一拍脑门,竟是忘了,这个世界不流行握手礼,当即改为抱拳。 苏晴实在是不理解他的用意,只能怔怔道:“合作愉快。” 陆沉兴致勃勃道:“咱们先去看看作坊。” “好。” 作坊就在后巷,距离千金阁也就不到百步的距离。 到了之后,和陆沉料想的一样,是个小作坊,显然废弃已久,灰尘积了厚厚一层。 不过,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要知道绝大多数的胭脂铺子,都没有研制生产的能力,而千金阁竟然有属于自己的作坊,这一点委实令陆沉既是意外,又是惊喜。 “老旧的胭脂水粉是不能再生产了,那样只是白白扔银子进去,我这就将新品的配方给你,你先试着将它制作出来。” 听他直到现在还讳莫如深,没有直言那件所谓的新品到底是什么,苏晴好奇道:“究竟是何新品?” 陆沉故作神秘道:“等我将配方写给你就知道了。” 回到千金阁,接过陆沉写出来的新品配方,苏晴看完之后,皱眉道:“香水?” “不错。”陆沉笑道。 虽然已经见到配方,可到底不是实物,苏晴还是不明白这“香水”有何特别之处。 见她一脸疑惑,甚至是质疑,陆沉耐心解释道:“只要将它涂抹在身上,就会让全身上下充满香气。” 苏晴看着他,认真道:“佩戴香囊,或是洒些香料同样可以让身上充满香气。” “我这香水比随身携带香囊更加方便,比香料更加干净整洁,还有保护皮肤的作用。而且相较于这二者,味道醇厚浓郁,经久不散,就算是用水冲洗,亦能留存淡淡余香。”陆沉笑问道:“如果让你来选择,这三者你会用哪个?” 苏晴寻思片刻,然后便给出肯定的答案:“香水。” 第十二章 香水配方 陆沉道:“相信即便如此,你仍然对它能否大卖保持怀疑态度,所以话不多说,你尽快按配方调制出成品,到时你就会知道,它对于女性的诱惑力,远远要胜过这世间所有的胭脂水粉,哪怕是漂亮的衣服,精致的首饰,也决计无法替代!” “好。”苏晴点点头,然后有些不确定的道:“只是我从未制作过诸如此类的东西,没有这一方面的经验,而且从这份配方上看,各种原料的比例虽然明确,但必然要经过百般调试,恐怕三两日内,制作不出完美的样品来。” 陆沉摆手道:“不急,你慢慢研究,千金阁若想做大做强,香水是重中之重,一定要先将合格的样品调制出来,才能投入生产。” 见他如此谨慎,苏晴抿嘴一笑,如冰雪消融,寒梅绽放,道:“看来贵人对这香水不仅满怀期望,而且信心满满。” 家底都快掏空了,不期望不行啊,就指着这玩意发财了。 陆沉苦笑一声,随即想起一事,道:“对了,我给你的配方,是茉莉香水,不过凡事一通百通,你可以在这份配方的基础上,大胆尝试,试着调制出其它香味的香水,譬如丁香、玫瑰、栀子、铃兰……这些是花香型,还有草香型,果香型,森林型等等。你若乐意钻研,这些都可以试着调制一下,如若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找几个经验老到的师傅,交给他们钻研。” 苏晴摇头道:“这份配方,越少的人知道越好,还是我亲力亲为吧。” 陆沉了然,越多的人知道香水配方,就意味着泄露的可能性越大,一旦被他人所掌握,千金阁在市场上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别看它现在仅仅只是一张纸,可未来必定会是无数人意欲得到的无价之宝! 这丫头想的果然周到。 陆沉心中赞赏,有她在,自己就可以放心的去忙活钱的事了。 “这段时间你先不必操心别的事情,只需一门心思将香水调制出来,一旦香水成功问世,咱们就重启作坊,步入生产。” 陆沉起身道:“过几日我会再送银子过来,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去家里找我。” 苏晴问道:“不知贵府在哪儿?” 陆沉回忆了一下,说道:“乱石巷左边第三家就是。” 苏晴闻言一怔道:“乱石巷……” 陆沉皱眉道:“有什么不对吗?” 苏晴也是诚实,直言不讳道:“先前见陆大哥您衣着华贵,眼下又能拿出二百两银子这等不小的数目来,小女还以为您是出身豪门,或者是富贵商贾呢。” 陆沉听得一楞,旋即哈哈大笑。 这身还没脱去的华丽行头还真是容易让人误会啊。 不过只要报出住址所在,误会自然而然也就澄清了。 乱石巷一看就是贫民巷,如果当真是豪门子弟,抑或富贵商贾,又岂会居住在那种地方。 苏晴显然是知道乱石巷的,所以才会恍然发觉先前竟是看走了眼。 “苏姑娘误会了,不瞒你说,陆某穷光蛋一个,为了合作这件事,连家底都快掏空了。” 陆沉也不想隐瞒,装那大尾巴狼干啥呀,身份是一介普通布衣,很丢人吗? 他如此坦然,反倒让苏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道:“陆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沉不以为意道:“我知道,咱们精诚合作,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日后岂不是早晚得生嫌隙,甚至分道扬镳?不过你放心,银子的事情都交给我,你就踏踏实实的调制香水,不必为这件事发愁。” 见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苏晴松了口气,说道:“陆大哥放心,我一定尽快将香水调制出来。” 陆沉点头道:“好,你先忙,我得去搞钱了。” 看着他的身影走出千香阁,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内,苏晴突然噗嗤一笑。 搞钱? 说的跟要去偷去抢似的。 …… 离开千香阁,陆沉径直回到家里。 他当然不会去偷去抢,这种卑劣粗暴的搞钱方式实乃下策,只有傻子才会干。 卖弄笔杆子赚钱才是上策! 脑子里装满了中华上下五千年之精粹,有这捷径不走,反而另寻别路,岂不是蠢蛋吗? 上午写《滕王阁序》时所用的笔墨纸砚,仍还放在原处没有收拾,陆沉到家之后,便坐了下来,拾起毛笔蘸墨停顿半晌,才在白纸上开始写了起来: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埋头写了一会儿,只听背后响起鸢鸢的声音道:“相公,您回来了。” 陆沉停下笔,转过头,只见鸢鸢已近在眼前。 不知怎的,只要见到这小妮子,陆沉就会情不自禁的生出爱怜之意,只想好好的疼她,不想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伸出双臂,轻轻将她拽入怀中,坐在自己的腿上,陆沉紧跟着摸了摸她吹弹可破的小脸,嘿然笑道:“想我了?” 鸢鸢哪里能经受得住这等调戏,脸颊顿时跟红透的果子一般,却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嗯……”虽然羞涩,但小妮子还是微微点头,声音微若蚊蝇。 陆沉道:“你就不想问问我这一天都在忙活什么?” 鸢鸢懂事的道:“相公如果想说,自然会说。” 陆沉将她的脸庞扶正,正视自己,认真说道:“咱俩是夫妻,你若想知道,我不会对你有所隐瞒。现在不是在侯府了,我也不再是那个混账的侯爷了,你能明白我在说些什么吗?” 鸢鸢性情温驯,但却不傻,岂能听不懂陆沉话中之意,眼眶中泪光莹莹,鼓起勇气张开藕臂将陆沉抱住,痴痴道:“能嫁给相公,真是鸢鸢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陆沉哈哈笑道:“娶了你,才是我前世积德。” 鸢鸢在陆沉的怀里温存片刻,目光一转,看到桌子上沾满新鲜墨迹的纸张,奇道:“相公又在写文章?” 陆沉道:“确切的说,是写小说,就是故事。” 鸢鸢愈发崇拜,大呼小叫道:“相公您还会写故事!” 陆沉伸出手指,刮了刮小妮子的琼鼻,笑道:“你相公会的多着呢。” 鸢鸢又好奇的瞄了两眼,迷糊道:“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讲的是啥?” 陆沉想了想,道:“一位光头,养了个猴子,猴子牵了头猪,路上收了个河童,一起上西天求取真经的故事。” 第十三章 要我 虽然很想在陆沉的怀中,就这般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但鸢鸢还是懂事的没有再继续打扰。 从陆沉身上离开,小妮子俏脸通红,掩面低声道:“天气炎热,我出去买个西瓜回来。” “去吧。”陆沉笑了笑,旋即凝神秉心,又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能如此得心应手的默写《西游记》这等宏篇小说,这可都要多亏他素来博闻强记,过目不忘。 事实上非但《西游记》他倒背如流,对《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另外三大名著亦是信手拈来,铭刻于心! 前世他酷爱古典文化,没曾想到终于有了学以致用的机会,今生这些东西竟成了安身立命的资本。 《西游记》属于神魔小说,篇幅宏大,想象力天马行空,对比另外三大名著,在陆沉看来,会更受世人喜爱一些。 猴哥的魅力可不是闹着玩的,桀骜不驯,金箍一棒,捅破凌霄,大闹天宫,这种形象对于在封建思想统治下的人们来说,冲击力可想而知。 尤其是在北齐,这里民风开放,儒学地位虽然坚不可摧,但其它百家思想亦是四处开花,人们的思想相较而言并不愚昧,对于新鲜事物甚至到了求知若渴的地步。 奈何当今流行的戏曲、小说且不论篇幅长短,讲的多半都是闺阁争斗,或是江湖恩怨,早已无法填补民众们精神世界的饥渴。 而鬼神一类的则寥寥无几,近乎都取自于民间传说,非但不新奇,而且篇幅甚短,像《西游记》这等章回体小说,至今还无相似之作问世。 所以陆沉打算先将《西游记》写出来,迎合大众才能赚钱,否则就算书再好,不符合市场的需要,也照样扑街。 而剩下的三大名著,自然也得写,不过到时主攻的市场就不能是北齐了,而是要往别国发展。 譬如《三国演义》、《水浒传》,就比较符合楚国人的口味。 楚乃嗜战之国,连年对外用兵,举国上下,皆有一统天下之志,对于《三国演义》这等军事类小说必定钟爱。 但也正因连年征战,使得国库空虚,民怨沸腾,流寇四起,揭竿而起的事,更是屡见不鲜。 而且国内本来就多的是江湖草莽,《水浒传》中宣扬的反抗精神、替天行道,岂能正中下怀? 至于《红楼梦》,比较适合在东晋发行。 晋国自诩“天上之国”,然而自文帝以来,便不思进取,军力孱弱,从皇室到民间,盛行骄奢淫逸之风,附庸风雅,无病呻吟。 《红楼梦》这等凄美的豪门爱情故事,绝对会成为晋国那些富家千金、贵妇闲来无事津津乐道的谈资。 不过那终究是以后的事,虽然这些故事全都牢牢印刻在脑海中,哪怕乾坤颠倒,怕也难以磨灭,可陆沉终究不是三头六臂,单单写这《西游记》,就已经是累的头晕眼花了。 赚点稿费不容易啊! 写了接近一个时辰,陆沉搁笔暂歇,拿起鸢鸢买来切好的西瓜啃了几口,头脑霎时为之清爽。 一想到千金阁还等着银子开张呢,他叹了口气,也顾不得休息了,便又开始投入紧张忙碌的写作当中。 “相公,累了便歇一歇吧。” 鸢鸢回来后便一直坐在他旁边陪伴,见他运笔如飞,一刻不停,额头都沁出了汗珠,不由心疼起来。 “没事,写点字而已,小意思。”他转过头,看向一脸心疼的小妮子,微笑道道:“你不必在这儿陪我,我若累了,自会去休息。” “可……”鸢鸢想要说些什么。 陆沉打住她的话头,脸色一板,佯装生气道:“不听相公的话。” 鸢鸢无奈道:“好吧。” 陆沉噗嗤一笑,在她额头上狠狠嘬了一口,道:“去吧。” 鸢鸢面如霞染,嗔怪的瞥他一眼,起身去了。 陆沉心情甚好,精神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一直写到黄昏,鸢鸢端来晚饭,趁着吃饭的功夫,他才算是歇息了一会儿。 不过时间不长,胡乱塞了几口,喝了杯水,便又接着写了起来。 也不知又写了多久,只知油灯都快燃尽了,夜色深沉,万籁无声,他才终于搁下笔,伸了个懒腰。 此时此刻,桌子上沾有墨迹的纸张已经堆了厚厚一摞。 “总算是将前十回写完了。” 他心满意足。 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瞧瞧外面漆黑如墨的夜色,显然时辰已经很晚了,他寻思道:“也不知鸢鸢睡了没有。” 起身走到房间外,里面没有燃灯,静悄悄的,想来小妮子已经入睡。 他轻轻推开房门,生怕将小妮子惊醒,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然后除去衣裳,拖去靴子,悄无声息的爬上了床。 刚刚躺下,一双藕臂已经搭了上来,将他紧紧抱住。 “相公……” 随即黑暗中,响起小妮子的娇糯的声音。 感受到鸢鸢火热的酮体近乎于全部贴在自己的身上,陆沉脑袋轰的宛如要爆炸开来。 “你怎么还没睡。”他有些口干舌燥的问道。 鸢鸢低声道:“等你。” 陆沉调笑道:“等我干嘛?” 鸢鸢沉默了许久,才羞涩道:“就是等你。” “等我这样吗?”陆沉笑着亲了亲小妮子的唇。 很甜。 鸢鸢羞涩万分,哪里能经受得住这等撩拨,连忙将小脑袋拱到陆沉的怀里。 都到这个当口了,陆沉岂能善罢甘休,双手捧起她的脸,虽然看不见,但却能想象到她此刻必定是双颊红染,嘴角不由泛起浓浓的笑意。 静了许久。 陆沉情难自抑,轻轻说道:“我一定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 鸢鸢笑着哭泣道:“鸢鸢现在就很幸福。” 陆沉终于是彻底忍无可忍,将鸢鸢的唇紧紧封住! “很庆幸,曾经的我,把最好的你,留给了现在的我。” 感受到她的不对劲,陆沉停了下来,凑在她耳边道。 “这一次,你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虽然不明白陆沉为何会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但鸢鸢还是不禁泪流满面。 脑海里想起成为妾室的那个晚上、陆沉震怒拂袖而去的场景,她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相公……” “嗯?” “我爱你……” 她突然鼓足了勇气。 情到浓时,陆沉哪里还会再有二话,将她紧紧拥住。 一室旖旎。 第十四章 书香斋 一夜无眠。折腾了一宿,也道是这副躯体实在太过羸弱,陆沉一大清早醒来,便觉精神萎靡,哈欠连天。 而鸢鸢也没好到哪里去,小妮子何等娇嫩,又是未经过人事,现在仍还在熟睡当中,怕是醒来,也没力气下床了。 悄悄在小妮子的额头上吻了一口,陆沉旋即起身到了院子里,开始似模似样的打起陆家祖传的长拳来。 赚钱是头等大事,增强体魄亦是势在必行!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心无力,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也就是小妮子柔弱,容易满足,换个如狼似虎的,岂不是要丢尽脸面? 必须得重振男人雄风! 他咬牙坚持着打完了两遍长拳,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坐下歇息许久,又硬撑着做了五十个俯卧撑,方才作罢。 将身体糟蹋成这样,不是一年半载之功。 同理,恢复健康体魄也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 得需长年累月的坚持。 而且照他看来,光是通过运动恢复,怕是难以起到根本性的效果,说不得还要抓些固本培元、强肾壮阳的汤药吃吃…… 唉。 瘫软在椅子上,陆沉面露苦笑,长长一叹。 别的也就算了,肾虚这玩意儿可咋整…… 跟坨烂泥似的躺在椅子上唉声叹气好一阵子,他才进了厨房。 此时厨房里的景象已是焕然一新,米缸已经填满,架子上还挂着腊肉,木板上满是瓜果生蔬,无须多想,也知这些东西定是昨日自己没在家时,鸢鸢置办好的。 他旋即开始生火煮米,忙活的烟熏火燎,不亦乐乎。 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鼓捣出一顿香气四溢的饭菜来。 端着饭菜走进房间,却见鸢鸢仍在睡梦之中,嘴角挂着一丝幸福甜蜜的微笑。 他不忍心打扰,将饭菜放在桌子上,便退出房间,轻轻将门关上。 将昨日写好的文稿整理了一下,他寻思片刻,直奔位于城中的书香斋。 …… 北齐素来文风盛行,自仁宗重用儒家以来,月桑学宫召开舌儒宴会已历三十余次,期间吸引无数才子纷纷来到乾雍都城,使得乾雍逐渐成为天下文学中心,文化产业强势崛起,近年来更是空前繁荣,乃列国之最。 而书香斋就是北齐文化产业领域内的佼佼者,甚至放眼天下,也是无可争议的行业老大,生意遍及四海。 可以这么说,世人每看的十本书中,就有近乎七本是书香斋印刷出来的,由此可见书香斋实力之雄厚,于文化产业这一块,已快构成垄断! 即便这个时代还没有形成垄断的概念,但书香斋已经在往这个趋势所发展,可谓一家独大。 只要是书香斋所刊印出来的书籍,畅销是很正常的事,哪怕作者是籍籍无名之辈,但只要扉页印上“书香斋”这三个大字,也必然会被世人争相购买。 若想将白纸黑字换成真金白银,书香斋自然是不二首选。 揣着稿子,陆沉走进文香斋的大门,迫不及待的嚷嚷道:“把你们掌柜叫出来,就说有贵客登门,要找他合作!” 店里的伙计被他肆无忌惮的叫声吓了一跳,这他娘的谁啊,这么横? 可虽是恼怒陆沉大呼小叫,但见他身着华服,即便面容憔悴,还顶着两只熊猫眼,却仍气宇不凡,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也没敢说什么,连忙就去通报掌柜去了。 书香斋的掌柜叫王福,根据宁远侯的记忆,以往曾打过几次交道,外表是个憨态可掬的胖子,实则一肚子弯弯绕,虽是经营文化生意,可身上却没有一丝文人气,而是沾满铜臭,是个不折不扣的市侩商人。 和这种人打交道,只会被喝血吸髓,很难讨到一丝便宜。 不过,陆沉倒是不怕。 谁喝谁的血还不一定呢。 很快王福就从后堂走了出来,一眼便看到已经坐下端着杯盏品茶的陆沉,惊愕片刻过后,随即就被人畜无害的笑容所替代,连忙快步走了过来,道:“稀客稀客,原来是陆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陆沉将品了口茶,将杯盏轻轻放下,说道:“陆某现如今已是一介布衣,王掌柜切不可再称呼我为侯爷,否则若是传到官府的耳朵里,怕是要治你的罪。” “咱俩私下说话,还能让官府知道不成?况且,您虽然现在落魄了,可谁没有个时运不济的时候,保不齐哪日就会时来运转,重获爵位封号,到时小店还得您多多照顾呢。” 王福委实将商人本色发挥的淋漓尽致,说话滴水不漏,八面玲珑,若是换了旁人,不给陆沉脸子看已经是够给面子了。 陆沉笑了一笑,道:“往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何况陆某已无心朝堂,对于官职爵位,早就看开了,不提也罢。” 王福笑而不语。 这是等自己开口说明来意呢,陆沉心里跟明镜似的,也不想浪费时间,说道:“陆某此行而来,是想和王掌柜你合作。” 王福坐了下来,不动声色道:“怎么个合作法?” 陆沉从怀中取出稿子,放在桌面上,说道:“你先看看。” 王福也是干脆利落,没有多问,拿起稿子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没了头儿。 陆沉也不着急,耐心等待。 茶水都换了两壶后,王福才将稿子放下,点头称赞道:“好!文字玄奇瑰丽,想象无拘无束,王某干这行当二十余载,还从未见过如此好书!” 饶是他城府深沉,此刻也不禁有些微微兴奋,迫不及待的问道:“不知作者是谁?王某可有幸一见?” 陆沉道:“正是陆某。” 王福闻言一愣,有些始料未及。 “您不会是在说笑吧?” 王福压根不信。 开什么玩笑,满京都谁不知道,陆侯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却没听说过他还会写书,而且是此等好书! 陆沉似笑非笑道:“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第十五章 古代资本家的丑陋嘴脸 与陆沉对视许久,王福摇摇头道:“不像。” 他从陆沉漆黑深邃的眸子里看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是自信。 王福很纳闷,陆沉贵为侯爵,一朝被贬,从云霄跌落谷底,按理说就算不自暴自弃,也得是颓废不堪,怎的眼睛里还泛起光来了。 而且是这种自信的光芒! 不是应该晦暗无神吗? 虽然直觉觉得陆沉不像是在说笑,可王福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故事文笔瑰丽,想象天马行空,令人拍案叫绝,越读越是酣畅淋漓,沉浸其中,不可自拔,竟然会是出自一向以声色犬马闻名于世的陆沉笔下? 这可真是咄咄怪事! 世道真是要变了,听说近来龟缩在荒漠一隅十数年不敢轻举妄动的突厥部落,不知发的什么神经,竟敢突袭大齐边境。 连一向对大齐俯首称臣纳贡求和的突厥人,如今都敢过来耀武扬威、骑在齐国的脖子上拉屎撒尿,简直是十数年来从未有过之事。 而且这还不算什么,更荒谬的是,连陆侯爷都开始写书了,这世道真他娘的是让人琢磨不透,匪夷所思! 王福暗地里唏嘘一声,表面却是依旧不动声色。 虽然惊讶、费解陆沉就是桌子上这堆文稿的撰写人,但惊讶归惊讶,费解归费解,实际上对于他来说,陆沉究竟是不是作者并不重要。 他是一个商人,而且是十分纯粹的商人,只要有钱赚,别的都不在乎。 “您是想将这本著作交给书香斋来刊印发行?” 王福也是个爽快人,迫切的问道。 他是何等眼力,如何看不出桌子上这堆文稿的价值,倘若刊印成书籍,一经问世,必定会风靡乾雍城,甚至整个北齐,乃至天下! 这些可不是普通的白纸啊,此时在他眼中,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他对有价值的东西嗅觉一向是敏锐的,抓住就不会轻易放过。 不过虽然很想和陆沉立刻就达成合作,但他还是故作镇定。 合作有时也是个麻烦事。 因为这涉及着双方的利益划分。 倘若分赃不均,没有达到对方的意愿,合作也就宣告破灭了。 一切都得慢慢谈。 谈生意这种事情,天底下还有比自己更精通的么? 王福胜券在握,胖乎乎的脸都不由自主的笑堆起来,显得颇为憨厚。 一瞧这死胖子满脸笑意,陆沉就知道他恐怕已经开始在肚子里算计了,也是不急不躁,老神在在道:“倒是有这个意思,想必王掌柜也能看出来,我写的这本书所蕴含的价值,之所以陆某选择带着它来书香斋,就是觉得书香斋能够给我别的地方给不出来的价格。” 王福一竖大拇指,道:“爽快!” 陆沉眯着眼,笑问道:“不知道王掌柜打算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价格呢?” “和您说话,就是省事,既然如此,王某也就不扭扭捏捏了。”王福思量片刻,说道:“王某想独家买断,一千两银子如何?” 一堆文稿就能换来一千两雪花纹银,换做别人恐怕做梦都能笑醒,可陆沉…… “不成!” 陆沉断然拒绝。 这死胖子,竟想美事,一千两银子就想买断,打发要饭的呢? 真他娘的是无商不奸! 这本书一旦刊印发行,必定供不应求,别说是一千两,就算是一万两,陆沉都嫌少! 听他拒绝的如此干脆,王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试探问道:“那您想要多少,三千两?还是五千两?” 陆沉摇头。 “更多只怕是不行。”王福深吸一口气,道:“您这本书虽然王某看着甚好,但凡事都有意外,刊印发行之后,是否能够受世人喜爱还是未知之事。您现在可以漫天要价,可总得是在王某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给您五千两,王某已经是冒着亏本的风险了。” 话说到这儿,还没完,他适时补充道:“还有,王某将价格提到五千两,买断的是您这整本书,而不是仅仅这一摞文稿,往后您若是再有新作问世,也得优先考虑书香斋。” 这就是古代版的资本家嘴脸啊,一样丑陋,令人作呕! 陆沉心中鄙夷,这死胖子,真是能将人算计到骨头里。 王福诚恳的笑道:“您可以出门打听打听,王某给的这个价格,整个乾雍城,还有哪家给的出来。五千两银子,就算是王某一时拿出来也得咬牙,如果将来此书卖的不好,不怕您笑话,我就算不赔的倾家荡产,这两三年的买卖,也算是白做了。” 陆沉还是摇头, 若是别人,兴许就被王福这一脸的真挚给骗过了。 可陆沉却是心知肚明,这死胖子坏得很,什么时候做过赔本的买卖? “只能分成。” 陆沉说完,根本不给王福拒绝的机会,随即起身,道:“如果你答应,咱们还能接着往下谈,若是不能,那陆某就告辞了。” 王福岂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见他不像是虚张声势,自知若是再不退让,这买卖恐怕真的就做不成了,连忙陪笑道:“您真是急性子,万事都好商量嘛,快坐快坐。” 陆沉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又端起茶盏咂摸咂摸了滋味,这死胖子,用来待客的茶叶都是上好的雨前青尖,财大气粗可见一斑,还区区五千两银子两三年的买卖就白做了,骗鬼呢! 王福唉声叹气道:“业内着实没有分成的规矩,不过看在是您的份上,王某就破这个先例吧。” 陆沉冷冷一笑,业内有没有分成这个规矩不知道,但看在自己的份上,纯属他娘的胡说八道! 如果这堆文稿只是普通货色,你这死胖子还会自降砝码、屈颜挽留? “王掌柜果然敞快,陆某没有来错地方。” 纵然心里明镜似的,但生意到底还是得心平气和的谈,还没到刺刀见红寸步不让的地步,陆沉也乐得虚以委蛇。 原以为陆沉不过草包一个,现在又被削职夺爵,沦为庶民,必定处境艰难,自己开出一千两的价格,绝对会让他欣喜万分,岂料事与愿违,他竟然连五千两都看不上,而且要分成,王福这才明白,这小子不好糊弄。 “既然您要分成,那就三七,如何?” 王福问道。 陆沉欣然道:“好,就三七分成!” 第十六章 老奸巨猾 买卖谈成的太突然,原以为陆沉会狮子大开口,接着在分成上面作文章,岂料竟答应的如此轻易,王福喜出望外,再次大拇指一竖,赞道:“痛快!” 紧跟着招呼一旁的伙计道:“快去拿纸笔来。” 伙计端来笔墨纸砚,老王扯过张纸,刷刷刷笔锋飞动,写完拿起递给陆沉,微笑道:“您看看这份契约,若无不妥,便在上面签字画押,往后王某可就要仰仗您发财了。” 陆沉点头,结果契约,看了一会儿,眉头皱了起来,道:“不对吧。” 王福一楞道:“什么?有什么不妥?” 陆沉将契约放在桌子上,有些生气的看着一脸懵的老王,沉声道:“没想到王掌柜竟然和我耍这等心机,明明是你三我七,怎的这契约之上,竟是写的你七我三?王掌柜,你是当陆某不识字吗!” 说着话锋一转,故作讶异道:“或者是陆某误会你了,是你搞错了,曲解了陆某的意思,将三七分账,认为那个三,是陆某,而七,则是你?” 王福还以为是哪里出了岔子,闻言终于恍然大悟,脸上的真挚笑意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被一种类似于气急败坏的冷笑所替代。 好小子,原来是搁这等着我呢。 “怎么会搞错,你三我七,天经地义,您难道有何疑义不成?” 现在已经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刻,老王也懒得再装下去了。 从来都是他喝别人的血,谁曾占过他一丝便宜? 老王很愤怒,即便觉得陆沉貌似和以往不太一样,但那个酒囊饭袋的形象早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结果就是这么一个酒囊饭袋,居然在他面前咄咄逼人,始终占据主动,让他措手不及,这让他实在难以接受,甚至不禁恼羞成怒! 干了这么多年买卖,什么风浪没见过,还弄不过你这么一个生瓜蛋子! 见陆沉只是阴沉着脸,也不说话,老王强行压抑怒火,叹道:“看在是您的面子上,王某才破了业内的规矩,愿意与你分成,而且还是你三我七这等高价,没想到您仍然不满足,如果您执意如此,合作的事情,恐怕就没法谈了。” “真的没法谈了吗?”陆沉似笑非笑,道:“你应该明白,这本书能够为你带来的价值。别说还未刊印发行,未必会受世人喜爱这等没影儿的事,你我心知肚明,它一定会大火!” “这本来就是实情,谁能确保它一定能……”老王抻着脖子便要争辩。 陆沉淡淡道:“就算不能,那又如何?难道刚开始你就会刊印一万甚至十万策出来?还不是得先印个三五百策投入市场看看反响?别以这个理由来搪塞我。” 王福被噎得胖脸胀红,半晌后才陡然发觉被陆沉带沟里去了,说道:“咱们现在说的不是这本书能不能火的问题,而是分成的事情,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陆沉哼道:“都是一码事,为何不能说。正是怕你有顾虑、会赔本,陆某才拒绝买断,提出分成。如果这本书真的如你所说,卖的不好,你大可以急流勇退,不必再刊印发行,这不比你买断我这本书,白白让五千两银子打了水漂要好的多?” 越说越是气愤,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拍在桌子上,猛然再次起身,寒声道:“我如此仁至义尽,没想到你竟不知好歹,王掌柜啊王掌柜,算我有眼无珠,放着满城的书行不去,偏偏昏了头来进你书香斋的大门!告辞!” 都是披着人皮的狐狸,谁不清楚谁啊。 王福现在终于明白,若论做戏,陆沉比他厉害。 “您看,您又急了,坐下消消气,万事好商量,好商量。” 可明知道陆沉是在做戏,他还是得拉下脸面挽留。 还是那句话,到嘴里的肥肉,不能再掉进别人的碗里头,少点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怎么的也得填饱自己的胃口。 见这死胖子急的都上手拽自己的袖子了,陆沉佯装失去耐心道:“还商量什么?你七我三?王掌柜,你这是想喝我的血啊!我就不信,出了你书香斋的门,我这本书,就没有人要!” “当然有人要,不过咱们坐下好好说,别动不动就要走,伤和气。您首选书香斋,就是看得起王某,若是让您就这么走了,那王某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王福陪笑道。 没办法,就算陆沉此时戏再过一点,他也得忍着。 这堆文稿,他是势在必得! 商人以利益为先。 怄气? 不存在的。 至少在老王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只要能赚到钱,万事都好商量。 感觉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若是再急头白脸,没准会弄巧成拙,在老王的陪笑下,陆沉气哼哼的坐了下来,说道:“只能你三我七,否则没得谈!” 王福抱着最后一丝希翼道:“你六我四行不行?” 陆沉一瞪眼,撑椅子便要起身。 王福忙道:“七三,就依你,你七,我三!” 陆沉这才偃息旗鼓,将先前差点拍碎的茶盏重新端了起来,放在嘴边抿了一小口,惬意的笑道:“这就对嘛!王掌柜您吃肉,怎么也得给我留口汤喝不是。” 王福鼻子都快气冒烟了,到底是谁在吃肉,谁在喝汤! 看着此刻惬意到快要躺下的陆沉,王福只觉陌生的紧。 这还是那个除了吃喝玩乐一无是处的定远侯吗? 老王有些恍惚了。 本来以为陆沉在生意场上是个十足的生瓜蛋子,先前占据上风,不过是仗着手里有东西,让自己投鼠忌器,方能横冲直撞,没曾想竟然如此老奸巨猾! 错看了呀! 王福苦笑道:“王某甘拜下风。” 陆沉笑道:“王掌柜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互利互惠,共同发财,怎么还有谁上风、谁下风的事。” 王福算是认栽了,分成之事,已成定局,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不过别的方面倒是可以继续争取一下。 “这本书您写完后,若还有继续写书的打算,一定要优先考虑书香斋,可否?” “当然可以,和王掌柜这么痛快的人合作,陆某上赶着还来不及,又岂会转寻他人。” 陆沉大方笑道。 第十七章 逢场作戏 重新书写契约,一式两份,二人在欢声笑语中签了名字、按了手印。 “陆某就先告辞了,王掌柜若有事,可派人来城北乱石巷找我。” 陆沉这回是真要走了,如果不出意外,这本书必定会火爆乾雍城,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猴王风潮,自己只需回家耐心等待白花花的银子进账就可以了。 王福连忙挽留道:“怎的待上这片刻就要走?不行不行,这样,我这就让伙计去天下第一楼预备一桌,咱们今天啊,不醉不归!” 甭管之前怎么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甚至是惺惺作态,互飙演技,可现下契约一签,陆沉就是他的金主,未来还指着陆沉发财呢,老王岂能不热情似火? 陆沉不好拒绝,笑着道:“那陆某可就盛情难却了。” 合作伙伴的关系牢不牢靠,首当其冲必然是以利益来支撑,但平时的应酬亦是必不可少。 尤其是在饭桌上,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往往不到一斤冷酒下肚,感情就已急剧升温,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跟他妈真的一样。 不过逢场作戏嘛,这等事情陆沉最是拿手。 即便他打心眼里厌恶,可没办法,谁让现在正是创业的起步阶段呢。 人啊,要么随波逐流,要么泯然于世。 自命清高,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也得需要实力。 如果没有那个实力,还众人皆醉我独醒,就有些可笑了。 话虽难听,但这就是现实。 古今皆是如此。 在书香斋有一搭没一搭的又寒暄许久,陆沉和王福才出门乘上马车,去往天下第一楼。 等到了之后,丰盛的酒宴已经预备好,二人才进二楼雅间,便流水似的端了上来。 “陆老弟请坐。” “王掌柜请。” 二人相互客气,先后落座。 王福对陆沉的称呼在不经意间改变,侯爷这般名讳确实足够尊重,但若是传到官府的耳朵里面去,恐怕有口难辩,而老弟则更显亲切。 作为生意场上的人精,老王深谙为人处世之道,这也是他这些年来在生意场上纵横捭阖无往不利的利器,往往在一个不经意间,便能笼络人心。 然而陆沉也不是吃素的,没有被老王的迷魂汤灌倒,关系得慢慢处,日久方能见人心,现在说什么都显得为时过早。 不过有一点,只要对方真心实意,他绝对会投桃报李,甚至加倍报之。 放着一桌子的珍馐美味而不顾,王福拿起酒壶,先给陆沉酙了一杯,然后又自酙一杯,敬道:“老兄我就先提前预祝你新书大卖了,哈哈哈!” “借王掌柜吉言,咱们一起发财!” 杯碰即分,二人一饮而尽。 就在此刻,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王福道:“进来。” 房门打开,走进来三个人。 王福似乎早就知道,也不意外,连忙起身,笑道:“来来来,快坐。” 这三个人显然他都认识,而且就是他邀请来的。 三人同时拱手,相继落座。 王福笑着对陆沉道:“来,陆老弟,我为你引荐一下。” 陆沉不动声色,不知这老王是卖的什么关子,这三人又是何方神圣。 王福伸手引向一个面容有些枯瘦憔悴的青年,说道:“这位叫杨蝉,字灵希,三年前入京,虽科考失利,但著作《鸳鸯传》,却是名满京都。” 鸳鸯传? 陆沉一楞,这他娘的不是小黄书吗? 根据脑海里的记忆,宁远侯老兄还拜读过,而且是如痴如醉…… 原来鼎鼎大名的《鸳鸯传》,就是这位看上去几乎要病入膏肓的仁兄所写,难得贵体看似抱恙到如此程度,还能坚持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呕心沥血,义无反顾,陆沉不由肃然起敬,拱手道:“失敬失敬。” 那杨蝉似乎精神不佳,眸子黯淡无光,仅仅拱手回敬,也没客气几句。 但不知为何,陆沉总觉得这个人有意无意看向自己的目光,带有审视之意。 王福随即介绍起下一个,道:“这位叫朱廉,字伯安,山水诗可谓一绝,他的《伯安诗集》,深受世人喜爱,是书香斋卖得最好的诗集。” 陆沉明白了,原来这三人差不多都是和书香斋属于合作关系,怪不得会出现在此。 那朱廉是个中年人,浑身透着质朴之气,待王福介绍完毕,便缓缓起身,冲陆沉拱手致意。 陆沉回礼道:“失敬。” 到了第三个人,王福将杯举起,说道:“这位叫韩奇,字灵休,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尤其写的一手好文章,被誉为京都第二才子。” 京都第二才子? 陆沉纳闷道:“那第一是谁?” 那韩奇本来还等着陆沉“失敬”呢,闻言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陆沉见状,暗呼失言。 但凡才子,别管表面如何谦逊恭谨,皆难免有些傲气。 更何况这韩奇一看就是心高气傲之人,恐怕对屈居老二早就颇有微词,心中不服,自己直问第一是谁,岂能不令其心生反感? “抱歉,陆某没有别的意思,是真的不知道。” 陆沉只能解释道。 然而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韩奇的脸色非但没有半分缓和,反而越演越烈,阴沉的可怕,似是认为他在欲盖弥彰。 眼看气氛陷入尴尬,王福连忙将酒杯放下,准备打圆场了,对陆沉笑道:“陆老弟以往接触的多是达官显贵,甚至直达天听,不知文人圈子里的事,也是人之常情。京都第一才子名叫萧文然,不过到底是占着成名过早的便宜,若是晚几年,第一的名头,这位韩老弟必定当仁不让。” 陆沉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冲韩奇拱手道:“失敬失敬。” “不敢。”韩奇的心胸显然并不怎么开阔,冷冷说了一句,旋即颇有针锋相对的意思问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说出来也好让我等仰望仰望。” 陆沉还没开口,王福已是抢先道:“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叫陆沉……” 话没说完,跟个病秧子似的杨蝉忽的悚然一惊,失声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定远侯!” 第十八章 我老婆生孩子了 杨蝉话一出口,韩奇、朱廉俱是一惊。 他二人也早就瞧陆沉有几分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此刻听得杨蝉提醒,方才豁然醒悟,好家伙,原来这锦衣青年,便是在京都臭名昭著的定远侯! 若是换做往日,韩奇必定战战兢兢,如坐针毡,毕竟定远侯的做派全京都皆有目共睹,且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喜怒无常。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位地位尊贵、有权有势的侯爷已经跌下枝头,怕是再也爬不上去了。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韩奇此刻非但没有丝毫惊恐畏惧之心,反而直想上去踩一脚! “我当是谁,原来是陆侯爷,久仰大名,还望勿怪。”韩奇阴阳怪气道,说是久仰,讥讽之意却是昭然若揭。 心胸狭窄,是性格问题,但踩到自己的头上,那就是作死的问题了。 真他娘的是无法无天! 陆沉冷哼一声,丝毫不留情面道:“你不必暗含讽刺,若是有看不惯陆某的地方,尽管说出来,何必含沙射影,如此懦夫行径,委实可笑之极,这就是所谓的京都第二才子吗?未免令人失望!” 韩奇心胸不怎么开阔,脸皮也是极薄,被陆沉这三言两语,说的登时脸色胀红,急道:“你说什么!” 陆沉淡淡道:“你难道聋了不成?看在王掌柜的面子上,陆某方才不与你一般见识,谁知你还蹬鼻子上脸了,竟敢对我冷嘲热讽,若是搁在以前,非得将你打折了腿,扔进城外的乌江不可。” 他语气很平淡,可话却是极狠,听得屋中几人皆是心中生起一股寒意。 韩奇愤怒已极,狠狠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叫道:“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定远侯吗?你现在只不过是一介草民!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真像个苍蝇在耳边嗡嗡的叫啊,让人心烦意乱,陆某不耐烦道:“你当然不必怕我,我现在也确实是一介草民,可那又如何?你又是什么东西?京都第二才子?狗屁而已!” 韩奇双目瞪圆,颤声道:“你竟敢对我出污言秽语,简直是有辱斯文……” 眼看场面愈发的不可收拾,王福赶紧跳出来做和事佬,好言宽慰道:“二位都消消气,就当是给王某一个面子还不行吗?” 杨蝉和朱廉也连忙拉架,好说歹说、连拉带拽才让怒火中烧的韩奇坐了下来。 陆沉悠哉悠哉的整理了一下衣裳,说道:“若非是给王掌柜你面子,陆某早就离席而去了,又岂会和这等货色浪费唇舌。” 韩奇眸子里几要喷出火来,又要大吵大嚷,王福见势不妙,赶紧将酒杯端起,敬向他道:“听说灵休收到了月桑学宫的请帖,此事可当真?若非谣传,那可真是可喜可贺,王某得提前敬你一杯。” 提起这件事,韩奇怒火算是稍微平复下来,傲然道:“确是属实。” 舌儒学宴乃文坛第一盛会,但凡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哪个不想进去瞧一瞧? 奈何学宴的门槛极高,等闲难以进入,杨蝉和朱廉明显没有受到邀请,眼神中满是羡慕之意。 王福虽然是个商人,但也算是半只脚踏在文坛之中,对于舌儒学宴这等文坛第一盛事自然格外关注,侃侃而谈道:“听说今年的学宴必然无比热闹,诸子百家中有名有姓的角色都会参加,还有就是列国有名的才子也皆会如约而至,西楚的莫衣浓,东晋的沈烨,南梁的薛越,还有咱们大齐的萧文然……” 话说到那位京都第一才子,老王适时打住,转而对脸色有些不自然的韩奇笑道:“然即便是群英荟萃,以灵休的才学,也必定能在其中一鸣惊人。” 韩奇傲然一笑,王福说的虽是恭维话,可他就是这么想的。 陆沉见之不由失笑,这姓韩的虽然讨厌了些,可这副傲到骨子里的嘴脸,还真是令人忍俊不禁啊。 “你笑什么?”韩奇眼睛尖的很,质问道。 陆沉一本正经道:“我老婆生孩子了。” 这等喜事自然该高兴,不管别人信不信,王福是信了,或者说是强行相信,赶忙拱手道:“这可真是大喜之事,恭贺恭贺。” 韩奇不信,因为陆沉的笑明显有些不怀好意。 可不信归不信,陆沉拿这种事当挡箭牌,韩奇自衬若是揪住不放,未免显得胡搅蛮缠,只能哼了一声。 许是想到自己四十有七,仅在诗词上面略有造诣,其他则一事无成,连舌儒学宴的大门都进不去,朱廉自酙自饮了一杯,叹道:“灵休如此年轻,便能收到舌儒学宫的邀请,和天下名人才子共聚一堂,委实令为兄艳羡啊。” 韩奇居高临下的道:“伯安兄也莫要妄自菲薄,假以时日,必定能尾随我后,进入学宴,名扬天下。” 陆沉又忍不住笑了。 名扬天下? 这小子是认真的吗? 这次他的笑又被韩奇敏锐的察觉到了。 “你又在笑什么?”韩奇压抑着怒火道。 还有别的解释吗? “我老婆生孩子了。” 陆沉诚恳的道。 韩奇眼角明显有些抽搐。 这咋又要打起来? 王福岂能坐看这等事情发生,哈哈一笑道:“在坐都是有惊世才学之人,未来必定能共聚一堂,在舌儒学宴上震惊天下!来,为预贺这等大喜事,诸位,与我满饮此杯!”说罢,将杯中酒饮尽。 韩奇冷冷瞥了陆沉一眼,端酒仰头一饮而尽。 陆沉和他对视一眼,呵呵一笑,随后也饮尽杯中之酒。 如果说先前的笑,还算是有所遮掩,这次就着实有些肆无忌惮了。 即便陆沉并没有别的意思,可看在韩奇的眼里,味道就变得不一样了。 挑衅! 明目张胆的挑衅! 韩奇终于忍无可忍,大怒道:“我忍你好久了,你真是欺人太甚!” 眼瞅着这家伙有暴走的征兆,陆沉忙道:“我老婆生孩子了。” 韩奇咬牙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你还笑,你还在笑!” 陆沉越看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越是忍俊不禁,憋的脸都红了,“骚瑞,骚瑞,我是经过严格的训练的,轻易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第十九章 蠢蛋接踵而至 韩奇气的七窍生烟。 他是极心高气傲之人,看待尊严胜过一切。 先前陆沉几次三番失笑,不过总还有理由搪塞,虽然一听就是胡编乱造,但他即便怒火中烧,勉强还能压抑的住。 可现在,陆沉干脆不装了,嘲笑之意溢于言表,韩奇如何还能忍得住? “今日有你没我!” 他突然大吼一声,撸胳膊挽袖子,如离弦之箭,冲向陆沉! 看那架势,怕是要拼个你死我活! 陆沉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后退,喝道:“你别乱来啊!” 朱廉就坐在韩奇的边上,眼疾手快,伸手扯住他的袖子,继而将他整个人都拽了回来,两只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杨蝉没敢伸手,他身体虚弱,怕是一阵风都能吹倒,比陆沉还不如,只能躲在一旁,懦懦的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 韩奇狂怒道:“这姓陆的欺人太甚,你们谁都别拦我!”张牙舞爪,奋力的想要从朱廉的手中挣脱出来。 奈何朱廉人高马大,虽是文人,但常年务农,颇有一把子力气,任由他奋力挣扎,两只手便如钢熔铁铸一般,硬是纹丝不动。 若是换做杨蝉,恐怕一下子就给掀飞出去了。 眼见场面彻底失控,老王急得跳脚道:“您二位都是我请来的贵客,有何不对付,私下里解决便是,可眼下闹得这般不可开交,未免也太不给王某面子了!” 陆沉一摊手道:“王掌柜,你也看见了,是他不知抽的哪门子风,想要对陆某动粗,与陆某无干。” 韩奇睚眦欲裂道:“你分明是在嘲笑于我,我岂能容忍!” “这话是从何说起,陆某喜得贵子,欣喜难当,怎的竟被你看做是对你的嘲笑?”陆沉故作诧异,然后冷冷道:“你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对你有敌意,殊不知,陆某压根就懒得理你。” 韩奇气道:“你一破落户,定是见我被众星捧月,而心生嫉恨,故而百般冷笑!” 陆沉失笑,真不知道这韩奇脑回路是怎么长的,竟然会往这方面联想,摇头道:“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嫉恨?凭你也配!我嫉恨你什么,嫉你岁数小?嫉你心胸窄?嫉你不洗澡?” 这他娘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韩奇快疯了,胸口剧烈起伏,鼻孔里不住地往外喷着粗气,就好像一头即将就要发起攻击的雏牛。 眼瞅着他又要有暴走的趋势,朱廉忙是将他按坐在椅子上,道:“二位都消消气,今天咱们都是应王掌柜的邀请而来,闹成这样,如何能对得起王掌柜的一番好意。” 王福见缝插针道:“二位不给王某面子,其实也无所谓,但这场饭局既是王某张罗的,您二位若是在此间打起来,甚至以后都势如水火,宛若仇敌,那王某的罪过可就大了。” 朱廉道:“是啊,王掌柜也是一片好心,才请咱们来此,二位可别拿好心当驴肝肺啊。” 见韩奇被控制住了,对自己的安全暂时造不成什么威胁,陆沉回到原位,缓缓坐下,抱着胳膊道:“是他不依不饶,只要他别来招我,陆某懒得和他一般见识。” 韩奇咬牙切齿道:“你惹出事来,三言两语,就想糊弄过去吗?” 陆沉嘿然道:“那你想如何?论口舌之争,说句不客气的话,十个你也不是陆某的对手;打架?陆某曾为武侯,你不会不知道吧?届时将你打个鼻青脸肿还是轻的,若是不慎弄折你一条胳膊、打折你一条腿,呵呵,怕是你要怪陆某心狠手辣!” 韩奇哪能知道陆沉是在虚张声势,以陆沉眼下的身体状况,倘若真厮打起来,多半不会是他的对手。 被陆沉凌厉的眼神瞅得有些心中发慌,韩奇气势登时急转直下。 王福和朱廉也不由噤若寒蝉。 不愧是定远侯啊,张口就要将人打成残疾,也就是现在落魄了,若是换做以往,恐怕韩奇已经被抬着出去了…… 陆沉将酒杯拿在手里把玩,悠悠说道:“你说我嫉恨你,你有什么值得陆某嫉恨?京都第二才子这等不切实际的薄名?还是得到了月桑学宫的邀请,便自以为高人一等?令你目中无人?参加学儒学宴,在你看来,就是如此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韩奇怒道:“我何曾炫耀过!我明白了,你就是嫉妒我能参加舌儒学宴,这才频频面露冷笑,与我作对!” 陆沉莞尔,这家伙,真是辱没了京都第二才子的名头,什么幼稚的话都能张口就来,那怄气模样,简直像极了一个被欺负的小屁孩儿。 “我嫉妒你能参加舌儒学宴,简直天大的笑话!” 若韩奇真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陆沉还真懒得和他一般见识,可惜他并不是。 韩奇冷冷道:“就你这等酒囊饭袋,丢了爵位,现在更是惶惶如丧家之犬,能和我等站在同一屋檐之下,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还敢大言不惭藐视舌儒学宴!恐怕你这辈子都进不去月桑学宫的大门!” 这是叫板呢。 陆沉呵呵一笑,道:“我若进去如何?” 韩奇想也不想,气道:“你若能进,我跪在地上给你磕三个响头!” 前有张之修那个蠢蛋,现在又蹦出来个韩奇,上赶着要给自己磕头,陆沉哈哈大笑道:“一言为定!舌儒学宴那日,我等着你跪在我的面前!” 韩奇压根就不信陆沉能够受到月桑学宫的邀请参加宴会,不假思索的道:“到时我若看不到你呢?” 陆沉洒然道:“在场之人都可以作证,如果到时我没有出现在舌儒学宴之上,不管你在何处,陆某三跪九叩,前去寻你!并且对你端茶奉水,磕头认错!” “好!” 韩奇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个字,然后对王福道:“王掌柜,今日之事,实在抱歉,奇委实羞于与这等人同在一屋檐之下,就先告辞了。” 说罢也不等王福说些什么,转身便走。 将房门一把推开,他停下脚步,扭头看向陆沉,阴冷说道:“咱们不见不散!” 第二十章 吟诗 好端端的一场酒宴闹得鸡飞狗跳,王福一脸苦涩的看向陆沉,叹气道:“您也是倔脾气,和他一般见识作甚。” 老王还是一番好意的,闹成这样,陆沉也有些过意不去,道:“若非是看在王掌柜你的面子上,陆某早就拂袖而去了,可你也看见了,这小子总以为陆某对他有敌意,误会陆某不说,更对陆某言语羞辱,这等窝囊气,陆某实难忍受。” 现在已经不是讨论谁是谁非的时候了,韩奇愤怒离席,余下之人总不能也跟着不欢而散。 况且王福是颇知韩奇的秉性的,说话尖酸刻薄,性情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捧着他怎么都好说,一旦流露出些许不敬之意,必定就会让他觉得脸面受挫,继而暴跳如雷。 闹成现在这个局面,出乎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陆沉是何许人也,老王亦是知之甚详,未袭爵前,便是京都首屈一指的纨绔子弟,席爵后更是无法无天,气焰滔天,就连朝中大员倘若惹恼了他,都敢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区区韩奇,竟敢捋这位的虎须,能够完好无损的走出房间,已经是莫大的造化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被夺爵的侯爷,到底曾经还是侯爷。 定远侯府树大根深,朝堂、军中皆有旧系藩属,即便随着老侯爷逝世之后,这点人脉恐怕已经快被陆沉败的一点不剩,但怎么也会残留几分。 就这几分的人情,那能量怕是也大了去了。 在王福看来,别看陆沉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可底蕴仍旧是非同小可,韩奇虽然小有薄名,但终究是一介书生,和他叫板,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老王是个会精打细算的聪明人,愿意让利给陆沉七成,固然是对《西游记》青睐有加,认定这本书必定会大火,带给他足够的利益,但同样,也是看中了陆沉本身潜藏的价值。 相较于韩奇,王福自然要倾向于价值更大的陆沉一些,只当事情没发生过,重新招呼大家坐好,端杯笑道:“三位都是乾雍城中名列前茅的大才子,亦是我书香斋的财神爷,王某一介粗鄙之人,能和三位坐在一起,委实不胜光荣,我先干为敬!” 老王酒量一看就是极好,这一会儿已经三四杯酒下肚,胖脸愣是不红不白。 “王掌柜过誉了。” 杨蝉和朱廉客气说道,然后颇为默契的向陆沉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狐疑。 王福何等老奸巨猾,岂能不知他二人在疑惑什么,当即一笑道:“二位且不知吧,陆老弟才华横溢,文思斐然,怕是较你二位,也不遑多让。” 杨蝉和朱廉闻言俱是一楞。 什么? 才华横溢?文思斐然? 以往只听说过这位牵鹰遛狗、吃喝嫖赌,无人能敌,怎的难道是深藏不露? 王福笑道:“二位别不信,再过几日,陆老弟的书就会刊印出来,到时王某送你二位一本,你二位看过之后,就会知道王某说的绝不是恭维话,而是发自肺腑。” 杨蝉和朱廉还是不太相信,但听老王言之凿凿,也不再庸人自扰。 “今日我等共聚畅饮,何不以酒为题,随性赋诗一首?” 老王虽然是个浑身沾满铜臭气的市侩商人,但也颇爱附庸风雅,眼看气氛逐渐热络起来,当即性急难耐,提出此议。 文人喝酒,不吟几首诗、作两篇赋,怎能说得过去。 老王这个建议得到了一致点头。 “我先来。” 杨蝉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摇头晃脑许久,才悠悠道:“铜壶乘玉浆,分与同道饮。笑指何人醉,满堂无人醒。” “好!” 他这首诗赢得个满堂彩。 王福称赞道:“好一个满堂无人醒,灵希,你是在暗示今日我等,必得不醉不归吗!哈哈哈!” 到了朱廉,这位以山水诗见长,不过作以酒相关的诗倒也是信手拈来,悠悠吟罢,亦是得到众人喝彩。 “陆老弟,该你了。” 眼瞅该陆沉作诗了,他却迟迟不吭声,老王催促道。 杨蝉和朱廉也投过去期待的目光。 先前王福将陆沉夸的天花乱坠,虽然言之凿凿,不似恭维,但到底欠缺说服力,眼下正是验证的绝好时机。 陆沉不紧不慢道:“容我想想。” 该吟哪一首呢? 他犯了难。 没办法,诗太多了,随便拎出来哪一首,都是上乘之作。 挑个仙人的吧。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陆沉吟到一半,兴致昂扬,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了几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直入肠胃,痛快的不禁大笑三声。 三人都听愣了,等回过神来,便要抚掌叫好。 却见陆沉猛的将酒壶砸在桌子上,有些醉醺醺的笑道:“还没完呢。” 三人连忙噤声,生怕扰乱他的思路。 陆沉接着吟道:“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这回该完了吧? 三人面面相觑。 陆沉嘴角含笑,拱手道:“献丑了。” “好!好啊!” 三人终于敢放声叫好了。 王福开怀大笑道:“二位,王某说什么来着,现在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了吧。” 杨蝉和朱廉忙不迭的点头道:“不虚,不虚。” 这二位是彻底服气了。 杨蝉心悦诚服道:“真是好诗词,和您这首相比,我的那首简直是不堪入耳!” 朱廉紧随其后道:“何止是灵希你,我以往的那些诗,都白作了!” 被二人如此吹捧,陆沉暗道惭愧。 王福乘兴道:“陆老弟,不妨再来一首,如何?” 陆沉不是扫兴的人,随口便吟道: “对酒诚可乐,此酒复芳醇。 如华良可贵,似乳更堪珍。 何当留上客,为寄掌中人。 金樽清复满,玉碗亟来亲。 谁能共迟暮,对酒惜芳辰。 君歌尚未罢,却坐避粱尘!” 第二十一章 又发现一个赚钱门路 “好!” “好诗!” “陆老弟真是宛若诗神在世啊!” 王福惊喜的一双胖手都快拍肿了。 杨蝉和朱廉本来对陆沉还有几分芥蒂和畏惧,然而随着他这一首“行路难”吟罢,芥蒂和畏惧全部都烟消云散,不禁心生敬仰之情,钦佩的五体投地! 王福兴奋道:“不知陆老弟可想过出书集?若信得过王某的话,就交由书香斋刊印发行,别的王某暂时还不敢说,但你若出书集,必定名震京都,这一点,王某可以拍着胸脯向你保证!” 陆沉当然有出书集的打算,但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若想将利益最大化,还得等到舌儒学宴结束之后,当即一笑道:“出书集的事先缓缓,不过王掌柜放心,这等好事还轮不到别人,必定是你王掌柜的。” 老王笑的眼睛都快没了,心里直道陆沉够意思。 朱廉忽然想起一事,问向陆沉道:“阁下和灵修打赌,可是认真的?” 陆沉从容道:“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岂是随便说说而已。” 朱廉一惊道:“难道阁下已经接到月桑学宫的邀请?” 杨蝉也一震。 先前即便陆沉看似有恃无恐,但二人也并不认为他能进得了舌儒学宴的门。 但现在不一样了,陆沉既能作出这两首上乘之作,胸中丘壑,可见一斑,以至于他二人不得不怀疑,陆沉早就收到了月桑学宫的请函! 不过让他二人失望的是,陆沉摇头了。 “没有。” 陆沉如实回答。 朱廉忧虑道:“如此阁下这个赌打的着实有些过于草率了。要知道,舌儒学宴,门槛极高,非受邀者而不可入,阁下虽才华斐然,但不为月桑学宫所知,到时恐怕难以入宴。” 这位伯安兄倒是个热心肠,陆沉微微一笑,道:“陆某既然敢和他打赌,自然有万全之策,兄台无须替我挂怀。” 听他这么说,朱廉也不好再说些什么,点了点头。 王福委实是烘托气氛的一把好手,见场面又有些冷淡下来,连忙提酒道:“来来来!今日咱们只吟诗作对,开怀畅饮,那些烦心事,统统都不准提!” 杨蝉嗜酒如命,颔首笑道:“正是如此。” 韩奇走后,气氛愈发的其乐融融。 在王福和杨蝉、朱廉的强烈要求下,陆沉又趁兴赋诗两首,惹得三人震惊连连,直呼佳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王何等酒量,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道:“今日委实尽兴,咱们……好好合作……一起发……发财!” 附庸风雅只是业余爱好,经商赚钱才是主要职业,老王现在瞧陆沉就是个金疙瘩,陆沉今日在酒宴上所作的几首诗,俱是令人惊艳,倘若编成书集,保准会风靡乾雍城的大街小巷! 被老王目光炙热的盯着,陆沉岂能不知道这胖掌柜在想什么,笑了一笑,道:“说句实在话,我等也算是在王掌柜你手底下讨生活,还得你多多关照啊。” “还是陆……陆老弟……会说话。”王福哈哈大笑,醉醺醺道:“我看今日……就……就到这吧,改日……咱们再不醉不归……” “好。” 陆沉点头道。 杨蝉和朱廉也连忙起身点头。 四人旋即往楼下走,老王摇摇晃晃,连路都快走不稳了,还是陆沉和朱廉一左一右搀扶下去的。 陆沉和朱廉倒是没喝多少,每每举杯,都只是象征性的浅尝辄止,但老王别看市侩,却是性情中人,酒满必然杯干,以至于喝成这副熊样。 杨蝉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位仁兄亦是一通豪饮,以至于大醉酩酊,下楼时一路扶着把手,踉踉跄跄,若非朱廉还不忘回头照看,怕是就要跌倒滚着下去了。 总算是将两个醉鬼扶到门口,陆沉和朱廉停下歇气的功夫,相视一笑。 “不枉今日王掌柜攒局,陆某能够结识兄台,着实三生有幸。” 面对陆沉的恭维,朱廉受宠若惊,连忙抱拳道:“这话该是我来说才对,阁下才学深厚,廉自叹弗如,有幸能与阁下同桌共饮,实乃平生快事。” 陆沉哈哈一笑,瞅瞅已经睡倒在地上的王福,和一旁靠在墙上浑浑噩噩、嘴里不住地往外呕吐杂物的杨蝉,犯难道:“这两位怎么办?” 朱廉笑道:“阁下自回家中歇息,我送他们两个。” 陆沉道:“你送这位杨蝉兄,王掌柜便交给我吧。” “如此也好。”朱廉拱手道:“后会有期,他日若有机会,再与阁下把酒言欢。” “后会有期。” 陆沉回礼,紧跟着扶起如死猪般的老王,往书香斋而去。 老王已经是醉的人事不知,近乎二百斤的重量压在陆沉的身上,陆沉只觉在拖着一座大山,走一步都困难万分。 好在书香斋距离天下第一楼不远,也就隔着一条小巷,使尽了吃奶的劲儿,好歹是将王福拖到了书香斋门口。 敲开大门,将老王交给书香斋的伙计,陆沉宛如虚脱一般,长长的吁了口气,靠在门前歇息良久,方才缓过来些。 望着夜空下在街上行走的稀疏行人,他轻轻一叹,赚钱的门道真多啊,一不留神,又发现一个。 古代出行不便利是众所周知的事,这个世界也同样如此。 只有那些家境殷实、地位尊贵的人才能乘轿或是坐马车;而普通老百姓,好一些的,顶多也就是骑马而已,更多数都是纯靠两条路走路。 如果这个时候,在乾雍城的大街小巷突然出现无数黄包车,该会是何等壮观场面? 别的地方陆沉不敢说,但在乾雍城,这个主意一定行得通! 北齐近年来很少打仗,百姓还算富足安乐,尤其是京都乾雍,作为天下文化、经济中心,富庶繁华可谓冠绝世间诸城,让老百姓掏银子坐车出行,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只要敢做,到时必定会赚的盆满钵满! 当然,这件事现在也只能是想想而已,投资一个千香阁已经是捉襟见肘,更别提干黄包车这等必定投入量极大的买卖了。 不想了。 宝贝鸢鸢恐怕在家中已经等急了。 陆沉摇摇头,披着月华星光,步履蹒跚的往家中回去。 第二十二章 不能说的苦涩 回到家中,借着酒意,陆沉二话不说,抱起鸢鸢便上了床。 本想一顿折腾,奈何使劲浑身解数,也就勉强支撑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他瘫软在床上,目光空洞的望着屋顶,心中苦涩,难与他人道。 鸢鸢这小妮子甚是柔弱,这些许的功夫已然很是满足,螓首搁在他的胸口上,俏脸红扑扑的,跟熟透的苹果似的,纯洁无瑕的眸子有些涣散迷离,葱葱玉指在他肚皮上画着圈,痴痴道:“多谢相公怜惜我。” 陆沉闻言差点没羞愧的一头撞死在墙上。 相公也想不怜惜啊,可是相公办不到啊! 能坚持到这种地步,已经是放空大脑、想的都是众神诸佛了…… 唉! “睡觉。” 陆沉将被子一蒙,只能在内心中,默默流淌着屈辱的泪水。 又是一夜无眠。 不过这次,不是颠鸾倒凤,而是陆沉压根就睡不着。 丢人啊。 到了第二日,天刚擦亮,陆沉便迫不及待的起床到院子里晨练,先是虎虎生风的打了两套陆家长拳,然后又做了三十个俯卧撑、二十个深蹲方才作罢。 大汗淋漓的躺在椅子上,他胸口剧烈起伏,感觉肺腔都要爆炸了。 疏于锻炼,就是如此,不过只要能持之以恒,必定会有所改观。 此刻静下心细细想来,陆沉其实有些能够理解这两天对自己冷嘲热讽的那些人了,无怪他们瞧不起自己,顶着这张脸,就该被瞧不起! 堂堂武侯,身体竟糟蹋到这等地步,这才多大点运动量便筋疲力尽,做次房事更是差点能扔进去半条老命…… 不过说来也不得不让人佩服,才二十六七岁,便将身体挥霍成这般模样,怕是快连个糟老头子都赶不上,定远侯老兄着实是奇人啊! 这老兄死的不冤,什么荣华富贵都享完了,只可惜自己,接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还得费心费力的收拾…… 恍惚间,陆沉生出一种想法,感情自己重活一生,不是老天的补偿,而是老天爷想以另外一种方式折磨自己。 命苦啊。 “相公,吃早饭啦!” 他这边在心中长吁短叹,那边忽然响起鸢鸢愉快的招呼声。 还好,还有鸢鸢,苦就苦点吧。 他摇了摇头,将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甩掉,起身进屋。 用过早饭后,百无聊赖,也不知苏晴将香水鼓捣的怎么样了,他散步到了千香阁,第一眼,便见老苏头儿站在梯子上,正在门口悬挂新牌匾呢,不由笑道:“苏老丈,忙着呢。” 老苏头儿转头一看,见是陆沉,忙从梯子上爬了下来,一路小跑迎了上来,喜笑颜开道:“贵人来了,快到店里坐。” 进了千香阁,接过老苏头儿奉上来的茶水,陆沉有些不好意思道:“往后莫要再称呼我为贵人了,陆某一介布衣,实在是受之有愧,况且咱们现在是合作关系,老丈您就直呼我陆沉就是,这样显得亲切一些。” 老苏头儿直点头,笑道:“好好好。” 陆沉四处看了看,不见苏晴踪影,问道:“苏姑娘呢?” 老苏头儿回答道:“晴儿这两日一直都在作坊琢磨您给的那份香水配方呢。” 陆沉点头,放下茶盏,道:“我去瞧瞧。” 到了作坊,便见苏晴绰约的背影,静静地站在那里忙活着。 这丫头也是个尤物般的存在,虽然性情清冷,但此时此刻,不知怎的,竟让人觉得有些静谧温婉。 宛如天鹅般的修长脖颈洁白胜雪,即便只是背影,却仍能看出身材之窈窕,紧致的布衣将翘臀衬托的凹凸有致,小蛮腰盈盈一握,整具身体的曲线,堪称完美。 在她身前,满是瓶瓶罐罐,散发着各种沁人心脾的芳香,不过陆沉鼻子很尖,没有闻出类似于香水的气味,看来香水还没有成功研制出来。 这丫头显然全身心都投入在了摆弄这些瓶瓶罐罐上面,陆沉站在门口好一阵子,都貌似没有丝毫察觉。 敬业啊。 陆沉暗暗唏嘘,然后往里面走去,笑道:“苏姑娘,调制的如何了?” 背后冷不丁的响起声音,苏晴却没有一丝的惊慌错乱,镇定自若的放下手中活计,转身说道:“陆大哥来了。正在调制当中,如果不出意外,短时间内就能调制出来。” 陆沉道:“真是辛苦你了。” 苏晴静静地看着他,眼睛中闪过一丝狡黠,似是认真,又似开玩笑道:“既然陆大哥觉得苏晴辛苦,那就让出一成红利作为弥补吧。” 陆沉一楞,旋即尴尬的笑道:“苏姑娘真会开玩笑……” 他是真觉得苏晴辛苦,说的也是真心实意,但让出一成利润…… 这丫头,竟想美事。 一成利润,这不是要老子的命么。 见苏晴不说话,只是面含微笑,实在是揣摩不出她的心思,陆沉连忙转过话头道:“就劳烦苏姑娘你费心调制了,等香水成功调制出来,我会再拿一笔银子过来,翻修店面,重启作坊,投入生产,加上先前的那些,只要不扩大经营,短期应该是足够了。” 苏晴点头。 “我先走了。” 陆沉来就是想看看香水研制的如何了,现在看过之后,也不想久留,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容易让人说闲话,自己倒是没什么,可苏晴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苏晴也没挽留,说道:“陆大哥慢走。” 陆沉转身出了作坊,在大街上没走几步,便听前面传来一声惊喜道:“陆沉!” 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一乘轿子中,户部侍郎刘雍向外探着头,急对前后左右的轿夫道:“落轿落轿!” 乾雍城还真是小啊,闲溜达都能碰见这位侍郎大人,陆沉笑了一笑,快步走了过去。 轿子落下,刘雍从里面走了出来,热络的道:“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陆沉道:“闲来无事,四处走走。” 刘雍兴奋的搓搓手,道:“既然无事,可愿和我一同去参加个诗会?你文章作的好,诗词想必也差不到哪去。本来刘某就想找你,没曾想如此之巧,竟在这路上遇见了。” 第二十三章 王府诗会 陆沉奇道:“什么诗会?” 刘雍道:“这不是舌儒学宴就要举行了么,应月桑学宫邀请而来的四方才子们业已陆续抵达京都,诚王和刘某一样,素来热衷于和才子打交道,这你也想必也知道,便在王府办了个诗会,打算邀请现如今在乾雍的才子们一晤。” “刘某虽文词不通,和‘才子’二字毫不相干,但好歹为儒家弟子,平素又有些附庸风雅的薄名,便也忝在诚王的邀请之列。” “我来时还想着,这等盛大诗会,若是没有你陆沉参加,岂非无趣,结果这就撞上了,哈哈!” 见到陆沉,刘雍委实欣喜的紧,说罢不禁开怀大笑,也不管陆沉愿不愿意去,连拉带拽,硬是将他请上了轿子。 盛情难却,陆沉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坐在轿子里跟着刘雍一起去往诚王府。 况且,这也是好事,能够扬名立万的场合,陆沉现在都可谓是趋之若鹜,岂有拒绝之理。 虚名这种东西对于那些清高之人而言,或许一文不值,但对陆沉来说,却是价值千金! 这玩意儿若是利用好了,那就是能够生钱的利器! 挖空心思欲要参加舌儒学宴,陆沉就是抱的这个目的,而非仅仅只是因为怄气和张之修那个蠢货打赌。 其实无论各行各业,归根结底,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有名,银子就会像沾在身上的一样,甩都甩不掉。 在文圈里面捞金,有名无名更是尤为重要,作品过硬固然是一方面,但若籍籍无名,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现在好了,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 新书刊印发行在即,恐怕无消几日,就会面向市场,而舌儒学宴还需十多日才能举行,陆沉正愁怎么提升知名度呢,结果这场诗会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向他走来了。 和刘雍闲聊一路,终于是到了诚王府,眼下王府门口行人络绎不绝,身着服饰各异,一看就是近期到达乾雍的列国才子。 诚王陆沉是知道的,性情豪迈爽利,不喜政事,专爱和文人才子打交道,和前一阵子造反不成的衍王,同为当今大齐皇帝的胞弟,却实属两个极端。 同刘雍并肩入了王府,直进会客厅,只见眼下厅中已是人满为患,列国才子高谈阔论,人声鼎沸;下人们端着美酒瓜果穿梭席间,忙的不亦乐乎。场面熙熙攘攘,堪比文坛盛会。 将陆沉安排在左首第三排的一个位置坐下,刘雍便没了踪影,也不知是不是去寻诚王去了。 坐在末位,无人问津,陆沉也乐得清净,抓起桌案上的瓜子便嗑了起来,等待诗会正式举行。 他闲着没事,四处张望,没想到竟是看到了熟人。 “朱兄,伯安兄!” 朱廉此刻正端坐在不远处,闻声看了过来,见是他,登时面露喜色,连忙起身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说道:“没想到昨日惜别,今日便再相见了。” 陆沉给他抓了把瓜子,笑道:“这就是缘分啊。” 朱廉性情谨小慎微,又是老成持重,在王爷府这等地方,只求小心无大错,根本不敢像陆沉一样随便,看着陆沉递过来的瓜子,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陆沉瞧出他为难,将瓜子扔回到盘子里,诧异道:“怎的不见灵希兄?” 朱廉面露苦笑,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陆沉恍然顿悟,杨蝉虽然大小称得上是位才子,但《鸳鸯传》这等脍炙人口……难登大雅之堂的作品,委实堪称他的生涯污点,没有收到邀请,也是人之常情。 “真是太遗憾了,不过能见到伯安兄,陆某实在高兴。” “在下也是。” 朱廉颇为谦恭。 此时厅中大多数的位置几乎都已经坐满,只需等诚王出来,诗会就要开始了。 陆沉和朱廉一通闲聊,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门外传来声音道:“王爷到!” 满堂顿时一寂,才子们纷纷起身。 随后,便见诚王大步进来,刘雍跟在后面,还有两位白发苍苍的夫子。 “见过王爷。” 才子们躬身行礼。 待到上首落座,诚王笑道:“免礼,让诸位久等了,都请坐。” “谢王爷。” 才子们席地而坐。 刘雍和那两位夫子也坐了下来,分于诚王左右偏侧。 诚王举杯道:“承蒙诸位赏光,莅临这场诗会,本王不胜荣幸,且敬诸位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早就知道诚王其人的,对他如此礼贤下士见怪不怪,但多数不知的,不由受宠若惊。 诚王将酒杯放下,接着道:“今日诗会,本王特地邀请户部侍郎刘雍刘大人、月桑学宫的庄鸣声庄老夫子、公羊叔公羊老夫子前来,评判诗词优劣。谁能拔得头筹,本王便将这幅画圣虞道子的真迹‘青山落日图’赏赐下去,作为奖励。” 他话音方落,底下王府下人扯开一张画卷,众人见之,俱是惊喜难当。 “果真是虞道子的真迹啊!” “王爷实在阔绰,画圣真迹,千金难求啊!” 有这等彩头,哪怕是淡然之人,亦蠢蠢欲动,想要争上一争,拔得头筹! 见一旁的朱廉波澜不惊,陆沉碰了下他的肩膀,笑问道:“怎么样伯安兄,有没有心动,画圣虞道子的真迹,现存于世的可是不多了,如若能把这幅‘青山落日图’赢回去,挂在厅堂上都是光耀门楣的事。” 朱廉苦笑道:“在下如何不想,可惜也只能是想想而已,阁下真才实学远胜于我,倒是可以争上一争。” 陆沉摸摸下巴,争上一争? 那就争上一争吧。 虞道子的真迹,这玩意儿可是价值不菲,就算留着欣赏不出什么来,倒手也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一幅青山落日图令众人垂涎欲滴,上首的诚王如何不知众人此刻已经心痒难耐、想要迫不及待的比试一番,但却似故意吊众人胃口,微笑道:“在斗诗之前,不妨先作对消遣一番,本王出个对子,若有人能对的上来,本王另有赏赐。” 第二十四章 楚北七洲楹联会会长 对于才子来说,吟诗作对,乃必备技能,若只会作诗,而不会作对,委实愧对才子之名。 众人纷纷道:“王爷只管出对!” 陆沉也来了兴致,相比于吟诗,还是作对更为有趣一些。 诚王沉吟片刻,说道:“上对: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众才子们本还摩拳擦掌,斗志高昂,闻对却俱是陷入沉默,苦苦思索。 见许久无人吭声,诚王说道:“前段时间本王行游至翠霞山,在山顶的莫忘亭邂逅道家真人尘虚道长,尘虚真人胸有丘壑,经天纬地,知本王热衷于吟诗作对,便随口出了这一对,本王绞尽脑汁,亦未想出下联,不由引为心结……恰逢今日诗会,本王便将尘虚道长所出的上联说与诸位,诸位皆乃大才,想必定能对出下联来,一解本王心中之结。” 他话音落下,又过许久,仍是无人作对。 不是对不上来,正如诚王所说,在场众人,无一不是才高八斗,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王府诗会之上,而是皆自衬所想下联并非无懈可击,在未想出绝对之前,还是不要冒然班门弄斧的好。 满堂鸦雀无声,见身旁的朱廉亦是陷入沉思,陆沉低声问道:“伯安兄可想出下联来了?” 朱廉点头,随即又摇头道:“对仗还算工整,但平平无奇,就不说出来丢人现眼了。” 说罢,转而问道:“阁下才学深厚,远胜于我,可已想出绝对?” 陆沉笑眯眯道:“绝对称不上,中规中矩吧。” 说罢站起身,露脸的时刻到了。 “我来对:‘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一了了之’。” 声音如暮鼓晨钟,满堂之上,顿时一片震惊错愕! “好!” 刘雍率先抚掌赞道。 众人如梦方醒,紧跟着响起热烈的掌声,争相称赞道:“好对!好对啊!” 才子可并不全都如韩奇那般心胸狭隘,似朱廉一般虚怀若谷的,亦是不少。 况且陆沉这下联对的委实精妙,与上联堪称浑圆天成,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哪怕是不满被他专美于前的人,也不得不心悦诚服,跟着大家一起呱唧起来。 全场的目光,此时已经全都落在了陆沉的身上。 见他衣着华贵,有些人不禁暗自心想,此人是哪家豪门子弟? “咦?这位仁兄怎的瞧着如此面熟?” 有人压低声音嘀咕一句,忽而面露震惊,颤声道:“这不是定……” 没等他说完,上首的诚王忽而笑道:“陆沉,对的好,以往竟不知你还有如此能耐。” 陆沉…… 别国才子对这个名字多半一无所知,可京都的才子们却无不是一震。 哪个陆沉? 莫不是那个臭名昭著业已被削职夺爵的定远侯? 在场的京都才子,也不全然都认得陆沉,但对其恶名,却委实如雷贯耳! 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之下,陆沉缓缓起身,冲诚王拱手说道:“多谢王爷夸奖。” 定远侯老兄以往和衍王走的颇近,但和这位诚王,就有些生疏了。 不过诚王显然对于陆沉的到来并不意味,也未流露出丝毫冷淡之意,陆沉略一琢磨,便知这里面定然有刘雍的功劳。 恐怕方才刘雍就已经提前和诚王打好招呼了,至于说了什么,那就不为人知了。 诚王道:“方才刘大人对本王说,你现如今一心钻研学问,且文学造诣已然非同寻常,本王本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刘大人所言果然属实,你能对出此联,足以说明一切了。” 果然是刘雍在中间起了作用,陆沉不禁对这位侍郎大人心怀感激,若是没有他说好话,陆沉丝毫不会怀疑,诚王此刻非但不会这么和颜悦色的和自己说话,恐怕将自己打出去都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没办法,定远侯老兄以往委实遭人烦,也就和衍王父子关系铁,结果还受其连累,连祖宗传下来的爵位都丢了…… 陆沉随即向刘雍投去感激的目光。 侍郎大人微微一笑,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 “本王说话算数,陆沉,你既能对出下联,而且是如此绝对,说吧,想要何赏赐?” 诚王显然还没想好赏赐是什么,询问起陆沉来。 陆沉道:“在下不要任何赏赐。” 诚王是个爽利的人,也不想去琢磨陆沉到底是虚伪之言,还是真的不求赏赐,顾念陆沉现在已经是一介草民,恐怕日子难过的紧,当即大手一挥,说道:“本王有言在先,必须得赏!来,赏金五十两!” 接过下人端来的五十两黄金,沉甸甸的让人不禁心生愉悦,陆沉汗颜道:“在下委实受之有愧,在场的楹联高手怕是数不胜数,能胜过在下者,必然有之,在下只不过是捷足先登罢了。” 诚王笑呵呵道:“若是如此,你不妨便和在场诸位比试一下,如若赢了,这赏赐,你自然是当仁不让,若是输了,再提受之有愧,本王绝对不强人所难。” 呃。 还要比试…… 陆沉就是谦虚一下,推辞一下,本来想着黄金都接到手里了,说啥还能被要回去不成? 没想到啊! 听这意思,若是败了,到手的五十两黄金,还得还回去? 这张贱嘴! 陆沉悔恨不已,如果上天能给他一个再重来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再谦虚、推辞。 可惜没有如果。 “好吧,王爷的好意,陆某只能心领了。” 他勉强说道,其实暗地里已经露出尖锐的牙齿了,任何敢跳出来比试的,都将是他的敌人! 他要将所有敌人碾碎! 这五十两金子,决计不能从手里面遛走! 装作不以为意的将放满黄金的托盘,交给一旁侍候的王府下人,陆沉缓缓转过身,面对满堂才子,淡然说道:“陆某不才,愿与诸位切磋一二,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才子们被他的气势震住了。 不就对个对子么,怎的跟要打仗似的…… 旋即走出一人,对陆沉抱拳道:“在下楚国赵禅真,忝为楚北七洲楹联会会长,对至今日,狂妄的说,还未遇敌手!今欲与阁下比试一番,还望阁下,全力以赴!” 陆沉一手负后,伸出右手,铿锵有力道:“请!” 第二十五章 对吐血 赵禅真思量片刻,道:“北斗七星,水底连天十四点。” “南楼孤雁,月中带影一双飞。” 陆沉对罢,又惹得满堂喝彩。 “好!” “好对!” 赵禅真冷冷一笑,只是开胃小菜,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他不打算给陆沉丝毫喘息之机,道:“昨日偷桃钻狗洞,不知是谁?” 对联对出火气,互相攻击谩骂是常有的事,但一上来便羞辱对手,却委实少见。 众人一听此联,不禁皆在心中暗道,楚国果然不愧蛮横粗鲁之邦,当着诚王爷的面,竟如此无礼,楚蛮楚蛮,实在是名不虚传。 陆沉不急不恼,从容对道:“他年攀桂步蟾宫,必定有我!” “好啊!” 北齐才子们扯着嗓子鼓掌叫好。 楚蛮子口出不逊,瞧瞧咱们齐人,不以羞辱还之,而是从容以对,高下立判! 没想到陆沉这个对手竟如此强劲,赵禅真不由眉头皱紧,没有再轻易出对。 见他这个楚蛮陷入沉默,北齐才子们渐渐嘘声一片,叫嚷道:“出对啊!” “这位兄台,莫非黔驴技穷不成?” “是啊是啊,磨蹭什么,若是自认非他敌手,就退下阵来,换我等上去!” 幸灾乐祸之意显露无疑。 文人也是分国籍的。 赵禅真这个楚国人,在齐国的地界上,当着众齐人的面,如此的没规矩,北齐众才子怎能不怒不可遏? 眼下几乎全都拧成了一股绳,一致对外! 赵禅真被吵扰的心烦意乱,却也知道他这是咎由自取,不该口无遮拦,随意谩骂。 毕竟,这里是齐国,而非楚国。 底下这些人倒是无所谓,倘若将上首那位大齐的王爷惹不高兴了,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对满堂齐人的冷嘲热讽强行充耳不闻,他终于想出致胜一对,“泪滴湘江流满海。” 这个倒是有些难度,陆沉卧眉思索一阵,淡然道:“嗟叹嚎啕哽咽喉!” 赵禅真红脸道:“荷花茎藕蓬莲苔!” 陆笔淡然道:“芙蓉芍药蕊芬芳。” “好!” 众北齐才子要疯狂了。 有些尚存理智的,在叫好的同时,不禁心中诧异,这是定远侯?没听说过这厮会对对子啊,而且如此厉害! 不过这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打这楚蛮的脸,对的他吐血! “怎么又停下了!又没对了?” 北齐才子们阴阳怪气的催促道。 在场除了赵禅真,还有许多楚国才子,见北齐才子仗着人多势众,如此咄咄逼人,有性子急的忍不住怒道:“欺人太甚!你们催什么,难道不用想的吗!” 眼瞅着场面有些混乱,诚王没说话,刘雍作为代表,咳嗽一声,沉声道:“安静。” 儒家六先生说话还是管用的,众人旋即偃息旗鼓,一时满堂鸦雀无声。 陆沉居高临下的看着赵禅真,问道:“还有吗?” “阁下果然厉害,既然如此,我真的要不客气了。”赵禅真额头已经开始鼓起青筋了。 陆沉大笑道:“尽管放马过来!” 见他如此从容,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作为楚北七洲楹联会会长的赵禅真怒了,无法压抑的怒了,咬牙切齿道:“庭有余闲,竹露松风蕉雨!” “家无长物,茶烟琴韵书声。” “掬水月在手!” “弄花香满衣。” “提笔四顾天地窄!” “长啸一声山月高。” “天上何曾有山水!” “人间岂不是神仙。” …… 嘶! 赵禅真倒吸一口冷气,腿都对抖了,蹭蹭蹭向后退了几步。 众人本来当着刘雍和诚王的面不敢过分造次,无奈见状实在是控制不住,顿时哄堂大笑。 赵禅真老脸憋的趋紫,终于忍耐不住,开始抄起老本行攻击谩骂了,大怒道:“二猿断木深山中,小猴子也敢对据(句)?” 陆沉还以颜色道:“一马陷足污泥内,老畜生怎能出蹄(题)!” “一二三四五六七(忘八)!” “孝悌忠信礼义廉(无耻)!” 赵禅真颤声道:“你家坟头来种树!” 陆沉哈哈大笑道:“树做棺材等你住!” 噗! 赵禅真猛的一口鲜血狂喷,随即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这楚蛮子真被对吐血了…… 众北齐才子怔住了。 在场所有人,包括刘雍,还有诚王,全都怔住了。 对对子被对吐血,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啊。 不知过了多久,诚王不急不躁的道:“快将这位楚国才子送医馆,唉,互相切磋而已,怎的如此性情。” 除了楚国的才子们,满堂之人尽皆窃笑不止。 而本国人竟被对吐了血,楚国才子们只觉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里钻出去,哪里还有脸面大呼小叫。 赵禅真被下人们赶忙扶了出去,陆沉长叹一声,道:“不愧是楚北七洲楹联会的会长啊,对联能对到如此忘我境界,甚至吐血,陆某虽胜,却也败了……陆某,不如他!” 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诚王不禁强忍笑意,故作严肃道:“陆沉,对待友国才子,你怎能如此不留余地,以至于他口吐鲜血,务必要好生反省!” 陆沉诚恳道:“诗会结束之后,在下定当回去面壁思过!” 诚王满意的点点头,随即目光扫视众人,问道:“还有谁想要和陆沉比试的吗?” 满堂寂静无声。 连号称楚北七洲楹联会会长的赵禅真都被对吐血了,再上去岂不是自取其辱? 见无人吭声,陆沉刚想道声承让。 结果,还真有头铁的。 在左首第一排的末尾,缓缓站起一人,说道:“在下萧文然,欲与陆兄切磋一二!” 众人尽皆侧目。 北齐京都第一才子萧文然! 陆沉也投去目光,仔细打量了一番。 只见这位京都第一才子面如冠玉,唇似朱丹,俊秀之极,而且气质绝佳,温文尔雅,没有丝毫锋芒,却能让人感受到由内而外的压迫! 王福说起过这位京都第一才子,当时顾念韩奇的面子,将他二人相提并论,可现在陆沉见到真人,只觉韩奇那小子,虽屈居第二,却恐怕连给这萧文然提鞋都不配。 第二十六章 千古绝对 这姓萧的不简单。 陆沉看人自衬还是颇准的,但也没有草木皆兵,对楹联这等事情,说句狂妄的话,他敢认第二,还没人敢争第一! 赵禅真那个楚国北七洲楹联会会长,名头虽然唬人,可其中是否掺杂水分,谁也不得而知,但萧文然这北齐京都第一才子的称号可是实打实的,别说是齐人,就算是别国才子,也略有耳闻。 纵使先前不知道的,在抵达京都后,有道是入乡随俗,也多少听过这位乾雍城文坛的领军人物,萧文然之名,将他们的耳朵都快磨起茧子来了。 久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终于能一睹风采,见识他有何非同寻常之处,众人皆是聚精会神,生怕会错过接下来即将上演的好戏。 “那在下就先献丑了。”萧文然斟酌片刻,出对道:“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说罢,唯恐众人会错楹联本来之意,向下人讨要纸笔,挥洒而书下来。 此对一出,众人皆陷入沉思。 陆沉也觉颇为棘手,盛名之下,果无虚辈,这萧文然确实非同凡响。 此联不可谓不难,按萧文然所说,本以为应是“海水潮,朝朝潮,朝潮朝落”,可眼下见他写完,才知是片面了,若要作对,怕是得费些功夫。 诚王展眉笑道:“妙啊,萧文然,你能想出此对,着实厉害!” 刘雍在偏侧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那两位月桑学宫的夫子亦是颔首,白眉深皱,苦苦思索。 一联难倒满堂之人,萧文然淡然说道:“无下联而不成对,此上联是在下偶然所想,但却始终想不出绝佳下联。今日满堂俊彦,人才济济,谁若能对得上来,在下钦佩不已。” 说是钦佩,可言外之意,却是在宣战! 不止是对陆沉,而是在场所有人! 钦佩不已的意思,完全可以解读成你们尽管对,对出来算我输! 能进入这场王府诗会的,又有几个脑筋转不过弯来?如何感受不出萧文然目空一切的傲气。 可感受到又能如何? 想要将他这份傲气碾碎,就得先将这副上联对出来。 可饶是众人绞尽脑汁,也实在是想不出绝佳的下联来。 气氛短时间的陷入一片寂静,寂静的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在皱眉思考。 而萧文然则双手负后,面色淡然若水,耐心等待。 许久之后,一位来自东晋的才子苦笑道:“萧兄之才,我不及也。” 这位才子声音一落,登时引起不小轰动。 因为他来头可不小,乃是东晋第一才子沈烨! 连这位东晋第一才子都自叹弗如,难道当真无人能对得上了? 气氛愈发的压抑,诚王望向陆沉,道:“陆沉,连你也想不出来么?” 先前见陆沉将那西楚赵禅真对的屁滚尿流,诚王委实对他刮目相看。 陆沉都快睡着了,闻声连忙回过神来,笑呵呵道:“在下还等着在场诸位仁兄先对呢……” 说着故作讶异道:“难道当真无人对的出来?不会吧!”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 这是什么话,难道这上联很好对不成? 听陆沉似乎已经是胸有城府,萧文然拱手道:“如此说来,陆兄是想出下联来了,在下洗耳恭听。” 陆沉轻咳一声,却沉吟起来。 众人不由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对他想出的下联充满期待。 等吊足众人的胃口,陆沉才不紧不慢的道:“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说罢,也怕众人会错意,提笔写了下来。 见王府下人将他写的潦草之极的下联展开,萧文然不禁一震。 “好!” 诚王不禁脱口而出。 刘雍眼露精光。 那月桑学宫的二位夫子胡子直往上瞧。 在坐所有才子尽皆拜服! “好对!” 如果说先前将赵禅真对吐血,众人对他只是另眼相看而已,那么眼下见他对出此联,却是都不得不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真是绝对! 萧文然出的上联,是“海水朝(潮),朝朝朝(潮),朝朝(潮)朝落。” 而陆沉对的下联,则是“浮云(涨),长长长(涨),长长(涨)长消。” 对仗工整,可谓浑然天成,无懈可击! 望着那潦草书写的下联,萧文然怔怔半晌,最终若有若无的叹息一声,向陆沉拱手作了一揖,黯然退了下去。 在楹联这一方面,怕是今日无人能盖过此人的风头了。 众人不禁皆在心中暗道。 “好好好,陆沉,你果然没有让本王失望。”诚王抚掌三声,旋即环视众人,问道:“还有人想要和他讨教吗?” 众人无语。 萧文然都歇菜了,这回是真不能再有一争锋芒的念头了,否则只会自取其辱! 陆沉懒洋洋的抻了抻胳膊,站了半天,着实有些累。 “既然无人出对,那就在下出一对吧。” 他一直是作对,而未曾出对过,众人一听他要出对,脖子伸的更长了。 陆沉这回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提起狼毫,将上联写了下来。 待王府下人将他写的上联展开,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五个字—— 烟锁池塘柳。 千古绝对,岂是浪得虚名? 满堂无声。 如果说萧文然出的“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只是难而已。 那么陆沉的“烟锁池塘柳”,简直就是对无可对! 怎么对? 区区五字,字字藏有五行,看似好对,实则难如登天,就算勉强对仗工整,怕也会雕琢太重,意境相差甚远。 众才子琢磨的直挠头。 陆沉见状暗暗一笑,前世的千古绝对,岂是那么轻易就能让你们想明白、对出来的。 “没人对的出吗?”陆沉明知故问,目光一瞥,觑向同样苦苦思索的萧文然,问道:“萧兄呢?你想的如何?” 萧文然硬着头皮道:“在下对不出。” 陆沉叹了一声,随即又提起笔,写了一联。 “寂寞寒窗空守寡……” 有人情不自禁的念道,顿时引起满堂大笑。 诚王也笑了,说道:“陆沉,你这联……” 本来想要打趣几句,可越看越觉得此联竟也是非同凡响,和那“烟锁池塘柳”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貌似更为难对! 众人也都瞧出来了,愉快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 又一个绝对! 第二十七章 咏梅 一个“烟锁池塘柳”,众人已觉焦头烂额,无从下手。 结果转瞬后,又来个“寂寞寒窗空守寡”…… 诺大会客厅,一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还是诚王率先打破死寂的场面,啧啧称奇道:“陆沉啊陆沉,真不知你是如何想出来的,本王绞尽脑汁,也着实想不出合适的下联。” 说罢,笑着看向坐在一旁偏侧的刘雍,问道:“刘大人,你学识惊人,远胜本王,可有妙对?” 刘雍连忙拱手道:“王爷折煞下官了,就连王爷您都想不出来,下官肚子里这点可怜墨水,又如何能想的出来。别说妙对,下官想到现在,亦是一筹莫展,毫无头绪。” 诚王笑了笑,转而看向下众人,说道:“诸位呢?” 没人应声。 这个结果早就在诚王的预料之中,如果在场众人中有想出妙对的,怕是早就站出来撅陆沉的风头了,岂还会等他开口相问。 这时萧文然开口说道:“此联在下对不出来,但却颇为好奇,陆兄作为出联者,是否早已想好下联。” 绝对之所以为绝对,往往都是突发奇想偶然所得,谁又能在想出上联的同时,旋即便又想出下联来? 不过萧文然的话还是让众人升起一丝好奇,连“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这么难的对子,陆沉都能对的出来,他自己出的这“烟锁池塘柳,”以及“寂寞寒窗空守寡”,未必就不能自对。 在众人瞩目之下,陆沉嘴角一扬,说道:“当然。” 果然! 他竟当真能对! 众人俱惊。 诚王急忙问道:“快快说来。” 陆沉说道:“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 这是第一个对子。 众人咂摸起来,渐渐情不自禁的点头起来。 烟锁池塘柳,具金木水火土,颇有意境,而桃燃锦江堤,同样具备五行,且对仗工整,意境亦是不差,除了雕琢痕迹稍重一些以外,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可以指摘之处,算是妙对。 没想到陆沉竟当真能自对出来,诚王欣喜难当,迫切的问道:“那第二联呢?” 陆沉淡淡说道:“寂寞寒窗空守寡,梧桐朽枕枉相栖。” “好!”诚王拍案叫绝。 刘雍也跟着竖起大拇指。 众人紧跟着响起稀疏的抚掌声。 没办法,风头都让陆沉一个人出尽了,别说是别国才子,就连本国才子,都不禁心生妒意,皆是意兴阑珊,只想楹联环节赶紧揭过去,到了斗诗,再一展神威! 诚王开怀大笑道:“陆沉啊,看来本王的赏赐,你是非拿不可了。” 唯恐再次节外生枝,陆沉不敢再佯装推辞,脸皮一厚,作礼道:“在下谢过王爷!” 从王府下人的手中再次接过装满黄金的托盘,陆沉暗暗抹了把汗,到嘴的肥肉,差点眼睁睁的飞走,得亏楹联这方面是自己的强项,否则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在坐下之前,他心里沉吟一阵儿,忽而笑道:“在下平素就好作对,前段时间与人合作开了一间胭脂水粉店铺,名为千香阁,即将就要开业大吉,里面挂了许多在下想出的对子,诸位若有闲暇,不妨去瞧瞧。只要能对出一副,便可领到本店最新研制的新品一件;对出两副,就会成为本店的至尊vip客户,无论买什么都可以享受九折优惠;若是全都能对上,本店以后推出的所有新品,都将有优先试用的权利!” 风头是出了,不过出风头是为了干啥? 还不是为了赚钱! 陆沉岂能忘了推销千香阁? 虽然在场的都是大老爷们,可要知道,他们并非普通男人,而是才子! 才子是什么? 那就是时代的宠儿,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尤其被贵妇名媛所钟爱? 千香阁若是能吸引这些才子莅临,甭管是不是奔着买东西去的,也必定会掀起连锁反应,让那些女子们尾随而至! 虽然不懂他说的“至尊vip”、还有什么“九折优惠”到底是啥玩意儿,但众人还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若是得空,必须得去看看! 诚王慧眼如炬,好奇的同时,如何看不出陆沉的真实目的,怕是在为那什么千香阁揽客! 未免好端端的诗会,被陆沉弄的沾满铜臭味,王爷咳嗽两声,说道:“陆沉,你坐下吧。” 刘雍也看出来了,瞧向陆沉的眼神生出几分责怪之意,不过并没持续多久。 一想到这厮竟敢在此等高雅场合,当着王爷的面,给他自己合作的胭脂店铺揽客,当真是胆大包天,刘雍便不由失笑无语。 陆沉本来还想和众才子好好交流一番,也好趁机继续推销千香阁,熟料诚王根本不给自己发挥的余地,没法子,只能一拱手,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 对楹联只是开胃小菜,斗诗才是重头戏。 好戏即将上演,众才子不禁全都振奋精神,准备大展拳脚,暗想绝不能再被人出尽风头,自己落得个咸鱼寂寞。 “楹联陆沉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魁首,而诗词,又会是谁拔得头筹呢?本王拭目以待。”诚王含笑,望向刘雍,说道:“刘大人,就由你来出题吧。” 刘雍点头,缓缓起身,朗声道:“雪中寒梅,孤高冷漠,正如诸位才子,亦是我大齐国花,第一题,便咏梅吧。” “好。”诚王环视众人,问道:“哪位才子先来?” 那东晋第一才子沈烨起身,行礼道:“在下愿先敲砖引玉。” 负手在原地踱了几步,忽的一定,吟道:“雪中数寒梅,其香漫云霄。古来多过客,皆以为自诩。熙熙人生路,攘攘独自处。不问谁人同,唯我得风骨!” “好!” 众人抚掌。 不愧是东晋第一才子,说是敲砖引玉,怕是压根就不想给后面之人崭露头角的机会。 这诗作的可谓狂傲的紧,梅花以坚韧不拔、孤高冷傲著称,而他则自称尽得梅花风骨,无须有同道同行,大有藐视泱泱众生之意! 满堂叫好中,倒是有个例外,不用多想,一猜就是陆沉,听得直摇头。 朱廉见状,低声道:“阁下觉得此诗不好?” 陆沉笑道:“寓意倒是令人眼前一亮,但说实话,作的实在不怎么样。” 说罢,自顾抓起一把瓜子来,准备先看会热闹,一边磕一边说道:“再看看吧。” 第二十八章 老子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诚王笑吟吟的看向坐在左右偏侧的刘雍,还有那二位月桑学宫的夫子,说道:“刘大人,庄夫子,公羊夫子,三位以为如何?” 刘雍道:“看似咏梅,实为颂己,孤高桀骜,可见一斑。” 庄鸣声道:“寓意颇高,令人耳目一新。” 公羊叔道:“如此清新脱俗,以梅寓己,不落下乘,难得。” 这三位都是当今文人界的泰山北斗,眼界素来极高,没有过分抬举沈烨这首咏梅诗,而是实事求是,绝口称赞诗中寓意,但作的如何,就没有多么恭维了。 换句话说,这诗作的,着实有失东晋第一才子的水准。 沈烨其实亦自知,有些汗颜的坐了下去。 吟诗是一件需要灵感的事,好诗往往都是灵光一现信手拈来,况且这是在王府,难免拘谨紧张,脑袋变得迟钝木然,也是人之常情。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沈烨太想凸显自己,以至于整首诗除了能体现出他的孤高桀骜之外,可谓平平无奇,糊弄那些叫好的半吊子才子或是够了,但在儒家六先生刘雍、月桑学宫二位夫子的眼里,此诗之平庸,实是无所遁形。 前者泯然,后者紧至,沈烨的第一阵算是败了,旋即有人起身,摇头晃脑的吟了起来。 此人是南梁才子,在梁国也只能算是小有名气,论真才实学,差沈烨甚远,而且显然也是牵强附会,没有福灵心至的灵感,吟诵出来的诗连平庸都算不上,委实差劲的很。 沈烨的诗尚且有一丝值得称道之处,可他这首简直就是狗屎一坨,刘雍毫不留情的道:“空洞无形,味如嚼蜡!” 庄鸣声亦是出口无情:“若非诗中满是‘梅’字,老朽甚至不知咏的是梅,狗屁不通!” 公羊叔是个老好人,说话还算客气,笑呵呵道:“还好,还好,倘若能立意深刻一些,还是不错的。” 那南梁才子被说的面红耳赤,哪里还好意思继续站着丢人现眼,低着头一拱手,便坐了回去。 没想到刘雍和月桑学宫的二位夫子点评如此犀利,一点情面都不留,本还跃跃欲试的众才子们不禁望而却步,自衬诗词能胜过那个南梁才子的,倒是不怕,而自觉连那南梁才子都比不上的,压根已经没了站出来的勇气。 紧随其后站起来的,是萧文然。 这位京都第一才子可是名不虚传,从先前出的楹联就能看出一二来,也就是遇到陆沉这么个克星,否则极有可能会是今日楹联环节最耀眼的那颗星。 虽然光芒被陆沉遮的一点不剩,但这位既然被誉为京都第一才子,作诗必然也是一等一的。 要知道,北齐文人最多,文风最盛,京都乾雍更是天下文化中心,萧文然能被公认为京都第一才子,又岂会是浪得虚名? 果不其然,随着这位开口吟起诗来,众人便被其其诗中意境所吸引,一直到最后结束,声音戛然而止,满堂顿时响起如雷鸣般的掌声。 “好诗!堪称近十年来咏梅诗中不可多得的佳作!” 刘雍何等挑剔之人,听完之后,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庄鸣声亦是颔首道:“形神具备,借咏梅,而咏国,格局之大,令人佩服!” 公羊叔更别说了,南梁才子那首差劲之极的诗都能赞扬几句,更别说萧文然这首佳作了,直揪胡子道:“古来咏梅诗千万,但合老朽心意者,唯此一首耳!” 同样被称为第一才子,沈烨亦是心高气傲之辈,在来时就久闻京都第一才子萧文然如何如何了得,还很不服气,早想领教领教,如今听得他这首咏梅诗,却是不由自惭形秽。 这首相比他作的那一首,强的何止一星半点? 沈烨心高气傲,但却不目中无人,身上也没有文人相轻那种坏风气,对于萧文然的才华,既觉自愧不如,又是钦佩之至,起身拱手道:“有萧兄这一首拦在前面,今日怕是无人再敢咏梅了。” 众人深以为然,即使有不服气的,但也只是嫉妒心使然而已,若真的上去比划,只怕丢人现眼。 萧文然脸上没有丝毫得色。 事实上他年少成名,无论出席何等场合,必定会凭借惊艳才华震惊全场,受尽敬仰尊崇,早已习惯了众星捧月,眼下委实是小场面而已,即便东晋第一才子对他心悦诚服,同样让他心里生不出一丝波澜。 真正能让他古井无波的心泛起微微涟漪的,全场只有一人,那就是陆沉。 “陆兄对楹联天下第一,作诗想必亦是非同凡响,还请不吝赐教,文然洗耳恭听。” 他对陆沉可谓是耿耿于怀。 还从来没有人能撅他的风头,如今突然出现一个,他岂能不想方设法的找回场子? 这厮挺记仇啊。 听萧文然指名道姓的找向自己,陆沉嘬了嘬牙花子,切磋而已,何必那么认真呢? 唉。 人就是贱,才子更贱。 不被打脸,誓不罢休。 这种精神也不知是该说是顽强,还是愚蠢! “陆某作诗实在是平平无奇,恐怕会献丑啊。” 陆沉虚伪的道。 朱廉在一旁闻言不由嘴角直扯。 你作诗平平无奇? 那天底下的人干脆都别作诗了,因为作也是狗屎一坨! 你的诗若是平平无奇,那什么才能叫好诗呢? 别人不知,朱廉可是明镜似的,在天下第一楼,陆沉所作的几首诗,都可称上乘之作! 朱廉哪知道陆沉这根本不是谦虚,而是虚伪,讶异完之后,不禁在心底夸赞—— 真低调! 萧文然淡然笑道:“陆兄过分自谦了,你不作出来,又怎知是献丑,还是惊艳。” 瞧他胜券在握的这副傲然模样,陆沉便忍不住的在心底偷笑。 这是自衬手拿把攥,料定自己决计作不出能够超越他这首的咏梅诗啊。 可惜,自己虽作不出,但前世的古人们,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自己只需照着背诵就行了。 没想到吧。 老子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和前世的先贤往圣们相比,你这京都第一才子,还是靠边站吧。 萧文然胜券在握,陆沉更是无所畏惧,气势骤然间变得凌厉起来,一改谦恭姿态,纵声吟道:“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第二十九章 盖压全场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对楹联陆沉天下第一,吟诗?同样天下第一! 朱廉目露兴奋光芒,就宛如在昨日天下第一楼的酒宴上,耳听陆沉吟诗一般,此刻敬佩之情更是无以复加。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是什么神仙诗词啊! “好!” 他第一个忍不住抚掌称赞。 一石激起千层浪,甭管是不是对陆沉心怀嫉妒的,但听此诗,都不由自主的跟着叫起好来。 萧文然的咏梅是为绝响? 不! 这首才是! 凡事就怕比较,萧文然的咏梅已经很好了,但和这首相比,高下立判! 庄鸣声激动的胡子开始乱颤起来,兴奋难抑道:“这才是咏梅啊,没想到在今日诗会,竟然能有幸见到如此神作,此诗,堪称古今咏梅第一!” 要知道庄老夫子素来严苛,从不轻易夸奖别人,而竟对这首诗评价如此之高,众人无不侧目。 古今咏梅第一! 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首诗竟然被庄夫子誉为古今咏梅第一! 即使同样被这首咏梅所惊艳,但众人仍然抱有怀疑态度,可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因为纵观古今,咏梅诗浩如烟海,但他们搜肠刮肚,也着实想不出能和这首相提并论的。 楹联睥睨当场,作诗又是可争第一…… 众人望着陆沉那孤高干瘦的身影,仿佛已经看到未来文坛的一颗新星冉冉升起。 恐怕今日诗会之后,他的名头,就会传遍京都,乃至天下! “庄夫子此言差矣。” 就在众人几乎全都不禁被此诗折服的时候,陆沉忽然摇头说道。 众人一楞,差矣什么? 谦虚也不是这么个谦虚法,过分谦虚,那就是虚伪了。 庄鸣声问道:“怎么讲?” 陆沉道:“您说我这首诗,堪称古今咏梅第一,那下面这几首呢?” 说罢,又大声吟了起来: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 他一连吟了六首,当最后一字落罢,余音犹自环绕于满堂间,振聋发聩! 满堂愕然! 草率了,原来不是谦虚。 而是他娘的还想继续出风头! 这厮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吟诗跟竹筒倒豆子一般,怕是诗仙也就不过如此吧! 众才子震惊之极,心里同时升起一个念头,有此人在,今日诗会,怕是再无自己露脸的机会了。 咏梅都能咏出这么多的花样,而且首首不俗,谁人还能掠其锋芒? 东晋第一才子沈烨? 还是北齐京都第一才子萧文然? 没看这二人眼下都不敢吭声了么,怕是正自惭形秽着呢。 诚王本就对陆沉刮目相看,此刻更是难抑欣赏之情,笑的合不拢嘴道:“陆沉,先前怎的就没发现你有如此惊世才华呢,若是早些知道,咱俩的关系,说不得要更近一些。” 陆沉暗暗一叹,哪来那么多如果,如果自己早穿越来几年,根本就不会傻了吧唧和结党营私颇具谋反之心的衍王交好,如此也就不会受其牵连而被夺去爵位,现如今只需逍遥自在的做个闲散侯爷享受富贵就行了,又何必挖空心思在这等场合抛头露面。 都是命啊。 那篇《滕王阁序》,看样子应该改改了,什么沉三尺微命,一介布衣,分明是命运多舛,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多亏了上辈子喜爱读书,并且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否则连翻身的资本都没有。 读书多还是有好处的啊。 “王爷谬赞了,在下以往放浪形骸,不修边幅,被夺爵之后,才恍然悔悟。若是依旧如从前那般,在下今日却是无论如何也没脸来参加王爷您办的诗会的。” 他情真意切的道。 诚王动容了,叹道:“好,难得你能痛改前非,本王与你父陆渊交好,见你如此,实在欣慰。” 听陆沉和王爷这一番对话,早就怀疑陆沉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定远侯的人,俱是心中一震,原来还真是他! 而见过陆沉的则不过寥寥熟人,闻言见怪不怪,并未有多大的反应。 没见过也没听说过陆沉的,多是别国才子,俱是在心中疑惑,此人究竟何方神圣,竟似和堂堂王爷相识,而且听意思,曾经竟然有爵位在身! 诚王看向一旁的刘雍和庄、公羊二夫子,说道:“三位觉得咏梅这一题,陆沉可为最佳?” 刘雍笑道:“这还用说吗,一首已是盖压全场,何况还有后面同样堪称神作的几首,咏梅,自然是陆沉咏的最好。” 庄鸣声赞同道:“无可争议。” 公羊叔跟着点头道:“非但今日诗会,怕是以后,也很难再有超越陆沉这几首的咏梅诗了。” 三位儒家大佬盖棺定论,诚王颔首道:“那就开始第二题,请庄夫子出题。” 庄鸣声早就想好了,说道:“第一题六先生出的是咏梅,那第二题,便以边疆塞外为题,供诸位发挥想象。” 诚王道:“这题出的好,诗涵天地,而非仅仅拘泥于草木山水之间,况且在坐诸位都乃大才,未来多半会进入本国朝堂,心怀社稷,忧国忧民,而所忧之重,必定是边疆太平,庄夫子的题目,正可供诸位提前设想。” 堂下众才子皆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沈烨先前败了一阵,并没有气馁,还是第一个站了出来,说道:“在下先来。” 说罢悠悠吟了起来。 东晋第一才子毕竟不是徒有虚名,先前咏梅实在是没有发挥好,而这次作边疆诗,则显得游刃有余,堪称佳作。 一首诗吟罢,满堂抚掌。 就连萧文然也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不过脸色并不太好,似乎是在想,一个陆沉已经颇为棘手,结果这东晋第一才子状态也突然来了,想要夺回原本属于他自己的风头,怕是更加难上加难。 第三十章 竹筒倒豆子似的作诗 刘雍和二位夫子旋即对这首边疆诗给与了高度评价。 萧文然不甘落后,当即也吟了一首。 他这首同样不错,但也只是不错,和沈烨那首不相伯仲,没有达到一枝独秀的地步。 陆续又有几位才子施展才华,欲以这二位试比高,但最好的也就是勉强媲美而已,能够稳稳压过一头的,却是一个也无。 但说来也是正常,沈烨和萧文然皆乃本国首屈一指的大才子,作诗更是强项,能够在这方面胜过他二人的,委实寥寥无几。 等得无人再站出来吟诗,诚王笑道:“诸位果真不愧是诸国中杰出之才,听尔等吟诗,本王身在京中,却已见边疆寂寥,塞外之风。” 又到了品评的环节了,诚王问向刘雍和庄、公羊二位夫子道:“不知在三位看来,谁的边疆诗,更胜一筹?” 刘雍道:“在刘某看来,当是萧文然,他的这首前面道尽塞外风光,满是落寞寂寥,而后面则画风突转,述说兵戈战乱带来的血腥残忍,尤其是最后那句‘黄沙似海啸,白骨尽哭嚎’,实在震撼。” 庄鸣声有不同意见,说道:“萧文然的虽好,但以老朽看来,沈烨的要略胜一筹,‘荒天野地长遗恨,荏苒百世不堪消’,只这一句,就足以称最了。” 公羊叔亦有不同意见,深和他心的,不是萧文然,也不是沈烨,而是西楚才子西门匡,说道:“非也非也,萧文然和沈烨的虽然立意深刻,但若论词藻瑰丽,尽绘边疆风光,还得是西门匡,听他这首诗,正如王爷所说,老朽只觉已置身于边塞,流连忘返,沉浸而不可自拔。” 庄鸣声吹胡子瞪眼道:“诗之优劣,立意才是最重要的评判标准,词藻华丽?怎的不去写文章!” 公羊叔的好脾气是对于晚辈,可对同样是糟老头子且共事多年的庄鸣声就没有那么客气了,胀红了脸争辩道:“夏虫不可语冰!若是用词平淡,如何能凸显诗中立意?这二者本就是相辅相成,在老朽看来,西门匡的这首,就是立意用词皆完美无瑕的上乘之作!” 俩老头儿从几十年前起就吵,往往吵的面红耳赤亦不罢休,反正谁也说服不了谁,若非顾念诚王还在一旁,怕是撸胳膊挽袖子厮打起来都有可能。 眼瞅这二老算是杠上了,底下众人无不莞尔。 诚王轻咳一声,道:“二位稍安勿躁,品诗而已,何必如此激动。” 刘雍也跟着道:“鸣声,公羊,不可在王爷面前无礼。” 他是儒家掌门杨文昭的六弟子,在儒家辈分地位极高,就算是庄鸣声和公羊叔一把年纪,辈分也在他之下。 儒家极重上下尊卑,规矩礼法,六先生都不悦了,庄鸣声和公羊叔岂敢再继续争吵,愤愤对视一眼,旋即扭过头去,同时冷哼一声。 两位老夫子算是消停了,可究竟谁的诗才是最好的,依旧没有个定论,诚王一时犯了难,但随即转念一想,陆沉还没作诗呢,现在就议论谁的边疆诗最好,是否还为时过早? 诚王将目光投向正在嗑瓜子的陆沉,笑吟吟道:“陆沉,你不准备接着露一手吗?” 陆沉本来是没有这个意思的,毕竟自己吃肉,怎么也得给别人留点汤喝,若是全都大包大揽,难免会惹人生恨,要知道,文人的嫉妒心,可是有口皆碑的…… 可既然诚王问了,若是推辞,未免有过谦虚伪之嫌,何况本来就是奔着出风头来的,被人嫉妒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那在下就献丑了。”陆沉抱拳一笑,负手原地踱了几步,佯装冥想,然后忽然站定,开口吟道:“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陆沉吟诗,岂能不惊起满堂喝彩? “好!” “阁下委实如诗仙谪尘!” “前有咏梅诸首佳作,又有此首边疆诗,在下佩服的实在是五体投地!” 众才子们终于有些绷不住了,一时满堂赞扬声不绝于耳。 诚王满脸笑意,说道:“不愧是你啊陆沉,每每出口,必定惊天动地。” 庄鸣声赞叹道:“阁下之才,老朽生平仅见,以往竟不识泰山,实在惭愧。” 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中,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出现:“老朽还是觉得,西门匡的诗独树一帜,这首顶多和他并驾齐驱而已。” 说这话的正是公羊叔,此老还是对西门匡的那首边疆诗情有独钟。 “确是如此,但在下吟诗,从来没有只吟一首的习惯,夫子听完再下定论,怕也不迟。” 面对公羊叔有些不讲道理的偏爱西门匡,陆沉微微笑道。 公羊叔闻言一楞。 啥意思? 听陆沉说完,在场所有人几乎都有一种预感。 他这是又要竹筒倒豆子似的作诗了? 不会吧! 诚王心直口快,问道:“陆沉,你该不会还有佳作吧?” 陆沉笑道:“王爷慧眼如炬。” 说罢,纵声吟道: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振,匣里金刀血未干。” …… 一连又吟六首! 满堂瞠目结舌,怔怔说不出话来。 诗仙! 一定是诗仙谪尘! 否则焉能作诗如饮水? 公羊叔张大了嘴巴,刚想要说些什么。 却见陆沉冲他笑了一笑,道:“夫子且慢,还有最后一首。” 还有? 众人都快麻木了。 最后一首,陆沉最是喜欢,吟诵时声音亦不禁随之高亢起来: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吟到最后七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便如闷雷炸响,震耳欲聋! 所有人皆是震撼不已,僵立当场! 第三十一章 放开界限、自由发挥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众人短暂愕然过后,紧跟着不由心潮汹涌,澎湃不休,浑身血液,仿佛都随着陆沉的声音落下,开始剧烈沸腾起来。 此诗岂是一个好字了得? 只此一句,怕是今日所有咏梅诗、边疆诗加在一起,亦要黯然失色! 这姓陆的…… 简直非常人! 当真是诗仙也! “好!” 诚王拍案而起,负手在原地踱个不停,目光在陆沉身上审视不停,即使早就对陆沉刮目相看,此刻仍然如若做梦一般。 熟知陆沉真实身份的才子,还有那二位夫子,直到此刻,亦是不敢置信,以往声名狼藉惹人憎恶的定远侯,今日非但吟诗作对,无一不精,而且俱已臻至登峰造极之境地,让人心悦诚服,无可挑剔! 这真的是定远侯吗? 有些人恍惚了。 该不会是被夺舍了吧? 一个人的变化,怎能如此之大。 就算突糟厄难,性情大变,一改往日放浪形骸、嚣张跋扈,但才学这种东西,不止需要天赋,亦需日积月累,绝非一蹴而就,而这姓陆的是出了名的酒囊饭袋,怎的如今竟如同改头换面一般,让人几乎不敢相认! 难道他一直在故意伪装? 现在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一定是! 直泛嘀咕的一些人几乎下了定论。 除了这个解释,他们委实想不明白,一个只知狎妓作乐、胡作非为的酒囊饭袋,何以竟能作出“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等震撼人心的诗句。 他以前是在藏拙! 真实的他,其实才华斐然,如谪仙一般! 但他为何如此? 众人越想越是迷糊。 最终,只能用胸有丘壑之人,大都性情古怪来解释。 诚王负手踱了不知道多少步,搜肠刮肚想要对陆沉作出评价,可只觉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此刻内心复杂的心情,最后轻轻一叹,说道:“陆沉啊陆沉,幸而刘大人今日带你前来,否则这场诗会,岂非无趣。” 陆沉拱手道:“在下愧不敢当王爷如此谬赞,今日诗会,才子济济,在下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绽放米粒之光而已。” 诚王大笑道:“大家有目共睹,你就不必再谦虚了。” 刘雍早就知道带陆沉来参加诗会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结果陆沉果真没有让他失望,作为引荐之人,亦觉老脸有光,捻须笑道:“咏梅你陆沉第一,毫无争议,边疆诗你亦独占鳌头,依刘某看来,第三题恐怕无须再出了,就算有能在第三题胜过你者,王爷这幅青山落日图,亦是难逃你手了。” 庄鸣声道:“话虽如此,但老朽还是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公羊叔这次没有反对,点头表示赞同。 诚王沉吟片刻,道:“陆沉于咏梅、边疆诗皆为第一,三题已胜其二,青山落日图理所应当归他所有,但既然诸位兴致正佳,第三题若是不比,实在扫兴,这样吧,第三题,本王另有赏赐!” 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玦,说道:“这块玉珏是墨家掌门公孙先生赠与本王之物,质地上乘,算是一件难得的宝物,谁若能赢得最后一阵,本王便将此玉,赏赐给他。” 满堂开口谢过诚王恩典。 诚王对公羊叔道:“第三题,便由公羊夫子来出吧。” 公羊叔颔首,面向众人,说道:“拘泥于题目,未免有限制诸位所长之可能,第三题,不妨化开界限,诸位各展所长。” 庄鸣声劲儿又上来了,冷言冷语道:“若是没有题目,自由发挥,难保不会有人用以往殚精竭虑苦思冥想出来的诗,以期蒙混过关,如此岂不是对那些不钻空子的人甚不公平。” 公羊叔这次倒是没有和庄鸣声争得急赤白脸,笑道:“吟以往之诗,有何不可?比的就是谁人之诗最好,以往殚精竭虑苦思冥想所作,还是眼下突发奇想信手拈来,又有何相干?” 庄鸣声老脸一沉,不说话了。 诚王目光一亮,说道:“这个主意甚好。” “既然王爷也赞同老朽的建议,那就开始吧。”公羊叔得意洋洋的瞅了庄鸣声一眼。 庄鸣声被看的老脸闷红,不甘示弱,道:“为了公平起见,诸位先前在前两题所作的诗,不可再拿出来参与第三题的角逐。” 众人了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如果前两题的诗,仍然可以参与第三题的话,那么陆沉只需将所吟过的诗,再原封不动的吟上一遍,恐怕依然还会是最终的胜者。 毕竟,陆沉的那些诗太惊艳了,如果他当真舔着脸再吟一遍的话,那还比个什么劲儿,直接将玉珏塞到他手里算了。 而庄鸣声老谋深算,直接便将这种可能性扼杀于摇篮之中,众人不禁暗喜,直呼庄老夫子英明。 临场作诗,对于才子而言,不过是等闲之事,但能不能作出好诗,却往往需要那种宛如白驹过隙的灵感,若是没有,作出的顶多平平无奇,甚至差强人意。 而公羊叔放开界限,直言以往的诗亦可拿来参比,这让许多不甘寂寞的才子重新看到了希望。 这些才子当即开始大脑飞速运转,准备将自己最好的诗词挑选出来,参与这场诗王争霸战! 第一个站出来的,还是沈烨。 这位东晋第一才子,似乎压根就没有先上场可能吃亏的顾虑,朝上首诚王行过礼后,便悠悠吟了起来。 他亦拿出了以往的诗。 他自认自己最好的诗! 一首诗吟罢,让许多踌躇满志意欲出来大显身手的才子再次失去信心。 原因无它,只因为沈烨的这首诗,简直可以当做标杆立在那里,让他们根本无法逾越。 当然,有垂头丧气的,自然亦有不甘示弱的。 萧文然随即起身,一首诗惊艳满堂。 这二位皆被冠以“第一”头衔,眼下同时拿出生平最好的作品,就好像两座大山,拦在众人的身前,令人望而生畏,止步不前。 还是有差距啊。 第三十二章 春江花月夜 面对萧文然和沈烨,诸多才子自愧不如,也不打算再站出来班门弄斧,以免贻笑大方。 但还是有自恃才学勇于挑战的,其中之一,便是先前作边疆诗得到公羊叔赞许且情有独钟的西门匡。 这位南梁才子,虽然名声不及萧文然和沈烨,但诗作的却委实非同一般。 眼下这首,亦是出类拔萃,令众人眼前一亮。 不过到底与萧文然、沈烨谁更胜一筹,却是不太好评判,只能等刘雍和庄、公羊二夫子点评之后,方能一目了然了。 除了西门匡,还有三位才子向萧文然和沈烨发起了挑战。 第一位是北齐才子,名为罗檀,一直按兵不动,直到此刻,方才展露锋芒。 他作的是一首莲花诗,将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品质描写的淋漓尽致,同时将自己喻为此花,虽有自吹自擂之嫌,但还是赢得满堂喝彩。 在他之后,是位东晋才子,和沈烨同国,作的是一首送别诗,此诗显然不是临场发挥所作,诗中充满离别的感伤,却又非常洒脱,一看就是曾经送别故友时有感而发。 最后站出来的是位西楚才子,名为秦凌霄,作的是首高山诗,看似描绘山水,实则是在宣发心中郁郁不得志的报复,痛斥当今楚国皇帝穷兵黩武,朝堂乌烟瘴气,奸臣当道,一昧迎合上意,不知劝谏,使得阖国上下,民怨沸腾,流寇四起…… 敢作这等公然抨击本国朝廷的诗,在场众人无不暗赞此人真是好胆。 要知道当今楚国皇帝刚愎自用,容不得异样声音,底下的人要么明哲保身,要么谄媚奉承,因为胆敢质疑他的,都已经被杀绝了。 在如此大环境下,作为楚国人,秦凌霄竟敢作出这种诗来,委实勇气可嘉,令人敬佩! 秦凌霄有些寂寥悲怆的声音落幕,再无人起身作诗。 庄鸣声不住地点头道:“好啊,好!依老朽看来,你这首诗,无人可比!” 秦凌霄得了一票,宠辱不惊的拱手作礼。 公羊叔连忙提出反对意见,说道:“若论词藻之瑰丽,意境之深远,还是萧文然的要略胜一筹,我觉得他的这首,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庄鸣声气道:“词藻瑰丽怎能做诗词优劣的评判标准,萧文然的诗意境深远不假,可老朽觉得,和秦凌霄这首相比,还存在着一些无法弥补的差距!” 这二位眼瞅着又要有大吵一架的趋势,刘雍适时开口道:“刘某觉得,沈烨的诗也有争第一的机会,再者就是西门匡的诗,亦是不错,很难抉择啊。” 六先生说话,庄鸣声和公羊叔岂敢反驳,况且他二人各觉秦凌霄、萧文然的诗为第一,纯粹仅凭各人喜好,实则这些诗都近乎不相伯仲,纵有差距,亦微乎其微。 见刘雍和庄、公羊二位夫子各抒己见,诚王哈哈大笑,说道:“三位忒是性急,不觉得此刻便开始评选谁为第一,有些为时过早了吗?” 刘雍、庄鸣声、公羊叔闻言恍然,着急了,忘了还有个陆沉没开口呢。 这厮才是第一的有力竞争者! 诚王笑吟吟的望向抓着一把瓜子磕得满地都是的陆沉,说道:“陆沉,非要本王请你不成?你又在琢磨什么好诗呢,还不快快吟来。” 陆沉就知道诚王不会忘记自己,就等着他点将呢。 千呼万唤始出来,最好的,永远是搁在最后的。 将没磕完的瓜子扔回到盘子里,他缓缓起身,拱手道:“在下正想起来吟诗呢,没想劳王爷主动相问,委实罪过,还望王爷恕罪。” 诚王佯装不悦道:“你若吟的是稀松平常的货色,休怪本王打你五十板子!” 陆沉吓了一跳,收敛怠慢之心,沉吟半晌,纵声吟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他吟的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此诗名头可谓极大,号称孤篇压全唐,虽然夸张,但绝不过誉。 要知道唐代诗人,皆何许人也? 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狂贺知章,诗佛王维,诗魔白居易…… 耳熟能详的还有王昌龄、孟浩然、杜牧、岑参、韩愈、柳宗元…… 这些诗人,挥洒笔墨,便是整个盛唐。 然而,在这首孤篇之下,却全都要黯然失色。 这首诗全篇共有二百五十二个字,拢共三十六句,每四句一换韵,通篇融诗情、画意、哲理为一体,意境空明,想象奇特,语言自然隽永,韵律宛转悠扬,洗净了六朝宫体的浓脂腻粉。 拿此千古绝唱,放在这等场合比试,简直就是杀鸡焉用牛刀。 不过陆沉要的就是这种一锤定音的效果。 北齐京都第一才子如何? 东晋第一才子又如何? 此诗一出,统统靠边站!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随着所吟至深,陆沉的心境也随之放空,语调缓慢轻灵,将这首千古绝唱,吟的酣畅淋漓,震彻心扉。 而就在他忘我吟诵的同时,满堂之人,亦沉浸在这首诗的意境当中,反而忘了抚掌喝彩。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一首诗吟诵下来,几乎用了半盏茶的功夫。 他的余音悠悠落下,并不抑扬顿挫,也不慷慨激昂,但当所有人从诗中美轮美奂的意境脱离出来,震撼之意却是前所未有! 第三十三章 诗仙谪尘 诗仙! 他就是诗仙谪尘! 此等神仙诗词,人间之辈,岂能作的出来! 如果说先前陆沉的各种诗词,让众人觉得他便宛如谪仙一般,那么当这一首“春江花月夜”吟罢,众人几乎再无疑虑。 什么宛如,他分明就是! 众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能够有幸亲眼见到谪仙风采,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即便是有些原本在心中暗妒陆沉尽出风头的,此刻也不禁心悦诚服。 人家是天上的仙人谪落人间,又不是凡夫俗子,有什么好嫉妒的? 不过,到底还是有擅妒之辈不太舒服,暗暗将钢牙咬碎,为什么作出这等神仙之作的,是他陆沉,而非自己! 天下才气共一石,他陆沉凭什么全都占了,一斗都不分给旁人! “好,好啊,陆沉,你真乃谪仙也!” 刘雍陶醉了,陶醉之后,则是兴奋,就如同在府邸读《滕王阁序》一般,而此刻,这种情绪更加剧烈,他宛若疯魔,声音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庄鸣声汗颜道:“枉老朽苟活这般年岁,平素亦自诩才学,可与你陆沉一比,便如天上地下,云泥之别,坐在这位置上,老朽现在是如坐针毡啊。” 说着目光瞥向一旁的公羊叔,问道:“怎么着,老东西,你有何高见?” 公羊叔苦笑道:“哪有什么高见,就像你说的,我等岂有资格对这等神仙之作品头论足。” 虽然将孤篇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搬出来,就是为了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但陆沉委实没想到,反响竟如此出人意料,连月桑学宫的两位夫子都心生自惭形秽之意了,连忙拱手道:“刘大人,庄夫子,公羊夫子,您三位委实过誉了。” 庄鸣声大声道:“不过誉!老朽从来都是有话直说,你这首诗,别说是今日诗会,就算放眼古今,也是无可争议的第一!甚至未来,也未必能有超越之作!” 公羊叔点头道:“是也,是也。” 诚王作诗不在行,品诗却堪比刘雍以及庄、公羊二位夫子,早就已心醉神迷,迫切的道:“陆沉,赶紧将此诗写下来,本王要将它挂在屋子里,每天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到!” 见这位王爷此刻便如同诗痴一般,众人不禁莞尔。 陆沉无奈,提笔将整首春江花月夜全部书写下来。 将潦草之极的诗呈到诚王面前,诚王爱不释手,当即又接着品读许久,啧啧说道:“此诗只应天上有,人间何曾有所闻,陆沉啊陆沉,方才刘大人说你是谪仙,简直一点不虚。” 陆沉谦卑道:“王爷谬赞了。” 诚王一板脸道:“你啊,如今哪哪都好,就是太过谦虚,我若是有此傲视古今的才华,王爷都宁愿不做了。” 众人无不惊愕。 那些异国才子更是错愕不已,久闻大齐诚王爷性直有趣,如今一见,果真不假。 诚王拿起搁在案子上的玉玦,笑道:“本王将此玉奖赏给陆沉,应该无人反对吧?” 谁人能反对? 这首春江花月夜,可以说是将古往今来所有诗词全都毙的满地找牙,谁敢反对? 实至名归!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当中,陆沉从诚王手中接过墨家掌门赠送的珍宝玉珏,然后紧跟着将那幅虞道子的真迹“青山落日图”也卷了起来。 这回真是满载而归啊。 左手玉珏,右手画作,陆沉交叉一拱手,躬身拜道:“谢王爷!” 诚王将两件宝物送出,丝毫没有心疼之意,哈哈笑道:“谢本王作甚,这都是你应得的。”只觉意犹未尽,当然,这种未尽之意,完全只因为陆沉一个人。 他紧跟着说道:“陆沉,本王命你将今日所吟的所有诗作写下来,本王要留着时常翻看。” 陆沉笑道:“多谢王爷厚爱,只不过您也看见了,在下字迹委实潦草,唯恐难入王爷您的法眼,不如待诗会之后,在下将所有的诗全部都刊印出来,到时再亲手送来王爷您的府上,如何?” 诚王欣然道:“自然是再好不过。” 这小子会做人,刘雍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到时一定也得给刘某送来一本。” 陆沉道:“岂敢忘了刘大人,还有二位夫子,待诗集刊印出来,在下必然登门奉上。” 庄鸣声和公羊叔笑的合不拢嘴,连连点头。 堂上的都是大人物,陆沉自得登门将诗集双手奉送,而堂下的陆沉也不想放过,转身对众人道:“承诚王举办此诗会,让在下能有幸与尔等汇聚一堂,如若诸位不嫌弃在下诗词粗鄙浅陋,待诗集刊印出来后,只需到书香斋提起在下的名字,都可领到诗集一本……” 众人闻言一楞,原来早就规划好了,书香斋可是无利不起早,将诗集交给书香斋刊印,这不明摆着是想与其合作捞银子吗? 能称作才子的,没有谁是傻瓜,岂会看不出陆沉是早有预谋,恐怕即便诚王不说,他也会借着得胜的由头,提起送诗集的事。 众人觉得这绝不是误会,而是有迹可循的。 先前楹联环节结束后,陆沉便迫不及待的推销起千香阁来,名义上是邀请众人前去破解他所出的楹联,实则就是想为那名不经传的胭脂铺子拉拢人气,这点小心思,陆沉没有掩饰,众才子又岂能看不出来? 诗仙虽是仙,但谪落凡尘,到底是沾染了人间烟火啊。 众人看破不说破,却还是想着若陆沉的诗集出来,怎么也得弄一本作为珍藏。 今日诗会的风头,可以说是皆为陆沉一人所得,他的光芒,将所有才子尽皆掩盖,就连萧文然、沈烨这等早就大名鼎鼎的第一才子,亦是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众人几乎可以笃定,陆沉未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要知道,大齐以才取士,只要胸有丘壑,便可通过科考,入朝为官,以他如此惊世才学,难道还会落榜吗? 就算他无心仕途,但经过今日诗会,也定然才名满天下,为世人所熟知! 诗仙陆沉之名,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响彻乾雍城,乃至列国! 第三十四章 出尽风头、无人能及 诗会进入尾声,到了总结阶段,诚王说道:“今日委实尽兴之极,列位才子俱有经天纬地之才,吟诗作对,无一不精,举办这场诗会的初衷,业已圆满达到,能够见识到列位之才,本王甚是欣慰。” “列位中的许多人,过段时间便要参加月桑学宫举办的舌儒宴会,本王这诗会太小,不足以诸位完全施展才华,唯有舌儒学宴,方是能够一展所长、名扬天下之地……” 诚王说罢,站起身道:“本王就预先恭祝诸位,学宴之行,马到功成!” 众人纷纷起身,拱手道:“多谢王爷。” 诚王刚想宣布散会,但听庄鸣声忽然说道:“王爷,且慢,老朽有一事要说。” 诚王一楞,问道:“何事?” 庄鸣声与公羊叔对视一眼,同时点头,然后说道:“老朽想要邀请陆沉,参加舌儒学宴。” 若是旁人得到儒家夫子的亲口邀请,众人只会觉得震惊讶异,但陆沉就不同了。 舌儒学宴汇聚当世之才,陆沉完全有资格参加。 换句话说,若连陆沉都进不去,今年的舌儒学宴,岂非徒有虚名,无趣的紧? 刘雍哈哈笑道:“鸣声,无须你来邀请,刘某早就已捷足先登,就连今日王爷举办的这场诗会,也是刘某邀他来的。” 庄鸣声和公羊叔恍然大悟,怪不得陆沉会出现在这场诗会上,原来是六先生带他来的。 “如此说来,六先生是早就知道陆沉才华如天人了。”公羊叔好奇问道。 刘雍颔首道:“那是自然,如果不是早就对陆沉的才华钦佩不已,刘某又岂敢冒然带他来王府班门弄斧。”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小心翼翼展开。 陆沉眼尖,瞧出这张纸,正是当日自己带去侍郎府的《滕王阁序》,没想到刘雍竟随身携带着,不由莞尔。 刘雍道:“这篇是陆沉写的文章,刘某初见,便震撼难抑,对他之才,敬佩的委实无以复加,当时便许诺,一定要带他入舌儒学宴。” 诚王眼睛里直泛光,急道:“快快拿来!” 刘雍旋即将纸张奉了上去。 庄鸣声和公羊叔亦想瞧瞧这篇文章有何非同凡响,但此刻被诚王紧紧攥在手里,却是不敢出口索要,只能苦苦等待。 底下众才子亦是好奇的紧,陆沉作诗可谓天下第一,文章又该是何等惊世骇俗? 诚王看了好一阵子,方才爱不释手的将纸张搁在桌案上,望向陆沉道:“天下才气一石,你陆沉当真是打算一斗都不分给别人啊。” 眼见诚王终于看完,庄鸣声迫不及待的道:“究竟是何文章,老朽也想一睹。” 诚王将纸张递了过去,笑道:“本王敢保证,看过这篇文章,即便陆沉没有作今日这些诗词,二位夫子也一定会趋之若鹜的想要邀请他参加舌儒学宴。” 庄鸣声双手接过纸张,公羊叔连忙跟着凑了过来。 即便有刘雍和诚王的高度评价在前,二人早就预感到这篇文章必定是非同小可,可当亲眼看到之后,才知还是低估了。 “这真是……老朽生平所见过最好的文章……” 庄鸣声眼睛都看直了,捧着纸张的手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唯恐他手抖将这张本就皱皱巴巴的纸张揉碎,公羊叔一把夺过,两眼迸射光芒,啧啧称赞道:“如此旷世文章,能够有幸一睹,纵使立刻死去,也是无憾了。” 二位夫子这般失态,令堂下众才子的好奇心快要提到了嗓子眼里。 这究竟是一篇什么样的文章啊! 没曾想临了临了,还能再出一把风头,陆沉不禁暗暗一叹,出风头也是一件累人的事,就不能让老子歇会儿? 无奈,他只能咳嗽一声,对众人说道:“这篇《滕王阁序》,若是传阅下去,未免太耗时间,在下便亲口诵与诸位吧。” 众才子喜出望外,忙不迭的点头。 陆沉随即开口吟诵起来。 他大声吟诵,那边纸张渐渐传到堂下,在众人手里传递,结合文字,众人终于明白庄、公羊二位夫子,为何会变得如此失态了。 旷古文章! 这姓陆的…… 众人已经不知该如何评价陆沉才好了。 作诗堪称天下,文章亦是空前绝后…… 与此人共生于世,简直就是一场莫大的悲哀! 既生吾、何生沉啊! 萧文然何等心高气傲之人,此刻亦是如同被斗败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京都第一才子这个名头,该易主了。 不,不止京都,就今日所见到的这些诗词文章,陆沉足以成为天下第一才子! 不接受反驳! 单单这篇文章,就能让天下才子,尽皆退避三舍! 萧文然突然心生一股落寞之意,是自身光芒被掩盖的失落,亦是自尊心遭受打击后的沮丧。 他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以为天下才子,唯他独尊,什么东晋沈烨、南梁薛越、西楚莫依浓,这些第一才子,都不曾被他放在眼中。 可直到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井底之蛙,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沈烨倒还好说,才华固然惊艳,但却未必在他之上,可陆沉,却是着实能将他吊起来打。 二者的差距,就像是陆沉宛如一条在九霄之上遨游的巨龙,俯瞰他这个在泥土中卑微可怜的蝼蚁。 他难以接受,可又不得不默认这个事实。 原来…… 这个世界的主角,从来都不是自己。 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自以为是而已。 他悲从心来,狠狠往嘴里灌酒。 有人欢喜有人愁,陆沉此刻委实高兴的紧,风头出到这种无人能及的地步,目的算是达到了,怕是不久的将来,自己的名字就会响彻乾雍城的大街小巷,印刷着自己名字的书籍,还怕卖不出去吗? 到时候和王福那死胖子的七三分成,说不得需要改一改了,毕竟随着自己的名声水涨船高,总不能依旧还拿七成。 就算是再要一成,就老王那精打细算的商人秉性,恐怕也能笑开了花。 毕竟,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呢? 第三十五章 肾虚之症 诗会结束了,众才子意兴阑珊,离席散去,原想着来此就算不能独占鳌头,怎么也能略出风采,可惜,都被陆沉盖过了。 所有的人,都成了陆沉的陪衬,就连萧文然、沈烨那等久负盛名的第一才子,也成为了区区绿叶,将陆沉这朵鲜花衬托的无比娇艳。 众才子怀着各种心情陆续离开了王府,有被盖过风头颓然沮丧的,亦有只觉荣幸之至见识到真正大才激动兴奋的,还有不甘于人却又无可奈何落寞的,更有嫉妒之心如火般燃烧不息的…… 而作为这场诗会最终的胜利者,陆沉被留了下来,移步到后花园,受到诚王宴请。 一同吃宴的还有刘雍、庄鸣声、公羊叔。 诚王现如今对陆沉不仅刮目相看,而且青睐有加,席间推心置腹,赞不绝口。 陆沉受到诚王如此推崇钟爱,作为引荐人的刘雍老脸亦颇是有光,时不时插上一句,附和诚王的夸耀之词,嘴都笑的合不拢了。 庄鸣声和公羊叔这两位月桑学宫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对陆沉同样赞誉有加,如“仙人谪尘”、“空前绝后之才”这等夸张的词语,毫不吝啬一股脑的全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这场宴陆沉吃的是酣畅淋漓,被夸的都有些飘飘然了,同时不禁在暗中暗暗感叹,当初选择以文作为起点的抉择,果然是无比英明,瞅瞅,自己眼下不过是一介布衣,却能和王爷侍郎在一块吃饭,而且受他们推崇备至,在这个世界上,果然只要是才学深厚,到哪里都吃得开啊。 一直到夕阳西下,陆沉才解脱出来,拜别诚王,还有刘雍和庄鸣声公羊叔二位夫子,离开了王府。 回到家中,自衬自己整天不见人影,鸢鸢定然好奇,没准还会担心,陆沉也知道依她的性子,决然不会问,当下便拉着她的手到了房间里,将这段时间忙活的诸般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鸢鸢越听越是震惊,没想到陆沉醒来至今,竟做了这么多事,插手胭脂生意,和书香斋合作出书,拿着文章到侍郎府令户部侍郎刘雍刘大人刮目相看,今日更是到王府参加诗会,结束后受到王爷亲自宴请…… 小妮子嘴巴张的快要能塞下一颗鸡蛋。 瞧她目瞪口呆,陆沉哈哈笑道:“怎么?不相信你相公如此能折腾?” 鸢鸢连忙摇头道:“不,只是没想到,相公您……” 话像是哽在喉咙里,急得说不出来。 陆沉微微一笑,知道她想说什么。 小妮子这是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在列国才子云集的王府诗会上独占鳌头;更不敢相信,眼下的自己,就是曾经那个她认识的定远侯! 动作温柔的将鸢鸢拥住,侧颊贴在她的额头上,陆沉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对我如今的变化感觉到不可思议,其实何止是你,就连我自己,有时也觉是大梦一场。” 鸢鸢泣中带笑,没有说话,疑惑归疑惑,惊讶归惊讶,但现如今的陆沉,才是她朝思暮想的郎君。 只要能和陆沉长相厮守,如此共度一生,夫复何求。 烛光燃尽,情到浓时,陆沉将鸢鸢抱到床上,又是一阵翻云覆雨。 翌日大清早,陆沉醒来后照例到院子里打了几套长拳,然后进行俯卧撑、深蹲训练,累的气喘吁吁方才作罢。 和鸢鸢一起用过早饭,腰酸背痛脑袋更是有些浑浑噩噩的陆沉自知光是锻炼恢复身体,怕是也不知要哪年光景,就算是丢人,说不得也必须要找个郎中开点药吃吃了…… 出门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许久,让他看到一间医馆,名唤“回春堂”,里面的郎中,也不知是否真的能妙手回春,有扁鹊华佗之能。 他走进其中,旋即有郎中过来询问道:“看病还是抓药?” 陆沉眼神有些躲闪,做贼心虚的道:“看病。” “跟我来。” 那郎中将陆沉引到一扇屏风后,随即让他坐下,等他落座,说道:“伸出手腕。” 陆沉听话的将手搁在桌子上,郎中一边号脉,一边问道:“平素觉得身体有何不妥啊?” “唔,房……房事不行。” 一个男人,坦言自己那方面不行,委实羞于启齿,可眼下又不得不说,陆沉扭扭捏捏,声音微弱蚊蝇,生怕被屏风外的人听见。 老郎中耳力显然不好,这么近的距离也没听清楚,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陆沉咬牙道:“房事不行。” 这回声音大了。 老郎中也听明白了,莞尔道:“你不是房事不行,是肾不行。” 陆沉被刺痛了,欲哭无泪。 老郎中说道:“肾乃先天之本,而通过你的脉象来看,你明显极度肾虚,非但房事有心无力,平素亦是体弱多病,怕是多走两步都得气喘吁吁,这都是你放纵人欲、不懂得节制所造成的。” 陆沉内心在流泪,放纵人欲的都是定远侯老兄,自己一点福都没享上啊。 不过这等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老郎中说的,况且说了又能怎样?老郎中信了又能如何?身体已经这样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治好这肾虚之症…… “能治好吗?”他满怀期盼的道,生怕老郎中摇头,说什么病入膏肓无药可治的话…… “能治。”老郎中给出肯定回答,说道:“我给你抓两副药,回去先煎着吃,期间切记不可再放纵人欲,理应节制,一个月以两三次为佳,连着吃两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陆沉惊喜道:“多谢神医!” 老郎中捋须笑道:“什么神医,你这只是微末小症而已,何况你如此年轻,只需好好调理就能恢复。” 重振男人雄风,终于有了念想,陆沉不禁狂喜,药还没吃呢,也不知管用不管用,便已感激涕零,起身拱手作揖,说道:“还请问神医尊姓大名,在下若病症得解,来日定当送来匾额。” 他如此郑重,让老郎中慌了,连忙将他扶起,说道:“送匾额就算了,不过你若想知道老夫姓名,告诉你也无妨,老朽姓章,单名一个袁字。” 第三十六章 天下第一神医 陆沉是个理智的人,病症还没治好呢,又岂会如此轻易的真情流露? 他问老郎中的名字,其实真实目的,是想将其记住,如若吃过药后,身体当真有所好转,他自然会送匾额来表达谢意。 可若是没有任何改善,他也好能够找到这个老郎中,大声斥责其就是不折不扣的庸医! 恢复身体健康这码事,是他现阶段将和赚钱并列在一起的头等大事,若是被耽误了,他岂能善罢甘休? 可听到老郎中说出名字的时候,陆沉愣住了,旋即欣喜如狂。 这回是真的喜不自禁,而非作伪故意让老郎中放松警惕。 章袁,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 此老乃当代医家掌门,被誉为天下第一神医!岐黄之术据说已臻旷古未有之境地,就算是人死了,吃过他开的药,也能睁开眼睛,虽然一定有夸大其词之嫌,但足以证明其医术高明,就算不能起死回生,治个肾虚之症,还不是手到擒来,小菜一碟? “您就是天下第一神医?”陆沉惊喜的问道。 章袁这个名字响彻四海,但不乏有同名同姓者,唯恐误会,他怎能不确定一下。 章袁笑道:“天下第一神医实在愧不敢当,不过是天下人抬爱过誉罢了。” 得到肯定答案,陆沉欣喜如狂,没想到运气竟然这么好,随便走进一间药店,就能遇到这位传说中的医家圣手。 有他切脉开药,重振男人雄风,还会远吗? 付了银子,陆沉千恩万谢,提溜着两包药离开了回春堂。 章袁开的药,那定然是神丹妙药,陆沉马不停蹄回到家中,依照临走时章袁的嘱咐,耐心熬了起来。 苦涩的药材味道将整个厨房充斥,他守在一边,摇着扇子,心情一片大好。 没过多久,鸢鸢推开门帘走了进来,见灶上置着瓦罐,飘出阵阵药香味,愣了一楞道:“相公,你在熬什么?” 陆沉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这都是治疗肾虚的药物,尴尬一笑,有些慌张的道:“可能是感染了风寒,有些头晕眼花,便到医馆抓了副药回来煎着吃。” 鸢鸢面色一变,连忙小跑过来,伸出小手摸了摸陆沉的额头,感受不到发烫方才吁了口气,但担心之色却是没有松弛半分,说道:“郎中怎么说?无碍吧?” 陆沉支支吾吾道:“郎中也说是普通的风寒,吃点药就能好,你不必担心。” 鸢鸢将他衣襟整理了一下,叹道:“一定是你这两日太过于奔忙了,也没正经休息,否则这风和日丽的三伏天,又怎能感染上风寒。” 有道是关心则乱,一向性情温婉逆来顺受的小妮子,此刻的语气中竟是破天荒多出了几分责备之意。 陆沉听出来了,比遇到天下第一神医还要高兴,将小妮子柔弱无骨的身子拥在怀里,冲她嘿嘿笑道:“我保证以后一定注意身体,不让你担心。” 鸢鸢双颊红霞渲染,抬起头,清澈无暇的眸子中水光盈盈,长长的睫毛微颤,饱满红润的樱唇距离陆遥的下巴只有咫尺的距离。 陆沉又是一阵心猿意马,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没必要急于一时,等身体调理好了,那时候才是真正幸福生活的开始。 现在,一定要节制。 遵循医嘱,陆沉强行将心中杂念压抑下去,想到这几日一直在忙活,整天也不着家,也没说好好陪小妮子正经待会儿,便道:“今日我什么都不做,带你出去玩儿。” 鸢鸢惊喜道:“真的?” 陆沉笑道:“为夫还能骗你不成,你好好想想,今日都想去哪儿,咱们这便出门。” 鸢鸢不假思索道:“听说城东的‘尘拂观’,许愿甚是灵验,许多人都去还愿,妾身也早就想去啦,就先去尘拂观吧。” 没曾想鸢鸢最想去的地方竟是道观,陆沉不由莞尔,等草药熬好,捏着鼻子喝了一碗,随即便牵着小妮子的手,出门直往城东尘拂观。 尘拂观修建在邙山之下,依山傍水,风景秀丽,鸟语花香,虽为清净之地,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是充满世俗气息。 到了尘拂观,陆沉和鸢鸢进入大殿,施了些香火钱,鸢鸢便跪坐下去,双手合十,磕头伏地,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许什么愿。 以往陆沉从不信鬼神之说,但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既然都能出现,说明凡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鬼神亦未必就不会存在,当即也诚心叩首,许愿老天保佑,保佑鸢鸢永远幸福快乐,保佑自己财源滚滚,最好能当上世界首富…… 许完了愿,陆沉拉着鸢鸢起身,笑问道:“你许的什么愿?” 小妮子天真烂漫的道:“当然是相公您身体健康,咱俩能相濡以沫,白首到老。” 陆沉心里止不住的感动,牵着小妮子的手不由更紧一些。 二人携手走出大殿,鸢鸢边走边问道:“相公您呢?您许的什么愿?” 陆沉如实答道:“我向三清祖师祈求,祈求他们一定要保佑我发大财。” 鸢鸢一愣,没想到他的愿望如此直接了当,旋即咯咯笑道:“三清祖师爷一定会保佑相公的。” 尘拂观令人称道的不仅仅是许愿灵验,风景亦是令人流连忘返,陆沉拉着鸢鸢的手走上白玉石桥,望着青山碧水,飞鸟游鱼,只觉神清气爽,不忍离去。 这边算是僻静,人影稀疏,二人也乐得清净,陆沉将鸢鸢抱在怀中,一同欣赏此地美景。 只可惜原以为只是属于两人的二人世界,被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所打破:“这位贵人,老道看你着实有些奇怪啊。” 陆沉一愣,转身看去,只见后面不知何时站了个老道士,浑身脏兮兮的,道袍上满是补丁,长得倒是有些仙风道骨,虽然白发苍苍,但脸色却无一丝皱纹,红润光滑,也不知是如何保养的。 这年头,招摇撞骗的道士太多,上来便神神叨叨,不是说有血光之灾,便是说近日必遭大祸,目的无非就是想骗点银子罢了。 不过陆沉此刻心情甚好,也不想驱赶这老道士,从鸢鸢那里要了两钱银子,递给老道士。 可出人意料的是,老道士竟然没接,而是淡然一笑,说道:“贵人怕是误会了,贫道可不是想要您的钱财。” 第三十七章 老神仙? 陆沉一楞,将银子收回到袖袋中,说道:“那倒是在下误会道长了,还望道长勿怪。” 老道士笑笑,没有见怪,说道:“贫道观阁下虽气虚神疲,但胸中却有才气千石,志气更如泰山之重,日后必定能挥斥方遒,纵横风云,即便是问鼎世间至尊宝座,亦非绝无可能之事。” 陆沉心中震荡,被老道士这番话惊的不轻。 问鼎世间至尊宝座? 简直是无稽之谈,装神弄鬼! 虽然重生一世,陆沉不甘愿泯然众人,想要搞些大事情,但自衬充其量也就是在文坛扬名,在商场纵横而已,至于问鼎至尊,攀登到世间顶点,却是从未想过。 “道长怕是看错了,在下不过是一介布衣,无权无势,如何会有这等能耐。”陆沉摇摇头,说罢,也不想再和这老道士多费唇舌,拉着鸢鸢的手便要离开。 “贵人且慢。”老道士连忙叫住他,等得他看过来,高深莫测的笑了一笑,说道:“山无常势,水无常形,命运亦是跌宕起伏,难以捉摸,贫道也只是胡乱一算,不敢断言,至于贵人未来是否当真如贫道所说,却都要全看天意了。” 陆沉压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骗子说话向来都是一套一套的,否则如何能将人忽悠的晕头转向? “你若算的准,可能算出我是谁?” 虚头巴脑玄乎缥缈的话谁都会说,陆沉越看老道士越像是个江湖骗子,纯粹凭着有股子隐士高人风范的外表迷惑他人,还胡乱一算,若当真会算,自然能算出自己的身份。 老道士叹道:“贫道若能算的出来,先前就不会感叹贵人有些奇怪了。” 陆沉皱眉道:“什么意思?我有什么好奇怪的?” 老道士说道:“贵人你二十六岁之前,有将星庇佑,一直顺风顺水,尊享荣华富贵,奈何不知收敛,穷极消耗,使得星芒溃散,家道中落,更险些有身死之虞。” 他说的云淡风轻,鸢鸢却是越听越是惊骇,唯恐惊叫出来,下意识的捂住嘴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意。 陆沉眉头更深了,心里直泛嘀咕,莫非这老道士当真有些法力? 老道士这番话说的几乎分毫不差,基本概括了陆沉未穿越来前定远侯老兄的一生。 不对。 陆沉摇摇头。 这道士定是认得自己,才敢上来装神弄鬼。 自己这张脸,在乾雍城可不是什么生面孔,认识的不在少数,这老道士认得自己着实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就算你说的都对,可觉得我奇怪是何意?” 陆沉只想听听这老道士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老道士看着陆沉的眼神变得有些尖锐,似乎想要看透些什么,说道:“按理说你穷极消耗,使得将星离你而去,理应遭受天谴,家道中落是必然之事,最终的结果,该是身死陨命!可奇怪的是,你确实死了,却又没死……” 陆沉闻言巨震,心里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自己没占据这具躯体之前,定远侯老兄可不就是已经死了吗! 而却又没死,说的定然就是自己这个穿越者,鸠占鹊巢! 这老道士到底是谁! 陆沉震惊的同时,只觉毛骨悚然。 能说出这番话,足以说明这老道士并非江湖骗子,否则焉能看出自己已死未死这个匪夷所思的秘密来? 陆沉此刻只觉自己在这老道士的眼中,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浑身上下一览无遗! 不过有一点,陆沉倒是可以肯定,这老道士虽然厉害,却也未必就能看出自己是鸠占鹊巢,非这具躯体原本的主人,不然也就不会难以确定的说出“你确实死了却又没死”这等话了,更不会直道自己有些奇怪! 怕是这老道士也正在心里泛嘀咕呢,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咄咄怪事! 瞧他难以抑制的面露震惊之色,老道士啧啧称奇道:“更奇怪的是,你非但未死,而且改天换地,以往你只是草包一个,而现在,却是胸有丘壑,睥睨众生,这等突兀变化,实在令人费解,饶是贫道自诩能观尽人间事,也想不清、看不透啊。” 陆沉这回是彻底服了。 这哪里是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分明就是高深莫测的老神仙啊! 他连忙拱手作揖,诚恳说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老前辈莫怪!” 鸢鸢早就觉得老道士非同一般,恐怕就是游走于红尘俗世的仙人!当即也跟着行礼。 老道士哈哈笑道:“不知者不怪,天底下能让贫道看不透的人,委实寥寥无几,今日能够有幸遇见一个,亦算是场缘分,你若信得过,贫道便点拨你几句,尽了你我之间的缘法。” 陆沉连忙道:“老前辈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老道士说道:“你势衰又起,会渐臻鼎盛,无可阻挡,但锋芒太盛,难免会遭受嫉恨,因此要时刻提防小人暗算。另外,贫道送你一句话,‘势可太盛,不可太尽’,只要你能牢牢遵循这句话,往后无论任何艰难险阻,都能从容应对,坦然度过。” 势可太盛,不可太尽…… 陆沉陷入沉思。 做事太尽,确实算是他的性格缺陷,就譬如昨日王府诗会,他原本已经达到目的,后来完全可以收敛一些,但却没有那么做,而是风头尽揽,让所有才子全都在他的光芒下黯然失色。 如此一来,固然痛快,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难保不会伤了那些才子的颜面,乃至怀恨在心。 势已盛,何须尽,看来这个臭毛病,当真得改改了,若是因此而阴沟里翻船,那可就悔之晚矣了。 老道士的话便如金玉良言,让陆沉顿时犹如醍醐灌顶,回过神来,便要拱手道谢。 可目光所至,老道士竟是不见了踪影。 他愣了一楞,旋即问向鸢鸢道:“老前辈何时走的?” 鸢鸢显然也迷糊着呢,摇了摇头。 陆沉一凛。 难道当真是位老神仙? 若果真如此,那他先前所说的话,岂非谶言? 自己当真能挥斥方遒,有机会问鼎世间至尊宝座? 第三十八章 文婆节 陆沉有些凌乱,只觉不可思议。 不过没多久,也就释然了。 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老神仙不也说了嘛,命运这种东西跌宕起伏,没有定律,即便是他,也不敢断言。 况且就算未来当真如他所说,又能如何? 自己只需凭心意而行,但求逍遥自在,无愧于心,眼下又何必庸人自扰。 “咱们走吧。” 虽然心中释怀,但陆沉还是觉得这尘拂观有些邪门,光天化日冒出来个老神仙,又匪夷所思的突然消失无踪,此刻待在这里,他只觉隐隐背脊发凉,浑身都不自在,当即牵起鸢鸢的手,走下白玉石桥。 “接下来还想去哪玩儿?”他问向鸢鸢。 鸢鸢说道:“今天是‘文婆节’,依照以往惯例,晚上全城都会张灯结彩,猜灯谜,对楹联,为文婆庆生,到时定然热闹的紧,咱们就先回家吧,等晚上再出来。” 陆沉一拍额头道:“竟是将这茬忘了。” 文婆节是北齐独有的节日,传说文婆是掌管才气的神仙,每到生辰那日,就会出来巡视四方,如若遇到满身才气者,就会送上祝福,帮其实现心中所想。 虽然这只是个传说,但人们还是乐此不疲,在文婆生辰这日,纷纷出行,对联猜谜,以期受到文婆青睐,实现心中的愿望。 时至今日,文婆节已然发展为北齐排名前三的节日,堪称举国狂欢也不为国。 这段时间忙的不亦乐乎,今日闲下功夫,也满心想的都是好好陪着鸢鸢,竟是将这等重要节日忘记了,陆沉笑道:“对联猜谜,你相公我认第二,还没人敢认第一,你准备好个口袋,到时相公对联猜谜给你赢的东西,怕你装不下。” 鸢鸢粉拳轻轻捶在他的胳膊上,嗔道:“吹牛!” 这小妮子是越来越放肆了啊。 不过我喜欢。 陆沉心情大好,和鸢鸢回到家中,等得日落西山,夜幕来临,明月如钩,漫天星斗璀璨陆离,外面渐渐喧嚣响起,方才出门。 牵着鸢鸢的手行走在街上,此时大街上已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四处张灯结彩,声音鼎沸,煞是热闹。 各处店面都贴上了新联,门口大红灯笼高挂,借着节日的喜气,吸引顾客来临。 对楹联、猜灯谜是文婆节标志性的活动,几乎随处可见,走了没多久,只见前方围满了人,听声音应该是在猜灯谜,陆沉当即拉着鸢鸢走了过去。 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映入眼帘的是高高的木架,上面挂着数十个大红灯笼,每五个为一排,从上到下,一共九排,每一个灯笼上都贴着字条,只不过字条是反着贴的,只有拿下来看正面才知灯谜是什么。 此时木架上已经有十数个灯笼被摘了下来,显然上面的灯谜已经被人猜出来了,摊主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笑道:“只需十文钱,便可猜一次灯谜,猜出来就会得到一件意想不到的奖品。越上面的灯谜,越是难猜,奖品也越是丰厚。而且,谁若是能猜出最上面那五个灯笼的其中一个,非但能得到更好的奖品,还能另外得到十两纹银!” 十两纹银,着实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三口之家一年的花销了。 怪不得这摊子能吸引这么多人,还真是够下血本啊。 陆沉笑了笑,刚要开口,只听旁边有人率先大叫道:“我来!” 那人付了十文钱,旋即指向悬挂最高的那五个灯笼,说道:“随便摘下一个来。” 摊主含笑说道:“这位客官好气魄。”却是压根也不担心会输出去十两纹银,攀梯登高,麻利的用竹竿摘下来一个。 摘了灯笼,将字条揭下来,灯谜却是并未浮出水面,反面亦是洁白一片,没有一字寸墨。 “这啥意思?”那人愣住了。 摊主笑道:“无谜亦为谜,全靠贵客来猜。我早就说过,上面这五个灯笼,灯谜俱是奇难,贵客若猜不出,还是挑底下的灯谜吧。” 那人就是奔着十两银子来的,岂能善罢甘休,面红耳赤道:“谁说我猜不出来,容我想想。” 摊主也不着急,耐心等待,满脸不急不躁的笑意。 那人想的抓耳挠腮,却怎么也猜不出个所以然出来,最后恼羞成怒,愤愤说道:“我看你就是个骗子,这上面没有字,让人如何去猜?恐怕根本就没有谜底!” 摊主无奈道:“这是无字谜,自然有谜底,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那人不依不饶道:“那你倒是说,谜底是什么!” 摊主连忙摇头道:“这可说不得,你猜不出,未必别人也猜不出,还是莫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那人脾气也暴,眼睛瞪似铜铃,大怒道:“什么?你在这里摆摊骗人,还敢反咬老子一口,看老子不将你这摊子砸了!”说罢一撸袖子,竟不是说说而已,当真要动手。 摊主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后几步。 陆沉一看,连忙将那人拉住,笑道:“消消火,他没在骗人,这确实是张无字谜,有谜底。” 那人转头看他一眼,“嘿”的一声道:“你是干啥的?有谜底?谜底是啥?你若说不出来,就是这奸商的托,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好心好意的劝架,没曾想竟引火烧身,还威胁上自己了,陆沉脸色一沉,说道:“若是有谜底,你当如何?” 那人本来就是无理取闹,一听还要如何,支支吾吾的道:“有就有,还能如何。” 陆沉冷笑道:“你自己心里都不敢断定,便要动手砸人家的摊子,就不怕被告到官府,吃几年牢饭?” 一听官府二字,那人更怂了,不敢再发一言。 陆沉道:“这样吧,我也不要你如何,若这张无字谜真有谜底,你只需给这位摊主赔个不是就行了。” 赔不是总比被告到官府强,那人想也不想的点头说道:“好!可你若说不出来,就算我不砸了他这摊子,恐怕他今天晚上也干不下去了!” 他这话说完,在场许多人竟是跟着点了点头。 因为他们也不信,这张白纸,会有谜底。 陆沉叹了一声,说道:“脑子是个好东西,可你没有,这么简单的灯谜,竟是猜不出来,还有脸无理取闹。” 看向那人的目光满是鄙夷之意,淡然说道:“无字灯谜,不就是白纸一张?白纸白‘芷’,这也猜不出来吗?” 第三十九章 太简单了 那人没听明白,大呼小叫道:“老子还不知道这就是一张白纸?休得在这故弄玄虚,你若再说不出来,老子可要砸摊子了,连你一起,说不得也得揍个鼻青脸肿!” 这厮是真蠢啊,陆沉失笑摇头,看向那摊主,问道:“我说的谜底可对?” 摊主连连点头,眼中若有若无的有些惊讶之色,似乎是没想到陆沉竟当真能猜出这无字谜的谜底。 陆沉也不多说废话,见一旁桌子上搁着笔墨,旋即提笔将“白芷”二字书写下来,然后递给那人,冷冷道:“这回能看懂了吗?” 一旁众人亦是猜不出这无字谜究竟有何玄机,同样也对是否有谜底抱有怀疑态度,此时见到陆沉写的歪歪扭扭的“白芷”二字,皆是豁然开朗。 这灯谜无字,可不就是白纸(芷)么? 可那人显然连白芷是什么都不知道,气道:“这是什么谜底?简直狗屁不通!白芷是什么玩意儿,老子从未听说过,你牵强附会硬充作谜底,是当老子好糊弄吗!” 这就有点耍无赖了,围观众人原本只是看热闹,但见他实在不可理喻,纷纷说道: “白芷是种药材,你连这都不知道?” “白纸白芷,怎是牵强附会。” “你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这无字谜确有谜底,就该遵循承诺,向这位摊主道歉才是。” 眼见竟成了众矢之的,那人才知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众怒不可犯,也不敢再胡搅蛮缠,硬着头皮向摊主拱了拱手,嘴里跟含着口粘痰似的,口齿不清道:“对不住了。” 说完,也没脸再惦记摊主的十两纹银了,钻入人群之中,不见了踪影。 差点被砸了摊子,好在有陆沉解围,方才让那人无话可说落荒而逃,摊主感激万分,随手从一旁桌子上的箱子里掏出了几件奖品,双手送向给陆沉,说道:“多谢贵人仗义执言,否则被这等丧货缠上,委实令人头疼的紧,这点小玩意儿,虽然不值几个钱,但都是小人的一片心意,还望贵人笑纳。” 陆沉没有接,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是那人贪图银子,不知天高地厚,亦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结果猜不出谜底,反而恼羞成怒,胡搅蛮缠,我既能猜出谜底,又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见陆沉没有接,摊主只当他衣着华贵,必定身份非凡,看不上自己这点小玩意儿,当即将手收了回来,说道:“贵人着实聪明过人,这无字谜小人摆了三年,至今无一人能解,而贵人不动声色,便能轻易看出玄妙,小人委实钦佩不已。” 陆沉笑而不语,解谜其实很简单,头脑灵活是关键,但阅历丰富亦必不可少,就像那人,连白芷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能看穿这张无字谜的玄机呢。 没有了闹事的泼财,生意还得正常照做,摊主望着众人,脸上重新洋溢起微笑,说道:“各位也看到了,挂在越上面的灯谜,越是难解,所以还请好生思量,量力而为。” 十两纹银的诱惑委实非等闲之人所能抵抗,就算没本事解开最上面那五个灯谜,解开底下的同样能得到奖品。 再者,解灯谜本身就是图个乐,能够得到纹银或是奖品固然是好,若是不能,也没什么失望不失望的。 众人旋即纷纷掏出银钱,丢进桌子上放置银子的木箱里,挑选灯笼,开始解起谜来。 陆沉也没闲着,冲鸢鸢点点头,鸢鸢心领神会,从荷包里取出十枚铜板,丢入木箱。 他这番举动,让那摊主一愣神,随即尴尬一笑道:“贵人也要解灯谜?” 陆沉奇道:“这话问的,我不解灯谜,为何要掏钱。” 摊主笑的更尴尬了,连忙赔不是道:“是小人多嘴了,不知贵人看中了哪个灯笼,我这就给您取下来。” 下面的灯笼灯谜简单,陆沉自然是看不上的,要解就解最难的,否则岂不无趣? 他直接指向挂在最上面的四个灯笼,说道:“随便取一个下来吧。” 说的话和先前那人如出一辙。 可听在摊主的耳朵里,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摊主有些犹豫,没有利索的爬梯去摘,似是担心陆沉既然能解出无字谜,极有可能亦有解开另外三道灯谜的本事,倘若真让陆沉解开,到时岂不是就得兑现承诺,掏出数十两银子出去! 客人解的是灯谜,而他干的是买卖,赔本赚吆喝的事情只有傻子才会干。 之所以敢说出谁能解出那五道灯谜,就给十两纹银,是他自信这五道灯谜难如登天,只有他赚别人十文钱的份儿,而没有人能拿走他的十两银子。 可陆沉牛刀小试,便轻易解了无字谜,摊主怎能不心有忌惮,生怕赔个倾家荡产? 陆沉也看出了摊主的顾虑,失笑一声,说道:“你莫要惊慌,玩玩儿而已,你若拿不出来,就将箱子里那些小玩意儿给我几件也行。” 摊主这回放心了,眉开眼笑道:“好嘞,小人这就给您取一个下来。”说罢爬上梯子,用竹竿摘下一个灯笼。 陆沉将字条从灯笼上揭下来,只见上面写的是“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寻思片刻,便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众人定睛一看,是个“日”字,略加思索,随即恍然,“日”字画时为圆,写时为方,冬日时辰短,夏日时辰长,这谜底可不就是个“日”字么。 摊主都惊呆了,紧跟着暗暗摸了把冷汗,得亏这位贵人仗义,否则此刻就得递上去十两纹银了。 “太简单了,还有没有难的?”连解两道灯谜,陆沉只觉无趣,问道。 这还简单…… 摊主汗流的更凶了。 旁观众人听得亦是无不咂舌。 “上面这五个已经是最难的了,基本大同小异,贵人若是觉得无字谜和这道灯谜太简单,那另外三道想必您解开同样也不会费吹灰之力。” 摊主只想陆沉听了他的话,不要再解了,就指着上面那五道灯谜镇场子呢,结果陆沉眨眼间便连解两道,倘若剩下那三道也解了开,这生意怕是不用做了…… 第四十章 楹联会 陆沉岂能看不出摊主这点小心思?笑了一笑道:“既然没有更难的,就算了吧。” 倘若换做以往,他决然不会半道终止,必得将剩下的三道灯谜全都解开,方才痛快。 但老道士白日里的遵遵告诫,此时言犹在耳,势可太盛,不可太尽,连解两题,是为“太盛”,若再继续解下去,保不齐会坏了摊主的生意,那就是“太尽”了。 听他不欲再解另外三道灯谜,摊主欣喜不已,从箱子里精挑细选出几样值钱玩意儿,双手捧给站在他一旁的鸢鸢,颇有眼力见的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夫人吧,当真是冰肌玉骨,花容月貌,跟仙女似的,贵人已是气质逼人,俊郎不凡,和您站在一块,活脱脱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鸢鸢何曾被人如此吹捧过,脸都臊红了,接过那几件小玩意儿,便埋头躲进陆沉的肩膀后面,不敢见人。 怪不得皇帝都喜欢谄媚的奸臣,而不喜忠心的诤臣,好听的话谁不喜欢听啊?陆沉也被拍的浑身舒畅,哈哈笑道:“你能有如此眼力,实在难得。” 围观众人见他二人一个敢捧,一个敢接,俱是不由莞尔。 虽然十两银子,因为自己的大发慈悲没有赚到,但好歹还有几件小玩意儿聊以慰藉。 离开灯谜摊,和鸢鸢继续闲逛,瞧小妮子爱不释手的摆弄着这几件小玩意儿,眉眼含笑,显然甚为开心,陆沉便心满意足,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能让宝贝鸢鸢开心快乐,那就是好东西。 入夜越深,出来的人愈发的多,街面上熙攘嘈杂,满天都是悬浮的灯笼,红亮喜庆,笼罩着整座京都城。 到处都是人在对联猜谜,一眼望去,人头攒动,声音如沸,官府都不得不派出差役维持秩序。 闲逛许久,前方的人流忽然拥挤起来,似乎被什么所吸引。 不过,虽然拥挤,却不混乱,还算井然有序,因为旁边站着许多带刀的官差,即使不发一言,亦无形中有一股压迫感。 这一路过来,鸢鸢买了许多吃食,两只小手都快拿不下了,小肚子撑得溜圆,嘴里还没闲下来,塞满了冰糖葫芦,见前面的人挤成一团,不由诧异的看向陆沉,含糊不清的道:“前面这是怎么了。” 陆沉摇摇头,道:“去看看。”紧紧搂住鸢鸢纤细的蛮腰,唯恐混乱之下,弱不禁风的小妮子被湍急的人流所冲撞。 挤进前面人群,好不容易冒出头,只见前方原来是在办楹联会,诺大宽敞的木台装饰的喜气洋洋,光是各色灯笼便挂了不下百个,随处可见崭新鲜红的对联。众人翘首以盼,等待楹联会的开始。 随着一个赤着上身满身肌肉的壮汉狠狠擂鼓三声,台上一位中年人大声说道:“我宣布,今年京都楹联会,正式开始!” 楹联会素来是文婆节最热闹的活动,以往定远侯老兄也颇为热衷参加,奈何胸无点墨,只能作为看客,指手画脚,旁边又多是莺莺燕燕,嬉笑调戏,惹人厌烦。 现如今陆沉带着定远侯的记忆,和鸢鸢携手,只觉物是人非,别有一番感触。 台下数之不尽的人们等这一刻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终于开始,无不是鼓掌叫好,便如山呼海啸一般。 等得声音有些平复下来,台上那中年人才说道:“在下翰林院待诏方雪臣,奉上官之命,主持今年的楹联会。与往年一样,今年的楹联会,我等亦准备了许多楹联,供诸位来对,能对出来者,便可得到相应的奖赏,话不多说,现在就开第一联。” 在一片欢呼声中,台上缓缓落下一条红联,只见上面写着: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方雪臣说道:“此联是翰林院梁赢梁大学士所出,奖赏是玉圭一只。” 说罢,将桌子上盖着的红绸揭开,晶莹剔透的玉圭映入众人眼帘。 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人上来对,方雪臣微笑道:“诸位且得尽快,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待一炷香燃尽,若还无人能对的上来,此联只能作废,在下就要揭晓下一联了。” 台下的人虽然大多是看热闹的百姓,但其中不乏有才子存在,还没等他说完,便有一人登台而上,提笔便写。 这人刷刷刷写完,方雪臣看完,微微点头,旋即将下联拿起,示以台下众人。 只见上面写的是:“秋叶飘,秋叶漂,秋叶飘完秋叶漂,叶飘尽时,叶漂尽时。” 台下随即爆发出一片叫好声,虽然绝大多数都是看不懂的普通百姓。 北齐虽然文风盛行,但普通百姓也就是勉强能识文断字,吟诗作对就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方雪臣道:“这位所对下联,还算不错,但不免有些牵强附会,望江对秋叶,实不算妙对,诸位还有更好的吗?若一炷香燃尽,还没有比这位更好的下联,这玉圭,可就要归他了。” 台下鸢鸢见状,对陆沉附耳说道:“相公,你在诗会那般威风,这联想必是定能对的出来了。” 陆沉笑道:“自然能够。” 鸢鸢奇道:“那你怎的竟无动于衷?” 陆沉没回答,反问道:“你喜欢那玉圭吗?” 鸢鸢摇头。 陆沉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那就再等等,你若有中意的奖品,便告诉我,相公上去给你赢回来。” 鸢鸢嘻嘻一笑,搂住了陆沉胳膊。 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等出风头的事,谁人能按耐寂寞? 没过多久,又有人上台,提笔写出下联。 这人陆沉可再熟悉不过,不是张之修那个蠢货又是何人? 真是晦气啊。 陆沉暗暗摇头,本来挺好的心情,变得有些糟糕。 方雪臣看过张之修写好的下联,没说话,拿起示与众人。 只见他的下联是“迎客舫,迎客访,迎客舫中迎客访,客访几人,客舫几人”。 此联可比刚才那位仁兄的要好多了,陆沉见之有些惊讶,怪不得这厮竟能受邀参加舌儒学宴,没想到还真有两把刷子。 第四十一章 蠢货张之修 此下联与前者,高下立判。 先前那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冲着张之修拱了拱手,黯然道:“仁兄大才,在下甘拜下风。”垂头丧气的走下木台。 张之修面色淡然,波澜不惊,不发只言片语,负手而立,衣袂飘飘,颇有些风流才子的味道。 台下众人不知他是谁的,无不是在心中暗赞,好一个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俊后生! 而认得他的,则皆默默冷笑,这厮看上去人模狗样,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出身侯府,鼻孔朝天,欺男霸女,乃是现如今京中数一数二的纨绔,恶名都快赶上以前的定远侯了。 而在众人心中恶名更胜过张之修的陆沉,眼下见之则失笑一声,这蠢货,还不说话装上高手了。 甭管张之修品行如何,才学还是可见一斑的,至少这下联委实对的无懈可击,饶是翰林院代诏方雪臣也不禁赞许道:“这位公子对的着实甚好,恐怕便是赢大学士自对,也未必能对出和此联不相伯仲的。一炷香已快燃尽,诸位还有人要对吗?” 没人再上去,待铜炉中的香到了底,那壮汉擂鼓一声,中气十足的道:“时间到!” 张之修理所当然的得到了玉圭,事实上这件东西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没有如获珍宝的郑重喜悦,随手便将玉圭扔到台下的一个女子手中。 那女子风情妩媚,衣着暴露,不是玉彩儿又是谁? 陆沉目光瞥去,只觉今日实在晦气之极,这对yin娃dang妇,竟然又一个不落的全都碰见了。 鸢鸢也看到了玉彩儿,惊得小嘴微张,然后小心翼翼的觑向陆沉,生怕他会情绪激动,甚至做出些什么,但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并不以为意,这才放下心来。 在定远侯的妻妾当中,正室大娘子叶芷柔性情坚决刚毅,遵循长辈之间的婚约,方才嫁入侯府,但却始终不肯与定远侯同房,极受定远侯疏远冷落。 只是和鸢鸢不同的是,她出身尊贵,是镇国公叶寰的掌上明珠,即便不得宠,在侯府亦是地位俨然,连定远侯也不敢招惹。 二娘子柳月莹同样出身不凡,虽不如叶芷柔乃公府嫡女,却也是晏阳柳家的大姑娘,盖因老侯爷陆渊曾救过她爷爷的命,才委屈来侯府成为二房。 虽是出身于书香门第,但柳月莹的性子却绝不循规蹈矩,而是有些泼辣,嫁入侯府之后,对定远侯百般嫌弃,而定远侯也识趣,亦从未登过二房的门。 至于鸢鸢就更不用再说了,本就出身低微,又不会狐媚功夫,摸摸脸都能羞涩的双颊发烫,甚至下意识的抗拒,岂会为定远侯这个风月场上的老手所喜? 最为定远侯宠爱的,自然还是这个出身勾栏极懂风情的玉彩儿了,对她是百般爱护,如痴如醉,甚至一度连青楼瓦舍都不去了,整日在家中与她缠绵。 鸢鸢哪里晓得现在自己的相公虽然是熟悉的面貌,但里面却是已经换了个人,唯恐陆沉见到曾经深爱的女人此刻和他人眉目传情,你侬我侬,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好在陆沉很镇定,让鸢鸢紧张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 察觉到小妮子似乎有些异样,陆沉淡淡一笑,说道:“往事如烟,既已散去,又何必执着。况且,像这种转头便另寻良配的贱人,实在没什么可留恋的。三妻一妾,却只有你陪伴在我的身边,虽然很讽刺,但我很高兴,最好的你,没有离我而去。” 鸢鸢泪光闪烁,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小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痴痴道:“相公您就是赶我走,我也要死皮赖脸的跟着你。” 这就是差距啊,同样作为女子,怎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陆沉对玉彩儿不禁更加鄙夷,再看一眼都觉晦气,当即将注意力放回到台上。 结果张之修那蠢货居然没有下台,还在台上自以为颇是潇洒,实则跟个木桩子似的杵着,陆沉不由又是暗叹,真他娘的晦气。 “第一联已罢,现在开第二联。” 方雪臣话音一落,又有一道联从上方落了下来。 这道楹联写的是“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此联是南林先生云楼所写,曾挂在翰林院议事堂中三年无人能够对出,今日若有高才对出完美下联,将会得到一对鸾凤钗环!” 红绸揭开,是一只鸾钗,和一只凤环,做工细致,金光璀璨,一看便价值不菲。 “哇!好漂亮!”鸢鸢的眼睛里仿佛都冒出了星星。 陆沉笑道:“你喜欢?” “嗯!”鸢鸢重重点头。 果然珠宝首饰对女孩子的吸引力是无与伦比的,连鸢鸢这么朴素的女孩都如此心怡,陆沉对她笑道:“等着,为夫这就去将钗环给你赢回来。” 说罢,迈上木台。 这道楹联极难,翰林院有那么多的大学士都对不出来,普通人更别说了,而陆沉突然上台,登时激起一阵惊呼声。 张之修留在台上,就是等着继续对呢,结果是这么一道奇难无比的联,他想的心烦意乱,抓耳挠腮,却始终无从下手,但见有人上来,连忙将目光看去,想要瞧清楚是何许人也,竟敢来掠本公子的风头。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便失笑。 陆沉! “哈哈哈!”张之修不禁大笑出声,对已经走上台来的陆沉说道:“你上来做什么?” 看来自己昨日在王府大发神威的事迹,这蠢货还不知道啊,否则焉能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陆沉也笑了,说道:“明知故问,自然是对联了。” 张之修一楞,随即仿若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指着陆沉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也会对楹联?哈哈哈,以往你附庸风雅,也就是坐在一旁看着而已,怎的现在被贬为贱民,竟是出息了,也敢走上来对联?哈哈,简直笑煞本公子也!” 第四十二章 狗眼看人低 现在笑的有多猖狂,下一刻脸就会有多疼,这貌似是反派定律,虽然在陆沉眼里,就张之修这个蠢货,顶多也就算是条臭鱼烂虾,反派?还差的远呢。 “我怎的就不能对联了,难道这楹联会是你虞文侯府家开的不成。” 陆沉淡然说道,觑向张之修的眼神,饱含蔑视之意,就像是在看一只在泥土中叫嚣云霄巨龙、卑微而不自知的可怜蝼蚁。 张之修被他这种居高临下的目光激怒了,冷冷道:“如果我是你,现在根本不会有闲心来参加楹联会,而是早就离开乾雍远走高飞了。” 陆沉奇道:“怎么说?” 张之修哈哈笑道:“你怕不是忘了那日在天下第一楼与本公子的赌注,就你这等酒囊饭袋,也敢妄想参加舌儒学宴?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明知是必败无疑,到时得遵守赌约向本公子磕头,你还不想着赶紧逃之夭夭,免得将陆家的脸面都丢尽了,竟还有心思招摇过市,更敢出现在本公子面前自取其辱,陆沉啊陆沉,你真是蠢货一个,无可救药!” 被蠢货骂做蠢货,陆沉别提有多不自在了,不过他也懒得反唇相讥,千言万语,都不如实际行动打脸打的响亮。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滚一边去,别耽误我对楹联。”他嫌弃的说道。 张之修火气噌的上来了,委实不明白,陆沉被削职夺爵,而今已不过一介贱民,怎的竟似比以前还狂了! 谁给他的勇气! 还有,他也会对楹联? 而且还是这等连自己都对不出来的楹联,简直可笑! 张之修怒不可遏,便要语出讥讽,岂料陆沉压根已经没有了和他继续唇枪舌剑的耐心,只当他是空气一般,无视走过,径直到方雪臣面前,拱手道:“献丑了。” 不知怎的,方雪臣见到他似乎有些激动,从他上台起,脸上便抑制不住的流露出惊喜之色,此刻连忙回礼道:“阁下之联,必是非同凡响,怎会是献丑。” 那边张之修听得一楞,咋回事? 这翰林院待诏是吃错了药还是咋滴?何以竟对陆沉如此客气? 就算认得陆沉身份,难道不知陆沉如今已然不是侯爷了吗? 还是翰林院待诏呢,和皇上吟诗作对的饱学之士,真他娘的没有风骨! 张之修只道方雪臣是因陆沉以前的侯爷身份,方才如此谦卑折腰,不由心生鄙夷,腹诽不止。 陆沉也被方雪臣客气的近乎于卑恭的态度惊得愣了一楞,怎的听其话中之意,竟似对自己有些推崇敬仰? 根据定远侯的记忆,以往也不认得这位翰林院代诏啊。 陆沉只觉云里雾里,也不想庸人自扰,再次向方雪臣一拱手,紧跟着提起笔,将下联一气呵成书写下来。 他给出的下联是“二人成天,一人成大,天大人情,人情大于天”。 方雪臣待他写完,迫不及待的拿起看了起来,脸上兴奋神色愈发的重,连连点头道:“果然不愧是阁下啊,今夜的楹联会有你在场,怕是再无他人的风头了。” 见他只顾着在那赞不绝口,却是没有立即将下联公之于众,底下众人皆是好奇不已,他手中拿的下联究竟有何非凡之处。 张之修不悦道:“方待诏,陆沉写的什么,竟让您如此失态。” 方雪臣这才惊醒过来,一时兴奋,竟是忘了将下联公之于众了,当下将纸张翻面展开,示与众人。 张之修眼睛瞪得溜圆,待看清纸上写的那一连串歪歪扭扭的字,登时吓了一跳! 这这这…… 这是陆沉想出来的? 绝无可能! 一定有黑幕! 作为和定远侯在风月场上争风吃醋的老对手,张之修自衬对陆沉委实再了解不过,在他的印象当中,陆沉吃喝嫖赌倒是无一不精,可吟诗作对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曾经那个坐在楹联会边上指手画脚惹人厌烦,只是碍于其权势无人敢吭声的酒囊饭袋,如今竟能将这等极难的楹联对上,张之修不可思议的同时,只道是方雪臣和陆沉串联好的,否则就凭陆沉肚子里那点可怜的墨水,岂能对出如此完美的下联来! 黑幕! 在底下一片叫好的同时,张之修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今年的楹联会竟有如此丑闻,翰林院就不怕被人瞧出来,遮掩不住,令朝廷蒙羞,令陛下蒙羞吗!” 他直接便上升到朝廷乃至皇帝的高度,底下顿时哗然一片。 方雪臣愣了一楞,不明白他何出此言,皱眉道:“张公子何意?请恕我听不懂。” 张之修冷笑道:“将所出楹联提前泄露,甚至告知下联,不知此举是否有失公正!楹联会是翰林院举办,即便是首辅杨大人乃至陛下都颇为看重,如此做,难道不是令朝廷蒙羞、令陛下蒙羞吗!” 方雪臣一惊,旋即怒道:“胡说八道!我翰林院怎会作出这等丑事!你无端指控,可有凭证?若是空口无凭,休怪我一纸奏疏,告到首辅大人那里,到时即便你是虞文府家的公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张之修狠狠道:“本公子无凭无据?这陆沉是出了名的酒囊饭袋,吟诗作对向来牵强附会,狗屁不通!而此刻竟能将这幅堪称难如登天的楹联对上,难道不是你翰林院泄题,甚至是早就将下联提前告知于他了吗?这算不算证据!” 陆沉还以为张之修突然跟野狗似的要咬人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因为这个,嘴角忍不住洋溢起一丝笑意,这蠢货,说他蠢,还真是蠢的可爱,这不是上赶着自取其辱吗? 台下的鸢鸢见陆沉被如此污蔑,气的贝齿紧咬,鼓起勇气,叫道:“你怎知不是你以前狗眼看人低,不知我相公才华横溢!” 陆沉闻言一愣,呀,宝贝鸢鸢也会骂人了。 不过骂的好,张之修这蠢货,说他是狗眼,恐怕对于狗都是一种侮辱。 张之修一瞥鸢鸢,脸上流露出暧昧的笑容,说道:“你就是陆沉那个妾室吧,他几斤几两,别人不知,你还能不知?莫要再替他遮掩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难得你这般如花似玉,不如跟本公子吧,准保让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鸢鸢啐道:“你也配!” 第四十三章 酣畅淋漓 张之修面色顿时一沉,寒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底下玉彩儿见一向循规蹈矩的鸢鸢,如今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痛斥张之修,愣了一楞,为表忠心,连忙怒道:“张鸢鸢你个小贱婢,竟还长本事了,二郎看得上你,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不受宠若惊磕头谢恩也就罢了,竟敢对二郎口出不逊,我非得赏你两个耳光不可。” 说罢将边上的人推搡开,直奔鸢鸢而去。 陆沉一看这还了得,冷冷道:“你若敢动鸢鸢一下,我让你这个臭婊子不得好死。” 虽然如今对陆沉百般看不上,但毕竟曾跟过他,对他心底还是有些惧怕的,况且陆沉这话说的冷漠如极地寒川,玉彩儿顿时不寒而栗,不敢再张牙舞爪。 眼瞅着好端端的楹联会即将要演变成一场闹剧,而罪魁祸首就是张之修,方雪臣奉命主持今年的楹联会,岂能任由他搅乱会场,甚至对翰林院口出污蔑、质疑公正? “无端猜测,是何证据!”方雪臣怒道:“张之修,你胡搅蛮缠,扰乱会场,污蔑翰林院,本官定要到首辅大人那里参你一本,看到时虞文侯保不保的住你!” 张之修振振有词道:“本公子可不是无端猜测,满京都谁不知道,他陆沉就是个一无是处的酒囊饭袋,别说对这等难度的楹联了,怕是连最简单的平仄对仗都搞不清楚,若非是你翰林院泄题,他怎能对的出!” 有些认出陆沉身份的,听完张之修这一番话,深有同感的点点头。 定远侯这厮也会对联? 别开玩笑了。 当然,亦有知道陆沉已经今非昔比的,如昨日王府诗会上那些才子,今夜亦来了不少,在底下作为看客,见有人竟敢不知死活质疑陆沉的对联能力,皆是暗暗一笑,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方雪臣气的胸口剧烈起伏,若是别人在会场上如此搅闹,他早就命人给叉下去了,可张之修毕竟是虞文侯府的二公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虞文侯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见这位翰林院代诏方大人被气的够呛,却又无可奈何,陆沉一看,自知该出手了。 “张之修,说你是蠢货,果然不假,凭无端猜测,就敢搅乱翰林院举办的楹联会,打首辅大人和陛下的颜面,你爹虞文侯若是知道,怕是得让你这个蠢如猪狗的不孝子给气死。” 对待张之修这种人,陆沉压根不会留一点口德。 张之修被骂的勃然大怒,但眼下众目睽睽,出门又未带随从,却是不敢和陆沉动武,讥讽道:“你有几斤几两,别人不知,本公子难道还不知?” 说着看向方雪臣,淡然道:“方大人,你恶人先告状,要到首辅大人那里参我一本?那好啊,本公子虽无官无职,却也是侯府次子,岂容你诽谤污蔑,到时必定和你在首辅大人面前分说,看看首辅大人究竟会不会对你翰林院作出的泄题丑事,视而不见!” 没想到张之修这个小王八蛋竟然还敢反咬一口,方雪臣气极,震怒道:“本官定要将今日之事上报首辅,让首辅责令虞文侯,好好管束你这个纨绔子!” 到底是文人啊,两句话便被气的吹胡子瞪眼,恁的沉不住气,陆沉摇摇头,说道:“张之修,你污蔑陆某可以,但不该质疑翰林院,更不该以一介无官无职之身,对方大人不敬。你说我胸无点墨,根本不可能对出这副楹联,却没有确实证据,就敢搅乱会场,污蔑上官,此等罪过,怕是绝非责令管束就能草草了事!你个蠢货,就不怕被朝廷问责吗!你也忒猖狂了些,虞文侯有你这么个蠢货儿子,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他骂的酣畅淋漓,张之修脸色渐如猪肝,暴跳如雷道:“分明就是翰林院将上联泄露给你,否则就凭你这般货色,也能对的出如此奇难之联?就算果真闹到了首辅大人那里,本公子也不怕,到时看看是首辅大人问责翰林院,还是问责于我!” 陆沉笑道:“你就如此肯定,我对不出此联?” 张之修打了个哈哈,说道:“你陆侯爷的名声,满京都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别说本公子,你问问底下这些人,谁能相信你能对出此联!” 他话音一落,底下忽的有人大声道:“我相信陆兄能对出此联。” 随即只见人群之中,缓缓走出一人,径直上了木台,手持折扇,风姿绰约,竟是那东晋第一才子沈烨。 沈烨先是向陆沉一拱手,以表敬意,然后说道:“陆兄在昨日诚王府的诗会上,将西楚赵禅真赵兄对的吐血,挫败萧文然萧兄,最后所出二联,满堂无人能对,楹联功夫可谓天下无双,谁人能及?此联虽然很难,但对陆兄来说,不啻于是小菜一碟!” 他此话一出,台下顿时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骚动不止。 张之修听罢心中更是涌起轩然大波,昨日诚王府举行诗会,他是知道的,奈何没有受到邀请,即便和萧文然私交甚笃,也不好舔着脸随好友一同入会。 可此刻听沈烨的话,陆沉非但不仅入了诗会,将什么西楚赵禅真对吐血,更将他的好友京都第一才子萧文然挫败,而且最后还出了两联,无人对的出来…… 他怎能不震惊之极? “你是谁?” 他看向沈烨,对沈烨的话满是不信,冷冷问道。 沈烨抱拳,淡然道:“在下东晋沈烨。” 东晋第一才子沈烨! 张之修一震,难道,竟是真的? 不可能啊,这陆沉明明大字不识几个,怎的竟能有如此惊人之举! 张之修感觉有些头皮发麻,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可就不好收场了。 他之所以敢搅乱会场,甚至敢直斥翰林院泄露楹联,就是因为认定陆沉决计没有对出那道楹联的能耐,可现在东晋第一才子都站出来言之凿凿的说话了,他不由冷汗都紧张的流了下来。 第四十四章 晴天霹雳 翰林院倒是无妨,他仗着侯府这等显赫家世,得罪也就得罪了,可这件事若是闹大,难保内阁首辅杨文昭不会大发雷霆。 还有大齐皇上,虽然日理万机,但每年对楹联会都格外注意以及看重。 倘若陆沉当真有能将此联对出来的本事,那么他就是无理取闹,方雪臣一纸奏疏参上去,他定然是吃不了兜着走,被内阁训斥是肯定的,恐怕还会受到难以想象的责罚! 他越想越是心惊肉颤,衣裳都快被止不住渗出的冷汗打透了,直到此刻,方才暗暗后悔靠凭空猜测指责翰林院泄题,实在是太过草率! 陆沉一瞅他不吭声,就知他这是害怕了,不由笑了一笑,蠢货就是蠢货,往往后知后觉,可惜啊,天下没有后悔药可吃,这厮是定然跑不了被方代诏参一本的命运了。 没想到沈烨今夜也会莅临这楹联会,而且出来仗义执言,陆沉不由对其心生几分好感,拱手笑道:“昨日一别,没想到能在此地再遇沈兄。” 沈烨连忙回礼道:“昨日诗会,陆兄风采夺人,睥睨古今,在下委实钦佩不已,能今日再见陆兄,委实荣幸之至!” 听他二人还吹捧上了,浑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张之修气的额头青筋紧绷欲裂,寻思片刻,冷冷笑道:“你先前所说的,怕都是你自己胡编乱造的吧,陆沉也配参加昨日诚王爷举办的诗会,本公子不信。” 他说是不信,其实已经对沈烨的话信了三分,只是嘴硬罢了。 沈烨乃东晋之人,远在异国,必定和陆沉素不相识,若非昨日结识,又岂会站出来为陆沉说话? 况且沈烨可是东晋公认的第一才子,更是受到月桑学宫邀请参加学宴的人物,若非亲眼见到陆沉昨日在王府诗会上的表现,又岂能言之凿凿的站出来说话? 可虽然信了沈烨的话,内心的求生欲望还是让张之修不禁自欺欺人,做垂死挣扎。 沈烨没说话,方雪臣已是冷哼一声,道:“昨日陆沉在诗会上独占鳌头,不仅楹联第一,更作出无数传世名篇,此事恐怕半个乾雍都知道了,你难道一无所知?” 原来他也知道! 张之修终于明白了,为何方雪臣这个堂堂翰林院待诏,先前见陆沉上台那般谦卑,就似敬仰万分一般,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旋即骇然的看向陆沉,委实想不通,陆沉何时竟有如此能耐。 王府诗会据说去了无数才子,而且大都是即将就要应邀参加舌儒学宴的才子! 陆沉进去已经是匪夷所思之事,还能楹联第一?还能作出传世名篇? 他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沈烨和方雪臣说的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他不信。 他不由愤怒已极,半个乾雍城都知道,为何唯有本公子不知道! 其实方雪臣的话,虽然是事实,但也着实夸张了,毕竟是文人圈里的事儿,哪怕传的再快,可这才过了一天,顶多也就是在文人们之间流传而已,不至于半个乾雍城都知道。 而张之修昨日到今日,一直没有迈出侯府半步,和玉彩儿在床上颠鸾倒凤,忘乎所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探洞中幽,不知道更是人之常情。 可惜,就是因为消息闭塞,不知内情,才导致他现在进退两难,后悔也晚了。 “你无端指控说我翰林院泄题给陆沉,以他的才华,还需我等泄题给他吗?”方雪臣冲后面大声道:“将第六联、第七联一块放下来!” 两道楹联随即落了下来。 一道上面写着“烟锁池塘柳”,另一道则写着“寂寞寒窗空守寡”,正是昨日在王府诗会上,陆沉所出的那两道楹联。 “这两道楹联便是陆沉所出,昨日王府诗会后,传到我翰林院,诸位同仁绞尽脑汁,亦是对不出来,于是便共同决议,将这两道楹联,定做今晚楹联会的题目。试问陆沉能想出这两道楹联,不说其它,只论楹联上的造诣,已然堪称空前绝后,还需我翰林院泄题给他吗?” 方雪臣先前被张之修一顿不可理喻的穷追猛打,以至于乱了阵脚,此刻镇定下来,终于开始施展口舌之利,要知道翰林院不止玩笔杆子厉害,嘴皮子也素来利索的紧。 说到后来,声色俱厉,张之修被斥的心神俱震,望着那两道落下的楹联,哑口无言。 烟锁池塘柳,寂寞寒窗空守寡…… 怎么会这样。 他呆若木鸡,惊骇已极。 方雪臣得理不饶人道:“等着本官一纸奏疏吧!” 张之修一凛,心底涌起一股寒意。 感觉到台下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变得鄙夷起来,他只觉颜面尽失,对陆沉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可此时形势已经完全倒向陆沉那一边,自衬再胡搅蛮缠下去,也是于事无补。 更何况,污蔑翰林院泄题,搅乱会场,被方雪臣参奏是肯定的了,也不知会不会被首辅大人责罚,他哪里还有心思再和陆沉作无谓的对峙。 哼!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想起还有和陆沉的赌约,他总算是找到一丝安慰,心里暗暗发誓,到时陆沉对自己磕头时,必定要极尽羞辱,以报今日的一箭之仇,挽回自己的颜面! 也不知方雪臣是不是能看穿他心中所想,他才暗暗咬牙发誓,方雪臣下一刻便不屑说道:“听说你能进舌儒学宴,不过是沾了好友萧文然的光,而陆沉却是户部侍郎刘雍刘大人,还有月桑学宫的庄鸣声、公羊叔趋之若鹜请着去的,你竟然还敢质疑他对不出此联,质疑翰林院的公正?” 说着只觉不过瘾,又加上一记重锤:“你也配质疑他!” 见识过陆沉昨日信手拈来的那些诸般杰作的,恐怕没有谁会不服气,这位翰林院待诏方大人,更是对陆沉颇有推崇之意。 方雪臣的话,顿时犹如晴天霹雳,让张之修头脑空白,僵立当场。 许久之后,张之修才略微有些回过味儿来,颤声道:“什么……你说……陆沉他……能参加舌儒学宴!” 第四十五章 崩溃 方雪臣怎知陆沉和张之修之间,针对舌儒学宴还有一场赌约,兀自冷淡说道:“你都能借着好友萧文然的光,踏入舌儒学宴的门槛,陆沉才学,胜你不知几何,受邀舌儒学宴,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虽然明知道这位翰林院待诏方大人,对自己如此推崇备至,固然是有几分发自肺腑,但恐怕多半还是为了打张之修的脸面,令其无地自容,陆沉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拱手道:“方大人过誉了。” 方雪臣洒然笑道:“怎是过誉,阁下昨日在诚王爷举办的诗会上一骑绝尘,满堂俱是列国数得上的才子,却无一能与阁下一争锋芒,此事已经传遍整个翰林院,诸位同僚对阁下可谓敬仰万分,在下也只是众多仰慕者的其中一位而已。阁下在诗会上的楹联、诗词、文章,在下有幸耳闻一二,只觉阁下之才,空前绝后,震古烁今,宛如天人,又岂是张公子所能比拟的。” 听这位翰林院待诏方大人还越夸越来劲了,连“空前绝后”、“震古烁今”这等词汇都用上了,陆沉更加惶恐,躬身拱手,顺便向张之修那里偷偷瞥了一眼,却见这厮双目瞪圆,惊色必露,不由暗暗一笑。 陆沉本来没打算过早摊牌,想容张之修再得意些时日,待舌儒学宴那日,再突然现身,令其颜面扫地。 可方雪臣显然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将他已经能够进入舌儒学宴这件事抖搂了出来,他也只好顺水推舟了。 “张之修,方才你说,陆某是否还记得你我之间的赌约,陆某当然记得,却是怕你忘了。”陆沉双手负后,看向张之修的目光鄙视之意越来越甚,仿佛这蠢货此刻连蝼蚁都算不上了。 张之修就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被陆沉这匹恶狼狠狠地盯着,退一步,便是身败名裂,今后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陆沉竟当真能进入舌儒学宴,而且还能在他都没资格进去的王府诗会上大放异彩。 这一定是假的。 假的! 他快要崩溃了。 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姓陆的酒囊饭袋怎能在才子云集的诚王府诗会上独占鳌头,又怎能受到儒家六先生以及月桑学宫二位夫子的邀请进入舌儒学宴? 全部都是假的! 他歇斯底里的吼道:“不可能!你们在合起伙来骗我!” 方雪臣被吼得一愣,委实不太明白,他何以竟如此激动。 陆沉倒是心里明镜似的,说道:“你若不信,舌儒学宴那日,自见分晓,不过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事实摆在眼前,你即便装疯卖傻,也是无用,与其等到舌儒学宴那日在天下英才面前丢尽脸面,还不如现在便认赌服输,对我磕三个响头。” “你做梦!”张之修爆吼,双目通红,遍布血丝,此刻便宛如野兽,意欲择人而噬一般。 陆沉吓得连忙后退,连忙招手道:“快来人,这疯狗要咬人。” 底下维持秩序的官差早就虎视眈眈的看着呢,只是方雪臣没有下令,便一直没有冲上台来。 而且顾忌张之修侯府次子的身份,亦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可眼下这个情形,张之修跟要咬人似的,官差们岂还敢继续静观其变,如若当真出现不可预估的伤亡,上面头一个便会拿他们试问,当即一窝蜂全都涌上了木台,“噌噌噌”接连拔刀出鞘,指向张之修。 领头的官差沉声道:“张公子,你也该闹够了,我等奉京兆衙门的命令,维持楹联会安全秩序,你若再胡搅蛮缠,我等也只好将你捉拿,解送京兆府大牢!” 有官差保护,陆沉脆弱的小心脏算是镇定了些,故作一叹,说道:“磕三个头罢了,你若利索一些,我还能敬你遵守赌约,是条好汉。” 那领头的官差眼皮一跳,看向他道:“陆侯……阁下也少说几句吧。” 陆沉惶恐,连忙拱手道:“不敢干涉京兆府办案。” 那官差眼皮跳的更凶了。 办案和正常维持秩序,可是有极大区别,若是办案,张之修就必得被押送京兆府不可了。 那官差可不想接手这么个烫手山芋,上来只是想让其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至于张之修污蔑翰林院,搅乱会场,自有方雪臣向内阁首辅禀报,到时上面如何惩治这个虞文侯府的二公子,那就和他们无关了。 可陆沉一句“不敢干涉京兆府报案”,等于架着他们将张之修抓起来…… 那官差岂能听不出来陆沉这点邪恶用心?不禁心里直骂娘。 佯装听不懂,那官差望着张之修,漠然道:“张公子,请你立刻离开,否则休怪我等按规矩办事,到时想必令尊张侯爷的脸面,也不好看吧。” 张之修恶狠狠的盯着陆沉,咬牙切齿道:“好啊,就算你又赢了一筹,不过你记住,陆沉,你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风光无限的侯爷了,只是一个卑微的贱民!你拿什么和本公子斗?本公子想要弄死你,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山不转水转,咱们后会有期!” 陆沉淡然道:“你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但我要奉劝你一句,与我为敌,你终究是自寻死路。不管我是侯爷也好,草民也罢,都不是你能招惹的。还有,不管如何卑劣的招数,你都可以冲我使,可若将心思用到我的身边人,纵然你爹是虞文侯,也保不住你。” 被张之修明目张胆的威胁,陆沉压根没有一丝惧意,事实上也早就预料到了,这场恩怨,绝不会因为自己赌约胜利而终止,但还是怕这蠢货狗急跳墙之下,会卑劣到做出什么危害鸢鸢安全的事来。 虽然对这蠢货百般不屑,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即便是被蠢货惦记上,也得保持三分小心。 小心无大错。 “哼。” 张之修拂袖走下擂台,一晃便淹没在人潮之中。 玉彩儿见他说走就走,也不带上自己,神色复杂的向台上陆沉看了一眼,然后便追了上去。 第四十六章 君子坦荡荡 这场热闹底下众人委实看的酣畅淋漓,原以为张之修恼羞成怒之下,会大打出手,岂料竟是怂了,撂下狠话,便灰头土脸的走了。 众人皆是失望的摇摇头,还纨绔呢,这点小场面都搞不定,往后还怎么有脸再在京都城嚣张跋扈。 张之修没了人影,方雪臣仍旧是怒气不减,他是第一次奉命主持楹联会,结果被张之修搅和的鸡飞蛋打,虽然并非是他过错,却也很有可能受到上官问责,更有可能成为政治生涯的污点,他怎能不气愤不已? 他现在只想赶紧将楹联会主持到结束,然后便立即拟疏上呈首辅大人,告张之修扰乱会场、污蔑诽谤之罪! 奈何急归急,楹联会还是得有条不紊的进行,不能因为这点小插曲而终止,否则他没有过错,也成过错了。 先谢过沈烨仗义执言,他随后看向陆沉,说道:“本院将阁下昨日在王府所出的那两道联作为压轴,阁下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陆沉大方笑道。 他怎会介意,这等提升知名度的好事儿,求还求不来呢。 方雪臣对他拱了拱手,旋即将桌子上那对鸾凤钗环拿了起来,说道:“这是阁下对出第二联的奖赏。” 待陆沉接过钗环后,忽然苦笑道:“有阁下在此,今年的楹联,怕是都得让您一人解喽。” 陆沉在王府诗会上将楚国楹联高手赵禅真对的口喷鲜血,就连萧文然出的楹联也能轻松对上,随后更是连出两道堪称无下之联,楹联功夫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放眼列国,恐怕无人能与其一争长短,以至于方雪臣不禁生出如此感叹。 陆沉倒是没有继续对下去的心思,不是被张之修那个蠢货搅了雅兴,而是本来目的就是为了这对鸾凤钗环,如今钗环已经得到,接下来的楹联奖赏也不知鸢鸢是不是同样喜欢,与其在台上逗留,还不如回到鸢鸢身边,倘若她再有中意的东西,再上来对联也不迟。 他当即一拱手,笑道:“承蒙方大人看重,在下又怎敢专美,便先退下去了。” 方雪臣一楞道:“阁下不准备对联了吗?” 陆沉摇头道:“只是贱内还在台下,不好一直让她一人,若见到有趣的楹联,在下说不得还得上台献丑。” 方雪臣笑道:“原来如此,没想到阁下竟也是顾妻之人,请慢下台。” 陆沉点头,随即同沈烨一同走下木台,回到鸢鸢身边。 他在台上威风如同驰骋沙场的将军,鸢鸢此刻对他更是崇拜,见他回来,顿时欢呼雀跃道:“相公您好厉害!” 陆沉微笑道:“不是相公厉害,而是对手太蠢,正常人谁敢扰乱朝廷举办的楹联会,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质疑翰林院泄题作弊,这等蠢事,也就是张之修能做的出来了。” 沈烨就在一旁,闻言担忧道:“陆兄还是莫要掉以轻心,那位张公子临走前口出威胁,绝不像是说说而已,若是当真有报复之意,陆兄切得小心为妙。” 未曾想这位东晋第一才子,竟如朱廉兄一般,也是个热心肠,陆沉感激道:“多谢沈兄挂怀,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且由他吧。他不来招惹陆某则罢,若是真敢暗施冷箭,陆某也不是吃素的。” 听他如此有成算,沈烨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转而道:“在下僻居东晋一隅,平素自诩风流,却实为井底之蛙,不知天高海阔,昨日见陆兄风采,才知何为大才,能有幸再遇陆兄,委实高兴的紧。” 陆沉哈哈笑道:“沈兄何至于妄自菲薄,普天之下,不说其它,只论诗词文章,能与陆某相提并论的,怕是寥寥无几,但也仅仅是诗词文章,别的陆某可就差强人意了,其实论真实才学,沈兄你必定胜我百倍。” 沈烨诚惶诚恐,胜陆沉百倍,这等话他可是万万不敢坦然领受。 天上的仙人谪落尘世间,凡人能在其脚下仰望一眼,已经是觉得三生有幸。 自衬能与其并驾齐驱,乃至压过一头,岂非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沈烨纵然有身为文人的傲骨,但亦有自知之明,和桀骜到极致的萧文然截然不同,见到比他才学高的,只会发自内心的尊敬,而不会觉得无法接受,乃至生出嫉妒之意。 “陆兄过谦了。” 他连忙拱手,身子亦跟着躬下去几分。 见相公和这位陌生人互相恭维,鸢鸢只觉有趣,眼睛都笑的弯成了月牙儿。 楹联会照常进行,陆沉和沈烨这边忙着互相夸赞,使得台上联题有了一些悬念,每每落下一道联题,必然会难倒一片,勉强有上去对的,也大都是牵强附会,差强人意。 陆沉渐渐瞧得有些意兴阑珊,鸢鸢似乎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捂嘴打了个哈欠。 沈烨见状笑道:“陆兄不准备再上去露一手吗?” 陆沉摇头道:“算了,翰林院今年所出的楹联委实简单,陆某实在没有上去对的兴致,先前若非是鸢鸢喜爱第二联的奖品,陆某压根懒得动弹。” 别人说这话,必定会被认作是狂妄,可在沈烨看来,陆沉如此说,实乃理所当然,没有丝毫可指摘之处。 能想出那两道堪称难如登天的楹联,陆沉的楹联造诣委实已堪称首屈一指,举世无双,等闲楹联,怎能入他法眼? 沈烨将目光落在那两道提前放下来的楹联上,正是陆沉昨日在王府诗会上所出的那两道,不禁说道:“陆兄这两道楹联,俱是奇难,恐怕也唯有陆兄自己能对了。” 陆沉笑道:“天下之大,有的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兴许今夜的楹联会,就会有这样的高人出现,想出比陆某更好的下联。” 沈烨说道:“若真能有幸见到,今夜实在是不虚此行了。” 陆沉笑笑不说话了。 他就是客气客气,其实并不认为这两副千古绝对能有人对上。 如果这么轻易就被人对上,这两副联,也就不配被称之为千古绝对了。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料,直到楹联会结束,作为压轴的这两道联也没人能对出来。 沈烨叹道:“看来没有陆兄口中所说的高人出现啊。” 第四十七章 有名没名 陆沉故作失望道:“可惜。” 沈烨拱手道:“夜已深,在下就先告辞了。” 陆沉忙道:“沈兄慢走。” 等得沈烨消失在人群之中,陆沉也不打算再继续逛下去了,牵着鸢鸢的小手,先到天下第一楼吃了顿夜宵,然后便回到家中。 洗漱之后,在床上拥着鸢鸢柔弱无骨的酮体,想起章神医节制房事的嘱咐,陆沉压抑杂念,和小妮子一同坠入梦乡之中。 夜静无声,直到翌日清晨,寂静被隔壁老王家那只大红公鸡的啼鸣所打破。 鸢鸢只要夜晚不受摧残,早上从来没有赖床的习惯,穿衣便做早饭去了。 陆沉没有放肆的献出精华,精神亦是尚可,紧随其后起床洗了把脸,便到院子里开始晨练。 照例打了两套陆家长拳,然后便是俯卧撑、深蹲,他只觉体力竟颇为充沛,虽然依旧大汗淋漓,但相较于昨日做完便半死不活,可是要强多了。 而且精神状态,也有显而易见的改观,他不由暗喜章神医开的药物果然有效。 将身上的锦衣脱了下来,他用木桶打了些井水,将自己浇了个透心凉。 汗水洗净后,他望着搁在椅子上的那身华贵锦衣,笑了一笑,这等衣物怕是不能再穿了,和眼下的身份不太匹配是其一,亦难免让人误会,一口一个贵人,叫的人浑身不自在。 “鸢鸢,有没有衣裳给为夫换一件。” 他随即扯着嗓子喊道。 “这就来!”厨房里传出鸢鸢的声音。 过了好半晌,小妮子才抱着一团衣物走出来,见他大白天的,浑身赤条条,顿时惊呼一声,面颊绯红,羞的连忙捂住眼睛。 陆沉笑道:“怎的,没见过如此猛男?” 说着挺直身躯,为了彰显自己孔武有力、体魄健壮,还狠狠在干瘦的胸口上捶了几拳。 “咳咳!” 结果差点没将一口老血捶出来。 鸢鸢透过指缝,见状不禁失笑,将衣裳丢了过去,嗔道:“这是我爹的衣服,你先将就着穿吧。快点穿上,免得被人瞧见。” 陆沉麻利的将布衣换上,嘿嘿笑道:“谁没事乐意瞧我,只要你喜欢瞧就够啦。” 鸢鸢羞的一跺脚,道:“谁乐意瞧你光……光着身子。” 陆沉奇道:“你不喜欢瞧吗?难道是不喜欢我这腹肌,还有胸肌、肱二头肌?不应该啊,你一定是没看清,为夫再脱光给你看,这回你可要瞧仔细了。” 鸢鸢哪经受得住这般调戏,转身便钻进了厨房里,半晌后里面才传出她气哼哼的声音道:“快进来吃饭。” 陆沉哈哈大笑,这才是过日子嘛,小妮子真是越来越让人爱了。 紧跟着进了屋子,桌子上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两菜一汤,虽然没啥荤腥,但鸢鸢的手艺也不知什么时候学的,委实没得挑,陆沉大快朵颐,直吃了两碗米饭,方才心满意足。 打了个饱嗝,想到书香斋那边也不知将没将《西游记》刊印出来,还有千香阁的生意,香水是重中之重,苏晴那丫头在调制的过程中也许有可能遇到难题,怎么也得时不时过去指点一下…… 他也是坐不住,当即便起身出门,先到了书香斋。 见到了王福,这才几日不见,这位胖掌柜似乎更胖了些,浑身臃肿的似乎连丝绸衣服都快要撑裂了。 老王显然心情甚好,不待陆沉开口,已是快步迎了上来,拱手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陆老弟,你可真是让老兄我等的望眼欲穿啊!” 这突兀的贺喜,让陆沉不由一愣,随即纳闷道:“何喜之有?难道是小说大卖了?” 老王没有立刻回答,招呼陆沉坐下,命下人奉上来茶水,才道:“紧赶慢赶,方才刊印出三百册,还未投入市场,不过陆老弟在王府诗会上的事,王某可都听说了,两道楹联难倒列国才子,其后更是在诗词上独占鳌头,无人能敌,现如今怕是半个京都城都已经知道你陆沉的才名了,你的书大卖,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 原来是因为这个,陆沉笑了一笑,心里却是嗤之以鼻,什么紧赶慢赶,这是怕自己名不见经传,所以才印出这可怜的三百册,想先投入市场听听动静,若是反响差强人意,也好及时止损,若是卖的极好,才会加大投入。 而自己昨日在王府诗会上大出风头,虽然未必半个京都城都已知道,想必也能流露出点风声出去,恐怕过不了多久,就真的是无人不知了,届时以自己的才名,还怕没人认买么? 不过心知肚明,陆沉到底是没说什么,亏本的生意谁也不会干,这并不能说是唯利是图,只能说是在商海沉浮,必须计较的利益得失而已,如果换做自己,也会这么做。 “不知王掌柜将已经刊印出来的书册,准备何时投入市场?” “自然是越快越好!” 王福兴奋的直搓手,说道:“三百册着实太少,必定供不应求,我已让下面连夜加印三万册,而且还和城中知名的说书摊子都打好了招呼,今日便开讲你的西游释厄传。” 三百,三万,这就是有名没名的差别。 若是前日没在王府出尽风头,陆沉丝毫不会怀疑,这三万册根本不会加印。 “真没想到,陆老弟你竟然一夜成名,震撼了整个京都文坛!” “侥幸。” 陆沉苦笑。 老王肃然道:“怎是侥幸?若无真才实料,如何能让列国才子心悦诚服?甚至是户部侍郎刘大人还有诚王爷都对你赞不绝口?王某早就看出陆老弟才如天人,果然不假!” 许是想到和陆沉合作简直是无比英明的决定,维持没多久的严肃突然破灭,再次喜笑颜开,哈哈笑道:“陆兄弟,你就等着数银子吧!” “同数同数。”陆沉应和道。 王福忽然话锋一转道:“听说当日陆老弟吟了许多诗词,俱是上乘,令满堂的才子们无不汗颜,还有那日咱们在天下第一楼饮酒时,你所作的诗,亦是同样令人拍案叫绝,如若将这些诗词编成诗集的话,为兄保证,届时陆老弟你恐怕数银子得数到手软啊。” 陆沉微笑不语,这老王,没梯子也硬要往上爬,没几句话,便打起自己那些诗的主意了。 第四十八章 慷慨解囊 “明人不说暗话,陆某早就答应过王掌柜,倘若出诗集,一定优先考虑书香斋,自然不会言而无信。” 明知道王福打的什么主意,陆沉还是没有吝啬的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事实上早在王府,陆某便说过,要与贵斋合作,凡是那日参加过王府诗会的才子,只要来书香斋,都可免费领取陆某的诗集一本。” 陆沉说着,佯装忐忑的觑了王福一眼,道:“陆某事先未与王掌柜商量,便自作主张,王掌柜你心里不会不高兴吧?” “哎呀!怎会!”王福满脸喜色道:“陆老弟你这般仗义,王某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怎会不高兴? 区区一本诗集,就算定价再高,又能高到哪去? 参加王府诗会的才子们,即便全都蜂拥而至来书香斋领取诗集,顶多也就是送出去一百余本而已。 而这一百余本,表面上是白送,可换来的潜在利益,简直无法估量。 要知道那些来领诗集的可不是籍籍无名之辈,都是列国中名声响当当的才子。 他们一股脑来书香斋领书,不仅会给书香斋的招牌更镀金一层,而且必然还会带动更多的人前来争相购买。 这笔买卖,可谓稳赚不赔。 老王算盘打的叮当响,可以说比他精明的商人,放眼天下,亦是少之又少,又岂能只顾计较眼前那点蝇头小利,而看不透背后潜在的庞大利益? 事实上他不仅看得透,而且更深,喜色悄无声息的褪去,试探说道:“陆老弟这般仗义,可让为兄如何感谢才好啊。” 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这个道理,他岂会不懂? 陆沉愿意将诗集交给书香斋刊印发行,已经是信守承诺仁至义尽了,何以还会在王府诗会那等场合,推广书香斋? 除了有着超乎寻常的嗅觉之外,老王自衬看人也是一等一的,陆沉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若说他没有所求,傻子恐怕都不会相信。 高手过招,拼的是内功,谁先沉不住气,怕是就要输了,陆沉也不急于摊牌,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见他三缄其口,绝口不再提诗集的事,王福只能率先戳破这层窗户纸,说道:“如果陆兄弟真有出诗集的打算,不如咱们现在便将契约签了吧。” 陆沉道:“如此也好。” “痛快。”王福旋即招呼伙计将笔墨纸张拿来,在拟写之前,有意无意道:“既然陆老弟如此痛快,王某也偷个懒,就按照上份契约,原样再写一份,陆老弟不会见怪吧?” 老王那点小心思,陆沉岂会看不穿,按照上份契约原样再写一份,等于诗集所产生的利润,和书香斋还是七三分成,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岂能答应? “这怕是不成。” 他端起茶杯,将里面的碎末吹到一边。 老王也不意外,问道:“那依陆兄弟的意思?” 陆沉道:“三七分成,怕是得改改。” “改成多少?” “你二我八。” “好!” 王福没还半个字,爽快的答应了。 老王是个明白人,知道陆沉如今已然是今非昔比,若是再按照以往的契约合作,根本绝无可能,让出利润,实乃必然之事。 至于让出多少,在陆沉说之前,他还是有些忐忑的,生怕陆沉会狮子大开口。 要知道,现在的陆沉,若想出诗集,恐怕全京都的书铺都得趋之若鹜,别说是八二分成,就算是九一分成,也未必没有答应的。 好在陆沉只要了一成,还算在老王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亦生怕讨价还价,惹恼了陆沉这个财神爷,没有任何迟疑,当即将契约草拟出来,签字画押。 陆沉看了遍契约,点点头道:“王掌柜就是爽快。”亦在契约上签名画押。 王福哈哈笑道:“和陆老弟合作,才真叫痛快。” 陆沉说道:“等回去之后,陆某便将自己那些诗全都整理出来,明日一并来交给王掌柜。” “不急,不急。”老王道:“陆老弟你只管潜心默写,到了月底,老兄我便派人将银子送到你的家中。” 还得月底才能见到银子,陆沉沉默了,千香阁那边的生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步入轨道,倘若近日苏晴就能将香水调制出来,就得重启作坊,投入生产,届时定然还需一笔不菲的资金…… “陆某有个不情之请,实在难以启齿。”他只能寄希望老王能慷慨解囊。 老王说道:“陆老弟有事,但说无妨,只要王某能办到的,绝对全力以赴。” 陆沉坦然道:“实不瞒王掌柜,陆某最近干了点胭脂买卖,因银子实在周转不开,才想着写书赚点银两,以解燃眉之急,可月底才能得到分红,只怕……” 张嘴借钱,陆沉确实有些难以启齿,纵使和王福现在是合作关系,表面上更是称兄道弟,却也觉脸面上过不去。 好在,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他没了下文,老王却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也是敞亮,眉头也没皱一下,便大声道:“来人,拿张一千两的银票来!” 伙计从柜台取了银票拿过来,老王没接,笑着看向陆沉道:“一千两可够?若是不够,老弟只管言语。” 虽然知道自己开一回口,念在合作的关系,老王未必会拒绝,可陆沉委实没想到这位老兄竟如此敞亮,一出手就是一千两,将银票接过,感激不已道:“尽够了,王掌柜慷慨解囊,可叫陆某如何感谢才好。” 王福不以为意道:“你我交情,岂是银两能够衡量的。” 说罢,突然觉得这么说有些过于热切了,唯恐陆沉将计就计,信以为真,连忙改口道:“陆老弟你的小说、诗集,必定会大卖,借你银子,王某放心,难道还会怕打了水漂不成。” 陆沉不由失笑,但感激却是真的,拱手道:“那陆某就不言谢了,到了分红时,王掌柜一定要将这一千两银子扣掉,还有利息,也得分毫不少,一并扣除,否则这一千两银子,陆某可就实在难以领受了。”说着作势便要将银票还回去。 王掌柜连忙往回推,哈哈笑道:“一定一定,陆老弟只管放心拿着。” 第四十九章 一百两打了水漂 陆沉这才将银票揣进怀里,拱手道:“那陆某就却之不恭了。” 有道是拿人的手短,有些事还是算清楚的好。 又和王福寒暄小半个时辰,他起身拜别,转头到了千香阁。 老苏头儿一如既往在忙活着店面翻新的事情,外面的牌匾已经换了面新的,挂着红布,就等重新开张之日取下;原本坑坑洼洼的地面也被他铺上了青石砖;里面柜台上摆放的胭脂水粉,虽然仍旧大多都是旧品,但其中多了一些现在市面上非常受追捧的新品,一看就是近段时间才添置上去的。 陆沉见之摇了摇头,钱得花在刀刃上啊,千香阁想要崛起,重新回到市场,争得一席之地,香水才是重中之重,只要将香水营销好了,到时银子就能滚滚而来。 这些新品添置的实在没有任何必要,只能说是好看而已,让柜台显得不再那般单调,而作用却是微乎其微,付出的代价和回报,完全不会成正比。 陆沉打眼数了数,柜台上那些新添置上去的新品,即便从官商手里直接拿,全部加在一起,至少也要接近一百两。 一百两数目并不多,但现在正是需要钱的紧要关头,每一笔银子,都该花在对的地方,而这些新品,添置的实在不该。 以陆沉的了解,添置这些新品,决然不会是苏晴的主意,而是老苏头儿自作主张。 苏晴那丫头不止精明,且目光长远,以为买点新品搁在柜台上,就能吸引顾客的眼光,这等傻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这些新品是何时添置的?”陆沉旁敲侧击道。 老苏头儿将茶端上来,放在陆沉一旁的桌子上,笑道:“晴儿近来都在作坊,铺子里的事都是小老儿在忙活,想着柜台上的胭脂水粉都过于老旧,便到官商那里买了一些,摆着也好看不是。” 果然是苏老丈自作主张,陆沉无语,花这么多银子,就为摆着好看…… 得亏这千香阁还有个精明强干的苏晴,若是全靠苏老丈一人经营,怕是早就倒闭了。 东西已经买了,责怪也是无用,况且陆沉只是股东,日常的运营还得是这爷孙女俩拿主意,他也不好过分指手画脚。 “添置新品的事,苏晴知道吗?” “晴儿这段时间为了调制贵人您给的新品香水,一直在作坊忙活,连铺子都很少回来,小老儿不敢打扰她,就没跟她说。” 陆沉无奈的点点头,只能说道:“往后苏老丈若是再有需要用到许多银子的地方,请务必和苏晴商量一下。” 一想到一百两纹银,买了这些华而不实的垃圾,等于全都打了水漂,他就有些火大,也不待老苏头儿说话,便起身往作坊走去。 老苏头儿望着他的背影走出千香阁,挠了挠头,一脸的茫然,显然没明白陆沉让他和苏晴商量的用意何在。 到了作坊,第一眼看见的依旧是苏晴正在忙碌的背影。 她身前的瓶瓶罐罐愈发之多,里面盛放着散发各种香味的液体,旁边则堆积着一簇簇花枝,有栀子、丁香、铃兰、玫瑰……品类多达二十余种。 看来自己的话这丫头是听进去了,并没有只埋头调制单一类型的香水,陆沉甚是欣慰,悄然走了上去,见台面上散落着的,除了各种各样的花瓣之外,还有柑橘、荔枝等水果。 他不由暗暗点头,不管这丫头究竟能不能将香水完美的调制出来,单是这种不辞辛劳、乐于尝试的良好品质,已然是难能可贵了。 “忙着呢,苏姑娘。”未免突兀的出声惊到这丫头,他故意将声音压低几分。 苏晴还是那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对于他的到来古井无波,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懒得看,兀自鼓弄着身前的瓶瓶罐罐,说道:“陆大哥来了。” “嗯。”陆沉走到丫头身边,望着瓶子里那些香浓醇厚的液体,鼻子轻轻嗅了嗅,不住地点头道:“苏姑娘果然心灵手巧,香水果然让你调制出来了。” 苏晴面无得色,道:“还差些火候,我正在试着将比例调整到最佳,可能还需要一两日的功夫。” “不急,苏姑娘能这么快便将香水调制出来,已经是大大出乎陆某得意料了。”陆沉关切道:“听苏老伯说,你这段日子一直都在作坊,调制香水固然重要,但也得注意身体才是,莫要一门心思扎在这香水上面,闲下来定要好好休息。” 苏晴素手灵巧的将柑橘剥皮去肉,挤出几滴汁水倒入一只瓷瓶中,说道:“多谢陆大哥挂怀,苏晴不累,只要香水能够成功问世,让千香阁起死回生,就算真的辛劳一些,也是无碍。” 女强人啊。 陆沉颔首,转而问道:“我看你各类的香水都在试着调制,且基本颇具雏形,你觉着,它们是否能够受到市场的青睐?” “胭脂市场,最重要的就是新颖,这也是本店那些旧品明明品质都很好,却依旧卖不出的根本原因。” 苏晴将手中活计停下来,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香汗,接着说道:“而这香水,以往在市面上从未出现过,算是新奇,且不同于寻常香料,味道醇厚弥香,经久不散,涂抹在身上,不易发现,如若体香,一定会受到市场喜爱的。” 陆沉点头道:“苏姑娘也觉得这香水能够在市场上站住脚,陆某就放心了。” 苏晴笑吟吟的觑了他一眼,奇道:“陆大哥不是一直都非常笃定香水会风靡全城吗,怎的现在听您的语气,竟似泛嘀咕了起来。” 没有经过市场验证,一切都是未知之数,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它的前途如何。 陆沉当然也不能,先前将香水吹的天花乱坠,固然是自信这玩意儿一定会受到女性的青睐,但多半还是想要借此多要几成利润。 眼下终于等到香水调制成功,即将就要投入市场一见分晓了,陆沉岂能不有些忐忑? 白花花的纹银砸进去,若是连个动静都没有,到时可真就欲哭无泪了。 第五十章 兴师问罪 可就这么一丝丝的忐忑,却被苏晴敏锐的捕捉到了,带着揶揄的口气相问,饶是陆沉老脸厚如城墙,也不禁一红,尴尬笑道:“自然是无比笃定,不过小心无大错嘛。苏姑娘日夜在这作坊里辛劳调制,陆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倘若香水在市场上反响不好,陆某损失点银子倒是没什么,就怕姑娘一番辛劳,付之东流,陆某怎能不有所担心呢?” 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就是情人间也没这么肉麻的,苏晴还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如何能承受的住,闻言顿时双颊如染,啐了一口,有些愠怒道:“胡说八道。” 陆沉一愣,这是怎么说的,咋还生气了? 但见这丫头俏脸红透,羞中带怒,才恍然明白,一拍额头,孟浪了。 唯恐被苏晴误以为自己是在调戏她,陆沉赶忙解释道:“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是无心之言,绝对不是……” 苏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眸子里好像有一种审视的意味,看的他心里直发慌,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干脆没动静了。 不是心虚,而是生怕这丫头愈发的误会,将他的解释,当做掩饰,届时那可真就是百口莫辩了。 他没了声音,而苏晴的目光却是没有移开,隐隐有些恼怒,不过越来越是淡然,最后恢复如常,转过身去,自顾捣鼓那些瓶瓶罐罐,淡淡说道:“陆大哥您是顶天立地的男子,自然可以不假思索,随意说话,没有人会要求你什么,但这世道,对于我们女儿家太过苛刻,您无意的一句话,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传扬出去,苏晴这点清名就算是葬送了,以后难保不被街坊四邻,指指点点,还望陆大哥能够体谅。” 这丫头心思重,陆沉早就看出来了,却没想到如此爱惜羽毛,坚毅好强,也是自衬有错,信口胡言,连连赔不是道:“你一定要相信我是有口无心,我不是那样的人。” 苏晴头也不回,又开始调制起来,话语中有些漠然道:“陆大哥能够明白,自然是再好不过,还有事吗,若无事,苏晴就不送您了。” 被下了逐客令,陆沉无奈苦笑,随后从怀里掏出银票,搁在桌子上,说道:“这是一千两,重启作坊、进购原料应该尽够了,剩下的则全都拿来翻修店面,千香阁重新开张,定要气象焕然一新,如此才能吸引眼球,受到那些名媛贵妇的青睐。” 没想到陆沉竟一次拿来一千两,苏晴有些动容,终于肯回头看他一眼。 陆沉紧跟着道:“还有,往后店里的银子,还是由你来保管吧,苏老伯岁数大了,眼花算错账倒是小事,就怕他精力不济,太过操劳。” 苏晴何等聪明,听出他话有所指,问道:“我爷爷怎么了?” 陆沉没有告状的意思,就是怕老苏头儿掌管财政大权,再自作主张胡乱花用,听苏晴察觉到什么,摇头道:“没什么,你莫要多心,就是觉得掌管银子这件事,还是你亲自为好,苏老伯一把年岁,难免会有照看不好的时候。” 苏晴面无颜色道:“你就算不说,我也自会去问爷爷。” 陆沉真是服了这丫头的认真劲儿,与其让她到苏老伯面前追问,还不如一五一十说了,只能苦笑道:“好了好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柜台上多了些新添置的胭脂水粉,这些东西等往后挣了银子,完全可以雇佣匠工,独立生产,况且现在千香阁主要推销的是香水,那些新品胭脂,买来也只是摆设。” 苏晴面色一变,焦急问道:“我爷爷买了多少?” 看来这丫头也认为现阶段从外面买新品胭脂水粉完全没有必要,战略眼光一致,陆沉更是欣慰,但见她如此急迫,赶忙宽慰道:“没有多少。” 苏晴颦眉道:“没有多少是多少?” 陆沉叹了口气,无奈道:“拢共加起来,估摸也就不到一百两银子。” 苏晴一震,愕然道:“一百两……”花容浮现怒色,猛然跑出作坊。 陆沉一看,这还了得,区区一百两,这丫头怎的跟要吃人似的,连忙追了上去,边追便喊道:“苏姑娘,冷静,这点儿银子,不至于!” 苏晴只作不闻,很快便跑回千香阁,看着柜台上那些新添置的新品,气的娇躯颤抖,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后槽牙咬的咯吱咯吱作响。 陆沉吓得心脏砰砰直跳,这丫头,反应也太吓人了吧,不得将他爷爷一口吃了啊。 唯恐这丫头大逆不道,陆沉只能尽力劝解道:“苏姑娘息怒,这点银子委实不算什么,况且添置这些新品,也不是当真全无作用,等重新开张,既可以当做赠品,也可以独立售卖,不算是白白打了水漂。” 苏晴还是不说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他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语了。 这时,正巧老苏头儿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孙女破天荒的没有待在作坊,回到了铺子里,老苏面泛喜色,连忙走了过来,说道:“晴儿,你回来了。” 陆沉无语,这老头儿,恁的没眼力见,还嬉皮笑脸的,没看见你孙女此刻吃了你的心都有么。 老苏头儿不知不觉,直到近前,也没瞧出苏晴此刻正是怒火中烧,心疼道:“晴儿,这阵子你定是辛苦了,爷爷中午给你煲碗汤补补,还有贵人,也留下来一起用个便饭吧。” 苏晴寒冷的神色被这话稍微冲淡几分,但还是愤懑难平,竭力压制语气道:“爷爷,你为何自作主张,没有和我商量,便购置这么多胭脂水粉。” 老苏头儿一楞,似乎是没想到宝贝孙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结果却是向他兴师问罪,怔怔道:“我就是瞧着现在有了银子,该将柜台上这些旧品都换换了,贵人不也说该推陈出新么。” 陆沉在一旁默默摇头,苏老伯是真不懂作生意啊,这些玩意儿哪里叫推陈出新,只能说是拾人牙慧,仍然毫无新意。 没想到老苏头儿做错了事,还振振有词,苏晴气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陆沉连忙打圆场道:“算了,苏姑娘,你消消火,你爷爷也是好心,想要帮你分担一些,也是怕打扰你,否则又怎会不和你商量。” 第五十一章 气氛不对劲 好心办坏事,苏晴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漠然道:“爷爷,以后铺子里的银钱,你不能再擅自动用一分一毫,这些银子都是陆大哥投进来的,咱们得对他负责。” 原来丫头是因为这个生气,陆沉摆手道:“无妨,苏老伯也是无心之失,本意是好的,就当花钱买个教训,银子没了,陆某可以再投,苏姑娘不必生气。” 老苏头儿脑袋愚直,也不明白,添置新品胭脂水粉,怎么就是对陆沉不负责了,满脸委屈之色,但到底是有些惧怕他这个孙女,懦懦不敢吭声。 气氛有些压抑,陆沉只觉待的浑身不自在,说道:“苏姑娘做完最后的调试,咱们便重启作坊,雇佣人手,开始生产,这些事情都得二位着手去办,陆某插不上手,就有劳二位了。” 苏晴长吁口气,道:“陆大哥放心,您只是参股,这些事情本来就不该您来操心,是苏晴的分内事。” “说是如此,但我既为股东,和千香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日常经营生产帮不上忙,已是觉得有愧,怎么也得帮着出出主意。” 陆沉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等苏姑娘将香水做完最后的调试,千香阁重新开张前,务必到乱石巷来叫陆某,到时许多事宜,还需筹谋规划。“ “大家集思广益嘛,一定要在开张前,拿出妥善的营销方案来,不能闭着眼睛过河,万一一头栽倒下去,就算身子骨再硬,爬起来也难了。” 他啰里啰嗦,说了一大通,无非就是怕苏晴不允许他干预千香阁的运营、以及未来发展方向等重大决策。 虽然契约明确写着,这些都是他能够行使的权利,但白纸黑字,有时也不保险。 他倒不是怕苏晴翻脸不认人,只是怕苏晴这丫头性情倔强孤直,妥妥的女强人作风,万一做事一意孤行,讨厌别人指手画脚,那么对千香阁的发展,着实不是一件好事。 要知道,一个企业,有一个能力强的掌舵人固然重要,但这个掌舵人决然不能刚愎自用。 毕竟,谁都有犯糊涂的时候,倘若真的一念之差,而作出什么错误决策,如果无人能够制衡,甚至劝谏亦是无用,对于企业,无疑将是灾难性的。 好在苏晴并非是那种一意孤行容不得异样声音的人,点头道:“好,小女管经营生产,谋划大局,还得仰仗陆大哥了。” 陆沉松了口气,笑道:“哪里称得上是谋划大局,陆某能做的,也就是帮着统筹规划而已,大局还得靠苏姑娘您来把握。” 苏晴咯咯笑道:“陆大哥这是想做军师啊。” 陆沉拱手道:“那也得看苏姑娘您这位将军,能不能听的下咱的谏言了。” 见他若有其事,苏晴忍俊不禁,说道:“只要对千香阁有利,小女必定无有不从。” 陆沉哈哈笑道:“如此甚好,咱们珠联璧……强强联合,定然无往不利,这京都城的商场,早晚会是咱们的天下!” 听他又要胡言乱语,“珠联璧合”四个字差点就要说出来了,苏晴嗔怪的白了他一眼,俏脸绯红如灿烂朝霞,美艳不可方物。 陆沉暗暗擦了把冷汗,好家伙,幸亏收住了,这贫嘴的毛病,往后真是得改改了。 这个世界的女性多半都是道德模范,岂能容人如此调戏? 即便言者无意,可听者有心,历史上就因受言语调戏,而自觉受辱投河上吊自杀的例子,可谓层出不穷。 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那儿,苏晴又是刚烈女子,陆沉是真怕她会再度大发雷霆,甚至作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不禁后怕不已。 好在,这丫头只是脸红了红,旋即便一脸冷酷的道:“苏晴还得回作坊调试香水,如果没有什么事,就不留陆大哥了。” 这丫头不仅倔强刚毅,性情也有些古怪,喜怒无常的,陆沉挠了挠头,不过倒也没有特别难以理解,这不是又语无伦次将她惹恼了么,没有大发雷霆将自己赶出去,已经是出乎意料之外了。 一旁的老苏头儿一听,急道:“说好的留下来吃午饭……” 本是好心,想要和陆沉多多亲近亲近关系,可却被苏晴淡然的声音打断:“爷爷。” 老苏头儿一楞,看看她,又瞧瞧陆沉。 这是啥意思? 这俩人是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之间气氛不对劲了呢? 老头儿懵了,只觉活了这么大岁数,脑子可能迂腐木讷了,已经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了。 见这丫头对自己一瞬间又疏远起来,陆沉暗下苦笑,都是自己作茧自缚。 也不想继续待着讨人嫌,陆沉一拱手道:“那陆某就告辞了。” 苏晴点头,当先走出铺子,往作坊去了。 瞧着陆沉的身影随后消失在视线之中,苏老头儿弓着背,负着手,嘀咕道:“难道晴儿和贵人有事?” 咂摸老半天滋味儿,也没咂摸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长长一叹道:“现在这年轻人,真让人搞不懂。” …… 书香斋那边只需耐心的等着数银子就行,在舌儒学宴召开之前,陆沉将全部的重心,准备全部都倾斜在千香阁上面。 香水已然调制出来,趋于最后调整完美比例的阶段,接下来就该是重启作坊,加入生产,然后千香阁重新开张,吸引顾客,规划营销,争夺市场份额…… 在苏晴那边没有动静之前,陆沉也暂时图个清闲,不想再四处奔波。 他先是将诗词做了汇总,送到书香斋,之后便整日待在家中,挥毫泼墨,有鸢鸢陪伴,倒也不觉枯燥,反而乐在其中。 忽忽过了三日,他将《西游记》二十至六十回写了出来,同时还有《水浒传》、《红楼梦》、《三国演义》,也全都写出了前十回,一同到书香斋交给了王福。 见陆沉除了带来了《西游记》的稿子,还有三本全新之作,王福兴奋的胖脸直颤,拿着书稿爱不释手的品读起来,审阅接近一个时辰,才将厚厚一摞纸搁在桌面上,赞叹道:“陆老弟果然是谪仙临尘,脑子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旁人写本惊世之作,绞尽脑汁也未必能写出皮毛,即便有,怕也得穷尽一生之功,而您则信手拈来,委实令人钦佩不已,情不自禁惊君若天人啊!” 第五十二章 信任 被老王这般夸赞,已是家常便饭,陆沉也懒得受宠若惊了,说道:“如果可以的话,王掌柜便着手将这些稿子刊印发行吧,契约就按诗集来,你二我八,不知王掌柜意见如何?” 王福忙不迭的点头,连连说“好”,道:“就依陆老弟的意思办。” “王掌柜您生意遍布五湖四hai,各国都设有分行,如果可以的话,这三本书稿的着重点,务必要放在诸国外。” 陆沉将想法和盘托出道:“西楚民风彪悍,且多江湖草莽,举国嗜战,‘三国’和‘水浒’着重在楚国发行,市场定会比北齐要大的多。” “而东晋从朝堂到民间,骄奢淫逸,酷爱无病呻yin,盛行攀比之风,且闺阁尤甚,‘红楼’这等贵族间的爱情悲剧故事,定然会受到那些名媛贵妇的追捧。” 听他侃侃而谈,王福更加佩服五体投地,说道:“陆老弟实在是细致入微,你不做生意,真是白瞎这块好材料了。” 陆沉心底一笑,老子当然不能浪费自己这块好材料,生意是必然要做的,而且还得做大做强,写书只是业余爱好,小打小闹而已。 入股千香阁那摊子生意,老王不知道,陆沉也懒得说,转而问道:“西游卖的怎么样?” 一说起这事,老王笑的眼睛都快看不着了,直搓手道:“好的很,本就是绝无仅有的好书,又有您陆诗仙的落款,一经开售,整个京都城都抢疯了。茶馆酒楼,文铺书摊,讲的都是西游释厄传。还有您的诗集,同样供不应求。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就这几天,城里的人,谁若是说没看过你的书,没读过你的诗,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毫不夸张,但陆沉总觉得老王这话还是夸张了,也不想计较这些旁枝末节,只要书籍能够大卖,就是一件好事。 “卖得出去就好,那陆某可就安心在家等着数银子了。” “陆老弟尽管放心,月底老兄我就会将收入明细和分红一并送到你那里。” 送分红是理所应当之事,但自己并未提出,这位老兄却主动要将收入明细也一并送来,就有些忒看轻人了,陆沉微微笑道:“合作讲究的是信任,王掌柜无须拿明细给我看,难道陆某还怕你克扣利润不成?王掌柜若是如此想,那可就将陆某看的太低了。” 主动提出给陆沉看收入明细,王福就是想将利润公开化,以免陆沉多想。 怎料陆沉竟如此豁达,老王羞愧难当,说道:“都是为兄的不是,陆老弟切莫见怪。你放心,老兄我若是敢克扣你一分红利,枉生为人!” 陆沉连忙道:“王掌柜言重了!” 其实他倒也不是真的全无担心,担心王福会暗中克扣利润,但这种念头不过转瞬即逝,原因正如他若说,合作讲究的是“信任”二字。 要么便泾渭分明,大路朝天,可若已经决定在一个灶坑前端饭吃,就得将信任二字贯彻到底,这是对自己道德品质的考验,也是对合作伙伴的尊重。 况且,账本是可以作假的,看与不看,又有何紧要,关键还是老王的态度,只是没想到老王居然如此性情,还发上誓了。 老王平复稍许,看着桌面上厚厚一摞的文稿,忽然想起什么,将其中写三国的那摞拿了起来,奇道:“请恕老兄我冒昧问一句,东汉末年,是个什么朝代,前溯一千年,老兄我实在是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王朝存在过。” 异世的历史,你老兄若听说过,那可是有鬼了,陆沉笑了一笑,道:“这本书里面的所有内容都是虚构的,还有那本红楼,也是凭空想象,当不得真。” “哦。”王福恍然点了点头,称赞道:“陆老弟文思如泉涌,当真令人钦佩,所写的故事没有一本窃凿现实,仅凭想象,便全都如此大气恢宏,煞有介事,纵观古今,也唯有你陆老弟了。” 陆沉苦笑,自己确实没有窃凿现实,只是前世那些文坛巨匠的搬运工罢了。 和王福签了余下几本书的契约,陆沉便要告辞。 老王一听,登时不乐意了,说道:“哪有坐这么一会儿便要走的道理,我这就让伙计到天下第一楼预备一桌,咱们不醉不归!” 上回是盛情难却,且初步合作,怎的也得交际应酬一番,可这次陆沉委实是没这个心思了,最重要的是怕老王喝多了酒,又如死猪般没人管,到头来还得是自己将他背回来。 瞧老王愈发臃肿的身体,陆沉就有些发怵,连忙摆手道:“陆某还有些事情没办,下次,下次定与王掌柜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一听陆沉有事,老王也不好再挽留,惋惜的叹了口气,依依不舍道:“那咱们说定了。” “岂有食言之理。”陆沉拱手道:“陆某就告辞了,王掌柜止步,莫送。” 回到家中,正值晌午,鸢鸢在厨房里忙活着做饭,一片炊烟中,陆沉像是鬼一样钻了进去,突然从后面将小妮子抱住,恶狠狠道:“留财还是留色?” 岂料鸢鸢除了突然被惊了一下,压根就没有任何惧怕的反应,头也没回,嗔道:“相公你又作怪。” 恶作剧被识破,陆沉一脸窘迫的放开手,将目光放在锅里,转移话题道:“中午吃什么?” “吃炖肉。”鸢鸢将锅盖好,转身笑道:“恁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陆沉将她拥住,嘿嘿笑道:“有宝贝鸢鸢你这么一个贤妻良母,悉心呵护我,照顾我,疼爱我,我岂不就是像个小孩子么。” 鸢鸢小脸通红,低声道:“谁是良……母了……” 陆沉哈哈大笑,伸出手指,将小妮子的下巴挑了起来,玩味的和她的目光对视,道:“早晚的事,怎么,你想真要个孩子了?” 小妮子更加羞涩,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小手狠狠拍在他的胸膛上,气道:“就你会作弄人,快出去。” 第五十三章 大功告成 陆沉被轰出了厨房,心情却是甚好,径直搬了张椅子,到院子里坐下,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百无聊赖。 此时正值晌午,和煦的阳光,像是女子温柔的小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庞,还有身体的每一寸地方,他闭着眼睛,尽情的享受,舒服的都快要睡着了。 可惜这种安逸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门外来人所打破:“陆大哥。” 他闻言打了个激灵,睁开双眼,却见一女子走进院子,娉婷秀美,不是苏晴,又是何人? “苏姑娘来了。”他连忙起身,见苏晴手中提着一只木盒,不悦道:“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恁的生分。” 苏晴微笑道:“这盒子里的东西,保准陆大哥会喜欢。” 陆沉何等聪明,猜测道:“香水?” 苏晴点头,将盒子轻轻放在石墩上,说道:“上回在作坊,陆大哥您见到的不过都是半成品,比例有瑕,还未臻至完美,但经过这几天我继续调试,终于算是大功告成了,今日带来的这些,就是成品,请陆大哥看看。” 将盖子打开,里面是六只精致的瓷瓶,她取出其中一只,递给陆沉。 陆沉接过,拔开塞子嗅了嗅,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又倒出一滴,涂抹在手背上,接着又嗅了嗅,嘴角露出喜色,说道:“苏姑娘实在是心灵手巧,你调制出的香水,比我预期的要好上太多了。” 苏晴淡然一笑,紧跟着将盒子里余下的五只瓷瓶,一一递给陆沉,说道:“按陆大哥您的嘱咐,苏晴这段时间,没有只照配方调制单一种类的香水,除了方才您手里拿的玫瑰香水,还调制出了柑橘、香草、栀子等十几种,今日带来的这六种,是苏晴觉得味道最好的,陆大哥以为如何?” 陆沉将香水一一嗅过,连连点头道:“好,太好了。” 他是真觉的好,且不是一般的好,是非常好,好的无可挑剔! 这些瓷瓶中的味道,即便是他这个粗枝大叶的老爷们,也要沉迷欲醉。 连他都如此,可想而知,这些香水对女人的吸引力,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苏晴调制出来的香水,委实远远超乎他的预期。 “立刻重启作坊!” 香水已经成功调制出来了,接下来就是生产,然后投入市场,赚钱,赚钱,再赚钱……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苏晴不愧是一名合格的ceo,不用他来说,早就已经付诸于行动了,道:“我已经让爷爷去雇佣人手了,不消两三日,作坊就能重新启动。” “采购原料呢?由谁来负责?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切记不能马虎大意,原料的质量一定要保证。” “都由我爷爷来负责。” “那就好。” 陆沉放下心来,苏老伯虽然愚直了些,但只要告诉他怎么做,凭他老实巴交的性情,一定不敢违逆半个字,采购原料这件事交给他,又有苏晴把关,完全可以放心。 “物以稀为贵,千香阁在市场上的优势,就是这独一无二的香水,所以香水的配方一定不能泄露出去,基于这一点,你有何考量?” 陆沉自问考虑问题还是颇为全面的,保密香水配方无比重要,倘若泄露到同行的手里,顷刻之间,千香阁在市场上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虽然,即使香水配方不泄露,也难保不会有厉害的同行,根据千香阁卖出的香水,研究出些道道来。 这件事,苏晴显然也早就考量好了,说道:“香水的调制过程其实并不复杂,最重要的是把握各种原料的比例,只要最后的调试阶段都由我一人独自进行,纵使过程被泄露出去,别人也制不出一模一样的香水来。” “还有,招募的工匠,铺子都会和他们签订保密契约,倘若谁将香水的制作工艺泄露出去,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这丫头想的果然周到啊,陆沉赞赏不已,可一想到如若最后的调试阶段都由她亲自操刀,也实在太过于劳累了,皱眉道:“你一人能行吗?还是找几个可靠的一起吧,只你一人,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苏晴摇头道:“哪里有可靠之人,还是苏晴亲力亲为吧。就像您说的,香水是千香阁重新占据市场一席之地的致胜法宝,绝对不能出任何闪失。” 陆沉苦笑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小心谨慎,这香水本来就不是工艺如何复杂的东西,只要咱们千香阁一经推出,你信不信,用不了多久,那些同行们就会跟风推出新品,即便比不得咱们的正牌香水,但相较于那些百年老字号,千香阁毕竟名声太弱了,就算香水是咱们率先推出的,咱们怕是也招架不住,很快就会被淹没在如海一般的浪潮之中。” 苏晴沉默许久,看着他,问道:“陆大哥既然如此说,定是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 “知我者,非你苏晴也。”陆沉哈哈大笑,道:“香水可以复制出来,但品牌,却是无论如何也复制不了的,咱们要让千香阁这个金字招牌深入人心,让整个京都城的人都以买咱们千香阁的香水为荣,只要牢牢占据霸主地位,剩下的那点清汤寡水,让那些同行分着喝又有何妨。” 苏晴奇道:“如何才能让千香阁的金字招牌深入人心?” “这就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了,当然,亦能一蹴而就,但却需要一个场合,让香水一鸣惊人的场合。”陆沉笑道:“听说京都的商会,每年在这个时候,都会聚一聚,不如咱们到时也去凑个热闹。” 苏晴目光一亮,可是转瞬又黯淡下来,叹道:“说来不怕陆大哥笑话,参加京城商会的聚会,是有门槛的,千香阁曾经虽为其中一员,但自从苏晴父母带着所有家当葬身于山贼之手,以至于千香阁的生意一落千丈,无以为继,早在半年前,就被商会除名了,到时就算能够被放进去,也免不得被人嘲笑。” “只要能进去,那就好办,他们笑,便由得他们笑去,但求能够达成咱们的目的就好。”陆沉洒然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千香阁现在虽然一文不名,但谁能保证,假以时日,那些笑话咱们的人,不会来阿谀奉承,求咱们给他们一碗汤喝呢。” 第五十四章 打造高端品牌 苏晴安静的聆听着,好看的眸子里光芒闪烁,眼眶中渐渐涌起一层水雾,忽而转过头去,掩面用手帕轻轻一拭眼角,待回过头来,已是神色坚定,笑道:“陆大哥说的是。” 在外面站了半天,苏晴不累,陆沉都有些累了,况且这委实不是待客之道,陆沉随即将苏晴引到屋中,招呼她落座之后,才自行坐下,问道:“商家聚会何时举行?” 苏晴到:“还有不到二十天。” 陆沉点点头,若有所思。 苏晴问道:“怎么了?” 陆沉沉吟许久,才道:“重启作坊,招募人手,采购原料,想来也得几天时间,等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先生产些香水出来,不过,不能立即出售,挑出其中最优质的,咱们要带着拿去参加那场商家聚会。” 他思维缜密,考虑周全,饶是苏晴亦甘拜下风,全凭他做主,他说一句,便点一下头。 等他说完,苏晴才问道:“关于香水的定价,陆大哥你有何想法。” 这件事陆沉早就想好了,不假思索的道:“一定要贵!” 苏晴微微愕然。 贵? 那是多贵? 她诧异不解,旋即下意识的摇头,面对定价这件事,头一遭和陆沉有了分歧。 在她看来,凡是新品,刚开始定价必然要低,盖因还未受到市场认可,若是卖的过于昂贵,极有可能无人买单,积压仓底。 尤其是香水这种从未在市面上出现过的新奇玩意儿,它的独一无二,或许勉强是个噱头,能够吸引人生出购买的欲望,可如果定价太高,一样会折戟沉沙,因为舍得砸银子只为图个新鲜的,毕竟少之又少。 见她摇头,陆沉便知晓她内心想法,也不着急解释,而是问道:“你觉得香水若想在市场中披荆斩棘,杀出一条出路来,要靠什么?” 苏晴想也不想,说道:“当然是品质,还有口碑。” 陆沉赞同的点点头,不过旋即说道:“你说的都对,可又不全对。” 苏晴颦眉道:“陆大哥还是说的清楚一些,苏晴愚钝,实在是不懂你的意思。” 陆沉也觉得自己话说半句,有些讳莫如深的意思了,报以歉意的一笑,然后说道:“品质,口碑,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它独一无二的特性,以及品牌的吸引力。” 苏晴还是没懂,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陆沉侃侃而谈道:“品质,是保证,继而才能赢得口碑,这是最基本的。但是,若想让香水能够在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乃至成为当之无愧的霸主,就要凸显出它独一无二的特性。” “如何才能凸显出它独一无二的特性?很简单,就是要贵!” “容易得到的,便宜的,往往不会被人所珍惜,甚至弃如敝履;反之,不容易得到的,贵的,也未必不会受人推崇青睐。” “针对它独一无二的特性,我们要将它定义为奢侈品,绝不能走薄利多销的路线,理由先前我已经说过了,市面上很快就会出现跟风的香水,和那些百年老字号打擂台,千香阁恐怕走不过几个回合,就会以败北收场。” “所以咱们一开始便得将它定义为高端商品,令那些跟风的望尘莫及,跟风的品质不如咱们,所以必定不敢将价格定的过高,就让他们在低端市场争食吃吧,咱们在高端市场唯我独尊,岂不美哉?” 他唾沫横飞,长篇大论,苏晴终于是有些听明白了,但皱紧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半分,担忧道:“陆大哥您说的很有道理,可千香阁现在名声太弱,香水又从未出现在世人的视野当中过,冒然将香水定价过高,恐怕抬高不成,反而摔的更惨。” “犯傻了吧?”陆沉笑道:“咱们参加商家聚会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打响香水的知名度,只要那些京都城的有钱人们认可,香水就不愁卖不出去。” “既然要做高端市场,你的目光就要自然而然的去往高处看,低端压根就不该出现在你的视线之内,要迎合那些有钱人的口味,琢磨他们的想法。” 苏晴一楞道:“有钱人的想法是什么?” 千香阁最鼎盛的时候,苏晴家里也就是相对殷实一些而已,她还真不知有钱人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的。 “不求最好,但求最贵。”陆沉说出八字真言。 苏晴一怔,随即纳闷道:“为何?” “要面子呗。”陆沉嗤笑一声,说道:“事实上不止有钱人要面子,这世间上的大部分人,都要面子,他们热衷于用昂贵的物品来彰显自己的身份,来粉饰自己内心中的虚荣,至于物品本身的品质怎样,反倒显的不重要了。” “天底下的人都有虚荣心,奈何这个世界,人还是分三六九等的,想要粉饰自己的虚荣心,普通百姓根本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他们多半都在为生计而发愁,但饶是如此,依然有虚荣的一面,只不过攀比的层面相对较低而已,譬如谁家房子修葺的怎样怎样气派了,譬如谁家的孩子如何如何出息,往后定能科举中榜了……” “而有钱人,粉饰内心的虚荣心,则更为直接一些,就是我说的那个八个字: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有钱人之所以被称为有钱人,就是因为他们不差钱,你担心咱们将香水定价过高,会令人望而却步,殊不知对于那些有钱人来说,你以为的高价,也就是他们一顿饭的银子罢了。” 听陆沉娓娓道来,不知怎的,苏晴只觉有些背脊发凉。 陆沉将人性看的太透彻了,苏晴自问亦经历过人情冷暖,却也自愧不如。 可说到现在,陆沉分析的头头是道,却始终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价格,苏晴不禁好奇不已,问道:“那依陆大哥您的想法,到底该定什么样的高价合适?” 陆沉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两?”苏晴轻点螓首,这个价格还算是比较能够令人接受,和顶端的一些胭脂水粉价格相差无几,甚至还略有不如。 岂料陆沉嗤了一声,道:“什么五两,是五十两!” 第五十五章 天价 苏晴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陆沉,唯恐听错了,问道:“五十两?” 陆沉笃定道:“就是五十两!当然,这只是初步定价,待香水打响名头,价格还会持续上涨。” 还想着涨! 苏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五十两是什么概念? 一个中产之家的全部家当而已。 乾雍城中有多少中产之家? 也就占据三成罢了。 但这三成中产之家,哪个会愿意倾家荡产,去购买一件华而不实的东西? 只要不是他们疯了,或者傻了,这种情况是决然不会出现的。 五十两的定价实在是太高了,要知道香水并非是珠宝首饰,亦非丝绸华布,它再独一无二,也总归要被划分到胭脂水粉的范畴里。 在这个范畴之内,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天价的商品,即使面向的是那些所谓的有钱人,可真的能被认可买单吗? 苏晴又泛嘀咕了,默然半晌,说道:“五两银子尚还能够接受,可五十两……陆大哥您就这般自信,会有人乐于购买吗?” 陆沉笑了笑,这丫头,真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啊,五十两银子,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或许遥不可及,可在那些有钱人的眼里,算个屁啊,就这仨瓜俩枣,也值得如此大惊小怪。 “苏晴啊。”他若有深意的叫了一声。 苏晴一怔道:“什么?陆大哥请说。” 陆沉看着她,微微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能力也非同一般,但是唯一的不足,就是眼界太低,当然,这并不怪你,毕竟千香阁曾经生意最鼎盛时,也就是小打小闹而已,你看不到最上层的风景,当然无法理解最上层的消费观念。” 说着,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接着道:“但是,从现在开始,你要开始学着转变这种相近于小富即安的思想了,千香阁的路线是进军高端市场,成为奢侈品行业至尊无上的霸主,你作为领头羊,若是眼界始终没有在高处,仍然停留在以往固有的思想观念,这恐怕不行。” 苏晴性情要强,听得陆沉的口吻饱含教育意味,不服输的劲头登时涌了上来,抿了抿唇,说道:“可是胭脂水粉市场,从未出现过这么贵的东西,咱们冒然将香水如此定价,有钱人也不是傻子,难道真的会趋之若鹜的购买吗。” “当然不会,所以咱们才要参加商家聚会,打响香水的知名度。” 陆沉双手拢在袖口里,跟田园老汉一般,但说出的话,却是抑扬顿挫,振聋发聩:“以往市场上没有出现过这么贵的东西,那是整个市场太小家子气了,咱们千香阁就是要做开拓者,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作为先驱,只要咱们牢牢将高端市场把握住,霸主地位就会坚不可摧,即便后来者层出不穷,亦是难以撼动!” 常年站在山下,岂知山上的花开灿烂,即便陆沉豪言壮语,苏晴依然觉得五十两实乃天文数字。 在她看来,以香水独一无二的特性,以及它超然卓越的品质,定会受到市场前所未有的青睐,即便价格低廉,也必能赚的盆满钵满。 而以天价出售,市场就未必会买单了,此举委实铤而走险。 与其在钢丝上行走,不如选择一条前景明亮的康庄大道,免得摔的粉身碎骨,到时追悔莫及。 她倒不是没有尝试的勇气,事实上陆沉的话,她都听进去了,也都明白,可却不敢将千香阁的前途当赌注。 香水对于千香阁干系重大,千香阁能不能在悬崖边缘起死回生,就看这道救命绳索牢不牢固了。 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千香阁凭借香水,一定能重新在胭脂水粉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 可若是一上来便定天价,挑战市场的底线,一切就都是未知数了。 若冒然定如此天价,有可能还未重回市场,就会被嫌弃,乃至淘汰。 这就是她不敢肯定陆沉想法的根本原因。 千香阁不能再输了。 见她沉默不语,陆沉无须多想,也知她在担心什么。 虽然和这丫头相识不久,但陆沉却能看的出来,她性情坚韧,虽是女子,却颇为倔强好强,不愿弱于人,自己说了这么多,她绝对不会听不懂,也未必没有放手一搏的想法,但此刻却仍似没有被说动,原因无外乎只有一个—— 她怕输。 怕香水定价太高,导致无人购买,千香阁输的一败涂地,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当然,这无可厚非。 毕竟是亡父母留下的产业,她岂能不细心照看? 总算是碰到使千香阁起死回生臻至鼎盛的契机,她不敢铤而走险,也是人之常情。 但理解归理解,陆沉却不打算作出任何让步,香水只能走高端路线。 原因很简单,先前已经说过了,和那些百年老字号打擂台,千香阁根本不是对手,与其和那些臭鱼烂虾争食吃,不如独树一帜,在高端市场唯我独尊。 况且人生在世,若是随波逐流,岂不无趣? 既然已经决定要做出一番事业,就得轰轰烈烈,义无反顾。 瞻前顾后,实乃小女子行径。 陆沉口水都快说干了,但还是得耐心说服苏晴这个小女子,因为千香阁毕竟是这丫头的。 他只是股东,只有商议权,没有决策权,最终还得这丫头点头。 “你是怕香水倘若折戟,千香阁会从此彻底一蹶不振?” 他柔声问道。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苏晴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悸动,有些慌张的低下头,默然许久,才抬了起来,轻轻一点。 陆沉微笑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有此担心,即便香水折戟,不是还有我么。” 这话说的就有些暧昧了,苏晴颦了颦眉,俏脸又要呈现出羞怒之色。 陆沉见状,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是还有我和千香阁共进退么。” 原来是这个意思,苏晴面色缓和下来。 见她似乎没有再心生误会,陆沉才接着说道:“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希望千香阁能够生意兴隆,我也希望,没有谁会嫌弃钱分的少,事实上陆某选择的这条路线,就是为了将利益最大化,令千香阁不止生意兴隆,招牌亦能响彻天下!” 第五十六章 老牛吃嫩草 “且不说这条路线,对于千香阁而言,并非铤而走险,就算真的折戟沉沙,苏姑娘也莫要担心。” “如果到时事实证明,陆某的决策是错误的,香水并不能在高端市场站稳脚跟,其实也无伤大雅,咱们大可以从容退出,将价格降低。” “就算再往悲观处想,咱们即便降低价格,业已为时已晚,低端市场已经被其它同行抢先占据,容不下咱们一口饭吃,大不了咱们抽身不干了。” “区区香水何足道哉,陆某手里的新品,可不止香水一个,折便折了,又有何足惜?” 陆沉苦口婆心,声音也愈发的温柔起来,差点就忍不住想要拍一拍苏晴的小手,让她莫要瞻前顾后、忧心忡忡,不过到底是及时制止住了,没有动手动脚。 这丫头的小手,可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言语孟浪的些,她都能羞怒不已,倘若直接动手揩油,还不得将自己一刀劈了? 这一点陆沉还是拎得清的,只能继续以言语攻破这丫头的防线,说道:“有我在,就有钱;只要有钱,千香阁就不会倒;只要千香阁没有关门大吉,就有昌隆鼎盛的希望。” 苏晴终于是被说动了,她的固执,全都是为了千香阁,而陆沉此时给出了承诺,她还哪来的理由再否定陆沉的决策? “好。”她轻启朱唇,目光变得坚定,说道:“就依陆大哥说的办,定价……五十两。” 好歹是没有白白浪费唇舌,陆沉松了口气,笑道:“这就对了嘛,苏姑娘你放心就是,现在你或许觉得五十两的价格太高,用不了一年半载,只怕再让你将香水卖五十两,你怕是都要心不甘情不愿呢。” 陆沉画大饼着实有一套,但苏晴是个理智的人,在切实可见的利益没有看到之前,便选择性的自动将这些话过滤掉了。 “我这就回去筹备。”她起身道。 “好。”陆沉也跟着站了起来,说道:“切记,香水莫要生产太多,每种约莫三五十瓶就好,非但不能立刻售卖,而且还要当做秘密谨守,不能让外界知晓,一切都等到商家聚会之后再说。” 苏晴点头道:“苏晴谨记,陆大哥莫送。”说着转身便要出门。 岂料鸢鸢就站在门外,她见到愣了一楞,停下脚步,疑惑的回头看向陆沉。 和苏晴谈的昏天黑地,近乎忘我,竟是没注意到鸢鸢一直就站在门外,陆沉伸手道:“鸢鸢,站在外面干嘛,快进来。” 鸢鸢先是向苏晴点了点头,这才走进屋中,说道:“先前见相公和这位姐姐谈事,妾身不敢进来打扰。” “都谈完了。”陆沉笑了一笑,转而寻思片刻,唯恐小妮子心生误会,先是向苏晴说道:“苏姑娘,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拙荆,你叫她鸢鸢就行。” 苏晴眸子里闪过一丝讶色,不过稍纵即逝,随即向鸢鸢微微欠身,说道:“夫人好。” 鸢鸢受宠若惊。 却听下一刻陆沉说道:“这位苏姑娘,就是我前几日和你说的那个合作伙伴,今日来找我谈生意。” 她恍然大悟,看向苏晴道:“原来您就是相公说的那位苏姐姐,相公提起您时,对您称赞有加,如今终于见到真人,原来姐姐不止做生意厉害,长得也好看,跟画里的人儿似的。” 小妮子嘴甜的很,没有谁会不喜欢,苏晴也不例外,夫人也不叫了,转瞬后便热切的说道:“妹妹过誉了,你恁小的年纪,便这般秀美,等长大了,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听这丫头夸自己的宝贝鸢鸢,陆沉乐的嘴都合不拢了,可也就眨眼的功夫,他眉头一皱,忽然寻思过一些味儿来。 鸢鸢年纪小,还没长大,那老子这个相公成什么了?老牛吃嫩草?野猪拱白菜? 嘿! 这丫头,莫非在讽刺老子? 陆沉顿时气的七窍生烟,可苏晴说的隐晦,顶多是含沙射影,也有可能真的是无心之言,没有讽刺的意思,他也不好发作,只能在心里暗暗憋火。 鸢鸢哪里有陆沉那么多的心思,人家说句夸奖的话都能揣摩出人心险恶来,就算知道,也只会抿嘴一笑,已经是开心的上去牵住苏晴的手,天真烂漫的道:“苏姐姐,你这就要走吗?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苏晴微笑道:“不了,我还有些事需要忙……” 顿了一顿,若有深意的往陆沉身上瞥了一眼,眉眼含笑道:“况且,你乐意留我,你家相公却未必,没准巴不得想要立刻将我赶出去呢。” 鸢鸢迷糊了,没明白她的意思。 相公为啥要赶这位苏姐姐走? 不由疑惑的看向陆沉。 可没等陆沉为小妮子答疑解惑,苏晴已经走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就这一会儿,陆沉牙龈都肿起来了,差点没气死。 当真没冤枉这丫头! 她就是故意的! 讽刺老子! 陆沉真想追上去大声辩驳。 鸢鸢小咋了? 女子及笄就能成婚,这是官府规定的,轮得到你置喙! 退一万步说,老子就是喜欢小萝莉,咋滴! 可惜,想归想,纵使心里有一万句话要说,他终究没有付诸于行动的勇气。 只敢像木头似的站在原地,气的龇牙咧嘴,暗骂死丫头不讲合作情谊,冷嘲热讽,没有口德! 瞅他不吭声,脸色极为难看,鸢鸢哪里知道,就这三两句话,自己这位相公,已经和那位苏姐姐作上仇了,连忙伸出小手,揪住陆沉的袖子,担心道:“相公,你没事吧!” 陆沉深吸口气,努力将怒火平复,勉强流露出一丝干笑,说道:“没事,吃饭吧。” 鸢鸢瞪着清澈无暇的大眼睛,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可他不想说,小妮子也懂事,不再追问,随即跑到厨房将饭菜端了上来。 饭菜端上桌,耽搁这点功夫,依旧热气腾腾。 满满一大锅炖肉,色泽鲜亮,香味四溢,若是换做往常,陆沉少说也得吃两碗米饭。 可此刻,他只觉索然无味。 心中怒火重燃,只翻来覆去的呐喊着一句话—— 谁他娘的老牛吃嫩草了! 第五十七章 稀客登门 商家聚会还需半月举行,也没什么好筹备的,到时只需带上香水厚着脸皮赴宴即可。 而在此之前,舌儒学宴马上就要召开了。 其实这场盛会,陆沉参不参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在王府诗会上,他已然大出风头,才名如野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拾,如今整个京都城,真是快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而名声大的好处确实都在预料之中,就像王福说的,他的小说、诗集一经出售,都快被抢疯了。 茶楼酒肆,街边书摊,那些说书的,唱曲的,说的必定是《西游记》,唱的必定是“水调歌头”等诗歌词曲,这全都要得益于他在王府诗会上闯下的诺大才名。 区区虚名,却要孜孜而求,归根结底,所为无非生财而已。 而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陆沉自问即便再参加舌儒学宴,顶多也就是在现有的才名上镀一层金罢了。 至于才名或高或低,其实他并不在乎。 可不在乎归不在乎,嫌麻烦归嫌麻烦,他到底还是得抽空去参加学宴一遭,原因无他,盛情难却。 毕竟当日已经和刘雍说好了,对方这个情,即便他如今已然不需要,也得上赶着去承,这是人情世故。 再者还有庄鸣声、公羊叔二位月桑学宫鼎鼎大名的老夫子,那般极力邀请,到时若不到场,岂非是驳二位夫子的脸面? 所以舌儒学宴还得去,但是这次怎么也得收敛锋芒了,势可太盛,不可太尽,老道士的声音言尤在耳,陆沉当做至理名言,不敢忘却半字。 喧宾夺主,出尽风头,难免遭小人嫉恨。 陆沉虽是不怕,就如他先前说的,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即便不怕,却也头疼。 与其再出无用的风头,遭小人嫉恨,树立仇敌,不如惜字如金,甚至缄默不言,反正参加学宴,也只是承刘雍和庄、公羊二位夫子的情,到时只需安静的坐在角落里看热闹就好。 况且就算想出风头,恐怕也未必能够,舌儒学宴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诗会,而是诸子百家、饱学之士汇聚一堂的至尊盛宴! 按照往年听说的模式来看,虽然斗诗、斗文章是司空见惯之事,可重头戏还是议论天下大事。 如若没有独到见解,必定泯然于众人。 那些无门无派的饱学之士尚还好说,可百家门人,皆有独到思想,甚至信仰。 儒家的“中庸“、“德治”。 道家的“无为而治”。 墨家的“兼爱”、“非攻”。 法家的“依法治国”。 阴阳家的“五德终始说”。 纵横家的“纵横捭阖”。 提出“与民并耕而食、飨而治”的农家…… 各种思想光芒绚烂,璀璨夺目,共同争辉。 百家门人皆长于辩论,每年的舌儒学宴,都会引经据典,高谈阔论,以来证明自家思想,才是最强学说,往往这个时候,才是舌儒学宴最激烈的时刻,也是这场盛会的魅力所在。 和以牙尖嘴利闻名于世的百家门人辩论,到时若被驳的哑口无言,可就实在太难看了。 辩论这种事,靠的是阅历、学识、见解等诸多因素,陆沉自问嘴皮子也还算利索,可难保不会碰见更利索的。 若论诗词文章,凭借着前世那些大文人们的佳作,他无论在何处,都可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可辩论是讲究真才实学的,他未必就能独占鳌头了。 所以究其种种原因,他都不想再出风头,到时做个旁观者就好。 …… 日复一日,日升日降,舌儒学宴召集之际即将来临,没有所求,也就心无杂念,陆沉终日吃得香睡得好,在千香阁与书香斋之间来回跑,闲来无事,便困在家中,挥毫泼墨,默写四大名著。 一眨眼,舌儒学宴已然还有一日便要举行。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在院子里已有几十个年头的槐树下,陆沉躺在木椅上,手里捏着本书香斋出版的《焕章诗集》,读的津津有味。 这《焕章诗集》,便是他的杰作。 焕章,是他的字。 其实从名字上来看,就能看出老侯爷陆渊,对定远侯老兄委实寄予厚望。 沉,可以理解为沉稳,厚重,如山岳般,屹立不倒。 而焕章二字,则是期望定远侯老兄不要因出身武侯之府,便做一个纯粹的武夫,文章也需璀璨亮眼,文武兼修。 奈何定远侯老兄实在不争气,非但文采不通,贻笑大方,连武力也是差强人意,甚至将躯体挥霍的羸弱一空,别说驰骋疆场了,怕是连个同龄的女子也未必能打过…… 好在,这具躯体换了个新的主人,经过连日来风雨不误的锻炼,以及天下第一神医开的药物调理,总算是略微恢复了些,同龄女子,勉强是能够打过了。 而内在,则更是今非昔比,正应了焕章之名,文章璀璨,惊艳京都。 现在街头巷尾,人们的茶余饭后,陆沉在王府诗会上的表现,都已经成了绕不过去的话题。 现在的陆焕章,才是真正的陆家子弟,不负当初老侯爷陆渊的期望。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陆沉摇头晃脑的念着《焕章诗集》上的诗,即便这些诗已经深深印在他的脑子里,且曾经早已爱不释手的读过许多遍,可还是丝毫掩饰不住对它们的喜爱之情。 也正是因为这份喜爱,他才能在这个不存在于历史、却和历史有许多相似之处的世界,初来乍到不过短短十几日,便已然风生水起,而未来,则更加光明通亮。 他所吟的这首诗,是柳宗元的《江雪》,也是他最喜欢的一首诗。 那种绝高清冷的孤独感,他每每飨读,都会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尤其是而今身在异世,更是感同身受,不能自已。 “唉。” 深深地叹了一声,将书籍合上,正准备起来伸个懒腰,却听院子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他一楞,起身问道:“谁啊?” 没人回话,他有些疑惑的走到大门口,将门栓拉下,缓缓将门打开。 只见来人,竟是韩奇! 第五十八章 认赌服输 这位突然登门造访,陆沉不由愣住了。 这厮怎知自己住在这里? 莫非是寻仇来的? 陆沉顿时心生警惕,戒备的看着韩奇,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几步,唯恐这厮猛然掏出凶器,到时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也无怪陆沉这般草木皆兵,毕竟如果细究起来,他和这韩奇也算是有些仇怨。 那日在天下第一楼,王福举办的酒宴之上,他几次屡屡失笑,惹得韩奇恼羞成怒,最后闹得是鸡飞狗跳,不欢而散…… 此刻这冤家竟匪夷所思的敲自家院子的大门,他怎能不有所怀疑忌惮? 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是冤家路窄。 “原来是灵休贤弟,怎的竟想起来登陆某的门了,陆某委实受宠若惊,快请进。” 陆沉脸上浮笑,抱拳说道。 可说是“请进”,却是没有挪动让路,将本就不大的院门正好堵住,除非将他一把推开,否则韩奇压根就进不去。 不过韩奇显然也没有进去的意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塑像一般。 他的脸色从一开始便死沉如水,但听陆沉竟如此热情,竟似对他没有丝毫芥蒂,更似将那日在天下第一楼结下的梁子忘的干干净净,眸子里闪过一丝讶然之色,不过稍纵即逝,很快便趋于平静。 见他就在那傻站着,也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也不知究竟想要干什么,陆沉皱了皱眉,说道:“灵休贤弟,怎的不说话?难道还在因为那日酒宴上的小争执而责怪陆某?” 唯恐这厮就是寻仇来的,眼下跟块木头似的站着,其实是在积蓄怒火,只等到达临界点,便突然爆发,从怀里掏出何等凶器来。 他长长一叹,推心置腹道:“其实事后陆某也想过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陆某不对,不该在那等场合几次三番无故失笑,让灵休贤弟误会。冤家宜解不宜结,灵休贤弟,咱们罢手言和可好?” 任由他口若悬河,韩奇依旧不发一言,一动不动。 陆沉实在琢磨不透这小子的路数,却发现其面色越来越是阴沉,如同死了亲娘一般,心中不由更加忐忑,急道:“灵休贤弟,你倒是说句话啊。” 可韩奇的反应依然是无动于衷,若非眼神复杂,神色阴沉,陆沉怕是要怀疑这小子魔怔了。 嘿。 真他娘的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陆沉有些生气了,若非顾念鸢鸢还在家中,他岂会如此委曲求全。 可好说歹说,这小子就跟个木头似的杵着,也不说明来意,弄得人提心吊胆。 娘的,欺人太甚! “韩奇,你到底来我家有何意。” 他话中带了一丝火气。 可熟料刚说完,韩奇突然作出一个让他惊愕不已的举动来。 只见韩奇竟是抖了两下袖袍,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然后恭恭敬敬、结结实实的冲他磕了三个响头! 陆沉懵了。 不过随后便恍然大悟。 那日在酒宴上,他和韩奇打了个赌。 和张之修那个蠢货的赌约一样,就赌他能不能进入舌儒学宴。 他若是进不去,则给韩奇磕头,反之亦然。 经过王府诗会以及文婆节那一遭,他受刘雍和庄鸣声、公羊叔相邀参加舌儒学宴的事,恐怕已经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稀罕事。 传到这韩奇的耳朵里,也不无可能。 如果不是因为认赌服输,才向自己跪下磕头,陆沉委实想不明白,这姓韩的何以竟会对自己行如此大礼。 这姓韩的可以啊! 陆沉不由对韩奇刮目相看。 同样的赌约,同样的结果,可韩奇和张之修那个蠢货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天差地别。 张之修得知自己能够参加舌儒学宴,非但没有遵循赌约,反而恼羞成怒,甚至言语威胁,嘴脸令人作呕。 而这韩奇,竟是找上门磕头来了。 这一对比,高下立判。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这韩奇眼高于顶,心高气傲,头颅都扬的老高不肯低下半分,别说是屈膝这等颇为辱没尊严的事了。 看来这小子除了心胸狭窄一些,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输得起,比张之修那个蠢货要强多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势可太尽,不可太盛,况且陆沉本也没指望韩奇会认赌服输,实在是没料到他竟真的来了这么一出,连忙上山伸手,说道:“快快请起。” 韩奇头磕的干净利落,起来也毫不拖泥带水,压根就不用陆沉搀扶,等站起身后,终于开口,漠然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 说着咬了咬牙,低头道:“我服了!” 这三个字,从韩奇口中说出来,恐怕比对自己磕头还颇为不易,陆沉叹道:“小小的争执而已,灵休老弟,何必当真呢。” “你我两清。” 撂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陆沉忙道:“灵休老弟,别忙着走啊,留下来吃个晚饭!” 韩奇的身影没有一丝停留,很快便出了乱石巷,消失在视线之中。 陆沉摸摸鼻子,这小子,虽然心胸狭窄,令人厌恶,但就冲这认赌服输的态度,竟是对他有些讨厌不起来了。 看来这京都第二才子,当真也不是浪得虚名啊,那日对其盖棺定论,着实有些片面了。 陆沉转身便要将门栓插上,同时心想往后可不能再和人冒然打赌了,赌也不能赌磕头下跪,再来韩奇这么一个愣头青,来了也不说话,跟要杀人似的,心脏实在受不了。 没等插上门栓,却见一乘轿子慢悠悠的进了巷子里,而且冲那架势,貌似就是奔这边来的。 陆沉停下动作,疑惑的望着。 北齐制度森严,明文规定,非官爵不能乘轿,且官位大小,爵位高低,轿子的规制也有不同。 进巷子里的这个轿子,由四个轿夫抬着,通体麒麟花纹,若是官,最起码也得是三品往上,而若是有爵在身,也应当是侯、伯一级。 乱石巷是个贫民巷,平素很少有人问津,可今日竟有达官显贵前来,委实是一件稀奇的事。 而且貌似就是冲着自家来的,陆沉也没着急关门,站在门口,双手拢在袖口里,索性等着,看看究竟是不是来找自己的。 结果还真让他猜着了。 那轿子一落,稠帘打开,走出一个人来,面容清古,颌下一撮山羊胡颇为精致,不是户部侍郎刘雍,又是何人? 第五十九章 国公府的计较 “呦!”陆沉连忙迎了上去,抱拳道:“刘大人,您是怎么找到我家里来的?” 刘雍哈哈笑道:“一直忘了问你住处,若非寻思到这段时间你的书籍皆由书香斋刊发,兴许王掌柜知道你的住处,便特意去问了一嘴,刘某如今想要找你,还真是有些难。” “大人快请进。”陆沉将刘雍往院子里引。 刘雍进门张望了一圈,一边走,一边捻须笑道:“陆沉,你而今可真是好雅致啊,这住所虽不如侯府富丽堂皇,但胜在清幽僻静,收拾的干净整洁,埋头研究学问,真是一绝好之处啊。” 陆沉笑了一笑,这屋里屋外,都是鸢鸢打理的,确实井井有条,不显一丝脏乱。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他不喜欢张扬,但他的张扬,都是无意中显露出来的,名句顺口就来。 刘雍顿时目光一亮,惊喜道:“好啊,好个‘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陆沉,你现在当真如天人一般了,非但诗词文章仙气蒸腾,便连心境亦是超然物外,与你相比,刘某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夫俗子,自惭形秽啊!” 没想到随口甩两句词,这位侍郎大人都能面露惊喜之色,丝毫不吝啬夸赞之词,但像这种惊若天人的追捧,陆沉委实耳朵都快磨起茧子来了,也没有再像先前那般受宠若惊,微笑道:“刘大人谬赞了,快请屋里坐。” 进了屋子里,安排刘雍落座,陆沉旋即招呼鸢鸢,去沏壶茶来。 见刘雍身着团簇锦绣,鸢鸢便知他身份不低,没想到如今家中还能来如此贵客,不敢怠慢,赶忙便去忙活了。 等得鸢鸢拐进厨房,刘雍问向陆沉道:“听说当日你吐血昏迷,侯府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唯有一个小妾对你不离不弃,背着你离开了侯府,就是她吧?” “不错,说来不怕大人笑话,在下那三房娘子,老大回了国公府,老二回了宴阳,至于老三么……娼妓出身,一心想攀龙附凤,也不指望她能如何忠贞,不提也罢。”陆沉叹道:“唯有妾室鸢鸢,即便在下现在业已孑然一身,依旧对在下不离不弃,愿同在下一起吃苦受累。” 刘雍赞许道:“真是世间无双的好女子啊,陆沉,你可莫要辜负她是。” 陆沉点头,不用别人说,他也会做的。 像鸢鸢这样的好姑娘,他爱惜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辜负? 即便是辜负世间所有之人,他也绝不会辜负鸢鸢一个。 刘雍沉默许久,突然纳闷道:“还请恕刘某好奇心重,多嘴一问,这段时间,国公府难道就没派人找过你吗?” “没有。”陆沉回答道,明白刘雍问这话的意思。 当初是因为长辈的婚约,叶芷柔才嫁入定远侯府,可而今侯府被抄了,自己已是一无所有的草民,指望叶芷柔还能和自己这个普通人一起过日子,不管是因为互相并没有丝毫感情可言也好,还是别的原因也罢,都根本是绝无可能之事。 唯一的结果,就是一纸和离书,从此再无干系。 按理说苏芷柔虽然回了娘家,可毕竟和自己还有着结发夫妻的名分,如果国公府当真打有这个念头,早就该派人过来找自己,要自己写一份和离书,可直到现在,却连个影子都没有,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令人捉摸不透。 刘雍眉头一皱,显然也不明白国公府直到现在也不露面,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是将女儿送过来,依旧和陆沉举案齐眉,还是觉得现如今的陆沉,已经配不上他们的宝贝嫡女,怎么也得给个话啊,就这么撂着是几个意思。 如果说是不知道陆沉未死,故而才始终没有露面,这个理由恐怕并无可能。 现如今陆沉可谓是名声大噪,全京都的人,哪个不知,废侯陆沉,竟是改天换地,化身诗仙文圣,国公府又不是消息闭塞,又岂能不知? “叶国公到底是怎么想的。”刘雍纳闷道。 如果不是今日刘雍突然提起,这些事陆沉压根连想都懒得想,笑道:“想来国公爷自有其计较,兴许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等他们也忘了,我也忘了,岂不是美事一桩。” “在下现在只想和鸢鸢过悠闲自在的小日子,就已然心满意足了,他们不来打扰我,也是好事,免得到时将窗户纸捅破,在下面上无光,国公爷的颜面恐怕也好看不了哪去。” 这层窗户纸,就是一纸和离书。 刘雍岂能听不出来。 即便国公府当真抱有和离的心思,可现在的时机委实不对。 和离在陆沉还为侯爷时提出,没有人会说什么,可现在陆沉被削职夺爵,若是提出和离,难保不会被人指指点点,说叶家势利眼,见陆家落败,扭头便让女儿和其和离。 恐怕国公府之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露面,就是因为顾虑众口铄金,而进退两难,和离不是,不和离也不是。 这毕竟是陆沉的家事,刘雍虽然上心,却也不好过分干预,笑道:“由得他去,正如你所说,你现在虽身居陋室,但有那么好的妾室陪伴,已是心满意足,不必再作他想。” 陆沉正色道:“在下现如今,只有鸢鸢一位夫人,大人往后切莫再称她为妾了。” 刘雍一楞,旋即道:“不知者不罪,是刘某错话了。你能如此想,真是不枉鸢鸢姑娘对你一片情意。” 这时鸢鸢将茶端了上来,听到陆沉严肃的话语,眼泪差点没流下来,强忍着内心的欢喜和感动,将茶盘轻轻放在桌子上,对刘雍施礼道:“贵人请喝茶。” 刘雍忙道:“有劳鸢鸢姑娘了。” 小妮子又施了一礼,才退了出去。 给刘雍杯子里酙满茶水,陆沉忽然想起来问道:“大人来找我,可是有事?” 刘雍说道:“明日便是舌儒学宴召开之日了,刘某怕你忘了,特来知会你一声。” 第六十章 生猛之夜 刘大人真是热心肠啊,不辞辛苦,甚至大废周折特意到王掌柜那里问自己住处所在,就是为了知会自己莫要忘了参加舌儒学宴,陆沉心里一暖,说道:“刘大人如此盛情相邀,在下岂敢有忘记之理,就算今日刘大人您不来找在下,在下也打算明日一大早到您府上,同您一起去月桑学宫。” 刘雍哈哈笑道:“你没忘记就好,舌儒学宴,历来群英荟萃,可今年若是没有你焕章莅临,岂非名不副实。” 一般唯有自衬关系和对方匪浅,或是心生亲近之意,才会不称其名,而称呼其字,以往刘雍都是直呼陆沉之名,叫他焕章,还是头一次。 称呼上的改变,代表着态度上的改观,即便老早刘雍就已对陆沉毫不加以掩饰的流露出推崇备至之意,但那种态度并不意味着亲近。 而现在,亲近之意已然显而易见了,相比于备受推崇,这种隐隐的亲近令陆沉更加受宠若惊,连忙拱手,说道:“刘大人实在是过誉了,舌儒学宴,不仅天下有才之士皆会如约而至,百家诸子亦会一同到往,在下不过是侥幸,才在王府诗会上闯下些许才名,但在天下才子、百家诸子面前,必定黯然失色。在下到与不到,无非是凑个热闹而已,又有何干系。” “你小子现在哪哪都好,就是谦虚的近乎虚伪,普天之下,谁能让你陆焕章黯然失色?”刘雍对陆沉的谦恭话语不以为然,说道:“反正明日的学宴,你务必要到场。” 陆沉笑道:“一定一定。” 刘雍点点头,说道:“明早你就在家中等候,刘某先来寻你,然后咱们一同去往月桑学宫。” 陆沉忙道:“怎敢劳烦大人……” 话没说完,刘雍打断他道:“就这么定了,你在家耐心等着就是。” 说罢,嘴脸流露出一丝浓浓的笑意,捻须道:“你陆沉的才名现在可是非同小可,与你同乘一轿,共去赴宴,刘某也是脸上有光啊。” 这刘大人,夸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见缝就能插针,初听还能满足一下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可听多了,陆沉只觉无奈的紧,可也不好再表现的受宠若惊,以免他当真说自己虚伪。 “好了,也没什么别的事,刘某就先告辞了。”刘雍起身道。 “在下恭送大人。” 将刘雍送到院门口,看着他乘上木轿,离开乱石巷,陆沉不禁面露苦笑,然后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就这出门的功夫,鸢鸢已经将饭菜端了上来,见他回来,问道:“那位贵人走了?” 陆沉落座,提箸夹起一块肉,先放进鸢鸢的碗里,然后才又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起来,含糊不清的道:“走了。” 鸢鸢一边为他盛米饭,一边说道:“怎的不留那位贵人吃过晚饭,相公难道就不怕那贵人嫌弃你失了礼数。” “君子之交淡如水,繁文缛节能免则免,随性一些比较好。”陆沉接过米饭,往嘴里扒拉了几口,“况且你可知那贵人是谁?” 鸢鸢奇道:“谁?” 陆沉笑道:“户部的侍郎,掌管整个北齐的银钱,皇上的钱袋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咱家的粗茶淡饭,怕他吃不惯。” 鸢鸢惊道:“就是相公您前几日跟妾身说的那位刘雍刘大人!” “就是他。” “这位大人来找相公有何事。” 陆沉歪头寻思一阵,说道:“怎么说呢,本来是你相公我趋之若鹜的想要得到这位刘大人的引荐,去参加明日便要召开的舌儒学宴,可熟料现如今反过来了,倒是刘大人上赶着请我去了,怕我忘了,特来知会一声。” 鸢鸢捂嘴笑道:“相公您现在可是才名满京都,妾身出去买菜,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您呢,今时不同往日,刘大人现在上赶着来请您,也是人之常情。” 咦?没想到小妮子竟是看的通透。 陆沉有些意外,别看鸢鸢平素不声不响的,但心里装着事呢,虽然天真,看似憨憨傻傻,却不糊涂。 照例吃了两碗米饭,将菜风卷残云一扫而空,趁着鸢鸢去收拾的功夫,陆沉抽空写了一回书稿,然后便爬上床,率先躺下。 等了许久,鸢鸢才收拾妥当,走进屋子。 此时已是夜色降临,陆沉早就点着了油灯,微弱的一豆光芒,将狭小简陋的房间里,照映的有些昏黄。 时辰也不早了,该睡觉了,鸢鸢将油灯吹灭,慢慢走到床边,将衣物褪去,露出姣好的酮体,紧跟着爬进被窝里,将陆沉紧紧拥住,螓首贴在他的胸膛上,幸福的说道:“相公,睡觉吧。” 这段时间陆沉一直在禁欲,体内蠢蠢欲动的小蝌蚪们,早就已经急切的想要冲出藩篱,不欲再憋屈的挤在那两颗溜圆鼓胀的蛋蛋里。 眼下鸢鸢跟八爪鱼似的贴了上来,感受着小妮子肌肤的光滑温润,尤其是那两点鲜红豆蔻坚挺的耸立着,抵在自己的身上,陆沉终于有些顶不住了。 做? 还是不做? 这是个问题。 杂念一生,欲望顿时便如开闸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直到将理智淹没,不管不顾起来。 他低下头,一手搂着小妮子的蛮腰,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吻在她的唇上,开始肆意的索取起来。 小妮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笨拙的回应,渐渐微微的喘息起来。 陆沉马不停蹄,将她的亵裤褪掉,横刀立马,一耸而入。 “啊!” 鸢鸢失声叫了出来,这一声,直让陆沉的欲望更加难以熄灭。 接着便是奋力的耕耘。 这一次,陆沉格外的生猛。 虽然只有一次,却是折腾了好久。 将鸢鸢折腾的最后落着泪求饶,陆沉怜惜之下,只能无奈收起神通。 最后还是好说歹说,让小妮子手口并用,才堪堪将体内的洪荒之力释放出来。 他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小妮子更别说了,自那日初尝禁果,直到今日,她才终于懂得,结合,竟是如此美妙之事。 虽然压根就抵挡不住陆沉如暴风骤雨般的攻势,鏖战小半个时辰,便败下阵来。 第六十一章 舌儒学宴 小妮子是吃不消了,陆沉也没打算再有后续,这种事次数不是最紧要的,主要还是欢愉程度,说白了就是时间要长,技术要好。 再者偶尔的放肆下,可能无伤大雅,但决计不能放纵。 章神医的药经过实际检验,已经证明委实灵验之极,其医嘱定得深刻履行,不能贪小失大,只图眼下一时之痛快,而误了整个下半辈子。 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但陆沉还没到如饥似渴不管不顾的地步,孰轻孰重,还是分的轻的。 抱着小妮子光滑玉润的酮体,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起来后洗了把脸,到院子里照例进行一番系统的锻炼,只觉精神抖擞,非但没有丝毫浑浑噩噩的感觉,而且做如此一系列的高效运动,竟似愈发的得心应手起来,虽然依旧不免气喘吁吁,但和最开始委实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 生活真是让人充满向往啊! 此刻日头刚刚爬出来,清晨弥漫着一股微凉的气息。 鸢鸢还在熟睡当中,昨夜虽然只折腾了一次,可时间却是比之前要长多了,小妮子身娇体弱,容易满足,突然被那般蹂躏,如何能经受的住,上午能不能下的了床,还是未知之事。 如果是往日,这个时候陆沉大抵也在睡梦中,不会起的这么早,可今日不行,容不得他赖床睡懒觉。 今日便是舌儒学宴的召开之日。 陆沉得早早的起来等着,等着刘雍过来,同其一起去往月桑学宫。 也没过多久,院外便响起落轿声,一听就是刘雍到了。 陆沉早已冲了个冷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裳,简单整理了下仪容,走出院门。 “刘大人,来的早啊。” 他一出门,便笑呵呵的拱手道。 刘雍还没下轿呢,见他出来,轿子也懒得下了,将稠帘拨开,笑道:“不早了,若非想让焕章你多睡一会儿,以免今日没了精神,咱们现在都该到学宫了。” 还是老刘会心疼人啊,陆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没话说,刘雍已经迫不及待了,道:“焕章啊,你还在那里愣着作甚,快快上轿,现下学宴怕是都快要开始了。” 陆沉闻言一楞,不敢耽误,连忙上了轿子,被四个轿夫抬着,飞速驶往月桑学宫。 …… 月桑学宫坐落在乾雍城西,依山而建,占地千顷,气势恢宏。 “文昌”、“文隆”、“六御”、“恒极”四座宫殿,分别占据四方,庄严大气,拱卫中央主学宫,便如众星拱月。 中央主学宫便是“月桑”,据说是儒家祖师爷于月夜桑树下,突发奇想,欲要建立一座属于儒家的至高学府,结合其时景象,便以“月桑”为名。 儒家已有上千年的即使,而月桑学宫也已历经了近乎八百年的风雨。 时至今日,儒家在北齐已然是根深蒂固,可谓如日中天。 而月桑学宫,非但在儒家之内,乃最高学府,便是放眼天下,也是无可争议的第一,被世人奉为圣地一般,尊崇仰慕。 每年的今日,正是月桑学宫最热闹的时候。 百家诸子,天下富有盛名的饱学之士,都会应学宫的邀请,同来汇聚一堂,切磋学问,点评时事,甚至是议论军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顺着进宫的宽阔道路,列国之人陆续入宫,但都是步行,以示对月桑学宫的尊重。 陆沉倒是借了刘雍的光,可以一路乘轿,畅通无阻,直到举行学宴的主宫殿。 刘雍这位儒家六先生的派头不可谓不足,在学宫大门口落了轿后,门口迎接客人的学宫人士便全都迎了上来,对他鞠躬施礼,尊敬说道:“六先生。” 往学宫鱼贯而入的列国之人,耳听学宫之人对刘雍口称“六先生”,无不侧目,原来这位华服贵人,便是儒家掌门、北齐内阁首辅杨文昭的六弟子。 儒家十三位先生,俱是经天纬地,胸有丘壑,可谓世间瞩目,大名鼎鼎,其中尤以刘雍为最。 当然,刘雍如此出名,却并非是因为他才学在十三位先生中首屈一指,也并不是因为他官居户部侍郎,掌管整个北齐的钱财,就连皇帝想要修宫殿,都得从他手里要钱,而是因他的礼贤下士、惜才之举。 “免礼免礼。”在万众瞩目之下,刘雍淡然的摆了摆手,旋即问向那几名月桑学宫之人道:“大先生呢?” “掌宫正在后殿与云楼老先生下棋。” “哦?云楼前辈也来了?” 刘雍面露喜色。 陆沉听到这个名字,不禁暗暗一震。 云楼历经三朝,至今已九十岁高龄,在文人心中一直享有崇高地位,就连当今儒家掌门、内阁首辅杨文昭杨大人,都得对其恭敬有加,不敢怠慢。 这位老人家性情豁达,才学深厚,虽在朝为官,可却始终不得重用,直到五年前新皇登基,才被一致推举,任户部尚书。 奈何他年纪老迈,精神体力都已大不如从前,户部诸多昂乱驳杂的事宜,已然无法从容料理,只能是挂着尚书头衔,而无力亲为,现如今的户部实际上皆由刘雍这个侍郎主事。 此老着实是如雷贯耳,他的事迹亦无人不知,也正因熟知,陆沉才在修改《滕王阁序》时,将原来的“冯唐”,替换成遭遇大致相同的此老。 云楼在北齐读书人的心目中,便如同圣人一般,哪怕是儒家掌门,也要矮上一头,没想到此老一把年纪,还有闲心参加今年的舌儒学宴,陆沉只觉原本无甚趣味的内心,开始不禁有那么一丝躁动起来。 “陆沉,你自行进去落座,我得先去趟后殿,拜见一下云楼老前辈。” 刘雍对云楼显然尊崇之极,已然按耐不住想要过去一见。 陆沉忙道:“刘大人自去。” 刘雍点头,对那几名月桑学宫的人说道:“这位便是陆沉,相信鸣声、公羊已经知会过尔等,你们不必看请函了,直接让他进去就是。” 那几人忙是拱手,其中一人道:“庄老夫子都吩咐好了,若是陆沉到来,定要放行,不可阻拦,再者六先生带他来,我等又岂敢有将他拒之门外之理。” “算你们懂事。”刘雍一笑,冲陆沉点点头,然后往后殿去了。 “诗仙请。” 那几人一同作礼道。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如今业已被冠上了“诗仙”的称号,可被人当面称呼,陆沉还是觉得有些不太自然,拱手回了一礼,随即踏入宫殿的大门。 此时大殿中已经坐满了人,声音密集,却不鼎沸嘈杂,显然都特意压低了声音,不好大声喧哗。 和眼下的场面相比,诚王爷举办的诗会,简直就是小打小闹。 已经落座的,约莫就已不下五百人,而且还有人陆续走进。 而王府诗会,邀请的都是吟诗作对的才子,百家门人则不在其列,使得人数锐减,也就不到百人而已,根本无法与眼下这等盛况相提并论。 陆沉自行寻了个末位坐下,目光扫了一圈,却见有许多的熟面孔,都是那日参加王府诗会的才子们。 那些才子们见他望来,郑重的起身作礼者有之,坐着不动拱手执意者有之,简单点点头的也有之。 当然,也有对他怒目而视的,就是那日被他对吐血的楚北七洲楹联会会长…… 第六十二章 相见恨晚 那厮看上去神采奕奕,当日吐血三升,看来并未伤及根本。 陆沉冲其报以君子一笑,对楹联都能对的口吐鲜血,可见此人对楹联一道,该是何等钟爱固执,技不如人之下,方才羞怒攻心,委实可敬可佩。 他颇有礼貌,奈何那赵禅真却是不领情,重重的哼了一声,旋即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还挺傲娇。 陆沉失笑,不以为意,目光继续四处寻摸,除了赵禅真,还有许多令他记忆犹新的熟面孔,如京都第一才子萧文然,作诗痛斥本国穷兵黩武的西楚才子秦凌霄,被公羊叔老夫子所钟爱的西门匡,还有那个不落下风的东晋才子罗檀…… 这些才子们全都到了,此刻或是安静等待舌儒学宴的召开,或是和熟识之人窃窃私语。 可看来看去,却是未曾看到张之修那个蠢货,陆沉生怕这厮是藏在某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还特意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全都找了一圈,可依然不见这厮的人影。 难道这蠢货没来? 陆沉心里嘀咕。 想想应该是了,这厮和自己打赌,在楹联会上已经备受羞辱,当时便气急败坏,只能撂下狠话,犹如丧家之犬,仓惶逃走。 他岂还敢再来舌儒学宴? 这等场合,诸子百家,文人云集,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再被羞辱一遍,那可真叫是颜面扫地了。 这厮没有来,称得上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唉。 输不起的玩意儿。 本就是蠢货一个,偏偏还没有赌品,若是同那韩奇一般,甘愿认赌服输,还能让人高看一眼。 可惜,这蠢货是当真一无是处啊。 陆沉叹息一声,正胡乱瞧间,忽然一个身影在旁边坐下,对他笑道:“陆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陆沉一扭头,却见来人面容俊逸,手执一柄玉骨折扇,显得潇洒不羁,但气质却是异常儒雅,正是沈烨。 对沈烨的观感,陆沉委实甚佳,抛去其名不虚传之外,萍水相逢,其却在楹联会上站出来仗义执言,当时陆沉便暗暗心想,这位沈兄,值得一交! 他哈哈笑道:“沈兄也别来无恙否。” 沈烨说道:“趁着学宴未召开之际,这段日子我在乾雍城中四处游览了一番,不愧是齐国之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放眼列国国都,乾雍城当执牛耳。” 对于北齐这个国家,因为定远侯的记忆作祟,陆沉还是有些许归属感的,陆家世代名将,为国戌边,流血疆场,定远侯虽放浪形骸,可称是酒囊饭袋,但爱国之心,却是昭然若揭、毋庸置疑的。 听得沈烨对乾雍城评价如此之高,陆沉笑了一笑,说道:“我大齐锦绣河山如诗如画,亿万百姓淳厚质朴,不止国都乾雍,岳州、赤水、青莲府等等所在,亦是人生必得一看的好去处。待舌儒学宴结束之后,沈兄若无事,不妨在我大齐境内寻幽揽胜一番,保准你不会大失所望,兴许会意犹未尽,三五十年内都舍不得走呢。” 沈烨笑道:“三五十年,到时在下已成行将就木的巍巍老者,就算再想回国,怕是也颠簸不起了。” 陆沉玩笑道:“无妨,到时沈兄若思乡心切,陆某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就是背,也定要将你背回家去。” 沈烨拱手道:“那届时可就要劳烦陆兄了,趁这之前,我得每顿多吃几碗,决计不能让你轻松了。” 二人越说越有种一见如故的意味,彼此没有丝毫的隔阂嫌隙,肆意玩笑,浑然没有异国人士之间大都存在的芥蒂以及提防。 陆沉虽然有定远侯的记忆作祟,对齐国颇有些归属感,但毕竟不是土生土长,还谈不上愚忠死孝,凡是异国,必心生排斥,况且他本来就是洒脱之人,只要看中对方值得一交,什么都得退居末位。 而沈烨显然亦是同道中人,欲与陆沉结识之意,恐怕比陆沉只多不少,话语之中,没有任何的拘束,与传统意义上的文人大相径庭,有傲骨,却无傲气,不惹人生厌,反而还有一丝独特的人格魅力。 二人越说越觉相见恨晚,互相拱手,相视一笑。 交换过字之后,陆沉率先亲切的说道:“栾玉啊,你不辞千里,从东晋远赴乾雍城,若是无功而返,未免可惜,趁着学宴还未开始,且先酝酿酝酿,待会儿定得大发神威,让百家诸子、列国文人,全都见识见识你沈栾玉的才学。” 听他如此推心置腹,沈烨心中一暖,微微笑道:“有焕章你在,在下这点才学,岂敢站出来大发神威,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陆沉摇头道:“陆某作诗作文章还成,对楹联那等雕虫小技勉强也能登大雅之堂,可月桑学宴历来成名者,都是大才,能治国于兴盛,对天下大势有独到见解,这些陆某就不擅长了,所以今日只想安静的做个旁听者,还得看尔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沈烨笑笑,没说话,显然认为陆沉这番话,完全是自谦。 见他满脸不信,陆沉苦笑,也不想解释,没法子,起点太高了,即便说的是由衷之言,也难保会让人难以置信。 又闲聊了一会儿,忽然只听门外传来声音道:“掌宫到!云楼先生到!六先生到!” 满殿顿时一静。 随后,只见殿外缓缓正进来三人。 前两人并肩而行,但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左边那人,要隐隐落后右边那人几分。 左边那人看上去五十余岁,一身金丝黑衣,云靴绸带,颌下蓄须,神情严肃,不怒自威,腰间挂着一枚深青色的玉佩,上刻“儒”之一字,正是月桑学宫掌宫之信物。 此人毫无疑问,当是月桑学宫掌宫、儒家大先生奚仲。 右边是位老者,须发皆白,垂垂老矣,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煞是艰难。 奚仲何等身份,却是不敢越于老者哪怕一分一毫,可见老者的来历更加非同凡响。 在奚仲和老者之后,便是刘雍了。 这位侍郎大人,于儒家地位超然,在朝堂亦位高权重,可与奚仲和老者同行,只能屈居在后。 老者腿脚不利索,奚仲也随他慢慢前行,许久之后,才至上首主位。 奚仲对老者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云楼老前辈,请尊位。” 第六十三章 将进酒 听得奚仲叫出那老者的名字,满殿俱是一震。 云老先生竟也来了! 今年的舌儒学宴,当真可是蓬荜生辉,热闹之极! 面对奚仲的礼让,云楼杵着拐棍,却是纹丝不动,低头直勾勾的望着木板,许久之后,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岂敢,大先生贵为掌宫,亦为今日学宴之主事,理应尊位,老朽只是客人,怎能尊居主位,喧宾夺主。” 奚仲拱手道:“那学生就当仁不让了,云老前辈,请在旁坐。” 云楼这才缓缓点头,颤巍巍的走到尊位旁边的位置,废了好大的劲,才终于跪坐下去。 此老跪坐下之后,奚仲和刘雍才各归其位。 奚仲看向下方,说道:“欢迎诸位远道而来,参加今年的学宴,奚某代表月桑学宫,对诸位表示谢意。” 话音一落,满殿之人,相继起身,拱手作揖。 奚仲和刘雍起身回礼。 等皆跪坐回去后,奚仲接着说道:“舌儒学宴,历史渊源,诸位想必皆有所耳闻,但按照惯例,奚某还是得再啰嗦赘述一遍。” “舌儒学宴最方始之雏形,源于数十年前我儒家大儒之间的一场晚宴,那场宴会上,先贤们唇枪舌剑,各抒己见,先较文采,后议时事,继而评判天下,激烈非常,到了最后,文采有高下之分,对于天下大事的见解,却是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使得那场晚宴,从此成为我儒家美谈,后辈弟子深刻铭记。” “直至三十年前,卫覃公效仿先贤,但却又不想只拘泥于儒家内部,于是便广邀百家诸子、天下文人,汇聚一堂,并将此宴,命名为‘舌儒’,取舌战群儒、切磋学问之意。” “从那以后,舌儒学宴,便一直延续至今,悠悠三十载,从未间断过。” “自老师文昭公位列齐国首辅,奚某接任月桑学宫掌宫之位以来,便一直致力于百家合流,莫要互有芥蒂,闭门造车,共同推进天下大势,基于此念,故每年今日这场舌儒学宴,奚某委实对百家之贤,望眼欲穿。” “当然,还有不在百家之内,却名声显赫的诸位大才,奚某亦是早有耳闻,早已迫不及待的意欲亲眼一见。” “承蒙诸位赏脸,今日近乎悉数赴宴,没有到的,只因事物繁杂,无法脱身,奚某只能表示遗憾,无法与君共饮,高谈阔论。” 一连串的开场白结束,奚仲一挥袖道:“话不多说,上第一道菜。” 门外旋即流水似的端进来菜肴,为铜鬲所盛,香气四溢。 每人身前,皆有一份。 学宴学宴,最主要的是个宴字,若无酒菜,岂能称宴? 奚仲将铜鬲的盖子掀开,撩起袖子,伸箸从中夹起一块肉来,却并未入口,先行说道:“今日的第一道菜,是清炖鹿肉,已然炖有多时,口感软嫩,且无多余佐料,保证鹿肉之鲜美,诸位请品尝。”说罢,才放进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众人纷纷掀开盖子,品尝起来。 陆沉和沈烨互道了声“请”,随后也跟着拾起长箸,夹起鬲中的鹿肉。 这鹿肉确实口感软嫩鲜美,但味道实在是差强人意,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味道,照比鸢鸢做的炖肉实在是差远了。 陆沉吃了一口,便没有再伸筷子的欲望,转眼一瞧,见身旁的沈烨也是如此。 他不禁一笑,却也明白,舌儒学宴,又不是天下第一楼那等饭馆酒楼,菜做的好不好,压根就无关紧要,众人也不是奔着品尝美食来的,切磋学问才是正经。 众人大都是尝过一口,便将箸放下,看向尊位的奚仲。 奚仲说道:“美食可咀嚼品尝其滋味,或酸,或苦,或咸,或辣,文也亦然。按照惯例,第一道菜,是品诗词。往年这个时候,皆有无数佳作问世,今年学宴大才济济,想必亦是如此。” 说着环顾众人,问道:“不知谁愿先来抛砖引玉?” 没人应声。 而是一时间全都看向陆沉。 陆沉一愣,刹那之间身上聚集了满殿人的目光,饶是他从来不怯场,此刻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同时疑惑不解。 都看我干啥? 瞧他有些窘迫,沈烨微微一笑,附首过去,低声说道:“焕章你的诗仙之名,如今恐怕业已是无人不知,你这位诗仙不率先开口,哪个还敢作诗。” 陆沉恍然大悟。 这话是怎么说的。 难道自己不站出来作诗,学宴还进行不下去了? 秉着看热闹的初衷,陆沉不想再出风头,开始装疯卖傻,夹起鬲中毫无滋味的鹿肉,吃的津津有味。 不作了,给别人留点汤喝吧,免得被小人嫉妒,乃至生恨,得不偿失。 他装糊涂,奚仲却是不想视若无睹,问向他道:“你就是陆沉吧?” 听得这位儒家大先生点名道姓的相问,陆沉怎敢置若罔闻,连忙将鹿肉囫囵咽了下去,拱手道:“正是在下。” 奚仲道:“听说阁下在诚王爷举办的诗会上,作诗如饮水,且俱为上乘,被冠以诗仙之名,不知今日可愿抛砖引玉?” 儒家大先生都这么说了,没法子,陆沉只能无奈答应,缓缓站起身,冲四下抱拳道:“那在下可就献丑了。” 满殿之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等着陆沉赶紧再吟惊世之作,对他的献丑之言,无不是不屑一顾。 献丑? 你的诗天下无敌,也叫献丑?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下,陆沉也不想再作扭捏之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口便是一首李白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又是一首绝世好诗词! 满殿之人听得血液都不由跟着沸腾起来。 这陆沉当真不愧是诗仙啊,神作张口就来,连寻思都不带寻思的。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愁”字一落,便戛然而止,满殿陷入短时间的寂静。 刘雍率先抚掌,大声道:“好!”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跟着轰然抚掌。 第六十四章 挑衅 奚仲不愧是儒家大先生、当代月桑学宫的掌宫之人,满殿皆是赞声如雷,就连云楼都勉力抬起枯瘦的双手,轻轻拍了起来,却唯有他只是微微颔首,淡然说道:“不愧是诗仙谪尘,早有耳闻,今日终于能一睹风采,委实甚幸。” 陆沉拱手道:“能得大先生如此谬赞,在下惭愧之至。” 接着向四下众人微微俯身致意,然后跪坐回去。 这时有人说道:“那日诚王爷相邀诗会,莫某感染风寒,没有到场,以至于错过诗仙风采,今日舌儒学宴,总算是见到了,此来北齐,当再无遗憾。” 说话那人三十余岁,西楚服饰,声音中气十足,如洪钟一般,说完便哈哈大笑,显然是个性情爽朗之人。 沈烨适时对陆沉低声道:“这位便是西楚第一才子莫衣浓。” 陆沉肃然起敬,忙对莫衣浓一拱手,说道:“承蒙莫兄抬爱。” 当即又有人起身说道:“薛某亦同莫兄一般,对陆兄佩服的五体投地,请受在下一拜。”竟不是说说而已,当真对陆沉躬身一拜。 陆沉连忙起身回礼。 满殿紧跟着先后站起许多人来,对陆沉施礼。 好家伙,又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势,未免有些尽了。 陆沉只觉受宠若惊,却也知道,这是文人表达敬意的方式,即便是婉拒,亦有不给面子之嫌,只能一一回礼,老腰都快鞠折了。 总算是无人再起身施礼,陆沉扶着有些酸痛的腰,缓缓跪坐下去。 刘雍哈哈笑道:“今年舌儒宴会,当真是大才云集,不仅最近声名鹊起的诗仙莅临,还有列国鼎鼎有名的才子也尽皆到场,西楚莫衣浓,东晋沈烨,南梁薛岳,我北齐的萧文然……与尔等同坐一堂,品味诗词文章,可谓恣意畅快之极!” 众才子纷纷拱手。 奚仲说道:“陆沉应请抛砖引玉,结果却是此等超凡脱俗之诗词,诸位,可有不甘落后者?” 文人都是心高气傲的,陆沉的诗词虽然震古烁今,几乎无法超越,但不乏还是有想要逆流而上、一争轩轾的。 奚仲这一相问,立时便有人站起身来,拱手道:“北齐萧文然,愿与陆兄分个高下!” 众人闻言皆是不禁皱了皱眉。 按照舌儒学宴素来的规矩,第一道菜是为“品诗”,而非斗诗,宾客们也历来是其乐融融,吟诗作乐,不以谁优谁劣为诩,就算怀有争强好胜之心的,也从来不曾明里表露,只在暗暗较劲。 而萧文然此言,可谓是破了这个先例,直截了当向陆沉发起挑战,使得气氛有些剑拔弩张,众人不禁全都看向尊位的奚仲,看这位东道主是何态度。 奚仲显然没想到这京都第一才子,竟是如此一个愣头青,浑然不将舌儒学宴的规矩放在眼里,默然稍许,淡淡说道:“阁下就是近来名声大噪的京都第一才子吧,年纪轻轻,便冠绝京都,实在后生可畏。年轻人争强好胜,可以理解,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岂能分出高下?随性吟诗就好,不必与人攀比。” 萧文然也是迫切的想要从陆沉身上找回在王府诗会上丢掉的场子,才头脑一热,没有经过慎重考量,便冒然提出挑战的话,但说出就后悔了,眼下听得奚仲虽然话里没有丝毫责怪之意,但话外明显有些不悦,连忙作揖拱手说道:“掌宫千万勿怪,是在下措辞不当,绝对不敢坏了舌儒学宴的规矩。” 他是京都文人共同推举的第一才子,可在奚仲这位儒家大先生面前,还远远不够看,无论是声名地位,还是内在底蕴,皆远远不及,差距便如天堑一般,恐怕终生都难以逾越。 很显然,奚仲不愧是大家风范,并不想揪着萧文然这点错处不放,否则先前也就不会说的那么云淡风轻了,微微点了点头,便再不发一言。 因为话说的不妥当,以至于令奚仲这位掌宫似乎有些不悦,萧文然追悔莫及。 可惜,后悔也已经晚了,而且眼下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出来,也断然没有一声不吭,便又坐回去的道理。 当即硬着头皮,将头发都想白了几根,准备欲要压陆沉一头的大作吟了出来。 京都第一才子毕竟不是浪得虚名,才学确实深厚之极,这首诗文字优美,韵律工整,具有浓浓的浪漫主义情怀。 不管他如何毛躁,争强好胜之心又是何等强盛,但不可否认,他对得起头顶上京都第一才子的名衔。 一首诗吟罢,满殿之人,同样毫不吝啬的给与他响烈的掌声。 在满殿掌声雷动间,萧文然慢慢转过目光,看向陆沉。 面容神色隐藏的很好,古井无波,但眸子里,分明闪过一丝挑衅的意味。 陆沉眉头一皱。 这是在下战书啊。 这姓萧的还真是记吃不记打,还敢来捋自己的虎须! 陆沉委实不明白,萧文然哪来的勇气,就这么一首烂诗词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难道这厮记性不好,竟是忘了自己那首“春江花月夜”了? 他有些生气了,虽然此来不想再出风头,务求低调,可如今都被人骑着脖子拉屎了,若是视若无睹,颜面何存? 是可忍,孰不可忍! 无须春江花月夜,毙区区尔等,诗词无数! “好,好诗,文然兄不愧是京都第一才子,陆某拜服。”他抚掌笑道,话语虽然满是赞赏,但语气却是不屑一顾。 萧文然听出来了,笑意吟吟道:“陆兄作诗如饮水,不知还有何佳作,不才洗耳恭听。” 眼瞅着气氛变得愈发剑拔弩张,这萧文然未免有些得寸进尺了,饶是刘雍老好人似的,也不禁心生不悦,咳嗽一声,沉声道:“掌宫的话,尔难道都当做耳旁风不成。” 这话就重了,萧文然一凛,赶忙拱手道:“六先生明鉴,掌宫之言,在下句句铭刻于心,不敢置若罔闻,方才所言,绝对没有他意!” 第六十五章 和无数个时代的名人为敌 刘雍淡淡道:“如此说来,倒是刘某误会了,只不过还望萧公子谨记,学宴吟诗作赋,只是为切磋学问,陶冶情操,还没到各执己见争分不下的时候,莫要指名道姓,咄咄逼人,以免让人误会。” 儒家六先生,同样不是萧文然一介书生能够惹得起的。 即便刘雍话里话外明显有偏袒陆沉的意思,让萧文然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却也是诚惶诚恐,不敢计较。 “六先生所言,委实让晚辈醍醐灌顶,定好生遵守学宴规矩。纵然被先生们误会,全然是因欲与陆兄切磋心切使然,但总归是晚辈的不是。如果晚辈所言,让先生们误以为是对陆沉针锋相对,那晚辈就对陆兄赔礼道歉,以表歉意。” 萧文然也是个城府深沉的人,名义上是自知悔过,可若是当真对陆沉赔礼道歉,难保不会被众人认为,月桑学宫偏袒陆沉,他是被迫低头。 要知道,他虽然对陆沉有挑战之意,但是若如他所说,完全是因想与陆沉这位诗仙切磋心切,虽然坏了舌儒学宴的规矩,但却完全可以理解。 本来是可以轻轻揭过的一件事,结果刘雍说那番话,让他诚惶诚恐,他顺势便要道歉,岂不就是让众人以为,他是碍于刘雍的威严,才被迫向陆沉低头? 在官场上混了那么多年,刘雍可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穷酸腐儒,岂能看不透萧文然这点小伎俩,脸色当时便沉了下去。 陆沉人精似的,自然也瞧出来了,没想到这京都第一才子还挺有城府,三言两语,便将斥责他的刘雍架在火上烤。 侍郎大人是为自己出头,自己若是一言不发,充当着旁观者的角色,也未免太不仗义了。 “陆兄,请接受在下的歉意。” 眼瞅着萧文然说完,作势便要向自己弯腰拜下去,陆沉迅速躲到一边,笑道:“萧兄慢来,你虽然冒犯了些,视儒学宴的规矩如无物,但归根结底,不过是想和陆某切磋一番诗词而已,六先生遵循学宴的规矩训诫你,你知错就好,道歉就免了吧。” 听完陆沉的话,刘雍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抚了抚颌下的那撮胡须,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萧文然哪曾想到陆沉的嘴皮子竟也如此利索,几句话便将刘雍摘的干干净净,而他依然还是那个不遵守学宴规矩的胡闹之人,内心不由暗暗光火。 “既然文然兄如此想要和陆某切磋一番,陆某若是不应,未免有胆小怕事之嫌。” 陆沉接着说道,他素来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可眼下姓萧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咄咄逼人,他岂能不接招? 若是仅仅针对他,想起那老道士的遵遵告诫,他兴许也就不计较了,可刘雍的面子,他自衬怎么也得帮着找回来。 这京都第一才子,有些无法无天了。 说完故意停顿半晌,瞧萧文然面藏笑意,竟似自以为诡计得逞,陆沉哈哈大笑,说道:“文然兄,你看这样如何,就如同在王府诗会一般,今日学宴上,陆某亦只吟一首,无论你吟多少首,只要能赢过陆某这一首,陆某便甘拜下风。” 这就是诗仙的底气啊。 在场众人无不是心悦诚服,而萧文然这个早就名扬天下的京都第一才子,此时在众人心中,竟在无形之间堕落为卑微的挑战者,甚至是被认作为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陆沉的目中无人,将萧文然激怒了,但一想到他那首春江花月夜,势头顿时矮了三分,沉声道:“陆兄大才,那日王府所吟过的诸般诗词……” 还以为这萧文然有多自恃学问,原来还是自衬作不出能盖过春江花月夜的诗来,否则焉能如此说? 所以没等萧文然说完,陆沉就已看出其顾忌,洒然道:“我只吟新作,就连委托给书香斋发行的焕章诗集中,也没有陆某即将吟的这一首。” 萧文然将心放回到肚子里,那首春江花月夜,委实是他始终过不去的一道坎。 但他还是很自信的,只要陆沉不吟春江花月夜,无论何诗,他自诩都能不落下风! “好。” 萧文然点头,倒是想看看,陆沉这位诗仙,还能吟出何等神仙之作来。 神作嘛,陆沉的脑子里多的是,萧文然是不会明白的,否则压根就不会愚蠢的向陆沉挑战。 要知道,他挑战的,并非是陆沉区区一人,而是中华上下五千年! 和无数个时代的名人为敌,谁能做到? 兴许有,但绝对不是萧文然。 而陆沉接下来所吟的诗,被誉为古今七言律诗第一,倒是可以勉强称为冠绝诸时代。 诗圣杜甫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陆沉悠悠吟诵,吟到一半,故意停顿了一下。 而只听到一半,萧文然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陆沉装作无意的向这位京都第一才子扫了一眼,不屑的笑了笑,接着吟道:“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杯”字余音未歇,满殿已是沸腾起来,争相起身,抚掌称赞: “好!” “诗仙之名,委实名不虚传!” “有此一诗,我看品诗环节,已然可以到此为止了!” 不止文人们兴奋之极,就连百家诸子门人,亦是不禁侧目。 陆沉这首诗,字字如重锤一般,狠狠砸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为之震撼不已。 眼看陆沉又吟神作,将萧文然这个胆敢对自己阴阳怪气的京都第一才子,再度踩在脚下碾的连渣滓都不剩,刘雍笑的嘴都合不拢了,却又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不住的轻轻抚掌,心情好的不得了。 一坐下便如老僧入定的云楼老先生,听得这首诗,浑浊的老眼亦是泛起光芒来,只不过年纪大了,说话都颇为吃力,只言简意赅的评价了四个字:“震古烁今!” 第六十六章 诗作另有其人 一首“登高”,委实技压群雄,正如有位才子所说,有此诗在,品诗环节,已然可以到此为止了。 饶是奚仲沉稳持重,不动如山,喜怒不轻易流露于外,亦是颔首称赞道:“果然是诗仙谪尘,有旷古未有之才。” 反观萧文然,这位京都第一才子,已经快要崩溃了,原以为陆沉在王府诗会上作的“春江花月夜”,已为绝唱,恐怕陆沉再难作出能够比肩甚至超越的诗来,可谁曾想…… 这首诗,就如云楼老先生所品评的那般,震古烁今! 萧文然此刻感觉自己就像是跳梁小丑,如若蝼蚁而不自知,妄想对陆沉这条九天上的巨龙挑战,实则与其之间的差距,实乃云泥之别! 这种感觉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生出了,上一次是在王府诗会上,这种自惭形秽的自卑感令他恼羞成怒,当时便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将陆沉踩在脚下,向天下人证明,萧文然才是当今世上,才华第一之人! 如今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舌儒学宴,群英荟萃,原以为经过苦心筹备,定可以在此场合,一雪前耻,奈何…… 奈何依然是技不如人! 这首诗,便如王府诗会上的那首“春江花月夜”一般,高不可攀,根本无法逾越。 天下才气一石,他陆沉当真全都要独揽不成! 凭什么! 萧文然嫉妒之意,如火焰般熊熊燃烧,众目睽睽之下,对陆沉挑战,可结果却是自取其辱,这种挫败以及羞辱感令他愤怒已极,可又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终究是技不如人。 自古文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能青史留名者,却是寥寥,千百年后,人们恐怕只会记得在如今这个时代,有一位号称“诗仙”的陆沉,而萧文然这个名字,注定会被历史车轮碾的粉碎,无人知晓。 和陆沉同生一世…… 简直就是天下所有文人的悲哀! 因为他的存在,璀璨夺目,注定会掩盖所有文人的光芒,令后世只能记住他一人—— 诗仙。 陆沉! 颓然、嫉妒、愤怒、羞恼……心情如同乱麻,纷至沓来,拧成一团。 萧文然很想克制内心中的诸般情绪,极力想要挤出不以为意的微笑,可他做不到,反而因为拼命地矫揉造作,神色渐渐近乎狰狞起来。 陆沉从始至终都在暗中观察着他,见他如此,不由一凛,生怕这位京都第一才子,遭遇挫败,恼羞成怒,再想不开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文然兄方才大作,亦是难得,和我这首,不过是伯仲而已。” 砸一榔头,再给颗甜枣,这等事陆沉最是擅长不过了。 况且又不是有何血海深仇,仅仅是文人之争而已,若非想为刘雍出口气,陆沉甚至懒得理萧文然,眼下气也出了,再接着落井下石实在没有必要。 说些好话,安抚安抚,又没有任何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先前萧文然吟的那首,固然极佳,可和这首“登高”相比,还是有差距的,根本谈不上在伯仲之间,这一点,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听陆沉如此说,皆是笑而不语。 同时,不禁暗赞陆沉胸襟宽广,明明得胜,对萧文然这个蹬鼻子上脸的挑战者却是宽容的紧,非但没有趾高气昂,反而出言安抚,当真是有才亦有德,令人敬佩! 然这番话听在萧文然的耳朵里,意思就变得截然不同了,只觉得陆沉此刻是在以胜利者的姿态趾高气昂,对他暗藏讥讽! 人一旦妒忌心作祟,那么就会变得无比极端,萧文然更是尤甚。 这位京都第一才子,文采或许高人一等,但未免没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嫌。 甚至可以将他归为和张之修一流。 简单一句话,输不起。 都以为世界的中心就是他们,一旦这种骄傲破灭,就会恼羞成怒,对人怀恨在心。 文人那点风骨,是一点都没有。 同为出类拔萃的文人,沈烨也傲,但那种傲是含蓄的,并不惹人反感。 事实上但凡有两把刷子的文人,就没有不傲的,即便看似谦虚的,也只是将这份傲气藏在心中,不轻易流露罢了。 而萧文然的傲,是目空一切的傲,或者说是绝对的自我,眼里除了他自己,根本容不下任何人。 他和韩奇是同一种类型的人。 不过,他显然连韩奇那个京都第二才子也不如。 韩奇输的起。 而他,输不起。 “陆兄……”努力的想要保持风度,说些场面话,可嫉妒、愤怒等负面情绪几欲将理智淹没,才说两个字便牙关紧咬,咯吱作响,赶紧竭力的压抑着,沉声道:“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再与陆兄切磋一二!” 京都第一才子黯然谢幕,有陆沉这首“登高”唯我独尊,后面众人也都没了吟诗的兴致,因为再吟,也只是作为绿叶,去衬托“登高”的娇艳而已。 奚仲也看出了这一点,当即拍手道:“上第二道菜。” 殿外紧跟着陆续端菜上来,为甗所盛,盖子上的小孔,还往外冒着热气。 掀开盖子,奚仲将甗中食物夹起一点,对众人道:“第二道菜是清蒸鲈鱼,肉质鲜美,腥味较淡,经过简单的炮制蒸煮,入口即化,回味无穷,诸位请。” 众人纷纷动筷。 和前面的清炖鹿肉没什么两样,都不愧有一个“清”字,这道清蒸鲈鱼亦是滋味寡淡,陆沉象征性的将夹起的鱼肉咽了下去,便再没有再吃的欲望。 这时一旁的沈烨也吃了一口,便将筷子放下,见四下此刻已将注意力放在上首,低声对陆沉道:“陆兄此诗,与在王府诗会上所吟的那首春江花月夜,可称诗界双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陆沉淡然笑道:“说来怕栾玉你不信,这些诗早就印在了我的脑子里,皆非我所作,我只是将它们念出来而已。” 和沈烨志气想投,他打算略微透露点秘密,以来成全朋友之谊。 沈烨一震道:“难道这些诗的作者,另有其人?” 陆沉点头。 沈烨怔怔说道:“是谁?我可听过?” 陆沉笑道:“想必你是未曾听过的,他们存在于无数个时代,或许那些时代就在浩瀚星空中的某个角落,或许,根本就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我也说不清,他们到底在哪里。” 第六十七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沈烨惊愕半晌,突然失笑,摇头道:“焕章兄,你莫不是在变着法夸自己?那些时代既然不存在于历史,更似在浩瀚苍穹之上,岂不就是仙界?而你,正是仙界的诗仙,谪落人间,使得我等凡夫俗子,能够有幸听到您所作的诸般神仙之作。” 只觉猜的分毫不差,笑道:“焕章兄啊焕章兄,你可真会绕弯子,不过,虽有自夸之嫌,却实在令人无法反驳,你陆沉乃谪尘之诗仙,想必今日宴会过后,当再无质疑!” 没想到推心置腹的说点真心话,结果却被认作是自卖自夸,陆沉有些无语,却也明白,自己的遭遇太过匪夷所思,别说说的如此隐晦,就算是直言相告,也未必有人会信。 唉。 寂寞啊。 陆沉不禁心中涌起悲凉之意。 见陆沉默然不语,沈烨却是不准备将话头就此停顿下来,低声道:“这第二道菜,按例是品文章,以往或许悬念重重,谁能脱颖而出,惊艳众人,可今年看来,焕章兄你,必定还是当仁不让。” 陆沉一楞道:“何以见得?” 沈烨笑道:“焕章兄的《滕王阁序》,如烈日之辉,无比绚烂,文辞绝世,旷古未有,能写出这等堪称天下第一的骈文,可见陆兄才学之深厚,已然臻至超凡入圣的地步,无论是作诗还是作文章,天下谁人能掠你锋芒?今年的舌儒学宴,甚至以后你若还来参加,品诗品文章,注定是你一人专场,独领风骚。” 过了,过了呀。 陆沉扶住额头,叹了口气,别在夸了,都说了这些诗词文章的作者另有其人,怎么就不信呢。 “栾玉啊,你实在是抬爱我了。”他无奈说道:“我只想安静的做个旁观者,先前如果不是掌宫点名道姓,我本来是不想站出来的。你呀,切莫再要如此吹捧我,就让我安静的做个看客吧。” 别人参加舌儒学宴,都是为了扬名立万,可陆沉却是只想做个看客,沈烨敬佩之意不由愈发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拱手道:“焕章有绝世之才,却如此低调,不是在下吹捧你,你实在是当之无愧!” 陆沉不敢再吭声了,他还是头一次觉得,被人夸奖,竟也是一件备受折磨的事情。 同时不禁心想,自己若是皇帝,必是位明君,因为贱骨头,听不得阿谀奉承之言,即便对方说的都是实情,如此一来,就不会受到蛊惑,让那些奸佞谄臣无从下手,到时治下必定都是耿直方正的诤臣!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忽然再次浮现出尘拂观的场景,老道士对他说的那番话,说他未来极有可能问鼎世间宝座…… 他旋即不禁摇头一笑,如若自己真当了皇上,还不凭借着现代思维,将天下搅个天翻地覆,让世人无所适从? 在封建背景下生存的人们,思想已然根深蒂固,除非受到近乎毁灭性的打击,以及数代走在时代前沿的先驱者共同努力引导,否则是很难轻易改变的。 前世看过的那些小说,动不动便带领百姓走向共和,步入民主,简直就是可笑之极,经不起半点推敲。 三纲五常,三从四德,这种从小便被当权者灌输在脑子里的封建思想,就如同厚厚的枷锁,如何能那般轻易挣脱? 举个最现实的例子,号称同样是穿越者的王莽,就因改革的观念过于超前,以至于最后引起各氏族门阀的反抗,最终只能以功败垂成而收场,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所以在封建社会的大背景下,急促的想要推行现代理念是行不通的,需要血与泪的洗刷,以及数代先驱者的共同努力方能实现,想要一蹴而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陆沉非常希望那老道士的谶言是无稽之谈,因为他对自己的性格再清楚不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是喜欢挑战,越难的事,越想要去征服,至于失败的下场,可能也会因一时的兴奋而不多加考虑。 如若到时当真身居世间至尊宝座,他未尝不会生出将天下来场大变革的想法。 即便明知这种变革,多半会是功败垂成,乃至丢掉性命。 所以为了避免惨剧发生,他还是希望不要当至尊的好。 做个富翁享受人生不香吗? 现阶段,还是赚钱紧要,就算日后不甘寂寞,想要搞些大事情,他还是更乐衷于充当幕后黑手,暗中翻云覆雨,台前上的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容易让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太危险。 思绪回到现实,见殿上已经开始有人陆续挥毫写起文章来,他乐得看热闹,津津有味的在内心品评起来。 而一旁的沈烨,也在品评,连连摇头。 尝过了山珍海味,再吃粗茶淡饭未免觉得没有滋味。 事实上也并不仅仅是因为看过了《滕王阁序》,这位东晋第一才子才对眼下这些人做的文章不屑一顾,他本来就眼界颇高,能被他瞧的上的,委实寥寥无几,至少直到此刻,那些人所作的文章,还没有一个能让他眼前一亮。 陆沉见状笑问道:“栾玉觉得这些文章一般?” 沈烨苦笑道:“见过焕章兄的《滕王阁序》,在下现如今只觉再看谁的文章都索然无味,胃口实在是让焕章兄你给养刁了啊。” 他这边才说完,上首的刘雍忽然说道:“诸位,说起写文章,或许尔等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有位大才曾写过一篇骈文,实是旷古未有,而且这位大才,就在席中。” 听刘雍说罢,陆沉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位侍郎大人口中的“大才”,除了自己,还能是何人? 自己现如今在这位侍郎大人的心中,恐怕已然是无可替代的大文豪,无论什么时候,都得将自己拎出来说上一番。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想低调怎么就如此之难? 他在这边唉声叹气,满殿的人却已都被刘雍的话勾起了好奇心。 而那些参加过王府诗会的才子,则大都隐隐猜到,刘雍所说的大才,正是陆沉。 第六十八章 前世古人的搬运工 故意停顿许久,卖足了关子,刘雍才捻须一笑,说道:“刘某所说的这位大才,正是陆沉。” 全场的目光,一时又全都聚集在陆沉的身上。 无数次沦为全场的焦点,那些人目光中蕴含的意味,或是敬佩,或是尊崇,或是仰望……陆沉从最开始的暗爽,渐渐已经麻木了,此刻甚至觉得身心疲惫。 倘若早知道刘雍如此热衷于推销他的话,在来之前,他就会请求这位侍郎大人高抬贵手,莫要如此热心肠。 陆某只想低调啊。 奈何现在说什么都已无济于事,他此刻已再次置身于风口浪尖,众人瞩目。 没法子,他只能一叹道:“六先生过誉了,在场有百家诸子,无数饱学之士,与列位相比,在下委实殊不足道,大才二字,受之有愧里哦 。” 刘雍大笑道:“又谦虚,这等场面话就莫要再说了,你陆沉有几斤几两,刘某心知肚明,相信在场列位亦已有所领教,大才二字,你当之无愧!” 满殿之人皆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位近来才声名鹊起的诗仙还真是低调啊,不说以往诗作,就凭方才那篇七言律诗,便无愧大才之名。 若他都担不起大才这两个字,那么普天之下,又有谁配被称之为大才? 太谦虚了。 说啥都是谦虚,可又无法辩驳,陆沉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这时忽然听得云楼慢吞吞的说道:“老朽想要瞧瞧你的文章。” 云老先生德高望重,无论是朝堂,抑或民间,皆享有厚望,在文坛更是地位俨然,如同圣人般的存在,受到此老青睐,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荣耀之至。 连云老先生都迫切的想要看陆沉作文章,满殿文人皆是艳羡不已。 陆沉还没说什么,刘雍已是忙道:“刚好,晚辈这里有份陆沉所作的文章手稿。”说罢,伸手便往袖袋里掏。 岂料云楼缓缓摇头,说道:“就是那篇《滕王阁序》么?老朽知道,看过从诗会中流出来的手抄本,委实是气势恢宏,流光溢彩,其中还有老朽,怎么写的来着……”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刘雍每晚若不看上几遍《滕王阁序》的手稿,可谓夜不能寐,早已背的滚瓜烂熟,见云老先生似乎记性有些不好,赶紧提醒道:“当是那句‘云楼易老、魏允难封’。” 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云楼的反应要比正常人慢半拍,默然好一阵子,才突然喜笑颜开道:“对对对,就是这句。” 刘雍笑道:“他这是在为您抱不平呢。” 云楼神情忽而有些隐隐的落寞,说道:“老朽于隆庆帝入朝,到嘉宏帝,一直皆在翰林院做编撰,直至当今陛下登基,才承蒙垂怜,委以重任,奈何年纪老迈,已然力不从心……当时看到这句时,老朽感同身受,差点老泪涕零,对这位感慨老朽遭遇的年轻人,不免心生几分好奇,如今终于是见到了,甚好,甚好啊。” 老人家说话吃力的紧,慢吞吞的,每说一句,都要间隔半晌,但满殿众人,却是无一人没有耐心,都秉足了呼吸,专心的听他把话讲完。 对于这位德高望重的耄耋老者,陆沉还是尊敬万分的,见他话都说不利索,却因自己吃力的说了这么一大通,心情已经不能用受宠若惊来形容了,忙是拱手道:“在下冒然将老先生写进文章,还望老先生勿怪。” 刘雍笑道:“云老前辈对你明明只有夸赞,哪来的责怪之意?焕章啊,就冲云老前辈,你难道还想藏锋,不欲再当场作篇文章,让我等共飨么。” 不看僧面看佛面,云楼的面子是无论如何也要给的,陆沉只能说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走上殿中央,提起狼毫,在白纸上洋洋洒洒书写起来。 众人伸长了脖子,都想一睹陆沉这位诗仙,此刻又能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神仙之作来。 陆沉聚精会神,笔走龙蛇,一个个难登大雅之堂的文字跃然于纸上,虽然潦草,但整篇文章写下来,却是一气呵成,毫无桎梏。 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他便书写完毕,将笔搁在桌案上,对上首以及四下一拱手,旋即退立一旁。 既然是云楼老先生点名要看陆沉的文章,文章写好,第一个看的人自然非老先生莫属。 在奚仲的示意下,侍候在一旁的学宫之人,将文章第一时间送到云楼的面前。 云楼说话费劲,眼神也不太好使,颤巍巍的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疑似近视镜的东西,对着文章,开始看了起来。 满殿之人鸦雀无声,哪怕同样迫切的想要一睹这篇文章,却也只能压抑着,耐心等待云老先生先将文章看完。 等了许久,只见云楼才缓缓将玉石包裹的镜片搁在桌子上,抬头看向陆沉,浑浊的老眼中竟似有光芒在闪烁,开口慢慢说道:“这篇文章,辞短韵长,潇洒飘逸,妙,无一字不细贴,无一字不新隽。感谢陆小友不吝笔墨,能圆区区老朽之请。” 终于等到云楼老先生看完了,众人都已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刘雍率先按耐不住,对站在云楼身旁等候的学宫之人急使眼色。 那学宫之人心领神会,当即将云楼搁在桌面上的文章双手捧起,面向众人,大声念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陆沉写的文章,正是李白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被人张口闭口称为诗仙,若不将真正诗仙的大作搬出来,未免有些名不副实。 一篇文章经那学宫之人的口,声调铿锵有力,抑扬顿挫,终于念罢,满殿众人无不是抚掌叫好,心悦诚服。 可唯有陆沉自己知道,他只不过是一个不辞辛劳的搬运工而已。 将前世古人的大作,搬运到这个世界。 让这个世界的人,惊破眼球! 第六十九章 故意装做酒囊饭袋 云楼缓缓道:“小友大才,可有兴趣入仕?老朽愿向陛下保举你,入翰林院先做编撰,尔之才,若埋没于民间,着实可惜。” 月桑学宫是儒家圣地,而儒家是北齐朝堂的主流,原本舌儒学宴就有一个心照不宣的潜规则,那就是凡在宴会上出类拔萃者,都会受到举荐,无须通过科考,就可入朝做官。 所以无须南林先生云楼作保,以陆沉在宴会上迄今为止的表现,月桑学宫的人在宴会上不说,按理宴会之后,也一定会和陆沉接触,询问他的意愿。 倘若他愿意,月桑学宫就会向朝廷禀告,斟酌给与何等官衔职位。 可云楼却抢先一步表露出要保举的意愿,月桑学宫的举荐也就无足轻重了。 这未免有喧宾夺主之嫌,可没法子,老人家的名望在那里摆着呢,此间月桑学宫的人,即便是掌宫奚仲,亦不敢多说一句,况且本来也不以为意。 可以看的出来,这位南林先生,着实是爱才心切,方才说出保举之言,否则根本不会抢月桑学宫的饭碗。 奚仲未发一言,殿下却是乱成了一锅粥。 绝大部分人都不禁羡慕已极,能得到南林先生亲口举荐,从此还不平步青云,仕途通顺? 须知这位南林先生,虽然在北齐前两朝不受重用,但在本朝却是如同中流砥柱般的人物,就连皇帝都以学生自居,对其礼遇有加,即便他年纪老迈,不堪再处理政事,但皇帝仍旧坚定的命其领户部尚书之衔,以至于刘雍到现在还屈居侍郎,无法更进一步。 在大齐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受谁保举,就等于归于其门下,陆沉若答应了云楼,那就是他的学生。 南林先生的学生,在仕途上谁敢使绊子,那些政治间的争斗,谁敢殃及于他? 这简直就是平步青云的保证啊! 谁不羡慕? 当然,也有。 那些知道陆沉身份的人。 陆沉倘若只是纯粹的布衣,无论是受云楼的保举,还是月桑学宫的举荐,以其惊世之才,只要愿意,进入北齐朝堂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根本不会有丝毫曲折。 然而他并不是。 他曾经贵为侯爵! 虽因混账无能,靠着祖辈恩荫,才谋了个监管河道的差使,但身上的爵位却是实打实的。 而且还不是普通侯爵,乃是一品武侯! 可就是这么一位堂堂一品武侯,却只因曾和逆王勾勾搭搭,就被削职夺爵,贬为庶民,可见北齐皇帝对逆王造反,是何等耿耿于怀,就算不是同党,一品武侯,也说削就削,丝毫不留情面。 即便是有南林先生保举,陆沉重返朝堂,又谈何容易? 首先过不去的第一关,恐怕就是北齐皇帝。 南林先生一看就是不识陆沉的身份,否则焉能如此草率言称要保举其入翰林院当编撰。 刘雍许是想到了这一点,悄然离开席位,到云楼身旁,俯身在老人家耳边说了些什么。 直到听完,云楼的表情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却说道:“原来如此,却是老朽冒失了。” 看向陆沉,不无歉意的道:“陆小友,未曾想你竟有非同寻常之过往,老朽不知内情,恐怕保举你入仕之事,未必就能如愿以偿。不过,只要小友点头,老朽必拼尽全力,兑换方才承诺,即使结果是无用之功,小友终究不能入翰林院,日后小友但有所请,只有老朽能够办到,且合情合理,老朽无有不应。” 这就是老人家德高望重的原因,即便已知内情,却依然不愿收回方才所言,哪怕明知,保举陆沉进入翰林院,实是难如登天之事。 满殿之人既是羡慕,又是敬佩,这就是北齐文人的精神领袖啊。 陆沉虽然对步入朝堂没兴趣,而且职位还是枯燥的编撰,但还是颇为感激云楼的知遇之请,被老人家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感动到了。 正襟对老人家躬身一拜,他微笑道:“老先生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而今只想做一闲云野鹤,纵情山水,恣意逍遥,虽身在民间,却自得其乐,实在不想再理会朝堂纷争,好不容易从这滩浑水抽身出来,在下确切不愿再泥足深陷了。” 众人闻言无不是一震。 这段话可经不起推敲琢磨。 实在不想再理会朝堂纷争,好不容易从这滩浑水中抽身出来…… 是几个意思? 难道他早就不想做侯爷了吗? 还是,被削职夺爵,压根就是他布下的一盘大棋! 故意放浪形骸,嚣张跋扈,从小就惹人厌恶。 而亲近衍王,更是只因瞧出对方有造反之心…… 真实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远离朝局那滩浑水? 若果真如此的话,那也未免太过不可思议了。 为了成为一介布衣,他委实是煞费苦心! 要知道,爵位这种东西,固然是功名利禄的体现,同样亦是无形中的枷锁,被授予便是莫大荣耀,可不是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的。 在熟知定远侯之众人的印象中,定远侯从小便不务正业,乃是京都有名的纨绔子,袭爵后更是有恃无恐,终日躺在温柔乡中厮磨,意志消沉,实乃名副其实的酒囊饭袋。 可现在看来,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他不务正业,是因目光长远,不愿承袭爵位,未来卷入朝堂的纷纷扰扰;但却依然袭了爵,是因老侯爷只有他一子,无奈只能更加故作堕落,乃至于成为了整个乾雍城人尽皆知的酒囊饭袋。 后来和逆王交好,并非不懂审时度势,而是明知衍王必反,到时定可受其牵连,被削职夺爵,如愿以偿,远离朝堂,做从小便趋之若鹜却求而不得的闲云野鹤! 一定是这样! 否则如何解释这位定远侯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本就是一位大才,但却一直在伪装! 如今他终于筹谋成功,成为了一介梦寐以求的布衣,自然不想再费力的带着面具,只想做回原本最真实的自己。 所以现在所看到的陆沉,才是真正的陆沉! 曾经那个酒囊饭袋,不过是一个冒牌货罢了! 第七十章 惊天下,动乾坤 当真是好大的一盘棋! 谁能轻王侯尊位如敝履? 又有谁能如此坚忍,看透了波谲云诡尔虞我诈的朝堂,还是弱冠之年时,便已带上面具伪装自己,明明才如天人,却甘愿忍受酒囊饭袋这等侮辱之极的骂名,只为卸掉祖传的爵位,从此孑然一身,尊崇地位,皆为过往云烟? 唯此陆沉,一人耳! 人的想象力素来是无比丰富的,尤其在场多半都是以想象力著称的文人才子,陆沉说的话模棱两可,内含深意,让他们不禁起疑,继而抽丝剥茧,层层加以分析,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般,众人为自己竟能看透这一点、当真是睿智之极而洋洋自得,同时对陆沉更加钦佩到了极点。 这才不愧是诗仙啊! 刘雍早就作此怀疑了,只是一直不敢确定,如今听得陆沉这番话,不由得心情如激潮汹涌。 果不其然,刘某没有看错人! 这陆沉就是在伪装! 陆沉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装13的话,竟能引发这么多人的奇思妙想,兀自茫然不觉。 但听得云楼低沉的笑了两声,说道:“既然小友厌恶朝堂纷争,崇尚无拘无束,恣意逍遥,也罢,老朽也不好强人所难。但,老朽的话,仍然作数,你既不愿入朝为官,老朽就答应你一件事,只要在老朽有生之年,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向老朽提出来。” 相比于接受云楼的保举入朝为官,这位南林先生的承诺同样珍贵异常,满殿文人瞧的愈发艳羡,无不是在心中暗想,倘若自己也有诗仙陆沉这般才情,兴许此刻备受青睐的就是自己了。 见这位老先生固执的紧,若是再推辞,未免有不识时务之嫌,陆沉无奈,只能拱手,感激不尽道:“在下何德何能,承蒙老先生如此看重。” 刘雍说道:“云老前辈素来千金一诺,刘某亦从未见过老前辈对旁人如此看重过,陆沉,你可莫要辜负了老前辈的一片苦心,即使已有这般惊世骇俗的文才,亦切记不可骄傲自满,当再接再厉,将学问钻研到底。” 云楼就是这个意思,对陆沉的许诺,固然是因对他在文章中感慨自己遭遇,而对他心生好感,但归根结底,还是爱才心切,有些激励的意思在里面。 听刘雍明白阐述出来,老先生笑了笑,点头表示认同。 没来由的竟受到赫赫有名的南林先生的青睐,陆沉无法拒绝,但又觉得受之有愧,只能在内心暗暗告诫自己,莫要拿老先生的一片好意当做砝码,往后绝不能轻易惊动老先生,这个承诺,就当做是纯粹的好意,留在内心慢慢感激吧。 宴会进行到这个阶段,气氛愈发的炙热起来,只不过主角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陆沉。 不过在来时,许多人就已想到了,有陆沉在,诗词文章环节,恐怕压根就没别人的事,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陆沉竟能因此而得到南林先生如此看重。 无论是羡慕,还是嫉妒,都已于事无补,从舌儒学宴开办至今,在这场盛宴上声名鹊起乃至名震天下之人,难道还少吗? 陆沉也只是其中一位而已。 若想成为学宴的主角,唯有实力说话。 不过诗词文章这一块,有陆沉在,是不用指望了,天下才气一石,这厮却一人独揽,和他较劲,无异于自讨苦吃。 舌儒学宴办宴的宗旨,还是品评天下大势,互相交流理念。 其实诗词文章只是一个人学识的缩影,寒窗苦读,让自己变的那么有学问,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入朝为官,匡扶社稷,更甚者挥斥方遒,封侯拜相。 而且这些可不光是学问深就能办到的,若非有异于常人的独到见解,恐怕很难脱颖而出,诗词文章作的好,未必就深谙天下事。 天下事即政事,正如百家流派,虽思想各异,但殊途同归,除却医家等流派,衍生的思想多半大都是为政事服务。 文人不谈政事,不欲步入朝堂,搅弄天下风云,哪怕诗词文章做的再好,名声再是如雷贯耳,终究也只是一介书生。 举个最直接的例子,云楼老先生在前两朝不得重用,官职仅为翰林院编撰,虽然才能世人皆知,可直到本朝皇帝登基,授他以户部尚书之职,且对他尊敬有加,老人家方才是真正的如日中天,一跃成为北齐文人内心中的精神领袖。 而接下来就是大家畅所欲言的时刻了,所有人都憋足了劲儿,准备一鸣惊人。 尤其是百家诸子,本就理念坚定,自成流派,和那些不入流的明显差异,是他们本就多半以口舌擅长,来参加学宴,往往也不热衷于诗词文章,等的就是最后这一刻—— 唇枪舌剑,证明自家的理念,才是世界上最正确的理念,也是能够兴国强民的唯一理念! 只要能在这一环节崭露头角,无须将所有人都驳的哑口无言,亦会身价骤增,吸引列国朝廷的目光,到时一蹴而就,被委以高官厚禄,委实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这也正是舌儒学宴,非但能请来几乎世间所有大才,就连百家诸子也以应邀为荣的真实原因。 舌儒学宴就是一个跳板,一个能够让有志者迈向仕途的跳板! 如十五年前在学宴上侃侃而谈的纵横家甘衡,宴后受东晋招揽,从一介籍籍无名之辈,一跃成为晋国的丞相。 其拜相的第一件事,便是以口舌之利,说服齐、梁二国,与晋合兵攻楚,并担任三军统帅,不过数月,便连下楚一十二洲,占据楚半数疆土,一时风头无两。 若非最后齐、梁二国受楚国说客挑拨,突然撤军,现如今西楚怕是已然不复存在了。 还有七年前在学宴上阐述法治之利害的杨玄之,宴后很快便接到南梁的招揽,担任南梁相位,任内推行法治,依法治国,使得南梁国力蒸蒸日上,而今可谓堪称列国之最! 舌儒学宴就是天下所有有志之士施展自己的最好舞台,文者意以笔墨惊天下,而诸子百家者则欲以一双三寸不烂之舌阐述思想理念动乾坤! 第七十一章 异想天开 业已瞧出有陆沉在,众人已无再吟诗作赋的雅兴,因为到底不过是献丑罢了,奚仲拍了拍掌,道:“上第三道菜。” 这一刻终于来临了,所有人不禁全都振奋精神,严阵以待。 第三道菜旋即鱼贯呈进殿中,是烤羊,盛放在俎案之中,旁边还有一副精美的银质刀具。 奚仲拾起银刀,在烤羊上轻轻一划,割下一片脊肉,转而用箸夹了起来,说道:“去年西北蛮族斗胆掠我北齐边疆,陛下命叶老公爷为帅,务必要将西北犁庭扫穴,使得那里的百姓重新过上太平日子。” “叶老公爷委实也不负陛下和朝野所望,不仅在砧城战役中,将来犯蛮族一举全歼,更是率军长驱直入,直捣黄龙,打到了西北草原深处。” “诸蛮族诚惶诚恐,愿意称臣纳贡,表示从此不敢再骚扰我大齐边境,叶老公爷这才罢兵还朝。” “此羊便是西北蛮族进献诸多贡品中的其中一种,有足足两万头。陛下对舌儒学宴素来看重已极,便慨然赐下五百头,还特意将宫中的御厨一并派来,将这些羊细心烤制,成为学宴的第三道主菜。” 奚仲缓缓说来,以说明这些烤羊的来由,来彰显大齐的威严武力,列国之人听闻无不心中一震。 北齐自重用儒家以来,一直很少主动发动战争,采用的是休养生息的发展策略,但这并不意味着齐国就是软骨头,会任由外虏欺辱。 相反,齐国素来强硬,一旦有外敌打上门来,顿时便会如从沉睡中苏醒的老虎,发起雷霆之怒,悍然反击只是司空见惯之事,有时甚至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直得将那些胆敢挑衅齐国威严的外敌,彻底打的服服帖帖才行。 奚仲口中的西北诸蛮族,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但他话音一落,却听有个名家门人笑道:“贵国富庶繁华,且兵强马壮,区区西北蛮族,竟敢捋尔国胡须,自然是与找死无异,只是听说,近来赫连山南的突厥部落,突然大举入侵贵国边境,相继将邺城、平林、良丘等十余城攻占,烧杀抢掠,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齐国平民,死伤无数……” 那名家门人顿了一顿,捻须道:“不知贵国朝廷,是否已想好应对之策。谁都看的出来,这次突厥对贵国,可是来者不善,显然蓄意已久,且兵锋如火,远远不是去年那些只因无法过冬,才孤注一掷来掠物资的西北众蛮族所能比拟的。” 奚仲还未回答,已有北齐之人大声道:“区区突厥蛮子,仗着出其不意,这才能打我北齐一个措手不及,只要我国边军稳固阵脚,发起反击,突厥人如何还能逞凶,必定一触即溃,丢盔卸甲,望风而逃!” 那名家摇头,依旧是满面笑意,慢条斯理道:“非也非也,依我看来,这次突厥来势汹汹,贵国若不妥善应对,必定会吃大亏。如若贵国上下,皆如这位仁兄所想,恐怕会在突厥人身上栽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跟头。” 舌儒学宴举办的目的,本就是畅所欲言,时事政事,天下大势,皆在各抒己见的范围之内。 在场众齐人虽然多半都对这名家之人的话不以为然,甚至心生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只能以言语反驳。 萧文然不屑一顾道:“阁下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蛮族一时势大,但也终究是一时,就算我齐国不奋起反击,他突厥人纵使狼子野心,早晚也会因兵源短缺、粮草不济,而主动撤军。” 他说的“兵源短缺、粮草不济”,是所有游牧蛮族俱都存在的弊端,也正因如此,蛮族虽然战力彪悍,却始终只能屈居一隅,而无法入主列国富庶之地。 京都第一才子还是很有见识的,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那名家之人却是显然没有被说服,又是摇头一笑,道:“倘若贵国抵挡住了突厥突如其来的攻势,突厥人久攻不下,必然会撤军,可目前的状况是,贵国已有十数城陷落于那些蛮夷之手,他们暂时已无粮草之忧,还有无数想要活命的百姓,充当奴隶,任其驱使。” “这位兄台只知蛮族人少粮缺,故而认为他们必定无法进行持久的侵略战争,难道竟不知以蛮族茹毛饮血的凶狠秉性,一旦在所觊觎的土地上得手,他们就会如吸血虫一般狠狠叮死,以战养战,除非贵国出兵将他们赶出去,否则那些蛮族,根本不会将得到的土地再拱手相让。” “兄台竟指望在蛮族中最是贪婪凶狠的突厥人主动退兵?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之言!” 名家最为人称道的就是口舌之利,当然这番话也确实是合情合理。 突厥人的贪婪以及凶狠,已经渗入了骨子里,哪怕历经千载,恐怕也不会磨灭,想要不废一兵一卒,让他们自行从所占据的土地上退出去,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萧文然虽然说的不无道理,但还是这名家之人看的更深一层。 突厥人没有夺得城池,除非孤注一掷,或许会因兵源短缺、粮草不济而撤兵。 可既然如今已夺得十数城,就可实行最擅长的以战养战。 指望他们主动放弃已经得到的富饶土地,撤回荒寒困苦的赫连山脉,不啻于是异想天开。 听完名家之人的话,众人纷纷若有所思的点头。 眼见形势一时倒向那名家之人,萧文然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先是在陆沉面前一败涂地,他已是只觉颜面尽失,眼下若再被这名家门人驳的哑口无言,往后京都第一才子之名,还不从此成了笑话? 他不由激动起来,音调也随之拔高几分,“那便战!我齐国地大物博,国富民强,上下一心,区区突厥蛮族,素来仰我国鼻息,称臣纳贡,方才得以苟延残喘,而今竟敢挑衅我国威严,实乃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他声音不仅大,而且隐隐近乎尖锐,除非情绪激动,否则根本不会出现这等状况。 众人听出来了,不禁暗暗摇头,这位北齐京都第一才子,才学的确有称道之处,但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 第七十二章 气急败坏 那名家之人和他杠上了,冷笑道:“实乃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之言,蛮族虽小,但历史上诺大帝国,被弱小蛮族冲溃蚕食的例子还少么?这位兄台莫非忘了三百多年诸蛮祸乱神州的惨痛教训了?无数次历史证明,蛮人难成大事,但决计不可小觑。对其有轻视之心,受苦受难的,只会是本国的千万黎民百姓!” 和以口舌之利著称的名家之人辩论,萧文然压根就不是对手,被噎的无言以对,俊逸的面容憋的通红,搜肠刮肚想要反驳,却终究想不出能够针锋相对、乃至压过一头的见解来。 再次遭受挫败,他只觉颜面真是要丢尽了,暗暗环顾四方,更觉得满殿之中看向他的目光,似乎暗含嘲讽、不屑、讥笑…… 以往无论走到哪里,赴何等场合,他都是众星捧月,最为耀眼,可在这舌儒学宴之上,他竟渐渐要沦为笑柄! 这种落差他无法接受,致使恼羞成怒,对那名家之人大怒道:“我大齐兵戈指向,所向披靡!蛮族何堪一击!阁下所言,不仅危言耸听,且有藐视我大齐国威之嫌,难道是在幸灾乐祸,乐得瞧我大齐被蛮族骚扰,甚至被那些突厥人所攻占吗!” 这话就诛心了,舌儒学宴,本就是自由阐述自家见解的最好舞台,况且宾客皆来自列国,怎可能没有异国间的芥蒂? 所以即便争执的再是面红耳赤,也只是在见解理论上一争轩轾,还从来没有人辩论不过,便一顶大帽子扣上去,斥责对方藐视什么云云。 萧文然先是前面视舌儒学宴的规矩于无物,点名道姓对陆沉发起挑战,眼下又因辩论不过,恼羞成怒,众人见之无不是暗暗摇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这京都第一才子,担才之一字,或无惭愧,可心胸未免也太窄了些。 在舌儒学宴上胡闹,也实在是太不将月桑学宫放在眼中了。 眼瞅着本国的京都第一才子,竟然气急败坏耍起了无赖,作为同国人,殿上众齐人无不是觉得羞辱已极,气的七窍生烟。 而有些与萧文然熟识的,则在心中暗暗纳闷,文然兄往日也不这样啊,如翩翩公子,气度非凡,怎的此刻竟变作这番模样,在列国人的面前,将北齐的脸面都快要丢尽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以往萧文然气度非凡,是他一直占据在极高的位置上,无论出席何等场合,都会备受尊崇礼遇,一人尽揽全部风头。 可自从在王府诗会上,陆沉横空出世,他这位京都第一才子,第一次尝到从云端跌落凡尘的滋味,这让极度自负的他,根本无法接受,乃至于成为心结,挖空心思欲要报一箭之仇,重新奠定他京都第一才子的地位。 然而陆沉的一首“登高”,再次给他迎面痛击,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击的支离破碎,让他近乎崩溃。 此刻,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名家之人辩的哑口无言,他如何还能保持以往翩翩君子的风度?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翩翩君子,也正因常年受追捧的缘故,养成目中无人的性格缺陷。 齐人对才子的尊崇程度,乃列国之最。 就如陆沉,自从声名鹊起后,夸赞之言听的耳朵都快磨起茧子来了。 只不过陆沉并没有飘飘然,明明白白自己有几斤几两。 而萧文然着实有些飘了,飘到以为他的才学天下第一,根本受不了一丝挫败。 一旦素来的骄傲被无情打击到,他就会因无法接受,而气急败坏,甚至歇斯底里。 那名家之人着实没想到,鼎鼎大名的北齐京都第一才子,竟然会是这等输不起的角色,气的大笑两声,拂袖回到席位。 这真可谓夏虫不可语冰,只是在今日之前,没人能想到,萧文然竟然会是那只夏虫。 陆沉见状,不禁暗暗摇头,如今看来,这位第一才子,此次宴会之后,怕是要声名扫地了。 而且他明目张胆的破坏舌儒学宴的规矩,已经有过一次,不知坐在尊位的掌宫奚仲,还能不能容他第二次。 若是将他驱逐出去,那他可就不是声名扫地这么简单了,兴许前途都会受到影响。 满殿窃窃私语,都在议论这位乾雍城第一才子,其中多半都是不可置信,不可置信如雷贯耳的北齐萧文然,竟然会是这般模样。 好好的学宴,被萧文然一而再的搅和,奚仲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亦是颇为不悦。 他萧文然如此的没规矩,不止丢的是他自己的脸,而是丢的整个北齐人的脸! 若是不妥善处理这件事,开了这个照例,往后参加舌儒学宴的人有样学样,辩论不过,便一个大帽子扣上去,学宴还不被搞的乌烟瘴气! 舌儒学宴之所以被誉为文坛第一盛会,就是谁都可以在这里畅所欲言,抒发自己的独到见解,倘若这一点无法保证,凭什么吸引列国英才来赴? 再者,若置之不顾,难保不会被列国众人认为月桑学宫偏袒齐人,如此儒家的名声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所以无论是舌儒学宴会不会因萧文然今日的所作所为,未来渐渐风气不正,导致无人问津,还是顾忌到儒家、齐国的名声,奚仲都不得不考虑倘若这件事不处理好,将会引发的连锁效应。 沉吟半晌,奚仲面沉如水,肃然道:“舌儒学宴,向来是畅所欲言,不拘泥于异族异国之分,但有想法,都可直言不讳,可……” 他声音愈发的冷,看向萧文然。 萧文然被这位月桑学宫掌宫看的不寒而栗,连忙拱手,便要辩解。 可这次,奚仲压根不会给他分辨的机会,寒声道:“可你萧文然,竟言语中伤,刻意诋毁,令人无话可说,本座若是视而不见,舌儒学宴,岂非要被你搅和的乌烟瘴气!” 说着向殿外唤道:“来人啊。” 月桑学宫开设有六门课程,即儒家传统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侯在殿外,确保学宴安全的,正是射门弟子。 射门弟子,精通射箭,武艺高强,多半都在军营历练过,已养得一身杀气,守在门外的这几个,更是俱都人高马大,满脸横肉,闻听召唤,赶忙冲进殿中。 奚仲淡然道:“将萧文然逐出去。” 第七十三章 驱逐出宴 “喏!” 那数位射门弟子齐齐拱手,随即走向萧文然。 其中一个面如黑炭、膀大腰圆的青年,对萧文然冷冷道:“萧公子,是你自己走,还是我等请你出去?” 这青年萧文然认得,名叫赵黑风,听上去像是土匪强盗的名字,可确实是正儿八经的儒家弟子,而且是月桑学宫射之一门中武艺最了得的,射技神乎其神,年不过三十,便在宫中担任太子武师,掌东宫禁卫统领之职。 这位往这一站,便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萧文然心生怯意,像是被人推了一把踉跄退后几步,堪堪站稳,望向尊位的奚仲,急切辩解道:“掌宫大人,在下……” 可惜奚仲已然不想再听他辩解,抬起手一挥。 赵黑风嘿然笑道:“萧公子,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得逼我等动粗!” 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大手旋即跟蒲扇似的,狠狠抓在萧文然的肩膀上。 他的五指就如铜钳一般,几欲将衣裳抓破,萧文然疼得哎呦叫出声来,汗水涔涔而下,身体不由自主的弯了下去。 满殿之人冷眼旁观。 那些和萧文然交好的,也只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不敢发一言。 说白了,他这是咎由自取。 舌儒学宴是何等之地,也是他能造次的? 被驱逐出去,并不令人意外。 而潜在的后果,恐怕更加严重。 惹恼了月桑学宫,就等于惹恼了北齐朝廷。 被儒家憎恶的人,还想在北齐朝堂有一席之地吗? 他只怕终身要无缘官场了。 除非离开北齐,远赴异国,寻找出路。 但以舌儒学宴的知名度,无消多少时日,这位京都第一才子被驱逐出宴的消息,就会传遍大江南北,试问哪国还会重用于他? 再说明白点,他的前途,随着被驱逐出宴的那一刻,就已然到此为止了。 萧文然就是因为幡然醒悟到这一点,才急切的辩解,欲要得到掌宫奚仲的原谅,可已经晚了。 奚仲已经饶恕过他一回,是他不知规矩,一而再的挑衅这位掌宫的底线。 堂堂北齐京都第一才子,此刻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拿捏于手掌之中,丑态毕露,实在不足以令人惋惜,纯粹是他作茧自缚。 赵黑风一看就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将萧文然拿住,便将他拽出了大殿,跟提溜小鸡崽子似的。 随后大殿陷入好一阵子的沉寂,刘雍作为儒家门人,同样是东道主,自然不会任由场面就这般冷淡下去,忽而看向那名家之人,笑道:“阁下方才所言,的确有理,突厥人此番大规模掠我齐国边疆,显然是蓄谋已久,事实上本国已然作出应对,早在战报传来的那一日,朝廷就已制定好周密详细的对敌计划,而后连夜命各洲守备军向东南要塞开拔挺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捷报传来了。” 此言并非辩论,而是弥补萧文然的话,挽回齐国的颜面,那名家之人何尝不知,闻言点了点头,说道:“贵国既有妥善对策,只要不怀轻视心理,自然不会被那些突厥人抓到可乘之机。将蛮族驱逐,收复东南要塞诸城,必然只是时间问题,只不过……” 说着话锋一转,皱眉道:“贵国虽不与列国毗邻,亦无领土接壤,但周边皆是蛮族环伺,有被蛮族觊觎之忧,眼下的突厥来犯只是一个缩影罢了。” “众所周知,那些蛮族,虽弱小,但却坚强,很难将他们彻底消灭干净,今年灭杀一茬,用不了几年,就会又长出一茬,如此周而复始,让人不堪其扰,须得时刻留意,抵御来犯。” 那名家之人环顾满殿,问道:“在下敢问诸位,如何才能彻底解决蛮族之扰?” 一法家门人欣然道:“这个问题提的好,吾神州正统,以往饱受蛮族之苦,虽现在分崩离析,诸国鼎立,但若往后迎来大一统时代,蛮族则是唯一之敌,那些同我等流淌着不同血液的蛮人,才是我等该共同面对的心腹大患!” 殿上其他人亦是觉得这个问题颇是有趣,纷纷点头,但一时倒也没有人率先发言。 正如那名家之人所说,蛮族就像是野草般,割了一茬,又长一茬,想要将他们彻底消灭,谈何容易。 满殿陷入低声的讨论中,陆沉觑向一旁的沈烨,见这位栾玉兄也在沉思,笑问道:“栾玉可有高见?” 沈烨目光看来,笑道:“倒也称不上什么高见。” 称不上什么高见,那就是有见地了。 陆沉道:“愿闻其详。” 只见沈烨缓缓起身,朝四下一拱手,说道:“蛮族人大都生活在偏僻寒苦之地,如沙漠丘陵、草原沼地,这些地方艰苦恶劣,不宜耕种,有的甚至不适合游牧,这才致使他们无时无刻不觊觎我神州宝地。” “以往无论历朝利代,对那些蛮族皆有过征讨,甚至举国之力,欲将蛮族彻底灭亡的也不是没有,可是呢?那些蛮族于今时今日,仍然还存在着,而且趁我神州内乱,竟似有愈发壮大的迹象。” “蛮族之所以很难被灭亡,固然是因为他们骁勇善战,残忍狡猾,但归根结底,无外乎是因为十个字:‘无城池之累,以马上为家’。” 这十个字的总结很到位,众人皆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沈烨接着说道:“蛮族人就是靠着这十个字,方才始终屹立不倒,难以被消灭。每当我们的大军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时,他们就会迁徙王庭,以马上为家,在荒漠草原中四处躲藏,等着我们的大军退却,他们就会再次出来兴风作浪。” “所以,依在下看来,欲去蛮族之忧的最好方法,就是放弃武力,让他们自行消亡。” 他话一说完,满殿顿时陷入一片骚动。 在许多人看来,他前面的话算是颇有见地,可到了最后的结论,实在是犹如稚子之言。 有人起身驳道:“无数次的征讨,蛮族都没有被消灭,指望他们自行消亡,阁下难道是在说笑吗!” 第七十四章 坚壁清野 紧跟着又有一个法家门人说道:“蛮族之忧,如顽瘴痼疾,极力剜除尚且艰难,指望其能自行消亡,简直就是异想天开,阁下之见,恕某难以苟同!” 沈烨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堂陷入一片嘈杂之中。 其中多是对他此言横加指责。 月桑学宫的夫子们亦在学宴中,庄鸣声摇头道:“沈烨,你可知,对蛮族坐视不管,不啻于养虎为患。” 公羊叔附和道:“是也,你自己也说,蛮族坚强,趁着我神州内乱,日益壮大,眼下又说消灭蛮族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他们自己消亡,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眼见满殿之人指责之言不绝于耳,其中更是不乏情绪激动义愤填膺者,沈烨却只是笑了一笑,说道:“诸位且莫急,在下话还没说完呢。” 听他还有后话,满殿嘈杂渐渐止歇下来。 “在下的意思是,蛮族不可以武力征服,因为无数次事实证明,哪怕犁庭扫穴,兵锋再劲,也只能是将其击溃,而无法斩草除根。”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其自行消亡。当然,让其自行消亡,绝不是坐视不管,恰恰相反,需得使用策略,限制他们的发展,阻绝他们生存。” “在下的策略就是——坚壁清野!” 沈烨声音很柔和,但却隐然有种无法言喻的气势。 公羊叔忙问道:“怎么个坚壁清野?” 沈烨说道:“如在下先前所说,蛮族大都生活在寒苦荒芜之地,每每物资耗尽,无以为继,就会铤而走险,来掠我神州城池,荼毒我神州百姓。” “所以只要严格管控蛮族所需要的生活物资,如粮食、棉布,让蛮族掠无可掠,且颁布重典,凡与蛮族暗中通商、向蛮族输送紧俏物资者,严惩不贷,重者更要杀无赦,以儆效尤,蛮族物资断绝,自会逐渐消亡。” 刘雍道:“此法以往不是未曾用过,可事实证明,蛮族一旦没了物资,为了生存下去,便会如疯狗一般,不啃到一块肉誓不罢休,那样受苦受难的,只会是边疆的百姓。” 沈烨说道:“所以除了断绝蛮族的物资来源,还需加固城墙,派遣擅坚守战的将军统兵守城,能够抵御住蛮族的猛烈进攻。” “施行这个计策,需在冬季,因为冬季是蛮族尤为缺少物资的时候,只要届时集结大军,将边塞诸城牢牢守住,只守不出,蛮族无法得手,纵使几近疯狂,孤注一掷,也得退回,寻求出路。” “蛮族过不了冬,必然人口锐减。只要就此计策施行下去,无须几个年头,蛮族要么迁徙到他处,要么,坐以待毙,灭族消亡!” 他一番解释,众人终于明白了他的真实用意。 坚壁清野,此乃绝户计啊! 就连百家诸子都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这位东晋第一才子,一介书生,还真他娘的狠! 一旦此计策实施成功,蛮族的下场,就是在饥饿和寒冷中灭亡。 钝刀子杀人,可比一刀将其砍死,要残忍多了。 满堂渐渐又陷入议论声中,多是对沈烨这“坚壁清野”之计的惊呼肯定。 陆沉不发一言,双手拢在袖口里,津津有味的看着热闹,心里则有不同的想法。 沈烨的这个计策,只怕……行不通。 坚壁清野,前世历史中见过的太多了,可那些胡人鞑虏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同样的现实,同样的道理,这个世界也同样适用。 以此计,压根就达不到彻底灭绝蛮人的目的。 不过虽然心中有不同的看法,他到底是没有吭声,一来是不愿当场驳斥沈烨的计策,二来,则是不欲再出风头,只想袖手旁观。 满殿之人中,对沈烨这坚壁清野之策怀有不同态度、或心存疑虑者,除却陆沉之外,其实还大有人在。 一个墨家门人说道:“此计策虽然神妙,但施行起来难度可见一斑,几乎决然无法完成。” 被人质疑,沈烨也不恼,拱手笑道:“愿闻其详。” 那墨家门人道:“如果明令禁止与蛮族通商,到时蛮族所需的各种物资价格必然会急剧上涨,在暴利的驱使下,必会有人铤而走险,将物资输送到蛮族。” “阁下说管控?管控的住么?自古禁绝与蛮人通商屡见不鲜,可结果呢?即使杀的人头滚滚,依然还会有人义无反顾,为了牟取暴利,他们完全可以至性命于不顾!” 他说的是实情,沈烨短暂沉默过后,说道:“只要加大力度管控,纵有物资流到蛮族,也是微乎其微,不足以使蛮族度过难关。一年蛮族不灭,那就封锁两年,两年不成,那就三年,坚壁清野,主动权在我们,蛮族的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那墨家门人摇头,面含笑意,似乎是对沈烨此言不屑一顾,说道:“阁下的计策虽好,可惜过于理想,没有考虑到实际施行起来何等艰难。” “且不说断绝蛮人物资这一项,就说守城之事,谁能确保一定能抵挡住蛮人的猛烈进攻?一旦城池陷落,坚壁清野的计策则宣告失败。” “而且,失败的后果极为严重,蛮族被坚壁清野,必然怒火熊熊,若攻陷城池,定行屠杀之事以来发泄,边疆百姓,岂非苦不堪言!” 沈烨淡淡道:“不坚壁清野,边疆便太平了么,百姓便安全了么?没有孤注一掷的决心,如何能灭亡蛮族?” “蛮族能攻城夺地,固然是因凶悍骁勇,但多半还是因为神出鬼没,令我们防不胜防,只要派出斥候,十里一岗,五里一哨,时刻注意蛮族的动向,蛮族岂能轻易得手?” 那墨家门人针锋相对道:“不切实际!注意到又如何?如若边军羸弱,即便严阵以待,也会被一击而溃!所以依我看来,坚壁清野,根本行不通!改革军制,才是上策!” 他话一说完,立时有人奇道:“你墨家不是主张兼爱非攻么,素来反对战争,怎么到你这儿,竟有改革军制的心思了。” 那墨家门人缓缓说道:“改革军制,不是为了发起战争,而是为了平息战争,只有铸就一支天下无敌的劲旅,横扫四夷,震慑天下,世间方能从此尘埃落定,再无硝烟。” “非攻,非不攻,而是以攻止攻!” 第七十五章 藏拙 以攻止攻! 霸气侧漏! 有人不禁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墨家门人拱手道:“不才墨家方无行。” 方无行…… 众人仔细回忆了一番,对这名字并无印象,只道这是墨家新近才崛起的人物。 以战止战,实与墨家传统理念背道而驰,有人冷笑道:“尔身为墨家门人,却曲解自家‘非攻’理念的本来含义,难道就不怕掌门公孙先生将你斥作异类,逐出墨家吗?” 方无行不卑不亢道:“大道殊途同归,本来就不该拘泥于固定。若无强权,何来兼爱;不强军制,何以止息兵戈?道本就有多种形式,方某只是取其中一种而已,怎的就是曲解自家理念的本来含义?更谈何是为异类?” 他声音平稳厚重,便如山岳般,暗含雄浑气势,看向那冷笑之人,皱眉道:“这位仁兄既非我墨家门人,又怎知我墨家理念的博大精深,根本不止于你理解的那般浅显。再者,巨子胸襟似海,又怎会容不下区区方某。仁兄胡乱揣度,未免有咄咄逼人之嫌!” 那人被驳斥的无言以对。 有人谢幕,自然就有人登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起身道:“阁下之论,乍听有理有据,可若仔细推敲,实乃劳国伤民之举!” 眼瞅着这人要和这位方无行辩论上,沈烨缓然跪坐,让出舞台。 方无行负手道:“且闻高见。” 那人说道:“强权,有利于王者的统治,但对黎民百姓,无异于是场灾难,如若王者不贤,昏聩庸碌,在其统治下,百姓还有活路么。” 方无行不屑一顾道:“荒谬,若不加强中央权利统治,命令就得不到有效的执行,底下阳奉阴违,朝廷政令,则成一张空纸,到时所推行的诸般措施,就会寸步难行。强权是发展国家的基础,至于王者不贤的问题,要看是否有贤臣辅佐,敢于规劝进谏,臣贤则君正,君正则国强,此乃强国之正道,古来大势之所趋!” 那人想不出该如何驳斥此言,转而道:“阁下所说的唯强军制,方能止息兵戈,某亦是无法苟同!军为何?杀戮之利器也!强军则如磨剑,剑锋愈利,杀戮越重,死伤愈多!阁下身为墨家门人,竟罔顾自家兼爱非攻之至善理念,而主张杀气毕露的强权强军,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方无行哈哈大笑道:“乱世唯强权能定,兵戈唯杀戮可止。不平乱世,如何兼爱?不强军制,何以非攻!” 二人唇枪舌剑,但很明显,方无行要占据上风。 陆沉瞧的津津有味,舌宴进行到现阶段,才真算是名副其实,百家争鸣! 话题是突厥犯边齐境而起的,沈烨作为第一个出谋划策的人,此刻竟也看起了热闹,貌似并无插嘴的打算,陆沉不禁笑道:“栾玉打算就此偃息旗鼓了么?瞧瞧,真是愈发的热闹了。” 沈烨微笑道:“和这些以口舌之利见长的百家诸子辩论,在下恐非敌手。能在列位之前,一抒己见,在下已经心满意足,就不再继续掺和了。” 陆沉笑而不语,虽然和沈烨认识不长,但能够看的出来,这位东晋第一才子胸有丘壑,一身傲骨,轻易不弱于人,之所以此刻收敛锋芒,恐怕只是不屑于与那方无行争执罢了。 论唇舌功夫,能够看的出来,沈烨也不是吃素的。 若真格争执起来,还不知谁胜谁负呢,那墨家方无行未必就能讨到便宜。 虽然同样对沈烨提出的坚壁清野有不同意见,但对于这一点,陆沉还是自衬可以肯定的。 满殿的争论渐臻白热化的地步,方无行强权的主张,太过于极端霸道,使得许多人都站出来驳斥。 而方无行则稳如泰山,面对质疑乃至呵斥,一一辩驳,风头一时无两。 而与此同时,在京都皇城之中,一位身着黑色龙袍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份奏章,目光虽在奏章上,可注意力却是放在下方跪着的太监身上。 听得太监说完,男子皱眉道:“如此说来,陆沉的变化竟是犹如翻天覆地了?舌儒学宴,大才云集,他的诗词文章竟能一骑绝尘……不可思议。” 太监说道:“启禀陛下,早在数日前诚王爷举办的诗会上,陆沉便作诗如饮水,赢得诗仙的美名,老奴特意找来一本他的诗集,请皇上过目。” 接过太监呈上来的诗集,皇帝定睛一看,只见扉页上赫然写着“焕章诗集”四个大字。 “谁能想到,陆沉有朝一日竟也能出诗集了。”皇帝嗤笑一声,翻来诗集,看了没多半晌,眉头不由皱的愈发深,质疑道:“这竟是陆沉所写?” 那太监忙道:“回陛下的话,这些诗的确是陆沉所作,其中许多诗,他都曾在诚王府诗会上吟过,尤其是那首‘春江花月夜’,被人赞誉为旷古绝今,奠定了陆沉的诗仙之名。” “诗仙……”皇帝沉吟一声,旋即冷笑道:“当真是没想到啊,他陆沉被削去爵位,反而开了灵窍,成了诗仙,可真是咄咄怪事。”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皇帝此刻的态度不明,太监也不敢暗自揣度,跪在地上,没有搭这个茬。 沉默半晌,皇帝忽然道:“钱谨,你觉得陆沉为何会突然有此变化。” 钱谨道:“依老奴之见,陆沉怕是以往一直在藏拙。” “哦?”皇帝奇道:“何以见得?” 钱谨道:“陆沉以往胸无点墨,竟突然文采绝世,着实可疑,他是罪臣,突生如此变化,老奴不敢视而不见,于是便派镇抚司暗中监视调查,而调查的结果,着实令人费解。” 皇帝愈发奇道:“都调查出什么来了?” 钱谨说道:“陛下也知道,陆沉以往放浪形骸,不知收敛,乃至于酿成大错,若非陛下网开一面,性命都难保。可根据镇抚司的调查,陆沉非但现在文采惊神泣鬼,就连性子也和从前迥然而异,变的谦恭有礼,不仅在诗会上得到诚王爷的刮目相看,户部侍郎刘雍刘大人,亦是对其推崇备至,几欲引为好友!” 第七十六章 国之甚幸,民之甚哀 皇帝一愣,啧啧称奇道:“刘雍以往可是最看那陆沉不过,而今竟欲引其为友,真是奇哉怪也。” 说罢将奏章搁在桌案上,转而又拿起一本,看了一眼,便在上批红,问道:“镇抚司还查出什么来了。” 钱谨说道:“启奏陛下,据镇抚司禀告,陆沉离开侯府之后,便转而开始经商,和一家胭脂铺子合作;除却诗集,他还写了一本书,名‘西游释厄’,由书香斋刊印发行,现如今已然风靡京都,赚的盆满钵满。” 皇帝静静地听着,笔尖停顿在奏章上面,迟迟没有落下。 突然,他将笔丢到一旁,龙颜甚是不悦。 钱谨吓了一跳,连忙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皇帝气道:“没曾想将他削爵,他反倒混的更加风生水起,如此还谈何惩戒!依附逆王,何其大罪!朕不杀他,可不是想看着他继续享福的!”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钱谨作为后庭监掌印太监,在北齐可谓权势滔天,虽为阉人,可就算是内阁首辅,也不敢轻视他半分,却仍旧是心惊肉颤,忙道:“老奴这就派人将陆沉缉拿,听凭陛下发落。” 皇帝没立刻搭茬,默然半晌,将丢出去的笔重新拾了起来,接着在奏章上批红,淡淡说道:“以什么理由缉拿,你是要朕言而无信么?朕既已只削其爵位,罢其官职,已然是对他依附逆王的惩罚,如若再将他捉拿起来,难保朝野上下,不会在背后置以微词,甚至上奏疏反对。” 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冷漠的笑意,似笑似不笑道:“要知道,如你呈报所说,陆沉如今,已是今非昔比,被称作诗仙,眼下又在舌儒学宴上出尽风头,朕若拿了他,砍了他的头,还不让天下文人士子,戳朕的脊梁骨吗。” 钱谨冷汗都流下来了,恭敬说道:“陛下富有四海,子民亿兆,乃奉天承运之天子,陛下想要砍谁的头,一定是其咎由自取。那些文人士子,亦是陛下子民,君父的决定,他们只会心悦诚服,又岂敢微词半句。” “朕还不是昏君。”皇帝一拂袖,神色变得严肃下来,看着奏章的目光隐隐有些凌厉,显然心思并不在奏章之上。 许久后,他长长一叹,说道:“你说朕富有四海,可事实上,四海朕只占其一,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真正的富有四海。” 钱谨笑道:“陛下文韬武略,乃千古第一帝王,自登基以来,削税减负,万民称颂,制定韬光养晦之国策,使得我大齐国力,蒸蒸日上,照此下去,总有一日,我大齐军队,将直击四海,所向披靡,黑龙大纛,必定插满天下!” 皇帝哈哈大笑道:“但愿如此!” 眼见一番龙屁将皇帝拍的心情愉悦,钱谨暗暗抹了把汗。 皇帝说道:“你这就下去吧,舌儒学宴上的事,需一件不落的全都来呈报给朕。” “是。”钱谨磕了个头,缓缓起身,刚想离开,脚步却忽然顿住,迟疑道:“那陆沉……” 皇帝淡淡道:“既已降罪,他往后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造化,随他去吧。” …… 舌儒学宴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宫中的耳目。 而宫中皇帝和钱谨的对话,学宴上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陆沉仍旧津津有味的看着热闹,没有加入其中。 学宴上的辩论已然臻至顶峰,百家诸子唾沫横飞,就连不以口舌见长的文人们,亦是耐不住寂寞加入辩论,一抒己见,相互间针锋相对,如火如荼。 那墨家门人方无行仍然占据主导地位,牢牢把控场间局面,任由士子文人争相上来驳斥,他自巍然不动,妙语连珠,舌灿莲花,屡屡将人驳的面红耳赤,拂袖坐下。 此等风采,实在令人心向往之,沈烨唏嘘道:“此人今日学宴之后,定会名动天下,受列国朝廷招揽。” 陆沉深以为然,不过一想其强军强权的理念,便不由摇了摇头。 沈烨见状,问道:“焕章兄觉得呢?” 陆沉道:“若此人位列朝堂,被委以重任,能否致国家强大我不好说,但可以笃定的是,百姓一定会遭殃。” 沈烨奇道:“何以见得?” 陆沉说道:“这位口口声声强权强军,方能一劳永逸,使得河清海晏,国泰民安,可这是建立在当权者英明神武的前提之下,若王者昏聩,则国必乱!权利集中在王者手中,届时纵有贤臣,也要屈服在王威之下,规劝进谏?武死战,文死谏,若王者一意孤行,进谏的下场终究是一死罢了。” “再者,改革军制,说来简单,可施行起来,委实难上加难。试问当今列国,哪国不想强军?可到头来呢?强军所需的军用,最终都会分摊到那些百姓身上。到时军虽强,民已乱,外敌未平,国内已是哀鸿遍野,反声滔天。” 陆沉侃侃而谈道:“当然,改革军制是正确的,只是依我看来,这位如此霸道,若主施改革之事,必定会致黎民百姓而不顾,一心只计较他心中的宏伟大业。他若为官,则国之甚幸,民之甚哀。” 国之甚幸,民之甚哀…… 沈烨一震,这八个字,已是对那方无行作出评价。 依他看来,陆沉的评价,实在中肯。 “焕章兄之言,实如甘霖玉露,令在下醍醐灌顶。”沈烨钦佩不已,说道:“焕章兄如此有见地,怎的不上去辩论一番?” 陆沉淡然笑道:“先前不是说过了么,我只想安静的看热闹,实在懒得再和人唇枪舌剑,何况我这算得上什么见地,栾玉你耐心,方才听我胡言乱语,若是上去和那些人辩论,还不被他们驳的哑口无言,如此岂不是自取其辱。” 又谦虚,沈烨摇头,不置可否,说道:“焕章兄不愿出风头,如此淡然心境,可敬可佩。” 说完,话锋一转道:“关于消灭蛮族,焕章兄可有良策?” 陆沉沉默一会儿,说道:“和栾玉你的主张有相似之处,动武是下策。” 第七十七章 彻底瓦解蛮族的计谋 同样觉得动武是下策,但核心策略却是未必相同,沈烨直想知道陆沉有何高见,忙问道:“还请焕章兄不吝赐教。” 瞧这位东晋第一才子一脸期待,况且又不是和那些百家诸子争论,陆沉也不再讳莫如深,整理了一番思绪,便打算将心中所想的策略说出来。 可他话还没出口,突听上首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陆沉,你有何高见?” 问话的是云楼。 大殿中纷乱嘈杂的声音一瞬间戛然而止。 南林先生说话,甚至比奚仲还要管用,这位老先生一开口,谁还敢自顾扯着嗓子争论。 此时陆沉已经无奈的不知该如何阐述自己的心情了,先是刘雍刘大人,再是这位南林老先生,接二连三的点自己的将,难道自己就这么招人喜欢? 陆沉不想和这些逞口舌之利的百家诸子们争论,因为即便唾沫说干,也未必能争出个所以然出来,与其白白浪费功夫,安静的看会热闹,岂不美哉。 更何况他自衬自己的理念,一定会令人难以接受,继而备受抨击。 就算有想说的那一天,也决然不会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而是要在暗中翻云覆雨。 人人皆知的计谋,还能够叫做计谋吗? 他人一无所知、令其防不胜防,如此策略,方能称之为计谋。 本来念及和沈烨志气相投,陆沉想略微给其透露一点,可被云楼这么一打断,干脆站起来佯装无计可施,苦笑道:“在下作诗词文章,勉强还能登大雅之堂,为天下大事献计献策,可就实在非所长了。” 沈烨听的一楞,方才不是还说的头头是道么,怎的转眼就非所长了,这焕章兄,谦虚的有些过分了。 听过陆沉分析了方无行强权强军的主张,沈烨方知他见地亦是颇为不俗,可在场其他人却是不知道。 听陆沉如此说,皆是露出理应如此的表情。 老天爷是公平的,既然赐予陆沉举世无双的文采,就理应剥夺他别的一些东西,如若他见地亦是惊世骇俗,还有天理吗? 这就是所有人的想法。 所以听陆沉的这番话,没有人认为他是谦虚,或是藏拙,只觉得是理所当然。 刘雍也信了,还为了照拂陆沉的颜面,安慰他道:“你有如此惊天动地的才华,已经是令人艳羡了,无须知晓天下事,一心钻研学问,亦会有一番大作为。” 这位侍郎大人对自己那般推崇备至,眼下都信了自己的鬼话,陆沉自衬已然可以逃过一劫了,向云楼拱了拱手,便不打算再言语了。 岂料满殿除了沈烨,所有人都信了,偏偏连走路都费劲的老人家云楼不信,直勾勾的看着他,浑浊的老眼貌似有精光迸射,斩钉截铁道:“我不信。” 满殿不禁莞尔。 老先生这不是耍小孩子脾气么,人家都说了献计献策非己所长,你就算不信,可他就是没什么策略,难道还让他硬站出来胡说八道不成? 刘雍也无可奈何,好言规劝道:“云老前辈,陆沉我是知道的,虽出身……将门,但于兵法韬略,却是一窍不通,你问他有何见地,着实是为难他了。” 关键时刻,还得是老刘啊,站出来解围的正是时候,陆沉感激不尽。 可原以为刘雍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云楼当不再追问,怎料老先生还是不信,哼道:“何其不识人也。” 刘雍被说的顿时面色胀红。 他自衬对陆沉还是颇为了解的。 陆沉虽然如今改变巨大,但也只是性格和文采上的改变,。 性格上的改变可以解释为家道中落,突然幡然醒悟。 而文采上,以刘雍看来,这是陆沉早就已经有的,以往之所以不愿显露出来,只怕是唯恐被委以重任,介入朝堂的纷纷扰扰。 可有才是一码事,有见地又是另外一码事。 正如大部分人所想的那般,刘雍也认为,陆沉已然文采惊神泣鬼,空前绝后,倘若对时事政治亦颇有见地,也未免太没有天理了。 所以刘雍相信,陆沉说的都是真话,他确实不擅此道。 谁知却被云楼当众说不识人,刘雍也是要面子的,可又不敢反驳老先生这个文坛的活化石,自然而然便老脸憋的通红,看上去有些滑稽。 瞧这位儒家的六先生、北齐的户部侍郎有苦说不出的模样,殿下的人不由暗暗偷笑。 说完了刘雍,云楼压根懒的看他是何反应,径自目光落在陆沉的身上,缓缓说道:“不知你有何顾虑,但老朽坚信,你定有见地。” 常言道人老成精,此言委实不虚,否则老先生何以竟如此笃定? 陆沉苦笑,拱手道:“老先生慧眼如炬,在下确实有些想法,只怕是一家之言,说出来丢人现眼,贻笑大方。” 刘雍一听,眼珠子瞪的溜圆。 啥? 确实有些想法? 怎的早不说! 枉刘某还宽慰于你,对云老先生信誓旦旦,说你真的不谙此道…… 原来你小子是扮猪吃老虎! 刘雍气极,不断的向陆沉投去责怪的目光。 好小子,闹了半天,原来小丑是刘某! 侍郎大人在上面吹胡子瞪眼,陆沉岂能看不到,报以歉意的眼神。 刘雍见之,气色消减不少,但为了表达对陆沉“卖友求荣”的愤慨,旋即傲娇的别过脸庞,直揪颌下那撮精致的山羊胡。 陆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法子,明摆着的事,老先生年纪大了,固执的紧,若不坦诚承认,只怕无法过关,依旧会被揪着不放。 而且就算承认了,恐怕还是得被追问。 而结果也恰如他所想,云楼赶忙问道:“你有何计较?老朽想听听。” 陆沉犹豫半晌,说道:“不是在下讳莫如深,只是心中之策,若是说出来,未免可惜。” 他这么一说,顿时勾起满殿人的好奇心,最开始那名家之人问道:“为何?” 陆沉说道:“如果这计策说出来,就不一定灵了,在下将他藏于心中,如若日后有机会,中枢来问,在下自当不吝相告,彻底瓦解蛮族之忧!” 第七十八章 不斩无名之辈 不是讳莫如深,可这明摆着就是讳莫如深,而且有吹牛之嫌。 彻底瓦解蛮族之忧? 虽然钦佩陆沉的才华,可殿上的多数人,对这一点却是深表怀疑。 谁敢说自己的策略一定能消灭蛮族? 就算有笃定的,也未必不是妄自尊大,倘若说出来,当漏洞百出。 众人只道陆沉正是怕说出来,浅薄之见会受到质疑和指摘,所以才讳莫如深。 否则他为何不说? 满殿质疑声四起,陆沉却是面色平淡,佯作不闻。 他不想多解释些什么。 因为再多的解释都是徒劳,只能以事实来说话。 可如果将心中的策略说出来,传扬到蛮族的耳朵里,未来有朝一日,倘若真的要对蛮族行此计策,效果只怕会大打折扣。 不是他讳莫如深,实在是没法说。 况且他本来就不想站出来出风头,只是被云楼点将,这才迫不得已。 满殿近乎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他是自尊心作祟,明明见地浅薄,不敢说出来丢人现眼,抑或是压根就没有计较,这才搞的如此神神秘秘。 但云楼却是不知为何,自始至终都对陆沉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见他仍旧不愿透露,叹道:“既是如此,老朽也不好强人所难,不过,还是希望小友能不吝透露一些,老朽,着实好奇的紧。” 堂堂北齐文人的精神领袖、如同圣人般存在的南林先生,话语中竟是都带有一些恳求的意味了,陆沉自衬也不好再一字不露,寻思片刻,说道:“其实大体的策略,主旨还是为怀柔。” 他话音一落,满殿顿时喧哗起来。 “还以为是何高见,原来竟是这等粗浅见地!陆诗仙,你吟诗作赋天下第一,可献计献策,实在令人无法恭维!” “蛮族茹毛饮血,如同禽兽,不堪教化,且狼子野心,即使布以恩施,也抹不掉烙印在他们骨子里的冷血兽性!对蛮族施怀柔之策,那就是热脸贴冷屁股,早晚还得被反咬一口!” “历史如镜,陆兄难道就没看过史书?以往无论是谁当家做主,只要对蛮族持怀柔之策的,哪个成功了?” 驳斥漫天而来,其中还有阴阳怪气的:“阁下着实不愧是仙人谪尘,可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善人,竟想着对残忍嗜血的蛮族行以怀柔之策,用自身的温热,去感化冷血的毒蛇,在下委实钦佩之至!” 陆沉早就知道如此说,定会引来群情激愤。 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驳斥,依旧连眼皮都不眨上一眨,也不想过多的解释,不止是怕说出来传到蛮族的耳朵里,更怕火上加油,让这些人更加激动愤懑。 也正是怕这两点,所以他连怀柔都是斟酌着说的,按照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对待蛮族,非但不能动用武力,采取怀柔之策,还得上赶着去帮助他们,最好能像对待亲人一般。 可是这话明显不能说,否则显而易见,群情将更加激愤,或许有脾气暴躁的,忍不住动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为了生命安全,也为了心中计谋的隐蔽性,未来有机会能够得以实施的成功性,他只能憋着。 整座大殿喧嚣之极,他耳膜都快被震裂了,着实不想再身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被众人口诛笔伐,当即震声说道:“尔等对在下之策,不屑一顾,抑或心有疑虑,本是人之常情,不过未经实践之事,诸位便盖棺定论,不觉得有些为时过早吗!真理,只有实践方能检验,倘若未来中枢有兴趣采纳在下的计策,诸位再来置喙也不迟!” 舌儒学宴本就是争论之地,陆沉不想相争,可众人岂能善罢甘休,即便被他颇有气势的一番话震了片刻,可随即又不依不饶起来。 那墨家门人方无行居高临下的冷笑道:“对蛮族怀柔,那就是对我神州正统的残忍!只要以此为中心,无论陆诗仙你的计谋究竟是什么,终究是要以失败收场。灭蛮,非得兴兵戈,而无他法!只有铸就一支百战不殆的精锐之师,才能将蛮族彻底灭亡!” 陆沉本来是打算不想再争论的,可被如此咄咄逼人,谁还不要面子了? 他深吸一口气,便要和这墨家门人争个高低,但听尊位的奚仲忽然沉声道:“且都静静。” 满殿的争执声渐渐平息下来。 陆沉也不好再大发神威,瞥了那方无行一眼。 哼。 若非掌宫发话,今日说不得要驳你个面红耳赤,让你明白明白,谁才是真神! 等得场面安静下来,奚仲才缓缓开口说道:“诸位所言,皆颇为有理,无论是坚壁清野之策,还是强权强军之路,再是陆沉主张的怀柔,都值得深思,未尝不是灭蛮兴国之道。” 奚仲的话一听就是打圆场。 许多人不禁暗暗冷哼。 沈烨说的坚壁清野,令人眼前一亮。 方无行的强权强军,霸道凌厉,更是令人叹服。 可陆沉的怀柔是怎么回事! 也值得深思? 何为怀柔? 给钱? 给物? 和亲? 这不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历史已经证明无数次了。 蛮族就是喂不熟的狼,到头来还是得被咬。 奚仲眼观八方,淡淡说道:“其实辩论的宗旨,是为引发出更好的论述,而不是就此决定出孰强孰弱、谁是谁非。陆沉说的一点,某颇为赞同,真理,只有实践方能检验。任何策略,在未实践、没有得到结果之前,就不存在天衣无缝,更谈不上是无二至理。所以诸位莫要如此激动,还是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讨论问题。” 掌宫都如此说了,众人只能尽力将激动的心情平复。 那名家之人说道:“可陆沉之言,早就已经证实了,对蛮族采取怀柔之策,根本就是行不通的,历史发展到今天,还有人如此软弱,异想天开能够感化蛮族,哈,蛮族的冷血残忍,难道还不够深入人心么!” 不发飙是不行了。 软弱的帽子都扣上来了。 陆沉淡淡道:“敢问阁下何许人也。” 他准备要大杀四方了。 既已亮剑,当不斩无名之辈! 第七十九章 白马非马 见陆沉还有脾气,那名家之人打了个哈哈,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说道:“名家士子,梁国国人,王青辕是也。” 王青辕,梁国白马书院教习,以诡辩著称,但其论述往往皆有实情根据,令人很难反驳,在梁国号称“雄辩东南”,于列国亦是鼎鼎大名。 闻得他报出家门,满殿无不侧目,方知此人竟就是那赫赫有名的雄辩东南,怪不得言辞如此犀利。 能和那方无行辩论不落下风,迄今为止,满殿之人,也就他一个了。 “哦?原来是王教习,据说阁下于白马书院,向学生阐述书院名称的由来,将名家‘白马非马’的理论更深一层的作出诡辩,一时名动天下,在下也是久仰的很啊。”陆沉对这王青辕也是听说过的,但是却并无一丝景仰,诡辩之徒,胡搅蛮缠而已,实在令人难以高看一眼。 王青辕笑道:“事实而已,何来诡辩,怎么,陆诗仙莫非也有兴趣与我论述白马是马还是非马吗?” 白马非马,这一著名诡辩理论,在陆沉前世的战国时期,源于名家公孙龙,而在这个世界,同样出自于名家。 这个世界和前世有着相似的轨迹,许多地方都能找到相同之处,而最明显的就是诸子百家。 只不过人物大相径庭,在这个世界,白马非马虽同样出自于名家,但却不是出于一个叫做公孙龙的人之口,而是名家祖师爷言丹提出的。 但提出的人虽然和前世不同,可诡辩的逻辑,却是和前世别无二致,都是以形而上的思想体系,来验证白马非马的正确性。 白马非马虽是诡辩,可实在令人无法反驳,前世历史上无数大才将此当做命题进行辩论,可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陆沉自然也没那个能耐,也不想和王青辕在这一话题上争执不休,当下一笑道:“名家祖师爷的智慧,陆某是绝对不及的,阁下也莫要张口就要让人解这千古难题,躺在先辈提出的理论上,对我等居高临下,这委实不算能耐。” 王青辕顿时被噎住了。 名家以诡辩著称,可也有辩不过别人的时候,每当此时,便会急中生智,抬出白马非马这一祖师爷创出的绝顶诡辩理论。 此论谁人能解? 自然是没有。 所以辩论到最后,都会以名家门人的胜利而告终。 久而久之,名家门人尝到了甜头,不想着在先辈理论智慧的基础上,延伸创造有自己风格的理论,反而和人争论时,张口就是白马非马,如此不思进取,使得名家愈发的人才凋零,江河日下。 在场饱受白马非马这一诡辩理论之苦的不是没有,尤能想起当初被辩的哑口无言的窘迫场景,眼下见王青辕被说是躺在先辈的理论上居高临下算不得能耐,无不是解气之极。 有人不禁冷嘲热讽道:“陆诗仙说的甚是啊。王兄,你若想驳斥陆诗仙的怀柔之策,那就以此为根本来阐述你的想法,动不动就搬出祖师爷的理论算怎么回事呢。” 有人紧跟着冷笑道:“正是如此,白马是马非马,和咱们现在讨论的问题有何相干,王兄,你跑题了。” 没想到转瞬间竟成了众矢之的,王青辕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习惯性的提出白马非马,怎料竟惹了众怒,连忙回到正题,打算重新站稳阵脚,“怀柔之策,事实已无须再多加赘言,就是软弱之举!时间一长,非但蛮族之忧,无法得到解决,我神州之人,只怕亦是要渐渐丧失血性,任蛮人欺辱!” 陆沉冷笑道:“怀柔只是一项举措,具体的策略,陆某还未直言,你便盖棺定论,岂知不是坐井观天,不知天地浩瀚,胸中那点卑微可怜的格局,限制了你的目光。” 王青辕咄咄相逼道:“究竟是何策略,你倒是说出来,如此故作神秘,还怪我等盖棺定论,真是无理之极。” 那方无行此刻亦是开口道:“方某也是好奇,陆诗仙究竟是何怀柔策略,能一举扫清蛮族祸患。” 这二位的心思,其实也是在场多数人的疑问,争辩了半天,那策略到底是啥? 不说出来,这场争论岂非毫无意义。 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辽阔,陆沉既然已经准备亮剑了,故而也不想再讳莫如深,让这些质疑的人闭上嘴。 至于是否会泄露出去的问题,也不打算去想了,现在是个人荣辱的时刻,哪里还有心思计较国家大事! 毕竟是初来乍到,即便融合了宁远侯的记忆,对北齐有些感情,可到底还没有形成坚实的归属感,对于陆沉而言,个人的荣辱得失,要大过所有。 或许这种观念会随着时间潜移默化的慢慢改变,未来他也会为北齐抛头颅、洒热血亦在所不惜。 可现在,憋着只为有朝一日为朝廷献计献策,眼下忍受他人唇齿相讥,陆沉做不到。 在心中默默整理了一番措辞,准备开始口吐锋芒,却听奚仲忽然说道:“且慢。” 他一楞,看向奚仲。 其他人也跟着将目光投向尊位,不明白这位儒家的大先生,为何要突然出言制止这场辩论。 只听奚仲说道:“既是不能明说的策略,尔等就莫要再相问了,兴许有朝一日,我朝会询问、甚至启用陆沉今日讳莫如深的策略,到时是不是解蛮族之忧的上策,诸位自见分晓。” 众人闻言一楞。 言外之意,这位大先生竟是信了陆沉的话? 信了陆沉的怀柔策略,能够真的解决蛮族之忧? 否则焉能替陆沉说话? 王青辕气笑道:“大先生,他明摆着就是虚张声势,怀柔之策,必为下策!你竟对他的策略有所期待?” 奚仲淡淡说道:“只要能有一丝消灭蛮族的可能,使得我神州大地,从此再不受蛮人侵扰,就由不得我们不慎重,万一真是良策,泄露出去,岂非追悔莫及。” 这位儒家大先生果然是名不虚传啊,竟能看出自己始终不愿明说的真实原因,陆沉肃然起敬。 第八十章 辩论愈发激烈 大先生都如此说了,毕竟是东道主,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众人也不好再咄咄逼人。 王青辕认定陆沉的怀柔之策,无外乎就是和亲割地、赏钱赏物那老一套,以此来安抚蛮族,没什么新意,也不想再揪住不放,浪费时间。 在他看来,辩赢“不擅此道”的陆沉算不得什么本事。 他的目标,是百家诸子! 欲使名家理念,经过今日学宴,凌驾于诸家之上,成为天下间首屈一指的最强理念! 方无行亦是同样抱有这个心思,不过宣扬的却并非是自家的传统思想,而是经过自我诠释后的全新理念,也就是所谓的强权强军之道,亦可称之为霸道! 他的理念,特立独行,独树一帜,可以说和墨家“兼爱非攻”的传统理念完全背道而驰。 由此可以看出,此人绝不循规蹈矩、拘泥于传统,具有旁人所不及的开拓精神,敢于打破常规,冒天下之大不韪。 须知诸子百家,历经数百载,思想理念早就已经形成了体系,后辈只需沿着先贤穷尽心血而规定好的框架不断延伸发展即可。 然方无行却是敢于打破这个框架,提出和自家截然不同、甚至堪称敌对的思想理念,如果非要上纲上线,这就是典型的数典忘祖、不学无术! 纵使墨家再是包容,恐怕也绝不会容他这么一个异类。 这一点方无行不会不知,可却依旧义无反顾的做了,可见此人,不仅敢于打破传统,而且心智坚韧,做事也必定是雷霆铁血,这些从他提出的强权强军之道中,就能得见一斑。 而事实证明,他的强权强军之道,确实令人耳目一新,同时为之震撼不已。 名不见经传的他,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名扬天下,列国朝廷,都会争相招揽! 当今诸国林立,不管是实力雄厚的齐楚晋梁也好,还是边陲小国甚至蛮族部落也罢,哪个没有问鼎神器一统天下之野心? 而他的霸道,正好迎合了那些帝王的野心。 强军暂且不论。 只说强权。 加强中央权利,奠定王者至高无上的地位,试问哪个帝王,不会趋之若鹜? 只要将其招揽麾下,不管能不能真正得以强权,充当马前卒也是好的,万一成功了呢? 若是成功,就不必再受朝臣掣肘,亦无须理会谏臣喋喋不休,只需按朕意行事即可。 这对于帝皇来说,简直就是做梦都能笑醒的事。 反正有这位主张强权的干将冲在前面,就算因此而杀的血流成河,也没人会怪到帝王的头上。 总而言之,提出强权的理论,方无行已然半只脚迈进仕途了,至于能否像当年的甘衡等人一般,不仅在学宴上风头无两,入仕之后亦是惊天动地,这就不得而知了,需要时间的检验。 都是奔着扬名立万来的,谁也不甘心落于人后,况且抛去名利的目的不说,无论是哪家的士子,哪个不想证明自家理念,方是这个世道最正确、最强大的理念? 舌儒学宴在短暂的寂静过后,再次因为某个话题继续激烈的辩论起来。 这次百家门人们,都铆足了劲儿,唾沫横飞,以期能够脱颖而出。 陆沉悠闲的看起了热闹,比起和这些人争执不休,他更乐衷于做个看客。 如今名声已经有了,财源自会滚滚而来,他已无须再抛头露面,去向人展示自己的非同寻常,博得响亮的名声。 若非先前被刘雍和云楼点将,他或许眼下都快睡着了。 只等着一梦方休,学宴正好结束,就可以回家抱媳妇了。 舌儒学宴仍旧是热闹非常,百家诸子们针锋相对,又是涌现出不少理念独特、令人眼前一亮的大才。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大殿后面,有几个宫里的小太监,一直在注视此间的一举一动,并且不停地在向宫中禀报。 …… 皇宫。 后庭司掌印太监得到学宴上最新传来的消息,旋即马不停蹄的跑到养居殿,向皇帝呈报。 皇帝依然还在批着奏章。 按照北齐历来的传统,阅览奏章、在上批红这等事,本该是由掌印太监来做,也就是钱谨的份内事。 可自他登基以来,便大包大揽,事无巨细,皆亲自过问,批阅奏章亦是亲力亲为,使得朝野上下,无不慨叹其辛劳,颂道明君。 而他也自问从未懈怠过。 当今列国帝王,西楚武帝拓拔壅刚愎自用,穷兵黩武,弑杀良臣;南梁虞志帝萧蘅年龄幼小,难堪大仁,形同傀儡,朝政大权,皆为梁赵太后牢牢把控;东晋信陵帝宇文琛沉迷酒色,宠信奸佞,醉生梦死…… 唯有他文帝李元亓,励精图治,呕心沥血,颇有帝王风骨。 自登基以来,削税减赋,重用贤臣,兴修水利,抵御蛮族,使得齐国迎来几十年不曾有过的盛世…… 他算是明君吗? 肯定算。 如果这都不算是明君的话,那就没有明君了。 可明君毕竟不是圣人,未必事事都那么贤明,也会有不容人触碰的逆鳞。 文帝当然也有,他的逆鳞,就是衍王李玄极。 当初夺嫡之争,李玄极的势头可谓如日中天,但谁也没有料到,最终的胜者,竟是无人问津的李元亓。 皇室的更替换代总是残酷的,当时朝野上下几乎都认为,刚刚登基的文帝,必定会来一场大清洗,以各种罪名将李玄极、还有参与夺嫡的诸王们,全部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出人意料的是,文帝并没有那么做,甚至还对当初夺嫡势头最盛的李玄极委以重任,将军国大事,半数托付。 可他的慈悲,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衍王李玄极的野心重新生根发芽,乃至于一发不可收拾,平素便昭然若揭的拉拢朝臣,结党营私,最后更是觉得大事可为,反了…… 那是一个无月的夜晚。 衍王串通宫中禁卫军副统领,与其里应外合,带领三百王府亲兵,杀入皇宫! 兵锋一度已经逼近文帝的寝宫! 若非最后是内阁首辅杨文昭闻讯,亲率儒家射门弟子入宫平叛,力挽狂澜,文帝必然已丧身于衍王的屠刀之下。 第八十一章 百家争鸣 念及骨肉亲情,不愿同室抄戈,甚至心无芥蒂,不计前嫌,可换来的竟是狼子野心,举兵造反。 文帝大失所望,同时愤懑已极,一向被誉为仁君的他,终于展现出铁血的一面,将追随衍王造反的尽皆处以极刑,受牵连者被打入诏狱至今还不得平反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就连定远侯这等尊爵之人,只因从前曾多次出入衍王府,便被家产抄没,削职夺爵,贬为庶民。 可见文帝对于衍王,是何等失望,甚至是恨之入骨,宁可杀错,也不愿放过! 可而今作为曾身陷衍王之案的陆沉,竟是混的风生水起,文帝别提有多不痛快了。 以他对陆沉的了解,陆沉被贬为庶民,必定会过的穷困潦倒。 可谁曾想,陆沉竟是一转眼成了人人称颂的诗仙,而且此刻竟然还在百家诸子、无数饱学之士云集的舌儒学宴上指点江山,他不由更是憋气。 当听完钱谨说到陆沉竟然有能彻底解决蛮族的计谋,他眉头已是皱的极深,沉声道:“钱谨,依你看来,陆沉的话,有几分真假。” 钱谨恭声说道:“他未明说,老奴也拎不清是真是假。不过,听在月桑学宫的奴才禀报,他的计策大致是以怀柔为主,遭到了白马书院教习王青辕等一众人的驳斥,想来是稀疏平常,纯属夸大其词。” 文帝默然稍许,忽然“呵”的冷笑一声,说道:“陆沉现在可真是不得了了,以往朕竟是走了眼,没看出他这么有能耐。” 钱谨忙道:“陛下慧眼如炬,谁人能及?那陆沉谁人不知,不学无术,一无是处,而今竟也敢妄言军国大事,不过是胡言乱语虚张声势罢了,陛下莫要在意。” “胡言乱语?朕看未必吧。”文帝哼了一声,瞥了搁在桌案上的《焕章诗集》一眼,道:“他不学无术,一无是处,又怎能作出这些诗作来。” 钱谨讶然道:“难道陛下相信,陆沉真有奇计,能一举扫清蛮族祸患?” 文帝默然,半晌后,才话锋一转,问道:“你觉得迄今为止,学宴之上,谁有贤臣之资?” 钱谨也是颇有见识的,要知道,在文帝即位之前,群臣上来的奏疏皆由掌印太监批阅,钱谨能坐上这个位置,又岂会是草包一个。 听文帝相文,钱谨沉思片刻,说道:“回禀陛下,老奴觉得,当是那墨家士子方无行。” 方才在禀报时,钱谨着重提到过方无行,文帝有很深的印象,闻言道:“强权强国,确实令人向往,奈何,太过霸道,不适用齐国。齐国现在需要的是与民丰足,徐徐图之,若太过激进,恐怕过犹不及,甚至是打破现在好不容易才铸就的大好局面。” 听文帝予以否决,钱谨接着道:“再者,就是那东晋第一才子沈烨了。” “坚壁清野,确实是良策,如若着力施行,未必就无彻底清除边疆隐患的可能。”这回文帝给与了肯定。 作为文帝潜龙时便侍候在身边的近监,钱谨对圣意已无须揣摩,文帝眨眨眼,他都能猜出是何心思,当下便道:“待学宴结束之后,老奴便亲自去找沈烨。” 文帝点点头,说道:“切记,不可怠慢了他,如若他并无留在我大齐为官的意向,不得用强,不得阻拦。” 钱谨叩首道:“陛下圣明,老奴谨遵旨意。” 文帝淡然道:“沈烨的事,你先放在一边,现在立刻去月桑学宫,将陆沉给朕叫来。” 钱谨一愣,不明白文帝为何突然要召陆沉入宫。 不过虽然疑惑,却是不敢问,连忙应道:“是。” …… 堂堂后庭监掌印太监亲自出了宫,风风火火赶赴月桑学宫,只为传文帝的旨意召陆沉入宫觐见。 而此刻陆沉对此还是一无所觉,因为他压根就不曾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竟都在皇帝老儿的眼皮子底下,无所遁形! 眼下大殿内仍旧是声音嘈杂纷乱,百家士子于先前的话题,渐渐延伸拓展到自家理念,都在极力鼓吹自家理念的独一无二,而贬低驳斥他人的理念。 直到此刻,才是真正的百家争鸣。 不过陆沉初始听还觉得有些意思,可热闹看到后来,只觉渐渐索然无味。 这个世界的诸子百家,思想理念较之前世的战国时期,深度明显要浅薄几分。 就拿王青辕来说,这位白马书院的教习,抛却名家先辈传下来的白马非马的诡辩理论,就只剩下了胡搅蛮缠,虽然口若悬河,长篇大论,那张利嘴一刻也没闲着,可如果细究,话中的思想涵义着实经不起推敲。 那方无行倒是还站得住脚,依然在宣扬强权强军的思想,在此思想上引经据典,纠合形势,竟似无懈可击,屡屡辩的人哑口无言。 其他诸家士子亦是舌灿莲花,阐述自家理念的优越性,就连作为东道主的儒家,也耐不住寂寞亲自下场。 公羊叔、庄鸣声二位老夫子端着一把年纪,更是浑然不顾大儒身份,唾沫横飞,急赤白脸,嗓门竟比那些后生晚辈还要响亮几分…… 陆沉瞧的暗暗失笑,这两位老夫子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啊。 沈烨自提出坚壁清野的策略之后,也再没有上场发言,和陆沉一同瞧了半天的热闹。 见陆沉摆弄着银刀,显然对时下的辩论渐渐失去兴趣,将案子上的烤羊割的面目全非,沈烨不禁笑道:“焕章兄,诸子百家的言论,竟一个都入不了你的法眼么?” 陆沉闻言一楞,忙道:“可不敢胡说!” 无怪他如此反应,好不容易才落得个清净,而沈烨这玩笑之言,听到众人的耳朵里,极有可能再次将他卷入风口浪尖,到时免不了又是一番浪费唇舌。 他怎能不惊恐? 沈烨怔了一怔道:“焕章兄你这是……” 陆沉四处瞧了瞧,见无人注意,方才放下心来,苦笑道:“栾玉,慎言啊,这些人都跟打了鸡血一般,若听到你这番话,还不再来找我的晦气。” 沈烨恍然,不无歉意的道:“是在下冒失了。” 陆沉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纯粹怕被人盯上,刚想说些什么,却听殿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声音道:“传陛下口谕!” 第八十二章 入宫面圣 这突兀的声音,使得满殿顿时一寂。 宫里来人了! 而且带来的是北齐皇帝的口谕! 这可真是稀罕事。 舌儒学宴开办至今,还从未见过北齐的宫里来人下发口谕。 众人纷纷望向大殿门口。 只见一个白面人缓缓走了进来,身着后庭服饰,胸口却缝着补子,是四品云雁图案。 整个北齐,在太监的行当里,配在胸前缝四品补子的,也就是后庭监掌印太监了。 在那老太监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四五个小太监,虽是命根子都被割了的阉人,却个个趾高气昂,鼻孔朝天,横的跟什么似的。 后庭监掌印太监亲自出宫颁发圣上口谕,奚仲和一干月桑学宫的人连忙起身,下殿见拜。 众齐人亦是纷纷起身,不敢静坐。 “钱公公,不知陛下有何口谕。”奚仲携月桑学宫众人,对钱谨拱手说道。 面对这位首辅大人的高足、月桑学宫的掌宫,钱谨和颜悦色的笑道:“陛下命咱家来,是想召个人入宫觐见。” 满殿之人皆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召人入宫? 谁? 钱谨显得有些阴险的三角眼一一扫视殿上众人,最后在端坐不动的陆沉身上停了下来,淡淡说道:“传陛下口谕,召陆沉即刻进宫面圣。” 陆沉一愣,还以为召谁进宫呢,原来竟是自己。 召自己干啥? 难道是…… 他突然一凛。 难道是皇帝想要找后账! 自己因逆王案而被削职夺爵,可现在却是混的如鱼得水,更在舌儒学宴这等文坛盛会上指点江山,如果让文帝知晓,这位皇帝陛下,难保不会心生不快。 无须想,文帝一定在学宴上有耳目,否则焉知自己就在月桑学宫? 自己那番言论,必然都已传到了文帝的耳朵里,甚至这段日子所做的诸般事,文帝怕是也都已了如指掌! 要知道,掌印太监钱谨所执掌的镇抚司可不是吃素的,什么事能瞒过那些特务的耳目。 可派掌印太监亲自下来传口谕,文帝究竟是何用意? 一定没好事。 他越想越是心沉谷底,生出不详的预感,此番进宫,恐怕吉凶难料。 因为他没理由相信,文帝召他入宫,只是闲着无聊,想要和他唠唠家常。 此行凶险莫测啊。 他内心颇为沉重,不过却也没有太过于杯弓蛇影。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杀他这么一介布衣,也就是皇帝老儿一句话的事,怕也无济于事。 见他半晌也不回话,钱谨不悦道:“怎么,陆沉,这是陛下的口谕,难道还要咱家请你走不成?” 话音一落,身后那几个小太监一窝蜂全都冲了上来,虎视眈眈。 似乎陆沉只要含糊一下,他们就会一拥而上。 陆沉淡淡的看向钱谨,这张惨白如纸的脸他再是熟悉不过,当初宫里来宣读抄没侯府圣旨的,就是这位后庭监的掌印太监。 他能够感觉到,钱谨丝毫不掩饰的敌意。 不过却并不觉疑惑,定远侯那混账行事嚣张跋扈,除了衍王谁的面子都不卖,但凡有谁敢触怒于他,就算是高品官员也照骂不误,这位后庭监掌印太监自然也没有幸免,曾被指着鼻子骂做阉狗…… 如果此刻钱谨对自己客客气气,陆沉反倒觉得奇怪了。 眼看那几个小太监张牙舞爪,大有动手的架势,陆沉是个斯文人,亦生怕受欺,到时脾气一上来,和这些太监厮打起来,不好收场,当即一拱手,说道:“草民接旨。” 钱谨翻了个白眼,自顾扭头便走,负手说道:“好生跟着,莫要耍滑头……” 说着声音骤然压低,似是自言自语,微若蚊蝇,咬牙切齿道:“否则咱家定让你尝尝诏狱的滋味!” 没有人注意到最后这句话,可陆沉跟在后面,离的很近,却是听的分明,不由一凛。 这死太监真他娘的记仇啊。 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 这厮对自己如此记恨,没准文帝之所以召自己入宫,就是这死太监撺掇的。 完蛋。 此次入宫,凶多吉少啊。 …… 怀着沉重的心情,随钱谨一路进宫,直入养居殿。 陆沉二话不说,迎面便拜,恭恭敬敬的道:“草民陆沉,拜见陛下!” 此刻文帝身前的案子上,奏章皆已摞了起来,铺着一张白纸,纸上墨迹未干,洋洋洒洒二百多字,龙飞凤舞,大开大阖,力透纸背,颇有大家风范。 写的竟是“春江花月夜”! 文帝没有第一时间搭理陆沉,端着毛笔,轻轻在纸上一划,随即将笔丢到一旁,将刚刚写就的杰作毁于一旦,才抬起头,将目光放到陆沉的身上。 不过却依旧没有说话。 皇帝不张口,陆沉也不能说什么,亦唯恐对视触怒了龙威,无奈只能将高傲的头颅低下,忐忑的等待。 过了许久,文帝才缓缓说道:“陆沉,没想到你被罢爵之后,反倒长本事了。” 陆沉抬起头,不卑不亢道:“陛下何出此言,请恕草民听不明白。” 皇帝有些阴阳怪气,他不禁来了脾气。 又不是没死过,还怕你不成? 与其畏畏缩缩,不如爷们点,大不了引刀成一块,肝胆两昆仑! 文帝脸上似有一丝讶色掠过,不过稍纵即逝,冷笑道:“你不明白?朕看你是故作糊涂。听说最近你可是没少折腾,在王府诗会上作诗如饮水,赢得诗仙的美名,紧跟着出书、出诗集,还和一家胭脂铺子谈起了合作……” 听文帝一一道来,如数家珍,陆沉心中一震,果不其然,自己干的那点事,文帝全都了如指掌。 在来之前,陆沉就已经料到了,也不觉讶异,淡淡说道:“草民以往荒唐无度,乃至于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成为一介草民后,便痛定思痛,决心和以往一刀两断,没想到做的这点事竟是惊扰到了陛下,草民有罪。” 文帝面色一沉道:“你自然有罪,但不是因为这些。” 陆沉道:“草民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第八十三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文帝的声音骤然变得寒冷起来,“你攀附逆王,意图谋反,念在你父陆渊、和你陆家列祖列宗都是我齐国之砥柱的份上,朕网开一面,小惩大诫,只将你爵位削去,而未曾将你斩首示众,明正典刑。原以为你受此惩戒,能够痛改前非,怎曾想,你非但依旧我行我素,反而变本加厉,如今竟敢在舌儒学宴上胡言乱语,虚张声势,竟说有彻底解决蛮族之良策,扰乱学宴的正常进行……陆沉,你该当何罪!” 陆沉被文帝一顿数落,不禁憋气。 自己怎么我行我素、变本加厉了? 和定远侯老兄的嚣张跋扈相比,自己可以说是谦恭低调的有些过分了。 再者,舌儒学宴,本就是各抒己见,谁都有发言的权利,怎么轮到自己,就是扰乱学宴了? 真他娘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不了就是被摘去一颗项上人头,这口气决计忍不了! 他沉声道:“若是此罪,草民实万难领受。” 文帝冷然道:“冥顽不灵,你难道还想辩解吗!” 陆沉当然要辩解,他可不会头上被扣上了屎盆子还要忍气吞声,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不如据理力争,就算文帝蛮横不讲理,也总比窝窝囊囊的引颈受戮强。 “草民实在不知这是何罪过。”他挺直了身板,不想弯下半分,“舌儒学宴任何人都可以畅所欲言,怎么轮到草民,就有罪了?” 听他竟敢和陛下争论,钱谨面色一变,尖声道:“陆沉,你好大的胆子!” 陆沉瞥了这死太监一眼,没说话。 钱谨被他不屑一顾的目光激怒了,可皇帝还在上面坐着呢,却是不敢越俎代庖,牙根咬的咯吱直响。 文帝亦是面露不悦之色,皱眉道:“畅所欲言,自然没错,可你妄言有彻底解决蛮族之策,虚张声势,夸大其词,致使学宴陷入无端的争论,扰乱了学宴的正常进行,这一点,你可承认?” 陆沉说道:“请陛下明鉴,草民……不认!” “你真是无法无天!”钱谨忍不了了,勃然大怒,旋即对文帝道:“陆沉有罪不认,还强词夺理,顶撞陛下,老奴恳请陛下下旨,将他打入诏狱,狠狠发落!” 诏狱就在镇抚司,而镇抚司就是他这个后庭监掌印太监的地盘,只消进了诏狱,就等于陷入魔窟,想要再全须全尾的走出来,可就难了。 这一点陆沉心知肚明,这死太监明摆着记仇的很,若是落到他的手心里,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陛下说草民是虚张声势,夸大其词,不知何以见得,如此仓促给草民定罪,草民不服。”陆沉宁愿现在就被推出午门砍了,也不想落入钱谨这个死太监的手里。 好在,文帝对钱谨的请求置若罔闻,自顾冷哼道:“若非是虚张声势,为何始终不愿将策略和盘托出?无奈说出策略是以怀柔为主,还遭到了许多人的驳斥,不是夸大其词又是什么。” 能讲道理就好,陆沉心中稍安,说道:“草民不说,是怕一旦公之于众,这计策会传到蛮族的耳朵里。蛮族若是知晓,到时这计策如果真有施行之日,效果必定会大打折扣。” “哦?”文帝似笑非笑道:“如此说来,倒是你欲为朝廷献计献策,不得已而谨慎行事了。” 陆沉拱手道:“草民如今虽已不再是侯爵,但陆家祖训,‘精忠报国,纵身死而不悔’,却是时刻不敢忘却。只要能为大齐百姓造福祉,为陛下解忧,草民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见他见缝就钻,钱谨气的七窍生烟,忙对文帝道:“陛下,切不可听信这陆沉的花言巧语,他明摆着就是想逃脱罪责。” 文帝眉头一皱,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 钱谨一凛,连忙噤声,不敢再聒噪。 文帝也不知信没信陆沉的话,面色淡然,声音也是波澜不惊,道:“既是如此,现在朕就坐在这里,左右亦无旁人,你是否能将所想策略说出来了。” 陆沉恭声道:“陛下想听,草民自然不敢有所隐瞒,当时想出这计策,也正是欲为陛下排忧解难,为我大齐百姓从此不再受蛮族侵扰。” “恁的啰嗦。”文帝冷冷道:“说吧,想好了说,若是良策,证明你所言非虚,扰乱学宴的罪名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可若是平常之策,乃至下策……” 停顿片刻,问向一旁的钱谨道:“镇抚司的诏狱还有空地方吗?” 钱谨喜上眉梢,忙道:“回禀陛下,诏狱里空地方多的是,就算是十个陆沉,也够塞的。” 文帝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咄咄的看向陆沉,说道:“朕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 不就是吓唬老子么。 陆沉心里一哼。 表面不动声色,见文帝作起聆听姿态,方才说道:“陛下乃千古一帝,虽宅心仁厚,但却雄才大略,想必对以怀柔为主旨的御蛮策略,定然也是嗤之以鼻的。” 他没有直接阐述策略,而是先猜测起文帝的心思来。 文帝淡然道:“你说的不错,朕从来都不认同对蛮族行使怀柔之策,会让那些狼子野心残忍冷血的蛮人安分下来。” 陆沉笑着摇头,说道:“怀柔之策,也分上中下策,蛮人之所以一直不安分,对我齐国边疆虎视眈眈,且屡屡进犯,构成威胁,盖因以往朝廷行使的怀柔之策,皆乃下策罢了。” 文帝奇道:“何为下策,何为中策,何又为上策?” 钱谨本想斥责陆沉藐视朝廷,但见文帝竟被勾起了好奇心,怎敢在这个当口打岔,只能将怒火暗暗埋藏在心中,只等着陆沉说不出个所以然时,再行发难。 他并不认为,陆沉有什么所谓的御蛮良策。 “下策,即割地和亲,赏赐钱帛,以此期望能够维护边疆稳定,殊不知此举只会助长蛮族的贪婪之心,纵使能够达到短暂的和平,终究还是治标不治本。” 陆沉缓缓说道:“下策不可为,谁若为之,则愧对黎民百姓,愧对煌煌圣恩,乃是国之罪人!” 第八十四章 怀柔之策 文帝原以为陆沉讳莫如深的计谋,也就是这“愧对黎民百姓、愧对煌煌圣恩”的下策。 可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如此,否则陆沉何以会如此义愤填膺,说使此下策者,乃是国之罪人? 文帝不由愈发的感兴趣起来,其中策、上策,又有何名堂。 钱谨在一旁一丝不苟的听着,就等着抓陆沉的小辫子呢,闻言顿时大怒,寒声道:“陆沉,说你大胆,果然不假!以往我朝主张对蛮族和亲赐物求边疆安稳的大臣不是没有,就连先皇也曾亲自颁发过行使此策的圣旨,难道他们在你眼中,皆乃国之罪人吗!” 旁边站着个死太监虎视眈眈,专门鸡蛋里挑骨头,伺机发难,陆沉不厌其烦,对文帝道:“陛下,草民为家国社稷,昭昭之心,天地可鉴!谈到这等堪称丧权辱国的下策,不免情绪激动,以至用词不当,草民甘愿领罪。可钱公公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岔,不容草民把话说完,这其中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吗?怕是……其心可诛!” 钱谨本想揪住陆沉的过激言论,将他狠狠咬死,没曾想陆沉现在的脑筋竟是会转了,随即反咬一口,惊愕的同时,忙是看向文帝道:“陛下,老奴没有……” 文帝也觉得钱谨太过聒噪了,可却没有因为这点过失便想着责罚这个从潜龙时便侍候在左右的近监。 更不会相信,钱谨屡次三番阻挠陆沉说下去,是其心可诛,只淡淡的道:“钱谨,你真是愈发的没规矩了。” 钱谨是深知文帝的性情的,决然不会因为这点事便责罚于他,故而才有恃无恐,当着文帝的面百般为难陆沉。 可知道是一码事,却不得不装作诚惶诚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的头都青了,哀声道:“主子,老奴也是见不得这陆沉在您面前胡言乱语,蒙蔽圣听,这才忍不住呵斥于他,请主子恕罪!” 这一声主子,叫的文帝连斥责钱谨的心都没有了,说道:“是否是胡言乱语,朕自有分辨,你安静一些便是。” 作为从潜龙时便跟在文帝左右的近监,钱谨于文帝,就相当于半个亲人。 那时的文帝备受冷落,因为谁也不曾料到,这位不受恩宠的三皇子,最终会在夺嫡之争中脱颖而出,荣登大宝。 只有钱谨始终任劳任怨,对文帝忠心不二。 文帝继位后,也没有亏待了他,不仅对他信任有加,而且还将后庭司交给他掌管,以至于他虽为阉人,却是权势滔天,说能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这些陆沉都是知道的,所以也不指望说些什么,就能动摇文帝对钱谨的信任,但诛心还是要诛心的,能让钱谨安静些,自然是再好不过。 文帝金口玉言,钱谨也不敢再打岔了,将头埋在地面上,阴险的面容渐渐扭曲起来。 “你接着说。”文帝看向陆沉道。 陆沉沉吟了片刻,说道:“中策,则是先大败蛮族,灭其威风,让他们知道痛了,再鸣金收兵,朝廷随即派出使臣,对蛮族言道我朝仁慈,不愿赶尽杀绝云云,迫使蛮族签订互不侵犯的条约。” “此策的优点是,以强大的武力为后盾,致使蛮族闻风丧胆,再展示我朝仁慈,如此蛮族就算不心生感怀,也会因被打的体无完肤而心生怯懦,不敢再生事端。” 文帝问道:“那缺点呢?” “陛下圣明。”陆沉拱手作揖,说道:“缺点就是依然无法根除蛮族之祸患,因为蛮族不会感激我天朝的仁慈,之所以俯首称臣,签订条约,是因为忌惮我天朝的强大武力,只要蛮族恢复过来,或者我朝露出疲弱之态,让他们觉得有机可趁,他们就会立刻翻脸,再次大军压境,搅风搅雨!” 文帝深以为然,虽然对陆沉不太感冒,但是听完他说的这下、中二策,却是不禁微微点头,道:“你说的都不错,事实证明,蛮人就是无法感化的冷血禽兽,无论对其施以何等慈悲,亦是无济于事,只有兴刀兵,才能一举平定蛮族之患。” 陆沉微笑道:“陛下此言差矣,兴刀兵,若能定蛮族,蛮人早就不复存在了,到头来还是得以怀柔为主,只有怀柔,才是攘除蛮族缚骨锥心的不二法门。” 文帝一愣,随即明白,陆沉绕来绕去,终于要说一直讳莫如深的计谋了。 “说清楚些。”他急切问道。 通过短短的对话,文帝清晰的感觉到,陆沉当真是今非昔比了,不禁对其生出一丝期待。 齐国和列国领土无一处接壤,唯有诸蛮族虎视眈眈,如若陆沉的计谋真能彻底平定蛮族,那么齐国就可以更好的贯彻休养生息的国策。 那些原本蛮族栖息的荒原沙漠,若纳入齐国版图,则如天然壁垒,距离最近的东晋、西楚,有朝一日若想要进攻齐国,怕是寸步难行! 诚如陆沉所言,文帝虽宅心仁厚,却是雄才大略,有吞并列国、唯我独尊之志,休养生息只是齐国目前的暂定策略,待国力强大到一定地步,必会东出,逐鹿天下。 如果能彻底平定蛮族,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齐国未来若东出韶山,已然无须再担心后院起火,就可全心全意的将兵力放在灭亡列国上面。 蛮族若灭,距离齐国称霸天下,等于迈近了一大步,文帝怎能不有所期待? 瞧文帝如此性急,陆沉暗暗一笑,不过却也见怪不怪,如此帝王,岂能无灭蛮族之心,成就亘古不曾有之功绩? 恐怕文帝召自己来的真实目的,就是想向自己询问灭蛮良策。 只不过因往日对定远侯的芥蒂,才故作矜持,不肯直言相问。 不找后账总是好的,陆沉暂时松了口气,但却不敢放松警惕。 如若自己所说的策略,不合这位皇帝的心思,难保其不会心生不悦,给自己随便安个罪名,推出去砍了……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如果是在衍王之案前,可能没有人相信文帝会这么做。 可衍王案后,怕是都得泛嘀咕。 这位皇帝,看上去宅心仁厚,实则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啊。 第八十五章 同化 不敢吊着文帝的胃口太久,陆沉紧跟着说道:“依草民看来,以往我们对蛮族的怀柔策略,还是太保守了,割地和亲,赏赐钱帛,只能解一时之忧。 “钱帛并不能满足蛮人的贪婪野心,契约也总有被撕毁的一天,所以,我们不仅要赏赐钱帛,还要不遗余力的帮助蛮族。” “要派遣工匠,教他们建筑城池,兴工商业;派遣农家,带去五谷,手把手授其耕种,让他们无须再为粮食短缺而苦恼;委派月桑学宫的教习,对他们施以教化,让他们能够识文断字……” 陆沉侃侃而谈,浑然不见文帝的脸色愈发的难看,和钱谨在一旁愕然之极、旋即幸灾乐祸的阴险笑容,自顾说道:“当然,这些还远远不够,最重要的一点,必须要开放互市,让蛮人能够自由的来往我大齐,和我齐国商人经贸,从我齐国购买到他们最需要的生活物资,朝廷可以适当的介入,给予蛮人价格上的减免和优惠。” “还有,就是邀请蛮人到我齐国定居,到时若是真的修好,朝廷也可迁徙国人到蛮族的部落中去……” 他滔滔不绝,文帝却已是怒不可遏,再也听不下去了,猛的拍案而起,喝道:“简直是一派胡言!” 陆沉被吓了一大跳,声音顿止。 钱谨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从地上爬起来怒斥道:“陆沉,你是在戏弄陛下不成!” 真猴急啊,话没说完,就着急下定论,陆沉无奈,深吁口气,说道:“此话从何说起。” 钱谨冷笑道:“就是亲爹也没这么孝顺的,照你这么办,还消灭蛮族,简直就是嫌蛮族太弱,上赶着帮助他们强大起来。陆沉,你包藏祸心,昭然若揭,咱家有理由怀疑,你和蛮人私底下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文帝的目光一瞬间凌厉起来。 钱谨被陆沉指控其心可诛,文帝自然是不信的。 可陆沉现在反过来被钱谨指控和蛮人暗通款曲,文帝不禁犯嘀咕了。 就像钱谨说的,就是亲爹也没什么孝顺的,不遗余力的帮助蛮族发展变强,对齐国有何好处? 没想到满心期待,竟是这么一个结果,文帝只觉受到了欺骗,更怀疑陆沉与蛮人之间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下交易,怒火已然濒临顶点,大声道:“钱谨。” 钱谨道:“老奴在。” 文帝冷冷道:“将他给朕打入诏狱,听候发落!” 钱谨大喜道:“老奴遵命!” 扭头便要召人进来,将陆沉带出去。 陆沉见势不妙,忙道:“且慢!” 文帝愠怒道:“你还有何话说?” 陆沉道:“草民话还没说完,陛下便有了定论,要将草民打入诏狱,未免也太心急了些。草民蒙冤入狱倒是无妨,只恨计策不能得以施行,误了陛下的功绩,误了我齐国的千秋大业!” “你一派胡言,竟还敢说怕误了我齐国的千秋大业?”文帝差点没气晕过去,“如此不遗余力的意欲帮助蛮族,分明就是想要毁了我齐国的基业!朕岂能再听你胡言乱语下去!” 越说越气,大手一挥,大喝道:“来人,将这包藏祸心之徒给朕押下去,打入诏狱!” 一见陛下怒成这副模样,饶是钱谨亦是一凛,连忙冲殿外尖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殿外顷刻间便冲进来十数个禁卫,二话不说,顿时便将陆沉狠狠制住。 钱谨三角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意,挥挥手道:“将他打入诏狱,等待陛下发落。” “诺!” 禁卫齐齐遵命,压着陆沉便要走出大殿。 陆沉惊骇之极,若是进了诏狱,还不被钱谨这个老东西玩死? 不由后悔不该啰里吧嗦,就该直截了当,阐明计谋的真实之意。 可后悔也是于事无补,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眼看着要被押出养居殿,他大声说道:“陛下,草民有话要说!” 文帝置若罔闻。 听背后没动静,他咬咬牙,喊道:“如若陛下听完草民后面的话,依然觉得草民该死,草民就算是被千刀万剐,也绝无怨念!” 这回背后终于传来了文帝的声音:“慢着。” 正好停在大殿门口,他冷汗都流下来了。 妈的,差点就要被送进鬼门关了。 “将这厮押回来。” 文帝紧跟着说道。 禁卫听命,将陆沉重新押回殿中。 文帝挥了挥手,禁卫齐齐退下。 钱谨见状,忙对文帝道:“陛下……” 文帝一抬手,示意他闭嘴,随即看向陆沉,面沉如水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如若你还敢胡言乱语,朕就应你所请,将你处以凌迟,以正视听!” 陆沉还从没这么憋屈过,可没法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封建时代就是这么不讲理,皇帝一句话,叫谁死谁就得死。 娘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他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开口问道:“陛下也觉得,草民说的这些,目的是为了帮助蛮人做大变强?” 还敢质问上朕了,文帝怒气一闪而过,有种不想再听陆沉辩解的冲动,可到底还是克制下来,没好气道:“难道不是!” 陆沉道:“当然不是,草民说的这些,归根结底,就是为了让蛮族能够在我国文化的熏陶下,久而久之,渐渐与我齐人同化。” “同化?”这个词倒是新鲜,文帝不由问道。 “正是。”陆沉说道:“陛下可以想想,我神州大地,久经战火,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异族蛮人在这片土地上肆意脚踏,可如今呢?那些异族蛮人都去了哪里?而我神州正统,是否还依然为这片锦绣山河的主人?” “虽然现在神州分裂,但当然还归于我们这些正统所有,至于那些异族蛮人……”文帝下意识的回答,可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有些惊愕的看向陆沉。 他好像明白陆沉说的那些的真实用意了。 陆沉察言观色,心中一定,说道:“陛下想的没错,那些异族蛮人没有灭亡,只是成为了我们神州正统的一部分,这就是草民所说的同化!” 第八十六章 恶意 “我神州民族,百折不弯,不管经历何等凶险苦难,却始终屹立不倒,这一切,都要得益于我们祖辈传下来的精神和文化!” “我们这个民族,具有极强的包容性,纵使异族蛮人能够一时打败我们,甚至是统治我们,却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的征服我们!” “反之,他们会渐渐被我们的文化精神所同化,融合进我们这个民族之中,这在历史上,都是有迹可循的。” 陆沉娓娓道来,解释的已经是再明白不过了。 简而言之,就是文化侵略! 这世间,还有比神州文化更具有包容性、更博大精深的么? 神州文化,走在这世间的最前沿。 而那些异族蛮人,茹毛饮血,未经教化,一旦经过神州文化的洗礼,又岂还会再回到茹毛饮血的马背生活? 这就是所谓的同化! 文帝不禁震动了,终于明白,陆沉先前说的那些究竟是何用意了。 不是包藏祸心,不遗余力的帮助蛮族,只是想让蛮族近距离的接触到神州文化,继而被同化! 就算蛮族骨子里的野蛮思想很难在朝夕间被改变,可按照陆沉所说的那么做,蛮人就不必龟缩于寒苦之地艰难生存,更不必为受冷挨饿而发愁。 吃饱穿暖,受到尊重,他们又岂还会再兴兵戈,傻到重回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果然是良策! 天大的良策! 文帝兴奋的身体都不由微微颤抖起来,深邃的眸子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 以武力使蛮族屈服,只能解一时之忧。 而教化蛮族,使蛮人同化于神州文化,渐渐成为神州的一份子,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蛮族之所以很难被消灭,是因为他们一旦受到挫败,就会龟缩回那些荒原沙漠之中,东躲西藏,就算派出百万大军,也是难觅其踪迹。 也正是因为一直生存在那等恶劣艰难的环境,才养成蛮人凶狠残忍的性格。 可如若答应蛮族可以自由出入神州,并能在神州定居,在神州安逸的环境下,以及日渐经受神州文化的熏陶,蛮人又岂还会再回到老家,和残酷的天象环境做斗争? 无须几代,蛮人恐怕就会彻底同化于神州,不攻自灭! 真乃无上之策也! 文帝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道:“好!” 钱谨也是有见识的,亦能听懂陆沉所说的同化,可比动刀动枪阴险多了,这是要一点一点将蛮人侵蚀,让他们最终如何消失的都不自知。 阴险之极! 这世间,竟然还有人比咱家还要阴险,真是岂有此理! 钱谨大怒,更怒的是,文帝都叫好了,说明也认同了陆沉的计策,如此一来,陆沉岂不是没事了? 他急怒之下,看向文帝,便要进谗言。 可一来陆沉所说的委实无懈可击,若是鸡蛋里挑骨头,明摆着就是针对于他。 二来先前几次插嘴,文帝已然不悦,若是在这个当口,再毫无道理的攻击陆沉,难保文帝不会生怒。 思虑再三,他只能憋着,暗暗将牙齿咬碎。 他是个记仇的人,当初被定远侯指着鼻子骂做阉狗,不由怀恨在心,后来衍王造反,定远侯没有参与其中,但还是受到波及,被削职夺爵,他在其中可谓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原以为定远侯百无一用,纯粹就是个酒囊饭袋,没了爵位尊崇,没了俸禄供养,定然过的贫困潦倒,加上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活捉拿叛党的事儿,他也没功夫想起将陆沉置于死地。 怎料,陆沉被削职夺爵后竟是混的风生水起,此刻更是就在眼皮子底下指点江山,他岂能不怒? 无奈再是恼怒,他终究不敢扫了文帝的兴致。 对文帝他再是了解不过,雄心壮志,不想只做守成之君,而是意欲开疆拓土,成就千古霸业。 而陆沉的计谋,可谓一大助力,如果对此刻陆沉咄咄逼人,就算文帝对他再是信任,恐怕也会勃然大怒。 他只能将这份恶意埋藏在心,来日方长。 当初不能拿陆沉如何,是因为陆沉爵位在身,有祖辈的功勋护佑。 可现在,陆沉已是区区庶民,权势皆成过往云烟,在他看来,弄死陆沉已然和碾死蚂蚁一般简单。 “小王八羔子,咱走着瞧!” 他心中愤愤想道。 与他对陆沉恨之入骨的心情截然不同,文帝此刻对陆沉不禁刮目相看,已然暂时忘了陆沉曾攀附逆王,站起身来在原地踱来踱去,说道:“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齐国突然不遗余力的帮助那些那些蛮人,他们恐怕会起疑心,也未必会轻易接受。” 陆沉道:“陛下担心的是,诸蛮族与我大齐势同水火,我们若突然提出派工匠、教习去他们的部落,并且邀请他们来齐国定居,定然会被他们怀疑别有用心。” 文帝点点头,这个计策听上去很美好,可若施行起来,可谓艰难。 “说出你的办法吧。” 瞧陆沉仿佛胸有成竹,文帝就知他对于此节,一定已经有了计较,故而也不急躁,问道。 陆沉拱手道:“陛下慧眼。其实中、上二策,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在施行之前,都须先发生一场战争,而且我齐国必须大胜,最好将蛮人打的奄奄一息,如此才能更好的施行怀柔之策。只不过不同的是,中策,只能维持一时,而上策,才能一劳永逸!” 文帝激动道:“休要卖关子,一口气说完。” 陆沉笑了一笑,道:“只有战争过后,对蛮族怀仁,才能够让他们消除疑虑。蛮人都是贱骨头,只会屈服于武力之下,没来由的对他们示好,反会让他们疑窦丛生,心有不安。” “草民之所以说最好要有一场大胜,全然是因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将蛮人打的没有半点脾气,我们就可以伺机提出一个要求,忌惮我们的强大武力,为了能够争取到喘息的机会,他们才会不得不答应。” 文帝奇道:“什么要求?” 陆沉道:“让那些可汗、赞普的儿子来我大齐为质!” 第八十七章 阴险 陆沉这个用意,文帝有些不解了,疑惑道:“既要施以怀柔之策同化蛮人,为何又要逼他们交出质子?纵使蛮族无奈,屈服于我大齐的威严之下,可必然会怀恨在心,岂不是平白为策略的施行增添难度。” “我的陛下呀,您难道真的不明白为何让他们交出质子吗?”陆沉语气有了几分轻松,说道:“蛮人人数众多,难保不会有对我神州文化百般抗拒的,这种蛮人若是成为部落的首领,实乃隐患。所以我们一定要考虑周全一些,不能对这些极有可能会发生的隐患视而不见。” “那些可汗、赞普的儿子,未来多半都会是各自部落族群的首领,让他们来我大齐为质,就是要让他们时时刻刻处于舒服安逸的生活下,消磨他们骨子里的野性和血性,让他们彻底归化于我大齐之中。” “待他们回到部落,成为首领,已然是马不会骑、枪提不动,被我大齐驯服的如若羔羊一般,这样的蛮族,还有何惧?” 真他娘的阴险啊。 钱谨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还是从前那个毫无城府、一言不合便破口大骂的定远侯? 简直将蛮人算计到了骨头里。 此子不除,必成大患! 钱谨暗暗发狠。 他已经自认很阴险了,可听完陆沉的一席话,竟觉得遍体生出一股锥骨刺心的寒意。 文帝却是愈发的欣喜若狂,也没想到陆沉而今竟这么有算计,愕然片刻后,赞许的点点头,不过眉头却并未立时舒展开来,又是问道:“算计倒是好算计,可那些蛮族首领未必会送来被寄予厚望的子嗣,就算忍痛送来,在我大齐做多年质子,回去恐怕也很难再继承大位。” 陆沉笑道:“陛下说的不错,如若我是那些蛮族首领,必然会将最不宠爱的儿子推出来敷衍,当其回国之后,也绝不会传他首领之位。” 瞧他话说一半,又戛然而止,卖起了关子,文帝都快急死了,气冲冲道:“你就不能全都一口气说完,非得等朕问才说吗!” 陆沉佯装诚惶诚恐,拱手道:“陛下息怒,不是草民吊您的胃口,实在是兹事体大,亦唯恐再被陛下认作是胡言乱语,草民也得斟酌答对,否则只怕一颗脑袋不保啊!” 听他阴阳怪气,明摆着就是对方才要将他打入诏狱心怀怨念,文帝哼了一声,却也没有想要追究,只要能解决那些蛮族,阴阳怪气也是可以容忍的。 文帝大度的道:“就饶了你的罪,斟酌完了吗?斟酌完了就赶紧说。” 得,自己又有罪了,陆沉哭笑不得,沉吟片刻,说道:“这就需要我大齐推波助澜了,那些质子,不管受宠与否,有没有被传位的可能,我大齐到时都须全力扶持他们登上其部落的首领之位。” 文帝忙道:“如何扶持?” 陆沉语塞,一时没话回答。 敢情真当老子是神仙了? 如何扶持还得问老子,那还要内阁、要百官何用? 要你这个皇帝何用? 禅位给老子来做得了。 心中虽是颇有微词,可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却是决然不敢说出口,甚至连愤懑的神色都不敢表露一丝,和声道:“谈如何扶持那些质子,尚还为时过早,只有先筹谋以何缘由发起战争,且必定得大败蛮族,这怀柔之策才能顺利的施行。草民只是提出个策略,如若陛下愿意采纳,还是得和内阁具体商议。” 文帝还真以为陆沉算无遗策、无所不知呢,略有失望的点点头,手指轻轻在桌案上敲了几下,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道:“你觉得,趁着这次突厥人掠边,施行此策可是良机?” 陆沉不假思索道:“天赐良机。” “好。”文帝只说了一个字,也不知是否打定主意,欲趁此机会,采纳施行陆沉的同化计策。 见文帝沉默了,显然是在思量什么,陆沉便安静的袖手而立,目光一瞥,只见钱谨也正向他看来,眼神中带着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恶毒。 陆沉不由一凛,现在自己无权无势,被这么一个权势滔天的后庭监掌印太监盯上,无异于离死不远了。 绝不能坐以待毙! 这个念头刚刚掠过,却听文帝忽然说道:“陆沉,你的策略很好,不管朝廷是否采用,未来会不会施行,你都当被记一大功。” 真是想啥来啥,皇帝才是救命稻草啊,钱谨再嚣张,总不敢忤逆文帝吧? 只要傍上文帝这棵参天大树,钱谨还不得规规矩矩的,还想害老子,借他十颗狗胆! 陆沉心中一定,不过却也不敢过分乐观。 毕竟定远侯老兄给这位皇帝陛下的印象太恶劣了,想要改变文帝的看法,甚至让其变作保护伞,恐怕绝非是此刻献一计策就能办到的。 纵使这计策能够解决齐国的边疆隐患,让文帝能够立下亘古不曾有的功绩。 这段日子,陆沉也在无意间听说了,凡是和衍王有所牵连的人,全都倒了血霉,要么被砍头流放,要么被打入诏狱,等待秋后发落。 这一切都是文帝的旨意,这位皇帝素来以仁慈著称,可于逆王一案,却是手段铁血,抱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态度,可见对衍王是何等恨之入骨,凡是有关联的人全都没有放过。 所以陆沉不会天真的以为,文帝现在就会对他芥蒂全无。 当然,芥蒂不芥蒂的,陆沉并不在乎。 只要能让钱谨不敢轻举妄动,加害于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管文帝此刻对他的态度究竟已经缓和多少,至少说出了他有功的话,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他打算再接再厉,继续去攻破文帝内心的堡垒,以来保证自身的生命安全。 当然,仅仅依靠别人,不是他的风格。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不介意发起反击。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钱谨既然明着流露狠毒的目光,意思已经很明确不过了。 不过到底是谁弄死谁,还不一定呢。 陆沉心底嗤了一声,如果这种感觉没错的话,穿越到这个世界所遇到的第一个大反派,终于出现了。 第八十八章 这小子难道被夺舍了 这个反派可是棘手的很,后庭监掌印太监,皇帝最宠信的宦官,内管宫廷十二监,外辖特务机构镇抚司,虽不过四品,却是权势滔天,堪与内阁首辅分庭抗礼,被称之为“内相”。 更可怕的是,其阴险毒辣,睚眦必报,朝野皆知,和这等反派为敌,如若在钢丝上行走,下面是不见底的深渊,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不过,陆沉倒是无惧,反而隐隐有些兴奋。 这才是人生啊。 充满凶险和挑战。 扳倒接踵而至的反派,扫清挡在身前的障碍,最终得以功成名就,怒则诸侯惧,安则天下息,如此方不负重生一世。 后庭监掌印太监? 区区阉狗,也敢挡路! 陆沉心中冷冷一哼。 如果钱谨只是对他心怀恶意还则罢了,若是敢将心中的恶意付诸于行动,他不介意和钱谨斗上一斗。 纵使他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介布衣,就算是依然还身负爵位,权势怕也难以望钱谨这个后庭监掌印太监的项背,可他仍旧无所畏惧。 未战先怯,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必然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只有斗争,才能博出一线生机! 争锋相对的冷冷瞥了钱谨一眼,陆沉再懒的将心思放在这死太监身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刻亦须未雨绸缪,抱好文帝这条大腿才是正经。 一来是想让钱谨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暗下杀手,毕竟这死太监可是阴险的很,难保不会在背地里动手脚。 二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乾雍城这个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谋生存,有机会能和皇帝搞好关系,傻子怕也会趋之若鹜。 他行云流水的对文帝拱手作揖,恭声道:“草民不敢贪天之功,若非陛下相问,草民竟还不知这策略竟有这么多的疏漏之处,幸亏陛下慧眼提出,草民才得以想起补全。” 文帝沉声道:“朕说你有功,你就是有功,不必吹捧朕。” 陆沉一凛,却是忘了,坐在上面的这位皇帝,还算是位明君,不喜阿谀奉承、逢迎谄媚,反而对敢于据理力争的人刮目相看,这也正是自己直到现在还没有被打入诏狱等候圣怒降临的根本原因。 “草民失言,请陛下降罪。”陆沉随即诚恳道。 文帝当然不会降罪,得到如此灭蛮良策,若是再因以往的芥蒂而找后账开罪陆沉,那也就不配称之为明君了,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昏君。 “你献出灭蛮良策,不管朝廷将来采纳与否,都是有功之举,朕还没赏你,又岂能降罪于你。” 耳听文帝竟然要赏陆沉,钱谨气的面容都有些不易察觉的扭曲起来。 陆沉摇头道:“草民不敢领赏。” 还有人敢拒绝天家赏赐? 这不是不识抬举吗? 这不是找死吗? 钱谨一瞬间又偷偷眉开眼笑起来。 文帝皱眉道:“为何?” 陆沉淡然道:“草民出自将门侯府,以往荒唐无度,更是胆大妄为,和逆王交好,以至于受惩被贬,可如今草民虽已非武侯,但陆家祖训,始终不敢忘,为陛下分忧、为朝廷献策,草民责无旁贷,就算陛下您不召草民来,草民自也会千方百计的将此策送到御前,让陛下缆阅!” 嘶…… 文帝深吸了口气,这陆大不仅变的有谋划、有学识了,怎的连性格也收敛了这么多,如此谦恭拘谨,简直和以往判若两人。 脑海中想起定远侯往日那副即便在御前,亦是肆无忌惮惹人嫌恶的面孔,文帝只觉得眼前这个陌生之极,一丝从前的影子都没有。 文帝诧异不已,却也没有一直纠结,只道陆沉是乍然从云头跌落泥土中,导致性情大变。 可释然没多久,文帝陡然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性情和从前判若两人,可以归咎于此,可他的谋划呢?他的文采呢? 这些可不是这短短时间内能一蹴而就的。 文帝不自主的将目光落在案子上的《焕章诗集》上,这上面的诗,随便拎出来一首,都是上乘之作,尤其是其中那首春江花月夜,更是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若非有着深厚的文学造诣,根本无法作出如此多的佳作来。 再者,陆沉此番御前奏对的良策,鞭辟入里,目光长远,非有着卓绝的见识而难以想出…… 这小子难道是被夺舍了? 否则焉能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 文帝越想越是头疼,实在是不明白陆沉何以竟变化这么大,目光从诗集上离开,落回到陆沉这个正主身上,从陆沉进殿直到现在,对他真正开始仔细的审视起来。 被文帝目光咄咄的看着,陆沉稳如泰山,面色淡然。 他不知道文帝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文帝绝对不会是在想怎么收拾他…… 这位皇帝素来以明君自居、且为毕生追求,决然不会做前脚人刚献上灭蛮良策,后脚就将人推出去砍了的事。 就算是想,也不能做。 这对圣名有损。 会被朝野议论。 若是传到民间,被百姓们骂做昏君,更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陆沉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静等着领赏就行了,即便先前已经做了推辞,可依文帝的性子,一定会坚持再赏。 根据定远侯的记忆剖析,陆沉自衬对这位皇帝还是颇为了解的。 果不其然,文帝看他半天,却仍然看不透他,无奈只能暂时放下疑惑,面无颜色道:“你能有此心,朕心甚慰,但赏还是要赏的,说吧,想要朕赏你些什么,不许再推辞。” 傻子才会不想要皇帝的赏赐,陆沉只是装模作样而已。 装做无奈,悠悠的叹息一声,刚要说话,却听一旁的钱谨耐不住寂寞了。 “陛下,既然陆沉想不出要什么赏赐,老奴斗胆提个建议。” 钱谨突然插入这个话头,陆沉气的鼻子都歪了。 谁想不出要何赏赐! 老子早就想好了! 轮得到你个死太监多管闲事! 第八十九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陆沉笃定钱谨没安好心,估摸肚子里憋的都是坏水,当即不动声色,却是要听听,这死太监狗嘴里会放出什么厥词来。 听得钱谨竟有建议,文帝好奇道:“说来听听。” 钱谨笑道:“陆沉如今可是不得了呀,文采绝伦,睥睨古今,就连那号称京都第一才子的萧文然,也要自叹弗如。刚刚在学宴上,更是风头无俩,连南林老先生都起了青睐之心,当场便说要向朝廷举荐,举荐陆沉入翰林院担任编撰……” 这一码事钱谨早先就向文帝禀报过了,文帝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中,可此刻听钱谨旧话重提,顿时目光一亮。 钱谨故意停顿片刻,偷偷观察文帝的反应,见主子爷微微点头,心中一喜,这才敢接着说道:“南林老先生乃三朝元老,我北齐文人心目中的精神领袖,堪比圣人般的存在,连他老人家都认为陆沉够资格入翰林院做编撰,陆沉想必绝对是能够胜任的。” “陛下,何不就让陆沉入翰林院,一来,省了南林老先生豁出面皮来恳请陛下,二来,正好可以作为陆沉献灭蛮良策的奖赏。老奴这个提议,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文帝沉吟道:“好提议。” 转而看向陆沉,问道:“陆沉,你觉得如何?可愿入翰林院担当编撰之职?” 似是唯恐陆沉胆大包天出言拒绝,钱谨紧跟着笑道:“陆沉,听说你被夺爵之后,便一直声称要潜心钻研学问,翰林院清净优雅,才者无数,你进其中,正好能达成所愿,还不快快谢过陛下隆恩。” 瞧钱谨隐约流露出的阴狠笑意,陆沉顿时一凛,这死太监果然是没安好心! 还有,听钱谨的话,竟是早就盯上自己了? 否则岂会知道自己说要潜心研究学问的话? 这死太监如此迫切的提出这个建议,定是包藏祸心! 陆沉几乎能够盖棺定论了,倘若答应入翰林院做编撰,整日呆在宫中,恐怕早晚得被死太监给害死。 “草民不愿。” 他断然拒绝。 就算没有钱谨推波助澜,他也不打算进入翰林院做什么编撰。 编撰是干啥的? 区区从六品而已。 而且干的都是累活,如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 领了这份官职,就等于跳进了事儿堆,一刻也休想清闲。 他可不想做笼中之鸟,终日和那些腐儒打交道。 最重要的是,钱谨提出这个建议,明摆着就是暗藏杀机,明知是火坑还要往里跳,这等蠢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 见陆沉拒绝,文帝怔了一怔,随即有些不悦道:“为何?” 陆沉诚恳道:“回禀陛下,草民现在只想做一闲云野鹤,图个逍遥自在,不欲再入仕途。” 钱谨闻言怒道:“方才你还说为陛下分忧、为朝廷献策责无旁贷,然眼下却又说只想做个闲云野鹤,图逍遥自在,岂不是前后矛盾!陆沉,我看你是花言巧语!此番更是不识好歹,拒绝陛下恩赏,委实胆大包天之极!” 这个后庭监掌印太监诚如陆沉所想,提出这个建议确实包藏祸心,就是想让陆沉能时刻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到时略施小计,就能令陆沉万劫不复。 可他着实没有想到,陆沉竟敢拒绝。 还从没听说过谁敢拒绝皇帝的恩赏呢。 小王八羔子,真是找死! 钱谨暗暗咬牙切齿,却也知道,以文帝的性情,决然不会因为陆沉拒绝恩赏,便开罪于他,所以急中生智,指责陆沉前面的话是花言巧语,如此一来,文帝未必就会那么胸襟大度了。 若论最了解文帝的人,普天之下,自然要数钱谨莫属,果然文帝当听完这番话后,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好看了。 文帝对陆沉还是有些芥蒂的,并没有因陆沉献一灭蛮良策便芥蒂全无。 在这位皇帝陛下看来,陆沉以往攀附逆王,乃是无法饶恕的天大罪责,眼下不计前嫌许陆沉入翰林院担当编撰,已然是朕胸怀光大,乃是莫大的恩赐! 可熟料陆沉竟是断然拒绝,文帝岂能不流露愠怒之色? 眼瞅着这位皇帝陛下的脸色不太好看,钱谨那死太监放的屁还真起作用,陆沉不由心下一沉。 沉思片刻,他瞥向钱谨道:“钱公公此言差矣,为陛下分忧,为朝廷献策,和我做个闲云野鹤有何相干?又怎是自相矛盾?难道我身处民间,不担朝廷之职,就不能为陛下分忧、为朝廷献策了吗!” 说罢,不容钱谨说话,转头对文帝拱手道:“陛下明鉴。” 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并非是漏洞百出的辩驳之词,文帝神色稍微缓和了几分,说道:“你既不愿入翰林院当编撰,朕也不强人所难……” 钱谨一听急了,忙道:“陛下……”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见文帝面色一沉,顿时凛然,忙是跪倒在地,不敢再聒噪。 文帝瞥了钱谨一眼,略有一丝不满,然后便看向陆沉,说道:“你为朝廷献策有功,朕必须赏你……正好,前威德公的府邸还闲置着,就赏给你吧。” 这个赏赐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原因无他,盖因威德公是追随衍王造反的头号叛逆,下场必定已经是被诛灭九族,而眼下其府邸被赏给自己,陆沉可不会相信文帝这是无意为之,其中恐怕不无别的意思在里面。 不过不管文帝到底是无意为之,还是有意告诫,能白嫖个豪宅,不去翰林院当劳什子编撰,到底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听得文帝竟是将一座国公府邸赏给了陆沉,这恩赏未免有些太重了,钱谨怒极攻心,也没想到文帝此举是否蕴含深意,气的差点没两眼一抹黑晕过去。 瞧钱谨那副有气发不出的模样,陆沉不禁暗暗失笑,同时心生警惕,这死太监显然对自己是暗含恶意,即使自己拒绝了做翰林院的编撰,让他无法在宫中找自己的把柄,往后也得时刻小心谨慎,谁知这死太监,背地里会使出什么阴招来。 没法子,小心驶得万年船,谁让这死太监,在北齐可谓权势滔天呢。 第九十章 以攻为守 前国公的府邸,那必然是规模壮观,富丽堂皇,比定远侯府恐怕亦更胜一筹。 而眼下,这等昂贵的豪宅却无须花费分毫金银,可谓唾手可得,不管文帝是否暗含深意,陆沉除非是傻了,否则岂会拒绝? 不过内心欣喜万分,他表面上却是压抑着,脸上仿佛写着“视钱财如粪土”六个大字,踌躇良久,才一副君之恩赏、不敢再拒的无奈模样,唉声叹气,拱手道:“草民谢陛下恩赏!” 钱谨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陆沉终于领赏,文帝点点头,说道:“朕素来公私分明,以往你攀附逆王,被夺官罢爵,固然难以抵消你的大逆不道之举,但眼下你为朝廷献上灭蛮良策,就是有功之臣,赏你一座府邸,就是念及你现在恐怕居无定所,不至漂泊流浪,无屋檐避世俗风雨,仓惶无措。” 皇帝说话就是有水平,陆沉肃然起敬,道:“陛下良苦用心,草民铭感五内,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尽忠,为大齐呕心沥血,是草民本分,草民……叩谢陛下!”说罢,行叩拜大礼! “平身吧。”文帝挥挥手,说道:“你虽已将这灭蛮之策说的极尽详细,却也不能今日出了宫门,便做甩手掌柜,日后朝廷若是采纳施行此计策,怕是还得召你来。” “草民责无旁贷!”陆沉欣然道。 动动嘴皮子,就混了一座国公府邸,这可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谁知如果朝廷真施行此计策,短时间倘若取得了显著的成果,到时文帝还会赏赐什么。 再者,文帝此言,未必不是一张护身符。 钱谨那死太监若是想对自己使什么阴招,怕是得掂量掂量,如若误了他主子爷的灭蛮大计,会迎来何等样的怒火。 为了让钱谨顾忌能更深一层,陆沉紧跟着拱手道:“陛下,草民有一忧虑,实在是不吐不快。” 文帝道:“起来说话,有何忧虑,但说无妨。” 陆沉麻溜起身,若有其意的瞥了钱谨一眼,说道:“陛下也知道,草民以往算是……嚣张跋扈,朝野上下,得罪了许多人。虽说草民现在已痛改前非,和以往一两断,可曾经的所作所为,难保不会被人怀恨在心。草民现在无权无势,那些人倘若真的对草民有恶意,草民只有坐以待毙的份。若是还没到为朝廷出力的时候,草民便被人弄死了,草民……愧对陛下,愧对朝廷,愧对大齐百姓!” 钱谨一听眼睛都瞪圆了,那些人? 那些人说的是谁? 你他娘的就差点名道姓说是钱谨两个字了! 嘿! 小王八羔子,还知道以攻为守了! 张嘴就是陛下、就是朝廷、就是整个大齐,你以为你他奶奶的是谁! 钱谨怒火熊熊,强行压着,阴阳怪气道:“陆沉,你这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况且我大齐律法森严,纵然你曾经嚣张跋扈,无法无天,得罪了人,可谁又敢视律法而无物,将你弄死。” 哼,别人不知道,可你这死太监,一定敢。 陆沉心底嗤了一声,随即面露疑惑之色,奇道:“我又没说公公,您急个什么?” 钱谨似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一瞬间红的跟猴屁股一般,跳脚道:“瞎了你的狗眼,你怎就看出咱家急了!” 文帝不悦道:“放肆!” 钱谨面色一变,听得出来,这回主子爷貌似动了真火了。 他内心惊惧,猛的跪在地上,使劲儿的磕头,哀声道:“主子明鉴,老奴也是不忿这陆沉如此污蔑我大齐之官员,故而才出言反驳,还请主子爷饶了老奴的无心之失吧!” 瞧这位在外人眼中如同修罗恶煞的堂堂后庭监掌印太监,此刻跪在地上竟如同跳梁小丑一般,陆沉不禁心底冷冷的哼了一声,如此沉不住气,浑然没有半点城府,也就是仗着文帝的宠信,否则在波谲云诡的朝局纷争中,怕是早就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文帝本来也没打算因为这点小事,就拿钱谨如何,但出言惩戒还是在所难免的,沉着脸道:“真是愈发的没规矩了,当着朕的面,你都敢如此咄咄逼人,针对之意,昭然若揭,背后里还不知道会干出多少荒唐事!” 钱谨惊恐之极,狠狠地磕起头来,脑袋都磕青了,大哭道:“主子爷这么说,可就是冤枉死老奴了……” 到底是在潜龙时便陪伴在身边的奴才,钱谨于文帝就如同半个亲人一般。 见他竟是泪水纵横,似乎真的受冤枉了,文帝心中不忍,叹了一声,挥手道:“罢了罢了,莫要再哭嚎,起身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钱谨摸了把泪水,委屈的站起身来,瘪着嘴也不说话,跟小媳妇儿似的。 陆沉见状只觉好笑,同时心底有些沉重,这死太监圣眷如此之深,只要文帝还在位一日,恐怕就休想将其扳倒。 文帝看着钱谨,摇了摇头,虽然不忍责怪这个一直跟随在左右任劳任怨的老奴,可直到此刻,如何还不明白,陆沉的担忧恐怕不无道理。 钱谨若非对陆沉有极大的怨念,又岂会如此反常,对其咄咄逼人? “陆沉,你若是早有如今之醒悟,又岂还会担忧被人怀恨在心?”文帝先是对陆沉斥责了一番,随即瞥了站在一旁低声啜泣的钱谨一眼,道:“钱谨说的没错,虽说人心叵测,可我大齐官员,岂如你想的那般龌龊,再者有我大齐律法约束,谁敢对你行加害之事?” 话明面上是对陆沉说的,可又似乎是说给钱谨听的,陆沉瞧出几分端倪,暗里呵呵一笑,明面上却是诚惶诚恐说道:“陛下教训的是。不过,草民绝非是爱惜自身性命,才做如此臆想,实在是怕有朝一日若陛下要用到草民之时,草民已成黄土一抷,误了陛下、朝廷的大计啊!” 提到灭蛮大计,文帝的神色顿时变的严肃起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九十一章 怀疑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灭蛮大计,不容有失,朝廷要用到你时,你必得完好无损的立刻出现在朕的面前。” 文帝说罢,思虑良久,忽然拾起笔,在纸上刷刷刷写下几个大字,抬头看向陆沉道:“你若领受编撰之职,就是朝廷官员,谁也不敢加害于你,可你拒绝领受,这样吧,朕就赐你几个字,你刻成牌匾,往后就挂在府门之上,有朕的御笔亲书在,谅也没人敢动你。” 皇帝的御笔亲书,那岂不就是免死金牌? 陆沉说这番话的意思,本来只是想让文帝表明一个态度,以来震慑钱谨,可实在是没想到,文帝竟如此大方,非但赐予御笔亲书,而且还说可以挂在府门之上! 这几个字若刻成牌匾,哪怕挂在乱石巷的家里,那也是逼格满满,必将贼盗绕行,哪怕是文武官僚,路过也得落轿下马。 这就相当于一道放在明面上的护身符! 老子的家门上面挂着皇帝的字,谁若是敢对老子背地里动手脚,那就是忤逆犯上,不将皇帝放在眼里! 掌印太监如何? 难道还敢对文帝的字视而不见、话亦充耳不闻? 怕是不想要自己那条狗命了! 陆沉欣喜若狂,有此护身符在,当再无忧矣! 字也写完了,也说赏了,但见钱谨却迟迟不动,文帝咳嗽一声。 钱谨都快气疯了,听得文帝示意,面色大变,不敢再想其他,连忙走到御前,将桌面上那张陛下御笔亲书的字双手拿起,可当目光一扫上面写的字,差点没当场气死过去。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诗仙府邸!” 捏着纸张的惨白双手青筋凸起,钱谨强忍着怒意将字送到陆沉面前,咬牙切齿的道:“陆沉,接字吧。” 陆沉笑了一笑,施礼接过,定睛一看,不禁一愣。 诗仙府邸! 这诗仙二字,被人称呼是一码事,可刻成牌匾挂在家门口,可就有些招摇了。 不过也就愣了片刻,陆沉旋即释然,反正也不是自己要刻的,这是皇帝的御笔亲书,而且还是皇帝执意要让自己刻成匾额挂在门上的,招摇也不是自己招摇,而是文帝的意思! 可陆沉还是不太明白文帝为何要提这几个字。 提“陆府”二字,岂不是言简意赅? 都是御笔亲书,难不成叫的高大上一些,就能更加起到震慑那些别有用心之辈的效用? 圣心果然是深如大海,令人难以揣测啊。 他这一愣神,被文帝看在眼里,端的慧眼如炬,淡淡说道:“你是否在费解,朕为何要提这几个字给你。” “陛下圣心难测,做事定有深意,草民愚钝,岂能猜出陛下之意,还望陛下不吝告之。” 这等事,没必要矢口否认,陆沉直接问道。 文帝道:“你现如今可是非同小可了,满京都的人,都称呼你为诗仙,既是如此,你就不该辜负了这个名头,朕赐你这四个字,就是想让整个天下都知道,诗仙,在北齐!” 陆沉还是不太明白文帝的意图,难道是想将自己树立成文化标杆? 这种可能性要大一些,北齐本就是天下文化中心,如若再出个诗仙,而且还是经过官方认证的,文化中心的地位必然会更加坚不可摧。 “草民定不辱使命!” 不管如何,这四个字委实千金不换,重若泰山,陆沉还是颇为欣喜的。 文帝满意的颔首,道:“好了,你退下吧。” “草民告退。”陆沉施礼,随即扭头便往殿门口走。 文帝忽然想起来什么,叫道:“等等。” 陆沉一怔,回身道:“陛下还有何事。” 文帝皱眉道:“朕思来想去,依然想不明白,你何以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性情暂且不说,你而今可谓满腹经纶,诗词惊神泣鬼,就连列国的文人士子都自愧不如……” 原来是这档子事,陆沉松了口气,脑筋一转,瞬时便想出了措辞敷衍应对。 可还没等他开口,文帝已是如喃喃自语道:“你能作出这诸多惊神泣鬼的诗词,才学深厚,可见一斑,这绝非朝夕之功,唯一的解释……” 越说眉头皱的越深,突然目光变的尖锐起来,似要将陆沉从里到外看个明明白白,沉声道:“唯一的解释,只怕是你并非突然作此改变,而是本就胸有丘壑,只是一直不曾显露而已!还有,你以往的嚣张跋扈,恐怕亦是伪装!陆沉,朕猜的对吗?” 陆沉心下一惊,忙道:“陛下何出此言!请恕草民不敢言对!” 这种事可不能胡乱认,否则难保不会被扣上欺君罔上的帽子,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走了出来,若是因为这一个疏忽,扭头又跌进去,那可真是追悔莫及了。 文帝哼道:“那你如何解释,你如今的满腹经纶,要知道,曾经你在所有人的眼里,可谓胸无点墨,就连你父陆渊,也对你恨铁不成钢,可你刚被夺爵这才多少日,便成了公认的诗仙,如此变化,实在可疑。” 陆沉不假思索的道:“陛下有此疑,也是人之常情,有时就连草民自己回想起来,亦觉不可思议。” 文帝冷笑道:“你就准备这般敷衍朕吗?” 陆沉惶恐道:“草民岂敢敷衍陛下,只是怕说出实情,陛下不信,治草民欺君之罪。” 文帝道:“有话就说,至于真假与否,朕自有定论。” “是。”陆沉拱手,寻思一阵儿,随即说道:“当日草民接过钱公公来传的圣旨,想到我陆家先祖舍生往死创下的基业,却尽皆毁于我手,悲怆之下,便晕死过去,然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文帝狐疑道。 陆沉没有回答,自顾仿佛陷入回忆当中,说道:“在梦中,草民身处一个未知的地方,那里亭台楼阁,美轮美奂,在一座雄伟的建筑上,只见上面隐隐约约书写着‘滕王阁’三个字……” 曾经诓骗刘雍想出来的措辞,如今正好,只需添油加醋一番,正好可以拿来敷衍文帝。 文帝不知他为何会说起什么梦境,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滕王阁又是什么?” 第九十二章 这世间真的有仙吗 陆沉摇头道:“既是梦境,自然虚无缥缈,难以捉摸,草民亦是不知,只道是仙阁,好奇而入,只见其中有圣人盘踞,坐而诵章,曰经典古籍,曰纵横谋划,曰天文地理,曰大道至理……草民不觉被吸引,盘坐一旁,细细聆听,渐觉心灵得以涤荡,尘风洗尽,纤尘不染。” “如此似过千百年岁月,亦似也就三两日的光景,那圣人突然指着草民说:‘尔尘根未尽,自当去也’,草民随即惊醒,才知自己原来未死,聆听圣人教诲,也只不过是一场虚实难料的梦境而已。” 话说到这儿,文帝有些明白陆沉的意思了,打了个“哈哈”道:“照你这般说来,你之所以会有如今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全因在梦境聆听圣人教诲使然了?” 陆沉忙是拱手道:“虽然听上去荒谬绝伦,可事实正是如此。” “圣人教诲,如禅音哼唱,使得草民心无旁骛,心境亦渐渐得以超脱升华。其所曰诸般道理,字字如惊雷炸响,震撼人心,草民只听个大概,许多更是不明其意,但耳濡目染,只学得一分,亦是非同小可。” “陛下定是以为草民是在胡言乱语,然草民之言,听上去虽有怪力乱神之嫌,却句句属实,绝不敢欺骗陛下,请陛下明鉴!” 文帝皱紧了眉头,目光中颇带审视意味的盯着陆沉。 见他神色真诚,不似作伪,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难不成这陆大,当真是经历过这等匪夷所思之事,方才有如此翻天覆地之变化? 如果说他以往是在伪装,仔细回想,实在不像。 他原先那种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性格,就如同烙印在骨子里一般,由内而外,惹人厌烦,若本质上真是温驯谦恭之人,恐怕很难装的出来。 再就是他现在的才华惊世、见识超群,如若是早就如此,刻意隐藏,不露分毫,仔细想想,也怕是无稽之谈。 他为何这么做? 明明有傲视天下的才华见识,却故意装作胸无点墨,甚至被朝野上下尽皆背后骂为酒囊饭袋,他图什么?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是在梦中聆听了圣人教诲,方才有如此转变。 虽然这种事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可实在是没有第二种合理的解释,解释他为何非但和从前截然不同,而且骤然变的满腹经纶,乃至于博得“诗仙”这般称号。 文帝思来想去,渐渐有些信了。 因为他越想越觉得陆沉以往是在伪装的可能性要小之又小,就算是想要低调,又何至于低调到被骂做酒囊饭袋的地步? 再者,陆沉从前若有今日之见识,又岂会和当时就已显现出几分不臣苗头的衍王交好。 陆沉今日的变化,恐怕唯有在梦中聆听圣人教诲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方能解释的通了。 “既是如此,还望你好生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机缘,莫要将圣人教诲,当做耳旁风置之脑后,理应克己修身,日后也好成为我国之栋梁,不要再让你陆家门楣,在你身上蒙羞。” 文帝重用儒家,可并不代表全然信奉儒家,对世俗难以理解的神异之事从不报排斥态度,因为一直对“君权神授”坚定不已,所以对儒家“怪力乱神”的学说打心底里是嗤之以鼻的。 倘若怪力乱神是正确的,君权神授岂不就是笑话一场? 他相信世间有神的存在,自然而然便对陆沉这颇有神话色彩的措辞信了几分。 没想到信口胡诌之言,文帝这般轻易就相信了,陆沉有些意外,原以为还得再废些唇舌呢,当即拱手道:“上天再造之恩,陛下良苦用心,草民自当谨遵圣人、陛下之教诲,克己修身,勤修不缀,为圣人继绝学,为齐国开太平!” “好!”文帝颔首,随即一挥手,“你去吧。” “草民告退。” 陆沉躬身退出大殿。 跪在地上的钱谨此时已然气的目眦欲裂,他对神神鬼鬼之事素来不信,所以根本就不相信陆沉的话,只道陆沉是在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还梦中聆听圣人教诲? 你以为你是谁? 天选之子? 天底下那么多人,圣人都不教诲,偏偏挑中你, 这狗屁放的委实臭不可闻! 可他虽不信,文帝却并不怀疑,反而给与陆沉几分期许,前车之鉴,他即便对陆沉的话不屑一顾,却是不敢再发只言片语,甚至连质疑都不敢。 因为他知道,文帝是信奉鬼神之说的。 文帝似乎陷入了沉思,未得陛下开口,他不敢起身,跪的膝盖生疼,却只能强忍着,上身匍匐,面朝地面,苦苦等待文帝快点回过神来。 过了好久,才听文帝突然开口道:“钱谨,你觉得陆沉的话有几分可信?” 没想到第一句话不是让自己起来,而是询问陆沉话语真伪之事,钱谨只觉膝盖疼痛欲裂,却只能苦苦忍耐,斟酌片刻,才回答说道:“回禀主子,老奴觉得,真假掺半。” 如果是其他事,他必然眼睛也不眨的对陆沉发起攻击,可这等玄乎之事,文帝素来认同,甚至于趋之若鹜,他不敢再断言否定,但又对陆沉恨之入骨,无奈只能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 文帝哼道:“真假掺半,那到底是真,还是假。” 没想到陆沉临走,还给自己丢下这么一个大难题,钱谨对陆沉委实恨到了极点,对之文帝,面容则顿时变的委屈起来,苦涩道:“老奴是个没见识的,主子您问老奴这等问题,委实是难为老奴了。” 文帝也没有责怪的意思,摆手道:“你起来吧。” 终于不用跪着了,钱谨大喜,但却没有麻利的站起来,而是装作颇为艰难的撑着双腿,一点点才直起身来。 文帝见状,眼神中有些不忍,叹了口气,转而思绪又不知飘到了哪里,深邃的眸子中,透着扑朔迷离的光彩。 钱谨安静的站在一旁,殿中再次陷入寂然,落针可闻。 这一次文帝没愣神多久的功夫,悠悠的道:“这世间,真的有仙吗?” 第九十三章 御笔亲书 钱谨深知他这主子爷雄才大略,不止想要做当世之至尊,亦欲持续万代,永恒不朽,近年来执着的痴迷于长生之道,对号称有此能的道家,可谓百般礼遇,甚至不顾朝野反对,破例开设国师之位,许道家真人玄衡子担任。 然玄衡子虽有神乎其神之能,奈何终究还不是神仙之流,亦是坦率,言道“长生之说,虚无缥缈,纵是我辈,亦望尘莫及,陛下乃天子,兴许能有受仙人点化、位列仙班的可能”。 话里话外,无外乎就是在说,陛下,贫道也不确定这世间是否存在长生之道,如果真的有,陛下也唯有寄托于受仙人点化了。 长生虚无缥缈,仙人自然更加无处寻觅。 若是别人,恐怕会就此心灰意冷,可文帝对长生堪称执着,依旧深信不疑,派人四处寻幽揽胜,以期能访到仙人。 可仙人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够访到的? 怕是存在与否,还是未知之事。 没想到陆沉一番装神弄鬼的措辞,又勾起了文帝对仙人的渴望,钱谨只能顺着他这位主子爷的意愿说道:“依老奴拙见,世上自然有仙,民间诸如此类的轶事层出不穷,决然不会是空穴来风。” 文帝怅然的点点头,许是想到今生纵能成就皇图霸业,可百年之后,转眼皆成过眼云烟,终究不过是大梦一场,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若陆沉所言果真属实,他梦中的那位圣人,怕就是仙呀。” 文帝缓缓说道,话语中竟有一丝艳羡。 钱谨干笑一声,道:“或许是吧。” “若是如此,那陆沉可真是福泽深厚,抛去他为朝廷献计献策的功劳,也不该有人为难于他。”文帝看向钱谨,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钱谨没明白文帝的意思,楞楞道:“还请陛下直言,是何事?” 文帝面色一沉,话里有几分火气道:“钱谨,你真是愈发的愚笨了,还要朕明说不成?” 钱谨惶恐不已,脑筋在一瞬间疯狂转动,终于想通,忙道:“陛下放心,老奴这就去知会镇抚司,对陆沉暗中进行保护,准保不会让陆沉有半分闪失!” 文帝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突然问道:“你说,朕恢复陆沉的爵位,如何?” 钱谨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时呆若木鸡,有些跟不上文帝想一出是一出的脑回路。 这咋平白无故的,想起恢复起那小王八羔子的爵位来了? “不可呀陛下。”他反应过来,急忙给与否定,道:“逆王一案,尚未尘埃落定,诏狱里还关着那么多的嫌犯,陛下您若在此时恢复陆沉爵位,必将惹得朝野震动。再者,陆沉攀附衍王,证据确凿,陛下未将他枭首示众,已然是大发慈悲,倘若而今再复其爵位,国法何在,那些为了护佑陛下而战死的禁卫将士们,又何以瞑目!” 文帝也就是随口一问而已,听得钱谨断然给与否定,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他陆沉如今确实是今非昔比,还为朝廷献上灭蛮良策,更有梦中见圣这等神奇遭遇……可这些都不能弥补他曾经犯下的过错。罢了,你也不用再派人保护他了,有朕提的字,谅也没人敢动他。” 钱谨附和道:“陛下御笔亲书,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动他,那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文帝颔首道:“好了,朕也累了,你先下去吧。” 钱谨躬身道:“那老奴就告退了。” 转身走到殿门口,偷偷回头瞄了一眼,却见文帝又是拿起那本《焕章诗集》看了起来。 这次,竟似看的津津有味。 …… 在禁卫的领路下,陆沉被送出了宫门。 望着宫外的蓝天白云,他长长的吁了口气。 这可真是从阎王殿中走了一遭啊。 若非心中真有灭蛮良策,且急中生智,从容应对,恐怕现在已经是被打入诏狱之中了。 不过有道是富贵险中求,高风险,同样意味着高回报。 陆沉将文帝的御笔亲书小心翼翼的对半一折,揣进了怀中,心里只觉踏实之极。 别人他倒是不怕,唯独担心那钱谨会在暗中下黑手,不过有了文帝的这份御笔亲书在,还有先前在殿内文帝的态度,他料定钱谨哪怕再是愤恨于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齐只有一个天,那就是文帝。 而钱谨就是仰仗着头顶有这么一片青天庇护,方能权势滔天。 只要钱谨不傻,断然不会做自掘坟墓的事。 学宴也不知结束没有,他也不打算回去了,本就在那里如坐针毡,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可以溜之大吉,回家向鸢鸢分享即将移居豪宅的喜讯。 回到家中,鸢鸢还以为他会很晚才能回来,疑惑道:“相公,您怎的回来这么早。” 陆沉心情甚好,哈哈大笑,上去就是一个熊抱,将身材娇小的小妮子抱起来转了一个圈,放下来后,恬不知耻的大嘴一撅,在小妮子的樱唇上狠狠一吻,欣然道:“这不是不放心相公的宝贝心头肉一个人在家吗。” 他明显是调笑之言,小妮子没信,但还是俏脸绯红,伸出柔嫩的小拳头在他胸口轻轻一锤,嗔道:“竟会作怪。” “好了说正经的。”陆沉拉着鸢鸢的手进了屋子,从怀中掏出文帝的御笔亲书,问道:“你猜猜这是什么?” 鸢鸢定睛一看,念道:“诗仙府邸?字写的真好,比相公您的字可要强多了。” 陆沉老脸一红道:“这不是重点。” 鸢鸢奇道:“那是什么?” 陆沉又是忍不住大笑起来,扒拉了下小妮子的秀发,说道:“重点是我们要搬家了!” 鸢鸢迷糊道:“搬家?搬去哪里?” 陆沉笑道:“你可知这是谁的笔迹?” 鸢鸢摇头。 陆沉哼道:“这是咱们大齐皇帝的御笔亲书!” 鸢鸢吓了一跳,怯怯道:“皇上写的……” “没想到吧。”陆沉仰着头,嘿嘿说道:“往后皇帝写的这四个字,便挂在咱家的大门上,诗仙府邸,御笔亲书,文官落轿,武官下马!” 第九十四章 新家 鸢鸢愕然,小口微张。 皇上写的字! 还能挂在自家大门上! 鸢鸢有些反应不过来,俏脸呈现呆滞神态。 陆沉见状伸出魔掌将小妮子的脸使劲揉了揉,嘿然笑道:“吓傻了吧,先别着急,相公再说一件事,准保你又惊又喜。” 鸢鸢呆呆道:“什么?” 陆沉得意的道:“皇帝不仅给你相公我写了这副字,并要我将这四个字刻成匾额挂在家门之上,还赏赐给你相公一座府邸!” 一座府邸! 不是一间宅院,也不是一栋房屋。 而是……府邸! 而且这府邸还是皇帝赏赐的! 相公不是去参加舌儒学宴了吗? 可这皇帝的御笔亲书,还有那座府邸是怎么回事。 鸢鸢懵了。 瞧鸢鸢呆若木鸡的可爱模样,陆沉觉得好笑的同时,不由喜爱万分,伸手握住小妮子的柔荑,道:“告诉你吧,你相公我在学宴上出了点风头,受到了皇上的瞩目,特意派人将我召入宫去,向我问策。相公是何许人也你也知道,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地面的事全知道,随便说了个灭蛮的计策,便哄的皇上龙颜大悦,一高兴便写了副字给我,还将前威德公的府邸赏赐了下来,并特意嘱咐,这四个字一定要刻成牌匾,今后就挂在府门之上。” 鸢鸢的消化能力没有跟上陆沉说话的速度,等陆沉说完好一阵子,才突然一惊道:“威德公的府邸!” 她岂能不惊? 即便是一座普通府邸,就已经足够令她震惊的了,何况是国公爷的府邸! 陆沉笑道:“是啊,往后咱们就住在国公府。” 鸢鸢又呆滞了许久,忽然神色有些落寞,低下了头。 陆沉奇怪道:“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鸢鸢怅然道:“国公府一定很气派吧。” 陆沉点头道:“那是自然,公爵府邸,怕是比原先咱们的侯府还要气派一些。” 鸢鸢仍旧低着头,轻轻拨弄着手指,声音明显有些低沉道:“相公,您能恢复爵位,而且还更进一步,妾身替您高兴。” 恢复爵位? 这是怎么说的。 瞧小妮子闷闷不乐的样子,陆沉顿时恍然,误会了不是,搬进国公府,和成为国公根本就是两回事好嘛! “你想到哪里去了,陛下只是将曾经的国公府邸赏赐给了你相公,压根提都没提恢复我爵位的事,更别说加封我做国公了。” 陆沉笑着解释,能够看得出来,小妮子嘴上说是替自己高兴,可显然有些不太开心,应该是不太希望自己重新恢复爵位。 不过因为什么,陆沉就猜不出来了。 果然,一听他说没有成为国公那档子事,鸢鸢顿时一扫低沉,眉开眼笑起来,高兴的反手将他的一双手掌半握住,欣喜道:“真的?” “相公还能骗你不成?”陆沉调笑道:“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恢复爵位?怕我再度有权有势,就会变成曾经那般模样,冷落了你?” 鸢鸢显然被猜中了心事,怯怯的低下头,默然许久,轻点螓首。 没想到还真是这样,陆沉哈哈一笑,将小妮子柔弱无骨的身躯紧紧拥在怀里,嘴唇贴在她圆润的耳垂边,轻笑道:“你这小脑袋瓜,一天竟想什么傻事,不管你相公我如今是布衣也好,未来是勋爵也罢,就算有朝一日当了皇上,也绝不会负你。” 小妮子单纯的让人心疼,听得这般不是情话的情话,泪水已然忍不住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滴答滴答砸落下去,幸福的狠狠地点了两下头。 “今日暂且好好休息一番,咱们明天就带你去看新家。” “好。” 小妮子乖巧的点头。 …… 到了第二日,用过早饭,简单收拾了一番,陆沉便携手鸢鸢,往皇帝御赐的新家而去。 奈何,这座府邸坐落于何处,陆沉一无所知,还是一路打听,才终于找到这座乾国公府。 也是巧了,前威德公和刘雍竟是邻居,这座国公府邸,和刘府只有一墙之隔。 自己和这位侍郎大人还真是有缘分啊,陆沉内心唏嘘一声。 不过他着急看新家,也没工夫去拜会刘雍,打算着等将家搬过来,一切尘埃落定后,再给刘雍一个惊喜,毕竟先前的交情不算,往后也是邻居了,怎么也得多走动走动。 到了威德公府门前,只见两侧院墙巍然高耸,不愧是国公府邸,光是门脸就大的过分,悬挂牌匾的位置空空如也,想来已然伴随着威德公谋逆被诛,那面刻着“威德公府”的匾额,就被摘下来劈的粉碎了。 大浪淘沙,不知多少人或事泯灭其中,威德公也是大齐尊隆显贵的五公一十二侯之一,传至今日,已历五代。 这座国公府以往必然是门庭若市,往来皆达官显贵,出入皆身负勋爵,然今时今日,却是大门紧闭,连匾额都不再有了。 陆沉没来由的有些唏嘘,怔怔半晌后,长长一叹,随即缓步上前,扣响大门。 许久之后,大门才吱嘎打开,走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对他上下打量一番后,拱手道:“敢问来此何事?” 陆沉说道:“皇上将这座府邸赏赐给了我,我特意来看看。” 那老者一听,顿时变的恭敬起来,忙不迭的点头道:“原来是老爷到了。” 陆沉奇道:“你知道我?” 老者说道:“昨日宫里派人来知会过了,说是这座府邸赏赐给了一位陆沉的人,想来便是老爷您了。” “嗯。”陆沉点头。 也不知这位老爷是何脾性,老者有些忐忑,见其身边还站着一位年龄女子,连忙道:“这位想必就是夫人吧。” 鸢鸢客气的对老者施然行礼。 这可吓坏了老者,急忙作揖拱手。 陆沉问道:“老伯如何称呼?” 老者诚惶诚恐道:“可不敢当,老朽姓孙,单名一个寿字,老爷和夫人直呼其名就行。” 说着弯腰让出道路,说道:“老爷夫人快请进。” 陆沉点头,牵着鸢鸢的手并肩走进府中。 第九十五章 拿啥搬家 “老爷夫人既然来了,房契地契,老朽一直放在东厢房妥善保管着,这就给老爷夫人取来。” 孙寿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恭敬的说道。 陆沉摆手道:“不急,先带我俩四处转转,介绍介绍这座府邸的情况。” 孙寿“嗯”了一声,道:“想必老爷是知道的,这座府邸原本属于威德公,威德公随衍王造反,被诛灭九族,这座府邸便被官家抄充成了官产……” 他刚没说几句,陆沉忽然有些兴奋的问道:“如此说来,这府中所有的东西都没动过了?” 无怪他如此兴奋,威德公府历经五代,不知积累了多少财富,倘若这些财富全都原封不动的躺在这座府邸中,未来又何须再去绞尽脑汁费心费力的赚钱? 孙寿一愣,旋即回答道:“府中的金银细软、古玩字画、翡翠玉石,凡是值钱的物事都已被抄归国库,不过家具倒是没动,老爷无须再另行购置。” 陆沉顿时被浇了个透心凉,虽然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威德公府的财富必然不会留置于府中,可还是不免意兴阑珊。 还是得靠自己努力啊。 满心幻想的大饼破灭,到了不可能砸在自己的头上,他不由情绪低沉,道:“好吧,孙伯,您接着说。” 孙伯点头道:“这座府邸约莫有七十亩,前门楼三间,中门楼一间,前厅房三间,厢房二十间,后厅房三间,厨房三间,米仓三间,马房三间,库房六间……所有房屋共计一百一十二间。” “此外还修筑亭十二座,藏书阁一座,假山六座,花园三处,湖泊一处,马场一处,校场一处……” 他娓娓道来,如数家珍,陆沉不由奇道:“孙伯,你是这府中的老人么?” 孙寿苦笑道:“老爷说笑了,这府邸的原主人叛逆谋反,阖府被抓的抓,杀的杀,老朽若是这府中的人,怕也是一般下场。老朽本来在京兆衙门做门房,这座府邸被抄空之后,不能没人看管,便被指派定居在这空府之中,等有朝一日,新主来接收。” 陆沉有些惊讶的道:“老伯不是这府中老人,何以竟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如数家珍?” 孙寿道:“朝廷交代老朽看管这座府邸,老朽岂敢怠慢,亦唯恐日后老爷来接收府邸,询问起府中的状况,老朽一无所知,所以平素闲来无事,便将府中的一应事物都做了记录。” 敬业呀! 陆沉肃然起敬。 不过就是被朝廷派来看管府邸的,若是换做别人,哪里会有闲工夫记录这么多的繁杂琐碎,不整天闷头睡大觉就不错了。 这位孙伯,行! 陆沉暗竖大拇指。 “将府邸交接给我后,老伯还用回京兆衙门么?” 他起了招揽之心,如若这位孙伯愿意留下来当管家的话,以其认真的态度,往后府里的一应事物,定能打理的井井有条,无须用自己操心。 孙寿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何用意,面露疑惑之色,回答道:“按上面的意思,等新主人接收府邸之后,老朽就可以回去了。” 陆沉问道:“不回去行不行?” 孙寿愣住了。 陆沉笑了一笑,说道:“孙伯,你看这样如何,你也别回京兆衙门了,在京兆衙门做门房多没意思,恐怕也挣不了几两银子,您就留在府中给我当管家,京兆衙门每个月给你多少俸银,我加倍给你,如何?” 孙寿没想到陆沉打的竟是这个心思,低头犹豫起来。 陆沉是真不想白白放过这么一个好管家,紧跟着道:“我和拙荆用不了几日就会搬进来,但是这府邸这么大,还得费心费力的去了解,如果您愿意留下来的话,以您对这座府邸如此了如指掌,我们也就省却了许多麻烦。孙伯您一看就是个细心的人,我是真心诚意的想要您留下来做这个管家,您好好考虑考虑。”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孙寿也不好拒绝,况且在京兆衙门做门房,虽然是铁饭碗,却实在挣不了几个铜板,地位亦是低下,哪比得上在这等高门大户做管家。 孙寿虽然不知陆沉是何许人也,但却不是傻子,陆沉纵非达官显贵,但却能住进这座前国公府的府邸,而且还是皇帝亲口赏赐,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好!” 孙寿不再犹豫,点头答应。 陆沉笑道:“如此往后可全都要仰仗孙伯打理府内的事物了。” “不敢,都是老朽应该做的。”孙寿惶恐,转而说道:“不过老朽得先回京兆衙门复命,并向衙门的人禀报此事,倘若衙门愿意放老朽走,老朽才能留下。” 陆沉点头道:“应该的,如若京兆衙门不放人,孙伯你一定要知会我一声,到时我亲自去和京兆尹说。” 孙寿吓了一跳,多大点事,还至于惊扰了京兆尹大老爷,连忙摆手道:“不敢劳烦老爷亲自去说,老朽并非奴籍,只不过是京兆衙门招的门房而已,老朽若想走,京兆衙门想来应该是能放的。” 陆沉道:“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 谈话间到了正厅,孙寿捧出来一只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张纸,交给陆沉,说道:“老爷,这就是这座府邸的房契,地契存在京兆衙门,等老朽回去复命,衙门自会派人过来将地契交给您。” 陆沉接过房契看了看,塞进盒子里,转而递给一旁的鸢鸢,然后对孙寿道:“让京兆衙门的人将地契交给您就行,这几日我和拙荆还搬不进来,免得他们白跑一趟。” 孙寿一楞道:“老爷夫人打算何时搬进来?” 陆沉寻思片刻,含糊其辞道:“过几日吧。” 搬家容易,可就这么穷困潦倒的搬进来,委实没啥意思。 下人丫鬟总要买吧? 这一路走过来,府邸看似都快被抄空了,许多日常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得添置吧? 还有林林总总暂时还看不见的花销,只怕得一大笔钱。 可这都到月底了,书香斋那边的稿费却还没个动静,家里拢共也就不剩几两银子了,拿啥搬家? 第九十六章 天下苍蝇一般黑 孙寿哪里能想到陆沉竟然是名副其实的穷光蛋一个,不疑有他,但既然答应留下做管家,也是尽职尽责,问道:“府中现如今百废待兴,老朽是否先去买些下人丫鬟,将府里打扫出来。” 怕啥来啥,陆沉现在就怕往外掏银子,想也不想的便摇头道:“不急,孙伯,你先将京兆衙门那边的差事料理好,等拿回地契,咱们再好好商议这些。” 孙寿点头道:“是,老爷。” 陆沉道:“接着带我和夫人逛逛吧。” “是。” 孙寿随即在前引路。 走出前厅堂,步入逶迤的回廊,途径花园,路过中门楼,走到后花园,这座前国公府委实有些大的过分,逛了怕是得有大半个时辰,却似乎才只浏览了不到一半的风景。 最后在一片花丛间,陆沉见鸢鸢有些走不动了,扶着她停了下来,望着远处静止不动如无暇碧玉的湖泊,却也没心思再往前走了,对孙寿说道:“孙伯,就看到这里吧,你也辛苦了。” 孙寿连忙谦身道:“应该的。” “这段时间我和夫人若不搬进来,这座府邸还得麻烦你接着费心看管。” “只要衙门允了老朽的辞呈,这些都是老朽的份内事,老爷无须吩咐,老朽也自当将府里看管好。” “嗯,那我和夫人就先走了。” 离开了府邸,陆沉携着鸢鸢径直返回乱石巷,却见门外站着一个胖子,依稀有些眼熟,走进一看,才看清楚,正是书香斋掌柜王福。 “哎呀,这不是王掌柜吗,无事不登三宝殿,怎的想起来来我这儿串门了?” 陆沉快步走了上去,热情的打起招呼。 王福显然已等候多时,见他回来,深深的吐了口气,眉开眼笑道:“陆老弟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不是到月底了嘛,为兄特意给你送银子来了。” 真是想啥来啥,陆沉大喜,不由更加热情了,连忙将王福引进屋子,让鸢鸢去沏茶待客。 等王福落座后,陆沉笑道:“送银子这点小事,还劳动王掌柜亲自跑一趟,叫个伙计送来不就行了吗。” 王福堆笑道:“这可不成,数目不小,万一伙计毛躁,丢了或是被抢了,那可就糟糕了。况且,也有日子没和陆老弟叙旧了,老兄我甚是想念啊,这不,就亲自来了。” 数目不小? 这老王可是见惯了大钱的人,他嘴里的数目不小,怕是真的不小。 陆沉期待万分,可也不好表现的太过猴急,正好鸢鸢将茶端了上来,随即接过,拿起个杯子酙满,递给王福,说道:“王掌柜若是想我,唤个人叫我过去就是。这样,往后到了月底,我自己去取,让王掌柜你亲自来送钱,这成何体统,我心中过意不去啊。” 王福笑道:“好了好了,你我就无须互相客套了,就依你,往后你亲自来取,正好咱们可以好好联络联络感情。” 陆沉不置可否,就等着王福掏钱了。 王福也上道,紧跟着从怀中取出一摞银票来,搁在桌子上,轻轻推到陆沉的身前,说道:“根据陆老弟和我书香斋签订的诗集八二分成、小说七三分成的契约,这是老弟你这个月该得的银子。” 陆沉打眼一看,只见最上面的那张银票,赫然是一千两的面值,顿时心中一惊,也顾不得收敛了,将银票拿了起来,数了数,一共六张,一张一千两的,五张一百两的。 他看向王福,以不敢置信的口吻道:“一千五百两!” “有何不妥?”王福怔了一怔,连忙道:“无妨,陆老弟你若是觉得不对,老兄我这就回去将账簿拿来给你过目。” 陆沉哈哈笑道:“王掌柜,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没想到,就这几天的功夫,竟赚了这么多的银子。” 他是真没想到,虽然早就料到以他现如今的名声,小说、诗集必定会风靡京都,而且前段日子王福也说过了,《焕章诗集》和《西游记》一经发售,可谓供不应求,可他无论如何也没预料到,除去书香斋留下的那两三成,分到手里的银子竟有一千五百两之多! 诗集、小说发售至今,影响力恐怕还只停留在乾雍城,没有拓展到大齐各州府县,可饶是如此,这才过了多少天,便进账了一千五百两银子,等得影响力持续扩大,《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另外三本名著在列国亦刊印发行,到时岂不得挣座金山回来? 写书真赚钱啊! 他不由心中感叹。 “王掌柜,多谢当初你慷慨解囊,这一千两银子,你收好。” 他没有被这一摞银票冲昏头脑,第一件想起来的事就是还钱。 老王仗义,从进门到现在,提都不提当初借钱的事,他可不好意思揣着明白装糊涂。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拖着不还,那不是人干的事。 岂料王福却是没接,又将银票推了过来。 他一板脸道:“王掌柜,你这是何意,这一千两银子是我欠你的,你无论如何都得收下,若是不收,可别怪我和你生气。” 王福尴尬笑道:“陆老弟你难道竟是忘了,当初不是说好了吗,到了月底分成,你欠我的那一千两银子,连同利息,我一并扣去……这一千五百两银子,已是扣过的,你这个月该得的银子,本该是两千五百七十两才对。” 陆沉愣住了。 草率了。 原来早已经扣过了啊。 咦? 不对! 原本应是两千五百七十两,减去欠的一千两,是一千五百七十两,而眼下到手只有一千五百两…… 好家伙,就这几天的功夫,便扣了七十两的利息! 都他娘的快赶上高利贷了! 七十两银子啊! 这老王,真他娘的黑! 还以为这个万恶的资本家转了性呢,到底是草率了。 陆沉干笑一声,也不想计较这点利息了,只在心中默默打定主意,以后就算是到了卖房子卖地的地步,也绝对不能再和王福借钱了。 天下苍蝇一般黑。 资本家都是啃人骨头连渣滓都不留的主啊。 第九十七章 看不见的利润 见陆沉缄口不语,气氛陷入凝滞,王福尴尬的打了个哈哈,话锋一转道:“听说陆老弟在舌儒学宴上又吟佳作,还和那些百家的士子们唇枪舌剑,斗的不亦乐乎,陆老弟可真是越来越不得了啦,你现在声名如此显赫,诗集小说也必定会越卖越红火,往后到书香斋取钱,怕是得雇两个力夫哩。” 陆沉奇道:“何意?” 王福哈哈笑道:“怕老弟自己一个人,拿不动那么多的银子。” 老王就是会说话啊,三言两语便将尴尬掩饰过去,陆沉也不戳破,拱手道:“那就借王掌柜吉言了。” 王福抿了口茶水,望了望陋室中的环境,摇摇头道:“老弟啊,说句冒昧的话,你这寒舍,委实够简陋的,和你的身份不太相衬,现在银子也有了,买个像样点的宅院绰绰有余。老弟若有此意,老兄给你去物色,准保地段好,价格低,不会让你失望。” 有了前车之鉴,陆沉顿时警觉,他有理由怀疑,老王这厮如此热心肠,怕是没安啥好事,极有可能是吃到了甜头,想再借自己一笔,到时再扣除高额利息。 不能怪陆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老王要的利息太狠了,简直和高利贷没什么两样。 陆沉甚至怀疑,老王被称为乾雍商界排名前十的富豪,恐怕不光是靠卖书积累的财富,没准放高利贷才是财富的主要来源…… “多谢王掌柜的好意,本来是有这个心思的,不过赶巧了,昨日我才刚得到一座府邸,过几日就要搬过去了。” 遍数整个乾雍城,能赶上前威德公府的宅子有几个? 坐拥此等豪宅,陆沉又岂会再花闲钱去购置宅院。 况且现在正是用钱之际,搬进前威德公府处处都需要花钱,光是买下人丫鬟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钱得花在刀刃上,不能盲目的挥霍,况且一千五百两银子,也买不了多好的宅院。 王福闻言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抱拳诧异道:“那可真是恭喜陆老弟了,不知陆老弟的新家在哪里,到时乔迁之日,老兄一定到场祝贺。” “不用,我和拙荆不准备大操大办,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搬过去就行,不过王掌柜若是非要表达一下心意,给封个红包我也不会介意。”陆沉笑了笑,道:“我的新家就是前威德公的府邸,陛下昨日将府邸赏赐给了我,现在有了银子,这几日就准备着手往里搬了。” 王福一惊。 前威德公的府邸! 国公府! 陛下赏的! 他一时消化不过来。 作为北齐文化产业霸主的他,对于舌儒学宴岂能不关注,所以早知道学宴进行到中途,陆沉就被宫里来人带走的事情。 而今日来,送钱是其一,其二就是想看看这位财神爷还在不在,有没有被皇帝给弄死…… 如果是别人,王福不会作此担心,可陆沉的身份毕竟太特殊了,作为曾经的定远侯,因逆王案而被削职夺爵,他进宫,难保不会有凶险。 直到适才在门口,见到陆沉回来,不仅全须全尾,貌似心情还不错,老王才松了口气,虽然好奇陆沉被皇帝召进宫都发生了什么,可顾忌这等涉及到皇家的事,思量再三,终究是没敢问。 老王着实没有想到,陆沉非但进了宫屁事没有,还得皇帝赏了一座豪宅! 前国公的府邸! 这是多么大的恩赏啊! 抛去是皇帝赏赐不说,也不说这是前国公府,单说这座府邸的价值。 最少得值十万两! 这还只是根据房产和地皮估量出的价格,府中那些其它富丽堂皇的建筑还不计算在内。 再者,就是规制! 这座府邸完全是按照国公府的规制修建的,而且根据勋爵贵族们的一贯作风,暗地里未必没有逾制的可能,里面该是何等浩大,即便没见过,也能猜想出几分来。 大齐制度森严,什么样的身份,才能修建什么样的府邸,像这等公爵规制的府邸,有钱也没人敢建,敢建也没人敢住。 可御赐的就不一样了,陆沉哪怕现在只是一介布衣,住进这等规制的府邸,也没人敢说什么。 当初果然是没有看走眼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不,这位废侯时来运转了吧? 老王震惊的同时,不禁对自己当初的眼光洋洋得意。 他早就看出陆沉身上潜在的能量,虽被削职夺爵,表面上已不过一介区区庶民,可定远侯府世代经营,在朝堂,在军界,树大根深,即便一朝溃散,影响力又岂是那般轻易便消失的? 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了赚钱,当初在签订契约的时候,他才没有态度强硬到底,只要区区两三成的利润。 售卖书籍赚来的银子,是看得见的。 而有些利润,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一般往往看不见的,要比看得见的更加弥足珍贵。 老王也正是因为有这等敏锐的眼光,才在商场上一直如鱼得水,将书香斋这份产业做得越来越是红火,使书香斋成为当今北齐文化产业毫无争议的霸主,而他也顺理成章的跻身于乾雍城十大富商之一。 如今陆沉得皇帝赏赐豪宅,别人或许看不出什么,但以老王看来,这是一种信号。 陆沉要翻身的信号。 士农工商,商人甭管多么有钱,可到底是社会最底层,以往王福甚至和定远侯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也就是现在陆沉是区区一介布衣,才给了他称兄道弟的机会。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哎呀,那可真是可喜可贺呀!”他面露大喜之色,跟自己要搬家似的,热情的道:“没想到陆老弟的府邸竟是御赐的前国公府,此等天恩厚赏,委实羡煞旁人,老兄我若是不包个厚厚的红包,那可真是说不过去了。” 这老王热情的有些过劲儿了,陆沉也不傻,心里跟明镜似的,笑了一笑。 王福忽然站了起来,在原地踱了几踱,说道:“搬家可是大事情,而且还是搬进御赐府邸这等大事,可不能就这么随意的对付过去。” 寻思片刻,忽然一拍手,对陆沉道:“如果老弟不嫌弃,你搬家的事,就包在老兄身上了,保准给你办的敞敞亮亮。” 第九十八章 看人下菜碟 陆沉为难道:“我倒是也想办的敞亮点,可新府邸那边需要的花费太多,怕是……” 王福一梗脖子,不悦道:“老弟你莫不是怕老兄我会趁机敲你竹杠?” 陆沉笑而不语。 王福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怒容浮现,道:“这是怎么说的,老弟你放心,你就踏踏实实等着搬家,本来也就是叫几个伙计来帮着忙活下的小事,为兄我还能伸手向你要钱不成。” 话不说明白,这可不保准。 陆沉心里嘀咕。 不过这回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陆沉放心了,笑道:“劳烦王掌柜忙东忙西,我怎么好意思。” “生分了不是?”王福一瞪眼,道:“咱俩是什么交情,就算不论私交,你可是王某的财神爷,老兄怎么不得巴结巴结你。” 陆沉哈哈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早该如此。”王福也露出了笑容。 默然稍许,陆沉想起一事,说道:“王掌柜如此盛情,我也就厚着脸皮,再麻烦您帮我办一件事了。” 王福现在对陆沉的态度是,不怕他求办事,就怕他有事不张口,高兴还来不及呢,当即一拍胸脯道:“陆老弟你只管说,只要是王某力所能及的,绝对全力以赴。” 这一点陆沉也瞧出来了,否则压根就不会张这个嘴。 其实事是小事,他自己也能做,张口的目的,却是为了给老王吃颗定心丸,告诉老王,别看兄弟现在大发了,皇帝都赐豪宅给兄弟,可还是有事求到你,以兄弟现在的身份,还张嘴求你办事,咱俩之间的关系就不用多说了吧? 关系是需要经营的,往往无意间的一个小细节就足以令人暖心、放心。 人是群居动物,所以把握好人际关系极为重要。 定远侯老兄当初被皇帝下旨削职夺爵,满朝上下几乎都是看戏的,如钱谨那样的甚至有没有落井下石也尤未可知。 只因定远侯老兄平素张扬跋扈,搞的天怒人怨,就连那些曾和老侯爷陆渊交好的长辈们,也都冷眼旁观,可见定远侯老兄混的是何等差劲。 倘若他处理好各方面的人际关系,仅仅是曾和衍王来往甚密这等不算罪名的罪名,未必就不会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最终也未必就会被削职夺爵,惊急之下口喷鲜血去九泉之下见列祖列宗了。 所以啊,关系得处明白,甭管是不是真的情深义重,最起码得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善意,若是有朝一日落魄了,才不会墙倒众人推,没准还会被拉上一把。 多条朋友多条路,这是至理名言。 在世俗这个大染缸里混,就得遵守里面的规则。 当然,也完全可以特立独行,但前提是,你并不想混出个名堂。 将皇帝的御笔亲书从镇尺下抽了出来,他递给王福,说道:“还劳烦王掌柜帮我将这上面的字摹刻成匾额,将来搬家时,我好挂在府邸大门之上。” 王福还以为啥事呢,欣然接过,目光在纸面上一扫,顿时不禁一愣,看向陆沉道:“诗仙府邸?” 陆沉微笑道:“有何不妥吗。” 老王苦笑道:“老弟呀,别怪为兄多嘴,这会不会有些张扬了?” 陆沉点头道:“是挺张扬的。” 老王推心置腹道:“老弟你现如今虽说是公认的诗仙,更得陛下看重,可这诗仙的称号,毕竟是虚名,人家怎么叫都可以,你若是将其刻成牌匾,将来就挂在自家的大门之上,难保不会被人说三道四。” 老王虽然是个商人,但从他嘴里,还是能听到一些讲义气的话的,陆沉笑了一笑,说道:“实不相瞒,我也想低调,可是咱们的那位皇帝陛下不允许啊。” “嗯?”老王没明白他的意思。 皇帝陛下不允许? 难不成是皇帝陛下让你挂的不成? 切。 陆沉悠悠道:“实不相瞒,是陛下金口玉言,非得让我将这四个字刻成牌匾,往后就挂在家门之上。陛下究竟是何心思,我也搞不懂,无奈,也只能照做,不敢违背圣意。” 啥! 还真是皇帝陛下让的! 老王吓的一颤,差点没碰倒桌面上的茶杯将相隔不远刻有“诗仙府邸”四字的薄纸打湿。 陆沉见状连忙将纸拽了回来,见上面没有溅上茶渍,提起心的才落了下来,心有余悸道:“还好,还好,这字可是陛下的御笔亲书,若是破损了,那我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老王闻言眼睛顿时瞪的溜圆。 这字也是皇帝陛下写的? 皇帝陛下亲自写下“诗仙府邸”四个字!赏赐给他一座前国公府!然后让他刻成牌匾挂在府门之上! 这简直是天大的恩宠啊! 遍数当今朝堂之上,就算是那些地位依旧根深蒂固的勋爵们,乃至文武百官,有几个能得到如此恩宠? 而这个废侯,竟然…… 嘶! 王福暗暗倒吸冷气,不得了,不得了,这陆侯爷岂止是要咸鱼翻身,这压根就是鲤鱼跃龙门的势头啊! “这件事就包在王某身上了!” 他这次拍胸脯拍的更响了。 陆沉笑着拱手道:“那我就先谢过王掌柜了。” 老王哈哈笑道:“咱俩这关系,道谢可就见外了。” 说罢,目光炙热的看着那张纸,“这字若是刻在普通牌匾上,只怕辱没了皇家的威严,正好老弟你乔迁之喜,老兄我不知道送些什么,就打块金字牌匾,作为贺礼送给你!” 金字牌匾! 这可太贵重了。 没想到啊,老王够大方的啊。 陆沉不禁对王福刮目相看,这位王掌柜收起利息来毫不手软,可此番却是张口就要送块金字牌匾给自己,大方的委实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要知道,打造“诗仙府邸”四个金字,老王最少得掏几万两银子出来! 虽然,几万两银子,对于这位乾雍城排名前十的大商贾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他突然这么大方,实在是耐人寻味。 如果自己将要搬去的府邸,不是皇帝赏赐,如果自己要刻成牌匾的这四个字,也不是皇帝亲手所写,这老王,还会如此大方吗? 恐怕未必。 老王也是看人下菜碟啊。 第九十九章 是得操办一番 当然,这无可厚非。 不能说老王势利,只能说现实如此。 商人以利益为先,如果没有丰厚的回报,凭什么心甘情愿的付出? 就像之前,自己还未赢得诗仙之名时,和老王费尽唇舌,才争得七成的利润。 可一旦有了名声,张口要八成的利润,老王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而此时此刻,老王更是张口就要送块金字牌匾,白白送给自己至少几万两雪花纹银,这其中的道道,陆沉自然是心知肚明。 不过明白是一码事,要不要,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拿人家的手短。 几万两银子,王福敢白送,陆沉还不敢要呢。 “太贵重了,王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这决计不行。” 他连忙摇头。 王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道:“又跟老兄我见外?” 陆沉苦笑道:“王掌柜误会了,这不是见外不见外的事,而是您方才说的,太张扬了!这‘诗仙府邸’四个字虽说是陛下亲自所写,可也不至于用金子打造啊,若是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难保不会认为我过于奢靡,即便是看在外人的眼里,这四个金字,也实在是太过刺眼啊。” 王福沉默片刻,胖脸重新洋溢起憨厚的笑容,说道:“老弟说的有理,就依你,实心的金字,就算了,但是镀金的总可以吧?还有牌匾的材质,弄不到那么大块的紫檀木,也得是金丝楠木的,否则如何能承受起本朝陛下这无比贵重的四个字。这件事就包在王某的身上,陆老弟切不可再推辞,否则老兄我可真要生气了。” 紫檀木,金丝楠木…… 用这等昂贵木材,做成牌匾,怕是也得不少银子。 无奈盛情难却,老王都这么说了,若是再拒绝,实在是不给面子,陆沉只能拱手,先行致谢道:“那陆某就谢过王掌柜了。” “客气啥。”王福一摆手,随即说道:“老弟乔迁之喜,依老兄看来,应该操办一番,若是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搬进去,岂不是身负圣恩,而鲜有人知?老弟你可以低调,可陛下的恩赐,实在是不能低调啊,这样没准会让宫里认为,你不拿陛下的恩赐当回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陆沉豁然醒悟。 对,得操办一番。 而且必须要大操大办! 不弄的动静大点,谁知道老子现在又站起来了,谁又知道老子家门上挂的那块牌匾,就是陛下的御笔亲书? 差点忘了这茬了。 如此弄的整个乾雍城人尽皆知,那些对自己怀恨在心的人,哪个还敢明目张胆的对自己动手脚? 都得给老子憋着! 陆沉脑海里头一个浮现起的,就是钱谨。 这厮对自己的恶意可是昭然若揭啊。 不过这死太监只要不傻,暂时应该不敢对自己如何。 毕竟,自己对文帝的灭蛮大计还有用。 还有,就是张之修那个蠢货。 那厮本就和定远侯老兄不对付,文婆节那日在楹联会上,又被自己弄的丢尽脸面,当时便撂下狠话,狼狈而逃。 可能对自己造成生命威胁的,他勉强也能算上一个,毕竟亲爹是有权有势的虞文侯,想要弄死个庶民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现在不同了。 得知自己住着皇帝赏赐的府邸,家门上挂着皇帝写的牌匾,他再蠢,怕是也得忍着。 再就是那些以往定远侯得罪过的人,难保有迄今为止自己不知道,却对自己怀恨在心的。 只要让他们都知道,自己现在是皇帝看重的人,谁还敢造次? 想要报复? 都等下辈子吧! “若非王掌柜提醒,我险些辜负了圣恩。”打定主意,他当即说道,但还有一点顾虑,“只不过现在陆某家道中落,即便想要张罗,也未必会有人愿意来捧场。” 王福笑道:“陆老弟多虑了,你现在可是咱们北齐文坛中的翘楚,公认的诗仙,那些官僚勋贵不来捧你的场,却也无伤大雅,只要你发出请函,整个乾雍城的文坛之人,必定都得趋之若鹜,若是被你拒之门外,怕是得不高兴哩。” 陆沉目光一亮,是啊,圈子不同罢了,现在自己在文人圈子里混的风生水起,难道还怕没人捧场吗? 刘雍是一定要请的,相信这位户部侍郎大人,一定会给自己这个薄面。 月桑学宫的庄鸣声、公羊叔两位老夫子也得请,在王府主动提出邀请自己参加舌儒学宴,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答谢一下他们二位。 再就是沈栾玉,也不知昨日舌儒学宴结束之后,离没离开京都城,若是还在城中,也是一定要请来的。 还有苏晴爷孙女俩,杨禅,朱廉,诚王爷地位尊贵,怕是难以请动,但怎么也得送份请函过去,以表尊重…… 细细数来,就算那些文人们不来捧场,这些人也够凑一桌的了。 “陆老弟,如果你信得过王某,通知文坛中人的事,也都包在王某身上了,到时必定让你的新邸热热闹闹,座无虚席!” 老王拍着胸脯打包票。 陆沉叹道:“什么都得麻烦王掌柜,陆某怎么过意的去。” 王福笑道:“咱俩谁跟谁!况且,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以老弟你现如今在文坛闯下的诺大名声,王某只需放出你要乔迁办宴的风声,整个乾雍城的文人们,还不上赶着踏破你的新邸门槛?” 他说的是实情,陆沉玩笑道:“那到时恐怕还得劳烦王掌柜,将我新邸的门槛修好了。” 王福乐的眼睛都快挤没了,道:“陆兄弟的事,就是王某的事,若门槛真被踏平了,到时别说是只修门槛了,老兄给你再造个大门脸!” 老王就是敞亮,陆沉不禁唏嘘,怪不得这世上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想要意志坚定,承受住这些资本家的金钱腐蚀,还真是难啊。 “陆老弟准备何时搬往新邸?” “就定在三日后吧。” 陆沉寻思了片刻,说道。 王福起身说道:“好,那王某这就回去将牌匾摹刻出来,发出你要乔迁的消息,等得三日后,便带些人来,帮陆老弟你搬家。” 陆沉也跟着起身,拱手道:“多谢的话陆某就不说了,往后王掌柜若有用得到陆某的地方,尽管言语。” “一定一定。”老王笑的胖脸都挤成了一团。 第一百章 牙市街 将老王送出院门,看着他圆滚滚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陆沉笑了一笑,随即转身回了屋子。 取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在怀中,以备不时之需,他紧跟着叫来鸢鸢,将剩下的一千四百两悉数奉上。 小妮子接过银票,看了一眼,登时花容失色,道:“这么多!” 瞧小妮子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小样,陆沉不由失笑,说道:“这才几个子,你忘了,我要让你那个小盒子里,有朝一日装满黄金。” 没想到陆沉还记得这个承诺,鸢鸢俏脸生晕,紧跟着便将盒子取来,将五张银票整整齐齐的码成一摞,搁在里面。 陆沉悠哉道:“不过现在看来,计划不如变化快。” 鸢鸢一怔,看向他。 他哈哈笑道:“你这盒子也忒小了点,以后怎能搁得下咱们的家当,赶明儿我给你换个木箱子。” 鸢鸢虽然单纯,却是不傻,岂能听不出他语气中的调笑之意,顿时又羞又气,一跺莲足,道:“你坏死了!” 捧着盒子便没了踪影。 陆沉将腿翘到桌子上,心里美滋滋的。 写写小说,逗逗媳妇,这生活真是惬意啊。 “鸢鸢,我的小心肝,明儿将那几张一百两的银票拿着,好给你买丫鬟去。” 鸢鸢正躲在房间里正数银子呢,听得他突然叫嚷,吓了一跳,没好气道:“知道啦!” …… 新邸太大了,日常的打扫就得需要许多人手,况且荒废了这些时日,灰尘已然积了一层,所以买些下人丫鬟是目前的头等大事。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买丫鬟。 小妮子这阵子没少吃苦,忙里忙外,洗衣做饭,不辞辛劳的操持着这个家,陆沉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现在有钱了,怎么也得多买几个丫鬟侍候着,让鸢鸢那双柔嫩的小手彻底得到解放,往后只管享福就行了。 媳妇儿就是用来疼、用来宠的。 挣那么多钱为了啥? 别人陆沉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为啥挣钱。 就是为了让鸢鸢能够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当然,光是衣食无忧,这个目标还是太小了。 他想要鸢鸢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 女人的幸福感,是需要金钱支撑的。 常言道贫困夫妻百事哀,即便以鸢鸢的性格,断然不会因生活困苦而心生埋怨,可那是因为小妮子是个好姑娘。 这等好姑娘,陆沉又岂能忍心看她吃苦受累? 让媳妇儿跟着自己过穷困潦倒的日子,那不是老爷们该干的事。 所以一大清早,小妮子起床要去做饭,顿时便被陆沉制止住了。 有钱了,还做啥饭? 那双吹弹可破的小手,怎能再泡在米汤里? “走,去天下第一楼!” 吃顿早饭,还得去京都城中消费最高的酒楼,陆沉的暴发户嘴脸显露无疑。 而且这顿早餐也是吃的丰盛,陆沉尽挑贵的点,等一结账,足足花了二十两纹银…… 鸢鸢吃的小肚子溜圆,正用小手拍呢,听得这顿饭竟然花费了这么多钱,吓得脸色都白了。 陆沉却是面不改色,从怀里将一百两的银票掏了出来,对那店小二淡然道:“拿去结账,自取二两银子,赏你的。” 随随便便赏人就是二两银子,鸢鸢急的直拧他的胳膊,有钱也不是这么挥霍的啊。 那店小二也愣了,陆沉这张面孔他可再是熟悉不过,以前是天下第一楼的常客,不过被削去爵位后,也就不过再来了两三次。 而那两三次来,从点菜就能看的出来,他虽然表面洒脱,却明显有些肉疼。 可今日却是怪了,不仅尽挑贵的点,而且出手就赏二两银子…… 难道这废侯又起死回生了? 店小二直犯嘀咕,一时怔住了。 陆沉“嘿”的一声,说道:“怎么,二两嫌少?再赏你二两,快在我面前消失!” 那店小二回过神来,又赏二两,拢共四两,快赶上一年的工钱了,不由惊喜之极,千恩万谢的拿着银票到柜台结账去了。 眼瞅着二两银子又白白赏了出去,鸢鸢气的腮帮子鼓鼓的,可“夫为妻纲”这等传统观念作祟,到底是没有发作出来。 吃饱喝足,接过店小二找回来的银子,陆沉起身道:“走,去牙行。” 牙行就是专门买卖下人丫鬟的。 近年来列国战争频繁,加上天灾人祸,活不下去卖儿卖女的数不胜数,而北齐在这个大环境则相对能安逸一些,故而那些人牙子几乎都扎堆往北齐跑,光是城南的牙行,就足足开了一条街。 和鸢鸢到了牙市街,只见这里人来人往,喧闹的紧,各色的买主都有,多是官僚富商,而那些作为被买卖的奴隶,无论是男是女,不是面容凄苦,就是一脸呆滞,已然对生活失去希望。 到了人牙子的手里,就等于被烙印上了奴隶的标签,一旦这个标签被烙印上,恐怕终身都难以摆脱了。 鸢鸢心地善良,见人牙子对那些奴隶动辄谩骂,甚至殴打,面露不忍之色,将头躲在了陆沉肩膀后。 陆沉也委实见不得这等场面,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声。 奴隶制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残忍制度。 这些奴隶若是被卖到了好人家,兴许还能活的像个人样,可若是被卖到了坏人家,无异于进了虎狼窝,怕是活的连狗都不如,即便是被打死了,也没人管。 奴隶的性命,在这个世道,就是草芥。 然而,纵然心有不忍,陆沉自问目前也做不了什么。 将这些奴隶都买了? 且不说这根本不现实,就算能买得起,也解决不了问题的本质。 天底下受苦受难的人太多了,救得过来吗? 陆沉能做的,也就是在能力范围之内,多买几个回去,有鸢鸢这个善良的当家主母,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牵着鸢鸢的小手,走了没多久,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叫喊声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来看看异族品种,东倭国的娘们儿,胸大条顺,风情万种,只消好好调教一番,保准让人欲仙欲死啊!” 第一百零一章 倭国女子 东倭娘们儿! 这可真是稀罕啊! 陆沉心生好奇,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在不远处的大铁笼子里,跪坐着一个女人,标准的狐媚脸,眼眸水光莹莹,顾盼生姿,眼角还有一颗泪痣,更添三分妩媚。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她衣衫残破不堪,露出的肌肤白皙如凝滞一般,而且衣物本就薄如蝉翼,被汗水粘连,和胴体紧紧贴在一起,如魔鬼般火辣的身材显露无疑,前凸后翘,波涛汹涌,怕是圣人见了,也得口干舌燥,想入非非。 陆沉不是圣人,就算是圣人,也未必能抵挡住这东倭女子的诱惑,只看一眼,便被吸引住,瞅的眼睛都直了。 牙市街还真是名不虚传啊,那些人牙子竟然连这等倭国尤物都能弄到。 心里念头刚一闪过,陡然发觉腰间传来一阵剧痛。 他不禁“哎呦”叫出声来,扭头一看,却见鸢鸢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顿时一凛,不敢再看那倭国女子,嘿嘿笑道:“这不是没瞧过倭国人吗,所以多看了两眼。” 鸢鸢哼了一声,压根不信。 只是随便瞧瞧? 那为啥哈喇子都快留下来了? 还有你那眼睛为啥要放光? 如果没猜错,这就是所谓的猥琐目光吧? “相公若是瞧着喜欢,不如就买回家去。” 鸢鸢不冷不热道。 小妮子发回脾气可是不容易。 吃醋了? 没想到宝贝鸢鸢也会吃醋,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陆沉高兴极了,连忙挽住小妮子纤细的腰肢,臭不要脸的凑了上去,恬不知耻的笑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你。相公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翩翩君子,坦坦荡荡,哪里会随意便对人生出什么淫秽思想。” 这可真是不打自招了,鸢鸢俏脸微红,愠怒道:“相公,难道你就没听说过吗,倭国人怪异的很,那里的女子也尽如妖精一般,能惑人心智,你若是真想将这倭国女子买回家去,我,我就……” 也不知到底该撂下什么狠话,才能让陆沉投鼠忌器,急的泪花直在眼睛里打转。 真生气了,陆沉一慌,忙将鸢鸢整个人都搂在怀里,哄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家里有你一个就够了,我怎么会想买这倭国女子,她能比得上我的宝贝鸢鸢嘛。” 肉麻的话,自陆沉苏醒后,鸢鸢听得多了,可还是禁不住脸皮薄,霎时双颊红透,啐了一口,声音微若蚊蝇道:“就会瞎说。” 陆沉一本正经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鸢鸢低低地“嗯”了一声。 陆沉随即奇道:“你说倭国人都怪异的很,倭国女人还能惑人心智,这是怎么一回事。” 鸢鸢害怕的看了那铁笼里的倭国女子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小手下意识的紧紧捏住陆沉的衣袖,声音压低几分道:“听隔壁王婶说的。” 陆沉一楞道:“王婶?” 那胖大婶整天家长里短,就没有不知道的。 他随即笑道:“王婶说的话也能信。” 鸢鸢急道:“王婶说的都是真的,我都听说了,前两日城里有个大户人家,就买了个倭国女子,结果晚上便横死在了自家的床上,而那倭国女子竟然诡异的不知所踪,这件事连京兆衙门都惊动了,可直到今天还没破案。” 陆沉凛然,怪不得一向乖巧听话的宝贝鸢鸢,竟是破天荒的发起了脾气,原来不是吃醋,而是生怕自己将这倭国女子买回家去,被其害死…… 他不由莞尔,也就是雄性共通的秉性作祟,才多看几眼而已,将这铁笼子里的倭国女子买回家去,自己真是连想都没想过。 不过,倭国女子当真如此诡异? 他一皱眉头,再次看了那倭国女子一眼。 正巧,那倭国女子似有所觉,也向他看了过来。 目光相对,他眉头皱的愈发之深,只觉这倭国女子确实不同寻常,眸子中的冷漠,令人背脊发凉,且无比深邃,似能将自己整个人都要吞没进去! 对视久了,他竟是有些心悸! 这种近乎惧怕的感觉,令他很不爽。 被一个倭国娘们儿整害怕了,真他娘的丢人。 他老脸一红,随即收回目光。 不看了。 神啊鬼的,干老子屁事。 别祸害到老子头上就行。 他嗤了一声,握紧鸢鸢的小手,继续向前行走。 没走几步,却听一旁忽然响起稚嫩的声音道:“贵人行行好吧,买了我吧。” 陆沉携鸢鸢停下脚步,只见一个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跪坐在地上,破衣烂衫,小脸脏兮兮的,许是长时间吃不饱饭,骨瘦如柴,单薄的似乎来阵风就能吹走。 小女孩儿凌乱的头发上插着一只草标,看着可怜的同时,却有些滑稽。 这种活不下去,在头上插只草标,不经过人牙子想要将自己卖出去的行为,就是所谓的“插标卖首”。 “相公,咱们买了她吧。” 鸢鸢看着小女孩儿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同情心泛滥,轻轻扯了扯陆沉的衣袖。 陆沉也觉得这小女孩儿挺好,虽然身躯单薄,但那双眼睛却煞是明亮,纯真无暇,和鸢鸢颇为相似,当即点点头,问向小女孩儿道:“你叫什么名字?” “绿珠。”小女孩儿脆生生的回答。 陆沉又问道:“你爹娘呢?” 绿珠弱弱道:“爹娘都死了,我怕饿死,只能将自己卖掉。” 说着神情激动,泪水涕零,哭泣道:“贵人您就买了我吧,我不要钱,给我口饭吃就行!” 可怜啊。 陆沉一叹,随即从怀里摸出约莫十两银子,塞到绿珠的手里,道:“跟我走吧。” 绿珠惊喜失色,不住的磕头,道:“谢谢贵人!” 鸢鸢急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陆沉笑了一笑,这小丫头年纪比鸢鸢还要小些,倒是可以给鸢鸢做个贴身侍女。 鸢鸢显然也很中意绿珠,扶其起身后,便嘘寒问暖起来。 带着新买的丫鬟绿珠,陆沉拉着鸢鸢随后走进一间牙行。 听人牙子拿着简历一顿介绍,最终敲定,买了三十个。 付过定金,陆沉对那人牙子说道:“前威德公府知道在哪儿吗?” 那人牙子一愣,随即忙道:“知道。” 陆沉道:“下午带人,还有卖身契,就到那里寻我,我付余下的银子给你。” 第一百零二章 你一定会是最幸福的姑娘 离开牙市街,到了前威德公府。 孙寿已向京兆衙门递交了辞呈,并将地契带了回来,陆沉接过之后,不禁一叹,这个自己千方百计欲要留下的管家,办事还真是利落啊。 让鸢鸢给了孙寿一千两银子,陆沉说道:“下午人牙子就会带着三十个下人丫鬟,和他们的卖身契过来,共三百两银子,除去我已付过的一百两订金,你再给人牙子二百两就行了。” 奴隶就是这般不值钱,拢共买了三十个,却只需要支付三百两银子。 孙寿点头。 陆沉接着道:“我这新邸百废待兴,就全靠孙伯你来操持了,将下人丫鬟接收之后,就得分派活计,令他们各司其职。” 孙寿道:“老朽定当尽力而为,不让家主操心。” 陆沉笑道:“本来买下人丫鬟这件事,我是想交给孙伯你去做的,可一想到怎么也得给我夫人物色个中意的贴身丫鬟,便到牙市街一并都买了。” 孙伯闻言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灰头土脸的小丫头绿珠,微笑道:“家主好眼光,老朽看这丫头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一定能侍候好夫人。” 绿珠被夸的低下头,看着地面,不敢抬头,俏脸羞红一片。 坐在前厅堂,陆沉张望一圈,家具虽然都在,可摆设都已被抄没,显得颇为单调,随即说道:“府里现在委实空旷的紧,如屏风、珊瑚、字画等物件,孙伯你想着购置一些;还有账房先生、厨子、车夫、马夫,能签卖身契的就签卖身契,不能签的就以正常月俸聘请。” 孙寿还是头一次做管家,不过并不怯场,大包大揽道:“家主放心,这些就都包在老朽身上了。” 陆沉随即又从鸢鸢那里要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说道:“这是你一年的薪俸,先预支给你。” 一年一百两…… 孙寿一惊,伸出接银票的双手都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他在京兆衙门做门房,一个月也就六钱银子而已,而给陆沉做管家,每月却能挣到约莫八九两银子,这种差距,他岂能不惊喜万分? 说句难听的话,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次手里拿着一整张百两的银票。 “家主,这未免也太多了。”孙寿既是惊喜,又觉受之有愧,连忙就要往回推。 陆沉道:“不多,管理这诺大府邸,这是你应得的。” 孙寿捧着银票,拜谢道:“老朽多谢家主慷慨。” 陆沉笑着摆手。 对待自己人,他素来大方。 况且若想笼络人,得到对方的忠诚,光靠空口白话可不成,该放血就得放血。 没有金钱作为支撑,平白无故的,凭什么让对方忠心不二? 当然,金钱只是初期笼络人的工具罢了,还得是日久见人心。 往后孙寿是否会死心塌地,首先取决于他自己是不是这样的人,再就是陆沉值不值得他的忠心了。 忠心这种东西,在高门大户中,尤为重要。 尤其是管家这等职位,如果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倒是小事,就怕将整个府邸都管的人心散漫,到时还不知会出什么样的大乱子。 不过陆沉自衬还是看人颇准的,孙寿一看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否则焉会被京兆衙门派来看管这座被抄没的府邸。 而且他不仅仅只是老实本分,亦精明强干,最重要的是细心,不怕苦累。 不过是奉命看管这座府邸,却是将府邸的情况捉摸的滚瓜烂熟,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目的就是为了将来有人来接手时,向他问起府中的情况,他不会被一问三不知。 这把年纪,却有这等劲头,着实不易。 有他做管家,陆沉自衬,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了。 孙寿也无愧陆沉的信任,说道:“老朽觉得,应当先立即请个账房,将这些银子入账,但凡有什么花销,也好有账目可寻。” 陆沉打算做甩手掌柜了,给孙寿开这么高的薪俸,就是不想事无巨细的操心,当即点头道:“府中需要什么,你先自己拿主意,等完事一块报给我就行。” “是。”孙寿躬身道。 陆沉寻思片刻,说道:“两日后我就要和夫人搬过来了,到时得在府中办乔迁宴。账房什么的,倒是先不急,一定或买或请个好点的厨子回来。” 孙寿说道:“家主放心,这件事老朽待会儿就去办。” “嗯。” 孙寿随即紧锣密鼓的张罗去了。 陆沉也不打算立刻离去,带着鸢鸢在诺大的府邸中逛了起来。 行到上回未至的湖泊旁,陆沉拉着鸢鸢的小手走进观光亭中。 望着被微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他抱紧怀里的小妮子,微笑道:“往后,这就是咱俩的家了。” 从定远侯府离开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体会了世态炎凉,尝遍了辛酸苦辣,而转眼之间,竟即将就要搬进这个比侯府还要大的前国公府,鸢鸢只觉得宛如大梦一场,眼前的美好景色,在她的眼中,竟是影影绰绰,不太真实。 瞧小妮子没应声,神色恍惚,陆沉奇道:“怎么了?” 鸢鸢回过神来,反手轻轻抓住陆沉搂在腰间的双手,柔声道:“原以为相公您苏醒过来,咱们两个从此往后相依为命,定要过一辈子的苦日子啦,可没想到这么快便苦尽甘来,我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小妮子还挺多愁善感,陆沉哈哈一笑,说道:“这才哪到哪,好日子还在后面呢,你忘了,我说过的,我要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 鸢鸢眼眶含泪,笑道:“只要能和相公你白头偕老,永远的在一起,我就知足啦。” 小妮子说情话总是会让人莫名的感动,陆沉胸中一堵,似乎有股热流涌上鼻喉,强行压抑下去,强颜欢笑道:“鸢鸢啊,你一定会是最幸福的姑娘,相公说到做到。” 一条湖泊,一座孤厅,两个人的身影紧密的拥在一起。 亭外,丫鬟绿珠怔怔地望着家主和夫人,瞧着瞧着,眼泪不由簌簌流了下来。 第一百零三章 搬家 一晃两日过去。 陆沉老早便起来洗漱,照例到院子里晨练。 而鸢鸢则在屋子里不知在忙活什么,不时的传出搬箱倒柜的动静,不用猜,也知是在整理那些零零碎碎,打算一并带到新邸去。 小妮子勤俭持家,不舍得将旧物废弃,陆沉也由得她。 晨练结束后,刚想进屋跟着鸢鸢一起整理,却听外面敲锣打鼓,愈来愈近,直到院门外,方才偃息。 他快步将大门打开,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老王那张憨态可掬的胖脸。 在老王身后,四人抬着大鼓,两人分别拿着铜锣唢呐,十来个人扛着三个木箱子,一看就是拿来帮着搬家装东西用的。 还有两人分立左右,中间抬着一条被红绸掩盖的匾额。 这阵仗可真是不小。 陆沉错愕片刻,失笑道:“王掌柜,你这怕不是来给我搬家的,这架势,是要将我这小院掘地三尺啊。” 王福哈哈笑道:“这算什么,若非怕逾制,被官府训问,王某原都想雇支十六人规制的鼓乐队来了。” 逾制之罪可是非同小可,陆沉苦笑道:“得亏王掌柜没这么做,否则还没搬到新邸,老弟怕是就要被京兆衙门抓去蹲大牢了。” “有这块牌匾在,京兆衙门怕是给老弟你贺喜还来不及呢,又岂敢将你抓入大牢?”老王笑眯眯的说道,随即将那块牌匾上的红绸掀开。 只见牌匾上赫然刻着皇帝的字迹—— 诗仙府邸! 这四个字金光璀璨,一看就是镀了金的。 还有牌匾的木质,虽然包着浆,却依稀可见纹理笔直,质地坚韧,竟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 字倒不是纯金的,可光是这块金丝楠木,就值大价钱了。 陆沉实在不好意思,道:“真是让王掌柜你破费了。” 王福慨然道:“老弟你乔迁之喜,王某这也是一点小心意,算不了什么。” 将红绸盖回到牌匾上,问道:“弟妹都准备好了吗?” 陆沉笑道:“早就准备好了,这就搬家吧。” “好。”王福冲后面吆喝一声,道:“伙计们,都忙活起来吧!” 老王叫来的这十来个力夫,一看就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个个身材魁梧,麻衣中腱子肉爆鼓,干起活来想来都是一把好手。 听得他招呼,力夫们走进院子,正巧这时鸢鸢从屋里走了出来,见这些人膀大腰圆,气势汹汹,顿时面色一变,怯懦的看向陆沉。 陆沉忙是微笑道:“别怕,这些弟兄都是王掌柜叫来帮咱搬家的。” 鸢鸢这才放下心来,连忙热情的招呼众力夫进屋,开始指挥他们干起活来。 忙活了也就不过小半个时辰,小院便被搬之一空。 本来陆沉的意思,也没啥贵重物品,就都不要了,可鸢鸢却是舍不得,就连针盒线头也打算一并带走,力夫们带来的三个木箱子是一个也没落,全都装的满满当当。 东西都装好了,鸢鸢掩上院门,扣上铜锁,神情有些依依不舍。 陆沉见状,轻声道:“走吧。” “嗯。”鸢鸢点头。 那边王福紧跟着对那些抬鼓拿锣的几个人道:“来,都吹打起来!” 锣鼓声顿时响起。 搬家大队开始行往新邸。 每走个十几步,头前那老头儿就会扯着嗓门喊道:“良辰吉日,乔迁大喜!” 此时天刚蒙蒙亮,路上的行人不多,但鼓锣声委实震天动地,再就是那老头儿的嗓门亦是非同小可,将沿途住户中的人惊醒不少,纷纷出来观看。 搬家大队行进的颇为缓慢,走了接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到了新邸。 新邸这边孙寿早就料理好了,带着五六个下人在府门口等候,见家主大娘子终于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除了府里的人,门口还站着许多人。 其中有许多熟悉的身影。 如朱廉、杨蝉,沈烨也赫然在。 朱廉和杨蝉,都是陆沉委托老王下了请函的,而沈烨这两日陆沉一直都没找到,还以为他离开乾雍城了。 此时见他到来,陆沉不禁心中甚喜。 除了这几个熟悉的,剩下的熟面孔就都是曾在王府诗会、亦或是舌儒学宴上见过的,当然,只是一面之缘,没有什么深交。 而更多的则是生面孔,想来都是听到了老王放出的消息,特意来捧自己这个文坛新秀的场的。 来者是客,能来捧场,就是朋友,不管是生面孔,还是熟面孔,陆沉皆是一视同仁,连忙走上前去,拱手道:“诸位能来,陆某委实感激不尽。站在门口算怎么回事,快进去先喝杯热茶歇息歇息,一会儿开宴,陆某定得好好敬诸位一杯。” 众人站在门口不进府中,本来就是为了迎陆沉的,纷纷拱手表达祝贺之意,却是没人往府邸里进。 朱廉笑道:“你这主人家不进,我等岂敢捷足先登。” 沈烨点头笑道:“就是,今日是你乔迁大喜的日子,你这主人家还没进门,我等却先进去,岂不是喧宾夺主吗。” 陆沉拗不过,无奈只能道:“好吧,诸位先等我一会儿,我得先将牌匾挂上。” 众人纷纷道:“不急。” 挂匾所需要的竹梯孙寿早就准备好了,那抬着牌匾的二人随即攀梯而上,将牌匾挂在府门上的最中央。 那先前一路唱喏的老头儿再次扯着嗓门道:“乔迁新府,大吉大利!揭稠!” 那二人随即将红绸从牌匾上取了下来。 众人纷纷望去,待看清那牌匾上金灿灿的四个大字后,无不是一楞。 诗仙府邸…… 这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嘛。 在场大多数人本就是冲着陆沉名气来的,可见到这府邸牌匾上,刻的竟是这四个字,心中皆有些不以为然。 这也委实太张扬了。 就连沈烨、朱廉这等和陆沉还算关系不错的,见到牌匾上的字也不禁错愕。 见场面竟是突然变得安静起来,陆沉笑了一笑,朝皇宫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说道:“诸位有所不知,这座府邸,是陛下所赐,这牌匾上的四个字,亦是陛下亲手所提,并要我挂在府门之上,在下也是不敢不从啊。” 第一百零四章 众星捧月 众人闻言俱是一震。 皇帝所赐! 那就没啥说的了。 就算陆沉想要低调,难道还敢抗旨不成? 可,他却是何德何能,竟得皇帝御赐府邸,更亲笔写下如此高调的四个字,令其挂在府门之上? 众人艳羡的同时,不由升起这个疑问。 就因为诗词文章天下无双? 只怕不是。 一定有别的缘由。 难道…… 有些人猛然警醒。 难道是舌儒学宴那日,陆沉被召入宫后,有何惊人之举! 否则平白无故,文帝为何要如此重赏于他? 想到这里,那些猛然警醒的人,随即更是陡然一震。 盖因他们忽然想到,陆沉在学宴上讳莫如深的灭蛮计策! 莫非皇帝召其进宫,正是想听其阐述能彻底解决蛮族之忧的策略? 而之所以御赐府邸,更御笔亲书“诗仙府邸”四字赏给他,正是因为听完其策略,不禁龙颜大悦,不吝重恩赏赐? 若如此说来,那陆沉岂非并不是夸大其词,而是真的胸有韬略! 其灭蛮计策,能得皇帝认可,可见并非寻常,最起码绝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怀柔之策! 必是如此! 否则如何解释,这陆沉一介废侯,进了趟宫,便重新得到皇帝恩宠,受天大赏赐! 众人皆是才子,才子之所以被称之为才子,就是因为脑袋瓜要比普通人活络的紧,思来想去,顿时便想到了这一层。 陆沉为何会被御赐府邸,更为何得皇帝亲手写下“诗仙府邸”四个字,并命其挂于府门之上,经他们一通琢磨,还真就八九不离十,接近真相大白。 猜想到陆沉正是因为向皇帝陛下献上了灭蛮计策,才受如此恩宠,众人对陆沉的钦佩之心,不由更重。 原以为他只是诗词文章天下第一,但城府韬略终究要差上一筹,在舌儒学宴上讳莫如深,只是怕将策略说出来贻笑大方罢了。 可现在看来,其谋划韬略恐怕亦令常人望尘莫及! 众人多半都是冲着陆沉如今在文坛上如日中天的名气来的,此刻猜想到这一点,更是不禁坚定与陆沉交好的心思。 陆沉虽为废侯,以往声名狼藉,可现在备受皇帝恩宠,翻身之日,还会远吗? 以其才气韬略,若重新回到朝堂,就算不能被恢复原爵,也定然会被委以重任,官居极品亦无不可能。 如今若与其交好,往后兴许能顺水乘风,获得一片大好前途。 就算只打个照面,到了不过泛泛之交,毕竟也好说话不是? “哎呀,原来是陛下的御笔亲书,我等可真是有眼无珠,陆诗仙能得陛下如此重赏厚恩,委实可喜可贺,羡煞我等啊!” 场面没沉寂多久,便有人迫不及待,站出来拱手祝贺。 被捷足先登,抢了头彩,多数人面露不悦,不想再落于人后,紧跟着纷纷拱手祝贺。 “陆诗仙才名现如今可谓冠绝京都,就连那京都第一才子萧文然,也连您的边都够不到,又得本朝陛下青睐有加,不吝这般厚赏,前途当真是一片光明啊!” “诗仙府邸,皇帝陛下这御笔亲书的四个字,赐予陆兄,简直就是实至名归!” “皇帝陛下对陆兄如此看重,若陆兄有朝一日飞黄腾达,我等末学后进,还得陆兄提携啊。” …… 祝贺渐渐变作恭维,不绝于耳,陆沉拱手回礼,满面笑意。 这般被众星捧月,任谁都得飘飘然。 可他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文帝赏赐这座前国公之府邸,恐怕警告的意思要更多一些。 厚赏肯定是。 其中含有多大的恩宠,却是未必。 不过目的达到就是好的,无须多久,自己这座府邸是皇帝陛下所赐、门上的那块牌匾更是皇帝陛下亲手所书之事,怕是就会经过眼下这些人的口,传遍整个乾雍城。 到时谁还敢来捋老子的虎须? 张之修那个蠢货? 那得多蠢啊。 敢对门口上挂着皇帝御笔亲书的“诗仙府邸”主人动心思,怕是活腻歪了。 牌匾也挂完了,目的也算达到了,陆沉旋即对众人拱手笑道:“诸位还是快请进去吧,都是来捧在下的场,就这么站在门外,若传扬出去,不知内情的,还不说我陆某人不懂待客之道。”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众人也不再坚持,本来多数都是为来露个脸的,当即纷纷入府。 等得众人都进了前厅堂,陆沉看向孙寿道:“孙伯,你看这些东西暂时先放在哪里合适?” 孙寿忙道:“家主只管去招待客人,剩下的事就都交给我吧。” “如此也好。”陆沉点点头,然后向王福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王掌柜,请先吧。” 王福连忙摆手道:“客人怎能在主人之前,还是陆老弟先请。” 陆沉哈哈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当即牵着鸢鸢的小手,直进前厅堂。 来捧场的文坛才子们可是不少,扫上一眼,最起码也得约莫有近五六十人。 而且此刻时辰还早,兴许还会有人陆续会来。 好在陆沉早先就预料到了,以他现如今的名气,只要放出风去,要乔迁摆宴,必定不会门可罗雀,所以让孙伯多预备了几桌。 携着鸢鸢,亲自将王福、沈烨、朱廉、杨蝉四人邀请到主桌,等四人落座后,陆沉才和鸢鸢随后坐下。 陆沉先看向沈烨,笑道:“栾玉啊,这几日你可是让我一通好找,还以为你早已经离开乾雍城了,没想到今日你竟能出现来捧我的场,我实在是高兴。” 沈烨跟着笑了笑,道:“那日焕章兄你被宫里的人叫去,而后便未返回学宴,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便特意在城里逗留几日。昨日偶然听得你要乔迁办宴的消息,方才松了口气。” 陆沉点头道:“栾玉的情意,陆某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沈烨道:“我来齐至今,觉得意气相投的,也就焕章兄你一人而已,若是不找机会与你浮几大白,岂能轻易离去。” 陆沉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第一百零五章 烂在肚子里 “好一个酒逢知己千杯少,就冲陆老弟你这句话,王某说不得今日也要舍命陪君子了。” 王福作势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陆沉见状不由莞尔。 老王这般架势,不知根知底的,怕是还真被他唬住了。 可陆沉却是深知,这位胖掌柜也就是敢喝,至于酒量,委实难以恭维。 在他喝的不省人事之前,陆沉准备先说件事,免得到时还得再亲自上门。 “王掌柜,你在乾雍城商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知是否会参加今年的商会宴会。” 现在诗集、小说,已经通过书香斋产生了可观的利润,接下来陆沉便打算着重经营千香阁那一块了。 香水已经投入生产,按照当初和苏晴的谋划,就差在乾雍城商会组织的宴会上将香水的知名度一炮打响了。 可千香阁原先濒临倒闭,早已被商会除名,不在宴会的邀请之列,想要入宴,唯有厚着脸皮才行,到时免不了被冷嘲热讽。 虽然只要能达成将香水知名度打响的目的,被冷嘲热讽也无伤大雅,可以承受,但若是有人引领,光明正大的赴宴,何乐而不为? 陆沉这段日子一直在计较这件事,由谁来带着自己和苏晴赴宴。 而计较出来的人选,自然就是这位书香斋的掌柜无疑。 老王家财万贯,所经营的书香斋,不仅仅牢牢占据着北齐文化产业的霸主地位,买卖甚至做到了列国,在乾雍城的商会必然会有一席之地,由他带领赴宴,自是再好不过。 王福听他突然有此一问,愣了片刻,旋即面露笑意,道:“承乾雍城各商家推举,王某忝为商会的副会长,不日将要举行的商会宴会,王某自然不能缺席。” 陆沉闻言不由目光一亮,拜托老王这件事还真是明智的选择,没想到他还是商会的副会长,有这位副会长引领,赴宴那可真是十拿九稳了。 “既然这样,我就不兜圈子了,还得求王掌柜帮件小忙。” 他开门见山,也不想再做扭捏姿态。 王福现在巴不得他有求于自己呢,忙道:“老弟尽管说,王某能办到的,定当尽心竭力。” 陆沉道:“王掌柜可还记得,前段日子我曾说过,我干了点胭脂水粉的买卖?” 王福当然记得,毕竟当时可是借出去一千两银子,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陆沉接着道:“不瞒王掌柜,实情是我入股了一间胭脂铺子,名为千香阁,而今即将要重新开张,奈何声名不显,想要打响名气,唯有寄托于在商会宴会之上。” 王福何等聪明之人,笑道:“老弟难不成是想要王某带你入宴?” 陆沉苦笑道:“王掌柜一语中的。千香阁曾经是商会成员,奈何江河日下,濒临破产发卖,便被商会除名。所以无奈之下,陆某也只能厚着脸皮,再请王掌柜你帮忙了。” 老王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小事一桩,有王某在,届时商会宴会,老弟只管随我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陆沉就知道,这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老王是断然不会拒绝的,但还是感激万分,拱手道:“那可就先行谢过了。” 王福“嗯”了一声,忽而眉头一皱,诧异道:“请恕老兄冒昧的问一句,陆老弟你说要借商会宴会打响所入股胭脂铺子的名气,难道是业已成竹在胸?” “倒也不是成竹在胸,勉力一试罢了。” 香水是千香阁一炮成名的秘密法宝,在那场宴会之前,陆沉并不想透露给任何人,保持神秘性,届时才会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 王福也不知看没看出陆沉不想说的过于详细,也没在多问。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下人唱喏道:“户部侍郎刘大人到!” 给刘雍的请函,是陆沉昨日亲自送过去的,只是当时刘雍不在府,陆沉没有见到这位侍郎大人的面,只留下请函便离开了。 刘雍会应邀而来,实在意料之中,毕竟这位侍郎大人,现如今对自己可是推崇备至,甚至引为深交,见到请函,必定会欣然赴宴。 陆沉旋即起身,厅堂里的其他人听得户部侍郎刘大人来了,也连忙纷纷站起身来。 下一刻,刘雍便大步迈入厅堂,哈哈笑道:“陆沉啊陆沉,真没想到,你竟搬到刘某的隔壁,和刘某当起邻居来了。” 陆沉拱手笑道:“往后免不了要叨扰大人。快请坐。” 刘雍欣然落座。 见这位北齐的钱袋子、儒家的六先生竟也来捧场,众人无不侧目,艳羡者有之,无谓者有之,暗藏嫉妒者亦有之。 落座之后,刘雍便笑呵呵的道:“陆沉,看来那日进宫,你在陛下面前是没少露脸啊。” 刘雍是何许人也,昨日回府看到请函后,便猜出陆沉只怕是在文帝的面前出了什么风头。 这座前国公的府邸,倘若不是皇帝陛下赏赐,谁敢让陆沉搬进来? 如果陆沉不是在宫中做出何惊人之举,使得陛下龙颜大悦,陛下凭什么将这座府邸赏赐给他? 在来时,看到府门上牌匾所刻的“诗仙府邸”四个字,更加深了刘雍的猜想,他岂能认不出,那四个字,正是文帝的笔迹? 当时刘雍便在内心惊讶,陆沉只怕是在宫中露了大脸了,否则焉能受文帝如此莫大恩赏。 “谈不上露脸,实是陛下怜悯,顾念我被夺爵之后,恐怕居无定所,便特意赏赐府邸,让我不再漂泊无定。” 有关于灭蛮计策的事,陆沉打算绝口不提,若是透露出蛛丝马迹,难保众人不会好奇追问。 到时若依旧讳莫如深,难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故弄玄虚。 可如若是和盘托出,传到文帝的耳朵里,没准会被那位皇帝陛下认为自己口风不严,有可能误其灭蛮大计。 所以是因献上灭蛮计策,才得文帝如此重赏,他准备烂在肚子里。 而这番说辞,也不算欺骗众人,文帝当初赏赐府邸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第一百零六章 好大的面子 刘雍也不知信没信他这番说辞,顿时肃然起敬,朝皇宫的方向一拱手,说道:“陛下圣明,古今无一帝能出其左右。” 然后才对陆沉道:“焕章啊,你受如此天大的圣眷,一定莫要辜负才是。陛下给你提这诗仙府邸四字,怕是已然认同你就是我北齐之诗仙,期许、嘉奖之喜昭然若揭,你理应再接再厉,让这四字名副其实,不能辱没了陛下的一番良苦用心才是。” 陆沉正色道:“能得陛下恩赏,陆某诚惶诚恐,更受之有愧,奈何皇恩不可拒,我既已将这块牌匾宣于府门之上,就必会竭尽全力,不使其明珠蒙尘,不敢辜负陛下的恩赏厚爱。” “好。” 刘雍面露赞许之色,如今的陆沉,委实让人省心,做事说话,皆是体面的紧,没有丝毫可指摘之处,浑然没有以往丝毫嚣张跋扈的影子。 贵客接踵而至,正谈话间,门外又传来唱喏声道:“月桑学宫庄鸣声、公羊叔到!” 众人闻言一震。 陆沉当真是好大的面子啊,连这二位夫子都来捧场了。 不过,倒也不算如何不可思议,连刘雍这位儒家的六先生都来捧场,庄鸣声、公羊叔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庄、公羊二夫子旋即入堂,笑呵呵拱手道:“我二人晚来了。” 陆沉忙道:“不晚不晚,二位夫子快请这边坐。” 到了主桌,见刘雍也在,庄鸣声和公羊叔一楞,连忙拱手道:“六先生。” 刘雍虽为儒家门人,但却是个异类,最厌恶繁文缛节,摆手道:“免了免了,坐吧。” 向刘雍施过礼,庄鸣声和公羊叔才敢落座。 “陆诗仙能邀请我们两个遭老头子来参加您的乔迁之宴,我二人真是不胜荣幸啊。” 落座之后,庄鸣声率先开口对陆沉笑道。 公羊叔紧跟着道:“其实不对我二人下请函,也不打紧,只要让我二人得知陆诗仙办宴一事,说不得厚着脸皮,也要不请自来。” 老夫子还挺风趣,满堂陷入愉快的笑声之中。 在闲聊中,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已到巳时末,孙寿走到陆沉身边,躬身道:“家主,时辰到了。” 陆沉点头道:“上菜。” “是。”孙寿旋即冲门外大声道“上菜。” 酒菜很快便如流水似的送上各个客桌。 席面是按照庶民办宴的标准制定的,八菜一汤,冷热各掺,荤素搭配。 酒是城东醉仙居酿制的“玉玲珑”,口感上佳,醇香浓厚,烈而不冲。 当然,价格也是好的紧,每坛要五两银子。 经过孙寿的粗略统计,这场宴席,至少要花费一百多两银子,光是买酒就要花去一半。 陆沉原以为依制以庶民标准办宴,用不了多少银子,可没想到竟是花了这么多钱,当时便不由悔恨,就不该明令禁止宾客不许随礼而来。 不过后悔也已经晚了,王福话都已经说出去了。 他也只能是默默承受。 不过聊以慰藉的是,这一百两银子砸进去,还是听得见响的。 至少自己被御赐府邸的事,定会经过今日传扬出去。 办宴的目的也正是为了这个,如此想来,这一百多两银子,花的也就不冤了。 真值! 酒菜全部上完,陆沉正想端起酒杯,站起来说番开场词,却听门外突然又传来唱喏声道:“诚王府送贺礼到!” 如果说刘雍和庄鸣声、公羊叔的到来,只是令众人惊讶而已,那连诚王爷竟都派人送贺礼来,众人未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满堂之人顿时纷纷起身。 陆沉更是不敢怠慢,连忙走出大堂,只见王府来的是一个中年人,后面还跟着六个下人。 在下人中间,放着一个诺大物事,高有一丈多,披着鲜红的绸子,也不知究竟是何物事。 那中年人笑着拱手道:“陆诗仙乔迁之喜,王爷接到请函,特意派我送来贺礼。” 诚王府的请函,陆沉也是亲自去送的,本来只是打算表表敬意,并不以为诚王会当回事,没曾想诚王虽然没亲自到场,竟会送来贺礼,顿时受宠若惊,忙是回礼道:“王爷有此心意,在下感激涕零,快往里面请。” 那中年人摇头笑道:“进去就不必了,我奉命送完贺礼,就得离开了。” 陆沉不好执意,苦笑道:“王爷能派人来表达祝贺之意,在下已然是受宠若惊,贺礼实在是万万不敢收。” “陆诗仙不收,我可是不好向王爷交差啊。”中年人随即转头冲那几个下人道:“将绸子揭开。” “诺。” 绸子扯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翡翠屏风,通体晶莹剔透,没有一丝瑕疵,两面皆是山水图案,雕工上乘,隐隐有大家风范。 陆沉愕然道:“这可实在太贵重了。” 这翡翠屏风确实贵重,单单是这么大一整块的翡翠,就已颇为稀有,价值不菲。 “我也是奉命办事,将贺礼送到贵府,就得回去交差了。”中年人拱手道:“告辞。” “慢走。”陆沉连忙回礼。 “莫送。” 目睹诚王爷派来贺喜的这些人走出府门,陆沉将目光转向翡翠屏风,不由摇头一笑。 王爷也忒大方了。 他看向一旁的孙寿道:“孙伯,看看哪有合适的地方,将这屏风摆上吧。” “是。”孙寿点头,旋即招呼下人过来,将翡翠屏风抬走。 陆沉返回大堂,此时宾客们等他等得已是望眼欲穿,他刚一落座,刘雍便捻须笑道:“诚王爷都送贺礼来,焕章啊,你现在的面子可是不小呀。” “王爷抬爱,我也是受宠若惊。”陆沉随即端起酒杯,面向众人,说道:“今日在下乔迁新邸,诸位能来,在下委实感激不尽。千言万语,不如一饮杯中之酒,在下先干为敬,诸位则自便。”说罢将酒饮尽。 众人纷纷举杯饮酒。 鸢鸢也象征性的端起酒杯,浅尝辄止。 见鸢鸢一女子竟然出席这场喜宴,更坐在主桌,直到此刻,众人才突然回过神来。 这不合规矩啊。 何时女人也能上桌了? 第一百零七章 逆鳞 在这个世界的世俗观念中,女子抛头露面已是不合礼法,更别说是和男子们同坐一席了。 之前见到鸢鸢竟也跟着落座,众人便已觉诧异,原以为只是象征性的陪同片刻,等宴席开始之后,就会离去,熟料此刻依旧一动不动,甚至还喝起酒来了。 在场众人都是文人,读圣贤书,受儒家文化熏陶,对于三纲五常极为看重,与一女子同于宴席间,即便这位女子貌似是主家娘子,也不由觉得别扭的紧。 有的甚至不禁暗暗恼怒,女子入席,实乃不守妇道之举! 简直有伤风化! 有人忍不住说道:“陆兄身边这位,便是贵夫人吧。” 这人虽然不忿一女子竟也敢和家主以及众贵宾客同席,但一想到陆沉自始至终都未说什么,明显是不以为意,甚至就是他的授意,纵然看不过眼,却也不敢直言怒斥。 只敢退而求其次,先礼后兵,待搞清陆沉身边女子的身份,再阐述大齐的礼法。 陆沉哪知道这人内心的真实想法,未有所觉,笑道:“忘了向诸位介绍了,这位便是拙荆。” 鸢鸢何曾与这么多男子同席过,平素深居简出,不喜抛头露面,也就是陆沉事先再三要求,才硬着头皮跟着来到宴席之上。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她的身上,她顿时怯懦的低下头,俏脸羞红一片。 小妮子宛如花骨朵似的,一看就经受不起摧残,脆弱的紧,可那人却是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 在他看来,女子的本分,就是在深闺中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则于理不合,理应申饬,让其谨守女子的本分! 可到底其夫家陆沉还坐在一旁呢,他也不敢言辞过于激烈,思量再三,说道:“贵夫人是为女子,与我等坐于一堂,怕是不成体统。” 他的想法,亦是席间大多数人的想法,听完他率先表露态度,皆是深以为然的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 瞬间竟成了众矢之的,鸢鸢一楞过后,眼眶顿时泪水充盈,强忍着不滴落下来,头埋的更深了,小手抓紧了裙摆。 陆沉没想到这人竟是此意,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还以为憋的是什么好屁,原来竟如此臭不可闻! “那依你看来,如何才成体统?” 他声音冰冷,目光咄咄的望向那人。 虽说素不相识,不管抱着何等目的而来,能来就是情分,理应以上宾待之。 可对鸢鸢抱有敌意,就是不行! 这里是陆府,鸢鸢是陆府的主母,她想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轮得到你个外人说三道四! 陆沉怒不可遏,若非不想落得个逐客的恶名,怕是已要忍不住将那人轰出去了。 那人也是固执,见陆沉明显不悦,非但不偃息旗鼓,反而上纲上线起来,说道:“陆兄理应让贵夫人退席,才是体统!” 这回针对之意根本丝毫不加以掩饰了,鸢鸢低着头,泪水终于抑制不住的滴落下来。 察觉到小妮子低声啜泣,陆沉火气蹭的涌了上来,猛然起身,看向那人,打了个“哈哈”道:“阁下没搞错吧,这里是陆府,拙荆是陆府的主母,自己府中的乔迁宴席,拙荆作为主母,难道不该出席?阁下虽是贵客,可到底是外人,令我陆府的主母退席,难道就是体统?” 那人顿时语塞。 见陆沉为了维护妻子,竟狂怼宾客,许多人更是不悦。 令女子出席,哪怕是发妻,亦是有碍观瞻,失了体统,于礼不合,那位仁兄好心提醒,怎的反倒被怼? 礼法不容挑衅,就算作为宾客,不该置喙主家之事,可女子入席,就是失礼,乃至失节,必须给与劝告! 登时又有人忍不住道:“陆兄此言差矣,即便是陆府主母,亦要守节,光天化日,和众多男子同坐一堂,若传扬出去,陆兄就不怕被人耻笑陆府没有家教吗?” 小妮子越听越是委屈,泣不成声。 陆沉不由勃然大怒,妈的,还蹬鼻子上脸了。 “给我闭嘴!” 他怒而大喝。 那人被吼得面色顿时一变,见他目眦欲裂,跟要吃人似的,心下骇然。 “焕章,莫怒。”刘雍见状忙是说道,生怕他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刘雍虽是儒家六先生,可素来标新立异,对礼法嗤之以鼻,对鸢鸢入席一事并无任何看法,见陆沉如此恼怒,只怕他为了维护妻子,和宾客产生争执,乃至大打出手,若是酿成如此闹剧,传扬出去,陆府从今往后,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而同为儒家门人的庄、公羊二夫子,反应则不同,俱是摇头不语,想来对礼法观念亦颇为看中,只是碍于陆沉的面子,一直不好明说。 陆沉大吼过后,愤懑发泄不少,深吸口气,环顾众人,冷冷说道:“陆某虽与诸位多半素未谋面,有的也只是一面之缘,但诸位既然今日来此,就是给陆某面子,陆某感激不尽,亦欲引诸位为贵宾,以礼待之。” “若是有招待不周之处,诸位就算是苛责于陆某,甚至将我新邸砸了,陆某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可……” 说着火气险些又没搂住,强压下去,道:“可谁也不能对我夫人说三道四!她入席,是听从我这位夫君的安排,诸位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 听他明显火气已经濒临顶点,不忿和女子同席的那群人心有畏惧,全都噤若寒蝉。 许久之后,才有人苦笑道:“陆兄莫恼,这两位仁兄也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如果这都没有别的意思,若真有意思,还不将我这夫人拖拽出去!”陆沉哼了一声,语气略微缓和下来,缓缓道:“诸位或许不知,我曾经也是富贵荣耀,尽皆加身,奈何家道中落,沦为庶民。” “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本有三房正妻,她们正应了这句话,全都离我而去,唯有鸢鸢不离不弃,与我荣辱与共,哪怕吃尽苦楚,亦甘之若饴。” 他说着,缓缓弯腰握住鸢鸢的手,用袖子擦拭去小妮子眼角的泪水,微笑道:“在我的心里,她就是我的逆鳞,谁也不能碰他,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第一百零八章 大发雷霆 鸢鸢泪水刚被擦拭掉,闻言顿时又噙满眼眶,簌簌滑落。 原来是共过患难的糟糠之妻。 怪不得发这么大的火。 众人一凛,申明礼法,无可厚非,可陆沉既然不喜,倘若固执下去,必定会闹得不欢而散,到时可就得不偿失了。 来捧场的,都是看中了陆沉现如今在文坛如日中天的名声,而今又耳闻目睹这座府邸竟为皇帝陛下所赐,门口上的牌匾亦是皇帝陛下御笔亲书,对陆沉结交之意更是近乎于趋之若鹜。 故而有些人即便是觉得糟糠之妻也不该置礼法而不顾,表面上却也没有表露出分毫。 当然,也有固执己见的愣头青,视礼法重于一切,哪怕与陆沉针锋相对,亦在所不惜。 “贤伉俪情深义重,委实感天动地,可礼法就是礼法。” 这愣头青不是别人,正是说陆沉“就不怕被人耻笑陆府没有家教”的那个。 他义愤填膺,无惧陆沉冰冷的目光,抑扬顿挫,大声说道:“尊夫人女流之身,抛头露面,与我等众男儿共坐一堂,是为失节;即便是陆兄安排,可若为贤妻,就应该知道,此等僭越礼法之举,必会使陆家门楣蒙羞,尊夫人本该拒绝,然尊夫人明显未拒,此为失德!” 还他娘的历数上罪状了。 陆沉好不容易才压抑下来的火气,登时又轰然爆发,怒道:“滚你妈的失节失德!” 满堂一震。 那人被骂的顿时脸色通红,指着陆沉,气极道:“你怎的骂人……真是有辱斯文!” 这回刘雍没有再拉陆沉奉劝他消消火气,糟糠之妻都让人斥责为“失节”、“失德”了,哪个男人能忍? 其他人亦是连连摇头,暗道这人当真是愣头青一个,坚持礼法固然没错,可言辞未免也太过格了些,怕不是忘了,陆沉以往的名声。 虽然这个曾经的定远侯,现如今已是庶民一个,且貌似修身养性,浑然无往日那般嚣张跋扈,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保盛怒之下,不会流露本性。 “看来陆某方才所说的话,你全都当成耳旁风了,骂你?老子还想揍你呢。”陆沉森然道。 那人吓了一跳,慌张道:“你还敢动手不成?声名鹊起的诗仙,原来竟是沽名钓誉之徒,不仅藐视礼法,还欲殴打宾客,传扬出去,只怕你声名扫地!” 陆沉寒声道:“在我陆府,说我夫人失德失节,你也配称宾客?分明就是找茬来的!我就算是打你一顿,也是合情合理,天下人自有评判!” 越说越怒,唯恐忍不住真的冲上去将这厮爆打一顿,大喝道:“来人!” 孙寿就侍候在一旁,闻言忙道:“请家主吩咐。” 陆沉指向那人,冷然道:“将这张口礼法,闭口礼法,实则无礼之极的狗东西,给我轰出去!” 孙寿当即冲外面一招手,侯在门口的几个下人连忙冲了进来,架着那人便往门外走。 那人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反抗,急赤白脸道:“真是有辱斯文!你陆府轰客,你放纵妻子,一定会令人耻笑!” 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场面紧跟着寂然好半晌。 见小妮子满面泪痕,陆沉既是心疼,又是愤懑,面向众人道:“这世道,对女子素是苛刻,以什么狗屁礼法,对女子进行约束,陆某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男女理应平等,就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 听他口出惊人之语,多数人皆是愕然,原以为他只是对糟糠之妻情深义重,未曾想心里压根就不拿礼法当回事! 没想到出口成章的诗仙陆沉,竟然如此藐视礼法,大逆不道! 许多人在心中皆颇有微词,可顾虑到多种原因,到底是没人敢出言驳斥。 这些人无须说话,陆沉也知他们此刻内心中都在想些什么,哼了一声,说道:“所以不管别人这么看,在陆府,就没有女人不得入席的规矩!我陆沉的妻子,和我互为一体,她就是我,我就是他,谁敢对我夫人不敬,就休怪陆某不留情面!” 一时没人吭声。 既已撕破脸,陆沉也不怕将人得罪到底,淡然道:“相信必定还有哪位仁兄认为陆某的想法,实乃离经叛道,甚至是大逆不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同坐一堂,岂不是与虎谋皮?为了避免再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还是分清楚些的好,认为陆某沽名钓誉的,现在就可以离去。虽道不同,但陆某还是承来捧场的情,往后见面,依然有三分情分。” 他话音一落,立时有一人起身,拂袖离席。 见陆沉没说什么,紧跟着又有五人,离开了前厅堂。 见剩下没人再有走的意思,陆沉拱手道:“未曾想竟有如此闹剧发生,陆某作为东道主,委实惭愧万分,诸位若因此而扰了心情,陆某在此赔罪。”说罢,弯腰向众人作了一揖。 留下来的,不管对陆沉方才所言是何看法,除了刘雍、沈烨等和他相熟的,无不是想和他这个如今文坛的炙热新星、也许亦是未来政坛的人物搞好关系,闻言纷纷道:“陆兄言重了。” 安抚过众人,陆沉旋即坐下,轻轻拍了拍小妮子的手,面露笑意,低声道:“那人就是个疯狗,胡乱咬人,你别在意。” 小妮子此刻是既是伤心,又是欣喜,又是自责。 伤心是被人斥责失节失德。 欣喜是因为陆沉为了她,怒火万丈,竟对宾客大发雷霆。 而自责,也是因为担心陆沉为了她,而将人得罪。 听得陆沉第一件事就是宽慰自己,小妮子眼泪止不住的流,低低的说道:“侯爷,妾身给您惹麻烦了,妾身就不该入……” 陆沉一瞪眼道:“说什么胡话!你是陆府的主母,这等喜宴,你在场是天经地义,怎么会是给我惹麻烦,谁敢置喙半句,那是他有眼无珠!非得逼你相公我对他发飙!” 瞧这小两口子竟是打情骂俏起来,刘雍失笑道:“好了好了,都已经知道你夫妻二人情比金坚,就不要再卖弄了,刘某一把年纪,都不禁有些吃味了。” 第一百零九章 国公府来人 陆沉愧疚道:“让大人见笑了。” 刘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洒然道:“客随主便,那人却喧宾夺主,实是其无礼在先,被轰出去,亦是咎由自取。” 沈烨对陆沉的做法同样觉得并无不妥,颔首附和道:“满口皆是礼法,可以宾客之身,置喙主家之事,本就是无礼之举。这种卫道士世间多的很,以世俗礼法约束他人,却从未反省过自身是否遵循礼法。‘礼’的诞生,本是为了促进人与人之间信任和谐,可到了他们那里,却成了攻击他人的工具。” 老沈不愧是东晋第一才子,说话就是有水平,陆沉点点头,当即端起酒杯,敬向沈烨道:“栾玉啊,就冲你这番话,我得敬你一杯。” 沈烨笑着举杯,待陆沉一饮而尽后,亦将杯中酒饮尽。 王福见状,岂能甘愿沦于边缘人物,连忙也跟着饮了一杯,道:“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晋国第一才子沈烨沈栾玉吧,久仰大名,王某一直想结交一番,今日有幸得见,且共聚一桌,终得偿所愿,委实不胜荣幸。” 第一才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明星,被如此恭维,沈烨波澜不惊,不卑不亢的拱手道:“客气。” 王福嘿然道:“我齐国,原有京都第一才子萧文然,与沈老弟北东各居,遥相呼应,分庭抗礼。然诚王府诗会至舌儒学宴后,陆老弟横空出世,已是我齐国无可争议的第一才子。二位皆乃后起之秀,人中龙凤,才华横溢,震耀千古,王某可以断言,未来天下文坛,必是二位独领风骚,争奇斗艳!” 诸如此类的称赞话语,陆沉和沈烨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相视苦笑一声。 原以为这回终于能消停的喝酒了,陆沉正要端起酒杯,敬向一言不发的庄鸣声和公羊叔,但见孙寿忽然走了过来,附耳说道:“家主,国公府来人,说要见您。” 陆沉伸向酒杯的手一滞,诧异的看向孙寿。 国公府? “哪个国公府?” 他讶然道。 孙寿回答道:“那人说是来自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 不是自己那大娘子的娘家吗! 陆沉一震,心中愈发诧异,镇国公府来做什么? 莫非是来求自己写下和离书的? 毕竟自己那位大娘子叶芷柔,虽然被接回了娘家,可和自己依然还是名义上的夫妻,如果想要彻底和自己一刀两断,就非得从自己手里拿到一纸和离书不可。 自自己穿越苏醒以来,国公府的人一直不露面,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如今终于是要见分晓了。 陆沉寻思良久,说道:“你先带国公府的人到偏房,我随后就到。” “是。” 孙寿随即退去。 他和孙寿虽然声音压的很低,可同坐一桌的刘雍等人却是都听得明明白白。 舌儒学宴前夕,刘雍还和陆沉谈论起国公府如今是何态度,是不嫌陆沉家道中落,愿意继续让嫡女叶芷柔跟着陆沉,还是想要从陆沉这里拿到一纸和离书,从此再无瓜葛。 没想到今日国公府的人竟是来了。 刘雍道:“焕章你自去便是,不用陪着我等。” 陆沉点头道:“好,我失陪片刻。” 起身迅速到了偏房,孙寿此时就侯在门口,见他过来,忙道:“国公府的客人就在里面。” “嗯。”陆沉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他旋即推开房门,心中好奇的紧,国公府来的是谁,是叶芷柔亲自来,还是国公爷,抑或只是随便派来个小角色。 可一见到来人,所猜测的竟全都不对。 来人竟是镇国公嫡子、叶芷柔的亲弟弟叶朢昇。 镇国公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即是叶芷柔,而儿子,就是这叶朢昇,将来国公府偌大家业,以及公爵之位,全都得由这叶朢昇继承。 未来的镇国公,谁见到不得头皮发麻? 不过陆沉却是不以为意,见是这位小舅子来了,笑了一笑,反手将房门关上,道:“原来是朢昇来了,你姐还好吗?” 叶朢昇年不过十八,眉宇间隐隐透露着唯有在权势之家才能养出来的盛气凌人之意,闻言剑眉顿时一拧,冷冷道:“你还好意思问我姐!” 将门虎子,即便是雏虎,气势亦是非同小可,可在陆沉眼中,这种气势委实构不成丝毫压迫力,自顾寻把椅子坐下,平静的望向叶朢昇,微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当初在侯府时,你都不乐意来登我这个姐夫的门,如今却突然到访,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为了你姐来的吧。” 叶朢昇哼道:“算你识相,若非是为了我姐,我又岂会登你这破门。” 陆沉好整以暇的抖了抖衣袖上并不存在的污垢灰尘,说道:“有话直说,来找我的真实用意到底是什么。” “明知故问。”叶朢昇伸出手,冷冷道:“拿来吧。” 陆沉佯装糊涂道:“拿什么?” 叶朢昇气道:“当然是和离书!” 陆沉讶异道:“谁说我要和你姐和离了?” 见他装疯卖傻,叶朢昇怒极道:“你如今已是泥足深陷,再也爬不起来了,一介贱民,难道还想和我镇国公府沾亲带故吗!” 陆沉脸色顿时一沉。 如果叶朢昇不说这番话,他固然不屑国公府这个时候来要和离书,但到底还是会写,可既然说了这番话,和离书却是必定不会写了。 势利到这等地步,还振振有词,真是欺人太甚! 他气笑一声,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我侯位在身时,哪怕声名狼藉,你镇国公府也愿意上赶着将女儿嫁过来,而今我被削职夺爵,便又不配与你镇国公府沾亲带故了,好啊,真是好的很,原来这就是镇国公府的做派,我陆沉今日真是算开眼了。” 被他毫不留情的一通挖苦讽刺,叶朢昇顿时被噎的脸色通红,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沉面色一寒,咄咄逼人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一十章 讨要和离书 叶朢昇恼羞成怒道:“废话少说,今日这和离书,你必须得写出来交给我!” 陆沉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受人威胁,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笑意,道:“真霸道啊,可惜,我就是不写,你能耐我何。” 其实他早就曾在心底打定主意,只要国公府来人讨要和离书,那便给了,从此陌路两端,再无瓜葛,也可落得个清净。 可叶琞昇的态度,委实令他很不爽。 女婿家道中落,便急于撇清关系,此举本就令人不齿,态度竟还如此恶劣,真当谁是泥捏的了? 和离书,老子偏偏还不想写了。 叶朢昇大怒道:“好!你不写!我来帮你写!” 陆沉无所谓道:“随你,反正我不签字。” “姓陆的!”叶琞昇猛然咆哮一声,道:“你要明白你现在的身份!区区一介贱民,我打个哈欠,就能让你灰飞烟灭!” 还敢威胁老子,陆沉冷哼一声道:“想要弄死我?尽管放马过来,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就算死了,你姐也是遗孀,仍然在我陆家的族谱上。” “你……”叶朢昇咬牙切齿,气的不行。 陆笔看着他,嗤了一声,接着道:“还有,弄死我,你想到后果了吗?我如今虽已为庶民,可承蒙陛下重新信任,赏赐府邸,授御笔亲书,若突然横死,被陛下查出是你干的,小子,你能承担得起吗?” 叶朢昇闻言一惊,旋即强做镇定,冷冷笑道:“胡说八道,陛下对逆王恨之入骨,你攀附逆王,结果被抄家夺爵,又岂能再获得陛下信任。” 陆沉哈哈笑道:“信不信由你,不过我相信,对于这一点,你只要不是愚蠢之极,早就该有所预料。” 当得知陆沉在这座前国公的府邸举办乔迁喜宴,叶朢昇确实就已预料到了,若非重新回到了皇帝陛下的视野当中,陆沉凭什么敢搬进这座府邸,可此时听得陆沉亲口明说,叶朢昇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这混账姐夫当真要咸鱼翻身了? 必须得赶紧让他和姐姐断绝夫妻关系! 叶朢昇深吸口气,叹了一声,道:“就算我奈何不了你,可你当真全然没有一点良知吗?” “良知?我为侯,则其乐融融,我为民,则欲将我弃如敝履,到底是我没有良知,还是你镇国公府做事没有底线。” “我不是说这个,你应该明白,以往你有多亏欠我姐,现如今你已经爵位不在,难道还想让我姐跟着你吃苦受累吗?姓陆的,难道你的心真是铁打的不成!” 开始卖惨了,这点雕虫小技,陆沉岂能识不破。 软硬兼施,对他人或许有效,可对他压根无用。 他心无波澜,如果叶朢昇刚进来便好说好话,自己必定一纸和离书签上名字,双手奉上。 可叶琞昇一上来便言语威胁,大吵大嚷,发现对自己无效后又开始打苦情牌,鼻涕到嘴知道甩了,孩子死了才来奶了……晚了! “就当我是铁打的吧。” 他淡淡说道。 叶琞昇好不容易压下来的激动情绪,顿时又按耐不住的迸发,急道:“赖着我姐,对你有何好处!” 陆沉眉头一皱,道:“我赖着你姐?你以为我是想抱着你镇国公府这棵大树不想撒手?哼,无论是你姐,还是你镇国公府,我都不稀罕。” 叶朢昇瞧出一丝曙光,脸上流露出兴奋的神色,道:“既然你如此不稀罕,那就一纸和离书交给我,咱们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如此岂不甚好。” “不好!”陆沉断然拒绝,道:“明白告诉你,你就算是将嘴皮子磨破,我也绝不会写和离书,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叶琞昇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顿时又破灭,气的浑身发抖,咬牙道:“姓陆的,你到底怎么样才愿意写和离书!” 陆沉淡淡说道:“这和离书,我是决计不写,当然,也不是全无商量,若真想让我写,并在上签字,就让你姐亲自来和我说吧!” 叶朢昇双目瞪圆,怔了半晌后,才大怒道:“你还想见我姐!真是做你的白日大梦!” 陆沉不耐道:“你姐若自衬没脸见我,那就让国公亲自来和我说,你还没这个资格。” 叶朢昇急道:“这件事我就能做主,你到底如何才愿意放过我姐,只要我能办到,定然允你。” 陆沉面露诧异,这小子慌个什么? 莫非…… “小舅子,莫非你是瞒着我那岳父老丈人自己来的?向我讨要和离书,你爹其实并不知情?” 他观察细致入微,猜测亦是一语中的,叶朢昇愤愤道:“我爹也不知失了什么心疯,对你和我姐的事百般犹豫,迟迟不肯下决断,听闻你搬进这座前国公府,似乎又要有卷土重来的架势,更加摇摆不定,不欲让我姐和你和离,我一看这还了得,难道我姐当真这辈子都要栽在你身上不成?” 陆沉也就是试着碰运气一问,没曾想这位小舅子也是实诚,竟如此轻易的便和盘托出了。 若叶朢昇说的皆乃属实,那么讨要和离书,那就纯属是他自作主张,而叶国公的态度,则是犹豫不决。 可怜天下父母心,在叶国公的印象里,自己定然还是那副放浪形骸的形象,如今又没了爵位荫封,老国公岂能放心让他女儿跟着自己吃苦受累。 虽然此举有些嫌贫爱富,但完全能够理解,毕竟定远侯老兄那副模样,换做是谁家,没了荫封爵位,也不会放心继续将女儿托付。 来讨要和离书,既然不是叶国公的意思,那就万事都好说了。 只是这小舅子的态度,着实恶劣,即便是因为姐弟情深,可做这等势利之举,却那般理所应当,振振有词,委实气煞人也。 “小子,既然你爹都还犹豫不决,听闻我搬进这座府邸,更是摇摆不定,你来向我讨要和离书,难道就不怕被你爹知道?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光鲜的事,女婿沦落,岳丈家便迫不及待的想要从女婿手里拿到一纸和离书,与其划清界限,这等事,倘若传扬出去,必定会被天下人置喙,你镇国公府嫌贫爱富,势利之极!”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再无瓜葛 “这与嫌贫爱富有何干系,你与我姐本就没有感情,当初若非我爹执意要履行与你陆家的婚约,我姐兴许现在早就托付良人了!” 叶朢昇情绪激动,胸口剧烈起伏,道:“姓陆的,你也说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现如今已经不是侯爷了,我绝对不会容忍我姐跟着你吃苦。你扪心自问,与我姐成婚这数年来,有多亏欠她,你若但凡有半点良知,就签下一纸和离书,别再让我姐跟着你这条破船颠沛流离,得不到一丝幸福。” 定远侯老兄确实对叶芷柔亏欠的紧,叶芷柔堂堂公府嫡女,嫁入侯府,已是下嫁,可除了身为正室大娘子的体面之外,定远侯老兄从未在她身上尽过一点丈夫的责任。 也无怪叶芷柔回了娘家后,便再没有出现,富贵时婚姻都已岌岌可危,不过就是勉强维持而已,家境沦落,还指望她能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陆沉并不怪她,怪只怪定远侯老兄太过混账,也就是鸢鸢心地善良单纯痴情,正常哪个女人不想趁着这个时候和自己一拍两散? 罢了。 陆沉心底长叹一声。 “小子,和离书我可以写给你姐,也可以签字,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他松口了。 先前之所以不松口,只是不满叶朢昇态度恶劣。 可仔细想来,也就释怀了,叶朢昇态度这般恶劣,固然是因为从小养尊处优不免趾高气昂,但更多的只怕是担心姐姐叶芷柔的幸福就这么随着自己葬送情急所致,再就是对定远侯老兄嫌弃厌恶。 归根结底,他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定远侯那个死鬼。 叶朢昇闻言顿时大喜,忙道:“什么条件你尽管说!只要你愿意写下和离书签上名字,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陆沉淡然道:“其实也简单,只要你小子,对我恭恭敬敬的道句歉。” “什么?” 叶朢昇一怔,这眨眼的功夫,无论是什么条件,他都想到了,但唯独没想到,陆沉的条件,竟然是让他道歉。 陆沉看着他,目光隐隐有些凌厉,深邃的眸子掠过一丝精光,令他没来由的不寒而栗。 “其实我本就打算只要你镇国公府派来人,我就将和离书给你们,可是小子,你太狂了,在我面前大呼小叫,还敢威胁我!若不是看在老国公的面子上,和离书你怕是这辈子都休想拿到了!” 陆沉冷冷说道。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最痛恨的就是受人威胁,别人倒也罢了,可镇国公府的人则不同,明明是理亏在先,还如此义正辞严,甚至出言威胁,是可忍孰不可忍! 叶朢昇闻言一醒,差点作茧自缚,急忙道:“是我的不对……” 对陆沉道歉,于他而言,委实难以启齿,脸色再次胀得通红,吭哧半晌,才含糊不清道:“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莫要和我一般计较。” 陆沉面露一丝笑意,这就对了嘛,如果早像现在这样,和离书不早就给你了。 跟老子耍横,毛病! 当即要寻笔墨纸砚,可这偏房中却是没有,便要喊来孙伯,叶朢昇见状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说道:“我都准备好了,你在上面签字就行。” 陆沉伸手接过,见上面写的和离细约,不由一笑,好小子,果然是有备而来,也不拖沓,咬了咬牙,将手指咬破,按在纸上。 鲜红的指印终于如愿以偿的印于这张和离书上,叶朢昇欣喜若狂,连忙夺过,反复看了几遍,才小心翼翼的塞进怀中。 “从此我陆沉,与你镇国公府再无瓜葛,如若没什么事,我得回去招待宾客了,相信小公爷也不屑于吃我陆府这口粗茶淡饭,我就不留你了。” 陆沉旋即便要出门。 叶朢昇脸色变了几变,忽然制止说道:“等等!” 陆沉停下脚步,皱眉道:“还有事?” 叶朢昇盯着他,默然半晌,才诧异说道:“陆沉,我怎的发现你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还是老问题,陆沉淡淡一笑,当然不一样,如果这具身体,承载着的依然还是定远侯的灵魂,你小子还想如此轻易拿到这纸和离书? 做梦去吧。 定远侯老兄不折腾死你镇国公府才怪。 “一样如何,不一样又如何,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此刻该做的,是赶紧拿着和离书,将这件大喜事告诉你的姐姐。” 陆沉推开房门,不无自嘲的道:“恭喜你们,终于将我摆脱掉了。咱们往后泾渭分明,最好都不要再有交集了。” 虽然觉得镇国公府来讨要和离书是人之常情,可陆沉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他的眼里素来不揉沙子,这等嫌贫爱富之举,哪怕只是叶朢昇自作主张,也同样让他嘴里如含着只蟑螂般恶心。 “不送。” 冷冷丢下这句话,他自顾返回前厅堂。 落座之后,众人心照不宣的没有问他些什么,但鸢鸢心思单纯,不会隐藏内心想法,频频看向他,欲言又止,似乎很想知道,国公府来的是谁,来做什么。 不知怎的,将和离书交给叶朢昇,陆沉隐隐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可那种恶心的滋味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消减半分,情绪低沉,有些郁郁寡欢。 强颜欢笑,好歹是熬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将宾客陆续送走,他返回厅堂,除了鸢鸢,唯有主桌的刘雍、王福、沈烨还在。 刚一坐下,刘雍便忙是问道:“方才人多眼杂,刘某不好相问,国公府谁来了?” 陆沉饮了杯酒,笑道:“小公爷。” 刘雍皱眉道:“为和离来的?” 陆沉无奈道:“不是为了这个,还能是什么。” 鸢鸢闻言,顿时一惊,想要说些什么,但鉴于场合,却是不好插嘴。 在乾雍城多日,沈烨也大都听说过了,陆沉以往曾是侯爵,只因与逆王交好,故而被贬,他的正室大娘子是国公府的嫡女,在他被贬的当天,便被接回了国公府。 “只能说缘分已尽,无须留恋。” 沈烨宽慰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女人的脑回路 “我倒是不留恋,就是觉得这件事国公府办的忒不地道,也许只是小公爷自作主张,但……”陆沉不想再说下去了,转头看向鸢鸢微微一笑,轻轻握住小妮子的柔荑,道:“我这辈子有鸢鸢就够啦,叶芷柔与我终究是陌路两端,从未真正的交集过。往日无缘,而今又何谈已尽。一纸和离书,也算是彻底将这本就不该产生的联系斩断。” 王福流露赞许之色,但:“陆老弟洒脱,王某佩服,这才是男儿本色,当断则断,不受其乱。” 刘雍点头道:“也是一件好事,早晚都会是这样的结局,只是没想到老国公……”话说一半,苦笑着摇了摇头。 陆沉知道他后面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没想到老国公竟然会做出这等嫌贫爱富之事,难道就不怕被人议论么。 “小公爷来找我要和离书,老国公未必知情。” 叶朢昇话里话外已经透露了,来索要和离书应是其自作主张,叶国公或许并不知情,陆沉也不想一杆子全都打死,让刘雍等人心生误会。 不管怎样,这终归是他的家事,刘雍也不想讨论太深,当即缓缓起身,笑道:“焕章你能搬来和刘某做邻居,刘某心中甚是高兴,以后闲暇之余,咱俩再把酒言欢,刘某户部还有些事物没忙完,就先走了。” 陆沉连忙跟着起身。 “恭送大人。” 王福和沈烨亦随之起身拱手道。 刘雍摆手道:“不用送。” 目送刘雍走出厅堂,王福道:“陆老弟啊,王某也该走了。你那三本小说的稿子已经发往书香斋在别国的分铺,相信很快就会相继刊印发行,陆老弟还是得赶紧将后续的稿子写出来,我怕到时万千读者等得肝肠寸断啊。” 老王就是老王,三句不离老本行,陆沉哈哈笑道:“王掌柜放心。” 王福拱手道:“那王某就告辞了。不用送。” “慢走。” 老王胖墩墩的背影紧跟着也消失在视线中,只剩下沈烨了,陆沉可不想放他走,忙是说道:“栾玉啊,你可得留下,在我这府上好好住几天。” 沈烨苦笑道:“不瞒焕章兄,前几日我家中寄来信书,说是家族内部发生些事,务必要我尽快回去,今日我来,一则是向焕章兄庆贺乔迁之喜,二则就是专门来向你告别的。” 陆沉惋惜道:“既然有事,那我就不强留你了。” 沈烨道:“沈某此次来齐,能够结实焕章兄,委实幸甚之至。此次回去,也不知何时能够再与焕章兄一晤。” 陆沉微笑道:“齐晋虽相隔千里,但也不是天堑鸿沟,待栾玉你忙完家族的事,若是空暇,不妨再来北齐。” 沈烨点点头道:“会的,也期待焕章兄有朝一日能够来晋,沈某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说罢重重一拱手,道:“告辞!” 陆沉回礼道:“告辞。” 沈烨也走了。 陆沉没来由的有些怅然若失,许久后才叹了口气,面露苦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君子之交吧,不过数面之缘,竟觉得像是熟识多年一般。 见他叹气,鸢鸢抱住他的胳膊,将小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相公。” “嗯?” “你有心事。” “没事。” “那你为何叹气。” “想要叹气,便叹气了。” 小妮子不信,哪里懂得男人间的友谊,只道他对签和离书一事耿耿于怀,低声道:“相公你舍不得大姐姐对吗?” 陆沉一楞,这都哪跟哪啊,和镇国公府划清界限,自己落得个清净,怎么就跟舍不得叶芷柔联系上了。 女人的脑回路,永远都那么出其不意,让男人防不胜防。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笑着扒拉了一下鸢鸢的小脑袋瓜。 小妮子忽然抬起头,看向他,眸子里似乎闪烁着晶莹的泪光,道:“大姐姐是个好人,相公你若舍不得他,就去找她,我相信她一定会被你感动的。” 陆沉讶然道:“为什么?” 小妮子眉眼笑成弯弯的月牙儿,“因为你变了呀,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相公,大姐姐看到你有如此改变,一定会愿意重回你的怀抱的。” 唉。 有这么好的鸢鸢,谁还要叶芷柔啊。 陆沉情不自禁在小妮子的额头上一吻,嘴角靠在她的耳边道:“你这么想让她回到我的怀抱,你就不吃醋吗?” 鸢鸢俏脸顿时绯红,羞的说不出话来。 陆沉笑了一笑,道:“你多心了,我并没有舍不得他,签下那纸和离书,反而觉得如释重负,往后咱俩就好好过咱俩的小日子,什么叶芷柔,什么玉彩儿,统统让她们离的远远的,谁也别打扰咱俩。” 小妮子问道:“那二姐姐呢?” 这不是见缝插针么,陆沉无奈苦笑,自己这意思不就是包括柳月莹了吗。 不过小妮子这一问,倒是提醒了陆沉,和叶芷柔算是从此再无瓜葛了,可是还有个此刻人在宴阳的二娘子柳月莹呢,说不得往后和柳家还得发生纠缠。 还有玉彩儿,虽然当时被宴阳的陆家族老强烈反对,没有进入陆家的族谱,可毕竟也是明媒正娶的,自己好端端的活着,她竟然改嫁给张纸修那个蠢货,自己若是张扬一番,玉彩儿怕是得被世人狠戳脊梁骨,再也抬不起头做人。 当然,玉彩儿那种女人,绝对不会在乎。 陆沉也懒得理她。 也就剩下个二娘子柳月莹了。 当初以为自己身死,她才紧跟着回了宴阳,若是知道自己又死而复生,还不得和镇国公府一样,派人来讨要和离书? 如此也好,就算她不派人来,陆沉也准备找个时间亲自回一趟老家宴阳。 一来是和柳月莹和离。 二来则是重新和陆家宗族打好关系。 在这个世界上混,无根无源可是不行,若有宗族,却不被承认,更是一件要被世人唾弃的事。 定远侯老兄因为强娶玉彩儿那个风尘女子,而跟宗族闹掰,他留下的烂摊子,无奈只能陆沉来修复。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还想和老子过? 宴席是结束了,不过还有诸般事宜需要安排打理,陆沉紧跟着开始紧锣密鼓的指挥起来,先是命下人将他在王府诗会上独占鳌头所得的画圣虞道子的真迹“青山落日图”挂在前厅堂,然后又命人将翡翠屏风搬到鸢鸢的寝居。 现在府里除却那些未被抄没的奢侈家具,就唯有这两件物事能登大雅之堂了。 青山落日图挂在前厅堂,能让来客第一眼看到,既能凸显整座府邸的格调,亦能彰示他这个主人的雅致。 而翡翠屏风搬到鸢鸢的闺房,纯粹是因为小妮子喜欢,虽然没明说,可陆沉岂能看不出来,小妮子看到翡翠屏风的第一眼,满脸都是喜爱之色。 小妮子喜欢的东西,陆沉自然不会吝啬,随即便让下人将屏风抬到小妮子的闺房去了。 他和鸢鸢的寝居,都是孙寿早就安排好了的。 家主和主母的寝居自然是这府中最好的,皆是独立的院子,环境优美,建筑气派,且安逸静谧。 只不过美中不足的事,距离太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若是徒步行走,恐怕得阵子功夫。 当然,这对于陆沉来说,委实无伤大雅,他本就没有自立门户的打算,以后就打算在鸢鸢那里住下了,至于属于他这个家主的院子,平素就搁在那儿,待想一个人清净清净了,再搬回去住两日。 忙活了半天,总算是将诸般事宜暂时都打理妥当,剩下的旁枝末节,陆沉便全都托付给了孙寿。 坐在椅子上,品着下人刚刚奉上的热茶,一边鸢鸢和丫鬟绿珠蹲在那扇翡翠屏风前面,皆是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时伸手摸摸,然后低头窃窃私语一番,忽而响起咯咯笑声。 陆沉没来由的心中悠悠叹息,这小日子,真是越过越美了,谁也休想来打扰。 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这念头刚一闪过,孙寿便到了门口,对他道:“家主。” “何事。” “国公府又来人了。” 陆沉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将茶杯放在桌子上。 叶朢昇那小子才走了两个时辰,国公府就又来人了,还他娘的有完没完! 和离书也签了,怎的,国公府这还不满意?难道还要一纸休书给自己不成? “还是那个人吗?” “不是,这回来的,似乎是国公府的下人。” 不是叶朢昇…… 陆沉沉吟良久,站起身来,冷冷说道:“走,去瞧瞧。” 见他明显有些怒气,鸢鸢连忙走上前来,关切道:“相公,有话好好说,莫要动怒。” 陆沉微笑道:“你放心吧,只要国公府别欺人太甚,我懒得同他们一般见识。” 同孙寿到了前厅堂,却见一位下人服饰打扮的人正规矩的站在堂中等候。 那下人见他进来,连忙拱手作揖,道:“小人拜见姑爷。” 陆沉冷着脸道:“你怕是叫错了吧。” 那公府下人诧异道:“小人不明白姑爷的意思。” 陆沉冷笑道:“上午你们的小公爷才从我这里拿走一纸和离书,如今我与你国公府,已是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而你竟敢张口叫我姑爷,若被你们的小公爷听见,只怕你要被打断腿啊。” 那下人一震,旋即流露惊恐之色,似乎不知这档子事,吓得冷汗都流下来了。 陆沉失笑道:“好了好了,我若不说,你们的小公爷如何知道。说吧,谁派你来的,来干什么。” 那公府下人连忙道:“回禀……陆公子,是我家大小姐派小人来的,请您到国公府一唔,至于所为何事,大小姐没说,小人也不知道。” 陆沉眉头一皱。 叶芷柔派来的…… 这可真是稀奇了。 国公府到底是卖的什么关子,和离书都签字给叶朢昇那小子了,还想咋滴! “不去!” 他断然说道,随即寻了把椅子坐下,道:“回去告诉你们大小姐,她与我已非夫妻,这个结果,她也算是终于得偿所愿,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见这一面。还有,明白告诉她,我不想见她!” 那公府下人苦巴巴说道:“姑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大小姐说,让小人务必将你请回公府去,如果请不回去,就让小人也别回去了。” 陆沉脸色又沉了下来,道:“她这是在威胁你,还是威胁我?” 那王府下人忙是拱手,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哀求道:“姑爷您就答应走一遭吧,小的求您了!” 眼瞅着他要哭天抹泪,陆沉无奈,摆手道:“好了,我就跟你走一遭。” 那下人大喜道:“多谢姑爷。” 陆沉起身,淡淡道:“别叫我姑爷,我听着别扭。” 那下人顿时噤若寒蝉。 随其出了陆府,门口侯着马车,陆沉也不多问,自顾坐了上去。 乘车径直到了国公府,陆沉都快颠簸的睡着了,忽听那下人恭声道:“陆公子,到了。” 陆沉勉强打起精神,下了马车,随那下人直到叶芷柔的别院。 到了别院,那下人道:“陆公子稍等,小的这就去通知大小姐。” 陆沉点点头,四处张望一番,和记忆中没有什么改变,兀自寻了个石凳坐了下来。 等了许久,叶芷柔连个人影都没看着,他渐渐不耐,起身便要离去,却听屋子里突然传出声音道:“既然来了,难道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话音一落,骤然琴音响起,宛转悠扬。 这声音陆沉颇为熟悉,正是叶芷柔。 没想到这小妞一直就在这别院中,害得自己苦等。 陆沉深吸口气,为了弄明白叶芷柔叫他来究竟是何用意,压抑着离去之意,说道:“叶小姐,你我已无夫妻名分,孤男寡女,同处别院之中,传出去只怕会惹人非议吧?” 叶芷柔没吭声,唯有琴声悠扬。 持续许久,琴声方才止歇,只听屋中叶芷柔淡淡说道:“和离书你虽按了手印,可我却未在上面签字,你我怎算便没了夫妻名分。” 啥意思? 陆沉愣住了。 听这意思,还想和老子过? 开什么玩笑! 他有些弄不明白了,皱眉道:“什么意思?”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不稀罕 叶芷柔道:“朢昇去向你讨要和离书,是他自作主张,爹爹和我全然不知情。” “现在不就知情了吗。”陆沉站起身,道:“好了,小公爷虽是自作主张,但归根结底,也是助你脱离苦海,如今你只需在那份和离书上签上你的名字,你和我便不再是夫妻了,多好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还在顾虑些什么。” 叶芷柔愠怒道:“听你的意思,你对和离,非但不所谓,竟还很高兴?” “我当然高兴。” “你……” “只是为你而高兴。” 眼看叶芷柔又要生怒,陆沉连忙改口。 叶芷柔疑惑道:“为我高兴什么?” 陆沉缓缓道:“你嫁给我,本就是父母之命,成亲之后,亦无丝毫感情可言,那时我虽声名狼藉,人人都说我是一个酒囊饭袋,但大小还是个侯爷,也还算不辱没了你这位公爷的嫡女,可如今,我已是一介庶民,无权无势,你跟着我,定然委屈。” 原以为如此说,叶芷柔能情绪缓和些,可没曾想,她反而更怒了,银牙一咬道:“以往你就不算是委屈了我吗?” 不知怎的,陆沉只觉自己这点脾气,面对屋中这位女子竟是一点都没有了,苦笑道:“当然算,所以我才为你而高兴,你终于与我脱离瓜葛了,往后你依然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府嫡女、国公爷的掌上明珠,不必强忍着恶心,再与我搭伙过日子。” 屋中默然了许久,突然断声说道:“不行。” 不行? 那还想咋滴? 是不想离开自己? 不可能啊,按照定远侯的记忆,这位叶大小姐定然对自己厌恶之极,没理由和离书都写给她了,她反倒不乐意了。 莫非还想休了自己这个做丈夫的不成? 这个想法才一掠过,陆沉不禁失笑摇头,怎么可能,老婆休相公,这可真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之事,传出去还不让人笑点大牙,自己的颜面必定荡然无存,国公府往后也怕是没法做人。 “那你的意思?” 实在琢磨不轻叶芷柔的用意,陆沉试探问道。 屋中又默然很久,才似下了很大决心,咬牙道:“你我不能和离。” 陆沉奇道:“你那般厌恶我,如今终于能与我脱离关系,为何反而不愿和离了?” 叶芷柔声音中没有丝毫感情色彩,“我确实厌恶你,我曾幻想过,我未来的夫君,就算不是一位盖世英雄,也该是文韬武略,可我没想到,竟然会是你这种品行不端、放浪形骸之徒……然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得不从。” 陆沉问道:“是叶国公不答应你和离吗?无妨,我亲自去与他说。” “是我不愿。” “什么?” 陆沉糊涂了,既然如此厌恶自己,眼下和离书都给她了,为何又不愿了? 这位叶大小姐的心思,可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叶芷柔淡然道:“若你依然为侯,你我和离,我自然是千肯万肯,可而今……你一无所有,我若与你和离,定会被世人说我镇国公府嫌贫爱富,见你家道中落,便急于与你撇清关系。所以,你我定然不能和离。” 原来是顾虑这个,陆沉不禁肃然起敬,为了保全国公府的名声,宁愿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这叶芷柔,也是位奇女子啊。 只不过敬意归敬意,和不和离,终究不是一个人决定的事。 得你情我愿。 你想和离就和离,不想和离就不和离? 感情当老子是提线木偶,听之任之? 不能够! 陆沉呵呵一笑道:“你为了国公府的声誉,不愿和离,可我并不想与你继续维持这段婚姻,我要和离!” 他最后四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 “你说什么!”叶芷柔又被气到了。 可能在她看来,不嫌弃陆沉,愿意继续和他保持名义上的夫妻关系,简直就是大发慈悲之举,可陆沉竟然不愿意…… “我这人吧,你可能不曾深入的了解过,不喜欢凑合。你想想,咱俩不和离,就还得装作相敬如宾,如此未免也太累了。” “你……” 叶芷柔怒极。 陆沉见状忙道:“你放心,只要你签下和离书,往后若有人问起,我定当解释,是我觉得愧对于你,配不上你,绝不是你国公府嫌贫爱富。” 叶芷柔冷笑道:“悠悠众口,你能堵得住吗?” 陆沉被噎住了,是啊,解释有何用,他人若想借此来攻击镇国公府,自己再多解释,也是徒劳。 叶芷柔强压着火气道:“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想要和离,也许是因为朢昇擅作主张,去向你讨要和离书怠慢了你,如果是这样,我代他向你致歉。” 陆沉一摊手道:“叶朢昇那小子是嚣张了些,不过我已经原谅他了,我之所以想要和离,就是方才所说的那个原因,我不想和一个不爱的女人凑合过日子。” 叶芷柔冷冷道:“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知怎的,陆沉保持很好的脾气,听完这句话顿时有些按耐不住了,声音也随之冷淡下来,“你觉得,这是配上配不上的问题吗?” “那是什么?”叶芷柔反问。 陆沉淡淡道:“我不想和一个不爱的女人过一辈子,也不想带着一张虚伪的面具,去对一个在我被夺爵当日便离我而去的女人强颜欢笑。我或许配不上你,但是和你做夫妻,我不稀罕。” 他说罢,屋子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暴怒道:“你敢侮辱我姐!” 正是叶朢昇。 陆沉吓了一跳,本能的向后退了几步,皱眉道:“小子,你想干什么。” 叶朢昇满脸怒色道:“打你个满地找牙!”说着便要动手。 但在这时,却听屋中传出一声大喝:“朢昇,你退下!” 紧跟着,走出来一位女子。 她面容绝美,乌发如漆,肌肤若玉,明眸皓齿,雍容华美,身上散发着冰冷的气质,令人退避三尺,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 这等仿佛终天地之灵秀的绝美女子,认谁怕是都得趋之若鹜的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可是陆沉,偏偏不稀罕。 这女子正是叶芷柔。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纸休书给你 叶朢昇恨恨瞪着陆沉,眼神中的愤怒几欲化为火焰喷将出来。 这小子对他姐姐还真是言听计从,陆沉提到嗓子眼儿里的心又落了回去,如果真跟叶朢昇干起来,纵使他经过章袁开的神丹妙药调理,身体已经颇有起色,怕是也难逃一顿暴打。 “姐,这姓陆的欠收拾!你不愿与他和离,他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还敢侮辱你,我忍不了!” 叶朢昇目光一刻不离陆沉,咬着牙说道。 叶芷柔面无颜色道:“那也轮不着你来管,恁的没规矩,你擅作主张,去讨要和离书,若是让爹爹知晓,定饶不了你。” 被自己的亲姐冷言呵斥,叶朢昇哪敢辩解半个字,但越看陆沉越是生气,唯恐忍不住大打出手,重重哼了一声,走到一边。 陆沉瞧得有趣,问道:“你姐弟俩这是在唱黑白脸吗?” 叶朢昇脸一黑,差点没忍住,攥紧拳头努力克制,道:“姓陆的,你真是不知好歹,今日就是我姐在,若哪天再让我瞧见你,非打的你满地找牙不可!” 叶芷柔眉头一颦,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他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话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为了镇国公府的声誉不想与我和离,宁愿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也要忍着恶心和我这种人继续保持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可我不想,我只想和你划清界限,咱们从此泾渭分明,最好即便是鸡犬相闻,亦老死不相往来。” 陆沉态度坚决。 不是意气用事,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若不和离,这位娘子纯属就是摆设,要来何用? 当花瓶吗? 就算是当花瓶也嫌累赘,碰也碰不得,还得担心被刺扎伤。 没有感情维系的婚姻,那就是一场悲剧,陆沉倒是无所谓,却是不想误了叶芷柔的一生。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定远侯老兄不争气,委实烂泥扶不上墙,否则焉能被这位明媒正娶的正室大娘子如此厌弃? 所以陆沉还是很同情叶芷柔的,为了镇国公府的声誉,竟然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张口对一个她厌恶到极点的男人说不想和离…… 也是为难她了。 “如果你拒绝和离,那我只能是一纸休书给你了。” 见叶芷柔宁愿为国公府声誉献身的态度,貌似更为坚决,他只能狠下心道。 和离书和休书,对一个女人来说,意义可是截然不同。 和离,顾名思义,双方心平气和,分道扬镳。 夫妻俩都这般心平气和了,旁人更不会说什么。 可休书就不一样了,在世俗的观念中,女人若是被休了,那必然是其品行不端,抑或不守妇道,否则焉能被一纸休书? 被休的女人,往后那可真就是没脸做人了,无论走到哪里,必定都得被人指指点点。 他此话一出,叶芷柔脸色顿时一变。 叶朢昇更是怒喝道:“你敢!” 陆沉叹道:“话我已经说的够多了,可你姐若非要和我这条臭鱼烂虾过下去,我也只能是一纸休书给她了。” 紧跟着看向叶芷柔,肃然道:“你可想好了,签下那纸和离书,你还是金尊玉贵的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可若是非要逼我给你一纸休书,那……” 后面的话陆沉不打算说的太直白,点到即止。 叶朢昇气的双拳攥紧,青筋爆鼓,骨骼咯吱直响。 他本还怕陆沉赖上他姐,去找陆沉讨要和离书的时候还有些忐忑,生怕陆沉死皮赖脸的抓着他姐不放,最后终于得偿所愿拿到和离书,还暗自窃喜。 当将和离书拿回府给叶芷柔,被叶芷柔数落一顿,眼见自己这位姐姐要派人将陆沉叫来,他更是唯恐陆沉会顺坡下驴。 然而闹了半天,陆沉压根就不想赖着他姐。 原来做的一切都是多余的,纯属一厢情愿,看陆沉这架势,即便他不去讨要和离书,陆沉也总归会将和离书送来! 他不禁又羞又怒。 “姓陆的,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牙齿都快咬碎了。 陆沉的坚决,在他看来,就是一种羞辱。 对他姐的羞辱! 羞辱他,他能忍。 可是羞辱叶芷柔。 怎么忍! “我活剐了你!” 他猛的大吼一声,如脱笼的猛兽,向陆沉扑去。 陆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扑倒在地! “你再狂!” 叶朢昇怒不可遏,紧跟着便狠狠一拳打在陆沉的脸上。 陆沉吃痛,顿时怒极,好小子,玩真的。 利落的从地上站起身,飞起一脚,登时将叶朢昇踹了一个踉跄。 叶朢昇乃将门虎子,年纪不大,武艺却是不低,然此刻失去理智,光顾着进攻,却是忘了防守,差点被陆沉踹趴下,脸色红了一红,稳定身形,低吼一声,便要再度和陆沉拼个你死我活。 叶芷柔叱道:“都给我住手!” 叶朢昇胀红了脸,抻着脖子道:“姐,这姓陆的如此羞辱你,我非得给他点颜色看……” 叶芷柔以不容违逆的口吻冷冷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我……”叶朢昇还想争论,但见叶芷柔神色冰冷,心中一凛,愤愤偃息旗鼓,随后狠狠剜了陆沉一眼。 陆沉揉了揉脸,只觉脸颊生疼,似乎肿了老高,长长的吁了口气,好小子,不愧是叶国公的独子,这一拳还真他娘的有劲! 这一回合,貌似是自己败了,陆某人觉得有些颜面无光,冷哼道:“小子,幸亏你听了你姐的话,否则怕是得吃苦头。” 叶朢昇气笑了,满脸都是不服。 “陆沉。”叶芷柔不想再继续目睹闹剧发声,看着陆沉,说道:“我想好了。” 早说呀,早想好了,自己又何必白白挨这一拳。 陆沉强颜欢笑道:“你能想明白,当真是再好不过,想必那张和离书,你已经看到了,只需签上名字,你我便再无瓜葛。” “你误会了。”叶芷柔淡然道:“和离书,我断然不会签。” 陆沉愕然道:“什么?” 叶芷柔眸子里似乎隐隐波光流转,道:“你一纸休书给我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霸道的小妞 呃…… 这么刚烈吗? 陆沉愈发肃然起敬,岂不知叶芷柔宁愿被休也不愿和离的用意? 被休,顶多是她一人背负骂名。 而若和离,整个国公府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这是舍小我而顾大家啊。 “唔……咱们还是和离吧……” 陆沉被叶芷柔的气势震住了,说话的声音不由小了几分。 他哪有脸休叶芷柔? 定远侯那死鬼对这叶芷柔可以说是亏欠的紧,纵然夫妻不合,也全因那死鬼自己品行不端,如若那死鬼像个人,又岂会令叶芷柔厌恶? 叶芷柔为了家族的名声,强忍着恶心不愿和离,此番更是宁愿被休…… 叶芷柔甘愿被休,可陆沉却是没脸写下这张休书…… 归根结底,都怪定远侯那死鬼太混账了,让他面对叶芷柔没有丝毫的底气。 先前说是不和离,便一纸休书,不过是吓唬叶芷柔罢了。 可谁知,叶芷柔竟宁愿被休,也不愿和离,委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叶芷柔声音没有一丝波澜道:“和离书,我不会签,那就依你说的,给我一纸休书。” 得,没吓唬住这小妞。 陆沉犯了难,搓搓手,失算了,这小妞为了国公府的声誉,还真是豁得出去。 不敢再提写休书这茬,他只能好说歹说道:“咱们商量商量,还是签和离书吧。” 叶芷柔摇头。 陆沉无奈道:“你以往对我那般厌弃,如今终于有机会能够彻底和我划清界限,可不能头脑一热就做出这等后悔一生的错事啊。你要明白,你自己的幸福才是最主要的,其它都是次要的,莫要因小而失大,整天对着我这张你厌恶之极的脸,你难道就不怕犯恶心吗?” 叶芷柔冷哼道:“因小而失大……陆沉,就因为你的心里只有自己,才致使你陆家的基业毁于一旦,你这种既无能又自私的人,也配对我说教!” 这咋还人身攻击上了…… 老子一片好意,这不是不识好歹么。 陆沉暗暗嘟囔一声,表面依然和颜悦色,装作一番良苦用心道:“你说的都对,我自己也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不想让你泥足深陷,与我这种人过一辈子,哪怕只是保持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对你而言亦有失公平。” 叶芷柔冷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要感谢你一番好意了。” “那倒不必……”陆沉笑了一笑,但见叶芷柔脸色越来越冷,声音不由随之越来越低,干脆不敢吭声了。 默然良久,他苦笑道:“说笑而已,我哪有脸休你,这么说就是不想你在我身上耽误一生的幸福。” 叶芷柔淡然道:“是我咎由自取,哪怕往后孤苦伶仃,受尽苦难,我也甘之若饴,与你无由。” 陆沉是看明白了,这婚是绝对难以和离了。 也不能真的休了叶芷柔,他只能无奈道:“既然你执意,我还能说什么。” 叶芷柔点点头道:“那好,明日我就搬回去。” 陆沉一愣道:“搬哪去?” 叶芷柔道:“当然是你现在的家,我作为你明媒正娶的大娘子,岂能一直待在娘家。” 啥! 陆沉张大了嘴巴。 还要搬回来住! 老子和鸢鸢二人世界过得好好的,你回来凑什么热闹! 决计不行! “国公府住得好好的,搬回来作甚,不瞒你说,我如今的新邸虽为前威德公府,可已然被抄的一干二净,破败的紧,你还是就住在国公府吧。” 陆沉接受不了,可又不好断然拒绝,只能找些托辞。 可叶芷柔何等聪明,岂能瞧不出来,只觉又受到莫名的羞辱,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愤怒情绪,道:“你不想我回去?” 陆沉连忙摆手道:“哪有的事,你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实在是怕你回来和我吃苦。” 叶芷柔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听说鸢鸢还在你的身边?” 陆沉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不过一听到小妮子,脸上便不禁由衷露出一丝幸福的笑容,道:“鸢鸢对我不离不弃,我……” 话没说完,叶芷柔忽然道:“你是怕我突然回去,鸢鸢难以自处?” 陆沉差点下意识的便要点头,好在及时制止住了这种行为。 他怕的就是这个。 毕竟叶芷柔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大娘子,若是回去,鸢鸢的地位便会骤然下降,沦为老二。 陆沉可不想鸢鸢像以往一样,仰人鼻息的过日子,就算有他维护,可毕竟闺阁间的事,他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万一叶芷柔抽风,向鸢鸢摆大娘子的款儿,小妮子还不委屈死? 他曾在心底暗暗发誓,从此定不会再让鸢鸢受半点委屈,所以对叶芷柔这位名义上的正室大娘子搬回来,不由心生抵触。 他的顾虑,叶芷柔显然瞧出来了,随即面无颜色道:“以往在侯府时,我就对鸢鸢喜爱的紧,从未苛责过她,所以你放心,我搬回去后,同样也不会难为她,这么说你放心了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陆沉也不好意思再拒绝。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在叶芷柔面前,丝毫没有底气。 也许是定远侯的记忆在作祟,对叶芷柔隐隐觉得亏欠,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总而言之,他无法再拒绝。 “好吧。”他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来?” 叶芷柔道:“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明日便搬回去。” 陆沉一楞,都准备好了? “这么急?”他脱口而出,说完陡然觉得有些不对,旋即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大可不必如此着急,你在家待个十年八……呃……十天半个月的,没人会说什么的。” “就这么定了。”叶芷柔以坚决的口吻道。 小妞还挺霸道,陆沉嘬了嘬牙花子,本以为此行来国公府,能和她彻底划清界限,没曾想明日她就要往回搬了…… 耳听叶芷柔非但不愿和离,而且还要搬回去,叶朢昇终于忍不住道:“姐!你糊涂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约法三章 叶芷柔道:“我意已决。” 叶朢昇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深知,他的这位姐姐素来主意正,一旦对一件事作出决定,哪怕别人再是劝阻,也断然不会更改。 他自知劝不住叶芷柔,只能将一腔怒火发泄在陆沉的身上,爆喝道:“你敢!” 是叶芷柔执意不和离,还上赶着往回搬,怎的冲自己发起火来了? 当老子是受气包,随你怎么揉捏? 陆沉面色一沉,冷冷道:“我还就敢了,赶明儿就亲自来接你姐,你奈我何!” “你……”叶朢昇勃然大怒,真想将陆沉按在地上一顿暴打,可终归是只敢想想,不敢对叶芷柔的话置若罔闻。 陆沉冷眼瞥了一眼叶芷柔,道:“你可以搬回来,不过事先得约法三章。你若答应,我不介意陆府有你一席之地,可若是不答应,我只能真的一纸休书给你了。” 还有约法三章…… 叶芷柔俏脸煞白,胸脯明显有起伏的痕迹,素手紧紧攥着,贝齿一咬道:“你说。” 答应不与叶芷柔和离,甚至还允她搬回陆府住,陆沉自衬已然是仁至义尽了,有些话也不想搁在肚子里,必须得事先说明白,免得到时弄的双方脸面都难看。 “第一,你虽然搬回来住,可咱俩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你不能逾矩,对我图谋不轨。” 陆沉舔着张老脸道。 叶朢昇眼睛一瞪,脱口道:“你他妈……” “住口!”叶芷柔突然呵斥一声。 叶朢昇顿时噤若寒蝉,只是看向陆沉的目光,便如饿狼般凶狠,若非有叶芷柔在,他怕是立刻就会将陆沉扑倒,将陆沉撕个粉碎! 陆沉无所畏惧,这一点必须得说明白。 谁能保证,时间一长,叶芷柔会不会观念转变,爱上自己,投怀送抱? 虽然这样想未免也太过于自我感觉良好,可是必须得未雨绸缪,将这种可能性扼杀于摇篮之中。 他未雨绸缪,可这话听在叶芷柔的耳朵里,不啻于奇耻大辱。 叶芷柔从不因样貌出众、身份高贵而骄傲自满,但也不曾妄自菲薄,听得陆沉对她竟然如避瘟神一般…… 她岂能不气! “我……”她咬着银牙,娇躯肉眼可见的微微颤抖,最终忍下了这种屈辱,道:“我答应你!” 陆沉满意的点点头,紧跟着道:“第二,你身为国公爷的嫡女,从小备受宠爱,锦衣玉食,一直过得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富贵日子,可现如今我已非侯爵,再无无数家私挥霍,只怕供养不起你……” 叶芷柔冷冷道:“我平日的花销,都由我自己来出,用不着你掏银子。” 陆沉放心了,不是他抠门,实在是害怕这点家当,根本就不够叶芷柔花的。 要知道叶芷柔何许人?叶国公的掌上明珠! 从小便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就算是喜欢天上的星星,叶国公怕是都得造出来一颗送给她。 像这种勋贵豪门家的大小姐,对银钱多数都没有任何概念,随便买只簪子,恐怕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如果是鸢鸢,陆沉不会有一丝的舍不得,可是对于她,就没那么大方了。 说白了,是她铁了心的不欲和离,还要搬回来住,陆沉的本意是排斥的,若是她往后的开销还得一律由陆沉来买单,陆沉只觉憋屈的慌。 不过陆沉也自知,这两点要求着实有些过分了,不由对叶芷柔更是刮目相看,连如此苛刻的要求都能忍着答应,这女人真是不得不让人高看一眼啊。 可是高看归高看,事儿还是得继续说明白,陆沉接着说道:“第三,回府之后,我自然会给你身为大娘子的体面,但是,你得明白一件事,咱俩只是逢场作戏,我陆沉真正的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鸢鸢,你不能仗着是大娘子,便对鸢鸢颐指气使,否则,休怪我将你扫地出门!” 在鸢鸢地位这件事上,绝对不容任何商量,陆沉也不想和言细语的去说这件事,甚至没留一丝情面。 他无奈之下,可以接受叶芷柔回来继续正室大娘子。 但决计不能接受叶芷柔仗着大娘子的身份,欺负鸢鸢那小妮子。 如果叶芷柔真的敢欺负鸢鸢,他不介意真的给叶芷柔一纸休书。 鸢鸢就是他的逆鳞,谁也不能触碰! 叶芷柔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如此卑微,眼眶里隐隐晶莹闪烁,怔怔良久后,忽然自嘲的笑了一笑,道:“都依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唔……”陆沉还想寻思寻思,但余光瞥见叶朢昇已是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当即摇头道:“没了,只要你能做到这三点,陆某勉为其难,乐意和你逢场作戏下去。” “我知道了。”叶芷柔点头,无甚气急的挥挥手,道:“你走吧。” 陆沉道:“那明……” 似是愤懑、委屈、怨怼压抑到了极限,需要短暂的爆发,叶芷柔咬着银牙冷然道:“明日我自会回去!” 这几个字,她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陆沉被吓了一跳,仿佛有股心弦被触动,瞧叶芷柔这副模样,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可话都已经说了,再说千言万语怕是也无法抹平已经对叶芷柔内心造成的创伤,他只能拱手道:“那我就告辞了。” 叶芷柔一言不发,转身回了屋子。 唯恐叶朢昇那小子突然再干出什么莽撞的事来,陆沉看也没看他,自顾离开别院。 刚走到别院门口,屋子里竟好像隐隐约约传来啜泣声,他不由停下脚步,回头一望。 是她在哭泣吗? 唉。 何苦呢。 为了家族荣誉,甘愿牺牲自己的幸福…… 太傻了。 摇了摇头,陆沉转眼一瞥,只见叶朢昇依然还站在院子里,也正看向他,身躯剧烈颤抖不止,目光愈发的凶狠,眼睛几欲迸出血丝! “姓陆的!我饶不了你!” 叶朢昇终于濒临极限,嘶声怒吼。 陆沉一凛,拔腿就跑! “你给我站住!” 叶朢昇在后如疯狗般追逐…… 第一百一十八章 做贼心虚 如果是没吃药之前的陆沉,恐怕没几步就会被叶朢昇追上。 可是章袁老先生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医,且不说肾虚之症,吃过他老人家开的药,是否已全然药到病除,单单是体力这一方面,而今就已有了明显的改观。 兼之陆沉这段时间坚持锻炼,耐力更是得到显著提升,爆发力亦是不容小觑。 在叶朢昇冲来的那一刹那,他便如离弦之箭,亡命狂奔,速度迅猛,愣是将叶朢昇远远甩在后面。 奈何叶朢昇活脱脱跟个雏豹一般,穷追不舍,势要将他大卸八块,经过长时间的追逐,终于渐渐逼近。 瞅这架势,若被这小子追上,被一顿暴打怕是轻的,陆沉咬紧牙关,气喘吁吁道:“小舅子,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叶朢昇鼻子都快气歪了,怒道:“现在你知道是一家人了,你这般羞辱我姐,羞辱我镇国公府,我若不将你剥皮抽筋,誓不罢休!” 还他娘的发上誓了…… 陆沉一凛,也来了脾气,大喝道:“给你台阶下,可别不识好歹!” 喊的虽凶,气势震天动地,可紧倒腾的双腿,却是不敢慢下分毫。 然他再是拼命的倒腾,终究还是气力不济,速度愈发的缓慢。 叶朢昇见状,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骤然加速,一个箭步猛冲,伸手将陆沉的衣服抓住,冷笑道:“这回看你往哪儿跑!” 陆沉被拽了一个踉跄,狠狠咬牙,他娘的,臭小子欺人太甚! 终究是黄口小儿,不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既然如此,那可就别怪姐夫翻脸无情了! “呔!” 他双腿如松,稳稳定住身形,反手以肘猛击叶朢昇胸口,赫然是陆家长拳中的招式,还有个响亮的名字,名曰“开天辟地!” 开天辟地,何其霸气侧漏! 奈何对于从小便尚武的叶朢昇来说,却不啻于花拳绣腿…… “哎呦!” 这一肘还未击中叶朢昇的胸口,陆沉的胳膊就已被擒住,不由痛叫一声。 完蛋…… 这回怕是要栽了。 他心沉谷底。 终于将他逮住,叶朢昇大笑三声,兴奋的面目都有些许的狰狞,狠狠道:“姓陆的,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陆沉是个斯文人,从不屑与人动武,可这遭却是不由升起一个念头—— 光是恢复身体强健还不够,必须得习武! 而且必须要成为武林高手那一档次! 头脑灵活,嘴皮子利落,固然能吃得开,可若碰上像叶朢昇这种愣头青,简直屁用没有。 可惜念头来的太晚,况且成为武林高手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眼下被叶朢昇逮住,一顿暴打在所难免…… 妈的,拼了! 束手待毙,不是陆沉的风范。 趁着叶朢昇的拳头还没打来的前一刻,陆沉便要挣开钳制,后发制人,但听远处忽然传来急迫的叫喊声道:“姑爷,小公爷,快住手!” 陆沉愣了一愣。 叶朢昇干脆停手了。 “小公爷,您二位怎么打起来了,老爷让姑爷立刻过去见他。” 来人是镇国公府的管家陈伯,陆沉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总算是能脱身了。 可很显然,叶朢昇决计不会这么轻易便善罢甘休,咬牙道:“我若是不揍他出口恶气,这辈子都得憋屈死!” 陈伯也不知好端端的,陆沉怎的竟和自家的小公爷结下了梁子,自衬不能坐视不管,忙道:“老爷说立刻让姑爷去见他,若是去晚了,只怕……” 叶朢昇对他的老父亲还是颇为畏惧的,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旋即瞪向陆沉道:“你现在就去见我爹,但别想着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我就在门口等你,除非你一辈子躲在我爹那里,否则但凡让我看见你,非得将你大卸八块不可!” 陆沉只当耳旁风,云淡风轻的抖了抖衣袖,对陈伯道:“咱们走吧。” 目视陆沉跟着陈伯远去,叶朢昇越想越气,一腔怒火无从发泄,捡起一枚石子,狠狠砸在胡泊之中,猛然激起老大的浪花。 甩掉叶朢昇这小子,陆沉别提有多轻松了,不过一想到即将要去见的是镇国公叶寰,便不由有些沉重。 随陈伯到了一间书房门口停下,陈伯躬身道:“姑爷,老爷就在里面,您自行进去就是。” 陆沉点点头,深吸口气,推开房门。 进门的第一眼,只见一个坚实宽厚的背影,静静地伫立在书架前,头发银白如雪,近乎七尺的身躯,披着宽松的长袍,显得颇为随意。 “国公。”陆沉拱手见礼。 叶寰没有转身,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军,此刻低头握着一卷诗集在细细品读,浑身竟没有丝毫的杀伐气息外露,反而隐隐有些儒雅。 “你来了。”叶寰淡然道。 “来了。” “你方才叫老夫什么?” 面对老国公突然一问,陆沉不知所措道:“国公……” 说着恍然大悟,拱手一拜道:“小婿拜见岳丈大人!” 叶寰这才缓缓转身,犹如刀劈斧砍棱角分明饱经沧桑的刚毅脸庞,没有任何颜色,双眉如剑,不怒自威。 陆沉连皇帝都不怕,自然也不会怕这位国公爷,但依然有些忐忑,毕竟前脚刚将这位的闺女欺负的要死,难免做贼心虚。 叶寰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陆沉,近来关于你的传闻,是否属实?” “不知岳丈大人说的是什么传闻?” “诚王府诗会上诗词文章惊艳天下,舌儒学宴上更是自称有灭蛮良策……这些,都属实吗?” 陆沉老实回答道:“确有此事。” 叶寰眼中似乎掠过一道精光,颔首道:“没想到你胸有丘壑,只是一直隐而不露,以往竟是老夫看走眼了,你爹在天之灵,得知你竟这般的有出息,想必也定然欣慰。” 陆沉实在是猜不到叶寰叫自己来的用意到底是什么,是只像这样闲聊家常?还是有别的事情? 他猜不到,也懒得去猜,索性噤口不言,等待叶寰的下文。 叶寰淡然问道:“芷柔你见过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翁婿对话 终于到正题了,陆沉一凛,从容道:“见过了。” 叶寰淡淡道:“谈的如何?” “明日她便搬回我那儿去。” “嗯。” 叶寰点点头,将手中诗集一把丢在桌案上。 陆沉偷偷一瞄,只见那卷书的扉页上赫然写着“焕章诗集”四个大字。 叶寰问道:“陆沉,你可知,这段日子,芷柔和老夫,为何一直都没有找你?” 老子哪知道,陆沉摇头道:“定是以为小婿已死,或是寻不到小婿身在何处。” “装疯卖傻。”叶寰白了他一眼,但看神色,显然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反而隐隐流露出一丝长辈对晚辈的赞赏…… 陆沉拱手道:“小婿确实不知。” 叶寰道:“你不是不知,只是而今变得油滑了,不似以往那般莽撞,就算心里猜出两三分,也不愿轻易透露分毫。” 果然不愧是大齐的中流砥柱啊,陆沉心中暗赞,自己这点小心思,在这位的面前,压根就无所遁形。 叶寰自顾找了张椅子坐下,道:“从老夫看到你的第一刻起,就发现你变了,变得沉稳了,这是一件好事,但是面对老夫,你如此拘谨,乃至防备,却是为何?老夫与你爹陆渊是挚友,就算抛去这一层,也是你的岳父,面对你的父亲,你也这般提防吗?” 被挑理了,陆沉苦笑道:“岳父大人,小婿就算提防谁,也绝不会提防您,当初小婿声名狼藉,天下皆知,可岳父您仍然执意将女儿嫁给我,对我陆家的情意可见一斑,小婿若是对您心生芥蒂,岂不是得遭天打雷劈么。” 叶寰哼道:“你知道就好,事实上,就算你被削去爵位,我也没有生出让芷柔离开你的念头。” 陆沉顺着话茬说道:“只是作为父亲,您不得不犹豫,该不该让女儿回到那个品行不堪、且一无所有的男人身边。” “你说的没错,老夫确实在犹豫。”叶寰看向陆沉的目光变得有些尖锐,皱眉道:“只是让老夫没有想到的是,外面疯传你变化惊人,才华横溢犹如谪仙般暂且不说,性情上的转变委实不可思议,老夫当时听到甚至不禁怀疑,那是你陆沉吗?” 陆沉真想回句“正是在下”,但还是克制住了,努力保持稳重。 叶寰忽然没来由一叹,道:“当初将芷柔嫁给你,老夫履行了和你父亲的约定,可对芷柔,却是愧疚的紧。后来你被夺去爵位,一无所有,老夫仍旧不愿因此而断绝你陆家和我叶家的关系,但如此一来,委实对芷柔亏欠太多,于是老夫特意寻了个当口,去询问芷柔的想法……至于结果,你想必已经从芷柔的口中得知了。” 陆沉点头道:“令嫒为了镇国公府的声誉,哪怕我如今已非侯爷,哪怕对我厌恶万分,也愿随我回去,而不愿和离。” 叶寰怅然道:“芷柔是个好孩子,当得知她的想法时,老夫作为父亲,只觉愈发的愧疚。” 默然稍许,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好在聊以慰藉的是,你小子有了些许变化,芷柔随你回去,老夫虽仍不放心,但却要比你还是定远侯时,还要安心一些。” 陆沉道:“小婿谢过岳父信任。” “这就要看你当不当得起老夫的信任了。”叶寰摆摆手道:“好了,你也坐吧。” 陆沉推辞道:“小婿还是站着和岳父大人说话吧。” 叶寰以不容违逆的口吻道:“我让你坐就坐。” 这种口吻陆沉从叶芷柔那里也曾听到过,那小妞如此霸道,原来是遗传,陆沉暗暗一笑,当即在叶寰正对面坐下。 “陆沉,你如今虽已无爵位,但看在你爹的面子上,老夫既然仍愿意将女儿托付给你,就不会对你撒手不管。”叶寰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说完思量良久,才问道:“听说当日在舌儒学宴上,你被召入宫中,可有此事。” “有。”陆沉点头。 “陛下召你何事?” “先是训诫了我一番,然后向我询问灭蛮之策。” “灭蛮之策?” 叶寰动容了,他对陆沉现如今的状况,全凭听说,并没有深入的调查过,并不知陆沉在舌儒学宴上不仅又吟神作“登高”,而且还自称有能彻底解决蛮族之忧的良策。 在这位岳父大人的面前,陆沉显得煞是乖巧,有问必答,一五一十道:“小婿原也不知为何陛下突然召我进宫,待陛下突然向我问策时,方才恍然大悟。” 叶寰质疑道:“你真有灭蛮良策?” 陆沉笑道:“良不良策,小婿不好说,但陛下听完,貌似颇为满意,不仅将前威德公府赏赐给小婿,还给小婿御笔亲书写了匾额。” 叶寰前两日听说陆沉竟要搬进前威德公府,当时还纳闷,文帝无缘无故,为何要给他如此重赏,此刻听他一说,才终于明白,原来是因献上灭蛮良策的缘故! “是何良策,快说与老夫。” 叶寰有些激动。 老公爷戎马一生,大半辈子都在和蛮族厮杀,虽然一直胜多败少,甚至令蛮人闻风丧胆,但却始终无法彻底清除蛮族之乱。 而陆沉的灭蛮计策竟能得到文帝的认可,说明绝非夸大其词,再不济也必有其独到之处,老公爷怎能不激动? 阴谋不同于阳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同化之策勉强能归于阴谋之列,但叶寰不是别人,抛去翁婿这种亲密关系,这位老公爷一生都在为大齐操劳,陆沉没理由对其讳莫如深。 斟酌片刻,陆沉随即将同化之策和盘托出,比对文帝讲时,还要详细几分。 待听完后,叶寰没有立即说些什么,而是沉默了许久,似是在消化陆沉的计策。 陆沉耐心的等待,心中不由一笑,没想到这也能在岳父大人面前露把脸,待会儿想必这位老公爷,必定会对自己佩服万分吧? 诚如他所想,叶寰默然良久,虎目终于看向他,似有精光一闪而过,颔首道:“果真是绝户计!” 第一百二十章 推心置腹 “岳父也觉得此计可成?”陆沉面无得色,问道。 再妙的计策,纵使听上去无懈可击,但未得实践,终究只是纸上谈兵。 可既然连镇国公叶寰都认为此乃绝户计,那足可证明同化之策,的确切实可行。 对于蛮族的了解,大齐恐怕没有谁能比得上这位老国公。 若他认为此计可行,那么就一定行! 叶寰诧异的看了陆沉一眼,道:“你能想出此等计策,胸中丘壑,委实非同凡响,陛下对你重赏,便是认同你的计策有可成之机,难道你自己竟还对此计心存疑虑?” 陆沉淡淡笑道:“听上去再美好的计策,到底还是得付诸于实践才能检测出真章来,小婿虽自诩此计能成,可在未施行乃至得到结果之前,难免也要犯嘀咕。” 叶寰不禁刮目相看,如今的陆沉,还真是既有惊世之才,又不刚愎自用,如此璞玉,只要好生打磨,未来必定会大放光芒。 老公爷的扶持之心不由愈发强烈,他突然问起陆沉入宫的事,就是因为对陆沉这个女婿有了扶持之心,想为陆沉筹谋一番。 而眼下看来,陆沉真的是变了,不仅文采璀璨,见解亦是独到,竟能想出这等同化蛮族的计策来。 最重要的是,陆沉的心性,不卑不亢,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相较于其能力如何,这一点才是最弥足珍贵的。 虽然从第一眼便瞧出陆沉有了很大的改变,而且这段日子关于陆沉的风闻,委实都快将叶寰的耳朵磨起茧子来了,可叶寰仍然不免心生惊讶,诧异道:“陆沉,你给老夫的感觉,实在陌生的紧,老夫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陆沉笑了一笑,面对同样的感慨惊异,当即不吝啬给与解答,将在皇宫时,对文帝所说过的托辞,又对这位镇国公爷原样复述了一遍。 叶寰听完,也不知信没信,只是看他的目光愈发的带有一种审视的意味,道:“不管如何,你能改变,就是一件好事。” 陆沉不置可否。 叶寰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着,寻思良久,说道:“你为陛下献上良策,得到莫大恩赏,只不过,你不可因此而沾沾自喜,陛下给你什么赏赐不好,偏偏将前威德公的府邸赏给你,其中只怕暗含深意,多半有警告的意思在里面。” 这一点早在得到文帝赏赐的那一刻,陆沉就已经猜到了,只是没想到叶寰居然会点明说出来,实可谓对自己推心置腹,完全是长辈生怕晚辈吃亏的口吻。 陆沉对叶寰这位岳父大人始终都有的隔阂和疏远不由淡了几分,笑道:“岳父大人放心,陛下的意思,小婿早就猜到了。” 叶寰哼道:“可你还是大张旗鼓,闹得满城风雨,现如今整个乾雍城,谁不知道你陆沉搬进了前威德公府。” 陆沉道:“小婿觉得,大张旗鼓,并无任何不妥,就像岳父您说的,陛下的深意,无非就是赏赐我的同时,让我这个同样与逆王沾亲带故的罪侯规矩一点,我自发将搬进前威德公府的消息散布出去,证明我心中坦荡,陛下得知,也定然不会怪我,想必还能安心一些。” “强词夺理!”叶寰也不知心中对此事是何考量,重重的说了一句,不过并不想和陆沉做无谓的辩论,而是说道:“不管怎么样,你能重新回到陛下的视野之内,总是好的,或许能重新屹立于朝堂上,亦非不可能之事,就算无法恢复爵位,但凭借你自己的本事,和你陆家世代在朝堂上经营的人脉,还有老夫推波助澜,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谈到这件事,陆沉不吭声了。 谁想重新屹立于朝堂之上,终日和那些阴险狡诈的政客们勾心斗角,累都累死了,怎及做个逍遥布衣。 就算有朝一日不甘寂寞,想要搞些大事情,也绝对不是以做官为目标,充当幕后黑手岂不是更有挑战性?而且更安全,更有成就感。 重新回到尔虞我诈、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陆沉压根想都没想过。 见他不接茬,叶寰问道:“你对自己以后有什么想法?” 陆沉如实答道:“小婿如今只想图个逍遥自在,至于什么大作为,实在是没有那种雄心壮志。” 叶寰剑眉一拧,沉声道:“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原以为你现今变化惊人,没想到还是那般胸无大志!” 被这位岳父大人一顿训斥,陆沉只有听着的份,规规矩矩,不敢反驳一句。 叶寰显然没有打算到此为止,气的愤然起身,负手在原地踱了几踱,突然站定,愠怒道:“你以往不规矩,不知审时度势,和逆王勾勾搭搭,老夫曾警告过你,可你依然我行我素,屡屡进出逆王府,并且在外不分场合的宣称和逆王府交情甚笃,乃至终于身陷大祸,将你陆家先辈以生命打拼来的爵位丢掉,令你陆家的门楣蒙羞,你不想着重新光耀你陆家的门楣,竟然还想图个逍遥自在……” 越说越气,忍不住指着陆沉的鼻子喝道:“你对得起你父亲么?” 这么激动干啥…… 老国公发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气势当真骇人,饶是陆沉胆大包天,也不禁流露三分怯意。 见他还是不吭声,叶寰冷冷道:“你怎的不说话?” 陆沉苦笑道:“小婿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叶寰哼道:“有什么就说什么。” “那小婿可就说了,岳父您可千万别生气。”陆沉事先声明道。 叶寰一瞪眼道:“有屁快放!” 陆沉被瞪得打了个寒颤,忙道:“岳父大人,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是光耀门楣?非得是封侯拜将?抑或位列朝堂?” 叶寰反问道:“不然呢?你胸无大志,不思进取,难道就能光耀陆家的门楣?” “看来小婿只能说实话了。”陆沉叹息一声,面色平静的看着叶寰,说道:“如果说,小婿从不想位列朝堂,甚至连侯爷都不想做,对波谲云诡的朝局之事厌恶万分,甚至后来承袭爵位,只觉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岳父您可相信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作茧自缚 叶寰一怔,讶异道:“什么?” 陆沉落寞一笑,道:“岳父您想必一定在心中不解,我为何会变化如此之大,几乎和从前截然不同,其实先前我所说的什么梦境,什么圣人,都是掩饰的鬼话而已……” 无中生有,可谓他重生以来练就的拿手好戏,不假思索,张口就来。 叶寰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事实上也曾在心中做过这种猜想:“你难道……一直是在伪装?” 对聪明人编瞎话就是省事,这位岳父大人都会抢答了,陆沉点头道:“岳父您明察秋毫,一语中的。” 听到肯定的回答,饶是泰山压于顶都面不改色的叶寰,亦不由一惊。 陆沉察言观色,说道:“岳父您也一定在费解,小婿为何要伪装,明明胸有丘壑,性情亦绝非那般嚣张跋扈,却甘愿被人唾弃厌恶,甚至被人背地里骂做酒囊饭袋。” 叶寰确实费解,谁生而为人,明明有惊世骇俗的才华与见解,却愿意隐藏不露,甚至被人骂做酒囊饭袋,也在所不惜? 理由是什么? “本来这件事小婿是打算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的,可岳父您不是外人,告诉您也无妨。”陆沉负手而立,声音愈发的寂寥,仿佛已然将这红尘浊世看透,说道:“朝堂之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小婿从小耳濡目染,心中不由厌弃万分,权势滔天如何?掌控四海又如何?到了不过是过眼云烟,待百年之后,归于尘土,若真有轮回,功名利禄,难道还能带到下辈子去不成?” 叶寰神色沉重,说道:“所以你选择隐蔽锋芒,纵使胸中藏有天地,也从未显露出一丝一毫,目的就是不想让人注意到你,最重要的是,不想让朝廷对你委以重任?” 和这位岳父大人说话也太省事了,无须浪费多余的唇舌,陆沉心中暗笑,表面则仍是一副看透世事的超然模样,装模作样的点点头,说道:“都让岳父您猜到了,小婿隐匿才学,故意装作嚣张跋扈,就是想让朝廷、让陛下知道,我陆沉,不堪大用!” 人各有志,有的人向往权利,有的人向往财富,有的人向往自由。 本以为这么说,叶寰会表示理解,可这一次,陆沉却是失算了。 叶寰沉默许久之后,刚毅的面容忽然掠过一丝怒色,寒声道:“所以你肆无忌惮的和衍王交好,也是算到了陛下定然会因为这件事对你心生嫌隙?” 陆沉想也没想道:“不错。” 叶寰震怒道:“老夫真想代你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陆家的不肖子孙!” 陆沉骇然,说的好好的,怎么还急眼了…… 诧异片刻,他随即恍然,自己这番话固然是表达了自己不愿涉足朝堂的坚定决心,可岂不是也隐隐透露出,自己被削职夺爵,压根就是自己一手策划的! 装作酒囊饭袋,惹人厌恶;和结党营私反意甚重的衍王交好…… 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惹陛下震怒,将自己爵位夺去,从此能远离朝堂中心吗? 这番话若是对他人说,或许会被人钦佩万分,钦佩自己不恋权势,甘愿放下一切,只为图个逍遥自在。 可对这位镇国公说,不是上赶着找骂么? 陆沉心中不由苦笑,失算了,光顾着装逼,却是忘了,这位岳父大人,可断然不会容忍,自己为了逍遥,便将祖宗的基业一手葬送。 作茧自缚的事,他还是头一回干,没啥经验,不由手忙脚乱,见叶寰怒不可遏,连忙说道:“岳父大人您息怒。” 叶寰的怒火怎能止息下来,冷冷道:“你不愿涉足于朝局的尔虞我诈,想要明哲保身,老夫不怪你;你明明有惊天动地的才华韬略,却不想着光耀你陆家的门楣,老夫也不怪你……可你只图自己快活,却因此将你陆家先辈流血换来的爵位丢掉,老夫不怪你,你父亲在天之灵,何以瞑目?你可对得起你陆家的列祖列宗!” 陆沉别提有多后悔了,就不该装这个逼,编了半天瞎话,结果是作茧自缚,看来谎话以后还是得少说,绕来绕去,没准哪个无意中,便将自己给绕进去了。 “岳父您想必是误会了。”他只能尽力补救。 惹恼了这位岳父大人,他自衬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您定然是误以为小婿之所以落得如今这般下场,是小婿故意为之。” “难道不是?” “实在是阴差阳错,小婿虽厌恶朝局,可又怎会策划舍弃我陆家的爵位。况且,这种事又怎能凭小婿的心意而行,一旦尺度掌握不好,别说是被夺去爵位可,恐怕性命不保,为了图个逍遥,便将性命都当做赌注,小婿又不是傻子,怎会做这等傻事。” 如此解释还算是合情合理,叶寰的怒色稍微减退几分。 陆沉见状暗暗吁了口气,差点便将这位老岳父给得罪了。 叶寰沉吟半晌,才道:“无论如何,你陆家的爵位,是在你身上丢的,重新光耀你陆家的门楣,你义不容辞,岂容你偷懒。”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非得逼老子干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陆沉苦笑一声,正要说些什么,但听叶寰紧跟着又道:“你若不是陆渊的儿子,老夫懒得管你!好了,你先回去吧。” 这就让自己走了? 陆沉一愣,随即心中一喜。 就这一会儿,他可谓如坐针毡,巴不得赶紧离开。 赶忙起身,他拱手作揖道:“那小婿就告辞了。” 叶寰微微颔首,道:“你的事,老夫会替你多操心的。” 陆沉可真不想这位岳父大人咸吃萝卜淡操心,但到底不敢再说些什么。 叶寰道:“还有,芷柔既然明日就要搬回到你那儿去了,还望你能善待她。老夫年过四十才得了这一双儿女,朢昇就不说了,芷柔老夫从小便视他如心头肉,你若是敢再让他受丁点委屈,休怪老夫这个当爹的,亲自去给她出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妙手仁心,医家至尊 “岳父大人尽管放心,小婿定然不会让令嫒受半点委屈。” 拱手退出了书房,站在门口,陆沉深深一叹,为了避免这位岳丈大人杀来陆府,兴师问罪,往后可得将他女儿当做菩萨供起来才行。 陆沉有些后悔了,不该一念之仁,答应叶芷柔搬回陆府。 这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没准哪天惹她不高兴了,愤怒的老国公就会杀上门来…… 陆沉讨厌麻烦,也一向避免麻烦,可惜这个麻烦,终归还是因为一念之仁,而难以甩脱了。 怀着压抑的心情回到府邸,直入鸢鸢的闺房,只见小妮子正在教绿珠插花,俩人欢声笑语,不似主仆,反而倒像是姐妹。 陆沉见状,脸上缓缓漾出一丝微笑。 只有见到鸢鸢时,他才会露出这种发自内心的笑意。 这对主仆插花插得甚是投入,不亦乐乎,不时这个凑过去说几句,不时那个又凑过来不知说些什么,然后先后响起银铃般的笑声,背对着门口,一时竟是没有发现陆沉走了进来。 陆沉握拳在嘴边,佯装轻咳一声。 鸢鸢和绿珠齐齐回头一望,小妮子顿时一楞道:“相公,您何时回来的?” 见是家主,绿珠连忙退到一旁,施礼道:“家主。” “你先出去吧。” 陆沉冲绿珠挥挥手,小丫鬟随即躬身退出闺房。 “刚回来。”走到鸢鸢的身旁,拉住她的小手,陆沉轻叹道:“有件事要和你说。” 瞧他唉声叹气,心情显然不是很好,鸢鸢不由紧张起来,担忧道:“出了什么事?” 陆沉苦笑道:“倒是没出什么大事,就是我这次去镇国公府……” 也没心情再将过程详细说上一遍了,他握着鸢鸢的手紧了一紧,看向小妮子的目光有些愧疚之意,说道:“叶芷柔明日就要回来了。” “就这件事?”鸢鸢一怔道。 陆沉点头。 鸢鸢随即眉开眼笑,轻轻拍了拍愈发饱满的胸脯,仿佛松了好大的一口气,说道:“大姐姐能回来,这是好事,为何相公您竟忧心忡忡的。” 呃…… 陆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原以为将叶芷柔要回来的事告诉鸢鸢,小妮子就算明面上不说,也必然会有些落寞,可没曾想…… 小妮子还挺高兴? 就不怕被分去宠爱? 就不怕她的绝世好相公移情别恋? 嘿! 陆沉恼火道:“你为何这么开心。” 他突然的不可理喻,让鸢鸢措手不及,呆呆道:“我不能开心吗?” “不能!” “为啥……” “你不在乎我。” 陆沉老脸厚如城墙,什么肉麻的话都能说出口。 鸢鸢的脸皮可是薄,顿时娇红如染,跟熟透了的果子似的。 不过纵使陆沉这句话简直能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小妮子还是不由内心中泛起一丝甜蜜,情不自禁将陆沉的胳膊抱住,脸颊也贴了上去。 “别来这套。”陆沉哼道,可愤懑的神色却是控制不住的缓和下来。 小妮子伸出小手,拍了拍他的胸口,笑道:“别生气啦,大姐姐愿意回到相公您的身边,我当然要高兴。” 多好的妮子啊,不争风吃醋,善解人意,可是老子咋就这么不爽呢? 有脾气也对鸢鸢发不出来,陆沉垂头丧气,道:“可是她回来,万一抢你主母的位置咋办?” “大姐姐是相公您三书六聘迎娶的正室大娘子,主母的位置本就应该是大姐姐的。” 鸢鸢不争不抢,懂事的让人心疼。 陆沉爱怜的摸了摸她的秀发,怅然道:“话虽如此,可我总觉得,对你不太公平。” 鸢鸢微笑道:“只要相公你的心里有妾身,妾身就知足了。” 陆沉顺势将小妮子的柔软腰肢一揽,让她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歪着脑袋道:“我有些不开心,怎么办?” 瞧他跟个孩子似的,鸢鸢抿嘴一笑,但见他目光越来越是炙热,神情也越来越是猥琐……岂能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接下来又要干什么? 小妮子心里顿时一慌,忙道:“不行,天还没黑呢……” 可惜她的话没用,在她的惊呼声中,陆沉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直奔床榻。 随后,床榻上便开始响起“吱嘎吱嘎”的晃动声。 折腾了许久,小妮子满足的将脸颊贴在陆沉赤裸的胸膛上,浑身香汗淋漓,眼睛里满是处于兴奋过后的迷离。 陆沉轻轻用手掌摩擦着小妮子光滑的后背,那些淫邪之念,随着洪荒力量的释放已是荡然无存,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章神医开的果然是灵丹妙药,真他娘的有效果! 必须得重谢! 收回念头,俯身在小妮子的脸颊上轻轻一吻,他笑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 鸢鸢被折腾的已然有气无力,也没多问,道:“相公你早点回来。” “嗯。” 穿上衣服,出了府邸,陆沉先是找了间木材铺子打了块牌匾,顺便雇了两个伙计,扛着牌匾直奔回春堂。 到了回春堂,章袁正在整理草药,见他如此兴师动众,连忙迎了出来。 章袁这辈子也不知治过多少病人,被药到病除感激不尽前来送匾的更是不计其数,一见陆沉整这么大的景儿,便知道他的肾虚之症必然已有起色,不由捋须一笑。 “老神医妙手回春,让在下终于不再……”大街上人来人往,陆沉哪好意思将“肾虚”两个字说出来,连忙改口道:“让在下终于不再受病痛困扰,在下无以为表,只能落个俗套,打块牌匾,特意送来,聊表谢意。” 章袁双手拢在袖口中,笑道:“微末小症而已,怎敢劳你这般大张旗鼓。” 陆沉忙道:“对神医您来说是微末小症,可对在下来说,简直是切肤之痛,辗转反侧,痛不欲生!神医您药到病除,在下怎能不感激万分!” 章袁目光一扫牌匾上的字,顿时失笑道:“妙手仁心,医家至尊……实在是抬举老朽了,妙手仁心老朽勉强还敢当之,可这医家至尊,老朽却是万万不敢当。” “章神医您就别客气了,普天之下,谁人不知,您的医术首屈一指,能起死回生,医家至尊,实至名归。”陆沉说罢,紧跟着对扛匾的那两个伙计道:“快将匾抬进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财大气粗 章袁不好托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俩伙计将牌匾抬进回春堂。 待牌匾落地,陆沉掏了几钱银子,将伙计打发走了,然后对章袁道:“吃了您老给开的药,在下委实如获新生,还请您老再给切切脉,看看还用不用再巩固巩固。” “坐吧。” 章袁做了个请的手势,先行落座。 陆沉随后坐下,将手腕搁在桌子上。 章袁伸出二指,搭在陆沉的脉上,自顾道:“虚症不算症,只需好好调理,就能恢复痊愈,看来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坚持吃药,且听从了老朽的嘱咐,并没有过度房事,身体已然没有再那般孱弱了。” 身体好不好,只有自己最了解,但听完章袁这番话,陆沉还是不由松了口气,感激道:“还是多谢章神医妙手回春。”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轻轻推了过去。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神医千万不要推辞。” 说再多感谢的话,都无法表达陆沉对章袁的感激之情,还是银子最实在。 “老朽万万不能领受。”章袁看清银票上的面额,忙是摇头,将银票又推了回去,正色道:“治病救人,乃我医家本分,收取诊金,盖因回春堂设在繁华京都之内,需要银钱支撑,此举已然是违背我医家宗旨。随波逐流,老朽已觉内心过意不去,又怎能再收你的银票,你还是收回去吧。” 这才是真正有德行的明医啊。 陆沉肃然起敬,当即将银票揣回怀中,拱手道:“是在下浅薄了,还望章神医勿怪。” 章袁点点头道:“你的虚症已然没有大碍,药也无须再吃了,只需自行强身健体,不要再过度房事,就能和正常人完全无异。” 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在镇国公府,被叶朢昇那小子穷追不舍亡命狂奔的尴尬场面,陆沉摸摸鼻子,期盼问道:“您老是天下第一神医,不知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人骤然变得力大无穷?最好能一跃成为武林高手。” 他也是前世武侠小说看的太多了,殊不知在这个世界,这等神奇丹药,压根就不存在。 章袁被他这突然一问搞懵了,良久之后,才失笑道:“老朽不懂练武之道,却也知道若想成为武林高手,除却天资之外,勤修不缀,尤为重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必须得有持之以恒的决心,才能练就一身超凡武艺,哪有什么神丹妙药能让人骤然变得力大无穷,或是一跃成为武林高手,天道酬勤,又岂会容这等取捷径的法子存在。” 陆沉有些失望,天下第一神医都说没有,那或许就是真的没有了。 看来走歪门邪道是行不通了,还是得靠自己努力。 “那在下先告辞了。” 他起身说道。 章袁道:“慢走。” 出了回春堂,陆沉没有径直回往府中,转身到了千香阁。 苏晴遵循嘱咐,一直没有将店铺重新开张,门前依然显得颇为冷清,只有寥寥行人路过。 离着老远,就能看到店门口前,苏老头儿正躺在一张木椅上,小日子过得也是滋润,旁边置着茶壶,还有把蒲扇,晒着和煦的日光,正在打盹。 陆沉走上前去,弯下腰凑近几分,低声道:“苏老伯。” 苏老头儿打了个激灵,睁开惺忪睡眼,见是陆沉来了,连忙起身,不好意思的道:“贵人啥时候来的。” 陆沉客气说道:“刚到,没打扰到您吧。” 苏老头儿笑道:“没有没有,贵人快请屋里进。” 进了铺子,只见苏晴正在柜台中拨弄着算盘,不时翻看一眼账本,显然一门心思全都放在了算账上面,陆沉走进来也毫无所觉。 苏老头儿见状赶忙打招呼道:“晴儿,贵人来了,快出来。” 苏晴这才抬起头,看向陆沉,微笑道:“陆大哥来了。” 从柜台中走了出来,不无歉意道:“陆大哥乔迁喜宴,我和爷爷都没到场祝贺,还望陆大哥莫要介意。” “这点小事我介意什么。”陆沉摆了摆手,自顾找了张椅子坐下,说道:“带去赴宴的香水,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苏晴道:“陆大哥放心,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陆沉点点头,道:“银子够用么?” “陆大哥您上次拿来的一千两银票,用来翻修店面,重启作坊,雇佣人手,进购原料,林林种种花费下来,算上您之前给的二百两,还剩下五百六十三两二钱四文。”苏晴转身到柜台上,将账本拿了过来,双手递给陆沉道:“这是账本,请陆大哥过目。” 这丫头居然将账目都精确到文了,还真是细致啊。 陆沉心下赞叹,没有去接账本。 既然选择合作,就应该对对方有足够的信任。 况且他相信,苏晴绝不会在项目上弄虚作假,更不会有中饱私囊的行为。 对王福,他尚且都能给与信任,没有看小说诗集的项目明细,对苏晴更别说了。 “账本就不必看了,若是缺银子,只管向我言语,多了没有,千八百两,我还是能掏出来的。” 他现在可谓是财大气粗,张口就是千八百两,连眼皮都不带眨的。 千香阁这边虽然暂时还没有收益,可书香斋那边却是已获得丰厚回报。 第一个月的稿费就有两千多两雪花纹银,接下来只怕会更多。 所以千八百两他都是谦虚着说的,再过个三五月,就算是一万两纹银,他也能掏得出来! 当然,到了那时,千香阁也无须再用到钱了,因为也是它该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见陆沉拒绝看账本,苏晴面露一丝诧异。 在苏晴看来,陆沉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即便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却也相差不许多,往往拥有这种特性的人,很难会相信别人,所以苏晴才会第一时间将账目拿给陆沉看。 可苏晴没想到,陆沉竟然拒绝查看账目,她不由不得重新审视起陆沉来。 “陆大哥就不怕我将你的银子中饱私囊?” 她皱眉问道。 “什么你的我的,入了千香阁的账目,就是大家的。”陆沉笑了一笑,道:“只要你能将千香阁这份买卖打理好,往后必定日进斗金,且不说你压根就不是这种人,就算真的中饱私囊,也是你应得的,我又何必再看这些项目,如此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陆某就是奸商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赴宴的事,你也无须再担心不请自去,会遭人白眼,我已经和书香斋的王掌柜说好了,到时他会带咱们赴宴。” 陆沉提前将这件事告知,免得她着急上火。 毕竟千香阁曾是商会成员,只因生意冷淡,濒临破产,而被商会除名。 已非商会成员,不请自去,必然会受到那些商户的冷眼。 这世道,人情寡淡,唯有利益永恒不变。 如今的千香阁,若没人引领,不请自去,被扫地出门只怕未必,但遭受冷眼是毋庸置疑的。 虽然与苏晴相识不久,但陆沉自衬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性情坚毅固执,被人白眼或许还能忍得住,可若是被冷嘲热讽,乃至侮辱尊严,她未必能够承受。 即便苏晴对厚着脸皮不请自去这件事一直没说什么,但陆沉岂能不知,这丫头心里恐怕不知道怎么别扭着呢。 诚如他所料,苏晴一听有人带领,面容顿时控制不住的泛起一抹喜色。 这段日子,《西游释厄传》、《焕章诗集》可谓风靡乾雍城,而这两本书都是通过书香斋刊印发行的,又不是与世隔绝,苏晴岂能不知,陆沉现在已是书香斋的大金主,随便挥挥笔墨,就能给书香斋带去极大的利润。 所以对陆沉能请到书香斋掌柜王福引荐赴宴,苏晴一点都不讶异。 “初始见陆大哥,盛气凌人,不给人喘息之机,为了自己的利益寸步不让,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奸商嘴脸……”苏晴望着陆沉,话说一半,陷入沉默,许久之后才露出一丝动人心魄的笑意,接着道:“可现在看来,陆大哥或许有些商人气,但绝对不是奸商。” 无缘无故的,怎么还对自己评价上了? 陆沉奇道:“何以见得?” 苏晴转身到柜台取来一本书,翻开两页,随口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念得正是《焕章诗集》中的诗词。 她念了两句,便将诗集合上,对陆沉道:“若是奸商,何以能做出这等诗词来?苏晴虽然文墨浅薄,但也略通一二,每每读陆大哥所作的诗,只觉诗意包罗万象,风格亦是千变万化,若非这些诗词同在这一本诗集中,苏晴甚至不禁怀疑,这些诗词真的都是同一人所作吗?” 面对她的疑惑,陆沉顿时一惊。 行啊,天下才子,乃至学宫大儒,都没瞧出这一层,你这小女子竟是能看出些许端倪,生出此等怀疑,真是不得了! 陆沉对苏晴不禁刮目相看,苏晴能瞧出这一层,足以证明她洞察力之敏锐,远远要强于普通人,同样也说明她自身的学识,怕是亦非同小可,否则焉能从这些诗词中寻觅到蛛丝马迹,对这些诗词恐怕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产生怀疑? 厉害! 陆沉心悦诚服,暗竖大拇指。 “因为这个,苏姑娘就对我改观,有些草率了吧。” 他微微一笑。 苏晴淡然道:“这么多忧国忧民、感怀古今的诗词,岂是一个浑身沾满铜臭气的奸商所能写得出来的?苏晴相信自己的判断。” 陆沉并没有信服,道:“谁说奸商就不能忧国忧民、感怀古今了?这是两码事。” “可我要将账目拿给您看,陆大哥您拒绝了。”苏晴美目端量着陆沉,道:“若陆大哥是个奸商,恐怕即便是看过账本,也会对上面的账目起疑,生怕苏晴弄假,可陆大哥您没看,而且不打算看,这有违奸商的本质。” 陆沉哈哈笑道:“苏姑娘,这回你可真是看走眼了,陆某就是奸商无疑。” 苏晴不置可否。 还有上赶着说自己是奸商的,真是咄咄怪事。 …… 对苏晴告辞,陆沉返回府邸。 一想到明日一醒来,家中便要多个活菩萨,背后还有个金刚怒目的国公爷护佑,若是胆敢对这位菩萨有丝毫怠慢,说不得就要杀上门来,兴师问罪,陆沉便不禁忧愁万分,连晚饭都没吃,便躺下睡去。 翌日一大清早,他还在睡梦当中,便被孙寿所惊醒。 咚咚咚! 先是敲门声。 “老爷。” 然后才是孙寿的声音。 陆沉揉了揉眼睛,顺手在身边小妮子的大腿上抹了一把,直起身道:“什么事。” 门外孙寿道:“外面来了一队人,说是送……送镇国公嫡女、老爷您的正室大娘子回来。” 陆沉顿时精神了,透过窗户,只见外面尚还是一片朦胧。 “他们现下在何处?” “在府门口。” “你没让他们进来?” “领队的那个人说,让老爷您……让您亲自出去迎接。”孙寿突然又道:“那领队之人,就是第一次来咱们国公府的那个年轻人。” 叶朢昇…… 陆沉皱了皱眉,这臭小子也来了,还摆上谱了,非得让自己亲自去迎接。 罢了。 就当给老国公一个薄面。 起床穿衣,鸢鸢也醒了,跟着便要起来。 “你接着睡,又不是皇帝老子,我自己出去就是。” “可是……” “没有可是!” 陆沉加重了语气。 她叶芷柔多大的谱,自己一个人去已经是权当给镇国公面子了,鸢鸢若也跟着去,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府有多欢迎她回来呢。 鸢鸢被他突然的严肃吓着了,只能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 简单的收拾了一番,陆沉同孙寿走到府门。 先前听孙寿说,国公府是来了一队人,而不是只有叶芷柔一个人,陆沉还对国公府这么大的架势不屑一顾,可直到亲眼看见国公府来的这队人,才知竟是低估了,这哪里是送女儿回来啊,就算是嫁公主也不过如此吧! 此时在陆府门外,一乘八人抬的轿子煞是醒目,坐在里面的人,无须去想,也知是镇国公嫡女叶芷柔。 旁边是叶朢昇那小子,骑着一匹大黑马,牛气哄哄,鼻孔朝天。 后面规规矩矩的站着许多人,似是下人和丫鬟,细细一数,人数怕不下三十。 再后面停着十几辆马车,车上大包小裹,昂贵的檀木箱子便有足足二十多个,里面也不知道都装的什么玩意儿……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正室大娘子归府 这是要将整座镇国公府都搬过来啊…… 短暂的惊愕过后,陆沉缓缓迈出门槛。 等了老半天,见陆沉终于出来,叶朢昇不悦道:“昨日就已经对你说了,我姐今日回来,你倒是磨蹭,让我们好等。” 在陆家的门口撒野,陆沉岂能容忍,不冷不热的道:“小舅子,你可真是好大的谱啊,还得叫我亲自出来迎接,是你们认不得路,还是没长腿?难道就不会自己进来么!不过是搬回来,竟闹得这般大张旗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陆沉又娶媳妇了呢。” 叶芷柔执拗要回来,陆沉本就是心生抵触的,勉强接受了,结果叶朢昇还摆上谱了,陆沉岂能给他好脸子看? 被一顿冷嘲热讽,叶朢昇顿时变色,急道:“你……” 这时轿子里传出叶芷柔冷淡的声音道:“朢昇,不得无礼。” 叶朢昇压抑怒火,重重的哼了一声。 陆沉淡淡的道:“进来吧。” 昨日心情不好,叶芷柔回府的事情,忘了和孙寿说,自行转身入府,他对孙寿道:“外面那轿子里坐的,是我的正室大娘子,如今搬回府中居住,你看看给她安排个别院,最好大一些,这兴师动众的,光是马车上那些东西,恐怕就得装满一个库房。” 没想到还真是陆沉的正室大娘子回来了,孙寿不敢怠慢,连忙拱手道:“家主放心,老朽定当安排的妥妥当当。” 陆沉嗤了一声,道:“也不用太当回事,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记住,陆家只有一个主母,那就是鸢鸢,至于外面那位,当菩萨供着就行。” 瞅也不瞅外面一眼,背手走了。 他这番话给孙寿搞懵了,菩萨?不是正室大娘子么? 揣着糊涂,孙寿当即将人迎进府中,开始安排起来。 陆沉径直折返回鸢鸢的闺房,小妮子也是听话,竟还真的躺在床上,见他回来,连忙起身,抓起一角被子掩住雪白的胸脯,道:“相公,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沉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哼道:“出去看上一眼,我已经给足她面子了,难不成还得跟着跑前跑后?” 听他话语中怨气十足,小妮子麻利的穿上睡袍,从被窝里出来,走到陆沉对面坐下,道:“相公,大姐姐能回来,咱们阖家团圆,你该高兴才是,怎的看上去竟好像有些怨气。” 一提这茬,陆沉顿时像是被瞬间点燃的火山,怒不可遏,猛的拍案而起,气极道:“是她叶芷柔上赶着要搬回来住,昨日若非是看她可怜,我甚至都要忍不住将她休了!结果还摆上谱了,叶朢昇那臭小子,更是在咱们家门口耀武扬威,如果不是看在镇国公的面子上,我定给他们全都赶回去!想进我陆家的门,还得我亲自去接,真他娘的是欺人太甚!” 自陆沉苏醒以来,鸢鸢还是头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有些畏惧,花容失色,不过片刻后便镇定下来,拉住他的衣袖,劝道:“相公您不要生气啦,总而言之,大姐姐能回来,这终究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好事,况且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别给自己气坏了身子。” 陆沉气呼呼的坐下,下意识的摸了摸两边直到此刻还隐隐生疼的脸颊,哼道:“叶朢昇那臭小子,早晚我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瞧他气的跟个孩子似的,鸢鸢不禁掩口一笑,柔声道:“好啦好啦,不要生气了,大姐姐刚搬回来,怕是且得忙活一阵子,相公你还是过去看看吧。” “我不去。”陆沉哼了一声,忙又道:“你也不准去。” 说罢,自顾走到床边,脱去靴子,和衣躺在床上,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鸢鸢无奈,坐到床边,长长的叹了口气, 陆沉说睡就睡,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 他有些口渴,眼睛还没睁开,便招呼道:“鸢鸢,快去给相公端碗水来。” 没人回应。 他睁眼一瞧,屋里竟是不见鸢鸢踪影,无须去想,也知应该是去找叶芷柔了,心中不禁窝火,小妮子不听话,看相公晚上怎么整治你。 起床到桌边喝了口茶,这时正好赶上孙寿来敲门,“家主,大娘子那边都安排好了,您还有别的吩咐么?” 透过窗户,外面的天色,已然是阳光普照,晴空万里,瞧时辰应该已接近晌午。 天刚蒙蒙亮就来了,直到现在才忙活完,不愧是国公府嫡女,就是体面,好大的谱! 哼。 “进来说话。”等孙寿推门进来,陆沉问道:“鸢鸢在大娘子那边?” 孙寿点头道:“主……” 刚想回话,却不知该怎么称呼鸢鸢合适了,正室大娘子回来,陆府的主母理应是那位大娘子,可陆沉也说了,陆府的主母只有一个,那就是鸢鸢…… 斟酌片刻,孙寿还是觉得应该和家主看齐,不该忤逆家主的意思,接着说道:“主母去了好一阵子了。” 陆沉道:“都去做什么了。” 孙寿道:“好像一直在和大娘子说些私房话。” 和叶芷柔有啥好说的,陆沉撇了撇嘴,继续问道:“国公府的人都走了吗?” 孙寿回答道:“除了那些下人丫鬟厨子,还有那位年轻贵人,都走了。” 年轻贵人…… 叶朢昇那小子没走? 陆沉皱皱眉,刚想起身去看看,这时只见一个人影忽然闯了进来,气愤道:“原来你一直躲在这里!”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是叶朢昇。 陆沉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淡淡说道:“我的府邸,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你以为这是你镇国公府吗?我躲?我有什么好躲的。” 和陆沉逞口舌之利,叶朢昇自知不是对手,况且叶芷柔警告在先,此刻纵使气愤之极,却也没有再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深吸口气,道:“我来是想警告你,以后对我姐好点,否则休怪我将你这座府邸给拆了!” 还敢威胁自己,小子有些得寸进尺了,陆沉沉声道:“你就是这么跟你姐夫说话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真他娘的有钱 叶朢昇面色通红,怒道:“我姐纡尊降贵,是无奈之举!莫说现在,就算你未被夺爵之前,我也从未认过你是我姐夫!” “那你还在这里对我啰嗦什么?”陆沉的眼神有些凌厉,宛如藏于匣中的剑,蓄势待发,“既然你不承认是我的小舅子,也从未认过我是你的姐夫,那么就是一个外人。一个外人在我陆府之中,对我这个家主指手画脚,甚至言语威胁,你真当陆某是好脾气么!” 他眼神凌厉,声音更冷,如似极地寒川,冰冷彻骨。 叶朢昇竟有些不寒而栗,内心中更隐隐生出一丝畏惧,不敢直面他的目光。 半晌后猛然对自己生出这种畏惧感而羞恼,眼睛一瞪,鼓足勇气和他对视,可持续了没多久,不知怎的,竟愈发觉得畏惧不已,乃至心惊胆颤…… 怎么会这样? 我为何要怕他? 叶朢昇渐渐陷入慌乱,他实在搞不清楚,为何会对陆沉惧怕。 还没容他搞清楚,只听陆沉淡然道:“所谓来者是客,你虽是外人,但既踏入我陆府的门,便是客,但像你这种胆敢撒野的客人,按照陆某以前的脾气,非得将你逐出去不可。我给你爹一个面子,你自己走吧,以后,也最好少来,我陆府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 叶朢昇咬牙道:“姓陆的,咱们走着瞧!还有,我说的话,你若是敢当做耳旁风,休怪我说到做到!” 转身夺门而去。 眼瞅着这小子步履匆匆,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中,陆沉冰冷的面容融化开来,露出一丝不屑的的笑意。 臭小子,毛都没长全呢,竟敢对老子龇牙。 还他娘的反了天了,真不知道陆府这一亩三分地,谁才是大哥了! 陆沉哼了一声,想想鸢鸢此刻还在叶芷柔那里,有些憋气,小妮子真是不听话,三令五申,不许她去,竟还偷偷去拜叶芷柔的山门,真是不将自己这个相公的话放在心里。 踌躇再三,他问向孙寿道:“大娘子的住处,安排在哪里了?” 孙寿道:“安排在了北别院,靠近杏林的那一间。” “嗯。” 陆沉点点头,随即无奈动身。 到了北别院,只见厨房上的烟囱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下人丫鬟们都在有条不紊的忙活着份内事,见他过来,全都停下手中活计,躬身行礼道:“见过家主。” 陆沉摆了摆手,问道:“你们大娘子呢?” “回禀家主,大娘子正在闺房中。”一个丫鬟回答,也是机灵,想到陆沉未必知道闺房在何处,说罢便将所在指了出来。 陆沉点点头,道:“都忙自己的事吧。” 顺着丫鬟的指向,径直走到叶芷柔的闺房前,还没推门,便听到里面传出欢声笑语。 看来和叶芷柔聊的还挺高兴。 哼。 陆沉刚想推门而入,觉得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似乎有些不太礼貌,随即一撩袖子,伸出手敲了敲门。 “谁啊?” 是鸢鸢的声音。 “我。” 陆沉淡然道。 里面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慌乱声,很快,房门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是鸢鸢。 小妮子既是高兴,又不乏紧张的道:“相公您来了。” “我不该来吗?”陆沉佯装不悦,责怪的看了鸢鸢一眼,自顾迈入房门。 鸢鸢做贼心虚的让到一旁,不敢再说话了。 叶芷柔坐在床边,见陆沉进来,脸色变得淡漠起来。 陆沉也懒得看她,而是端详起屋子里的装饰来。 这间屋子陆沉虽未曾来过,却也知这里必定如其它房间一般,当初就被抄的一干二净,除了家具,怕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可眼下房间中可谓华贵的紧,布局合理简约,但每件物事皆都价值不菲。 如挂在墙壁上的《白云出岫图》,落款是三百面前虢朝第一画师袁师道,而这件画作显然是袁师道后来集一生之大成的作品,就算是相较于诚王赏的那副当代画圣虞道子的《青山落日图》,亦是不相伯仲,而论起价值,因年代久远的缘故,恐怕还要更胜一筹。 再者就是充当装饰的青花瓷瓶,釉面白里泛青,色泽莹润,图案依旧是出自大师手笔,层次分明,美轮美奂,一看就是官窑烧出来的,而且还不是当代官窑,最起码也要往前追溯一百年以上,像这样的古董花瓶,屋内便有四个! 最惹人眼目的,就是屏风后那张古琴了,长三尺六寸五,面圆底扁,琴身材质是上好的紫檀木,而琴弦则是有价无市的东海鲸筋,通体浑然天成。其上的花纹,明明是人为雕刻,却犹如是自然生出。琴身左端略有龟裂,透着一丝沧桑的岁月气息。在正面的琴身上,刻着两个小字:余伯。 余伯是何许人也?五百年前夏朝的琴师,也是后来所有琴师的鼻祖。 据说其有一琴,名曰“问凰”,后来随其身死而消失无踪,辗转多人之手,但都是坊间传言,不能确实。 难道这张琴,就是传说中的问凰琴? 陆沉心惊肉跳,将目光从那张古琴上收回,又随意四处看了看,无一处不简约,却又无一处不奢侈。 真他娘的有钱啊! 陆沉不禁感慨,不过却不感到意外。 叶芷柔的外祖父,是幽州第一富商,垄断盐铁生意,富可敌国,当初将叶芷柔母亲嫁入镇国公府,定然准备了无比丰厚的嫁妆,叶芷柔如此之阔,也就不足为奇了。 身处于这间屋子里,陆沉只觉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穷人,多站一会儿都浑身不自在,随口丢下一句道:“我走了。”扭头便要狼狈而逃。 见他来了就要走,鸢鸢想要出口说些什么,可又生怕他不高兴,到底是没敢叫住他,而是求助的望了叶芷柔一眼。 叶芷柔心领神会,犹豫片刻,道:“既然来了,何故着急要走。” 陆沉尴尬的笑笑,道:“这不是突然想起我那边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么。” 叶芷柔淡淡道:“听你的意思,看来也不是什么紧急之事,厨房已经准备好午饭,就留下来吃完再走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指桑骂槐 昨日还和叶芷柔约法三章,说怕叶芷柔锦衣玉食,自己供养不起,结果叶芷柔也是有骨气,连厨子都带来了,陆沉哪好意思舔着脸留下来吃饭,刚要拒绝,却被鸢鸢过来拽住衣袖,强按在座位上。 “相公,咱们一家人难得能一起吃顿团圆饭,你就不要推辞了。” 鸢鸢努力的想要缓和陆沉和叶芷柔之间的关系。 陆沉何尝看不出来,无奈,不好拂了鸢鸢的面子,只能厚着一张老脸,如坐针毡,别提有多不自在了。 看出了他的窘迫,叶芷柔淡淡一笑,却是不想再搭理他,转而拉住鸢鸢的小手,爱怜的道:“相比在侯府时,妹妹委实憔悴了。” 鸢鸢摸了摸脸,愣道:“有吗?” 陆沉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气极,这不是明摆着在说鸢鸢跟着自己吃苦了么! 傻鸢鸢,连这都没听出来。 他心生闷气,神色也隐藏不住的变得难看起来。 叶芷柔若有若无的向他瞥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妹妹你如花似玉的年纪,略显憔悴,亦不明显,但莫要因此便不当回事,理应好好保养才是。”叶芷柔拉着鸢鸢的手,语重心长的道:“咱们女人,生来就要低男人一等,即便心比天高,奈何往往都是命比纸薄,只有被男人弃如敝履的份。你还年轻,或许难以体会,等再大些年纪,容颜衰退,就会明白,只有美丽的容貌才能牢牢拴住男人的心,若是人老珠黄时,曾经的山盟海誓,怕是都会化为泡沫,渐渐破碎。” 这是什么谬论! 说给谁听呢? 当老子不存在? 陆沉气的嘴都歪了,当着老子的面,给老子的宝贝鸢鸢灌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欺人太甚! 可再是生气,却又不好大发雷霆。 人家姊妹俩说悄悄话,故意压低声音,自己若是冒然插言,岂不是证明自己在偷听? 老子忍! 如果说先前叶芷柔那番话说的隐晦,故而没有使得鸢鸢多想,可此刻这番话意味就再是明显不过了,摆明了就是针对陆沉说的,小妮子岂还能听不出来,偷偷瞄了陆沉一眼,随即对叶芷柔笑道:“姐姐您放心吧,如果是嫁给别人,有这番忧虑理所应当,可咱们相公,是天底下最好的相公,就算咱俩有朝一日人老珠黄,容颜不在,他也一定不会变心的。” 还是鸢鸢了解老子,陆沉甚是欣慰,同时撇了撇嘴,鸢鸢宝贝你,相公自然不会嫌弃,可这叶芷柔…… 哼! 别说人老珠黄之时了,现在老子就没看上! 还只有美丽的容貌才能拴住男人的心,你现在就长得都快赶上仙女下凡了,老子为何就对你喜欢不起来? 纯属谬论! 陆沉不屑一顾。 叶芷柔对鸢鸢袒护陆沉的话不置可否,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一只瓷瓶,递给鸢鸢道:“无论如何,女孩子总要保养好自己的脸蛋,这是‘玉露膏’,妹妹你时常涂抹一些在脸上,虽达不到青春永驻的功效,但到你三四十时,准保和现在没什么两样。” 玉露膏? 这是什么玩意儿? 生怕是啥毒药,鸢鸢涂在脸上容颜尽毁,陆沉皮笑肉不笑道:“鸢鸢,咱还年轻,用不着这种东西,不像某些人已是快人老珠黄,得需保养。” 女孩子哪个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这玉露膏竟能有延缓衰老的神奇功效,鸢鸢又岂能不喜欢? 可听了陆沉的话,她不由丧眉耷眼,委屈的瘪了瘪嘴。 在侯府时,叶芷柔就知道鸢鸢是个柔顺的性子,听得陆沉这么一说,怕是断然不会要了,当即眉头一颦,冷厉的看向陆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怎的,陆沉总觉得有些怕叶芷柔,被她这么一质问,顿时有些心慌,装傻充愣道:“我哪有什么意思,你多心了。” 叶芷柔哼了一声,将瓷瓶塞进鸢鸢的手里,面容冰冷消融,微笑道:“妹妹,某些人是怕我害你呢,你尽管拿着,若是脸蛋坏了,只管来找我,姐姐陪张脸给你。” 还学会自己指桑骂槐了。 陆沉更是憋气。 鸢鸢委实对玉露膏喜爱的紧,控制不住的握住瓷瓶,然后小手迅速的缩回到桌子底下。 “谢谢姐姐。” 小妮子眉开眼笑。 “在侯府时,我就对妹妹你喜爱的紧,却一直没送你什么东西……”叶芷柔一笑,寻思一会儿,从头上取出一支金簪,说道:“这支簪子就送给妹妹你吧。” 陆沉一瞪眼。 想用金钱腐蚀老子的宝贝鸢鸢? 怎么可能! 原以为鸢鸢断然不会要,怎料…… “这太贵重了。” 鸢鸢连忙摆手。 可架不住叶芷柔将簪子硬塞进她的手中。 “和姐姐客气什么。” 叶芷柔笑道。 没法子,鸢鸢只能道:“多谢大姐姐。” 陆沉都看愣了。 又是玉露膏,又是簪子的,这是要干啥? 拉拢老子的宝贝鸢鸢? 嘿!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陆沉气的七窍生烟。 内心里压着一团火,眼看着小妮子和叶芷柔有说有笑,他只能作为旁观者,跟个局外人一般。 不多时,忽听外面传来声音道:“大娘子,饭食已经预备好了。” “端进来吧。” 叶芷柔道。 房门被拉开,丫鬟们端着饭菜鱼贯而入。 从国公府带来的厨子就是不一般,拢共十二道菜,俱是精致之极,原料奢侈,有鹿肉,燕窝,河豚,雪蛤……烹制的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看着桌面上这些菜,陆沉暗暗庆幸,得亏未雨绸缪,事先约法三章,否则单单是吃饭这一项,怕是就能将自己吃穷…… 国公府大厨的手艺自然是没的说,可这顿饭吃下来,陆沉却是觉得索然无味,仅仅是浅尝辄止,便撂下筷子,起身道:“我吃好了,你们两个慢慢吃。” 叶芷柔用丝绸帕子擦了擦鲜红欲滴的樱唇,没说话。 鸢鸢刚要张口,陆沉生怕她挽留,对她道:“你慢慢吃,相公就先走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惩罚 离开了叶芷柔的闺房,陆沉委实气的够呛。 当着他的面,又是玉露膏,又是金簪的,明目张胆对鸢鸢施以糖衣炮弹,而目的无外乎就是想要拉拢小妮子,他焉能不气? 而鸢鸢也是傻乎乎的,还真就要了,他不禁更气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鸢鸢的忠心绝对是毋庸置疑的,绝对不会因为一点小恩小惠,便倒向叶芷柔的阵营。 能够瞧得出来,小妮子压根就没拿叶芷柔当外人,否则一定不会接受那些东西。 当然,那两件东西,对于女人来说,有着超乎寻常的诱惑力,鸢鸢没有把持住,也是极有可能…… 怀着闷气,陆沉回到东别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直到夜深,门扉轻轻打开,鸢鸢才终于从叶芷柔那里回来。 “相公。” 小妮子轻轻的叫道。 陆沉还生着气呢,佯装入睡,不予理睬。 鸢鸢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坐下,只能看见陆沉的后脑勺,见他一动也不动,还以为他真的睡着了,随即将油灯吹灭,褪去衣裳,生怕惊扰到他,掀被子时小心翼翼,慢慢的钻了进去。 小妮子刚一钻进被窝,陆沉突然翻过身,高耸的鼻尖碰在小妮子的琼鼻上,略显刚毅英伟的面容没有丝毫颜色,漆黑的眸子里却是绽放着明亮的光彩。 鸢鸢被他吓了一跳,道:“相公,您没睡?” 陆沉气哼哼道:“怎么睡得着,叶芷柔回来了,你就忘了你的相公,在她那里待到现在才回来,相公气的睡不着。” 窗外明月皎洁,屋子里即便油灯已熄,但借着淡淡的月华,鸢鸢还是依稀能够看清陆沉的嘴脸,失笑道:“相公你是怎的了,连大姐姐的醋都吃。” “谁吃她的醋。”陆沉翻了个白眼,故意叹息一声,道:“我只是伤心啊,我的小心肝,小宝贝,被人随便送两件东西就给收买了,连相公都不要了,唉。” “大姐姐又不是外人,再说……”鸢鸢下意识的说道,但见陆沉貌似颇有芥蒂,连忙噤口,紧跟着便要起身。 陆沉一楞道:“干啥?” 鸢鸢委屈巴巴的道:“既然相公您不喜欢我收大姐姐的东西,我这就将玉露膏和簪子给大姐姐送回去。” 这傻妮子,陆沉气笑了,连忙将鸢鸢拽回到被窝里,将她只剩下亵裤肚兜遮掩的曼妙酮体拥在怀里,感受到那小荷尖尖,抵在自己的胸膛上,不由一阵心猿意马,暂时按耐下来,道:“送回去干嘛?她叶芷柔想送,你就收着。” 鸢鸢实在是搞不清楚陆沉到底是什么意思,楞楞道:“可是相公你方才还……” “逗你玩儿呢。”陆沉笑着,忽然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道:“不过相公真的有些生气。” 他阴一阵阳一阵的,鸢鸢也不想去问他为何生气了,因为问了也未必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只能眨巴眨巴眼,道:“那怎么办?” “是你惹相公生气的,所以相公要惩罚你。” “怎么惩罚?” 小妮子有些害怕。 当看到陆沉的神色渐渐猥琐之后,更害怕了。 陆沉的惩罚方式,永远都是那么的千篇一律,没有丝毫新意。 不久后,床上渐渐响起喘息声,被子掀开,借着月光,映射在墙壁上的两个身影,渐渐水 u交融,不分彼此。 陆沉龙精虎猛起来,那当真犹如战神一般,尽管听从医嘱,没有刻意追求次数,但仅仅一次,已然将鸢鸢折腾的连连求饶,筋疲力尽。 对于鸢鸢来说,这确实是一种惨无人道的惩罚。 小妮子身子娇弱的紧,还是个花骨朵,哪里能抗得住如今陆沉这般如暴风骤雨般的摧残。 眼看小妮子都快要翻白眼了,陆沉心生爱怜,才终于收了神通,将力量倾泻。 可惜尽管施以如此残酷的惩罚,到底还是没有起到令小妮子心生惧怕,和叶芷柔一刀两断的目的。 甚至似乎在故意挑衅陆沉的威严,每日一大清早,都要到叶芷柔那里去请安…… 平素隔三差五,亦是都在叶芷柔那里,北别院满是二人的欢声笑语。 陆沉当然也没心慈手软,每到夜晚,都会对鸢鸢施以严惩,有时甚至彻夜不眠,直到天明! 奈何,尽管小妮子当夜无论如何求饶,第二日却是全都抛诸脑后,依旧和叶芷柔好的跟亲姐妹似的,腻在一起的时间,比和陆沉都多。 如此过了许多日,以至于陆沉不得不怀疑,小妮子是不是故意的? 其实她乐意接受惩罚? 有道是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这句话出处无从考证,但古人诚不我欺,陆沉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索性对鸢鸢放任自流,随她和叶芷柔如何姐妹情深,再也置之不理。 因为如果再惩罚下去,鸢鸢是肯定不会长记性了,而他则早晚得被掏空。 肾虚好不容易才治好,他可不敢再挥霍无度。 …… 太阳东升西降,时间荏苒消逝,一晃商会宴会之期,已经渐渐迫近。 这日,刚从千香阁那里回府,宫里便来人了。 这次来传旨的不是钱谨,而是后庭司秉笔太监黄安。 “奉陛下口谕,宣陆沉入宫觐见!” 待黄安说完文帝的口谕,陆沉缓缓起身,不由纳闷,无缘无故的,又招老子进宫做什么?难道还是灭蛮的事儿? 去往宫中的途中,陆沉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偷偷塞进黄安的手中,笑道:“黄公公事物繁忙,还要来给在下宣旨,真是辛苦了。” 黄安不动声色,一百两银票,对于他这位后庭监地位仅次于钱谨的大太监来说,实在没什么诱惑力,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还是无比自然的将银票收入袖中,目不斜视,淡淡笑道:“我们这些没根子的人啊,也就是给陛下当差,才能让人高看一眼,所以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陛下命咱家做什么,咱家便做什么。” “传口谕这件事,随便交给个小太监就是了,派您老亲自莅临我陆府,在下真是诚惶诚恐啊。”陆沉笑了笑,停顿片刻,问道:“黄公公,陛下为何召我进宫,敢问能否透露一些内情?”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君心难测 “不该问的不要问。”黄安翻了个白眼。 拿钱不办事,这种事陆沉还是头回见,虽然区区一百两心意,对于堂堂后庭监秉笔太监而言,连蚊子肉都算不上,可既然收了,总得发挥点作用吧? 他娘的! 早晚让你个死太监连本带利一并都给老子吐出来! 陆沉有些生气了,后庭监果然都是蛇鼠一窝,那钱谨不是什么好东西,这黄安也是一丘之貉,拿钱不办事,北齐太监都是这德行? 可生气归生气,他却是不好发作,如果换做定远侯老兄,此刻恐怕已经是指着黄安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其实有时他仔细一想,活成定远侯老兄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尽管被人厌恶,可恣意随性,肆无忌惮,委实痛快。 当然,缺点是容易得罪人,钱谨就是因为当初被定远侯指着鼻子大骂其阉狗,才怀恨在心,以至于对陆沉百般刁难,以后还指不定会使出什么阴招来呢。 也不知道这次入宫,到底所为何事,陆沉心情有些沉重,坐着马车,思绪随着颠婆愈发的晃荡不安,闭目养神了好一阵子,终于是进了皇宫。 这次接受觐见,依然还是在养居殿。 只不过和上次不同的是,钱谨不在。 除了文帝,还有一人,正是镇国公叶寰! 没想到老丈人居然在,陆沉顿时将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草民见过陛下。” 他伏地叩首说道。 对于这等封建礼仪,他是极为厌恶的。 可没法子,入乡随俗,如果特立独行,自命清高,脑袋怕是得搬家。 “起来吧。”文帝点点头,问道:“陆沉,你可知朕这次叫你来,所为何事?” “草民不知。” “你真的不知?” 陆沉被问愣了,求助的望了叶寰一眼。 怎料叶寰面色波澜不惊,压根没有丝毫想提示的意思。 靠谁不如靠自己啊。 陆沉大脑飞速运转,片刻后,说出猜测道:“莫非是因为灭蛮之事?” “不错!” 文帝站起身,负手道:“朕将你的灭蛮之策,交给内阁决议,得到了包括首辅杨文昭在内的一致肯定,就连叶国公,也认为此计可行。” 陆沉道:“所以陛下召草民前来的意思是……” “上次朕曾问你,眼下突厥犯边,趁此施行这同化之策,是否可行,当时你回答朕说,是天赐良机,而内阁决议,也一致认为,这一次是绝好的机会。”文帝道:“朕已决定,由叶国公挂帅,增援边境,而叶国公则举荐你,随军同行。” 啥! 陆沉愕然。 举荐自己随军同行? 无视他的惊愕神色,文帝自顾道:“你说施行同化之策的第一步,应该先打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胜仗,如此才能在施行同化之策的时候,起到事倍功半的效果,叶国公听朕说出你的想法后,深以为然,当时便主动请缨,并举荐你随军出征……陆沉,你是怎么想的?” 老子怎么想的? 当然是不想去! 边境何其危险? 说不准一个疏忽,就会被那些残忍的蛮人抹了脖子! 置身于那等危险之地,哪比得上在京都享受富贵繁华。 老丈人竟坑女婿! 陆沉气的七窍生烟。 虽然知道,叶寰举荐的用意,无外乎是想让他跟着镀层金,能混点战功更是自然再好不过,可他实在是不想去。 危险与否暂且不说,眼下正是千香阁重新开张的紧要阶段,商会宴会的日子即将就要到来,筹备了这么久,香水能否一炮成名,在高端市场打开局面,就看这一哆嗦了。 若是这个时候他离开京都,苏晴必定独木难支,如此岂不是误了赚钱大计! “草民……最近身体有恙,郎中说得待在家中好生静养,不宜奔波……” 他硬着头皮道。 如果说没有千香阁那摊子事,即便是考虑到此行会有凶险,可一想到倘若拒绝,没准会触怒文帝,亦有可能事后被叶寰斥责烂泥扶不上墙,他哪怕再是不愿,怕也会点头答应。 可现实是千香阁眼下离不开他。 什么“身体有恙”,明显就是托辞,文帝岂能瞧不出来?顿时面露不悦。 叶寰更别说了,眼中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怒色,若不是顾忌这里是皇宫大内,怕是早就一通雷霆咆哮,斥责陆沉烂泥扶不上墙,愧对陆家的列祖列宗了。 气氛沉寂了好一阵子。 文帝忽然哼了一声,说道:“陆沉,你可知,你这是在辜负叶国公对你的一番良苦用心!” 陆沉诚惶诚恐道:“草民惭愧。” 文帝道:“叶国公老来得女,视若心头肉一般,不惜将女儿嫁给你,结果你还不成器,干出那等混账事,将爵位都给丢了。若是换做别家,早就和你划清界限了,而叶国公依然还认你这个女婿,并为你的前途筹谋,可你呢?你对得起叶国公的良苦用心么!” 说到最后,文帝几乎声色俱厉。 陆沉头皮发麻,不敢发一言。 他理解叶寰的良苦用心,但却厌恶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人以为了他好的名义,而对他进行操控。 他不想自己的想法被别人所左右,只想凭自己的心意而行。 可现在的问题是,文帝当上老好人了,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毫不留情的对他加以谴责。 而他若是没有“幡然醒悟”的话,没准文帝更会勃然大怒。 虽然有叶寰在,文帝即便再是盛怒,也未必会将他咔嚓了,但陆沉还是不禁心生忐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君心难测,对这种手握至高权利的人,不要自以为能够揣摩清楚其内心。 因为无论其做出什么,都不稀奇。 谁能想到,曾几何时,以仁慈著称的文帝,会大兴诏狱?甚至牵连无辜?乃至磨刀霍霍,杀的朝野上下,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所以千万不要试图去笃定皇帝的内心想法。 万一错了,就是灭顶之灾! 陆沉不敢赌。 赚再多的钱,可若是连脑袋都没了,又有什么意义。 “草民惭愧,愿……随军同行。” 他只能妥协。 第一百三十章 油滑 没法子,只有妥协才是最好的选择。 固执不去,那就是在挑衅皇权的威严。 谁能保证文帝盛怒之下,不会挥起屠刀? 这位皇帝,表面仁慈,实际上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陆沉可不敢捋其虎须。 “听陛下一席话,草民如梦方醒,愿随大军出征,纵力有不逮,亦怕成为累赘,但若能为大齐、为朝廷、为陛下略尽绵薄之力,也算是不辜负陛下期许厚爱,不辜负国公的良苦用心。” 既然决定妥协,漂亮话自然要说,否则明明去了战场,反而成了迫不得已,主动去,和被动去,这两者可是有着本质的差别。 他张口就是“为大齐、为朝廷、为陛下”,几乎成了口头禅,张嘴就来。 没想到他转变的如此之快,文帝略显错愕,不过很快便展颜一笑,道:“朕果然没有看错你,叶国公也没有看错你。” 说着故意问道:“不为难吧?身体上的不适,能够克服吗?倘若真的无法劳途奔波,可莫要逞强。” 陆沉正色道:“陛下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令草民羞愧万分。想我陆家世代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而到我这里,非但未曾立过寸功,反而将先祖拼来的爵位丢失。” “眼下正是报效家国陛下的大好时机,草民却因一时身体不适,而有退却之意,实在不该,幸得陛下提点,草民羞愧之余,如梦方醒,已然决定,此次随军出征,当竭尽所能,肝脑涂地,纵死于战场,为国捐躯,亦甘之若饴,在所不辞!” 他慷慨激昂的一番话,字字如闷雷炸响,蕴含着强烈的决心,以至于叶寰不禁微微一怔。 好小子,如今真是变得油滑了,张口为了家国,闭口报效陛下,前些日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难得你一片拳拳报国之心,身体有恙,也不忘报效朝廷。”文帝欣慰的笑了笑,道:“你放心好了,你愿肝脑涂地,为国捐躯,叶国公可舍不得你这个女婿战死沙场。再者,你现如今可是我大齐大名鼎鼎的诗仙,朕岂能让你置身险境。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我大齐文坛,岂不是一颗新星陨落,垮了未来的半壁江山吗。” 叶寰顺着文帝的话头道:“陆沉,你此次随军,老夫与陛下商定,体量你以往从未上过战场,便暂时定你做个参军,是个在营帐中出谋划策的美差,如果没有什么重大变故,还轮不着你上战场为大齐抛头颅洒热血。” 参军? 真是美差! 只要不和蛮人真刀真枪的搏杀,其实干啥都是美差。 陆沉惊喜之极,表面却是故作失望,眼睛不易察觉的滴溜一转,叹道:“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确是我之所长,可我还是更想冲锋陷阵,决胜沙场。” 唯恐文帝借题发挥,话说一半,陡然话锋一转,坚定道:“然而君命难违,承蒙陛下、国公爱护,怕我有何闪失,我纵已抱着为国捐躯之念,但运筹帷幄,同样是为国尽忠,只是分工各有不同,我必尽心竭力,不负陛下、国公厚望!” 听完他这席话,一向稳重严肃的叶寰,亦不由莞尔。 参军之职,说好听点,等同于军师,说难听点,就是个虚职,根本无足轻重。 谁会对一个参军寄予厚望? 这小子。 叶寰失笑,咳嗽一声,道:“陆沉,你能有报效朝廷的机会,还得感谢陛下仁慈,否则就凭你曾经犯下那等大错,此生怕是都难以被重用了,还不赶紧谢过陛下恩典!” 给皇帝干活,还得谢他给干活的机会,上哪说理去。 陆沉腹诽,身体却是利索的紧,拱手作揖,行云流水,道:“草民谢陛下隆恩!” “待此次大战之后,就要着手推行同化之策,这计策是你想出来的,将来难免还需你参与其中。”文帝肃然道:“陆沉,你以往虽犯下大错,但已受到惩罚,如今正是你将功补过之时,倘若真能为国立功,朕自然不会吝啬赏赐。” 陆沉拱手道:“草民定当不负陛下厚望!” “你退下吧。” 文帝一挥手。 …… 出了养居殿,陆沉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 没想到此行而来,竟迫不得已,扭头便要奔赴战场。 虽然说是做一名参军,可边境局势,凶险莫测,瞬息万变,谁能保证这份在营帐中出谋划策的美差,是否真的不会有危险。 当然,这都不是最主要的,人活一辈子,经历些战火纷飞,甚至披甲上阵,其实也不失为一种体验,即便这种体验暗含凶险,可换个角度想,不去边境就不凶险了? 走在京都的大街上不凶险? 谁晓得会不会突然掉下来个东西,将人给砸死。 所以啊,生死这件事,纯粹就是命数。 如果命硬,上了战场也未必会死。 倘若命衰,待在家中也未必能活。 陆沉从不信命数,可自从穿越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落在他的头上,他渐渐有些信了。 蓦然想起在尘拂观,老道士对他的告诫,说他只要势不可太尽,就能一帆风顺,无论任何艰难险阻,都能坦然度过,他沉重的心情,不由稍微有所缓和。 那老道士神乎其神,并不像是江湖骗子,如果其箴言有三分可信的话,那么此次前往边境,就应该不会有性命之虞。 不过那老道士也说了,命运这玩意儿,跌宕起伏,难以捉摸,其也只是胡乱一算,至于是否灵验,还得全凭天意,陆沉也没有过分信奉,沉重的内心,也只是稍微有点缓和,不敢便以为高枕无忧。 怀着心事,低头径自出宫,忽听背后传来叫声道:“陆沉。” 他闻声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却见叶寰正冲自己缓缓走来。 “岳父。” 他连忙拱手行礼。 叶寰点点头。 二人同行出宫。 见陆沉显然兴致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叶寰淡淡道:“老夫厚着面皮,向陛下保举你随军出征,就是想让你能借此到边境历练一番,至于能不能混点军工,倒也无足轻重,主要还是历练,你明白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良苦用心 陆沉不想他人左右自己的思想,也不想他人为自己筹谋些什么,可生米煮成熟饭,结果已断然更改,随军出征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与其说什么怨怼的话,还不如琢磨如何讨好这位老丈人,毕竟这位老丈人可是此次增援边境的主帅。 思衬曾对叶寰说过自己不愿涉足朝堂、只想做个闲云野鹤逍遥一生,方才对文帝说的那些“报效朝廷、为陛下尽忠”等虚头巴脑的空话,陆沉是不准备再说了。 唯恐再次被叶寰认为对他有所隔阂间隙,低着头沉吟良久,忽然苦笑道:“岳父,你这可就有点赶鸭子上架了,你知道的,我只想图个逍遥安稳,随军出征,实在是没什么兴趣。” 叶寰揶揄道:“你方才在陛下的面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要报效朝廷,要对陛下尽忠,要为大齐肝脑涂地吗?” “岳父您就别取笑我了,您心里清楚,小婿也是无可奈何,难道断然拒绝?陛下会不会生气暂且不说,小婿只是怕辜负岳父您的一番苦心啊。” 陆沉叹息一声。 无可奈何是真的,但怕辜负叶寰苦心,却是彻头彻尾的假话。 叶寰何许人,自然能听得出他这是虚以委蛇之言,不过却也没想戳破。 真心实意也好,虚以委蛇也罢,结果陆沉还是答应去了。 叶寰是看明白了,陆沉就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就得给他十足的压力,否则再是苦口婆心,也无济于事。 老国公对陆沉也是操碎了心,哼道:“不管如何,你终究是答应了随军出征,重回疆场,这是你陆氏男儿的宿命,你身为陆氏子孙,自然要义不容辞。” 谁规定陆氏男儿就非得做兵鲁子、臭丘八? 老子现在可是举世公认的诗仙,不一样是光耀陆家门楣? 陆沉心中颇有微词,可到底是不敢对叶寰说出来,只管闷头向前,没有吭声。 叶寰扫了他一眼,道:“老夫也不知你除却谋略出众之外,是否亦深谙兵法,所以只向陛下给你求了个参军的职位,这次权当做历练。” “你久居京都,意志消磨,待领略了战争的残酷,或许能激发出些许斗志。老夫也不强人所难,这次之后,你若仍旧只想谋个逍遥自在,不欲介入国事,重拾你陆家的风骨以及使命,老夫也由得你去了。” 陆沉闻言顿时大喜。 “真的?” 他委实没想到,这位岳父大人,竟突然变得如此开明。 瞧他高兴不已,叶寰面色一沉,重重哼道:“你心不在此,老夫就算将你五花大绑,又有何用?” 陆沉发自内心道:“岳父圣明。” 叶寰忽然一叹,语气变得有些怅然,道:“你陆家世代为大齐舍生忘死,流血疆场,你曾祖父,你太祖父,还有你爹,皆是战死沙场,而今陆家只有你这一根独苗,或许是老天怕你陆家就此断绝,所以才让你从小便厌恶朝堂,只想逍遥自在。” “而今你终于得偿所愿,远离了朝堂,沦落民间,成为一介布衣,虽然丢了你陆家先祖拼死换来的爵位,好歹能快活一生,不怕陆氏一门,从此香火断绝……” 叶寰说着说着,扭头看向陆沉,道:“可老夫还是觉得,你身体流淌着陆氏的血脉,沙场理应才是你的归宿,带兵打仗,光耀门楣,才是你身为陆氏男儿的使命,你当义不容辞。” “所以老夫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随军历练,待归来之后,你若仍旧坚持本意,老夫也无话可说。” 虽然不喜欢别人以为自己好的名义,而左右自己的思想,去强行命令自己做不想做的事,但老国公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还是令陆沉有些感动。 陆沉岂能看不出来,叶寰对他,委实是操碎了心。 而这一切,并非因为他是叶寰的女婿。 只因叶寰和陆渊是生死之交。 斯人已逝,为其后人操心到这等地步,叶寰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陆沉点头道:“希望此行能够让我有所改变,否则我如何对得住岳父您的一番良苦用心。” 他这回说的是真心话。 叶寰一瞪眼道:“你该想的是对不对得住你陆家的列祖列宗,而不是老夫!” 说的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 陆沉忙道:“是是是。” 叶寰瞥了他一眼,道:“你若当真烂泥扶不上墙,也是天意,好在,你现如今在文坛有了些许薄名,也不算是功不成名不就。” 陆沉谦虚道:“区区虚名而已,不算什么。” “你知道就好,莫要以为得了点虚名,便沾沾自喜,你还差的远呢。”叶寰极尽打击之能事。 虽然明知这位岳父大人,是怕自己骄傲自满,但陆沉还是不由嗤之以鼻。 如果这都算差得远的话,那么怎样才能称得上登堂入室? 连那些所谓的列国第一才子都在自己的光芒下黯然失色,连个浪花都扑腾不起来,自己不说在当今文坛一枝独秀,甚至唯我独尊,怕是也差相仿佛了。 “你不服?” 叶寰目光何等敏锐毒辣,见陆沉虽然没反驳,可神色却是隐隐有些傲然,登时便知他心中定然是在不屑一顾。 没想到这都能被看出来,陆沉忙道:“岳父真知灼见,小婿岂敢不服。” 叶寰面沉如水道:“文人的归宿,亦在朝堂,经天纬地,学富五车,若不于国于民,岂不是屠龙之术,空负无用?老夫说你差得远,绝不是刻意打击于你,如我大齐的内阁首辅杨文昭、南林先生云楼,如东晋的丞相甘衡,还有南梁右相杨玄之,这些才是文人士子中真正的佼佼者,你陆沉自比于他们如何?” 这压根就是两码事,陆沉不由苦笑,这位岳父大人也是良苦用心,说是不刻意打击,可为了打击自己,已然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些人中除了南林先生云楼,其他都是彻头彻尾的政客,早已不是纯粹的文人,也没人会认为他们属于文坛的范畴。 文坛其实很简单,就是风花雪月,诗词歌赋。 沾上了政治,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而陆沉自认,以自己现如今在文坛的地位,即便不是俨然一枝独秀,也绝不会是叶寰口中的“还差得远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岌岌可危的东境 不过心底虽是不服,陆沉也没打算和云寰争辩,能够看的出来,这位老丈人,对自己这个响鼓,委实是打算用重锤来敲,生怕自己骄傲自满。 出了宫门,眼看着要各自回府,陆沉问道:“岳父,不知何时起程?” 叶寰道:“据东境传来的战报,这次蛮人犯边,尽管依旧残忍凶悍,但却一改以往横冲直撞攻城拔寨的风格,如若幽魂般神出鬼没,屡屡令我大齐将士措手不及。前几日朝廷率先派出增援的五万大军,刚过垣河,便被突厥骑兵袭击,死伤惨重。这一次,突厥人明显有高人指点,否则不可能如此算无遗策,非但战法变得刁钻诡怪,更能成功预料到我朝增援大军的行军轨迹。” “东境的局势,实在是不容乐观呐,尽管我朝将士已然在拼命夺回失地,可战报至昨日,我大齐将士付出无数生命,仅仅是夺回安营、庆偃等三城而已。而突厥人的进攻还在继续,东境防线,可谓岌岌可危,仅凭驻守在东境的将士们,恐怕断难抵挡。” “陛下这次命老夫统兵挂帅,后续增援东境,就是意图将蛮人彻底赶回赫连山去,还东境太平,眼下东境形式如此严峻,我等务必要尽快赶到。” 叶寰娓娓道来,即便没有刻意渲染东境战事的惨烈,可陆沉还是能想象到此刻的东境,怕是已尸骨成山,流血飘橹,正在那里与突厥人厮杀抗争的大齐将士,必定艰难无比。 “只要这次能将突厥人打垮,我们就可以借机推行同化之策,可听岳父您的意思,这次突厥人明显来势汹汹,恐怕很难对付……岳父,您肩上的担子,未免也太重了。” 陆沉忧虑道。 叶寰虽已年过六十,却依旧是大齐最强统帅,按理说这等年纪,理应退居二线,奈何如今的大齐,名将凋零,年轻的还需历练,难当大任,而老一辈的将帅,则已只剩寥寥,只有这位镇国公老而弥坚,但凡领兵,必定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前两年西北蛮族犯边,气势滔天,文帝便是派他领兵出征,到了西北犁庭扫穴,将那里的蛮族打的奄奄一息。 这位镇国公,实可谓大齐最为锋利的剑,但凡出鞘,必定锐不可当,诛灭任何一切胆敢来犯之敌。 而这一次突厥人犯边,文帝依然命他统兵挂帅,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趁着这次机会,将突厥人打垮,然后就可以着手推行同化之策。 只是国公毕竟已经老了,再锋利的剑,也总有生锈的一天,肩扛如此重的担子,陆沉真怕他忽然承受不住。 将军迟暮,宝剑生锈,此次若是没有将突厥人打垮,使得推行同化之策的良机丧失,纵使文帝不说什么,可到时让这位老国公该如何自处? 泱泱大齐,竟将全部重担都压在一个老将身上,呵…… 陆沉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他的担心,叶寰岂能感受不到,面对他脸色头一次柔和下来,道:“击退敌虏,保境护国,是我等身为臣子、身为齐人的本分,纵使肩挑重担,也需全力以赴,不敢有丝毫懈怠。” 说着轻轻拍了拍陆沉的肩,道:“老夫如今已六十有三,往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驰骋疆场,未来的大齐,就全都要看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陆沉苦笑道:“只怕小婿会让岳父您失望。” 没有期望,又何来的失望? 但很显然,陆沉能够看的出来,这位岳父大人,对自己的期望可谓甚高。 叶寰怅然道:“如果你父亲陆渊还在世的话,该多好啊,奈何斯人已逝,如过往云烟,不过,曾经我们老哥俩并肩作战的场景,时至今日,老夫还历历在目。” 说着面容陡然泛起一股怒气,严肃的看着陆沉,道:“虽说将军死于战场,是最终的宿命,也是最崇高的归宿,可你身为陆渊的儿子,一定不能忘记,你陆家和突厥人的血海深仇!” 陆沉知道叶寰所说的血海深仇,指的是什么。 陆家世代武将,护佑边疆,而齐国和列国并不接壤,罕少同列国发生最直接的大规模战争,唯有和环伺在周边的诸多蛮族,屡屡交锋,从未止歇。 在过去接近一百五十年的岁月里,在和蛮族无休止的战争中,不知有多少陆家先辈战死沙场,最近的一位,就是陆渊。 当年与突厥人的战争中,陆渊被围困孤城,最后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不欲承受被俘的屈辱,遂引剑自戮。 继承了定远侯老兄的身体和记忆,陆沉理所应当的要称呼陆渊为父亲,事实上有定远侯的记忆在作祟,听得叶寰说起这桩血海深仇,陆沉不由感同身受,心中略生悲愤。 “如果能彻底将突厥人这个祸患平定下去,我爹在天之灵,也算得以瞑目了。” 他叹道。 叶寰颔首道:“所以这一次,务必要大获全胜!老夫这把老骨头,纵使丢在那片战场上,但只要能看到突厥从此再也对我大齐构不成威胁,也能笑着去九泉之下寻你父亲了。” 陆沉忙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突厥人再是猖狂,您老一出马,还不望风而逃,只有挨揍的份儿,想要您老的性命,那些蛮子也配。” “不可小觑啊。”叶寰摇了摇头,平稳了一会儿思绪,说道:“好了,你也该打道回府了。大军明日开拔,就在西郊大营,你回去收拾收拾,对芷柔嘱咐两句,晚上之前,便来西郊大营吧。” “这么急?” 陆沉一楞。 虽然想到东境局势严峻,必得火速增援,但他还是没有做好立刻就走的思想准备。 叶寰冷冷道:“晚到一日,东境便有面临失守的可能,倘若让突厥人打开东境防线,我大齐势必要生灵涂炭,尸山血海!战情如此危急,岂容耽搁!” 说罢拂袖上了轿子。 没过多久,忽然掀开轿帘,对陆沉严肃道:“晚上之前,老夫一定要在西郊大营看到你,如若到时寻不到你,后果你自己掂量。” 将门帘放下,轿夫随即将轿抬起,回府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急迫 即将就要奔赴战场,远离京都的安逸繁华,而且晚上就得提前赶到西郊大营,陆沉杵在原地,也不知此时此刻的心情,还如何来形容。 可现在不是独自站在风中凌乱的时候,头一件事,便是得将离京之事,告知苏晴。 再过两日,就是商会宴会召开之期,说好了与她同去,可现在出了变故,必须得提前告知于她,让她心里有个思想准备。 想着千香阁距离皇宫甚远,若是徒步前去,至少也得耽误接近一个时辰,而眼下已过晌午,晚上便要赶到西郊大营,时间已然所剩不多,还得回府收拾一番,向鸢鸢告别,到时恐怕连和小妮子温存的功夫都挤不出来,陆沉不由生出一种手忙脚乱的急迫感,这他娘的也太突然了。 他随即快步走向千香阁,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若是有命从东境回来,头一件事,便是先买辆马车,这乾雍城的交通也忒不便利了,连个拉黄包车的都没有,得亏还剩下些时间,若是十万火急,岂不是误了大事。 连走带跑,气喘吁吁的总算是到了千香阁。 苏老头儿正在门口摇着蒲扇,百无聊赖,见他急匆匆而来,忙是从竹椅上站起身来,道:“贵人,为何如此匆忙?” 陆沉累的汗流浃背,问道:“苏姑娘在么?” 苏老头儿忙道:“在屋子里。” 陆沉废话不多说,直接进了铺子,只见苏晴站在柜台里,正在读他的《焕章诗集》,若是换做以往,他必然会打趣几句,可现下却是没了那个兴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袖子擦了擦汗。 “陆大哥,您怎么……”苏晴见他到来,满头大汗,不由诧异。 陆沉随手端起桌子上的茶壶,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了几口,苦笑道:“有件事情得和你说一声,我马上就要离京了。” 苏晴更诧异了,“离京?陆大哥要去哪里?” 陆沉将茶壶放回到桌子上,低头寻思一阵,然后一本正经的道:“去战场。” 苏晴闻言顿时一变。 陆沉也不打算过多的解释,说道:“明日我就要启程了,过两日的商会商会,我是肯定不能与你同去了。” 苏晴从柜台中走了出来,在小桌的另一面坐下,眉头微颦,沉吟不语。 和苏晴定好的事,结果突然出了岔子,陆沉也很是愧疚。 可没法子,皇帝定好的事情,难道就能够违逆吗? 怕是脑袋不想要了。 “我知道,现在是千香阁重新开业的紧要时期,香水能否名扬京都,成功占据高端市场,就看两日后商会宴会那一遭了,按理说这个时候我不该离开,可是我也有难言之隐,非得离开不可。” 陆沉苦口婆心,唯恐被苏晴认为自己是想撂挑子躲清闲。 苏晴显然还是很通情达理的,螓首轻点,道:“陆大哥您非得在这个时候离开京都,自然有非得离开不可的缘由,不用说这么多的。” 顿了一顿,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陆大哥您真的要……上战场?” 这事还能有假? 镇国公举荐,皇帝钦点! 陆沉笃定的点点头。 没想到他竟不是开玩笑,苏晴不免一阵惊愕。 “今晚我就要赶到西郊大营,明日就要随军出征了。”陆沉叹了口气,这些旁枝末节,无关紧要,也不打算说的太多,直奔主题道:“我离开之后,过两日的商会宴会,就只能你一个人去了,如果觉得没把握,就等我回来再说。” 苏晴问道:“陆大哥您多久才能回来?” 呃。 陆沉被问住了。 多久呢? 打仗这种事,一般最少也得三五个月,可若是战事胶着,一年半载也有可能,如果再算上某些不可控的突发因素,谁也不能肯定到底多久才能结束战斗。 “三五个月……一年半载……”陆沉很想给个确切的归来日期,无奈就算是约莫也约莫不出来一个具体的时间。 不过思来想去,终于还是让他想出了一个肯定能够回来的准确日期。 他伸出一个手掌,在苏晴的眼前晃了晃,道:“五年,最多不过五年,我一定回来。” 东境那边就算是打的天崩地裂,难道五年之内,还能结束不了吗? 苏晴闻言,不由一阵无语。 等五年之后,陆沉归来,到时千香阁的牌子恐怕都快烂了,还谈何崛起?更别说成为行业霸主这等豪言壮语了。 沉吟片刻,苏晴道:“如果陆大哥信得过我的话,两日后的商会宴会,我一人去。” 陆沉等得就是苏晴这句话,只不过不好明说,听她主动请缨,顿时一喜,道:“你有把握?” “没有。”苏晴摇头,道:“只是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如果陆大哥您只是出去三五个月,苏晴还能等您回来,可五年……” 话没说完,但陆沉明白这丫头的心思。 手里握着香水这种独一无二的东西,谁会甘心等待? 这丫头其实这阵子就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迫切的想要凭借香水扭转现如今千香阁的窘迫处境。 五年…… 对于急迫的想要使千香阁大红大火的她来说,不啻于是一个极其漫长的日期。 “既然你愿意尝试,那就去吧。”陆沉大手一挥,随即严肃道:“我得嘱咐你一句,香水只能走高端路线,我之前的定价,不能降低分毫。” 苏晴道:“万一我这次去,没有使香水一鸣惊人呢?” “不可能。”陆沉笑了笑,道:“它一定会一鸣惊人。当然,我更相信的,是你的能力,你一定会拿着它征服那些富商的。” 苏晴美眸中泛着异样的光彩,道:“您就这么相信我?” 陆沉重重点头。 苏晴默然许久,忽而面露笑意,如冰山消融,春风化雨,轻启朱唇道:“陆大哥您如此信任苏晴,苏晴就尽力而为,希望陆大哥您回来之后,已经能看到一个崭新的千香阁。” 陆沉笑道:“我曾对你说过的一些营销手段,你不妨一试。凭借你的能力,我相信,等我回来之后,千香阁必定会焕然一新,香水也一定会闻名四海!” 第一百三十四章 担心则乱 苏晴的能力,陆沉是绝对信任的,放心的出了千香阁,随即火急火燎的奔回府邸。 被突然宣旨召进宫,小妮子正还担心他呢,见他终于回来,完好无损,只不过心情似乎颇为糟糕,神色阴郁,不由心中一凛。 “相公,您没事吧?” 小妮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陆沉像坨烂肉似的躺在床榻上,长长的吁了口气,道:“暂时是没事,这次你相公我进宫,接了一件苦差事,实在是心里烦闷啊。” 苦差事? 鸢鸢心生好奇,走到床边坐下,“什么苦差事?” 陆沉叹道:“皇帝命我随军出征,今晚就要赶到西郊大营,明日便要奔赴东境战场。” “上战场!”小妮子花容失色,急道:“无缘无故的,皇帝陛下为何要让相公您上战场?” 陆沉苦笑道:“还不是得多谢我那位国公老岳父,非得向皇帝举荐,让我随军做一名参军,前往东境历练。” “可是相公您从未上过战场……” 鸢鸢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陆沉见状,连忙坐起,握住她的小手,轻轻的抚了抚,道:“你莫要担心,其实也不是什么苦差事,算是一件美差,我这次去,按照我那国公老岳父的意思,纯粹就是为了历练我一番,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极力安抚,可小妮子又不傻,虽对军事一无所知,但岂能不知,只要上了战场,就会有危险,担忧之下,顿时泪如雨下,伏在他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这小妮子,虽已为人妻,但到底还是个稚嫩的少女啊。 感受到就这眨眼的功夫,胸口就已被鸢鸢的泪水浸透,陆沉叹了口气,伸手抚摸小妮子的后背,道:“你放心好了,相公只是在军中做个参军,只管出谋划策,至于上战场卖命的活儿,还轮不着你相公我,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鸢鸢哭了一阵,抬起头睁圆水莹莹的大眼睛,不解道:“不用相公您去打仗?” 陆沉笑道:“当然!军队里也是各司其职,你相公我就是出谋划策的白纸扇,只管躲在远离战场的营帐中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你想想,就算我想上阵杀敌,我那国公老岳父怕也不会同意,我毕竟是他的女婿,即便不是为了我,为了他的女儿,他也一定会护我周全,不会让我有半点闪失的。” 这么说鸢鸢算是没那么哀伤了,抹了把泪水,可还是有些一阵一阵的抽泣。 陆沉将她拥在怀里,下巴蹭了蹭她柔软馨香的发丝,微笑道:“你就只管安心的在家等我回来,莫说我这次去,必定不会有危险,就算真的上战场和那些蛮人拼命,想到家里还有你这么一个小娇妻在等着我,我又怎么会舍得死呢?” 鸢鸢俏脸一红,像个小猫似的依偎在他的怀里,颇是乖巧。 “相公您要去多久?” “唔……” 陆沉歪着头寻思片刻,道:“也许三五个月,也许一年半载,说不准,你安心等我回来就是,不必为我担心。” 鸢鸢点点头,想起陆沉说今晚就要赶到西郊大营,连忙脱离陆沉的怀抱,站起身道:“我这就去给相公您收拾行囊。” 陆沉微微一笑,真舍不得离开这小妮子啊。 一头躺在床上,看着鸢鸢翻箱倒柜,不多时便已将两个包袱装的满满当当,里面什么杂七杂八的都有,衣物,瓶瓶罐罐,银票…… 陆沉不禁诧异道:“装银票做什么?” 鸢鸢将包袱系得紧紧的,道:“相公您出门在外,少不了有使银子的地方,装些银票,有备无患。” 陆沉不由失笑,此去又不是游山玩水,是和凶狠残忍的蛮人打仗,哪里有使银子的地方,即便身处绝境,这一张两张银票,也保不了自己的性命。 不过心底虽觉得此行带钱无用,陆沉也由得鸢鸢去了,这小妮子,也是担心则乱。 整理出两个诺大包袱,鸢鸢仍旧觉得不够,又扯出一个包袱皮,对侍候在门外的绿珠道:“让厨房立刻做些不易腐坏的糕点来,一定要多做些。” 绿珠应诺,便要走去厨房。 陆沉一见忙道:“别去。” 苦笑着看向鸢鸢,无奈道:“我这次是随军出征,是去打仗,带糕点做什么。” 走到鸢鸢面前,将小妮子拉到床边坐下,柔声道:“好了好了,这些就够了,你就不要再忙活了。” 鸢鸢低着头,两行清泪控制不住的从眼眶中流淌下来,抽泣道:“相公您这次去东境,一定苦的很,妾身怕您吃不饱穿不暖。” 陆沉笑道:“这样才算是历练嘛,如果衣食无忧,跟在家似的,我还去做什么。再者说,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我这大包小裹的,连吃食都带着,实在是不太像样。” 说着冲绿珠道:“绿珠,去将孙伯叫来,我有些事需要吩咐给他。” 绿珠躬身应是,扭身去了。 瞧小妮子闷闷不乐,从听到自己要去东境之后,眼眶里无时无刻不是泪水充盈,陆沉伸手掐住她的脸蛋,往两侧揪了揪,笑道:“开心一点,你相公我这次是去镀金的,没准还能混点战功啥的,多好的一件事啊。” 鸢鸢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情绪却依旧控制不住的低落。 不多时,孙寿已到了门外,躬身道:“家主,您找我?” “嗯,进来吧。” “是。” 待孙寿进了屋子,陆沉道:“我今晚就要离开随军出征,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府里的事,还得有劳孙伯你多操心了。” 孙寿面色一变,显然被“随军出征”这四个字给吓了一跳。 不过老孙到底是稳重,知道不该问的不问,连忙拱手道:“请家主放心。” 陆沉点头道:“临行之前,我嘱咐你几件事。” 孙伯道:“家主请说。” 陆沉道:“第一件事,我在书香斋出的小说诗集,每到月底都有分红,你记着亲自前去,派人去取也行,领到之后,直接交到主母手中。” 说完不忘加上一句道:“记住,一定要看清楚账本,别被懵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嘱咐 孙寿道:“每到月底,我带着账房先生一同前去。” “嗯。”陆沉点头,道:“书香斋的掌柜叫做王福,你直接找他要钱就行。我在书香斋迄今为止拢共发行两本书,到时让账房先生核对好这两本书的红利账目,记录在册,等我回来看。还有另外三本书产生利润的时间可能要久一点,每次去取钱的时候,记着询问,莫要让那老小子以为我走了,你们不知道那三本书的事,便故意拖延,磨磨蹭蹭,晚给咱们分红。” 现如今来钱的渠道,也就是书香斋那一块,这件事陆沉可不敢大意,特意多嘱咐了几句。 当然,这样做只是为了有备无患,正常来说,像老王那般精明的人,绝对不会作出这等因小失大之事。 与自己长期合作,才能将书香斋的利益最大化,若是暗中克扣红利被发现,合作必然会宣告终止,老王活脱脱狐狸成精似的,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因为一点蝇头小利,丢失金山银山,这样的傻事,那老小子是绝对不会做的。 但万事无绝对,像老王那般的商人,倘若真想克扣利润,将账目造假,账本绝对会弄的天衣无缝,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陆沉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让孙寿取钱的时候,务必要仔细查看、抄录账目,这么做的目的,只是摆出一种姿态,就是为了告诉王福,老子人虽走了,可是你也得规规矩矩的,属于老子的钱,你一分都不能少给! 查看账目,合情合理,孙寿哪里知道,其中竟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就算知道,必定也不会多想。 老孙耿直,只会做好份内之事。 “家主放心,待会儿老朽便将您说的这些,一字不差的告诉账房陈先生。” “嗯。” 陆沉满意的点点头。 搬来这座府邸也有一阵子了,孙寿将阖府上下打理的可谓井井有条,从未让他操过一点心,这件事交给孙寿去做,他放心。 “第二件事,往后府中的用度,就都由主母来负责,如若府中账面上的银钱不够,找主母来要便是。”陆沉沉吟片刻,不忘说道:“大娘子那边,她的吃穿用度都由自己负责,无须府中来出,不过若是买些零零碎碎,用得到府里来出银子,也莫要吝啬。” 言外之意,零零碎碎,只要不需要许多银子,由府里来出也没什么,可若是需要许多银子…… 孙寿心领神会,忙道:“老朽领会。” 如此既聪明、又能干、还耿直的管家,哪个当家主的能不喜欢? 陆沉不由庆幸,得亏当初慧眼识珠,极力请孙伯留了下来,不然上哪找这么好的管家去。 “第三件事……”陆沉话语骤然变得严肃起来,道:“第三件事,府里上上下下,你都对他们说清楚了,咱们陆府,只有一个主母,那就是我身边的这位,至于大娘子那里,还是那句话,当菩萨供着就行。” 这件事陆沉早已三令五申,强调过无数次,可临走之际,还是觉得应该再说一遍。 鸢鸢性情和善温婉,陆沉是真怕小妮子会受什么委屈。 “绿珠,你进来。” 陆沉旋即又对侍候在门外的绿珠道。 绿珠进了屋子,施礼道:“家主有何吩咐。” 陆沉道:“我交给你一件事,护好你的主母,如果主母在大娘子那边受了一丁点委屈,等我回来,必须原原本本的说给我听,若是隐瞒不报,让我查了出来,我拿你是问,听懂了吗?” 他平素都是和和气气的,绿珠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严肃,不由紧张起来,小手紧握,手指缠绕,畏惧道:“是。” 见他跟要吃人似的,鸢鸢忙道:“相公,你吓着绿珠了。” “我不是不放心你嘛。”陆沉扭头说道。 鸢鸢笑道:“相公您就莫要担心我啦,大姐姐待我很好,怎么会给我委屈受。” 陆沉哼道:“知道你们两个这阵子好的跟亲姐妹似的,我这也是有备无患。你啊,太容易相信人,不知道人心险恶,谁知道她芷柔现在如此待你,等我走了之后,会不会突然变作另外一副嘴脸。” 鸢鸢抓住他的手,面容涌上一丝愁色,叹道:“相公,你对大姐姐也未免芥蒂太深了,大姐姐心地善良,在侯府的时候,便待我很好,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 陆沉没听进去,反正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此去边疆,鸢鸢是最让他放心不下的。 如果陆府只有一个主母,他自然不会杞人忧天,可毕竟北别院那边,还住着一个正室大娘子呢。 “如果叶芷柔真是那样,到时有你苦头吃。”陆沉伸出手指刮了一下鸢鸢的鼻子,随即站起身,道:“我去趟叶芷柔那里,你别跟来。” 鸢鸢闻言连忙拉住他的手,急道:“相公您要去做什么?” 瞧她一脸紧张之色,陆沉失笑道:“她叶芷柔再怎么样,也是我陆沉明媒正娶的娘子,虽然我平素和她老死不相往来,但此次出门,时间不短,怎么也得知会她一声。” 小妮子单纯,信了他的鬼话,放下心来,说道:“那相公您去吧,我等你回来。” “嗯。” 陆沉随即前往北别院。 这时的北别院,很是寂静,偶尔能看到丫鬟走过,也都是刻意压低了脚步,不敢放大声息,显然是怕惊扰了谁。 走到叶芷柔的闺房,只见门口侍候着两个丫鬟,陆沉依稀能记起,左面那个叫莲姝,右面那个叫箐菱,都是叶芷柔的贴身丫鬟。 “大娘子呢?” 陆沉在门口站定,问道。 莲姝忙是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紧跟着同箐菱对陆沉施了一礼,才低声道:“大娘子就在闺阁中,午睡还未起。” 陆沉哼了一声,太阳都快日落西山了,午睡还没起,国公府的嫡女就是悠闲自在。 “将大娘子叫起来,就说我来了,有事要与她说。” 他话一说完,莲姝和箐菱同时面露为难之色。 莲姝低声道:“大娘子午睡,我等下人从不敢惊扰。” 陆沉恍然,怪不得这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个刻意不敢发出声音,原来是怕惊扰了屋子里正在入睡的叶芷柔。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后悔 这俩丫鬟不敢惊扰叶芷柔睡觉,陆沉却是不惯毛病,握拳“咚咚咚”敲响房门。 莲姝和箐菱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家主……” 情急之下,莲姝脱口而出,可多余的话,却也不敢多说。 毕竟,陆沉是这座府邸的家主,亦是她家小姐的夫君,此时敲门,纵然有些蛮横,可还轮不到她们两个丫鬟来说些什么。 许久之后,房屋中传出叶芷柔略含愠怒的声音道:“谁啊。” “我,陆沉。” 陆沉淡淡说道。 “我身体略有不适,如果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里面叶芷柔的声音更是淡然。 竟敢给自己闭门羹吃,陆沉不由气愤不已,强压着道:“有急事要同你说。” 屋子里默然好一阵子,叶芷柔才道:“那你进来吧。” 陆沉随即推门而入,只见叶芷柔正坐在床边,身着鲜红的丝绸衣裙,发丝柔顺明亮,上面还戴着金簪玉钗,仪容整洁,明显早已醒来,进行过一番梳洗打扮,樱唇红润,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依稀可见淡淡的粉黛。 “还以为你睡着了,没敢过于惊扰。” 陆沉岂能看不出来叶芷柔压根没睡,方才在外面说的话,她恐怕都已听到了。 叶芷柔控制不住的面庞涌现出一丝怒色,门都快砸烂了,还说没敢过于惊扰? “你有什么事吗。” 压抑怒火,叶芷柔冷冷问道。 陆沉道:“也没啥事,就是要随你爹一块出征去东境打仗,特来知会你一声。” 叶芷柔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不过稍纵即逝,平静的道:“知道了。还有别的事么,如果没有的话,我要休息了。” 陆沉自顾寻了张椅子坐下,笑道:“还有一件小事。” 见他还坐下了,明显没有说完就走的意思,叶芷柔微微一颦眉,道:“什么事?” 陆沉道:“我走了之后,希望你能好好的待鸢鸢,这小妮子心思单纯,对你可谓情深义重,我实在是不想看到,她受一点伤害。” 叶芷柔早就猜出陆沉的来意,绝不会是仅仅为了道别这么简单,冷笑道:“原来知会我要离京是假,怕我会趁你走后刁难鸢鸢才是真。” 被戳破来意,陆沉老脸不红不白。 他就烦叶芷柔这一点,心照不宣的事,非得拿到台面上来说,而且话语中竟似隐隐有些怨气,也太搞不明白自己在陆家的地位了。 本就是逢场作戏而已,埋怨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鸢鸢,老子才懒得过来。 陆沉心底嗤了一声。 见他不吭声,显然是默认了,叶芷柔声音更冷,“鸢鸢是个好姑娘,我对待他就像是亲妹妹一样,如果你是怕我会刁难鸢鸢,那你大可不必操这个闲心。” 陆沉笑道:“拿鸢鸢当亲妹妹就好,无论这是不是你的真心话,但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鸢鸢对待你,真的便如亲姐姐一般,希望你不要伤害她。” 叶芷柔宛如受到莫大侮辱,她何其坚毅要强,愣是被陆沉气的眼眶泛起一层水雾,一直维持的淡然再也紧绷不住,顿时怒容满面,大声道:“我叶芷柔也是公府嫡女,自小家教森严,做人堂堂正正,用不着你对我说这番话!” 她素来如冰山女神一般,淡然若水,可面对陆沉,却是几次三番控制不住的流露怒意,眼泪也不是第一次流了。 陆沉的心素来硬的很,只有对心爱的女人,才会心软,可他并不爱叶芷柔,自然不会被叶芷柔骤然间的楚楚可怜所打动。 当然,也不是从无例外,当日在国公府时,便是因一时心软,而答应叶芷柔回府。 前车之鉴,陆沉不敢再妇人之仁,依旧面无颜色道:“话还是说清楚些好,免得到时候你再说我没有事先告诫过你。” 叶芷柔泪光莹莹,冷然道:“说完了么?说完了请你出去!” 陆沉本来也不想多待,闻言站起身,扭头刚走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道:“不要怪我说话太直接,我们两个虽有夫妻之名,但只不过是逢场作戏,我能够对你以礼相待,说实话,已经是在尽力而为,所以你千万不要再多奢求什么,因为请恕我万难办到。” “谁要你假惺惺!”叶芷柔眼泪终于气的流了下来,素手一抹眼角,寒声道:“我从未对你奢求过什么,也请你回来之后,不要再来我这里!” 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陆沉求之不得。 “再见……呃……不见。” 陆沉随即走出闺房。 一如那日在国公府时,陆沉刚走出别院,便听后面的闺房中传出哭泣的声音。 他闻声轻轻一叹。 他也知道,如此对待叶芷柔,有些过于残酷了,可若是言语温和,自衬实在是起不到震慑的作用,为了避免鸢鸢以后受委屈,他也只能两相权衡,让叶芷柔暂时受些委屈了。 不过回去的路上,他却越想越是愧疚。 叶芷柔凭什么要受这等委屈? 就因为为了维护镇国公府的声名,而固执的不欲与自己和离,还要搬到自己的府邸中来? 自己为了鸢鸢,便不顾她的感受,是不是有些太畜生了…… “陆沉啊陆沉,你小子真是个王八蛋。” 他自嘲的喃喃说道。 怀着一丝丝的后悔之意,回到鸢鸢的闺房,见鸢鸢还在忙活着收拾行囊,诺大的包裹已经足足装满三个,不由失笑道:“好了,不要再装了。” 见他回来,鸢鸢放下手中活计,连忙迎了上来,眉开眼笑道:“相公,去大姐姐那里怎么样,你们两个一定相谈甚欢吧。” 哪里有什么相谈甚欢,差点没打起来。 “嗯……是……”陆沉含糊其辞。 鸢鸢见状,顿时便明白怎么回事了,气道:“你是不是惹大姐姐生气了?” 陆沉做贼心虚,绕开小妮子,兀自走到床边坐下,没啥底气的说道:“没有,我惹她生气干嘛,就是告诉她我要离开京都一段时间,然后我就回来了。” 他话音中透着明显的心虚,鸢鸢岂会相信,不禁又急又气,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第一百三十七章 离别 陆沉一瞅,知道做再多辩解,也是无用,只会越描越黑,小妮子必定会抓着不放,脑筋一转,登时计从心来,失魂落魄的仰倒在床上,叹道:“我此次离京,随军去往东境,路途遥远,凶险莫测,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啊!” 随着他长长的一声叹息落下,鸢鸢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冲过来一头扎进他的怀中,嚎啕大哭。 陆沉嘴角露出一丝诡计得逞般笑意,右手轻轻抚摸着小妮子的后背,柔声道:“不哭,不哭。” 鸢鸢梨花带雨,泣不成声道:“相公……我……我舍不得你!” 相公也舍不得你啊。 陆沉在心底悄悄地叹息一声。 当然,这回不是装的,而是真情流露。 谁能舍得抛下小妮子这般的美娇妻,去往东境那般凶险苦寒之地? 可没法子,事已成定局,断难更改。 知道若是再继续逗留家中,小妮子必定还会哭个不停,自己决心离开的意念恐怕也会越来越不坚定,陆沉抱着鸢鸢起身,鼻尖掠过小妮子的发丝,最后嗅了嗅小妮子身上沁人心脾的馨香,微笑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一听他要走,鸢鸢连忙擦去泪水,急道:“这就要走……你……我……” 小妮子语无伦次,情急之下,话都说不明白了,陆沉伸出手指抵在她的唇上,道:“镇国公给我下了死命令,今晚之前,必须赶到西郊大营,如果到时见不到我的人影……军中不比咱们家里,规矩森严,到时你相公我怕是要被军法惩处,若还没出京都,到边疆建功立业,便出师未捷身先死,岂不是冤枉的很嘛。” 鸢鸢面色一变,眼泪流的更凶了。 陆沉苦口婆心道:“好啦好啦,你就安心的在家等我回来,不必为我担心,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会写家书给你的。” 还能写家书? 鸢鸢抹了把泪水,嘟嘴道:“真的?” 陆沉道:“相公还能骗你不成?” 说完再心中默默一叹,就骗你这一次。 鸢鸢信以为真,虽然对陆沉不舍之极,可一想到他若是晚到西郊大营,便要受到军法惩处,顿时紧张万分,急忙起身对门外的绿珠道:“绿珠,去叫几个下人来,帮家主拿行李。” 陆沉瞧了一眼鸢鸢已经整理好的三个包袱,皆是塞的满满当当,颇有重量,是得找几个下人帮着拿一拿。 绿珠很快便叫来了三个下人,一人挎了一个。 “好了,我也该走了。” 陆沉对鸢鸢道。 小妮子情绪低落,一声不吭。 带着三个下人走出府门口,陆沉停下脚步,见鸢鸢亦步亦趋的跟了出来,还有孙寿,先是对孙寿道:“孙伯,府里的事可就全靠你多照看了,我先前对你的嘱咐,没忘记吧?” 孙寿躬身道:“家主放心,府里的事老朽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一丝懈怠,您嘱咐的那几件事,老朽也都记得清楚着呢,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陆沉对孙寿是很放心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鸢鸢了。 小妮子陷入了沉默,低着头,满面愁容,陆沉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恋恋不舍。 唉。 老子也舍不得走啊。 可终归还是要走的。 掐了掐小妮子的脸颊,陆沉笑道:“开心一点,又不是生离死别,相公向你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而且一定是安然无恙的回来。” 鸢鸢乖巧的点了点小脑袋。 陆沉柔声道:“在家要乖乖的,府里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就问问孙伯。” “嗯。”鸢鸢声音微若蚊蝇。 “你性情敦厚温婉,平素对待下人,一点架子都没有,这本是一件好事,可你对他们那般宽厚,近乎放纵,久而久之,难保不会让他们不拿你当一回事,如果必要的话,你得拿出一些主母的款儿来。” “还有叶芷柔那边,你和她要好,我不阻拦,可她若是有践踏你对她的情意之举,咱也没必要热脸贴她的冷屁股。” “鸢鸢啊,你单纯善良,有什么委屈,也都自己藏在心里,从不肯对我说,不过等我回来,你如果真的受了什么委屈,务必要对我直言,相公我就你这么一块心头肉,你若是受了欺负,那我可真是要疼死了……” 临别之际,陆沉只觉突然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说着说着,却也知道,想对鸢鸢说的话,恐怕这辈子也说不完,只能留条命回来,在以后和鸢鸢一起的时光里,慢慢的述说了。 “好了,你相公我要走了,乖乖的等我回来。” 陆沉准备要走了。 小妮子依旧还是点头,情绪低沉的不像样子,一句话也不说。 陆沉仔细的看了看她,唯恐离去时间太久,忘了小妮子的模样,将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牢牢的记在心中。 没来由的,眼角控制不住的滚出一滴热泪,陆沉悄然拭去,强笑一声,扭头便走。 也就走出去十几步,只听身后突然响起鸢鸢的哭声道:“相公!” 他猛然止步,努力做出一副笑脸,回头望向已经是泪流满面的鸢鸢,摆手道:“回去吧,等着我!” 心中一硬,扭身再不回头。 …… 临近傍晚,陆沉赶到了西郊大营。 夜幕还未降临,大营中依稀能够听见响亮的操练声。 不时有一两队兵马疾行出入,明日便要开拔,整座大营都充斥着将要出征的紧迫感,但却并不显纷乱,一切皆是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接过下人们身上的包袱,陆沉随即就让他们回去了,军营里护卫森严,必定不会让闲杂人等进去。 身上挎着一个包袱,手里还拎着两个,走到大营门口,陆沉已是气喘吁吁。 “哼!你以为行军打仗,是游山玩水么?我真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让你随军出征。”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 陆沉瞥眼一瞧,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少年,浑身甲胄,英气逼人,竟是叶朢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入营 没想到这位小舅子此次竟也跟着一同出征东境。 进了军营,不啻于寄人篱下,说不得要想办法摒弃前嫌,否则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公报私仇,在暗地里使什么绊子。 “这不是朢昇么。”陆沉笑着走上前去。 叶朢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切称呼搞的一愣,随即一脸戒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叶朢昇虽然年纪不大,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到了叶朢昇面前,陆沉对他上下打量一番,突然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好!不愧是国公爷的独子,这身盔甲穿上,即使还未上阵杀敌,便已有三分将军风范,令人不寒而栗。” 被突然一拍肩膀,叶朢昇猛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怒极便要反击,但听陆沉紧随其后的夸赞话语,不由惊愕片刻,似乎是在诧异,陆沉为何如此反常。 不过到底是年轻人,诧异归诧异,叶朢昇随后还是控制不住的得意一笑,冷哼道:“算你有几分眼力。” “以往没瞧出来,今日委实大开眼界,朢昇,你当真是令姐夫我刮目相看!”陆沉竖起大拇指。 叶朢昇更得意了,嘴角都快翘飞了。 陆沉见状,不禁暗笑,到底是个毛头小子啊,几句话就给夸的不知所以飘飘欲仙了。 “是岳父来让你接我的么?” 他猜问道。 叶朢昇虽被夸的心情舒畅,可对他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厌恶,冷冷说道:“你猜的不错,幸亏你还算守时,赶在天黑前来到西郊大营,否则我非得以军法惩治你不可。” 芥蒂不是一时就能消除的,毕竟那日在国公府,当着这小子的面,将他姐欺负的那么惨,换了哪个当弟弟的,都定然不会给自己好脸,陆沉也没奢望说两句好话,就能冰释前嫌。 “事不宜迟,那咱们这就去拜见国公吧。” 好话也说了,陆沉也懒得再和叶朢昇多啰嗦。 事实上能否与叶朢昇冰释前嫌,他并不在乎。 若不是顾虑这里是军营,自己人不生地不熟,唯恐叶朢昇会借机暗地里耍什么阴招,他甚至连正眼都懒得瞧这小子一眼。 可没法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里毕竟是军营,而不是陆府。 随叶朢昇走到一个帐篷前,只听里面声音嘈杂,热闹的紧,似乎是在议事。 叶朢昇背着手,面无表情,问向守帐篷的其中一个兵士道:“诸位将领都到了吗?” 那兵士抱拳道:“回禀小公爷,都到了。” 叶朢昇点点头,掀开帐帘,率先走了进去。 陆沉紧随其后,进了帐篷,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叶寰。 老国公坐于上首,身披黑色盔甲,盔甲上满是刀戈兵刃所造成的疮痕,隐隐还闪烁着只有鲜血才能浸染出来的殷红光泽,光看这身行头,就算是不知镇国公大名的,也能知道,这位精神矍利的老将军,必然是身经百战。 脱去盔甲,这位老国公,风度儒雅,令人折服。 可若是一旦披坚执锐,气势则威严无比,即使不刻意显露,亦是令人望而生畏! 下首左右两侧,坐着的都是将领,其中有两位陆沉还认得,一个是禁军副统领柴鹰,另外一个,是羽林军副帅周同。 禁军、羽林军负责守卫京畿皇城,按照常理,如无重大变故,像柴鹰、周同这样的禁军、羽林军将领,轻易不会外调,可这次竟也跟着随军出征,可见此次对突厥之战,朝廷功毕一役的决心。 其他将领陆沉都不认识,可连柴鹰、周同这般的将领,都屈居末位,可见眼下这个帐篷里,不说囊括了整个大齐的名将,怕是也相差不许多了。 他和叶朢昇一进来,众将领的议论声渐渐停止。 叶寰开口说道:“陆沉,你来了。” 见父帅第一个竟是对陆沉说话,叶朢昇哼了一声,目光斜视,满是不屑神情。 陆沉快步上前,躬身拱手道:“来了。” 叶寰点点头,随即对众将领说道:“对大家介绍一下,他叫陆沉,你们想必都是认识的。” 柴鹰哼道:“被夺爵的定远侯,谁不认得。” 定远侯爵乃是武将爵位,陆家在大齐军界更是树大根深,作为陆渊的独子,在场不管是常在京都的,还是戍边在外的,哪个不认识陆沉? 一个四五十岁、却已满头白发的将领看向陆沉,笑呵呵道:“真是稀奇事,陆贤侄如今已无爵位在身,便是曾为定远侯时,也无心军事,仅在朝廷兼了个河道监管的差事,怎的而今无官无爵,反倒跑我们这个帐篷里凑起热闹来了。” “是啊,阁下近来名声大噪,被誉为我北齐第一诗仙,俨然已是一名风流才子,不和那些文人斗诗对联,怎么想起来和我们这些粗人为伍了。”周同笑道。 那白发将领只是打趣,并无明显恶意,可周同则不然,话语中毫不掩饰的饱含讥讽之意。 周同话音一落,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没想到刚进帐篷没多久,竟成了众矢之的,陆沉有些始料未及,却也不甘任由人冷嘲热讽,仰首打了个哈哈,道:“周将军此言差矣,你自认粗人,那是你妄自菲薄,怎敢言称我等?在座列位将军,无不是深谙兵法韬略,粗人二字,除你以外,怕是没人会坦然认领。” 没想到他还敢反唇相讥,周同脸色一变,急道:“你……” 陆沉神情一肃,哼道:“再者,难道陆某被誉为诗仙,就非得只会斗诗对联么?一介文人,就上不得沙场?就不能为国效忠?你这是在藐视天下文人!” 周同被说的面色胀红,猛然拍案而起,怒道:“谁藐视天下文人了!” 陆沉不顾他的辩解,兀自道:“文人亦有一番血性!况且我陆家世代武将,在下身体流淌着的,是为陆家血脉,周将军岂敢将我与寻常文人一概而论!夜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这是陆某所作,周将军可能听懂?” 周同确是粗人,压根听不懂他所说的诗词是何意,气的一摆手道:“老子可不懂你们那些酸腐文人的玩意儿!老子就问你,你凭什么进这个帐篷!是谁让你来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打脸来的如此之快 这姓周的治军或许有方,可诚如他自诩,到底是粗人一个,忒也沉不住气,完全就是武夫秉性,性情火爆,直来直去,没有一点城府。 面对其质问,陆沉不吭声了。 谁让自己来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居然会问这等愚蠢的问题,怪不得堂堂羽林军副帅,在这帐篷里只能居于末位,就这副猪脑子,如何带兵打仗? 陆沉心中嗤笑一声。 “是老夫让他来的。” 叶寰适时解围。 周同愕然,拱手道:“大帅,请恕末将斗胆问一句,且不说军营重地,此间我等更是在商议平蛮大事,他陆沉何德何能,能出现在此?” 叶寰淡淡说道:“周将军稍安勿躁。老夫已向陛下举荐,让陆沉随军担任参军一职,他自然有资格进来这里。” 周同更是惊愕。 其他将领亦是震惊不小。 陆沉随军做参军? 开什么玩笑! 军中之事,岂能儿戏! 柴鹰沉声道:“大帅,不知您为何要举荐陆沉做参军,末将也实在搞不明白,陛下居然会同意……难道陆沉如今不仅文采惊天动地,亦深谙兵法韬略吗?” 见他比周同更加放肆,竟敢质问上大帅了,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一位老将皱了皱眉,突然哈哈大笑道:“柴将军,难道不懂兵法韬略,就不能做参军了吗?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职位,哪怕是尸位素餐,其实也无伤大雅。” 老将军笑着对柴鹰说完,旋即目光一转,落在陆沉的身上,点点头道:“大侄子,我叫萧翀,是你爹的至交好友,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总算是碰到了一个自己人,不至于孤立无援,陆沉忙是拱手道:“小侄拜见世伯!” “免礼免礼。”萧翀摆摆手,道:“难得你小子还有些上进心,知道为我大齐出点心力,不管此行你能否帮上忙,单单是这份心意,就已经颇为难能可贵了。” 他这一顿打圆场,紧张的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可柴鹰却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在他看来,军营乃规矩森严、庄严肃穆之地,岂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强塞进来?如此还不乱了军心! 随即猛然起身,对叶寰躬身抱拳,铿锵道:“请大帅说明原委,这陆沉是否有能力担任参军一职,否则末将委实如鲠在喉。” 禁军副统领柴鹰,为人刚正不阿,脾气倔强,只要是看不过眼的事,必定直言不讳,就算是捅破了天,也毫无畏惧,在所不惜。 事实上他的疑虑,也正是在场众多将领的疑惑。 他陆沉有何兵法韬略,配做参军,随军出征? 当然,这个疑惑显然是有答案的。 众将领心照不宣。 何德何能? 就凭他是已逝去的老侯爷陆渊的儿子、此刻坐在上首那位三军主帅的女婿! 即使不谙兵法,不懂军事,又怎么了? 明显就是老国公想要提拔他,刻意给他安排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职位,随大军出征,目的无外乎就是想让他镀层金,最好还能混点战功,回去之后也能理所应当的重返朝堂,乃至未来恢复爵位。 老国公的用意,你柴鹰怎么就看不破呢? 众将领皆是心中默道。 他们是看破不说破,可柴鹰也不是傻子,岂能看不破? 他看破,也得说破! 萧翀见状,不由一叹,这柴统领,果然是名不虚传,真他娘的犟! 面对柴鹰显然有些以下犯上的质问,叶寰面无颜色,说道:“既然柴将军问了,想必大家心中也有这个疑问,那么老夫可以肯定的回答你们,陆沉绝对有能力担当参军一职。” 柴鹰摇头道:“没有真凭实据,怕是不能令人信服。满京都谁不知道,陆沉吃喝嫖赌无一不精,纵使匪夷所思的突然赢得诺大才名,可行军打仗,非同儿戏,绝不是会吟两首诗,能写几篇文章,就能胜任的。” 叶朢昇是那个看不破的人,眼瞅着柴鹰对陆沉咄咄逼人,看那架势似乎非得将其扫地出门不可,连忙添油加醋道:“是呀父帅,此次对突厥一役,何其重要,咱们可不能带着个累赘去啊。” 叶寰眉头一皱,漠然的瞥了自己这不听话的儿子一眼。 叶朢昇对他这位老父亲畏惧甚深,顿时脖子一缩,噤若寒蝉。 眼看着柴鹰明显不问个清楚,势必不会罢休,开战在即,叶寰也不欲因这点微末小事,而动摇军心,当即说道:“最近内阁在议一件对蛮的计策,诸位将军或多或少应该都知道一些吧。” 众将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件事,但还是尽皆点头。 柴鹰心直口快,问道:“不知这件事和陆沉有没有能力担任参军之职有何关系?” 叶寰淡淡说道:“内阁已经商议一致通过的平蛮之策,正是陆沉向陛下所献。” 柴鹰猛然一震。 众将亦是同时面露惊色。 没有不透风的墙,近来内阁一直在商议号称能足以彻底解决蛮族之忧的良策,这件事在场众将皆有所耳闻,好奇之下,不免通过各种渠道百般打听那灭蛮良策的具体方略。 但此为朝廷大计,乃是绝对机密,众将领也只能是打听出一点细枝末节来。 可就是这么一点细枝末节,他们是何许人也,岂能推敲不出这计谋的可实施性? 况且即便推测错误,但内阁都已一致通过,可见此计必定非同凡响,或许真能彻底解决蛮族之患! 众将领委实不敢置信,此计竟是陆沉所想! 萧翀愣了许久过后,突然大笑道:“大侄子,你可真是有些神叨,以往全天下的人都说你一无是处,只知吃喝嫖赌,而武功文采,则全都狗屁不通,岂料现如今非但蜕变成了盖压天下文人的诗仙不说,而且还能想出此等惊世之策,你若都不配做参军,还有谁有资格?” 到底是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说陆沉一无是处,只知吃喝嫖赌,柴鹰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方才说了。 打脸来的如此之快,柴鹰面色不由难看的紧。 第一百四十章 项吕 那白发将领道:“内阁商议通过的灭蛮之策,我略有耳闻,以怀柔手段麻痹蛮人,实则暗藏杀机,让蛮族在不知不觉间,沦入万劫不复之境地……能想出此等计策来,陆贤侄,虽不知你是否深谙兵法,懂不懂行军打仗,但委实胸有韬略,可谓无人能及,依我看来,你做区区一参军,却是屈才了!” 这位白发将军对自己貌似也颇有善意,先前说话也明显只是调侃之言,而绝无恶意,陆沉拱手道:“承蒙将军夸奖。” 那白发将领笑道:“你叫萧老将军世伯,那也理应该叫我一声世叔才对,我与你父亲也是在战场上过命的交情。” 陆沉肃然起敬,连忙道:“拜见世叔。” 陆家在大齐军界,素来举足轻重,如同中流砥柱一般,老侯爷陆渊更是将这份影响力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一同出生入死的老哥们如今还尚存许久,而曾受其提拔的部将更是数不胜数,即使陆渊已死,可还不至于全都人走茶凉。 萧翀和那白发将领在这个时候明言与陆沉的关系,就是已经摆明了态度,人走未必茶凉。 这二位在这个帐篷里,地位可是非同一般,座次分在左右第一第二。 见他二人竟对陆沉态度如此热络,对陆沉颇瞧不上的周同,已然不敢再逆势而为。 况且,老国公也已经说明了陆沉担任参军一职的缘由。 为朝廷献上了能够彻底平定蛮族之患的策略,陆沉自然有资格进这个帐篷,当个区区参军,也委实是大材小用了。 周同虽然瞧不上陆沉,可硬着头皮去挑刺,针对的意思未免太过明显,尤其是眼下萧翀和那白发将领竟还和陆沉认上亲了,再对陆沉发难,不啻于不给萧翀和白发将领面子。 况且他瞧不上陆沉,实在是因瞧不上定远侯以往嚣张跋扈的做派,以为陆沉即便有所改变,怕也是狗改不了吃屎,哪怕被人称为诗仙,但内在依旧是酒囊饭袋一个,即便会吟诗作赋,但兵法韬略,绝对一窍不通。 而事实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他虽然依旧瞧不上陆沉,可对他的计谋,其实还是心悦诚服的。 柴鹰更别说了,但和周同不同的是,对陆沉的质疑,固然也是因对其以往固有的偏见,可如果陆沉当真是走后门进来的,他绝对会坚持请求叶寰将陆沉清除出去,以防其尸位素餐,拖累行军,哪怕萧翀和那白发将领对陆沉满口自称世伯世叔,他也不会顾虑半分。 可结果陆沉当真有几分本事,那灭蛮之策,他也了解几分,虽然只有一点,并不完全,但连内阁都一致通过,可见此计策必定非同一般。 而那计策正是陆沉想出来的,可见其即使不谙兵法,胸中亦有韬略,担当参军一职,简直就是小材大用,绰绰有余。 “实在是没想到,那灭蛮计策竟是你向陛下进献的,陆沉,你担任参军,柴某再无话可说。” 柴鹰眼睛里不揉沙子,可事实证明陆沉并非是毫无用处的沙砾。 他自然不会再对陆沉产生质疑。 其他诸位将领不管对陆沉是何态度,至少在陆沉担任参军这件事,也都再没有了疑义。 这些将领大都是常年戍边守疆,而大齐的边疆之患,不在列国,而在于蛮族,无论是突厥也好,还是鞑靼也罢,皆是大齐的跗骨之患,他们身为大齐将领,自然无时无刻不欲将这些隐患彻底清除,使大齐边境从此远离战火,百姓能够得以安居乐业,不必再受兵灾荼毒,尸横遍野,饿殍满地,白骨千里! 而陆沉的计策,极有可能彻底实现边疆的太平,他们对陆沉,自然难免刮目相看。 眼看众将皆已默不作声,叶寰微微点头,开口说道:“好了,接着议事。” 陆沉识趣走到一边,也没奢望能够像众将一样混个位置坐下。 众将旋即接着方才的话题展开热议。 萧翀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焦晟将军便是没有想到突厥人竟会穿插入一支骑兵越过我齐国东境,才大意受到埋伏,我等决计不能再重蹈覆辙。” “依末将之见,应将大军分路,以九路为宜,依次行进,如此若碰到突厥骑兵,纵使一路受挫,下一路亦能紧随而至,将突厥骑兵消灭。这样做的好处,还有一点,到达东境,便可随即各自增援失陷之地,无须再临战分兵。” 坐在左首座次第一位的年轻将领摇头道:“未战则先分兵,实乃大忌,大军分散,命令则难以得到有效下达,依本将看,大军还是开到东境之后,再分兵也不迟。” 萧翀想法被驳,也不着急,笑道:“项将军有何高见?” 项将军? 陆沉闻言不禁看了那年轻将领一眼。 这位将领说是年轻,实则是相较于此间众将而言,年龄约莫也得有个三十四五岁。 可就是这般年轻,座次竟和萧翀这等老将并列,这在大齐军中,可是个稀罕事。 大齐军界,素来讲究论资排辈,这也使得青黄不接,除非将那些老将熬死,否则年轻人很难出头,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却是有一个特例。 这个特例就是项吕。 项吕从军于西川,在平定西川土司叛乱时,作战英勇,杀伐果断,受到朝廷瞩目,从其时的一介偏将,被破格擢升为宣抚使。 当然,这还没完,其后项吕屡建奇功,平兖州暴民叛乱,将侵犯北境的鞑靼等部落打的至今不敢再犯,两年前席卷庐、浙、青等三洲之地气势滔天的邪教组织“圣火教”,也是他一手灭亡,圣主王巢被他亲手斩杀,圣母花青虞仓惶而逃,再不敢再露面…… 无数次如摧枯拉朽似的大获全胜,项梁渐渐被誉为未来镇国公叶寰的接班人,且因战功彪悍,朝廷无法视而不见,只能打破论资排辈的规矩,接连破例擢升,使得项梁年纪不过三十四五,便已赫然受封“冠军侯”!官居二品骠骑将军! 第一百四十一章 红白脸 而眼下的这位“项将军”,年龄和项吕相仿,座次更是排于众多名将前列,陆沉几乎已然能够确定,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冠军侯项吕! “突厥骑兵穿插越过东境,入我大齐境内埋伏,致使我朝率先增援边疆的前锋部队近乎全军覆没,显然是受到了高人指点。结合此次突厥犯边的种种战例,皆能够看出,突厥人的战法和以往有着明显的不同,不仅一改横冲直撞仅凭悍勇冲击的劣习,而且变得刁钻诡异,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 项吕抽丝剥茧的分析道:“像这种穿插埋伏的策略,只能奏效一次,因为我等有了前车之鉴,定会有所防备,突厥背后的那个高人不会不清楚这一点,即便仍旧还会派出骑兵干扰,但也顶多是暗施冷箭,以求在我等赶赴东境之前,能够乱我大军军心。” “其实我等无须过于杯弓蛇影,此次我大齐近乎于倾巢而出,三十万大军,漫无边际,气势汹汹,莫说突厥绝对不会再兴师动众的设下埋伏,妄想能够在我等还未到达东境之前,便将我等杀的溃不成军,乃至一网打尽,就算真的布下天罗地网,我三十万大军,只要严阵以待,又岂会给突厥骑兵可乘之机?到时只要突厥骑兵胆敢露面,必定会葬送于我大军的马蹄之下。” 冠军侯说话还是颇有份量的,而且也确实是有道理,众将皆是若有所思。 萧翀沉吟道:“话虽如此,可这次突厥人着实有些怪异,不得不防啊。” 项吕说道:“不得不防,却也不能如履薄冰,此次突厥再是怪异,其本质,终究也只是化外蛮夷,难成气候。我等只消派出一只三五千人编制的骑兵先锋队,率先在前开道,料想他突厥人得知之后,决然不会再做穿插入境埋伏这等无用之功。” 叶寰点头道:“项将军所言,合情合理,丝丝入扣,那就如你所说,率先派三千骑兵先锋在前开路,大军随后同行。” 说呗环顾众将,问道:“列位有何异议?” 众将皆是摇头。 叶寰点点头,道:“好,事不宜迟,周同何在?” 周同闻声起身离坐,抱拳道:“末将在!” 叶寰道:“本帅命你即刻点三千骑兵,按原定路线,为大军在前开路!” “末将领命!” 周同扭身去了。 叶寰沉思半晌,说道:“本帅比较赞同萧将军说的一点,兵贵神速,此次南境之局,岌岌可危,非得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平定不可,若是临到东境,再行分别,恐怕为时过晚,不如提早分兵,待到东境,则可立即各奔战场,收复疆土。” 项吕忧虑道:“倘若提前分兵,期间发生什么变故,中枢有何指令,怕是难以得到有效的传达。” 叶寰叹道:“顾不了这些了,倘若大军同行,骑兵定会被步兵拖累,晚去一日,东境的局势就会变得更加难以预料。” 老国公也是果断,当即下发命令道:“常枭,彭愈,柴鹰,谭纶,本帅命尔等各领骑兵两万,率先奔赴东境,务必在十日之内到达,按照原定计划作战!” 他话音一落,随即四位将领起身,震声道:“末将领命。” 叶寰颔首,随即看向项吕,说道:“项吕听命。” 项吕起身抱拳道:“末将在!” 叶寰道:“本帅命你率一万骑兵,六万步兵,有步兵拖累,可以慢过先行骑兵,但也必须在十五日之内,到达东境!” “末将领命!” 项吕道。 叶寰环顾众人,道:“余下众将,随帅营同行,二十日之内,务必要赶到东境!” 众将全部起身,抱拳道:“末将领命!” 叶寰也站起身,道:“尔等这就回去调兵遣将,明日三更造饭,五更出发!” “诺!” 众将声如震雷,随即全都去了。 帐篷里一眨眼就只剩下了叶寰、叶朢昇和陆沉三个人。 还未赶到东境,与突厥人短兵相接,陆沉便已然感受到大战来临之前的紧迫感,饶是他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竟也觉得有些压抑,甚至窒息。 见他若有所思,满面忧愁,叶寰淡然道:“害怕了?” 陆沉回过神来,摇头道:“倒是不怕,就是觉得心情有些压抑。” 叶寰道:“打仗是要死人的,岂能不心中压抑,可如果你心系社稷,满腔热血,眼下只会觉得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到达东境,将那些突厥人杀的人仰马翻,为己建功立业,为黎民解除苦难。” 陆沉苦笑道:“小婿还没有那么高的境界,只要这次能从东境活着回来,就心满意足了。” 叶朢昇气道:“你可真是个软骨头!上阵不想着多杀几个蛮子,竟满心只想着自己,贪生怕死,我大齐男儿,若都如你一般,岂不是要亡国!” 陆沉笑了一笑,懒得和这毛头小子一般见识。 叶寰却是瞪向叶朢昇,不悦道:“放肆!” “爹,他明明就是……”叶朢昇不服,抻着脖子辩解。 叶寰冷然道:“你真是愈发的没规矩可,竟对姐夫如此说话,他就算是真的贪生怕死,也轮不着你来说。” 陆沉一楞,旋即苦笑。 看明白了,这是激将法,老国公趁机唱红白脸呢。 可惜难为了老国公的一片良苦用心。 自己这坨“烂泥”,怕是轻易扶不上墙。 叶朢昇被毫不留情的斥责一通,气的肺子都快炸了,满脸都是不服,可到底是害怕他父亲的威严,只能努力的憋着。 叶寰若有其意的看向陆沉,见他跟没事儿人似的,微微摇头,说道:“陆沉,你便随帅营同行,若有用到你的地方,我会派人去叫你。” 陆沉抱拳道:“是。” 叶寰随即又看向自己那个不听话的儿子,淡淡说道:“叶朢昇,你这就将陆沉送到火头营去吧。” 叶朢昇一楞,随即面露大喜之色,忙不迭的抱拳道:“诺!” 火头营? 陆沉有点懵。 不是跟着帅营吃香喝辣吗? 怎么被分配到火头营去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变脸 火头营,俗名炊事班,等于直接从最高中枢,发配到最底层。 老子是参军啊! 去火头营作甚? 炒菜做饭? 剥蒜喂猪? 扛锅抬灶? 那是老子干的活吗? “岳父……” 陆沉不解,苦巴巴的想要问个明白。 岂料叶寰神情一冷,肃然道:“你也是武将世家,难道不懂军中的规矩?叫老夫大帅!” 陆沉一愣。 这怎么属狗脸的,说翻脸就翻脸。 他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还未出发,便翻脸不认人,往后还想指望这位岳父大人能够行些方便? 别他娘的到了东境之后,将自己踢到前线上阵杀敌去。 他心下一凛。 虽然憋屈的很,却是不敢发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老子忍! 深吸口气,他面无颜色道:“大帅,卑职敢问,送我去火头营究竟是何用意?” 瞧他明显有气发不出,叶朢昇在一旁憋着笑,闻言连忙抹去笑痕,怒道:“大胆!区区参军,但受命令,只管服从便是,竟也敢质问大帅!” 怎么哪里都有这讨人厌的臭小子,陆沉冷冷的瞥向叶朢昇,皮笑肉不笑道:“区区参军,难道就不能向大帅询问事情吗?我的职责是出谋划策,大帅却命我去挖坑造饭的火头营,其中必有深意,我若是不问个明白,怎么知道大帅的真实用意,万一不懂装懂,结果误了大事,这责任是我担,还是你来担!” 不知怎的,叶朢昇如今只觉对陆沉有些隐隐的惧怕,每当他声色俱厉的时候,更是心惊胆颤,不敢直视。 瞧陆沉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话语虽不急不缓,可却暗含凌厉,冰冷刺骨,叶朢昇不禁毛骨悚然,竟是被吓到了,不敢再和陆沉争论。 眼看陆沉将自己这不听话的儿子驳得一声不吭,叶寰也没护犊子,心下淡然一笑,表面却是板着脸,道:“好了。” 看向陆沉,正色道:“你以为军中是什么地方?哪里有你询问的余地,你的职责,不是出谋划策,而是服从!念在你初次随军,本帅酌情既往不咎,若是往后再敢质疑乃至违背本帅的命令,休怪本帅军法惩处!” 真是说变脸就变到底了,连问都不能问了。 这回真是栽在这艘破船上了。 感觉到上当受骗,陆沉心底窜起一股火,可到底不敢发泄出来,只能生生憋着。 叶寰说话素来很少重复第二遍,可面对陆沉,只能破例,扭头对叶朢昇道:“将陆沉送到火头营,命那里的千户,不许对他有任何优待,有何差使,尽管使唤,在帅营,他是参军,在那里,他就是一个火头兵。” 叶朢昇喜不自禁道:“领命!” 陆沉快绝望了。 还有没有地方说理了? 当初要自己来,可不是这么说的! 出了帅营,陆沉长吁短叹。 他认命了。 军营里当然有地方说理,可那个地方就是刚刚走出来的这个帅营。 指望和叶寰讲道理? 陆沉已经不作任何指望了。 况且去火头营也不是全无不好,至少能远离叶寰,陆沉自衬以老丈人如今这番变脸程度,以后指不定还会弄出什么幺蛾子,与其在其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如离的远远的,固然苦点累点,但山高皇帝远,也能图个逍遥自在。 到了火头营,火头营的千户叫窦冲,闻听大帅竟然将一位参军安排过来,顿时变色道:“我这里烟熏火燎的,只怕参军住不习惯。” 叶朢昇眼睛一瞪,道:“大帅的命令,岂容你讨价还价!” 窦冲名字中虽然带个“冲”字,可明显有些唯唯诺诺,被叶朢昇一瞪眼睛,忙是拱手道:“卑职谨遵大帅之令!” 不过也是人之常情,军中谁不知道,叶朢昇是国公爷的独子,区区一个千户,岂敢捋这位小公爷的虎须。 “这还差不多。”叶小公爷蛮横惯了,压根不给这小小千户好脸色,哼了一声,道:“大帅还说了,在帅营,他是参军,在你这儿,他就是个火头兵,但凡有什么脏活累活,全都交代给他,他若是偷奸耍滑,只管拿皮鞭子抽他!” 陆沉闻言眼睛顿时瞪的溜圆,妈的,还学会添油加醋了,你老爹是这么说的么! 唯恐这窦千户信以为真,陆沉随即笑道:“千户大人,你就按照我岳父大人的意思去办,他也是为了让我能够体验底层的艰苦,往后你但凡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给我,我绝对眉头都不皱一下。” 窦冲还寻思陆沉这个参军是什么来头,闻言终于是明白了,感情是国公爷的女婿!来咱这火头营体验民间疾苦来了! 当下岂敢怠慢,忙是点头道:“一定一定。” 他嘴里说是一定,可明显被陆沉唬住了,叶朢昇岂能瞧不出来? 虽然气的鼻子都歪了,可是却也知道,陆沉一旦亮出这层身份,借他窦冲一百个胆,恐怕也不敢差使陆沉,叶朢昇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做响,恨恨的看着陆沉,眼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恨不得欲将陆沉生吞活咽了一般。 被这般凶狠的盯着,陆沉只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臭小子,想整老子,你还嫩了点。 如果自己毫无背景,可能还真让你小子诡计得逞了。 可没法子啊,你老爹是我的老丈人啊。 老子也想低调,可条件不允许啊。 “小舅子,如果没什么,你就回去吧,不必为我操心。” 陆沉刻意气叶朢昇。 叶朢昇真是胸膛都要快气炸裂了,知道拿陆沉束手无策,旋即怒然望向否冲,恶狠狠道:“窦千户,大帅的命令,希望你能牢记……如果他在这里舒服了,小爷一定让你不舒服!” 自衬谈什么命令,威慑力未免有些不足,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索性后面直接言语威胁了。 说完之后,小公爷随即怒冲冲的去了。 窦冲有些懵,看看叶朢昇离去的背影,紧跟着又看向陆沉。 这位既然称呼大帅为岳父,那就是大帅的女婿,理所应当就是小公爷的姐夫。 可怎么小公爷竟对他这位姐夫有何深仇大恨似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凤凰落入了草鸡窝 疑惑半晌,窦冲索性不再庸人自扰,就算是真的有血海深仇,这位也是大帅的女婿,可不敢怠慢了。 窦冲回过神来,连忙对陆沉拱手道:“还不知参军尊姓大名?” 这位火头营的千户一看就是精通人情世故,陆沉最喜欢和这等人打交道,当即拱手道:“陆沉。” 窦冲是青州调来的,不晓得陆沉的来路,但仅凭陆沉是大帅的女婿,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诚惶诚恐道:“在下窦冲,还望陆参军多多关照。” 到了你的地盘,理应你关照才是,怎的要我来关照你了。 陆沉笑了一笑,知道这位窦千户,是被自己大帅女婿的身份给吓住了。 不过想来也是人之常情,区区千户,还是火头营的千户,在地方或许大小算个官,可在如今这大军之中,却是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能干到千户的,要么有背景,要么有能力,要么精通人情世故,懂得阿谀奉承。 这位窦千户显然不属于前两种,如果是有背景、有能力,又岂会被分配到火头营来? 所以,他一定属于最后一种,即便不屑于阿谀奉承,但必然精通人情世故,试问这样的人,岂会对自己的身份不心有忌惮? 大帅的女婿,进入火头营,那就宛如凤凰落入了草鸡窝,这位窦千户,岂能不诚惶诚恐,担忧若是怠慢了自己,自己会去镇国公那里告他的状? 陆沉越想越是想笑。 这位窦千户,只怕是想多了,其实大可不必有这些顾虑。 自己现如今可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别说是怠慢自己了,就算是真的如同叶朢昇那小子所说,将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自己,自己也没什么脾气。 没办法,老丈人突然不待见自己了,否则自己又岂会被发配到这里来。 不过这件事窦冲显然不知道,就算是猜测出一些端倪来,按理说像他这样的人,也决计不会怎样的。 落魄的凤凰,终究还是凤凰,哪怕现在不招老丈人待见,可依然还是岳婿的关系,就凭这层关系,窦冲也得对自己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想到这里,陆沉有些感谢自己那位老丈人的决定了,简直就是英名睿智! 来到这火头营,自己岂不就是土皇帝么! 山高皇帝远,就算老丈人想找茬,怕也是鞭长莫及。 只要远离其视线,如今前线战事如此紧张,他哪还有功夫想起自己。 这才是真正的美差啊。 陆沉美滋滋的想着,随即面含笑意的对窦冲拱手道:“窦千户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帅说了,在帅营,我才是参军,在您这火头营,我就是一火头兵,任凭你差使,是我得请窦千户您往后多关照才是啊。”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况且还是狐假虎威,即便这窦冲一看便精于人情世故,可好话不讨人嫌,恭维几句,又不是掉块肉,何乐而不为。 窦冲“哎呦”一声,急道:“陆参军,您这可是折煞卑职了。” 看看,多有眼力见,当个区区千户,简直屈才。 陆沉也不想在和窦冲客气了,直接说道:“窦千户,需要我做些什么?” 既然来了,总得发挥点作用,他一点都不怀疑,叶朢昇定然会时常来监视自己。 那小子若是看到自己啥也不干,跟大爷似的,定会将满腔怒火发泄在这位窦千户身上。 自己不拿那臭小子当回事,可这位窦千户既然给足了自己面子,却是不该让他左右为难。 听陆沉竟然主动请缨想要干点什么,窦冲愣了一愣,随即苦笑道:“陆参军您能来火头营,卑职已然是颇感荣幸,火头营更是蓬荜生辉,您只管吃好喝好,哪敢劳烦您做些什么。” 陆沉微笑道:“方才您也看见了,我那小舅子像是恨不得要吃了我。不瞒你说,我和他之间,有点嫌隙,虽然以后一定能冰释前嫌,我还是他的好姐夫,他还是我的好内弟,可毕竟现在不是还拧着劲儿呢么。况且他对你说的那番话,固然添油加醋了许多,但让我任凭窦千户您差使,确实是大帅的意思。如果窦千户您不让我干点什么,到时被他发现了,我倒是没什么,却是怕那小子借机对窦千户您发难啊。” 窦冲闻言一凛,随即感激涕零,道:“陆参军,您真是……仗义啊!” 陆沉这番话,不管说给谁听,怕是都得对他感激万分。 就像是陆沉说的,假若他来了不干活,被叶朢昇发现,叶朢昇不会拿他怎样,可管他的人可就遭了殃了。 这件事陆沉完全可以不说,可他说了,那就是仗义! 他笑着摆手道:“应该的,若是因为我俩的家事、内部的矛盾,牵连到窦千户您,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窦千户,您还是给我安排些活计,莫要让叶朢昇那小子抓住把柄。” “那可真是对不住了。”窦冲抱拳,寻思良久,说道:“陆参军,您看这样如何,便委屈您去看管粮草,这活儿还算是轻松,用不着您做些什么,若实在闲来无事,可以每日帮着清点一下粮草物资。” 陆沉点头,拱手道:“好,承蒙窦将军关照。” 窦冲笑道:“哪里哪里,卑职这就送您过去。” 随即跟窦冲出了帐篷,七转八拐,来到一间库房,只见里面粮草堆积成山,一个老头儿正半眯着眼儿,半躺一个麻袋上。 在老头儿旁边,站着个中年汉子,一脸横肉,咧着上衣,露出爆鼓的胸肌。 空地上,还四仰八叉躺着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小伙子,唉声叹气道:“吴老头儿,这次俺要是没命从东境回来,你说朝廷,会不会发些抚恤给俺爹娘。” 老头儿眯着眼睛,淡然说道:“莫说你一个看粮草的火头兵,就算是上阵杀敌战死的兵,你瞧朝廷啥时候给抚恤了?你小子竟异想天开,朝廷能管你小子一碗饭吃,你小子就感恩戴德去吧,还想从朝廷的口袋里抠银子。” 第一百四十四章 老弱病残 窦冲刚一进门,便听手底下人发牢骚,顿时恼怒的紧,狠狠咳嗽一声。 中年汉子一直站着,自然是第一个瞧见窦冲进来的,可还没来得及对老头儿和小伙子挤眉弄眼,通风报信,这俩人已然是一股脑的埋怨了起来。 “见过窦千户!” 中年汉子连忙抱拳,声如洪钟。 老头儿和小伙子吓了一跳,随即连忙起身,跟着见过窦冲。 窦冲对陆沉和颜悦色,可对手底下这帮人,就没有那么和善了,神色严厉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妄议朝廷!” 说着径直看向那老头儿,斥道:“吴老海!你也是老兵了,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么!” 吴老海笑道:“窦千户息怒,这不是待着没事儿和小李扯扯淡解解闷子么。” 窦冲冷着脸道:“待着没事儿?全军开拔在即,就你们三个闲的冒烟!若是真觉得清闲,本千户这就调你们去分派粮草!” 吴老海闻言面色一变,急道:“窦千户,您大人有大量,就莫要计较我的无心之失了,分派粮草物资,那等搬搬扛扛的活儿,小李年轻,还能胜任,可我这一副老骨头,怕是干不了几天,就得散了架子。” 窦冲一瞪眼道:“你知道就好,如果以后再让本千户听到你妄议朝廷,有你好看!” “是是是。”吴老海忙不迭点头。 窦冲目光一转,落在那小伙子的身上,怒道:“还有你!李惊蛰!你家非世袭军户,若非你爹死皮赖脸,硬要将你塞进来混口饭吃,你怕是现在还忍饥挨饿呢!吃饱了饭,竟敢说起朝廷的不是来了!朝廷能给你一碗饭吃,你不感恩戴德倒也罢了,竟然还妄想要什么抚恤,你小子这条烂命,也值几个钱?” 李惊蛰显然不是被第一次数落了,也不害怕,嬉皮笑脸道:“窦千户,您消消气,俺保证,下次绝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还有下次!”窦千户冷冷一哼,瞪着李惊蛰大声道:“下次再敢听见你无法无天,妄议朝廷,本千户非得将你赶回青州老家去!” 李惊蛰正色道:“请窦千户放心,俺保证不敢再犯。” 窦冲一看就是面冷心热,轻打轻放,转而介绍起身边的陆沉来,道:“这位是陆沉陆参军,往后就同你们三个一起看管粮草物资,你们三个都把招子给本千户放亮点,本千户丑话说在前头,谁若是敢怠慢了陆参军,休怪我将你们三个全都轰回青州老家去!听懂了吗!” “卑职遵命!” 吴老海三人齐声道。 窦冲满意的点点头,随即看向陆沉,笑道:“陆参军,往后可就委屈您了,如果有什么待的不顺心的地方,尽管来找卑职,卑职再给您安排。” 陆沉笑道:“这里就挺好,就不再劳烦窦千户了。” 窦冲抱拳道:“那卑职就先告退了。” “慢走。” 窦冲转身出了库房。 陆沉目送他离开,扭头看向吴老海三人。 他还没说话,吴老海已是忙自我介绍道:“吴老海。” “李惊蛰!” 陆惊蛰随即跟着道。 那中年汉子最后一个,不急不缓的道:“赵玄黄。” 吴老海这个名字,没啥好说的,可李惊蛰、赵玄黄…… 这俩名字可是起的非同寻常,如果不是知道这二人只不过是区区看管粮草物资的火头兵,只听名字,还以为是他娘的将军呢。 陆沉抱拳道:“幸会幸会,在下陆沉,往后就承蒙三位关照了。” 吴老海诚惶诚恐,这位陆参军也忒客气了。 虽然不知为何身为参军,却被派来看管粮草物资,可连窦千户都对其毕恭毕敬,可见其绝不仅仅只是参军这么简单。 吴老海是世袭军户,在军中摸爬滚打,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可像陆沉这种明明身份不一般,还满口自称“在下”的,却是头一次遇到,连忙抱拳道:“陆参军客气,我等还得陆参军多多提携才是。” 陆沉笑了笑,转而问道:“咱们除了看管粮草物资以外,还有别的活儿么?” 见他没有一点架子,平易近人,吴老海还没说话,李惊蛰已是忍不住露脸说道:“没有,咱们就是负责看管粮草物资,不管是大军行进途中,还是休息驻扎,我们只需要保证一直守在这些粮草物资边上就可以了。” 吴老海说道:“说句私下里的话,这活儿纯属多余,守护粮草物资,外面有专门的护粮队,也是窦千户慈悲心肠,看在我们仨老弱病残上不了战场,打不了仗,怕我等被遣返青州,这才特意给我们仨安排了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活计。” 没想到窦千户那般精通人情世故的人,竟然也会有如此体恤下属、大发慈悲的一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陆沉不禁对窦冲刮目相看,但很快便产生一丝讶异。 老弱病残? 这仨? 老弱? 病残? 那李惊蛰虽然身体消瘦,可毕竟年轻,血气方刚,朝气蓬勃,这也算老弱病残? 吴老海倒是勉强能算,可也只是勉强而已,这老头儿看面相虽然饱经沧桑,老脸丘壑纵横,可须发却是乌黑,并无一丝老态龙钟之意。 那赵玄黄更别说了,膀大腰圆,魁梧之极,如同金刚一般,一拳头怕是能将一堵墙砸碎,只要敢打敢拼,上了战场,必定就是沛然莫御的人形杀戮机器,老弱病残…… 怎么瞧着像是卧虎藏龙! “怪不得窦千户送我来这里,果然是清闲。” 陆沉笑了笑,是老弱病残,还是藏龙卧虎,往后同在一条船,总能见分晓。 吴老海道:“清闲是清闲,只是得需寸步不离这些粮草物资,行军路上,即使到了晚上驻扎,也得守在跟前,不能进入营帐休息。” 陆沉挠挠头,如此说来,以后就得天为被、地为床了? 吴老海观陆沉颜色,忙道:“当然陆参军您和我们仨不同,到时若觉得难以忍受,自去寻营帐休息,这活儿本就无关紧要,我们仨看守就够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老一小 陆沉点了点头,行军之路,何其遥远,沿途驻扎之地,谁知是山地丘陵,还是荒山野岭,若宿身在外,难保不会被瘴气毒虫所侵。 “大军开拔在即,窦千户掌管一营,想必忙碌的紧,我就暂时不去烦扰他了,今夜便先住在这里,别的事等大军出发后再说。” 陆沉说着便要找个地方坐下来。 李惊蛰别看年轻,却是颇有眼力见儿,连忙拽出来一个麻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对陆沉笑道:“参军,这里坐。” 陆沉点点头,走过去坐下,对三人道:“大帅说了,我在帅营才是参军,在火头营就是普通一兵,几位直呼我的名字就是。” 吴老海正色道:“这可不行,军中规矩,上下尊卑,可得分个清楚,陆参军您平易近人,我等可不敢直呼您的姓名。” 李惊蛰瞪了一眼吴老海,道:“吴老头儿,你岁数大,脑袋难道也成烂木头瓤子了?给你脸也不兜着,怪不得到现在还是个火头兵。” 对岁数都能当他爷爷的吴老海劈天盖地一顿训斥,转而便对陆沉眉开眼笑道:“陆大哥,我能这么称呼您吧?” “当然可以。”陆沉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惊蛰,这小子,别看瘦的跟猴子似的,却透着股机灵劲儿,惹人喜欢。 吴老海世袭军户,从军业已有四十多年,虽然一直混的不咋样,年轻时还能披甲上阵,而如今只能待在火头营沦为边缘角色,可被李惊蛰这么一个刚刚吃上军粮的毛头小子一顿训斥,老脸有些挂不住了,气道:“你小子懂个屁!你吴爷爷我厉害的时候,你爹还撒尿活泥巴玩呢!” 李惊蛰嗤之以鼻道:“你那么厉害,怎的到现在也没升个百户千户啥的?反而和俺这个新兵蛋子在这儿憋屈巴巴的看管粮草?” 俩人年龄天差地别,斗嘴却是斗得不亦乐乎。 倒是赵玄黄,一直沉默寡言,抱着怀站在一边,面无颜色,似乎是在看热闹,但眼神飘忽,却似在想着心事。 这三人之中,陆沉对赵玄黄最是好奇,此人膀大腰圆,足有八尺高!肌肉狰狞,似要炸裂一般,整个人便如同人形野兽,蓄势待发,别看眼下不声不响,可若是发作起来,陆沉丝毫不会怀疑,他的破坏力必然惊天动地! 让陆沉有此感觉,不仅仅是他这一身泛着古铜色光泽的腱子肉,而是他的手,确切的说是两只手,虎口满是厚厚的老茧,关节肿胀,一看就是常年握刀练拳所致。 这是个练家子! 至于武艺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陆沉实在是费解,且不说这赵玄黄是否身怀武艺,单凭他这副壮硕如若金刚般的体格,按理说也应该编入先锋军,上阵杀敌,可竟被派到这里来看管粮草物资,如此岂不是大材小用? 难道那些将军们眼睛全都瞎了不成?如此金刚怒目般的人物,竟是一直未曾发现? 瞧陆沉一直在打量着他,赵玄黄开口道:“参军,有何事?” 他说起话来即使不刻意放大声音,亦如闷雷炸响,几让人振聋发聩。 如此十足中气,非身具内家功夫而不能,当然,亦有得天独厚者,天生便气息绵长浑厚,开口若虎狼咆哮,但毕竟少见。 陆沉哪懂这个,揉了揉耳朵,不疑有他,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赵大哥您如此魁梧,却被派来看管粮草,委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赵玄黄还没说话,李惊蛰已是抢先道:“陆大哥您有所不知,赵大个性子直,不会来事,在集军的时候,顶撞了一个将军几句,结果就被发配到火头营来了。” 陆沉恍然,原来是得罪了人,怪不得好大一个汉子,却沦落到来看管粮草。 歉意的对赵玄黄报以一笑,道:“对不住。” 赵玄黄显然不怎么会说话,搜肠刮肚想要琢磨说些什么,可没一句能到嘴边,只能又沉默了。 这三人中,赵玄黄寡言少语,吴老海老成持重,唯独李惊蛰朝气蓬勃,一点也不认生,凑到陆沉边上,好奇道:“陆大哥,你既是参军,怎的被发配到这里来了。” 吴老海斥道:“你小子真是说话不过脑子,怎能用发配二字!” 李惊蛰自知口误,尴尬一笑。 陆沉不以为诩,笑道:“按理说我该是跟着帅营的,奈何帅营实在是没我这参军待的地方,就只能跑到火头营来了。” 李惊蛰拍着胸脯道:“陆大哥您放心,咱这儿虽然比不上帅营,但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有啥想吃想喝的,尽管告诉我,俺保证你天天都不带重样的!” 吴老海一听,嘿然道:“好小子,你倒是敢夸海口,竟敢监守自盗,若是让窦千户发现,有你好果子吃。” 李惊蛰嘿嘿笑道:“大军每日需分派的物资多了去了,咱们暗中克扣一些,只要做的隐蔽,你不说,俺不说,窦千户又没长三只眼睛,怎么会知道。” 吴老海哼道:“你小子也就是大头兵一个,职责不过是看管物资,倘若让你小子当个将军啥的,还不贪污腐败,克扣军饷?” 李惊蛰脸色一红,竟是急了,怒道:“你小瞧人!俺若是当了将军,准保爱兵如子,又岂会克扣他们的军饷!” 吴老海悠哉悠哉的道:“等你小子当上将军那一天,再这么信誓旦旦吧。” 李惊蛰撇撇嘴道:“等俺当上将军,第一件事就是革除你的军户,让你不能再在军队中白吃混日子。” 吴老海顿时急了,抻着脖子道:你爷爷我上阵杀敌、为国卖命的时候,你爷爷还在老家割草放牛呢!你小子竟敢说我是白吃混日子,真是瞎了你的眼!” 李惊蛰不屑一顾道:“俺又没看到。” 吴老海也怒了,老脸胀红,想要反驳,却是无言以对。 眼看着这一老一小面红耳赤,按这架势如果再争吵下去,怕是得打起来,陆沉不禁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第一百四十六章 英雄迟暮 笑着看这一老一少斗嘴,陆沉忽然想起一事,行李在进帅营之前,搁在了外面,先前只顾着在心里嘀咕老丈爷翻脸无情,却是忘了拿过来了,当即起身道:“你们先聊,我去取行李。” 李惊蛰一听,懒得再和吴老海打嘴仗,自告奋勇道:“这点小事,哪用得着陆大哥您亲自跑一趟,您行李在哪,俺帮你拿过来。” 陆沉笑道:“多谢好意,还是我自己去吧。” 李惊蛰执意道:“陆大哥您不用和俺见外,有啥事尽管吩咐就行,俺帮您去拿,您就好好歇着就是。” 这小伙子着实是热心肠,陆沉拗不过,只能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我带来了三个包袱,就在帅营门口,你去了就能瞧见。” 李惊蛰随即去取包袱去了。 等李惊蛰出了库房,吴老海悠悠一叹,道:“这小子是他家里的独苗,他爹送他来,就是想让他能混口饭吃,不必再忍饥挨饿,担寒忧冷。窦千户别看是修罗面孔,却是菩萨心肠,瞧不得他老爹几尺高的汉子,却跪在自己的脚边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于是便咬牙将他带在身边,后来被守备大人得知之后,结果惨遭了一顿臭骂。” 别看和李惊蛰吵的凶,可吴老海说起李惊蛰来,话语中却是隐隐透着亲切。 “咱们大齐,能不能当兵,是从出生后就已经决定好的,这小子非世袭军户,结果却强入了军,吃上了军粮,不得不说,是他李家祖上积德,居然碰上了窦千户这么好的人,只不过……” 话说一半,欲言又止。 陆沉顺着他的话头道:“只不过当兵是要卖命的,他爹送他来,就是想让他吃上一口饱饭,可代价就是,没准哪天就会死在战场上。” 吴老海不置可否,叹道:“要不说窦千户人好呢,正是顾虑到这一点,所以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此次奉命从青州来京都集结出征,唯恐小李子有何闪失,更是特意将他派到这里看管粮草。” 这么一听,窦千户还真是个不错的人。 陆沉点点头,这样的人,值得一交。 吴老海话头一起,有些停不下来了,“窦千户生怕小李子弱的跟小鸡子似的,倘若上了战场,恐怕就是被蛮人一刀砍死的料,岂料这小子还不领情。别看这小子没事好发点牢骚,可却有着一腔热血,总想着能够上战场为国杀敌,建功立业,当时得知竟被派到这里看管粮草,还怒气冲冲的去找窦千户理论。这小子,毕竟是年轻啊,哪里能看得出窦千户派他来这里,就是生怕他丢了一条小命。” 陆沉问道:“那你呢?” 赵玄黄是因顶撞了某位将军几句,而被贬到这里。 李惊蛰是因窦冲爱护,才被派到这里看管粮草。 以至于陆沉不由好奇,这吴老海在这里的原因。 吴老海苦笑道:“我老喽!不瞒陆参军您说,我吴老海是世袭军户,不到二十岁,我爹死在战场上,我接了他的班,从此跟着朝廷南征北战,内平战乱,外击蛮族,当年齐、梁、晋三国合兵伐楚,我也参加过,这辈子也不知道打过多少次仗,也忘了多少次险些丢了性命……窦千户也是不忍我这把年岁,还拿着刀去和蛮人拼命,便将我派来看管粮草……小老儿当了几十年的兵,像窦千户这般爱兵如子的好将军,还是头一次见。” 他话语透着股怆然,陆沉不禁轻轻一叹,也是位曾久经沙场的老兵啊。 英雄迟暮,理应被优待。 可即使到了这般年岁,还要跟着大军奔波,若非上司是面冷心热的窦千户,恐怕还得上战场去拼命…… 这就是大齐军户制度的残酷性,只要身为军户,当战争来临,不管多大年岁,都得扔下锄头,穿上军装,上阵杀敌。 倘若战死,则由子孙顶替,如此代代相传,永无止境。 一旦成了军户,就意味着一家子的命,子孙后代的命,便全部都卖给了朝廷。 这不是一个可以自主命运的时代。 多数人往往都身不由己,面对不公,非但不敢抗争,久而久之,反而认作理所当然。 那江山如画,那京都繁华,靠的是无数诸如此类的人前赴后继,舍生忘死。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负重前行。 只是可叹,这些为国流血牺牲的英雄,却从未得到公正的礼遇。 死了,也就是黄土一抔,除了家中亲人悼念,没有人记得他们叫什么名字,就好像他们从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 唉。 陆沉深深地一叹。 正在这时,李惊蛰回来了。 “陆大哥……” 小李子两手空空如也,望着陆沉,一脸愧疚。 瞧他这副模样,陆沉便知没好事,问道:“怎么了?没有找到那三个包袱?” 小李子苦巴巴道:“找到了,可是被人抢走了。” 抢走了? 军营里还有人胆敢打劫? 真他娘的是无法无天! 陆沉勃然大怒,猛然起身。 “可知那人是谁?” “不认得,唔……当时他从帅营里出来,听两边的护卫好像称呼他为小公爷……” 叶朢昇! 就知道怕是这小子! 陆沉压抑怒火,问道:“他对你说些什么没有?” 李惊蛰突然面浮怒色,气愤道:“他让俺回来告诉您,军营不是您家,然后便当着俺的面,取来一只火把,将您的包袱都给烧了。俺想要阻止,却被他命令护卫将俺拦住,还指着俺的鼻子说,离您远点,否则小心没俺的好果子吃。” 越说越是生气,狠狠一跺脚道:“真是太欺负人了!小公爷是个什么玩意儿,要不是那几个护卫拦着俺,俺非上去揍他一顿不可!” 吴老海变色道:“可不敢胡说,你可知你所说的那个小公爷是谁么?” 李惊蛰眼睛一瞪道:“他爱谁谁!往后若是让俺单独看见他,非得将他揍个鼻青脸肿不可!” “小点声,小点声!”吴老海急的都要上去将李惊蛰的嘴捂上了,走到门口透过门缝看了看外面,然后才转身对李惊蛰低声道:“你还想揍他一顿,就连窦千户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的,你小子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连窦千户都得点头哈腰…… 李惊蛰一凛,气势登时急转直下,有些慌张的问道:“他谁啊!” 吴老海道:“他是大帅的儿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回李惊蛰彻底没脾气了。 大帅的儿子。 好家伙,当时竟然还想揍他个鼻青脸肿,若是一拳挥上去,怕是没命回来了。 小李子心有余悸,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不由头皮发麻。 吴老海看看陆沉,沉吟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陆参军,您和小公爷有过节?” 陆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欲隐瞒,点了点头。 吴老海悚然一惊。 真的有过节! 小公爷是谁? 那可是大帅的儿子,未来的国公! 和他有过节,不啻于和天王老子结下梁子,能有好下场? “那陆参军您……可得多保重。” 吴老海担忧道。 陆沉寒声道:“该保重的是他,敢烧我的东西,这臭小子怕是活腻歪了。” 他是真生气了。 三个包袱中,除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里面装的虽然都不过是普通衣物,还有些瓶瓶罐罐,不值什么钱,可毕竟是鸢鸢辛苦整理出来的,结果被一把火烧成灰烬,他岂能不怒? 听他竟然说该保重的人应是小公爷,吴老海惊愕不已。 何故敢口出狂言? 这位陆参军究竟是何来历,连小公爷都不放在眼里! 李惊蛰年轻气盛,虽然畏惧叶朢昇是大帅之子的身份,可被叶朢昇指着鼻子的耻辱却是铭记于心,眼下听陆沉声音寒冷,顿时血液沸腾,畏惧之意一扫而光,大声道:“就是!就算他是大帅的儿子,凭什么就能随便烧人的东西!非得讨个说法不可!俺就不信,诺大军营,他就能一手遮天,还没地儿说理去了!” 小李子又开始大呼小叫起来,吴老海急的直跺脚道:“小点声啊小祖宗,若是让那位小公爷听见,别说是你,我和赵大个也得被你牵连。” 李惊蛰气哼哼道:“听到如何?他还敢杀了俺不成!就算是真的将刀架在俺的脖子上,俺要是皱皱眉头,就不是好汉!” “杀你倒是不至于,可他毕竟是大帅的儿子,随口说句话,怕是就能将你赶回青州去,让你再也端不上这碗军粮。”吴老海又趴着门缝向外张望一番,确定没人偷听,旋即回过头低声道:“你小子毛没长全,狗屁不懂,军营里是讲理的地儿?就算是在青州,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又何尝会听你讲道理?你小子全须全尾的回来,算你祖宗积德,就烧高香去吧,你还想怎地?” 李惊蛰气道:“难道就这么忍气吞声!” 瞧他义愤填膺,陆沉哼笑道:“放心吧,这小子猖狂不了几天,看我怎么想法子收拾他。” 本来想的挺好,和叶朢昇暂时罢兵言和,井水不犯河水,岂料叶朢昇竟不识抬举,蹬鼻子上脸,站在自己的头上拉屎撒尿,陆沉岂能忍下这口恶气? 吴老海实在是不知陆沉到底有何倚仗,竟敢扬言要收拾小公爷,苦笑道:“陆参军,我知道你东西被烧,心里气愤的紧,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沉摆手道:“不必再劝,若是不给我这个小舅子一点颜色看看,他怕是还得蹬鼻子上脸。” 啥? 小舅子! 姐夫! 还以为是何方神圣,竟连叶小公爷都不放在眼中,原来是他姐夫! 如此说来,这位陆参军,岂不是大帅的女婿? 这来头当真是通到天了! 吴老海顿时一惊。 李惊蛰也惊呆了。 怔怔半晌后,猛然露出一丝狂喜之色,道:“陆大哥,那您就不必怕他了,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陆沉道:“这件事暂时先搁下,这小子如此嚣张,早晚会有把柄落在我手里,到时我非得灭灭他的气焰不可。” 姐夫要收拾内弟,吴老海能说啥?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干笑,同时心中惴惴,往后和这位大帅的女婿在一块,可得谨言慎行小心翼翼才是,却是不能再想说啥就说啥了。 李惊蛰率直莽撞,哪有吴老海这些顾虑,跃跃欲试道:“到时候陆大哥一定要叫上俺,除了俺爹,俺这辈子没被人指过鼻子。” 陆沉点头,道:“先不说这件事了,来日方长。” 李惊蛰性情率直,活泼跳脱,得知陆沉的身份,忙是将陆沉拉到麻袋处坐下,紧跟着为陆沉按肩膀献起殷勤来。 “陆大哥,您既然是大帅的女婿,怎的来了火头营?” 别看这小李子骨瘦如柴,可别说,手上还挺有劲,陆沉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道:“好了。” 李惊蛰随即跳到一旁坐下,等着陆沉的下文。 可令他失望的是,陆沉却是没了下文。 因为陆沉也不清楚,自己那位国公老丈人,究竟是何用意。 吴老海见状道:“明日大军便要开拔出征了,光是赶路,怕是就能要去半条命,都早早休息吧,养好精力。” 李惊蛰意犹未尽,垂头丧气。 吴老海随即不知道从哪里寻摸到两张麻袋皮,铺在地面上,对陆沉道:“咱们这儿没有被褥,陆参军您就将就一晚上吧。” 陆沉也不是娇贵身子,睡在地上自然不会觉得有何难以忍受,当即说道:“多谢。” 吴老海自顾回到一直坐着的那个麻袋上,倚着粮草物资打起了盹。 李惊蛰也是睡在地上,道是年轻,没多久的功夫,便响起了微微的鼾声。 陆沉虽然不介意睡在地上,可终究是有些不太适应,翻来覆去也没睡着,无意间看见赵玄黄,竟是没有躺下入睡,而是盘膝而坐,双手搁在膝盖上,阖着双目,其一呼一吸,如若竖耳仔细去听,竟似潮汐跌宕,汹涌澎湃,又似巍然山岳,厚重难当! 难道是在修炼什么厉害的内家功夫? 陆沉不禁好奇。 他早就觉得这赵玄黄绝对不简单,此刻见其盘膝入定,愈发坚持心中所想。 普通人可不会盘膝入睡。 陆沉没来由的有些兴奋,难不成这大个子竟是位武林高手? 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做梦都想身怀武功,只是奈何名师难觅。 而这小小的火头营,似乎竟藏着这么一位名师。 第一百四十八章 赵玄黄 似乎是察觉到在被偷窥,赵玄黄猛然睁开双眼,直接便望向陆沉。 警觉性如此之强? 陆沉一凛。 盘膝闭目,神游太虚,这赵玄黄想必已臻物我两忘之境,在一种神乎其神的状态当中遨游,可却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警觉性如此敏锐,要么便是久经沙场所练就,要么就是内家功夫非同小可,甚至达到超凡入圣的地步! 陆沉不懂武功,可不代表对武功一无所知。 定远侯的记忆,虽然多半都是风花雪夜,一团浆糊,不过毕竟是武将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关于武道,倒也懂得三分。 陆沉的直觉不由愈发强烈,这赵大个子必然身具内家功夫! 而且还不是等闲之辈,大概率会是一位内家功夫登堂入室的顶尖高手! 他隐隐有些兴奋起来。 来到这个世界,说实话,他的兴趣不仅只有赚钱,事实上若是孑然一身,身边没有鸢鸢那样的好姑娘,他断然不会挖空心思,在文坛扬名,只为名声大噪,金钱能够随之滚滚而来。 他对武功的兴趣,实则要大于金钱。 在镇国公府被叶朢昇喊打喊杀时,更是加重了他对学武功的渴望。 奈何名师可遇不可求。 陆沉只觉现如今终于是遇到了,这位赵大个子,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见赵玄黄向自己望来,陆沉本来还寻思冒昧上前会打扰他,这回正好,悄然站起身,走到赵玄黄面前盘腿坐下,低声道:“赵大哥,我方才瞧你气息浑厚,就像是潮汐一般,跌宕起伏,难道是在修炼内家的吐纳之术?” 赵玄黄诧异的看着他,默然半晌后,才点了点头。 陆沉欣喜若狂,还真是! 内家功夫可不是谁都能会的,非得有门派传承不可,世间武夫千千万,但身具内家功夫的却是寥寥无几。 举个例子,就拿镇国公叶寰来说,这位老国公武艺亦甚是高强,年轻时手持一杆红缨枪驰骋沙场,不知亲手将多少所谓的蛮族第一勇士挑落马下,可饶是他已然如此厉害,也不会内家功夫。 身具内家功夫的高手,掌能摧石,身轻如燕,那才是真正的高手! 而赵玄黄点头确认他正是在修炼内家的吐纳之术,足以证明,他就是高手! 如此高手,却明珠蒙尘,在这看管粮草,那些将军的眼睛难道都瞎了不成? 陆沉不由心中开始为赵玄黄打抱不平起来。 这赵大个子就算不是内家中的高手,可身躯如此强壮,宛如巨兽一般,肌肉坚实如铁,双拳老茧堆叠,外家功夫想必也是登峰造极,上了战场,还不化身杀戮机器,杀的那些蛮人只恨爹娘少生第三条腿?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只因顶撞了某位将军几句,便被发配到这里看管粮草…… 怪不得泱泱大齐,打区区蛮族,都得倾巢出动,如临大敌。 陆沉唏嘘道:“能够看的出来,赵大哥必然是武艺高强,在这里看管粮草,委实大材小用。” 赵玄黄还是不说话,甚至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似乎即使天塌地陷,乾坤颠倒,也不会让他皱皱眉头。 也不知他是真的性情如此,沉默寡言,还是不屑于与人交谈,陆沉热络的道:“虽然不知道将你贬来此地的那个将军是谁,不过只要赵大哥你不想再待在这里明珠蒙尘,我保证能够让你离开这里,至于是做骑兵,还是步兵,抑或盾甲兵、弓弩手,随赵大哥你挑。” 若是办不到的事,陆沉从不夸海口。 当然,敢对赵玄黄做如此保证,也是因为赵玄黄足够优秀。 他自信,只要将赵玄黄带到叶寰的面前,叶寰一定不会任由赵玄黄再继续做看管粮草这等屈才的差事。 赵玄黄摇头道:“只要在军中就好,至于做什么都行。” 陆沉闻言一愣。 这赵大个子倒是安于现状,没什么野心。 他当兵难道不是为了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如果不是为了这些,身怀武艺,大可以逍遥于江湖,何苦来当大头兵。 陆沉只觉这赵玄黄愈发神秘的紧,也是好奇,问道:“为何?” 赵玄黄沉思许久,说道:“我参军,是想杀个人。” 杀个人? 杀谁? 别是齐军中的…… 陆沉一凛,忙是追问道:“什么人?” 赵玄黄道:“巴屠牙。” 巴屠牙…… 听上去像是蛮人的名字。 赵玄黄有问必答,不过却是点到即止,陆沉好奇心起,接着问道:“巴图牙是蛮人么?” 赵玄黄点头道:“突厥第一猛士。” 突厥第一猛士! 只听这个名头,便知必然是厉害之极! 而赵玄黄从军的目的,竟是为了杀他! 陆沉吃惊不已,连忙道:“那巴屠牙和你有仇?” 赵玄黄波澜不惊的坚毅脸庞,破天荒的流露出一丝怒色,沉声道:“他挑战我师傅,却使诡计,将我师傅打死,草原茫茫,我想报仇,却无处寻他,正好此次朝廷出征东境,和突厥短兵相接,所以我从军,希望能够遇见他,亲手将他的脑袋砍下来,祭奠亡师的在天之灵。” 他显然很少一次说这么多的话,说的磕磕绊绊,可其中的恨意,却是令人不禁悚然心惊。 陆沉听明白了,原来这赵大个子,从军是为了报仇!是希望能够随军到东境,遇见那突厥第一猛士巴屠牙,将其杀死,替亡师报仇雪恨! 可这件事虽然搞明白了,陆沉随即不禁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你随军是为了报仇,对别人说过么?” 他有些不太明白,这种事赵玄黄理应秘而不宣,却为何会直言不讳,告诉自己。 赵玄黄摇头道:“没人问过我,我为何要说。” 陆沉一楞,言下之意,若是先前有人问,他也会说? 这赵大个子…… 陆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赵玄黄才好了。 这兴许就是高手风范吧,性情古怪,不能以常理而度之。 这位既然敢扬言要杀突厥第一猛士,可见绝不会是泛泛之辈,再结合先前猜测,陆沉兴奋道:“看赵大哥貌似是江湖人士,不知何门何派?” 第一百四十九章 铁剑门 赵玄黄当真是有问必答,说道:“青州铁剑门。” 铁剑门! 陆沉一惊。 “失敬失敬。” 他随即拱手。 可虽然表现的惊讶之极、敬仰万分,但实际上,铁剑门这三个字,他却是陌生的紧,听都没听说过…… 搜索记忆,有关于江湖门派,他也略知一二,其中名头最响的要数西楚第一帮派“英雄盟”,其次就是南梁覃洲的“一品堂”。 英雄盟帮众遍布****,在西楚根深蒂固,关系盘根错节,连官府都要退让三分,乃至仰其鼻息! 而一品堂,虽为江湖势力,却与朝廷有些瓜葛,甚至坊间传言称,一品堂就是南梁朝廷一手扶持。因无朝廷掣肘,乃至大开方便之门,近年来羽翼愈发丰满,势力愈发壮大,可谓如日中天,几乎能与老牌江湖第一势力英雄盟并驾齐驱,鼎足而立! 这两大江湖势力便宛如庞然大物,其它帮派,在二者面前实不足道,连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北齐,因受文风盛行的影响,江湖习气并不深,素来凋零,纵然有些势力,也都是籍籍无名,小打小闹。 不过虽然并未听说过铁剑门,陆沉却没有因此而生小觑之心,浩瀚武林,藏龙卧虎,帮派势力强大,只能说明人多势众,铁剑门不为人所知,也许只是人丁稀薄,或者是刻意低调使然。 名声不显,并不代表铁剑门的门人就都是小角色。 相反,往往这种小门小派,才出绝世高手! 这赵玄黄既然敢说要亲手将突厥第一猛士巴屠牙宰了为师报仇,想来是自信满满,绝非无的放矢。 要知道蛮人先天条件得天独厚,俱是凶悍勇猛,尤其是突厥人,在诸蛮族中更是以悍勇著称,那巴屠牙既然能被称为突厥第一猛士,可见必定是凶猛无匹、锐不可当。 赵玄黄若真有杀巴屠牙的能耐,武功则必定是高深莫测,甚至超凡入圣! 没想到军营之中,竟然隐藏着这么一位江湖高手,而且此刻就这么近距离的坐在自己眼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陆沉岂能错过,忙是道:“赵……赵大侠,你收徒吗?” 赵玄黄默然片刻,似乎被他这突然一问给问愣了,良久之后,才说道:“本门规矩,唯有门主才能收徒。” 陆沉迷糊道:“令师不是仙逝了么?” 赵玄黄道:“我师傅虽已驾鹤西去,但我还有一个师兄,按照本门规矩,门主理应由他继任。” 陆沉明白了,怪不得没听说过这所谓的铁剑门,感情整个门派只有三个人,师傅死了,如今就剩下俩了。 赵玄黄说完没多久,紧跟着又道:“等我杀了巴屠牙,就去将我那师兄杀了,他死之后,我便是门主,到时自可收徒。” 陆沉闻言悚然一惊。 师兄也要杀? 为了争夺掌门之位同门相残,这种事陆沉不是没听说过,前世看的电影中,将这种桥段都快拍烂了。 可陆沉委实不理解,区区铁剑门的掌门有什么好争的,乃至还要将师兄杀了,到时师兄一死,这赵大个子虽然顺理成章继位当了掌门,可到头来不也是个光杆司令? 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陆沉问道:“你为何要杀你师兄?” 赵玄黄愠怒道:“若非是他吃里扒外,与巴屠牙沆瀣一气,暗中勾结,事先对我师傅下了毒药,以我师傅的武功,又岂会败于那蛮人之手。” 陆沉恍然。 他早就看出这赵玄黄一身正气,决然不是狠辣无情之人,所以特意询问原因,结果还真没令他失望,赵玄黄要杀其师兄,并非是想做门主,而是造成他师傅身死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他的师兄! “该杀!” 吃里扒外,这种人最是可恨,陆沉忍不住道。 赵玄黄没说话。 陆沉蓦然觉得自己的情绪着实有些过激了,尴尬的笑了一笑,随即切入正题道:“赵大侠,你届时若将你师兄杀了,彻底报完你师傅的血海深仇,能否收我为徒?实不相瞒,我做梦都想学武功,成为一名绝世高手!” 赵玄黄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静静打量陆沉半晌,他摇头道:“你根骨太差,而且过了年龄,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绝世高手。” 陆沉眼皮一跳,虽然知道这份希望恐怕是奢望,可幻想破灭,还是不由得情绪低落。 赵玄黄道:“我若成门主,就得以将铁剑门发扬光大为己任,若收你为徒,将来由你继任门主,铁剑门势必会在你手里走向破败,所以我万万不能收你为徒。” 他说话直来直去,陆沉却是被打击到了。 “武功不行,也能将门派发扬光大啊。” 陆沉不服气道。 赵玄黄摇头道:“本门以武为尊,追求极武之道,若门人武道低微,还谈何发扬光大。” 陆沉奇道:“何谓极武之道?” 赵玄黄道:“内外归一,圆转如意,吐气似箭,掌落山塌。” 陆沉吃惊不已。 吐气似箭,掌落山塌…… 这他娘的不是修仙么! 全天下的武林人士都在练武,唯有这铁剑门的门人在修仙,这铁剑门当真是非同小可! 惊讶以后,转瞬之后,情绪不由愈发低落。 既然不能拜这赵大个子为师,学武功的梦想岂不是破灭了。 他唉声叹气,不过赵玄黄接下来的话,让他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你想学武功?” 赵玄黄问道。 陆沉连忙点头道:“朝思暮想!” 赵玄黄道:“我瞧你眉宇间颇有一股浩然正气,想来应该不是心机险恶之辈,虽然不能收你为徒,但你既开口,我可以传授你几招。” 这位赵大侠人也太好了吧! 陆沉喜出望外,不好意思的道:“不会破了贵派的规矩吧。” 赵玄黄摇头道:“不会,本门武功,博百家之长,本就是由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衍化而来,所以从不敝帚自珍,况且我也只是教你些内功心法,至于一些高深莫测的绝技,以你的根骨资质,教了你,你也学不会。” 第一百五十章 打通任督二脉 这也忒小瞧人了! “赵大侠你尽管倾囊相授,兴许是你错看了。” “我绝对不会看错。” 赵玄黄笃定道,陡然伸出右手,狠狠按在陆沉的肩膀上。 这一手按下,陆沉只觉肩头如若压来一座大山,身子顿时矮下半截。 “赵大侠,这是做什么?” 陆沉有些难以忍受。 “看你根骨。” 赵玄黄说罢,从陆沉的肩膀开始,先摸双手,再到胸膛,大腿……手心过处,陆沉只觉骨骼如似被火烧一般,炙热难当,疼的不由龇牙咧嘴,汗水直流。 陆沉疼痛能耐,目光一瞥,只见赵玄黄的右手,竟不知何时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火焰掌? 能将肉掌变得如同烙铁,滚烫炙热,非身具内家功夫不可,这可不是天赋异禀就能办到的。 这赵大个子果然是高深莫测! 陆沉不禁惊叹,可来自于骨骼的疼痛一刻不停,那种疼痛感就像是火焰在骨头缝里灼灼燃烧,他苦苦咬牙忍受,可终究是肉体凡胎,饶是毅力远远要较常人为坚,却也实在无法继续承受这种堪比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忽然大喝一声,猛的使出一股大力,将赵玄黄一把推开。 正在熟睡中的李惊蛰、吴老海顿时被惊醒。 “陆参军,您没事吧?” “陆大哥,您这是怎么了?” 见陆沉面容近乎扭曲,浑身大汗淋漓,犹如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杀一般,李惊蛰和吴老海俱是一惊,关切问道。 陆沉呼呼喘着粗气,有气无力的摆手道:“没事。” 说是没事,可李惊蛰和吴老海又不是瞎子,岂能看不出他的异常? 赵玄黄道:“你随我来。”说罢自顾起身离开了库房。 陆沉紧跟着站起身,对李惊蛰和吴老海抱歉一笑道:“惊扰你们两个了,真的没事,你们先睡,我和赵大哥有点事。” 李惊蛰和吴老海面面相觑,皆是不知所以,一脸茫然。 …… 出了库房,眼下夜深人静,只有一队队兵士巡逻。 跟着赵玄黄来到一片枯木林,陆沉仍觉得浑身闷热,但不知怎的,身体竟似轻盈了不少,赵玄黄步履奇快,他紧随其后,竟是没有被甩下,虽然跟的有些勉强,但却未感受到丝毫的疲累。 若是以往如此奋力追赶,饶是他受药物调理,身体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改观,可仍旧不免要累的气喘吁吁。 然而此时此刻,他只觉身体似乎蕴藏着无穷的体力,莫说是追赶赵玄黄到枯木林这一段短短的路程,就算是再奔跑个百八十里,也是等闲之事。 这种突然间的变化让他不由震惊难抑,不过并没有认作是咄咄怪事,因为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方才浑身如被火焰燃烧的场景。 他看向赵玄黄。 莫非在库房中,这赵大个子说是查看自己的根骨,实则已暗中将毕生功力都传给了自己? 否则自己焉能有如此犹如翻天覆地般的改变? 他不懂武道,不由胡思乱想。 这时只听赵玄黄负手说道:“感觉如何?” “从未有过的好。”陆沉说出真实感受,随即忙是问道:“是赵大哥你……” 赵玄黄颔首道:“我查看你根骨之时,发觉你根骨虽然不佳,但筋脉却是远较寻常人粗厚,打通简直是轻而易举,于是便顺手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脉。任督二脉一通,内力则可畅通无阻。你未修习过内功法门,无一丝内力在身,眼下最明显的改变就是气力得到了肉眼可见的增长,否则先前在库房,若是你任督二脉未通,就算是你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决然撼动不了我分毫。” 自己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陆沉愕然。 紧跟着便是狂喜! 前世看的那些武侠小说,里面成为绝世高手的先提条件,便是打通任督二脉…… 如此说来,自己岂不已是绝世高手了? 哈哈。 他笑出了声。 成为绝世高手竟如此简单! 不过没容他高兴太长时间,赵玄黄的话,随即如同一盆冷水泼来。 “你任督二脉虽通,可若不修内功心法,无异于暴殄天物,所以接下来,我将传你修炼内功的法门,只要你勤修不辍,用不上十年,即便是在江湖之中,亦能跻身一流之列。” 赵玄黄淡淡说道, 呃…… 陆沉满腔的狂喜瞬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得修炼内功…… 还得十年…… 而且到时还不是绝世高手,顶多一流…… 唉,果然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啊。 “什么内功?” 失望是有些失望,可这个结果本就是早该预料到的,如果绝世高手顷刻之间就能造就出来,那这赵大个子也太神了,铁剑门还至于只剩下如今师兄弟二人?怕是早就他娘的称霸江湖了。 赵玄黄道:“《楞严经》。” 啥经? 陆沉摇摇头。 没听说过。 赵玄黄说道:“此乃佛门第一神功,八十年前楚悼帝灭佛,其时法华寺主持了尘方丈不忍此经失传,便将经书交与我铁剑门先辈,这才保存到今日。” “此经艰深苦涩,博大精深,我铁剑门许多先辈皓首穷经,到头来都无法参透其中奥秘,直到我师傅将此经传授于我,我花费半年时间,将经书尽数领悟,就经书奥妙绘制出一幅行功经络图,你虽资质平庸,但只要照图修炼,定能练成。” 赵玄黄话说的越来越是利索了,不再似之前那般笨拙,与此同时一股高手的气质愈发逼人。 他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图卷,丢给陆沉。 “这就是《楞严经》的行功经络图。” 陆沉接过羊皮图卷,展开一看,只见图卷上绘着无数个小人,每个身体上都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红点,这些红点被黄线所穿连,虽然看不懂,但他还是能隐隐猜出,红点便是人体的穴位,而黄线应该就是内力在体内运行的轨迹了。 绝世武功秘籍! 他如获至宝,捧着羊皮图卷惊喜若狂。 未想有朝一日,曾经自以为不切实际的幻想,竟当真能够实现! 第一百五十一章 高手风范 或许每个男人在稚嫩的时候,都曾有过幻想,幻想着突然遇到绝世高人,得其授绝世武功,一跃成为飞檐走壁无所不能的武林高手。 陆沉也曾有过。 只是随着稚气脱去,这种幻想就很少再有了。 因为当一个人成熟之后,他就会渐渐明白,这种幻想终究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而绝对不会发生。 哪怕是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陆沉顶多也就是奢望能够遇到一位名师,受其点拨,修得一身上乘武艺,而从不敢奢求那位名师会是一位绝世高手,更不敢想象绝世高手会给自己一本同样绝世的武功秘籍! 可此时此刻,这种幻想竟是成了现实。 虽然赵玄黄没有刻意强调《楞严经》的厉害,但连以追求极武之道的铁剑门先辈,都无法参透此经奥秘,可见这佛门第一神功必定是非同小可! 而眼下,赵玄黄竟然将这经过其简化阐述后的行功脉络图,当做再寻常不过的玩意儿随随便便抛给自己,陆沉只觉手中这张羊皮图卷沉重之极。 这就是高手风范么? 萍水相逢,一不沾亲带故,二不关系甚笃,可这赵大个子不仅不惜花费气力,将自己任督二脉打通,更将这等神功秘籍慨然相赠…… 这一连串的行为,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无法揣度,陆沉只觉宛如梦境一场。 拜赵玄黄为师,他本只是碰碰运气,可惊喜来的太过突然,令他猝不及防,赵玄黄虽然拒绝收他,却将他筋脉打通,更将这等佛门第一神功相送,他怎能不如做梦一般? “大侠,你是觉得我天赋异禀,才将这等神功授与我吗?” 他自以为猜测出了赵玄黄相赠神功的缘由,但为保万无一失,还是打算问个明白。 除了看中自己的天赋异禀,难道还有别的原因么? 绝无可能! 否则凭什么素不相识,却愿意将此等神功相赠,这未免有违常理。 要知道,这份经过简化阐述后的行功经络图,乃至原本艰深苦涩的《楞严经》,如若丢到江湖上去,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知道得有多少人为了得到这等神功而打生打死。 可就是这等无比珍贵的佛门第一神功,这赵大个子,却像丢垃圾似的,丢给了自己! 不是看中自己天赋异禀,又是什么? 他自信满满,岂料赵玄黄闻言摇头道:“你经脉要较普通人粗厚,故而才能轻易打通任督二脉,也算称得上是天赋异禀,但我将神功给你,却并非是因为这个。” 陆沉一愣,随即奇道:“那是因为什么?” 赵玄黄面露不解之色,说道:“为何要有原因?想给便给了,还需缘由不可么?” 想给就给? 这么任性? 陆沉愈发琢磨不明白这位赵大侠的想法了。 这也太任性了。 问啥就回答啥,没有丝毫隐瞒,这等神功更是说给就给…… 不愧是高手啊,想法就是和常人不同,令人难以揣度。 实在是琢磨不清赵玄黄的想法,陆沉只能总结了四个字。 那就是“高手风范”! 赵玄黄道:“我虽打算传你武功,还将你任督二脉打通,但有一件事,我需事先声明,免得真有那一天,你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 陆沉顿时吓了一大跳,骇然之极,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踩在一截枯木上,差点没被拌倒。 赵玄黄见状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的武功既是我所授,但若你日后仗着我教你的武功胡作非为,我定当废你武功,你若手上沾了人命,我自然也要让你以命抵命。” 听他解释完,陆沉松了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好家伙,吓死人不偿命。 “可若是有人想要杀我呢?我为求自保,以武功杀人,又当如何?” 他迫切的问道。 这件事可得搞清楚,谁知这赵大个子的标准是什么,若是自己杀了人,就得一命赔一命,那这所谓的佛门第一神功,不学也罢。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万一在未来的某一天,不幸碰到歹人,非得将其弄死才能脱离险境,若是杀人就得偿命,岂不是杀也是死,不杀也是死么。 学了人家的武功,这条小命就得攥在人家的手里,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武功陆沉宁愿不学。 赵玄黄道:“只要你杀的不是良善之辈,不仗着武功行阴狠毒辣之事,不作恶多端,我自然不会让你以命抵命。” 这样啊…… 陆沉沉吟起来,自己怎么会行阴狠毒辣之事、作恶多端,学了武功,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还来不及呢。 “大侠教我!” 他打定主意,坚定说道。 赵玄黄点头,也不嫌地面潮湿污浊,盘膝而坐,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沉有样学样,随即也盘膝坐了下来。 赵玄黄道:“这佛门第一神功,虽经我简化,绘制成行功经络图,但对你而言,恐怕亦是难以看懂,所以我先教你认清人体的诸多穴位,待穴位认清之后,便可自行识图,行功于诸穴间。” 陆沉点头。 赵玄黄当即开始描述起人体的七百二十个穴道。 他言简意赅,每讲一个,点到即止,绝不多说半句废话,却也接近半个时辰,才堪堪将全部穴道讲完。 也就是陆沉博闻强记,愣是死记硬背将这些穴道全部深深印刻于脑海中,换做普通人,按照赵玄黄这般讲法,七百二十处穴道,能记住其中的二十处就不错了。 “你都记住了么?”赵玄黄问道。 陆沉点点头。 赵玄黄别看想法和常人迥异,但当起老师来,却是一丝不苟,摇头道:“记不住也无妨,毕竟恁多穴道,饶是我当初学习认清,也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说实话都不信? 陆沉笑了一笑,道:“我真的都记住了。” 赵玄黄眉头一皱,伸出手指,点在陆沉的肩膀处,问道:“这是什么穴道?” 陆沉回答道:“肩井穴。” 赵玄黄眸子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旋即又点在陆沉的左腿大腿处,问道:“这里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资质平庸 “血海穴。” “这里?” “阴谷穴。” “这儿呢?” “阴白穴。” …… 赵玄黄每指一处,陆沉不假思索,脱口便答,皆都准确无误。 如此一连答了十余处穴位,饶是赵玄黄亦是不禁深吸口气,目光深邃的望着他,对他重新审视起来。 如陆沉这般博闻强记过目不忘的人,赵玄黄还是生平头一次见。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对陆沉的看法,记性好不代表悟性就好,记住人身穴位,只不过是为了更好更快的去修炼《楞严经》内功。 而若想真正的学得上乘武功之精髓,靠的却是悟性,也就是天资,这是上天赋予的,记性好是没有用的。 赵玄黄断定,陆沉记性虽好,但天资依旧平庸,如果将原本《楞严经》传给他,他必然无从下手,哪怕到死那一天,也决然参不透《楞严经》中的武学真谛。 即便眼下传给陆沉的,是将《楞严经》经过简化阐述之后的行功经络图,粗浅易懂,赵玄黄却也觉得,以陆沉的资质,修炼起来也必定艰难重重,十年之后,仗着通了任督二脉,顶多也就是登堂入室,而决然达不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你毫无根基,不过眼下任督二脉已通,修炼起内功来当事半功倍。不过,你到底是资质平庸,只能依靠勤能补拙,唯有付出更多的心血和努力,才能在武道有所建树。” 赵玄黄缓缓说道。 陆沉委实纳闷的紧,难不成高手还有透视眼不成,怎的就看出自己资质平庸了? 七百二十个穴位,分于人体各处,只讲一遍,自己便全部牢记,这也能叫资质平庸? “赵大侠,咱们这便开始吧。”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刻踏入修行之路,唯有事实才能摆脱“资质平庸”的帽子。 只有在这条路上比常人走的快、走的远,方能证明自己绝不是资质平庸,而是天纵奇才! 万中无一的天纵奇才! 赵玄黄点点头,道:“好,我先教你如何催生内力。” “人皆有一口气,这口气吐出去,则为浊气,若留于体内,则为真气。真气自丹田而始,流转于四肢百骸、经脉穴位之间,只要方法得当,就可积少成多,愈发浑厚,乃至如同大江大河,汹涌澎湃。” “现在按照我吩咐的做,闭上双眼,停止呼吸,摒弃杂念,心至无垢之境,内视丹田,去感受那一丝气的存在……” …… 半个时辰后。 陆沉睁开眼睛,挠了挠头,有些面红耳赤的道:“为何我始终感受不到丹田中有气的存在?” 赵玄黄淡然道:“这就是我因何说你资质平庸的原因了。” 饶是陆沉老脸厚如城墙,亦是觉得颜面无光,忙活了半个小时,急的抓耳挠腮,可连修炼内功的第一步都没迈出去,还信誓旦旦的想要用实际行动来告诉赵玄黄,自己不是资质平庸,而是天纵奇才…… 唉。 没想到自己竟真的资质平庸。 这赵大个子眼光还真毒啊,不愧是高手。 陆沉欲哭无泪。 他不是不能接受现实的人,被现实狠狠扇了一个耳光后,并没有自暴自弃,反而激发出强烈的斗志。 再来! 他再次闭上双眼。 可这次又是闭了接近一个时辰,依然是徒劳无功,因放空心境之故,差点都快要睡着了。 赵玄黄一直就在他的对面盘膝而坐,不急不躁,如若泰山般巍然不动。 见他睁开眼睛后,一脸沮丧,便知他又失败了,摇摇头道:“对有些人来说,筑基轻而易举,但如你这等资质平庸之人,入门可就极为艰难了,有可能终生都无法迈出这第一步,被拒之门外。内功本就是极其高深奥妙的法门,你资质平庸,一时三刻难以窥其门径,也是人之常情,往后多多尝试,兴许有成功的那一天。” 赵玄黄话说的越来越多,不仅不再笨拙,变得愈发利索起来,而且精辟,精辟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将陆沉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插的千疮百孔。 “赵大侠,你就不能说的含蓄点么,我知道自己资质平庸了,你就别再一直提醒我了。” 陆沉苦笑。 赵玄黄淡淡道:“我没有提醒你,只是在说事实。” 陆沉咬咬牙,道:“那就再来!我就不信,连入门都这么费劲!” 赵玄黄摇摇头,道:“你的心已经乱了,就算是枯坐一晚,也无济于事。” 陆沉一叹道:“没想到学武功这么难。” 赵玄黄道:“高深武学,玄奇莫测,包圆万方,蕴含乾坤大道,囊括宇宙至理,你若以等闲视之,恐怕穷尽一生,都难以在武道上有所建树。” 陆沉肃然道:“我知道了。” 赵玄黄仰头看看夜色,说道:“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陆沉点头。 二人随即起身,返回库房。 临近三更,军营中渐渐忙碌起来,库房中已然挤满了人,全都是来领粮草物资的。 吴老海站在一边,手里拿着个册子,对发放出去的粮草物资进行记录。 李惊蛰则躲在墙边,百无聊赖,许是睡得不够尽兴,正哈欠连天,睡眼惺忪。 发放、盘点粮草物资由专门的护粮队管,吴老海跟着记录在册,也是生怕粮草有误,一旦上面责怪下来,他虽然不用担主要责任,但毕竟职责是看管粮草,恐怕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从军数十年,正是因为这份小心谨慎,才让吴老海在无数场战役中没有丢掉这条性命。 各营来领的粮草物资都是固定的,每日一领,护粮队只需照册发放即可。 但吴老海却是发现,有一队人竟是已经领了接近三天的粮草物资,还在继续大包小包的往外抗,而负责发放的护粮队居然无动于衷,负责记录的那个百户一直都没有在册子上勾红。 超量发放粮草物资,这件事可是非同小可,若是上面来人检查,发现粮草缺失,定会问责。 吴老海心急如焚,可又不敢上前阻止。 因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一队人超量领取粮草物资,是护粮队默认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制止 在军中摸爬滚打几十年,这种事吴老海屡见不鲜,犹如家常便饭,可以往他只是旁观者,而如今却是置身其中,若军粮缺失,被上头查了出来,他难保会遭受牵连,即便到时告发护粮队,业已为时已晚,没准还会罪加一等,被扣上个事先隐瞒不报的罪名…… 可虽然不打算视若无睹,他却也不敢立刻制止,原因无它,护粮队按照编制不属于火头营,不受窦冲统御管辖,而在护粮队眼皮子底下一个劲儿猛搬粮草物资的那营人,也不知是何来头,此时若是开口,定会将这两方人都给得罪了。 毕竟是老了,没有了年轻时的冲劲儿,若是搁在二十年前,吴老海必定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制止,可现在…… 他只能干着急。 陆沉帮不上忙,想帮忙也无从下手,一直和赵玄黄站在一旁,见吴老海满脸焦急之色,顿时察觉到不对,走上前去,问向吴老海道:“怎么了?” 吴老海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连忙低声道:“按照行军分配粮草物资的规矩,每营只能每天前来领取一天的粮草物资,而这一会儿的功夫,眼前这营人已经领了接近四天的量了。” 陆沉眉头一皱,迟疑道:“会不会是骑兵营,需先行离军奔袭东境,这才来领取多日口粮?” 吴老海摇头道:“不会,若是事先领取多日口粮,上头必会提早通知,我这册子上应有记录才是。再者,又不是全军各营都来咱们这里领取粮草物资,咱们这里只是押送粮草的其中一处而已,骑兵领粮,要在护粮五队,咱们这里只供火头营、帅营、几个护卫营、几个盾弓营的粮草物资,这些营皆随帅营而行,根本无须一次领取多日的粮草物资。” 陆沉听明白了,明摆着的事,这是负责发放粮草物资的护粮队,和那营人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才大开方便之门,让那营人超量领取,只装作没有看见。 吴老海担忧道:“陆参军,您帮忙想想办法,粮草之事,素来没有小事,若上头来查,发现粮草缺失,对不上账,我,李惊蛰,赵大个子,怕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直接制止便是。 明目张胆的做这等事,真当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不成! 陆沉可没吴老海那么多的顾虑,清了清嗓子,突然大喝一声道:“都给我停手!” 他这冷不丁的一嗓门,正在搬扛物资的那些兵士还真听话,全部停了下来,齐齐望向他。 “你们谁是头儿?立刻站出来见我。” 他身着便服,气度非凡,话语森然冷漠,气势惊人,那些兵士被吓住了,俱是愣在原地,不敢回话。 许久之后,一个百户走了出来,漫不经心的冲陆沉拱拱手,道:“不知阁下是谁?叫我等停手,是何用意?” 陆沉皮笑肉不笑道:“你还不配知道我是谁,现在我问你,你的姓名,是谁的手下,隶属哪一序列。” 那百户狐疑的看着陆沉,说道:“卑职廖英,是晁浚将军手下盾弓营百户。” 晁浚? 没听说过。 百户? 更是在可拿捏的尺寸之内,陆沉冷哼道:“我问你,谁允许你一次领取这么多的粮草物资?” 廖英默然,只是依旧在打量着陆沉。 陆沉随即扭头看向那负责发放粮草物资的护粮队百户,声色俱厉道:“还有你,谁命你给这廖百户一次发放这么多的粮草物资!若有上命,是谁下令?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么就是渎职,甚至我理由怀疑,你是故意视而不见,其实和这廖百户早就商量好了!” 那护粮队百户恼羞成怒道:“你血口喷人!” 廖英见状,忙是跟着道:“你到底是谁,凭什么胡说八道!” 陆沉冷笑道:“我乃随军参军。” 那护粮队百户和廖英本还对陆沉有所忌惮,以为他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没曾想只是个区区参军,顿时松了口气。 廖英轻松笑道:“哦,原来是位参军,我领多少粮草,林千户发放多少粮草,貌似并非是你的份内之事吧,轮得着你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说到后来,声音狠厉,竟是破口大骂! 参军之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在别国军营,参军出谋划策,地位很高。 可在齐国军中,就有些惨了,不过是个虚职,无品无级,给面子,还能称呼一声参军大人,自称一声卑职,可若是不给面子,参军就是个屁! 那廖英怎知陆沉的来头,只道他只是个纯粹的参军,竟然来这里指手画脚,故而动了火气,说话着实没想着留有余地。 那护粮队的林千户相对还要谨慎一些,望着陆沉道:“这位参军,我护粮队发放粮草物资,皆是按册发放,绝不会多发一分,也绝不会少放一厘,就不牢你多操心了。” “说的冠冕堂皇,你有册子,难道我们就没有册子么?”陆沉冷冷一笑,对吴老海说道:“咱们的册子上,可有盾弓营能领取多日粮草物资的记录?” 吴老海连忙摇头道:“没有。” 陆沉笑着看向廖英和林千户,道:“听到了吗,你们两个还有什么话说。” 林千户看明白了,陆沉和吴老海等人竟是一起的,一个参军,竟然与吴老海这等人混在一起,能有什么来头? 当下再无迟疑,冷冷道:“我劝你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你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么?我怕将你淹死!” 廖英说话就更难听了,“小小参军,也敢来管老子的闲事,信不信我将你一刀砍了,都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陆沉生平最恨受人威胁,没想到这两个小小百户,竟然如此猖狂,一个要将自己淹死,另一个更要将自己砍了,若是不给点厉害瞧瞧,真是他娘的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他随即冲李惊蛰使了个眼色。 李惊蛰心领神会,连忙跑了过来。 “将叶小公爷找来。” 他对李惊蛰附耳低声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对峙 李惊蛰一愣,不明白陆沉为何要将小公爷找来。 眼下的局面陷入僵持,若是继续对峙下去,恐怕会愈发难以收拾,必须得找个大人物来镇镇场子。 小公爷在军中虽职位不高,但却是大帅之子,莫说区区两个百户,就算是千户,也得给他三分薄面,乃至毕恭毕敬! 可饶是道理如此,李惊蛰却是想不明白,叶朢昇明摆着和陆沉不对付,叫他过来,到时他能站在陆沉这边?怕是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见李惊蛰满面迟疑,没有动身,陆沉岂能不知他在顾虑什么?当即微笑道:“你只管去,就说是我叫他来的,别的莫要担心。” 陆沉自信满满,显然成竹在胸,李惊蛰再无迟疑,点点头,随即动身挤出库房。 他和李惊蛰说话声音压的很低,廖英和那林千户即使竖起了耳朵,也是没有听清,但见李惊蛰出了库房,如何猜不出李惊蛰怕是叫人去了? 廖英也是自恃身后有靠山的,却是半点不惧,嘿然笑道:“怎么?觉得压不住场面,叫人去了?老子倒是要看看你能叫来什么大人物来!” 林百户紧跟着对陆沉愠怒道:“看来你是想执意将这件事闹大了,简直是自寻死路!这件事你若是向我赔礼认罪,我大发慈悲,兴许能放你一马,可你还敢叫人!说不得你和你叫来的那个人,我都得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的如此不留余地,就是将军也没这么嚣张的,陆沉气笑一声,这俩小小百户,难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以为一介百户,就能在军中只手遮天了?看这架势,竟似谁都不怕?这俩玩意儿到底哪来的底气! “好好好,你是如何让我叫来的那个人吃不了兜着走,我拭目以待。” 陆沉看看廖英,又看看那林千户,悠闲的笑了一笑,倒是真的想看看,这两个百户等见到叶朢昇之后,是不是还能这般嚣张。 库房中陷入僵持,而外面已是挤满了人。 大军开拔在即,各营都等着领粮草物资呢,眼见库房的人也不搬粮草物资,就在里面傻站着,渐渐都等得不耐烦了,催促声乱做一团。 “里面是哪个营的?领不领物资,不领就赶紧出来,别站着茅坑不拉屎!” “廖百户,快让你的人出来,你们搬完了物资,我们还没领到呢,若是误了集军的时辰,你担当的起么!” “快出来!” “那是谁的人,在里面磨磨蹭蹭!” …… 耳听外面催促声接连响起,廖英有些顶不住了,不禁心烦意乱,怒视陆沉道:“咱们走着瞧!” 向手底下的兵一挥手,便要离开库房,为后面的人让开道路。 陆沉一看,忙道:“别呀,这就想走?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怂了?你不是要砍了我的脑袋么,我在这等着呢,你若是走了,我这颗脑袋上哪儿让人砍去。” 林百户看不下去了,大喝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陆沉神色一冷,道:“我想如何?你派粮不查,他超规领粮,这件事若不说个明明白白,查个谁是谁非,谁都不能走!” 眼瞅着事情越闹越大,外面人多眼杂,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都听个明白。 陆沉区区参军,廖英无所畏惧,可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即便他有恃无恐,到时却也怕难以收场。 廖英大怒道:“老子想走就走!你拦个试试!” 扭头对左右手底下的众兵士大声道:“兄弟们,扛着东西,咱们走!谁若敢拦,格杀勿论!” 还以为有多猖狂,没想到归根结底竟是个怂货,这就撑不住了,陆沉失望的摇摇头。 可还别说,这家伙虽怂,但人多势众,还真不敢拦,万一到时争执起来,乱局之中,刀剑无眼,被伤个好歹,那就得不偿失了。 叶朢昇那臭小子怎么还不来! 陆沉焦急的向门外忘了一眼,也是赶巧,正好让他看到了叶朢昇的身影。 小公爷在军营中可谓是横行霸道,除了在镇国公叶寰的面前,走到哪里都是鼻孔朝天,牛气哄哄,此刻往库房走来,虽背后只跟着个李惊蛰,但原本挤成一团的兵士们哪敢挡路,皆都自觉让开,冲库房里的呵斥声也很快便停了下来。 叶朢昇背着手,正好和出去的廖英走个顶头碰。 廖英岂能不认识这位小公爷?怔了片刻,连忙抱拳道:“小公爷。” 叶朢昇淡然的点点头,直接看向库房中的陆沉,哼道:“你找我有何事?” 廖英和那林千户闻言顿时大惊失色。 还以为这区区参军能叫来什么人物,没想到竟是…… 竟是他娘的小公爷! 廖英有恃无恐,那是自衬后台强硬,可再硬的后台,能有小公爷硬? 心中顿时慌张不已,再次冲叶朢昇一抱拳,悄然冲手底下的兵士摆摆手,低头便想开溜。 陆沉见状,哈哈笑道:“廖百户,事情还没查清楚,别急着走啊。” 廖英身形一顿,胸膛都快气炸了,可到底是不敢置若罔闻,僵立在原地。 叶朢昇闻言,诧异的看了廖英一眼,随即望向陆沉,皱眉道:“陆沉,你搞什么幺蛾子。” 陆沉笑道:“不是我搞幺蛾子,是你面前这位廖百户,还有里面这位林百户,这二位私底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叶朢昇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沉道:“你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面前的这位廖百户。” 叶朢昇狐疑的看向廖英,问道:“他什么意思?” 廖英大急,脱口而出道:“他血口喷人!” 林百户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跑出库房外,对叶朢昇抱拳道:“小公爷,委实是误会一场。” “什么误会?”叶朢昇寒声道:“恁的啰嗦,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若是有半点隐瞒,休怪我上秉父帅!” 一听这点事要闹到大帅那里去,廖英和林百户脸色都白了,不由皆是后悔不已。 如若是别人来,即使来头惊人,他二人自衬得罪不起,好言好语,自报家门,这点本就是心照不宣的小事,兴许也就不被追究了,可万万没想到,来的竟是这位最爱多管闲事的小公爷……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箭双雕 林千户面容犹如苦瓜般,说道:“不敢隐瞒小公爷,咱这正在发放粮草物资,结果这位参军突然窜出来指手画脚,阻碍各营领取,还往我和廖百户身上泼脏水,还请小公爷明查!” 听他竟敢颠倒黑白,李惊蛰忍不住气道:“分明是你不按数发放粮草物资,这姓廖的百户怕是都快将明年的粮草物资都给领完了。陆大哥看不过去,出面制止,却受你威胁,说让他莫要多管闲事,说水深能将陆大哥淹死,廖百户更扬言要砍了陆大哥的头!你竟还反咬一口!” 小李子唾沫横飞,义愤填膺,没有半句废话,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始末描述大概,陆沉不禁心生赞赏,好小子,敢出头,比吴老海那个老兵油子可是强多了。 廖百户被说的脸色通红,急怒道:“你他娘的是谁!也敢在小公爷面前胡说八道!” 李惊蛰胆子极大,根本不惧,一挺胸膛道:“俺叫李惊蛰,你犯了这么大的事儿,如果还能留下一条命,大可来报复俺!俺就不信,军营之中,就没有公理!” 不管是谁,碰上像李惊蛰这种愣头青,怕是都得头疼,胆大包天,啥都敢说。 廖英气的浑身发抖,若是换做平时,非得将李惊蛰五花大绑狠狠抽上几十鞭子不可,然而眼下小公爷就在一旁,饶是他再是怒火如狂,却也不敢造次。 叶朢昇大抵听明白了,狠狠地剜了廖英和林千户一眼,正要怒声训斥一顿,随即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乌黑的眼睛滴溜一转,突然转而面向陆沉,怒声喝道:“陆沉,你真是好大但!大军开拔在即,你竟敢阻挠各营领取粮草物资,该当何罪!” 被厉声呵斥,陆沉笑了。 叶朢昇不立刻惩办这两个狼狈为奸的百户,反而会将矛头指向自己,他早就料到了。 “小公爷,你不会是想徇私枉法吧?这两个百户,明目张胆的贪污军中粮草物资,证据确凿,你却说我该当何罪,难不成是想包庇他们两个?” 他反口质问。 叶朢昇虽然莽撞,但却不傻,见陆沉面含坏笑,顿时一惊。 这是个套! 陆沉确实是在给叶朢昇下套,因为他料定,叶朢昇得知实情之后,决然不会第一时间怪罪这两个百户,而是会向他发难。 众目睽睽之下,放着两个贪污犯不顾,反而刁难起他这个举报者来,这不是徇私枉法是什么?看在众兵士的眼里,只会认为叶朢昇是在包庇廖英和林千户! 这一切都在陆沉的算计之中,乃一箭双雕之计。 当叶朢昇不过脑子迫不及待的向他发难,就已经中计了,即便是突然醒悟,也已晚了。 眼看着叶朢昇不分青红皂白,对陆沉怒声呵斥,围观的兵士们顿时哄做一团,指指点点。 叶朢昇自知一脚踩入陆沉设下的全套,怒从心起,恨不得立刻以莫须有的罪名将陆沉惩以一百军棍! 可他到底不是完全不过脑子的人,若是真的这么做,只会被众人认为,他真的是在包庇廖英和林千户。 “你敢设计我!” 他咬牙切齿的望着陆沉,拳头攥的咯吱作响。 这小子还不笨,陆沉笑了一笑,但:“小公爷,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叶朢昇气极道:“你心里有数!” “我没有。”陆沉矢口否认,随即好心的道:“不过现在貌似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这件事你若是再不给个公正的决断,怕是要激起兵愤了。就算你脸皮厚,不怕别人说你小公爷结党营私,行包庇之事,但这件事难保不会传到大帅的耳朵里。大帅倘若知道你竟敢做出这等事,什么后果,不用我说,你自己想必也应该知道。” 叶朢昇凛然,别看他平时仗着是叶寰的儿子耀武扬威,可对他那位老父亲却甚是惧怕。 虽然包庇这两个百户,根本就是陆沉构陷污蔑,可人言可畏,如果此时不给个公正的决断,再对陆沉咄咄逼人,只会被众人认作他是在包庇廖英和林千户,到时众口一词,让叶寰知晓,定然会狠狠惩戒于他。 一想到老父亲的威严可怕,叶朢昇便不由毛骨悚然,明知被设计,却只能将这口恶气压下,猛然冲廖英喝道:“你竟敢与人合谋,贪污军中粮草!究竟是怎么回事,给我从实招来!如若有半句假话,我立刻就将你送去执法营,到时让他们来翘你的嘴!” 一听要被送到执法营,廖英吓得脸色惨白。 那林千户更是不堪,腿都要软了,差点没瘫倒在地上。 进了执法营,就等于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想要再全须全尾的走出来,可就难了。 陆沉摇头,啧啧说道:“小公爷,你前一刻还问我阻挠各营领取粮草该当何罪,转眼又说这两个百户合谋……办案是需要凭据的,你审都不审,便说这两位百户合谋,万一是冤枉他们两个了呢?万一真的是我无理取闹呢?没有真凭实据,你便盖棺定论,这二位即使认罪,恐怕也有屈打成招之嫌。” 叶朢昇终于是明白了,打答应来就是个错误,就是上赶着往陆沉设计的圈套里钻! 陆沉就是要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 真他娘的是一肚子坏水! “你……” 他气的伸出手指向陆沉,有暴走的趋势。 陆沉见状,对一旁的吴老海道:“还不快将证据拿给小公爷看。” 吴老海连忙捧着册子奉给叶朢昇,道:“小公爷明查,各营需领粮草物资,这上面都有详细记录。按照规定,粮草物资,每日一领,因为要按照军需总量划分,每日所发放的量皆有不同。而廖统领所属的盾弓营,一无军需总处批条,二无上面将军授意,却当着护粮队的面,一次领走超日量的粮草物资,所以陆参军才站出来阻止,还望小公爷明查!” 叶朢昇接过册子,装模作样的看了两眼,随即怒视廖英和林千户,喝道:“好啊,你们两个竟敢沆瀣一气,贪污军中粮草,该当何罪!” 第一百五十六章 慢慢玩 证据确凿,廖英和林千户百口莫辩,深知叶朢昇如此说,是打算将事情管到底了,若开口求饶,无异于不打自招。 廖英壮着胆子,准备搬出后台,以期能让叶朢昇有所顾忌,道:“小公爷,我是晁浚将军麾下……” 他话没说完,叶朢昇陡然大怒道:“这个时候,你自报家门作甚?是以为说是晁浚将军麾下,就能令我投鼠忌器么?实话告诉你,别说你是晁浚麾下,就算是大帅爱将,做这等合谋贪污之事,只消让我瞧见,我也定当秉公执法,严惩不贷!” 眼看叶朢昇是准备将自己二人咬死,林千户心跳如雷,恐惧涌上心头,颤声道:“小公爷,这件事不归您管吧……” 叶朢昇虽然在军中横行无忌,比将军还牛,但实际上军职却是低微,还赶不上个百户。 “确实不归我管……”叶朢昇故意停顿片刻,忽而怒声如雷道:“那我就找能管的管管!” 廖英和林千户心惊胆颤,心中同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叶朢昇目光落在周围正在围观的众兵士身上,随手指出来几个人,道:“你,你,还有你,将这二人押到执法营!” 那三人突然被指出来,面面相觑,可虽然迷糊的紧,却是不敢怠慢了小公爷的命令,赶忙抱拳道:“诺!” 三人随即装模作样的将廖英和林千户按住。 叶朢昇不悦道:“没吃饭吗?上了战场,你们三个也这般软弱无力?这两个家伙合谋贪污军中粮草,那就是从你们的碗里抠食吃,他们两个多抠一些,你们便少吃一些,如此深仇大恨,就算是将他们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怎么你们三个竟是有些束手束脚,难道怕他二人报复?我叶朢昇撂下这句话,不管这两个家伙什么来头,但只要贪污战时粮草,就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决计不会轻打轻放,乱了军心!” 他铁面无私,原本还对他戳戳点点的众兵士们,顿时态度改变,这位小公爷也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啊,先前竟是误会了,还以为他想包庇这两个百户…… 陆沉也不由对叶朢昇刮目相看,原以为这小子纯粹就是愣头青一个,只知道横冲直撞,说话做事完全不过大脑,可没想到还知道挽回人心了,这番话听在众人的耳朵里,还以为他有多嫉恶如仇呢,算是撇清了包庇廖、林二人的帽子。 那三个兵士见叶朢昇发火,岂还敢应付了事?赶忙将廖英和林千户的头颅狠狠按下,面朝地面。 有一个还嫌不够,飞起一脚,踢在廖英的屁股上,怒喝道:“老实点!” 廖英憋屈的老泪欲流,谁他娘的不老实了! 叶朢昇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很好,你们三个,即刻将这二贼押到执法营。” “诺!” 三人点头。 叶朢昇随后看向吴老海,说道:“你跟着一块去,将这二贼合谋贪污的勾当,原原本本向执法营说个明白。” 吴老海抱拳道:“遵命。” 叶朢昇冷哼道:“告诉执法营,要秉公执法,不可偏袒徇私,不管谁去说情,一律挡回,这件事我会禀告给父帅。” 越说越是愤怒道:“还未开战,便有此等蠹虫贪污军中粮草,我定会恳求父帅彻查,将这些家伙全都揪出来,断不能容此等蠹虫藏身军中,克扣贪污军粮!” 眼看着他从圈套中抽身出来,此时更宛如正义化身,对贪腐之辈义愤填膺,不留丝毫情面,陆沉不由对他更是刮目相看。 好小子,竟是错看了,原以为就是个毛头小子,嚣张莽撞,没曾想还有点手腕。 虎父无犬子,这句话真是一点不差,镇国公叶寰的儿子,又岂能真的是泛泛之辈。 陆沉微微点头,但也只是有些赞赏,而且这份赞赏,只是相对于以往对叶朢昇的固有印象,在他看来,叶朢昇依旧还是稚嫩的紧,但凡有些城府,也绝不会一头迈入自己设计的圈套之中,能够抽身出来,只能说有些急智而已。 拿捏这小子,陆沉仍然自衬手拿把掐,一点难度都没有。 那三个兵士押着廖英和林千户去了执法营,吴老海紧跟在后面。 大军五更便要开拔,而此刻已至三更,再不造饭,只怕会耽误大军集合的时辰。 廖英被押去了执法营,也不知有没有命回来,盾弓营的那些人将粮草物资全都撂下了,站在库房外不知所措。 林千户虽然也被押走,但是粮草物资还得照发不误,耽误了集军的时辰,护粮队只怕是罪上加罪,各营有条不紊的进入库房领粮,而负责发粮的护粮队之人,无不是战战兢兢,忐忑不安,唯恐接下来被送去执法营的,会是他们自己。 库房外,叶朢昇怒视陆沉,咬牙道:“你敢阴我!” 陆沉抚掌笑道:“小舅子,真是没想到,这件事你能处置的如此漂亮。” 叶朢昇更怒,暴跳如雷道:“你果然是故意的!” 陆沉面色缓缓阴沉下来,道:“明摆着的事,难道还有所疑问?我就是故意的。” “你……” 叶朢昇见陆沉装都懒得装了,拳头直痒痒。 陆沉冷冷道:“小子,你竟敢烧我的行李,看在岳父的面子上,我这次只是小惩大诫,如若以后你再敢惹我,有你苦头吃。” 叶朢昇对陆沉越来越是畏惧,可却又不愿示弱,硬着头皮道:“我惹你,你又能如何?” 陆沉淡淡说道:“你怕是不知我的手段,竟敢捋我的虎须。说的再明白点吧,就你这么个毛头小子,压根和我不是一个段位上的,我若是想玩死你,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叶朢昇怒极道:“我倒要看看咱俩谁玩死谁!” 陆沉哼道:“看来你是打算撞破南墙也不回头了,无妨,来日方长,咱们慢慢玩,只不过到时若是吃了苦头,可别怪我这个当姐夫的,对你这个小舅子心狠手辣,不念一家之情。” “谁和你是一家人!我从未认过你是我姐夫!”叶朢昇咬牙切齿道:“你说的,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第一百五十七章 蠹虫 这是和自己杠上了啊。 陆沉嗤笑一声,压根就没将叶朢昇当成像样的对手。 说到底,叶朢昇在他眼中,就是个毛头小子,若不是事出有因,才对他咄咄逼人,他早就略施小计,将这小子整得灰头土脸了。 本想相安无事,岂料叶朢昇还不领情,没法子,他只能对这个小舅子不客气了。 “那廖、林二人,明摆着有后台,你要不要去看一眼,给执法营的人一点压力,否则难保他二人前脚进去,后脚就被人领出来了。” 如果不是特意给叶朢昇下套,陆沉看他一眼都嫌烦,眼下事情已然圆满解决,随口找了个借口,只想这小子立刻在眼前消失。 叶朢昇气道:“你以为执法营是你陆府,想进就进,想出就能出?你这是小觑军中法度!” 陆沉冷笑道:“倘若军中果真法度森严,那廖、林二人岂敢明目张胆的行贪污之事,这回是被我抓了个正着,抓不着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你方才还说的慷慨激昂,要将这些蠹虫全都揪出来清扫干净,不立刻去兑现你的承诺,却愣着在我这里作甚?难道等着我请你吃饭不成!” 论嘴皮子,叶朢昇哪是陆沉的对手,三言两语便被说的面红耳赤,怒火如狂,额头青筋暴起,望着陆沉,双眼几欲喷出火来,怒道:“你给我等着!” 愤而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陆沉嗤了一声。 眼看横行无忌身份尊贵的小公爷,面对陆沉半点脾气都没有,灰头土脸的走了,李惊蛰只觉痛快之极,哈哈大笑起来。 …… 到了四更时分,吴老海从执法营回来了。 “噫!没想到这点小事,竟是都闹大大帅那里去了!” 吴老海情绪激动的很,青州方言都甩出来了。 李惊蛰好奇道:“怎么回事?快说说。” 吴老海啧啧说道:“那廖百户和林百户,刚到执法营,晁将军便来了,二话不说,便要将廖百户领走。执法营这地方你们也知道,对于有背景的人形同虚设,咱们若是进去,断然有死无生,可但凡有点背景,进去了屁事没有。晁将军来了,执法营的那些人岂敢扣着人不放,当即便要大手一挥,让晁将军将人领走。” 他正说的来劲,李惊蛰怒道:“那姓廖的真被领走了?” 陆沉被吓了一跳,见这小李子满面怒色,不由失笑,小子还挺嫉恶如仇。 “你别打岔,听我说完。”吴老海白了李惊蛰一眼,继续说道:“我一看这哪行啊,连忙便将小公爷对我说的那些话,说给了执法营那些人。这件事是小公爷督办的,执法营那些人知道之后,哪还敢轻易放人,可明显也不敢将晁将军得罪了,一时左右为难。” “晁将军等的不耐烦,竟是丝毫不将小公爷放在眼里,当时便说了一句‘人我必须带走,小公爷若是觉得不妥,就让他来我这领人’,说完就要将廖百户领走,接着你们猜猜发生了什么?” 李惊蛰撇嘴道:“放人了呗。” 虽然从军时间不长,但李惊蛰对军中这点道道却是门清,事实上不止是军中,无论在哪里,那些有权有势有背景的,都是罪不加身,如若真的认罪伏法,只能说权势还不够大,背景还不够深。 不过话虽如此,这回他却是没猜对。 吴老海摇头道:“接着小公爷便来了。” 李惊蛰一愣。 陆沉闻言笑了一笑,叶朢昇那小子去了,可真是有热闹看了。 那小子就是个愣头青,执法营若是敢当着他的面放人,还不将执法营闹个天翻地覆? 吴老海愈发激动道:“你们是没看见,小公爷得知晁将军要来领人之后的反应,当即便暴跳如雷,竟是指着晁将军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他纵容下属,豢养蠹虫,无视军中法纪,枉为统御千军万马的主将……” 李惊蛰惊呆了,这也太帅了吧,对将军破口大骂,当三军主帅的儿子就是好啊…… 陆沉闻言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叶朢昇这小子,怕是将对自己的火,全都发泄在那晁将军身上了。 李惊蛰赶忙道:“然后呢?那晁将军啥反应?” 吴老海道:“啥反应?当时气的鼻子都歪了,对小公爷冷言冷语,说他没规矩,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小公爷一听,跟要吃人似的,先是将执法营的那些人一顿数落,对他们说若敢将廖百户放了,有他们好果子吃,然后便到大帅那里告状去了。” 陆沉淡淡笑道:“这件事是得大帅亲自出马管管了,小小百户,就敢多吃多拿,那些千户呢?将军呢?别说别吃多拿,只怕还要更甚,沆瀣一气,贪污军饷。若是不将这些蠹虫揪出来,兵血迟早得被喝干,到时难保不会引起哗变。” 吴老海叹道:“我当兵几十年,这种事委实见过太多了,即使眼下杀的人头滚滚,等风声过去,这种事还会继续发生。像我们这种底层的兵士,早就认命了。” 李惊蛰愤愤道:“就该将这些王八羔子杀光杀绝!” 吴老海道:“这回怕是要动真格的了,小公爷离开执法营没多久,帅营便派人来了,先将晁将军叫了去,还留下了人,监督执法营严查廖百户和林百户勾结之事。” 李惊蛰目光一亮道:“难不成是要来一场大清洗?” 吴老海道:“看帅营这架势,恐怕会借这件事,全面清查军中贪腐。” 陆沉摇头道:“不会的,这件事只会自廖、林二人而止,绝不会再蔓延下去。” “为何?” 吴老海和李惊蛰讶异道。 陆沉淡淡说道:“眼下这三十万大军,皆由各州府县抽调而来,来自不同地方,想要严查贪腐之事,揪出吸血蠹虫,绝不是朝夕间就能办到的,甚至非得朝廷介入不可,仅凭军中执法营,能抓两个小喽啰就不错了。” “况且,现如今增援东境、驱逐突厥蛮人才是头等大事,若是在这个时候清查贪腐,且不说会手忙脚乱,更有可能令军心涣散。” “所以将廖百户和林百户法办,杀鸡儆猴,这件事就会终止,大帅绝不会让这件事继续蔓延下去,就算有彻查军中贪腐之心,也是等到大战结束之后,向朝廷禀告后,再做商议。”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冰冷的人心 听他一番分析,吴老海点头表示认同,叹道:“其实立即彻查又如何呢?杀的人头遍地,终究都是些被推出来顶罪的小喽啰,大人物们依然还是谈笑风生,待风声过去,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我们这些穷当兵的,能得朝廷给口饭吃,就已经是不错了,哪还敢奢求些什么,那些大人物多贪一些,我们少吃一些也就是了,告也没地儿告去,没准还得将这条性命搭上。” “今日若非有陆参军您在,小老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发生。如果上面来查,查出粮草缺失,到头来我,小李子,赵大个子,必然难辞其咎,也许还会被污蔑监守自盗,将粮草缺失的责任全部都推到我们三个的身上,到时被送到执法营明正典刑的,可就是我们仨了。” 听吴老海这么一说,赵玄黄一直抱着肩膀站在一旁,跟不存在似的,李惊蛰却是没他那么置身事外,不由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后怕道:“这两个王八羔子喝兵血,如果出了事情,没准还得诬陷我们来顶罪,真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吴老海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李惊蛰的肩膀,道:“小子,等你多在军中呆上几年,就会明白,这种事实在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如果真落到你的头上,你也只有引颈受戮的份,而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你此时此刻,或许恼火的紧,等再过几年,慢慢心就死了,这点年少轻狂,都将磨的一干二净,再碰上这件事,如果不是置身其中,只怕会躲得远远的,唯恐沾染上半分。” 李惊蛰不服气道:“吴老头,你越活越胆小,别将俺想的和你一样!就是再过二十年、三十年,俺看不过去,还是看不过去!” 吴老海不想和他争执,宛如看穿世事般的苍凉一笑,再没多说什么。 陆沉道:“好了,会好起来的。” 李惊蛰年少轻狂,不免有些豪言壮语,“俺若是有朝一日当了将军,定然将这些喝兵血的王八羔子全都扒了皮点天灯!” 吴老海不为所动,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你还太年轻”的意味。 陆沉倒是觉得李惊蛰这番豪言壮语颇为难能可贵。 未来的齐军,这些年轻人才是中流砥柱。 而现在的齐军,怕是已经快烂到骨子里了,底层的兵士竟然将贪腐之事,只当做平常,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 这种现象可是败亡的征兆,不仅是对于军队,而是对于整个国家! 连军队都是如此,更别说整个国家了。 流血牺牲的军人都无法得到公平的待遇,对身在的军队乃至国家心如死灰,还指望他们能为这个国家舍生忘死的去打仗? 也就是现如今大齐还有像叶寰、项吕这样的名将支撑,对付的也都是些成不了气候的弱小蛮族,倘若未来列国来袭,真到了逐鹿天下的全面之战拉开序幕,这寥寥几位名将怕也是独木难支。 这里的每个兵,都是大齐的子民,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或许都对这个国家有着极深的感情,愿意为了这个国家流血牺牲,亦在所不惜。 可人心,是会冷的。 当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而心如死灰的时候,也就无所谓忠诚不忠诚的了。 被强权逼迫上了战场,没有为之拼命的方向,这样的军队,只会是外强中干,即使有名将率领,也是于事无补。 这种局面绝不是朝夕间就能改变的,也绝不是只因上面那些人肆无忌惮的贪墨军饷喝兵血所致,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大齐的军制有太多的弊端,才使得这种蠹虫有可乘之机。 想要改变这种局面,唯有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才行。 而改革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恢复人心。 唯有人心凝聚的军队,才能战无不胜! 陆沉这回终于明白,为何打个突厥部落,都要兴师动众举国之力了。 突厥人再是凶悍,可毕竟人口稀少,能打仗的男人,充其量也就不到十万。 没有先进武器,没有后勤供给,只凭来自血液中的凶狠悍勇…… 面对这种敌人,大齐却是如临大敌,只有倾巢而出,才有功毕一役的获胜信心,这其中固然有着想要立刻推行同化之策的原因,可究其本质,还是因为齐军的战斗力,和突厥人有着质的差距。 为何同样是人,突厥人的战斗力便如此强悍? 是因为蛮人得天独厚,高大威猛? 还是因为蛮人茹毛饮血,常年和自然野兽做斗争,脾性凶猛彪悍? 都不是。 是信念。 凝聚的信念。 蛮族虽小,但上下一心。 齐国虽大,却是人心涣散。 若是同样的人口,陆沉丝毫不会怀疑,哪怕大齐有先进的武器,足够的后勤供给,更有着叶寰、项吕这等运筹帷幄战无不胜的名将,恐怕也抵挡不住蛮人的进犯。 只有众志成城,才能所向披靡。 这个道理那些上位者们不会不懂。 可惜人都是自私的,自己盆满钵满,哪管他人尸骨横野,却无棺木一具? 当到达那个位置,只要张张口,金钱就能唾手可得,很少有人能抵挡住这个诱惑。 这也正是吴老海说李惊蛰等在军中再呆上几年,这点年少轻狂就会磨的一干二净的缘故。 李惊蛰现在对这些事愤愤不平,那是因为他没有在那个位置上,如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做了将军,能否不忘初心,牢记此时此刻的豪言壮语,还是未知之数。 这就是人性,自私,贪婪,利己……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爱兵如子的将军不是没有,两袖清风的好官亦非罕见。 至少以陆沉看来,小李子如若当了将军,兴许会随波逐流捞点银子,但绝不会喝兵血。 未来的大齐,还是要看这些年轻人啊。 “小李子,你想上阵杀敌吗?” 他突然问向李惊蛰。 李惊蛰一愣,随即跃跃欲试道:“朝思暮想!俺爹就是想让俺从军混口饭吃,可俺只想建功立业!” 第一百五十九章 修罗狱火刀 不错,有志向,陆沉赞许的点点头,道:“等有合适的机会,我会向上面说的,不能让你在这里埋没了满腔的热血。” 李惊蛰惊喜道:“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陆沉笑道:“只是在此之前,你得每顿多吃几碗饭,将身体练的健壮一点,你如此瘦弱,倘若上了战场,岂不是一个回合就得被那些蛮子砍了脑袋?想要精忠报国,建功立业,这是好事,可也要力所能及,窦千户将你放在这里,你应该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李惊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知道了陆大哥。” 陆沉挺喜欢这小子,年轻阳光,浑身都是冲劲儿,耿直莽撞,还有点小机灵。 他愿意帮李惊蛰一把。 但是正如他所说,这小子太瘦弱了,怕是提刀都费劲,上了战场,也是被砍瓜切菜的料。 陡然想到现成的教官就站在一旁,以赵玄黄的高深莫测,若是愿意对李惊蛰调教一番,这小子只有肯吃苦、下功夫,上战场断不至于再如同炮灰一般。 陆沉旋即望向赵玄黄。 还未开口,赵玄黄已猜出他想说什么,摇头道:“他不同你,筋脉粗厚,能够轻易打通。他的根骨资质,俱属下乘,想要于武道有所成,即便是付出再多努力,也是徒劳。” 听得一向沉默寡言的赵大个子居然说起自己,李惊蛰愣了一楞,迷糊道:“赵大个子,你在说啥……” 赵玄黄是高深莫测的江湖高手,这件事李惊蛰显然不知道,吴老海也是一脸诧异,唯有陆沉知根知底,闻言轻轻一叹。 这小李子机缘不够啊,若是赵大个子愿意指点,就算不能在武道有所成,也必定会有所裨益。 “仅教他些粗浅功夫呢?” 陆沉还是觉得,小李子若是错过这场机缘,委实是莫大损失。 这回赵玄黄点头了,说道:“他根骨资质俱是不佳,决计练不成上乘武功,但学一些粗浅功夫还是可以的。” 说罢,看向一脸茫然的李惊蛰道:“你跟我来。”自顾转身而去。 李惊蛰更迷糊了,去哪儿?陆大哥和这赵大个子到底在说些什么,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见他呆在原地,没有跟上去,陆沉急声催促道:“傻小子,还不赶紧追,你的机缘到了。” 机缘? 机缘是啥? 李惊蛰头皮都快挠破了,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但还是听从了陆沉的话,赶忙追赵玄黄去了。 吴老海看出了一些端倪,问向陆沉道:“陆参军,您是想让小李子跟着赵大个子学武?” 陆沉点头。 吴老海纳闷道:“赵大个子虽然看上去膀大腰圆,可也不像是会功夫的样子啊。” 陆沉微笑不语。 赵玄黄虽然性情古怪,直来直去,任何事都不对自己隐瞒,但关于他的来历,陆沉自衬还是不该多说为好。 见他讳莫如深,吴老海皱皱眉,忽然向还未脱离视线的李惊蛰大喊道:“五更集军,莫要回来晚了!” 李惊蛰摆手道:“知道了!” …… 临近五更,李惊蛰和赵大个子回来了。 小李子兴高采烈,不住地挥手作刀,胡乱劈砍,显然不知道从赵玄黄那里学到了什么武功,还未从学武的兴奋中走出来。 “八方炼狱!” “阎罗叩首!” “厉鬼横行!” “地狱不空!” “誓不成佛!” 他胡乱劈砍间,嘴也没闲着,接连大喝。 陆沉刚吃完饭。 军中的伙食,委实差强人意,他也只是吃了半个窝头,还有一条干肉,聊以果腹。 见这小子宛如魔怔一般,不由失笑。 八方炼狱,阎罗叩首…… 赵大个子都教了这小子些什么啊,怎么听名字全都阴气森森的。 吴老海见状连忙走上前去,将李惊蛰的肩膀按住,慌张道:“小李子,你没事吧?怎么神神叨叨的,别是得癔症了……” 李惊蛰从吴老海的手掌下挣脱出来,气道:“你才得癔症了,我在练刀法!” “刀法?” 吴老海愕然,啥刀法? 连把刀都没有,还练刀法? 小孩儿过家家还差不多。 吴老海嗤之以鼻。 原来赵大个子教小李子的竟是刀法,听名字恐怕绝非粗浅,陆沉走到赵玄黄身边,奇道:“这是什么刀法?” 赵玄黄道:“修罗狱火刀。” 修罗狱火刀! 还是没听说过。 不过名字倒是霸气侧漏,显然非同寻常。 “什么来头?” 陆沉愈发好奇。 赵玄黄道:“几十年前,武林中出了个魔头,凭借一口魔刀纵横天下,杀人无算,作恶多端,奈何运气不好,遇到了我师傅。经过一番大战,他那口沾染无数鲜血的魔刀,被我师傅一指崩断,为了活命,便将其恃之横行无忌的刀法刀谱双手奉给我师傅,以求师傅能够饶他一命。” 陆沉问道:“你师傅饶过他了?” 赵玄黄哼道:“此等作恶多端之魔头,岂能饶恕!家师二话不说,直接便一掌将其毙了。” 陆沉闻言不禁失笑。 这赵大个子的师傅,果然也是直率之人啊,连犹豫都不犹豫,直接就给人打死了。 打死也就算了,刀谱也没落下,一并笑纳…… “这种刀法,教给小李子会不会不太适合?” 陆沉转而不禁心生忧虑。 这修罗狱火刀,听名字便邪门的紧,而且还是源自于纵横武林的魔头,一看就不是正派武功,而李惊蛰根骨资质,俱属下乘,又无根基在身,不似自己任督二脉已通,能够修炼佛门正宗心法,这小子能驾驭得了此等邪门刀法么? 赵玄黄道:“此刀法共有十二式,前六式大开大阖,威力无穷,能激发出施刀者的强烈战意;后六式则阴诡狠毒,刁钻古怪,乃是名副其实的阴邪刀法。我仅将前六式教给了他,至于后六式,他无法驾驭,一旦学会,必将坠入魔道。” “若想练成修罗狱火刀,非得有超乎常人的心智不可,否则极有可能被刀意所吞噬,渐渐丧失神智,内心崩溃而亡。” “而他根骨资质虽差,心智却是坚韧不拔,修炼这修罗狱火刀正是上上之选,只消付出百倍汗水,穷毕生之力浸淫这前六式,哪怕无法与一流高手争锋,面对等闲之辈,亦能立于不败之地!” 第一百六十章 启程 陆沉闻言沉吟片刻,微微点头。 赵玄黄平时沉默寡言,可一提起武道,便口若悬河,接着说道:“他太瘦弱了,所谓一力降十会,即便有朝一日,将刀法练成,和气力远大于他的人殊死搏斗,胜算亦是渺茫。所以他现在的重中之重,不是练刀,而是增长气力。只有力量强大,方能将修罗狱火刀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 陆沉一惊道:“除了打通任督二脉,还有别的法子可使气力增长吗?” 赵玄黄“嗯”了一声。 难道是吃什么灵丹妙药? 可连天下第一神医都说了,没有这种能一蹴而就的东西存在…… 陆沉好奇之极,追问道:“什么法子?” 赵玄黄只回答了一个字:“吃。” “吃什么?” 陆沉皱皱眉。 吃? 到了紧要关头,这赵大个子怎么又惜字如金起来,这不是诚心吊人胃口么。 到底是吃什么灵丹妙药,才能使得气力增长,倒是说清楚啊。 赵玄黄诧异的看了陆沉一眼,道:“当然是吃饭,人身气力,皆由食物转化而来,若想气力增长,非得通过吃米肉不可,还能吃什么。” 呃…… 陆沉无言以对。 李惊蛰突然插话进来道:“赵大个……唔……” 平时对赵玄黄的称呼脱口而出,可陡然发觉再如此称呼,似乎有些不对,连忙闭口,沉吟起来。 他原以为赵玄黄只是一个性格内向沉默寡言的傻大个子,唯一和常人有所不同的,也就是个子高了些,身体壮了些,如果不是陆沉牵线,他还不知道赵玄黄竟是深藏不露! 虽然不知道赵玄黄是江湖中人,但明显来历非同寻常,他岂还敢再口无遮拦,赵大个子长,赵大个子短? “赵……赵师傅……大侠……呃……” 然而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该如何称呼赵玄黄才好,他索性闭嘴了。 赵玄黄淡然说道:“名字而已,你还是称我大个子吧。” 李惊蛰眉开眼笑的点头。 其实他还是想继续如以往一般称呼赵玄黄的,如此显得亲切一些,直呼其名,亦或是尊称师傅、大侠,反而是生疏了。 见赵玄黄不介意,他再无顾虑,期待道:“赵大个子,你不用怕俺会内心崩溃,还是神智错乱什么的,将刀法的后六招也一块教给俺吧。” 陆沉笑了笑,这小子,还挺贪心,“贪多嚼不烂,没听大个子说么,后六式邪门的很,你根本无法驾驭,不教你后六式,也是为了你好。” 李惊蛰不服气道:“不练怎么知道。” 赵玄黄正色道:“等你练了,那就晚了!” 李惊蛰还是头一次见赵玄黄如此严肃,饶是他素来胆大包天,天王老子都不惧,也不禁凛然,不敢再提学修罗狱火刀后六式的事。 吴老海就在一旁怔怔地看着,没想到李惊蛰还真从赵玄黄那里学到了什么厉害刀法。 “赵大个子,你看看能不能教我点啥?” 吴老海人老心不老,半只脚都快踩进棺材里了,也想学点武功傍身。 赵玄黄说话直,从不拐弯抹角,说道:“你不行。” 到了吴老海这儿,又惜字如金起来,言简意赅。 吴老海顿时老脸胀红。 陆沉忍俊不禁,强忍笑意。 李惊蛰就没那么客气了,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忽听鼓声传来,有人纵声大喊道:“集军!” 吴老海一怔,连忙道:“集军了,不敢耽搁,咱们得立刻去找窦千户。” 不知怎的,陆沉内心当中,没来由的涌起一股苍凉。 终于要起程了啊。 远离京都繁华,去往东境战场。 此去山高水远,生死莫测。 希望能够平安吧。 …… 咚! 咚咚! 鼓声有节奏的震击着人的耳膜。 烈日之下,阵列森然,甲胄熠熠,旌旗列列,枪戟如林! 镇国公叶寰身着铠甲,手持长枪,面色威严,骑着神俊黑马巡视大军半晌,忽然勒住缰绳。 黑马前身飞起,纵天嘶叫。 待双蹄落地,叶寰开口道:“隆庆四十二年,突厥大规模掠我大齐边疆诸城,杀我百姓无算。” “嘉宏十四年,突厥撕毁和书,杀我大齐使者,再度进犯。” “文帝三年,还是突厥,突袭我大齐边境,掳掠我齐人三千余!” “文帝五年,文帝十一年……” 叶寰声音冰冷,缓缓说着突厥曾对齐国犯下的累累血债。 三十万大军,鸦雀无声。 “我大齐周边群蛮环伺,唯突厥乃心腹大患!屡屡犯边!杀我百姓!焚我城池!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掠我边境诸城,意欲彻底攻破东境防线,染指我大齐锦绣河山!” “此时此刻,东境已是尸山火海,那些突厥人,正在我大齐的土地上,烧杀抢掠,见男子即杀!见女子,则行奸淫之事,发泄兽欲,更烹而食之……” 叶寰越说越怒,厉声问道:“众将士,一起答我,我等此去东境,该当如何?” “杀!杀!杀!” 三十万人齐声嘶吼,杀意森然,气势磅礴,震撼九霄! 叶寰一举长枪,大喝道:“战无不胜!” 众将士随即大吼道:“凯旋归还!” “出发!” 战前动员并没有想象中的拖沓,干脆利落。 在柴鹰等将领的带领下,数之不尽的骑兵脱离队伍,率先离开西郊大营。 项吕率领的大军,紧跟其后。 马蹄飞踏,灰尘弥漫,天地震动! 渐渐的,火头营也终于动了起来。 库房中的粮食,早就被搬到了牛车上,缓慢的行进着。 这些粮草物资有专门的护粮队运输保护,除非驻扎休息之时,否则压根就不用吴老海等人看管。 李惊蛰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一路上热血沸腾,嘴就没听过,至于说些什么,无外乎就是等到了东境,若能上阵杀敌,定将突厥蛮子杀的人仰马翻云云。 吴老海则在一旁毫不留情的挖苦讽刺。 行军打仗,赵玄黄显然没什么兴趣,一句话也没打算插进去。 前方大军一眼望不到头,陆沉跟在牛车边上,不时回头望上一眼。 乾雍城的轮廓越来越是模糊,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他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走了。 再回来,也不知得何年何月。 或许,这辈子也回不来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人物 行军的路途是枯燥的,也是艰苦的,越过砀山,度过黑河,沿途经过诸多州县,大军多数时间都是露宿在荒山野地,睡在潮湿的地上,忍受着蚊虫的侵扰。 偶尔也会发生兵士不慎被毒物叮咬身亡的事,亦或是野兽突袭军营,造成严重死伤,不过相对于即将赶赴战场来说,这些都不过是等闲小事,没有人会大惊小怪,因为这点艰苦磨难便怨声载道。 东境的战场才是吞噬生命的修罗炼狱,行军路上死伤的这点人,根本就不足为道。 吃上这碗军粮,就要有时刻赴死的准备,但凡当兵的,都有这个觉悟。 可有准备,并不代表不怕死。 谁不怕死? 对于死亡,但凡是生灵,都会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那些能够克服恐惧坦然赴死的,要么是心如死灰,对人世间再无眷恋,要么是内心怀揣着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驱使着他们勇往直前,哪怕是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可三十万人,有几个是已心如死灰的呢? 又有几个,甘愿为了什么,去付出自己的生命? 他们多数人都怕死。 只是无可奈何,为生计所迫,才端上这碗军粮,干这等卖命的活计。 乱世人命如草芥。 当兵尤甚。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浩浩荡荡的大军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日复一日的行进着,罕少能够听到笑声响起,因为对于死亡的恐惧,充斥着每个人的内心,整个队伍都被压抑的阴霾所笼罩。 …… 半个月后。 幽州。 白骨岭。 夜。 大军歇息驻扎。 牛车上的粮草物资全部被卸了下来,护粮队分派十余人守着,每个人握着一只火把,不时照看一眼阴暗处,生怕有什么人窜出来,却也就是例行公事而已,并不仔细。 有护粮队把守粮草物资,吴老海乐得清闲,双手垫在后脑勺下面,躺在一张麻袋皮上,仰望星空。 李惊蛰就没那么安静了,不知道从哪寻摸来一个大刀片子,虽然刀身残缺,满是锈迹,怕是用来切菜都嫌钝,却依然乐此不疲的挥舞着,可还别说,竟是虎虎生风,隐隐有种骇人的气势。 赵玄黄一如既往,阖着双目,盘膝打坐,呼吸吞吐间,如潮汐起伏,厚重雄浑。 陆沉也没闲着,如赵玄黄一般,也在盘膝打坐,修炼《楞严经》内功。 早在十日前,他终于窥视到了那一缕气的存在。 经赵玄黄的指点,他按照行功经络图将真气运行周天,时至今日,内力虽然低微,可已然初具规模,不可小觑。 行军半个月,如今的他,和在京都时,如同换了个人,肤色变黑,满脸胡茬,蓬头垢面,衣服也在无意间被树杈刮了几个大口子。 如若此刻他回到京都的繁华世界,蹲在大街上,往身前放个碗,保准生意兴隆。 可若是让鸢鸢看到了,定会心疼的落泪。 也不知此刻鸢鸢在做什么,他运行真气三百六十周天,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没来由的对小妮子有些思念。 “八方炼狱!阎罗叩首!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小李子将破刀片子甩的虎虎生风,见他睁开眼睛,连忙凑了过来,嘿嘿笑道:“陆大哥,听你唉声叹气的,莫非是想家了?” 陆沉一楞,这小子,还挺会察言观色。 李惊蛰挠挠头道:“其实俺也想家了,也不知道俺爹俺娘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能不能吃饱穿暖。” 吴老海翘着二郎腿道:“你小子能吃上口军粮,就烧香拜佛吧,还有心思惦记爹娘。” 李惊蛰怒道:“惦记爹娘怎的了?那是俺孝顺!” 吴老海哼道:“你若是真的孝顺,就该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而不是整天幻想着去上阵杀敌,能够活着回去侍奉你爹娘,那才叫孝顺。” 李惊蛰气极,想要反驳,却头一遭发觉,这次竟是无言以对,吭哧半晌,不理吴老海,兀自起身接着练起修罗狱火刀来。 这时窦冲举着火把走了过来,瞧李惊蛰竟是挥刀似模似样,惊异道:“好小子,没看出来,你小子还会点把式。” 李惊蛰收刀,憨厚的挠挠头,道:“窦千户,您来了。” 吴老海连忙站了起来,向窦冲抱拳作礼,道:“窦千户。” 赵玄黄性情古怪,却是随和,无一丝孤高桀骜,也跟着缓缓起身,叫了一声“窦千户”。 窦冲一一点头,目光直接寻到陆沉,面色一变道:“陆参军,怎的露宿在这荒天野地?难道这一路上,就从未进营帐中歇息过!” 陆沉笑道:“都是烂命一条,谁比谁金贵,既然被安排来看管粮草,那么就得和兄弟们同甘共苦,我独自一人去找营帐歇息,却是成了什么。” “话虽如此,可终究是窦某疏忽了,这段日子事物繁忙,帅营那边对吃食挑挑拣拣,窦某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啊。” 窦冲饱含歉意道。 陆沉皱眉道:“对吃食挑挑拣拣?有何挑剔?” 窦冲苦笑道:“陆参军有所不知,上面来了位大人物,就住在帅营。这位爷地位崇高,身份尊贵,每顿必须得大鱼大肉不可,而且还必须得色香味俱全,但凡有一点不如意的地方,必定摔盘子摔碗,命火头营重做……窦某也是难啊,领火头营这种差使,只能小心翼翼的侍候着,那位爷一因吃食撂脸子,帅营的人就会将我叫过去训话。这不,窦某刚从帅营回来,实在是心里苦闷,想着陆参军您在这里,便特意过来看望。” 陆沉眉头皱的更深了。 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竟如此矫情?更居住在帅营之内,在镇国公叶寰的眼皮子底下,每顿大鱼大肉,不如意还得命火头营重做! 而自己那位岳父大人竟是没有制止这种行为…… 看来这大人物的来历,实在是非同小可啊。 若是等闲之辈,在军中如此奢靡,怕是早就被自己那位岳父大人一脚踹回去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衡王 李惊蛰奇道:“那位大人物,到底是谁呀?每顿都得大鱼大肉……好家伙,俺每顿多拿一条干肉,张大胖子都得跟俺急赤白脸,他凭啥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还那么挑剔!” “闭嘴!”窦冲大急,低声大喝,厉声道:“你小子不要命了!这话若是传到那位的耳朵里,保准要了你的小命!” 李惊蛰吓了一跳,怔怔道:“说两句就要俺的命……” 窦冲怒道:“你还说!” 也不知那大人物究竟什么来路,竟让窦千户如此草木皆兵,但见他动了真火,李惊蛰顿时噤声,不敢再说了。 陆沉也是好奇的紧,问道:“窦千户,能否透露一点,那位大人物,究竟是谁?” 窦冲左右看看,唯恐隔墙有耳,确保万无一失后,才低声说道:“衡王。” 吴老海愕然道:“衡州的那位衡王?” 窦冲道:“除了他,还能谁有这么大的排场。” 陆沉恍然,原来是衡王,此番随军,怕是文帝的意思,跟着镀金的,毕竟就连平民百姓也知道,这位衡王,极有可能将是未来大齐帝位的继任者。 文帝膝下无皇子,随着年纪渐长,立嗣之事已是当务之急,否则一旦突然有何闪失,到时大齐无主,定会大乱。 当然,很少有帝王,会愿意将这大好江山,拱手相让给并非自己嫡系血脉的人。 文帝也没能脱得了这个俗套,对立嗣之事素来秉排斥态度。 可那些文官却是誓不罢休,以内阁首辅杨文昭为首的一系列朝臣,打着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大齐千秋万代能绵延永续的旗号,只想让文帝尽快立嗣,甚至有人不惜以死进谏! 文帝即便百般不愿,最终还是妥协了,答应立嗣,不过膝下无子,立嗣的人选只能在诸王中挑选。 立储君乃是大事,若是草率了事,只会使大齐的基业毁于一旦,文帝虽然妥协,但却提出,应该先对诸王考察一番,储君唯有能力、品行端正者担任。 众朝臣虽然明知文帝这是在拖延时间,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全都点头答应。 而经过一段时间考察的结果,衡王李道微脱颖而出。 李道微,年才二十五,六岁承袭王位,性情喜怒无常,且好奢靡,为了满足一己之私欲,搜刮民脂民膏,致使衡州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能力却是非同凡响。 衡州地处边陲,民风彪悍,常有暴民作乱。 兼之被李道微几如喝血吸髓般的剥削欺压,百姓不堪其扰,揭竿而起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 可甭管是如何声势浩大的动乱,李道微总能平定下去。 不是麾下有良官名将,几乎每次都是他亲自出马! 当年圣火教如野火燎原,短短半年时间,便祸及三洲之地,教徒数以百万计! 可到了衡州,却寸步难行。 一切皆因李道微先知先觉,以雷霆手腕整饬之功。 也正因在衡州的失利,遏制住了圣火教蔓延的趋势,才为项吕轻松平定这场风波埋下伏笔。 能力这一方面,显而易见,李道微是毋庸置疑的,不止仅体现在军事方面,治理封地,亦是可圈可点。 他鱼肉百姓,但却厌恶贪官恶吏,曾亲自坐堂,严查衡州的官场腐败,杀的人头滚滚,定制“十两法”,即贪污超过十两银子,便夺项上人头,最终使得衡州官场,赫然一清,罕少再发生贪污腐败之事。 衡州地界,暴民作乱,偶有发生,官府难以管束,便得军队出马。 奈何衡州军从上至下,乌烟瘴气,为将者贪图享乐,尸位素餐,能力平庸,底下兵士更不必说,将熊熊一窝,平定区区暴民作乱,还得李道微这个王爷亲自出马。 李道微怒从心起,书写《革军十策》,其中针对大齐现如今军队战斗力羸弱的原因,进行了详细的剖析阐述,并为解决这个问题,列出十条计策,上奏给兵部。 兵部接到了他的《革军十策》,立即展开讨论,最终一致通过,上报给内阁,内阁讨论之后,也没有疑义,率先在衡州施行。 年初至今,衡州军战斗力得到了明显的增长,最直观的体现就是镇压暴民,以往是被暴民追着喊打喊杀,而如今,衡州军一出动,暴民流寇,必定望风而逃,不敢直撄锋芒。 除了这些,李道微还兴建了世间最雄伟的道观;开通漕运,使原本闭塞的衡州,日进斗金…… 可以说如若李道微不贪图享乐奢靡,搜刮民脂民膏,那就是一代无可争议的贤王! 可即使是这样,他的功绩亦是不可埋没,能力朝廷更是有所耳闻,在内阁考察的诸多王爷之中,他赫然名列于第一位! 去年至今,不管是朝廷,还是文帝,对李道微的态度,都已隐隐透露出一种信号。 储君,应该就是这位衡王无疑了。 而眼下命其随军,恐怕更加坐实了这一点。 大齐那么多王爷,为何唯独派他随军出征东境? 只因他军事能力出众? 不尽然吧。 真正原因,多半是想让他能多镀一层金,亲身参与进这场对于大齐可称为历史性的战役当中,让他的履历更加的光鲜,待日后将他立为储君时,亦能少些争议。 也无怪窦千户这么难办了,碰上李道微,任谁都得头疼,莫说他区区千户,就算是叶寰,想必也不敢得罪。 “也真是难为你了。” 陆沉苦笑一声,对窦冲不禁心生怜悯。 若是不将那位衡王侍候好了,窦千户的前途,委实是堪忧啊。 窦冲可怜巴巴的道:“不瞒陆参军说,窦某现在宁愿自降三级,做个普通的兵,立刻去和那些突厥蛮子拼个你死我活,也实在不想再做这等苦差使了。衡王爷嘴刁的很,您也知道,咱们火头营哪能做出像酒楼李那样的山珍海味,就算是想做,也没那么多奢侈的原料啊。为了让衡王爷顿顿大鱼大肉,窦某已是将各营的口粮缩减,再这样下去,怕是就得激起兵愤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训斥 吴老海笑道:“窦千户,你明令禁止,命我等不许妄议朝廷,不许在背后嘀咕那些大人物的是非,才刚将小李子训斥一顿,怎的自己反倒对陆参军倒上苦水了,难道就不怕被衡王听见,打你的板子么?” 窦冲老脸一红,怒道:“吴老海,你哪来那么多屁话!你若是不服气,尽管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不过别怪本千户没提醒过你,到时祸从口出,本千户可保不了你!” 瞧吴老海开玩笑也不分个时候,窦千户满肚子的气,正不知道玩谁身上撒呢,非得上赶着往刀尖上撞,李惊蛰哈哈大笑,帮腔道:“就是就是,窦千户的良苦用心,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反而冷嘲热讽,也就是窦千户面冷心热,体恤下属,若是换了俺,非得将你调到前线去,看看你离开了这安逸之地,还有没有闲工夫打趣上官。” 吴老海慌了,唯恐窦冲恼怒之下,会听从李惊蛰的话,将他调到前线,心下不由将小李子一顿痛骂,表面却忙是对窦冲陪笑道:“窦千户,咱这不是开玩笑么,您的爱护之心,我岂能不知?您可千万大人有大量,莫要和我一般见识。” 窦冲哼了一声,道:“你这张老嘴,若是再不收敛一些,迟早得吃亏!反正本千户已经丑话说在前面,你们自己掂量,到时若真因胡言乱语,被上面查处,本千户纵然有心捞你们,也没那个能力。” 说着看向李惊蛰,一瞪眼道:“你小子别急着乐!本千户最怕的就是你!能够吃上这碗军粮,那是你祖辈积德,不小心翼翼的端着,竟还敢整天胡说八道,若真的出了事,到时别说你的饭碗一定会被砸的稀巴烂,怕是你这条小命都难保!” 将吴老海和李惊蛰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窦冲转而看向赵玄黄,下意识的想要数落两句,可思来想去,这大个子一直都规规矩矩的,从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事,嘴巴也素来是严实的紧,从不说人是非,旋即便将目光从赵玄黄的身上移开,落在陆沉的身上。 陆沉顿时心中一慌,不会连老子也一块训吧? 好在他的担心纯属多余,窦冲对他逢迎谄媚还来不及呢,又岂敢训斥于他。 对吴老海、李惊蛰,窦冲完全是一副臭脸,可面对陆沉时,登时笑容满面,道:“也没什么事,就是顺路特意来看看陆参军在这里待的如何,这段时间卑职委实是繁忙的紧,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陆参军一定莫要见怪。” “理解理解。陆某一切都好,窦千户事物繁忙,无须挂怀于我。” 陆沉客气道。 摊上衡州的那位爷,窦千户还能抽空过来看望一下自己,也算够意思了。 窦冲道:“陆参军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卑职,卑职就先告辞了。” 陆沉忙道:“窦千户慢走。” 吴老海谄媚道:“这就走了,不再待会儿?” 结果换来的却是窦冲的雷霆咆哮:“你以为本千户像你一样清闲么!” 吴老海笑脸顿时一僵。 窦冲气哼哼道:“那位爷有吃夜宵的习惯,本千户得赶紧回去督促,若是误了时辰,只怕还得被叫过去挨顿训斥……” 越说越怒,唯恐忍不住尥蹶子,深深吸口气,白了吴老海和李惊蛰一眼,重重一哼,负手离去。 吴老海和李惊蛰面面相觑。 “你看你,活这么大岁数,恁的没眼力见,难道看不出来窦千户正在气头上?还敢打趣他,俺也遭你连累,被臭骂一顿。” 李惊蛰不满道。 吴老海嗤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想要阴你爷爷我,结果作茧自缚,怨得谁来。” 眼看这俩又要争吵不休,陆沉见势不妙,忙是笑道:“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都早点睡吧,明日还得接着赶路呢。” 赶了半个月的路,是个人都乏了,可李惊蛰却依旧神采奕奕,都这个时辰了,丝毫看不出有何困意,精神抖擞的跑到陆沉身旁坐下,兴致勃勃道:“陆大哥,那衡王到底是谁?是王爷吗?王爷为何要随大军出征?不是应该在封地享福吗?” 一连串的问题,陆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 吴老海哼道:“窦千户刚走,你转眼便将他的话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你个新兵蛋子,真是让窦千户不省心。” “那也比你这个老兵油子强!”李惊蛰翻了个白眼。 吴老海大怒。 二人眼看便要重启战端,唇枪舌剑,帅营却是来人了。 “谁是陆沉陆参军?” 那人环视一圈,问道。 陆沉皱皱眉,起身道:“我就是陆沉。” 那人道:“大帅命你立即到帅营,有要事商量。” 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帅营的人。 自己那位岳父大人,晾了自己半个月,终于是将自己想起来了。 想躲个清闲真是难啊,此去准没好事。 陆沉几乎能够盖棺定论。 跟着那人到了帅营,营帐中只有叶寰一人,站在悬挂起来的诺大羊皮舆图前,似乎正在研究什么。 “大帅,陆参军到了。” “你下去吧。” 叶寰头也不回,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 “是。” 那人退出营帐。 见叶寰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一直在看舆图,陆沉可没那个耐心等待,又不是见皇帝老子,没必要那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当即拱手作礼,道:“卑职参见大帅!” 因打通了任督二脉的缘故,兼之这段时间一直在练《楞严经》内功,他即使没有刻意提高音调,声音亦如洪钟一般,沉稳浑厚,令人振聋发聩。 叶寰默然稍许,忽然转身,面含诧异。 陆沉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干笑道:“大帅为何如此看我?” 叶寰摇摇头,淡然道:“这段时间,在火头营还算习惯么?” 陆沉道:“不劳大帅挂心,卑职一切都好。” 瞧陆沉说是好,可面容相较于半个月前,却是明显要消瘦多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如此怎能称得上一个“好”字? 叶寰语气不由缓和下来,道:“这里只你我二人,还是以岳婿相称吧,不必这般拘礼。” 第一百六十四章 突厥背后有高人 陆沉实在是有些琢磨不透叶寰内心的真实想法,出征前还黑着脸,冷言冷语,而眼下却又恢复长辈姿态,对自己嘘寒问暖起来,反复无常,文帝亦是如此,难道能当上国公抑或是皇帝的,皆是如此喜怒无常? 虽是诧异,却也不想去费心揣摩叶寰对自己的态度究竟为何,陆沉道:“岳父叫我过来,想必不仅只是关心小婿的近况吧?” “算你小子聪明。”叶寰负手说道:“方才就在这营帐之中,老夫与众将商议一件事,可直到结束,依旧是各执一词,没有一个达成共识的结果。老夫思来想去,你小子既为参军,正是你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不能任由你在火头营逍遥,忘了你的本职。” 在火头营逍遥? 陆沉闻言不禁憋气,那地儿也是逍遥之所? 别的参军都是睡营帐,骑大马。 老子呢? 睡在荒天野地,一身的湿气! 倘若有命回到京都,说不得还得花银子找章神医祛除一番。 赶路更是纯粹靠两条腿费力倒腾,鞋底都快磨漏了! 老子还逍遥? “不知是何事?” 虽说气愤,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倘若忍不住倒苦水,情绪激动下言语有失,冒犯了叶寰,陆沉不得不心生顾虑,这位岳丈大人,会不会将自己发配到比火头营更苦的地方去。 “当然是军事。”叶寰扭过头,伸手一指舆图上的一处位置,道:“就在不久前,前方传来战报,先行骑兵,在阴山脚下,遭遇突厥人伏击,好在反应迅速,将伏兵得以全歼。” 陆沉皱眉道:“首战告捷,振奋军心,这是好事,为何岳父竟忧心忡忡?” 叶寰道:“老夫说的是好消息,接下来还有一个坏消息,随这份战报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份东境的战报。” 陆沉一震道:“难道东境出了什么重大变故?” 叶寰点点头,说道:“突厥人这次背后真的是有高人指点啊,他们故意派骑兵穿插入我大齐境内,拦截我增援东境的大军,实则是鱼目混珠!他们的真实目的,其实是要劫掠我们的粮草!” “早就该想到的,突厥人既然能想办法穿插入我大齐境内,又岂会只对我大军设伏!” “据战报说,就在今日四更时分,突厥人突袭我军存放粮草的丹雍城,守城将军黄启即便反应迅速,却已无力回天,英勇殉职,守城兵士俱都被屠杀殆尽!丹雍城破,突厥人将粮草全部都劫掠一空,扬长而去。” “丹雍城附近的梁温、朱庭众,得知丹雍城的消息,即刻率兵赶至,见丹雍城破,旋即布下天罗地网,意欲将这股突厥人拦截在齐境,岂料这股突厥人竟是匪夷所思的消失了……” “丹雍城属于后方,正因地理位置安全,才将粮草存放在那里,而突厥人有目的的穿插进来,直取丹雍城,显然知道那里是我大军存放粮草之地。成功之后,便迅速撤退,如若人间蒸发一般,无处寻觅……” 说着深深一叹,道:“这次对突厥之战,远比预料中要棘手的多啊。” 陆沉沉吟许久,说道:“我大军存放粮草之地,想必不止只有丹雍城一处吧。” 叶寰道:“还有两处,老夫在接到战报的第一时间,便命传令兵火速奔赴东境,命驻扎在那里的守军务必要加强防卫,同时命附近各部分兵增援,粮草不能再有失了。” 陆沉深以为然,往往一场战争的胜负,并非在于在场,后方失火,亦有可能左右胜负的导向。 齐人相较于突厥人,本就有着天生的身体弱势,如果再忍饥挨饿,没了力气,还怎么打仗? 如若那两处的粮草再被突厥人突袭劫掠成功,或是付之一炬,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奔赴东境,到时无粮草供应,也只能面临两种抉择,要么和突厥人做决一死战,要么……放弃东境,无功而返! 不过决一死战,突厥人显然不会那么蠢,一定会规避锋芒。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放弃东境了。 当然,朝廷宁肯这三十万大军全都埋在东境,也决计不会下令撤军的。 东境若是沦陷,突厥就可长驱直入,到时若是再想将这些蛮人驱逐出齐境,可就难如登天了。 不用指望朝廷能立刻再筹措粮草物资供应东境,筹措也是需要时间的,这次兴师动众,且不说户部怕是已经将银子都掏空了,就算想办法筹措到足够的粮草物资,从京都以及各州府运到东境,在这期间,三十万大军怕是也早都饿死了。 陆沉算是明白先前叶寰为何对这次与突厥之战那般担忧谨慎了,突厥委实是今非昔比了,不在战力,而在谋略! 先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穿插入齐境,暗中伏击,将朝廷率先派出增援东境的大军杀的近乎全军覆没! 而今更是找到粮草存放之处,以雷霆之势突袭破城,将粮草全部劫掠而去! 突厥的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 如果这些不是亲耳所闻,怕是任谁都很难相信,一向横冲直撞仅凭狠厉悍勇的突厥人,这次竟是玩上战法了! 不好对付! 被叶寰这么一说,陆沉也不禁有些忧虑起来。 可众将都无法商议出什么来,他也自衬束手无策。 未到东境,说什么都只是纸上谈兵。 即便说的天花乱坠,但局势瞬息万变,根本无法控制。 叶寰得到战报之后的部署,已经是堪称滴水不漏了。 陆沉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建议。 “防范粮草再被突袭劫掠,唯有严防死守,小婿也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他直言不讳。 岂料叶寰摇了摇头,震声道:“老夫最担心的,是突厥人何以竟能在我齐境来去自如!如果不弄清这一点,即便粮草不失,我大军也要处处被动,需无时无刻提防突厥人的突然袭击!” “原来岳父与众将军商议的是这件事!”陆沉恍然,问道:“不知众将军皆有何高见?”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东境防线缺口 叶寰说道:“一部分主张严查东境战线,是否有些地方疏于防卫,或是存在着一条连我们都不知道的缺口。突厥人之所以能神出鬼没,或许就是因为找到了这么一条不为人所知的缺口,这才能越过边线,对我齐军进行伏击,还有劫掠粮草。只要找到这条捷径,将之阻绝,就能迫使突厥与我们正面决战,这样我们就不会处处被动,得以掌握先机。” 不为人所知的缺口…… 陆沉微微点头。 这种可能性很大啊。 突厥人又不是天兵天将,凭什么能在齐境来去自如? 东境防线打的如火如荼,但凡有齐军驻守之地,必定是风声鹤唳,严防死守,唯恐被突厥人趁虚而入。 故而疏于防范,才致使突厥人越入后方,这种可能性也就占据三成。 唯一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突厥人找到了一条连齐人都不知道的路,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无声无息的突入东境后方! 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可真是难办了。 只要一日找不到那个缺口,突厥人就能肆无忌惮的突入后方,对齐军造成打击。 更重要的是,久而久之,面对神出鬼没的突厥人,齐军势必会疲于应对,乃至胆战心惊,军心大乱! 军心一乱,哪怕兵力对突厥部落,呈压倒性的优势,到时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所以必须要找到那个缺口,将其阻断! 只是…… 想要找到,谈何容易? 东境守军既然没有防范,说明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缺口存在。 这个缺口必然是无比隐秘! “东境防线,小婿虽未见过,却也知必然漫无边际,即便是将三十万大军手牵手向前推进,怕也无法能不留遗处。” “况且现如今战事胶着,分派兵力去严查防线是否有缺口,无异于是给突厥人喘息之机。” “依小婿之见,即便顶着再被突厥人突袭后方的压力,也决计不能做如此耗费兵力之事,兵力应该全部都放在主战场,以雷霆之势,先将失地收回,然后再严查防线。” 陆沉给出自己的想法。 叶寰颔首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假若派出一些兵力,去查防线可能产生的缺口,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陆沉道:“如果真的有这条路存在,一定隐秘之极,否则断然不会连我齐人都不知道,想要在短时间找到,倘若没有奇迹出现的话,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叶寰说道:“所以还有一部分人主张,诱敌深入,以逸待劳,装作不知情,故意露出破绽,诱使突厥来袭,到时佯装败退,丢城而逃。突厥人得手之后,定会不敢在后方位置据城而守,一定会原路返回,我佯装败退的齐军,再暗中跟踪,伺机歼灭。如若真有连我们都不知道的防线缺口,到时也便真相大白了,只需派些兵力防守,从此便可高枕无忧。” “这倒是个好主意。”陆沉沉吟道:“只是如何诱使,其间尺寸,委实得仔细把握,不能让突厥人瞧出端倪来,否则功亏一篑,再故技重施,可就行不通了。突厥人有了警惕,再想弄清他们究竟是如何突进我边境后方的,可就难如登天了。” 叶寰道:“老夫叫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既然连你也觉得这个方法是为上策,那么老夫明日便召众将商议部署。” 没想到岳父大人还挺看重自己,陆沉受宠若惊,自然无法再吝啬己见,说道:“以逸待劳,诱敌深入,非得做的天衣无缝不可,依小婿之见,这件事非得岳父到了东境,亲自实施不可,倘若现在部署东境守军去做,难保不会出差池,一旦被突厥人瞧出端倪,则功亏一篑。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岳父,切不可急迫行事,以防有失啊。” 叶寰闻言默然,陷入沉思。 陆沉接着道:“岳父只需命令东境前线、后方加强防守即可,纵使突厥人再度突袭进犯,造成些损失伤亡,也终究是一时的。还有半月就能到达东境,到时岳父您亲自接管全局,筹谋部署,那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 “虽然现在便着急部署,命东境守军去实施这件事,查清突厥人能够在我东境来去自如的原因,也不是不行,但终究是风险要相对大一些。” “这件事乃重中之重,极有可能左右这场战争的胜负,切不可急迫而为之啊!” 叶寰默然许久,叹道:“突厥人如何突入我东境后方,这件事一日不弄清楚,我大齐将士便一日不无被袭死伤之患……” “可若是打草惊蛇,一时之患,未尝不会成为永世之疮!” 陆沉加重语气。 叶寰道:“道理我都明白……” 说着不无自嘲意味的苦笑一声,道:“老夫毕竟是老了啊,若是再早上十年,定然不会这般犹犹豫豫。” 陆沉当然知道叶寰是在顾虑些什么。 他在乎的,是东境那些守城将士的安危。 直想早日将这件事搞清楚,那些将士也能少些死伤。 可是正如他所说,他老了,变得优柔寡断了。 “老夫领兵数十载,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家破人亡,就连这颗一向自诩冰冷的心,也慢慢的变软了。”叶寰苍凉说道:“为将者,心软乃是大忌!看来这次过后,老夫也该卸甲归田了。” 陆沉和声道:“岳父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时候爱兵如子,竟也成大忌了?您老当益壮,乃是我大齐的中流砥柱,若是卸甲归田,泱泱齐军,不啻于失了主心骨……” 本来是实话实说,但见叶寰满头银发,面庞满是沧桑的痕迹,陆沉不由声音越来越小,改口道:“不过,岳父您是该休息休息了,您为大齐操劳了半辈子,到了这个年岁,理应在家享受天伦之乐,而不是继续披甲执锐,在战场上厮杀。” “天伦之乐?呵。”叶寰若有其意的望了陆沉一眼,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道:“一直没问过你,芷柔回你那里之后,你二人如何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铺路 陆沉顿时语塞。 如何? 该怎么说呢。 相敬如宾? 谈不上。 宛若仇敌还差不多。 叶芷柔毕竟是眼前这位岳父大人年过不惑才得的掌上明珠,在国公府必定犹如金枝玉叶一般,被叶寰视为心尖上的一块肉,倘若实话实说,陆沉丝毫不会怀疑,叶寰即使不立即大发雷霆,也必然会愠怒不已,给自己小鞋穿。 “挺好。” 他心虚道。 叶寰剑眉一拧,起疑道:“挺好?” “嗯……挺好……” 这位饱经沙场的老帅,即使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气势,亦如泰山压顶一般,令人喘不过气来,何况陆沉做贼心虚,更是有些紧张,声音都不由自主的微若蚊蝇起来。 他也只能嘴硬敷衍,如果直言相告,说自己压根就没将您的女儿当做娘子,甚至还为了心中真正的所爱之人,将您的女儿气得落泪…… 后果他不敢想象。 一个老父亲的怒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叶寰不说是火眼金睛,也相差不许多,岂能看不出他心虚的都想找个缝钻进去了? 和颜悦色瞬间在叶寰刚毅的面容上隐没,取而代之的是如极地寒川般的冰冷,声音亦是冷漠之极,道:“既然你不想说,老夫也不强人所难。芷柔的性子,老夫再是清楚不过,倘若她真的做错事,你作为一家之主,对她疏远冷淡,甚至是言语斥责几句,都是应该的。可若是无端让他受委屈,老夫这个当父亲的,说不得要替女儿出出头了。” 陆沉惶恐道:“小婿与芷柔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感情好的很……还请岳父大人放心。” 叶寰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道:“这样最好,嫁出去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你夫妻俩的事,按理说本不该由老夫来过问,何况芷柔素来识大体,决计不会作出什么失了规矩、惹人厌恶之事,只是你小子……哼,委实让老夫放心不下。” 在叶芷柔那里的威风,眼下全都原原本本报复在自己身上,陆沉卑微的陪着笑,不敢辩驳半句。 叶寰淡然道:“你执意和离,是芷柔坚持,你才迫不得已,允她回去。可是你若因此便轻视芷柔,不将她当回事,别怪老夫不念在与你爹的情分,就算是芷柔不愿,甚至全天下的人都说我镇国公府嫌贫爱富,老夫也定然要将芷柔带走,与你和离!” 陆沉巴不得呢,可脸上却是连忙挤出焦急之色,愤怒道:“岳父,何至如此!小婿从不曾轻视芷柔,就算相互感情不深,但往后天长日久,终究是夫妻一体,早晚会再无嫌隙,相濡以沫,白首偕老!就算天不遂人意,始终无法接受对方,岳父欲将芷柔带回去,那也是天经地义,谁敢说镇国公府嫌贫爱富,小婿第一个饶不了他!” 这番话真假掺半,声情并茂,感人肺腑,若非当日曾亲眼所见陆沉面对文帝鬼话连篇,叶寰还真就信了。 “你有在老夫面前演戏的功夫,还是好好想想等回京都之后,如何经营与芷柔的感情吧。” 叶寰哼道。 陆沉尴尬一笑,这老丈人,不好糊弄。 叶寰道:“老夫叫你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陆沉忙道:“岳父请说。” 叶寰道:“咱们大军之中,最近来了一位贵人,不仅本身地位尊崇,而且还是奉旨随军,即便是老夫,也不敢怠慢。” 刚听窦冲倒完苦水,陆沉不用猜,也知道叶寰口中的那位“贵人”,定然就是衡王无疑。 只是陆沉不明白的是,叶寰为何突然提起衡王? 难道接下来的事竟与衡王有关? 叶寰顿了一顿,接着道:“那位贵人不安分的紧,成天变着法想要给老夫找点事,可顾忌到他的身份,还有他是陛下委派而来,老夫也不好将他赶回去。老夫只求他能收敛一些,完好无损的到达东境,直到这场战事结束,老夫也算是对陛下交差了。” 陆沉谨慎道:“不知小婿能帮上什么忙?” 叶寰道:“和天下绝大多数的上位者如出一辙,那位贵人亦是对诗词歌赋尤为热爱,不说到达如痴如醉的地步,却也相差不许多。老夫想着,若论吟诗作赋,附庸风雅,你陆沉现如今可是号称诗中之仙,无人能及,正好能投那位贵人所好……” 他话还没说完,可陆沉何等聪明,岂能不知道他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我不去!” 陆沉断然拒绝道。 叶寰一怔,见陆沉神色坚定,正色道:“你可知那位贵人的真实身份?” 陆沉撇嘴道:“不就是衡王么。” 叶寰面露诧异之色,道:“你小子消息倒是灵通,衡王随军,为保其安全,乃秘而不宣之事,你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陆沉自然不会出卖窦冲,若是报出窦冲的姓名,没准下一刻,叶寰便会派人去将窦冲抓起来,送去执法营,至于罪名,多半是嘴巴不严,泄露王爷行踪…… “偶然听说的,军中那么多人,一走一过,小婿也记不清了。” 他搪塞道。 叶寰也不知信没信他的鬼话,没有继续追问,抓着这件事不放,转而说道:“你既然知道那位贵人就是衡王,难道就不想与其结实一番吗?” 听到这里,陆沉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位岳父大人,竟是藏的这个心思。 整个大齐谁不知道,那位衡王,极有可能将是皇储! 更有可能将是未来的齐帝! 与其交好,那将是权势富贵的保证! 老丈人是想借这个机会,让自己去拜那位衡王的门槛啊。 只要受其赏识,一旦衡王真的登基成帝,那么自己真可谓就是将要平步青云了。 唉。 老丈人真是为自己操碎了心,东境的战事那般紧张,竟还想着为自己的前途而筹谋。 饶是陆沉并不想拜谁的门槛,也对扶摇直上,平步青云,没有丝毫兴趣,但还是对叶寰的良苦用心感激不已。 “小婿如果说实话,怕岳父大人生气。” 可感激归感激,陆沉还是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是需要自己来亲自走,不想按照他人的规划去如提线木偶般的活着。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这个大齐江山到底谁做主? 陆沉一定不愿去结交衡王,这个结果在叶寰的意料之中。 即使陆沉不说,叶寰也能猜得出来。 可陆沉此举,在叶寰看来,委实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叶寰岂能不气? “不必说了!” 叶寰不悦道。 见自己这位老丈人又发起火来,陆沉不由流露苦笑之色,说道:“岳父的用意,小婿心里明白,可小婿早已有言在先,岳父当时也说了,东境这场战役结束之后,如若小婿依然无心朝事,就由得我去,此番又为何让我去拜衡王的山头呢。” 叶寰肃然道:“你既知衡王,他的份量,老夫不说,你想必也曾听说过。朝局变幻莫测,哪有常青树,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若能与其交好,往后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即使朝野上下乃至民间,近乎都认为衡王李道微将是未来的储君,可连叶寰也这般笃定,几乎盖棺定论,实在是出乎陆沉所料,不由诧异道:“岳父您觉得,衡王必能在这场储君之争中脱颖而出?” 叶寰冷哼道:“这种事本不该是你我该议论的,不过既然你问了,此间亦无旁人,老夫就向你透露一句,若非是看在他极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份上,老夫又岂能容他随军?就算是驳了陛下的脸面,老夫也定然将他轰回去。” 轰一个王爷回去…… 镇国公有这个底气,也有这个实力。 大齐的王爷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且都是无用之徒,但镇国公,却只有一个。 得到肯定回答,陆沉奇道:“无论外界传闻如何,可毕竟还未最终落下帷幕,据小婿所知,除却衡王,潭州的潭王,岳州的岳王,还有陛下的亲兄弟诚王,在内阁的考察下,都还算不错,岳父何以竟如此笃定,最后能在这场储君之争杀出重围的,一定是衡王?” 叶寰默然许久,迟疑该不该说,不过最终还是觉得陆沉不是外人,有些本该讳莫如深的事,说与他也无妨。 “你说的这几位王爷,都是陛下这一脉。” 可说归说,却是没有说的太透,皇家之事,尤其是立储这等大事,饶是叶寰,也不想过多置喙,仅仅点到即止。 他说的隐晦,可陆沉何等聪明,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 “岳父的意思是,正因为衡王与文帝之间血脉微薄,才最有成为储君的可能?” 衡王虽也是李姓王,皇室宗亲,地位超然,可实际上,与文帝之间的血脉关联早已微乎其微,勉强能论得上是叔侄。 而潭王和岳王,却是文帝的堂兄弟。 诚王,更是文帝的亲兄弟! 而叶寰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正因为衡王与文帝之间血脉微薄,才最有机会夺得储君之位! 而作为文帝堂兄弟、亲兄弟的潭王、岳王、诚王,却是机会渺茫…… 这实在是让陆沉有些不可思议。 根据定远侯的记忆,立储之事,已历许久,文帝膝下无子,一直不愿立储,可最终拗不过朝臣,才松了口。 按理说文帝一直不愿立储,众所周知,是因为他只想将皇位传于子嗣,奈何不知道是他自己不行,还是那些嫔妃不争气,始终也没诞下个龙子来。 既然拗不过朝臣,已经答应在王爷中间挑选出一个,以其对于血脉的看重,该是诚王的机会最大,其次便是潭王、岳王,可按叶寰的意思,反倒是血脉都快八竿子打不着的衡王更有胜算! 这就让陆沉琢磨不透了。 这实在是有违常理,其中必定有所隐情! 如果换做别人,叶寰断然是不会说起这些的,可对于陆沉这个女婿,叶寰却是不打算隐瞒,思虑片刻,说道:“你猜的不错。” “这是何故?” 陆沉更好奇了。 叶寰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道:“你觉得当皇帝怎么样?” 陆沉一震,不明白叶寰为何突然问这种问题,沉吟再三,才道:“不怎么样。” 瞧他有些紧张,叶寰淡淡一笑,但:“皇帝位居九五,执掌江山,统御四海,在他人看来,自然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想做什么,谁也不敢忤逆半句。可事实上,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全凭心意而行。” 原来岳父拐弯抹角是想说这个,陆沉心有余悸,还以为叶寰临老了,竟是突然起了雄心壮志,对皇位有点想法呢。 “难道还有人敢左右皇帝的想法?” 陆沉对叶寰的说法不敢苟同。 不过瞧叶寰也不说话,只是以耐人寻味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猛然一震。 连立储这等大事,皇帝都能对朝臣屈服,这算不算是左右皇帝的想法? 草率了。 他震惊道:“岳父是想说,在立储这件事上,衡王的胜算最大,归根结底,不是文帝的本意,而是来自于朝臣掣肘?” 叶寰没有点头表示同意,也没有摇头,而是道:“你过往隐藏自己的聪明才智,也是难为你了,明明是聪明绝顶,天纵奇才,反而要装作酒囊饭袋,而且隐藏的如此之好,所有人竟愣是一点都瞧不出来,怕是连你爹,至死都蒙在鼓里,不知道他的儿子竟如此出色。” 没来由的被一通夸赞,陆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相较于定远侯老兄,自己确实是优秀了一些。 陆沉美滋滋的在心底自吹自擂一番,忽而醒悟,叶寰既然夸赞自己聪明,岂不就是默认了自己的猜测? 立衡王为储,竟真的不是文帝的本来用意,而是朝臣的意思! 嘶! 陆沉倒吸一口冷气。 那些朝臣莫不是疯了? 竟敢左右储君之事!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文帝竟然屈服了…… 答应立储,关乎大齐的江山社稷,未来国运,文帝拗不过那些朝臣,尚还可以理解。 可立谁为储,文帝居然还不能自己做主。 这个大齐江山,到底是谁做主? 那些朝臣么? 文帝心里就不憋屈? 在衍王一案上的铁血手腕,都到哪里去了? 陆沉实在是不明白,文帝竟然就这么屈服了。 若是换做自己,谁敢在这等事上龇牙,挑战自己的威严,就算不砍了他的脑袋,也定当将其贬黜。 一而再的屈服,只会使那些朝臣变本加厉,未来还会对皇权有所敬畏么?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君权臣权 “不管那些朝臣气焰何等嚣张,可这江山社稷,毕竟是姓李啊,挑选何人继承皇位,却要被那些朝臣掣肘,无法自己做主,陛下难道便甘心么?” 陆沉疑窦丛生。 如果衍王案没有发生,他断然不会提出这种疑问。 因为谁也想不到,一向以仁慈宽厚的文帝,竟有如此血腥的一面,甚至能狠心做出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这等事来。 突然间的冷血,固然是因对衍王失望愤恨所致,但倘若真是仁慈之君,即便再心怀愤恨,近乎于歇斯底里,也绝不会牵连无辜。 一切都说明,文帝并非如以往表面所呈现的那般。 他的仁慈,只存在于河清海晏,盛世安康。 一旦风声鹤唳,他沸腾火热的血液便会骤然变得凝固,哪怕挥起冰冷的屠刀,亦连眉头都不会皱上分毫。 试问这样的人,又岂会在立储这等大事上,对朝臣妥协? 文帝不会不明白,如果立储之事都能屈服,皇权岂非要屈从于朝臣之下? 李氏江山,早晚不得有名无实?甚至易主! 这绝非危言耸听,大齐开国之初,废除丞相制度,设置内阁,使得六部之权,尽皆汇于内阁,大大增强了中央的行事效率。 若皇帝怠政,在内阁制度下,国家亦可正常运行。 倘若皇帝胡作非为,内阁还有制约皇权的作用。 可以说内阁完全是为帝王而服务,对黎民百姓江山社稷而负责,是一种相对完美的制度。 然而唯一的弊端,就是内阁的权利实在太大了,若皇帝精明强干还好,若是庸庸碌碌,再怠慢国政,国家大事的担子虽然说都压在了内阁的肩上,却也致使内阁的权利愈发壮大。 尤其是经过前几任懒政皇帝,时至今日,素来统领大齐朝堂的儒家势力已然是根深蒂固,坚不可摧,几乎能与皇权分庭抗礼! 而现在来看,竟似更隐隐有压过皇权的势头! 臣权盖过皇权,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按照大齐开国老祖宗的意思,赋予内阁制约皇权的权利,是怕后代子孙胡作非为,使得江山社稷陷入乱局,乃至毁于一旦,但怕是没想过,一旦内阁权利过大,皇权是否还能制约臣权呢? 朝臣权利的过大,绝不是一朝一夕便生成的。 同样,想要改变这种局面,重新奠定皇权的至高无上,不容挑衅,也不是朝夕间就能实现的。 重新巩固皇权的威严,这种事文帝恐怕是日思夜想。 可朝臣好不容易得到的诺大权利,又岂会那般轻易的拱手相让? 不过虽然艰难,但依陆沉看来,文帝决然不会善罢甘休。 在立储一事上接连妥协,只是无可奈何。 文帝怎么会甘心? 甘心这李氏江山,却不能由李氏做主! 甚至连皇位传于何人,都得听从于朝臣! 所以无须叶寰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陆沉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以文帝的杀伐果断,岂会坐视臣权凌驾于臣权之上? 他是在隐忍! 叶寰摇头叹道:“不甘心又如何,陛下也不是万事都能随心所欲,尤其是在这种关乎于江山社稷的大事上。” 陆沉道:“可那些朝臣明摆着是有私心,仔细想想,简直是其心可诛!” 叶寰淡然道:“你这般聪明,应该能猜出来那些朝臣之所以这么做的用意。事实上这件事完全就是内阁拍的板,杨阁老多次面见陛下,毫不掩饰的说唯有衡王,才是储君的不二人选。陛下的心里,恐怕是不情愿的,每次都说再议,但碍于内阁,还是特意流露出一些听从内阁建议的意思,年前破例给衡王加珠封为七珠亲王,眼下又派衡王随军出征……” 陆沉诧异道:“岳父您既然知道陛下恐怕不情愿,为何又这般笃定衡王一定会成为储君?难道岳父竟认为,陛下最终一定会屈从于内阁么?” 叶寰道:“这些不是我们这些臣子该议论的,但是老夫可以明白告诉你一点,陛下若想凭自己心意而行,非得再掀一场腥风血雨不可。” 陆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立衡王是朝臣的意见,也可以说是儒家的意见。 文帝不采纳他们的意见,素来强势惯的朝臣,岂能同意? 只有将朝堂来一场大洗牌,将唱反调的儒家彻底打压下去,乃至剔除出去,文帝才能万事皆由自己做主。 可打压乃至剔除儒家,谈何容易? 唯有以铁血手腕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不可。 可这么做的后果是,朝堂必定会一时间陷入瘫痪,国家机器将停止运转,继而整个大齐都会产生动荡! 而文帝在衍王案上已经是杀人如麻,若再掀血案,暴君的名声怕是逃不脱了。 姜还是老的辣啊,陆沉不禁心底赞叹。 如果不是叶寰说,他却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原来这才是文帝的顾虑,也是文帝妥协的真实缘由。 除非文帝真能狠下心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否则储君之位,怕就是衡王无疑了。 而叶寰隐隐透露出的意思,文帝绝不会狠下这个心! 可陆沉却是觉得,文帝断然不会容忍皇权衰弱,他只是在隐忍! 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夺回本就该属于他这个皇帝的威严! “岳父,您现在便下定论,恐怕有些为时过早吧。” 陆沉笑了一笑道。 “哦?” “小婿觉得,衡王多半做不了这个储君。” 叶寰讶异更甚,问道:“为何?” 陆沉道:“因为咱们现在的这位陛下,不是隆庆帝,也不是嘉宏帝,而是文帝!” 叶寰瞥他一眼,道:“你很了解陛下么?” “陛下之心,宛若深渊,小婿岂能全然知晓。”陆沉摇头,道:“但见微知著,依小婿看来,陛下表面上虚心纳谏,实则不说刚愎自用,却也是独断专行,只是奈何有内阁掣肘,这才一直隐忍不发。” 叶寰淡淡说道:“老夫说过,除非陛下狠下心来,愿意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否则断然难以改变这种局面。你说的不错,陛下不是隆庆帝,也不是嘉宏帝,可正是这二位先皇怠政,才致使内阁坐大,如今更是连立储之事都要横加干预……陛下纵有心改变,怕是也力有不逮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险些酿成大错 陆沉反驳道:“力有不逮,并不代表坐视不理,试问天底下哪个帝王,会眼睁睁的看着臣权凌驾于君权之上?那些大臣连立储之事都要干预,这是对君权的藐视和挑衅!陛下是何许人也,岂能容忍?恐怕是在暗中积蓄,等待时机,事关大齐千秋万代的江山社稷,也事关他作为大齐皇帝的威严,岳父可敢与小婿打个赌,未来大齐的储君,绝对不会遂那些朝臣所愿,衡王如今的风光,只不过是昙花一现,陛下只是做戏在给那些大臣们看罢了。” 叶寰沉默了。 许久之后,才迟疑道:“你如此笃定?这种局面,可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极有可能动摇我大齐江山社稷之根本,陛下就算痛下决心,却也未必能施行成功。” 陆沉笑道:“朝臣的权利再大,终究都是陛下所赋予的,如果陛下真的欲对那些大臣发难,说句咱翁婿私底下说的话,甚至是将儒家打压乃至剔除,他们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就算所有的大臣都被贬被杀,其实也根本无伤大雅,齐人千千万万,有能力者多如牛毛,难道没了他们,大齐就会彻底陷入瘫痪么?” “打个比方,六部如果被肃之一空,只要陛下想,能担当尚书侍郎的大有人在,随时都可以接印上任。” “儒家从大齐的朝堂上消失,还有法家,兵家,墨家,名家……诸子百家,又不是只有他儒家一家,换一家,照样能将这个国家治理好。” 陆沉侃侃而谈,说起相对生疏的政治,渐入佳境,“臣终归是臣,君到底是君!和君斗?若是那君平庸昏聩还成,但凡雄才大略一些,败北的,永远都会是臣!妄想凌驾于皇权之上,实乃蚍蜉撼树,自不量力,结果只能是犹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叶寰心中巨震,讶异的看着陆沉。 他是真没想到,陆沉虽无心政事,可政治见解,却实在是不可小觑。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此言委实令人醍醐灌顶啊! 可既然有此等见解,为何当初就料不到,结交逆王,恐怕会大祸临头? 叶寰顿时面色一沉。 那日竟听信了这小子的鬼话。 他结交逆王,就是故意的。 而目的,就是明知逆王必反,到时必定身受牵连,而被削职夺爵,如此便能脱离厌恶的朝堂,挣脱爵位的枷锁,去追求他梦寐以求的自在逍遥…… 竖子! 叶寰怒极。 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况且没有真凭实据,仅凭揣测,他自衬若是立即斥责陆沉,陆沉定会矢口否认。 陆沉有多能鬼话连篇,叶寰可再是清楚不过。 黑的都能让他说成白的。 重重的哼了一声,叶寰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可现如今的大势,是朝野皆知,衡王必为储君!你若能得到这位未来储君的赏识,老夫也就能为你少操点心了。” 陆沉摇头道:“只怕未必吧。” 叶寰皱眉道:“什么?” 陆沉道:“即便衡王未来真会成为储君,可那终究是以后的事,况且,还只是储君。现在大齐的皇帝,可还是文帝呢,我如此迫不及待的去拜衡王的山头,倘若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陛下定然会心生不悦。最重要的是,小婿为何被削职夺爵,这才过了多久,岳父难道忘了吗?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啊。” 叶寰心中猛的一动。 陆沉之所以被削职夺爵,便是因和逆王来往甚密,以至于最终深受牵连。 如今陆沉重新回到文帝的视野之内,以其在这短短时间内闯下的诺大名头,加上他本身的聪明才智、才华韬略,倘若好好经营,按部就班,再度位列朝堂,恐怕不是难事。 可若是他再做拜山头的事…… 被文帝知晓,定然会想起逆王一事。 以文帝对逆王一案的耿耿于怀,到时即便不明里苛责降罪于陆沉,但陆沉想要重返朝堂,或是恢复爵位,定是想都不用想了。 叶寰也着实是恨铁不成钢,费尽心机为陆沉筹谋前程,以至于竟是将这一点疏漏了。 “险些酿成大错!” 老国公心有余悸,如果不是陆沉提醒,他却是将这茬忘了。 如若陆沉也没有想到这一层,他自衬苦心筹谋,最终非但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亦有可能害了陆沉! “多亏你提醒,否则……” 叶寰老脸有些微热,作为长辈,为晚辈筹谋前程,本该将一切都规划的妥妥当当,可如此显而易见的事,竟然还需要陆沉来提醒…… 陆沉微笑道:“岳父您现在恐怕满腔心思都在东境战场,还能抽出一分心思为小婿筹谋前程,难免会有顾虑不到的地方。” 他说的是由衷之言,东境局势,岌岌可危,叶寰作为主帅,即便经验丰富,怕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每日从前线送来的军报就得堆得如山一般高,批复商议,再依局势而改变战略,能有空想起他就不错了,哪还能想的那般周到。 “是老夫考虑不周了,险些害了你。”叶寰叹道:“罢了,这件事就此做罢。” 陆沉一通分析,就是不想去拜衡王的山头,听得叶寰松口,顿时大喜。 叶寰沉默良久,忽然皱了皱眉,问道:“你觉得,在立储的问题上,陛下只是暂时退让,而绝不会妥协?” 陆沉笃定道:“绝不会。” 叶寰道:“如果不是你太过于胸无大志,老夫又岂能出此下策……审时度势,固然不假,但为臣者,要忠正耿直,不可有二心,宦海沉浮,镇国公府能一直屹立不倒,就是遵循着这个道理。” 陆沉岂能不知叶寰的良苦用心,道:“岳父对小婿委实是尽心了,可就算小婿成功拜上未来新皇的山头,又能如何?就能确保一辈子地位显贵、荣华无忧么?还是顺其自然吧,岳父不必为了小婿,而违背本心。” 叶寰摆摆手道:“由得你去吧,但愿这次东境之行,能改变你的想法,你若能重新拾起原本属于你陆家的荣耀,老夫对你爹这个老友,也算是有所交代了。” 第一百七十章 敌袭 “小婿告退。” 陆沉躬身退出营帐。 夜色静谧,明月高悬。 无数个营帐遍布在漫山遍野,凛冽的山风呼嚎凄厉,吹的昂然竖立的黑龙大纛猎猎作响。 篝火堆早已化为灰烬而熄灭,用以照明的唯有火把,随风摇曳的火光像是深邃夜空的繁星闪烁,与苍穹之上遥相呼应,竟是颇有一种如画作般的美感。 而在那些火光照映不到的地方,则漆黑如墨,隐隐有些诡异森然,似乎里面蛰伏着什么恐怖的物事,正在磨着尖锐的獠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窜将出来,瞪着睚眦欲裂的双目,张开血盆大口,将所看到的一切吞噬殆尽! 回去的路上,偶然能看到巡逻的队伍缓缓而过,但不知怎的,陆沉竟是没来由的生出一种心慌感,这种感觉来的突兀,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仔细一琢磨,他摇头失笑,只道是被吴老海白日里的话给吓住了,虽然当时不以为意,可眼下夜深如墨,四下安静的可怕,所以潜意识里才生出这股心慌之意。 吴老海从军多年,见多识广,貌似整个大齐疆域,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地儿。 这一路走来,每到一处,吴老海便会侃侃而谈,介绍当地的奇闻趣事。 而到了这里,亦是如数家珍,言道此地名曰“白骨岭”,之所以起如此阴气森森的名字,盖因这里曾是一处古战场,别看表面没什么,地底下却全都是累累白骨! 此地常年刮风,尤其是在夜晚,风声凄厉,就像是那些亡魂们的痛苦哭嚎! 据说许多过路人,都曾在这里无故失踪,等再发现后,已是只剩下一具白骨! 在陆沉看来,吴老海说的神神叨叨,一定有添油加醋的成分,或许压根就是其杜撰胡诌。 但毕竟是人,面对鬼神之事,难免会潜藏恐惧。 尤其是陆沉连穿越这等匪夷所思的事都经历过,对于鬼神之事,也并不像以往那般嗤之以鼻了。 一路上后背都是凉嗖嗖的,加快脚步,回到火头营营地,第一眼便瞧见李惊蛰迎了上来。 “陆大哥,大帅叫您过去,莫不是有啥大事?” 小李子好奇心重,性子也直,不吐不快,但凡换做个成熟稳重的,都不会问的这般直白。 陆沉失笑道:“能有啥大事,就是前线有些事,大帅拿不定主意,特意叫我过去询问一下我的意见。” 李惊蛰惊道:“连大帅都要向陆大哥您征询意见!” 这小子一惊一乍的,仿佛被大帅征询意见,是有多大不了的一件事。 陆沉笑着解释道:“我身上毕竟还挂着个参军的头衔,参谋军情要务,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所在,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李惊蛰挠挠头,虽然明知是这个道理,但还是觉得陆沉能够进入帅营,和大帅那般人物谈笑风生,委实是厉害的紧。 吴老海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悠哉悠哉道:“就算不是谈论军情要务,陆参军也是大帅的女婿,岳父见女婿,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李惊蛰恍然,忙道:“陆大哥,俺的事,您有没有向大帅提?” 陆沉一怔,随即笑道:“还没有,不过你别着急,你现在只管练好武艺,等到了东境,我准保你能披甲上阵,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李惊蛰还没来得及道谢,吴老海已是率先讥讽道:“你小子成天竟想美事,你这屁大点事,也值得大帅亲自过问?陆参军既然答应你,你便耐心等待就是,上战场玩命,还这般急不可耐,你小子真是失心疯了,若是让你老爹知道,宁愿让你待在家中饿死,怕是也要将你提溜回去。” “你懂个屁!”李惊蛰怒极,红脸道:“燕雀焉知……焉知……” 陆沉提醒道:“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李惊蛰忙道:“对对对,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陆沉面露笑意。 这段话自然是他教给李惊蛰的。 这小子机灵,有冲劲儿,且吃苦耐劳,从练赵玄黄教给他的刀法就能窥见一斑,算是个可造之材,也许未来当真能前途无量,闯下些事业也说不定。 可想要功成名就,光凭武艺高强、一腔热血可行不通,如此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武夫,非得胸有丘壑不可,最起码肚子里也得有点墨水,否则连军报都看不懂,还幻想能够当上将军? 奈何小李子大字不识,连他自己的名字都认不清,陆沉见状,一来看在这小子算是块璞玉,只消好好打磨,定能绽放出绚丽的光彩,二来也是因为行军时太过枯燥,教其识文断字,也算是打发时间。 这一路来,陆沉可谓是倾囊相授,先从识字教起,小李子虽说不如他那般博闻强记,过耳不忘,却也是聪明过人,区区半月,已学会千字,只不过离出口成章,却是还差得远呢。 这“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源于陆沉曾给他讲的一个故事,这小子许是印象深刻,正好可以拿来反讥吴老海,只是竟没记清,以至于闹了笑话。 李惊蛰这阵子属实有了不小的蜕变,可吴老海许是年岁大了,俨然自暴自弃,想要学武被泼了盆冷水,便对识文断字也没什么兴趣了。 老吴也是大字不识,哪里懂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怔怔道:“燕雀……啥之志?” 李惊蛰哈哈大笑道:“你便是燕雀,俺便是鸿鹄,你这只小家雀,岂能知道我这个鸿鹄的志向远大。” 吴老海恍然,感情是在讥讽你爷爷我,当即怒不可遏,便要逞粗人的手段,将李惊蛰骂个狗血淋头。 可就在这时,茫茫黑暗之中,骤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嘶喊声:“杀!” 这一瞬间,陆沉,吴老海,李惊蛰,赵玄黄,还有护粮队,全都猛然一惊。 敌袭! 吴老海双目瞪圆,扯着嗓子大吼道:“有敌袭!” 无须他来提醒,用来警示的鼓声旋即猛烈敲响。 夜间巡逻守卫的兵士,已然和来袭者短兵相接!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战神赵玄黄 敌袭来的太过突然,陆沉还没醒过神来,头顶已是猛然落下一口弯刀! 这刹那之间,陆沉依稀能看到,随着刀刃极速落下,一抹红光骤然闪现消逝! 那是刀刃上原本便沾染着的殷红血渍! 以往葬身于这口弯刀下的生灵,必然不知凡几! “陆大哥!” 李惊蛰大惊失色,想要出手相救,奈何他的处境也同样堪忧,因为也有敌人挥刀向他砍来! “地狱不空!” 他怒声大吼,锈迹斑驳的大刀片子猛然横扫,气势雄浑无匹,只是奈何,刀法虽强,却毕竟是初露锋芒,且浸淫太浅,威力属实差强人意,只是将那人逼退,而无法造成损伤。 火头营地,顷刻间便已尽是来敌! 李惊蛰顿时红了眼睛,虽以往从未经历过这等场面,也从未与人捉对厮杀过,可却丝毫没有胆怯,反而热血沸腾,以瘦弱的身躯,挥舞着破旧的刀片,竟是以攻为守,杀了上去。 而那边在千诺一发之际,死亡的气息压迫而来,陆沉不由头皮发麻,身子一扭,堪堪将刀刃躲过,随即狠狠推出一掌…… “呃啊!” 那人被他一掌拍在脖子上,惨叫一声,鲜血狂喷,直接便萎靡倒地,奄奄一息,眼看是活不成了。 没想到牛刀小试,竟有如此威力! 陆沉又惊又喜,转而望向四方,只见突袭大营的那些人俱是身着大齐百姓服饰,可却无不是凶悍勇猛,这短短时间之内,也就打了个照面,火头营的兵士已是死伤惨重,不知道有多少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可此时此刻着实不是疑惑这些的时候,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砍成一堆碎肉! 干! 他狠狠咬牙。 这等血腥场面,他还是头回经历,委实没什么经验。 可求生欲望驱使他不能自缚手脚,唯有将这些来袭者尽数杀尽,才能保全自身的安危。 他素来惜命,好不容易穿越重活一世,他可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在这片荒山野岭。 全都给爷死! 血液一瞬间变得火热,将他仅有的那点恐惧彻底冲散,如同羊入狼群,横冲直撞,竟是一时如入无人之境! 他毕竟不同于李惊蛰,小李子瘦弱,即便这阵子借看管粮草的便利疯狂猛吃,可毕竟时日太短,况且浸淫修罗狱火刀时日又不长,精髓都未得到三分,面对强敌,能够勉强自保就不错了。 而他就不一样了,练的是佛门第一内功《楞严经》! 即便同样浸淫时日不长,可毕竟已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掌挥出,不说裂石碎金,却也非等闲之人能够承受! 可以说他眼下纯粹是在凭借着一股蛮力杀敌! 然而虽凶猛难当,但肩头、后背,却是不慎被袭,血流如注! 而作为传授他和李惊蛰武功的赵玄黄,面对强敌就显得颇为游刃有余了,在敌人间犹如闲庭信步,轻描淡写的一拨、一指、一撩,凡是触碰到赵玄黄一双肉手的,非死即伤! 赵玄黄仿佛压根就没将这些敌人当回事。 宛如猫戏老鼠一般! 陆沉煞是凶猛,那些来袭之人也是欺软怕硬,渐渐全都离他远远的。 得空喘口气,伤口的剧痛刺激着他的大脑神经,竟是令他隐隐有些兴奋起来,空气中弥漫的鲜血味道,刺鼻的紧,令人作呕,可他非但没有恶心,竟是有些莫名的享受。 难道老子天生就是个战士! 他不由有些骄傲,初次面临这等场面,没有怯懦畏惧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而且还如同战神一般,这一通横冲直撞,至少打死打残十余人! 这般战绩对于一个新兵蛋子来说,实在是足以骄傲。 可他还没骄傲多久,目光偶然一转,却见李惊蛰怒吼不止,破刀片子在他手中,竟愣是用了犹如神兵利刃般的气势,虽已浑身是伤,却是战意高昂,勇往无前! 原来这才是天生的战士…… 他不免沮丧,而当看见赵玄黄时,唯一仅存的那点骄傲更是荡然无存。 什么是战士! 赵玄黄才是! 不,是战神! 只见此刻赵玄黄已然认真起来,诺大身躯在人群中就像是一道黑色的旋风,几乎看不清他出手的轨迹,所过之处,鲜血迸射,惨叫迭起,杀的那些来袭之人无不骇然,纷纷后退。 来袭者其实人数并不多,陆沉抽空细细一数,能看见的约莫也就不过百余人,可却个个凶猛难当,宛如嗜血的野兽一般。 若是换做平常,就这百余号人,怕是就得让整个火头营全军覆没! 奈何火头营有一个赵玄黄,只他一人,就足以压住危局! 赵大个子就是战神! 那些来袭者惊慌失措的后退,因为赵玄黄正向他们走去。 其中一人突然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令人听不懂的话。 随即这些残兵败将,拔腿便跑! 这些人竟是全都被赵玄黄一人给吓跑了! 来袭者显然并不只有这些,其它营地亦是厮杀声惨烈。 眼看着这群来袭者突然全都跑了,李惊蛰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随即萎靡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时才感受到身上伤口传来的剧烈疼痛,疼的龇牙咧嘴。 在敌人来袭的第一时间,窦冲便从营帐冲出来了,原以为将是一番浴血死战,没曾想竟是全都被平时看着不起眼的赵大个子给吓跑了…… 老子的麾下,竟有这么猛的兵! 窦千户激动了,连忙跑了过来,还没张口对赵玄黄表示慰问,忽听陆沉诧异道:“那人说的什么玩意儿?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吴老海皱眉道:“好像是突厥话。” 所有人俱是一震! 突厥人! 此地距离东境路途依旧极为遥远,突厥人是如何渗透进来的! 而且又是如何知道大军的行踪轨迹的? 察觉事情不好,陆沉急切问道:“你能听得出他们说的是什么吗?” “好像是撤……这里不是……帅营!”吴老海努力回忆,忽的猛然变色,惊声道:“他们要找的是帅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功劳 帅营! 所有人闻言俱是一惊。 原来这些突厥蛮子,竟是奔着帅营来的! 陆沉脑海中陡然涌现出四个字—— 斩首行动! 能够深入齐境之中,精准无误的找到齐军所驻扎之地,发起突袭,这绝对不是无端巧合,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而此次突袭的目的,全歼齐军当然是异想天开,多半就是想杀死身为主帅的叶寰,再不济也要将齐军的中枢系统彻底摧毁,如此三十万大军还未开到东境,恐怕就已然变成一盘散沙。 突厥人的脑袋还真他娘的好使啊。 敢想,而且敢做! 怪不得这些突厥人都格外的凶悍勇猛,怕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 窦冲急不可耐道:“得赶紧去护卫帅营!” 冲两旁兵士喝道:“都随我来!” 旋即带着一干火头营还有护粮队的兵士支援帅营去了。 陆沉却是没动。 他不动,吴老海,李惊蛰,也没有动。 而赵玄黄本就懒得动。 “陆大哥,咱们不去护卫帅营吗?” 李惊蛰不解道。 陆沉反问道:“去干嘛?” 李惊蛰迷糊道:“当然是保护大帅了。” 陆沉微笑道:“你放心吧,就这点虾兵蟹将,成不了气候。突厥人的想法挺好,可前车之鉴,上面早有防范,还能被这点突厥蛮子就给端了。” 吴老海搓搓手,道:“可窦千户都去支援帅营了,咱们也总不能就这么干站着啊,还有……”后面的话却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陆沉帮他说道:“还有若是能在护卫帅营的战役中表现突出,也许能加官晋爵也说不定,再不济也能在大帅面前露把脸,能够得到大帅的赏识就更好了。” 被看穿心思,吴老海脸一红,尴尬笑道:“什么都瞒不过陆参军的法眼。” 一听能加官晋爵,李惊蛰更跃跃欲试了,连忙道:“那我们还在等什么,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陆沉摇头道:“去护卫帅营,功劳太小了。” 李惊蛰一怔道:“啥意思?” 吴老海也懵了,委实猜不透陆沉到底是何用意。 陆沉淡然道:“我说过,就这点虾兵蟹将,决计对帅营构不成威胁,他们若知不敌,必然败退。突厥人也是人,哪怕这些人貌似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却也绝不会都有坦然赴死的意念。我们现在该做的,是去堵住他们撤退的后路,将他们困于瓮中,一网打尽!” 李惊蛰和吴老海恍然大悟,终于明白陆沉的意思了。 去护卫帅营,若是英勇杀敌,看在上面的眼里,固然也是大功一件。 可若是能堵住突厥人的后路,将突厥人一网打尽,这才是天大的功劳! 不过如何才能堵住突厥人的后路,却委实是个难题。 吴老海皱眉道:“从厮杀声听来,来袭的突厥蛮子太过于分散,可能他们也摸不清帅营的具体位置,所以才四处突袭,以求能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些突厥蛮子若是想要逃跑,狼狈之下,定然不会只沿一条路线,就我们这几个人,想要将这些四散奔逃的突厥蛮子全部截住,根本就是绝无可能之事。” 姜还是老的辣,老奸巨猾不是说说而已,吴老海提出的这个问题委实尖锐的紧。 李惊蛰迫不及待道:“那就立刻去支援帅营,不能让功劳白白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陆沉失笑道:“别急。” 瞧他一副智珠在握的态势,吴老海奇道:“陆参军,您有办法?” 陆沉摇头道:“没办法,听你这么一说,我才醒悟过来,是我没有考虑到突厥人太过分散的问题了。” 吴老海一怔。 李惊蛰毕竟年轻,性子急,帅营那边的功劳就像是一块肥肉,让他垂涎欲滴,恨不得立刻就飞过去大杀四方。 可陆沉接下来的话,顿时便让他安分下来。 “不过既然截住突厥人撤退的后路,这件事很难办到,我们可以多抓几个活口。这些突厥人既然敢凭借这点人,便突袭我齐军大营,想来是已抱着必死之志,逃走是他们能够看到的最后一丝生机,如若被我们抓住,他们一定清楚,迎接他们的,最终还是死亡!所以我齐军一定很难抓到活口!” “突厥人是如何从东境渗透进来的,又是如何清除得知我大军行踪轨迹的,只要我们抓住活口,将这两件事弄清楚,上秉给帅营,恐怕比将此刻来袭的所有突厥人全歼还要更大!” 吴老海和李惊蛰眼中同时一亮。 是啊,唯有搞清楚这两件事,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如果真的能将这两件事从突厥人的嘴里撬出来,那可真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了。 “赶紧行动吧!” 李惊蛰忙道。 他的破刀片子,委实已经饥渴难耐了。 陆沉点头,说道:“咱们事先说好,能抓活口自然是好,若是不能,直接将其解决,要保证自身安全。” “嗯!” 吴老海和李惊蛰重重点头。 陆沉看向一旁抱着胳膊貌似打算置身事外的赵玄黄,笑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得赵大侠帮衬一二。” 赵玄黄似乎从来都不懂得拒绝,想也没想,便点头道:“好!” 一行四人随即气势汹汹的出发了。 眼下漫山遍野,已然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能看见突厥人的身影,但相对于齐军的人山人海,那点突厥人便宛如沧海一粟,在凶猛的潮流中苦苦挣扎,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彻底淹没。 诚如陆沉所料,那些突厥人无一不是抱有必死决心,倘若能突出重围逃之夭夭还则罢了,若是失手被擒,口中立时就会沁出黑血而亡,想来是舌尖下藏了什么致命毒药,只要咬破,毒素足以使人瞬间暴毙! 有赵玄黄开路,一行人横冲直撞,可抓住好几个,都来不及阻止。 看着又一具倒在脚下瞪圆双目、满嘴黑血的突厥人尸体,李惊蛰挠挠头道:“这怎么都说死就死。” 吴老海沉声道:“明摆着这些突厥人事先就准备好了毒药,一旦被擒,就会立刻毫不犹豫的吞药自尽。” 李惊蛰倒吸寒气道:“这些突厥蛮子真狠啊。” 陆沉轻笑一声,看着那具尸体的目光有些闪烁,道:“服毒自尽,这可不是突厥人的法子,也不知道是他们从咱们这偷学过去的,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第一百七十三章 绝世高手 吴老海犯难道:“这可如何是好,可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沉望向赵玄黄,问道:“赵大侠,您武功绝世,能否在这些突厥蛮子服毒自尽之前,便将其生擒?” 赵玄黄的厉害,陆沉算是终于亲眼见识了,不愧如料想的那般,武功委实惊天动地,骇人听闻! 以凶悍勇猛著称的突厥人,在他手下便如纸糊的一般。 让陆沉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赵玄黄那一双肉掌,随便的挑拨之下,明明看似绵软无力,却是威力无穷!凡是被他双手触碰到的,必死无疑,绝无生还之理! 这双肉掌简直比枪械杀人还要管用! 这简直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最强神兵! 陆沉有理由相信,除却那双肉掌,赵玄黄的腿、肩、头等部位恐怕亦无一不暗含恐怖威力。 这才是真正的人形兵器! 武功若是能练到这等出神入化甚至登峰造极的地步,天下何处不能去得? 他相信,以赵玄黄神鬼莫测的手段,一定能将突厥蛮子生擒。 只不过这等事还是要特意问一下,赵玄黄虽然人好说话,但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可不能拿他的好说话,当成理所当然。 赵玄黄闻言连想都没想,点头道:“小事一桩。” 一行人来到一处山头下,这里驻扎的齐军不过一两个营,可发起突袭的突厥人却是极多,惨烈的厮杀一刻不曾停止,到处都是齐兵的尸体。 吴老海叹道:“这些都是鲁洲军的,鲁洲军战力一向弱,岂能是这些突厥人的对手。” 眼看着同胞被突厥人血腥残杀,李惊蛰瞬间红了眼,扬起大刀片子,便要往上冲。 这时突听赵玄黄漠然道:“你们退后,我一人足矣。” 话音一落,人已如同黑电一般瞬时冲入战场。 狼入羊群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 单方面的屠杀! 那些突厥人杀鲁洲兵正杀的尽兴,岂料赵玄黄神兵天降,不过数息之间,便有十几个突厥人被打的头颅爆裂,脑浆流了一地。 “扣莫阿西达!” 有个突厥人惊恐的大喊道。 对付硬茬子,就得一拥而上。 那些正肆意屠杀鲁洲兵的突厥人闻声全部放弃了眼前的猎物,一同向赵玄黄冲去。 细细数去,最起码也得有一百多人! 突厥人单个的战力已然是颇为强悍了,而眼下一百多人一同发起冲锋,怕是齐军一个营也未必能够抵挡。 可齐军一个营不能抵挡,赵玄黄能。 确切的说,抵挡这个词不能用在赵玄黄的身上,能够形容他面对这些突厥人的词汇,只有两个字…… 屠杀! 也许是亲眼目睹那么多同胞被突厥人杀死,让他心生怒火,又或许是面对这些突厥人,让他想到了那个使诡计害死他师傅的蛮族第一猛士巴屠牙,赵玄黄下手极狠,不再使绵里藏针的内家掌法,而是用上了刚猛无匹的外门功夫! 啪啪啪! 他每挥出一掌,必然会有一条突厥人殒命。 而那被打飞出去的突厥人,倘若撞在哪个倒霉蛋的身上,那倒霉蛋也必定会被撞得鲜血狂喷,瞬间暴毙! 余威尚且如此恐怖,可见赵玄黄的力量,该是何等雄浑无匹,委实耸人听闻! 李惊蛰瞧得目不暇接,嘴巴渐渐张的老大。 如果说先前在火头营,赵玄黄使那等阴柔掌法,视觉冲击还并不如何强烈,那么眼下对于视觉的冲击力委实让人足以惊破眼球! 这还是人么! 一人对一百多人,而且还是一百多突厥人,竟比欺负三岁小孩还要轻松,一路横推! “赵大个子……也太厉害了吧!” 李惊蛰惊愕之极。 吴老海也惊呆了,在此之前,他只道赵玄黄只是懂些武功,但有多强,却怕未必。 直到在火头营终于见到赵玄黄出手,他才心中巨震,这何止只是懂些武功啊,根本就是一位顶尖高手! 而此时此刻,他对赵玄黄的定论再度被推翻。 顶尖高手也配形容赵玄黄? 这分明就是一个常人连见一面都乃三生荣幸的绝世高手! 目光一瞥,只见小李子已是呆若木鸡,陆沉微微一笑,道:“你小子现在知道每天指点你功夫的是什么人物了吧。” 李惊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吴老海唏嘘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豁出一张老脸,求赵大个子务必要教我两招。” 李惊蛰讥讽道:“你豁出脸也没用,赵大个子说的还不够清楚么,你岁数大,根骨资质还差,教你你也学不会。 吴老海怒道:“别以为我没听见,赵大个子对你的评价也不怎么样!你也就是沾着年轻,若是你爷爷我和你一样的年岁,你保准还不如你爷爷我呢!” 赵大个子真是犹如一根定海神针啊,突厥人袭营这么紧张的时刻,这俩人竟还有闲心吵架。 陆沉摇了摇头,目光投向战场,只见那一百多突厥人,在这短短时间内,竟是已被掠杀过半! 剩下的那些知道了赵玄黄的厉害,开始惊慌失措,纷纷后退,继而崩溃大叫,亡命奔逃! 一旁鲁洲军的兵士无不是震惊已极。 这大个子是什么人? 怎么跟他娘的天兵神将一般! 还没有抓到活口,赵玄黄自然不会轻易的让那些突厥人从眼皮子底下逃走,身体拔地而起,踩着树木躯干飞掠至五个突厥人之间,接连踢出两脚,立时便踹死三个,紧跟着伸出双手,迅若疾电般扼住了另外两个突厥人的喉咙。 那两个突厥人心如死灰,神情一狠,便要服毒自尽,奈何下一刻,下巴便被赵玄黄卸掉了,紧跟着被一掌砍在脖颈上,如同烂泥般晕倒在地。 抓到了两个活口,赵玄黄也懒得再去追击那些逃走的突厥人,回头望向陆沉这边。 陆沉心领神会,带着吴老海和李惊蛰连忙跑了过去。 望着满地的突厥人尸体,李惊蛰心跳如雷道:“赵大个子,你这活口抓的……怎么全都给杀了!” 赵玄黄淡然道:“有两个活口,只不过被我打晕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拷问 扛起那两个昏迷的突厥人,四人离开营寨,寻了个僻静处。 活口已然抓到,接下来便是拷问时间了。 “喂!醒醒!” 李惊蛰迫不及待,蹲下身子,大声的叫道。 可惜没有叫醒,不得不求助的看向赵玄黄。 吴老海见状忙道:“等会儿。”两手将这两个突厥人的嘴巴狠狠掰开,伸出手指在里面一顿搅和,还真让他抠出来两粒鱼鳔包裹的药丸。 李惊蛰好奇道:“这就是让突厥人瞬间就死的毒药?” 吴老海仔细的打量着搁在指尖的这两粒药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应该就是了。在瞬息之间毒发全身暴毙,毒性委实骇人听闻,突厥人竟能炼制出这种毒药,有些不合常理啊。” 赵玄黄忽然开口说道:“这是曾经显赫一时的杀手组织‘黑衣楼’独有的秘传毒药,名曰‘噬心丹’,是由一百三十多种剧毒之物提炼而成。此毒药毒性惊人,能够在顷刻间侵入人的心脉,使人暴毙而亡。但因提炼艰难繁琐,那些剧毒之物又很难寻觅,故而颇为珍贵,即便是当年黑衣楼的杀手,也不是人人都有。” 黑衣楼…… 吴老海也是见多识广的人,当年令江湖、乃至列国朝廷都闻风丧胆的天下第一杀手组织黑衣楼,他也略有耳闻。 当年黑衣楼可谓是盛极一时,身着黑衣的杀手出没于列国朝廷与江湖之间,使得人心惶惶,无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仇家悬赏,上了黑衣楼的必杀名单。 黑衣楼拿钱杀人,只要出得起银子,就算是皇帝老儿,也照杀不误。 可以这么说,凡是被黑衣楼盯上的,挣扎是没用的,提前准备后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据江湖传闻,黑衣楼的暗杀成功率能够达到九成以上! 有人的地方,就有仇怨,只要存在着仇怨,就会有杀手的诞生。 古往今来,为了利益不惜夺他人性命的杀手,一直都是层出不穷,可像黑衣楼那般能够形成极其强大、严密的组织,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只是后来也不知怎的,黑衣楼由盛转衰,渐渐销声匿迹,再也听不到关于它的半点传闻。 没想到在这些突厥人的嘴里,竟能发现黑衣楼独有的秘传毒药…… 吴老海惊声道:“难不成黑衣楼近年来没了踪影,竟是全都跑突厥去了?” 陆沉淡淡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将这两个蛮子弄醒,自可问个清楚。” 李惊蛰点头,往手心啐了口唾沫,随即狠狠冲着其中一个突厥人“啪啪啪”连扇了三个耳光,大喝道:“醒醒!” 那个突厥人脸颊顿时肿得老高,可依旧是毫无反应,如死狗一般。 李惊蛰没法子了。 还得赵玄黄出马。 赵玄黄随即大喝一声,犹如狮子吼,声音低沉,气势却是雄浑无匹,明明并无多么尖锐,可陆沉却无不是振聋发聩,险些被震晕过去。 而那两个突厥人顿时被震醒! “抠漏嘛达!” 其中一个反应最快,惊骇的大叫,猛然便要起身。 赵玄黄眼疾手快,伸出两指迅速点住了这两个突厥人的穴道。 “可以问了。” 他淡然说道。 有赵大个子这等高手在,就是省事啊。 陆沉揉了揉耳朵,刚要开口,却见李惊蛰已是抢先一步,对那两个突厥人恶狠狠道:“谁派你们来的,怎么来的,干啥来的,都给老子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如果有半句假话,就把你们两个大卸八块,丢在这里喂狼!” 那两个突厥人也不知听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皆是怒容满面,胀红了脸,激动之极的大声咆哮。 李惊蛰不懂突厥语,迷惑的看向吴老海道:“这两个蛮子说啥呢?” 吴老海鄙夷道:“给你能耐的,连他们说什么都听不懂,还上赶着去拷问。” 李惊蛰小脸一红,不吭声了。 陆沉虽然也听不懂突厥话,可不用多想,也知这两个突厥人多半是在问候自己这几个人的祖孙三代呢。 “让我来吧。”陆沉大包大揽, 拷问这种事,他也没什么经验,不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你们两个能听懂我说话吗?” 他问向那两个突厥人。 这件事必须得搞清楚,否则语言不通,岂不是对牛弹琴? 那两个突厥人依然大声的咆哮着。 陆沉也不着急,微笑道:“如果我是你们两个,绝对会省点力气,因为我知道,敌人既然留我不杀,必然是想从我嘴里得知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会好好想想,是说,还是不说,说了会不会活命,若是不说,又会面对什么样的严刑拷打。” 其中一个突厥人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显然是听懂了陆沉的话,神色有些紧张,隐隐更夹杂着一丝恐惧。 而另一个依旧叽里呱啦愤怒的吼个不停。 陆沉见状,看向那个不安分的,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种硬骨头,因为我享受让你这种人屈服的感觉。愤怒吧,这可能是你最后的嘶吼了,我会让你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到时即便你求饶,愿意与我合作,也已经晚了,因为……我讨厌你这种硬骨头,我只想将你折磨到死!” 说到最后,语气变得森然,脸上满是残忍之色。 连吴老海和李惊蛰都感到不寒而栗! 那突厥人似乎有些慌了,歇斯底里道:“阿盘天神的子民,永远都不会向敌人屈服!” 这句话陆沉听懂了,是蹩脚的神州通用语言。 陆沉笑眯眯道:“好吧,那我们就开始吧,希望接下来的时间,你的骨头,能和你的嘴巴一样硬。” 那突厥人咬牙道:“我不怕你!即便我的肉体消亡,阿盘天神也会接引我的灵魂。” “或许吧,只是你口中的天神在接引你灵魂之前,你得煎熬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会让你到了下辈子都刻骨铭心!”陆沉仰头寻思道:“让我想想,先用哪种刑法合适呢,对待你这种硬骨头,我得用点新花样,唔,想到了,就是它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酷刑 扭头看向吴老海,陆沉道:“你不是常常说你那柄匕首如何锋利么,眼下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吴老海有一柄匕首,据他说是当年和吐蕃人打仗缴获的战利品,乃是吐蕃锻造工艺最完美的杰作,削铁如泥,吹毛立断! 李惊蛰几次想要看看,吴老海都当宝贝似的不肯给,故而这匕首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说的那般锋利,直到现在还是个迷。 吴老海闻言,不情愿的从腰间的牛皮套子里将匕首拔了出来,却是没有立即递给陆沉,拿在手中端量着,显然是舍不得。 李惊蛰早就想见识见识这匕首是否当真那般锋利,只是每次都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眼下终于能得偿所愿,却见吴老海磨磨蹭蹭,顿时大怒道:“小气吧啦的,还能不还你!” 将匕首从吴老海手中夺过,转而笑呵呵的交给陆沉,道:“陆大哥,您开始吧。” 吴老海急道:“可得小心些,这匕首脆生的很。” 李惊蛰讥讽道:“你不是说它削铁如泥、吹毛立断么,怎么还脆生的很,连人肉都割不动,只能说它是破铜烂铁,你就是在吹牛!” “你懂个屁!你那双没见过世面的招子,也能看明白我这把匕首的厉害!” 别的事吴老海可以不和李惊蛰争执,可此刻见李惊蛰竟然敢质疑自己的宝贝匕首,顿时勃然大怒。 旋即望向陆沉,说道:“陆参军,你只管下手,别说是割这蛮子的肉了,就是将他的骨头架子全都剁喽,用我这把匕首,也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那即将就要遭受酷刑的突厥人狂怒不已,阿盘天神的子民,此时此刻竟然被齐人当做砧板上待杀的鱼肉,这让他感受到莫大的耻辱! 突厥勇士,只能战死! 这种死法,他无法接受。 奈何,却不得不接受。 因为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而旁边的那个突厥人,脸上的恐惧之色越发明显,甚至身躯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陆沉忽然看向他,笑了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看上去人畜无害,可看在那突厥人眼中,却无异于如恶魔一般。 “别着急,这个弄死之后,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陆沉冲他柔和的说道。 那突厥人更害怕了。 陆沉将一切看在眼中,笑意更深,突厥人也是人,也不是全都悍不畏死。 扭头看向那个愤怒之极、似乎压根就不怕酷刑加身的突厥人,陆沉抬起匕首,贴在其面颊之上,轻轻的刮蹭着,笑道:“蛮人的血液,果然都是凝固的,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仍能面不改色。不过,你若真能挺过我即将对你施的酷刑,到那时我才敬你是条真的好汉。” “你要对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让你尝尝万蚁噬心的滋味。” 陆沉轻松的道,转头对李惊蛰道:“去抓些蚂蚁,越多越好。” 虽然不知陆沉到底要做什么,但李惊蛰还是不由打了个寒颤,不敢耽搁,连忙就去抓蚂蚁去了。 陆沉回头看向那突厥人,微笑道:“趁这功夫,不如给你讲讲,你即将要经历什么。” 诚如陆沉所想,没有人不怕死,尤其是即将要经历未知的残酷折磨而死! 那突厥人狂吼道:“牙鲁库多!你杀了我!” 陆沉摇头道:“不行,我这人素来讲诚信,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说让你受尽痛苦而死,就不能言而无信。” “聊聊你的死法吧,你知道人的身上,哪块骨头最硬吗?我给你普及一下,是你头顶的头盖骨,不过无巧不巧,我手中这柄匕首号称能削铁如泥,正好可以将你的头盖骨捅个洞。” “知道为什么我要让人去抓蚂蚁回来么?咦?你的脸色变了,莫非是猜出来了,恭喜你猜对了,不错,我要将那些蚂蚁,全部都塞进你头盖骨那个被捅出来的小洞里。” “想象一下吧,无数的蚂蚁,在你的脑袋里爬来爬去,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肉食者,如果是的话,那么还得恭喜你,你的脑浆会被它们一点一点的吞噬殆尽。然后他们会顺着你的脑袋往下爬,爬进你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陆沉缓缓的说着,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而那突厥人已是额头冷汗直流了。 一旁的吴老海听得毛骨悚然,他委实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和颜悦色的陆沉,竟然还有如此残忍的一面。 就连赵玄黄也不禁眼皮直跳。 陆沉暼眼瞄了一眼旁边那个相对于比较胆小的突厥人,见他此刻已是浑身剧烈颤抖,面容上满是恐惧神色,接近扭曲。 看来效果还不错。 他心下一笑,铁了心要将这个相对硬气的突厥人折磨至死,真实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 那个“猴”明显已经快要被吓崩溃了。 收回目光,落在眼前这只可怜的“鸡”身上,陆沉冷冷道:“你不是信奉阿盘天神么?在心里祈祷吧,让这个痛苦的过程能够缩短一些,灵魂快点被接引而去,因为一会儿无论你如何求饶,我都会视而不见,这是对你不识时务的惩罚!” 那突厥人睚眦欲裂,嘶吼道:“牙鲁库多!牙鲁库多!” 陆沉置若罔闻。 正好李惊蛰回来了。 “抓到了吗?” 陆沉问道。 李惊蛰得意洋洋道:“俺办事,陆大哥您放心。” 为了装蚂蚁,李惊蛰委实下了血本,就一套军衣,还给撕烂了,撕下来的破布被他窝成一团,将蚂蚁装了进去,头部没系紧,能够看到许多黑漆漆的蚂蚁钻了出来。 将装着蚂蚁的布团接过,陆沉目光一瞥,见李惊蛰的左边袖子少了一截,心中明镜,笑道:“辛苦了,记你一功。” 握紧匕首,放在那突厥人的脑袋上,对准头盖骨的位置,忽然迟疑了。 如此残忍的事,他毕竟是头一次干。 甭管嘴上说的有多不以为然,可实际上他自己都快要吐了。 可没法子,谁让这突厥人嘴硬呢。 如果不给点厉害瞧瞧,恐怕很难从这两个突厥人的口中得到想要的情报。 强忍着恶心,他咧嘴笑道:“你梦寐以求的痛苦时刻,终于到了。” 匕首猛然插落! “啊!” 那突厥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杀鸡儆猴 血流如注。 那突厥人惨叫声无比凄厉,若非被点住穴道,身体动弹不得,恐怕已经是疼的满地打滚了。 可这一匕首并没有洞穿他的头盖骨,只是刺破了他的头皮。 陆沉怔怔地扭头望向吴老海,问道:“这就是你口中的削铁如泥?” “有阵子没磨了,可能稍微变钝了些……”吴老海尴尬一笑,连忙辩解道:“不过只要磨一磨,保准能钻开这蛮子的脑袋!” 李惊蛰怒道:“什么破玩意儿,也当宝贝似的稀罕,原来是破铜烂铁!这功夫上哪给你磨匕首去,吴老头儿,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句名言也是从陆沉那里学来的。 不过这会儿陆沉可没闲工夫去夸奖李惊蛰好学,面对眼前的突厥人犯了难。 捅不开这厮的头盖骨,这可咋办? 唉。 他叹了一声。 看向那突厥人的目光变得怜悯起来。 那突厥人疼的满脸是汗,见他没来由的叹气,心中顿时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可恶的齐人!你立刻杀了我!否则阿盘天神一定会惩罚你的!待我突厥铁蹄踏遍你大齐,定会将你挫骨扬灰!” 突厥人此刻只想死。 陆沉当然不会让他这么快便痛快的解脱,虽然旁边的那只“猴”已然是吓得快尿裤子了,可这只“鸡”委实也太嚣张了些。 还敢威胁老子! “你也看见了,我这把号称能削铁如泥的匕首,实际上钝的怕是切块豆腐都费劲,今日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将你的头盖骨捅个窟窿的,没法子,该你倒霉,一下捅不破,只能慢慢的钻了。” 陆沉说罢,举起匕首,便要一点点将那突厥人的头盖骨钻出来一个洞来。 那突厥人终于感受到了强烈无比的恐惧,也不知是恐惧还是疼痛使然,眼眶里竟是泛起了泪光,还没有体验到那种蚂蚁爬遍全身的滋味,就已经是彻底崩溃,凄声道:“不要!我都说!你想问什么!我都说!” 眼看着这强硬的突厥人终究还是被陆沉给搞崩溃了,吴老海和李惊蛰皆是暗暗咂舌,陆参军真有一手啊。 猴还没吐口,鸡倒忙着求饶了,这委实出乎陆沉的预料,冷哼道:“还以为你的骨头有多硬,这就扛不住了?” 那突厥人只做哭求。 这么变态的齐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拿钝刀子慢慢钻头盖骨,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恐怕丝毫不亚于蚂蚁爬遍全身! 他或许不怕死,可这种折磨,就算是钢筋铁骨,也断然难以忍受。 人的意志力是有底线的,一旦超过无法接受的程度,什么样的硬汉,都会变得软弱可欺。 他服了。 可陆沉却没打算放过他,淡淡说道:“我说过,我的话说出去,就必然要施行。” 那突厥人惊恐已极,颤声道:“不要,不要……” 陆沉道:“不过看在你还知道求饶的份上,挖开你的头盖骨,往里面灌蚂蚁这种酷刑,就免了吧,我给你个痛快,希望你死后,那什么狗屁阿盘天神能够将你的灵魂接引而去。在天神那里做自我救赎吧,若是有投胎的机会,一定要记住,下辈子最好别再与大齐为敌,否则天神也救不了你!” 那突厥人闻言安静了下来,虽然动弹不得,但脸色明显松弛几分,似乎终于能够迎来解脱,让他对死亡都变得不再那般恐惧了。 噗嗤! 陆沉随即一匕首扎在他的胸口。 血花溅的老高。 那突厥人双目瞪圆,已然气绝。 如此干脆利落的将一条人命解决掉,陆沉有些恶心,可转而一想,以这蛮人的凶狠,手上必定沾染过无数齐人的鲜血,将他杀死,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如此自我慰藉,陆沉心里算是好受了不少,目光一转,落在旁边那个突厥人身上。 那突厥人见他向自己望来,吓得陡然失声大叫。 陆沉笑道:“你别怕,你的同伴幡然悔悟,得到了我的宽恕,所以我给了他一个痛快,如果你愿意合作的话,我同样会让你立刻解脱,可若是不然……在你同伴身上未完成的酷刑,我只能在你身上继续施行了。说实话,我也没见过蚂蚁钻进人的脑子里到底是什么样子,你想尝试一下吗?” 他舔了舔嘴唇,像是个恶魔。 那突厥人心理防线早就崩溃了,忙是哭求道:“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如果知道的,我都说,求求你,不要折磨我,给我一个痛快!” 李惊蛰和吴老海到现在才恍然大悟。 刚才那个突厥人明明已经愿意配合,可还是被陆沉毫不犹豫的一刀杀了,他俩还奇怪陆沉为何要那么做,直到此刻见这个突厥人酷刑还未加身,便已是哭天抹泪的求饶,顿时一切都明白了。 这就是所谓的杀鸡儆猴啊。 陆参军好手段! 俩人悄悄直竖大拇指。 陆沉笑着盯着那突厥人,笑的春光灿烂,可眸子里却分明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说道:“你还算明智,接下来我问一句,你便答一句,倘若有半句假话,我这酷刑,说不得非得在你身上尝试一番!” 那突厥人哭喊道:“不要这样,你问什么我都说!” 陆沉点点头,问道:“第一个问题,你们是如何从东境渗透进来的!” 那突厥人顿时变得犹豫起来。 陆沉一瞪眼,还没发作,那突厥人见状惊恐之极,急忙回答道:“我们知道一条能够避开齐军防守越过东境的路!” 果不其然! 突厥人之所以能在齐境中来去自如,神出鬼没,竟真是因为东境有这么一个缺口存在! 陆沉沉声道:“那条路在哪里?” 终于要将这个秘密逼问出来了,吴老海和李惊蛰兴奋之极,不由竖长了耳朵。 那突厥人道:“就在东境的祁山山脉。” 陆沉眉头一皱,喝道:“具体位置!” 那突厥人急的眼泪都快揪出来了,仔细回忆,终于想起,忙道:“约莫在偃城以北三十里!” 第一百七十七章 逼问 陆沉怒喝道:“放屁!” 那突厥人吓得几要魂飞魄散,大声哭嚎道:“我说的都是真的,绝对没有半句假话,求你饶了我,饶了我!” 陆沉目放凶光,寒声道:“在证实你的话是真是假之前,我会留你一条命,如若你敢骗我,哼,我会让你后悔从娘胎里生出来!” 那突厥人面色煞白,心惊胆颤。 陆沉严肃紧绷着的面容,突然雪化冰融,噗嗤一笑,道:“别紧张,只要你愿意合作,我非但不会以惨绝人寰的酷刑折磨你,而且还会给你一条生路,至于能不能把握住,就全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那突厥人喜出望外,说起神州话来都不再生硬蹩脚,喜极而泣道:“我一定有什么说什么,求你给我一条生路!” 陆沉满意的点点头,道:“下一个问题,此次尔等深入我大齐境内,来了多少人马?目的为何?由谁率领?” 那突厥人看到一线生机,岂敢再有丝毫犹豫?当即想也不想的便道:“来了一千二百余众,由左王剌都率领,从岐山小路越过东境的防线,目的是为了找到大齐增援东境的大军,发起突袭,将主帅叶寰杀死!” 陆沉冷冷一笑,果然是斩首行动,突厥人还真是胆大啊。 那突厥人唯恐说的不够详细,再被陆沉质疑,顿了一顿,继而又道:“途中我们还遇到了大齐的铁骑,左王安排一些人就地埋伏,吸引住那些铁骑,然后便带着我们乔装打扮装作齐人,继续往齐境深入。” 这群突厥人明显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必定是有备而来,否则齐境茫茫,即使是找一支几十万人的大军,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陆沉接下来,自然就是要问这个他最好奇的问题了。 是突厥背后有高人,能够未卜先知。 还是齐军内部,有鬼! “你们是如何知道我齐军的行军路线的?不要回答我说,是无意间撞上的,这种鬼话我一次都不想听。我这个人最没有耐心,但凡让我觉得你是在骗我,我立刻就将你的头盖骨钻个窟窿!” 陆沉说着抬起匕首就要立在那突厥人的脑袋上。 那突厥人大叫道:“我都说!不敢骗你!别杀我!” 陆沉收回匕首,冷哼道:“说!” 那突厥人忙道:“因为在你们齐军之中,有人被我们可汗收买了!” 陆沉眉头一皱。 齐军中竟真的有鬼! 怪不得先前能够预先设伏,致使第一批增援东境的齐军损失惨重,近乎全军覆没。 又能精确无误的找到存放粮草的城池,发起突袭,将粮草劫掠一空,扬长而去。 此番更是深入大齐境内,意图实施斩首行动! 原来是他娘的齐军内部有人在通风报信! 吴老海和李惊蛰闻言不由悚然一惊。 有鬼…… 其实突厥这段时间可谓未卜先知,或许是齐军内部出了叛徒,暗中向突厥部落传递情报,这种猜测早就传的漫天飞了,可没有真凭实据,终究只能是猜测而已,谁也不敢无比笃定的说,齐军中就是有鬼存在! 即使早就有所料,可而今听到这突厥人亲口确认,还是不免让人震惊不已。 “那个被收买的人是谁?” 陆沉厉声喝问道。 那突厥人急的大哭道:“我不知道,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如此机密的一件事,我怎么会知道!” 见他吓成这副模样,或许真的不知道,陆沉也不打算再继续逼问这件事,就剩下这一个舌头了,可别吓傻了,还有事没问明白呢。 脸上重新洋溢起灿烂的笑容,伸手轻轻拍了拍那突厥人的肩膀,陆沉微笑道:“瞧你害怕的,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只要你将知道的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会考虑留你一条命。” 那突厥人惊恐不安。 陆沉接着问道:“这次你突厥人战法刁钻诡异,好使奇兵,一改以往横冲直撞的特性,而且埋伏我援边军队,劫掠运送至东境的粮草,恐怕一切的一切,全因背后有高人指点,是也不是?” 那突厥人道:“是。” 陆沉皱眉道:“是什么人?” 那突厥人说道:“是个齐人。” 陆沉眉头皱的更深了。 怎的吃里扒外的齐人那么多! 突厥人这次来袭,之所以能够将大齐打的焦头烂额,疲于应对,归根结底竟都是齐人的功劳! 这边齐军中有人通风报信。 突厥部落那边有齐人运筹帷幄。 感情打垮东境齐军的不是突厥人,而正是自己人! 操! 汉奸! 不,应该说是齐奸! 内奸最是可耻! “知道是何人么?” 陆沉冷冷问道。 那突厥人道:“不知道名字,只知道是个女人,被可汗封为军师,极为倚重。这次对齐之战,就是军师一手策划。” 女齐奸!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老老实实待在祖国相夫教子不好么,非得助纣为虐,与蛮人狼狈为奸。 可耻! 可恨! 陆沉大怒。 若是此行能够将突厥人打垮,非得当面看看那女齐奸是何方神圣。 能够赢得突厥人的信任,被委以军师重任,更指挥突厥人将东境齐军打的满地找牙,可见其手段之厉害。 如此厉害的女人,为何要当齐奸呢? 陆沉搞不懂,此刻也懒得弄明白,只知道这次功劳怕是真的大了,从这突厥人口中问出来的情报,无不是极有价值。 尤其是那东境防线缺口的具体位置,如果这突厥人没说谎的话,齐军只消将那条路封死,突厥人便再也无法神出鬼没般的在齐境中逞凶。 或者齐军将计就计,在那条路上设下埋伏,没准会起到左右战局,乃至一锤定音的效果。 这几件事只要都原原本本上报给叶寰,到时必定是天大的功劳。 当然,功不功劳的,陆沉并不在乎,他本就对当官没有兴趣,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从这突厥人口中逼问情报,却只因想为吴老海和李惊蛰谋个前程。 赵玄黄就不用说了,参军只是为了替师报仇,待此次对突厥之战结束后,怕是就要离军而回归江湖了。 而吴老海和李惊蛰还得在军中继续打拼,陆沉自衬有必要送给他俩一份功劳。 第一百七十八章 飞黄腾达的重要时刻 吴老海当兵当了大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直到现在,依旧是大头兵一个,也就是碰上个面冷心热的窦千户,若是落在个不懂得体恤下属的上官手里,怕是还得上战场拼命。 倘若他临老能混个一官半职,对他来说,也算是圆满了。 而李惊蛰对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朝思暮想,眼下正好有机会实现它建功立业的梦想,陆沉自然乐得成全。 生怕有遗漏之处,陆沉看向吴老海,问道:“可有没问到的?” 吴老海忙道:“陆参军您事无巨细,心思缜密,该问的全都问到了。” 陆沉点头道:“那就好。”说罢缓缓起身,抻了个懒腰。 吴老海和李惊蛰见状赶忙跟着站了起来。 “接下来……” 吴老海旁敲侧击。 陆沉道:“当然是将这个突厥人押到帅营,向大帅禀报得知的情报。” 先前在火头营被突厥人袭击,李惊蛰亲眼目睹一个又一个熟悉的战友被突厥人杀死,而他本人亦是浑身带伤,到现在还疼的有些受不了呢,也是记仇,漠视躺在地面的那个战战兢兢的突厥人,愤愤道:“既然他该说的都说了,还押去帅营作甚,不如一刀砍了!” 那突厥人闻言吓得魂不附体,哭求道:“说好不杀我的,你们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陆沉笑呵呵道:“放心,我说过只要你配合,我定饶你一条命。” 那突厥人安下心来,若非穴道受制,身体动弹不得,怕是立刻就得给陆沉下跪磕头,哭天抹泪的谢他不杀之恩。 李惊蛰不依不饶道:“这些突厥蛮子,没一个好东西!方才我眼睁睁的看着二狗子被这些畜生一刀捅死!还有周伙夫,眼睛都给砍瞎了!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这小子还挺嫉恶如仇,奈何还是太年轻啊,一旦被热血冲了头,委实莽撞的紧,做事也不考虑后果。 陆沉觉得有必要给李惊蛰上一课,淡淡说道:“如果现在就将他杀了,到时空口无凭,岂不是前功尽弃?就算大帅信了我们的话,若有他证实,兴许会赏你们一人一个千户,可若没了他这个人证,也许就只能赏你们一人一个百户了。” 一提起功劳,李惊蛰被热血冲昏的头脑瞬时清醒过来,不由在心底直呼好险,唾手可得的功劳,差点亲手葬送。 还是陆大哥考虑的周到啊。 李惊蛰对陆沉更加崇拜了。 吴老海趁机怒斥道:“往后做事有点脑子,多跟陆参军学着点!” 李惊蛰对陆沉尊敬的紧,可对吴老海却是从不客气,顿时急赤白脸。 陆沉见状,失笑道:“好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向大帅禀报,将他扛着,咱们去帅营。” 吴老海和李惊蛰皆是偃息旗鼓,同时心中振奋,飞黄腾达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 …… 李惊蛰自告奋勇背着那突厥人,一行人回到帅营,只见眼下营寨中的所有突厥人皆已被肃清,满地都是殷红的鲜血,血腥味浓烈不散,令人作呕,但尸体却已尽数被清理干净。 拷问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这场袭营风波已然宣告结束,诚如陆沉所料,就突厥此次来袭的那点人手,莫说是分散开来,就算是合击一处,也休想突破犹如铜墙铁壁般的帅营。 来犯的突厥人,几乎都被杀了个干净,唯有少数见势不妙逃之夭夭,但最终怕也是逃不过漫山遍野的搜捕。 突厥这次的斩首行动确实是出其不意,奈何人数差距,委实天差地别,想要在数十万大军之中,直取叶寰的项上人头,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或许突厥也只是想碰碰运气,如若能真的将叶寰杀了,使得齐军军心大乱,甚至是陷入短时间的瘫痪,那自然是好,若是功败垂成,也不会惋惜。 因为这本就是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一次行动。 到了帅营门口,陆沉等人旋即便被守卫拦住。 “大帅吩咐,与诸位将军商议要事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入。” 守卫统领说道。 若是换做个人,如此紧张时刻,他早就给轰走了,甚至出于小心谨慎,没准还得羁押下来拷问,看看是否是来探查军情的细作。 不过陆沉是熟面孔,多次出入帅营,守卫统领见是他来,也不好随意便打发走,只是命其止步。 无须多想,陆沉也知里面必定是在商议此次突厥人袭营的事,当即拱手道:“还请帮忙通秉一声,就说陆沉有军情大事,要向大帅紧急禀报!” 那守卫统领皱皱眉,说道:“大帅严令……” 话没说完,陆沉肃然道:“令应从急!我要禀报的事,干系着东境的战局,甚至是决胜的关键!十万火急,决计不能耽搁,否则未尝不会迟则生变!如若有失,我担待不起,这位统领您,怕也要承担责任!” 那守卫统领一凛,转眼看了李惊蛰背着的突厥人一眼,询问道:“这突厥蛮子是怎么回事?” 陆沉道:“是我等抓住的活口,从其口中拷问出一些绝密,所以特来禀报。” 那守卫统领沉吟再三,点头道:“尔等稍后,我立刻进去通秉。”转身入了营帐。 没多久,守卫统领出来说道:“大帅让你进去。” 陆沉拱手道:“有劳。” 吴老海三人下意识的便要跟着陆沉一同进去,岂料却被那守卫统领拦住。 “大帅只说让陆参军进去禀报军情,尔等在此等候。” 那守卫统领淡淡道。 陆沉冲吴老海三人道:“你们就在外面等我的好消息吧。” 吴老海和李惊蛰连忙点头。 赵玄黄则无所谓,无论陆沉入帐之后,能从叶寰那里领出来多大的功劳,他都不稀罕。 走进帐中,只见叶寰坐在上首,底下左右的将领,大抵还是初来乍到时见的那些,萧翀,白发将领,都赫然在列。 “卑职参见大帅。” 人多的时候,陆沉还是知道该叫啥的。 叶寰点点头道:“听徐统领说,你有重要的军情大事要向我禀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内鬼 陆沉道:“方才突厥蛮子袭营,卑职抓了个舌头,严刑拷问之下,得到许多机密。这些机密关联着东境的局势,亦能证实我军原本就怀有的猜测,甚至可能对将突厥人一举击败赶回赫连山去,有着堪称决胜般的作用。卑职拷问得知后,自知兹事体大,不敢耽搁怠慢,立时便来禀报大帅,若是叨扰了大帅与诸位将军商议,还望恕罪。” 他话音一落,满帐顿时骚动起来。 叶寰亦是不禁微微动容。 此次来袭的突厥人,显然都是突厥部落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一旦觉得毫无退路,立刻就会咬破事先准备好的毒囊自尽,根本无法抓到活口。 没想到,陆沉非但抓到了活口,还从其身上拷问出了一些机密! 而且这机密还非等闲,竟有可能左右战争的导向! 叶寰沉声道:“速速报来!” 陆沉当即将从那突厥人口中逼问出来的诸般事,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 当讲到突厥背后的军师竟是齐人之时,众将已是无不惊愕。 有位将领怒不可遏,忍不住拍案道:“身为齐人,竟助蛮人荼毒母国,简直该千刀万剐!” 陆沉道:“等我再说一件事,将军再生气也不迟。” 那位将领一怔。 陆沉淡然道:“这次突厥人似乎能未卜先知,不仅能够预测到我各路大军的行军路线,甚至连粮草存放于何处亦了如指掌,并非是那个女军师能掐会算,算无遗策,而是在我齐军之中,有人暗中向突厥人通风报信。” “什么!” “竟有这等事!” “这……” 众将领更加惊愕。 事实上他们早就做过这种猜测,可谁也不敢笃定,眼下听陆沉亲口说出来,还是不由震惊已极。 军中竟真的有鬼! 他是谁? 一瞬间,帐中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因为这个鬼,极有可能就坐在此间。 陆沉说完之后,便暗中观察众将的反应,却是没有瞧出什么蛛丝马迹。 先前那忍不住拍案大怒的将领忽然冷冷说道:“陆沉,你确定那突厥人不是在诓骗于你?这件事可是非同小可,若我齐军真的出了奸细,一旦散播开来,军心必然不稳。” 陆沉正色道:“我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那突厥蛮子决计不敢对我说谎,这件事一定是真的。” 那位将领怒而起身,道:“若此事有假,到时军心已乱,夺你区区项上人头,又有何用!” 叶寰轻咳一声,道:“卢将军,稍安勿躁。” 那卢将军怒视陆沉许久,才缓缓坐下,重重一哼,道:“依末将看,此事不可不信,却也不可全信,最重要的是绝不能散播出去,否则致使军心大乱,岂不正中突厥人的下怀。” 众将若有所思的点头。 陆沉却是忽生警觉,这位卢将军,反应是不是有些过激了? 难道他就是那个内鬼? 或许是多想了。 陆沉摇摇头,没有真凭实据,只因为其反应过激,便断定其便是暗中向突厥部落通风报信的内鬼,只怕会产生冤假错案。 况且究竟谁是内鬼,叶寰自然会去查,就算将此事压下来,不欲声张,也轮不着自己来管这个闲事。 自己只消将所得知的情报和盘托出,将功劳一领,便算是功成身退了。 叶寰皱着眉头沉思良久,问道:“你还问出来什么了?” 陆沉道:“突厥人之所以能够在我大齐境内如入无人之境的真相。” 如果说先前陆沉所说的齐军中有内奸、突厥背后的那位高人竟是个齐人,众将领只是惊愕不已,那么现在,却无不是激动至极。 东境组成的防线,本就是为了防止突厥人能够进入齐境,可现如今却是形同虚设,突厥人来去自如,神出鬼没,使得齐军屡屡陷入被动,措手不及。 如果将这件事搞明白,乃至有解决之道,那么对于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恐怕正如陆沉所说,当真会有决胜般的作用! 萧翀苦笑道:“大侄子,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陆沉吊人胃口素来有一套,尤其是这个时候,将悬念拉到最大,再出口时,才会显得尤为震撼。 身为主帅的叶寰若是也被震撼到了,还会吝惜赏赐么? 为了给吴老海和李惊蛰多争取些功劳,他也是操碎了心。 目光扫了一圈,只见包括叶寰在内,所有人全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陆沉心下暗笑,表面却依旧严肃的紧,说道:“据那突厥人交代,在距离偃城三十里外的祁山山脉,有一条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越过东境防线的路,突厥人正是通过那条路,才能悄然进入我大齐境内,而不被察觉。” 众将俱是一震。 原来如此! 叶寰凝色道:“陆沉,你抓的那个突厥人,此刻何在?” 陆沉道:“就在帐外,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被卑职打破,大帅若觉得不稳妥,可命人拖他进来,当面询问,卑职保准他知无不言。”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无不是在心中奇怪,他到底用的什么法子,竟将突厥死士给吓破了胆! 叶寰对陆沉别看冷一阵热一阵,但对他的能力还是颇为认可的。 况且如此重要的事,叶寰笃定,陆沉决计不敢无中生有。 而陆沉又留了活口,不怕那突厥蛮子被拖进来询问,可见他的话绝对无假。 但这件事实在是太重大了,容不得有丝毫闪失,叶寰沉吟片刻,大声道:“将那突厥蛮子拖进来!” 帐外传来应诺声。 很快,可怜的突厥人便像死狗一般被拖了进来。 见他一动不动,叶寰皱眉道:“他死了?” 陆沉忙道:“没有,只不过是被点了穴道。” 点穴…… 叶寰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也就没有多问,而是径直看向那被两人架着的突厥人,面无颜色道:“尔等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穿插入我齐境,竟是因为在祁山有一条隐蔽的路吗?” 那突厥人早就被陆沉吓破了胆,被拖入营帐,只觉是进入鬼门关,噤若寒蝉。 听得叶寰相问,他连忙道:“我不敢说半句假话!就在祁山!” 第一百八十章 斯文败类 叶寰寒声道:“你若有半句假话,老夫必让你粉身碎骨!” 那突厥人大骇,求饶道:“饶命啊!我绝不敢说假话,求求你,饶我一条命!” 众将见状,只觉稀奇,如此贪生怕死的突厥人,还真是罕见。 唯有少数人瞧出端倪,这突厥人在被拖进来之前,受陆沉逼问期间,怕是正如陆沉所说,已然被他吓破胆了。 陆沉拱手道:“卑职觉得,这蛮子决计不敢作假,大帅只需立刻发出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到东境,命那里的守军去祁山寻觅,到时真假自知。” 叶寰点头,挥手道:“将这蛮子拖下去。” 那突厥蛮子旋即被拖了出去。 营帐中陷入短时间的寂静。 没过多久,萧翀笑问道:“大侄子,你可真行啊,突厥蛮子素来是悍不畏死,我军往往就算是抓到活口,也很难逼问出什么来,你是怎么办到的?” 众将亦是疑虑,能将凶狠残忍的突厥人吓成这样,这小子究竟用的什么法子? 陆沉淡淡笑道:“略施小计罢了,谁不怕死,如果逼问不出,只能说明手段还不够凶残恶毒,让他感受不到恐惧,只要找到他内心中的薄弱点,循序渐进,或者是猛然捅破,保管什么都能问出来。” 众将愕然。 说了一大通,实则都是废话,没有半点实质性的东西。 不过从“凶残恶毒”这四个字来看,那突厥蛮子定然是经历了无比可怕的事,方才心理防线崩溃,知无不言。 众将不由重新审视起陆沉来。 没看出来啊,这小子看上去文质彬彬,活脱脱的斯文败类,未曾想手段还他娘的挺残忍。 众将可不认为陆沉是对那突厥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从其口中得到情报,决计是对那突厥人做了什么残忍恐怖的事。 营帐中又是寂然半晌,叶寰开口说道:“这些情报对于齐军来说,委实重要之极,特别是在祁山有条连我齐人都不知道的隐蔽之路,这件事如果是真的话,陆沉,你可是立下了天大的奇功!” 陆沉笑呵呵道:“卑职职责所在,身为参军,兢兢业业,为大帅分忧,乃是理所应当,不敢居功。” 说是不敢,可听在叶寰的耳朵里,只觉他是在邀功! “你先别急说漂亮话,这些事还未证实,等证实之后,你再推辞也不迟。” 叶寰淡然道。 陆沉道:“只要证实东境防线的缺口,正是在祁山,足以证明那突厥蛮子所言非虚。” 叶寰点头,这般重要的事,如果那突厥蛮子都所言无虚的话,那么另外几件事也断然不会有假。 “你先下去吧。” 叶寰道。 陆沉拱手道:“卑职告退。” 出了营帐,吴老海三人立刻迎了上来。 “大帅都说了啥?” “有没有赏您?” 赵玄黄依旧寡言少语,沉稳的紧,可李惊蛰和吴老海却是沉不住气了,急切的问道。 陆沉笑着摇头,道:“倒也没说什么,就说倘若这些事情都是真的,那咱们可就是立下天大的奇功了,至于赏什么,还没说。” 李惊蛰瞪眼双目道:“这么大的功劳都不赏?” 说着怒不可遏,狠狠一跺脚道:“这兵当的还有啥意思!” 这小子还真是猴急啊,陆沉笑道:“别急,耐心等着就是,功劳就摆在那里,难道还能不翼而飞了不成。” 吴老海虽然也急,可毕竟比李惊蛰要稳重多了,且听出了陆沉的意思,问道:“陆参军您是说,大帅得等证实了再赏?” 陆沉点头。 李惊蛰这回乐了,喜笑颜开道:“要发达了。”越想越是兴奋,直在原地踱来踱去。 陆沉打了个哈欠,率先往回火头营的路上走去,道:“回吧,顺便提前去向窦千户告个别,兴许用不了多久,怕是就得离开火头营了。” 吴老海和李惊蛰心花怒放,连忙跟了上去。 赵玄黄则自始至终情绪都毫无波动,在后抱着胳膊,缓缓而行。 回到火头营,陆沉这一行人,竟是没了踪影,窦冲从帅营回来,早就已经是焦急万分,吴老海仨人丢了也就丢了,可陆沉可是大帅的女婿,如今竟也跟着丢了,窦冲岂能不急? 见陆沉终于回来,窦冲提起的心总算是落了下去,苦笑道:“陆参军,可算是看见你了,你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可让窦某怎么向大帅交代啊!” 陆沉知他心急如焚绝非作假,微笑道:“让窦千户操心了。” “吴老海!你怎么保护的陆参军!如果陆参军出了一点差池,你这条老命,担待得起吗!” “还有你!李惊蛰!方才那些突厥蛮子差点没将你砍死,还敢乱跑!” 窦冲确实是急坏了,对陆沉不敢发飙,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在了吴老海和李惊蛰的身上,而亲眼目睹赵玄黄以一当百的厉害之后,这次他下意识的直接跳过了这个大个子,没有跟着一起斥责。 见窦冲怒不可遏,陆沉忙是替吴老海和李惊蛰解围道:“擅离营地,是我的主意,窦千户你消消火。” 呃…… 窦冲没脾气了。 难道还敢怒斥陆沉擅离职守不成? 窦千户和声道:“陆参军,您带着他们三个做什么去了,您也知道,您的身份……倘若真的出了什么事,窦某就算是有十颗脑袋,怕是也不够赔啊。” 陆沉还没说话,李惊蛰已是得意洋洋道:“我们立大功去了。” 窦冲一楞。 李惊蛰毕竟年轻,忍不住的想要炫耀,道:“窦千户,俺们可能要升官了。” 啥! 窦冲更迷惑了。 吴老海见状,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 窦冲越听越是惊愕。 敢情这仨混球真是跟着陆参军立大功去了! 不由暗暗后悔,不该去支援帅营,当时就应留下来,兴许也能跟着陆沉屁股后面,白白捡份功劳。 窦千户着实悔得肠子都轻了。 他带兵去帅营,当时帅营已是人山人海,那点突厥人很快就被消灭干净,他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便无功而返。 唉。 天意啊。 没有那个命。 命中注定,窦某这辈子就只能是个千户了。 窦千户仰天长叹。 第一百八十一章 耐心等待 李惊蛰嘻嘻笑道:“窦千户,您去帅营那里可混到什么功劳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窦冲顿时面色一沉,尴尬的咳嗽一声,哼道:“护卫帅营,乃本千户职责所在,又岂是为了功劳!” 李惊蛰绝不是故意嘲讽窦冲,闻言惋惜道:“可惜,如果您当时留下来就好了。” 别看李惊蛰平时对窦冲嬉皮笑脸的,背地里还偷摸说他坏话,可实际上对他却是极为尊敬的,眼看自己即将就要功劳加身,怕是最起码也能升个百户千户啥的,而窦冲却是白忙活一场,只觉颇是可惜,只道当时窦冲如果不去选择增援帅营,而是留下来跟着陆沉,或许也能沾光得到些功劳。 听李惊蛰真情流露,窦冲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心中暗道:“不枉本千户这般照顾你小子。” 脸上却是严肃的紧,道:“这是什么话,得知那些突厥蛮子正是冲着帅营去的,本千户岂能不去支援!” 没想到为他而惋惜,反倒换来一顿斥责,李惊蛰气的再不说话。 窦冲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他的心里在流泪,可又不能流露出来,目光一转,落在赵玄黄的身上,面露讶色,诧异道:“赵大个子,真没瞧出来,你竟如此神勇!” 先前赵玄黄一人逼着一群突厥人后退,杀突厥人比屠猪宰狗还要轻松,这画面直到此刻还让窦冲记忆深刻。 “区区蛮人,何足道哉。” 赵玄黄素来是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从不懂得谦虚两个字怎么写,事实上他也有这个实力。 这么说吧,按照以往和突厥人作战的记录,往往三五个齐兵,才能杀死一个突厥人,而赵玄黄一人,便追着一群突厥人喊打喊杀,强大的简直骇人听闻! 从前是不知道赵玄黄竟这般厉害,眼下知道了,窦冲岂还会放任如此猛人屈身看管粮草,当即抛出橄榄枝,道:“赵大个子,你如此神勇,在此委实屈才,倘若你愿意的话,我这就向徐将军禀报,将你调到步军营,到时凭你的本事,定能加官晋爵,不在话下!”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窦冲正是想做这个伯乐。 在他看来,以赵玄黄的勇猛,莫说是委屈在这里看管粮草了,就算是调到身边,甚至做个火头营的百户,亦是大材小用。 火头营庙小,早晚会容不下这尊大佛。 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他推荐出去。 以赵玄黄的能耐,前途必定无量。 而作为伯乐,窦冲自衬,假若赵玄黄当真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就算不感念他的知遇之恩,到时怎么也好说话。 窦冲算计的倒是挺好,奈何赵玄黄并不想走。 “我不愿意。” 赵玄黄摇头。 他参军是为了到东境找突厥第一猛士巴屠牙报仇,而不是为了精忠报国,抑或建功立业,留在火头营还算清闲,可若被调到步军营去,到时定会忙碌,有诸多是非,到了东境,指哪打哪,还哪来的功夫去寻找巴屠牙? 如意算盘落空,窦冲非但没恼,反而松了口气。 能留住如此猛人,才是他最希望的。 李惊蛰笑道:“窦千户,你又瞎操心了,等过阵子功劳下来,赵大个子也有一份,到时兴许就和您平起平坐了,还用您禀报徐将军将他调到步兵营去?” 功劳,又是功劳,为何就绕不过去这个话题? 窦冲欲哭无泪,恼怒道:“闭嘴!你小子就是个白眼狼!本千户算是看明白了,你小子若是成了气候,定会忘恩负义!” 李惊蛰被骂的一愣,连忙辩解道:“我没有!” 窦冲怒道:“你没个屁!” 气愤之下,扭头走了。 见他说走就走,李惊蛰挠挠头,迷糊道:“窦千户啥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以前和他开玩笑,他也不这样啊。” 吴老海心里则明镜似的,笑道:“你小子还是嫩啊,开玩笑也不知道分个时候。” 李惊蛰还是没懂。 陆沉这时已经是盘膝坐下,阖上了双眼,嘴角溢出一丝笑意,道:“早点睡吧,功劳的事,暂时便搁在肚子里。” 吴老海和李惊蛰忙是点头,心里皆是美滋滋的。 跟着陆参军混,有肉吃啊。 …… 十日后。 大军已行到蕲州地界,距离东境,至多不过再三五日的路程。 夜深,同平时一样,粮草旁的这几个人,该睡觉的睡觉,该打坐的打坐,该耍刀的耍刀。 李惊蛰将修罗狱火刀翻来覆去的练了几遍,愈发虎虎生风,颇有股雄浑气势,累的气喘吁吁,方才坐下歇息。 见陆沉正在一如既往的打坐,头顶隐隐冒出白气,只觉新奇,连忙凑了上去。 经过连日来的勤修苦练,陆沉运行体内真气是愈发驾轻就熟了,将真气按照《楞严经》的法门运行三百六十周天后,他只觉毛孔舒张,精神抖擞,吐出一口浊气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见李惊蛰瞪大眼睛蹲在一旁,陆沉微微一笑,道:“东境近在咫尺,这几日行军明显要急促许多,未来几日怕是很难再有太多的时间休息了,你还是少练会儿刀法,多睡会儿养精蓄锐吧。” 李惊蛰丧眉耷眼道:“我睡不着。” 陆沉问道:“为何?” 李惊蛰犹豫片刻,奇道:“这都十天了,帅营那边不会将咱们的功劳给忘了吧?” 原来这小子是因为这件事睡不着,恐怕一直都在心里念念不忘且嘀咕呢,陆沉笑道:“别急,我不是说过么,功劳就在那里,还能不翼而飞不成?耐心等待便是,相信帅营一旦证实了那突厥人的话,就会叫咱们过去的。” 提起这件事,吴老海顿时醒了,事实上他这阵子也是焦急万分,唯恐功劳的事泡汤了。 “算算时间,也该都弄清楚了……” 吴老海犯嘀咕道。 也是无巧不巧,就在这时,帅营来人了。 来的是叶朢昇。 陆沉看见他就不烦别人,面露嫌弃之色,懒得搭理他。 李惊蛰和他有仇,也故意当做没看见。 吴老海却是不敢怠慢,连忙从地面爬了起来,笑呵呵的道:“小公爷您来有何贵干?” 第一百八十二章 功劳来了 吴老海这等小人物,委实不被叶朢昇看在眼里,没搭理他,径自看向陆沉,没好脸道:“父帅叫你过去。” 吴老海和李惊蛰闻言俱是心中一喜,功劳的事怕是要有眉目了! 陆沉则是稳如泰山,淡淡道:“知道了。” 见他一动不动,叶朢昇挑眉道:“知道还不动身,难道还要我用八抬大轿抬你不成?” 陆沉笑着打量叶朢昇,道:“你是真的不清楚自己有多讨人厌啊,我自会去面见大帅,只是不想与你同行,这点你都看不出来?” 叶朢昇瞬时红了脸,怒道:“你……” 陆沉针锋相对道:“我什么?你既是从大帅那里来,应该知道大帅为何要见我,我现在可是功臣。” 叶朢昇确实知道叶寰叫陆沉过去的用意,事实上来时他便憋了一肚子气,直道陆沉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才立下如此天大功劳。 而陆沉其实则并不确定,事先旁敲侧击罢了,从叶朢昇的反应来看,立时便知,猜的果然不差,此次过去,正是功劳要来了! “你整天趾高气昂,牛气哄哄,就算是千户都得惧你三分,而你还洋洋得意,以为理所应当,若非你爹是三军主帅,就你这头烂蒜,也能在军营中横行霸道,肆无忌惮!” 讥讽斥责叶朢昇,陆沉已是驾轻就熟,张口就来,几乎不假思索,已成习惯。 “而我乃是挖出突厥之秘的功臣,你竟敢在我面前摆谱,若是让你爹知道,非得痛骂你一顿不可!” “再者,我虽为虚职,但到底是个参军,而你却无官无职,也就是沾了你爹的光,才能穿着这身鲜亮将甲成天瞎晃悠,按照军营规制,像你这样的大头兵,见到我这个参军,理应拱手见礼!而你却竟敢对我不敬,谁给你的权利!简直是放肆!” 说到最后,陆沉声色俱厉。 他一板着脸,叶朢昇便对他有些隐隐的惧怕,此刻听他话语严厉,内心更是紧张的很,气势顿时矮了半截,硬着头皮道:“用得着你多说闲话!” 陆沉哼道:“虽然百般不情愿,可你到底是我的小舅子,你成天摇头晃脑,还洋洋自得,殊不知将你爹的脸都快丢尽了,我作为你的姐夫,斥责你几句,也是为了你叶家的名声着想。” 叶朢昇大怒。 他从小就被称为将门虎子,实际上也确实争气,十几岁便随父南征北战,虽无军职,但却是叶寰刻意而为之,谁见到不得对他夸赞一句“虎父无犬子”? 可到了陆沉的口中,却是成了整天摇头晃脑丢父亲脸面的纨绔子弟,他岂能不怒? “你放屁!”他怒火冲天,可口舌却是笨拙得紧,想要辩驳,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陆沉也就是习惯性的讥讽叶朢昇几句,见他气的胸膛起伏,小脸胀红,却拿自己无可奈何,不由面露笑意。 神仙打架,吴老海缩在一旁,噤若寒蝉。 李惊蛰则是窃笑不止。 “姓陆的,你等着,早晚让你犯在我手上!” 丢下一句场面话,叶朢昇狼狈离去。 等他走的远了,陆沉才缓缓起身,道:“大帅叫我过去,多半是那突厥蛮子吐出来的事有着落了,你们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吴老海和李惊蛰连忙点头。 动身到了帅营,众将刚刚议完事,正往出走。 同萧翀走了个顶头碰,陆沉这位世伯笑吟吟道:“大侄子,这次你可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一会儿等着领赏吧。” 陆沉心下一定,笑着拱手。 走进营帐,只见帐中只剩下叶寰一人,照旧站在羊皮舆图前,手指按在上面端量。 “小婿拜见岳父。” 陆沉拱手施礼。 叶寰转过身来,望着他微微颔首,说道:“那日之后,老夫即派人快马加鞭传信于东境,命驻守在偃城的白虎军部搜索祁山可能存在的缺口,结果经过多日搜寻,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白虎军部的章仝将军飞鸽传书过来,说在祁山之中,确有一条不为人知的隐蔽路线,能通人马,入口接近赫连山,突厥人正是通过这条路,方能自由出入我齐境。” 那突厥人的话证实了,接下来,怕是就要唠唠自己的功劳了。 陆沉古井无波,说道:“如此一来,我齐军将脱离被动,亦可主动出击,此次平蛮之战,大获全胜,凯旋而归,指日可待。” 此次出征东境,最让叶寰这个主帅头疼的就是突厥人仿佛如鬼神一般,神出鬼没,来去无踪,且似能掐会算,齐军的动向竟然全都了如指掌。 而如今,这两件事近乎皆真相大白,之所以能神出鬼没,不是真的如鬼神般,而是有不为人知的捷径可走;齐军的动向尽皆了如指掌,也不是能掐会算,而是齐军中有内鬼存在! 虽然现在还不知那内鬼究竟是谁,但最重要的那件事已然搞清楚,正如陆沉所说,齐军将不再被动。 只要脱离被动的局面,此次对突厥一战,胜算将大大增加。 而这些,全都是陆沉的功劳。 叶寰自然不会吝惜奖赏。 “陆沉,这次你立下的功劳,委实非同小可,说吧,想让老夫如何赏你。” 叶寰问道。 如果是对旁人,他断然不会赏些什么,还要征求对方的意见。 可陆沉不一样,他对高官厚禄没有丝毫兴趣,这点叶寰都是知情的,自衬若是自作主张封陆沉做个千户什么的,如此对于陆沉而言,非但不是恩赏,反而却成了枷锁了。 虽然很想陆沉能够继承陆家人的使命,如其父般在军中有一番广阔作为,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叶寰曾对陆沉有言在先,不会逼迫他,此次自然不会趁这个机会,故意赏下一副枷锁,以图能束缚陆沉。 陆沉对功劳不功劳的,本就没有丝毫兴趣,煞费苦心的从那突厥人挖出情报,只是想送吴老海和李惊蛰一个前程,此刻听闻叶寰终于问向自己,忙是拱手道:“小婿不要任何赏赐!” 第一百八十三章 擢升三级 叶寰一怔,诧异道:“哦?这可不像你。” 他料定陆沉不会提出升官的请求,可却着实没想到陆沉竟是别无所求。 陆沉笑道:“小婿本来是想要些金银财帛的。” 这回像了…… 叶寰脸色一沉,问道:“却又为何不想要了?” 陆沉故意一叹,道:“这些金银财帛,还是都用作军饷吧,将士们太苦了,就拿火头营来说,做饭的地方,却连饭都吃不饱,其它各营更别说了。此次朝廷大规模对突厥用兵,仓促之下,筹措的军饷必然不多,怕是国库都得掏空了,小婿又怎好意思提出要金银这等赏赐。” 叶寰哼道:“算你小子识相,军中赏赐,素来是升官加衔,从无金银之说,你小子若是敢提出这个要求,老夫非将你乱棍打出去不可!” 陆沉嘿嘿一笑,道:“这也是小婿顾虑的其中一个原因,小婿并不想升官加衔,又不想喝那些将士的骨血,更怕岳父您将我乱棍打出去,没法子,只能什么赏赐都不要了。” “你倒是洒脱,如此天大功劳,赏赐说不要便不要。” 视功名利禄如无物,在他人眼中,或许是超然之举,令人敬佩,可在叶寰眼里,满心想要做闲云野鹤的陆沉,实乃烂泥扶不上墙! 陆沉脸皮厚,只当听不出叶寰的言外之意,拱手道:“小婿谢岳父夸奖!” 叶寰一瞬间差点暴怒。 陆渊怎就生出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 陆沉见势不妙,忙道:“岳父,从那突厥蛮子的口中拷问出情报,其实并非小婿一人而为之,还有三个人,在这件事上出了很大的力,他们才理所应当得到您的奖赏。” 叶寰眉头一皱,奇道:“是哪三人?” 陆沉道:“是火头营的兵,吴老海,李惊蛰,赵玄黄。那日能够抓到活口,并从其口中得到情报,这三人功不可没。而且在受到突厥蛮子袭击时,这三人皆是作战英勇,可以说火头营之所以能伤亡不重,全因这三人不计身死,奋勇杀敌,就连凶狠彪悍的突厥蛮子,亦是心惊胆颤,狼狈而逃。” 后面的话叶寰自动过滤掉了,因为他并不相信,区区三人,还是火头营名不经传的三个无名小卒,竟能力挽狂澜,杀的突厥蛮子狼狈而逃。 不过逼问出那些重要情报的功劳,却无论如何是要赏的,叶寰素来惩罚分明,当即从帐外叫进人来,吩咐道:“去火头营,叫……” 陆沉忙提醒道:“大帅,是吴老海,李惊蛰,赵玄黄。” 叶寰点头道:“叫他们三个来见本帅。” 那人领命去了。 许久后,三人过来了。 “参见大帅!” 吴老海带头见礼。 叶寰微微颔首,目光在三人身上细细打量。 李惊蛰别看平时胆大包天,可被这位三军主帅目光咄咄的扫视,内心不由生出畏惧之意,怯懦的低下头。 叶寰见状,和颜悦色道:“抬起头来。” 李惊蛰闻言,连忙抬起头。 叶寰又端量片刻,又是点头,说道:“好!” 被大帅称“好”,李惊蛰不由热血澎湃,竟比与突厥人拼命搏杀时还要激动。 叶寰说道:“方才我都听陆沉说了,从那突厥人口中得知的诸般情报,于我大齐此次平蛮,委实有莫大助益,你三人实是立下了大功!” 终于到了领功的时候了。 赵玄黄面无神色,压根就不在意。 李惊蛰这阵子却是早已等得望眼欲穿,眼下心跳如雷,既是激动,又是忐忑,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才好了。 而吴老海虽然也是,但毕竟是老成持重一点,没有表现的过分激动。 叶寰问道:“你三人都是何军职?” 半晌没人吭声。 赵玄黄是沉默寡言。 李惊蛰是激动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到底还是得吴老海这个老兵油子出面,回答道:“回禀大帅,我三人俱是火头营普通一兵,并无军职在身。” 叶寰“嗯”了一声,道:“明珠蒙尘,但终究会绽放出耀眼光华。尔等立下大功,各擢升三级,随后便到军机营报道去吧!” 吴老海和李惊蛰皆是大喜。 连升三级,直接跳过小旗长和总旗,一跃成为百户,他二人岂能不欣喜如狂? 百户,统领百人,乃正六品军职! 早知道在齐军之中,没门没路,晋升获得军职可谓煞是艰难,除非极其骁勇善战,受人瞩目,否则出生入死一辈子,多半数仍旧是大头兵一个,吴老海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而此刻连升三级成为百户,无异于鲤鱼跃龙门。 吴老海连做梦都不敢想。 没想到身子都快埋土里半截了,竟然能获得军职,而且还是正六品百户,吴老海激动的嘴唇都不禁微微颤抖,连忙拱手道:“谢过大帅!” 而李惊蛰对于军职并没有多大的概念,原以为能够直接升个千户啥的,如此便能去对窦冲炫耀一番,岂料只是个百户,心下略有失望,但还是喜不自禁,跟着谢道:“谢过大帅!” 赵玄黄则不动声色。 他并不想当百户,只想找到巴屠牙,为师报仇。 身上若有军职,到时可就不能随意的去找巴屠牙了。 再就是成为百户,便是大齐登记造册的军官,食朝廷俸禄,到时岂是想不干就不干的? 当然,以赵玄黄的能耐,他到时倘若执意离去,怕是谁也拦不住他。 可必然会被朝廷通缉。 未得朝廷准予,便无视身上官职,不尽忠职守,按照齐律第三卷第二百二十一条,形同叛国,以叛国罪论处。 虽然这些赵玄黄都不在乎,此刻之所以没有谢赏,也不是在顾虑这些,但还是觉得若是当了百户,恐怕有些麻烦。 见他一声不吭,叶寰面露诧异之色。 陆沉见状,心中暗叫不好,竟是忘了赵玄黄这档子事,他恐怕是断然不会想做什么百户的,从军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报杀师之仇,一旦大仇得报,怕是就得回归于江湖,如若做了百户,无异于套上枷锁。 第一百八十四章 俺也想做陆大哥的护卫 这可如何是好。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不过赵玄黄从军的真实目的却是决计不能说的,否则谁知道叶寰会不会将赵玄黄逐出军营,甚至给他扣上个罪名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后果都不能不防,叶寰的脾气,陆沉也摸不准,实在是不敢轻易尝试,捋其虎须。 又得编瞎话了,陆沉无奈,说道:“岳父,有件事,我得私底下对你说一声。” 叶寰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陆沉看看左右,没吭声。 叶寰自会,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待会儿本帅会派人带你们去军机营。” “卑职告退。” 吴老海三人随即退出营帐。 叶寰看向陆沉,淡淡道:“这回可以说了么?” 陆沉道:“小婿忘了对您说一件事,赵玄黄恐怕不能胜任百户之职。” 叶寰凝色道:“为何?” 陆沉苦笑道:“不敢瞒岳父,赵玄黄之所以挺大个汉子,却被发配到火头营做看管粮草这等无关痛痒的小事,实是因为性情直率,说难听点,就是木讷愚钝,顶撞了一位将军,才连进入步军营的机会都没有。” 叶寰皱眉没有舒展开来,越听越迷糊了,说道:“性情直率,这是好事,因言语顶撞,便被发配到火头营,如今立下大功,能够进入步军营,成为百户,岂非好事?你为何说他难以胜任?” 陆沉急道:“岳父呀,重点不是性情直率,而是木讷愚钝!岳父您慧眼如炬,一定能看得出来,赵玄黄虽说人高马大,却是呆头呆脑的,你让他上阵杀敌还行,可担当百户,统领手下,执行上峰下达的命令,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叶寰沉吟半晌,思虑道:“可他毕竟是立下了功劳,有功劳就必须要赏。” 听叶寰忧虑起这个,陆沉松了口气,还好,满口瞎话,没被瞧出端倪,当即说道:“小婿觉得,赵玄黄并不适合在军中,如果岳父您信得过,便让他跟在小婿身边,不要给他擢升军职。” 叶寰实在是猜不透陆沉的用意,不悦道:“拐弯抹角的,一口气说完!” 陆沉忙道:“小婿的意思是,等这次对突厥之战结束后,返回京都,小婿便带走赵玄黄,给他个看门护院的差使,月俸准保比当百户要多,如此也算是对他立下功劳的赏赐了。” 叶寰糊涂了,可底线还是拎得清的,军中之事,岂能扯到家里! “胡扯!” 叶寰大怒。 陆沉一凛,不过早就料到如此说辞,定会引来这位岳父大人的勃然大怒,不慌不忙的道:“岳父,小婿对赵玄黄这个人再是了解不过,如若您执意擢升他当百户,实际上就是在害他,他根本就不适合在军中生存!” 叶寰气笑了,大齐的兵,怕是无一不朝思暮想能够获得一官半职,可如今擢升那赵玄黄为百户,反而成了害他,这是何其荒谬之言? “木讷愚钝,不适领兵,老夫可以只让他领百户军职,而不安排他具体军务,怎的就成了害他?”叶寰越想越觉得陆沉恐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句谎话,往往要一百句谎话来圆,尤其是对叶寰这等人说,一个不经意间怕是就会被看出破绽。 听叶寰语气变得不善,似乎瞧出了几分端倪,陆沉暗叫不妙,但还是稳如泰山,缓缓说道:“小婿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岳父您要么不赏,要么就不要擢升赵玄黄做百户,他不适合。” 叶寰冷冷的看着陆沉,问道:“你和那赵玄黄有仇?” 陆沉闻言一楞,片刻后恍然,自己极力阻止赵玄黄当百户,看上去不正是像和他有仇么,苦笑道:“岳父误会了,正因小婿和赵玄黄处的不错,小婿才为他设身处地的着想。” 叶寰默然良久,说道:“也罢,就依你所言,不过绝不能以你将他带会府邸看家护院所代替,军功岂能等同于私事!” 总算是没白费功夫,陆沉拱手道:“谢岳父。” 叶寰道:“老夫看那赵玄黄虽然木讷,但躯体壮硕,貌似有把子力气,就跟在你身边做个护卫吧,即将就要到东境了,你小子手无缚鸡之力,若是不找个人保护你,老夫还真放心不下。” 自己这位老丈人也是面冷心热啊,竟还知道担心自己的安危,陆沉真挚道:“岳父费心了。” 叶寰淡淡道:“当日抵御突厥人袭击时受的伤,恢复的如何了?” 那日所受的都是些皮外伤,早就痊愈了,没想到叶寰还记着呢,陆沉心中一暖,笑道:“没事。” 叶寰点点头,道:“这就回来帅营吧,你小子诡计多端,总能给老夫些意外惊喜,大军即将就要到达东境,届时少不了要时常用到你。” 终于要回归本职工作了,不知怎的,陆沉有些不舍,在火头营的这段日子,虽然艰苦了些,但有吴老海三人在,倒也不觉枯燥,反而乐在其中。 不过现如今吴老海和李惊蛰升了百户,多半会被调到步军营,而赵玄黄亦能跟随自己,离开也就离开吧。 “好。” “去吧。” “是。” 走出营帐,吴老海三人正在外面翘首等待。 “陆大哥。” “陆千户。” 见他出来,吴老海和李惊蛰连忙迎了上来。 陆沉笑道:“恭喜二位,往后可就是百户了。” 吴老海感激道:“若非是陆参军您,我们几个,就算是再当一辈子兵,怕也做不了百户。” 李惊蛰闻言却是一楞,问道:“二位?赵大个子呢?” 陆沉道:“大帅将他安排做了我的贴身护卫。” 吴老海和李惊蛰俱是起疑,同样都有功劳,为何赵大个子反而没有擢升为千户,竟只是区区护卫? 护卫是何军职? 怕是没有。 陆沉特意提出和叶寰私下说话,二人岂能猜不出恐怕说的就是这件事。 不过二人却并没有觉得这样对赵玄黄不公平,反而羡慕的很。 陆沉是谁? 镇国公叶寰的女婿! 做他的贴身护卫,就算是给个千户也不换! 别看现在只是做个区区护卫,飞黄腾达却是早晚的事,到时岂止于百户? 李惊蛰挠挠头道:“俺就是武艺不精,要不俺也想做陆大哥的护卫。” 第一百八十五章 赶至东境 吴老海讥讽道:“是你护卫陆参军,还是陆参军护卫你?” 这阵子李惊蛰浸淫修罗狱火刀愈发之深,那日面对蛮人牛刀小试,初露锋芒,更是杀出自信,被吴老海冷嘲热讽,顿时大怒,红脸道:“你别瞧不起人!俺现在不一样了!” 朝夕相处,吴老海自然能看出李惊蛰的变化,身躯日益变得健壮了,那口破刀片子也愈发耍的有模有样,只不过讥讽这小子是不需要理由的,张口就来,完全不需经过考虑。 眼看着这一老一少又要斗起嘴来,陆沉笑道:“好了,马上就是要当百户的人了,有军职在身,统领部下,怎么也得不苟言笑一些,似这般吵闹,岂不被部下笑话,还如何服众?” 他说的话,一向被吴老海和李惊蛰奉为金玉良言,闻言顿时偃息旗鼓,竖耳倾听。 陆沉倒不担心吴老海,毕竟是老兵油子了,在军队中摸爬滚打数十年,做个区区百户还不是手到擒来,他担心的是李惊蛰。 这小子年轻,有些稚气未脱,且从军时间不长,还需好好磨炼。 “你性情跳脱热血,着实太不沉稳,如今骤然跃居百户,手底下最起码也能管些人,若依旧这般,定然会被部下欺你少不经事。”陆沉拍拍李惊蛰的肩膀,肃然道:“要知道你现在已经是军官了,堂堂朝廷正六品军职,回到青州去,委实已算是光宗耀祖。但我相信,你绝对不想仅仅止步于此,但若想做你梦寐以求的将军,你还差的远呢。一切便先从这个百户开始吧,我相信你,一定会干好的。” 有他加油打气,李惊蛰顿时只觉浑身热血滚烫,激动的胸膛剧烈起伏,眼角竟是忍不住滚出两粒泪珠,重重一点头,铿锵有力道:“陆大哥放心,俺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吴老海当了几十年的兵,自然无须陆沉来多说赘言。 等了一会儿,军机营来人将吴老海和李惊蛰带走了,此去登记造册,这二人便是食朝廷俸禄的百户了。 陆沉看向赵玄黄,道:“我恳请大帅莫要擢升你为百户,陆大哥,我这样做你觉得如何?” 赵玄黄颔首道:“我本就无意于军中,待此次事了,自当回青州,重整师门,若有这军职牵绊,不啻于套上枷锁,实在麻烦,你这样做委实是极好的。” 陆沉放心了,毕竟没有亲口询问过赵玄黄,他也生怕是好心办了坏事。 “接下来就要委屈赵大哥您待在我身边做个护卫了。” 陆沉苦笑道。 赵玄黄从来都不懂得拒绝为何物,当即一点头道:“好。” …… 重回帅营,陆沉算是真正体验了把参军该享受的待遇,能够睡独立的帐篷,不必再风餐露宿,只是东境将至,大军行军愈发急促迅速,往往到了深夜才能驻扎休息,不到天亮便要起程出发。 若是换做以往,这一路颠簸,陆沉即便经过章神医开的药物调理,身体有了显而易见的改观,怕是也早就累的走不动路了,可直到现在,却依旧是每日神采奕奕,身体里仿佛有绵绵不绝的力量,让他没有一点筋疲力尽的感觉。 这全得益于他打通了任督二脉,气息能够在诸般经络间畅通无阻,从而使得气力要选较寻常人为强,又修炼了佛门第一内功《楞严经》,洗经伐髓,内力练到何等地步暂且不说,身体素质已然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境地。 如此随着大军匆忙而行,终于在三日后,赶到了东境。 此次增援东境的三十万大军,早就分先后奔向战场,帅营压阵后方,是最后一个到的,驻扎在了郇城。 这日,陆沉被叶寰叫了过去。 见到陆沉的第一句话,叶寰没有啰嗦,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觉得,我们该如何拿祁山的那条路做文章才好?” 祁山那条隐蔽的路,齐军心知肚明,却是秘而不宣,故意装作糊涂没有发现,可实际上无时无刻不有暗哨在密切注视。 叶寰就是在等亲自到达东境的这一刻,在那条路上做些文章。 若是直接堵死,可谓暴殄天物,唯有趁机给突厥人沉痛一击,才能发挥这份情报的最大价值。 出谋划策,本就是陆沉的职责所在,当即说道:“小婿觉得,有两种文章可做。” 叶寰说道:“说来听听。” “一,诱敌深入,率先埋伏,予以全歼。” 陆沉说出第一种文章。 叶寰微微点头,关于如何利用那个缺口,他早就和众将商议过了,众将多半都主张故意抛出一只诱饵,将突厥人从那条路上引诱过来,只要率先暗中埋伏,定能将突厥人一举全歼。 至于能歼灭多少突厥人,就看抛出的诱饵有多诱人了。 叶寰沉吟道:“你说,若暴露出帅营的位置,突厥人会不会倾巢来袭?” 陆沉摇头。 叶寰皱眉道:“为何?” 陆沉苦笑道:“岳父,您难道竟忘了,咱们齐军中,到现在还有个藏的很深的内奸么?恐怕我们得知那条路的事情,还有帅营如今就驻扎在这郇城的情报,已经悄然送到了突厥人那里。我们若做此文章,且不说突厥人未必会中计,小婿怕的,是他们将计就计啊。” 叶寰其实正是有此顾虑,才叫陆沉来询问他的想法。 “那第二种呢?” 叶寰随即问道。 他有些期待。 陆沉鬼点子颇多,没准真能想出一个阻绝一切因素,利用那条祁山的路,将突厥人重创的法子。 陆沉没有立刻说,而是反问道:“岳父您这次是想将突厥人赶走了事,还是意欲将他们打垮打残?” 叶寰淡淡说道:“朝廷既然要趁机推行你所提出的同化之策,老夫自然不会只将突厥人赶回赫连山便鸣金收兵,务必要将他们打的奄奄一息,至少十年之内不能恢复元气。” 陆沉道:“可是倘若突厥人不同我齐军正面对抗又该如何?他们突然放弃已夺得的诸多城池,缩回赫连山去,那里草原广袤无垠,气候险恶,他们只要想躲,我们压根就无处寻觅。而只要我们一退兵,他们又会出来兴风作浪。不使计策,咱们的如意算盘,恐怕很难打响。” “说出你的法子吧。” 叶寰淡淡说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魄力 瞧陆沉一通故弄玄虚,吊人胃口,叶寰便知他怕是早就已经想到了什么好的法子。 陆沉本来还想多啰嗦几句呢,结果被单刀直入的问道,当下呵呵一笑,道:“小婿的法子,其实很简单,突厥人不是通过这条小路偷摸潜入我大齐境内搅风搅雨么?那么我们也不如效仿,派出一只骑兵,也走那条祁山小路,向赫连山进发!现如今突厥大部分的兵力都被牵制在主战场,后方必须空虚,我们可以趁此直捣黄龙,端了他的突厥王庭!” 叶寰眼皮一跳,是啊,来而不往非礼也,突厥人既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齐境兴风作浪,齐军为何就不能效而仿之,突袭赫连山南的突厥王庭呢? 若是平素大规模扫荡,突厥人闻讯必定望风而逃,无处寻觅,可眼下战事胶着,突厥人恐怕决计想不到,老巢有被端的危险! “好。”饶是叶寰素来稳如泰山,听了陆沉的想法亦是不禁激动起来,原地踱了几踱,忽然站定后,又是道了一声:“好!” 陆沉笑道:“就算突厥部落那边,已经得知我们发现了那条路,他们至多也就是不敢再从那条路溜进我齐境,而未必能够料到我齐军也会走那条路,去端他们的突厥王庭!若是不知道,那他们就更无从防范了。” “我们只消派一支骑兵,定能轻易穿插到突厥人的后方,到时即便灭不了突厥王庭,但只要将其后方搞得一团糟,正面战场上的突厥人,还有心思和我齐军对抗?一旦有撤退之心,我军就可趁势追杀,到时定可大获全胜,让他们有来无回!” “为了掩人耳目,尤其是不能让内鬼知晓,岳父派出的这支骑兵人马不宜过多,此去若是真能达到预想中的作用,那自然是好,即便一无所获,咱们也不亏。” 重生以后,陆沉光精于计算去了,在他看来,这买卖可谓一本万利! 叶寰止不住的点头道:“这确是一绝好计策,轻装简骑,奔袭突厥部落后方,定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陆沉道:“突厥部落无论男女,皆颇善战,便是老幼,亦能张弓拉箭,虽然壮年必定都已拉到东境的主战场,但我们想轻易摆平那些留守在后方的老弱妇孺,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依小婿之见,派去抄突厥老巢的骑兵,应尽皆是骁勇善战之兵,否则恐怕难以起到奇效。” 叶寰道:“若论骁勇善战,项吕部,萧翀部,韩璋部,皆可堪大任。” 陆沉摇头道:“这几位将军的部众尽已在东境各处投入收复失地之战,若是突然分出兵力,怕是会被突厥人发现端倪。” 叶寰问道:“那依你的意思,突袭突厥后方这份重任,该由谁来担任?” 陆沉道:“只能从现如今的郇城部众中挑选。” 叶寰沉默了。 帅营虽坐镇于郇城,但却只有一个盾甲营、两个骑兵营、三个步兵营拱卫,即便是算上火头营,拢共也就不到七千人。 虽然郇城相对于东境其它各处,地理位置要相对安全一些,可谁能确保突厥人不会得知所在,发重兵来袭! 若再从这不到七千的兵力中分出人手去突袭突厥老巢,那郇城也就没什么兵力了,若突厥人真的发重兵攻打,到时定然会陷入绝境。 为了以防走漏风声,还不能从东境各战场抽调兵力回郇城拱卫帅营,因为那个内鬼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若是被其看出端倪,告诉给突厥人,奇袭突厥后方的大计恐怕就得毁于一旦。 叶寰犹豫了。 陆沉也就是提个建议,耐心的等叶寰做决断。 许久,叶寰忽然颔首,沉声道:“就按照你说的办。” 陆沉有些意外,没想到叶寰竟愿意做这等铤而走险的事,从郇城派兵,这可是堪称孤注一掷的做法! 从其它各部抽调人手也不是不行,只是怕有泄露的风险,叶寰这是想赌一把!连自己的安危都宁肯拿出来当赌注! 陆沉不禁心生钦佩,这才是大将风范啊,自己这位老岳父之所以能在战场上一直无往不利,让那些蛮人闻风丧胆,果然是有常人所不及的魄力啊。 “岳父准备由谁率军突袭?” 他随即疑问道。 叶寰没有立刻回答,半晌后,才若有含义的看了陆沉一眼。 陆沉顿时一凛。 不会是想赶鸭子上架吧? “岳父,小婿怕是不能胜任!此次奇袭突厥后方,事关重大,而小婿从无带兵经验,万一将差事给您办砸了,愧对您的托付信任也就罢了,却是怕误了大事啊!” 他着急忙慌的道。 说的义正辞严,实则就是怕死。 突袭突厥后方,恐怕比在正面对抗突厥人还要危险。 兴许一去就回不来了。 他可不想去白白送死。 叶寰也不吭声,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他更是心慌,苦笑道:“岳父,您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我就是一介文弱书生,纸上谈兵还行,让我率兵突袭,一定会贻误战机的!我齐军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这场战事早结束一刻,就能少死伤一些,所以还请岳父找个合适的人选,小婿委实不敢领这等重要差事。” 叶寰终于张口了,哼道:“老夫何时说过要让你率兵了?” 陆沉闻言大喜。 靠! 不是这么想的,为何要用那种暧昧的眼神看老子? 吓老子一跳! 没想到是自作多情,陆沉心放回了肚子里,喜笑颜开道:“是小婿想多了,岳父您英明神武,又岂会下这等草率决定……” 话没说完,叶寰插言道:“你先别着急高兴,老夫并未想过让你率兵,但是却想让你同去。” 陆沉满脸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叶寰道:“你小子一肚子的鬼点子,老夫有种直觉,派你前去突厥后方,兴许能得到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是哪来的直觉? 分明就是他娘的错觉! 陆沉欲哭无泪。 他不想去。 京都还有宝贝鸢鸢在等着他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要命的差事 “能不能商量?” 陆沉怀有希翼道。 不问还好,一问叶寰顿时勃然大怒,喝道:“军中岂是你讨价还价的地方!” 又变黑脸了…… 陆沉习以为常,倒也没有觉得如何难以承受,只是奇袭突厥后方,这差事委实太危险,不由有几分忐忑。 叶寰冷言冷语道:“你以为老夫要你小子随军出征,就单是游山玩水来的么,不管你有多厌恶仕途,但既然做了这个参军,就该尽职尽责,岂敢有丝毫懒怠!” 陆沉小声道:“参军的本职是出谋划策,又不是冲锋陷阵。” 叶寰一瞪眼道:“你敢违抗军令?” 陆沉唉声叹气道:“不敢。” 他丝毫不会怀疑,倘若自己固执不去,恐怕立即就会被这位岳丈大人命属下给拖出去,斩首示众倒是不能,但几十军棍定是免不了了。 当然,如果挨几十军棍就能不去的话,他咬咬牙宁肯了,有《楞严经》真气护体,就算屁股被打的皮开肉绽,也未必能伤及到根本,养一阵子也就好了。 可以陆沉对叶寰的了解,如果触怒了他,几十军棍得挨,但奇袭突厥后方,怕是还得去…… 与其这样,不如主动一些。 清清嗓子,他面色严肃,道:“这等要命的差事,总得有人去做。小婿虽三尺微薄之躯,但也愿意出份心力。纵使前途渺茫,或许此去,便再无归路,尸骨在塞外长眠,可岳父既然如此信任小婿,将这等重任托付,小婿又岂能临阵退缩,必将披荆斩棘,勇往无前,方不负岳父所托!” 不容忤逆的军令,在他口中竟成了托付,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叶寰失笑道:“你能如此想最好,左右你都是要去的,与其扭扭捏捏,惹老夫发火,不如痛快一些,好在算你小子识相。” 陆沉大义凛然道:“其实小婿打心底是想去的,只是想到如若奇袭成功归来,当可谓天大的功劳,然而名额有限,此时驻守在我郇城的将士,若得知必定个个奋勇争先,小婿只是想将这个机会让给其他人,绝不是临阵退缩,惧怕危险,还请岳父明鉴。” 叶寰哼了一声,如果不是方才说让陆沉同行的时候,陆沉脸色都吓得白了,他兴许还真信了陆沉的鬼话。 陆沉心中叫苦不迭,说好的参军是份美差呢? 一路上风吹雨打受罪不说,一到东境,更要去做这等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差事,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恐怕还是未知之数。 上当了呀。 要知道突厥人的老巢茫茫无际,说是草原,但多半都是荒漠,寸草不生,天象恶劣,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兴许转眼间就会电闪雷鸣,飓风席卷,冰雹漫天。 寻常人很难在那种气候下生存,也就是突厥人世代在那片土地上根深蒂固,能够艰难的存活着。 而外人进入,多半会迷失在荒漠中,找不到出路,最终死于恐怖天象,或是粮水断绝,饥渴而死。 再者,就是那些留守后方的突厥人,即便壮年怕是都已被拉到东境的正面战场,可剩下的即使只是老弱妇孺,却也很难对付。 想要在茫茫无际的荒原中找到突厥王庭,并将其攻陷,可谓艰难。 这差事不好办啊,多半怕是得送命! 陆沉心中惴惴,默然良久,突然说道:“岳父,小婿能否带着赵玄黄一同前去?” 此去危险重重,若有赵大个子在身边,他自衬存活系数能从原本的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直线上升到百分之八十! 再就是帮助赵玄黄找到那个突厥第一猛士巴屠牙。 帅营坐镇于郇城,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直到这场战争结束,都不会再有迁移的可能。 赵玄黄如果出不了郇城的话,还如何替师报仇? 不如带着他到突厥人的老窝去碰碰运气。 按照陆沉对叶寰的理解,叶寰定会断然拒绝他这个无理请求,免不了还得多费唇舌,岂料叶寰竟是点头答应了。 “好。” 叶寰答应的极是干脆。 陆沉有些意外,不由一怔,发觉自己没听错,顿时大喜失色,拱手道:“多谢岳父。” 叶寰颔首道:“你先回去吧,何时出发,老夫到时自会派人通知你。” “小婿告退。” 陆沉退出房门。 委实没想到,这次面见老丈人,不仅出了谋、划了策,还领了这么一件要命的差事。 怀着沉重的心情,陆沉回到自己的寝房。 赵玄黄正盘膝坐在土炕上闭目练功,感应到他回来,睁开了双眼。 虽说奇袭突厥后方,怕是九死一生,但陆沉沉重的心情,却是隐隐有一丝兴奋,对赵玄黄道:“用不了多久,咱们就得去端突厥人的老巢了。” 赵玄黄面色毫无波澜,没有意外,却也没吭声。 陆沉解释道:“我向大帅献计献策,派支骑兵,通过那条祁山小路,去抄突厥蛮子的老窝,大帅不仅采纳,还他娘的打算派我去……想到此行恐怕九死一生,若有你在身边,兴许能够将危险降低一些,于是我便向大帅请求,允你同我一起去,大帅答应了。” 赵玄黄还是没说话。 一个月以来的相处,陆沉算是大约摸清楚了赵玄黄的古怪性格,知道他不说话,不是不想去,而是自己所说的,没有他感兴趣的点,所以才一言不发,随即便道:“咱们若是一直待在郇城,恐怕很难看见突厥人,如无意外发生,那巴屠牙定然不会上赶着来送死,不如去突厥人的老窝碰碰运气,兴许能够撞上巴屠牙呢?” 这回赵玄黄动容了,开口道:“何时出发?” 陆沉摇头道:“等消息。” 赵玄黄点头,惜字如金道:“好。” 陆沉放心了,有大个子同行,此去不说高枕无忧,也没必要那般悲观了。 除非有意想不到的危险发生,否则就凭赵大个子的能耐,入了荒原,还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将心放回在肚子里,陆沉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意。 此次奇袭之行,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第一百八十八章 出发 等待出发的过程总是很难熬的,因为谁也不知道此行到底有多么危险。 但有赵玄黄在,陆沉内心当中的忐忑全都已消失无踪,只有隐隐的兴奋! 重生一世,让他不安于现状,追求挑战。 但正因死过一次,使他格外爱惜自己的生命。 而有赵玄黄这位绝世高手保护,他自衬安全问题已然不是问题,奇袭突厥后方的未知性以及挑战性,让他充满激情,只想这一天立刻到来。 兵贵神速,好在,叶寰那边没有让他久等,便派人将他和赵玄黄叫去。 除了叶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这个人陆沉曾有过一面之缘,乃叶寰嫡系,炽羽军副将,名为庞通,从京都到东境,一路负责拱卫帅营安全。 难道此次奇袭突厥后方,是由这位庞将军带队吗? 陆沉心中一动,快步走到叶寰身前,拱手道:“卑职见过大帅。” 叶寰微微点头,道:“坐吧。” “是。” 陆沉和赵玄黄相继落座。 叶寰看向庞通,说道:“奇袭突厥后方的主意,正是陆沉所出,你此行若遇事而不决,可向陆沉请教,这小子鬼点子多,不用白不用。” 庞通点头道:“末将遵命。” 叶寰随即将目光落在陆沉身上,淡淡笑道:“久等了吧。” 陆沉肃然道:“委实望眼欲穿,急不可耐,大帅若再晚些让我来,卑职都要忍不住单独行动了。” 他这是实话,有赵玄黄跟在身边,就算是阎王殿、修罗场,他都敢去走一遭,更遑论是突厥人的老巢了。 叶寰却是不信,哼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油嘴滑舌,别怪本帅没有提醒你,此次随庞将军奇袭突厥部落,一切皆要听庞将军行事,不可擅作主张,若让本帅知晓你此行胆敢给庞将军添乱,待你回来,非收拾你不可!” 这话不像是上司吩咐下属,更像是长辈嘱咐晚辈,陆沉被冷言冷语,心里反而泛起一丝暖意,笑道:“大帅放心,卑职定当恪守规矩,不敢给庞将军添乱。” 叶寰道:“此次奇袭突厥,老夫调拨出一千二百铁骑,由庞通率领。陆沉,你仍为参军,负责出谋划策。尔等沿祁山小路,穿插到突厥后方,务必直取突厥王庭!” 陆沉信心满满,大声道:“不取突厥王庭,卑职等誓不归还!” 庞通刚想道声“遵命”,结果便听见陆沉这番豪言壮语,不由愣了一楞,反应过来后,随即抱拳道:“末将定当不辱使命!” 叶寰颔首道:“好!你们回去好好准备,夜里出发!凯旋而归之日,本帅亲自上奏朝廷,为尔等请功!” “遵命!” 庞通躬身退下。 陆沉却是没走,对叶寰道:“大帅,卑职想向您举荐二人,若此二人能够同行,此去奇袭突厥后方,定当如虎添翼,胜算大增!” 叶寰奇道:“何人?” 陆沉道:“您曾见过,就是刚立下大功不久、升任百户的吴老海和李惊蛰。” 叶寰眉头一皱,未曾想陆沉想要举荐的竟是他二人。 “你确定他二人能行?” 叶寰质疑的问道。 陆沉微微笑道:“卑职以性命担保!” 叶寰再无迟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对陆沉的眼光还是很信任的。 “这二人现在何处?” 大帅日理万机,分配两个区区百户,自然不会亲自过问。 陆沉却是知道,吴老海和李惊蛰到军机营报道之后,便皆被分配到了炽羽军,眼下就在郇城。 “就在郇城之中,吴老海在炽羽军步兵七营,李惊蛰在十一营。” 陆沉回答道。 叶寰道:“命令就由你代为下发吧。” “是。” 陆沉拱手,扭头便要离开。 刚走出几步,叶寰突然叫住他道:“等等。” 陆沉顿下脚步,诧异道:“大帅还有何事?” 叶寰目视他良久,千言万语,全都化作了四个字:“活着回来。” 陆沉咧嘴一笑,道:“大帅放心,卑职命硬的很。” “嗯。”叶寰大手一挥,但:“去吧。” “卑职告退。” 和赵玄黄离开房间,陆沉随即便到七营、十一营,将吴老海和李惊蛰叫在一起。 一听要去抄突厥人的老巢,李惊蛰双目顿时瞪的溜圆,旋即欣喜若狂。 “真刺激啊!这是谁想出来的法子,捅那些突厥蛮子的腚眼儿,俺就算是死在那里,这辈子也值了!” 小李子仿佛从来都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恨不得立刻就杀向突厥人的老巢。 相较之下,吴老海就显得有些胆怯了,在沙场上厮杀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混了个百户,结果屁股还没坐热,扭头便要去干那等危险的买卖,吴老海直是犹豫不决。 李惊蛰见状,岂能放过这个讥讽的大好机会,鄙夷道:“吴老头,你竟然怂了!去抄那些突厥蛮子的老巢,如果真的成功了,怕是得名垂青史!若是有命回来,没准还能升个千户啥的,你竟然还犹豫上了,俺真他娘的看不起你!” 他委实太兴奋了,兴奋的不由连爆粗口。 陆沉暗道惭愧,自己已经算是胆大了,可和小李子一比…… 压根就没有可比性。 这小子才是真正的胆大包天。 吴老海被讥讽的面红耳赤,恼羞成怒道:“孙子!哪看出你爷爷我怕了?去就去!倒是你,可别拖你爷爷的后腿!” 俩人又斗上了嘴,陆沉面露笑意,仰倒在土炕上闭目养神,一直等到深夜,出发的时刻终于来临。 身着配发的盔甲,陆沉腰垮巨剑,胯下骑着白马,处于队伍的前列。 吴老海,李惊蛰,赵玄黄,亦同他一般装束,在他身后。 一千二百铁骑,威武雄壮,个个精神抖擞,战意高昂! 这些人都是从炽羽军中挑选出来的。 作为叶寰的嫡系,炽羽军本就是大齐最具有进攻性的军队,而这些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庞通在队伍的最前列,巡视队伍半晌,低声喝道:“出发!” 后城门悄然大门,一行人马,飞掠出城,向祁山进发!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夜战 夜空阴沉的可怕,厚重的云层将星月的光辉掩盖,压抑的令人几要窒息。 骑兵们穿梭在丛林之中,这里山高林密,人迹罕至,原本无路,只是被突厥人所发现,硬生生踏出一条路来。 如此反倒便宜了此刻正向赫连山进发的大齐骑兵们,只消沿着这条突厥人早就开辟好的路线,一直向前,就能摸到突厥部落的老窝。 此次奇袭突厥后方,要的就是兵贵神速,行进的速度颇快,马蹄声在幽静的丛林中猛烈回响。 李惊蛰虽然如今已为百户,可献丑的是,他不会骑马,即便百般不情愿,可也只能与吴老海同乘一骑,一路上没少被吴老海冷嘲热讽。 陆沉倒是还好,自顾纵马狂奔,没有被落下。 在前领路的是先前负责摸清此地状况的白虎军的一个小旗长,在丛林中奔袭近两个时辰,他突然一勒缰绳,停了下来。 后面的铁骑紧跟着纷纷停下。 庞通皱眉道:“有何不对?” 那小旗长谨慎的望了望四周,忽而翻身下马,蹲下身子在地面寻摸起来。 地上有一坨粪便,是马粪。 他伸手放在上面感受了一下,神情陡然变得紧张起来,起身道:“是温的!” 骑兵们闻言俱是一震。 这条路刚刚有人走过! 决然不是齐军。 那么只能是突厥的骑兵! 可是为何没有撞见? 众人越想越是毛骨悚然,整个队伍渐渐骚动起来。 庞通猛然喝道:“别慌!”谨慎的扫视四周。 丛林中漆黑如墨,安静的可怕! 在那些看不见的阴暗处,仿佛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事物,正在蛰伏,蠢蠢欲动。 李惊蛰悄声问向陆沉道:“陆大哥,不会有蛮子在这里埋伏吧?” 陆沉也在观望四周,闻言摇头道:“应该不会,这次咱们奇袭突厥部落,只有少数人知晓,后面这些骑兵,也都是出发前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纵使咱们军中有内奸,突厥人也绝不会这么快便得到消息,先行一步在此地埋伏。” 吴老海心有余悸道:“可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陆沉正色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见机行事,莫要慌乱。” 就在这时,边上的丛林中忽然传出一丝清脆的声响。 众骑兵大惊。 庞通拔剑出鞘,怒喝道:“谁!” 在黑暗处的那些突厥人终于再也隐藏不住。 随着一声突厥语骤然响彻丛林,数以百计的突厥人冲杀出来。 庞通临危不乱,吼道:“杀!” 骑兵在丛林中不好施展,众兵士迅速下马,接连怒吼道:“杀!” 没想到还真有埋伏,李惊蛰本还有些忐忑,但从见到突厥人冲出来的那一刻开始,热血顿时涌上头顶,嗷嗷直叫的迎了上去。 小李子现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被晋升为百户之后,用的武器也没有那般寒酸了,那口锈迹斑驳的破刀片子早就不知道被他丢在了哪里,眼下手持一柄宽背重刀,势如雷霆,悍不可当,一招“八方炼狱”,当场便将一个突厥人拦腰斩断。 脸上沾满了那突厥人的鲜血,更让他血性激发,前一刻还哈哈大笑,下一刻脸色骤然变得狰狞起来,重刀狠劈猛扫,又在顷刻间砍死一个! 陆沉瞧得暗暗咂舌,如此阳光少年,怎的竟如屠夫一般! 当初果然没有看错,这小子只要好好调教,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当下也不再坐山观虎斗,翻身下马,找准一个颇是凶悍的突厥人,迅速掠了上去,一拳击出,随即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那突厥人猛然被打飞出去,暴毙而亡! 陆沉和李惊蛰都是经过赵玄黄一手调教出来的,虽然浸淫武道的时间尚短,放在江湖上未必能排上号,可在战场上,却足以独当一面! 而赵玄黄这位师傅就更别说了,依旧如闲庭信步,手中并无兵刃,但一双拳头,却宛如世间最恐怖的神兵利器,那些突厥人但凡被蹭上一下,便断然有死无声! 此地竟有突厥蛮子埋伏,庞通本来心情还挺沉重,厮杀间偶然一瞥,只见赵玄黄身躯巍然不动,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其脚下已是堆满了突厥人的尸体! 这…… 庞通巨震! 没看出来,这大个子竟如此神勇! 目光又是不经意的一扫,他只觉得是累赘的陆沉竟也是不可小觑,别看身躯瘦弱,力气竟是大的惊人,每每一拳,只要打在突厥人的身上,后者必定吐血而亡! 还有那个后来被塞进来的年轻百户,竟也是厉害的紧,一口重刀沛然莫御,如入无人之境! 往往这接近百人的突厥蛮子,即便己方有一千齐兵,想要全部收拾也绝非一时三刻的事,而且决然不会轻松,怕是得死伤惨重。 可有此三人…… 不。 有那大个子一人! 庞通有种直觉,似乎赵玄黄一人,就能将这些突厥蛮子全都给收拾了。 “杀!” 没想到此行中竟有如此深藏不露的人,庞通隐隐有些兴奋,嘶声大吼。 没过多久,那些冲杀出来的突厥人便全军覆没。 最后一个活口要逃跑,被赵玄黄隔空一掌,数丈之外,顿如重击,一口鲜血狂喷,倒地身亡。 庞通看的眼睛都直了。 他虽是军旅之人,但自幼习武,岂能看不出这等手段,怕就是传说中的隔山打牛! 非得身怀深厚内力不可! “你们,看看还有没有活口!你们,向周围搜索,再发现突厥蛮子,格杀勿论!” 庞通发号施令完毕后,走向陆沉,问道:“陆参军,没受伤吧?” 陆沉笑着道:“没事,就胳膊被蹭了一下,无碍。” 他也算是有经验了,上次突厥人袭营,他初试牛刀,仗着一身蛮力,虽然杀的尽兴,可到底弄了一身的伤。 这次他长记性了,且战且退,不再横冲直撞,若非大意,胳膊都不会被蹭条口子。 庞通放下心来。 陆沉是大帅女婿,这件事他知道。 也正因如此,让他觉得陆沉就是个累赘。 可现在,他不由对陆沉改观了。 这废侯,没想到竟能文能武! 第一百九十章 前路渺茫 众人原地休整一番,待搜寻四周的兵士相继回来,确认附近再无突厥余孽后,随即马不停蹄继续奔袭。 唯恐再撞上突厥蛮子,庞通派出十骑,在前探路,一旦前方遇到凶险,便放传信烟花示警,大部队跟在后面,放慢行进速度,见机行事。 又奔袭近半个时辰,好歹是从幽深的丛林中钻了出来,但依旧没有出去祁山山脉。 眼前群山连绵,此起彼伏,依稀只能看清楚轮廓,在夜色下模糊的就像是一片墨渍。到处都是耸峙的峰峦,险峻的崖壁。瀑布飞流如若从九天之上宣泄而下,凶猛咆哮,浪花飞溅,气势磅礴。 那小旗长忽然又勒马停了下来。 后面的骑兵队伍顿时如临大敌,谨慎的四处张望。 难道又有埋伏? 庞通问道:“怎么了?” 小旗长苦笑道:“迷路了。” 庞通眉头一皱,没说话。 小旗长道:“大帅当日命我白虎军探寻这条路,为防被突厥人发现,我等是秘密进行,直探出丛林,便不敢再向前摸索。” 庞通沉声问道:“那你们是如何断定,突厥人正是通过这里穿插入我大齐境内?万一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呢,根本就通不到塞外。” 面对庞通的质问,小旗长也不慌,目光觑向远方的山脉,说道:“看见那座山了吗?那就是赫连山。在那座山的后面,便是一望无际的荒原,也就是突厥部落栖息繁衍之地。再者,方才庞将军您也瞧见了,如若这条路并非是突厥人穿插入我齐境的那条路,又怎会撞见突厥人?突厥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等深山老林中吧?当日我等探寻时,便发现这条路绝非早就存在,开辟的时间并不长,所以突厥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摸入我大齐境内,绝对走的就是这条路。” 庞通被说服了,只是眉头却没有舒展开来,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 小旗长为难道:“在林子里,路线标识很明显,沿着突厥人踩出来的痕迹一路向前就是了,可此处四通八达,没有明显的痕迹可寻……派人四处搜寻吧,突厥人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庞通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兵士们纷纷下马,向四周去寻突厥人有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去了。 夜色茫茫,为防被突厥人发现踪迹,早在出发之前,庞通便明令禁止,不许生火,兵士们只能摸着黑去勉力搜寻。 陆沉稳坐马上,突然听得李惊蛰低声道:“陆大哥,你说这会不会是突厥人给咱们设下的套啊?” 陆沉转头望向小李子。 他其实在遇见突厥人的那一刹那,也曾有过这种猜疑,不过旋即便否定了。 如果是这样,那突厥蛮子的心计,未免也太可怕了。 自杀式的袭击齐军大营,故意被俘,然后说出这条路。 目的何在? 就为了将眼下这一千余齐军铁骑歼灭? 况且陆沉并不认为,那突厥人是在说谎,是故意设计,也不认为突厥人是特意开辟出的这条路,目的就是为了引诱齐军深入。 这明摆着就是亏本的买卖。 “不会。” 陆沉摇头。 人啊,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惧怕不已。 如果现在立刻有无数突厥人冲杀出来,李惊蛰反倒是不怕了,可这种前路渺茫的气氛,却是让他不禁直打冷颤。 没过多久,有兵士急冲冲跑来,向庞通拱手道:“禀报将军,在瀑布东面的湿地上,有清晰的马蹄印迹!” 庞通一震,随即号令道:“上马,随我来!” 骑兵队伍疾行到瀑布东面,只见泥泞的地面遍布着马蹄的痕迹,按照马蹄痕迹的方向来看,正是冲着丛林去的。 那小旗长道:“沿着这些马蹄印迹一路向前,定然准确无误!” 庞通颔首,当即摆手道:“继续行进。” 总算是找到了行进的路线,骑兵队伍再度展开奔袭。 几个时辰后。 天色蒙蒙亮。 骑兵才暂停休整。 李惊蛰啃着干粮,直是纳闷道:“突厥蛮子莫不是当真能掐会算不成,这山脉如此险峻陡峭,怎的就被他们寻到这条能够直通我大齐境内的平坦之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俺甚至都不禁怀疑,突厥蛮子背后是不是有神仙相助!” 听得李惊蛰这番神话敌人的言论,吴老海斥道:“胡说八道!你小子就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倘若突厥人背后真有神仙相助,还能被咱们当猪羔子一样砍?” 李惊蛰歪头一寻思,咧嘴笑道:“你说的是,突厥人就算真有神仙相助,碰上我李惊蛰,也只有被砍瓜切菜的份。” 没想到一顿训斥,非但没让这小子面红耳赤,反而自吹自擂上了,吴老海顿时气的够呛,可又没法反驳。 李惊蛰杀起突厥人来,便宛如疯狂一般,哪里像个新兵蛋子,饶是吴老海当兵当了数十年,亦是瞠目结舌。 这时庞通问向那小旗长道:“按你估计,我等何时才能抵达赫连山?” 小旗长苦笑道:“咱们虽然站在这里,就能看到赫连山,可实际上相距甚远,即便不停的奔袭,最起码约莫也得三五日,而且这中间还不算寻路浪费的时间,若找不到突厥人留下的痕迹,没准还得迷路。” 庞通正色道:“务必要尽快抵达赫连山!眼下正面战场的局势虽然很可观,我齐军已接连收复失地,可突厥蛮子颇有韧性,还在硬着头皮和我齐军进行拉锯。不过,我等只消找到突厥人的王庭,将其一举攻陷,正面战场的胜负,怕是就可以一锤定音了。” “到了赫连山,只是刚刚迈出第一步。” 那小旗长一叹。 庞通闻言不由侧目。 小旗长道:“突厥部落所在的山南,是广袤无垠的荒原,大的超乎你我的想象,仿佛没有尽头,即便是横穿,也从未听说有人走出去过,我们想要在那片荒原上,找到突厥人的王庭,不啻于沧海取粟。 “而且那里的气候极为恶劣,昼夜温差极大,太阳在的时候,能烤死个人,一旦太阳落下,怕是裹两层棉衣,都要冻得瑟瑟发抖。” “庞将军,您还是做好思想准备吧,咱们找到突厥王庭,只能寄希望于上天保佑,兴许在路上,咱们就已经死于突如其来的冰雹,或是骤然席卷的龙卷风下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踏上荒原 庞通陷入沉默了,他没有责怪小旗长是在危言耸听,因为这就是现实。 没想到这小旗长对塞外亦是了解的紧,如数家珍一般,李惊蛰好奇问道:“你咋对塞外那么了解?” 那小旗长微笑道:“我叫霍林扎马,父亲是突厥人,从小便在荒原中长大。” 李惊蛰大吃一惊。 陆沉亦是不由看向小旗长,怪不得瞧其面相,与蛮人颇为相似,原来何止是相似,这小旗长就是个土生土长的突厥人! 那小旗长说罢凄然一笑,眼中陡然闪过一丝愤恨神色,恨恨道:“我娘是齐人,被掳掠到突厥部落,即便生下了我,亦是活的猪狗不如,被百般凌辱!最终郁郁而终!她告诉过我,我虽然身体里流淌着是蛮人的血,可我是一个齐人!我娘死后,那年恰逢突厥对齐战败,要求突厥释放奴隶,我这才能从那个魔窟中脱身,回到我日夜梦寐以求的家。” 说着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强笑道:“回家的感觉真好啊,只有在大齐,我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人,如果我的身体流淌着的是纯粹的齐人血统,那就更好了。” 他述说身世,委实曲折悲苦,李惊蛰眼睛都听得红了,忽然狠狠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这回你能够为你的母亲报仇雪恨了,突厥蛮子就不是人,我帮你多杀几个!” 霍林扎马点头道:“我主动要求带路,就是想重返荒原,将那些折磨我娘的禽兽全都杀死,以告慰我娘的在天之灵!” 庞通冷冷道:“突厥人该死!我大齐子民受其荼毒甚深,只要一日不将其连根拔起,彻底灭亡,我大齐便永无宁日,子民仍要受其杀害奴役!此去但见突厥人,无须犹豫,皆杀之!” 众兵士瞬间被点燃热血,齐声大喝道:“杀!杀!杀!” 陆沉默然不语。 杀戮啊,仿佛自人类诞生以来,就从未止歇过。 也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不过,突厥蛮子的确该杀! 战争可无罪。 但奸淫、凌辱、奴役…… 实乃万死之罪! …… 所有人都宛如打了鸡血般,斗志高昂,即便长途奔袭,休息的时间甚少,亦是不叫喊叫累,咬牙苦撑。 他们的心头全都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活着到突厥人的老巢,将突厥人施加给大齐百姓的灾难,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 将那座被奉为突厥人最高信仰的王庭,付之一炬! 将突厥可汗,生擒活捉,带回大齐! 叶寰执掌的炽羽军为何战斗力冠绝大齐诸军,就连冠军侯项吕的龙虎军亦要甘拜下风? 便因全军上下,无论将士,都有这种不灭贼寇、势不罢休的信念! 五日后,队伍终于抵达赫连山脉。 巍然雄伟的山脉,就像是巨龙盘踞,连绵起伏,蜿蜒千里;群峰耸立,白雪皑皑。 最高的那一座,便如擎天之柱,直插云霄。 那座山峰便是突厥人口中的圣地“图勒余巴”,翻译过来就是天神所居之地。 在突厥人的传说当中,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上面,住着一位天神,名曰“阿盘”,意即创世,也就是所谓的创世天神。 阿盘天神住在世间的最高处,仰望着他们的部落,时刻庇护着他们。 待他们肉体死去,灵魂便会被阿盘天神接引到那山峰上的神宫里面,从此不必再忍受荒原的天灾人祸,能够得以永生享乐。 听霍林扎马说完这个荒原上自古相传的传说,李惊蛰撇嘴道:“突厥蛮子就会作怪,世间哪来的什么神仙,如若有,也绝不会庇佑这些茹毛饮血、凶残狠辣的蛮人!” 霍林扎马闻言面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近乎于虔诚的说道:“我相信有阿盘天神的存在,不可诋毁。” 李惊蛰一愣,委实想不明白,这小旗长明明对突厥人恨之入骨,何以竟相信那等荒诞虚无的传说。 霍林扎马道:“正是因为坚信阿盘天神一直在冥冥中庇佑我,我才能活着从荒原上回到齐国。阿盘天神是存在的,他庇佑着每一个善良的人,但是,我从不相信,他会庇佑突厥人,那些恶心、丑陋、残忍的禽兽!” 对突厥人的血海深仇,让他越说越怒。 陆沉了然,信仰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这霍林扎马没有了娘,心底里总得有份执着,否则如何能在突厥部落里坚持的活下去。 庞通此刻却是没有什么心情去了解突厥部落的狗屁传说,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荒原,眉头紧拧,问向霍林扎马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霍林扎马整理了一下思绪,摇头道:“突厥部落居无定所,随马背迁徙,想要找到他们,只能一头扎进这里,希望上天保佑,能够让我们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庞通点点头,随即大手一挥,大声道:“出发!”挥鞭甩在马臀上,率先绝尘而去。 一千余铁骑在广袤无垠的荒原上狂奔,即使相隔数里,怕是也能发现。 不过庞通并不准备掩饰。 一来荒原平坦,队伍如此庞大,压根就掩饰不住。 二来既然到了这里,已无须再掩饰。 见神杀神便是! 奔袭许久,庞通突然勒马停下。 “噤声!” 他低声喝道。 每当此时,众兵士无不是有些紧张。 陆沉朝四周望望,没有发现人影,开口问道:“庞将军,有什么不对?” 庞通目光熠熠的望向远方,没有回答陆沉的问话,而是对身后几个兵士命令道:“你们几个,下马去前方摸摸情况,切记,如遇蛮人,不可打草惊蛇,立刻回来报我!” “诺!” 那几个兵士随即领命去了。 陆沉闻言不由起疑,难道这庞将军看到突厥人了?老子怎么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这时只听赵玄黄淡然说道:“在正前方极远处,有一队突厥人,正在篝火休息,人数约莫有二十上下。” 陆沉闻言一震,瞪大眼睛极力远视,可目光所及,啥都没有,再远则就模糊不清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女子 许久后,派去侦查的几个兵士回来了。 “回禀将军,在距此数里开外,有队突厥人,人数不到二十,正在篝火休息!” 和赵玄黄说的分毫不差。 陆沉面露诧异,难道赵大个子不仅武功盖世,还有千里眼不成? 似乎瞧出了他的疑惑,赵玄黄淡然道:“武功练到一定境界,各处感官都会变得极其敏锐,再辅以佛门秘法‘天眼通’,莫说那队突厥人聚在一起,煞是醒目,无须极力远眺,亦能清晰的捕捉到,就算是那里有只蚊虫,也能轻易看清。” 陆沉震惊了,愈发觉得赵玄黄不像是练武的,反而像是修仙的! 什么天眼通,这不就是千里眼么! 连数里之外的蚊虫都能敏锐的捕捉到,这可不是眼神好不好的问题了,简直就是神仙手段! 陆沉甚至不禁怀疑,赵玄黄会不会有朝一日,如前世看过的小说桥段,突然武破虚空,化仙而去! 身边有这么个神仙人物护持,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别说是区区突厥蛮子的老巢了,就像是阎王殿,陆沉也敢去走一遭! 噌! 他随即拔出临行之前叶寰赠与的佩剑。 此剑名曰“月寒”,是大齐第一铸剑师欧夫子的巅峰之作,叶寰年轻时得到,随其征战沙场数十年,也不知饮过多少鲜血。 或许也正是因为杀戮过多,月寒剑通体都隐隐泛着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色! 陆沉握剑在手,热血有些澎湃起来。 接下来将是塞外的第一战! 众骑兵亦是相继拔出兵刃,蓄势待发。 突然听得庞通的一声低喝。 “杀!” 骑兵队伍顿如离弦之箭,纵马狂奔,很快便冲至目的地。 那伙突厥人老远便听到有马队奔袭而来,已是惊慌失措,全都站起身来。 但他们已是躲无可躲,逃无可逃! 在千余骑兵面前,他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有等待被杀的那一刻。 不过与众突厥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中有一个女子,竟是稳如泰山,脸上不见丝毫慌张之色。 她坐在一张干净洁白的兽皮上面,虽然身着突厥人的服饰,但面貌却明显是神州人的特征。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 擢纤纤之素手,雪皓腕而露形。 她太美了。 美到不能用世俗的词汇来形容她。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不,那只会是对她的一种玷污。 她就像是那些文人雅士臆想的诗中人,蓦然出现在凡尘浊世,而且还是在这片荒凉贫瘠之地,便犹如出淤泥而不染的洁白莲花,凡夫俗子看上一眼,都只觉是三生有幸。 众兵士们都被深深地吸引住目光。 李惊蛰眼睛都瞪直了,不久后忽然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这一定是妖女!差点将俺的魂给勾了去!” 陆沉闻言不由失笑,同时心下暗暗惭愧,其实何止是你小子,就算是老子,都差点没把持住。 如此女子,怎会出现在这片荒原之上? 难道是被这些突厥人掳过来的? 陆沉直在心中纳闷。 这时忽听有个蛮人怒喝道:“你们是大齐人!” 没人搭理他。 因为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女子身上。 那蛮人恼羞成怒道:“你们这些肮脏的齐人,竟敢出现在阿盘天神庇佑的土地,这是在亵渎天神!虔诚的信徒,定会让你们的鲜血撒在荒原,来熄灭天神的怒火!”猛然拔出弯刀,悍然向骑兵们冲去。 可惜下一刻,他的胸膛就被庞通的长枪贯穿! 那些原本慌张不已的突厥人,见同伴身死,瞬时全都红了双眼,如若疯狂般向齐兵们冲来。 庞通淡淡道:“杀,一个不留。” 突厥人勇猛凶悍,如若势均力敌,如无意外,纵使是大齐战斗力最强的炽羽军也要谨慎对待,可眼下的这些突厥人毕竟太少了,只有不到二十余,对于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骑兵们来说,简直就是砍瓜切菜,不费吹灰之力。 几乎也就是数息的功夫,所有的突厥人便全部死在了骑兵们的刀戈之下。 只剩下那个女子了。 杀,还是不杀? 这是个问题。 骑兵们都看向庞通,等待他发号施令。 在杀突厥蛮子的过程中,没有人狠心辣手摧花,顺便将那女子也一并砍了。 可如果庞通说杀,他们定然毫不犹豫。 庞通没有立刻决定那女子的命运,而是问向她道:“你是齐人?” 那女子闻言默然许久,才轻轻点头。 庞通接着问道:“为何会出现在此?” 那女子缓缓起身,嘴角竟是溢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当然是被这些蛮子掳来的。” 庞通勃然大怒,喝道:“你若不说实话,休怪我立刻便要你曝尸荒野!” 他压根就不信这女子是被蛮人掳到这片荒原上的。 哪个被掳掠而来的女子,能够如此从容不迫?而且还穿着只有突厥人中的贵人才配穿着的衣物? 除去这些,这女子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露着,她很不简单! 面对庞通的雷霆怒喝,那女子非但不怕,反而问道:“你不信小女说的话?” 庞通冷冷道:“你说呢?” 那女子叹道:“既是如此,小女也无话可说,这位将军,你动手吧。”说罢,圆润的下巴微微一扬,露出如雪般洁白的脖领。 “想死?没那么简单!”庞通哼了一声,扭头吩咐兵士道:“将她捆起来!” “诺!” 那女子很快便被五花大绑。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反抗。 “这位将军,你既不相信我的话,一刀将我杀了便是,这却是何意?”女子笑着看向庞通,美眸中波光流转,动人心魄。 饶是庞通杀伐多年,心智早已磨炼的坚不可摧,却也不禁心神摇曳,强行镇定下来,怒声喝问道:“说出你的来历!” 女子咯咯一笑。 庞通更怒,枪锋随即指在她的脖领上,寒声道:“说还是不说?” 女子依旧还是连眼皮都不眨上一眨。 “这位大齐的将军,且不说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就算是假的,你以为如此就能让我吐露出真话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如法炮制 一个不怕死的女人。 庞通还真束手无策,也是杀伐果断,不欲在其身上浪费时间,面色一狠,便要挺出长枪,刺破女子的喉咙! 没人发现的是,就在这一瞬间,那女子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阴狠冷漠之色。 眼看着庞通竟如此没有耐心,陆沉忙是制止道:“庞将军且慢!” 他再晚上半分,庞通的枪锋或许便已然贯穿女子的喉咙而过了。 好在这等香消玉殒的画面没有发生,庞通闻言止住杀心,收回长枪,看向陆沉。 陆沉道:“这女子很不简单,留下她,兴许对我们有用。” 庞通顾虑道:“也有可能她非但对我们没用,反而会成为我们的累赘。” 陆沉笑道:“交给我吧,一炷香的功夫,我保证搞清楚她的真实身份,或许还能挖出来一些对我们有用的秘密。” 庞通犹豫了。 此地视野开阔,这千余铁骑逗留,委实目标太大,如若有突厥人经过,很轻易就会被发现。 可见陆沉貌似胜券在握,信心满满,庞通沉吟再三,说道:“尽快。”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信任别人的人。 可这次他选择相信陆沉一回。 因为他清楚,祁山那条能够互通大齐境内以及塞外荒原的情报,就是陆沉从突厥人的嘴里拷问出来的! “将军放心就是,如若届时我问不出个结果,她的下场只有一死,但绝不是被你一枪刺死那么直截了当,一定会是饱受折磨经历人世间最恐怖的痛苦而绝望的死去!” 陆沉恫吓犯人几已熟门熟路,张嘴就来。 他并不残忍,可却什么残忍的话都说得出来。 奈何那女子依旧丝毫无惧,甚至咯咯笑了起来。 陆沉也笑了,缓缓走到那女子的身前,伸手轻轻将方才兵士捆绑女子野蛮之下将其弄乱的秀发拨到耳朵后面,啧啧道:“这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一张脸,可惜,可惜。” 那女子任由他施为,也不闪避,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忽然冷笑道:“可惜什么?” 陆沉叹道:“可惜接下来,这张脸就会被毁掉。” 说着向后一伸手,道:“吴老海,你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刀呢?” 吴老海会意,陆参军这是又要如法炮制啊! 当即将削豆腐都嫌钝的宝刀从腰间拔了出来,屁颠屁颠的送到陆沉手里。 冰冷的刀背在女子绝美的脸庞上缓缓划过,陆沉笑道:“想必此刻在你的心里,对我的这种做法,一定是不屑一顾的,对吗?” 女子没说话,只是笑意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目光冰冷的看着陆沉。 陆沉则愈发笑的灿烂……残忍! “你连死都不怕,又怎么怕被刮花脸呢?所以我准备再加点佐料,想象一下,你的脸上被我这柄削铁如泥的宝刀,割出一条一条血淋淋的伤口,然后……无数的蚂蚁在伤口中爬来爬去,那种奇痒无比舌疼痛已极的滋味……啧啧啧。” 一招鲜,吃遍天。 方法老套不要紧,管用就行。 陆沉讨厌麻烦,也懒得再想什么新法子,直接如法炮制。 只不过上次是要将那突厥人的脑袋捅个洞,将蚂蚁放进去。 而这次,则是将眼前这张堪称艳绝众生的绝美面容,割出无数道伤口,让蚂蚁在上面乱爬! 或许是想象到了那既恶心、又痛苦的画面,女子已然很难再保持即便是刀架在脖子上都无所畏惧的从容不迫,脸色微微有了些许的变化。 就连一旁的众齐兵士们,听得都不由眼皮直跳,暗下无不对陆沉直竖大拇指,连对这等美人儿都能下得去手,当真可谓铁石心肠,实乃我辈楷模! 陆沉趁热打铁,继续道:“或许你能够舍弃这张脸,也不怕被万蚁折磨,但是很不幸的告诉你,我这人有些变态,在大齐京都人尽皆知,臭名昭著,也正因如此,才被派到这片荒原上来,原本是为了对付那些突厥女人,结果被你撞上了,你认倒霉吧。” 女子终于有些慌张了,冷冷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陆沉悠悠道:“你应该能猜得到的,你一个女人,却不怕死,除了毁了你这张脸,还有什么是能够让你惧怕的呢?” 那女子脸色有些发白了。 陆沉一惊一乍道:“咦?莫非你猜到了?” 那女子突然怒喝道:“你无耻!” “谢谢夸奖!”陆沉哈哈大笑,待笑声停止,面色已然冷漠之极,目光像是凶狠的饿狼,饥渴的在女子前凸后翘的曼妙身躯上打量着,露出尖锐的獠牙,寒声道:“我说过,我这个人,变态的紧!到时你血肉模糊的脸,非但不会让我望而却步,反而会激起我强烈的兽欲!我会在这荒天野地,肆无忌惮的去侵占你,还有我身后的这些人,亦会轮番上阵!” 那女子已然脸色如白纸,嘴唇剧烈颤抖,突然犹如崩溃般的嘶声大叫。 陆沉心中顿生不忍。 可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否则多半会前功尽弃。 狠下心肠,他神色愈发狠厉,咬牙切齿道:“不要挑战我的耐性!也不要质疑我的变态程度!如果你觉得被刮花脸、万人骑之后,便能够解脱,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会立刻派人将你带回大齐京都,送到青楼,做人人唾骂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很变态了?那只能说明你对我大齐京都中的那些达官贵太不了解!他们会用比我一百倍、一万倍的残忍手段去折磨你,你越痛苦,他们就会越兴奋!” “你或许会说,你可以寻死,抱歉,你想死都不能!你只配拥有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屋子里简单的连让你撞头自杀的坚硬物事都没有!你只能日以继夜的去忍受那些男人们的摧残,直到你老死!” “就算你死了之后,我也会将你的尸体扒光,吊在菜市口,让万民谩骂唾弃!” “而这一切,都是对你现在不配合的惩罚!” 陆沉越说越是凶狠,冲着那女子咆哮道:“我只给你三个数的时间,天堂还是地狱,你自己选择!” 第一百九十四章 神女 禽兽啊。 陆沉的表情太阴狠了,所说的那些招数也太过残忍狠毒了些,委实令人发指! 饶是那女子多半是敌对阵营,众齐兵亦是不禁怜香惜玉起来,在心中暗暗对陆沉这种犹如禽兽般的行径予以谴责。 就连庞通也不由瞠目结舌,直在心中暗道,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啊,这废侯改天换地,但某些地方,终究还是熟悉的味道。 众人对陆沉并不了解,哪知道他是在做戏? 就算知道,怕是也得犯嘀咕。 这真的是做戏? 还是本色出演? 毕竟陆沉的演技太逼真了。 将一个衣冠禽兽的变态狠毒诠释的淋漓尽致。 唯有吴老海等三人心知肚明,陆参军这又是在老调重弹啊。 不以刀斧加身,仅凭言语恫吓,便足以使人崩溃! 而结果和上回拷问突厥人一样,这女子或许不怕死,可陆沉说的那些,比死更可怕! “一!” 陆沉已是开始大喝道。 那女子面白如纸,贝齿紧咬,将樱唇都给咬破了,丝丝的血迹触目惊心! 在她眼中,陆沉仿佛就像是一个残忍嗜血的恶魔,慢慢的向她逼近,然后突然张开血盆大口,让她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在无穷无尽的痛苦绝望中沉沦! 她颤抖着唇,挣扎着向后挪动着身体。 岂料陆沉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怒喝道:“二!” 女子似已早就心防崩溃,还没容陆沉数到三,便已骇然大哭,凄厉道:“我都说!” 罪过呀。 陆沉在心里暗道一声。 将手从女子的胳膊上拿来,淡然道:“姓名。” 那女子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虞箐。” 甭管陆沉的手段有多下作卑劣,但拷问情报,自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种下作的法子,庞通就是想不出来,若是能想出来,也必然会用。 当然,就算他能想出来这种法子,也没有陆沉的卓越演技,未必就能达到预想中的效果。 眼看着这女子被陆沉一番恐吓,终于是心理崩溃,打算如实招来,庞通连忙竖耳倾听,直想弄明白,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历! 陆沉接着问道:“你是什么人?” 虞箐刚要张口。 陆沉抢先冷冷提醒道:“不要敷衍我,也不要说假话,我自有我的判断,一旦让我判定你是在扯谎,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方才我所说的那些,立刻就会对你付诸于行动,到时你即便是求饶到喉咙都喊破了,也是无用,听明白了吗?” 虞箐惊恐的点点头。 她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想如何回答才能让陆沉判定是真的,寻思半晌,才缓缓道:“我祖籍是齐国兖州广陵府,家中经营丝绸棉布买卖,二十岁那年,当地恶商勾结府台,掠夺我家产业,父亲愤怒之下,告到洲衙,谁知那恶商与洲衙亦有牵连,反将我父亲冤死狱中。” “母亲生怕那恶商还会继续对付我们这对孤儿寡母,便带着家中仅剩不多的一些金银细软,携我逃离广陵府,来到荒无人烟的塞外,岂料刚一到这儿,便被突厥人掳去……” 话没说完,陆沉已是勃然大怒道:“胡说八道!你身上哪有半分被掳的样子!我看方才的那些突厥人,倒像是你的奴隶还差不多!” 虞箐面色大变,颤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些突厥人将我母女掳去之后,部落的大祭司说我是阿盘天神的女儿,是天神馈赠给他们,带他们脱离苦难的,所以我从此在突厥的部落里面,非但没有受到奴役,反而被当做神女般尊崇。” 又是他娘的什么狗屁阿盘天神…… 陆沉歪着头,在琢磨这女子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可惜无从分辨,他只能看向同是突厥部落里出来的小旗长霍林扎马。 “她说的是真的。” 霍林扎马立刻给出回答,看向那女子的目光竟然隐隐有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崇敬。 “在传说当中,当这片荒原快要面临毁灭之时,居住在神峰上的天神就会派下他的女儿,去拯救这片大地上的生灵。” “十年前,那时我还未逃离突厥部落,记得极为清楚,荒原仅有的几处绿洲水源渐渐枯竭,气候变得更加反复无常,且恶劣无比,致使鸟兽死绝,就连突厥人也濒临灭族之虞!” “不过突然有一天,部落里掳来了一个年轻女子,大祭司说她就是阿盘天神派来拯救突厥一族的神女,我当时听到这件事,只是不屑一顾,阿盘天神又岂会派出自己的女儿,来拯救罪恶的蛮人呢?” “可没想到,奇迹真的发生了!那一座座原本已经枯竭的湖泊,再度涌出了澄澈的水;枯萎的绿洲,很快便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那些销声匿迹的鸟兽,又开始在天空上翱翔,在大地上奔跑;天象也变得稳定下来,不再恶劣的让生灵难以忍受。” 霍林扎马越说越是激动,看向那女子的神色也愈发的虔诚。 “虽然我不知道阿盘天神为何要派自己的女儿,去拯救罪恶的突厥人,可事实证明,那个年轻女子,就是阿盘天神的女儿,是神女!” 鬼神之事,陆沉不感兴趣。 他只想弄清楚这女子的话是真是假。 “你确定她就是那个神女吗?” “一定是!” 霍林扎马再次肯定的回答。 陆沉道:“理由。” 霍林扎马道:“凡是被突厥人掳掠的齐人女子,在部落中必然会活的生不如死,被奸淫、奴役、折磨,就像我的母亲一样……可她却身着突厥部落最尊贵的衣裳,被突厥人下意识的保护,即便战死,似乎都在发自内心崇敬的看着她。所以她一定就是神女!” 说着翻身下马,走到那女子面前,竟是五体投地,无比崇敬的说道:“阿盘天神的女儿,请允许您最虔诚的信徒,匍匐在您的脚下,以来表达对您最崇高无上的敬意。” 虞箐伸出手,缓缓按在霍林扎马的头顶,淡然道:“阿盘天神就在神峰上俯视,他会将福泽赐予每一个在心中敬他爱他的子民。” 第一百九十五章 恶魔 还他娘的整上仪式了…… 这小娘皮竟会装神弄鬼,哪里还有半分阶下之囚的觉悟,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就算你真是神女,此刻亦是我的囊中之物!” 陆沉随即无比野蛮的将霍林扎马从地上揪了起来。 霍林扎马不知他何以竟对自己如此粗暴,怔怔愣在原地。 陆沉怒道:“这女人如果不是与突厥蛮子沾亲带故,你莫说对他五体投地,就算是三拜九叩,我也绝不干涉!可现在,你只能将她当做囚徒看待!听清楚了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霍林扎马顿生畏惧,看了一眼那女子,踌躇再三,终究是慑服于陆沉的淫威之下,点了点头。 陆沉随即目光一瞥,瞪向那女子,冷笑道:“少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不管你是神女,还是魔女,在老子的眼里,全都一视同仁,你就是个任我宰割的囚徒。我想要你冰清玉洁,你就能依然保持你的高贵,可我若想让你当个**,让千人骑、万人睡,就算你爹真的是天神,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 虞箐花容失色,脸色愈发的惨白,咬牙道:“不管我在突厥部落中是何身份,但我都是被掳过去的,我也是齐人!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陆沉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你长着齐人的面貌,可心却怕是早就归属在这片荒原之上了。否则,你为何要撒谎?又为何宁肯一死,也不愿道出来历?你和突厥人早就是一伙的了,我凭什么不能这样对待你?说难听点,你就是个齐奸,是叛徒!对待叛徒,我的手段或许还是太过于仁慈了!就该不给你任何立功赎罪的机会,直接便将你轮了,然后送到京都的青楼!” 那女子骇然道:“你不能这样!我已经都说了,你难道要言而无信!” 总算是将这高高在上的“神女”又拉回了现实,陆沉心下稍安,被霍林扎马那小子一搅和,险些前功尽弃。 “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我这人变态的紧,在京都臭名昭著,但凡言而有信,何至于人人唾骂?”陆沉狞笑,不过下一刻,凶狠之色顿时收敛,变得和颜悦色道:“不过看在你还算有几分姿色的份上,我就勉强给你一个机会,接下来问你的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别想着鱼目混珠,否则下场你自己掂量,别怪我没给过你机会。” 虞箐连忙点头。 陆沉问道:“你可知突厥王庭的具体位置?” 这个问题其实不用问,陆沉也知道答案,这小娘皮既然是突厥人尊崇的神女,又怎会不知王庭在何地? 他只是想得到一个准确无误的答案。 许是真的被他吓坏了,这回虞箐连犹豫都没犹豫,便急忙答道:“知道。” “很好。”陆沉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问道:“此时此刻,在荒原上,还有多少突厥人?” 虞箐道:“能上战场的,都到东境去打仗了,荒原上就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抑或妇孺了。” 和预想的一样。 陆沉沉吟片刻,突然嘿然一笑,轻轻拍了拍虞箐吹弹可破的脸蛋,道:“算你识相,死罪可免,不过能不能自我救赎,还要看你接下来配不配合了。” 虞箐似乎震惊了下来,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陆沉淡然道:“带我们去突厥王庭。” 虞箐面无颜色道:“你就不怕我将你们带到死亡之地,和你们同归于尽?” 还敢吓唬老子? 陆沉眼睛一瞪,森然道:“我们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不过在临死之前,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我的手段,可不止方才说的那些,那些只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到时我一定会让你尝遍天底下最狠毒的酷刑,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嘴上说的狠,内心当中却是对虞箐的假设不屑一顾。 以为就你这小娘皮对这片荒漠熟悉? 抱歉,老子队伍里还有个在这片荒漠土生土长的霍林扎马。 有这小子坐镇,还能让你这小娘气带到沟里去? 陆沉压根就不怕会被虞箐带到什么所谓的死亡之地。 虞箐贝齿紧咬,道:“我带你去!” 陆沉笑道:“你是个聪明人,也希望你能一直聪明下去,只要我等顺利到达突厥王庭,我可以保证,你一定会是完好无损。可是,你若想搞什么花招,到时可就不是我和这帮弟兄们亲自上阵了……”说着若有意味的瞥了一眼骑兵胯下的马匹。 虞箐岂能猜不出他的险恶用心?顿时惊骇不已,愤怒道:“你就是一个恶魔!” 陆沉无所谓的摊手道:“随你怎么说,不过,我还是更希望你的称呼能准确一点,你可以称我为变态,唔,这个词汇你可能很难理解,那就通俗点说,就是无赖。” 虞箐也不知是惧怕使然,还是怒气攻心,娇躯剧烈颤抖。 陆沉面色一冷,道:“好了,收起你这副可怜样,现在立刻带路!” 说罢,自顾翻身上了马,只留下虞箐被五花大绑孤独的在空地上站着。 陆沉随即对一边的兵士道:“将绳子给我。” 那兵士随即将牵引虞箐的绳子交给陆沉。 陆沉接过之后,轻轻一抖,面无神色道:“带路吧。” 众兵士见之,无不是暗暗不忍。 真畜生啊! 人家都答应带路了,还要牵着人走,这荒原茫茫无际,徒步行走,怕是还没到突厥王庭,这女人就得活活累死。 虞箐怒色更重,一动不动。 陆沉嘿然道:“跟我犯倔?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怕是真不知道我脾气有多差!”说罢,跃下马背,作势便要将马具解下来。 为何要解马具? 虞箐大骇,颤声道:“我带路!” 陆沉顺势停手,哼道:“浪费老子功夫,下回注意,别和老子犟,否则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清楚了吗?” 虞箐低声道:“清楚。”声音中饱含恨意。 陆沉听出来了,不过并没有恼怒。 他当然不是铁石心肠,又何尝想折腾这一介弱女子,可虞箐连死都不怕,明摆着性子犟,若不给她捋顺了,这一路准保得闹出什么幺蛾子。 第一百九十六章 义无反顾 荒漠无垠,一眼看不见尽头。 日头火辣辣的,烤的所有人喉咙直冒烟。 虞箐踉跄在前面领路,摇摇晃晃,看上去颇有要晕倒的架势。 李惊蛰瞧得不忍,低声对陆沉道:“陆大哥,还是让她上马吧,她要是累死了,咱们恐怕就很难再找到突厥王庭了。” 没曾想这小子还挺怜香惜玉,陆沉无动于衷,悠悠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越漂亮的玫瑰,就越是多刺,为了避免将士们被她刺伤,还是让他在下面走走吧。” 李惊蛰望了望虞箐颇显可怜的背影,苦笑道:“这样会不会有些太残忍了?” “残忍?更残忍的手段,我还没对她使呢。”陆沉骑着大马,一摇三晃,道:“再教你一句至理名言,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千万不要对敌人怀有仁慈之心,哪怕只是个看上去柔弱不堪的女人。因为无论你对她有多仁慈,她永远都不会对你心存感激,没准还会狠狠地咬你一口!” 吴老海附和道:“陆参军所说的确是至理名言,这女人颇不简单,决计不能大意。” 道理李惊蛰都懂,可还是觉得虞箐可怜的紧,但又无能为力,只能叹了口气。 庞通一直没吭声,此刻忽然开口说道:“若是这样慢悠悠的走下去,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突厥王庭。” 陆沉闻言一愣,难道这位庞将军看着冷面心冰,竟也对这女人生出了怜悯之心? 念头刚一闪过,却见前方的虞箐原地踉跄几步,随即一头扎倒在了地上! 庞通皱了皱眉。 李惊蛰已是急道:“可别真出事了!”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陆沉不为所动,依旧稳坐马上。 这才走几步,能出什么事? 顶多也就是被晒晕了而已。 “能不能自己爬起来,可别在老子面前装柔弱,老子素来不懂得怜香惜玉。” 陆沉大声道。 没有回应。 貌似真的晕过去了。 这小娘皮,还真脆生,经不起一点折腾。 陆沉摇了摇头,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下马走去查看。 将虞箐的身子翻过来,只见她双眼紧闭,绝美的脸上满是痛苦神色,额头香汗直流。 陆沉随即在她的脸蛋上毫不留情的拍了几下,叫道:“喂!醒醒!” 许是力道使得重了,虞箐嘤咛一声,悠悠醒转。 第一眼便看到陆沉这张令人厌恶的脸。 “离我远点!” 虞箐慌乱道。 陆沉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虞箐愈发惊慌失措,下意识的便要往后爬,颤声道:“你要做什么?” 陆沉一把将她拽了回来,淡然道:“上我的马。” 虞箐变色道:“我不去……” 陆沉神色顿时一沉,冷冷道:“你是在拒绝我吗?” 他的目光深邃寒冷的就像是看不到底的极地深渊。 虞箐绝美的面容上满是畏惧,连忙摇头。 陆沉哼道:“那就听话一点,我最讨厌不听话的女人。一旦让我讨厌,你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说罢,将虞箐提溜起来,掀上了马。 这个过程,自然免不了摸摸碰碰。 等她坐稳,陆沉随即也踩着马镫上去,坐在她的后面。 众兵士无不是暗暗羡慕,同时心中腹诽,这陆参军,还以为有多狠辣呢,结果也是个好色之徒,竟以权谋私! 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在后面牵紧马缰,几要将虞箐的身姿整个抱在怀里,陆沉心中压根没有一点波澜。 因为他清楚,这朵玫瑰,怕是会刺人的。 “不要觉得我是在占你的便宜,我只是想盯着你,免得你耍花招。” 陆沉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可说完之后,便后悔了。 自己现在的人设是个变态,说这些岂不是自毁人设吗? 猛然咳嗽两声,他随即嘿然笑道:“不过这都是在你老实的前提下,一旦让我发现你有任何不聪明的举动,到时我可就不是占你便宜这么简单了。” 虞箐贝齿紧咬,一言不发,厌恶之下,娇躯极力往前前移,想要离陆沉远一点。 奈何马上就这么大点地方,饶是她极力想要远离,后背最终还是紧紧贴在陆沉的胸膛上。 “给我老实点!” 陆沉冷冷道。 虞箐顿时安静下来。 哼! 这小娘皮,就是欠调教! 陆沉狠狠一甩马鞭,纵马绝尘。 …… 有虞箐指路,总算是有了目标地,无须再犹如大海捞针,全凭运气寻找突厥王庭。 即使连日来的奔袭,队伍已然是人困马乏,但信念支撑着他们即使再是疲累,都无不是咬紧牙关努力的坚持着。 攻陷突厥王庭,活捉突厥可汗,实乃大齐开国至今以来从无有过的壮举! 如若能够在他们的手上实现,那他们就是无可争议的英雄! 必将被载入史册! 人活着,谁不想闹出点大动静? 一旦有了这个机会,又怎会望而却步! 必将勇往无前! 哪怕明知会付出生命,将鲜血撒在这片荒芜的土地,尸骨再也无法回返家乡,亦是义无反顾,在所不惜! 一千余骑兵队伍,在荒原上艰难的前行着。 昼夜的极致温差,突如其来的狂风冰雹,在未遇到突厥人之前,成为队伍最大的阻碍。 再就是水粮问题,原以为能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谁知一路都是贫瘠荒凉,寸草不生,连绿洲的影子都看不见。 队伍携带的清水口粮渐渐快要用尽,如果再不补充的话,恐怕在未抵达突厥王庭之前,所有人都会饿死渴死在这片荒原之上! 在得知去往荒原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没有谁会甘心就这么憋屈的死去。 死亡的阴影渐渐笼罩在每一个兵士的头顶,他们咬牙苦撑,是因为心存着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活着走到突厥王庭,哪怕最终战死在那里,亦无怨无悔! 可走了十余日,前路依旧茫茫无际,满眼都是让人心生绝望的灰暗之色。 突厥王庭,究竟在哪里! 第一百九十七章 粮水短缺 夜幕下的荒漠,并不安静,寒风犹如厉鬼嚎哭,凄厉恐怖,饶是兵士们皆身着厚厚的盔甲,亦觉寒冷刺骨,很难忍受。 好在这片土地虽说荒凉贫瘠,但总算是能拾到一些风化的烂木作为干柴,所有人都凑在火堆旁,目光早已从刚到这片土地时的炯炯有神、斗志高昂,变成现在的晦暗无光,满是对前路渺茫的不确定,甚至是一丝绝望! “将军,咱们携带的清水干粮,只够两日的了。” 有兵士对庞通禀报道。 庞通淡淡道:“干粮用尽,便杀马而食。” 众兵士闻言心情不由更加沉重。 若马也吃尽了呢? 如果不及时找到绿洲或者蛮人部落补充清水干粮,早晚都是一死! 再者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干粮,而是水。 人可以忍受饥饿多日,但却不能离开水。 “他娘的!这臭娘们儿是不是在玩咱们?否则为何直到现在,还看不见突厥王庭的影子!” 副将周岳突然怒而起身,走到坐在地上的虞箐身前。 “你给老子说个明白,究竟是不是故意带我们在荒原上乱走,如若不说个明白,老子现在就一刀劈了你!” 似乎是早就压抑着怒火,周岳竟绝非说说而已,猛然将刀抽了出来。 面对他的威胁,虞箐丝毫不惧,面色淡然,虽身躯被捆绑,实为囚犯,可却连看周岳都懒得看上一眼,不屑之意溢于表面。 周岳更怒,大吼道:“臭娘们儿!还敢对老子摆谱!老子这就一刀送你去见你的天神老爹!”说罢扬起大刀。 虞箐眼神中骤然闪过一丝寒冷。 可就在这时,庞通大喝道:“住手!” 周岳的刀顿在头顶,扭头看向庞通,急道:“将军,这臭娘们儿明摆着就是在耍咱们……” 没等他说完,庞通已是冷厉道:“退下!” 周岳不敢忤逆,看看虞箐,怒容满面,最终重重的叹了一声,收刀离开。 庞通转而将目光放在一旁正在闭目养神的陆沉身上,问道:“陆参军,你觉得这女人带咱们走的路线是否当真正确?” 陆沉虽然闭着眼盘膝打坐,可对周岳闹的动静却是尽收耳中,闻言睁开双眼,摇头道:“她应该不敢糊弄咱们,可若说她带咱们走的路线是正确的……” 说着面露笑意,看向远处的虞箐,问道:“是正确的吧?” 见他向自己看来,刀要砍下来都眉头不皱一下的虞箐,顿时面露惊慌之色。 虞箐这明显的表情变化,被所有人尽收眼底,不禁皆在心中暗笑,这娘们儿高傲的像是天鹅,唯独对陆参军惧怕不已,想要对付她,还得陆参军出马。 “你难道想让我问第二遍?” 陆沉突然声音一冷道。 虞箐畏惧之色更深,忙道:“当然是正确的,我怎么敢骗你。” 陆沉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实在是看不出她有丝毫的心虚,随即问向霍林扎马道:“你在荒原上生活那么多年,可觉得这女人是在带咱们乱走?” 霍林扎马摇头道:“神女是不会说谎的。” 陆沉被气笑了,这小旗长活脱脱一个虔诚到近乎迂腐的宗教信徒,自从得知那女人是所谓的神女之后,便对其毕恭毕敬,这阵子本就粮水短缺,还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分给那女人,以至于挺壮实一小伙子,已然愈发的消瘦了。 “抛却她神女的身份,你觉得呢?” “她就是神女,阿盘天神的女儿,岂会说谎。” 霍林扎马固执的回答。 陆沉寒声道:“你相信神女不会说谎,那是你的信仰,我无权干涉,可别忘了,你是大齐的兵!” 实在是怪不得他语气重,现在队伍已然面临生死境地,实在是容不得有差错,否则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霍林扎马被说的羞愧的低下了头,沉默半晌后,说道:“突厥的王庭,一向都坐落在荒原的绿洲地带,除非面临大规模的扫荡,否则很少会迁徙至荒芜之地。而这浩瀚无垠的荒原,绿洲少的可怜,且都在荒原深处,咱们现在就是在往深处走,所以我相信神女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在骗我们。” 陆沉沉吟点头。 庞通皱眉道:“咱们还有多久才能走进荒原深处?” 霍林扎马摇头道:“荒原太大了,我只能隐约看出咱们现在行进的路线,最终一定能走进荒原深处,可却实在无法确定需要多少时日,也许五日,也许十日,也许更久。” 众兵士闻言心情更低沉了。 就算确定在五日至十日之间,怕是这期间也得有人扛不住渴死饿死,何况是更久! 陆沉沉声问道:“难道除了荒原深处,其它地方,就没有水源了吗?” 他最关心的就是水源的问题,干粮吃尽,可以杀马而食,可水源却无法补充,唯有在荒原上寻找。 “有!”霍林扎马肯定的回答。 兵士们低落的情绪瞬间高涨起来。 霍林扎马紧跟着道:“绿洲是阿盘天神赐给这片荒原的宝藏,只有那里才有水源,只要我们找到绿洲,就一定能找到水源。只不过荒原外面的绿洲太少了,近乎绝迹,能不能碰到,只能是看运气了。” 士气顿时又低落下来。 陆沉见状,哈哈笑道:“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如果还没到突厥王庭,便渴死饿死在这里,只能说是老天不开眼!不过我觉得,咱们的运气应该没有那么差,只要齐心协力,一定能找到水源,安然到达突厥王庭,然后将那可汗老儿擒获,凯旋归还大齐!” 众兵士之中,没有谁是贪生怕死之徒,只是不甘心还未见到突厥王庭,便因断水断粮而憋屈死去,听完陆沉这番话,皆是振奋精神,有人忽然大声附和道:“擒获可汗老儿!凯旋归还!” 继而所有人都轰然咆哮道:“擒获可汗老儿!凯旋归还!” 这就是大齐的兵啊。 陆沉笑着点点头,如若大齐兵士人人如此,区区突厥何足道哉,怕是列国,都可横扫! 第一百九十八章 理所当然 接下来队伍的目标首先不再是抵达突厥王庭,而是活下去! 茫茫无际的荒原,一眼望去,无尽荒凉,灰暗是这里唯一的颜色,那令人振奋的草绿色,令将士们孜孜以求,可却始终求而不得。 三日后,所有人携带的清水都已所剩无几,实在口渴的难受,便小心翼翼的往嘴里倒上一滴,生怕喝多了,接下来无以为继。 可人体需要水分,那微乎其微的清水摄入人体,根本就起不到任何的作用,终于有兵士开始倒下,倒在这片荒凉贫瘠的土地,尸骨被黄沙所掩盖,再也回不到富饶广阔的家乡。 人都没水喝,马就更别说了,兼之干粮用绝,时不时还要杀几匹充饥,一千二百余匹,走到这里,已然不剩半数! 绿洲没有找到,而突厥王庭,仿佛依然远在天边,将士们日以继夜的在这片荒原上艰难的前行着,若非意念支撑着他们,恐怕倒下的只会更多。 狂风呼啸,卷起漫天的黄土,犹如惊涛骇浪,冲击着每一个胆敢踏入这片土地的外来人。 所有人都弯腰趴在马背上,忍受着狂风的侵袭,艰难的行进着。 虞箐一介弱女子,陆沉笃定她决计翻不起什么风浪,便早就将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解开了,突然见她拿出一个水囊,毫不吝惜的往嘴里灌了几口,顿时愠怒道:“你喝的倒是心安理得!” “不然呢?”虞箐语气淡然。 陆沉冷冷道:“这本是属于霍林扎马的!” 虞箐面无颜色道:“不管原本属于谁,既然给了我,就是我的。” 陆沉看向远处瘦的已然快成皮包骨的霍林扎马,不由怒从心起,猛的狠狠勒住虞箐的蛮腰,脑袋往前一凑,几乎快要与虞箐绝美的脸颊贴在一块,狠厉道:“他视你为神女,方才将水粮近乎全都给了你,你凭什么如此理所当然!你这个神女,不是什么狗屁天神派来拯救这片荒原生灵的吗?就这般对待你的信徒?” 背对着陆沉,虞箐面容突然泛起一丝冷笑,不过语气却装作惶恐道:“我又没求他将水粮都分给我,是他自作主张!我很感激他……” “你感激个屁,不愧是和突厥蛮子一条心的女人,简直就是他娘的白眼狼!”陆沉气的不行,随即寒声道:“还有多久能到突厥王庭,给我个准话,休要语焉不详,含糊其辞,否则我对你的耐心,怕是就要耗尽了。” 虞箐慌张道:“这才不过一半的路程,你就算现在就杀了我,也于事无补。” 一半的路程…… 陆沉深吸口气,按眼下这形势来看,如果再找不到水源的话,怕是根本就没命找到突厥王庭了。 转眼再次瞥向在马上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的霍林扎马,陆沉面色难看的紧,突然一把将虞箐身上的水囊夺过。 “你做什么!” 虞箐惊呼道。 陆沉喝道:“我替你这神女做件好事,去救救你可怜的信徒。”说罢翻身下马,走到霍林扎马马前,将水囊递给他。 霍林扎马浑浑噩噩的低头行进着,突然见陆沉竟要给自己水囊,顿时不由一楞,抿抿干破的嘴唇,有气无力的感激道:“陆参军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实在是不能接受,我还能挺得住。” 陆沉道:“拿着吧,这是你那神女的一片心意。” 原来是神女的水囊! 霍林扎马一惊,连忙摆手道:“快拿回给神女,神女比我更需要水,我还可以坚持!” 这小子委实迂腐到了极点,陆沉大怒,粗暴的将他拉下马,怒道:“到现在你还认为她是神女?你真是猪油蒙了心了!如果她真的是神女,怎么没见她变出一片绿洲,来拯救你这虔诚的信徒?如果她真是神女,又怎么会那般心安理得的去喝你这信徒的水?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信仰,你竟连命都不要了,真是愚蠢之极!” 一边说着,一边将霍林扎马的嘴巴狠狠掰开,把水硬往里灌。 边上的兵士们瞧得无不是暗暗羡慕,真想被粗暴往嘴里灌水的那个人是自己啊…… 直将水囊里的水往霍林扎马的嘴里灌了一半,陆沉才善罢甘休,随即将剩下的半袋水囊硬塞在霍林扎马的怀里,警告道:“你不能死,队伍还需要你来做向导,不要让我再看见这只水囊出现在那女人的手里!” 霍林扎马被呛到了,缓和好久,才委屈巴巴的看向那边在马上安之若素的虞箐。 陆沉随即返回,翻身上马。 虞箐忽然淡淡说道:“如果我死了,你们或许不会迷失在这片荒原之中,但绝对找不到王庭所在。” 陆沉面色一沉,冷笑道:“你在威胁我?” 虞箐这次没有再惶恐慌张,依旧镇定自若,说道:“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陆沉默然许久,哼道:“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若渴死了,未免也死的太轻松了。我对你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了,如果你再做出什么让我不满意的事来,我曾经对你所说的那些,立刻就会变为现实。” 虞箐笑了一笑,神色竟有些狡黠,不过陆沉坐在他身后,却是无法看到。 随着愈发往荒原深处走,昼夜温差便愈发明显。 日光如同毒辣的火舌,肆意的燎烤着每一个人。 没了虔诚的信徒贡献水粮,虞箐终于挺不住了,仰头晕倒在了陆沉的怀里。 无奈地看着这女人完美无瑕的脸庞,陆沉犹豫再三,最终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水囊拿了出来,拔出塞子,拨开虞箐的嘴,往里灌了两口。 有清水滋润,虞箐悠悠醒转,陡然发现自己暧昧的倒在陆沉怀里,即使这段时间一直与陆沉同乘一骑,身躯相贴,脸颊亦不由飘起两抹红晕,眼中闪过羞怒之色,连忙挣扎直起。 镇定下来后,她突然娇笑道:“你居然愿意将水分给我,怎么,突然学会怜香惜玉了?” 陆沉面无颜色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么容易的死,你只有一种死法,就是我曾经所说的那种。” 虞箐面色顿时阴沉下来,隐隐有几分乖戾! 第一百九十九章 劫掠部落 就在这时,庞通忽然大喝道:“戒备!前方有蛮人!” 声音严肃,可暗含惊喜,隐隐有些颤抖。 他的声音,犹如一颗巨石,猛然砸在死水中,登时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无不是心中一震,继而狂喜! 绿洲无处可寻,放眼望去,万里苍茫,似乎在荒原外围,压根就没有绿洲存在。 如果再不补充水源,队伍怕是真的就快要全军覆没了。 此刻终于见到蛮人,所有人都宛如打了鸡血般! 那些蛮人既然出没在此,一定有水! 庞通率先抽出长枪,在烈日之下,枪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冲锋!” 他也是憋的够呛,嘶声怒吼。 “杀!” 兵士们紧跟着各抽兵刃,声音聚在一起,直要刺穿苍穹,强烈的杀伐之意顿时将这片荒原笼罩! 在前方,是一处蛮人的部落,坐落着大大小小接近上百个帐篷! 如此繁盛,在此刻兵士们的眼中,就是誓必要夺得的宝藏! 这部落在荒原上,已然不算小了,若在平时,其中必有颇多健壮男丁,可眼下所有男丁都被王庭抽调到东境去打仗了,只剩下些老弱妇孺留守,如何能抵抗宛如嗜血猛兽的齐军骑兵冲袭? 很快,部落便沦陷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蛮人确实凶悍,就是这些老弱妇孺,面对齐兵们突如其来的冲袭,慌乱之下,竟没有束手待毙,而是选择奋起反击。 那些女人,甚至是不满十八的孩子,竟敢拿起马刀,和齐兵们厮杀! 当然,结果显而易见,胆敢反抗的,都被齐兵们杀死了,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将剩下的蛮人赶到一起圈禁起来,兵士们随即冲进那些帐篷里,将吃的喝的掠夺一空! “哈哈,有水了!” “是啊,好多的水!” 食物倒是其次,终于见到大量的清水,兵士们无不是喜不自禁。 他们尽情的痛饮,甚至将水扬到天上,将盔甲脱下,享受着被滋润的感觉。 这个部落中的水太多了,可以任由他们挥霍。 庞通没有阻止兵士们,他们需要发泄。 等狂欢之后,有兵士来禀报道:“将军,发现十几只骆驼。” 骆驼在这等荒凉之地,可是绝好的脚力。 庞通随即说道:“将食物清水都载在那些骆驼上,一并带走。” “诺!” 那人领命去了。 庞通沉吟半晌,将目光落在那些被圈禁的蛮人身上。 那些蛮人大都是老人和孩子,他们畏缩在一起,看向周围的齐兵,眼神中满是恐惧,还有仇恨! “都杀了吧。” 庞通的声音不含一丝感情色彩,冷漠的令人心悸。 陆沉闻言,眉头一皱。 打仗不可心怀仁慈,这固然没错。 可也不能泯灭人性! 如此和蛮人有何区别? 这些蛮人已然束手就擒,对己方构不成任何威胁,如此还要全部杀光,未免也太狠了。 兵士们步步逼近,举起了屠刀。 对于死亡的恐惧,人都是一样的。 蛮人也是人,也怕死。 他们恐惧不安,有的孩童甚至吓得嚎啕大哭。 一个母亲将哭嚎的孩童紧紧抱在怀里,纵然她也是惧怕已极,可却依旧强颜欢笑,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唱着突厥的童谣。 眼看着这些老弱妇孺即将就要葬身于大齐兵士们的屠刀之下,陆沉突然震声道:“慢着!” 兵士们一愣。 庞通诧异的看向他。 “咱们将这里的粮食清水全部带走,他们断无活路,就留他们自生自灭吧,何必再造杀孽。” 陆沉淡淡道。 原来是动了恻隐之心,庞通面色一沉,道:“如若他们向突厥王庭通风报信呢?如此岂不是后患无穷!” 陆沉道:“突厥王庭在荒原深处,距此恐怕依旧遥远,这些蛮人都是老弱病残,我等将骆驼骑走,他们如何能去通风报信。没水没粮,他们只能等死,将军又何必再造杀孽。” 庞通固执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咱们的行踪,率先被泄露到突厥王庭,此行岂不是功亏一篑!这些人必须得死,你怎能妇人之仁!” 说罢怒声喝道:“还不动手!” 陆沉紧跟着喝道:“我看谁敢!” 却是不打算退让,哪怕和庞通面红耳赤! 庞通脸色愈发深沉,对陆沉冷冷道:“陆参军,你这是做什么?” 陆沉道:“据我所知,我大齐从不杀俘,而且还是老弱妇孺!放他们一马又如何,如果真的出了差子,我一力承担!” 庞通默然注视陆沉。 陆沉丝毫无惧,与他争锋相对。 半晌后,庞通叹了口气。 他拗不过陆沉。 “撤。” 他摆了摆手。 队伍继续前行。 有了足够的粮食清水,队伍终于又焕发出久违的活力,一路上欢声笑语,不再那般死气沉沉,充满阴霾。 而那个已然被远远甩在身后的部落,粮食清水被劫掠一空,等待那些老弱妇孺的结果,只有死亡。 不过除了陆沉,没人会对他们心生怜悯。 在战场上和突厥人打过无数次仗,兵士们深知突厥人的残忍,那些曾经战死的兄弟、被突厥人屠杀的无数同胞,都在天上瞪大眼睛看着呢,对他们心怀仁慈,如何对得起已逝英灵? 大发慈悲不将他们立刻杀死,而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已然是莫大的宽恕了,没有谁会有负罪感。 这些都是突厥人罪有应得! 怪就怪在,他们属于这个残忍的民族! 兵士们自问没有资格去替那些已逝的兄弟、同胞,原谅这些可恨的突厥人! 坐在白马上,陆沉默然前行,忽听身前的女人娇声笑道:“没想到,你也会心软,我还以为你这种残忍狠毒的人,会第一个冲那些突厥人挥起屠刀呢。” “我的刀,从不滥杀无辜。”陆沉面无表情,不过随即便冷然道:“不过对于那些不无辜的人,我从来不会心软,而且会以最残忍的方式去杀死他们,你想尝试一下吗?” 第二百章 负重前行 虞箐不吭声了。 陆沉哼了一声,这小娘皮,最近是愈发放肆了,这可不是一个好的迹象,久而久之,还不他娘的反了天? “在马背上待了这么长时间,舒服吗?” 他笑眯眯的问道。 虞箐不用去看他此刻满是阴险之色的脸,也能猜出来他一定没憋什么好屁,顿时一凛,惶恐道:“你什么意思?” 陆沉笑道:“意思很简单,你一个俘虏,本来没资格骑马,是陆某大发慈悲,不过,现在陆某的心情很不好,只能劳驾你接着在下面走了。”说着粗暴的将虞箐从马上推了下去。 当他的手,贴在后背的那一刹那,虞箐面色一寒,似乎想要反抗,不过强行克制住了,任由被推下马背。 见虞箐突然摔在地面,明显是被陆沉推下去的,兵士们俱是愕然。 陆参军这是要干啥?何以竟如此蛮横? 难道是抱腻了? 男人嘛,大都喜新厌旧,就算是这等比天仙还要艳丽三分的女人,天天在怀里抱着,没准暗地里还上下其手,干了许多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久而久之,也该腻了。 猜想到这里,兵士们无不是怒从心起,不是因怜香惜玉使然,而是对陆沉这等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行为气愤不已。 你是他娘的抱腻了,兄弟们还不知道这娘们儿是啥滋味呢。 你不乐意抱,让给兄弟们啊,真不仗义! 一路生死过来的兄弟们不禁心生微词了。 虞箐艰难从地面站了起来,倔强的看向陆沉,绝美的容颜上满是怒意。 陆沉笑吟吟道:“怎么?不想在下面走?那好啊,你可以上其他人的马,只要有人愿意接纳你。” 兵士们闻言一喜,蠢蠢欲动。 对陆沉的不满全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误会了。 陆参军还是仗义的。 这不就想起兄弟们来了么。 虞箐一动不动,也不吭声,仍旧是望着陆沉,美眸中隐隐透着一丝渗人的寒意。 陆沉被看的背脊发凉,恼羞成怒道:“不要像怨妇似的看着我,我又没玩你,难道还要对你负责不成?” 粗鄙! 兵士们暗啐了一口。 怎能对如此美人儿用“玩”这个字呢? 懂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 虞箐深吸口气,似乎在压抑心中怕是早已熊熊燃烧的怒火,转而向周围看了看。 兵士们顿时紧张起来。 选老子啊! 小绵羊,快到大灰狼……唔,快到本正人君子的怀抱里来…… 那些已然一骑乘着二人的,恨不得立刻将身前身后人踹下去,留出一个空位。 就在众兵士们期待万分之际,岂料陆沉坏笑道:“你可想好了,可不是人人都像我这般规矩守礼,在别人的马上,你能经受得起摧残吗?万一你将哪位兄弟撩拨的受不了了,使其兽欲大发,不管不顾起来,老子可救不了你。” 虞箐眼神几要吃人一般,冷然道:“你早晚得死在这张嘴上。” 陆沉声音比她更冷,“你如果再敢对我这般凶狠,我现在就让你明白,我这张嘴说出来的话,到底都是真是假!” 虞箐目光寒冷,针锋相对的与陆沉对视。 良久,她忽然咯咯一笑,扭头自顾往前走了起来。 兵士们见状失望的叹了口气。 没指望了。 只能依旧埋头前行,沮丧之下,欢声笑语都少了许多。 一旁的霍林扎马直是长吁短叹,似是对神女的遭遇而感到不忍,可又无能为力。 李惊蛰一直对虞箐同情的紧,对陆沉苦笑道:“陆大哥,您怎的又折腾她。” 坐在他前头的吴老海笑道:“陆参军做事,自有其道理,你小子毛都没长全,也好意思怜香惜玉。” 陆沉淡然道:“这女人性子硬,若不捋顺了,难保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别看她表面上对我惶恐畏惧,实则城府极深,就连我也有些对她看不透。不是我故意折腾她,实在是不折腾她不行啊,这女人是越来越放肆了。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法子,只能委屈委屈她了。” 素来沉默寡言的赵玄黄突然开口道:“你顾虑的很有道理,就连我,也有些看不透这女子。” 李惊蛰一凛,对虞箐的同情之意瞬时消弭无踪。 他年轻,见不得一介弱女子被欺负,可如果那女人城府深的连陆沉和赵玄黄都看不透,那就另当别论了。 连陆沉和赵玄黄都看不透的女子,还能是一介弱女子吗? 李惊蛰对虞箐顿时敬而远之。 “这女人,不简单啊。” 陆沉长叹一声。 …… 从那个突厥部落劫掠而来的干粮清水,还有马匹所需要的草料,足以供应千余人继续在这片荒原上横行很长一段时间,无须再去费心寻找绿洲水源。 沿途再未见过有突厥人存在的部落,队伍可谓是畅通无阻,快马加鞭,直奔荒原深处。 不过水粮的问题暂时得到解决,气候天象恶劣的问题却依旧存在,兵士们全凭着意志力艰难的前行着。 奈何,人的意志力是无穷的,可承受力却是有限的。 当霍林扎马说终于已深入荒原的那一刻,一千二百余人,已少了三十七个。 “他们都是英雄,历史会记住他们的。” 庞通仰天长叹。 陆沉摇头,望着眼下便因高烧不退而死去的一个兵士的尸体,漠然道:“做英雄的代价太大了。” 庞通眉头一皱,“什么?” “他们本该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儿子,夫君……在太平盛世之下,过着平淡的生活。”陆沉说着深深一叹道:“可惜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啊,只是有人在负重前行罢了。如果天下再无硝烟,恐怕没有人会愿意当什么英雄。” 庞通也叹了口气,道:“可战争,从未停止过,总有人要去承担这一切。” 陆沉点头道:“所以那些死去的兄弟们,都是好样的!我们一定要找到突厥王庭,不为别的,就为那些死去的兄弟们,继承他们的遗志,攻陷突厥王庭,活捉突厥可汗!让这场战争,彻底落下帷幕!” 第二百零一章 指日可待 深入荒原,队伍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绿洲。 这里与一路以来所见到的景象实在是格格不入,宛如荒原上一颗醒目的明珠,亦真如天神赐予万物能够得以繁衍生息的宝藏。 茂盛的植被随风轻轻摇曳。 郁郁葱葱的树木已茁壮到足以遮掩炙热的阳光。 不大不小的湖泊静静地躺在其中,犹如无暇碧玉,唯有鸟兽在饮水时,方能激起微微的波澜。 这里充满着生命的气息,凡是能够到达这里的人,一路以来渐渐笼罩在心头的绝望,都会在刹那之间消失殆尽,转而散发勃勃生机,对未来形成强烈的渴望。 连日来的风吹日晒,兵士们早就已全身都是臭烘烘的,他们犹如疯狂一般跑到那处静谧可人的湖泊,就像是在冲向令人垂涎欲滴的宝藏,将原本栖息在那里的鸟兽蛮横的赶走,然后理所当然的占据。 惬意的浸泡在湖水之中,随着汗渍污秽的脱落,疲惫似乎也一扫而空。 这一刻什么家国仇恨,什么建功立业,全部都被抛诸脑后,兵士们只想多在这里停留一会儿,享受这里的生命气息,以及湖水的滋润。 从湖里游上岸,陆沉穿着大裤衩子,赤裸着上身,肌肉愈发的坚实强壮,还有两处触目惊心的刀疤,煞是醒目。 真他娘的爽啊。 他畅快的舒了口气,旋即将盔甲重新穿戴好,偶然一瞥,却见虞箐坐在树荫底下,竟似没有去清洗一番的打算。 女子爱美,大都难以忍受身上脏乱污秽。 而虞箐明显更是如此,甚至还有洁癖。 盖因陆沉曾发现,她竟然偷偷用霍林扎马给她的水洗脸! 要知道那时许多人的水囊都已空空如也,如若再得不到补充,渴死只是时间问题。 那时她也是近乎一日未曾进水,可接过霍林扎马水囊的第一个举动,不是喝水,而是洗脸! 这也是后来陆沉为何那般愤怒的原因。 那时候的水,多他娘的珍贵啊,这女人竟然用来洗脸,简直是暴殄天物。 可现在,面对这么大的一片湖泊,她居然反倒坐在树荫底下,貌似根本没有去清洗一番的打算…… 这女人又在作什么妖? 陆沉眉头微皱,随即走到虞箐面前,问道:“你不打算洗洗?” 虞箐闻言脸颊顿时微红,羞怒道:“用得着你来多管闲事!” 陆沉愕然,但见她又羞又恼,这才恍然。 “放心,我们都是正人君子,你只管去洗,没人会偷看你。” 他斩钉截铁道。 虞箐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被质疑了。 陆沉老脸一红,知道自己这话别说是虞箐这么有城府的女人不会信了,就算是说给一条狗,也决计不会信! 如此超凡脱俗貌若天仙的女人,别说是那些不知肉味的臭丘八们了,就算是柳下惠生于这个世界,怕是也得瞪直了双眼。 “你爱洗不洗!” 那点龌龊心思被一言不发的戳破,陆沉恼羞成怒,丢下一句话,旋即扭头便离开了。 幸福的时刻总是短暂的,在此地略做休整,队伍随即便又起程出发了。 摇头晃脑的骑着白马慢慢前行,陆沉忽听旁边有人窃窃私语道:“那女人的皮肤真滑啊。” “我也看到了,像玉一样。” “可惜穿着肚兜亵ku,如果能都脱光了,让老子仔细瞧瞧,死也值了!” “如此美人儿,陆参军却抱了一路,真是艳福不浅呀。” “咱俩呀,没那命……” 俩人嘀嘀咕咕,越说越是下流,直是唉声叹气。 感受到其他人亦偷偷往这边看来,陆沉愣了一愣。 这些家伙自然不会是在看自己。 根据旁边那俩人下流的交谈,还有众人近乎于猥亵的目光,陆沉立时便明白了。 这女人一定是在自己走后,终于按耐不住,跑去洗澡了! “你不是不洗吗?” 他顿时勃然大怒。 为何要瞒着老子? 感情就是在避讳自己? 谁看都是看,老子凭什么就不能! 当时让虞箐下马行走,只是为了杀杀她的锐气,后来她也不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陆沉便又让她回到马背上来了。 虞箐静静地坐在前面,忽然听陆沉暴跳如雷,嘴角泛起一抹动人心魄的笑意,语气却无比淡然,说道:“让你失望了?” 再次被戳破那点龌龊心思,陆沉恼怒之极,咬牙切齿道:“胡说八道!老子失望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做人要讲诚信,说不洗,就是不洗!还偷偷摸摸的,令人不齿!” 虞箐奇道:“我说过不洗了吗?” 陆沉被噎的一楞。 她确实没说。 不过没关系,陆参军发怒,是不需要理由的。 “你以为我是想偷看你?” 他怒火勃发,犹如真的受了冤枉。 虞箐反问道:“不是?” “不是!”陆沉寒声给与否定,哼道:“我随时可以将你扒个精光,甚至将你轮了!又何必偷看!” 虞箐没有畏惧,反而咯咯直笑,说道:“你们男人不是就喜欢这个调调嘛,唾手可得的东西,哪有暗中偷窥来的刺激。” 被质疑人品,陆沉怒了。 是真的怒了。 放肆,放肆啊! 这女人的锐气是杀不尽了,是愈发的放肆了! “下去。” 他咬牙道。 虞箐也是听话,随即下了马。 周围的兵士们见之无不是面露诧异。 这又是怎么了? 又抱腻了? 唉。 陆参军真是命好啊。 这等美人儿都能抱腻,时不时的还得将她赶下去缓解一下。 人比人,气死人啊。 队伍里唉声叹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庞通行在最前面,闻声皱了皱眉,大声道:“已然走到这里,怕是不会再那么顺利了,都精神一点,时刻准备迎敌。” 荒原深处,按照霍林扎马的说法,突厥蛮子的部落,大都汇聚在此,星罗棋布,说不准在未寻到突厥王庭之前,那些散布的部落,将会是最大的阻碍。 兵士们连忙收敛,振奋精神。 终于到了突厥人的老巢了。 攻陷突厥王庭,活捉突厥可汗,已然指日可待! 第二百零二章 还有五千兵 “距离突厥王庭,还有多远?” 陆沉策马到虞箐的身边。 虞箐缓步的往前走,淡淡说道:“按照这般速度行进下去,估摸也就再有两日就能到了。” 陆沉沉吟点头,接着问道:“沿途可有部落存在?势力如何?” 虞箐道:“按这条路线走下去,除非绕道而行,否则最少要碰见六七个部落,其中实力最强的,要属右王巴鲁部,再就是号称突厥第一猛士的巴屠牙部。若是平素,就你们这点人,无论撞上这其中任何一个部落,怕是都得全军覆没。不过眼下,突厥所有部落尽皆倾巢而出,唯有王庭还留有些兵力。你们兴许真的能成大事。” 陆沉皱眉道:“王庭有多少兵力?” 虞箐道:“至少五千人。” 五千…… 陆沉一惊。 没想到突厥王庭还留存有那么多的兵力! 己方这一千余铁骑,想要撼动有五千突厥兵镇守的王庭,怕是疏为不易。 “你为何不早说出这等重要情报!” 他喝问虞箐。 不知怎的,虞箐竟愈发对陆沉不惧怕了,笑吟吟道:“你又没问过,我怎么知道这情报对你们很重要。” 陆沉大怒,猛的跃身下马,狠狠攥住虞箐的手腕,冷冷道:“你越来越放肆了,真以为陆某是好耐心吗?” 虞箐脸上的笑意没有立即消失,而是停留许久,才慢慢消退,被冰冷所替代,“难道非得让我诚惶诚恐的回答你,你才满意么?” 这时,庞通,周岳,吴老海,李惊蛰,全都策马跟了上来。 见陆沉粗暴的抓着虞箐的手腕,李惊蛰忙是问道:“怎么了陆大哥?” 陆沉一把撇开虞箐的手,沉声道:“这女人说,突厥王庭还有五千兵。” 四人齐齐一震。 庞通沉吟道:“没想到东境战场上打的如火如荼,突厥的王庭竟然还留守着这么多的兵力。” 五千兵,对于人口有千万之多的大齐来说不算什么,可突厥人口稀少,能打仗的满打满算,恐怕还不足十万。 按出发前的预估,突厥人在东境战场上威势凶猛,貌似不和大齐决一死战,誓不罢休,想必已是倾巢出动,王庭断然不会留守许多兵力,可如今看来,竟是错估了! “王庭由谁领兵镇守?” 庞通心情沉重,赶忙问道。 虞箐道:“正是号称突厥第一猛士的巴屠牙。” 没想到这突厥的第一大将也在! 庞通本就颇为沉重的心,不由更加跌落谷底。 陆沉却是由沉重转为欣喜,扭头看向远处的赵玄黄。 即使距离这么远,赵玄黄亦似对这边的交谈尽收于耳,在陆沉看向他的那一刻,随即冲陆沉微微点头。 陆沉不由庆幸,得亏将赵大个子也一并带了来,否则面对五千突厥兵已然是捉襟见肘,再加上个巴屠牙…… 到时只怕得望洋兴叹了,冒然去进攻突厥王庭,无异于找死。 陆沉虽未见过那巴屠牙究竟何等了得,但其既然能和赵玄黄的师傅交手,虽然是设计取胜,但想必亦是非同小可。 在没见过赵玄黄显露身手之前,陆沉从不认为以一人之力,能够将百十余人杀的落花流水,可自从那日突厥袭营,见赵玄黄杀突厥人比屠鸡宰狗还要轻松,当时便震惊不已,原来这世界上竟真的有这等人存在! 那巴屠牙即便比不上赵玄黄,可就算只有赵大个子一半的能耐,也是不小的阻碍。 何况,巴屠牙手下还有五千兵! 如果赵玄黄此次没有随行而来,陆沉此刻或许也会如庞通般心沉谷底,认为想要攻陷突厥王庭,势必难如登天。 可有赵玄黄在,陆沉信心满满。 以赵大个子的绝世武力,再加上自己的阴谋诡计……唔,神机妙算,一定能攻陷突厥王庭,活捉突厥可汗! “庞将军莫要忧虑,区区突厥第一猛士,何足道哉。” 见庞通自听到巴屠牙也在王庭后,便一直皱着眉头,陆沉笑着宽慰道。 庞通摇头道:“你不知道那巴屠牙的厉害,此蛮勇猛无匹,我曾与其交过手,亲眼见他在我齐军中横冲直撞,势不可挡……突厥王庭有其镇守,我们想要攻破,可谓艰难。” 陆沉道:“不管那巴屠牙有多厉害,我们决计不能未战先怯,历经千辛万苦走到这里,就算不能将突厥可汗生擒活捉,也定要搅他个天翻地覆,让突厥蛮子好好瞧着,我大齐男儿也不是吃素的!” 庞通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就算有巴屠牙在,就算突厥王庭还有五千精兵,我等亦不能退缩!不成功,便成仁!” 陆沉道:“如何攻陷突厥王庭,将巴屠牙和那五千兵击溃,等找到突厥王庭,我们再做计较。现在摆在眼前有一个问题,按照这条路线走下去,沿途我们至少要碰到六七个部落,我们是绕那些部落而行,还是一路横推过去?” 庞通想也不想,震声道:“横推!” 陆沉顾虑道:“可是若一路杀向王庭,只怕会走漏风声……” 在荒原外围,陆沉放过那些老弱妇孺,是因为那里距离荒原深处甚远,将他们的水粮坐骑劫掠一空,他们只有等死的份儿,压根就无法将消息传递到突厥王庭。 可现在不一样了,此地已是荒原深处,距离突厥王庭不再遥远,倘若走脱风声…… 他话未说完,庞通已是冷然道:“既然深入至此,已无须再遮遮掩掩了,与其绕路而行,浪费时间,不如光明正大,闹得沸沸扬扬,让他们皆知我大齐铁骑,已然莅临,无时无刻不在惶恐不安之中!若是能迫使东境战场上的突厥兵回防,正好能促成我大齐趁势追杀,如此我们费尽周折深入至此,才更显意义。” “好!”陆沉心潮汹涌,隐隐有些热血沸腾。 李惊蛰更是天生的战痴,脸色已然兴奋的通红,激动道:“一定让那些突厥蛮子,好好见识我们的厉害!” 庞通纵马巡视后方,猛然长枪一指,大喝道:“队伍疾速前进!但遇突厥人,无论男女老幼,杀无赦!” 第二百零三章 不下于一万的大齐铁骑 疾速行进不过半日,便面临到阻碍。 “前方是玛莫干部,是突厥最富有的部落。” 在陆沉询问的目光下,虞箐淡淡说道。 庞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旋即发号施令道:“将骆驼舍弃,只携带少量清水干粮,轻装简骑。一路冲杀过去,不可恋战!” “诺!” 兵士们战意高昂,声震如雷。 “杀!” 庞通大喝。 队伍如风卷残云,迅速奔袭至玛莫干部。 同此刻突厥大多数部落一般无二,玛莫干部中的壮年男子亦多数被拉到了东境前线,眼下部落中大都是老弱妇孺,如何能抵抗得住大齐第一军炽羽军千余精英的铁蹄践踏。 齐兵们挥舞着屠刀,犹如黑色的洪流,汹涌咆哮,势不可挡! “是齐兵!” “杀了他们!” “齐人竟敢踏入阿盘天神庇佑的荒原!” “杀!” 蛮人多凶悍,突厥尤甚。 面对齐兵们突然而来的冲袭,部落的突厥人纷纷拿起兵器,试图抵抗。 奈何擅战的壮年男子太少,妇孺老幼再是凶悍,终究无法和齐兵们对抗。 大齐第一强军,不是说说而已。 尤其进荒的这千余铁骑,还皆是从炽羽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 玛莫干部的蛮人极多,可人数并不能弥补双方的实力差距。 当然,蚁多咬死象,千余骑兵,并不能对这诺大部落形成绝对的碾压,伤亡亦在所难免。 不时有齐兵被射杀,跌落马背,随即便被众多突厥人一拥而上,乱刀分尸! 荒原上的蛮人,个个都是神箭手。 与齐兵短兵相接,这些妇孺老幼绝非对手。 可森然的箭羽,却能无情的收割着齐兵们的生命! 这里的突厥人太多了,就算是全都引颈受戮,怕是都得杀上几个时辰。 何况他们一直在激烈的抵抗。 庞通一枪穿进一个突厥人的头颅,随即大喝道:“放火!” 兵士闻言,将早就准备好的火把点燃,扔向那些积累着突厥雄厚财富的帐篷。 玛莫干部很快便沦为一片火海。 遵循庞通命令,队伍并未恋战,随即扬长而去。 队伍一路冲出十数里,才放慢速度。 “原地稍作休整,清点伤亡人数后,继续行进!” 庞通命令道。 一场冲锋下来,虽然将玛莫干部近乎摧毁,但付出的代价,亦是沉重。 死十六人,伤二十一人。 即便战损比已然堪称大获全胜,可在未到达突厥王庭之前,便这般消耗,到时还如何与那镇守在王庭的五千兵对抗? 经过这场大战后,队伍深入荒原的消息,想必很快就会被突厥王庭以及各部落所知晓。 目的已经达到。 不能再一路横推了。 毕竟兵士们只有千余,若都消耗在那些小鱼小虾身上,等到面对王庭那个庞然大物时,恐怕会已无一战之力。 庞通当即改变战法,说道:“避开那些部落,莫要主动冲撞,若无追击,不得恋战,火速往突厥王庭行进!” “诺!” 兵士们得令。 略做休整后,队伍旋即启程,直奔突厥王庭! …… 诚如庞通所料,齐军深入荒原的消息,很快便传到突厥王庭以及各部落。 不过玛莫干部落传递给王庭以及各部落的信息,却是摸不准齐军究竟来了多少人马。 玛莫干首领为了逃避部落被冲溃、财富被焚毁的罪责,甚至还夸大其词,对突厥可汗言道虽然不清楚齐军此行来了多少人,但目测最起码当不下一万之数! 不下于一万的大齐铁骑…… 王庭以及各部落震动了,无不是惴惴不安。 如今后方空虚,近乎所有的兵力全都在东境前线,就算是立刻抽调前线的兵力回防,怕也是来不及了。 突厥可汗盛怒之下,依旧惩处了玛莫干首领,将其五马分尸,然后喂了狗。 毕竟玛莫干聚集了突厥所有的财富,每在大雪封荒之前,突厥就是凭借这些掳掠来的财富,与齐人暗中通商获取过冬物资,方能苟延残喘,度过恐怖难熬的冬季。 可现下那些财宝通通被付之一炬,部落以后还如何过冬? 玛莫干部落就是整个突厥的罪人! 首领自然难辞其咎。 咬牙切齿的看着一群恶犬将玛莫干首领的尸体抢噬殆尽,突厥可汗图扎格依旧难消怒火,而更多的则是对齐军的恐惧。 “立刻命令各部落,将能战的人全部调来王庭!” 图扎格恐惧之下,已然慌张了。 “可汗,若将能战者全都调来王庭,各部落形同虚设,那些齐人的铁蹄之下若至,岂不是都得被烧杀一空?儿郎们正在前线浴血奋战,为我们争夺未来能够栖息繁衍生存的净土,回来后若再也看不到亲人孩子,我们如何能对得起他们。” 劝谏的名叫拔都,乃突厥部落的智者,在那女齐人没来做军师前,他就是图扎格的智囊。 图扎格坐立难安道:“可惜军师还未从前线归来,若有她坐镇,王庭定然无虞!” 拔都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有些悲哀的看着图扎格。 这位荒原上最高贵、最桀骜的狼王,终究是老了啊。 竟然直到此刻,还寄希望于那个女齐人,甚至将其当做救命稻草! 谁能想到,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睿智铁血的狼王,这个以雷霆之势横扫荒原统一各部的图扎格,如今面对齐人入荒,竟会这般惊恐不安?甚至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将那股齐人歼灭,而是盼望那个女齐人能速速归来? 齐人有句话,拔都一直奉为至理名言,那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可拔都不敢对图扎格说。 图扎格已经被那女齐人迷了心窍了,被她织造的美好幻象所迷惑,满心想着的都是入主大齐江山,甚至横扫列国,君临天下! 即便在那女齐人的指挥下,狼军在东境取得了极大的战果,神出鬼没,无往而不利。 可拔都依旧认为,这都只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战场上,一时之得失,并不意味着就能决定最终的胜负。 只要大齐稳住阵脚,以其雄厚国力,突厥如何能与其对抗? 第二百零四章 迁移 奈何拔都无法劝阻,就如先前所说,图扎格已然陷入那女齐人编织的美梦之中,如若不经历惨痛的教训,即便浪费再多唇舌,也是决计叫不醒的。 默然许久,拔都说道:“现在可汗该做的,不是调遣各部落能战者来护卫王庭,而是应该从现如今镇守王庭的五千儿郎中,派出一些去帮助那些部落。诸部落是咱们突厥的根,若都被齐军扫尽,王庭即便依存,却也是孤掌难鸣,到时被齐军长驱直入,陷落是早晚的事,况且……”欲言又止。 图扎格皱眉道:“况且什么?” 拔都沉吟片刻,道:“况且荒原虽然在可汗您的统治之下,各部落俯首称臣,看似铁板一块,但实则皆暗怀鬼胎,其中以右王巴鲁、左王剌都为甚,再就是窝可台部,一直阳奉阴违,藐视王庭。现如今各部皆倾巢而出,在东境前线浴血奋战,若可汗您将他们部落仅存的能战者全都调来护卫王庭,他们若得知此事,恐怕会对可汗您心生微词,甚至班师回来对可汗您……对您兴师问罪亦不无可能。” 图扎格老了,可仍然霸气,闻言顿时冷然道:“他们敢!” 他有霸气的资本。 突厥部落本是一片散沙,是他横空出世,以铁血手腕,横扫各部,使得荒原,为之一统。 可以说那些对王庭俯首称臣的各部落,都是图扎格一手打服的。 拔都肃然道:“他们未必不敢!亲人被王庭抛弃,任谁不会丧失理智?若诸部落因此被那股深入荒原的齐军屠杀践踏,可汗试想,左王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图扎格沉默了。 作为这片荒原上最高贵的狼王,他平时压根就不怕底下的狼崽子会造反,因为他自信不管是谁胆敢忤逆他的统治,都会被他以铁血手腕镇压下去,不管是如日中天的左王,还是势力愈发强大的右王! 可此时此刻不一样,东境那边,诸部落还在听从王庭的命令,对齐境发起猛烈进攻。 若真的因此事而搬师,入主大齐江山的梦想,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你说得对。”图扎格点点头,随即迟疑道:“可还要派兵去帮助各部落,会不会有些过于冒险了?那些可恶的齐军也不知道偷偷溜进来多少人,按照玛莫干那个混蛋的说法,最少怕也有万人!王庭只有五千兵,若再派些出去帮助各部落,齐军来袭,王庭岂非危险?何况就算是派兵出去,若齐军真的对各部落发起进攻,就这点兵力,怕是也难解燃眉之急。” 拔都沉重道:“为了稳定军心,可汗必须要这样做。若那些部落真的受到齐军攻击,可汗派兵帮助,谅左王他们也无话可说,而若坐视不管,任由各部落自生自灭,东境战场形势还不乐观,咱们突厥内部,怕是就要起大变故了。” 图扎格怒容满面道:“那些可恶的齐人,他们是怎么溜进荒原中来的!巴鲁和剌都简直是饭桶,东境久战不下,竟还在眼皮子底下,让规模如此大的齐军越过他们,溜进咱们的荒原!” 拔都猜测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齐军已经发现了咱们隐蔽潜入齐境的那条路。” 图扎格一震,惊道:“不可能!如此机密,齐军是如何知晓的?” 拔都道:“齐人有句话,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不知齐军究竟是如何获取到此机密情报的,但我可以笃定,眼下在荒原横行无忌的那股齐军,就是走那条路进来的。” 图扎格忽然变得紧张起来,起身离开披着白虎皮的王座,在帐篷里踱来踱去,沉声道:“若真是如此,这可如何是好?我突厥儿郎之所以能够接连对齐军予以重创,全赖那条路神鬼不知之功,如今怕是被齐军所发现,巴鲁和剌都他们再想不废吹灰之力的取得重大胜果,恐不可能了。” 拔都道:“和齐人打仗打到这个地步,咱们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左王和右王必须钉在东境前线,否则前功尽弃舌不说,若突然搬师,必然会被齐军趁势追杀。前线儿郎不能回援,后方则孤立无援。可汗,依我之见,王庭应立刻迁徙,避开那股齐军的锋芒,且待东境战事尘埃落定。在此期间,决计不可与那股齐军正面对抗。” 图扎格怒道:“区区万人齐兵,便要迫使我王庭躲藏流亡,如同丧家之犬么!” 拔都叹息道:“按照玛莫干的说法,那股齐军貌似皆为精锐,战法凌厉,悍勇难当,我王庭虽有五千儿郎,可还需派去诸部落一些,若与其对抗,无异于自讨苦吃。权宜之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王庭唯有避其锋芒,方能安然无虞。荒原茫茫,谅那些外来的齐人,踏破马蹄,也寻不到咱们的踪迹。” 图扎格素来骄傲,身为荒原上至高无上的狼王,竟要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惶惶不安…… 骨子里的骄傲让他难以接受。 可王庭被攻陷、他被生擒活捉的危险,终究还是让他妥协了。 “就依你之见,待东境战事结束,儿郎们归来,本汗定要亲自领兵,将那群可恶的齐人全都埋葬在荒原上,让他们一个也回不去!” 图扎格咬牙切齿。 “巴屠牙!” 他转而冲帐篷外喊道。 帐外旋即走进来一个高大蛮人,只见其皮肤黝黑,肌肉高鼓似要炸裂,长得凶神恶煞,脖子上挂着一串兽骨项链,耳朵亦是兽骨制成,森然可怖,更显其冷血如蛮荒巨兽一般。 这蛮人便是赵玄黄心心念念欲杀之的突厥第一猛士巴屠牙! “巴屠牙,眼下突厥各部落,皆有面临齐人攻击之危险,本汗命你从王庭的五千兵中,抽出一些人来,去帮助各部落度过难关。” 图扎格命令道。 “巴屠牙遵命。” “还有,立刻吩咐下去,迁徙王庭,避开那股齐人的锋芒,在前线儿郎还未归来之际,不可与齐军展开正面冲突。” 虽然骄傲让图扎格无法接受逃跑,可为了活命,他只想立刻便逃的无影无踪。 就如拔都若所感叹的一般,狼王老了,变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了年轻时的魄力,变得怕死了。 第二百零五章 诱人 此时此刻,在荒原中纵横的齐军们压根就料不到,突厥王庭面对他们的来袭,竟然会选择迁徙逃跑! 这一切都要得益于那个倒霉的玛莫干部首领,若非他为了逃避罪责,夸大其词,草原上最高贵的狼王又岂会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甚至在拔都提出逃跑的建议后,虽然明面上颇不甘心,可心底却早就想脚上抹油了。 图扎格若是知道,杀入荒原中的这股齐兵,实际上已不到一千一百人,怕是会立时气的七窍生烟,恨不能从狗肚子里将玛莫干的尸骨掏出来,再挫骨扬灰一遍! 按照庞通以及众人的设想,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突厥王庭以及各部落势必会乱了阵脚,多半会派出兵力围剿,试图歼灭。 但众人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突厥王庭竟然因为玛莫干那个倒霉鬼的谎报,还以为是大祸临头呢,非但不敢派兵围剿,反而如临大敌,逃跑了…… 这对于齐军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他们深入蛮荒的目的,便是直取突厥王庭,可没曾想王庭竟然望风而逃,躲避锋芒。 队伍或许会因此减少死伤,在荒原深处横行无忌,将那些只剩下老弱病残的部落一一诛灭,可不破突厥王庭,终究是差强人意。 庞通若是知道大张旗鼓进军突厥王庭,竟使得突厥可汗以及其智囊心惊胆颤,旋即便下令迁徙逃亡,定会悔的肠子都青了。 可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尚还依旧抱着视死如归的坚定决心,率领千余同样斗志昂扬以为奔向修罗地狱的兵士们,按照虞箐所指的路线,火速往突厥王庭进军! 他们却是不知道,突厥王庭,已是人去楼空。 …… “陆大哥,您觉得咱们这次能大获全胜吗?如果真的将突厥的老窝给端了,将突厥可汗那个老东西给擒回大齐去,那功劳可就大发了,俺会不会直接升任千户?或者直接做了将军?嘿嘿,如果真是那样,等俺回了青州老家,县太爷是不是也得对俺点头哈腰?” 队伍刚刚避开沙哈啦玛部,见无突厥人追击,便渐渐放慢脚步。 按照虞箐所说,天黑之前,就能赶到突厥王庭,将士们既是沉重,又是兴奋。 沉重的是突厥王庭尚有五千兵,到达之后,势必会经历一场血战!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想要攻破突厥王庭,活捉突厥可汗,完成此次入荒的任务,可谓难如登天,甚至压根就是飞蛾扑火! 而兴奋的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寻到突厥王庭,哪怕明知会死在那里,也无畏无惧,甘之若饴! 唯有李惊蛰,没有一丝沉重的心情,只有彻头彻尾的兴奋。 甚至陆沉瞧他的兴奋程度,若非有大军拖累,他怕是早就迫不及待的策马奔到突厥王庭,和那些突厥蛮子决一死战了。 这小子天生就是个战士。 如果调教好了,未来便是将才! 陆沉笑道:“等你真的做了将军,莫说县太爷,就算是府台也得给你三分薄面。” 李惊蛰登时大喜道:“真的?” 吴老海嗤之以鼻道:“陆参军和你逗闷子呢,你小子还当真了。就你小子这块材料,也能做将军?跟着陆参军屁股后面沾光混个百户,此番若是能回去,再获点封赏,你小子就偷着乐去吧,竟还敢异想天开,奢望拜将?瞧瞧你小子尖嘴猴腮瘦弱不堪那样儿,哪长得像是将军的料。” 李惊蛰怒道:“轮得着你说话!信不信我一脚给你踹下去!” 眼瞅着这俩又吵吵上了,陆沉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虞箐的身上,沉思片刻,问道:“你虽是突厥人信奉尊崇的神女,但想来未曾对齐人造过杀孽,等到突厥王庭之后,我说话算话,便放了你。” 虞箐没有立时回答,许久之后,才咯咯一笑,说道:“你这招借刀杀人之计,实在是下三滥的紧,既不想亲手杀我,还要置我于死地,没想到你这种人,也会做这等当**还要立牌坊的事。” 陆沉一楞,旋即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虞箐道:“待到王庭,突厥人又不是傻子,又岂会猜不到是我带的路,否则你们如何能精确的找到王庭所在?所以不管你们成功与否,我哪怕身为神女,也必定会被突厥人恨之入骨,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在荒原上再无立锥之地。你如果真的不想杀我,不如现在就将我放了,现在放了我,才是真的放了我,等到王庭再放我……那与你亲手杀我,又有何异?” 原来这女人是这个心思,陆沉冷笑道:“陆某一直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在未寻到王庭之前,便放过你,根本绝无可能!你最好在心里默默向你那天神老爹祈祷,祈祷你指的方向真就是突厥的王庭所在,如果届时我们寻不到,你就不是死那么简单了,下场如何,你自己掂量。” 虞箐对陆沉是愈发的不惧怕了,闻言笑的更是开心,竟是突然后背一仰,倒在陆沉的怀里,面朝陆沉,眸子既是好看,又是深邃,嘴角微微上扬,说道:“真有趣,你真是越来越让我着迷啦。原以为你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可后来我渐渐发现,你的内在,实际上并不像你表露出来的那样。你知道吗,像你这样的男人,最能让女人着迷,我也不例外。” 陆沉被她暧昧的话惊得一楞。 这女人是越来越放肆了! 原以为她是犹如冰山般冷漠的神女,可最近渐渐的,她好像越来越往风尘女子靠近了…… 如果不是知道这女人不简单,陆沉几乎要忍不住认为,虞箐兴许是哪个勾栏瓦肆里出来的! 她太诱人了。 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好似精准抓住了男人的脉搏,撩拨的人心里直痒痒。 饶是陆沉自衬定力惊人,心神亦一阵摇曳,连忙固守心智,将虞箐狠狠推开,恼羞成怒道:“老子表里如一,说要轮了你,就不会只随便侵犯了事!况且,你想尝尝烈马的滋味吗!” 第二百零六章 突厥可汗逃了 “不要啊。”虞箐花容失色,纤纤玉手放在浑圆饱满的胸脯上,貌似惧怕不已,可下一刻,便咯咯一笑,道:“吓唬我,你很有成就感吗?烈马的滋味,还真没尝试过,不过你的滋味,我倒是想品尝一番。” 扭过螓首,柔嫩鲜红的香舌极是诱惑的舔了舔唇,双眼迷离,直能将人魂魄给勾了去。 陆沉差点没把持住。 妖女! 这小娘皮是真的疯了不成? 怎的前后差异如此之大? 这哪里是突厥人尊崇供奉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神女,分明就是烟花柳巷风尘之地迷惑众生的妖孽! 陆沉谨守内心,为防三魂七魄真被勾引了去。 这女人太邪门了,长得绝美也就算了,偏偏貌似还深谙魅惑之道,特别是她那双既好看又深邃的眸子,与其直视,怕是再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都会在不知不觉间沦陷其中。 也就是陆沉内心强大,毕竟前世在床上如活死人般躺了那么多年,动不能动,口不能语,意志早已练就的如钢铁般凝固坚硬,这才能堪堪把持住,换做旁人,多半已是欲火难耐,立时将虞箐拉下马,做那等羞耻之事了。 这小娘皮难道就不怕老子受不了这个诱惑? 陆沉不禁心中诧异,按照这女人先前的表现,她对贞操还是很看中的,否则不会那般恐惧。 可最近她越来越是放肆,都敢主动勾引了…… 跟他娘的风尘女子一样! 莫非这才是她的本性? 而先前只不过是在伪装? 想到这里,陆沉顿生警觉,愈发觉得虞箐这个女人颇不简单。 不过陆沉也懒得探究了,只要找到突厥王庭,这个女人也就完成了她的利用价值,她简单也好,不简单也罢,到时都已无足轻重。 这一路上对她既是恐吓,又是调教,皆只不过是为了让她心有敬畏莫要耍滑头而已。 “你如果再这么撩拨老子,你会有这个机会的。” 陆沉冷冷的丢下一句,随即再不理他,将赵玄黄招呼了过来。 “赵大哥,你对上那巴屠牙,胜算几何?” 他问向赵玄黄。 在他看来,突厥即便还有五千兵镇守,亦非不可攻破。 只要赵玄黄能将那突厥第一猛士巴屠牙给收拾了,就算是成功一半了。 赵玄黄寻思片刻,说道:“我未曾亲眼见过巴屠牙的身手,但他既然串通我师兄,对我师傅下毒,显然没有把握胜过我师傅,由此推断,他应该不是我的对手。” 虞箐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眸子里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 陆沉坐在她身后,却是没有瞧见,如同吃下颗定心丸,笑道:“赵大哥如此说,我就放心了。得亏有你在,否则此行,怕是就要功败垂成了。” 虞箐忽然讽刺笑道:“你怕是忘了,王庭还有五千兵马镇守,就凭你们这点人,怕是见不到突厥可汗,就已全军覆没了。” 陆沉冷哼道:“你这小娘皮懂个屁,打仗打的是智慧,横冲直撞,那是莽夫行为。” 虞箐问道:“你怎知就你们会用智慧?” 陆沉眉头一皱,深邃的看着虞箐,默然许久后,说道:“听说突厥有位军师,用兵如神,诡计多端,突厥这次之所以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位军师功不可没,也不知她在不在王庭,若是在,我可真要好好领教一番。” 虞箐不说话了。 陆沉旁敲侧击道:“听说那军师也是个女人,而且也是齐人,你既是突厥人尊崇供奉的神女,不知见过她没有。” 虞箐淡淡道:“不过见过几面而已,我只不过是突厥人摆放在上层好看的花瓶而已,有些事也不是很了解。” “呵,未必吧。”陆沉若有深意的道。 虞箐神色一冷。 这一刹那,赵玄黄猛然看向她。 虞箐有所觉,貌似有些紧绷的气机渐渐松弛下来,冲赵玄黄微笑道:“怎么了?” 赵玄黄没有回答,打量她稍许,慢慢转过头去。 陆沉也察觉出了异样,方才那一刹那,他感觉到有凛冽的杀机一闪而逝! 至于这杀机从何而来…… “我貌似对你也越发感兴趣了。” 他对虞箐冷冷说道。 就在这时,率先去前方刺探的斥候回来了。 “将军!突厥王庭……不见了!” 那斥候着着急忙慌的禀报。 队伍所有人闻言俱是一惊,相继勒马停下。 突厥王庭不见了? 怎么不见的! “说清楚些!” 庞通喝道。 那斥候道:“我等在约莫二十里外,也就是那女人所指的位置,发现有大量帐篷驻扎的痕迹,根据地面上遗留的杂物,以及畜生残存的粪便、蹄印来推断,那里此前有大规模的突厥人生存,应该就是突厥王庭!” 庞通眉头深拧,问道:“可能看出,突厥人是何时从那里撤离的?” 斥候道:“至多不超过一日,脚印尚还清晰可见,许多杂物都未曾收拾,显然撤离时甚为匆忙。” 嘶! 庞通纳闷了。 突厥王庭为何要着急撤离? 难道是对自己这千余铁骑心生畏惧,不敢正面应战,故而才逃跑了? 不应该啊。 突厥王庭有五千兵,何以竟对千余铁骑心怀畏惧? 那突厥可汗,就不怕进来的敌人,愤怒之下,将怒火宣泄在那些无兵镇守的部落身上? 可真是咄咄怪事! 按照常理,突厥可汗在得知齐军入荒时,第一时间该想的应该是如何调兵遣将,将齐军全部歼灭于荒原之中,以免子民遭受无妄之灾,可庞通委实没想到,王庭竟然撤离了,另一层含义就是怕了,逃跑了! 突厥的狼兵不是最悍不畏死么,怎的王庭尚有五千兵镇守,竟不敢和千余齐兵铁骑对抗? 庞通着实捉摸不透突厥王庭为何要撤离。 他哪里知道,王庭望风而逃,却是全因玛莫干首领夸大其词,导致年老的狼王心惊胆颤,与谨小慎微的智囊拔都一拍即合,带着五千狼兵,竟是就这么不战而逃! 他虽然不知内情,但现在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原以为历经千辛万苦奔袭至此,即便无法将突厥王庭攻破,至少也能扒其层皮,如此纵使粉身碎骨,全军覆没,亦再无遗憾了。 可没曾想,突厥王庭竟是先一步逃跑了! 荒原茫茫,又该何处去寻? 第二百零七章 冷漠的狼王 “应该是可汗老儿得知我等杀来,不敢应战,所以卷铺盖逃了。” 陆沉苦笑说道。 李惊蛰撇嘴道:“突厥蛮子也忒胆小了,王庭五千兵马,却被咱们一千铁骑吓得屁滚尿流,这次就算咱们不将他们赶尽杀绝,此事传扬出去,他们羞也该羞死了。” 庞通面沉如水,说道:“突厥王庭为何突然迁移,委实疑点重重,耐人寻味,不过到底是惧怕我齐军铁骑兵锋逃离,还是设下圈套诡计,请我们入瓮,我们都必须追击!我等入荒,头号大事便是破突厥王庭,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将突厥可汗生擒活捉,决计不能让他逃走!” 说着问向那斥候道:“根据地面痕迹,能否推断出王庭向何处迁移?” 那斥候道:“向东南方向的脚印密密麻麻,且都极为清晰,应该正是逃往东南方向了。” 庞通点头,旋即勒马拧身,面朝众兵士,一举长枪,大喝道:“不擒突厥可汗,誓不罢休!” 众兵士齐声应喝道:“不擒突厥可汗,誓不罢休!” 队伍立时先赶到突厥王庭未迁移前之地,然后便火速往东南方向进发。 此时此刻,在荒原深处的某个极为贫瘠荒芜的位置,象征着王殿的帐篷之中,图扎格一左一右抱着两个美女,大口痛饮荒原火辣刺喉的烈酒,面前亦有五六个女人搔首弄姿,载歌载舞,不时哈哈大笑,显然身为享受。 拔都突然掀开帐帘,见此景象,原地伫立默然良久,才缓缓走上前去,叫道:“可汗。” 图扎格见是他来了,笑道:“大齐不愧是奢靡繁华之地啊,这乐舞正是咱们部落女子从大齐奴隶那里学来的,一舞一动,直能将人魂魄勾了去。” “待咱突厥入主大齐,将李家所有的土地全部据为己有,到时咱们就能永生永世的去享受那里的奢靡繁华,再也不必在这艰苦恶劣的荒原苟延残喘。” “只要此次成功将东境防线打破,咱们就能长驱直入,直下齐都乾雍,继而将整个大齐全部吞噬,此刻在东境前线浴血奋战出生入死的儿郎们,他们都是功臣!” “本汗一定要奖赏他们!也学学大齐人那一套,封侯拜将,让儿郎们的子孙后代亦吃穿不愁,享受荣华富贵,哈哈哈!” 图扎格的笑声格外的开怀畅快。 而拔都此刻心里只有悲哀。 一个只知道享乐的狼王,如何能带领狼群去入主那片锦绣江山? 痴人说梦罢了。 现如今那群齐人在荒原上横行无忌,也不知各部落会不会面临被屠杀的危险,作为狼主,不担忧子民的生死存亡,反而在此饮酒作乐…… 拔都深吸口气,压抑愈演愈烈的怒火。 见拔都一声不吭,图扎格也是老眼昏花,竟是没瞧出拔都的不满,兀自大笑道:“拔都,快来与本汗一同痛饮美酒,欣赏这醉人乐舞!” 拔都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愠怒道:“可汗,拔都有事要与您商量,请屏退左右!” 图扎格一怔,随即面露扫兴之意,不耐烦的冲乐师美女一摆手。 等帐篷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图扎格有些不悦道:“何事如此着急与本汗商量。” 拔都道:“可汗,王庭或许暂时已经安全,可各部落却依旧有被那股齐军侵略之虞,那股齐军既然能深入荒原,显然不是误打误撞,绝对是有熟知荒原地形、甚至对我突厥部落分布了如指掌的人带路,您看是不是立刻下令,命各部落亦紧随迁徙,以免被那股齐军碰上。” 图扎格沉思许久,缓缓摇头道:“不可。” 拔都愕然道:“为何?” 图扎格道:“各部落依然在原地,或许能够绊住那股齐军的手脚,若紧随迁移,那股齐军就会将心力全部放在王庭的身上。显而易见,那股齐军就是冲着本汗来的,只要他们寻不到本汗所在,定会渐渐疲于奔命,只待东境前线缺口一开,无须再放置全部兵力在那泥潭中,本王便命苏佗羊芝率部回援,到时定能将那股齐军一举歼灭!” 拔都急道:“可以各部落牵绊齐军的脚步,定会死伤无数,再者,若东境始终攻不下,又该如何?” 图扎格面色猛然一冷,沉声道:“拔都,知道为何本汗倚重军师,要渐渐多过你么?你太过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只要本汗无事,儿郎们就能在东境安心作战,各部落就算被那股齐军全都杀光,他们亦是死得其所!等东境防线被儿郎们打开,本汗亲自去统帅,攻入大齐,为那些身死的族人报仇!你要能分清轻重!” 这冷漠的话语,拔都不禁心生悲凉。 图扎格却没说完,寒声道:“还有,莫要再让本汗听到你扰乱军心,有军师运筹帷幄,东境必能攻破!你虽然一直不说,但可汗看的出来,你其实并不认为此次大事可成。拔都,你是在质疑军师,还是在质疑本汗!” 说到最后,声色俱厉,满是问责的口吻。 拔都面色一变,惶恐道:“拔都不敢!” 图扎格哼道:“本汗愿派出两千儿郎,去保护各部落,已然是心系族人安危,难道非得让本汗和族人同生死、共进退?” 拔都冷汗涔涔,忙是道:“拔都不是这个意思。” “本汗看你就是这个意思!”图扎格阴沉说道:“你的目光,真是越来越短浅了,到现在还不明白,若本汗有失,东境战局,则必将一败涂地!只有本汗活着,东境那边有军师筹谋,突厥才能离开这片荒原,族人今时今日丧命于齐人屠刀之下,本汗未来才能十倍百倍的偿还回去,你,听懂了吗?” 拔都不敢反驳,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你退下吧。” 图扎格漠然道。 拔都躬身退出帐篷。 不久后,帐篷里重新响起舞乐和图扎格开怀惬意的大笑声。 拔都僵立在原地,忽然惨笑一声,摇头而去。 第二百零八章 追寻 另一边,齐军沿着王庭迁移逃亡的轨迹,马不停蹄的追赶。 荒原茫茫,想要寻到刻意躲藏的突厥王庭,不啻于大海捞针,不过好在大规模的迁徙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可寻,有对草原地形极为了解且敏感的霍林扎马作为向导,齐军并没有迷乱了方向。 而图扎格满心以为逃到偏僻无人烟之地,便能高枕无忧,他这头老迈的狼王难以忍受迁徙的颠簸之苦,当即下令就地驻扎,殊不知齐军的铁骑已然距离他越来越近,一场血战,眼看就要来临。 日头火辣辣的,身着坚硬厚重的铠甲,马不停蹄的追寻,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将士们都已接近透支的状态。 终于有兵士跌落下马,脸色煞白,痛苦的往外喷着白沫。 如此透支精神和体力,就算是铜皮铁骨,怕是也经受不住。 庞通当机立断,命令队伍停下暂做休整。 疲于奔命,就算找到突厥王庭,也只是白白送死。 坐在硌屁股的沙地上,陆沉拔出水囊上的塞子,往喉咙里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有甘洌的清水滋润,喉咙终于不再如快要冒烟儿一般。 忽然听副将周岳怒骂道:“他妈了个巴子的,谁能想到,突厥可汗恁的怂包,明明有五千兵保护,却怕了咱们区区一千来人,此时此刻,也不知逃到了哪里。老子宁肯现在就和那些突厥羔子拼个生死,也不想再漫无目的的追寻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说的与大部分兵士的想法都一样,奔袭了一路,原以为终于能和突厥人决一死战,不成功,便成仁,没想到可汗老儿恁的怂包,竟是他娘的逃了! 追寻远远要比和突厥人厮杀痛苦多了,因为谁也无法笃定,按照这条路线追赶,是否就是正确的。 “将军,依末将看,咱们也无须再对突厥可汗穷追不舍,这荒原上部落无数,便将那些看得见的部落一一都给屠了,看他突厥可汗还能否坐得住!东境的蛮子得知后院起火,也必然会回援,如此咱们的目的也就算是达到了。” 面对周岳的想法,庞通摇头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唯有突厥可汗,况且杀些老弱妇孺,很显本事么?唯有将突厥的王庭攻破,将突厥可汗生擒活捉,才是我们最终目的!否则纵使有命离开荒原,又有何颜面去见大帅!” 周岳急道:“可突厥可汗逃之夭夭,这天高地阔,我等却如何去寻!” 庞通坚定道:“不寻到王庭,誓不罢休!” 周岳没话说了,无奈,只能抱拳道:“诺。” 霍林扎马这时道:“按照地面所遗留的痕迹来看,我们兴许距离突厥王庭,已然不远了。” 周岳一惊道:“何以见得?” 霍林扎马道:“根据方才所见的马粪推断,突厥王庭大约是一日前从此地路过,我等不眠不休,彻夜追赶,而若王庭有所停留,咱们只要按照这条路线一路追赶,没准今夜之前,就能追上突厥王庭!” 他话音一落,众人顿时一惊,旋即欣喜若狂! 周岳大喜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追上他们,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众兵士在闻言的那一刹那,欣喜之下,无尽的疲惫都似消退几分,相继站起身来,等待庞通发号施令。 庞通看了看众兵士憔悴却斗志昂扬的面庞,深吸了口气,从地面缓缓站起,一举长枪,大声道:“上马!追!” 队伍随即展开愈发迅速的奔袭。 终于要和那群突厥人决一死战了,陆沉心潮澎湃,只觉浑身热血沸腾,马鞭都甩的格外重了几分。 忽听身前的虞箐讽刺道:“尔等这般兴高采烈,就算真的距离突厥王庭不远,难道就不怕此去,实则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陆沉冷哼道:“你个娘们儿懂什么,大丈夫死则死矣,但求壮烈,若明知不可为,便不为之,还打他娘的什么仗,直接投降得了。” 虞箐意外道:“你倒是有几分血气。” 陆沉哈哈大笑道:“陆某贪生怕死之徒,若自知此行必死,绝对会趋吉避凶,若无万分把握,决计不敢奋勇上前。可此行在陆某看来,并非你所说的飞蛾扑火,而是犁庭扫穴,马到功成!” “哦?”虞箐诧异道:“你竟这么有把握?据我所知,突厥王庭留存镇守的五千兵,俱乃整个突厥部落筛选出来的精锐,而尔等疲惫之师,人数亦与王庭差距甚远,不是飞蛾扑火,又是什么?” 陆沉鄙夷道:“娘们儿只管绣帕插花,懂得什么行军打仗?我等虽乃疲惫之师,可气势磅礴,如鲸吞虎饮;而突厥王庭狼狈而逃,必然气势衰竭,畏惧我等甚深。一旦交锋,即便突厥王庭兵力甚于我等,胜负亦是未知之数,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与我等两败俱伤,怎就是你说的飞蛾扑火?再者,到时只要陆某略施小计,区区王庭,自然轻松可下。” 虞箐讥讽道:“你时常自诩计谋,莫非竟自以为很懂得打仗?” “打仗,陆某是一窍不通,可阴谋诡计,陆某倒是懂得三分。”陆沉说着若有深意的道:“突厥背后的那个女军师,想来也是深谙阴诡计谋,陆某却是觉得她稀松平常,能在东境初期打我大齐将士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就是仗着出其不意而已,倘若当时陆某在,必定将她那点小伎俩破个一干二净,让她后悔做突厥人的走狗!” 虞箐闻言顿时面露愠色。 陆沉紧跟着道:“如果有机会,我定要会会她!” 虞箐默然良久,忽然冰雪消融,笑道:“我想你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陆沉目光有些锋利,淡然笑道:“我想也会的,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一天不会太远,兴许就在眼前。” 虞箐脸色又沉了下来。 “驾!” 陆沉也懒得再理他,纵马绝尘。 一切的猜想,等寻到突厥王庭,或许就能真相大白了。 第二百零九章 潜入突厥王庭 事实正如霍林扎马预估的那样,队伍距离突厥王庭,已然不远,甚至可以说很近,直到月半三更,前方刺探情报的斥候便回返,向庞通禀报道:“将军,前方十五里外,发现大量突厥人驻扎,貌似正是突厥王庭!” 所有人闻言俱是一震。 终于找到了! 一场血战在即! 成功与否,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兵士们的斗志尽都濒临最顶点,就连早已累得筋疲力尽的坐骑,亦昂起头颅,冲天嘶叫。 庞通亦是大喜过望,不过大将风范,没有被冲昏头脑,转头对周岳道:“我亲自去一探究竟,你带领队伍在原地待命,不见我回来,决计不可轻举妄动。” 周岳抱拳道:“诺!” 陆沉见状,说道:“卑职与将军同去。” 庞通微微点头。 李惊蛰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紧跟着自告奋勇,说道:“我也去!” 赵玄黄淡然道:“算我一个。” 吴老海没吭声,这几位都是艺高人胆大,即便被突厥人发现,就算不能杀出重围,也能给突厥人予以重创,而他自衬年老体弱,一同跟去非但帮不到什么忙,反而会成累赘,并非是贪生怕死。 李惊蛰的本事,庞通是见过的,虽年纪轻轻,却刀法凌厉,气势更是犹如百战老兵,他想要跟着去刺探突厥王庭,庞通自然不会拒绝。 赵玄黄就更别说了,庞通至今还对其之神勇记忆犹新,当即说道:“陆参军,李百户,赵玄黄,随本将军出发!” 将虞箐交给一旁的兵士,嘱咐定要谨慎看管后,四人四骑,绝尘而去。 荒原的夜色显得格外压抑,天空积压着厚厚的云层,没有一丝星月的光芒外泄。 突厥王庭暂时驻扎之地四处都点着火把,在黑夜中煞是醒目。 突厥兵在营地内来回巡守,在外围亦有暗哨,四人离着老远,便不敢再靠近。 依稀能听见歌舞笑声隐约传来,李惊蛰低声道:“这真的是突厥王庭所在?看着不太像啊,被咱们吓得狼狈而逃,竟然还有心思歌舞作乐。” 陆沉道:“听乐曲声,虽然笨拙生涩,却颇有齐韵,放眼整个荒原,恐怕也唯有突厥可汗才有资格这般享受。” 庞通冷哼道:“都这个时候了,突厥王庭竟然还有闲心载歌载舞,看来咱们此行,势必要一举功成了。” 李惊蛰急道:“那咱们还等什么,还不赶紧回去招呼人,将可汗老儿一举拿下!” 陆沉微笑道:“别急,虽说突厥可汗警惕性松散,可看外头的防卫,却是并不薄弱,得先弄清楚这里到底有突厥人,到时才能再做计较。况且,谁知道这是不是突厥人故意给咱们布的迷魂阵,为的就是迷惑我们,诱使我们冒然去攻,到时他们再给来个瓮中捉鳖?” 李惊蛰一凛,只觉脖子凉嗖嗖的,下意识的一缩脑袋,说道:“那该咋办?” 庞通道:“得近距离查探一番,最好能摸进去。” 陆沉点头道:“庞将军所言极是,唯有近距离查探,才能摸清王庭的虚实。这样,我和赵玄黄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摸进去,庞将军,小李子,你们在此接应。” 李惊蛰忙道:“别留下俺啊,俺也想去!” 陆沉笑道:“知道你小子不怕死,可人多怕是会容易引起那些突厥人的警觉,你便跟着庞将军留在这里接应,若我二人出了什么事,你还得替我俩报仇呢。” 李惊蛰重重点头道:“陆大哥您放心,那些突厥蛮子倘若敢伤您和赵大个子半根毫毛,我定将他们全给屠了,给你们两个报仇!” “希望你没有报仇的机会。”陆沉笑了笑,冲庞通微微一点头,随即和赵玄黄偷偷摸了过去。 在王庭的外围,潜伏着突厥人的暗哨,不过赵玄黄感知力极为惊人,都能无一错漏的察觉到,带着陆沉悄然避开那些暗哨,很快便摸到了突厥人的营地。 营地中还有许多巡逻的突厥兵,火光将整个营地照映的如同白昼,陆沉当机立断,冲赵玄黄使了个颜色,赵玄黄心领神会,悄无声息的掠走两个站岗的突厥人,拧断了这两个倒霉蛋的脖子。 换上这两个突厥人的衣服,将尸体拖到一边,陆沉和赵玄黄随即似模似样的在营地中巡逻起来。 “这里应该就是突厥王庭了。” 巡视半晌,陆沉低声对赵玄黄道。 这里明显是临时驻扎的营地,而非本来就存在的部落,光是巡逻的突厥兵,迄今为止,所看到的人数就已接近百人。 放眼此时此刻的荒原,还能有如此多兵力的部落,也就是突厥的王庭了。 赵玄黄闻言点了点头。 陆沉紧跟着道:“咱们得想办法找到突厥可汗之所在,若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擒走,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赵玄黄道:“抓个舌头。” 陆沉谨慎道:“在这里逼问,恐怕会闹出动静。” 赵玄黄淡然道:“你只管问,我决计让他喊不出声。” “好。” 对赵玄黄,陆沉无比信赖。 寻摸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落单的倒霉蛋,赵玄黄迅速点住其穴道,随即掳掠到阴暗处。 “能听懂老子说话吗?”陆沉冲那突厥兵恶狠狠道。 那突厥兵眼神中满是惊骇,急忙眨了眨眼睛。 陆沉冲赵玄黄微微点头。 赵玄黄随即将那突厥兵的穴道解开。 穴道一解,那突厥兵面露狰狞之色,紧跟着便要大喊出声。 陆沉骤然警觉,心生骇然。 不过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玄黄双手如电,已是抢先一步,将那突厥兵拧了脖子。 陆沉松了口气,说道:“风险太大,还是碰运气去找吧。” 赵玄黄点头。 从阴暗处钻了出来,唯恐被那些巡逻的突厥兵看出容貌有异,二人刻意低下头,渐渐走到一个帐篷后面。 这个帐篷里面不断的传出舞乐声,再就是不知是谁的大笑声,陆沉正是被这声音吸引而来。 难道这里面的人,便是突厥可汗? 陆沉心生好奇。 第二百一十章 劝谏 帐篷中,图扎格正在痛饮烈酒,欣赏着舞乐,虽年纪几近六十,可依旧色心不死,眼睛直勾勾的,满是躁动的欲望。 齐国舞乐,配合突厥女子妖娆野性的身姿,非但没有显得不伦不类,几分异域之感,反而犹如画龙点睛,更添诱惑之意。 那泼辣的舞姿,放肆的眼神,在婉转柔和的音律下翩翩起舞,每一个动作仿佛都能勾起人内心最深处的强烈欲望。 图扎格也不例外,这位老狼王不知道是不是尚还老而弥坚,不过仍然看的口干舌燥,饶是直往喉咙里灌荒原上最烈的美酒,依旧难以浇灭被撩拨起来的熊熊火焰,若非拔都在场,恐怕立时就会忍耐不住,左拥右抱,到床上去享齐人之福了。 与图扎格的投入截然相反,拔都压根就没有心情去欣赏这虽说笨拙艰涩却还算悦耳动听的乐曲、还有那些舞女诱惑动人的身姿,他如坐针毡一般,不住地低声叹息。 图扎格忽然不无遗憾道:“咱们突厥女子,在齐国乐曲下起舞,虽然同样曼妙动人,却是未免有些美中不足。可惜当年败于齐国之手,将那些奴隶尽皆释放,否则此时此刻,就能欣赏到正宗的齐国歌舞了。” 都这个时候了,可汗居然还在想这等风花雪月之事,拔都终于忍耐不住了,说道:“可汗,拔都觉得,王庭应立刻拔营,继续迁移,若在此地久留,恐怕那伙齐军会追杀上来。” 图扎格只觉扫兴,面露不悦,不以为然道:“那伙齐军若是得知王庭在此,早就追杀上来了,万余骑兵,势必铁蹄雷动,声震诸野!可直到此刻,你可听动些许动静?他们兴许已然迷路了,实在是不值得忧虑,你只管安心坐着,同本汗共同欣赏这醉人歌舞就是。” 拔都急道:“切不可大意啊可汗,若那伙齐军真的追来,王庭……” 图扎格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拔都,你太扫兴了!本汗答应迁移王庭,已然是自堕脸面,若真惶惶如丧家之犬,四处逃窜,疲于奔命,传扬出去,本汗威严何在!” 拔都面色憋的通红,还想开口,但见图扎格脸色不善,只能欲言又止,重重一叹,拿起杯子将酒水一口饮尽。 图扎格面露笑意道:“这就对了,你太过于小心谨慎了,齐军又不是天兵天将,怎能如此轻易寻到王庭所在。放着烈酒美女不去享受,实在是暴殄天物。” 拔都干脆一声不吭了,只是不停地倒酒喝酒。 图扎格见状,和声道:“拔都,你年少聪慧,被公认为智者,追随本汗数十年,东征西讨,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可以说本汗有如今之丰功伟业,你功不可没。可知道为何自从军师来后,本汗对军师的倚重,要多过你么?” 被推心置腹的问话,拔都心中的愤愤略微减少几分,摇头道:“拔都不知,但拔都从未多想,可汗倚重军师,自有可汗的道理,拔都但求做好分内事,问心无愧而已。” 图扎格现如今虽说年纪渐老,变得酒色熏心,但还是有些手段的,否则此时此刻压根就不会对拔都如此和颜悦色的说话,他岂能看不出拔都虽说从未多想,但情绪明显有些异常波动?当即缓缓说道:“因为你太过于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但凡有风险之事,你必定质疑,甚至反对。反观军师,雄心壮志,挥斥方遒,虽是一介女子,还是齐人,却对本汗尽心尽力,更为本汗谋划出入主大齐的宏图大略!” 说着语气变得惋惜起来,说道:“从前你为本汗统一荒原出谋划策,是何等自信,怎的如今却这般胆小了呢?” 拔都叹道:“拔都不是胆子变得小了,而是有些事明知是不可为之,拔都自然要质疑反对。” 图扎格面色一沉道:“你还是觉得咱们突厥入主大齐,是不可为之事?” 拔都默然许久,脸色蓦地变得坚定起来,说道:“可汗,拔都追随您多年,一直以来对您都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您不想听拔都说实话,拔都本来也不敢、也不愿忤逆您,可如今事关突厥生死,拔都自衬,有些话势必要非说不可了!就算您听不进去,就算您盛怒之下,要将拔都五马分尸,拔都也无怨无悔!” 图扎格寒声道:“你想要说什么?” 拔都猛然起身,单膝跪地,大声道:“此次倾巢攻齐,本就是必不可为的闹剧!” 图扎格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喝道:“你还敢扰乱军心!” 眼看可汗怒不可遏,帐篷中的舞女乐师全都花容失色,噤若寒蝉。 拔都无畏无惧,他既然敢说这种话,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悍然道:“咱们突厥人口稀少,迫不得已,劫掠齐国边疆,获取生存物资,已然是捉襟见肘,可如今却冒然主动与齐国全面开战,意欲将整片大齐领土全部吞下,这根本就是没有任何可能之事!军师为可汗您规划的宏伟蓝图,根本就是大梦一场,决计不可能实现!” “齐国无列国侵犯之扰,国力正是蒸蒸日上,且时常平定边疆诸蛮作乱,兵将俱是悍勇,在列国中,唯恐唯有楚国能稳压一头。” “在齐国面前,咱们突厥,能够仰其鼻息,苟延残喘,已是不易,可如今却妄想将这只庞然大物一口吞掉……” “可汗啊,您真的觉得,这等事能够实现?” 他在用质问的语气。 现在的图扎格,早已不复年轻时的英明神武,用人以贤,已是在无上权柄多年的侵蚀下,变得刚愎自用,独断专行,怎能忍受拔都用这种语气质问自己? 图扎格大怒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拔都惨笑道:“这些话憋在拔都的心里,已经很久了,纵使可汗您将拔都杀了,拔都也了无遗憾。” “只不过,就算可汗您要杀拔都,拔都仍然还有话要说。“ “可汗,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突厥是绝对攻不下大齐的!您是荒原上至高无上的狼王,您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儿郎们全都葬送在东境战场之上啊!” 第二百一十一章 昏聩 帐篷外,陆沉闻声微微诧异,没想到突厥内部,除却那神秘莫测的女军师,竟还有这等颇具见识之辈。 突厥攻齐,不管如何声势滔天,也不管初期取得如何硕大的战果,终究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点陆沉早就预料到了,所以压根就没有多大的担心,唯一担心的,不过是齐国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会付出多大的代价而已。 大齐地域广袤,人口繁盛,突厥人就算打破东境防线,甚至长驱直入,将京都乾雍攻陷,可以他们的那点兵力,能不能据守住尚还是未知数,更何况继续开疆拓土,将整个大齐江山尽入囊中了。 原因无他,突厥人太少了,他们压根就吞不下大齐如此一个庞然大物。 何况他们现在连东境都攻不破,那条祁山小路被发现后,他们已然失去先机,只能在正面战场上和齐军正面对抗。 即便那神秘的突厥女军师用兵如神,可叶寰战无不胜的威名也不是吃素的,兵力悬殊之下,如果不出意外,这场战争势必会以齐国胜利而告终。 此次深入荒漠,也只不过是想擒贼先擒王,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只要将帐篷里的那位突厥可汗擒住,或是杀死,东境战场必定会立刻呈现一面倒的局势,如此齐军将士也能少些伤亡。 以突厥人初期在东境取得的累累硕果,目光短浅之人,兴许还真以为大齐危矣,可唯有筹谋深远者,才能明白,突厥人就算是攻破了东境防线,也决计拿不下整个大齐! 这点,叶寰也深知,其之所以忧虑谨慎,在乎的不过是万千黎民的生死罢了。 原以为整个突厥部落都会被短时间的胜利冲昏头脑,没想到眼下这帐篷里竟然还有这么一个清醒之人,陆沉另眼看待的同时,不由生出一丝杀意。 敌人的睿智,那就是对齐国的灾难! 如果可以的话,这蛮子决计留不得! 他的杀意,帐篷里的拔都并没有感受到,事实上现在的拔都已然心如死灰,死亡对其来说,压根就无所畏惧。 当拔都将一切说出来的时候,其就已经做好了承受图扎格怒火的准备。 “你……你当真以为本汗不敢杀你吗!” 图扎格已然怒火冲天,厉声喝问。 拔都面无神色道:“可汗乃至高无上的狼王,荒原上任何生灵,都是您的子民,触怒了您的威严,您都有权利将他们处死,拔都亦然。只是在您处死拔都之前,还希望您仔细想想拔都的话……” 说着眼中竟是难以抑制的滚出两滴热泪,急迫的以恳求的口吻道:“可汗,将儿郎们都撤回荒原来吧,虽然齐军定会趁势追杀,但只要能回来一些,就能为突厥保留些火种,可若继续与齐军在东境对峙,儿郎们定然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拔都绝不是在危言耸听,可汗您明鉴啊!” 眼看着这个跟着自己多年的功臣竟然流了眼泪,图扎格不由心软了,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冷冷说道:“拔都,本汗不杀你,本汗要留着你的性命,让你瞪大眼睛看着,儿郎们是如何将东境的防线攻破,是如何替本汗将大齐的江山夺到手的!同时也让你明白,本汗为何会对军师倚重,要甚于你!” 拔都惨然一笑,摇了摇头。 图扎格冷厉道:“拔都!你太让本汗失望了!回去面壁思过,如果还想不明白,就等着结果让你清醒些吧,退下!” 拔都落寞道:“拔都告退。” 拔都退出帐篷后,帐篷里很快便又响起了舞乐声。 陆沉虽不知拔都是何人,但听他所言,便知其必定不凡,可就是这等人,却被突厥可汗驱逐出去,还让他等着结果能够清醒过来…… 到底是谁不清醒? 陆沉笑了一笑,有如此贤能不用,这可汗老儿还真是昏聩的紧啊,突厥部落由这等狼王说的算,何愁不灭? “赵大哥,有没有把握无声无息的将突厥可汗掳走?” 陆沉突生计较。 若能就此将突厥可汗掳走,那真是再好不过,到时队伍也就无须再不计生死来攻王庭了,直接就可以打道回府,凯旋而归。 赵玄黄道:“将突厥可汗擒住易如反掌,不过势必要闹出动静,届时引来突厥兵,我虽不惧,可怕无暇顾及到你。” 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累赘,陆沉老脸一红,寻思片刻,说道:“那就再等等,这突厥可汗难道还能一直彻夜笙歌不成,等他入睡时,左右无人,到时再动手。” 赵玄黄点了点头。 正准备耐心等待,却见左边突然走来一队突厥兵,陆沉顿时一凛,连忙拉着赵玄黄站了起来,低头便要离开。 奈何终究还是被瞧见了。 许是瞧出他和赵玄黄行事鬼祟,那队突厥兵的头头急忙大喝道:“忽勒撒图嘛!” 陆沉虽然听不懂突厥语,但也大约能够猜出,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让自己站住。 若是置若罔闻,必定会露馅,他只能拉住赵玄黄,僵立在原地。 不过,却是不敢回头,因为一旦回头,被突厥人看到样貌,更是会暴露彻底。 这一瞬间,他脑筋急转,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背后只听那队突厥人急匆匆往这边走来,那头头语气不善道:“库鲁西多,撒哈拉都!” 陆沉低声道:“这蛮子说的啥?” 赵玄黄道:“听不懂。” 陆沉叹口气,苦笑道:“既然躲不过去,只能破釜沉舟了。” 赵玄黄奇道:“你想如何?” 陆沉猛然面色一狠,咬牙道:“干他娘的!”无视那队往这边而来的突厥兵,拔出弯刀,猛然将旁边的帐篷砍出个口子来,冲了进去! 赵玄黄心领神会,擒贼先擒王,随即也跟着冲入! 那队突厥兵猛然变色,那头头大吼道:“乌西!” 这句突厥语,是敌袭的意思。 帐篷里面,图扎格还在沉迷于酒色之中,便见突然跳进来两个威猛大汉,不由惊恐失色,怒喝道:齐人!” 陆沉哈哈笑道:“正是你爷爷!” 赵玄黄则没说半句废话,如同鬼魅般掠了上去,双手如刚融铁铸一般,狠狠扣在图扎格的肩膀上,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个草原上最有权势的狼王轻松制住! 第二百一十二章 投鼠忌器 帐篷里的那些突厥女人惊骇的望着这一幕,手足无措,嘶声大叫。 很快,帐篷便被突厥兵团团围住,无数突厥兵涌了进来,只是奈何图扎格被赵玄黄制住,不敢冒然轻举妄动。 其实在陆沉和赵玄黄得手的第一刻,便想冲出帐篷,可惜终究晚了一步,突厥兵来的太迅速了。 陆沉很紧张,毕竟被如此多的蛮人围住,说句不好听的,想要逃出生天,无异于痴人说梦,下场多半要被乱刀砍死。 但值得慰藉的是,突厥可汗在自己的手中,可以此作为筹码,和那些突厥兵谈判,如若不成,那就直接要挟,谅这些突厥人也不敢无视他们可汗的生死。 将刀抵在图扎格的脖子上,陆沉森然道:“都往后退,不要轻举妄动,否则老子的刀,可不长眼睛!” 巴屠牙第一时间便到了,站在最前面,冷然道:“如果你敢伤可汗一根毫毛,我定让你死无全尸!” 陆沉哈哈大笑,瞥了巴图牙一眼,道:“无名小卒,也敢口出狂言!” 巴屠牙怒火冲天,喝道:“我乃突厥第一猛士巴屠牙!” 陆沉一震,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赵玄黄。 赵玄黄依旧面无颜色,不过看着巴屠牙的目光中,充满了冷漠,冷漠的就像是在看一具已经凉透了的尸体! 巴屠牙暴喝道:“你们两个蛇鼠之辈,快将可汗放了!束手就擒,我兴许还能饶你二人性命,如若负隅顽抗,我定将你二人挫骨扬灰!” 陆沉失笑,这突厥第一猛士,武力或许极强,可脑筋貌似不太灵光,放了这突厥可汗?当老子是三岁小孩么! “哈哈哈!”陆沉仰天大笑,说道:“你若够胆,只管上来,看看是你先将老子挫骨扬灰,还是老子先将你们的可汗抹了脖子!” 巴屠牙也就是恫吓而已,岂敢真的轻举妄动,见陆沉有恃无恐,沉声道:“你到底想要怎样?说句你我心知肚明的话,就算你将可汗杀了,你也决计逃不出去!到时你若战死还好,如果被我生擒,你二人的下场,就不需要我来多说了吧。” 陆沉略有诧异,这突厥第一猛士原来不只是一介武夫,竟然同自己一般,深谙心理战术,先前竟是小瞧他了。 不过仔细一想,也就见怪不怪了,这巴屠牙倘若当真只是莽夫一个,又岂会行串通下毒那等卑鄙伎俩,这家伙别看外表长得五大三粗,跟个黑熊成精似的,实则恐怕一肚子坏水,不可不防。 陆沉心生谨慎,无惧笑道:“少在这吓唬老子,就你这点小伎俩,也想让老子投鼠忌器?玩这套?老子是你祖宗!知道我为何能如此精准无误的找到这里吗,就是因为抓了你们的神女,三言两语从她口中逼问出来的!老子还没吓唬你,你反倒吓唬起老子来了!” 听到神女两个字的时候,巴屠牙脸上明显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那些突厥兵闻声却是难以抑制,无不是义愤填膺,睚眦欲裂。 陆沉大喝道:“都给老子让开!我二人只要安全离开这里,你们的可汗自然安然无恙,如果再堵在这里,休怪老子一刀将你们的可汗砍了!还有,你们尊崇供奉的神女,就在我的手里,我若是回不去,她也休想苟活!我那帮兄弟必定将她先奸后杀!我二人烂命两条,换你们一个可汗,一个神女,值了!” 他话音一落,那些突厥兵无不是狂怒不已,大声冲他叫吼着突厥话。 巴屠牙面沉如水,投鼠忌器的人,实际上是他。 突厥可汗的性命,可是就攥在陆沉的手里! 见巴屠牙一言不发,陆沉不急不躁,将刀锋轻轻在图扎格的脖子上装模作样的一划。 图扎格登时吓得几眼魂飞魄散,不过下一刻,只觉得当着儿郎们的面,如此胆怯,实在是丢脸之极,顿时面色愤怒的跟猴屁股似的,冲巴屠牙大怒道:“巴屠牙,你还在犹豫什么!” 短短的一句话,有两个意思。 一是不必顾虑本汗的安危,直接将那两个齐人杀了! 二是听那齐人的话,让开道路,本汗的安全才是头等大事! 图扎格不愧是狼王,语言艺术委实已至炉火纯青之境地。 剩下的就全都要看巴屠牙怎么理解了。 而巴屠牙也着实没有辜负屠扎格的期望,没有理解有误,当即一摆手,漠然道:“让路。” 巴屠扎松了口气,可脸上却顿时呈现愤怒神色,大喝道:“决计不能放走这两个齐人!” 戏精? 陆沉不由有些意外,没想到这荒原上至高无上的狼王,也是个立牌坊的**。 明明都吓得快尿裤子,巴屠牙一说让路,差点没欣喜的跳起来,竟然还装作如此悍不畏死,演得如此惟妙惟肖,放在京都的戏班子里,准保是个名角。 嗤笑一声,陆沉旋即将刀狠狠抵在图扎格的脖子上,刀刃微微切入皮肉之中,渗出一行血渍,他森然笑道:“你再说半句废话,我就将你的脑袋割下来,让你从此再也没有机会欣赏那些女人在你的面前搔首弄姿!” 图扎格顿时噤若寒蝉。 突厥兵听从巴屠牙的命令,已然让开一条路。 赵玄黄揪着其实体型颇为高大的图扎格,就像提溜着个小鸡崽子。 陆沉则将刀紧紧抵在图扎格的脖子上,慢慢的往外走。 两旁突厥兵虎视眈眈,巴屠牙更是蓄势待发。 等出了帐篷,陆沉回头冲巴屠牙笑道:“别追过来,否则直接要了你们可汗的小命!” 转而低声对赵玄黄道:“快跑!” 说罢,猛然狂奔,赵玄黄速度更快,揪着屠扎格,竟还跑在他前面,很快便全都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巴屠牙当然不会罢休,在眼皮子底下将可汗掳走,他怒不可遏,大喝道:“给我追!” 突厥兵早就憋屈的够呛,明明只有两个齐人,却在王庭之中,将他们的可汗一举成擒,简直是奇耻大辱! 闻听巴屠牙命令,登时全都怒声大吼,迅速追了上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逃亡 陆沉和赵玄黄健步如飞,图扎格则不住地怒声大吼,茫茫夜色,使得突厥兵得以有方向可寻,穷追不舍。 “赵大哥,能不能让他安静些!” 为了能够跟上赵玄黄,陆沉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累的呼哧带喘,情急说道。 “小事一桩。” 赵玄黄做事素来痛快,从不拖泥带水,当即一掌切在图扎格的脖领上,这位不安分的狼王,顿时翻白眼晕了过去。 将图扎格高大的身躯抗在肩上,赵玄黄健步如飞,踩在地面,竟是轻飘飘的,犹如蜻蜓点水一般,没有丝毫的吃力感。 不过陆沉这功夫可没心情去景仰赵大个子宛如神仙般,闭紧嘴巴,唯恐泄气,无以为继。 很快,回到庞通和李惊蛰接应的地方,陆沉来不及多说半句废话,拉过马匹,翻身而上,旋即大急道:“快跑!” 庞通和李惊蛰还没清楚怎么回事,但听后面突厥兵的嘶喊声,显然正往这边追来,顿时凛然,亦急忙上马。 四人四骑,随即亡命狂奔! 深入荒原甚久,李惊蛰已然学会骑马,但实在是稍显笨拙,速度始终提不上来。 耳听那些突厥兵的声音越来越近,陆沉回头一瞥,已是隐约能够看清许多人影渐渐追赶上来,倘若按照这般速度,迟早会被追上,当下驱马到李惊蛰身边,将其一把薅到自己马上,随即狠甩马鞭,速度猛然加快。 李惊蛰还没反应过来,人已在陆沉马上,这时终于有功夫问道:“陆大哥,您和赵大个子这是捅了马蜂窝啊!” 陆沉微微笑道:“对于那些突厥人而言,无异于捅破了天。” 李惊蛰面露诧异,转眼一瞧,只见赵玄黄马上,横着一个人,虽然看不清样貌,也不知是生事死,但其身份,却是已昭然若揭! “这是!”李惊蛰颤声道:“突厥可汗!陆大哥您将突厥可汗给抓到了!” 陆沉哼道:“若非如此,那些突厥人怎么会如疯狗似的穷追不舍,咱们得赶紧回去和队伍汇合,倘若被这群愤怒的突厥蛮子追上,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李惊蛰又惊又喜,对陆沉的崇拜更是濒临顶点。 那边庞通耳朵颇为好使,一听赵玄黄马上之人竟然就是突厥可汗,不由心跳如雷,大声道:“我去将这群蛮子引走,你们速度回去与队伍汇合。” 见庞通明显打的是以身饲虎的主意,想要孤身将突厥兵引走,如此在后方的兄弟们,就能不必再增添伤亡,而其结果,自然是独木难支,被追上杀死是早晚的事,如此大无畏,陆沉敬佩的同时,又岂能同意他孤身犯险?连忙制止道:“不可!我知将军心思,可您是主将,若有何差池,队伍无人率领,岂非一盘散沙。兄弟们皆非贪生怕死之辈,难道还怕与这些蛮子决一死战不成!况且,咱们有突厥可汗在手,将他作为人质,这些蛮子投鼠忌器,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将军切不可做这等险事!” 庞通被陆沉一番话打消了念头,专心疾驰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箭矢袭来,庞通措手不及,肩膀顿时被贯穿! “庞将军!” 陆沉大惊失色。 回头一望,却见身后,已然漫天箭雨! 庞通也是如铁打一般,没有被立时射落马下,闷哼一声后,将箭羽折断,大吼道:“快走!” 可箭雨而来,如何能逃? 眼看着就要被射成刺猬,这时只见赵玄黄踏马腾空而起,双臂横扫,裹挟无形内劲,射来的无数箭矢竟然匪夷所思的拐了弯,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全都指向了他双臂导引的方向。 赵玄黄随即飘然又落回到马上,面色淡然如水,说道:“有我在,不必担心。” 庞通见此一幕,心如潮涌,他早就知道赵玄黄厉害,可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厉害到这等地步! 简直就是神仙之能! 陆沉则见怪不怪,虽然不知道江湖高手都是何模样,但直觉告诉陆沉,赵大个子武功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一定是天下第二! 之所以屈居天下第二,是因为他还有个同门师兄存在。 但饶是如此,陆沉依旧认为,赵玄黄多半要胜过其师兄,他就是天下第一! 突厥人的吼声越来越弱,似乎渐渐被远远甩在身后,可还没容几人喘口气,却见一道黑骑猛然冲袭而来,怒喝道:“大胆齐人!将可汗留下!” 正是巴屠牙! 陆沉一凛,庞通见状已是调转马头,持枪迎了上去。 “你们快走!” 庞通大喝。 陆沉岂能丢下他,想要阻止已然不及,只能也停了下来,调头向巴屠牙冲去。 庞通也是悍将,可相比身为突厥第一猛士的巴屠牙,显而易见,还有些差距。 况且肩膀被箭矢所伤,更加使得庞通无法发挥全部的战斗力,一个回合下,庞通的右臂便被巴屠牙的狭长弯刀所伤,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就这点能耐,也敢来荒原撒野!” 巴屠牙狞笑,弯刀仿若电光般迅速,眼看着就要将庞通的头颅斩下! 就在这白驹过隙之间,陆沉已经赶到,挥刀猛砍,硬生生将巴屠牙的弯刀架了回去。 巴屠牙策马远离几步,望着陆沉心中一震,这人好大的力气! 陆沉亦是凛然,他修炼《楞严经》虽然时间不长,可胜在任督二脉已通,可谓是力大无穷,几次三番与突厥人厮杀,都如砍瓜切菜一般,可方才架巴屠牙那一刀,他虎口顿时崩裂,险些便被震的大刀脱手! 不愧是突厥第一猛士! 对付这等人,还得是赵大个子出马! 赵玄黄已是策马跟了上来。 而那边,突厥兵也陆续追至。 “小李子,你去为庞将军包扎伤口。”陆沉低声对李惊蛰道。 李惊蛰点头,连忙跳下马背,给庞通包扎伤口去了。 巴屠牙漠然的望着陆沉等人,说道:“尔等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是立刻束手就擒,将可汗安然无恙的送过来,否则今日此处,便是尔等埋骨之地!” 第二百一十四章 对峙 陆沉哈哈大笑道:“你可能不知道,老子是被吓大的。” 巴屠牙冷然道:“看来你们是想负隅顽抗了!” 陆沉轻松道:“你怕是搞不清楚形势,除非你已经决定,置你们尊贵的突厥可汗生死而不顾……你想谋朝篡位!” 巴屠牙哪知道此时此刻图扎格已经晕了过去,听得陆沉这诛心之言,立时面色一变,怒道:“胡言乱语!” “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心知肚明。”陆沉笑了一笑,面色随即陡然一沉,道:“立刻退!如若再追上来,我就要了你们可汗的老命!” 巴屠牙这次没有选择投鼠忌器,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陆沉皱眉道:“你不要这老东西的命了?” 巴屠牙冷冷道:“我若退,可汗在你手中,恐怕更加危险,不如孤注一掷,看看是你先将可汗杀了,还是我先砍了你的脑袋!” 陆沉一凛,好家伙,只是说说而已,可眼下看这模样,这巴屠牙貌似真他娘的有谋朝篡位之心,否则焉敢说出这等话? 接下来的话,陆沉觉得有必要让图扎格听听。 “赵大哥,将这老东西弄醒。” “好。” 赵玄黄点头,大手在图扎格的背部轻轻一拍,图扎格猛然咳嗽一声,旋即醒来。 醒来的第一眼便见巴屠牙正在与陆沉对峙,图扎格急声道:“巴屠牙,快救本汗!” 死亡的威胁笼罩在心头,这位高贵的狼王,也顾不得在儿郎们面前保持形象了,活命要紧。 巴屠牙没有吭声。 陆沉已是笑吟吟道:“老东西,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你手下这第一大将,压根就不将你的性命当回事,方才我让他退,如若不然,就宰了你,可他非但不退,还说我若敢杀你,他定会替你报仇。哈哈哈,你听听,这不是明摆着激我杀你,他想取你而代之么。” 听得陆沉这番颠倒黑白的话,巴屠牙差点没气的喷出一口老血,咬牙怒道:“你胡说八道!” 陆沉喝道:“那你为何不退?现在我再给你一个机会,马上退!否则,就杀了这老东西!” 将染血的大刀丢掉,呛哴拔出镇国公叶寰所赠与的宝剑,剑锋抵在图扎格的喉咙上。 图扎格吓得魂飞魄散,冲巴屠牙急怒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退!” 巴屠牙依旧纹丝不动,而后面相继追来的突厥兵,没有得到他的指令,亦不敢退! 图扎格见状,怒意滔天,大声道:“巴屠牙,你竟敢忤逆本汗的话,你当真想谋朝篡位不成?你要明白,就算本汗死了,可汗之位也轮不着你,待左王右王班师回来,定会向你兴师问罪,到时你只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巴屠牙面无颜色,说道:“可汗,巴屠牙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怎敢忤逆于您,更怎敢置您的性命于不顾、对可汗之位有觊觎之心,可巴屠牙决计不能退。我若率众退去,可汗您只怕会更加危险,还会将这群齐人放虎归山,请您相信巴屠牙,一定能将您安全救下来。” 图扎格瞪圆双目,显然难以置信,他一向倚重信任的大将,竟然胆敢忤逆他的话,不管嘴上说的有多好听,可明显不拿他的性命当回事! “巴屠牙!”图扎格钢牙咬碎,怒吼道:“本汗若死,阿盘天神定会惩罚你弑主之罪,所有荒原上本汗的子民,定会对你群起而攻之,左王右王回来的第一件事,当是讨伐于你……你敢弑主!” 巴屠牙似乎懒得再解释了,忽然抬起手,高举指天。 等他放下,就是下发进攻的信号。 图扎格惊骇之下,破口大骂。 陆沉也没法子了,原以为巴屠牙就算有谋朝篡位之心,但怎么也得伪装一番,谁知道竟如此坚决,饶是可汗老儿这般大骂,亦无动于衷。 这厮难道就真的不怕如可汗老儿所说,被整个荒原的突厥族人兴师问罪? 眼看着巴屠牙的手缓缓就要落下,其到嘴边的“杀”字即将就要脱口而出,就在这时,拔都突然骑马赶到,急道:“不可!” 巴屠牙眉头一皱,将到嘴边的“杀”字又咽了回去。 拔都在突厥部落中地位极高,是公认的智者,备受族人敬仰尊崇,他的话,饶是巴屠牙也不敢置若罔闻。 “拔都智者。”巴屠牙见礼道。 拔都急匆匆下马,斥道:“巴屠牙,你想造反么!” 见拔都来了,图扎格宛如抓到救命稻草,激动的热泪盈眶,怒声道:“拔都,夺了巴屠牙的兵权,他要弑主!” 拔都面沉如水,目光灼灼的看着巴屠牙,质问道:“可汗说的是真是假?” 巴屠牙淡然说道:“事急从权,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巴屠牙绝不敢置可汗性命于不顾,可汗若不谅解,巴屠牙亦无话可说,只待将可汗解救下来,到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着抬起手,又要下达进攻指令。 图扎格急道:“拔都,快阻止他!” 拔都面露焦急之色,转而对巴屠牙身后的众多突厥兵说道:“我看谁敢动手!你们都想跟着巴屠牙一起造反吗!” 众突厥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巴屠牙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之意,沉声道:“拔都智者,你可知若投鼠忌器,听从这几个齐人的话,不啻于放虎归山,非但可汗性命堪忧,我突厥儿郎在东境打下来的大好局面,亦会在顷刻间满盘皆输!您是荒原上的智者,难道这些竟想不到?还需我来告诉你?” 拔都当然都想得到,不过他从不认为突厥当真能将大齐打下来,也就无所谓会不会满盘皆输了,他在乎的是图扎格的性命。 图扎格若有何闪失,本就暗怀鬼胎的各部,定会分崩离析,到时对于突厥来说,才是真正的灾难! “只要我在,就绝不能容忍你拿可汗的生命当做赌注!”拔都震声道:“巴屠牙,你是荒原上的第一猛士,我知你定是有把握才会冒险,但可汗安危,大过一切,若可汗真的出了事,你承担得起么!” 第二百一十五章 对决 巴屠牙面色沉的犹如死水一般,没有丝毫波澜,默然许久,他冷冷道:“倘若可汗真的出事,巴屠牙自杀谢罪!” 言外之意,是要一意孤行了。 陆沉见状,哈哈笑道:“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扯过图扎格的手臂,剑锋一闪,精准无比的将图扎格的一截小拇指削了下来。 图扎格被点住了穴道,身躯动弹不得,可声音还是能发出来的,顿时痛苦大叫。 “巴屠牙,你竟敢谋逆本汗,其心可诛!” “突厥的儿郎们听着,本汗命尔等听拔都调遣,将巴屠牙这个混账杀了!啊啊啊!” 十指连心,若是换做年轻时的图扎格,兴许还能硬挺着一声不吭,可现如今他年纪老迈,痴迷享乐,贪生怕死,岂能扛得住? 痛苦的叫声凄厉之极,突厥兵们听他下的命令,全都紧张之极,不知该如何是好。 狼王的威严至高无上,不容忤逆,可杀巴屠牙…… 他们着实不敢。 拔都瞧出来了,佯装没听到图扎格要杀巴屠牙的命令,对众突厥兵道:“现在皆听我号令,退!” 图扎格要杀巴屠牙的命令,突厥兵不敢执行,可听从拔都号令,却是自衬不得不遵行,当即便要后退。 这时但听巴屠牙忽然大声道:“大敌当前,谁敢退,视为畏战,当杀!” 突厥兵们一震,顿时不敢再动。 拔都怒道:“你真想谋害可汗不成?” 巴屠牙道:“任由他们将可汗掳走,才是害了可汗,巴屠牙单凭问心无愧,事后哪怕受千刀万剐,亦绝无怨言!” 眼看这突然冒出来的什么智者都劝阻不了巴屠牙,陆沉也懒得再看热闹了,这种内讧的闹剧看着委实没啥意思,因为对自己一点帮助都没有,这拔都明显左右不了巴屠牙。 “老东西,方才你还斥责这位,现在知道,究竟谁才是忠臣了吧?”陆沉拍了拍图扎格的脸,讥讽道。 图扎格宛如受到莫大羞辱,可死亡的威胁笼罩在头顶,只能强自忍受,不敢发只言片语。 拔都却是急怒道:“齐人!你敢!” 陆沉大笑道:“老子有何不敢?这老东西在你们眼中,或许至高无上,就像你们信仰的阿盘天神一样,可此时此刻在老子面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老子想怎么摆弄他,就怎么摆弄他,你能奈我何?” 眼看着群敌环伺,陆沉依旧谈笑风生,占据主动,一旁为庞通小心翼翼包扎的李惊蛰已然钦佩已极。 不愧是陆大哥啊! 什么狗屁智者,突厥第一猛士,在其面前,无异于阿猫阿狗,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庞通冰冷的神色亦缓和几分,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不过却是明白,继续僵持下去,于事无补,也不知陆沉是否已经有了计较。 “你到底如何才能将可汗放了?”拔都强忍着怒意,说道:“我可以对阿盘天神起誓,只要你能放了可汗,我决计不为难你们,我突厥的儿郎,亦不会追杀尔等,若有违誓言,我将永生永世不得超脱,死后灵魂亦飘荡在荒原,做无处可依的孤魂野鬼!” 突厥人之所以信奉阿盘天神,就是憧憬死后能离开这片荒原,去往他们臆想中的极乐之境,不再受苦受难。 拔都愿意立下这等死后仍旧被困在荒原的誓言,听在不懂突厥部落风俗文化之人的耳中,或许会嗤之以鼻,可但凡只要对突厥部落信仰略懂几分的,都能明白,他这誓言不可谓不重! 陆沉不懂,懂也定会不屑一顾。 如果誓言有用的话,天底下就不会有那么多无知少女受骗上当了。 陆沉撇嘴道:“亏你还号称智者,你死了,在哪里游荡与我何干?我若现在便将这老东西放了,你身旁的那位第一猛士,还不随即将我等撕成碎片?届时你自衬能拦得住?他又岂会管你所立誓言。” 拔都被噎住了。 陆沉笑眯眯道:“别说你了,就算是你们这位尊贵的可汗,也管不了你身边的那位第一猛士,所以与其继续这么僵持着,不如我说一个折中的法子,你看如何?” 拔都忙道:“你说。” 陆沉目光落在巴屠牙的身上,笑道:“听说你号称突厥第一猛士,陆某却是觉得稀松平常。” 巴屠牙冷然道:“你想试试么。” 陆沉哼道:“对付你这等虾兵蟹将,也值得陆某亲自出手。这样好了,只要你能打赢我身边这个护卫,我立时便将你们的可汗放了,可你若输了……” 巴屠牙自信无比,说道:“我任你离去!” “好!” 陆沉等得就是巴屠牙这句话。 事实上他忌惮的并非是巴屠牙,而是其背后的突厥兵,常言道好虎还架不住群狼呢,只要制造出单打独斗的机会,将这只狼首给宰了,剩下那智者拔都,顾念图扎格的安全,定会不再阻拦。 此计可谓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陆沉看向赵玄黄。 赵玄黄微微点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他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从军于青州,远赴东境,再入荒原,他为的就是寻到这突厥第一猛士巴屠牙,为师报仇。 如今巴屠牙近在眼前,饶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亦不禁面色冷然,浑身仿佛透着一股迫人的气机。 巴屠牙未曾见识过赵玄黄的厉害,可依然能感受到赵玄黄怕是非同寻常,不敢放松大意,神色变得谨慎起来。 可谨慎归谨慎,他依然胸有成竹,自信对付这等无名小卒,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们齐人有句话,‘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尔等为何不束手就擒,非要自取其辱!” 巴屠牙满是鄙夷,说到最后,语气骤然加重,几乎是吼出来的,当“辱”字一落,人已高举锋利的狭长弯刀,向赵玄黄猛冲而去。 赵玄黄不紧不慢,负手向前,饶是此刻要对战的是所谓的突厥第一猛士,竟也没有让他如临大敌,依旧如闲庭信步一般,云淡风轻。 巴屠牙还从未受过这等侮辱,怒喝道:“拿命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不堪一击 赵玄黄的命,显然不是那么好取的。 即便要取命的是突厥第一猛士! 刀刃本来正朝赵玄黄的头顶劈落,可是不知怎的,竟似被一股无形大力扭转了轨迹,擦着赵玄黄的衣角一刀斩空。 而赵玄黄则顺势进了一步,肩膀撞在巴屠牙的胸口,巴屠牙亦是如同金刚般的人物,竟然硬是被撞飞出去! 若是换做常人,被赵玄黄这一撞,即便不当场暴毙,怕是也得倒地不起,而巴屠牙不愧是突厥第一猛士,双腿重重踩在地面,滑行出去数丈,便堪堪稳住身形,只不过面色却是难看的紧,更有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巴屠牙震惊已极,硬生生将鲜血咽入腹中,看向赵玄黄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他自幼力大无穷,成年后更是冠绝荒原。 后出荒原,挑战列国武林人士,亦从无败绩! 唯一觉得自衬拿不下的,正巧看出那人之徒包藏祸心,便与其密谋,暗下毒药,最终亦赢得胜利。 一直的无往不利,让巴屠牙渐渐目中无人,小觑天下英雄。 所以纵使觉得赵玄黄非同一般,他也只是谨慎对待,并未觉得赵玄黄当真会是他的敌手。 可一交锋才知道,赵玄黄简直强大的可怕! 他怎还敢有丝毫轻视? “你是何人?” 他冷冷问向赵玄黄,身躯一点点的站直,虽然明知赵玄黄的强大,但却并没有心惊胆颤,不敢再战,反而爆发出滔天的战意! 赵玄黄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冷漠的望着他,摇了摇头道:“原本以为你可能还算有点能耐,未曾想竟如此不堪一击,果然也只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才能赢过我师傅。” 巴屠牙这辈子战无不胜,也就那么一次自衬无法取胜,便行合谋下毒此等卑鄙之事,所以岂能听不明白赵玄黄的话中之意? 他面色顿时阴寒无比,狞笑道:“原来你是铁剑门那个老东西的徒弟。记得那老东西还有个徒弟,对那老东西表面恭敬,实则恨之入骨,对我说,老东西偏心,有何独门绝技,皆传他师弟,而不传他,故而才被我说动,答应对那老东西下毒……看来你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师弟,特意替那老东西报仇来的?” 赵玄黄没有说话,只是深邃的眸子陡然变得锋利起来。 巴屠牙阴侧侧道:“那老东西的死相,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在与我正式决斗的前不久,喝了你师兄下了鸠毒的茶,结果在与我对战时,突然毒发攻心,面黑如墨,我岂能放过这个机会,便一刀挥出,砍了他的脑袋!不可否认,那老东西确实厉害,若非你师兄对他下毒,我还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的大笑,实则是想扰乱赵玄黄的心神。 高手过招,任何因素都有可能左右胜负。 巴屠牙下三滥的招数委实皆炉火纯青,自衬恐非赵玄黄对手,便以为能够通过言语,让赵玄黄急怒之下,露出破绽。 可他终究是低估了赵玄黄。 赵玄黄早已到了心如止水天塌不惊的境界,又岂会被言语所干扰。 “没想到蛮人之中,竟有你这等攻于心计卑鄙无耻之人。”赵玄黄慢慢走向巴屠牙,淡然道:“可惜蝼蚁终究是蝼蚁,哪怕使再多阴谋诡计,又岂能搏杀巨龙!” 堂堂突厥第一猛士,打遍荒原无敌手,竟被斥为蝼蚁! 赵玄黄有放此狂言的资格。 可巴屠牙岂能忍受,不由睚眦欲裂,怒火滔天。 在那些突厥兵的心中,巴屠牙就是荒原的战神,眼下竟被一齐人藐视,无不是怒不可遏,纷纷怒道:“杀了他!” 巴屠牙双眼通红,犹如火焰燃烧,狭长的弯刀突然划出一条弧线,向赵玄黄斩去,狂吼道:“给我死!” 可惜他的话并不能成为现实。 赵玄黄压根连躲都没躲,一脚踹出,顿时便将巴屠牙踹飞出去。 “呕!” 巴屠牙落地之后,一口鲜血狂喷,脸色惨白如纸,终于流露出骇然之色。 那些愤怒的突厥兵瞬时偃息旗鼓,惊愕的望着眼前这一幕。 巴屠牙败了…… 荒原上的第一猛士居然败了! 而且败的如此干脆利落,如此的狼狈! 而另一边,陆沉等人瞧得又惊又喜。 陆沉早就料到赵玄黄一定能将巴屠牙击败,却也着实没有想到,竟然胜的如此简单。 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或者说,没有人能和赵玄黄同处于一个级别。 谁上差不多都是被一脚踹飞的下场。 被突厥人追上包围,即便手里还捏着突厥可汗这么一个人质,庞通亦是觉得怕是难以逃出生天了,听得赵玄黄竟然向巴屠牙发起挑战,纵使见过赵玄黄的厉害,亦不觉得赵玄黄会有多少胜算,可眼前这一幕…… 庞通震惊了。 突厥第一猛士,竟然连一招都过不了,便被踹的吐血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庞通必定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可这却是眼前真实发生的。 庞通旋即振奋无比,被李惊蛰简单的将伤口包扎好,重新提起了他的长枪。 在众人恐惧、愤怒、惊喜、仰慕等种种目光之下,赵玄黄依旧缓慢的走向巴屠牙。 他显然没打算踹巴屠牙一脚,便结束了事,他要将这蛮子宰了,为他师傅报仇! 巴屠牙被一脚踹的仿佛五脏六腑都快碎了一般,坐在地上愣是爬不起来,见赵玄黄缓缓走来,死亡的恐惧顿时涌上心头,握紧他那柄杀人无数的狭长弯刀,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拔都颤声道:“巴屠牙,快站起来……” 这位荒原上的智者,委实亦想不到,巴屠牙有朝一日竟会败的如此狼狈。 巴屠牙也想站起来,可他办不到,反而因牵动强势,又是一口鲜血狂喷。 这时候,赵玄黄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一贯的风格,没有多说半句废话。 五指狠狠按在巴屠牙的头顶,随即猛然一拔。 巴屠牙的脑袋,随即便被他硬生生揪了下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目标完成 巴屠牙败了,而败的下场就是死。 堂堂突厥第一猛士,无数突厥人心目中的荒原战神,结果连和赵玄黄势均力敌都做不到,轻易就被拔了脑袋。 拔都惊骇的望着眼前这一幕,嘴唇颤抖不止。 那些突厥兵更是惊恐之极。 不管先前对巴屠牙如何声色俱厉,但图扎格还是非常希望巴屠牙能够将赵玄黄击败,这样陆沉就能遵循约定将他放了…… 可没想到手下第一大将,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败了! 脑袋都被拔了! 图扎格万念俱灰,恐惧之意不由更重,望向拔都,颤声道:“拔都,退……快退!” 他是生怕拔都反悔,仍旧对陆沉等人不依不饶。 好在拔都压根就没有反悔的意思,事实上也不敢反悔。 图扎格的老命,就攥在陆沉的手心里,拔都还是心系他这位可汗安危的。 压抑心中骇然,拔都看向陆沉,说道:“我可以放尔等离去,但望尔等莫要害可汗性命。可汗活着,尔等捏在手中,便可令我突厥族人投鼠忌器,可若是可汗一死,只怕你们很难走出荒原。” 他说的其实是事实,但却自认为是虚张声势。 玛莫干首领的夸大其词,让他误以为此次入荒的齐军有上万之众,一万齐军铁骑,别说离开荒原了,就是将只剩下老弱妇孺的诸部落全都横扫一遍,谁又能阻挡? 陆沉不知道此一节,只道他说的是实情,不置可否。 “你放心好了,突厥可汗,好大一个肉票,陆某爱惜还来不及呢,又岂会害他性命。” 陆沉大笑说道。 拔都没话说了,脸色有些黯然。 他岂能不知图扎格被掳走的后果? 突厥这次,恐怕要经历前所未有的危机了。 齐军只要以图扎格作为人质,借题发挥,突厥必定要付出沉痛的代价! 不过相比于图扎格被杀,这点代价,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拔都是一位智者,绝不是浪得虚名,他考虑事情向来全面,这也是他之所以宁愿眼睁睁的看着图扎格被掳走,也不愿铤而走险去救的原因。 图扎格不能死,他不敢拿图扎格的性命当赌注。 这位狼王若死,没有其镇压,突厥内部立刻就会分崩离析,再次变成一盘散沙,也许为了争夺可汗之位,还会大打出手。 到时内忧外患,对于突厥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 而图扎格被齐人掳走,所造成的后果,顶多是东境战事满盘皆输,突厥战败,继续向大齐俯首称臣,年年纳贡。 突厥只要内部不乱,总有一日会东山再起。 可惜拥有智慧的人,往往都是孤独的,很难被人所理解。 当答应放陆沉等人离开,命令身后那些狼兵们不许追击后,狼兵们顿时哗然。 “这些可恶的齐人杀了巴屠牙,更将可汗抓走,就这么任由他们逃了?” “这是突厥从未有过的耻辱!” “拔都智者,这就是您的决定吗!” “杀了那群齐人!将可汗救回来!” 狼兵们无不是大怒。 面对狼兵们的愤怒,拔都表现的很淡然,说道:“可汗命令,尔等皆听我号令,难道你们想抗命不成?” 狼兵们顿时不敢再喧哗了。 “拔都智者,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狼兵们面面相觑。 拔都叹道:“我们能做的,唯有向阿盘天神祈祷,祈祷那群齐人不要继续再在咱们的土地上烧杀抢掠。” 有狼兵怒道:“那便战!” 拔都冷冷道:“万余齐兵,还有能轻松诛杀巴屠牙的勇士坐镇,如何战?” 那狼兵被噎得面红耳赤。 “我想过这次突厥会败,可没想到,会败的如此惨烈。”拔都惨笑,紧跟着无可奈何道:“立刻向东境传令,命左王右王立刻停止与齐军的交战,放弃已经夺得的城池,能回来多少就算多少吧,总比全都搁在东境要强。” “前线有军师在,未必会败……” 有固执的狼兵想要反驳。 拔都终于怒了,冷冷道:“军师早就传信要回荒原,可直到此刻,还未归来!此刻她不在东境,亦未回来,我甚至忍不住怀疑,这场战事,其实就是她和齐国谋划好的,为的就是让我们主动挑起战争,然后齐国再借机彻底将咱们突厥连根拔起,一劳永逸!” 狼兵们闻言俱是愕然。 拔都咬牙道:“可汗被抓走,这场战事,必败无疑!儿郎们能回来多少,就全靠阿盘天神的庇佑了!” …… 回到队伍接应之地,兵士们得知陆沉等人竟然将突厥可汗抓了回来,片刻的惊愕过后,随即爆发出如雷鸣般的欢呼声。 此次深入荒原,历经千难万险,为的就是攻破突厥王庭,活捉突厥可汗,而眼下,这个目标终于实现了。 甚至堪称轻而易举! 原以为一千余铁骑,怕是都得扔在这里,也未必能实现目标,可陆沉,庞通,赵玄黄,李惊蛰,区区四人,便把事儿给办了…… 在兵士们的眼中,四人俨然就是英雄! 吴老海悔的肠子都青了,当时为何要顾虑许多,生怕成为累赘,若是也跟去了,岂不是也立下了赫赫奇功? 唉! 陆参军的脚步没跟紧啊。 吴老海直是长吁短叹。 在兵士们的欢呼声中,可怜的图扎格直挺挺的躺在冰冷的地面,既是愤怒,又是恐惧,偶然一瞥,目光落在远处的虞箐身上。 图扎格面色猛然一变,失声道:“军师!” 那边虞箐绝美的容颜闪过一丝厌恶神色,随即缓缓起身。 图扎格的声音很大,顿时招惹来众人的目光。 “这老王八方才说什么?” “好像是……军师?” 兵士们疑惑不已。 陆沉却是心中一震,早就在心中萌芽的猜想,立时得到了印证。 “将霍林扎马拿了!” 他随即大声喝道。 虞箐不过是一介弱女子,谅她真实身份暴露出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当务之急,是先抓住内奸! 霍林扎马变色道:“为何?” 兵士们没有立刻动手,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之意。 陆沉怒道:“这女人压根就不是什么神女,她其实就是突厥人背后的那个女军师!你竟编造说她是什么天神的女儿,分明就是居心叵测!” 第二百一十八章 身份大白 突厥人的女军师! 所有人皆都震惊已极,同时看向虞箐,随即又将目光落在霍林扎马的身上。 霍林扎马,竟然是奸细! 原本以为霍林扎马只是因为信仰突厥神话中的阿盘天神,才对作为阿盘天神之女的虞箐毕恭毕敬,见不得她受到侮辱刁难,没曾想虞箐天神之女的身份竟是虚假构造的,其真实身份竟然是那个神秘的突厥女军师! 而霍林扎马无比笃定虞箐就是天神之女,岂不就是刻意诓骗隐瞒? 小旗长真是内奸? 即使貌似铁证如山,许多人仍旧心里直泛嘀咕。 霍林扎马平素的表现,除了对虞箐虔诚照顾,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在与突厥人厮杀时,那股带着仇恨的狠厉,根本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众人委实难以相信,霍林扎马居然会与突厥人沆瀣一气,吃里扒外! 被陆沉声色俱厉,霍林扎马猛然变色,怔怔无言许久,才急声道:“我没有!” “铁证如山,事实摆在眼前,还说你没有!”陆沉看向左右,皱眉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他拿下!” 兵士们虽然难以置信霍林扎马会是奸细,但陆沉的话,却是不敢不从,急忙一拥而上,将霍林扎马五花大绑。 霍林扎马奋力挣扎,也不知是恐惧,还是委屈使然,双目通红,大吼道:“冤枉!” 陆沉冷冷道:“真冤假冤,还得委屈你一会儿,待我问明白那女人的话,再来审你!” 说罢扭头看向虞箐,哼道:“小娘皮,你隐藏的倒是极深,早就发现你不对劲,只是一直没有真凭实据,如果不是这老东西失声叫出你的身份,怕是直到将你放了,老子还被你蒙在鼓里。” 真实身份终于浮出水面,虞箐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反而满面笑意,说道:“不能怪小女子演技卓越,实在是尔等蠢笨如猪,小女子三言两语,便将尔等耍的团团转,真是好生有趣。” 陆沉愠怒道:“你以为现在就能逃出老子的手掌心么?就不怕老子曾对你说的那些,立刻成为现实!” 虞箐面色一变,下一刻竟噗嗤笑出声来,一看就是佯装害怕,轻轻拍了拍胸口,娇笑道:“你又在吓唬我,我好怕你呀!咯咯,骗了你一路,小女子真的是懒得再骗你了。” 陆沉一愣,随即恍然。 原来这女人的畏惧,从头到尾都是伪装出来的! “我看你是在强作镇定!” 陆沉只道虞箐是在强颜欢笑,她凭什么不怕? 虞箐笑的更开心了,说道:“我就喜欢你这种以为世事皆在掌控之中,实际上根本就把握不住的样子。难道直到此刻你还猜不出来,这一路上,我其实一直都在戏耍于你,我的恐惧,愤恨,冷漠,都是刻意表演给你看的。你根本就掌控不了我,我如果想要走,你岂能拦住。” 说到最后,声音渐冷,透着强烈的自信。 陆沉实在是不明白,她这自信,是从何而来。 虞箐望了被五花大绑的霍林扎马一眼,笑吟吟道:“我虔诚的信徒啊,看在这一路上你对我颇为照料的份儿上,我就大发慈悲替你说句公道话吧。” 霍林扎马怒道:“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你竟然不是神女!” 虞箐冷哼道:“我当然不是什么神女,被突厥人当做花瓶般的存在,表面尊崇供奉,却是活的身不由己,如此有何乐趣?我的乐趣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别说是神女,就算是这老东西将可汗让给我做,我也不稀罕!” 耳听一直信赖倚重的军师,居然称自己老东西,图扎格顿时双目瞪圆,胸膛中怒意滔天,几要炸裂! 直到此刻,这位可怜的老狼王,终于心生悔意。 悔不该不早听从拔都的谏言。 悔不该如此信任这贱人! “你……” 图扎格气的话都说不明白了。 虞箐笑道:“你想说什么?图扎格,你这只愚蠢的狼王,不会一直以为,我是真的甘愿臣服于你,替你谋划天下吧?就凭你们突厥,也想入主大齐?别做梦了!你们只不过是我玩弄的工具罢了!” 图扎格嘶吼道:“你竟敢……你敢……本汗杀了你!” 虞箐愠怒道:“只不过可惜的是,原以为在我的谋划下,突厥纵使拿不下大齐,但也足以让大齐伤筋动骨,可实在是没想到,你这个蠢货,竟然废物到在自家老巢,被齐人生擒!我本是想将他们引诱而来,然后让你们一网打尽,真是没想到,图扎格,你个蠢货,你太让我失望了!” 图扎格气到了极点,情绪激动已极之下,登时白眼一翻,竟是气晕了过去。 陆沉早就猜到这女人不简单,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厉害到将整个突厥都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得是何等手段方能办到! “你挑唆突厥,与大齐开战,究竟所谋为何!” 陆沉喝问。 虞箐沉默了片刻,忽而展颜笑道:“只是觉得有趣而已,你不觉得吗?两国交战,流血漂橹,尸骨成山,多么美丽的画面啊。” 陆沉不由毛骨悚然,这女人简直是心狠手辣,深不可测! 虞箐望着陆沉,笑容有些令人不寒而栗,说道:“好啦,大发慈悲为你答疑解惑,接下来,是不是该小女子向你讨些说法了。” 不管虞箐有多么城府深沉,高深莫测,陆沉岂会怕她一介弱女子?冷笑道:“你怕是在说笑吧。” “你看我像是在说笑吗?你呀,真是有趣,我却是有些不舍得杀你了,奈何小女子从未受过如此委屈,虽然乐在其中,可若不杀了你,你怎么会明白,小女子其实一直是在戏耍于你呢?” 虞箐说着,竟是缓缓向陆沉走来。 众兵士一凛,虽然不知道虞箐一介弱女子,凭什么敢口出狂言,却还是不由严阵以待。 当虞箐已然距离陆沉不远的时候,有两个兵士忍不住冲了上去,想要将其制服擒下。 可没想到,刚到近前,只听“啪啪”两声,便萎靡在地,口吐鲜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被擒 卧槽! 陆沉吓了一大跳。 怪不得这娘们儿有恃无恐,原来竟是个高手! 陆沉甚至连她怎么出手的都没看清! 眼看着虞箐顷刻之间便连杀两人,所有人俱是始料不及,不由震惊不已。 都是一路摸爬滚打历尽艰辛过来的战友,没想到竟在要凯旋而归之际,阴沟里翻船,丢掉了性命,兵士们无不是怒火如狂,随即又有十数人一拥而上。 奈何这十数人,依然阻挡不了虞箐的脚步。 惨叫迭起,虞箐形似鬼魅,迅速穿梭,凡是被她掌心拍中的,定会被瞬时击飞出去,口吐鲜血,暴毙而亡! 什么是柔弱面孔,蛇蝎心肠,修罗手段? 这就是! 赵玄黄见状皱眉道:“不可多得的高手。” 陆沉一震,凝重道:“较你如何?” 赵玄黄道:“一试便知。”说罢,人已迎了上去。 这次赵玄黄没有闲庭信步的走过去,而是疾掠如火! 似乎在他眼里,这一介女子,竟要比威名赫赫的突厥第一猛士还要棘手!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在赵玄黄出手的刹那,虞箐的脸色顿时一变,感受到磅礴的气势压迫而来,饶是她亦不禁凛然。 她也是果断,不准备以逸待劳,而是要先发制人,身形真如鬼魅般梦幻飘逸,眨眼间便掠到赵玄黄身后,素手成掌,角度极其刁钻,且速度如电,往赵玄黄的头顶猛然拍落。 不过赵玄黄何许人也,岂会让她如此轻易得手,反应迅速之极,霍然转身,亦推出一掌。 两掌相对! 啪! 虞箐被打退七步。 赵玄黄竟也退了一步! 陆沉见此一幕,不由更加震惊。 赵大个子有多强,已经无须再多赘述了。 连突厥第一勇士巴屠牙对上他,都是一脚被踹飞的货。 而虞箐,与其硬对一掌,竟然屹立不倒! 这娘们儿委实邪门! 陆沉震惊,殊不知虞箐更是震撼万分。 她城府深沉,但却从不自诩,因为她最强的根本就不是心计,而是武功! 放眼天下,无论是武功心计,能被她瞧得上眼的人,委实寥寥无几。 可现在,她却是在赵玄黄手下吃了憋。 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 要知道,即便是江湖第一大帮派英雄盟的盟主,也就是堪堪与她分庭抗礼而已,难以占据丝毫上风。 值得说一句,英雄盟盟主,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 赵玄黄的掌力,强的简直匪夷所思! 即便是能和天下第一高手平分秋色的她,也难以承受。 她岂能不惊? 脸色变了几变,她忽然笑道:“真是没想到,这一伙虾兵蟹将中,竟有你这等高手。” 赵玄黄面色淡然,道:“你的武功还没强到能够在万军从中取人首级的地步,想要拿陆沉的命,你还差得远呢。” 被毫不留情的贬低,虞箐绝美的脸上怒色浮现,冷哼道:“如果没有你,就这群虾兵蟹将,也能拦得住我!” 赵玄黄道:“可惜没有如果,只要我在,就容不得你伤害陆沉。” 虞箐不甘心的看了眼陆沉,当转回看向赵玄黄的时候,再次浮现出动人心魄的笑意,说道:“就算我没有万军从中取人首级的本事,可我若想走,放眼天下,没人能够拦住!”说罢,莲足在地面轻轻一点,竟是腾空而起。 赵玄黄原以为她只是想逃,殊不知她冲的方向,竟然是对陆沉去的! 陆沉大惊失色,下意识的想要躲闪,奈何虞箐的身法奇快,瞬时间便如鬼魅般掠到他的身后。 “呃……” 他被虞箐狠狠扼住了喉咙! 想要挣扎,却感觉虞箐的纤纤玉手陡然缩进,他快要窒息了。 虞箐娇声笑道:“小变态,不要想着逃,否则我立刻就会要了你的小命,听懂了吗?” 风水轮流转,一路上对这小娘皮威风凛凛,陆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落在她的手里。 虞箐将陆沉抓住,一切皆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即便是赵玄黄,亦是在警觉的同时,却已阻止不及。 她的身法太快了,快的就连赵玄黄亦自叹弗如。 这女人手段有多厉害狠毒,众人可都是方才亲眼见识过的,眼看着陆沉突然被她制住,李惊蛰不由情急怒道:“放了陆大哥!否则……” 想要撂下些狠话,可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能令虞箐心生忌惮,将陆沉放了。 庞通冷冷道:“你若是敢伤他半根毫毛,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他有说这话的底气,虞箐武功再强,难道还能与千余兵士对抗不成? 就算撒丫子想跑,还有赵玄黄呢。 虞箐就是自衬很难逃脱,才铤而走险携陆沉作为人质,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觉得不该这么轻易地将陆沉当过。 不过此时此刻,她想要安然逃脱,又岂会伤及到陆沉的性命? 她笑道:“诸位多虑了,我只是想和这小变态亲近亲近,这小变态如此迷人,小女子爱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杀他。” 吴老海怒道:“废话少说,快将陆参军放了,不然你绝对离不开此地!” 虞箐面色一寒,道:“谁敢往前上一步,我立刻就拧碎他的脖子!” 感觉到这娘们儿的手又猛然一紧,陆沉脸都憋红了,差点没当场咽了气,不由直在心里骂娘,小娘皮数狗脸的,说变就变。 瞧她不是说说而已,众人顿时不敢再轻举妄动。 虞箐笑道:“这就对嘛,只要诸位不咄咄相逼,自然相安无事,只要我能安全离开这里,这小变态的性命,绝对不会有任何闪失。” 李惊蛰气道:“你拿我们当三岁小孩不成?” 虞箐嘿然道:“小子,你大可以上来试试,看看是你们先抓到我,还是我先拧碎这小变态的脖子!”越说越是杀气毕露。 这女人明摆着心狠手辣,陆沉可不想小命就此玩完,努力的想要说话。 虞箐见状微微松手几分,笑吟吟道:“小变态,你想说什么?” 陆沉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平复好久,才道:“我想说,大家都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第二百二十章 角色陡然转换 虞箐道嗔道:“我倒是想好好说,只怕那大个子不答应。” 千余兵士,丝毫不放在她眼中。 她唯一忌惮的,只有赵玄黄! 陆沉眼珠子一转,笑道:“你若杀了我,你势必也活不了,与其就这么僵持着,不如我提个折中的建议,你看如何?” 虞箐淡然道:“说来听听。” 陆沉恬不知耻道:“你将我放了,我对天起誓,绝对不为难你,任你离去。” 虞箐只觉智商受到了侮辱,还以为陆沉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原来竟是拿她当做傻瓜,面容顿时寒霜笼罩,冷然道:“给我闭嘴!”素手骤然一紧。 陆沉又要窒息了。 虞箐面朝众人,道:“如果你们再不让开,这小变态的脖子,可就真的要被我拧碎了。” 前一刻还胁突厥可汗为质,迫使那些突厥人投鼠忌器,没想到转眼自己便同样也经历了一遭,陆沉心中叫苦不迭,只觉喉咙都快被捏碎了,面色渐渐胀红如猪肝一般。 众人见状,岂能眼睁睁的看着陆沉真被掐死?不由俱是心急如焚,想要将陆沉解救下来,却又无可奈何。 庞通沉声道:“让!” 李惊蛰急道:“陆大哥若是被这妖女带走,恐怕还是没有生路!” 虞箐轻笑道:“他的性命,还是得由他自己做主,让他自己说吧。”素手一松。 陆沉憋的够呛,脖子突然得到释放,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许是用力过猛,呛得剧烈咳嗽两声。 好不容易缓和过来,他忙道:“都说好了,万事好商量,你又掐我作甚!” 虞箐美眸流露出嗔怪之意,道:“还不是怕你又胡言乱语?” 感觉到赵玄黄的气机似是悄然间变得锐利几分,她警告道:“大个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动歪心思,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可你若想在我手中救下这小变态,也是痴人说梦。大不了同归于尽,我死之前,这小变态,一定先死!” 陆沉一听慌了,忙道:“什么死不死的,竟说那晦气话,啥事不能商量。老子烂命一条,哪比得上姑娘您的金尊玉贵,和我一命换一命,姑娘您就不怕亏得慌。” 一路上张口“小娘皮”,闭嘴“娘们儿”,眼下小命捏在对方手中,陆沉终于用上了敬语,“姑娘”二字,叫的无比尊敬。 虞箐摇头笑道:“能和你做一对亡命鸳鸯,却也值啦。” 陆沉舔着老脸道:“老子竟这般迷人?” 虞箐面色一寒,怒声道:“废话少说,快让他们让开,否则我立刻要你的命!” 陆沉一凛,直觉告诉她,这娘们儿不是随便说说,一定能干得出来! “好好好,你可千万别激动。”陆沉忙对庞通道:“庞将军,你也看见了,虞姑娘脾气不太好,还是给她让条路吧。” 李惊蛰也是执拗,气的大声道:“陆大哥,你糊涂啊!若是让她跑了,到了安全地方,还不立刻将你杀了!” 陆沉肃然道:“胡说八道!虞姑娘菩萨心肠,又岂会谋害于我,小李子,不可再胡言乱语,侮了虞姑娘的清名。” 李惊蛰一愣,委实不明白陆沉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其实陆沉的想法很简单,只要现在不死,就有活着的希望。 没法子,他也是投鼠忌器,虞箐摆明了不会现在就放了他。 与其将虞箐惹怒,同归于尽,不如先虚以委蛇,暂时顾好性命要紧。 庞通也着实是无计可施,只能听从陆沉的话,摆手道:“让!” 众兵士不情不愿的让开一条路。 虞箐娇笑道:“诸位放心,小女子绝对不会害这小变态的性命,等觉得安全了,便会将他放回来。”押着陆沉缓缓前行。 赵玄黄突然道:“站住!” 虞箐停下脚步,皱眉道:“还有事?” 赵玄黄淡淡道:“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如果言而无信,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寻到,将你挫骨扬灰。” 虞箐一凛,面色逐渐变得深沉,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又重新洋溢出动人心魄的笑意,没有回应,转而看向庞通道:“能否给小女子一匹快马?” 庞通面无颜色道:“给她。” 虞箐得寸进尺道:“要这小变态一路上骑的那匹白马。” 李惊蛰气的鼻子都快歪了,可又无可奈何,只能将陆沉的白马牵了过去。 虞箐“啪啪啪”制住陆沉穴道,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他推上马背,然后也踩着马镫上去,一手持鞭,一手握缰,对众人笑道:“不要跟来哦,我要和你们的陆参军,双宿双飞去了。” 马鞭狠狠一甩,带着陆沉绝尘而去。 众人只能怔怔看着陆沉的身影渐行渐远,李惊蛰急怒道:“难道就任由陆大哥被那妖女带走不成?” 吴老海苦笑道:“你有什么好的法子吗?如今之计,也只能祈求陆参军吉人自有天相了,能够脱离那妖女的魔掌。” 李惊蛰狠狠一跺脚,大吼道:“妖女,你若是敢伤陆大哥性命,俺与你誓不两立!” 可惜虞箐已经走得远了,根本就听不见,就算是听见,想必也不会在意。 也道是天道有循环,苍天饶过谁,陆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和虞箐之间所扮演的角色,会陡然转换。 他被制住了穴道,丝毫也动弹不得,只能靠在虞箐身上。 可惜此时此刻,他着实无心享受,只觉如芒在背。 这女人心计深沉,手段毒辣,落在她手里,委实生死难料。 也不知走了多久,见虞箐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陆沉苦笑道:“虞姑娘,你已经安全了,是不是该遵循承诺,将我放了。” 虞箐咯咯笑道:“小变态,你在想什么呢,你既然落在我的手里,就认命吧,居然还想让我将你放了,未免也太天真了,真是傻瓜。” 陆沉就知道虞箐一定会言而无信,但还是不由怒从心起,气道:“俺娘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没想到果真如此!” 第二百二十一章 千虫万蚁散 “呦!瞧你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可惜呀,就算你再多花言巧语,也休想逃脱。”虞箐不为所动。 陆沉无奈道:“你到底想要将我怎样?” 虞箐美眸一转,道:“常言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一路上你在我面前威风凛凛,我若是不原样报复回你的身上,岂非愧对小女子之名。” 陆沉佯装畏惧道:“不瞒虞姑娘说,陆某素来胆小如鼠,你不用折磨,仅仅言语恐吓,对陆某来说,就已然是难以忍受的惩罚了。” 虞箐抿嘴笑道:“你想的倒美,若只是恐吓,我费尽心思将你掳走作甚?” 陆沉一凛道:“那你还想怎样?” 虞箐寻思了片刻,摇头道:“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眼下……” 说着故意一顿,手指在陆沉后背“啪啪啪”连点三下,将穴道解开,然后将陆沉狠狠推下马背。 她笑吟吟道:“就先从这步开始吧。” 陆沉明白了,这娘们儿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自己是如何对待她的,她都要原样报复回来。 真他娘的记仇啊。 士可杀,不可辱! 陆沉心生怒意,爬起身傲然伫立在原地,大声道:“老子宁愿死,也不受你折辱!” 虞箐淡淡道:“那好吧,如你所愿。” 凛冽的杀机,如针刺一般,陆沉顿时毛骨悚然,脸上的桀骜在顷刻间消失无踪,谄媚道:“开玩笑,蝼蚁尚且偷生,陆某又怎会如此不爱惜性命。” 虞箐淡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倒是深谙其中三昧。” 陆沉正色道:“虞姑娘才是女中豪杰,武功高深莫测,心计深似大海,陆某在您面前,实在是如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正辉。” 虞箐到现在才明白陆沉原来竟这般油嘴滑舌,不由对他更是好奇,说道:“我还是喜欢你在我面前冰冷刚毅、桀骜不驯的样子。” 陆沉不好意思的道:“都是装出来的,姑娘这般如花似玉的人儿,陆某哪里忍心真的将你如何,也就是耍耍嘴皮子吓唬吓唬你……” 却不知哪里说错了话,只见虞箐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忙是道:“怎知竟是班门弄斧了,原来小丑竟是陆某。” 虞箐哼道:“知道就好,天底下能将我玩弄于手掌之间的,还没生出来呢。” 陆沉忙不迭的奉承道:“那是,那是。” 能屈能伸为虞箐所敬佩,可陆沉此刻表现的委实太过低声下气,虞箐不禁鄙夷道:“也许是我看错了,你并非是能屈能伸,只是纯粹的贪生怕死。” 陆沉笑道:“虞姑娘果然慧眼如炬。” 虞箐一瞬间失去耐心,险些有立刻将陆沉杀了的冲动。 不过好在她克制了下来,因为她有一种直觉,陆沉绝不似表面这般简单。 陆沉哪里知道,就在方才那一刹那,他已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险些就要光荣了,兀自笑道:“虞姑娘,咱们这是要往何处去?离开荒原吗?” 他明里惶恐畏惧,实则隐隐镇定自若,更让虞箐坚信自己的直觉,漠然目视他良久,忽而一笑道:“说了走一步看一步,你莫要多问,因为我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这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陆沉谄媚之色渐渐收敛,心底难以抑制的拱上来一团火,小娘皮,这是在吓唬老子呢! “全凭姑娘做主。” 论演技,他丝毫不亚于虞箐,几乎一瞬间,脸上又被笑容堆满。 在说话的当口,目光朝四周偷偷打量,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条逃生之路。 虞箐似乎皆尽收眼底,警告道:“小变态,千万不要动歪心思,现在我虽不想杀你,可你若想逃……” 她话没说完,陆沉顿时心中一震,强笑道:“姑娘武功盖世,陆某哪里敢逃,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虞箐道:“如此最好。” 这女人曾经所遭受的待遇,陆沉也原封不动的体验了一遍。 只不过虞箐可不像陆沉一样还知道怜香惜玉,自顾骑着白马,悠哉悠哉,浑然不顾陆沉渐渐走的身心俱疲,嗓子都快要渴的冒烟了。 也就是陆沉有佛门第一神功护体,否则就这么如机械般的走下去,根本就经受不住,怕是早就一头扎在地上起不来了。 到了深夜,气候愈发寒冷,荒原上的狂风如厉鬼呜咽,吹在身上宛若针刺一般。 陆沉终于有些走不动了,回头看向虞箐,苦笑道:“虞姑娘,能不能给我点水喝。” 虞箐笑道:“想喝水?好啊,跪在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兴许还能考虑一下。” 陆沉大怒,欺人太甚! “你还是留着洗脸吧,毕竟已是人老珠黄,如果不时时以清水滋润,恐怕会老的更快,等成了黄脸婆,再想嫁出去,怕是就难了。” 陆沉忍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出言讥讽道。 虞箐脸色一变。 她素来自诩容貌,亦格外爱惜容貌,虽然保养甚好,看上去也就二十二三,实际上她已然有三十之龄了。 所以当陆沉这般说,她第一时间并没有想到陆沉是在讥讽她,而是连忙摸了摸脸,忽而眉头一皱,才陡然发觉陆沉话中的恶意,冷笑道:“牙尖嘴利,你可真是没有一点身为囚徒的觉悟。” 陆沉哼了一声,没有吭声。 虞箐漠然注视他良久,忽而嘴角微微一扬,将原本挂在白马上仅有的两个水囊取下一个,拔开塞子,自顾喝了一口,然后便将塞子盖上,丢向陆沉,大度道:“喝吧。” 陆沉接住水囊,有些不敢置信,这女人难道转性了不成? 实在是口渴的不行,也顾不得再狐疑些什么,将塞子一拔,咕咚咕咚往嘴里狠狠灌了几口。 “啊……爽!” 陆沉抹了把嘴边多余的水渍,随即仰头看向虞箐,却见这女人,正以一种似乎是看戏的目光,在看着他! 他顿时心生警觉,寒声道:“为何这么看着我?” 虞箐咯咯笑道:“我只是想仔细瞧瞧,喝了我下入‘千虫万蚁散’之毒的水,你接下来的模样会是何等有趣。”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中毒 千虫万蚁散! 陆沉猛然变色。 “你……” 他怒指虞箐,可话没说完,毒性已然发作! 虞箐笑吟吟道:“你当日不是吓唬我说,要毁我容貌,然后让蚂蚁在我脸上的伤口中乱爬吗?今日我就先让你尝尝这种滋味。” 此毒委实名不虚传,一经发作,竟真若千万只虫蚁在血肉中乱爬一般。 陆沉初始只是觉得胸口奇痒无比,可很快便蔓延到全身上下,这种痛苦简直比割肉放血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他冷汗涔涔,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面,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强咬着牙不肯叫出声来,可实际上没有谁能体会到,他此刻正在承受的是何等恐怖的痛苦! “我猜的果然没错,你看上去贪生怕死,其实也是个硬骨头。”虞箐面露讶色,随即咯咯一笑,道:“不过,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不妨告诉你,我最喜欢的就是将你这种硬骨头打碎,你的脊梁,你的骄傲,全都摧毁,然后看着你痛苦惨叫的模样,和忍受不住跪在我面前跪地求饶的狼狈。”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从里面倒出颗黑色的药丸,声音饱含诱惑道:“只要你跪在我的面前,开口求饶,我便将这枚解药给你。” 奇痒无比的感觉蔓延全身上下,仿佛万千虫蚁在噬咬般,陆沉脸色早已惨白如纸,拼尽全力的忍受着。 他不敢去抓,因为他明白,即使将全身都抓的血肉模糊,痒意亦不会减轻分毫! 可即便如此,即便怕是已然坚持不了几刻,他仍旧对虞箐的话无动于衷,强颜欢笑道:“雕虫小技,就这点毒性,也就给老子挠痒痒差不多!” 虞箐微笑道:“这才是刚开始,等得里面的虫卵孵化出来,那时你才会真正的感受到,什么叫做千虫万蚁!” 陆沉骇然,再也绷不住了,怒道:“你他妈……” 虞箐道:“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吧,虫卵一旦孵化,它们会渐渐吞噬你的血肉,直到将你彻底掏成一具干尸!你若是现在立刻对我下跪求饶,我便将解药给你,只要你服下解药,体内的虫卵就会被全部杀尽,可你非要做硬骨头……咯咯,那你就等死吧,经历难以想象的痛苦而死!”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陆沉如今终于是见识了,他只是逞口舌之利,这娘们儿是真敢干啊! “你做梦!” 陆沉咬牙切齿,似乎是虫卵终于孵化了,痒意渐渐厉害数倍! 难道就这么等死不成? 他忍无可忍,突然灵光一现。 颤抖着盘膝而坐,阖上双目,艰难的在体内运行佛门真气! 《楞严经》内功,可洗经伐髓,强壮根骨,或许能将虫蚁杀死! 结果他还真赌对了。 随着运行真气一个周天,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但凡真气所过之处,那些虫卵或是已然孵化而出的虫蚁,就似被水流冲刷而过一般,尽管还有少数顽强的生存着,可痒意却是大为消减! 还真行! 他大喜失色,当下心无旁骛,在体内运行真气一个又一个周天,。 虽然真气尚还微弱,但势头却如洪水暴流一般,凶猛咆哮,将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冲刷一遍又一遍! 在运行到十二周天的时候,他已无痒意,可为求保险,唯恐体内还有残余虫卵未死,还是继续运行真气,至至三十六周天! 当他睁开眼时,已然过了半个时辰! 皮肤表层满是恶心的污垢,这是被内力冲刷瓦解逼出体外的虫卵剧毒。 没想到《楞严经》居然还有此等神奇妙用…… 陆沉欣喜难耐,如此一来,从今以后,岂非是百毒不侵? 他的变化,皆在虞箐的眼里。 虞箐委实没有想到,陆沉竟还有这一手! 将剧毒逼出体外,非身具高深内功不可! “没想到你竟修得上乘内功。” 虞箐淡然说道。 正是因为这份好奇,她才没有制止,眼睁睁的看着陆沉将剧毒逼出体外。 将甲胄中内藏的布料扯下一块,然后将暴露在外的皮肤上的污垢擦拭干净,陆沉哼道:“没想到吧,这都毒不死我。” “确实没想到,你武功如此低微,差到被我一举成擒,没有一丝反抗之力,却身怀这般高深之内功,委实匪夷所思……”虞箐说着猜出端倪,警醒道:“莫非是那大个子教你的?” 无怪她立时便联想到赵玄黄身上,先前虽只与赵玄黄对了一掌,但她却能感受不出,赵玄黄的内力雄浑无匹,简直就是骇人听闻,非修炼上乘内功而不能有此威力。 而即便是那等绝世高手,虽然不知为何会屈身做陆沉的贴身护卫,可很难不让人联想,陆沉所修炼的内功,正是赵玄黄所传! 没想到虞箐连这都能看得出来,陆沉冷哼一声,道:“你倒是好眼力,连我所修内功师承何人都能猜得出。” 虞箐并没有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而是笑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身怀高深内功,就能不必再受我毒害了?” 陆沉也笑了,说道:“你这女人蛇蝎心肠,陆某委实闻所未闻。其实你大可不必费恁多周折,直接将我一掌毙了,岂不是直截了当。” 虞箐笑道:“你既说我心如蛇蝎,我又岂能让你那般轻易去死,这千虫万蚁散,只不过是开胃小菜,只是没想到你竟扛过去了。” 陆沉不屑道:“区区毒药,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虞箐摇头道:“莫以为身怀上乘内功,便能百毒不侵了。”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 从瓷瓶中倒出一粒紫色药丸,她用指尖捏住,递给陆沉,笑道:“想尝试一下吗?” 陆沉哪会傻到真的去接,哈哈笑道:“又是什么烂毒药,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虞箐一字一字道:“噬心丹。” 陆沉一怔,总觉得这毒药好像在哪里听过。 寻思许久,他突然一凛,想起在行军途中,遭遇突厥人袭营,按照赵玄黄所说,那些死士被擒用来自杀的毒药,正是这噬心丹! 当时那些突厥人将这毒药用鱼鳔包裹,含在舌尖下,一旦觉得逃脱无望,或是杀手被擒,立时便咬破,随即便暴毙而亡! 可见此毒毒性之猛烈,委实耸人听闻! 第二百二十三章 蚍蜉 此毒毒性发作之快,几乎就是眨眼间的功夫。 陆沉丝毫不会怀疑,一旦服下噬心丹,恐怕来不及运用真气将剧毒逼出体外,便已毒气攻心,落得个如那些突厥人一般无二的下场。 “你是黑衣楼的人?” 虽然只是对黑衣楼这个早已销声匿迹的杀手组织略有耳闻,但陆沉只觉虞箐的身份委实神秘的紧,齐人女子,武功极高,却得到突厥可汗的倚重,被封为军师,还有即便是黑衣楼也不是人人都配有的秘传毒药…… 这女人到底是何来路? 他的问题,虞箐并没有吝啬回答,说道:“算是吧,但,如果你仅仅认为我只是黑衣楼的杀手,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黑衣楼只不过是我玩弄的工具罢了,一旦我玩腻了,它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陆沉眉头不由得一皱。 这女人委实有些邪门啊。 赵玄黄口中那般恐怖的杀手组织,居然只是她玩弄的工具? 如此说来,黑衣楼突然的销声匿迹,莫非与她有关? 陆沉对黑衣楼没什么兴趣,可没想到这个神秘可怕的杀手组织,竟然和眼前这个女子颇有关联,这就让陆沉好奇不已了。 不过眼下,并不是搞清楚这件事的时候,小命还在对方的手里紧紧攥着呢,想办法逃出生天才是正事。 不过虞箐显然想吓死人不偿命,继续说道:“还有,我不叫虞箐,往后莫要称呼我虞姑娘了,着实有些逆耳,记住,我叫花青虞。” 花青虞? 陆沉一怔,不由脱口而出道:“花姑娘……” 花青虞哪里清楚“花姑娘”这种称呼其实还有种不为人知的含义,笑吟吟道:“不错。” 陆沉觉得这个名字也有些耳熟,可一时却有些想不起来了。 花青虞…… 究竟在哪里听过呢? 他苦思冥想,突然猛的一震,比想到噬心丹时还要震惊! “你……你是圣火教圣女花青虞!” 他沉声问道。 圣火教,是大齐民间曾突然蹿起的邪教组织,崇尚烈火,宣扬歪理邪说,言称世间污秽不堪,待圣火普照大地之日,便是乾坤颠倒之时,唯有信奉圣火者,方能在圣火的照耀下,安然无恙,甚至得以永生! 如此妖言惑众,竟迷惑无数迂腐之民,信徒曾一度高达百万!势力范围达三洲之地! 圣主王巢,眼看已成气候,便鼓动信徒,言道圣火将至,当换新天,遂起兵造反。 奈何其时圣火教虽信徒众多,却大都是迂腐之民,乌合之众,如何能与朝廷对抗? 而且奉命镇压的,还是赫赫有名的战神项吕。 初始,圣火教仗着人多势众,还能攻城拔寨,几乎将三洲近乎陷落,可只待项吕率朝廷大军一至,便立时土崩瓦解。 圣主王巢,被项吕一刀斩下头颅。 底下四大护法,或战死,或被擒。 无数信徒,作鸟兽散! 这场动乱,没用多久,便被轻而易举的平定。 不过却不是没有漏网之鱼,那就是圣母花青虞! 圣母花青虞,与王巢因要装神弄鬼,故而不得不抛头露面不同,这位圣母神秘的紧,常着面纱,除却王巢,即便是四大护发,也不知其真实相貌。 她在圣火教中的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贼首当年逃匿,不知所踪,朝廷还通缉良久,可时至今日,也不知她究竟是谁,身于何处! 所以此刻听到这个名字,陆沉不禁便联想到,那个当年逃匿无踪神秘之极的圣火教圣母! 这女人真的会是她吗? 陆沉满是好奇的等待着花青虞的答案。 花青虞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想吊陆沉的胃口,许久之后,才眼中含笑道:“没想到当年闯下的一点小名声,到了今日,还有人记得。” 果然是她! 早就料到这女人来历惊人,还真是如此! 圣火教圣母花青虞…… 怪不得要利用突厥人攻击大齐,原来仇恨是早就已经有了的,而不是毫无缘由! 陆沉有些吃惊,沉静半晌后,忽而一笑道:“我道你究竟是谁,竟是当年圣火教贼首!曾经妖言惑众鼓动迂民造反不成,如今又利用突厥攻打大齐,难道你与大齐有何血海深仇不成?” 花青虞本来是笑吟吟的,可闻言脸上顿时浮上一层寒霜,沉声道:“我现在有些讨厌你了。” 陆沉打算摊牌了,他妈的,逃又逃不了,与其憋憋屈屈的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大不了就是身首异处而已! 都死过一回的人了,再死也没啥可惜的! “花姑娘莫恼,陆……在下给你磕头赔罪还不成吗?” 他佯装惶恐,做势竟真的要下跪磕头。 花青虞一怔,瞳孔猛然收缩,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就在陆沉要跪下的一刹那,他旋即猛的一蹬地面,身体凌空而起,挥拳向花青虞的头顶狠狠砸去。 他突然暴起突袭,花青虞并无惊慌,反而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看向他扑来的身影,就像是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 蚍蜉! 素手如闪电般掠出,在陆沉扑来的瞬间,精准无误的抓住了他的脖子! 陆沉整个人,竟都被花青虞举在了半空! 花青虞蔑然道:“蚍蜉撼树,自不量力。你太不安分了,既然如此,就给你点好东西尝尝吧。”说着拿出一颗药丸,硬塞进陆沉的嘴里。 陆沉几要窒息,下意识的想要将塞入嘴里的药丸吐出去,可随即便被花青虞狠狠甩了出去。 重重跌落在地,那枚药丸,竟已在这短短时间内,融化成暖流,被他不小心咽入腹中! 噬心丹! 他惊恐已极。 不过没多久,便平静下来。 早就知道不过一死而已,原本以为能和这女人斗智斗勇,博得一线生机,谁曾想她竟如此心狠手辣…… “唉。” 他重重的叹了一声,仿佛认命似的。 见他竟然镇定下来,花青虞诧异道:“你真的不怕死?” 陆沉淡淡道:“怕,怎能不怕,尤其是像我这样死过一回……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也不会相信。” 虞箐更诧异了,问道:“既然怕,怎的如此镇定自若。” “难道让陆某对你痛哭流涕,下跪求饶?”陆沉哼道:“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尊严!如果陆某因畏惧生死,便抛弃尊严,这一生,岂非枉活!” 第二百二十四章 摧情蛊 花青虞颦眉道:“只要委曲求全,保住性命,尊严兴许能夺回来,可若是性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妇人之见。”陆沉嗤道:“可能在你眼中,跪下磕个头,求个饶,算不了什么,可你曾想过,这双膝盖,若是此时此刻跪下去,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花青虞摇头道:“知道你是硬骨头,可着实没想到,你会这般强硬,陆沉,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陆沉笑道:“你这噬心丹毒性发作的也忒慢了些,趁着老子还没被毒死,老子再教你一句话。” 花青虞奇道:“什么?” 陆沉震声道:“爷们既不能苟活,亦不能屈死!只能战死!”说着再度向花青虞猛扑而去。 花青虞笑道:“真是固执的男人啊。” 依旧云淡风轻,在陆沉扑来的瞬间,素手掠出如电,看似软绵无力的在陆沉肩上一拍,可陆沉却顿时口喷鲜血,径直砸落地面! 许是受到惊吓,又或许是看不得主人受这般凌虐,白马前身飞起,仰天“希律律”嘶鸣! 陆沉趴在地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哇”的忍不住又是喷出口鲜血。 平复良久,他抹了抹嘴,嘿然道:“到底是娘们儿,没个力气,给老子挠痒痒么。”艰难站起,两腿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花青虞漠然的看着他,道:“你不止骨头硬,嘴也硬。” “老子拳头更硬!”陆沉大吼,一拳又轰了过去。 花青虞香袖一挥,骤然裹挟无形大力,再次将陆沉击飞出去。 陆沉摔得七荤八素,只觉五脏六腑都似要碎裂一般。 勉强撑着单膝跪地,他望向花青虞,呼哧呼哧喘匀气息,才强笑道:“你这噬心丹,难道偷工减料了不成?怎的到现在还不毒发?老子都等得不耐烦了。” 如果他还有力气出手的话,绝对会和花青虞一直打到死! 奈何他已经没有出手的力气了。 花青虞那一袖,委实非同小可,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身体已受内伤! 面对他的强颜欢笑,花青虞紧绷的面容也雪化冰融,笑道:“我几时说过,给你吃的那颗毒药是噬心丹了?” 陆沉一楞。 不是噬心丹! 怪不得过了这么久也不毒发,原来竟是被这女人给耍了…… “那是什么?” 陆沉有些后悔了,他此刻除了被花青虞造成的创伤,并未感觉到任何不适,也不知那枚毒药究竟是何名堂,兴许要不了自己的命也说不定。 早知道就不这么拼命了。 没被毒死,差点被打死! 花青虞说道:“我给你吃的那颗毒药,名曰‘摧情蛊’,可莫要听错了,是摧毁的摧。” 陆沉一凛,连忙艰难盘膝而坐,便要运功将毒逼出体外。 花青虞道:“没用的,此蛊一入人体,便会钻进血肉蛰伏起来,除非服下解药,否则就算你有大罗金仙之能,也无法将其杀死。” 陆沉置若罔闻,开始运行周天,可本来体内就不痒不痛,也不知到底有没有作用。 运足两个周天之后,他渐渐有些相信花青虞的话了。 站起身,他冷冷道:“这究竟是什么毒?” 花青虞道:“称呼它为毒,并不准确,因为只要你不动情欲,其实和没中毒无甚两样。” 陆沉皱眉道:“可若是动了情欲呢?” 花青虞笑道:“沉睡的蛊虫就会立刻苏醒,狂躁不安,在你体内肆意的啃咬,让你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楚。” 陆沉顿时一惊。 娘的! 真他娘的阴毒啊! 一旦动情欲,便会受蛊虫啃咬,那种滋味必定难以忍受,到时纵使欲火焚身,怕是也被疼痛搅扰的兴致全无了。 是谁研制出这么一种丧尽天良让人断子绝孙的毒药? 陆沉怒视花青虞,不用也想,也知是她了。 这娘们儿心狠手辣。 除了她,还能有谁? “你还不如杀了老子。” 陆沉极力的保持心平气和,可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 花青虞笑的甚是开心,仿佛从未如此刻这般开心过,说道:“杀了你多没意思,你应当谢我才是,上经有云:‘大道若水’,断情绝欲,乃是圣人境界,我也是一番好意,意欲助你成就,怎么你非但看似不感激我,竟还对我心怀怨恨?” 陆沉还从未见过如此狠毒心肠不可理喻的女人,回想起一路上花青虞故意伪装出来对自己的恐惧、愤怒、楚楚可怜……不由毛骨悚然。 这女人真是有些可怕啊。 沉默半晌后,陆沉忽然苦笑道:“落在你手里,该着陆某倒霉。” 花青虞说道:“你只要规规矩矩的,不要动歪心思,或许还能少吃些苦头。” 角色地位发生转换,一切都好像似曾相识,陆沉还是有些不太适应,依稀能回想起花青虞曾作为阶下囚时那时常流露出的倔强,当初本以为这女人即便非同寻常,但也只是城府深沉,可没想到,这女人竟如此可怕! “你既不杀我,已然给我吃下毒药,就算是有再大的仇怨,也该报了,不如将我放了,咱们恩怨两清,从此泾渭分明,互不相干,岂不美哉?” 陆沉没指望花青虞会放过她,但左右都已深陷魔掌,难以脱身,不如旁敲侧击一番,看看花青虞究竟是何用意。 花青虞又笑了,说道:“小变态,你长得不美,想得倒是挺美,你与我之间的仇怨,岂能轻易两清。” 陆沉道:“不就是在前往突厥王庭的路上吓唬你几句,让你下马走了几步路么,你还想怎的。” 花青虞面色隐隐有些阴寒,说道:“仅仅这些吗?你和那大个子几个人将突厥可汗抓走,必然会致使眼下东境的战事结束,大齐不费吹灰之力便大获全胜,而突厥则满盘皆输!” 陆沉奇道:“你不是只将突厥部落当做工具吗?难道还在乎突厥战败后的处境?” 花青虞冷冷道:“突厥如何,与我何干!我在乎的是,本来我可以操纵那些蠢蛋,将大齐打的伤筋动骨,乃至元气大伤,可被你这么一搅和,全都功亏一篑!你说,如此仇怨,可能轻易了清!” 第二百二十五章 未知的仇怨 陆沉一震。 这女人曾经既身为圣火教圣母,必定也曾行过唆使鼓动信徒造反之事,如今又相助突厥,言语间似和大齐不共戴天,难道竟是对大齐有何仇恨不成? 陆沉不解道:“难道你并非齐人?” 花青虞冷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沉摊手道:“好奇而已,不管你究竟打算将我怎样,难道还不允许我在生死未卜之前,满足一点好奇心么。” 花青虞默然了片刻,哼道:“这一点,我没骗你,我是齐人。” 陆沉更纳闷了,诧异道:“既是齐人,为何看你这模样,竟似对大齐恨之入骨?” 花青虞面容登时呈现怒色,没有说话,冷冰冰的看着陆沉,隐隐有杀机浮现。 陆沉淡然自若,与她悍然对视。 许久后,花青虞忽然噗嗤一笑,再度收敛原本的自己,用来伪装的面具将绝美的容颜遮掩,她问道:“谁说我对大齐恨之入骨?” 陆沉道:“若非对大齐有何血海深仇,你一介女子,何至于和妖言惑众装神弄鬼之徒创教造反,又何必来这寒荒之地,费尽心机鼓动突厥同大齐开战,并为之出谋划策?” 随着他说话的功夫,花青虞好不容易勉强流露出来的笑意又一点点的在脸上消失,直到彻底被冰冷所取代。 “有趣而已。” “真的只是因为有趣?” 面对花青虞的回答,陆沉压根不信。 花青虞强颜欢笑道:“你不觉得很有趣吗?战争素来是你们男子的游戏,而女人却只能沦为棋子,在其中扮演着悲惨的角色,可我却偏偏不喜欢当棋子,我要做执棋者,非但是突厥,大齐,我要让芸芸众生,浩浩天下,皆在我的股掌之间!” 陆沉还是不信,这番说辞虽然看似合情合理,但直觉告诉陆沉,花青虞定是和大齐有着什么未知的仇怨!否则焉能蚊子只盯着一个咬,放着列国不去,唯独祸害大齐? “古来多有人自诩执棋者,却不知自己终究还是被执之棋。棋分黑白,人也亦然。邪不胜正,你心术狠毒,难道就不怕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陆沉淡淡问道。 花青虞哈哈大笑道:“你说邪不压正,莫非就未曾听说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浑浊世间,善良的人只能备受屈辱,直至死无葬身之地,唯有如我般心狠手辣,才能活的恣意逍遥。” 陆沉一凛,这得心灵多扭曲的人,才能说出这等话啊。 怪不得这女人如此心狠手辣,原来对世间竟已憎恶到这等地步。 陆沉自衬有必要替她重塑三观,唯有三观正了,才能消弭心中戾气,届时方才有放了自己的可能。 “你可知你的恣意逍遥,是建立在无数苍生黎民的痛苦之上!当年你装神弄鬼,鼓动百万愚民造反,使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的心里难道就无一丝愧疚?如今更是挑拨突厥与大齐开战,致使东境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这是在作孽!” 陆沉越说越是愤慨,最后几乎是怒喝出声。 花青虞变色道:“还轮不着你来对我说教!” 陆沉冷冷道:“我并未在对你说教,只是想奉劝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相信人有来生么?我相信。如果你只是想恣意逍遥的过完这一辈子,不管来生当猪做狗,那么你尽管我行我素,可若是你想下辈子投个好胎,我劝你还是尝试着做一个好人。” 花青虞脸色愈发的难看了,似乎陆沉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宛如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她的身上! 强忍着立刻便将陆沉杀了的冲动,她沉声道:“看来我对你还是太仁慈了,竟还能让你有如此闲心喋喋不休。” 陆沉淡淡道:“想杀我了?” 花青虞冷笑道:“杀你岂不是便宜了你,我会让你尝尝比死更可怕的滋味。” 陆沉也笑了,是无畏的笑。 “你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老子也看开了,你这女人心如蛇蝎,手段狠辣,纵使我再虚以委蛇,怕也难有逃脱之机,与其畏畏缩缩,不如流露本色……”陆沉说着话音戛然而止,目视花青虞良久,才哼道:“世人皆畏惧生死,陆某亦然。但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陆某自衬无有泰山之重,却也不甘自贱于鸿毛之流。眼下若被你一介弱女子,以生死相要挟,陆沉岂非愧活一世,还不如羞死算了。” 花青虞冷然道:“热血上涌,哪怕是胆小鬼,怕也有咬牙赴死的勇气。无惧生死的男人,我见得多了,可有时死亡反倒是一种解脱,因为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我就喜欢对付你这等看上去不怕死的硬骨头,因为我享受你扛不住折磨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大声求饶的可怜模样。” 陆沉哈哈笑道:“你就这般笃定,能够让陆某跪地求饶?” 花青虞也笑了,说道:“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呢。” 陆沉便要口出讥讽,却是突然双眼一黑,立时晕倒过去。 …… 这一晕,天昏地暗,仿佛过了许久,又似只在刹那之间。 当陆沉悠悠醒转,却发现置身于黑暗中,似乎空间极为狭小,空气稀薄的紧,乃至于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艰难站起身,却不甚撞在墙壁上,疼得龇牙咧嘴的同时,内心不由一沉。 这是何地? 那狠毒女人呢? 正疑惑的同时,只听铁门敞开的声音,随即刺眼的光线猛然照射进来。 陆沉被刺的眯了眯眼,待平复过后,借着光线才骇然发现,自己眼下,竟是深陷囹圄! 这是一个只能容一人平躺的狭窄空间,四周空无一物,只要光秃秃的墙壁。正前方有扇门,严丝合缝的紧紧关闭着,光线正是透过上面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洞照射进来的。 陆沉当即便要推开门逃出去,可外面明显铐着铁锁,饶是他运用内力,将外面的铁链震得“桄榔榔”直响,却也是破之不开。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道:“小变态,别费劲了,这锁链是我找工匠特意打造的,就算是你累的力竭而死,也休想打开。” 第二百二十六章 被囚 陆沉闻言顿时安静下来,抱着胳膊冷冷一笑道:“你倒是煞费苦心,将我打晕之后,竟能在荒漠寻到如此暗无天日之所,你究竟想要如何?” 透过门上的小洞,只见外面甚是宽敞,似乎为废弃牢狱,虽蛛网密结,细尘如雨,但各色刑具,一应俱全,地面上还有干涸残余的血渍,触目惊心。 花青虞就站在外面,她此时已换上新衣,仪容显然也经过细心打理,美艳不可方物。 “你恁的聪明,竟猜不出此地已非荒漠?” 花青虞笑问道。 陆沉一凛,皱眉道:“我此次昏迷,已有多久?” 花青虞摇头道:“记不清了,没有十天,也有半月。” 陆沉眉头皱的更深,没想到当日被这女人打晕,竟然昏睡了十天半月,更已离开荒原! 此地既非荒漠,又是何地? 正自疑惑,却听花青虞悠悠一叹道:“小女子着实也是爱煞了你,只想将你活着带出荒原,可你醒着,委实太不安分,无奈之下,只能将你打晕后,每日喂你一颗‘离魂丹’,让你一直沉睡。不过我知道,即使我这么做,终究还是不能消除你对我心中的芥蒂,所以只能将你关在这里,等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告诉我,到时我可以考虑,会不会放了你。” 陆沉懒得听她说这些有头没影的话,冷冷道:“这是什么地方。” 花青虞道:“东境一座无人问津的土城,这里曾是齐人俘虏突厥蛮子的关押之所,虽然废弃了许久,但刑具都在……” 说着笑吟吟的看向牢房中,和陆沉的目光对视,说道:“小变态,你昏迷时我就在想,若是将这些刑具挨个在你身上试上一遍,你是否还能那般硬气。” 陆沉明白了,怪不得要麻烦将自己带出荒原,原来是想变着花样折磨老子! 他依然无所畏惧,哈哈笑道:“还以为你有何手段,竟是黔驴技穷,就这些小玩意儿,给陆某挠痒痒还差不多。” 花青虞道:“你连死都不怕,又岂会在乎区区皮肉之痛,所以这个想法,很快便被我给否决了。况且,若是一不小心将你给弄死了,这场游戏,岂不是就这么简单潦草的结束了?我还没玩够呢,还没有看到你痛哭流涕,跪在我面前大声求饶,我可舍不得你死。” 陆沉哼道:“你这辈子是没机会看见了。” 花青虞狡黠一笑,道:“那可不一定。” “你还有何招数,大可不必藏着掖着,因为都只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你能杀陆某,但想要陆某屈服……”陆沉故意顿了一顿,然后蔑然道:“根本绝无可能!向你这种蛇蝎女人低头,陆某下辈子投胎还得接着混呢,丢不起那个人!” 花青虞摇头,似是对陆沉的话表示不屑一顾,笑道:“知道我为何寻到这座无人问津的牢狱,却又不想以刑具折磨你的原因吗?觉得你未必会怕皮肉之痛是其一,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发现了你现在待的这个牢房。” 陆沉眉头一皱,扫眼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有何非同寻常之处。 他的细微举动,皆在花青虞的眼中,不禁笑着对他道:“不用找了,这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牢房而已,没有机关,也没有毒气,唯一不同的,就是它很小,小的只能容纳一人躺下,只有一个通风的小洞,能够看到外面,可若是我将外面的铁门关上,里面便是漆黑一片。” 饶是陆沉聪明绝顶,也实在是猜测不出花青虞到底是何用意,也懒得再猜,直接问道:“哪怕再城府深沉,手段狠辣,终究还是女人,娘们唧唧的,有话说,有屁放,在这和老子打什么哑谜!你到底想做什么!” 花青虞娇笑道:“没想做什么,只是想将你永生永世的关在这里。” 陆沉眼睛一瞪,这女人,玩这招! “知道我为何会想到将你关起来么?这都要得益于当初恐吓我时所说的那些话,你说过,要将我送到青楼妓院,将我锁在房间中,想死都不能,只能无休止的去忍受那些臭男人们的摧残,渐渐变成毫无知觉的行尸走肉……” 花青虞说着忽然一顿,轻轻的叹息一声,慢慢走到牢房前,指尖缓缓划过冰冷的铁门,看向陆沉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道:“你说我心如蛇蝎,可与你相比,我这点手段,又算得了什么。” 没想到竟是作茧自缚,陆沉叫苦不迭,可表面上却仍旧表现的波澜不惊,不屑道:“你以为将我这辈子都关于此地,就能让我害怕?让我向你跪地求饶?” 花青虞轻笑道:“这牢房中暗无天日,只有透过这通风用的小窗,才能看清外面,可只要我将外面的铁门关闭,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从此你将再也看不到亲人朋友,亦不知白天黑夜,只能在这狭小的牢房中苟延残喘,陪伴你的,只有寒冷,孤寂、惊悚,直至绝望。” “也许你现在还很不以为然,可只要当我离开将铁门关上之后,这里便再没了光芒,没了声音,没了时间,只有你一个人,一个人在黑暗中,默默地煎熬……” 花青虞此时便犹如幽冥罗刹一般,一言一语,仿佛都有着勾魂摄魄的能力,令人听着毛骨悚然。 陆沉也感到了些许寒意,可也就是些许而已,因为花青虞此时此刻所玩的这一套,他简直是在熟悉不过,压根就是他的老本行,勾起对方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将对方最脆弱的地方挖出来,然后一举摧毁,令其心理崩溃! 这女人是在偷师啊。 可还别说,虽说是剽窃,但还真不赖。 至少饶是陆沉这个创始人,亦有些心生微寒。 “然后呢?你就不怕我饿死渴死?” 陆沉镇定自若道。 虞箐脸色不易察觉的瞬间变化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料到,陆沉的关注点,竟然是在喝水吃饭这个问题上…… 第二百二十七章 黑暗 默然良久后,花青虞道:“你若是渴死饿死,岂非便宜了你?我会每半月来一次,就算是我无暇过来,你也大可不必担心会没水没饭,我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一定会派人送水粮过来。” 陆沉嗤道:“那我可真得感谢你,竟对我如此关怀备至。” 花青虞笑道:“实在是舍不得你早死,当然,如果你忍受不住这种煎熬,撞墙自杀,我也无可奈何。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像你一样,将人的尸体挂在闹市受万人唾骂,就让你在这间冰冷孤寂的牢房中依旧长眠吧,如果你现在幡然悔悟,决定对我下跪求饶,我虽不会放你出去,但还是能够大发慈悲,答应将你的尸身送到你亲人手里。” 陆沉哈哈笑道:“你对想要陆某下跪求饶还真是念念不忘啊,只可惜,陆某素来吃软不吃硬,你越想折辱陆某,陆某的骨头就越硬!” 花青虞叹道:“真是不识好人心,我给你机会,是你不知珍惜,那就休怪我冷漠无情了。” 铁锁打开,花青虞拎着一个篮子站在门口,笑道:“这土城几要荒无,也没什么像样的饭楼酒肆,这点东西,你就凑合吃吧。记住,每半月我才来一次,莫要大快朵颐,不知节省,否则若是在我没来之前,你便将东西吃的干净,你可就要饿肚子了。” 陆沉皮笑肉不笑,一把接过篮子,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只见里面只有三个水囊,和一堆窝头…… “呵。”陆沉强忍着怒气,盯着虞箐冷冷道:“你也忒大方了,就不怕给这么多吃食,将我撑死?” 花青虞故作惊讶道:“我还以为不够,你竟是觉得多了,那我再拿走一些。” 说着竟真的便要伸手去夺篮子。 陆沉等得就是这一刻,束手待毙,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唯有主动出击,才能谋出一丝生路! 就在花青虞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篮子的那一刹那,陆沉面色顿时变得一狠,内力顷刻间运至满盈,全部灌聚于右掌之中,猛然欺身上前一步,往花青虞头顶狠狠拍落! 这一掌倘若拍实了,哪怕花青虞武功盖世,怕也是要香消玉殒。 可花青虞岂能没有防备? 她早就知道陆沉决计不会束手待毙,无时无刻不处以谨慎,况且武功练到像她这样的地步,即便无须刻意提防,面临危险也有着超乎寻常的反应力。 陆沉右掌刚落,她就已飘然后撤一步,然后素手如电,在陆沉的胸口一按,陆沉顿时便被击飞出去,直将墙壁撞的土渣脱落,才噗通跌落在地。 陆沉坐在地上没多久,突然“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来。 花青虞笑道:“小变态,你不乖哦。” 陆沉强笑道:“下回再让老子瞧出破绽,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花青虞摇头道:“看来你还是对自己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你只不过是一只蚍蜉,苟延残喘才是你的宿命,你该做的,应该是认命。逆天而行,只会是自取灭亡,区区蚍蜉,也妄想逆天改命么。” 听她好大的口气,竟自比天命,陆沉毫不掩饰的鄙夷道:“真是恬不知耻,武功高些罢了,竟也敢如此抬高自己。我在你面前,若是蚍蜉,那你在赵玄黄面前呢?怕是连蝼蚁都不如!你也就是仗着武功高强,才能在陆某面前耀武扬威,倘若换个阵地,陆某非将你打个落花流水不可!” 花青虞咯咯笑道:“知道你诡计多端,所以小女子并不打算换个战场与你对垒,仗着武功欺负你,不是很好吗?” 陆沉冷冷一哼,只觉胸口疼痛难当,每说一字都如撕心裂肺,额头都不禁沁满了汗珠。 花青虞见状,随手丢出一颗药丸在地上。 陆沉瞥了一眼,不动声色。 花青虞叹道:“何必如此要强呢,你若规规矩矩,又岂能受这等皮肉之痛,看的奴家委实心疼不已。这颗‘真灵丹’,对于你的伤势恢复有莫大裨益,快快服下吧。” 这女人一身的毒药,陆沉可不信地上这颗丹药会是什么治疗伤势的灵丹妙药,就算真的是,陆沉也不屑去捡。 刚让人一掌差点没将肺子给拍出家,下一刻便要去捡人家施舍的丹药,那不是狗吗? 这女人行羞辱之事委实驾轻就熟,陆沉不由心中愠怒,但自知此刻却是难以撄其锋芒,只能日后若有机会,再一雪前耻了。 “小娘皮,你的废话未免也太多了,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赶紧走,好不容易能在这么个清闲地方好好静心养神,老子还要独自享受呢,就不送你了。” 陆沉下了逐客令,竟将这里当成了自家宅院,强忍着胸口的疼痛,躺在地面上,悠哉悠哉的翘起二郎腿。 花青虞嫣然一笑道:“既然你有如此雅兴,那小女子就不打扰你了。” 陆沉讥讽道:“瞧你虽长得年轻,可年纪怕是得有三十多了,却张口小女子,闭口小女子,恁的不知羞耻。” 花青虞笑容在脸上搁不住了,顿时变得阴寒起来。 陆沉摆手催促道:“赶快走,别在这儿跟木头桩子似的杵着,老子看的心烦。” 花青虞冰冷的看着陆沉,直到又是变得笑靥如花,说道:“那奴家就不打扰你了,希望下次再见你的时候,你还能像现在这样。” 牢门猛然关闭,随着铁链“哗啦啦的响声,大锁被紧紧阖上! 嗙! 紧跟着,外面的铁门也被关上,黑暗瞬间来临,再也无一丝颜色。 黑暗中,陆沉嘴角泛起一丝不屑的笑意,随即开始盘膝打坐起来。 花青虞那一掌委实打的不轻,他已然受了内伤。 地上那颗丹药他是绝对不敢吃的,只能寄希望于能通过以内功修复体内伤势。 无边的黑暗,就像是化解不开的浓墨。 时间仿佛都如凝固了一般,沉寂之下,只能听到陆沉的呼吸声。 这种环境下,恐怕任何人都得渐渐发疯。 可陆沉却是安之若素,压根就不以为然。 要知道,他前世在病床上躺了数年。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而眼下,这里除了黑点,难道还能比前世在病床上还要更让他难以忍受吗? 第二百二十八章 打坐 黑暗的牢房,犹如幽冥之下,寂然无声,充斥着绝望。 若是旁人,兴许待不上多久,就得像花青虞所说的那样,渐渐憋的发疯,只想撞墙而死,求一解脱。 然陆沉却非旁人,前世那不堪回首的经历,已然将他的心智锻炼的坚如钢铁,黑暗并不会让他心怀恐惧,寂静亦难以让他歇斯底里,他反而有些乐在其中。 穿越到这个异世已经有一阵子了,许是前世在病床上憋的太久,从苏醒的开始,他便使劲的折腾,写书出书,投资胭脂水粉产业,诚王府诗会盖压无数才子,舌儒学宴彻底奠定诗仙美名,继而又随军出征,直至深入荒原,袭王庭,擒可汗,乃到现在沦为阶下之囚…… 自重生以来,他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只有在和鸢鸢温存依偎的时候,躁动的内心才能稍微平复几分。 他太想折腾了。 前世毫无知觉的在病床上如活死人般苟延残喘,让他重生后不甘于再如朽木般腐烂的活着。 他觉得穿越异世而重生,是老天对他的恩赐,是对他前世韶华白白流逝的补偿,可有时又觉得这一切有些不太真实。 所以只有一直不停的做事,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生命的切实存在。 他想要在这个异世深深烙印上他的印迹。 证明他来过,存在过,而不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幻。 可人总是会累的,只有机器才会不知疲惫。 平素倒是没觉得什么,因为总有办不完的事,可眼下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陆沉终于觉得有些心神俱疲了。 不过反正暂时也没法子能够出去,此地正是绝好一个修心养性的居所。 他缓缓闭上眼睛,运转内功疗伤。 内力实则就是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流淌在奇经脉络、四肢百骸之间,胸口的疼痛随着运行一个又一个周天渐渐而减轻。 渴了,他就喝水囊里的水。 饿了,他就胡乱往嘴里塞个窝头。 至于这些东西会不会有毒,他已不在意,反正身体里还有“摧情蛊”未解呢,再添种剧毒也是无妨。 谅花青虞就算是下毒,也不会下那种使人顷刻毙命的毒药。 陆沉自衬,花青虞不将他折磨的崩溃,是不会如此轻易便毒死他的。 黑暗中没有时间的概念,仿佛就连空间都静止了一般,陆沉一直沉浸在修炼《楞严经》上,一晃已是等到外面铁门再度打开。 哐啷! 铁门打开的方式很粗暴,听动静像是被一脚踹开的。 光线瞬时照射进来,久于黑暗,唯恐被伤到眼睛,陆沉依旧阖着双眼,待通过眼皮稍微适应一阵子光线的亮度,才缓缓睁开,但还是不由眯了一眯,许久后,才完全适应。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牢门上的锁链哗啦啦被打开。 牢房的门缓缓拉开,更刺眼的光芒照射进来,陆沉又是不由得眼睛一眯,待平复稍许后,才看清花青虞那婀娜多姿的身影。 见到陆沉此时安静的在地上坐着,除了胡茬重了些,发丝凌乱了些,气色竟比半月前还要好上许多,花青虞不禁眉头微颦,脸上掠过一丝讶色。 默然注视陆沉良久,她才淡然笑道:“你考虑的如何?若是觉得难以忍受,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对我跪地求饶,我便放了你,并且保证,决计不杀你,让你重回大齐,回到亲人的身边。” 这个保证很诱惑人,哪怕是硬汉恐怕都有心动的可能,乃至弯下从未弯过的腰,屈下从未屈过的膝! 可陆沉却是深知花青虞的保证,实则根本就是空头支票,压根就没有兑现的可能。 这女人素来言而无信,若她的保证能够兑现的话,陆沉自衬眼下也就不会受困于此了。 况且还得对她下跪求饶…… 绝无可能! 陆沉冷冷一哼,道:“你还是不要再痴心妄想了,老子在这里待得惬意的很,莫要打扰老子清修,东西扔下,人可以滚了。” 花青虞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若是旁人敢对他这般说话,她早就出手给宰了。 可面对陆沉,她却颇有耐心,仍旧笑容满面,轻启朱唇道:“好,既然你乐在其中,我也就不打扰你了,希望下次见到你,你还能像现在这样……你知道吗?你这副模样,真的好迷人呢。如果不是你坏了我的好事,兴许我可能就按耐不住对你的情愫,将你给放了。” 陆沉面露冷笑,这女人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不送。” 其实陆沉说是不送,打心底里却还是想起身送送的,当然,若是能逃出去,那就更好了。 可惜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来日方长,陆沉不急,此时此刻强往外逃,只会是自讨苦吃。 不如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难道还能当真被困一辈子不成? 他不信这个邪。 花青虞走了,装有吃食的篮子留在了牢房中,陆沉掀开白布,定睛一看,差点鼻子没给气歪了,东西照旧暂且不说,还被缩减了,水囊只有两个,窝头最起码少了一小半! 只有这点水粮,却要坚持半月,怕是都不够塞牙缝的。 好在没有什么体力消耗,还有内功护体,否则陆沉真怕饿死在这牢房中。 他照旧阖上眼睛,双手作运气养神特有之势,搁在膝上,自顾心无旁骛的练起内功来。 《楞严经》不愧是佛门第一神通,这半月来,他每日行功打坐,那日被花青虞打出的内伤已然痊愈。 不间歇的循行功脉络图的运功轨迹在体内流转真气,使得他的真气亦是愈发壮大,眼下不说登堂入室,却也算得上是略有小成。 如果按照这个趋势修炼下去,早晚能至登峰造极之境! 就算比不得赵玄黄的超凡入圣、仿若天人,也足以傲视世间大多数的高手了。 他有这个信心。 牢中不知时辰,只知按照行功脉络图运转周天,已近乎三千余次,许是又过半月,花青虞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牢房之中。 “我很奇怪,你就没有别的事要做?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半月就要过来一次,也不嫌麻烦。” 陆沉看着花青虞,诧异的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 推测 花青虞笑吟吟道:“奴家现在唯一的兴趣,就是你。” 陆沉冷笑道:“那陆某可真是受宠若惊了,难为花姑娘这般不食人间烟火宛如天仙般的美人儿,竟甘愿纡尊降贵,在这边塞土城静守陆某。” 花青虞将装有吃食的篮子放在地上,故意一叹道:“谁让奴家爱你爱的如痴如狂呢,若弃你离去,着实于心不忍,非得常常见到你不可,否则必定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陆沉嘴角一瞥,懒得听花青虞鬼话连篇,兀自打坐练功。 花青虞默然稍许,看着他忽然一笑,问道:“你被关在此,算上我带你出荒原的时间,已然有一个多月,难道你就不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 陆沉眉头一皱。 花青虞算是成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还真是有些好奇。 庞通以及队伍是否安然无恙离开荒原? 突厥可汗又是否成功被带到叶寰面前? 东境战事如何了? 突厥人是否大败亏输? 大齐又是否大获全胜? 如果突厥败了,大齐接下来是直捣黄龙,还是迫突厥谈判,借机推行同化之策? 若是迫突厥谈判,又是谁主导推行同化之策? 陆沉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可又自知若是表现出好奇心,恐怕从花青虞口中听不到半句实话,只冷冷一笑,压根不搭花青虞的茬。 花青虞不待他问,便自顾道:“大齐败了,掳走图扎格那个废物,却不知是作茧自缚,反而激起左王、右王的怒火。突厥人带着怒火将东境的城池尽皆攻陷,大齐的军队被斩杀殆尽,主帅叶寰亦战死沙场,恐怕不消多久,突厥大军,就会直指乾雍城下!” 陆沉闻言悚然一惊,大齐…… 败了! 这根本绝无可能! 可汗被俘获,突厥人还哪来的斗志! 况且朝廷有三十万大军,即便突厥人再是愤怒,又岂能将这三十万大军尽数斩杀殆尽?更别说连主帅叶寰也战死沙场了。 陆沉震惊过后,随即面露冷笑,不屑一顾道:“你可以再编的荒唐些,兵临城下还是太保守了,要大胆一点,乾雍城已破,岂非更有震撼力。” 花青虞嗔笑道:“就知道骗不了你这个小滑头。” “如此荒唐,谁能相信,可汗被擒,突厥人不被打的丢盔弃甲大败亏输也就罢了,还攻破东境诸城,兵锋直指大齐京都?这种话也就骗骗傻子可以。”陆沉嗤笑一声,随即寻思许久,微笑道:“其实无须你来说,我大约也能猜到些外面的形势。” 花青虞道:“说来听听。” 陆沉说道:“突厥可汗被我大齐俘获,在东境打仗的那些突厥人势必会投鼠忌器,败局已定。不过是主动战败,还是被迫战败,都有可能。” 花青虞奇道:“何谓主动?何谓被动?” 陆沉道:“主动是向大齐投降,如此还算是明智,能够避免伤亡;被动则是闻听可汗被擒的消息,没了斗志,意欲撤军,被齐军趁势追杀,这样的话,可就要元气大伤了。” “虽然这两种可能性都很大,但依我看来,突厥战败,多半应是因为闻听可汗被俘,惊慌失措,致使士气大乱,自知这场战争已然难以进行,便要撤回荒原,而我齐军闻听到风吹草动,派兵拦截追杀,突厥这才一败涂地。” 说着笑看花青虞,问道:“我推测的可有偏差?” 花青虞没有说话,面色淡然如水。 可她虽未回答,但答案貌似已经昭然若揭了。 陆沉一笑道:“突厥战败,齐军必会大军压境,以可汗、战俘为质,逼迫突厥谈判,过了这么久,相信双方已经坐在谈判桌上了。” 花青虞沉默许久,忽而赞许说道:“小变态,你果然有些门道,推断的分毫不差,宛如亲眼所见一般。” 陆沉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其实压根无须推断,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我就已经下了定论了。” 顿了一顿,目视花青虞,道:“我好奇的是,这场谈判的胜负。” 花青虞淡淡说道:“自古成王败寇,突厥战败,大齐得胜,难道谈判的胜负,还会倾斜于突厥么。” 陆沉摇头道:“若是依然如以往那般让突厥称臣纳贡,签订不许侵犯的条约,那么对于如今的大齐来说,无异于谈判失利。” 花青虞皱眉道:“那你还想如何?将突厥斩草除根?别忘记了,突厥人就算一败涂地,可若是铁了心逃回老巢,东躲西藏,别说现在驻扎在东境的北齐几十万大军,北齐就算是不计代价,举全国之兵,也休想将突厥人连根拔起。你进过荒原,理应明白这一点。” 陆沉道:“你误会了,我所说的对于大齐的失利,不是不能将突厥斩草除根。” 花青虞奇道:“那是什么?” 陆沉当然不会对她说同化之策的事。 这场战争若能借机推行同化之策,那当然是大获成功,有一劳永逸之效。 可若是没有借机推行,而是依旧如以往那般,让突厥称臣纳贡,签订不侵犯之条约,还是只能解一时之忧,如此不是谈判失利,又是什么? 见他三缄其口,花青虞冷笑道:“虽然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但结果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陆沉一楞,皱眉道:“何出此言?” 花青虞道:“突厥和大齐在十几天前便进行过谈判,可惜不欢而散,具体是为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陆沉讥讽道:“你不是突厥可汗无比信赖的军师么,现在正是突厥危急存亡的重要时刻,你不打算回去尽一臂之力?” 花青虞面色一寒,哼道:“牙尖嘴利!早就对你说过,突厥只不过是我要弄的工具罢了,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陆沉叹道:“可惜那可汗老东西对你如此信赖,没想到你竟只拿他当做工具。 花青虞负手道:“谈判闹得不欢而散,突厥必定是因为无法答应齐国提出的某些条件,战争想必依旧还会继续下去,也不枉我苦心谋划这一切。” 陆沉嗤道:“你注定是竹篮打水,突厥决计不敢再和大齐开战!” 第二百三十章 反压一头 花青虞哼笑道:“你怕是不知,突厥看似铁板一块,实则离心离德,巴鲁、剌都早就不服图扎格的统治已久,还有一些部落亦是有不臣之心,只是不敢轻易反叛罢了,其中,就有图扎格颇为信赖的突厥第一猛士巴屠牙以及其部落。” “而今图扎格被掳,突厥无主,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不趁此时机继续和大齐开战,巩固威望,争夺可汗之位,又岂会因图扎格之性命,投鼠忌器?谈判不成,势必会再起战火。” “小滑头,你常常一副智珠在握之态,殊不知你根本掌控不了任何事,你只是一颗棋子,岂能如棋手般算尽盘中形势。” 花青虞面含冷笑,话语中不无嘲讽。 陆沉却是哈哈大笑,说道:“陆某从不自诩执棋者,但也并不妄自菲薄自贱为棋子,你说我为棋子,难道你当真就是执棋者吗?说到底你只是一介弱女子,除了武功高些,心计深些,长得漂亮些,别的一无是处。依你的能耐,也就是做点蛊惑愚民之事了,那突厥可汗但凡聪明一点,又岂能听从你的话,对大齐开战?” 花青虞素来不是好脾气,对陆沉的容忍,是建立在她一直站在绝对主动位置的前提下,一旦不能对陆沉居高临下,被陆沉反压一头,便超出她容忍的底线了。 她冷冷说道:“正是因为图扎格那个废物愚蠢,才能让我的计划实施的更加轻易,就算她不听从我的话,我也另有别的办法挑拨突厥与大齐开战,只是舍近求远,岂非傻瓜么。” 陆沉笃定道:“只可惜你费尽心机,终究是徒劳无功,你说突厥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这或许是实情,但即便什么左王右王对可汗有不臣之心,也决计不敢在这个当口争权夺利。” 花青虞颦眉道:“你是在自欺欺人么?” 陆沉大笑道:“非我自欺欺人,陆某素来精于论证,而从不紧凭妄想便轻易对一件事情盖棺定论,你说陆某一副指珠在握的模样,实则根本掌控不了任何事,事实证明这句话应该说给你自己才对,就你这短浅的目光,当棋子都闲累赘,也配自诩执棋者?” 被他肆无忌惮的讥讽嘲笑,花青虞终于有些生气了,随着一股香风掠过,陆沉的脖子瞬时被她紧紧扼住! “你废话太多了!” 她寒声道。 陆沉从未这般狼狈过,尤其还是被同一个女人,三番两次像掐小鸡崽子似的扼着喉咙,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毕竟非其敌手,别说被掐脖子了,就算是被扒光了一顿毒打,又能奈何? 陆沉脸色憋的通红,努力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果然是女人,辩不过我,便恼羞成怒。” 花青虞冷笑道:“女子如何?你一个男人,被我攥在手中,却无一丝反抗之力,难道就不觉得羞辱么。” 陆沉强笑道:“有何羞辱?各有所长而已,陆某做菜比不过厨子,杀猪比不过屠夫,难道都要因此而觉得羞辱吗?我承认我打不过你,可你若是够胆将我放了,你信不信,不出仨月,我就能将你擒住,任你武功再高也插翅难飞!” 花青虞咯咯笑道:“你可真是个小滑头啊,想要激我将你放了,我可不上你这个当。”说着一把将陆沉甩在墙上。 陆沉摔了个七荤八素,差点又被撞出内伤,努力站起身,嘿然道:“怕了?” “你这小滑头诡计多端,难保将你放了之后,你便逃之夭夭,你若铁了心想要让我找不到你,天下之大,却又让我何处寻觅?我是真舍不得你呀。” 花青虞笑的花枝乱颤。 陆沉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激将法不成,不由心下一叹,这女人委实不好糊弄。 花青虞道:“你说我辩不过你,说我是妄想,难道你就不是妄想么。” 陆沉哼道:“显而易见之事,就你目光短浅,看不出来,竟还以为突厥胆敢对大齐继续开战,真是妇人之见,愚蠢之言。” 花青虞道:“那你倒是说说,突厥如何不敢对大齐继续开战,只会逞口舌之利,还不如我这一介女人。” 陆沉撇嘴道:“势不可为而为之,只会自取灭亡,但凡懂得分清利害之辈,怕是都知道这个道理。也就是那可汗老儿又蠢又笨,才会受你蛊惑,如今他被我大齐俘获,陆某虽不知突厥接下来由谁做主,可没你在一旁煽风点火,又岂会再敢和大齐打下去?他们就算是退守荒原,也决计不敢再挑起战争!” “因为这场战争并不能增加他们夺汗位而需的威望,只会让整个突厥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突厥若是被大齐打的只剩下老弱残兵,你让那些对汗位志在必得的人做光杆司令么?” “他们绝对会保存实力,哪怕再有野心,也得等到做了可汗之后,所以大齐就算提出的条件再是苛刻,他们也一定会同意。” 陆沉侃侃而谈,花青虞却是听得满是不知为然,不屑一顾道:“可是事实证明,突厥人显然没有接受大齐所提出的条件,否则这场谈判岂能草草收场,不欢而散。” “说你笨,你还真不聪明。”陆沉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鄙夷,说道:“为何不欢而散?还不是在他们那个可汗的问题上争执不下?那老东西若是安然无恙的回了荒原,那些对汗位有心之人岂不是要白白错过这个好机会?我大齐想必也看出了这一点,将一个无能的狼王放回去,总比又新窜出来一个野心勃勃的狼王要好。照我看,正是那些对汗位虎视眈眈者不愿意那老东西回荒原,这场谈判才不欢而散。突厥敢在谈判桌上拒绝大齐的条件,但你让他们再在战场上动刀动枪试试?” 花青虞沉默了。 陆沉一笑道:“谈,还是要谈的,一次谈不成,那就再来一次,只是要让你失望了,就算是谈不拢十次,突厥也决计没胆子对大齐开战!” 第二百三十一章 哑巴 花青虞沉默良久,忽而失笑道:“是战是和,与此时的你,又有何相干。你该做的,是考虑如何安心的做个囚徒。毕竟,你余生都将在此地度过,若是没有好的耐性,只怕不成。” 陆沉佯装惬意道:“这里如此安静幽僻,宛如世外之地,正好能借此机会洗洗老子这一身的凡尘俗气,你就算是立刻想要放老子出去,老子还不想走呢。” 花青虞笑意更深,说道:“小滑头,方才你还使激将法,激我放了你,眼下却又不想走了,你这番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陆沉老脸不红不白,道:“还有事么,没事别打扰老子清修。” 花青虞微微点头道:“原以为你不消半月,就得被困的发疯,未曾想一月过去,还能对我逞口舌之凶,好的很,那你就继续在这里清修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 陆沉淡然道:“不送。” 当听到熟悉的铁门“咣当”一声关上,陆沉冷冷一笑,有吃有喝,没事还来陪老子聊天解闷,得是何等心智不坚之人,才会被逼疯? 他只是不屑,照旧修炼《楞严经》,也不知又运行了多少周天,铁门打开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又过半月了。 他轻轻一叹,被关于此,已然四十多天,可直到此刻,还没想出能够逃出去的方法。 虽然黑暗和孤寂,并不会让他有多么难以忍受,可架不住对鸢鸢的思念萦绕于心,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从这里飞出去返回京都。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沉并没有立刻一窥究竟,因为他无须看,也知所见到的,必定是花青虞那张倾城绝世,却又惹人憎恨的面孔。 这段时间陆沉一直在按照赵玄黄所画的行功脉络图修炼内功。 许是此地僻静,能够心无旁骛。 又或许是赵玄黄素来慧眼如炬,对他却是马失前蹄错看了。 他内力的提升可谓是一日千里,进度迅猛,已然贯通至手少阳三焦经! 如果一直能保持这般进度的话,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一举贯通手太阳小肠经。 届时手三阳经便算得以大功告成! 饶是眼下,不过贯通两经、两脉,陆沉如今的内力,亦非同小可。 按照赵玄黄的说法,除却早就已经打通的任督二脉,即便他经脉要较寻常人粗厚,按照《楞严经》的法门贯通经脉,一条最少也要花费数年的时间。 可现如今就在这牢房之中,他仅用一个多月的时间,便连通两脉! 莫要小看这两脉,如今的陆沉放眼江湖,单指内力,就算不跻身于一流,却也绝非泛泛之辈。 陆沉自然能够感受到这种变化,所以他准备再搏一搏,趁着花青虞放松警惕之际,看看能不能一举得手,逃出生天! 虽然,得手的可能性很渺茫,无限趋近于零。 脚步声直到牢门口停下,不过却没有立时响起开锁的声音,陆沉压抑着等待良久,却始终不见花青虞开锁进来,不由心中纳闷的紧,心道:“这女人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从地面爬起身,透过那通风的小口,他向外望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站在门口之人,哪里是花青虞,竟是另有他人! 陆沉不禁眉头一皱,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看上去老实巴交的,闻言连忙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阿巴阿巴”叫了两声。 陆沉听懂了,原来是个哑巴。 “是花青虞让你来的?” 陆沉随即问道。 那哑巴貌似是不知花青虞姓名,一脸茫然。 他虽说不出话,但陆沉却已猜出大概,花青虞定是有事,兴许要离开这里,又怕自己渴死饿死,才让这哑巴过来送水送饭。 这哑巴显然是被花青虞临时抓的壮丁,浑身上下透露着质朴之气,一看就是普通的边塞住民。 终于有脱身的希望了。 陆沉按耐喜悦,又问道:“是花青虞让你送东西进来的对吗?如果是,你就点点头。” 哑巴寻思良久,才不确定的点点头。 陆沉暗暗心喜,但却不敢冒然表露出来,万一猜错了,其实这哑巴并非和花青虞素不相识,岂非功亏一篑? “那你进来吧。” 陆沉佯装随口说道。 哑巴闻言却是愣住了,拎着篮子怔怔站在门口,看着牢门上的锁链,显然束手无策。 见他迟迟不开门进来,陆沉有些按耐不住了,诧异道:“怎的还不进来,我这些吃食早就已经一干二净了,你没看我现在已经饿的脸色都有些不对劲了么。” 哑巴瞧瞧陆沉,只见他面色红润,除了脏了些,却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哑巴并没有纠结这些,使劲的晃了晃拴在牢门上的锁链,冲陆沉摇了摇头。 陆沉明白了,原来是没钥匙。 那女人也不知何事走的如此匆忙,让这哑巴送饭过来,却不给他牢门的钥匙,难道是故意为之,怕牢门打开,自己会趁机逃走? 实在是猜不出花青虞的用意,陆沉也懒得费心思去还原事实真相,问那哑巴道:“你没钥匙?” 哑巴点头。 陆沉皱皱眉,说道:“这可就难办了,没有钥匙,就无法将东西送进来,这样她交代给你的差事,你可就不算办成了。” 哑巴闻言脸色顿时一变,满是恐惧。 陆沉偷偷观其颜色,立时便知花青虞就算没对此人手段,想必也吓唬了一番,否则这哑巴绝不会如此害怕。 “你得想法子将这门打开,否则交代给你差事的那个人回来见我饿死了……” 后面的话故意讳莫如深,哑巴脸色更是难看,急的都要哭出来了。 陆沉更是确认无疑,一看这人就是个老实巴交的边塞住民,碰上花青虞那个女魔头,此时还有命在简直就是奇迹,看着也是可怜。 不过可怜归可怜,陆沉可不敢和盘托出,哑巴明显对花青虞畏惧甚深,如果说明原委,哑巴多半不敢打开房门,恐怕会立刻吓得逃走。 陆沉只能循循善诱道:“这锁链结实的紧,你看看能不能寻个斧子什么的,将锁链劈开。” 被他这一提醒,哑巴面色一喜,连忙点头,随即一溜烟没了人影,想必应该是听了陆沉的话,去寻斧头去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逃出生天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陆沉兴奋的同时,亦是有些焦虑。 许久后,哑巴回来了。 陆沉定睛一看,只见哑巴还真找了柄斧头回来,只是这斧头锈迹斑驳,显然常年未被人使用,钝的一塌糊涂,想要将似为铜铁所铸的锁链劈开,非得使番大力气不可。 “阿巴阿巴!” 哑巴对陆沉叫了两声。 陆沉哪能听懂什么意思,催促道:“快快将锁链劈开,将吃食送进来。” 哑巴点头,随即往手心啐了两口唾沫,握紧破斧,狠狠劈在锁链上! 桄榔! 铁链并没有应声而断掉在地上,陆沉略有失望,不过脸上却满是无所谓的神色,微笑道:“你这斧头劈柴都闲费力,得多试几次。” 哑巴点点头,咬了咬牙,仿佛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挥舞着破斧接二连三的狠狠劈在锁链上。 咣! 咣! 咣咣! 这次哑巴着实发挥出了锲而不舍的精神,不将锁链劈断,似乎誓不罢休。 一连三十余斧,哑巴汗落如雨,几要筋疲力竭,锁链终于应声而断,哗啦啦掉落在地。 这锁链是被他硬生生砸断的! 抹了把汗,哑巴拉开牢门,便要拎着装有吃食的篮子给陆沉送进去。 可牢门已开,陆沉岂还会继续牢底坐穿? “实话告诉你吧,命你来给我送东西的那个女人,是个恶人。” 陆沉在哑巴惊异的目光下自顾走出牢门,对其说道。 哑巴显然颇为认同陆沉的话,闻言心有余悸的点点头。 陆沉道:“可能你也看得出来,我是被那女人困在这里的,若非是你将牢门打开,我恐怕这辈子都休想从里面出来了。” 哑巴憨厚的挠挠头,不过转眼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变得恐惧不安。 陆沉知道他在害怕什么,说道:“你是怕你将我放出来,那女人回来会找你的麻烦?” 哑巴急忙点头。 陆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片刻后道:“实不相瞒,其实我是此次朝廷增援东境大军的随军参军,如果你实在是害怕那女人报复,便跟我走,我在军中给你谋份差事,如此你既能吃上碗军粮,还能避开那女人,你觉得如何?” 哑巴犹豫了,似乎是舍不得离开,可又怕花青虞归来报复,终究还是咬牙答应。 陆沉道:“咱们得先去郇城,你知道去郇城的路么?” 哑巴点头。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奇袭荒原的一干兄弟们想必已安然回到郇城向国公爷复命,但是归途有没有遭到拦截,有没有人再死伤,就不得而知了。 陆沉归心似箭,也着实是不想那位老丈人担心,跟着哑巴出了土城,径直前往郇城。 等到了郇城,已是两天后,纯粹靠两条腿赶路,即便陆沉和哑巴脚力已算飞快,却毕竟比不得有匹快马来的迅速。 站在城门口,只见城门楼子上原本猎猎飘扬的黑龙大纛,俱已被拔除,明岗暗哨亦皆都不在,只有城门前杵着一群当兵的。 陆沉无须进去,只见此状,心中登时暗叫不好。 如若帅营仍然坐镇于此,城门前守卫决计不会如此薄弱,那些锈有黑龙的大纛也绝不会被拔除,唯一的解释,就是帅营从郇城离开了! 如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就得独自摸索着回京都了…… 陆沉苦笑一声。 就在这时,陆沉被城门前一个当兵的注意到了,对他大声道:“你是哪个部分的?怎的如此狼狈?莫非是逃兵不成!” 陆沉身上依旧穿着奇袭荒原时所配发的铠甲,当初也是英姿伟岸,奈何眼下却是衣衫褴褛,铠甲都被污垢遮掩失去了原本的光泽,但依稀还能看出他也是个当兵的。 那队人气势汹汹的跑了过来,大声质问道:“东境战事已平,你却如此狼狈,快说,难道是逃兵不成!” 陆沉没来由的涌起一股怒火,老子一路出生入死,连突厥的可汗老儿都给擒了,你们这些王八羔子竟然敢说老子是逃兵! “事情都没搞清楚,你们便妄下定论,张口逃兵,闭口逃兵……你们的上官是谁,给老子叫过来!” 陆沉一旦发怒,自有威严存在。 那伙当兵的面面相觑,瞧陆沉貌似不太寻常,其中有个对旁人使了眼色,后者立马就去城门前禀报上官去了。 陆沉一眼瞥去,只见在城门前,有个兵头儿正在惬意的晒着太阳,闭着眼睛听完手底下兄弟的禀告,眉头一皱,才缓缓睁开眼睛,冲这边看了过来。 那兵头儿随即走来,满脸堆笑道:“底下兄弟不懂事,不知道兄弟你是哪个部分的,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勿怪。”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陆沉也懒得和这些大头兵一般见识,说道:“我姓陆,叫陆沉,乃此次朝廷增援东境大军的随军……” 话还没说完,那兵头儿已是面色大变,惊呼道:“您就是陆沉陆参军!” 陆沉摸了摸颌下已颇有规模的胡茬,诧异道:“你认识我?” 兵头儿兴奋难抑道:“帅营还未离开前,有幸听炽羽军的弟兄说起过,说这次能将突厥可汗擒回来,您可谓功不可没,是陆参军您,还有赵玄黄赵勇士,单枪匹马冲入突厥王庭,视万千突厥蛮子如无物,将突厥可汗俘获,犹如探囊取物!” 越说越是激动兴奋,转而给身边同样震惊不已的兄弟几个一人一个暴栗,斥道:“陆参军可是咱们大齐第一勇士,也是这次咱们能轻易将突厥打败的大功臣!你们几个王八羔子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对陆参军出言不逊!快对陆参军道歉!” 那几个当兵的心悦诚服,亦是忐忑不已,连忙对陆沉点头哈腰,连连道歉。 陆沉摆了摆手,心下却是纳闷的紧,自己怎的竟成了大齐第一勇士了? 也道是巧,他正纳闷着呢,那个兵头儿便已开始答疑解惑起来,对陆沉敬佩道:“现在整个东境,谁人不知陆参军您和赵勇士的事迹,尤其是您一脚将突厥第一猛士巴图牙踹飞,然后轻易拿下其首级的事,更是被人津津乐道……卑职早就对您景仰万分,如今终于能有幸见到真神,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麻烦 陆沉闻言顿时愣住了。 谁? 自己一脚将巴屠牙踹飞? 还将其首级轻易取下? 到底是谁胡说八道,明明是赵玄黄的功劳,怎的全都安在自己身上了。 如果不是当事人,听这兵头儿说的煞有介事,有鼻子有眼,陆沉差点就信了。 不过此刻陆沉也懒得去计较这些琐碎小事,兀自问道:“帅营已离开郇城了吗?” 那兵头儿道:“前阵子不是和突厥蛮子和谈吗,那些蛮子打了败仗,脾气还不小,愣是没谈拢,叶国公随即便亲率大军压近赫连山,突厥蛮子这才晓得害怕,答应一定在近期内派人亲赴京都,商议战败事宜。叶国公这才消了火,留下十万军,由萧翀萧将军负责盯着突厥那边的风吹草动,然后便班师回朝了。” 陆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兵头儿笑道:“多亏了陆参军您神勇,将突厥可汗一举擒获,原本以为此次将会是一场血战,没曾想竟赢得如此轻易。您是不知道,那些突厥蛮子在得知他们的可汗被咱们大齐虏获之后,顿时便如无头的苍蝇,连夜便要撤离,结果被国公爷看出端倪,布置截杀,那一夜简直就是咱们大齐最酣畅淋漓的一场胜利,完全就是单方面的屠杀!按卑职估计,此次突厥蛮子丢在东境的尸体,没有七万,也有五万,没个十年八年,怕是恢复不了元气。” 和预估的没什么两样,但此刻听得这兵头儿亲口说出来,陆沉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是一场大胜,唯有大胜,使突厥人没有底气抗争,才能轻易地去推行同化之策。 其实不仅仅是对于突厥,还有西北诸蛮族,这场胜利完全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朝廷此时理应马不停蹄,派遣大军直奔西北边境,震慑那里诸蛮,趁机一并推行同化。 也不知叶寰有没有想到这点,不过眼下陆沉也懒得操心了,可汗都给擒了,自己此次随军出征,也算没有尸位素餐了。 正寻思着,却听那兵头儿说道:“帅营临走前吩咐,若见陆参军您回来,一定要将您安全护送回京都。” 陆沉笑了一笑,还以为老丈人将自己忘了呢,这么一看还是挂念自己的。 忽而想起哑巴的事还没安排,陆沉扭头看向他,问道:“你是愿意随我回京都,还是想留在边塞?如果随我回去,我便直接带你回府,到时候给你个轻松的差事,一年最起码也有百两俸银。若是你不想走,我便就地将你安排到这郇城的守备军中,让你能够吃上一碗军粮。” 百两年俸,诱惑不可谓不大,况且差事轻松,一般人很难拒绝。 可哑巴一直生活在这边疆寒苦之地,这里的硬通货不是金银,而是米面、布料。 而若想衣食无忧,唯有参军当兵。 况且哑巴压根对京都的繁华没有一丝向往,能够吃上一碗军粮,他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他想要回应,奈何说不出话来。 陆沉只能猜问道:“你不想走?” 哑巴急忙点头。 陆沉点点头,转而看向那兵头儿道:“这位大哥,不知郇城守备军中可还有军职空缺,我能安全归来,全赖我身边这位舍身相救,本来我寻思着直接上呈大帅,在炽羽军中给他谋个差事,可大军班师回朝,我这位救命恩人又不想离开家乡, 若是能在贵守备军中给他就近谋个军职,那真是再好不过。” 那兵头儿为难道:“陆参军你应该知道,咱们大齐军职制度森严,即便是末级军职,底下也无权擅作主张,非得上呈给兵部不可,若兵部不给批红盖章,登记造册,底下依旧强行给与军职待遇,那么就是吃空饷的罪名……唯有经历紧急战事,将士立功,擢升嘉奖,怕上呈给兵部批阅太慢,所以便宜设立的军机营可直接给与晋升军职,但事后也得秉呈兵部。陆参军若想给他人谋个军职差事,怕是得去趟黄丘,萧将军就驻扎在那里,只要萧将军点头,军机营就可直接给与军职,只待事后报与兵部就行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况且大齐军职制度确实森严,否则也不会升迁那般艰难。 即便是末级军职,亦是很难获得,许多兵出生入死一辈子,到了依旧是孑然一身,连抚恤都没有。 而若有军职在身,那就不一样了,不仅身份体面,还能拿远甚于底层兵士的军饷,一旦在兵部登记造册,那就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军职官员,走到哪里都能被高看一眼。 定远侯的记忆一团浆糊,陆沉却是不知领个军职竟如此麻烦,还得上呈兵部,非得兵部批阅同意不可。 沉思良久,陆沉问道:“您说的萧将军,莫非是萧翀将军吗?” 哑巴救他出来是担着风险的,虽然是他故意没有明言,诱惑诓骗哑巴开的门,但到底是将他放出来了,否则他这辈子恐怕都得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狱中脱身不得。 哑巴实可谓是陆沉的救命恩人,所以他自衬只要能给哑巴谋个好差事,报其救命之恩,再麻烦也不妨事。 那兵头儿点头道:“正是萧翀萧老将军。” 陆沉松了口气,获得军职如此困难,如果去向不熟悉的将军恳求给哑巴谋差事,对方大概率会拒绝,可萧翀就不一样了。 这位萧老将军,和自己那位早已死去的父亲乃是生死之交,自己厚着脸皮去求他办事,难道这点面子还能不给么。 陆沉心思一定,随即对那兵头儿道:“能不能给我两匹快马,我得先去萧老将军那里一趟,然后才能安心回返京都。” 兵头儿道:“帅营临行前吩咐,务必让我等护送您回京都,不如这样,陆参军您先随我去见王参将,待为您选好护送兵马后,便一道护送您先去黄丘,再回京都,您看如何?” 陆沉点头道:“如此就有劳列位兄弟了。” 兵头儿笑道:“帅营离开时还说了,若三月不见您回来,便立即飞鸽传书于京都,王参将委实等得您已是望眼欲穿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造化 兵头儿所言非虚,其口中的王参将,等待陆沉归来,确实已望眼欲穿,近乎急不可耐,闻讯立即赶出来相见陆沉。 “哎呀,陆参军,您总算是回来了,大帅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让王某一定要守到您回来,这阵子您杳无音信,王某委实是夜不能寐,如坐针毡,眼下您终于回来,只要将您安全护送至京都,王某好歹是能够向大帅交差了。” 这位王参将,名曰王莲佛,其实是炽羽军嫡系,而非郇城守备军的参将,正如他所说,是叶寰特意命他留下,静侯陆沉归来的。 炽羽军已全部撤离东境,所以护送兵马只能从郇城守备军中挑选。 经过先期突厥人的奇袭猛攻,东境各城池中的守备军俱是死伤惨重,不过郇城位置因为相较安全一些,并没有受到如何大的冲击,还算是兵强马壮。 不过陆沉的面子还没大到将郇城守备军全部调离护送他的地步,况且也没这个必要,若是全都调走,郇城势必会城防空虚,如今这多事之秋,一旦有何变故,郇城必然危矣。 所以王莲佛只从郇城守备军中调拨出三十精干兵士,便随即护送陆沉先行前往黄丘。 到了黄丘,陆沉自报家门,一路畅通无阻见到了萧翀。 见到陆沉的第一面,萧翀面容上隐有喜色,还有一丝如释重负,快步走到陆沉身边,双手重重在陆沉的胳膊上一拍,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好!没给你爹丢脸!” 萧翀大手给铁钳似的,陆沉身上的伤本就没好利索,不由疼的微微咧嘴,强忍着笑了笑。 “怎么?负伤了?”萧翀瞧出端倪,周围问道。 陆沉道:“没事,一点皮外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萧翀唏嘘道:“此行难为你了,你从未上过战场,可却要深入谁也不曾去过的荒原深处,更一举功成,将突厥可汗擒获……大侄子,等回到京都,就凭你这一路来立下的汗马功劳,你定能重新光复你陆家的门楣,重拾你陆家在军中的威望。” 陆沉苦笑道:“光耀门楣倒也罢了,重拾陆家在军中的威望,却是大可不必,小侄无心仕途,此番出生入死,只不过是逆不过我那位岳父大人,侥幸捡回一条性命,能活着回去就心满意足了。” 萧翀面容忽然呈现怒色,说道:“陆渊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况且你还是他的女婿,叶寰也真舍得派你去抄突厥人的老巢。幸好你安然无恙,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夫定要去问问叶寰,你死了,他对不对得起老陆的在天之灵!” 爱护之意,溢于言表。 陆沉不由心生暖意,说道:“岳父这样做,自有其道理所在,况且此行虽然艰难了些,可到底是没有白费心力,听说将突厥可汗掳回来后,东境的突厥人便军心涣散,一触即溃,这场战争终于落下帷幕,能够使我大齐将士少死伤一些,我也不算是白白辛苦。” 萧翀闻言对陆沉愈发有舔犊之意,说道:“本来瞧你小子没出息,和逆王勾勾搭搭,连祖宗的爵位都给丢了,那时还给老夫气的够呛,训斥你都懒得见你一面,如今见你竟突然成长到这般地步,老夫委实欣慰,亦替你爹高兴。你爹不在了,你还有一群长辈们呢,以后有何事,少去求叶寰那个老铁石心肠的,只管来找老夫。” 陆沉道:“也是赶巧,小侄眼下就有一事,想要求世伯帮忙。” 萧翀大手一挥,洒然道:“你小子有话一口气说完,只要不是上九天揽星星摘月亮,还没有你萧伯父办不到的事。” 陆沉连忙招呼哑巴上前,对萧翀道:“在荒漠时,我被那突厥的女军师掳走,那女人将我带出荒漠后,便将我一直关在东境的某个土城牢狱中,幸好这位相救,否则我怕是这辈子都别想从里面出来了。为防那女人回来,见我逃了出来,会对他有何不测,所以我便将他一并带走,并允诺给他在军中谋个差事,本意是那女人再厉害,难道还能猜到他吃上了军粮?就算知道,想必也不敢冒险进军营中加害他的性命。” 萧翀说道:“所以你是想让他入老夫的龙骧军?” 陆沉拱手道:“最好有军职在身,他身有残缺,不能言语,若是人在底层,恐遭嘲笑白眼。” “考虑的周到。”萧翀微微点头道:“小事一桩,你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而他将你救下,理应获得嘉奖,便许他个小旗官的军职吧。” 陆沉拱手道:“多谢世伯。” 哑巴虽然不能言语,但却不傻,岂能不知一旦身有军职,对于他这个边塞贫民来说,无异于是鲤鱼跃龙门的好事,当即面露欣喜之色,跟着陆沉对萧翀拱手,“阿巴阿巴”叫了两声,似乎是在说感谢地话。 萧翀问向哑巴道:“你可识文断字?” 哑巴茫然,摇了摇头。 萧翀沉吟片刻,说道:“那就做个闲职吧,先去军机营记录在案,等东境战事彻底结束,再上呈兵部,到时你便跟在老夫身边,虽不能大富大贵,但至少也能落得个养家糊口。” 哑巴孑然一身,否则也不会跟陆沉走了,但还是不由得欣喜若狂,对萧翀拜完又拜。 萧翀微笑道:“你该谢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老夫的眼睛里素来不揉沙子,若非你救了陆沉的命,老夫岂会破例给与你军职,哪怕只是末级。陆沉能在绝境中被你相救,是他的造化,而你能救下陆沉,亦是你的造化,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莫要辜负了这人生中可能仅只一次的机遇,听懂了吗?” 哑巴木讷,没听懂,但还是忙不迭的点头。 陆沉闻言则是暗暗一笑,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洒脱豪迈不拘一格的萧世伯,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五体投地 将哑巴安排好,陆沉不欲停留,想着家里的小妮子怕才是真正等的望眼欲穿,随即便要起程回京。 萧翀对他委实不错,绝非表面文章,说说而已。 顾虑此回京都山高水远,虽然大齐治下还算是国泰民安,但依然不乏有强人劫匪。 三十历经战火洗礼的郇城精兵虽然足以担当护送之责,但萧翀还是不太放心。 唯恐陆沉再出任何纰漏,在其临行前,萧翀又从麾下龙骧军调拨出十个好手,由百户孙不三全权负责将陆沉安全护送回京都。 陆沉也算是过了把重要人物的瘾,被四十余精兵悍将护送,在大齐只有二品以上官僚才有资格,而他一介布衣,却也享受到了这个待遇。 而那些负责护送的兵士们不仅皆都毫无怨言,反而甘之若饴,一个个精神抖擞,连胯下的马似乎都觉得三生有幸,不住地仰天长嘶。 陆沉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倘若自己籍籍无名,不过泛泛之辈,这些精兵强将,又岂会甘愿充做护卫,原因多半是因为听说了自己在荒原的事迹,对自己心生敬佩使然。 毕竟,大齐人可是头一遭走进荒原深处,生擒突厥可汗,更是破天荒! 像龙骧军这样的铁军,即便是普通兵士,也定当心高气傲,等闲之辈,闲杂人等,怕是都不入法眼,他们只敬佩强者。 而陆沉自衬,自己现下在这些兄弟们的眼中,便充当着强者的身份。 不是陆沉洋洋自得,自卖自夸,却是事实如此。 等拜别萧翀,离开黄丘,才走两三里,孙不三便忍不住道:“陆参军,现在关于您生擒突厥可汗、弑杀突厥第一猛士的事,整个东境都传的天花乱坠,版本甚多,您若是不介意,能不能给咱兄弟们说上一说。” 这位孙百户委实憋的够呛,明明好奇不已,可又怕陆沉这般人物不屑于回答他这等微末小官,但实在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终究是直言相问了。 事实上不仅是他,后面那些兵士,又有哪个不好奇?哪个不想听陆沉亲口娓娓道来? 进入荒原深处,活捉突厥可汗,弑杀突厥第一猛士,这几件事无论是哪一件,想必都很惊险刺激吧? 众兵士紧跟着纷纷附和道:“是啊,陆参军,就对兄弟们说说吧。” 眼看着护送的这些兄弟们个个都跟好奇宝宝似的,陆沉笑了一笑,说道:“其实你们都搞错了,突厥第一猛士不是陆某杀的,而是另有其人。” 孙不三与众兵士皆是一楞。 短暂的沉寂过后,孙不三率先反应过来,笑道:“陆参军您在说笑不是,我们可都听说了,奇袭突厥老巢的炽羽军兄弟回来后,便对大帅禀告此行最大的功臣,就是陆参军您!是您和赵勇士一身虎胆,联袂夜袭突厥王庭,将那可汗老儿强掳出来,后来突厥第一猛士率兵追击,也是您力挽狂澜,将那巴图牙一脚踹飞,然后轻易取其首级。这些事儿前脚没对大帅报完多久,后脚整个东境都知道了,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饶是陆沉伶牙俐齿,亦不禁语塞。 这年头,连官方辟谣都不信了,谣言果真可怕。 陆沉也不欲再多解释,因为他也不知道从荒原归来的弟兄们,为何要将杀巴屠牙的事说成是他干的。 见他忽然缄默不言,有兵士问道:“陆参军,荒原到底是啥子模样?和突厥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俺还从没去过呢。” 脑海忽然浮过那一张张死在荒原上的兵士面孔,他们多半都是因体力不支,或是缺水而死,可即便是如此艰苦,在面对突厥蛮子时却依旧勇往无前,悍不畏死,陆沉不禁轻轻一叹,说道:“荒凉,贫瘠,恶劣……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是在见识到荒原后,我才第一次心生庆幸,庆幸活在大齐,更庆幸作为齐人。” “那里就像是被上天遗弃的土地,每一处都透着股绝望的气息,恶劣的天象,残酷的气候,随时都能绞杀任何生灵,你们可能想象不到,人面对老天,是何等的脆弱。” “我亲眼看着一起入荒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在还未见到突厥人前,他们便已失去了生命。” “他们或是被突如其来的飓风卷走,连尸骨都不知所踪,或是在天寒地冻的夜晚悄无声息的没了体温,还有运气不好被漫天冰雹砸死的……” 说着陆沉笑了笑,可眼角明显挂了滴泪珠。 人心都是肉长的,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生命接连消亡,谁又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孙不三和众兵士们沉默了,气氛有些压抑。 原以为经陆沉之口,他们听到的会是一场豪迈之旅,波澜壮阔,听着热血沸腾,可没想到,竟是如此的艰难,令人忍不住要潸然泪下。 拨掉眼角的泪珠,陆沉强笑一声,说道:“不过结果是好的,哪怕再是艰险,终究是克服了,那可汗老儿自以为龟缩在荒原深处,就能安然无恙,殊不知我大齐人就喜欢干擒贼先擒王的买卖,只派一千多兵,便将他老巢端了!别的暂且不说,突厥人这次是彻底没脸了,往后再敢和咱们大齐作对,怕是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抵得住咱们大齐的铁骑!” 总算是听到令人热血沸腾的话了,众兵士俱是心潮澎湃,接连道: “下次若还有这买卖,俺自告奋勇,也想去趟荒原玩玩儿!” “我也是!” “算我一个!” …… 孙不三笑骂道:“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么,就你们这些材料,去了也就是送死的货。” 众兵士也不恼,笑嘻嘻挠了挠头。 孙不三转而看向陆沉,说道:“陆参军,您再跟兄弟们讲讲,是怎么将那突厥老儿擒获的,还有杀那巴屠牙,乖乖,那厮据说可是凶得很,没想到竟被您不费吹灰之力的取了脑袋,卑职对你敬佩的委实五体投地。” 第二百三十六章 山贼 这才是重头戏,兵士们俱是伸长了耳朵,唯恐落下只言片语。 陆沉很擅于讲故事,可俘获突厥可汗的过程既不曲折,也不算惊心动魄,有神威盖世的赵大个子,莫说是突厥王庭了,就算是到列国的金銮殿中将皇帝老儿掳出来,也绝非不无可能。 可兄弟们显然都好奇的紧,陆沉也不想讳莫如深,吊他们的胃口,当即将如何进突厥王庭,如何将那可汗老儿掳走,又是如何摆脱追兵从容脱身之事缓缓道来。 耳听竟是赵勇士拔了那突厥第一猛士的脑袋,兵士们无不是诧异不已。 先前虽然已听陆沉澄清过,但他们只道是陆沉不想高调。 可眼下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不由渐渐信了。 原来传闻竟是有误,杀那突厥第一猛士巴图牙的,并非是陆参军,而是那位赵玄黄赵勇士! 当讲到刚进荒原便抓到的突厥神女,原来竟然就是在突厥背后出谋划策的神秘军师,这场战争亦是其一手推动,整个突厥不过是其玩弄的工具罢了,以一己之力,促使蛮族同大齐打生打死,可见其手段心计,众人愕然的同时,不由心底涌上一股寒意。 好可怕的女子啊。 孙不三却是感慨道:“这女人虽说其心可诛,但不得不说,能将整个突厥部落玩弄于股掌之间,委实也算是个奇女子。” 陆沉摇了摇头,说道:“世界上最狡猾的狐狸,怕也不过如此,如果只是心计深沉倒也罢了,最可怕的是她武功还奇高,手段极其阴狠毒辣,这次如果不是偶然撞见那位哑巴大哥,将我从暗无天日的牢狱中救出去,我恐怕就要栽在她的手里了。” 虽然没有具体描述花青虞的可怕,但陆沉是谁?可是能在守卫森严的突厥王庭中将可汗老儿掳走并从容脱身的人物,连他都斗不过花青虞,众人岂能猜想不出花青虞厉害之一二? 孙不三纳闷道:“那女人到底是谁?为何要怂恿突厥同大齐开战?如此城府手段,怕是绝非无名之辈。” 没想到这位孙百户倒是颇有见解,一语中的,陆沉说道:“他就是前两年闹得整个大齐都不得安生的圣火教圣母花青虞。”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 孙不三倒吸一口寒气道:“原来是那女贼首!” 陆沉道:“这件事等回京都后,必须都得一五一十的向陛下禀报。此妖女先立圣火教,鼓动愚民造反,被镇压后又贼心不死,怂恿突厥同大齐开战,她种种所为,显然都透着对大齐的恨之入骨,此妖女不除,大齐怕是永无宁日。” 孙不三深以为然,说道:“照陆参军您这般说来,还真是如此,必须得将她抓到,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否则隔三差五便闹点幺蛾子,就算是打空如意算盘,不能使咱们大齐伤筋动骨,却也是头疼的紧。” 想起那女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手段,陆沉便狠的咬牙切齿,森然道:“必须除掉。” …… 回京的路上暂时还算是风平浪静。 常年在边境城池镇守的守备军兵士,那都是骁勇善战之辈。 龙骧军兵士更别说了,大齐四大铁军之一,训练有素,无不是身经百战,眼下这十一个,更是萧翀精挑细选出来的强兵悍将。 一行四十余人,头前旗手开路,马上插着龙骧军的大纛,就算是过关州府,那些守卫兵将也得给三分薄面。 可还别说,也有那不开眼的,在过一处荒山野岭时,突然跳出来一群山贼拦路,结果自然也是显而易见,当场便被斩杀殆尽,连被生擒送当地官府的机会都没有。 原以为蠢到敢劫边军的,放眼整个大齐,当仅此一家,别无分号,谁知没过两日,当路过一个名曰黑云岭的地界时,竟又跳出来这么一伙。 这伙还算是有点势力,打眼一瞧,最起码得有百八十人,装备亦是齐全,有拿刀的,持棍的,握叉的,还有扛着长矛、大戟的,花样众多,如果不是皆都凶神恶煞,满脸横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戏班子的。 护送陆沉的兄弟大多是边军出身,和那些凶狠蛮人厮杀都不带皱皱眉头,这些劫道的小蟊贼又岂会放在眼中,即便对方人数众多,依旧毫无畏惧,有说有笑。 望着那伙拦在前面的山贼,孙不三笑道:“这地界真是奇了,山贼横行也就罢了,竟还全都如此不开眼,什么人都敢劫,非得老子将大纛怼到他们的脸上,他们才能看得清楚?” 陆沉也笑了,摇头道:“如果他们真认得大纛上的图案,又岂还敢跳出来送死。” “那就让他们认一认,连竖着龙骧军大纛的队伍都敢劫,真他娘的是无法无天了!”孙不三别看平素看着嬉皮笑脸,可萧翀亲自挑选出来护送陆沉的百户,又岂是等闲? 他随即冲那伙山贼喊道:“前面的朋友,招子也不擦亮些,连军队都敢劫,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那伙山贼的贼首是个独眼龙,长得膀大腰圆,手持一把开山斧,闻声哈哈大笑,说道:“官军老子都劫过不知多少回,尔等又如何?将所护送财物悉数留下,老子保准让尔等安全离开黑云岭!” 陆沉闻言不禁失笑。 这贼首简直天真的可爱,劫几次官军,便以为能和边军比划比划了。 官军的战斗力,又岂能和边军相提并论。 孙不三问道:“不能打个商量?非得刀兵相见不可?” 若是按照平时,以孙不三的脾气,早就冲上去将这伙蟊贼给收拾了,可眼下毕竟承担着护送陆沉的职责,他只求稳妥,如果能不战过去,那是最好。 孙不三给出一条活路,奈何那贼首却是毫不领情,还以为孙不三怕了,笑的更加张狂,大声道:“只要是从老子的黑云岭过,那就得遵从老子定的规矩。” “什么规矩?”孙不三笑眯眯道。 那贼首兀自不觉孙不三和其身后数十兵士已然蔓延的杀气,自顾大喝道:“留财不留命!就算是皇帝老子想要带财物在老子的眼皮子底下过去,也是绝无可能!” 第二百三十七章 巧合 如此狂妄的山贼,孙不三还真是生平仅见,喝道:“连皇帝老子都不放在眼中,你可真嚣张啊,可敢报上匪号!” 那贼首傲然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就是卧龙寨大当家成霸天!” 陆沉闻听他报上名号,眉头不由一皱。 卧龙寨成霸天? 怎的如此耳熟…… 孙不三显然是听过那贼首的匪号的,笑道:“我当是何方蟊贼,原来竟是你,你不是在徐州一带横行霸道么,怎的不在徐州好好待着,却跑到这等荒山野岭混饭吃来了。” 成霸天震怒道:“废话少说,留命留头!” 孙不三依旧是不急不躁,忽的做恍然大悟状,一拍脑门道:“你看我这记性,竟是忘了,你在徐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惹得徐州将军黄铎亲自出马,将尔等乌合之众尽数剿灭,你这是在徐州混不下去,迫不得已才来这荒山野岭讨生活啊。” 许是被揭了老短,成霸天怒不可遏,胸膛剧烈起伏。 孙不三却是不肯就此善罢甘休,环顾成霸天身后那群百八十山贼,啧啧说道:“你成霸天当年也是风光的紧,聚众三千余,横行徐州一带,在朝廷悬赏追缉的要犯当中,也是名列前茅的,怎的如今竟如此落魄,手底下就只剩下这点虾兵蟹将,唉,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若是你鼎盛的时候,本百户或许还要惧你三分,可你现在比狗都不如,也敢窜出来做拦路狗,想要咬老子一口?” 说到最后,声色俱厉,宛如信号,兵士们迅速拔刀,进入战斗状态。 陆沉本来还纳闷成霸天这个名字貌似在哪里听过,被孙不三这么一提醒,顿时想起来了,苏晴的父母,就是死于这卧龙寨大当家成霸天之手! 也是那日闲聊,从店铺濒临倒卖的困境,无意间聊到苏晴的父母,苏晴当时并没有避讳这件事,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不过话语虽然平静,但陆沉却是能够瞧得出来,这丫头其实内里并不平静,只是要强,不想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罢了。 根据苏晴所说,她的父母就是在经过徐州时,被聚集在那里的山贼拦路所害。 当时和她父母同行的还有一些乾雍城的商贾,多半遇害,唯有寥寥数人,侥幸逃脱,回到京都后,便向各家报知死讯,否则苏晴连父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晴那时年纪很小,才不过十五六岁,却已是坚忍要强,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死讯所打倒,当即带着苏老丈去了徐州,向当地官府报案。 可成霸天在徐州一带横行一久,官府不是没有剿过,但每次都是徒劳无功,面对苏晴的报案,只是应付了事。 苏晴见官府始终都没有动作,便将家中仅存的一些银钱,拿来喂那些贪官污吏,天真的以为他们收了钱,就会派兵剿灭卧龙寨,给她父母报仇,奈何银钱花尽,最终得到的只有她父母那两具几乎快要腐烂的尸体。 陆沉清晰的记得,苏晴说杀害她父母的那伙山贼,就是出自于卧龙寨,而贼首,正是成霸天! 未曾想当日只是对苏晴的遭遇而感到同情,眼下回京的路上竟然能碰上杀她父母的仇人…… 叶寰所赠与的那柄宝剑在被花青虞抓走期间遗失了,陆沉只能向一旁的孙不三说道:“借剑一用。” 孙不三没有二话,“噌”的一声拔出佩剑,递给陆沉。 陆沉单手接过,负于身后,笑呵呵道:“孙大哥,这贼首,就交给陆某吧。” 见他原来是要亲自上阵,孙不二忙道:“这可不成,萧将军命卑职定要将您护送至京都,您若是有何闪失,哪怕只是擦破点皮毛,卑职也不好向将军交代啊。” 陆沉笑道:“荒原那等险地陆某都闯过来了,还能在这区区蟊贼身上阴沟翻船不成,孙大哥只管放心,不出三合,我定斩他狗头!” 孙不三并没有被说服,刚要制止,却见那边成霸天见状已是勃然大怒道:“好啊,看来你们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那就都留在黑云岭吧!兄弟们,给老子上!” 山贼们大呼小叫,一拥而上。 还没容孙不二反应过来,陆沉已是一夹马背,率先迎了上去。 孙不三大急,招呼兵士们道:“保护好陆参军!” “杀!” 兵士们得令,纵马冲向山贼。 孙不二唯恐陆沉会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直奔成霸天,可还没到近前,便见陆沉挥舞大刀,刷的一下将成霸天的左臂斩了下来! “呃啊!” 成霸天整只手臂被断,张口血流如注,疼的嘶声大叫。 孙不三见状一楞,随即心中暗暗赞叹,陆参军果然不愧是从突厥王庭中将可汗掳走的猛人啊,成霸天这个恶名昭著的匪首,在其面前竟是不堪一击! 那些山贼本来就是乌合之众,对付寻常百姓,或是战斗力稀松平常的官军或许还能手拿把掐,可面对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东境边军、龙骧军兵士,登时便如土鸡瓦狗般,被杀的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眼看着大当家眨眼间便断了胳膊,山贼们更是慌了,转身便要逃跑,可还没走出几步,便被悉数射杀! 没过多久,还能站着的,就只剩下成霸天一人了。 成霸天也想跑,可被陆沉盯着,他只能如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捂着伤口怒火如狂,脸色惨白如纸,如果任由伤口就这么流血下去,即使陆沉不杀他,也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将还苟延残喘的山贼全部解决后,孙不三到了陆沉身边,笑道:“陆参军果然勇武,这匪首也算是恶名滔天,结果在您手下,连一合都过不了。” 陆沉道:“将他的脑袋割下来吧,最好带上,我要带回京都。” 孙不三点头,吩咐一旁兵士道:“将这匪首脑袋割下来!” “诺!” 两三兵士得令向成霸天走去。 成霸天骇然已极,吓得连连后退,颤声道:“不要杀我!我藏着无数金银财宝,只要你们不杀我,我都双手奉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 巨额财富 陆沉闻言忙是摆手道:“慢着!” 却是忘了,这成霸天曾经也是不可一世,聚匪三千,横行徐州一带,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就算如今落魄了,手底下也已只剩下百八十乌合之众,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难道还能是个穷光蛋不成? 不过陆沉却是不信成霸天现如今还有所谓的无数金银财宝,这荒山野岭,即便常有商贾车队经过,但又能有多少油水,顶多也就是混碗饭吃而已,除非这姓成的曾经在徐州当山大王时积累下的财富,如今仍在! 陆沉当即旁敲侧击道:“你如今混成这种鸟样子,又能拿出多少金银珠宝,来赎你自己这条狗命。” 成霸天伤口依然在流血,脸色愈发惨白,嘴唇都忍不住微微的颤抖,见陆沉语气有所松动,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顿时欣喜不已,连忙说道:“我在徐州扯旗子时,啥买卖都干,就算是官帑军饷都曾劫过,挣下了无数金银,这些财富当初都没有被徐州军缴获,而是全部被我带到了这里,正是有这份家底,我才能操起老本行,伺机东山再起,只要您饶我一命,我都给你,决计不敢留下分毫!” 陆沉一听放心了,冷着脸道:“你可想好了说话,如若言过其实,实际上根本没有多少散碎,你非但活不了命,陆某还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成霸天忙道:“不敢诓骗将军,将军若是不信,寨子就在山上,随我去一看便知。” 陆沉随即看向孙不三道:“不如就去看看?” 孙不三全凭陆沉做主,当即一笑道:“看看也行。” 陆沉道:“给他伤口包扎好,可别流血流死了。” 待兵士为成霸天将伤口包扎好后,陆沉随即喝道:“还不快点带路!” 成霸天的本性委实和他的名字不甚相符,别说是霸气侧漏了,根本就是贪生怕死,闻声悚然一惊,步履艰难的跑头前带路去了。 陆沉跟在后面,不由面露鄙夷,这大贼头曾经也是威名赫赫,虽然不干人事,但也算是江湖草莽,没想到竟如此不堪,委实令人大失所望。 待到卧龙寨,这诺大寨子,只剩下几个看家的,在孙不三的命令下,全都被砍了脑袋。 山贼就是干拦路抢劫十恶不赦的买卖,甭管打的什么旗号,嘴上说是替天行道,实则就是草菅人命,况且卧龙寨的山贼,能是何善类?委实死不足惜。 成霸天口中的无数金银财宝,就在一个地窖里面。 陆沉原以为这厮为了活命,没准会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可当兵士们将掩在地窖上的青石板掀开,将里面大大小小十余个箱子全都抬了出来,陆沉在马上坐不住了。 “打开个箱子。” 他翻身下马,有些激动的说道。 兵士们得令,将其中一个箱子用匕首撬开。 箱子一开,赫然金光四射,只见里面竟然装满了黄金! 一个个黄橙橙的金锭子摆放的井然有序,最起码要摞十几层,每层横二十一锭,竖十七锭,莫说将这整个箱子全部搬走,就算是随便往兜里揣上几锭,都够在京都最好的秦楼楚馆挥霍一阵子的了。 众人看的眼睛都直了,孙不三瞠目结舌道:“乖乖,都知道你这狗东西打家劫舍抢劫掳掠,在徐州靠山吃山发了横财,没想到竟攒下这么大的家当,要不是老子舍不得祸害百姓,也他娘的想去扯旗子做山贼了。” 成霸天宛如受到夸奖一般,丑陋的脸庞露出得意之色,说道:“将军若有此意,两百里外的黄牛山抱犊寨寨主是我拜把子兄弟,我可以介绍您去入伙,保准您不出三年,一定捞的盆满钵。或者,您也别耽误事,就地落草为寇,俺老成听你使唤,让您做卧龙寨的大当家,您看咋样?” 孙不三一楞,随即不由气笑道:“你这脑袋简直是他娘的一团浆糊,也不知当初是如何能笼络住手下三千匪寇的,就你这等货色都能成事,大齐的山贼土匪界还真是他娘的人才凋零!” 成霸天一番好意,结果被当成了驴肝肺,深吸口气,却怕触怒孙不三,还得陪着笑脸,说道:“将军说的是,俺这种货色也能成事,真他娘的是老天不开眼。” 孙不三撇撇嘴道:“山贼老子见过,可像你这般能敛财的家伙,还真是闻所未闻。要是换了老子,有这十几大箱子金银珠宝,早就隐姓埋名做个富贵翁去了,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还不满足,仍旧继续做这等刀尖上舔血的买卖,真是蠢到家了。” 没想到随便开个箱子,里面竟然便装满了黄金,陆沉只觉心跳都有些加速起来,连忙招呼众兵士道:“将箱子全都打开!” 箱子同时被打开,霎时间琳琅满目,金锭银砖,古玩子画,珠宝首饰,翡翠珊瑚,还有各色光彩闪耀的珍奇宝石,看的人目不暇接。 孙不三眼睛瞪的溜圆,惊声道:“他娘的,成霸天你个乌龟孙子,你莫非是抢了国库不成!” 成霸天将这些家当全部拿出来,就是想活得一条性命,感觉伤口虽然被包扎上了,可若是不尽快就医,怕是没多久就得哏屁,虎背熊腰好大一个汉子,急的眼眶中泪花直打转,泣不成声道:“诸位军爷,就饶了我吧,我发誓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做个良民,如果再做伤天害理之事,就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陆沉笑道:“你既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眼下洗心革面,难道就能弥补你以往犯下的血腥罪孽么?不必等到天谴降临,陆某现在就送你上路。” 成霸天骇然之极,颤声道:“你说过的,只要给你这些金银珠宝,你就放了我,你不能言而无信,你这样做,才是要遭天谴!” 陆沉哈哈笑道:“对待你这等恶贯满盈的贼匪,陆某有何信用对你可讲!” 成霸天还要痛斥陆沉这言而无信之举,可孙不三却是不打算给他再说话的机会,冷然道:“斩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分赃 成霸天直到人头落地,也没想明白,人心竟如此险恶。 如果能再给他一个从来的机会,他宁肯这些财宝全都放在这地窖中腐朽风化,也决计不会说出来,白白便宜陆沉。 他的脑袋被兵士干脆利落的一刀从脖子上砍了下来,直在地面滚出老远,停下后正好朝向尸身,瞪着虎目,满是愤怒以及不甘之意,到死也合不上眼。 作恶多端的大贼头终于得到了他该有的报应,可这十几大箱子的金银财宝,却是让陆沉犯了难。 这些都是不义之财,若是厚着脸皮收入囊中,他也不是不好意思,可总觉得有些对不住良心。 孙不三似乎看出了陆沉的顾虑,叹道:“这些东西,虽说都是成霸天抢来的,可若是上交给官府,说句心照不宣的话,多半会被层层侵吞,最终所剩无几的那一点,也会被充做公用,一丝一毫也落回不到百姓的手里。” 他说的是实话,大齐贪腐之风素来屡禁不止,文帝即位后也曾经过大刀阔斧的整饬,可最终依旧是徒劳无功,也就是衡王治下,杀的人头滚滚,方才取得些显著的效果,如若这些金银财宝上交到官府,绝对不会被那些官僚拿来还施于民,大概率会被神不知鬼不觉的私吞掉。 陆沉沉吟许久,看向孙不三,迟疑道:“既是如此,不如就地分赃?” 孙不三忙道:“不敢,这些东西理应归陆参军您所有。” 陆沉摇头道:“怎能陆某一人独享,既是要分,就该公允,兄弟们全都有份。” 一听陆沉要将这十几大箱子的金银财宝分掉,众兵士皆是一震,不禁暗咽口水。 孙不三道:“卑职说理应归陆参军您一人所有,绝不是客套话,实在是只有您拿得起这些东西,我等没这个福分。” 陆沉诧异道:“此言何意?” 孙不三苦笑道:“大齐军制森严,对上面视而不见,但对我等这般底层兵士,却是苛刻的紧,我等常年身在军中,若突然多出这么多的金银财宝,多半会隐瞒不住,即便是送往家中,但只要暴露,势必就是祸事!” 陆沉恍然大悟,当兵的大都是苦出身,乍然大富大贵,岂能不惹人怀疑? 孙不三接着道:“不管是在军中,还是地方,所藏财宝一旦流露出蛛丝马迹,定会被执法营或是官府询问来源,万一到时败露,有哪个兄弟扛不住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这四十来号兄弟,则全都将难以幸免,被下大狱都是轻的,只怕要人头落地!” 众兵士本来还眼巴巴的等着瓜分这些金银财宝呢,听孙不三一席话,顿时如梦方醒,赶忙收敛贪婪之念。 这些金银财宝固然喜人,可若是没命去花,又有何用? 陆沉闻言不由长长叹息一声,大齐的法度森严,可正如孙不三所说,都是给他这等底层兵士和贫民百姓制定的,这些金银财宝若是落到那些大人物们的手里,那些大人物们必然不会有半分顾虑的收入囊中,因为即使东窗事发,他们也未必会受到律法严惩。 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不管是在盛世,还是乱世。 常言说得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孙不三显然没那个胆子去吞下如此财富,忍饥挨饿也是没法子。 而陆沉,孙不三早就已经听说了,镇国公的女婿,有镇国公那等岳丈扶持,本就前途无量,如今又立下赫赫战功,回到京都,怕是就得加官进爵,一飞冲天。 陆沉自然算是大人物,自然有本事吞下这些财宝,就算有朝一日败露,顶多也就是遭顿训斥而已,像他这等身份的人,除非受党争牵连等因素,否则孙不三还从未听说过有受律法惩处过的。 孙不三何尝不想拿点财宝?可他着实没那个胆子。 别看他是龙骧军的百户,走到哪里都有些面子,可归根结底,也是个小人物。 小人物就得谨小慎微,遵守规矩。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旦拿了,就是灭顶之灾! 见陆沉迟疑,孙不三道:“陆参军,您不必有顾虑,今日之事,卑职绝对守口如瓶,若是有嘴不严实的,胆敢将此事泄露出去,无须您亲自动手,卑职先要了他的脑袋!” 他是龙骧军百户,自己手底下的兄弟自然放心,这番话实际上都是说给郇城守备军兵士的。 那些郇城守备军的兄弟们岂能听不出来,闻言宛如受到莫大侮辱,可又不敢当面顶撞回去,只能对陆沉拍着胸脯保证道:“陆参军您放心,我等若是走漏半个字,便叫我等天打雷劈!” 陆沉不是不敢将这些箱子里的财宝据为己有,他就是那胆大的,只是觉得这种事理应见者有份,可兄弟们摆明了分文不取,这才有些为难。 思虑良久,他拍了拍那装满黄金的箱子,笑道:“要陆某一人独吞,委实不好意思,这样吧,孙大哥,将这箱子里的金子都给弟兄们分了,剩下的全部归我,如何?” 孙不三叹道:“卑职等不是不想拿,实在是不敢拿啊。” 陆沉道:“这好办,倘若谁被查了出来,就都说是陆某给的,即便查出这些东西都是赃物,你们只装不知情,就说是陆某感谢你们不辞辛苦护送我回京都给的酬劳,到时自让执法卫士抑或官差来询问陆某。” 他大包大揽,孙不三终于不再固执,有些意动。 陆沉微微一笑道:“放心吧,这些金子分摊下来,也没剩下多少,执法营和官府难道都是狗鼻子不成,这也能嗅到?就算闻味找到各位,各位只管都推到陆某身上,自有陆某和他们周旋,诸位兄弟尽管将心放到肚子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孙不三也不是扭捏之人,当即冲众兵士笑道:“兄弟们,还不快谢谢陆参军!” “谢陆参军!” 众兵士欢声雷动,望着那箱子里黄灿灿的金锭,尽皆欣喜不已。 第二百四十章 满载而归 一箱子的金锭很快就被分的一干二净,而剩下的十几个箱子,则全都归了陆沉。 分到沉甸甸的金锭,兵士们皆是兴奋不已,有陆沉答应大包大揽,他们便不必遮遮掩掩,担心东窗事发,故而不由对陆沉感激万分。 每个人所分到的金子都是以斤计算,就算以后脱了军衣,也不愁再没饭吃。 兵士们兜里算是装的满溢,可一人独享十几大箱子金银财宝的陆沉,却是犯了难,想要将这些东西带回京都,非得有车辇不可,马匹无法承载,若纯靠人力搬扛,更是行不通。 还没等他开口,孙不三已是吩咐兵士道:“去看看这寨子里有没有能载东西的工具,如果有的话,立刻拉来。” 按理说像卧龙寨这等土匪窝,寨中多半都有车辇存在,否则若抢劫之物过多,如何能运至山上。 也就过了一刻的功夫,兵士们便找到了几辆牛车,还有几头哞哞叫的老黄牛,套上车一并拉了过来。 孙不三道:“将所有的箱子全都搬上牛车。” 箱子上车,众人上马,孙不三一摆手道:“撤!” 队伍满载而归,浩浩荡荡下了山。 曾经名震一时的卧龙寨,恶贯满盈的匪首成霸天,被无声无息的彻底剿灭,恐怕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 陆沉想想就觉得运气真是不错,不仅顺道替苏晴报了杀父母之仇,还得到这十几大箱子的金银财宝,这些全都拉回府邸,往后即便不做生意,成天和鸢鸢游山逛水,做个神仙眷侣,哪怕再是挥霍,几辈子兴许也花不完。 怪不得这人都喜欢铤而走险触碰律法底线,去残害无辜干那等刀尖上舔血的勾当,若是本本分分,哪能挣下如此雄厚的家当? 他成霸天即便曾经再是风光,充其量也就是山贼土匪而已,竟能攒下如此财富,都快他娘的赶上乾雍城中的那些巨富们了。 陆沉摇了摇头,可惜啊,这成霸天也是个倒霉蛋,做了半辈子山贼,结果全都给自己做了嫁衣。 老天对待自己,真是越来越好了。 本来军队就煞是惹眼,如今又拉着十几个箱子,更像是护送朝廷军饷的。 原本轻松的兵士们不由开始谨慎起来,不是怕再蹦出来不知死活的劫道,实在是这辈子没押运过如此多的金银财宝,哪敢大意。 好在接下来的几天还算是风平浪静,这日度过竺河,兵士们忙活着将箱子从船上搬卸下来,陆沉望着前方,问道:“孙大哥,你估摸着,咱们还得多久才能回到京都?” 孙不三道:“再向前走二十里,就是广阳府地界,如果按照这般速度的话,或许赶在大雪下来之前,咱们就能到达京都了。” 陆沉微微点头,忽然眉头一皱,广阳府…… 陆氏宗族不就是在广阳府的宴阳么。 没想到孙不三领的这条回京路线,竟然能路过老家。 见他皱着眉头,显然在想事,孙不三问道:“有何不对么?” 陆参军回过神来,笑道:“没有,我陆氏一族,便在这广阳府。说来不怕孙大哥你笑话,当初陆某放浪形骸,孟浪轻浮,不顾宗族反对,强娶一青楼女子为妻,以至于宗族震怒,写信与陆某划清干系,并严令陆某永不许再回宗族祠堂祭奠祖先,未曾想眼下阴差阳错,竟然要路过老家,故而才愣神了一会儿。” 没想到威风凛凛英明神武的陆参军竟然还有这等荒唐过往,孙不三怔了一怔,突然哈哈笑道:“陆参军您这般人物,既铁定决心想娶令夫人为妻,必是令夫人超凡脱俗,远甚寻常女子。如此女子,即便出身青楼,又有何相干?贤伉俪而今感情必定是甚笃吧?只要自己过得惬意,何须去管族老意见,还有那些儒家酸夫子的批判。” 陆沉闻言不由一阵诧异,没想到孙不三思想竟如此超前。 可惜,孙不三全都猜错了。 干下这等荒唐事的,都是定远侯老兄那个死鬼,而不是自己。 如果是自己,像玉彩儿那等货色,离的远远还来不及呢,更别说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娶回府了。 陆沉摇摇头道:“孙大哥您谬赞了,奈何事实并非如此,那女人品行不端,嫌贫爱富,尖酸刻薄,又哪里称得上是超凡脱俗。” 孙不三又是一愣。 陆沉接着道:“而且她早就和我再无瓜葛。” 孙不三苦笑道:“谁还没有个看走眼的时候,老孙我当初娶我家那凶婆娘,不也是一时冲动,如果能猜想到她居然如此蛮横凶悍,当初说啥也绝不往这火坑里跳。” 陆沉笑道:“嫂夫人即便真如你所说,蛮横凶悍,但能够听得出来,你和嫂夫人一定是感情甚笃。” 孙不三挠了挠头,显然被陆沉说中了。 陆沉道:“人生如扁舟一叶,孤海浮沉,不知飘往何方,但只有能得一真心爱自己的人相伴,曲折坎坷,暴风骤雨,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孙不三还以为陆沉是因当初有眼无珠娶了青楼女子,迄今为止还未遇到良人,这才突发感慨,连忙宽慰道:“陆参军您乃是人中龙凤,等闲女子岂能配得上你,不过早晚能碰上真心爱你的女子,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陆沉微笑道:“陆某已经碰见了,拙荆名为鸢鸢,敦厚贤良,在我落魄之际,阖府作鸟兽散,唯有她不离不弃,与我荣辱与共。” “原来如此,卑职委实是瞎操心了。”孙不三一惊一乍,突然话锋一转,说道:“陆参军您和宗族闹掰,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咱们大齐素来讲究族源,如今您既然和那女人决裂,就未曾想过修葺一下和宗族族老的关系吗?” 这件事还别说,陆沉真就想过。 孙不三接着说道:“左右路过这里,陆参军不如回族中看看,借着祭奠先祖的名义,看看能不能和族老缓和缓和,若您真的不被宗族待见,恐怕得被那些老夫子们拿笔杆子戳您的脊梁骨。”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丘八进城 陆沉倒是不怕被老夫子戳脊梁骨,但宗族关系却是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修复的,倘若连回祖宗祠堂祭奠的资格都被剥夺,岂不等于是被逐出陆氏一族? 况且陆沉最担心的,是他的名字,已然被那些族老们盛怒之下从族谱上划掉,若果真如此的话,那才是麻烦。 陆沉早就想回去一探究竟,能和族老关系缓和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也要弄明白名字是否还在陆氏的族谱之上,就算是争的面红耳赤,甚至强闯,也得夺回进祠堂祭奠祖先的权利。 须知若原有宗族,却被驱逐,连祖宗祠堂都不让去祭拜,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一旦被宗族所驱逐,便意味着此人品行不端,即便是血浓于水的宗族亦不能容。 连宗族都无法容纳,别人更是可想而知,必定会敬而远之,而且还会被朝廷所拒,终身无法入仕。 陆沉没有当官的想法,可却不想好不容易挣回来的名声,因为宗族,而再度跌落谷底。 虽然他并不是在乎虚名的人,但若是一朝声名狼藉,好不容易架起来的生意摊子,怕是会在顷刻间轰然倒塌。 “是得回去看看。” 他点点头,在宴阳,除了陆氏宗族,还有一个柳家呢,说不得也要登门造访,那柳月莹虽说回了娘家,可到底是自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的二娘子,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这次必须快刀斩乱麻,当断不乱,必受其乱! 想起那位供在家里的叶大娘子,他就已经够头疼的了。 …… 将金银珠宝重新装回到牛车上,队伍随即改道,不入广阳府,转而去往距离广阳府只有三十里之遥的晏阳县。 晏阳地处偏僻,并非交通枢纽,亦不富庶繁华,但却素来名声颇显,盖因此地仿佛如文曲星庇佑之地,鸿儒巨才,层出不穷,无论历朝历代,每每朝廷科考放榜,必有晏阳人士榜上有名,亦被誉为“状元之乡”。 在这等弥漫着文化气息的地界,对目不识丁的大老粗一向排斥的很,尤其是一群身着军衣铠甲的兵鲁子,进得城中,便招摇过市,虽然还算纪律森严,并无扰民之举,但满口粗言秽语,只听得晏阳本地人止不住的厌恶,心下直呼“有辱斯文”。 “他奶奶的乌龟孙子,那些守城门的兔崽子竟然恁的有眼无珠,连龙骧军的大纛都不认得,若非陆参军您劝阻,老子非得给他们一人一个大耳刮子不可。” 骑着马走在大街上,想起方才在城门口被城卫拦住,还被嘲笑龙骧军大纛图案仿佛一条蚯蚓,孙不三就忍不住冒火,骂骂咧咧道。 陆沉笑着说道:“孙大哥消消气,莫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一个军队的军旗,那就是这个军队神圣不可侵犯需誓死守护的存在。 按照孙不三的脾气,龙骧军军旗上的黑龙图案,竟被嘲笑是蚯蚓,他甚至都要忍不住拔刀了,可到底是看在此地是陆沉老家的面子上忍了下来。 瞧孙不三依旧愤愤难平,陆沉一笑道:“咱们大齐所有军队中,敢在大纛上锈黑龙的,必是皇属亲军,连这那些城卫都瞧不出来,可见井底之蛙,不知深浅,孙大哥何必与这等小喽啰一般见识,自堕了身份。” 陆沉都这般劝导了,孙不三也不是耿耿于怀之人,当即哈哈笑道:“陆参军您说话就是好听,俺老孙这辈子没服过谁,但不知咋的,偏偏对您心悦诚服,您说啥老孙都他娘的爱听。” 他笑声爽朗,声音响亮,言辞又夹带着粗言秽语,顿时又引得行人一阵鄙夷。 按照定远侯老兄的记忆,老兄这辈子没出过乾雍城,最远也就是到城外青灵观和观里的女尼姑私会,更别说回过这距离京都颇为遥远的晏阳老家了。 陆沉寻思半晌,对孙不三道:“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兄弟们已是都劳累的很,先找间客栈住下来吧。” 孙不三一楞道:“不直接护送您回家吗?” 陆沉道:“太招摇了,我穿着这身盔甲,浑身还散着血腥味儿呢,如若就这般回去,哪里像是缓和关系的,怕是还以为我是回去兴师问罪的。” 孙不三恍然大悟,失笑道:“是得换身行头,等到了客栈,卑职就让弟兄去给参军您置办一身。” 陆沉点头道:“买身布衣就好,银子就从那些箱子里拿,多拿一些,也不知要在这晏阳待上几日,兄弟们累了一路,也该让兄弟们趁隙放松放松。” 自从那日分了金子,兵士们早就想挥霍享受一番了,听得陆沉的话,无不是面露欣喜,心中直呼陆参军当真体贴。 孙不三没有推辞陆沉一番好意,随即扭头看向后面的兵士们,大街之上,众目睽睽,也不好交代的太过直白,只简单说道:“都规矩一些,莫要耽误了事,谁若是捅了篓子,军法从事,听到没有?” 众兵士的魂早就都飘到青楼妓院那些美人窝里了,闻言连忙应诺,喜不自禁。 到了客栈,一堆军爷住店,可给掌柜的吓坏了,唯恐怠慢,事无巨细,皆安排的妥妥当当,如果可以的话,甚至都想给那些战马也都一匹安排一个房间了。 军队入城,不是小事,县衙早就接到城卫禀报,待打听到陆沉等人的落脚地点好,便急忙派官差过来询问。 孙不三应付这种事情着实有一套,也是简单粗暴,先是问那官差认不认得龙骧军的大纛,然后便将萧翀亲笔所写的书函在那些官差们眼前晃了一晃,官差们认不出萧翀的字迹,和盖在上面的帅印,可却非城卫一般有眼无珠,岂能不知,在非战时,敢打着黑龙大纛旗号的,唯有皇属亲军! 皇帝老子的兵,晏阳这等小地方的官差,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随即诚惶诚恐,拱手作揖,直称冒犯,紧跟着便如落荒而逃般回县衙秉知县大老爷去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回宗族 陆沉住在了天字一号房,吩咐伙计将木桶添满水,将身上积攒许久的陈泥老垢全都清洗下来,然后换上兵士买来的新衣裳,对着镜子将长发进行梳扎。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后,看着昏黄镜面中的自己,他不由满意的点点头,好一个丰神俊朗气度翩翩的美男子。 就是黑了点。 不过黑点更健康。 出了房门,却见孙不三站在门口,竟似一直在等候,陆沉奇道:“孙大哥不打算出去放松放松吗?” 孙不三笑道:“我家那头母老虎凶悍的紧,倘若让她知道我在外面胡搞,只怕会扒了我的皮。” 陆沉笑了一笑,未曾想这孙百户好大一个汉子,竟也惧内。 大齐素来以男为尊,儒家制定的三纲五常,更是让女子的地位跌落谷底,永世不得翻身,丈夫对夫人畏惧如此之深,本是极其丢脸且难以启齿之事,可孙不三却是坦然,也并未有何难堪之意,反而看上去竟是理所当然。 陆沉清楚的很,这古往今来,从没有怕老婆的男人,若非感情甚笃,又岂会仰其鼻息,甘愿屈服其凶威之下? “贤伉俪情深,简直是羡煞旁人啊。” 陆沉忽然想鸢鸢了,等这次将宗族和柳家的事情料理好,该得尽快返回京都,自己出来这么久,小妮子连家书都没收到一封,恐怕要担心坏了。 孙不三挠挠头,饶是他性情直爽,亦是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哪里情深,实在是我家那母老虎太凶,况且,卑职自有职责所在,在未将您安然护送回京都之前,卑职决计不敢擅离您半步。” 当兵的大都是直率爽朗之人,虽然亦大都是粗鲁莽汉,但相较于京都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文人才子,还有那些精于算计的市侩商贾,在陆沉看来,却是要更显可爱一些。 陆沉着实觉得孙不二是个可交之人,再者这卑职二字,听在耳中委实别扭,当即一笑道:“孙大哥如果不嫌弃的话,咱们就以兄弟相称,莫要再陆参军陆参军的叫了,陆某这参军之职,本就是虚衔,无品无级,而你满口卑职,陆某听得脸都快要红了。” 孙不三闻言一楞,随即哈哈笑道:“陆参军您平易近人,又是活捉突厥可汗的英雄,老孙俺早就想和您称兄道弟,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没想到被您捷足先登,老孙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可就不客气厚着脸皮叫您一声陆老弟了?” 陆沉正色道:“早该如此。” 孙不三对陆沉一直都可谓钦佩之至,活捉突厥可汗这等壮举,试问但凡大齐兵将,谁不敬佩? 不过最让孙不三折服的是,陆沉立下如此赫赫战功,回京后必然前途无量,又是镇国公的女婿,地位高贵,却对他们这些底层兵士平易近人,从不拿腔作势,可见品行。 能和陆沉称兄道弟,孙不三上赶着还来不及,只是怕唐突冒犯,如今见陆沉竟主动提起,不由欣喜不已,大声道:“陆老弟!” 陆沉笑着“嗯”了一声。 说话间,二人已走出客栈。 孙不三问道:“兄弟这是要准备回宗族么?” 陆沉点头道:“我从未回来过,也不知宗族在何处,得先打听打听。” 孙不三大包大揽道:“这事好办。” 随即寻了个路边卖菜的,粗声大气的问道:“知道陆家怎么走吗?” 他身着铠甲,一看就是个当兵的,这年头,老百姓是宁惹地痞无赖,也不敢和这些兵鲁子打交道,被他这突然喝问,那卖菜的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身子都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 孙不三见状眉头一皱,摸了摸颌下粗犷的胡茬,难道老子长得很像是坏蛋么? 眼看着那卖菜的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陆沉不由失笑,只能亲自出马,上去和颜悦色的问道:“向您打听个事,出过侯爵的陆家怎么走?” 晏阳虽然地方不大,但姓陆的却是极多,这也是那卖菜的一时无法回答的原因,听得陆沉说明白是出过侯爵的陆家,连忙畏畏缩缩道:“就在西市,沿着这条街直走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看见门口立着刻写‘世代忠良、马革裹尸’八字石碑的宅子,那里就是你要找的陆家了。” “多谢。” 陆沉拱了拱手,随即带着孙不三前往宗族。 也就盏茶的功夫,还真就到了,在卖菜的所说的那块石碑前停下脚步,孙不三定睛一看,只见在“世代忠良、马革裹尸”下面,落着的居然是大齐先皇帝的款,不由震惊万分。 结合陆沉先前所说陆家曾出过侯爵,孙不三更是惊讶,没想到陆沉除却是镇国公女婿这一身份之外,族源竟也如此非同凡响! 孙不三有些害臊的摸了摸有些微热的脸,和陆沉这等人物称兄道弟,委实是高攀了。 那块明显是皇帝御赐的石碑看上去颇有些年头,最起码也得有百八十年的历史,盖因那位大齐皇帝的名字,陆沉听都没听说过。 石碑经岁月侵蚀,已然千疮百孔,但却依旧屹立不倒,不过上面的红字却是异常鲜亮,显然被描过颜色。 世代忠良,马革裹尸,评价的自然不是这座宅子里的陆氏族人。 陆沉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几个字,都是自己这一脉的先祖,为大齐出生入死流血疆场挣来的。 可惜呀,京城那诺大一番基业,都被定远侯老兄给败光了。 眼下宗族这里,还得自己过来费心修葺关系。 还有柳家那个和自己仍有夫妻之名的柳月莹…… 唉。 陆沉心中一叹,都是定远侯老兄留下的烂摊子啊。 走到宅子门前,孙不三叩响门环。 开门的是陆家的下人,恭敬有礼,问道:“两位贵客有何要事?” 陆沉拱手道:“烦劳进去通秉一声,就说是京城不孝陆家后人陆沉,想要到祖宗祠堂,祭奠先祖英灵。” 那下人一听陆沉说出名字,神色明显变化了一下,连忙说道:“两位在门外稍等,小的这就去向老太爷禀报。”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三房四房 虽然从未回过宗族,但陆沉对族中还是有些了解的,拢共有四房,按照陆家一贯立长的传统,宗族从来都是由大房的人执掌,而老太爷陆云笙,便出自于大房,也就是现如今陆氏宗族的掌门人。 陆沉这一脉,乃是二房,如果有一天大房断了香火,按照规矩,他这个二房的唯一子嗣,就得全权接手整个宗族。 不过大房四世同堂,开枝散叶,子嗣繁盛,绝无断了香火的可能,何况陆沉连进祖宗祠堂祭奠的权利都被剥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即便大房香火断绝,家主之位也轮不到陆沉的身上。 当然,陆沉也不稀罕,回宗族只不过是想修复和族老的关系,再不济也得夺回进祖宗祠堂祭奠的权利,免得被千夫所指,误了生意上的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陆氏宗族传承到现在,各房之间的血脉情分已是渐渐寡淡,尤其是陆沉这一脉,久于京都,若非这个世界对宗族的观念极为看重,便犹如枷锁,无法挣脱,先祖灵位亦在宴阳的祠堂之中,恐怕早就和老家这些血脉微薄的亲戚们断了联系了。 等待良久,下人回来了,说道:“老太爷说了,他不想见你,还说你已和陆氏一族再无瓜葛,往后莫要再上门来,请回吧。” 被拒之门外,这个结果陆沉早就预料到了,可如果这就打道回府,委实不是陆沉的风格,当即笑了一笑,视那下人如无物,便要强闯进去。 那下人一惊,连忙将陆沉拦住,急道:“老太爷已经说了不想见你,你难道还要强闯不成?休怪……休怪我报官府!” 陆沉哈哈笑道:“陆某虽然未曾回过宗族,可到底是陆氏族人,如今回家祭奠先祖,有何不可?就算是官府来了,难道还能治陆某一个强闯民宅的罪名?” 孙不三是个粗人,做事亦是简单粗暴,将那下人的脖领狠狠揪住,眼睛一瞪道:“瞎了你的狗眼,就算是官府来了,也得对我们陆参军毕恭毕敬,你竟敢拦着不放,想吃苦头吗!” 下人顿时吓得噤若寒蝉。 大摇大摆的走进陆家老宅,前厅门口闻声已是聚了一群人,其中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愤而迎了上来,怒道:“你这个陆氏的不肖子孙,竟然还有脸回来!竟还敢强闯进来!你……你简直是放肆!” 紧跟着又有个略显臃肿的中年老爷冷笑道:“陆沉,当初你鬼迷心窍,非要娶那青楼妓女,老太爷为了维护陆家的名声,千里迢迢去京都劝说于你,结果却被你赶回了晏阳,你既然连这等数典忘祖之举都能干得出来,还回来作甚?莫非是爵位被夺,那妓女也离你而去,活不下去了,便想起宗族,想要回来打秋风么。” 这二人陆沉都认得,脾气暴躁怒火雷霆的那个是三房家主陆寒爻,阴阳怪气冷言冷语的那个是四方家主陆瞻卿,当初老太爷去京都劝说定远侯,这二位也跟着一道,没少遭定远侯老兄的白眼。 “三叔四叔,火气别这么大,小侄曾经再是混账,到底还是陆氏子孙,如今回来祭奠祖宗,有何不可?” 陆沉笑着说道。 陆寒爻怒道:“你也有脸自称是陆氏子孙?原以为你强娶那妓女已然够荒唐了,没想到你竟然连爵位都给败了,你、你……” 越说越是气愤,胸膛都不由剧烈起伏,咬牙道:“你数典忘祖,忤逆不孝,陆氏没有你这样的子孙,给我滚出去!” 定远侯老兄干得那点事委实令人恼火,若是平时被人指着鼻子如此训斥,陆沉定当还以颜色,奈何这位三叔说的句句属实,顶着定远侯老兄这副皮囊,陆沉着实没什么脸面反唇相讥。 无奈,陆沉只能依旧和颜悦色道:“小侄已经知错了,此番回来正是向老太爷以及三叔四叔还有众族老长辈请罪来的。” 陆瞻卿拂袖道:“不必了,我等和老太爷还有要事相商,就不留你了。” 陆沉恍然,怪不得人这么齐,原来是在商议事情。 三房四房都到了,想必不是小事,陆沉诧异道:“可是宗族面临什么困难?若是如此,二位叔叔不妨告诉小侄,小侄或许能帮上一些忙。” 三叔陆寒爻的情绪本来已经稍微稳定下来,闻言登时忍不住怒道:“你还有脸幸灾乐祸!若非你将爵位丢掉,我陆氏宗族岂能在顷刻间一落千丈?现在什么小猫小狗,都敢骑在我们的身上作威作福!你说的没错,宗族确实遇上了困难,那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无能,将祖宗爵位丢掉,以至于那些见风使舵的盐商,竟敢撕毁契约,改和别家做生意……这些也就罢了,现在因为你的爵位被夺,陆家已经沦为了垃圾,连狗路过都懒得闻上一闻!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你毁了整个陆家!” 陆寒爻怒火濒临顶点,说着竟是要冲向陆沉,两边晚辈见状连忙将他拽住,好言宽慰。 陆沉这回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三叔四叔如此气愤,原来是因为宗族没有了爵位,地位较比以往一落千丈,现在无人敬畏理睬了。 摇了摇头,陆沉不由冷笑一声,这三房四房若是只斥责自己数典忘祖、忤逆不孝,自己还真就无话可说,可居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自己也就没必要和颜悦色了。 宗族能有如今这般显赫,可以说都是沾了自己这一脉的光,如今自己这一脉没落了,这三房四房没了往日的风光,竟然便将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对自己兴师问罪,自己这一脉,难道是欠他们的? “三叔。”陆沉笑呵呵的叫了一声,然后说道:“原来你如此生气,不是因为我娶了妓女,也不是因为当初小侄将您和四叔老太爷赶走,而是因为我丢了爵位,你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风光。” 陆寒爻一愣,随即气的直哆嗦道:“你个小兔崽子胡说八道!和我有甚关系!我是不忿陆氏一族,居然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孙!”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全都知道 陆瞻卿阴阳怪气道:“陆氏一族,不管历经几代,终究是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你二房却越来越是与我等疏远,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你二房世袭侯爵,位高权重,尊崇显赫,几十年皆于京都,接触的不是天潢贵胄,便是达官显贵,而我们这几房却只是平民老百姓,说来也是,堂堂侯府,岂还是我们这些穷亲戚高攀得上的。” 陆寒爻闻言冷冷一哼,显然颇为认同。 陆沉笑了笑,没有立即开口,倒是想要听听这位四叔还能放出什么厥词来。 正如他所料,陆瞻卿阴阳怪气,显然没有就此打算停止,自顾冷笑道:“你二房显赫,我们这些穷亲戚也没打算高攀,也自问从未沾过你二房的光,就这般老死不相往来,其实也挺好,也省得外人说我们这几房全是因为你二房才能有今天。” “可还是那句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等自问与你二房毫无瓜葛,但外人却不这么看,如今你二房侯位被夺,我等几房没沾过你二房的光,却要受你二房的牵连,走路都要被人戳戳点点,那些一直和宗族合作的盐商亦转投别户……” 陆瞻卿顿了一顿,看着陆沉亦是有些愤愤之意道:“大侄子,你还有脸回来祭奠祖宗?陆家没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陆寒爻紧跟着怒喝道:“也不知道老太爷怎么想的,就该将你逐出家门,永世不得再入陆氏族谱!” 连如此厚颜无耻的话,自己这位四叔都能说的出来,陆沉真是佩服陆瞻卿的脸皮之厚,不过听三叔陆寒爻的意思,自己没有在族谱上除名,这倒是个好消息。 这位四叔什么厚颜无耻的话都能说得出来,陆沉也不想客气了,淡然道:“四叔说话,请恕小侄委实听不懂。” 陆瞻卿道:“你还有何话说。” 陆沉哼笑道:“您说我二房与你们晏阳这几房越来越是疏远,不知从何说起?我父亲在世时,不管公务如何繁忙,每逢祭祖之日,必定千里迢迢,回来祭拜祖先。还有,您居然还说未曾沾过我家的光,没想到这等厚颜无耻之言四叔您都能说得出口。” 陆瞻卿面色一变,有些气急败坏道:“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还有,你果真不是个东西,竟敢辱骂长辈!” 陆沉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尖酸刻薄无中生有之辈,如果不是还顾念陆瞻卿是长辈的话,早就他娘的动手了。 “小侄已经很心平气和的在对您说话了,四叔,您即便是阴阳怪气,也最好也和我心平气和的对话,否则小侄倒是晚辈,不敢冒犯您和三叔,可我身边这位,和陆家毫无瓜葛,小侄实在是管不住啊。” 陆沉笑道。 孙不三早就看不过眼了,闻言顿时面色一冷,说道:“陆参军身为陆氏子孙,回宗族祭奠先祖,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可尔等却咄咄逼人,欲将参军拒之门外,还冷嘲热讽,陆参军是好脾气,不屑于与尔等一般见识,可尔等若是再敢不好好说话,休怪老子不客气!” 这年头,没人愿意招惹兵鲁子,盖因这些臭丘八什么都能干得出来,陆瞻卿顿时被震慑住了,老脸如苦瓜一般。 陆寒爻脾气火爆,倒是还敢出声,气道:“陆沉,你竟敢带个兵痞回宗族撒野!” 孙不三冷冷道:“与陆参军无关,老子是陆参军的贴身护卫,他走到哪里,老子就得跟到哪里,谁要是敢对陆参军不敬,老子就得拧了他的脑袋!” 陆寒爻脾气再不好,终究也是普通百姓,以前仗着二房是侯爵,便是知县老爷也不放在眼中,可现在碰上蛮横霸道的兵痞,只觉束手无策,打心底里有些畏惧,也不敢再吭声了。 相比三房,四房陆瞻卿的心思就要细腻多了,忽然察觉出不对劲来,听孙不三对陆沉的称呼,心里不禁泛起狐疑。 陆参军? 这小子不是被罢爵了么,怎的又成了参军了? 虽然参军只是虚职,可没听说过哪个参军身边还配有贴身护卫的。 搞不清楚陆沉现如今到底是何状况,陆瞻卿突然眉开眼笑道:“大侄子,有话好好说,难道你还能当真让你身边这位军爷,将你这些叔叔伯伯、弟弟妹妹全都砍了不成。” 这位四叔狗改不了吃屎,说话必然暗含讥讽,陆沉也懒得同他一般见识,亦是笑了一笑,说道:“既然四叔愿意同小侄好好说话,那就接着方才那个话题说下去。” 陆瞻卿一楞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陆沉面色一寒,说道:“说说你们到底有没有沾我二房的光!” “谁沾你二房的光了!”陆寒爻又气着了,但许是畏惧孙不三,声音倒是较比之前小了许多。 陆沉哼道:“既然二位叔叔不认账,那咱们就一笔一笔的算清楚。自我家获得爵位以来,你们这几房便也跟着鲤鱼跃龙门,仗着我家的权势,在晏阳横行霸道,别说知县,就算是府台也不放在眼里。三叔你说是因为受我的牵连,那些盐商才不和你们合作,难道你竟忘了,当初若非是看在我二房的权势,那些盐商又岂会选择和你们合作!” 他说的是实情,三房四房全都面色一变,想要反驳,可委实无话可说。 陆瞻卿厚颜无耻,陆沉只想看看他的脸皮到底有多厚,接着道:“四叔,小侄说的都没错吧?尤其是你四房,沾我家的光,难道还少吗?你莫非是忘了,你儿子,我那位堂兄,从小便游手好闲,若非是你求我爹给他安排个差事,就他那块料,也能进臬司衙门?” 说完看向陆寒爻,哈哈笑道:“四叔记性不好,难道三叔竟也忘了,你欠下赌债,无力偿还,又是谁给你摆平的。” 听陆沉如数家珍一般,陆寒爻和陆瞻卿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旁边那些原本还对陆沉厌恶之极的陆氏族人,不由面面相觑。 被陆沉用事实啪啪打脸,陆寒爻羞得头都快抬不起来了,低声嘀咕道:“这小子怎的什么都知道……” 第二百四十五章 厚颜无耻 陆沉听在耳中,笑道:“三叔您这是在欺我年轻无知啊,得亏小侄曾听以前侯府下人嚼过舌头根子,否则还真以为你和四叔没有沾过我家的光呢。” 陆寒爻羞愧难当,可当着众多晚辈,被陆沉冷嘲热讽,只觉老脸丢尽,怒道:“同为一族,互帮互助,难道不应该?你爹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这小辈说嘴!” “论天下最厚颜无耻之辈,当三叔你莫属,这等话都能说得出来,怪不得小侄爵位被夺,你便如垃圾一般,连狗都懒得闻上一闻,原先小侄还心有愧疚,可现下看来,你根本就是咎由自取!”陆沉冷然道:“我爹不说什么,是他顾念同宗之谊,骨血之情,能帮衬你们一把,便帮衬一把,可你们呢?得着我家的好处,竟还好意思恬不知耻的说从未沾过我家的光,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陆沉本就颇有颇具气势,经过战火历练,更是凌厉难当,陆寒爻和陆瞻卿到底也是长辈,可却被他压的喘不过气来。 陆寒爻颤声道:“你几次三番辱骂长辈,按家法……当笞!” 陆沉哈哈笑道:“你不是说,陆家没我这等不肖子孙么,怎的又想对我动起家法来了?我知三叔你恼羞成怒,可也不必流露的如此明显,当着这么多的后生晚辈,这也未免太丢人现眼了。” 陆寒爻气的嘴唇直颤,喘息愈发的急促,右手紧紧捂着胸口,看上去竟是要气的背过气去! 两边晚辈见状连忙将他扶住,其中一个怒视陆沉道:“你二房曾经再是显赫,也是属于陆氏宗族,帮助同族,有何不可?你今日非但拿出来说嘴,还借此攻击长辈,堂兄,你不觉得有些太过分了么!” 陆寒爻可是见识了陆沉嘴皮子之厉害,唯恐陆沉将矛头指向替自己出头的儿子,努力平复气息,咬牙道:“成儿,莫要和这等数典忘祖的不肖子孙纠缠!” 陆沉这辈子讲理就没怕过谁,可如此蛮横不讲理的,却是闻所未闻,老子厚颜无耻也就罢了,小的竟也胡搅蛮缠,一般无二,不由冷笑道:“我只是在阐述事实,怕三叔四叔记性不好,将往事都给忘了,连这些事都能忘,若是被外人知道,难保不会说你三房四房都是白眼狼,我的一番良苦用心,你们怎么就看不清呢。” 说着看向陆瞻卿,微微笑道:“四叔,方才我说的只是冰山一角,事实上自我家获得爵位后,你们这几房便就跟着扶摇直上,如今能成晏阳数一数二的大户,各房皆家境殷实,都是亏了我家念同族之情扶持使然。如今我爹去了,你们以为我不知内情,便想将这些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还敢站在我面前趾高气昂,说没受过我家一点好处,简直是无耻之尤!” 陆沉是真生气了,无耻的见过,可那都是外人,像陆寒爻陆瞻卿这般厚颜无耻的长辈,陆沉前世今生,还真是头一回见。 陆瞻卿急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相比三房陆寒爻,陆瞻卿还算是有些城府,知道若是再让陆沉继续将这点事全都抖搂出来,他四房以后在宗族可就要没脸做人了。 陆沉故作诧异道:“四叔记性不好,难道耳朵也聋了不成?小侄方才难道没说清楚?我是回来请罪的,顺道去祠堂祭奠先祖,毕竟自我爹去世后,我这一房已经很久没有给先祖灵位上一柱香了,小侄现如今身为二房唯一的独苗,自然不能让先祖灵位,香火短缺。” “你就是这样请罪的?兴师问罪还差不多!”陆寒爻气极道:“陆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你、你休想进祖宗祠堂!” 陆沉淡淡道:“小侄愧为陆氏子孙,充其量也就是因为做出迎娶妓女那等败坏门楣之事,现如今那妓女已经和我再无瓜葛,我也已知错悔改,三叔为何就要揪着不放呢?是因为气恼我丢了爵位?这就奇怪了,爵位是我家先祖流血挣来的,和三叔你有何相干。” 陆寒爻快要气死了,看看陆瞻卿,又看看一众晚辈,直拍手道:“听听,这是什么话,爵位是他二房流血挣来的,与我等无关,敢情他二房,早已脱离出陆氏一族,和咱们晏阳各房,没有任何关系!” 这些长辈胡搅蛮缠是真有一套,陆沉懒得再和他们做口舌之争,不耐烦道:“三叔四叔如果还有一点廉耻之心的话,还是将路让开吧,我要去见老太爷。” 陆寒爻瞪眼道:“老太爷早已对你心如死灰,厌弃不已,又岂会见你!况且你这般跋扈,见了老太爷,还不将老太爷给气死!你休想过去!” 孙不三委实被陆家这些长辈的丑陋嘴脸给气着了,压根都直痒痒,寒声道:“我看你们还是乖乖让路,避免没必要的苦头。” 陆寒爻气的够呛,胆子也大了三分,气势汹汹往前几步,狠狠在地面一跺脚道:“有能耐就将老夫杀了,我就不信,还没有王法了!” 陆瞻卿城府深,没有陆寒爻那般激进,躲在后面说怪话道:“大侄子啊,知道你想要重回家门,可也不能如此放肆啊,带着个当兵的在自己家撒野,被外人知晓,还不痛骂你大逆不道?” 陆沉笑道:“老太爷还没死呢,陆家到底还是由老太爷当家做主,三叔四叔擅作主张将我拒之门外,询问过老太爷的意思吗?” 陆瞻卿叹道:“如果不是老太爷开口,你这般威风凛凛,还敢对长辈动粗,我和你三叔,又怎敢拦你啊。” 陆沉哼道:“四叔您这般厚颜无耻之人,说出来的话很难让人相信啊。” 陆瞻卿道:“那你想怎的?真要踩着你三叔的尸体过去不成!” 陆沉摇头道:“那倒不敢,不过三叔若是固执,说不得要冲撞了。” 陆寒爻的儿子陆文成终于忍不住了,怒道:“敢冲撞我爹?我先揍死你!” 说罢竟是真的冲向陆沉! 第二百四十六章 老太爷 孙不三狞笑一声,便要上前。 但陆沉岂会真的让他出手,若是孙不三下手没轻没重,将三房的儿子打得落下残疾,那和三房就算彻底撕破脸面了,再无转圜余地,而且自己还会背上个联合外人欺辱族人的罪名。 猛然将孙不三的胳膊拽住,陆沉打算亲手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堂弟,待陆文成靠近,还没扬起拳头,陆沉便飞速踹出一脚。 如今的陆沉,即便是轻描淡写的一脚,也不是等闲之人能够抵挡的。 陆文成顿时被踹出几丈远,躺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不已。 陆寒爻见状,急忙跑到陆文成身边,见宝贝儿子满脸痛苦之色,牙齿紧咬,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不由慌张不已,颤声道:“成儿,你没事吧,成儿!” 陆文成兀自疼的满地打滚,哪能回应。 陆寒爻狂怒不已,目光一转,瞪向陆沉,宛如疯魔道:“小兔崽子,老子跟你拼了!”说罢,竟也要和陆沉比划比划。 一众晚辈见状,连忙将他死死拉住,生怕他上去自讨苦吃。 陆瞻卿冷眼旁观,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叹道:“大侄子,我等不让你进去,也是老太爷的意思,你再是愤懑,也不能殴打族人啊。” 陆沉被陆瞻卿这厚颜无耻的劲儿给逗笑了,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四叔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本事,果然非同凡响,明明是三叔的儿子非要对我出手,我出于自卫,迫不得已才予以还击,结果到四叔口中,竟成了我殴打族人了。” 陆瞻卿干笑道:“众目睽睽,你的所作所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件事只要传扬出去,即便你不被逐出家门,也定会身败名裂,被天下人唾骂。” “三叔的儿子,和我是同辈,我踹他一脚,居然就会身败名裂?哈哈,四叔可真会危言耸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踹的是老太爷呢。”陆沉已经有殴打陆瞻卿的冲动了。 陆瞻卿变色道:“大侄子,你居然还想殴打老太爷,你可真是……” 陆沉算是看明白了,三房就是个莽夫,这四房才是阴险。 对陆瞻卿委实厌恶到了极点,陆沉深吸口气,强忍着连这四叔一块揍的冲动,淡然说道:“你们死命拦着我,不让我见老太爷,莫非是有何猫腻不成?今日我必须要见到老太爷,也必须进祖先祠堂上柱香,我看谁能拦住。” 就在这时,前厅堂中忽然传出声音道:“让陆沉进来。” 声音沙哑,饱含沧桑,陆沉闻声一震,老太爷! 老太爷开口,晚辈们当即让开道路,陆瞻卿也识趣的躲到一边,唯有陆寒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对陆沉怒目而视。 陆沉笑道:“怎么?莫非现如今在陆家,三叔狂的连老太爷的话都不听了?” 陆寒爻勃然大怒道:“小兔崽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陆沉诧异道:“既然如此,三叔为何还不让路?” 说着看向仍旧还躺在地上的陆文成,故作恍然大悟状,道:“三叔放心好可,小侄虽说是出于自卫,但还是有轻重的,我这位堂弟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说的是实话,以他如今的武功,倘若真的发狠,陆文成即便不当场被踹的五脏破碎,下辈子怕也休想从床上爬起来。 陆寒爻咬牙道:“倘若成儿有何闪失,或是落下病根,老子跟你没完!” 陆沉嗤之以鼻,自顾向前走去。 若是就这般让路,陆寒爻只觉丢脸之极,但见孙不三面含不善的看着他,顿时凛然,重重的哼了一声,随即也让开道路。 进了厅堂,只见老太爷就坐在上首,这位陆氏一族的掌门人,看着老态龙钟,面容上的皱纹宛如沟壑一般层层堆叠,浑浊的眼睛黯淡无光,仿佛早已被岁月沧桑将原本该有的光芒所遮掩,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近乎腐朽的气息…… 这位老太爷已然有百岁了,和陆沉的太爷爷是同时代的人物,可以说是亲眼见证了陆氏一族的兴起。 陆沉进得厅堂,便快步走上前去,跪下给陆云笙磕了三个响头,道:“陆沉叩见老太爷,老太爷身体安康否?” 陆云笙虽然年纪老迈,但精神还算矍利,拄着拐杖坐在上首,轻轻抬起手,说道:“免礼。” 陆沉站起身。 陆云笙随即缓缓说道:“方才你们在外面大吵大闹,我都听见了。” 陆沉拱手道:“叨扰了老太爷,委实不该。” “无妨。”陆云笙说着便要站起身,一旁晚辈见状,赶紧上去搀扶。 在晚辈的搀扶下,陆云笙勉强站稳身子,说道:“方才你说已思悔改,并且和那烟花之女断了联系,此事是否当真?” 在这位老太爷面前,即使陆沉对陆氏并没有多深厚的归属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不得已而为之,但亦是不由心生尊敬之情,真心拿其当长辈看待,闻言连忙说道:“绝无虚假,我自被削爵之后,便痛改前非,决心和荒唐过往一刀两断,若非是真心忏悔,又岂敢厚着脸皮,来见您老人家。” 站在一旁的陆寒爻忽然冷哼一声,似乎觉得陆沉此言,乃是花言巧语。 陆氏一族是这位老太爷说的算,只要获得陆云笙的原谅,陆沉此行的目的也就算是达到了,听得陆寒爻不怀好意的冷哼,也懒得再理他。 陆云笙微微点头道:“好,知道错了就好,陆沉啊,不是太爷非要阻你成亲,实在是娶一烟花女子,有损陆家声明,老朽若坐视不管,岂能对得起你太爷爷的在天之灵。”说完竟是有些激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陆沉不由一叹。 这是一位好太爷啊。 当初千里迢迢去京都劝说,结果却被定远侯老兄赶回晏阳,换做别的长辈,眼下自己回来认错,不将自己痛骂一顿赶出去就不错了,而老太爷非但不计前嫌,反而语重心长,一派慈祥…… 虽然混账事都是定远侯老兄干的,可融合了那老兄的记忆,自己现如今就是货真价实的陆家人,陆沉只觉羞愧难当,拱手道:“陆沉当初不理解老太爷的一番良苦用心,更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事,委实是禽兽不如!可如今陆沉是真心悔改,希望老太爷能够原谅陆沉,给陆沉一个痛改前非的机会。” 第二百四十七章 斥责 陆云笙咳嗽声止,喘息片刻,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陆沉啊,你如今被夺去爵位,不知以后有何打算啊,是想就这般蹉跎下去,还是想振奋起来做番事业?你是因卷入逆王案而被陛下夺爵,若不甘于做一介平民,齐国恐非你乘龙再起之地,只能去别国谋一出路了。” 听老太爷非但不怪罪陆沉,反而为他谋划起前程来,陆寒爻面色一变,急道:“大爷,这小子做下无数混账事,您难道竟都打算既往不咎?依我看来,就该当将他从族谱上除名,逐出宗族,如此才能服众!” 陆瞻卿半阴半阳道:“偏心也不是这么偏心的,平素族中晚辈但有错处,大爷您从来都是严厉苛责,可陆沉迎娶妓女败坏门楣不说,大爷您一般年纪,好心前去劝说,却被他赶了回来,大爷您难道都忘了吗?就算您偏心二房,不在乎这些,可若非陆沉将爵位丢了,宗族岂能面临眼下之困境?事关整个宗族,大爷竟也视若无睹,瞻卿委实想不明白。” 这位四房言辞可谓犀利的紧,夹枪带棒,陆云笙一时陷入沉默。 陆瞻卿见状,接着滔滔不绝道:“如今他厚着脸皮回来,您竟然非但不斥责于他,反而和颜悦色,更为他谋划起前程来……大爷,晚辈们可都看着呢,您得一碗水端平啊。” 阴阳怪气,挑拨离间,陆沉前世今生还从未见过比陆瞻卿更驾轻就熟的,不由暗暗冷笑,没想到宗族中还有这么一号厉害人物,只可惜这能耐是一点都没用在正道上,若是替北齐出使列国,没准能干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站在左右两侧的陆氏晚辈们,闻言多半脸色都不太好看,显然也觉得陆云笙有些太偏心了。 见陆云笙一直沉默不语,陆瞻卿问道:“大爷您就没有想说的了?” “老朽怕你羞愧!”陆云笙忽然一杵拐杖,竟似有些愤怒。 陆瞻卿面色一变。 陆寒爻忙道:“老太爷息怒,气大伤身。” 晚辈们面面相觑,不明白陆云笙的意思。 陆云笙沉声道:“若非陆沉的太爷爷出生入死,受封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陆氏一族能有今天?你们这些人,受着二房的恩惠,却从不知道感恩,反而觉得理所应当!二房对你们,难道还不够仁至义尽?” 说着瞪向陆瞻卿道:“就说你四房,你阿爷十六岁便成家立业,可十分懒惰,以至于将日子过得贫困潦倒,若非二房一直以来的帮衬,你四房恐怕还守着那间破屋子织席贩履呢,又岂能有如今的万贯家私!” 陆瞻卿老脸一红。 陆云笙转而看向陆寒爻,哼道:“还有你三房,受得好处不比四房少,你嗜赌成性,如果不是陆沉的父亲帮你收拾烂摊子,你怕是早就被那群追债的凶人给活活打死了。” 这些事情从陆沉的嘴里说出来,陆寒爻只是愤怒万分,可眼下被陆云笙搬出来斥责,哪敢反驳半句,不由羞愧的低下了头。 当然,倒不是因为清楚自己是一个白眼狼而羞愧,而是觉得被陆云笙当着这么多后生晚辈的面斥责,委实丢脸之极。 陆云笙又咳嗽了两声,情绪激动道:“你们能过上今天的好日子,都是沾了二房的光,方才在外面竟然还恬不知耻的说没有这回事,老朽真替你们感到脸红!你们不对二房心怀感恩也就罢了,竟然还埋怨陆沉将爵位丢掉,你们……你们这是做寄生虫做出理来了!二房是欠你们的不成!” 越说越是愤怒,忍不住咳嗽的愈发剧烈。 陆瞻卿铁石心肠,装模作样的面色变了一变。 陆寒爻倒还不算泯灭人性,着急道:“大爷您息怒,寒爻知道错了!” 唯恐老太爷气的一命呜呼,晚辈们无不是担心不已,为陆云笙抚胸顺气。 陆云笙咳嗽许久,才勉强缓和下来,大口喘息几声,艰难道:“你们说老朽偏心二房,老朽这是在给你们积德!陆沉是二房的独苗,纵使曾经荒唐了些,但如今业已幡然醒悟,你们作为他的叔伯,受过二房那么多的好处,不帮衬他一把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将他拒之门外,对他口出埋怨,你们……你们简直是混账!” 陆寒爻只觉脸火辣辣的,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 陆云笙冷然看着他和陆瞻卿,问道:“方才是谁说老朽不见陆沉的?老朽还没死呢,你三房四房,竟然就想着要造反了么。” 在陆云笙的面前,陆寒爻和陆瞻卿都是孙子辈的,闻言顿时骇然。 陆寒爻就会胡吼乱叫,也不会辩解。 还是陆瞻卿城府深沉,忙道:“是三哥会错了意,以为大爷不想见陆沉,但瞻卿没有阻止,也是同罪,大爷若是想责罚,就连瞻卿一起吧。” 陆寒爻莽夫一个,脑筋转的慢,寻思陆瞻卿这番话许久,才琢磨出味儿来,瞬时面红耳赤,怒道:“陆瞻卿!你倒是撇的干净!” 眼看着这三房四房两个没出息的东西竟还要打起来,陆云笙用拐杖重重在地面敲了敲。 陆寒爻顿时如霜打的茄子没了脾气。 陆瞻卿松了口气,三房这个莽夫,他是真怕挨揍。 这二位长辈丢人现眼,晚辈们都不由羞红了脸。 原本众陆氏晚辈还对陆沉气愤的紧,可现在却是没人再好意思对陆沉怒目而视了。 老太爷一把年纪,却为了自己大动肝火,陆沉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实在是怕老太爷被三房四房这两个东西气出好歹,连忙走上前去,从众晚辈的手里扶过陆云笙,搀着他慢慢坐下。 屋外孙不三见此情景,只觉解气之极,三房四房的丑陋嘴脸,委实令人厌恶,他甚至一度忍不住有种将这二人宰了的冲动。 好在诺大一个陆氏宗族,还是有贤德之人的。 三房四房被陆云笙一通数落,灰头土脸。 孙不三看的眉开眼笑,接下来应该就是一团和气了,也懒得再看热闹,随即站到一旁,怀抱长剑闭目养神起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吩咐 搀扶陆云笙缓缓坐下,陆沉不禁起疑,老太爷如此和蔼可亲,胸襟宽广,不计前嫌,当初又岂会在返回晏阳之后,扭头便写下一封决绝书信送到京都? 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弄个明白,陆沉只觉其中怕是有猫腻,当即和声说道:“老太爷,其实当初在您给陆沉送那封书信的时候,陆沉就已经后悔了,只是没脸立刻回来向您赔罪。如今厚着脸皮回来,本来还怕您真会如信中所说,不认陆沉这个晚辈了,幸好,老太爷您不计前嫌,原谅了陆沉的过错,陆沉委实高兴的很。”说完,眼睛里使劲挤出一点泪光。 他这话一出,陆寒爻和陆瞻卿同时面色有了变化。 二人互看一眼,随即相继低下头,似乎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陆云笙年纪老迈,但还没糊涂,皱眉道:“老朽何时给你写过书信?” 陆瞻卿忙是笑道:“大爷您年岁大了,记性也不好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就先不说了,既然您已原谅陆沉,他身为陆氏子孙,如今遭遇变故,落叶归根,理应为他接风洗尘,也算是我们这些长辈尽的一番心意……” 陆云笙依旧皱着眉,看向陆沉,问道:“什么书信?” 陆沉叹道:“老太爷您或许真给忘了,当时您和三叔四叔回到晏阳,转而便派人送来一封书信给我,信中痛斥陆沉忤逆尊长,败坏门楣,数典忘祖,让陆沉此生不可回宗族,更不能回祖宗祠堂祭奠……” “老朽何时写过这样一封书信?”陆云笙面露茫然,许久后,突然怒视陆寒爻和陆瞻卿道:“是你们两个擅作主张,盗用老朽名义?” 陆寒爻依然低着头不敢抬起,显然做贼心虚。 东窗事发,陆瞻卿自知已然隐瞒不住,尴尬道:“不能怪瞻卿和老三自作主张,我俩着实是因为不忿陆沉当时那般对大爷您,况且陆沉那时委实也忒不像话了,我俩也是想维护宗族的名声,才写信给他说让他不许回晏阳来。” 陆云笙气极道:“谁允许你们两个这么做!陆沉是二房的独苗,他不能回宗族,不能到祖先祠堂祭奠……你们是想将二房从陆氏一族中逐出去么!陆家到底是你们两个做主,还是老朽!” 老太爷这回是彻底发火了,陆寒爻和陆瞻卿吓得心脏砰砰直跳,战战兢兢。 陆云笙剧烈咳嗽两声,拐杖怒而往地面杵了两下,大声道:“你们两个,受着二房的恩惠,却不许二房唯一的独苗回宗族来,如今二房没落了,你们更是恬不知耻的埋怨陆沉丢了爵位,无耻之尤,莫过于你们两个,去……” 说着一口气没上来,竟似有翻白眼的迹象。 “老太爷!” 满堂俱惊。 陆沉眼疾手快,连忙手掌按在陆云笙的胸口,以内力震荡其心脏跳动。 他也是急病乱投医,结果竟当真奏效,陆云笙渐渐平复下来,开始大口的喘息。 众人见状,这才放下心来。 陆沉握着陆云笙的枯槁双手,和声道:“老太爷,事情都过去了,莫要因为三叔四叔而动怒伤了身体。” 陆云笙平复半晌,才艰难说道:“这两个混账满口宗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背地里瞒着老朽不许你回晏阳,如果不是今日你回来,老朽到死恐怕都要被蒙在鼓里。” 陆寒爻头都快低得埋到地里了。 陆瞻卿脸皮厚,但也颇不好看。 陆云笙漠然注视他二人,说道:“趁着老朽还没死,老朽今日便把话都讲清楚,陆氏一族能有今天,全都是靠着二房,而陆沉是二房的独苗,谁要是敢想着为难陆沉,就自己先滚出宗族,陆氏一族,没有这样的白眼狼!” 陆寒爻忙不迭的道:“大爷训斥的对,寒爻惭愧,往后一定好生对待陆沉。” 陆云笙哼了一声,转而对身边一个少女道:“小罄,去将你阿爹叫来。” 那名为小罄的少女点头,赶忙去了。 许久后,小罄回来了,走在他前面的中年男子快步到陆云笙面前,说道:“阿爷,在路上我都听小罄说了。” 陆云笙点点头道:“既然你都听小罄说了,那我也就不啰嗦了,但还是要吩咐你一件事,本来这件事老朽以为无须刻意吩咐的,可今日见三房四房所作所为,便知道不拿在明面上说,是不行了。” 中年男子说道:“阿爷慢说。” 陆云笙冷然瞥了三房四房一眼,哼道:“没有二房,就没有陆氏一族的今天,陆沉身为二房的独苗,如今落魄了,理应得到善待。谁若是敢挖空心思将他赶出去,那就先将此人逐出宗族!”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陆寒爻和陆瞻卿,岂能不知陆云笙口中那挖空心思之人说得是谁?不由神色各异,一个无颜,一个羞愤。 中年男子则道:“阿爷放心,陆山牢记。” 陆云笙微微点头,忽而有气无力的道:“老朽累了,陆山啊,这里的事情,就都交给你吧。” 陆山对那些晚辈道:“将老太爷扶回房中,好生休息。” 陆云笙被扶走后,陆山看向陆寒爻与陆瞻卿道:“老三老四,我阿爷的话,你二位想必都听清楚了,还需要我再复述一遍么?” 陆寒爻红着脸道:“不用。” 陆瞻卿笑道:“其实不必如此郑重其事,大爷的话,我和老三难道还敢违逆不成。” “那就不送了。”陆山淡然道。 陆瞻卿急道:“与盐商合作之事,就这样放置不议了?” 陆山道:“我是从聚兴盐行陈掌柜那里回来的,陈掌柜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他们放弃与咱们陆家合作,已经是板上钉钉,无论如何也不会更改,再议又有何用。” 陆瞻卿嘟囔道:“这些下九流的商贾,忒也势力。” 陆山皱眉道:“莫怨他人,以真心待人,方能被人以真心待之,如若二位做到了这一点,就算没了二房的影响,那些盐商也依然会与咱们陆家合作下去。” 陆瞻卿变色道:“老大你这话是何意?难道是想将责任都推卸到我和老三身上不成?” 陆山摆手道:“事已成定局,就不送二位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顺利 陆瞻卿气道:“又不是只我四房一家的生意,你们既然都不上心,那就搁置着,没了银钱进项,我看到头来谁先第一个挺不住!”说罢拂袖而去。 陆寒爻倒还算有点良知,脑袋里装的并非只有铜臭,和声道:“老大,务必劝大爷莫再动怒,改些日子,我亲自再来大爷面前赔罪。” 看向陆沉,霎时怒容满面,重重一哼,随即也扭头离去。 晚辈们也知趣的全都走出前厅堂,只剩下陆山和陆沉。 “方才的事,我都听小罄说了,你既想去祖宗祠堂祭拜先祖,自去便是,还有,按照老太爷的吩咐,你如今若有何难处,也自可直言,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都能答应你。” 虽然遵循陆云笙的意思,陆山并没有像三房四房那般对待陆沉,但能够听得出来,他对陆沉还有颇有芥蒂的。 陆沉也是见怪不怪,毕竟芥蒂不时一时三刻就能消除的,日久见人心,定远侯老兄以往做了那么多的混账事,指望这位大房立刻便对自己改观,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三叔四叔都以为我这次回来是打秋风的,其实不然,我虽被夺去爵位,但后来也还算混得不错,在京都仍然有一席之地。”陆沉说道:“此番回来,除了给先祖灵位上一炷香,就是特意给老太爷赔罪来的,毕竟,老太爷当年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到京都劝说于我,而那时我却猪油蒙了心,不识老太爷好意,甚至将太爷赶出侯府,我每次想来,都觉悔恨不已。” 陆山淡淡道:“你被罢免爵位,消息没过几日,便传到了晏阳,而且听说在抄侯府那日,你吐血似乎身亡,老太爷知道后焦急不已,连夜便要备车马去京都为你收尸,是我和三房四房死命拦住,你可知为何?” 陆沉笑道:“我是因卷入逆王案而被抄家罢爵,几位叔叔定是怕宗族出面,非但为我收尸不成,反而受我连累,致使整个宗族都被拖入泥潭,万劫不复。” “不错。”陆山道:“攀附逆王,何其重的罪名,说句不好听的话,又从未听说过你有何本事,所以你说在京都仍然有一席之地,只怕是自尊心使然吧。宗族是因你二房而兴盛,各房也都亏欠于你二房,所以你无须在我面前强自苦撑。” 陆沉还纳闷这位大伯为何无缘无故说起这个,原来是不相信自己又在京都混出名堂,还以为自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见陆沉默不作声,陆山皱眉道:“你无须不好意思张嘴,宗族虽然眼下面临难关,但除却四房,三房和我大房皆还算颇有些家私,只要你不像做侯爷时那般挥霍无度,我保你日后衣食无忧,富贵安足。” 陆沉摇头笑道:“大伯的好意我都心领了,可真的不必了。” 陆山也不勉强,道:“你不是要去祭奠祖宗祠堂么,随我来吧。” 跟随陆山到了祖宗祠堂,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陆沉跪在蒲团上,一丝不苟的磕了三个头,然后,拿起香放在油盏上点燃,插在香炉中,忽然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此行回宗族,比想象中要顺利多了,不仅获悉没有被逐出宗族,而且还知道老太爷对自己的态度,并无厌弃,反是偏爱。 和宗族的关系融洽,便可以免了许多后顾之忧。 若是修葺不好和宗族的关系,尤其是为族老所恶,族谱上的名字被一笔勾销,传到京都,难保不会使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名声事业,全部都在顷刻间毁于一旦。 好在,这些忧虑都已经不存在了,老太爷的话,在宗族中就是圣旨,谁敢违背? 就算老太爷去世,三房四房也不敢造次,否则就要担上个忤逆尊长的罪名。 陆沉自衬已然无须再担忧宗族这摊子事了。 待他上完香,陆山忽然道:“陆沉,你既已回来,便抽空去柳家一趟吧。” 陆沉早有此意,他径直来晏阳,回族修复关系是目的之一,其二便是想顺道解决和柳家之事。 “你被夺爵后,月莹便回了娘家,但为何如此,你应该心里清楚。”陆山淡淡说道:“柳家是宴阳首屈一指的书香门第,极有声望,和咱们陆家世代交好,可自月莹回了娘家后,关系便冷淡下来。现如今咱们陆家在宴阳已然是不比从前,如若再将柳家给得罪了,往后必定步步艰难,如履薄冰。所以陆沉,我希望你能谨慎处理好和柳家的关系,最好能去登门赔罪,态度表现的陈恳一些,只要能将月莹带回来,对你,对宗族,都是一件好事。” 陆沉确实想解决与柳家的事,但却从未想过用这种卑微的方式。 “大伯莫不是在说笑吧?小侄以往虽说混账,和柳月莹亦无丝毫感情可言,但自问从未责难过她,她在侯府金尊玉贵,虽然日子过得平淡,但毕竟与我有夫妻之名,我一朝家道中落,生死未卜,她便扭头离我而去,如此寡情薄意,结果我还要去登门赔罪,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陆沉说的都是实情,定远侯老兄不管如何混账,但对待家族联姻的这两房妻子还是不错的,甚至一直未曾与叶芷柔、柳月莹有过夫妻之实,也是二女嫌弃使然,否则以定远侯老兄好色的德行,又岂会放着两朵饱满娇艳的鲜花而不采摘? 如果定远侯老兄对柳月莹非打即骂,陆沉此刻还真没脸说这些话,可事实并非如此。 事实该登门赔罪的,应当是她柳家才对。 陆山听完沉默了半晌,语气忽然愈发冷漠道:“那你的意思呢?” 陆沉不假思索道:“能和离再好不过,如若柳家不愿,我宁愿给她一纸休书。” 有和苏芷柔的前车之鉴,他可不想再在家里供上一尊菩萨。 陆山面沉如水道:“你既身为陆家子孙,便该为宗族考虑,倘若与柳家闹得不欢而散,陆家在晏阳势必将再也抬不起头来。况且,你如今没了爵位,一无所有,柳家是否还愿意让女儿跟着你尚且是未知之数,你却已先想着休她……陆沉,我劝你好生考虑,莫要头脑一热,误了宗族,亦误了自己。” 第二百五十章 一丘之貉 陆沉摇头道:“与柳家的事,小侄自有计较,就不劳烦大伯挂心了。” “你这是要一意孤行?置宗族而不顾?”陆山面色凝重道:“让你和柳月莹修好,不止是我的意思,同样也是老太爷的意思,你被夺爵后,一定过得很是贫困潦倒吧,若是能得到柳家的扶持与照顾,你便能脱离窘迫处境,从此有一安心之处,老太爷的良苦用心,你难道就一点都不能体会?” 陆沉笑了一笑,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如若城府浅些的,没准还真就要忍不住感激涕零了。 原以为这位大伯还算不错,没曾想竟也如此自私自利! 陆沉当即回绝道:“我与柳月莹本就是家族包办的婚姻,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强凑在一块,岂能过得舒心顺意,与其整天互相都不顺眼,不如分道扬镳。” 见他仍然执拗,陆山又要将陆云笙搬出来,说道:“老太爷……” 陆沉抢先一步接茬道:“老太爷是真心实意的为我着想,断然不会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况且,按照大伯您的意愿,是让我去登门赔罪,如此换得与柳家修好,且不说柳家见我如今落魄,还会不会愿意让女儿跟着我,就说登门赔罪这件事,她柳月莹弃落魄的相公回了娘家,实乃被人戳脊梁骨的丑事,如果他柳家还有一点廉耻心的话,该当是向咱们陆家赔罪才对,怎的反倒要我去登门赔罪,祈求他柳家的原谅,真是荒唐。” 陆山无言以对,猛然一拂袖,不悦道:“你太固执了。” 陆沉笑道:“不是小侄固执,而是大伯您忧虑宗族心切,已然分辨不清是非了,况且这件事原本就是她柳月莹有错在先,若是柳家尊长还懂得羞耻的话,对咱们陆家觉得亏欠还来不及,又怎会因此迁怒疏远陆家。” 陆山去过多次京都,也不是没和陆沉这个二房晚辈打过交道,原以为陆沉满脑子浆糊,随便给灌点迷魂汤,定然便不知道东南西北,没想到思路竟是如此清晰,将老太爷搬出来都不管用,不由只觉束手无策。 见这位大伯沉默,陆沉笑道:“总之和柳家分道扬镳,我意已决,谁都不容更改,大伯也莫怕与柳家闹掰,日后会在晏阳抬不起头来,这件事本来就是柳家有错在先,咱们大齐以儒治国,女子三纲五常,她柳月莹抛弃落魄相公而去,实乃有违妇道之举,抬不起头的该是他柳家才对。” 无法以宗族声誉来说服陆沉,陆山无奈,只能沉声说出真实用意,道:“你可知宗族现下的处境很是艰难?如果柳家愿意拉上一把,立刻就会使陆家度过难关,你说的都对,但就不能为了宗族,放下这张脸面?”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宗族,先前对自己示好,怕也是早有预谋,陆沉耐心终于有些耗尽了,淡然说道:“大伯您这是拿老太爷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宗族能有今日,全靠我二房在京都风生水起,如今我没了爵位,没有向宗族讨些什么,大伯反而要我为了宗族豁出脸面去柳家登门赔罪,呵,原以为大伯您不同于三叔四叔,可没想到……” 故意顿了一顿,目光灼灼的看着陆山,丝毫不留情面道:“没想到竟是一丘之貉!” 如果不是真的动了真火,看在老太爷的面子上,陆沉是决计不会对大房的人说如此重话的,可实在是觉得陆山有些欺人太甚。 以宗族的名义压人,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似乎自己若是拒绝,那就是不肖,就是枉为陆氏子孙…… 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天经地义的事情? 陆沉素来吃软不吃硬,若是好言好语,兴许还能考虑考虑,可直接拿老太爷、拿整个宗族来逼迫他做不情愿的事,只会让他厌烦,乃至生怒! 被他毫不留情的斥责同三房四房乃一丘之貉,陆山颜色一变,寒声道:“陆沉,千言万语,你到底还是要一意孤行?” “大伯,同我打交道,莫要用老眼光看人,我可不是当年那个猪脑袋了。”陆沉说着一顿,看向案子上那些摆放整整齐齐的陆家列祖列宗牌位,一叹道:“大伯您方才还斥责三叔四叔不以真心待人,才使得那些盐商离陆家而去,那您呢?您是否以真心待过他人?怪不得我爵位一丢,陆氏一族便面临困境,有您和三叔四叔这样的人打理宗族,陆家想长盛不衰都难啊。” 说罢,懒得再和陆山浪费唇舌,拂袖走出祠堂。 孙不三一直守在外面,早就听得怒火熊熊,见陆沉出来,若有其意的瞥了宗祠中的陆山一眼,然后才对陆沉半开玩笑道:“陆老弟,没想到陪您回趟家,孙某竟是将普天下的厚颜无耻之辈全都见着了。” 老孙说话是真损啊,陆沉不由失笑。 孙不三问道:“咱们现在就去柳家么?” “现在就去。”陆沉点头,他可不想再在晏阳耽搁了,尤其不想再和宗族这些长辈们打交道,赶紧将事办完,也好能早日赶回京都。 陆山忽然从宗族中走了出来,深吸口气,说道:“陆沉,你即便不为宗族着想,难道就不打算为自己考虑?你如今一无所有,若能得到柳家的扶持,往后……” 话没说完,孙不三已是嗤道:“真是狗眼看人低,陆参军一无所有?不妨告诉你,陆参军在东境立下赫赫战功,回京之后,必定就得加官进爵,况且,柳家是什么玩意儿?晏阳的小门小户,陆参军乃镇国公的女婿,还需劳什子柳家来扶持吗!” 京都距离晏阳甚远,消息传递并不迅速,故而关于陆沉的事,陆山以及整个宗族只知道他被削职夺爵、怕已吐血而亡,而之后的事却是一无所知。 这也是之前三房四房迫不及待想要将陆沉赶出去的原因,如果他们两个知道陆沉被夺爵后,又混得风生水起,甚至重新回到皇帝陛下的视野之内,又岂会是那般态度? 第二百五十一章 狗眼看人低 陆山也是没想到陆沉一介废侯,竟然真能东山再起,闻言不由一楞,吃吃道:“立、立下战功?” 孙不三冷哼道:“到底是偏僻地方出来的,消息恁的不灵通,难道不知东境战事业已结束,而最大的功臣,便是站在你面前的这位陆参军?陆参军深入荒漠,活捉突厥可汗图扎格,只要回京,必定青云直上,区区晏阳小户,到时高攀尚且来不及,你竟然还想让我家参军去登门赔罪?我家参军是何等身份,柳家也配!” 陆山惊愕已极,深入荒原,活捉突厥可汗图扎格…… 这兵鲁子该不会是在胡说八道吧,这等惊天动地之事,能是陆沉做得出来的? 不可能! 陆山直摇头,只道孙不三是在虚张声势,给陆沉的脸上贴金。 他对陆沉的印象,还停留在陆沉未被削爵前。 在他看来,陆沉性格嚣张跋扈,本事稀松平常,精通的只有风花雪月,还有吃喝嫖赌,如今纵然性格有些变化,但本事这种东西,又岂是朝夕间能够提升的? 废物就是废物,又岂能干出活捉突厥可汗那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所以决计不可能! 冷冷看着陆沉,陆山道:“当兵者不可入民宅,否则按大齐律例,轻者革职,重者斩首,这位军爷是你的朋友么,还是尽快让他离去吧,否则若是被官府得知,查问起来,只怕棘手。” 孙不三瞪眼道:“你吓唬谁呢?你让官府来管老子试试!” 陆沉轻轻拍了拍孙不三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看向陆山,微笑道:“孙大哥身担保护我的职责,又怎能算是私闯民宅,他这是在执行军令,况且,孙大哥有龙骧军军帅亲手所写的书函,便是州府也轻易过得,大伯不会觉得,知县这等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敢管皇属亲军的闲事吧?” 陆山又是一震。 皇属亲军…… “荒唐!” 他旋即一拂袖道。 皇属亲军,顾名思义,乃是大齐皇室直辖之军队,直接听命于皇帝。 皇帝手底下的兵,会贴身保护一介废侯? 糊弄谁呢! 陆山只道陆沉是在胡说八道,吹胡子瞪眼道:“原以为你有些长进,没想到依然死性不改,连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口,倘若被外人得知,非但他冒充皇属亲军要以谋逆罪论处,你也难逃干系,甚至还会牵连整个陆家!这话出了陆府,切记不可再说,你这是害人害己!” 为何实话总是让人难以相信,陆沉有些不太明白,无奈一摊手,说道:“大伯您提醒的晚了,先前我等入城,官府派衙役过来询问,我已然都照实说了,现在想要反悔,恐怕来不及了。” 陆山大吃一惊,猛然抬手指向陆沉,气极道:“祸从口出,你莫非竟以为能骗过官府么!闯下这等祸事来,竟然还敢堂而皇之的回宗族来,你、你是想让整个陆家都同你一起陪葬吗!” “老子是皇属亲军,难道还需要冒充?”孙不三面露鄙夷,随即解下一枚腰牌,在陆山的眼前晃了一晃,不耐道:“看你有眼无珠,怕也不识此物,看在陆参军的面子上,老子便告诉你,此乃龙骧军军职腰牌,老子乃是正儿八经的龙骧军百户,兵部登记造册的军官!” 陆山虽然不知龙骧军军职腰牌是何模样,但龙骧军的名号却是听说过的,乃是和羽林军、禁军并立的三大皇属亲军之一! 龙骧军的名号世人皆知,可以冒充作假,可这枚腰牌…… 质地是上好的榆木,做工精细,通体呈昏黄趋黑之色,明显不是近期仓促做出来的。 不过这些倒不足以证明这就是真的龙骧军腰牌,但陆山又不是傻瓜,岂能不知,大齐制度森严,皇帝自称真龙天子,所以但凡与龙有关的事物,即便不是皇室,也必定与皇室有关。 而这枚腰牌上的图案,就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除却皇属亲军,天底下哪个军队,敢在腰牌上刻龙? 嘶! 陆山倒吸口凉气,惊骇之意无以复加,难道这个当兵的,真是皇属亲军? 若真是如此,那陆沉…… 所说的话岂非都是真的! 活捉突厥可汗? 他陆沉真的活捉了突厥的可汗!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如此混账,也能做下那等惊天动地之事? “陆、陆沉,你……” 陆山惊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本来是想低调的,可这位大伯委实狗眼看人低,好说歹说,愣是不信,非得孙大哥亮出腰牌不可,陆沉摇头叹息一声,道:“虽然早就看出大伯您对我心有芥蒂,但没想到芥蒂竟如此之深,深到我说实话,竟都被您认作是死要面子,甚至还怕我会连累宗族……大伯啊,你放心就是,我绝不会连累宗族,但我的事,同样也不劳您费心,我自有主张。” 说罢,带孙不三离开宗祠,只留下陆山一人怔怔站在原地,依旧满脸的震惊之色,喃喃道:“活捉突厥可汗……镇国公的女婿……被削去爵位,镇国公还愿意认他做女婿么……” 许久之后,陆山猛然回过神来,招呼来一个下人,对其吩咐道:“快去将三房四房找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要对他们说,让他们到我……不!到老太爷那里!快去!” 下人也不知道陆山为何如此着急,但还是匆匆去了。 这边陆沉刚刚走出老宅,便见一下人火急火燎的从身边跑了过去,似乎有何急事,眼睛也不看路,出门时差点撞在孙不三身上,得亏孙不三闪躲及时,否则定给撞上。 老孙是个暴脾气,张嘴便骂道:“他奶奶的乌龟孙子的,差点撞上老子,你个小兔崽子的眼睛难道长在了腚眼儿里不成!” 许是听到了他的叫骂声,那下人马不停蹄,跑的更加迅速,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孙不三只觉晦气,拍了拍盔甲,转而看向陆沉,问道:“现在就去柳家吗?” 第二百五十二章 柳家 陆沉点头道:“现在就去,晏阳这地方,待着实在无趣,早点将事情都办完,也省得再看这些亲戚嘴脸,令人作呕。” 孙不三深以为然,他是直性子,最厌恶的就是阴阳怪气含沙射影之辈,再就是忘恩负义厚颜无耻之徒,这几种人陆家那几房都占全了,若非是看在那几位都是陆沉长辈的份上,老孙当场都要忍不住拔剑了。 二人随即前往柳家。 柳家在晏阳是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就算是到广陵府去打听,也没有不知道的。 二人也没费多少周折,根据从路人那里打听到的柳家位置,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柳宅。 柳家世代书香门第,家中鸿儒巨匠层出不穷,在朝为官者亦不在少数,传到当代家主柳稼轩这里,非但在晏阳已然成为无可争议的第一高门大户,知县大老爷都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即便是府台大人,也得给柳家三分薄面。 陆家在晏阳原本也算是颇有名望地位,可纵使是最鼎盛时期,也无法与柳家分庭抗礼,纵使老太爷陆云笙德高望重,但柳家世代积累下的人脉威望岂是等闲?甚至在名望这一方面,陆家同柳家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这也是陆山如此害怕得罪柳家的原因,如若能与柳家重新修好,柳家只需随便伸手帮上一把,陆家眼下的艰难处境必然就能云开见月,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奈何陆山的如意算盘打的虽好,但陆沉根本就不买账,牺牲自己,成全宗族,陆沉的胸怀还没有那么伟岸,也没有那么大的格局。 若是二房亏欠整个陆家,他兴许还能有所顾虑,可事实上却是各房一直在占二房的便宜,是陆家亏欠二房,不感恩戴德想方设法回报也就报了,居然还想让他向柳家赔罪,以期助陆家度过眼下之难关,他岂能答应。 柳家高门大户,各色人物往来不之,可谓门庭若市,所以除非夜晚,宅门一直都是敞开着的,向守门的下人说明来意,那下人闻言一惊,连忙便急慌慌报信去了。 来柳家的待遇,可要比回宗族强得多了,陆沉非但没有被拒之门外,那下人回来后,反而满口“姑爷”的将陆沉请了进去。 姑爷这两个字,陆沉可愧不敢当,但也不想纠结,反正他已经想好了,不管柳家是何用意,和柳月莹的关系必须斩断,不能和离,那就修妻!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叶芷柔就是前车之鉴。 走进会客厅,只见厅中有三人,坐在上首的那对夫妻,正是柳稼轩与其妻子张氏,旁边站着一个青年,陆沉也认得,乃是柳月莹的哥哥柳青尘。 见他进来,柳稼轩明显面色有些微微的波澜,但到底是知识分子,清淡儒雅,很好的克制下来。 柳青尘的修行就没有那么高了,脸色厌弃,看向陆沉的目光,森然冷漠,就像是在看敌人! “你来了。”柳稼轩并没有表现的如何厌恶,但也没有多么热情,拿起桌面上的茶盏浅尝辄止,淡淡说道:“坐吧。” 陆沉也不客气,随便寻了个椅子坐下。 孙不三则站在一旁,面色严峻。 没想到陆沉突然登门造访,身边竟然还跟着个当兵的,柳稼轩皱眉问道:“这位军爷是?” 陆沉笑道:“伯父莫慌,小侄刚从东境前线归来,这位是萧将军特意委派护送我回京都的孙百户。” 百户…… 柳稼轩眉头皱的更深了,但许是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谈,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深入下去,默然半晌,才缓缓说道:“你的事情,柳某都听说了,对你如今的遭遇亦委实同情的很,你没了爵位,家产亦被抄的一干二净,想必现在一定过得很苦吧,如果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一定要同老夫说,柳家同你陆家世代交好,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文化人说话就是有水平,一番话下来,在无意间撇弃了和陆沉的岳婿关系,偏偏口吻还完全是以陆沉的长辈自居。 若是个脑袋不活泛的,兴许还得心生感动,可陆沉何许人也,岂能听不出柳稼轩话中之意? 他不会袖手旁观,是因为柳家与陆家世代交好,看的是陆家的面子,而不是自己还是他的女婿。 不过如此也好,也懒得多费唇舌,此番前来,就是和柳家一刀两断,也免得当断不断,日后会有琐碎之事发生。 只是柳稼轩不直言,陆沉也不想就这般轻易开口。 女婿家道中落,便要与其划清界限,这种事情不管传到谁的耳朵里,都得道一声无耻。 柳稼轩不着急说,明显是既想当**,又想立牌坊,等着陆沉先提出来,或是先探明陆沉的态度。 该着急的人都不着急,陆沉自衬自己也没什么可急的,拿起下人刚刚奉上来的茶盏,慢悠悠的品了一口,只觉唇齿留香,不由赞道:“好茶,几个月未曾喝过这等好茶了。” 柳稼轩沉的住气,张氏妇道人家,就没有那么好耐心了,见陆沉还品上茶叶好坏了,忍不住道:“陆沉……你和月莹……” 陆沉诧异道:“月莹?月莹不是回来了吗?难道当日他离开京都,竟一直未回晏阳不成?” 抛弃被罢爵的夫君回了娘家,这事儿委实太不光彩,传出去只怕得被人戳碎脊梁骨。 虽然柳稼轩将这件事隐瞒的极好,没有流露出一丝风声出去,但陆沉这位女婿登门,且将此事毫不掩饰的说出来,柳稼轩也是个要脸面的人,闻言只觉老脸火辣辣的疼。 张氏亦是尴尬之极,干笑道:“月莹回来了,你莫要担心。” 父母被陆沉压的喘不过气来,柳青尘虽然饱读圣贤书,但却从不是知书达理之人,怒喝道:“陆沉,你少在那里阴阳怪气!” 柳稼轩面色一变,扭头斥道:“闭嘴!” 柳青尘怒哼一声,看向陆沉的目光更有敌意了。 陆沉缓缓将茶盏放回到桌面上,慢条斯理道:“柳大哥这话说的就让人听不懂了,令妹毕竟还是我明媒正娶的二娘子,我这位夫君担心她没回老家,故而诧异了些,怎的听在你的耳朵里,竟成了阴阳怪气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来者不善 柳青尘本来打算偃息旗鼓了,闻言不由再度暴怒,喝道:“你也配做我妹妹的夫君!真是无耻!” 柳稼轩急道:“你给我闭嘴!如果再敢胡言乱语,就给我滚出去!” 柳青尘红了脸,脖子抻的老长,似乎想要争辩,但到底是忌惮父亲的威严,不敢再说些什么。 柳稼轩深吸口气,转而看向陆沉,严肃一点点消失,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说道:“陆沉啊,你这次登门,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莫要觉得难以启齿,只要柳某力所能及,定当倾囊相助。” 他绝口不提陆沉与柳月莹的事,似乎连陆沉是他女婿这档子事都给忘了。 可他当真能忘吗? 就算忘了,张氏、柳青尘方才也都提醒了。 陆沉不由有些佩服起柳稼轩来,不愧是文化人,真是沉得住气,明明心底恐怕恨不得让自己立刻与他女儿断了关系,可直到此刻,却依旧表现的云淡风轻,不急不躁。 这是在等自己率先开口呢。 阴险莫过于满腹经纶饱读诗书者,有事自己不说,非得诱导对方开口。 陆沉岂能遂了他的意? 比耐心,陆沉自衬还没怕过谁。 “既然伯父问起,那陆沉也就不做扭捏之态了,眼下还真遇到了一些困难。” 陆沉叹口气道。 柳稼轩眉头微皱,不过刹那间便又舒展开来,问道:“有何困难,不妨直说。” 陆沉又是深叹一声,道:“小侄丢了爵位,从京都漂泊至今,已快半年有余。这半年来小侄尝尽世间冷暖,囊中羞涩,常常食不果腹,甚至沦落到与乞丐争食,说起来委实一言难尽。如今冒然登门,也只是想伯父能拉小侄一把。如果不是到了实在活不下去的地步,小侄是决计不会来叨扰伯父您的。” 柳稼轩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思量陆沉话语的真实性。 柳青尘忽然低声嘀咕道:“果然是上门来打秋风的。” 柳稼轩瞪了自己这不安分的儿子一眼,随即吩咐一旁下人道:“到账房那里取一千两银子来。” 没过多久,一千两取来了,是张银票,崭新的很。 “这一千两,是柳某的一番心意,你收下吧。” 柳稼轩也是大方,事实上柳家虽是书香门第,但产业却是雄厚,一千两银子,对于小门小户或许是天文数字,但对柳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陆沉接过银票,不由心底一笑。 他只是在陪柳稼轩做戏而已,看看究竟是谁先沉不住气,这一千两银票,他压根就不放在眼中。 见他丝毫没有犹豫的接过银票,柳稼轩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却依旧按兵不动,试探问道:“除了这件事,贤侄啊,你还有别的事要说吗?” 论厚颜无耻之辈,陆沉最佩服的就是陆家那几房,但如今见到柳稼轩,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同这位相比,陆家那几房的段位着实不知低到哪里去了。 “还有何事?”陆沉故作茫然。 柳稼轩随口道:“你和月莹……”话说一半,点到即止。 陆沉佯装恍然大悟,说道:“月莹啊,唉,小侄自知如今已然配不上月莹,就让她留在柳家吧,跟着我也是吃苦。” 柳稼轩眉头一皱,没说话。 陆沉心下冷冷一笑,这老东西,真是属王八的,真他娘的能忍,这都不进入正题。 懒得再和柳稼轩虚以委蛇,陆沉自衬必须得强迫他进入正题了,当即一拱手道:“伯父,感谢您的慷慨,陆沉就不叨扰了。”说罢扭头就要走。 柳稼轩依旧皱着眉头,但却没有开口阻拦。 其实陆沉要走,反而衬了柳稼轩的心意。 柳稼轩是绝对不愿意再让女儿跟着陆沉的,可在这个时候提出与陆沉和离,抑或是惹怒陆沉得到一纸休书,对于柳家的声誉必定会产生无法弥补的影响。 所以最好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挺着,随便给点银子,将陆沉打发走,陆沉最好再也别上门来。 只要陆沉不声张出去,柳家的声誉就不会受损,柳月莹虽仍是陆沉的名义妻子,但也不会跟着陆沉吃苦受罪,仍然还是柳家的大小姐。 柳稼轩打的一手如意算盘,可陆沉岂能就这么不清不楚的离开? 没走出两步,陆沉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对柳稼轩笑道:“对了,忘记告诉柳伯父您一件事,我陆家尊长,非要我将令嫒带回陆家,小侄虽然自知如今之处境,给不了令嫒幸福,但尊长之命不可违,若翌日再来登门造访,也是长辈逼迫使然,还望柳伯父莫要见怪。” 柳稼轩面色一变,终于忍无可忍,猛的拿起茶盏,掷在地面摔得粉碎,怒道:“陆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陆沉预料到自己这番话,定然会让柳稼轩忍不住开门见山,但着实没想到他的反应竟如此激动,可见对自己的愤怒,恐怕早就已酝酿于心了。 如果柳稼轩坦率一点,陆沉压根就不会同他计较,可这位既想当**,又想立牌坊,实在惹人厌恶。 本就是柳家理亏在先,如今竟还好意思质问自己到底想做什么,陆沉也懒得再装下去了,面色顿时一冷,将那张一千两的银票,当着柳稼轩的面,撕得粉碎! 柳稼轩一楞道:“你……” 陆沉淡然道:“以为给点银子,就能将小侄打发了?柳伯父,您未免也太小觑我了。” 柳青尘忍无可忍,咬牙道:“陆沉,你莫要忘了,你已非侯,如今只不过是一介无权无势的庶民,难道还妄想从我柳家将月莹带走不成!” 陆沉蔑然道:“弃夫之女,我带她做甚。” 柳青尘面色霎时变得铁青,暴跳如雷道:“你敢侮辱月莹!” 想要动手,可到底是一介书生,下一刻便被孙不三冰冷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柳稼轩算是看明白了,陆沉这是来者不善。 殊不知他若是干脆点,陆沉也懒得拿捏他。 闹成这种局面,纯粹是他一副**嘴脸,咎由自取! 第二百五十四章 如意算盘 柳稼轩沉声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陆沉嗤道:“柳伯父不觉得这个问题着实多余么,我想将令嫒带走,难道伯父还能答应不成?” 柳稼轩脱口而出道:“绝无可能!” “这就是了。”陆沉笑道:“所以不是我想如何,而是你想如何。” 看出陆沉如今貌似有些不好对付,柳稼轩也不想再遮遮掩掩,当即说道:“只要你能从此不再登我柳家的门,并且不对外败坏我柳家的名誉,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只要柳某能办得到的,定当无有不允。” 陆沉真是被气笑了,说道:“柳伯父这话说的,怎的倒似您柳家受了委屈?我前脚刚被抄家夺爵,当时一口闷气上来,吐血生死不知,令嫒后脚便收拾行囊离我而去回了娘家,这件事倘若传扬出去,只怕没人会说我半个不字,只会说令嫒不守妇道,你柳家纵容闺女,门风不正,枉为书香世家、名门望族!” 柳稼轩脸色难看之极,陆沉所说的,何尝不正是他所担心的? 他现在也是处于两难境地,既不想女儿跟着陆沉吃苦受罪,又不想污了柳家世代清名,此刻陆沉将这件事搬到明面上来,他只觉棘手万分,绞尽脑汁,也实在是想不出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法出来。 陆沉哼笑道:“柳伯父啊,您也忒有心思了,想要让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可是怎能过去?有话不直说,非得等到我先开口,如若我说与你女儿和离,你柳家就不必被人非议嫌贫爱富、女儿不能与夫家患难与共,真是打的好如意算盘啊。” 被当面戳破,饶是柳稼轩再是沉得住气,也不禁老脸火辣辣的。 陆沉就是抱着和离的念头来的,如果不是柳稼轩既想当**,又想立牌坊,陆沉早就提出和离之事了,当即也不愿再和柳稼轩多费唇舌,不耐道:“拿笔墨来,我写一张和离书,让你女儿在上签字,从此我陆沉与你柳家,再无瓜葛。” 柳稼轩不明白陆沉的态度何以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但还是不禁喜形于色,吩咐一旁的下人道:“快、快去拿纸墨来!” 陆沉负手道:“柳伯父啊,如果你坦率一点,直说不想让女儿跟着我,我早就写下这一纸和离书了。” 柳稼轩终于明白原来自己这是作茧自缚,算计半天,结果陆沉全都看的分明,不由更加觉得颜面尽失,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里钻进去。 张氏一直没说几句话,此时突然叹道:“陆沉啊,你也莫要怪你柳伯父,他也是为父之心,不忍月莹吃苦受罪,又怕因此柳家落上个不好的名声,自从月莹从京都回来,你柳伯父头发都白了一片,其实他也觉得对不起你啊。” 这位柳家大夫人长得慈眉善目,说起话来也是和声细语,推心置腹,若是寻常人听了这番话,兴许还真就信了,可陆沉从进门开始直到现在,却是一点都没看出柳稼轩有丝毫的愧疚之意。 不过陆沉也懒得计较这一点了,他现在只想赶紧同柳月莹和离,然后离开晏阳这个厚颜无耻之辈扎堆的破地方。 下人端上纸墨,陆沉提笔便写,刷刷刷写下一份和离书,在最下面签上名字,然后按下手印。 终于得到梦寐以求的和离书,柳稼轩忍不住喜上眉梢,但顾虑到陆沉还在场,终究还是强行克制下来。 况且,现在还容不得他太高兴太早,有件事务必得陆沉点头,他才能真正将心放回肚子里。 他看向陆沉,欲言又止。 陆沉不用猜,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嗤道:“柳伯父也有不好意思说的话么?你放心好了,和离书你女儿一签,我陆沉同你柳家便再无干系,你女儿自做你柳家的大小姐,我绝不会说他半个不字,若是有人问起,我会替你柳家解释,不是你柳家嫌贫爱富,而是我自知给不了你柳家姑娘幸福,是我执意提出的和离。” 他没有暗含讥讽,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柳稼轩已然羞愧的老脸通红,从下人手里接过那份陆沉写好的和离书,正要让下人去将柳月莹找来,当场签署名字,如此也就能彻底摆脱陆沉,却不料门外忽然传来声音道:“老爷,陆家来人了!” 柳稼轩一怔,迟疑半晌,才缓缓道:“让他们进来。” 陆沉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宗族那群人,该不会是来搅局的吧? 好不容易要与柳家划清界限,只要柳月莹在这份和离书上签字画押,自己就可以安心返回京都了,可别在这个当口,让宗族那些人搅和的功亏一篑…… 自知此地不宜久留,陆沉扭头便要离开,奈何晚了一步,迎面便撞上了宗族那伙人! 陆山、陆寒爻、陆瞻卿都来了! “哎呀我的大侄子啊,你可没做出什么傻事吧。” 陆瞻卿焦急万分道。 不知怎的,陆沉隐约觉得这位四叔,对自己的态度貌似突然间变得好起来了。 紧跟着,陆寒爻便告诉他,他的直觉,不是错觉。 “沉儿,听说你立功了?” 沉儿…… 陆沉一听陆寒爻对自己的称呼,不由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同时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两位叔叔如此反常,想必是从陆山的口中,得知自己活捉突厥可汗,立下赫赫奇功,乃待封赏之身。 可这次联袂而来,兴师动众,却是何用意? 知道自己并非穷困潦倒,大有东山再起的趋势,所以特意来缓和关系的? 只怕不止于此。 陆沉没来由的有些不安,直觉告诉他,陆家这几房人突然来柳家,只怕准没好事! 听陆寒爻上来便问陆沉立功的事情,陆瞻卿面露鄙夷,说道:“先办正经事!大侄子如今再是非同凡响,那也是陆氏子孙,还能不认你这三叔,还有我这四叔不成!” 陆寒爻连忙点头。 陆山则沉稳多了,看了陆沉一眼,旋即向柳稼轩拱手道:“柳兄,叨扰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搅和 虽然这阵子同陆家关系冷淡,但眼下陆山亲自登门造访,柳稼轩又拿到了陆沉亲手写下的和离书,压在心中的一颗大石落地,当即笑容满面道:“陆兄,委实是稀客,不知有何贵干,若是等闲小事,且先慢说,柳某知会厨房准备酒菜,咱们饭桌上谈。” 陆山说道:“不必了,我此来,是为侄辈陆沉之事。” 柳稼轩眉头一皱,有种不好的预感,但片刻后便笑吟吟道:“还请明言。” 陆山道:“陆沉与令嫒月莹的婚事,是我陆家族老同您柳家族老定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陆柳两家亲上加亲,当初定此婚事的老人家虽已皆都去世,但陆柳两家若是因两位后辈的婚事而分崩离析,从此形同陌路,岂非有悖已故耆老的初衷。” 柳稼轩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原以为陆家这几房干什么来的,原来是想阻止陆沉与自己的闺女和离,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门都没有! 内心虽然不屑一顾,但表面上却依旧是笑容不减,故作为难道:“陆兄所言极是,可陆沉已写下和离书,木已成舟,恐怕断难更改了。” 陆家几房面色同时一变。 陆瞻卿看向陆沉,有些不敢相信道:“大侄子,你真写下和离书了?” 陆沉笑道:“这事还有假,诺,和离书此刻就在柳伯父的手里,只要柳伯父让柳小姐在这份和离书上签字画押,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呃……”陆瞻卿语塞许久,忽而眉开眼笑道:“只要大侄子你高兴,都随你的意,你四叔也就是来看看你到底做何抉择,绝不是想插手干预,你的决定,四叔向来是无理由支持!” 态度可谓前后判若两人,陆沉岂能不知,这位四叔是在讨好自己,待自己回到京都后受到封赏,再度有权有势,他也好接着沾光。 论厚颜无耻,陆沉只服陆瞻卿。 陆瞻卿近乎谄媚的话激怒了陆山,对他怒斥道:“老四,你在胡说什么,陆沉绝对不能与月莹和离,否则当初定此婚事的族老,还不在九泉之下痛骂我等乃不肖子孙!” 陆瞻卿正色道:“老大,你也未免太迂腐了,强扭的瓜不甜,况且凭什么将两家修好的重担强行施加在陆沉一个人身上,难道他与月莹和离,陆柳两家就会反目成仇,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了么。” 没想到柳稼轩还没说服,内部就率先出了叛徒,陆山登时火冒三丈。 柳稼轩一听却是乐了,抚须道:“瞻卿所言极是,柳某可以将话撂在这儿,陆沉与小女和离,绝不会影响贵我两家之间的关系。” 陆山沉声问道:“月莹可在这份和离书上签字了?” 柳稼轩面容瞬时收敛,唯恐被陆山坏了好事,有些慌张道:“这就要让月莹出来。” 陆山吁了口气,道:“既然月莹还未签字,那就不算木已成舟。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沉父亲已故,我作为大房,他的嫡亲大伯,有权决定他的婚事,我不同意他与月莹和离!” 柳稼轩变色道:“陆兄,你这是……” 眼看着就要同柳家划清界限,偏偏跳出来大房这么个程咬金,陆沉火气上涌,冷冷道:“我想要和离,莫说大伯您,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休想阻止!” 转而看向柳稼轩,说道:“柳伯伯,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令嫒叫出来,赶紧在这份和离书上签字。” 其实陆沉大可以现在就离去,不必再费唇舌,但又生怕走了之后,陆山仍旧不依不饶,将这件事生生给搅和了,如若柳月莹没有在和离书上签字,无异于是功亏一篑。 所以他得亲眼看着柳月莹在和离书上签字,才能安心离去。 当着柳稼轩的面,被陆沉这么个后辈如此顶撞,甚至连皇帝老儿都管不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口,陆山不由愠怒,厉声道:“你太放肆了,莫说你现在,就算你曾贵为侯爷,难道就能对长辈如此不敬?还有,什么柳伯伯,什么令嫒,你还没与月莹和离呢,你理应称柳兄为岳父,称月莹为夫人,竟敢胡乱改变称呼,真是太没规矩了。” 陆沉极其厌恶自己的事被他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若是本意是为了自己好还能原谅,可实际上分明就是为了宗族的利益,在宗祠时便已撕破脸,此刻也不想给陆山丝毫薄面,当即冷笑道:“也就是仗着长辈的身份,大伯您才能在这对我大呼小叫,我若是没规矩,又岂能听你呼来喝去!不过,不妨明白告诉你,我的事,素来只能由我自己做主,别人休想插手分毫!我爹死了,大伯你就想管我的闲事,真是异想天开,就算是我爹还活着,你不妨去问问,我爹能管了吗!” 眼看着陆沉话语中隐约有了怒气,孙不三适时的咳嗽一声,虎目饱含冰冷之意,环顾陆家几房与柳家人。 陆瞻卿被看的打了个激灵,忙是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如此剑拔弩张,这不是让柳兄笑话么。不过大侄子,你放心,不管老大老三怎么想,四叔无理由支持你的决定。” 陆沉都如此大逆不道了,没想到四房还跳出来添乱,陆山差点没气的两眼一黑晕过去,原地踉跄晃了一晃,勉强站稳脚根,深深吸气,与陆沉针锋相对,寸步不让道:“我是你大伯!我不同意,你这和离书写来也不做数!” 陆沉哼道:“你说不做数便不做数?那还要官府何用!” 柳稼轩还担心陆家这几房会将这么好的结果给搅和了,没想到陆沉竟如此执意,敢和自家大伯相争,当即也不想再袖手旁观,自衬有必要得推波助澜一把。 “陆兄,孩子大了不由爹,况且你只是他的大伯,操心恁多作甚,若是气坏了身子,也没人会体谅你的良苦用心,依我看来,都随孩子去吧。” 柳稼轩叹息的情真意切。 这位好久不出声,一出声就是假惺惺的风凉话,陆沉厌恶之极,似笑非笑道:“柳伯伯倒是会体谅人,我也不是不辩是非之人,那就听我大伯的话,不和离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气死人不偿命 柳稼轩神色一紧,好不容易得到这纸和离书,他可不想煮熟的鸭子飞了,当即闭口不言。 陆山固执道:“陆沉与月莹的婚事,是两家族老定下来的,所以决计不能和离,这也是我家阿爷的意思。柳兄,不管陆沉方才对你说了什么,都不能作数。” 柳稼轩面无颜色道:“强扭的瓜不甜,陆兄何必如此固执,本来高高兴兴的和离,陆柳两家,仍可亲如一家,陆兄非得闹得不欢而散?” 陆山放低姿态道:“柳兄,我知你怨怼陆沉没有照顾好月莹,亦不想月莹跟着陆沉吃苦受累,可……” 话没说完,柳稼轩勃然大怒道:“陆山,你也忒地看轻我柳家、我柳家的子女了!柳某何时怕月莹跟着陆沉吃苦受累了!” 陆沉闻言不由一阵鄙夷,这位的脸皮都快能和四房一较高低了。 和这群厚颜无耻之辈打交道,陆沉已经耐心耗尽,对柳稼轩道:“柳伯伯,嫌贫爱富,实乃人之常情,你不必遮遮掩掩,羞于启齿。” 对陆山柳稼轩还可以冠冕堂皇,大义凛然,可面对陆沉…… 他只能是老脸一红,没法反驳。 陆山闻言却是急怒道:“你……你简直是无法无天!和离书月莹还未签,柳兄还是你的岳父,你竟敢口出不逊,快对你岳父道歉!” 陆家长辈的威严,陆沉压根一丝一毫也不曾放在眼中,只当陆山放了个不声不响的屁,自顾对柳稼轩道:“既然想和我撇清干系,那就痛快一点,将令嫒请出来在这份和离书上签字,我的耐心已经不多了,如果柳伯伯您再磨磨蹭蹭,那就休怪我不认这纸和离书,扭头就走,日后外面若传出什么对于你柳家声誉有何影响的风言风语来,可莫怪小侄今日没有给过你们机会。” 柳稼轩闻言一惊,连忙吩咐一旁下人道:“快去将小姐请来!” 下人火急火燎的去了。 更急的是陆山,自衬压不住陆沉,只能期望柳稼轩能回心转意。 可柳稼轩貌似意决,恐怕再是恳求也无济于事,陆山寻思良久,忽然说道:“柳兄,我知在你看来,以陆沉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已然配不上月莹,但好在陆沉刚立下赫赫战功,只要回京,必定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月莹跟着他,决计不会吃苦受累,而且陆某向你保证,若是陆沉胆敢给月莹委屈受,陆某就替老太爷将他逐出宗族,给月莹出气,如何?” 陆瞻卿阴阳怪气道:“老大,你这是什么话,只有荣华富贵,才能配得上柳家的姑娘?天底下哪有这门子道理,没签和离书,月莹就仍是陆沉的娘子,就算陆沉一无所有,跟着他吃苦受累也是天经地义!” 说着讨好似的冲陆沉笑了一笑,然后冷冷一瞥柳稼轩,阴阳怪气道:“我算是看明白我这位大侄子为何执意要和离了,搁我我也离!只能同甘苦,不能共患难,这等岳父,这等娘子,趁早划清界限。陆沉前途光明,没准还能恢复爵位,到时京都不知道得有多少大户人家的好女子想要争着抢着嫁给陆沉,何必非要低就于柳家这等嫌贫爱富之家!” 因为盐商的事,陆瞻卿曾厚着脸皮登过柳家的门,结果被柳稼轩拒之门外,如今得知陆沉又有东山再起之势,哪里还会给柳稼轩一丝好脸色,极尽讥讽之能事,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柳稼轩本来还嘀咕陆沉立下战功是什么意思,结果后面便听陆瞻卿一通冷嘲热讽,老脸登时挂不住了,气极道:“陆瞻卿,你……你休要胡言,辱我柳家声名!” 陆瞻卿冷笑道:“当了**,还想立牌坊,稼轩兄果然不愧是读书人。” 柳稼轩气的身体颤抖,差点没晕倒过去,张氏见状连忙将他扶住,眼角有泪痕划过,亦是气极不已道:“你们……你们陆家欺人太甚!” 眼看局面恐难收拾,陆山怒道:“老四,你给我闭嘴!” 别看陆瞻卿现在岁数大了,人模狗样,年轻时也是个插科打诨横行霸道的流氓无赖,说起话来可谓气死人不偿命,但他虽肆无忌惮,对陆山却还是有三分惧怕的,闻言呵呵一笑,袖手退到一旁。 陆寒爻虽然亦震惊于陆沉竟有军功在身,但到底自恃是陆沉的长辈,没有如陆瞻卿那般厚颜无耻明显是在讨好陆沉,见陆沉将陆家、柳家的长辈数落个遍,只觉实乃大逆不道之举,紧跟着咳嗽一声,也想端起长辈架子,抖一抖对晚辈的威风,说道:“陆沉,你实在放肆,怎能对你岳父如此说话。” 陆沉懒得理陆家这几房长辈,甚至连斜眼看陆寒爻都懒得看上一眼,闭口不言,只等着柳月莹出来,将和离书一签,到时一拍两散,万事大吉。 他的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登时将陆寒爻激怒,红脸道:“早就知道你大逆不道,没想到你竟如此无法无天,别以为你仗着有点军功,就能在你这些长辈面前作威作福,你还嫩着呢!” 眼看着三房竟然对陆沉咆哮起来,陆瞻卿隔岸观火,也不插言,但脸上明显有幸灾乐祸之意。 直到现在,柳稼轩仍旧是一头雾水,不过有一点倒是听明白了,那就是陆沉似乎立下了何等军功,但到底这份功劳有多大,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好奇,然柳稼轩现在与陆沉是一般心情,只想女儿赶快出来将和离书一签,陆沉莫说是军功在身,就算是仍旧贵为侯爷,他也不稀罕,只想和陆沉彻底一刀两断! “诸位莫要喧哗,陆沉主意已定,柳某也尊重他的意愿,只等着小女出来在和离书上签字,到时便万事俱休。”柳稼轩淡然说道:“只要你陆家不因晚辈分道扬镳而心生嫌隙,我柳家也会一如既往,与你陆家交好。听说陆家最近遇到了困难?柳某在晏阳商界,还算是有些薄面,到时自会不遗余力,助你陆家度过难关。”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与我何干 见柳稼轩语气冷漠,无比坚定,恐怕废再多唇舌,姿态再低,也决难挽回与柳家的姻亲了,陆山默然稍许,突然看向陆沉,冷漠道:“你随我出来。” 也不待陆沉回应,自顾转身出了客厅。 不知道这位大伯又要故弄什么玄虚,陆沉紧跟其后。 到了院子里,陆山忽然停住,转过身道:“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陆沉道:“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叶芷柔与柳月莹,同样是在我落魄之际,弃我离去,但大伯您知道我却为何没有与叶芷柔和离么?” 陆山皱眉道:“为何?” “因为镇国公府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陆沉冷哼一声,说道:“叶芷柔虽说同我没有任何感情,但她宁愿被我一纸休书,也不愿和离,就是怕被人戳她镇国公府的脊梁骨!而老国公虽然爱护女儿,却并没有因我没了爵位而看轻于我,反而颇不愿我与叶芷柔和离。我能以一介布衣之身,此次随军出征,也是老国公特意向陛下恳请,意欲为我谋划铺路,以后能得以位列朝堂,光复陆家。如此长辈,我就算将她女儿带回府,如菩萨般供着,心里也无多少怨言,可他柳家……” 说着一顿,鄙夷之色情不自禁的一点点浮现在脸上,不屑道:“简直就是无耻之尤!明明做梦都想摆脱我这个废侯,却千方百计的掩饰,甚至不愿直言和离之事,就是想让我先说出来,他柳家也能不必落个嫌贫爱富的骂名。说句难听的话,这不就是既当了**还想立牌坊么?她柳月莹弃夫而去,本就是寡情薄义,不守妇道,爹爹又是如此不堪品性,这一家子,枉为书香门第,我陆沉纵使再是不堪,也不屑于同这等门庭沾亲带故,我看他们一眼都嫌脏!” 陆山面色略呈惊愕,片刻忽然长叹一声,说道:“事实虽说如此,但你之所以能与月莹成婚,是陆柳两家已故耆老保媒牵纤,柳稼轩虽然说得好听,不会因你与月莹和离而对陆家生隙,但明摆着的,一旦你与月莹和离,两家必定将老死不相往来。陆柳两家,世代交好,若因你与月莹而形同陌路,你让我如何向老太爷交代,向已故耆老交代。” 陆山说的倒是良苦用心,可陆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管陆家的人品性皆如何,但到底是出过侯爷的,自有傲骨,可如今陆山却对柳家这等嫌贫爱富之家上赶着修好,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真是怕无法向老太爷与已故耆老交代么?”陆沉只用片刻便想明白了,冷哼道:“大伯您无非是觉得陆家眼下遇到了困难,我虽有军功在身,但是何军功,您也不甚清楚,况且远水止不了近渴,只有柳家帮衬才能解燃眉之急,所以才如此执拗不许我与柳月莹和离,对吗?” 陆山沉默了,显然被陆沉一语中的。 陆沉笑了,说道:“大伯啊,您又在给我灌迷魂汤,在宗祠我就已经将该说的都说完了,您还是莫要再白费心思了。说句冒犯的话,您为了帮助宗族度过难关,却连陆家的骨头都给丢了,老太爷若是知道你这么做,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陆山有些激动道:“你可知贩盐生意,对陆家何等重要,年初陆家投入无数真金白银,还未得到回报,结果那些盐商便撕毁条约,转而与别家合作,损失的银子暂且不计,没了这桩生意,你让陆家往后如何过活?” 陆沉无所谓道:“与我何干。” 他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可陆山为了宗族的利益,非但没了骨头,还想让他也不要脸面,这就有些过分了。 怪不得即便有远在京都的二房侯府帮衬,晏阳这几房依然不愠不火。 如此的没骨头,也想宗族繁盛强大? 也就是老太爷还在世,一旦撒手人寰,陆家还不彻底黄了摊子? 陆沉冷笑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去督促柳家签和离书了。” 陆山软硬兼施,使尽浑身解数,到底是没有使陆沉回心转意,自知再废多少唇舌,也是无用之功,而且还得被陆沉冷嘲热讽,不禁恼羞成怒,狠狠剜了陆沉一眼,满面懊恼之色,竟是愤而拂袖而去。 这位大房终于不用在中间搅和,陆沉只觉轻松不已,望着陆山匆匆远去的背影,笑了一笑,随即返回会客厅。 见只他一人回来,陆寒爻愣道:“老大呢?” 陆沉悠悠道:“回去了,临走前还特意让我转告二位叔叔,莫要再多管闲事,也都赶紧各回各家吧。” 陆寒爻面露诧异,嘀咕道:“不可能啊,来时说得好好的,怎么他反倒突然一个人回去了。” 碍事的人终于走了,柳稼轩轻松不已,笑道:“可能是知道小辈都长大了,都自己有了主意,不想再横加干预了吧。” 陆寒爻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大房怎么就走了,气道:“不行,我得去找老大问清楚!” 说罢,气势汹汹的离开了会客厅。 陆沉斜眼一瞥陆瞻卿,似笑非笑道:“四叔,大伯三叔都走了,你还有事吗?” 没想到柳稼轩还未下逐客令,反倒是这位大侄子催促上了,陆瞻卿也是没皮没脸之辈,佯装没听出来,呵呵笑道:“大侄子,等这里的事完了,一定要去四叔那里,四叔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转而看向柳稼轩,拱手道:“稼轩兄,我家中还有些闲杂琐事需要处理,就不叨扰了。” 陆家这几房,柳稼轩最瞧不上的就是陆瞻卿,否则当初也不会将陆瞻卿拒之门外,连见一面都不想见。 耳根子终于能清净下来,柳稼轩巴不得呢,又岂会挽留,当即笑道:“瞻卿慢走。” 陆家几房都走了,而柳月莹直到此刻,还迟迟没有出来,陆沉有些不耐,对柳稼轩道:“是不是去催促一下令嫒?你柳家不着急,我可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和离 柳稼轩也正焦虑呢,女儿怎么还不出来,但听陆沉竟然如此急于同他柳家划清界限,不由暗暗愠怒,兼之先前被陆沉毫不留情的鄙夷嫌贫爱富,登时有些收敛不住了,皮笑肉不笑道:“陆沉啊,我柳家好歹也是名门望族,就连知县老爷,都以能在我柳府多待上片刻为荣,何以你竟如此没有耐心。” 没想到这柳稼轩委实不识趣,临了临了,还要自取其辱,孰是孰非,一目了然,竟然还会问出这等愚蠢的问题,陆沉不介意再同他掰扯掰扯,冷哼一声道:“陆某本以为厚颜无耻者,天底下恐怕已无人能出我陆家那几位长辈之左右,可自见到柳伯父后,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又遭讥讽谩骂,柳稼轩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柳青尘怒道:“你有话就直说,休要出言不逊!” “更难听的我还没说呢。”陆沉不屑道:“你柳家在晏阳确实是名门望族,可还远远够不着侯府的门槛,当初若非是宗族耆老做主,就你柳家这等小户人家,也配与侯府联姻?而今侯府烟消云散,陆某孑然一身,你们柳家便急于撇清干系,说你柳家嫌贫爱富,陆某已经是收敛了。” 柳稼轩羞得老脸都快要成猴屁股了。 柳青尘愤怒已极,可陆沉说的都是实情,饶是他再想维护柳家清誉,也实在是无言以对,没法反驳。 就在这时,厅堂后门外,忽然传进来一个女人的急怒声音道:“不许你如此污蔑我柳家!” 声音一落,紧跟着便跑进来一位妙龄女子,正是柳家大小姐,也就是陆沉自重生以来,便一直未曾谋面的二娘子柳月莹! 柳稼轩正愁不知道老脸往哪搁呢,见女儿终于出来,顿时大喜失色,连忙将和离书捧到柳月莹的年前,急促道:“月莹,这是和离书……” 岂料柳月莹竟是无视他,径直走向陆沉,盯着陆沉怒气冲冲道:“陆沉,你今日来我家,是想撒野吗!” 陆沉深知这柳月莹性情泼辣,当初在侯府时,就连定远侯老兄那混账亦是不敢招惹,自己眼下将她一家子数落个遍,她听到岂能不暴跳如雷,上来兴师问罪? 懒得同这女流之辈一般见识,陆沉越过她,看向柳稼轩,笑道:“柳伯父,这和离书,你们是签,还是不签?若是不想签,陆某转身就走,绝不勉强。” 柳稼轩忙道:“签,哪能不签。” 急忙走到柳月莹身边,招呼下人拿来笔墨,对柳月莹道:“莹儿,莫要意气用事,快将这份和离书签了吧。” 柳月莹只作不闻,目光依旧死死盯在陆沉身上,说道:“收回你方才的话,我绝不允许你侮辱我父亲,侮辱我们柳家!” 陆沉淡然道:“你们柳家敢做,难道还怕我说么。” 柳月莹怒极,竟是扬起素手,就要扇陆沉的耳光。 孙不三见状顿时大怒,旋即便要拔剑。 老孙可不懂得什么叫做怜香惜玉,他只知道谁敢冒犯伤害到陆沉,杀无赦! 他若是真的出手,就算不要了柳月莹的小命,柳月莹的胳膊也是肯定保不住了。 好在陆沉提前握住了柳月莹的手腕,避免惨剧发生。 孙不三已然拔出半截的剑,又缓缓插了回去。 手腕被陆沉握得生疼,柳月莹急怒道:“你放开我!” 陆沉无动于衷,冷然道:“在侯府时你虽骄横,但还算守规矩,没想到如今竟敢对我动起手来了,莫非是以为我如今没了爵位,这张脸就变得不值钱了,随你随便打吗!” 柳月莹气急攻心,不管不顾,可柳稼轩却是看见了,方才那一瞬间,孙不三已然要拔剑,不由心惊胆颤,生怕血溅五步的惨剧发生,急忙对陆沉道:“陆沉啊,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你大人有大量,就莫要与月莹一般见识了。” 陆沉本来就懒得与柳月莹纠缠,冷冷一哼,握着柳月莹手腕的手缓缓松开,看着她漠然道:“原以为你是没脸出来见我,结果你竟还理直气壮,难听的话我就不对你这一介女流之辈说了,将和离书签了,咱们再无干系,若是再磨磨蹭蹭,我扭头就走,让你从此生为寡妇,死也入不了我陆家祠堂,能不能听懂!” 说到最后,几乎是声色俱厉。 柳月莹脸色一白,似乎是被吓到了,也是固执,冲陆沉咬牙道:“你凭什么那般说我柳家,说我父亲!” 原想着柳月莹毕竟是一介女流之辈,有些难听的话陆沉并不想说出口,可没曾想她竟还得寸进尺了,而且貌似还挺有理,陆沉也懒得再给她留脸面,寒声道:“别以为我说的只是你爹,如果不是你弃夫离去,不守妇道,你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岂会被我说的颜面无存,如果不是怕你跟着我吃苦受累,他又岂会在我面前低声下气。” 柳月莹眼中霎时泛起泪光,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气极,可又一时无言可辩。 柳稼轩叹道:“莹儿,你就快签了吧。” 柳月莹愤怒注视陆沉良久,猛的狠狠一跺莲足,从下人手中将笔夺过,在和离书上签下姓名,然后按下鲜红手印。 费尽周折,说得口干舌燥,终于与柳家脱离关系,陆沉只觉如释重负,微笑道:“签字画押,银货两讫,告辞!” 拱了拱手,带着孙不三转身出了厅堂。 柳月莹怔怔站在原地,望着陆沉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依然如雕塑一般,眼中充满耻辱、怨怼、愤恨…… 生怕女儿是魔怔了,柳稼轩急忙问道:“莹儿,你没事吧?” 柳月莹眼角忽而淌下一行清泪,继而掩面痛哭…… 此时陆沉已经去的远了,柳月莹的哭声已然无法听到,就算能够听到,也只会不屑一顾,压根不会生起丝毫怜香惜玉之心。 此行到晏阳,陆沉算是将人世间最丑陋的嘴脸全都看尽了,不过欣慰的是,不过是宗族,还是柳家,目的俱已达到,他可以安心的返回京都了。 回客栈的路上,孙不三问道:“陆老弟,事情既然都已经办妥,咱们还要在晏阳继续逗留么?” 陆沉道:“先住一晚吧,弟兄们连日奔波,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一个放松的机会,就让他们耍上一晚,等明日清晨,咱们便起程回京都。” 第二百五十九章 无能为力 傍晚。 出去寻欢作乐的兄弟们大部分依然未归,想来要在外面彻夜无眠了。 房间中,陆沉将油盏点亮,百无聊赖,望着昏黄如豆的灯光渐渐愣了神,回想起到晏阳这一天以来所发生的事,忽而不由摇头一笑。 晏阳果真是“人杰地灵”,俱是厚颜无耻之辈,这等“民风淳朴”之宝地,以后还是敬而远之为妙,陆沉现在是宁愿再去打一回突厥部落,也实在是不想再同宗族与柳家那些人打交道了。 也是怕什么来什么,忽听门外“咣咣”有人敲了敲门,如此粗暴野蛮,决然不会是孙不三,也必定不会是出去寻欢作乐的兄弟回来,抑或这客栈里的掌柜伙计,陆沉皱了皱眉,问道:“谁?” 房门没有上闩,他刚一出声,紧跟着,便有两人肆无忌惮的推门而入。 看清来人,陆沉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只见进屋这二人正是陆寒爻与陆瞻卿。 “大侄子,你可是让你两位叔叔好找啊。” 陆瞻卿没皮没脸,满面堆笑,浑然无视陆沉嫌弃的脸色,在陆沉对面坐了下来,自顾倒茶喝了一口。 陆寒爻则负手站在一边,虽说舔着脸来找陆沉,偏偏还要拿腔作调,一副长辈的姿态,下巴扬得老高,从进门开始就没用正眼看陆沉。 陆沉淡然道:“你们二位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还真不好找,打听了半天,才知你竟委身于这间客栈中。”陆瞻卿语气略有责怪道:“大侄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回来,就该住在家里,住在外面算是怎么回事,四叔早就说要为你接风洗尘,是不是如果我们两个没找到你,明日你就要不告而别了?” 陆沉道:“我倒是想回家住,就是怕护送我的那几十号兵兄弟,家里没法接纳啊。” 陆瞻卿一惊,脱口而出道:“几十号当兵的护送你……” 瞧他满脸震惊,陆寒爻依旧下巴扬得老高,嗤之以鼻道:“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没听老大说么,陆沉立下了天大的战功,一旦回京,必定平步青云,恐怕恢复爵位都不是没有可能,被几十个当兵的护送,也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 陆瞻卿也知反应有些过于激动了,尴尬的笑了笑,说道:“那是那是,陆沉被夺爵时我就说过,咱们这位大侄子别看眼下受到挫折,但到底是经天纬地之才,早晚还能乘风再起,扶摇直上,你看,如今应验了吧,这才过了多久,陆沉便立下赫赫战功,又要光耀咱们陆家的门楣了。” 陆寒爻闻言一阵茫然,似乎在寻思着,何时听老四说过这等话。 不过他反应虽迟钝了些,但到底不是真的榆木脑袋,随即醒过神来。 老四这话,分明就是在讨好陆沉。 厚颜无耻! 陆寒爻不屑之色更重,若非此来还有更重要的事,一定会直接戳破陆瞻卿的谎话连篇。 无事不登三宝殿,宗族这二位,一看就是怀着目的来的,陆沉实在是懒得同他们两个虚以委蛇,直接问道:“三叔四叔,您二位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瞻卿搓搓手,有些难以启齿,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故作姿态,许久后,装作不得不说道:“大侄子,您也知道,眼下咱们陆家遇到了困难,本来是想柳家帮衬一把的,可你与月莹和离,柳家说得好听,但恐怕转眼就会与咱们陆家划清界限……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和你三叔,又岂会来麻烦你这个后辈。” 原来还是那点事,陆沉笑了一笑,说道:“三叔四叔啊,这您二位恐怕是找错人了,盐商不选择与宗族合作,那是他们的权利,别说我现在不过是一介布衣,就算仍贵为侯爷,难道还能以势压人,逼着那些盐商同宗族继续做生意么。” 陆寒爻登时急了,大声道:“你说的风凉话,如果不是你,那些下九流的商贾又岂敢撕毁条约,改与别家合作!” 陆沉面色一冷,实在是不想再听陆寒爻嚷嚷,随即招呼道:“孙大哥!” 孙不三的房间就在隔壁,早就闻声侯在了门口,听到陆沉招呼,当即走了进来,道:“卑职在。” 陆沉懒洋洋道:“我素来喜欢清净,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屋子里竟突然变得聒噪起来,委实令我心烦意乱,如果再继续下去,今晚恐怕很难睡个好觉了。” 孙不三心领神会,二话不说,上去便将陆寒爻胳膊一拧,弯到后背,当场擒住。 陆寒爻别看也是五大三粗,可在孙不三面前,同三岁孩童没什么区别,疼的龇牙咧嘴,冷汗直流,没想到陆沉竟敢命人对他动手动脚,不由怒火滔天,大吼道:“陆沉,你个小王八羔子,竟敢冒犯长辈!” 陆沉面无颜色。 孙不三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一拳狠狠怼在陆寒爻的腹部,斥道:“闭嘴!” 陆寒爻“呜”的一声弓起身子,差点没将晚饭给吐出来。 “再敢对陆参军出言不逊,就将你的舌头给割了!”孙不三冷厉说道,随即薅着陆寒爻出了房间。 陆瞻卿委实也没想到陆沉竟如此大逆不道,敢对长辈下手,不由心跳如雷,战战兢兢,坐在凳子上只觉如坐针毡,不由自主的站起身。 陆沉奇道:“四叔你怎的站起来了,脸色如此难看,莫非是身体不舒服?” 陆瞻卿噤若寒蝉,连忙摇头。 “没事就好。”陆沉放心的吁了口气,转而作恍然大悟状,说道:“哎呀,三叔怎么就被揪出去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瞻卿就这么忐忑的看着陆沉做戏,站着也觉浑身不自在,紧张的双手直搓衣服。 眼看着这位四叔规矩的跟个小媳妇似的,陆沉微微一笑,说道:“四叔您还有事吗?” 陆瞻卿没敢第一时间说话,默然良久,才鼓起勇气,张口道:“盐商的事……” 陆沉也就是客气客气,当即打住他的话头道:“盐商的事我无能为力,四叔怕是走错地方了。” 第二百六十章 出手相助 原以为陆沉能帮上忙,并且往后还要沾陆沉的光,陆瞻卿才敢将柳稼轩得罪,没想到陆沉竟然说帮不上忙…… 陆瞻卿虽然惧怕也如三房那般被粗暴的薅出去,但还是不禁怒极,强忍着说道:“大侄子,且不说你立下那等赫赫战功,回京必定前途无量,就说你还是镇国公府的姑爷,如此显贵身份,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帮不了吗?” 陆沉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淡淡说道:“生意上的事,本就是你情我愿,如果是盐商不遵守规矩撕毁条约,四叔大可以去官府告他们,将损失的银两拿回来,我又能帮上什么忙。” 陆瞻卿不说话了,显然有些心虚。 陆沉皱眉道:“莫非是四叔三叔,或是大房不遵守规矩在先,所以这才没有去官府状告那些盐商撕毁条约?” 陆瞻卿更加心虚了。 陆沉“哈”的大笑一声,说道:“果真如此,既然是陆家不遵守规矩,那就怪不得那些盐商中断与陆家的合作,四叔您眼下来找我,我又有什么方法帮助陆家度过眼下的难关。” 陆瞻卿苦笑道:“大侄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毕竟也是陆家子孙,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着陆家沦落败亡不成。” 陆沉哼道:“那也是你们自己作的,怪不到我的身上,如若陆家真的一蹶不振,也是该当有此一劫,到时我便将老太爷接到京都的府中供养,至于三叔四叔,还有大伯,还算年轻力壮,就恕陆沉无能为力了。” 陆瞻卿忍无可忍,气急败坏道:“陆沉,你当真见死不救?枉我在柳府那般为你说话,结果转眼你竟然就翻脸不认人!” 陆沉神色一冷。 陆瞻卿被看的浑身打了个激灵,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唯恐也被孙不三痛打一顿提溜出去,连忙陪笑道:“沉儿啊,四叔也是忧心宗族,这才情绪过激,口不择言,你可莫要……” 陆沉一摆手道:“我累了。” 陆瞻卿“呃”了一声,手足无措。 陆沉皱眉道:“四叔难道是上了岁数,耳朵出了毛病?还是故意装傻,非得我请你离开?” 陆瞻卿明白了,直在心中痛骂陆沉是小狼崽子,数典忘祖,大逆不道。 可他也就是敢在心中骂骂而已,闻言连忙起身,灰溜溜的离开了房间。 陆沉揉了揉脑袋,和宗族这群人打交道,真他娘的是比打仗还累。 寻思良久,他朝门外道:“孙大哥。” 孙不三正好刚回来,进门便笑道:“陆老弟,你那位三叔被我扔出客栈后,结果仍然还敢不依不饶对您破口大骂,我一看这还了得,结结实实给他了三个大耳刮子,也算是给你出了一口恶气。” 陆沉不由失笑,可还别说,心中确实舒坦了几分。 孙不三问道:“听你叫我,是还有何事么。” 陆沉点点头道:“劳烦孙大哥替我去遭陆家,问问老太爷愿不愿意随我回京都养老,如果愿意的话,明日我就去接他老人家,若是老太爷不愿意,孙大哥切记不可用强,扭头便回来报我就是。” “好,我这就去。”孙不三没有多余废话,转身便去了。 陆沉忽然叹了一声,就三房四房那两块蒜,还有大房那个没骨头的,老太爷没被气死着实不易,怪不得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迟迟不肯卸任族长之位,若是将族长位置交给大房,再加上大房四房那两个家伙,陆家迟早玩完。 纵观整个陆家的长辈,那些族老陆沉尚未得见,也就老太爷和蔼慈祥,陆沉自衬谁都不管,但老太爷必须得管。 当然,这也许只是一厢情愿,眼下宗族一摊子烂事,老太爷未必就会离开晏阳,随陆沉去京都享福。 陆沉也不想强求,作为晚辈,孝敬长辈是他该做的事,至于长辈愿不愿意接受孝敬,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孙不三从陆家回来了。 陆沉问道:“老太爷怎么说的?” 孙不三道:“老太爷说他人老了,实在是不想挪窝了,还说让你有空时常回来看看。” 这个结果早就在预料之中,陆沉叹了一声。 沉吟半晌,陆沉忽然道:“还得劳烦孙大哥一趟,带几个兄弟去搬箱财宝送到陆家。” 孙不三一愣。 陆沉知道他是在迟疑些什么,微笑道:“我终究是陆家子孙,同那几房有着斩不断地血脉关联,虽然我那几位叔伯不太像话,但想来陆家并非人人皆是如此。陆家现在面临难关,我也不能真的坐视不管,给他们一些银钱,也算是我身为陆家子孙所尽的一番心力,至于能不能度过难关,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陆老弟委实菩萨心肠,若是我有这么一群亲戚,绝对懒得管他们死活!”孙不三颇有微词,但还是照做去了。 陆沉倒不是真的菩萨心肠,只是心疼老太爷。 宗族面临难关,老太爷必定也是心急如焚。 如果送箱财宝过去,真能助陆家度过眼下之难关,老太爷不必再忧心忡忡,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这也算是他作为晚辈尽的一片孝心。 耐心等待期间,闲来无事,陆沉向伙计要来笔墨纸砚,写了一封家书。 离京甚久,一直也没有消息传递回去,况且大军都已班师回朝,却唯独不见自己,鸢鸢那小妮子岂会不担心万分。 按照预定的行程,估摸再有十来天,就能回到京都,实在是不想让小妮子担惊受怕,陆沉打算预先送封家书回去,让鸢鸢将心放回到肚子里。 将对鸢鸢的思念全部寄托于字里行间,唯恐鸢鸢看到后并不能解其对自己的担忧,陆沉每写一个字都要斟酌许久,废了好阵子功夫才大功告成,将笔搁下重新审阅,念道:“鸢鸢宝贝,见字如晤……” 刚念几个字,正巧孙不三回来了,复命道:“挑了个装着白银的箱子,按照你的吩咐,已经送到陆家去了。” 陆沉点点头,将家书折叠好,交给孙不三道:“找个兄弟,骑快马将这封信送回京都我娘子的手里,我怕她为我担心。” 第二百六十一章 归京 孙不三笑道:“陆老弟如此心系家中娘子,贤伉俪情深,老兄委实羡慕之至。” 陆沉叹道:“早就答应她等到了东境,就给她写封家书报平安,可直到现在也未传信回去,大军都已返回京都,而我却杳无音讯,迟迟不归,她身子骨柔弱,我实在是怕她忧思成疾啊。” 孙不三正色道:“陆老弟放心,我这就去找个靠谱的兄弟,让他连夜启程,争取早日将家书送到您夫人手里。” 陆沉拱手道:“劳烦孙大哥了。” “哪里话。”孙不三摆摆手,问道:“不知老弟家在京都何处?” 陆沉道:“前威德公府邸,与户部侍郎刘雍刘大人是邻居,到京都一打听就能找到。” 孙不三一震,显然被“前威德公府邸”这六个字给惊住了,不过他一派军人风范,素来是该问的问,不该问的绝对不会多嘴半句,当即接信安排去了。 望着幽幽的灯光,陆沉再度陷入沉思,许久后,才觉有些心神疲惫,将油盏吹灭,走到床上,和衣睡去。 翌日清晨,队伍起程,兵士们大都无精打采,哈欠连天,显然昨夜在温柔乡中没少折腾,精气神都快被那些狐狸精们给吸干了。 孙不三见状吆喝道:“打起精神来,赶紧将箱子都搬上车,瞅你们一个个熊样,都他娘的被那些臭娘们掏空了身子骨不成!” 兵士们闻言一震,加快速度,将装有财宝的箱子全部都搬上牛车,各自上马,队伍随即起程。 客栈掌柜原以为接待这群军爷会是赔本买卖,结果临走时接到了两枚金锭,登时眉开眼笑,直道真是稀奇,当兵的住店吃饭还有给钱的…… 陆沉归心似箭,接下来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再那般缓慢,原计划得十几天才能回到京都,结果经过十日疾行,终于看到了乾雍城的轮廓。 从京都离开时,尚是秋高气爽,而今回来,业已是天寒地冻,万物凋零,鹅毛大雪纷飞起舞,放眼望去,千里一色,银装素裹。 陆沉身上已经裹上了厚厚的大氅,在马上望着远处被茫茫白雾所笼罩若隐若现的京都城,突然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 终于回来了。 鸢鸢还好吗? 千香阁在苏晴那丫头的经营下,是否已经有了起色? 自己在书香斋刊印发行的那几本书与诗集销量如何? 《红楼梦》等几本名著,是不是已经在列国卖疯了? 陆沉恨不得立刻飞回城中,但还是按耐下来心中的激动,对一旁的孙不三道:“估摸再有半日,就能进城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这天寒地冻的,兄弟们想必手脚都快冻麻了,我看前面有间茶肆,先到那里烤烤火,喝点热茶,将身子暖和过来,再出发入城。” “好。”孙不三点头。 队伍行进到茶肆,眼下虽飞雪连天,但京畿重地,行人素来是络绎不绝,茶肆中竟是人满为患,眼见连个坐的位置都没有,孙不三二话不说,当即便要去找那店主。 陆沉岂能猜不到他想做什么,赶忙叫住他道:“孙大哥,就让店主在外面支几张桌子,让咱们喝几碗热茶就行,没必要非得将里面的人全都赶走。” 孙不三正是想这么做,没想到竟是被陆沉看出来了。 这世道,当兵的,甭管是齐国楚国,还是梁国晋国,都是一般无二的蛮横。 只要不随意滥杀无辜,在当兵的看来,就不算是扰民。 而将里面的客人全都赶走,然后占据他们的位置,在孙不三看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陆沉既然吩咐,他只能照办,随即就去找店主去了。 眼瞅着一群军爷莅临小店,可给那店主吓坏了,连忙安排伙计在外面支起桌子,率先烧水煮茶。 里面先来的客人被晾在一边,自然不敢有所微词,甚至连埋怨店主不顾先来后到亦是不敢。 这年头,谁都能惹,就是别惹当兵的。 外面刮着不大不小的寒风,兵士们捧着喝茶直吹热气,也不待稍凉,便往嘴里灌去,结果只能是烫的龇牙咧嘴,恼怒之下,也不顾孰是孰非,嘴里骂骂咧咧,至于骂的是谁,无须多想,这个锅必然是店主来背。 店主在一旁听得心惊胆颤,直在内心祈求老天保佑,这群军爷喝完之后能够赶紧离开,莫要愤怒之下,将他这点买卖给砸了。 幸好兵士们虽然骂的凶,但也就是习惯使然,动辄便打砸百姓,他们全都是正规军队出身,这种事还干不出来。 热茶入腹,寒意稍稍驱走几分,陆沉扭头望向远方的京都城,对鸢鸢的思念不由越来越浓。 孙不三看在眼里,笑道:“想夫人了?” 想媳妇儿没什么可丢人的,陆沉点点头道:“怎能不想啊。” 孙不三叹道:“其实我也想家中的母老虎了,这些年来四方蛮族都不太安分,我一直都在军中,已经许久都未曾回家看看了。” 陆沉道:“眼下东境战事已经平定下来,孙大哥您如果没什么事,便抽空回去看看吧。” 孙不三苦笑道:“我也想啊,可惜既然吃上这碗军粮,便得忍受聚少离多之苦,将陆老弟你安然送到京都,我就得立刻回东境军帅那里复命了。” 陆沉点头,说道:“待见到萧世伯,一定替我对他道声谢。” 孙不三道:“一定。” 一刻后。 没法到茶肆中烤火,但热茶下肚,好歹也算是暖和了几分,队伍开始向京都进发。 又行进接近半日,业已是夕阳西下,终于到了乾雍城的西城大门。 除却陆沉身着平民百姓的服饰,所有人都身着军衣铠甲,兵士入城,自然会受到守城门卫仔细盘问。 不过孙不三乃皇家亲军龙骧军百户,虽然并非是在皇城中当值,而是一直在距离京畿两百里外的商丘驻扎,但乾雍城也来过几次,正好同守西城门的门卫相熟,说是奉军帅萧翀之命,护送陆沉回京,随后出示萧翀亲笔书函,门卫便不再盘查,立时开门放行。 第二百六十二章 回府 回京的第一件事,陆沉寻思着本应该先去镇国公府向叶寰报个平安,毕竟自被花青虞抓走后,他便一直生死未卜,叶寰想必亦是心急如焚,但实在是压抑不住对鸢鸢的思念,思量再三后,决定先回趟家,再去镇国公府。 天色昏暗的紧,寒风不疾不缓,但却如刀子一般,冰冷刺骨。 京都的冬季尤为寒冷,以至于才刚到申时,大街上便已行人寥寥。 可陆沉却是暖和和的,原因无它,一想到即将就要见到鸢鸢,他便止不住的热血沸腾。 终于到了府邸,只见府邸大门紧闭,门前的皑皑白雪堆在两边,地面只有薄薄一层,显然刚被清扫过。 那块刻写着“诗仙府邸”的牌匾依然还挂在大门之上,整张牌匾纤尘不染,一看就是时常擦拭,熠熠生辉的金字刺穿冬夜阴霾,仿佛比两边挂着的大红灯笼还要明亮几分。 到家了。 陆沉吁了口气。 他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回想此去东境的点点滴滴,也算是历经千难万险,能够全须全尾的回来,着实不易。 翻身下马,到门口叩响门环。 开门的是个陌生面孔,明显是离开京都后又招的下人,陆沉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陆沉,推开门出来,看着陆沉面露疑惑之色,正要问陆沉有何贵干,可接下来无意一瞥,见在陆沉身后竟是站着一群军爷,登时骇然,六神无主,怯声道:“贵人,不,军爷,您……” 陆沉微笑道:“莫要慌张,去将孙伯叫来。” 那下人战战兢兢道:“军爷您稍等。”说完一溜烟儿去找孙福去了。 不久后,孙寿跟着下人出来了,见是陆沉回来,顿时大喜失色,惊呼道:“家主您……” 陆沉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孙寿连忙压低声音,高兴的直搓手道:“家主您可回来了,夫人委实都快担心死您了。” 陆沉一凛道:“夫人没什么大碍吧?” 孙寿叹道:“本来没什么事,可就在赴东境大军班师回朝那日,夫人一直等到夜晚,却始终不见家主您的身影,便出去说是要打听您的下落,结果回来之后,竟突然病倒,一直高烧不退,找了许多郎中来看都束手无策……” 陆沉猛然变色。 孙寿见状连忙道:“家主莫急,得亏后来大娘子请来了宫中的御医,为夫人诊脉开药,夫人已无大碍。” 陆沉松了口气,随即吩咐道:“外面这些兄弟都是护送我回京都的,你这就去让厨房开灶,准备好酒好菜,然后收拾出客房来,他们今晚便都在府邸中住下,切记,决计不可怠慢了,兄弟们有何要求,都要尽可能满足,如果有何为难的,再来报知我。” “是。”孙寿应道。 实在是担心鸢鸢,陆沉随即火速走到小妮子的厢房。 一把推开房门,只见鸢鸢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已然入睡。 小妮子的脸色有些憔悴,眼角还有隐隐的泪痕,显然刚刚哭过一场。 绿珠一直就站在床边守候,见陆沉忽然推门进来,愣了片刻后,随即狂喜,张口便要说话。 唯恐惊扰了小妮子,也是想给鸢鸢一个惊喜,陆沉连忙示意绿珠噤声,然后冲她摆了摆手。 绿珠心领神会,看了看正在熟睡中的主母,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间。 陆沉走到床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张他无时无刻不挂怀在心的脸庞,不由得万般思绪,涌上心头,轻轻的叹了一声。 苦了小妮子了。 如果不是担心自己,又怎会如此憔悴。 她好像更瘦弱了。 陆沉不由心疼的紧,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鸢鸢的脸颊。 鸢鸢似乎有所觉,下一刻缓缓睁开了双眼。 “相公……” 小妮子呢喃一声,面露茫然,似乎是分不清眼前所看到的是梦境,还是现实。 注视陆沉良久,她渐渐面露喜色,泪水如泉涌般,突然一下子坐起身,双手捧住陆沉的脸,不敢置信道:“相公,真的是你吗?” 陆沉心中涌起一丝苦涩,眼中竟也有些微微湿润,强行克制下来,微笑道:“你相公我这才离京多久,怎么你竟都认不出了么?” 鸢鸢眼睛瞪得溜圆,听得确切回答,猛的趴在陆沉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陆沉轻轻抚摸着小妮子的后背,柔声道:“别哭啦,你相公这不是回来了吗。” 鸢鸢泣声道:“他们都说你被人掳走啦,我还真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感觉到胸口很快就被小妮子的泪水打透,陆沉眼中的湿润终于也不争气的淌了下来,随手擦了把脸,他低头问道:“我派人给你送回来的家书,你没有收到么?” 鸢鸢啜泣道:“收到了。” 陆沉抬起小妮子的脸庞,擦去上面的泪水,说道:“那你就该将心放回到肚子里,怎么弄得如此憔悴,相公都快要心疼死了。” 鸢鸢憋嘴道:“我怕那是假的,见不到你,我心里始终不踏实。” “这还能有假。”陆沉失笑,忽而叹了口气,使劲揉了揉鸢鸢的脸颊,轻声道:“现在见到相公,能开心一点了吗?” “嗯!”鸢鸢重重点头,又扎进陆沉的怀里,紧紧抱着陆沉,似乎这回哪怕是天崩地裂,乾坤颠倒,也决计不会再撒手。 抱着鸢鸢享受这阔别已久的温存,陆沉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是从谁口中得知我被人掳走的。” 鸢鸢回答道:“他说他叫李惊蛰。” 陆沉一楞道:“小李子?” 鸢鸢点头道:“那日官府告知全城百姓,增援东境的大军打了胜仗,将要班师回朝,我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终于要见到相公您了,可一直等到夜晚,也不见您回来,于是便出去寻你,一路打听到了行军官署,我逢人便问,可他们都说不知道,最后还是一个年轻人突然问我是谁,我说是相公您的夫人,他才告诉我你被人掳走了,我问他是谁,他说他是相公您在东境打仗时的兄弟,叫李惊蛰,我这才相信……” 第二百六十三章 奢侈 小李子真是乌鸦嘴,差点没将老子的宝贝鸢鸢给担心死。 陆沉有些恼火,不过得知李惊蛰离开荒原,此刻就在京都之中,不由松了口气。 当时虽将突厥可汗擒获,并且突厥王庭投鼠忌器业已退兵,但陆沉还是担心队伍是否能从荒原全身而退。 即便后来从花青虞的口中得知突厥可汗被抓到大齐,陆沉仍然不免担心队伍会不会有所死伤。 突厥人不敢追击,荒原上恐怖无常的天象同样是莫大阻碍,要知道在去时,便有许多兄弟因无法忍受这种恶劣气候而倒在路上。 李惊蛰此刻人在京都,那么吴老海呢?赵大个子报了师仇,是否已然回归于江湖? 虽然很舍不得与鸢鸢久别重逢后的甜蜜温存,但陆沉实在是心系那些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当即将鸢鸢轻轻放躺下来,轻轻抚摸小妮子的秀发,柔声道:“你在家乖乖等我,我出去一趟。” 鸢鸢素来乖巧,以往陆沉不说,她从不多问,可这次却是破天荒拉住陆沉的手,担心问道:“你要去哪儿?” 陆沉笑道:“先去趟镇国公府,再去行军官署,放心,相公办完事就马上回来陪你。” 鸢鸢这才依依不舍的松手。 在小妮子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陆沉随即动身。 他刚迈出房门,正巧孙寿迎面走来,对他说道:“家主,您交代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军爷们此刻都已被引到客厅,用不上一时三刻,厨房就能将饭菜做好,等用过饭后,自有下人带他们去客房就寝。” 陆沉点头说道:“这夜间委实冷的紧,多烧些火盆,先端到客房,将客房都烘热乎了,棉被也一定要厚实些,免得木炭烧尽,没了热乎气,再给兄弟们给冻醒了。” 孙寿笑道:“家主放心就是,老早就叫人去烧火盆了,棉被也是入冬时刚刚购置,保准都厚实的紧,就算炭火烧尽,那些军爷们也绝对不会挨冷受冻。” 孙伯办事,就是妥帖,陆沉也没什么再好嘱咐的,刚想出门,陡然想起自己那十几大箱子的金银财宝,急忙止住脚步,问道:“牛车上的那些箱子卸下来了么?” 孙寿摇头道:“正想问家主,牛车已经被拉到后院,是将箱子全都卸下归置起来,还是……” 陆沉大手一挥道:“卸下来,入府中钱库!” 孙寿一惊,他也不是痴傻愚笨之人,岂能猜不出,陆沉既然说将那十几个箱子全都放入钱库,那里面岂不是装的都是金银财宝! 十几大箱子的金银财宝! 家主不是打仗去了么,怎的竟带回来如此多的财富? 莫不是在当兵期间,还顺带着干了些贪官污吏抑或土匪恶霸的勾当? 这些都是军饷粮草,或是民脂民膏! 孙寿越想越惊,不过还是强行压抑下来,拱手道:“是。” 好歹是在京兆衙门干了许多年的门房,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陆沉微微颔首道:“将箱子搬入钱库后,就先搁置着,等何时得空,我再让夫人同账房先生将里面的东西都清点出来,立个名目。” 交代完之后,自衬没有一时三刻需要再嘱咐之事,便要前往镇国公府。 见他似乎有些匆忙,孙寿问道:“家主是要出去?” 陆沉“嗯”了一声。 孙寿忙道:“雪下得这么大,家主您还是坐马车出门吧。” 陆沉一愣。 孙寿解释道:“府中新近购置了几匹照夜玉狮子,想着夫人、大娘子这般女眷出门,不管是走路还是骑马,都不太方便,得到夫人的允许后,老朽便又买了一辆马车,选了匹最温顺的照夜玉狮子充当苦力。” 陆沉更诧异了,自己离开几个月,府中还真是变化明显,方才虽入府匆忙,但胡乱一打眼,很明显能够看出府邸经过了装饰修葺,还有鸢鸢的闺房,虽然一如既往地朴素简约,但其中却多出了几件值钱物事,不是叶芷柔笼络给的,怕就是孙伯细心添置。 可没想到这还不算完,连马车这等高级交通工具都置办上了,而且还是西域名种照夜玉狮子,这可丝毫不亚于前世的劳斯莱斯啊! 府邸辉煌,日子过得蒸蒸日上,这是好事。 可是…… 哪来的钱? 陆沉欲言又止。 孙寿似乎瞧出了什么,说道:“就让老朽为家主您驱马驾车吧,正好将这段时间府里的诸般事宜,还有一些银钱账目向您禀报。” 陆沉点头,先行到侧门等候。 没过多久,孙寿牵着马车出来,陆沉定睛一看,只见这匹照夜玉狮子不愧是名种,通体雪白,威武神俊,放在东境,怎么也得是将军级别的人物才配骑乘,可惜在眼下竟沦为拉车之工具。 暴殄天物啊。 心中唏嘘一声,陆沉不由更加疑惑。 家里何时这么阔了? 像这等品相的照夜玉狮子,最起码也得五六百两一匹,而且府中还不仅只这一匹,而是有数匹! 即便品相全都不如这匹,价格想必也皆都不会低于三百两银子。 花费这么多的银子,买这些良种骏马,是谁的主意? 就算书香斋那边书籍畅销,稿费源源不断,也不能如此挥霍啊! 陆沉压抑着满肚子的疑问,登上马车。 孙寿随即坐在前面,一甩马鞭,马车动起来后,问道:“家主,咱们去哪儿?” “镇国公府。”陆沉回答道,打眼一瞧,只见车中内饰亦堪称豪华,珠玉点缀,帘子竟都是价格昂贵的巢陕棉丝所制! 真败家啊。 陆沉嘬了嘬牙花子,问道:“买马是谁的主意?” 孙寿回答道:“那几匹玉狮子都是大娘子看好的,买马车是老朽的建议,不过这辆马车,是大娘子与夫人一起挑选的。” 叶芷柔! 陆沉眉头一皱,就知道花那么多的银子购买名种骏马,如此奢侈挥霍,绝不会是孙伯擅作主张,鸢鸢那小妮子素来勤俭节约,也绝不会做这等铺张浪费之事! 第二百六十四章 出人意料 其实早就该想到了,阖府除却从小便在镇国公府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老国公爷嫡女叶芷柔,谁能有如此大手笔?谁又舍得花费巨额银两去买名马这等华而不实之物? 府邸现如今装饰修葺的那般富丽堂皇,还有鸢鸢闺房中所看到的那几件价值昂贵的摆设,恐怕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这女人花起自己的钱来,是一点都不心疼啊。 当初回府时约法三章,不是信誓旦旦说好了吗,绝对不花府中一文银子,可眼下是怎么回事? 陆沉气的压根直痒痒,他可不信,这些东西都是叶芷柔自掏腰包。 “我离开京都的这段时间,大娘子还张罗买什么了。” 他只想问个清楚,这点家当,是不是已经快让叶芷柔给败光了。 听出来他话语中止不住的窜着火气,孙寿默然片刻,如实回答道:“大娘子觉得府邸太过老套陈旧,便请来东城有名的公输家大师,将府邸进行了装饰修缮,除购买五匹照夜玉狮子以外,还有许多名贵家具,以及古玩字画……” “她买古玩字画做什么!”陆沉越听越是怒不可遏,猛然揭开帘子,咬牙道:“花的都是府里的钱?” 孙寿被吓了一跳,忙不迭点头。 陆沉快要气死了。 仅仅这些,他那点稿费,怕是已然被叶芷柔挥霍的所剩无几。 而且孙寿明显还没说完,以至于他不得不怀疑,现在他是否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已是负债累累! 还是那个问题,哪来的钱? 就算他托书香斋刊印发行的书籍再赚钱,只这几个月,又能有多少。 “所有东西都加起来,花了多少银子。”他强忍着调头回府去找叶芷柔算账的冲动问道。 孙寿道:“约莫得有个五六万两银子。” 陆沉差点两眼一黑,没给气晕过去。 五六万两银子! 家里哪来那么多钱! 叶芷柔别是用自己的名义,去地下钱庄借了高利贷! 深深吸气,劝告自己要平常心,莫要动怒,陆沉沉声道:“这些夫人都知道吗?” 孙寿点头。 陆沉不由皱眉,不应该啊,鸢鸢素来勤俭节约,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又岂会任由叶芷柔挥霍府中财产? 难道是不好意思阻止? 一定是了。 小妮子脸皮薄,性子又弱,纵使看不过眼,恐怕也不敢站出来阻止。 他娘的! 想到这里,陆沉怒气差点没控制住。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不过现在还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还有许多事需要弄清楚。 他随即又问道:“这样一来,府里的钱库,怕是都已经被大娘子花光了吧?” 原以为此事必定是板上钉钉,熟料孙寿竟是摇头,说道:“老朽遵从家主您临走时的吩咐,每月都会带账房先生去书香斋,从最开始得银钱不过两三千两,直到两个月前开始得钱近万两,具体账目,明日老朽便让账房交给家主您看。” 话听到一半,陆沉便急着诧异道:“加起来也不够五六万两啊。” 孙寿一笑道:“书香斋这点银钱,同家主您在千香阁的获利,实在是微不足道。” 陆沉一楞道:“千香阁?” 听他竟是有些云里雾里,孙寿奇道:“家主您不是在千香阁投了银子吗?” 陆沉点头道:“对啊。” 孙寿道:“那就是了,家主您从未说起过此事,以至于苏晴姑娘第一次登门,捧着一摞银票说是给家主您的分红,老朽当时还奇怪没听说过家主您还有这等买卖,最后还是夫人说您确实与苏晴姑娘有合作关系后,老朽才敢日后陆续接受苏晴姑娘送来的银子。” 陆沉一震道:“你是说千香阁不仅送来分红,而且比书香斋的还多?” 孙寿点头道:“昨日老朽特意去账房那里看了一眼账目,在家主您离京的这段时间,千香阁送来银票共计七万六千两,苏晴姑娘说这些都是按照当初家主您与千香阁签订契约的分红,扣除该扣的部分,都是家主您应得的。” 陆沉差点没以为自己听错了,欣喜之余,不由暗暗感叹,自己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苏晴那丫头确实精明能干,如此巨额分红,可见香水没有折戟沉沙,千香阁眼下必定是昌隆鼎盛,即便还未如当初所构想的,成为整个京都胭脂水粉行业的霸主,怕是也能跻身顶尖,并且已然牢牢站稳脚跟! 当初离开京都时,还怕苏晴独木难支,如今看来,委实是低估她了。 见陆沉突然陷入沉默,显然在想什么,孙寿适时说道:“正是府中变得殷实,大娘子才敢修缮府邸,夫人的态度也是同意的。” 一提起叶芷柔,陆沉就止不住的火冒三丈,不是因为心疼钱,那十几大箱子里面的金银财宝,怕是能将半个东街给买下来,可这压根就不是钱不钱的事。 他恼火的是叶芷柔不遵守承诺,对府中事物指手画脚!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如果这件事就此罢休,他自衬定会助长叶芷柔的嚣张气焰,以后没准还会得寸进尺,不安分于再做被供养的菩萨,在府中真的以大娘子的身份自居起来。 陆沉答应她回府,是建立在她甘心做菩萨的前提下,而不是真的想要一个插手府中事物的大娘子。 如此一来,鸢鸢的位置往哪放? 为了维护鸢鸢的地位,陆沉觉得明日有必要去找叶芷柔谈一谈。 再就是苏晴那里,也得尽快去一趟,陆沉着实被惊个不轻,离京几个月,千香阁不仅盈利,光分红就送来七万六千两,虽然早就预料到香水一定能够大卖,可这短短时间,便能挣到如此多的银子,委实出乎陆沉的预料。 还有宫里,陆沉自衬,自己回京的消息一旦飘到文帝的耳朵里,多半会被立即召进宫。 毕竟他可是生擒了突厥可汗! 岂能不受到嘉奖? 而眼下…… 他微微一笑,不由好奇,老岳父见到自己,那副一直以来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还会不会挂在脸上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不谋而合 谈话间,马车已行到镇国公府门前。 陆沉的面孔,在镇国公府不算陌生,守夜的下人开门见是他后,面色顿时一变,转瞬后满脸堆笑道:“姑爷,您回来了!” 陆沉点头道:“国公爷在府中吗?” 那下人道:“此时应该在书房,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吩咐孙寿到门房烤火等候,陆沉跟着国公府下人一路到了书房。 下人轻轻敲门,对里面说道:“公爷,姑爷回来了。” 里面默然了片刻,随即传出淡淡的声音道:“进来吧。” 陆沉推门而入,只见老国公此刻正坐在案前看书,当即走上前去,拱手作揖,说道:“小婿拜见岳父。” 叶寰微微点头,面色没有丝毫波澜,可看向陆沉的目光中,却满是欣慰之意,还有一丝惊喜,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目视陆沉良久,老公爷缓缓起身,走到陆沉面前,伸手在陆沉的胳膊上重重一拍,说道:“好,回来就好。” 没有夸张的神情,也没有繁琐的语言,甚至这句话说的一如既往地淡然。 可陆沉却是能够清楚感受到,平淡的话语中,所蕴含的担心之意。 将陆沉按在椅子上,老公爷转身回案前坐下,看向陆沉的脸色,破天荒不再是以往那种嫌弃陆沉烂泥扶不上墙,或是恨铁不成钢,已然被欣慰之意所替代。 要知道,他素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陆沉刚进门时,亦是面色淡然,但此刻越看陆沉,欣慰之意便愈发的掩饰不住,可见如今他对陆沉,是何等满意。 陆沉都快被瞧得不好意思了。 叶寰说道:“半个月前,老夫就收到从东境萧翀那里送来的加急军报,说是你安然无恙,正被护送赶回京都。” 陆沉恍然,怪不得老岳丈看到自己如此淡定,原来是早就收到了自己脱身未死的消息。 叶寰似乎对陆沉是如何从花青虞手中逃脱的没有兴趣,就像他方才所说的,陆沉回来就好,至于细节,已然无伤大雅。 他顿了片刻,接着道:“此次东境之战,我大齐能大获全胜,你可居首功,只是你一直生死未卜,以至于朝廷还没有对你论功行赏,明日你便随老夫入宫觐见陛下,陛下听说了你此次随军的所作所为,可是对你赞不绝口。” 陆沉笑道:“都是小婿应该做的,小婿不敢居功。” “有功就是有功,推诿什么!”似乎是生怕陆沉又要拿出那副只想当闲云野鹤的架势,明日别再拒绝封赏,叶寰猛的一瞪眼,大声道:“活捉突厥可汗,可谓我大齐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虽然此去奇袭突厥后方的并不止你一个,但老夫都听庞通禀报了,能够一举功成,你居功甚伟!” 陆沉这辈子谁都不服,哪怕是面对凶狠毒辣的突厥人,气势也未落过下风,就算在文帝面前战战兢兢,也只是怕帝王一怒,人头落地,唯独对叶寰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此刻被叶寰一瞪,他顿时不禁凛然,噤若寒蝉。 见他不敢吭声,叶寰才算罢休,面色得以缓和,哼道:“此次东境之战,如果不是你从突厥人口中拷问出东境防线竟有缺口,我军势必还会面临被突袭的危险,虽然不会因此而溃败,但也决计无法一直稳呈上风。” 陆沉附和道:“岳父您说的是。” 这明显是敷衍之言,以至于叶寰又忍不住瞪他一眼,接着说道:“本来东境的战局已经明朗,估计再有两个月,战事就能彻底结束,促使战争提前结束,是因为突厥可汗被擒获,东境的突厥人本就已军心大乱,并还收到王庭命令,让他们立刻撤军,结果想要在仓惶撤回赫连山的那夜,被我军敏锐的捕捉到,对突厥军进行截杀,这才彻底奠定胜局,能安然撤回赫连山的突厥人十不足三,这次突厥伤筋动骨,元气大伤,至少十年之内,休想恢复过来。” 陆沉听明白了,叶寰明里是在说这场战争是如何胜利的,实际上却是在历数自己的功劳! 叶寰确实是在历数他的功劳,盖因实在是怕他性情淡泊,不喜功名利禄,将立过什么功都给忘了。 不过提醒也是无用,明日到了文帝面前,如果赏赐是金银珠宝、府邸田产,陆沉还会坦然领受,可若是做官,即便推脱不过,也得好生考虑,可不能什么烂官都做。 比如六部的官,操劳不说,还是中枢衙门,置身于风口浪尖,随时都有可能被觊觎位置的同僚陷害攻讦,陆沉虽然不怕,却实在是不想在这等大染缸里搅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鬼知道那些政客会使出什么下作伎俩。 官场就是漩涡,一旦置身于其中,就得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突然捅过来一把刀子。 当然,如果是远离朝堂,做个旱涝保收的闲散官,倒是能考虑考虑,比如盐官。 不过盐官素来皆由皇室中人担任,因为巡盐税务,干系着大齐的经济命脉,交给外人,李家岂能放心。 大齐开天辟地以来,就从来就没有外姓人做盐官的先例。 虽然,陆沉也就是想想而已,他压根就不想做官。 苦笑一声,陆沉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突厥战败,而且是大败亏输,屁滚尿流,我大齐周边蛮族闻听此讯,必然亦会心惊胆颤,朝廷既然要趁此机会推行同化之策,就该立刻派兵压境各蛮族,趁机一并推行,突厥人刚被打败,谅其它蛮族即便有疑,也不敢在此时轻举妄动,捋咱们大齐的虎须。” 叶寰面露赞许之色,说道:“你与老夫的想法不谋而合,搬师回京的只有老夫的炽羽军,其它各路大军,此刻想必已经压到大齐周边各蛮族的门口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百利而无一害 陆沉奇道:“如此一来,同化之策,是否将要实施?” 叶寰摇头道:“没那么容易,突厥刚被咱们大齐打得落花流水,尚且还敢置咱们大齐提出的诸般要求于不顾,其他诸蛮族见我大军未归京都,而是压境于他们的门前,即便会心惊胆颤,唯恐我大齐将会连他们也打上一遍,但却绝不会畏惧如虎。” “同化之策,虽绵里藏针,但酷似怀柔,冒然向那些蛮族示好,岂能不引起他们的怀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止齐人懂得这个道理,那些茹毛饮血的蛮人同样也懂,他们一定会排斥,抗拒。” “所以各路大军压境于各蛮族门口,暂时只是作震慑作用,朝廷现在最主要的方向,还是突厥,唯有突厥人彻底服软,对咱们大齐的要求无有不应,咱们才能接着对其他蛮族开刀。” 陆沉闻言暗暗点头,老国公想的确实周到,只有将突厥部落这个刺头彻底调教老实,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突厥是大齐周边人口实力最强的蛮族部落,带头大哥都老实了,如西北鞑靼等部落,还敢冲大齐龇牙? 再者,朝廷的各路大军,压境于诸蛮族的家门口,每日耗费无数金银粮草,可不是当做摆设用的。 到时突厥服软,诸蛮族若还敢不识时务,抗拒朝廷趁机推行的同化策略,无异于自讨苦吃。 不配合,那就打到配合! 大齐军力,对比诸蛮族本就是呈几近碾压之势,如今又刚刚打赢实力最强的突厥,诸蛮族就算想要反抗,怕也有心无力。 不管届时朝廷对他们推行的策略,到底是否包藏祸心,他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陆沉沉吟道:“在东境时小婿便听说了,突厥人竟敢拒绝咱们大齐提出的诸般条件,愤而离开谈判桌,却不知究竟是何条件,以至于那些突厥人刚打败仗,竟然胆敢拒绝。” 叶寰说道:“究其原因,还是在突厥可汗图扎格的身上相持不下。” 如果是别人,或许会误以为所谓的相持不下,是大齐扣押突厥可汗图扎格不放,而负责谈判的突厥人则千方百计的想要大齐将图扎格放了,可在陆沉看来,相持不下的原因,恐怕恰恰相反。 至于原因,当初在东境土城的牢狱中与花青虞辩论时,陆沉就已经说过了。 大齐需要一个昏聩的狼王统治突厥,所以非但不会将图扎格扣押不放,反而会趋之若鹜的送回去。 而突厥表面看来铁板一块,实则离心离德,早就不满图扎格约束号令已久,只是碍于某种原因,一直不敢反目,如今图扎格成为大齐的俘虏,荒原上早就对汗位觊觎的那些人岂会眼睁睁的看着图扎格再被送回突厥? 陆沉猜测道:“之所以相持不下,一定是咱们大齐想要将图扎格送回去,而突厥的某些人不同意吧。” “聪明。”叶寰点头道:“这场战争,突厥一败涂地,能够看得出来,他们已然被打破了胆,不敢再同大齐打下去了,正因如此,咱们初期咱们提出的条件,尽管有些颇为苛刻,但突厥人依然能咬牙答应,可就在释放可汗图扎格这件事上,突厥的左王右王当场翻脸,直接离席而去,虽然没有直言,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想图扎格回去。” 陆沉笑道:“图扎格回不去,突厥那些本就别有用心之辈就能理所应当的觊觎汗位,可若是图扎格回去,他们再想遇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就难了。” 叶寰点头道:“所以即便谈崩了,老夫当时也没有立即发起对突厥的攻势,仅仅将大军压到了赫连山南。突厥人只是不想图扎格回去,再同咱们大齐打一仗,他们已经没有了那个胆子。而事实也确实证明老夫所料的没错,突厥人没过多久便派人来请求老夫撤兵,说他们已经臣服,至于咱们大齐所提的那些条件,他们需要内部磋商,等磋商出结果,再派使者来京都,与咱们大齐商议。” 陆沉道:“该着急的是他们,而不是大齐,所以岳父您答应了。” 叶寰淡然道:“算上从赫连山到京都的路程,老夫只给他们四十天的时间,突厥的使者,也该到了。” 陆沉问道:“如果到时突厥仍然不愿将图扎格带回去呢?” 叶寰蔑然道:“打了败仗,哪里有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图扎格必须放回去。” 陆沉笑道:“他们不愿意带回去也无妨,反正图扎格捏在咱们的手里,咱们想放就放,而且还得发重兵,将图扎格一路护送回去,到时突厥内部,大概率会起争端,他们自相残杀,我们便冷眼旁观,如若图扎格平定乱局则罢,一旦他落入下风,咱们大齐便出兵替他平叛,这位老狼王,必得坐稳可汗宝座,决计不能换人!” 叶寰诧异的觑了陆沉一眼,问道:“你也觉得图扎格稳坐突厥可汗宝座,对大齐有百利而无一害?” 陆沉哈哈笑道:“但凡图扎格精明一点,也就不会听信一介女子之言同咱们大齐全面开战了,如此愚蠢之人,岂能白白浪费,由他坐镇荒原,实在是再好不过。” 说起一介女子,叶寰眉头一皱,说道:“听庞通禀报,将你掳走的那个女子,就是在突厥人背后出谋划策的军师?” 陆沉点头道:“图扎格之所以胆敢对大齐全面开战,全都是听了那女人的蛊惑,对了,那女人还有一个身份。” 叶寰奇道:“另有身份?她是何人?” 陆沉说道:“圣火教贼首、圣母花青虞。” 叶寰神色一变,震怒道:“原来是圣火教余孽!” 陆沉道:“也不知花青虞到底与大齐有何血海深仇,先是蛊惑愚民造反作乱,然后又挑动突厥与大齐开战,此女心计深沉,而且手段厉害残忍,若是放任不管,往后还不知道会搅起什么风浪来。” 第二百六十七章 行军官署 叶寰颔首道:“若不将此女绳之於法,如何对得起东境战亡将士英灵,明日老夫便知会京兆尹府,向各州府县下发海捕文书,绝不能任由此女胡作非为,搅乱大齐。” 陆沉沉吟道:“花青虞阴险狡诈,且武功登峰造极,仅凭官府之力,恐怕很难抓获,何况她本就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多年来销声匿迹,可见善于隐藏潜伏,如今身份暴露,多半已经逃遁于别国,岂敢再待在大齐。” 叶寰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陆沉道:“依小婿之见,想要抓住花青虞,唯有等她主动现身。海捕文书就先不要发了,以防打草惊蛇。这女贼将来一旦露面,究其以往所作所为来看,必然声势不小,到时再筹谋计划,设下天罗地网,方能将其一举擒获。” 叶寰点头道:“就照你说的办。” 陆沉沉默片刻,拱手道:“若这女贼当真还敢祸乱大齐,小婿主动请缨,届时定将其擒获消灭,还大齐朗朗乾坤!” 他对花青虞可是恨得咬牙切齿,受到的种种折磨暂且不说,男子汉大丈夫,却被一介女流极尽戏耍之事,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何能忍? 叶寰哪知道他这个如今优秀到竟能将突厥可汗生擒的女婿,竟然会在一介女流手底下吃瘪,而且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道陆沉是经此东境一行完成了蜕变,懂得为国为民出力了,不由欣慰道:“难得你能主动请缨,好,一旦那女贼出现,老夫就派你前去缉拿,相信以你的能耐,即便那女贼心计手段再是厉害,也插翅难飞。” 看法都是在不经意间一点点改变的,刚重生时,陆沉还是世人口中的纨绔侯爷、酒囊饭袋,而渐渐的,不管是吟诗,还是打仗,他现在已然被推崇备至了,俨然翘楚一般。 他并没有因此而骄傲自满,相反倒觉得有些锋芒毕露,与不在台前隐居于幕后充当黑手的初衷背道而驰。 所谓势可太盛,不可太尽,老道士的诫言一直被陆沉奉为人生至理,如今虽只是太盛,但照这个势头持续下去,早晚会到尽头。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树欲静而风不止,陆沉也想低调,可实力不允许。 他默然许久,忽的说道:“听说李惊蛰在行军官署,也不知曾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有多少从荒原活着回来,小婿想要过去看看。” 叶寰道:“去吧。” “小婿告退。” 出了镇国公府,坐上马车,孙寿问道:“家主,回府吗?” 陆沉摇头道:“先去一趟行军官署。” “是。” 孙寿一甩马鞭,缓缓弛向位于中街的行军官署。 行军官署是朝廷特意为战后有功者设立的落脚之处,也是擢升军职论功行赏的地方,平素罕有人居住,可每逢战争结束,必定人满为患。 这次东境之战,朝廷增援的几十万大军,尽数都投入战场,还有原本就在东境的守军,悍勇杀敌该受嘉奖者数不胜数,所以这次行军官署可谓格外的热闹,立功者着实多如牛毛,整个官署都快装不下了。 到了行军官署,陆沉下了马车,逢人便打听李惊蛰的名字,可惜好一阵子都一无所获,最后还是偶然撞见荒原一行的炽羽军兄弟,才找到李惊蛰居住的房间。 到了门口,只听里面人声鼎沸,其中赫然能够听到李惊蛰的声音格外尖锐,似乎在同他人胡侃,唾沫横飞,情绪激动,仔细一听,竟是正在讲奇袭荒原所发生的事。 陆沉不由失笑,这小子,走到哪里都这般活脱跳跃,这次立功,升官是一定的,怕是都要做将军的人了,也不知沉稳一些。 咚咚咚敲响房门,里面那些人似乎听李惊蛰讲的正尽兴,突然受到打扰,顿时不悦,吵吵嚷嚷道: “谁他娘的瞎串门,不老实在自己屋里待着!” “我去看看!” 一阵混乱,房门打开,开门那人上下打量陆沉一番,见他身着便服,看样子不像是等待立功受奖的,倒像是此间的官僚,当即问道:“你是何人?敲门作甚?” 陆沉没说话,目光径直看向房间中,只见李惊蛰赫然坐在一群人的中间,正惊愕的向自己望来。 而吴老海也在屋子里,亦是面色愕然,仿佛被定住一般,拿着他那把心爱的匕首,好像正在割指甲。 见陆沉也不回话,那人不满道:“喂,你哑巴了!” 短暂的惊愕过后,李惊蛰旋即面色狂喜,风风火火跳下大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飞也似的奔了出来,直接便给陆沉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大叫道:“陆大哥!” 陆沉差点被撞出内伤,笑了笑,捏了捏李惊蛰愈发宽阔壮实的肩膀,点头说道:“好小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都这般壮实了。” 李惊蛰挠挠头,嘿嘿笑道:“官署的伙食可比军中强多了,我都快胖的走不动道了。” 吴老海也已走了出来,毕竟是年岁大了,表达高兴之情不像李惊蛰那么热烈,但能够看得出来,见到陆沉安然无恙,老吴也是激动万分,直搓手道:“陆参军,能够看到您没事,真是老天保佑。” 开门的那人看蒙了,里面的人也都蒙了。 陆参军…… 忽然有人惊声道:“你就是痛打突厥第一猛士、活捉突厥可汗的陆沉陆参军!” 呃…… 陆沉怔住了,无言以对。 活捉突厥可汗倒是实情,可痛打突厥第一猛士是从何说起? 还有,为何只见吴老海和小李子,赵大个子呢? 待会儿定得都问个明白。 那人的突然一声惊语,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东境时他们就已或多或少听说了陆沉的名头,在行军官署的这段时间又听李惊蛰这位当事人现身说法,经过李惊蛰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描述,无不是对陆沉敬佩为天人。 整个房间似乎都要炸开了,里面的人一片哗然,坐着的,躺着的,全都麻利的站了起来,看那架势竟是就要往门口冲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升官 陆沉还不自知,他如今在大齐军中,可是极有威望,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猛士,如今终于露面,早就景仰万分的兵士们岂能不激动难抑? 要知道,以往大齐兵锋再劲,顶多也就是打到赫连山脉便再寸步难行,连荒原的边缘都罕少踏足,而陆沉不仅随队进入荒原深处,更夜袭突厥王庭,将可汗图扎格擒获,且一路杀出重围…… 虽然一举功成的最大功臣,实际上是名不经传的赵玄黄,但是不知怎的,赵玄黄的存在被刻意淡化,所以陆沉则成了现如今所有大齐将士钦佩崇拜的对象。 单枪匹马入突厥王庭擒获图扎格,将追击的突厥第一猛士巴图牙三拳两脚打杀,这些事全都被安在陆沉一个人身上,而今在大齐将士的眼中,陆沉就是无所不能的战神,是大齐军队的骄傲,亦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不世将才! 因为他完成了大齐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壮举! 关于陆沉在荒原的事迹,已然传的神乎其神,经李惊蛰刻意渲染吹嘘,房间里的这些人更是对陆沉佩服的五体投地,眼看真人出现,全都不由化身迷弟,想要靠近好好瞻仰一番这位传奇人物。 陆沉哪里知道自己如今竟被抬高到如此地步,见房间内众人反应激烈,全都奔门外而来,不由后退两步,下意识谨守门户,以防受到突袭。 李惊蛰心里明镜似的,忙是拽住陆沉的袖子道:“陆大哥,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陆沉点头,逃也似的跑出两步,见无人追来,不由松了口气,诧异道:“他们想要干什么?” 李惊蛰笑道:“还不是久闻陆大哥您的威名,激动的呗。” 吴老海老胳膊老腿,才跟上来,累的气喘吁吁。 眼看雪下的似乎越来越大,裹挟着寒风呼啸,陆沉当即说道:“到我的马车上说吧。” 出了行军官署,径直登上马车,李惊蛰刚刚坐稳,便激动的说道:“陆大哥,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我高兴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吴老海对他翻了个白眼道:“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陆参军福大命大,再说那女人又岂会是陆参军的对手,陆参军能够安然脱身回来是意料之中的事,你小子居然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陆参军,真是乌鸦嘴!” 李惊蛰急道:“吴老头儿,你少马后炮!你不也怕陆大哥出事?自从荒原回来便整天嘀嘀咕咕,祈求老天保佑,生怕陆大哥会有个三长两短,结果眼下又装起未卜先知来了。” 吴老海脸色一红,看向陆沉,尴尬笑道:“那女人凶得很,委实是我生平仅见,虽然以陆参军您的谋略勇猛,决计不会阴沟里翻船,但我还是不免担心的紧。” 陆沉心中一暖,笑道:“大难不死,久别重逢,说点开心的,你二人既然住进这行军官署,想必是又要升官了吧?” 一说起这事,李惊蛰顿时眉开眼笑道理:“沾陆大哥您的光,俺被擢升了两级,还赏了俺京郊三十亩良田,吴老头儿就差些了,当时若非他胆小,不敢同陆大哥您去摸黑探查突厥王庭,兴许也和俺一样。” 说起这事儿,吴老头儿就不由有些郁闷,当时怕拖后腿,没有主动请缨,结果白白错失功劳,如果能未卜先知,知道那一行竟能直接将突厥可汗擒获,他就算是厚着一张脸皮,也得跟着去。 可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可吃,吴老海叹道:“都是命啊,小李子现在已经是领千户衔的正五品军官了,而我虽也是千户军职,但品级却要比他低了半品,不过我也知足了,已经这把年岁,就算做了将军,又能怎的。” 听得吴老海神情语气有些落寞,李惊蛰也不是故意戳他的痛处,心情也随即低落下来。 这一老一小升了官,反倒耷拉上了脑袋,陆沉摇头笑道:“你二人都做了千户,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等明日到我府上,我设宴为你们庆祝。” 李惊蛰忽然气呼呼道:“陆大哥您是不知道,这官署的人办事真是不麻利,擢升个军职,还得先将原本在军机营的百户任命报给兵部,等兵部审批同意了俺和吴老头儿的百户任命,官署的人才能对俺和吴老头儿进行擢升,而擢升后还得再报给兵部……” 陆沉都快被绕晕了,忙是摆手道:“流程是必须要走的,没有规律,不成方圆,否则还不乱了套。” 李惊蛰无奈道:“所以俺和吴老头儿得一直在官署中等着兵部的消息,万一百户任命同意了,官署来寻我们两个寻不到人,也不知还得拖多久。” 陆沉微笑道:“不着急,你和老吴既然是在京都的行军官署接受升职任命,想必未来就是要在京都当差了,来日方长,到时有的是你和老吴到我家中做客的机会。” 李惊蛰又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说道:“任命虽还没下来,但俺和吴老头儿的职务已经定下来了,俺去禁军,吴老头儿去皇陵。” 陆沉微微点头,都是美差啊。 禁军镇守皇宫大内,别说身有军职的了,就算是底下的小喽啰,也是高人一等,而李惊蛰这个正五品千户,进了禁军最起码也能混上个某殿统领的位置,这辈子就算再也没有升迁机会,也足以光宗耀祖了。 而所谓的皇陵,应该就是镇守皇陵的卫龙军,也是不错的去处,虽然比不上禁军,但胜在逍遥,因职责是镇守皇家陵墓,一般来说,纵使外面打个天翻地覆,也决然不会被抽调出去,算是一个绝好的养老吃饷之地。 大齐擢升军职品级的条件煞是苛刻,往往即便是在战争中立功,赏赐也多半都是金银田产,而像李惊蛰吴老海,短短数月,便从一介青州军普通兵士,升任如今的京都皇属亲军、守陵军千户,委实少见。 依陆沉看来,这其中恐怕未尝没有镇国公刻意提携的缘故,否则李惊蛰吴老海就算能官居正、从五品,也未必就会被留在京都。 禁军和卫龙军,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进去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敌意 不过无论怎样,李惊蛰、吴老海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了,可直到现在,陆沉还未见到赵玄黄的身影,不由奇道:“赵大个子呢?” 李惊蛰叹道:“赵大个子说他从军去东境目的就是为了替师傅报仇,如今大仇得报,也就没有再在军中待的必要了,便没有跟我们一起回京都,估摸应该是回青州去了。” 赵玄黄并不会在军中扎根,战争结束后就会回归于江湖,这个结果陆沉早有所料,默然稍许,笑问道:“如果赵大个子功劳太盛,只怕朝廷不肯放人,所以你们便刻意淡化了他的存在,将他所做的事全都安在了我的身上对么?” 李惊蛰嘿嘿笑道:“什么都瞒不过陆大哥您,这也是赵大个子的意思。赵大个子说了,他要回去承袭师门,然后再收个徒弟,使得铁剑门能够得以传承下去,等一切都办妥后,再去寻找他那位师兄,免得到时若有个三长两短,铁剑门会后继无人。” 陆沉一楞,以赵大个子的武功,也怕会出现三长两短? 由此可见,他那位师兄想必也是高手中的高手。 对赵玄黄,陆沉的感情很复杂,既拿他当做战友,又如师傅般看待,而更多的则是兄弟情谊。 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陆沉不禁长叹一声。 见他也叹上气了,李惊蛰连忙眉飞色舞道:“陆大哥,说说你吧,你现在可是此次东境之战的头等功臣,俺和吴老海儿都能晋升五品,您还不做将军啊!” 吴老海连忙附和道:“那是,据说陛下都要召您御前论赏呢,只是您一直生死未卜,眼下终于安全归来,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接到宫里下发的旨意了。” 提起这事陆沉就头疼,对于别人来说,论功行赏,升官加爵,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对他来说,却是想想都头大。 “再说吧,见到你们安然无恙,还都升了官儿,我也就放心了。”陆沉说道:“等你二人正式被擢升军职上任之前,我在府上给你们两个摆庆宴,到时咱们再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听陆沉似乎这就要走了,李惊蛰舍不得道:“陆大哥,俺也不知还得在这破官署等多久,您若是平日里没啥事,一定要多来看看俺,俺这阵子都想死你啦。” 陆沉微笑道:“一定,你也莫要着急,到嘴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 吴老海呵呵说道:“这小子就是穷人乍富,患得患失。” 李惊蛰脾气一如既往,点火就着,眼睛一瞪,随即反唇相讥。 吴老海见势不妙,急忙对陆沉拱手道:“陆参军,我俩这就回去了。” 陆沉点头道:“好。” 吴老海率先下了马车。 李惊蛰胸膛中的火已经被点着了,岂能轻易罢休,紧跟着吴老海的屁股后头追了下去,大怒道:“吴老头儿,你说谁是穷人乍富,俺现在是正五品,你竟敢对上官出言不逊!” 声音越来越远,陆沉不由摇头一笑。 返回府邸,见客房黑漆漆的,没有声响,陆沉便知孙不三那一干兄弟已然吃饱喝足,到客房睡觉去了,当即也不再驻足,径直回到鸢鸢的闺房。 天色不算太晚,鸢鸢还未入睡,事实上即便是月半三更,小妮子也不会有丝毫困意,无数个日夜辗转反侧、牵肠挂肚,陆沉如今终于安然归来,她岂能睡得着? 见陆沉回来,小妮子连忙迎了上来,将陆沉身上的大氅脱掉,使劲抖掉上面的雪花,然后对侍候在一旁的绿珠道:“让下人烧点热水,老爷要沐浴更衣。” 绿珠应声去了。 见鸢鸢紧跟着出门还要忙活什么,陆沉伸手一拉,将她拽在怀中,笑道:“下午回来时还没问你,这段日子在府中有没有受到欺负?若是有的话,一定要告诉相公,相公替你出气。” 小妮子是陆府的主母,即便性格柔弱,但谅那些下人也不敢造次,陆沉最担心的还是叶芷柔会给鸢鸢什么气受。 鸢鸢何尝听不出陆沉是意有所指,虽未挑明,但矛头已经隐隐指向了叶芷柔?也不欲装傻充愣,无奈一叹道:“大姐姐待我很好,相公你真的多虑了。” 瞧鸢鸢并不似作伪,陆沉放下心来,但还是觉得鸢鸢貌似对叶芷柔有些过于亲密信任了,自衬有必要给她好好上一课,当即语重心长道:“你呀,心善仁慈,太容易对别人死心塌地,对我也就罢了,可她叶芷柔是什么人?她……” 话没说完,鸢鸢便知陆沉又要离间她与叶芷柔的姐妹情分了,嗔怪的白了陆沉一眼,说道:“相公,您为何总是对大姐姐抱有敌意?大姐姐是相公您的正妻,是陆家的大娘子,都是一家人,我对相公您死心塌地,当然也要一般对大姐姐。” 陆沉苦笑一声道:“我倒不是对叶芷柔有敌意,实在是怕你被她欺负。” 小妮子微微一笑,握住陆沉的一双大手,轻声道:“相公您就放心吧,大姐姐是个好人,对我好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欺负我。” 陆沉撇嘴道:“人心隔肚皮,她叶芷柔当初回府时,还口口声声说不花府中半文钱呢,结果还不是擅作主张,又是买马买车,又是修葺府邸,谁能保证,她对你现在姐妹情深,以后会不会突然翻脸无情?” 鸢鸢恍然,陆沉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对叶芷柔心生芥蒂,继而借题发挥,唯恐陆沉对叶芷柔的误会越来越深,她急忙替叶芷柔辩解道:“大姐姐也是为这个家着想,现在家里也算是有了起色,相公您平素往来的不是巨儒商贾,就是像刘侍郎那般的显贵高官,所谓门面即人面,将府邸修葺的好一点,别人也能高看相公您一眼,还有那几匹照夜玉狮子,大姐姐也是考虑相公您回来后,以后出门还得步行,太过辛苦,才特意买来,就是想要相公您出门能方便一些,大姐姐对相公您关心备至,您可不能误解她。” 陆沉哼道:“这些话都是叶芷柔告诉你的吧?” 第二百七十章 蛊毒发作 什么都瞒不过陆沉的法眼,鸢鸢轻点螓首,低低地“嗯”了一声。 陆沉气笑道:“她挥霍府里的银子,自然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罢了,明日我自去与她分说便是。” 鸢鸢一惊,急道:“相公您可不能对大姐姐兴师问罪,她……” “好啦好啦。”见鸢鸢如此维护叶芷柔,陆沉都不禁有些吃味了,无奈一叹,说道:“当初她回府时,我曾与她约法三章,结果我离开这段时间,她明显违背了先前的承诺,我过去也就是想重申一下当初约法三章的事,否则她还不变本加厉,搞不清楚自己在陆家的位置?” 见鸢鸢还要张口,明显就是要为叶芷柔说话,而此时木桶已经快被下人添满热水,陆沉旋即站起身来,自顾宽衣解带,将脱下来的衣服胡乱搭在屏风上,chi条条的钻进木桶中。 虽说不是没见过陆沉chi身luo体,而且时常在床榻上坦露相拥,耳鬓厮磨,巫山云雨,但此刻见陆沉毫不避讳的将衣服脱掉,即便半身都已没入水中,鸢鸢还是不由脸颊变得绯红滚烫,下意识的想要捂住眼睛,可无意瞥到陆沉身上竟有几条触目惊心的伤痕,顿时面色不变,急忙跑上前去,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却是心生胆怯,眼眶中渐渐泛起一层水雾。 见鸢鸢突然如此,陆沉不由讶异,但见她一直看着的地方,竟是自己身上的伤痕,当下轻松一笑道:“打仗哪有不受伤的,被突厥蛮子砍了两刀,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不疼不痒,没事的。” 他说得轻松,但鸢鸢岂会轻信,鼓起勇气,小手轻轻抚摸在伤痕上。 这些伤痕虽已都愈合,但却煞是狰狞,显然当时被砍的极深。 仿佛想象到陆沉受伤时的痛苦,鸢鸢眼泪终于不争气的簌簌流了下来。 耳听小妮子的泪珠滴答滴答砸在木桶中的香汤上,就像是在下一场瓢泼大雨,陆沉苦笑道:“别哭啦,再哭这点洗澡水都要咸的能齁死人了,你是想将为夫当菜腌了不成。” 鸢鸢本来心疼的紧,才忍不住掉泪,结果陆沉这般没正形,不禁破涕为笑,嗔道:“相公你就会取笑我。” 陆沉哈哈大笑,摸了摸鸢鸢的小脸,说道:“快给为夫搓搓背,好一阵子没这般痛痛快快的洗个热水澡了,你相公我现如今可是一身的陈泥老垢,如果你晚上不想抱着个臭男人睡觉,我劝你务必得将吃奶的力气使出来,否则怕是搓不动。” 被揶揄打趣,鸢鸢早就习以为常,但还是不由俏脸微红,轻轻一拍陆沉的肩膀,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取来布巾,给陆沉搓洗后背。 陆沉颇为享受的闭上眼睛,在木桶中浸泡好长时间,才意犹未尽的走了出来。 换上绿珠早就送来的睡袍,崭新的衣裳则被鸢鸢折叠规整的放在一边。 躺在床榻上,陆沉忽然不由长吁口气。 回家真好。 灯盏被吹灭,屋子里瞬时间陷入一片黑暗。 没过多久,陆沉便感受到小妮子柔若无骨的酮体钻进了被窝。 蓦地心脏竟似有些刺痛,但不算如何剧烈,稍纵即逝,陆沉并未在意,随即将鸢鸢拥在怀里,正想来场小别胜新婚,躁动的火焰一瞬间濒临顶点,强烈的渴望几乎将大脑充斥,可就在这时,心脏骤然疼痛难忍,就像是被巨蛇的毒牙狠狠插入一般! “啊!” 这种瞬间的剧痛委实令他难以忍受,不由大叫出声。 欲望的火焰随着剧痛而迅速消退,他下意识的捂住胸口,额头竟已沁出了汗珠。 他突然如此痛苦反应,可给鸢鸢吓了一跳,失声道:“相公!” “没事,别担心。”陆沉深吸口气,强颜欢笑,拳头却是紧紧攥着,咯吱直响! 这突如其来的刺痛,他岂能猜不出,恐怕正是花青虞给他吃的那颗摧情蛊在作怪? 当时乍听花青虞描述催情蛊的可怕作用,他还担忧不已,可随着回京的这段时日,身体一直没有明显异常,便逐渐放松神经,以为花青虞是在虚张声势,实则所谓的摧情蛊,压根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药丸。 结果没想到,摧情蛊竟当真是名不虚传! 一旦动情,必痛不欲生! 先前他只是一直没有动过情愫,而眼下面对鸢鸢,欲火滋生,蛰伏在体内的蛊虫顿时便有了反应,那突然的刺痛,便是蛊虫噬咬之故! 花——青——虞! 陆沉胸膛怒火止不住的燃烧着,在黑暗中几要将钢牙咬碎。 他岂能不怒? 只要这催情蛊一日不解,蛊虫一日不灭,那他就一日不能行房事。 欲火可以克制,但花青虞的手段,委实卑鄙狠辣,让他只觉受到奇耻大辱! 花青虞的用意,就是想让他变成太监! 何等的歹毒! 继续同鸢鸢睡在一起,哪怕极力克制,但恐怕依然难免会引起欲火滋生,唯恐被鸢鸢看出端倪,担心自己,陆沉爬起身,说道:“突然想起还有些要事需要处理,我今晚在书房过夜,你先睡吧。”说着就要起床穿衣。 鸢鸢赶忙拉住他的手,担心道:“相公你到底怎么了?” 陆沉强笑道:“没事,不用管我。” 在小妮子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他随即将衣物穿好,走出闺房。 怀着压抑的心情漫无目的走了许久,他突然在假山旁停住,积蓄的怒火再也忍耐不住轰然爆发,猛的一拳砸在假山的石壁上,咬牙切齿道:“花青虞!老子非得将你挫骨扬灰!” 这并未刻意运用内劲的一拳,威力亦是非同小可,石壁顿时龟裂,而他的手也不好受,缓缓往外渗出鲜血。 不过他此刻已经根本无心在意这些皮外伤,来自骨骼的疼痛,亦是让他恍若不觉。 他此刻的内心已经被怒火所填满。 好不容易将肾虚之症治好,结果性福生活还没持续多久,便被花青虞往身体里塞进一只蛊虫,只要动情欲,蛰伏的蛊虫就会冒出来噬咬,使得心脏剧痛,兴致在顷刻间全无…… 堂堂七尺男儿,正当壮年,结果往后就要如太监一般,他岂能不怒火滔天! 第二百七十一章 y虫 愤怒的火焰几乎要淹没理智,让他不由生出立刻前去寻找花青虞的念头,如若要不到解药,便将其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好在这时,耳畔忽然有人低咦道:“是家主么?” 陆沉转眼看去,只见远处有人正提溜着个灯笼往这边走来,等走进了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竟是孙伯。 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抑住熊熊不熄的怒火,问道:“这么晚了,孙伯你怎的还不睡。” 孙寿道:“老朽刚刚巡视完一圈,这就要回房间睡了,看到这边有人,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真是家主您。” 这座前威德公的府邸大的没边,径直走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更别说是全都巡视一遍了,不过陆沉眼下实在是已无心情感慨孙伯的兢兢业业,满脑子都是摧情蛊的事。 孙寿忽而诧异道:“这大冷的天,家主您不在房中歇着,为何待在这里?您……脸色好像有些不太好看,可别是惹了风寒。” 陆沉心情着实有些烦躁,极力压抑着躁动的情绪,强笑道:“孙伯您不必劳心挂怀于我,我就是在屋里太闷了,于是便出来透透气。” “那就好。”孙寿不疑有它,放下心来,说道:“那老朽就不打扰您了。” 陆沉点头。 孙寿刚走出几步,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停下来回头道:“老朽见家主您的脸色,实在是不太好,如果您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千万别强撑着,让下人去请郎中来,为您诊脉看看。” 饶是陆沉此刻心情烦躁,也并没有觉得孙寿啰嗦,反而怒火竟随之消减几分,微笑道:“放心吧。孙伯您一把年岁,也要爱惜身体,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巡夜的事大可以交代给别人,这寒冬腊月的,可别冻坏了身子。” 孙寿笑道:“老朽不走一圈看看,实在是睡不着觉。” 兢兢业业的老管家走了,同孙伯聊这么两句,又怕冷风吹了许久,陆沉头脑有些清醒过来,突然想起有个地方,或许能拔除他体内的摧情蛊毒! 他随即出门,冒着漫天风雪,走了好一阵子,终于到了目的地。 夜色渐深,大街上已罕见行人,但回春堂里面,却依旧是灯火通明。 陆沉敲响回春堂的大门,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章袁。 能被誉为天下第一神医,章袁必然不是浪得虚名,况且其精湛医术,陆沉是亲身体会过的,所以当寻思催情蛊毒该如何能解的时候,顿时便想到了这位天下第一神医。 章袁在乾雍城坐馆看病,迄今为止所接待的病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对陆沉却一直是记忆犹新,将陆沉引进屋中,便抚须笑道:“有阵子没见你,看来是原本的病症已经有所改善,却不知眼下有何不舒服,还需冒着这么大的风雪也要过来。” 陆沉叹道:“实不瞒您老,在下身体里被人种了一只虫子,委实痛不欲生。” 章袁一楞,但不愧是明医,端的见多识广,随即便皱眉道:“蛊虫?” 陆沉点头。 章袁沉吟道:“蛊虫这种东西,多出于滇、苗两地。一般的蛊虫进入人体,很难存活太长的时间,大多在两日之内,就会消亡,但与此同时,其尸体中的毒素随之就会在人体内扩散蔓延,致人以昏迷甚至死亡。而能在人体中存活的蛊虫,被称为‘灵蛊’,这种蛊虫非得以独门秘术孕育不可,且过程煞是艰难,万粒虫卵,也未必能得到一只灵蛊。” 越说越是诧异,问向陆沉道:“能够炼制出灵蛊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辈,就算向你施蛊的并非炼制者,但身怀灵蛊这种东西,亦想来绝非等闲,况且灵蛊珍稀难得,若非有何深仇大恨,那人又怎舍得对你下蛊……你到底是惹上了什么样的大麻烦?” 没想到根据自己身中虫蛊,这位章老先生就能推断出向自己下蛊的绝非等闲之辈,陆沉佩服不已,同时愈发心怀希望,这位天下第一神医既然对蛊虫这种东西如数家珍,兴许真有解决之道! “实不瞒老先生,在下前段时间随军出征东境,被一女贼劫持,也是先前纠缠着恩怨,那女贼对我恨之入骨,便对我下蛊。”陆沉如实回答,越说越是不由怒火重燃,咬牙道:“很长一段时间,在下都未感觉到身体有何异样,便不由心存侥幸,结果就在方才,在下终于切实感受到了这种蛊毒的厉害!” 章袁忙问道:“有何症状?” 陆沉沉声道:“不能动情欲,否则就会心脏刺痛,情欲越重,痛楚便越强烈,令人难以忍受。” 章袁面色一凝,脱口而出道:“摧心蛊!” 陆沉点头道:“正是。” 章袁默然,止不住的捻须,似乎是一筹莫展。 陆沉见状心一沉,问道:“棘手么?” 章袁苦笑道:“何止是棘手,据老朽所知,摧心蛊是天下三大奇蛊之一,一旦进入人体,便会蛰伏于血肉中,非宿主不动情欲而不出。因潜藏隐蔽,以至于药物而无法清除,即便是身具内家功夫的高手,不知其所在,亦无法以真气杀死抑或驱逐。” 陆沉心情愈发沉重,他也曾尝试运行楞严神功真气将蛊虫杀死,可始终都寻觅不到蛊虫到底藏匿于体内何处,眼下听章袁这么一说,仿佛竟是无解之毒,顿时面色一白道:“难道就没有办法解这摧情蛊么?” 章袁轻抬右手,示意陆沉稍安勿躁,说道:“世间万物,相互克制,自然没有不能解的毒,摧情蛊也是一样。此蛊成双,且情欲极盛,亦被称为鸳鸯蛊,一旦中蛊,非得服下另一只蛊,方能将其吸引出来。两蛊相遇,便会极尽交媾,直到力竭而死,到时此蛊自解。” 陆沉一楞,情欲极盛,相遇就会交媾至力竭而死…… 这不活脱脱就是真实版的淫虫吗! 陆沉气的鼻子都快歪了,没想到这一旦动情欲就会噬咬他令他疼痛难忍的蛊虫,竟然本身就是他娘的淫虫! 第二百七十二章 抑制 此蛊非成双同类而不可解,那岂不是连章袁也束手无策? 陆沉恼怒的同时,不由心沉谷底。 见他脸色难看的紧,章袁开口说道:“不过此蛊虽奇,却也并非全然不能抑制,老朽有个法子,或许可令蛊虫暂时不能出来兴风作浪。” 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医,竟真有法子! 陆沉喜出望外,急忙问道:“什么法子?” 章袁道:“蛊虫蛰伏于人身血肉中,用药物虽无法将其杀死,但某些草药,其气味对蛊虫却天生有迷惑作用,将此种草药调制成‘百香丹’服下后,或许能令摧心蛊虫陷入短暂的休眠状态。” 摧心蛊对身体的危害平素没有任何显现,唯有在动情时方剧痛难忍,所以说此蛊的作用就是抑制人的情欲,只要在想要同房时服下章袁所说的百香丹,令蛊虫进入暂时的休眠状态,不会在巫山云雨时突然跳出来兴风作浪,此蛊岂非不攻自破? 陆沉兴奋已极,还以为这辈子恐怕都要当太监了,未曾想这位章老先生真有手段,竟能想出这等取捷径的聪明法子! 眼看陆沉兴奋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坐着才好了,章袁随即一盆冷水泼了上去,说道:“但也别高兴的太早,这法子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摧情蛊毕竟是天下三大奇蛊之一,岂是浪得虚名。老朽估摸,百香丹即便能对摧情蛊虫有效用,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太长。而且随着常常服用百香丹,蛊虫多半会对百香丹的气味逐渐免疫,被催眠的时间将越来越短,直到最后完全不受迷惑。” 陆沉一怔,满心狂喜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还以为只要在房事前吃下一颗百香丹,就能同正常人无异,原来竟是过分乐观了,一旦蛊虫对百香丹的催眠气味完全产生免疫,届时他还得当太监! 他一叹道:“看来唯有找到另外一只蛊虫,才能彻底将我这摧情蛊毒化解了。” “不错。”章袁点头道:“催情蛊毒奇就奇在它极难化解,也不知给你下毒的那位女子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拥有这等奇蛊,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另一只蛊虫应该就在她的手里,你若想彻底拔除此毒,唯有将其找到,拿到她手里的雌蛊。” 陆沉奇道:“为何是雌蛊?” 章袁笑道:“催情蛊虫,雄蛊要比雌蛊欲望更烈,对于人的欲望,感应也愈发敏锐,所以往往被当做蛊毒种在人身上的都是雄蛊,而雌蛊则多以解药的方式存在。当然,也不乏有人丧尽天良,炼制摧心蛊,只培育雄蛊,而不培育雌蛊,目的就是想让宿主无药可解……” 越说见陆沉的脸色越差,章袁连忙换言道:“但普天下能炼制摧心蛊的人恐怕大有人在,雌蛊也未必非得是成双的那一只,只要是雌蛊,就有将你体内这只雄蛊引出来的可能,如果一只不成,那就再吃一只,多试几次,总有魅力强大到让你体内那只蛊虫不甘蛰伏的。” 没想到这位举世公认的天下第一神医,竟也有些老不修的意思,说话还挺诙谐幽默,陆沉本来越听越是压抑,不由失笑,说道:“章先生您不必安慰我,此蛊既被称为奇蛊,想来罕见,绝非是谁都能炼制得出来的。” 章袁道:“你也莫要灰心,天下无不治之绝症,蛊毒亦然,兴许还有其它方法,只是老朽不知而已。况且,滇、苗两地,几乎人人懂蛊,兴许能真的找到懂得孕育摧心蛊虫之道的高人也不无可能,你如若找不到对你下蛊之人,不妨去滇、苗碰碰运气。” 陆沉叹道:“真是绝症也无妨,不就是不能动情欲么,在下大不了这辈子都清心寡欲,不行房事,难道还能憋死不成!” 章袁何尝听不出他说的是气话,摇头一笑,起身取来一只瓷瓶,递给陆沉道:“正巧老朽这里还有几粒百香丹,你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切记,勿要服用的太过频繁。” 陆沉听出了章袁的弦外之音,莫要服用的过于频繁,以至蛊虫对药效免疫,要细水长流。 “多谢章老先生,在下这就告辞了。”随手掏出几两碎银子搁在桌子上,陆沉拱手离去。 章袁拿起那几两碎银子在手中一掂量,苍老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叹道:“用不了这么多的,唉,熬夜多炼制些百香丹吧,年轻人血气方刚,说让克制,但怎能克制得住。” 这边陆沉出了门,有些失魂落魄,不过在回府邸的路上,却是渐渐想开了。 心情压抑也是无济于事,天无绝人之路,难道还能真做太监不成? 就算永远都拔除不掉摧情蛊毒,大不了就像对章袁说的,这辈子都清心寡欲。 男子汉大丈夫,志向当在四海八荒,难道离开床榻,还他娘的不活了? 自我安慰了一路,陆沉心情算是好了不少,等到了府中,他直想立刻检验一下百香丹是否当真对体内的蛊虫有效用。 他虽然已经做好了清心寡欲的准备,但服用百香丹是他目前唯一能行鱼水之欢的法子,暂时还能有性福生活,他岂能不心怀忐忑,赶紧去尝试一番? 唯恐药效上来的太慢,早在回来的路上,他便已吞服下一颗百香丹,快步返回到鸢鸢的闺房,利索的将衣物脱个一干二净,他猴急的钻进被窝,将小妮子柔弱无骨的娇躯拥在怀里。 鸢鸢在睡梦中被惊醒,正要大叫出声,但在黑暗中,依稀看清是陆沉的面孔,不由松了口气,揉了揉惺忪睡眼,迷茫道:“相公,您忙完事情……” 话还没说完,樱唇便被陆沉紧紧封住! “唔……” 小妮子嘤咛一声,短暂的大脑空白后,随即开始热烈的回应。 随着龙头高傲的扬起,陆沉也未感受到蛊虫再跳出来兴风作浪,不由振奋已极,开始提刀上阵,奋力耕耘。 吱嘎吱嘎…… 床榻摇晃。 顾及药效不会持续太长,陆沉将时间控制在两刻之内,便即罢休。 第二百七十三章 整景儿 但即便仅这两刻,亦是折腾的小妮子死去活来,待结束后竟是不住地微微抽搐,许久难以平复下来。 抱着小妮子香汗淋漓炙热滚烫的酮体,陆沉久久不能入睡。 欲望得以发泄,大脑则随即放空下来,也不知如此畅快的水 u交融未来还能维持几次,只希望在找到另一只蛊虫前,体内这只摧情蛊能够安分一点,莫要早早便对百香丹免疫,死活不肯进入催眠状态。 将摧情蛊的事情放在一边,陆沉也不欲再多想,接下来还要面临许多事,等将这些事都忙活处理完了,再去寻找花青虞也不迟,如若寻不到其人,便听从章袁的建议,到巫蛊横行的滇、苗两地碰碰运气。 陆沉就不信体内这条摧情蛊这辈子都能相安无事,总有方法将其消灭掉,从此再行房事,也就无须再顾及有被噬咬剧痛之烦恼。 如果按照以往,所谓小别胜新婚,这一夜断然不会仅仅一次便草草了事,不说彻夜无眠,最起码也得鏖战到后半夜,但出于细水长流的打算,陆沉没有再大发神威,将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从大脑中清空出去,拥着小妮子沉沉睡去,直到天明。 清晨的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耀进来,虽然绿珠在天还没亮时便已悄然进屋换了火盆,但陆沉还是觉得脸庞被阳光抚摸暖洋洋的煞是舒服,不由哼唧一声,转过身子,下意识想要将鸢鸢抱住,可结果却是抱了个空。 他睁开睡眼,只见床榻上只剩下他一人,不由直在心里嘀咕,小妮子竟然还有力气下床,简直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也就是自己身中蛊毒,不敢全力施为,若是没有顾忌,大发神威,保准小妮子日上三竿都得瘫软在床爬不起来。 简单的洗了把脸,他将睡袍褪去,换上便服。 昨日心思沉重,未曾发现这身衣裳不管针工还是布料,竟然俱是上佳,此时仔细一看,才发觉穿在身上极是得体,将本就颇高的身材衬托的更显壮硕英伟,不禁满意之极。 回京途中穿的那件大氅似是被鸢鸢拿去让人洗了,陆沉放眼一圈,也没找到,不过这身新衣裳颇为厚实,脖领还有动物绒毛,看上去御寒效果应当不错,他也就不再执着于非得披着件大氅才能出去。 推开房门,一场风雪过后,地面已经积满了雪,虽然昨日夜间下人已经进行过打扫,但也就是几个时辰,眼下又得累积有约莫一尺来厚。 府邸太大了,将地面积雪通通都清扫干净,对于下人们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况且也没有那个必要,有些房区压根就无人居住,所以那些无人区暂时都被孙寿搁置在一边,一大清早便吩咐下人们着重清扫出东西两院。 见陆沉出来,正闷头扫雪的下人们全都停下手中活计,对陆沉见礼道:“家主好。” 陆沉颔首笑道:“大家早上好,不用赶时加点,累了就歇会儿。” 这些下人都是从奴隶市场买来的,对于他们来说,能够碰上一个好的家主,无异于未来人生充满了希望。 而陆沉无疑完全符合一个好家主的标准,不仅平时对他们和颜悦色,压根就没有拿他们当下人看待,还毫不吝啬的给他们每个月都发工钱,要知道拿到奴隶的卖身契约,还给发工钱的,遍数整个京都,陆府都恐怕是独一份。 不像有些人家,对下人非打即骂,极尽苛责之能事,拼了命的压榨,京都每年光是累死的奴籍下人就得以成百上千计,而莫名其妙身死的更是不计其数。 只不过一旦入了奴籍,便好像成了畜生,他们的死活,根本无人在意,即便是被告到官府,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而言之,还从未听说过因为下人丧命,谁家便因此被官府抓起来的。 所以对待陆沉,对待鸢鸢,陆府的下人们都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干起活来也一向是不惜力气,此刻听陆沉说让歇会儿,全都是笑了一笑,转头便又开始埋头苦干起来。 当然,他们不肯停歇,主要还是因为孙寿一直都在旁边盯着。 这位管家可不像陆沉和鸢鸢那般好说话。 事实上也正是有孙寿出面充当恶人,陆沉才能一直安心扮演着和颜悦色的形象。 见陆沉出来,孙寿赶忙走了过来,见礼道:“家主,您醒了。” 陆沉点头,问道:“见到夫人了吗?” 孙寿道:“天还没亮,主母便带着绿珠去了厨房,说是要亲自下厨,庆祝您安然回府。” “好阵子没吃鸢鸢做的饭菜,别说还真是有些馋了。”陆沉一笑,想起孙不三等一干护送他的兄弟想必还在客房熟睡未起,说道:“记得在客房那边留人,送我回来的那些弟兄若是醒了,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孙寿拱手道:“那些军爷早都已经醒了,此时应该都已到了客厅,等候用饭。” “哦?”陆沉有些意外,兄弟们起的还挺早。 他随即去往客厅。 要不说都是正规军,训练有素,走到客厅外面,里面竟是鸦雀无声,陆沉有些奇怪,等走进去一看,才发现众兵士们竟是全都老老实实的端坐着,一个个跟木头人似的。 若是换做军纪散漫的部队,陆沉丝毫不怀疑,这数十人汇聚一堂,怕是能将房盖鼓开。 可饶是如此,陆沉还是不禁纳闷,兄弟们也忒规矩了些,实在是不像一贯以来的风格。 “孙大哥,这是整得什么景儿?”他诧异的问向孙不三。 在他进来的同时,孙不三就已起身迎了上来,说话间已然走到他面前,笑道:“这不是怕惊扰了贵府的人,所以老哥我就让兄弟们都安静一点,可别到时让陆老弟你为难。” 陆沉哈哈笑道:“到了我这里,就权当到了自己家,哪来那么多拘束,都别绷着了,想说啥说啥,我就不信,咱兄弟难道还能将我这屋子的盖子吼开不成。” 众兵士闻言再也不装模作样了,哄然大笑。 第二百七十四章 精明强干 用过早饭,孙不三对陆沉说道:“老弟,我等也该回东境复命了。” 陆沉忙道:“还是多留两日,我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孙不三摇头笑道:“若是军帅知道我赖在京都不走,回去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老弟莫要挽留,我等这就要起程了。” 陆沉不再强留,随即命下人到账房取来三千两银票,硬塞到孙不三的手中。 孙不三想要推辞,无奈拗不过陆沉,却也不好坦然将银钱揣进怀中,苦笑道:“老弟你这是何意?” 陆沉微笑道:“兄弟们一路护送我回京都,委实辛苦的紧,这是我的一片心意。” 孙不三当即便要将银票送回,摇头道:“这可不成,护送老弟你回京是军务,实属我等分内之事,况且当日兄弟们都分到了金子,怎还能再受你这银票。” 陆沉道:“金子是弟兄们该得的,这银票是我的心意,怎能混为一谈。” “那可就受之有愧了。”孙不三推辞不过,也是爽朗,再不作扭捏之态,对众兵士道:“还不谢过陆参军!” 众兵士纷纷抱拳,朗声道:“多谢陆参军!” 陆沉拱手道:“承蒙诸位兄弟一路细心护送,陆某在此祝愿诸位一路顺风!” 将孙不三以及众兵士送到京都城外,陆沉才坐马车回到府中。 鸢鸢早就已将饭菜准备好,等待陆沉回来。 许久未尝鸢鸢的手艺,陆沉大快朵颐,直吃了三碗米饭,才算罢休。 躺在椅子上小歇半刻,喝了一壶茶水将肚子里的荤油刮了个干净,随即又乘马车到了千香阁。 如今的千香阁委实是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店面装潢的煞是奢侈豪华,在整条街的店铺中最为醒目,离着老远就能看见那张镀金牌匾明晃晃的刺眼。 在离开时,千香阁尚还是门可罗雀,冷清之极,而眼下却是顾客往来,络绎不绝,光是站在门口招待的伙计便有三四个。 陆沉下了马车,在门口驻足良久,方才走进屋中,目光径直看向柜台,见苏晴正在里面扒拉算盘,不由微微一笑。 许久不见,这丫头貌似出落的愈发美丽动人了。 她本就姿色不俗,而今又将千香阁经营到如此地步,已然是名副其实的女强人,此刻在柜台中聚精会神的算账,一丝不苟的神态更让她充满干练,风姿绰约,也不知名声显露后,京都得有多少男子为之倾倒。 陆沉径直走上前去,趴在柜台上,笑问道:“算账呢?” 苏晴在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没有抬头,她最讨厌在做事情的时候受到打扰,可越想越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最终不得不暂时放下手中活计,抬头望向陆沉。 “陆大哥。”看到陆沉的第一眼,她微微一怔,脸色有些惊喜,不过稍纵即逝,并没有持续太久,便又恢复到一如既往地淡然。 但很明显,她是在掩饰心中的惊喜。 当然,她并非刻意为之,而是习惯使然。 父母早亡,与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看遍人间冷暖,致使她渐渐不喜欢将情绪很直白的表达出来,以此来故作坚强。 从柜台里走出来,引陆沉到僻静角落,一同落座后,苏晴才开口问道:“陆大哥你何时回来的?” “昨夜。”陆沉笑道:“今日便忍不住过来看看了,没想到啊,离京的这段时日,苏姑娘你竟然将千香阁经营的如此昌隆兴盛,你送银子的事孙伯都对我说了,区区几个月,便有几万两红利,说实话,当时可真是将我吓了一跳。” 苏晴道:“这全都要得益于陆大哥您的筹谋规划,还有香水本身的超凡品质,否则苏晴也是独木难支。原本苏晴还对陆大哥您的营销理念心存疑虑,没想到竟果真奏效,如果按照苏晴的想法来经营,千香阁恐怕到不了如今这般地步。” 这丫头还挺谦虚,陆沉一笑,说道:“你绝对是功不可没,就不要再自谦了,再好的经营理念,也需人来施行,如果不是你精明强干,千香阁哪有今时今日的辉煌。” 苏晴没有再在谁功劳大这件事情上争执下去,转而将千香阁如今的盈利情况,以及开展的产业,还有占据市场多少份额等事,全都无一遗漏,对陆沉一一说来。 陆沉越听越是心惊,早就想到千香阁如今盈利甚丰,必定是生意兴隆,可着实没有想到,短短数月,摊子竟已铺的如此之大! 如今的千香阁,光是分店就已开了三家,在城外还买了上百亩良田,专门用于种植香水原料,作坊也增加到了三个。 这些都不算什么,千香阁靠香水起家,但苏晴却并没有执着于仅单一的经营香水,已然同脂粉局签订契约,任何脂粉局研制推出的新品,必须优先供应千香阁。 苏晴并不满足只有香水在高端市场一枝独秀,在低端市场,她也想分一杯羹! 现在千香阁在乾雍城的脂粉市场可谓是全面开花,这匹突然窜出来的黑马,在这极短的时间之内更是将高端市场牢牢占据,后行者哪怕想要奋起追赶,恐怕也很难挑战千香阁的已经立足极稳的地位。 陆沉早就笃定只要按照他的想法,千香阁一定能日进斗金,只是没想到这一切居然会来的如此之快,不可否认,这都要得益于苏晴的精明强干,否则断然不会在短短数月间,便将千香阁经营到如此规模。 “我当真没有看错人。”陆沉微微一笑道:“当初就看出以你的能力,只是缺少一个契机,一旦契机出现,定能将千香阁经营的有声有色,如今一看,果不其然,选择同你合作,我着实是撞了大运。” 苏晴淡淡一笑,饶是她这般宠辱不惊心性淡漠的女子,对陆沉的话亦颇为受用。 陆沉紧跟着说道:“既然如今千香阁的品牌已经借着香水深入人心,打出了效应,那么接下来就该进行第二阶段了。” 苏晴奇道:“何谓第二阶段?” 第二百七十五章 第二阶段 陆沉的嘴里总是能蹦出些新鲜词,苏晴时常都是一知半解,但她素来不耻下问,有何不懂的,必定会让陆沉解释个明白。 而陆沉亦从来不吝啬口舌,当即说道:“打响香水的知名度,以此提升千香阁的品牌效应,吞噬行业过半利润,是为第一阶段,而第二阶段,便是在此基础上继续延伸,形成更大的产业链。” 苏晴聪明之极,立时便明白了陆沉的意思,说道:“陆大哥是想涉足别的行业?” 陆沉点头道:“香水是奢侈品,并不适用于所有人,而价格相对亲民的胭脂水粉,亦有很大的局限性,受众只有女人,而且我看咱们千香阁此时柜台上摆放的这些新品,最便宜的恐怕也得个几两银子,对于底层的老百姓来说,根本消费不起。” 苏晴皱眉道:“按照陆大哥您当初的规划,凭借香水,千香阁已经在高端市场牢牢站稳脚跟,现在整个京都的贵妇名媛,都以拥有咱们千香阁的香水为荣,而在低端市场,凭着与脂粉局签订契约,新品源源不断,千香阁亦是有一席之地,只要将脂粉生意经营好,千香阁势必财源广进,何以还要插手别的行业?” 陆沉笑了一笑,这丫头精明强干是不假,但因太执着千香阁昌隆兴盛之故,以至于目光短浅,欠缺冒险精神,不敢尝试新鲜事物。 往往到了这个时候,陆沉都得循循善诱,向苏晴耐心解释,打消其心中疑虑,此时亦然,默然稍许整理一番措辞,便道:“千香阁的东西价格大都昂贵,香水更是如你所说,因刻意控制出货的缘故,在市面上已经炒到了八十两一瓶,而脂粉局供应的胭脂水粉,亦是价格不低,这就将绝大部分人都拒之门外。千香阁的客户,不该只有那些中层和上层显贵,底层百姓也要纳入千香阁服务客户的名单。要知道,乾雍城有人口四十万,底层百姓要占据一多半,将他们拒之门外,千香阁岂不是要损失无数钱财。” 苏晴听懂了,用异样的眼神看向陆沉,像是有些意外,意外陆沉居然连底层百姓兜里那点银子都不放过。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苏晴也断然不会因此而怀疑陆沉的人品,只要千香阁的东西足够好,挣底层百姓的银子也是挣得心安理得,又不是强买强卖,难道底层百姓就不需要花销,不需要买东西吗? 原本还对这件事心存疑虑,此时听陆沉细细说来,苏晴也觉得将目光放在体积庞大的底层百姓身上,委实是不小的商机。 底层百姓是穷,兜里没几个银子,往往花一文钱都得精打细算,但可不要小看这一文钱,一个确实无足轻重,但无数个呢? 如果全乾雍城的底层百姓,都愿意将手里的铜板花在千香阁,到时利润只怕比香水还要巨大! 可…… 苏晴虽然认同陆沉将客户范围扩展到底层百姓的身上,但实在是不明白为何要涉足其它行业,这其中难道有何必然的联系? “按照陆大哥您所说的,我们完全可以自行生产价格低廉的胭脂水粉,只要保证品质上佳,一定能吸引底层百姓购买,何以非得涉足其它行业?” 她疑惑问道。 “千香阁决计不能有价格低廉的胭脂水粉出现。”陆沉正色道:“在胭脂水粉这一块,千香阁主打的就是价格昂贵,物以稀为贵,如若再推出低廉的胭脂水粉,岂非自砸招牌。” 苏晴闻言一震,随即醒悟,竟是忘了这一层。 陆沉接着说道:“况且胭脂水粉这种东西,即便底层百姓买得起,恐怕也很少会愿意从兜里掏出银子来购买,对于他们来说,这种东西根本没什么大用处,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穿在身上御寒,本来就生活寒酸窘迫,有这闲钱还不如买几斤米面。” 苏晴沉吟道:“确是如此,只是,千香阁接下来需要涉足何种行业,方能与底层百姓衔接上呢?” 陆沉道:“当然是开百货店。” 苏晴奇道:“百货店?” 陆沉点头道:“不错,百货店就是将寻常老百姓日常所需要的东西全都汇聚到一起,放在货架上供人挑选,而这些东西必须要物美价廉,让底层百姓能够消费得起,即便是家庭殷实的,亦有所需。” 苏晴目光一亮道:“好主意。” 陆沉笑道:“通常京都老百姓想要买什么东西,都要专门跑到卖专类商品的店铺去,如果想要多买几样,兴许还得来回折腾,不过只要百货店一经诞生,百姓们直接找周边的百货店购买就成,如此既省却了麻烦,买到了想要买的商品,还有其它琳琅满目的选择。轻松便捷,莫说是底层百姓了,整个京都的人怕是都得趋之若鹜,心甘情愿的将银子送到百货店。” 苏晴的生意头脑比陆沉只强不差,只不过是因为时代的局限,才显得跟不上陆沉的脑回路,不过只需陆沉稍作解释,她立时便能想明白其中关键,轻点螓首道:“至于货源,我们可以选择与其它商家合作,长期订购其经营商品,如此我们能赚到钱,同行也能盆满钵满,也就不会挡了谁的财路,对咱们暗地里使绊子了。” 陆沉闻言眉头一皱,沉声道:“有人对千香阁使阴招了?” 苏晴平静道:“树大招风,触动了同行的利益,他们岂能不有所动作,只不过终究是小人伎俩,哪怕他们再绞尽脑汁行使阴谋诡计,千香阁最终还是挺过来了。” 虽然苏晴没有明说,但陆沉岂能猜想不出,过程必定是惊心动魄! 千香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便争得过半的脂粉市场份额,那些被触动利益之人岂能不使尽浑身解数,意欲在千香阁未成气候前,便给扼杀于摇篮之中? 还好那些人的阴谋诡计没有得逞,这期间自然是多亏了苏晴一一化解,千香阁方能有今日之兴盛,陆沉欣慰不已,同时冷冷说道:“前段时间我人不在京都,有些事无法替你分担,如今我既已回来,谁若是再敢对千香阁使阴招,都由我来解决!他娘的,连老子投资的产业都敢动,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中枢人物到齐 苏晴还是头一次听陆沉爆粗口,不过也不知怎的,竟是觉得煞是动听,不由噗嗤一笑,冰雪消融,美艳不可方物。 这突然间的寒梅绽放,直要夺去举世光华,饶是陆沉连花青虞那等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都见过了,此刻亦是不由微微愣神。 被陆沉直勾勾的看着,苏晴不禁俏微微红,略含嗔怒道:“关于百货店的事,陆大哥您还有什么想法吗?” 陆沉陡然醒悟,察觉到这般犹如痴呆似的盯着人姑娘家,有些过于冒犯了,当即将目光收敛,装作没听出苏晴话语中的嗔怒之意,摇头说道:“大体就是走便捷惠民、薄利多销的路线,至于如何实施开展,我就不插手了,你自己来决定。” 他明显又是想做甩手掌柜,图个轻松自在,偏偏还非得装出一副舍得放权的模样,苏晴摇头抿嘴一笑,也懒得计较。 瞧苏晴似已看穿一切,陆沉老脸却是不红不白,说道:“总而言之,千香阁的第二阶段就是着重开展经营百货店,前期纵使是赔点银子也没什么,主要是将百货店的名声打响,让老百姓认可。最开始可以先开个三五家,位置在闹市就行,等得盈利后,就可拓展分店,直到乾雍城的大街小巷,遍地都是咱们千香阁开的百货店。” 虽然已然准备将摊子铺开、多点开花,但陆沉觉得所有的生意暂时还不必向乾雍城之外的地方扩张,所谓过犹不及,待资本、名声都积累到一定程度,再将生意做到大齐的每个角落,乃至列国也为时不晚。 所以他只是说将百货店开遍乾雍城的大街小巷,事实上按照他的设想,千香阁百货店将来定要遍及全世界! 不过他虽没说,这一点苏晴却是想到了,点头道:“以千香阁如今的规模,未来绝不能仅在京都这一隅之地小打小闹,当走向全天下,这阵子我已经与洛洲等地的商贾洽谈过合作事宜,相信用不了多久,香水就能打着千香阁的牌子,走进洛洲等地的市场。” 这丫头动作挺快啊,陆沉有些意外,不过更多的是放心,笑道:“你做事,我放心,放心大胆的干,有什么过不去的槛,我再给你出谋划策。” 见他起身,苏晴一楞道:“陆大哥您这是急着要走吗?” 陆沉叹道:“刚回京都,府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况且可能用不了多久,宫里就会来人了。” 苏晴一惊,“宫里来人?” …… 诚不如陆沉所料,宫里确实要找他,而且已经到了。 这回来传谕的品级就没那么高了,不过是个小太监,勉强在宫里算是个主事。 陆沉刚回府,便被孙寿急忙引到客厅,去面见传旨太监。 宫里走出来的,不管职务为何,品级高低,明明是连命根子都没了的人,却是个个横的跟什么似的,这个小太监也不例外,背着手在客厅踱来踱去,见陆沉终于出现,面露不满之色,淡然道:“陆参军可真是贵人事忙啊,让咱家好等。” 都是钱谨那个老阉人手底下的猴孙,陆沉只作见怪不怪,拱手呵呵笑道:“在外面有事耽搁了片刻,让公公久等了。” 那小太监翻了个白眼,一摆手道:“接口谕吧。” 陆沉躬身道:“草民接旨。” 小太监道:“传陆沉即刻进宫,钦此。” 这只言片语,也就是随口一说的事儿,还非得陆沉躬身聆听,明摆着是故意为难。 不过陆沉也懒得和这小太监一般见识,当即随小太监出府,乘马车前往宫里。 到了宫中御书房,只见此间除了文帝,老岳父也赫然在,另外还有几位官僚。 其中一位须发皆白但精神矍利的老者,身着超品官袍,正是当今儒家掌门人、大齐内阁首辅杨文昭。 而其他几位,也都是内阁阁老,儒家门人,执掌六部! 刘雍也在! 可以说大齐的中枢人物尽都到齐了。 陆沉快步走上前去,躬身拱手道:“草民陆沉,拜见陛下!” 文帝摆手道:“ 平身吧。” 陆沉随即直起身。 文帝面含赞许之色,说道:“陆沉,此次你随军出征立下的诸般功绩,朕业已都听叶国公说了,士别三日,委实当刮目相看,没想到你不仅突然变得文采绝世,武功亦是非凡!奇袭深入荒原,生擒突厥可汗,实乃我大齐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而且此举使得东境提前结束,我军如摧枯拉朽将突厥打的丢盔弃甲,恐怕十年内休想恢复元气……陆沉,单说你这份功劳,朕都不知道该如何赏你了。” 陆沉早就猜出被召进宫就是来论功行赏的,毕竟功绩在那摆着呢,当初黄口白牙献上平蛮之策,都能获赏御笔亲书,还有一座前国公府邸,眼下从军立下如此滔天功劳,这位皇帝陛下岂会视而不见? 可如此功劳,陆沉寻思皇帝的赏赐断然不会只是金银田产那等俗物,只怕得是官爵,唯恐文帝率先开口,到时拒绝可就难了,他连忙拱手道:“草民不敢贪天之功,东境之战,全赖国公爷指挥有方,运筹帷幄,还有我大齐将士齐心协力,众志成城,悍不畏死,皆心怀驱除鞑虏还我河山之必胜决心,方能提前结束。生擒突厥可汗,亦是多亏同行将士,绝非草民一人之功。陛下若是要赏,还请抚恤那些阵亡将士,草民能活着回来,就已是最大的赏赐!” 这番话更是让文帝对他刮目相看,频频颔首道:“陆沉啊,有时连朕都搞不清,现在的你,还是你么,如此莫大功劳,你竟不居功,反而推脱到他人身上,更心怀阵亡将士,好,朕就答应你,无论此次东境之战阵亡者是否有军职在身,朝廷都一视同仁,重金抚恤,以慰亡者,以安民心!” 皇帝一开口,从无小事,不过底下可就难办了。 户部尚书名义上是云楼肩领,实际上户部却是一直由侍郎刘雍主事,此刻刘雍亦在殿中,一听文帝金口一开,便要连没军职的兵士都要抚恤,当即面色一变,忙道:“陛下,抚恤无可厚非,但是否还需从长计议,这场仗打下来,耗费无数钱粮,眼下还有各路大军驻扎在诸蛮族门口,筹措粮草之事臣就已忙的焦头烂额,现如今户部着实是很难立刻拨出抚恤的银子啊!” 第二百七十七章 香饽饽 刘雍可是北齐的钱袋子,皇帝的金算盘,朝廷有多少银两他最是一清二楚,而且依陆沉对刘雍的了解,他绝对不是那种视底层如蝼蚁而不愿给阵亡将士发放抚恤的人,他既然在这个时候哭穷,户部恐怕是真没银子了。 文帝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未曾想这一场仗打下来,国库竟已然空虚,连抚恤阵亡将士这点银子都拨不出来,但金口玉言,又不能反悔,沉吟片刻,说道:“那就延后再办,一旦财政缓和过来,立刻对阵亡将士进行抚恤。” 刘雍要的就是这句话,拱手道:“微臣领命。” 文帝默然片刻,总觉得户部竟然没银子,这件事委实匪夷所思,皱眉问道:“据朕所知,今年朝廷各项税收共计得有一千多万两,怎的打场仗,你刘雍便囊中羞涩,连点抚恤的银子都掏不出来了?” 这位陛下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刘雍苦笑一声,耐心解释道:“陛下啊,您说的都没错,可这一整年,赈灾,治水,修路,修庆宇宫,修皇陵……哪一个不得花钱,臣已经是精打细算一文钱都掰成两半来花了,不然东境之战还没打完,国库就得亏空,更别说眼下再去筹措各路大军所需的粮草了。” 文帝对银钱并无多少概念,此时听刘雍这么一解释,才知他也着实不易,叹道:“既然财政如此紧张,庆宇宫就先不修了,还有皇陵,朕一时三刻还死不了,不必如此着急,将这两项的银钱挪用出来,给阵亡将士发放抚恤。” 此话一出,众臣随即一齐躬身拱手道:“陛下圣明。” 文帝看向陆沉,问道:“如此你可满意否?” 这话问的,可是给陆沉问住了。 至高无上的北齐之主,询问一介草民是否满意,该让这介草民如何回答? 陆沉大脑飞速运转,思量这到底是不是文帝的文字陷阱,可惜徒劳无功,唯恐文帝等得不耐烦,赶紧拱手说道:“陛下圣仁之心!” 文帝面无颜色,也不知对陆沉这敷衍的回答作何感想,不过并没有再在这件事上继续下去,转而说道:“朕赏罚分明,你既立下大功,朕就不得不赏你。” 说着似是故意一顿。 陆沉顿时紧张起来。 说来说去,还是要赏。 老子不要这个功劳还不成? 生怕文帝脱口而出赏自己个什么官,陆沉抢先一步说道:“陛下既然非要赏草民,不如就赏些财物吧。” 岂料文帝一瞪眼睛,竟是不悦道:“你可真是趁火打劫,明明知道户部财政吃紧,竟还想要财物?” 陆沉一凛,着急之下,竟是将这茬给忘了。 文帝显然也还未想好究竟该赏陆沉些什么,问向杨文昭与叶寰道:“杨阁老,叶国公,你们二位觉得,该如何封赏陆沉?” 叶寰拱手道:“老臣觉得,陆沉军功赫赫,若是要赏,就该赐其军职,令其统兵做将,以其武功,未来必成良将!” 文帝寻思片刻,刚要颔首,却听杨文昭忽然道:“非也,据老夫所知,陆沉不仅武功卓著,文采亦是斐然,其文章花团锦簇,诗词亦是包罗万象,最重要的是胸有韬略,平蛮之策,老夫初听时尚还心存疑虑,但后来经过仔细推敲,只觉高明无比,如此文韬武略之人,便该位列中枢,精于政事,否则岂不是浪费了人才。” 这位儒家掌门、内阁首辅,说话素来重于泰山,有时发表的某些意见,连文帝都执拗不过,最终只能无奈顺从。 可叶寰也非等闲,大齐朝堂,能够和杨文昭针锋相对不落下风的,也就是这位资历深厚威望俨然的老国公了。 听得杨文昭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想要拉拢陆沉入六部做个文臣,叶寰哈哈一笑,说道:“以陆沉的资质,只需好生打磨,未来必成良将,为大齐开疆拓土,最不济亦能护卫河山,怎的就算浪费人才?杨阁老,难道在你看来,唯有做一文官,才是物尽其用吗?” 杨文昭淡然道:“文官亦能领兵打仗,我大齐军界后起之秀战神项吕,不就是投笔从戎?老夫意欲让陆沉位列中枢,只是觉得以他的才华,理应图谋政事,何时若需他平境内,御外虏,甚至开疆拓土,难道大齐竟有规定说不许文官领兵打仗吗。” 叶寰辩论不过,猛然一拂袖道:“强词夺理!” 眼瞅着这两位当今大齐可谓最权势滔天的人物,竟是为了自己的归属而针锋相对,陆沉委实有些受宠若惊,自己竟是成了香饽饽了? 不过除了惊,他实在没有多余的情绪,没有因竟成了香饽饽而沾沾自喜,因为无论是武将,还是文官,他都不想做! 正寻思着该如何拒绝做官,却见叶寰突然向文帝抱拳说道:“陛下,老臣以为,该赏赐陆沉军职才是,陆家世代武将,为国南征北战,乃至于受封一品武侯!陆沉身为陆氏子孙,自当继承先祖之志,统领千军,为陛下分忧解难,为大齐御虏开疆!” 杨文昭摇头道:“老国公将文武看的未免也太重了,陆沉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是为陛下分忧解难,为万民图谋福祉,将他放在适合他的位置上,才会不让他的才华埋没。” 几位阁老俱是微微点头。 刘雍最开始是因为陆沉诗词绝世,才对其改观且引为知己的,所以自然而然也认为陆沉该做文官合适,当即拱手对文帝道:“陛下,臣觉得杨阁老所言极是。” 内阁实乃杨文昭一家独大,几位阁老不是儒家门人便是其弟子,掌门老师都表达意见了,希望陆沉能进入中枢做个文官,除了刘雍,几位阁老虽然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还能同杨文昭唱反调不成? “臣附议!” 几位阁老同时拱手道。 叶寰剑眉深皱,显然有些独木难支。 文帝忽而一笑道:“你们争得面红耳赤,却还未问过陆沉的想法呢。” 第二百七十八章 受封鸿胪寺少卿 原以为这些大人物唾沫横飞唇枪舌战,压根就没有自己插嘴的份,没想到文帝竟然还知道询问自己的意见,既然如此,那自己可就不客气了。 陆沉随即一拱手道:“回秉陛下,草民以往不知深浅,与逆王交往过密,以至于爵位被夺,但却从未因此而心生怨怼。如此重罪,陛下本该将草民枭首示众,但只夺爵了事,天恩浩荡,草民不胜感激之下,亦自醒罪孽深重,实不配做陛下臣子,不配在朝堂为官。草民甘愿终生只做一介布衣,谨守规矩,黯然悔过!” 他这话一出,叶寰顿时面色微变。 大齐谁人不知,逆王李玄极就是文帝的逆鳞,可眼下陆沉竟敢重翻旧账,分明就是想引起文帝的厌恶,从而达到拒绝做官的目的! 老国公何等人也,岂能看不穿陆沉那点小心思,可陆沉已然将话说出口,他也只能干着急。 满殿在陆沉这话一出的同时,貌似赫然变得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刘雍和陆沉交情甚笃,听他连这等旧账都敢翻,既是不可思议,亦不禁为陆沉而担心。 侍郎大人实在想不明白,平素聪明之极的陆沉,怎的竟如此口无遮拦,有些事是想说就能说的? 陆沉搬出这桩旧事,就是不想做官,眼见文帝面色骤然变得一沉,不由暗暗心喜。 殿中寂静很长一段时间,叶寰、刘雍担心不已,而作为当事人的陆沉,反倒安然若素。 文帝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道:“朕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你曾经做过错事,但却也为此付出代价,以往种种,已然一笔勾销,如今立下奇功,又有经国纬政之才、驰骋沙场之能,更该为国效力才是。” 陆沉内心顿时凉了半截,不管文帝是故作胸襟伟岸也好,还是真的不计前嫌也罢,其金口玉言,一锤定音,看来做官是板上钉钉,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了。 众臣见文帝似乎疏不在意前尘往事,同时拱手道:“陛下圣明。” 文帝淡然道:“依朕看来,文官也好,武将也罢,都是为国效力,陆沉既然文武兼具,封赏其职位便不该拘泥于文臣武将之分,理应物尽其用。” 杨文昭拱手道:“陛下此言,想必是心中已有计较。” “我齐此次东境之战大获全胜,如果不是意欲趁势推行同化之策,根本不会给突厥和谈的机会,而同化策略,正是陆沉所献。”文帝缓缓说道:“据驿站通信来报,突厥使者不日就要抵达京都,届时我齐势必要趁此将同化策略推行下去,此计策既是陆沉提出,便由他执行到底吧。” 叶寰一愣道:“陛下的意思是……” 文帝目光尖锐的看向陆沉,说道:“陆沉,朕封你为鸿胪寺少卿,主理此次突厥前来和谈一事,以及推行同化之策,这个差事如果办好,到时朕还有重赏!” 鸿胪寺少卿,从四品,换做陆沉前世,便等同于外交部副部长。 大齐文官品级升迁极难,比武官还要讲究论资排辈,而且还得拜准山头,有人愿意提携,否则就算头发都熬白了,也甭想踏入五品之列。 而从一介草民,一跃成为四品,实可谓一步登天。 况且鸿胪寺是什么地方? 齐国外交部! 少卿便是外交部的二把手,仅在寺卿之下! 这个从四品可是权利在握,而非有品而无权的虚职。 大齐的诸般衙门,三省六部,都察院,通政使司,大理寺……各司其职,皆有实权。 可鸿胪寺的地位却是无可替代,一直被当权者所倚重,以至于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破了脑袋也想要往里挤,因为只要做了鸿胪寺的官,非但地位水涨船高不说,升迁还会照比在别处更快! 盖因当今列国鼎立,外交尤为重要,而鸿胪寺则扮演着大齐接待、出使列国以及诸蛮的角色,此等重要衙门,岂能不被当权者所倚重? 若是换了别人,一跃成为鸿胪寺少卿,怕是兴奋的心脏病都容易发作,可陆沉却是叫苦不迭。 献上同化计策,结果还得亲自执行,这哪里是立功受赏来的,分明就是自讨苦吃! 可文帝金口玉言,恐怕断难更改,陆沉哪怕百般不愿,却也不敢拂逆其意,只能无奈拱手道:“谢陛下隆恩。” 见文帝居然封赏陆沉做劳什子鸿胪寺少卿,叶寰有些不悦。 按照老国公的意愿,以陆沉今时今日的武功谋略,就该在军中大放异彩,挽回陆家即将就要消失殆尽的威望,可谁曾想到底还是事与愿违。 鸿胪寺少卿,这不是埋没人才么! 老国公颇有微词。 而杨阁老却是不由微微一笑,说道:“陛下圣明,陆大人既能想出同化这等计策来,可见其心思细腻,绵里藏针,同那些蛮人打交道,必定会占尽上风,不负陛下所望。” 这位内阁首辅,对陆沉的称呼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加上“大人”二字了。 陆沉不想做什么大人,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做一个小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大齐的天,非得让他做官不可。 事已至此…… 唉。 陆沉默默一叹,那就做吧。 见他似乎有些不太情愿,文帝绷着脸道:“你不想领这差事?” 陆沉忙道:“臣只怕不能办好陛下您交代的差事,有负陛下期望!” 文帝说道:“朕信得过你,你放心去办。突厥使者即将抵京,明日你便走马上任,到鸿胪寺报到,不许耽搁。” 陆沉躬身拱手道:“微臣遵命。” 看着陆沉受到文帝的重用,如今虽爵位不在,但比以往身为侯爷却在朝廷做个无关痛痒的河道监管却是要强多了,叶寰虽然希望陆沉成为武官,但还是不禁老怀欣慰。 文帝道:“接下来的事,你自与内阁商议,遇事不决,便向你的上官、鸿胪寺卿陈衡取经,陈衡经验丰富,兴许能为你指点迷津。” 陆沉拱手道:“臣必定尽心竭力!” 第二百七十九章 点评 百般不愿,到底还是成了朝廷命官,而且还是负责外交的鸿胪寺少卿,接下来便要花费心思应对与突厥的和谈,以及推行同化策略一事,陆沉想想都觉头大。 走出御书房,正寻思着鸿胪寺这地方有何油水可捞,却听身后有人忽然笑道:“陆大人否极泰来,再度成朝廷肱骨,不知作何感想?” 陆沉一愣,回头看去,只见竟是杨文昭跟了上来。 这位内阁首辅,方才在文帝面前极力想要自己进入中枢做个文官,甚至放出日后自己能够入阁之言,此时又刻意上来搭话…… 莫非是想要拉拢老子? 陆沉不禁疑惑。 在定远侯老兄的记忆之中,陆沉找不到曾与这位阁老有何瓜葛的信息,既然是没有任何关系,杨文昭此举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以至于陆沉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怕是有拉拢的意思在里面。 否则无缘无故,堂堂内阁首辅,为何会如此看重自己这么一个小人物是做文官,还是做武官? “陛下既然将同化策略暂时定为必须施行的国策,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下官被受此差事,也是心怀忐忑如履薄冰啊。”搞不清楚杨文昭究竟是何用意,陆沉也懒得去猜,一叹道:“首辅大人您问下官作何感想,不瞒大人,下官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可别将这差事给办砸了。” 杨文昭哈哈大笑道:“陆大人单枪匹马闯突厥王庭都不怕,难道还怕同那些战败的蛮子唇枪舌剑吗?” 陆沉当然不怕,只是同这位首辅大人胡扯而已。 瞧陆沉笑而不语,杨文昭也默然下来。 并肩同行许久,杨文昭忽然说道:“有一件事,老夫着实好奇,如果陆大人不介意的话,能否为老夫答疑解惑。” 陆沉笑道:“首辅大人有何疑惑尽管问。” 杨文昭道:“我大齐五公十二侯,陆大人曾经也是位列其中,奈何因逆王一案,而被陛下夺去爵位,整个朝堂的人都以为陆大人被夺爵后,必定会落魄不堪,岂料你转瞬便在诚王爷举办的诗会上吟诵佳作无数,诗仙之名就此崭露头角,紧跟着你又受刘雍的邀请参加舌儒学宴,一首‘登高’亘绝古今,成为绝唱,彻底奠定诗仙之名……” 这位内阁首辅说着似是故意一顿,向陆沉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才继续说道:“曾经满京都人眼中不学无术声色犬马的风流侯爷,竟是突然变得满腹经纶,且武功非凡,连号称铜墙铁壁的突厥王庭都能来去自如,陆大人的变化,委实令人匪夷所思,以至于老夫不禁怀疑,陆大人以往可是在刻意隐藏,否则实在是难以解释,一个人何以会突然变化到如此地步。” 又是老调重弹,针对前后判若两人这件事,陆沉委实都快解释的不耐烦了。 可没法子,如今的他太耀眼了,就像是夜空中最闪亮的那颗星,连内阁首辅的目光都被吸引,忍不住前来相问。 若是换做旁人,陆沉业已懒得解释,可这位首辅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当即笑道:“也无怪首辅大人有此怀疑……”随后将当初敷衍文帝而编的谎话,对这位内阁首辅又原样复述了一遍。 杨文昭听后略有动容道:“竟有如此奇事?” 陆沉道:“事实确是如此,有时连下官闲暇之余回想起来,也觉不可思议。” 杨文昭微微颔首,也不知信没信陆沉的鬼话,说道:“往事如烟,不提也罢,陆大人既有如此蜕变,也是造化使然,亦是我大齐幸事。” 陆沉宠辱不惊道:“首辅大人言重了。” 杨文昭手抚长须,似是有意,亦似随口问道:“陆大人觉得儒家如何?” 陆沉一怔,实在是琢磨不清这位首辅大人的用意,思虑半晌,才缓缓说道:“当今虽说百家思想齐放,但能叫出名字来的,也就是儒、墨、法、道、农、名、医、纵横、阴阳等诸家而已,道家超然物外、医家济世救人暂且不论,墨家崇尚兼爱非公,实则只是白日做梦,不切实际……” 只是想问陆沉对儒家是何看法,没想到陆沉竟是对诸子百家点评上了,杨文昭饶有兴致,静静聆听。 陆沉侃侃而谈道:“法家推崇法治,但却违背人道,暴戾严苛,将百姓视为战争工具,整个国家都沦为战争机器,一切都为战争而服务!遵循法家制度施行,纵使能使国家一时强盛,但终难长久,外强中干,治下百姓,早晚会揭竿而起!推翻暴政!” “名家夸夸其谈,比墨家更加不切实际,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搬弄是非,妄言政事,最是令人不耻!” “而纵横家虽富盛名,所谓‘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究其本质,不过是以推动战争来实现自我价值,合纵连横,哈,当今天下烽火不休,纵横家可谓功不可没!” “至于阴阳家,曾经确有精通阴阳数术之高人,但眼下,哼,不过都是一群装神弄鬼之徒!” …… 还以为他有何高论,结果没曾想竟是将百家数落个遍,言语偏激,着实有失偏颇,连身为儒家掌门的杨文昭都有些听不下去了,笑着摆手道:“好了好了,陆大人只说觉得儒家如何就好,不必谈论别家。” “儒家啊……”陆沉沉吟一声。 不知怎的,杨文昭的心竟是随着这声沉吟而提了起来。 陆沉将百家都数落个遍,难道还能唯独放过儒家不成? 杨文昭问陆沉儒家如何,可不是想听他数落的。 如若陆沉当真数落儒家,届时这张老脸该往哪搁? 杨阁老不由提心吊胆,不过他着实是多虑了。 陆沉数落诸子百家,那是因为面对的是儒家掌门,而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抬高儒家而已。 简而言之,就是拍杨文昭的马屁。 瞧这位首辅大人似乎有些紧张,陆沉一笑,随即说道:“儒家,不用下官来说,这大齐盛世,已经说明一切。” 第二百八十章 招揽 杨文昭松了口气,沉默半晌,忽而一笑道:“没想到诸子百家都不入陆大人的法眼,却唯独对儒家还算推崇,老夫忝为儒家掌门,着实老怀欣慰。” 陆沉肃然起敬道:“儒家治下,河清海晏,万民安康,大齐能有今时今日之繁华盛世,除了陛下英明神武之外,全赖首辅大人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杨文昭被拍的老脸红扑扑的,饶是到他这般身份地位,城府必然深沉,被陆沉一通厚颜无耻的猛拍,亦不禁颇为受用,呵呵一笑,再次暗含深意的瞥了陆沉一眼,问道:“陆大人可愿入儒家,拜老夫为师?” 陆沉闻言一怔。 入儒家? 拜这位首辅大人为老师? 这恐怕就是杨文昭过于热络亲密的真正原因吧。 原来是真的想要拉拢自己! 先前在御前极力想要文帝任命自己做文官,并说出自己未来或能入阁之言,便是投石问路,率先抛出的橄榄枝! 好家伙,陆沉有些惊愕,没想到自己竟当真成香饽饽了,连堂堂内阁首辅都来上赶着招揽。 当今大齐朝堂可全都是这位首辅大人说的算,如若入其门下,以后即使尸位素餐,再无功绩,也必定能平步青云,未来兴许真能入阁也说不定。 而且别忘记,杨文昭除却是内阁首辅之外,还是儒家掌门,做他的学生,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备受推崇,在天下文人中地位俨然,就算是年纪一大把的老夫子,也得恭敬的尊称“先生”。 简而言之,做杨文昭的学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简直就是天下人梦寐以求趋之若鹜之事。 可陆沉偏偏同他人两样,如果儒家不从政,或者说没有在大齐朝堂达到一手遮天的地步,面对杨文昭的招揽,他兴许还会考虑考虑。 可惜儒家如今的锋芒太盛了,这位首辅大人甚至直接插手干预立储之事,别看现在君臣一心,跟真的似的,没准文帝怕是早就对现状不满了,只是基于某种原因,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臣权并驾于君权,乃至压过君权,必起祸事! 别看儒家如今在大齐朝堂根深蒂固,如日中天,但盛极必衰,陆沉可不信文帝一代雄主,会当真那般大度,坐视臣权凌驾于君权之上而无动于衷。 未雨绸缪,目光长远,方能趋吉避凶。 所以陆沉委实不想同儒家搅和在一起,况且他本就没想过平步青云,做杨文昭学生的诱惑,也就自然没有多诱惑了。 他沉吟良久,叹道:“承蒙首辅大人垂青,下官不胜惶恐,亦自知才疏学浅,声名狼藉,做首辅大人您的学生,只怕脏了您的名声,辱没了整个儒家。” 这话听在别人的耳朵里,或许会认为陆沉是真的不胜惶恐,可杨文昭何许人也,岂能听不出陆沉这分明就是在委婉的拒绝? 首辅大人默然片刻,随即一笑道:“也罢,既然陆大人过分自谦,不欲入老夫门下,老夫也不强人所难。老夫与陆大人虽无师生之缘,但同朝为官,陆大人年轻有为,以后有何难处,尽管向老夫张口。” 陆沉连忙道:“还得首辅大人多多提携。” 目送杨文昭换道而行,陆沉摸了摸下巴,这位内阁首辅对自己招揽不成,可别对自己怀恨在心才是。 不过料想应该不会,堂堂首辅大人,岂会同自己这么一个小人物见识。 走出皇城,回到府邸,对鸢鸢说了此次进宫受封鸿胪寺少卿一事,小妮子不由一惊道:“相公您做官了!” 陆沉苦笑道:“实在是闲不下来啊,刚回来京都,扭头又要与那些蛮族打交道。” 鸢鸢连忙为陆沉捏脸捶背,柔声道:相公辛苦了。” 陆沉舒服的摇头晃脑,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对了,我带回来十几个箱子,你待会儿便去找账房先生,到钱库将箱子里面的东西都清点一番,列出名目。” 鸢鸢点头,说道:“我这就去。”转身出了门。 百无聊赖,想要躺在床上睡一会儿,却是只觉精神抖擞,一丝困意也无,陆沉只能坐在床边,展纸研磨,以撰写稿子来打发时间。 其实以他如今的身家,已无须再费心费力去赚书香斋的那点稿费,但他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既然写了,那就写到结局,钱不钱的不重要,半路太监,岂不是对读者的不负责任? 刚刚写完一回,将墨迹吹干,放到一边,他又抽过来一张白纸,打算继续写下去。 但在这时,鸢鸢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卷册子,直到入门,依然目不斜视,俏脸满是震惊之色。 陆沉笑问道:“都登记造册了?” 鸢鸢闻声这才将目光从册子上移开落在陆沉的身上,忙不迭的点点头,随即诧异道:“相公,那些箱子……都是哪来的?” 箱子的来路不正,本该讳莫如深,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对鸢鸢,陆沉并不打算隐瞒,轻松笑道:“在回京的路上,被一伙山贼劫道,顺手就都得砍了,权当为民除害,后来听说那贼首曾经也是威名赫赫,便将其老巢也给一并抄了,没想到竟收获颇丰。” 鸢鸢一阵惊愕,原来都是赃物…… 说起这件事,陆沉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贼首成霸天是苏晴的杀父母仇人,此贼为自己所杀,其项上人头亦被带回京都,眼下就埋在孙不三所居客房外的雪窝子里。 之前去千香阁,只忙着规划未来的经营发展去了,这茬却是忘了告诉苏晴那丫头。 瞧陆沉若有所思,鸢鸢问道:“相公你在想什么?” 陆沉回过神来,说道:“也是巧合,苏晴的父母就是被那贼首杀死的,我也算是替苏晴报了杀父母之仇。” 鸢鸢一惊,连忙问道:“苏姐姐知道吗?” 陆沉苦笑道:“头午去了千香阁一趟,只是当时竟给忘了。” 鸢鸢嗔怪的白了陆沉一眼,随即将他拽起身来往门外推,埋怨道:“相公您也太粗心了,这等重要的事也能忘,快去告诉苏姐姐,苏姐姐知道后一定会非常高兴。” 第二百八十一章 送人头 陆沉被推出闺房,不由苦笑,随即让下人备车,先到孙不三先前所居客房外的雪窝子里,将贼首成霸天的头颅给掏了出来,然后才出府坐马车前往千香阁。 为了预防头颅腐烂,在还未落雪前,孙不三便找来冰块同头颅密封在一起进行冷存,所以成霸天的首级保存还算完好。 不过陆沉却是毫无惧怕之意,也并不觉得有何令人作呕,在东境时,再恐怖、再恶心的画面他都曾亲身经历过,区区死人人头,实在是不足为道。 成霸天的头颅被棉布紧紧包裹,依稀能看出面部轮廓,无须打开,恐怕也能猜想出这是一颗人头! 唯恐苏晴害怕,路上陆沉特意去买了个盒子,将头颅装了进去。 到了千香阁,见陆沉捧着个盒子,去而复返,苏晴放下手中活计,迎了上来。 苏老头也在。 有苏晴这等精明强干的孙女,他也是落得轻松,正坐在角落,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头戴羊皮帽,身旁桌子上烫着一壶热酒,偶尔小酌,甚是惬意。 见陆沉进门,老头惬意不起来了,连忙起身,快步走到陆沉面前,哈腰笑道:“贵人您回来了,听晴儿说,上午您便来了一趟,小老儿当时不在,也不知晴儿有没有怠慢了贵人。” 在齐国,身份地位高于自己的,皆可称之为贵人。 而陆沉不管真实身份为何,但同千香阁到底是合作关系,地位平等,但苏老头还是没有改变对陆沉称呼的习惯。 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想改,因为唯有这样,才能表达对陆沉的尊敬。 旁人都以被称为贵人为荣,但陆沉却觉得这个称呼委实别扭,也曾对苏老头说过莫要拘泥,直呼名字就是,可苏老头不肯,陆沉也无可奈何。 见苏老头对自己一如既往地恭敬,甚至点头哈腰,陆沉无奈苦笑,摆手道:“都是自己人,哪里谈得上怠慢,老伯这番话,可是对陆沉疏远了。” 苏老头面色一变,唯恐陆沉误会,便要解释。 苏晴见状插口道:“陆大哥上午刚走,此刻又回来,是有何事吗?” 陆沉点点头,说道:“苏姑娘,苏老伯,咱们借一步说话。” 走到店铺后面的院子里,见这里空无一人,陆沉停下脚步。 见他神神秘秘,苏晴奇道:“到底是何事?” 陆沉说道:“当初苏姑娘你曾对我说,你的父母是被卧龙寨大当家成霸天所杀,对吗?” 不知道他为何无缘无趣问起这个,苏晴怔怔点头。 苏老头叹道:“那天杀的山贼,夺财也就罢了,还要人性命,可怜晴儿年纪轻轻便失去爹娘,同我这么一把老骨头相依为命,受尽冷眼,唉!” 苏晴眼圈微红,脸色却是如常,不见悲伤怒意,平淡道:“爷爷,不要再说了。” 陆沉何尝看不出这丫头是在故作坚强,当即将装有成霸天头颅的盒子放在石桌上,说道:“这盒子里面,就是成霸天的项上人头。” 苏晴闻言终于绷不住了,顿时花容失色。 苏老丈更是大吃一惊,骇然退后几步,望着那黑漆漆的盒子,颤声道:“成霸天的头,在这个盒子里面?” 陆沉点头,说道:“回京时,我遇到一群山贼拦路,那匪首自报家门,说是卧龙寨大当家成霸天,我当时觉得这名字耳熟,仔细一想,才想起苏姑娘曾说起过,杀死你父母的正是此人,于是便顺手将其头颅割下,带回京都,以慰你父母在天之灵。” 随着他话音落下,苏晴已是泪流满面。 她本也是天真烂漫,内心柔弱,可父母早亡,看透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才逐渐变得坚强。 可哪怕再是坚强,眼见杀父母仇人的头颅就在眼前,她岂能无动于衷? 泪水如决堤一般,她强忍着泣声,转过身,当头就要对陆沉拜倒。 陆沉眼疾手快,连忙将她扶住,不知所措道:“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苏晴咬唇,说道:“陆大哥替苏晴报了杀父母之仇,还特意将这恶贼的狗头带回来,苏晴无以为报。” 陆沉苦笑道:“举手之劳,你我是朋友,遇到你的仇人, 我顺手将其解决,这都是应当应分的,除非,你不拿我当朋友?” 苏晴这才罢休,抹去脸上泪水,深吸口气,说道:“陆大哥,恩情无以为报,苏晴想要将千香阁都给了你,以来回报万一。” 苏老头一愣,随即面露焦急之色,想要阻拦,却深知他这孙女的脾性,执拗固执,一旦决定何事,就算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劝也是无用,况且此刻还当着陆沉的面,只能默默叹气,在一旁干着急。 能拿千香阁九成的股份,陆沉已经很心满意足了,事实上要是早知道苏晴如此精明强干,当初陆沉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拿九成那么多,此刻听苏晴竟然要将千香阁双手奉送,陆沉连忙拒绝道:“说了举手之劳,如果你非要报答我,可就是着实见外了。” 生怕这丫头执拗,说完佯装不悦,沉声道:“看来苏姑娘根本没拿陆某当朋友。” 苏晴何等聪明,岂能看不出来陆沉是故意如此?知道陆沉是真的不图回报,只能将报恩的念头暂时压抑在心中,凄然笑道:“苏晴没有朋友,如果有的话,也就是陆大哥你。” 这话说的委实令人心疼,陆沉内心不由生出一股柔情,和声道:“这就对了,既然你还将陆某看作是朋友,就莫要想着报恩,忒也生分了。” 苏晴微微颔首,看向石桌上的盒子,眼中仿佛有股怒火在跳跃,声音却依旧冷淡道:“我想要将这狗贼的人头带到爹娘的坟墓前。” 陆沉点头道:“应该的,我陪你去。” 老苏头道:“当初将晴儿的父母草草下葬,连石碑都掏不出银子买块好的,这些年来风吹雨打,只怕已是千疮百孔,现在一切都好了起来,是该给晴儿父母换块新碑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到任 苏晴的父母就葬在城外的茯苓山上,三人先是到冥铺预定了一块上好墓碑,随即便乘驾马车到了苏晴父母坟墓前。 诚如苏老头所说,眼前的这块石碑已然被风雨侵蚀得千疮百孔,背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看着甚是凄惨。 雪花稀疏飘零,凛冽的山风犹如鬼哭狼嚎,苏晴静静地伫立在墓碑前良久,终于再一次抑制不住悲怆之意,泪如泉涌。 “爹,娘,多亏了陆大哥,晴儿将成霸天那个狗贼的人头给你们带来了。” 将装有成霸天项上人头的盒子摆在墓碑前,她跪在地上,眼泪流的更凶了。 苏老头见状眼睛亦是通红,叹道:“这些年来,真是苦了晴儿了。” 陆沉心情也不禁有些压抑,强笑道:“千香阁昌隆鼎盛,老丈你和苏姑娘过得平安顺遂,苏姑娘的爹娘在九泉之下也就放心了。” 走到苏晴身旁,将这丫头扶了起来。 当初在作坊时,陆沉言语孟浪了些,亦致使苏晴愠怒不已。 不过眼下苏晴貌似因心情低落之故,两次被陆沉触碰,都未作何反应。 虽然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不短时间,但陆沉的思维仍旧一如前世,毕竟观念这种东西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顺手搀扶,在他看来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故而眼下竟是也忘了男女授受不亲这档子事。 将苏晴扶起来后,他宽慰道:“死者已矣,苏姑娘莫要太伤心了。” 苏晴抬袖掩面,擦去泪水,神色变得坚强,轻轻一点螓首。 默然无声一齐伫立许久,苏晴忽而转头看向陆沉,好看的眸子里,仿佛泛着莹莹泪光,轻声道:“陆大哥,苏晴一定会报答你的。” 陆沉洒然一笑,这丫头,怎的总想着报恩。 …… 将苏晴爷孙女俩送回千香阁,陆沉便返回府邸。 想着明日就要去鸿胪寺报到,到时也不知得有多少公务需要繁忙,用过晚饭,沐浴更衣后,便拥着小妮子纤细柔弱的腰肢睡去。 翌日到了鸿胪寺,只见门口竟是站着许多官僚,貌似在迎接何人。 陆沉稍作疑惑,旋即恍然大悟,自己乃是新任的鸿胪寺少卿,往后这里的二把手,这些人想必是提前收到了风声,特意来迎接自己的。 命车夫将马车停在鸿胪寺门口,陆沉走了下去。 其中一个官僚忙是拱手道:“敢问可是陆沉陆大人?” 陆沉点头。 众官僚神色一紧,连忙拱手下拜,齐声道:“卑职等恭迎陆大人到任!” 所有人近乎都弯腰见礼,但唯独有一人静直不动。 此人年龄约莫在五十上下,身着紫色官袍,胸前补子是孔雀图案,赫然是三品大员。 放眼整个鸿胪寺,官居三品的唯有一人,正是鸿胪寺最高长官、寺卿陈衡。 陆沉眼尖,径直走上前去,拱手道:“陈大人。” “陆大人威名赫赫,陈某早就不胜景仰,往后成为同僚,公事上互相帮衬,私底下也得好生联络才是。”陈衡抚须一笑,抬手道:“陆大人里面请。” “请。”陆沉点头,随陈衡并肩而入。 众官僚则尾随其后。 行至“社稷阁”,职务品级低的官僚识趣自行散去,而剩下来的三人则同陆沉、陈衡走进阁中。 众人落座,陈衡笑道:“陆大人初来乍到,对鸿胪寺人员想必不甚熟悉,本官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寺丞王玄安。” 陆沉随即看向陈衡率先介绍那人,颔首示意。 他是上官,颔首即可,但王玄安却得拱手回敬。 陈衡指向下一人,接着介绍道:“这位是典客暑即令朱恪,主管蕃客辞见、宴接、送客等诸般事宜。” 典客暑即令说白了就是负责接待外宾的,非世故圆滑而不能胜任,而那朱恪看面相貌似老实敦厚,但既能担此重任,周旋于来使之间,可见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陆沉冲其微微颔首,朱恪赶忙拱手回敬,满脸堆笑。 陈衡指向最后一人,说道:“这位是司仪暑即令元章,掌凶事仪式及丧葬之事。” 全都介绍完之后,陈衡紧跟着说道:“另还有左卿黄玄仰,礼宾院院长贺愈贞,二人今日恰逢休沐,待来日本官再为陆大人引见。” 陆沉拱手道:“劳烦陈大人了。” 陈衡笑道:“鸿胪寺能迎来陆大人,委实是荣幸之至,陆大人官袍印绶皆都在寝房,等待会儿商议事情结束之后,再带陆大人过去。” 陆沉点头。 陈衡沉吟半晌,说道:“由内阁代为下发的陛下旨意本官已经收到了,此次应对突厥使者前来和谈一事,本官以及诸同仁,一定配合好陆大人。” 到底是二把手,理应不该喧宾夺主,可陈衡的话提醒了陆沉,自己肩上可是还扛着重任呢,如果这件差事办不好,谁知道文帝会不会苛难责怪,当下也顾不得会不会抢这位鸿胪寺一把手的风头了,问道:“既然如此,那陆某也就不同陈大人及几位大人客气了。” 对众人一拱手,问道:“突厥来使抵京还需多久?” 朱恪道:“今日清晨便已抵京,眼下已下榻使馆。” 陆沉眉头一皱,原来已经到了。 朱恪接着道:“突厥使团此来京都共计三十三人,递交给司暑负责和谈的名单上有四人,列在第一位的名叫拔都,乃可汗图扎格身边智囊,在突厥部落中素有智者之称。” “拔都……”陆沉沉吟一声,若有深意地笑了笑,问道:“还有三人呢?” 朱恪说道:“左王剌都,巴铎鲁,牙格尔。” 巴铎鲁和牙格尔,陆沉未曾听说过,但对左王剌都倒是有所耳闻。 在行军路上,大军受突厥人突袭,经拷问得知,带队的正是左王剌都。 只可惜突厥人近乎被全歼,左王却是逃之夭夭。 下此定论的原因,是因为叶寰特意让那个被俘的软骨头指认谁是左王,可到底是不见左王尸首。 没想到这突厥头目在白骨岭侥幸捡回一条命,如今竟还敢随着使团堂而皇之的来大齐京都。 第二百八十三章 晾着 当然,那剌都能捡回条姓名,如今更敢随使团入军,但陆沉却丝毫不认为他会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真正令陆沉觉得棘手的,是列于名单第一位的智者拔都。 虽然仅在荒原时与拔都打过一次交道,但见微知著,管中窥豹,能够看出,拔都无愧智者之名,其目光长远,城府深沉,无论智计如何,都理应谨慎对待。 陆沉说道:“名单上虽有四人,但依我看来,后三人都只不过是陪衬而已,真正不好对付的,正是名列第一位的拔都。” 陈衡听出点弦外之音,奇道:“陆大人莫非识得此人?” 陆沉点头道:“在荒原上打过一次交道,当时我等劫营成功,将突厥可汗图扎格抓走,巴屠牙率兵紧追,不顾屠扎格性命,也要将我等拿下,得亏这位智者急急赶来,否则我等怕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朱恪听迷糊了,诧异道:“请恕卑职没听明白,那拔都究竟有何非同凡响之处?” 陆沉道:“拔都赶到之后,制止巴屠牙对我等继续发难,恐怕不止是忠心使然,而是预料到倘若图扎格有何闪失,突厥必定大乱,而我等就算将图扎格带出荒原,也绝不会害其性命,因为杀了图扎格,对大齐没有丝毫益处。在当时那般紧张的情形下,此人还能保持清醒头脑,可见其智者之名,实不虚传。” 听陆沉仅是猜测,元章拧眉道:“陆大人会不会是多虑了,兴许那拔都只是忠心护主呢?” 陆沉摇头道:“此人不像是愚忠之人,刺探突厥王庭时,我曾听他与可汗图扎格的谈话,他早就看出突厥人此次进攻大齐,从一开始就败局已定,恳求图扎格将东境的突厥兵撤回荒原,给突厥保留一丝火种,奈何图扎格年老昏聩,根本听不得他这清醒之言。” 说着一顿,面露笑意道:“如果突厥可汗早听他这智囊的话,将突厥兵早早从东境撤回去,突厥未必会像现在这般伤了元气。” 众人面露恍然之色,陈衡沉吟道:“依陆大人所言,这拔都委实不可小觑。” 陆沉笑道:“任何一个对手都不能藐视,但也无须过于看重,毕竟战败的一方,可是他们。” 王玄安说道:“不错,这些突厥人千里迢迢来京和谈,目的无外乎是想要请求咱们大齐退兵,还有就是释放可汗图扎格,有求而来,就算那拔都城府再深,智计无双,怕也是很难有发挥的余地。” 陆沉点头道:“正是如此,其实如果是正常商谈战后事宜,我大齐作为胜利一方,即便那拔都非同一般,但毕竟是代表战败的突厥而来,陆某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中,可现在不仅只是让突厥臣服纳贡赔偿战争损失的事,还需趁势推行同化策略,这就不得不谨慎对待了,” 陈衡道:“同化策略,本官略有所闻,听说正是陆大人提出,原来朝廷命苦大人全权主理此次对突厥来和谈一事,竟是有此深意。” 陆沉叹道:“下官也是被赶鸭子上架,能不能办好这差事,委实心中没底。” 陈衡说道:“陆大人放心,我等定全力配合。” 正说话间,有署差忽然进来。 陈衡问道:“何事?” 那署差拱手道:“秉寺卿,突厥使团,要求见官署高官。” 陈衡眉头一皱,问道:“可说是有何事?” 那署差摇头道:“没说,就是要见诸位大人,说是官阶越好越好,如果寺卿能亲自过去,更是再好不过。” 陈衡还没作何反应,朱恪已然拍案而起,怒道:“这些突厥蛮子,被我大齐打得丢盔弃甲,此番有求我大齐而来,竟还敢张口就让寺卿过去相见,委实狂妄!” 陆沉被吓了一跳,没曾想这朱恪看着肥头大耳,老实敦厚,笑眯眯的人畜无害,火气竟恁的大。 陈衡显然早就见怪不怪,脸色波澜不惊,说道:“这些蛮子确实狂妄,可若不见,着实有失我齐大国风范。” 陆沉闻言随即起身,拱手笑道:“既然此次对突厥来和谈一事由下官主理,就让下官先去会会那些蛮子吧。” 陈衡颔首,转而看向朱恪,说道:“就由你随陆大人同去吧。” 朱恪拱手道:“卑职遵命。” 出了社稷阁,在朱恪的引领下,陆沉先是到寝房穿上官服,取到印绶,然后便坐下身来,自顾斟茶。 朱恪见状一愣。 陆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将茶给朱恪也倒了一杯,笑道:“不着急,那些突厥蛮子,来到大齐的地界上,竟还敢如此猖狂,先晾他们几刻,然后再去灭他们的威风。” 朱恪恍然笑道:“陆大人英明。” 趁着这个功夫,陆沉特意向朱恪了解了一番鸿胪寺的官员、事物,朱恪也是擅谈,事无巨细,皆都知无不言,在说起诸官员时,甚至延伸到了家事上。 陆沉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被朱恪所说的官员家庭丑事逗得哈哈大笑,那边在使馆之中,突厥来使们却是坐立不安,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那些可恶的齐人官员怎的还不来见我们!他们是在藐视我们!” 左王剌都踱来踱去,突然暴怒喊道。 拔都则坐在一旁,同暴躁的左王相比,这位荒原上的智者则显得异常淡定。 巴铎鲁也是怒气冲冲,寒声道:“如果今日不见大齐官员,我们就回荒原!” 牙格尔咬牙道:“大齐欠我们的血海深仇还未偿还,眼下更敢如此羞辱我们……巴铎鲁,我同意你的话,如果今日不见大齐官员,我们就回荒原,大不了同齐人血战到底!” 眼看着这三位怒不可遏,张口竟要反悔荒原,拔都坐不住了,沉声道:“诸位是想置整个部落的生死荣辱而不顾吗?” 剌都怒声道:“等了这么久,还不见齐国官员来见,分明就是不将我们放在眼里!荒原上的勇士,岂能忍受这等羞辱!” 第二百八十四章 暴怒 拔都漠然道:“齐人有句老话,大丈夫能屈能伸,荒原勇士的骄傲,是将敌人踩在脚下得来的,而不是一昧地逞匹夫之勇,需得审时度势!” 左王剌都虽然在荒原上地位尊贵,但图扎格被掳走时命拔都暂领突厥,毕竟还没有打算彻底展露不臣之心,拔都的话,饶是他也得掂量三分,不敢轻易辩驳。 况且拔都在荒原素有名望,剌都原本就得敬其三分,此刻听其话音冷漠,气势稍微弱了几分,哼道:“荒原勇士无所畏惧,难不成就任由那些齐人如此羞辱我们!” 拔都淡然道:“东境一战,我荒原儿郎死伤无算,整个部落元气大伤,已不堪再战,现如今齐将萧翀就住在咱们的家门口虎视眈眈,恐怕有彻底灭亡我等之心。我等来齐京都和谈,肩负的是整个部落的未来,如果一时意气,致使大齐生怒,挥军入荒,必致使我突厥儿女惶惶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到时会不会有灭族之虞,还是未知之数。眼下的忍辱负重,是为了让部落能够获得喘息之机,待元气恢复,诸位再逞威风也不迟。” 牙格尔单手放在胸口,对拔都施礼道:“还是拔都智者深谋远虑。” 剌都却是嗤之以鼻,但又无法反驳,怒哼一声,说道:“如果今日见不着大齐官员,那就是大齐在刻意羞辱我们,到时你们几个悉听尊便,本王可不想留在这里看齐人的脸色!” 突厥左右二王,剌都最是性情暴躁嗜杀,纯粹就是一介悍勇匹夫。 拔都本不愿他跟随而来,怕的就是在同大齐谈判时受其掣肘,或是其头脑一热,误了和谈大计。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这还没同大齐和谈呢,剌都就已然嚷嚷同大齐再战了。 隔墙有耳,生怕剌都再说诸如此类的话语,拔都终于忍不住动了火气,愠怒道:“请你闭嘴!” 剌都大怒,喝道:“你竟敢让本王闭嘴!” 眼看着智者同左王起了争执,四人本就是各怀鬼胎,巴铎鲁与牙格尔不由暗暗冷笑。 就在这时,房间门突然被推开了,走进来两位大齐官员。 “呦!”其中一位年轻的红袍官员双手拢在袖口中,笑吟吟道:“没想到这里竟如此热闹,诸位继续,等决出胜负来,再搭理我们两个也不迟。” 剌都勃然大怒道:“尔等何人!竟敢偷听我等谈话!” 那年轻红袍官员面色一瞬间沉了下来,冷冷道:“嗓门那么大,也不怕将房顶鼓开,你突厥穷的都快当裤子了,到时赔得起么!” 剌都脸色霎时一白,气的浑身颤抖起来,虎目充血,怒不可遏,竟是要有动手的架势! 拔都见状不好,上前一步,将剌都挡在后面,望着那年轻的红袍官员,略显意外道:“没想到竟是阁下。” 朱恪闻言不悦道:“什么阁下,这位是我鸿胪寺少卿陆沉陆大人。” 剌都,巴铎鲁,牙格尔,当时一直都在东境战场,并未见过陆沉,但拔都对陆沉却委实是刻骨难忘! 毕竟陆沉可是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并将可汗图扎格掳走! 但拔都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奇耻大辱,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哪怕他对陆沉愤恨已极,也只会将仇恨埋藏于心底,而不敢流露半分仇视神色。 他默然稍许,展颜笑道:“原来是陆沉陆大人,真没想到,在我荒原横行无忌的猛士,在大齐的职务竟然是鸿胪寺少卿。” 陆沉呵呵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大齐官员俱都文武兼备,哪怕是翰林院撰写抄录经典史籍的大学士,亦能驰骋疆场,杀戮四方,在满朝文武之中,本官是武功最差的那一个,否则也不会被派去荒原了。” 拔都被誉为智者,岂能听不出陆沉话语中丝毫不掩饰的讽刺? 别说是他,就算是剌都那几个莽夫,也听出来了。 相较于拔都,这三位的城府可就差的多了,或者说根本没有城府,闻言顿时俱是大怒。 剌都猛然上前一步,怒视陆沉道:“原来到荒原捣鬼的有你一个!” 陆沉淡淡说道:“不错,对了,如果你不知道,本官不介意告诉你,你们的可汗,就是本官从王庭中抓走的。” 朱恪虽然对拔都等人趾高气昂,但那是建立在大齐是胜利者的基础上,在外交这一层面来说,实属理所当然之事。 可见陆沉拱火,那左王剌都明显气极,几乎要到发作边缘,不由唯恐这蛮子恼羞成怒之下,胆敢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来,当即对剌都呵斥道:“本官奉劝你们,都规矩一点,否则后果自负!” 他故意说的大声,周遭的馆差一股脑全跑了过来,将房间团团围住。 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剌都虽然悍勇无脑,但这个道理却是也懂,可实在是愤怒已极,不发泄出来怕是胸腔都得憋炸,当即对陆沉咬牙切齿道:“齐人,莫要仗着人多势众羞辱本王,羞辱突厥!你敢不敢和本王单打独斗!” 朱恪失笑道:“你这蛮子莫非是脑袋坏掉了不成,竟敢在我大齐的地界逞凶,就不怕我大军入荒,将尔等一网打尽?况且陆大人何等身份,你也配对陆大人发起挑战?本官看你是脑袋让驴给踢了,否则焉能说出这等荒唐之言。” 剌都暴怒,冲陆沉钢牙咬碎道:“没想到能入荒擒走我突厥可汗的齐人,竟如此懦弱!你不配称之为勇士!你是个懦夫!” 耳听剌都越说越不像话,拔都怒道:“左王,不可再胡言乱语!” 剌都置若罔闻,现在他的眼里,只有陆沉。 众馆差见这蛮子有暴走的趋势,纷纷拔出刀剑,只要剌都敢有丝毫动作,便立刻一拥而上。 陆沉忽而一笑道:“我虽不曾以勇士自居,但你既然自取其辱,那本官就如你所愿。” 没想到陆大人竟是中了这蛮子的激将法,朱恪面色一变道:“大人……” 陆沉一抬手,轻松道:“好久没动拳脚了,还真有些技痒,就陪这厮过几招吧。” 第二百八十五章 应战 见陆沉应战,剌都狞笑一声。 “屋子里面施展不开,出来打。”陆沉说完便转身出门。 眼看陆沉一意孤行,非要和这蛮子比划比划,朱恪焦急万分,可又不好再次出言相劝,否则无异于像是怕了这突厥蛮子,到时只怕会被这群突厥人小觑,丢了大齐脸面。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赶紧跑到众馆差中间,低声道:“招子都放亮一点,陆大人但凡有一点落败的迹象,立刻冲上去解救。” 有个馆差一愣道:“说好了单打独斗,我们插手不太好吧?” 朱恪大怒,斥道:“猪脑子!陆大人赢了才是说好了单打独斗,输了就是这蛮子寻衅滋事!按照使馆条例,寻衅滋事者,当立即逮捕,押入鸿胪寺大牢,听候内阁决议处置发落,听懂了没有?” “懂了懂了。”众官差忙不迭点头。 剌都哪里能够想到,堂堂大齐上国,竟会如此卑鄙无耻,他无论输赢,都得吃苦头。 当然,就算剌都听到朱恪同馆差们的窃窃私语,也不会退缩半分,他此刻只想将陆沉打的满地找牙,甚至是将陆沉的脑袋给拧下来! 走到院子里,与陆沉对峙,剌都残忍笑道:“本王要将你踩在脚底下,将你的脸面碾得粉碎,让你这辈子都后悔曾羞辱过荒原男儿!” 这位左王撂下狠话,那边拔都心却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他此刻只希望左王落败! 不是吃里扒外,而是为突厥的生死存亡而着想。 现在正是和谈期间,突厥希望大齐撤军,放回可汗图扎格,作为战败一方,理应谨小慎微,姿态恭谨,如履薄冰,可左王竟然胆敢在这等紧张关口激大齐官员对决…… 拔都是生怕左王将陆沉一顿暴打,乃至伤其性命,会激怒大齐朝廷,从而大齐拒绝和谈,挥军入荒! 所以他宁愿剌都落败,连累整个突厥都跟着受辱,也不想陆沉有何损伤。 战败者就要有战败者的觉悟。 可剌都丝毫没有,莽撞无脑,不计后果,只会逞匹夫之勇! 拔都都想撸胳膊挽袖子揍左王一顿了。 太气人了! 在众馆差虎视眈眈下,剌都突然伸出双臂,向陆沉扑了过去! 陆沉大意之下,腰已被剌都死死抱住。 “嘿!” 剌都闷叫一声,双臂发力,顺势就欲将陆沉摔倒。 可陆沉岂能随他的意?立时张开马步,稳稳扎在原地。 剌都撼不动陆沉,才知陆沉绝非等闲,心下不由一凛。 陆沉笑着说道:“就这点能耐,也敢丢人现眼。”说罢,双手一抓剌都背部,猛的将其甩到一边。 剌都差点摔了个狗啃泥,勉强站稳后,面色难看之极。 见陆沉第一个回合占尽上风,突厥左王身高八尺,人高马大,却被甩飞出去,而陆沉则在原地不动如松,众馆差不由轰然叫好。 朱恪提起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哈哈笑道:“陆大人神勇!” 剌都脸色更难看了,连同突厥等众人,亦是窘迫不已。 左王在突厥部落,可是威名赫赫的勇士,拔都还怕他将陆沉打伤,可现在看来,委实是多虑了…… 陆沉笑眯眯道:“就你这点斤两,较之我大齐三岁孩童尚且不如,竟还敢口出狂言?到底是化外蛮夷,不知天高地厚,东境的惨败,难道就没有让你有一丝警醒?” 此刻住在诸屋中的外国来使,早就都已走了出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瞥向剌都以及其背后的拔都等人,嘲笑之意昭然若揭。 拔都等人的脸都快没地搁了。 牙格尔无法忍受,急道:“左王,你还在等什么,打败这个齐人,夺回突厥的尊严!” 剌都醒过神来,光顾着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却是忘了,要想改变众人的目光,让他们的嘲笑变成敬畏,唯有将陆沉打败! “再来!” 他大吼一声,再次冲向陆沉,砂锅大的拳头照陆沉面门狠狠砸去! 陆沉拳脚并不如何了得,胜在内力深厚,故而也不欲与剌都缠斗,随即也一拳击出,同剌都的拳头猛然撞在一起! 咔嚓! 似乎响起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剌都随即被打退三步,握着右拳痛苦惨叫。 拔都等人惊道:“左王!” 朱恪和馆差们则无不是面露兴奋神色,连忙再次大声叫好。 陆沉居高临下的看着剌都,淡然道:“还打吗?列国使者可都看着呢,本官倒是不介意再陪你过两招,只怕你这位突厥地位尊贵的左王,将你突厥部落的脸面都给丢尽啊。” 剌都睚眦欲裂,暴吼道:“再来!” 又要冲向陆沉。 但拔都岂能坐视他继续丢人现眼,连忙向左右的巴铎鲁和牙格尔使了个眼色。 巴铎鲁、牙格尔心领神会,赶忙上前将剌都拽住。 剌都狂怒道:“放开我!” “够了。”拔都深吸口气,说道:“切磋而已,点到即止。巴铎鲁,牙格尔,扶左王下去休息。” 陆沉闻言不由一笑,这拔都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明明是决斗,竟好意思说成是切磋,奈何脸面已经丢出去了,想要找补回来,可不是三言两语之事。 剌都被巴铎鲁和牙格尔生拉硬拽,好歹是回了房间,随即大门紧闭。 列国使者见没热闹可瞧,也都各自回了屋子。 瞧这位荒原智者的脸色着实不太好看,陆沉笑了一笑,但也不想欺人太甚,毕竟还得借此次和谈对突厥推行同化之策,若是过于咄咄逼人,没准会误了大事。 陆沉随即问道:“听署差来说,尔等要见我大齐官员,不知是有何事吗?” 拔都苦笑道:“我等怀诚意而来,只为与贵国重修于好,心情委实忐忑迫切,可清晨抵京入住使馆,直到现在还未得到贵国送来准确和谈时间的消息,左王便不由急了些,想要先见一见贵国官员问个清楚,若有无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陆沉闻言心中嗤笑,为重修于好而来,战败了知道和好了,早他娘的想什么去了。 不过这拔都也算是突厥上为数不多的明智之人,其实是反对图扎格对大齐开战的,陆沉对他还算是高看一眼,说道:“时间还未确定,你们等着就是。我大军在赫连山驻扎,每日不知道得耗费多少军需粮草,我们尚且都能等得起,你突厥难道竟已等得不耐烦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商议条款 动不动就威胁人,拔都也不是毫无脾气,奈何弱国无外交,突厥如今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大齐什么时候动了馋意,随时都能开刀下锅,拔都纵使怒火滔天,也只能憋在心中,对陆沉陪着笑脸。 陆沉何尝看不出这位智者怕是肺都要气炸了,却仍旧满脸恭敬笑意,可见其城府深沉,不可以等闲视之。 但拔都非同一般,陆沉早有预料。 前世有位伟人曾说过一句话:“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陆沉对拔都便是如此。 “具体的和谈时间,我与本朝列位大人商谈出来后,会派人过来通知你们的。”陆沉冷哼一声,目光瞥向拔都道:“不要埋怨我们磨蹭,你突厥此次进犯我大齐,致使东境战火长燃数月不止,我朝将士、百姓死伤无算,损失财物更是不计其数,我等也须好生权衡盘算,你突厥到底该如何赔偿!” 战争赔偿是理所应当的事,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打了败仗,来说两句好话,就能熄灭大齐的怒火,当这场战争从未发生过,拔都还没有这般异想天开。 事实上他早就做好了赔偿的准备,亦深知大齐开出的价码绝对不低,到时突厥恐怕得出大血! 不过只要大齐能够撤军,就算突厥赔的连裤子都穿不上,拔都也能接受。 但这是他的底线,没到最后关头,他是不会轻易亮出来的。 他随即躬身拱手,对陆沉陪笑道:“大人们只管商议,只要我突厥能赔得起,定然不敢拒绝。” 言外之意,赔得起则赔,至于赔不起…… 陆沉懒得去计较拔都耍的这点小聪明,等到时上了谈判桌,赔不起?赔不起也得赔! “好了,耐心等着就是。”陆沉淡然道:“本官不希望再看见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明明打了败仗,还敢在我大齐的土地上如此猖狂,如果再有下次,无论是那位左王,还是你,抑或你突厥使团的任何一个人,本官都会秉承内阁,直达天听,到时上面会不会勃然大怒,将尔等逐出京都,和谈之事就此作罢,可别怪本官事先没有提醒。” 拔都一凛道:“决计不会再发生,请大人放心!” “嗯。”陆沉一拂袖,带着朱恪转身而去。 返回社稷阁,陆沉随即开始同鸿胪寺众官员制定和谈方案。 当然,所谓的方案,就是罗列出突厥对此次战争后所该付出的代价。 在陆沉没有到任前,鸿胪寺众官员就已经经过无数次商讨,并询问内阁意见,罗列出十七条条款。 如今对突厥来和谈一事转为由陆沉全权主理,先前商议好的条款,即便内阁已经拍板,也得让陆沉亲自过目,如若是有陆沉不满意的地方,还得再做修改。 坐在椅子上,陆沉捏着鸿胪寺先前制定的条款看了老半天,最终摇了摇头。 陈衡见状忙问道:“有何不妥?” 陆沉将纸张放在桌子上,说道:“对突厥太宽仁了,而且大部分都是面子上的东西,并不实质,譬如第三条,让突厥恢复对大齐称臣纳贡,并签订条约,永不许再进犯大齐……诸位大人,这条是否有些多余了?诸如此类的条约,以往突厥同我大齐签订的还少么?只要突厥羽翼丰满,就会立刻撕毁条约,兴兵来犯,这已经是司空见惯之事,我大齐可不能记吃不记打啊。” 陈衡点头道:“陆大人所言虽然不虚,但历来战后和谈,此条非加不可,已成惯例,盖因如此方能显我大齐乃是胜者,诸蛮俯首称臣,天经地义。” 陆沉摇摇头,竟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如果能在别处多下功夫,就算没有条约,突厥又岂敢对大齐龇牙? 不过既是惯例,陆沉也懒得在这一条上揪着不放,转而道:“还有第六条,不许突厥无故越过赫连山脉……诸位大人啊,说是没用的,我大齐唯有在赫连山设立军镇,在突厥人的家门口屯兵,以为监视,更为威吓,突厥忌惮我大齐武力,如此才能束缚手脚,不敢冒然闯线。” “这……” 众官面面相觑。 陈衡眉头深皱,手抚黑须,沉吟道:“突厥恐怕断难接受吧?” “他们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如果不想我大军入荒,他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陆沉笑道:“诸位大人,我们应该做的,是如何为大齐争取最大的利益,而不是瞻前顾后,去想突厥会不会接受。突厥接不接受与我等何干?不接受?那就打到他接受为止!” 众人闻言一震,对陆沉不禁侧目,果然不愧是武将世家出身,更活捉突厥可汗的齐国勇士,虽如今被陛下委派来鸿胪寺做文官少卿,但其本质,却仍是军旅习气,杀伐果断,霸气侧漏! 陈衡点头道:“陆大人一言,本官如梦方醒,就依陆大人说的,在第六条后面加上在赫连山设立军镇一项。” 陆沉说道:“我大齐之所以饱受蛮族之扰,盖因便如沉睡之雄狮,从不主动侵袭诸蛮,这才致使诸蛮不知我大齐之威,胆敢铤而走险,时常应兵劫掠进犯。” ”齐军不主动出境,便无丝毫震慑可言,唯有在蛮族的家门口屯兵,才能让他们有所敬畏,甚至我们还可以更主动一点,在突厥部落设监察司,与军镇遥相呼应。” “监察司在荒原密切注视突厥部落的一举一动,一旦有何风吹草动,便立即报知军镇,到时军镇酌情做出反应,如此才是真正的防患于未然!” 众官俱是惊愕已极。 屯兵在其家门口不算,还要派人住进人家里,监视其一举一动? 换做谁能答应! 朱恪苦笑道:“陆大人啊,设监察司一事,恐怕万难行得通,就算突厥人惧怕我大齐兵锋,又岂会答应。” 陆沉面无神色道:“还是那句话,不答应,就打到他们答应,是受监视,还是被打的体无完肤,甚至灭族,他们自去权衡,我们只管将这一条加上就是。”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一石二鸟 陈衡眉头难以舒展开来,说道:“朝廷既然命陆大人主理此事,陆大人有何主张,我等照办就是。但本官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如此过甚逼迫,恐怕会适得其反。毕竟,我朝接受突厥和谈,是想要趁机推行同化。同化之策,才是重中之重。陆大人就不怕突厥人无法接受,愤而离京,误了同化大事?” 不愧是鸿胪寺卿,大齐外交部部长,看问题确实深远,不过陆沉自有考量,笑道:“设立军镇,设立监察司,正是为推行同化而做铺垫,事实上和谈的内容,都应围绕开展同化而进行。” 同化之策是陆沉想出的,没有谁比他更懂其中的门道,陈衡见他貌似智珠在握,亦不再疑虑。 元章问道:“除了这几条,陆大人觉得这些条约还有何不妥?” “按照正常战后和谈索赔来说,应该是并无不妥,但既然要围绕同化来做文章,就有些乏善可陈了。”陆沉说道:“条约上所提出的让突厥付出的战争代价太小了,就条约上让突厥赔的这点东西,怎够弥补我大齐在此次东境一战上的损失。” 王玄安愕然道:“这还小?” 朱恪道:“陆大人您怕是不知突厥内情,突厥虽然是大齐周边蛮族中最富有的部落,但也只是相较于众蛮族而言,这赔偿名目是我等根据突厥现状而商议决定出来的,突厥如果按名目赔偿,怕是得伤筋动骨。” 陆沉摇头道:“伤筋动骨远远不够,务必要将突厥掏空,让他们穷的连裤子都穿不起!” “这……”元章拧眉道:“且不说突厥人会不会按照陆大人您的意思赔偿,就算一时畏惧我齐军之威赔偿了,待无粮可吃,无衣可御寒,左右都是一死,岂不全都得化身饿狼?” 陈衡等三人闻言深以为然。 王玄安若有所思的颔首道:“元即令所言极是,对于蛮族,我大齐素来是以控制为主,盖因逼迫太甚,那些蛮人豁出去也要咬咱们大齐一口,到时受苦受难的,只会是边境百姓。” 陆沉呵呵笑道:“诸位莫急,本官意欲将突厥掏空,绝不是想坐视他们化身饿狼,铁心与咱们大齐作对,而是同样为同化而做铺垫。” 众人对同化之策也只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不知其中奥妙,听陆沉说掏空突厥,竟也是为了同化之事,不由面面相觑。 “还请陆大人不吝赐教。”陈衡不耻下问,虽为陆沉上官,但直到现在,也未曾自恃官阶高陆沉一等,便对陆沉居高临下。 陆沉说道:“同化策略,其实也简单,就是与蛮人互通有无,将蛮族包容进我们这个民族之中,磨灭他们骨子里的狼性。” “而这其中关键,就是如何与蛮族建立联系,让他们感受到我们这个民族的包容性,而我们又该如何将属于我们的文化侵略入他们中间。” “同化最核心的特质就是行怀柔之事,化解蛮人狠厉凶残之心,可冒然怀柔,只会让蛮人觉得这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恐怕会有所警惕,乃至排斥。” “所以咱们只能强行逼着他们接受怀柔,而唯一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接受的,就是先将他们的家底掏空!” “这两件事本就是相辅相成的,蛮族知道咱们的‘善意’后,才会心甘情愿将家底都赔给大齐,而只要掏出全部家底,到时便正是落入了我们所设计的圈套中,同化之事势必再无可阻挡!” 众人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并未完全明白。 陈衡忽然苦笑道:“陆大人思维敏捷,天马行空,本官委实有些跟不上了。” 陆沉微笑道:“简单来说,掏空突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必须接受同化,因为只有接受,他们才能活下去。” 朱恪目光一亮道:“下官貌似有些明白了,让突厥赔偿我大齐战争的损失,是天经地义之事,而承诺帮助他们,是彰显我齐大国风范,如此突厥人非但不会怀疑咱们大齐别有用心,兴许还会对大齐感恩戴德!就算到时醒悟咱们大齐恐怕是有何阴谋,奈何无粮可吃,无衣御寒,为了活下去,除了接受大齐的怀柔,他们根本别无选择!” 听朱恪这么一说,众人恍然。 再看向陆沉时,众人不禁由衷钦佩。 陆沉委实是将突厥算计到了骨子里! 元章越寻思越是觉得此举着实环环相扣,无懈可击,不由拍案叫绝道:“好!我大齐既然愿意帮助他们,他们绝不会再铤而走险,兴兵掠边!如此既削弱了突厥的实力,又能推行同化,一石二鸟,果然妙极!” 就像是朱恪说的,突厥根本别无选择,而将其算计到这等地步的,曾几何时,还是家喻户晓的酒囊饭袋。 陈衡本来觉得陆沉即便是摇身一变成了备受天下文人赞誉推崇的诗仙,更做下随军入荒生擒突厥可汗那等壮举,但其本质只怕还是从前那个风流侯爷,只不过因为顾及到陆沉是镇国公的女婿,而且如今在陛下面前宛如炙手可热,这才对其和声细语,礼遇有加。 可听完陆沉这一袭话,陈衡不由对陆沉刮目相看,没想到竟是以老眼光看人了。 这陆沉如今可真是…… 陈衡搜肠刮肚想要寻思一些词来形容,奈何以他的满腹经纶竟是词穷,最终只能拱手一叹道:“同陆大人您这等年轻人相比,本官委实都快成朽木一个了。” 陆沉回礼笑道:“陈大人自谦了,满朝谁不知道,大人您执掌鸿胪寺十余年,列国使者无不敬畏,扬我大齐国威,大齐能有今日之繁华安定,大人委实是呕心沥血,功不可没!” 官场上互相恭迎是常有的事,本来没有谁会当真,但陆沉的话却是说到了陈衡的心坎里,不由抚须一笑。 朱恪迫切问道:“不知道陆大人还有何高见,需要在这条约上指出?” “高见不敢当。”陆沉思虑片刻,说道:“这条约是战争条约,只是为同化之事而做铺垫,而具体涉及到同化的事,却是不能提现在里面,还得另作商议。” 第二百八十八章 恬不知耻 朱恪道:“那卑职就按照陆大人的意思将条款修改,然后再呈报给内阁过目。” 陆沉摆手道:“内阁同意与否,条款必须都得按照我所说的来施行,如果内阁过目后,仍觉不妥,到时我直接去面见陛下,阐明因果。” 众人闻言一愣,随即皆是不由在心中暗道,陆少卿作风还真是强硬霸道,连内阁的意见都敢置之不理。 陈衡道:“相信条款最终决议下来,估摸也就是在明日天黑之前,不知陆大人觉得该何时与突厥使者正式和谈才好?” “不着急。”陆沉摆了摆手,笑道:“先晾他们三两日,这群突厥蛮子刚刚打了败仗,虽然是来求咱们大齐退兵的,但难免心里有些火气,等何时他们认识清楚自己眼下的地位,再正式和谈也不迟。” 朱恪拱手道:“事不宜迟,下官这就去修改条款,呈报内阁决议,便先行告退。” 王玄安与元章随即也拱手告退。 商议和谈一事初期也就是这点内容了,陆沉也不打算在鸿胪寺一直等到下班。 有作为的员工,不是在岗位上坚守到最后一刻,而是看他能不能干好本职工作,在需要他的时间段发光发热。 陆沉自衬做这个鸿胪寺少卿,只要将本职工作做好就行了,没必要非得按时上下班。 枯燥无味暂且不说,实在是怕除了和谈事务,还要兼具其它繁忙公务。 毕竟作为鸿胪寺的二把手,大齐外交部的副部长,需要负责的事情恐怕极多。 陆沉这辈子图的就是个轻松自在,可不想从此一头扎进事儿堆里出不来。 无奈做官,也得做个自在官,不耽误重要工作,已经是他对大齐的尽忠职守了。 可上司就在眼前,总不能大摇大摆的在其眼皮子底下擅离职守,思虑半晌,陆沉想好说辞,对陈衡拱手道:“寺卿大人,和谈一事,陛下极为关注,下官恐怕得时常入宫去面见陛下,或是去内阁与众阁老商议兹事细节,所以怕是不能一直都在官署,提前告知寺卿一声,还请大人见谅。” 陈衡早就知道文帝派陆沉来鸿胪寺的用意,就是在这个特殊的节段,让陆沉主理和谈一事,待和谈事了,文帝兴许还会嘉奖陆沉,到时陆沉的屁股,多半会挪窝。 说白了,在陈衡看来,鸿胪寺不过是陆沉过度的一个地方,他在这里待不长久。 所以陆沉即便不提,陈衡也不会计较陆沉不坚守岗位,当即一笑道:“这点小事,也值陆大人一提。” 陆沉起身道:“正好此刻便有些事要办,下官便也告退了。” 陈衡跟着起身,说道:“陆大人事忙,自去就是。” 陆沉拱了拱手,退出社稷阁。 眼下这官做得还算轻松,只需兼顾好和谈一事就好,至于入宫面见文帝、去找内阁商议事务,陆沉是胡说的,他才懒得东跑西颠,回家抱着宝贝鸢鸢花前月下不香么。 出了鸿胪寺,他随即便回了府邸。 眼见陆沉回来变了个模样,身上竟穿上了绯红官袍,令本就容貌俊逸的他更加英姿勃发,鸢鸢愣神片刻,然后面露喜色,小心翼翼地摸向陆沉的官袍,触碰到便连忙收手,似乎是生怕将官袍给摸坏了。 瞧小妮子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陆沉忍俊不禁道:“你相公我穿一品武侯袍时的样子你都见过,怎的还怕这区区五品文官袍吗。” 鸢鸢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那怎么能一样,这官袍是相公您凭借自己的本事挣来的,都是您的心血,我怕给您弄坏了。” 没想到竟是这个缘故,陆沉苦笑道:“相公可不想穿这劳什子官袍,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这辈子都着布衣,可没法子,随便干出点事来,都可谓惊天动地,以至于陛下非得让我穿上官袍给他干活,唉。” 这话说的,不管是谁听,恐怕都会认为他这是在得了便宜还卖乖,可鸢鸢对陆沉却是素来无条件信任。 爱情让小妮子变成了傻瓜,只会盲目的去认同陆沉的每一句话。 回了家,自然不能再穿官袍,鸢鸢紧跟着便要给陆沉换上便衣。 在脱官袍的过程中,她依旧是小心谨慎。 好不容易将官袍脱下来,小妮子歪着脑袋寻思了会儿,出门招呼来绿珠,让她按照官袍的大小,去订做一个衣架,往后也好挂起来,以免折叠起来变得褶皱。 等都忙活完了,才继续为陆沉换起便衣来。 陆沉张着双臂,任由鸢鸢将衣物套在身上,在系腰带的时候,心神不由一阵摇曳。 他忽而抓住小妮子的手。 鸢鸢一怔,抬头疑惑道:“怎么了相公?” “等一等。”陆沉走到一边,顺手将腰带挂在屏风上,背对着鸢鸢,从怀里掏出瓷瓶倒了一粒百香丹,服入腹中。 瞧他神神秘秘的,鸢鸢愈发诧异,走了过去,问道:“相公,您是怎么了?” 陆沉还能说你相公火气上来了,得先吃颗药丸才能嘿嘿嘿?目光躲闪道:“呃……等会你就知道了。” 鸢鸢怎么也猜不出来,陆沉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怪异,可陆沉看似不想说,她也不好相问,只能在一旁静静侯着陆沉。 坐在椅子上看似气定神闲,实则心中却是焦虑之极的等了约莫一刻时间,自衬药效应该已经发挥作用,将体内那颗该死的蛊虫催眠,他终于流露出本性,突然嘿嘿一笑,将鸢鸢横抱起来,直奔床榻! 小妮子惊呼一声,终于明白陆沉要干嘛了,脸色不由羞红如彩霞浸染,急道:“不行的,太阳还没落山呢……” 可说话间,陆沉已是将她放在床上,三下五除二便将她的衣服脱了个干干净净。 小妮子羞得连忙捂脸。 陆沉故意笑得猥琐道:“干嘛还非得太阳落山,相公已经饥渴难耐了!” 小妮子更羞了。 随着上下其手,耳鬓厮磨,房间中突然响起一声动人的声音。 “嗯……” 陆大人恬不知耻的同夫人白日宣y。 第二百八十九章 开谈 和谈的事,陆沉一点都不着急,有陈衡那等善解人意的领导,他也是乐得清闲,干脆连到鸿胪寺露一面都懒得去了。 不过他倒是没有终日在家大门紧闭,只顾着同小妮子翻云覆雨,忘乎所以,毕竟谁也不知道百香丹的药效还能持续到几时,在未找到解药前,理应细水长流才是。 鸿胪寺少卿,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兼职,千香阁那摊子生意才是他的主业,所以每日他都要往千香阁跑上一趟,视察如今千香阁规模的同时,并给与一些建议。 苏晴聪明伶俐,脑子也活泛,陆沉往往有些突发奇想,只要解释清楚,她总能理解并接受。 陆沉本来还怕这丫头性子要强,恐怕会刚愎独断,容不下他指手画脚,但渐渐接触后,才觉是多虑了。 除了往千香阁跑,陆沉还抽空去了一趟书香斋,百般寒暄后,结果自然是免不了被王福催稿。 现如今“西游”在京都的知名度已然无须赘述,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谁若是说没读过这本书,只怕会惹人耻笑,就算是不识字的,也在街头巷尾的茶摊酒肆听过,可以说是业已无人不知。 而另外三本名著亦在列国陆续发行,根据王福的描述,造成的影响不比西游要差。 唯一可惜的是,“水浒”在西楚风靡一时,便被列为禁书,连同刊印发行此书的书香斋在西楚分行,亦被西楚朝廷警告,处罚万两纹银。 不过这些都是小钱,王福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嘴,因为他知道,只要抱住陆沉这条大腿,十个万两也能挣出来。 其实相较于水浒而言,西游和红楼也是很难不被列为禁书的,但有钱能使鬼推磨,王福作为天下第一书行的老板,能量可是非同一般,早就上下打点,将诸国的官僚喂得油满肠肥,拿着老王的好处,谁还好意思封他发售的书? 也就是水浒一书中所宣扬的内容太过于明目张胆,即便是拿了王福好处的西楚官僚也实在是兜不住了,最终才被列为禁书,但对书香斋,也就仅仅是警告、罚没银两了事,换做别家,别说书行得被查封,人都得通通抓走下大狱! 金钱的能量是毋庸置疑的,不过在这个世道,有一种东西,却是凌驾于金钱之上的,那就是权利! 唯有权利,才能为所拥有的财富保驾护航,继而再滋生出无穷的金钱来。 这个道理,陆沉一直都懂,且奉为真理,但并非是只有做官身在其位才能拥有权利,而且置身于风头浪尖,没准还会适得其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陆沉的初衷一直都是想要在暗处翻云覆雨,可就像是他所说的,没法子,谁让他随便干出点事来,都可谓惊天动地,以至于文帝非得让他穿上官袍干活,他也只能认命。 好在,鸿胪寺少卿这个官职还算是轻松,也并不如何受人瞩目,他暂时还算乐得清闲。 可也就清闲了五天的时间,宫里便派太监来将他叫了去。 文帝见到他的第一句,貌似颇为不善,似笑非笑道:“陆沉,朕命你主理对突厥来和谈一事,你办得如何了?” 陆沉忙是拱手道:“启禀陛下,具体事宜,臣已同鸿胪寺同僚议妥,重新列出的条款相信陛下已然过目,只等再晾突厥人两日,就可以开始和谈了。” 他自从那日履职之后,便再未于鸿胪寺出现过,文帝耳目众多,岂能不知? 但眼下正是重用他的时候,文帝也懒得计较了,淡然道:“条款朕看过了,你的想法,陈衡也已经对朕说了,晾了突厥人这么多日,也该差不多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英明神武的陛下怎么还着急上了? 陆沉不解,但还是遵从道:“臣即刻到鸿胪寺安排发起和谈。” 文帝颔首道:“朕明白你的用意,但刘雍天天来朕的面前哭穷,朕实在是不堪其扰,所以你尽快将这件事办完,东境大军也能早些撤回来,刘雍少从口袋里掏银子,也就不会再来烦朕了。” 原来是刘雍那里撑不住了,陆沉恍然,拱手道:“微臣这就去办。” 文帝嘱咐道:“记住,同化之策,是我大齐势必对诸蛮族推行的国策,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谁也不能笃定一定行得通,不过只要你能办好,朕便重重有赏!” “是。”陆沉躬身道:“微臣告退。” 出了皇城,陆沉不敢耽搁,随即骑上照夜玉狮子,赶到鸿胪寺。 找到陈衡,他笑着说道:“突厥蛮子还没见不耐烦,咱们的陛下已经是等不及了,还请寺卿大人这就安排和谈事宜,并告知突厥使者,和谈明日开始!” 没想到陆沉竟敢在背后嚼陛下的舌头根子,陈衡一凛,佯装没有听到前面那段话,抚须说道:“好,本官这就安排。” …… 翌日。 鸿胪寺。 山河阁洪字号会客厅,大齐官员,突厥使者,对立而坐,阵列俨然。 大齐等级制度分明,所以会见不同的外使,规格亦是有所不同。 如若是会见大国,为表示对其尊重,还有就是彰显大齐国力,往往都会设奢侈宴席,非但鸿胪寺主要官员到场,内阁官员也会出席旁听。 可面对战败的突厥…… 实在是简陋的一塌糊涂。 只有一张桌子。 桌子上只有一张让突厥待签的诸多条款。 也道是蛮人体质异于寻常,那日被陆沉打伤的手骨貌似竟已痊愈,剌都待看完诸般条款后,不由拍案大怒道:“突厥决计不能接受!” 陆沉坐在最中间,乃是主谈,面对剌都的暴怒稳如泰山,笑眯眯道:“和谈,最重要的就是一个谈字,但是如果谈不拢,亦不能强求,阁下既然觉得无法接受,大可以离去,我大齐绝不强人所难。” 剌都愤而便要起身。 拔都见状忙是喝道:“左王!” 剌都眼中喷火,目视拔都良久,抬起来的屁股才不情不愿的坐了回去。 第二百九十章 激烈 拔都也是愤怒不已,突厥还从未对外签过如此丧权辱族的条款,这些条款中的内容,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底线! 只是他足够隐忍,强压怒火,沉声道:“大人,贵国提的某些条件,请恕我突厥无论如何也万难接受。” 陆沉手指轻轻扣着桌面,相比于愤怒紧张的突厥众人,他却是轻松已极,犹如饭后闲谈,问道:“具体是哪项条款难以接受,不妨说出来,咱们商量着来嘛。” 拔都面无颜色道:“别的先暂且不说,大齐在赫连山设立军镇,在荒原设立监察司,这两件事我突厥决计无法接受,我等若是在这份条约上签字,那就是突厥的千古罪人!” 陆沉嗤笑一声,区区蛮族,恐怕不消百年,就得泯灭于历史长河中,居然也敢妄言千古。 他刚要张口,朱恪已是拍桌子大喝道:“还反了你们了!不签字是不是?那就打!打到你们突厥灭族为止!” 突厥众人气的无不是身躯颤抖,怒火滔天。 拔都咬牙道:“据在下所知,贵国东境一役,虽然大胜我突厥,但是也不轻松吧?随后又分兵诸族,作威慑之势,不间断的对外作战,饶是以贵国雄厚国力,也必然难以久撑。” 陆沉淡然道:“你想表达什么?” 拔都气势似乎骤然上涨几分,音调略有拔高道:“在下想说的是,贵国张口就是要将我突厥灭族,只怕是痴人说梦!我突厥虽然战败,在东境损失惨重,但能战者依旧不计其数,倘若遭受外敌入侵,哪怕是老弱妇孺也能拿起马刀抵御外敌!况且荒原茫茫,贵国曾数次征讨我突厥,但顶多也就是打到荒原边缘,只要我们避贵国锋芒,贵国如何能将我突厥灭族?” 此话说完,大齐这边陷入短暂沉默。 拔都说的是实情,欲将突厥灭族,谈何容易,或者说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否则大齐也就不会如此着力于推行同化之策了。 但事实虽说如此,面对这群突厥蛮人,岂能示弱? 朱恪冷笑道:“当真是自欺之言!我大齐兵强马壮,战意高昂,即便尔等在鸟不拉屎的荒原上东躲西藏,就一定能避开我齐军铁蹄吗?若你突厥这次彻底屈服则罢,若是不然,那就打!我大齐就算打得倾家荡产,国库一空,也要让你突厥明白,胆敢同我大齐做对的下场!” 不愧是专管外交的,老朱说话就是有气势,陆沉不由点头,笑呵呵的道:“有话好好谈嘛,何以这般剑拔弩张。朱大人,要对外族友人客气一点,注意语气,咱们大齐是天朝上国,对异族一向包容,可别将他们给吓坏了。” 朱恪装模作样的拱手道:“是,陆大人。” 嘴上说是,紧跟着便瞥了突厥众人一眼,满是不屑之意。 瞧大齐这群官僚一唱一和,对突厥极尽羞辱之能事,剌都再次忍不住暴怒道:“突厥无所畏惧!亦从不屈服!你齐国是在痴人说梦!” 陆沉笑意一点点消失,看向拔都,问道:“这位左王阁下的意思,能够代表突厥吗?” 拔都一瞬间紧张起来。 陆沉漠然道:“如果能的话,那就不需要再谈了,咱们接着打,无论打到猴年马月,不将你突厥打死,我大齐绝不撤兵!” 拔都深吸口气道:“大人难道就不考虑后果?我突厥是带着诚意来的,可贵国提出的条件,委实令人难以接受,只要去掉在赫连山设立军镇、在我突厥部落中设立监察司两条,别的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陆沉打了个哈哈道:“你突厥都被打成了这副模样,尚且都不考虑后果,我大齐有何好考虑的?实话告诉你,别的条款还可以商量,但是这两条,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你们若是同意则罢,不同意就打,本官懒得同你们在这里磨牙!” 牙格尔红脸道:“这就是你们大齐和谈的诚意?” 一直插不上话的元章这时冷言冷语道:“是你突厥上赶着与我大齐和谈,否则我大军早就入荒将尔等一网打尽了,该是你们想方设法赢得我大齐的原谅,熄灭我大齐万万子民的怒火,如今反倒要看起我大齐的诚意来了,这是你们眼下该考虑的问题吗?你们看来还没有将自己的位置摆正!” 王玄安紧跟着也面露冷笑道:“位置都摆不正,那这场和谈,还有何必要,既然你们觉得能和我大齐再掰一掰手腕,又何苦再在这张桌子前同我等浪费口舌,自回荒原备战就是,咱们战场上见真章。” 朱恪森然道:“只不过尔等可想好了,离开这张桌子,我大齐可不会再给你突厥第二次和谈的机会,唯有不死不休!” 鸿胪寺这群官僚都是外交老手,更携本国得胜这等天然优势,言辞犀利,咄咄逼人,几乎将突厥众人压的喘不过气来。 剌都气极,在座位上浑身直颤,跟烫屁股似的,似乎即将就要忍耐不住离席而去。 巴铎鲁和牙格尔却是被说的心生寒意,同时看向拔都。 可一向智计卓绝的拔都,此时也没了主意。 在谈判桌上,失败者永远没有资格谈条件,如果不想挨打,以及面临种种可怕后果,就得毫不犹豫的遵循胜利者的话去做。 而拔都正是有百般顾虑,对突厥鞠躬尽瘁,于部落深远图谋,此时才更是无计可施。 无奈之下,他只能叹道:“贵国提出的条件委实太过于苛刻,在下若是答应,无异于丧权辱族,可……唉,还请诸位大齐上官容许我等回去商量一下。” 陆沉也不着急,没必要逼迫太甚,倘若给逼急了,难保不会适得其反,温水煮青蛙才是上策。 得给这些突厥人脑袋转过来弯的时间,若立时就让他们给出决定,没准会激发出他们的血性,和谈真的告吹。 陆沉佯装满脸不耐烦道:“就一天,明日若是还做不出决定,别的条款也就不用谈了,直接开战!” 第二百九十一章 二次和谈 陆大人带着鸿胪寺诸官员离席而去。 回到社稷阁,朱恪顾虑道:“那些突厥蛮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左王更是纯属一介莽夫,就算拔都审时度势,对我大齐低头,答应签署诸般条款,恐怕也很难独断专行,压制住左王。” 元章深以为然道:“突厥左、右二王,地位仅在可汗图扎格之下,如若左王不同意签署条约,拔都恐难左右,到时就算签了,也只是一纸空文,有左王掣肘,条款内容未必就能如约得到施行。” 王玄安突发奇想,说道:“既然拔都压不住左王,不如奏请朝廷,暂将图扎格押来鸿胪寺,让这位可汗参加二次和谈。” 朱恪与元章皆是目光一亮,随即将目光落在陆沉身上,看陆沉是何意。 陆沉从坐下开始便一直在思索,见众人看来,开口说道:“那突厥可汗贪生怕死,他若是参加和谈,为了活命,对我大齐提出的诸般要求多半无有不允。不过现在情况还没有那么遭,才刚打个照面而已,先看看这些突厥人能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如若令我等不满意,到时再将图扎格抬出来也不迟。” 朱恪三人同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陆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好了,都回家休息吧,明日再看那群突厥蛮子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见他这就要回家了,朱恪三人俱是愕然。 外交之事,尤其是战后谈判,从无小事,所以哪怕是面对战败的蛮族,也要谨慎对待。 如今和谈终于开始,作为主理一切事宜的陆沉,按理说本该心情沉重,被重担压身,今晚就得住在鸿胪寺,去推敲琢磨应对突厥和谈之事,可没想到他竟如此轻松,这就要下班回家了…… 察觉到气氛突然凝滞下来,陆沉皱眉道:“还有何事吗?” “没事没事。”朱恪三人连忙摇头,拱手道:“卑职等恭送大人。” 陆沉点头,拱手道:“诸位辛苦,明日再见。” 离开鸿胪寺,陆大人便径直返回府邸。 待到翌日,一觉醒来,精神抖擞,陆沉对着昏黄的镜面将绯红官袍以及乌纱帽仔细穿戴好,只觉一股英雄气扑面而来,不由满意点头。 孤芳自赏许久后,他出门骑上照夜玉狮子,悠哉悠哉地前往鸿胪寺。 此时山河阁中,突厥使者与大齐官僚已然落座,约定好的时间是在卯时三刻,而现在已经快接近辰时,却还未见陆沉的人影,朱恪低声对一旁的王玄安嘀咕道:“王大人,陆少卿不会是将和谈的事情给忘了吧?” 王玄安苦笑,这等重要之事,任谁敢轻易忘记?随即低声回答道:“也许是有事耽搁了。” 就在这时,突厥那边已是不耐烦了,剌都大吵大嚷道:“你们大齐的主谈陆沉呢?何时才能露面?难道就让我等在这里傻等着不成!” 王玄安慢条斯理道:“左王阁下若是等不及,大可以立刻离去,腿脚长在你自己身上,我大齐又没给你套上锁链。” “你……”剌都怒极。 拔都连忙打圆场道:“我等静候就是。” 巴铎鲁愤愤道:“就算此次和谈,是我突厥卑躬屈膝,丢尽尊严,来向你大齐摇尾乞怜,可你大齐自号上国,竟然对我等如此藐视,主谈官员在规定的时间内迟迟不露面,传扬出去,天下列国万族,只怕都会对你大齐这等行为而感到不耻!” 没想到这蛮子竟然还会拽词,卑躬屈膝也就罢了,摇尾乞怜这个词委实用的甚妙,竟自称为狗…… 不知是谁突然噗嗤笑了一声,继而大齐这边,尽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巴铎鲁一愣,继而勃然大怒,突厥话脱口而出道:“莫西干,库鲁多八干!” 一听巴铎鲁竟然盛怒之下,骂大齐官僚混蛋,拔都一凛,忙是喝道:“巴铎鲁,不可无礼!” 巴铎鲁胀红着脸对拔都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突厥话,拔都面沉如水道:“可汗将部族暂时托付于我,现在我命令你,闭嘴!” 最后两字,几是训斥! 在突厥,拔都的威望可是非同小可,且素受可汗图扎格倚重,即便是诸部族首脑也得对他礼让三分。 也就是左王右王能勉强压他一头,而巴铎鲁还没有那个分量,被拔都训斥,饶是憋屈之极,却也不敢再发只言片语。 仿佛世界都安静下来,这时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位红袍年轻官员,笑呵呵道:“何事如此热闹?看来本官是错过了什么。” 众人纷纷起身,大齐这边众官僚皆对陆沉拱手道:“大人。” 突厥那边亦是不情不愿的对陆沉行荒原独有的礼节。 “都坐吧,咱们开始和谈。”陆沉自顾在大齐这边的主位落座,待众人相继落座后,才看向拔都说道:“你们商量的如何了?实不相瞒,昨日我将你突厥的态度禀告给我朝陛下,我朝陛下很不满意,得亏本官极力劝说,陛下才收起神通,按耐住杀伐之心,否则东境大军,怕是不消几日,就要向荒原中进发了。” 剌都面色一变,气的七窍生烟道:“你敢威胁我们!” 这蛮子还不算太傻,还知道是在威胁他们,陆沉笑意渐消,冷冷道:“你说的没错,本官就是在威胁你们!给你们一天的时间考虑,已经是我大齐法外开恩,如果尔等继续不识抬举,那你们面临的,将是我齐军铁蹄,踏遍广阔荒原!” 剌都狂吼道:“那便战!”再也无法忍受这天大的屈辱,拍案而起,愤怒离席。 陆沉依旧稳如泰山,看向拔都道:“看来左王阁下的意思,就是你们商量出来的结果,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大齐不给你突厥一条活路了,咱们战场上见。”说着竟也要离席。 大齐官僚跟着纷纷起身。 拔都大急,忙是起身叫道:“大人且慢!” 陆沉早就料到这位智者一定会阻拦自己离开,闻言心中窃喜,却故意皱着眉头,满脸不耐烦道:“怎的?难道在大齐与突厥再次开战之前,列位想要先与我大齐众官员过过招?” 第二百九十二章 假传圣旨 知道陆沉是在刁难,拔都不由在心底痛骂左王是蠢货。 本来和谈一事,即便突厥是以败者身份对谈,但拔都自衬逞口舌之利,兴许还能转圜回几分余地。 但被左王这么一搅和,全盘计划被打翻,大齐彻底占据上风,拔都只觉纵使舌灿莲花,怕是也回天乏术了。 “该死!” 拔都暗暗咬牙,对拔都的愤怒无以复加,心道待迎回图扎格,定将此事秉明,剥夺剌都的左王身份。 如此无脑莽撞不计后果之人,迟早会为突厥惹来大祸! 深吸一口气,将怒火暂时压抑住,拔都对陆沉拱手道:“大人莫恼,左王只能代表他自己,我突厥子民,无不是翘首以盼能同贵国握手言和。现在突厥由在下暂领,一切事务,在下都可全权做主,左王是何态度,大人不用放在心上。” “哦?”陆沉问道:“你当真能做突厥的主?” 拔都点头道:“暂能!” 陆沉看看左右同僚,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再给突厥友人一个机会,再同他们聊聊?” 王玄安等人装模作样劝道:“那就聊聊吧。” 众官僚又相继坐了回去。 陆沉目视拔都,有些不耐烦道:“聊聊可以,但有一点,在你突厥设立军镇、设立监察司这两项,没得商量。如果你们的结果是仍然断不接受,那么也不需要再浪费时间了,我等扭头就走,咱们直接战场上见。” 听陆沉说的不留一分余地,拔都也摸不清他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权利决定同突厥再度开战。 默然良久,拔都叹道:“如果是其它条款,拔都还可以做主,但设立军镇,设立监察司,兹事体大,拔都若是同意,无异于是在卖族!所以恳请诸位大人,能否让我族可汗图扎格出面决定?可汗乃荒原之主,众狼之王,如此天大的事,唯有他才能定夺。只要可汗同意,突厥子民就不会有谁胆敢质疑。而在下若擅自答应,恐子民不理解,到时怕是会有阻力。” 陆沉沉吟颔首道:“你考虑的倒是周全,只是你族可汗现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他掀起战争,罪恶滔天,不审判不能平我大齐民心!现在只待三司会审,想要将他提到鸿胪寺来,恐怕有些困难啊。” 拔都面色大变,急道:“我等已然抵京,贵国为何还要审判我族可汗!” 陆沉声音霎时冷了下来,“你等是已抵京,可是商量出结果来了吗?我大齐提出的诸般条款,你们可签署了一条?本官乃鸿胪寺官僚,主管对外之事,但刑部可不管你们是何想法,他们只管将图扎格这个战犯定罪!” 拔都焦急之色渐渐消失,转而恢复于平静,终于明白陆沉是在威胁他,如果他不答应条款上的内容,那么可汗图扎格,怕是就得被大齐审判定罪! 可是他不信大齐真会将图扎格杀死或是囚禁! 因为明眼人都知道,这样做对大齐根本没有丝毫利益可言! 见这位智者竟是没了急色,陆沉眼珠一转,哼道:“本官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定是认为我大齐不会杀图扎格,因为昏聩的图扎格回到荒原,对大齐有着长远的利益,而若将其杀死,荒原新主上位,大齐恐难把握,对吗?” 这等心照不宣的事,他拿到明面上来说,饶是拔都就是这么想的,也不由一凛,想不通陆沉为何要说这个,他接下来又要想说什么。 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拔都也不欲再虚以委蛇,干脆爽快利落道:“难道不是吗?” 陆沉哈哈笑道:“拔都啊拔都,你也太小看我大齐、小看我朝陛下了,我大齐幅员辽阔,上下一心!陛下英明神武,雄才大略!在大齐面前,你们突厥不过如渺小蝼蚁,试问巨龙俯瞰蝼蚁,意欲将蝼蚁吞掉,还需瞻前顾后吗?” 拔都皱了皱眉。 陆沉冷笑道:“你要明白一件事情,当我大齐对你们的可汗定罪的那一刻,就是我齐军入荒之时!蝼蚁虽小,但成群的闹事,却也麻烦,不如将尔等老巢淹没,永绝后患!” 威胁,赤luoluo的威胁! 拔都拿不准陆沉是不是在虚张声势,他也根本不敢去赌陆沉的话是真是假,因为对于如今的突厥而言,唯有可汗图扎格重回荒原,驻扎在赫连山的齐军撤退,才是对突厥最大的利益,而若不然…… 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他不敢拿整个突厥的未来当赌注,便不得不投鼠忌器,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对陆沉拱手道:“大人的意思,在下都听明白了,如若我族可汗答应签署这些条款,还请大人在其中斡旋,请贵国朝廷释放我族可汗。” 陆沉一笑道:“你突厥是怀诚意而来和谈,我大齐又何尝不是?我大齐天朝上国,位居中央,对尔等蛮族,素来皆如对孩子一般。孩子吵闹,只要悔改知错,我大齐岂会与尔等一般见识。” 拔都拱手道:“贵国宽仁,我等实在是羞愧!” 陆沉沉默片刻,忽然淡笑道:“本官与阁下,也算是老相识了,不妨给你透露个秘密。” 拔都道:“大人请讲。” 陆沉左右看看,低声道:“我朝陛下宽厚仁慈,对尔等从不欲动武,而是素来采取怀柔态度。陛下曾亲口对本官说,只要这次你突厥能知错就改,甘愿付出代价,大齐亦不会将尔等往绝路上逼,定当不遗余力帮助你蛮族,助你蛮族渐渐摆脱贫困寒冷,你们吃饱穿暖,也就不会再刀尖舔血,同我大齐作对了。” 交浅言深,实不寻常,拔都何许人也,登时起疑,皱眉道:“天可汗真是如此说的?” 陆沉笑道:“本官还能假传圣旨不成?” 拔都心生怀疑,聪明人的特点,就是从不轻易相信别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大齐素来自诩天朝上国,眼下又打了胜仗,以胜者的姿态对待突厥,恩抚怀柔,倒也不是很难理解。 但…… 拔都还是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 第二百九十三章 抱大腿 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暂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下也不再庸人自扰,图扎格是否会同意大齐提出的诸般条件,尚且还是未知之数。 拔都拱手道:“那就有劳大人在其中斡旋了,还请暂将我族可汗从刑部放出来,在我族设立军镇以及监察司,唯有可汗点头才行,在下不敢擅作主张。” 陆沉早就猜到这么大的事,这拔都一定不敢独断专行,没准还会趁机提出释放图扎格的要求,结果还真就和猜想的分毫不差,当下故作为难道:“将图扎格提到鸿胪寺来,这件事委实有些难办,毕竟图扎格即将就要三司会审,本官也不知道刑部愿不愿意放人……” 拔都实在是不想再看陆沉卖力的表演了,截话道:“在下相信陆大人一定会有办法的,对吗?” 陆沉叹道:“也罢,本官同你也算是老朋友了,就尽力斡旋吧,如若刑部不放人,本官就豁出去一张老脸,宁愿冒着被责备的风险,也定当去陛下面前说活,怎的也不能让你白来京都一趟。” 拔都真想给陆沉这张虚情假意的丑陋嘴脸狠狠来上一拳,拼命压抑着这种不该有的冲动,他颤着手抱拳道:“多谢大人。” 陆沉慨然一摆手,说道:“不用客气,今日和谈就先到此结束,诸位安心回去等我消息,如果不出意外,尔等很快就能看到你们的可汗了。” …… 二次和谈结束,陆沉旋即带着朱恪入宫。 像朱恪这般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如果不出意外,恐怕这辈子都无缘面见天颜,这次着实是沾了陆沉的光,也是陆沉主动提出让他跟随一起入宫,老朱感激的同时,不由既是兴奋,又是忐忑,兴奋终于能在皇帝陛下露面,又忐忑会给皇帝陛下留下不好印象,影响仕途。 直到御书房门口,老朱仍旧是焦虑不安,双手攥在一起,紧张的一塌糊涂。 陆沉见状打趣道:“朱大人只需将和谈之事原封不动全都禀报给陛下即可,陛下和蔼可亲,德宽仁厚,且赏罚分明,若是对你另眼相看,那本官可就要先恭喜朱大人,怕是即将就要飞黄腾达了。” 朱恪诚惶诚恐,只当陆沉这是在提携于他,不由感恩戴德,直对陆沉拱手,说道:“鸿胪寺诸官,陆大人唯独挑中下官来面见陛下,可见对下官之爱护,下官铭感五内,往后大人但有吩咐,下官定然无所不从!” 陆沉笑着摆手道:“一切都是为了公事,方才是开玩笑,朱大人不必当真。” 朱恪别看官阶低微,但到底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否则也不会毫无背景,却能做到鸿胪寺典客署即令这等重要位置上,更与列国使者周旋,而从未出过纰漏。 这些都是他的能力使然,但还是因为没有背景,才让他一直只能屈尊在典客暑即令这个位置上。 他也是胸怀报复,并不安于现状,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毕竟在大齐官场,是儒家说的算,而他却是法家门人,想要再进一步,乃至平步青云,委实艰难。 而陆沉点名让他跟随进宫的那一刹那,他好像看到了机会。 抱紧陆沉的大腿,就是机会! 陆沉算不算大腿? 鸿胪寺少卿,四品官职,勉强算是。 但可别忘了,他除却是鸿胪寺少卿,曾经还是一品武侯!亦是镇国公叶寰的女婿! 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陆沉被封为鸿胪寺少卿,不过是方便主理突厥来寺和谈一事。 待和谈事了,同化策略顺利推行,陆沉必定还会加官进爵! 朱恪的政治嗅觉素来敏锐,对于陆沉往后必定还会一升再升,他深信不疑。 试问眼下不赶紧抱住陆沉的大腿,更待何时?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也不知得再等到猴年马月,朱恪当然明白这一点,他也是果断,俨然已经开始以陆沉的心腹自居了。 不过陆沉愿不愿意接纳他,却还是未知之数。 等这次面见文帝后,朱恪便要打算递投名状了。 等候许久,忽听里面太监尖着嗓子道:“传鸿胪寺少卿陆沉、典客暑即令朱恪!” 被念到名字,朱恪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正襟整衣。 陆沉笑道:“走吧,朱大人。” 朱恪躬身道:“陆大人先请。” 走进御书房,除了文帝以外,只见内阁首辅杨文昭也在。 “微臣拜见陛下!” “免礼。” 陆沉抬起腰。 朱恪虽然忐忑不已,但调整能力却是非同寻常,自衬头次面见皇帝陛下,倘若战战兢兢,必定会被认作胆小怕事,不堪大任,可若是太过于平静,又恐被认为目中无人,故而取了个中间,作不卑不亢状。 可惜的是,文帝和杨文昭的目光都在陆沉身上,根本懒得往他那里撇上一眼。 文帝问道:“何故急着见朕?难道是和谈之事已经圆满完成了?” 陆沉说道:“回禀陛下,和谈再次延后,微臣此次入宫,是来向陛下您请旨的。” 文帝皱了皱眉。 陆沉随即道:“至于详情,微臣特意将参加和谈负责记录的副谈朱恪带来,且由朱即令向陛下您禀报。” 朱恪闻声连忙走上御前,躬身拱手。 文帝淡然道:“说吧。” 朱恪深呼口气,当即将方才和谈所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并还将突厥对此次和谈的态度加以剖析,更斗胆阐明了一些自己的观点。 和谈的事三言两语就能说完,可老朱却说了一大通。 陆沉不由失笑,这位朱大人,还真是顺着竿就拼命往上爬啊,又是剖析突厥态度,又是阐明自己观点,这是生怕得不到文帝的另眼相看啊。 也不知朱恪有没有得偿所愿,文帝听完后,并没有表现的如何赞赏,只是微微颔首,说道:“既然突厥使者拿不定主意,非得他们的可汗点头,才敢在条约上签字,那就遂他们的意,只是……” 说着沉吟片刻,有些担心的问道:“陆沉,你觉得突厥可汗,能够答应那些条件吗?” 陆沉笃定笑道:“图扎格那个老东西贪生怕死,只要微臣稍作威胁,他保准吓得魂飞魄散,乖乖在条约上签字。” 第二百九十四章 提人 “你既成竹在胸,那就都照你的意思办。”文帝冲回廊外招呼道:“钱谨。” 侯在外面的钱谨闻声入殿,说道:“陛下有何吩咐。”有意无意地瞥了陆沉一眼,依旧是那种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敌视目光。 陆沉不由一凛,却是忘了,这死太监对自己可是怀恨在心,当初在文帝面前颠倒黑白,恨不得立刻将自己抓进镇抚司,其阴狠用心已然是昭然若揭显露无疑,得亏自己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才逃过一劫。 这死太监心胸狭窄阴毒卑鄙是肯定的了,所以断然不会轻易罢休,往后在朝为官,委实得万般小心谨慎才是,提防其背地里耍什么阴招。 陆沉这边重新回忆起还有钱谨这么一个心腹大患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突然发难咬他一口,那边文帝却是云淡风轻,吩咐钱谨道:“带朕的口谕,同陆沉到刑部将突厥可汗转提鸿胪寺,以应对和谈一事。” 钱谨躬身拱手道:“老奴遵命。” 直起腰后,看向陆沉,脸上似笑非笑,语气也不阴不阳道:“走吧,陆大人。”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说完后,尖酸刻薄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冷笑。 陆沉懒得去瞧他那副嘴脸,转而对文帝拱手道:“陛下,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文帝挥手道:“去吧,好好办差,朕对你寄予厚望。”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不敢辜负隆恩圣眷!” 出了御书房,乘上挂着宫旗的马车,缓缓出宫,驶向刑部。 车中甚是宽敞,足够六七人同坐。 但有钱谨在,却显得甚是压抑。 朱恪觉得压抑,是因为有些畏惧钱谨这个名声颇为不佳的后庭监掌印太监。 而陆沉则是纯粹的厌恶。 试问一条龇牙咧嘴的狗,就虎视眈眈的坐在你的面前,恐怕随时都有可能忍不住上来咬你一口,任谁还能保持良好心情? 被钱谨肆无忌惮的以敌视的目光盯着,陆沉终于不堪其扰,淡然道:“钱公公,为何一直看着下官?” 没想到陆沉还敢主动搭茬,在钱谨看来,陆沉做了官,那就等于落进了他的手心里,往后便可以随意拿捏,陆沉理应惶恐不安才是。 可陆沉的镇定,让钱谨觉得受到藐视,不由恼火万分。 大齐还没有谁敢藐视咱家! 钱谨咬牙切齿的笑道:“陆大人否极泰来,从一介破落废侯,竟突然成了陛下面前的红人,咱家委实是为你高兴啊。” 陆沉心里一哼,死太监,撒谎都不会,演技更是差劲,咬牙切齿的模样,怕是恨不得将自己给吃了,还为自己高兴,傻子才信。 如此城府浅薄,也就是仗着文帝的宠信,方能得以呼风唤雨屹立不倒,否则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怕是早就死得连渣滓都不剩了。 陆沉实在是看钱谨不起,虽然自衬往后定得对其多加提防,但也没有多么如临大敌。 双手拢在袖口中,陆沉往后一仰,鼻孔冲着钱谨,居高临下道:“下官以往同公公并无交情,却承蒙公公为下官高兴,实在是诚惶诚恐,受之有愧。” 钱谨实在看不出陆沉哪里诚惶诚恐,哪里受之有愧! 一股火气上涌,钱谨差点就没压住,面容气的隐隐有些扭曲起来,森然道:“陆大人,官场艰难,往后可得当心才是。” 陆沉笑道:“烦劳公公提醒,下官一定谨记。” 眼看着陆大人与这位权势滔天的掌印太监之间火药味儿竟似极浓,朱恪在一旁心惊胆颤,噤若寒蝉。 他何等聪明,岂能看不出来,陆沉与钱谨,定是曾有嫌隙! 钱谨是何等人,朱恪混了这么多年官场,岂能不知,性情歹毒阴狠,睚眦必报,谁若是敢惹他,必定没有好下场。 而陆沉竟敢对他说话夹枪带棒,表现的更是不屑一顾…… 朱恪惊骇的同时,不由暗暗改变主意,陆大人的门下,还是暂时不要入为好,否则难保神仙斗法,殃及池鱼。 车中一时陷入沉寂,钱谨被陆沉激怒,冷哼一声,已然将目光转到别处。 终于是到了刑部,经过一番复杂程序,成功将突厥可汗提了出来。 这位荒原上至高无上的狼王,如今成为大齐的阶下之囚,已然不复在部落时的雄姿,头发散乱,眸子黯淡无光,原本强壮的身体也是肉眼可见的干瘪下去。 被铐上枷锁,推上囚车,紧跟着便被押往鸿胪寺。 而将图扎格从刑部提出来后,钱谨便回宫中复命去了。 曾经不可一世的荒原雄主,如今落魄到身戴枷锁游街示众,这种天堂掉入地狱般的转变,让图扎格怒不可遏的同时,不由心如死灰。 看着那些曾经被他当做猪狗般屠杀的大齐百姓,如今居然敢站在大街上肆无忌惮的对他指指点点,他低着头,牙齿咬碎,亦不禁为自己的性命而担忧。 接下来,是要去哪? 齐人这是要准备结果本汗了吗? 左王右王此刻都在做什么?为何还不来营救本汗! 他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忐忑万分,无意间瞥向囚车外,只见一位身着红袍的年轻官员,正摇头晃脑的骑着马跟随在囚车旁,那面容他至死都不会忘记,正是当日将他从王庭中抓走的可恶齐兵! “是你!” 图扎格愤怒万分,突然暴吼道。 他突然间的情绪失控,可给负责押送的官差们吓坏了,纷纷怒喝道:“安静些!” 图扎格胸口剧烈起伏,双手狠狠抓在牢笼上,怒视那红袍官员,双目充血,就像是野兽一般,意欲择人而噬。 奈何,他身困囚笼,只能望洋兴叹。 况且,就算将他放出来,脱去束缚他的枷锁,他也未必是红袍官员的对手。 陆沉扭头,看向图扎格,笑道:“图扎格可汗,好久不见,难得你还能记住我。” 图扎格怒火冲天道:“你化成灰本汗也能认出你,可恶的齐人,本汗要杀了你!” 识时务者为俊杰,突厥人除了拔都之外,貌似都不懂这个道理,陆沉摇头道:“你杀我,怕是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实现了,我劝你还是考虑考虑自己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落魄狼王 图扎格一愣,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沉目视前方,悠然道:“接下来可能是你唯一的求生机会,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不然等待你的,将是大齐的律法严惩。” 他越是讳莫如深,图扎格就越是忐忑,几近咆哮道:“你要带本汗去何处,你要做什么!” 陆沉充耳不闻,再不理这落魄的狼王。 朱恪冲官兵们使了个颜色。 随即十数杆长矛抵在牢笼上。 图扎格顿时安静下来,颓然坐倒下去,心怀忐忑,对未知的前路惧怕不已。 到了鸿胪寺,将图扎格押到社稷阁,鸿胪寺诸官闻讯再度汇聚一堂。 诸官皆落座,目光在图扎格的身上打量。 而图扎格则身缚枷锁,披头散发,站在屋中央不知所措。 陈衡对陆沉笑道:“没想到陆大人这么快就将这突厥可汗从刑部提来了。” 陆沉若有其意地瞥了图扎格一眼,淡淡说道:“陛下说了,如果连突厥的可汗都不识抬举,那么就先杀其立威,然后挥军入荒,将整个突厥连根拔起,一网打尽!彻底解决东境之患!” 图扎格闻言面色大变,双腿一软,差点没瘫倒在地。 陆沉时刻注意着图扎格的反应,见他如此不堪,不由心中嗤笑,如此软脚虾,怎能轻易杀掉,就算是硬塞,也得将他塞回突厥去! “图扎格,本官的话你都听到了么?不错,就是说给你听的。”陆沉丝毫不加以掩饰,目视心惊胆颤的突厥可汗,说道:“如果你识相,我朝陛下宅心仁厚,兴许还能放你一马,不然就让你死无全尸,听懂了吗?” 图扎格被吓得不轻,贪生怕死是他因骄奢淫逸而堕落产生的劣性,但他毕竟也曾英明神武过,即便如今堕落,也还稍微残留有些许年轻时的风范。 况且,他是突厥可汗,整个荒原的主宰。 他也有他作为狼王的骄傲! 即便已然是胆战心惊之极,但仅有的那点骄傲让他强行压抑下来,扬起自被擒后便从未扬起过的头颅,硬着头皮道:“话说清楚些。” 陆沉有些意外,未曾想这厮从头到尾都表现的贪生怕死,结果眼下竟是有些硬起来了。 不过无妨,骨头突然变硬?那还是打得不够狠! 对付硬骨头,陆沉素来有一手。 何况能够看得出来,这突厥可汗不过是勉强装硬罢了,怕是无须动手,只需吓唬两句,这厮就得原形毕露。 “你们突厥使者来京和谈了,不过委实无甚诚意,尤其是那个左王剌都,竟还敢扬言与我大齐开战,很明显没有将你的性命放在心上。” 陆沉并没有着急吓唬图扎格,而是先挑拨离间。 当然,他说的也算是实情,并不算挑拨。 剌都敢言开战,没准就是想刺激大齐杀了图扎格,其也好堂而皇之的觊觎可汗之位。 图扎格在听到突厥来人和谈很明显松了口气,但听到剌都竟敢扬言还要与大齐开战,不由面露怒色,额头都止不住的青筋暴起! 陆沉将一切看在眼中,淡然道:“好在,在来京的使者中,有个叫拔都的还算明事理,但面对我大齐提出的条件,却是不敢擅作主张,非得你点头答应才行,故而本官才将你从刑部请到这里来,这回你听明白了吗?” 图扎格赶忙点头。 陆沉站起身来,冷冷道:“以你犯下的累累罪行,委实罄竹难书,罪无可恕!本来你是在刑部出不来的,只待三司会审,将你明正典刑,不过好在陛下宽宥,愿意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你若是能够把握住,你兴许非但不会被处死,反而还能回到突厥,继续做你的可汗;而若是不识抬举,不知我朝陛下怜悯宽仁之心,那么等待你的,将是我朝律法严惩!” 也不待图扎格做出回应,陆沉旋即吩咐下去道:“立刻去通知突厥使者,马上开始第三次会谈!” 陈衡一摆手道:“将突厥可汗押到山河阁。” “诺!” 图扎格被官兵押了出去。 陈衡诧异道:“陆大人不事先问个明白,就不怕这突厥可汗在和谈时不同意咱们提的条件,到时会有差池?” 陆沉成竹在胸道:“寺卿大可将心放回肚子里,没看这老东西都快要吓尿了,只不过是强自苦撑罢了。待会儿他即便会装模作样,维护他那点可怜的尊严,但为了活命,一定会答应签署所有的条款。” 瞧陆沉笃定,陈衡当即不再疑虑。 众官员共同前往山河阁。 半个时辰后。 突厥、大齐两方,人数悉数到齐。 就连剌都也去而复返,位列席间。 见尊贵的可汗披头散发,凄惨之极,身上更铐着枷锁,不管是不是觊觎可汗之位的,突厥众人都感受到了深深地耻辱。 除却拔都还算是冷静以外,剌都、巴铎鲁、牙格尔俱是不禁拍案而起,义愤填膺! “我族可汗,竟被你大齐如此对待,当真是欺人太甚!” “将可汗枷锁下掉,不然我这就与尔等不死不休!” “你大齐竟敢如此羞辱我突厥,羞辱我族可汗!” 眼见这几个蛮子暴怒如雷,陆沉只想耳根子能平静一下,淡淡道:“将图扎格可汗身上的枷锁下掉。” 押着图扎格的官兵得令,随即去掉枷锁,但数柄刀剑紧随其后抵在其身上。 唯恐左王三人继续大吵大闹,乱了和谈,拔都对陆沉皱眉道:“大人,贵国如此对待我族可汗,似乎有些不妥吧。” 陆沉似笑非笑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同我计较这个?还是聊聊和谈的事吧,你们的可汗,本官从刑部暂时提过来了,不过是有时限的,如果接下来的和谈令我大齐不满意,他还得被押回去。” 拔都自衬也是智计卓绝,可在陆沉面前,却始终都占不到丝毫的上风。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他毕竟有无数的顾忌。 代表战败一方谈判,本就是天然弱势,如果这样还能占据上风的话,那么只能说胜者一方的代表也太无能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犹豫不决 可陆沉是无能之辈么? 显然不是。 所以饶是拔都智谋过人,也只有被压着的份。 见拔都沉默,陆沉一笑,说道:“将条款给图扎格可汗过目。” 图扎格被押到案前,只看了条款两眼,便不由勃然变色道:“这……在我突厥设立军镇以及监察司……” 强忍着愤怒,继续往下看去,当将所有条款都看完,怒火已然濒临顶点。 “这不可能!” 他断然大吼。 虽然贪生怕死,虽然年老昏聩,但他岂能看不出来,倘若答应签署这些条款,那么突厥将就此一蹶不振,再无翻身之机! 这位老狼王的反应,却是在陆沉的意料之中,毕竟接受也需要一个过程,乍看如此苛刻的条款,怕是任谁也很难立刻接受。 陆沉森然道:“图扎格可汗,你这是在拒绝吗?” 图扎格怒道:“我族哪来如此多的财富赔给你大齐!在赫连山屯兵设立军镇,无异于在我突厥的胸口上插刀子,还有什么狗屁监察司,不就是想要监视我突厥的一举一动?你齐国也太阴险了!如果本汗答应,岂不是置整个突厥于水火,从此任由你齐国摆弄!” 没想到这老狼王还不算太蠢,陆沉冷哼道:“被我大齐摆弄,总比被灭族的好。为上位者,应权衡利弊,实不该意气用事。” 图扎格目眦欲裂,但却沉默了。 朱恪适时说道:“图扎格可汗,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就是签署这份条约,我大齐随即撤军,而且陛下见你配合,没准一高兴还会将你放了。” 王玄安紧跟着道:“二就是拒绝签署这份条约,如此就意味着想要继续与我大齐为敌,非但我齐军会立即入荒,将尔等斩草除根,不灭族则誓不罢休,你也会被押回刑部,不日接受我大齐审判!至于审判的结果,无须我来说,你想必也能想象得到,无外乎就是一死而已。” 元章淡然道:“当然,我等相信,图扎格可汗您这般盖世豪雄,定然无惧生死,但既为一族之首,是不是理应为子民着想?突厥能繁衍延续至今时今日,委实不易,难道就要因你一念之差,而走向毁灭?不要抱有幻想,能像以往一样在荒原东躲西藏,苟延残喘,这次我大齐已然决定孤注一掷,不动则已,只要入荒,必将你突厥连根拔起,否则誓不还朝。” 鸿胪寺诸官就是负责专门与列国异族外交谈判的,这等场面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实乃家常便饭。 眼下一齐对图扎格发难,或是威胁恫吓,或是柔中带刚,图扎格愤怒渐消,转而恐惧再度浮上心头。 眼看这位老狼王态度不再坚定,开始犹豫不决起来,陆沉缓缓说道:“只要你答应我大齐提出的这些条件,那么就是以实际行动表明愿意对我大齐彻底俯首称臣,不会再有二心,到时我大齐非但不会对你突厥用兵,作为宗主国,反而还会不遗余力的帮助你突厥……” 说着直视图扎格,皱眉道:“你突厥在刀剑上舔血,不就是想要活下去吗?只要能丰衣足食,不再受饥寒所迫,相信没谁会愿意终日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而只要你突厥展示诚意,我大齐愿意帮助你们。” 图扎格依旧默然,但看其神色,很明显有些被说动了。 陆沉趁热打铁道:“其实我大齐理解你们这些蛮族,生长在贫苦之地,与天地做斗争,唯有靠野蛮的掠夺,方能艰难的存活下去。” “但,理解归理解,你们不该选择同大齐开战,让你突厥赔钱,还有设立军镇,设立监察司,以及其它诸般条件,都是你突厥对此次战争应该付出的代价。” “我朝陛下宽厚仁德,不欲再看见边境战火纷飞,白骨成山,流血飘橹,所以早就决定帮助你们这些蛮族,让你们能过上同我齐人一般安逸的生活。” 陆沉佯作叹息一声,说道:“图扎格可汗,本官同你推心置腹说这些,希望你能听明白,莫要误了整个突厥,也莫要误了自己。你觉得签署这条约很屈辱吗?还是那句话,为上位者,应权衡利弊,莫要意气用事。本官说这么多,就是想要告诉你,在这份条约上签字,对你突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图扎格依然沉默,低着头似乎在寻思陆沉话语的真实性。 许久后,才抬起头看向陆沉,问道:“你让本汗如何相信你?” 岂料陆沉竟是顷刻间变了脸色,猛的拍案而起,怒斥道:“他娘的,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转身便要走出山河阁,边走边道:“不谈了!来人呐,将这战犯给我押回刑部,本官这就去秉呈陛下,对这些乌龟王八蛋们发兵!” 他这突然间的暴怒,非但突厥那边同时变了脸色,惊慌失措,就连大齐众官员亦是始料未及。 还是朱恪率先反应过来,知道陆大人恐怕又是在做戏呢,连忙起身跑到陆沉身后将其拉住,劝道:“陆大人,莫要动怒,有话好说不是。” 其他众官员亦是先后恍然,纷纷起身,好说歹说,生拉硬拽,总算是将陆沉按回到座位上。 图扎格慌了,倘若被送回刑部,按照陆沉所说,等待他的下场,将是被大齐定罪,他岂能不慌?又怎会心甘情愿回去刑部大牢,等待死亡来临? “本汗……” 他害怕了,骄奢淫逸的生活早已将他的血性磨灭得一干二净,可身为突厥之主的尊严,让他即便想要妥协,却也实在是难以启齿。 还是拔都看出了图扎格的窘迫,连忙对陆沉拱手道:“大人莫要动怒,一切都好商量。” 陆沉气呼呼道:“还商量什么,我大齐昭昭宽厚仁德之心,本官都对你们这位尊贵的可汗阐明了,结果他竟然还不识抬举,既是如此,那还谈个屁,咱们接着打!一直打到你突厥灭族为止!” 第二百九十七章 藐视 剌都猛然起身,暴怒道:“那就打!我突厥难道还怕你齐国不成!” 图扎格面色大变,他犹犹豫豫,是因为那点可怜的尊严作祟,毕竟是突厥的主宰,荒原至高无上的狼王,倘若就这般轻易答应大齐提出的诸般条款,颜面扫地不说,威严亦会丧尽,往后还如何统御部下,剌都等早就别有用心之辈还不欺他软弱,举兵造反? 他虽然年老变得昏聩,血性亦是全无,变得贪生怕死,不复壮年时的雄主风范,但心计却仍旧颇为深沉。 眼见剌都竟然不顾他的死活,对大齐言战,想起在来时的路上,陆沉对他说的话,他不由怒火冲天,冲剌都怒喝道:“剌都,你给我闭嘴!” 剌都确实有不臣之心,暴怒言战固然是因受到藐视屈辱使然,亦是暗含险恶用心,想要图扎格永远都不能回到荒原。 但明目张胆的忤逆图扎格,在还未下定决心撕破脸前,剌都还没有那个胆量。 毕竟,图扎格曾经也是一代雄主,以雷霆之势横扫荒原统一突厥,剌都就是被打败后方才俯首称臣。 所以纵使图扎格如今年老昏聩,但剌都仍旧对其心怀畏惧,否则也就不会明明早就想取而代之,却一直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见剌都安静下来,图扎格目光变得尖锐,他已然察觉到,被掳到大齐的这段时间,荒原形势貌似已经变得不太稳定。 目光在拔都、巴铎鲁、牙格尔的脸上一一扫过,除了拔都镇定自若,巴铎鲁与牙格尔似乎都有些慌张,不敢与他对视,他不由心中一沉。 深深吸口气,他转而看向陆沉,淡然说道:“可否屏退左右,你我单独谈话。” 陆沉只是装作不耐烦而已,目的就是想给图扎格施加压力,而现在看来,这位突厥可汗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压力,打算妥协了。 “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陆沉一摆手。 众齐官员心领神会,纷纷退出山河阁。 在图扎格冰冷的扫视下,突厥众人也随即起身离阁。 很快,山河阁中,就只剩下陆沉与图扎格两个人。 陆沉率先开腔道:“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左王剌都,不想你回到突厥。” 图扎格意外的点了点头。 陆沉笑道:“不要觉得答应我们的条件,是一件很屈辱的事,大丈夫能屈能伸,成王败寇,只有活着回到荒原,才有做英雄的可能,而若是一命呜呼,那就只能是狗熊了,图扎格可汗,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本汗可以答应你们提出的条件。”图扎格忽然说道。 对于图扎格的妥协,陆沉并不意外。 但图扎格似乎话只说了一半,至于后续是什么,陆沉懒得去猜,淡然道:“继续。” 图扎格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仿佛不再是那个贪生怕死的阶下之囚,而是重拾回一些往日威风的荒原雄主! “但你们必须释放本汗,并将本汗安全送回荒原。” 这是图扎格的条件。 陆沉哈哈笑道:“我大齐不仅将你送回去,倘若你突厥内部有谁敢觊觎你的可汗宝座,还会助你平叛,诛杀那些别有用心之辈,必让你位置坐得安稳,将内部局面彻底稳定下来。” 图扎格一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可不认为陆沉会如此好心,当即问道:“本汗能知道为何吗?” 陆沉直言道:“因为你愚蠢,懦弱,昏庸!” “你……”图扎格面色大变。 陆沉冷冷道:“明人不说暗话,如若你英明神武,乃是贤主,我大齐岂能放虎归山,幸亏你贪生怕死,昏聩无能,否则必死在我大齐屠刀之下!” 虽然陆沉的评价丝毫不差,但图扎格还是觉得受到莫大侮辱,急怒之下,面色憋得通红,想要争辩,奈何却是无言以对。 陆沉淡淡说道:“由你这等无能的狼主统治荒原,我大齐才能安心。虽然如此说,可能会让你觉得受到轻视侮辱,但实情就是如此。你不该愤怒,而是理应感到庆幸,庆幸你的昏聩无能,庆幸你的贪生怕死,否则你将永远告别那荒原至高无上的权利宝座,就算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从此也必然将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度过余生。” 图扎格咬牙道:“你就不怕本汗恼怒之下,甘愿引颈受戮,坏了你的如意算盘?” “不会的。”陆沉笃定道:“我敢这么说,就不怕你会突然生出些血勇之气,你的本质就是贪生怕死!” 毕竟是荒原上尊贵骄傲的狼王,还从未有人胆敢当面如此羞辱他,图扎格忍不住怒道:“你欺我太甚!” 面对他的盛怒,陆沉淡然自若道:“但凡你聪明一点,就不会被一个异族女子怂恿,去做攻下大齐那等不切实际的美梦。” “而且,你愚蠢也就罢了,还异常昏聩,不听对你忠心耿耿的属下谏言,反而对将你玩弄于鼓掌间的异族女子百般信任。” 陆沉说着,直视图扎格的愤怒目光,轻笑道:“再者,我说你贪生怕死,你很不服气?你若是勇敢无畏,当初王庭尚有五千兵马,又岂会被我等区区千余入荒齐军吓得抱头鼠窜。” 图扎格顿时一怔,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当初入荒的齐军只有区区千人!” 陆沉哪里知道,托玛莫干首领的福,当初入荒的千余骑兵,愣是被其鼓吹成万余,这才致使图扎格心惊胆颤,连一战的胆子都没有,选择避齐军锋芒,迁移王庭,狼狈而逃。 倘若玛莫干首领没有谎报,恐怕一切都将改写。 入荒齐军,别说是完成任务,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之数。 而图扎格眼下或许也就不会成为阶下之囚了。 见图扎格激动不已,陆沉不明其意,也懒得问个明白,有些不耐烦道:“好了,图扎格,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如果有半分隐瞒,或是扯谎,先前所谈的,统统都不做数,我立刻将你送回刑部大牢,听懂没有?” 第二百九十八章 签署 图扎格一凛道:“何事?” 陆沉道:“我齐军中的奸细是谁?” 图扎格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眸光有些飘散,似乎是在琢磨什么,许久后,才摇头说道:“你齐军出了奸细,本汗如何知道。” 东境战争从最初开始,突厥便对齐军的动向了如指掌,先是穿插入齐境内设伏,致使先头增援东境的军队损失惨重,几近全军覆没;而后更是精准无误的找到大齐囤积军需粮草之地,发起突袭,劫掠一空;后又在左王剌都的率领下,意图进行斩首行动,摧毁齐军帅营…… 种种迹象表明,齐军中必定藏有内奸,暗中对突厥通风报信,否则突厥焉能神出鬼没,屡屡洞察先机? 而陆沉抓的那个突厥舌头,恰好证实了这一点。 只是那突厥舌头虽然被陆沉吓得快要尿了裤子,可想来也是真的不知奸细到底是何人,以至于此事暂时搁浅。 原以为大军凯旋归还如此之久,那奸细想必已经被揪了出来,在和谈之前,陆沉闲来无事,还针对此事特意去了一趟镇国公府,结果却让他着实意外—— 到底是谁暗中对突厥通风报信,竟然直到现在还未水落石出,一筹莫展! 那奸细既然藏匿的如此之深,可见小心谨慎,指望齐军内部彻查让其浮出水面,怕是无异于大海捞针,最终必得徒劳无功,任其逍遥法外。 而即便是突厥,知其身份的,恐怕也是寥寥无几。 如果说天底下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个奸细到底是谁,毫无疑问,必然就是眼前的突厥可汗图扎格。 可图扎格居然说不知道,岂能不是在故作糊涂? 陆沉寒声道:“看来我的话,你并没有听懂,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送你回刑部大牢了。” 图扎格神色大变。 被送回刑部大牢,便再无可能回到突厥。 届时接受大齐审判,下场必定凄惨无比。 他只想活着,回到突厥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王。 对陆沉装糊涂,只不过是抱着一丝侥幸,以期能蒙混过关,毕竟那与突厥暗通款曲的齐军奸细,在齐军中地位颇高,突厥能将其收买,委实花了大价钱,图扎格实在是不想就这般轻易地供出来。 但陆沉动辄就要将他送回刑部大牢,接受大齐律法审判,贪生怕死的他终于不敢再隐瞒,急声道:“我说!” 陆沉就知道这老东西是在装疯卖傻,哼道:“千万别耍花招,不要以为随便说出个人名来,我就能相信,如果让我查出你是在胡乱攀咬,无须经三司会审,我立时就去秉奏陛下,将你凌迟处死!” 图扎格吓得脸都白了,急道:“是晁浚,青羊军主将晁浚!” “晁浚?” 按理说大齐主将,除却那寥寥几位,陆沉理应都陌生的紧,但这个名字,他却觉得好似曾在哪里听过。 图扎格忙不迭点头道:“就是晁浚,此人唯利是图,早就同我突厥有所往来,若非是他答应里应外合,本汗也不敢铤而走险攻打大齐。此次东境你齐军的一举一动,包括兵力配备,东境布防,粮草辎重所在……事无巨细,都是他暗中传递给我突厥的。” 陆沉忽然好像有些想起来了,当初未离京时,在西郊大营,有个百户与护粮队狼狈为奸,明目张胆的多吃多占,一次性拿走多日军需粮草,后来自己设计找来叶朢昇,在那小子的淫威之下,百户自报家门,正是晁浚属下!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百户恐怕只是青羊军整体的一个缩影,有晁浚这么一个卖国求荣唯利是图的主将,底下耳濡目染,又能好到哪去? 陆沉不由眉头深皱,倘若图扎格所言是真,非但晁浚得为其卖国之举付出代价,连同其统领的整个青羊军都需彻查整饬,不然歪风邪气,怕是还得传递下去。 见陆沉脸色不善,图扎格忐忑不安,唯唯诺诺道:“你如果不信的话,本汗那里有晁浚与我突厥暗中往来的多封书信,只要本汗回到荒原,定当立刻将所有书信悉数送来乾雍城,供尔等充当证据,将晁浚定罪。” 连证据都有,以这图扎格贪生怕死的秉性,恐怕不会有假。 陆沉默然许久,转过话锋道;“此事暂且先搁在一边,将条约签了吧。” 图扎格题起笔,仍然有些犹豫道:“你齐国当真能遵守承诺,放了本汗?本汗若是不回荒原,即便签了这合约,恐怕族中那些人也不会轻易履行这些苛刻条款。” 没想到这厮竟然还敢威胁自己,陆沉气笑一声,说道:“你如果再不签的话,我大齐也无须尔等履行条款,先送你归西,然后再挥军入荒,将你突厥灭族,一劳永逸!” 图扎格骇然,当即不敢再磨蹭,在条约下方落笔,然后犹豫片刻,咬破手指,按在了名字上面。 陆沉将条约拿起来打量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放心,我大齐会遵守承诺,将你释放,并且还会派兵护送,严防你突厥某些人刺杀于你。等你回了荒原,倘若族中有谁胆敢反叛,我大齐驻扎在赫连山的军队,就会立刻入荒,助你平叛。” 如此待遇,图扎格并没有觉得有多么荣幸之至,因为大齐对他这般“关心备至”,是将他这头骄傲高贵的狼王,看做成了极好掌控的羸弱羔羊。 他只觉屈辱。 但又无可奈何。 相较于作为狼王高傲的死去,他宁愿成为羔羊屈辱的活着。 “倘若这些条款我突厥全部都履行,必然面临灭族之境地,到时你大齐当真能够遵守承诺,帮助我突厥吗?” 当签署下条约的那一刻,图扎格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许是那唯存一丝的狼主风范作祟,终于开始关心起部落的生死存亡来了。 陆沉笑道:“你大可放心,我大齐定当不遗余力的帮助你突厥摆脱贫苦,因为只要尔等吃饱穿暖,我大齐边境才能永无战火。” 第二百九十九章 转变 图扎格选择相信。 因为他别无选择。 “条约本汗已经签了,不知贵国何时才能放我回去?” 图扎格迫切的想要离开。 乾雍城再是富庶繁华,终究不属于他,他在这里,只能屈辱的做个囚徒。 赫连山南那片广袤无垠的荒原才是他的地盘,虽然贫瘠困苦,但他却是无可争议的王! 但随着他被掳到大齐多日,突厥族中内部的形式似乎变得复杂起来,那些对可汗之位垂涎欲滴的野心之辈,恐怕早晚要忍不住有所动作。 图扎格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稳固可汗宝座了,拖得越久,局势恐怕便越难掌控。 不过陆沉却不会如此轻易便将他放回去,说道:“等你突厥将所有条款全都履行完毕,自会放你回去。” 图扎格急道:“可是……” 没等他说完,陆沉已是淡然笑道:“你是怕回去晚了,可汗之位易主?放心好了,突厥可汗的位置,只能继续由你来坐,谁敢觊觎半分,哪怕已经坐了上去,我大齐也会发兵帮你将其拉下来。” 图扎格放心了,虽然被当做废物,感觉委实屈辱,但只要能活得一条性命,回到荒原继续做那至高无上的王,他能够忍受。 “好了,既然你识相,也就不必再被押回刑部天牢了,接下来的时间,就耐心在鸿胪寺等着便是,待一切尘埃落定,就是释放你回突厥之时。” 陆沉随即走出山河阁。 诸般条款,图扎格已然签署,但是施行起来未必就能一帆风顺。 再者就是和谈的最终目的——对突厥推行同化,具体细节还得拿出个章程来,毕竟同化可不仅仅是简单的对突厥施以怀柔即可,而如何能达到同化的效果,务必需细致考量。 需要操心的事情委实甚多,陆沉不欲再将心思过多花费在图扎格身上,这位狼王为了活命,只怕是将整个突厥卖了都会心甘情愿,已经不值得在其身上浪费时间了。 图扎格紧跟着就在陆沉的吩咐下,被带走看押起来。 突厥众人得知他们尊贵的可汗,竟然真的在那苛刻的条约上签了字,除了拔都似乎早有预料面无颜色外,其余三人俱是愕然,面面相觑。 图扎格都已签字,这些臭鱼烂虾,陆沉懒得再理,至于如剌都等人会不会搞鬼,阻碍条款施行,更是无须忧虑,萧翀率军至今还在赫连山虎视眈眈,可不是待着吃闲饭的。 谁敢阻碍? 那就打! 顺便将荒原上那些胆敢觊觎汗位的那些人全都剿个干净。 突厥只能由图扎格来执掌! 对王玄安等鸿胪寺官员交代一番过后,陆沉随即入宫,见到文帝。 听完陆沉的禀报,文帝欣慰大笑道:“好!陆沉,你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这件事办的很好!” 陆沉拱手道:“若非齐国在陛下您的治理之下国力雄厚,睥睨天下,臣断然不会如此轻而易举便迫使突厥签下条约。” 这马屁拍的不痛不痒,不过正中要害,文帝龙颜更悦,看着陆沉连连点头道:“这次咱们大齐提出的诸般条件,委实苛刻,朕料想和谈势必不能短时间促成,恐怕会陷入僵局,没曾想你竟办得如此漂亮。” 陆沉道:“突厥可汗图扎格贪生怕死,只要以其性命相要挟,他断然不敢扭捏,签署条约是意料中的事。” 文帝道:“你不必推辞,这件事无论交给谁办,怕是都很难比你办得漂亮,陆沉,朕先记你一功,等同化顺利推行,朕再对你论功行赏。” 陆沉躬身拱手道:“微臣谢陛下隆恩。” 文帝默然片刻,问道:“和谈事了,接下来就该是对突厥推行同化,你可已着力进行?” 陆沉道:“待突厥履行条约后,同化方能进行。” 文帝沉吟道:“你虽然早已将同化策略阐述明白,但如何对突厥施行却是还得拿出个章程出来。” “微臣尽快将推行同化所需的具体事宜拟成奏章,呈报给陛下过目。” “陆爱卿,辛苦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陆爱卿”,叫得陆沉毫无防备,微微一愣后,不由在心底莫名松了口气。 称呼的转变,意味着态度的转变。 要知道在此之前,文帝都是直呼陆沉的姓名。 而此刻突然转变称呼,称陆沉为“爱卿”,恐怕已是将他当做肱骨重臣一般看待! 因逆王案而产生的芥蒂,一直都是陆沉非常担心的一件事,因为谁也料不准,文帝会不会重翻旧账。 不过随着这声爱卿叫出口,陆沉自衬已无须再忧虑。 当然,伴君如伴虎,也不能高兴的太早,尤其是文帝这等深藏不露的帝王,给他干活,可得小心谨慎,万不敢马虎大意。 “微臣这就去书拟奏章,请求告退。” “去吧。” 文帝大袖一挥。 陆沉躬身退出御书房。 站在门口,望着眼前巍峨壮丽的皇城,他突然心生一股豪情。 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想位列朝堂,无奈结果终究还是官居高品。 待此次对突厥推行同化之事办妥,恐怕还有晋升的可能。 既然不能谋得清闲自在,躲在暗处翻云覆雨,那就亲身闯进这浑潭中搅个天翻地覆吧。 平复下激荡的思潮,陆沉随即出宫,返回鸿胪寺。 在鸿胪寺点灯熬油,关于详细推行同化的奏章,一直写到翌日天亮,终于大功告成。 亲自入宫将奏章上呈给文帝,文帝阅览后不由颔首道:“好!同化策略推行之事,就照你的方案实施。” 目光一瞥陆沉,紧跟着似乎还要开口。 陆沉岂能不知文帝接下来想要说什么?连忙拱手道:“陛下,同化策略的实施,非得耐心细致之人主持不可,不然动辄红脸恼怒,只怕会耽误大事,而微臣自知脾性有些冲动莽撞,只怕难当大任。” 没曾想陆沉在这等重要的当口上又推辞上了,文帝不由皱眉。 陆沉确实不想继续这份差事,主持推行同化,非得再到荒原不可,恐怕一年半载内休想返回京都,他可不想再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第三百章 起疑 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办。 摧情蛊毒,虽然能够暂时通过服用百香丹来抑制,但谁也摸不准百香丹的药效还能对蛊虫持续到几时,一旦蛊虫完全免疫,无法再被催眠,动情则将再度心如刀绞,苦不堪言。 陆沉可不想这辈子都任由那只可恶的蛊虫,在身体中兴风作浪而放任不管,如果不是被文帝委以重任,他早就一刻都不想耽搁离京去寻找催情蛊的解决之法了。 而此时此刻,和谈业已告一段落,突厥可汗图扎格答应签署了条约,接下来的推行同化之事,也都尽在奏章之中,他自衬已然可以功成身退了。 祛除催情蛊,才是他目前的头等大事。 文帝怎知陆沉竟是将私事凌驾于公事之上,明目张胆的懒政!也实在想不明白陆沉为何要推辞。 要知道主理和谈迫使突厥签下条约固然是不小的功劳,但推行同化才是齐国的主要目的,如若这件事能够办妥,才是真的大功一件! 可临门一脚,陆沉居然退缩了,甚至将对突厥推行同化策略的具体细节都已拟成了奏章,却打算做起了甩手掌柜! 文帝属实有些搞不清楚陆沉,当真竟如此清心寡欲,唾手可得的功劳都甘愿拱手于他人? 有其拟的《对突厥推行同化奏议》,无论是谁只要按照施行,想必都不会有何纰漏。 而只要顺利对突厥推行同化,便是大功一件。 这点陆沉不会不懂,可却依旧在这个时候提出不能继续胜任。 文帝是愈发看陆沉不透了,总觉得陆沉的心思如渊,即便是他素来自衬慧眼如炬,亦是难辨虚实。 这种感觉令文帝很是恼怒,朕乃真龙天子,目光所及,无论是谁,都理应无所遁形才是。 可这小子竟然连朕都有些看不透! 当真是岂有此理! 皇帝很生气,一般后果都很严重。 好在文帝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对于贤臣,素来胸襟宽广,极能容纳。 对陆沉的怒火,也只是觉得陆沉有些深藏不露,并没有将真实的自己完全展现出来。 为人君的,连手底下的臣子都看不透,岂能不怒? 但这怒火来的快,去的也快,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文帝就懒得同陆沉计较了,淡淡道:“你有几斤几两,朕难道不清楚?莫要再说些难当大任的鬼话,不过你既然想要推辞这份差事,想必是有何内情,朕也懒得深究,就准你的奏,让你清闲些许时日,此事交给别人去办。” 陆连沉吟片刻,拱手道:“关于主持推行同化一事,微臣心中有一人选,可当大任,想为陛下举荐。” 文帝奇道:“是谁?” 陆沉道:“鸿胪寺典客署即令朱恪,陛下您见过的。” 文帝恍然,颔首道:“朕记得他,此人条理清晰,言辞非凡,见解亦是独到,只是对突厥推行同化一事不容有失,将此事交给区区七品即令,恐怕不妥。” 陆沉笑道:“陛下,推行同化一事,非得事故圆滑不可,而朱恪正是不二首选。此人身为典客署即令,职责就是接待外国来使,并周旋于其间,这份差事可不是等闲人都能干得了的。七品即令,确实是官职低微,但英雄不问出身,官阶亦不能决定能力之高低,将差事办好,顺利将同化国策推行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文帝被说动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皱眉道:“他真的能行?” 陆沉笃定道:“微臣可以向陛下保证,朱恪一定不会辜负陛下您的期望!” 文帝微微点头,但转瞬后忽然面露诧异,竟是起疑道:“你初到鸿胪寺没几日,怎的偏偏对那朱恪如此青睐有加,竟不惜打包票,也要向朕举荐他?” 天底下的皇帝果然都是如出一辙,哪怕再贤明的亦是疑心颇重。 陆沉岂能看不出来,文帝恐怕是在怀疑自己刚上任就欲拉帮结派、结党营私! 虽然,这种怀疑确实没有冤枉了自己,但辩解还是要辩解的,要知道,帝王对这种事,可是极为忌讳的。 “当然是不想让人才埋没,给其一展拳脚的机会,陛下往后也能再得一得力重臣,为您排忧解难!”陆沉佯装惶恐,腰随即弯了下去,拱手道:“微臣说朱恪是主持同化一事的不二首选,绝非说说而已,抛去其精干的能力不谈,其性情圆滑,但又不卑不亢,绝不会意气用事,正因多年位居低品,故而颇能沉得住气,若是派高品大员,对突厥充满藐视鄙夷,反而有可能误了大事!” 疑心一旦生起,可不是那般轻易消除的,文帝淡淡道:“你倒是对那朱恪颇为了解。” 陆沉不敢直起身子,面朝地板,说道:“微臣与朱恪素不相识,但自衬看人还算颇准,也是在心中权衡过,觉得他可堪大任,否则决计不敢冒然向陛下举荐。” 文帝默然良久,忽而一挥袖道:“朕就信你一次。” 和皇帝说话就是亚历山大啊,没准哪句话就会使其起疑,陆沉暗暗松了口气,直起身来,拱手道:“微臣谢陛下信任。” 文帝说道:“好了,既然你甘愿将到手的功劳拱手让给别人,那朕只能提前对你论功行赏了,这次你和谈之事办得不错,又写下如此细致入微的《对突厥推行同化奏议》,虽然不欲主持施行,但也算你一功。” 貌似要被升官了,陆沉的思想发生转变,也没有再计较如何推辞,而是客套道:“都是微臣的分内事,不敢居功。” 似乎是懒得再去深究陆沉是愿意领赏,还是不愿意领赏,文帝沉吟半晌,兀自说道:“以你的才能,将你放在鸿胪寺主管对外诸般事宜,委实是委屈你了,不过本来朕封你做鸿胪寺少卿的用意,也只是让你方便主理和谈一事,如今和谈事了,也该将你的职位挪一挪了。” 陆沉不语,耐心等待。 文帝又是沉吟起来,不过这次很短暂,也就数息的功夫,便道:“有个去处,倒是颇适合你。” 第三百零一章 督监院 文帝似乎是故意卖起了关子,但陆沉却是既不着急,也不好奇。 他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鸿胪寺也好,还是六部也罢,无论在何处做官,对他来说皆是一般无二。 他的沉稳,让文帝对他更是刮目相看,也不欲再讳莫如深,说道:“你文武兼备,能力非凡,倘若继续将你放在纯粹的文职上,未免屈才,所以朕思来想去,决定派你到督监院去。” “督监院!”陆沉大吃一惊。 也怪不得他反应如此激烈,要知道督监院可不是等闲机构,在文帝继位以前,实可谓权势滔天,令人闻风丧胆! 其内督百官,外监列国,权利巨大,更因直接听命于帝王,就连内阁都不敢掣肘干预办事。 在督监院如日中天时,谍报网几乎覆盖天下,列国皆有督监院耳目出没横行,刺探情报,可以说大齐能有今时今日之繁荣安定,督监院可谓功不可没。 当然,所谓盛极必衰,督监院权利过盛,且监察大齐百官,素来不心慈手软,而是狠辣跋扈,导致百官怨声载道,屡屡上书弹劾,然历代齐帝,对督监院甚为倚重,皆是置若罔闻,直到文帝继位,突然下令取消督监院监视百官的权利,督监院才终于迎来墙倒众人推的局面。 在内阁首辅杨文昭等一干儒家重臣的联名上书下,历数督监院无数罪状,其时督监院院长黎崇被扣上谋逆罔上的罪名,在狱中含屈自尽,督监院被大清洗,院中那些曾经不可一世权势滔天的人物,或是被下狱,或是被革职,都察院就此由盛转衰,一蹶不振。 如今的督监院已然是风光不在,虽仍然保留有弹劾、谏议、对外刺探谍报等权利,但失去皇帝信任倚重,且经历过满朝倒督监院的风波,却是谁也不敢再展露锋芒,唯恐再被清算,从上至下,皆都是谨小慎微,不敢作为。 督监院现在实可谓再边缘不过的官署衙门,谁若是被派到那里为官,不啻于被放逐,所以陆沉不由惊异。 说是不想屈了自己的才,却要将自己派到督监院去为官,这不明摆着就是想要自己在那屈死吗! 难道文帝是打得鸟尽弓藏的主意? 陆沉心里嘀咕,可又觉得这个可能性着实微乎其微,文帝就算想要过河拆桥,也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 文帝此举,实在耐人寻味。 “不知陛下想要微臣到督监院任何职。” 陆沉拱手问道。 文帝淡然道:“先去做个副院长吧。” 督监院副院长,从三品官职。 若是放在从前,督监院副院长,可是连内阁阁老都得礼敬三分! 虽然如今不比从前,但相较于陆沉原本的鸿胪寺少卿一职,转任督监院副院长,确是正儿八经的擢升,不存在明升暗降,毕竟督查院手中仍握有极大权利,只不过是不敢滥用而已。 陆沉本来就不想被事务繁忙缠身,只欲图个清闲自在,而到督监院这等养老衙门任个二把手,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绝好去处,当即拱手道:“微臣谢陛下恩赏。” 文帝哼道:“你先别急着道谢,督监院被搁置多年,百废待兴,然院长杜鹤翁胆小怕事,近来更是抱恙在家,不问公事,你到了督监院后,务必得将这摊子给朕重新张罗起来。眼下列国局势复杂,我大齐虽偏安一隅,但也需未雨绸缪,为了避免将来被动,瘫痪多年的谍报网,也是时候该重启了。” 陆沉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原来文帝是想重新启用督监院! 督监院曾经可是如同压在百官头顶的一颗大石,当时在儒家的主导下,朝野上下一心,终于将其掀落深渊,可如今文帝竟然又要重新启用督监院,只怕百官又要睡不好觉了。 陆沉不由凛然,百官如若睡不好觉,还不得将矛头全都指向自己? 毕竟如文帝所说,自己此去督监院虽说官职是二把手,但身为一把手的杜鹤翁却是已经撂挑子不干了,督监院实际上自己才是老大! 如若督监院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做这个一把手倒是无须顾虑些什么,但如今又要被文帝重新启用…… 曾经督监院一手遮天呼风唤雨的场景,百官恐怕仍还记忆犹新,历历在目,文帝让自己做这个督监院副院长,无异于是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陛下……”陆沉不由打起了退堂鼓,如果文帝只是单纯的想要重启瘫痪的谍报网,这倒是不打紧,可怕的是文帝另有别的计较。 督监院的没落是儒家一手主导,如今文帝想要重新启用督监院,是否同内阁等儒家重臣商量过? 如果没有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文帝已经对儒家没有耐心了? 重新启用督监院,就是特意释放的一个信号? 陆沉可不想去做冲锋陷阵的愣头青,一般这种人只会是死无葬身之地! 见他有些顾虑,文帝面无颜色道:“陆沉,朕清楚你在想些什么,其实你大可无须有此顾虑,想要得到朕的倚重,你还得更加努力才行,一旦朕放心将某些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办的时候,到时朕可以保证,无论是谁,都扳不倒你!” 陆沉是个聪明人,这话对他来说近乎就是挑明了,不由心情更加沉重。 文帝默然良久,忽而一笑道:“陆沉,不要顾虑曾经犯过大错,便推三阻四,唯恐有失,朕不是心胸狭窄的帝王,否则焉能将你短时间内提拔到三品大员的位置上?只要你尽心尽力,朕必定不会浪费你的才能,朕对你寄予厚望!” 帝王说话,哪怕是漫不经心的言语,都得仔细推敲揣测,先前分明意有所指,结果转瞬便又欲盖弥彰,陆沉可不会觉得文帝说的这些当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先前那番话恐怕才是其主要用意。 更重要的事情,究竟什么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比重启在列国的谍报网还要重要! 第三百零二章 雄心壮志 陆沉慌忙拱手道:“臣惶恐!” 文帝双眼微眯,狭长的缝隙中隐隐透着锐利的光芒,声音却是不急不缓,亦听不出丝毫喜怒,“杜鹤翁此人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以至于我大齐在列国苦心经营的谍报网瘫痪多年,你到督监院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召鹰卫旧部,将在东晋的谍报网重新启动。” 陆沉一楞道:“为何首选东晋?” 也怪不得他如此疑虑,在列国中,最好战具有侵略性的是西楚,而实力最雄厚的是南梁,至于东晋则稀松平常的紧,也就是祖宗底子打得好,否则早就在“战国四雄”中除名了。 按理说文帝意欲重启在列国的谍报网,首选应该是对大齐具备威胁的楚国和梁国,而先选中对大齐并不能构成什么威胁的东晋,此举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文帝负手道:“重启谍报网,是为以后愈发复杂的天下大势未雨绸缪,赢得先机,东晋虽国力羸弱,但却距离大齐最近,天下诸国,唯一能直接对大齐用兵的,也就是东晋了。”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但陆沉还是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东晋虽然距离大齐最近,但国力较之大齐弱得不是一星半点,且皇室醉生梦死,上行下效,朝野盛行奢靡之风,只会躺在祖宗攒下的家底上吃老本,这股歪风邪气甚至在军队中蔓延,当兵的亦被腐蚀,只知贪图享乐,而全无血勇方刚。 这样的国家已经毫无斗志,举国上下都不欲战,如若真到了天下大乱的时刻,自保尚且不及,又岂敢对大齐用兵。 需知大齐的综合国力,在天下列国中,不说独占鳌头,至少也能位居老二,也就是南梁能够勉强压过一头,且因周遭群蛮环伺之故,军队的战斗力甚至能够比肩西楚! 东晋在列国的眼中,恰似一头肥羊,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敢挑衅猛虎? 文帝不会想不到这些,但还是觉得第一个重启谍报网的国家,应该是东晋,所以在陆沉看来,这其中必定有隐情。 给皇帝干活,根本不可能事事都弄得清楚,如果能猜测出一二来则罢,云里雾里亦是无妨,埋头苦干就是,知道的越多,反而是一种负担。 陆沉拱手道:“微臣对督监院的事物一无所知,对谍探一类的事亦从未涉猎过,承蒙陛下委以重任,但微臣只怕一时三刻很难就将这差事办好。” “不急。”文帝转身,看着挂在墙壁上的一张列国舆图,淡然道:“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朕也没指望你一年半载内就能重新将谍报网恢复,但以你的能力,朕相信你一定能将这差事办妥。” 陆沉汗颜道:“微臣只怕力有不逮。” 文帝目视舆图,突然双指点在上面的一个位置,说道:“陆沉,你觉得倘若未来天下局势有变,到了全面开战问鼎至尊之时,我大齐该何去何从?” 陆沉寻思片刻,说道:“当然是趁机夺取天下霸业!” 说完偷偷瞄了一眼文帝手点的那个位置,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商皇畿! 陆沉不由一震。 原来陛下早有此意! 商皇畿并非是某一国的京都,而是商朝最后一片苟延残喘之地。 根据定远侯的记忆,这天下原本属于商朝,奈何百十余年前,商皇庸碌无能,导致商朝式微,坐视天下群雄并起而无力回天。 如今天下间最强大的四个国家梁、齐、楚、晋就是从那个时候脱颖而出的,时至今日业已是占据天下大半,而商皇朝一再沦落,已是只剩下不到八百里土地,名义上仍是天下共主,但即便是那些边陲小国,也已不将其放在眼中,更不用说是战国四雄了。 商皇畿存在的意义,就是平衡诸国,谁若是胆敢打它的主意,就是决心问鼎至尊,到时必定被诸国共讨之。 十五年前纵横家甘衡佩戴三国帅印,差点将楚国毁灭,就是因其时西楚自得有吞噬天下之力,欲灭亡商皇畿,这才使得甘衡能够轻松说服齐、梁二国,与晋合兵攻楚。 而后来三国联军势不可挡,连下楚十二洲,只消继续高歌猛进,未尝不能将楚国彻底毁灭,结果临了齐、梁两国突然撤兵,只晋一家,无以为继,也只能放弃灭楚之心。 其原因就在于两个字—— 平衡。 商皇畿的作用就是平衡诸国,否则早就被灭了不止一百八十遍了。 而文帝眼下手点商皇畿,谁又能保证,他不是没有问鼎至尊的野心呢? 不过说来也是人之常情,试问哪个有作为的皇帝,不想在任内完成惊天动地之壮举?创下后世高歌传颂的丰功伟绩! 文帝的这个“文”字,是其重用儒家所得,但依陆沉看来,这位陛下的骨子里,却是杀伐果断,有吞吐天下之雄心壮志! 而攘外必先安内,文帝先前说的那番话,也隐约透露出这一点。 陆沉突然觉得,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只消做上督监院的副院长,便再也难以抽身,往后恐怕只能是生死有命了。 这种感觉绝不是无端生成,而是有迹可循的,陆沉自衬最大的本事就是看人颇准,给文帝这等深藏不露的老板打工,只能说危险与机遇各掺一半。 风险是与回报成正比的,陆沉本不想置身官场,但既然搅和进来,他不介意搅个天翻地覆,绝不能做条咸鱼混吃等死! 因为那样只会死的更快! 一旦进入权利场,就得拼命的往上爬,爬到谁也触摸不到的顶点,那样才能规避一切危险。 天下至高的道理,皆是殊途同归,做官亦如带兵打仗一般,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因前世卧病在床的缘故,这一世陆沉的性情变得煞是尖锐,一直都是锋芒毕露,即便刻意隐藏,也掩饰不住那股子锐气。 在他的字典当中,唯有前进,而从无退缩! 既然做了官…… 那就要做站在权利中心最顶点的官! 第三百零三章 极其危险 得到陆沉的回答,文帝突然眸子精光闪烁,不过稍纵即逝,沉默良久,他将手从舆图上移开,再次负于身后,说道:“蛮夷不除,权臣不灭,何谈夺取天下霸业。” 陆沉猛的心跳如雷,这话说的就更是浅显了,蛮夷可以理解,可权臣是谁? 能让齐帝都觉得不安的臣子,放眼整个大齐,又有几人? 脑海中闪过杨文昭的面孔,陆沉不敢搭这个茬,拱手道:“微臣定当尽心竭力,尽快恢复谍报网,使大齐抢占先机!” 文帝向后瞥了一眼,淡然道:“朕相信你的能力,但为了能让你更好地将督监院这个近乎七零八落的摊子支起来,朕派给你一个得力助手,免得你做起事来无从下手,事倍功半。” 陆沉凝眉道:“谁?” 文帝缓缓转过身,一字一字道:“仇厉!” …… 仇厉是何许人也? 如今已鲜有人知。 陆沉也没有听说过,但听文帝的语气,也能猜出,其必定非泛泛之辈! 而坐实对其的认证,还是因为其现如今的栖身之所,竟是在天牢! 文帝既然让一个被关押在天牢的重犯协助,那人能是等闲吗? 需知天牢可不是顺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无一不是十恶不赦之辈! 可想而知仇厉得多有本事,才能让文帝网开一面,将其从天牢中放出来。 而这位今后的得力干将,还得陆沉这个上官亲自去请。 同行去刑部天牢的,还有一个负责传旨的太监。 释放天牢重犯可不是等闲小事,所以传旨太监的级别委实不低,正是后庭监掌印太监钱谨! 二人再次同乘一辆马车,不知怎的,陆沉总感觉钱谨这个死太监对自己的敌意仿佛又加深几分,看向自己的目光简直就像饿狼一般凶狠,似乎恨不得将自己活活咬死! 若是换做以往无权无势,陆沉还忌惮钱谨三分,而眼下即将就任督监院副院长,更得文帝倚重,即便明知钱谨对自己心怀恨意,陆沉也毫无畏惧。 就那么点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结果这钱谨竟念念不忘,可见其心胸狭窄,陆沉是不指望能三言两语化解这桩恩怨了,如果钱谨非要作死的话,他不介意将这个权势滔天的掌印太监扳倒! 朝堂之上,没有长青树,谁都有可能一朝从天堂坠落到地狱,钱谨也不例外。 哪怕他是陛下宠监,那又如何呢? 他的权势是皇帝赋予的,一旦失去宠信,还不照样如砧板上的鱼肉? 就连坐在至高皇权宝座的帝王都有可能被拉下马,何况是区区一太监。 云卷云舒,潮起潮落,谁能笑到最后,唯有时间方能验证。 懒得搭理钱谨这死太监,可又着实难以忍受他那种饿狼般的目光,陆沉面无颜色道:“钱公公,你为何总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本官实在是有些惶恐啊。” 说是惶恐,可却不见一丝惶恐之色,钱谨只从陆沉的脸上看到了对他的不屑,终于像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然炸毛道:“陆沉,你等着,咱家定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 毫无顾忌的撕破脸皮,委实符合这位掌印太监的无脑风格,陆沉也不觉意外,依旧稳如泰山,却故作讶异道:“公公为何如此怒火冲天?竟张口就要本官去死?难道是本官以往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公公不成?” 见陆沉故作糊涂,钱谨肺子都要气炸了,咬牙道:“你倒是忘得干净。” 陆沉低头思量,蓦地作恍然状,一拍脑门道:“公公不会是还在为当初本官骂你是阉狗而怀恨在心吧?不过是口角而已,相逢一笑泯恩仇算了,怎的还记上仇了。” 又听到“阉狗”二字,钱谨双目陡然充血,自坐上后庭监掌印太监这个位置以来,还从没有人敢辱骂于他! 而且还是阉狗这等极具侮辱性的词汇! 钱谨差点发狂,好在身为大齐内相,城府还是有一点的,强行压制下来,咬牙切齿的狠厉笑道:“咱家就是记仇,陆沉,别以为你被陛下一时委以重任,坐了督监院这等清冷官署的副院长,就能在咱家面前耀武扬威,咱家就动不了你,还是那句话,咱们走着瞧。” 陆沉不屑一顾道:“公公有何招数,尽管放马过来,不过别怪本官没提醒你,一旦你对我发难,那就只能是不死不休,到时若是一败涂地,面临生死难关,可别怪本官没有给过你机会。” 钱谨都快气死了,真不知道陆沉哪来的底气,竟以为能斗过他这个权势滔天的掌印太监,难道就是因为做了督监院的副院长? 别说是督监院了,就算是六部尚书,乃至内阁阁老,钱谨都不放在眼中,只道陆沉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冷笑道:“陆沉啊陆沉,官场可远没有你想象的那般简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本公公之前没对付你,是压根没将你当做个人物,可现在你既然上赶着凑到本公公的面前来,你就等着领死吧。” 陆沉嗤笑一声,依旧是轻蔑不屑,懒得再理这死太监了。 正好,此时到了刑部天牢,钱谨工作效率也是惊人,对天牢官员宣读完圣旨后,扭头便坐马车回宫了。 在天牢官员的引领下,陆沉来到关押仇厉的牢房。 这里距离天牢最深处,阴暗无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之气,以及不知是何物事的腐烂味道,仿佛隔绝了人世,犹如幽冥一般。 天牢官员命令下属将火把一一点亮,没多久四周便通明一片。 陆沉目光一扫,只见在牢房中坐着一个人,披头散发,看不清其面孔,手脚皆缚有锁链,想来就是仇厉了。 钱谨已经对天牢官员宣读完释放仇厉的圣旨,但天牢官员却是并没有第一时间将牢门打开,而是低声提醒陆沉道:“陆大人,此人极其危险,您看是不是先回避一下,我等再将其释放。” 极其危险…… 皇帝这是给自己找了个什么样的帮手啊,竟还具备杀伤性…… 陆沉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我先同他聊几句。” 第三百零四章 血屠阎王 那天牢官员显然对仇厉异常忌惮,担心的看了牢中一眼,说道:“大人务必小心。” 虽然不知这仇厉何许人也,但其身为阶下之囚,却让负责看押的天牢官员都貌似对其颇为畏惧,可见是个狠角色。 按照常理,像这样的狠角色往往都很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就像是烈马般难以驯服。 如何能令这样的狠角色,心甘情愿的帮助自己做事,也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所以陆沉打算先了解一下仇厉,万一这家伙性情孤僻桀骜,连皇帝的命令都不屑一顾,不肯帮自己的忙呢? 陆沉自衬看人颇准,第一眼便觉得仇厉恐怕就是这种桀骜之人。 那被散发遮掩的坚毅脸庞,虽然面色憔悴焦黄,但貌似却含有面对蝼蚁般的冷笑,仿佛即使已是阶下之囚,其仍然藐视众生,哪怕眼前站着的是前来释放他的朝廷官员,他亦不放在眼中! 陆沉并没有被仇厉充满藐视不屑的冷笑而激怒,反而微微一笑,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本官即将就任督监院副院长,陛下觉得你能力还算不错,故而决定网开一面,将你释放出来协助本官。” 仇厉嘴角溢出的冷笑一点点消失,作为囚犯本该黯淡无光的眸子依旧炯炯有神,在听完陆沉的话后,甚至突然锐利的如剑芒一般! 鹰视狼顾,或许就是如此。 若是换做常人,恐怕很难与仇厉对视半刻,就得吓得扭过头去。 可陆沉终究非常人,能够仅凭借眼神便唬住他的,还没生出来呢。 仇厉锐利的注视陆沉良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道:“督监院的院长不是杜鹤翁么,陛下扶他上位就是想督监院能够从此安分一些,而我等这些不安分的则全都被下了大狱,为何如今又改变主意让仇某重回督监院,难道是……” 陆沉截住他的话头道:“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即将重见天日,且被委以重任,你该高兴才是。” 仇厉冷笑道:“我等为大齐披肝沥胆,尽心竭力,结果被莫须有的罪名剥夺权利与自由,如今也不知朝廷又吹得哪门子风,竟要将仇某这个他们口中的‘血屠阎王’释放,你说仇某是该忐忑,还是高兴?” 陆沉淡然道:“听你的意思,竟似对朝廷颇有微词。” 仇厉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陆沉道:“看你曾经也是个不小的人物,应该明白,身在朝局,就如同行于大海之上,不管表面有多风平浪静,一帆风顺,但底下却极有可能暗流涌动,突然掀起惊涛骇浪,而这等事本该早有预料,应谨慎提防,倘若被风浪拍的支离破碎,只能说尔等驾驶巨船之人无能,也配怨天尤人!” 仇厉一瞬间神色变得激动起来,低吼道:“你说什么!” 响鼓需用重锤,好菜就得下猛料,陆沉使的正是激将法,若想要这头烈马心甘情愿的俯首听命,晓之以情和颜悦色是行不通的。 “陛下命我到督监院,是意欲重整大齐在列国的谍报网,你应该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陆沉缓缓说道:“破碎的大船,若想扬帆起航,非得有人来修复不可,但只本官一人,独木难支,须有助手帮衬,而陛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可你却还在这里怨天尤人,仇厉,你太让本官失望了。” 仇厉冷冷道:“这位大人,你可莫要被蒙蔽了,难道仇某被囚十数年,外面竟是变了天不成?儒家怎会容许督监院这艘巨船再度出现在海面上,还有百官,只怕要寝食难安!” 陆沉漠然道:“这些就不劳你操心了,陛下放你出来,不是让你当院长的,督监院的未来,皆有本官担待,你该考虑的,是如何辅佐好本官,让督监院这艘巨舰重新扬帆起航,任谁都无法撼动!” 仇厉笑了,笑的有些轻蔑,说道:“看来大人是胸有成竹了。” “督监院的崛起,现在看来乃是大势,谁都无法阻挡,就如同当年突然船倾于海一般。”陆沉认真的看着仇厉,眼中隐约有震撼人心的光芒迸射,说道:“作为曾经督监院的人,亲眼目睹督监院的没落,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着督监院再度恢复往日的荣光?就甘心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苟延残喘度过余生?” 仇厉瞳孔猛然收缩,眉头随之一皱,默然良久,淡淡一笑道:“帮大人做事,仇某有何好处。” “果然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过幸好你有所求,倘若别无所求,本官还不敢用呢。”陆沉说罢,沉吟稍许,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道:“本官只能说,只要你能力完全当得起本官对你的期望,你从前有何等风光,以后依旧如是!” 仇厉又笑了,不过这回却已非轻蔑,而是仿若押下赌注后的兴奋。 他缓缓起身,五尺来高,身躯亦是干瘦单薄,但隐隐竟给人一种压迫感! “卑职愿追随大人!” 他躬身拱手,束缚手脚的锁链随之哗啦啦作响。 陆沉点头,转头对那天牢官员笑道:“放人吧。” 天牢官员应诺,命人将牢门打开,可仇厉身上的锁链,却是无人胆敢上前去解。 那些狱差紧张的看着仇厉,皆是畏惧不前,就仿佛仇厉乃是恶魔一般! “我来吧。” 陆沉走进牢房中,将握在狱差手中的钥匙夺过,先是将仇厉的手铐打开,当蹲下身子打开仇厉脚铐的时候,仇厉不由低头看向他。 “屈身给我这等囚犯解铐,大人不觉得有失身份?” 仇厉诧异道。 将脚铐打开后,陆沉将钥匙丢回给狱差,随即起身笑道:“往后还得仰仗你助我在督监院行事,区区屈身解铐这等等闲小事,有何觉得有失身份的,只要你能力够强,本官给你端茶奉水又有何妨。” 仇厉动容了,拱手道:“大人求贤若渴,仇某定不负大人期望。” 说着嘴角溢出一丝森然冷笑,似是特意说给别人听,又似喃喃自语道:“仇某这个阎王重见天日,怕是又该有许多人睡不着觉了。” 第三百零五章 拒绝咸鱼 收复一员虎将,陆沉心情甚好。 当然,仇厉到底是真的有些斤两,还是故弄玄虚,尚还有待商榷。 不过陆沉自衬看人还是颇准的,亦自衬文帝断然不会派给自己一个无能之辈。 督监院百废待兴,而当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先重启谍报网络,至于以后督监院能否趁机会扬帆起航,恢复以往的荣光,那就要看文帝到底是不是想对儒家开刀了。 陆沉的嗅觉一向敏锐,他总觉得文帝启用督监院的主要目的,恐怕不仅是想要重启谍报网这般简单,而真实用意,或许就是为了对付儒家! 当年督监院从天堂跌落地狱,可以说是儒家一手导演,而如今文帝却突然打算重新启用这个已经被冷落多年的边缘官署,并说出那些耐人寻味的话…… 陆沉不是傻子,而且正相反,他看待事物向来能直入本质,所以只觉得,文帝早晚会对儒家动手! 其实在此之前,他就早有此预料,儒家锋芒太盛了,就像当年的督监院一样,甚至比督监院还要盛上三分,毕竟督监院权利再是滔天,也不敢干预皇家之事,而儒家却是不知死活胆敢左右立储,别说是文帝那等雄才大略的帝王了,就算是昏君,又岂能忍受? 只不过文帝深藏不露,当初夺嫡之争,他是最低调的一个,根本没有人认为他会继承大统,衍王等皇嗣争得如火如荼,没想到最终却是文帝登上皇位,可见文帝极其擅于隐忍。 陆沉突然想到一件事,文帝之所以能出人意料的坐上大齐皇位,有坊间传言说是有儒家在暗中推波助澜,如果这传言是真的话,那么问题来了,当时儒家为何放着那么多受宠的皇子不支持,却转而支持最无可能继位的文帝呢? 是否是文帝与儒家达成了某种交易? 而文帝这一朝,儒家如日中天,权利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是否就是文帝对儒家当初支持他的酬谢抑或承诺? 还有,当年素来备受皇帝倚重信任的督监院,却被文帝突然下令剥夺监察百官之权,而后更是被墙倒众人推,在儒家的策划下被打落尘埃,而文帝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默认,放手交给已由儒家主导的内阁办理,是否亦是曾因为与儒家达成过某种交易呢? 要知道那时候文帝刚刚继位,儒家还没有达到像如今这般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地步,至少有直属皇帝的督监院与其分庭抗礼,可文帝却愿意自断臂膀,让儒家从此在朝堂上一家独大,以其雄才大略,此举着实耐人寻味。 而现在,文帝已经坐稳大齐皇帝宝座,可儒家却是业已成长为参天大树,不仅在朝堂上根深蒂固,更敢插手干预立储一事,文帝予以妥协,是否是缓兵之计?只是觉得同儒家翻脸的时机未到,这才隐忍下来? 陆沉可不相信这等臣子左右皇权的事情,文帝会无动于衷,儒家现如今在大齐可谓是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就连他这个皇帝也得看儒家的脸色,所以不管曾经到底有没有同儒家私下里达成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交易,文帝都势必会翻脸! 重新启动督监院,或许就是有意无意放出的一个信号,如果儒家识相,愿意收敛锋芒规规矩矩行臣子之道,兴许文帝还能容许儒家继续存在下去,不然的话…… 文帝口中那些“重要的事”,恐怕就是扳倒儒家!让儒家彻底在大齐朝堂灰飞烟灭! 当然,这些都是陆沉的猜测而已,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一切都是空想。 但对于陆沉而言,不管文帝究竟有没有打算对付儒家,他既然做了督监院的副院长,就有责任让督监院重现锋芒! 这等权利机构实在是大有可为,倘若经营好,只要不惹得文帝猜忌,在朝堂上委实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到时区区后庭监掌印太监算得了什么,要知道在督监院鼎盛时期,即便是被誉为“内相”的掌印太监,见了督监院的院长,也只有点头哈腰的的份。 既然做了官,就得做到大权在握的高官! 重生一世,陆沉拒绝做一条咸鱼,事事都想做到最好,就像他经商之后,便满心想着做世界首富一样。 而相比于结果而言,他更享受的是那种节节攀登的过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受到生命的意义,和确实存在这个世界上。 …… 带着梳洗过后换上便服的仇厉,陆沉来到督监院,望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冷冷清清门可罗雀的官署,他心生壮志豪情,突然转头对仇厉道:“你觉得督监院很难再恢复到如从前一般么?” 仇厉不明白陆沉为何突然有此一问,犹豫片刻,沙哑的声音中含有一丝期待道:“卑职不敢下定论,还得看大人手段。” 陆沉哈哈笑道:“大不了一败涂地就是!” 阔步走进督监院。 仇厉紧跟其后,望着督监院中并没有多少变化的景色,眼中的冰冷渐渐消失,被追忆所取代,忽而一叹道:“谁能想到,督监院有朝一日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卑职同大人在院中闲庭信步如此之久,却连个上来问话的人都没有,要知道从前的督监院,可是号称铜墙铁壁,修罗监狱,戒备之森严,连只鸟都飞不进来,亦无人胆敢来此,避之尚且不及。” 他突然心生感慨,言语间无一处不透着督监院曾经的风光,陆沉也觉得这里委实太冷清了,笑道:“无妨,咱们这不是来了吗,如果几年之后,督监院仍旧这般,只能说是本官无能。” 仇厉说道:“卑职有种预感,兴许大人真的能让督监院重复辉煌也说不定。” “但愿吧。”陆沉笑了一笑,不过却是有些担忧之意在里面。 因为他也有一种预感,他的尊崇荣辱,乃至生死存亡,接下来恐怕都将与督监院紧密联系在一起。 倘若督监院重复辉煌,他自然是风光显赫。 可若是督监院依旧这般…… 还是那句话,大不了一败涂地而已! 第三百零六章 松垮 “督监院始于建国之初,原本是为刺探列国而建立,经营严密谍报网,从而使大齐能够在列国纷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直到宣武帝一朝,帝赋予督监院监察百官之权,督监院才真正迎来权利顶峰,为人所忌惮怀恨。” “督监院下有六署,各司其职,行刺探、监察、奏议、弹劾、案牍、统筹等诸事,在督监院鼎盛时期,负责外监内督的一署和二署,在督监院最为重要,如果大人想要一扫督监院眼下之颓废,不妨围绕一署二署着重谋划,因为这两署,才是督监院为人所忌权势滔天的根本。” “只是如今的督监院看上去如腐烂的尸体,毫无生气,曾经卑职那些精明强干的同僚想必俱都被下了大狱,亦或是被砍了脑袋,也不知此刻在官署中当差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走在督监院院中的同时,仇厉开始尽起下属职责,侃侃而谈。 陆沉听得微微点头,说道:“陛下交代给本官的第一件事,是重启在东晋的谍报网,但本官对督监院谍报之事一无所知,还得听听你的意见,该从何下手。” 仇厉道:“在列国的谍报网,督监院可谓世代苦心经营,组织严密,构建复杂,等级分明,盖因如此,才能覆盖列国而从未出过差池。但,也正因为等级过于分明,在列国负责刺探的‘鹰卫’只对直属‘鹰首’负责,使得倘若谍报网陷入瘫痪状态,唯有寻得鹰首,方能重新启动。” “而鹰首的身份神秘,因其任务的重要性,有的甚至只有院长知道究竟是谁,亦有许多鹰卫执行特殊任务,为防身份败露,直接听命于院长,这就大大增加了重启谍报网的难度。” “大人若想顺利重启业已瘫痪的在列国谍报网,第一件事,就是先确认那些已经蛰伏起来的鹰首身份,并与其联系,由其唤醒鹰卫,如此方能使得整张在当国的谍报网从停滞状态下开始重新运转起来。” “还有,谍报网瘫痪多年,也不知督监院有没有一直派人同在列国的鹰首暗中联系,在这段时间中,是否有鹰首懈怠,乃至反水,鹰卫是否还依旧保持着对大齐的忠诚,这些都需要搞清楚。” 陆沉听得脑袋都大了,搞谍报确实不容易,尤其是重启瘫痪的谍报网这等事,光是确认下属身份,恐怕就得大费周章,更何况还得核查这些下属是否还保持着对组织的纯洁性,否则到时假情报源源不断传到大齐,他这个副院长必然难辞其咎,得为此负责。 仇厉接着说道:“卑职曾是督监院的一署署尊,主管的就是谍报之事,对于在诸国的鹰首倒是知之甚详,但难保这十数年间,那些鹰首已被撤换为他人,所以具体之事,还是等向知情者了解过情况后,才能再做定夺。” “嗯。”陆沉颔首,目光一扫四周,仍旧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哼道:“督监院就算再是江河日下,但这诺大官署,总不至于连个人影都没有,看来都不是回家抱老婆孩子,就是不知躲到哪里清闲去了。” 他这话刚一说完,从一间屋子里便走出来一个绿袍官员,见陆沉虽身着红袍,但面孔却是陌生的紧,疑惑的走了过来,问道:“这位大人,你们找谁?” 这绿袍官员看着就像是一庸碌无能之辈,回想起当年督监院是何等人才济济,没想到如今连这等没眼力的东西都能做上督监院官员,仇厉不由怒火冲天,冷然道:“这是新上任的督监院副院长!” 那绿袍官员吓得一哆嗦,也没有去怀疑陆沉身份的真实性,连忙躬身拱手道:“原来是新院长到任,下官有眼无珠,还望恕罪!” 陆沉摆了摆手,淡然道:“院中的人呢?怎的只见你一个?” 绿袍官员吞吞吐吐,眼神有些飘忽。 陆沉哼了一声,道:“立刻去将督监院的主要官员全都找来,本院长就在这里等他们。” 绿袍官员如蒙大赦,喜不自禁,忙是拱手道:“下官立刻去找!”一溜烟儿跑的没影了。 陆沉同仇厉随即走进绿袍官员出来的那间屋子,这里貌似是案牍室,架子上摆着的都是竹简文卷,但看上去颇是杂乱无章,有些文卷干脆被胡乱堆在一起,如果想查阅些什么,单单是整理出来就得花费巨大时间。 虽然知道督监院不如当年,但陆沉委实没想到竟然松垮到这等地步,案牍文卷对任何官署衙门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可在这里竟然如此不受重视! 要知道督监院的职责可是以谍报为主,记录的东西必定牵扯甚重,即便这十数年间再未行过刺探列国之事,但只要有朝一日重新捡回老本行,这些文卷就一定有大用处。 可在这间案牍室中,这些重要的文卷就像是垃圾一般,被胡乱的摆放,有的甚至就是为了贪图方随手就给摞在了一起…… 陆沉甚至怀疑,这些督监院世代积累的文卷,有的恐怕更是已经不知所踪! 深吸口气,陆沉沉声问道:“负责案牍记录、文卷整理的是几署?” 仇厉道:“五署。” 陆沉记下了,坐在椅子上,压着一腔火气等待。 估摸得快过了半个时辰,督监院第一个官员方才露面,进门后上来便拜,“下官见……” 可话还没说完,陆沉便冷着脸道:“站到一旁侯着。” 那官员一楞,不晓得这位副院长新官上任,哪来这么大的火气,但也不敢捋陆沉的虎须,随即尴尬的站到一旁。 此后陆续又进来几个官员,同第一个一样的待遇,都被陆沉命令站到一边侯着。 一个时辰过后,看着又一个官员姗姗来迟,陆沉面无颜色道:“都到齐了吗?” 第一个进来的那个官员急忙拱手道:“六署署尊,俱已到齐,还请陆院长训话。” 陆沉似笑非笑道:“你既知我姓陆,想必已是接到本官就任的消息了?” 第三百零七章 歪瓜裂枣 那官员面露窘迫,忙道:“吏部来通知过了,还带来了您的官袍印绶,只是下管等委实未曾想到陆院长您到任的居然如此匆忙,而且得知的仓促,故而没有准备迎接,还望院长体谅勿怪。” 陆沉倒不是摆架子,非得人迎接不可,可这人明显就是没将自己的到来当回事,矢口狡辩,实在太不像话! “你是几署署尊?” 陆沉旋即皱眉问道。 那官员摆手道:“下官褚悠,是一署署尊。” 陆沉淡然道:“现在不是了,相信督监院也没有其它的空缺留给你,你这就收拾行囊,到吏部去让他们重新给你安排官署职位吧。” 褚悠一楞,转瞬后面色大变,急道:“陆院长,这是何故,下官做错了什么,您竟要将下官革职!” 陆沉冷冷道:“督监院是何等威严肃静之地,怎能容你这等巧舌如簧之徒!管中窥豹,你这等人都能做到一署之尊,可见督监院如今是何等乌烟瘴气。” 说着冷眼扫过其他署尊,声音愈发冷漠道:“陛下派本官担任督监院副院长,就是为了扫除督监院弥漫的懒政颓废之风!尔等都听好了,若是让本官查出有谁尸位素餐,或是德不配位,立刻革其职位,交还吏部!” 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众署尊知道陆沉,曾经的定远侯,如今的朝堂新贵,皇帝陛下面前的宠臣,本来已经做好溜须拍马的准备,毕竟谁也摸不准这位新来的副院长是何路数,可没想到陆沉这把火烧的竟如此之旺,上来便将一署署尊的职位革去…… 众署尊不管能力如何,但到底也都不是在官场上白白混饭吃的,岂能看不出陆沉绝非说说而已,不由皆是紧张不已,唯恐也丢了脑袋上这顶乌纱帽。 而已被革职的褚悠却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愠怒道:“陆院长,下官乃一署之尊,要革去下官职位,非得杜院长拟文批红不可,您恐怕还没有这个权利!” 眼见褚悠竟敢同陆沉针锋相对,众署尊俱是噤若寒蝉,亦无不是偷偷瞧起了热闹,看陆沉作何应对。 陆沉正寻思着杀鸡儆猴的效果还不如何明显,结果褚悠这就一脑袋拼命撞上来了,当即拍案而起,声色俱厉道:“本官虽是副院长,但却是代院长主理督监院,自然有院长之权!一署之尊,又有何不能革?你若不服,大可以到吏部,甚至到陛下那里去告,只怕到时你连这身官服都得被扒个干净!” 经过战场洗礼的气势,可不是区区文人能够承受得住的,被陆沉一通怒喝,褚悠骇然后退,差点没摔个跟头。 陆沉冷眼看向仇厉,问道:“按照督监院的规矩,顶撞上官,不服调配,该当如何?” 仇厉冷笑道:“顶撞上官,不服调配,大逆不道,在卑职那时,当立刻打入修罗狱,处以刖刑!只是不知现今督监院的狱差,还有没有这种本事。” 刖刑,即将膝盖骨砍去,在陆沉前世,有位著名的军事家就曾受过此刑。故称为“膑”。 没想到督监院的刑罚竟如此严酷,陆沉当然不会如此暴戾,沉思片刻,说道:“那就将这以下犯上之徒拉下去,痛打二十棍吧。” “卑职遵命。”仇厉森然一笑。 褚悠吓得魂飞魄散,被革职也就罢了,还要挨揍,扭头便要逃跑。 可仇厉已是先他一步,将他一把揪在手中,就像是提溜个鸡崽子似的给拖了出去。 “陆院长,莫要动刑,下官再也不敢……” 求饶的声音刚刚响起,突然便被一声凄厉地惨叫声所替代。 耳听褚悠的惨叫声断断续续,但每一声都撕心裂肺,可见仇厉下手该是何等狠辣,众署尊无不是噤若寒蝉,站在原地忐忑不已,唯恐下一个被拖出去的,就是自己! 褚悠的声音越来越是微弱,二十棍打完,想来已奄奄一息。 直到再无一丝声响,仇厉返回屋中,对陆沉拱手道:“大人,二十棍已执行完毕。” 陆沉点了点头,目光扫视诸署尊,肃然道:“今后督监院由本官主事,尔等当恪守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本官在这里先知会尔等,谁若是越线而受到惩处,可别说本官没有有言在先。” 众署尊战战兢兢,七零八落的拱手道:“是。” “派个人将外面那个没规矩的东西送到医馆去。”陆沉随意吩咐了一句,随即指向一旁的仇厉道:“这位曾是督监院的老人,受陛下委派特意来协助本官,正好一署署尊职位空缺,就由他来担任,尔等可有疑义?” 众署尊连忙摇头。 有疑义的已经被打得生死不知了,谁还敢步其后尘? 对众署尊的唯唯诺诺,陆沉甚是满意,说道:“下面说正事。”扭头看向仇厉。 仇厉心领神会,冷然看向众署尊道:“陆大人来督监院就职,可不仅仅只是为了收拾你们这些歪瓜裂枣的,而是身兼重启列国谍报网之重任!仇某被从牢狱中释放出来,职责就是协助陆大人率先重启在东晋谍报网,奈何身在牢狱多年,对督监院现况一无所知,还得从你们这里了解些情况,才能斟酌开展重启谍报网等诸般事宜。” 众署尊都是近年来才被提拔上来的,事实上督监院自当年被清洗过后,便成了边缘衙门,但毕竟品级没有被削减,许多背景深厚的官僚都愿来此过度,不过十数年间,署尊换了一茬又一茬,而眼下这茬中,来得最早的,也就两三年而已。 都是自衬有后台的,面对身为副院长的陆沉,众署尊自衬级别相差太大,亦知晓陆沉可是如今陛下面前的红人,刚被封为鸿胪寺少卿,转眼就又官升来做督监院的副院长,可见对其看重,与其作对,无异于自讨苦吃。 可被仇厉斥为歪瓜裂枣,众官署就有些忍不了了,听仇厉竟自称是从牢里放出来的,不由轻蔑之色更重,其中一个署尊愤愤道:“阁下就算刚被晋升为一署署尊,亦不过与我等平级而已,岂敢出言不逊,谩骂我等为……歪瓜裂枣!” 第三百零八章 巨凶 仇厉森然笑道:“难道仇某所言有误?若是换做当年,尔等鼠辈,也配做一署之尊?怕是连给督监院看门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藐视之意昭然若揭,众署尊皆是怒不可遏,纷纷喝道: “岂敢羞辱我等!” “你是何人,陆院长在上,轮得着你来撒野!” “简直是放肆!” …… 仇厉哈哈大笑道:“我是何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仇厉是也!” 怒喝声顿时戛然而止。 仇厉! 血屠阎王仇厉! 众署尊悚然心惊。 人的名,树的影,众署尊虽然未见过仇厉,但对其名号却委实如雷贯耳。 其曾经乃督监院一署署尊,为人阴狠,手段毒辣,麾下爪牙无数,暗杀刺杀,从未出过差错,实让列国朝廷谈之色变,畏之如虎! 因其视人命如草芥,行暗杀之事,必定灭其满门,不留活口,即便是面对老弱妇孺也从未心慈手软过,故被称为“血屠阎王”! 当年清洗督监院,仇厉被满朝声讨,放着二署署尊不理,也要恳请文帝将其处死,可见百官对仇厉的畏惧,比其时负责监察百官的二署署尊郑太阿更深! 只是后来文帝并没有同意百官奏请,只将仇厉终身囚禁。 终身囚禁,亦不啻于开刀问斩,百官这才罢休。 没曾想,这等巨凶而今竟是从牢里放出来了,而且就近在眼前…… 众署尊岂能不惊?岂能不怕? 这位血屠阎王虽然被囚禁多年,人不在朝堂,但朝堂却依旧流传着他的传说,他的凶狠阴毒,他的嗜血如狂,听闻时都觉心有余悸,何况真人就站在眼前! 众署尊皆是惊恐之极,不敢直视仇厉那阴狠的目光,头朝地面,忐忑不安。 能做到督监院署尊这个位置上的,即便得益于背景深厚,但也没有谁会是傻子,他们岂能不明白,仇厉这等巨凶居然被从天牢里放出来,恐怕是要让他出来杀人见血的! 谁活腻了胆敢和这等巨凶针尖对麦芒! 见仇厉报上名号,这几个署尊竟然立刻就怂了,陆沉不由对仇厉愈发好奇的紧,自己这位手下看来还当真不是等闲之辈。 不过眼下并非是细究仇厉有如何了不得的时候,陆沉给仇厉使了个眼色,让他莫要再吓唬这群歪瓜裂枣了,询问公事才是紧要。 仇厉会意,森然一笑,问道:“尔等谁主管对外刺探之事?” 众署尊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硬着头皮回答道:“正是褚悠。” 仇厉冷哼道:“原来是他,那就只能将他追回来了,待将所有事务全都对仇某交接完毕后,再去医馆治伤也不迟。” 见众署尊听完也没个动静,仇厉面色一沉,喝道:“还不快去!” 众署尊骇然,忙道:“是!” 可怜的褚悠被一顿毒打,险些没了半条命,被抬着去医馆的路上,就又被截了回来。 褚悠趴在粗制的担架上面,不住地“哎呦”叫着,被署差放在地面上,努力抬起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仇厉那张修罗面孔。 他的脸本就已无血色,登时更加惨白,急忙撇头看向陆沉,颤声道:“陆院长,杀人不过头点地,您还想怎样!” 陆沉笑吟吟道:“不是本院长想将你怎样,而是这位刚上任的仇署尊有话要问你。” 褚悠对仇厉既是怨恨,又是畏惧,盖因仇厉亲自操刀的二十棍,差点没将他给打死! 屁股皮开肉绽且不说,里面更是恐怕伤筋动骨,明显就是仇厉特意上了手段,否则断不至于如此剧痛难忍。 被仇厉阴狠的眼神盯得直发毛,褚悠只觉犹如坠入寒冷的深渊之中,全身都被彻骨的寒意所笼罩,身躯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仇厉轻蔑一笑,转而对陆沉拱手道:“大人,谍报一事,实乃机密,不容泄露,可否容许卑职对其私下问话,待都问个清楚后,再单独向大人禀报。” “好。”陆沉淡然道:“别忘了,问完话后,立刻派人将其送医馆,我看这位褚大人,像是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仇厉瞥向褚悠,狞笑一声,说道:“卑职遵命。” 他这可怕的一笑,褚悠见之顿时面露惊恐,随后突然双眼翻白,竟是吓晕了过去! 可仇厉却没打算就这般放过他,对署差道:“将这厮抬到一个无人处,本尊要对他问话。” 署差也被吓得够呛,麻利地将褚悠往外抬。 仇厉紧跟其后走了出去。 陆沉丝毫不怀疑褚悠一定会配合,他恐怕已经被仇厉打破了胆。 而且陆沉有种直觉,仇厉的手段必然非同凡响,就算是石人,他怕是也能逼其开口说话! 从门外收回目光,偶然又瞥见架子上那些杂乱无章的文卷,陆沉深吸口气,漠然问道:“案牍文卷,是谁掌管?” “是、是下官!”一个署尊站出来磕磕巴巴道。 陆沉皱眉道:“你是谁?” 那署尊颤声道:“下官五署署尊覃寿。” 陆沉淡然道:“先将官袍脱掉,再来同本官说话。” 覃寿一愣。 陆沉拧眉道:“还要本官帮你不成?” 众目睽睽之下,被勒令脱掉官袍,实乃羞辱之举,覃寿自衬也是背景深厚,岂能忍受,亦不怕陆沉敢对他如何,鼓起勇气,大声道:“官袍乃是为官者体面,陆院长毫无缘由,便让下官脱掉官袍,丢人现眼,实在令人费解!” “毫无缘由?当真是毫无缘由吗?”陆沉喃喃一声,突然指着架子上的文卷,对覃寿怒道:“这就是你管的案牍文卷!乱作一团,无人打理!有的甚至被胡乱堆在一起,分不清甲乙丙丁!本官甚至担心,如此漫不经心的管理,是否更有文卷遗失!” 血屠阎王对褚悠单独问话去了,覃寿的胆子也壮了起来,针锋相对道:“文卷存放,历来如此,又非下官一人之错。” “他们错,你便错上加错?”陆沉气笑一声,越看这覃寿越不顺眼,当即向其走去,边走边道:“既然你自己不脱,本官就帮你一把,你也配穿这身官袍!” 第三百零九章 砸饭碗 覃寿惊慌道:“本官是后庭监掌印太监钱公公的干儿子,你敢对我动粗!” 后庭监掌印太监,在北齐实可谓权势滔天,虽是阉人,但谁若能与其沾亲带故,不啻于鱼跃龙门,更为无人敢惹的护身符! 奈何满朝百官皆对钱谨惧怕,唯独陆沉对其嗤之以鼻,听覃寿竟然是那死太监的干儿子,不由哈哈笑道:“认一阉狗做父,你覃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竟还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覃寿面色大变,未曾想陆沉竟狂妄到连钱公公的的面子都不给,更直斥其为阉狗! “你……” 面对陆沉的步步紧逼,覃寿骇然后退。 陆沉冷哼道:“你若是不提钱谨那个死太监还好,既然提了,而且还自称是他的干儿子,那本官不仅要扒你的官服,还要定你渎职之罪,发配回吏部!” 猛然叩住覃寿的肩膀,覃寿不过一介文弱书生,顿时痛叫出声,旋即紧咬牙齿道:“你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干爹都不放在眼里,莫要以为你做了督监院的副院长,就是什么大人物了,不愧是被夺爵的废柴,你怕是至今还不知大齐江山,到底是谁做主!” 其他四位署尊闻言无不是一惊,看向覃寿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傻瓜。 这厮真是狗急跳墙了,连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口。 大齐江山谁做主? 当然是皇帝陛下! 就算是朝堂上,也还有儒家呢。 钱谨即便号称内相,权势滔天,呼风唤雨,但毕竟是一介阉人,不过是仗着皇帝的势而已,这大齐江山,也轮得着他来做主? 众署尊虽然多半都是靠背景来督监院的,但对靠山是太监的覃寿,却一向瞧不起,只是碍于钱谨的权势,一直不敢当着覃寿的面表露出来。 眼看这个平素在院中恨不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的覃寿终于遇到了克星,不由皆在心中大声叫好。 耳听覃寿连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陆沉摇头笑道:“钱谨那个死太监收你这么个干儿子,委实是倒了八辈子霉,你去问问你那死太监干爹,他敢说能做大齐江山的主么?” 说完重重哼了一声,扬手就是个耳光,将覃寿打得原地转了三圈。 待覃寿身形顿止,陆沉便将其官袍野蛮地扒了下来。 “来人!” 陆沉随即冲外喝道。 随即有署差夺门而入,拱手道:“属下在!” 陆沉冷冷道:“将覃寿交还吏部,并诉其渎职!还有,告知吏部,以后莫要什么歪瓜裂枣都往督监院里塞,若是再让本官看见这等货色前来就职,休怪本官将其乱棍打出去!” 署差面面相觑,但院长之命不敢违,还是照做了。 众署尊见状不由俱是胆寒,这位新来的副院长还真是嚣张啊,居然敢吩咐吏部做事,更敢辱骂钱谨是死太监,是阉狗! 这没多一会儿的功夫,六位署尊,就只剩下四位了,这四位想必也是稀松平常,恐怕比褚悠、覃寿强不到哪里去,但陆沉却是打算暂时放过他们,毕竟总得有人干活不是。 如果将六大署尊全都撵回吏部,督监院岂不要乱了套,一署有仇厉补缺,六署也得物色一位新的署尊尽快上任,文卷之事非同小可,不能有半分闪失。 “本官是奉陛下旨意,重整督监院,非常时刻,所以需用非常手段。”陆沉审视众署尊,铿锵说道:“尸位素餐、慵懒无能之辈,一经发现,当立即逐出督监院,绝不姑息!尔等暂时留院查看,但只要表现出色,以往是否曾懒政不作为,本官可以酌情一笔勾销,既往不咎!听懂了吗?” 众署尊看明白了,陆沉来督监院,就是砸他们这伙人饭碗的。 饭碗捏在陆沉的手里,众署尊岂敢怠慢,连忙拱手道:“下官等定尽心竭力。” 陆沉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其实本官并不想与任何人为难,但既然奉了陛下的旨意,就得对督监院负责,谁若是懒政不作为,那就是与本官为难,本官岂能姑息!本官不管尔等背后靠山是谁,只要能力德行与督监院署尊不相匹配,立刻交还吏部,到时别怪本官未曾有言在先,督监院绝不养酒囊饭袋!” 众署尊唯唯诺诺,不敢插言。 陆沉淡然道:“好了,都各司其职去吧,如果属于自己的差事有何错漏,这就赶紧回去弥补,本官不想再看见像覃寿这等渎职之事。” “下官告退。” 众署尊连忙躬身拱手,暗自抹了把汗,相继离去。 不过有位署尊却是留了下来。 这位署尊看上去也就三十四五的年纪,与其他署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面对陆沉抑或仇厉,他从始至终都未表现的如何唯唯诺诺或是畏惧,一直都是面色淡然,实乃众署尊中的一股清流。 而陆沉也注意过他,只有废物才会在上官的怒火下忐忑不安,畏惧惶恐,倘若份内事办得妥帖,问心无愧,何至如此? 眼下见他主动留了下来,陆沉不由心生好奇,问道:“有何事吗?” 那位署尊拱手说道:“下官只是想斗胆问院长一句,您所说的重振督监院一言,是否属实?” 陆沉失笑道:“难道还有假不成,如果不是意欲让督监院东山再起,本官何至于刚上任便连拿掉两个署尊,也如杜院长般稀里糊涂混日子不好么。” 那位署尊吁了口气,仿佛如释重负,旋即面色变得坚定,拱手道:“重振督监院,下官义不容辞,愿效犬马之劳!” 陆沉眉头一皱,有些看不透这位署尊究竟是何用意,是溜须拍马?还是别的什么。 “你是几署署尊?” “下官四署署尊,顾岫泽。” 听其报上姓名,陆沉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确定的问道:“你就是当年写文章痛斥儒家专政的那个翰林院待诏顾岫泽?” 顾岫泽不卑不亢道:“正是下官。” 第三百一十章 狂生 陆沉不由诧异,没曾想还真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顾岫泽。 在定远侯老兄的记忆中,顾岫泽可是有着浓墨的一笔,其乃泰定八年御前钦点的状元,奈何非儒家门生,而被排挤,在翰林院论撰文史,没有一丝升迁之机,于是愤而以笔为刀,痛斥儒家专政,独霸朝堂。 当时其文章一出,委实引起不小轰动,就算是不理朝堂事的定远侯亦是有所耳闻。 一介毫无背景的狂生,纵然乃状元之才,但胆敢痛骂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儒家,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 其时儒家并没有理睬,但半年后,顾岫泽便被贬到某个冷灶衙门担任普通书吏,至于其中有没有儒家推波助澜,就智者见智了。 而眼下,顾岫泽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督监院的署尊,实在是让陆沉吃惊不小。 这顾岫泽得罪了儒家,居然还能咸鱼翻身,且攀升得如此之快,从七品小吏,坐到如今从四品署尊的位置上,难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事? 要知道,就算顾岫泽没有写文章痛骂儒家,其在朝堂无根无缘,这辈子至多做到五品官恐怕也就到头了。 可没想到,他竟然能做上督监院的署尊! 这可真是咄咄怪事! 陆沉诧异道:“真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狂生顾岫泽,居然已经做到了督监院署尊这等位置上。” 顾岫泽淡然笑道:“下官也是不可思议,但见到陆院长方才所为,却是突然明白了。” “哦?”陆沉奇道:“何意?” 顾岫泽说道:“直到半年前,下官仍还是区区七品小吏,可没想到陛下竟是突然想起了我,说我以往桀骜不驯,胡言乱语,但被贬于边缘,想来已能磨炼的世事通达,不再那般狂妄自负,还说我才华斐然,做一七品小吏,委实屈才,当给以提拔,不使明珠蒙尘……” 说着他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看着陆沉的目光也变得难以捉摸起来,道:“所以我便来了督监院,做了一署之尊。当时我还有些庆幸,没想到我这个被儒家厌恶、被贬到边缘多年的狂生,居然也会有时来运转的一天,可没过多久,便不由纳闷,如果真是陛下所说的那样,为了不委屈我的才华,为何不将我派到六部那等中枢衙门中做官,反而派我到督监院这种已是无足轻重的边缘衙门来做署尊呢?” 听他这么一说,陆沉也有些明白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为何?” 顾岫泽深吸口气,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即将要吐露惊世骇俗之言。 他震声道:“就是为了等大人您!陛下欲重新重用督监院,但督监院委实已腐朽不堪,乌烟瘴气,而下官就是大人您的马前卒!待大人您一到,便立刻扫除督监院的魑魅魍魉,让旧日换新天!” 陆沉总觉得顾岫泽的话貌似还没有说完,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若有所思道:“还有呢?” “大人明鉴。”顾岫泽拱手敬佩,说道:“督监院曾经也是如日中天,但却被以内阁首辅杨文昭为首的儒家朝臣联手推下深渊,而如今,奄奄一息的督监院突然要死灰复燃,而且还将我这等曾痛骂儒家的小吏派来直接做到署尊之位,这其中的联系,是否透露着一个讯号?” 陆沉不由对顾岫泽刮目相看,这狂生果然有些本事,竟然能想到这一点! 不过,想来是被贬到冷灶衙门做七品小吏的这些年,当真磨平了这顾岫泽一些棱角,曾经胆敢挥毫泼墨酣畅淋漓痛骂儒家专政的狂生,而今也学会欲言又止了。 “什么讯号?” 陆沉依旧耐着性子问道。 顾岫泽一时默然,似乎有所顾忌。 陆沉看出了他的顾虑,笑道:“本官可不是儒家门人,对本官说话,你尽管畅所欲言,此间谈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泄露。” 顾岫泽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直言道:“不满儒家的讯号!” 陆沉暗暗点头,这顾岫泽到底还是那个狂生,连这等事都敢妄议! 毕竟不管文帝对儒家态度究竟为何,但终究是没有撕破脸皮。 他这番言论倘若传出去,那就是离间皇帝与儒家间的“和睦”关系。 即便文帝不将他如何,他怕是也休想过去儒家那关。 不过这顾岫泽既然坦率直言,陆沉也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当即给与肯定,以安其心,“你的猜想,与本官不谋而合。” 顾岫泽拱手道:“所以重振督监院,下官愿殚精竭虑,不遗余力,效犬马之劳!” 陆沉道:“若非儒家打压,你恐怕早就能做到这个位置,所以,你想趁这个机会,报一箭之仇?” 顾岫泽面色顿时一变,愠怒道:“陆大人如此说,未免也太看轻顾某了。” 陆沉一愣,人非圣贤,有仇必报,理所应当,这顾岫泽对重振督监院如此热衷,难道竟不是想报受儒家打压之仇? 正疑惑间,只听顾岫泽冷冷说道:“下官确实对儒家有颇多不满,但却不是因其打压我,而是因其打压所有非儒家门下的有才之人!” 陆沉恍然,没想到这狂生格局还真是不一般。 顾岫泽停顿片刻,说道:“儒家专政跋扈,只提拔儒家门人,而非儒家门人者,必不被受重用,天底下能治国理政的,又不是只有儒家门人,此举岂非是结党营私,乃至包藏祸心!” “尤其是近些年来,儒家愈发的气焰滔天,不仅朝事独断,更敢干预立储之事,连贵为九五之尊的陛下都不得已而妥协,臣权凌驾于君权之上,久而久之,岂不早晚要生祸端?” “我等身为臣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对此怎能置若罔闻?以往是位卑而不能有所为,如今既然身在其位,且陛下貌似透露讯号,又岂敢不尽心竭力!” 陆沉被顾岫泽一番激愤之言给说愣了,随即不由在内心中感慨,这顾岫泽才是真的忠君爱国啊,好在文帝没有老眼昏花,将其提拔了上来,不然可真就是明珠蒙尘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督监六署 还以为督监院众署尊中,恐怕无一能堪当大任,未曾想文帝竟早已是高瞻远瞩,将这位狂生派来做急先锋。 重振督监院,在文帝未明白表露其用意前,不过都是臆想猜测,想要切实达到,谈何容易。 就算是重启在东晋的谍报网,陆沉心里也着实没底,尤其是在见识到督监院署尊竟都是褚悠覃寿这等巧言令色懒政无能之辈,更是不由心里一凉,有这群蛀虫趴在督监院这个饭碗中混吃等死,督监院何事能办成?还妄言重振昔日荣光?不啻于异想天开! 幸好,在这堆臭狗屎、烂鸟蛋中,竟然藏着一个狂生顾岫泽,陆沉总算是聊以慰藉。 顾岫泽既然被文帝刻意派来担任督监院四署署尊,想来也是对其能力颇为认可,四署由其管理,以其狂生之能,应当是绰绰有余。 而一署由仇厉坐镇,亦应是高枕无忧,先前众署尊对仇厉的惧怕,陆沉可是看在眼里,畏惧来源于能力,若非仇厉没有超人一等的能力,凭什么仅报上大名,便令众署尊无不变色,畏之如虎? 至于其他三个署尊,还需考察一段时间,不过陆沉隐隐有种直觉,这三位,恐怕并不能给他以惊喜意外,多半亦如褚悠覃寿,早晚也是要被清除出督监院的。 而五署署尊之位暂时空缺,却得尽快物色个得力之人赴任主持事宜。 “在事态尚未明朗之前,这些都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陆沉岔过文帝是否想要对儒家动手的话题,转而道:“本官初来乍到,对督监院各署职务并不了解,你且一一道来。” 见陆沉不愿在这个敏感话题上深入,若是换做以往,顾岫泽怕是还得不依不饶,侃侃而谈,但被贬多年,不仅磨平了他的一些棱角,亦是让他养出三分眼色,当即介绍起督监院各署职务,说道:“一署主管刺探、架构谍报网,在黎崇黎院长执掌督监院期间,还负责暗杀、离间等事。” “二署本是为监察国内百官而建立,职务就是单纯的监察百官,不过此权后来被陛下剥夺收回,杜院长上任后,却未因二署已无职权,而对二署进行裁撤抑或调整,使得二署名义尚在,却无任何事可做,底下的人终日无所事事,白拿俸禄。” “三署的职务大都是承接二署,二署监察百官,三署负责抓捕审讯,然后上书弹劾,但二署监察百官的权利被剥夺,三署自然也没人可抓捕审讯了,虽还保留弹劾之权,但在杜院长执掌督监院这些年来,全院上下,与人为善,压根就没有弹劾过一人。” 顾岫泽虽然来督监院也不过半年,但对各署却是如数家珍,说到三署时,言语间貌似对杜鹤翁有隐隐地不满。 陆沉听出来了,也理解顾岫泽,这位狂生一看就是实干派、激进派,当然瞧不上杜鹤翁那般老好人的做派。 顾岫泽接着说道:“四署的主要职务是奏议,行使的权利与御史台大相径庭,亦可风闻奏事,说得直截了当一点就是充当陛下耳目,将朝中所发生的无论大事小事全都直达天听,让陛下对朝局了如指掌。” 听到这里,陆沉不由若有所思,督监院的存在,可以说是完全为了皇帝而服务,让皇权能够更好的控制朝臣,可当年文帝却甘愿自断臂膀,如果说不是因其在潜龙时与儒家达成了某种交易,恐怕傻子都不信。 “杜院长想必也不敢让尔等到陛下面前胡乱说话吧?” 陆沉笑问道。 顾岫泽点头道:“在下官上任前,确实是这样,在杜院长的授意下,四署向陛下呈报之事大都无关痛痒,而陛下对督监院的态度亦是若即若离,使得杜院长更是不敢随意奏议。” 陆沉奇道:“那你上任后呢?” 顾岫泽道:“下官上任后,陛下貌似突然恢复了对朝局的兴趣,时常暗中召下官入宫禀报朝中大事,可笑的是,杜院长得知后竟然来劝说于我,不可胡乱说话,以免得罪了人。” 陆沉笑道:“你这位狂生想来是将杜院长的‘谆谆教诲’当做耳旁风了。” 顾岫泽脸上浮现出一缕怒气,哼道:“为臣子,当尽职尽责,顾某既然有奏议之权,有何不能说。” 陆沉哈哈大笑,不愧是狂生啊,无所顾忌,都这般年纪了,仍然如此刚正不阿,锋芒毕露! 顾岫泽接着说道:“五署的职责是负责案牍记录、存放典籍文卷,只是大人您也看到了,覃寿做五署署尊,五署在其管理下简直是一塌糊涂!文卷存管之事,绝非小事,其中有无数机要密文,凌乱难查也就罢了,管理如此松散,下官最怕的,是某些重要文卷丢失不见,乃至流露到异国手中,若是这样,后果着实难以想象。” 陆沉点头道:“本官也正为此而头疼,文卷管理,非得耐心细致之人不可,得尽快补上五署署尊的空缺,令其将这些乱作一团的文卷整理出来,分类存放,若是发现有遗失的,那覃寿可就不止是渎职了,怕是有卖国的嫌疑,得依法将其定罪!” 顾岫泽愤愤道:“那覃寿仗着干爹是钱谨,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杜院长也不敢管,这才导致五署在其当署尊的这段时间简直是乱得一塌糊涂。而且不止覃寿,还有三署、六署署尊,都是无能之辈,不过是仗着背后有大人物撑腰而已,这些酒囊饭袋如果不清除出去,督监院休想重振!” 陆沉问道:“三署和六署署尊亦是酒囊饭袋,那二署署尊呢?” 顾岫泽道:“二署署尊名为张道光,虽然亦是靠着和吏部尚书有些亲戚关系来的,但相较于众署尊,却还算忠厚老实,至于其能力,据下官观察,应是守成有余,开拓不足。” 陆沉默然片刻,说道:“从此刻开始,二署署尊由你来做,张道光既然守成有余,就让他到五署整理典籍文卷吧。” 第三百一十二章 断线风筝 顾岫泽拱手道:“是。” 陆沉道:“至于四署署尊,既然要时常入宫向陛下奏事,就得找个敢说话的人来担任,你觉得目前在督监院中,可有合适人选。” 顾岫泽想也不想,便道:“一署参事薛吾嫉恶如仇,不畏权贵,敢言敢语,由其做四署署尊,委实再适合不过。” 陆沉颔首道:“那就先让他暂领四署吧,倘若办事得力,再给与扶正。” 顾岫泽顾虑道:“薛吾虽然能力足以领一署尊职,但其正是因口无遮拦,曾破口大骂内庭监掌印太监钱谨弄权误国,这才被贬督监院做一区区参事,大人若是将其提拔上位,只怕钱公公会心生不悦。再者,薛吾现在的职位是七品参事,未立寸功,便直接擢升到四品署尊,只怕报到吏部去,吏部不肯通过。” “钱谨那个死太监算什么东西,本官既然连他的干儿子都敢撵出督监院,就不怕他怀恨在心,携私报复。”陆沉浑然没将顾岫泽的顾虑放在心上,笑道:“至于跳级的问题,本官正是担心这一点,才让薛吾暂领四署,做个代理署尊,等他将四署的烂摊子收拾好,既证明其能力出众,本官也好向吏部报功,到时再将其扶正,谅吏部也无话可说。” 顾岫泽苦笑道:“吏部尚书刻薄死板,唯掌门杨文昭马首是瞻,素来对非儒家门下之人的升迁极为严苛,能压则压,而薛吾曾修过法家,大人想要将他提拔到四品的位置上,恐怕没有想象那般容易。” 陆沉哼道:“督监院若想重振,人才必须得到任用,岂容吏部掣肘!如果吏部敢压着本官想要提拔的官员不允升迁,本官就到陛下面前去讨个说法!” 顾岫泽一震,他已经自诩很狂了,可没想到陆沉比他还狂!非但不怕得罪权势滔天的大太监钱谨,而且连掌管官员任免的吏部都不放在眼里,简直狂到了极点! 不过顾岫泽是知道陆沉的,陆沉有狂的资本! 曾为一品军侯,即便一朝被废,但以其陆家在军中之树大根深,影响力岂能随着陆沉被夺爵而轻易消失殆尽? 被夺爵后,世人皆以为这位废侯恐怕将泯然于世间,谁曾想没过几日,其便展露以往不曾显示过的惊世文采,赢得诗仙美名,天下才子无不拜服,黯然失色! 文采超群也就罢了,其后他更是完成大齐开国以来不曾有过的壮举——活捉突厥可汗!武功亦是可见一斑!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试问如此超凡之人,有何不配狂?又凭什么不狂! 况且,其还是大齐第一国公叶寰的女婿,如今御前的红人! 得罪钱谨如何? 不将吏部放在眼里又如何? 谁还敢置陛下、叶老国公而不顾,拿他怎样? 怕是脑袋不想要了! 也正因为来督监院做副院长的是陆沉,所以才让顾岫泽充满希望。 放眼满朝上下,恐怕也只有陆沉有资格、有能力扭转督监院目前的颓废态势,带领督监院走向辉煌! 而在顾岫泽见识过陆沉的刚烈果决后,他甚至不由心生一种直觉,澄清大齐朝堂,打破儒家专治,恐怕就将在陆沉的手下实现! 这也是他之所以迫切对陆沉表达甘愿效犬马之劳的真实原因。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督监院能够迎来陆大人做主,必成大事!” 他心情激动,桀骜不驯的狂生,此刻竟恨不得对陆沉五体投地。 陆沉猝不及防,不由讶异。 其实他这番话未尝没有在下属面前装逼的嫌疑。 没想到还真是装得圆满,连这位大名鼎鼎的狂生顾岫泽,看向他都不由满脸崇拜,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他也很无奈,不过能够受到下属崇拜,总是好的,因为这样他的命令才能得到更有效的执行。 “顾署尊,你即刻就与张道光交接去吧,并通知薛吾,从今日起,他就是四署的代理署尊,什么时候将四署那烂摊子收拾好,什么时候将他扶正。” 陆沉雷厉风行,烂摊子恐怕不止四署一处,其它署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一署,最为重要,但署尊却是褚悠那等废物,也不知道督监院在列国苦心经营的谍报网,到底还有没有重启的可能。 顾岫泽拱手去了。 陆沉独自一人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突然觉得重新刺探列国,恐怕没有想象中那般容易,重启陷入瘫痪状态中的谍报网,或许亦是困难重重。 况且谍报网陷入瘫痪状态,是文帝说的,没准在这群臭狗屎、烂鸟蛋的懒政下,曾经督监院苦心经营构建的谍报网,早就已经他娘的支离破碎了,还谈何重启! 正是心中忧虑,仇厉这时候回来了。 陆沉忙是问道:“如何?” 仇厉阴沉着脸,说道:“那废柴着实该死,竟然一问三不知,而且从未与潜伏于列国的鹰首暗中联系过!卑职还怕他是故意隐瞒不报,便对他用了一些手段,谁曾想他是真的不知!” 越说越是愤怒,猛然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顿时轰然碎裂,冷然道:“督监院苦心经营构建的谍报网,怕是已毁于他手!” 这个结果,委实令人气愤,但却在陆沉的意料之中,没有期望,谈何失望。 陆沉沉吟道:“先别气馁,在列国潜伏的鹰首鹰卫,断然不会因长时间无督监院的人现身联系,便自行解散,只要弄清楚鹰首都是何人,所在何处,谍报网还是有希望重新启动的。” 仇厉道:“鹰卫的誓词,就是坚守到底,只要不出意外,他们绝对不敢自行解散。他们都是卑职的旧部,卑职只要现身,定能将他们唤醒,可现在问题是,不知道他们的存身之处,不知道如何联络到他们,想要将他们一一找到,不啻于大海捞针。” “当年督监院发生变故,他们为了以防朝中对列国通风报信,泄露他们的行踪,原本藏身的位置定会随之改变,没有督监院派人联系,他们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想要重新系上与他们之间的联系,难!”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不做尘泥 听仇厉这么一说,陆沉也犯了难,在褚悠之前,一署署尊还历经过数任,如果在这十数年间督监院真的对潜伏在列国的鹰卫不管不顾,乃至从未暗中联系过,那么重启于列国的谍报网,那可真就是难如登天了。 就像是仇厉说的,那些潜伏在列国的鹰卫,如今恐怕已经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知漂泊于何处,想要重新系上丝线,恢复与其之间的联系,天高海阔,列国茫茫,可真是异常难办。 重启在东晋谍报网是他就任督监院副院长的第一件差事,倘若办砸了,虽然未必会有何后果,但是对于督监院的崛起只怕会有影响。 陆沉刚生出雄心壮志,可不想因为这件事而止住脚步。 他要一步一步的向前走,一直走到那山峰的最顶点,供世人仰望。 而他则站在绝巅之上俯瞰众生,如此方不复为官一场,亦显重生一世的意义! 思量良久,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说道:“鹰卫以及鹰首名单,只有一署署尊一人知晓、并单线联系吗?” 仇厉道:“院长亦理应知道,督监院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刺探列国情报,而一署虽主管谍报事宜,却也得事无巨细,向院长禀报,而有些负责执行绝密任务的鹰卫,亦只有院长知晓其身份。” 陆沉轻松笑道:“这就简单了,褚悠那厮渎职不打紧,我就不相信身为院长的杜鹤翁亦是敢稀里糊涂。听说这位杜院长胆小怕事,瞻前顾后,做事唯恐出差错授人以柄,谍报这等重要之事,他应该明白对大齐有何等重要,岂敢有半分怠慢,咱们不妨去问问这位现如今正告病在家的杜院长,相信不会白走一趟。” 仇厉点头沉吟道:“如今之计,也只能是这样了,不过这杜鹤翁,卑职还算是有些了解,朝中有名的老好人,不参与党争,连与其他官员交往过密亦是不敢,为人胆小怕事,或许也正因如此,才被陛下扶植做督监院的院长,以让儒家安心。” “如今陛下又要重新重用督监院,以其怯懦性格,必定是害怕得罪儒家,才佯装告病,脱离可能要发生的风起云涌,只怕他不敢相助啊。” “你看的透彻。”陆沉笑了一笑,道:“可他毕竟是督监院的院长,我奉陛下之命,重启于列国之谍报网,如今遇到困难,需要他帮忙,他若是敢推诿隐瞒,那就是与陛下作对!这位杜院长能够在被儒家虎视眈眈的督监院做了这么多年的院长,断然非等闲之辈,胆小怕事,瞻前顾后,兴许就是他的为官之道,而如今及时抽身,亦可见其趋吉避凶之能。” 仇厉不以为然道:“大人倒是对杜鹤翁评价颇高。” “各人自有各人的活法,杜院长希望与人为善,平平安安,这无可厚非,而我等却不愿做泥土中的蝼蚁,亦欲使督监院这头巨龙重新焕发其恐怖威严,乘之登临顶点,也是没错。”陆沉说着笑容愈发淡然,声音随之冷漠下去,冷的让人心寒,“只是还希望这位杜院长能够识抬举一点,莫要挡了人的路。” 仇厉本身就是阴毒心狠之人,做事亦不择手段雷厉风行,听得陆沉突然说话如此森然冷漠,嘴角不由溢出一丝残忍笑意,说道:“卑职仿佛从大人身上,看到了当年黎院长的影子。” “但是本官绝不会重蹈其覆辙。”陆沉负手出屋,准备去找杜鹤翁,叹息道:“本是快哉心,无意乘风起。奈何入浑场,当不做尘泥!” …… 杜鹤翁的家在城西橘樱巷,堂堂朝廷三品大员,竟是甚为清贫,房不过两间,犹如贫民百姓,院子里还养着十几只鸡鸭,看上去实在不像是督监院院长所住的地方。 杜鹤翁此刻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衾,面色憔悴,看上去竟似要奄奄一息般。 可就在陆沉和仇厉进门的那一瞬间,杜鹤翁浑浊的老眼中却倏然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因为他看到了仇厉! 血屠阎王! 在杜鹤翁夫人的招呼下,陆沉和仇厉相继落座,待其走后,陆沉将目光落在这位督监院院长大人的身上。 “杜院长,下官是新到任的督监院副院长,名为陆沉,听说您贵体有恙,便特意来看看您。”陆沉笑着说道。 “请恕老朽病体过重,不能起身。”杜鹤翁面色憔悴,说起话来亦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咽气而亡,但偏偏能硬生生挺住。 他说完一句,喘息半晌,才貌似平复过来,艰难的扭头看向仇厉,竟是抬起胳膊拱了拱手,说道:“仇署尊终于从牢里出来,委实可喜可贺。” 仇厉冷冷道:“难得大人还能记住仇某这等小人物,大人已贵为督监院一院之长,而仇某被释放重归督监院,实不敢当杜院长的大礼。” 说是不敢当,可话里言间,对这位如今的督监院院长,分明透着浓浓的不屑,还有一丝怨恨! 杜鹤翁一凛,默然良久,转而对陆沉缓缓道:“陆副院长此来,看望老朽是其一,但怕是还有其二吧。” 陆沉笑道:“杜院长猜得没错,您贵体有恙,但督监院不可一日无主,这才派下官来督监院,暂时代理院中诸般事宜。而首要之事,奉陛下命,务必要重启在列国的谍报网,下官暂时毫无头绪,所以才斗胆来杜院长您这里来取经,叨扰您休息养病,还望杜院长勿怪,都是为了公事。” 杜鹤翁似乎对文帝要重启列国谍报网早就知道,并没有表露出丝毫的诧异之色,甚至对陆沉的到来,貌似也早有所料,声音微弱道:“老朽恶病缠身,不能帮陛下分忧解难,着实惭愧万分,幸好有陆副院长前来,你的大名老朽早有耳闻,有你代管督监院,老朽也就放心了,有何事需要老朽帮忙,老朽定知无不言,义不容辞。” 也不知这位院长大人是真的病入膏肓,还是在装病,陆沉也懒得去想,开门见山道:“请问杜院长这些年来,是否还与潜伏在列国的鹰首联系?”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一路顺风 杜鹤翁似乎早有准备,闻言后伸出颤巍巍的双手,从枕下取出一摞纸张,交到陆沉手中。 陆沉接过后大略扫了一眼,内心一动。 杜鹤翁说道:“督监院于列国鹰卫有多少人员,各藏身于何处,如何联系鹰首,这上面皆有详细记录。” 早就料到以这位杜院长谨小慎微的性格,断然不敢将谍报之事抛诸脑后,以免日后无法向文帝交代,陆沉一笑道:“陛下意欲重启列国谍报网,可一署署尊褚悠那个混账却是对鹰卫之事一问三不知,得亏杜院长这里有详细名单,否则重启谍报网之事,怕是要落空,下官也不好向陛下交差。” 杜鹤翁努力拱手向上,以示对皇权之敬畏,说道:“老朽资质愚钝,但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亦深知列国局势波谲云诡变幻莫测,陛下早晚要重新重用督监院,唤醒业已瘫痪多年的列国谍报网,所以一直不敢懈怠,努力维持与潜伏在列国鹰卫的紧密联系,只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说着重重咳嗽两声,上气不接下气道:“奈何这一天终于到了,老朽却是重病缠身,无法理事,着实辜负皇恩,忝为督监院长……好在,有陆院长你这等年轻英才接手督监院,重启谍报网一事,定然能马到功成……咳咳!” 越说咳嗽的越是厉害,其夫人闻声连忙端着的茶水进来,为其抚胸顺气,埋怨道:“郎中说了,你不可情绪过激,需要休心静养,否则这病怕是好不了!”说罢若有其意地瞥了陆沉和仇厉一眼。 陆沉看出来了,这是要轰客了,但还有些事需要向这位院长大人请教,说不得也得厚着这张脸皮,佯装看不出来杜鹤翁夫人的意思。 杜鹤翁又轻咳两声,老眼悄然往陆沉身上一扫,见他动也不动,若有若无的叹息一声,随即对夫人说道:“你先下去吧,我与二位大人还有事相谈。” 杜鹤翁夫人年轻时看样子也是个母老虎,如今白发苍苍,亦是还有些泼辣之意,不情不愿道:“都半截身子快进棺材里了,还管恁些闲事,只怕你这把老骨头撑不到寿终正寝!”起身离屋而去。 “让二位见笑了。”杜鹤翁苦笑道。 瞧这老夫妇俩不像是在演戏,陆沉不禁在心里纳闷,难道这杜鹤翁不是故意撂挑子不干,而是真的病得严重? 这时仇厉忽然道:“卑职看杜院长面容憔悴,气息虚弱,病症应当不轻,恰好卑职懂些医术,虽然称不上出神入化,但比那些招摇撞骗的庸医却还是强许多的,不如让卑职给杜院长诊一诊脉,兴许能尽微薄之力呢。” 一听仇厉要给自己诊脉,杜鹤翁面色明显一变,眼珠子瞬间转了一转,急忙推辞道:“不用仇署尊挂心了。” 仇厉似笑非笑道:“杜院长是不相信在下的医术?” 杜鹤翁叹道:“老朽这副身子骨,已然病入膏肓,就算是神仙出手,恐怕也回天乏术了,只能安心静养,看能否有奇迹出现,仇署尊纵使精通岐黄之术,难道还能逆天改命不成。” 仇厉笑意更深、也更冷了,说道:“那也不是没有可能之事。” 陆沉算是看明白了,这位杜院长多半是在装病,险些就被骗过了。 “好了。”也不欲拆穿于他,陆沉制止下不依不饶的仇厉,对杜鹤翁笑道:“还有一事,得向院长请教。” 见仇厉安分下来,杜鹤翁暗暗松了口气,说道:“请问。” 陆沉道:“督监院有何人才可用?” 毕竟是做了十数年的督监院院长,即便胆小怕事,不敢作为,但对属下有几斤几两想必还是能够认得清的。 这位院长大人装病,恐怕是因其目光长远,预知到督监院突然被重用,重启谍报网应对天下大势是为其一,但对付儒家才是隐藏的真实目的,故而唯恐将来得罪儒家,与儒家正面对抗,才装病在家,不敢再主持督监院。 但其既然如此利落便将鹰卫名单交出来,想必在这件事上也不会对自己打马虎眼。 人才,陆沉现在最急需要的,就是人才! 杜鹤翁默然,似乎是在思考,院里那些歪瓜裂枣,哪一个算是人才,良久后,才想出人选,说道:“四署署尊顾岫泽,一署参事薛吾,这二人虽然脾气孤僻怪异,心性全然一般,但却积极进取,且能力不俗。” 陆沉点头,这位院长大人果然没有敷衍,随即问道:“还有其他人吗?” 杜鹤翁摇头叹道:“现如今的督监院人员,大都是朝中显赫安插进来的,不说都是酒囊饭袋,亦相差不远,不堪大用。如果陆大人真的想要寻觅人才,不妨着眼于老朽给你的这份名单之上,这些潜伏于列国以及我大齐各州府县的鹰首、鹰卫,才是原督监院的老人,他们才真正值得你的重用。” 料想到杜鹤翁不会打马虎眼,却没想到这位院长大人竟是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了,陆沉感激不尽道:“院长一言,委实令下官醍醐灌顶。” 杜鹤翁苦笑道:“老朽也就只能动动嘴皮子了,督监院迎来你陆大人,老朽也就无须操心了,等过几日,便向陛下递上辞呈,在家安心养病。” 陆沉叹道:“难为杜院长了。” 都是属狐狸的,话不用说得太深,杜鹤翁岂能听不懂陆沉的意思?默然片刻后,说话竟是颇具中气起来,道:“陆大人才是真正的任重而道远啊,说句交浅言深的话,陆大人当真都准备好了吗?” 陆沉笑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况且还没有走到那一步,我等身为陛下臣子,自然是唯陛下马首是瞻,只管听从陛下旨意就是,忧虑过多,岂非庸人自扰。” 杜鹤翁有些意外之色,忽然苍凉一笑,说道:“陆大人才是活得恣意洒脱啊,反观老朽,呵,不提了,那老朽就提前恭祝陆大人,一路顺风!” 第三百一十五章 黄安 回到督监院,陆沉即刻同仇厉开始研究起杜鹤翁给的名单来。 “你觉得这名单可有误?” 陆沉问道,虽然相信杜鹤翁断然不敢交出假的鹰卫名单,但小心无大错,还是谨慎些为好,毕竟谍报之事,兹事体大,不容有失。 仇厉道:“应该没错,这名单上所记录的鹰卫,多半都是卑职旧属,藏身之处,如何联络,皆都写得分明,至于一些陌生的名字,应该就是直属于院长调配命令的暗鹰卫。” 陆沉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么事不宜迟,你尽快起程去东晋,按图索骥,率先找到潜伏在东晋的督监院鹰卫。” 在狱十余年,老本行怕是都快要生疏了,仇厉兴奋的舔了舔嘴唇,露出招牌式的残忍笑意,说道:“卑职定当不负重托。” 陆沉眉头微皱道:“不过,重启谍报网的事情要先压着,莫要走漏风声,一定要先严查在晋鹰卫中是否有叛徒存在,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毕竟时隔多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如果真的有叛徒存在,非但重启谍报网的事将前功尽弃,怕是连同整个在晋的鹰卫密探组织都会遭受牵连,被晋连根拔起!” 仇厉冷冷道:“大人放心,督监院鹰卫,从未有过反水先例,况且都是卑职旧属,卑职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卖国投敌。倘若当真出了这样的杂碎,卑职定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沉道:“那就拜托仇署尊了,如果一署人手不够,或是不堪用,可在其它五署中挑选可用之人,与你一同赴晋。” 仇厉傲然笑道:“列国在卑职眼中,实如自家后院,随意进出,毫无凶险可言,卑职一人足矣,如今督监院这些废物,带着也是累赘。待卑职从东晋回来,便着手整查一署,一署乃督监院要部,绝不许废物存在!” 陆沉点头,说道:“不止一署,督监院若想崛起,那些尸位素餐庸碌无能之辈便必须得清除出去,明日本官便进宫向陛下请权,然后严厉考察院中上下官员,庸者驱逐出院,退还吏部,能者则不吝提拔,委以重任。” “大人只管安心收拾那些废物,明日卑职便起程赴晋!” 仇厉雷厉风行,随即扭身离去。 瞧瞧外面天色,已经是深夜了,陆沉寻思半刻,招呼来一个署差,吩咐道:“你这就到我家里,告诉我娘子一声,我今晚就在督监院不回去了。” 那署差一愣,似乎是没料到如陆沉这般的朝堂新贵,曾经的尊贵武侯,夜不归家,竟然还得向家中夫人知会…… 难道这位陆院长,也是个妻管严? 心中不无恶意,署差忙是领命去了。 这时顾岫泽走了进来,拱手道:“大人。” 陆沉问道:“事情都办妥了吗?” 顾岫泽道:“都已办妥,下官接管二署,原二署署尊张道光转职五署,原一署参事薛吾代理四署,下官都已按照大人您的吩咐一一通知到。” 陆沉道:“很好,薛吾那边,让他莫要心急,能否扶正,还得看他能力如何,若是真能将四署管得井井有条,去掉那个代字是早晚的事。你转告他,到宫中奏事,不要一昧的敢说话,有时候也得委婉一些,否则若是惹得陛下厌烦,乃至恼怒,别说扶正了,恐怕得掉脑袋。” 按照杜鹤翁的话来说,顾岫泽与薛吾,心性一般无二,皆是孤僻桀骜,敢言敢语。 但不同的是,薛吾尤为刚烈,宁折不弯。 而顾岫泽原本亦是如此,只不过遭受打压的这些年间,渐渐磨平了一些棱角,也算是懂得几分进退。 听得陆沉竟要薛吾委婉一些…… 顾岫泽苦笑道:“想让薛吾学会委婉,简直比登天还难。这位薛兄比下官性子还直,否则也就不会破口大骂钱谨弄权误国了。” “你不也写过文章怒斥儒家专政么?”陆沉哈哈大笑道:“知道本官为何没有见过薛吾,仅听你举荐的三言两语,便决心重用于他吗?因为本官喜欢他的性格,事实上本官也是这种性格,薛吾骂钱谨那个死太监弄权误国,本官可是曾面对面指着钱谨的鼻子,骂他是阉狗!哈哈哈!” 顾岫泽一凛,原来这位陆院长,竟是和钱谨早有过节! 陆沉寻思一会儿,说道:“褚悠覃寿二人,身为署尊,一个对潜伏于列国的鹰卫一无所知,而另一个,将文卷管理的乱七八糟,决计不能轻易革职了事,发还吏部,太便宜他们两个了!” 顾岫泽哼道:“这二人身在其位,却不谋其政,在外亦是仗着是督监院署尊的身份,胡作非为,简直将督监院的脸面都快丢尽了。” “丢了督监院的脸,留下烂摊子,就这般轻易想走,简直是做梦。”陆沉看向顾岫泽,说道:“将你所知道的,全都拟在奏章中,本官明日便带着去面见陛下。这二人不是背后有人么?发还吏部,恐怕也未必会将其定罪,那本官就直接告到陛下面前,看谁敢保这两个混账!” “是!”顾岫泽扭头便去草拟奏章去了。 他前脚离开,后脚六署署尊黄安便进来了,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紫色官袍,还有一枚官印,在陆沉面前不远处站定,弯腰笑道:“陆院长,这是您的袍服和印绶。” 陆沉对这位署尊属实亦是第一印象颇差,不冷不热道:“放在桌子上吧。” “是。”黄安将官袍印绶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桌上,随即对陆沉拱手道:“卑职黄安,忝为六署署尊,往后陆院长有何生活上的事,尽管吩咐卑职去做。” 先前介绍督监院六署职责,顾岫泽直说到五署,便被别的话题岔了过去,以至于忘了说六署。 不过看黄安这副点头哈腰的模样,陆沉却也能猜出一二分来,六署的职责多半应该主管后勤,再说明白点,就是专门伺候领导的。 六署诸署尊,在顾岫泽看来,也就原本的二署署尊张道光中规中矩,这位并没有得到他的另眼相看。 第三百一十六章 溜须拍马 但这并不能证明黄安一无是处,况且顾岫泽何许人也?赫赫有名的狂生!能被其高看一眼的,恐怕寥寥无几。 所以陆沉不会因顾岫泽没有提起黄安,便当真觉得他是酒囊饭袋。 虽然先前对黄安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但他此刻既然能够过来点头哈腰,说明他还是识时务的,何况其职责是伺候领导,能力平庸些倒是无妨,最重要的,就是要有眼力。 陆沉用人向来不愿一杆子打死,仅凭某个细节便将其定论,只有无能的领导者才会这么做,而英明的领导者,会善于发现下属的长处,然后去灵活的运用。 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每个人都会有或多或少的的缺点,又不是找媳妇,非得找个品貌端正的,只要能在工作上尽职尽责,适合其所在的岗位,陆沉愿意给其机会,仅凭观感便要砸了人家的饭碗,这等事陆沉还干不出来。 当然,如果这黄安亦有劣迹的话,陆沉砸他的饭碗,也绝不会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但是如果只是一些小毛病,陆沉乐意给他机会,毕竟话都已经放出去了,只要发挥出色,即便曾经懒政不作为,亦可酌情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陆沉相信,督监院绝不会全都是废物,只要给到压力,这些“废物”未尝不会发生蜕变,成为日后可用之人。 “黄安,你的风闻,可是不太好啊。”陆沉看着有些忐忑拘禁的黄安,忽然意味难明的一笑。 黄安面色瞬时一变,随即脸如苦瓜般,说道:“如果是顾署尊在院长您这里嚼得舌头根子,院长您可千万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那狂生素来对谁都颇瞧不起,整个督监院,怕是只有一署的参事薛吾对他胃口。我等即便身为署尊,也一直难入其法眼,想要听到他两句夸奖的话,恐怕更无可能。” 这黄安虽然是在辩解,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被顾岫泽瞧不上,陆沉笑意更深了,说道:“顾岫泽没有说过你半句坏话,切不可胡乱猜想,以坏了同僚之谊。” 黄安叹道:“不管是谁在背后向院长煽风点火,说卑职坏话,还望院长慧眼如炬,明查真伪。卑职自担任督监院六署署尊以来,一直自认谨小慎微,任劳任怨,虽主管人事调动、保障后勤,但却从不敢借职务便利以权谋私,将亲戚什么的弄进督查院来,也不敢贪墨院里的一分一毫。院长若是不信,尽管严查,如果查出卑职有半分假话,不用院长您发落,卑职自去吏部请罪!” 瞧这位六署署尊一副委屈模样,陆沉淡然一笑,说道:“你莫要如惊弓之鸟,本官说过,只要尔等今后尽忠职守,凸显能力,从前的事,只要不是太过荒唐,本官可以既往不咎。况且你若是真的问心无愧,更不必害怕会像褚悠覃寿那两个混账,被革职交还吏部。” 黄安苦笑道:“院长明鉴,卑职倒是问心无愧,但不瞒院长,卑职其实是杜院长扶持上来的,整个督监院都将卑职认作是杜院长的人,卑职着实是怕,往后督监院由陆院长您来执掌,一代新人换旧人……” 这黄安倒是坦诚,陆沉摇头笑道:“你怎会有如此顾虑,本官什么人都能容,那覃寿不是号称是钱谨的干儿子么,倘若他能力出众,本官甚至能容他,奈何他太混账了,所以本官才要将他革职查办。” “黄署尊,你听好了,并将我的话告诉全院人,本官不管你们都是谁的人,都有什么背景,只要尽心为督监院办事,本官就能容得下你们,并根据你们的能力而提拔重用!可谁若是能力平庸,玩忽职守,还敢仗着背景在院中横行霸道,那就别怪本官翻脸了。” 黄安忙是拱手道:“院长胸襟似海,卑职敬佩!听院长一席话,卑职算是彻底将心放回在了肚子里。” “你既然主管人事调动,本官必须得嘱咐你几句……”陆沉随口说着,却见黄安竟是急忙走到桌前,铺纸研磨,不由一楞道:“你这是做什么?” 黄安笑道:“卑职愚钝,只怕院长您的吩咐不能尽数记住,便想着记录在纸上,也便于日后时常拿出来观看回想院长您的教诲。” 这位六署署尊还真是称职啊,简直和前世的办公室主任如出一辙,溜须拍马的功力,委实非同小可,轻松自然,不着痕迹,简直快要臻至登峰造极之境。 陆沉心下一笑,摇了摇头,见黄安已经拿起笔,犹如羔羊般嗷嗷待哺的看着自己,更是忍俊不禁,也懒得去管他,当即说道:“督监院的人事调动,你要牢牢把关,绝不可再让酒囊饭袋混进来,亦不可让人才流失出去。本官接下来就要严厉考察院中人员,不称职者都要被清除出去,到时想必人数不小,你在与吏部沟通时,自己拿捏尺寸,但有一点,那些被交还吏部的,绝不可再让吏部退回来,明白告诉吏部,督监院没有这些废物待的位置!” 黄安早就看出来陆沉不同于杜鹤翁,恐怕得闹出不小动静,所以才忐忑不已,唯恐亦如褚悠覃寿般,被陆沉清除出去。 但陆沉此刻这番话,隐约有些委以重任的意思,黄安登时精神抖擞,拱手说道:“院长放心,卑职定牢牢把关,绝不许谁再往院里胡乱塞人!吏部那里,卑职也必然据理力争,绝对不会再让送出去的废物,再回到督监院!” 陆沉道:“如果有谁硬要往院中塞人,你觉得得罪不起,就让他来找本官说话。” “是。”场面一时静默,黄安小心翼翼地问道:“院长今夜是要睡在院里吗?” 陆沉点头。 黄安忙道:“卑职已经命人将院长您的办公之所收拾出来,这就立刻再去命人准备寝房。” 陆沉摆手道:“不必如此麻烦,我就睡在办公处就行。” 第三百一十七章 讨好 “好,卑职这就带院长您去办公之所。” 黄安一口一个“院长”,绝口不提在院长前面,本应该还有一个“副”字。 在他看来,陆沉虽然是副院长,但可别忘了,其却是在杜鹤翁告病在家后,被文帝空降来特意主持督监院事宜的。 杜鹤翁能否康复痊愈还是未知之数,况且为何突然病重,别人不知,但黄安毕竟是其嫡系,却是略知三分,督监院院长的位置,早晚得会被杜鹤翁拱手交出来。 一旦院长之位空缺,眼前的这位陆副院长,只怕就会立时顶替上去,从此成为督监院毋庸置疑的一把手! 黄安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家伙,可不是对谁都愿厚着脸皮溜须拍马,若非笃定陆沉必将继杜鹤翁后,成为下一任的院长,仗着杜鹤翁的关系,压根就不会对陆沉如此恭谨到近乎卑微。 然而杜鹤翁的山头倒了,督监院即将改朝换代,黄安是个极其能审时度势之人,岂能不赶紧来拜陆沉的码头,保住得来不易的六署署尊之位? 而他的小心思陆沉如何猜不出来,心里也早就对其有所定论—— 事故,圆滑,可用,但决计不能重用。 六署署尊虽然掌管人事调动、保障后勤,但都是无足轻重的事。 人事一项,只要限制其权利,黄安就不能随心所欲。 至于保障后勤,有这等颇具眼色的秘书伺候,陆沉还是觉得很不错的。 为何自古皇帝宠信佞臣屡见不鲜? 这就是原因。 像黄安这样有眼色、会拍马屁的属下,恐怕没有谁会不喜欢。 但是陆沉还不昏庸,佞臣可用,但决计不能重用,否则将是害人害己。 随黄安来到他安排的办公之所,陆沉粗略扫了一圈,依稀竟能嗅到熏香味道。 这味道陆沉可是熟悉得紧,曾经定远侯老兄骄奢淫逸,最喜闻熏香,尤其是在巫山云雨之时,而此间这熏香味道,貌似就是定远侯老兄最喜欢的西城桂荣斋特质的“茶芜香”。 此香可是价值不菲,专贡于皇室所用,市面上只有可怜兮兮那么一点,还都是从宫中流出来的,一两茶芜香,得需五两黄金,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闻到这熟悉的熏香味儿,陆沉脑海中便不由浮起定远侯老兄在红纱幔帐中,同那些青楼妓女耳鬓厮磨纠缠不休的旖旎画面。 “黄署尊有心了,但本官不喜闻香,将香炉撤去吧。”陆沉负手走到金色香炉放置的高凳旁,手搁在高凳上有意无意的轻轻敲了敲,说道:“据本官所知,这茶芜香极其昂贵,看来督监院还是富裕,连这等香料都能烧得起。” 黄安面色一变,急道:“院长,您误会了,这茶芜香是卑职好友赠送,卑职觉得好闻,以为大人能够喜欢,便特意给您燃上,卑职绝不敢动用督监院内?中的银子,买这等奢侈之物。” 陆沉淡淡一笑道:“莫要慌张,本官没有质疑你,将香炉撤下去吧。” “是、是。”黄安忙不迭点头,见陆沉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心中稍安,连忙招呼署差进来将香炉拿了出去。 在桌案前坐下,见摆在眼前的笔墨纸砚,同样俱是价值不菲,狼毫笔,画眉墨,郴纸,黄石砚,就是一品大员的办公行署,怕也没有这等规制,显然都是黄安为讨好自己,故意新近添置上的,陆沉不由摇头,说道:“督监院多年不受重用,想来得户部拨得银子不是很多,你掌管内?,务必每个铜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黄安又不禁忐忑起来,硬着头皮拱手道:“卑职听令。” “本官也累了,你也回吧,有何需要你的地方,自会找你。” “那卑职就告退了。” 黄安拱手离开。 将昂贵的狼毫笔捏在手中,百无聊赖,陆沉扯过一张郴纸,在上面笔走龙蛇,赫然写下一行字—— 当不做尘泥! …… 翌日,睡醒后,陆沉便换上紫色官袍,入宫面圣。 见到文帝后,陆沉并没有第一时间向文帝禀报督监院现状,而是将顾岫泽连夜拟好的奏章先呈了上去。 文帝将奏章翻阅看完,似乎对督监院全都是如此蠹虫早有所料,并没有表现得如何不满或是愤怒,将奏章丢在案子上,面无颜色道:“那褚悠和覃寿品行如此不正,能力这般平庸,居然能在督监院做一署署尊,如果这奏章上写的都属实,此二人必得革职查办。” 陆沉拱手道:“陛下圣明,只是这二人皆有背景,即便交到吏部去,只怕吏部也不敢追究此二人罪责。” 文帝皱眉道:“连吏部都不敢得罪,这两个混账背后是谁?” 陆沉说道:“褚悠是仗着谁的势力,微臣暂时还没搞清楚,但覃寿却口口声声自称是钱公公的干儿子,臣当时还不信,只怕这厮是胡乱攀咬,侮辱钱公公的清誉,于是特意进行查证,结果……”说着吞吞吐吐起来。 文帝沉声道:“直言便是。” 陆沉犹豫片刻,道:“结果此事竟是属实,覃寿真就是钱公公认的干儿子,这厮借此身份,在督监院鼻孔朝天,在外横行霸道……” “好了。”文帝越听脸色越是难看,打断陆沉的话头,转而冲一旁的小太监道:“将钱谨那个狗奴才给朕叫来!” “是!”那小太监吓得脸色煞白,随即火急火燎去找老祖宗去了。 一刻后,钱谨连滚带爬,进了大殿,走到文帝面前,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委屈之极道:“陛下明鉴,覃寿那个混账确实是老奴认的干儿子,但他的所作所为,老奴却是全然不知情啊!” “你消息倒是灵通,知道朕是因为这事找你。”文帝冷哼一声,道:“你纵使不知情,但将那个废物弄到督监院担任一署之尊,总不是冤枉你吧?” 钱谨都快要委屈死了,脸色如苦瓜般,可这件事,他却是不敢辩驳,因为这是只要想查,就能轻易查出来的事实。 第三百一十八章 宣战 见钱谨不吭声,文帝便知这事儿没有冤枉了他,顿时哼的更重,面沉如水道:“钱谨,你可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人在宫中,手却已经伸到了外面,连官员任用都敢干预,更有本事将覃寿那等废物扶植到督监院署尊的位置上,看来你这后庭监掌印太监,这些年来还真是没白做啊。” 钱谨骇然,急忙磕头求饶道:“主子爷,老奴也是一时糊涂,还请主子爷恕罪啊!” 对于钱谨的秉性,文帝再是清楚不过,对其所作所为也不是没有耳闻,但真格处罚钱谨,却是实在狠不下那个心来,此番也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敲打敲打这个心腹近侍,让他能够收敛一些,莫要再继续嚣张跋扈,授人以柄。 见钱谨头都磕破了,文帝心肠一软,摆手道:“起来吧,这次就饶你一回,倘若再让朕听到什么有关于你这奴才的风言风语,下次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钱谨大喜,重重又磕了几个头,“老奴谢陛下宽仁,这次定当引以为戒,回去便与覃寿断绝父子关系!” 文帝无奈的瞥其一眼,明明是没了命根子的阉人,却非要收什么干儿子,简直是混账。 见钱谨磕几个头,哭哭啼啼几句,便就屁事没有站了起来,陆沉心下不由一叹。 这死太监还真是圣眷无人能比啊。 身为宦官,不仅本身就掌有批红票拟之权,竟还插手官员升迁任用,更有本事将一个废物扶植成为督监院一署之尊,可见其权利之大。 但即便如此,文帝也只是冷嘲热讽几句,便即了事。 连这等事文帝都能原谅他,可见这死太监在文帝心中的位置。 想要扳倒这死太监,貌似有些艰难啊。 陆沉越想越是沉重,以这死太监睚眦必报的性格,早晚是要刺刀见红的,与其被动御敌,不如先发制人,所以才特意让顾岫泽拟奏章,拿来文帝面前参这死太监一本…… 可现在看来,先前着实是有些低估这死太监在文帝心中的分量了。 这都不死! 陆沉扭头一瞥,见钱谨低着头,但却也正往这边看来。 目光依旧是饱含狠毒愤恨! 呵。 这回这死太监,怕是更想弄死自己了。 陆沉无所畏惧,做一回官,若是没个对手,还真没意思。 况且这钱谨若非受文帝宠信,圣眷在身,几乎立于不败之地,连做自己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这边和钱谨对视,轻蔑之意毫不掩饰,却听文帝突然问道:“陆沉,除却参这二人,你此次进宫,还有别的事吗?” “微臣也是突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顺便来向陛下您吐苦水的。”陆沉叹道。 文帝不悦道:“刚上任一日,便打起退堂鼓来了?” 陆沉苦笑道:“陛下明鉴,微臣绝不是不想做这督监院副院长,实在是督监院仿佛人人都有背景,纵使微臣独断,将那些废物革职交还吏部,却只怕吏部不肯接受,再给退回。还有,微臣着实是怕动了谁的人,被怀恨在心,微臣这从三品官,看似也算是朝中大员,但实际上谁都惹不起,倘若真的惹到哪位大人物,碾死微臣,还不像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钱谨闻言怒色涌动,小王八羔子,又在含沙射影! 若是换做平常,钱谨定然斥责陆沉是在危言耸听,与其针尖对麦芒。 然而,此刻刚被文帝训斥完,即使明知道陆沉是在含沙射影,钱谨却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心里直呼反了,弄死这小兔崽子,看来不能再拖了! “你是在替朕办差,谁敢找你的晦气,就是和朕过不去。”文帝也不知听没听出陆沉有所指,说道:“重启谍报网,是你赴任督监院的头等大事,也是大齐继同化诸蛮务必要启动施行的国策!你无须畏首畏尾,只管按照你的想法去行事,谁敢再将手伸进督监院多管闲事,朕决计饶不了他!” 有文帝这番话,陆沉就安心了,微微一笑,耀武扬威似的瞥了钱谨一眼。 钱谨快要气死了,牙齿都咬得咯吱作响。 文帝一皱眉道:“什么声音?” 陆沉笑道:“可能是老鼠吧。” “胡说八道,朕的御书房,哪里来的老鼠。”文帝不悦的觑了陆沉一眼,责怪其口无遮拦,随即也不以为意,说道:“朕这就下发旨意到吏部去,凡是被你革职裁撤的督监院官员,吏部必须接收,考量后再重新安排其职位,而那些有劣迹的官员,则严查法办,不管有什么背景,都不许徇私。” 陆沉顾虑道:“那钱公公的干儿子……”欲言又止。 见他没完没了,又提起这茬,明摆着就是要咬住自己不放,钱谨恨得几乎将牙齿咬碎,忙是对文帝哭诉道:“主子爷,老奴也是有眼无珠,亦因自怜是个没根的人,到了这把年纪,膝下却连个嘘寒问暖的骨肉都没有,故而才收那姓覃的做了干儿子,谁曾想他竟如此混账,老奴着实追悔莫及,已决心与他一刀两断,他犯下罪过,只管将其定罪论处,老奴不敢有二话。” 看着这个追随自己多年的老奴鼻涕一把泪一把,文帝摇头道:“朕没有怪你,只希望你往后莫要再做这等蠢事。” 扭头看向陆沉,似乎已看破陆沉的一肚子坏水,默然道:“钱谨就是老糊涂了些,包庇那覃寿,决计是不敢的,你只管将覃寿送到吏部,交由吏部严查。” 陆沉拱手道:“微臣昨日就已派人将覃寿押到吏部,只是怕吏部顾忌钱公公这层关系,不敢将覃寿如何,陛下既然要传旨于吏部,而钱公公也明言不会插手,臣也就放心了。” 钱谨眼睛一瞪。 昨日就已押到吏部了? 那此刻又在陛下面前委屈抱怨什么? 故意恶心咱家? 恨不得咱家死? 嘿! 这兔崽子! 这是宣战! 钱谨顿时怒火汹涌,几要炸裂胸膛。 好久没碰见敢和咱家硬碰硬的人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大撒把 钱谨心中暗暗发狠,弄死这小子,势在必行! 离开御书房,回到督监院,陆沉旋即召来顾岫泽,吩咐道:“督监院的肃清工作,当立即开展,绝不能再容许蠹虫存身于院中。本官思来想去,决定将这份重任交托给你,你这就回去细列考核内容,以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今后,若是还有人不思警醒,我行我素,只要不能胜任本职者,一律革职。” 顾岫泽拱手道:“下官遵命,庸者逐出督监院,那贤者呢?” 陆沉道:“自然要不吝提拔,署尊以下职位,你自行斟酌定夺就是,无须报我,” 顾岫泽道:“六署署尊黄安主管升迁任用,大人既然给与下官驱逐擢升之权,还望事先知会黄署尊一声。” “不用。”陆沉摆手道:“你向黄安打好招呼就行,并让他协助于你,毕竟是主管升迁任用的六署署尊,这等事若是将他落下,只怕他会情绪消极。” 听陆沉这意思是要做甩手掌柜,顾岫泽一愣,沉吟片刻,说道:“如此大事,下官觉得还是由大人您亲自主持为好,如此也能树立威信,挑选心腹。” 本是推心置腹之言,岂料陆沉登时面露不悦,但到底是没有发作出来,只是敷衍的摆摆手,说道:“就由你全权做做主,这等小事,还要本官亲自出马,难道督监院中,当真都是酒囊饭袋么。” 说罢面色阴沉,拂袖而去,留下顾岫泽怔怔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说错什么话了? 不应该啊。 这位陆副院长,性情也忒地喜怒无常了。 他哪里知道,他觉得激进睿智、只欲开拓进取、不欲泯然落寞的陆副院长,实则归根结底,也是懒政之徒。 当然,同覃寿等人不同的是,陆沉懒政,只是不想亲自干活而已。 在陆沉看来,在官署中被繁忙公务缠身,着实是浪费光阴。 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家好好陪陪宝贝鸢鸢。 当然,陆沉之所以敢如此慵懒,撒手不管,还是因为对顾岫泽信任有加。 他相信以这位狂生的性格和本事,一定不会借机扶持亲信党羽,也一定能公正无私。 正因这份信任,陆沉才敢安心睡大觉。 倘若督监院中无顾岫泽这等可信任、可用之人,陆沉哪还敢撒手不管,就算是浪费光阴,说不得也要亲自出马。 清除蠹虫,绝非小事,这些蠹虫只要一日还存在于督监院中,督监院就一日休想崛起。 院里的事陆沉可以暂时大撒把,院中有顾岫泽考核所有人员,外面有仇厉联络在东晋的潜伏鹰卫,完全无须操心。 接下来的三五日,陆沉又是懒惰在家中,一趟都没再去过督监院。 这日陆沉也着实是在府中待得身子都快发霉了,终于准备出去走动走动,刚一出门,便见隔壁的邻居刘雍乘轿出来,热络的走上前去,笑道:“刘大人,这是要上朝去吗?” 轿子停下,刘雍掀开轿帘,见是陆沉,展颜笑道:“听说陆大人已升任督监院院长,可喜可贺。” “哪是院长,是副院长。”陆沉笑了笑,随即故作不悦道:“这声陆大人叫得忒也生疏,刘大人,您这是拿陆某当外人了。” 刘雍哈哈笑道:“刘某将焕章你引为至交,哪怕你如今已是督监院院长,依旧如是,难道还会因你做了官,便对你有了嫌隙不成。” “那就好。”望着刘雍真挚的笑脸,陆沉突然生出一种忧虑,倘若文帝真的要对儒家动刀子,这位儒家六先生,难道还能独善其身吗? 别的儒家之人,陆沉不管,但刘雍可是他的贵人。 如果当初不是这位六先生青睐看重,没有因为他是一介废侯便敬而远之,甚至还不遗余力的带他抛头露面,他未必就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 刘雍也算是对他有知遇之恩,别说现在和刘雍的关系依旧处于蜜月期,就算是哪一天刘雍真的因为什么疏远于他,他自衬倘若儒家当真遭难,到时也定要伸手拉其一把。 又同刘雍闲聊两句,刘雍便乘轿慢悠悠的上朝去了。 陆沉徒步来到书香斋,见到王福后,王福竟是诚惶诚恐,赶忙迎上来拱手作揖道:“陆大人,有失远迎,快请坐。” 说完便又着急忙慌的扭头对伙计道:“快去备茶!” 见王福这般,陆沉不由失笑道:“王掌柜,你这是整得什么景儿。” 王福胖脸堆在一起,嘿笑道:“听说陆大人不仅重返朝堂,而且已经是督监院副院长,位居三品,王某一介草民,见大人前来,岂能不有些慌张。” 陆沉嗤笑道:“你慌什么,难道陆某做了官,就变得凶神恶煞不成?陆某还是习惯你叫我陆老弟,这样显得亲切。” 王福急忙摆手道:“岂敢,您是朝中大员,而王某却是低贱商贾,以往是王某高攀,可现在陆大人您已站在山顶上,王某就算是想攀也攀不上了。” 经商到这个份上的,都是人精,人精的主要特点就是顾虑太多。 而且也是人之常情,大齐阶层俨然,堂堂朝中三品大员,确实不是商贾能够高攀的,即便这商贾乃是京都巨富。 陆沉也不欲强求,从怀中掏出这些天趁闲暇之余写的手稿。 王福接过一看,喜上眉梢,道:“还以为陆大人公务繁忙,即便不封笔,怕是也很难抽出空续写小说,这些手稿可真是解了书香斋的燃眉之急,您是不知道,这段时间,列国分行都催着王某赶紧将您写的小说后续给他们发过去,他们也好尽快将手稿刊印出来,满足列国读者。” 陆沉笑道:“你放心就是,这四本书陆某都会写完的。” 王福将心放回到了肚子里,拱手道:“陆大人您才华盖绝天下,京都才子无不是对您敬仰万分,他们知道王某与大人关系甚笃,故时常来寻王某,看能否为他们引荐。如果陆大人不嫌弃,且肯赏脸,王某在天下第一楼略备薄酒,将那些敬仰于您的京都才子们全都邀来,咱们共同把酒言欢,如何?” 第三百二十章 入局 陆沉点头答应了。 虽然他很不喜欢应酬,但老王既然提出邀请,总没有拒绝的道理。 如果推诿不去,只怕老王多想。 毕竟,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桶金,就是从老王手上赚到的。 况且,当初不过小有薄名时,老王便煞是热心,搬家时还忙里忙外,更赠送价值不菲的牌匾…… 这个面子,陆沉自衬得给。 应酬总是无聊的,尤其是与才子们共聚一堂。 好在,场面并非料想的那般喧嚣,才子们似乎全都有些莫名的拘谨,满堂鸦雀无声,还是王福烘托气氛,率先举杯,才打破这尴尬局面。 陆沉当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些才子再有才,却多半没有功名在身,和堂堂督监院院长、从三品大员坐在一起,又岂能不拘谨? 但他们还是来了,而且来了不少,打眼一看,最起码得有四五十人。 这四五十人中有不少的熟面孔,朱廉杨蝉,赫然在列,陆沉本就没什么官架子,面对故交自然颇为热络,频频举杯,本就被王福烘托差不多的气氛愈发轻松起来。 几杯热酒下肚,开始有才子醉意上头,摇头晃脑,吟诗作赋,激起满堂彩。 杨蝉是个酒虫,但酒量却委实令人不敢恭维,喝得迷迷糊糊,却也是兴致上来,抄起老本行,当场便吟了一首露骨的yi 诗,众才子们无不错愕。 但气氛只凝滞片刻,便突然又热烈起来,无不是抚掌大声叫好。 有才子酒喝得舌头都捋不直了,还忍不住打趣道:“杨蝉兄,不愧是创作出《鸳鸯传》这等旷世绝作的风流才子,此诗一出,我等可俱是热血沸腾、心痒难耐呀。” 众才子笑着附和说是。 老王也有些喝多了,大着舌头道:“既然列位兴致高昂,那王某就接着做东,咱们移步玉华楼,再不醉不归!” 一听要去玉华楼,才子们迷茫的眼睛顿时一亮,有人大声道:“醉也不归!” 满堂大笑。 陆沉还算是清醒,因为没有谁敢灌他的酒,一听这些醉鬼们还要去青楼,微笑道:“诸位自便,陆某比不得你们,家里娘子严厉,就不去了。” 才子们都已经是喝得烂醉,听陆沉竟然惧怕娘子,皆不由出言打趣。 耳听这些醉鬼越说越是离谱,连陆沉害怕去青楼被娘子打屁股这等话都敢说出口,王福一凛,但见陆沉貌似不以为意,稍微放下心来,起身道:“王某送陆大人您回去。” “不必。”陆沉将王福按回到座位上,笑道:“我自回便是。” 出了天下第一楼,陆沉回往府邸。 等到了家中,酒意也消退的差不多了,但满身的酒气却是掩盖不住,见他如此,鸢鸢急忙让下人去煮醒神汤,然后伺候陆沉将沾染酒气的衣服脱掉。 “相公,方才国公府来人找你,说是国公爷让你过去一趟。” 小妮子拿来一身新衣裳,说道。 陆沉点了点头。 鸢鸢将新衣服给他换上,欲言又止,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说道:“相公,您回来后,就没去看过大姐姐,平时若无事,就到大姐姐那里坐一会儿吧。” “不去。”陆沉没好气道,他可不想去看叶芷柔的脸色。 鸢鸢一叹,知道陆沉和叶芷柔之间的嫌隙,绝非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便不再坚持。 陆沉在家中没坐多久,便就骑上照夜玉狮子,到了国公府。 见到老岳丈,陆沉拱手见礼道:“岳父。” “来了。”叶寰面色有些严肃,说道:“坐吧。” 陆沉应是落座。 叶寰背着手在原地踱了几踱,脸色愈发的阴沉,极力压抑怒火,但到底还是忍不住泄出一丝,对陆沉语气不善道:“陛下让你执掌督监院,你就坦然受了?” 陆沉被问懵了,怔怔道:“不然呢。” “愚蠢!”叶寰怒斥一声,说道:“你可知督监院是何等所在,执掌这等官署又意味着什么。” 陆沉恍然,原来老丈人是在担心这个。 叶寰沉声道:“你可知,就在半年前,陛下将曾怒斥儒家专政的狂生顾岫泽派到督监院担任署尊?” 陆沉点头。 叶寰皱眉道:“你既然知道,难不成就未察觉出什么?” “陛下突然想起顾岫泽这个七品小吏,将其派到督监院担任署尊,自然是有其深意,绝不会是无端而为之。”陆沉轻松笑道:“至于为何,无外乎是故意给儒家以讯号,告诉他们朕现在对你们已经有些不满了,望尔等能够识趣一些,今后谨守规矩,莫要再逾越本分。” 叶寰道:“将顾岫泽派到督监院,或许只是警告,但如今派你到督监院,恐怕就不只是这般简单了。” 陆沉一笑,说道:“当日在行军路上,小婿就已经说过了,陛下绝不会允许臣权凌驾于君权之上,半年前突然重用顾岫泽,就是一个警告,可如今看来,儒家恐怕并没有得到警醒,依旧不懂收敛,不懂得谨守臣子本分,陛下如今将小婿派到督监院,怕是就要对儒家动手了,而所谓的重启谍报网,不过只是个幌子而已。” 还以为陆沉未知未觉,没想到他竟早已看破。 叶寰气极道:“那你还敢领这差事?” “为何不敢?”陆沉反问,轻松一笑道:“岳父您是怕我被陛下当刀子使,还是怕未来当真有那么一天,陛下在同儒家的斗法中败下阵来,小婿这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会被当做弃子死无葬身之地?” 叶寰冷哼道:“你既然全都明白,竟然还敢一头扎进这权利斗争的漩涡中,难道就当真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陆沉摇头道:“岳父你千方百计欲要小婿位列朝堂,就应该明白朝局波谲云诡,权利斗争无处不在,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叶寰大声道:“你本可以置身事外!” 陆沉笑而摇头道:“既然入了朝局,倘若做个旁观者,岂不是太过无趣,况且是陛下命我入局,岳父您觉得,小婿敢拒绝么?” 第三百二十一章 陌生 叶寰一愣,直到此刻,才蓦然发觉,眼前的陆沉竟是如此陌生,以往对他的认知,貌似只不过皮毛而已。 先前陆沉执意推辞做官,甚至到手的功劳都宁愿不要,明摆着就是想要逍遥于朝堂外,闲云野鹤,恣意一生。 可眼下,他居然明知督监院恐怕将是文帝与儒家斗法的工具,仍然义无反顾置身其中。 前后态度迥然两异,而且毫无征兆,委实令人琢磨不透其真实想法。 诧异的目视陆沉良久,叶寰突然一叹,似乎是在感慨,感慨先前有些想当然了,以为对陆沉有足够了解,没想到竟是大错特错。 或许,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了解他的人。 而了解他的,可能只有他自己。 不过也就是短暂的诧异,叶寰便释然了,陆沉想要做闲云野鹤也好,还是位极人臣也罢,今日叫其来的重点是,哪怕冒着忤逆陛下的风险,也要让陆沉卸掉督监院副院长之职! 在叶寰看来,这个头衔,看上去梦幻美好,实际上却无异于闸刀一般,随时都有可能落下,让人身首异处! 虽然常年统兵在外,驰骋沙场,威震四方,但叶寰毕竟也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过来的,活到这般岁数,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有见过?什么样的惊险场面又没有经历过? 当得知陆沉被派到督监院去做副院长,结合先前对朝局的揣测,以及文帝似乎早就刻意释放的讯号,叶寰立时便知,文帝恐怕要对儒家动手了。 而陆沉就是文帝派去的马前卒! 冲锋陷阵,过程岂能不惊心动魄? 而且想要攻破的还是犹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儒家! 叶寰不是不相信陆沉的能力,陆沉已经无数次证明他已然今非昔比了。 可能力非凡,又能如何? 当初黎崇何许人也? 城府深沉,运筹帷幄! 不也一样倒台了。 最终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打入天牢,含冤自尽。 叶寰并不认为陆沉会比当年的黎崇更强。 谁都可以倒儒,但陆沉不行! 不是不信任,而是担心。 担心陆沉会在这场权利斗争中沦为真正的失败者,落得个悲惨结局。 叶寰是想陆沉上进一些,能够在朝堂上大展身手,光耀陆家的门楣,但却绝不想他卷入权利斗争的漩涡中。 因为他怕陆沉会沦为弃子! 况且督监院这等所在,本身的职责就是充当皇帝耳目,即便不倒儒,也早晚会成为众矢之的,被百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当年满朝倒督监院,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试问哪个官僚能够忍受身后永远都有一双眼睛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虽然这样说有些夸张,但督监院干的就是这等勾当。 纵然文帝早就已将督监院监察百官的权利收回,可当时的背景是重用儒家,而轻督监院。 可如今呢? 文帝貌似对儒家心生嫌隙,欲对其下手。 为了消灭或是削弱儒家,整饬被儒家掌控霸占的朝堂,叶寰已经能够想到,督监院早晚还会再次重获监察百官之权! 权利过盛,就是取死之道! 当初督监院何等不可一世? 但棋子终究是棋子,既然甘愿被摆弄,就要有被当做弃子的觉悟。 既然不能做执棋者,就理应趋吉避凶,防止误入局中。 结果陆沉竟还似趋之若鹜! 叶寰实在是搞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想清楚,深吸口气,说道:“陆家就你一根独苗,连个子嗣都未留下,你便上赶着去送死,可对得起你陆家的列祖列宗?还有,芷柔同你夫妻一场,你就不怕牵连于她?” 陆沉摇头淡然一笑,说道:“且不说这些都是猜测,未必就会真格发生,即便真的有那么一天,岳父您就这么轻易地下定论,认为小婿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糊涂!”叶寰一瞪眼道:“儒家羽翼丰满,把持朝堂多年,想要触动其地位,必需铁血清洗,可若如此,朝局必乱!陛下不会不清楚这一点,所以哪怕对儒家心有嫌隙,亦是能忍则忍。在无绝对把握稳固朝局前,陛下绝不会轻易向世人表露要对儒家动手的决心,只会让你这个愣头青去打头阵。若是能攻破儒家这座堡垒,那自然是好,倘若攻不破,到时你便是替罪羊,还指望陛下能够护着你吗?老夫也护不住你!” 陆沉道:“小婿既然敢接这份差事,就已然做好了一切准备,岳父您千方百计欲要小婿位列朝堂,不就是想要小婿能够努力上进,莫要自轻自贱做卑微的蝼蚁么?而这个机会就在眼前,小婿不想让它轻易地从手中溜走,亦满是期待,与儒家的交锋!” 叶寰诧异道:“你和儒家有仇?” 陆沉摇头道:“没有。” 叶寰拂袖道:“这般不计后果的想要往上爬,可不像你。” 陆沉笑道:“岳父未免也太不了解小婿了。” “什么?” “小婿从不安分,心性争强好胜,以前不想做官,只是不想和那些攻于心计的政客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可如今既然无奈做了官,岂能甘于平庸。” 叶寰只觉得陆沉陌生的简直就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叹道:“没想到你竟如此的有城府。” 陆沉实在是听不出来这话是褒奖,还是暗含贬义,苦笑道:“岳父啊,人在朝堂,身不由己,想要冷眼旁观,谈何容易?树欲静而等不止,在这摊浑水中,想要独善其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唯有自身实力强大,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叶寰寒声道:“有老夫在,谁敢动你!” 陆沉平静道:“可岳父您百年之后呢?雏鹰总是要自己学会飞的,不能永远都畏缩在老鹰的呵护下,岳父您总说小婿烂泥扶不上墙,现在小婿欲要展翅,鹰击长空,您应当欣慰才是。” 听陆沉满口歪理,叶寰忍不住怒道:“你只要按部就班,以你的能力,再加上老夫为你筹谋,未必就不能位极人臣!可现在,你是在铤而走险,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第三百二十二章 棋子 陆沉道:“太慢了。” 他说话叶寰是愈发听不懂了,再次皱眉问道:“什么?” 陆沉叹道:“不瞒岳父,内庭监掌印大太监,对下婿是虎视眈眈啊,如果小婿按部就班,眼下恐怕还只是鸿胪寺少卿,对列国外交,无大权在握,倘若钱谨对我发难,小婿断难抵挡。” 这事儿陆沉可是从来没有对叶寰说过,未曾想陆沉这般迫切的想要往上爬,不惜铤而走险,其中一个目的竟是防范钱谨,叶寰沉吟良久,猛然大手一挥,蔑然道:“钱谨虽然受陛下宠信,但大齐还没到他一手遮天的地步,你是老夫的女婿,亦是老夫故交之子,等同于老夫半个儿子,谁敢动你,就是和老夫过不去,钱谨也不行!” 叶寰有放此狂言的资格,大齐公爵自开国以来,不过寥寥五位,乃是身份极致的象征,下一步,就是封王了,不过大齐还没有封异性王的先例,可以说公爵已然是为臣子所能达到的最高荣耀。 而威德公追随衍王造反,五公去其一,如今只剩下四位,叶寰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无论资历、能力,皆执牛耳,毫无争议地大齐第一公! 钱谨固然是权势滔天的内庭监掌印太监,几乎能与执掌朝堂的内阁首辅杨文昭分庭抗礼,他若是不肯给内阁递上去的票拟批红,就算是杨文昭也得抓瞎,可这都不过是仗着文帝的宠信。 而文帝对叶寰却是倚重,将其视为国之砥柱! 况且叶寰乃为军中统帅,没有任何公务能与钱谨这个内庭监掌印太监有所关联,自然不会有受其掣肘的风险。 钱谨唯二能对叶寰暗中使绊子的地方,也就是对文帝进进谗言,还有就是在户部递上来给炽羽军调拨粮草的票拟上不给批红,恶心恶心叶寰。 除此之外,他在叶寰面前,即便再权势滔天,朝野畏惧,也就是一介宦官,足可藐视! 如果说大齐有谁可以完全不拿钱谨当回事,也就是眼前这位镇国公叶寰了。 陆沉当然明白叶寰在大齐的地位,也知道他的霸气来源于实力,可却着实不想在叶寰的羽翼下安全无虞。 男人,就该自己闯下一翻天地! 在长辈的羽翼下无忧无虑的活着,不如割掉小鸡鸡,进宫当太监! “小婿曾遇到一位世外高人,他给小婿八字诫言,并说只要小婿能够牢牢遵守,此生必定能成就不可限量。” “哪八字诫言?” 不知陆沉怎的突然又扯上什么高人,但叶寰还是不由好奇问道。 “势可太盛,不可太尽!”陆沉说完,便不由惭愧道:“可惜小婿当时奉为至理,很快便忘得一干二净。” 叶寰细细一咂摸,觉得这八个字颇有深意,说道:“你既然回想起来,理应遵循而为。” “难啊。”陆沉苦笑道:“小婿不管表面如何谦逊恭谨,但心里却素来是争强好胜,这是小婿躺在病床……不知何时养成的性格缺陷,想要改掉,谈何容易。” 改不掉竟说的理所当然,叶寰沉声道:“你即便争强好胜,但却不能无所顾忌!” 陆沉道:“小婿岂能没有顾忌,事实上正是因为入了官场,才让小婿突然醒悟,只有一步步的向上爬,爬到无人能触及的最顶点,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见陆沉依旧执迷不悟,竟还讲起道理来,叶寰气得无话可说。 陆沉见状,宽慰道:“岳父您莫要为我担心,小婿虽然喜欢迎难而上,但却从不打无把握的仗,倘若明知不可为,便断然不会为之,小婿对自己这条性命,可素来是爱惜的紧。” 叶寰却是丝毫都没看出陆沉哪里爱惜了,甘愿充当棋子,还如此自信,他甚至不禁以为陆沉怕是变成傻子了。 可说陆沉是傻子,他却是全都能看得明白。 疯子! 叶寰下了定论,没想到陆渊竟生出这么个疯儿子! “你是自信倘若当真有那么一天来临,你一定就能扳倒儒家了?” “不试试谁知道呢。” 陆沉一笑。 先前叶寰是嫌弃陆沉是烂泥扶不上墙,可现在不一样了,陆沉有些积极进取的过分了。 这臭小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叶寰操碎了心,说不听陆沉,也懒得再管了,摆手道:“你愿做棋子,便随你去。” 陆沉淡然道:“天下众生,又有几人非棋子?只不过是闲置和入局的区别而已,入局尚有破局之可能,而若闲置,就只能任执棋者拿捏,永世无挣脱藩篱之希望。” 叶寰愕然道:“你还想做皇帝不成?” 陆沉笑着打趣道:“忘了告诉岳父,那高人还说了,小婿极有可能问鼎至尊宝座,成为世间主宰。” 叶寰更是一惊,见陆沉一脸真挚,但嘴角却含着笑意,顿时恍然,气笑道:“臭小子,没大没小,往后切不可再敢这般胡言乱语,否则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虽然自衬以如今的武功水准,未必就不能和这位岳父大人过上两招,但陆沉岂敢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连忙拱手求饶道:“小婿再也不敢了。” 见他认错倒是利落,叶寰叹息一声,说道:“你既胸有成竹,老夫也不想再过多干预,但愿你日后莫要后悔。” 陆沉笑道:“若无它事,小婿就告辞了。” 叶寰没好气道:“滚吧。” 陆沉拱手退出房间,没走两步,也是冤家路窄,竟是看到了小公爷叶朢昇。 叶朢昇也看到了他,表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对视不久,扭头就要离去。 陆沉一笑,也懒得搭理这位小舅子,自顾要出国公府。 却不料叶朢昇没走出几步,竟是突然停了下来,再次看向他。 陆沉一楞,也跟着停了下来,笑问道:“小公爷,有何事么?” 叶朢昇默然良久,最终有些难以启齿道:“你这次随军出征,连突厥可汗都能活捉回来,小爷很敬佩你,但一码归一码,你若是敢欺负我姐,我依旧饶不了你!” 第三百二十三章 杀手 能得这位小公爷一句敬佩的话着实不易,不过后面威胁的话却是刺耳,若是换做以往,陆沉必定反唇相讥,可现下也许是因为身份地位有所改变,心性也有了变化,懒得和叶朢昇多费唇舌,自顾负手离去。 走出国公府,望了望黑漆漆的夜空,陆沉蔑然一笑,紧了紧大氅,骑上照夜玉狮子,往府邸返回。 晚风格外的凛冽,一般这个时候,京都人都会很少出行,更别说骑马了,只怕得冻个半死。 不过幸好陆沉身具《楞严经》内功,这段时间虽未抽空修炼,但早在东境土城的牢狱中,他便已达到“随心所欲、真气自行”的地步,真气便犹如滚烫的热流,在四肢百骸缓缓流淌,将寒意驱逐,使得身体热烘烘的。 孤独的在大街上骑马前行,虽然无惧寒意,但寒风如利剑般扎进厚实的衣服中,仍然能感觉到来自于皮肤表面的刺痛。 即便这种刺痛的感觉其实并不如何让人难以忍受,可陆沉还是不禁摇了摇头,身着布衣,确实难以御寒,想要抵抗严寒奇冷,还得是绫罗绸缎啊。 在酷寒的冬夜中,陆沉一人一马,缓缓独行,直到拐进一条小巷,出去后就是正街,再走个一刻半刻,就能到家了。 这条小巷煞是幽深狭长,且两侧皆是高墙,将住户家中的光芒隔绝,唯有借着淡淡的月华,才能勉强看清前面的路。 不知怎的,自进巷子中,陆沉便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让他背脊发凉,几近毛骨悚然!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当初在行军路上,路经白骨岭,被突厥蛮子在夜中袭营,他便有过这种感觉。 可京畿重地,难道还会有何突发危险不成? 陆沉皱眉,越来越觉心悸不安,本能的谨慎戒备,虽一直目视前路,但余光却无时无刻不在注意两旁,唯恐在看不清的黑暗处,会突然窜出来几个劫道大汉。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乾雍城乃天下首善之地,即便不乏地痞流氓,但半夜劫道的却是素来罕见。 不过小心无大错,多少英雄好汉,死于冷箭之下?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正这般想着,只听不知在何处,突然响起“嗡”的一声。 果真有强人! 陆沉顿时面色大变,他修炼高深内功,耳力极聪,听声辨位,下意识的向后一挥手,竟是攥住了一支箭矢! 好险! 他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却也知道此刻不是愣神的时候,当即跃身下马,躲在石墙后。 只见下一刻,又有箭矢袭来,照夜玉狮子立时就被射成了刺猬! 出手就要性命,哪里会是劫道的强人,分明就是想要杀了自己! 他们是谁? 或者是谁派来的? 陆沉在顷刻间无数念头掠过,最终怀疑到突厥人的身上。 想要杀自己的,可能也就是那些突厥人了。 自己抓了他们的可汗图扎格,并以此为要挟,逼迫他们签订了丧权辱族的条约,他们岂能不对自己恨之入骨? 不对! 对突厥人的怀疑刚刚浮起,陆沉随即猛然警醒。 乾雍城戒备森严,突厥蛮子面貌明显同齐人两异,岂能如此容易便混进来? 况且眼下正是紧张时刻,凡是突厥人入城,必得在鸿胪寺报备,并受京兆衙门监视,那些堂而皇之进来的,又岂敢在京兆衙门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刺杀自己这个朝中大臣? 如果事发败露,他们应该明白,对于突厥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 要知道,北齐驻扎在赫连山的大军,可是直到现在还没撤呢,随时对突厥虎视眈眈,有入荒之可能! 貌似不会是突厥人,可那又会是谁呢? 是谁敢在京畿这种地方明目张胆的杀人! 陆沉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到无数种可能,最终脑海中忽然定格在钱谨那张惹人厌恶的脸上。 他顿时一凛。 就在此时,只听黑暗中传出声音道:“点子扎手,一齐招呼。” 黑话说得倒是顺嘴,陆沉冷冷一笑,松开手中的箭矢,只见这箭矢明显是官家制造,这伙人岂会是寻常黑道? 脚步声往这边迅疾而来,陆沉粗略估计了下,怕是得有不下十人! 这条巷子只有一个出口,退路和出口都有脚步声传来,想要不战而逃,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然,也可以翻墙躲到住户家中,但此举不啻于祸水东引,连累无辜百姓。 陆沉思量片刻,打定主意。 干! 说时迟,那时快,已有人冲到近前。 陆沉深吸口气,猛的掠出石墙,出其不意之下,轻易便将那人的头颅按住。 那人眼睛骇然瞪圆。 面对敌人,陆沉从不会心慈手软,因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他摧动真气一震。 那人如遭雷击,身躯随即瘫软在地,口吐一摊白沫,活不成了。 杀手们见状,无不骇然,未曾想陆沉竟是内家高手! “一起上!” 杀手们怒声大吼,皆身着黑衣,持刀冲来。 陆沉心神凝重,表面却是不屑一顾,哈哈笑道:“飞蛾扑火!”捡起被杀那人的刀,直冲了上去。 他虽然内功深厚,武功却是稀松平常,但在战场上磨砺出的本能,足以让他能下意识的规避突然而来的伤害。 一轮冲杀,他浑身是血。 不过都是那些杀手的,而不是他的。 那些杀手倒了三个! 虽然早就料到陆沉不好对付,但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厉害,尚存的那几个杀手面面相觑。 “扯呼!” 杀手们也是果断,见识到陆沉的厉害,知道今夜想要取其性命,恐怕难如登天,竟是扭头就跑,眨眼的功夫,便没了踪影。 还以为是何等强横杀手,没想到竟是不过一群虾兵蟹将。 陆沉笑了笑,但笑容却并没有持续多久,便逐渐变作阴沉。 有能耐动用十多个杀手来取自己性命,而且这些杀手竟然用的还是官制弓箭,隐藏在他们背后的那个人,好像已经昭然若揭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难办 陆沉即刻去到督监院,让顾岫泽带人到巷子里收尸。 待顾岫泽回来复命,陆沉沉声道:“明日我就要弄清楚这些杀手的真实身份,能不能办到?” 顾岫泽没有任何犹豫,拱手道:“卑职定尽力而为,查出这些胆敢谋害大人之人的真实身份,并揪出其幕后主使!” 陆沉点头,其实幕后主使是谁,他心里有数,但还是想验证一下,以免误会了那个阉狗。 想到那些杀手既然能在自己回家的路上埋伏,府邸想必亦是不安全,陆沉随即又叫来黄安,说道:“你这就派人到我家去,在外暗中布防警戒。倘若遇到鬼鬼祟祟之人,无须废话,立刻拿下,押来督监院。而遇持刀杀手,能抓活口,尽量抓活口;或是不能,当场击毙!我府中若有人员遇袭遇刺,本官拿你是问!” 黄安已经知道陆沉遇刺的事情了,眼看陆沉声色俱厉,暗含怒火,不由凛然,连忙拱手道:“卑职遵命!” 一刻也不敢耽误,调兵遣将去了。 陆沉负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越想越是愤怒,那阉狗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朝堂上构陷污蔑,这都是常用手段,自己就算招架不住被砍了头,也不会怨天尤人。 可派人埋伏刺杀,如此下作勾当,也就是那阉狗能干得出来了! 娘的。 欺人太甚! 如果顾岫泽真的查出那些杀手和钱谨有关,说不得也要作起反击了,那死太监就是个祸患,这次杀自己不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早晚还会再有所动作。 在屋中静候许久,黄安回来复命道:“院长,卑职已派人去了。” 陆沉颔首道:“好。” 黄安愤愤道:“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竟有贼人胆敢谋害朝廷三品大员,简直是无法无天,倘若大人信得过,这件事就交给卑职,卑职定当替院长您查个水落石出。” 陆沉淡淡道:“我已让顾岫泽去查了。” 黄安一楞,旋即呵呵笑道:“由顾署尊来查也好,督监院诸署尊中,顾署尊能力毫无疑问,当为第一。” 听这位黄署尊话语中似乎有股子酸味,陆沉道:“顾署尊的职责本就是查案断案,这件事自然要交给他。” “那是。”黄安说完默然片刻,然后诧异道:“恕卑职斗胆一问,院长您对被暗杀一事,是否心中业已有了几分计较?” 陆沉点头。 黄安又是沉默许久,关怀道:“顾署尊定能将幕后主使查出来,卑职也过去帮忙,院长您就先安心休息吧。” 陆沉冷然道:“不知是谁想要杀我,本官怎能睡得下。本官就在这里等,等到真相大白。” …… 一夜过去。 陆沉彻夜未眠。 当然也不是干坐枯等,而是一直在思量,那群杀手的幕后主使,倘若当真就是钱谨那死太监,到时该如何发起反击。 方式方法也确实想出千万种,当然,对于备受文帝宠信的钱谨,不一定就能够奏效。 钱谨身为文帝在潜龙时,便侍候在其身边的近监,可以说是文帝最亲近的人也不为过,寻常阴谋诡计,即便钱谨入套,恐怕也很难扳倒他。 只要文帝依然恩宠这死太监,想要弄死他,就无异于痴人说梦。 想的头都疼了,陆沉站起身,走到窗边,眼看外面银装素裹,天地一色,昨夜竟是又下了一场大雪。 明丽的阳光照耀在白雪上,看久了只觉刺眼,陆沉双眼一眯,却见顾岫泽正往这边走来。 很快,顾岫泽便进来屋中,拱手道:“大人。” 陆沉坐下身子道:“查出来了吗?” 顾岫泽道:“暂还未查出那些杀手的真实身份,但业已有了些眉目,供大人您判断。” “说。” “那些杀手所用的弓箭,乃是官制,而且看其款式,应该是卫所所用。” 卫所…… 陆沉哼了一声,道:“继续。” 顾岫泽接着说道:“再就是杀手所用的长刀,乃是……獠刀,一般只有镇抚司卫差才会用这种别具一格的刀刃。” 陆沉冷笑道:“如此岂不是真相大白了?谋杀本官的,就是镇抚司的人。” “镇抚司的那些鹰犬本就都是从江湖上招揽来的,干得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但……”顾岫泽迟疑道:“大人您是督监院副院长,北齐要员,眼下更是正受陛下倚重,镇抚司多大的胆子,敢谋害大人您。” “镇抚司没这个胆子,况且本官与镇抚司无冤无仇,但你别忘了,镇抚司是掌握在谁的手里。”陆沉已然再无疑虑,那些杀手,就是钱谨那太监派来的! 顾岫泽是聪明人,顿时悚然一惊,脱口而出道:“钱……” 陆沉一抬手,示意顾岫泽稍安勿躁。 顾岫泽这才没有将名字也说出来,但神色却是愤愤不平,愠怒道:“行刺朝廷命官,如此视大齐法度无无物,简直是无法无天!大人应立即进宫,向陛下禀报,严查此事,断不能让其逍遥法外,否则国法何在!” 这狂生脾气到底还是又急又暴,陆沉淡然道:“那死太监虽然不堪,但想必还不是彻头彻尾的蠢蛋,既然敢派手底下的鹰犬来杀我,又怎会留把柄给我?而且还是武器这等再明显不过的把柄。” 顾岫泽皱眉道:“他是压根就不怕大人您查出来。” 陆沉微笑道:“还有,就是故意给我设套,笃定我会拿着这些把柄去找陛下告状,然后他到时再说我是恶意构陷于他,倒打一耙。” 顾岫泽凛然,诧异道:“他能有如此心计?” 看来钱谨是个毫无城府的蠢蛋,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陆沉呵呵说道:“毕竟是掌印太监,身在其位,即便再无能,也总归还是有点本事的。” 顾岫泽急道:“他钱谨胆敢谋害朝廷命官,难道就这么算了?” 陆沉冷笑道:“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只是暂时不能拿他怎么样而已,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顾岫泽不理解,愤愤道:“铁证如山,大人您若是告到陛下那里,他还能有何狡辩?倒打一耙于大人您,更是荒谬!” 陆沉道:“哪里来的铁证?那些弓箭和獠刀?你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也太低估陛下对钱谨的宠信了,就这点证据,还办不了他。” 第三百二十五章 时候未到 顾岫泽怒不可遏道:“难道就任其逍遥法外?谋刺朝廷命官,何其大罪,倘若就这么算了,不查个水落石出,将幕后主使严查法办,传扬出去,势必朝野动荡,人心惶惶。” 陆沉道:“所以一定要封锁好,本官遇刺一事,绝不可泄露出去。” 顾岫泽一楞道:“大人真就打算不予追究?就不怕再受刺杀?” “那些杀手所持之弓箭和獠刀,虽然全都指向镇抚司,但如此就能证明钱谨是幕后主使吗?我若是冒然以此为证据去指认钱谨,难保不会被钱谨反咬一口,说我是在栽赃构陷于他。”陆沉叹道:“死太监圣眷太深了,就算是抓到活口,愿意指认是奉钱谨之命,恐怕也很难让陛下相信。现在还没到将其扳倒的时候,本官唯一能做的就是隐忍,等到合适时机,再突然发力,将这件事翻出来,让其再无狡辩推责之余地。” 陆沉是苦主,连他自己都这么说了,顾岫泽虽然视律例国法为人生信仰,却也不好硬架着陆沉去皇帝面前告状,但还是不免担心道:“可若是他不肯善罢甘休怎么办,大人您的安全……” “只要他不是太蠢,应该不会故技重施。”陆沉哈哈大笑,傲然道:“况且就他手底下的虾兵蟹将,本官还没放在眼里,想要在暗地里谋害本官,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顾岫泽道:“既然大人胸有成竹,卑职遵命就是。” “这件事就先搁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本官先给他记着。”陆沉冷冷道:“等时机一到,本官定让这死太监无翻身之地!” 顾岫泽暗暗叹了一声,这位陆副院长,还真是已置身于风口浪尖啊,不仅权势滔天的掌印太监意欲将他除掉,未来极有可能儒家也要对其发难…… 面对这两大强敌,陆副院长当真能撑得住吗? 顾岫泽心下惴惴,督监院想要崛起,难啊。 …… 命令顾岫泽将证据全都妥善保管,早晚有找钱谨算账的一天,陆沉随即回到家中。 鸢鸢哪知道陆沉一夜未归,是因为经历了一场刺杀,还以为陆沉是公务繁忙,见陆沉回来,连忙让绿珠去烧水,给陆沉沐浴宽衣。 懒洋洋的躺在木桶里,一晚上的疲惫好似都被洗尽,陆沉装作随口说道:“最近京中貌似有些不太平,你好生待在家里,若是无事,就不要出去了。” 鸢鸢给陆沉擦身子的小手忽然一顿,诧异道:“相公您也听说了?” 陆沉一楞,奇道:“听说什么?” “京中不太平啊。”鸢鸢心有余悸道:“得亏当初相公您没有买两个东倭女子回来,不然咱们陆府怕是也得被官府查问。” 怎么和东倭女子产生了联系? 陆沉越听越是纳闷,问道:“你在说什么?” “相公您没听说?”鸢鸢眉头一颦,也没细想陆沉说的“京中不太平”,和她以为的是不是一回事,小心翼翼地看了外面一眼,然后低声道:“原来那些妖邪诡异的东倭女子,竟是东倭国派来咱们大齐的细作。” 陆沉愕然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鸢鸢道:“满城都传遍了,据说那些东倭女子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才甘愿做奴隶,混入达官显贵的家中,然后暗中谋划什么不利于咱们大齐的事。先前传言的妖邪诡异之事,也被京兆府查清证实了,那些被杀之人,正是因为撞破了那些倭人的阴谋,才被她们残忍杀害。” 东倭国距离大齐极其遥远,而且和大齐素来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况且国小人稀,也敢无缘无故来乾雍城搅风搅雨、捋大齐虎须? 陆沉失笑道:“无稽之谈,不会是乱石巷的胖婶又来找你,对你胡说八道的吧?” 鸢鸢小脸一红,轻轻一推陆沉后背,嗔道:“哪有,胖婶从不胡说八道。” 陆沉嗤笑一声,没当回事。 见他浑然不信,鸢鸢急道:“现在满城都张贴了告示,只要发现倭国人,不可打草惊蛇,立报京兆府,这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陆沉皱了皱眉,说道:“竟是真的?” 鸢鸢道:“当然是真的,胖婶虽然喜欢与我说话,但却从不胡说八道……” 原来还真是胖婶对小妮子说的,陆沉笑着摇了摇头,没往心里去,倭人的事情,无论是真是假,都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但钱谨那厮却是虎视眈眈,谁知道这死太监昨夜暗杀不成,还会不会故技重施。 自己身怀武功,无所畏惧,可鸢鸢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若遇危险,岂能逃脱? “既然外面这般乱,你这阵子就不要出去了,免得遇见倭人。” 不过鸢鸢既然提起这个话茬,正好可以掩饰不让其出府的真实用意,陆沉顺竿就爬,昨夜遇刺的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对小妮子说的。 “知道啦。”鸢鸢乖巧说道。 在木桶里泡了许久,困意袭来,陆沉在鸢鸢的侍候下将身体擦净,换上宽松的内裤,然后便躺倒床上,呼呼酣睡起来。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夜半三更,怀里的鸢鸢翻了个身子,陆沉才悠悠醒来,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心中一动,随即蹑手蹑脚的爬下床,然后换上衣服,走出房间。 一路径直出了府邸,外面空无一人,陆沉负手道:“有人吗?” 话音一落,从黑暗处瞬时窜出来五六人,齐齐对他拱手道:“见过大人!” 这些都是黄安派来保护陆府的督监院鹰卫,陆沉大半夜出来就是想看看防卫有没有疏漏,见兄弟们还真是尽职尽责,未敢懈怠,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都辛苦了。” 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递给众鹰卫,道:“拿去分了吧。” 那几个鹰卫哪敢收受,急忙推辞道:“卑职等本分,不敢受领。” 陆沉道:“让你们拿着,你们便拿着,这三更半夜的,来给本官看家护院,委实辛苦,你们若是不收,本官心里怎能过意的去。” 副院长都如此说了,那几个鹰卫怎还敢推诿不受,齐齐拱手道:“谢大人。” 第三百二十六章 隐杀流 “各司其职去吧。” “诺!”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众鹰卫便重新隐匿于黑暗中。 这几个鹰卫明显都是好手,能从现如今的督监院中将他们挑出来,可见黄安的的确确是用了心的。 陆沉随即正要扭头回府,偶然一瞥间,竟是发现远处竟有条黑影刷的掠过,速度奇快无比,就像是暗行在漆黑深夜中的幽魂鬼魅一般! 回到各自原点继续潜伏的督监院鹰卫,貌似并没有发现那黑影的动向,未随之作出任何反应。 陆沉微微皱眉,唯恐又是钱谨派来的杀手,以防打草惊蛇,并没有叫出鹰卫,随即迅速追了上去。 可到了黑影出没的地方,却是再不见其踪迹,陆沉四处搜寻,都一无所获,正想再往别处看看,却听邻近的一座院子里,突然传出开门的声响。 “没带尾巴吧?”问话的是个男人,声音沙哑,有些生涩笨拙,像是异族人。 “应该没有。”回答的是个女子,神州话同样生涩。 很快门扉吱嘎关上,陆沉耳力颇聪,依稀能够听到那男人又说了一句听不懂的话,像是…… 倭国话! 还真他娘的是巧,刚听鸢鸢说倭国人貌似在京都有所企图,正被官府通缉,结果晚上便撞见两个疑似倭国人的人神秘兮兮,好像有何见不得人的事。 陆沉好奇心起,微一提气,爬上高墙,见院子里空无一人,漆黑静谧,唯有前方房屋中亮着昏黄的光芒,当即轻身落下,悄然掠到墙边,屏住呼吸,附耳去听。 堂堂督监院副院长,此刻就像是轻车熟路的飞贼,趴起墙根,屋子里的人愣是没有丝毫察觉。 只听房屋中传出声音道: “没想到潜伏在大齐京都如此之久,最后竟因桃渚妍迷恋大齐男子,导致功亏一篑!现在满城都在搜捕我等,德康大人交代给隐杀流的任务,恐怕将就此失败。” “事情兴许没有想象的那么遭,服部大人,想要胁迫大齐发兵攻梁,未必就非得在大齐皇帝身上做文章,我们只消继续隐藏,伺机而动,总能迎来机会挑拨齐梁关系。” “我等能等得,只怕德康大人等不得。梁帝那个小王八蛋为了与其母后争权,听信奸臣怂恿,彰显武力,攻打咱们东瀛国,现下只怕德康大人已然将要支撑不住了,再等机会,本国必将覆灭于梁国的铁蹄之下!” “那依服部大人您的意思?” “只有抓住大齐皇帝,以此胁迫齐国出兵攻梁,才能解决本国危机,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齐帝既然不出宫,我们便进宫!” “进宫?服部大人您的意思是,入皇宫将齐帝抓走?” “如今之计,也只能是这样了,你立刻联络所有躲藏在京都的隐杀流忍者,让他们听我计划,准备入宫去抓大齐皇帝!” 听到这里,陆沉不由一凛,这倭国人还真敢想啊,入宫去抓文帝?简直是异想天开! 不过看来,这倭人也真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了,原来潜伏于京都的用意,是想要抓住文帝,以此来胁迫大齐发兵攻梁,解倭国正受梁国攻打之难。 这是哪个蠢蛋想出来的? 陆沉不由纳闷,与其煞费苦心来齐密谋抓齐帝这等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为何不去梁国,让梁赵太后阻止小皇帝萧蘅对倭国用兵? 梁帝萧蘅既然是为了和其母后争权,才彰显武力攻打倭国,赵太后必然不会视若无睹,任其威风,怕是早就想阻止了,这些倭国人只要不蠢,到梁国略施小计,恐怕倭国之危便能解。 陆沉实在是想不通倭国人到底都是什么猪脑子,放着捷径不走,非得绕道来齐国,而且图谋地还是抓齐帝李元亓…… 这可能么? 大齐皇城戒备森严,怕是就连只鸟都飞不进去,就凭这些装神弄鬼的隐杀流忍者,也想潜入进去,抓住文帝,全身而退? 在定远侯的记忆中,隐杀流是倭国第一流派,据说当代的领军人物叫做服部一藏,受命于幕府将军德川不康手下,其乃倭国第一忍者,亦为第一武士,乃德川家臣之首! 难道这个“服部大人”,就是服部一藏? 那个女人呢? 又是什么来头? 陆沉愈发好奇,不再安心附耳倾听,悄然直起身子,手指蘸了点口水,将窗户纸捅破,然后眯着眼向里面看去。 屋中只有两人。 男人身材魁梧,却是矮小,和侏儒没什么两样,腰间挎着一柄长刀,个子不高,竟是有些威风凛凛。 而那女人相较于男人,则要高的多了,和大齐女子无甚两样,身材窈窕,姿色绝美,顾盼生姿,隐有媚意,即使无意之间,亦似能摄人心魄。 陆沉一震,只看那女子一眼,便立时想起,当日和鸢鸢去牙市街买下人,所看到的那个被囚于牢笼中的倭国女子,竟正是眼前这位! 当初就觉得这女人不一般,没想到果真如此! “服部大人,还请你三思,入皇宫去抓大齐皇帝,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倭国女人摇头说道。 那姓服部的倭国男人沉声道:“花月间,你只管听令行事,成败与否,皆有我一力承担!” “可隐杀流精英全部都在京都,倘若失败,隐杀流将不复存在!” “神州有句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难道以为梁国灭了本国,我等潜伏在京都,就能独善其身吗?现下大齐官府四处在通缉我们,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孤注一掷,即使全军覆没,也算是尽了职责,维护了隐杀流的荣耀!” 那名为花月间的倭国女子被说服了,神色变得坚定起来。 男人冷笑道:“况且事情绝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大齐皇城虽然守备森严,但我早已将舆图弄到手,只要避开守卫,谨慎行事,我服部一藏还未宝刀老钝,再加上你这个隐杀流当代最杰出的年轻忍者,抓走大齐皇帝,当如探囊取物!” 第三百二十七章 畜生 原来还真是大名鼎鼎的倭国第一高手服部一藏,而那女人亦是隐杀流当代最杰出的年轻人物,陆沉很想此刻便破门而入,将此二人擒获,交往京兆府,不过权衡片刻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京都还不知潜伏隐藏有多少隐杀流忍者,还是耐心一点,等待这服部一藏将所有人都纠集到一起,再图谋一网打尽! 这时只听屋子里的花月间说道:“我这就去联络部众,何时展开计划?” 服部一藏道:“事不宜迟,明日这个时辰,全都来此,听我号令,待机而动。” “嗨。” “在入宫抓大齐皇帝之前,你随我先去抓一个人。” “谁?” “前定远侯、如今的督监院副院长陆沉!” 听服部一藏报出自己的名字,陆沉不由一惊,他娘的,平白无故,这倭人抓自己作甚? 连忙竖起耳朵,倒是想听听,服部一藏究竟是何用意。 花月间诧异道:“为何要节外生枝?” “你可能不知,那陆沉极有手段,不仅将突厥可汗生生从荒原抓走,以至突厥军队在前线大败亏输,更迫使突厥签下丧权辱族等诸般条约,突厥人对他,委实是恨之入骨,只是碍于齐军锋芒,处境艰难,不敢发作。” “我们的事,与突厥人又有何干系?” “倘若进宫抓大齐皇帝功败垂成,我等便将陆沉送到突厥人面前,只要他们肯出兵帮我们攻打大梁。” “可是听说,突厥这次已经快被齐国打灭族了,就算是想要陆沉性命,只怕也不肯、也无力去帮我们攻打大梁。” “突厥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况且本来也没指望他们能攻下大梁,只要能起到骚扰的效用就是好的。大梁的兵锋只要有所滞钝,国内就能赢得一丝喘息之机,到时以德康大人的智计,未尝不会扭转乾坤,这也是我们隐杀流为东瀛做的最后一件力所能及的事了。” 陆沉听明白了,这服部一藏委实是急病乱投医了,连这等愚蠢的法子都能想得出来。 指望突厥人发兵攻梁? 突厥眼下在大齐的威慑下瑟瑟发抖,图扎格的可汗宝座想来都还没有稳固,也敢对外发兵?而且对象还是列国中实力最强的大梁! 陆沉真想将这服部一藏的头盖骨敲开,仔细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狗屎牛粪,放着去梁国挑拨赵太后和小皇帝萧蘅之间的矛盾这等捷径不走,非得来北齐兴风作浪,简直就是愚蠢之极! 还敢将心思打到老子的身上…… 陆沉已经有些按耐不住要出手了。 屋子里默然许久,但听花月间忽然说道:“只怕突厥即便对陆沉恨之入骨,意欲将其千刀万剐,也不敢挑衅大梁。” 服部一藏叹道:“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要有可能拯救本国于水火,无论是任何事,都要勇于尝试,我们隐杀流作为德康大人最忠诚的部下,理应为其分忧解难,况且事关东瀛国之生死存亡,我等岂能不尽心竭力,全力以赴。” “隐杀流部众,听服部大人号令!” “我将隐藏的位置挑选于此,就是为了时刻监视那位督监院的副院长,他不愧是大齐第一勇士,昨夜被十数黑衣人埋伏刺杀,竟然一根毫毛都未伤到,想要将其擒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隐杀流尽数前去,谅他有三头六臂,也决计逃脱不掉。” “不可,动静太大,我一人前去即可。倘若成功,便命部众将其连夜带出城去,等候我等皇宫一行成功与否;若是抓不住他,便立即起程进宫,只有将大齐皇帝抓住,才能解本国的燃眉之急!” “嗨!” 花月间重声应道。 陆沉越听越是心惊,如果今夜不是偶然巧合,窥见到此二人的谈话,明晚怕是就要危险了。 当即在心中飞速思虑起对策来,最终决定,且先按兵不动,明日便知会京兆府,秘密将此地包围起来,只要这倭人胆敢动手,便将其和隐杀流部众一网打尽! 正要悄然退走,但听服部一藏嘿然冷笑道:“齐人素来瞧不起咱们海外东瀛国,部众为了完成任务,不惜为奴为妓,以来掩人耳目,备受齐人侮辱摧残,不管此次任务是成是败,都应报复回去!” 花月间一愣道:“服部大人想怎么做!” “我已在城中挑选好四个位置,都是巡卫薄弱,但却住户密集之地,明夜听我号令,你我随一部分部众潜入皇宫,而其他部众,则悉数到所指定的位置,尽情杀戮,将那里的齐人血洗一空!”服部一藏残忍说道:“我隐杀流为向天照尽忠,不惜出卖肉体,被齐人肆意凌辱虐待,此等仇恨,唯有鲜血才能偿还!亦让齐人再也不敢小觑我东瀛国!” 屋外的陆沉闻言悚然一惊。 原来这个世界的倭人,同前世亦是如出一辙,不仅蠢如猪狗,而且同样残忍狠毒,和畜生没什么两样。 明明是自己非要来北齐潜伏有所图谋,不惜为奴为妓,可却将罪过全都归咎到齐人身上,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陆沉怒火冲天,当然,也没想着和这服部一藏讲道理,对待这等畜生禽兽,只有将其踩在脚底下狠狠地摩擦,让其感受到无尽的痛楚,后悔来到大齐! “你这就去通知部众,明夜这个时候,悉数到此,听我号令。” “嗨!” 花月间扭身离去。 陆沉坐回到墙根,低头沉思半晌,觉得事不宜迟,此刻便该立即去知会京兆府,当即起身,却不料脚底下竟有一块砖瓦…… 这一踩的动静可是不小。 “谁?” 屋中的服部一藏顿时警觉,喝道:“谁?” 话音一落,一柄长刀已经穿过窗纸,折弯刺下。 陆沉大惊,猛然躲开。 下一刻,服部一藏的身影破窗而出,持刀望向陆沉,冷厉道:“你都听到了!” 面对这东瀛第一忍者、武士,陆沉也不禁有些惴惴,但脸上却泛起不屑笑意,说道:“听到了,你又能奈我何?” 第三百二十八章 受伤 夜色幽深,借着屋内昏黄灯光,服部一藏勉强看清陆沉的面部轮廓,一震过后,森然笑道:“原来是你,原想明晚再去抓你,不想你竟这般迫不及待的送上门来了。” 陆沉哈哈大笑,不屑之色更加明显,但暗中却是在打量四周,思衬倘若不敌这倭人中的第一高手,该从何处逃跑才好。 虽然身怀内家神功,且已修炼到不俗的境界,但陆沉还没自负到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这服部一藏在倭国号称第一忍者、第一武士,想来绝非泛泛之辈,若以等闲视之,恐怕要吃苦头。 不过不战而逃,非陆沉一贯以来的风格,鹿死谁手,尤未可知,若当真不敌,再行逃跑之事,也不算辱没了身份,平白被这倭人耻笑。 “小矮个子,我听说过你,在芝麻大一点的倭国中,也算是号人物,但在陆某面前,你觉得自己算头蒜吗?” 陆沉鄙夷说道,高手过招,心境尤为重要,这服部一藏既然没有立刻动手的打算,他也乐得以言语先乱其心智,如果奏效,必能见其破绽,到时再突然抢先出手,或能一举成擒! 而服部一藏似乎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信心,亦似也在寻摸陆沉身上的破绽,冷冷道:“据说阁下轻而易举便击败突厥部落的巴屠牙,乃大齐第一勇士,早就想领教阁下高招,看看究竟是你齐人的武功精妙,还是我东瀛国的忍术高超!” 余音未歇,持刀悍然向陆沉猛劈而去,速度之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宛如迅雷般! 服部一藏之所以没有立刻出手,确实亦是在观察陆沉的破绽,毕竟大齐幅员辽阔,而陆沉却能脱颖而出,被誉为第一勇士,想来绝非空穴来风,纵使他对自己的武力颇有信心,却也不敢将陆沉等闲视之。 但观察半晌,他只觉陆沉浑身都是破绽,终于忍耐不住,率先发难。 这大齐第一勇士究竟有何厉害,一试便知! 陆沉本来还想再和这倭人打两句嘴仗,岂料对方竟如此迫不及待,登时一凛,转瞬间便见刀锋向头顶猛劈而来,吓得低下身子,刀刃正好擦着头皮而过,切下一缕发丝。 服部一藏皱眉道:“大齐第一勇士,竟也不过尔尔。” 随即又劈出一刀,这刀速度更快,陆沉甚至只能凭本能的去躲,但到底是晚了一步,胳膊上顿时被劈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陆沉捂着胳膊飞速后退,不由骇然。 他内力深厚,但武功却是稀疏平常,倘若遇到凭借蛮力与他厮杀者,他凭借任督二脉已通,内力汹涌澎湃沛然莫御,普天之下能与他一争轩轾的,怕是一双手都能数得出来。 但遇到这种身手奇快、刀术出神入化者,饶是他内力深厚,也无用武之地,只能被动挨打,因为他连对方的衣角都摸不着。 娘的! 这倭人果然有点本事! 陆沉心情沉重,怕是那突厥第一猛士巴屠牙,也未必就是这服部一藏的对手。 在陆沉所见过的人中,有可能击败服部一藏的,也就是几近修仙的赵玄黄了。 自知不敌,陆沉也不打算鱼死网破,因为结果只能是他这条鱼儿被杀或被擒,而服部一藏这张网却绝无被撕开的可能! “倭国第一高手,果然非同凡响。”陆沉强忍着胳膊上的伤痛,咧嘴一笑道:“只可惜今日注定要命丧于此。” 服部一藏有所警觉,皱眉道:“你还有帮手埋伏在周围?” 都学会抢答了,陆沉哈哈笑道:“否则你以为我凭什么一个人孤身犯险。” 本想以此让服部一藏惊慌失措,然后再趁机逃跑,没想到服部一藏竟是再不说半句废话,直接又是一刀劈来。 刀锋割开血肉的声音响起,陆沉不禁痛吼出声,凭借本能反应闪避,但胸口还是被划出一条不浅的伤口。 服部一藏轻蔑一笑,还刀入鞘,伸手便要去抓陆沉,“大齐第一勇士,就这般轻易被我所击败,沦为我的掌中之物,看来怏怏大齐,竟尽是废物!” “放你娘的屁,倭狗!”陆沉大骂一声,使劲浑身解数,躲过服部一藏的一抓,然后提气便要翻墙逃跑。 服部一藏冷笑道:“看来你是虚张声势,外面并无人埋伏,今夜你是插翅也难飞了。” 身形如鬼似魅,紧跟在陆沉身后,很快便逼近上去,伸手将陆沉肩膀扣住。 “抓到你了。” 服部一藏露出犹如猫戏老鼠般的蔑笑。 陆沉冷笑道:“是吗?” 服部一藏反问道:“不是。” “不是。”听到墙外有密集的脚步声往这边匆匆而来,陆沉心中一定,突然大喝道:“督监院鹰卫何在!” “是陆大人!” 墙外传来鹰卫的声音。 下一刻,院门便被踹开,黄安在陆府周围布置的鹰卫终于派上用场,发现这边有动静全都悉数赶来。 见陆沉竟被一侏儒之人抓住肩膀,纷纷抽刀而出,怒喝道:“快放了陆大人!” “抓到我不算本事,能宰了我才算本事。” 趁着服部一藏面色凝重,似乎有些慌张之际,陆沉猛然爆发真气,顿时将服部一藏的手震开,并将其迫退三步! 陆沉捂着胳膊,赶忙跑到鹰卫中间。 见陆沉负伤,众鹰卫无不骇然,纷纷道:“陆大人,您没事吧?” 陆沉摇摇头,面色有些惨白,瞪着服部一藏咬牙道:“这倭人密谋要挟持陛下,将其拿下!” “诺!” 此间鹰卫都是黄安精挑细选出来的督监院鹰卫中的精英,一听眼前这个小矮子竟然就是最近城中通缉的倭人,而且其竟敢密谋挟持皇帝陛下,无不一凛,二话不说,全都一拥而上。 服部一藏委实没想到将陆沉抓到手,居然还能让他逃脱了去,不由追悔莫及,就该将陆沉手筋脚筋挑断,立刻带走才是。 可惜天下没有后悔药可吃,服部一藏面色阴沉,面对持刀冲来的督监院一众鹰卫,森然道:“陆大人,还会再相见的。”猛的往地面掷下何物,顿时炸起一片黄烟。 待黄烟散尽,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三百二十九章 搜捕 东瀛遁术,齐人何曾见过,众鹰卫面面相觑,只觉不可思议,尽皆惊异万分。 “障眼法而已,不必大惊小怪,这倭人想必还没跑远,出一人去报京兆府,余下的全都给我追。” 流血没有及时止住,陆沉头脑晕眩,声音都虚浮无力起来。 鹰卫得命迅速向四周散去。 留下一个鹰卫将陆沉搀扶住,见陆沉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纸,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支瓷瓶,说道:“大人,这是督监院秘制的金疮药,对于止血有极好的效用,属下这就给您敷上,先将血止住,然后再送您到医馆疗伤。” 在鹰卫的搀扶下,陆沉坐到磨盘上,任由鹰卫将衣服撕开,从瓷瓶中倒出灰色粉末敷在伤口上。 金疮药接触在伤口的瞬间,陆沉不由疼得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 “大人,您不要紧吧?”鹰卫紧张问道。 陆沉勉强笑道:“没事。” 心下却是怒火磅礴,对那服部一藏委实恨得咬牙切齿,不由暗暗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督监院的秘制金疮药果然是非同凡响,才不到半刻的功夫,血便止住了,鹰卫说道:“属下这就扶大人您去医馆。” 陆沉摇头道:“不用,你立刻到督监院,将此间发生的事告知顾岫泽,让他立刻派人手过来。这伙倭人不是一般的倭人,而是皆都出自倭国隐杀流,方才那个,名为服部一藏,更是倭国幕府将军德川不康的头号家臣,此番来齐,是想要对陛下不利,然后迫使我大齐能够发兵攻梁,以解倭国正面临的险境。” 鹰卫闻言骇然,京兆府虽然刚张贴的告示,通缉城中所有倭人,但究竟为何,却是没有说明,原来倭人竟是想对宫中的陛下不利,这可真是滔天大事! 不敢耽搁,鹰卫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办。” 陆沉点头。 院中只剩下他一人,不过他倒是不怕那服部一藏胆敢去而复返,只闭目运功,以《楞严经》神功来修复刀伤,静静坐等顾岫泽带人过来。 顾岫泽估摸也是没敢耽搁,小半个时辰后,便带着数十督监院鹰卫赶来,一同来的还有黄安,而另一位身着署尊服饰的,陆沉却是从未见过。 见陆沉浑身是血,众人面色一变,顾岫泽连忙跑了上来,便要搀扶陆沉,“大人,您得赶紧就医。” 连素来不趋炎附势溜须拍马的狂生都如此焦急,表示担忧之情,黄安岂能让他专美于前,脸色变得难看之极,猛然一踱脚,暴怒道:“那倭人竟敢将大人伤成这样,非得将其抓住千刀万剐不可!” “已无大碍,先办正事。”陆沉推开要来搀扶自己的顾岫泽,说道:“那服部一藏,监视我已久,早就想要对我不利,结果今日被我碰个正着,为防他卷土重来,你先派队兄弟,继续潜伏在这周围,其他人,则都随我去京兆府。” 顾岫泽是一介书生,哪里见过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的血,眼见陆沉虽然血已止住,但脸色却实在是惨白的可怕,担心道:“大人您还是先到医馆疗伤吧,捉拿那伙倭人,自有京兆府,并非督监院职责所在,如果您实在放心不下,自有我等去京兆府,协助京兆府官差搜捕倭人,您还是莫要再奔波了。” 陆沉冷冷道:“这事儿既然被我撞见,自然由我来管,去京兆府也只是让京兆府出人协助,不将这伙倭人揪出来,我岂能罢休!” 顾岫泽一愣,没想到陆沉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黄安凑了上来,拱手道:“院长被那倭人打伤,卑职委实怒火难抑,若不将那群倭人揪出来杀个干净,督监院颜面何存!” 没曾想这溜须拍马的黄安,竟然也有如此杀气腾腾的一面,陆沉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思虑片刻,说道:“我已另派人报知京兆府,此刻京兆府想必已经倾巢出动了,不过咱们督监院既然也要管这件事,让京兆府派人协助,只怕京兆府不会答应,也罢,黄署尊,你先带一队人出去搜寻,只要遇到倭人,一定不可马虎大意,东瀛隐杀流,尔等想必是听说过的,要避免无谓的伤亡。” “卑职遵命!” 黄安随即风风火火带领一队人出了院子。 陆沉看向那个陌生的督监院署尊,笑道:“你就是薛吾吧。” “正是卑职,参见大人!” 薛吾拱手道。 陆沉点头道:“你也带一队人,去搜寻倭人,告诫给黄署尊的话,原样也给你一遍,但遇倭人,决计不可马虎大意。” “卑职领命!” 薛吾也带着一队人匆匆离去。 看着院子里只剩下不到二十个鹰卫,陆沉问道:“督监院就只有这点人手了吗?” 顾岫泽忙道:“出来的匆忙,故而只有这许多,三署署尊正在院中召集人手,等待大人您的调派。” “就这些吧,派十人潜伏在这周围,其余人皆随本官出去,搜捕倭人。” “是!” …… 督监院这头沉睡的巨兽,时隔多年,终于露出嗜血獠牙,而被视为盘中餐的,非周边蛮夷,亦非朝中政敌,而是海外倭人。 而早在陆沉之前,京兆府便已获悉倭人潜伏在京中是想要对皇帝不利,但为免造成城中动荡,给倭人可乘之机,这才没有大张旗鼓的进行全城搜捕,只是封锁四方城门,张贴告示通缉,同时等待文帝下发旨意。 可文帝的旨意还没下来,隐杀流的头领服部一藏便露头了,京兆府闻讯再也无法静坐,府尹梁琛旋即开始下令进行席卷全城的大搜捕,誓要在明日宫禁解除之前,便彻底解决这些倭人祸患! 寒冬腊月,夜色深邃,可却并不宁静,反而喧嚣的紧,大街小巷,全部都是举着火把的官差衙役,走街串巷,出入人家。 而在京城最有名的妓院玉华楼中,花月间身着轻纱,坐在窗沿边,望着底下的熙熙攘攘,秀眉微颦,喃喃说道:“服部大人暴露了吗……” 第三百三十章 错付 忍者,最擅长的就是隐匿逃遁,何况还是藏在天下第二大城的乾雍城,更是犹如沧海一粟,无从寻觅。 服部一藏就不必说了,当代隐杀流掌门,倭国第一忍者,还兼任第一武士!武力不可小觑,隐匿之能更是出神入化,一旦让其逃脱,再想觅其踪迹,必定难如登天。 而想要抓到其他潜伏在城中的隐杀流部众,亦是艰难。 值得一提的是,京兆府尹梁琛也是蠢得紧,在得知城中倭人竟想要对皇帝不利时,便惊慌失措,下了错误命令,仅张贴告示,以防城中动荡,被倭人抓到可乘之机,可已然打草惊蛇,隐杀流部众皆乃隐匿高手,再想要搜寻捕获,无异于大海捞针。 眼看着一队队官差在身边匆忙掠过,貌似全城的官署衙门都出动了,陆沉诧异道:“京兆府既然张贴了通缉倭人的告示,难道就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顾岫泽摇头道:“下官也不知内情,白日里虽见京兆府四处张贴告示,但却不见派遣官差搜寻排查,当时就没有放在心上。” 陆沉冷哼道:“告示都张贴出去了,还不立刻进行全面搜捕,怪不得那服部一藏还敢潜伏在我府邸周边,意欲对我下手,京兆府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血虽然止住,但伤口却仍然剧痛,血肉翻卷,陆沉只是扯下衣服上的布料简单包扎了事,想起被服部一藏砍了两刀,他便不由怒火冲天。 顾岫泽道:“倭人面貌和齐人没有太大区别,不知其确切所在,只能挨家挨户搜寻,可饶是如此,亦如同大海捞针,只能靠京兆府联合各官署衙门搜捕。大人,恕卑职直言,咱们这点人手,且漫无目的的搜寻,只怕是在做无用功。” 陆沉摇头道:“别的倭人本官不管,但服部一藏,本官今夜势必要将其揪出来,事情只怕已经发生不短时间,可京兆府直到听我派人告知,才终于有所动作,指望京兆府那群废物抓到服部一藏,怕是绝无可能,只能是咱们督监院亲自出马了。” 顾岫泽问道:“大人难道有何线索?” 陆沉道:“那群倭人潜伏在京中的目的,就是挟持陛下,以来迫我大齐对梁国发兵,解倭国正被梁国攻打之困。眼下京兆府终于有所动作,派人四处搜捕,且四方城门都已被封锁,那群倭人走投无路之下,势必会孤注一掷,提前行动,我等只要到皇城守株待兔,未尝不会等到那群倭人自投罗网。” 顾岫泽目光一亮,但随即便又黯淡下去,顾虑道:“据大人您所说,服部一藏乃倭国第一高手,其隐杀流部众人数未知,只怕不少,咱们这点人手,就算守到倭人自投罗网,但也必定无力将其一网打尽,还是回院中多调些人,或是告知京兆府,让京兆府派人到皇城外埋伏,如此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陆沉笑道:“皇城戒备森严,你以为那群隐杀流倭人即便神出鬼没,就真的能潜入进去?真当皇城外的羽林军、城内的禁军是吃干饭的,咱们只要告知皇城守备谨慎提防,守株待兔,就是大功一件。” 顾岫泽道:“大人算无遗策,卑职佩服。” …… 督监院的署尊鹰卫,在陆沉的带领下,径直前往皇宫,打算守株待兔。 而京兆府及其他官署衙门,仍然在干着苦差事,在全城大张旗鼓的搜捕着,恨不得刮地三尺! 城中倭人皆乃东瀛国隐杀流忍者,潜伏京都密谋挟持皇帝,恰恰是这群忍者中的桃渚妍泄露给齐国的。 而究其原因,只因桃渚妍迷恋上大齐男子,而那男子正是京兆府的官员,察觉出桃渚妍这个倭人小妾,平素行事鬼祟,似乎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故意留了个心眼,结果还真让他撞到桃渚妍与倭人暗地里会晤密谋。 那京兆府官员也是手段老辣,没有立时将桃渚妍捉拿审问,而是以情而诱之,桃渚妍虽说是为隐藏身份才甘愿为妓,但早已对其情根深重,不可自拔。 在其诱导许诺之下,桃渚妍经过一番心理挣扎,最终对其的迷恋,战胜了对母国的忠诚,将隐杀流潜伏京城密谋挟持文帝的事和盘托出。 可惜桃渚妍虽然是杀人不眨眼的东瀛忍者,但到底还是被爱情被蒙蔽了双眼,那京兆府官员得知后骇然不已,随即翻脸无情,命早就潜伏在门外的下属一拥而上,将其抓获,打入京兆府大牢。 极致的痛楚撕咬着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可内心的疼痛更让桃渚妍无法忍受。 她颤抖着,内心充斥着失望,怨恨,愤怒,羞愧…… 如果还有重来的机会,她定然不会再因为选择相信爱情,而背叛母国,她会毫不犹豫的掏出一直在身上揣着的匕首,将那个冷血负心汉的喉咙刺穿! 可惜没有如果。 她的背叛,导致隐杀流在北齐京都的行动败露。 虽然那京兆府官员太过急迫了些,没有等她说出隐杀流部众皆藏身于何处便就翻脸,她醒悟过后即便受尽严厉酷刑,也始终没有再吐露一字,但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 她能够想象到,她的老师,她的兄弟姐妹,身在京都的所有隐杀流部众,如今所面临的该是何等凶险之处境。 “韩光!” 狱卒歇息片刻,蘸着盐水的鞭子又狠狠抽在她的身上,她凄厉大叫,泪水控制不住的直往外流。 狱卒赤着上身,浑身大汗,委实没想到一介女子骨头竟能如此之硬,身上被打的几乎已经没一块好地方,却硬是生生扛下来了,一句话老实话也不交代。 “劝你还是都招了,你的同党都藏身于何处,如此还能少吃些苦头,可若依旧执迷不悟,老子还有一千种手段没对你使呢!” 狱卒恶狠狠的道。 能干这种差事的,没有一个是怜香惜玉的,这东瀛女子确实是貌美如花,惹人恋爱,但更漂亮的,狱卒也不是没有招呼过,单单是被他打死的,在他的记忆中就不下三四个! 第三百三十一章 酷刑 桃渚妍啐出一口血沫,冷冷一笑。 狱卒被激怒了,不怕死的他见得多了,但只要将手段都用上,最后还不是得乖乖求饶? “倭国臭娘们儿,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看来你是打死也不肯开口了!” 将烧红的烙铁从火炉里拿了出来,狱卒狠狠怼在桃渚妍的胸口。 “啊!” 桃渚妍嘶声惨叫,难以忍受的剧痛,令她身体都忍不住剧烈的抽搐起来。 “韩光!你不得好死!” 她大声咒骂,对那冷血负心汉念念不忘。 “说不说!” 狱卒愤怒大喝。 一刹那的剧痛差点让桃渚妍断过气去,缓和稍许,她大口喘息两声,冷冷的看向狱卒,倔强说道:“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说着泪水簌簌,羞愧的低下了头,喃喃道:“我背叛了师傅,背叛了东瀛,我是罪人,不能再错上加错……” 说着猛然抬头,怒视狱卒,尖声大喊道:“你杀了我!杀了我!” 狱卒哼道:“想死?没那么简单!不将你心里的那点秘密全都吐出来,就算你想自杀,都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求!我做了大半辈子狱卒,专管严刑拷打,审问训查,也不知翘开过多少自以为能严丝合缝的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你知道我直到现在,为何仍旧还是区区狱卒吗?” 桃渚妍不想知道,她只想立刻死去,带着对东瀛的愧疚,以及对那冷血负心汉的怨恨,去无尽黑暗的幽冥中去忏悔。 “你杀了我。” 她已经喊不动了,嗓子都变得嘶哑。 狱卒残忍笑道:“因为我的手段过于凶残,往往被我严刑拷问者,必将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连我上面的大人都看不过去了,认为我这等人不配升职,只配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与像你这样的硬骨头打交道。” 越说笑容越是残忍,而这种笑容看在桃渚妍的眼中,无异于恶魔一般,她纵使心如死灰,亦不禁骇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尖声道:“你杀了我!” “你做梦!”狱卒大喝,从一旁的刑具台上捡了一根狼牙棒,在桃渚妍身上一比划,啧啧说道:“听说东瀛娘们儿,全都是放浪不堪,千人骑,万人睡,况且韩大人龙精虎猛,想必早已将你的私处拓宽,不过我倒是想要瞧瞧,将这根棒子插进你的烂桃花里,你能不能忍受得住!” 桃渚妍双目顿时瞪圆,血丝充斥,几要炸裂! 她脸色愈发的惨白,同时终于抑制不住的流露出恐惧之色,颤声道:“你个魔鬼……不要……杀了我……我求求你……你杀了我!” 狱卒冷厉道:“只要你说出你的同党全都藏匿在何处,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桃渚妍有一瞬间的意动,但紧跟着愧疚涌上心头,连忙道:“我不能说……真的不能说……” “那就别怪我了!”狱卒暴怒,用力一扯,将桃渚妍本就被抽打得近乎支离破碎的衣物给扒了个精光。 狱卒冲下瞟了一眼,嘿然笑道:“还是头次欣赏东瀛娘们儿的身段,虽然全身伤痕累累,但不可否认,还真是妖娆动人啊,一想到韩大人每夜都会骑在你这个狐狸精身上奋力耕耘,老子羡慕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浑身一丝不挂,桃渚妍羞怒万分,可身体被绑在刑架上,她只能如同玩物一般,任由狱卒火辣辣的目光看遍她身体的每一寸地方。 但听到狱卒提到“韩大人”三个字,她羞色尽消,不由歇斯底里,“那个畜生!我做鬼都不会放过她!” 狱卒寒声道:“在你做鬼之前,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否则……”狼牙棒随即往桃渚妍的下体移去。 羞辱、恐惧、愤怒、怨恨……无数种情绪充斥,不过最后全都一扫而空,桃渚妍突然鼓起勇气,贝齿紧咬道:“我死都不说!” 狱卒大怒,狼牙棒作势就要捅进去。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声音道:“府尹大人到!” 狱卒闻声一愣,随即收手,将狼牙棒丢到一旁。 京兆府尹梁琛领着几个人走进牢狱中,见桃渚妍竟然浑身不着寸缕,送来时还是如花似玉的绝代佳人,而此刻身上鲜血淋漓,近乎没有一块好地方,不由皱了皱眉,以责怪的口吻对狱卒道:“拷问便拷问,扒她衣服做什么,有伤风化。” 狱卒呵呵一笑,随便找来一件脏兮兮的布料,勉强将桃渚妍的酮体遮盖住。 梁琛问道:“那伙东瀛倭人,皆都藏身于何处,可已拷问出来了?” 狱卒摇头道:“这倭人娘们儿嘴是真硬,但属下正要给她上手段,不怕她不张嘴。” 梁琛面色一沉道:“吴金刚,你可从未失手过,可别在这女人身上砸了招牌。” 吴金刚哈哈笑道:“大人放心,凡是大人您交到属下手中的,哪个没有乖乖求饶?” 说着,看向梁琛身后的一位年轻官僚,嘿笑道:“但韩大人在此,属下却是不好施刑,只怕韩大人对这个倭人小妾,于心不忍。” 那年轻官员正是桃渚妍恨之入骨的韩光! 能将隐杀流严格训练出来的无情忍者迷的神魂颠倒,为其甚至不惜背叛母国,韩光确非常人,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其容貌极其英俊。 他的五官轮廓分明,但却不显突兀;眉毛如利剑般高傲的上扬,下面幽暗深邃的冰眸仿佛具有勾魂摄魄般的魔力,让任何雌性生物只消对视,恐怕就得在不知不觉间沦陷其中,不可自拔;高挺的鼻梁,弧度就宛如造物主亲手画就;微抿的薄唇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含着笑意,阳光又迷人。 简而言之,这韩光就是一个帅到没朋友的超级大帅哥,而且气质亦是绝佳。 从韩光进来的第一刻起,桃渚妍便注意到他,只是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去嘶吼,也不想再去质问。 即便对其恨之入骨,但以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面对韩光,桃渚妍还是不由觉得羞耻,低下了头。 第三百三十二章 蠢事 是从什么时候,自己忘记了身为隐杀流忍者的使命,爱上了这个奸诈狡猾、冷血无情的齐国男人呢? 或许是从见他第一面开始吧。 他的气质让人情不自禁的为之而着迷,容貌俊美的令人看上一眼,就再也难以挪开目光。 他总是面含笑意,文质彬彬,可是突然翻脸时,为何竟变得如此凶神恶煞,令人恐惧呢? 呵。 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吧。 爱上了这个不该爱的人,所遭受的所有苦难,都是罪有应得,不值得任何人怜惜。 自己是一个罪人。 罪人就该受尽苦楚而死去,因为那是对痴心妄想者最严厉的惩罚! “本官也是被其魅惑蒙蔽,一直竟不知其潜伏在我身边,竟是想图谋危害宫中陛下!”韩光大义凛然,可薄情寡义,饶是对桃渚妍严刑拷打不遗余力的吴金刚,都不由撇嘴,满是不屑。 韩光当然不会在乎吴金刚这个区区狱卒对他是何看法,但却唯恐身边的府尹大人梁琛误会,自顾冷哼道:“好在本官及时警醒,查出此女居心叵测,诱其供出潜伏于京都的实情,揭破其险恶用心,不然城中倭人,竟然想谋害陛下,此等惊天动地之事,只怕到他们有所行动之时,我等还未有所觉!” 梁琛颔首道:“韩光啊,多亏了你,不然京兆府,可就要担大罪过了。” 韩光拱手道:“下官职责所在,不敢徇私枉法。” “在明日宫禁解除之前,这伙倭人务必要全部抓到。”梁琛看向吴金刚,漠然道:“让这倭人女子吐出同党皆都藏匿于何处的重任,本大人就都交给你了,莫要在一个倭人女子身上,砸了你吴金刚的招牌!半个时辰之内,她必须开口!” 吴金刚嘿然笑道:“大人放心,如果这娘们儿半个时辰后仍然不肯交代,属下立即就向您递上辞呈,自己便灰溜溜滚回家干杀猪的老本行去。” 梁琛一瞪眼道:“如果你撬不开她的嘴,本官非但要革你的职,还要治你的罪!” “大人放心就好,属下这金字招牌,得随着属下入土。”吴金刚越笑越是森然。 从进牢狱开始,直到此刻,韩光第二次瞥了桃渚妍一眼,嘴角依旧习惯性的含着笑意,这个与他耳鬓厮磨同床共枕的倭人妾室,此刻被严刑拷打成这副模样,似乎他压根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理波动,淡定的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桃渚妍有所觉,抬起头与他对视。 她看见了韩光眸子中的冷漠,冷漠的宛如万载不曾融化过的冰川。 可他的嘴角却仍然含着笑意。 就是这种笑容,让她渐渐卸下防备,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他。 可此刻再看,她不由不寒而栗。 “你还有脸来见我!” 突然间所有情绪顿时又全都涌上心头,她差点忍不住要崩溃掉。 韩光笑吟吟道:“本官为何没脸来见你?你是倭国刺客,而本官乃大齐官员,你我本就是形同水火,誓不两立,如今你被缉拿伏法,是你罪有应得,本官只会鼓掌称快,难道,你竟还妄想从本官的脸上,看到一丝对你的不舍之情吗!” 桃渚妍凄厉大吼道:“你对得住我!” “梁大人在此,怎敢吼叫。”韩光嫌弃的将目光从桃渚妍身上离开,转而望向吴金刚道:“此时阖城都已经展开紧锣密鼓的搜捕,但却收效甚微,这倭人女子若能吐露出其同党皆都藏匿在何处,势必会对搜捕起到事半功倍的效用,你抓紧审讯,莫要因其是女子,便心慈手软,梁大人已向内阁许诺,在明日宫禁解除之前,必将所有潜伏的倭人全都抓到,如果失言,梁大人被内阁问责,你和我,也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吴金刚笑道:“这倭人与韩大人您朝夕相处,同床共枕,韩大人您都没有对她有丝毫的心慈手软,属下又怎么好意思怜香惜玉呢,请府尹大人、韩大人放心,半个时辰之内,属下定将她的嘴撬开!” 梁琛是相信吴金刚的手段的,因为以往无数次血淋淋的例子已经证实过,就没有吴金刚撬不开的嘴! 当然,也不是没有过例外,但那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即便到死都没吐口,也是因为难以承受吴金刚施加其身上的酷刑而断气。 桃渚妍虽然乃东瀛隐杀流的忍者,但到底是一介女子,梁琛不相信她能扛得住吴金刚的手段,也不愿相信。 因为他要抓紧弥补自己所犯下的过失! 所以他不想、也不容许在弥补的过程中出现丝毫差池! 在得知城中倭人意欲图谋对宫中文帝不利后,饶是他贵为京都府尹,亦是难以抑制的心跳如雷,乃至惊慌失措。 人一旦慌了神,就会做出欠考虑的事来。 梁琛也不例外,当时从韩光的口中得知后,他首先想到的,是害怕担责! 而正因害怕承担责任,使得他糊涂起来,在未抓捕到那些倭人,便将这件事十万火急禀报入宫,其后更是自以为谨慎周全,担心宫中责备他没有立刻采取措施,紧跟着便张贴告示,通缉城中倭人,但却不派人进行搜捕…… 他原以为如此就能万无一失,等宫中旨意下来,再对全城的倭人进行搜捕,也不算太晚,殊不知张贴告示,已然是打草惊蛇。 蛇一旦惊,再想将其擒获,可就难了。 在看到张贴的告示后,内阁立即将他叫了去。 梁琛干下如此蠢事,自然免不了被内阁首辅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为了保住脑袋上这顶乌纱帽,甚至是这颗项上人头,梁大府尹只能硬着头皮对杨文昭保证,保证在明日宫禁解除之前,定将城中所有的倭人抓捕归案。 而将倭人抓获、弥补所犯过失的希望,梁琛全都寄托在了吴金刚的身上。 他也想到了,告示都已张贴出去,那些倭人怕是都已逃离原本所隐匿之地,转藏于别处去了。 可只要有一个倭人没有撤离,就有希望将那个倭人捉拿归案。 他亦是别无他法。 第三百三十三章 解脱 梁琛带着京兆府的官僚们出了大牢,望着韩光头也不回离去的身影,桃渚妍咬紧樱唇,伤心、绝望、愤恨、怨怼…… 她原本已是心如死灰,但方才就在见到韩光进来的那一刹那,她的内心突然又死灰复燃。 她不可抑制的闪过一个念头—— 他是来救自己的吗? 就算救不出自己,也会对自己满是愧疚吧? 可惜残酷的现实,打破了她的最后一丝幻想。 她的内心终于彻底归于寂灭。 伤心? 绝望? 愤恨? 怨怼? 忽然都没有了。 她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甚至就连吴金刚对她的喝声都听不到了。 她的世界只有一片黑暗,在那痛苦的深渊中越沉越深,再也没有挣扎出来的可能。 因为她不愿意面对残酷的现实。 她只想躲在黑暗中,独自哭泣,忏悔。 见她突然如呆滞一般,吴金刚只道她是在装疯卖傻,愤而将狼牙棒狠狠杵进她的下体,可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没有痛叫出声,只是憔悴的面庞忽然抽搐了一下,证明她还活着。 吴金刚愣住了,他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咄咄怪事,身受如此残酷刑罚,居然能不吼不叫…… “东瀛娘们儿果然怪异,可老子偏偏不信这个邪!” 唯恐真的砸了金字招牌,吴金刚狠狠啐了一口,这些年来所琢磨研制出的各种惨无人道的刑具,逐一开始施加在桃渚妍的身上。 灵魄仿佛一直向深不见底的幽渊中下沉,桃渚妍突然看见在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道光,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奋力的向光芒处而去。 随着越来越近,她想要接近的心情便愈发迫切,直到只有咫尺之遥,她极力的想要触摸、靠近,可却始终都差那么一点…… 不过好在,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的手终于碰到了那道光。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痛苦全都消失了,她带着微笑,还有一丝愧疚,义无反顾的冲进光芒之中。 解脱了。 希望再没有下辈子,不想再来到这个人世了。 桃渚妍螓首突然耷拉了下去。 吴金刚一皱眉,伸手试其鼻息,发现竟已气绝,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不过转瞬后,望着这个忍受百般折磨而死不开口的东瀛女子,他不由长叹一声,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披在桃渚妍业已千疮百孔的酮体上,摇头道:“你到底是砸了老子的招牌。” …… 京兆府迄今为止,唯一抓到的一个隐杀流部众桃渚妍,被折磨死在了大牢之中,其实就算她扛不住酷刑吐露出同党的藏身地点,京兆府按图索骥也不会抓到其他的隐杀流部众,因为那些隐杀流部众早已人去楼空,换到更加安全隐蔽的地点进行隐藏。 不过花月间却仍旧还在玉华楼,因为她藏身于此,唯有服部一藏知晓,而且为了便于更好的隐藏身份,她逐渐抛却了倭国奴隶的身份,几经辗转,以齐人身份到玉华楼为妓,两个月来接客无数,却无一人能看出端倪。 作为隐杀流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人物,花月间内心是高傲的,可忍者的使命就是服从,为了完成任务任何苦难都要选择忍受。 也正是因为心怀着忍者信念,让她即便对那些臭男人厌恶之极,也一直都能强忍着恶心对他们使劲浑身解数,让他们在她的石榴裙下俯首称臣。 望着底下成群结队的官差,挨家挨户搜查,花月间的心情愈发沉重,突然见从窗外掠进来一条黑影,她猛然抽出藏在桌子下的长刀,但当看清来人后,紧跟着便将长刀又收了回去。 “服部大人,难道……” “你猜的不错,我的行踪已经暴露了,而撞破的不是别人,正是督监院副院长陆沉!” 来人正是服部一藏。 他被满城追捕,最终还是凭借神出鬼没的逃遁之术,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这里。 花月间凝眉道:“他怎会……” 没等她说完,服部一藏冷然道:“应该是你来见我时,不注意带来的尾巴,他一直就躲在门外偷听,若非不慎流露马脚,被我察觉,明晚我等只要按照商量好的计划如期行动,只怕就会被他联络官府,将咱们一举成擒!” 花月间面色大变,“是我不小心,请服部大人责罚。” 服部一藏冷冷道:“现在不是责罚你的时候,满城都在搜捕我们,看来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入宫抓住大齐皇帝,今夜便去!” 花月间顾虑道:“那陆沉既然一直都在门外偷听,服部大人您的计划他想必也都听到了,只怕他早已先行一步,到皇宫等我们自投罗网。” 服部一藏道:“如今我们已是走上绝路,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孤注一掷,即便明知他布下天罗地网,我们也要铤而走险,试上一试。” 见服部一藏态度坚决,花月间不敢再说些什么,只能无条件的服从,说道:“花月间听从调遣。” 服部一藏道:“你立刻去联络所有城中的隐杀流部众,半个时辰后,务必要全都赶到皇城,无须听从我的命令,各逞所能,潜入皇宫,目标大齐皇帝,一旦得手,立即逃遁,想办法将大齐皇帝带出乾雍城,继而迫使齐国发兵攻打大梁!” 花月间道:“嗨!” 服部一藏站到窗边,正想飞掠出去,身形却忽然停滞下来,扭头看向花月间,说道:“过了今夜,隐杀流极有可能将不复存在,我若是有何不测,希望你能找机会活下去,回到东瀛,将这里发生的事情禀报给德川大人,并告诉他……隐杀流对得起自己的职责所在,如果东瀛能逃过这一劫,请将隐杀流的精神和名字延续下去,不要让它葬送在我服部一藏的手中!” 花月间一震,躬身道:“若所有部众今夜皆都葬身于皇宫,花月间也绝不独活!隐杀流的忠诚,无须我来说,我相信德康大人自会明白!” 服部一藏目视花月间良久,忽然一笑道:“好,不愧是我最优秀的弟子,我在皇宫等你。”说罢,瞬时掠出窗外,身形很快便和夜色融为一体,在大街上巡视搜查的官差,愣是没有丝毫察觉。 第三百三十四章 闯宫 夜空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镇守在皇城外的羽林军铜甲卫士仍然各司其职,四方城门以及各出入口皆有卫士把守巡逻,看上去和平素没有两样,但若是越过十数丈高的城墙,会发现在里面的墙根下,竟还埋伏着无数铜甲卫士。 而在皇城周围,那些隐蔽黑暗的地方,同样也有铜甲卫士正在严阵以待。 远处就是火光通明的西城门,隐匿在黑暗中的羽林军副帅周同忽然嘀咕道:“消息可靠么?可别是无的放矢,让兄弟们白忙活一场。” 陆沉淡然道:“就算判断失误,那伙倭人今夜不敢前来,但我等谨慎一些,也是防患于未然,倘若他们真的敢夜潜皇城,惊扰了陛下,你难道就不怕脑袋不保?所以为了陛下的安全,也为了您自己的这颗项上人头,还是稍安勿躁吧。” 若是换做往常,陆沉敢以如此口吻对他说话,周同必定勃然大怒,可毕竟此一时彼一时,陆沉现如今可不是当初初入军营时的区区参军了,而是已摇身一变,成为活捉突厥可汗的大齐第一勇士,更因功而获封督监院副院长,并兼任鸿胪寺少卿! 虽然身为皇家亲卫军的副帅,周同无须卖谁的面子,但要知道,陆沉除却这些身份,还是皇帝陛下面前的新宠。 大齐百官,谁看不出来,陆沉圣眷正浓,周同即便颇瞧不上他,却也不好再像先前那般,随心所欲对其大吼乱叫。 况且那伙倭人会不会出现,还是未知之数,周同也是内心忐忑,倘若外围没有守住,让倭人潜入皇宫,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那伙倭人不来则罢,只要敢来,就凭本帅布下的这天罗地网,保准他们插翅难逃!况且本帅已将消息传递入宫,禁军也已展开戒备,纵使有一二倭人突出重围,潜入皇宫,也断然威胁不到陛下的安全。” 虽是心中惴惴,但那也是无可避免,毕竟事关皇帝的安危,容不得他半点马虎大意,不过周同还是对皇城内外的防护颇有信心,倭人除非当真如传闻中所说的有隐身遁地之能,否则周同丝毫不认为倭人能够接连突破羽林军、禁军两道防线,威胁到皇帝的寝宫。 听周同成竹在胸,对那伙倭人满是蔑然,陆沉不由摇头,羽林军虽然乃皇家亲卫,但却多是皇亲贵胄以及勋爵世家之子弟,本就纪律松散,战斗力亦是薄弱,对付寻常老百姓兴许凑合,但拦截神出鬼没的倭国忍者,陆沉并不报以乐观态度。 “此地有周帅坐镇,自然是安全无虞,那么其它城门以及出入口呢?莫要我等还在此守株待兔,倭人却早已从别处潜入皇宫,若当真如此,本官倒是无妨,到头来还得周帅担这个责任。”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本帅皆已布置妥当,只要那伙倭人敢接近皇城半步,别说冲进皇宫,想要全身而退,亦是痴人说梦!” 正说话间,旁边突然有铜甲卫士低声道:“好像有人影正在往城墙上爬!” 所有潜伏在暗处的人顿时一凛,全都屏住呼吸,顺着那铜甲卫士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片地带甚是漆黑昏暗,算是一处死角,且城墙甚高,其上便是“朝望楼”,寻常人压根就爬不上去,故而并无守卫,可借着微弱的月光,众人只见有十几条黑影攀爬在城墙上,速度迅捷,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竟已便要爬上朝望楼! 周同悚然一惊,这群倭人未必能隐身遁地,但却真能飞檐走壁! 太奶奶的,还真敢来! 脖子只觉凉嗖嗖的,唯恐真被陆沉乌鸦嘴说中,到时人头落地,周同不敢耽搁,猛然起身,大喝道:“放箭!” 一瞬间,潜伏在城内外的羽林军铜甲卫士全都出现,很快便找准目标,万箭齐发! 几乎也就是眨眼的功夫,那些眼看着就要接近朝望楼的黑影便被射成刺猬,掉落到城墙之下。 与此同时,在其它处,相继传来喊声道:“有刺客!” 周同猛然拔刀出鞘,大吼道:“将这群侏儒全都拿下!谁若是敢放跑、放进一个,提头来见!”说罢率先冲了上去。 铜甲卫士紧跟其后,唯有陆沉按兵不动。 他不发号施令,顾岫泽和众鹰卫也只能原地不动。 “大人,不过去帮忙吗?” 顾岫泽诧异道。 陆沉习惯性的想要将双手拢在袖口里,但牵扯到了刀伤,立时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咬牙道:“不急,咱们这点人手,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顾岫泽问道:“那接下来……” 陆沉冷冷道:“那服部一藏的特征本官都向你们描述过了,都给我瞪大眼睛,一旦发现此倭人,立刻给我拿下!”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其他倭人陆沉倒是不担心,即便能突破入皇宫中,也断然难以在禁军的重重守卫下将文帝如何,但那服部一藏身手奇高,委实是一个让人放心不下的隐患。 况且…… 身上这两刀,就是拜那倭人所赐! 不亲手将其抓住,陆沉怎能罢休。 那边周同已和被射落城墙未死、以及还未来得及爬上城墙的倭人展开交战。 虽然仗着羽林军人多势众,这点倭人委实不足为虑,杀他们比砍瓜切菜轻松不到哪里去,但目睹倭人竟能在如此高的皇城墙上如履平地,周同还是不由心有余悸,如果不是陆沉事先告知,没准这伙倭人还真能在羽林军没有预先设伏提防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宫中! 想到这里周同便不禁一阵头皮发麻,如果倭人真的潜入进去,就算文帝没有任何闪失,他也定会被问责,玩忽职守是轻的,严重一点只怕要人头落地! 周同不由有些感激起陆沉来了。 眼看着各处城墙仍然有黑影在不要命的往城墙上飞掠,周同红了眼睛,大吼道:“都给我射杀下来,绝不能放进去一个!” 第三百三十五章 飞蛾扑火 潜伏于乾雍城中的倭人数目委实不少,比在京兆府、鸿胪寺记录在案的人数至少要多出一倍有余! 而且这些还皆非普通倭人,而是倭国第一流派隐杀流的忍者,俱是身手敏捷,犹如夜行幽灵,得亏羽林军人多势众,否则能否拦截这伙倭人联袂入宫,结果还真不好说。 皇城被羽林军围得犹如铁桶一般,倭人犹如飞蛾扑火,前赴后继的掠上城墙,可多半都被射杀下来,也有侥幸越过城墙的,可惜刚一落地,便被城墙另一边早已埋伏好的羽林军铜甲卫士一拥而上,乱刀砍死! 服部一藏一直躲在暗处,见此一幕,已知羽林军早有防范,不由恨得咬牙切齿,怒火中烧道:“今夜过后,隐杀流但凡一息尚存,必要陆沉死无全尸,替所有亡身于此的部众报仇!” 眼看着部众接连殒命,或是被射杀,或是被砍死,死状皆是凄惨无比,花月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陆沉前来报信,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服部大人您还是一意孤行……其实如果能行动暂缓的话,未必就不能再抓到可乘之机,用隐杀流无数部众的鲜血,以表对德康将军的忠诚,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服部一藏面色一寒,他还是第一次见花月间胆敢质疑他,森然说道:“间,你是在质问我吗!” 花月间面色从容道:“不敢。” 服部一藏哼道:“我们宁愿赴死,当然是因为对德康大人的忠诚,但同样也是对整个东瀛的忠诚!别忘了,你,我,隐杀流的所有部众,都是忍者!忍者的使命就是忠诚,如同火焰般去燃烧我们的生命,守护我们该要守护的东西!如果我们退缩了,东瀛国还有谁能够站出来,挽救即将灭国的严峻局面!” 眼睁睁的看着部众一个接一个的身首异处,花月间确实平生第一次对服部一藏生出质疑,她认为服部一藏的这个决定是错误的,飞蛾扑火般的行动,本就是自取灭亡之举,最后隐杀流全军覆没,恐怕也未必能接近大齐皇帝的寝宫一步。 她不由开始后悔在行动开始前,没有鼓起勇气去劝阻服部一藏更改决定,奈何现在终于有了勇气去质疑,却已为时已晚。 木已成舟,唯有全力以赴的去完成任务,才不愧身上所挑的重担。 看着那些正在被羽林军卫士屠杀的同胞,花月间面容上的不忍之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以及一丝冷漠。 忍者存在的价值就是燃烧生命,去战斗,守护! 即使明知飞蛾扑火,也要坚定不移,怎能回头! “老师,我们何时行动。”恐怕即将就要成为灰烬,花月间对服部一藏用了久违的亲昵称呼。 感受到花月间的坚决,服部一藏不由欣慰,叹道:“你是我最优秀的弟子,多么希望你能代替我将隐杀流传承下去啊,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说的是在明知无法接近大齐皇帝的局面下,你如果还有力气的话,就逃吧,将在北齐发生的事全都告诉德康大人。今日葬身于此的所有部众,不能白死!德康大人要记住他们,东瀛所有同胞都要记住他们!他们身为忍者,但也是英雄!” “那么老师您呢?您是东瀛第一高手,想要脱身,未必就是难事。”花月间问道。 服部一藏涩然道:“我是罪人,带着部众一齐赴死的罪人!我是德川将军的家臣,但同样也是隐杀流的掌门人,隐杀流于今夜便要在我的手中覆灭,我无颜再回东瀛!唯有葬身于此,才是我的最终宿命!” 说罢,顿时如离弦之箭,冲向城墙。 他速度奇快,挑选的亦是无人处,眨眼间便要攀上城墙,可到底还是被发现了。 “那里有倭人!” “弓箭手!放箭!” “绝对不能让他翻过城墙!” 一时漫天箭矢,正冲服部一藏而去。 服部一藏虽是东瀛第一高手,但毕竟不是神,面对无数箭矢,只能飞身躲避,几个挪腾间,人已被逼下城墙。 “将这倭人碎尸万段!” 有五个铜甲卫士紧跟着围了上去,可不过一个照面,就被服部一藏如鬼魅般穿行而过,全都倒地身亡! 皆是一刀抹喉毙命! 围攻而来的铜甲卫士俱是骇然,纷纷大喊道:“快来人帮忙!这有硬茬子!” 一时遍布在周围的铜甲卫士全都围了过来,服部一藏被重重包围,面色冷厉,猛的往地面掷下一物,顿时烟雾弥漫。 铜甲卫士丢了视野,乱做一团,但听有人冷冷笑道:“终于逮到你了,既然露面,还想跑么!” 说话之人正是陆沉,他带着督监院众人四处寻觅服部一藏的踪迹,结果踏破铁鞋无觅处,还真就给找到了。 服部一藏正想飞掠越过城墙,冷不防只觉背后掌风疾厉,下意识转身挥出一掌,结果登时被打飞出去,重重撞于城墙之上! 他喉头一甜,不由震惊万分,当看清来人,更是诧异。 “没想到你竟身怀如此强横内力,先前却是小瞧你了。” “你像个猴子般上下乱窜,让本大人摸不着人影,如果正面硬撼,非将你脑袋打爆不可!” 终于让这倭人吃到苦头,陆沉只觉扬眉吐气,极尽嘲讽之能事,但也清楚,能够将其伤到,不过是仗着出其不意,如果再交手,只要这倭人仍旧以速度取胜,不与自己正面硬撼,自己还是占不到一点便宜。 不过好在,自己已经无须再出手了。 陆沉呵呵一笑道:“看你还往哪跑。” 趁着这个间隙,越来越多的铜甲卫士围了过来。 周同也闻声赶到,二话不说,大手一挥,喝道:“将这倭人拿下!” 数不清的铜甲卫士随即一拥而上。 服部一藏狂笑道:“尔等也能留得住我!”双目瞬时通红,刀光看不见踪迹,瞬时连斩数人,硬生生杀出一个缺口,身形再度往城墙上掠去。 周同大怒道:“将这倭人给我射下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强悍 箭术是身为御林军铜甲卫士的必修课,虽然铜甲卫士大都是皇亲国戚、官宦勋爵家的纨绔子弟,正面对抗服部一藏这位东瀛第一高手,即便仗着人多势众,也仿佛势均力敌一般,但一齐放箭,纵使准头差了点,可密密麻麻,饶是服部一藏形如鬼魅,速度迅捷,却也得挪腾规避。 而且在城墙上的朝望楼,亦有铜甲卫士,冲下射箭,服部一藏又被硬生生逼退下来,自知想要冲破拦阻,强闯入宫,怕已无望。 他已坚定赴死之志,也不打算逃走,余光一瞥,却发现在远处有部众悄无声息的越过城墙,竟无人发现,不由哈哈大笑,长刀缓缓横在身前,环顾周围道:“此刀名为‘杀生丸’,为我隐杀流世代流传之第一神兵利器,以往只在本国大放异彩,今日于我服部一藏之手,将血染你大齐皇宫、神州浩土,让尔等天上国人,万世不敢忘我真名、畏我神兵!” 羽林军所有将士闻言无不巨震。 怪不得这侏儒如此凶悍厉害,原来竟是倭国第一高手服部一藏! 周同见识过其厉害,早就收起藐视之心,冷厉喝道:“休得口出狂言!尔祸乱皇城,此地便是你的埋骨之处!不止是你,还有你东瀛,即使远在天边,我大齐也断不能饶!” 服部一藏疯狂大笑,蓦地仰天冲天,纵声道:“德康大人,一藏先走一步!” “这倭人要逃!” 羽林军将士赶忙戒备,生怕让这倭国第一高手逃出生天,到时再想抓可就难了。 不过他们误会服部一藏的意思了,服部一藏压根就不想逃,他要将生命留在这里,但却绝不是寂灭无声的死去,而是要像烈阳余辉一般,绽放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丝光华! “八嘎!” 服部一藏怒吼,猛然冲入人群之中,速度迅捷如雷电,几乎肉眼难以捕捉,杀生丸挥动间更是宛若疾光一闪,让人难以抵挡,羽林军这些公子哥如何能够与其一争锋芒,人多也全然不顶用,被杀得节节败退,哭爹喊娘! 周同暴怒道:“都给本帅让开!” 不打算坐山观虎,扛着宽厚的虎头大刀,便向服部一藏冲了过去。 周同的武艺不错,能做到羽林军副帅这个位置上,负责护卫皇城外围的安全,他当然不会是酒囊饭袋,可惜相较于服部一藏,却委实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一个照面,便被服部一藏将右臂砍断,痛苦的嘶声大吼。 “周帅!” 铜甲卫士全都红了眼,虽然大都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但眼睁睁的看着这倭人在大齐的皇宫前逞凶,肆意乱杀,更将副帅周同的胳膊都给一刀切了下来,皆不由血气上涌,纷纷怒喝,不要命的冲了上去。 铜甲卫士太多了,纵使服部一藏武功高强,但总有筋疲力竭的时候,随着地面上尸体不断增多,服部一藏虽然杀得兴起,已然疯狂,但速度肉眼可见的开始迟钝缓慢起来。 远处陆沉见此场景,不由叹道:“虽说各为其主,但不可否认,这倭人实在强悍。” 眼看着服部一藏乱杀乱砍,顾岫泽情急道:“我们不上去帮忙吗?” “顾署尊你一介书生,没想到还颇有几分血勇之气。”陆沉失笑,随即摇头道:“只可惜对付这东瀛第一高手,可不是仅凭血勇之气就能行的,你们上去帮忙,顶多也就是多送几个人头而已,改变不了什么。”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逞凶?”顾岫泽恼怒道。 陆沉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将双手拢在袖口中,稳如泰山,说道:“当然不是,对付这等高手,唯有出其不意,突然给其雷霆一击,让他彻底爬不起来,只可惜,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看到破绽,还得让羽林军再消耗一会儿他的体力。” 顾岫泽一震道:“大人您要亲自出手!” 陆沉别看表面漫不经心,实则注意力一直都在服部一藏的身上,见他的速度愈发缓慢迟钝,一直背朝自己,连连后退,似乎已然有些疲于应对,自知机会来了,犹如闲庭信步,缓慢走上前去,不敢流露丝毫声响。 待到不足一丈处,似乎是感受到背后有股子不太寻常的杀意,服部一藏也是反应敏锐,猛然转身,握着杀生丸的手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因为他只见陆沉已然一掌向他劈了过来! 原以为陆沉武功稀疏平常,和传闻中的武力绝世大相径庭,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可方才对那一掌,他才知陆沉竟真非寻常,至少内力磅礴惊人,饶是他亦甘拜下风。 所以服部一藏丝毫不会怀疑,陆沉这一掌若是劈在他的身上,就算不当场要了他的性命,恐怕也剩不全一口气了。 “卑鄙无耻,你只会暗算吗!” 服部一藏暴怒,面对陆沉劈来的一掌,想要躲避已然不及,只能勉强推出一掌。 啪! 服部一藏登时被打退三步,左臂竟是被陆沉这一掌打得骨骼节节碎裂,再无力抬起。 众铜甲卫士深知趁其病、要其命的道理,见服部一藏似乎被陆沉打伤,下一刻便又围了上去,刀剑相向。 服部一藏左臂已废,但右臂依然无恙,强忍着钻心的痛楚,勉强握紧杀生丸,顷刻间又连斩数人,杀出缺口,直奔陆沉冲去,狂怒道:“卑鄙小人,今日必杀你!” 和这倭人正面硬撼,即便其怕已是强弩之末,但接近生命终点,骤然爆发出来的力量,恐怕比寻常时还要可怕,陆沉不敢硬接,脚底抹油,提气纵身,一跃后退数丈,笑容满面道:“你能抓到本大人在说吧。” 服部一藏一刀斩空,堂堂隐杀流掌门人、倭国第一高手、德川不康手下第一家臣,此时却被陆沉猫戏老鼠,不禁气急败坏,杀意更浓,大吼道:“如果不是你,我隐杀流大事可成!”拼了命也要接近陆沉,将陆沉碎尸万段。 可周围的铜甲卫士岂能遂他的意,转眼间又将他团团围住,将他冲向陆沉的道路封死。 陆沉蔑然道:“尔等蠢货,放着去南梁的捷径不走,却反而来我大齐找死,即便没有我,你们的计划也不可能成功。亏你还是东瀛有头有脸的人物,竟然没有脑子,今日死在这里,也是你咎由自取,没人可惜!” 第三百三十七章 绝杀 有道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服部一藏此刻是深有此感,在他看来,陆沉别管在大齐有多大的名声,但就是一彻头彻尾的无耻卑鄙小人! 被这等小人嘲讽戏弄,服部一藏难以接受,身为武士的骄傲让他只觉莫大羞辱,单手挥刀,连斩三人,身形再度迅捷如雷电般,猛然向陆沉掠去。 “凭你也配对我说教!” 他暴怒大吼。 顾岫泽变色道:“快拦住他!” 督监院众鹰卫也不是吃干饭的,见状急忙一拥而上,拦住服部一藏的去路。 噗嗤! 服部一藏眼中只有陆沉,不管不顾,兼之左臂被废,实力大打折扣,终究是露出空档,背部被一鹰卫狠狠砍了一刀,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可是他的身形仅迟钝半分,便又骤然加速,直指陆沉,看那架势,竟是非要杀了陆沉不可! 但督监院众鹰卫岂能容许他接近陆沉,挥刀同时砍去。 与此同时,羽林军铜甲卫士也跟了上来,转瞬间便再次将服部一藏团团围住,奋力围杀! 服部一藏杀得浑身染血,个子不高,却宛如杀神一般,气势排山倒海,令人胆寒,面对无数人的围攻,悍然无惧,拼了命也要杀出重围,取陆沉项上人头。 “八嘎!” 他速度愈发缓慢,破绽也愈发明显,身上很快便又多出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但仍旧咬牙苦撑,刀光频闪,踩着血泊,一点点向陆沉杀去。 陆沉负手而立,没有胆怯而逃,而是就站在原地不动,等待着服部一藏。 望着这个倭国的第一高手,浴血厮杀,犹如战神般,陆沉不禁摇头一叹道:“不愧是东瀛第一忍者、第一武士,盛名之下,委实名不虚传,怪不得远在遥远的倭国,大名却能传到北齐来,服部一藏,你确实非同凡响,值得陆某的尊重。” 服部一藏似乎置若罔闻,依旧宛如疯狂般冲杀着,他其实很想冷哼,对陆沉的话表示不屑一顾,因为他觉得赢得陆沉这种“卑鄙小人”的尊重,是对他的耻辱! 可他无暇冷哼,他只想一鼓作气,杀出重围,将陆沉碎尸万段! 陆沉看出来了,摇头道:“何必如此执着呢。” 服部一藏充耳不闻,钢牙咬碎,每前进一步,身上都会多出一道伤口,渐渐的浑身上下,已是伤痕累累,血流如注。 他身手奇高,但主要是以速度取胜,而不以力量见长,况且又被陆沉击碎右臂,战力大损,面对无数羽林军铜甲卫士的围攻,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要知道天下间的高手,可不是谁都能像赵玄黄那般硬撼军队,而且那支军队,还都是由凶悍血勇的突厥人组成。 在陆沉看来,服部一藏或许比那突厥第一猛士巴图牙还要略强一些,但显然远还远触及不到赵玄黄的高度。 毕竟赵玄黄硬撼上百突厥兵,比砍瓜切菜轻松不到哪里去,而服部一藏对付武力稀松平常的羽林军铜甲卫士,却已是极为吃力,纵使先期凭借速度迅捷大杀四方,但力气渐渐用尽,速度迟钝缓慢下来,就有些难以久撑了。 不过这也和风格有关系,服部一藏是刺客型的高手,飞檐走壁,突然给与雷霆一击,让人悄无声息的毙命,才是其最厉害的手段,而当面与无数人硬撼,这是战士该做的事。 刺客血薄皮脆,被废了左臂,顿时便没了先前的威风,再面对众御林军铜甲卫士围攻,便已然开始负伤了。 见服部一藏已经成了血人,却仍旧不依不饶,没有倒下,陆沉对其愈发刮目相看,倭人中也有豪杰啊,就是蠢了点。 服部一藏浑身是伤,但脚下却踩着颇多羽林军铜甲卫士的尸体,先前阻拦其冲向陆沉的督监院众鹰卫,见羽林军将其围住,便皆都收手而回,见服部一藏这个倭人竟如此悍勇,皆是不由心有余悸,得亏仗着人多势众,如果先前在外面碰到这倭人,只怕督监院所有人,都得全军覆没! “罢手吧,我允许你以你们东瀛国最崇高的方式切腹死去。” 陆沉忽然大声道。 服部一藏冷厉一笑,刀光迅猛,将攻上来的铜甲卫士迫退,呼哧一通急喘,目视陆沉睚眦欲裂道:“对于我来说,切腹自杀,是一种羞辱!不杀你,怎对得起我隐杀流死去的所有部众!” 鼓足全身力气,竟是一跃而起,足有一丈多高,掠过所有人的头顶,刀锋直指陆沉! 这刀他蓄意已久,也是他生平自认为最强的一刀! 隐杀流绝技——狂风一刀斩! 亦唯有配合隐杀流名刀杀生丸,才能完全发挥出这招的最大威力! 虽然服部一藏已是强弩之末,但气势仍旧骇人,刀锋所向之处,角度极其刁钻,几乎让人无处可躲。 所有人都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服部一藏的刀离陆沉越来越近。 陆沉也来不及作出反应,想要躲避之时,服部一藏的刀,已经到了他的头顶! 时间空间,仿佛在陆沉眼中突然变得缓慢下来,他呆呆的看着刀刃一点点的往下斩来,空间仿佛都被撕裂一般,划出一道极长的弧线。 可惜这条弧线在陆沉的眼中并不优美,死亡的压迫感就像是大山一般,压得他几要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东瀛第一高手的真正实力吗? 陆沉有些绝望,到底还是大意了。 身受这一刀,自己断不能活了吧? 可惜,重生一世,结局竟如此潦草。 其实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唯一放不下的,也就是鸢鸢那小妮子了。 自己死了,小妮子一定会哭的死去活来吧? 这辈子再补偿她吧。 一瞬之间,陆沉想了许多,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那柄本应立时就要将自己脑袋劈成两半的杀生丸,竟然停滞下来。 服部一藏的强势太重了,已经无力使出这隐杀流最强的一刀了。 与杀生丸同时停滞的,还有服部一藏整个人。 噗! 他还没有落下地面,便一口鲜血狂人,随即重重跌了下去! 陆沉霎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宛若虚脱一般,忽然醒过神来,便急忙往后退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战亡 在那一瞬间,陆沉已经放弃抵抗了,打算引颈受戮,毫无逃生希望。 可服部一藏到底是没有斩出这一刀,他已然油尽灯枯。 东瀛第一高手,到底还是败在寡不敌众之下。 就在他跌落地面的同时,冲来保护陆沉的督监院众鹰卫,各挥长刀,便要将这犹如杀神般恐怖的倭人乱刀砍死,以绝后患。 不过陆沉制止了他们。 “退下!” 鹰卫们一怔,不敢忤逆陆沉命令,收刀退回。 羽林军铜甲卫士亦是不敢将陆沉的话当做没听见,因为他们都认得出,说话这人就是曾经的定远侯,如今的朝堂新贵、督监院副院长陆沉。 不过虽然没有立刻一拥而上将服部一藏乱刀砍死,但在场所有人却是都不敢马虎大意,这倭人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浑身是伤仍旧悍勇无匹,在重重包围下杀得血流成河,七进七出,眼下虽说看似重伤垂死,但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又突然回光返照,大杀四方。 所有人都保持戒备状态,只要这倭人有半点要动的苗头,便立刻夺其性命。 服部一藏趴在地上,堂堂东瀛第一高手,幕府将军德川不康的第一家臣,在东瀛也是威风凛凛地位崇高的人物,而此刻却像是狗一般趴在血泊中,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眼皮沉重,半开半阖。 陆沉低头,望着趴在脚下的这个倭人,说道:“我以往从未瞧得起你们倭人过,不过今日见你,才知倭国中竟亦有如此豪杰,只可惜,你太蠢了,以为到大齐挟持我国陛下,迫使大齐发兵攻梁,就能解你倭国现在正面临的为难,这简直就是无比愚蠢之举。” “看在你即将要死的份上,我可以大发慈悲,告诉你一个最直截了当的法子,那就是到南梁去,在小皇帝和赵太后争权不睦上面作文章,如此方能达到让梁国撤军的目的,你东瀛也能转危为安。” “来大齐……这是你的主意吗?如果是的话,希望下辈子莫要再这般愚蠢了,你如此强大武力,但凡能聪明一点,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一个凄惨的下场。” 耳闻陆沉居高临下的话语,服部一藏眼皮越来越重,趴在血泊中身体随着呼吸微微的起伏着,艰难道:“你们齐人……有句话,成王……败寇,废话少说,动手吧……” 陆沉蹲下身子,说道:“将你隐杀流潜伏于京都、此番强闯皇宫的人数说出来,我可以考虑为你治伤,听候发落。” 服部一藏呼哧呼哧轻喘着,轻蔑笑道:“我的部众,会继承我的遗志,继续延续隐杀流所有已死之人对德康大人、对东瀛的忠诚……她会成功的,将大齐皇帝抓住,使东瀛摆脱灭国之祸……将你杀死,替所有部众报仇……” 越说声音越是微弱,最后戛然而止,气绝而亡。 陆沉摇了摇头,没有从这倭人的嘴里得到隐杀流部众的具体人数,就无法确定是否已将城中所有倭人一网打尽,也不知京兆府有没有探知到,若是亦是不知,那就得时刻保持警惕,提防漏网之鱼再度对文帝有何企图。 而且眼下还没有将来闯宫的倭人全部肃清干净,战局如此混乱,也不知是否已有倭人偷偷潜进宫去。 陆沉站起身,冲羽林军众铜甲卫士问道:“周副帅呢?” “周副帅被这倭狗斩断左臂,已紧急治伤去了。” “那你羽林军接下来由谁指挥?” “有黄帅、陈副帅在,不劳陆院长挂心。” 有羽林军铜甲卫士对陆沉问三问四有些不悦,回答也没有几分好气。 不管陆沉官阶再高,但终究不是他们的上司,虽然能将这倭人杀死,多亏陆沉出手,但羽林军事物,岂容外人指手画脚! 陆沉也听出来了,笑了笑,不以为意。 他来皇宫的目的就是守株待兔,宰了服部一藏,而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打算再逗留,但这件事既已插手,也不想半途而废,随即对左右说道:“我们去京兆府。” 潜伏于城中的人数是一定要查清楚的,只要知道具体的人数,就能和今夜在这里留下来的倭人尸体进行比对,确认倭人是全军覆没,还是仍有余孽。 而唯一有可能知道倭人具体人数的,或许也就是京兆府了。 白日里京兆府就张贴了告示,说明京兆府早就已经知道倭人要挟持文帝的事,虽然陆沉不知这个消息京兆府是从何处得来的,但既然连这等信息都能获取,京兆府未尝就不无可能知道倭人人数的事。 陆沉带着督监院一干人到了京兆府,皇城发生那么大的事,京兆府竟似未有所觉,官差进进出出,一片混乱,忙得不亦乐乎。 “将京畿重地交给梁琛管,陛下也是真放心啊。” 陆沉摇了摇头,梁琛其人,他也是略知一二,乃儒家门人,能当上管京畿重地的京兆府府尹,绝非其能力有多么出众,而是全赖其事故圆滑,八面玲珑,能够打理好各方面的关系,这才被内阁首辅杨文昭推到这个位置上。 可惜做府尹光靠圆滑是行不通的,能力才是重中之重,平素城中无何大事发生,还看不出来什么,如今终于发生倭人要挟持文帝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梁琛的平庸就显现出来了。 张贴告示,却不搜捕,这等事陆沉不知内情,不好妄自评论些什么,但倭人强闯皇宫,都已发生了这么久,京兆府竟貌似一无所知,还在城中进行无用的搜捕,可见梁琛对于全局的把控,委实差强人意。 就在陆沉一行人进府衙之际,在后堂,梁琛背着手踱来踱去,委实已是焦头烂额,无比忐忑不安。 唯一抓到的倭人女刺客桃渚妍不堪忍受酷刑而死,可迄今为止却还没有再抓到一个倭人,明日宫禁一旦解除,他已经能够想象到,文帝必会大发雷霆,指责他办事不力! 他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当时就该按兵不动,以防打草惊蛇,要么就是立即展开搜捕,怎的竟就做出全城张贴告示,然后更将此事禀进宫中这等蠢事! 就单单是张贴告示却不搜捕这件事,就难保不会被有心人抓住作文章,在文帝面前告他是在明目张胆的对倭人通风报信! 要知道,觊觎这京兆府尹宝座的,朝中可不止一个两个。 那些人终于见他出了错漏,岂能放过这大好良机? 第三百三十九章 倭人人数 越想越是不安,恐怕到了天明,宫禁解除,脑袋上这顶乌纱帽,甚至连同这颗项上人头,都要被一并摘去了。 梁琛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只觉脖子凉嗖嗖的,想到为官多年,务求谨慎,事故圆滑,八面玲珑,可到底是在阴沟里翻了船,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倭人一个都未抓到,唯一能指望供认出什么的桃渚妍还死不张口,此刻怕是尸体都开始僵硬了,今夜想要将城中倭人全部搜捕出来一网打尽,已然无异于天方夜谭,待到天一亮…… 唉。 自己对不起首辅大人的栽培啊。 梁琛心乱如麻,问向一旁的韩光道:“几时了?” 韩光道:“丑时末了。” “天快要亮了。”梁琛仿佛突然苍老了十几岁,声音都变得沧桑沙哑起来,说道:“韩光啊,你在本官手下多久了。” 韩光道:“已有两年多了。” “原来都过了这么久了。”梁琛叹道:“倭人抓不到,本官这个京兆尹,必定难辞其咎,待到明日宫禁一解,就得到宫中领罪,届时头上这顶乌纱帽是肯定要被摘去了,脑袋能不能保住,恐怕也是未知之数……” 越说越是涩然,话锋一转,对韩光道:“你在本官手底下这么久,做事从未出过纰漏,先前极力劝说本官立刻对那伙倭人展开抓捕,可本官却一时糊涂,不予理睬,以至于此时此刻再想揪出隐藏在城中的倭人,已然是无比艰难……不管明日如何,本官必然是要被问罪的,不过你在这件案子上功劳奇大,大义灭亲从那倭人女子口中得知其有同党,更意欲密谋挟持陛下,本官哪怕被问斩,也一定会将你的功劳禀报给内阁的。” 韩光忙是拱手道:“大人栽培之恩,下官铭感五内,但天还没亮,结果不至于如此悲观……” 梁琛摆手道:“到现在都未抓到一个倭人回来,说明那些倭人早就已被打草惊蛇,藏匿甚深,抓到一个倭人尚且如此艰难,想要将其全部揪出来更是犹如痴人说梦。本官虽然做出蠢事,但还没有那般自欺欺人,如今对你说这些话,也是实在不想让你这等人才在本官的手底下埋没,你适合更高的位置,而不是只做一个七品小吏。” 韩光叹道:“下官自知才疏学浅,更曾拜法家皇甫先生为老师,而首辅大人素来对法家颇有意见,下官这个法家门人,实在很难一展拳脚。” 梁琛道:“你不必担心这些,本官虽是戴罪之身,但在首辅大人那里还有几分薄面,况且以落魄之姿引荐于你,首辅大人不会置若罔闻的。” 韩光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稍纵即逝,面色满是苦涩,忽而一顿足道:“下官就不信那群倭人能够藏到天上去,下官这就出去,竭尽所能,也要替大人将他们全都揪出来!” 转身就要出去,却迎面撞上陆沉领着督监院众人进来。 “阁下是?”韩光眉头一皱,见领头的陆沉并未身着官袍,但其身后众人却皆是身穿官袍差衣,不由疑惑问道。 以往定远侯在京都委实也算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虽然是恶臭名声,但身为京畿父母官,梁琛岂能认不出陆沉?连忙起身,意兴阑珊的拱了拱手,说道:“原来是刚上任的陆院长,不知陆院长大驾光临京兆府,有何贵干?” 陆沉瞥了韩光一眼,总觉得此人的眸子里似乎隐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待发现自己未穿官服,顿时恍然,也懒得搭理这看着文质彬彬却极似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径直走向梁琛,拱手道:“下官来此,是想要问问,梁大人可知城中潜伏倭人的具体数目是多少,以辩于比对。” 虽然陆沉在督监院拥有的是院长权利,但实际职位前头毕竟还有个副字,官阶从三品。 而梁琛这个京兆府的父母官,却是官阶正二品。 所以饶是他也得自称下官。 梁琛站了起来,显然被陆沉问的一愣,怔怔片刻后,才诧异道:“比对什么?” 陆沉淡然道:“就在半个时辰前,有颇多倭人意欲闯宫……” 话还没说完,梁琛已是面色大变,失声道:“闯宫!”吓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韩光眼疾手快,连忙将其扶住。 “梁大人莫惊,下官早已预料到倭人可能会闯宫,于是抢先一步通知镇守皇城的羽林军做出防范,现在这个时候,那些闯宫的倭人,怕是没有被羽林军擒获,也应该都被斩杀殆尽了。” 陆沉如此说,梁琛才缓过口气来。推开韩光,怪不得京兆府联合众官署衙门,全城浩浩荡荡的搜捕,可直到此刻却连一个倭人都未抓获,原来竟都闯宫去了。 一想到那伙倭人恐怕已全军覆没,梁琛沉重的内心突然得到释然,不由惊喜万分,急忙对陆沉拱手道:“倭人的事情,委实让本官心急如焚,如鲠在喉,听陆院长这么一说,本官心里就踏实了。” 这就心里踏实了,这位府尹大人也是个乐天派啊,陆沉心下嗤笑一声。 “倭人闯宫,多半难成气候,就连首脑服部一藏都已死于乱刀之下,余下之人,想必翻不起什么风浪,但城中究竟有多少潜伏倭人,又被消灭了多少,有多少漏网之鱼,这一点务必要查清楚,否则难保不会再发生诸如此类的事,如果真的威胁到陛下安全……” 陆沉故意不说后面的话,可梁琛岂能想象不到? 梁琛猛然一惊,忙问向韩光道:“这些你都知道,快说给陆院长听。” 先前韩光还以为陆沉是谁,没想到竟然正是最近朝堂炙手可热的督监院副院长,眸子中若有若无的傲然之意顿时消失无踪,转而被恭敬拘谨所取代,听得梁琛吩咐,对陆沉拱手道:“回禀陆院长,那女倭贼在下官的逼问之下,已将其有多少同党如实招来,包括首脑服部一藏在内,共计倭贼一百二十三人。” 第三百四十章 余孽 “一百二十三人……”陆沉沉吟,这个数目可着实不少,随即转身对顾岫泽道:“顾署尊,你立刻带人火速返回皇城,将此数目与死在皇城的倭人尸体进行比对,然后回来报我!” “卑职遵命!” 顾岫泽领命去了。 瞧这位曾经臭名昭著的废侯,如今竟是意气风发,而自己堂堂京兆府尹,明日宫禁解除后就要到陛下那里去领罪,梁琛不由悲从心来,苦涩难当。 虽然倭人出现、且多半已被尽数全歼,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他并不认为事情到此就能不了了之,顶多是死罪可免,但活罪必定难逃。 而若是倭人并未被全歼,有成功潜入皇宫者,威胁到文帝的安全,死罪亦是可期! 唉。 梁琛暗暗一叹,无论如何,仕途应该是到此为止了,至于能不能保住脖子上这颗脑袋,就全看天意了。 他对陆沉拱手道:“多亏了陆院长料敌先机,通知羽林军加以防范,否则后果委实不堪设想,梁某身为京兆府尹,却不能做些什么,实在惭愧。” 陆沉道:“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我们耐心等候吧,等数目核对出来,到时才是真的高枕无忧,倘若倭人尸体数目,和京兆府得知的情报不相符合,到时候还是得梁大人您这位京畿的父母官来操劳啊。” 梁琛苦笑一声,京畿的父母官?只怕到宫禁解除之后,就不是了。 在这个位置坐了这么久,也该是退位让贤了。 “京兆府往返皇城,还需核对数目,估摸得些时候,陆大人且暂坐休息。” “梁大人请。” 二人一齐落座。 等了约莫接近半个时辰,顾岫泽带着人回来了。 “大人,卑职赶到皇城后,皇城外的风波已经平定,卑职按照您的意思,让羽林军将所有倭人的尸体全都清查了一遍,包括倭人头目服部一藏在内,共有倭人尸首一百二十二具,和韩大人给出的倭人数目,相差一人。” “相差一人……” 陆沉不由皱眉。 韩光轻松笑道:“潜伏于京都的倭人近乎全军覆没,只此一条漏网之鱼,已然翻不起如何大的风浪,危机已然可以宣告解除了。” 梁琛也没将这未见尸首的倭人放在心上,听顾岫泽说完,甚至不禁长长吁了口气,提心吊胆一晚上,终于轻松下来,喜上眉梢,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含笑道:“说的是,倭人再是神出鬼没,但只一人,怕也再难兴风作浪……” 见陆沉眉头皱得越来越深,还以为他是不喜听自己这番话,梁琛连忙改口道:“但却不能因为只剩下一条漏网之鱼,便马虎大意,按理说同党尽数被歼灭,其必定惶惶如丧家之犬,只想逃离京都,决计不敢再生事端,但我大齐之地,岂能任由此等倭人来去自如……” 说着面向韩光,说道:“抓紧张贴告示,让府衙官差十二时辰不间断对全城进行搜捕,凡是发现可疑人等,就算抓错,也务必要将其拿下,绝不能让此倭人余孽逃出京都!” “遵命!” 韩光领命而去。 吩咐完后,梁琛算是彻底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只要倭人没有威胁到文帝的安全,他自衬做了这么多年的京兆府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便必定难辞其咎,要被问罪,但想来首辅大人应该不会袖手旁观,这颗脑袋应该能够保住。 见梁琛似乎浑然没将那个跑脱的倭人当回事,陆沉冷笑一声,说道:“梁大人,您这便安心,似乎有些为时过早吧。” 梁琛一楞道:“难道陆院长还怕区区一人,会搅起什么风浪来?” “日后的事,没有发生,谁也不能预料,该担心的是眼下!”陆沉委实不明白梁琛何以会如此过分乐观,难道竟是因为蠢吗? 就不怕那漏网之鱼此刻已经潜入宫中,或许匕首都已经抵在了文帝的脖子上? 梁琛诧异道:“眼下?” 看来还真是蠢,陆沉摇了摇头,说道:“那群倭人俱能飞檐走壁,踩皇城高墙,如履平地,虽然近乎被羽林军尽数歼灭,但却唯独缺少一人的尸体,而那人此刻身在何处,梁大人难道就没有思虑过?他是见势不妙,逃之夭夭;还是已潜入进宫,正向陛下逼近……” 梁琛骇然失色。 得知倭人近乎全军覆没,他被喜悦冲昏头脑,却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如果那倭人真的已潜入进宫…… 梁琛越想越是恐惧,手都止不住的哆嗦起来,向陆沉看了一眼,见他面色严肃,事情的严重性不言而喻,更是慌张不安,终于再也坐不住了,急迫起身,冲外面颤声道:“来人……快来人……随本官去皇城!” 府尹大人带着京兆府的一干虾兵蟹将急匆匆往皇城去了,陆沉自顾坐着不动,拧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唇边尝了一口。 “巍朝山古茶树上每年只能采摘不到两斤的‘玉龙吟’,这位府尹大人真是好享受啊。” 再好的茶叶,冰凉亦无滋味,陆沉将入口的茶水啐了出来,缓缓起身,笑道:“咱们也去皇城看看,瞧瞧能不能抓住那条漏网之鱼。” 和陆沉悠然轻松的心态相比,梁琛此时此刻却觉犹如天塌地裂一般,他不敢想,一旦那倭人真的潜入皇宫,对文帝造成威胁,他这个排在第一位的责任人,将会面临什么。 如果皇帝陛下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只怕非但他自己的脑袋保不住,甚至还得被株连九族! 平素梁琛都是做轿出行,可内心的慌张,让他自做上京兆府尹以来,头一次放弃代表身份尊贵的车辇华轿,骑上快马,带着京兆府官差火速奔往皇城外。 而陆沉带着督监院众人却是不急不缓。 “梁大人只怕是要遭殃了。”顾岫泽跟在陆沉身边,忽而摇头说道。 陆沉淡笑道:“这位梁大人貌似脑子不太灵光,京兆府尹这等重要位置,和他委实不太匹配,也是时候该换人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早朝 黎明破晓,申正时分。 等陆沉带着督监院一干人赶到皇城,正好时逢宫禁解除,百官陆续进宫上朝。 倭人的尸体都已被拉到后山集中焚烧火化,乾德门门口地面的鲜血,亦被冲刷擦拭的干干净净,但那场惊天动地的倭人闯宫事件,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掩饰,当然也没谁想要掩饰,前来上朝的百官俱已知晓,惊骇万分的同时,亦不由心生几分忐忑。 倭人闯宫,意欲图谋陛下,即便未遂,却也断然不会轻易翻篇,此次早朝,多半得有人被革职,或是人头落地! 虽然陛下宽仁,可倭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又岂能不怒? 总得有人为此而承担责任,去承担陛下的怒火。 怀着各种心思的百官陆续入城进宫,而陆沉奔波了一晚,却是一直未抽出时间回府换上官袍,虽然守护皇城的羽林军没有对他阻拦,任由他随百官进入城门,可宫中的禁军却是眼睛里不揉沙子,不穿官袍者,未得上面放人指令,一律拦住! 陆沉被拦在了乾清宫外,无奈之下,却也束手无策,这些皇帝的门卫,可不管你是三品大员,还是勋爵显贵,铁了心硬拦着不放,就算是皇亲国戚也得干瞪眼。 “陆院长,早朝即将开始,为何在此驻足不入啊。” 忽然只见内阁首辅杨文昭走到身前,对他捋须笑道。 陆沉苦笑道:“昨夜发现倭人有所图谋,于是一直在京兆府和皇城间往来,没有抽空回去换上袍服,结果被当做了闲散人员,硬着拦着下官不让进去。” “还有这等事?”杨文昭一笑,说道:“既然这几位禁军卫士认不出陆大人,陆大人就跟着老夫进去吧。”说着自顾走进宫门。 陆沉紧随其后,那几个守城门的金甲卫士纹丝不动,如若雕塑一般,没有再行阻拦。 果然是身份差异啊,陆沉不由感叹,能让皇属亲军卫士乖乖让路不敢言语的,放眼整个大齐,除却文帝以外,恐怕也就是镇国公叶寰、后庭监掌印太监钱谨,再者就是这位内阁首辅杨文昭了。 和杨文昭并肩前行,陆沉也不怕逾越。 杨文昭双手捧着芴板,目不斜视,径直前行,说道:“昨夜发生的事情老夫都听说了,若非陆院长窥见倭人图谋不轨,前来告知羽林军防范埋伏,后果委实不堪设想。” 陆沉道:“也是偶然,下官前一阵子遇刺,为保证家人安全,便抽调了一些官署中的鹰卫,到我府邸警卫。” “昨夜睡醒,下官到府外查看手下人有没有偷懒,结果正巧撞破那倭人首脑服部一藏和其部下的谈话,想到他们有可能会立刻采取行动,夜潜入宫,于是便急慌慌率属下来皇城告知,好在,总算是没有白跑一趟。” “根据京兆府给出的潜伏于京中倭人的人数,与死在皇城的倭人尸体进行比对,倭人近乎全军覆没,只有一条漏网之鱼,不过相信总能抓到的。” 杨文昭在听到陆沉说起遇刺的时候,眉头不由一皱,但还是耐心等陆沉讲完,才诧异道:“是谁竟敢在京畿重地,行刺朝廷命官,陆大人可有线索没有?” 陆沉摇头道:“暂时还不能确定,待证据确凿,下官会向他讨个公道的。”说完斜视觑了一眼杨文昭的脸色,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除了钱谨,这位内阁首辅,也有很大的嫌隙啊。 自己还是一介布衣或是鸿胪寺少卿时,这位内阁首辅,兴许还会有拉拢招揽自己之心,可现在自己做了督监院的副院长,极有可能会危害到儒家的利益,这杨阁老即便不会将自己视为仇敌,也断然会对自己生出嫌隙。 别看这老头儿表面笑呵呵的,但人心叵测,尤其是这等纵横官场的老油条,谁知道其内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说不定也在想着如何将自己这个马前卒置于死地呢。 没从杨文昭的神色中看出有何异常,陆沉悄然收回目光。 杨文昭并没有在陆沉遇刺这个话题上逗留,许是觉得陆沉貌似讳莫如深,便不愿再多闻,又或许是做贼心虚,总之很快便话锋一转道:“那条漏网之鱼已经被抓到了。” 陆沉讶然道:“抓到了?” 杨文昭颔首道:“是一女倭人,于混乱中成功潜入皇宫,妄想在重重禁军的守卫下接近陛下寝宫,结果被柴鹰副统领一举成擒,此刻已被押到镇抚司审讯。” 这回人数对上了,倭人已然全都落网伏诛,陆沉默然片刻,忽而一笑道:“如此就能彻底高枕无忧了,如果首辅大人不说,下官还在为有漏网之鱼而担心呢,首辅大人果然是消息灵通啊。” 杨文昭淡然笑道:“老夫忝为首辅,如此大事,宫禁已解多时,又岂能不知。” 未来多半会和这位儒家掌门、内阁首辅有利益上的冲突,陆沉也不太想和其有太多的交流,倘若交流出感情来,到时可就不好下手了。 进得雄天殿,朝臣皆已在各自位置站好,陆沉从三品督监院副院长,也只能站在文官集团中的第四列。 而站在最前的,自然就是内阁首辅杨文昭了。 与其遥相呼应的,无疑是武官集团的领军人物——镇国公叶寰。 诸官等候良久,只听钱谨尖着嗓子道:“陛下驾到!” 文帝走来坐上龙椅,看面色有些不善。 百官齐齐躬身拱手道:“臣等拜见陛下。” 钱谨照例扯着嗓子道:“诸臣免礼。” 熟料文帝冷不防说道:“免什么礼,都给朕躬着。” 百官一愣,却也明白文帝为何如此大的火气,哪敢将陛下的话当做耳旁风,只能躬着身子,不敢站直,手亦不敢放下。 文帝面色阴沉,貌似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可怜百官中多是上了年纪的,一把老骨头,僵持着弯腰,时间一久,岂能忍受得住,不由皆是一脸痛色,咬紧牙关苦撑。 似乎是看出那些老家伙怕是要撑不住了,文帝这才没好气道:“平身吧。” “谢陛下!” 百官急忙站直身体,有些腰板僵硬的,陡然挺直,差点没将腰给抻断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论罪 文帝随即起身,负手在龙椅前踱了几踱,蓦地冷眼看向阶下,说道:“尔等想必都已经听说了,就在昨晚,有倭人闯宫,意欲对朕图谋不轨!” 百官还是头遭见文帝这般不苟言笑,暗含雷霆之怒,不敢直视其目光,不约而同的将头低了下去。 文帝冷哼一声道:“朕事后派人调查,尔等且都猜猜,都调查出什么来了?” 百官噤若寒蝉,就连杨文昭,亦是默然不语。 “尔等都哑巴了吗?”文帝目光锐利,扫视百官,冷冷道:“原来早在半年以前,那些倭人就以各种身份潜入京都,可直到昨日,京兆府尹梁琛才向朕禀报,说他们意欲对朕图谋不轨!” “朕当时没有理会,区区倭人,难道还需朕谨慎对待?还要让朕惊恐不安?梁琛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也配做这个京兆府府尹?” “结果还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尔等且猜猜,这位京兆府尹,都做了些什么?” 百官哪敢回话,头埋得更深了。 而梁琛就在百官之列,吓得已然是魂不附体,浑身颤抖,双腿软绵无力,都快要站不稳了。 文帝压根懒得往梁琛那里看上一眼,兀自冷视百官,寒声道:“京兆府尹,司京畿重地,对这伙潜伏倭人的处理方法,竟然是先按兵不动,但却张贴告示,全城通缉,此举委实让朕百思不得其解,有哪个明白人,能为朕答疑解惑,梁琛究竟是何用意?” 越说越怒,忽而大喝道:“是不是怕朕不死啊!” 满殿朝臣大骇,齐齐躬身拱手,说道:“陛下息怒。” 陆沉也跟着似模似样地躬身下去,心中不由暗想,墙倒众人推,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有人跳出来对梁琛发难了? 要知道大齐朝堂虽然是由儒家做主,而身为儒家掌门人的杨文昭更是内阁首辅、百官之首,但其实儒家并非是铁板一块,在欲望的驱使下,即便是同出一门,互相攻击使绊子也是常有的事。 结果果然不出陆沉所料,文官集团随后有人越众而出,对文帝拱手道:“陛下,微臣以为,梁大人此举,未尝没有对倭人通风报信之嫌,否则如何解释梁大人这怪异之举,张贴告示,打草惊蛇,却不派人搜捕,梁大人担任京兆尹多年,岂会做出如此蠢事?所以微臣不得不认为,梁大人是有意包庇那些倭人!而倭人潜伏京都已有半年之久,京兆府直到昨日才查出来,恐怕也是梁大人心知纸包不住火,这才装模作样,张贴告示,应付了事,而实际上是在明目张胆的对倭人通风报信,告诉他们已然暴露!” 梁琛早就想到会被人扣上个私通倭人的罪名,但闻言还是不由骇然,指着那人气的直哆嗦道:“你、你胡说八道!” 那人冷冷道:“难道我说的不对?若非是你刻意包庇,倭人岂能在城中潜伏半年之久,却一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蛛丝马迹?恐怕是有梁大人你在为他们遮掩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梁大人没有包庇倭人,但你张贴告示,打草惊蛇,倭人昨夜突然闯宫,多半就是狗急跳墙,孤注一掷,虽然在城外,便近乎全军覆没,但还是有倭贼潜入宫中,几乎逼近陛下寝宫,若非禁军早就闻讯做出防护,那倭贼极有可能危害到陛下!” “梁大人,你司京畿重地,却放任倭人强闯皇宫,幸好陛下安然无恙,否则大齐还不塌了天!你该当何罪!” 他声色俱厉,最后五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你你……”梁琛面色惨白,指着那人,话都说不利索了,被吼得踉跄后退,差点没摔倒下去。 梁琛做官素来是事故圆滑,八面玲珑,在朝中人缘还算是不错,眼看着那人对梁琛咄咄相逼,竟似意欲将其置于死地,让梁琛永世不得翻身,有官员随即越众而出,向文帝拱手道:“倭人闯宫,梁大人确实难辞其咎,可梁大人之为人,本官素来清楚,决计不会和倭人暗中勾结!请陛下明鉴!” 随后又有几位官员越众而出,为梁琛说话。 那意欲置梁琛于死地的官员冷然一笑,说道:“诸位大人,陛下遇刺刚过没多久,尔等不为陛下义愤填膺,反而为这置陛下于危险境地的梁琛说话,实在是有违臣子之道。” 他这话一出,那几个为梁琛说话的官员面色无不是猛然一变。 “贾乎道,你当真是疯狗一般,谁都乱咬!” “我等对陛下担忧之心,天地可鉴!只是不想见你借机污蔑梁大人,你怎敢说此荒谬之言!” …… 其他群臣虽然没有加入进来,亦是窃窃私语,场面一时变得混乱。 一直没有说话的杨文昭忽然咳嗽一声。 满殿霎时寂静下来。 内阁首辅要说话了,谁还敢吵嚷? “陛下,老臣以为,梁琛罪无可恕,但其罪责,只是办事不力,至于与倭人暗中勾结,实乃子虚乌有,这一点老臣可以为梁大人做保。” 首辅大人都站出来力保梁琛了,包括贾乎道在内,所有意欲趁机将梁琛彻底踩在泥土里爬不起来的官员,不由俱是失望不已,无奈也只能偃息旗鼓,不敢再对梁琛咄咄相逼。 和杨文昭唱反调,他们还没这个胆子。 一直津津有味看热闹的陆沉,见杨文昭一锤定音,朝堂便赫然安静下来,随即不由偷偷瞄了龙椅前的文帝一眼。 文帝面无颜色,不过很显然,这位皇帝陛下,有些许的不悦。 默然良久,文帝才负手淡然说道:“梁琛的的确确罪无可恕,若非是陆爱卿及时撞破倭人阴谋,前来皇城告知,朕还有没有命站在这里,恐怕还是未知之数!” 满殿再度惶恐,百官齐声道:“置陛下于险境,是臣等失职,请陛下降罪!” 法不责众,何况若真的将百官降罪,大齐还不立刻陷入瘫痪? 文帝最瞧不上百官如此,不由心烦意乱。 梁琛骇然已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狠狠磕头道:“陛下,请治臣之罪!” 第三百四十三章 震怒 文帝冷冷道:“梁琛,收起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以为如此就能让朕一再心慈手软?对你不可饶恕的罪过视而不见?” 说着厉声喝道:“朕对你们太仁慈了!” 他这突然的暴怒,满殿朝臣俱是愕然,更加惶恐不安。 文帝怒声道:“朕自登基以来,从未对尔等过于苛责,尔等犯下错事,朕也只是小惩大诫,可现在看来,朕对你们太纵容了,让你们忘记了身为臣子的本分,致使区区倭人,都敢打到朕的家门口来了!如果朕继续对尔等宽容放纵,是不是用不了多久,朕的性命都要堪忧啊!” 百官还是头次见文帝发这么大的火,愕然的同时,俱是心惊胆颤,埋首不敢直视文帝目光。 见文帝如此,陆沉不由暗笑,这是在借题发挥啊。 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有机会并想要发泄出来了。 “京兆府,主管京畿重地一切事宜,结果府尹竟然是这等无能之辈!这是谁的失职?是谁将这等人扶植上去的!” 文帝自始至终都未往杨文昭那里瞟上一眼,可话里话外,却明显是在针对这位当朝的内阁首辅! 梁琛是谁扶植上去的? 如此重要位置,除了文帝之外,还有谁能够决定大齐京都府尹之任用? 百官听到这里,终于骇然醒悟,原来陛下发这么大的火,明面上是在斥责梁琛无能,可实际上却是指桑骂槐,针对的是首辅大人! 自文帝登基以来,便隐隐罢黜百家,独尊儒家,而对身为内阁首辅的儒家掌门人杨文昭,更是无比信赖倚重,甚至时常对其以学生自居。 百官还从未见过,文帝对杨文昭有过半句苛责,甚至连君臣常有的红脸争辩都不曾有过。 连立储大事,文帝都对杨文昭妥协,听其建议,决定挑选有能力的皇室担当储君,可为何眼前梁琛犯下罪责,文帝竟似对首辅大人如此恼怒呢? 有些官员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而更多的官员却仍旧云里雾里,躬着身子战战兢兢。 见文帝毫不留情的对杨文昭明讥暗讽,陆沉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这位皇帝陛下,可能真的要对儒家下手了。 将痛斥儒家专政的顾岫泽派到督监院做署尊就是一个讯号,可惜儒家貌似毫无察觉,或许根本就不以为意。 然后就是自己被派到督监院做副院长,曾经儒家一手导演打压下去的督监院,借着重启在列国谍报网的幌子,又要死灰复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文帝定是对儒家、对这位首辅大人有了嫌隙,否则焉能让督监院重见天日? 此上种种,只要心思敏锐者,应该都能瞧得出来,文帝对儒家的忍耐怕是已濒临极限。 而此刻在朝堂上指桑骂槐,便是突然的爆发。 文帝已经不想再隐忍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 而倭人闯宫这件事,正好给了他发挥的余地。 明里是在怒斥梁琛无能,实则却是在质问内阁首辅—— 连梁琛这等无能之辈,都能被你扶植坐上京兆府尹,你的权利未免也太大可! 这大齐,到底是你杨文昭的,还是我李元亓的! “革去梁琛的官职,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文帝一挥手,坐上龙椅。 梁琛被金甲卫士拽了出去,他也是倒霉,如若是以往,文帝和儒家关系融洽,他顶多也就是被革职了事,可如今被借题发挥,被打入天牢,再想出来,恐怕就难了。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百官无不低首,忐忑不已。 许久后,杨文昭缓缓说道:“让梁琛担任京兆府尹,是老臣和内阁的决议,当时陛下您也是点头同意的,但主要还是臣等举贤不力,老臣惭愧,亦自知年老糊涂,怕已再难忝居于内阁首辅之位,还请陛下允臣告老还乡,另择贤明,统领内阁。” 这话一出,满殿哗然。 唯有陆沉看出几分端倪,这位杨阁老,是想要以退为进啊。 可此时试探文帝的底线,恐非明智之举。 杨文昭提出辞官,显然打了文帝一个措手不及。 文帝默然许久,才似笑非笑道:“阁老乃我大齐擎天一柱,你若是卸任首辅,我大齐岂非不是要天塌了么。” 杨文昭面无颜色,躬身拱手道:“陛下折煞老臣了,大齐只有一个天,那就是陛下,老臣不过是仰仗陛下的一介微末臣子,大齐无老臣,不过只是失去一个年老匹夫,朝堂人才济济,有的是贤能可补首辅空缺。” 文帝眉头一皱,短暂无语。 闻听杨文昭此言,陆沉不由暗暗摇头,这位首辅大人还真是有恃无恐啊。 朝堂人才济济? 可却大都是儒家门人! 内阁! 三府! 六部! 九卿! 哪个位置不是由儒家门人牢牢把控! 谁敢顶你儒家掌门人杨文昭的缺? 就算是顶上了,怕是也得听你号令,你人虽告老,但却依旧能左右大齐朝堂! 这话无外乎是在告诉文帝,你不能动我,动我也没用! 果不其然,同为儒家阵营,众臣岂能看着掌门人唱独角戏?一时纷纷挽留道: “不可呀阁老!” “阁老何以竟心灰意冷?阁老若离阁告老,岂非不负责任!” “阁老您执掌朝堂这么多年,政通人和,功绩俨然,倘若告老,置陛下于何地?置大齐于何地!” …… 有情急者甚至越众而出,对文帝拱手道:“陛下!切不可允阁老所请啊!” 随即文官集团近乎大半数官员齐齐躬身拱手,说道:“请陛下驳回首辅大人告老之请!” 坐在龙椅上的文帝,就像是孤家寡人,一人面对所有朝臣。 他面色逐渐阴沉下来。 眼看儒家集体发难,叶寰站不住了,冷冷说道:“尔等这是想要逼宫吗?” 这话一出,儒家官员无不变色。 有想要反驳的,却是不敢怵这位当朝第一国公的霉头。 有资格同叶寰针锋相对的,也就是内阁首辅杨文昭了。 杨文昭淡然道:“百官也是不想本官离阁,情急挽留,怎的在老国公看来,竟是成逼宫了?” 说着对文帝拱手道:“若百官冒犯了陛下,全因老臣一人之罪,请陛下责罚!” 第三百四十四章 君臣之争 大齐朝堂,自文帝登基以来,还是头回这般气氛凝重,剑拔弩张! 文帝突然大笑三声,脸色却是寒霜笼罩,漠然扫视群臣,说道:“好啊,众卿可真是忠心耿耿,既然是为了江山社稷,朕又岂能置尔等请求于不顾。” 目光落在杨文昭的身上,眸子隐约精光爆闪,但仅仅刹那,便复归于平寂。 “阁老啊,你也看到了,不是朕不允你告老的请求,实在是你儒家众官舍不得你走啊,倘若你执意离去,而朕亦允准,岂不是得被朝野上下,痛骂昏君,甚至记恨?” 文帝缓缓说来,每一个字都需仔细咀嚼,因为其中都暗含深意。 儒家众官舍不得,此言分明是将儒家和朝堂百官切割开来,而隐含的意思,无外乎是在说,你儒家自成派系,皆唯你儒家掌门人杨文昭马首是瞻,而不知乃朕之臣子! 被朝野上下,痛骂昏君,甚至记恨,这话就更是诛心了。 允准你告老还乡,朕就得担心百官骂朕、恨朕,你杨文昭在朕心中是何等权臣,难道还不自知吗! 杨文昭听懂了,那些为杨文昭说话的官员也都听懂了,无不惊慌失措,纷纷拱手道:“臣惶恐!岂敢辱骂、记恨君父!” “朕也只是说笑而已,众卿何以竟如此惶恐,难道是歪打正着,被朕给说中了?”文帝呵呵一笑,似乎是在说笑,又似有些认真。 杨文昭不愧是政坛老手,城府深沉,从文帝发火到现在和颜悦色,他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平淡神色,波澜不惊,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上一皱,一如平时上朝,声音和缓,镇定说道:“陛下与百官既然极力挽留,老臣即便自衬业已年老糊涂,恐怕处理起政事来力有不逮,却也委实难以推辞,也罢,就先暂居首辅之位,待陛下物色到合适人选,到时老臣便退位让贤,也请陛下务必允准老臣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陆沉在后面听得暗暗咂舌,不愧是叱咤大齐朝堂多年的内阁首辅啊,说话暗藏机锋,亦是非同小可。 大齐有能力的高官几乎尽是儒家门人,哪里还有合适人选? 陛下好不容易将你赶走,又岂会再让你的徒子徒孙担任首辅,让儒家的势力继续笼罩在大齐朝堂之上? 杨文昭此言,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笃定除非他死,否则文帝决计不敢撤换他。 因为撤换了也没用,放眼整个大齐朝堂,能够有资格担任首辅的,都是他儒家门人。 简而言之,也是朝野上下皆都心照不宣的事实,如今的大齐朝堂,已经被儒家牢牢掌控霸占,文帝想要打压儒家,无异于痴人说梦,因为他根本无可用之人。 若文帝想要强行打压儒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极有可能使整个文官系统陷入瘫痪。 而只有稳住杨文昭这个儒家的掌门人,继续对其倚仗重用,文官系统才能保证平稳运行,不至于崩溃,致使国力倒退,使齐国多年休养生息的成果毁于一旦。 在陆沉看来,杨文昭正是因为自恃这一点,才敢与皇权针锋相对,甚至连立储之事都敢插手干预,而结果文帝妥协,这也更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以至于眼下根本就不怕文帝会允准他告老还乡。 他有嚣张的资本。 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欲使其毁灭,必先使其疯狂,陆沉并不相信文帝会真的对这位首辅大人束手无策。 文帝也是雄才大略,一代英主,多年来对儒家极尽隐忍,而如今趁着倭人闯宫这件事突然爆发,又岂会毫无准备? 既然决心撕破脸,定是文帝自衬已有将儒家打压下去、甚至赶出朝堂的把握,如果没有把握,以陆沉对文帝的理解,文帝是绝对不会轻易对杨文昭发难的。 文帝的城府,是陆沉来到这个世界上所见之人中最深的。 永远都不要尝试去窥探文帝的内心世界,因为结果只会是徒劳无功。 也不要自以为对文帝有多了解,因为到头来你只会发现,对他的了解只有冰山一角,根本难窥全貌。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文帝无论是潜龙时,还是登基后,在人看来都是仁德宽厚,但谁能想到,在逆王一案上,他竟会那般心狠手辣,杀得人头滚滚,朝野惊惶? 文帝乃为人君,但更像枭雄,而枭雄的特质就是能屈能伸,隐忍时静如处子,足以迷惑人对他的判断,可若一旦爆发,必将石破天惊! 虽然此刻君臣对峙,貌似是以杨文昭为首的儒家百官占据上风,而文帝孤家寡人,显得形单影只,无以为继,但陆沉还是觉得文帝既然选择在这一刻对杨文昭发难,定是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或许这次亦是一次警告,文帝想给杨文昭以及儒家百官最后一次机会,不过很显然,儒家的选择不是退让,而是针锋相对。 陆沉有种预感,恐怕接下来文帝就要采取一系列的动作了。 之所以是有一系列的动作,而不是干脆利落的将儒家打压、乃至赶出朝堂,是因为后者代价太大了,有许多不可控的因素,否则以文帝的雄才大略,怕是早就让儒家于朝堂再无容身之地了。 所以纵然文帝迫切的想要重新奠定君权的至高无上,亦需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一点点的去蚕食儒家在朝堂的影响力。 陆沉坚信,只要文帝下定决心,打压儒家乃至铲除儒家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别看儒家看上去不可撼动,可毕竟都是文官,就算给逼急了,也根本没有造反的根基,有镇国公叶寰坐镇,就算是那些身在军中的儒家射门弟子想要搞出些大动作,也决然难以翻起什么风浪。 陆沉很清楚这位首辅大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一定是认为文帝不敢动他、不敢动儒家,因为这样做的后果会致使文官集团随之土崩瓦解,大齐政事陷入瘫痪,国力倒退,还有种种难以预料的可怕影响,这些后果都是文帝难以承受的。 第三百四十五章 出招 可事实虽说如此,但如果杨文昭真是这么想的话,陆沉只能说他有些自视甚高了。 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天底下能治理国家的又不是只有儒家一家。 诸子百家,皆有璀璨理念,治国理政,俱乃好手。 儒家走了,还有法家,纵横家,名家,甚至墨家…… 百家士子可都等着大展身手呢,只是大齐朝堂被儒家一直牢牢霸占,而不能崭露头角而已。 人才到处都有,能做官、能做好官的更是比比皆是。 文帝多半不会以雷霆手段将儒家从大齐朝堂上连根拔起,那是因为他身为一国之君,担心由此而产生的沉重后果。 可将儒家渐渐蚕食,陆沉相信,文帝还是有这个手段的。 当然,儒家在朝堂根深蒂固,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蚕食的,定会奋起反抗,至于谁胜谁负,就要靠时间来验证了。 “好好好,如让朕找到能够顶替阁老之人,定当放你告老。” 文帝似乎只是初步的试探,并没有打算立刻就将这位首辅大人赶回月桑学宫修撰经典,否则压根就不会给杨文昭顺坡下驴的机会。 默然许久,文帝忽而唏嘘道:“是朕的疏漏啊,平素对你们这些臣子,不够关心理解,今日杨阁老突然提出要告老,朕才恍然醒悟,原来杨阁老已经快七十了,这个年纪仍还坚守在朝堂之上,沥血操劳,为了大齐殚精竭虑任劳任怨,朕,于心不忍啊。” 说着望向杨文昭,仿佛真情实意道:“阁老啊,你辛苦了。” 杨文昭忙是拱手道:“为陛下分忧,乃老臣份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文帝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其身后,说道:“还有言阁老,方阁老,鹤阁老,也都过六十了吧?” 那三位阁老闻言一愣,不知文帝为何突然感慨起他们的年龄来,赶忙拱手道:“有劳陛下挂心,臣等感激涕零!” 文帝叹道:“大齐素来自诩海纳百川,人才济济,可实际上呢?可用之人,着实匮乏,像尔等这般老将,为大齐操劳了一辈子,到了如此年岁,本该退居享天伦之乐,可现在看来,内阁不能没有你们,若尔等告老,大齐岂非要乱套?朕无异于断去臂膀啊!” 能当上阁老的,没有谁会是傻瓜,岂能听不出文帝这话恐怕暗含弦外之音?不由皆是一凛。 言巉忙道:“陛下此言差矣,大齐百官,各司其职,皆有卓越能力,可提拔重用入内阁者委实多如牛毛,且不说我等老朽之辈还能为陛下分忧几年,就算现在立刻退居下去,陛下也不必担心无人可用。” “既是如此,朕也就放心了。”文帝笑了一笑,似是突发奇想,又似早有预谋,说道:“内阁好久没有注入新鲜血液了,将那般琐碎繁杂的事务全都压在你们几位老将身上,朕属实于心不忍,不如这样吧,就破例让内阁席位再增加两人,也能为你们分担一些。” 满殿俱是一惊。 增加内阁席位! 没有谁会相信文帝是真的因为体恤杨文昭等阁老,才增加席位。 恐怕掣肘、分权,才是文帝的真正用意。 因为这是秃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 杨文昭似乎是没想到文帝竟然敢动真格的,一直古井无波的面容终于起了微微涟漪,沉吟半晌,拱手道:“陛下,增加内阁席位之事,是否有些过于草率了,我大齐自开国以来,便从未……” 岂料他话未说完,文帝便打断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阁老应该能理解朕的良苦用心,尔等老臣为朕、为大齐如此操劳,朕若不加以体恤,视而不见,岂非要被朝野上下置以微词么。增加内阁席位,朕是经过慎重考虑的,阁老无须多言。” 文帝明显是早有准备,直到此刻,杨文昭终于有些始料未及的紧张感,问道:“不知陛下想要让谁入阁?” “工部尚书颜秀。”文帝淡淡说道, 颜秀越众而出,拱手道:“臣在。” 文帝道:“你虽资历欠缺,但却能力过人,朕特准你进入内阁,名列第五位,希望你能不辜负朕的期望,在政事上替杨阁老等几位阁老多分担分担。” 进入内阁,是大齐为官者的毕生追求,因为这是为臣子所能追求的极致,亦是最大的殊荣! 可奇怪的是,颜秀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被文帝点名入阁,却是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喜,面色始终如常,淡定的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心性便这般,还是早就被知会过,将要进入内阁? “谢陛下隆恩,臣定当不负陛下所望!” 颜秀谢罢,便即返回原位。 直到此刻,有些官员似乎自觉有些醒悟了。 这颜秀确实才能出众,但因非儒家门下的缘故,一直都未得到重用,可近几年来却突然节节攀升,直到坐上了工部尚书的位置,打破了只有儒家门人才能做尚书的规矩。 众官本来还纳闷,内阁为何会如此提拔重用一个外家人,可当文帝竟要让颜秀入阁的那一刻,他们好像都明白了—— 原来不是内阁提拔的颜秀,而是陛下! 甚至在有些嗅觉敏锐的官员看来,文帝如此重用提拔颜秀,恐怕就是为了今日让其入阁做准备!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想要打破儒家在朝堂一家独大的局面吗? 百官正自胡思乱想间,却听文帝忽而说道:“宣方无行!” 一旁的钱谨尖着嗓子喊道:“宣墨家士子方无行!” 紧跟着,一布衣进入大殿,英姿勃发,不卑不亢,正是数月前在舌儒学宴之上,宣扬强军强权之理念,将百家士子皆都说得哑口无言的墨家士子方无行! 舌儒学宴天下瞩目,百官岂能不知方无行这个堪称今年舌儒学宴最为出类拔萃之人? 可陛下为何要突然宣这墨家士子上殿? 难道是…… 有些官员猛然一惊。 杨文昭面色早就阴沉下来,对文帝拱手道:“陛下召此人进来,难道是想要让其入阁吗?” 第三百四十六章 引狼入室 听得首辅大人直言不讳,百官俱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唯恐文帝真有此意。 要知道这方无行虽为墨家士子,但其理念却与墨家的“兼爱非攻”背道而驰,乃是再显然不过的霸道! 身为墨家士子,却主张“强军强权”,可见此人骨子里就不崇尚仁爱,而是不折不扣的激进派!意在开拓,志在改革,崇尚君权至上,这与儒家的理念相悖,可谓水火不容! 若是让这等人进入内阁,无异于在平静的水面上砸入一颗大石,定当激起轩然大波! 其人虽然势单力孤,但未尝不会对儒家统治力产生难以预料的冲击! 文帝让非儒家门下的颜秀进入内阁,如果目的仅仅是掣肘的话,那么重用这与儒家水火不相容的方无行,恐怕就不单单是制衡了。 大齐以儒治国,虽然真正的鼎盛期就是现在,也就是文帝登基以后的这十几年间,但在前两朝,儒家在朝堂的分量亦是非同小可,不说完全霸占掌控,但也没有任何流派能撼动其地位,在朝堂上有绝对的话语权,只不过权利膨胀到能和皇权对抗的地步,却是文帝继位以后的事情。 可以说大齐对儒家理念的坚定程度是毋庸置疑的,可眼下文帝竟然貌似要让宣扬霸道的方无行进入内阁,百官岂能不惊恐万分? 难道大齐要变天了? 所有人都直愣愣的看着文帝,等待着他的回答。 面对杨文昭的疑问,或者说是质问,文帝微笑道:“正是。” 满殿哗然! 言巉急道:“陛下,万万不可呀!” 文帝淡然道:“为何不可。” 言巉气极道:“一介异国士子,若初入仕,便位极人臣,只怕难以令人信服!” 文帝摇头道:“此言差矣,言卿莫非竟不知东晋丞相甘衡、南梁右相杨玄之?” 言巉顿时语塞。 东晋丞相甘衡,原本籍籍无名,在舌儒学宴崭露头角,后被东晋招揽,直接拜其为丞相,总领朝政。 时值西楚攻晋,甘衡发挥其纵横之能,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齐、梁二国,与晋合兵攻打楚国,并领三国帅印。 在其运筹帷幄的指挥下,西楚节节败退,不仅被驱逐出东晋土地,三国联军甚至长驱直入,打进西楚,攻城拔寨,不过数月间,便几乎攻占楚国近乎半数疆土,若非最后齐、梁唯恐四国鼎立失衡,突然撤兵,西楚怕是已经不复存在了。 而南梁右相杨玄之,同样是无名之辈,参加舌儒学宴,阐述法家理念,方才为天下知,后被南梁看中,南梁效仿东晋,亦拜其为相。 这二人俱是以舌儒学宴为跳板,从而被列国招揽位极人臣的典范,且都为其报效之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文帝问言巉难道竟不知此二人,言外之意,无外乎是在说,方无行眼下虽乃一介异国士子,但谁能保证,同样在舌儒学宴大放异彩的他,不会是第二个甘衡,抑或杨玄之? 言巉面红耳赤,无言以对,阁老鹤松龄站出来说道:“陛下,就算这方无行有真材实料,但我大齐是以儒治国,方无行身为墨家士子,若是崇尚墨家最基本的理念兼爱非攻也就罢了,可实则他推崇的是极端残酷的霸道,这与本国国策水火不相容,陛下让他进入内阁,老臣实难理解。” 文帝皱眉道:“本国以儒治国不假,但海纳百川,从不排斥任何派别,难道就因方无行乃墨家士子,大齐朝堂,就要将其拒之门外么?” 鹤松龄一凛,急忙拱手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文帝哼了一声,目光从他身上离开,扫视百官,说道:“自朕登基以来,便推行与民休养生息之国策,时至今日,国力已空前强盛,现今正是列国争霸的开端,楚国蠢蠢欲动,而晋国和梁国看着也不太安稳,天下一旦动荡,咱们大齐也休想独善其身,尔等以为朕重用方无行是何意?是为了分你儒家的权?还是想借他打压你们儒家?大错特错!” 百官战战兢兢,即便是傻子都能看出来,文帝明显是在针对儒家,可他矢口否认,谁敢质疑半句? 而首当其冲的首辅大人,此时也没了话说,面无颜色,眼睛微阖,但难保不是在静观其变。 “本国因重儒而强大,但说句众卿可能不爱听的话,儒家守成有余,而开拓不足,将要乱世,若想齐国依旧屹立不倒,乃至君临天下,尔等为儒家门人,亦为我大齐臣子,就该为大齐考虑,怎敢再明目张胆的排斥百家士子!” 文帝声色俱厉,好似动了真火。 眼看着文帝占据上风,方无行入阁即将就要板上钉钉断难更改,言巉等几位阁老不由心急万分。 但见杨文昭微阖双眼,隐隐有鼾声响起,鹤松龄情急之下,偷偷撞了杨文昭一下,低声道:“首辅,您说句话呀!” 杨文昭一惊,竟似真的睡着了,睁开惺忪睡眼,扭头迷茫的看向鹤松龄,问道:“都说什么了?” 在朝会上打瞌睡,还如此明目张胆,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眼里还有坐在龙椅上的君父吗? 陆沉暗暗摇头,如此权臣,为君者若不将其拉下马,这皇帝不做也罢。 “墨家士子方无行要入阁了!” 鹤松龄即使极力压低声音,但满殿鸦雀无声,哪怕是坐在阶上的文帝,亦是能隐约听清。 文帝面容闪过一缕怒色,但并没有大发雷霆,很好的克制下来,沉声道:“杨阁老,你还有何话要说?” 杨文昭默然,显然还没有从迷茫中清醒过来,许久之后,才拱手说道:“老臣无话可说,全凭陛下做主。” 言巉等阁老,以及所有儒家朝臣俱是一惊。 原以为首辅大人必然有应对之策,未曾想竟是无计可施! 同意方无行入阁…… 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首辅,您糊涂啊!” 言巉急得脸都红了。 杨文昭恍若不闻,自顾对坐在龙椅上的文帝拱手道:“陛下说得极是,儒家治国理政,还算得心应手,但带兵打仗,就有些力不从心了,为了应对即将可能来临的乱世,就让方无行辖兵部,革军制,铸就一支无敌铁军,为我大齐护国开缰!” 第三百四十七章 破例 辖兵部,革军制,等于军权在握。 这对于激进开拓的方无行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 可换个角度来想,儒家本来就插手军中不深,兵部尚书并非儒家门下,对儒家虽然态度亲近,但到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让方无行辖制兵部,改革军制,对于儒家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损失。 百官闻言皆不由暗赞杨文昭果然老谋深算,他们最担心的就是与儒家理念势同水火的方无行,入阁后会在政事上与儒家作对。 可杨文昭以改革军制、护国开缰的名义让方无行辖制兵部,等于将其一脚踢进军方地盘,而儒家的堡垒则仍旧是坚不可摧。 要知道文管集团以儒家为首,但武官集团却是派系林立,如果非要挑选出一个执牛耳的,那么毫无疑问,自然是镇国公叶寰无疑。 本来方无行入阁,明摆着就是文帝想要借其来针对儒家,可杨文昭也是老奸巨猾,见招拆招,打着改革军制的幌子令其辖制兵部,实际上就是想要将其排斥于文官集团之外,让其无法在政事上对儒家制衡掣肘。 而反观武官集团,方无行若想改革军制,势必会大刀阔斧,触动军队各方的利益。 虽然平素表面和睦,但儒家和武官集团并不对付,所以让方无行辖兵部、革军制,杨文昭着实用心险恶,一箭双雕。 叶寰何许人也,闻言面色顿时一变,皱着眉头看向杨文昭,可杨文昭意欲让方无行辖制兵部,打的是“铸造铁军、护国开缰”这等冠冕堂皇的幌子,饶是心生不悦,却也不好反对。 但方无行明摆着就是文帝特意用来对付儒家的,见杨文昭轻描淡写间,便限制方无行权利,让其进入内阁后仅辖制兵部,美其名曰改革军制、护国开缰,文帝岂能让杨文昭如愿? 早在舌儒学宴时,他便评价过方无行,虽认可其理念,但却并无招揽念头,盖因方无行的理念太过于霸道,并不适用于正在休养生息积蓄国力的大齐。 可随后没多久,他便改变了这个念头,秘密派人与方无行接洽,终于将其招揽到麾下。 至于为何,原因不言而喻。 方无行的霸道虽然不适用于大齐,但其推崇君权至上,这一点正中文帝下怀。 自嘉鸿帝开始,大齐便君权逐渐衰弱,直到文帝这一朝,儒家的权利到达顶峰,甚至敢插手干预皇家立储之事,而文帝迫于无奈,只能妥协,但岂能容忍? 所以他招揽来了方无行,目的就是想要让其作为一柄锋利的尖刀,狠狠插入儒家的心脏,令其元气大伤,当然,如果能将儒家捅死,那就更好了。 所以文帝绝不会容许苦心准备的秘密武器,被杨文昭轻描淡写便给化解。 “我大齐素来没有布衣一蹴而就入内阁的先例,但朕却愿意为方子开这扇门,众卿以为为何?” 文帝环顾问道。 他的心思,众臣心知肚明。 但他明知故问,众臣也只能装糊涂,纷纷摇头道:“臣等不知。” 文帝道:“众卿想必都知道,方子于舌儒学宴上阐述强军强权之理念,朕当时其实并无招揽念头,盖因此理念过于霸道,并不符合我大齐国情,但后来无意间,朕与方子接触讨论,才知其治国理念亦是惊世骇俗,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超凡见解,一想到天下争霸可能即将就要拉开序幕,大齐若想在未来站稳脚跟乃至问鼎神器,强权强军,亦是势在必行,这就是朕为何非要重用方子不可的原因。” 明知文帝是在欲盖弥彰,但谁敢戳穿他的真实用意?只能无奈拱手道:“陛下深谋远虑,臣等钦佩之至。” 文帝微微颔首,说道:“所以只让方子入阁改革军制,委实是大材小用,内阁诸般事宜,也要由方子参与定夺,朕相信,有方子在,也会为几位阁老减轻压力。” 说罢,笑着看向杨文昭,询问道:“杨阁老以为如何?” 杨文昭默然片刻,拱手道:“陛下深谋远虑,且体恤我等老臣,臣岂还有二话。” “既然杨阁老也无异议,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文帝说道:“授方无行内阁学士,辖制兵部。” 眼看文帝和群臣明争暗斗,终于尘埃落定,方无行淡然一笑,拱手道:“臣遵命!” “今日早朝,就议这些。”文帝一挥手道:“散朝。” 钱谨尖着嗓子喊道:“散朝!” 百官陆续往门外走。 陆沉转身也要出殿门,熟料没走几步,便被钱谨叫住。 “有何事吗钱公公?” “陛下命你到御书房侯驾。” 钱谨不冷不热说道。 陆沉点头,跟随在钱谨身后,忽而装作随口问道:“据说镇抚司耳目众多,整个京都无论发生任何事,都逃不过钱公公的法眼,就在不久前,下官被一伙神秘黑衣人埋伏行刺,至今还未查出其底细,还望钱公公能施以援手,帮我查查,究竟是谁,竟敢在天子脚下,如此嚣张,谋刺朝廷命官!” 钱谨闻言身子明显一晃,随即猛然顿住脚步,扭过身来,面色满是讶异,说道:“竟有此事?” 这死太监还真他娘的能装,陆沉哼笑,问道:“钱公公耳目众多,难道不知?” 钱谨摇头道:“确实闻所未闻,不过陆院长尽管放心,咱家定当尽力而为,不过能不能查得到,就不敢向陆院长保证了。” 就是你个没根子的死太监干的,能查出来都有鬼了。 陆沉有些对钱谨刮目相看了,没想到这死太监居然也能沉得住气了,演戏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那就有劳钱公公了。” 陆沉冷笑拱手。 钱谨亦是面露冷笑,给了陆沉一个白眼,随即转身继续在前带路。 到了御书房,只见方无行也正在侯着,不过却不见文帝。 “二位大人稍候,陛下待会儿就到。” 钱谨给了陆沉一个狠毒的眼神,便扭头离去。 这一幕被方无行敏锐的捕捉到了,短暂的惊异过后,随即便当做没看见一般,对陆沉笑着拱手道:“舌儒学宴,不过才过数月,方某委实没想到,如今竟能与陆大人同朝为官,这也未尝不是一种缘分。” 第三百四十八章 马前卒 陆沉哈哈笑道:“方大人入阁,从此亦可称阁老,下官还得方大人多多提携才是。” 方无行淡淡一笑,说道:“提携不敢当,你我之间,可互相多走动走动,据我所知,陛下对陆大人你、对督监院,可是寄予厚望啊。” 不知怎的,陆沉总觉得这方无行虽然说得客气,但倨傲之意却怎的也掩饰不住,口吻完全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 当然,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是内阁学士,就连六部尚书都要低其一等,对一区区从三品督监院副院长,再是居高临下,亦是理所应当。 陆沉随即也就释然了,但在舌儒学宴时便对这推崇霸道的方无行第一印象不佳,此刻更是没了再与其攀谈之意,自顾将双手拢在袖口中,站着打起了盹。 不多时,文帝终于出现。 “陛下。” 方无行率先行礼道。 陆沉立时精神起来,紧随其后,拱手道:“陛下。” 文帝坐到桌案前,摆手道:“免礼。” 陆沉问道:“不知陛下留微臣有何事?” 文帝一瞪眼道:“没事就不能留你了吗?” 陆沉忙道:“是微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文帝显然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半开玩笑,微笑道:“前段时间,你告诉叶老国公,说突厥可汗图扎格供出暗中与其勾结的我齐军内奸,叶老国公扭头就来向朕禀报了,朕派人核实调查,发现其确有不轨举动,只待突厥将其暗中与突厥往来的书信送到京都来,就能将其定罪。” 在让图扎格供出内奸之后,陆沉便进宫来面见过文帝,只是当时光顾着雄心壮志去了,却是忘了向文帝禀报这件事。 他翌日才想起,想要再度进宫,却又怕文帝责怪他这等大事都能忘,便就先知会给了叶寰,打算让叶寰查清之后,再一并向文帝禀报,没想到老丈人口风竟是恁的不严实。 “哼!”文帝突然拍了一下桌案,冷冷道:“这晁浚吃里扒外,致使我大齐将士在东境之战中处处被动,死伤无数,倘若结果真的证实就是他暗中向突厥通风报信,朕必将其凌迟,株连九族!” 望着文帝一脸杀意,陆沉不由一凛。 凌迟,株连九族…… 谁能想到这会是从一位“仁君”口中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话? 看来今日决定对儒家发难后,这位皇帝陛下是压根不想掩饰他的杀伐果断了。 文帝发完脾气,便淡然道:“你所举荐的朱恪,已经带领使团去往荒原督促突厥履行条约,并趁机推行同化,朕留下你确有原因,就是想问问你,对其他蛮族,又该如何推行同化?” 原来还是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陆沉拱手说道:“突厥履行条约,并接受对咱们大齐的怀柔,咱们就应该趁热打铁,高举怀柔旗号,倘若有哪个蛮族不肯接受,就打到他接受为止。不过我相信蛮族不会拒绝咱们大齐的好意的,这是绵里藏针之计策,怎么也得段时间才能见成效,而在此之前,那些蛮族决计无法猜出咱们的真正用意。” 文帝点头,转而说道:“同化之事,已然由他人去办,现在你的首要目标,是将在列国瘫痪的谍报网给朕唤醒。” 陆沉道:“微臣定当不辱使命。” “就在昨日,杜鹤翁向朕递上辞呈,朕体谅他重病在身,便允了。”文帝看着陆沉,肃然道:“朕让你到督监院,就是为了让你接任杜鹤翁,将督监院给朕好生经营起来,现在朕升你为督监院院长,并将曾经剥夺督监院的一项权利,再次赋予给督便院,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陆沉闻言一震,督监院曾经被剥夺的权利,难道是…… 文帝淡淡说道:“朕原以为君臣一心,不该有所猜忌,即便收回督监院监察百官的权利,百官也能安分守己,可终究是朕异想天开了。” 陆沉拱手道:“陛下是想要督监院再行监察百官吗?” “不错。”文帝点头。 一旁的方无行面露惊色,监察百官…… 他不由觑了陆沉一眼,未曾想文帝竟对陆沉如此看重,竟然赋予这般诺大权利。 监察百官,这其中自然亦包括他这个刚刚上任的内阁学士! 大齐百官,无不在监视之列! 此等大权,简直让人嫉妒眼红! “朕让你做督监院的院长,一是对你这次护驾有功的奖赏,而二则是看中你无党无派,定能铁面无私。”文帝说道:“百官越来越不像话了,如果没有一座大山压在他们的头顶,只怕他们只会愈发的混账!” 陆沉岂能听不出文帝口中的“百官”,具体指得是谁? “请陛下放心,臣定当将那些害群之马揪出来,还朝堂清明。” 他当即表忠心。 文帝打算对儒家动手已经是明摆着的事,而隐隐作为文帝挑中的先锋大将,陆沉自衬再不表忠心,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虽然忠心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而是要靠行动来体现,但陆沉本就没打算应付了事。 政治斗争是残酷的,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那就俨然已经和儒家站在对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陆沉可没异想天开到以为对儒家心慈手软,就能换来对方的感恩戴德。 当然,也没必要非得抱着和儒家势同水火同归于尽的态度,如何既对文帝表了忠心,又不至于得罪儒家太甚,这中间的尺寸亦需小心拿捏。 枪打出头鸟,往往冒头的,都是死得最快的。 马前卒可不止自己一个。 陆沉悄然看了方无行一眼,就让阁下去冲锋陷阵吧。 文帝平静的看着陆沉和方无行,说道:“你二人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往后亦定为国之砥柱,往后切得精诚合作,替朕整饬朝堂,莫要辜负朕的一片期望。” 方无行微微一笑,拱手道:“陛下放心,臣受陛下知遇之恩,定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 文帝欣慰道:“好。” 第三百四十九章 死谏 君臣之争仿佛已正式拉开帷幕,而置身于其中,并扮演着重要角色,陆沉有些忐忑的同时,不禁充满期待,接下来又该面临怎样的斗争和考验呢? 作为皇帝打压儒家的马前卒,替皇帝冲锋陷阵是难以避免的,毕竟监察百官的权利,陛下都毫不吝啬的赋予给自己,倘若出工不出力,那就着实有些不识抬举了。 可又不能表现得非要置儒家于死地不可,如何能既让陛下觉得自己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且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一边,又不至于将儒家逼急,将自己当做主要目标意欲铲除,这中间的分寸却是得小心拿捏。 虽然决心在朝堂闯出一番大名堂,亦知若想位极人臣,只有踩着败者方能上位,但趋吉避凶的本能,让陆沉只想苟在方无行身后,让其顶在前面,吸引儒家火力,而自己则在后面坐享其成。 这并不是美好的幻想,陆沉坚信方无行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有些人纯粹的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其本质。 方无行就是这种人,倨傲,目空一切,就像是曾见过的大多数文人一般,自恃胸有丘壑,便目无余子。 能够看得出来,这方无行对于权利的欲望应该极为强烈,否则断然不会提出迎合帝王的“强权”理念。 如今其终于入仕,而且被文帝直接提为内阁学士,又岂能不尽心竭力,揣摩陛下心意,全力以赴对儒家发起攻势,以来证明自身价值,同时踩着儒家上位? 陆沉素来看人颇准,亦但愿这方无行不要让自己失望。 因为只要方无行对儒家攻击的越凶猛,他自衬便越安全。 虽然同样是文帝的“左膀右臂”,但陆沉可不想成为炮灰,要知道,自古“断臂求生”的例子数不胜数,这场君臣争权的斗争,究竟以谁胜利而落下帷幕,还是未知之数。 谨慎前行吧。 想要一步步走向俯瞰众生的绝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中间有半分差池,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 从御书房离开,两个已然身处于同一阵营、文帝现阶段信任倚重的“左膀右臂”,并没有进行交谈,到了宫门口,只是互相点了点头,便分道扬镳。 今日委实是大齐百官尽皆惶恐的一天。 因为在此之前,谁也不曾预料到,文帝竟会在朝堂上对首辅大人、或者不如说是对整个儒家发难! 而当听说文帝居然再次命督监院监察百官,朝野更是沸腾了。 下午,百官便联名上书,请文帝收回成命。 可惜,驳回! 百官不依不饶,奏疏如雪花般飞到文帝的案前,但全都被文帝吩咐钱谨丢尽了垃圾堆。 终于,三日后,大雪纷飞,有官员联袂入宫,长跪不起。 死谏! 然而文帝依旧无动于衷。 不过原以为这些官员闹上两三日,就会接受这个现实,但文帝没想到竟是低估了他们的韧性。 耳听寝宫外百官痛哭流涕的声音白天黑夜,一直不停,文帝不由心烦意乱,问向一旁的钱谨道:“几天了?” 钱谨连忙拱手道:“启禀主子爷,已经五天了。” 文帝愠怒道:“这些人的膝盖难道都是铁打的不成!” 钱谨道:“刚开始倒是都跪着,但到底难以久撑,两三天前,便都陆续躺下了。” 文帝一愣道:“你是说这群混账正在外面躺着冲朕聒噪?” 钱谨道:“正是。” “混账……混账!”文帝勃然大怒,猛的拍案而起。 钱谨吓了一跳,忙道:“主子爷息怒!” 一想到外面那群官员躺在地上,累了就歇会儿,歇够了再接着哭天抹泪的画面,文帝便怒不可遏。 钱谨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文帝的脸色,亦是饱含怒气道:“这些人简直是无法无天,陛下,奴才这就将他们全都抓起来!” 若是换做往常,这等动辄便要抓人的话,钱谨是决计不敢主动请缨的,盖因钱谨自衬定会受到文帝的斥责。 陛下仁慈宽厚,又怎会因臣子跪在宫门外痛哭流涕,便意欲将这些臣子全都抓起来下大狱呢? 可今时不同往日,钱谨可谓是天底下最了解文帝心思的人,亦知文帝已经对儒家极为不满,怕是对外面那些官员,也未必会像以往那般仁慈了。 果然,文帝并没有因他意欲抓人而出言斥责,忽然问道:“都是谁跪在外面?” 钱谨答道:“大都是都察院的御史,再就是一些平素便自诩清流之辈,没有一个三品以上的大员。” “好,好啊!”文帝冷笑道:“这些混账既然甘愿被当做刀子使,那就遂他们的意!” 钱谨心领神会,拱手道:“老奴这就出去将那些混账全都抓起来!” 扭头没走几步,却听文帝突然叫住他道:“慢着!” 钱谨一怔。 文帝寒声道:“查出是谁在这群混账背后唆使,如果这群混账嘴硬,就给朕用刑!” “遵命!” 钱谨杀气腾腾的出去了。 那些躺在地面哭天抹泪的官员,很快就被金甲卫士揪了起来,往镇抚司大狱押去。 死谏官员被抓的消息很快便传遍朝野上下,百官无不彷徨忐忑,对文帝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这还是那个仁慈宽厚的陛下吗? 紧跟着,死谏官员被抓入镇抚司大狱后,竟有被活活打死的消息传了出来,百官更是惊恐已极。 除却几个脾气倔、不怕死、欲博清名的,无人再敢上疏反对文帝收回督监院监察百官的权利,文帝的寝宫外,也终于安静下来。 此事表面看上去像是告一段落,可儒家对文帝的一系列举措,显然不会就此罢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化解,乃至予以反击。 内阁首辅杨文昭的府邸,内阁阁老除却方无行,尽数到齐。 “难道这件事竟这么就此作罢?陛下重新赋予督监院监察百官之权,明摆着就是为了对付我们而做准备!” 言巉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鹤松龄叹道:“我儒家为大齐兢兢业业,殚精竭虑,未曾想有朝一日,竟终于惹得陛下心生嫌隙,欲打压我等。” 方丞冷然道:“首辅大人当初还意欲招揽那陆沉,没想到他竟然会成为我儒家的心腹大患!”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唯有杨文昭默然,眼睛微阖,似要睡着了一般。 言巉是急性子,一跺脚道:“首辅大人,您莫要再老僧入定了,怎么也得想个章程出来啊。” 第三百五十章 静观其变 杨文昭眼睛不睁,缓缓说道:“急也无用,陛下让推崇霸道的方无行入阁、重新赋予督监院监察百官之权,针对我儒家之意已然是昭然若揭,再闹下去,只会让陛下对我儒家厌恶之心愈重,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言巉急道:“首辅大人您这是说的什么糊涂话,难道竟真的打算善罢甘休?当初我等意欲让陛下立储,陛下还不是死活不肯,可结果呢?不还是妥协了?这次别看陛下貌似动真格的了,甚至闹出了人命,但只要我等联合百官继续上书反对,乃至死谏,我就不信陛下能顶得住!” 杨文昭摇头道:“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如今的陛下,恐怕再也不会对我们妥协。况且,当初陛下答应立储,你以为就是妥协吗?缓兵之计罢了。” 言巉怒道:“真没想到,陛下有朝一日竟会背弃承诺,过河拆桥,难道陛下竟忘了,当年他是靠谁才坐上这皇位的?” 鹤松龄一凛道:“这话万万不可再说。” 言巉哼道:“既已撕破脸,难道我等要坐以待毙不成!” 杨文昭淡淡道:“言巉啊,你还是改不掉急躁的毛病,虽然在陛下让方无行入阁、以及重授督监院监察百官之权这两件事上,我们决计难以扭转陛下心意,但这大齐朝堂,到底是儒家做主,陛下未必就能称心如意。” 鹤松龄点头道:“首辅说的是,陛下恐怕早就对我们儒家不满了,如今终于爆发出来,想必是已经有了打压我们儒家、乃至将我们儒家驱逐出去的底气,但我们儒家自进入大齐至今日,已然是枝叶繁茂,根深蒂固,陛下想要对付我们,无异于是自剜脏器!除非陛下能狠下心,置大齐基业于不顾,否则想要将我们儒家打压乃至驱逐,根本就是绝无可能之事。” 言巉冷笑道:“可陛下明摆着是想要逐渐瓦解儒家的阵营,并蚕食我们儒家手中的权利,而且接下来恐怕就该往我们的身上泼脏水了,削弱儒家在大齐的影响力,照此下去,陛下未尝不会得偿所愿,在不动摇大齐根基的前提下,将我们儒家打压驱逐。” “没那么容易啊。”杨文昭忽然长叹一声,说道:“君若不贤,则身边必有佞臣,只要将陛下精挑细选出来的小卒子给收拾掉,陛下就会明白,对付儒家,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言巉一楞道:“掌门已有计较?” “但凡心怀抱负之人,突然获得能够平步青云的跳板,势必会急不可耐,欲要一飞冲天,而在此期间,总会露出破绽,被抓住把柄。”杨文昭面无颜色道:“静待时机吧,区区方无行,陛下以为凭他就能颠覆儒家,痴心妄想罢了。” 鹤松龄顾虑道:“那陆沉呢?” 杨文昭淡然道:“且不必管他,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废侯改变颇大,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如果他也甘于做陛下棋子,妄想与我儒家作对,督监院院长……哼,蝼蚁罢了。” …… 对于方无行入阁、督监院重获监察百官之权这两件事,儒家终于议定,打算先蛰伏不动,静观其变。 而在此期间,陆沉在督监院,已然牵头将二署丢失多年的买卖又给操办了起来。 以往二署在督监院各署中,是权利最大的,哪怕是一署也要望尘莫及。 监察百官,所需鹰卫务必要多,因为监察之列,可不仅仅局限于京都官员,以下州府县,大齐所有官员,都在督监院的监察范围之内! 可现如今督监院不算潜伏于列国的鹰卫,在京都的鹰卫拢共也就不到三百人。 不过好在,督监院虽历来为文官掌权,但行的却是兵农合一、世袭罔替的制度,毕竟需知在督监院如日中天时,鹰卫以数万计,若是全由户部发饷,对于大齐财政而言可谓是极大负担,所以便赐予鹰卫土地,令其闲时种田,自给自足,待需要用到时,便立刻换上飞鹰服,为国效力。 所以别看京都鹰卫也就不到三百人,但在编在册的鹰卫,不算潜伏于列国的鹰卫,即便这些年来一裁再裁,亦有共计两万三千余人,这些鹰卫遍布在大齐各州府县,种田务农,可只要派人唤醒,就会立刻投身于为督监院效力的使命和义务当中。 所以陆沉在被文帝赋予监察百官之权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到大齐各地唤醒所有在督监院档案库中登记在册的鹰卫! 唤醒隶属于督监院的鹰卫,只是督监院重获监察百官之权走的第一步,而第二步,就是研究如何履行职责,让陛下觉得没有所托非人,却又不会对儒家得罪过甚。 这日,陆沉将顾岫泽叫来,问道:“监察百官,权利惊人,但倘若滥用,或是不懂变通,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重蹈黎院长执掌督监院时的覆辙,对此你有何看法?” 顾岫泽曾是一介狂生,说白了就像是个愣头青,不计后果,横冲直撞,但如今棱角被磨平了几分,也懂得权衡利弊了。 “虽然陛下再度赋予督监院监察百官之权,但朝堂仍是由儒家做主,督监院现在还没强大到能和儒家正面对抗的地步,依卑职看来,督监院应选择暂避儒家,待实力壮大之后,才能秉公执法。” 顾岫泽缓缓说道。 陆沉叹道:“可现实是,督监院现在就非得对儒家亮剑不可,你以为陛下重新赋予督监院监察百官之权是为何?我等若是畏首畏尾,不敢监察儒家,陛下定然会对督监院大失所望。” 顾岫泽道:“监察自然是要监察的,督监院既然有监察百官之权,大齐百官,便全都在监察之列。卑职想说的是,督监院暂时不要动儒家的上层人物,因为这定然会引起儒家的强烈反弹。据说方无行方大人自入阁以来,在政事上便对儒家指手画脚,百般掣肘,朝堂上更是时常与内阁其他几位阁老针锋相对,就让小阁老和儒家正面相争吧,大人万不可成为儒家的主要目标。” 陆沉哈哈笑道:“顾署尊啊,你可真是本官肚子里的蛔虫,咋就和本官想的一样呢?” 第三百五十一章 争论 顾岫泽淡然道:“自督监院监察之权被夺,便只有都察院对百官进行监督管制,可都察院为儒家牢牢掌控,又怎会对自家人下手,故而这些年来,大齐官场,可谓是乌烟瘴气,臭不可闻,百官无所顾忌,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几乎没有谁是干净的,儒家官员更是尤甚,只要我督监院想查,几乎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陆沉接话道:“可惜这并不现实,我们眼下即使要动,也只能动些儒家底层的小喽啰。” 顾岫泽点头道:“不错,陛下虽然有意对付儒家,但儒家却绝不是只我们督监院一力就能解决的,至少目前督监院还没有这个能力。” 陆沉啧啧说道:“原以为你对儒家那般深恶痛绝,会极力主张督监院不遗余力对儒家发难,怎料你竟然也懂得隐忍二字,和本官正想到一块去了,顾署尊,本官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顾岫泽拱手道:“卑职虽然不忿儒家,但却是因儒家专政,此乃公事,而非私怨,况且卑职为督监院署尊、院长麾下,自当该替督监院筹谋、为院长尽心,主张督监院眼下便同儒家撕破脸,无异于是将督监院推到风口浪尖,顾某岂能如此不识大局。” 陆沉是真的对顾岫泽刮目相看了。 既不畏强权,铁面无私,又能屈能伸,为督监院、为自己考虑周全,这等下属,简直是天下难寻。 陆沉暗暗点头的同时,转而不禁佩服起文帝来,茫茫大齐官场,没想到文帝竟能慧眼识珠,一下便挑中像顾岫泽这样的人才,这位皇帝陛下着实是深不可测啊。 自己看到的已然有顾岫泽,还有一个刚入阁的方无行,那自己没有看到的呢? 文帝暗中扶植用来对付儒家的人才,又有多少? 陆沉更加坚定这场君臣之争,恐怕多半会以文帝而告终,如此深不可测的帝王,若是都难以打败权臣,扶正君权至高无上的权威性,那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不过虽然说暂时不能动儒家的上层人物,但也不能表现的过于明显,陛下赋予督监院监察之权,其用意就是为了限制、针对儒家,我等若是敷衍应付,必会让陛下龙颜不悦。”陆沉思衬片刻,说道:“督监院得立刻查办几个儒家的害群之马,以让陛下觉得没有所托非人,但尺寸也得拿捏好,莫要将儒家惹怒,全力以赴来对付我们。” 顾岫泽拱手道:“院长放心,这件事就交给卑职去办。” “你办事,我是放心的。”陆沉一笑,说道:“现在正是朝局动荡的紧要时刻,督监院每走一步,都要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绝不能重蹈黎院长执掌督监院时的覆辙。不过也不能太过束手束脚,让人觉得我督监院胆小怕事。谁敢不将督监院放在眼里,纵使拼个鱼死网破,也要令其灰飞烟灭!” 顾岫泽一震,随即面色肃然道:“卑职遵命!” 重启在列国谍报网,一署仇厉想必已经到了东晋,算算时日,即便面临阻碍,应该也能有所进展。 而二署负责监察百官,但唤醒大齐各地之鹰卫、重组监察系统却还需要些时日。 至于考核督监院人员,剔除无能之辈,顾岫泽亦是办得有声有色,眼下的督监院不说气象赫然一新,俱是精兵强将,但也比刚来时要强的太多了。 督监院按部就班、平稳有序的运行,朝堂上有方无行正面和儒家对抗,除非方无行外强中干,迅速垮台,不然儒家的视线,断然不会这就转移到督监院的身上。 陆沉自衬暂时可以继续躲在家中睡懒觉了,自那日朝会后,这段时间便一直忙于督监院公务,每天累的都快要喘不过气来,这实在有些不太像话。 自己现在也是一院之长了,大小也是个领导,怎能如此劳累呢? 陆沉又要做撒手掌柜,事无巨细,全都丢给下属去办,而自己则在家躲清闲,可惜天不遂人愿,当晚便接到让他参加明日早朝的文帝口谕。 按理说督监院院长,是不必出席朝会的,可文帝为何要点名让自己参加? 难道是又有了什么新的动作? 怀着疑惑,到了翌日早朝,只觉气氛有些压抑。 直到文帝坐在龙椅后许久,亦无人率先开口。 陆沉束手站在老位置,只想瞧瞧,文帝又要搞出什么新花样。 许久后,方无行突然越众而出,拱手道:“陛下,重赏之下,才有勇夫!臣所拟的二十一级军功制度,正是基于此,只要推行下去,必能让我大齐军队锐不可当!” 言巉摇头道:“难道只有擢升恩赏,才能让我大齐将士奋勇杀敌吗?方大人,你初来驾到,可能对我大齐还不太了解,我齐军将士,皆忠君体国,征战沙场,岂为加官进爵?你这所谓的二十一级军功制度,委实是对我大齐将士一片忠心的亵渎!” 鹤松龄道:“言阁老所言极是,况且,方大人想出的这军功制度,杀戮太重,以杀敌多少来定论军功,如此或许能助长我齐军战斗力,但传扬出去,还不被列国斥责嘲笑我齐国乃野蛮之国?我齐国苦心经营的形象还不立刻轰然倒塌?天下人才见我齐国如此残忍,谁还敢来谋求发展?” 一连被两位阁老反对,方无行不怒反笑,说道:“言阁老啊,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仅凭一句忠君爱国,就想让大齐将士无怨无悔的去为大齐出生入死?不愧是原本读圣贤书的大儒,境界果然超凡脱俗,本官佩服。” 被隐隐嘲讽,言巉何等脾气,顿时暴怒,可又无言以对,老脸憋得通红。 方无行转而看向鹤松龄,说道:“鹤阁老说的话,亦是儒生之见,成王败寇,只要我大齐能屹立于天下之巅,野蛮也罢,文明也好,谁人还敢置喙半句!” 第三百五十二章 野蛮制度 鹤松龄也动了肝火,愠怒道:“方大人此言,请恕老夫难以苟同!难道为了霸业,就要变得没有底线,凶狠残忍?这与那些茹毛饮血不识教化的蛮人何异!我大齐以儒而教,乾雍城更是天下首善之地,老夫委实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像方大人这番言辞,居然会在我大齐的朝会上出现!” 听方无行说鹤松龄是儒生之见,言语间竟似对儒家充满蔑视之意,言巉止不住的怒火汹涌,随后冷冷道:“好一个成王败寇,西楚好勇斗狠,就是因为遵循方大人所谓的的成王败寇,为了问鼎天下横扫诸国而无所不用其极,惹得天下皆对其厌之弃之,几次险些灭国!事实证明,谋天下,当先赢人心!我大齐好不容易有今日之威望安定,难道就要因为方大人你这二十一级军功制度,而步西楚后尘,使得人心涣散,被天下共厌之吗!” 听到这里,陆沉终于明白了,原来今日朝会的焦点,是在这所谓的“二十一级军功制度”上。 也不知此制度究竟有何名堂,竟让儒家这般言辞激烈的反对。 “鹤阁老真的看懂这军功制度了吗?还是仅仅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方无行沉声道:“有错就罚,有功就赏,天经地义,难道行天经地义之事,竟然会让天下人共弃之?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论言辞犀利,恐怕天底下能和方无行一较长短的也就寥寥,而鹤松龄和言巉虽贵为内阁阁老,处理政事驾轻就熟,但争辩却委实不是强项,登时被噎得老脸通红。 言巉无言许久,突然怒目而视,大喝道:“谬论!你以人头论军功,难道不是在败坏我大齐国格!” 方无行淡然道:“那以何而论军功?如果不明确赏罚制度,有功者获赏,就得全靠为将者是否愿意提拔赏赐,况且据我所知,本国军队素来讲究论资排辈,普通军士即便立下战功,也很难得到擢升,赏罚不均,只会让军队人心涣散,渐渐丧失战斗力……” 说着冷眼看向鹤松龄,似笑非笑道:“言阁老说人心,本官倒是想请教,在言阁老看来,异国人心,竟是要比我大齐军心更加重要?” 言巉狠狠一甩袖道:“强词夺理!不得人心者,不足得天下,如此浅显道理,还用言某来说吗!” 方无行笑而摇头道:“人心又值几两几钱,唯有军心,才是一国问鼎神器的根本!只要军队强盛,国才能安然无虞,粉碎一切外来的侵略者,更能主动出击,横扫四方!待大齐君临天下,陛下成为真正独一无二的帝王,人心自然归一!届时天下尽非齐土,百姓亦尽为齐民,难道还有谁胆敢同大齐离心离德吗!” “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言巉气极,可又无言辩驳,不禁浑身发抖。 两位站出来反对的内阁阁老皆都哑口无言,方无行趁热打铁,面向文帝,拱手说道:“陛下,二十一级军功制度的优点,臣先前就已经向您禀报过了,这两日朝会上也议过颇多次,可一直都没有一个定论,臣可以向陛下拍胸脯保证,只要本国军队照此方略改革,定能战斗力大涨!列国争霸可能即将就要来临,我大齐强军,迫在眉睫!此方略早一日施行,我大齐就能早一日抢占先机,立于不败之地!” 文帝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方卿为大齐殚精竭虑,朕都明白,但言、鹤两位阁老说的,其实也不无道理,大齐人心所向,若施行以人头论军功的制度,恐怕会对大齐的国格有所影响。” 听得文帝居然会向着儒家说话,陆沉不由一愣,不过旋即便释然了。 虚情假意罢了。 文帝这么说的用意,只怕有三。 一是真的担心大齐国格会有损。 二就是维护其仁君形象。 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所谓的二十一级军功制度,究竟是何名堂,但其本质是以人头论军功,激发将士奋勇杀敌,将士必会为多得人头而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在以主张仁爱的齐国,这种制度委实算是名副其实的野蛮制度,和儒家主张的“仁爱”是不相容的。 而文帝若是毫不犹豫的支持这种野蛮制度,定会被朝野上下置以微词。 而三就是前面所说的,不过就是虚情假意罢了,文帝恐怕恨不得儒家官员全都在大齐朝堂上消失的干干净净,又岂会发自肺腑真情实意的去支持言巉、鹤松龄两位儒家阁老,而去反对其力排众议一手提拔上来的方无行呢? 在陆沉看来,不管文帝嘴上说什么,心里却一定是支持方无行的,毕竟还指望方无行冲垮儒家阵营,又怎会拆他的台? 况且以人头论军功,在儒家看来乃野蛮制度,以至于深恶痛绝,但以正常眼光来看,用敌方人头,来激发将士的积极性,有何不对? 战场本就是你死我活,人命如草芥般,在战场上所做的任何事都不能说是违背人性,因为战争本来就是没有人性的。 对于大齐的兵士来说,他们的职责,就是攻城略地,杀人如麻! 可如果没有实质性的好处,甚至遭到不公平的待遇,即便大齐将士再是忠君体国,又能支撑这份信念多久呢? 陆沉很认同方无行的一句话——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若想大齐军队天下无敌,最基础的条件就是得赏罚分明!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抛下一家老小,上战场出生入死,哪个不是为了功成名就? 用爱发电? 呵呵。 在陆沉看来,言巉、鹤松龄所说的才是谬论,文帝何等帝王,孰是孰非,难道其心中会没有一杆秤? 况且就算不论对错,甚至方无行的革军制度就是为世俗所不容,但只要真的能为大齐打造出一只横扫天下的无敌军队,文帝想必也是不会介意的。 成大事,不拘小节。 相较于整个天下而言,世俗的眼光,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三百五十三章 强军 儒家众臣,又何尝不知,文帝断然没有支持他们的道理,但也乐得顺竿就爬,言巉拱手道:“陛下圣明,一国国格,何其重要,我大齐能有今日之欣欣向荣,繁盛安定,就是因仁爱而为天下崇敬向往,而方大人的野蛮制度,无疑会让大齐苦心经营的形象在顷刻间毁于一旦,届时被天下人斥责厌弃,人心背离,大齐还谈何夺取神器,君临天下!” 文帝颔首道:“言卿所言有理啊。” 百官闻言俱是更加讶异,自方无行入阁,每次讨论政事,其但有见解,文帝都会毫不犹豫的表示认同,而若是和群臣争执,也会丝毫不加以掩饰的偏袒,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难道这位新晋内阁学士,才入大齐朝堂没几日,就已经失宠了? 只觉没这么简单,鹤松龄说道:“陛下,不是臣等不愿大齐军锋锐利强盛,但这等极端野蛮的改革方法,只会让齐国惹尽骂名,沦落到如同西楚一般。况且,本国军队难道很弱么?就非得以这等野蛮方法改革不可么?只要我大齐按部就班,莫要胡乱改革而出纰漏,即使维持现状,届时凭借强盛国力,军队也同样能横扫天下!” 文帝仍然表示赞同道:“鹤卿说的也有理。” 鹤松龄道:“既然陛下同意臣等的话,那就请责令方大人莫要再提二十一级军功制度的事,转而谋寻其它合理妥善的改革方法。” 眼看着文帝对言巉、鹤松龄的话表示认同,方无行脸色从始至终都没有一点变化,眸子里隐隐迸射出自信的光芒,仿佛是胜券在握。 他只待鹤松龄话音一落,便紧跟着拱手道:“陛下,鹤阁老、言阁老口口声声说臣的二十一级军功制度乃野蛮制度,实乃腐儒之见!” 言巉、鹤松龄当了大半辈子官,还从未有谁敢骂他们两个是为腐儒,面色不由同时一变。 百官亦是震惊不已,朝堂上出口伤人,骂的还是内阁阁老,这位新晋内阁学士,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杨文昭一直都没有开口,兀自如老僧入定,但耳闻此言,半阖的双眼缝隙中,眸子猛然射出精光。 言巉大怒道:“你竟敢骂我等是腐儒,真是没有规矩!” “难道不是?”方无行傲然而立,冷冷说道:“国无强军,则国不可称强。唯强军方能强国,只消能强军强国,就该不计手段,怎能为世俗眼光,自缚手脚!” 鹤松龄按耐怒火,沉声道:“难道以方大人你这野蛮制度改革,我大齐就一定能变强吗!” “当然!”方无行笃定,慷慨激昂道:“二十一级军功制度,固然是以人头论军功,杀敌越多,就能获得越多的奖赏,从而激发将士奋勇杀敌的决心和信念,但同样也是一种优胜劣汰的制度,悍勇杀敌者必会越升越高,而浑水摸鱼者则会擢升缓慢,甚至原地踏步。擢升精英,而阻绝废物,只要按此制度施行,大齐何愁不强!” 言巉语塞,憋红了脸,只能胡搅蛮缠道:“野蛮制度就是野蛮制度,难道有可能让大齐变强,大齐就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施行吗!” “什么叫做冒天下之大不韪?请恕本官没有听懂言阁老的话中之意。”方无行皱眉道:“难道赏罚分明,不应该?” 鹤松龄算是见识到了方无行的口舌厉害,心知言巉性情急躁,倘若再和其唇枪舌战下去,只怕会被其绕进去,赶忙寒声道:“方大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们现在说的,是本国军队若施行这种野蛮制度,必定会致使国格受损的问题。” “本官难道偏离中心了吗?”方无行一笑,说道:“国格,就像是人的脸面,可若是弱小,也配谈脸面?在实力强大的人面前,只有受辱的份!要想赢得人们的敬畏尊崇,第一件事就是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只要自身实力足够强大,哪怕你杀人放火,也照样会赢得敬重!” 言巉瞪圆双眼,身躯颤抖道:“一派胡言!” 方无行哼道:“言阁老、鹤阁老说以人头定军功的制度,是野蛮制度,可在乱世,何为文明,何为野蛮?战争是最纯粹的一种艺术,只有杀戮!野蛮?文明?在战场是文明就意味着失败、等死!而只有野蛮,才能无往不利!” “二位阁老久居朝堂,以治理江山的思维,来看待改革军制一事,方某无话可说,甚至二位不分青红皂白便驳斥方某这二十一级军功制度乃是野蛮制度,方某也不怪二位,因为二位阁老不懂打仗的残酷,以为单凭‘仁爱’就能众生宾服。” “可方某说到这个地步,二位仍还质疑反驳的话,方某就该怀疑二位阁老其心可诛了!” 方无行突然间声色俱厉,不待言巉、鹤松龄做出辩驳,随即转而对文帝拱手道:“陛下,强军势在必行,我大齐幅员辽阔,有叶老国公、项吕这般盖世名将,倘若再能加强军队的整体实力,天下必定将成大齐囊中之物!” “卿所言,甚得朕心。”文帝缓缓起身,负手说道:“朕此生有一个愿望,当然,也是为人君者,皆都有的雄心壮志,那就是山河日月所照之处,皆为齐土!” 百官一震,陛下要转而支持方无行了么? 文帝说道:“方卿说的不错,只有确立严格的赏罚制度,才能让军队所向披靡,而赏罚的标准,当然就是杀敌多少。” “大齐素来遵循儒家之道,崇尚仁爱,朕也一直推行仁政,这无可厚非,因为只有仁政,才能赢得人心。” “可战争毕竟不同于治国理政,唯有杀伐果断,才能所向披靡!” “方卿说服了朕,二十一级军功制度,就是朕要的强军之策,朕坚信方卿不会令朕失望,也必定能使我大齐军队,焕发出从未有过的光彩。” 文帝说着,看向武官阵营之首的叶寰,问道:“叶国公,你觉得呢?” 第三百五十四章 盖棺定论 “臣觉得可以一试。” 叶寰拱手说道。 老国公不是守旧的人,事实上他对如今齐军仍然遵循的落后制度亦是深恶痛绝,也深知倘若不改变现状,继续这般下去,大齐军队早晚会被时代所抛弃,有朝一日列国争霸的序幕拉开,大齐哪怕有名将,恐怕也很难保持一方霸主之地位,更别说是问鼎天下了。 如今大齐诸军,也就四大铁军纪律严明,但也有任人唯亲的现象发生。 再就是经衡王李道微改革后的衡州军,还算是有点战力。 而齐军整体,简直就是一摊浑水,贪污腐败,屡见不鲜,任人唯亲,更仿佛已成天经地义,上位者大鱼大肉,而底层军士却连口汤都恐怕未必能够喝上。 这些叶寰都心知肚明,可他无能为力。 虽然大齐以往对军制也曾进行改革过,但最后全都无疾而终,因为只要改革,势必会侵犯到许多人的利益,而且那时文帝对军队改制的态度并没有多么坚定,以至于面临阻碍以及多方势力掣肘,唯恐引起动荡,便当即叫停,不再进行下去。 可现在看来,文帝貌似已下定决心,非要改革不可。 对于方无行提出的这所谓的二十一级军功制度,叶寰还是颇为认可的,他是沙场老将,岂能不知这制度的优越性? 况且以人头来记军功,虽说有些野蛮残暴,但拼死打仗,不以杀敌多少来论功,又该以何为论? 所以叶寰毫不犹豫便阐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支持方无行依其二十级军功制度来改革齐军。 武官首脑点头,文帝面露笑意,说道:“叶国公为将多年,自然是对我大齐之军再是了解不过,连你都认为此法可行,别人还有话要说吗?” 别人是谁? 自然指得是儒家众官。 文帝都已明确认同,除却儒家官员,谁还敢反对么? 可言巉、鹤松龄却也貌似无话可说。 见两位阁老都哑火了,底下的官员又怎敢跳出来反对。 最后还是一直沉默不言的内阁首辅杨文昭开口道:“据说督便院院长陆沉陆大人曾在舌儒学宴上说过一句至理名言——唯有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老臣深以为然,二十一级军功制度,究竟能否使我齐军强盛,又会引发怎样的影响,在未实施前,都不能做定论,所以老臣以为,不如便同衡王向朝廷献《革军十策》时那般,先挑选一洲军作为试点,倘若当真有效,再推及全军,如此方为妥当。” 听杨文昭突然提到自己,陆沉不由一凛,没想到这位内阁首辅对自己竟如此关注,连自己曾在舌儒学宴上说过的话都知道,而且记得如此清楚,如果说他没有刻意调查过自己,恐怕傻子都不信。 对自己如此熟悉,仿佛进行过调查一般,不是想要拉拢自己,恐怕就是已将自己视为对手,意欲铲除! 正寻思间,却听文帝沉默许久后,忽然一笑道:“杨阁老所言有理,那此事就全权交给方卿,先挑选一洲军进行改革实验,倘若成效显著,再推及全军,如果差强人意,今日的朝堂之争,也就有定论了。” 方无行拱手,肃然道:“如若毫无成效,或是成效低微,臣愿令罪!” 文帝笑道:“好!方卿有此信心,朕也相信你定能给朕变出一支无敌之军来!” 兴许是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引得朝堂争议,文帝盖棺定论,随即话锋一转,问道:“陆沉何在?” 一听还有自己的事,陆沉急忙越众而出,拱手道:“臣在。” 文帝道:“当日若非是你前来提醒羽林军防范倭人闯宫,那些倭人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最后只有一个倭贼侥幸逼近朕的寝宫,但也被抓住,陆卿,你有大功,该让朕如何奖赏你才好。” 还以为文帝叫自己来参加早朝有何深意,原来还是因为倭人闯宫这件事,看这意思还要对自己进行奖赏,陆沉当即拱手道:“护陛下安危,乃臣子本分,陛下若赏微臣,岂非让臣落得个不忠不孝之骂名。” 这马屁拍的委实是妙至毫巅,百官不由俱是心生鄙夷,如此油嘴滑舌,逢迎谄媚,活脱脱一副佞臣嘴脸! 呸! 陆沉哪里知道这一通马屁,固然将文帝拍的身心愉悦,但却让百官无不是对他鄙夷万分。 当然,就算是知道,陆沉也不会有丝毫在意。 在朝为官,只要将皇帝巴结好,那才是安身立命之保障。 动辄便红脸和皇帝争执、作对,那不是找死吗。 儒家倘若听话一些,也就不会被陛下所忌惮,意欲打压、驱逐了。 况且说两句巴结的话,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难道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非要自命清高,表现出不畏权贵的架势,难道就是好官了? 是不是好官,还有待商榷,但这样的人,一定是傻瓜。 在无数鄙夷的目光下,陆沉淡然处之,面色如常。 唯有文帝哈哈大笑,说道:“好!陆卿,你忠心可鉴!” 这时方无行说道:“陛下,倭人为解其国被梁攻打之围,竟敢潜伏于我齐国,意欲挟持陛下,虽然未曾得逞,那些倭贼也几乎尽数伏诛,但小小倭国,竟敢犯我大齐,我大齐若是不予严惩,恐怕会被列国看轻,微臣建议,待臣挑选洲军进行改制后,便让此军开赴东瀛国,检验战力的同时,也让那等弹丸小国明白,侵犯我大齐的后果!” 这回文帝没有立时表示同意,沉吟道:“东瀛距大齐太过遥远,派军去攻打,单单是赶路的时间,就不知得花费多久,而改制势在必行,倘若真的奏效,务必要尽快推广全军,攻打东瀛以来检验改革成效,太拖沓了。” “不过方卿说的不错,倭国以下犯上,必须得到惩戒,否则我大齐如何在天下立足。” 说着看向陆沉,说道:“陆卿,你智计百出,朕决定将那唯一的倭贼活**给你,你想想能否从她身上做些什么文章。” 第三百五十五章 拖延 做文章? 这等事陆沉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当今天下,已然几乎达成共识,若陆沉做文章自称第二,则无人敢言第一! 可此文章,却非彼文章。 至少陆沉暂时还想不出能从一个倭贼身上做出什么文章来。 朝会结束之后,陆沉便带着旨意前往镇抚司提人。 镇抚司是钱谨的地盘,掌管诏狱,而除此之外,也兼职替皇帝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尤其是自督监院沦落后,原本属于督监院的活计,便全都落在了镇抚司的身上,镇抚司迎来了自建署以来的权利巅峰,而身为镇抚司真正的掌权者,钱谨也越来越被文帝信任倚重,圣眷经久不衰,放眼整个朝堂,都无人能出其左右。 可眼下督监院重获信任,更再度被文帝赋予监察百官之权,无疑是对镇抚司权利的削弱,所以哪怕曾经和陆沉没有任何过节,以钱谨的心性,也断然不会轻易放过陆沉,挖空心思也要将其打落深渊! 然而经过事实证明,暗杀显然是行不通的,虽然对陆沉愤恨不已,但钱谨不得不承认,陆沉果然有些斤两,不愧为击败蛮族第一猛士巴屠牙的角色,那夜埋伏刺杀陆沉的黑衣人,都是钱谨精挑细选出来的镇抚司高手,可没想到这都弄不死陆沉,实在是让钱谨大为光火。 想要弄死陆沉,以报曾经被指着鼻子怒骂自己阉狗的奇耻大辱,以及稳固自己的权利地位,钱谨只能琢磨另寻他它法。 虽然没有多少城府可言,但那是钱谨自恃蒙文帝宠信,根本就不屑于隐藏内心情绪,能坐上内庭监掌印太监这个位置,他又岂能真的是酒囊饭袋? 事实上钱谨非但不是酒囊饭袋,反而煞是阴险狠毒,性情睚眦必报,谁敢惹上他,必会被他百倍千倍的报复回去。 早朝过后,钱谨先陆沉一步来到镇抚司,召来指挥使江沖,阴阳怪气道:“陛下要将那个倭人女子移交给督监院,过会儿陆沉就得过来提人,哼,倘若让这个小兔崽子又搞出什么花样立下大功,到时还有咱家、还有镇抚司的容身之地么。” 江沖是钱谨的铁杆狗腿子,闻言忙是拱手道:“那依祖宗您的意思?” 钱谨反问道:“那倭人女子在诏狱中如何了?” 江沖道:“刚带进来时简单抽了几鞭子,算应付规矩,但祖宗没有指示是否对其进行审讯,属下便没敢对她严刑拷打,还算是全须全尾,安然无恙。” 钱谨冷笑道:“那就宰了吧,他陆沉不是奉陛下旨意要在那倭人女子身上做文章么,那咱家就交给他一个死人,看他对着一具尸体,能做出什么文章来。” 江沖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办!” “慢着。”钱谨森然道:“陆沉那个小兔崽子机灵狡诈,切不可一刀将那倭人女子给结果了,以免被他抓住把柄,就用鞭子给咱家抽,直到抽死为止!倭贼熬不过拷问,断气而亡,就算是陛下问起,咱家也有话可说,可不是故意为难陆沉,呵呵。” 江沖拜服道:“祖宗考虑周到,属下不及!” 钱谨挥手道:“去吧,算算时辰,那个小兔崽子,也快到了,在他到之前,务必要将那个倭人女子给咱家狠狠打死!” “属下遵命!” 江冲风风火火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钱谨一人,许久后,他眸子里几欲要喷火一般,咬牙切齿道:“小王八羔子,早晚咱家要将你挫骨扬灰!” 正赶往镇抚司而来的陆沉忽然打了个哈欠,不由嘟囔道:“哪个没根没种的狗东西在背后骂老子。” 加快脚步,半盏茶后,总算是到了镇抚司。 出来迎接的是个小旗官,陆沉开门见山道:“钱公公先行一步,想必已经对尔等知会了,本官要将那倭贼提走。” 那倭人女子此刻正在诏狱中遭受鞭笞,也不知死还是没死,小旗官就是江沖特意派来拖延时间了,随即一脸讨好笑容道:“陆院长好不容易大驾光临,而且这寒冬腊月的,想来是冻得够呛,江指挥使特意在客厅给您备了薄酒火盆,待陆院长暖和过来后,再带您到诏狱去提人,陆院长请随我来。”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可陆沉敏锐的发现,这小旗官的笑容似乎有些虚伪,神色中有些紧张,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镇抚司是谁的地盘陆沉心知肚明,所以陆沉可不相信这里会这般热情的接待自己,联想到钱谨已先到镇抚司来,陆沉当即淡然说道:“烤火就免了,这就带我去诏狱吧。” 没请动陆沉,那小旗官神色之紧张愈发明显,干笑道:“陆院长远来是客,就先到客厅,容我等为您接风洗尘,再到诏狱提人也不迟……” 越看这小旗官,陆沉便越觉得他颇为鬼祟,不待他话说完,便一瞪眼道:“本官又不是舟车劳顿,用不着接风洗尘!” 那小旗官被陆沉虎目一瞪,不由骇然。 见他惊恐之极,陆沉冷笑一声,嘿然道:“看来你是奉了谁的命,特意来阻拦本官的,不过可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本官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提人,倘若耽搁了,你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再者,你怕是还不知道本官的脾气,如果让本官知道你阻拦本官背后真的有何猫腻,一旦误了本官的大事,本官要玩死你这么个小人物,无异于碾死一只蚂蚁!” 那小旗官更是惊惧,踌躇不定,进退两难。 陆沉没了耐心,暴喝道:“还不带路!” 对于陆沉,小旗官是听过的,曾经的身份就不说了,如今可是督监院院长,皇帝极为信赖倚重的大臣! 所以他丝毫不怀疑,如果真的惹恼了陆沉,就凭他区区一介镇抚司小旗官,蝼蚁般的人物,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一想到倘若拦不住陆沉,江指挥使那边也无法交代,小旗官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陆沉冷冷道:“你不必带我过去,告诉我诏狱在哪里,我自去便是。” 第三百五十六章 捉现形 小旗官无奈,只能指出诏狱所在。 陆沉随即动身而去,到了诏狱门口,被牢卫拦住。 “你是何人,诏狱重地,岂敢擅闯!” “督监院院长陆沉。” 陆沉面无颜色。 牢卫面色一变,连忙躬身拱手,说道:“原来是陆院长,小的有眼无珠,还望海涵。” 陆沉问道:“被捕倭贼就关在这里吧?” 牢卫面面相觑,拱着手低头没有答话。 陆沉就知道其中肯定有猫腻,见牢卫亦是如此,更加证实了猜想,寒声道:“将门打开,本官要将那倭贼提走。” “这……”牢卫犹豫了。 陆沉懒得废话,直接越过牢卫,霸道的将门一脚踹开! 里面隐隐传来女人的惨叫声。 陆沉眉头一皱,径直往里面走去。 牢卫紧跟在后面,想要阻拦,却又不敢伸手,只能急道:“陆院长,您不能硬闯啊!” 陆便置若罔闻,负手前行。 那女人的惨叫声越来越是清晰,也越来越是凄厉,陆沉不由加快脚步。 镇抚司自建署以来,还从未有人胆敢强闯诏狱。 换做平常,就算是忌惮陆沉身份,牢卫也敢硬着头皮动手阻拦。 可眼下,众牢卫做贼心虚,怎敢阻挡陆沉脚步? 陆沉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诏狱深处,终于找到是谁在凄声惨叫。 江冲就坐在一旁,身后站着两个署差。 而在他面前,一个赤膊大汗,正挥汗如雨,奋力对一女子进行鞭打,瞧那架势竟非拷问,而像是意欲置其于死地! 陆沉到来的下一刻,赤膊大汗不由一愣,停了下来,看向江冲。 江冲是认得陆沉的,见他竟然直闯进诏狱中来,不由暗道糟糕,埋怨小旗官办事不力的同时,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迎向陆沉,拱手笑道:“陆院长忒也急切了,江某得知陆院长要来,特意派人迎接招待,以尽地主之谊,原想陆院长歇息烤火,等暖和过来后,再让属下带陆院长来提人,未曾想陆院长这么快便到了。” 这条钱谨手底下最忠心的鹰犬,陆沉自然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其身为镇抚司指挥使,堂堂三品大员,竟是心甘情愿对一宦官马首是瞻,而且听说还随波逐流称钱谨为“祖宗”…… 陆沉实在是瞧这种人不起,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应付的拱了拱手,随即看向那被鞭打之人。 目光落在那女子憔悴的脸上,陆沉顿时不由一怔。 原来这女子正是他那夜撞见与服部一藏密谋的隐杀流年轻高手——花月间! 此时的花月间身着囚服,浑身上下除了那张憔悴的脸,几乎满是血痕,姣好的身材皮开肉绽,裸露的肌肤本该是白皙温润,可现在看去却是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陆沉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回到江冲的身上,似笑非笑道:“幸好本官来的及时,否则这倭贼,怕是得被江大人的手下活活打死。” 江冲道:“陆院长这是说的……” 没待他解释,陆沉便淡然道:“本官是奉陛下命来将此倭贼转提督监院,可江大人既然已经知道圣谕,却为何还要对这倭贼手段如此残忍,一副要将其鞭笞至死的架势?江大人,你是不是得给本官一个解释?” 江冲正要开口,陆沉随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笑道:“江大人可要想好了说话,如果我觉得江大人所言有虚,可是要原原本本向陛下禀报的,毕竟这女子是陛下命本官转提督监院,可如今却被江大人打得奄奄一息,能不能救回一条性命还是两说,江大人总不能让本官带走一具尸体吧。” 江冲沉吟片刻,忽而拱手笑道:“这倭人女子最近颇不安分,常常说些污言秽语,辱骂陛下,故而手底下的兄弟下手狠了一些,得知她要被提走,兄弟们只想再教训她一番,让她到了督监院,不敢再胡言乱语,兄弟们也是一片好意,陆院长可莫要多想啊。” 明明怕是不想让花月间活着走出诏狱,竟冠冕堂皇说成是一片好意,陆沉不得不佩服江冲的厚颜无耻,但岂能被其三言两语便糊弄过去? 这花月间被打得几乎气绝,带回去也是无用,陆沉登时便想到了,这定是钱谨的险恶用心! “本官倒是不愿多想,可眼睛所看到的,让本官不得不多想啊。”陆沉哼笑一声,说道:“本官方才刚到镇抚司,便被贵署的一个小旗官阻拦拖延时间,而眼下又看到江大人您亲自督促手下对这倭贼进行鞭打,恨不能将其活活打死……江大人,你的解释请恕本官并不满意,这倭贼就接着搁在你们镇抚司吧,我得将所看见的事,原原本本去禀报给陛下,免得陛下说是我办事不利!” 说罢,拂袖就要离去。 江冲面色一变,急忙将陆沉拉住,说道:“误会,真的误会了!” 如果是在陆沉没来之前,花月间就算被打死,江冲也压根不会阻拦陆沉,诏狱刑法严苛,犯人忍受不了而死,是很寻常的一件事情,况且花月间在被押送进来时,也没圣旨说不可对其用刑,所以就算陆沉去告状,江冲也有话说。 可现在的问题是,在得知陆沉要来提花月间,江冲还继续对其用刑,恨不能置其于死地,若是陆沉没看见也就罢了,关键还被陆沉抓了个正着…… 江冲岂敢让陆沉去向文帝禀报? 瞧江冲满面焦急,明显怕了,陆沉暗哼一声,敢给本官使绊子,你他娘的还嫩点。 江冲确实怕了,打死花月间,是钱谨的意思,他也只是奉命照做。 可如今被抓了个现行,倘若要追究责任,钱谨自然是屁事没有,到头来还得他这个狗腿子来承担。 江冲委实是大齐最窝囊的三品大员,自镇抚司交由内庭监分管后,他的腰杆就从来没有直溜过。 可没法子,若想依旧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就得对钱谨唯命是从。 唉。 这姓陆的不好糊弄啊。 江冲暗暗一叹,松开拉住陆沉袖子的手,拱手道:“陆院长真的是误会了,我等确是一片好意,亦自知是好心办了错事,如若陆院长说到陛下面前,江某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还望陆院长能够体谅。” 第三百五十七章 拒领 陆沉笑道:“我可以体谅江大人,可若是将差事办砸了,陛下却未必会体谅我。这倭贼被贵署打的奄奄一息,恐怕带不到督监院,就得气绝而亡,到时陛下必定会埋怨我办事不力,江大人,你说,该如何是好。” 江沖犯了难。 如何是好? 他只想陆沉立刻将这烫手山芋带走! “陆院长,这倭贼别看奄奄一息,但只要及时救治,绝对死不了,您就行个方便,将她带走吧,莫要闹到陛下那里,就当江某欠您个人情,可好?” 江沖对钱谨再是卑微,但那是对权利的屈服,其本身作为颇有权势的镇抚司指挥使,可不是对谁都这般低三下四的,奈何把柄被陆沉抓住,容不得他不对陆沉低头。 可陆沉岂能答应,打了个哈哈道:“这怕是不成,若是这倭贼安然无恙,本官绝无二话,提人便走,可惜她被打成这副模样,眼看就要活不成了,本官若是将她提走,岂非傻瓜吗?江大人应该知道,这倭贼极为重要,倘若身死,陛下定会龙颜大怒,将一具尸体交到本官手里,江大人,莫非你是想推卸责任,还是……想要坑害本官!” 被陆沉猛然质问,江沖顿时一凛,早知如此,就该直接将这倭人女子了断,何苦非要活活打死,结果被这煞星抓住把柄。 可后悔也已经晚了,江沖只能忐忑问道:“那陆院长的意思是?” 陆沉淡然道:“就先搁在你镇抚司吧,什么时候将这倭贼治的活蹦乱跳了,什么时候再来知会我督监院过来提人。” 不待江沖说话,紧跟着便扭身往诏狱外走去,“如果江大人觉得难做,不妨赶紧去和钱公公商量一下,钱公公若是敢秉明陛下,赢得陛下宽宥,这倭贼不治也行,挖坑埋掉就是。” 陆沉头也不回的走了。 遵从钱谨吩咐特意给陆沉挖的坑,没想到陆沉不仅没跳,反而还抓住了把柄,江沖心情沉重的同时,不得不感叹,陆沉能从一介废侯,再度屹立于朝堂获得文帝宠信倚重,果然难糊弄。 “大人,这女倭贼……” 一旁属下试探问道。 江沖冷冷道:“全力以赴将她医好,如果她死了,你们也都别活了。” 那属下骇然,急忙将昏迷过去的花月间从刑具上解下,抬着送医去了。 江沖紧跟着又道:“立刻将钱公公请回来,这件事是听从他的吩咐办的,可现在出了事,陆沉不肯领人,还要闹到陛下那里去,得让钱公公想个对策出来,如果真的有责任,咱们难辞其咎,钱公公也休想独善其身!” 有属下顾虑道:“这点事还要请钱公公回来,恐怕公公会不悦。” 江沖一瞪眼,骂道:“你他娘的还真是做狗做傻了,主子让你咬人,结果人没咬到,反而被人追究责任,这时候不该主子出面?难道你想一力承担?那好!老子就将你交出去,说是你自作主张,对这倭贼施刑,看你有几颗脑袋够承受陛下的怒火!” 那属下骇然,忙道:“属下这就去!” 江沖怒火难抑,又骂骂咧咧两句,许久后,忽然叹息一声,冷笑道:“做狗也是要有底线的,忠心耿耿?哼!” 钱谨正在返回皇宫的路上,便被江沖派去的署差给拦了回来。 没想到这点小事江沖都能办砸,钱谨不由怒火冲天,一进门便气急败坏道:“你可真是废物,居然会被陆沉那个小王八羔子抓住把柄,现在该如何收场。” 江沖拱手道:“正不知如何收场,才请祖宗拿个对策。” “对策?哪有什么对策?”钱谨愤愤道:“那小子一肚子坏水,抓住把柄,没准会借此做出什么文章来,你赶紧将那倭贼治好,送到督监院去,绝不可让那个小兔崽子借题发挥!” 江沖唯唯诺诺道:“是。” 钱谨咬牙道:“这狗娘养的真是越来越让咱家想要将他挫骨扬灰了!” 江沖道:“小的也想替祖宗排忧解难,奈何那陆沉身手委实非同小可,埋伏暗杀根本行不通,况且他如今已为督监院院长,陛下面前的红人,再行刺杀之事,若是惊动了陛下,只怕不妥。” 钱谨给了江沖一个白眼,哼道:“你们这群废物,能办成什么事儿!不过有一点,你说的不错,刺杀无用,还得是在朝堂上扳倒他!他陆沉敢掺和陛下与儒家斗法,就不怕抓不到他的把柄。” …… 给陆沉使的绊子,到底是砸到了自己的脚跟,镇抚司好不容易快将花月间给鞭笞至死,结果还得倾尽全力抢救。 可惜寻常郎中,面对濒死的花月间,根本束手无策,镇抚司甚至将宫中御医都请来了,却也长叹无力回天,最后还是送到回春堂,经天下第一神医章袁之妙手,才救回花月间一条性命。 可花月间虽然性命无碍,但若就这般送到督监院去,江沖只恐陆沉依旧不会要,无奈只能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买来各种名贵药材滋补,使花月间伤势好转,最起码脸色不再那般惨白无血色,才敢命人将花月间押解到督监院去。 这日陆沉正在与顾岫泽商量该率先对谁下手,履行督监院使命,以表不负文帝重托,却听外面鹰卫进门来报道:“院长,镇抚司送人来了。” “哦?”陆沉笑道:“那女倭贼治好了?” 鹰卫说道:“看上去性命已无碍,只是伤势仍未痊愈,无法自主行动。” 陆沉啧啧说道:“镇抚司还真是有些手段啊,那日我看她濒临垂死,没想到这才不到半个月,镇抚司竟能将她救过来,难道镇抚司中,亦有神医吗?” 那鹰卫蔑然道:“镇抚司都是些不入流的地痞流氓,哪来的什么神医,据说是经回春堂的章袁老先生救治,那女倭贼才捡回一条性命。” 一听到章袁这个名字,陆沉顿时肃然起敬,颔首道:“原来是章神医出手了,这就不足为奇了,老神医有起死回生之能,更能化腐朽为神奇,我一直是颇为敬仰的。” 第三百五十八章 荒废 鹰卫问道:“那女倭贼……” 陆沉哼笑道:“就暂时放它镇抚司一马,将人提到大狱中去吧。” “是。” 鹰卫领命去了。 陆沉转而对顾岫泽道:“就按照谈定的放手去做,倘若遇到阻力,无须理会,督监院办事,谁都不能指手画脚!” 顾岫泽拱手道:“卑职遵命!” 陆沉随即动身,在黄安的陪同下,去往督监院大牢。 如今世人皆对镇抚司诏狱闻风丧胆,畏惧其刑法残酷,灭绝人性,殊不知那些都只不过是督监院大狱玩剩下的。 被誉为“屠夫”的京兆府狱卒吴金刚,施刑拷问号称大齐第一,但却罕少有人知道,他曾效力于督监院,一身本事,也正是从督监院大狱学来的。 虽然这十数年来督监院被搁置边缘,原本人满为患的大狱已然空空如也,但那些“手艺人”却仍在。 只是人虽在职,却无人可审,犹如归隐,每日混吃等死,做梦都想来个人犯过过瘾,以免手艺生疏。 可是没想到终于来了个犯人,竟还是个病秧子。 男女对于执刑者来说,都是一样的。 那些弱不禁风、细皮嫩肉的女子,并不会让执刑者生出丝毫的怜悯之心。 但病秧子,却是执刑者最讨厌的。 盖因无法对其倾力施为,务必得掌握好尺度,只怕一不小心,便将其给折磨至死。 站在牢门口,望着被丢在牢房中的花月间,罗四海背着手,叹道:“这小身板,哪里能经受得住半点折磨,但凡上点手段,怕是就得给弄死,唉,也不知何时才能来个壮实的,俺老罗家传的技艺都快要荒废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听吴金刚那小子的,向上面递个转狱的折子,就算去不了京兆府大牢,也总比在这里虚度光阴的好。” 牢头和几个狱卒正坐在一起吃花生喝酒,听罗四海发牢骚,牢头嗤笑道:“老罗啊,你都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也不想着积点阴德,老想着重拾你那祖传的手艺,难道就不怕死了被打进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么。” 罗四海嘿然一笑,咧嘴露出黑黄的牙齿,说道:“俺老罗这辈子手上沾满了鲜血,被我折磨至死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是不指望能得到阎王爷的原谅喽。” 牢头将手里的花生丢在桌子上,走到牢门口,望着里面畏缩成一团的花月间,摇头道:“听说这女倭贼在镇抚司诏狱差点被活活打死,好不容易才救过来,你怕是没有在她身上施展手艺的机会了。” 罗四海笑了笑,没说话。 那边喝酒的狱卒大着舌头笑道:“不过老罗啊,你也不必怕无用武之地,咱们督监院又已重获监察百官之权,咱们大齐的官儿,都是什么尿性,谁人不知,恐怕用不了多久,这狱中就得人满为患,到时你还怕过不了手瘾吗!” 罗四海呵呵笑道:“那倒是,咱们大齐的官儿,全都抓起来或许冤枉,但是隔一个杀一个,保准不会杀错人。” 话音一落,却听有人愠怒道:“离着老远,就能听到你们这群家伙胡言乱语,院长驾到,还不快滚过来迎接!” 大狱众人闻言俱是一惊,坐着的赶紧起身,和牢头、罗四海一同迎了上去。 “属下见过陆院长,见过黄署尊。” 众人躬身拱手,大气也不敢出。 陆沉摆摆手,不以为意,自顾走到关押着花月间的牢房门口。 见院长没有怪罪,牢头等人松了口气。 督监院大狱,正是由黄安这位六署署尊掌管,陆沉虽没说些什么,可黄安却觉恼怒,跟在陆沉身后,偷摸狠狠瞪了牢头等人一眼。 牢头等人被瞪得心虚,只能挠头傻笑。 “你还好吗?”那边陆沉问向花月间道。 被差点活活打死,即便捡回性命,但也是满身鞭痕,伤势未愈,更沦为阶下之囚,生死渺茫,花月间如何能说出一个“好”字? “大齐狗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冷然道。 黄安“嘿”的一声,怒斥道:“真是好胆,敢辱骂院长!看来镇抚司的手段还是差了点,罗四海!” 罗四海忙道:“属下在!” 黄安森然道:“你不是一直吵嚷手艺快要荒废了么,就给你个机会,不过有一点,莫要将这女倭贼给整死了,不然本官拿你是问!” “是!”罗四海拱手。 狱卒随后便要去开牢门,可却被陆沉挥手拦住。 黄安见状一愣道:“院长……” 陆沉笑道:“刑罚就不必了,一介弱女子,也只能逞口舌之利罢了。” 花月间咬牙道:“你若是敢放我出去,我定取你狗头!” “是么。”陆沉嘴角泛起一丝蔑然笑意,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你们隐杀流最强的服部一藏,就是被本官重伤,才被羽林军卫士杀死。想要取我人头,你难道竟自衬比你那死鬼师傅还要强吗?” “你说什么!”花月间陡然激动起来,竟是艰难爬起身来,双手抓住栏杆,冲陆沉怒道:“我要杀了你!” 陆沉微笑道:“稍安勿躁,你应该庆幸,庆幸自己是唯一的活口。” 花月间怒视陆沉,以坚定的口吻重复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陆沉摇头道:“如果那夜你去而复返,和你老师联手,兴许能赶在我督监院鹰卫察觉之前将我杀死,可惜时间不会逆转,你失去了这个唯一的机会,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可笑的念头吧,乖一点,本官或者能怜香惜玉,饶你一命。” 花月间一惊,沉声道:“你就是陆沉?” 黄安斥道:“放肆!院长的名讳,岂是你这等卑贱之人能够直呼的!” 花月间瞪着陆沉,默然良久,忽而双手缓缓松开栏杆,倚靠在墙壁上,冷哼道:“你休想在我的身上动心思,因为绝无可能!” 陆沉呵呵笑道:“你当真是聪明伶俐,居然能想到本官想要动你的心思,不过究竟动些什么心思,说实话,本官也没有想好,不妨你告诉本官,你有何价值,值得本官不杀你。” 第三百五十九章 倔强 花月间冷然道:“你以为我会怕死?” 陆沉嘴角含笑道:“不用在本官面前故作坚强,天底下就没有不怕死的人。” 花月间轻蔑一笑,显然对陆沉的话颇不认同。 陆沉道:“不怕死,只是因为没有活着的希望,强闯皇宫,意欲对我国陛下不利,你本来是必死无疑的,但本官决定给你一个活着的希望,只要你能说出自己有何价值可以被我利用,本官可以保你性命无忧。” 花月间轻蔑之色更深了,“齐人果然都是贪生怕死之徒,却以为天下人皆如你们一样,会畏惧生死。你不用白费心机,你能从我这里得到的,除了一具尸体,别无其它!” 进了督监院大狱这一亩三分地,竟还敢如此嚣张,黄安被激怒了,恶狠狠道:“看来你是不想活着出去了!” 花月间嗤笑一声,蔑视之意溢于言表。 这倭国小妞还他娘的挺倔强,不过陆沉最喜欢的就是征服这种硬骨头,如果花月间立时便跪地求饶,反而是没意思了。 “唉,不愧是倭国忍者啊,怕不怕死本官不知道,嘴是真的硬。”陆沉背着手在牢门前踱了几步,忽然站定,目光锐利的看着花月间,皱眉道:“不过好死不如赖活着,只有活着,你才有翻盘的机会,如果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被擒获落网,花月间就没想过能逃出生天,原以为必会被齐人折磨至死,可没想到眼下陆沉居然会劝她坚强的活下去…… 花月间实在是搞不清楚陆沉的用意,但直觉告诉她,这齐人一定是大大的坏,岂会如此好心! “废话少说,要杀便杀!” 她只想求死。 陆沉摇头叹道:“真是自私的人啊,你死了,一了百了,无足轻重,可你那些同胞的血仇,该由谁来报?他们肩负着重要的使命来到北齐,可结果却全军覆没,死状凄惨,你身为唯一的活口,难道就不想为他们报仇?” 花月间神色变得诧异起来,愈发搞不懂陆沉了,警惕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个子挺高,但脑子还是倭国人的脑子,愚钝,蠢!”陆沉嗤了一声道:“这都听不明白?本官想要给你一个机会,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让你能够利用这个机会报仇。” 花月间倒不是真蠢,冷哼道:“但是这个机会你不会白白给我,需要我用什么作为交换,对么?” 陆沉略有惊讶道:“咦?原来你并不蠢,果然是聪明伶俐。” 花月间面容闪过一丝怒气,作为隐杀流最杰出的年轻弟子,被誉为服部一藏的接班人,她还从未被人如此轻蔑过。 陆沉缓缓说道:“本官已经说过了,你需要证明自己有何价值,能够被本官所利用,本官才愿意给你这个机会,否则本官凭什么饶你一命,让你对本官产生威胁?虽然你在本官眼中,根本就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根本翻不起任何风浪,但是被蝼蚁咬上一口,也是会红肿疼痛的。” 花月间貌似被说动了,问道:“你想要什么?” 陆沉挠挠头,沉吟道:“本官也没想好,但不妨告诉你,我国陛下对你们闯宫之事很恼怒,险些就要派兵将你们东瀛夷为平地,好在本官求情,陛下才收回成命,可还是要对你东瀛施以惩戒,而这份重任正好着落在本官身上。本官不指望你投桃报李,为了你自己能够活下去报仇,你替本官想想,你能为本官做些什么。” 花月间沉声道:“你想要我害我的母国?” “聪明。”陆沉抚掌,笑道:“看来是我先入为主了,你果然不蠢,而且比世上大部分人都要聪明的多。” 花月间断然道:“你做梦!” 陆沉道:“看来你并不懂得什么叫做忍辱负重,别急着拒绝,好好考虑考虑。” 花月间冷笑道:“你不要白费心机了。” 没想到这倭国小妞儿居然还挺不好糊弄,陆沉也不着急,微笑道:“本官理解,让你做出对母国不利的事情,你的心里肯定是过意不去,但如果本官说可以解你倭国现在正面临的灭国之危呢?你还愿不愿意替本官做事?” 花月间神色一动,戒备道:“你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陆沉哈哈笑道:“你这等蝼蚁,也配本官对你使阴谋诡计?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花月间默然,只是看着陆沉,似乎在等他的后话。 陆沉负手道:“说你们倭人是猪脑子,你还不服气,被梁国攻打,反而来大齐意欲挟持我国陛下,且不说这事儿根本绝难办成,就说尔等舍近求远,就算办成了,你倭国恐怕也早就被梁国灭了。” 花月间激动道:“难道你有何好办法?普天之下,唯有你大齐能和梁国一争轩轾,只要你们发兵,才能解我东瀛之忧!” “呦,神州话挺地道,还会说成语呢。”陆沉夸赞一声,实则却是讥讽,说道:“谁说只有大齐能和梁国掰手腕,天下四国鼎立,你当西楚和东晋是摆设不成?西楚同梁国接壤,攻击梁国,也理应是西楚最快,你却来距西楚甚远的北齐,说你是猪脑子,你难道还不服气?” 花月间木然道:“楚人凶悍,我们不敢招惹,否则怕被全力报复。” 陆沉一愣,而后苦笑道:“他娘的真是岂有此理,你敢当我们齐人是泥捏的。” 黄安和牢头等人更是怒不可遏,被倭人如此藐视,气的恨不得立刻将这女倭贼提出来,狠狠蹂躏,以出心中一口恶气。 陆沉摇了摇头,道:“难道你们就未曾想过,去南梁吗?” 花月间一怔道:“什么?” 陆沉无奈,这倭国小妞,说她蠢,还挺聪明,说她聪明,却连这都想不到。 “南梁赵太后和小皇帝不和,争权夺利,乃至互相掣肘,而攻打你们倭国,就是小皇帝意欲彰显武力,压赵太后一头,赵太后岂能容忍?尔等只要到南梁略施小计,在民间散布消息也好,重金贿赂梁臣去赵太后那里挑拨是非也罢,怎的还不让赵太后撤回攻你东瀛的大军?” 第三百六十章 诓骗 听陆沉这么一说,花月间顿时动容。 “赵太后和皇帝不和?” 她随即怔怔问道。 陆沉恍然,怪不得这小妞看上去也不傻,那服部一藏也非等闲之辈,面对被南梁攻打之危,竟想出来北齐挟持文帝这等馊主意,原来是因为消息鼻塞,竟不知道梁国太后和小皇帝争权夺利的事。 唉,这就是信息的重要性啊,如果不能及时掌握,就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以及决策。 “不错,可惜,你们错过了这个大好时机,放着去南梁的捷径不走,却铤而走险来我大齐,乃至于全军覆没,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陆沉冷嘲热讽道。 花月间怔怔无语,许久后,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螓首别过一旁,咬牙道:“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看我们东瀛的笑话?彰显你的智慧?” 黄安“嘿”的一声,怒斥道:“如果不是我们院长为你指点迷津,你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你们有多么愚蠢!” 陆沉笑着摆手,示意黄安稍安勿躁,紧跟着对花月间说道:“你说的都错,本官对你说这些,是想要告诉你,解你们东瀛灭国之危的正确方式。” 花月间落寞道:“可惜东瀛最杰出的忍者,已经都在这片可怕的土地上全军覆没了,而我也命不久矣,还有谁能为德康将军、为东瀛去奔波呢?况且……时隔这么久,我的国家,恐怕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可以帮你。”陆沉和颜悦色道。 花月间一愣,随即诧异的看向陆沉,问道:“你说什么?” 陆沉微笑道:“我说,我可以帮你,帮你到南梁活动,离间赵太后和小皇帝,使梁军班师回朝,不再攻打你倭国。” 花月间冷笑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应该会。”陆沉道:“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可能听过这句话,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我帮你,可不是白帮,是有代价的,所以你为何不能相信?” 花月间恍然,沉声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陆沉淡淡说道:“你不该问我让你做什么,而是该想你能为我做什么。” 花月间摇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陆沉说道:“本官先前已经说过了,陛下对你们倭国很不满,也不妨再告诉你,将你从诏狱中转押来督监院,也是我国陛下的意思,就是想要本官在你的身上做文章,以来达到惩戒你们东瀛的目的。” 花月间冷冷道:“我也说过了,我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东瀛的事。” 陆沉笑道:“本官知道,你哪怕去死,也不会这么做,所以本官决定帮你们东瀛度过难关,难道这个条件还不够诱人吗?” 花月间沉默了。 陆沉道:“现在只有我能帮你了,我只要出手,倭国之危必解!而以你的能力,就算帮我害你的母国,又能让你的母国有多么大的损失呢?” 说着轻松一笑,声音渐渐充斥着让人难以拒绝的魔力,说道:“与我合作,顶多是对你东瀛小惩大诫;而若拒绝我,你的国家,在梁军的铁蹄下,必将覆灭!孰轻孰重,你自己取舍,本官可以给你时间考虑。” 花月间寒声道:“我等意欲挟持你国陛下,你国陛下既然对我东瀛甚是恼怒,坐视南梁将我东瀛灭国,你们才应觉得称心如意,你却说要帮我解国破之厄,陆大人,你是觉得我是傻瓜吗?” 陆沉一怔,这娘们儿不好蒙啊。 一瞬间脑筋急转,嘴角再度泛起轻松的笑意,陆沉笑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震怒,是陛下的事,但这件事着落在本官的身上,本官就得在你身上挖出些功劳,如果什么都不做,你东瀛就算被南梁灭国,本官又能获得什么呢?只有经本官之手,你倭国受到惩戒,本官才能获得陛下的赞赏。本官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花月间怒道:“你们齐人果然是阴险狡诈,连自己的皇帝都敢算计!” 陆沉不以为意道:“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本官可没有你们这些倭国忍者的境界,你考虑考虑吧,只要答应与本官合作,并说出一个本官满意的价码,本官可以立刻帮你到南梁去活动,使南梁撤军。” 花月间再次沉默了,她不怕死,但陆沉的条件她确实心动了。 出生入死来北齐,不就是为了让南梁撤军、使东瀛摆脱险境吗? 为此隐杀流无数部众身死,服部一藏亦是阵亡,而此时此刻,这个心愿极有可能借助陆沉的手达成,她又怎能不心动? “你说让南梁撤军,就让南梁撤军?我如何相信你?”虽是质疑,但语气却软了下来,不再那般强硬。 陆沉笑道:“待事后你完全可以联络你的母国,如果不确定南梁撤军,相信你也是不会与本官合作的。” 花月间似笑非笑道:“那你又怎么能够确定,梁国撤军后,我还会听你使唤。” 陆沉无所谓道:“你可以翻脸不认人,也可以选择自尽逃避责任,但我既然有本事让梁国撤军,自然也能挑唆梁国接着攻打你东瀛!而且到时恐怕还不止梁国,你敢戏耍本官,我大齐也定派兵,不将你东瀛夷为平地,不然誓不罢休!” 花月间一震,默然许久后,低声道:“你容我考虑考虑。” 陆沉笑道:“我只给你一日的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来看你,到时你东瀛是死是活,全都在你一念之间,希望你能有个正确的抉择。” 不待花月间说些什么,便转身出了大狱。 黄安拢着手跟在身边,低着脑袋似乎在想些什么,似乎很不好开口,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道:“院长,帮东瀛的忙,若是让陛下知道,恐怕……” 陆沉洒然一笑道:“我骗那倭国小娘们儿玩呢。” 黄安愕然。 陆沉负手缓缓前行,狡黠笑道:“就在不久前,我接到本院潜伏在南梁弟兄的飞鸽传书,说梁国军队久攻倭国不下,赵太后终于有所动作,迫使小皇帝班师,小皇帝顶不住压力,已经发出撤兵命令了,相信此刻梁国军队已经在回国的路上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倭国公主 黄安一惊,吃吃道:“原来院长早已获悉到梁国要撤军,这才趁机许诺……” 陆沉笑道:“做个顺水人情罢了,不然你以为本官当真会为倭人而奔波?那女倭贼一看就是块难啃的骨头,以性命相要挟,她恐怕是断然不会屈从的,唯有以其母国安危利诱,才能令其死心塌地,为我们所用。” “院长智计百出,卑职不及。”黄安心悦诚服,随即纳闷道:“院长您说消息是在南梁的本院鹰卫传信,难道南梁谍报网已经被唤醒?” 陆沉道:“在仇署尊赶赴南梁后,我便又命人分别去往西楚、南梁两国,以杜院长给的名单按图索骥,伺机唤醒两国谍报网,而南梁的鹰卫率先和院中恢复了联系,传递回无数谍报,其中一份,就是关于在赵太后强压之下,南梁小皇帝不得不将军队从倭国撤回的。” 黄安叹服道:“督监院原本一蹶不振,几近腐朽,可自院长到来,便蒸蒸日上,一日胜过一日,卑职能有幸在院长手底下做事,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陆沉道:“我看咱们督监院的大狱,也是时候该增添人手了,这件事你尽快办。” 黄安一凛,岂能不明白陆沉的用意? 这是要对那些违法乱纪监守自盗的官员动手了! “卑职立刻去办!” 黄安匆忙去了。 翌日。 陆沉在黄安的陪同下,再度走进督监院大狱。 “考虑的如何了?” 陆沉问向倚靠在墙壁上的花月间。 经过一夜的痛苦抉择,花月间又变得憔悴起来,嘴唇干裂,双眸无光,竟似病入膏肓一般。 她抬起头,陆沉见她面容不禁吓了一跳,摇头道:“看来你很难做出决定。” 花月间凄然笑道:“不管我做出哪一种决定,都是对东瀛的背叛,使本国子民陷入水深火热,如果你是我,难道就能很轻易地做出决定么。” “当然能,本官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合作!”陆沉说道:“看你齐话说的不错,本官就再教你一句,‘两害相较,取其轻’,至于什么意思,以你的聪明应该能够领会到。世上没有那么多称心如意的事,要懂得取舍,犹犹豫豫,只会让机会白白错过,纵使你还活着,也将后悔痛苦一生。” 花月间默然。 陆沉冷哼一声,道:“本官的耐心有限,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摆在你面前的只有这两条路,是害一人,而救一国,还是一人不害,而国破家亡,你现在就给我一个答案。本官数三声,如果你不吭声,那我将视你为拒绝,而后果就是,你东瀛被梁国毁灭,你的同胞被残忍屠戮,生者为奴,受尽凌虐屈辱,而你……没有了利用价值,本官只能送你归西!” 花月间花容失色。 “一!” 不待她说些什么,陆沉已数了起来。 花月间紧咬嘴唇,这一夜痛苦抉择,终究是让她难以痛下决断。 陆沉看出来了,也懒得再和她多费唇舌。 “二!” 陆沉加重语气。 花月间额头沁出汗珠,面色犹豫,却仍旧不张口。 陆沉面色阴沉下来,这小妞是真不识抬举啊,如此简单的选择题,难道竟很难给出正确答案吗? 督监院恁多事物都忙不过来,还要在这女倭贼的身上浪费时间,陆沉有些失去耐心,深吸一口气,便要数出第三声。 而就在这时,花月间突然犹如崩溃般,泪水簌簌而下,凄声道:“我答应你,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陆沉的脸色转阴为晴,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开始谈谈你有何利用价值吧,不过我得事先声明,如果你的价码达不到我的预期,我可懒得替你去南梁奔波。” 花月间愤愤道:“我既已答应你,难道你还要我去计划如何危害我的母国吗!” “这个要求确实有些过分,就算让你想,你又能想出什么狠毒的招数来,唔……”陆沉沉吟片刻,忽然问道:“还不知道,你在东瀛地位如何,如果你只是一个小角色,那咱们的合作也没有必要继续了,因为蝼蚁是翻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花月间默然半晌,才硬着头皮说道:“我是隐杀流部众……” 陆沉摇头道:“不够,本官知道隐杀流是东瀛第一流派,但现如今恐怕都已在我大齐全军覆没,你一根独苗,回到东瀛,又有能力做什么。” 花月间咬牙道:“我……我还是尚仁天皇的私生女……” 陆沉目光一亮。 倭国天皇的私生女? 没想到还有意外发现! 怪不得看这女人无论是体态容貌,还是气质,都有别于其她倭人,原来身体里竟然流淌着东瀛皇室的血! 黄安以及牢狱中的其他人闻言亦是一震。 “这个身份倒还勉强能够利用一下。”陆沉笑道:“不过,听说在你们现在的倭国,是幕府掌权,天皇只不过是摆设,而你虽然大小也算是个公主,但却是私生女,见不得光,想来也不受宠,否则岂能被派来北齐执行任务,本官很怀疑,你有能力为本官做事么?” “有!”花月间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 陆沉说道:“我要你接近你的亲生父亲,将你的父亲尚仁天皇掳来大齐,接受我大齐的审判,你能够做到么?” 牢狱中的所有人闻听此言,无不愕然! 让这女倭贼去抓他的亲生父亲,院长难道是疯了不成? 她岂能答应! 所有人都认为花月间断然不会答应,岂料花月间竟是突然笑了起来,说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害一人,而救一国么?” 陆沉点头道:“聪明。” 花月间越笑越是大声,脸上竟是涌现出一种仇恨的神色,说道:“如果你让我害其他人,我兴许还会犹豫,但既然是他的话,我答应你。” 陆沉没想到花月间竟然答应的这么痛快,诧异道:“你答应回东瀛将你的父亲抓到大齐来?” 花月间呵呵冷笑道:“这难道有何让你难以相信么?” 第三百六十二章 交易 陆沉道:“你可要知道,我国陛下对你倭国的行为,非常震怒,倘若你父亲被掳来大齐,迎接他的,极有可能将是一死。” 花月间淡然道:“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陆沉问道:“你痛恨你的父亲?” “你猜的不错,我恨他,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花月间没有丝毫掩饰,满脸仇恨之意,冷声道:“不过为怕你反悔,不妨告诉你,让我等来齐,伺机掳掠大齐皇帝,并不是他的主意,也不是他的命令。” 陆沉轻笑道:“那又如何呢?谁是幕后主使,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才能让我国陛下一消心中怒火,你们不是意图对我国陛下图谋不轨么?那好,本官便将你东瀛的皇给抓来,相信我国陛下会满意的。” 花月间冷笑道:“陆大人,你的大名如雷贯耳,我还以为是何等英雄好汉,没想到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奸臣!” 黄安大怒道:“真是愈发得寸进尺,竟敢出言不逊!” 花月间不屑一笑,黄安的怒斥,并没有让她感觉到丝毫的害怕。 “你还小,不懂生存之道,如果你能修炼到本官这般境界,也就不会沦为阶下之囚了。”陆沉微笑道。 花月间嗤之以鼻,她没想到,陆沉不仅奸诈狡猾,而且还厚颜无耻,自吹自擂,不见半点惭愧之色。 陆沉紧跟着道:“不过有一点,你提醒了我,尚仁天皇是无辜的,本官为了熄灭陛下怒火,只能将他请到大齐来,但也不好就这样放过幕后真凶,告诉我,让你们来大齐伺机掳掠我国陛下,这馊主意,是谁出的?” 花月间陷入了沉默,许久后,才说道:“是我隐杀流意解国难,这才在服部大人的带领下,潜来大齐,没有谁主使。” “这话你自己相信吗?你们这群忍者,不过是上位者的奴仆、争权夺利的工具,如果不是有大人物对你们发号施令,你们又怎会想到来大齐呢?”陆沉哼道:“听说隐杀流的头领服部一藏,乃幕府将军德川不康的头号家臣,在其带领下,整个隐杀流都在为德川不康效力,而倭国眼下正是由这位德川将军掌权,被梁国攻打,幕府首当其冲,所以让你等来大齐,应该就是德川不康的命令,对吗?” 花月间忽然有些畏惧的看了陆沉一眼,默然无语。 这无异于默认,陆沉点头道:“既然幕后主使就是那位德川将军,没理由就这样放过他,本官再交给你一件任务,回到东瀛后,先找机会将德川不康暗杀掉,然后再将尚仁天皇掳来大齐。” 花月间依然沉默。 陆沉故作一叹道:“事已至此,你不该再犹豫不决,死一个德川不康,就能拯救你东瀛无数同胞,这买卖很划算,你犹犹豫豫,难道竟和德川不康也有不正常的联系么?” 听他说的暧昧,花月间顿时俏脸绯红,咬牙道:“胡言乱语!” 陆沉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彼此都是纯洁关系,你还有何不好下手的呢?” 花月间沉声道:“东瀛好不容易才结束乱世,若德川将军一死,必定又陷内乱,到时又不知要死伤多少人,你换个人杀,我保证……” 陆沉忽的冷冷道:“你没资格与百官讨价还价,本官若袖手不管,在梁军的铁蹄下,你东瀛必将灭国!” 花月间面露踌躇,明显又内心挣扎起来。 陆沉也不着急,转身走到一旁坐下。 牢头颇有眼力见,连忙给他倒了一碗茶。 陆沉拿起咂了一口,点头道:“好茶,就是太坚韧,炒不熟泡不烂,滋味差些。”说着将碗中的茶倒在地上。 牢头愚钝,还以为陆沉是不高兴了,忙是催促一旁的狱卒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给院长煮新茶!” 陆沉摆手道:“罢了,茶是好茶,扔了未免可惜,就放在炉子上接着煮吧,希望它能识时务一点,莫要再这般坚韧,否则本官可真就要将它给扔掉了。” 牢头挠挠头,实在是听不懂陆沉什么意思。 黄安责怪的看了牢头一眼,但眼下花月间那边还没有个眉目,也不好开口说些什么。 陆沉问向花月间道:“想好了么,是杀一人,而救一国,还是一人不杀,而国破家亡,现在就给本官一个答案。” 花月间凄然开口道:“我答应你。” “那咱们的交易,就此达成,本官设计解你东瀛被灭之危,而你帮本官杀掉德川不康、掳来尚仁天皇。”陆沉笑道:“希望你能遵守咱们之间的约定,不要以为回了东瀛,就算毁约,我也拿你没有办法。后果本官已经对你说了,只要你毁约,本官不仅会唆使南梁再度进攻东瀛,我大齐铁军也会赶赴海外,不将你区区岛国夷为平地,誓不罢休!” 花月间怒视陆沉,寒声道:“你真是一个魔鬼!” 陆沉宛如受到赞赏一般,享受的笑了一笑,说道:“能让你这么认为,本官很欣慰。” 离开座位,走到牢门前,陆沉目光灼灼的盯着花月间,漠然道:“对待敌人,就要不择手段,我的仁慈,你这辈子都休想看到。” 花月间被看的心慌,遍体生寒。 陆沉忽而雪化冰融,露出阳光笑意,说道:“好了,在牢中等着本官的好消息吧,最长十日,最短三日,梁军就会班师,你东瀛之危必解,到时本官再放你出来,也该是你履行你我之间交易的时候了。” 花月间颦眉道:“你就这般胸有成竹?还有,最短三日……大齐到南梁路程遥远,你就算乘日行千里的快骑,恐怕也无法到达,你莫非是在诓骗我不成?” 陆沉蔑然道:“知道本官是干什么的吗?天下列国,就没有我督监院手伸不到的地方,南梁自然也是一样,只要本官飞鸽传书,自有在南梁的属下去办,你难道竟以为就这点小事,也配本官亲自出马么?” 第三百六十三章 监察 花月间没话说了,但疑虑却没有就此打消。 “本官有没有本事令南梁撤军,届时你回东瀛一看便知。” 这小妞不好糊弄,但陆沉却也懒得再对她浪费唇舌,说完便带着黄安转身出了大狱。 黄安亦步亦趋,跟在陆沉身边,突然嘿笑道:“那女倭贼聪明过人,可依然被院长您耍的团团转,卑职佩服。” 陆沉说道:“三天后,便将她放了吧,不用多说半句,她回到倭国后,见梁军班师,自会履行承诺。” 黄安担心道:“院长就不怕这女倭贼海阔天空凭鱼跃,就此一去不回?” 陆沉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做任何事都有风险,谁能保证一定能万无一失。本官也是在赌,赌她投鼠忌器,一定不敢冒着再度被梁军兵临城下以及我大齐亦发兵去攻其母国的风险,而只只图自己逃得一条性命逍遥快活。赌赢了,那咱们督监院便是大功一件,而若是本官看错了人,顶多也就是被陛下斥责两句,算不了什么。” 黄安笑道:“院长圣眷正浓,陛下倚重您还来不及,又怎会因这点小事,而责备您呢。” 陆沉道:“这确实是一件小事,不过是为了消除陛下的怒火而已,现在督监院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底下各州府县的鹰卫全都唤醒,并再度重启严密的监察系统,充当陛下耳目。” 黄安说道:“据卑职收到的消息,各州府县的鹰卫多半都已恢复和本院的联系,只有一些偏僻之地还未有消息传回来。” 陆沉点头道:“以本官的名义,向下发出院令,各地鹰卫开始进行监察工作,发现违法乱纪的官员,立即呈报本院。” 黄安拱手道:“是。” “督监院监察大齐百官,以往那些落网的官员,虽然多半都是咎由自取,但难保不会发生栽赃构陷,或许也正因如此,才致使曾经督监院迎来墙倒众人推的局面。”陆沉淡然说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我们应当引以为戒,手底下的鹰卫也应得到监察,否则任由他们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胡作非为,产生冤假错案,到头来这笔帐全都得落在整个督监院的头上。” 黄安点了点头,道:“院长考虑的周到,想必也早已想好该如何对下属鹰卫进行监督了吧。” 陆沉说道:“在院中建立巡查司,职责就是巡视下属鹰卫,严查可能发生的打击报复、栽赃构陷、上报不实、玩忽职守等问题,具体我会写出细则。巡查司作为监督者,务必得本身行的端、坐的正,而顾署尊刚正不阿,就由他兼领巡查司,并挑司内人选。有巡查司的存在,相信就算不能杜绝冤假错案,也应该能使这种惨剧大大减少。” 听陆沉让顾岫泽兼领即将成立的巡查司,黄安脸色有些难以抑制的难看起来,低着头,不敢让陆沉看见。 可陆沉眼眸都未转一下,却似将黄安的神色尽收眼底,淡淡说道:“六署署尊,皆有其各自的职责所在,二署监察百官,故而监察下属鹰卫的职责,理应也应该落在二署头上,况且顾署尊刚正不阿,说句难听点的,甚至是六亲不认,你觉得就这一点,你相较顾署尊如何?” 黄安汗颜道:“卑职不及。” 陆沉道:“革命分工,各有不同,你主管的人事同样尤为重要,还有就是大狱……” 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 黄安揣摩上官之意何其厉害,登时领悟,拱手道:“大狱是该整顿了,卑职这就去办。” 陆沉点头。 院中诸事皆按部就班、平稳有序的进行着,想到这阵子一直繁忙公务,竟已有许久没有好好陪一陪鸢鸢,陆沉当即换上便服,骑马回家。 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陆沉便抱着小妮子上了床。 在回来的路上陆沉便已服下药丸,所以也不怕体内的蛊虫兴风作浪。 这通翻云覆雨,时辰甚久,饶是他而今精力旺盛,体力亦是惊人,亦是累的不轻。 而小妮子更别说了,还没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便已大声求饶,浑身香汗淋漓,极致的灵魂颤栗,让她再渐渐无法因羞涩而压抑,纵情的**起来。 在最后一次身体乃至灵魂的剧烈颤抖后,向来清纯的她,躺在床上大口的喘息,竟是有些媚眼如丝,勾魂摄魄。 小妮子累的爬不起来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小脑袋瓜趴在陆沉的胸口上,阖着眼睛,慵懒的说道:“相公,最近您怎的总不回家。” 陆沉摸了摸鸢鸢的头,微笑道:“你相公我不是又升官了么,署中事物繁忙,想要做甩手掌柜,却又怕出纰漏,没法子,只能亲自督促。不过眼下应该就能清闲一阵子了,这段时间相公我哪都不去,就在家中陪你。” “嗯。”鸢鸢轻声一应,然后忽然睁开眼睛,看向陆沉道:“相公,您好像自从回京都后,就没有去看过大姐姐。” 又提起叶芷柔,陆沉心情顿时变得不好起来,哼道:“没事我去看她干嘛?去遭白眼么?” 鸢鸢认真说道:“相公,您现在就去看看大姐姐吧,前阵子我还和大姐姐提起过您,看大姐姐的态度,貌似对您改观了许多,您过去只要说两句好听的,你们两个定然能重修于好。” 陆沉顿时急了,“嘿”的一声道:“我用得着她对我改观?她只要安分点,我就烧香拜佛了,我可不去触她的霉头。” 鸢鸢出奇的没有害怕,笑吟吟地伸出脑袋拱了拱陆沉的下巴,撒娇道:“你就去一趟好不好?都是一家人,不要总这么僵着,你和大姐姐重修于好,是鸢鸢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啥?瞧你这点出息!”陆沉撇嘴道:“你相公我就没和那女人好过,又何来重修于好?当初本来就是她上赶着非要回来,你相公我心肠软,没有给她一纸休书,怕她这辈子没脸做人,还要我低声下气去看她?绝无可能!” 第三百六十四章 态度转变 鸢鸢腮帮子一鼓,从陆沉身上离开,不说话了。 陆沉扭头一瞥,失笑道:“好啦好啦,就依你,你相公我大发慈悲,就去看她一眼,但就一眼啊,若想我留宿在她那里,做出什么苟且之事,那是绝无可能!” 鸢鸢嗔怪的白了他一眼,随即喜笑颜开,推着他起身,说道:“大姐姐见你过去,一定会高兴的。” 陆沉起身穿好衣服,哼道:“老子能从她那张脸上看到好颜色,做梦都不敢想。” 出了门,本想先到书房磨蹭时间,待约莫半个时辰后,再回去说到叶芷柔那里看过了,但不知怎的,双腿竟是鬼使神差的走向叶芷柔所居住的北别院。 等快到地方,陆沉才醒过神来,老子怎么真的来了? 唉。 罢了,就当来给菩萨上柱香吧。 门口照例守着两个丫鬟,也不知叶芷柔是不是在熟睡,陆沉走上去问道:“你家小姐呢?” 左边面临丫鬟道:“夫人正在屋子里。” 陆沉点头,懒得和这俩小丫鬟多费唇舌,甚至连敲门也懒得抬起手了,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叶芷柔此刻正站在窗边,修剪花枝,见他不敲门便硬闯进来,面色有些不悦,愠怒道:“难道就没人告诉过你,进别人的房间,需要先敲门么?” “陆府不像你国公府,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如果唐突了,可莫要生气。”陆沉笑着坐了下来,默然半晌,说道:“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可不是我死皮赖脸想要过来,是鸢鸢的意思,我也是拗不过……” 话没说完,叶芷柔“咔嚓”一声剪断一撇多余的花枝,冷然道:“来我这里,让你觉得很难堪么?” “呃……”陆沉干笑道:“倒也不是,只是咱俩素来无话可说,坐在一块,岂非尴尬。” 叶芷柔默然稍许,将剪子搁在一边,转身走到陆沉对面坐下,说道:“那就聊聊你在东境的事吧。” 陆沉一愣。 啥意思? 这他娘的是啥意思? 这小妞不是应该对自己厌恶之极,恨不得自己立刻远离其视线滚出这间屋子么? 怎的竟还要同自己聊聊…… 难道小妮子说的不错,这小妞对自己态度当真有所改变? 陆沉懵了。 他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叶芷柔突然愿意和他聊聊,他反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咳,都是些打打杀杀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听说你活捉了突厥的可汗?” 叶芷柔展现出迥异于平常的好奇心。 陆沉实话实说道:“倒也不全然是我的功劳,若非有赵大个子,恐怕我们都得栽在那片荒原上。” “赵大个子是谁?”叶芷柔忽然像是好奇宝宝,求知若渴。 可陆沉却是只觉浑身不自在,曾经与其冷言冷语,可现下她竟愿意颜悦色同自己说话,反差未免太大。 不是陆沉觉得受宠若惊,而是压根就不想和叶芷柔说话。 万一聊出感情咋办? 毕竟说句公道话,这位国公府大小姐,长得简直是让人把持不住,气质亦是上佳…… 可叶芷柔愿意坐下来和陆沉心平气和的聊聊,陆沉属实不好拒绝。 不看僧面看佛面,虽然和叶芷柔没什么情感,但陆沉自衬老国公对自己还是不错的,也不好太刻薄他的女儿。 无奈,陆沉只能知无不言道:“赵大个子是一位江湖高手,本名赵玄黄,奇袭突袭王庭,多亏他打败了突厥第一猛士巴屠牙,我们才能得以全身而退。” 叶芷柔诧异道:“不是都说那巴屠牙是你杀的吗?” 陆沉苦笑道:“我哪里有那本事,虽然赵大个子见我天赋异禀,乃可造之才,传我深奥内功心法,但那时我的造诣还不深,与巴屠牙过招,根本就不是其对手。” 叶芷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眉眼含笑道:“照你说来,如果是现在的你,和那巴屠牙过招,就一定能将其斩于马下了?” 陆沉寻思片刻,说道:“如果是出其不意和巴屠牙硬碰硬,我兴许有机会将他打伤,但若是正面捉对厮杀,我仍然不是他的对手。” “你倒是诚实。”叶芷柔嗔了陆沉一眼。 陆沉被看的心神摇曳,随后不禁一凛。 这小妞到底要干啥? 撩拨老子? 阿弥陀佛! 一定要把持住,不能做对不起鸢鸢的事。 陆沉赶紧谨守心神,以防失守。 叶芷柔忽而叹道:“原来我竟从未真正认识过你。” 这话就说的暧昧了,陆沉好像已经猜出叶芷柔对自己的态度,为何会突然有如此巨大的转变了。 一定是听说了自己的事迹,故而对自己印象改观,甚至……爱慕? 女人不是都喜欢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么? 也无怪叶芷柔先前对自己百般瞧不上,谁能爱上像定远侯那样的废柴,也是瞎了眼了。 尤其是像叶芷柔这等国公嫡女,择偶的要求必然甚高,可到头来竟委身于定远侯那等纨绔子弟、酒囊饭袋,又岂能不觉得委屈? 陆沉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也正因为理解叶芷柔,明白她的委屈,才不愿写下一纸和离书,使她一生尽毁。 当然,理解归理解,但此前被叶芷柔冷言冷语,蔑视低看,即便知道她不是冲自己,而是冲定远侯那个死鬼,陆沉还是难免有些恼怒。 不过眼下叶芷柔突然和颜悦色起来,陆沉的火气瞬时间都瓦解殆尽,刚开始时还觉得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可随着闲聊几句,渐渐便放松下来。 “我与曾经,竟有何不同吗?” 芥蒂在不知不觉间消除,陆沉说话也变得随意起来,明知故问道。 叶芷柔缓缓说道:“是我错看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不学无术之徒,可没曾想,自你被夺爵后,你竟展露出匪夷所思的惊世文采,更随军出征,做出活捉突厥可汗那等壮举……有时我甚至不禁怀疑,现在的你,和从前的你,究竟是同一个人吗?” 这种疑问,陆沉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面对叶芷柔满是好奇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身上就没有移开,陆沉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这小妞…… 别是爱上自己了吧? 第三百六十五章 恬不知耻 戒备的瞄了叶芷柔一眼,陆沉下意识将椅子往后挪了挪,与她保持距离。 男人要忠贞! 可不能聊着聊着,就把持不住,聊到床上去了。 倘若这小妞真的爱上自己,非得趋之若鹜勾引自己,自己虽然定力尚可,但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女投怀送抱…… 恐怕要沦陷! 来时还言之凿凿的对鸢鸢说绝不会做出苟且之事,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可如果这小妞真的提出非分要求,自己如何拒绝? 陆沉舔着老脸胡思乱想。 见他突然沉默下来,神色有些戒备,叶芷柔还以为他是不想再继续坐在这里闲聊,堂堂国公府大小姐也不是上赶着的人,随即淡然道:“若你有事,我就不留你了。” 陆沉闻言一怔,随即消除万千思绪,说道:“没有,只是听你说起我的变化,我一时心生感慨。” “哦?” “其实不止是你疑惑,就连我自己,有时也觉不可思议,兴许冥冥中自有天意,穿越了时空的阻隔,灵魂轰然碰撞,这才造就我如今的变化。” 叶芷柔哪里知道陆沉会是匪夷所思的穿越者,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原本的定远侯早就在被削职夺爵的那一刻,便撒手人寰去找老祖宗谢罪去了,而眼下的这位,却是从异世而来,鸠占鹊巢,顺便将定远侯的记忆一并接收,闻言不由更加疑惑。 陆沉忽而问道:“你相信轮回吗?” 叶芷柔摇头道:“轮回一说,源自佛家,当年楚悼帝灭佛,已将佛家思想贬为歪理邪说,其经书典籍也尽皆付之一炬,虽然其中不乏有政治原因,但像轮回这等荒谬绝伦之事,我却是素来不信的。” 陆沉悠悠一叹道:“未必就是怪力乱神,人于浩渺宇宙,不过是沧海一粟,犹如蝼蚁观天,根本就难窥一二,原本对于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我也是从来不信并嗤之以鼻的,但自从‘死’过一次后,便不再那般坚定了。” 叶芷柔越听迷糊了,问道:“何谓宇宙?” 陆沉解释道:“四方上下曰宇,古今未来曰宙。你恐怕很难想象,我们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颗巨大的球体。非但是你我,就算是我们的这个世界,相较于浩渺无垠的宇宙,亦是渺小之极,微不足道。在宇宙中,像我们这样的世界,有无数个,它们就是你只有在黑夜中,才能在天上所看到的星星。” 叶芷柔愕然,显然一时间很难消化陆沉的话。 陆沉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并不打算为叶芷柔普及知识,因为这极有可能是对牛弹琴,被对方认作自己是在胡言乱语。 他随后便将话题又转回到“轮回”上,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但那些无法解释的事,当真就是虚无缥缈的吗?只怕未必,只是我们无法理解而已。轮回,前世今生,兴许我就是突然死过一次,而觉醒了前世,才有此变化的吧。” 叶芷柔聪慧过人,身为国公嫡女,亦是眼界开阔,可对于陆沉所说的,却是只觉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觉醒前世…… 荒谬。 叶芷柔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但对陆沉所说的“宇宙”却是颇有兴趣,问道:“所谓宇宙……委实稀奇,你是如何知道的?” 陆沉道:“我也是无意间从一本不知名的古籍中看到的,至于真假,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相信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如今我们还在苦苦的探索,兴许古人早已掌握了世界的真谛,假以文字,流传下来,当然,能不能看懂,就看我们这些后人的悟性了。” 叶芷柔好奇之极,忙道:“可以将那本书借给我看看吗?” 咦? 这小妞求知欲还真浓啊。 可惜古籍是虚构的,陆沉苦笑道:“我也忘了那本书是在哪看过的了,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帮你留意找找,但希望可能不大。” 叶芷柔微笑道:“找不到书不打紧,有你绘声绘色的讲述,可要比书籍中的文字要传神多了。” 陆沉没敢搭茬,只见叶芷柔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除了好奇之外,隐约还透露着欣赏的意味…… 好奇,欣赏。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那些爱的死去活来的故事,不都是从好奇、欣赏开始的吗? 可不能再坐下去了! 陆沉慌忙起身,打了个哈哈道:“那个,唔,突然想起来,我院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就不多坐了。” 叶芷柔跟着起身,点头道:“听鸢鸢说,你现在已是督监院院长,事务繁忙,那我就不挽留你了。” 这小妞对自己的态度还真是转变的既是突兀、又是彻底,还客气上了。 陆沉不敢再多留半分,唯恐你情我不愿的爱情故事,在某个不经意的小细节悄然萌芽,忙道:“留步。” 转身走出闺阁,陆沉长吁口气,犹如逃脱虎口一般,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喃喃道:“好险,得亏及时抽身,否则小妞得寸进尺,拼了命投怀送抱,老子岂能把持得住?若是做出对不起鸢鸢的事来,那可太不是东西了。” 恬不知耻的多想,陆院长随即回到鸢鸢的别院,一进门便将小妮子紧紧抱住,默然无语。 鸢鸢不由诧异,问道:“相公,您怎么了?难道……难道是又与大姐姐不开心了?” 陆沉叹道:“宝贝,我需要你的安慰。” 听陆沉的语气,不像是生气,恐怕又要整什么幺蛾子,鸢鸢哭笑不得,说道:“安慰你什么?” 陆沉欲哭无泪道:“你相公我差点就要虏获一个无知女子的芳心,得亏我机灵,及时灭掉了这个苗头,让她没有得寸进尺的机会,否则……你相公恐怕就得被……宝贝,相公好怕,你得安慰我,最好是我最喜欢的那一种。” 鸢鸢还以为陆沉的狗嘴里又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原来又是作怪,当听到最后,俏脸顿时绯红,奋力从陆沉的怀里挣扎出来,嗔道:“你坏死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蛰伏 在家躲清闲的日子总是舒适又快活的。 督监院现阶段正着重开展的事物有顾主泽与黄安主持,只要按照早已事先规划好的蓝图有条不紊的进行,断然不会出差错。 而且眼下朝堂形式紧张,督监院重获监察之权,顾岫泽已然开始遵循商量好的名单,将数名儒家官员抓到督监院问审。 虽然这几个倒霉蛋都只不过是儒家的小喽啰,但难保不会触怒那位首辅大人,所以陆沉自衬在这段时间内,实在不宜抛头露面,理应蛰伏,以免被儒家惦记上,将火力全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以督监院现在的实力,即便背后站着的是皇帝陛下,也不足以与儒家相抗衡,现在还不是义无反顾冲锋陷阵的时候。 以陆沉的心思,只待方无行先和儒家斗得你死我活,督监院趁机积蓄壮大,等到文帝真正下定决心对儒家进行反戈一击之时,再撕掉伪装露出獠牙也不迟。 接下来的半个月,陆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到院里朝一面都懒得去。 但他也不是全然做起了甩手掌柜,每日黄安都要登门向他汇报院中事宜,而顾岫泽遇到难以决断之事,也会过来与他磋商。 有这两员得力干将,陆沉即便不出门,亦能统筹全局。 这日,黄安前脚刚走,后脚顾岫泽便又来了。 “大人,那几名被抓官员,俱已吐露罪行,签字画押,薛署尊已入宫向陛下秉奏,案子也随后移交到了刑部。” “有没有屈打成招?可别让人拿住把柄。” 陆沉给顾岫泽倒了杯茶,随即扭身落座。 顾岫泽道:“证据确凿,容不得他们抵赖,何况本院有审讯之权,动刑是理所应当,就算是不甚打死,也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谁也休想往咱们督监院的头上泼脏水。如果是个案子都说是屈打成招,那干脆就将督监院的审讯之权收回好了,直接移送到刑部审讯,不过我相信,陛下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陆沉讶异的看向顾岫泽,这狂生虽狂,到底也是一介书生,没想到在督监院待久了,竟也养出三分戾气。 不过这是好事,督监院本就是修罗炼狱,身为署尊,如果戾气不重些,如何能镇得住手底下的小鬼,又岂能让院外的人惧怕呢? “好。”陆沉点点头,转而又淡然问道:“儒家那边的反应呢?或者说……内阁可有什么动静?” 顾岫泽道:“暂时还没有发现。” 陆沉哼道:“儒家的那些老家伙们,个个都精明的紧,审时度势,岂能不知现在对于他们儒家而言,正是非常时期,如果这件咱们督监院自再得重用以来办的第一件案子,他们也敢插手,那可真的是太无法无天了。” 顾岫泽接话道:“况且都是些小角色,咱们第一件案子,没有拿儒家的上层人物开刀,而是挑中这些微不足道的底层人物,儒家应该能看出咱们督监院不愿得罪他们太深,所以他们也决计不会蹬鼻子上脸,连这些小角色都要保。” “不得不防啊,还是要让兄弟们招子都放亮点,可别被儒家突然发难,而手忙脚乱,他们的一举一动,务必都给我盯紧了。”陆沉道。 顾岫泽拱手道:“卑职遵命。” 陆沉忽而笑道:“听说那方无行这阵子和儒家干仗干的激烈,继二十一条军功制度后,又鼓捣出来一个什么官员淘汰擢升制度,差点没将整个朝堂都给捅个窟窿。” 听陆沉提起这件事,顾岫泽不由面露笑意,说道:“不得不说,方大人确实颇有见地,亦真心想要改革,如若这淘汰擢升制度真的施行,那些尸位素餐庸碌无为的官员必将被涤荡一清,我大齐朝堂将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强盛局面。” 陆沉摇头道:“这天底下,从来都不缺乏有见地之人,也有无数卓越的改革举措,供上位者选择,可只要改革,就势必会触及到各方的利益,所以即便有皇帝作为支撑得到施行,多半也会无疾而终。” 顾岫泽说道:“卑职一直坚信,只要持之以恒,莫要半途而废,哪怕千难万难,也一定能够成功。” 陆沉不敢苟同,淡然笑道:“有些事,不是只凭一腔孤勇就能实现的,想要改革,必然就要触动一些人的利益,夺人碗中之食,无异于要谋其性命,那些人岂能无动于衷,又岂能不豁出命来也要阻止?而能在这个大碗中分一杯羹的,都会是何等人物,想也能想得出来,你以为皇帝不想改革?不想朝堂澄净清明,百姓殷实富裕,军队睥睨天下?皇帝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平衡局势,方方面面都得照顾到,否则龙椅岂能坐的安稳。” 顾岫泽一愣,随即心情沉重道:“所以在院长看来,方大人的淘汰擢升制度,恐怕难以施行,就算施行,也会夭折?” “差不多吧。”陆沉说道:“这就要看陛下与儒家之间的博弈,究竟是谁能更胜一筹了。” 顾岫泽明白陆沉的意思,大齐朝堂为儒家牢牢掌控,只要文帝能压制甚至驱逐儒家,方无行想出的这项针对改革官员的措施,难道还怕有谁胆敢并有能力掣肘吗? 反之,如若文帝并不能压制或是驱逐儒家,以儒家在朝堂的分量,方无行的淘汰擢升制度,即便在文帝的支持下成功施行,也必将无疾而终。 顾岫泽面容涌上一丝怒气,攥拳狠狠砸在桌子上,寒声道:“儒家不除,大齐将永无宁日!” 陆沉笑道:“别那么大火气,为臣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只管听陛下使唤,总有你冲锋陷阵的时候。” 顾岫泽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了,看着这位比自己岁数还要小上几岁、却异常沉稳的院长大人,不由苦笑道:“是卑职失态了。” 陆沉摆摆手,不以为意,忽然想到一事,说道:“仇署尊已将东晋那摊子事情料理好,不日就要返京,二署和一署皆乃督监院重中之重,待其回来,你这位二署署尊,就略备薄酒,为他接风洗尘吧。” 第三百六十七章 捅破窗户纸 虽然不懂陆沉如此要求,究竟有何深意,但顾岫泽还是拱手答应道:“是。” 陆沉笑问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顾岫泽道:“院长既然嘱咐,自有院长用意所在,卑职只管遵从照办就是。” 陆沉一叹道:“其实我也是有私心啊,督监院六署,一署与二署乃是重中之重,一管谍情刺探,一管内部监察,你与仇厉实可谓是我的左膀右臂,只要你二人能够精诚合作,不生嫌隙,我就能高枕无忧,督监院也定能平稳运行,不出纰漏。” 顾岫泽肃然道:“卑职定当尽心竭力,院长放心就是。” “嗯。”陆沉慢悠悠道:“除了我的私心,让你这么做,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你执掌二署,手握监察大权,无异于掐住大齐百官的命脉,看上去犹如修罗浮屠,谁都得畏惧你三分,却也不啻于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恐怕就得万劫不复。而仇厉当年就是威震朝野的一署署尊,你若是能与他搞好关系,多向他取一取经,定能规避风险,办起事来也能更加得心应手。” 顾岫泽动容道:“院长良苦用心,卑职省得了。” 陆沉笑道:“不要害怕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也不要自恃身份,放不下身段,仇厉好歹也是你的前辈,与他搞好关系,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顾岫泽正色道:“院长良苦用心,卑职岂会不识抬举。” 陆沉嘱咐道:“你是二署署尊,现在手握的权利太大了,我在家中躲清闲,如若百官对督监院不满,首当其冲就是对你,所以你务必要格外小心,绝不可被抓住什么把柄。” “眼下正是督监院初露锋芒的紧要时刻,你决计不能有半点闪失,否则我无异于断了一条臂膀,陛下恐怕也得责怪我没有照拂好你。” “陛下将你扶到这个位置上,就是因为对你寄予厚望,而我,亦是如此!” 顾岫泽起身,对陆沉拱手作揖,行以大礼,说道:“卑职谨遵院长教诲。” 陆沉点头道:“行了,我就这点事,你还有何事吗?” 顾岫泽道:“没了,卑职告退。” 将顾岫泽送出门外,陆沉正要转身回鸢鸢那里,却见北别院的小丫鬟跑了过来,一拱胖嘟嘟的小手,稚声稚气道:“家主,夫人请您过去。” 自那日与叶芷柔心平气和的闲聊许久,叶芷柔隔三差五便派人招呼陆沉过去问东问西,俨然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陆沉虽想和叶芷柔保持距离,但对方上赶着,他也不好表现的过于疏远,无奈只能过去。 而随着相谈愈发融洽,陆沉心情渐渐也愈发的沉重,照此下去,恐怕早晚得迷失在叶芷柔的脂粉阵中。 虽然先前对叶芷柔亦是百般看不上,但随着接触愈发频繁,乃至于互相了解,陆沉不得不承认,这小妞委实迷人,只要是男子,恐怕很难会不喜欢这种女人。 其实芥蒂就像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一旦这层窗户纸被捅破,隔在两边的男女就能看清对方的真实模样,以往被一叶障目,对其毫无感觉,甚至厌恶,可当真正了解对方,陆沉才猛然发现,原来这小妞,竟从来不是自己所了解的那位国公府千金。 其实何止是叶芷柔不认识自己,自己又何曾认识过她呢? 在陆沉的固有印象中,叶芷柔拘谨,刚毅,冷漠,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菩萨。 可随着接触渐深,陆沉才发现她并非如此。 但陆沉还是有些排斥,原因无它—— 万一谈出感情咋办? 这小妞不绷着装菩萨,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如果真的和她做出什么苟且之事,岂不是有负于鸢鸢? 怀着复杂的心情,陆沉再次走进叶芷柔的闺阁。 今日的叶芷柔,显然是经过细心打扮过的,衣着雍容,贵气却不逼人,倾国倾城的面容上略施粉黛,便似已能令天下所有女子黯然失色。 陆沉不禁瞧得一阵心神摇曳,片刻后反应过来,与平时一样,颇为自然的坐在椅子上,见叶芷柔手里握着一卷书,奇道:“在看什么?” “《焕章诗集》。”叶芷柔微微一笑,说道:“当初你突然一夜成名,家喻户晓,甚而被文坛公认,乃谪尘诗仙,而我却因对你误会颇深,只道如你这般人,又能作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诗词来,故而一直没有拜读。” “直到最近,我心血来潮,命人买来了一本你的诗集,这才知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诗仙之名,果非谬赞,怪不得陛下削你爵位没多久,转眼便又赐你府邸牌匾,如果是我的话,也会不计前嫌,北齐有你诗仙陆沉在,文气当昌盛百年,天下才子,岂能不慕名而来,继而为朝廷所用?” 到底是老国公的嫡女,眼界极远,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鼠目寸光,连这都能看得出来。 越和叶芷柔相处,陆沉便不由愈发佩服,这小妞颇有点巾帼不让须眉的意思,也就是女儿身,倘若为男子,一定比叶朢昇那臭小子要强上百倍。 被叶芷柔恭维赞誉,这阵子陆沉委实耳朵都快磨起茧子来了。 以往和她说不上两句话,说了也是夹枪带棒,冷言冷语,而现在关系缓和下来,每每到来,她必定丝毫不吝惜夸赞之词,陆沉这么厚的脸皮,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而叶芷柔突然对她这般推崇,甚至是爱慕……他直到现在还没有适应过来,不由道:“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叶芷柔奇道:“你问便是。” 陆沉纳闷道:“你本该对我极为憎恶才是,怎的……怎的竟突然对我和颜悦色起来了……” 这等开门见山的话实在是不好开口,毕竟女子的脸皮都薄,怎的也要照拂一下,否则难免会让对方难堪。 可陆沉实在是憋不住想要一问究竟,虽然在心中猜测过原因,但叶芷柔不亲口说出来,他总觉得如鲠在喉,颇不痛快。 叶芷柔闻言脸色顿时淡了下来。 陆沉这番话,不管是谁听,恐怕都会怀疑他这是话里有话。 叶芷柔自然也不例外,声音不含丝毫情绪道:“如果你觉得现在这样不好的话,往后不必再登门来。” 第三百六十八章 火花 咦? 这小妞也忒敏感了。 就是随口一问,怎能曲解至此? 陆沉苦笑道:“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心里头纳闷,毕竟……我委实从未曾想过,你我有朝一日,竟会相敬如宾,和颜悦色……” 叶芷柔面色稍微缓和下来,不过却并未随即开口,默然许久后,才缓缓说道:“如果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何,你相信么?” “我相信。”陆沉点头,女人这种生物就是这般不讲道理,往往某个不经意的小细节,就会改变对另一个人的固有印象和态度,如果非要说出个所以然出来,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做此改变。 “不过也许,是因为恍然醒悟并不了解你,而你突然间翻天覆地的变化,亦让我不禁对你心生好奇。”叶芷柔说道:“而随着对你的了解愈深,我对你的好奇也愈发强烈,你就好像是隐身于迷雾中,明明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却只能看清你的轮廓,而无法窥见你的全貌,你的整个人,在我眼里依旧是模糊的,让我忍不住想要去认清真实的你。” 陆沉越听越是心惊,原因无它,只因叶芷柔的理由,太像是爱上一个人的前兆! 喜欢源于好奇,而叶芷柔对自己好奇到如此地步,一旦认清自己,还不被自己的魅力所折服,义无反顾的爱上自己? 太危险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定要将她对自己的爱意的扼杀于萌芽! “其实我这人纯粹的紧,没有你说的那般高深莫测。”陆沉叹息道。 叶芷柔没有接这个话茬,笑吟吟的问道:“那你呢?你又为何愿意心平气和与我说话?我可还记得,以前在侯府的时候,你便对我爱答不理,后来我回了娘家,你对我更如厌恶一般,横眉冷对,漠然寒声……” 这小妞还挺记仇,陆沉尴尬一笑。 叶芷柔忽然幽幽一叹,说道:“其实我清楚的,在侯府时,你对我还算客气,可后来那般,定是因为我在你落魄之际,竟舍你而去……我……有时想来,也觉后悔,无论与你感情如何,但你我终归是名义上的夫妻,我如此绝情,委实不该,是我做错了事,怪不得你对我冷漠乃至厌恶。。” 陆沉一愣。 没想到这小妞居然也会认错! 而且如此诚恳。 这还真是稀奇。 对方都开始进行自我批评了,陆沉总不能真的将责任全都推到她一人身上,毕竟定远侯那个混账东西也委实不遭人留恋,如果定远侯像模像样,尽到一点身为夫君的职责,叶芷柔恐怕也不会那般决绝。 陆沉便要劝解道:“也是我……” “听我说完。”叶芷柔声音轻柔,随后接着说道:“我为了保全叶家的名声非要回来,我知道,在你心里,是非常不愿的,你本可以一纸休书给我,但却没有那么做,是怕我从此被世人戳戳点点,再也没脸做人,你的好意,我也是自你离京后才渐渐想通……” 说着,她饱含歉意的看着陆沉,轻声问道:“你能原谅我吗?” 陆沉从来就没有怪罪过叶芷柔,先前对她冷言冷语,执意和离,也只是因为与其毫无感情,亦怕她回来抢了鸢鸢的地位。 见叶芷柔有些紧张期待的看着自己,陆沉叹道:“说来怕你不信,我从没有怪过你。” “我信。”叶芷柔微笑道。 陆沉一凛,好家伙,爱情的火花貌似已经碰撞起来了,若是再不采取手段,恐怕将如野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拾。 正要找个理由离开,防止继续深入,但听叶芷柔问道:“知道我固执了那么久,为何竟突然知道自我反省了么?” 陆沉一楞道:“为什么?” 叶芷柔说道:“因为我爹,是他告诉我你惊人的变化,你学究天人,你韬略奇谋,当他说起你的种种,我才蓦然发现,自己竟从未了解过你,然后便不由自主的开始反思,我即便与你毫无感情,可毕竟是你的……夫人,在你落魄时离你而去,委实不该,而你对我恼怒,甚至憎恨,也是理所应当。” 陆沉还道叶芷柔对自己的态度为何转变的如此彻底,原来其中竟是老丈人在发挥作用。 唉。 老丈人也是操碎了心啊。 “咳,都是误会,你不知我,我不知你,没有谁错谁对,就让往事一笑而过,咱们谁都不要介意。” “我也是这般想。” 叶芷柔轻颔螓首。 短暂无言。 还是叶芷柔落落大方,打破尴尬局面,开口说道:“不如出去走走?” 陆沉一怔道:“外面天寒地冻,你身娇体弱,还是少出去走动为妙。” 叶芷柔微微一笑,说道:“你也恁的看轻我了,别忘了,我可是将门之女,自幼习武,难道还会畏惧区区寒冷不成。” 陆沉却是将这茬给忘了,恍然道:“总将你当做不食人间烟火的菩萨,却是……”话说一半,自知失言,急忙噤声。 这等心里话,怎能说出口。 叶芷柔错愕道:“你说什么?” 陆沉发了个哈哈道:“胡言乱语,你莫要在意。” 瞧他神色尴尬,叶芷柔也不是迂拙之人,顿时心里明镜似的,嘴角泛起一缕淡淡的笑意,说道:“菩萨,原来我从前在你眼中,竟是如此面貌。” 陆沉尴尬一笑。 叶芷柔貌似并没有放在心上,欣然说道:“听说天下第一楼最近新出了一道吃食,名曰‘鸳鸯三珍’,口味甚佳,去品尝一番可好?” 说起吃食,陆沉正觉得有些饿了,于是点头。 推开房门,叶芷柔随即便派人去招呼鸢鸢一起。 陆沉本来就有此意,毕竟如今虽然与叶芷柔解开心结,化“敌”为友,但和她单独出去品尝酒楼新推出的菜肴,总觉得这关系未免也太亲近了一些。 若是有鸢鸢陪同,陆沉也能自在一些。 在府门口等候不久,却只等到丫鬟一个人出来。 叶芷柔问道:“ 鸢鸢呢?” 第三百六十九章 吃味 小胖丫鬟稚声道:“鸢鸢夫人说,小姐您和家主好不容易摒弃前嫌,得多给您二人留点独处的机会,她就不跟着掺和了。” 叶芷柔闻言一楞,随即双颊泛红,啐了一口,羞道:“这小妮子,竟会胡说。” 而陆沉闻言,则不由在心中默默一叹。 鸢鸢啊,怎的就如此热衷于做红娘呢? 难道将自己这个夫君拱手相让,从此二女共侍一夫,小妮子就开心了? 唉。 真搞不懂小妮子是怎么想的。 陆沉实在是拿鸢鸢没辙,无奈的摇摇头,转而目光一瞥,却见叶芷柔面色娇羞,素来雍容大方的她,此刻竟满是小女子之态,陆沉不由怦然心动。 靠! 心脏方才是在剧烈的跳动吗? 陆沉赶忙回过神来,为这突然间的心动而暗暗自责,并感到十分的忧虑。 叶芷柔爱没爱上他,暂时还不确定。 可若是照此下去的话,他恐怕就要被叶芷柔迷住了…… 不行! 陆沉慌张的将目光从叶芷柔的身上移开。 一定要谨守道德防线! 如果真的栽倒在叶芷柔的石榴裙下,岂非对鸢鸢言而无信? 即便鸢鸢不介意,可自己的内心,怎能过意的去,怕是得遭受谴责! 鸢鸢想要做红娘撮合,那是她的事,自己可不能就这般厚着脸皮顺其自然。 陆沉赶紧在心中默念福生无量天尊,以期能销蚀杂念。 “既然鸢鸢……不打算一起去,那就我们两个吧。”叶芷柔忽然试探性的问道。 “好。” 陆沉没有疑义。 只要谨守心灵门户,不给对方可乘之机,别说是结伴出去吃个饭了,就算是对方脱光了在自己面前搔首弄姿,又有何妨? 陆沉当即洒然率先坐上马车,叶芷柔随后也跟了上去。 马车缓缓行驶,好一阵子才到天下第一楼。 天下第一楼实乃饮食界的销金窟,寻常一碟小菜,就能抵得上寻常百姓家半年的花费,所以寻常百姓,是断然在此地消费不起的。 不过这对于陆沉来说,并不算什么,刚穿越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陆沉典当玉佩,兜里只有区区三百两银子,都敢来这里消费,而丝毫不觉心疼,今时今日就更别说了。 千香阁的生意蒸蒸日上,进军零售业的宏伟蓝图也已徐徐展开,作为持有千香阁九成股份的大股东,单单是目前所得到的分红,就足够他花用大半辈子了。 再者就是与书香斋合作出版的小说、诗集,带来的利润亦颇为可观。 与这两项收入来源相比,朝廷发放的俸禄,则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当然,就算没有任何收入来源,陆沉也堪称巨富,要知道从恶匪成霸天那里缴获来的十几个箱子,全都被他充进了府中钱库,如今他是真正的有钱人,但凡是需要用银子的事,根本就不会皱一丝的眉头。 走进天下第一楼位置最好、环境最优的雅间中,落座后,陆沉旋即点了十几道菜,而且尽挑贵的点,其中就有那道新菜鸳鸯三珍。 “好了,就这些吧,如果不够,我再叫你。”陆沉慢条斯理道:“再让厨房拼个食盒,等吃完饭后,我要带回去。” 店小二唱喏去了。 若是鸢鸢此刻在,见陆沉点那么多菜,定会埋怨陆沉铺张浪费,但叶芷柔却是锦衣玉食惯了的,对金钱委实没什么概念,只道平常,并没有因两个人点十几道菜而说些什么,只是笑道:“怪不得鸢鸢对你死心塌地,没想到有朝一日,你竟会对娘子如此体贴。” 如果是别人说这番话,陆沉只会洒然一笑。 可叶芷柔说…… 陆沉不得不仔细咀嚼,因为这其中极有可能饱含醋意! 可咀嚼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或许是多心了,陆沉随即笑了一笑,说道:“这天下第一楼的菜肴,鸢鸢最是爱吃,以前是没那条件,现在富裕了,我恨不得将这酒楼的厨子挖到府里去,让小妮子天天都能吃上她最喜欢吃的饭菜。” 叶芷柔先前还真没吃鸢鸢的醋,可当听完陆沉这番话,脸色难以抑制,终于变得有些不太自然起来,半晌后,口中才轻轻吐出一个字:“哦。” 情绪貌似有些……失落? 陆沉最能琢磨人的心思,顿时苦笑。 虽然眼下相敬如宾,但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自己当着她的面,毫不掩饰表达对鸢鸢的爱意,即便她和鸢鸢感情甚好,又怎能不有些吃味呢? 自知失言,陆沉连忙岔过话头,扭头看向窗外的繁华京都景色,唏嘘道:“我在东境的时候,做梦都想回来,也很怕从此留在那片贫瘠荒芜的土地,再也吃不上天下第一楼的美食佳肴。” 听他突然感慨起来,叶芷柔柔声道:“但结果是你不仅回来了,还活捉了突厥的可汗,京都能有现下的安静繁华,你功不可没。” 陆沉摆手道:“就算没有擒获突厥可汗,那群蛮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嗯。”叶芷柔低低应了一声,转而问道:“听说,你现在做了督监院院长?” 不知叶芷柔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陆沉点头道:“不错,自从东境回来,陛下先是让我担任鸿胪寺少卿,主理完和谈一事后,便又擢升我为督监院院长,这差事……不好做啊。” 叶芷柔微微点头,说道:“督监院曾经是大齐第一权利衙门,可却一朝败落,不过,我还听说,陛下已又赋予督监院监察百官之权,你……定要小心谨慎,担子沉重,若是马虎大意,恐怕要将你压垮。” 听她话里有话,陆沉不由一震。 难道她竟看出文帝重用自己的深意了? 见陆沉有些震惊之色,叶芷柔淡然笑道:“不瞒你说,我自幼便喜欢与我父亲讨论国事,对于朝廷中的事,倒也略知一二,当年督监院的败落,可谓儒家一手主导,而陛下如今又重新赋予督监院监察百官的权利,其中深意,不言而喻,而你被擢升为督监院院长,可见陛下对你寄予厚望,就算不倚为左膀右臂,怕也差相仿佛……” 第三百七十章 闺阁之见 未曾想这小妞身在闺闱,却能通晓朝堂事,果非寻常女子,真知灼见,一语中的! 陆沉不由夸赞道:“陛下的用意,恐怕就连朝堂上的官员都未必能够猜出来,却没想到你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能猜到陛下之意,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若为男儿,准保能封侯拜相,声震寰宇。” 叶芷柔淡然笑道:“如此浅显的用意,若是都猜测不出,纵为臣子,怕也无能为官。儒家在朝堂上愈发霸道,甚至连立储之事都敢指手画脚,横加干预,别说是陛下了,就算是我这等女子,也断然难以坐视臣权专横跋扈到如此地步,又岂能不采取措施呢。” 陆沉一叹道:“所以我上来了,有时想想,只觉疑惑,陛下为何唯独挑中我,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我还是一个因逆王案而被削职夺爵的废侯,可陛下眼下却让我做这督监院院长,做他的急先锋,圣心不可测啊。” 叶芷柔缓缓说道:“其实也不难猜测,你一朝被贬,重返朝堂,若加以恩典,定会死心塌地,不遗余力,陛下可谓深谙人性;当然,若你本事平庸,陛下也决计不会对你委以重任,能坐上督监院院长这个位置,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的能力,放眼大齐百官,恐怕没有几人能出你左右。” 饶是陆沉脸皮如城墙般厚,被这般夸赞,亦不由有些脸红,虽然他也是如此想的,但从叶芷柔的口中说出来,实在是觉得不好意思,呵呵笑道:“我也就是文韬武略,颇有见解,还不至于你所说的能力盖绝大齐百官。” 叶芷柔显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一本正经的道:“你不必自谦,大齐人才济济,但陛下却唯独挑中你,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督监院院长,犹如修罗炼狱般的衙门,陛下扶持你到这个位置上,是要让你杀人的,如果你的能力不能到达一个让陛下安心的地步,陛下又怎会让你担此要职。” 如此杀气毕露的话,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却是那般风轻云淡,陆沉闻言不禁一凛。 叶芷柔道:“所以我奉劝你,务必要小心谨慎,这位置虽然表现风光,但也隐藏莫大灾祸,如果不能审时度势,趋吉避凶,恐怕在动乱来临之前,你……就得人头落地!” 陆沉算是服了叶芷柔了,简直将自己先前面临的处境,说得分毫不差! “你觉得,我现下该如何做?”他旋即询问起叶芷柔的意见。 “蛰伏。”叶芷柔说道:“我说过,陛下让你执掌督监院,是要让你杀人的,但显然现在还不是杀人的时候,所以你切莫要被权利而迷失双眼,自己引火烧身,待陛下将反击的帷幕彻底拉开,那时才是你一展拳脚之时,至于能否安然等到那时,就全靠你的本事了,相信这也应该是陛下对你的考验。” 陆沉笑道:“你我真是想到一块去了,没有丝毫的出入,只是……你说陛下在考验我?” 叶芷柔颔首道:“打压儒家,天大的事,唯自衬有必胜把握,陛下或许才能彻底拉开反击的帷幕,而你这位急先锋,若是还未到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候,便倒在半路上,说句犯上的话,陛下非但不会救你,反而会觉得无比失望,将你当做弃子,因为在这一节上,你误了陛下的大事。” 陆沉一震,这小妞…… 咋那么像老子肚子里的蛔虫呢? 叶芷柔道:“现在你该做的,就是重新将督监院的摊子支起来,等待真正派上用场的那一刻,很显然,陛下不只你一颗棋子,明子有刚刚入阁的墨家士子方无行,而暗子……恐怕就算是你,也毫不知情吧?” 陆沉点头道:“你说的分毫不差,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 叶芷柔奇道:“愿闻其详。” 陆沉傲然笑道:“你难道以为,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竟会是提线木偶吗?你大错特错了,没有谁能够将我当做棋子,替陛下尽心竭力,是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件互利互惠的事,将我当做棋子摆弄……呵,陛下也不行!” 叶芷柔流露惊容,不过只有刹那,摇头道:“想要跳出棋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以你现在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陆沉道:“我知道,所以我追求这个结果,并享受这种过程。人生一世,只求事事皆由自己做主,倘若如提线木偶,任人摆弄,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叶芷柔静静地看着陆沉,见他意气风发,纵情豪迈,眸子里不由绽放出明亮的光彩,道:“你桀骜不驯,心比天高,但我相信你,你定能达成心之所愿。” 陆沉一笑道:“但愿吧,其实,别看我表现得成竹在胸,其实也不敢打包票,毕竟谁能真正主宰万事万物呢?没有谁能掌控一切,当然,儒家不能,陛下也不能,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而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站在山峰上,而我,只走到了半山腰。” 叶芷柔默然稍许,忽然噗嗤一笑。 陆沉一愣道:“怎么了?” 叶芷柔抿嘴笑道:“你我在这等人多眼杂之地,说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倘若隔墙有耳,只怕要被杀头。” 陆沉嗤道:“老子长嘴就是用来说话的,难道还能让我憋死不成?” 叶芷柔嗔道:“恁的粗鲁,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这一白眼,竟是有些风情万种,陆沉看的一呆,但只持续片刻,便反应过来,嘿嘿笑道:“能,能。” 就在这时,外面店小二敲门道:“贵人,菜肴皆已做好,是否现在端上?” 陆沉道:“都端进来吧。” 珍馐美味随即鱼贯呈入,陆沉率先动筷,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叶芷柔的盘子里,笑道:“看这菜式,应该就是天下第一楼的新菜鸳鸯三珍了,你尝尝如何。” 叶芷柔一怔,看着盘子里的鸡肉,却是没有立刻动筷的意思。 第三百七十一章 再会 陆沉随即恍然,齐人女子受儒家礼法约束,活得最累,即便叶芷柔贵为国公府嫡女,亦是不能免俗,食他人以箸夹来之物,即便此箸男子未曾沾口,对于女子来说,却也是很难接受的。 若夫妻恩爱也就罢了,可自己与这小妞不过只有夫妻名分,而无夫妻之时,纵使随着这段时间的接触,相互有些赞赏爱慕,但到底谁也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眼下自己颇显亲昵的夹菜给她,她怎能坦然入口? 而且,关于夹菜这事儿,还有一个说法,那就是若女子愿食男子所夹之物,便意味着对其芳心倾许,不分你我…… 这个世界规矩礼法颇重,事事都需循规蹈矩,否则必会招惹世俗非议,人人都如套着枷锁,无法放开手脚,即便是叶芷柔这等国公府嫡女,亦是不能任性而为。 陆沉理解她,也暗怪自己有些轻浮孟浪了,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直到现在还没有牢记“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当初就因是言语轻浮,而惹得苏晴生怒。 这个世界的女子,可是老虎的屁股——看得摸不得。 “呃……你自己夹。”陆沉不知该如何收场,只觉气氛有些尴尬,只能奋力补救,说完就要将盘子里的鸡肉再给夹回来。 岂料叶芷柔忽然一笑,说道:“不用。”说着拾起筷子,将鸡肉夹起送入口中,缓缓咀嚼起来。 陆沉一愣,这是啥意思? 不嫌弃老子? 难道正应了那句话,这小妞已经对自己芳心暗许,甚至到了不分你我的地步了? 国公府大小姐吃东西就是优雅,嚼了得有三十几下,才将鸡肉下咽,放下筷子,掏出手帕在唇上轻点,然后才微笑道:“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陆沉也是有些饿了,也懒得去猜测叶芷柔此时此刻是否已经对自己有意,随即大快朵颐,还不忘招呼店小二道:“小二,将你们酒楼最好的‘黄门不入’给爷拿上来一壶!” 叶芷柔甚少饮酒,唯独钟爱天下第一楼的吃食,但对这里最出名的美酒“黄门不入”,却是从未听说过,不由问道:“黄门不入是什么?” “是天下第一楼独门酿制的酒。”陆沉说道:“据说先帝在位时,喜吃天下第一楼的菜肴,一日微服出宫,来此品菜,那时正巧酒楼酿制出新酒,先帝喝了一杯,只觉甘冽香醇,齿颊留香,于是又多吃了几杯。待到夜深时,先帝醉醺醺的返宫,直到宫门口,仍然留恋美酒滋味,便又返回天下第一楼,纵情痛饮,彻夜未归。” 叶芷柔恍然道:“原来这就是黄门不入的由来。” 陆沉道:“连喝惯了琼浆玉液的皇帝,都对此地美酒流连忘返,你说,咱们是不是得小酌两杯?” 叶芷柔点头道:“应该。” 没过多久,酒上来了。 陆沉捋起袖子,给叶芷柔倒了半杯,岂料叶芷柔登时不悦,皱眉道:“为何只要半杯?” 陆沉一愣道:“这酒口感醇厚,但却煞是浓烈,后劲十足,你尝尝味道就好,不可多饮,以免醉酒。” 叶芷柔轻笑道:“我虽不喜饮酒,但酒量还从未怕过谁,就连我爹,都要甘拜下风呢。” 陆沉讶异道:“竟有此事?”说罢将叶芷柔的酒杯斟满。 叶芷柔不愧是将门之女,颇有些豪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点点头道:“确实醇香浓郁。” 没想到这小妞竟也是酒中豪杰,陆沉一竖大拇指,赞道:“好酒量。” 叶芷柔道:“酒虽好,但不可贪杯,否则难保误事。” 陆沉深以为然。 二人随即又饮了些,但只是浅尝辄止,便望着京都美景,闲聊起来。 眼看菜过五味,竟有一女子突然不请自入,陆沉和叶芷柔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已坐到陆沉身边,呵呵一笑道:“小变态,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这声音熟悉的让人不禁咬牙切齿,待陆沉反应过来,顿时心惊肉跳,未曾想这女人竟敢来京都,又怎会出现在此! 花青虞! 来人正是挑起大齐与突厥杀得翻天覆地的圣火教圣母花青虞! 陆沉强行压抑着内心的惊骇,没有立刻轻举妄动,因为他清楚这女人有何等恐怖,哪怕他现在已然今非昔比,也断然不是花青虞的对手。 叶芷柔虽然不认得花青虞,但见她眉眼间虽饱含笑意,可却满是乖戾之意,一看就非善类,不由眉头微皱。 “陆沉,这位是?” 叶芷柔镇定的将酒杯斟满,递给陆沉,问道。 “一个老朋友。”陆沉强笑一声,便要接过酒杯。 岂料中途被花青虞夺过,被她一饮而尽。 她饮下美酒,冠绝众生的绝美面容隐约浮起一抹红晕,伸出红嫩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点头道:“嗯,真是好酒。” 说着伸手搭在陆沉的肩膀上,嘴唇贴在陆沉的耳旁,吐气如兰,说道:“小变态,你我还真是有缘啊,没想到我刚到京都,就能遇到你。” 陆沉深吸一口气,自顾将自己的酒杯倒满,放在嘴边一抿,哼笑道:“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敢来京都。” 花青虞咯咯笑道:“天下之大,任我来去,我为何不敢来?” 陆沉淡然道:“只是你不该出现在我的面前。” 花青虞笑吟吟道:“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在荒原你我每日肌肤相亲,天地为床为被,那是何等郎情妾意,怎的不过分开这些许日子,你竟对奴家如此冷漠。” 陆沉额头青筋暴起,若非顾及叶芷柔的安危,他可懒得听花青虞这个妖女说半句废话。 死命压抑着动手的冲动,他似笑非笑道:“你我之间的事,没必要连累别人,不如这样,让对面这个碍眼的离开,你我单独叙旧,可好?” 花青虞摇头,面露委屈道:“这可不成,谁知道眼前这位妹子,是不是你找的相好,你背叛我,我怎能不弄个清楚呢?” 陆沉拳头猛然握紧,冷然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三百七十二章 猖狂 花青虞抿嘴笑道:“当然是将你带回去,和你厮守一生了。” 陆沉冷笑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花姑娘,我劝你还是尽快逃遁的好,远离这是非之地,否则我怕你有命进京,没命出去。” “你是在威胁我么?”花青虞浑然不见丝毫惧色,涂着艳红颜色的指尖轻轻在陆沉的脸上划过,幽幽说道:“本来以为你从土城逃走,天下之大,奴家恐怕这辈子都寻觅不到你了,也道是天可怜见,让我刚一进都,便在这酒楼遇见了你,我的好情郎,这就是缘分,你认命吧。” 陆沉忍无可忍,瞄了窗外一眼,见底下正好有巡街官差路过,猛然掌风迅疾,向花青虞拍去,同时对叶芷柔大吼道:“快走!” 他突然暴走,叶芷柔顿知花青虞恐非简单角色,慌张起身,连连后退。 面对陆沉这突如其来的一掌,花青虞兀自坐着不动,只是轻描淡写的伸臂格挡,顿时便将这掌挡下。 “咦?小变态,内力又有精进哦。” 花青虞赞许一笑,不过转而便神色阴寒,杀机凛然,化守为攻,素手一翻,瞬时便将陆沉的手腕狠狠扣住。 陆沉被掐住手腕脉门,疼痛难忍,额头沁出豆大汗珠。 那边叶芷柔见花青虞竟然轻松便将陆沉制住,终于恍然,为何陆沉这般急切让自己逃走,原来这女子竟然身怀武功! 可置陆沉于不顾,叶芷柔岂能做出这等独自逃命之事? 她不愧是镇国公嫡女,临危不乱,美眸一瞥,见底下有巡街的官差,心中一定,觑向花青虞道:“将陆沉放开,不然我只消大喊一声,你怕是插翅也难飞!” 花青虞早就看出叶芷柔雍容华贵,怕非寻常女子,见她此时淡定自若,顿时狠毒涌上心头,嗤的一笑道:“妹子,你是在唬我么?” 陆沉冷笑道:“花姑娘,你还真是无法无天啊,想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说罢咬牙爆吼一声,楞严经神功内力宛如火山爆发,猛的将花青虞素手震开! 他随即跃上桌面,跳到叶芷柔面前,拉住叶芷柔的手,大声道:“快跑!” 先前挡陆沉那一掌,花青虞已经看出陆沉今非昔比,但没想到陆沉的内力竟已强悍如斯,竟能将自己震开! 花青虞错愕片刻,随即一笑道:“想走,哪有这么容易。”身形瞬时如鬼如魅,掠到陆沉身旁,挥出一掌,快到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顿时印在陆沉后背。 “哇!” 陆沉被打出几步,随后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叶芷柔大惊失色,连忙将陆沉扶住,对花青虞怒声道:“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你竟敢打伤朝廷命官!” “哦?朝廷命官?”花青虞咯咯一笑,说道:“却不知这小变态是何官职,有何不能打伤的。” 陆沉深知这妖女无法无天,天底下恐怕就没有能让她忌惮的事,叶芷柔想要仅凭言语便令其心生畏惧知难而退,根本绝无可能,当即一扯叶芷柔的袖子,将叶芷柔拽到身后。 花青虞叹道:“你如此护着她,难道就不在意我是否会吃醋吗?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大发慈悲,让你们两个一齐共赴黄泉,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雅间中动静不小,周围的食客都被惊动了,走过来一看究竟,有脾气火爆的率先一脚踹开房门,怒道:“吵嚷什么,打扰你大爷吃饭!” 陆沉趁隙一拽叶芷柔的手,拔腿就跑。 花青虞露出猫戏老鼠般的笑意,瞬时跟了上去,伸手将陆沉肩膀一扣,然后狠狠摔在地面! “小变态,你不乖哦,想要逃走,是不是得征求一下我的同意。” 花青虞负手而立,神色狡黠。 食客们都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陆沉从地面爬了起来,心中暗骂,这么大的动静,底下那群巡街官差怎的还不上来,难道都耳朵聋了不成? 也是想啥来啥,楼梯口随即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哪里在滋事!” 陆沉拉着叶芷柔匆忙退后,扯着嗓子喊道:“我乃督监院院长,这妖女是朝廷通缉的圣火教余孽圣母花青虞,快将其拿下!” 官差们闻声大吃一惊,“蹭蹭蹭”接连拔刀,径直冲向花青虞。 而食客们一听这个威风女子,竟然就是邪教圣母,无不骇然,撒丫子便逃,唯恐殃及池鱼。 陆沉被花青虞打了一掌,五脏六腑几要碎裂一般,赶忙便将叶芷柔往外推,急道:“你快走,去叫人来,这妖女手黑心狠,这些人拦不住她。” 虽然丢下陆沉而独自逃命,心里过意不去,但叶芷柔却也知道,花青虞手段厉害狠辣,留下来也是于事无补,只不过是平白多添一条人命而已,逃出去唤来援兵,才是上策。 叶芷柔沉吟片刻,点点头道:“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倘若你有何不测,我哪怕穷尽一生,也定将这妖女杀了,给你报仇!” 陆沉哈哈笑道:“你在此,我难以放开手脚,兴许过会儿你带人过来,就能看见这妖女已经被我一举成擒了。” 没想到都这功夫了,陆沉还有心思开玩笑,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叶芷柔随即转身离开叫援兵去了。 在荒原时,就连训练有素的炽羽军精锐都不是花青虞的对手,京都这些巡街的官差更不必说,被花青虞三拳两拳,便全都躺在地上,或死或伤。 见陆沉倚在墙上,呼吸急促,花青虞笑意吟吟道:“你怎的不逃?” 陆沉笑骂道:“你的眼睛莫非瞎了不成,没看老子被你打的喘气都费劲了么。” 花青虞也不恼,依旧笑容满面,说道:“那位漂亮妹子叫援兵去了?” 陆沉啐出一口血沫,笑道:“你怕了?” 花青虞傲然道:“天下间还没有我怕的事情。” “那你可敢等人来?” “有何不敢?” 花青虞说罢,竟是坐了下来。 嘶。 陆沉倒吸口冷气,这娘们儿未免也忒猖狂了,京师之地,竟敢这般有恃无恐! 第三百七十三章 围杀 花青虞微笑道:“小变态,你现在一定是在想,这女人未免忒蠢,也忒狂妄了一些,身为朝廷通缉的钦犯,胆敢现身于京都也就罢了,不仓惶隐蔽,反而如此嚣张,不过这样正好,只待官兵一到,定能让我束手,我猜的可对?” 陆沉嘿然道:“你可真他娘是老子肚子的蛔虫。” 花青虞笑的愈发灿烂,蔑然道:“你以为官府的废物能奈我何?来再多的人,也是一样,不过是徒送性命罢了,岂能留得住我!” 陆沉眉头一皱,知道这妖女绝非无的放矢,而是真有这等实力。 花青虞悠然倒了一杯酒,饮入腹中,陶醉的**一声,说道:“你个小变态,居然背着我,和别的女人勾三搭四,若非被我撞见,平白让你恁的逍遥。既然你二人已生苟且,我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就送你二人一起上路,做一对亡命鸳鸯,到下面再你侬我侬吧。” 陆沉一凛道:“你愿意等……是要等她回来!” “聪明。”花青虞眉眼含笑,动人心魄。 可这笑意在陆沉看来,却无异于蛇蝎般阴毒,令他不寒而栗。 这辈子陆沉没栽过什么跟头,无论面对何等强敌,都能执掌局势,胜券在握,但唯独屡屡于花青虞身上受挫。 这妖女心计似海深,性情残忍歹毒,更可怕的是武功高深莫测,普天之下,能与其一争轩轾或者稳压一头的,恐怕也就只有赵玄黄了。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浮云,陆沉就深深感受到了这一点,而且论心计,花青虞亦是不下于他,以至于他拿这妖女根本就束手无策。 不过眼下花青虞狂妄到敢等援兵过来,未尝不是一个诛灭她的大好机会。 花青虞说的没错,官差对付寻常老百姓还成,可对她来说,不啻于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可叶芷柔去唤的援兵,就一定会是官差吗? 陆沉内心稍安,蓦地哈哈大笑。 花青虞颦眉道:“你笑什么?” 陆沉道:“我只是在想,你我可真是冤家对头,人海茫茫,居然又能撞见。” 花青虞深有同感的一笑,说道:“当日我临时有事,又怕你饿死,结果被你这个小滑头逃了,当真是又气又怒,也道是天可怜见,让我踏破铁鞋无觅处,刚进京都,便撞见你在此地逍遥快活,这兴许就是缘分吧。” 陆沉问道:“你无缘无故,来京都做什么?就不怕老马失蹄,栽在这里?” 花青虞直视陆沉,反问道:“你说我来做什么?” 陆沉一凛。 这妖女貌似与大齐有何深仇大恨,先是妖言惑众,鼓动无数愚民造反,后又撺掇图扎那个蠢蛋攻齐,致使东境战火滔天,死伤无数,此番现身京都,还能干什么,不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她岂能善罢甘休! “那我就提前恭祝你心想事成了,当然,前提是,你今日得有命活着出去。” 陆沉嗤笑道。 花青虞娇笑道:“若非我有要事在身,还真舍不得就这么干脆利落的杀了你,该着你命好,临死还有那么漂亮的妹子陪伴,等她回来,我便送你二人归西。”说到最后两个字,语气骤然变得阴冷狠厉起来, 陆沉懒得再和这妖女浪费唇舌,自顾心中惴惴,这妖女武功奇高,待会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伤害到叶芷柔。 天下第一楼中的所有人全都已经跑的干干净净,使得花青虞喝空壶中之酒,想要再让小二上来一壶,都没人应声。 而就在这时,援兵到了。 花青虞何等耳力,察觉到外面传来密集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只是不屑一笑,稳如泰山。 不久后,无数身着甲胄的兵士执矛一涌而入,对准了她! 叶芷柔紧随其后,将陆沉扶了起来,急声道:“你没事吧?” 陆沉摆摆手,示意无妨,随即看向花青虞。 在这群兵士冲进来的那一刹那,花青虞不由面色一凝。 她一瞥叶芷柔,冷哼道:“是我小看你了,没想到你没去官府报案,而是叫了军兵过来。” 军兵的战斗力可不能和普通官差一概而论,而且以花青虞的眼力,这群军兵杀气腾腾,这份气势唯有在战场上才能锤炼出来,绝非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若是官差,无论来任何人,花青虞都毫无畏惧,可被这么多的军兵团团围住,饶是她自恃武功,亦觉棘手。 陆沉就知道叶芷柔不会放着国公府的精锐府兵不叫,而去叫京兆衙门的官差,眼见花青虞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不禁嗤笑一声,但也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大意,将叶芷柔护在身后。 领兵的是叶寰的贴身副将岳江,见陆沉面色惨白,嘴角有血渍,不由问道:“姑爷,你没有大碍吧?” 陆沉摇头,盯着花青虞道:“这妖女就是朝廷正通缉的圣火教余孽花青虞,此番来京又不知道要弄出什么幺蛾子,决计不能放虎归山。” 岳江一震,猛然一摆手,喝道:“拿下!” 镇国公府的府兵都是从炽羽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哪怕是放在战场上,都是独当一面的角色。 众兵听命,顿时齐齐涌向屋中,但却并不忙乱,而是分工有序,长矛在前,刀剑随后,弓弩于后,饶是花青虞亦不敢直撄锋芒,疾身后退。 “放!” 一轮箭羽破空而去。 花青虞退到窗前,猛的将桌子掀起,挡住箭矢。 岳江喝道:“莫要让她跑了,杀!” 长矛紧随而上,顷刻间便将桌子捅个稀巴烂。 而下一刻,花青虞的身影掠出,双臂竟犹如神兵利刃般,转眼间便将刺上去的数杆长矛撅断! 她没想跑。 陆沉岂能看不出她的用意?以其身手,处于窗边,明明可以跳窗逃跑,但却并没有这么做,硬要困兽犹斗…… 这是铁了心要弄死自己啊。 “拿下她!不必要活口!” 陆沉大喝。 府兵叫喊杀去。 花青虞不退反进,哀怨道:“小变态,你好狠的心呀。” 第三百七十四章 针灸 花青虞双掌若幻,身影鬼魅,饶是府兵皆身着铠甲,但凡被其拍中,亦非死即伤。 她径直冲向陆沉,似乎不取陆沉性命,绝不罢休! 未曾想这女贼竟如此厉害,岳江面色一变,收起怠慢之心,拔出鞘中利剑,喝道:“决计不可让这女贼伤害到小姐姑爷!”挡在二人身前,戒备万分。 若是换做在宽敞地方,花青虞凭借身法如魅似幻,还能和这群镇国公府的精锐府兵周旋而毫发无伤,但这雅间中空间狭小,她施展不开,想要取陆沉首级,只能硬撼,可这群精锐府兵也不是好相与的,将他们全都放倒,谈何容易? “砰”的将一名府兵击飞出去,花青虞随即退却,掠到窗边。 岳江面色一沉,持剑而上,招呼道:“留住她!” 花青虞跃上窗檐,目视陆沉,笑道:“小变态,没想到还真让你逃过一劫。” 陆沉冷哼道:“花姑娘,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否则若是让我抓住,当初在荒原上对你说的话,怕是都得变为现实!” 花青虞妙目一翻,嗔道:“又在吓唬我,小变态,山不转水转,咱们还会再见的,后会有期!” 眼看花青虞就要跳窗而逃,岳江怒不可遏,连一介女子都奈何不可,简直是奇耻大辱! “往哪跑!” 岳江猛然掠去,长剑挥扫,眼看就要砍在花青虞的脖颈上。 岂料花青虞只是仅用二指,便将剑给夹住。 岳江大骇,饶是他拼尽全力,剑锋也再难寸进一步。 花青虞淡然道:“将军好力气,若是换做旁人,兴许已经身首异处了,可惜,你遇见了我。” 指力一摧,岳江千锤百炼的虎头大剑,顿时断成两截! 花青虞轻笑,谁都未察觉到,她的手中,赫然多出一枚泛着幽蓝色的银针! 但叶芷柔看到了,不禁花容失色。 “小变态,后会有期。” 花青虞幽幽说道,下一刻,银针断然出手,正向陆沉而去。 陆沉猛然变色。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他根本避之不及。 唯有叶芷柔早就看出花青虞手握银针,防范戒备,见她突然出手,下意识将挡在身前的陆沉推了出去。 哧! 静止窒息的空间中,好似响起银针刺入血肉的声音。 陆沉被推到一边,踉跄站稳。 花青虞随后跳窗而逃。 岳江怒喝道:“给我追!” 见叶芷柔身上插着银针,陆沉骇然。 “芷……芷柔……你……” 他磕磕巴巴的说道。 叶芷柔微微一笑,正想说些什么,可突然一丝痛色浮上绝美面容,闭眼倒下。 “芷柔!” “小姐!” 陆沉急忙将叶芷柔扶住。 岳江亦是惊恐已极,望着昏迷过去的叶芷柔不知所措。 “抓住那妖女,让她死无全尸!” 陆沉咬牙,眼看叶芷柔的脸上有墨黑之气迅速蔓延,岂能猜想不到,这枚银针恐怕浸有剧毒! 他既是担心,又是自责,亦不敢耽误,急忙将叶芷柔懒腰抱起,冲出天下第一楼。 到门口随便拽来一匹马,他将叶芷柔推了上去,然后翻身而上,狠狠一甩马鞭,绝尘而去。 论京中岐黄圣手,当然是首推回春堂的章袁。 一路快马疾鞭,陆沉片刻不敢耽误,没用半刻的时间,便已奔至回春堂。 抱着叶芷柔冲了进去,他急迫的大喊道:“章老先生!” 回春堂还有数位坐诊郎中,除非有何连这些郎中都一筹莫展的疑难杂症,不然章袁平素都是在内帐中专心编写《药经》,罕少亲自坐堂问诊。 不过此时恰好章袁就在堂中,眼见陆沉夺门而入,火急火燎,连忙迎了上去,皱眉道:“这是?” 陆沉喘息道:“她中了银针,突然昏迷过去,我怀疑针上淬有剧毒!” 章袁面色一变,忙道:“快往这边来。” 陆沉跟在章袁身后,将叶芷柔抱到床榻上。 章袁随即拿来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塞进叶芷柔的嘴里,而后先是翻了一翻叶芷柔的眼皮,继而为其诊脉。 “确系毒气攻心,而且此毒非同小可,很棘手。” 连天下第一神医都言棘手,陆沉不由大吃一惊,道:“那她……章老先生……您可有法子?” 章袁道:“天下百毒,无论其毒性何等厉害,必有解药,但眼下这姑娘毒气业已攻心,判断其为何毒,再调制解药,恐怕待调制出来,这位姑娘已然一命呜呼,如今最直截了当的法子,就是以针灸,抑制其毒气蔓延的速度,乃至将剧毒给拔出来。” 陆沉急道:“那就快施针吧。” 章袁摇头道:“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针灸拔毒,风险颇大,现在还无法判断这剧毒的侵蚀性,一旦针灸无法达到抑制或是拔出的效果,甚至助长毒性蔓延,这姑娘……”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老先生长长一叹。 陆沉沉声道:“章老先生尽管施针便是,既然这是最直接的法子,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章袁点头道:“好,有你这番话,老朽也就能放心施针了。” 说罢,将牛皮质地的针具展开,从叶芷柔的头部开始施针。 “老朽方才给这位姑娘的服用的药丸,能够暂时起到抑制毒性的效果,但以此毒之厉害,或许顶不住一时三刻。”章袁一边施针,一边说道:“我得先将脑部经络血脉封住,以防毒气入脑,攻心或许有救,可若侵袭神智,就算是神仙,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陆沉在一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自责、愧疚、担心……无数种情绪纷至沓来。 望着叶芷柔的面庞,他突然后悔起来,曾经对叶芷柔冷言冷语,对其极尽防范,可现在,她却为了自己,而躺在这里,生死难料…… 陆沉悔恨不已,而若是叶芷柔就此一睡不醒,他从今往后,更得时时刻刻活在后悔与自责之中。 他只想她醒过来,就算有天大的愧疚,也得她醒来才能弥补。 那边章袁小心翼翼,每施一针都甚为谨慎,针尖刺入叶芷柔的皮肤后,等待好一刻,见叶芷柔没有发生异样,才敢继续施下一针。 能让天下第一神医如此小心谨慎,可见叶芷柔处境之危险,陆沉心急不已,可又怕发出声响,打扰章袁施针,只能压抑着紧张情绪,在一旁耐心守候。 第三百七十五章 拔毒 章袁每下一针,皆是极稳,不多时,叶芷柔的头、颈,已插上十几枚银针。 “接下来老朽要在这位小姐的胸口、小腹上施针,可男女授受不亲,虽说于我等医家而言,对待病人,皆一视同仁,不拘男女之别,但碍于世俗礼法,只怕毁了这姑娘的清誉,老朽不便触碰,就由你来为她宽衣解带吧。”章袁忽然停下来说道。 陆沉一愣,却是迟疑了。 章袁还以为陆沉是怕将叶芷柔衣裳解尽,落在他这个外人眼里,随即微笑道:“老朽行医多年,对于穴道脉络,还算熟稔,你只需解掉这位姑娘的棉衣,老朽隔着亵衣施针亦可。” 耽误片刻,叶芷柔的性命就会多一分危险,陆沉再不迟疑,伸手将叶芷柔的腰带解开,然后将她扶在怀中,为其解下衣袍。 宽衣解带这等活计,陆沉委实再是得心应手不过,很快叶芷柔浑身上下便只剩下亵衣亵裤,曼妙的酮体一览无遗,每一寸肌肤都仿佛晶莹剔透,白皙地像是柔滑的奶膏。 将叶芷柔放躺在床上,饶是陆沉素来自诩定力,亦不由口干舌燥,心生绮念。 融合了定远侯那死鬼的记忆,陆沉也算是阅女无数,可像叶芷柔酮体这般诱人的,却是一个也无。 这简直就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无法阻挡她的魅力,无可避免的心生绯意。 陆沉压抑着内心的躁动,将目光别过,瞥到一旁,暗暗啐了一口,陆沉啊陆沉,你可真不是个东西,这个时候,还他娘的胡思乱想,与禽兽何异! 相比于他的窘迫,章袁就显得淡定多了,不愧是德高望重的天下第一神医,面对叶芷柔这具堪称诱倒众生的美妙酮体,面色淡然,眼神中明显没有丝毫的杂念,澄净清澈的一塌糊涂…… 陆沉见之不禁自惭形秽。 章袁开始隔着叶芷柔的柔丝亵衣为其施针,但到底是隔着一层,他施针更加谨慎,不过下针依旧极稳,苍老的手不见丝毫颤抖,犹如机械一般,稳准迅速。 而随着胸口陆续插上银针,原本隐隐萦绕在叶芷柔眉宇间的黑气似乎有了消退的迹象,她依旧阖着眼睛,绝美的面容上浮现出痛色,额头渐渐沁出一粒粒汗珠。 陆沉双手紧握,章袁每施一针,他都要一阵心惊肉跳,唯恐有意外发生。 章袁倒是越施越是轻松,望闻问切,首先就是一个望字,观叶芷柔的面色变化,章袁就能断定以针灸拔毒,确系有效,就算不能将毒素全都拔干净,也能起到抑制的效果。 “这姑娘筋骨强健,并不像大多数女子那般柔弱,也正因如此,才能坚持到你将她送过来,不然怕是早就咽气了。” 章袁施完胸口的最后一针,随即开始拾针刺向小腹。 陆沉本就紧张万分,听章袁这么一说,更是忐忑难安,唯恐惊扰章袁,使其捏针不稳,害了叶芷柔的性命,压低声音道:“她……能救得过来吗?” 章袁道:“毒气应该已经抑制住了,至于是否能够祛除,还得拔针诊脉后才能见分晓。” 陆沉提起来的心终于落回去几分,拱手道:“实不相瞒,这位姑娘,乃镇国公嫡女,也是我的……妻子,若能安然无恙,在下定当肝脑涂地,以报老先生救命之恩。” 听得床上躺着的这位,竟然是国公爷的女儿,章袁的脸色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依旧淡然若水,说道:“治病救人,医家本分,况且,这位姑娘的毒性虽然已被抑制住,但远远还没到能够乐观的时候,你心里要做好准备。” 陆沉不敢吭声了,自顾焦虑。 过了好一阵子,章袁终于施完最后一针,而萦绕在叶芷柔眉宇间的黑气,业已都消褪无踪,貌似毒性已被完全抑制住。 老先生长长的吁了口气,抬起叶芷柔的皓腕诊了许久的脉,微微点头道:“脉象暂时趋于平稳,不过还不能笃定她就此便脱离生命危险,静候两刻,然后拔针,到时就能见分晓了。” 陆沉点头,守在叶芷柔身旁,望着她已无痛色平静恬和的面庞,一时间满是苦涩,低低一叹。 两刻后,章袁着手将扎在叶芷柔头部、胸口、小腹的银针一一拔出,丢在装着清水的铜盆里。 待银针全部拔出,铜盆里的水,也已变成了墨黑色! 陆沉紧跟着取出手帕,将叶芷柔身上的针口擦拭干净,继而给她将衣裳穿好,盖上被衾。 看着铜盆里漆黑如墨的水,陆沉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不禁在心底痛骂,花青虞果然是蛇蝎一般,阴狠歹毒,得亏京中有这位天下第一神医,否则…… “老先生,芷柔她……” 陆沉随即急迫的问向章袁。 章袁又为叶芷柔诊了诊脉,颔首道:“她性命已无碍。” 陆沉大喜,起身便要对章袁躬身行礼,以表感激之万一。 章袁将他一扶,说道:“道谢就不必了,份内之事。这位姑娘虽性命无碍,但以银针拔毒,并不能完全将毒素拔除干净,还得调理静养,况且此毒剧烈凶猛,这位姑娘被折磨一通,身体必然虚弱的紧,在恢复的过程中绝不能掉以轻心,不可受风,不可情绪过盛,不能劳累,否则必会坐下病根。” 陆沉一凛,赶忙道:“在下一定遵从老先生嘱咐。” 章袁点头道:“我这就去抓些药,每日三次,与其煎服,估摸用不上一个月,这位姑娘体内的残余毒气就能被完全化解,身体亦能康复如初。” 陆沉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章袁才好了,这位老神医简直就是异界华佗! 章袁转身抓药去了。 陆沉坐在床边,情不自禁的将叶芷柔的柔荑握住,心中百味杂陈,愧疚难当。 估摸也就过了半刻的功夫,突然有人闯进回春堂。 “柔儿!” 来人赫然正是老国公叶寰! 陆沉急忙起身,“岳父……” 叶寰瞪了他一眼,随即看向躺在床榻上的叶芷柔,面色一变,急忙走了上去,查看片刻,目光猛然转向陆沉,沉声道:“柔儿怎么样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怒火 陆沉惭愧道:“多亏了章老先生妙手回春,芷柔已无大碍,但需卧床静养。” 叶寰冷冷注视陆沉良久,漠然道:“你跟我过来。” 跟着叶寰走出回春堂,周围人群尽都被叶寰带来的府兵疏散,陆沉心乱如麻,愧疚万分,已经做好了叶寰怒火的准备。 就算叶寰忍不住抽他一顿鞭子,他也绝无二话。 不过叶寰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冷然问道:“听岳江说,伤芷柔的女子,就是贼女花青虞?” “就是她。”陆沉点头,随即拱手道:“小婿没有保护好芷柔,使得芷柔差点……岳父,您有火,尽管发泄就是,小婿现在委实无地自容。” 叶寰冷哼道:“老夫都听岳江说了,是柔儿将你推开,才中了那女贼的暗算,老夫虽视柔儿为掌上明珠一般,却也不能不问是非,将责任全都怪罪在你一人身上。” 陆沉汗颜道:“小婿……惭愧。” 叶寰蓦然厉声道:“但你身为夫君,却连内眷都保护不好,是该惭愧!亦是无能!最后竟还让那女贼逃了,老夫都替你感觉到羞辱!” 陆沉身子一口气,说道:“岳父放心,小婿就算踏尽天涯海角,也定将那妖女抓到,给芷柔报仇。” 叶寰寒声道:“这女贼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堂而皇之的现身于京都,抛却她伤了芷柔不提,她当年蛊惑愚民造反,后又怂恿突厥进攻大齐,造成无数死伤,如今定要将她缉拿归案,以来祭奠那些将士以及无辜百姓的冤魂!” 陆沉沉吟道:“小婿担心的是,她来京都,恐怕又要搅动风雨,得务必小心防范才是。” 叶寰说道:“老夫已派人将此事报给京兆府,京兆府新上任的府尹韩光正是万众瞩目,这次朝廷通缉的头号贼人现身,就看他能否给揪出来了。” 陆沉沉声道:“小婿也回督监院集结人手,定要找到那妖女。” 叶寰眼睛一瞪道:“你现在该做的是好好陪着芷柔!” 堂堂督监院院长、御前宠臣,被老国公瞪眼呵斥,顿时噤若寒蝉,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便灰溜溜的滚进回春堂去了。 叶寰跟在后面,女儿昏迷不醒,虽然陆沉说已无大碍,但老国公岂能就此放心? 章袁已抓完药回来,见叶寰来了,竟是认得,拱手说道:“见过叶国公。” 叶寰微微颔首,说道:“劳烦先生了,小女这条性命,还得先生好生照看。” 章袁捋须笑道:“令嫒吉人自有天相,老朽也只是尽绵薄之力,只消好生歇息调理,令嫒定当康复如初。” 得到章袁亲口确定,叶寰真正放下心来,抬起手一勾手指,后面的随从心领神会,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搁在了桌子上。 章袁没有推辞,因为他和叶寰也算是老相识,知道叶寰的脾气,推辞也是无用。 “将令嫒带回府上调养即可,估摸再有几个时辰,她就能醒来了,平素令嫒若是有何不舒适的地方,尽管来找老朽。” 章袁说道。 叶寰拱手道:“有劳了。” 陆沉随后将叶芷柔从床上抱起,出门上了马车。 “陆沉,老夫暂且再信你一回,柔儿就交给你,倘若你再让她收到伤害,休怪老夫不念旧情,也要将柔儿接回去。” 马车中,叶寰沉声说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陆沉只有低头听训的份。 他理解叶寰此时此刻的心情,如果换做是他,女儿受到如此伤害,他怕是要忍不住给那废物女婿几个耳光。 而叶寰不过是训斥他几句,就算是打他一顿,也是合情合理。 “岳父您放心,如果芷柔再有何闪失,您就算摘了我这颗脑袋,我也毫无怨言。” “希望你说到做到。” 叶寰冷哼。 陆沉委实已对那花青虞恨到了极点,沉吟道:“那妖女武功高深莫测,心计亦深不见底,凭京兆府那些家伙,想要将她揪出来,恐怕难如登天。” 叶寰说道:“她眼下已失去踪迹,只能寄希望于京兆府,那韩光是突然上来的无名小卒,虽然不知怎的受到杨阁老的青睐,但位置坐的并不牢靠,朝廷通缉的第一要犯现身于京都,如果他连一个眉目都查不出来,怕是扭头就得被撤职,要知道,觊觎这个位置的,可不止一个。” 陆沉点头,说道:“京兆府毫无头绪亦是无妨,那妖女现身京都,绝非偶然,定有阴谋,而不避身份,堂而皇之,想来亦是不怕东窗事发,小婿断定,她绝对不会逃离京都,迟早是要浮出水面的。” 叶寰哼道:“只消她露面,老夫必让她粉身碎骨!” 陆沉还是头遭见叶寰如此大的火气,不由凛然。 马车缓缓驶回府邸,陆沉将叶芷柔抱回其闺房,然后便守候在一旁,等待她醒来。 叶寰也没有立刻离去,负手站在窗前,虽然看着稳如泰山,但陆沉岂能瞧不出他心中的焦急忧虑? 陆沉走到门口,招呼一个婢女过来,吩咐道:“去督监院,将顾岫泽给我叫来。” “是。” 婢女匆匆去了。 而鸢鸢后脚闻讯而来,见叶芷柔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俏脸愕然,随后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道:“大姐姐她……” 陆沉连忙宽慰道:“芷柔没事,只需好生调养,就能痊愈康复。” 鸢鸢坐在床榻上,泪水仍旧止不住地往下流。 叶寰忽然问道:“这位小姑娘,就是鸢鸢吧?” 陆沉点头。 鸢鸢心急如焚,以至于竟没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位英武老人,闻言一惊,扭头看去,随即连忙起身,抹去泪水。 陆沉介绍道:“这位就是叶老国公。” 鸢鸢更是震惊,愕然片刻后,赶忙行礼,说道:“见过国公。” 叶寰摆手道:“免了。听说,你对陆沉,忠心不二,不离不弃,当初陆沉被削去爵位,是你抱着他离开侯府。” 镇国公的气势可不是闹着玩的,饶是和颜悦色,鸢鸢亦是畏惧不已,不敢直视其目光,声音微若蚊蝇道:“是。” 叶寰颔首道:“好姑娘,你为柔儿落泪,应是和她感情甚笃、姐妹情深,往后陆沉若是有何欺负你姐妹俩的地方,尽管来找老夫,老夫为你们两个出头。” 第三百七十七章 沉默 鸢鸢有些拘谨,低头不敢说话, 而就在这时,床上的叶芷柔突然嘤咛一声。 “爹……” 她努力睁开眼睛,见叶寰近在眼前,虚弱的叫道,犹如呓语。 叶寰喜出望外,赶忙握住叶芷柔的手,既是苦涩,又是欣喜,说道:“醒了就好,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为父可怎么向你母亲交代。” 叶芷柔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说道:“让父亲担心了。” 老国公舔犊之情,委实令人潸然泪下,眼见叶芷柔终于苏醒,陆沉愈发惭愧,不知该如何面对。 “陆沉,你在那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陪芷柔说说话。”冷不防叶寰扭头不悦说道。 陆沉闻言,心下深深一叹,随即走到床边。 叶寰起身让开,忽然冷哼一声,对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说道:“陆沉就算被那女贼弄死,也是他本事不济,还轮不着你替他挡驾,柔儿,往后可莫要再做如此傻事,你若是死了,老夫看这小子也未必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没想到素来威严刚正直来直去的老国公,说话竟然也会有夹枪带棒的一天,陆沉再厚的脸皮,亦不由一热。 叶芷柔嗔道:“爹,你言重了。” 叶寰瞥了陆沉一眼,真想揍这小子一顿,不过到底是克制下来,一拂长袖,叹道:“女大不由人了。”说罢转身走出房间。 鸢鸢虽然很担心叶芷柔,但也识趣的跟着退了出去。 房间中只剩下陆沉和叶芷柔两个人,气氛一时间仿佛变得凝滞,安静的落针可闻。 望着叶芷柔憔悴若白纸的脸庞,陆沉愧疚难当,腹中有千言万语,可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一句。 饶是叶芷柔落落大方,被他这般直勾勾的看着,亦是不由有些羞涩,不敢与他对视,率先打破沉寂,低声道:“你不必自责,是我愿意的。” 听到这句话,陆沉的心弦仿佛剧烈颤动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握住叶芷柔的柔荑,强笑道:“惭愧啊,男子汉大丈夫,还得让你替我挡针,得亏章老先生医术精深,将针毒拔除,使你度过生死玄关,不然我这辈子怕是都得活在愧疚之中。” 被陆沉握住小手,叶芷柔一愣,苍白的脸随即浮上一抹红晕。 陆沉见状,暗暗苦笑,握个手便这般羞涩,殊不知,你在昏迷之时,玉体横陈,正是在下为你宽衣解带…… 罪过,罪过。 一想到叶芷柔曼妙的酮体,陆沉便不由心生绮念,如果不是怕叶芷柔瞧出端倪,他立时就得给自己一个嘴巴,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会生出这等心思,简直是衣冠禽兽,令人不齿! 叶芷柔哪里知道身体除了隐秘私处之外,早就被陆沉几乎看尽了,兀自羞涩不已。 她虽和陆沉有夫妻之名,但直到现在仍旧是处子之身,未经人事,被陆沉握住小手,岂能安之若素,只作平常? 奋力的将小手抽了出来,叶芷柔绝美的面庞羞红一片。 “不怪你……。” 她低声说道。 陆沉愧疚更深,如果叶芷柔对他冷若寒霜,他心里还能好受一点,可如此通情达理,温柔的有些不像话……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叶芷柔了。 许是有些累了,叶芷柔阖上眼睛,但面色仍旧是红霞如染,似是呢喃说道:“你被无端牵连进逆王案,削职夺爵,生死不知,我作为你的正室娘子,本该不离不弃,与你荣辱与共,但……但却弃你而去,后又为了保全叶家的名声,拒绝和离……我知道,当时的你,只想和我一刀两断,若非怕一纸休书,我今后再无颜面做人,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妥协的,是我愧对你,替你挡这一灾,也算是我对你的补偿……也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的歉意。” 她越是这么说,陆沉便越是无颜面对她。 他虽对于任何人都无愧于心,但毕竟顶着定远侯的臭皮囊,定远侯曾经做过的混账事,自然而然也要由他来承担。 定远侯是何等惹人嫌弃就不必多说了,将心比心,陆沉自衬换做是自己,当初也会离其而去。 “前尘往事就不要再提了,是我对不住你,你没有任何过错,我……”陆沉迟疑片刻,神色一坚,说道:“我陆沉发誓,往后若再有负于你,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就让我天打雷劈,人神共诛!” 听陆沉竟然无端发起毒誓,叶芷柔微微变色,不过转瞬后便更是羞意上涌,脸颊红透,犹如盛开的杜鹃。 “你……”她轻启朱唇,刚说一字,便停顿下来,随后羞意渐渐消褪,复归于平淡,才接着说道:“你大可不必这样。” 陆沉急了,再次将叶芷柔的小手握住,说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瞧他一脸真挚,叶芷柔有些震动,短暂无言。 “那鸢鸢呢?” 她忽然问道。 鸢鸢…… 陆沉沉默了。 是啊。 鸢鸢呢? 如果与她和好,那将鸢鸢又置于何地? 小妮子虽然并不介意,千方百计想要让自己和她冰释前嫌,但…… 陆沉忽然心里别扭起来,怔怔无语。 见他安静下来,没了话说,叶芷柔眸子里明显掠过一丝落寞之意,表面却是淡淡一笑,说道:“鸢鸢对你情深义重,不离不弃,你也曾说过,陆家的主母,只有一个,那就是鸢鸢,可若你我……你怎么对鸢鸢交代。” 陆沉被说到心坎里去了,无言以对。 叶芷柔再次闭上眼睛,声音也随之淡漠下来,一如……从前那般。 “我推开你,是我自作主张,且不说我已安然无恙,未伤得性命,就算是一命呜呼,也是我心甘情愿,与你没有干系,所以你不用觉得自责想要补偿我,是我亏欠你,如今也算是略作弥补……” 叶芷柔说着顿了一顿,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着陆沉,认真说道:“你曾对我说过,你这个人,不喜欢凑合,所以不要难为自己,也不要负了鸢鸢,鸢鸢是个好姑娘,你若是负她,我可不答应。” 第三百七十八章 心意 陆沉也是一瞬间的热血上涌,而叶芷柔的一番话,无异于当头一瓢冷水,将他浇醒,恢复理智。 “你……说的对,其实……” “其实你我像现在这样相敬如宾,也没什么不好的,没必要非得刻意改变什么。” 叶芷柔替他说道。 陆沉没了话说,觉得叶芷柔说的有道理是其一,而其二,他不是上赶着的人,叶芷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如果他还有不同意见,就显得有些没皮没脸了。 门外忽然有丫鬟的声音传来:“家主,顾大人到了。” “知道了。”陆沉应了一声,扭头看向叶芷柔,说道:“我过去一趟。” 叶芷柔轻轻点头。 陆沉随即起身,走出房间。 顾岫泽就侯在门外,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来,拱手道:“院长。” 陆沉摆了摆手,带着顾岫泽走到前厅堂,说道:“圣火教余孽花青虞现身京都,这件事你可知道?” 顾岫泽道:“外面已经传开了,闹得人心惶惶,卑职略有耳闻,听说那女贼在天下第一楼,与院长您僵持,院长您还被她打伤……” 陆沉面泛怒色,冷冷道:“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先前一直神经紧绷,其实他的伤势亦是不轻,只是咬牙苦撑罢了。 花青虞那一掌,差点没将他五脏六腑尽皆击碎,多亏他有《楞严经》真气护体,不然怕是当场就得被花青虞打死! 陆沉不由心生感激,若非赵玄黄不吝传授这等神功秘法,他恐怕撑不到今天,早在荒原时就得被花青虞折磨至死。 随着浸淫《楞严经》愈深,陆沉便愈发惊讶于此神功的玄乎奥妙,眼下他已无须刻意运功,体内真气就可循环不息的自行运行周天,每运行一周天,他的经脉便坚韧一分,而倘若受了内伤,还能起到修复疗伤的效果。 当时身受花青虞那一掌,他只觉五脏几要碎裂,而直到此刻,剧痛已大为缓解,伤势也貌似有所好转,这一切都要得益于《楞严经》内功的神奇绝妙。 “那个女人太危险了,如果放任不管,天知道还会让她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陆沉沉声道:“指望京兆府抓住她,还不如寄希望于狗身上,还得咱们督监院出马。此妖女乃朝廷通缉的头号要犯,倘若真栽在咱们督监院的手中,陛下青睐有加暂且不说,也会得到百官的另眼相看,让朝野上下,都能拎清楚,咱们督监院的手段!” 顾岫泽拱手道:“卑职这就回院中部署,对那女贼进行搜捕!” “等一等。”陆沉一抬手,说道:“此妖女武功高深莫测,心计更是难以揣测,若是遇到,务必小心,不可硬碰,如果自衬没有把握将其一举成擒,绝不可轻举妄动,速来报我。” 顾岫泽点头道:“卑职遵命。” 陆沉说道:“这件事你和黄安一起去办,京都其它官署衙门本官不管,就算是陛下也不当回事也无所谓,但督监院,必要将此妖女抓住!” 顾岫泽感受到了压力,正色道:“卑职这就去办。” 陆沉点头,待顾岫泽离去后,便想着再去陪叶芷柔说说话,可走到一半,愈发觉得去了也是无话可说,如果再在先前那个话题上纠缠下去,难免又会使得气氛压抑,互相尴尬。 他停下脚步,沉吟良久,忽然长长一叹,转身原路返回到前厅堂。 没坐多久,鸢鸢走了进来,问道:“顾大人走了?” 陆沉点头。 鸢鸢迟疑片刻,随即走到陆沉身后,轻轻将他抱住,说道:“你和大姐姐说话,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陆沉一愣,这小妮子,还有爬墙根的习惯。 鸢鸢紧跟着不无嗔怪之意道:“终于有和大姐姐重归于好的机会,相公您怎的就不知道珍惜。” 陆沉叹道:“我和她重归于好了,你怎么办。” 鸢鸢走到陆沉正面,蹲下身子,看着他柔声道:“大姐姐是什么样的人,相公您应该知道的,难道还怕与她冰释前嫌后,大姐姐会对我不好么?况且,相公您和大姐姐是夫妻,又不是仇人,夫妻一心,互相恩爱,本就是天经地义,如果因为我,使你二人仍然互有芥蒂,无法破镜重圆,鸢鸢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当中。” 陆沉苦笑道:“我倒不是怕芷柔会对你不好,可我曾经发过誓,绝不负你,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如今若是与芷柔……你让我如何面对你。” 鸢鸢笑了一笑,说道:“我知道相公您对我最好了,可大姐姐也是您的夫人啊,相公您与大姐姐破镜重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就是负了我呢。” 陆沉问道:“你真的不介意?” 鸢鸢道:“鸢鸢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介意,相公您是怕我吃醋么,不会的,鸢鸢吃谁的醋,也绝不会吃大姐姐的醋。” 吃醋这个词,还是陆沉教给鸢鸢的。 不过鸢鸢性子单纯,好像从来就不知醋为何物。 其实陆沉心里都明白,这个世界,男人三妻四妾,煞是平常,更何况叶芷柔本就是自己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与其破镜重圆,就如鸢鸢所说的,天经地义,可前世的思维作祟,陆沉总觉得这么做,委实对不住鸢鸢。 再者,陆沉也摸不准先前那刹那的热血上涌,是因对叶芷柔已生出情愫,还是愧疚意欲弥补使然,故而当叶芷柔拿鸢鸢做挡箭牌时,他立刻便沉默了,退缩不前。 所以即便鸢鸢不以为意,极力撮合,陆沉也实在是提不起立刻去找叶芷柔的心思,一来是因为男人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作祟,而二来,则是摸不准自己的心意,同时,也猜不透叶芷柔的心意。 面对鸢鸢有些催促的目光,他摇头道:“你大姐姐说了,她和我像现在这般相敬如宾,其实也挺好,我即便死皮赖脸,也是自讨没趣。” 鸢鸢笑道:“我的傻相公,您恁的聪明睿智,难道竟连小女子的心思都猜不出来么?” 第三百七十九章 衡王进京 陆沉一怔道:“什么。” 鸢鸢道:“大姐姐就算心底爱煞了你,可到底是女儿家,脸皮薄,一提起我,你便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她怎能不说出这种话,以来挽回颜面?” 陆沉仔细一想,情不自禁的点点头。 鸢鸢接着说道:“相公您想,如果大姐姐没有对你心存爱意,又岂会冒着生命危险替你挡下一劫,她都这般对你了,而你却仍然态度不定,大姐姐不高兴,也是人之常情。” 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陆沉素来自诩能洞察人心,可眼下却不如鸢鸢这小妮子看得通透。 听得鸢鸢说罢,陆沉终于明白了叶芷柔的心思。 可无论如何,叶芷柔业已婉言拒绝,想要破镜重圆,非得上赶着如同无赖般纠缠不可。 当然,陆沉倒不是放不下身段,他的脸皮之厚,实如城墙一般。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何心意。 如果对叶芷柔没有情愫,还要去撩拨她,无异于是对她的不负责任。 陆沉默然良久,心知若是不找个理由搪塞,鸢鸢定会不依不饶,无奈只能说道:“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但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得我立即去办。” 鸢鸢奇道:“什么事?” 陆沉冷然道:“芷柔为了我,差点命丧在天下第一楼,而凶手却逃匿无踪,逍遥法外,我若是不亲手将她抓住,又有何面目面对芷柔。” 鸢鸢何等善良德厚,闻言亦不禁怒气冲冲,小拳头攥紧,气鼓鼓道:“大姐姐那么好的人,她也能下得去手!相公你定要将她抓住,给大姐姐报仇!” 陆沉点头,越想越是愤懑,只想立刻将花青虞那个妖女找到,关进督监院大狱,将其折磨的面目全非,方能一解心中恶气。 “我这就回院里一趟,芷柔那里,你细心照看,多陪陪她。” “嗯!” 鸢鸢重重点头。 陆沉随即骑马赶到督监院,叫来顾岫泽和黄安。 顾岫泽拱手道:“卑职与黄署尊,已将所有鹰卫都派了出去,严查城中可疑女子,只不过没有画像,搜寻的效果可能要大打折扣。” 陆沉说道:“拿块木炭来。” 虽然不明白陆沉何意,但黄安从来没有多问的习惯,扭头便从还没有生火的炉子里取出半截木炭,交到陆沉手中。 花青虞那张倾国倾城艳绝众生的脸,陆沉委实是刻骨铭心,无论如何也难以忘记,接过木炭,当即便凭借记忆,在纸上“唰唰唰”画了起来。 没用多久,花青虞的素描像便跃然于纸上,虽然简单潦草,但却栩栩如生。 黄安拿起画像,啧啧说道:“院长诗词文章天下第一,没想到绘画亦有深厚功底。” “有拍马屁的功夫,赶紧去找画师多临摹些副本,供底下的兄弟们按图索骥。”陆沉不咸不淡说道, 黄安一凛,赶忙将画像卷起,拱手道:“卑职这就去办!” 顾岫泽沉吟片刻,说道:“院长,本院虽然在城中耳目众多,可毕竟不是专职搜捕的官署衙门,大张旗鼓,若是惊扰了民生,必会遭到控诉,还有,卑职觉得,如果那女贼不想流露踪迹,就算我们有将京都翻个底朝天的本事,恐怕也很难寻觅到她的影子。” 陆沉一哼道:“惊扰民生?督监院如果连这都要顾虑的话,那么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干脆解散得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督监院的职责所在,其它官署衙门能办的事,我们能办,不能办的事,我们也能办,这就是督监院!” 顾岫泽一震,急忙拱手道:“是。” 陆沉淡淡说道:“还有,你说如此大张旗鼓的搜捕,可能是无用之功,本官其实也知道,但只要有一丝搜捕到的可能,就不能懈怠。” 顾岫泽道:“卑职省得了。” 短暂无言。 顾岫泽忽然说道:“近来京中有一件大事,卑职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沉失笑道:“你顾岫泽何时竟也变得婆婆妈妈的了,既然是大事,只管说来。” 顾岫泽肃然道:“衡王进京了!” 没想到竟是这件事。 陆沉皱眉道:“何时?” 顾岫泽道:“就在今日清晨。” 陆沉冷笑道:“这位衡王爷,恐怕是见势不妙,特意来京都左右局势的。” 顾岫泽摇头道:“卑职与院长的看法不同。” “哦?” “衡王只是储君人选,但到底还未真正册立,他这位偏远藩王,同陛下这一脉的血统本就稀薄,受到青睐瞩目,必定诚惶诚恐,如今陛下与儒家反目,他恐怕更会坐立不安,此番进京,未尝不是想要与儒家划清界限,又怎敢插手其中,左右局势。” 原来顾岫泽竟拿那位大名鼎鼎的衡王当做了胆小如鼠之辈,陆沉淡笑一声,说道:“久于井中,终于有机会扶摇直上,登临苍穹,俯瞰众生,固然会惶恐不安,但又岂能不趋之若鹜?你太小看衡王了,这位年轻藩王,虽然暴戾,痴迷享乐,但却颇具手段,一般往往这样的人,都具备常人难以窥见的野心,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和儒家绑在了一起,想要中途下船,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所以他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在陛下和儒家的斗法中,坚定的站在儒家那一边,如此才能保住王位,甚至更进一步。” 顾岫泽愕然道:“院长您觉得,陛下会因儒家而迁怒衡王?” 陆沉点头道:“衡王是儒家挑选出来并且力荐的储君,陛下只要将儒家打压或者驱逐,这位受到儒家青睐的藩王,你认为还能有成为储君的机会吗?甚至难保不会被陛下同样痛恨厌恶,给其扣上一个同朝臣勾结的罪名。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选择站在儒家那一边,即便胜算渺茫,也要博上一博,因为我别无选择,如果赢了,那就能保住现在的一切,甚至更进一步,而若是输了,也是天意如此,怨不得旁人。” 第三百八十章 利益 顾岫泽沉吟道:“所以院长认为,衡王此番进京,是为支持儒家、并为儒家出谋划策的?” 陆沉道:“若想登临那至尊九五之位,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我相信衡王不会白白错失放过的,他一定会坚定的站在儒家那一边,否则儒家被打压驱逐之日,就是他衡王李道微败落之时。” “大人深谋远虑,卑职不及也。”顾岫泽默然稍许,忽的慎重道:“衡王其人,卑职也略有所知,固然贪图享乐,但却手段老辣,他这等人选择站在儒家的阵营,对于陛下澄清朝堂,无异于是莫大阻力。” 陆沉轻蔑道:“不过是绝处求生罢了,再深的城府,终究碍于实力,他虽乃藩王,但无论是势力,还是影响,都远远不及儒家,陛下真正的对手,仍旧是内阁那几位老臣,衡王只不过是小角色罢了。衡王怕也自知这一点,这才着急进京,儒家一旦垮台,他就再无翻身的余地。” 王爷竟然都是小角色,院长还真是语出惊人啊,顾岫泽微有错愕,随即问道:“是否需要派人监视衡王?” 陆沉点头道:“虽然现在还没有到督监院彻底展露锋芒的时候,但所有站在陛下对立面的,无论是官员,甚至是王爷,我们都要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这才是督监院的职责所在,充当皇帝耳目,绝不可让陛下认为,我督监院尸位素餐,得权而不做事。” 顾岫泽顾虑道:“院长的意思是,内阁那几位,也要监视?” 陆沉哼道:“当然,督监院不对他们下手,已经是渎职之举了,如果连监视都不监视的话,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陛下会做何想?你要明白,督监院受重用,是因为什么。” “卑职这就去安排。”顾岫泽忙道。 “不急。”陆沉一摆手,问道:“朝中现在局势如何?” 顾岫泽刚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说道:“内阁与方大人的争斗愈发如火如荼,而陛下明显是向着方大人那一边的,已有颇多儒家官员被贬黜,不过儒家毕竟树大根深,仍未有伤筋动骨的迹象。” 陆沉笑道:“儒家在大齐朝堂经营甚久,又岂是那么容易收拾的,唯有一点点的蚕食,消除其无处不在的影响力,才能达到打压儒家的目的。不可否认,方无行确实有些本事,纵使背后有陛下撑腰,但能和儒家斗到现在还未垮台,也是其自身能力使然。但,毕竟是孤掌难鸣啊,在朝堂根深蒂固的儒家,若是就这么让他一个人收拾的服服帖帖,乃至连根拔起,岂非笑话。” 顾岫泽道:“院长说的甚是,陛下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削弱儒家实力的同时,亦扶植上来不少别家官员,职位最高的,已经位居大理寺卿。” 陆沉点点头道:“早该如此,朝堂上就得百家争鸣,若是只有一种声音,只会造成一家独大的局面,同时再懒得积极进取。按部就班,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此大齐想要进步,国力若想强盛,当煞是缓慢。” 顾岫泽默然片刻,说道:“其实儒家执政,倒也不是没有可圈可点之处,至少国家平稳运行,百姓亦安居乐业,大齐国力,这些年来也有明显的增长。” 他虽不忿儒家专政,但那是为大齐所有寒门士子鸣不平,没有一点私心,对儒家的执政能力,还是颇为认可的。 而陆沉言外之意,却似对儒家的功绩视而不见,只知其弊端,顾岫泽自衬作为下属,理应提醒上官,要全方面的看待问题,莫要因现下互为敌对,便给与全盘否定。 他公私分明,陆沉与儒家亦无仇怨,当然也没有刻意贬低的意思,闻言摇头说道:“大齐这些年来秉承休养生息之国策,很少做劳民伤财之举,不可否认,这有儒家的功劳,但如果朝堂上不是儒家一家独大,大齐的发展只会更加神速,如今的大齐只会更强!” “倘若是盛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无可厚非,因为这世间恐怕没有哪一流派,要比儒家更擅长治理国家了,可你别忘了,现在还处于乱世,天下分崩离析,诸国并立,皆有一统之雄心壮志,进展缓慢,只会挨打!” “大齐若仍然遵循儒治,顶多也就是偏安一隅,想要问鼎神器,唯有朝堂思想绚烂,百花齐放,绝不能容许一家独大。” “你要明白,只有利益,才是驱使国家前进的动力。大齐的官场,就像是一张饼,而这张饼,有八九分,都已被儒家吞进了肚子里,他们吃得大腹便便,哪里还愿意再去积极的做事?” “而只要逼他们将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重新划分利益,有能者得之,你再看看,到时大齐的朝堂,将会是何等光景?” “到时,将有无数想要加官进爵的官员,不遗余力的去展现他的才华,为大齐的强盛,纵使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大齐的齿轮将会迅速旋转,国力将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速发展,远远要比儒家治理之下的大齐,要更快,更强!” 听完陆沉这一通话,顾岫泽默然许久,最终对陆沉拱手说道:“院长一席话,卑职委实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陆沉笑道:“你要记住,唯有利益,才是笼络人心的工具、使国家强盛的动力,当整个国家利益划分不均的时候,人心必定涣散,整个社会都会失去前进的动力。天下人没有任何分别,都是为了功名利禄而忙碌的活着,只要你能给他足够的利益,他就算为你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试问有那么多的人呕心沥血前赴后继,国家岂能不强盛?” 顾岫泽被彻底说服了,忽而一笑道:“如此说来,咱们与儒家作对,也是为大齐的强盛,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那是当然。”陆沉看着顾岫泽,说道:“你当初痛斥儒家专政,不也正是因为想要改变现状,使人才能够得到任用,国家变得强盛么?”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东晋变故 顾岫泽拱手道:“愿于院长麾下,舒展抱负,驱逐专权,惩治佞臣,使朝堂清明,国力强盛!” 陆沉颔首道:“我接到驿站来报书信,仇厉明日就会归返京都,你着手准备为他接风洗尘吧,届时本官也会赴宴。” “是。”顾岫泽点头应允。 陆沉慵懒的一伸胳膊,可却牵动内伤,不由痛的龇牙咧嘴,情绪瞬间变得愤怒起来,冷然道:“那妖女现身于京都,绝非偶然,她既然敢有恃无恐,不怕暴露身份,必然怀有何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我猜想她在目的没有达到之前,绝不会离开京都,让底下的兄弟招子都放亮一点,一旦发现其踪迹,若无十足把握,绝不可打草惊蛇,立即向上禀报。” 他脸上刹那的痛色,落入顾岫泽眼中,忙是问道:“院长,您受伤了?” 陆沉摇头道:“没事,挨了那女人一掌。” 顾岫泽没见过花青虞武功何等高强,但也能猜出几分,能在镇国公府的府兵包围下全身而退,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没想到院长竟还挨了那妖女一掌,先前竟是一直都没有看出来,顾岫泽正色道:“即便没有大碍,也应好生歇息,院长乃督监院之砥柱,若是您倒下了,督监院将瞬时土崩瓦解,我等亦无处容身。不是卑职乌鸦嘴,只是院长您的身体好坏,干系重大,绝不可马虎大意。” 陆沉失笑,这狂生,苦口婆心,坦言直率,连这等小事都要担心忧虑,倒是适合做一名言官。 “好好好,那院里的事情就都交给你和黄安了。” 陆沉随即起身,乘轿返回府邸。 经过鸢鸢一番开导,他的心结业已打开几分,可终究是还没有捋清楚自己的心意,回府后,又是鬼使神差的往北别院走去,可走到一半,蓦地停下脚步,摇头苦笑,随即转道去了书房。 在书房睡了一晚,到了第二日,赶赴东晋重启谍报网的仇厉,终于归返京都。 “仇署尊,辛苦了。”陆沉给仇厉倒了一杯热茶。 仇厉回京的第一件事便是来见陆沉,他风尘仆仆,浑身上下照旧笼罩着如鬼气般的森然之意。 天刚蒙蒙亮,书房中未燃油灯,本就有些阴暗,更显得仇厉犹如修罗阎王一般,与其同在一室,换做胆小如鼠的,怕是得吓个好歹。 隔着老远,陆沉就能闻到仇厉身上隐隐的血腥味儿,不由心下暗想,看来此次东晋之行,这位血屠阎王,怕是没少大开杀戒。 “东晋谍报网业已整顿重启,院长是否还想听明细禀报?”仇厉问道。 “这段时间你我往来信件,东晋那摊子我已了然于胸,不必再禀报了。”陆沉笑道:“顾署尊已经在醉仙居准备好宴席为你接风洗尘,待会儿我们便动身过去,还有其它四署署尊,也会悉数到场。仇署尊,你这次可谓是劳苦功高,我已上书禀奏陛下,为你请功,相信不日你就会得到嘉奖的圣旨。” 仇厉淡然道:“权势富贵,于卑职而言,向来都是过眼云烟,卑职唯一执着的,只督监院重回鼎盛而已。” 陆沉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有一次在书信上说,东晋几大门阀,意欲图谋造反,这是怎么一回事?” 仇厉说道:“只因晋相甘衡,意欲削弱门阀势力。院长想必也应该知道,东晋门阀林立,拥兵自重,饶是皇室也无能为力,只能勉力安抚,可甘衡却在这种大环境下,颁布矛头直指门阀的法令,那些门阀岂能愿做砧板上的鱼肉,任甘衡宰割?于是几大势力最强的门阀联起手来,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逼迫晋皇帝杀掉甘衡,看似除奸,实欲造反。” “原来如此。”陆沉点点头,随即哼笑道:“东晋经历‘黄楚之祸’,宇文氏为巩固皇权,平息祸事,默认地方势力做大,时至今日,门阀势力已能与皇权分庭抗礼,甚至就连皇帝都要仰门阀鼻息,甘衡想要打压门阀,无异于是捅了马蜂窝,要知道,在如今的东晋,你可以对皇帝不敬,但得罪了那些门阀,可没有好果子吃。” 仇厉也笑了,森然道:“甘衡实是东晋支柱,若非他当年力挽狂澜,游说列国,东晋危矣,可惜,有些事情,纵使是他,也难以改变,逆势而为,只会搭上性命。” 陆沉皱眉道:“晋帝难道在那些门阀的威胁下屈服了?” 仇厉摇头道:“宇文琛还没有这么蠢,他能坐稳皇帝宝座,全赖甘衡支撑,倘若真的将甘衡给杀了,那些门阀无所忌惮,他还能舒坦的醉生梦死么。” 陆沉笑问道:“可不杀甘衡,门阀就得造反,他有勇气和那些门阀撕破脸吗。” 仇厉道:“宇文琛虽说宠信奸佞,沉迷酒色,十足昏君一个,不过倒也并非彻头彻尾的酒囊饭袋,也懂得退让取舍,他制止甘衡颁布法令,并将甘衡打入大牢,如此既保全了甘衡,同时也平息了那些门阀的怒火。” 陆沉悠悠说道:“只怕没那么容易吧,如果我是东晋门阀,要么就弄死甘衡,一劳永逸,要么,就举兵造反,推翻宇文江山,自己当皇帝,晋帝做做样子,便平息怒火,他们难道都是三岁小孩么。” 仇厉说道:“院长看的通透,那些门阀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即便甘衡被打入大牢,也非要将他置于死地不可,而宇文琛又决然不会自断臂膀,顶着压力拖延斡旋,直到卑职离开东晋,这件事依旧处于僵持之中。” 陆沉问道:“你觉得,东晋门阀,真的敢推翻宇文江山么?” 仇厉蔑然道:“那些门阀也不是一条心,不然早就反了,而宇文氏也不敢同他们撕破脸,依卑职看来,如无意外,这件事会继续僵持着,直到不了了之。” 陆沉道:“命令在晋鹰卫,要对这件事密切关注,但有任何变动,立即传信来报。” 第三百八十二章 目中无人 仇厉拱手道:“是。” 陆沉说道:“如今天下形势纷争动荡,前些时日,西楚谍报网传来情报,说西楚已将国内势力最大的义军镇压下去,随后挟兵锋正劲之师,将处于其南方的边陲小国‘夜郎’灭亡,锐不可当,眼下正蠢蠢欲动,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欲要南下,对南梁发起攻势……” “如若西楚真的撕毁休战条约,对南梁发起全面战争,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一颗巨石,届时定当引起轩然大波,天下列国,恐怕谁都休想独善其身,大齐亦然。” “陛下深谋远虑,早已预料到,所以再次重用督监院,对内监察,打压儒家,而对外,则刺探列国,获悉情报。” “攘外安内,双管齐下,督监院责任重大,而你身负对外之事,当要仔细,对于任何情报,都不可有所疏忽,现在它可能微不足道,但未来的某一时某一刻,它未尝没有可能发挥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作用。” 仇厉成竹在胸,傲然笑道:“院长放心,刺探列国,是卑职的老本行,如若办得不好,你也不必革我的职,我自己滚回天牢中去。” 陆沉摇头道:“你于本官,便如甘衡于宇文琛,本官岂能做自断臂膀之事?本官绝对信得过你。” 仇厉笑意一点点的消失,变得严肃起来,许久后,对陆沉一拱手,正色道:“卑职定不负大人所望!” 陆沉起身,笑道:“好了,公事也谈完了,岫泽想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本官这就带你赴宴。顾署尊,还有其他四位署尊,对你这位老前辈可是敬重万分,听说你要回来,委实已望眼欲穿,非要给你接风洗尘,联络感情,待会儿到了,你可得给他们几分面子才行,莫要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心意。” 仇厉淡然道:“卑职素来独来独往,不屑于与谁交好,不过院长既然说了,卑职岂有不遵命之理。” 陆沉满意的点点头。 仇厉是何许人,在之前他一无所知,不过后来刻意了解,才知其委实是个危险人物。 阴狠凶残,杀人如麻,人称“血屠阎王”。 在督监院横行的那段年月,他的名字,就是列国的噩梦。 陆沉自然不会被仇厉凶名所吓倒,也自诩定能将其驾驭,但其性情乖戾,而顾岫泽说话直率,或是其他署尊言语间对其有冒犯之处,难保不会被其所记恨,所以陆沉不得不事先替顾岫泽等人说些好话,以防这些下属之间不和,误了督监院的大事。 眼下正是督监院发展的关键时期,劲儿务必要使到一处,尤其是一署二署,虽然一个对内,一个对外,但亦有关联,如果互相敌视,必定会出乱子。 陆沉随即带着仇厉到了醉仙居,已经到场的,除却做东的顾岫泽外,三署署尊朱越,四署署尊薛吾,五署署尊张道光,六署署尊黄安,亦已悉数落座。 “卑职等见过院长。” 见陆沉终于出现,众署尊急忙起身,拱手见礼。 “这是私宴,不必拘礼,都坐。”陆沉笑着摆手,坐在主位。 而在他旁边的位置,被刻意留了出来,显然是给仇厉的。 众署尊相继落座。 血屠阎王毕竟不是浪得虚名,饶是同为署尊,黄安等人亦是难以抑制的畏惧,与他面对面坐着,皆是有些紧张。 顾岫泽与薛吾倒是面色如常,可却也片言不发,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场面短暂的凝滞,陆沉旋即冲顾岫泽笑道:“岫泽啊,你不是常说,要向老前辈取取经么,如今仇署尊终于回京,怎的竟不吭声了。” 顾岫泽性子刚直,不懂虚以委蛇,让他怒斥时局还成,可若说场面话,就显得词穷了。 怔怔半晌,他猛然起身,将酒杯倒满,敬向仇厉,说道:“仇署尊,顾某不会说话,都在酒中!”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好!”仇厉哈哈大笑,他性情古怪,自然也同样喜欢性情古怪之人,倘若顾岫泽说的天花乱坠,反而为他所不喜,“顾署尊,仇某也敬你一杯!” 跟着起身,倒酒饮尽。 那边黄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蓦地笑意浮上面容,举杯说道:“督监六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仇大人与顾大人一见如故,喝个痛快,岂能落下黄某?”紧跟着也站了起来,倒酒饮尽。 朱越与张道光见状,也赶忙起身饮酒。 唯有薛吾端坐不动,自顾倒了一杯,狂饮入腹,有些格格不入。 仇厉冷眼扫过薛吾,嘿然道:“这位是?” 这薛吾是个比顾岫泽性子还要刚直的,而且性情煞是古怪,无论对谁,都是鼻孔朝天,一副不屑一顾的姿态,不过其能力确实出众,将四署打理的井井有条,时常入宫奏事,文帝对他也是赞赏有加。 可这等下属,委实令人所不喜,也就是陆沉能容人,换做别的人做督监院院长,怕是早就将他扫地出门了。 饶是陆沉,也实在有些不喜薛吾的目中无人,平素若无事,基本很少见他。 此前陆沉就怕薛吾在今日酒宴上亦是如此,还千叮咛万嘱咐顾岫泽,一定要告诫薛吾收敛一些,可现在看来,薛吾明显没将顾岫泽的话听进去,也并没有将陆沉这个院长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 陆沉有些生气了,可又不能此时发作,强笑着打圆场道:“这位是四署署尊薛吾,可能身体不适,都是同僚,莫要见怪。” 身体不适这个理由,怕是傻子都不信,更别说仇厉了。 不过院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仇厉冷笑一声,点点头,坐了下来。 陆沉冷冷剜了薛吾一眼,而后者自顾安然若素。 这厮…… 是该敲打敲打了。 狂不要紧。 但不能目中无人。 否则就容易让人厌烦了。 陆沉暂时懒得理这家伙,不能因这一颗臭狗屎,搅扰了所有人的雅兴,最重要的是要安抚好仇厉,如若仇厉对其敌视,恐怕这薛吾要遭殃。 杀人如麻的血屠阎王,收拾一个书生还不是轻而易举? 第三百八十三章 财政紧张 下属之间,可以各怀鬼胎,但决计不能互相仇视,乃至生恨。 各署争斗掣肘,风气一旦蔓延开来,再想要肃清,可就难了。 而且现在正是督监院发展的关键时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得文帝授意,对儒家发起全面攻势,所以陆沉绝不容许有意外发生,各署都得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谁敢影响内部团结,陆沉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哪怕薛吾能力超然,可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如果他不识抬举,仍旧我行我素,陆沉不介意拿掉他的四署署尊之位,换个称职的人来做。 “来来来,喝酒喝酒,仇大人千里奔波,往返晋齐,一定乏累的紧,待酒宴结束,黄某做东,咱们去小凤阁舒坦舒坦,如何?” 论眼色,在座之人,无人能出黄安左右。 眼看气氛被薛吾搅得有些压抑,就连院长都沉着脸色,黄安哈哈大笑,举起酒杯。 奈何仇厉不好女色,淡然拒绝道:“去喝花酒就不必了,一署事物繁杂,仇某刚回京都,得尽快料理,免得迟则生变。” 被拒绝好意,黄安也不尴尬,呵呵一笑,举杯敬向仇厉道:“仇大人劳苦功高,黄某敬你一杯。” 仇厉也是给面子,举杯便饮。 众人纷纷饮酒。 两轮过后。 陆沉放下酒杯,问道:“到现在也没有那妖女的头绪吗?” 顾岫泽拱手回答道:“下属们正在尽力搜寻,暂时还没有发现其蛛丝马迹,不过卑职已派人与京兆府接洽,一旦京兆府那边发现其踪迹,便会立即来报给督监院。” 陆沉哼了一声,说道:“那妖女是朝廷通缉的头号反贼,京兆府若是真能将她揪出来,还能知会给咱们督监院?做梦去吧。求人不如求己,这件事还得咱们督监院自己来办。” 说着看向黄安,说道:“待会儿随我回府,取点银子,给兄弟们发散下去。” 黄安一愣,随即道:“怎能让院长自掏腰包,属下们皆有不薄俸禄,况且是为院里办事,乃职责所在,就算要赏,也该由院中出钱才是。” 陆沉笑道:“户部拨给督监院的银子,顶多也就勉强维持督监院正常运转,每毫每厘,都要用在刀刃上,不能乱用。本官也算小有家私,拿点赏给兄弟们,算不得什么。” 督监院的账,黄安比谁都清楚,提起这事儿便不由怒火中烧,愤愤道:“户部也太不拿咱们督监院当回事了,如今本院谍报、监察等事宜俱已重新开展,处处都需要花钱,可户部给咱们拨的银子却依旧如往常一样,卑职现在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两银子掰成两半花,可各署都朝卑职伸手要钱,卑职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陆沉微微点头,他当然知道院中财政拮据,因为在此之前,黄安已经不止一次对他倒苦水了。 “其实也怨不得户部,早在东境之战打完,户部就已经没钱了,仗打完了,驻扎在诸蛮族门口的大军,却依然还要花钱,刘侍郎为了筹措军费,想必正忙得焦头烂额,岂能不能省则省?再者,有内阁授意,刘雍就算有钱,恐怕也不会拨给咱们,这件事,还得咱们自己想办法。” 经费不够,对于这件事陆沉也很是头疼,一直拿不出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毕竟钱袋子刘雍现在也是囊中羞涩,就算还有点细软,又怎会拨给和儒家处于对立面的督监院? 当然,如果不是与刘雍乃至交,陆沉才懒得管他有钱没钱,早就到户部去要了,可人不能忘恩负义,当初若非是刘雍,陆沉自衬未必就能有今天,还未投桃报李,却要使其为难,这等事,陆沉实在做不出来。 可钱的问题总是要解决的,就户部年初拨下来的那点银子,维持督监院的正常运转已经是捉襟见肘,督监院现在面临的资金缺口委实极大,若是再不解决的话,必会影响院中诸般事物的开展。 从古到今,道理只有一个,有钱万事皆易,没钱…… 哼。 寸步难行! 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陆沉沉吟道:“既然户部不给拨银子,为今之计,也只能找陛下去要了。” 黄安愕然,说道:“这……能行么。” 陆沉哼道:“陛下倒是痛快,整个一大撒把,又让咱们刺探列国,又让咱们监察百官,职责倒是一大堆,可银子却一两都不涨,既想让牛干活,又不给牛吃草,天底下哪有这门子道理!如果陛下也说没钱,干脆就将这些职责都交出去,咱们督监院,仍旧做个闲散衙门,尔等与我,也落个清闲!” 这次不止黄安愕然了,除却仇厉之外,所有人面色都不禁一变。 院长果真是……性情中人,敢私下里说陛下的不是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撂挑子…… 唯有仇厉知道,陆沉这话,不过就是发牢骚罢了。 撂挑子? 不存在的。 仇厉阅人无数,从一开始,便知道陆沉是个有野心的人。 只要有野心,就会死死抓住权利不撒手。 督监院好不容易重获监察百官之权,再次屹立于朝堂之巅,陆沉这个“野心之辈”,又岂能轻易将已经得到的一切拱手交出去? 而事实也正被仇厉所看穿了,陆沉当然说的是牢骚话,好不容易将督监院经营到如今这般地步,他当然不会将职责、也就是权利交还回去,还指着守着督监院这摊子生意位极人臣呢,如果撂挑子,岂不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见黄安等人面露愕然,陆沉呵呵一笑,说道:“不过我料想,陛下就算再抠,怎么也得给咱们张罗些银子,暂时度过眼下难关,而且这件事最终还得落在户部头上。” 说着不由一叹,苦笑道:“不管户部有钱与否,陛下既然都发话了,刘大人就得尽心竭力去办,唉,实在是不想让老刘为难啊,他和我,实乃至交,无奈督监院上下嗷嗷待哺,我也是没法子啊。” 黄安道:“有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卑职想,刘雍大人会理解的。” 第三百八十四章 心意 陆沉微微颔首。 酒宴结束。 诸署尊互相拱手去也。 黄安则跟着陆沉去往其府邸领钱。 如今的陆沉有多少钱?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现在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了经营督监院上,只有手握无上权利,才能为已经拥有的财富保驾护航,不然即使富可敌国,照样亦如食草肥羊,随当权者随意宰割。 况且对他来说,钱这种东西,够用就行,多到一定地步,不过就是数字而已。 他实在是懒得常常去查看那些数字。 到了钱库,陆沉随即吩咐孙寿道:“搬三万两银子出来,如若白银不够,黄金亦可。” 陆院长财大气粗,随手就要送出三万两纹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黄安暗暗咂舌,却是没想到陆沉如此敞亮,大手一挥,竟就是三万两雪花纹银! 很快,下人们从钱库中搬出来几个箱子,并将其一一打开,孙寿说道:“这些都是前些日子方才入库的工部通宝局铸出的新锭,请家主查看。” 陆沉随意扫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向黄安,说道:“将这些银子都拿给底下的兄弟们分了吧,务必要分到每一个人的手中,倘若有谁没有拿到,或是分少了,我拿你是问。” 黄安忙是拱手道:“院长放心,这件事卑职定当办得妥妥当当,如果查出有谁胆敢中饱私囊,将银子克扣,定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陆沉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其实本官也理解,拿那点可怜微薄的俸禄,养老婆孩子委实不易,可有些钱贪不得,如果连这点给兄弟们的辛苦钱,都有人敢恬不知耻的全部收入囊中,一旦查出,无须来报我,自送去院中法司治罪!” “卑职遵命!”黄安拱手道。 侯在一旁的十数名鹰卫,随即将几个箱子系绳穿杠,合力抬了起来。 “若无事,卑职告退。” “去吧。” 三万两雪花纹银,加起来得有三千斤重,饶是黄安随行带来的鹰卫,皆人高马大,抬着亦是吃力,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将箱子一一抬上马车。 黄安领走了白银,陆沉转而向北别院走去。 咚咚。 门口出奇的没有守着丫鬟,陆沉敲响房门。 片刻后,屋子里传出叶芷柔虚弱的声音:“谁啊。” “我,陆沉。” “进来吧。” 陆沉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叶芷柔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 陆沉轻叹一声,走到叶芷柔床边坐下,望着叶芷柔憔悴的脸庞,忍不住伸手将其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他这突然温柔的举动,让叶芷柔不由一怔,随即有些羞涩的别过目光,低声道:“你公务繁忙,不用特意来看我的。” 陆沉微笑道:“不忙,我将事情都料理好才过来的。” “嗯。”叶芷柔声音微弱,低不可闻。 短暂无言。 气氛有些尴尬。 陆沉强笑一声,说道:“鸢鸢……她很喜欢你。” “嗯。”叶芷柔低低应了一声。 陆沉素来不是扭捏之人,可不知怎的,面对叶芷柔,心中所想,却是难以启齿。 他支支吾吾道:“鸢鸢她说……不介意……我……我对你……其实……好像……也是喜欢的……你对我……” 这话换做一个人都听不明白,可叶芷柔聪明伶俐,稍微一捋,便知陆沉究竟想要说什么。 她气笑道:“男子汉大丈夫,面对我一个小女子,竟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遭到藐视,陆沉登时来了脾气,猛然将叶芷柔的手紧紧握住,直视她好看的眸子,正色道:“我都想好了,鸢鸢也不介意,咱们……”后面的话又憋在了喉咙里,如鲠在喉,却又死活吐不出来。 被陆沉霸道的握住小手,貌似要吐露心声,叶芷柔心中小鹿乱撞,紧张的不行,可见他关键时刻,又掉了链子,羞涩之意消失殆尽,被一缕愠色所取代。 还是活捉突厥可汗的大英雄呢。 恁的扭捏!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叶芷柔顿时一惊,随即俏脸浮上一抹嫣红。 我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是在期待吗? 其实何止是陆沉,叶芷柔此刻又何尝清楚自己的心意呢? 她突然对陆沉改观,是因心怀愧疚,亦因陆沉惊人变化,使得她不得不对陆沉刮目相看。 而随着放下芥蒂,与陆沉接触渐深,她便越发对陆沉好奇,至于有没有情愫悄然萌芽,她自己也茫然不知。 在天下第一楼推开陆沉,她也是情急之下,不假思索,不过后来仔细回想,她一直以为是对陆沉心怀愧疚,所以想要弥补,哪怕付出生命,亦在所不惜。 可此时此刻,这个念头一生起,她竟陡然发觉,自己竟对陆沉的态度有些隐隐的期待…… 她不由惊慌失措,自己难道…… 已经喜欢上他了? 若是如此,在天下第一楼将他一把推开,难道也未必就是一直以为的愧疚使然? 叶芷柔不由有些惊慌失措,心跳骤然加快,不敢去看陆沉的目光,小手紧张的握住被角,白皙的肌肤下,青筋清晰可见。 那边陆沉犹犹豫豫,实在难以启齿,不过到头来还是鼓起勇气,握着叶芷柔的左手,紧了一紧,肃然道:“我们和好吧。”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想再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不管是冲动也好,还是对叶芷柔早就有情也罢,既然和好的念头极端强烈,那就该顺心意而为,扭扭捏捏,实在不是男子风范。 况且如果不是喜欢上了叶芷柔,又怎会生出这种强烈的念头呢? 报恩? 陆沉自衬还没有受其恩惠,便要以身相许的觉悟。 陆沉做事素来干脆利落,不愿磨磨蹭蹭,索性将心声吐露出来,至于叶芷柔能不能接受,就是她的事了。 叶芷柔是何心意,陆沉不知,以往胡思乱想,只不过是厚颜无耻的揣测而已,其实他自己也从未当真过。 所以他不确定叶芷柔是否会同意。 但他将心意说出来,只觉如释重负。 接下来,就看叶芷柔如何回答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和好 可叶芷柔又能如何作答呢? 她心弦一颤,憔悴苍白的面庞,悄然浮现羞色。 答应? 拒绝? 自己喜欢他吗? …… 她的脑海中无数念头闪过,一时怔怔无言。 陆沉此时此刻的心扉,就如同闸门打开,肆意宣泄,再无阻碍,见叶芷柔害羞的闭上眼睛,默然不语,忙是说道:“与你和好,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先前之所以犹豫,只是怕负了鸢鸢,你也知道,鸢鸢与我同甘共苦,我若是不顾她的感受,负了她,岂非禽兽?但鸢鸢并不以为意,反而点醒了我,从你回府到现在,她便一直在极力撮合咱们两个,她是真心拿你当亲姐姐看待……” 话没说完,叶芷柔忽然幽幽问道:“那你呢?” 陆沉一愣道:“什么?” 叶芷柔低声道:“那你又拿我当什么?你想要与我……和好,是觉得我替你受伤而感到愧疚,意欲弥补报答,还是……喜欢我……” 陆沉被问住了,不过也就沉默了数息的功夫,便态度坚定道:“说来不怕你生气,其实直到此刻,我也没有搞清楚自己对你究竟是何感觉,是将你当做红颜知己?还是对你已有爱意?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只想和你重归于好,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这般强烈过,所以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叶芷柔睁开眼睛,眉头微颦,“应该?” 陆沉缓缓说道:“其实这天底下绝大多数人,又有几个当真能知晓自己的心意呢?不过一切都凭本心行事而已,而我的本心,就是想要与你重归于好,试问我有这种强烈的心思,又怎能对你没有丝毫喜欢之意?如果不是确定了这一点,与你和好这番话,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因为我怕愧对你。” 叶芷柔眉头一点一点的舒展开来,看着陆沉充满真挚的深邃眸子,心跳又不争气的加快起来。 他的心意,自己清楚了。 那自己呢? 自己对他,又是何心意呢? 愧疚? 欣赏? 敬佩? 还是…… 也有一丝情愫在里面? 叶芷柔只觉心乱如麻,俏脸红得发烫。 她身为叶国公嫡女,性情也颇具将门虎女的特点,落落大方,英姿飒爽,无论对何事,都是干脆利落,不喜扭捏。 可不知怎的,在陆沉灼灼的目光下,她却是难以抑制的心中充满羞涩之意,始终无法给出答案。 倒是几次有刹那的冲动,欲要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却又羞于启齿。 毕竟是女人,脸皮薄,面对这种终身大事,岂能如此轻易便做出决定。 可陆沉洞察人心,也是当局者迷,更何况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去揣测叶芷柔作如何想? 见叶芷柔沉默下来,陆沉有些着急了。 可又怕叶芷柔是不喜欢自己,沉默,亦是因难以启齿拒绝自己,他按耐下焦急之意,强笑道:“你不必为难,我只是表明我的心意,你若是不喜欢我,也是无妨,若是不两情相悦,在一起也无乐趣。” 听陆沉这么说,叶芷柔娇躯一颤,情急就要开口,不过转瞬后便见陆沉对她微微一笑道:“不过就算你今天拒绝我,那也不打紧,我这人,你可能还不太清楚,死皮赖脸,如果看上了一个人,必定对其死缠烂打,不得到誓不罢休。你现在不喜欢我,不代表以后也不喜欢我,你只能是我陆沉的夫人,不管是名分,还是灵魂,你逃脱不掉的。” 这等无赖话,若是平素听到,叶芷柔定当羞怒不已,可此时此刻,她只觉浑身都开始滚烫起来,羞涩之意无以复加。 “我……我愿意……” 她终于给出了答案。 只不过声音微弱,让人听不清。 “什、什么?”陆沉凑上耳朵去听。 叶芷柔俏脸红透,双手紧紧揪住被角,不敢去看陆沉,双眼紧闭,睫毛颤动。 她也摸不准自己的心意。 可答应的念头如此强烈…… 或许,也正因为是喜欢他吧? “我说,我愿意。” 她鼓足了勇气,声音大了一些。 这回陆沉听清了,惊喜之下,蓦地哈哈一笑。 叶芷柔被惊到了,睁开双眼看向他,嗔道:“你笑什么。” 权倾朝野为百官深深忌惮的督监院长、御前近臣,竟是犹如孩子一般,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笑道:“高兴。” “高兴什么?”叶芷柔内心涌起一丝甜蜜,但表面却竭力掩饰,没有流露出分毫。 虽然和陆沉深入接触并不算太久,但她对陆沉却是了解的紧,知道陆沉这人,给三分颜色,怕是就得灿烂的不知道东南西北。 “不知道。”陆沉摇头,握着叶芷柔的柔荑,彻底打开心扉后,越看她,越觉喜欢的紧,忍不住撅起嘴唇,凑了上去。 吧嗒! 他狠狠在叶芷柔的额头上啄了一口。 叶芷柔愣住了。 短暂过后。 她俏脸绯红,气道:“你……你无赖!” 陆沉笑道:“我怎的无赖了?” 叶芷柔被问住了。 是啊。 怎的就是无赖了。 既然已经答应他和好,以后夫妻一体,别说亲一口,就算是…… 想到中途,叶芷柔更是羞涩难抑,低声道:“不许……你再这样了。” “你不喜欢?好吧,既然如此,以后你我,便相敬如宾,我答应,决计不勉强你做任何事。”陆沉面色登时严肃起来。 叶芷柔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见陆沉憋不住开始坏笑起来,顿时明白他是在捉弄自己,不由愠怒道:“你坏死了。” 咦? 这不是鸢鸢的口头禅吗? 怎的这小妞也学会了。 莫非…… 老子真的很坏? 陆沉摸摸下巴,自我怀疑起来,不过却并没有引以为耻,反而颇为洋洋自得。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或许正因为老子是个坏蛋,她才对老子渐渐倾心沦陷吧? 陆院长又忍不住恬不知耻的胡思乱想。 望着叶芷柔绝美的面容,怒中带嗔,绯红如晚霞璀璨,无比迷人,他忽然心生恍若隔世之感。 曾几何时,同她还是冷言冷语,互相厌恶。 可又是什么时候,自己竟对她生出情愫,乃至生出和好的念头呢?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夫复何求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从未厌恶过她吧。 当初她决然抛下定远侯,独自返回镇国公府,可见对定远侯厌弃、心灰意冷到何等地步,可后来为了维护镇国公府的声誉,宁愿被一纸休书,也不欲和离,此等女子,本该令人敬佩。 她本就没有错,如果非要言错,只能说是没有遵守世俗礼法,没有对本就不爱且厌恶之极的夫君定远侯生死相随。 而这些,在陆沉看来,从来就不是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被“三从四德”的枷锁所束缚,能够有勇气不顾世俗偏见去挣脱,本该赢得敬佩才是。 自己与她之间的芥蒂,一直都是因为怕鸢鸢受委屈而已。 而此刻,这些芥蒂都已经不存在了。 她和鸢鸢好的跟亲姐妹似的,难道还怕她给鸢鸢委屈受吗? 这姐妹俩别联起手来欺负自己这个相公,自己就该烧香拜佛了。 陆沉想着想着,不由苦笑一声,不过心底却是甜的犹如吃了蜂蜜一般,伸出手摸了摸叶芷柔即便如此憔悴,却仍旧吹弹可破白皙若凝脂的脸蛋,说道:“你也知道,鸢鸢对我,有情有义,而我也素来厌恶地位高低、妻妾之分,所以只盼你莫要将鸢鸢当做妾室看待,他同你一样,都是我陆沉的妻子,如果与你和好,我便厌弃了鸢鸢,我陆沉岂不是得天打雷劈不可,相信这样的男人,也没有资格做你的丈夫。” 虽然明白叶芷柔和鸢鸢姐妹情深,不过陆沉还是放心不下,毕竟叶芷柔是国公府嫡女,而鸢鸢则一无所有,只有自己,如若她真的欺负小妮子,小妮子该是何等凄苦可怜? 陆沉着实是爱煞了鸢鸢,所以宁愿冒着叶芷柔可能恼怒的风险,也还是将这件事讲了出来。 不过这次他委婉了许多,而且讲究起了策略,最后一顶高帽戴上去,怕的就是叶芷柔会吃醋发作。 不过很显然,叶芷柔并没有吃醋,听完只是流露淡淡笑意,说道:“你放心好了,我无意与鸢鸢争陆家的主母,只要你对我好……”说着羞意再次上涌,哪里还好意思再说下去。 见她没有生气,陆沉将心放回了肚子里,笑道:“说起来你可别恼,先前我曾说过,陆家只有一个主母,那就是鸢鸢,可我知道,她实在不是做主母的料子,我当时那么说,只是怕你欺负她罢了。” 叶芷柔白了他一眼,说道:“我在你眼中,竟就如此不堪?鸢鸢品性纯良,柔善可爱,我喜欢她还来不及,又怎会欺负她。” 陆沉尴尬笑道:“那时候不是不了解你吗,我不知你,你不知我,有此误会,你莫要怪我。” “嗯。”叶芷柔低低的应了一声,忽然反手将陆沉的大手握住,正色道:“我知道,鸢鸢与你生死与共,你断然不会负了她,或许也正是因为看到了你对鸢鸢的情深义重,我才……” 一些暧昧的话委实难以启齿,顿了一顿,便跳跃过去,说道:“你莫要担心我会和她争风吃醋,如果你如此想的话,也忒看清我了。至于鸢鸢的体面,那是她应得的,有些话应该我对你说,莫要负了鸢鸢,否则我可决计饶不过你。” 如此善解人意的夫人,上哪儿找去? 还有鸢鸢。 能得此二位夫人,夫复何求? 老子这辈子还真是时来运转,啥好事都能落在老子头上。 陆沉不禁感叹。 开局便有鸢鸢生死相依,而后又发现内宅中还有这么一个红颜知己,当然,现在也发展为恋人了,这辈子不管事业闯荡的如何,至少感情线是功德圆满了。 陆沉心满意足,同时,对叶芷柔越是喜欢,便对花青虞愈发憎恨,蓦地冷冷道:“那妖女将你害成这般样子,我定要将她找到,千刀万剐,给你报仇。” 他突然恁大的火气,叶芷柔被吓了一跳,一听竟是此事,随即微微笑道:“我们两个该感谢她才是。” 陆沉一楞,不过转瞬后便知叶芷柔心意。 “咱们两个郎情妾意,就算没有这一出,早晚还是得在一起,干那妖女何事?” 陆沉嗤之以鼻。 叶芷柔失笑,嗔道:“你呀,就是这张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人说是脸皮厚,实则最是心高气傲,如果没有这件事,如方才那些话,你是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的。” 被叶芷柔看破,陆沉嘿嘿一笑,将她柔弱无骨的藕臂拽了出来,一边轻捏活络,一边说道:“说一千道一万,那妖女差一点就害了你的性命,我就断不能容她,我已派下属进行全城搜捕,一旦发现其踪迹,立斩不赦!而若是能抓到活口,那更是再好不过,此妖女以折磨他人为乐,到时定让她知道我的手段,什么才叫真正的折磨!” 他话音森冷,透着凛然杀意,叶芷柔哪里知道他曾经在花青虞的手底下吃过大苦头,还以为他如此愤懑,全然是因差点杀死自己,不由心生感动。 瞧叶芷柔眉宇间有些疲倦之意,陆沉将她的胳膊塞回被子里,柔声道:“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你也累了,好生休息,过会儿我再来看你。” 叶芷柔是有些累了,虚弱的点点头。 陆沉又是一嘴唇贴了上去,随即起身离开,只留下叶芷柔在床上独自羞涩。 来到鸢鸢的闺房,只见小妮子正坐在床上,绿珠守在一边,主仆二人丧眉耷眼,显然心情甚不愉悦,有着难以解开的忧愁。 陆沉不由纳闷道:“何事如此不悦?” 绿珠急忙对陆沉见礼。 鸢鸢则情绪落寞道:“早上我去看大姐姐,她仍是那般虚弱,也不知何时才能康复……” 说着咬牙切齿,她何等善良,这辈子恐怕还是头一次对一个人如此愤恨,怒气冲冲道:“就该让那个女人也尝尝大姐姐吃过的苦头,让她跑了,简直是便宜她了!” 原来小妮子是为芷柔的身体而发愁,陆沉笑了一笑,走了上去,说道:“放心吧,那妖女跑不掉,你相公我早晚要让她血债血偿!” 第三百八十七章 将要失灵 鸢鸢气得酥胸起伏,愤懑难当。 陆沉转眼看向绿珠,说道:“你先下去,我有事要和主母单独说。” “是。”绿珠恭谨行礼,随即便要退出房间。 陆沉不忘加上一句道:“径直休息去吧,不必守在门口。” “遵命。” 绿珠乖巧点头。 望着绿珠离开,陆沉不由一笑,这小丫头,虽为鸢鸢喜爱,但却从不恃宠而骄,谨守丫鬟本分,亦不在背后说人长短,委实乖巧的很,令人喜欢。 等绿珠退出去并将房门轻轻关上,陆沉才扭头看向鸢鸢,忽然叹道:“鸢鸢,相公……对不住你。” 鸢鸢一楞,不过随即醒悟,知道陆沉怕是又要作怪了。 见小妮子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却不搭茬,陆沉诧异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哪里对不住你?” 鸢鸢捂嘴咯咯笑道:“相公你怕是又要捉弄我,我才懒得理你。” 陆沉汗颜,没想到夫妻之间,竟然连这点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现在连说实话这小妮子都不信了。 “我说的是真的。” 他无奈说道。 见他一脸严肃,鸢鸢笑意渐渐消失,不由得慌张起来,吃吃道:“相公你……怎的……怎的对不住我了……” 即使明知道小妮子不介意,但陆沉仍旧是难以启齿,不过就算此时不说,早晚也是要说的,况且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不说,小妮子还能不知道? “唉,相公愧对你,到底是没有抵抗住她的诱惑,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陆沉垂头丧气,长吁短叹,“就在刚刚,我提出和好,她答应了。” 鸢鸢还以为陆沉做出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原来竟是与叶芷柔和好,顿时不由喜出望外,急忙抓住陆沉的肩膀,讶然道:“真的?” 小妮子果然是不介意啊,但也没必要表现得如此惊喜吧,难道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竟是一件值得如此高兴的事吗? 陆沉实在是不理解,难道这小妮子就不吃醋? 还是姐妹情深啊,自己这个相公,原来是多余的。 鸢鸢不吃醋,陆沉反倒是吃起醋来了,心底犹如醋坛子打翻了一般,酸的一塌糊涂。 “真的。”他无奈苦笑,随即问道:“知道你做梦都想我与你大姐姐和好,可你难道就不曾想过,我与她和好,万一渐渐爱她胜过爱你怎么办?” 鸢鸢嘻嘻笑道:“不会的,就算相公爱大姐姐胜过爱我,也没关系,只要相公心里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小妮子,还真是无私,陆沉一叹,摇了摇头,随即将鸢鸢较小的身躯拥在怀里,肃然道:“你是相公的心肝,相公永远最爱你。” 像这般肉麻的话,鸢鸢早就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来了,早已有了些许免疫,耳根子只是微微一热,便感动万分,反手将陆沉也牢牢抱住,笑着说道:“好啦相公,我都知道的。” 拥着小妮子柔弱无骨的娇躯,闻着小妮子发丝散发出来的淡淡馨香,陆沉忽然有些困倦,麻利的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入腹中,然后便拖去靴子,抱着小妮子躺在了床上。 小妮子岂能不知道陆沉这只老色狼要干嘛? 但还是羞涩难当,声音微若蚊蝇,“相公,你要做什么?” “等一等。” 陆沉抱着鸢鸢,一动也不动,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床顶,面色严肃,犹如圣贤一般。 待一刻过后,思衬药效应该已发挥作用,体内那只蛊虫不能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兴风作浪,他才终于不再压抑,积蓄许久的情欲轰然爆发,压在小妮子身上,开始翻云覆雨起来…… 半个时辰后。 在小妮子连连求饶下,陆沉才收了神通,终于肯大发慈悲将汹涌的洪流宣泄进桃花深处。 小妮子浑身香汗淋漓,娇躯隐隐有阵阵的抽搐,剧烈的喘息着。 而陆沉则坐了起来,心情有些沉重。 原因无它。 他感受到在厮磨的过程中,心脏再度隐现痛感! 即便疼痛的感觉并不强烈,可出现这种状况,说明那只可恶的蛊虫已经逐渐免疫了百香丹的药力,只怕用不了几次,就将要难以将其彻底催眠了! 一旦蛊虫对百香丹的药力完全免疫,自己就只能断情绝欲,否则就会被其折磨的痛彻心扉,苦不堪言。 一定要抓到花青虞! 陆沉紧紧攥拳,想要抓住花青虞的念头在一瞬间无比强烈。 章袁已经说过了,这等蛊虫的天敌,唯有其结对蛊虫。 只有服下另一只鸳鸯蛊,二虫在体内相遇,jiao媾至死,此毒方解。 而那只鸳鸯谱,如无意外,必在花青虞手中! 陆沉对花青虞委实愤恨已极,直想将其千刀万剐,却也难以平息心中怒火。 被折腾半个时辰,鸢鸢筋疲力竭,见陆沉已经坐了起来,面色煞是阴沉,不由问道:“相公,您怎么了?” 鸳鸯蛊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对小妮子说的,否则定会令她担心,陆沉只能强颜欢笑,说道:“没事,在想些院里的事。” 鸢鸢不疑有它,不再多问。 百香丹对蛊虫的催眠效用将要失灵,这桩事就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压在陆沉的心头,使得他接下来几日茶不思饭不想,郁郁寡欢。 不过这日,终于有关于花青虞的消息传来,使他不禁心神振奋。 督监院中,顾岫泽拱手对他说道:“院长,据下面来报,发现一女子,与女贼花青虞画像极其相似!” “何处!”陆沉心情压抑了几天,终于拨云见日,惊喜难抑。 顾岫泽一字一字道:“衡王行邸。” “衡王?”陆沉不由眉头一皱。 顾岫泽点头道:“据手下说,那女子多次出入衡王在京都落脚的府邸,貌似与衡王颇有关系,他们这才不敢轻举妄动,没有立时对其进行捉拿。” 陆沉谨慎道:“没有看错吧?” 顾岫泽道:“下属说,极其相似,多半就是同一人!” 陆沉愈发惊喜,不由自主地攥住双拳,止不住的兴奋道:“好啊,这妖女,终于露面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小人物 随顾岫泽来到衡王行邸对面的一间茶楼,负责监视的鹰卫就在二楼的房间中,见陆沉亲自过来,连忙起身见礼道:“属下等见过院长。” 陆沉一摆手,走到窗边坐下,目光投向窗外,无须远眺,衡王行邸的全貌就能尽收眼底,极其方便监视,尤其是正门,但凡有人员出没,其身形面容,皆清晰可见。 “那可疑女子此刻就在这座衡王的落脚府邸中么?” 他问向众鹰卫。 一个鹰卫拱手道:“半个时辰前入府,未见出来。” 陆沉颔首道:“好,倘若真是女贼花青虞,尔等可算立了大功。” 功劳近在眼前,鹰卫们俱是面露喜色,唯有那回禀陆沉的鹰卫毫无颜色,肃然问道:“院长,如果真是那女贼花青虞,其出没于衡王行邸,只怕,会和衡王沾染联系,若是如此,想要将其捉拿,委实不太容易。” 陆沉哼道:“她不认得衡王则罢,假若真和衡王互有联系,那衡王的罪名,可就大了,窝藏朝廷钦犯,而且是这等头号钦犯,衡王只要敢护着她,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衡王极有可能将成为储君,这件事整个北齐可谓尽人皆知,众鹰卫听得陆沉言下之意,竟然丝毫不怵那位藩王,甚至其若敢阻拦,还有收拾他的念头,无不是凛然一惊。 众鹰卫哪里知道,陆沉既然敢说这番话,自然就有说这番话的底气。 世人皆知道衡王是内阁考核的储君第一人选,但却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恐怕正是因为儒家干预立储之事,蛮横霸道,才迫使文帝不再隐忍,意欲对儒家发难,重拾君权的威严。 一旦儒家被打压乃至驱逐,衡王到时还想顺利成为储君?能保住藩王之位就不错了,没准还得被打成乱党,流放砍头! 政治斗争从古至今都是残酷的,或许也正是知道这一点,衡王才在这个时候进京,目的就是帮助儒家屹立不倒,而他也能保住王位,日后再顺理成章的成为储君,乃至登基为帝! 不过在陆沉看来,衡王此举,孤注一掷,却也是引火烧身,原本还有一线生机,可就在他进京的那一刻,死期就已经注定了。 对待一个死人,陆沉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衡王此时此刻,毕竟还是王爷,且不说出入其府中的可疑女子,还不确定就是花青虞,就算确定,也不能明目张胆的便去要人。 而且以陆沉对衡王的了解,此人纨绔却不昏庸,颇有手段,并不好对付。 “得先确定那可疑女子就是花青虞。”陆沉说道:“兴许她还会露面,我亲自在这里盯着,只要确定其身份,再思量捉拿之策。” “用不用卑职多调些人手过来?”顾岫泽问道。 陆沉点头道:“那妖女武功极高,人少还真拿不住他,也好,多调些人来,乔装易服,散落附近,一旦发现那妖女出来,不可轻举妄动,立即来报,若是未发现其踪迹,便各自蛰伏,等我命令。” “是。”顾岫泽拱手去了。 望着众鹰卫皆站在一旁,陆沉不由轻笑,说道:“都坐,莫要拘谨。” “谢院长!”众鹰卫拱手见礼,轮班坐在窗口,对衡王行邸进行监视。 陆沉看向面对自己最镇定的那个鹰卫,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鹰卫道:“属下六署风鹰卫杨浊。” 督监院鹰卫,前头还带字的,皆有官职,品级从上至下,依次为天、地、风、雷,对标小旗、总旗、百户、千户。 这杨浊乃是风鹰卫,官职则为百户。 陆沉点头道:“兄弟们辛苦,待确定女贼身份,将其缉拿归案,到时本官再对你们论功行赏。” 杨浊抱拳道:“属下等已受院长厚赏,岂敢再言功求赏。” 陆沉笑道:“黄署尊都将银子发给你们了?” 杨浊点头。 陆沉饶有兴致的问道:“都得了多少?” 杨浊道:“黄署尊按照官职品级发放,属下得银二百六十两。” 三万两,听上去挺多,可发放到恁多弟兄手里,就少得可怜了,像杨浊这等级别的风鹰卫,却也只能领到二百多两银子,级别低于他的,得到的还要更少。 陆沉扭头看向其他鹰卫,问道:“你们呢?” “属下得银一百六十两。” “属下得银九十两。” “属下也得银九十两……” 领九十两银子的居多,陆沉点了点头,说道:“户部抠抠搜搜,不给咱们拨银子,所以这点银子,你们也莫要闲少,待院里财政宽松了,届时少不了咱们兄弟们的好处。” 听陆沉张口“咱们”,闭口“兄弟们”,众鹰卫无不是心中一暖,莫说都得到了银子,就算一文未得,此时也甘愿为陆沉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亦在所不辞。 小人物都是容易动感情的,其实他们也不愿意做一个卑贱的小人物,只是无可奈何。 久被上位者所藐视,如今终于遇到一个如此体贴下属、且丝毫没有架子的领导,他们岂能不俯首归心,愿以性命报答? 有个鹰卫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七尺高的汉子,竟是忍不住落泪道:“属下老母病重,却没钱抓药,若非院长厚赏银两,老母只怕……院长厚恩,属下无以为报,只能以这条贱命,来报院长恩情之万一。” 陆沉见状连忙将其扶起,故作不悦道:“挺大的汉子,因点银两便要将一条性命卖出去,我若是你娘,非得抽你俩耳光不可!” 那鹰卫被说的满脸通红,可对陆沉,更加是五体投地,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往后这条命,就是院长的了! 其他众鹰卫亦是同他一般想法,为陆院长卖命,值! 听鹰卫说起老母病重却没银子抓药这件事,陆沉不由唏嘘,这些下属们,从事着高危职业,却连最基本的生活都不能得到保障,就算这个世道人命如草芥,可既然是自己的属下,就不能不为他们尽可能的谋求利益。 第三百八十九章 窝藏 不过一切还得等此间事了再说。 “那可疑女子出来了!” 一直在窗边密切注视衡王行邸的鹰卫突然急声道。 陆沉猛然起身,看向窗外, 只见在衡王行邸正门口,驻足三人,其中一人,不是花青虞又是何人? “果然是她!”陆沉冷哼一声。 杨浊问道:“院长,是否现在立即对其实施抓捕?” 陆沉摇头道:“这妖女武功高深莫测,绝不能轻举妄动,以防打草惊蛇,让其再次逃走。待顾岫泽带大队人马过来,再实施抓捕,如此方能万无一失。” 杨浊有些不服气道:“属下愿做先锋,替院长去打头阵,试试那妖女的斤两!若不能擒,甘愿领罪!” 陆沉讶然,未曾想杨浊居然自告奋勇,难道竟对花青虞心生藐视?还是自恃手段,自信定能将其一举成擒? 瞧杨浊浑身肌肉爆鼓,将飞鹰服撑得老高,虽不如赵玄黄那般犹如佛门金刚,却也是孔伟魁梧,面部皮肤粗糙如砂纸,双手更是厚茧堆积……陆沉不禁恍然,原来是个练家子,怪不得敢口出狂言。 “你没与那妖女交过手,不知道她的厉害,天底下能单打独斗胜过她的,恐怕只有青州的那位而已。” 虽然对花青虞恨之入骨,但对其武功,陆沉不得不承认,普天之下,能胜她者,应该只有赵玄黄了。 没想到陆沉竟对花青虞的评价如此之高,杨浊动容道:“院长三拳两脚便将突厥第一勇士巴屠牙打杀,难道竟也非这妖女的对手么。” 陆沉摇头道:“此妖女,武功更在巴屠牙之上,我若是她的对手,在天下第一楼,也就不会被打成重伤了。” 杨浊自负勇猛,可听陆沉如此说,登时按耐下跃跃欲试之心,因为他还没有自视甚高到,会比据说轻描淡写间便拔了巴屠牙脑袋的陆沉更强。 而连陆沉都对花青虞自叹弗如,杨浊岂还敢再言若不能擒她则甘愿领罪的话。 “这妖女最好能离开衡王行邸,若是躲在里面,就非得亲自上门去搜不可。” 陆沉忽然喃喃说道。 杨浊道:“既已确定是她,衡王包庇窝藏朝廷钦犯,已经坐实,本院监察百官以及藩王,为了缉拿钦犯,有权入府,算不得冒犯,若是调查出衡王窝藏钦犯的确凿证据,直可上达天听,交由陛下定夺。” 陆沉摇头道:“没那么简单,万一到时搜查,找不到这妖女,被衡王借题发挥、反咬一口,可就不好办了。衡王不是普通角色,断然不能小觑。只有等这妖女出来,再伺机将其抓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而只要抓住这妖女,衡王到时便休想独善其身,为何窝藏这个朝廷钦犯,又是否与其合谋什么,到时也就真相大白了。” 还是院长考虑的周全,杨浊点了点头。 陆沉一直盯着窗外,只见花青虞与另外两个人在行邸驻足良久,目送一人离去后,随即二人便转身入了府邸。 “那位衡王的心思,还真是让人猜不透啊,竟敢和花青虞这样的朝廷钦犯往来,而且还敢肆无忌惮的让她出现在自己的行邸门口,招摇过市,不怕被人看见,难道他竟不知,如今在京都,非但我们在找花青虞,京兆府也在全城搜捕吗?” 虽然未见过衡王其人,但其名声事迹,陆沉委实是如雷贯耳,即便认为衡王进京实乃取死之举,可心底却从未真正小觑过他。 那位衡王的心思实在是让人难以揣测,换做任何一人,与朝廷钦犯相勾结,都理应让其藏匿甚深,不敢令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可衡王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竟疏不在意,其落脚府邸位居闹市,人多眼杂,难道就不怕被人看见,向上禀报,告他窝藏钦犯? 还是,衡王不知花青虞的真实身份? 陆沉心揣疑惑,不过也没有过多的庸人自扰,只要将花青虞这个妖女抓住,一切到时自然就能真相大白。 半个时辰过后。 顾岫泽匆匆进来,拱手道:“院中身手厉害的,卑职已全都调派而来,眼下已然分散各处,乔装监视,只待院长发号施令。” 陆沉点头道:“暂时耐心等待吧,看那妖女会不会出来,如若到了晚上,依然不见她走出衡王的这座行邸,那本官就亲自进去探个究竟。” “是。” 顾岫泽随即下楼,将陆沉的命令,传达给督监院隐蔽于衡王府邸周围的众鹰卫。 陆沉伸了个懒腰,和屋子里的鹰卫兄弟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直到天黑,也再没见花青虞露面,无奈,只能起身一叹,说道:“这妖女不出来,只能我亲自去找她了。” 顾岫泽道:“卑职这就去叫人,随院长搜府。” 陆沉笑道:“不用,我一人足矣。” 没想到陆沉竟是要孤身进去,顾岫泽面露愕然,随即急道:“不可!里面究竟是何情形,我等一无所知,若院长进去之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该如何是好!” 陆沉哼道:“难道他衡王还敢谋害朝廷命官不成?放心吧,衡王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决计不敢对我动手动脚,杀了我,只会证明他做贼心虚,坐实他勾结窝藏朝廷钦犯的罪名,衡王不会那么蠢的,况且,兄弟们已对他这座行邸形成合围之势,我只消亮出底牌,衡王就算想要杀我,也得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顾岫泽摇头道:“卑职还是不放心。” 陆沉淡然道:“不是本官愿孤身涉险,实在是非得我一人进去不可,若大张旗鼓,最终搜不到人,衡王还不告咱们强闯其行邸、蓄意诬陷、不敬王室?任何一个帽子扣下来,就算陛下不以为意,但儒家岂能坐视?督监院还不能这么快便沦为儒家的主要对手。” 顾岫泽固执道:“若是平常也就罢了,院长您武功高强,可里面毕竟还有武功更高的圣火教女贼,您进去委实太过于危险。” 第三百九十章 雪中煮茶 “做什么不危险?走在大街上,就没有可能被突然掉下来的东西砸死?危险从来都只是几率问题,如果事事都要瞻前顾后,贪生怕死,那就都不用办了,本官就不信,衡王他敢让花青虞露面。”陆沉断然道:“不必再说了,命兄弟们守好外围,本官不出来,决计不能轻举妄动。” 见陆沉执意,顾岫泽自知无法阻拦,只能说道:“那也得多带几个人,以备不测。” 陆沉扭头看向杨浊,说道:“可有胆量陪本官去这一遭?” 杨浊一震,忙道:“院长都敢单刀赴会,属下这条贱命,又有何不敢。” “好!” 带着杨浊,陆沉不久后便到了衡王行邸。 杨浊上前叩响门环。 开门的是个中年人,皱眉道:“此乃衡王在京之行邸,你二人是谁,来此有何事?” 陆沉负手而立,默不作声。 杨浊见状,拱手说道:“我家大人得知衡王爷入京,特来拜会,还请代为通禀。” 那中年人面无颜色道:“你家大人,几品官儿啊?从早上到现在,来拜会王爷的官员数不胜数,王爷不厌其烦,特意吩咐过,但凡三品大员以下,一律不见。”说着作势就要关上大门,竟是看陆沉年轻,自动认作他是芝麻小官儿了。 杨浊眼疾手快,伸手挡住大门。 那中年人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冷然道:“你们两个,难道还敢在王爷行邸前造次不成!” 陆沉佯装恼怒,冲杨浊喝道:“放肆。” 杨浊收手而回。 陆沉随后呵呵一笑,对那中年人道:“本官忝为督监院院长,前些日子得吏部授印同文书,从副职转正,刚好够三品的门槛,怎的也不能将本官拒之门外吧?” 听陆沉自称督监院院长,那中年人明显神色有些微微的变化,待他话音一落,中年人拱手道:“原来是陆院长,是在下眼拙了,请陆院长稍候,在下这就去禀报王爷。” 中年人返身入府。 陆沉哼笑一声,说道:“没想到,我的名声已经大到如此地步,衡王刚刚入京,其身边之人,便知我名号。” 听他意有所指,杨浊不由一凛。 半刻后,中年人回返,拱手道:“先前有怠慢之处,还望陆院长海涵,王爷请院长进去。” “无妨,是我没有第一时亮明身份,衡王爷乃大齐未来的储君,将来的皇帝,陆某慕名而来,还指望王爷能够提携一二。” 陆沉鬼话连篇,中年人也不知信还是没信,不过听陆沉说衡王乃大齐未来的储君、将来的皇帝时,眼神陡然变得犀利起来,寒光乍射! “听说陆院长甚得皇帝宠信,乃如今朝堂上的头号新贵,我家王爷久居衡州,如今来京,若有麻烦事,还得陆院长多加帮忙才是。” 中年人走在前面,即使面色阴沉的可怕,但陆沉却是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不过其语气淡漠,陆沉岂能听不出来,一笑道:“衡王爷位高权重,谁敢找王爷的麻烦,不过若当真有不开眼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王爷不悦,先生只管言语,督监院别的本事没有,收拾有眼无珠之辈还是颇为得心应手的。” 中年人嘿然道:“那在下就代王爷,先谢过陆院长了。” 陆沉道:“何需言谢,王爷愿意接见陆某,陆某着实感激不已,能为衡王爷尽番心力,亦是三生有幸。” 说话间,已随中年人走入一座花园。 眼下寒冬时节,群芳争奇斗艳的景色已然不在,只有白雪皑皑,不过环境清幽雅致,别有一番滋味。 在一处温泉旁,只见一位身披狐毛大氅的锦衣贵人,正跪坐在柔软的席子上,舀温泉中水,烹煮热茶。 白气袅袅,氤氲缭绕,他身处其间,若隐若现,竟似仙人一般。 在锦衣贵人对面,坐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身着布衣,可陆沉一眼便认出,其赫然就是内阁阁老鹤松龄! 走到近前,中年人对那锦衣贵人拱手说道:“王爷,陆院长到了。” 锦衣贵人微微点头,看向陆沉,笑道:“陆院长之名,本王早有所闻,亦早有结交之心,未曾想没来得及先去拜会陆院长,反倒劳陆院长登门造访,实乃失礼之举,陆院长快请坐。” “哈哈哈,王爷言重了。”陆沉也不客气,径直走到席子边,脱靴而上,跪坐下来,说道:“没想到这冰天雪地,王爷与鹤阁老竟有如此雅兴,在室外煮茶,真是颇有古人之风啊。” 鹤松龄本就对陆沉谈不上好感,如今陆沉执掌督监院,隐隐与儒家作对,他当然更不会给陆沉什么好脸色,淡淡说道:“听说陆院长最近公务繁忙,陛下再度赋予督监院监察百官之权,陆院长不忙着去抓那些国之蠹虫、贪官污吏,怎的竟有闲工夫来王爷府上,委实令人费解。” 衡王李道微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很显然,鹤松龄的疑问,也正是他想知道的。 陆沉沉吟稍许,随即笑道:“有儒家总领朝政,大齐朝堂,可谓是政通人和,前所未有的清明,哪里来的那么多贪官污吏让下官抓,鹤阁老就不要打趣下官了。” 鹤松龄漠然说道:“就算如此,能在王爷府上,见到陆院长来此拜访,也委实让老夫感到意外。” 陆沉故作纳闷道:“却不知阁老何以竟有此意外?王爷来京,百官皆翘首以盼,皆想一睹未来大齐未来储君之风采,下官亦然,阁老既然都能来得,为何下官却来不得?” 鹤松龄无言以对,冷冷一哼,再不说话。 陆沉余光一瞥,见衡王始终是笑呵呵的,随即对衡王拱手道:“王爷,您不会也不欢迎下官吧?” 衡王笑意更深,说道:“陆院长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能登门,本王高兴还来不及,又岂有不欢迎之理。” 陆沉只作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好,鹤阁老一番话,下官还误以为,自己竟是不受人待见呢,好在这是王爷您的府邸,只要王爷欢迎,下官也就放心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喝茶 衡王舀出滚烫的热茶,倒在陆沉身前的玉杯中,缓缓说道:“陆院长可谓眼下朝堂第一宠臣,执掌督监院,就连曾被陛下收回的监察百官之权,也被陛下重新赋予,陛下对陆院长信任倚重,满朝上下,实是无人能出陆院长左右。本王素好结交像陆院长这般的英雄人物,陆院长能登门拜访,本王欢迎之至。” 陆沉笑着拱手道:“王爷谬赞了,下官不过就是个小卒子罢了,承蒙陛下信任,执掌督监院,监察百官,却也是犹如在钢丝上行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齐百官,过半皆出自儒家麾下,说句交浅言深的话,下官是谁都不敢得罪啊。” 鹤松龄闻言重重一哼,根本不信他的鬼话。 李道微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陆沉暗觑二人颜色,接着说道:“王爷说下官是朝堂第一宠臣,委实是折煞下官了,下官若受宠,也就不会被陛下摆在督监院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衙门了,如方无行方大人一般,直接破例送进内阁,一步登天,这才是真正的宠信啊。” 虽然同是给文帝干活,可陆沉与那方无行可没什么交情,此时祸水东引,声明陛下主要用来对付儒家的武器,实乃方无行,而非自己,压根连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他极于解释,反倒让鹤松龄这等老狐狸颜色松弛下来,因为自陆沉坐上督监院院长的位子以来,确实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即使动手,也只是小打小闹,抓了几个儒家底层官员,像是应付文帝,以能交差。 这也是儒家直到现在还没有将矛头指向陆沉的原因,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腾不出手,方无行在内阁一天一个幺蛾子,有文帝为其站台,儒家对付他已是焦头烂额,哪里还能抽出功夫收拾陆沉。 听得陆沉主动放低姿态,透露友好信号,鹤松龄不由猜想,或许陆沉当真不愿与儒家作对也说不定。 但,也不能因其花言巧语,便盖棺定论。 没准这小子是在示敌以弱! 李道微从始至终都是一脸笑意,与传闻中的乖张暴戾大相径庭,也不知信没信陆沉的鬼话连篇,忽然伸手指向陆沉身前那杯冒着白气的热茶,笑着说道:“此茶是本王从衡州带来的‘小红婴’,滋味还算清甜甘冽,乃茶中上等,陆院长请品尝。” 陆沉也不迟疑,拿起玉杯,啧啧说道:“王爷果然阔气,如果下官所料不错的话,这杯子玉质温润剔透,内藏隐隐血色,应该就传说中的‘鸡凝血玉’吧?” 李道微颔首道:“陆院长好眼力。” 陆沉唏嘘道:“鸡凝血玉可遇而不可求,多少人欲得此玉做佩,却不可得,而王爷竟雕琢成杯,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不过配上这等好茶,也算是相得益彰,颇显王爷不拘一格之豪迈。” 李道微痴迷享乐,喜好奢靡,而定远侯亦是同他一般无二,所以陆沉一眼便认出,这杯子的质地,乃是极其珍贵的鸡凝血玉。 陆沉随即浅酌,只觉煞是甘甜,没有丝毫涩感,唇齿留香,不禁点头道:“好茶。” 衡王看着他,说道:“陆院长若是喜欢,便等走时带些茶饼回去。” 陆沉拱手笑道:“那下官就却之不恭了。” 貌似是虚以委蛇的也差不多了,衡王一边动作轻缓,往茶罏中增添温泉水,一边淡淡笑道:“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本王区区一介藩王,即便风闻将得储君之位,可想必也还不至于让你这位如日中天的督监院院长亲自登门拜访。明人不说暗话,陆院长来此,究竟有何贵干?若是行监察之责,本王乐于配合,并向陆院长保证,从本王入京到现在,绝对没有丝毫逾矩之举。” 这位衡王终于是沉不住气了,陆沉还以为且得打会儿太极呢,随后呵呵笑道:“王爷乃皇亲贵胄,下官岂敢上门来监视,别说是王爷了,就算是百官,下官也是一个都得罪不起啊,不过……” 说着,陆沉陡然话锋一转,皱眉道:“最近京都有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由京兆府负责督办,但其影响委实极大,就连陛下都惊动了,更事关下官,下官虽然谁都不敢得罪,但若是真有谁牵连其中,说不得也得硬着头皮法办。” 李道微笑意渐渐消失,终于皱起了眉头,不过语气依旧沉着淡定,拿起杯子小酌一口,问道:“何事?” “王爷应该听说了,毕竟此事委实轰动,事关圣火教余孽……”陆沉说着一顿,暗觑李道微神色,见其虽然面容毫无波澜,可眸子中明显精光一现,心中顿时大概有数,接着道:“也是赶巧,就在王爷您进京那日,朝廷通缉的第一要犯圣火教潜逃贼首花青虞,竟突然现身于京都,下官曾在荒原时和她打过交道,故而一眼便认出她,奈何那妖女武功高强,竟是让她仓惶逃走,随后便不知所踪。” 陆沉在说话的功夫,一直在暗中观察李道微,见其虽然竭力在保持淡然自若,可眼神中隐隐流露出的戒备之意却是骗不了人的,不由愈发确定,这位衡王,定与那花青虞有何苟且之事,不然绝不至于如此警惕戒备。 听陆沉说完,李道微默然片刻,蓦地一笑,问道:“这与陆院长大驾光临本王行邸有何关联,陆院长难不成是在怀疑,那妖女就藏在本王这里?” “不敢。”陆沉赶忙拱手,可随后却是目光尖锐,凝视衡王,说道:“可就在不久前,据属下禀报,那妖女竟然两次出没于王爷的行邸,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他的质问,李道微“哈”的冷笑一声,说道:“也许是陆院长你的属下看错了,本王所在之处,又岂是藏污纳垢之所!” 陆沉深以为然道:“下官也是如此觉得,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报给京兆府,也没有入宫面见陛下,而是先来求证。” 鹤松龄漠然道:“你想求证什么?难道你是在质疑王爷窝藏钦犯吗?” “不敢。”陆沉拱手,说道:“只是兹事体大,我这属下也是确确实实看到有一和妖女长相极为相似之人,进了王爷的府邸,所以还请王爷,将府中女眷全都请过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 有备而来 李道微登时面色一沉。 鹤松龄寒声道:“陆院长,你不觉得,这要求忒也无礼么!” 陆沉叹道:“下官也是没法子,明知此实乃冒犯王爷之举,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恳请王爷能够答应。” 李道微皮笑肉不笑道:“若本王真的窝藏钦犯,你就不怕,本王随便叫出来几个女子过来糊弄你?” 陆沉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王爷清者自清,又何须使此计俩。更何况,那妖女本官认得,究竟是不是圣火教潜逃贼首花青虞,下官一看便知,而贵府那位与妖女长相相似之女子,我身后这个属下也认得,不怕王爷糊弄。” 终于意识到陆沉竟是有备而来,李道微笑容彻底消失,阴沉之极,说道:“陆院长,你这是在怀疑本王。” 陆沉忙道:“岂敢,只是例行公事,王爷清者自清,难道还惧一查?” 李道微哼道:“如果本王不将女眷叫来,陆院长,你不会以为本王是做贼心虚吧。” 陆沉摇头道:“王爷地位尊崇,又怎能真的与逆贼有丝毫的瓜葛。不过,也许我这属下没有看错,也许那妖女是隐匿在王爷府上。王爷不妨派人在府中搜寻一下,若是抓到,便五花大绑,交给下官,下官立刻就走,绝对守口如瓶,不提王爷半个字。毕竟,那逆贼就像是一坨臭狗屎,谁沾上谁倒霉,王爷也是苦主。” 言外之意,却是告诉李道微,若识相,便将花青虞品五花大绑主动交出来, 李道微面色阴沉,默然许久,忽然哈哈大笑,说道:“陆院长考虑周到,说的也甚有道理,本王这座行邸恁的大,也许便有女贼隐匿藏身,而本王却不知,也罢,就依你所言。” 说罢,扭头冲侯在一旁的中年人说道:“何池,带人彻查府邸,若真发现圣火教贼首,定要将其治住,带来见本王!” “遵命。”那名为何池的中年人转身去了。 陆沉可不信李道微会这般痛快,真的便将花青虞五花大绑交出来,不过是敷衍应付罢了,沉吟片刻,一笑道:“王爷,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这座府邸外面,已经被我督监院的兄弟层层围住,犹如铁桶一般,就算是苍蝇也休想飞出去,那妖女若真的藏身于王爷府邸,只要仔细搜查,一定能查得出来。” 府邸竟然已经被督监院给围了,李道微一凛,看着陆沉的目光陡然变得阴森寒冷起来。 陆沉镇定自若,自顾举杯品茶,不住地点头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茶啊,王爷待会儿一定得多送下官几斤。” 明摆着是来找茬的,竟然还想要东西,李道微不得不敬佩陆沉的厚颜无耻,淡漠说道:“陆院长只要喜欢,别说是几斤,就算是几十斤,本王也拿得出来,只怕陆院长拎不动、带不走。” 陆沉放下茶杯,直视衡王,正色道:“王爷放心,只要王爷拿得出来,本官就一定能带走。” 哼! 李道微心中愠怒,真想将陆沉一脚踹进温泉中给淹死! 陆沉终于现出敌意,鹤松龄有些恼怒道:“陆沉,你派人围住王爷的行邸,究竟意欲何为?” “当然是为了保护王爷。”陆沉一叹,装作苦口婆心道:“如果不是怕王爷被妖女蒙蔽,乃至为妖女所害,下官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鹤阁老,你不会以为是下官意欲对王爷如何吧?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就算借下官一万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啊,下官还指着王爷能够多多提携呢,又怎会有害王爷之心。” 他矢口否认,鹤松龄愣是难以指摘,深吸一口气,说道:“无论如何,围王爷行邸,实属大逆不道,不过王爷宽仁,我劝你还是将你督监院的人全都遣散,王爷定既往不咎。” “好。”陆沉点头。 鹤松龄一愣,没想到陆沉答应的竟这般痛快。 不过陆沉显然话没说完,随即又道:“但得等确保王爷安全之后。” 以衡王的安全为由,鹤松龄也无可奈何,虽然早就知道陆沉是个难缠的对手,但直到今日,才算真正见识领教。 李道微不知从何时,又恢复了满脸浅笑,捋袖伸手入温泉中,说道:“水至清则无鱼,那妖女究竟在不在本王这里,待会儿兴许就能见分晓了。” 陆沉笑了一笑,只作耐心品茶。 两刻后。 何池匆匆回来,拱手道:“王爷,小人带人彻查府中,无所遗漏,未发现陆院长所说的妖女踪迹。” 李道微轻轻点头,看向陆沉,眉眼含笑道:“陆院长,会不会是你属下看错了?” “决计不会。”陆沉摆手,然后悠悠笑道:“王爷啊,您不会想这样就将下官打发了吧,如果查不出一点眉目,为了您的安全着想,下官如何能安心让外面的兄弟撤离。” 李道微哼笑道:“陆院长的意思是,如若找不到那圣火教贼首,就要将本王这里围到底了?” 陆沉拱手道:“不敢,实在是为了王爷的安全着想。” 李道微终于难以抑制的面露乖戾之色,把玩着玉杯,森然说道:“陆院长,可别欺人太甚。” 陆院长诧异道:“王爷这是说的哪里话?下官此举,实是怕那妖女若当真藏匿于此,会危害到王爷,还望王爷体谅。” 李道微凝视陆沉,沉声道:“可何池已经带人搜了,并没有找到你所谓的圣火教贼首。” 陆沉道:“那就真有可能是属下看错了,只要王爷将府中女眷全都叫来,让我这属下找出那位多次出入这座府邸、与妖女面貌相似的女子,下官知道她并非是圣火教贼首花青虞,原来竟是一场误会,也就不必再为王爷的安危担忧了,外面的兄弟,自然而然也就不用再围。” 鹤松龄算是看明白了,陆沉就像是寻着味儿摸过来的疯狗,不咬到肉,断然不会罢休,一时心中惴惴。 李道微突然呵呵一笑,说道:“多条朋友多条路,陆院长如此尽职尽责,就不怕触怒了谁,死无葬身之地么。” 说着伸手拍了拍陆沉的肩膀,意似警告道:“督监院为何没落十几年,陆院长想必也知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务必吸取经验教训,莫要重蹈覆辙啊。” 第三百九十三章 反贼 陆沉这辈子最痛恨受人威胁,当即颜色变冷,说道:“本官的夫人,差点就死在那妖女手中,此仇不共戴天,若是不能将那妖女揪出来千刀万剐,本官决计不会罢休,宁肯付出任何代价!” 李道微眉头皱得极深,呵呵冷笑道:“看来陆院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陆沉颜色舒展开来,露出轻松的笑意,说道:“那妖女乃朝廷的心腹大患,屡次兴风作浪,与朝廷作对,抛去私仇不谈,下官也是秉公执法。” 说罢,他缓缓起身,冲衡王一拱手道:“王爷不妨再彻查一下,万一有遗漏之处,那妖女就藏匿其中呢?如若真的发现妖女踪迹,可到对面的茶楼找我,我立即带人冲进来将其拿下!” 李道微面色阴沉到了极点,抬头看向陆沉,眸子深邃冷漠,说道:“陆院长,你这是要走吗?” 陆沉感受到一丝凛然杀机,背脊顿时凉嗖嗖的,不过表面却仍旧淡定自若,微微笑道:“不敢多作耽搁,在进来时,我已知会过外面的兄弟,如若许久不出去,恐怕就是遭妖女所害,所有人当合围入府,哪怕将这里掀个底朝天,也得将那妖女给我抓住。” 李道微沉声道:“看来陆院长是认定圣火教贼首就在本王这里了。” 陆沉道:“兴许王爷只要将贵府女眷都请出来,就能解除误会了,王爷不妨考虑考虑,不管是发现妖女也好,还是想要请出女眷也罢,都可来告诉下官,下官就在对面茶楼盯着,为王爷的安全尽一份微薄之力。” 说完穿上靴子,带着杨浊离去。 望着陆沉离去的背影,李道微几次三番杀机毕露,可都按耐下来,杀个陆沉不要紧,可外面都是督监院的人,如何收场却是难题。 直到陆沉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李道微终于忍无可忍,右掌狠狠拍在案上,玉杯尽被震翻,茶水洒落一桌。 “叫那贱人来见我!” 他暴怒大喝。 何池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花青虞的翩翩身影,已经悄然出现,径直掠到衡王身边,伸出修长洁白的柔荑,轻轻抚摸衡王胸口,娇声道:“王爷息怒。” 李道微满面怒色,猛然将花青虞一把推开,寒声道:“枉费本王如此信任你,没想到你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圣火教圣母花青虞,你竟敢欺骗本王!” 被衡王推开的刹那,花青虞脸上闪过一缕寒色,不过稍纵即逝,片刻后便又扑到李道微的怀里,满脸委屈,凄楚说道:“奴家绝非有意隐瞒王爷,只是声名狼藉,只怕王爷不肯信用。” 李道微实乃好色之徒,可还不至于下半身支配脑子,怀中趴着温香暖玉,愣是无动于衷,猛然伸手,狠狠掐住花青虞的脖子,狠然道:“看在你对本王有用的份上,本王就饶你一次,如果再敢骗我,我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花青虞几要窒息般,面色涨红,艰难说道:“断不敢再有事瞒着王爷。” 李道微沉声道:“如果要知道你竟然就是朝廷通缉的反贼,本王怎能容你招摇过市,现在被那姓陆的找上门来,你自己说,该如何收场。” 花青虞抿嘴笑道:“那位督监院院长,奴家同他打过几次交道,对付他不过是手到擒来罢了,王爷只消将他诱进府中,奴家保准对他一击必杀,免除王爷的后顾之忧。” 鹤松龄闻言面色陡然一变,先前得知她竟然就是朝廷通缉的头号反贼圣火教贼首花青虞,已然是惊骇万分,只是其是衡王之人,不好立刻说些什么,可此时听花青虞居然要杀陆沉,终于忍不住道:“不可!” “馊主意。”衡王也皱起了眉头,说道:“外面已经被督监院围住,如果陆沉死在本王的府邸中,叫本王如何解释?” 花青虞哀声道:“都是奴家的不是,奴家不想牵连王爷,如今之计,也只能将奴家交出去了。” 李道微寒声道:“那姓陆的说得好听,若是本王真将你五花大绑送到他的面前,他怕是立刻就得到御前参本王一本!” 越想越是头疼,搜了搜太阳穴,衡王冷眼看向花青虞,说道:“你先离开,我还有事情要与鹤阁老商量。” “那奴家先行告退。”花青虞翩然起身,离席而去。 待花青虞走远,鹤松龄赶忙紧张道:“王爷,你怎能……” 话没说完,李道微已是面沉如水道:“本王也不知,她竟然就是朝廷通缉的圣火教贼首花青虞……这个贱人!竟然骗本王!明知自己是反贼,还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天下第一楼,欲杀陆沉,本王竟一直被蒙在鼓里!” 鹤松龄顾虑道:“这女人委实是个危险人物,东境之战,就是她一手推动,她隐瞒身份,潜伏在王爷身边,只怕有何目的。” 李道微摇头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这个女人不管有何目的,但本王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将她交出去,只会被姓陆的一网打尽,到时一纸奏章告上御前,本王窝藏钦犯、甚至谋逆勾结的罪名,怕是就洗不清了。” 鹤松龄惊道:“王爷要保她!” 李道微道:“容本王想想,先将那姓陆的糊弄过去,然后再着手对付这个女人,本王……也是一时不查,被其蒙蔽了双眼,未曾想她竟然就是圣火教贼首!” 鹤松龄忧虑道:“相信王爷也看出来了,那陆沉委实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这件事,全因本王失查,不能连累鹤阁老您,就让本王自己解决吧。”李道微对鹤松龄拱手道。 鹤松龄也是个老奸巨猾的,亦想赶紧从这摊泥水中抽身出来,免得溅得一身脏,洗都洗不清,闻言随即起身,拱手道:“那老夫就先告退了。” “慢走。” 衡王一叹。 鹤松龄匆忙离开。 而就在鹤松龄走出花园的下一刻,花青虞的身影忽然重新出现在衡王的身边,为李道微的玉杯中舀满茶水,轻轻笑道:“那老东西走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志在必得 李道微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说道:“原以为鹤松龄得知你的身份,会惊怒万分,对本王兴师问罪,可没想到,这老家伙,竟然想的是急于抽身,生怕本王连累到他,如此倒免除本王一番口舌了。” 花青虞嫣然笑道:“那老东西精明的很,恐怕没那么好糊弄,看似生怕受牵连,匆忙离去,没准是拿不定主意,向杨文昭禀报去了。王爷您身边有我这么一个朝廷通缉的头号反贼,若是让杨文昭知道,没准也要与您划清界限呢。” “划清界限?”李道微哼道:“划不清了!从内阁欲推本王做储君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和本王绑在了同一艘船上,这艘船虽然是杨文昭那个老匹夫掌舵,可现在正是风雨飘摇之际,将本王中途踹下去,他敢想,也得敢做!放心吧,就算杨文昭猜出什么,他也只能忍着!” 瞧衡王笃定,花青虞不再多虑,寻思稍许,说道:“那陆沉……” 提起陆沉,李道微的目光瞬时变得寒冷起来,缓缓转头,犹如利剑般刺向花青虞,冷冷道:“你办事不力,暴露身份,本王没有责罚于你,可本王有没有说过,这段时间不许你再出府招摇?你将本王的话当做耳旁风了不成!如今陆沉闻着味儿找上门来,你让本王如何应对!” 花青虞颜色一变,随即委屈道:“奴家实在是耐不住寂寞,便想出去透透气嘛,王爷若要责罚,就打骂奴家好了。” 衡王面色阴寒,掐住花青虞的双颊,惨白俊美的脸庞缓缓靠近,冷笑道:“本王用你这个朝廷反贼,是要让你给本王办事,而不是本王替你收拾烂摊子!让你杀陆沉,结果你闹得满城轰动,如今又让陆沉抓住踪迹找上门来,花青虞,本王的耐心有限,如果再有下次,可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了。” 花青虞面色微变,望着衡王森然的面容,呆滞的点了点头。 李道微松开手,忽的一笑,端起玉杯,将里面的茶末吹到一边,说道:“早就料到陆沉必为本王的心腹大患,没想到一语成谶,这么快他便跟本王干上了,这个督监院院长,本王若想顺利登上皇位,必得先将他弄死不可!” 花青虞道:“那姓陆的不说就在对面的茶楼等着么,奴家这就去将他杀了,让王爷安心。” “愚蠢!”李道微冷言呵斥,说道:“现在杀他,岂不是授人以柄?” 花青虞满是崇敬的看着衡王,问道:“那依王爷之见?” 衡王道:“既然暂时杀他不成,就只能尝试招揽,陆沉此人,为敌,必是心腹大患,可若能为我所用,本王不啻于如虎添翼。” “王爷高见。”花青虞轻笑,转头的一瞬间,眼中却明显透着浓浓的不屑,以及狡黠之意。 她的愚蠢,却是刻意装出来的,就是为了衬托李道微的聪明。 男人都是有虚荣心的。 而且她本就身份特殊,如果又是武功卓绝,又是聪明绝顶,饶是李道微素来自负,自衬能掌控一切,又岂能不心生忌惮? 不得不说,她委实心计深沉,玩弄人心,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突厥可汗图扎格,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被她耍得团团转,直到被擒的前一刻,还在做着入主大齐的美梦。 李道微说道:“你先退下,本王再与那姓陆的谈谈,希望他能识抬举,倘若铁了心与本王作对,本王就让他明白明白,与本王作对,是何下场!” “奴家告退。”花青虞翩然退去。 …… 茶楼。 陆沉悠然坐在窗边,注视着对面府邸的风吹草动。 顾岫泽坐在对面,忽然开口说道:“根据院长您先前所说,已经几乎能够确定那女贼就在对面府中,可若是衡王死活不交人,我等岂不是无可奈何。” 陆沉微微笑道:“我等围得起,围他个十天半月也没关系,可衡王能够坐得住吗?督监院上百好手,将这里围得犹如铁桶一般,即便都是乔装监视,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会人尽皆知,到时他衡王就不怕陛下将我叫到御前,询问为何?我若是和盘托出,他可就遭殃了。” 顾岫泽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向陛下禀报?” 陆沉淡然道:“衡王是儒家一枚极其重要的棋子,我若此时对衡王发难,难保不会被儒家认为,我是在对他们宣战,眼下还没到和儒家彻底撕破脸的时候,我没有立即将此事禀报给陛下,也算是表明了对儒家的敬畏。” 顾岫泽奇道:“院长觉得,衡王一定会将那逆贼交出来?” “不,他一定不会。”陆沉摇头。 顾岫泽更诧异了,问道:“院长您既然笃定衡王不会交人,难道竟是要放那妖女一马?” 陆沉冷笑道:“我恨不得将那妖女千刀万剐!衡王一定会想尽方法,保全那妖女,因为一旦将那妖女交出来,无异于是被我捏住把柄,到时告他窝藏也好,与逆贼合谋谋逆也罢,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衡王应该还不会傻到被我三言两语,便吓得拱手交人。” 顾岫泽说道:“院长迟迟没有动作,原来是做给儒家看的。” 陆沉叹道:“没法子啊,督监院现在树大招风,本就惹人忌惮,可别被儒家那个庞然大物惦记上,否则本官可就要忙得焦头烂额了,若不是怕惹毛了内阁,本官早就一纸奏章呈上御前了,他衡王不交人又如何?到时禁军侍卫亲自来搜,看他如何收场。” 顾岫泽说道:“可衡王若铁了心不交人,院长又不想放过那花青虞,又怕招惹儒家仇视,如此岂非僵局?” 陆沉哼道:“我没有立刻进宫,已经是给足了儒家面子,可如果衡王不识抬举,那就不能怪我了。儒家能察觉出我的示好之意,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也没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总而言之,花青虞那个妖女,我志在必得,绝不能再让她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第三百九十五章 寒玉凝香 近夜。 外面寒风刺骨,行人寥寥。 陆沉桌前的茶水已经换了三壶,却依旧不见衡王派人过来。 顾岫泽沉吟道:“到现在还没有动静,看来衡王是要与我们硬杠上了。” 陆沉笃定道:“你放心好了,衡王一定会派人来,与咱们僵持下去,他怕是一刻都休想坐得安稳。”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来鹰卫的呵斥声道:“督监院办案,闲者速离,不可靠近!” “请进入禀告陆院长一声,我家王爷,请陆院长到府中一叙。” 说话那人声音低沉内敛,陆沉听出来了,正是何池。 陆沉对顾岫泽笑道:“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说完冲外面淡然道:“放他进来。” “是。” 下一刻,房门打开,何池走了进来,拱手道:“陆院长。” 陆沉点头,说道:“衡王派你来,看样子是已经抓到那妖女,准备五花大绑交给本官了?” 何池道:“陆院长走后,王爷亲自带人,又将府中彻查了一遍,却仍旧未寻到陆院长所说的圣火教贼首,念及陆院长言之凿凿,说那贼首几次出入府中,如果不给陆院长一个满意的交代,陆院长恐怕不会罢休,所以王爷只能请陆院长亲自上门,辨认府中女眷,待陆院长看过之后,误会自然解除。” 陆沉淡笑道:“也许就是个误会,可本官既然看见,总不能当做视而不见,一切都只是遵循规矩办事,还得请王爷体谅。王爷既然决定将女眷都请出来,可见解决问题的诚意,既是如此,那本官就过去一趟。” 说着起身,带杨浊离开茶楼,随何池再次进入衡王的行邸。 这次见衡王的地方已非花园,而是一间书房。 屋子里燃着名贵的香薰,衡王正坐在桌前,桌子上摆满了珍馐美味,壶中酒水,一进门就能嗅到散发的香醇浓郁。 陆沉不得不感叹,果然不愧是以骄奢淫逸痴迷享乐著称的藩王啊,单单这一顿饭,怕是就抵得上平民百姓几年的花销了。 见陆沉进门,李道微缓缓起身,拱手笑道:“陆院长到了,快请坐。” 陆沉没有立刻应请落座,诧异道:“叨扰了王爷吃晚饭,着实罪过,王爷且先慢用,吃完了,咱们再谈。” “陆院长难道竟看不出来,这桌饭菜,本王就是为你预备的?”李道微一笑,无比热切的拉着陆沉落座,然后为陆沉身前的杯子斟酒,说道:“这是本王刚烫的‘寒玉凝香’,陆院长且先尝上一杯,暖暖身子。” 若是换做旁人,恐怕得怀疑这酒水中有毒,可陆沉笃定衡王决计不敢在这个当口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事来,况且若是连杯区区薄酒都不敢喝,岂非露怯,当下也不犹豫,拿起杯子小酌一口,点头道:“真是让王爷破费了,听说这寒玉凝香,出自酒家牛耳孙氏,可惜后来孙氏后继无人,此酒便成绝响,迄今尚存于世的寒玉凝香,已不足三坛,但一两却可值百金,就连皇家举行的国宴,都不能以此为御酒而遗憾,可王爷竟拿出来整整一壶来款待下官,下官真是受之有愧啊,喝下去也不是个滋味。” 李道微哈哈笑道:“有道是美酒配英雄,陆院长配饮此酒,本王才拿出来款待,陆院长定要喝得干干净净,不醉不归!” 陆沉点头道:“王爷既然如此豪迈,那下官也就不再作扭捏之态了。”说着将整个酒壶拿起,竟是咕咚咕咚喝尽了。 李道微一愣,但随即抚掌,赞道:“陆院长好酒量。” 陆沉暗暗以真气将酒意化解,表面则装作有些上头,醺醉道:“委实好酒!敢问……还有么?王爷可莫要吝啬。” 李道微叹道:“寒玉凝香,价值百金,可却千金难求,本王也只有这一壶,陆院长海量,实在是本王始料未及,早知如此,本王定当将举世尚存的寒玉凝香全都买来,供陆院长饮个痛快。” 陆沉暗地里翻个白眼,连酒水都供应不足,也好意思摆酒,丢人不丢人。 李道微委实没想到陆沉酒量竟如此惊人,饶是他亦不由有些窘迫,为了缓解尴尬,当即笑道:“不过虽已无寒玉凝香,但本王此行进京,携带多种美酒,比之寒玉凝香也都差不了多少,陆院长如此海量,本王岂有吝啬之理。” 他转而冲门外道:“去地窖,将本王带来的酒都搬过来。” 侯在门外的下人应“是”而去。 不多时,下人们便捧着酒坛鱼贯而入,陆沉打眼一瞧,约莫得有二三十坛,不由对衡王笑道:“王爷,公事还没谈,您便想着要将下官灌醉啊。” 衡王正色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公事什么时候都能谈,可本王这些美酒,陆院长若是此时不喝,以后可就未必有这个机会了。” 陆沉笑道:“无妨,喝不了,搬走就是,下官回去慢慢喝,还有王爷您应允我的小红婴,也别忘了送下官几斤。不瞒王爷,下官两袖清风,清贫的紧,像这等好酒好茶,也就是托王爷您的福,否则平素别说喝了,就连看一眼都觉奢侈。” 李道微又是设宴,又是灌酒,热络的着实有些不太像话,明显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陆沉也乐得逢场作戏,却是想看看这位衡王究竟想耍什么花招。 衡王笑道:“好酒好茶算什么,本王素来钦佩陆院长你这样的英雄好汉,只要你想要,这些酒你全都搬走,至于你心心念念的小红婴,本王给你备上十斤!” “王爷敞亮!”陆沉拱手道:“那下官就谢过王爷了。” 衡王面含微笑,说道:“本王要送陆院长三件礼物,相比于这三件礼物,区区酒茶,又算得了什么。” 直到此刻,陆沉终于明白李道微要干什么了。 原来是想贿赂老子! “什么礼物?” 陆沉故作好奇。 衡王说道:“知道陆院长你颇有产业,家私丰厚,等闲之物,恐难入你法眼,所以本王为你精挑细选了三件礼物,希望你莫要嫌弃。” 说着轻轻抚掌,随即有丫鬟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 第三百九十六章 寒倏 陆沉一凛,看来这衡王是刻意摸过自己的底细啊。 默然稍许,他拱手道:“无功不受禄,王爷,礼物就算了吧,下官受之有愧啊。” 衡王微笑道:“陆院长千万不要推辞,本官素来好结交天下间的英雄好汉,而在本王看来,在天下间的英雄好汉中,陆院中实乃首屈一指,生擒突厥可汗,三拳两脚打杀突厥第一勇士,何等本事,何等气魄!为陆院长准备这几件小礼物,不过是本王的一点心意,还望陆院长笑纳。” 陆沉笑了笑,不说话了,却是想瞧瞧,这衡王究竟想用什么稀罕玩意儿来收买自己。 衡王在封地敛财无数,据说其手底下还有一支“地龙队”,也就是俗称的盗墓贼,专门干挖坟掘墓那等生儿子没**的事,所盗财宝,悉数供其挥霍享乐,故而其虽为偏僻之地的藩王,却实可谓富可敌国。 所以陆沉无须多想,也能猜到,那木盘中盛放的礼物,价值必定惊人! “第一件,乃前朝儒家圣人孟丘随身携带的玉核桃。“李道微掀开木盘上的红绸,一对晶莹剔透的翠玉核桃顿时映入陆沉眼帘。 衡王接着介绍道:“此物是为一对,被孟圣时常手握把玩,久而久之,亦沾染了几分儒家浩然之气,倘若是邪恶之辈,将这对玉核桃握于手心,便可澄净暴虐乖戾之气,而本就正直之人,随身携带此物,积年累月,亦能养出一身浩然正气。” 他说着一笑,看向陆沉,说道:“陆院长诗词文章天下第一,乃现如今文坛无可争议的魁首,执文人之牛耳,放眼世间,唯有陆院长你,才配执掌这对圣人之物!” 陆沉早就猜到衡王必定出手不凡,可却委实没料到竟会阔绰到如此地步,圣人贴身把玩之物…… 这可不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 实乃无价之宝! 不过宝物虽好,却不能取。 陆沉只能看着,眼巴巴的感叹道:“好东西,这对玉核桃果然是圣人贴身之物,内透白光,明显为儒家浩然气所凝结,实乃无价至宝!” 见陆沉眼神中透着喜爱,并毫不吝惜夸赞之言,李道微心中稍微一定,笑道:“看来陆院长对本王的第一件礼物还算满意。” 陆沉点头,满意是满意,就是不能拿,否则接下来可就不好意思要人了。 李道微哪里知道陆沉竟他娘的是个不为财色所动的家伙,还以为已经事成一半,紧跟着又抚掌一声。 又有丫鬟端着木盘走了进来,只不过不同的是,这张木盘颇长,显然盛放的是何狭长物事。 李道微说道:“陆院长,再看第二件。”说罢揭开红绸。 陆沉定睛一看,只见竟是柄剑。 这剑约莫得有三四尺长,剑鞘镶嵌六颗翠玉,不过俱已黯淡无光,有两三颗甚至业已龟裂,作蛛网状。 剑锷为黄金质地,亦镶嵌着宝石,只不过和剑鞘上的翠玉不同,这颗宝石黝黑如墨,若离近仔细观察,会发现其中有无数颗粒杂质,恰似深邃夜空,星斗罗列,光怪陆离。 这颗看上去就颇不寻常的宝石,仿佛蕴含着恐怖的魔力,看得久了,只觉灵魂都要被摄进去一般,极似传说中能够夺魂摄魄的“黑神石”。 剑柄为青铜打造,缠绕在其上的黑布也是破烂不堪,首端作龙头状,即便已锈迹斑斑,却依旧栩栩如生,威风凛凛。 这一看就是柄来历不凡的剑。 陆沉忍不住将剑拿了起来,陡然拔剑出鞘。 噌! 伴随着锐利的剑音,陆沉只觉光芒一闪,不禁双眼微眯。 待恢复过来,只见此剑宛如一泓秋水,照人胆寒,无丝毫锈迹,凌厉地如同刚铸成一般,可剑身隐隐泛着的殷红光泽,却无外乎在述说着,这柄剑,早已染血无数! “好剑!” 陆沉不禁脱口而出。 李道微笑道:“陆院长好眼力,你可能看出此剑来历?” 陆沉摇头。 李道微问道:“陆院长可曾听说过,在六十年前,江湖上有一位剑圣,名曰羽神遗?” 陆沉一震,说道:“略有耳闻。” 李道微道:“羽剑圣此人,嫉恶如仇,专好打抱不平,因此招惹仇家无数,其中尤以绿林吃其苦头最甚,于是三山四水,无数强盗劫匪,联袂向其寻仇,可却被他打的落花流水,险些全军覆没,可见其之厉害,简直骇人听闻!” “据幸存者称,羽剑圣之剑术,委实已臻超凡入圣之境地,可谓独步当时,甚至盖绝古今!而其手中执握之剑,亦是举世无双的神兵利刃,锋锐难当,挥动间犹如白虹贯日,剑锋割喉之音,恰似金龙咆哮,令人胆寒……” 衡王说着,指向陆沉此刻手握之剑,道:“而此剑,便是羽神遗当年赖以驰骋江湖的佩剑——寒倏!” 果然是剑圣之剑! 陆沉震惊片刻,忽而一笑道:“听说羽剑圣晚年,无意于江湖争斗,洒然归隐山林,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飘忽不定,直到逝世,也无人知其葬于何处,其佩剑寒倏,自然也就跟着他失传了,却不知王爷从何处得来,委实是好大的造化。” 揭人不揭短,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衡王好挖人坟墓,寒倏剑是从何得来,根本就是本应心知肚明不必去问的事,可陆沉委实不识趣,直截了当便问了出来。 寒倏剑确实是衡王手底下的地龙队,从剑圣羽神遗的墓穴中挖出来的,听得陆沉竟然问起从何得到,不由语塞。 陆沉也不好恶心人过甚,随即笑道:“无论如何,王爷能得此剑,实乃造化,下官委实羡慕万分。” 衡王也笑了,说道:“本王不通剑术,拿着也是无用,而陆院长乃是当今天下不可多得的盖世豪杰,此剑赠于你,正是良配!” “真是好剑啊。”陆沉没有搭这个茬,依依不舍的将剑放回到木盘中。 李道微没有意识到陆沉的这个小举动有何不妥之处,因为在他看来,圣人孟丘的贴身之物,剑圣羽神遗的佩剑,恐怕天底下还没有谁能抵挡住这两件东西的诱惑。 他笑着说道:“看来陆院长对这柄剑圣佩剑,也是喜欢的很啊。” 陆沉叹道:“如此好剑,怎能让人不喜。” 衡王道:“陆院长先别急,相信本王的第三件礼物,你一定会更喜欢。” 第三百九十七章 将计就计 陆沉还真不由有些期待起来,这位衡王果然没有令人失望,孟圣随身携带手握把玩的一对玉核桃,剑圣羽神遗之佩剑“寒倏”,这两件俱是难以用金钱衡量的宝物,而作为压轴的第三件东西,又该是何等份量呢? 吊足了陆沉的胃口,李道微笑了一笑,随即轻轻抚掌,说道:“青虞,出来吧。” 伴随着一阵如兰似麝、沁人心脾地清香,花青虞轻柔曼妙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她刻意换了装扮,头戴翡翠簪,将青丝随意束起,额头前垂下一绺,使得本就千娇百媚的她,更填三分风尘气息,诱惑难当;高挑婀娜的身姿,着一袭鹅黄衣裳,衣质薄如蝉翼,使其犹如魔鬼般火辣的身段一览无遗;随着其缓缓而行,胸前的两坨肉晃晃悠悠,饶是圣人怕也不禁要被吸引住目光,口干舌燥,绯念横生。 没想到衡王的第三件礼物,竟然就是这妖女! 饶是花青虞打扮得极尽诱惑,可陆沉岂能为之所动,看向李道微,冷冷说道:“王爷,您是在说笑吗?” 李道微诧异道:“何出此言?难道对于本王的这件礼物,陆院长竟是不喜欢吗?” 陆沉冷笑道:“王爷若是要将她送给我拿回督监院大狱,下官自然是喜欢;可若是以别的心思送给我,那下官可就万难领受了。” 说着看向静候在一旁的花青虞,直视其目光,说道:“玫瑰虽美,可却浑身带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面对陆沉尖锐的目光,花青虞只作嫣然一笑。 李道微诧异道:“本王不懂陆院长的意思。” 这家伙还挺会演戏,陆沉一哼,说道:“王爷难道竟是不知,您要送给下官的这件礼物,就是下官要向您索要的圣火教贼首花青虞吗?” 李道微登时面色大变,不过旋即便作恍然状,哈哈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 陆沉皱眉道:“何来误会?” 李道微走到花青虞身边,指着她说道:“她十岁便进了本王的王府,一直在本王府中作侍女,又怎会是圣火教贼首花青虞,她不姓花,甚至本来连名字都没有,还是本王给他起的名字,叫做苑女。” 苑女…… 陆沉明白了,衡王这是要装糊涂啊,只要死活不承认花青虞的身份,自己就不能拿他怎样! 普天下见过花青虞真容的寥寥无几,当初在荒原,如果不是她自报家门,陆沉也不会知道她竟然就是神秘莫测的圣火教圣母。 而现在衡王装起了糊涂,言之凿凿的说花青虞乃是其身边侍女…… 陆沉顿时不由心底一沉。 没想到这家伙还有这一招! 瞧陆沉沉默下来,李道微笑道:“一定是本王这侍女和那女贼长得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才闹出这场误会,不过本王可以担保,她绝非圣火教贼首花青虞,而是侍候在本王府中十几年的侍女,陆院长这回可以放心了吧?” 衡王这招委实出乎陆沉的意料,不过想要如此简单便将陆沉给打发了,却是做梦。 陆沉忽的笑道:“原来竟是一场误会,是下官唐突了,还望王爷恕罪。” 衡王洒然道:“不知者不罪,陆院长也是尽忠职守,大齐能有你这等官员,本王高兴还来不及呢……” 话说一半,微微一顿,继而严肃的看着陆沉,道:“他日本王若当真荣登大宝,定当视陆院长为臂膀,而陆院长的地位,也定远甚此刻!” 终于向自己抛出橄榄枝了,陆沉就知道衡王掏出来这么多稀罕玩意儿,是要贿赂自己,果不其然。 陆沉淡然笑道:“王爷,下官有些为难啊。” 他这话一出,无异于是透露出内心松动的迹象,李道微面色一喜,忙道:“无须陆院长为本王冲锋陷阵,只要你能站在本王这一边,就足够了。” 陆沉仿佛内心经过百般犹豫挣扎,犹如抵不过名利宝物美女的诱惑,最终不得已而屈服一般,长长一叹,对李道微拱手道:“那下官就谢过王爷了。” 见陆沉如此轻易便似欲俯首称臣,花青虞不由眉头微颦,可却是无法立刻提醒衡王。 “好,好!”以宝物、权利、美女诱之,自以为终于将陆沉这员虎将收服,衡王不禁开怀大笑,转而冲花青虞说道:“还不快向陆院长倒茶赔罪!” 为何赔罪,却是没有明说,可陆沉岂能猜不出来?转瞬后,不由心神一震,难不成,这妖女突然出现在天下第一楼,欲要取自己性命,绝非偶然碰上,而是…… 得了这衡王的授意! 一念及此,陆沉不由心中冷笑。 瞧衡王笑的无比开怀,貌似还真以为自己被其所收买,他内心中充满不屑一顾,这位大名鼎鼎的藩王,手段固然雷霆铁血,非同一般,可心计谋算却是要差得远了。 老子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不过内心虽然不屑一顾,可陆沉还是打算将计就计,面对花青虞端来的茶,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随即转对衡王拱手道:“谢王爷!” 李道微只是派人摸过陆沉的底细,也从花青虞的口中听到过陆沉极其狡猾,实难对付,可毕竟从未与陆沉有过交集,哪里知道他最擅长的就是演戏?演技登峰造极,足可以假乱真,让人难辨真伪。 衡王被骗过了,当然,也并非全然是因陆沉的演技太过于精湛,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极端自负,说白了就是自以为是。 他自信没有谁能抵抗宝物、权利、美女等多重诱惑。 陆沉也不例外! 可惜他到底是低估陆沉了。 满心自以为已将陆沉招揽至麾下,他眼睛中不由自主的透出一丝蔑然,这个督监院院长如何如何了得,早就听得耳朵都快磨起茧子来了,可不还是在美色名利下屈服?不过如此。 他负手说道:“陆沉,往后可要多来本王这里坐坐啊。” 直呼其名,说明已是将陆沉看做为下属了。 陆沉乐得配合,拱手道:“一定。” 第三百九十八章 洞悉人心 看着陆沉的目光稍微几变,李道微起身搬来一坛酒,一掌拍碎封泥,倒在海碗中,递给陆沉。 不知道这衡王要搞什么名堂,陆沉双手接过。 衡王微微笑道:“听说你曾也贵为尊侯,世袭罔替,风光无限,奈何无端卷入衍王逆案,一朝跌落尘埃。可明珠蒙尘,只要铅华洗净,照样能照耀山河万朵。你后因屡建奇功,又为陛下重用,直至做到如今的督监院院长……说句私底下的话,陛下疑心颇重,用你这等废侯,恐怕也只是权宜之计,指望陛下真的对你信任有加,你还是不要做此奢望了。” 这就开始挑拨离间了,陆沉心底冷笑,不过明面上却是点头表示认同,说道:“王爷说得极是,下官被陡然提拔上来做这个督监院院长,委实也是如履薄冰、如坐针毡啊。” 见陆沉始终端着碗,李道微笑道:“喝酒喝酒。” 想要将自己灌醉然后酒后吐真言吗?陆沉暗暗嗤笑,随即将一海碗酒水咕咚咕咚倒入腹中,一边以真气化解,一边愈发醉醺醺道:“王爷,此酒恁的上头。” 李道微哈哈笑道:“陆沉啊,你委实海量,此酒号称‘醉酒鬼’,就连酒鬼都撑不住三杯,就得一头闷倒,可你饮下一大碗,却仍旧坐得住,本王佩服。” 陆沉眯着眼睛,憨厚一笑。 李道微沉吟片刻,忽而问道:“陛下可曾对你说过,如何对付本王吗?” 陆沉闻言顿时一凛,这衡王,终于是直奔主题了! 而眼下相问,未尝就没有让自己立投名状的意思。 可陛下没有说过,总不能胡编乱造、无中生有,陆沉当即老实回答道:“陛下从未提及过对付王爷的事。” 李道微面露不悦,皮笑肉不笑道:“陆沉啊,看来你对本王,还是有所保留啊。” 陆沉有些无奈,好像天底下的奸诈之徒全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说真话不听,说假话便信,这衡王也是一样,再说难听点就是自作聪明,却也因聪明,而反被聪明误。 “陛下略有提及过,不过王爷您也说了,陛下对本王并不信任,方无行才是陛下的心腹爱将,如何对付儒家,对付王爷,方无行一定知道。” 陆沉又将火力转移到了方无行的身上。 李道微微微颔首,可却也对陆沉的一问三不知而感到怀疑,沉声道:“你知道什么?” 面对疑心颇重的李道微,陆沉自衬若是不拿出一张投名状,今日恐难将花青虞带走,当即绞尽脑汁,苦思冥想。 许久后,他正色道:“陛下心思如渊,像这等开门见山的话,又怎会轻易对下官说,不过依下官估计,陛下现在恐怕还不会对付王爷。” “哦?何以见得?”李道微诧异。 陆沉笑道:“说句不敬王爷的话,相较于儒家而言,王爷不过是一介偏远之地的藩王,纵辖制一洲兵权,却也称不上什么心腹大患,而儒家才是陛下朝思暮想意欲抹去的疮疤,只要灭掉儒家,王爷只有束手就擒的份,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被陆沉如此藐视,李道微顿时面露恼怒之色,寒声道:“你竟觉得,本王还不配被陛下对付!” 以被陛下视为心腹大患为荣,这衡王果然骄傲的紧,不过往往这种极端自负之人,其骄傲,便是其再明显不过的软肋,不管其手段如何高明,但只要有这种性情缺陷,就决计成不了什么大事,只要稍加算计,就能轻松对付。 陆沉终于明白李道微为何以为就凭这点东西就能收买自己了,原因无它,只四个字——自以为是! 这是极端自负者的通病。 而在这个时候,这位衡王竟然依旧身患这等病症,还妄想成为储君,甚至荣登大宝? 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陆沉暗暗摇头,还真是高估这位王爷了,其不管城府、手段有多么高深莫测,但如此自负,只要对症下药,定能将他给治得死死的。 “王爷误会了,下官的意思是,陛下现在还腾不出手来对付王爷,不过王爷却也不要因此而掉以轻心,待陛下收拾掉了儒家,一定会对王爷发难,所以王爷唯一的选择,就是先发制人,莫要坐山观虎。” 陆沉语重心长。 听得陆沉这番貌似“推心置腹”的话,李道微面色稍微有所缓和,道:“继续说。” 陆沉道:“王爷此番进京,实在是明智之举,眼下陛下与儒家拼得你死我活,不管是谁胜,都与王爷的利益息息相关。” 李道微问道:“儒家胜如何?陛下胜又如何?” 陆沉说道:“若儒家胜,而王爷您却没有在关键时刻挺儒家一把,恐怕会被儒家记恨,不再支持王爷您成为储君;而若陛下胜……结果无须下官说,王爷也应心知肚明,您这位儒家一手挑中意欲推上储君位置的藩王,还能独善其身吗?” 衡王目光犀利道:“那么依你之见呢?” 陆沉失笑道:“王爷明知故问,王爷既然在此刻进京,想来也是正因看穿全局,而不愿置身事外,现在摆在王爷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不遗余力的支持儒家,儒家胜,则王爷胜,日后必成储君,乃至成为大齐的九五之尊!” 人心叵测,不过只要审时度势,再究其性格推敲,其实有些人的内心想法,也不难猜测。 陆沉正是看穿了李道微的真实想法,其实他哪是在出主意,不过是顺着衡王的心意说罢了。 衡王看样子若登上皇位,也必定是个昏君,听得陆沉这番颇称他心意的话,嘴角不由露出淡淡的笑意,说道:“你的想法,与本王不谋而合。” “儒家毕竟在朝堂树大根深,陛下想要连根拔起,谈何容易,下官笃定,儒家的胜算要更大上一些,王爷与儒家同在一条船上,进京之后,莫要只作表面文章,一定要极力支持,让朝野皆知,您在力挺儒家,如此日后才能获得儒家愈发坚定的支持,届时……大位可期!” 陆沉想明白了,等出了这座行邸,怕是就得和这衡王撕破脸皮,到时衡王恼羞成怒,还不欲将自己剥皮抽筋? 所以得在此时给他多灌输些抛头露面的思想,让他立刻卷入朝堂那摊子浑水当中去,到时他若想再对付自己,自己也能从容应对。 第三百九十九章 贪官 衡王桀骜自负,而陆沉所说的话,每一句皆切中他的心意,不禁纵声狂笑。 而一旁的花青虞却是高兴不起来。 在与陆沉的数次争斗中,她虽然一直稳稳占据上风,将陆沉欺负的甚是凄惨,就算陆沉侥幸扭转颓势,她亦能全身而退,但之所以能将陆沉玩弄于手掌心,全赖于她的武功超凡入圣,而不是因为她的算计要更胜陆沉一筹。 她深知陆沉聪明狡诈,犹如狐狸一般,所以根本就不相信陆沉会如此轻易便被衡王所收买,乃至推心置腹,为衡王出谋划策,一切未免也太顺利了。 这种事情搁在别人身上,并不会惹她怀疑,但眼下对衡王表忠心的是陆沉,就显得颇为蹊跷了。 可李道微此刻正在得意忘形,她却是不好开口提醒,只能在心中不屑一顾,暗骂衡王“蠢蛋”。 衡王疑心颇重,陆沉本来自衬如果不拿出点真东西来,恐怕很难过关,不过好在衡王有个严重的性格缺陷,那就是容易得意忘形,这是他从小便位居王位,无论任何事都能从容化解,渐渐养成的致命隐患! 陆沉看穿其性格,刻意迎合其心意对答如流,便使衡王疑心稍退,笑着拍了拍陆沉的肩膀,说道:“陆沉啊,你所言,甚和本王之意。” 这李道微到底是年轻啊,陆沉暗暗一笑,随即装作不胜酒力,扶着桌子晃了一晃,待稳住身形,说道:“下官可能……可能有些醉了,待改日再来拜访。” 李道微急忙将陆沉扶起,说道:“且回府中休息。” 陆沉拱手道:“多谢王爷关怀。” 李道微沉吟道:“若朝中有何风声……” 陆沉领会,忙道:“定当第一时间知会给王爷。” 李道微展颜笑道:“甚好。” 陆沉摇头晃脑,步履蹒跚,走到那两个丫鬟中间,望着木盘中的宝物,不好意思的道:“这两件东西……” 李道微眼中露出一丝轻蔑之色,不过稍纵即逝,笑呵呵道:“这是本王送给你的礼物,你自然能够带走。” 陆沉佯装松了口气,随后有些难以启齿似的道:“还有这些美酒,还有寒玉凝香……” 他的贪婪,并没有惹得李道微不快。 相反,若是他什么都不要,反倒会引起李道微的疑心。 李道微笑着对侍候在一旁的下人说道:“你们几个,去取十斤寒玉凝香,然后同屋子里这些坛美酒,还有那两件本王赠送给陆院长的礼物,一齐都送到陆院长的府上去。” “是。” 下人们着急忙慌的去办了。 陆沉受之有愧的笑了笑,然后看向花青虞。 就是冲这妖女来的,若是不将她带走,岂非白忙活一场? 他装作醉醺醺的,眼神中渐渐透露着对花青虞的迷恋,以及一丝渴望。 花青虞被他看的心中竟是一紧。 “王爷……” 花青虞正要说些什么。 岂料衡王率先说道:“本王既已将你送给陆院长,苑女,你从此以后,就是陆院长的人了,切要贴身侍候,若是引得陆院长有何不满,休怪本王拿你试问。” 陆沉装得烂醉,实是头脑再清醒不过,听衡王这番话,却是想要这妖女监视自己,心中不由嗤笑,这妖女恐怕没这个机会了,待出得这座府邸,这妖女就得改去督监院大牢! 虚以委蛇,飙足了演技,总算是将衡王诓骗过去,能将这妖女带走,陆沉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这衡王也是够意思啊,自己本来还对如何抓这妖女一筹莫展,结果他竟上赶着推到自己的怀里来了,还另外送了这么多珍贵的礼物,真是让人感动。 李道微哪里知道他竟是被陆沉耍得团团转。 当然,知道之后,也必定怒不可遏,势必会将陆沉视为生死仇敌,欲除之而后快。 因为他骨子里的骄傲,绝对不会容许被别人戏耍,同样也绝不会选择忍气吞声。 而这一切都在陆沉的意料当中,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衡王的怒火,反正早晚得兵戈相见,何时翻脸都一样。 况且衡王毕竟不同于儒家,对付他,陆沉还是不虚的。 “下官谢过王爷盛情款待,下官告退。” 陆沉懒得再和李道微做戏了,拱手就要离开。 岂料李道微突然语气不善道:“且慢!” 陆沉身形陡然停滞下来。 难道这傻王爷智商上线了?突然生出警觉了? 陆沉心情惴惴,可别真到了最后关头,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缓缓转身,诧异道:“王爷还有何事?” 李道微皱着眉头,与他注视,忽然面露笑意,说道:“既然是误会一场,你那些围在外面的手下,该让散就散了吧,本王身边也有些好手,无须受人保护。” 陆沉躬身拱手道:“下官遵命。” 杨浊一直在门外候着,屋子里陆沉与衡王之间的交谈,他全都一句不落地听到了,没想到院长竟为区区宝物、美女,便被衡王所收买,只觉看走了眼,内心深感不耻。 见陆沉出来,杨浊也是牛脾气,竟是不怕触怒陆沉,重重哼了一声。 陆沉知道他为何生怒,不过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带着花青虞,径直出了行邸。 待一出府,忍耐了一路的杨浊,便急不可耐的道:“院长,您怎能……” 陆沉暂时还不能将真实用意表露出来,花青虞虽然带出来了,但这妖女武功卓绝,想要令其成为阶下之囚,还得废番计较才成,面对杨浊的质问,随即斥道:“闭嘴!本官做事,哪有你指手画脚的余地!” 杨浊怒不可遏,可到底是不敢过于忤逆。 他心目中陆沉的宏伟形象骤然坍塌,一时只觉难以接受,亦曾为信服过陆沉而深感耻辱,愤懑之下,即在心中暗暗寻思,待此间之事结束,便离开督监院,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为陆沉这等贪恋财色的狗官效命! 花青虞是知道陆沉的狡猾的,故而一直保持着三分警惕,见他勃然大怒,随即嫣然一笑,窈窕的身姿紧紧贴在陆沉的身上,樱唇凑到陆沉耳边,吐气如兰,轻轻说道:“大人莫要动怒。” 第四百章 蔑视 陆沉冷哼,猛然将花青虞的腰肢一揽,颇为迷恋的嗅了嗅她发丝的清香,“好姐姐,我想你想的真可是辗转反侧,茶饭不思,承蒙王爷看重,将你送给了我,我委实欣喜的很啊。” 花青虞咯咯笑道,随后竟是伸出鲜红粉嫩的丁香小舌,在陆沉的脸上一舔,紧跟着咂咂味道,满足说道:“真是让人恨不得一口吃掉的男人啊,好弟弟,你知道么,姐姐早就对你情根深种、不可自拔了,王爷将我赐给你,我的心里,就如同吃了蜂蜜般,别提有多甜了。” 杨浊哪里能听出陆沉与花青虞之间的唇枪舌剑、暗藏机锋,只以为二人是在打情骂俏,见花青虞居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伸舌头去舔陆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恶心的差点没吐出来,心中厌恶愤怒已极,暗骂这对“yi 娃da g妇”,随即扭过头去。 揽着花青虞柔软的腰肢,陆沉心中冷冷一笑,妖女,且先让你得意一会儿,等时机一到,就让你知道知道你好弟弟的手段! 见陆沉带着一位女子出来,坐在茶楼一直注视衡王行邸一举一动的顾岫泽急忙带人跑了下来。 “大人,这是……”跑到陆沉身前,顾岫泽诧异的瞄了花青虞一眼。 陆沉没有为他答疑解惑,直接说道:“叫兄弟们都撤了吧。” 顾岫泽一怔。 撤? 难道院长身边这个女子,就是要抓的圣火教贼首? 可为何这女子竟与院长如此亲昵? 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岫泽有些发懵。 其他下属亦是讶然不解。 在场唯有杨浊知道事情始末,愤怒之下,差点就要将陆沉方才在行邸中的所作所为脱口而出,可到底是有所顾忌,只能板着脸,冷冷一哼。 见这杨浊哼个没完,陆沉白了他一眼,这家伙,真是块木头,难道就一点都没看出来老子是在将计就计、逢场作戏? 不过这牛脾气倒是不惹人嫌恶,反而颇有几分可爱之处,敢三番两次冷哼上官,可见不畏权贵,如此品质,委实难得。 “回院。”陆沉不欲多加解释,只怕露出马脚,被花青虞看破。 花青虞的心计之深,饶是陆沉也要甘拜下风,倘若她看出端倪,欲要逃走,以其武功之高,即便眼下遍地都是督监院的鹰卫,怕也拦不住她。 唯有先安其心,再图谋布置,将其一举成擒! 登上马车,花青虞径直凑到陆沉身边,抱着他的胳膊,娇声说道:“小变态,你可真是让姐姐猜不透呢。” 这妖女果然起疑,若不是衡王自以为是,似乎还想让她监视自己,还真很难找到抓住她的机会。 唯恐花青虞心生警觉,中途逃跑,陆沉冷哼道:“车中只有你我二人,就不必再演戏了,明人不说暗话,若非王爷礼贤下士,许诺于我,并拿出那两件令人怦然心动难以拒绝的礼物,我意欲将你千刀万剐还来不及,又怎会留你在身边。” 花青虞目光灼灼,注视陆沉。 不得不说,陆沉的演技太逼真了,饶是花青虞也委实看不穿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即便以其多疑性格,只觉陆沉断然不会如此轻易便对衡王俯首称臣,但暂时还没有发现陆沉有任何伪装的蛛丝马迹,她也乐得陪陆沉演下去。 若是常人,察觉到对方态度难明,极有可能是在耍什么阴谋诡计,怕是决不敢深入虎穴,以防其突然翻脸。 而花青虞城府深沉,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她也是极其自负之人,况且以往和陆沉过招,从来落过下风,以至于她明知陆沉诡诈狡猾,却也不由得对其有三分蔑视。 说白了,她压根就不怕陆沉有何阴谋诡计,因为他自负即便陆沉是在设计什么,她也定能从容化解。 曾经被踩在泥土中连挣扎都甚是艰难的蝼蚁,难道还需要畏惧吗? 在花青虞眼中,陆沉就是那只弱小的蝼蚁。 “你这小变态狡猾的紧,我实在很难相信,你会因为区区两件身外之物,还有极有可能难以兑现的承诺,便将身家性命全都押在王爷的身上。” 花青虞鲜红如血的指甲轻轻划过陆沉的面庞。 陆沉稳如泰山,哼笑道:“当然没有那么简单,我也不怕你给衡王通风报信,想要彻底赢得我的忠心,岂会如此容易,我只是不愿得罪衡王罢了,同样,也是将宝押在衡王那里一份,毕竟人在朝堂,怎么也得两手准备,以防没有后路可退。” 花青虞讶然道:“小变态,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纯粹的官僚,当初在荒原上,我还以为你只是一腔热血的愣头青呢。” “你看到的,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陆沉蔑然一笑,看着花青虞目光慢慢变冷,说道:“不要试图了解我,也不要再去挑战我的底线,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我可以暂时摒弃往日仇怨,不与你计较,可你若是再不懂规矩,可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花青虞俯首贴在陆沉的胸口上,呢喃道:“奴家终于能和你长相厮守,又怎会再做出让你不高兴的事,以往的事情是我不对,你胸怀宽广,可要不计前嫌才是。奴家自幼漂泊,早就累啦,以后能够陪伴在你这等男儿身边,委实是莫大的福分,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这犹如呓语一般,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如果陆沉不是深知花青虞的本性,可能真就被骗过了,只作不屑一顾,哼了一声,再不说话。 演戏也是需要尺度的,如果用力过猛,痕迹明显,也会惹人生疑。 陆沉自衬如果此刻就说些什么原谅她的话,未免也太假了,唯有继续保持对她的提防敌视,才能让她不会起疑。 被花青虞半个身子贴着,陆沉面色淡然,犹如老僧入定,闭目养神。 等到了督监院,下了马车,陆沉嫌弃的看了花青虞一眼,随即转而吩咐迎上来的黄安道:“先给她找个地方休息。” 第四百零一章 谋算 花青虞有所警觉,面露几分诧异,笑问道:“你不带我回家,却来你办公的衙门作甚?” 陆沉一惊,这妖女果然多疑,心思缜密,唯恐她看出马脚,随即冷哼道:“你是何身份,我不拆穿,心照不宣就是,可莫要得寸进尺,做非分之想。” 花青虞面色陡然掠过一丝愠色,不过到底是忍耐下来,咯咯一笑道:“怎么?怕你家里的夫人误会吗?我不过是王爷身边的小侍女,被当做礼物送给大人服侍于您,大人莫非是怕我会争风吃醋,将您的后院搅翻天么。” 越在这妖女身上浪费唇舌,就越有露馅的可能,陆沉冷眼看向黄安,不悦道:“还愣着做什么,将本官的话当做耳旁风?” 黄安一惊,连忙躬身,对花青虞做了个请的姿势,谄媚笑道:“姑娘,请随我来。” 花青虞跟着黄安去了,陆沉自衬她暂时应该还不会有暴走的趋势,随即带着一干人等来到议事厅。 陆沉刚刚落座,沉默了一路的杨浊,终于是忍无可忍,将腰间短刀解下,双手呈向给陆沉,说道:“院长, 属下难当大任,欲解职归田,还望院长成全。” 瞧杨浊一脸愤愤,陆沉就知道他为何如此,花青虞不在,总算不必伪装,当即起身,将短刀轻轻推了回去,微笑道:“本官不准。” 杨浊一脸固执,再度将短刀往前一推,咬牙道:“属下原以为院长乃是英雄好汉,没想到竟也是贪恋财色,没有底线,属下不懂什么为官之道,也无法忍受在如院长您这等上官手底下讨生活,如果院长您不怕有朝一日您的所作所为,都被属下公之于众,那便挽留属下!” 这家伙憋得够呛,终于是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陆沉愈发对其欣赏,呵呵笑了一笑。 他不以为意,而且流露笑意,可站在一旁的顾岫泽怎能容忍。 顾岫泽何其狂傲之人,却对陆沉言听计从,忠心耿耿,正因对陆沉佩服万分,听杨浊居然污蔑陆沉贪恋权色,更以身为陆沉手下为耻,顿时勃然大怒,呵斥道:“放肆!竟敢对院长不敬,真是没规没矩,来人啊,将这狂徒拉下去,打三十棍,让他清醒清醒!” 屋子里都是杨浊的手下,听得竟要打杨浊的棍子,皆是面面相觑,犹豫不前。 顾岫泽冷然道:“本官说话,你们耳朵都聋了不成?” 看着愤怒的顾岫泽,杨浊叹息一声,说道:“顾署尊的好意,属下心领了,可下属就算被打死,也依然难以清醒,院长的所作所为……属下不愤,不耻,亦不解!属下羞于在督监院当差,如果陆院长拦着不让属下离开的话,属下还不如死了痛快!” 顾岫泽急道:“你……” 他急于让人将杨浊拉出去打棍子,固然是愤怒于杨浊竟敢污蔑陆沉,其实亦是为了杨浊好,督监院不同于等闲衙门,有生杀之权,下属污蔑上官,何其严重的罪名,如若惹得陆沉生怒,就算是将杨浊杀了,也不会有人多问。 顾岫泽对于杨浊还是颇为看重的,故而唯恐陆沉生气,才急切的让人将杨浊拉出去,可没想到杨浊牛脾气一犯,竟如此固执,什么难听说什么,简直是自寻死路。 直到现在,顾岫泽依旧自衬还不算如何了解陆沉,这位院长大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谋算过人,虽然平素与人为善,偏爱属下,却也杀伐果断,顾岫泽并不保准,被杨浊如此污蔑谩骂,陆沉还能沉得住气。 不过他却是多虑了,也太小看陆沉的胸襟了,为上官者,首先一点,就是要能容人,何况杨浊也是不知内情,故而误会,情绪如此激动,敢当面指出来,可见其品性高洁,嫉恶如仇,陆沉欣赏还来不及,又岂会震怒? “岫泽,稍安勿躁,误会罢了,杨浊也是被蒙在鼓里,怨不得他,怪就怪在,本官演技过于逼真,杨浊看不出来实属人之常情,如果他都看出来我是在演戏,那衡王岂不是更难骗过。” 陆沉笑了一笑。 杨浊只道陆沉是在狡辩,他坚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陆沉淡淡的看着他,问道:“你突然要提出解职,说出这么多气话,可是不愤本官在衡王行邸的所作所为?” 杨浊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在场众人是深知杨浊品性的,本还诧异他为何竟说院长贪恋财色,此时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院长在衡王行邸做出了什么令人不忿的事。 院长究竟做了什么? 众人皆生出疑问。 “杨浊啊,你以为本官,当真会对衡王俯首称臣吗?一个进京找死的王爷,本官承蒙陛下信任,又岂会投靠于他。”陆沉哼道:“本官若是不收下那些东西,决计难以带走花青虞那个妖女,故而才虚以为蛇,你可真是个直肠子,难道就不曾想过,这都是本官的谋算吗?” 杨浊一愣。 他确实是直肠子,哪里懂得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陆沉将他解下的断刀,又重新给他挂了回去,说道:“好好办你的差,如果有朝一日你发现,本官当真是能被财色所收买之人,就拿你这把刀将本官的脑袋砍下来。” 杨浊忙道:“属下不敢!” 陆沉面露欣赏道:“你嫉恶如仇,胆识过人,以后就跟在本官身边吧。” 还没等杨浊反应过来,陆沉随即坐下,说道:“那女人现在就在院中,到了动手的时候了。” 杨浊性子直,但却不傻,登时明白了陆沉的用意。 原来院长竟是想要瓮中捉鳖! 明白是误会了陆沉,杨浊羞愧难当,亦早想领教花青虞那妖女有何厉害,当即一拱手道:“属下请缨,带人去将那女贼擒住!” “你不是她的对手。”陆沉轻描淡写的给驳了。 杨浊一怔,颇有些不服气,虽然早就听过圣火教圣母的恶名,陆沉也说过花青虞的厉害,但还是觉得,一女子再强,又能强到哪儿去。 陆沉并不是藐视杨浊,只是花青虞武功之高,委实骇人听闻,天底下恐怕也只有赵玄黄能稳压她一头了,杨浊再是了得,也决然不会是那妖女的对手。 第四百零二章 围困 “那妖女武功高深莫测,欲将其拿下,绝非是人多势众就能办到的,得借地形狭窄之便,假以兵器之利,或许能将她困在屋中,从而一举成擒。” 陆沉万分谨慎,眼下的机会可谓绝无仅有,倘若失手,令花青虞逃脱,再想抓住她,可就难了。 这时正巧黄安走了进来。 陆沉问道:“那女人安排好了?可有何异动?” 黄安哪里知道此间正在研究如何抓人呢,亦不知他溜须拍马、百般殷勤的那个女子,就是朝廷通缉的钦犯圣火教贼首花青虞,兀自拱手道:“卑职已将姑娘安排到院中最清幽雅致的客房,同时派人去卑职自家府上,招呼来三两丫鬟,以侍候姑娘。” 陆沉气笑一声,这黄安,还真是考虑的面面俱到啊,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丫鬟都安排上了。 “你立即去调派些弓弩手过来,不需要有百步穿杨的箭术,别给我瞎瞄乱射就成!” 屋子里空间狭小,弩箭能够发挥出比长刀利剑更强的压制作用,任花青虞武功超凡入圣,身法如鬼似魅,在万箭齐发之下,难道还能绝境逢生? 她是人,不是神! 陆沉紧跟着又道:“院中不是有许多威力惊人的‘赤火雷’么,全都搬出来,若那妖女负隅顽抗,拒守不出,就给我一股脑全扔进去,将她炸成碎末!” 黄安面色一变,赶忙拱手道:“卑职立刻去办!” 陆沉沉声道:“动静要小,莫要引起那妖女的警觉,若是打草惊蛇,使其逃遁,本官拿你是问!” “是……” 黄安几近破音,扭身便走,心里叫苦不迭,他娘的,马失前蹄,竟是看走了眼,原来那娘们儿不是院长的姘头,而是他娘的仇人! 陆沉扭头看向顾岫泽,说道:“将院中鹰卫全都调来,听候命令。” “是。” 顾岫泽泽拱手了。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 陆沉带着众署尊以及数百鹰卫来到花青虞所在之地。 “给我围了!” 陆沉一挥手。 持刀鹰卫率先冲了上去,将客房层层围住。 弓弩手紧随其后,张弓搭箭,对准客房,只待陆沉发号施令,便万箭齐发,将里面的人射成马蜂窝。 突然间听到如此大的动静,里面的花青虞不禁心底一沉,随即迅速跑到死角,侧着身子向外面瞄了一眼。 只见外面竟已被无数鹰卫重重包围,而陆沉就站在远处,负手而立。 她顿时暗怒。 虽然早就料到,以陆沉的狡猾诡诈,定会使什么花招,可她蔑视陆沉,自衬无论陆沉有何招数,也决然不会威胁到她,她也自诩定能从容化解,而且还会向先前一样,将陆沉继续玩弄于掌心之间。 可对陆沉的蔑视,终究是让她自食其果。 她怒不可遏,真想立刻冲杀出去,结果了陆沉这个心机奸诈、穷尽伪装之辈! 可却也明白,只要敢露面,怕是就得立时被射成筛子。 她只能强忍着杀人的冲动,装作淡定的娇笑道:“陆大人,你这是何意?”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竟还能笑得出来,可见有恃无恐,气焰滔天! 陆沉冷哼道:“妖女,何必明知故问,你若识相,就自断筋脉,束手就擒,如若不然,就让你死无全尸!” 花青虞佯装害怕的惊呼一声,装傻充愣道:“妖女?奴家芳名是苑女啊,大人难道记错了不成?大人您……您要杀我?奴家做错了什么,您若是杀了我,如何向王爷交代!” “休得在我面前装疯卖傻,花青虞,枉你自诩算计众生,难道竟看不出我是在逢场作戏吗!”陆沉嗤道:“本来还对如何抓你一筹莫展,可没想到衡王转头就要将你双手奉上,当真是天助我也,我岂能不将计就计!抓你是替天行道,为国正法,我何须向衡王交代,衡王窝藏于你,更行贿朝廷命官,意图谋反,该是他向皇帝陛下交代才对!” 花青虞脸色冷了下来,漠然道:“陆沉,我终究是小瞧你了,不曾想你竟然连衡王都敢算计,就不怕他报复吗!” 陆沉哈哈笑道:“区区藩王,有何足惧!花青虞,你与衡王沆瀣一气,互相勾结,定有图谋,若如实招来,坦白从宽,兴许能将功补过。” “看来你是吃定我了?小变态,你未免也得意的太早了,难道竟是忘了,你先前可是从未在我手下讨到过一点便宜!” 花青虞话音一落,猛然撞窗而出,兔起鹘落,在瞬息之间,就已找到包围圈的薄弱之处,意欲强行突围。 奈何四周的弓弩手可不是吃素的,持刀鹰卫还没反应过来,一轮箭矢就已然冲花青虞破空疾射而去。 花青虞身法承袭隐世门派“百花谷”,名曰“琅璇回舞”,一经施展,如鬼似魅,根本无法觅其踪迹。 可此间地形狭小,使其身法神妙大打折扣,箭矢密密麻麻,饶是她真如鬼魅,怕是也得被射的千疮百孔。 况且这些箭矢大都是由弩射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弩,乃天工局研制出的“破风弩”,可抵两百石硬弓,无须强劲臂力,仅需扣动机关,就能轻易将箭射出,无须换气,亦无力竭之忧,一箭射出,立即又可装射下一箭,持续不断,只要箭矢足够,则永无止歇。 花青虞袖子一卷,将数支箭矢接下,自知无法硬冲出去,连连后退,躲入房中。 陆沉大笑道:“困兽犹斗,花青虞,本官知道你武功高强,可那又如何?你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识相,便束手就擒,莫要做无谓的挣扎,不然刀剑无眼,本官可不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花青虞终于心沉谷底,眼下这形式,恐怕是要被陆沉吃定了! “小变态,你怕是对我恨之入骨,落在你的手里,我还有命活吗。”花青虞竟是突然咯咯一笑,有恃无恐道:“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罢了,这么多男人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么一介弱女子,传出去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不过我不出去,你又能奈我何!” 第四百零三章 赤火雷 陆沉冷哼道:“以为躲在屋子里,本官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吗?” 他话音一落,如同号令,身后的十数名鹰卫随即从箱子里捡起一颗颗黑漆漆的铁弹,迅速冲了上去,在弩箭手身后站定。 花青虞眉头一颦,却是认不清这些黝黑的铁疙瘩乃是何物。 “此乃天工局研制的赤火雷,按照规制,督监院可以配备三百颗,只是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搁在库房里都快生锈了。”陆沉笑着说道:“不过现在好了,终于能一睹赤火雷的威力了。” 顿了一顿,对那些持着赤火雷的鹰卫说道:“往空地上扔一颗,让里面那位花姑娘瞧瞧威力。” 随即有鹰卫应诺,将手中赤火雷的火信点燃,丢到远处的青石地面上。 轰! 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赤火雷瞬时爆炸开来,烟焰重重,铁屑纷飞,青石何其坚硬,硬是被震得粉碎! 花青虞见此一幕,猛然变色。 饶是陆沉也吓了一跳,他娘的,天工局还真有一套,这玩意都能鼓捣出来,如果给大齐的军队全都配备上,还不所向披靡? 不过此时还不是忧国忧民的时候,如何让里面那个妖女束手就擒才是正经,陆沉随即讶然道:“威力……竟恐怖如斯!” 花青虞脸色难看之极。 见里面没有动静传出,陆沉不由笑道:“花姑娘,你武功卓绝,没准能做天下第二,可毕竟是血肉之躯,我若是下令,将三百颗赤火雷一股脑全都扔进去,饶是你武功盖世,怕是也得被炸得粉身碎骨!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你一介弱女子乎?我劝你还是主动投降吧,以免连个全尸都落不下。” 花青虞确实忌惮赤火雷的威力,她自负武功,可还没自负到以为能够抗住这些恐怖的铁疙瘩,但让她束手就擒,却也没那么容易。 “小变态,我如果落在你的手里,恐怕还不如就被这些铁疙瘩炸死。”花青虞冷笑。 “看来你是在逼我啊。”陆沉说着一摆手。 持有赤火雷的鹰卫随即掏出火折子,作势就要点燃火信。 可下一刻,花青虞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我若是死了,你的鸳鸯蛊之毒,可就没有人能解了。” 提起这茬陆沉就来气,事实上如果不是想从花青虞手中得到鸳鸯蛊的解药,陆沉岂会磨蹭到现在,早就下令将花青虞炸成碎末了。 “你种在我身上的蛊毒,早就解了。” 陆沉一哼。 花青虞轻笑道:“胡说八道,鸳鸯蛊唯有结对蛊虫能解,而那只蛊虫,就在我的手里,你从何解得。” 陆沉嗤道:“井底之蛙,你难道不知,在京都城中,有一位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老先生吗?” 花青虞顿时眉头一皱,脱口而出道:“医家章袁!” 陆沉淡然道:“我回京都的第一件事,便是请章老先生替我解蛊,你竟还想以此事来要挟我,简直是奇蠢无比!” 说着仿佛失去耐性,语气骤然变得狠厉起来,喝道:“你如果再负隅顽抗,就休怪我立刻将你炸得粉碎,我只数三声。” “一!” 又到了数数时间。 瞧陆沉貌似真的有恃无恐,花青虞不禁泛起了嘀咕,难道他体内的鸳鸯蛊,真的已经解了? “二!” 陆沉的声音很快便响起。 花青虞也是果断,再不迟疑,随即笑道:“好了好了,莫要再吓唬奴家,奴家投降就是。” 饶是陆沉看似有恃无恐,但她还是怀疑陆沉其实是在虚张声势,亦自负鸳鸯蛊的蛊毒,只有她手里的雌蛊能解,除此之外,天下无法可解,即便是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章袁也不例外。 可她终究不敢拿性命当做赌注,因为一旦赌输了,三百颗赤火雷就会一股脑扔进这间屋子里,到时她只能被炸得粉身碎骨,再无翻盘的余地。 怀着对陆沉的愤恨,她随即走出了屋子。 陆沉生怕以花青虞多疑的性格,会继续顽抗到底,本来还寻思若花青虞仍旧负隅顽抗,赤火雷究竟是扔还是不扔,没想到花青虞竟真的投鼠忌器,愿意束手就擒,登时喜出望外。 心中虽然乐开了花,但他表面依旧一脸严肃,双手负后,威风凛凛道:“给本官将这贼女拿了!” 环伺在花青虞身边的鹰卫,得令顿时一拥而上,将她五花大绑,押到了陆沉身前。 终于将这妖女拿住了,陆沉如释重负,浑身不由轻松起来,望着花青虞倾国倾城的面容,嘿然道:“花姑娘,先去牢中歇息歇息,等本官忙活完别的事,就去看望你。” 随着说话间笑意渐渐消失,说完脸色已是严肃之极,冲左右说道:“将这妖女押入大牢。” “遵命!” 花青虞被押走了。 顾岫泽奇道:“这贼女既在衡王府中,衡王定然与她颇有干系,不立刻对她展开审讯吗?” 陆沉摇头道:“既然已经抓住此贼,撬开她的嘴是早晚的事,不急于一时三刻,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我得立即去办。” 说着想起什么,问道:“怎么不见仇厉?” 顾岫泽道:“仇署尊此刻应在城郊的张王庄。” 陆沉皱眉道:“他跑城郊干什么去了。” 顾岫泽说道:“据说有从东晋擅离职守归国的鹰卫,其中二人就是张王庄人士,仇署尊估摸是清理门户去了。” 陆沉点头,列国谍报网瘫痪多年,擅离职守暗中归国的鹰卫委实不在少数,以仇厉的狠毒性情,若真的将那些潜逃回来的鹰卫揪出来,只怕得见血腥。 “让仇厉先放下那边的事,如何处置潜逃鹰卫,等商量过后再行决定,你现在立刻就去叫来仇厉,与你一起去大牢。”陆沉正色道:“那妖女心机深沉,务必要好生看管,在本官回来之前,你和仇厉就给我一直坐镇在大牢,倘若令其走脱,本官拿你们两个是问!” “遵命!”顾岫泽一凛,不敢耽搁,随即扭头离去。 第四百零四章 面圣 陆沉旋即返回家中,将衡王送来的玉核桃、寒倏剑、几十坛名贵美酒、十斤寒玉凝香悉数装车,带上入宫面圣。 眼下已是黑夜茫茫,宫中业已禁严,除非有泼天大事,否则绝不会轻易开启宫门放人进去。 不过陆沉是个例外,身为督监院院长,文帝之耳目,早在之前,他便得文帝赋予可自由入宫之权。 陆沉也不怕打扰了文帝休息,乘着马车,很快就到了宫城门口。 守城门的是羽林军千户罗竺,陆沉平素时常进宫,久而久之,渐渐便和他成了老相识。 当然,之所以能结成“深厚友谊”,可要全赖于银钱开道,罗竺可没少拿陆沉的好处。 见陆沉过来,罗竺热情的迎了上去,说道:“陆院长,您这是要入宫?” 陆沉走下马车,点头说道:“有件极重要的事情需要向陛下禀报。” 交情归交情,可身兼守城门的重任,如若有何闪失,谁也担待不起,罗竺知道陆沉可自由入宫,可马车上的东西,他却是得照例检查。 “如若这驾马车也得入宫,兄弟可得瞧瞧。” 罗竺笑着说道。 “应该的。” 陆沉点头。 随即有羽林军卫士上前查看,他们知道陆沉和罗竺交情甚笃,即便是他们这些小喽啰,平素也没少得陆沉的好处,故而检查也不甚用心,只是随意敷衍了事。 瞧马车上装的竟全都是酒坛子,罗竺失笑打趣道:“陆院长深夜进宫,竟是要给陛下送礼么?” 陆沉微笑道:“这些可都是赃物,陛下若是喜欢,那就全由陛下自斟自饮吧,我可无福消受。” 一听是赃物,罗竺顿时收敛颜色,知道陆沉这个时候要入宫,恐怕绝非小事,当即挥手道:“放行,开宫门!” 深夜入宫,羽林放行,放眼整个大齐,恐怕也就是陆沉有这等待遇了。 随马车进了皇宫,被禁军引到文帝寝宫,陆沉刚刚站定,便听远处有人惊呼道:“陆大哥!” 陆沉一愣,转头一瞥,只见是李惊蛰,不由面露笑意。 李惊蛰一路小跑过来,有些日子没见,这小子是愈发壮实了,稚气也褪得一干二净,眼下身着铠甲,头戴金盔,腰横长刀,英姿勃发,与初见时委实不可同日而语。 这小子自入禁军以来,也不知被分到了哪个偏殿,陆沉时常入宫,竟一次未见,眼下见他竟然出现在皇帝寝宫,不由笑问道:“好小子,看来你是升官了。” 李惊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刚被调来做乾清宫禁军的副统领。” 乾清宫副统领,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谋差事,等于皇帝的贴身保镖,这小子还真是升了。 陆沉不禁为他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好干,如此下去,早晚还不做到禁军统领?到时你陆大哥,还得拜托你小子多多关照啊。” 李惊蛰脸红道:“陆大哥您就别打趣我了,听说您现在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堂堂督监院院长,正三品大员,我就算将兵鲁子这份差事做到头,也是及不上您的。” 陆沉笑道:“你小子年纪轻轻,就做了乾清宫禁军的副统领,前途委实不可限量,似你这等金龟婿,上哪找去,京都的媒婆还不将你的门槛踏破,说说吧,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别看李惊蛰血勇方刚,杀起蛮子来丝毫不心慈手软,可被陆沉接连打趣,却是臊得满脸通红。 陆沉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小子,在小李子的胸口锤了一拳,说道:“何时休沐,多来你陆大哥家中坐坐,这般年纪,也是该成家立业了,若是没有中意的姑娘,就对我说,我给你物色一个。” 李惊蛰重重点头。 就在这时,寝宫中走出一个太监,尖声道:“宣督监院院长陆沉觐见!” 又和李惊蛰说了两句,陆沉才径直走进寝宫。 文帝显然已经要就寝了,身着宽松的睡袍,坐在案牍前,手里端着狼毫一丝不苟的写着什么,见陆沉进来,将笔搁在架子上,起身负手说道:“陆沉,你深夜进宫见朕,可是有何紧要之事?” 陆沉躬身拱手,说道:“陛下圣明,朝廷通缉的第一反贼花青虞,臣已在不久前抓获,眼下已将其关入督监院大牢之中。” 圣火教贼首现身京都,这件事薛吾早就入宫禀报过,对于花青虞,文帝亦是对其愤怒不已,引为心腹大患,未曾想京兆府直到现在还未查出什么眉目来,陆沉竟已然将她给抓住了。 文帝先是惊讶片刻,随即点点头道:“好!那妖女当年蛊惑愚民造反,后又怂恿突厥对大齐开战,其心可诛,其罪难容,罄竹难书!如今终于被缉拿归案,也算是了却朕的一块心病,当立即召三司会审,将其审讯定罪,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陆沉摇头道:“陛下,那妖女还不能立刻定罪,请容许微臣将她的嘴先给撬开,等她将所有事都和盘托出后,再交由三司,定其滔天之罪。” 文帝诧异道:“你发现何事?” 陆沉拱手道:“那妖女是微臣从衡王行邸抓获。” 文帝面露惊色,但旋即消逝,冷冷一笑。 陆沉紧跟着说道:“衡王为了堵住微臣的嘴,满心以为能用宝物财色腐蚀微臣,更许以承诺,可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岂能受此诱惑?不过为将女贼诱出衡王行邸,臣只能表面顺从,以安其心,还请陛下恕罪。现下贼女已经抓获,臣深夜入宫,就是要向陛下禀报此事!” 文帝静静听完,面无颜色,不过声音中明显还有一丝怒意:“衡王给出了什么价码来拉拢你?” “圣人贴身把玩的玉核桃一对,江湖剑圣的佩剑寒倏,还有名贵美酒数十坛,价值不菲的茶叶寒玉凝香十斤。”陆沉拱手道:“微臣不敢起贪婪之心将其悉数据为己有,已全都拉来,供陛下处置。” 文帝终于怒了,气笑一声道:“李道微那小儿,以为就凭这点东西,就能拉拢朕最信赖倚重的大臣么!” 陆沉微微笑道:“承蒙陛下信赖,莫说是这点小玩意儿,衡王就算是给微臣一座金山,臣对陛下的忠心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第四百零五章 牵扯 文帝微微点头,欣慰道:“你做的很好。” 说着眉头一皱道:“你说衡王,不仅以财色拉拢你,还对你许以承诺,是何承诺?” 陆沉义愤填膺道:“衡王竟许诺,若有朝一日他荣登大宝,必视微臣如臂膀,微臣官职地位,也定当远甚于现在!” 说完佯装惶恐的看了文帝一眼,随即弯腰到底,大声道:“微臣竟说此大逆不道之言,请陛下降罪!” 文帝已是面沉如水,呵呵冷笑道:“李道微那个小儿,竟敢放此狂言,莫说他还未被确立为储君,就算入主东宫,就凭他这番话,且窝藏朝廷钦犯,朕也要将他治罪!荣登大宝……他倒是会异想天开。” 听得文帝愠怒不已,陆沉不由暗喜。 将花青虞抓入大牢,这件事早晚会被衡王所知晓,到时这位王爷得知被耍,岂能不盛怒万分,以其乖张暴戾、骄傲自负的性格,还不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意欲除之而后快? 被一个王爷惦记,哪怕这位王爷眼下仍不过一介藩王,却也是一件头疼的事。 所以陆沉星夜入宫,就是想要先下手为强。 王爷身份尊贵,督监院动不得,难道皇帝还动不得吗? “陛下,衡王窝藏朝廷钦犯,贿赂朝廷官员,而且听说其自进京以来,府门口便门庭若市,往来皆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员,就连内阁的鹤松龄鹤阁老亦是其座上宾,不得不让人怀疑其有结党之嫌。”陆沉问道:“是否需督监院对其监视抑或审问?” 文帝沉吟半晌,摇头道:“还不是时候。” 陆沉一愣,真能忍啊,衡王种种所为,就差举旗造反了,这都不将他给一刀咔嚓了? 文帝默然稍许,忽的一哼道:“衡王背后有儒家撑腰啊。” 陆沉刚要说话,可随即便心生警觉,只觉文帝话中有话。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想将此事和儒家牵扯上联系? 君心难测,陆沉不敢独自断言,随即旁敲侧击道:“衡王窝藏钦犯,内阁几位阁老,未必就不知情。” 文帝负手淡然道:“查!不管涉及到谁,一定要查个清清楚楚!不可诬陷了谁,但也不能放过了谁,那妖女就交由你督监院审问,何时查个彻底,何时再来报给朕。” 说是不可诬陷了谁,可言外之意,不就是想要将脏水泼到儒家的身上?陆沉岂能听不出来? 不过儒家也未必就是无辜的,就算不知衡王窝藏钦犯,但与衡王来往频繁甚密,结党的嫌隙几乎已能做实。 陆沉当即拱手道:“陛下放心,微臣定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文帝挥手道:“下去吧,朕要休息了。” 陆沉躬身后退,说道:“微臣告退。” 文帝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将衡王送给你的那点玩意儿也都带走,朕看着眼烦。” 陛下敞亮! 陆沉心中暗喜,说道:“臣谢过陛下隆恩。” …… 翌日。 督监院中,陆沉右手把玩着玉核桃,左手端盏,品尝着寒玉凝香,听顾岫泽禀报道:“卑职彻夜于牢中坚守,并不见那妖女有何异常。” 陆沉微微颔首,寒玉凝香的滋味委实是人间一绝,实不忍独自品味,说道:“你和仇厉在牢里守了一夜,委实辛苦,待会儿就到六署那里,一人领一斤寒玉凝香,别以为本官吝啬,这可是好茶,价胜黄金,在市面上你想买都买不到。” 顾岫泽拱手道:“卑职谢过院长。” 将茶盏搁在桌子上,陆沉缓缓起身,轻笑道:“走,去瞧瞧那位圣火教圣母,是时候该撬她的嘴了。” 同顾岫泽到了大牢,只见花青虞浑身缚着粗厚的锁链,被关在单独的牢房之中,显然一夜未眠,面色有些微微的憔悴。 仇厉就在牢房前闭目养神,见陆沉进来,猛然睁眼,起身拱手道:“卑职见过大人。” 陆沉摆摆手,缓缓走到牢房前,看向里面的花青虞,一边搓着玉核桃,一边笑问道:“花姑娘,我督监院招待你招待的可还周到?”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沦为陆沉的阶下之囚,花青虞内心直是恨得咬牙切齿,真想立刻破开牢门,将陆沉碎尸万段,心中亦后悔万分,当初在荒原,就不该心慈手软,若是将其早早杀死,又岂能深陷如此险境? 可惜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可吃,此刻再想杀陆沉,实属不切实际,她武功卓绝,却也难以挣脱身上所缚的锁链。 她狡猾之极,饶是身处如此险境,亦能笑得出来,咯咯说道:“当真是再周到不过。” 狱卒搬来一张椅子,陆沉缓缓坐下,微笑道:“那就好,本官也就开门见山了。” “栽在你这小变态的手里,我认命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只希望你能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能够饶我一命。”花青虞叹气。 陆沉神色渐冷,哼道:“你还想活得一条性命?简直是痴人说梦!花青虞,不妨明白告诉你,落在我的手里,你就别想着活了。” 花青虞顿时面色一寒。 “你死罪断然难以饶恕,不过若是配合,我可以大发慈悲,让你死的痛快一点,不然的话,在荒原上我对你的威胁,可就不再是威胁了,而将成为现实!”陆沉懒得多说废话,直接问道:“我问你,你一个罪大恶极的朝廷钦犯,衡王为何愿收留于你?而且为了掩饰你的身份,还意图收买与我,你与衡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花青虞本就是想利用衡王,以来搅乱大齐朝堂,没想到竟被衡王棋错一着,送入督监院这张虎口。 当然,也不能全怪衡王,如果不是她同样自负,陆沉也根本难以将她带到这里,她若是想逃,别说是督监院众多鹰卫了,就算是军队也决计难以拦住。 落得眼下这番境地,纯粹是她咎由自取,同样亦是因为她委实低估了陆沉,可像她这等人,岂会承认自己有错?只会将所有过错强加到别人的头上。 所以听得陆沉相问,她随即便轻松笑道:“衡王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他冒着风险,招揽我这等朝廷钦犯,自然是想要利用我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一点难道还需要问么。” 第四百零六章 招供 陆沉淡然道:“衡王是如何招揽你的,想要利用你做什么,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千万不要以为随口编些谎话,我就能全然听信,我自会辨别,若你所言无差,我可以考虑……让你死的痛快一点。” 花青虞面无惧色,幽怨道:“你好狠地心呐,奴家已然准备如实招供,你竟然还想取奴家性命,就不能饶过奴家这一回?” 陆沉冷哼道:“你罪孽深重,恶行累累,罄竹难书,即便抛却私怨不谈,你也断然没有可能活得一条性命!不过你若是配合,在死之前,或许还能少吃些苦头,不然的话,就别怪我用天底下最残忍的法子折磨你了。” 落入陆沉的手里,花青虞并没有心怀侥幸,不过是强作镇定罢了。 她丝毫不会怀疑陆沉一定会言出必行,在外面,她凭借武功卓绝,可以随意拿捏陆沉,可在这森然阴冷的牢房中,她的性命,已然捏在陆沉手中。 自幼就在江湖上闯荡,将玩弄人心以为乐趣,视天下众生如同工具,她的心性不仅阴狠狡诈,而且坚如磐石,眼下因一着不慎,而深陷囹圄,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满心在谋寻脱身之道。 而陆沉要她开口指认衡王,让她不禁以为这就是脱身的契机! 只要活着,就有脱身的机会。 她自负心计,自负武功,亦自负没有谁能取得了她的性命,更没有什么地方,能困得住她! “奴家都说就是嘛,何必凶巴巴的。”她嗔怪的瞥了陆沉一眼,就像是千娇百媚的美娇妻对丈夫撒娇一般。 圣火教圣母花青虞的大名,众人也算是如雷贯耳,没想到这赫赫有名的逆贼竟然如此妖媚风情,就算是青楼中那些以卖弄风骚为生的妓女,怕是都难以及其万一,委实与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她媚眼如丝,嗔怪之下,直是看得牢狱中众人内心怦然一跳。 唯有仇厉铁石心肠,冷冷一笑。 “其实也并非是衡王刻意招揽于我,实是东境之战过后,图扎格那个废物在自家王庭被你掳走,突厥大军全面溃败,奴家没有可操纵的木偶,委实憋闷的紧,正巧那时游历到衡州,突然想到那里有一位藩王,极有可能成为大齐的储君……”花青虞说着,忽的嫣然一笑,说道:“奴家觉得他可能为我所用,于是便在暗中对他进行考察,发现此人张扬暴戾,骄傲自满,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便主动登门,愿为其马首是瞻。” 陆沉嗤笑道:“衡王固然自负,却绝非蠢蛋,你这个被朝廷通缉臭名昭著的第一要犯,主动登门表示愿臣服于他,他难道就不怕你有何阴谋?就不怕用你这等人,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被朝廷问罪?” 花青虞摇头笑道:“陆大人,你对衡王还是不够了解,你根本不懂衡王这个人究竟自负到何等地步,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一样,俯瞰这世间的生灵,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奴家区区一女子,他又有何不敢用?” 陆沉讥讽道:“怪不得衡王竟然会信了你的鬼话,原来他和你一样,都是同一种人,你们两个是狼狈为奸,一拍即合。” “你对我的了解,还真是不浅呢。”花青虞只当陆沉的讥讽为夸奖,笑着说道:“他看中我的武功,能够为他秘密办许多他不能亲手去办的事,亦自衬定能掌控我,在对我几次进行试探后,终于同意让我留在他的身边,可惜呀,他疑心虽重,城府却着实与稚童无异,连我是在利用他都看不出来。” 陆沉沉声道:“你想要利用衡王做什么?” 花青虞竟是也不隐瞒,直言说道:“我这个人,从小就和你们大齐不对付,此生的愿望,就是让大齐亡国!衡王虽然不过是一介藩王,却是你们内阁想要推上去的储君,听说你们的朝堂现如今正是动荡不安,我便怂恿衡王进京,掺和进这摊浑水中,将水搅的更浑一些,最好能搅和的天翻地覆,让你大齐元气大伤。” 牢狱中的所有人俱是一震。 这妖女…… 与大齐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先是成立邪教,蛊惑愚民造反,后又撺掇突厥对大齐发起战争,而事隔没多久,竟又勾搭上了衡王,想要利用他搅乱大齐朝堂…… 其心可诛! 其罪,凌迟万次,亦不能抵! 饶是仇厉这等心性阴狠之人,亦是有些心惊,得亏她是一位女子,若为男儿身,那还了得! 花青虞的心计手段,陆沉早有领教,故而也不觉讶异,在东境时,他便知道,全天下的女子加在一块,恐怕都不如这妖女一人心思深沉、歹毒狠辣! “我很好奇,你为何竟对大齐仇恨至此?” 陆沉老早就猜出花青虞接连做出危害大齐的事,绝非是其所说的好玩而已,必定是心怀怨恨,才如此不遗余力,眼下听花青虞亲口承认,不由暗道竟果真如此。 花青虞沉默片刻,展颜笑道:“你我初次邂逅时,我不是就对你说过么。” 陆沉哼道:“你不愿说,本官也不强求,你为何仇视大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已经被抓住,你即将就会迎来大齐律法的审判,为你曾经所犯下的罪孽血债血偿。” 花青虞依旧镇定,叹道:“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难道就不能对我网开一面?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大齐的律法中,有一条说‘坦白者可从宽’,你若是杀了我,空口无凭,想要以此指认一位藩王,恐怕份量不够,不如留下我这个人证,我替你扳倒衡王可好?” “你倒是对我大齐的律法熟知一二,坦白者,确实可从宽处理,可惜你不行,你罪无可恕!”陆沉冷冷道:“花青虞,我已经说过,你必死,所以莫要再作无谓的妄想,将所有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免除不必要的肉体之痛,仅此而已。” 花青虞幽幽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第四百零七章 栽赃 陆沉道:“你既然说衡王看中你武功高强,那么在你替他做事的这段时间,具体都做了些什么?” 花青虞道:“衡王在其藩地,就如同皇帝一般,还没有什么棘手的事情,需要用到我这个朝廷钦犯。” 陆沉眉头一皱。 见他明显有些不信,花青虞随即又道:“不过进了京都后,衡王便交代给我一件事。” “什么事?” “杀一个人?” “谁?” “你!” 花青虞这个“你”字咬的颇重。 陆沉顿时一凛,先前他不是没有过这种怀疑,但很快就打消了念头,只道是无稽之谈,自己与衡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就算衡王与儒家穿的是一条裤子,可儒家都没说对自己发难,衡王为何要急着弄死自己? 没想到,花青虞突然出现在天下第一楼,竟真非巧合,正是受衡王指派…… 陆沉只觉此事着实有失逻辑,沉声问道:“衡王为何要杀我?” 花青虞说道:“衡王此人,虽说自负,但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他虽远在藩地,但京都的风吹草动,他都了如指掌,你这位如今大齐皇帝面前的红人、新晋的督监院院长,自然难免时常出现在他的耳朵里,所以他便派人对你进行调查,最后笃定,你这个人,若是不杀,必是祸患,故而在进京的第一日,便命我将你寻到,将你给杀了,永绝后患,不给你与他作对的机会。” 还真是衡王那个王八蛋指使的,陆沉心中生怒,本来觉得搓着他送的玉核桃,喝着他的小红婴,却还到御前那里捅他一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现在看来,将他千刀万剐也不过分! 在天下第一楼时的场景,陆沉直到现在想起来,仍还心有余悸,若非花青虞目中无人,想要戏耍自己,更想等芷柔去而复返,自己怕是断无幸理。 他娘的! 到头来竟是老子太仁慈了! 陆沉越想越怒。 没想到这妖女那日欲谋杀陆沉,竟是受了衡王的指使,牢狱中众人俱是惊骇不已。 仇厉狠然道:“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多亏院长没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然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仇某也定然要将你抓住,百般折磨后,剁碎了喂狗!” 这位曾经督监院的老人、令世人闻风丧胆的血屠阎王,之所以愿意走出牢狱,不甘心就那般泯然于狱中是其一,而其二,则是怀抱着重振督监院的希望。 而陆沉让他看到了希望,故而也迎得了他的忠心。 若陆沉死,督监院会迎来何种局面,谁也难以预料。 而花青虞却险些害死陆沉,仇厉岂能不怒? 陆沉直视花青虞,眸光熠熠,冷然道:“除了杀我,还有呢?衡王进京后,还指使你做什么了?” “没有了。”花青虞摇头,忽然无缘由的噗嗤一笑,问道:“当然,你想让他指使我做了什么,那我就是做了什么。” 这妖女难道看出自己的心思了?陆沉不敢确定,板着脸说道:“除了衡王,还有没有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花青虞娇笑道:“奴家这等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朝廷钦犯,衡王怎敢让他人知道奴家的真实身份,好在奴家还算神秘,知我身份者寥寥无几,一直都未曾被人所怀疑,” 这个答案陆沉很不满意,不由寒声道:“怪不得你敢在京都招摇过市,原来竟是自衬无人能认出你,你太猖狂了。” 花青虞哀声叹道:“只是没想到陆大人您耳目竟恁的多,奴家不过是在衡王的行邸出入几次,就被你给发现了。” 陆沉冷哼道:“你在天下第一楼,意图刺杀本官,而后京兆府便对你进行全城搜捕,你不可能不知,却仍还敢抛头露面,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花青虞,是你的猖狂害了你,你以为京都是什么地方,你自家的后院?就算是你家后院,本官也能将你揪出来!” 花青虞确实猖狂,别说在外面,就算眼下身在牢中,她也自衬只要找准机会,就一定有脱身的可能,区区督监院大牢,还关不住她。 “确实是奴家大意了,落在你的手里,也是天意。” 她长吁短叹。 陆沉神色凝重道:“你说除却衡王,再无人知晓你乃钦犯,这话恐怕有假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何况花青虞早就有所警觉,此刻闻言,当即一笑道:“你觉得谁还知道我的身份,报出名字就是,我全都认。” 陆沉顿时愠怒道:“荒唐!还有谁知道你的身份,理应你自己如实招来,本官说出来,岂不是栽赃陷害!” 听他欲盖弥彰,明摆着就是想要将这件事牵扯到谁,竟还如此义正辞严,花青虞不由笑的花枝乱颤。 “看来你并没有一点作为阶下囚的觉悟?进入督监院大牢,还笑得如此开心的,你是头一个。”陆沉扭头看向狱卒罗四海,淡然道:“听说你是祖传的手艺,希望不要砸了自己的招牌,督监院大牢不容许笑声存在,尤其是这女人的笑声。” 没想到竟有在院长面前露脸的机会,罗四海顿时一喜,忙是拱手道:“这女贼如此可恶,院长只管将她交于属下,用不上半柱香的功夫,属下准保让她再也笑不出来,连哭都是妄想!” 花青虞闻言,笑意顿时消失无踪,终于难以保持镇定,几近气急败坏道:“你言而无信!” “对待你这等阴险狡诈的女人,本官有何信用可讲。”陆沉冷漠的看着花青虞,说道:“况且,你的回答,让本官很不满意,除却衡王,当真就无人知晓你的真实身份吗?只怕未必吧。你的画像,本官早已特意命人送去京兆府,京兆府临摹无数份,贴遍全城。衡王行邸,每日那么多官僚来来往往,就无一人认出你?” 花青虞默然半晌,忽然呵呵一笑,说道:“原来,你是想让我攀咬那些官僚,更确切的说,是诬陷儒家与衡王沆瀣一气,共同用我这个朝廷钦犯,意欲谋逆!” 第四百零八章 质疑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可挑明就没意思了。 陆沉不悦道:“你难道还想包庇隐瞒不成?铁证如山,岂是本官蓄意诬陷!花青虞,本官劝你识相一点,莫要做无谓挣扎,只有老实交代,才能少吃苦头,你可千万不要挑战本官的耐性。” 越说越怒,扭头对罗四海道:“拿出你的看家本事吧,看来这女贼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怕是闹不清楚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前些日子抓的几个芝麻官儿刚出去不久,罗四海荒废多年的手艺重拾,正是技痒,闻言顿时大喜道:“院长您就请好吧,这妖女若是还嘴硬,您拿我是问!”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别将她给弄死了。”陆沉阴沉着脸,扭头走出大牢。 见他要动真格的,花青虞再也无法保持镇定,阴狠之色浮上面容,怒道:“陆沉!你敢!” 可惜她的愤怒,陆沉根本就无动于衷,也阻止不了陆沉出去的脚步。 顾岫泽、仇厉也跟着走了出去。 望着花青虞那张绝美而又充满愤怒以及一丝恐惧的脸,罗四海呵呵笑了笑,露出两排黑黄残破的牙齿,说道:“小姑娘,知道你厉害,离你太近,恐怕会有危险,所以我特意为你量身定做了一种刑罚,保准你不痛不痒。” 如果是在外面,就罗四海这等小角色,花青虞连正眼都懒得看一眼,随手就给拍死了,奈何这是督监院大狱,虎落平阳被犬欺,罗四海不管怎么折磨她,她都得受着。 在心里将陆沉怒骂无数遍,看着罗四海不知从哪里鼓捣出来一个麻袋背了过来,麻袋中似有活物,“吱吱”作响,花青虞没来由的毛骨悚然,强笑道:“您面慈心善,可否将你们院长叫回来,他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晚了。”罗四海一叹道:“你若是早这般配合,又何必吃苦头,院长吩咐让我给你点厉害瞧瞧,我也得照做后,才能去叫院长,你先忍忍,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很快就会过去的。” 说罢打开牢门,将麻袋扔在地上,解开系在顶端的绳子,伴随着“吱吱”的狂叫声,无数只老鼠涌了出来,很快就将整间牢室占据! “啊!” 大狱中似乎隐隐传出花青虞惊恐之极的凄厉惨叫,站在门口的陆沉内心却没有丝毫波澜,他恨不得将花青虞千刀万剐! 可是他暂时还不能要了花青虞的命,鸳鸯蛊的解药还没有拿到手,再就是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想要他将花青虞与儒家牵扯上联系,然后就能借题发挥,甚至趁此良机对儒家展开全面攻势,一举铲除儒家,毕竟不管文帝对儒家如何深恶痛绝,收拾他们,亦得师出有名,否则势必会乱了人心。 儒家在大齐威望太重了,而且这种威望不仅体现于朝堂之上,已然渗透到大齐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子民的心中。 如果不分青红皂白,毫无缘由就将儒家打压乃至驱逐,势必会引起朝野动荡。 若是再被异国趁机添油加醋,宣扬大齐狡兔死、走狗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大齐还不臭名昭著,岂还会有士子前来报效? 打压乃至驱逐儒家其实很容易,可消除儒家在大齐的影响力,却是难如登天。 唯有将儒家的名声搞臭,让其无论是在朝堂,还是民间,皆被千夫所指,再趁势铲除,方为上策。 到时齐人只会赞叹皇帝陛下英明,为了江山社稷,竟能痛下决心,壮士断腕;同样异国也将难寻马脚,无法指责大齐皇帝鸟尽弓藏。 文帝的心思,陆沉一清二楚,而眼下正是搞臭儒家的绝好机会。 衡王收留花青虞这等反抗朝廷的逆贼,正好可以往儒家的身上泼一盆脏水。 不管儒家知不知情,甚至有没有用花青虞做过什么事,这都不重要,只要花青虞愿意攀咬儒家,儒家这身脏水,就休想洗掉。 儒家支持衡王成为大齐储君,乃是世人皆知之事,所以衡王所做的事,儒家全都知情,甚至密谋参与,也是天经地义,绝不会惹人疑虑。 就算世人不信,其实也无伤大雅,文帝欲扳倒儒家的信念已然可见一斑,到时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扣上去,谁敢站出来反对,那就是同属一窝的反贼,一番杀戮过后,谁还敢跳出来质疑? 当然,以陆沉看来,这种血腥杀戮,文帝除非疲于应对,否则是绝不会轻易施行的,杀人容易,可人心,却实难挽回。 “院长,有句话,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岫泽忽然开口说道。 他和仇厉出来之后,便俱是缄默不言,候在陆沉左右,眼下突然迟疑起来,陆沉不由笑道:“有何事,尽管说就是。” 顾岫泽正色道:“院长引导那妖女攀扯儒家,是否有栽赃嫁祸之嫌?若是走露风声,传到外人的耳朵里,督监院迄今为止苦心经营的形象势必会毁于一旦,到时朝野口诛笔伐,督监院该如何自处?难道又要重复当年那般,臭名昭著,被天下所唾骂,骂我等为鹰犬么!” 听得他竟敢质疑院长,而且言语间对当年黎崇所执掌时的督监院极为不屑,乃至深恶痛绝,仇厉顿时面色一沉,冷笑道:“顾署尊,你要清楚,督监院从来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衙门,如果事事都要循规蹈矩,督监院岂能为百官所畏惧?怕是早就沦为都察院之流!到底是一介书生,不知世事阴暗,起先仇某还高看你一眼,可现在,哼,只觉你不适合在督监院做署尊,应去翰林院,抄抄写写,那里才适合你。” 仇厉恶名显赫,全院上下,不怕他的,委实没几个,不过顾岫泽正巧是其中之一,闻言顿时怒道:“难道督监院,竟是栽赃陷害之所在吗!如果真是如此,那这署尊,顾某不做也罢!” 瞧顾岫泽脸都红了,陆沉一叹,这狂生,终究是本色未改,仍旧那般直来直去、嫉恶如仇。 “说什么气话。”陆沉拍了拍顾岫泽的肩膀,说道:“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对?” 第四百零九章 雕虫小技 顾岫泽一哼,不置可否。 陆沉叹息道:“岫泽啊,你知道我为何要将这妖女与儒家牵扯上吗?”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怨,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顾岫泽顿时一凛,惊道:“是陛……” 陆沉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说道:“不用说出来,心知肚明即可。” 顾岫泽震惊已极,实在是没想到,院长意欲对儒家实行“栽赃嫁祸”,竟是得文帝授意! 陆沉缓缓说道:“别看方无行、颜秀在内阁风生水起,与那几位儒家老臣斗得不亦乐乎,内阁外又有颇多底层官员被提拔上来,分儒家之权,可若想彻底将儒家驱逐乃至打压,非得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可。” 顾岫泽沉声道:“儒家党同伐异,多乃贪官污吏,难道这理由不可?就非得栽赃构陷?请恕卑职不懂。” 陆沉淡笑道:“你说此举是栽赃构陷,难道你竟认为,儒家与这妖女就真的毫无干系?何况,是我等栽赃,还是其本就与花青虞有何猫腻,真的很重要吗?” 顾岫泽本来就是一个固执的人,即便被贬多年,磨平了些许棱角,多了几分通达圆融,可本质却从未变过,坚持底线,栽赃嫁祸,实为他深深不齿! “督监院不是修罗场,而是替陛下监天下、正人心之地,若是栽赃都无所谓,往后还不知要办多少冤案!”他情绪激动道:“院长,你难道忘了,您设立巡查司,不就是为防止冤案发生?怎的没过多久,院长你便忘却初衷,诱使那女贼攀咬儒家!上不端,则下不正!上行下效,我看院长还是将巡查司解散算了,卑职没脸巡查下属,也自问刹不住院长您亲自掀起的歪风邪气!” 瞧他义愤填膺,满怀怨气,陆沉微微摇头,不急不缓道:“岫泽啊,你太刚直了,你说得都对,可却也不对。” 顾岫泽冷哼道:“有何不对?” 陆沉说道:“事有轻重缓急,对于有些事,就需不折手段,眼下朝堂纷争炙热,愈演愈烈,若是长时间持续下去,必会惊扰民生,乃至国力下降,只有尽快结束这场权利斗争,大齐才能重回正规,有条不紊的发展,以来应对可能即将就要来临的乱世。” “督监院食君之禄,乃陛下耳目,所以不管儒家是不是冤枉的,都得尽心竭力为陛下排忧解难,若是犹犹豫豫,错失良机,使得当真造成国力大损的局面,督监院何以面对陛下?而陛下又怎还会对督监院信任倚重?” “你说这是栽赃陷害,却不知,我等此举,非自私自利,而是在向陛下尽忠,对待非常之事,就得用非常手段,若是循规蹈矩,扳倒儒家,还不知得猴年马月。” “儒家统治大齐朝堂一日,大齐就一日笼罩在阴霾之下;而这场君臣争斗一日不落下帷幕,齐国就有元气大伤甚至分崩离析的风险。” “你说,这能叫栽赃陷害么?我们这么做,是为了陛下,还有大齐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陆沉的一番话慷慨激昂,抑扬顿挫,直有种震撼人心的魔力。 顾岫泽听罢陷入沉默。 瞧他面色有所缓和,陆沉笑了一笑,道:“就算不说这些漂亮话,聊些阴暗的,政治斗争,历来都是这般残酷,你觉得往儒家身上泼脏水不对,可你就未曾想过,若是儒家逮到机会,能够置我等于死地,他们又岂会白白放过?” 顾岫泽脱口而出道:“决然不会。” 陆沉微笑道:“这就是了,既然被卷入这场风波中,就得遵循你死我活的规则,如果心慈手软,那么死无葬身之地的那一个,只会是自己。” 顾岫又沉默了,他是个钻牛角尖的,饶是陆沉这般费尽唇舌,仍然没有被完全说服。 陆沉也看出来了,当然也没打算三言两语,就能让这如同清流般的狂生心悦诚服,当即语重心长道:“岫泽啊,我知你正直,所以这件事你就不必跟着督办了。你说督监院不是修罗场,其实大错特错,若想涤荡朝堂,澄清寰宇,就得刚柔并济,在光明之下,历来隐藏黑暗,督监院就是如此所在。你堂堂正正,让你置身黑暗,实在是强人所难,所以那些黑暗的事,就交给别人来做吧。” 顾岫泽黯然道:“即便听得院长所言有理,但卑职一时三刻还是难以想通,看来卑职还是有待修炼啊。” 陆沉哈哈笑道:“这可不成,若你顾狂生都堕身于黑暗,督监院哪里还有光明可言!你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本官甚是欣慰,至于那些黑暗的事……就由本院长与仇署尊去做吧。” 顾岫泽愈发惭愧。 迄今为止约摸也就过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罗四海便走了出来。 “那妖女肯交代了?”陆沉有些讶然,这老罗还真有一手,这么快就让那妖女忍受不住了? 罗四海咧嘴一笑,拱手道:“属下家传手艺,院长尽管放心,但凡是我亲自操刀的犯人,还没有一个敢坚持嘴硬的。” 陆沉赞许道:“听说京兆府有一个狱卒吴金刚,拷问冠绝天下,就没有他撬不开的嘴,没想到我督监院也有如此人才。” 罗四海憨厚笑道:“小吴就是从督监院中走出去的,他那点手艺,也都是属下教他的,院长尽管放心,京兆府撬不开的嘴,咱们督监院也能撬开!” 陆沉不禁刮目相看,微微点头道:“好,本官这就进去看看,你手艺到底如何。” 挥袖走进大狱,还没到花青虞的牢房,就能听到她惊惶恐惧的叫声。 怀着好奇,终于走到关押花青虞牢房,待看到眼前一幕,陆沉不由失笑。 只见牢房中爬满了老鼠,而且个个肥头大耳,显然是特意豢养的。 花青虞身缚粗重锁链,畏缩在墙角,望着那些四处乱爬的老鼠满面惊恐,尖声惊叫。 见她眼下如此狼狈,陆沉非但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之意,反而不由舒心快意。 “老罗啊,好手段。” 他转而便对罗四海夸赞道。 有时精神上的折磨,要更甚于肉体上的痛苦。 罗四海搓搓手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若非怕这妖女邪门,属下不敢靠得太近,非得让她尝尝更厉害的手段不可。” 第四百一十章 自负 不得不说,罗四海确实深谙折磨之道,即便不在肉体上施刑,亦能令人心理防线崩溃,陷入极致的恐慌当中。 花青虞武功心计,比天底下大多数男子都要可怕,但也终归是为一女子,她不怕蛇虫毒蚁,却唯独对老鼠厌恶畏惧,也道是罗四海误打误撞,还真就找到了她的软肋。 况且她本就有洁癖,岂能忍受老鼠这种肮脏恶心的生物在眼前爬来爬去,平素连看一眼都觉毛骨悚然,而此刻无数只老鼠就在她的脚底下“吱吱”乱叫,有的甚至直要往她的身体上爬,她惊恐尖叫,双腿蹬地,奋力驱赶,听得陆沉进来就说风凉话,不由怒火中烧,尖声道:“陆沉!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我怕你了!” 让这女人发自真心的服软还真是不容易,陆沉笑了一笑,看向罗四海。 罗四海心领神会,走到牢门前,从怀中掏出一支短笛,一手将麻袋口撑开,一手持笛吹了起来。 笛音忽疾忽缓,牢中的老鼠猛然间如同受惊一般,瞬时躁动起来,“吱吱吱”叫的愈发疯狂,竟是一溜烟儿全都从牢中涌了出来,径直钻进罗四海的麻袋中。 陆沉被这一幕惊到了。 就连素来冷漠轻易不假以颜色的仇厉,亦是不禁动容。 “罗四海,这就是你当年时常吹嘘的‘御鼠术’么。” 仇厉和罗四海是老相识了。 罗四海嘿嘿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仇署尊竟还记得。” 可恶的老鼠终于在眼前消失,花青虞只觉解脱,浑身冒出冷汗,竟是比当初与那位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家伙过招还要心疲力竭。 她呼呼喘着粗气,未曾想这看上去猥琐的老家伙,竟然精通嗔、苗两地都不多见的御兽之道,心中愤恨之下,不由暗道陆沉手底下竟是藏龙卧虎,以往当真是小觑他了,若是收敛怠慢之心,又岂能落到这般田地。 “花姑娘,你也看到了,督监院是个讲规矩的地方,绝不会做出屈打成招的事情,可你嘴硬,我这属下无奈,也只能出此下策,好在你能幡然悔悟,愿意老实交代,陆某委实甚为欣慰。”陆沉嘴角含笑,居高临下的看着花青虞。 花青虞对陆沉怨恨到了极点,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至少在没有找到脱身的机会之前,她不敢再惹怒陆沉。 到现在她终于相信,陆沉自称“变态”绝非空口胡言,而是实至名归! 陆沉负手说道:“好了,你接着交代吧。” 花青虞目空一切,但却也懂得委曲求全,心知落在陆沉手中,怕是很难找到脱身之机,唯有被交由三司会审时,才有逃出生天之可能,所以饶是对陆沉愤恨已极,她也只能强忍着怒火,委屈逢迎。 “儒家确实知道我的身份……” 她紧咬牙齿。 陆沉淡然道:“说清楚一点,儒家的谁?是内阁阁老?还是无名小卒,你一网下去,是想让本官将整个儒家一网打尽么,如此本官不得不怀疑,你怕是其心可诛。” 花青虞冷冷道:“自然是内阁阁老,杨文昭,鹤松龄……” 这妖女当真怕了,知道自己想要听什么,陆沉非常满意,点点头道:“果然不出本官所料,还有呢,他们只知道你为衡王做事么?就不曾与衡王谋划,命你去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花青虞笑容阴冷刺骨,说道:“当然,命我杀你,儒家也知情。”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 唯有陆沉不为所动,接着说道:“还有吗?” 花青虞摇头。 “谋杀朝廷命官,这罪名也够了。”陆沉对花青虞的表现委实再满意不过,转而冲一旁的书吏道:“都记下了吗?” 那书吏拱手道:“都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记下了。” 陆沉道:“拿来我看。” 书吏随即起身,将供状拿给陆沉。 陆沉仔细看了一遍,不由点头,全是从花青虞嘴里说出来的话,但却通篇断章取义,看不出一点诱供的痕迹,这小吏有前途。 “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姚淳。” “嗯,忙完这里,就到二署报道去吧。” 陆沉淡然道。 姚淳一时没明白陆沉的意思,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仇厉冷笑道:“你升官了。” 姚淳这才恍然大悟,赶忙对陆沉拱手作揖道:“卑职多谢院长!” 陆沉摆摆手,说道:“将这供状,拿与这贼女看,若是无误,便让她在上面签字画押。” “是。”姚淳随即走进牢中,也是被升官的喜悦冲昏头脑,竟是忘了牢中所关之妖女,可是极其危险的人物。 好在花青虞忍辱负重,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接过供状,放在地面敷衍的看了一眼,嘴角溢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姚淳轻咳一声,肃然道:“若无异议,便签字画押。” 花青虞哪里敢有异议,随即在供状上写下姓名、按上手印。 陆沉在牢外说道:“都有谁知晓你的身份,并参与和衡王密谋一事,将名字也都写在供状下面。” 花青虞不得不照做,“唰唰唰”在上面写了几个名字。 姚淳拿起供状走出牢房,恭敬地呈给陆沉,谄媚道:“院长请过目。” 陆沉接过供状一看,这女人,还真是能琢磨人的心思,内阁阁老竟一个没落。 没想到花青虞竟如此配合,陆沉还以为这妖女会死硬到底呢。 忙完了公事,接下来该是解决私事的时间了。 “你们全都出去,我有话需单独问她。”陆沉冲左右道。 等人都走个干净,陆沉走到牢门前,望着里面倚靠在墙角的花青虞,嗤笑道:“妖女,没想到有朝一日,你竟会落到这般田地吧。” 花青虞也笑了,不过却是冷笑,“好一个小人得志,早知如此,在荒原时,我就该干脆利落的结果了你!” “天底下可没有后悔药可吃。”陆沉摇头,蔑然道:“你说衡王自负,我看你比他更甚,你应该早就看出我绝不会对衡王俯首称臣,可仍旧愿意陪我做戏,乃至跟我回到督监院,恐怕是认为我根本就奈何不了你……花青虞,是你的自负害了你,现在你应该明白,你并非是一个合格的执棋者,充其量不过是一枚自以为能在棋盘纵横来去的棋子罢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恐惧 被曾经玩弄于手掌心的蝼蚁居高临下,冷嘲热讽,花青虞气得胸腔都要爆炸开来,素手紧紧攥成拳头,白皙如凝脂的皮肤下血管清晰可见。 “确实是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由得你说。” 她死命压抑着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陆沉笑道:“花青虞,你如此配合,陆某想要听什么,你便说什么,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可不像我印象中的你。” “你很了解我么?”花青虞冷然道:“你以为的我,却是如何?” 陆沉道:“阴狠毒辣,狡诈万分,所以我不得不怀疑,你如此配合,怕是亦是在算计什么。” 花青虞眸子里闪过一丝慌张之色,强作镇定道:“我的性命被你捏在手中,自然要奉承你的心意,如今我已是深陷囹圄,插翅难飞,还能算计什么,小变态,你竟对我惧怕到如此地步吗?”说罢不由咯咯笑了起来。 陆沉摇头道:“不对,且让我来猜一猜,你为何如此配合,难道真的是因为惧怕吗?不对,你不说,顶多是遭受严刑,可若是全都说了,没有了利用价值,就得去死,你怎会如此坦然赴死,这太不像你了,所以你一定是有何阴谋算计,可到底是在算计什么呢,唔……” 沉吟稍许,他揉了揉太阳穴,忽然微微点头道:“是了,你一定是听到我说要将你三司会审,自以为有了逃生的机会。在督监院中,你身缚千斤重且坚不可摧的锁链,一身武功无法施展,确实是插翅难飞。可若被转交到别处,那就不一定了,只要脱离了这身枷锁,以你的武功,或许能有逃生的希望。所以你是在委曲求全,只想我能将你交出去……我猜的对么?” 花青虞悚然一惊,听完陆沉的话,背后都不由渗出冷汗。 瞧她虽然竭力抑制,可眼神依旧避免不了透着惊骇慌张,陆沉顿时心中有数,淡淡一笑道:“花青虞啊,我劝你还是不要白白浪费心思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让你为你之前所犯下的罪孽赎罪,我绝对不会将你交出去,就算是要对你进行审判,也会让这千斤重的巨锁跟着你一起走,你最后的下场唯有一死而已,想要逃出生天?趁着还喘气,多做几个美梦吧,等断了气,就只能去地狱中受苦了。” 被陆沉看穿心中所想,本来就濒临爆发边缘、却死命压抑的花青虞终于忍无可忍,犹如崩溃般,充满咬牙切齿的愤恨,杀意瞬时席卷开来,竟是拖着沉重的锁链猛然冲到牢房门前,握着栏杆暴怒道:“陆沉!” 声音尖锐刺耳,振聋发聩,陆沉一脸无奈,伸手掏了掏耳朵。 很快仇厉以及一干人等便冲了进来。 “院长!” “没事,回外面侯着。” 陆沉淡然道。 仇厉看了看犹如野兽般要吃人的花青虞,脸上浮起一丝顾虑之色,但还是遵从陆沉吩咐,带人退了出去。 望着花青虞那张歇斯底里、近乎崩溃般而扭曲逐渐变得狰狞的面容,陆沉漠然以对,问道:“花青虞,知道我为何非要你死吗?” 花青虞胸口剧烈起伏,双目充血,怒视着他,咬牙冷笑道:“你我之间的恩怨,还需说吗。陆沉,这回是我大意了,你最好立刻就杀了我,免得迟则生变,若是让我逃脱出去,我不会再给你机会。” “事到如今,还在玩弄心计,以前我没死在你的手里,不是因为你给机会,而是因为你蠢,自以为能将所有事都掌控在手掌心中,而实际上呢?你什么都掌控不住,不然我焉有命在。”陆沉冷冷一笑,说道:“告诉你,我要杀你,不是因为你我之间的恩怨,而是因为我的妻子,你冒犯我,我可以既往不咎,可伤害到我的身边人,那你必须得死!” 花青虞额头青筋暴起,寒声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陆沉冷笑道:“想死?还没那么容易,在你死之前,我会折磨你,羞辱你,践踏你隐藏于骨子里的骄傲,让你的尊严荡然无存,让天下人都看看,你这个自诩将众生为棋子的女子,下场是何等的卑贱!” 花青虞樱唇猛颤。 她是真的怕了。 在外面她恐惧慌张,都是装出来的,因为她自诩手段,根本就不怕受人威胁,也不认为有人能当真能伤害得了她。 可此时此刻,她已沦为阶下之囚,身缚重锁,脱身乏术,无论陆沉想要对她做什么,她都毫无办法。 其实从方才那一刻,素来站在万丈高空上俯瞰众生的她,就已然跌落于尘泥之中,终于也会如凡夫俗子面临绝境那般惊慌失措,乃至歇斯底里。 到现在她终于明白,其实从落在陆沉手里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被陆沉死死掐住,半点也挣脱不得,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无用的幻想! 她不由对陆沉生出畏惧,颤声道:“你说过,会让我死得痛快一点……你言而无信……” “对你这等妖女,有何信用可言。”陆沉哼了一声,漠然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至于能不能把握住,就要看你自己了。” “既然你不打算放过我,左右都是一死,我凭什么还要被你利用?想要以折磨来威胁我?我可以自断心脉!”花青虞冷哼道。 陆沉蔑然道:“你若当真有自断心脉的勇气,也就不会屈辱的活到现在了。” 花青虞被噎住了,她确实没有自戕的勇气。 她杀人无数,手上沾满鲜血,视人命如草芥,可对自己的性命,却是素来爱惜的紧。 说白了,她怕死! 陆沉嗤笑道:“只要你识相,我可以不选择在督监院中杀了你,会将你转而交由三司会审。” 花青虞登时大喜道:“真的?” “假的。”陆沉白了她一眼,人性果然都是如此,不管曾经是高高在上,还是人中龙凤,一旦置身险境,面对生死,都会变得恐慌不安、胆怯懦弱起来,这妖女也不例外。 第四百一十二章 蝼蚁 转由三司会审,意味着有一线生机,可花青虞委实不敢相信陆沉会如此好心,“你毫无信用可言,让我如何能够信你。” 陆沉冷漠道:“你别无选择,囚徒唯一的权利,就是在内心祈求牢门外的那个人能够大发慈悲,岂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花青虞默然片刻,道:“你想要让我做什么,说来听听。” 陆沉寒声道:“将摧情蛊的解药交出来!” 花青虞一怔,随即情不自禁的咯咯一笑,继而一发而不可收拾,笑得花枝乱颤,腰都直不起来了。 “哎呦,险些就被你蒙骗过去了,我本还疑惑,摧情蛊天下无药能解,唯有其配对蛊虫可令你体内那只雄蛊消亡,章袁纵使医术通神彻鬼,又岂能将此奇蛊拔除……小变态,怪不得你如此好耐性,明明对我恨之入骨,却一直都是口头威胁,即便想要对我动粗,也不过是放老鼠如此肮脏下作之手段,原来你是想要从我这里拿到摧情蛊的解药,咯咯咯……” 花青虞笑声惬意开怀,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痛快的笑过了。 陆沉面沉如水,说道:“看来罗四海对你着实温柔了些,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笑得出来。” 花青虞艰难的拍拍胸脯,似要笑岔过气去一般,望着陆沉说道:“又在威胁奴家,奴家若是被那个糟老头子折磨至死,你呀,可就这辈子都要做太监了,非但不能再享受鱼水之欢,还得断子绝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听说你至今无子嗣,若是一生无所出,遭人耻笑不说,还得受你陆家的祖先魂灵唾骂,你真舍得杀我吗?” 陆沉叹道:“看来你自以为抓住了我软肋,以为可以借此来威胁我,让我投鼠忌器,不敢杀你。” 花青虞笃定道:“我不相信哪个男人能够断绝情欲,忍受一生无子嗣。” “也许你很懂男人,可惜,不得不说,你太自以为是了。”陆沉声音渐冷,最后猛然暴怒,冲外面大喝道:“来人!” 仇厉等人闻声匆忙跑了进来。 陆沉狠然道:“这妖女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给点厉害尝尝,还真以为督监院乃良善之地。” 说罢转而冲后喝道:“罗四海!” 罗四海一震,赶忙拱手道:“属下在!” 陆沉冷冷道:“收起你那点小伎俩,给我上点厉害手段,如果这妖女还能笑得出来,你就趁早砸了自己的招牌,改行当书吏去吧。” 转为书吏? 这对于罗四海来说简直就是莫大侮辱,当即怒气满面,目光阴冷的瞥向花青虞,说道:“院长放心,属下定当将看家的本事都使出来!” 陆沉淡淡说道:“别给弄死了。”说罢,走到一旁椅子坐下,搓着玉核桃,准备看罗四海表演。 罗四海岂能砸了自己的招牌?他这辈子还从没在折磨人这件事情上栽过跟头,就算是铁打的硬汉,在他手下也得痛哭求饶! “臭娘们儿,老子对你心慈手软,你不投桃报李,反而差点让老子砸了招牌,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怕是不知道督监院大牢,为何名号修罗炼狱!” 罗四海的猥亵气质在骤然间消失无踪,憨厚的面容也变得狰狞起来,浑身上下透着阴气森森,竟是比仿佛自地狱而来的仇厉还要可怖几分。 花青虞有些畏惧,看向陆沉道:“你敢动我一根汗毛,这辈子怕是都休想再拿到解药。” 陆沉掏了掏耳朵,无奈道:“还敢威胁我,我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别人威胁我,而对于胆敢威胁我的人,我一定会让她明白,什么叫做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说话间,那边罗四海已经带着几个狱卒走进牢房。 狱卒伸手就要去抓花青虞,可花青虞虽身缚重锁,无法伸展手脚,筋脉却未受制,强横内力猛然一震,狱卒手刚碰到她的身体,便陡然间被弹开,连同身体都不受控制的踉跄后退。 花青虞冷眼看着那几名狱卒,寒声道:“再踏前一步者,死!” 众狱卒何曾经历过此等咄咄怪事,只道这以装神弄鬼为生的圣火教圣母,当真就是妖邪之人,胆怯之下,俱是畏惧不前。 制不住这妖女,罗四海便无法对其施展手段,不由犯了难。 这时仇厉忽然冷哼一声道:“督监院岂容你撒野!”负手踱入牢房,黑色的身影似厉鬼疾行。 待到花青虞面前,刚爪猛然抓在她的肩膀上,貌似是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五指竟是深深凹陷进去! 花青虞吃痛,额头瞬时沁出豆大汗珠,贝齿紧咬,意欲摧动内力,挣脱这一爪,可仇厉的手竟如同刚融铁铸一般,愣是无法撼动其分毫。 她心中一凛,没想到督监院中,竟有如此高手! 其实如若是放开手脚,仇厉未必就是她的对手,无奈她此刻身体受缚,又被出其不意,顿时被一举成擒,纵使内力深厚,亦是无力挣脱。 见这妖女被制住,狱卒赶忙搬来刑架,将她绑了上去。 望着罗四海开始挑选刑具,花青虞难以抑制的心生恐惧,她这辈子以玩弄人心、猎杀他人为乐,可以说从未吃过憋,就算是当年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黑衣楼,亦在她阴谋盘算之下,走向覆灭。 她站在那缥缈的万丈绝巅之上,一直是以藐视的目光来俯瞰世间,所以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沦落到这等田地。 而令她更加难以接受的是,造成这种局面的,竟然会是在荒原被她玩弄于掌心的陆沉! 她看待陆沉,其实始终都是高看一眼的,但也没有高到何等不可思议的地步,只将陆沉当做是还算能蹦跶几下的蝼蚁,仅此而已。 可如今这只蝼蚁,竟然反客为主,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 她又恨,又怕,心生深深地无力感,那种感觉就像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凤凰,突然翅膀折断,跌落于肮脏的泥土中,而陆沉这只被她藐视的蝼蚁,竟然变得巨大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在她的身体上狠踩一脚,将她踩得粉碎! 第四百一十三章 折磨 她很难接受这个现实,可又不得不接受。 眼看着罗四海终于挑选好刑具,向她缓缓走来,她犹如堕身于冰冷黑暗的深渊中,无助,恐惧,紧张……想要向陆沉歇斯底里的求饶,可骨子里的骄傲,却是让她难以喊出半个字。 被绑在冷冰冰的刑具上,手脚依旧缚着千斤重锁,就像是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她渐渐无法忍受这种屈辱,萦绕在心头的恐惧忽然烟消云散,被骤然熊熊燃烧起来的怒火所替代。 “陆沉,你狠,连断子绝孙都不怕!希望你让我死在这里,不然的话,我定会将你碎尸万段,你的家人,我也会屠戮一空!以解我心头之恨!” 她咬牙冷笑,一番恶毒的话令人不寒而栗。 陆沉嗤道:“放心,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你的下场唯有一死,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将解药交出来,我陆沉不会断子绝孙,因为我不相信,你能扛得住我督监院的酷刑!” 花青虞愤怒已极,胸口上下起伏,剧烈喘息。 这时罗四海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但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对她施刑,而是先转而对仇厉拱手道:“这妖女身怀内功,为防她反抗,还请仇署尊治住她的穴道。” “小事一桩。”仇厉说罢,双指并拢,啪啪啪在花青虞的娇躯上连点几下。 花青虞面色顿时惨白,仇厉指劲非同小可,她疼痛难忍,差点没叫出声来。 罗四海见状叹道:“想叫就叫出来吧,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能在我老罗手底下撑得住不叫唤的,恐怕还在娘胎里没生出来呢。”说着将刑具摆在台子上,却是十数把小巧的刀子,形状各异,俱是锋芒锐利。 “我老罗别看年岁大了,却最是懂得怜香惜玉,奈何你不识抬举,没法子,就让你吃点苦头吧。”罗四海指尖在刀具上一一划过,最后挑选了一把最为精巧的,笑呵呵的拿了起来,说道:“我这些年来修身养性,渐渐见不得血腥了,就给你试试血腥味轻一点的刑罚吧,看看你能不能扛得住,若是这都能抗住,那老罗只能敬佩你天赋异禀,忍耐力超乎常人,说不得就要真的将看家本事拿出来了。” 看着罗四海那张猥琐老脸,花青虞心中惴惴,咬牙道:“你要干什么!” “所谓十指连心,看见我手中这把刀子了么,我会用她割破你的手指,然后再在伤口上面洒上我独门秘制的‘腐肉蚀骨散’……”罗四海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在花青虞眼前晃了一晃,说道:“就是这个,它会让你的伤口腐坏溃烂,让你感受到自手指联动心脏,那种撕心裂肺、欲罢不能的痛楚!” 花青虞面色已然阴沉之极,娇躯似乎隐隐开始颤抖起来。 “话不多说,我们开始吧。”罗四海一笑,随即粗暴的将花青虞胳膊拽起,用锋利的小刀子,在花青虞的拇指上划了一道血痕。 而花青虞只能任由罗四海摆弄,她穴道被制,等于武功全废,不然凭借深厚内力,即便身缚重锁,罗四海也休想靠近。 看着拇指往外渗出鲜血,她的恐惧濒临极点,骄傲终于被摧残殆尽,惊慌的望向陆沉,大叫道:“让他滚开!我给你解药!” 陆沉摇头道:“晚了。” 罗四海嘿然笑道:“不要怕,估摸也就疼一炷香的时间,你乃习武之人,而且还身具内家功夫,身子骨断然不会如此不经折腾,等你扛过去,再向院长回话,不过我得警告你,如果你再不识抬举,或是有半句假话,我会再让你尝尝比这还要痛苦的滋味!” 说罢,将瓷瓶的塞子拔掉,倒出细白药末,洒在花青虞的拇指伤口上。 花青虞凄声大叫,不是立时便疼痛起来,而是来源于对未知痛楚的恐惧。 在陆沉的眼中,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自己人,一种是敌人。 对待敌人,尤其是像花青虞这等心如蛇蝎、阴狠歹毒之辈,陆沉从不会心慈手软,只会以更加残忍歹毒的手段施加回去,所以此刻见花青虞被辣手摧花,心里压根没有丝毫波澜。 花青虞叫的愈发凄厉,也愈发不像是惊恐所致,她极力的扭动身体,想要挣脱束缚,奈何手脚缚有重锁,身上还被五花大绑,内力无法摧动,她饶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亦是无用。 罗四海并没有打算放过她其余的九根手指,继续粗暴的狠狠拽起她的胳膊,在其余的手指上陆续划了一刀,然后将腐肉蚀骨散小心翼翼的撒在上面。 没过多久,她的十根手指开始以肉眼能够捕捉到的速度溃烂,而她也叫的愈发撕心裂肺。 极致的痛苦让她难以忍受,几次三番晕厥过去,然后又被疼醒,依次往复,所受折磨非切身所受者难以体会。 眼看着如此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牢中诸多狱卒皆是面露不忍之色。 而罗四海则满脸笑意,看着痛不欲生的花青虞,就像是在看一件令他满意的杰作,对方愈发痛苦,他便越兴奋,只觉这是对他手艺的肯定。 再就是仇厉,只是面露冷笑,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 陆沉却是有些受不住了,摇了摇头,起身说道:“我出去透透气。”随即便走出大牢。 花青虞痛不欲生,嘶声大叫道:“陆沉!你不得好死!” 陆沉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对一女子用刑,可转念一想,如若自己落在这妖女的手上,只怕同样不会有好果子吃,在荒原上受到的折磨侮辱仍然历历在目,他当即冷冷一哼。 在牢外等得估摸时间到了,陆沉才走回大牢中。 只见此刻花青虞已经没有了声响,披头散发,耷拉着脑袋,身上本就薄如蝉翼的衣裳被汗水打透,使其火辣的酮体愈发一览无遗。 可陆沉无心欣赏,缓缓走上前去,眼神一瞥,其十指俱已溃烂的不成样子,手掌遍布着青黑色的血丝,显然是被毒气渗透所致。 “还活着么?” 陆沉漠然问道。 第四百一十四章 苗人 罗四海拱手道:“只是疼晕过去,性命无碍。” 陆沉点头道:“将她叫醒。” 狱卒旋即一桶冷水泼了上去。 花青虞被浇成落汤鸡,娇躯陡然一颤,然后缓缓抬头。 “算……算你狠……” 她声音嘶哑,望着陆沉,眼神中充满仇恨。 陆沉淡然道:“考虑的如何?是否已经决定将解药交出来?如果你依旧执迷不悟,老罗还有看家本事没使出来呢。只要你没有自戕的勇气,他就会一直折磨你,让你每日都生活在无尽的痛楚之中。若想解脱,就交出解药,我会立刻将你解送刑部,等待三司会审,至于到时是生是死,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花青虞慢吞吞道:“我的这条命,已经被你捏在手里,你这般言而无信,怕是只要我交出解药,你就会立刻翻脸。” “你的顾虑很有道理,可是你没有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陆沉寒声道:“交出解药,你兴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交,你断无幸理!” 花青虞嘶哑说道:“”解药不在我的身上。” 陆沉当然知道解药不在她的身上,她浑身上下皆被搜过,搜出来许多瓶瓶罐罐,仇厉也是用毒高手,经过一番辨别,并没有找到摧情蛊的解药。 也正是因为知道,陆沉才大费周章,不惜辣手摧花,否则早就给花青虞一个痛快,或是解送刑部,着手谋划对衡王、对儒家发难一事了。 “你放在哪里。” 他冷然问道。 花青虞道:“苗疆。” 陆沉气笑一声道:“苗疆据此有千里之遥,你还在怀有一丝侥幸,我看解药就被你放在衡王的行邸,等收拾了衡王,到时我自能将解药搜查到手。” 花青虞气息微弱道:“信不信由你,摧情蛊虫,雌蛊无血肉滋养,要较比雄蛊更加难活,故而我将雌蛊种在青牛体内,以青牛为宿主,而那匹青牛就在苗疆,我的……老家——扎荼寨。” 陆沉一惊道:“你是苗人!” 花青虞没了声响。 陆沉好像一瞬间明白花青虞为何要在大齐兴风作浪了。 在苗疆之地,有一古国,名曰“诏”,当年嘉鸿帝为彰显国力,听信奸臣秦九郎怂恿,发兵诏国,致使苗疆地域血流成河,无数苗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诏国皇室,更是被齐军屠戮殆尽,诏国就此灭亡。 这花青虞应该就是诏国人,甚至是诏国皇室后裔,国仇家恨,这才千方百计也要祸害大齐,报仇雪恨。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难道还要我押着你去苗疆取解药么。” 陆沉不由顾虑。 苗疆之地,地险人稀,但却民风彪悍,非但毒物遍地,就连苗人亦几乎浑身是毒,那等所在,轻易不可踏足。 当年齐军灭亡诏国,浩浩荡荡十五万大军,可归国的,却不足半,多半都是死于苗人布置的毒虫瘴气之下。 况且假若花青虞当真是苗人,回到苗疆,不啻于鱼跃大海,以其手段心计,说不定又会耍出什么花样,实难掌控。 花青虞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就算是你再折磨我,我也无法立刻将解药拿出来,唯有回苗疆去取。而且我劝你,宁可信其有,莫要耽搁,世人皆知天下三大奇蛊之一的摧情蛊,唯动感知到情欲才会对宿主进行摧残,却不知我培育的这只,极其淫秽,若长时间不与雌蛊交gou,便会凶性大发,将宿主血肉吸食殆尽……” 陆沉脸色顿时一变,怒道:“你当真心如蛇蝎!天下女子,论阴狠歹毒,舍你其谁!” 大牢中众人委实没想到,院长身体里竟然种着天下三大奇蛊之一的摧情蛊,怪不得对这妖女如此狠厉,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 仇厉也是用毒高手,自然对摧情蛊有所了解,厉声道:“胡说八道,鸳鸯蛊性子绵柔,唯宿主动情欲时,引起其共鸣,令其yu火焚身,才不得不噬咬宿主血肉以来发泄,只要宿主控制不动情欲,蛊虫又岂会无缘无故凶性大发,将宿主血肉啃食殆尽?你还敢说谎话,难道非得让我亲自给你上些手段不成!” 面对他的呵斥,花青虞面无表情道:“随你怎么说,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们。” 仇厉对陆沉拱手道:“院长,不管这妖女所言是真是假,只要拿到解药,院长自可安然无虞,就由卑职赶往苗疆一趟,替院长取回解药。” 陆沉点了点头,宁可信其有,断绝情欲还能忍受,可事关性命,岂能大意。 花青虞忽然嗤道:“苗疆九山一百二十八寨,就算是当地人,有时也会迷路,若没有我引路,你就算转上一辈子,也决计难以找到扎荼寨。” 陆沉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非得我将你放回苗疆不可了?” 花青虞淡然道:“你也可以立刻就结果了我,或是继续以酷刑来折磨我,我言尽于此,全凭你自己抉择。” 陆沉陷入沉默,可许久都拿不定个主意。 若是跟着她去苗疆取解药,鬼知道到时会有什么变故,能不能拿到解药还是未知之数。 可若是不去,体内的摧情蛊毒就无法可解,自己不能动情动欲也就罢了,而且还有性命之忧。 这妖女! 陆沉怒火熊熊,冲左右道:“先将这妖女关起来,严加看管!”扭头离开大牢,走到议事厅。 他屁股刚一落座,仇厉便问道:“院长可有何打算?” 陆沉冷然道:“那妖女是吃定我了,解药无论如何都是要拿到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利用她完成陛下的吩咐,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便亲自押着她去苗疆,取摧情蛊的解药!” 仇厉拱手道:“到时卑职也一同前往,愿为院长效犬马之劳。” 陆沉点了点头,说道:“这女贼已然招供,我得立刻带着供状入宫,交由陛下一览,看陛下是何态度。” 仇厉顾虑到:“若是陛下让三司会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是儒家的人,他们岂不是要互相包庇。” 陆沉胸有成竹道:“放心吧,这件案子,陛下一定不会让儒家之人介入插手,否则也就不会事先让督监院对她进行审讯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明哲保身 仇厉对儒家可谓是深仇大恨,当初就是儒家一手将督监院推下万丈深渊,无数院中同僚被革职查办,院长黎崇更是在诏狱中含冤自杀,而他亦被囚禁十数年不见天日,如今文帝终于要对儒家挥下屠刀,他岂能不兴奋难抑? “那群老夫子,满口之乎者也,却最是阴险,院长可要小心才是。” 虽然对儒家恨之入骨,但仇厉却从未小瞧过儒家,儒家当年能够将如日中天的督监院打落尘埃,期间充斥着无数阴谋手段,饶是仇厉这般铁石心肠无所畏惧之人,至今回想起那场风波,仍觉心有余悸。 陆沉轻松笑道:“督监院现如今是在暗处,而儒家在明处,只要陛下痛下决心扫除儒家,我等作为马前卒,就无须瞻前顾后。眼下已经抓住儒家的把柄,只要禀奏御前,陛下自有定夺,到时全凭陛下差遣,我等只消奉命办事就好。” 仇厉依然有些顾虑道:“杨文昭那个老匹夫城府深不可测,绝不会束手待毙,还有鹤松龄,都是年老成精的角色,这盆脏水泼上去,未必就能让他们身败名裂,难以翻身。” “你要明白,再深的城府,也不敌刀枪管用,只要陛下决心刮骨疗毒,儒家就只有挨宰的份儿。”陆沉摇头,说道:“好了,我这就动身进宫。” 说罢起身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一事,转身说道:“如何处理私自回国鹰卫,这件事等召众署尊详细议出个章程来再作定夺,你这阵子就镇守在院中吧,我怕那妖女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虽然对已经沦为阶下之囚的花青虞不屑一顾,但仇厉还是拱手道:“遵命。” 陆沉随即乘马车入宫。 待见到文帝,便将花青虞的供词交给文帝阅览。 文帝看完后,不禁连连颔首,冷哼道:“枉朕对内阁如此信任,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辜负朕,与衡王暗通款曲,共用花青虞那等十恶不赦的反贼,谋刺朝廷命官,简直是胆大妄为,罪无可恕!” 陆沉并不打算插话,是否对儒家动手,全看圣心独断,还是不要掺和的好,以防隔墙有耳,被添油加醋,传扬出去。 这宫里的太监,可都是钱谨的乖儿贤孙,他不得不防。 见他缄默不言,文帝面露诧异,问道:“陆沉,你怎的沉默寡言起来了。” 陆沉苦笑道:“臣一直如此,陛下怎么吩咐,臣便怎么去做,哪敢插嘴半句。” 文帝嗤道:“知你内心惴惴,只怕引火烧身,可你身为督监院院长,就算是再怕,亦要履行职责。” 陆沉一凛,拱手道:“请陛下吩咐。” 文帝淡然道:“李道微身为藩王,却不经传诏,擅自离开封地,朕念他为朕之子侄,没有苛责追究,熟料他竟暗中与朝中大臣来往密切,更窝藏使用朝廷钦犯,谋刺你这位正三品大臣,着实罪大恶极,朕命你立刻带人将衡王缉拿归案,严加审讯,听候发落。” 话里话外,没提儒家半个字,陆沉不由讶异,陛下这是何意?打算只收拾衡王了事? 仔细咂摸文帝的话,陆沉蓦然醒悟,文帝这番话虽然没提儒家半个字,但最后那句“严加审讯”,其用意不言而喻。 无外乎是觉得花青虞的供词不足以令人信服,唯有让衡王亲口攀咬,才足以定儒家之罪! 陆沉琢磨片刻,拱手道:“陛下,衡王虽罪大恶极,但毕竟身为藩王,位高尊贵,督监院可监视询问,却无抓捕审讯之权,若是越权将衡王抓回督监院,定会惹得朝野微词,怀疑陛下是刻意针对衡王,甚至是……针对儒家,到时只恐误了大事。” 这摊浑水,迄今为止,已然是蹚得够深,以陆沉向来的明哲保身之道,逼迫花青虞攀咬儒家已经是他所能尽职尽责的极限了,再绞尽脑汁让衡王也咬上儒家,无异于是越陷越深。 儒家在大齐威望极重,陆沉可不想让世人都知道,儒家是他一手推向深渊,否则还不落下个残害忠良的名声?往后即使位极人臣,怕是也逃不掉“奸佞”的帽子。 人活一张脸,他虽对脸面素来不太看重,却也不想沦落到臭名昭著人人喊打的地步。 栽赃构陷、屈打成招这等事,还是钱谨最是轻车熟路,那死太监反正也没什么好名声,忠良也不是没有残害过,这件事交给他办,简直再合适不过。 不过心里虽然打定主意,可他却是不能立刻说出来,只怕会被文帝认作是推脱。 文帝饶是慧眼如炬,却也没看出陆沉这点花花心思,闻言不禁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说道:“你说得有理,就将这件事交给镇抚司吧,将衡王抓入诏狱审讯,谅朝野上下也无话可说。” 陆沉躬身拱手道:“陛下圣明!” 文帝说道:“那女贼你也随后便解送到镇抚司,这件案子就交接给钱谨去办,这段日子,也是辛苦你了。” 将花青虞交出去?这可不成! 解药还没拿到手,若是花青虞被钱谨那个死太监弄死在诏狱中,自己岂不是这辈子都休想解去摧情蛊毒? 陆沉忙道:“陛下,那女贼武功高深莫测,心计更是骇人听闻,况且她已无秘密可言,转交到镇抚司,怕也再审问不出什么来,不如就暂放在督监院看管,以防其逃走,待钱公公将衡王审出个眉目来,到时再并案也不迟。” 文帝点头道:“就依你之见。” 陆沉犹犹豫豫道:“微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文帝奇道:“何事?” 陆沉拱手道:“当初于荒原,微臣被那女贼所掳,被其种下毒蛊,至今未解,就连天下第一神医章老先生都对微臣身中之蛊毒束手无策,唯有那妖女藏在苗疆的解药可解,所以微臣斗胆请求陛下,待此案了结后,且先不要将其明正典刑,待微臣取得解药,再将其依**罪!” 第四百一十六章 进退 文帝一愣,旋即关切问道:“身体可有碍?若已损及身体,当立刻前去取得解药,不可耽搁。” 陆沉微笑道:“谢陛下担心,微臣身体目前并无大碍。实不相瞒,臣所中蛊毒,名为摧情蛊,只有动情欲时,才会如针刺心,疼痛难忍。只要臣克制情欲,应该能挺一段时间,还是陛下大事要紧。” 文帝点头道:“卿为朕、为大齐殚精竭虑,损身劳体,待衡王这桩案子结束后,当立即取得解药,免除后顾之忧,到时朕也定当对你重赏,嘉奖你的功劳。” 陆沉拱手道:“为陛下呕心沥血,为大齐鞠躬尽瘁,实乃臣子本分,臣纵死无悔!” “好!”文帝欣慰之极,说道:“朕果真没有看错你,陆卿,自你重返朝堂以来,所办之事无不甚和朕意,从未出过差错,有你这等贤臣为臂膀,朕仿佛已经能够窥见,大齐将在你我君沉携手之下,问鼎天下!” 说罢,默然片刻,冲一旁侍候的小太监说道:“将你那老祖宗给朕喊来,朕有事要交代给他。” 那小太监诚惶诚恐,忙道:“奴婢这就去。” 一刻后,钱谨匆匆赶来,进来便磕头拱手,一气呵成,说道:“老奴参见主子爷。”说罢余光一瞥陆沉,眼神中透出阴冷。 文帝摆手道:“起来吧。” “谢主子爷。”钱谨麻利起身。 文帝说道:“钱谨啊,你这就带人,将衡王抓进诏狱,严加审讯。” 钱谨怔了一怔,却是不知文帝为何突然要对衡王动手。 难道是这小兔崽子煽风点火? 钱谨又瞥了陆沉一眼。 瞧出钱谨的诧异,文帝淡然道:“衡王擅离封地,私自进京,第一件事就是派人行刺陆卿,而那刺客便是朝廷通缉的反贼花青虞。窝藏钦犯,谋刺朝廷命官,更与朝中大臣往来甚密,衡王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未成储君,就想要造朕的反啊。” 钱谨顿时面色一变,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道:“陛下,会不会是有小人在您面前颠倒黑白、搬弄是非?衡王进京到现在,老奴一直都有派人监视,没有发现衡王有任何不轨之举动。当然,确实是有许多官员前去拜访,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衡王乃内阁考核的储君第一人选,他们到衡王府上去露个脸,实属寻常。” 听得钱谨竟然为衡王辩解,文帝面色登时一沉,说道:“钱谨,你莫非是收了衡王那小儿的好处不成?何以句句帮着他说话!衡王所犯下的诸般罪责,铁证如山,怎是谁人搬弄是非、颠倒黑白,那里有圣火教潜逃贼首花青虞的供词,你自己去看!” 还真让文帝说着了,钱谨确实收过衡王的好处。 这位文帝身边最受宠的近侍,衡王岂能不极尽拉拢?进京当晚,便命人秘密抬着两箱金银财宝,送到钱谨在西城的外宅。 钱谨别看小肚鸡肠,心性阴狠,可却素来秉承拿钱办事的原则,只要收了人家的好处,就必定会略尽绵薄之力。 若非没有实打实的好处,他才懒得替衡王辩解。 不过令他想不到的是,替衡王说两句好话,竟是要引火烧身,惹得文帝不悦,他顿时惶恐不已,急忙走到案前,将供状拿起看了两眼,面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老奴着实是不知啊,绝非帮着衡王说话,陛下明鉴啊。” 看完供词,钱谨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文帝冷哼道:“你这老奴,满口说派人监看衡王,却连他府中潜藏着朝廷钦犯都一无所知,朕看你是越来越不得力了!” 钱谨骇然,狠狠磕头说道:“是老奴无能,请陛下降罪!” 见他额头都磕红了,文帝心肠一软,不耐道:“好了,起来吧,立即按照朕的意思去办,这件事如果办好了,就当你将功补过,若是办砸了,就别来见朕了。” 天底下最了解文帝的人,非钱谨莫属,听文帝似乎话外有话,钱谨试探问道:“陛下的意思是……只查衡王一人么?” 文帝淡然道:“谁与衡王来往最密,供词上都写着,还有那些供词上没写的,都给朕揪出来,绝不能放过一个。” 钱谨顿时心中有数,拱手道:“主子爷放心,老奴定当将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若不如主子爷您的意,老奴提头来见。” 文帝点头道:“去吧。” “老奴告退。” 钱谨从地上爬了起来,赶忙便着急将功赎罪去了。 这死太监可是心狠手辣,陆沉不由摇头,自己也就是逼迫花青虞攀咬儒家,可这死太监为了证明与衡王没有瓜葛,还不将整个儒家都拉下水? 栽赃陷害,制造血案,不正是这死太监所擅长的么。 “若是无事,臣也告退了。” 陆沉拱手道。 文帝颔首道:“陆卿且回去好生歇息,这阵子着实辛苦,不过可莫要懒惰,过些时日,怕是还有你出力的地方。” “但为陛下效劳,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陆沉退出书房,旋即径直回返督监院。 衡王被抓进诏狱,陆沉已经几乎能够预料到,即便衡王打死嘴硬,钱谨也必定能搞出一张血淋淋的供词交到御前,而到那时,儒家也将大祸临头。 只是不知钱谨会罗列什么样的罪名扣在儒家头上,到时儒家是只被罢黜,还是将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无数人头落地,陆沉也不能笃定。 文帝的心思深刻不测,这也正是陆沉不肯充当急先锋的原因。 枪打出头鸟,督监院如果在这场风波中光芒太盛,势必会惹得来自朝野上下的愤恨与嫉妒。 再就是,文帝今时能对儒家下手,日后也未尝不会以同样的手段对付督监院。 为臣子者,当懂得急流勇退,明哲保身,若是一昧冲杀,不管不顾,势必万劫不复! 当然,也不能畏缩不前,否则岂能受皇帝倚重? 进退的尺度,需得仔细拿捏,而就在这推倒儒家的关键时刻,陆沉的决定是退,而非进。 第四百一十七章 规矩 等回到督监院,陆沉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六大署尊,商量如何处置潜逃回国的鹰卫。 仇厉手段铁血毒辣,自然是主张严惩不贷的。 薛吾、黄安、朱越尽皆附议。 张道光则没有明确变态,只是活稀泥,显然谁都不想得罪。 让陆沉意想不到的是,顾岫泽在经过一番踌躇过后,竟也同意严惩那些潜逃回国的鹰卫,实在是让陆沉大失所望。 “鹰卫私自回国,确实有错,可他们也有妻儿老小,被搁置在异国许久不曾启动,渐渐不耐,思念亲人,也是人之常情,尔等众口一词,要对他们严惩不贷,是否有些过于严苛了。” 陆沉沉吟说道。 仇厉道:“身为督监院鹰卫,就该做无情之人,否则焉能承担刺探列国之重任。若连这点煎熬都忍受不了,被俘怕也是要卖国求荣。” 黄安附和道:“仇署尊所言极是,身为督监院鹰卫,最重要的就是忠诚,可那些鹰卫竟然斗胆叛逃回国,隐姓埋名,明摆着就是背叛督监院,对待这等叛徒,岂能心慈手软,理应杀一儆百!” 薛吾依旧那副目中无人的德行,慢吞吞的说道:“凡事都须遵照规矩行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而若坏了规矩,势必会让更多人藐视规矩。院长若今时今日放过那些潜逃鹰卫,难保日后不会有更多人没有顾忌争相效仿。在异国刺探情报,本来就是一件极为煎熬的苦差事,若是没有规矩束缚,我督监院在列国的谍报网,早晚将不攻自破。” 话都让仇厉、黄安、薛吾说了,朱越、张道光没了话说,只能点头表示赞同。 说的都有理,可陆沉还是觉得有些过于严苛了,法理不外乎人情,以如此铁血手段统御下属,实非陆沉所愿。 见顾岫泽沉默着,陆沉问道:“岫泽可有话说?” 顾岫泽沉吟良久,拱手道:“若是督监院只有鹰卫百余、千余,其实断不必行如此严苛厉法,可事实上我院下有鹰卫数万!若不以重法归拢,难保不会人心涣散。正如薛署尊所说,若今时今日,对他们法外开恩,恐怕只会令其他鹰卫亦毫无顾忌,到时人人效仿,督监院岂非将成一盘散沙。” 陆沉叹道:“你们的顾虑,我都明白,可唯有重法才能归拢人心么?那些鹰卫为何潜逃回国,你们可曾特意查问过?” 处置潜逃回国的鹰卫,这件事一直都是仇厉在办,在他看来,叛逃就是叛逃,无论是何缘由,都不能抵消其罪责,他从未问过那些鹰卫是因为什么逃回国内,眼下听得陆沉相问,顿时默然。 见所有人都闭口不言,陆沉肃然道:“鹰卫是尔等与我的下属,不是工具,我等作为上官,理应加以关怀,否则凭什么赢得下属的忠心,靠那点微薄可怜的俸禄?重法之下的忠诚,不叫忠诚,那叫被逼无奈!” “那些私自回国的鹰卫,我也派人了解过一二,多半都是因长时间无事可做,亦对朝廷打压督监院心生不满,觉得一身本事再无用武之地,兼具身在异国他乡多年,思念家中妻儿父母,故而才擅离职守,冒着风险回到国内。” 陆沉说着长长一叹,扫视众署尊,继续说道:“我不管督监院以前怎样统御下属,不过自我以后,方式要变一变了。若下属真的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理应严惩不贷,这无可厚非,可这件事事出有因,鹰卫潜逃回国,固然带来的影响极大,可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只治其罪责便了事,我等应及时发现症结所在,加以改进,而不是一昧靠杀人来归拢人心。” “没有规矩,确实不成方圆,可督监院不是无情无义的官署,如果那些下属,连我们都不爱惜,还指望他们能够替督监院尽心竭力的去办事吗?” “人心不是靠重法归拢的,天底下最简单的道理,就是你对他好,他才会对你死心塌地,靠威严换来的忠诚,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破。” 听得陆沉这一席话,众署尊俱是沉吟不语。 许久后,黄安忽然笑道:“院长宅心仁厚,体恤下属,卑职觉得院长所言极是有理。” 见这家伙见风使舵,院长一表露态度,便立马阿谀奉承,仇厉不屑冷哼。 可会见风使舵的署尊绝不止黄安一人,紧跟着朱越、张道光也表示赞同。 唯有薛吾不屑一顾,甚至义愤填膺,竟是拍案而起,蔑然扫视黄安、朱越、张道光三人,厉声道:“规矩不可破!鹰卫私自潜逃回国,就该受到严惩,非夹杂私怨,此乃督监院律法条例!如果连条例都不顾了,督监院何以统御部下,何以做到公正严明!你们眼下可以奉承院长,可若真因徇私枉法,而造成乱象,谁能站出来收拾!” 见他竟敢当着陆沉的面大呼小叫,黄安气急败坏,抻着脖子道:“薛吾,你你你……你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院长!” 薛吾哼道:“薛某眼里只有规矩!” 这话就未免有些太目中无人了,仇厉本来还对薛吾敢站出来反对高看他一眼,可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狂妄,连院长都不放在眼中,顿时冷然说道:“薛署尊,岂敢说此狂言。” 这个比狂生还狂的薛吾,陆沉一直都颇为头疼,早就想归拢归拢他,只是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眼下他主动撞到枪口上,陆沉岂有不训斥的道理! “当真是无情无义、冷漠自私之言!” 陆沉冷言道。 薛吾也是牛脾气,竟丝毫不怕顶撞陆沉,针锋相对道:“若事事都要拘泥于人情,还要律法条例何用!” 陆沉摇头道:“薛吾,我只道你目中无人,恃才傲物,未曾想竟还如此古板,不知变通。死守规矩,那是木头桩子,自己的下属,却不知爱护,意欲置其于死地,你也配身为一署之尊?” 薛吾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说道:“院长若觉得薛某不配为署尊,尽管将薛某署尊之位革去,另寻贤能!” 第四百一十八章 袍泽手足 陆沉冷然道:“你以为本官是说说而已么?你这等薄情寡义、循规蹈矩的木头桩子,非但不配做署尊,甚至不配做鹰卫!督监院没你容身的地方,你另谋高就去吧。” 听陆沉竟是要将薛吾赶出督监院,顾岫泽面色一变,连忙帮薛吾说情道:“院长,薛署尊情急之下,这才口不择言,院长您宽宏大量,可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陆沉淡然道:“底下的兄弟生存不易,拿着可怜的俸禄,却干着卖命的差事,如果我们这些作为上官的,都不知爱护这些兄弟,岂不令人心寒?可薛吾只知规矩,而不知兄弟二字怎么写,不将属下视为骨肉同袍者,如何能令属下死心塌地,若底下人心涣散,又如何能办好事?督监院容不下这等薄情寡义、目中无人的狂夫。” 薛吾也委实没想到,陆沉不仅要革他的职,还要将他赶出督监院,顿时有些慌张了。 他脾气冲,口无遮拦,可说实在的,他贪恋这署尊之位,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实现心中报复。 以他对陆沉的理解,陆沉极能容人,他提出反对意见,兴许非但不会引起陆沉的反感,反而还会被陆沉高看一眼,之前表现得那般特立独行,亦是想引起陆沉的另眼相看。 可没曾想事与愿违,他委实没想到今日的陆沉,竟一改常态,变得这般没耐心,话没说两句,便勃然大怒,要将他给赶出督监院…… 好不容易有了实现报复的机会,结果即将又要被打回原形,被赶出督监院后,甚至不知何去何从,他有些无法控制的慌张起来。 “我……” 他想要说些服软的话,可早已渗透进骨子里的骄傲与尊严,让他愣是吃吃无法说出口。 他哪里知道,陆沉说这番话,只不过是想要整治整治他,而非真的想要将他赶出去。 在陆沉看来,他虽然脾气臭不可闻,且骄傲自大,目中无人,但能力还是有的。 他这匹桀骜不驯的烈马只要好生驯服,必能成为良驹,陆沉又怎舍得解开缰绳,将他逐出督监院。 “薛吾,你太让我失望了。”瞧薛吾似乎有些怕了,陆沉依旧绷着脸,响鼓需用重锤,这块璞玉能否打磨好,就看肯不肯下火候了,“你桀骜不驯,仿佛天下人皆不如你,我只当你恃才傲物,对你一贯容忍,未曾指责,可没想到你的本质竟如此不堪,视下属为草芥,如此岂配为我督监院一署之尊!” 说着目光一转,在仇厉等人的身上一一扫过,说道:“这番话,我不止是说给薛吾听的,尔等也要谨记,别的地方,我管不着,可尔等只要在督监院做官,就不能视下属为草芥,当以袍泽同胞对待!兄弟犯一点小过错,都不能容忍,意欲置其于死地,这样的人,趁早离开督监院,我怕日后若督监院面临危难,被自己人反手捅上一刀!” 众人面色俱是一变,赶忙拱手道:“院长息怒!” 薛吾是被陆沉揪出来的“薄情寡义、视下属为草芥”的典型,陆沉的每一句话,都如刀子般插进他的心里,他面色不禁阵青阵白,羞愧不已。 其实他并非是真的冷血薄情,只是为人迂腐,视规矩大过一切。 再就是想要在陆沉面前表现他的与众不同,结果弄巧成拙。 其实他的那点小心思,陆沉心知肚明,此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再给薛吾留面子,毫不留情的戳穿道:“薛吾,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从区区主事,一跃成为一署之尊,定是心怀忐忑,自衬一无深厚背景,二不会交际逢迎,故唯恐我迟早有一天会将你的署尊拿掉,所以你只能表现得特立独行一些,想要让我对你另眼相看,殊不知你是大错特错,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厌恶,你不妨问问你身边的同僚,他们对你的观感如何?” 薛吾一愣,没想到他的那点小心思,陆沉竟是全都了如指掌,脸不由火辣辣的,饶是面对权监钱谨都不曾低下的头颅,此时不禁羞愧的低了下去。 陆沉冷然道:“你骤然身居高位,有此顾虑,做出糊涂事,我不怪你,故而也从未因此而对你有过苛责,可你不该视下属为草芥,连兄弟都不在乎的人,我岂能容忍!” 薛吾已是无地自容,缓缓抬头,面色苍白如纸,颤巍巍的拱手,涩然道:“卑职惭愧,院长所言,句句如刀剑一般,直让卑职心痛欲裂,卑职……卑职无颜面对院长,只求院长能留下卑职,就算让卑职只做一鹰卫,卑职也毫无怨言!” 这家伙还不是无可救药,陆沉颇为欣慰。 如果薛吾仍旧死不悔改,哪怕他能力再强,陆沉也绝不会再让他做一署之尊。 可若是还知道认错,那就说明有救。 陆沉淡淡说道:“看在你有悔过之心,我就暂且放你一马,不过四署署尊的位置,你先不要做了,自我反省一段时间,何时真的大彻大悟了,何时再回院里来,至于到时你还配不配做署尊,看你表现。” 薛吾羞愧道:“谢院长宽宏。” 陆沉一挥手,满脸嫌弃。 薛吾拱手,黯然退出议事厅。 眼看陆沉给薛吾机会,没有真的将其赶出督监院,顾岫泽松了口气,说道:“薛吾就是认死理,但人不坏,如今听院长一席金玉良言,定会大彻大悟,院长可莫要误会,他绝非心性薄凉之人。” 陆沉微微点头,随即冲黄安说道:“薛吾反省的这段时间,就由你来暂领四署。” 黄安大喜,赶忙拱手道:“卑职遵命。” 陆沉淡然道:“道理我不想再多讲了,私自回国的鹰卫,这次就既往不咎,若以后再有犯者,当以重罪论处。” 敢站出来反对的薛吾,眼下已经回家反省去了,谁还敢捋陆沉虎须? 众人随即齐齐拱手道:“是。” 陆沉说的嘴都干了,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才起身说道:“以后再在院规中加上一条,视袍泽手足如草芥者,人共弃之!” 第四百一十九章 归心 商议结束。 当然,与其说是商议,不如说是陆沉独断专行,一锤定音。 督监院鹰卫的头条准则就是“隐蔽精干、忠诚无悔”,私自回国,无异于背叛。 对于背叛者,督监院历来都是采取最为严苛的惩罚方式——让其人头落地! 可陆沉却是网开一面,将所有擅离职守、私自回国的鹰卫赦免,仇厉等人心中是颇有微词,可有薛吾作为榜样,谁也不敢再提出反对意见。 顾岫泽倒是被说服了,陆沉一席话,让他如梦方醒,同时对陆沉不由更加崇敬。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陆沉这番话很快便传到督监院每个人的耳朵里,有如此体恤下属的院长,所有人皆是不由精神振奋,干劲儿十足。 作为下属,地位卑微,尤其是在督监院这等修罗衙门任职,一旦吃上这碗饭,身家性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事实上也从未有人将那些底层鹰卫当回事,而陆沉的言行,不啻于如寒冬暖阳,使那一颗颗早已变得冰冷的心,再度变得温热起来。 这等拿下属当做兄弟的上官,就算将这条命卖给他又何妨? 督监院也尽都是些武夫粗人,虽然不懂“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这等文绉绉的酸腐话,却也明白“投桃报李”这四个字,院长拿咱们当兄弟看待,咱们若不尽心竭力为院长办事,还算是个人么? 早在陆沉自掏腰包给院中人分银子,众人就已经对陆沉感恩戴德,而如今这番言论,更是让督监院众鹰卫心悦诚服,上下归心。 尤其是那些私自回国的鹰卫,本还战战兢兢,心怀忐忑,连睡觉都不踏实,唯恐哪日东窗事发,被院中找上门来,揪回去治其叛逃之罪。 而当听闻陆沉将他们全部赦免,多少铁骨铮铮的汉子,愣是泪流满面,然后便穿上飞鹰服,挎上秋叶刀,急慌慌回到督监院,誓要以死报效,再不做逃兵、孬兵! …… 督监院暂时没了什么差事,风平浪静,可镇抚司那边却是终日都不安生。 钱谨不愧是制造冤案的惯手,以往还遮遮掩掩,怕被文帝发现,可这次“奉旨办事”,没有了顾忌,短短半月,便将案子牵连大小官员一百六十三人,就连兵部尚书都给逮进了诏狱。 而自以为能将万事万物稳稳掌控的衡王,这次是真的栽了,原以为进京后能一展拳脚,凭借无双智谋,不管应对任何危险都能游刃有余,岂料竟被陆沉给阴了,被抓到镇抚司,被心狠手辣的钱谨严刑拷打,丢尽王室脸面,痛不欲生。 他恨钱谨,那两大箱子金银珠宝,竟是喂进了狗肚子。 却也更恨陆沉,前脚真心诚意的对他表示臣服,结果后脚便捅他一刀,简直是奸诈阴险,可恨之极! 可再是愤恨,他也只能认命,每日唯一的心思,就是希望能少挨些打。 镇抚司诏狱的残酷手段,那可是与京兆府、督监院并列的,他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就连皮肤都不曾擦破过,岂能忍受? 故而钱谨委实也没费什么劲儿,他便全都撂了,钱谨问什么,他就招什么,不管做没做过,只求能少遭点罪。 可钱谨实在是心狠手辣,饶是他如此合作,仍旧时不时给他点厉害瞧瞧。 死太监其实心里变态的紧,虽然乃大齐第一权监,可终究是没根的人,明面上谁都畏惧他三分,可背地里却全都对他颇瞧不起,痛骂“阉狗”,他心知肚明,可又堵不住悠悠众口,长此以往内心渐渐畸形,越是衣着光鲜、人模狗样的,就越是遭他嫉恨。 而李道微乃为藩王,地位高贵,折磨这等人,让钱谨更是有种莫名的快感。 也道是李道微倒霉,若是落在陆沉的手里,断不至于吃如此苦头,无奈陆沉不想惹得一身骚,被交到钱谨这儿来,他也只能是自认倒霉。 早晨钱谨来巡视一圈,临时起意,李道微又被一通毒打,半月来积累下的创伤,已是让他奄奄一息,气若游丝,耷拉着脑袋,犹如死狗一般。 他突然心中涌起一阵悲凉。 若不来京都,兴许就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可若不来,或许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卷入这场风波中,成者王,败者寇,又何必怨天尤人。 只是…… 真的不甘心啊。 原以为就算是败,也应是轰轰烈烈。 可没想到,竟然是被那姓陆的捅了刀子! 原来当日在行邸中,他不过是虚以委蛇,目的不过是将花青虞带走,好方便下手,然后再连同自己一网打尽! 花青虞!贱人!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陆沉!笑面虎!本王下辈子绝不会放过你! 这些念头,这些日子他在心中反复了无数遍,渐渐愈发确定,之所以沦落到眼下之境地,全都是拜陆沉所赐! 他对陆沉委实愤恨到了极点,可却也明白,这辈子报仇,怕是无望了,只能寄希望于死后化为厉鬼,或是下辈子投胎做人,再伺机寻仇了。 唉。 这就是京都啊,充满尔虞我诈,阴谋算计,岂是区区衡州可比。 本王不该来啊。 他闭着眼睛,身上伤口渗出的血水滴答滴答砸落在地板上,节奏就像是他微弱的心跳声,可突然而来的脚步声,却是打乱了这种安逸的节奏。 他的心跳骤然加快起来,是钱谨! 死阉狗! 还有完没完! 非得将本王折磨的面目全非不可吗! 心中怒火熊熊,可他已无力表现出来,就算有力气,却也不敢,因为那只会得到更残酷的折磨,他实在是再经受不得半点身体之痛了。 他惊慌之下,紧闭双眼,装作晕死过去,只怕钱谨再次临时起意,命人对他来一场惨绝人寰的毒打。 脚步声到身前不远处戛然而止,他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里。 不久后,只听钱谨那令人厌恶的公鸭嗓响起:“别装了王爷,咱家特意让人给你灌了续命的‘神仙散’,您就算是再挨几顿揍,一时三刻怕也死不了。” 李道微装不下去了,缓缓睁开眼睛,艰难的抬起头,突然泪水竟是难以抑制的模糊了视线,哭嚎道:“本王都已经招了,你还要如何!” 第四百二十章 陷害 堂堂王爷都对咱家一介宦官痛哭求饶,钱谨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笑眯眯道:“非是咱家为难王爷,只不过王爷所作所为,委实是天怒人怨,咱家奉命办理此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王爷见谅。” 李道微颓然道:“小王只求一死,还望公公成全。” 钱谨啧啧说道:“王爷未免也忒悲观了些,难道就不曾想过,走出这间牢狱么?” 李道微一震,随即只道钱谨是在对他说笑,脑袋又耷拉了下去,淡然道:“公公莫要与小王说笑了,沦落至此,小王还出得去么。” 钱谨呵呵说道:“这就看王爷识不识趣了,咱家在陛下那里,还有三分脸面,咱家只要愿意替你美言几句,你就算难逃罪责,倒也未必不能捡得一条性命……” 李道微闻言顿时喜出望外,宛如抓到救命稻草,急道:“若公公愿施以援手,小王在衡州聚敛财富无数,定全都拿来孝敬公公!” 钱谨摇头道:“银子这种东西,对咱家来说不过是身外物,咱家是没根子的人,你就算送一座金山给咱家,咱家也无福消受。” 李道微心中冷哼,说的挺像那么回事,当初命人抬两箱金银财宝送到你这阉狗府上,你可是嘴都笑得合不拢了,这回又装作视钱财如粪土起来,简直虚伪! 心底虽然将钱谨咒骂千万遍,可脸上却是不敢表现出分毫,反而还得向哈巴狗一样对这个宦官摇尾乞怜,李道微忐忑道:“公公想要什么?只要本王有的,定然双手奉上,只求公公能大发慈悲,在陛下那里美言几句,救小王一命。” 钱谨笑得更奸诈了,“咱家什么都不要,只要王爷能将督监院院长陆沉,与你暗中书信往来、意图谋反的事从实招来,且供认不讳!” 李道微一惊。 见他愕然,还以为他是想不识抬举,钱谨脸色阴沉下来,说道:“王爷,你莫不是忘了,你之所以沦落到眼下这般田地,全拜陆沉所赐。而此时此刻,正是报仇的绝好时机,你难道就不想让陆沉那个小兔崽子万劫不复、死无全尸么!” 李道微当然想,做梦都想。 他这辈子没有遇到过挫折,无论任何事都能从容化解,亦从未在谁身上吃过半分苦头,生平头一遭失利,就是拜陆沉所赐,且一个跟头便栽到这诏狱中,性命难保。 可以说他对陆沉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将陆沉生吞活剥,而眼下竟有机会报仇雪恨,他岂有推脱之理? 他沉声说道:“公公想要小王如何做。” 钱谨笑道:“咱家都已经给王爷准备好了,王爷只需将供状上的事牢记,并签字画押,若是闹到御前,将陆沉咬死不松口就行。” 话音一落,身后走上去一人,将供状拿给李道微看。 “都看清楚了么?” 那人问道。 李道微艰难的点点头。 那人二话不说,当即粗暴的将李道微的血手抓了起来,按在供状上。 钱谨接过那人拿回来的供状,粗略扫了一眼,旋即满意点头,说道:“王爷怕是提不动笔了,去找个会写字的,临摹王爷笔迹,在这供状上签字。” “是。”那人带着供状出去了。 一想到陆沉被栽赃陷害、百口莫辩时的画面,钱谨就不由嘴角高高上扬。 衡王对陆沉恨之入骨,他又何尝不是呢? 当初被陆沉指着鼻子骂做阉狗,委实让他颜面扫地,只觉尊严被陆沉踩在脚底下狠狠摩擦。 后来陆沉被罢去爵位,他以为终于能够报这一箭之仇,熟料没过多久,陆沉竟又摇身一变,成为了家喻户晓的诗仙。 其实陆沉成为诗仙本来倒也没什么,没了爵位,不过就是一介布衣罢了,弄死他比碾死一只蚂蚁轻松不到哪里去,可要命的是,连文帝都被惊动了,将其召进宫,不仅赐其牌匾,还意欲为其保驾护航,钱谨不敢顶风作案,只能收敛杀意,寻思来日方长,等陛下忘却了陆沉这号人,再要其小命。 可谁曾想,这一等,就等到了陆沉重返朝堂,甚至一路蹿升成为了督监院的院长。 他自知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便派人去暗杀陆沉,而结果就是,手底下那群镇抚司的虾兵蟹将铩羽而归,至于有没有把柄落在陆沉手上,钱谨直到现在还不敢确定。 暗杀显然是行不通了,若再有第二次,就算没有把柄,恐怕也露出把柄了,于是钱谨不由开始苦思冥想,如何在朝堂上将陆沉扳倒,让陆沉万劫不复。 而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只要将陆沉卷入衡王案中,告他与衡王勾结,图谋不轨,意图谋反,还怕他不死么? 钱谨越想越是快意,终于要扬眉吐气,将陆沉铲除,甚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见他笑的开心,李道微小心翼翼道:“公公可莫要忘了与小王的约定。” 钱谨笑声渐渐落下,说道:“王爷你如此识抬举,咱家必然不负王爷,事实上那日陆沉进宫捅你刀子的时候,咱家就为王爷美言过,只是陛下震怒,听不进去旁言,不过这阵子陛下的火气应该也消得快差不多了,咱家再替王爷说两句好话,王爷应该能性命无虞。” 这位文帝身边的第一宠监信誓旦旦,李道微只觉当真能逃得一条性命,不由惊喜万分,忙道:“公公大恩大德,小王没齿难忘,定肝脑涂地,以报万一。” 钱谨点头道:“王爷呀,你与咱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只要将陆沉扳倒,咱家心里舒服,你亦大仇得报,到时就算陛下仍然什么都听不进去,你被开刀问斩,到了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不是。” 衡王咬牙道:“我李道微宁肯性命无存,也要让陆沉那个混蛋身败名裂,粉身碎骨!” 原以为说服衡王攀咬陆沉,得废些唇舌,未曾想衡王竟答应的如此痛快,钱谨不由心中窃喜,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陆沉啊陆沉,你个小王八羔子,当真是作茧自缚,竟然上赶着将衡王这等对你恨之入骨的家伙送到咱家面前,简直是愚蠢之极! 第四百二十一章 冤狱 此时陆沉还不知,一场针对他的阴谋正悄然开展。 衡王案也牵连的差不多了,除却内阁阁老以外,被钱谨牵扯进来的大小官员多达一百六十三人,其中包括兵部尚书、大理寺卿等儒家顶层官员,而中层官员几乎一个没落,至于底层的小鱼小虾,钱谨倒是大发慈悲,只是随便抓了几个平素跳得欢的。 当然,以钱谨的睚眦必报,兴起冤案,断然要携私报复,那些平素曾得罪过他的,亦被他趁机一网打尽,抓到诏狱中极尽凌辱折磨,发泄心中怨气。 可以说钱谨这张网一撒下去,除却内阁之外,几乎没有一条漏网之鱼,儒家骨干尽都被卷了进来,只剩下内阁等几位阁老,按照文帝的意思,没有被他一并抓起来。 突然间恁多儒家官员被抓进诏狱,朝野震动,百官人人自危,嗅觉敏锐的,已然察觉到,文帝对儒家,终于是要下手了! 而那些自衬与儒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官员,则既是惊恐,又是狂怒,联袂入宫,再次在文帝寝宫外跪地不起,直言钱谨大兴冤狱,实乃巨奸!当立即将其诛杀之,释放蒙冤官员,方能还朝堂澄净,亦示陛下圣明。 无奈他们怎知,这冤案就是文帝授意兴起的,又怎会应他们所请,诛杀钱谨,释放已抓官员? 百官跪了一日,却是不见文帝回应,气急败坏之下,只能又操起老本行——哭天抹泪,痛心疾首,直道恶奸惑君,国无宁日…… “陛下,您糊涂啊,钱谨背着您冤杀忠臣,这是在动摇大齐的根基啊!” “臣听说,钱谨不问青红皂白,对抓到诏狱中的官员上来便施以酷刑,那些同僚忍受不住,不得已才供认,他这是屈打成招,陛下您可要明鉴啊!” “呜呜呜……国有奸宦,则国将不宁,必至大乱!” “臣等请陛下诛杀钱谨,释放冤臣!” 百官在寝宫外痛哭流涕,伤心欲绝。 正巧钱谨带着栽赃构陷陆沉的供词回到宫中,见此一幕,顿时勃然大怒,快步走了上去,指着那些哭天抹泪的官员气得浑身直哆嗦,咬牙道:“你、你们敢骂咱家!都给咱家滚起来,不然咱家将尔等也一并抓回诏狱!” 敢来寝宫哭诉的,那都是已经视死如归、将性命置之度外的,如若被钱谨迫害死,还能博得万古流芳之美名,他们求之不得,当即个个抹去眼泪,蹦着高的对钱谨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 “钱谨,你简直是胆大包天,竟敢蛊惑陛下,冤枉忠臣,你你你,你不得好死!” “狗太监!大齐历代掌印太监,皆是何等通达贤明,唯有你,心狠手辣,坑害朝臣!大齐若一落千丈,必是因你而至!” “老夫就算豁出去这身老骨头,今日也要让你血溅寝宫之前,让陛下明白,到底谁才是忠臣!而谁,是祸乱大齐的奸佞!” 有个御史台的老儒生,愤慨之下,撸起袖子,竟是就要和钱谨拼命! 钱谨面色一变,吓得连连后退,尖声道:“快将这疯子拦下!” 镇抚司的人急忙一拥而上,将那老儒生狠狠按住。 老儒生面色憋得通红,被按在地上,仍旧不依不饶,张牙舞爪,怒道:“钱谨,你冤杀忠臣,不得好死!” 钱谨狞笑道:“忠臣?我看你们这群家伙,和被抓进诏狱中的那伙人都是一丘之貉!咱家嫌你们官阶太低,故而没有将你们也抓起来,寻思再让你们舒服几天,等秋后算账,没想到你们竟如此不识抬举,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咱家不留情面了……” 说着笑得愈发森冷,顿了一顿,才道:“给咱家狠狠地打,有谁招了,就将他给带回诏狱中继续审讯,可若是全都骨头硬,那就打死在这儿!” “遵命!” 镇抚司的人恶狠狠的笑着,冲那些谩骂愤怒的官员而去。 “跟咱家斗,咱家弄不死你!” 钱谨冷哼一声,转身走进寝宫,对随后响起的哀嚎声置若罔闻。 见到文帝,钱谨拱手说道:“主子爷。” 文帝点点头,手里拿着一张帕子,一丝不苟的擦着一件精美的玉如意,问道:“外面何故如此喧哗?” 钱谨忙道:“外面那群人斗胆对陛下不敬,老奴气不过,便替陛下教训教训他们。” 文帝眉头一皱,但眼神却依旧没有离开手中的玉如意,顿了片刻,便又接着擦拭起来,淡然道:“都是朕的臣子,岂能说打就打,就让他们在外面闹吧,等尘埃落定,他们想闹,以后怕也没机会了。” 钱谨一愣,随即说道:“陛下宅心仁厚。”说着冲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急匆匆跑了出去,不久后,哀嚎声渐渐停歇。 将玉如意擦拭好抱在怀中,文帝问道:“衡王的案子,办得如何了?” “正要向陛下禀报。”钱谨连忙将刑部尚书等官员的供状呈了上去。 这些供状摞得有手掌厚,文帝看得仔细,看了五六页,也就是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等儒家高层官员的供词,便即作罢,哼了一声道:“果然没有冤枉了这群狗东西,吃着朝廷的俸禄,居然怀有二心,与衡王密谋勾结,意图谋反!该杀!” 钱谨道:“按照陛下您的意思,内阁几位阁老,老奴一个没动,不过儒家等一众官员,皆唯那几位马首是瞻,与衡王密谋勾结,也是那几位一直在暗中筹划。内阁几位阁老的罪行,被抓官员皆已供认不讳,铁证如山……敢问陛下,是否立刻将杨文昭等人缉拿归案?” 文帝冷笑道:“不着急,等明日早朝再说。” “是。”钱谨拱手,沉默良久,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供状,双手奉上道:“老奴这里还有一张供状,是衡王的,请陛下阅览。” 文帝说道:“若是指认内阁几位阁老的,朕就不必再看了,待明日早朝,让杨阁老他们自己瞧。” 钱谨道:“此供状,非指认内阁几位阁老,而是衡王就与督监院院长陆沉密谋勾结的供词。” 第四百二十二章 无功而返 “你说什么?”文帝诧异一声,随即将供状扯过,皱着眉头看了起来。 钱谨默不作声,等待文帝的雷霆怒火。 可结果让他失望了。 文帝看完供词,非但没有大发雷霆,反而不屑一顾,将供状丢到地上,冷笑道:“李道微那小儿,当真是穷途末路,胡乱攀咬,陆沉对朕忠心耿耿,岂会为他所用!” 钱谨一愣,这供词天衣无缝,就算陛下不信,也该有所怀疑才是,怎的轻易便下定论,笃定衡王是在攀咬? 不应该啊…… 陆沉那小王八羔子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竟如此之高? 钱谨不由气急败坏,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文帝为何竟一点都不怀疑这供状上的事情都是真的。 他哪里知道,陆沉早就将衡王意欲收买之事,如实禀报给了文帝,甚至那些衡王用来贿赂的财物,都被陆沉拉到宫里来,以表示绝不会被财色所迷惑,做出背叛文帝的事。 而这份供词中,恰恰就是指认陆沉被财色所收买,承诺愿从此对衡王鞍前马后、誓死效忠,更有衡王进京,就是陆沉谋划这等荒谬绝伦之事,文帝岂能相信? 原以为这份供词天衣无缝,必能将陆沉咬死,再不济也能让陆沉失去信任,被罢黜官职,岂料文帝压根不信,钱谨不由急了,忙道:“老奴看衡王说的煞有介事,未必就是空穴来风,陛下难道忘了,陆院长当初就是因与逆王勾三搭四,而被夺去爵位,说明其人专好趋炎附势,如今攀附衡王,也未尝没有可能。” 衍王一案,乃文帝逆鳞,本以为提起此事,会令文帝对陆沉再生嫌隙,乃至怀疑,可结果再次令他失望了。 文帝诧异的看着他道:“钱谨,你何以竟如此固执揪着陆沉不放?” 钱谨一慌,急道:“老奴只怕陛下被人蒙蔽,只欲陛下身边都是忠良之辈,而无怀有二心之臣,还望陛下明鉴!” 文帝哼了一声道:“往后像这种不切实际的供状,莫要再递到朕的面前来。” 钱谨急忙躬身拱手道:“老奴遵命。” 怀着诧异离开寝宫,钱谨回到内廷司,仍旧想不明白,以陛下疑心之重,难道就对这份供词真的嗤之以鼻,半点也不怀疑陆沉真的有不臣之心? 陛下现如今对那小子竟就如此信任?连重提逆王旧事,都不能让陛下生出丝毫嫌隙,真可谓是咄咄怪事。 费心罗列的罪名,以为定能让陆沉吃不了兜着走,可结果文帝压根不信,钱谨诧异的同时,不由怒火熊熊,回内廷监坐下没多久,便越想越是恼火,抓起茶盏便给砸得粉碎。 屋子里有诸多太监,眼看着老祖宗突然发怒,无不是心惊胆颤,跪下匍匐在地,不敢多言。 唯有秉笔太监黄安关切问道:“祖宗,何事惹您发这么大的火?我非将他的脑袋拧下来不可!” 这秉笔太监,与督监院的黄安同名同姓,可品性却要比那个黄安歹毒多了,虽为秉笔太监,在职位上几乎能与钱谨这个掌印太监平起平坐,却是钱谨的忠实走狗,宫里许多见不得人的赃事烂事,全都是由他一手督办。 “还不是陆沉那个小王八羔子,没想到主子爷竟对他信任到如此地步,连勾结衡王、意图谋反这等罪名都扳不倒他,咱家甚至连逆王案都重翻出来了,可主子爷非但不怒,反而责怪起咱家来……真不知道那个小王八羔子,到底给主子爷灌了什么迷魂汤!” 钱谨气得鼻子都歪了。 黄安微微笑道:“祖宗莫恼,那姓陆的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跟咱爷们儿斗,这次不成,早晚能将他弄死。现在正是陛下和儒家斗法的关键时刻,主子对他容忍,实属正常,待儒家那群老东西都翘胡子完蛋,他对主子爷不再那般重要,到时再将他弄死,当不费吹灰之力。” 钱谨攥拳道:“咱家此时此刻就想让他咽气,再也不能出现在咱家的眼前!” 匍匐在地面的一个太监突然战战兢兢道:“老祖宗,奴婢有话,不知该不该告诉您。” 黄安瞪眼道:“有屁快放,没看老祖宗在气头上呢么,若是不合时宜,废话连篇,休怪将你罚到司苑局刨土种菜去。” 那太监一凛,忙道:“那日奴婢在陛下寝宫当值,见陆院长向陛下奏事,满口称衡王意欲收买于他,此刻听得老祖宗所言,奴婢就不禁在想,陛下之所以对陆沉如此信任,是不是因早就禀奏过这件事……”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钱谨听完瞪圆双目,气得猛然从椅子上抬起屁股站了起来,望着那太监勃然大怒道:“如此重要的事,咱家为何不知道!” 见钱谨生怒,那太监害怕已极,浑身都不由颤抖起来。 钱谨气极,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黄安眼疾手快,赶忙将钱谨扶住,冲那太监怒喝道:“兔崽子,这等事居然都敢隐瞒不报,以至于误了大事,还不掌嘴,让老祖宗消气!” 那太监正是黄安手下,知道是黄安袒护,忙是点头,狠狠地抽自己耳刮子,哭诉道:“奴婢知罪,求老祖宗饶了奴婢吧。” 钱谨坐回到椅子上大口喘息几声,说道:“这回就放你一马,下次若再在陛下那里当值,只当木头桩子,何事都不探听,更不禀报,咱家就让你监军去!” 大齐无论哪支军队,皆有宦官监军,其作用就是作为皇帝耳目,以防底下将帅拥兵自重,谋反叛乱。 可军中何其苦闷,若是爆发战事,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哪比得上在宫里衣食无忧、逍遥快活,故而出去监军,一般都被当做处罚,宫里的太监都闻之色变。 险些就被罚去做监军,那太监吓得脸都白了,止不住的磕头道:“谢老祖宗网开一面,奴婢保证不敢再有下次。” 钱谨目视屋中众太监,咬牙切齿道:“咱家将话给你们说明了,往后陆沉在宫中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你们都给咱家盯紧了,有何事必须第一时间向咱家禀报,如果在谁身上出了岔子,咱家就拿谁是问!” 第四百二十三章 枭雄 满心以为这次定能弄死陆沉,没想到依旧是徒劳无功,反而惹得文帝猜疑训斥,钱谨怒不可遏,却也只能作罢,等待眼前风波尘埃落定,陆沉这个督监院院长,对陛下再没那么重要的时候,再伺机对其发难,将其扳倒,打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以解心头之恨! 内廷可以说尽是钱谨眼线,当初陆沉进宫的所作所为,而钱谨却一无所知,可钱谨到文帝面前告黑状这件事,扭头陆沉便知晓了。 人在朝堂飘,当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陆沉早就料到钱谨暗杀不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便重金收买了几个宫中的小太监作为眼线,暗中替他监视钱谨的一举一动。 那几个小太监都是内庭监的,地位不高,平素罕少有机会收受好处,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银子,见陆沉如此慷慨,办起事来又岂能不尽心竭力。 况且陆沉现如今可谓是如日中天,虽为三品,可朝野谁人不知,其权势滔天,威压大齐百官,就算是内阁阁老,也不敢轻易招惹,攀上这等高枝,往后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看完小太监送来的暗信,陆沉不由噗呲笑出声来,将信件放在油盏上烧成灰烬,摇头说道:“钱谨那个死太监,真是黔驴技穷了,竟然诬告我对衡王俯首称臣,还说衡王进京,是我一手撺掇的,目的就是为了造反而来……衡王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这等事就算被打死,又岂能承认,沾上造反两个字,神仙也难救啊。” 顾岫泽道:“进了诏狱,可就全凭钱公公拿捏了,就算衡王不承认,以钱公公的狠辣手段,也会伪造供词,迫其签字画押,衡王算是栽了。” 陆沉哼道:“钱谨那死太监确实是心狠手辣,没想到朝野上下,全都被他卷了进来。” 顾岫泽道:“可内阁几位阁老却没有被牵连其中,说明他也不是全无顾忌。” 陆沉摇头一笑,说道:“这应该是陛下的意思,只要陛下授意的事,那死太监恐怕就没有干的,其为内相,只要儒家一倒,他可真就是所谓的大齐权势第一人了,怕是做梦都想弄死杨文昭、让儒家倒台。” 顾岫泽诧异道:“杨阁老安然无恙,儒家就断无倒台的可能,如此掀起这场风波,岂非毫无意义?” “难道陛下还能将内阁那几个阁老也抓进诏狱中么?”陆沉说道:“儒家为大齐兢兢业业几十年,这点情面总是要留的。看着吧,相信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要对杨阁老摊牌了,到时若杨阁老识趣,自己灰溜溜滚蛋则罢,若是仍想要困兽犹斗放手一搏,说不得诏狱的苦头,也得吃一吃了。” 正说话间,门外走进来一鹰卫,拱手道:“院长,宫里来人,说是陛下让您明日参加早朝,莫要迟到。” 陆沉一听,笑道:“你看,正说着呢,这一天就来了。” …… 冬天的黑夜漫长的紧,百官皆已匆匆上朝,天仍旧是黑漆漆的。 皇城内外,灯火通明,庄严肃穆的皇宫,在夜色下竟是有些阴森恐怖,宛如一张血口大口,即将就要吞噬每一个走进来的人。 随着鸣钟三声,文武官按照位序站好,钱谨尖锐的嗓音响彻整个宫殿:“陛下驾到!” 今日的文帝派头十足,身后跟着仪仗,要知道以前文帝觉得繁琐,是从不用仪仗的,可眼下却是启用中上等规制仪仗,黑袍也较以往更加崭新,上面的金线璀璨的刺眼。 待文帝在龙椅上落座,百官躬身拱手,“臣等恭迎陛下。” 文帝继位之初,便特意下令,平素朝会、私面,不必行跪拜礼,拱手礼即可。 但这对推崇“君父臣子”的儒家来说,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故曾上书反对,可在这件事情上,文帝格外的固执,儒家到底是没有拗过文帝。 可今日,文帝貌似心情不太好,亦似要借题发挥,说得第一句话,就打破了他曾亲口制定的规矩,“都给朕跪着。” 百官惶恐,匆忙跪了下去。 陆沉也不例外,在心中暗想,这场君臣之争,终于是要见分晓了。 文帝淡然说道:“朕初登大宝时,将跪拜礼取消,只觉君臣之间,应互相尊重,如此才能精诚合作,将这个国家治理好,可朕最近愈发觉得,这只不过是朕的一厢情愿罢了,朕厚待于尔等,不愿轻慢你们这些臣子,可你们……却是想要踩在朕的脑袋上!” 说到最后,声音陡然拔高三分,威严怒喝。 百官惶恐之极,全都匍匐在地,气都不敢喘。 文帝攥着一摞供状,说道:“衡王,内阁考核的第一储君人选,窝藏钦犯,刺杀朝廷命官,更斗胆图谋造反!经镇抚司查实,朝中官员竟有大半与其有龌龊之事,如果朕未知未觉,是不是用不了多久,朕就要从这龙椅上,被尔等掀下去啊?” “臣惶恐!” 百官齐呼。 文帝冷笑道:“你们惶恐?是怕东窗事发,朕要了你们的脑袋?尔等不仁,朕也不能不义!只是有些事,必须得说清楚,否则往后天天在一个屋檐下见面,谁心里都不舒服,万一有朝一日忍不住撕破了脸,弄得血溅五步就不好看了。” 大殿中寂静的落针可闻。 文帝目光一瞥,直视杨文昭,说道:“杨阁老,朕待你如何?” 杨文昭缓缓抬头,清古苍老的面容上不见丝毫颜色,声音也无一点起伏,“陛下将朝政相托,委老臣统领百官,这些年来从未有过半点苛责,老臣感激涕零。” 文帝皱眉道:“那你为何要反朕?” 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从钱谨株连无辜、兴起冤狱的那一刻,杨文昭就已经明白,就算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怕是也休想辩解清楚了。 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终于认清了文帝。 这位陛下,隐忍多年,宽厚德仁,原来竟都是装出来的。 他非仁君,而乃枭雄! 第四百二十四章 欲加之罪 先前杨文昭自衬儒家定能笑到最后,文帝无论如何打压儒家,都不过是无用功,是因为杨文昭觉得文帝不敢以损害国运的代价,来对付儒家。 可现在看来,杨文昭才知道自己竟是大错特错。 文帝为了对付儒家,宁肯掀起冤狱,罗织莫须有的罪名,可见其手段铁血狠辣,打压乃至驱逐儒家的决心坚定已极,怕是宁肯付出任何代价! 这位皇帝陛下以往的仁慈、和善,都不过是在隐忍罢了,特意伪装出来麻痹天下人,只待时机一到,便露出本来的狰狞面目,对被他盯上的猎物挥下屠刀! 杨文昭突然心生出无尽的悲凉,当初扶持他登上帝位,不就是看中其厚积薄发、心思深沉、擅于隐忍么? 如今这一刻早该预料到才是。 这些年来,他一让再让,一退再退,竟是让自己忘了,他是一条擅于隐藏心思、不到最后关头决计不会展露锋芒的枭雄! 而眼下,这一刻终于到了。 这位皇帝陛下,不惜栽赃陷害,罗织莫须有的罪名,使得圣名受损,甚至国运衰退,也要打压儒家…… 陛下啊,儒家何错之有! 于朝政独断专行,固然为君不喜,可儒家绝无私心,上下官员,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如今这大齐盛世,难道是凭空而来? 干预立储一事,确实是臣子的不是,可帝无子嗣,储君未立,则国根基不稳,必成祸事,陛下啊,您难道就一点都不理解臣子的良苦用心么? 儒家为大齐操劳谋算几十年,到头来竟就落得如此下场! 杨文昭内心中酸楚苦涩,可这些话他只能藏在肚子里,因为说出来也是无用。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功劳?苦劳?还是曾经的约定?这些都不能阻止文帝要将儒家从大齐朝堂铲除的决心。 这一点杨文昭心知肚明,他认命了。 其实他只要振臂一呼,即便逃不过被驱逐、甚至被问斩的命运,整个大齐也势必会天翻地覆,闹得国运衰退。 可他不愿意这么做,因为他不舍得,不舍得让这个经儒家苦心经营、如今已是战国四雄之一的国家支离破碎,风雨飘摇! 儒家在大齐扎根近百年,而他也在这朝堂中做了几十年的首辅,这里的锦绣河山,这里的文昌武隆,都是他一手缔造,他不想亲手将这一切都毁掉。 待时过境迁,齐国或是强大,或是衰弱,儒家当年于齐国如何,自有后人评说。 天下人自会痛斥李家! “老臣,无话可说。” 杨文昭垂着眉,看也不想再看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李家人一眼。 文帝漠然道:“杨阁老,你老了,有时难免糊涂,你……告老吧。” 杨文昭一笑,抬起头,直视文帝,问道:“老臣犯此谋逆之罪,陛下不杀了老臣吗?” 文帝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谁都能杀,却唯独不能杀杨文昭。 杨文昭为大齐兢兢业业几十年,天下人有目共睹,可以说大齐能有今日之繁华盛世,这位内阁首辅、儒家掌门功不可没,若将其杀死,还不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再者,文帝本来就不打算将儒家一网打尽,大齐过半官员,皆乃儒家门下,若一时全都连根拔起,大齐将瞬时陷入瘫痪。 没法子,大齐的疆域太辽阔了,所需要治理那些疆域的官儿也太多了,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全部替换掉的。 文帝想要的只是打压儒家,让儒家再也不能与皇权分庭抗礼。 只要内阁这几位儒家老臣,还有那些儒家的头头脑脑在大齐朝堂消失,儒家群龙无首,就再也不能如以往那般,独断专行,把持朝政,甚至藐视皇权。 文帝还需要儒家官员继续做事,所以他不能杀这位儒家掌门,杨文昭若死,势必会引发大动乱,到时列国闻讯再掺和进来一脚,大齐所面临的局面,委实难以想象。 杨文昭当然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可却有求死之志,文帝岂能不知其险恶用心? “朕背不起这个骂名,朕不能让人说朕兔死狗烹,你虽然老年糊涂,做出谋逆之事,可以往功勋有目共睹,朕不能做那不念旧情的暴君。”文帝淡然道:“杨阁老,你负朕,但朕不能负你,希望你离开朝堂,能够潜心悔过。还有鹤阁老,言阁老,朕也不追究尔等罪过,你二人,也随杨卿告老吧。” 鹤松龄面色黯然,俯首说道:“臣谢陛下宽仁,允臣颐养天年。” 言巉却是火爆脾气,岂能忍受被泼一身脏水,灰溜溜的滚出大齐朝堂?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大声道:“老臣不服!” 杨文昭神色一肃,低声呵斥道:“住嘴!” 言巉置若罔闻,自顾怒冲冲道:“臣等持朝政,理社稷,为大齐皓首穷经,可如今却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不知陛下何来的铁证如山,可敢容臣等过目,逐一辩解?” 文帝冷哼道:“被抓官员俱已招供,这一百多张供状,难道还不是铁证如山!言阁老,朕不追究你的滔天大罪,你理应感恩戴德才是,若再胡乱喧哗,非要撕破脸面,那就别怪朕将你法办了!” 言巉仰天凄然大笑,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言巉生于世间,俯仰无愧于心,这辈子都堂堂正正,从未做过半点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未曾想到了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年纪,竟然被扣上谋逆罪名,不劳陛下法办,言巉自我结果,以正清名!” 说罢,跑到一根柱子旁,一头撞了上去,倒地身亡! “言巉!” “言阁老!” 满殿俱惊! 瞧这位言阁老如此刚烈,陆沉不由心中一叹,也是为国家社稷呕心沥血的功臣啊,可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令人心酸。 言巉撞柱而亡,鹤松龄老泪纵横,凄然道:“言兄,你何苦如此!” 杨文昭脸上闪过一丝痛色,摇头叹息一声,旋即便对文帝拱手淡然道:“老臣等死不足惜,还望陛下莫要牵连无辜,释放被抓进诏狱中的官员,大齐还需要他们。” 第四百二十五章 尘埃落定 “朕本就没打算将他们如何,都是曾为大齐添砖加瓦呕心沥血的肱骨重臣,朕岂忍将他们全部送上刑台?”文帝长叹一声,说道:“尔等意欲反朕,朕这两日辗转反侧,委实难以入睡,只在心中思量,是朕这个皇帝做得还不够好?还是朕太宽仁,使尔等渐生藐视之心,以为朕懦弱可欺?” 杨文昭木然道:“陛下德仁宽厚,文治武功,实乃大齐开国以来首屈一指的帝王,怎会做得不够好,我等又岂敢心生藐视之心。” “无论先前种种,能有杨阁老这句话,朕也就安心了。”文帝说道:“被抓进诏狱的官员,无论罪责大小,朕一概既往不咎,皆可官复原职,不过毕竟是谋逆罪责,朕若一个都不处置,只怕会有辱皇家威严,亦无法服众。兵部尚书焦涂,大理寺卿何太初,凡是三品以上者,便都罢去官职,逐出大齐,以儆效尤,以正律法,以安民心!” 说罢瞥了言巉的尸体一眼,摇头道:“言卿虽冥顽不灵,但到底也是为大齐出过力的,唉,来人,将言卿的尸体抬下去,厚葬。” 杨文昭苍凉一笑,拱手道:“老臣代焦涂等人,谢陛下宽仁。” 咚,咚,咚! 狠狠三个响头磕在地上。 文帝缓缓起身,负手环视百官,肃然道:“朕一直坚守以仁治国,也正因是受儒家这一理念熏陶,朕才不愿掀起腥风血雨,使无数人头落地。” “人都会做错事,朕不是不可以饶恕,但不能一饶再饶,仁慈,并不意味软弱!” “衍王案才过去多久,结果衡王又要造朕的反,朕扪心自问,在位这些年来,也算是励精图治,对待宗族皇室,对待臣子黎民,皆都问心无愧……可卿等,可都对得起朕?” “衡王一案,朕不想再起杀孽,就让它到此为止,若往后还有人胆敢以下犯上,就别怪朕了。” 文帝说完,百官俯首称赞道:“陛下宽仁大量,大齐甚幸,臣等甚幸。” “退朝!” 钱谨尖锐的嗓音响起,为这场持续时间并不是很长的君臣斗争画上句号。 …… 诚如陆沉所料,只要文帝有铲除儒家的决心,这场斗争就势必会以文帝胜利而告终。 只是让陆沉意料不到的是,文帝会赢得如此干脆利落,内阁几位阁老悉数告老,六部九卿等中枢要职官员俱被驱逐,从今往后,大齐朝堂,儒家将再也无法一手遮天。 让陆沉不得不佩服的是,文帝并没有急于将儒家连根拔起,只是将那些首脑人物尽数驱逐,不过想来是为了安抚底下那群门人,还特意留下了一根定海神针。 内阁儒家的四位阁老,言巉撞柱而死,杨文昭、鹤松龄说是告老,其实就是被驱逐出大齐,唯独方丞被留了下来,无须去想,也知文帝定是想要让方丞来压制满朝的儒家官员,使这场风波不再继续蔓延下去。 方丞此人,在内阁诸阁老中,最是低调,不像其他几位阁老那般各有特点,杨文昭统筹全局,言巉脾气暴躁,鹤松龄精明老道…… 他平素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很少在朝会或是等重要场合发表意见,以至于不是很起眼。 可如今杨、鹤被驱逐,言撞柱而死,他就是大齐儒家众官员的顶梁柱,凡儒家门人,岂能不为他马首是瞻? 以陆沉的猜想,这位方阁老想必早就被文帝所招揽,或许更是文帝一直深深隐藏的底牌,准备在这场争斗难解难分之际,再亮出来出奇制胜,给与儒家反戈一击,奠定胜局,只是没想到杨文昭等人竟如此不堪一击,三拳两脚,便给踢出大齐朝堂,这场风波这般迅速便尘埃落定。 甚至陆沉不得不怀疑,文帝还有更深的底牌还没有亮出来。 这位皇帝陛下隐忍多年,想来是已算计的没有任何纰漏,才敢突然露出早已忍不住要伸张出来的獠牙。 不过如今这都已经不重要了,这场君臣斗争终于落下帷幕,值得庆幸的是文帝并没有大开杀戒,陆沉也算聊以慰藉,毕竟儒家之所以能够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他或多或少也起了一些决定性的作用。 当然,罪魁祸首还是钱谨,文帝自然不算在其中,皇帝是没有错的,就算有错,也没人敢找皇帝算账。 钱谨兴冤狱,栽赃陷害,听说还趁机公报私仇,这次抓进诏狱中的官员,有十几人不堪忍受酷刑,惨死在其中,那日又在文帝寝宫前打死打伤不少人,其双手沾满儒家门人的血腥,定会被儒家深深记恨。 陆沉素来不喜欢被动,深知以钱谨的秉性,定会不置自己于死地,必定不会罢休,接下来也是该琢磨如何反击了,不将这死太监弄死,恐怕日后在官场,将永无宁日! 早朝散去后,陆沉就被文帝叫到了御书房。 同时被叫去的,还有方丞,以及方无行和颜秀。 钱谨则侯在一边,见陆沉进来,眼中露出愤恨阴毒的光芒。 “微臣见过陛下。” 陆沉无视钱谨,自顾对文帝躬身拱手。 “免礼。”文帝盘膝坐在榻上,怀中抱着一支玉如意,环顾众人,说道:“朕特赦杨阁老等人告老,六部九卿的职位,朕已有定夺,可对于内阁人选,却是一时犯难。” 方无行拱手道:“不知陛下有何难处,臣愿为陛下排忧解难。” 文帝说道:“方阁老在内阁多年,殚精竭虑,作风老辣,且忠心于朕,不与他人同流合污,擢升首辅,实至名归。而你与颜秀,顺位上升到第二第三位次,也有定论。让朕忧愁的是,还有三个席位,朕该让谁补缺进来。” 方无行拱手道:“微臣觉得兵部侍郎梁渭,可担此重任!” 颜秀摇头淡笑道:“梁渭其人,能力中规中矩,且性情颇有瑕疵,心胸狭隘,只因擅长投机,一路溜须拍马,方能坐上兵部侍郎的位置,让这等人入阁,实在不妥。” 听得颜秀反对,陆沉终于恍然,陛下这是要让新内阁划分阵营啊。 让臣子对立,唯有利益,而最好的诱饵,当然就是内阁席位了。 谁不想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 方无行若举荐成功,往后在内阁说话,就又多了些份量,颜秀也是胸怀大志,岂能不跳出来反对? 而他一旦反对,就意味着想要与方无行争权。 如此一来,内阁就没有可能再复曾经的铁板一块,自然而然也就无法对皇权构成威胁。 第四百二十六章 分化 以权术利诱分化,文帝这一手,委实高明。 内阁统御六部,总领朝政,若阁老间互通无隙,百官亦马首是瞻,直可与皇权分庭抗礼,甚至压制皇权! 除非取消内阁制度,将权利完全集中在君王手中,方能免除此忧。 可如此一来,行政效率将大打折扣,而造成的后果,轻则民不聊生,重则国力消退,皇帝即便勤奋,事事亲力亲为,可诺大国事,又岂能真的一人独揽,处理妥当干净? 内阁制度,在这个时代是优越性的,所以即便明知此制度若放任做大,直可压制皇权,文帝也不能取消。 所以他只能采取手段,以权术分化内阁,只要这些阁老们不是铁板一块,他就可以高枕无忧。 文帝从不是什么仁慈的帝王,他酷爱权术,仁慈,和善,只不过是他以往不得已的伪装,如今以杨文昭为首的儒家阁老终于被赶出去,他岂能再让内阁互通无隙,做大到藐视皇权? 瞧颜秀迫不及待跳出来反对方无行,文帝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指尖轻轻刮着玉如意首端的祥瑞花纹,问道:“梁渭既不成,那依颜卿之见,谁有资格、有能力进入内阁。” 颜秀拱手道:“臣觉得工部侍郎褚怀羊可担此重任。” 方无行冷笑道:“颜阁老,提拔下属的用意是不是有些过于明显了。” 颜秀面不改色道:“颜某执掌工部,所接触,且最了解,自然是工部的人。褚怀羊在工部出类拔萃,只因以往非儒家门人,而始终无法再进一步。陛下为内阁人选而苦恼,颜某举荐最了解的人,是对陛下负责,对大齐负责,颜某一片公心,怎的就成了是想要提拔下属?” 他话语和缓,可却言辞锐利,说着摇头淡笑,道:“若褚怀羊只因是颜某下属,而被方小阁老误会,那颜某是不是也有理由怀疑,方小阁老辖兵部,举荐兵部侍郎梁渭,也是出于私心呢?” 听这位颜阁老说得云淡风轻,实则却是夹枪带棒,三言两语就将方无行给顶了回去,张口“方小阁老”,闭口“方小阁老”,那个“小”字说的语气格外重,藐视之意昭然若揭,陆沉不由暗暗心想,文帝特意提拔入阁对付儒家的人,果然不是简单角色。 当然,方无行也不是吃素的,颜秀好歹也在大齐官场苦熬过许多年,可方无行却是一步登天,从一介墨家士子,直接被文帝升入内阁,入阁后出台多种改革措施,胸怀丘壑,论言辞犀利,更是从没怕过谁。 有这二位打擂台,就已经有的瞧了,更何况还有一个新晋首辅方丞。 看来以后这内阁,将有的是热闹可瞧了。 陆沉躲在一边,一言不发。 像这等出风头的事,尤其是当面触碰到对方利益的事,他是万万不会掺和进去的。 置身于风口浪尖,别看眼下如何风光,可倒台的几率却是以倍增,猥琐发育才是王道。 “梁渭其人,谋算精细,眼界开阔,屡屡能献出奇谋,大齐若想国力飞跃上升,就不能再如老内阁那般循规蹈矩,迂腐优柔,而是正需要像梁渭这样的人,本官举荐梁渭,是为陛下盘算,自然是出于公心……”方无行说着一顿,瞥了颜秀一眼,冷哼道:“颜阁老可莫要将你我混于一谈,不相干的事,怎能搅和在一起。” 颜秀嗤道:“久闻方小阁老言辞犀利,舌灿莲花,就算是名家祖师爷重生,怕也辩不过你,盛名之下,果然不虚,真真是好一张利口!同样都是举荐下属,怎的颜某就是私心,而方小阁老就是公心?天底下哪来这种不可理喻的道理!” 方无行确以言辞犀利著称,可这回竟似碰到对手了,当即便要再说,势必要将颜秀辩得哑口无言。 文帝见状淡淡说道:“好了,朕这里不是月桑学宫,你二人就算吵得天崩地裂,也没人为你们两个抚掌叫好。” 颜秀和方无行忙躬身拱手道:“臣知罪。” “朕没有怪罪两位卿家的意思,各抒己见嘛。”文帝看向一直沉默无言的方丞,笑道:“方卿可有合适人选?” 方丞摇头道:“老臣无人选可举荐,全凭陛下圣心独断。” 行家一开口,就知有没有,这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内阁是何等所在? 大齐中枢,统御六部! 谁人入阁,本就该是皇帝独断之事。 而方无行与颜秀往内阁中不遗余力的安插亲信,却是有些僭越以及急躁了。 文帝询问内阁人选,固然是想要分化内阁,可未尝就没有考验众臣的意思。 而众人一开口,谁野心勃勃,谁忠心耿耿,谁老成持重,谁焦急浮躁,一下便知。 看着说完便又缄默不言,似乎不打算再张口的新晋首辅,陆沉不由暗暗点头,儒家四阁老,言巉撞柱而死,杨文昭、鹤松龄被驱逐,唯独这位留了下来,果然是有道理的。 换做别人,成为当朝首辅、百官牛耳,还不急于扶植亲信,丰满羽翼? 而这位貌似根本没有此等考量,默看排名次序第二第三的颜秀和方无行相争。 正寻思着,突见文帝目光看来。 陆沉忙拱手道:“微臣亦无合适人选举荐。” 文帝微笑道:“你怎知朕是要问你这个?” 陆沉一楞。 文帝道:“朕是想要对你说,这内阁席位,本该有你一位,只是朕顾虑到你年纪太轻,若太早入阁,位极人臣,对你非但是好事,反而是一件坏事。你且磨砺几年,待洗去铅华,沉淀心思,到时再入阁,必成一代治世名臣。” 陆沉笑道:“臣自知资历尚浅,相较于诸位阁老,能力也算平庸,还不足以入内阁替陛下分忧,陛下考量极是。” 他本就没有入阁的奢望,不管先前文帝如何隐晦许诺,但他始终都不曾信以为真,乃至心生妄想。 皇帝虽说金口玉言,可没有明确变态,那就是空头支票,未必就会兑现, 第四百二十七章 空缺 而且不兑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督监院对外刺探列国,对内监察百官,权力堪称可怖,身为督监院院长,若再入阁主理朝政,那可真就是所谓的权势滔天了,还不惹得帝王提防猜忌?乃至打压剪除! 再者,内阁眼下争权夺利,划分胜利果实,这摊浑水,还是不蹚为妙。 其实入不入阁对于陆沉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只要守好督监院那一亩三分地,照样可以呼风唤雨,内阁阁老?有老子有权有势么? 纵使你是内阁阁老,也得在督监院的监察之下,老子要是看你不顺眼,一样可以收拾你。 只要干好督监院那摊子买卖,可以说给个王爷都不换。 同样作为文帝扶植上来的肱骨重臣,方无行与颜秀对陆沉其实是忌惮的,这位督监院院长,手握监察百官之权,若再入阁,哪怕位居末位,岂不也得稳压自己一头? 所以他们是极其不愿陆沉入阁的,就算陆沉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他们亦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内阁席位被陆沉占去一个。 这等重要位置,就像是一坨肥肉,他们岂能容忍被他人咬上一口? 故而听得文帝想要让陆沉迟几年入阁,方无行与颜秀不由同时松了口气。 “陆院长年轻才厚,前途不可估量,陛下良苦用心,颜某也相信,陆院长必不会辜负陛下的谋划,未来定成一代中流砥柱、国之重臣!” 颜秀丝毫不吝啬夸赞之言,拉拢之意,任谁都能瞧得出来。 和陆沉搞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督监院院长若是想背后捅谁一刀,就算是阁老也得头疼。 陆沉当然明白颜秀的心思,可在文帝面前,却是不好应颜秀的奉承。 督监院的职责,完全就是作为皇帝耳目而存在,若是和朝臣关系亲密,皇帝岂能不怀疑会受到诓骗欺瞒?听不到关于百官的如实禀报? 身在官场,当得左右逢迎,方能如鱼得水,可若是被皇帝猜忌,那就是取死之道! 所以陆沉不能应颜秀的奉承,至少在文帝的眼皮子底下不行。 “颜阁老谬赞了。” 他只能淡淡的回复一句。 颜秀并没有因陆沉的冷漠而面露不满,反而笑意更深,说道:“颜某说的都是人尽皆知的大实话,岂是谬赞。” 文帝也不知对陆沉的表现是否满意,嘴角含笑道:“陆卿未来是定要入阁的,得给他空出一个席位来,这样就只还剩下两个席位……”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 方无行与颜秀被吊足了胃口。 沉吟良久,文帝才微微笑道:“民间有句话说,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那梁渭、褚怀羊二人,既然能得方卿、颜卿青睐有加并向朕举荐,想来是有真材实料的,就暂让这二人入阁吧,先干上一段时间,看看本事,若成绩显著,则留任,不行再发还原部,二位卿家以为如何?” 方无行与颜秀俱是一喜,虽然对方的亲信也进来了,可自己的亲信没有被拒于内阁门外,就是一件好事,当即同时拱手道:“凭陛下决断。” 文帝扭头看向方丞与陆沉,问道:“方卿,陆卿,你二人觉得朕考虑的还算周到?” 方丞说道:“陛下深谋远虑,自然周到。” 陆沉随后道:“再周到不过。” 文帝默然稍许,说道:“衡王一案,卷进来的官员上下无数,朕虽痛心疾首,可却也知道,当务之急,是尽快平息这场风波。” “那些卷进来的高官,朕不能再用,吏部、兵部、刑部、礼部这四部尚书,都是要罢免的,除了兵部尚书,朕已都想好了接任的人选,还有就是户部,云楼老先生年事已高,且本就无心政事,就让他彻底撒手,颐养天年吧。” “现在兵部和户部的尚书之位空缺,几位爱卿,可有建议?” 颜秀虽为内阁阁老,却仍旧兼领工部尚书之职,他是懂得进退之人,随即一叉双手,缄口不语。 而方无行虽入阁,但却无具体职位在身,即便兵部归其辖制,可到底不是乃部尚书,算不得将兵部完全掌握在手中,听得文帝相问,当即拱手道:“微臣自告奋勇,欲领兵部尚书之职。” 文帝微微点头道:“方卿改革军制的理念甚好,虽辖制兵部,但毕竟非兵部尚书,许多政策措施施行起来,怕是未必就那般顺风顺水,如此也好,就允你领兵部尚书之职,也便于你的改革理念施行。” 方无行压制欣喜之意,说道:“臣谢陛下!” 文帝道:“还有,就是这户部尚书的空缺,经过东境那场大战,国库已然空虚,若蛮族各部落不识好歹,或许还将有战事发生,户部不可一日无主,得尽快将人选敲定下来,令其立刻走马上任,给国家张罗银子。” “臣举荐太常寺卿李庐。” 颜秀突然再度开口。 他先前保持沉默,是因他是内阁中唯一一个身兼尚书之位的,可眼下方无行也做了兵部的尚书,双方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他当然要先下手为强,将这户部尚书之位抢到手,继续稳压方无行一头。 而方无行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不甘示弱道:“臣举荐兵部郎中徐哲。” 颜秀失笑道:“小阁老,你莫非是在说笑?兵部郎中,不过四品,如何能一跃升迁成为二品尚书?” 方无行说道:“品阶难道就能决定能力高低?方某承陛下信任,从一介士子,被破格提拔成为内阁学士,虽自认受之有愧,却也未必就弱于何人。徐哲虽是四品郎中,但其能力超凡,足以担任尚书之职。” 颜秀摇头淡笑道:“如此也太儿戏了,升迁本就该按部就班,若全都这般突飞猛进,岂非会滋生出无数想要一蹴而就的投机之徒?到时还有谁会再兢兢业业,死磨政绩?” 方无行面色顿时一沉,怒视颜秀道:“你的意思,是说陛下让我这一介士子入阁也是儿戏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报恩 颜秀依旧淡然自若道:“方小阁老,朝堂毕竟不同于学宫辩论,可要谨言慎行,此等诛心言论,岂敢轻易说出。颜某到底何意,陛下圣明,自是明白,你若无法辩驳我的话,就该仔细想想,自己的错处,怎敢胡乱攀扯,道此诛心之言,指责同僚,对陛下不敬!” 方无行素来自诩口舌功夫打遍天下无敌手,没曾想在这大齐朝堂中,竟是藏龙卧虎,以往却是丝毫都没有发现,颜秀的机锋竟如此厉害! “颜阁老升任次辅,可喜可贺,但胸襟也理应更宽怀一些才是,陛下求贤若渴,我等作为臣子,就该将得力之人举荐给陛下,若一昧强调按部就班,岂不是如老内阁般古板迂腐?” “新内阁,就该有新气象,内阁统领百官,为陛下举贤招明,不该拘泥于官职大小,理应着重看其能力才干,若官阶合适者,却无适合做尚书者,难道还要强塞进去,或是令职位悬缺吗?” 颜秀冷笑道:“方小阁老怎知朝中官职合适者,没有适合做尚书之人?方小阁老啊,你毕竟来大齐时日尚短,对大齐官场还不算太了解,大齐百官,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就说二品三品官员,有资格担当尚书者,便是不计其数。” “只不过,尚书之位寥寥,同样都是经国理政、匡扶社稷的大才,谁上去都会有人不服,所以只能苦熬资历,按部就班。” “倘若按照方小阁老你这般想法,势必会惹得朝堂上怨言四起,那些同样有资格争尚书之位的,没有得到提拔任用,眼睁睁的看着和他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他的人上去,岂会不心生消极之心,心灰意冷,散漫怠政?这后果方小阁老可曾想过?” 方无行语气不自觉拔高三分道:“你说我举荐的兵部郎中徐哲资历不够,难道颜阁老你举荐的太常寺卿李庐做这户部尚书,就能让满朝心悦诚服了?” 姜还是老的辣,方无行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而颜秀仍旧是稳如泰山,呵呵笑道:“那是自然,太常寺卿,乃九卿之一,无论官职,还是资历,以及能力,顺势担任户部尚书,皆绰绰有余。而方小阁老你举荐的兵部郎中徐哲就不一样了,在兵部尚且不过四品官职,且从无独掌一署衙门的经验,若直接就给提拔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满朝官员难以信服不说,只怕他上任后会手忙脚乱,将户部那摊子办砸啊。” 方无行被说的灰头土脸,愣是无言以对。 没法子,就像颜秀说的,他来大齐的时间甚短,毕竟是根基太浅了,纵然也收揽了不少心腹,可官职最大的,也就是兵部侍郎梁渭。 侍郎乃是三品,举荐入阁还算勉强,可郎中官职不过四品,就显得过于低微了。 要知道三品四品,虽然只有一品之差,可却实如云泥之别,大齐擢升三品条件极为苛刻,多少人多年四品,可直到死都难以跻身三品之列。 一旦官至三品,就有位列中枢的可能,可若是被拒之三品门外,入中枢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之事。 方无行当然也知道举荐一四品郎中成为户部尚书,确实是不合规矩,可他也是没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尚书之位落在颜秀之手,可硬着头皮举荐,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 区区四品郎中,凭什么能比得过颜秀所举荐的三品寺卿? 所以纵是他言辞犀利,被颜秀一番讥讽,尽管心中愤懑,亦是词穷。 瞧这位方小阁老沉默下来,颜秀轻松笑了笑,转而对文帝拱手道:“陛下,太常寺卿李庐,无论是能力、资历,皆能胜任户部尚书之职,请陛下斟酌考量。” 文帝沉吟道:“李庐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常寺卿,确实干的不错,可替国家盘算钱袋子,非得精打细算不可,而他花钱如流水,随便给朕办场礼乐,就得用去几万两银子,祭祀、占卜、祈神更不必说,大齐恁多官署衙门,恐怕没有比李庐更能花钱的了,让他做户部尚书,朕只怕国库没有充盈的时候。” 方无行闻言心中暗喜,不动声色。 举荐的人选被文帝埋怨太能花钱,颜秀眼珠子急转,顿知文帝用意,急忙拱手道:“微臣举荐不力,请陛下降罪。” 文帝摆摆手道:“何罪之有,李庐除了花钱如流水,不适合做这户部尚书,其它地方还是好的,你也算尽心了。” 瞧文帝和这几位臣子勾心斗角,在户部尚书这一职位上始终没有定论,陆沉终于忍不住道:“陛下,何必要舍近求远,云楼老先生闲云野鹤,这些年来户部一直都是由侍郎刘雍主理,刘雍将户部管理的如何,相信陛下以及列位阁老心中皆有定论,何以竟似将刘雍刘大人忘了,转而再去寻觅别的尚书人选?” 见他说起刘雍,方无行,颜秀,同时面色一肃,不敢搭这个茬。 他们当然知道刘雍是最有资格做这户部尚书的,可刘雍是杨文昭的学生,儒家的首脑人物,而今儒家倒台,杨文昭被驱逐,举荐这儒家“余孽”,岂非自找麻烦。 见陆沉毫无顾忌的说出刘雍的名字,还质问众人为何竟忘了刘雍,方无行与颜秀俱是在心中冷笑,这位陆院长,到底是年轻啊,儒家刚刚滚蛋,就举荐那些残渣余孽,这不是引火烧身么。 方丞亦沉默不语,同样身为儒家之人,他本该替刘雍说句话的,可他到底没有开口,反倒是陆沉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他也有和颜秀、方无行一样的顾虑。 不过,陆沉就没有? 当然也有。 可他不在乎。 他的心思很简单,人啊,得知恩图报。 当初他声名狼藉,重生便濒临绝境,若非是刘雍穿针引线,不遗余力,他自衬未必会有今天。 那时候的自己,声名狼藉,更是一个因逆王案而被削职夺爵的废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唯独刘雍非但不嫌弃,反而推心置腹,引自己为好友。 而今儒家倒台,刘雍成了所谓的“残渣余孽”,陆沉自衬这时候若不帮刘雍一把,那不是得遭天打雷劈么。 第四百二十九章 疑心 所以哪怕文帝震怒,乃至猜忌,陆沉也要替刘雍说句话! 文帝显然也是对刘雍这个一直给他精细盘算的钱袋子疏远了,不然不会直接无视掉刘雍,询问众人该由谁来担任户部尚书。 刘雍虽为户部侍郎,但一直以来行的都是尚书职责,除却抠抠搜搜一点,执掌户部这些年来,几乎挑不出丝毫错处,而且他抠门也只是针对那些没必要的开支,对于国家大计,如打仗,赈灾,治洪……只要朝廷需要银子,无论国库如何,他总能调拨来足够的银子,解燃眉之急,使大齐得以平稳有序的渡过难关。 可以说大齐户部尚书的职位,只有刘雍能坐得,因为没有谁会比他做得更好。 文帝其实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刘雍给大齐管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坏就坏在,他是杨文昭的弟子。 杨文昭虽然被驱逐出去,可其威望以及影响力却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消除干净的,文帝多疑,岂能安心让其心腹再继续执掌六部这等中枢衙门。 而刘雍乃是杨文昭的学生,自然要算是其心腹,纵然文帝没有发现刘雍有何逾越臣子本分、结党营私的举动,可毕竟碍于刘雍与杨文昭的这层关系,文帝是既想让刘雍接任户部尚书,又觉得颇为不妥,干脆不提,听众人意见。 眼下听陆沉终于提起刘雍,文帝下了龙榻,抱着玉如意在松软精美的毛毯上步调缓慢,踱来踱去,缓缓说道:“刘雍倒是不错人选,可这次衡王案,无数官员卷入其中,且近乎都是儒家官员,刘雍在儒家地位举足轻重,说他不知道其老师的所作所为,恐怕有些说不过去。他对朕的忠心,有待商榷啊,朕不能容忍不忠之人,身居此等高位,否则朕怕是睡觉都睡不安稳。” 文帝仍旧对刘雍颇有顾虑。 他城府极深,看似胸襟宽广,实则都是伪装出来的,真实的他,疑心极重,很难相信别人,而身为杨文昭弟子的刘雍,即便再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没有丝毫可指摘之处,亦无法取得他的信任。 而同样作为儒家骨干的方丞,文帝 之所以没有将其驱逐,反而重用,擢升其为内阁首辅,一者是要让其来稳定遍布大齐的儒家官员,再者,是因为方丞早就已经倒到文帝这边,在打压儒家这件事上立下过许多不为人知的汗马功劳,文帝自然不会对其怀有疑心,重用也是理所当然。 皇帝对臣子的忠诚表示怀疑,但凡懂得审时度势者,都应与那人划清界限,免受猜忌,事实上方无行与颜秀也正是这么做的,全都微微点头,表示陛下圣明,担忧极是。 唯有陆沉不怕触怒圣颜,依旧拱手,替刘雍说情,“刘侍郎洁身自好,同那些乱臣贼子,绝非一丘之貉,微臣可以性命做保,刘侍郎决然不知衡王与儒家的那点龌龊之事,而他对陛下的忠心,亦毋庸置疑,担任户部尚书,顺理成章,微臣恳请陛下,莫要冤枉了良臣!” 文帝面色阴沉下来,漠然道:“你是觉得朕冤枉了刘雍?” 陆沉深吸一口气,躬得更深了,说道:“是。” 方丞眼中精光一闪,但依旧未发一言。 而方无行则不由冷笑道:“儒家人尽皆沽名钓誉,包藏祸心,陆院长可别被蒙蔽了,又岂敢当面顶撞圣上。” 颜秀微笑着捏须片刻,说道:“非也,据说陆院长曾落魄之际,幸得刘侍郎提携帮助,眼下陆院长为刘侍郎说话,想来也是为了报答刘侍郎当初的恩情,知恩图报,陆院长果然是品行高厚,只是顶撞陛下,委实不该。” 说着对文帝一拱手道:“陛下,念在陆院长也是为报恩,朕恳请陛下,就莫要计较陆院长这无心之失了。” 文帝没立即说话,凝视陆沉半晌,才忽的展颜一笑,说道:“陆卿乃朕之臂膀,朕又岂会因这点等闲小事,便对陆卿苛责。” 说罢一顿,叹道:“其实朕又何尝不知,刘雍对朕也是忠心的啊,只是……唉,不提也罢,既然陆卿做保,那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就归属于刘雍吧。刘雍替朕做了这么多年的管家,这位置,本就该由他来做,若是换了别人,该让人心寒了。” 陆沉拱手道:“陛下圣明!” 方丞等三位阁老亦紧跟着拱手道:“陛下圣明。” 文帝点点头,道:“好了,没什么需要再议的了,几位卿家也各回去休息吧。” “臣等告退。” 众人躬身离开。 可陆沉刚走几步,却被文帝叫住,“陆卿,你且先等等。” 陆沉脚步一顿,随即转身回去,问道:“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文帝怅然道:“杨文昭,鹤松龄,这两位老臣,也是曾有功于大齐的江山社稷,如今告老,想必是凄凉的紧,你代朕送送他们,替朕对他们道句一路平安吧。” 没想到文帝打压驱逐时那般不留情面,如今竟能突发一丝善意,帝王心思,果然是深不可测,陆沉暗暗摇头,当即领命道:“臣遵命。” 三日后。 西城门外。 漫天都是鹅毛大雪,呜咽的寒风像是在哭诉着什么,曾经大齐朝堂不可一世的首辅、次辅,如今已只不过是两名再普通不过的垂暮老者,望着身后这那巍峨壮丽的京城,杨文昭忽然哈哈大笑,可任谁都能听得出来,他的笑声中,充满了涩然之意。 鹤松龄双手插在袖子里,也苦笑一声,说道:“走了,走了也好,到了这个年纪,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杨文昭笑声渐渐止歇,声音低沉且沙哑,“没想到,老夫这辈子,会落到这般这场,咱们的这位陛下,果然是深不可测啊,是老夫看轻他了。” 鹤松龄道:“如此也好,我们这两把老骨头,也能隐居陋室,不再被世俗事务缠身,安心钻研学问、撰修典籍了。” 杨文昭苦笑道:“松龄啊,老夫原来竟还不如你看得开。” 鹤松龄:“掌门若是看不开,又岂会轻易放手,如果掌门豁出去想要与陛下拼个鱼死网破,纵使不能扭转乾坤,也定能搅个天翻地覆。” 望着京都城池,杨文昭仿佛能看到大齐整个的锦绣河山,摇头幽幽道:“哪里能够舍得啊……” 第四百三十章 送行 寒风哭嚎,雪落如棉,杨文昭紧了紧大氅,洒然笑道:“罢了,往日种种,就让它随风去吧,待百年后,自有后人评说。”转身就待离开这片伤心绝情之地。 可就在这时,城门处忽然传来焦急的叫喊声: “掌门!” “鹤先生!” 两位古稀老者顿足,回头看去。 只见无数人身着儒服,站在城门口。 杨文昭捋须道:“都回去吧,大齐需要你们,老夫离开,并无干系,只要尔等还在,儒家的意志,就能在这片土地薪火相传,亦能迟早蔓延到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儒家人拱手,遥遥相拜,声音汇聚在一起,直能轰破寒冬,震撼苍穹! “我等儒家士子,恭送掌门、鹤先生!” 杨文昭颇是欣慰,到了这般年纪,性情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望着门人那一张张真挚的面孔,胸腔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眼眶不由通红,装作风雪迷了眼,抹了一把眼睛,他一挥手道:“都回去吧。” 那些儒家门人置若罔闻,站在原地未动,宛如雕塑一般。 鹤松龄叹道:“就让他们送这一程吧。” 杨文昭摇头道:“咱们的那位陛下,生性多疑,普通士子前来相送你我倒也罢了,可老夫看还有不少在朝的官员,只怕陛下会心生嫌隙,害了他们的仕途。” 鹤松龄又是一叹道:“儒家将来在大齐如何,谁也不能断定,掌门就莫要再操心了。” 杨文昭点头道:“是啊。” 正说话间,却见漫天风雪,有人骑快马奔来。 那人身披黑貂大氅,英姿勃发,丰神俊朗,不是陆沉又是何人? “吁!” 到二人面前,陆沉勒住马缰,翻身而下。 杨文昭淡然笑道:“原来是陆院长,冒着这么大的风雪出城,可是有何要事吗?” 陆沉拱手道:“陛下让下官送送二位阁老,并向二位阁老道一声一路平安。” 杨文昭道:“替老夫谢陛下好意,还烦请转告陛下,请陛下放心,我与松龄,离开大齐后,当闲云野鹤,寄情山水,永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一定带到。”陆沉沉吟片刻,说道:“二位阁老有功于社稷,为大齐呕心沥血,肝脑涂地,我想陛下心里是感怀二位的。” 鹤松龄道:“或许吧,自古成王败寇,君臣相争,还能全身而退的,或许也只有我们这两把老骨头了,无论陛下对我们两个是何心思,我与杨兄,对陛下却是颇为感激的。” 陆沉微笑道:“二位阁老能如此想就好,朝局争斗,素来残酷,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杨文昭忽然问道:“陆院长也是身不由己么?” 陆沉默然稍许,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说道:“当初是身不由己,而如今,无奈也只能自得其乐了。” 鹤松龄赞叹道:“做官何等艰难乏味,陆院长却能找到乐趣,果非常人也。” 陆沉笑道:“人生在世,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做官确实艰难,但并不乏味,若能借此实现心中报复,如二位阁老,经谋社稷,造福百姓,岂不也是一种乐趣么。” 杨文昭奇道:“那陆院长的乐趣又是什么?” “我啊……”陆沉沉吟,半晌后,才苦笑道:“说来怕二位阁老不信,能够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就是我的乐趣,而为了感受到我的生命并非是虚无缥缈的,与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非但不会让我心生厌倦,反而会让我乐此不疲,因为这会让我觉得活着格外真实,而不是……一场梦。” 杨文昭与鹤松龄面面相觑,他们二人怎知陆沉乃是重生之人,前世已然灰飞烟灭,意识穿越到这个世界,两世为人,难免恍惚,直到现在亦怕是大梦一场,唯恐有朝一日突然梦醒,眼前的世界支离破碎,而意识则沉沦至无尽的黑暗虚空,回归于本来就应有的宿命。 “陆院长还真是……与众不同,怪不得能从一介废侯翻身,再度屹立于朝堂之上。”杨文昭说道:“陆院长年轻英才,老夫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必成大器,故当初意欲招揽于你,可被陆院长婉拒,至今引为憾事。陆院长投身于陛下,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其实我等对陛下,又何尝不忠心呢?只是可能方法错了,激起了陛下的猜疑之心……” 越说越觉苦涩,亦觉对陆沉说这番话,实在是有些交浅言深了,当即戛然而止。 陆沉拱手道:“二位阁老对陛下的忠心,对齐国的功绩,无须猜疑,亦不可磨灭,只是一山不容二虎,陛下也是想有一番大作为的皇帝,没有谁对谁错,只是相互不知罢了,若能和颜悦色的坐下来好好聊聊,兴许事情断然不会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 鹤松龄不由失笑,和皇帝和颜悦色坐下来好好聊聊,真可谓是稚子之言啊。 杨文昭亦是摇头笑了笑。 陆沉当然不会那般幼稚,不过是想让杨、鹤二人能够宽心罢了。 “虽说各为其主,但下官打心底里是尊重敬佩二位阁老的,以往若有何不对之处,还望二位阁老能够莫要放在心上。” 陆沉没有挑明,但杨、鹤二人岂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 他在这场争斗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杨、鹤二人心知肚明,可就像他所说的,各为其主,朝堂争斗本就是如此残酷,成王败寇,如今既然一败涂地,又有何颜面怪罪他呢,不如大度一点。 杨文昭淡淡笑道:“事实来看,陆院长还是正派的,没有将衡王案大包大揽,要知道这可是大功一件,而陆院长却甘愿拱手转送给镇抚司来办,想来是不愿手沾无辜鲜血,污了堂堂正正之心。” 陆沉惋惜道:“下官怎敢称是堂堂正正,如果这案子不移送到钱谨手上,兴许就不会死那么多的无辜之人,下官惭愧啊。” 杨文昭摇头道:“无论如何,陆院长能洁身自好,就不失为堂堂正正,陛下身边,有你这等忠臣辅佐,大齐就不至于走上歪门邪道,如此老夫与松龄,走得也就安心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小惩大诫 陆沉道:“山高路远,二位阁老一路顺风。” 杨文昭、鹤松龄同时拱手,转身离去。 城门口,无数儒家人遥遥相望。 为了避嫌,他们只能远远观望,而不能凑前相送。 望着杨、鹤二人的背影,所有人再度躬身拱手,声震天地,“我等儒家士子,恭送掌门、鹤先生!” 疾风貌似在突然间愈发狂猛起来,声音由呜咽转为凄厉,暴雪铺天盖地,渐渐模糊了那二人的背影,直到二人彻底在眼前消失,儒家人亦始终保持着行礼姿态。 世人心里皆有一杆秤,儒家也不是铁板一块,每个人都为切身的利益盘算着,可功过是非,却是还分得清的。 他们恭送杨文昭、鹤松龄,是因其掌门、先生的身份而送,同样,亦是在送大齐的功臣! 有人说杨、鹤是权臣,其实然也。 可他们是权臣,不代表他们就非功臣。 为大齐披肝沥胆、殚精竭虑,到老如此凄凉收场,非但儒家人心中不忿,就连百姓在得知后,也必定茶余饭后,颇有微词。 可毕竟是尘埃落定了,世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往来匆匆皆过客,没有恒远的璀璨,但求刹那芳华。 就像是杨文昭所说的,待百年后,功过是非,就全交由后人评说吧。 待杨、鹤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风雪中,陆沉没来由的一叹,只觉疾风愈发凶猛了些,饶是身披大氅,且有楞严神功护体,亦觉遍体生寒,随即跃上高头大马,一拽马缰,回城门而去。 望着这个颠覆儒家、造成杨鹤二阁老出走的关键性人物,城门口的儒家人皆是咬牙切齿,可却是敢怒不敢言。 别说现在儒家没落,再也无法一手遮天,就算是鼎盛时期,碰见陆沉这位督监院院长也得打怵,惹恼了陆沉,无异于自掘坟墓,别说是官儿不想当了,他们着实也得想想,小命还能不能保得住。 陆沉骑着马,悠然掠过众儒家人,对他们躲躲闪闪的愤恨目光视而不见。 直到快要掠出人群,终于有人忍无可忍,怒喝道:“陆沉,你这个歹毒阴狠的鹰犬,苍天有眼,你早晚会遭报应!” “吁!” 陆沉一勒马缰,调转马头,巡视众人。 他尊重敬佩鹤、杨,可不代表就能容忍儒家的这群小喽啰当面叫骂,要知道大齐官场之所以乌烟瘴气,绝非杨文昭本意,全都是底下那群门人仗势无法无天,儒家的名声,随着这些年来把持大齐朝堂,都快让这群家伙给败坏尽了。 “是谁在聒噪?” 他淡然问道。 众儒家人鸦雀无声,其中有许多都是朝廷官员,唯恐被陆沉认出,更是将头低下,惴惴不安,直在心底痛骂方才出言谩骂之人,当真是不知死活,好端端的,惹陆沉这煞星作甚! 等了好一阵子,见无人回声,陆沉嗤道:“敢做不敢当的懦夫,这辈子都见不得光,只敢在背后搬弄是非,还是回去找条绳子自缢了吧,活着也是丢人现眼。” 能被陆沉挤兑还能憋得住的,委实少见,那人顿时脸色通红,鼓起勇气,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怒道:“我说的,你待如何?” 陆沉看向那人,相貌端正,浑身隐透着酸腐气,标准的儒生。 “你叫什么名字?” 陆沉笑吟吟道。 那人大声道:“吾乃学桑学宫礼门弟子赵简卿!” 陆沉颔首道:“好,有血性,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我,说说,为何要骂我?” 赵简卿貌似豁出去了,冷笑道:“你栽赃构陷,罗织罪名,冤杀忠臣,手染鲜血,难道不是阴狠歹毒?你还想狡辩不成!” 陆沉眉头一皱,险些怀疑这厮是钱谨那死太监特意派来泼自己脏水的,自己栽赃构陷勉强成立,可罗织罪名,冤杀忠臣,手染鲜血,却是钱谨为之,怎的就全都成了自己的罪名了。 “诽谤朝廷命官,罪名可是不小,你难道不怕?” 陆沉也懒得解释,有些事情只会越描越黑,还不如置之不理,以防发酵。 赵简卿眼神中透出畏惧之色,但仍旧嘴硬道:“我知道你是督监院院长,权势滔天,弄死我这么一个小人物,不过是随手的事,可我不怕,你大可以将我抓进督监院,我的生死无足轻重,但求天下人能认清你的阴狠嘴脸!” 这小子还挺机灵,知道用激将法,陆沉轻笑道:“你是何等货色,本官岂能和你一般见识,不过,你蓄意诽谤,往本官的身上泼脏水,若是不小惩大诫,本官岂不是要被人以为是做贼心虚、形同默认么。” 赵简卿紧张道:“你想怎样!” 陆沉跃下马,缓缓向其走去,“既然刚开始表现得颇有血性,就该强硬到底,如此还能赢得不畏权贵的名声,这就怕了,岂不是让人耻笑。” 随着他渐渐逼近,岂止赵简卿害怕,周围的儒家人亦俱是骇然,匆忙散开。 只留下赵简卿一人留在原地不知所措,又试图要激陆沉,“你要杀便杀,看天下人尽都知晓你的阴狠毒辣!” “你也配代表天下人?”陆沉不屑一顾,说道:“天子脚下,有国之律法,你诽谤上官,并非死罪,况且,杀你这等风闻胡言、胆小如鼠之辈,只会赃了本官的手。”说罢飞起一脚。 赵简卿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岂能躲过陆沉这一脚,登时被踹飞出去,倒在地上,捧腹哀苦痛嚎。 陆沉淡然道:“本官行得正,坐得端,不惧流言蜚语,可也不能任由别人泼脏水,这次是小惩大诫,希望你能有所教训,若是再让本官听到你在背后诬陷谩骂本官,到时说我跋扈也好,专横也罢,后果你自己掂量。” 他这一脚踹得可是不轻,赵简卿疼得咬牙咬碎,额头沁出豆大汗珠,半跪在地面怒视陆沉,目眦欲裂。 陆沉懒得再同这等小角色一般见识,折返回去翻身上马,狠狠一甩马鞭,激起一阵雪雾而去。 见陆沉这煞星离去,与赵简卿交好之人才敢上去将其扶起,关心问道:“简卿兄,你没事吧?” 被一脚踹飞,赵简卿怎的也算是个爷们儿,岂能不觉奇耻大辱,气得浑身都直哆嗦,咬牙切齿道:“陆沉如此欺辱我等儒家门人,天下儒家士子,当以此獠为不共戴天之仇敌!” 第四百三十二章 博名 能够号令天下儒家士子的,只有儒家掌门杨文昭,可区区礼门弟子,却出此狂言,周遭的儒生、儒官俱是暗暗摇头,亦唯恐被这等疯子拖下水,落得个被逮进督监院大狱的下场,很快便作鸟兽散。 饶是那些与赵简卿交好的月桑学宫弟子,亦是对赵简卿口出狂言心中愕然。 “简卿,那姓陆的不好惹,你莫要再口不择言了,若再被他听到,你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平素与赵简卿私交最好的月桑学宫弟子低声急道。 陆沉离去,赵简卿又恢复了威风,面无惧色,轻蔑冷笑,“他位高权重又怎样?难道还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么!我赵简卿纵然死在他的手里,那也是青史留名,而他陆沉,天底下都会渐渐认清他的丑恶嘴脸,尤其是所有儒家士子,当共击之!” 区区礼门弟子当然代表不了天下所有的儒家士子,月桑学宫现在正是风雨飘摇之际,未来还能不能安然屹立在这片齐国大地之上还是未知数。 形势如此紧张,而门下弟子竟敢去捋正炙手可热、位高权重的督监院院长陆沉虎须,如此不识大局,掌宫奚仲得知后顿时勃然大怒,回到月桑学宫的赵简卿,下一刻就被关进“三省阁”面壁思过。 当然,像赵简卿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反省思过的,他众目睽睽怒骂陆沉,不过是想要博得一个不畏权贵的名声,张口就代表天下儒家士子,亦是想让儒家同仇敌忾之下,以提出这个口号的他马首是瞻。 像他这种投机之人,古往今来不计其数,不过虽然大部分儒家之人对他嗤之以鼻,可还是有不少年轻气盛的儒生被迷惑,只觉他不畏权贵,实乃儒生典范,亦觉陆沉委实罪恶滔天,所以愿唯他马首是瞻,一起清君侧,正朝纲! 而陆沉压根就没将这群百无一用的儒生放在眼里,但仇厉却在得知西城门发生的事后,特意派人去监视赵简卿,结果发现赵简卿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聚敛一群儒生整日琢磨如何扳倒陆沉,甚至散步谣言,不遗余力的往陆沉身上泼脏水,仇厉岂能容忍自家院长被如此污蔑? 仇厉当即向陆沉禀报,最后阴森森的来了一句,“那群儒生,当真是无法无天,要不要卑职去将他们收拾干净,免得他们再整日上蹿下跳,惹人心烦。” 陆沉淡笑道:“罢了,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这些跳梁小丑想蹦跶,就让他们蹦跶去吧,和这等人一般见识,自堕身份。” 仇厉微微点头,随后道:“如今朝局渐渐稳定,院长这段时间为大齐废寝忘食,殚精竭虑,是不是也该为自己的身体考虑考虑了。” 陆沉明白仇厉的弦外之音,说道:“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等过完年后,再去苗疆取解药也不迟。” 他笑着一叹,又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这是第一个新年,我得和家人一起过。” 仇厉拱手道:“卑职愿替院长走这一遭,只要那妖女所言属实,定将解药给院长取回来,” “仇署尊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取解药这等事,还是我亲自去吧,不然心里怎的也不踏实。”陆沉摇头,然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悠然道:“待取到解药,花青虞这妖女也就可以送上西天了,当然,我说的是西天炼狱。” …… 腊月三十。 新年前一天。 乾雍城已经充满了过年气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燃放爆竹烟花,诗词灯会,琳琅满目,饶是寒夜阴冷,街上亦是行人不断,欢声笑语。 耳听着外边的爆竹声如雷轰般一刻不停,陆沉躺在鸢鸢闺房中的摇椅上,捧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而小妮子则在一旁同绿珠亲手包着饺子,一派其乐融融。 终于将这本《苗志》看完,陆沉将书籍丢在一边,想着李惊蛰在京都举目无亲,如今亦未成家立业,这大过年的,想来是孤单的紧,当即唤来孙寿,说道:“派人带着我的名帖,去将乾清宫禁军副统领李惊蛰请来,那小子今日不当值,径直去他家中就行,还有卫龙军的吴老海,应该还在皇陵值守,也一并都请来。” 孙寿遵吩咐去了。 陆沉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鸢鸢身边,苦笑道:“交给厨房弄就好了,何苦这般麻烦。” 鸢鸢小手已经沾满了粉面,闻言笑嘻嘻道:“饺子当然是自己包的才好吃,待会儿就让厨房先下一些,让相公您尝尝我和绿珠的手艺。” 说着猛然想起什么,也不怕弄脏陆沉,沾满粉面的小手便往陆沉身上推,催促道:“大姐姐怎的还没过来,相公您亲自去看看。” 这小妮子,又给自己与芷柔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是真不吃醋啊。 陆沉欣慰一叹,随即动身。 经过一个多月的卧床休息调理,叶芷柔已然痊愈,这不得不归功于章袁的回春妙手,陆沉寻思,等年后走动,定得给这位老神医精挑细选几件难得的宝物,当做新年之礼,亦寥表感激之情。 陆沉正往“栖月苑”这边而来,而叶芷柔则正在闺中的镜子前细心装扮。 平素她是懒得打扮的,只因她底子太好了,无须施粉黛,着绚丽服饰,亦是美艳不可方物。 可今日不同,除夕之夜,按照一贯以来的规矩,府中女主须着盛装,陪伴于家主左右。 但,为怕夺了鸢鸢的风头,她并没有浓妆艳抹,只是略施粉黛,佩戴的钗环首饰,身着的服装,也较正常时要简朴了些。 可饶是如此,经过细心装扮的她,也仍是美绝人寰,夺人眼目。 她本就红润饱满的唇,此时轻轻在朱赤色的胭脂花片上一抿,愈发的鲜红欲滴,直是想让人咬上一口。 那修长的脖颈,弯弯的眉,挺翘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 犹如造物主亲笔勾勒,完美无瑕。 陆沉刚一进门,不由瞧得呆了。 天底下竟有如此美丽之女子? 这是谁的媳妇儿? 第四百三十三章 着迷 咦?竟是陆沉那个臭小子的? 那没事儿了。 陆沉嘿嘿一笑,缓缓走到叶芷柔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她,“当真是如花似玉,这辈子能娶到你和鸢鸢,我可是艳福不浅,平时做梦都要笑醒。” 叶芷柔俏脸绯红,嗔道:“竟会胡说,什么这辈子,你难道还知上辈子不成?” 陆沉讶然道:“你别较真,我还真知道。” 随着与叶芷柔之间的关系愈发亲密融洽,陆沉也渐渐暴露秉性,不再拘谨般的端着,时常没个正形,叶芷柔哪里知道他这次说的竟是真话,依旧只道他是油嘴滑舌,满不相信。 看着镜子中,站在自己身后的这个男人,叶芷柔只觉随着对他的了解越深,竟也越来越对他看不透。 他有时严肃起来,凶神恶煞,让人惧怕。 可有时却又嬉皮笑脸,像个孩子一般。 他喜怒无常,让人猜不出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仿佛没有谁能深入他的内心,真正的了解他。 不可否认,像陆沉这等深不可测、仿佛隐藏于缥缈云雾中难以窥见真容的男人,往往最是令女子着迷。 叶芷柔也不例外,这段日子她卧病在床,而陆沉则一直始终如一、无微不至的对她照料着,那悉心呵护、没有丝毫敷衍的认真模样,让叶芷柔轻轻波动的心弦彻底无法保持平静。 她庆幸当初自己鼓起勇气,不然这段姻缘恐怕断然不会像如今这般温馨和谐,这个令人着迷的男人,也不会自然的站在自己身后,对自己花言巧语。 “你怎的来了?” 她轻启朱唇,转过身。 可下一刻,就整个人都被陆沉拥在怀里。 毕竟还没有行合衾之事,陆沉如此亲昵无间的举动,叶芷柔仍旧有些不太适应,可饶是羞涩万分,到底是没有鼓起勇气将陆沉推开。 她素来是心性坚定、说一不二的,可面对陆沉,却宛如遇见克星一般,此刻被陆沉拥在怀里,浑身不由滚烫发热,绵软无力,几要虚脱般。 “鸢鸢让我过来的,看看她的大姐姐是不是还在梳妆打扮,让你快点过去,一家人好吃除夕饭。”陆沉笑着打趣。 叶芷柔慌张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俏脸已经红透,犹如熟透的果子。 这等羞涩模样,陆沉以为只能从鸢鸢的脸上看见,没想到她这位大姐姐亦是如此脸皮薄嫩,不由哈哈大笑,不容分说,拽着叶芷柔的手,便回到了鸢鸢的别院。 按理说这等除夕饭,本该是到叶芷柔这位正室大娘子的院子里吃的,不过叶芷柔执意要来鸢鸢这里,无意中也是想要表明承认鸢鸢的主母地位,不想与小妮子争抢。 陆沉心里跟明镜似的,当然也不会厚此薄彼,一碗水若是端不平,早晚会家宅失宁,便说除夕饭就在鸢鸢的院里吃,等到正月初一,正式春节,再到叶芷柔的院里,让阖府都充满喜气。 小妮子已经将饺子包好送到厨房去了,见叶芷柔走进屋中,连忙走上前来,牵着叶芷柔的手,将陆沉撇在一边,姐妹俩躲在一旁说悄悄话去了。 陆沉没人理,也不自讨没趣,从架子上挑了本书,又躺回到椅子上,准备打发时间。 可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巨响,貌似爆竹就炸响在这院里,陆沉倒是没什么,但见叶芷柔与鸢鸢俱是吓得不轻,姐妹俩手挽手,面容心有余悸,当即盛怒而起,冲出房门,扯着嗓子道:“他奶奶的,谁放的炮仗!想要将这儿夷为平地咋滴?” 放爆竹烟花的是些下人,也是为了讨好陆沉,想着给院子里添点动静,使这个除夕夜能够名副其实,谁曾想这天工局今年最新推出的爆竹竟如此震天动地,离得最近的他们,耳朵差点都没给震聋了。 耳听家主的暴怒声随即响起,下人噤若寒蝉,互相看了一眼,一溜烟儿作鸟兽散。 陆沉平素待下人甚为宽容,故而眼下这几个下人才敢“作案潜逃”,若是换做个严厉的家主,早就乖乖过去领罪了,或者从一开始就不敢未经授意,便在家主所在的院里自作主张燃放爆竹。 原以为偷偷溜走此事就算过去,谁曾想孙寿被惊动了,闻声而来,堵住几人后路,黑着脸说道:“方才那动静是你们几个弄出来的?就不怕吓坏了主母、大夫人?都跟我过来领罚!” 这位管家可不像家主那般好说话,赏罚分明,且眼观六路,谁也休想做错事后能瞒过他的法眼且逃之夭夭。 陆沉返回屋中,嘟囔道:“这外面,跟天翻地覆似的,天工局就知道鼓捣出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若是将精力放在正途,将火枪、大炮研制出来,大齐还用得着常年厉兵秣马,担心蛮族来犯、异国入侵?谁敢来全都他娘的给他突突了,若陛下有一统天下之志,这天下,还不是唾手可得,乃囊中之物!” 听陆沉嘟囔一大通,叶芷柔奇道:“何谓火枪、何谓大炮?这些也是相公从书看来的么?” 没想到随口发通牢骚,竟被这位大娘子给敏锐捕捉到了,陆沉干笑道:“不错,刀枪剑戟,乃是冷兵器,相较于火枪、大炮,威力委实差强人意。冷兵器由一人驱使,在一场战役中,纵使那人勇不可当,能杀敌数十就算不错了,可若是换做火枪、大炮这等***,哪怕是骨瘦如柴之人,只要够准头,也能杀敌无算!” 叶芷柔讶然道:“天下竟有此等兵器?真是闻所未闻。” 唯恐叶芷柔好奇之下,非要问个明白,陆沉摇头道:“我也是道听途说,这种厉害武器,想来是还没有哪个国家能够掌握,不然早就恃之横扫天下了。” 叶芷柔点头,说道:“也不知你是从何处听来,若知制造之法,那大齐当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战火。” 陆沉苦笑道:“我若知道如何****、大炮,早就拉支队伍出去单干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流民 拉支队伍单干…… 何其大逆不道之言。 跟山贼土匪似的。 叶芷柔嗔了陆沉一眼,唯恐他又胡言乱语,拉着鸢鸢的小手,兀自说私房话去了。 天工局新推出的爆竹响天动地,振聋发聩,烟花亦是璀璨光怪。 透过窗纸,只见黑夜上空,绚丽多彩,争奇斗艳;不时隐隐传来欢声笑语,满是浓浓的新年气息。 陆沉躺在摇椅上,读书读得津津有味,也不知过了多久,孙寿来敲门道:“家主,李统领到了。” 总算来了,陆沉旋即起身,披上大氅,走出房门,问道:“几时了?” 孙寿道:“亥中了。” 陆沉点头道:“这个时辰了,那就开饭吧。” 孙寿迟疑道:“既然家中来了客人,是否将晚宴安排在前院?” 陆沉闻言一拍脑门,竟是忘了,小李子虽然不是外人,可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入内宅吃饭,此非但于理不合,而且若传扬出去,恐还会污了府中内眷的清誉,被人戳戳点点。 这世道,有无数的规矩需要遵守,不守还不行,人言可畏,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器有时往往非刀枪利刃,反而就是人的那一张利嘴,若不循规蹈矩,传扬出去,只怕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这座陆府给淹了。 名声这种东西,陆沉其实看得不是很重,人活一辈子,若只在意别人的想法,未免也太累了,可却不得不顾忌家中女眷的清白,当即对孙寿道:“你瞧瞧我这记性,竟是将这茬给忘了,你这就去通知厨房,饭菜就莫要往后宅端了,全都送去前院,今年的年夜饭,就在我那院子里吃。” 孙寿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大齐第一好管家,不用陆沉特意想起吩咐,就早已着办好了,李惊蛰入府后,就被他安排在了前院歇脚,负责侍候的下人丫鬟,也都已到前院准备就绪,忙碌的贴着窗花福纸,上下打扫。 来到前院,只见小李子正在厅中喝茶,陆沉笑着走了上去,说道:“臭小子,非得让我派人去请你。” 李惊蛰赶忙起身,挠挠头道:“本来想着明日正月初一,再来给陆大哥您拜年,除夕夜,家人团聚的时候,哪好意思过来叨扰。” 陆沉一把将刚刚站起的李惊蛰又按坐回去,随即在其一旁也坐了下来。 二人热聊许久,吴老海才姗姗来迟。 “哎呀,陆参军……不不不,如今得称陆院长了,恭喜陆院长加官进爵!” 吴老海显然在卫龙军过得甚是滋润,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六十来岁的老家伙,愣是腰板也直了,面色红润的像是刚娶了一房如花似玉的美妾,身材也照比以往发福了许多。 他一进门,便对陆沉笑着拱手,真挚之意溢于言表。 要说吴老海不对陆沉有感恩戴德之心,那是骗人。 按理说像他这等毫无背景的普通军户,且年事已高,上战场也不如年轻时彪悍勇猛,在军队干到头,最好的归宿也就是被调到军队所属当地的官署衙门,敲锣打更,安度晚年。 不过托了陆沉的福,他现在已是皇属亲军的千户,不仅地位水涨船高,军饷也甚是可观,养家糊口不在话下。 况且他本就孑然一身,这辈子都在军队中摸爬滚打,愣是连房媳妇都没娶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卫龙军了无牵挂,过得委实犹如神仙一般。 “老吴,你怎的才到?小李子都已经到了有些时候了。”陆沉引吴老海坐下,问道。 吴老海叹道:“还不是前阵子那些南边过来的反贼闹的,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若非来找我的那位小哥儿报出您的名头,军帅又岂会放我出来逍遥快活。” 如今陆沉的地位可是非同小可,身为督监院院长、御前的红人,更掌握监察文武百官的超然权利,谁敢不给他面子? 就算是卫龙军乃皇属亲军,军帅直接对文帝负责,无须卖谁的情面,可在大齐朝廷这一亩三分地上,多个朋友多条路,得罪了陆沉,任谁都得掂量掂量。 李惊蛰奇道:“听说前阵子南边偷偷溜过来一群反贼,意图毁坏皇陵,原来这件事竟是真的?” 吴老海点头道:“那群反贼是永州、徐州两地过来的,其实都是受灾而活不下去的流民,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江湖术士之言,说皇陵乃大齐龙脉汇聚之地,只要将皇陵毁掉,李氏江山就会气运耗尽,从而易主,换明君上位,这才千里迢迢,意图蚍蜉撼树,可到底是寻常百姓,难成气候,现如今已被剿灭干净,可军帅唯恐再有此类事情发生,皇陵那边依旧枕戈待旦,过年也过不安生。” 前阵子有反贼冲击皇陵,这件事陆沉也略知一二,不过并没有过于关注,大齐别看表面光鲜亮丽,可实质上这都只不过是当权者刻意在粉饰太平罢了。 大齐的官场贪污腐败几成难以杜绝之风,每当某地天灾人祸,朝廷调拨下去的赈济官银,经层层克扣,着落在难民手上的已然所剩无几。 灾民活不下去,只能造反,可造反也是死,当地官府旋即就会派兵镇压,到时向朝廷报领军饷功劳,又能从中贪墨,盆满钵满。 可以说大齐各地近年来屡见不鲜的流民造反,归根结底都是官逼民反。 那些灾民吃不上饭,固然对当地官僚恨之入骨,可最恨的,恐怕依旧还是远在京都的皇帝陛下。 听信江湖术士之言,以为捣毁皇陵,就能使李氏气数丧尽,江山易主,换明君登位,这等事乍听确是荒唐,可若仔细咂摸,就能看出那些灾民着实也是走投无路,哪怕颠覆李氏江山只有一丝希望,也会不计后果的去做。 自己的子民被逼到这个份上,陆沉也不知道文帝会作何感想。 “那些反贼都死了?” 陆沉问道。 吴老海点头道:“偷袭皇陵时,就死了一多半,剩下那些被擒的,军帅上禀陛下,得到旨意后,便全都给砍了脑袋。” 第四百三十五章 忆往昔 内阁那几位儒家老臣一走,文帝这是愈发不想掩饰他冷酷无情的本质了。 曾经的文帝,仁慈,和善,宽厚,真是应了佛家那句话,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沙罩灯,被满朝称颂为仁君,甚至将其与历史上以仁慈著称的虞文宗相提并论。 可儒家这一倒台,文帝终于彻底露出庐山真面目,城府深沉,手段铁血,狠辣绝情,竟对活不下去不得已才铤而走险的流民毫不心慈手软,行赶尽杀绝之事,这等事若是放在衍王案之前,简直是让人难以置信。 陆沉暗暗摇头,不禁在内心嘀咕起来,儒家倒台,对大齐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瞧他陷入沉默,面露同情之色,吴老海也是擅长察言观色的老油子,岂能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不由叹道:“那群反贼虽然做出胆敢冒犯皇陵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可卫龙军上下,其实对他们还是同情的,军帅没有立刻将那些活口处决,就是想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可惜……” 吴老海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他还没胆子敢在背地里嚼皇帝的舌头。 陆沉倒是无所顾忌,在自家府中,不怕隔墙有耳,接过他的话茬道:“可惜没想到陛下竟如此冷酷,回复的旨意居然是将那些反贼的脑袋全都砍了。” 吴老海一震,背后议论皇帝,那是杀头的重罪,当即不敢再搭半句话。 大过年的,陆沉也不想聊这等沉闷之事,随即整理心情,微微笑道:“好了,不聊这些,也该开饭了。”随即吩咐下人去将叶芷柔、鸢鸢喊来,然后带着老吴和小李子先上了桌。 不多时,叶芷柔和鸢鸢款款而来。 待二位夫人落座,酒菜随即也端了上来。 陡然外面响起一束耀眼璀璨的烟花,陆沉端起杯子,笑道:“希望到了明年的今天,老吴,小李子,你二人能带着家眷一同过来,咱们共度新年。” 李惊蛰倒是没什么,正是说媳妇儿的年纪,事实上他如今贵为乾清宫禁军统领,在那些尚有未出阁女儿的人家眼里,乃是十足的金龟婿,要给他说媒拉线的数不胜数,上门要招揽他做女婿的更是络绎不绝。 可吴老海这般年纪,再娶妻纳妾就难免惹人非议了,闻言顿时老脸一红,说道:“我就算了,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就算是娶房老婆,这般年纪,亦是有心无力,只怕耽误了良人。” 像他这样的粗鲁子,已经是碍于有女眷在场,尽量说得文绉绉了,可叶芷柔与鸢鸢仍旧不免俏脸晕红,什么“有心无力”,老不羞,呸! 陆沉看向李惊蛰,问道:“你呢?还不赶紧生俩娃,给你李家传宗接代?” 李惊蛰嘿嘿笑道:“不急,前阵子我爹给我来信说了,让我莫要挑花了眼、鬼迷心窍就将婚事定了,他说京都这等大地方的女人不好摆弄,等他给我在青州务色个踏实能干的,到时我直接回去成亲就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时代就讲究这些。 陆沉点头道:“那就好。” 三人旋即又聊起在东境的往事,回忆起那段艰难奇苦、却又热血澎湃的岁月,不免各自多酌了几杯。 李惊蛰酒量奇差,三杯下肚,便脸色通红,跟猴屁股似的,浑然忘了还有女眷在场,嗓门渐渐变大起来。 吴老海酒量相较于李惊蛰,也没强到哪去,舌头也是喝大了,含糊不清的道:“我、我吴老海这辈子,都、都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混到这种地步,陆院、院长,我敬你一杯,你是我的恩人,我给你磕仨响头吧,不行,必须得磕仨,要不我吴、吴老海,就成了狼心狗肺了。” 陆沉端着酒杯,亦是醉醺醺道:“磕什么头磕头,将这杯干了,咱们是啥交情,竟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再这样我……我他娘的揍你。” 眼看着这仨人全都喝得吐字不清,东摇西晃,鸢鸢抱着叶芷柔的胳膊,二女不禁同时抿嘴微笑,安静倾听。 一直到子时,仨人已经是东倒西歪,没一个能站起来的了。 叶芷柔见状吩咐下人,说道:“将二位贵客送到客房休息。”然后便同鸢鸢一起将烂醉如泥的陆沉扶到后宅。 待叶芷柔走后,鸢鸢让人端来碗醒酒汤,给陆沉灌了下去。 陆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尚存三分清醒,勉力摧动体内真气,将酒气驱逐。 半晌后,头脑恢复清明,他伸了个懒腰,喃喃道:“得亏懂得内功真气之道,不然怕是到了明天都醒不过来,这是哪来的烈酒,还真他娘的有劲。” “相公您醒了!”见他嘴里嘟囔,鸢鸢连忙凑了上来,为他答疑解惑,说道:“您竟是忘了,前阵子有人送来的那车酒?” 陆沉恍然,原来是衡王送的酒,罪过罪过,衡王那厮即将就要开刀问斩,而自己非但活得好好的,还喝他的酒,喝得大醉酩酊,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啊。 瞧陆沉一扫醉意,竟是精神抖擞,鸢鸢讶然道:“相公……您不醉啦?” 陆沉笑道:“酒气都被我逼出体外了,你相公现在清醒的很。” 酒气还能逼出去…… 鸢鸢闻所未闻,不过却没有功夫在这等奇怪之事上多做停留,随即便道:“那相公您就快点沐浴更衣吧,这一身的酒气,难闻死了。” 陆沉嘿嘿一笑,如大灰狼般猛然将鸢鸢柔弱无骨的身子抱住,说道:“你如此迫不及待,是想要相公疼爱你么。” 鸢鸢俏脸霎时羞得通红,忙从陆沉的怀抱中挣扎出来,说道:“就会胡说,我是想让你到大姐姐那里去睡,你若带着这一身酒气过去,只怕大姐姐嫌弃。” 呃。 陆沉怔住了。 虽然与芷柔如今已冰释前嫌,可到底是没有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如此冒然前去…… “我就在这里过夜,哪都不去。” 陆沉胆小如鼠,装起了无赖。 鸢鸢也不说话,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他拗不过,只能起身,叹道:“好好好,我去,你倒是大度,就不怕我今夜去了芷柔房里,往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天经地义 鸢鸢喜笑颜开,着手吩咐下人去烧香汤来,说道:“相公您才不会呢。” 望着小妮子单纯无暇的天真面孔,陆沉无奈,只能褪去外衣,待香汤烧好,走进木桶将浑身酒气洗尽,换上新装后,便被鸢鸢推出闺房。 夜色正深,路过客房,依稀能听见李惊蛰、吴老海的鼾声如雷。 想着等到了叶芷柔的别院,场面怕是会很尴尬,陆沉不由心中忐忑,甚至几次想要打道回府,可腿脚还是不听使唤的走到了叶芷柔的闺房前。 咚咚咚。 他伸手敲响房门。 “谁啊。” 里面传出叶芷柔的声音。 “我。”陆沉有些紧张,声音也不复平时的中气十足。 里面默然片刻,随即脚步声传来,很快,门扉被轻轻拉开,叶芷柔翩然绰约的身姿映入眼帘。 她显然还未入睡,衣装依旧整齐,不过妆容倒是已经卸去,脸上虽然粉黛尽失,可仍旧是白如凝脂,吹弹可破,皮肤好得一塌糊涂。 陆沉前世今生,女人见过无数,其中不乏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可像叶芷柔如此之美的,却是绝无仅有,花青虞倒是有资格与她一较高下,可那妖女心如蛇蝎,面孔虽然倾国倾城、堪称举世无双,可却依然让人难忍憎恶。 一想到今夜就要在这间香闺中就寝,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会和这位国公爷的女儿发生些什么,饶是陆沉也算是常经此道,若是算上定远侯的记忆,更可谓是花丛老手,亦不由得心跳如雷,紧张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叶芷柔倒是落落大方,并没有立时询问陆沉为何此时过来,径直将他引入房中,才微微笑道:“原以为你喝那么多的酒,晚上怕是烂醉如泥起不来了,没想到还能过来我这儿。” 接过叶芷柔端来的茶,陆沉放在桌子上,不欲扭捏,亦想缓解内心尴尬,直接说道:“鸢鸢嫌我浑身酒气,将我赶了出来,我无处可去,还希望你能收留我一晚。” 叶芷柔闻言顿时一怔,随即面色绯红如染,耳根发烫,连忙背过身,低声啐道:“登徒子!”嘴上虽然骂得凶,可内心中却是难以抑制的泛起一丝甜意。 陆沉脸皮之厚,天底下可谓无人能出他左右,前一刻还心情忐忑,唯恐被拒之门外,弄得灰头土脸,但见叶芷柔如此羞涩,虽骂自己是“登徒子”,可实际上却貌似是欲拒还迎,顿时心中大喜,蹬鼻子上脸,说道:“你若是不留我,我怕是只能睡在雪地里了。” “这恁大的府邸,难不成还没有你睡的地方。”叶芷柔倾国倾城的面容已然红透,小手紧紧纠缠在一起,背对着陆沉,心思纷乱如麻,胸口仿佛有小鹿在乱撞。 她虽已与陆沉互相表明心意,可到底是还没捅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而陆沉眼下前来,明显就是为此,她虽已嫁给陆沉颇久,但还是黄花大闺女,未经人事,一想到陆沉留下来后将要发生的事,她便止不住的羞涩难当。 “可我今夜就想睡在你这儿,如果你也要将我赶出去,我还不如就睡在雪地里冻死算了。” 陆沉厚起脸皮来,当真可是什么肉麻的话都能说得出来,起身伸手将叶芷柔的娇躯转了过来,捧着她绝美的面庞,笑道:“怎的?你夫君要在你这留宿一晚,你竟是不欢迎么?” 夫妻睡在一起,实乃天经地义之事,相公提出要求,夫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这是从小就被灌输在脑子里的思想,就算百般不愿,也得必须遵守,何况叶芷柔其实并不排斥,甚至这段时间随着对陆沉越来越是深爱,对合衾之事也不时偶尔在脑海闪过,然后便羞涩万分,隐隐有些期待。 可陆沉眼下终于来了,叶芷柔只觉慌张之极,脸皮滚烫,犹如着了火般,直想将陆沉推出去,可她到底是没有鼓起勇气这么做。 不敢直视陆沉的目光,她何等高傲尊贵的女人,竟是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声音微若蚊蝇,“你是府中主君,想要睡在哪里,自是随你。” 陆沉等得就是这句话,登时放下心来,刚想脱靴上床,可突然想起待会儿若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只怕蛊虫又会兴风作浪,随即背过身去,偷偷从怀中掏出百香丹吃了一颗,然后才一屁股坐在叶芷柔的香榻上。 “你吃的什么?” 虽然只瞧见陆沉背影,可叶芷柔还是发现到他是在吃什么东西。 “一口酒气,被熏着你,吃颗甜豆遮一下。” 陆沉信口胡诌。 叶芷柔疑道:“甜豆?” “唔。”陆沉含糊其辞,随即一拍身边的床榻,说道:“愣在那里干嘛,这里坐。” 叶芷柔犹豫片刻,但还是走到陆沉身边坐了下来。 短暂无言。 叶芷柔心跳如雷。 而陆沉蹬鼻子上脸,已然没有丝毫紧张之意,发觉气氛太过尴尬,随即将靴子脱掉,躺在床上,嘿嘿笑道:“过子时了,也该入睡了。” 叶芷柔微微点头,羞涩不已,瞧陆沉厚颜无耻,率先躺上床,只能去将蜡烛吹灭,可当返回时,心中紧张之极,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陆沉笑着说道:“咱俩泾渭分明,你睡外边,我睡里面,你放心吧,绝不会有任何苟且之事发生。” 什么苟且,呸!口无遮拦! 叶芷柔更羞,但听陆沉信誓旦旦,紧张之意缓解几分,经过一番心里挣扎,躺在了陆沉身边。 可熟料就在躺下去的下一刻,陆沉的咸猪手便将她狠狠拥住。 她娇躯不由得一颤,声音亦不由颤抖道:“你不是……不会做那等事么。” 陆沉笑道:“你放心吧,我就抱抱,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的,你也抱抱我。” 叶芷柔将信将疑。 陆沉身上散发的雄性气味,仿佛如催情毒药一般,叶芷柔竟是有些微微的意乱情迷,明明心中羞涩难当,可脑袋却是鬼使神差的钻进了陆沉的怀里。 第四百三十七章 含羞 而下一刻,陆沉的手,便不老实的钻进叶芷柔的亵衣中,在她平坦光滑的小腹轻轻抚摸起来。 叶芷柔浑身犹如触电般抖了一抖,心都仿佛要跳了出来,失声道:“你……” 黑夜中,陆沉磁性的嗓音缓缓响起:“我就摸摸,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的,你放心好了,我以我的名誉起誓。” 叶芷柔稍微安下心来。 “你的皮肤真滑,像绸缎似的。” 陆沉笑道。 被心爱之人赞美夸奖,叶芷柔纵然紧张忐忑,亦是不禁心下欢喜。 可本以为陆沉当真会信守誓言,绝不会再逾越雷池半步,熟料陆沉竟是蹬鼻子上脸,那只粗糙的大手很快便转移到了胸前,将她的含羞蓓蕾盖住。 唔…… 叶芷柔忍不住娇呼,只觉仿佛有股火焰,从小腹处灼灼燃烧,而且越烧越往,直要蔓延全身上下,湮灭理智! 未曾想陆沉竟然言而无信,她又羞又怒,急切就要从陆沉的怀中挣脱出来,奈何陆沉双臂竟如钢融铁铸般,饶是她使尽吃奶的力气,愣是不能撼动分毫。 “你……你放开!” 她脸红的好似要滴出血来。 陆沉指尖缓慢揉搓着左边的那颗鲜红蓓蕾,嘿嘿说道:“我真的就是摸摸,不会做出什么坏事的。” 到了这个时候,叶芷柔岂还会轻信陆沉的鬼话,犹如触电般的感觉一刻不停,而且越演越烈,浑身都仿佛置身于烈火上煎烤,她口干舌燥,羞的只能将脸别过一旁,谁知下一刻就又被陆沉扭了过来。 陆沉收起嬉皮笑脸,突然间无比深情的唤道:“芷柔。” 叶芷柔一愣,随后轻轻应道:“嗯。” 陆沉柔声道:“你我夫妻,有过误会,有过吵闹,经过不少沟沟坎坎,也算是百炼成钢,我真是做梦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能与你同床共枕,你侬我侬,琴瑟和鸣。” 他温柔的声音仿佛有股安抚的魔力,叶芷柔跳动紧张的内心竟是不由渐渐安静下来,缓缓说道:“我也觉得仿佛是大梦一场。” 陆沉微微一笑,大手规矩的从叶芷柔的亵衣中退了出来,说道:“咱们虽为夫妻,可我敬你,爱你,绝不会强求你去做不喜欢的事,如果你不喜欢这样,那我们就心无杂念,相拥而睡,等何时你准备好了,我们再行合衾之礼。” 他恬不知耻,将叶芷柔撩拨的意乱情迷,可眼下却又装起正人君子来,叶芷柔何等聪明,愣是看不破他是在装腔作势,唯恐被陆沉认为是不愿,忙道:“我……” 可只说一字,后面的话便难以启齿,哽在了喉咙。 陆沉将嘴凑到她的耳边,说道:“什么?我没听轻。” 气息吐在耳垂上,叶芷柔只觉痒痒的,同时内心又不由跳动、娇躯亦又燥热起来。 她鼓起勇气,低声道:“我愿意的。” 陆沉大喜,粗手又不老实起来,忽而爬到叶芷柔的身上,吻在她的樱唇上。 唔…… 叶芷柔嘤咛一声,被陆沉吻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许久后,陆沉才抬起头。 叶芷柔剧烈喘息。 在一片黑暗中,她依稀能看清陆沉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犹如夜空般深邃,看久了,竟似连灵魂都要沉沦进去,不可自拔,永生永世都无法解脱。 “芷柔,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的,我以我的人格起誓。” 这次陆沉是认真的,名誉那玩意儿对他来说,不值一分钱,可人格就不一样了,他还是自衬有几分人格的。 从嫁入侯府起,叶芷柔名义上虽是已为人妇,可却日日独守空房,那时对定远侯厌恶,宁肯守活寡,也甘之若饴,可而今与陆沉解开芥蒂,互相爱慕,说她不曾幻想过这一刻,却是骗人的。 而如今这一刻终于要到来,她紧张的同时,不由内心充满甜蜜,甚至喜极而泣,两行清泪缓缓滑过脸颊,滴落在枕布上。 陆沉猫头鹰般的眼睛,见状将叶芷柔脸上的泪渍吻去,笑问道:“你怕我会负你?” 叶芷柔摇头。 陆沉奇道:“那为何哭的跟花猫似的,难不成是鸢鸢将爱哭的毛病,也传染给了你?” 叶芷柔轻声道:“我怕你弄疼我。” 轰! 陆沉脑海瞬时间犹如火山爆炸般,欲望仿佛惊涛骇浪,汹涌澎湃,霎时间将理智淹没! “我会轻点的。” 他喘息不由粗重起来。 叶芷柔失笑道:“信你个鬼。” 唔! 话音刚落,樱唇就被陆沉盖住。 外面夜色正浓,每到这个时候便愈发凄厉的狂风,竟似突然安静下来,雪花凌乱飞舞,如棉花轻飘飘坠落在地,阖府人都已陷入沉睡中,唯有这间深闺并不宁寂。 嘎吱,嘎吱…… 床榻在晃动。 风雪在飘舞。 二人犹如置身在热火中,渐渐大汗淋漓。 屋子里充斥着情不自禁的喘息声。 直到丑时末,随着叶芷柔无法抑制的凄声尖叫,十指指尖深深陷入陆沉的后背中,陆沉也随后瘫软在叶芷柔的身上。 “疼吗?” 陆沉轻轻的问。 叶芷柔尚还没有从那极致的快乐中解脱出来,过了许久,才羞涩的点头。 陆沉愧疚道:“已经尽力了,看来技术还是过于生涩,有待提高,以后你我得常加练习才行。” 叶芷柔脸颊粉红,像是扑了层花粉,将陆沉从身上推下去,揪着杯子自顾背过身子,低声道:“谁要与你练习了。” 陆沉叹道:“既然你不想与我练习,那我只能去找鸢鸢了。” 叶芷柔闻言赶忙又转了回来,急道:“你往后不许冷落了我,若是再像从前那般,多日不露面,也不在我这里留宿……我……我就一口咬死你!” 陆沉害怕了,急忙将身前这具一丝不挂、曼妙玲珑的酮体拥在怀里,哄道:“放心吧,往后你和鸢鸢,她一三五,你二四六,我雨露均沾,绝不会冷落了谁,如果你觉得一日都离不开我,那就去和鸢鸢商量,咱们夫妻三人,大被同眠,只要你们两个愿意,我没有意见。” 第四百三十八章 收礼 叶芷柔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像陆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没想到他连这等恬不知耻的话居然都能说得出来,顿时又羞又怒,俏脸绯红,犹如抹了厚厚的胭脂般,嗔道:“你这张嘴,竟会口无遮拦。” 可想怒又怒不起来,内心泛起无尽甜蜜,依偎在陆沉的胸口,轻声道:“鸢鸢善良温婉,惹人怜惜,你决计不可负她,否则我这房门,以后你也莫要来登。” 就知道这姐妹俩情谊甚笃,享尽齐人之福,陆沉只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抱着叶芷柔的胳膊紧了紧,说道:“你放心好了。” 叶芷柔默然半晌,忽然说道:“你以往那般不检点,流连烟花柳巷,放浪形骸,身边有无数莺莺燕燕,虽然如今暂时还没听说你有和那群浪蹄子死灰复燃的迹象,可话我得给你说到头前,你今后娶妻纳妾,我管不着,可若是再收那些不三不四的风尘女子,我和鸢鸢可不依。” 陆沉明白叶芷柔是在说当年定远侯将青楼名妓玉彩儿收进家门的事,不由苦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有你和鸢鸢,已然是心满意足,又岂还会再娶妻纳妾。” 有道是狗改不了吃屎,陆沉如今虽然变化天翻地覆,可在这件事情上,叶芷柔却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况且就算陆沉曾经没有过那些斑斑劣迹,但男儿生性皆风流,尤其是陆沉如今位高权重,怕是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得卖了命的往他身上贴,乱花渐欲迷人眼,叶芷柔可不相信陆沉能够把持得住,当真不再娶妻纳妾。 可男人娶妻纳妾,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只要能够养得起,就算后宅有个百八十房,也没人敢说什么。 饶是叶芷柔贵为国公爷嫡女,地位何等高贵尊崇,却也不能横加阻拦,否则必会落下个刻薄擅妒的名声。 所以她只能警告陆沉,娶妻纳妾可以,但决计不能再招惹那些不三不四,陆家丢不起那个人! “只要你不再领那些狐媚子、浪蹄子回来,我就烧香拜佛了。” 叶芷柔说道。 陆沉尴尬一笑,默然许久,忽觉有些不太尽兴,随即起身从衣物中又取出颗百香丹吞了下去。 虽是漆黑一片,可叶芷柔却是能听到药丸倒出瓷瓶叮当响的声音,不由再次奇道:“你又吃得什么?” 屋子里虽然烧着火盆,可光溜溜的离开被窝,仍觉有些寒冷,陆沉赶忙钻了回去,嘿嘿笑道:“还是甜豆,你要不要来一颗?” 叶芷柔不疑有它,也懒得去质疑陆沉话中真伪,说道:“没想到你还有贪嘴的毛病。” 陆沉再也不说话了,实则是在等待百香丹的药效发作,将体内那只可恨的蛊虫彻底催眠。 一刻后,觉得药效应该已经发挥作用,他猛的又压在叶芷柔的身上,笑道:“春宵苦短,若就此睡去,岂非辜负良辰。” 瞧他还要做……做那等羞耻之事,叶芷柔慌张便要拒绝,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刻樱唇就被陆沉封住。 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 饶是叶芷柔体魄相较寻常柔弱女子要强上一些,却毕竟是初经人事,如何能经得起陆沉这般彻夜的折腾,只觉全身乏累的紧,即便陆沉动作颇为轻柔,下身亦隐隐作痛,连床榻都下不去了。 而陆沉许是楞严经内功心法造诣愈发高深的缘故,在房事上亦愈发龙精虎猛,折腾了大半夜,硬是精神抖擞,也就是怕叶芷柔吃不消,否则定能做到日上三竿! 可他心情却不是太好,原因无它,还是因为那只该死的蛊虫,在第二次与叶芷柔翻云覆雨的时候,他明显能够感受到蛊虫在体内撕咬,虽然痛感微弱,可照此下去,只怕很快百香丹就无法将蛊虫彻底催眠。 新年伊始,等得走动完,将督监院那摊子料理好,陆沉自衬就得押着花青虞去苗疆取解药了,这件事断不能再托下去。 看看仍在熟睡中的叶芷柔,陆沉穿上衣物,走出房门,在和煦的阳光底下伸了个懒腰,只觉神清气爽。 院子里来往的丫鬟见他俱是脸色一红,怯生生的施礼道:“家主早。” 昨晚房间中的动静委实不小,从下半夜开始几乎就没停过,眼前的这些丫鬟都是叶芷柔的近身丫鬟,住得近不说,听得也是真真切切。 瞧这间院子里的丫鬟都是羞答答的,陆沉不由一笑,然后便返回前院, 用过早饭,李惊蛰和吴老海告辞离去,陆沉站在院门口,刚想回到府中,却见不远处有车马过来,头前竖黑龙大纛,竟是御驾! “莫非是冲这来的?”陆沉嘀咕一声。 旁边孙寿笑的老眼都微眯起来,双手拢在袖口里,说道:“瞧这模样应该是来送礼的,家主当真是御前的红人,连陛下都不忘新年第一天就差人给您来送礼。” 陆沉不动声色,待那队车马过来,只见一个太监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那太监看见陆沉,原本倨傲的面孔顿时眉开眼笑,走上前来连连拱手道:“陆院长新年大喜。” “同喜同喜。”陆沉回礼,时常进出宫中,却是不认得这小太监,不过想来也是钱谨的孝子贤孙,便懒得和他再客套,看着其身后车驾问道:“这是?” 那小太监笑道:“这都是陛下命人从内?中挑出来的稀罕玩意儿,特意送来给陆院长做新年贺礼。” 果然是来送礼的。 陆沉暗暗点头,儒家被贬,几位功臣全都升了官,唯独自己没有入阁,仍还位居三品,陛下这是想要以财物作为补偿,来安自己的心啊。 那小太监说完,便呈上一份礼单,说道:“拢共是一百三十件珍奇宝物,请陆院长阅览。” 陆沉一震,陛下出手够阔绰的,内?属于皇室的小金库,从那里面精挑细选出来的宝物,不说价值连城,怕是也差不到哪去,为了安自己的心,陛下这是下了血本了。 他随即看向孙伯。 孙寿心领神会,将礼单接过。 第四百三十九章 御赐 三大车皇宫内?拉来的珍奇宝物,进了陆府的钱库,孙寿可不敢怠慢,吩咐下人抬放务必小心翼翼,以防砸碎磕碰。 这些宝物可都俱是价值连城的货色,而且大有来历,就说名列礼单第一位的“三宝金玉蟾蜍”,内是白玉质地,通体金片环绕,背镶三十二颗玛瑙宝石,双目晶莹剔透,竟是不可多得的水晶石,雕工夺天地造化,华光璀璨,无比奢华,此等宝物,已非金银所能估量。 而再往下看,如“佛光普照白玉佛”、“千宝珊瑚”、“翡翠葫芦”、“九星琉璃盏”……亦都是在民间难得一见的宝物,每一件都可堪称是价值连城,如若真的磕着碰着,只怕阖府下人加在一块,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卖给陆府,都不够赔偿。 钱谨的孝子贤孙,陆沉实在连客套都懒得客套一番,随便给了些跑腿钱,就将那小太监给打发走了,然后走到钱库,看着一件件流光溢彩的宝物搬进去,不由啧啧说道:“原以为陛下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没想到穷得只不过是国库而已,这些玩意儿若是不送给我,而是送到户部去,刘尚书也就无须为筹措军饷钱粮而发愁了。” 孙寿陪笑道:“皇帝陛下能从内?中挑东西送给家主您,可见对家主之看重,此等天恩,家主只怕是大齐独一份,谁也赶不上。” 陆沉摇头,说道:“都是御赐之物,不能换成金银,可放在钱库中落灰,又未免可惜……这样吧,挑些品相漂亮的,送到大夫人和主母的院子里摆上,免得浪费。” 孙寿拱手遵从。 陆沉道:“千香阁那摊子生意,苏晴经营的有声有色,每月送来无数金银,得给她精心准备一份新年贺礼;还有咱们的邻居刘雍刘尚书,我曾经落魄潦倒,若非他极力提携,恐怕断然不会有如今的功成名就,给他的新年贺礼也不能缺少。” “家主考虑周全,我随后就去办。”孙寿一笑,随即问道:“这些东西既然不能换成金银,送给苏姑娘、刘侍郎的贺礼,不如就从这里面挑几件,家主以为如何?” 陆沉摇头道:“都是御赐之物,决计不能转手他人,否则被有心人得知,必会借此攻讦我大逆不道、无视圣恩,你另准备礼物,苏晴与刘侍郎都不是俗人,无须过于贵重,心意到了就行。” 没想到这些御赐的宝贝竟然中看不中用,换金银不成,送人也不成,看来也只能是当做摆件了。 可这些价值连城之物,堂而皇之的摆在府中,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下人起了贼心,将其偷走藏匿,如此岂不也是祸事? 孙寿顿时紧张起来。 陆沉慧眼如炬,笑道:“对下人说明白就是,莫要起了歹心,偷盗御赐圣品,那可是杀头的罪过,若把控不住内心贪婪,做出这等失去理智的事,一旦东窗事发,我也保不住。” 说完径直回了前院,等得孙寿将送给苏晴与刘雍的贺礼准备好,然后便携带出门,亲自去送。 孙寿办事素来是甚和陆沉心意的,给刘雍准备的礼物是一件《霜秋图》,乃本朝大画家陈霞道的作品,并不贵重,但送给专好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的刘雍,正是恰到好处。 走出府邸,扭头便是刘雍家,陆沉敲响宅门,这次开门的,依旧是陆沉初次登门见到的那个小厮。 小厮还是那个小厮,可陆沉却是已然今非昔比。 那时的陆沉,刚被削职夺爵,被满京都城深恶痛绝,名声臭不可闻,冒然登这侍郎府的门,小厮还以为他是打秋风的。 而现在,他虽然没有光复爵位,但却是御前的红人,身为督监院院长,睥睨官场,就连那些侯伯怕是都得来上赶着拍他的马屁。 望着这个熟悉的小厮,陆沉恍若隔世,同时心中愈发不由感激起刘雍来。 当初若非刘雍极尽提携之能事,非但没有嫌弃自己是被废侯爵之身,反而推心置腹,引为至交,先是带自己参加诚王府诗会,后又引荐自己入舌儒学宴,自己又如何能寻觅到此等绝好跳板,继而一飞冲天,让天下人改变对自己的刻板印象,乃至成为颇有权势的堂堂朝堂三品大员? 还是那句话,做人不能忘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那小厮初见陆沉,还以为他是上门来打秋风的,可此刻已然换了副嘴脸,连忙躬身拱手,诚惶诚恐,恭敬说道:“陆院长。” 陆沉微微点头,说道:“我来找你家大人。” 小厮忙道:“陆院长快请进。” 如今陆沉是何等身份,小厮可不敢再将其拒于门外,将陆沉带到客厅,奉上好茶,才敢转身去请刘雍。 许久后,刘雍露面,一进门便哈哈大笑,说道:“焕章,本该是我去你的府上,没曾想竟是晚了一步,被你捷足先登,刘某着实是心里过意不去啊。” 陆沉明白刘雍的话中之意,自己替他在陛下面前美言,使他非但保住了官职,还更进一步,如今终于名正言顺,成为户部尚书,而值此春节,自己却抢先一步来登他的门,这位新晋的尚书大人,岂能心中过意得去? “应该的,刘大人当初不嫌弃陆某声名狼藉,且乃废侯之身,不仅愿与陆某交心,还对陆某百般提携,这份恩情陆某一直都铭记于心,只是一直事物繁忙,无暇与刘大人叙旧,恰逢年节休沐,陆某岂能不亲自登门拜访,聊表谢意。”陆沉说着将手中提溜的字画呈上,说道:“知道刘大人不喜珠宝金银那等俗物,尤喜名人字画,这是陈霞道的晚年绝笔《霜秋图》,聊作新年贺礼,还请刘大人莫要嫌弃。” 刘雍不悦道:“你我还需这般客套。”也没有推辞陆沉的一片好意,命人将画收下。 招呼陆沉落座,刘雍坐在一边,忽然叹道:“前些时日,朝局动荡,刘某还以为自己也必将被黜落,可没想到,结果刘某非但没有被剥夺官职,反而还升为了尚书,后来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是焕章你在陛下面前为刘某仗义执言……唉,这可要刘某如何感谢你才好。” 第四百四十章 燃眉之急 陆沉摇头道:“大人刚还埋怨我与你客套,结果转眼便与我如此见外,你我是何等交情,我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赏罚不公,放着刘大人你这位现成的尚书不提拔,转而却去想着提拔那些平庸无能之辈?” 刘雍苦笑道:“说句冒犯的话,陛下处心积虑,宁肯冒着国运动荡的风险,也要施雷霆手段,以莫须有的罪名,对儒家进行打压,可见陛下对儒家的不满,绝非朝夕之事。” “如今儒家败落,身在内阁的三位阁老或死或被驱逐,所有儒家位列朝堂中枢要位的官员尽皆被贬黜,朝野上下,谁都清楚风往哪边吹,生怕与儒家扯上半点干系,唯有焕章你,竟不惜拿前途当赌注,敢在陛下面前保举我这个儒家老六……” 刘雍越说越说感激涕零,深深一叹道:“刘某不是钟爱做官之人,本来已经想好,只要陛下肯放刘某一条生路,刘某便携家带口,离开大齐,周游列国,可没想到最后竟能绝境逢生,焕章,你我之间,本无须客套,可刘某若不对你道一声感谢,委实是心中难安啊。” 陆沉正色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是非要感谢,倒是陆某要对大人你道一声才是,当初陆某一朝沦落,世人见我唯恐避之不及,唯独大人你非但不嫌,反而推心置腹,如今大人遭受猜忌,陆某能尽绵薄之力,又岂能袖手旁观?” 说着站起身来,对刘雍便要躬身行礼,“本来陆某自觉你我交情,不必拘礼,纵是感激也要藏在心中才是,可既然大人如此外道,那就请先受陆某一拜!” 刘雍见状急忙将陆沉扶住,说道:“焕章,你这是做什么,要拜,也该刘某拜你才是……” 说着恍然醒悟陆沉此举用意,怕是想让自己莫要觉得欠了他天大的人情,顿时不禁苦笑道:“焕章啊,你良苦用心,该让刘某如何感谢才……罢了,刘某不再言谢就是,你也莫要作此态,当初你虽不过一介废侯,可刘某交友,从不看中地位高低,身份贵贱,况且你才华斐然,文采惊神泣鬼,睥睨天下才子,刘某虽为儒家六先生,也算是略懂文辞,可你这等人物,能愿意与刘某坐在一起探讨诗词歌赋,是刘某高攀你才是。” 陆沉展颜笑道:“这就是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往后大人若再同陆某如此见外,陆某就再也不登门来了。” 如今儒家处境艰难,昔日炙手可热的儒家六先生刘雍,虽保住了官职,且更进一步,成为一品尚书,但身为儒家门人,以后怕是也得夹着尾巴做人了,断然没有可能再如儒家鼎盛时期那般风光。 而陆沉却已成为御前的红人、权势滔天的督监院院长,刘雍看惯了官场的人情淡薄,像陆沉这般有情有义,没有因他如今风光不在而背弃远离,反而不遗余力的施以援手,却是生平仅见,不由暗道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 世事无常,但一饮一啄,皆有因果,若当初将陆沉拒之门外,刘雍自衬早晚也必将会如恩师般被赶出大齐,最好的下场也不过就是被发配到翰林院编撰经书子籍,而决然不会更进一步,晋为尚书。 他说不再对陆沉言谢,可心里却仍旧感激万分。 昔日他帮陆沉进入王府诗会、舌儒学宴,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如今陆沉替他在陛下面前说话,那可是将前途都不惜当做赌注了的。 在刘雍看来,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还是他欠陆沉太多。 刘雍也是个有恩当场就报、绝不拖延到日后的人,在心中盘算一番,忽而笑问道:“督监院蒙尘许久,而自焕章你走马上任以来,将那些蛰伏在大齐内外的部下尽皆重启,对内重拾监察百官之权,对外还要维持谍报网,这么一大摊子,纵使院中鹰卫行的是军户制度,无须发放饷银,可也想必是银两短缺,捉襟见肘,焕章只怕已经开始为此而发愁了吧?” 什么叫做知己? 这就是! 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燃眉之急! 督监院的经费问题,一直为陆沉所苦恼。 可那时儒家尚未倒台,内阁恐怕绝不会容许户部给督监院大开方便之门。 况且西北诸蛮族的门口,依旧驻扎着朝廷的各路大军,刘雍为筹措所需的军饷粮草想必已是焦头烂额、疲于奔命,陆沉自衬即便厚着一张脸皮上门去要钱,刘雍也未必能掏出钱来。 可眼下刘雍主动提起此事,显然是有散财的意思,陆沉岂能不喜出望外? “本来不好意思向刘大人提起此事,免得被大人以为陆某是想要向你伸手要钱,可大人既然问起,陆某也只能照实说了,督监院……难啊。”陆沉一叹,说道:“就像刘大人你说的,督监院百废待兴,处处都需要花钱,可户部拨的款银,却依旧和以往一样,这点银子怎够维持现如今督监院的正常运作,即便节俭开支,勒紧裤腰带,也是难以为继。” 刘雍颔首道:“督监院如今枝叶铺天盖地,户部按照以往一般拨款银,确实不够用。” 陆沉苦笑道:“不瞒刘大人你说,那阵子陆某逼急了,甚至都想到陛下那儿去要钱了,可最后一想,还是算了,陛下就算答应,筹措银钱的事,还是得着落在大人你的身上,听说为筹措朝廷各路大军的军饷粮草,大人已经是焦头烂额,我实在是不忍再雪上加霜啊。” “军队出征在外,就是个无底洞,那时候就算陛下同意给你督监院增加款银,我也筹不来多余的银钱了。”刘雍摇摇头,然后便话锋一转,拈须笑道:“不过到了年初,朝廷收上来各种税款,刘某的手里就宽裕了,到时定给督监院增加款银,不再让焕章你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陆沉大喜,忙是拱手道:“有大人你这句话,陆某就放心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投桃报李 有这位财神爷作保,陆沉彻底将心放回在了肚子里。 他也是有报复的,虽然深知督监院是作为皇帝耳目而存在,可既然身兼监察百官的重任,就该加以利用,尸位素餐,谁都不得罪,固然可以相安无事,可若如此,岂非枉为官一场? 儒家高层虽然已近乎都被贬黜,可说句公道话,那些能够进入中枢要职的儒家官员,大都还是颇具儒家之风骨的。 如杨文昭、鹤松龄二人,担任内阁阁老多年,离京时却无车驾随行,只各背一只包袱,孑然一身,令人肃然起敬。 真正仗着权利胡作非为的贪官污吏,其实大都是儒家的底层官员。 他们遍布在大齐的各州府县,山高皇帝远,行事也是肆无忌惮,民间素有“三年知府、十万纹银”的怨言。 他们视百姓如草芥,勾结豪强,欺压百姓,大肆敛财,搜刮民脂民膏,克扣朝廷赈济灾银,早已忘了儒家风骨为何物,只知以手中权利,聚敛财富,满足个人私欲。 像这样的儒家官员,大齐有千千万万,而若想将这群蠹虫全都揪出来,督监院就必须有足够的办案经费不可,否则只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贪官污吏逍遥法外。 而银子很快就无须去愁了,刘雍虽然没有明说具体数目,可猜也能猜到,这位财神爷大手一挥,岂能只是仨瓜俩枣? 有了银子,督监院在大齐各地负责监察的鹰卫便能如鱼得水,可以从容的去实施监视、缉拿、审讯、将贪官污吏解送京都等事,督监院到时必能迎来一番新的光景。 陆沉自信,有他运筹帷幄,就算不能让大齐官场焕然一新,也定能使得这摊浑水渐变清冽,即使只是表面,但至少决计不敢有官员再敢明目张胆的贪污受贿、鱼肉百姓! 钱在哪个时代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 眼看着马上就要从刘雍这里得到一笔巨款,督监院这个国家机器终于要展露它雷霆铁血的一面,陆沉不由欣喜万分,同时对刘雍感激不已,本来是给刘雍送礼物来的,没想到最后反倒是这位财神爷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唉,老刘这个朋友,真好,能处! 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可陆沉临走时还是不禁千恩万谢,被刘雍不悦的埋怨几句,才洒脱大笑,告辞而去。 督监院即将就要无须为银子而发愁,陆沉心情不由甚好,提溜着送给苏晴的礼物,一路溜达到了千香阁。 新岁序开,过了正月十五,千香阁才会开张迎业,而此时此刻,千香阁正门已被门板挡住,后院倒是热闹喜庆,柱子上挂着大红灯笼,满地都是爆竹留下的红屑,里面下人丫鬟来来往往,端着果盘糕点,像是在接待客人。 千香阁现在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按照陆沉的想法,已经将手伸到各个行业,已然不满足于只在胭脂水粉的市场上分一杯羹,在其它市场上亦是赚得盆满钵满。 而陆沉这位大股东,占据千香阁九成股份,每月所分红利,换做金银可谓不计其数,这也是他得文帝赏赐那么多珍贵宝物,却淡定自若的底气。 千香阁生意做得越大,陆沉就不由愈发佩服苏晴那个小女子,同时不由感叹当初也是走运,这条街上濒临倒闭的店铺不止千香阁这一家,自己怎的就误打误撞走进这里,若是和别家合作,凭自己筹谋规划,别家或许也会有声有色,可怕是断然没可能达到千香阁如今的这般规模。 前辈子年纪轻轻,就躺上了病床,犹如活死人般,简直是倒霉到了极致。 没想到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竟是苦尽甘来,运气好像一直都不错。 在门口驻足许久,陆沉笑了一笑,走进了院子里。 正想找个下人丫鬟问问苏晴在何处,却听在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竟有吵嚷声传来。 陆沉眉头不由一皱,快步走了上去,也不知道里面是何状况,并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停在门口,拢着袖口,竖耳倾听,打算先弄清楚状况再说。 此刻在这间屋子里,坐着不下十余人,他们俱是神色不善,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而苏晴则坐在上首,执掌千香阁这般诺大产业,她如今也养出了些许气势,面色虽淡然若水,却是不怒自威,听着这些人七嘴八舌,忽的将茶盏重重摔在桌子上,淡淡说道:“你们的意思,我都听懂了,想要让千香阁除却香水、不再做其它胭脂水粉的生意,如此也能给你们留碗饭吃,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千香阁如今在乾雍城的胭脂水粉市场已是高、中、低端一把抓,有香水打响名气,千香阁彻底成了金字招牌,满城的贵妇名媛几乎都以用千香阁的胭脂水粉为荣。 可如此一来,同行连残羹剩饭都吃不上了,这才造成眼下的局面。 屋子里这些商贾都是在胭脂行业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受千香阁强占市场份额最多的苦主,听苏晴那张利嘴丝毫不留情面,顿时都勃然大怒,又大吵大嚷起来: “好你个小女子,我等看你身为女儿家,做生意不易,这才与你好言商量,没想到你竟如此狂妄!” “真以为你千香阁能一家独大了,小姑娘,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惹恼了我们,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脂粉局的杨主事,是老夫的直系亲戚,你信不信,老夫一句话,就能让脂粉局撕毁与你千香阁的供求契约,让你千香阁再无胭脂水粉可卖!” …… 耳听里面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齐冲苏晴发难,陆沉不由暗怒,原来竟是同行,做生意做不过苏晴,却合伙跑来撒野,当真是恬不知耻! 正要推门进去,帮苏晴解围,却听苏晴这时忽然冷冷道:“商场纵横,各凭本事,各位若真有招数,小女子接着就是,又何必来我这里来吵闹。” 第四百四十二章 无耻之尤 “苏姑娘,我等念在你一介女子不易,这才愿意与你多费唇舌,希望你能主动放弃经营其它胭脂水粉,大家皆大欢喜,不必撕破脸面。可你若如此固执,宁肯舍命不舍财,也要和我们对着干,难道就不怕辛辛苦苦做大的生意,毁于一旦?” 说话的是“露凝轩”的掌柜郑墨初,在乾雍城的胭脂水粉行业,算是领头羊的角色,千香阁占据过半市场份额,露凝轩可谓遭受冲击最大,此番来兴师问罪,就是这位郑掌柜牵的头。 原以为苏晴一介小女子,被吓唬两句,必然会惶恐不安,服软就范,谁知她竟是稳如泰山,压根不见丝毫惧色。 郑墨初没了主意,只能口出威胁。 苏晴和陆沉是一样的人,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威胁,当即冷笑道:“如果诸位真有本事令千香阁毁于一旦,小女无话可说。生意场上各凭本事,当初我千香阁濒临破产出卖,也不见诸位施以援手帮上一把,如今千香阁生意红火起来,诸位掌柜便眼红欲要打压,此举委实令人不齿!” “荣玉斋”的掌柜勃然大怒,顿时拍案而起道:“怎敢出言不逊!小姑娘,我劝你三思而后行,做生意也得讲人情世故,你如此不留情面,一点退路都不留,纵使你生意做得再大,怕是也没什么好下场。” 众掌柜随后又开始七嘴八舌,吵嚷不停。 屋外,陆沉有些忍不住了,这天底下果然多的是无耻之辈,一群大老爷们,却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小姑娘,简直是无耻之尤! 咣! 房门猛然被陆沉一脚踹开。 屋子里瞬时鸦雀无声。 “你是谁?” 半晌后,才有人皱眉问道。 郑墨初却是惊骇不已,“陆陆陆……陆院长!” 他惊骇之下,说话都不由结巴起来。 定远侯曾经可是他露凝斋首屈一指的大客户,他岂能认不出陆沉这张脸? 他认出陆沉,陆沉也认出了他,负手踱到苏晴身边转身站定,冷笑道:“郑掌柜,你可真有出息,这大过年的,竟然带着一群同行跑到一个小女子的家里吵闹,你莫非是经营女人用的东西久了,也渐渐变作如那些泼妇一般了?你他娘的还真是敢丢人现眼,就不怕传出去让人戳你的脊梁骨!” 被陆沉劈头盖脸臭骂一顿,郑墨初吓得魂不附体,一声不敢吱。 他认得陆沉,自然也知道陆沉现如今可是比曾经做侯爷时还要风光,执掌修罗衙门督监院,手眼通天,别说是他一介区区商贾,就算是朝廷大员,遇到陆沉,那也得客客气气,甚至惶恐不安。 明摆着陆沉与苏晴是相识的,否则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并为苏晴出头,郑墨初越想越是害怕,身子都不由颤抖起来,就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想要拔腿就跑,可却也明白,以陆沉如今的权势,就算是他跑到天涯海角也是无用。 他只能寄希望于陆沉能消火,刚想陪着一副笑脸,与陆沉诉说一番往日情份,熟料荣玉斋掌柜突然不知死活的冲陆沉横眉冷对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我等面前吆五喝六,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何等货色,惹恼了我等,你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位荣玉斋掌柜不知死活,没有搞清楚陆沉究竟是何来路,却连这等要命的话都敢说,可是吓坏了郑墨初,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真想一巴掌将这蠢货给扇出去。 连陆沉都敢骂,这不是寿星老上吊——活腻歪了么! 郑墨初惊恐到了极点,谁知没眼力见的竟不止荣玉斋掌柜一个,紧跟着“宝源盛”掌柜又站出来冷嘲热讽道:“你这厮莫非是苏姑娘的姘头不成?” 这话一出,除了郑墨初脸色惨白,其他众掌柜俱是哈哈大笑。 被侮辱名节,苏晴愠怒道:“你们胡说什么!” 陆沉脸色也沉了下来,这群猪狗不如的奸商,还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眼看着陆沉面沉如水,显然生出了火气,当初定远侯动辄就要让人断腿断手的画面,郑墨初直到现在仍还记忆犹新,顿时吓得双腿都站不住了,竟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陆院长,您饶命啊!” 见他竟是给陆沉跪地求饶,众掌柜笑声顿止,不由诧异已极。 荣玉斋掌柜讶然问道:“郑掌柜,你这是?” 郑墨初将这毫无眼色的家伙在心里痛骂一百八十遍,低声喝道:“你们真是好大胆,这位是督监院陆院长!” 督监院…… 院长…… 众人闻言差点没吓死过去。 荣玉斋掌柜与宝源盛掌柜更是没当场尿了裤子! 这年轻人竟然是督监院院长陆沉! 我的娘呦! “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陆院长恕罪啊!” 众掌柜惊恐之极,赶忙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哀声求饶。 荣玉斋掌柜与宝源盛掌柜先前骂得最凶,此刻也最是惊恐,为了活命,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脸面,急忙亦如郑墨初般,噗通跪在地面,蹭到陆沉的面前,揪着他的裤腿哭天抹泪道:“陆院长,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狗东西吧!” 督监院院长是何等身份?大齐第一修罗衙门的头头,弄死他们这些下九流的商贾,比碾死蚂蚁轻松不到哪儿去。 不过陆沉杀气还没有那么重,两脚将荣玉斋掌柜与宝源盛掌柜踢开,冷哼道:“生意场上各凭本事,你们没饭吃,是你们技不如人,理应愿赌服输,不想着如何扳回一城,却跑到这里来威胁苏姑娘这一介弱女子,当真是令人不齿!” 荣玉斋掌柜哭求道:“我们知错了,只求陆院长饶我等一命,我愿将全部家财双手奉送!” 陆沉气笑道:“狗东西,你以为陆某是强匪恶霸么,要你家财作甚。尔等固然可恶,但也只是跑上门来威胁,还没有干出什么出格的事,陆某姑且就饶你们一回,若是再有下次,到时可就别怪陆某翻脸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我罩着的 众人如蒙大赦,眼泪纵横,千恩万谢。 看着这群刚刚还鼻孔朝天的家伙,此刻却面对陆沉哭天抹泪,惊惶恐惧,饶是苏晴轻易不喜怒形于色,嘴角亦不由溢出一丝淡淡笑意。 没想到陆沉竟会放过他们,郑墨初只觉不可思议。 若是换做以往,惹恼了眼前这位爷,不说断手断脚,也势必要挨顿毒打。 可眼下对其叫嚣谩骂,这位爷竟是没有想象中的气急败坏…… 郑墨初还以为陆沉如今做了督监院的院长,势必会戾气更重,他们这一行人只怕小命不保,听得陆沉竟不计较,眼泪流得更凶了。 从鬼门关上走一回,饶是他在乾雍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亦差点吓破了胆,没有尿裤子已经是很不错了。 “陆……陆院长,我们能走了吗?”郑墨初小心翼翼的问道。 陆沉面无表情道:“有句话我得警告你们,等你们出了这个门,记得将我的话转告给乾雍城的各行各业,以及那些所有对千香阁怀有敌意的人,千香阁是我罩着的,谁敢对付千香阁,那就是与我作对!我不以势压人,只要是良性竞争,纵使千香阁一败涂地,我也绝不会说半句话;可谁要是敢耍阴招,甚至上门来当面威胁苏姑娘,那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陆院长您放心,我们都记住了,保证不敢再犯!” “以后谁敢跟苏姑娘作对,就是欺负我等老母,我等必与他不死不休!” 众商铺掌柜为了全须全尾的走出去,什么脸面都不要了。 陆沉失笑道:“滚吧!” 终于能在陆沉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众人连滚带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陆沉回头看向苏晴,笑道:“这群家伙,竟然恬不知耻的合伙上门来威胁你一个小女子,真是豁出去了,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苏晴抿嘴笑道:“多亏陆大哥替我解围,否则就我一人,怕是很难将他们轻易打发走。” “千香阁的生意太好了,自然难免让人眼红,这群家伙做生意做不过你,也只能是使些下三滥的手段了。”陆沉自顾坐下,问道:“苏老丈呢?” 苏晴道:“我爷爷年纪大了,听不得嚷嚷,自个躲清净去了。” 陆沉一愣,丢下自己的孙女一个人面对那群黑心的商贾,苏老丈还真是…… 不知该如何形容,陆沉摇头苦笑,不过却也能料到,老苏头儿就算是在,也只会坏事,被那群同行恫吓威胁,必定会心生惧怕,撺掇苏晴妥协。 “这些人上门来倒也好,我警告他们两句,谅他们再是眼红,也得有所顾忌,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对付千香阁。” 陆沉早就想给那群眼红千香阁的商贾点厉害瞧瞧,也是凑巧,他们竟是自己撞上门来了。 苏晴说道:“陆大哥您现在可是当朝的新贵、御前的红人,有您给千香阁撑腰,借那群人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再对千香阁有不诡之心。” 陆沉摇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商场如战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表面畏惧于我,不敢造次,可未必就不敢背地里耍什么阴招,你还是得小心谨慎才是,有何解决不了的事,就来告诉我,陆大哥别的能耐没有,对付那些阴险小人还是颇有心得的。” 苏晴点头道:“苏晴省得了。” “瞧,竟是忘了,这是给你的新年贺礼。”陆沉将礼物推到苏晴面前。 孙伯给苏晴准备的这件礼物亦是用了心思的,是一对龙凤玉镯,古朴典雅,并不像金银饰那般俗气,正适合送给苏晴这等未出阁的女子。 不过唯一欠缺考量的是,若这玉镯仅是一只的话,倒没什么,可怪就怪在却是一对。 送一对手镯,苏晴又无伴侣,此举岂不是耐人寻味? 果不其然,打开礼盒,只见里面竟是一对龙凤玉镯,苏晴不由愣了一愣,随即俏脸嫣然,微微生晕,连忙将盒子盖上,扭过头去。 见她如此,陆沉诧异不解,不过转瞬后便恍然大悟,误会了,绝对是误会了! 却是忘了,哪有送未出阁女子成对手镯的道理,这不是明摆着是想对其表露倾慕之心么。 天地良心,陆沉对苏晴绝对没有任何一丝超越朋友以外的想法,见她明显心生误会,想要解释,可又怕越描越黑,只能匆忙起身,说道:“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事没有忙完,就不久留了。” 见陆沉坐坐就要走,苏晴略有失望,却也没挽留,说道:“陆大哥自去忙,苏晴就不送你了。” “留步。”陆沉说完,便落荒而逃。 望着陆沉离去的背影,苏晴好看的眸子里仿佛有异样的光彩闪烁。 她犹如雕塑般,就这样怔怔良久,蓦地淡然一笑,将盒子打开,轻轻抚摸里面那对晶莹剔透、光滑温润的龙凤玉镯,面色复杂,惹人遐思。 陆沉出了门,便回返家中,想着芷柔昨夜被那般折腾,必已筋疲力竭,实在不忍打扰,于是便径直到了鸢鸢的院子。 鸢鸢正在闺房中做女红,见陆沉推门进来,连忙放下手中针线,迎了上去,帮陆沉解去大氅,眉眼都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说道:“相公您昨夜想必甚是辛苦,待会儿我就去厨房给您熬碗参汤补补?” 咦?小妮子连这等玩笑都敢开了,果然没有白费自己一番细心调教。 陆沉自我感觉颇好,猛的一把将鸢鸢纤细腰肢拥住,严肃道:“你相公我龙精虎猛,别说是一夜,就算是接连鏖战三个昼夜,那也是金枪不倒,虎虎生风,又何须滋补。” 鸢鸢咯咯直笑,满脸不信。 陆沉恼羞成怒,将鸢鸢抱起来丢在床上,恶狠狠道:“你难道想尝尝相公的厉害吗!” 鸢鸢吓得小鹿乱撞,唯恐陆沉又要大白天的做那等羞耻之事,急忙起身跑出房门,随后欢快的声音传了进来:“相公你稍等,我去给你熬参汤!” 第四百四十四章 大被同眠 尽管百般不愿,陆沉到底还是将鸢鸢亲手熬制端过来的参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望着碗中还剩下几粒鲜红的枸杞,他心中不由涌起一阵苦涩,只要体内那只蛊虫一日不除,别说是喝参汤了,早晚就算是喝这天底下最滋补的汤药亦是无济于事,如果再任由体内那只蛊虫兴风作浪,怕是还有性命之忧。 欲望可以克制,但性命攸关,实在不能马虎大意,不管花青虞是为了活命吓唬自己也好,还是蛊虫真的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命也罢,等正月十五过后,待宫禁解除,就得入宫请示,押着花青虞出发前往苗疆寻找解药了。 接下来的日子,陆沉度日如年,每与叶芷柔、鸢鸢行床榻之事,蛊虫都会闹腾,而随着次数的增多,蛊虫噬咬血肉带来的疼痛也愈发明显。 直到上元灯节,陆沉好不容易说服叶芷柔、鸢鸢这对姐妹花大被同眠,可结果情欲刚起,便觉心如剑刺,疼得他脸色煞白,强咬牙忍耐,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等得欲望退却,才有所缓和。 陆沉就怕蛊虫在关键时刻再次跳出来兴风作浪,所以提前服用了六颗百香丹,以为如此就能万无一失,即便不能将蛊虫完全催眠,想必也能令它安静一些,不会使其发癫发狂,可没想到六颗百香丹都不能将其催眠,陆沉不由凛然,看来百香丹对这蛊虫是彻底失效了…… 床上这对姐妹花皆是羞怯怯的,本以为接下来就要发生些不可描述的事,正是心中惴惴,羞涩难当,却见陆沉忽然痛苦不堪,汗流不止,叶芷柔最先反应过来,慌张问道:“焕章,你怎么了?” 鸢鸢也是吓得不轻,因为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见陆沉这样了。 陆沉摆手,豆大的汗珠砸落在床榻上,大口喘息道:“我没事,就是在东境打仗时的旧伤发作,挺一阵子就好了。” 他身有旧伤,鸢鸢从未听他提起过,当初看着他身上的伤疤便已然心疼之极,没想到他身体竟然还留有隐患,时不时就要发作一下,鸢鸢顿时心像是被大手揪住了一般,小手紧紧抓住他的睡袍,眼泪簌簌而下。 叶芷柔身为国公府嫡女,刚毅果敢,不似鸢鸢那般柔弱、伤心之下必定泪水直流,但见陆沉这“旧伤”发作,竟是痛苦不堪,犹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仍不由担心不已,轻声道:“要不要去找个郎中过来瞧瞧,我看你……” 陆沉强笑道:“不用,这旧伤不过偶尔发作,我早就寻郎中看过了,于性命无碍,你不必担心。” 他说是无碍,可叶芷柔鸢鸢岂能放下心来,屋子里一时气氛有些压抑。 好不容易将这对姐妹花说服大被同眠,原以为离开京都前也能尝尝齐人之福的滋味,没曾想这该死的蛊虫竟在这个时候彻底免疫百香丹的药效,肆无忌惮的在体内兴风作浪,陆沉恨得咬牙切齿,直想立刻穿上衣服,去督监院大牢将花青虞那个妖女一刀砍了。 可花青虞暂时还不能死,如果这个时候将她杀了,这辈子恐怕都没可能解掉体内的摧青蛊毒了。 陆沉只能强压怒火,心中暗暗思量,待到苗疆取到摧情蛊的解药,到时定将花青虞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他素来言而有信,不过那是对于别人,而对于花青虞那等心狠手辣的妖女,作出的任何承诺都只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他根本不会兑现。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想好了,花青虞这个女人,必须死! 对待这等妖女心慈手软,倘若让其逃出生天,无异于是留下隐患,以其武功心计,到时若全力报复,岂不是要家宅不宁? 陆沉倒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别人害他,他心情好了,兴许还能以德报怨,可那人若是敢伤害到他的身边人,他断然不会容忍,只会以狠毒百倍、千倍的手段偿还回去。 能够容花青虞活到下去,他已经是在竭力克制了。 总而言之,花青虞的结局,唯有一死! 若她好端端的活着,陆沉自问无法向叶芷柔交代。 叶芷柔差点被花青虞那妖女害死,陆沉就必得让花青虞血债血偿,绝不姑息! “瞧你姐妹俩忧心忡忡的,难道还怕我死了不成?”陆沉双手分别摸了摸叶芷柔与鸢鸢的脸,然后脱去衣物,钻进温暖的被窝里,拍了拍左右,笑道:“天也不早了,咱们也该睡了,快都到相公的怀抱里来。” 姐妹俩见他一脸轻松,还以为真无大碍,于是便一左一右,缓缓躺下。 以陆沉的一贯风范,姐妹俩还以为今夜也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想到陆沉在床上的凶猛霸道,犹如饥渴猛兽一般,便不由紧张莫名,感觉到陆沉的胳膊将自己的身体拥住,更是芳心直颤,只道陆沉接下来必会得寸进尺,怎料没过得多久,身旁便响起微微的鼾声。 呼呼…… 瞧他这么快便睡得如死猪一般,姐妹俩俱觉意外,在黑夜中相互对视一眼,不由同时低声一笑,然后便相继闭上眼睛,不久后亦也沉沉睡去。 翌日。 晨光初现。 许是昨夜上元灯节闹得太晚,乾雍城直到此刻还未苏醒过来,大街上行人寥寥,商户也还未开张,不过陆府却是早早就被打破了宁寂。 “奉陛下口谕,宣督监院院长陆沉,入宫觐见!” 是宫里来人。 陆沉早就寻思着等宫禁一解除,便入宫向文帝请示,立即押着花青虞到苗疆寻取解药,可没想到文帝一大清早,就派人过来召他入宫,想来是有何急事。 他不敢耽搁,换上官服,便随太监入宫。 这次文帝召见他的地点与以往不同,是在军机阁,这里是皇帝与武将议事的地方,不过此时并无武将在场,只有文帝一人站在一个诺大沙盘前,手里攥着一把小旗子,不时在上面的城池土地上插上一只,眸子里透着锐利的光芒。 第四百四十五章 甘衡 陆沉走上前躬身拱手道:“微臣拜见陛下!” 文帝摆摆手,目光依旧在沙盘之上,眸子熠熠生辉,问道:“陆卿,你觉得若大齐有朝一日席卷天下,该从何处下手?” 这位皇帝陛下有问鼎神器之志,陆沉老早就看出来了。 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儒家被贬,内阁俱是文帝心腹,唯其马首是瞻,那些总与圣意唱反调的儒家高层官员,除却刘雍以外,全都被罢免,臣权势微,君权凌驾于整个国家之上,文帝这等心机深沉的枭雄,终于迎来能够独断专行、说一不二的局面,又岂能不继而对整个天下产生强烈的野心? 这天底下的帝王太多了,不说那些大国,单单是割据一方的小国都能称王称帝,被臣民山呼万岁,但凡有些报复的,哪个不想将整个天下纳入囊中,成为这天下间唯一的君主,使本国国怍千秋万代? 文帝这等雄才大略的帝王自然必是想的,而且是朝思暮想。 只不过之前有权臣掣肘,他无法随心所欲。 再就是大齐经历前两代帝王挥霍,国力衰弱,只能轻徭薄赋,予民休养生息,积蓄国力,实在不宜主动对外用兵。 而如今,权臣被驱逐,国力也渐变雄厚,也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强国的东梁,能在纸面实力上稳压大齐一头。 陆沉料想,这位皇帝陛下,恐怕已经动了要逐鹿天下的念头了。 面对文帝的询问,陆沉走到沙盘前,沉思片刻,说道:“大齐与列国皆不接壤,四面都是荒漠丘陵,还有茹毛饮血的蛮族,如果想要派兵席卷天下,唯一的路径就是东出居庸关,借路滇国,剑指东晋,然后以东晋为跳板,西击猛楚,南破强梁,只要扫灭这三大强国,其余那些小国,必会闻风束手,臣服于我大齐军队的铁蹄之下。” 文帝颔首道:“你与朕的想法不谋而合,以往本国对外用兵,都需借道滇国,而滇国作为我大齐的附属国,也一向配合,可半年前滇国内乱,逆贼纥奚氏,将拓跋氏赶下王位,朕本想派兵帮助拓跋氏将这等乱臣贼子剿灭,可时值东境战事,腾不出手来,没想到纥奚氏还以为朕怕了他,将朕派去的使者都给杀了……我大齐再想从滇国借道出兵,怕是纥奚氏根本不会答应。” 陆沉微笑道:“滇国百年前就是大齐的附属国,一直仰我国鼻息,夹缝中求生存,那纥奚氏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敢杀我大齐使者,不过如此也好,正好给了我们将其灭国的理由,以往的拓跋氏对大齐恭恭敬敬,反倒是不好意思下手。” “陆卿所言,甚和朕意。”文帝哈哈大笑,说道:“滇国地少人稀,本没什么,不过我大齐但凡对外出兵,必要借道滇国,总是借道,太过麻烦,不如将其纳入我大齐版图中,也免得那群妖民作祟,在背后捅我大齐派出去的军队一刀。” 陆沉拱手道:“陛下圣明。” 文帝显然早就有灭亡滇国的意思,谈话间便已将那弹丸小国的命运盖棺定论,说道:“眼下,朝廷的主力大军仍驻扎在诸蛮族的门口,等待同化突厥一事尘埃落定。那群蛮子看来也是怕了,答应接受大齐的帮助,等对诸蛮族的同化一事也开始进行,各蛮族留下些许兵力,各路主力大军也就可以班师回朝了,到时便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先将滇国灭掉,为大齐席卷天下铺平道路。” 陆沉说道:“陛下深谋远虑,不过攻打区区滇国,实不必如此慎重,滇国地小人稀,只需派一能征善战的将军,带领数万精兵,自能马到功成。” 文帝摇头道:“攻灭滇国,列国必能料到我大齐有席卷天下之意,所以必得各路大军聚拢才能着手施行,以防止列国来犯。” “陛下圣明,臣不及也。”陆沉沉吟道:“大齐若有朝一日东出居庸关,着实得提防那些蛮人趁机作乱,同化之事非朝夕之间能够完成,过程也许不过三年五载,也许甚至要三五十年,蛮人一日不彻底归心,就不得不防止他们兴兵来犯,尤其是在我大齐出兵列国的时候,更得慎之又慎。” 文帝点头道:“你考虑的周到,所以朕不会立刻对外用兵,不将周围蛮族彻底摆弄妥帖,朕安不下心呐。” 陆沉问道:“说了这么多,不知陛下着急忙慌召微臣来,是有何要事吗?” 文帝淡然道:“大齐若要席卷天下,挡路的滇国不值一提,头号大敌实为东晋。欲破晋,当先从其内部瓦解,所以朕要你出使东晋,行离间之事,为大齐日后攻晋,先行铺路。” 陆沉一愣道:“陛下可是已经有了计较?” 文帝道:“晋相甘衡,精纵横之术,能力强绝,当初领三国帅印,大败西楚,其神采风姿,朕仍历历在目。可惜,这等人才不能为朕所用。晋国腐朽老迈,能勉力支撑,全赖于甘衡一人,只要将甘衡除掉,东晋势必会土崩瓦解,就凭那些互相勾心斗角的门阀世家,到时必定难以抵抗我大齐铁蹄践踏。” 陆沉一凛,原来是想要对甘衡下手! 文帝说道:“甘衡虽然因得罪世家门阀,已被晋帝幽禁,实则却是想保全于他,此人若不除,到时我大齐挥师东晋,只怕他会出来力挽狂澜,再次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施以纵横之术,对我大齐进行反制,所以唯有除掉他,朕才能放心兵出居庸关。” 一个人能被一个帝王忌惮到如此地步,这辈子足以自傲了。 事实上非但是文帝,天下列国君主,又有哪个不怕甘衡的三寸不烂之舌? 西楚就是前车之鉴,当初楚国攻晋,就是倚靠甘衡游说列国,不仅将楚军赶出晋土,甘衡率领三国军队,更是发起反攻,若非后来三国各怀鬼胎,被楚国说客离间,西楚怕是已经不复存在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新年岁始 文帝谋划的大有道理,欲破东晋,当先除甘衡! 可这等暗害他人的买卖,陆沉实在是不想干,亏心事做多了,只怕生儿子没**。 “臣恐难胜任,而且新岁,院中事物驳杂,都得臣料理,实在是难以抽身啊。” 他委婉推辞。 奈何文帝似乎压根就没打算听取他的意愿,对这件事盖棺定论,“这件事非你莫属,别人难当重任。你智计百出,到了东晋,定能如鱼得水。况且你可能还不知,你在东晋可是大名鼎鼎,颇受追捧,有此一节,定能事半功倍,避免不少阻力。” 陆沉一楞,奇道:“臣在东晋大名鼎鼎?臣怎不知。” 文帝淡然笑道:“你诗词文章天下第一,冠绝天下才子,被誉为当世诗仙,而东晋文风盛行,几乎能与大齐相提并论。你在东晋,被那些文人士子吹捧的程度,简直是令人瞠目结舌,就连晋国皇室,都遣使携国书来齐,意欲请你赴晋与国内文坛深入交流。” 陆沉沉默了。 他身为督监院院长,列国皆有耳目,可以说天下无论哪里有一丝风吹草动,他必能第一时间知晓,又岂能不知自己在东晋正是炙手可热? 可他不能不装傻,出使东晋倒是没什么,正好可以游览一番异国风光,顺便找沈烨叙叙旧,但此行的任务可不是游山玩水、访兄寻友,而是去行离间之事,凶险莫测暂不说,无缘无故,即便是各为其主,陆沉也着实做不得这暗害他人之事。 无奈文帝似乎非让他去不可,他默然半晌,只能苦笑道:“真没想到,臣在东晋竟有这些许薄名,着实是受之有愧啊。” 文帝缓缓说道:“此行赴晋,过了滇国,便是苗疆之地,你可顺道去寻取解药,待治好身中之毒,再径直赴晋即可。” 陆沉又陷入短暂沉默。 文帝的态度坚决,再推辞恐忤逆圣意,将其触怒,这位陛下的心思深不见底,还是少惹为妙,眼下还是去取解药要紧,等到了东晋,再见机行事。 “谢陛下关怀,可陛下也说了,滇国已为纥奚氏谋朝篡位,那厮吃了熊心豹子胆,气焰嚣张,恐怕已不会再借道于我们,若是轻装简行,臣大可绕而行之,翻越那些崇山峻岭,折径去往东晋,可带着诺大使团……” 陆沉顾虑道。 文帝冷哼道:“赴晋唯有一条路线,那就是滇国的上阳郡,朕派支精兵护送于你,若那上阳郡首胆敢拦路,便一路打过去!” 陆沉躬身拱手道:“臣谢陛下!” 文帝道:“使团人员,需精挑细选,不能尽是歪瓜裂枣,堕了我齐的大国风范,朕会命内阁尽快拟出赴晋的使团名单,朕给你十日时间,将院内的事物料理好,待十日后,便率使团出发。” “臣遵命!” 又接下一件差事,做了官后,仿佛总是有忙不完的差事,出了军机阁,陆沉无奈长叹。 新岁初始,督监院也将照常运转,陆沉出宫后,便乘轿回到院中,召集诸署署尊开会。 他大马金刀的坐在虎皮椅上,堂堂督监院院长,愣是整出一股子山大王的气势。 诸署尊分列下首左右,除却仇厉、顾岫泽相较随意,其余三位皆是正襟而坐,黄安更是手攥着笔,洗耳恭听,随时准备将陆沉的“教诲”记录纸上,也好平素反复观看。 陆沉手里把玩着那对圣人的贴身之物,两颗玉核桃旋转摩擦间“咯吱”作响,想到衡王被逮进镇抚司后,便生死不知,这场君臣争斗,该贬的贬,该升的升,唯独衡王直到现在还未听说如何处置,不过料想这位衡王殿下必定难逃一死,文帝对儒家网开一面,已然有些露怯,若是连“主谋”也饶过,可没人会说皇帝陛下宅心仁厚,只会认为文帝是做贼心虚! 要知道,如今朝野对于儒家造反一事私下里议论纷纷,根据陆沉所得到的消息,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蓄意的栽赃嫁祸,儒家是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若皇帝不杀作为“主谋”的衡王,岂能平息众议? 所以虽然暂时还不知衡王生死,但陆沉笃定,这位王爷哪怕此刻还活得好好的,早晚也会被当做替死鬼送上刑台,以平息朝野对这场谋逆案的议论。 说来衡王也是倒霉,本来不过是儒家与文帝之间的权利斗争,他非得上赶着来横插一杠,掺和也就罢了,本该秘密筹划,可他进京后非但没有谨小慎微,反而大张旗鼓,肆意结交朝臣,若是他洁身自好,或是小心谨慎,不授人以柄,就算文帝想要对他栽赃构陷,怕是也没那个机会,因为纵使是文帝,也不得不顾忌人言可畏。 唉,只能说是作茧自缚,站在越高的人,越看不清底下的风景,自以为能掌控万事万物,可人心叵测,阴谋诡计,一着不慎,便得跌落云端,摔个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陆沉没来由的一叹,想着这位衡王殿下,也算是自己一手推下深渊,怎的也该知道他此时此刻,究竟是生是死,若是已死在镇抚司的大狱中,说不得也要带个酒壶,去其坟墓前祭奠一番,说声各为其主,实在抱歉。 “先前进宫,却是忘了问陛下对衡王如何处置,你们可有谁听到过此类风声?” 他询问众署尊。 顾岫泽说道:“年前陛下便已派人去衡州抄没衡王府,估摸等抄完家,陛下就会对衡王进行处置了。” 陆沉点点头,长长一叹道:“镇抚司是何等所在,那钱谨又是个心狠手辣的,衡王在里面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啊,不过这位藩王坏事做尽,有此下场,也是报应来了,说句实在话,若他当真是一位贤王,咱们督监院,怎的也不能蹚这摊浑水,做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黄安笑道:“衡王在其藩地,横征暴敛,骄奢淫逸,鱼肉百姓,不知祸害过多少良家女子,早已惹得衡州之地,民怨沸腾,暴民四起,幸亏落在院长手里,他方能有如今下场,院长这也算是替天行道,尽了职能本分。” 第四百四十七章 宗旨 陆沉先前毫不忌讳构陷衡王,就是自衬对待这等恶人,任何手段都可使得,循规蹈矩,只会自缚手脚,活儿虽然干得脏了一些,可既能替天行道,又能向文帝交代,何乐而不为。 “举头三尺有神明,衡王也是罪有应得,咱们督监院,算不算替天行道倒不打紧,但求问心无愧。”陆沉肃然道:“督监院既号称修罗衙门,就该行修罗手段,但这些都是为了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尔等与我皆心知肚明,本院乃为陛下耳目而存在,可既然手握诺大权利,就不能肆意妄为,而是要借此涤荡寰宇,澄清天下,此当为督监院日后奉行之宗旨,尔等当牢牢谨记。” 众署尊起身拱手道:“卑职谨记。” 陆沉压了压手。 众署尊相继坐下。 黄安屁股还没坐稳,一通马屁便拍了上去,“与院长相比,卑职实如萤火般微不足道,院长皓月之辉,心怀社稷,志向高远,卑职敬仰万分,卑职定当誓死追随院长,鞍前马后,哪怕赴汤蹈火,甚至粉身碎骨,亦甘之若饴!” 论诸署中谁最能拍马屁,非这位六署署尊黄安莫属,众署尊早已习以为常,但还是不禁面露鄙夷,暗下冷哼。 与众人对黄安这个马屁精的态度不同,陆沉被拍的红光满面,不由面露微笑,说道:“无须你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办好份内事即可。” 他不是被拍两句马屁便飘飘欲仙的人,对黄安和颜悦色,实际上却是为其解围。 在座这几位署尊性情各异,要么唯唯诺诺,要么阴狠毒辣,要么刚正不阿,而恐怕唯独黄安这个马屁精最不受待见。 这个马屁精虽然逢迎谄媚,一副奸臣嘴脸,但办起差事来却还是得力的。 同僚既然都不待见他,陆沉自衬自己这个院长怎么也得给他点笑脸,若自己也对他不喜,岂不是将其孤立?其他几位署尊察言观色,若一齐将矛头指向黄安,势必会闹出乱子。 陆沉不允许督监院有内讧发生,至少不能闹得鸡飞狗跳,这等权利衙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若内部勾心斗角,闹得天翻地覆,被那些敌视督监院的人找到可乘之机,后果委实不堪设想。 当然,众署尊若是一条心,对于陆沉这个院长而言,也未必是件好事。 陆沉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有一个要求,众署尊可以面和心不和,但只要不当面发作,闹得鸡飞狗跳,便无伤大雅。 黄安是个只谄媚上官、而从不在意同僚看法的,见陆沉很是受用,不由心中一喜,拍着胸脯保证道:“院长放心,卑职定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担好份内之责。” 陆沉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在其他几位署尊身上一一扫过,说道:“奉陛下命,我即将就要率领使团出使东晋,督监院就有劳诸位了,若有难以决断之事,到时飞鸽传信。” 听得他竟要出使东晋,众署尊不由一楞。 仇厉问道:“院长何时启程?” “十日后。”陆沉道:“还得仇署尊挑选十余院中好手随行。” 仇厉拱手道:“遵命。” 陆沉说道:“这次出使东晋,旨在与东晋交流文化,互通友好,恐怕三五个月,我很难返还京都。督监院树大招风,难免会为人所妒恨,尔等行事,当恪守本分,不可授人以柄。虽然知道诸位署尊绝非胡作非为之人,但我还是要嘱咐一句,谁若是敢倚靠权势伤天害理,鱼肉百姓,残害忠良,等我回来,必取谁项上人头!” 他说到最后,声色俱厉,众署尊不由凛然,齐齐拱手道:“卑职等定恪守本分,不敢逾矩行事。” 陆沉点头,忽而淡然道:“薛吾反省的如何了?” 顾岫泽起身拱手道:“薛吾那日听得院长一番教诲,惭愧万分,这段时日一直在家闭门悔过,有日卑职前去探望,他醉酒之下,痛哭流涕,直言被院长骂醒,以往竟是白活了……” 没想到薛吾那等目中无人、狂傲自负,有朝一日竟也会痛哭流涕、承认有错,众署尊闻言俱是忍俊不禁。 陆沉本就只是想敲打敲打薛吾,闻言微微颔首道:“既然他诚心悔过,说明还不是无可救药,眼下院中正是用人之际,让他回来官复原职吧,莫要在家哭天抹泪,平白丢了一署之尊的脸面。” 顾岫泽一喜道:“卑职代薛吾谢过院长。” 陆沉一摆手,道:“此番赴晋,得陛下允准,我需先押着贼女花青虞到苗疆,那妖女在牢中状况如何?” 黄安道:“遵照院长您的吩咐,卑职命人轮班对其昼夜看管,今早卑职还特意去看了她一眼,她除却精神有些萎靡之外,并无任何不妥。” “就让这妖女再多活几日吧,等到苗疆办完事,便立即押回京都,让她为曾经犯下的累累血债,血债血偿。”陆沉冷笑,说罢起身,直往厅外走去,“岫泽,仇厉,黄安,你三人随我去大牢看看那妖女。” 顾岫泽三人闻言起身,紧跟其后。 到了大牢,陆沉径直走到关押花青虞的牢房外,只见这个曾翻云覆雨、将整个大齐都搅得不安生的妖女,眼下便畏缩在牢中的墙角下,披头散发,浑身脏乱不堪,那双曾狡光闪没的眸子,也已是黯淡无光,犹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生气。 这妖女沦落到如今这般模样,陆沉丝毫没有觉得有半点可怜,不管是她曾蛊惑愚民造反,还是后来怂恿突厥对大齐开战,不算那些平乱战死的将士,因其而死的无辜百姓便数不胜数,她此刻就算是再凄惨一万倍,也是罪有应得,不配令人怜惜。 “你来了。”花青虞那曾清脆动人的声音,眼下也变得有些沙哑,她望着陆沉,眼神空洞,貌似这一阵子始终不见陆沉出现,便不由提心吊胆,度日如年,甚是煎熬。 “来了,你活命的机会也终于来了。”陆沉说道:“希望你能把握住,因为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一家人 视世间众生为棋子,极尽蔑视讥讽,这辈子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沦落成为阶下之囚,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整日提心吊胆,仿佛游离于悬崖边缘,唯恐下一刻便会被推下深渊,坠入万劫不复。 尽管这些时日不曾再受酷刑,可花青虞的精神状态却是已被折磨的近乎崩溃边缘,她曾一度歇斯底里,渐渐变作萎靡不振,仿佛对万事万物都失去了兴趣和失望。 而陆沉终于出现的身影,让她黑暗的世界仿佛骤然迎来一丝曙光。 她脏兮兮且毫无血色的面孔泛起一丝惊喜,拼尽全力拖着沉重的锁链走到牢门前,瘦得皮包骨的双手紧紧将栏杆握住,看着陆沉的眸子里缓慢透出久违的生气,“只要能将我从这个鬼地方放出去,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陆沉嗤笑道:“当初在东境的土城,你将我囚禁在黑暗的牢狱中,我尚且都能挺得过来,怎么轮到你,才这点时日便扛不住了?” 花青虞低头无语。 她畏惧黑暗,更不甘寂寞,这种自以为能将天地万物皆为手中棋子的人,一旦坠落尘泥,只会比常人更加不堪。 而最让她畏惧的,是死亡! 她还有大仇未报,不想就这么消香玉陨在阴冷的黑暗死中,她要出去,完成她的复仇大业,将整个大齐闹得天翻地覆。 如果就这么死了,她无颜去面对那些九泉之下的亡灵。 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害怕,她唯一觉得恐惧的,就是无法再报仇雪恨! 那凄厉痛苦的惨叫声,仿佛突然在耳边惊起;那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亦似隐约在眼前浮现。 满地都是毒虫在乱爬,可依旧阻挡不了那些侵略者的脚步,族人、亲人一个个丧命在那些身着黑甲的屠夫刀枪之下,他们肆意杀戮的疯狂笑声,便犹如梦魇一般,在无数个梦中回荡在花青虞的脑海。 她无法忘记当年的惨状,时隔多年,仇恨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消磨,反而更加刻骨铭心,她要报仇,将李家覆灭,让整个大齐都不得安生! 而这一切,都得基于她活着! “你这次来,是想让我带你去找解药么?” 她期待的问。 陆沉淡淡说道:“花青虞,你罪孽滔天,你我间的恩怨,我也无须再赘述,你心里有数。这次带你去苗疆,你若能将解药找出来则罢,如若还想着耍花样,那么我便将你送入地牢,在潮湿肮脏、充斥着恶臭的水牢中度过余生。” 花青虞有些恐惧,忙道:“你放心,我断然不敢有任何心思。” 她是何等自负高傲的女子,可为了活命,为了达成一直以来的仇愿,她宁愿低下骄傲的头颅,对她曾经视之为蝼蚁的陆沉低三下四。 瞧这妖女竟似时刻都处于一种莫名的恐慌当中,陆沉不由暗暗摇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本可男耕女织,淡然一生,却非要搅弄风云,视人命如草芥,如今报应来了,哪怕幡然悔悟,但也终究要为其曾经所犯下的罪孽以命偿还。 况且这妖女怕也未必就是有所悔悟,眼下惊惶恐惧,多数不过是胆怯死亡罢了。 “那就好。”陆沉面无颜色,说道:“你先继续在这牢中好好回忆,解药究竟藏在何处,等过些时日我再来提你,然后一齐去往苗疆。” 竟不是立刻离开这里,花青虞急道:“何时你才能提我一同去苗疆?” 可惜陆沉已经没有了和她再浪费唇舌的兴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自顾带着三大署尊离开大牢。 即将又要离开京都,也不知这次又得何时才能回来,陆沉当即将差事向院里的几位署尊交代好,便做起了甩手掌柜,打算在未离京前,好好陪陪家中的二位娘子。 等回家将要出使东晋的事一说,叶芷柔鸢鸢倒是没有如何担心,因为陆沉并没有将此行的真实目的也说出来,两位夫人还当真以为他是去东晋互相交流文化、稳固两国友谊的,只是一想到他离京后,难免会想念,鸢鸢情绪不禁有些低落。 叶芷柔倒是没觉得什么,男儿志在四方,更何况陆沉身为督监院院长,自然免不了东奔西走,而即将就要代表大齐率队出使东晋,将大齐文化宣扬于晋、乃至列国,这可是无比荣耀之事。 “你自放心使晋,府中有鸢鸢和我,你无须担忧。” 国公爷嫡女善解人意,颇有当家主母的气派。 而鸢鸢性情柔弱,对人太过和善,虽然担着主母的名头,可照比叶芷柔,着实不适合管家。 不过若让叶芷柔管家,等于夺去鸢鸢的主母名头,唯恐鸢鸢觉得受到冷落,陆沉只能轻轻拍了拍叶芷柔的手,说道:“我走后,还得你多多操心。” 叶芷柔点头道:“我会多帮着鸢鸢的。” “不如还是让大姐姐管家吧,我管不好的。”鸢鸢忽然怯生生道。 小妮子性情不争不抢,和叶芷柔好的跟亲姐妹似的,根本就不在乎主母的名头,谁管家对于她来说根本没什么。 叶芷柔是知道陆沉心思的,鸢鸢本为侯府妾室,与陆沉患难与共,方成正室原配,陆沉一直强调鸢鸢才是如今陆府的当家主母,就是对鸢鸢的怜惜报答,可鸢鸢若卸去管家的责任,就等于将当家主母的名头拱手相让,无形中地位又会低她一等,她不想因为这点小事,与陆沉再生嫌隙,当即摇头道:“我不同意。” 鸢鸢虽然性子弱,可却最是明事理,陆沉的心思她何尝不知?而叶芷柔为何不同意,她心思也跟明镜似的,赶忙拉着叶芷柔的手撒娇道:“大姐姐,你便将这差事接过去吧,您是公府嫡女,管理这诺大家业,自然要比我轻车熟路,您就让我偷个懒吧。” 见她说俏皮话,叶芷柔不由失笑。 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恐怕莫过于鸢鸢了吧?既不争风吃醋,也不在意地位名分,懂事的让人心疼。 陆沉不由暗叹,小妮子,相公若负你,怕是当真要遭天打雷劈啊。 鸢鸢不在乎这些,陆沉只觉自己是庸人自扰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是主母,又能如何,陆府又不是那些看重嫡庶的门户,况且就算鸢鸢交出管家之全,再非当家主母,那也是自己的正室原配,说不得啥时候还得向皇帝给她求个诰命夫人当当。 第四百四十九章 出使 二位夫人皆如此貌美如花,善解人意,陆沉实在是哪儿都不想去,可解药总归是要取的,再就是文帝交代给的任务,若推诿不办,恐会触怒圣意。 陆沉先前还觉得能够对这位皇帝陛下的心思揣摩透彻,可至今却是只觉愈发看不懂文帝了。 身为臣工,权势地位,皆为君主赐予,若将其惹怒,已经拥有的一切,必将瞬间湮灭,甚至是身家性命,亦恐不保。 儒家就是因为参不透这个道理,才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杨文昭、鹤松龄等老臣,为大齐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数十年,到头来却身受驱逐,下场凄凉。 陆沉本不欲做官,可既然被逼无奈,也只能顺势而为。 伴君如伴虎,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十日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陆沉只觉得一晃即过,还没有陪够家中的两位美娇妻,离京使晋之日便已近在眼前。 夜色凄浓,雪花零落,每到这时便呼啸的疾风莫名的安静下来,在后园湖畔,陶然亭中,陆沉左拥右抱,坐在铺着狐皮的石座上,身旁火盆焰光跳动,不时“噼啪”炸响,照着三人的脸红彤彤一片。 一家三口,仰望星空,享受着这即将离别前的温存。 绿珠和国公爷嫡女房里的丫鬟雪萤,则则侯在一边,百无聊赖,凑在一块窃窃私语。 俩小丫鬟小声不知道嘀咕着什么,打破了持续许久的宁寂,亭子里,鸢鸢忽的怅然道:“相公明日就又要离京了,也不知这次何时才能回来。” 陆沉依旧望着头顶的那片深邃夜空,笑道:“这次或许用不了多久,你只消与你大姐姐在家乖乖等相公回来,我尽量早些回来。” 鸢鸢轻轻点头,依偎在陆沉怀里,眼中有泪花闪烁,纵是颇为不舍,也只是压抑在心里,懂事的惹人怜惜。 小妮子不舍得陆沉,叶芷柔又何尝舍得呢? 终于夫妻和解,水 u交融,她与陆沉之间的感情急剧升温,正是你侬我侬,犹如新婚燕尔般,可谁曾想转眼间郎君便要出使异国,何时归来,暂无定期。 她也是舍不得的。 只是她不擅于强烈的将心中思绪表达出来,随后也依偎在陆沉的另一边,默然无声。 两姐妹显然情绪不佳,惹得陆沉也不禁有些压抑,望着那深邃光怪的浩渺虚空,内心忽然没来由的生起感慨—— 如果这辈子只是一场梦,那就让自己永远的沉睡下去吧。 好怕有朝一日突然梦醒,所拥有的一切全都烟消云散。 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还请老天大发慈悲,将鸢鸢、芷柔留给自己,莫要让她们也随着梦境消失而模糊不见,让自己再也寻觅不到她们两个这温柔的身影…… …… 翌日。 在二位夫人充满泪光的目送下,陆沉乘轿缓缓离开府邸。 他先是来到督监院,仇厉早已等候多时,还有精挑细选出来随使团赴晋的十名院中好手,再就是杨浊,是陆沉点名要的人,作为其此行的贴身侍卫。 给院长做侍卫可没什么丢脸的,况且杨浊对陆沉心悦诚服,恨不得为他赴汤蹈火,得知陆沉点名让他随行,高兴的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其实早前陆沉就已经决定让杨浊做他的贴身侍卫,只不过那时杨浊的老母垂危,陆沉便没有将其立刻调到身边,大手一挥,允其回家侍候老母,等老母身体好转,再回院中来。 而杨浊是在三日前回来的,也不知其老母的状况是否有所好转,在前往大牢的路上,陆沉关切问道:“令母身体怎么样了?” 杨浊正愁如何向陆沉表达感激呢,听陆沉主动问起,不由激动的脸色通红,说道:“多亏院长替属下请来宫中的御医看诊,我母亲已经无碍,卑职……” 无需多想,也知道后面应该是表示感谢的话,陆沉笑着摆手,将其打断,说道:“已经无碍就好,令母身体不好,我本应留你在老母身边尽孝,可却点名让你做我的贴身侍卫前往东晋,现在想想,实在有欠考虑。” 杨浊急道:“能替院长效力,属下求之不得,院长能允许属下忠孝两全,属下感激涕零,为院长肝脑涂地,是属下本分,院长就算是让属下自戕,属下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他是个直肠子,不懂得拐弯抹角,也不会长篇大论,情急之下,措辞显得颇为凌乱。 陆沉明白他的心思,一笑而过。 到了大牢,陆沉在牢门前站定,仇厉随即吩咐众鹰卫说道:“将这妖女带出来!” 花青虞身缚重锁,如此才能将其一身武功限制,此番将她提出大牢,陆沉自然不敢有丝毫马虎大意,别看这妖女仿佛已如行尸走肉,早已没有了往日光彩,可若一旦给其发挥的余地,陆沉丝毫不会意外,她定会突然变副面孔,大开杀戒,继而亡命奔逃。 粗重的锁链依旧缚在花青虞的身上,为怕她难以行动,众鹰卫在其身边将锁链扛起,三五个汉子,愣是累得气喘吁吁,可见锁链何等沉重。 将花青虞押上囚车,周围十余院中好手随行看押,陆沉带着队伍随即往皇城而去。 顾岫泽等五位署尊,还有颇多院内鹰卫,在萧瑟的风声中,见陆沉上轿离去,随即躬身拱手,震声道:“卑职等恭送院长,望院长早日归还!” 使团所需携带的人员、礼品,老早内阁以及礼部就已经筹备好了,虽然说这次出使东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除却文帝与陆沉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此行的真实目的,礼部着实也是下了功夫,单是礼品,就准备了足足五车,其中装有大齐享誉天下的针织品、徐州的“云锦”、茶叶美酒……还有南方时令的柑橘水果,种类繁多,颇显用心。 老早使团就已经在皇城集结,等陆沉率队一到,便即启程。 朝中百官,皆来送行。 皇帝负手伫立百官之前,缓缓说道:“望卿此行,当扬我大齐国威,与晋结百年之好。” 陆沉躬身拱手道:“臣必不辱使命!” 第四百五十章 苗疆 按照礼部提前就已规划好的路线,使团需经业洲、涂洲,继而出居庸关,经滇苗两地,然后跨过黄河,便可进入东晋国土,估摸也就五六十日间,就能抵达晋都“豫衡”。 此次护送使团赴晋的军队,乃是临近居庸关的平康驻军,实乃百战之师,且对滇苗之地颇为了解,当初灭亡诏国,就是这支军队所为。 领将徐褚,号称“血袍人屠”,在攻陷诏国都城后,下令军队三日不封刀,纵容部下烧杀抢掠,整个诏国都城几乎被屠掠一空,在大火中付之一炬,诏国就此灭亡。 在嘉宏帝当政时期,儒家的势力虽不如后来那般一手遮天,却也是非同小可,杨文昭等奉行“仁爱”的儒家高官,对徐褚这残忍之举深恶痛绝,可徐褚毕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又不能斥责惩罚这位灭诏的大功臣,故而不予擢升,亦因对其不满,对其仕途百般阻扰,直到现在,徐褚的武职,不过才为三品宣威将军。 徐褚此人,虽暴戾残忍,但治军严谨,极会打仗,若非令儒家不满,以至断绝升迁机会,以其军功才能,断不至于屈居平康做一守尉。 文帝命他带兵护送使团过滇,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滇苗本一家,徐褚灭诏游刃有余,而大齐即将就要对滇国下手,他这柄尘封已久的利器,也是时候该启用出鞘了。 此次护送使团,就是初试牛刀,看看徐褚这把刀,被尘封多年,究竟有没有生锈。 若依旧锋芒锐利,待欲灭滇国时,便仍由其统兵! 徐褚是聪明人,文帝的用意,他或多或少也能猜到几分,终于再被任用,他兴奋已极,命令军队枕戈待旦,迎接使团的到来。 平康驻军只能护送使团过滇,为防被晋国误会是大军压境,所以绝不能接近晋土,按照文帝的意思,等使团顺利过滇,就得原路返回。 按照出使的礼仪,一国使节,出使另一国,护送军队当不能超过百人,故而文帝另派了一队禁军护送,而领头的正是陆沉的老熟人李惊蛰。 禁军护卫人数共计六十三人,再加上陆沉自带的督监院十一人,合七十四人,这个护送人数符合出使礼仪,虽然也还是多了一些,但想来还不至于令晋国多心。 要知道,在赴晋之前,使团名单就已早早送到晋国,若是真正随使团赴晋的人数,和送过去的名单不相符合,或者是超出正常规制,晋国有权利将使团拒之门外。 出使异国,是一件麻烦事,有太多的礼仪需要遵守,好在陆沉虽为主使,但有礼部及鸿胪寺官员随行,他也无须过于操心。 鸿胪寺的主使官员乃左卿黄玄仰,陆沉在鸿胪寺做少卿与突厥使者谈判的那些日子,虽然没和这位左卿打过交道,但从朱恪的嘴里也曾听说过他,是个正气凛然的家伙。 而礼部主使官员乃侍郎赵邯煜,原为嘉宏十六年进士,儒家没落后,才被文帝提拔上来。 诺大使团,浩浩荡荡,有辎重拖累,过了二十天,才到平康城。 守尉徐褚早已等得望眼欲穿,待使团一到,便随即率领驻军开拔,跟随护送。 又过七日,使团出居庸关,过四日,至滇国境内。 礼部官员派人向滇国上阳郡郡守递送国书,请开城门,为大齐使团让路过行。 上阳郡拒,杀使。 徐褚随后率军破城,过城又护送使团三百里,才原路返回。 过六日,使团到达苗地。 …… 苗地地势险峻,多崇山峻岭,罕见坦荡平原,毒虫遍地,瘴气弥漫,有无数苗人世代生活于其中,也曾建立国家,可惜被大齐所灭,苗族分崩离析,族群遍布,其中势力最大的为黑、白二苗。 花青虞就是黑苗人,按照她的说法,黑苗白苗大都是当年诏国的皇室后裔,至于她自己,乃是专为王室掌管祭祀的大祭司的后代。 不过陆沉没信,这妖女模样艳冠众生,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苗人后裔,没准就是根正苗红的诏国皇室血脉,当年诏国为大齐所灭,她对大齐为何如此恨之入骨,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陆沉懒得深究花青虞的身世,他来苗疆,只为寻取解药,弄死身体里那只可恶的蛊虫,而不是来揭开陈年往事、搞清楚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 命令使团在山脚驻扎,陆沉来到关押花青虞的囚车旁。 看着这个貌似已经奄奄一息的女人,陆沉嗤道:“莫要与我装模作样,你身怀武功,就这点路程,对你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还是赶紧抬起头来看看,解药被你藏在了哪里!” 也就数息过后,花青虞缓缓抬头,凌乱的发丝将脏兮兮的面孔遮住,只有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与陆沉对视。 “我已经说过了,解药被我留在了扎荼寨,只要找到扎荼寨,你身中蛊毒,必定能解。” 她有气无力的道。 陆沉冷笑道:“若我知道那劳什子扎荼寨藏于何处,你早就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花青虞娇躯一颤,眼神有些慌张,扭头看了一圈,最终目视南方,说道:“一直向前走,翻两座山,走吊桥过了古岄涧,就是黑苗部落了。” 陆沉默然稍许,问道:“黑苗部落有多少族人?” 花青虞呵呵干笑,仿佛游离于阳间的厉鬼般,充满着怨恨之意,“当初苗族差点被屠戮一空,如今即便是最繁盛的黑苗族,也只剩下不到三四万人了。” 三四万…… 陆沉不由皱眉。 这妖女的身份还不能确定,即便只是普通黑苗后裔,可就这般堂而皇之的押着她去扎荼寨取解药,势必会惹得凶悍的黑苗族人群起而攻之。 平康驻军回返,护送的兵士只有不到百人,与那些黑苗族人硬碰硬,无异于是自讨苦吃。 不能大张旗鼓啊。 陆沉思量许久,对左右的禁军护卫说道:“将囚车打开。”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天堑 花青虞被放出囚车,可只要身上粗重的锁链不解,她就是带着紧箍咒的猴子,翻不出陆沉的五指山。 可她身缚重锁,未免过于惹眼,到时若想悄无声息的潜入黑苗族将解药取出来,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陆沉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卸下她身上的锁链。 她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全靠这粗重的锁链限制,即使眼下看上去业已奄奄一息,但谁也不能保证她不是在刻意伪装。 陆沉随即将她诸般要穴点住,可仍觉不稳妥,这妖女即使不能动用内力,但以其武功之高深莫测,未尝就不会有变故发生。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忽听仇厉说道:“不如给她服下毒药,她若是老实还好,可如果敢有半分的不规矩,或是逃之夭夭,保准让她七窍流血,肠穿肚烂,大罗神仙也难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个主意甚好,陆沉当即点头。 仇厉紧跟着捏出一颗黝黑药丸,掰开花青虞的嘴巴,粗暴地塞了进去。 眼看着花青虞喉咙吞咽,仇厉冷笑道:“小女子,此乃‘碎心蚀骨丹’,三日不服解药,必死无疑,我们若是如意拿到解药,你自然就能从我这里得到解药,可你若是敢耍花招,小心你性命难保!” 花青虞木然点头。 陆沉淡淡说道:“将这妖女身上的锁链去了。” 左右护卫随即上前,将束缚在花青虞手脚的镣铐打开。 锁链“哐琅琅”砸在地面,花青虞下意识地揉了揉满是淤青的手腕,眼中悄然闪过一丝厉芒。 可惜没人能察觉到。 命人将她严加看管,陆沉随即带人走到一边。 “苗寨情形如何,谁也未曾见过,若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去取解药,只怕会激怒那些苗人,唯一稳妥的方法,就是偷偷潜入进去,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人数决计不能太多。” 陆沉缓缓说道。 仇厉皱眉道:“院长是打算亲自带着那妖女去往苗寨?” 陆沉点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仇厉拱手道:“区区苗寨,又非龙潭虎穴,不足为惧,何须院长亲自出马,就由卑职携那妖女走这一遭,若不能取得解药,提头来见!” 杨浊忙道:“属下愿与仇署尊一道前去!” 陆沉摇头道:“我不亲自去,实在是放心不下,这样吧,你二人随我去苗寨,其他人原地听命。” 听他口吻坚定,仇厉杨浊只能拱手道:“遵命!” 回到营帐将潜入苗寨的事情说了,使团等重要人物俱是一惊。 “万万不可!”赵邯煜脱口而出。 黄玄仰紧随其后,正色道:“陆院长乃我大齐这次出使东晋的主使,若在这苗疆有何差池,这件差事岂非泡汤,我等回京实在是无法向陛下交代!” 其他众鸿胪寺、礼部等官员深以为然,连连颔首。 唯有李惊蛰面露兴奋之色,自告奋勇道:“我也一同前去!” 他如今虽已是禁军分殿统领,再也不是在东境时的那个毛头小子了,可到底性情跳脱,在皇宫那等庄严肃穆之地,还能控制压抑,可一出京都,顿时便原形毕露。 赵邯煜吹胡子瞪眼,急道:“岂能让一国主使置于险境?老夫不同意!” 耳听众人七嘴八舌,陆沉淡然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苗寨虽然凶险莫测,但只要足够谨慎,想来应能全身而退,尔等便在此地扎营等候。” 他刚愎独断,一副不容忤逆的口吻,众吏部、鸿胪寺官员霎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反对。 没人敢得罪他这位手握大齐百官生杀之权的督监院院长。 陆沉看向李惊蛰,说道:“此地多是苗疆悍民,你留下保护使团成员。” 一听不能跟随深入虎穴,李惊蛰丧眉耷眼,叹道:“遵令。” 陆沉旋即带着仇厉、杨浊二人走出大营,押着花青虞前往黑苗寨。 苗疆之地,地势复杂,山脉辽阔,翻山被花青虞说的轻描淡写,可真的行动起来,当真可谓步步凶险,艰难之极。 丛林中俱是年头古老的参天大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根本看不到出路在哪。 灌木丛中,毒蛇吐信,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更有各色五彩斑斓的虫蚁在草木荆棘中乱爬,脚下被茂盛的植被覆盖,根本看不清里面究竟隐蔽潜藏着何等不知名的毒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窜出来咬人一口,置人于死地…… 好在陆沉有所准备,将从章袁那里得到的雄黄粉分与众人撒在身上。 雄黄粉的气味本就可以驱逐蛇虫毒蚁,而这章袁特制的雄黄粉更是可辟百毒,按照那位老先生的说法,即便是有不怕死的敢凑上来,但只要沾染上一点粉末,也会立刻陨命。 不过,即便有天下第一神医特制的驱毒神药护身,众人仍旧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大意,每走一步皆是小心翼翼,费了许久的功夫,才翻过第一座山头。 而待终于有惊无险的翻过第二座山,一道天堑赫然横在众人身前。 陆沉站在悬崖边,只见下方深不见底,若是失足跌落下去,断无幸理。 想要过去,唯有通过眼前的吊桥,可这吊桥…… 杨浊眼皮跳了跳,说道:“难道我们只能从这条破桥走过去?” 饶是杨浊艺高人胆大,看着这座连接对岸的悬锁吊桥亦不禁望而却步。 许是存在的年头已经颇为久远,这座悬锁吊桥业已是破烂不堪,上面的木板被风雨侵蚀的千疮百孔,有的地方甚至已然脱落木板,一脚踏空,便是粉身碎骨。 陆沉亦是心里直打鼓,扭头看向花青虞。 花青虞依旧有气无力的说道:“通往黑苗部落,只有这一条路。” 仇厉狠然道:“你莫非是故意将我们带来这里,想要让我们摔个粉身碎骨?” 花青虞漠然道:“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唯一通往黑苗诸寨的路,倘若你觉得我是别有用心,大可以立刻就杀了我。” 仇厉森然道:“你以为我不敢?” 第四百五十二章 有惊无险 “好了。”陆沉淡然道:“争执于事无补,摆在眼前的只有这一条路,我们该做的是如何想法子走过去。” 杨浊紧张的望了底下的深渊一眼,说道:“这座悬空吊桥看上去颇不牢靠,倘若一脚踩空,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陆沉面无颜色,说道:“既然苗寨的人都能通过吊桥,我等自然也能过。” 迟疑稍许,说道:“我先探路,你们两个看管好这妖女,倘若她有任何不轨举动,就给一脚踢下去。我就不信,万物相生相克,能够解催情蛊毒的,只有她藏起来的那只雌蛊,大不了无功而返,下半辈子清心寡欲!” 对于身中何毒,陆沉并没有对仇厉与杨浊隐瞒,说完便轻飘飘的一脚踩在吊桥的第一节木板上, “院长小心。” 仇厉二人有些紧张。 陆沉默不作声,又踏出一步。 吊桥微微晃动,发生“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初通任督二脉时,便已身轻如燕,而随着浸淫《楞严经》愈深,对于内力的运用亦愈发娴熟,即使不懂轻功,亦能攀岩走壁,蜻蜓点水。 可此时走这吊桥,他却是不能一股脑冲将过去。 他得给仇厉杨浊探路。 探探哪块木板不结实,先将隐患排除,等仇厉二人通过的时候,也能少些风险。 所以他只能一步一步、小心谨慎的往前走,不过如此一来,他自身的风险系数却大大增加。 若是一股脑飞掠到对岸,借着这股冲劲儿,他的身体便能极其轻盈,如若蜻蜓点水,这座吊桥即使再是残破,想来还不至于能被蜻蜓的重量所压垮。 而一步一步走,他自身真实的重量便完全压在吊桥上,即使提气屏息,身体亦不能轻盈多少,极有可能走着走着,便会将某块不堪重负的木板踩碎! 他每走一步,杨浊都不免一阵提心吊胆。 杨浊忽而冷冷觑向花青虞,寒声道:“若院长有个什么闪失,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青虞露出久违的微笑,淡淡的,像是讥讽,亦似嘲笑,说道:“你家院长武功虽然低微,但内功却非同小可,他若想通过这条吊桥,根本无须这般小心翼翼。而为何如此,估摸是想要为你二人蹚路,如果他真的失足掉下去,那也是受你二人连累,与我何干。” 仇厉性情阴狠,怕是花青虞在他面前都要黯然失色,闻言猛然单手成爪,狠狠将花青虞的喉咙扼住,森然笑道:“小女子,阶下囚,就要有身为阶下囚的觉悟,也就是院长仁慈,若将你单独交到我的手里,你早就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花青虞被扼得无法呼吸,脸色迅速涨红。 仇厉重重哼了一声,将花青虞推到一边,目光转回吊桥上。 此时陆沉已经走到吊桥的中间位置,而随着他迈动脚步,吊桥亦晃动的愈发明显,杨浊心都快要提到了嗓子眼里,手心攥出微汗。 花青虞咳嗽两声,望着吊桥上的陆沉,原本晦暗失色的眸子,不知在何时已悄然绽放出几分往日的光彩,她皮笑肉不笑道:“这座吊桥是唯一能通往黑苗诸寨的路,当年我苗人国破家亡,四散流离,唯恐有朝一日你大齐再度发兵来行屠杀之事,身为皇室后裔的黑苗首领便带着族人迁徙到这等奇险之地。有此天险拦路,可挡千军万马。只是这条古岄涧虽然能挡住外敌,却也隔绝了黑苗族人,这些年来,也不知有多少族人掉下去粉身碎骨……” 仇厉冷笑道:“这岂不是与画地为牢无异,黑苗胆小如鼠,躲在这等奇险之地苟延残喘,那白苗呢?” 听得“胆小如鼠”四个字,花青虞脸上浮现一缕怒色,不过稍纵即逝,随即漠然道:“你说的不错,黑苗确是胆小如鼠,身负国仇家恨,却是忘得一干二净,甘愿龟缩于此。相比于黑苗,白苗还算是有几分血性,没有辜负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诏国皇室血脉,他们还没有忘记仇恨,只可惜,他们都是群无能之辈,成不了什么气候,指望他们光复诏国,报仇雪恨,哼,还不如将希望寄托在一条狗的身上!” 仇厉蔑然道:“光复诏国?报仇雪恨?痴人说梦。你倒是有些本事,可惜,也已是阶下囚,离死不远了。” 花青虞嘴角微微一扬,不说话了。 而就在这时,陆沉已经快要走到对岸了。 全程杨浊心都提在嗓子眼儿里,见陆沉终于要安然上岸,刚想松一口气,却听“咔嚓”一声,木板碎裂,陆沉竟是踏空,身体猛的陷了下去! “院长!” 杨浊惊呼出声。 仇厉亦是猛然变色。 好在是有惊无险,在陷下去的那一瞬间,陆沉反手抓住铁锁,身体悬于半空,他使劲一荡,随后便顺势掠上对岸,稳稳站定。 杨浊被吓出一身冷汗。 这时只听对岸的陆沉喊道:“走我方才踏过的木板!” “是!” 杨浊遵命,看向仇厉。 仇厉默然片刻,对花青虞道:“你先过去!”却是怕一同上了吊桥,花青虞有同归于尽的念头。 花青虞何等聪明,岂能看不出仇厉的顾虑?心下轻蔑一哼,莲足浅迈,步上吊桥。 她内力受制,无法从容施展轻功,也只能如陆沉一般,小心翼翼的缓慢而行。 这条吊桥花青虞也不知走过多少次,故而无比顺遂,很快便抵达对岸。 仇厉杨浊随后也踏了上去,每一步都踏在陆沉先前踩过的木板上,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安然通过。 花青虞望着前方犹如星罗棋布、参差错落的黑苗苗寨,说道:“看见那处挂满牛头骨的寨子了么,那里就是扎荼寨,你想要的摧情蛊解药,就在寨子里的圣牛体内。” 黑苗以牛为图腾,没想到这妖女身为黑苗人,居然将鸳鸯蛊寄生于其族中圣牛体内,以圣牛的血肉滋养这种可怕的蛊虫,陆沉不由沉声道:“我有时很疑惑,人性,道德,礼法……这世间的条条框框,到底有什么能够让你有所敬畏,你一直都是这样无法无天么?” 第四百五十三章 祭祀 花青虞并没有为陆沉答疑解惑,装起了沉默。 陆沉目视远方的扎荼寨,那寨子显然是黑苗大寨,在参差错落于漫山遍野的黑苗诸寨中最为醒目,寨子里四处挂着牛头骨,寨门前飘着残破的大纛,上锈狰狞牛脸图案,令人望而生畏。 这寨子也不知有多少苗人,不过能够肯定的是,若就这般光天化日潜入进去,一旦被发现,必定插翅难飞。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更何况只是为取解药而来,与这些苗人又无深仇大恨,到时若争执起来,势必会闹出人命,局面只怕会更加难以收拾。 陆沉沉吟片刻,最终决定再等待些时候,等日落天黑,趁着四周漆黑如墨,再偷偷潜入,找到圣牛,取得解药。 这是苗人出入外界唯一的一条路,为防被苗人发现,陆沉带众人钻入密林中,苦等夜幕降临。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终于缓缓阴暗下来,直到伸手不见五指。 四人钻出密林,陆沉负手说道:“我们走。” 谨慎靠近扎荼寨,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处藏匿下来,陆沉低声问向花青虞,“圣牛在何处?” 花青虞摇头。 陆沉见状眉头一皱。 花青虞忙道:“圣牛在寨中地位高贵,可随意在寨子里走动,我怎么会知道它此刻在何处,不过它一定就在寨中,我们只能细心去找。” 陆沉沉吟,刚要起身行动,却见在正前方,突然一支支火把亮起,将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昼! 在那祭坛似的木台上,一位老祭司吹响骨笛,台下无数赤着上身的苗人男子跳起古老神秘的舞蹈,苍凉低沉的歌声使得本就沉闷的夜色更为压抑。 夜下起舞,着实诡异,杨浊有些毛骨悚然,奇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花青虞也颦起了眉,说道:“今夜应该就是黑苗祭祀牛神的日子。” 陆沉一凛,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竟赶上黑苗祭祀。 杨浊寒声道:“你既是这里的人,早就该知道今夜黑苗会举行祭祀,却为何不说!” “大人未免也太高看我了,我被囚于牢狱,分不清白天黑夜,又岂能预料到今日便是黑苗祭祀牛神的日子。”花青虞面色淡然,说道:“不过这倒是省却了诸位一番功夫,圣牛被视为牛神的化身,必定将会出现,到时诸位只要抢到圣牛,必能取得解药。” 仇厉似笑非笑道:“眼下苗人汇聚,当着他们的面去抢那什么狗屁圣牛,岂不是与找死无异?小女子,看来你是将仇某的话当做耳旁风了,还敢动歪心思!”说着猛然挥出一掌。 花青虞下意识抵挡,可惜动用不得内力,根本拦不住仇厉这刚猛一掌,被拍在后背,立时闷哼一声,口吐鲜血。 仇厉狞笑道:“小女子,如果再敢动心思,下一掌,可就是要你的命了! 如果花青虞值全盛时期,仇厉绝非她敌手,奈何她手指溃烂,至今未好,又被陆沉封住穴道,无法动用深厚内力,这才被仇厉一掌打得吐血,而毫无还手之力。 花青虞眸子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可形势比人强,她纵使怒火滔天,亦是无可奈何。 陆沉目不斜视,说道:“且先静观其变,等祭祀结束后,再伺机行动。” 仇厉杨浊微微点头。 此时在祭台上,老祭祀将骨笛吹得愈发凄厉刺耳,而底下无数苗人男子亦舞得愈发疯狂,苍凉低沉的歌声渐渐转向高亢。 他们仰头望天,狠狠地拍着胸脯,似乎是在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向天上的神明表达着他们的虔诚。 这场怪异地舞乐持续好一阵子,才以老祭祀停止吹骨笛而落下帷幕。 一尊诺大的青铜鼎被十余赤膊苗人合力搬上祭台,老祭祀面向青铜鼎,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貌似是古老的苗语,许久后,他才突然站定,转身看向众苗人,大声道:“请圣牛!” 一头壮硕的青牛缓缓出现,两侧伴随着六名婀娜多姿的苗女,她们是黑苗诸寨中最善良、最美丽的女子,被挑选出来作为圣牛侍女,皆脸色虔诚,手捧金银盆碗,其中盛放的,便是祭祀给牛神的祭品。 圣牛一出现,所有苗人尽皆跪倒,伏地叩首。 待侍女将圣牛引领到祭台下,便相继上台,将盆碗中的祭品倒入铜鼎中。 老祭祀双臂展开,大声道:“黑苗子民,祈求牛神护佑黑苗风调雨顺,无病无灾,族人同心同德,不为外敌所侵,平安顺遂,延绵万代!” 众苗人原话复述,声震黑夜。 黑暗中,仇厉蔑然冷笑道:“纵使曾建立国度,终究不过是化外蛮夷,我命由我不由天,可这群苗人却全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鬼神身上,蒙昧无知,简直可笑!” 陆沉眼里只有那头被视为神圣的青牛,说道:“将这头青牛盯紧了,待祭祀结束后,便尾随其后,取出解药!” 花青虞淡淡说道:“每逢祭祀牛神,黑苗都会借此推选新一任的首领,一时三刻,恐怕难以结束。” 陆沉眉头一皱,而就在这时,忽听祭台上的老祭司大声说道:“黑苗承天之幸,得牛神庇佑,必将春秋往盛,世代不绝!按照惯例,祭祀过后,便要推举新首领,而塔干已连任六年,有谁觉得比塔干更有能力、更有资格做黑苗首领,且站出来,只要能得族人信服,则统领易主,黑苗共尊!” “塔干!塔干!” 老祭司的话音一落,底下众苗人顿时如若疯狂般,大声呼喊。 可惜每逢这个时候,貌似都会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我不服!” 一个约莫年纪四五十岁的苗人突然大声道。 所有苗人俱是一震,呼喊声戛然而止。 老祭司看向那苗人,浑浊的眼睛貌似闪过一缕忌惮,沉默半晌后,说道:“你既不服,上来说话。” 那苗人一笑,缓缓走上祭台,对老祭司施礼,说道:“摩烛阿伯,莫桑拜见。” 第四百五十四章 混乱 老祭司摩烛淡然道:“莫桑,你有何不服?” 莫桑微笑道:“莫桑觉得,黑苗在塔干阿兄的带领下,死气沉沉,毫无生气,躲在这片天堑险地画地为牢,与缩头乌龟有何分别?若是莫桑做了首领,必将带族人离开这里,去夺取天下间最富庶的沃土,兴族复国!” 他此话一出,摩烛猛然一惊,颤声道:“你怎可有如此想法!你是想毁了黑苗吗!” 莫桑气定神闲,看着摩烛,实则却是将话说给所有族人,“齐人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黑苗流淌着皇室血脉,就该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白苗那群血统不正的家伙,尚且敢依旧活跃在外,可我黑苗却画地为牢,躲在这片天堑险地苟延残喘,不引以为耻,想着走出去,竟还沾沾自喜,这就是我不服塔干阿兄的地方……” 他说着,目光扫视台下,大声道:“我莫桑,要取代塔干,做黑苗的首领,带领黑苗走出去,一统苗族,光复古国!” 摩烛气得浑身颤抖,指着莫桑怒斥道:“你敢藐视族规!莫说你还不是黑苗的首领,就算是,也不能如此肆意妄为!” 莫桑哈哈大笑道:“摩烛阿伯,你太迂腐了,只想着龟缩一隅,却忘记了血海深仇,可莫桑身为皇室后裔,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族人沉沦于此。莫桑要带领族人走出去,去夺取天底下最肥沃的土地,重建诏国,攻破那可恨的北齐,为我诏国曾经惨死于齐国屠夫之手的无辜亡灵,报仇雪恨!” 摩烛顿足道:“莫桑,你这个疯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容许你肆意妄为!” 莫桑霸气侧漏道:“摩烛阿伯,你老了,就算是在从前,你也只不过是我皇室的家臣而已,苗族还困不着你做主!” 他话音一落,却听人群中有人愤然道:“那我呢?莫桑,你可曾还将我放在眼里!” 只见那人手持牛头节杖,头戴禽羽冠,满脸胡子,正是现任黑苗首领塔干。 塔干走上祭台,目视莫桑,冷冷道:“诏国已经灭亡了,你,还有我,都已只是普普通通的黑苗族人,不再是什么所谓的皇室后裔,现在的黑苗,需要安定,谁也不能带着族人往火坑里去。莫桑,你不服我,或许是我塔干能力欠缺,不配做黑苗的首领,可你既说了这番话,我塔干就绝不能将黑苗交到你的手上!” 莫桑讥讽道:“塔干阿兄,黑苗不是你的,而是属于所有族人的,谁来带领他们,理应由族人自己选择,你占着首领的位置不放,焉能服众?” 塔干顿时脸色通红,很显然,这位黑苗首领并不以言辞见长,被噎得愣是半晌想不出如何反驳。 那边在黑暗中,眼看着这群苗人竟似起了内讧,莫桑竟对族中的大祭司还有首领咄咄相逼,气焰极其嚣张,陆沉不由问向一旁的花青虞道:“这莫桑是何许人也,好像连你黑苗的大祭司首领都拿他没法子。” 花青虞淡然道:“莫桑是瓦多寨的寨首,在黑苗中极有势力,就连德高望重的摩烛大祭司都得畏他三分,如果他想要大闹的话,塔干阿兄也未必奈何得了他。” 阿兄…… 陆沉闻言不由皱眉,塔干乃是皇室后裔,这妖女称其阿兄,莫非竟真的如先前料想的那般,这妖女也是诏国皇室之后? 怀着疑虑,陆沉再次将注意力放在祭台那边。 只见莫桑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摩烛,老祭司指着他怒不可遏道:“莫桑,你难道想要造反不成!” 莫桑笑眯眯道:“今日是竞选首领的日子,我莫桑站出来争选,怎的竟就成了造反?摩烛阿伯,我知道你喜欢塔干阿兄,不然就凭他这般平庸,又岂能做这么多年的首领。以往是莫桑不愿意争,可眼下,莫桑不愿黑苗在塔干阿兄的手里败落,你就算偏心,也大可不必如此明目张胆,黑苗族人皆都在此,只怕您难以服众!” 摩烛怒道:“你做首领,难道就能服众!” “这可说不准。”莫桑胸有成竹的一笑。 这时台下顿时响起颇多声音: “我支持莫桑!” “泽西寨支持莫桑!” “多乞寨所有族人,支持莫桑做黑苗的首领!” …… 黑苗四十七寨,竟是有超过半数支持莫桑。 摩烛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显然没想到竟会有眼下这种局面发生。 他痛心疾首,望着台下那些呼喊的族人颤声道:“都给我住口!你们可知道,若让莫桑成为首领,对于黑苗将意味着什么!” 有人冷笑道:“莫桑说的难道还不够明白么,黑苗将走出这天堑奇险之地,从此挺直脊梁做人,夺取天底下最肥沃的土地,兴族复国!” 塔干着实没想到竟会有如此多的族人支持莫桑,不过略一寻思,便知这些寨族恐怕早就已为莫桑所收买,否则焉能如此不遗余力? 他虽然性情仁厚,但身为黑苗首领,倒也不是酒囊饭袋,眼看局面竟一时全都倒向莫桑那边,沉默半晌,忽然大声说道:“当年黑苗为何迁徙于此,难道你们都忘了吗?我们的族人死得还不够多吗!我塔干能力平庸,不能服众,那便挑个能力强的人来做黑苗首领,可那个人一定得是真心为了族人,欲带族人走向火坑,我塔干就算拼了这条命,也绝不答应!” 他声音浑厚,如雷霆炸响,且做首领多年,自有一股气势。 那些吵嚷的族人顿时声音戛然而止,祭台上下鸦雀无声。 莫桑虽然私下里收买了不少寨族,可黑苗还没到他一手遮天的地步,不久后,有人大声说道:“我支持塔干!” “我也支持塔干!”紧跟着又有人说道。 很快,支持塔干的声音亦纷纷不绝。 而那些支持莫桑的亦不甘示弱,互相吵嚷,场面混乱已极。 “都给我住口!” 半晌后,老祭司摩烛狠狠顿足道。 第四百五十五章 内乱 老祭司在黑苗的威望可不是说说而已的,众苗人泾渭分明,却也不敢将摩烛的话当做耳旁风,接连偃旗息鼓,可互相对峙,气氛剑拔弩张,貌似一言不合,便将要大打出手。 摩烛虽然老迈,可还没有老眼昏花,如何看不出莫桑这是有备而来,恐怕对首领之位志在必得,如果不让其竞选首领,天知道以其心性,会做出何等事来。 眼下超过半数寨族支持莫桑,一但闹将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为了维护大局,摩烛只能冷然说道:“祭台之下,当着圣牛,尔等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既是竞选首领,自然得按规矩来,我看支持塔干、莫桑的人数各半,争执也争执不出个结果来,既然如此,那便让圣牛来选择,牛神的意思,相信无人敢质疑忤逆。” 让圣牛来选择谁做首领…… 台下众苗人面面相觑,圣牛虽乃牛神在人间的化身,可又不能言语,如何能指定谁做首领? 有年轻人问道:“摩烛阿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摩烛面无表情的说道:“圣牛乃牛神的化身,就让圣牛来选择黑苗首领,待会儿它停在谁的身前,那么便是亲近于谁,那人便是牛神为我黑苗选定的首领。” 他这话一出,莫桑随即冷笑道:“摩烛阿伯,你是拿所有族人当傻子么?圣牛一直由塔干亲自照料,自然是对塔干最为亲近,待会儿必定会停在塔干身前,您这是明摆着偏心于塔干,想要让他继续做黑苗的首领。” 摩烛淡淡说道:“莫说圣牛还未做出选择,就算选择塔干,亦是认可塔干乃做黑苗首领的不二人选,莫桑,你难道还敢质疑圣牛的决定不成。圣牛乃牛神化身,凡我等黑苗族人,谁敢忤逆,便是大逆不道,按族规,应三刀六洞,尸体丢入古岄涧。” 莫桑叹道:“摩烛阿伯,莫桑与塔干阿兄皆乃皇室后裔,可莫桑委实不明白,您为何唯独喜欢塔干阿兄还有虞箐阿妹,我莫桑在您心中,难道竟是豺狼虎豹?既然您如此偏心,那也就怪不得莫桑了,这首领之位,莫桑势在必得!” 他话音一落,犹如讯号,底下超过半数苗人,齐刷刷跪地喊道:“愿尊塔干为首领!” 摩烛颤声道:“你你你……你要造反!” 塔干委实没有想到,莫桑竟敢无视族规,看这架势是想要强做首领,不由胸口起伏,怒不可遏道:“莫桑,当着圣牛的面,你敢如此行事!” 莫桑嚣张大笑,轻蔑的瞥了一眼那头憨厚的老牛,说道:“圣牛虽为牛神化身,却终究是蠢的,任由你与摩烛阿伯摆布,我莫桑身为皇室后裔,承担着黑苗的未来,岂能将一族之兴盛,交由不能言语的圣牛来决定?” 他说着走到台边,看着祭台下脸色各异的族人,居高临下,宛如已成首领,大声道:“塔干德不配位,当退位让贤,从今日起,黑苗将以我莫桑为尊,谁敢反对,杀无赦!” 听得“杀无赦”三个字,那些拥戴塔干的苗人无不骇然,有急性子怒道:“莫桑,你这是谋朝篡位!” “谋朝篡位……”莫桑笑了一声,说道:“你说是就是吧,我本不欲大动干戈,可你这等人,不能不杀!” 说到最后,语气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他话音还没落下,在那苗人身边,便猛然有人从怀中掏出匕首,狠狠刺入其腹中。 随后,四周更多的火把亮起,无数苗人握着长刀冲了出来,将祭台上下,团团围住! 原以为只是正常的首领竞选,没想到很快便就演变成逼宫篡位,那苗人莫桑明摆着是想要强夺首领之位,说不得还要见血,陆沉不由沉吟道:“但愿不要发生什么变数才好。” 他的目光一直在那头圣牛身上。 杨浊道:“那莫桑显然是处心积虑,那什么塔干、摩烛,恐怕很难与其抗衡。” 花青虞这时忽然嗤笑道:“莫桑是什么东西,你太高看他了,也太小看塔干阿兄在黑苗的威望了,看着吧,莫桑想要强做首领,只怕没那么容易。” “哦?”杨浊一愣,奇怪地瞥了花青虞一眼,然后转向祭台那边。 眼看莫桑的手下竟敢杀人,四周突然出现的苗人,想来也是莫桑指使布置,众拥戴塔干的苗人无不是惊恐之极,一时陷入骚乱。 塔干终于忍无可忍,指着莫桑大喝道:“莫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莫桑微微笑道:“塔干阿兄,莫要吵嚷,有话好说,莫桑别无所求,今夜只要这首领之位,你若是识趣,那便退位让贤,可若执迷不悟,贪恋此位,那可就不要怪莫桑不念兄弟之情了。” 老祭司摩烛快要气疯了,暴怒道:“莫桑你这个疯子,你竟敢手足相残,弑杀族人!圣牛在此,你一定会遭牛神降下的报应!” 莫桑狞笑道:“若世间真有牛神,当年我诏国为北齐所侵,无数族人惨遭屠杀,为何不见牛神降临,都他娘的是骗人的!什么牛神,什么牛神的化身,我看它就是一头普普通通的畜生,今后我为首领,族人只需信奉于我,至于这畜生……杀了便是!” 黑暗处的陆沉悚然一惊,忙是问向花青虞道:“若圣牛被其所杀,那么寄生在圣牛体内中的雌蛊……” 花青虞淡然道:“你猜得没错,圣牛一死,雌蛊也会随之暴毙。” 陆沉顿时心沉谷底。 杨浊急道:“院长,我去将那头臭牛给您抢回来!”说着便要起身。 陆沉将他按住,摇头道:“太危险了,况且你如何能在这么多苗人的眼皮子底下将牛给抢回来,先看看,圣牛在黑苗人的心目中无比神圣,那些苗人未必就会坐视莫桑将圣牛杀死。” 杨浊艺高人胆大,说为陆沉赴汤蹈火,连眉头都不带皱的,可听陆沉这么一分析,只觉有理,暂时冷静下来。 祭台那边,众黑苗族人见莫桑竟疯狂到藐视圣牛,甚至要将圣牛杀掉,愤怒顿时将畏惧淹没下去,他们对莫桑大声指责,可惜,咆哮终究不抵刀剑管用。 第四百五十六章 决斗 后来出现举火把、持长刀的苗人冲入人群,向那些对莫桑怒斥谩骂的同胞无情挥下屠刀,顷刻间就有数人被砍死! 祭台上塔干目睹这一幕,眼睛瞬时充血,一个箭步冲到莫干身边,揪着他的衣领暴喝道:“莫桑,你疯了!” 莫桑依旧保持微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有时我真的很怀疑,你体内到底流淌着的是不是皇室的血,优柔寡断,宅心仁厚,这可不是身为一个王者该具有的。塔干阿兄,只要你让这些拥戴你的族人向我莫桑下跪表示臣服,我莫桑也不是凶狠绝情之人,也不愿手上沾满族人的鲜血,我一定保证他们能活得很好。” 塔干气得嘴唇都微微的颤抖起来,看着屠杀族人却毫无负罪感满脸笑意的莫桑,怒火前所未有的旺盛。 眼看族人内讧,很快便死伤无数,摩烛老泪纵横,凄声道:“你们都是牛神的子民,怎能自相残杀,都住手,住手!” 可惜莫桑的手下已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依旧冲那些不肯臣服于莫桑的同胞族人挥去屠刀,而那些拥戴塔干的苗人自也不会束手待毙,奋然发起反击,奈何赤手空拳,怎抵得过锋利苗刀,一时惨叫迭起。 摩烛痛心疾首,猛的看向莫桑,咬牙切齿道:“我与你拼了!”一把老骨头竟是悍然冲向莫桑。 莫桑被塔干揪着衣领,依旧淡定自若,迅速将藏在腰间兽皮中的匕首掏了出来,在摩烛近身的下一刻,狠狠刺在摩烛的胸口。 摩烛身形停滞,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莫桑竟当真敢对他下手。 莫桑摇头叹道:“摩烛阿伯,以后的黑苗,不再需要你这等装神弄鬼的老巫,族人只能信奉我莫桑,所以对不住,你去死吧。”说罢猛然拔出匕首。 摩烛后仰倒地,嘴里往外喷出血沫,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气绝而亡。 “摩烛阿伯!” 塔干大惊,将莫桑一把推开,蹲在摩烛的尸体旁。 但见老祭司已然没了心跳,塔干饱含愤怒的看向莫桑,缓缓起身,寒声道:“莫桑,你太心狠手辣了。” 莫桑一摊手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都是齐人著的书籍中讲的,可惜塔干阿兄你性情老实仁厚,无法领会齐人这些话的精妙之处。知道齐人为何能灭亡诏国么?就是因为他们不择手段,他们够狠!黑苗若再被塔干阿兄你这般带领下去,早晚会失去血性,再也无法走出去,报当年的亡国血仇。所以塔干阿兄,你不能怪我,我也是为了黑苗着想,只有我莫桑做黑苗的首领,黑苗才有未来!” 塔干狂怒道:“强词夺理,莫桑,你弑杀族人,天理难容,今日有你没我!”说着,如野兽狰狞,向莫桑扑了上去。 莫桑气定神闲道:“那就让这祭台,成为你我决斗的场所吧,让那狗屁牛神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强者,谁才有资格做黑苗的首领!” 面对塔干气势汹汹的扑上来,他侧身一扭,双手推了塔干一把,将塔干推出几步,然后轻松的勾了勾手指,笑道:“都说塔干阿兄你才是黑苗最勇猛的人,我莫桑却不服气,今日我要将你杀死在这祭台上,让所有的族人都看清楚,谁才是黑苗的最强者。” 塔干咬牙道:“你不会得逞的,黑苗绝不能落在你的手里,我要打倒你!” 他虎背熊腰,打架的章法亦是大开大阖,兼之盛怒之下,更是气势骇人,说完又冲向莫桑,一个膝盖便要顶在莫桑腹部,莫桑双手挡住,结果转瞬后他刚猛一拳便砸了下去。 莫桑被砸得七荤八素,勉强站稳,甩了甩头,再也无法保持淡定,动了真火道:“我要将你活活打死在这祭台上!” 二人随即再度碰撞在一块。 祭台下,支持塔干与支持莫桑的苗人混战在一起,虽然支持塔干的苗人手无寸铁,但愤怒之下,个个悍勇难当,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而祭台上,塔干与莫桑赤手空拳,近身撕扭,很快便皆都鼻青脸肿,鲜血淋漓。 一片混乱中,那头为黑苗供奉尊崇的圣牛却是淡定,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牛眼,好奇的目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忽然“哞”得叫了一声,仿佛亦兴奋起来。 黑暗中陆沉等人眼看着场面愈发混乱,仇厉忽然啧啧说道:“那莫桑看上去心狠手辣,没想到也是个愚蠢之辈,如果我是他,带人一拥而上,将首领杀了,看谁还敢反对。” 花青虞望着祭台那边,神情貌似有些隐隐的担忧,听得仇厉说得这番话,眸子更是绽放出凌厉的寒芒。 可惜夜色如墨,这边伸手不见五指,谁也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莫桑从小便样样不如塔干阿兄,心里这是憋着火呢,想要堂堂正正将塔干阿兄击败,证明他比塔干阿兄要强,来满足他那微不足道、可怜之极的自尊。”花青虞轻蔑道:“可惜,废物就是废物,玩弄阴谋诡计,使用下作手段,塔干阿兄是不如他;可光明正大的对决,莫桑这个废物,又岂是塔干阿兄的对手。” 听她话语间倾向塔干,陆沉似是无心,实则有意问道:“看来你对那塔干,倒是推崇的紧。” 花青虞不说话了,甚至干脆闭上眼睛。 她仿佛根本不担心塔干会败在莫桑的手里。 而事实也正如她所料,莫桑尽管也是悍勇,能与塔干缠斗多时,可终究不是塔干的对手。 莫桑已经是筋疲力竭,浑身衣物破碎,脸肿得犹如猪头一般。 他不甘心,嘶吼着冲向塔干,可旋即就被塔干一拳捣在腹部,猛然弯下腰,腌臜秽物吐的满地都是。 那些追随于他的苗人,见他明显要败下阵来,一股脑冲到祭台上,刀指塔干,对莫桑大声道:“莫桑!何必与他单打独斗,我等一拥而上,必将他乱刀分尸!” 莫桑脸色胀红,羞怒不已,从旁边一个苗人的手中夺过长刀,暴怒道:“就凭你们,手上也配沾染塔干的血!皇室后裔,只能由皇室后裔来结果!” 说罢,猛的一刀向塔干头顶斩去! 第四百五十七章 变数 塔干猝不及防,下意识拼命闪躲,可到底避之不及,肩膀被刀刃削下一片血肉,登时血流如注! 他嘶声大吼,手捂伤口,鲜血从五指缝隙间止不住的往外溢出,额头血管凸鼓,几要爆裂! “塔干要输了。” 黑暗中,杨浊叹道。 仇厉冷哼道:“怪不得这塔干身为黑苗首领,却被反叛,原来竟如此心慈手软、优柔寡断,那莫桑造反,就该以雷霆之势将其宰了,叛乱自然平定,可他却处处手下留情,眼下被莫桑砍这一刀……呵,他已经无力回天了,论心狠手辣,他差那莫桑太多了。” 听得塔干受伤,一直阖着双目的花青虞猛然睁开眼睛,眸子中爆射精光,脸色极端愤怒,夹杂着一丝担忧。 目视良久,她深吸口气,缓缓又阖上双目。 那边莫桑一刀将塔干劈成重伤,不由得意大笑,犹如疯狂般,“塔干阿兄,你终究是不如我,我莫桑要比你更强!你放心的去吧,我莫桑一定会带领黑苗走向繁盛,你……安息吧!”说罢又是一刀砍去。 塔干岂能束手待毙,怒吼一声,迎面冲上,猛然将莫桑持刀那只手的手腕抓住,顶着莫桑后退几步,咬牙道:“莫桑,你没资格带领黑苗,弑杀族人,你这个屠夫,你是黑苗的罪人,我塔干绝不能容忍你带领黑苗走向深渊!” 莫桑大骇,想要挣脱塔干的手掌,可塔干力道极大,抓着他的手腕,五指犹如刚融铁铸一般,指尖深深陷入他的血肉中,他使劲浑身解数,愣是挣脱不得。 他气极道:“你怎知黑苗在我手里,会走向深渊?所有人都觉得我莫桑不如你,大祭司是,你也是!我就是要证明,我莫桑比你强!” 塔干睚眦欲裂道:“没有人觉得你不如我!莫桑,你心胸太狭隘了,就为了证明自己,你就要弑杀族人,置整个黑苗于灭亡之境?” 莫桑哈哈大笑道:“不破不立,塔干阿兄,你太仁慈了,仁慈是不配做一族首领的,更不配做皇!看着吧,我莫桑不仅要做黑苗的首领,还要走出去,带领黑苗族人重建诏国,君临天下!” 他的目光倏然变得阴狠起来,持刀右手被塔干狠狠抓住动弹不得,左手却是飞快从腰间冲出匕首,重重扎在塔干的腰上。 “呃啊!” 塔干痛苦大叫,踉跄后退,手捂在腰间,抬起手一看,手掌满是鲜血。 莫桑呼呼剧喘两声,冷笑道:“塔干阿兄,胜负已分,你上路吧。” 他狞笑着走向塔干,苗刀上鲜血滴落。 而就在这时,在黑暗中的花青虞,突然猛的睁开双眼,眼神凌厉,伴随着凛然杀气,似能刺破黑夜! “该死!” 她怒火滔天,身形如鬼魅,竟是飞冲向祭台。 陆沉三人见状俱是猛然一惊! “她……”杨浊愕然。 仇厉阴冷说道:“怪不得她这般安分,原来是一直在暗地里冲击穴道。” 陆沉一凛,只见花青虞身影如鬼似魅,明显是已武功全复,不由沉声道:“是我大意了,原以为制住她的穴道,就能确保万无一失,可没想到这妖女竟然这么快便将穴道给冲开了。” 仇厉冷笑道:“院长放心,她冲开穴道、武功全复亦是无妨,如若没有我的解药,就算她是大罗神仙,也休想活命。” “希望如此吧。”陆沉一叹。 他早就知道此次苗疆之行,断然不会如料想的那般顺利,而结果果不其然,先是撞见黑苗内讧,随后花青虞这妖女更是生出变数,冲开穴道不说,还飞掠向祭台貌似打算掺和一手…… 这妖女掺和进去倒不打紧,却有可能暴露自己等人的行踪,陆沉心中惴惴,旋即对仇厉杨浊说道:“且先静观其变,如若再有变故,立刻离开,当着这么多苗人的面从那头圣牛的体内取出解药,只怕根本绝无可能。” 仇厉杨浊点了点头。 这时只见祭台那边,莫桑已经走到塔干的身前,满脸都是残忍的笑意,他高举苗刀,狠然说道:“塔干阿兄,怪不得莫桑手足相残,怪就怪你挡了我的路!你身为黑苗首领,却忘却家国仇恨,你根本不配做皇室后裔!我莫桑今日就要清理门户!” 一刀毫不犹豫斩下!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花青虞业已飞掠而至。 “莫桑,就凭你也敢以下犯上?” 随着一声轻蔑冷笑,莫桑手里的刀陡然被震飞出去,连同莫桑整个人都被一股匪夷所思的力量迫退数步! 苗刀下一刻插入那尊青铜鼎上,而莫桑惊骇之极,看清来人,不由更是愕然,“你是……虞……虞箐阿妹!” 塔干本已准备赴死,可没想到竟被人救下,当听到莫桑脱口而出“虞箐阿妹”四个字,他面露惊色,随即狂喜,看向屹立在身前的飘然身影,怔怔说道:“虞箐阿妹,真的是你么。” 花青虞缓缓转过身,看着塔干浑身血流如注,几乎奄奄一息,既是心疼,又忍不住埋怨道:“阿兄,早就对你说过,莫要这般仁慈,如果你能狠厉一点,又岂会被莫桑这个废物找到可乘之机。” 看清楚花青虞的脸,塔干好大的汉子,竟是泪流满面,说道:“真的是你,好,回来了就好,我以为……” 说着忽然面色一变,犹如回光返照般,猛的起身将花青虞护在身后,即使伤口的剧痛撕心裂肺,能够清晰的感知到生命力在飞速流逝,但他此刻只想保证花青虞的安全,犹如护犊子的老鹰。 “阿妹,你快走,莫桑已经丧心病狂了,阿兄替你拦住他,你走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他紧张的说道,目光凶狠的盯着莫桑,以防莫桑冲过来。 花青虞何等铁石心肠、狠毒绝情的女子,此刻竟是眼眶中泪光闪烁,她微笑着说道:“阿兄,你放心吧,莫桑这个废物,还奈何不了我。他将你伤成这副模样,我得要了他的命,替你出气。” “什么?”塔干错愕道。 而就在下一刻,花青虞的身影已经倏然欺到莫桑身前,莫桑还未反应过来,喉咙就已被花青虞死死扼住。 “莫桑阿兄,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找死?” 花青虞眸子里仿佛都要喷出火来。 第四百五十八章 将死 莫桑几要窒息,不由浑身颤抖,死亡的恐惧笼罩在心头,这个曾经温婉可爱的虞箐阿妹,沸腾的杀气就像是锋利的刀子,让他肝胆欲碎,骇然不已。 “虞……虞箐阿妹……你……” 他极力想要说些什么。 可花青虞压根不想听他说哪怕是半个字,“塔干阿兄宅心仁厚,就算是你反他,他也不愿对你痛下杀手,可我不一样,谁敢伤害到塔干阿兄,我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祭台上莫桑的属下,还有那些所有拥戴莫桑的苗人,见此状况无不是一怔,时间仿佛突然凝固住一般。 “莫桑,虽然我很欣赏你还没有忘记国仇家恨,也承认若你带领黑苗,也许会比塔干阿兄做得更好,至少不会再带着族人躲在这种鬼地方,只图安逸太平。”花青虞的声音越说越是冰冷,直到最后奇寒刺骨,令莫桑毛骨悚然,“可你不该伤害到塔干阿兄,他是我的胞兄,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到他!即便皇室血脉,到如今已是稀薄凋零,可你必须得死!” 她的话就像是对莫桑最后的宣决! 莫桑瞳孔收缩,透着强烈的恐惧。 下一刻,他便被花青虞拧断了脖子! 所有人都惊住了。 他们怎能知道,花青虞在离开寨子的这些年,可谓是杀人如麻,心性也早已磨炼的犹如铁石一般。 将死去的莫桑一掌推飞出去,花青虞看向所有苗人,淡然说道:“罪魁祸首已被诛,尔等当放下刀刃,谁若是执迷不悟,便是他一般下场!” 事情演变到眼下地步,即便莫桑已死,可杀了那么多的族人,那些拥戴莫桑的苗人已是骑虎难下,祭台上的那些苗人率先发难,一齐冲花青虞冲去,喝道:“我们还能怕了你不成!” 虽然眼见花青虞轻松便拧断了莫桑的脖子,可他们还是不清楚,这位曾经天真烂漫的虞箐小阿妹,如今已蜕变得何等可怕。 几乎也就是数息的功夫,那些冲向花青虞的苗人,或被碎喉,或被掌裂,或被夺刀反杀,尽数毙命! 所有人无不震惊已极。 那些追随莫桑参与叛乱的人更是心惊胆颤,不知是谁突然大喝一声:“快逃!”紧跟着所有人都如同见鬼了一般,亡命狂奔。 他们不敢放下刀刃投降,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逃走兴许还能东山再起,可若是眼下放下刀刃,鬼知道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追随莫桑反叛的苗人几乎占据黑苗半数之多,花青虞纵使神仙手段,眼看他们逃走却也无法阻拦。 不过花青虞并不着急,既然回来了,那些叛乱的同族可以慢慢收拾,反正谅他们也逃不出古岄涧。 她要将一个没有隐患、一个完整的黑苗重新交回到塔干的手上。 她转过身,想要对塔干邀功请赏。 只有对塔干这个亲阿哥,她才会流露如此小女子神态,或者说,终于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塔干阿哥,你看,坏人都让阿箐打跑了……” 她转过头,笑意却顿时凝滞。 只见塔干倒在血泊中,已是双眼翻白,气若游丝,恐怕没多久好活了。 “塔干!” 台下拥戴塔干的族人见状,如潮水般涌上祭台。 望着将死的塔干,花青虞内心慌张之极,赶忙蹲下身子,将塔干抱在怀里。 她给塔干输送内力,可根本无济于事。 塔干已然无力回天。 “怎么会这样……” 她不知所措,泪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阿兄,你不会死的,阿妹绝不会让你死的!” 她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 族人们围成一团,想要上前,她犹如护犊子一般,乍然凄厉道:“都给我滚开!” 那些族人俱是被吓退三步,不敢再往上前。 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苗人急道:“虞箐,你这是……” 花青虞泪水直流,颤声道:“都是你们这群不中用的东西,否则我阿兄岂能被莫桑那个废物伤成为这般模样……都是废物,废物……我要你们所有人都为我阿兄陪葬!” 她自小身世凄苦,眼睁睁的看着国破家亡,后来离寨闯荡天下,更是被世事摧残,心性已逐渐扭曲,变得偏激乖张,眼下见塔干回天乏术,顿时便将怒火牵连于旁人。 她说罢便要起身大开杀戒,将所能看到的,还有那些逃跑的,全都杀得干净,让黑苗所有族人都为即将要死去的塔干负责,陪葬! 塔干感受到她滔天的杀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死死拽住,艰难说道:“不要……阿妹……你……”一口气上不来,眼神渐变黯淡。 花青虞骇然,拼了命往塔干的体内输送真气,可相较于塔干飞速流逝的生命力,她磅礴无匹的真气,却也显得是杯水车薪。 不过好歹还算是有些作用,塔干艰难喘息两声,眼睛稍微焕发出几分光彩,抓着花青虞的手又紧了紧,断断续续道:“阿妹……你能回来……阿、阿兄很高兴……你……你一定要好好活……好好活……” 花青虞泪如泉涌,凄声道:“阿兄,你不会死的,你还没等到阿妹将你扶上皇位,阿妹要让你君临天下,你不能死!你怎么能死!” 塔干幽幽松了口气,似是叹息,“不要再……再提复国的事……带着……族人……好……好好的活下去。” 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抚摸在花青虞的脸上,嘴角艰难的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以前那般……温顺……柔弱的阿妹,如今……如今也终于能够保护自己了,阿兄……不行了,以后黑苗就……就交给你,一定要……一定要护住族人……不要再……不要再让他们遭受苦难了。” 花青虞哭着点头,唯恐塔干说完后,便再没了下句,忙是道:“阿兄放心,阿妹一定会护佑族人周全,阿妹……” “听我说……”塔干打住她的话头,“不要为我报仇……不要再让黑苗流血了,否则……否则我死不瞑目……” 花青虞仿佛突然崩溃一般,“阿兄你不要再说了,你都答应你!” 第四百五十九章 癫狂 塔干欣慰一笑,望着花青虞这张憔悴却仍不能掩饰其沉鱼落雁的面庞,仿佛依稀又看到那个小时候的虞箐阿妹,活泼,天真,可爱,怯怯的惹人怜惜。 这些年来,阿妹漂泊在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她蜕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呢? 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阿妹已经能够保护自己,甚至能保护族人。 自己也能安心了。 唉。 他心底幽幽一叹。 生命力犹如蜡烛一般,渐渐燃烧殆尽。 他明亮的眸子,一点点的黯淡下来。 就像是那红彤彤的夕阳,终于日落西山。 整个世界,都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嘴角还依稀泛着一丝放心的微笑。 但他的眼睛,却没有阖上,似乎仍旧对这个世界怀有眷恋,亦似舍不得眼前这个久别重逢的阿妹,他无法闭眼。 花青虞悲痛的望着已然气绝的塔干,半晌后,突然伤心欲绝,凄厉喊道:“阿哥!” 祭台上下,众苗人相继跪下,嚎啕大哭,“塔干!” 花青虞抱着塔干的尸身,将脸贴在塔干逐渐失去温热的脸庞上,泪水簌簌,悲痛不已。 她曾憧憬过无数次与塔干重逢的场景,而每一次都是温馨又甜蜜。 可没想到,重逢之日,竟是永别。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抱着怀中逐渐冰冷的尸体,又不得不接受。 怒火如同将要爆发的火山,一旦汹涌而出,势必天崩地裂。 她真想将整个黑苗毁掉,为她的阿兄陪葬! 可塔干临终的遗言,犹如枷锁一般,没有让她发作发狂。 塔干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也是唯一的一个亲人。 可塔干死了。 她的世界仿佛在骤然间变得漆黑如墨,再也没有一丝的光亮。 她在外兴风作浪,其一是为报当年的灭国之仇,而其二,便是想要为她的这位阿兄铺路。 为了能够让塔干走出部落,重建诏国,登临皇位,她吃了无数的苦,可她都咬牙坚持下来。 毕竟是一介弱女子,即便已经是武功盖世,可终究是孤身一人,翻云覆雨,算计众生,就犹如在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跌落下去,万劫不复。 她创建圣火教,怂恿突厥对大齐开战,乃至后来假意投靠衡王,都只不过是为了报当年的国仇家恨,顺便灭掉大齐,然后由她阿兄入主! 尽管都失败了,可她并不觉气馁,她自信只要她还活着,就依然能将大齐搅和的天翻地覆,甚至重建诏国! 可现在…… 阿兄死了…… 大齐被搅和的天翻地覆如何? 重建诏国又如何。 阿兄都看不见了…… 她只觉心如死灰,瞬间一无所有。 所有的努力,都如同泡沫一般,砰然碎裂。 “呵呵……” 她仿似发疯一般,露出癫狂的笑。 “哈哈哈!” 继而一发不可收拾,她仰天大笑,透着无穷的怨恨。 她像是在质问老天,为何如此残忍,残忍的将世间所有痛楚一样不落的全部施加给自己! 可老天的回应,就像是那深邃的夜空,严肃,冰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老天对待世间万物都是一视同仁的。 可既然一视同仁,为何唯独我饱受磨难,如今连阿兄也失去了…… 这是为什么? 她不理解,大笑三声后,指着老天怒骂道:“我要杀了你!” 轰隆! 夜空中骤然劈过一道闪电。 好像是老天的愤怒。 那些苗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明白她为何要突然怒骂上天。 黑暗中杨浊见状亦不禁愕然,嘀咕道:“这妖女……疯了不成?” 陆沉面无颜色,望着仿若癫狂的花青虞,忽然摇头一叹。 花青虞接下来的举动,更加印证了杨浊的猜想。 只见她抱着塔干缓缓起身,痴痴一笑道:“阿兄,阿妹带你去找骆溪阿娘,对,还有父皇,我已经忘了父皇长什么模样了,你还记得吗?” 她如同癔症一般,抱着塔干缓缓走下祭台,然后漫无目的的便往前方走,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众苗人纷纷起身,皆是一脸愕然的看着她。 有人凑上前,小心翼翼问道:“虞箐阿妹,你……” 可话未说完,虞箐便突然暴怒,大吼道:“滚开!”含怒挥出一掌。 那苗人顿时被打飞出去,鲜血狂喷。 不过这一掌她留手了,她从小就听塔干的话,塔干的临终遗言,她不敢忘。 众苗人无不骇然,只觉这突然回来的虞箐小阿妹,怕是疯了! 花青虞愤怒过后,看向怀中的塔干,脸色又渐变温柔,笑道:“阿兄,谁也不能打扰我们两兄妹,如果不是你说过,不能伤害到族人,这个不识抬举的,阿妹非得将他挫骨扬灰不可。” 没想到曾经那个活泼天真的虞箐,如今竟变得如此凶狠毒辣,众苗人既是骇然,亦是止不住在心中叹息。 花青虞抱着塔干一直向前走,没多久,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众苗人面面相觑。 “这可如何是好?” 有人问道。 “不能让虞箐将塔干的尸身带走,塔干……得让塔干尘归尘,土归土。” “我们跟上去看看,虞箐……怕是疯了。” 众苗人商量定结果,尾随而去。 祭台下,只剩下那头被黑苗视若神圣的老牛,低低“哞”了一声,也不知目睹今夜黑苗变故,它这位牛神的化身,心中作何感想。 不久后,陆沉等人现身于圣牛的身边。 杨浊唏嘘道:“若不是那妖女好像突然发疯,还真不好如此轻而易举便接近这头老牛。” 陆沉点头道:“且先不管那妖女,取出解药才是要紧。”盯着眼前这头憨厚的老牛好一阵子,却只觉无从下手。 仇厉与杨浊亦是束手无策。 雌蛊在这圣牛体内寄养,就如同在人体一般,如果能够找到取出雌蛊的法子,那陆沉身体的那只雄蛊,也大可以依样画葫芦。 陆沉叹道:“看来还是得那妖女亲自取。” 杨浊迟疑道:“那妖女我看像是疯癫了,且武功全复,恐怕不再好掌控。” 第四百六十章 屠戮 陆沉道:“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那妖女没有彻底疯癫,不然……”后果想都不敢想。 三人随即拽着圣牛也跟了上去。 夜色如墨。 风声凄厉。 好似谁在呜咽哭嚎。 若是有人平时独自在这夜间行走,必定遍体生寒,毛骨悚然。 不过今夜不同,苗寨中所有追随塔干的苗人皆倾巢而出,跟随在花青虞的身后,只为要回塔干的遗体。 花青虞抱着塔干的尸身,好像是漫无目的的在往前走。 她走得很慢,每走几步,便对已经不可能再回应她的塔干低语,至于说了些什么,有耳尖的,依稀能够听到只言片语,她似乎是在说同塔干小时候的事情。 苗人们不敢靠得太近,这位虞箐小阿妹貌似疯癫了,这些年来在外也不知道都经历了什么,竟练得一身厉害武功,轻描淡写间,竟能将人的脖子拧断,随便挥出一掌,连在黑苗诸寨中身体数一数二强壮的阿涂都扛不住被打飞出去口吐鲜血…… 唯恐再度将她激怒,惹得她大开杀戒,苗人们只敢在后远远的跟着。 她抱着塔干就这么一直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路过一个寨落。 寨落中火光通明,她突然停下脚步,向里面看了一眼。 她认得这里,这是莫桑的寨落。 莫桑造反,瓦多寨的人能不追随? 拥戴塔干阿兄的族人不能杀,可追随莫桑的叛徒,必须死! 她呵呵一笑,这是意欲嗜血的笑。 将塔干的尸身倚靠在寨落大门口的那根木柱上,正好面对瓦多寨中,她温柔的看着塔干,轻声道:“阿兄,你好好看着,阿妹这就去给你报仇。” 她起身,走进瓦多寨。 寨子里的苗人都是刚从扎荼寨逃回来的,正凑在一起商量今后该如何是好,没想到她这么快便打上门来,纷纷抄起兵器迎了上去。 “虞箐,你一人便想横扫我瓦多寨吗!” 有人厉声质问。 可花青虞却没有多余的回答。 她身形一闪,犹如狼入羊窝,手掌翻飞,便是鲜血狂飙,惨叫迭起。 骁勇的苗人在她手下,竟是不堪一击,没有一合之敌。 她走到哪里,便杀到哪里,就算是那些老弱妇孺,也丝毫没有让她生出半点慈悲心肠,毫不犹豫将其一掌击毙! 诺大的瓦多寨,很快便血流成河,尸身遍地。 她犹如自地狱归来的厉鬼,残忍的吞噬着每一个能够看到的活人。 那些苗人害怕到了极点,终于开始溃散,然后拼了老命的逃跑。 没过多久,整个瓦多寨,便再也看不到一个还能喘气的。 她屹立在黑夜中,浑身染血,茫然四顾。 “都杀干净了吗?” 她的疑问,让远远在后面观望的苗人毛骨悚然。 一人之力,几乎将整个寨落屠戮殆尽! 这到底是虞箐小阿妹,还是牛神震怒,派下来毁灭黑苗的恶魔? 那些苗人更不敢上前,心知若想从花青虞的手底下拿回塔干的尸首,只怕难如登天。 “应该是干净了。” 她窃喜的一笑,然后走回到塔干的尸身前,再次将其抱了起来,邀功请赏似的道:“阿兄,你都看清楚了么,这些胆敢反抗你的,阿妹都已经帮你清理干净了,从此你在黑苗就是唯一的王,没有谁会再威胁到你的首领地位。你别急,阿妹还会继续为你谋划,直到让你成为诏国的复国之皇,甚至君临天下!” 她述说着为塔干的筹谋,可塔干却是已经听不到了,但神色依旧是临死前的那般温柔、欣慰。 她只以为这是阿兄对她的认同,不由更加欣喜,可没过多久,便蓦然反应过来—— 阿兄为何不说话? “阿兄?” 她轻轻的呼唤着。 可怀里的阿兄仍旧是那般表情,犹如雕塑般,不发一言一语。 她不可抑制的慌张起来,急道:“阿兄,你说话呀!” 远处的苗人看着她这怪异的举动,无不是一凛。 虞箐…… 真的疯了! 她确实疯了。 从塔干死在她怀里的那一刻,她便已濒临崩溃边缘。 当回想与塔干的种种,想到今后再无阿兄,在她忍不住指天怒骂的那一刹那,她便永久的沉沦于黑暗当中。 她不想醒来,宁愿在黑暗中自欺欺人,也不愿醒来,独自忍受无尽的孤寂与寒冷。 “阿兄,你是睡着了吗?” 她欺骗着自己,直到将自己说服。 “一定是了。” 她落寞的说道。 “唉,阿兄不理我,阿妹好伤心。” 她抱起塔干,又说着让人听不懂的疯话,继续向前走。 谁也猜测不到她到底要抱着塔干的尸首去哪里,只能在后远远的尾随。 有人低声嘀咕道:“虞箐……她到底是怎么了?” 随后有人叹道:“虞箐从小便与塔干最是要好,塔干身死,她或许是因为一时无法接受,这才……” “造孽啊……” 苗人们的心情无不是压抑之极,今夜的变故,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莫桑突然造反,为了首领之位,甚至不惜对族人大开杀戒。 塔干因此而死,这位突然现身归来的虞箐小阿妹,竟也疯了…… 陆沉三人离得更远,以防被苗人们发现。 但花青虞的所作所为,亦都尽收眼底。 眼看着她将诺大一个寨落屠杀殆尽,饶是仇厉亦不禁倒吸一口寒气,沉声说道:“早就听院长说这妖女心肠狠毒,武功奇高,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她怕不是疯了,如此一来,恐怕再也无法令她投鼠忌器。”杨浊顾虑的是花青虞若疯癫,只怕解药再难以从圣牛的体内取出。 陆沉没想到事情竟会走到这一步,以花青虞的铁石心肠,有朝一日竟然也会因他人之死而发癫发狂! “这女人若真疯癫,也是咎由自取,报应使然,只是……唉,静观其变吧。” 三人跟在大老远后,那头圣牛被杨浊牵在手里,出奇的不吵不闹,温顺憨厚。 黑苗今夜发生如此变故,也不知这世上到底是否真的有牛神存在,若这圣牛真为牛神化身,亲眼目睹这一切,此刻又是何感想。 第四百六十一章 凄苦 夜色正浓。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腥臭的血腥味,貌似是从瓦多寨飘出来的。 花青虞抱着塔干的尸身,时而低语,时而疯笑,最后来到古岄涧旁。 底下便是万丈深渊,连接两岸的,唯有一条年久失修、破烂不堪的吊桥。 在崖边驻足良久,她将塔干倚靠在一块巨石上,然后在其身边缓缓坐下。 而这时,苗人们也都跟了上来。 在苗人后面,则是陆沉三人。 见花青虞来到这悬崖旁,杨浊不禁惴惴道:“这妖女该不会是生无可恋,想要抱着他兄长的尸身跳崖寻死吧。” 没有人反驳杨浊的这种猜想,花青虞明显业已疯癫,做出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事。 夜风徐徐,吹起花青虞凌乱的发丝,在夜色下狂舞。 她也倚靠在巨石上,同塔干并肩坐在一起。 疯癫的她,竟是安静了下来。 许久后,她忽然叹道:“还记得小的时候,我们跋山涉水,举族迁徙到这里,那时候我问阿娘,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可阿娘说,我们的家已经被齐人烧毁了,再也回不去了,以后就只能躲在这种地方安身立命,最好再也不出去……” 她说着说着,泪水又止不住的狂涌而出,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抚摸塔干的脸庞,可不知怎的,竟是鼓不起勇气,因为她害怕塔干的脸是凉的,那种生命消逝后的冰凉。 “可我不甘心,我想念曾经那个金碧辉煌的家,想念和蔼可亲的父皇,我日夜都想着离开这个鬼地方,直到那天我终于鼓起勇气,顺着这条可能下一刻就会断裂的吊桥偷偷溜了出去,我去到了外面,可……可我没有回到家,我再也看不到父皇了……” 她越说越是伤心,扑在塔干的怀里,嚎啕大哭。 不久后,她才抬起头,抹去眼泪,凄声说道:“阿兄,你还记得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吗?外面就像是野兽的巨口,任何一个善良的人都会被一口吞掉,被嚼得连渣滓都不剩!” 她又哭又笑,“不过幸运的是,阿妹及时的改变了,没有再那般傻傻的对万事万物都抱以天真善良,我开始变得心狠手辣,开始视众生如草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外面这个冷酷的世界存活下去,而且不仅是活下去,我还要活得更好,将芸芸众生全都玩弄于我的手掌心中!” 她越说越是狠厉,几乎咬牙切齿,“而为了能够成为站在众生之上的人,不再遭受欺凌侮辱,我付出了常人根本想象不到的万般艰辛,终于,我练成一身足以傲视天下的武功,而我的内心也早已锤炼的坚如磐石,任何事物都不能让我动摇心智半分,我终于可以随心所欲的玩弄众生,报当年的国破家仇,为阿兄你铺路,可……” 她颤声道:“可阿兄你怎么就死了啊!” 她悲痛欲绝,眼神短暂的恍惚过后,随即猛烈的摇晃着塔干的肩膀,质问道:“你是装的对不对?你是在与阿妹开玩笑对不对?阿兄,你说句话啊!” 塔干闭着眼睛,任由她摇晃。 她落寞地低下头,凄凉一笑,说道:“阿兄啊,你还没等到阿妹助你君临天下,怎么就死了呢?” 她摇了摇头,似是对塔干述说,又似喃喃回忆,“我创建圣火教,将大齐搅和的天翻地覆,奈何依靠那群愚蠢的信徒难成大业,于是我便转而深入荒原,去蛊惑突厥可汗对大齐开战,以为如此定能令齐国伤筋动骨,谁料突厥也是彻头彻尾的废物,被齐国打得丢盔弃甲,就连图扎格那个老东西也被活捉到齐国去……” 她说着眸子变得泛起光彩来,望着塔干的面庞,微笑道:“阿兄,阿妹做得如何?凭借一己之力,便让血仇齐国不安生,尽管几次都失败了,但阿妹坚信,假以时日,阿妹定能报得血仇,让齐国民不聊生,让李家也尝尝国破家亡的滋味!” 她终于是鼓起勇气,素手轻轻抚摸在塔干冰冷的脸颊上,“可惜啊,阿兄你死了,阿妹就算将齐国灭了如何?报了血仇又怎样?阿妹吃的所有苦,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啊。” 她叹息道:“阿兄啊,你知道我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是怎么来的么?都是杀人杀出来的啊。” “在外面,有一个煞是恐怖的杀手组织,名叫黑衣楼,首领是两个老头,一个自称屠夫,一个自称木匠,我这身武功便是出自于屠夫的调教。” “我替他杀了无数的人,而武功也变得越来越高,可我并不感激他,我恨他,是他让我变得残忍嗜血,所以作为回报,我将他杀了。” “他死的时候,那种惊慌恐惧的眼神,和以往那些被我暗杀的猎物如出一辙,到那时我才终于明白,原来屠夫这样的人也会恐惧,也会害怕,在这个世界,只有绝对的强大,才能不被人吃掉。” “这……就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 她眼神黯淡,抬手望天,突然默然无语,似乎已心如死灰,对这个世界无比绝望。 而听到这里,远处隐藏起来的陆沉三人,无不是一凛。 怪不得黑衣楼貌似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原来是这妖女将首领之一的屠夫给杀了! 屠夫、木匠…… 这两个名字饶是仇厉也是头次听说,冷笑道:“有意思。” 陆沉却是一叹,这妖女身世也算凄苦,可奈何误入歧途,双手沾满血腥,实在不值得让人可怜。 花青虞望天许久,忽然又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对塔干述说道:“阿兄,你知道么,在外面,没有谁能奈何得了阿妹,就算是阴狠的屠夫、木匠,都在阿妹的手底下一死一逃,突厥可汗亦是阿妹的手中玩物,唯独有一个人,差点让阿妹死无葬身之地,阿妹对他是又佩服,又憎恨,又感激,若不是因为他,阿妹恐怕也不会见到你最后一面……” 听到这里,陆沉心下一震,知道这妖女是在说自己。 第四百六十二章 跳崖 花青虞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说道:“阿妹这一生,纵横来去,翻云覆雨,以众生为棋子,视列国为玩物,未曾想一朝失手,深陷牢笼,差点就被那小变态要去性命,得亏他身中阿妹从小培育的摧情蛊毒,否则阿妹恐怕就不能见到阿兄你最后一面了。” 她说着面露狡黠之色,说道:“阿兄你不知道吧,阿妹细心培育的那对鸳鸯蛊虫,雄蛊被阿妹随身携带,而雌蛊却被阿妹种在了圣牛的体内,至于为何,现在想来,却是可笑,那老牛某天夜里无缘无故踢了阿妹一脚,阿妹痛极了,便将雌蛊种入其身体中,以其血肉为食……” 她一叹道:“阿兄您视那头老牛为神圣,悉心照料,恭恭敬敬,而阿妹却将蛊毒种于其体内,自知闯下弥天大祸,惊慌之下,这才离开寨落……没想到这一走,便是十几年,与阿兄重逢之日,竟然就是永别……” 她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流,将脸颊紧紧贴在塔干冰冷的脸上,悲凉道:“不过阿兄你放心,阿妹不会撇下你不管的,黄泉路上,寒冷孤独,我会陪着你一起走,我们两个一起步入轮回,下辈子就算投入畜生道,阿妹也还要与你骨血相连,再做兄妹!” 她脸色渐渐再次浮现出疯狂之色,随后起身,将塔干抱起,走到悬崖边。 天上明月如玉盘。 崖边身影凄凉。 她抱着塔干,紧紧不撒手,三千青丝,残破衣袂,随风乱舞。 苗人们再也按耐不住,纷纷大喊道: “虞箐,不要啊!” 可她置若罔闻。 她只想永远陪伴怀中男子,不管是去天堂,还是地狱! 眼看她有跳崖的架势,陆沉再也藏匿不住,飞跑上前,大喝道:“不可!” 这许多个日夜让花青虞恨得咬牙切齿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已然疯狂的她不由一怔。 她猛然回头,杀气必露。 仇厉杨浊随后跟上,亲眼见过这妖女大开杀戒,唯恐她突然发难,急忙一左一右,将陆沉护住。 花青虞狠厉的望着陆沉良久,突然噗嗤一笑,说道:“算啦,小变态,我曾折磨过你,而你也折磨过我,你我相爱相杀,但你身中我的摧情蛊毒,到底还是我更胜一筹,这次就饶你一命,若有下辈子,希望能够再遇到你,我一定还会将你玩弄于手掌之中,不给你一丝翻盘的机会。” 陆沉沉声道:“将如何取出雌蛊的方法告诉我!” 他忍不住现身,就是怕花青虞一跃跳入悬崖,雌蛊便在那头老牛的身体里再也取不出来了。 花青虞疯癫归疯癫,但心性却是一如既往的狠毒乖戾,没有人之将死、大发善举,咯咯笑道:“你恁的聪明,何不自己琢磨?小变态,摧情蛊毒会致命,都是我骗你的,不过,做一辈子太监是免不了了,你若取不出,那便认命吧。” 她笑声在深渊上回荡,她还未跳下去,陆沉却已是心沉谷底。 “阿兄,阿妹带着你去找阿娘、阿爹,阿妹这辈子罪孽深重,恐怕断然没有可能下辈子投胎做人了,先前阿妹说只要你能同我继续在一起,宁愿投入畜生道,太自私啦,希望在黄泉路上你我能够分道扬镳,但……我还是想要在下辈子见到你,哪怕成为你餐桌上的吃食。” 她幽幽说道。 陆沉听得不由毛骨悚然,这妖女对其兄长的感情,简直就是畸形的,怪不得她兄长一死,她便神智崩溃,发癫发狂,眼下更要做出跳崖殉葬的举动来。 正寻思着,只见在崖边的那个身影,令人猝不及防的一跃而下。 “再见了,这个肮脏残忍的世界。” 仿佛是这个恶贯满盈的女人在宣泄着心中的愤怨,声音在深渊中阵阵回荡。 她到底是跳入了悬崖,抱着他的阿兄,没有一丝的眷恋,义无反顾,甚是决绝。 “虞箐!” “塔干!” 苗人们大喊,一窝蜂飞奔到崖边。 崖下深不见底,哪里还能看到这对黑苗兄妹的身影? 众苗人呆若木鸡,今夜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委实让人始料未及,更令人不可思议。 直到此刻,他们只觉竟是恁的不真实。 塔干死了。 莫桑也死了。 还有许多的族人。 离寨十几年的虞箐回来了,可目睹阿兄身死,却也疯了,乃至抱着塔干的遗体跳入悬崖…… 所有人都沉默着,死的人太多了,他们一时还无法接受。 直到有人注意到陆沉三人,“尔等何人?为何出现在此!” 众苗人一凛,所有目光全都落在陆沉三人的身上。 杨浊低声道:“院长,你先走,属下拖住他们。” 仇厉露出嗜血的笑,旋即抽出挎在腰间的弯刀,刀身上那条殷红色的血痕,附上月辉,格外晃眼。 “哞!” 见似乎又有热闹可瞧,圣牛迈着笨拙的步子,缓缓跟了上来。 苗人们顿时慌张起来,唯恐这群不明身份的外来客,会危害到他们虔诚供奉的牛神化身。 “将圣牛还给我们!” 众苗人群情激奋,接连喝道。 眼看这群苗人煞是担忧身边这头老牛,下一刻仇厉的弯刀便架在了圣牛的脖颈处,狞笑道:“尔等谁敢上前一步,仇某就让这头老牛牛头落地!” 苗人们骇然,更是义愤填膺,怒喝道:“你敢!” 仇厉傲然笑道:“仇某有何不敢?尔等尽管试试!” 苗人们愤怒已极,可到底是不敢将圣牛的生命当做赌注,投鼠忌器,只能任由仇厉逞凶。 这时有一胡子花白的老苗人颤巍巍的走了出来,说道:“诸位贵客,有话好说,若是误会,说开了就是,没必要搞得剑拔弩张,伤了和气。” 仇厉冷笑道:“你这位老爷子还算是懂得几分待客之道。”亦怕将这群苗人激怒,恐难离开,随后将弯刀收回鞘中。 那老苗人问道:“几位贵客为何出现在此?” 这群苗人看上去也并非是蛮横不讲理的,若是能说开,自然是再好不过,陆沉当即上前几步,拱手道:“我等皆乃晋人,来此只为寻找解药,若有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第四百六十三章 取蛊 大齐对眼前这些苗人有灭国亡族之仇,若如实自报家门,只怕激化矛盾,到时候别说取得解药了,能不能全须全尾走出去,尚还是未知之数。 那老苗人皱眉道:“解药?取何解药?” 陆沉说道:“贵族的虞箐已然身死,按理说陆某不该搬弄死者是非,可既然闹出误会,说不得要和盘托出了。” 听他说竟认得虞箐,苗人们面面相觑。 陆沉道:“虞箐在外,兴风作浪,残害无辜,做下的罪孽之事桩桩件件,姑且不提,只说她凶狠毒辣,陆某无故被她种下苗疆奇毒摧情蛊,寝食难安,苦不堪言,得知她将解药藏在贵族的圣牛体内,便一路追寻她而来,只为解除蛊毒,没想到竟冒犯了诸位,诸位想必也是明事理的,想来断然不会与我等为难。” 花青虞在临死前的那番自言自语,苗人们都听得分明,当时还为她竟敢将鸳鸯蛊寄养在圣牛体内惊愕不已,没想到眼前这几个异族人就是为鸳鸯蛊找上门来的。 那老苗人叹道:“原来如此,虞箐在外闯下大祸,我等族人虽然未曾亲眼所见,但听她临死前娓娓道来,亦是惊骇难当。阁下身受蛊毒之苦,来我苗寨寻取解药也是人之常情,是我黑苗管束不严,愧对阁下,阁下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我黑苗定无有不遵。” 就知道这些苗人也不是不讲理的,陆沉一喜,说道:“陆某此来,别无所求,只为将圣牛体内的雌蛊取出,解虞箐种在陆某身上的雄蛊。” 老苗人道:“鸳鸯蛊虫,成对而生,乃是本族身为皇室后裔必须培育炼制出的六种蛊虫之一,虞箐从小便培育一对鸳鸯蛊,只是没想到,她竟将雄蛊寄养在圣牛的身体里,更拿此蛊害人……罢了,是我黑苗对不住阁下,自然要将解药双手奉上。” 陆沉苦笑道:“只是虞箐已死,不知贵族,可有人懂得将蛊虫取出之法?” 老苗人说道:“鸳鸯蛊虫,乃皇室后裔一脉相传,普通族人并不谙此道……” 低头思虑片刻,扭头看向身后,说道:“彩熙,你浸淫培育鸳鸯蛊虫,也算是小有成就,可懂得如何将已进入血肉的蛊虫取出来?” 那彩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皮肤有些粗糙乌黑,但长相却是甜美,尤其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仿佛黑夜中的明珠,让人看上一眼,便再也难以忘记。 “回禀摩鹿阿爷,鸳鸯蛊虫,最喜碧羞草的辛辣味道,只消将碧羞草点燃,寄养在圣牛体内的蛊虫就会闻着味道爬出来。” 彩熙怯生生的道。 万物相互吸引,相互克制,陆沉就知道必定有便捷的法子,当即说道:“如此一来,岂不是也可如法炮制,将种在陆某体内的蛊虫也吸引出来?” 彩熙从小一直在生活在寨子里,与世隔绝,哪曾见过像陆沉这般形神俊朗、贵气逼人的男子,见他看来,不由小鹿乱撞,羞涩难当,低下头,声音也微如蚊蝇,“不行的。” 陆沉皱眉道:“为何?” 彩熙说道:“这位阿哥既然备受折磨,想来是身中雄蛊,寄生在圣牛身体中的雌蛊,可以碧羞草的气味吸引出来,但雄蛊不同,雄蛊一旦感受到这种气味,非但不会钻出您的身体里,反而会在您的体内发疯发狂,让您愈发的痛苦。” 陆沉一凛,不作声了。 那名为摩鹿的老苗人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彩熙,你这便将雌蛊从圣牛的体内取出来。” 彩熙乖巧的点头,说道:“恰巧我前些时日采了许多碧羞草,如若几位不嫌麻烦,请随我回寨子里去。” 摩鹿说道:“虽然不知虞箐因何对阁下下蛊,但阁下因身中蛊毒而备受折磨,却是能够预料之事。虞箐身死,可毕竟是我黑苗族人,还请阁下入寨子里,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聊表歉意。” 陆沉客气说道:“罪魁祸首已然伏诛,岂能让老人家以及诸位包揽罪责,老人家愿意施以援手,帮助陆某解蛊,陆某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一行人随即回到了扎荼寨。 这场突如其来、令人始料未及的变故,令黑苗死伤无数,祭台上下,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浓烈刺鼻的血腥味经久不散,闻之欲呕。 苗人们跪坐在亲人的尸体旁掩面痛苦,而造成这场惨剧的罪魁祸首,则孤零零地倒在祭台上,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最后还是摩鹿命人将莫桑的尸体用草席裹了,给足他作为皇室后裔的尊严,等着和其他族人尸身一起下葬。 回到寨子后,彩熙便抱来一捆碧羞草,放在圣牛的身边点燃。 唯恐体内的雄蛊闻到这味道,突然发疯发狂,陆沉扯下一截衣袖,将口鼻遮住。 不多时,随着碧羞草燃烧冒出袅袅青烟,辛辣刺鼻的味道渐渐蔓延开来,一直安静憨厚的老牛开始躁动起来。 “哞!” 它不安的叫着,仿佛感受到痛楚一般。 不过持续时间并不长,便见一只颜色艳丽的小虫子从它的鼻子里钻了出来。 彩熙眼疾手快,将那只小虫子收入瓦罐中,露出浅浅的笑,“这就是雌蛊了。” 似乎多年来一直被鸳鸯蛊吸食血肉,圣牛这才显得无精打采,如今那只该死的蛊虫终于滚出身体,圣牛显得颇为兴奋,蹄子不住地跺在地面上,最后仰头闷叫一声,转身离开玩耍去了。 终见解药,不虚此行,陆沉欣喜不已,也顾不得计较恶不恶心的问题,伸手就要打开瓦罐,取出蛊虫,吞入腹中。 彩熙后撤一步,说道:“大哥哥莫急,您若就这般吞下雌蛊,这对鸳鸯蛊只怕今后得联起手来一齐折腾您。” 陆沉愕然。 彩熙解释道:“雌蛊比不得雄蛊那般……那般邪yi ,我得给雌蛊施些……催情的香料,这样雌蛊进入大哥您的体内,才会与雄蛊无尽纠缠,直到毙命……” 第四百六十四章 解毒 “天底下竟有此等妖邪奇yi 之物!” 杨浊不由瞠目结舌。 鸳鸯蛊,是苗族皇室后裔必须精通的六种蛊术之一,而这位羞涩的彩熙小姑娘,就是鸳鸯蛊术堪与花青虞并驾齐驱的制蛊高手,她也培育了一对鸳鸯蛊,听得杨浊评价此蛊为“妖邪奇yi ”,顿时不禁脸颊泛红,羞愧的低下了头。 陆沉见状解围道:“万物既存在,自有其意义所在,蛊虫本无光明正大与阴邪诡怪之分,全靠施蛊者将之用于何处,若用来害人,则为恶蛊,而若用来救人,则为善蛊,不可因一人行恶举,便盖棺定论。” 彩熙眸子泛起光亮,感激的看向陆沉,说道:“这位大哥哥说的极是,鸳鸯蛊本就是为治病救人而培育,虽然生性……yi 邪,却能令不能……不能……” 她腼腆害羞,“房事”二字只觉难以启齿,但见陆沉投来好奇的目光,才低声说道:“却能令不能房事者恢复能力,只是没想到虞箐阿姐竟将它拿来害人……大哥哥,我知您受尽折磨,我代虞箐阿姐,向您赔不是了。”说罢,迎头就要对陆沉跪倒。 陆沉急忙将她扶住,说道:“虞箐已经为她犯下的罪孽做出偿还,无须你来赔罪。” 心里却是纳闷,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鸳鸯蛊身为天下三大奇蛊之一,世人只知它能令动情动欲者撕心裂肺,却没想到它还有与之截然相反的效用。 看来还真是应了自己的那句话,蛊无善恶之分,全看施蛊者如何施为,倘若是由心术不正的人来施蛊,势必就是伤天害理。 彩熙这辈子何曾与陆沉这般英俊爽朗的男人近距离接触过,脸蛋红得如同熟透了的苹果一般,羞涩的挣脱陆沉的双手,怯生生道:“且待我撒入一些香料,大哥哥就可服下这只奇蛊了。” 陆沉点头。 彩熙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竹筒,打开塞子,将自制的催情香粉倒入瓦罐中,没过多久,便听里面那只雌蛊“吱吱”乱叫,貌似极为亢奋。 陆沉伸手接过瓦罐,犹豫片刻,伸手捏出那只色彩斑斓的蛊虫,一口吞入腹中。 生生吞下一只活物,他差点没恶心的呕出来。 他极力克制,额头青筋暴起,只觉小腹渐渐犹如翻江倒海,想来应是两只蛊虫一经相遇,便情yu难抑,纠缠不休。 体内蛊虫在行jiao媾之事,他只觉恶心之极,一口酸水便含在嗓子里,忍不住便要喷将出来。 见他痛苦模样,杨浊不禁急道:“院长,您没事吧?” 仇厉果决冷酷,迅速抽出弯刀,架在了彩熙的脖子上,暴喝道:“院长这是怎么了!” 彩熙吓得花容失色,泪水止不住在眼眶打转。 一旁的苗人见状,纷纷怒道: “放下刀!” “彩熙小阿妹好心为你们去蛊,你们这几个家伙竟恩将仇报!” “你敢动彩熙一根汗毛,我黑苗定与你不死不休!” 摩鹿亦是面色阴沉,愠怒道:“有话好说,动了刀剑,场面可就难看了,几位,我黑苗也不是能随意任人欺辱的!” 眼看仇厉竟然将刀架在了彩熙的脖子上,陆沉强忍着呕吐之意,冲仇厉一瞪眼道:“放肆!将刀收回去,我无碍!” 仇厉瞪着彩熙,冷冷道:“若我家院长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让你生不如死!”说罢弯刀回鞘。 黑苗民风淳朴,彩熙何曾见过仇厉这等凶狠如修罗般的人物,吓得脸色煞白,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肚子里的动静愈演愈烈,陆沉咬牙忍耐,冲摩鹿拱手道:“我这位属下也是忧心于我,实非有意无礼,老人家勿怪。” 摩鹿冷着脸,哼了一声。 几个人高马大的苗族汉子,随即将彩熙护到身后,生怕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再被这个凶恶的外来客恐吓。 呕吐之意愈发的强烈,陆沉着实忍无可忍,也顾不得什么了,当即盘膝坐在地上,运行《楞严经》神功真气。 暖流在经络百骸间缓缓淌过,他只觉呕吐之意略有缓解,旋即便心无旁骛,运行周天。 也不知过了多久,肚子里好似没了动静,他缓缓睁开双眼,却发现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竟是黑夜过去,身边只剩下仇厉杨浊,再就是那位老苗人摩鹿。 见他睁眼,摩鹿问道:“阁下可已有所好转?” 陆沉起身,拱手道:“应该是已经无碍了。” 摩鹿点头道:“如此就好,想来几位贵人事忙,我就不留几位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想来是对仇厉先前的冷酷举动耿耿于怀。 陆沉也不能说什么,是仇厉无礼在前,怪不得这位老人家语气不善,仇厉当着主人家的面,将刀架在其族人的脖子上,这位老人家能够按耐住火气没有发作,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多谢,如若日后有机会,陆某定当报答。” 陆沉陪着客气。 摩鹿淡然道:“我黑苗与世无争,不喜与外界联络,如若几位无事,最好不要再来。” 仇厉面色一寒,如果是在外面,谁敢如此对他说话,他怕是早就一刀砍去令其身首异处了。 “我等定不再来打扰,请老人家放心。” 陆沉做出保证,随后便带着仇厉杨浊离开扎荼寨。 回到古岄涧,陆沉望着那深不见底的山渊,没来由的一叹。 花青虞也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武功心计,俱是远胜常人,只可惜心狠手辣,作恶多端,无法让人高看一眼。 陆沉曾经设想过她的结局,只是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她竟会发疯发狂,义无反顾的跳下悬崖,恐怕业已摔得粉身碎骨,再无活命之可能。 “我活到现在,还从未在谁的身上吃过憋,唯独在这妖女的手下吃尽苦头,若非是这妖女自负过头,恐怕也断然不会落入我的手掌心中,而且饶是如此,她最后也脱离掌控,倘若没有发疯发狂,咱们三个,恐怕已经没有命在了。” 陆沉唏嘘说道。 第四百六十五章 铁骑 仇厉本还对花青虞嗤之以鼻,认为她区区一介女子,再是厉害,又能厉害到哪去,可自从亲眼目睹花青虞疯癫之下,竟将一个寨落的苗人屠戮殆尽,手段血腥残忍,武功强横已极,这才终于明白,这妖女岂止是厉害,简直强大的令人发指! 若是往常,听得陆沉这番话,他定然颇不服气,可眼下,实是心悦诚服,微微颔首,说道:“天下间藏龙卧虎,没想到我仇厉被关在天牢十数年,竟是如同坐井观天,浑然不知世间竟出了这么一号厉害人物。” 杨浊嫉恶如仇,一腔正气,冷冷道:“她再是厉害,却将能耐用于作恶,就凭她欠下的血债,跳入跳崖粉身碎骨算是便宜她了。” 陆沉淡淡说道:“无论如何,此事终于告一段落,取得解药,妖孽伏首,我等也可以安心上路了。” 三人原路返回。 使团等了一夜,已然是人心惶惶,生怕陆沉这位主使有个三长两短,误了出使东晋的大事。 帐中。 赵邯煜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踱个不停。 黄玄仰亦是忧心忡忡。 诸鸿胪寺、礼部的官员皆都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陆沉这位主使一夜未归,委实令他们寝食难安。 唯有李惊蛰浑然没当回事,没心没肺的嚼着干肉,毫无禁军统领风范的坐在椅子上,见帐内众人无不是心情压抑,不由嗤道:“诸位大人无须担心,我大哥何许人也,就算是危险重重的荒原亦是如履平地,区区苗疆寨族,还不是更如自家后院,随意进出。” 这位新晋的年轻禁军别宫统领可正是当红得令,虽然不满他一身痞气,但却无人胆敢当面说出来。 赵邯煜身为礼部侍郎,循规蹈矩,对李惊蛰最是深恶痛绝,可也不敢捋这位禁军别宫统领的虎须,但还是忍不住气急败坏道:“这都过了一夜了,陆主使身兼出使重任,如若真的有什么闪失,我等回去如何向陛下交代!” 李惊蛰对陆沉无比崇拜,只道陆沉决然没有可能在苗疆这种小地方阴沟翻船,对赵邯煜的担心不屑一顾,撇了撇嘴。 正当众人焦急万分之时,却听帐外有人大喜道:“陆主使回来了!” 帐内众人一愣,旋即狂喜,赶忙迎了出去。 见陆沉安然无恙的归来,李惊蛰瞥了赵邯煜一眼,笑呵呵道:“赵大人,你瞧,我没说错吧,我大哥天下无敌,又怎会有半点闪失。” 赵邯煜对陆沉颇为惧怕,听得李惊蛰揶揄,只是笑了笑,没敢说话。 黄玄仰与陆沉算是有些同僚情分,说话也还放得开,叹道:“陆主使,您可算是回来了。” 陆沉笑道:“让诸位久等了。” 李惊蛰忙是问道:“大哥,你取到解药了么?” 陆沉点头道:“取到了。” 李惊蛰朝他身后看了看,只见仇厉杨浊二人,不由诧异道:“那狠毒的妖女呢?” 杨浊说道:“跳崖死了。” 花青虞可是朝廷钦犯,还未经审判,竟然便死在了苗疆,赵邯煜顾虑道:“这……” 陆沉摆手道:“无妨,这件事等回京之后,自有我向陛下禀报,眼下事不宜迟,我们继续赶路吧。” 黄玄仰道:“陆主使在外奔波了一夜,想来是疲乏困顿,还是先歇歇,等养足精神,再走也不迟。” 陆沉摇头道:“苗人素来排外,且民风彪悍,多留一刻,就有与当地苗人发生冲突的可能,还是尽快离开此地,以免不必要的波折。” …… 恶贯满盈、凶狠毒辣的大齐第一钦犯以跳崖身死而落下人生帷幕,这次苗疆之行,看似生出变故,充满凶险,实则比陆沉料想的却还要顺利许多。 体内那只可恶的雄蛊,想来已经与雌蛊纠缠不休而一同毙命,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陆沉觉得待到东晋以后,委实很有必要找个勾栏瓦舍检验一番,顺便考验一下自身的定力有没有退步。 使团重新启程。 三日后,离开苗疆。 过六日,进入东晋国土。 又过十一日,过函阳关,距离东晋国都豫衡,只有不到三十里。 夜色深沉,使团就地驻扎。 帐中,陆沉正与此次使晋的几位主要官员商量赴晋后等诸般事宜,却听帐外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不久后,有护卫急慌慌冲如大帐,拱手道:“主使,有军队正向使团这边逼近!” 军队? 陆沉眉头一皱,问道:“有多少人马?” 护卫说道:“远望约莫最少也得有上千铁骑!” 帐中众官员面面相觑。 黄玄仰奇道:“临进晋国京都,何以竟有铁骑出没?” 赵煜邯沉吟道:“莫不是来迎接咱们的?可派军队迎接,不合礼制啊,晋国这是要做什么。” 陆沉淡然道:“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带着众官员走出大帐,却见那队铁骑已然而至,为首的将军拽住马缰,在队伍前踱了几踱,漠然扫视使团众人,居高临下的说道:“你们中间,谁是大齐的主使陆沉陆大人?” 李惊蛰身担守护使团之责,见这群来路不明的家伙竟敢冲撞进来,那领头的更是牛皮哄哄,顿时勃然大怒,“噌”地拔出长刀,寒声道:“尔等何人?竟敢冲撞大齐使团!” 那将军冷冷道:“你是何人?” 李惊蛰大声道:“大齐使团护卫统领李惊蛰!” “没听说过。”那将军嗤笑一声,不屑之意溢于言表,说道:“我找你们大齐的主使陆大人,你这等小喽啰,还不快快退下。” 李惊蛰血勇方刚,岂能忍受这等羞辱,猛的高举长刀,森然道:“听命!” 使团护卫闻声全都抽出长刀。 那将军不屑笑道:“这位齐国小统领,你怕是搞不清楚此刻踩的是哪国地界,在我东晋的土地上舞刀弄枪,未免有些不识时务啊。” 李惊蛰年纪不过二十二,即便身经战火洗礼,此刻身着盔甲,也算威风凛凛,可模样到底还是稚嫩,那将军将“小”字咬得格外重,藐视之意昭然若揭。 第四百六十六章 警告 李惊蛰也是年轻气盛,顿时怒极,便要下令,与这群胆敢冲撞使团的家伙拼个你死我活。 关键时刻,陆沉冲那晋国将军拱手笑道:“我便是大齐使团的主使陆沉,不知上将军所为何事?” 那将军目光煞是尖锐,审视陆沉良久,忽的面露笑意,抱拳说道:“久闻陆大人乃不世出的人物,闻名不如见面,当真是英姿勃发,气度非凡。在下奉上柱国陈幸之陈大将军之命,特来告知陆大人——原路返回,不得入京!” 这话就显得颇为蛮横霸道了,有些先礼后兵的意思,使团众人闻言顿时哗然,低声私语。 赵邯煜变色道:“这是何意?我大齐使团出使贵国,早就送来国书,也是你朝同意了的,眼下我等终于到来,愿与贵国结百世之好,何以竟要让我等原路返回?为何如此,怎的也得有个缘由。而且恕我直言,无论是何缘由,就在我等即将抵达贵京都之时,却将我等拒之门外,此举委实极其失礼,简直旷古奇闻,贵国这是在羞辱我们大齐!” 那将军哈哈笑道:“这位齐国大人,一方山水,自有一方山水的规矩,你既然脚踏在我东晋的土地上,就得守我晋国的规矩,问东问西,左右都是要原路返回的,又何必自找不痛快。” 赵邯煜最是循规蹈矩,将礼仪看的比天还大,顿时红脸道:“荒谬!你东晋如此怠慢我大齐,就不怕惹得两国外交纷争?就不怕被天下列国,说你晋国礼崩乐坏不识礼数犹如化外蛮夷么!” 那将军脸色一沉,说道:“本将军言尽于此,尔等若不识抬举,只怕要自讨苦吃。” 使团出使列国,那便是代表着本国的脸面,可这位晋国将军却如此蛮横跋扈,甚至口出威胁,使团众人只觉尊严被践踏,无不是怒不可遏。 赵邯煜气急败坏道:“你还敢对我等动粗不成!” 黄玄仰阴沉着脸,随后说道:“不知这位将军何人,你如此行事,又是奉了谁的命令,这是贵国皇帝的意思吗?” 鸿胪寺擅长外交,这位少卿大人一语便说中事情关键。 那将军傲然道:“本将军乃上柱国麾下大将栾寒寺,先前也已经说过了,令尔等原路返回,是陈大将军的意思。” 在来东晋之前,为了方便行事,陆爹特意从仇厉那里了解过东晋的几位实权人物,其一正有这栾寒寺口中的上柱国陈幸之! 陈阀乃东晋第一大世家门阀,而身为家主的陈幸之官居上柱国,虽说是一人之下,但拥兵自重,就算是东晋皇室宇文氏,也得看他的脸色。 原来这个晋国将军竟是上柱国陈幸之的部下,可又为何阻拦使团进京,难道是豫衡城中出了何等不为人所知的变故? 陆沉沉吟片刻,笑吟吟拱手,说道:“原来是栾将军,却不知陈大将军何以竟要拦我使团进京,若是不给个缘由,我等即便遵从,原路返回,只恐无法向本朝陛下交代。” 栾寒寺面无颜色说道:“本将军只管传达上柱国的命令,旁的一概不多问。” 陆沉为难道:“这就不好办了,如若贵国有事,无暇招待我等,本官回去对我朝陛下也有个说辞,可不明就里,就这般稀里糊涂的回去,必定会受苛责,栾将军还是将事情讲清楚的好,不然我等着实进退两难啊。” 栾寒寺不知该如何作答,漠然不语。 赵邯煜问道:“将军说是奉了贵国上柱国的命令,却不知这事儿贵国皇帝陛下可知晓?若是不知道,上柱国恐怕还无权阻拦我大齐使团。” 栾寒寺冷笑道:“上柱国的意思,就算是皇帝陛下,也得掂量掂量,上柱国命尔等原路返回,尔等就必须原路返回,怎敢多问。” 这话无异于不打自招,此事怕是晋国皇帝宇文琛根本就不知情! 陆沉心中有数,虽然不知道陈幸之为何阻拦,不过想来其中必有缘由所在。 “既然栾将军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请恕我等不能从命。”陆沉淡然道:“东晋终究还是宇文皇帝当家做主,若是宇文皇帝拒绝我等入京,我等代表着大齐为结好而来,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固然会愤怒不已,却绝对毫不犹豫,扭头就走,日后针对贵国藐视我大齐的无礼行为,是谴责,还是开战,那也都是日后的事;可不让我大齐使团入京,竟是上柱国的意思……本官孤陋寡闻,却不知难道如今现在的东晋,竟是上柱国当家做主了么?” 陆沉何等人物,不将事情弄个明白,岂能罢休。 阻拦使团入京,只要不是晋国皇帝的意思,那他便非进不可! 若就这么被吓走了,大齐的脸面被丢尽不说,他往后在大齐也着实没脸抬头见人了。 大齐外交素来强硬,何时受到过如此羞辱? 栾寒寺语气不善道:“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陆大人的厉害,本将军即使在东晋,也早就听得耳朵都快要磨起茧子来了,可这里毕竟是东晋的地界,不是北齐,陆大人如此不听劝,就不怕有意外发生么!” 陆沉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受人威胁,可这个上柱国陈幸之的麾下大将却似将威胁的话当做口头禅,张嘴就来,陆沉脸色也不由沉了下来,不冷不热的说道:“我等代表大齐,为与贵国休好而来,可栾将军却要我等原路返回,无异于是将我大齐的脸面狠狠践踏,有缘由也就罢了,可还偏偏是不分青红皂白,本官若不找贵国陛下分辨个清楚,我大齐还有脸面么,到时本官回到大齐,还有脸抬起头来做人么!” 栾寒寺抚掌道:“不愧为大齐第一猛士、杀入荒原生擒突厥可汗的不世人物,果然是桀骜不驯,宁折不弯!就知道陆大人不会听劝,既然如此,本将军也就不再多浪费唇舌了,本将军言尽于此,是陆大人固执,入京之后,倘若有何闪失,可别怪本将军没有事先警告!” 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说罢一拽马缰,大喝道:“撤!” 带着铁骑绝尘而去。 第四百六十七章 夏侯阀 赵邯煜怒道:“无礼!简直是无礼之极!晋国这是在羞辱我们大齐!” 陆沉说道:“赵大人稍安勿躁,那位栾将军不是说了么,他是奉上柱国陈幸之的命令,而非宇文皇帝的旨意。东晋江山到底还是宇文氏当家做主,只要不是宇文琛的意思,且先忍忍,待进了豫衡城,一切终究会水落石出的。东晋若真有轻慢大齐之意,咱们也绝不能堕了大齐的威严。” 黄玄仰沉吟道:“陈幸之在东晋位高权重,专横跋扈,即便是宇文皇室,据传也不被他这位大柱国放在眼里,这次违背两国邦交礼仪,驱赶我等原路返回,其中想来必有缘由。” 陆沉颔首道:“晋国正值动荡,老甘衡与世家门阀的较量虽然看似告一段落,实则正是关键时期。陈阀乃东晋第一大门阀,可毕竟非东晋之主,却绕过宇文氏,直接派兵来威胁我等,可见豫衡城中现下已是暗流涌动,我等进城后,当小心行事。” 众人点头。 使团在原地略作休整后,随后拔营出发。 未曾想,距离豫衡城不足十里,竟是再度被一队骑兵拦住去路。 “谁是北齐主使陆沉?” 为首的将军拽着马缰,鹰视狼顾,巡视使团众人。 陆沉越众而出,不卑不亢道:“本官便是北齐主使,敢问将军有何贵干。” 那人厉声喝道:“奉龙虎大将军的命,尔等立即原路返回,不得踏入煜衡城一步!” 又是来让原路返回的…… 陆沉低声问向一旁的赵邯煜道:“赵大人可知,这人口中的龙虎大将军是谁?” 赵邯煜忙道:“乃夏侯阀家主夏侯婴,官居漠南大都护,领龙虎大将军衔。” 陆沉恍然,原来是夏侯家的,也不知道豫衡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东晋名列前茅的世家门阀,竟相继派人来拦截使团进都,还真是咄咄怪事。 不过只要能够顺利进城,相信一切自可真相大白。 事出反常必有妖,陆沉嗅觉敏锐,深谙趋吉避凶之道,若仅仅是他自己,绝对扭头就走,绝不以身犯险。 可没法子,他并非独自一人,而是一国主使,若是被吓唬两句,便带领使团灰溜溜的逃离晋国,只会将北齐的脸面丢尽,到时回了乾雍城,也不好向文帝交代。 “说来真是巧了,前不久贵国的陈幸之陈大将军,也派人来对我等说了同样的话,看来贵国是真的不欢迎我齐国使者啊,竟像是商量好似的欲要将我大齐使团拒之门外。” 陆沉夹枪带棒,望着马上那威风凛凛的夏侯阀将军,笑呵呵说道。 那夏侯阀将军冷酷道:“龙虎大将军的命,尔等胆敢不遵?” 陆沉笑了,轻蔑,无畏,“这位将军莫不是在说笑,贵国龙虎大将军的命令,我等齐人为何要遵?再者说,贵国好像还轮不着所谓的什么龙虎大将军发号施令吧?” 那夏侯阀将军勃然大怒道:“齐人胆敢出言不逊,难道就不怕身首异处,有命来晋,没命归齐!” 他的愤怒声便犹如号令,身后骑兵随后抽出刀剑,对大齐使团虎视眈眈。 使团众人哗然,赵邯煜气得胡子直翘道:“你好大的胆子!我等代表齐国而来,若在你东晋的土地上有何闪失,你东晋就等着我齐国大军压境吧!” 那夏侯阀将军神色冷峻,毫无惧色。 陆沉稳如泰山,轻笑道:“先有上柱国,后有龙虎大将军,看来这就是你晋国的待客之道,我齐国领教了,只是……这位将军,你真的敢动手么?知道你是夏侯阀的,不听宇文氏调遣,可惹恼了我大齐,我大齐可不管你是宇文氏,还是夏侯阀,到时兴兵攻打,这后果你担待得起吗?” 那夏侯阀将军默然无语,许久后,冷冷说道:“我晋国地大物博,兵多将广,无所畏惧!尔等若执意不听劝阻,那便尽管入豫衡城的门,不过到时若有何闪失,可别怪某没有事先警告!” 陆沉拱手笑道:“这些就不必将军挂心了,豫衡城又非龙潭虎穴,我等上国使臣难道还怕有何危险不成。就算真的发生危险也不打紧,我等代表齐国而来,若我等有何不测,相信本国皇帝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大军压境,不将贵国打得肠穿肚烂,恐难鸣金收兵。” 那夏侯阀将军面色一沉道:“你吓唬我?” 陆沉忙是摇头,笑道:“岂敢,本官不过是在说实情而已,将军若是不怕两国至死方休,大可以将我等杀绝于此,不过恕我直言,只怕将军你还做不了这个主吧?就算是你家夏侯大将军,又能够担待得起么?” 面对他的质问,那夏侯阀将军狠厉道:“尔等既然不听劝阻,那也无妨,尽管进得城去,但某可以告知尔等,本国的皇帝陛下,可不是那么好见的!” 撂下狠话,率着部众离去。 使团众官员面面相觑。 李惊蛰嘬着牙花子说道:“这群家伙究竟是啥意思。” 望着前方漫天的烟尘,陆沉淡笑道:“谁知道呢,不过真是愈发有趣了,东晋的皇帝还未露面,这些蛇虫鼠蚁反而是先跳出来了,看着吧,这豫衡城中,此刻必定是风云莫测,暗潮汹涌。” 使团继续前进。 至丑时初,终于到了豫衡城下。 豫衡城乃六朝古都,极尽沧桑古朴,当年晋开国皇帝宇文无极将国都定于此地,便是想孕养宇文家的帝王之气,从而能一统江山,乃至千秋万代! 可惜宇文无极何等的英雄人物,子孙后代却貌似没有承袭到他半点骨血,一个比一个昏庸无道,晋国江山几次差点分崩离析,化为泡影。 若非宇文琛继位,励精图治,扶大厦之将倾,晋国怕是早就被列国瓜分蚕食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宇文琛早期还算是一位明君,可随着晋国局势稳定,国力蒸蒸日上,便骄傲自满,不仅不再勤于政事,反而骄奢淫逸,醉心享乐,使得门阀愈发壮大,时至今日,他这位晋国皇帝,已经快要到仰世家门阀鼻息度日的地步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拦路 身为一国皇帝,却要看外姓人的眼色行事,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无奈宇文琛已然无力回天,就算是重用谋算近妖的甘衡,也无法解决世家门阀之患,就连甘衡也深陷其中,被幽禁于暗室,宇文琛能不能将其保住,还是未知之数。 可以说如今的东晋,看似稳定繁华,实则暗疮遍布。 那些世家门阀只要一日不除,宇文氏就休想安心坐稳江山。 门阀拥兵自重,本就不敬皇室,一旦揭竿而起,到时晋国瞬间就会陷入无穷的战乱之中。 眼下这座豫衡城中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陈阀、夏侯阀竟派兵阻拦使团进都,会不会是与宇文氏同世家门阀之间的争斗有关呢? 陆沉怀着疑问,带领使团来到豫衡城城门。 东晋这边负责迎接的是大行令署以及谒者台的官员,不过此刻在城门口的,除却这些宇文皇帝派出迎接大齐使团进城的官员,却还有陈阀、夏侯阀等诸多世家门阀的人马。 陆沉翻身下马,瞥了一眼那些身披甲胄的门阀部众,随后转向身着东晋文官朝服的大行令署、谒者台众官员,呵呵笑道:“贵国果然是热情好客,到了京畿之地,还怕有贼子会威胁到我大齐使团,特意派军队保护,我大齐使团,委实是受宠若惊。” 大行令署、谒者台众官员岂能听不出陆沉话语中的冷嘲热讽之意? 可他们没脸发作。 齐国送来的国书,头一条写着的就是为促进两国邦交,特遣使与晋交流文化,结百年之好。 晋国理应热情招待。 可此刻聚集在城门前的那些臭丘八委实是大煞风景,使得眼下的场面变得怪异起来,倒不像是迎接大齐使团,反而像是在对大齐使团耀武扬威…… 这若是传扬出去,晋国如何在天下间立足? 众官员也是敢怒不敢言,那些可都是门阀世家的部众,谁敢招惹?就算是宇文皇帝也得给足面子。 他们只求能相安无事,若惹恼了那群臭丘八,可没好果子吃。 这群文官老脸火辣辣的,不久后,其中一人拱手道:“谒者台大夫孟汤,奉我朝陛下谕旨,率大行令署、谒者台三十二位官员,在此等候迎接齐国尊贵来使!” 能够看得出来,宇文皇帝对这次大齐的来使是用了心的,阵仗是迎接异国使节的最高规制,无奈那群世家门阀的兵鲁子委实忒煞风景,明显是为拆台而来,就连这群奉圣谕前来迎接的官员亦是无可奈何。 晋帝看样子是不排斥大齐来使的,陆沉自衬怎的也得给三分脸面,毕竟天底下谁都知道,东晋的世家门阀,皇帝可管不了。 “太客气啦,诸位大人,莫要如此拘礼。我等奉我朝陛下之命,为互通友好、交流文化而来,若真能如愿,往后齐晋便是一家,犹如骨血兄弟。自家兄弟,又何必如此客气。” 陆沉笑着拱手,非但没有计较,反而以兄弟相称。 他这位齐国主使如此胸襟宽广,不拘小节,反倒衬得晋国颇不懂礼数了,毕竟在迎接异国使团的时候,在城门口遍布兵马,意欲给下马威,这在古往今来的外交史上当真可谓是闻所未闻,那群晋国官员不由更加羞愧,没脸抬起头来。 孟汤愁眉苦脸,叹道:“陆主使不予计较,下官代我朝皇帝陛下,感激万分,亦请陆主使莫要误会,眼下这番局面,就算是我朝皇帝陛下……也是……” 下面的话委实难以启齿。 陆沉心里明镜似的,笑道:“无妨无妨,哪家还没有两条惹人嫌的老鼠上蹿下跳,不过早晚都是要收拾掉的,我朝陛下说了,齐国与贵国距离最近,也算是近邻,往后贵国陛下若有需要用到齐国的地方,尽管言语,我大齐定当不遗余力。” 孟汤眉开眼笑道:“天下列国,唯齐国乃尚仁之国,我朝陛下早就想与贵国确定邦交,交流文化,如今终于是盼到陆主使带使团来了。诸位一路舟车旅途劳顿,风尘仆仆,快请进城,本国在大行令署已经设好酒宴,为使团诸位接风洗尘。” “请。” 陆沉点头道。 正要跟随孟汤进城,却见一直在远处虎视眈眈的门阀部众,竟是在这时汇聚过来,将城门堵住。 先前恫吓威胁让使团原路返回的陈阀栾寒寺、夏侯阀将军赫然在列。 使团被堵在城门外,陆沉淡淡的笑了一笑,扭头看向孟汤,说道:“孟大人,看来贵国有些人不太想让我大齐使团进城啊。” 孟汤脸色变得难看之极,哀求似的对那些门阀部众说道:“诸位将军,这是大齐过来的使团,乃是为与本国结万古之好,陛下特意嘱咐过,绝不可对齐国贵客无礼,恳请诸位将军将路让开,就莫要让下官为难了。” 栾寒寺“哈”地笑了一声,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如果是陛下亲临下旨,我等必不敢违逆,可你区区谒者台大夫,猪狗不如的东西,也敢让我们让路。” 孟汤脸色煞白,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是对向来跋扈嚣张的世家门阀。 在晋国接待使团的官员中,还是有身怀几分血勇之气的,见这群世家门阀的臭丘八拦住使团,简直将晋国的脸都快给丢尽了,还当着异国使节的面,辱骂本国官员,一个大行令署的六品官儿顿时勃然大怒,大声呵斥道:“尔等阻拦齐国使节,可曾想过此举将会对本国的声名玷污到何种地步!齐国使团,携齐国皇帝之意,与本国交通友好,可尔等竟如此无礼,忤逆陛下旨意,当真是无法无天!” 这年头,敢当面怒斥门阀的,还真是件稀罕事。 就连那些门阀部众都愣住了。 这厮难道不怕死? 还是疯了不成? 竟敢在老子面前大呼小叫! 你他娘的才是无法无天! 夏侯阀将军翻身下马,一通老拳,便将那大行令署的官员打得牙齿掉落,满嘴是血。 第四百六十九章 门阀 那官员被揍得凄惨之极,也是刚直不弯,受不得屈辱,气得浑身直哆嗦道:“夏侯武,京畿之地,你竟敢殴打朝廷命官!” 夏侯武蔑然道:“芝麻大点的小官儿,恬不知耻,竟也自称朝廷命官,你若是再在老子的耳边聒噪,便一刀斩了你,某看在这豫衡城中,谁敢替你出头!” 眼看着宇文琛派来的迎接官员,竟被世家门阀的部众肆意殴打辱骂,可见这些家伙根本就不将宇文皇帝放在眼里,陆沉不禁暗想,世家门阀坐大到如此地步,脱离皇室掌控,甚至藐视皇权,东晋迟早必生巨变! 在大齐儒家专政,只是霸占朝堂,并无实质兵权,文帝尚且无法忍受,宁愿冒着刮骨疗毒的风险,也要掀起冤案,打压儒家。 而东晋的内患显然要比大齐更加严重,这些世家门阀,便犹如不安分的火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淹没皇宫,将宇文氏推翻。 宇文琛即便如今昏庸无道,早已不复年轻时的英明神武,但也不会没有此等顾虑,甘衡推出的一系列制衡世家门阀的政策,想必就是这位宇文皇帝在背后推波助澜,给予支持。 只不过遗憾的是,这些世家门阀,皆都是树大根深,相比较儒家不同的是,他们手里皆掌握兵权,面对朝廷的削弱制衡,并没有像儒家那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选择束手待毙,而是奋起反击,结果竟逼得宇文琛迫不得已弃卒保帅,将甘衡幽禁…… 当然,这也是对甘衡的一种保护,否则甘衡将面临的,必将是被那些世家门阀千刀万剐的局面。 依掌握的信息来看,宇文氏已经丧失与那些东晋门阀抗衡的实力,如果局势没有转机的话,短则三年五载,多则十年八年,东晋必乱! 这是陆沉的猜想。 现下这些世家门阀已经嚣张跋扈到如此地步,而宇文氏貌似也对此束手无策,久而久之,早晚会有门阀按耐不住,揭竿而起,谋朝篡位! 只要有愿意抛砖引玉的,随后造反的就会接踵而至,东晋还能不乱?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东晋乱不乱,于陆沉没有半点好处,他只管办好眼下的差事。 如果进不得这豫衡城,东晋定会被天下人厌弃不懂礼仪,野蛮霸道,而齐国也休想落个好名声,到时皆道齐国胆小如鼠,出使异国,却畏首畏尾,被三言两语、尖刀利刃便给吓得灰溜溜滚了回去,齐国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无法辩驳,而他这位齐国主使,差事也算是办砸了。 “贵国还真是热情好客,竟在自家门口,上演这等好看戏码。”陆沉抚掌,笑道:“只不过我等来晋,无意听曲看戏,而是为互通友好、交流文化,我看诸位将军是否将路让开让我大齐使团入城,待落下脚来,再看戏也不迟?” 夏侯武冷然道:“据说陆大人神勇过人,没想到竟还如此牙尖嘴利,某已经警告过你,这豫衡城,可没那么好进!” 当时夏侯武的原话是宇文琛没那么好见,可眼下却改成豫衡城不好进了,看来对那位处于深宫的宇文皇帝,也不是那么没有丝毫敬畏之心。 宇文琛派来迎接的这些官员,看来是指望不上了,这些家伙面对世家门阀,便犹如耗子见了猫,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陆沉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看着夏侯武笑道:“难道还有何关卡不成?真是奇了,怎的竟从未听说,一国使团,要进你晋国的国都城门,貌似还得过五关斩六将。” 夏侯婴冷笑道:“你若真有斩将的本事,自放得你进城。” 陆沉笑容渐淡,说道:“这位将军的意思,本官听明白了,我大齐使团若想进城,可是必须得与你晋国豪杰比试比试,赢了才配进去?” 夏侯婴嚣张笑道:“正是如此,早就听说陆大人神威勇猛,生擒突厥可汗,三拳两脚便将那号称突厥第一勇士的废物蛮子杀了,眼下难道竟是怕了,不敢应战?” 如果这些门阀世家集结军队于此,是想要给大齐使团一个下马威,那么提出要与使团比拼拳脚,却就是名副其实的杀威棒了。 陆沉若拒,大齐的威严当瞬间丧尽。 可若应,一旦输了,也是脸面全无。 迟疑片刻,陆沉爽然道:“虽说如此待客之道,委实闻所未闻,不过将军既然有此雅兴,我大齐若是不应,岂非显得胆小如鼠。” 言下之意,却是暗指受晋国逼迫,无可奈何之下,方才应战。 如此一来,若胜,晋国逼迫大齐应战,却被打得满地找牙,必会丢尽脸面;而若败,也可推脱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战,输了也是情有可原。 夏侯武一介武夫,岂能想到陆沉轻描淡写的一番话,竟暗藏这么多的心计,当即哈哈大笑,持长枪往地面狠狠一杵,大声道:“那就由某来与陆大人过两招!” 陆沉乃大齐主使,肩负着大齐的脸面,若是打斗输了,齐国无异于被人狂扇耳光,赵邯煜岂能默视这种情况发生,急道:“不可!” 夏侯武虎目瞪去。 文帝亲自选定的使团副使,赵邯煜岂能是软骨头,被夏侯武充满杀气的看着,脸上愣是看不出丝毫惧色,冷哼道:“陆主使何等身份,岂能与尔等比划拳脚。” 夏侯武森然道:“既然陆主使不能比划拳脚,你来也行。” 原以为如此说,就能让看上去就是一介文官的赵邯煜知难而退,怎料赵邯煜竟是顺竿就爬,说道:“那也无妨!” 夏侯武眉头一皱。 陆沉亦不禁侧目。 黄玄仰对赵邯煜低声道:“赵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赵邯煜一摆手,兀自对夏侯武道:“我等为与贵国结好而来,所以此行而来的使臣,皆为文官,陆主使倒是疆场悍将,天下无敌,可陆主使何等身份,岂能随意出手。你既咄咄逼人,点名道姓,让我一文官应战,本官虽读圣贤书,但身为齐人,无所畏惧,纵使豁出去一条性命,又有何妨!” 第四百七十章 应战 这话一出,所有人俱都恍然大悟。 赵邯煜这番话不可谓不阴险。 他着重说自己乃是文官,如此一来,打不过夏侯武这一武将也是天经地义,即便是输了,天下人也只会说是晋国胜之不武,只会挑软柿子捏,而不会说北齐技不如人。 夏侯武一介武夫,可却不是傻子,这等自堕颜面的事,也是决然不会为之的。 可已经放出话,让赵邯煜应战,若临时改口,倒显得怕了赵邯煜这区区一介书生似的,到头来也是丢脸。 没曾想一不小心,竟入了这大齐官员的算计之中,夏侯武恼羞成怒,可又无从发泄,脸色渐渐憋得通红。 陆沉也没想到这性情急躁、循规蹈矩的赵邯煜,竟有如此心计,见那夏侯阀将军吃瘪,不由心中暗笑。 当然,脸上依旧得是云淡风轻,不能忍不住嘲笑出声,否则难保不会激化矛盾,惹得这群世家门阀的臭丘八恼羞成怒,到时可就不好收场了。 “放肆,你一介文官,倘若输得灰头土脸,岂不是丢我大齐的脸么。” 陆沉佯装不悦,板着脸呵斥赵邯煜。 他这“倘若”二字用的甚妙,意思即便赵邯煜乃一介文官,也未必就会输给夏侯武这位身经百战的晋国将军之下。 能够听出他暗含讥讽的不过寥寥,可晋国那边的皆是不禁义愤填膺,陆沉这是连带整个晋国都给羞辱了。 有这些世家门阀在,孟汤本就做不得主,索性拢手站到一边不管了,且待大齐使团与世家门阀分出胜负后,届时再做计较。 被陆沉呵斥一番,赵邯煜反倒是美滋滋的,笑着拱手道:“是下官考虑欠缺了。” 夏侯武被羞辱的体无完肤,红脸道“说了半天,你北齐到底敢不敢应战,如若不敢,明说就是,趁早灰溜溜的滚回你们大齐去!” 这话就有些明目张胆了,孟汤脸色一变,想要解释,可又怕夏侯武盛怒之下,不分敌我,想着齐晋建交,恐怕就要被这群世家门阀的家伙毁于一旦,直在心下叹息。 听得这等过分的话,陆沉自然不能再继续保持微笑,脸色随即一沉,看向一旁的仇厉,说道:“就由你来领教一下这位晋国将军的厉害吧,记住,点到即止,决计不可伤了将军的性命,以至于伤了齐晋两国之间的和气。” 陆沉未见过仇厉的身手如何,但仇厉既然号称“血屠阎王”,以往行走列国,行刺杀之事,便如出入后院,闲庭信步,据说从未失手,如果没有一身过人的武功,恐怕万万难以被列国如此忌惮。 若想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派仇厉出马最是合适不过。 被晋国人如此轻看,若非此番是代表大齐结好而来,仇厉就算不当场将夏侯武的脑袋拧下来,也定会筹划着将其刺杀至死!听得陆沉点将,顿时面露残忍狞笑。 夏侯武看向仇厉,仇厉身上隐隐散发的森然之气,饶是他也是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竟也觉毛骨悚然,当即问道:“本将军不与无名之辈动手,你是何人?” 仇厉墨黑色的眼眸像是能放出恐怖的光芒来,一字一字回答道:“某督监院一署署尊仇厉。” 夏侯武一震。 众晋国官员、世家门阀,无不是一震! 血屠阎王! 仇厉的名声于列国当真可是如雷贯耳,但凡提起他的名字,知晓他厉害的,俱得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寒意。 没想到此次东晋派出的使团当中,这位大名鼎鼎的血屠阎王,竟也位列其中! 孟汤皱眉道:“原来是仇署尊,贵国送来的国书当中,为何不见仇署尊的名字。” 陆沉知道仇厉的身份扎眼,本来是不想让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故而没有将他的名字添在内阁拟的国书之中。 可其身份敏感,若是最后依然被发现,定会惹得东晋生疑,往谍探一事上面联想,毕竟仇厉负责刺探列国,这是天下人皆心知肚明之事。 所以与其遮遮掩掩,陆沉最后决定,不如光明正大的将仇厉暴露于晋国人的眼前,以免日后节外生枝,如此坦然,兴许还能让晋国人放松警惕。 听得孟汤问起,陆沉笑道:“也是临时凑巧,我这个属下也想来游览一番晋国的风光,但怕贵国生出误会,所以我便将他带在身边,随使团一同前来,没有让他一人独行。” 听得陆沉如此“坦率”,孟汤被打消疑虑,展颜笑道:“既是临时凑巧,自是不妨事。” 那边夏侯武没想那么多,已然是急不可耐的想要领教一下眼前这位血屠阎王究竟有何非同凡响,冲孟汤一瞪眼道:“叽叽歪歪的废什么话!” 孟汤吓得脖子一缩,低头惴惴。 夏侯武旋即看向仇厉,冷哼道:“血屠阎王,如雷贯耳,本将军倒是想瞧瞧,阁下不趁人猝不及防之下谋杀行刺,而是光明正大的展露真功夫,到底有几斤几两!”说罢以迅雷不及盗铃之势,向仇厉刺出一枪。 仇厉反应奇快,侧身躲过,随后单指在枪上一弹,夏侯武只觉握着枪的手如遭雷击,震麻剧痛,差点便长枪脱手。 “将军这一枪软绵无力,可不像是上过战场的,倒像是女儿家的绣花针。” 仇厉不屑讥讽。 夏侯武勃然大怒,接连十几枪刺出,看上去气势雄浑,可却连仇厉的衣角都沾不到,不由气急败坏,怒道:“你们齐人都是这般胆小懦弱么,有能耐别躲,咱们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仇厉本就是抱着猫戏老鼠的心态,在他这位血屠阎王的手下,即便是夏侯武这个身经百战的晋国将军,也不过如土鸡瓦狗! “尊敬不如从命,将军想要一招定胜负,那仇某便如你所愿。” 仇厉冷笑,从腰间抽出那口沾染无数鲜血的弯刀,猛然挥出,迅速奇快,便如电光一闪,寻常人的肉眼根本难以捕捉踪迹。 夏侯武也一样,连反应都还没反应过来,他手中长枪的枪头便已应声落地! 第四百七十一章 刀 血屠阎王,果然非同寻常! 夏侯武自衬也算是在战场摸爬滚打过来的老将,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本事,这才敢不怵仇厉这位大名鼎鼎的血屠阎王,可没想到不过两个回合,便被仇厉削断长枪,不由羞怒难当,扭身抽出一名部下的长刀,便要再和仇厉分个高下。 仇厉后退摆手,蔑然道:“胜负已分,又何必再自取其辱。这次仇某只是点到即止,坏了你的兵器,可你若咄咄逼人,仇某看在两国正值邦交的份上,纵使不会要你性命,但拳脚无眼,只怕你要吃苦头。” 夏侯武乃龙虎大将军夏侯婴的胞弟,夏侯阀的二号人物,在东晋横行无忌,何曾受过如此羞辱,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之极,大怒道:“竟敢如此轻看本将军,不给你点厉害瞧瞧,还不让你齐人欺我晋国无英雄之辈!” 长刀横扫,霍霍生风。 仇厉鄙夷之色更重,似乎是在讥讽夏侯武不识时务,眼中闪过一丝嗜血光芒。 陆沉敏锐察觉到,正色道:“不可伤人太重。” 仇厉何许人也,但凡出手,动辄便是杀人取名,从不留活口,即便眼下众目睽睽,不好痛下杀手,但夏侯武不知好歹,已然激起他的火气,便想将夏侯武打得断胳膊断腿,但听陆沉开口,不好忤逆,只能收敛狠心。 夏侯武这一刀当真是用了吃奶的力气,意欲一雪前耻,若仇厉反应不及,势必身首分离。 可在仇厉这位血屠阎王眼中,这一刀实在太慢,也太过于软绵无力,他甚至连躲得欲望都没有,随即伸出双指,将这雷霆一刀稳稳夹住! 夏侯武骤然变色。 他极力想要将刀抽出,可在仇厉两指间,竟愣是纹丝不动。 仇厉不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将军这点能耐,在我大齐,莫说是统领千军了,就算是看家护院,都遭嫌弃。” 双指陡一用力,长刀顿时崩断! 夏侯武面色大变,便要做出反应。 可仇厉速度极快,随即踹出一脚,夏侯武痛吼一声,便被踹出两三丈远,急忙灰头土脸爬了起来。 在自家门口,部下面前,又是主动发起挑战,结果却败得如此狼狈,饶是夏侯武再厚的脸皮,也觉羞辱之极,何况他将脸面看得极重,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胸腔登时有如憋着一团烈火,几要爆炸开来。 唯恐这位夏侯阀将军恼羞成怒,陆沉“哎呀”一声,佯装不悦的训斥仇厉道:“将军明显是让着你,你怎敢下手如此没轻没重。” 说着看向夏侯武,情真意切道:“夏侯将军,没有大碍吧?”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技不如人,如若恼羞成怒,更丢脸面,夏侯武即便愤怒已极,可也只能憋着,咬牙道:“我能有什么事,大名鼎鼎的血屠阎王,果然名副其实,出招阴险,本将军一时大意,咱们再来过。” 听他还要再战,只怕以仇厉的狠辣性格,给他弄死,场面可就难收拾了,陆沉呵呵笑道:“点到即止吧,又非两军阵前,殊死搏杀,齐晋即将结百世之好,我等在此城门前却闹得剑拔弩张,委实不甚好看,我看双方还是各退一步,就此罢手,如何?” 夏侯武是败军之将,即使颇不服气,可再阻挠使团入城,实在也舔不下那个脸。 这时一直缄口不言看热闹的陈阀将军栾寒寺说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血屠阎王,我本以为仇兄不过是暗杀手段出神入化,没想到明面上的功夫也是高深莫测,栾某不才,也想讨教两招,不知仇兄可愿不吝赐教?” 仇厉自然是不惧的,看向陆沉。 陆沉无奈,说道:“既然这位将军也有此雅兴,你便同将军切磋两招吧,切记,一定要点到即止,不可伤了彼此的颜面,毕竟咱们是为结好而来,而非挑衅。” 这话说的东晋那边的人无不是脸色一红,齐国一番诚意,派使团千里迢迢赶赴而来,只为与晋结好,两国能得以共进退、谋发展,可本国这边却极尽阻挠,甚至在城门口与齐国使团动手动脚,简直脸面都快丢尽了! 得到陆沉允准,仇厉森然一笑,看向那陈阀将军栾寒寺,亦丝毫不掩饰蔑视之意。 天底下能被他看在眼中的角色,委实不过寥寥,而在这寥寥之中,很抱歉的说,东晋无一人在列。 栾寒寺翻身下马,说道:“久闻仇兄刀法精妙绝伦,但凡死在仇兄刀下者,皆是见血封喉,一刀毙命,身上绝不会有第二道伤口,正巧栾某也是爱刀之人,自衬刀法也算能登大雅之堂,只要仇兄能胜过栾某手中这口‘破寒刀’,我陈阀立即让开道路,绝不再阻拦贵国使团入城。” 说着抽出长刀,众人只觉眼前一闪,栾寒寺手中的那口刀寒光四射,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神兵。 仇厉何等眼高于顶之人,亦是不由侧目,脱口而出道:“好刀!” 栾寒寺面无得色,淡淡说道:“仇兄的刀也不错。” 仇厉冷笑道:“再好的刀,终究得人来驾驭,只是不知道,将军的刀是好刀,而刀法是否真的如你自己所说——可登大雅之堂!”说罢先发制人,弯刀迅猛劈去,快得让人难以看轻轨迹! 他的刀快,栾寒寺的反应更快,随即做出应对,挥刀顶开,然后发起反攻。 二人你来我往,俱是刀锋凌厉,迅疾如电,顷刻间便已过了数招,一时还看不清谁占据上风。 没想到那夏侯武在仇厉手底下不堪一击,而这同为东晋门阀将军的栾寒寺,竟似能与仇厉平分秋色! 陆沉不禁皱了皱眉。 杨浊也是武功高强之辈,见状喃喃道:“仇署尊这回碰上劲敌了。” 虽然对这些世家门阀极为厌恶、畏惧,但毕竟事关本国脸面,眼看着栾寒寺似乎有望扳回一城,孟汤笑眯眯道:“栾将军乃我晋国有名的悍将,据说还从未有人能与他走过三百回合。” 第四百七十二章 大国气度 世家门阀之间,亦是死对头,即便眼下商量好共同对大齐使团发难,也很难做到同仇敌忾。 眼看着栾寒寺与仇厉你来我往,斗得正酣,虽一时难以占据上风,却也没有落败之相,夏侯武只觉脸皮火辣辣的,若是有个地缝,恨不得钻进去。 实在是见不得陈阀大出风头,夏侯武愤愤道:“我们走!” 带着夏侯阀部众绝尘而去。 那边栾寒寺与仇厉刀光频闪,争斗不休。 仇厉胜在身法诡异,如穿花饶柳,令人连片衣角都很难摸到。 而栾寒寺的风格则与仇厉迥然而异,刀势大开大阖,犹如潮水跌宕,层层叠积,一刀更胜一刀! 李惊蛰得赵玄黄传授修罗狱火刀,刀法造诣也算是登堂入室,见栾寒寺一口寒刀劈天裂地,霸道无匹,不由暗暗心惊,同时跃跃欲试,心里竟是希望仇厉能败下阵来,他也能上去领教栾寒寺的高招。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仇厉没有一丝落败的迹象,栾寒寺刀如奔雷,势不可挡,但砍不中人,再是声势惊人,亦是无用。 初始二人还能旗鼓相当,可随着斗到酣处,仇厉凭借着诡异身法,神出鬼没,使得栾寒寺渐渐疲于奔命,仇厉每出一刀,都得栾寒寺拼尽全力抵挡,几次险象环生,差点便被仇厉劈中。 陆沉早就想过仇厉必定武功不凡,可没想法其刀法竟已近乎至登峰造极之境。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仇厉每挥出一刀,都极尽刁钻诡异,令人防不胜防,也道是那晋国将军栾寒寺亦非等闲之辈,陆沉扪心自问,倘若仇厉这些刀挥向的是自己,自己决计无法抵挡,必定死无全尸! 二人逐渐斗到过了三百回合,李惊蛰虽然很想领教栾寒寺的破寒刀,可见仇厉已然开始压着栾寒寺打,不由笑道:“不是说贵国没人能从这位将军的刀下走过三百回合么,怎的仇署尊一出手,便要取胜,看来贵国武道甚不昌隆啊。” 孟汤脸色一红,他虽乃一介文官,不懂武道,可此刻栾寒寺与仇厉二人,谁处于上风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栾寒寺出刀,仇厉轻描淡写便能化解。 可仇厉出刀,栾寒寺貌似要使尽浑身解数! 饶是如此,也是险象环生,惊心动魄! 孟汤尴尬笑道:“仇署尊盛名之下,委实无虚,能与栾将军斗到这个份上,仇署尊也足以自傲了。” 听这位谒者台大夫嘴硬,李惊蛰嗤地一笑,懒得与他做唇舌之争,只待仇厉将栾寒寺打败,到时这群东晋官员,自然人人没脸。 说话间,仇厉与栾寒寺已然斗到快要五百个回合,二人俱是速度奇快,你来我往,刀光暴闪,令人眼花缭乱。 可相比于交手之初,栾寒寺的速度已然是变得缓慢下来,而仇厉依旧是那般神出鬼没,刀势刁钻。 高手之间,胜负不过就是在刹那之间。 任何因素都有可能决定胜负的走向。 仇厉的心犹如磐石一般,且实力本就要胜过栾寒寺一筹,自然更加随意一些,发挥的也更要淋漓尽致。 而栾寒寺则不同,他将胜负看得极重,况且是以挑战者的姿态,如若败了,势必脸面丢尽。 眼看仇厉刀法竟比想象中更加出神入化,恐难战胜,他渐渐不由着急起来。 人一急,就会出错。 栾寒寺也不例外,直想尽快将仇厉拿下。 当仇厉刻意卖了个破绽给他,他便不假思索,毫不犹豫的一头钻了进去。 眼看仇厉身形陡一凝滞,似乎是行功岔气,栾寒寺大喜,随即长刀横扫,向仇厉腰间砍去。 这一刀若砍实了,仇厉必然会被拦腰斩断,一命呜呼。 可这破绽是仇厉故意卖给栾寒寺的,仇厉岂能中招? “这才多少合,将军急个什么。” 仇厉冷笑,身影如幻,栾寒寺顿时砍了个空。 而下一刻,仇厉的弯刀,已然架在栾寒寺的脖子上。 栾寒寺愕然片刻,待反应过来,不由一叹,将长刀收回,冲仇厉抱拳,涩然道:“是栾某败了。” 仇厉收刀回鞘,转身走到陆沉身后。 仇厉又下一城,东晋那边俱是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上赶着对大齐使团叫嚣,若是得胜也就罢了,偏偏接连落败,而且还都是败在那血屠阎王一人之手,就算是再厚的脸皮,身为晋国之人,也实在很难不觉得羞辱万分。 东晋那边一个个丧眉耷眼,大齐使团这边则俱是不由热血沸腾,只觉扬眉吐气。 如果不是看在此次来使是意欲与东晋建立邦交的份上,使团众人早就忍不住欢声雀跃,对东晋那边冷嘲热讽了。 东晋败得灰头土脸,陆沉也是觉得痛快已极,可又不能表现出来,毕竟进城才是头等大事。 况且若将这些世家门阀给得罪狠了,在东晋的这段日子必定寸步难行,陆沉可不想在睡觉的时候,都得提防突如其来的冷箭。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谁知道这些世家门阀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情来。 “栾将军果然是刀法惊天动地,鬼神辟易!我这位属下能够取胜,实属侥幸,想来栾将军是念在我齐国来使,不愿发挥全力,刻意手下留情,否则鹿死谁手,可就不一定了。” 陆沉笑呵呵的说道,胜而不骄,满是大国气度。 东晋那边的脸都已经快没地儿搁了,世家门阀的兵马一阵骚动,他们在东晋横行无忌,就连皇室都不给面子,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栾寒寺还算是输得起的,即便脸色阴沉之极,显然对落败耿耿于怀,但却没有像夏侯武那般败了还要不依不饶,一拱手说道:“我陈阀遵守赌约,告辞!” 转身翻身上马。 “驾!” 带着陈阀兵马进了城中。 陆沉扭头看向其他世家门阀,客客气气的问道:“敢问诸位对我大齐使团入城,可还有意见?若是没有的话,我们可就要入城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不撞南墙 那些世家门阀俱是怒不可遏,但却无人应声。 牵头阻拦大齐使团入城的陈阀、夏侯阀已然离去,而他们的势力远不如陈阀、夏侯阀那般强大,可不将宇文皇室放在眼里,如若继续留在此地,对大齐使团进行刁难,宇文皇室不敢责备陈阀、夏侯阀,可未尝就不敢将怒火宣泄在他们身上。 更何况,刁难也是无用,连陈阀的栾寒寺都歇菜了,使尽浑身解数也不是那位血屠阎王的对手,剩下这些世家门阀中人也是有自知之明,自知再对大齐使团刁难,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众世家门阀领头的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退却之意。 “撤!” 随着宋阀率先离去,其他门阀也不再逗留,相继转进城门。 这些讨人厌的世家门阀终于是走了,陆沉随即看向孟汤,笑问道:“孟大人,不知我大齐使团可能进城否?” 世家门阀导演的一出闹剧,将东晋的脸面都快给丢尽了,虽然不是孟汤的意思,完全是那些世家门阀独断专行,蛮横霸道,可孟汤毕竟也是晋人,面对陆沉,即便很想展示晋国的大国威严,但已然没有一丝底气。 听得陆沉问话,孟汤在心底将那些世家门阀的家伙骂了一万遍,脸上却得陪笑着,忙是引道:“那是自然,本国早就在大行令署略备薄酒,为贵国使团接风洗尘。” 跟着孟汤等一众东晋迎接使团官员进了城,却见前方道路站满了人,皆是青巾折扇,貌似为东晋才子。 道路又被拦住,陆沉有些恼火了。 简直是欺人太甚! 先是世家门阀拦路,意欲比较武功。 此刻又有一堆文人挡住道路,怎的,还要斗斗诗词歌赋? “孟大人,贵国招待使者的方式,还真是推陈出新、别具一格啊。” 陆沉冷嘲热讽。 孟汤岂能听不出来,可实在是没脸辩驳。 这些文人不消说,肯定又是那些世家门阀搞得鬼。 不过世家门阀不在,面对这些市井文人,孟汤还是不惧的,急忙扯着嗓子喝道:“尔等竟敢阻拦北齐使团入京,快快让开,否则便让豫衡府将尔等都拿了去!” 那些东晋文人有恃无恐,接连笑道: “我等听闻此次北齐来使乃诗仙陆沉,所以特来迎接,大人何以竟要将我等捉拿入狱。” “诗仙之名,我等委实如雷贯耳,唯恐陆诗仙身为主使公务繁忙,恐无暇与我等切磋诗词歌赋,故等候在此。” “诗仙若不能不吝赐教,我等决计是不会让路的,这等机会千载难逢,我等岂能白白放过!” …… 听得这群文人七嘴八舌,各说一词,孟汤怒道:“放肆!陆主使何等身份,岂能在这市井之中,与尔等切磋诗词!北齐使团,这次便是为交流文化而来,说不得到时陆主使会亲自出面,尔等或可有幸与陆主使切磋一二。现下使团需到大行令署落脚,陆主使休息过后,还要入宫面圣,尔等怎敢拦住道路,耽误时辰!还不速速让开!” 面对世家门阀,孟汤唯唯诺诺,可呵斥这些普通文人,他却是官威十足,气势惊人。 奈何那群文人有所倚仗,却是丝毫不怵,依旧是笑言不绝。 孟汤岂能不知道这些文人定然又是世家门阀叫来刁难大齐使团的,别看嘴上说得凶,又怎敢真的将这些文人全都抓到豫衡府大狱,一时又是犯了难。 这时那群文人中走出一人,绕过孟汤,对陆沉拱手道:“久闻诗仙大名,如今终于有幸得见真容,相请不如偶遇,我等东晋文人才子,亦都是自视甚高,自衬不弱于旁人的,只想向陆诗仙讨教两句诗词,若是自愧不如,当立即让路,不敢阻拦贵国使团。” 陆沉摇头叹道:“听你的意思是,如若切磋诗词,陆某输了,我大齐使团就得灰溜溜的滚蛋?” 那人微笑道:“陆诗仙言重了,在下没有那个意思,不过若诗仙乃欺世盗名之辈,连我等东晋微末之士都不能胜过,又还有何脸面入城,日后与我东晋交流文化呢?” 孟汤急怒道:“你你你……简直是放肆!你这是挑拨两国关系,当以叛国罪论!” “切磋诗词,与挑拨两国关系有何相干?叛国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大人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那人沉着淡定,貌似压根就不怕孟汤这位朝廷官员,兀自看向陆沉,咄咄逼人道:“若陆诗仙怕了,自认乃欺世盗名之辈,我等立刻散去,绝不阻扰,不过如此一来,陆诗仙恐怕也将声名扫地,被天下人讥笑——被誉为百年来文坛第一人的诗仙陆沉,竟不敢接受我等东晋微末学士的挑战。” 陆沉现在是真懒得吟诗作对了,毕竟有无数杰作在前,他相信不应该有人还会在这方面和自己比个高低,可没曾想眼下这群东晋的文人竟然迎难直上,还真是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如果是平素,这群文人,他压根懒得理,可眼下代表齐国而来,若是不应,只会堕了齐国的威严。 他真的很想搞清楚,究竟是哪个蠢蛋想出来的馊主意,竟叫来一群文人拦路,而让人意外的是,这些文人也真敢来。 既然知道老子乃百年来文坛第一人,还敢来丢人现眼? 他摇了摇头,既然这群家伙上赶着自取其辱,他又岂有不应之理? “你们真的想要与陆某切磋诗词?” 他还是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毕竟《焕章诗集》风靡列国,这些东晋文人恐怕不会没有看过,可既然看过,还敢提出切磋诗词这种自取其辱的要求,委实让陆沉难以理解。 那人想来也是自恃有些文采的,傲然道:“自然!相信陆诗仙文思如泉涌,定能再吟惊世名作,我等也算不虚此行。” 开头还算底气十足,可后来的话,陆沉听罢不由失笑,摇头说道:“你不必意有所指,我不吟以往吟过的诗,且只吟一首,你们谁若是能吟出更好的,我这就带使团离开东晋,并发誓终身不再踏入东晋土地!” 第四百七十四章 解气 那人眼睛一亮,笑道:“好!不愧是当今文坛第一人。” 陆沉有无数佳作在前,其中《春江花月夜》、《登高》两首更是可谓亘绝文坛,乃千古绝唱。 那人别看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可对陆沉这位赫赫有名的诗仙发起挑战,内心中也还是不免有些打鼓的。 因为他即便自负桀骜,却也自问作不出像《春江花月夜》、《登高》这等震古烁今的诗词来。 此番携东晋众多知名才子拦大齐使团的路,不过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陆沉曾经所作的无数诗词佳作,便如同大山一般,屹立于天下所有文人才子的头顶,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无不是心生“既生某、何生沉”的感慨。 那人在东晋也是家喻户晓的风流才子,与沈烨号称东晋文坛双骄,只不过千年老二,比不得沈烨这位东晋第一才子,即便是在列国,亦大名鼎鼎。 沈烨归国,毫不掩饰对陆沉的推崇之意,事实上陆沉能在东晋如此受追捧,沈烨功劳可是不小,连沈烨这位本国第一才子都对陆沉拜服,可想陆沉在东晋还能不备受追捧么? 在场这些东晋的文人才子也是早就不胜向往,意欲一睹陆沉这位当世诗仙的风采,而眼下对使团拦路,实在是得世家门阀的授意,被逼无奈。 与诗仙切磋诗词,实在是自取其辱,众文人才子本还内心忐忑,可听得陆沉承诺不吟以往所作诗词,无不是喜出望外。 吟诗也是需要灵感的,陆沉被誉为诗仙,可终究是凡夫俗子,岂能真的文思泉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请诗仙赐教!” 众文人一同拱手。 陆沉如此光明磊落,他们实在难以再咄咄逼人,内心无不肃然起敬。 吟诗对天底下大多数的文人才子,或许是一件需要苦思冥想、绞尽脑汁的事情,可对陆沉来说,却实在再简单不过。 前世的记忆,就像是一个个滚烫发红的文字,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时刻不能惑忘。 他沉吟片刻,张口就来:“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此诗一出,那些东晋才子俱是一震。 诗仙! 不愧是诗仙! 无论何时何地,随口便是传世名句!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与这等谪落人间的仙人切磋诗句,真他娘的是自取其辱! 那与沈烨并称东晋文坛双骄的李悠然亦是自叹弗如,情欲低落到了极点。 闻名不如见面,原来天下竟真有这等才情绝世之人。 唉。 服了。 李悠然拱手道:“陆诗仙文采绝天地古今,在下叹服。”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只觉诗词文章这些玩意儿,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因为哪怕再穷尽心力,也决然翻不过陆沉这座大山。 陆沉只要有一日在,他便是当之无愧的文坛第一人,即便是死了,他的诗词文章,也会继续流芳百世,令后世文人自惭形秽。 李悠然黯然离去,没有再说半句话。 剩下那些晋国的文人才子面面相觑,不久后亦都垂头丧气,对陆沉拱手作礼,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开。 武不成,文也不成,经世家门阀这么一折腾,晋国文武皆败于齐国之手,孟汤以及那些大行令署、谒者台的官员只觉颜面无存,俱是唉声叹气,无精打采。 而齐国使团这边则皆不由精神抖擞,热血沸腾。 此番使团为结好而来,却接连遭受下马威,使团众人无不是心里憋着一团火。 先前仇厉相继击败夏侯武与栾寒寺,算是让使团众人出了一口恶气。 而眼下陆沉随口一首诗词,便让东晋那些文人哑口无言,灰溜溜的离去,使团众人的火气才彻底宣泄出来,如果不是顾及到晋国的脸面,已经忍不住大声叫好了。 文人素来比武夫要更难打发,好在晋国文人并不胡搅蛮缠,否则饶是陆沉也要头疼。 看着那群晋国的文人才子渐渐散去,陆沉轻松一笑,扭头看向孟汤,说道:“孟大人,这回应该不会再有阻碍了吧?” 说实话,孟汤也不知道。 因为甘衡的事,现下世家门阀与宇文皇室关系甚为紧张,此番拦截大齐使团入城,针对的也并非是大齐,而是这些世家门阀想要借此来向宇文皇室耀武扬威,逼迫宇文皇室就范,从而将已被幽禁的甘衡抓出来送上断头台。 所以孟汤也不确定,世家门阀会不会就此罢手。 拦截大齐使团只是一个引子,而背后隐藏的是世家门阀与宇文皇室的利益纠纷。 所谓神仙斗法,像孟汤这样的小虾米,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 那些世家门阀,他得罪不起,可皇帝的旨意,又不能不完成。 他眼下只想顺利将大齐使团带到大行令署。 “应该不会了。”他苦涩一笑,说道:“敝国有失礼数,但却非本国陛下之意,怠慢了陆主使以及诸位齐国使者,还请陆主使以及诸位使者能够体谅,我会将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全都禀报给我国陛下,相信到时陛下自会对贵国使团有所交代。” 陆沉洒然笑道:“无妨,贵国的待客之道,当真可谓标新立异、别具一格,也是有趣的紧,还未入城,便见识到贵国的英雄好汉、风流才子,我大齐使团,已然不虚此行。” 孟汤羞愧的低下了头。 没法子,被世家门阀这么一闹,东晋的脸已然丢尽了。 先是比武,又是切磋诗词,赢了也就罢了,偏偏还输得体无完肤,这事儿恐怕不久后就会传遍天下,被列国笑掉大牙。 如此待客之道,孟汤还有脸说什么?即便他身为晋人,亦感羞愧难当。 晋国官员皆都是丧眉耷眼、垂头丧气,而作为客人的齐国使团却是俱都精神抖擞,行走在豫衡城中,个个趾高气昂,宛如打了胜仗一般。 晋国百姓争相出来观看,齐国使团来京,这消息早就已是人尽皆知,此刻沿途不乏陆沉的书迷以及崇拜者发出兴奋地呐喊,甚至有狂热粉丝竟做出冲击使团的举动,只想近距离观看心目中的偶像,而其结果也显而易见,被孟汤命人一通乱棍,便给打了回去。 第四百七十五章 局 乱世之中,国与国之间互相争斗不休,而晋国与齐国也曾爆发过大规模的战争,酿成无数惨剧,可谓仇深似海。 不过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现下北齐如日中天,实力直追天下第一强国南梁,而东晋则逐渐沦为平庸,即便有甘衡那等擎天一柱,但遭受世家门阀百般阻扰掣肘,许多政令无法施行,使得国力难以得到有效的增长,眼下的状况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战国四雄中的实力位居最末,但对于其余诸国,却依然有压倒性的优势。 不怕远敌,就怕强邻,齐国与列国皆不接壤,唯独距离晋国最近,一旦兵出天下,晋国首当其冲。 而齐国如今愿主动派使团来与晋结好,也算是了了宇文皇室的一块心病。 如若齐国有朝一日发兵来袭,晋国有世家门阀之患,到时别说抵御外敌了,或许内部便先乱了起来,给那些世家门阀可乘之机,宇文皇室的地位岌岌可危。 这也是宇文皇室对大齐来使几近趋之若鹜的原因,只要齐晋能够建交,他就能借齐国的力量,稳定国内局势,那些世家门阀一旦作乱,他便可请求大齐发兵帮助。 虽然用屁股想,也知道大齐绝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但只要能剜除世家门阀之患,宇文琛可以付出除却皇位以外的任何代价。 断臂求生,忍一时之痛,只要活着,就有再次壮大的希望。 这些宇文琛自然是想不到的,他早已失去年轻时的魄力手腕,都是丞相甘衡的建议。 而宇文琛如今虽然变得昏庸了,但对甘衡却是言听计从。 因为他虽然昏庸,却还没糊涂,知道宇文氏若想坐稳皇位,必须要依靠甘衡。 甘衡不能死。 若甘衡死,那些世家门阀再无忌惮,必反! …… 暗室中,老甘衡耷拉着眼皮,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他其实可以出去,可他暂时还不能出去。 外面有无数人想要杀他,若一旦走出去,势必会迎来刀叉斧钺加身,死无葬身之地。 回想这辈子,五十岁前籍籍无名,一事无成,五十岁后才突然转运,声名鹊起,一跃成为晋国丞相,挥斥方遒,指点江山,风光无两。 奈何人力有尽,终究不能扭转乾坤,晋国的世家门阀之患,饶是他也不能从容化解,以至于一代明相,此刻被幽禁于暗室中,名义上是反省思过,实际却是宇文皇室为了保全于他。 所以在没有十全的把握破局之前,他还不能出去。 人生大起大落,未来的路亦渺渺不可清晰窥见,也不知道是否平坦,更不知道能否度过眼下这一劫数,甘衡每日便如此刻这般闭目养神,在心中思量前因后果,思量己事、国事、天下事,总而言之,所有能想的,他都想到了。 可至于如何破局,他依旧还是一筹莫展,因为所有方法,他早就已经实验过了,分化拉拢,打压捧杀,可惜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不过以往只是试探性,但如今不同,必得孤注一掷,全力以赴,因为眼下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 甘衡并不怕死,他之所以如此耗费心力,只是为了报答宇文琛的知遇之恩。 从一介普通士子,被拜为一国之相,他对宇文琛无比感激,纵使宇文琛不复年轻时的英明神武,但他亦尽心辅佐,任劳任怨,就算是付出性命,亦在所不惜。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人生能得一伯乐,还有何遗憾? 其实他本可以与那些世家门阀相安无事,以他的智计,完全可以在世家门阀与皇室间如鱼得水,两不得罪,安然做他的晋国丞相,直到年老退休。 可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坐视世家门阀愈发壮大而放任不管,若有朝一日宇文氏被推下皇位,他自衬自己便是头号元凶! 他早就暗暗发誓,即便过程艰难奇险,他也要帮助宇文琛灭掉那些心腹大患,纵使斧钺加身,死无葬身之地,也无怨无悔! 眼下虽然局势对他不利,但没到最后一步,胜负还尤未可知。 他需要这样一个清幽的环境,去算计,谋划。 外面的喧嚣,反而会让思绪陷入一团乱麻。 在这暗室中,他与宇文琛暗中接见过无数次,也将沉淀心境思虑出来的想法,尽数说与宇文琛。 而宇文琛对于他的想法,全都照做不误。 他人虽被幽禁,但照样左右着外面的局势,随时能够走出这里,给与世家门阀致命一击。 老甘衡此刻同样在思索,他在思索大齐使团入京后的种种利害得失。 在聪明人的眼里,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成为破局的契机。 老甘衡无疑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他自知倘若仅凭皇室之力,决计无法同世家门阀相抗衡,所以这个时候,便得需要借助外力,而大齐于此时此刻进京,只消好生拉拢算计,那北方齐国,未尝就没有可能成为消灭本国世家门阀的助力。 想到此一节,他睁开双眼,苍凉叹道:“北齐又怎会甘心为我所用,难啊。” 就在这时,从暗室的后门走进来一位黄袍老者,边走边道:“甘相,你又在思虑什么?” 这老者正是东晋皇帝宇文琛! 甘衡依旧坐在榻上,没有下榻行大礼。 宇文琛亦不以为意,无比自然的坐在甘衡的榻上,就像是同老友唠家常一般,说道:“北齐使团已经入城了,你预料的果然没有半点偏差,世家门阀竟真的想要拿北齐使团作文章,以来对朕耀武扬威。” 甘衡淡然道:“结果呢?” 宇文琛愠怒道:“结果连同整个晋国都被北齐羞辱得体无完肤,那些废物,晋国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甘衡说道:“陛下莫恼,北齐使团的主使陆沉,据说是不世出的人物,世家门阀刁难他,必会惹得他的厌恶之心,到时与陛下同仇敌忾,事情就要好办多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谋划 宇文琛顾虑道:“真的要将希望全部寄托于北齐么。” 甘衡叹道:“在北齐使团未来之前,我针对此局,苦思冥想,看不到半点希望,那些门阀也都不是蠢货,对付他们,唯有分化拉拢,但他们清楚,哪怕背地离心离德,明面上也要铁板一块,如此才能与陛下您抗衡。分化拉拢的计策,实施也多半无多大效用。而北齐使团在这个时候到来,让老臣终于看到了破局的希望,不是老臣非得将希望全都寄托于北齐的身上,实在是无计可施,但凡有其他办法,哪怕是下策,老臣也绝不会冒险让异国来帮助陛下渡过难关……” 望着老甘衡近年来愈发憔悴的脸庞,宇文琛长长一叹道:“还记得你初来东晋时,虽已过五十之龄,但还是满头黑发,意气风发。可自做丞相以来,这才多少年,头发竟都白了。多亏了有你,朕才能高枕无忧,如果世家门阀没有坐大到如今这等地步,那该多好,有你替朕分忧,晋国定当愈发强大,甚至成为当世第一强国亦不无可能……是朕拖累了你啊。” 甘衡神色一变,忙是起身,便要下榻,对宇文琛行大礼。 宇文琛眼疾手快,紧紧攥住他的手,摇头笑道:“甘卿,朕曾说过,你我私下,便如兄弟般,无须行礼。” 甘衡感动涕零,不由老泪纵横,说道:“老臣本一介无名士子,若非陛下看重,兴许现在仍无丝毫建树,游荡列国,漂泊无定。陛下对老臣的青睐之恩,值得老臣以性命相报!为陛下谋划,乃臣之本分,何来拖累一说?老臣若不能让晋国焕然一新,再无骨瘤之患,岂非愧对圣恩?就算是一死,也闭不上眼啊!” 宇文琛拍了拍甘衡的肩,唉声叹气道:“朕知道甘卿你忠心耿耿,现下世家门阀连起手对朕施压,阻拦北齐使团入城,便是门阀商定,想要对朕耀武扬威,以为朕能知难而退,将你交出来,被他们千刀万剐……可朕何尝不知,若甘卿你有失,朕的江山恐怕就休想再坐安稳了。” 他望着甘衡,毫无帝王架子,情真意切道:“甘卿,朕全都靠你了。” 甘衡又恢复智珠在握的淡然模样,说道:“陛下莫慌,眼下北齐使团入城,只消好生谋划,必能成功破局。那些门阀之所以胆敢如此肆无忌惮、不敬皇室,完全是因兵权在握,连朝廷都无法掌控。只要我们与北齐结好关系,许以利益,就可令北齐出兵,作为威慑,逼迫门阀交出兵权,否则便让他们遭灭顶之灾。” 将对付世家门阀的希望寄托于北齐的身上,尽管宇文琛对甘衡无比信赖,但仍旧觉得此计并不高明,顾虑道:“甘卿此言,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朕这段时间左思右想,请求异国发兵,未尝没有可能是引狼入室。” 甘衡道:“可目前的情形,我们别无选择,只有强大的武力,才能使门阀摄服。而陛下您能掌握调动的军队,实在无法与那些在各地拥兵自重的世家门阀相抗衡,唯有借助外力,否则破局的可能,根本就是微乎其微。” 宇文琛问道:“倘若齐国真的发兵过来,坐地起价,赖着不走,我等又该如何应对?” “这些还不是眼下该计较的事,现在我们该做的,是如何顺利说服北齐,只要北齐答应施以援手,我们才可再按部就班,商量下面的对策,若北齐不答应帮忙,一切都是空谈。”瞧宇文琛眉宇间的顾虑之色仍旧没有化解开,甘衡说道:“陛下尽管放心,我们请求齐国帮忙,只是让齐国派出军队作为威慑,到时陛下趁势威逼利诱,再行分化拉拢的计策则可事半功倍,只要不逼得各地的世家门阀狗急跳墙,晋国就不会有引狼入室的风险。” 宇文琛点点头道:“希望能如预想的这般顺利,若那些门阀铁了心要与朕作对,朕说不得要放北齐军队进来,借助齐国之力,联合朕的皇属军,将各地门阀一一剿灭。” 听得此言,甘衡忙道:“万万不可!” 宇文琛侧目。 甘衡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臣此计,乃是不得已的下下之策,请来北齐军队开赴我晋国边境,作威慑之态,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已经是冒了十足的风险,若城门大开,放北齐军队进入我晋国领土,一旦北齐翻脸,到时晋国危矣,就算是神仙下凡,恐怕也无力回天!” 宇文琛一震,心有余悸道:“是朕疏忽了,会错了甘卿你的意思,北齐军绝不能放进来,朕可以亡于内战,但绝不能被异国趁机攻陷,做亡国之君,若真如此,还有何脸面去九泉之下见我宇文家的列祖列宗。” 甘衡说道:“事情还没演变到那一步,陛下还无须如此忧心忡忡,有老臣在,陛下便定然不会成为亡国之君。只要好生谋划算计,陛下不仅能成功破局,亦能收回几代不曾集中的皇权,到时则可成雄图霸业,定万世之基!” 宇文琛对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所言,一向是深信不疑的。 因为甘衡从不无的放矢,既然如此胸有成竹,就必定已谋划的万无一失。 宇文琛露出欣慰的笑,说道:“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朕必与卿平分天下!” 甘衡摇头,淡淡说道:“只要能助陛下成就万古之基业,老臣便心满意足了。” 宇文琛问道:“朕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甘衡说道:“务必要结交好北齐使臣,老臣听说,那北齐主使,乃北齐新贵,齐文帝面前的宠臣,年纪轻轻,便掌握百官生杀大权,权势滔天,陛下只要能结交下这位北齐主使,到时请求北齐出兵,便能顺利的多。” 宇文琛说道:“有一件事朕一直不明白,那陆沉身为北齐督监院院长,而督监院的职责乃刺探列国,我晋国也有北齐谍探存在,齐皇帝却派他这位谍探头子作为主使,此番带队来使,是否并非像是表面只为结好那么简单?” 第四百七十七章 关键 “陛下明鉴。”甘衡说道:“齐文帝极尽隐忍,终于露出嗜血獠牙,将对齐国有重大功绩的儒家彻底打压下去,更重新启动修罗衙门督监院,想必绝非只为监察国内百官那么简单。事实上从督监院被重新启用的时候,老臣便派人特意调查过,督监院在列国休眠的谍报网也随之相继被唤醒,在我晋国的也不例外!此次督监院院长亲自莅临晋国,恐怕结好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其真正的目的,便是经营在我东晋的谍报网!” 宇文琛诧异道:“既然甘卿料到北齐这次来使是暗怀鬼胎,为何还要将希望寄托于北齐的身上?难道我们不该加以防范,趁机将一直隐藏在我晋国的北齐谍报网挖出来一网打尽么?” 甘衡摇头淡笑道:“陛下您错了,老臣从未对北齐寄予希望,只是单纯的利用罢了。督监院院长,在北齐地位何其超然,而且身份如此敏感,北齐不会不知道派他来使,必定会引起我晋国的疑心,但最终还是派他来了,可见这位陆院长此来绝对怀有更大的目的。我们只需静观其变,派人严加监视,那位陆院长早晚会露出马脚的。” 宇文琛怔怔道:“露出马脚该当如何?到时再趁机将北齐谍报网一网打尽么?” 甘衡闻言,不由在内心中一叹,那个英明神武的信陵帝已然是一去不复返了,他只能耐心解答道:“只要露出马脚,我们便有了与北齐谈判的资本,以最小的利益,使得北齐发兵帮助,且北齐投鼠忌器之下,绝不敢做出翻脸的事情。如果抓不住什么把柄,我们单单是请求北齐发兵,恐怕就得付出让人难以接受的代价。现在正是列国争霸的关键时期,没准何时就会彻底拉开序幕,我们有求于北齐,北齐一定会狮子大开口,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宇文琛年老糊涂了,但还不蠢,登时听出甘衡用意,面露喜色道:“有甘卿为朕出谋划策,何愁门阀不灭,何愁大晋不兴!” 甘衡却是毫无喜色,犹豫片刻,说道:“银青光禄大夫贾父偃,内史令祖珽,谄主惑上,陛下实不该对这等佞臣言听计从。请恕老臣直言,门阀之所以能坐大到如今这般难以收拾的地步,与陛下宠信这两大奸臣不无关系。陛下若想灭门阀、兴大晋,就该立刻远离此二人,否则纵使门阀之患解决,朝内也会陷入无穷的动荡,要知道朝有奸佞之臣,丝毫不亚于国有门阀之患。” 宇文琛喜色顿时消失无踪,叹道:“甘相,你对贾父偃、祖珽的误会未免也太深了,这两个人虽然在朝中风闻差了些,但绝非佞臣,办事深得朕心,朕对他二人的倚重,仅在甘相你之下,若驱逐他二人,朕可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再无人可用了。” 又是这番说辞,甘衡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悲凉。 让宇文琛远离祖父偃、祖珽这两个奸佞之臣,已经不是甘衡第一次说了,可每次宇文琛都不当回事,找理由给搪塞过去,甘衡也是无可奈何。 在甘衡看来,宇文琛之所以如今变得昏庸无道,非但浑然没了年轻时的英明神武,反而沉迷酒色,骄奢淫逸,做出种种劳民伤财之举,那两大奸臣可谓功不可没。 国有奸臣,则国将不宁。 就算有朝一日,世家门阀之患得以解决,可有祖父偃、祖珽这等奸臣活跃于朝堂之上,晋国的前景依然堪忧。 甘衡实是一代贤相,为晋国、为宇文氏当真操碎了心,无奈宇文琛对贾父偃、祖珽等奸佞宠信甚深,根本听不进去他的劝谏,他纵使有心杀贼,却也是无力回天。 宇文琛听不进去,甘衡虽然悲愤,却也知说破大天,皇帝陛下也依然会无动于衷,索性点到即止,只在心中默默思量,待门阀之患得以解决,必想办法将那两个奸臣诛杀,还朝堂清明,奠定晋国万世基业! “陛下接下来只消好生款待北齐使者,那位陆院长想必一定会露出马脚的,到时再见机行事。” 老甘衡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沉寂的像是一潭死水。 宇文琛早就糊涂了,没有听出一丝异样,忙问道:“那些门阀吵着嚷着逼朕杀你,朕虽然顶着不肯,但他们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眼下各地门阀,实力较强的全都来了京都,朕只怕时日一久,他们没了耐心,会揭竿造反。” 老甘衡摇头道:“陛下无须有此忧虑,造反岂有这么容易,他们应该清楚,就算自己的势力再大,但晋国终究还是以宇文皇氏为尊,造陛下您的反,无异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必会被群起而攻之。况且,门阀之间,别看表面结成联盟,共同进退,实则各怀鬼胎,离心离德,互相忌惮,没有谁敢第一个跳出来造反,至少在形势还没有什么巨大变化之前,门阀无论对陛下您逼迫有多紧,都绝不会敢造陛下您的反。” 宇文琛松了口气道:“甘相如此说,朕就放心了。” 甘衡说道:“虽然诸门阀眼下不敢反,但陛下还是得极力安抚。在诸门阀中,陈阀、夏侯阀势力最大,亦是最具野心,而其他等小门阀,碍于势力,不敢那般明目张胆,有的也是野心勃勃,早已对陛下您不再敬畏,而有的,却也依然还对陛下您畏惧甚深,抑或忠心耿耿。对那些势力强大的门阀,陛下应免力安抚,尽量稳住他们;而对那些势力较弱的,陛下则得刚柔并济,恩威并施,争取将他们拉到陛下这一阵营来。只要门阀间的联盟土崩瓦解,陛下的胜算便会大大增加,就算陈阀、夏侯阀按耐不住寂寞造反,情形也能变得更为可观一些。” 宇文琛颔首道:“甘相所说,朕都记住了。” 甘衡问道:“陛下准备何时接见北齐使臣?” 宇文琛说道:“朕这就回宫。” 甘衡点头道:“说一千道一万,破局的关键所在,还得靠那北方的齐国啊。” 第四百七十八章 暗潮汹涌 大行令署。 使团落脚外节院,受盛情款待。 席间推杯换盏,两国其乐融融。 待宴席结束后,使团成员被引向各自客房歇息。 督监院的下属并没有径直回房,一齐跟着来到陆沉的客房。 杨浊走到窗边,望了望外面,见周围并无耳目细作,随即冲坐在床榻上的陆沉摇了摇头。 陆沉颔首,开口说道:“晋国眼下恐怕正是暗潮汹涌,门阀阻拦我大齐使团入城,必有内情,我等接下来便要在这豫衡城中展开行事,绝不能做瞎子聋子,只有掌握绝对情报,才能事事料敌先机,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仇厉起身拱手道:“卑职立刻便去联络负责豫衡谍报网的鹰首,查问晋都眼下的局势。” 陆沉压手道:“稍安勿躁,我等身份过于敏感,如果我是晋帝,绝不会放任异国谍间首脑而不管,必派人秘密监视,现下在我等周围,如果不出所料,定然遍布晋国暗探,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去与在晋鹰首取得联络,无异于引火烧身,将整个在晋谍报网暴露。” 仇厉迟疑道:“那院长的意思是?” 陆沉说道:“联络在晋谍报网的事情且先暂缓,我等千里迢迢,相信晋帝绝不会躲着不露面,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请我等入宫,到时我可以旁敲侧击,打探晋国局势。在晋谍报网兹事体大,我等应谨慎万分,绝不可将这些远在异国他乡的兄弟们暴露于危险境地。” 仇厉点头,说道:“院长思虑妥当,卑职拜服。” 陆沉洒然一笑道:“你过谦了,以你的本事,即便是有晋国暗探监视,也定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悄然避开他们,只是兄弟们的身家性命,实在不能如此冒险。等过些时日,晋国暗探的监视力度变得松懈一些,你再联络在晋谍报网,务必要将晋都眼下的局势,以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搞清楚。我等身在异国,即便乃为一国使团,但刚到就被来了个下马威,说明并不完全处于安全的境地,所以一定要小心谨慎。” 说着目光在众督监院下属的身上一一扫过,说道:“可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反而有违常态,必会激起晋国更大的疑心。尔等这便上街,去打听情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眼下的豫衡城,看似山雨欲来风满楼,民间市井,往往最容易获得有用的情报。” “遵命!” 除却仇厉、杨浊,众督监院下属得令而去。 陆沉手指轻轻叩在桌面上,思虑许久,说道:“有件事情需要向你二人交代,此事乃为绝密,就连赵邯煜以及黄玄仰两位大人也是不知情的,天知地知,你我三人知,绝不可有第四人知道,若是消息泄露出去,有何后果,你二人自己思量。” 齐国派使团出使晋国,仇厉、杨浊早就料到,恐怕绝不仅仅是为结好而来这么简单,而文帝派陆沉这位督监院院长带队,此举更是耐人寻味,暗中深意,只怕是想让陆沉亲自出马,经营在晋谍报网,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可听陆沉此刻这番话,仇厉杨浊不由一凛,心知此来东晋的真正目的,恐怕比经营在晋谍报网还要重要! “若消息泄露,院长尽管取我二人项上人头!” 仇厉杨浊连忙表态。 “陛下暗旨,命我等见机行事,务必将晋丞相甘衡除掉!” 陆沉道明赴晋真实用意。 仇厉诧异道:“除掉甘衡,理应秘密行事,就算刺杀失败,也未必就会有人联想到我大齐的头上,可陛下命使团前来,岂非授人以柄,惹人遐想?如果甘衡在我大齐使团在晋的这段时间被杀,基于我等督监院的特殊身份,晋国人必定会第一时间直指我们。陛下这份暗旨,是否欠缺考虑?” 陆沉淡笑道:“事实上并非是陛下欠缺考虑,而是陛下考虑的太周全了。” 仇厉一怔。 陆沉说道:“陛下降下的旨意明确说是‘离间’,而非‘刺杀’,至于为何要舍近求远,如此费事,想来是怕东窗事发,令大齐名声有损,再者如此也能让东晋抓不住把柄,毕竟甘衡可是晋皇帝宇文琛的心腹重臣,若他死,相信宇文琛绝不会视若无睹,必定借题发挥,到时我大齐不仅要面临外交难题,还会被天下斥责阴狠毒辣,蓄意谋杀他国重臣。” 杨浊皱眉道:“宇文琛既然如此倚重甘衡,行离间之事,岂非困难重重?陛下将这等差事交到院长手中,这不是在难为院长么。” 陆沉淡淡说道:“自然是困难重重,可倒也不是没有丝毫成功的机会,根据之前传来的探报,世家门阀皆想除甘衡而后快,而眼下豫衡城中貌似暗潮汹涌,想来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我等只消好生谋算,见机行事,不必非得循规蹈矩,亲自行离间之事,只要甘衡远离晋国朝廷,不能再为晋国出谋划策,我等便算完成任务,至于甘衡是死是活,根本无伤大雅。” 杨浊明白了,说道:“原来陛下是将甘衡当做了眼中钉、肉中刺。” 陆沉缓缓起身,负手在原地踱了起来,说道:“陛下雄心壮志,绝非偏安一隅的君主,立志开疆拓土,成为独一无二的帝王,若有朝一日大齐兵出天下,首先的阻碍便是东晋,而晋国能被陛下忌惮的,也就是那谋算近妖的老丞相甘衡了。甘衡不除,陛下睡不着觉啊。” 仇厉冷笑道:“一刀杀了岂不省事。” 陆沉正色道:“如果万事只是打打杀杀这么简单,西楚早就统一天下了。仇厉,你杀气太重,理应收敛,督监院当初何以墙倒众人推,便是杀气必露,致使齐国上下胆颤心寒。一个官署衙门,一旦到了如此地步,只消被皇帝厌恶,便再无翻身之机,只能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这话一出,仇厉杨浊俱是一震,直到此刻,竟才知他心中宏图。 第四百七十九章 施压 仇厉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而对陆沉却是越来越是敬畏钦佩,当即拱手道:“卑职受教。” 陆沉看着他,忽的一笑,说道:“并非是在斥责你,仇厉啊,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所以我对你寄予厚望,督监院虽说是由我掌舵,但若想航向不至偏差,非得尔等与我齐心协力不可。说句大不敬的话,咱们的陛下心思如渊,鬼神莫测,眼下重用督监院,兴许没准哪一日就会突然将督监院取缔。督监院若想不再重蹈覆辙,就必须有所改变,冰冷无情,只会众叛亲离,唯有恩威并施,才能令朝臣亲近忌惮,等真到了那一天,尔等与我,也不至于落得个悲惨下场。” 督监院现下正是如日中天,而陆沉更是御前的红人,权势滔天,换做别人,恐怕早已在权利中迷失自我、沾沾自喜,而陆沉却仍旧保持小心谨慎,筹谋甚深,甚至算到了督监院日后若被取缔的局面…… 仇厉不由更加拜服,有这等院长掌舵督监院,督监院还怕重蹈覆辙么?势必会更上一层楼,真正的权倾朝野,睥睨大齐,甚至天下! 杨浊不仅佩服,更是不由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将这条命豁出去,以表对陆沉的死心塌地。 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恭敬说道:“大齐主使,我朝陛下有请。” 陆沉笑道:“且待我去先探探风声。” 东晋派来引路的依旧是谒者台大夫孟汤,去往皇宫的路上,陆沉闲来说道:“来时便听说贵国最重礼仪,不似西楚那般野蛮跋扈,礼崩乐坏,也不似南梁自诩地大国强,狂妄自大,目无余自,可而今真个见识,才知与传闻有差,我大齐使团怀结好之心前来,还未进得城门,便遭受恫吓威胁,乃至刁难阻拦,委实是令人失望啊。” 提起这事,孟汤便不由脸色难看的紧,毕竟如此迎接异国使臣,在晋国史,甚至整个列国史上,都可谓是闻所未闻,就连野蛮的西楚对待去往其国的使臣,都知以礼相待,而晋国一向以商朝正统自居,自诩最持商礼,可却做出这等无礼之事来,孟汤在陆沉这位齐国主使面前,岂还有脸面抬得起头? 唯恐陆沉误会,坏了两国的邦交,孟汤赶忙解释道:“陆主使切莫误会,城门那档子事,完全是世家门阀自作主张,我国陛下全然不知情,倘若知道那群家伙竟敢刁难尊使,陛下定会雷霆震怒,加以斥责。” 陆沉悠悠说道:“只怕未必吧,听说贵国门阀势力强盛,就算是贵国陛下都干预不得,那群门阀胆敢忤逆贵国陛下,对我大齐使团横加刁难,即使是贵国陛下知晓,难道就敢进行斥责么。” 东晋门阀为患,这是列国皆知的事,可孟汤仍旧不由恼怒道:“陆主使何出此言,门阀势力再大,也是皇帝陛下的臣工,我朝皇帝乃晋国之主,想斥责谁都是天经地义、随心所欲,哪来不敢的道理。” 瞧这位谒者台大夫,眼下怒不可遏,竟是浑然忘却在城门时是如何向自己暗指宇文皇室难以管控世家门阀的了,陆沉不由暗笑,但明面却神情一肃,忙道:“孟大人千万不要误会,本官决计没有蔑视贵国皇帝陛下的意思,只是深知贵国门阀素来肆意妄为,此番更是敢背着贵国皇帝陛下,做出有辱晋国脸面的事,本官这是为贵国的皇帝陛下鸣不平啊。” 孟汤的脸色有所缓和,察觉到陆沉语气有些推心置腹,不由叹道:“陆主使既然这么说,那下官也就不瞒陆主使了,那群门阀这是在和陛下斗法呢。” 陆沉奇道:“斗什么法?” 孟汤变得犹豫起来,但见陆沉满脸好奇,且神色真挚,随即放松警惕,说道:“前阵子丞相甘衡颁布削弱世家门阀的法令,那群门阀便联起手来,抗命不遵,我朝陛下怕……怕伤了和气,便只能将甘老丞相幽禁。陛下本以为如此做,就能让那群门阀安分一点,谁知以陈阀、夏侯阀等为首的世家门阀竟蹬鼻子上脸,合伙跑来京都与陛下打擂台,非要陛下斩了甘老丞相不可。” 陆沉讶然道:“竟有这等事?那群门阀当真是胆大妄为,竟敢来京都闹事,贵国皇帝也能容忍?” 孟汤唉声叹气道:“陛下如今修心养性,对待任何事都甚能容忍,如果是换做年轻时那般杀伐果断,早就将那些闹事的门阀收拾了。” 听得这位孟大人大吹牛皮,陆沉不由心中失笑。 宇文琛之所以能容忍,还不是惧怕门阀势力? 那些门阀势力不联起手来造他的反,宇文琛就烧香拜佛吧,他还敢主动收拾世家门阀? 也不知那位晋国的皇帝陛下,听了这位孟大人的话,会不会羞愧的脸红。 看来这位孟大人,也是位忠臣,为了维护皇室的脸面,连这等大吹牛皮的话都能说出口。 “如此说来,那些门阀阻拦我大齐使团入城,本意也是为了与贵国陛下打擂台了?” 陆沉旋即问道。 孟汤忙不迭点头道:“正是如此,他们畏惧陛下,不敢明目张胆的逼迫太甚,只能使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对陛下暗中施压,可我国陛下何等英明神武,岂能受此威逼胁迫,陆主使且好生看着吧,一旦陛下耐心耗尽,便是那些世家门阀的末日!” 这位孟大人对自己还真是交浅言深啊,连这等话都能推心置腹的说出口,陆沉甚是满意,情不自禁拍了拍孟汤的肩膀,笑道:“早就听说贵国陛下乃当世少有的明君,对付麾下不安分的臣子,自然是手到擒来,本官拭目以待。” 孟汤显然对宇文皇室忠心耿耿,听完陆沉之言,顿时如沐春风,嘴角止不住的泛起笑意,“我朝陛下对贵国的到来,是颇为上心的,亦早有同贵国建交之意,那些门阀不过是上蹿下跳的老鼠,陆主使莫要放在心上,等待会儿见到我朝陛下,陆主使自能知晓我晋国的心意,以及对贵国的敬重。” 第四百八十章 有所不为 陆沉微微一笑,本以为弄清楚晋国眼下的局势怕是得废番功夫,没想到这位孟大人竟如此实在,对自己交浅言深,和盘托出,丝毫没因为顾忌自己乃异国人便讳莫如深。 晋国现况业已了然于胸,接下来也便能伺机行事了。 按照孟汤的说法,世家门阀为迫使宇文琛斩了甘衡,除却造反之外,几乎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甘衡现下已然是众矢之的,自己只消暗中推波助澜,甚至什么都不做,兴许就能完成文帝交代的任务。 陆沉暗暗思量。 他本就不想暗害他人,此举未免有失光明磊落。 如若甘衡乃十恶不赦之辈,他定然不会拘泥于手段,生有半点慈悲之心。 可甘衡的名声甚好,在晋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呕心沥血。 暗害这等良臣,哪怕各为其主,他也觉心中过意不去。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如果事事都不折手段,不问对错黑白,肆意抹杀他人,与禽兽何异? 各为其主不过是行卑鄙之事的托辞而已。 陆沉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事实上进入波谲云诡的官场,手握滔天的权利,继而卷进列国的纷争,便已然是身不由己,做好人的下场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做不了好人,却也不想不折手段,滥杀无辜! 重活一辈子,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冥冥中给予他的恩赐。 他一直抱有感激之心,所以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坚持正道! 即便行差踏错,做了督监院这等修罗衙门的院长,他也不愿自甘堕落,往光明渐行渐远。 不过,有时人生的一些抉择,往往身不由己,并不是你想如何,那便如何。 万事不会都那么称心遂意,就像这次,文帝派他来行离间之事,说白了就是干谋害他人的勾当,他即便百般不情愿,最终也只能领受。 害人与害人是不同的,虽然同样都是卑鄙之举,但其中却有好、坏之分。 害坏人,陆沉可以毫不犹豫,使出任何手段,哪怕有违天和,也在所不惜。 而害好人,不是矫情,陆沉下不去手。 他自衬自己并非好人,但他实质上就是一个好人。 只不过他是身在黑暗,却向往光明的督监院院长。 对待黑暗,他自然要施以黑暗的手段。 他不欲让黑暗侵蚀光明。 这个世界已经够残忍的了,如果黑暗将光明吞噬,那这个世道也就完了。 他管不了别人,所以只能严格要求自己。 好在,那老甘衡目前的形势堪忧,世家门阀都想取他的命。 陆沉不是活菩萨,还没有那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 如若甘衡死于世家门阀之手,他固然会惋惜,感叹一代良臣逝去,但也绝不会有丝毫的负罪感。 即便是有,顶多也就是微乎其微,但前提是,在这件事上,他有推波助澜的作用。 跟着孟汤,终于见到了晋国皇帝宇文琛,他施以拱手作揖之礼。 按理说面见皇帝,理应跪拜,以表惶恐敬畏之心,可陆沉在国内尚且很少对文帝行跪拜大礼,何况是对异国皇帝。 礼节固然重要,但同时也要坚持本国风俗,展示本国威严! “齐国主使陆沉,拜见晋国皇帝陛下。” 他铿锵说道。 见他竟然不跪,一旁的内史令祖珽变色道:“齐国使者,见我朝皇帝陛下,为何不跪?” 陆沉道:“我朝皇帝陛下,素来厌恶这等繁文缛节,且为表君臣和睦不疏远,平素我等臣子面见陛下,都是行拱手作揖礼。下官见晋国皇帝陛下,恍若如见到本国陛下一般,故没有下跪见礼,若晋国皇帝陛下不悦,下官这便跪拜,以表敬畏之心。”说着撩起裙摆,就要下跪。 这时宇文琛淡笑道:“不必了。” 陆沉顺杆就爬,直起身子,拱手道:“微臣谢过晋国皇帝陛下。” 宇文琛说道:“你张口下官,闭口微臣,已然是对我齐国、对朕表足尊重敬畏了。既然贵国文帝厌恶繁文缛节,尔等臣子罕少行跪拜大礼,朕又岂能强你所难,特准你今后面见朕,亦不必行跪拜礼。” 陆沉大声道:“晋国皇帝陛下感怀,微臣感激涕零。” 宇文琛说道:“齐国与我晋国,皆乃前商传承之正统,奉行商礼,文风盛行,朕早就想与齐国互通友好,而主使抢先一步,携贵国皇帝友好之意出使我晋国,朕委实甚是欣喜,朕无以回报,只能备下薄礼,主使归国时,切要带回去,向贵国皇帝表明,我晋国愿与齐国结好之心意。” 陆沉笑道:“微臣定当将晋国皇帝陛下的心意带到,愿贵我两国,世代友好,永无兵戈!” 宇文琛点头道:“好!在贵国早先送来的国书中,此来晋,不仅为结好,还为交流文化,陆主使乃当今文坛无可争议的第一人,愿亲自前来与我晋国交流文化,定能助长我晋国的文气昌隆。朕已将我晋国名列前茅的有才之氏尽都召来京都,自今日开始,将在大行令署接连举办十日‘齐晋文会’,希望通过这次文会,我晋能在陆主使的文气熏陶下,变得愈发文气昌隆,而贵国也能受益匪浅,不至无功而返。” 陆沉道:“那是一定,天下列国,论文气底蕴,首推齐晋,贵我两国互相交流文化,定能均有裨益,携手进步。微臣才疏学浅,忝受诗仙之名,但无论如何,断然不会敝帚自珍,定不遗余力,促进两国文化交流,亦相信贵国文气底蕴深厚,我齐国使团,绝对不会无功而返,定能深受裨益!” 宇文琛说道:“好。陆主使千里迢迢赶来晋国,定是风尘仆仆,一路劳顿,朕虽甚喜与陆主使说话,却也不能拉着你不放。陆主使且回去好生休息,朕派谒者台大夫孟汤常驻使馆,陆主使有何事情,尽管向孟汤言语,我晋国务必要尽足地主之谊。” 第四百八十一章 赴宴 陆沉躬身拱手,说道:“齐国主使陆沉,告退。” 离开皇宫,随孟汤便要回返大行令署,却见远处一队骑兵驶来,为首那人约莫五六十岁,满面扎髯,生得凶神恶煞,不怒自威,身着蟒袍,头戴五珠宝冠,显然来头甚大。 孟汤乍见那人,顿时脸色巨变,流露畏惧之意,忙是低下头,惶恐不安。 陆沉不由纳闷,瞧那群骑兵正是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恐怕来者不善。 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陆沉巍然不动如山,严阵以待。 那群骑兵片刻后飞速驶来,为首的蟒袍男子跃下宝马,目光在陆沉身上上下打量。 孟汤畏畏缩缩,拱手说道:“下官见过上柱国。” 上柱国…… 原来这人便是东晋上柱国、第一门阀陈阀家主陈幸之! 陆沉心中一震,却不知这位上柱国亲自现身而来,究竟有何用意。 “原来是上柱国大将军,在下齐国主使陆沉,见过陈大将军。” 陆沉随即拱手说道。 陈幸之可谓是晋国第一权臣,官职为上柱国,已然是武将所能获得的最高殊荣,并受封“威武大将军”,执掌东晋第一门阀,麾下猛将无数,朝中亦遍布党羽,可以说在东晋这个地界,你甚至可以不给皇帝面子,但绝对不能对这位上柱国不敬! 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陆沉不是不能弯腰折背的人,况且只不过是主动客气两句,又不会掉块肉,算不了什么。 久为上位者,陈幸之的气势确实是非同小可,便如山岳般厚重难当,眼下目光咄咄地打量着陆沉,换做常人,或许早就无法承受其恐怖的威压而低下头颅,可陆沉却只作等闲,面含淡笑,与其对视。 一旁的孟汤瑟瑟发抖,这位上柱国张扬跋扈,性情暴戾,动辄杀人取命,根本毫无顾忌,朝野皆都畏其如虎,他胆小怕事,自然也难逃例外。 所幸,陈幸之的心情貌似不错,并没有大开杀戒的想法,打量陆沉半晌,忽然开怀大笑,说道:“不愧是齐国第一勇士,三拳两脚便将突厥猛将巴屠牙打杀的盖世豪杰,陆主使,闻名不如见面,先前老夫的手下对你多有不敬,还望陆主使莫要放在心上。” 陆沉自衬与这位上柱国素未谋面,可他却一眼便认出自己身份,可见对自己必定进行过刻意的了解,不由心中一动,但表面却依旧荣辱不惊,颜色毫无变化,说道:“上柱国谬赞了,在下岂敢称齐国第一勇士,不过是国内人抬爱罢了。我大齐勇士如云,勇猛胜过我的,便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在下又怎敢理所当然的忝居第一。” 陈幸之虎目放光,说道:“陆主使就不要自谦了。” 默然片刻,似乎是再也忍耐不住,开门见山道:“老夫一向欣赏陆主使你这样的年轻豪杰,只消见到,势必要结交一番,故特在府中备下薄酒,希望陆主使能够移步赴宴,咱们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原来是邀请自己赴宴的,可别是鸿门宴吧? 陆沉暗暗皱眉,一时不敢答应。 见陆沉沉默,陈幸之毫不掩饰的皱起了剑眉,语气不善道:“陆主使该不会是不想给老夫这个面子吧。” 这位东晋上柱国看上去就非善类,鬼晓得如若拒绝,即便其不当场发作,却会不会对自己怀恨在心。 在晋国的土地上,得罪这位晋国第一权臣,实在颇不明智,陆沉当即一笑道:“怎么会,上柱国亲自前来,那是看得起在下,在下倘若不应上柱国之请,岂非是不识抬举。何况,上柱国的府上,又非龙潭虎穴,在下还怕去讨杯酒喝么。” “爽快!”陈幸之哈哈大笑,旋即对身后的陈阀部众威严说道:“护送陆主使回府。” “诺!” 那些威风凛凛的陈阀部众齐声喝道。 眼见上柱国的心情貌似很不错,一旁忐忑不安的孟汤将心揣回到了肚子里,可一想到陆沉将要被陈幸之带走,便登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自衬难以向陛下交代。 可他不敢阻拦。 陈幸之没有搭理他,他已然是想要在事后找个道观禅寺烧香拜佛,感谢神灵保佑了,主动去找这位上柱国的晦气,就算是再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为之的。 眼睁睁的看着陆沉跟着陈阀离去,他急得狠狠一跺脚,随即扭头慌忙回宫向宇文琛报信去了。 这边陆沉跟着陈阀一路径直来到上柱国府,只见这府邸奇大无比,即便是自己在乾雍城那座前国公的府邸,与之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压根难以相提并论。 要知道前威德公府,在乾雍城已经算是名列前茅的豪宅了,可这座上柱国府,却还要更加豪华。 白玉为阶,黄金为墙,遍地都是翡翠琉璃,随处可见珍奇古玩,名家字画,门槛上都涂着金漆,简直是奢侈的令人发指! 陆沉不由暗暗心惊,都说东晋奢靡之风盛行,见这上柱国府,实能管中窥豹,官邸装修的甚至比皇宫还要富丽堂皇,就连脚底下踩得木板都是上好的南疆乌木,这何止是奢靡,简直就是挥霍! 而见此府邸,同样也能看出,这位上柱国大将军是何等不将皇室放在眼里,将官邸修得比皇宫还要奢华,如果是在齐国,早就被砍了脑袋了。 上柱国如此雄厚的家当,准备的宴席,自然也绝不会普通。 待陆沉落座,陈幸之拍了拍手,侯在门外的娇美侍女随即鱼贯而入,皆手捧金盘玉盏,里面的吃食无不是原料珍贵的飞禽海鲜,鱼刺燕窝,应有尽有,且烹饪得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除却陈幸之陆沉外,在座的还有先前阻拦陆沉进城的陈阀将军栾寒寺,以及两个生面孔,不过用屁股想,也知必是陈阀中人、陈幸之的手下。 等得酒菜上齐,陈幸之给陆沉的酒杯倒满,笑道:“老夫无以款待,备此薄酒,还望陆主使莫要嫌弃才是啊。” 第四百八十二章 苓珠 望着桌面上的珍馐美味,陆沉感叹道:“说来不怕陈大将军笑话,在下还从未见过此等奢侈盛宴,陈大将军这般盛情款待,在下委实是受宠若惊。” 陈幸之一笑道:“家常便饭罢了,陆主使乃我晋国贵客,老夫以这等简陋饭菜招待,已然是心中过意不去,陆主使若是不介意,多饮几杯便是。” “恭敬不如从命。”陆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陈幸之抚掌道:“好!陆主使委实痛快!”随后也将杯中酒饮尽。 栾寒寺这时忽然不冷不热的说道:“可惜仇兄没来,不然栾某必与其不醉不休,于酒上再一争高下。” 陆沉不由侧目,这位陈阀将军看来是对败于仇厉之手耿耿于怀啊。 “将军若有意,改日陆某做东,必让将军与仇厉把酒言欢,大醉一场。” 陆沉笑着说道。 陈幸之虎目一转,嘴角含笑道:“贵国人才济济,听说老夫这些不成器的下属,自作主张,拦在城门口,不让贵国使团入城,没曾想非但没有拦住陆主使的脚步,反而自取其辱,闹得灰头土脸。老夫得知此事,已然将这群家伙训斥过了。寒寺,还不向陆主使道声不是。” 栾寒寺旋即冲陆沉拱手道:“先前只是同陆院长开个玩笑,还望陆院长莫要放在心上。” 先前他口口声声说是奉了上柱国大将军的命令,此刻陈幸之却说全然不知情,明摆着是在给陆沉布迷魂阵,陆沉岂能轻信,佯装不以为意,爽朗摆手道:“都是误会,况且如果不是栾将军拦住,我齐国使团又怎能领教栾将军高招,事后我那位手下说了,栾将军刀法惊神泣鬼,与他只不过在伯仲之间,他也是侥幸获胜,绝非实力碾压,若非栾将军手下留情,他是断然敌不过栾将军的。” 败于仇厉之手,委实是栾寒寺无法释怀之事,耳听陆沉旧事重提,栾寒寺脸色不由阴暗下来,拳头猛然攥紧,青筋狰狞暴起。 陈幸之瞥了他一眼,淡然道:“寒寺,你素来自负刀法天下无双,而今也该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上赶着找陆主使的晦气,结果竟自取其辱,使自身颜面尽失,老夫都替你感到脸红。” 栾寒寺闻言一惊,忙是起身,拱手道:“寒寺谨记!” 陈幸之摆了摆手,栾寒寺旋即落座。 “陆主使远道而来,老夫准备了些小玩意儿,作为赠送给陆主使的礼物,还望陆主使不要嫌弃才是。”陈幸之随即扭头看向陆沉,笑着说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句话无论放在天下任何一个角落,都是通用的。 陆沉保持三分警惕,但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有时候拒绝也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 因为你得考虑拒绝的后果! “无功不受禄,上柱国能够盛情款待在下,在下已经是受宠若惊、感激不尽了。” 陆沉佯装惶恐。 陈幸之笑了笑,没说话,兀自一拍手。 门外款款走进来一位绝代佳人,生得是貌美无双,肤若凝脂,眉如远山,身姿玲珑窈窕,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勾魂摄魄般,令人看上一眼,便很难不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陆沉不是不食人间五谷的神仙,可这辈子美女委实见过太多太多,往近了说,家中便有两位美娇妻可卧榻缠绵,眼下这个女人固然妩媚动人,但姿色顶多也就是与叶芷柔平分秋色,实在还没到能令陆沉心痒难耐的地步。 换句话说,能让陆沉心痒难耐的女子,除却家中那两位美娇妻外,恐怕还没生出来呢。 “上柱国这是何意?”陆沉拾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陈幸之说道:“这丫头叫‘苓珠’,是老夫的义女,不瞒陆主使说,我这女儿也是琴棋书画,兵法韬略,皆样样精通。也怪老夫不该教她这么多,以至于这丫头自负肚子里有点墨水,竟是眼高于顶,什么样的男子都看不上了。” 陆沉恭维道:“令嫒如此优秀,确实罕少有男子能够匹配得上。” 陈幸之叹道:“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这丫头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老夫给她物色了许多年轻俊杰,可她却一个都瞧不上,这可愁坏了老夫,直到有一天,这丫头吞吞吐吐,对老夫说陆主使你即将来京,若有机会,可否让老夫请你到府上来……老夫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这女儿不是谁都瞧不上,而是心中早就有钟意之人了。”说完哈哈大笑。 陆沉却是笑不出来,平白无故,要将女儿塞给自己,而且还是这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才女,实在是不得不惹人深思。 见他默然不语,陈幸之笑声顿止,皱眉道:“陆主使觉得我这位女儿配不上你?” 陆沉忙道:“绝无此意。” 陈幸之这才展颜大笑道:“那就得了,美女英雄,天造地设,琴瑟相合,苓珠,还不给陆主使倒酒。” 那苓珠大方行礼,随即缓缓坐到陆沉身边,拿起镶嵌着璀璨宝石的黄金酒壶,便要给陆沉的杯子里倒酒。 陆沉赶忙护住酒杯,说道:“我自己来。” 苓珠柳叶弯眉一皱,委屈说道:“陆主使莫非是嫌弃我么。”饱含哀怨,声音软糯甜腻,撩拨得人心里痒痒的。 饶是陆沉亦不由心弦一颤,苦笑道:“苓珠小姐,莫要误会,我这人素来不喜被人侍候,况且苓珠小姐金枝玉叶,岂能让你给我倒酒。” 陈幸之笑吟吟道:“我这位女儿,虽从未见过陆主使你,但对你却是仰慕万分,每日都抱着你作的诗集爱不释手,那日被我发现后,追问之下,才知这丫头对你竟已是情根深重……如果陆主使不嫌弃,便让苓珠跟着你,从此常伴你左右,老夫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胡乱便要往自己身边塞个女人,陆沉岂能答应?迟疑片刻,当即唉声叹气道:“上柱国有所不知,我家中有两位夫人,皆乃万中挑一的母老虎,平素在下就算是留宿在外,都要遭受百般盘查,若发现我有逾矩之举,必然是非打即骂,我若是将令嫒带回去,岂不是要没了性命么。” 第四百八十三章 鲛珠 没想到这位当今列国的风云人物、齐国权势滔天的督监院院长,竟然惧内! 在座之人皆是不由一愣,旋即忍不住哈哈大笑。 “陆主使虽说驰骋沙场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可到底文人出身,骨子里竟也有这等惧内的习性,家有悍妻,许某只能向陆主使表示同情。” 在陈阀中排名第四的大将许樵笑道。 栾寒寺不苟言笑,亦是忍俊不禁。 眼下陪酒的这三人中,另一位乃是陈幸之的军师,号称“奇谋诡断、算无遗策”,名为计无成,但却人送外号“计无失”,盖因神机妙算,从未出过差错,乃上代鬼谷子的门徒,只因行事低调,而罕少有人知道,他竟出自于“一怒诸侯惧、安居天下熄”的纵横家! 计无成并不似寻常攻于心计者那般喜怒不形于色,相反,他笑得最是夸张,捧腹不止,胡子都快翘飞了。 “陆主使英雄好汉,未曾想竟也有惧内这等疑难杂症,这可是不治之症,怕是神仙下凡也是治不好的。” 计无成打趣说道。 陆沉微微笑道:“所幸我那两位夫人,凶悍归凶悍,但对我却是情深义重,陆某这辈子也算是知足了。三妻四妾,非我所愿,只愿能府中和谐,所以为了陆某家宅安宁,也为了避免苓珠姑娘所托非人,上柱国,此事万万不要再提。” 没想到陆沉罗里吧嗦一大通,竟然在这等着呢,婉言拒绝自己的一番好意,陈幸之凶神恶煞的脸阴沉下来,变得更加令人畏惧,“老夫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如若陆主使实在不方便带回去,那便安置在豫衡城,做个外室,相信我这闺女也是愿意的。” 陆沉眉头一皱,虽说是义女,但这陈幸之何等身份地位,让义女委身于他人做外室,就不怕惹人嘲笑? “万万不可,苓珠小姐金尊玉贵,又岂能做在下的外室。” 陆沉随即推辞,只觉得这位苓珠姑娘,只怕未必就是这位上柱国的义女,多半是其笼络他人的工具! 陈幸之漠然道:“苓珠对陆主使仰慕万分,早就对老夫说过,只要能跟在陆主使身边,即便是为奴做婢,也心甘情愿,陆主使百般推诿,岂不是寒了我这宝贝闺女的心么。” 一旁的苓珠忽然泪眼汪汪,伏在陆沉怀里,泣声道:“陆主使,您就收了我吧。” 声音中竟有一丝恐惧! 陆沉顿时明镜似的,心下冷冷一笑。 “我将苓珠小姐安置在豫衡城做一外室倒是无妨,左右上柱国不说,我不说,谅我家中那两位夫人也没地儿知道去,可上柱国何等身份,若被人得知义女委身于他人做一外室,上柱国您的颜面何存?”陆沉轻轻将怀里哭啼不止、娇柔可怜的苓珠推开,假惺惺的叹道:“苓珠小姐的心意,陆某心领了,可陆某实非良配,苓珠小姐这般才气身份,便是嫁到皇室都是绰绰有余,陆某怎能坦然让你做一区区外室。” 苓珠有些错愕,似乎是没想到陆沉竟如此铁石心肠。 陈幸之猛然拍桌而起,瞪圆双目,怒道:“你竟敢如此不识抬举!” 栾寒寺等人坐着没动,但随后便俱向陆沉投去冰冷的目光。 陆沉淡然自若,说道:“上柱国火气未免也太大了。” 陈幸之粗暴的将苓珠揪了起来,冲陆沉冷然道:“老夫说过,老夫送出去的东西,绝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若是不收,那她也就没有必要活着了!”说罢将苓珠猛然推开。 苓珠跌倒在地,摔伤了膝盖,面露痛苦之色,眼泪滴答滴答流了下来。 陆沉神情阴冷,目光锐利的看向陈幸之,说道:“上赶着不是买卖,上柱国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何苦喊打喊杀,有失身份。” 计无成尖声说道:“陆主使恐怕还不知道我家大将军的脾气,说一便是一,如果陆主使铁了心不给面子,苓珠姑娘即便是大将军的爱女,大将军也决然不会心慈手软。陆主使,您难道就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一位柔弱女子,在你面前香消玉殒么?” 陆沉不是铁石心肠,可同样也不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性,但瞧倒在地面的苓珠楚楚可怜,想来她也是身不由己,如若自己拒绝,只怕陈幸之当真会要了她的性命。 再就是,陆沉也摸不清楚,这陈幸之盛怒之下,有没有胆量连自己这个大齐主使也一并杀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陆沉虽然吃软不吃硬,且最恨受人威胁,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别人的地盘上,强硬不肯让步,实在不是明智的举动。 罢了。 就当日行一善了。 这女子看着也是可怜,等带出去,随便找个人家打发了就是。 念毕,陆沉叹道:“既然如此,在下还能说什么呢。” 陈幸之大笑道:“陆主使能够想通,当真是再好不过。” 一桌子人又坐了下来,其乐融融。 唯有苓珠倒在地上,哭哭啼啼。 陈幸之眉头一皱,看向苓珠,说道:“还不回去好好梳洗打扮,将脸都哭花了,就不怕惹得你的未来夫君厌烦?” 苓珠努力止住啜泣声,艰难从地面爬了起来,施礼道:“苓珠这就回去梳洗,待会儿再来侍候。” 陈幸之淡淡的“嗯”了一声。 苓珠转身,低头离开了房间。 陈幸之随即又一拍手。 计无成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只锦盒,放在桌子上。 “陆主使乃北齐督监院院长,地位俨然,呼风唤雨,听说曾经更乃尊爵侯爷,家世显赫,恐怕等闲奇珍异宝,难入陆主使的法眼,故而老夫特意派人寻觅到这颗‘鲛珠’,请陆主使笑纳。” 陈幸之说罢,计无成紧跟着将锦盒打开。 盒中只有一物,是一颗湛蓝色的珠子。 北海有鲛,内孕宝珠,人含于口中,可辟百毒,延年益寿。 世间存在鲛人,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至今还从未听说过有谁能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这种有悖于人类认知的生命存在。 这颗珠子当真是传说中的鲛珠? 陆沉不由起疑。 第四百八十四章 考量 “据前商名家大师所著的《山海奇异录》记载:‘北海有鲛,内孕宝珠’,世人皆对天底下是否存在鲛人存疑,我家大将军得知陆主使将要来晋,便特意遣了一支千人队伍,赴北海寻此传说之物,也道是功夫不复有心人,还真就寻得此物。” 计无成拈须一笑。 “这颗鲛珠是得自于一渔户之手,那渔户说,那日他出海打鱼,不知怎的,竟天象巨变,掀起狂风骤雨,于是驾船回返,结果在归途的一处浅滩,竟发现一具尸体!” “他上前查看,竟骇然发现,那‘人’浑身长满鳞片,脸上长鳃,下身为鱼尾,好似传说中的鲛人……” “渔户吓得胆子都快要碎了,可一想到,北海渔民,世代相传,鲛人体内的鲛珠,乃是稀世珍宝,于是便强撑着胆子,将那鲛人的尸体剖开,还真就让他发现一颗珠子……” 计无成轻轻将锦盒推到陆沉那里,笑道:“这颗鲛珠,就是渔民亲手从鲛人的尸体挖出来的,渔民将其奉若神物,放在家里烧香供奉,若非我等将其找到,这颗绝世至宝,怕是就要埋没在北海那偏僻的小渔村了。” 陆沉唏嘘道:“这等传说中的宝贝,没想到有生之年,在下竟能亲眼见到,简直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计无成道:“这颗鲛珠乃是我家大将军特意派人寻来送给陆主使你的,陆主使的福分岂止只是看看,这颗世间独一无二的鲛珠,便属于陆主使你了。” 无缘无故,竟要送给自己这等稀世珍宝,即便这颗“鲛珠”的真实性尚有待考证,只怕未必就像是计无成所说的那样,但以陆沉的眼力,此珠湛蓝剔透,其中隐隐有光晕流转,美轮美奂,即便并非传说中的“鲛珠”,怕也是珍稀宝贵,乃无价之宝! 这位东晋上柱国先是强行往自己身边塞女人,眼下又要送给自己这颗宝珠,陆沉只觉心里颇不踏实。 有些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陆沉可不会相信,这位东晋上柱国乃散财童子,只因自己是齐国主使,便如此慷慨。 “上柱国出手如此阔绰,在下实在是受宠若惊啊。”陆沉一叹,目光在锦盒中的那颗“鲛珠”上打量不停。 陈幸之大笑道:“只要陆主使喜欢,区区鲛珠算得了什么。” 陆沉摇头道:“我陆沉是个爽快人,素来直来直去,不欲扭扭捏捏,便开门见山的问了,上柱国可是有何事需要在下帮忙么?” 陈幸之笑意慢慢收敛,说道:“陆主使果然是爽快人,巧了,老夫也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既然陆主使看出来了,那老夫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现下晋国正是多事之秋,本国许多事情都没还弄出个眉目来,实在是没空招待贵国使团,吃完这顿酒宴,陆主使便带着美女宝物,在豫衡城好好玩上两日,然后就尽早带使团回齐国去吧。等本国这点繁琐事尘埃落定,必会派使团去往贵国,到时两国再结百世之好,岂不美哉。” 陆沉就知道这位东晋上柱国又是设宴,又是塞美女,又是送宝物,指定没憋好屁,结果还真是如此,还是老调重弹,想方设法想要大齐使团回返。 “这只怕不成啊。”陆沉故作为难。 其实也是真的为难。 来东晋的主要目的还未达成,回去如何向文帝交代?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在异国遭受威逼利诱,陆沉完全可以自作主张,带领使团归国。 可现在的情况是,出使晋国只是个幌子,他真正的任务是除掉晋相甘衡! 文帝视甘衡为心腹大患,倘若付出了心血,即便无法将甘衡除掉,回国后至少对文帝有些说辞,可若什么都不做,便带着使团回国,岂不惹得文帝龙颜大怒? 惹恼文帝,与惹恼陈幸之,孰轻孰重? 在陆沉的抉择下,还是倾向于后者。 惹恼了陈幸之,顶多是在东晋处境艰难,甚至寸步难行。 可若是惹恼了文帝…… 说句再明白不过的话,陆沉以后还得在北齐混呢。 现在他的羽翼还不算丰满,一旦被皇帝厌弃,首先就会面临钱谨那个死太监的报复。 即便文帝心思如渊,明面上不以为意,可内心若对他有所疏远,那些嗅觉像狗一样灵敏的朝臣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发觉,然后揣摩圣意,到时他苦心经营的大好局面,未尝就没有毁于一旦的可能。 当然,这些都是往最坏处想,以陆沉对文帝的了解,文帝断然不会因臣子办砸一件事,便厌弃疏远。 可陆沉不得不谨慎行事,必须要将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险都顾虑到。 身在官场,尤其是督监院院长这个位置上,就如同在钢丝上行走,非得千万小心谨慎不可。 倘若他只是一普通官吏,甚至是六部尚书,也决然不会有如此多的顾虑。 可事实上是,他是督监院院长,风头正盛,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暗中嫉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将他一脚踢下去,取而代之。 他不能走错一步。 谁也不知道,踏错的那一步,底下会不会便是万丈深渊! 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要将一切都考量到了,才能趋吉避凶,长盛不衰。 所以陆沉不能答应陈幸之的要求。 哪怕拒绝会触怒这位东晋第一门阀的掌舵人! 没想到陆沉竟如此不识抬举,一口回绝,陈幸之脸色阴沉到了极点,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酒杯,手中的杯子突然被攥个粉碎! 许樵怒而起身,指着陆沉喝道:“上柱国如此待你,你竟不识好歹!” 陈幸之不悦道:“坐下!” 许樵饱含怒火,不情不愿的坐了下去。 陈幸之看向陆沉,皮笑肉不笑道:“老夫可有招待不周之处?” 陆沉摇头。 陈幸之又问道:“陆主使可能看出老夫诚意?” 陆沉笑道:“上柱国盛情款待,在下受宠若惊。” 陈幸之皱眉道:“那为何陆主使竟如此不给面子?难道……是不想活着走出东晋了么!” 第四百八十五章 强横 如果先前是软硬兼施,那现下便是chi裸裸的威胁了。 底线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挑衅,饶是陆沉想要做缩头乌龟,却也实再也忍耐不住。 他娘的!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呵,呵呵。”陆沉冷笑,直视陈幸之的狠厉目光,说道:“上柱国盛情款待,且以爱女宝珠相赠,在下领你的情,可让在下没命活着走出豫衡城,这是从何说起?” 陈幸之寒声道:“没有人敢拒绝老夫,或者确切的说,敢拒绝老夫的人,还没有一个活着的!” 陆沉淡然自若道:“在下知道,上柱国在东晋权倾朝野,哪怕是贵国的皇帝陛下,都要看上柱国的眼色,可在下非你晋国人,乃大齐使者!上柱国想要在下的命,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计无成变色道:“放肆!竟敢对我家大将军这么说话!陆主使,你需明白,这是东晋,是上柱国府,可不是你的齐国,你的督监院,我家大将军想要杀你,简单的便如同碾死一只蝼蚁!” “蝼蚁?真没想到,陆某有朝一日,竟会沦落成蝼蚁一般,被诸位自以为能轻易碾死。”陆沉锋锐的目光在陈幸之以及计无成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说道:“陆某就坐在这里,诸位如若不怕我齐国大军压境,不怕东晋面临灭顶之灾,不怕国破家亡,不怕权势富贵瞬间灰飞烟灭,尽管动手。当然,在此之前,陆某要说一句,陆某不习惯坐以待毙,倘若诸位真的敢铤而走险取我性命,我会在第一时间……擒贼先擒王!” 陈幸之顿时大怒,本就凶神恶煞的面孔愈发狰狞。 许樵猛然一拍桌子,暴声道:“狂妄!” 陆沉将双手拢在袖口里,身子往后一仰,悠哉说道:“这位将军看来是不相信陆某有这个本事,为了避免大动干戈,与诸位伤了和气,陆某还是事先说明的好,普天之下,能和陆某过招的,还没生出来呢,诸位想必也有所耳闻,就连那突厥的第一猛士,也不过就是被陆某三拳两脚打杀的货色,诸位,上柱国大将军,你们自比那突厥第一猛士如何?” 栾寒寺冷冷道:“化外蛮夷,何足道哉。” 陆沉看向这位能与仇厉一时平分秋色的陈阀将军,笑道:“先前见过将军出手,刀法的确霸道无匹,可将军是否相信,陆某一掌,就能灭了将军?” 栾寒寺从未被人如此看轻过,先前对败于仇厉之手已然是耿耿于怀,眼下又被陆沉蔑然到如此地步,顿时勃然大怒,冷哼道:“那本将军就试试陆主使这一掌。”二话一说,猛然向陆沉击出一掌。 陆沉距离栾寒寺甚近,对栾寒寺极尽蔑视,便是激栾寒寺出手,没想到对方果然中计,心下不由暗喜。 面对栾寒寺这突如其来的一掌,他稳如泰山,一掌迎了上去。 如果是见招拆招,他对栾寒寺自愧不如。 可若是对掌比拼内力…… 说句狂妄的话,打通任督二脉,且将《楞严经》修炼至登堂入室之境的他,除却赵玄黄、花青虞,谁也不怕! 啪! 两掌相对。 栾寒寺乃先天巨力,刀法虽然出神入化,但却不懂内力运用之道,凭借蛮力,尚不能敌初通任督二脉的陆沉,何况陆沉现如今已将佛门顶尖内功心法《楞严经》修炼得登堂入室! 这一掌对上,他只觉右手骨骼都似要在骤然间碎裂一般,不由面露痛苦之色。 陆沉则毫无异样,嘴角甚至溢出一丝浅笑,“将军好力气,这把子蛮力,上阵杀敌倒是够了,可惜与我对掌,还差点意思。知道为何被你们畏之如虎的血屠阎王对我那般尊敬么,不止是因为我是他的顶头上司,还因为……我比他更强!”猛然激荡起雄浑内力。 栾寒寺只觉从陆沉掌上传来的力道便如惊涛狂潮,一浪更胜一浪,震得他手臂酸麻剧痛,乃至五脏六腑都随之剧烈震颤,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只怕会被震出内伤! 他慌张之下,便要收手,不料陆沉的手掌竟似有黏性一般,愣是将他的手紧紧吸住,令他抽身不得。 “放手!”他痛苦已极,嘶声喝道。 瞧他面色痛苦,几近狰狞,计无成与许樵都不由慌张起来。 唯有陈幸之还算坐得住,冷眼旁观,但神色阴沉之极,恨不得要吃人一般。 陆沉本可以一掌将栾寒寺打飞出去,吸着对方不放,就是为彰显武力,令陈幸之能够心生忌惮。 觉得也该差不多了,当下不再徐徐激荡内力,猛然发力,登时将栾寒寺震飞出去,“轰”地撞在墙壁上,一口鲜血狂喷。 陈阀第一高手,轻易便被陆沉击败,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许樵骇然变色,陈幸之脸色难看的貌似即将要有暴走的趋势。 计无成面色惨白,指着陆沉颤声道:“你……你竟敢打伤栾将军!你眼里还有上柱国么?你太猖狂了!” 陆沉淡然道:“陆某本也想一团和气,且有言在先,谁曾想这位将军偏偏不信这个邪,这可就怪不得陆某了。” 说着冷笑着瞥了一眼陈幸之,说道:“陆某身为大齐督监院院长,诸位不会以为陆某是个被威吓几句、就会惶恐骇然的酒囊饭袋吧,说句不客气的话,这要是在齐国,谁敢如此威胁陆某,陆某不将他脑袋拧下来,也得让他后悔生在这个人世上。” 已然是撕破脸,陆沉只能展现强横的一面。 唯唯诺诺,怕是真的很难走出这座上柱国府大门了。 “陆某奉我朝陛下之命,携结好之意,前来晋国交流文化,如今事儿还没办成,上柱国却要陆某带使团打道回府,这是哪门子道理,陆某如若答应,如何向我朝陛下交代?” 陆沉缓缓起身。 “如果上柱国以为能用武力使陆某屈服,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陆沉这回目光丝毫不加以掩饰的觑向陈幸之,似笑非笑道:“上柱国,你敢不敢与陆某打个赌?” 陈幸之声音冷漠的就像是从寒川而来,“打什么赌?” 陆沉负手说道:“就赌在你杀了陆某之前,你可还能有命在!” 第四百八十六章 耸人听闻 “你你你……你大胆!”计无成颤抖着声音道。 陈幸之一抬手,目光凶狠的犹如要吃人般,“你可知老夫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没人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威胁老夫!” 陆沉微笑道:“是上柱国威胁陆某在先,怎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上柱国也太霸道了些。” 陈幸之哼道:“向来只有老夫威胁别人的份,还谁人敢威胁老夫。” “凡事总有个先例,以前没有,那是上柱国没有遇到陆某。”陆沉淡然说道:“实不相瞒,陆某最厌恶的就是受人威胁,无奈上柱国正好触碰到了陆某的底线,陆某也只能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陈幸之大怒道:“你以为老夫这上柱国府是什么地方?岂容你造次!” 陆沉哈哈笑道:“这就怪不得陆某了,上柱国以礼待我,我必以礼报之,奈何上柱国非要将气氛搞得如此剑拔弩张,张口就要陆某无法活着走出豫衡城,上柱国,你不妨试试,看是陆某先死在城中,还是你先死在陆某手下!” 许樵气得浑身直发抖,可他不敢轻举妄动,陆沉一掌便将陈阀第一高手栾寒寺打伤,武力当真可谓是骇人听闻,所以他丝毫不怀疑陆沉乃是虚张声势,只能任由陆沉逞凶。 计无成慌张之下,尖声大喊道:“来人,快来人!” 很快,房间就被无数披坚执锐的兵士团团围住。 仗着人多势众,陈幸之冷笑道:“陆主使,你即便武功盖世,可人力有尽时,双拳难敌四手,老夫府内八百精兵,你能从容逃出去么!” 陆沉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痛快的“啊”了一声,说道:“顾忌不了那么多了,上柱国让陆某打道回府,陆某是断然不会答应的,如若上柱国非得要陆某的性命,那陆某也只能是鱼死网破了。陆某确实无法将八百精兵杀绝,可在弹指之间,取上柱国的项上人头,自问还是轻而易举的。况且恕我直言,待取了上柱国的脑袋,上柱国这八百精兵,未必就能拦得住我!” 陈幸之从来没见过如此狂妄之人,向来是他视别人如蝼蚁,可没曾想有朝一日,竟会有人视他若草芥,自信满满取他性命,仿佛如探囊取物! 他怒火中烧,可又不敢打这个赌。 没法子,陆沉表现出来的武力太惊人了,一掌便将陈阀第一高手打得重伤昏迷不醒,实力之恐怖,简直是耸人听闻。 他自衬也是身经百战,可却也没把握能接下陆沉那可怕的一掌。 虽然早就知道陆沉被誉为北齐第一勇士,必然悍勇非常,可没想到到底还是低估了,一掌击败栾寒寺,这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栾寒寺不止是陈阀第一高手,即便是放眼整个东晋,也是能排上号的。 而对付栾寒寺这等高手,陆沉只用了一掌…… 绝对碾压的一掌! 陈幸之岂敢与陆沉赌命? 他自衬多半自己要输。 “上柱国,我奉劝你,千万不要有逃的心思,除非陆某安然出了你这座上柱国府,不然只消你有一丝想要逃的举动,陆某就会立刻将你掌毙当场。” 虚张声势,陆沉还是比较驾轻就熟的。 既然已经完全撕破脸,那么就得完全占据主动,以居高临下的口吻,去蔑视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胆怯,气势也不能弱一分,否则难保不会被觑出马脚。 陈幸之钢牙咬碎,某个瞬间险些便要与陆沉玉石俱焚,可终究是爱惜性命,不敢冒这个险。 一命换一命,对于陈幸之来说实属赔本买卖。 其实陆沉离不离开豫衡城,对于这位上柱国来说,也没有多么打紧。 可眼下的问题是,他陈幸之的颜面已经被踩在地面碾得一文不值,他得找补回来,否则以后还如何统御部下?还不惹得皇室,还有其他世家门阀耻笑! “陆主使,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可你想过没有,纵使老夫今日放你出这个门,可你铁了心不想立刻离开豫衡城,今后就不怕明枪暗箭?你要知道,这毕竟是东晋,而不是你大齐!你即便武功盖世,但面对我陈阀,亦是螳臂当车!” 陈幸之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起。 他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整个上柱国府,竟然被陆沉一个人给吓住了! 这简直是从未有过之事。 可他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陆沉就这么随意的躺坐在椅子上,甚至悠闲的举杯小酌美酒,嘴角溢出淡淡的笑,说道:“ 上柱国说得确是实情,可那又如何?陆某乃齐国主使,若在你晋国京都死于非命,或者说,今日便死在你上柱国大将军的府邸,我齐国自然会替陆某讨回公道。” “说句难听的话,虽然同为天下四大雄国之一,可贵国的实力,早就已经被我齐国甩得老远,我齐国兵强马壮,上下一心,到时一旦发兵,上柱国,你认为贵国能够抵挡得住么?而作为我齐国发兵的始作俑者,上柱国你即便贵为东晋第一门阀的掌舵人,想必处境也必定艰难。” “届时宇文皇氏,还有那些与你陈阀面和心不和的世家门阀,都会发兵征讨你,然后提着你的脑袋,乞求我大齐收兵,平息我大齐的怒火。” 陆沉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的说着,“上柱国啊,何必将自己放在火尖上烤呢,你与陆某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闹到这等玉石俱焚的地步,对你有何好处?” 陈幸之冷冷道:“你吓唬老夫?” 陆沉摇头道:“岂敢,陆某只是在说上柱国一意孤行将会引发的后果。陆某知道,上柱国意欲让我大齐使团打道回府,不过是为了给你们的陛下添堵罢了。可上柱国你想过没有,你在东晋无人敢惹,即便是皇帝,都得看你的脸色,可惹恼了我大齐,我大齐举国之力,发兵复仇,上柱国你到时还能独善其身么?怕是整个晋国都会受你连累,成为四雄中第一个被灭的国家!” 第四百八十七章 认怂 这年头,谁的拳头大,谁就能有恃无恐,盛气凌人。 陆沉说得都是实情,东晋虽然乃战国四雄之一,但实力最弱,在齐、梁、楚三国的眼中,便如同肥羊般,皆都恨不得咬上一口,甚至整只吞入腹中。 陈幸之在东晋能够耀武扬威,那是因为他乃东晋第一大门阀的掌舵人,掌握着连皇室都望尘莫及的势力,可相比于齐国而言,这点势力就显得很不够看了。 况且就像陆沉所说,一旦齐国发兵复仇,怕是无须齐国大军亲自动手,宇文皇氏以及那些世家门阀,就得第一时间对他发难,提着他陈幸之的脑袋乞求齐国退军。 他陈幸之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后果,可被陆沉极尽威胁,只觉骑虎难下,若就让陆沉这么走了,脸面也就全都丢尽了。 陈幸之虽然怒火滔天,却也不得不暗叹,盛名之下,果然无虚,这位齐国新一任督监院院长,实非等闲之辈! “你威胁老夫,老夫若就这么放你走了,岂不让人耻笑。” 他恶狠狠的说道。 陆沉已经完全将局势拿捏住,知道这位上柱国说这样的话,已经有些服软的意思了,当下一笑道:“且不说是上柱国威胁陆某在先,如若上柱国觉得颜面上过不去,那陆某向你赔罪又能如何?” 说着起身,一挥官袍长袖,向陈幸之拱手作揖道:“上柱国,是在下失礼,还望勿怪。” 陈幸之一怔。 “你以为弯腰道声不是,就能将此事揭过?你做梦!” 下一刻,他控制不住大声咆哮。 他只觉是被陆沉当做三岁小孩子戏耍。 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这不就是敷衍小孩子的伎俩么! 他愈发觉得奇耻大辱! 门外的兵士闻声齐齐上前一步,森寒的刀刃对准陆沉,只待上柱国一声令下,便会冲将进来,将陆沉乱刀分尸! 陆沉毫无惧色,叹道:“上柱国,陆某给足你颜面,你应该接着才是啊,非得逼陆某动手么。”说罢,向陈幸之走了一步。 陈幸之顿时汗毛乍起,慌张向后退了一步。 他是何许人,可面对陆沉,愣是有些莫名的畏惧。 计无成惊慌道:“你可不要乱来,否则必让你……死于葬身之地……” 陆沉哈哈大笑,说道:“是上柱国非要对陆某喊打喊杀,陆某不愿闹得血溅五步,甚至两国开战,流血千里,话也都说尽了,甚至不惜自堕颜面,向上柱国赔礼道歉,可上柱国貌似铁了心要弄死陆某,既然如此,那陆某也就不再多浪费唇舌了。” 说罢,看向陈幸之,又踏前一步,淡然道:“上柱国,你叱咤风云,纵横晋国,想必还没尝过死亡逼近的滋味吧?莫怕,陆某会下手干脆利落一点的,在瞬息之间,将你的脑袋拧下来,让你没有痛苦的死去。” 陈幸之骇然,门口那些兵士闻言便要冲将进来。 “我看谁敢乱动!” 陆沉一凛,大声喝道。 陈幸之急道:“都别进来!” 陆沉心下松了口气,幸好这位上柱国贪生怕死,被自己唬住了,如若当真有胆量与自己玉石俱焚,自己未必就能拿他怎么样。 陈幸之哪里知道陆沉是虚张声势,双眼瞪得如铜铃,几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陆主使果然是胆识过人,竟敢在老夫的上柱国府撒野,不过老夫胸襟大度,岂能与你一般见识,既然你诚心赔罪,老夫放你一马又有何妨。” 还以为这位上柱国面容凶狠,会说出何等霸气侧漏、杀死腾腾的话来,没想到竟是上赶着找台阶下,再直白点说就是认怂了,陆沉不由失笑,给脸不要脸,非得将刀架在脖子上才松口,这位上柱国大将军也是个愣种啊。 陆沉轻松道:“误会一场,本就无深仇大恨,又何必玉石俱焚呢。” 陈幸之凶狠的盯着陆沉,半晌后,忽然哈哈大笑,点头说道:“陆主使确非寻常之辈,老夫特意试试陆主使的胆色,而陆主使也果真没有令老夫失望,即便深陷重围,亦是临危不乱,毫无惧色,好!陆主使快请坐,老夫非得与你痛饮三杯不可!” 说着冷眼看向堆在门口的兵士们,漠然道:“都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滚,一群废物,打扰老夫的雅兴。” 兵士们随即如潮水般退却。 栾寒寺仍旧倒在墙底下昏迷未醒,而这边陈幸之已热络的与陆沉碰起杯来,“陆主使,好胆量啊,老夫就说北齐断然不会让个废物做督监院院长,如今这一试探,果然符合老夫的推测,陆主使武功卓绝,胆大心细,可惜乃为齐人,不然老夫定将陆主使笼络到麾下,咱们共谋大业!” 这位东晋上柱国看来也是城府深沉之辈,前一刻还睚眦欲裂,恨不得将陆沉扒皮抽筋,可转眼间便满脸堆笑,毫不吝惜对陆沉的夸赞之词。 陆沉也乐得陪这位上柱国做戏,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既然这位上柱国认怂了,没必要再揪着不放,各退一步,皆大欢喜,若是真的将其给惹恼了,不惜玉石俱焚,到时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原来上柱国是试探在下,在下却浑然不知,让上柱国见笑了。” 陆沉叹道。 陈幸之虎目中暴射狠厉光芒,但一闪即逝,瞬息间便给掩饰过去。 陆沉说道:“既然上柱国先前之举,不过是为试探在下胆量,那勒令我大齐使团离京的话……” 陈幸之一摆手道:“当然也是玩笑话,贵国能派使团来,老夫身为上柱国,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恶意驱赶?陆主使尽管放心,只要有老夫在,这豫衡城,你与使团诸位,便踏踏实实住着,有何解决不了的难题,尽管来找老夫,在晋国这一亩三分地,相信还没人敢驳老夫的面子。” 这未尝不是反话,警告陆沉休想在豫衡城待得安稳。 不过陆沉也懒得揣摩陈幸之的真实用意了,只要能完整的走出这座上柱国府,他就烧香拜佛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赝品 望着锦盒里那颗传说中的“鲛珠”,陆沉忽而说道:“上柱国,您可能是被人骗了。” 陈幸之一楞道:“什么?” 陆沉将“鲛珠”拿在手中,仔细打量道:“这颗珠子湛蓝剔透,内敛光华,在下仿佛似曾相识。” 陈幸之皱眉道:“陆主使竟也见过鲛珠这等传说之物?” 陆沉摇头道:“非也,在下曾为侯爷时,最喜把玩这些讨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故而也算是涉猎极广,珍奇宝石,就没有在下不知道的。而这颗珠子,好像并非是传说中的‘鲛珠’啊,与在下曾见过的一颗‘海蓝石’制成的珠子颇为相似,或者说,根本便一模一样。” 陈幸之面色起了微微变化,“陆主使会不会是看错了?此为鲛珠,岂能有假。” 陆沉微笑道:“这世间流传着许多关于鲛人的传说,而其中最权威的,怕就是前商名家大师薛道同在《山海奇异录》中的记载了,‘北海有鲛,内孕宝珠,人含于口中,可辟百毒,延年益寿’,薛大师详细说明了鲛珠的神奇作用,却未清楚描绘出鲛珠究竟是何模样。” 计无成尖酸道:“薛道同未在著作中清楚描绘出鲛珠的模样,说明便是薛大师也未见过鲛珠,可听陆主使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知道传说中的鲛珠究竟长得是何模样?” 陆沉淡淡说道:“也算是一知半解吧,诸位可能有所不知,薛道同薛大师有位同门师弟,同样热衷于游历****,搜罗奇人轶事,其弥留之际,作《九州怪闻》一书,书中便清楚记载了鲛珠究竟是何模样。” 计无成沉声道:“是何模样?” “《九州怪闻》中有云:鲛珠,色碧,略显浑浊,内蕴鲛人精魄,遨游不休,奇异怪哉’。”陆沉说罢,将手中的“鲛珠”举起,对众人道:“诸位且看,这颗‘鲛珠’,显然与《九州怪闻》中所记载的大相径庭,不仅色泽湛蓝,晶莹剔透,而且其中并无鲛人精魄存在。在民间的许多传说当中,都说鲛珠中是有鲛人精魄存在的,而这颗‘鲛珠’中,却是空空如也,唯有隐隐的光华流转,但这只能说明这是一件难得的宝珠,而丝毫无法让人将这颗珠子与传说中的鲛珠联系起来。” 计无成面色难看之极,阴阳怪气道:“陆主使的意思,是我家大将军特意找来一颗假的珠子来诓骗你了?” 陆沉缓缓道:“不敢。鲛珠毕竟乃传说之物,恐怕谁也未曾亲眼见过其真正模样,《九州怪闻》中所记载的也未必就是真。在下只是想说,这颗珠子与在下曾经所见过的一颗海蓝石制成的珠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总不会陆某曾经所见过的那颗珠子,也是传说中的鲛珠吧?所以我想,上柱国可能是被骗了,这颗珠子并非是传说中的鲛珠,不过就是海蓝石打磨出来的珠子罢了。” 说着手指在珠子表面轻轻摩擦,一笑道:“诸位可以亲自拿在手中感受一下,这颗珠子很明显有人工打磨的痕迹。不得不说,打磨这颗珠子的工匠,不可谓不是鬼斧神工,这颗珠子表面看上去没有丝毫的瑕疵,握在手中,亦是温润如玉。可天底下没有绝对完美无瑕的作品,只消细心把玩感受,便能发觉这颗珠子表面有一种沙涩感,这种沙涩感是经工匠打磨后留下的,绝非是珠子本身浑然天成。所以在下可以断定,这颗珠子,绝非是传说中的鲛珠,而是一颗……经由传奇工匠打磨而出的海蓝石!” 这话一出,陈幸之脸色骤然巨变。 计无成气急败坏道:“这分明就是鲛珠,我家大将军一番好意,将此等宝物赠送于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竟敢质疑此稀世神珠之真伪!” “闭嘴!”陈幸之突然暴喝。 计无成顿时噤若寒蝉。 陈幸之面沉如水,从陆沉手中拿过那颗“鲛珠”,目光炯炯的盯着,说道:“真是一群废物,竟然被一个渔夫给诓了,如果不是陆主使慧眼如炬,老夫险些也就要理所当然认为这便是传说中的鲛珠了。” 陆沉笑道:“鲛人存在与否,尚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实,故而鲛珠这种奇物自然也是虚无缥缈的,与神话无异。况且这颗珠子即便不是鲛珠,亦是珍稀的紧,海蓝石同样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稀世宝石,再加上这般精湛堪称鬼斧神工的打磨工艺,这颗珠子亦是价值连城,即便相较于鲛珠,也未必就差得多少。” 陈幸之冷哼道:“假的就是假的,老夫眼里从不揉沙子,本以为此为鲛珠,才意欲将它作为送给陆主使的礼物,可既然是赝品,哪怕价值连城,老夫也觉得脸面过意不去,这是老夫的耻辱!”说罢,将珠子狠狠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陆沉知道陈幸之这是在借机宣泄压抑于心中的怒火呢,故作惋惜道:“可惜,可惜啊。” 陈幸之冷冷道:“没什么好可惜的,老夫看中它,它便是稀世珍宝,可若老夫厌弃它,那么它只能成为地上的渣滓。” 听得这位上柱国又在含沙射影,意有所指,陆沉佯装听不出来,只作糊涂。 计无成随即附和道:“莫说是一颗珠子,谁敢同大将军作对,保准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主仆”俩一唱一和,陆沉实在是懒得再在这等虚伪的场面逢迎下去,当即笑道:“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感谢上柱国盛情款待,在下初来乍到,使团那边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就先行告辞了。” 陈幸之皮笑肉不笑道:“陆主使何不多留片刻?” 陆沉虚伪道:“不了,怎敢过于叨扰。” 陈幸之顺坡下驴,说道:“陆主使贵人事忙,那老夫就不挽留陆主使了。” 陆沉笑着拱手道:“若上柱国不嫌麻烦的话,还请送我出上柱国府,在下有记不得路的毛病,倘若在贵府中走丢,只怕会给上柱国添更大的麻烦。” 第四百八十九章 威逼利诱 陈幸之沉声道:“那陆主使今后可得多来才是,尽量无须老夫相送,也能自行走出府去。” 陆沉笑道:“一定,一定。” 与这位东晋第一权势之人肩并肩,径直出了府邸,在门口站定,陆沉拱手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此留步吧。” 陈幸之在东晋呼风唤雨,还从未见过像陆沉这般难啃的骨头,暗道陆沉这北齐新任督监院院长果然非同小可的同时,不由怒火中烧,只想将陆沉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恨。 可眼下与陆沉近在咫尺,按照陆沉先前展现出来的恐怖武力,陈幸之自衬断难抵挡陆沉的狂猛一掌,所以他只能忍耐下来,皮笑肉不笑道:“陆主使一意孤行,不听老夫劝告,老夫也无可奈何,若日后在豫衡城有何过不去的槛儿,可别怪老夫没有事先提醒。” 陆沉笑着拍了拍陈幸之的肩。 他这突然的举动,可是将陈幸之吓得一颤,但发觉他只是拍肩而已,提起的心落了下去,不过脸色依旧阴沉到了极点。 许樵大惊失色,猛然抽刀出鞘。 “上柱国,你又在威胁陆某,看来你我间的误会,是化解不开了。”陆沉叹息说道。 陈幸之忌惮陆沉的“恐怖”武力,若是平素谁敢这般没有规矩的拍他肩膀,早就被他立时命人给乱刀砍死了。 “老夫也曾好言劝说,可陆主使并不给老夫这个薄面,既然如此,出了这个门,那你我只能是生死有命了。” 他冷冷说道。 陆沉无奈道:“上柱国的脾气还真是睚眦必报啊,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陆某所料不错的话,上柱国让我大齐使团打道回府,不过就是为了恶心你们的皇帝陛下罢了,上柱国与我北齐又无深仇大恨,何必闹到如此地步呢。” 陈幸之狠然道:“老夫不管是何方神圣,但只要到了晋国这一亩三分地,就得守老夫的规矩!陆院长,你若给老夫这个面子,你我便是朋友,以后也好说话,可你不识抬举,还敢在老夫的府邸,明目张胆的威胁老夫,老夫若是忍下这口恶气,往后还如何统御部下?更如何令天下人敬畏!” 吃顿饭,竟吃出仇来了。 陆沉一叹,拳头硬,果然就是可以蛮横不讲理,明明是威胁自己在先,可被这位上柱国一说,反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可谁又是吃素的呢? “上柱国,你真的铁了心想要与陆某为敌?” 陆沉直言相问。 陈幸之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陆沉又是一叹道:“上柱国也太霸道了,看来你是真的无所顾忌,太不将我齐国放在眼里了。” 提到齐国,陈幸之盛气凌人的气势隐隐弱了三分,说道:“若陆主使真在豫衡城出了什么事,自然也该由我晋国的那位皇帝陛下负责,与老夫何干。” 陆沉轻松笑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的事情,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豫衡城的大街小巷,如果陆某出了事,所有人都会立刻联想到是上柱国您的手笔,您想撇清干系,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论口舌功夫,陈幸之哪里是陆沉的对手,当即不由投鼠忌器起来,心中迟疑不定。 陆沉趁热打铁道:“上柱国,在下知道你在东晋权势滔天,可终究也就是在晋国这一隅之地,我齐国虽然奉行仁爱,但也不是任由谁都能欺辱的。我陆沉若是死在豫衡城,这可不是一件轻易就能平息下去的事,上柱国您何等身份,理应考虑好后果,莫要自误。” 这是赤lui裸的威胁,可又是大实话,即便陈幸之怒火如狂,却也不得不承认,陆沉说的句句不假。 陆沉察言观色,继而笑道:“多条朋友多条路,陆某虽然在齐国不过三品小官,可自问还是有些权势,也颇得本朝的皇帝陛下倚重,上柱国若愿意与陆某交朋友,便等于和整个齐国成为朋友,可若执意与陆某为敌,那便是同整个齐国为敌!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上柱国只消好生思量,必能心中有数,又何苦为了微不足道的颜面,而误了您的千秋大业呢。”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陈幸之一震,不确信的看了陆沉一眼。 陆沉淡淡说道:“上柱国这般极力驱赶我大齐使团,想必除了恶心贵国的皇帝陛下之外,还怕有别的事情发生吧?恕我直言,上柱国应对的法子,委实是下下之策,若我是上柱国,只会极力与大齐使团结好,而绝不会有丝毫怠慢,乃至不遗余力的驱赶。”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幸之一惊,随即哈哈大笑,也拍向陆沉肩膀,点头道:“陆主使苦口婆心,老夫若再不依不饶,岂非不识好歹?” 陆沉笑得眼睛微眯起来,“看来上柱国是同意冰释前嫌了。” 陈幸之故作不悦道:“哪来的嫌隙,都是误会罢了。老夫将话放在这儿,陆主使的事,便是我陈幸之的事,贵国使团在晋的这段时日,谁若是敢怠慢了陆主使,那就是不将老夫放在眼里,老夫非那个不开眼的混蛋脑袋拧下来不可!” 没有什么化解不开的仇怨,只不过是给出的利益还不够动人而已。 陆沉话里话外,就是在告诉陈幸之,与陆某人交好,就等于交好了齐国,可若与陆某人为敌,那便是与整个齐国为敌! 这是比陈幸之更高级的威逼利诱。 陆沉没有屈服在陈幸之的威逼利诱之下。 可陈幸之却是被陆沉的话说动了。 交好齐国…… 什么脸面能比得上交好一顶尖强国? 陈幸之极力驱赶大齐使团,就是怕齐国与晋国结好,宇文琛会趁机请求齐国,帮助平定国内的世家门阀。 而现下,陆沉主动表示,愿意与陈幸之这个东晋第一大门阀的掌舵人做朋友…… 陈幸之岂能不上赶着答应? 他虽然掌握着晋国势力最大的门阀,可想要推翻宇文氏的统治,说实话,他连三分的把握都没有。 要知道他的对手并不只有宇文氏,还有其他的世家门阀,同样在对那至高无上的帝位虎视眈眈。 可如若得到齐国的支持,胜算无疑会大大增加! 第四百九十章 硬塞 陆沉并没有对陈幸之许下任何诺言,只不过是抛砖引玉,引陈幸之自我遐想而已。 听陈幸之信誓旦旦,陆沉不由心下鄙夷,人心就是如此纯粹,如此肮脏!只消抛出足够令人心动的利益,恐怕便是仇深似海,亦能冰释前嫌。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只要抓住人性的弱点,便能无往而不利! 陆沉知道,这位东晋第一大门阀的掌舵人,此刻想的,只怕已经不再是如何置自己于死地,而是如何交好自己。 背靠齐国这等庞然大物,行事果然方便。 陆沉当即拱手道:“感谢上柱国盛情款待,在下口舌笨拙,多余的话,就不说了,告辞!” “且稍等!”陈幸之忙叫住陆沉,随即冲身后的计无成说道:“苓珠呢,怎的还不出来?” 计无成一怔,随即恍然道:“我这便去叫!” 看来这位上柱国是非要将那个女人塞在自己身边不可了,陆沉叹道:“上柱国,没想到您这般英雄气概,竟也有做红娘的兴趣。” 陈幸之哈哈大笑道:“若是等闲货色,岂配老夫愿意让闺女以身相许,也就是陆主使年轻俊杰,苓珠若是错过了你,那是她一辈子的遗憾,老夫错失你这位贤婿,也必定悔恨终生。” 听得“贤婿”二字,陆沉止不住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多时,苓珠被计无成带出门来。 这个可使豫衡粉黛无颜色的娇媚女子,已然补好了妆,也不知陈幸之是如何训练出来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媚意,直勾得人魂牵梦萦,口干舌燥,即便是光天化日,亦恨不得将其扑倒在地,吃掉这只小狐狸。 不过陆沉非常人,还没有这种龌龊心思,相反只觉头疼的紧,陈幸之不遗余力非要将这女人塞给自己,恐怕未尝就没有让这女人充当眼线的心思,如若自己当真收其做外室,便无异于将自己捆在这位东晋上柱国的船上,这对此后开展文帝交代给的任务可是大为不利。 这女人决计不能留在身边! “唉,在下只怕在豫衡城逗留不了多少时日,苓珠姑娘跟了我,无异于守活寡,我若是不能将苓珠姑娘留在身边,上柱国不会怪在下薄待您的爱女吧?” 陆沉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陈幸之哪里知道陆沉已经打定主意准备将他的“爱女”送人了,兀自哈哈大笑,说道:“苓珠就算不能跟在陆主使身边,即使与陆主使只有一夜的露水姻缘,那也是她百辈子修来的福分。” “上柱国如此通情达理,在下也就放心了。”陆沉笑道:“告辞。” 陈幸之道:“慢走。” 望着陆沉远去,计无成走到陈幸之身边,皱眉道:“阀主,您真的打算放过这姓陆的?” 陈幸之嘴角露出一丝轻蔑,说道:“这小子牙尖嘴利,一颗心怕是得有七个窟窿眼,不过若能为老夫所用,兴许对僵持的局势真能起到变化也说不定。” 计无成顾虑道:“阀主难道就不担心他倒到宇文琛那儿去?” 陈幸之冷哼道:“如果这小子当真如此不识抬举,那老夫可就顾不得什么两国纷争了,必定让他没命出豫衡城!” 计无成冷然道:“宇文琛对北齐使团的到来趋之若鹜,兴许就是听信了甘衡那个老匹夫的建议,准备借助北齐之力,消灭我等这些‘心腹大患’,如若阀主真能稳住这个北齐主使,即便他两不相帮,对于阀主而言,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陈幸之负手漠然道:“北齐既然派人来了,总得发挥点作用,老夫若是能与北齐暗中达成交易……或许大业指日可待!” …… 回到大行令署的使馆,陆沉看着眼前颇有些怯懦之意的苓珠,正色道:“你当真是上柱国的义女?” 苓珠好看的眸子中隐现慌张之色,低头说道:“是。” 陆沉肃然道:“我问你什么话,你定如实回答,这干系着你的将来,如果你铁了心任由上柱国摆布,甘愿这辈子都无法脱离他的魔爪,那你尽管对我说谎。” 苓珠惊慌之色更重,紧张道:“小女不懂陆院长的意思。” 陆沉淡淡说道:“你想必只是上柱国用来笼络他人的棋子吧。” 苓珠头低得更深了。 陆沉哼道:“上柱国将你塞到陆某身边,其目的无外乎有两个,一是想要与陆某结下翁婿之亲,不过我寻思着,我恐怕还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连堂堂东晋上柱国都要上赶着与我攀亲,所以其目的只怕是第二个……” 说着顿了一顿,看向苓珠的目光骤然变得尖锐起来,“上柱国想要让你监视我!” 苓珠娇躯一颤,抬起头愕然的望着陆沉。 陆沉面无颜色道:“看来我猜对了,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 苓珠眼泪簌簌流了下来,噗通跪倒在地,恐慌道:“陆院长,我也是被逼无奈,求您饶我一命吧!” “真是懒得与人勾心斗角啊,奈何麻烦非得找上门来。”陆沉揉了揉太阳穴,长吁一声道:“现在摆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我将你送出豫衡城,找个人家嫁了,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至少不会再如玩偶般任人摆布,得个自在逍遥。” 苓珠怯生生道:“那二呢?” 陆沉说道:“二,你非要做陈幸之的耳目,留在陆某身边充当眼线,陆某虽不能立刻就将你解决掉,但早晚还是会找机会除掉你这个祸患的。” 苓珠骇然,可犹豫不决,却是不敢立时做出决定。 陆沉清楚她在顾虑些什么,当即说道:“你若是愿意走第一条路,我会将你送到大齐,谅他陈幸之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我齐国的地盘上去,你只要从此隐姓埋名,便不必担心会有性命之忧。” 听得陆沉做出保证,苓珠咬牙痛下决定,泪如泉涌,“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求陆院长送我出去,只要能离开这里,小女定当为陆院长设长生位,日日祈福感念!” 第四百九十一章 小心 陆沉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待过些时日,风声松些,我便派人将你送到大齐,找个好人家。” 苓珠哭得更凶了,不停的对陆沉磕头道:“谢陆院长不杀之恩,谢陆院长不杀之恩……” 这未尝不是一幕逼良为娼的人间惨剧,陆沉一叹,如若不是考虑到这女子兴许也是被逼无奈,其实亦是不愿做陈幸之眼线的,他根本懒得如此费事,直接给她安排个住处敷衍了事,怎的也不可能对自己有丝毫威胁。 可若如此做,谁知道那陈幸之会不会责备这女子办事不力,要了她的性命。 在上位者的眼里,那些无权无势的人,不过就是可以利用的工具或是凌辱的对象罢了。 天底下有太多的惨剧,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陆沉不愿被权利而湮灭人性,自然也不会随波逐流,成为铁石心肠的“上位者”。 他对这种灭绝人性的行为深恶痛绝,可终究是力量所限,还成不了那救苦救难的慈悲菩萨,但只要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去做,绝不会漠视每一条无辜的生命。 “你起来吧。”望着眼前这个明明面容清纯绝美,却偏偏养成一身媚骨的女子,陆沉不由长叹一声。 这只不过是世间无数惨剧的缩影而已,只要时间还在流淌,天地没有崩裂,这种惨剧就依然还会继续发生。 除非这世间真的有仙神降临毁灭世界,否则因人性的贪婪、残忍而造成的悲惨苦痛,就永远不会杜绝。 陆沉改变不了什么,但求持身自正,问心无愧。 将苓珠留在房间,陆沉去往仇厉那里,将赴上柱国府酒宴的事粗略说了,仇厉听完顿时面色一寒,森然道:“陈幸之好大的狗胆!只消院长一声令下,卑职这便筹谋暗杀事宜,十日之内,必取那狗贼的项上人头!” “我同你说这些,可不是要让你杀人的。”陆沉摇头,说道:“我等还有任务没有完成,绝不可平生枝节。陈幸之在我身边安插了一个眼线,那女子看着貌似也是个可怜人,眼下风声正紧,我等不宜轻举妄动,等过些时日,你便联络在豫衡城中潜伏的兄弟,秘密将她送到大齐,找个好人家嫁了。” “遵命。”仇厉拱手道。 “现在说正事。”陆沉问道:“兄弟们都打探出什么来了?” 仇厉说道:“市井民间现下都在传,宇文皇室与世家门阀不睦,为了甘衡之事互不相让,几乎已经快要撕破脸,依卑职之见,那些世家门阀意欲让我大齐使团打道回府,恐怕与皇室的争斗不无关系。” 陆沉点头道:“这件事几乎已能盖棺定论,在上柱国府,我对陈幸之旁敲侧击,他形同默认,现在的形势对我们相当有利啊,东晋的世家门阀,皆欲置丞相甘衡于死地,我等暂时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无须亲自出手,以免引火烧身。” 仇厉微微颔首,忽而问道:“方才院长说,那陈幸之后来改变主意,决定笼络于您,这是何故?” 陆沉道:“我琢磨着,他陈幸之对我威逼利诱,恐怕绝非只是想给宇文琛添堵那么简单,或许是怕宇文氏同咱们大齐交好,会对他世家门阀不利,我这才许下承诺,说想要交下他这个朋友,他果然变了副嘴角,欣然应允。” 仇厉冷笑道:“真没想到,咱们出使晋国,竟会被无端卷入这场晋国的内斗中,更没来由成为了香饽饽,两方皆欲拉拢的对象。” 陆沉说道:“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卷入这场内斗中,便如同置身风口浪尖,一举一动,恐怕皆在两方的注视之下,这样只会限制我们暗中行事。” 仇厉问道:“院长准备如何应对?” “老法子,静观其变。”陆沉说道:“在没有彻底摸清局势前,蹚入这摊浑水,只会是自找麻烦。如果支持世家门阀,或是支持宇文皇室,能给我们大齐带来足够的利益的话,我们倒是可以掺和一手,否则便是自作主张,回去也不好向陛下交代。” 仇厉点了点头。 陆沉随即又道:“我们来东晋的目的只有一个,只要目的达成,便是功德圆满,而其它皆为等闲小事,不值得我们眼下耗费心力,且看那些世家门阀到底有没有本事逼迫宇文琛杀了甘衡,若是不成,到时就该我们头疼了。” 仇厉蔑然道:“宇文琛那个饭桶,胆小怕事,手段更是稀疏平常,能抗到现在,已经是出乎人的意料,怕是用不了多久,他就得对那些世家门阀表示臣服。” 陆沉摇头道:“未必,他宇文琛能坐稳皇位,甘衡乃是犹如顶梁柱般的存在,一旦甘衡轰然倒塌,宇文琛应该明白,他将再无与世家门阀对抗的本钱。保住甘衡,就是保住他自己,保住宇文氏的江山,如果不出意外,宇文琛必然不会作出让步。” 仇厉说道:“东晋将乱,我大齐或可趁乱图谋。” “嗯。”陆沉说道:“不管是宇文氏涤荡世家门阀,还是世家门阀将宇文氏推翻,或者是两者相安无事,继续保持眼下的僵局,对我齐国皆极为有利,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就是,将晋国的情报工作做好,只待陛下有兵出天下之念,再图谋筹划,如何将晋国这个拦路病虎铲除!” 仇厉不解道:“眼下晋国内斗,我等伺机谋划削弱晋国实力,岂不更好?又何必等待日后?” 陆沉说道:“自然是好,可一旦败露,便会使齐国名声丧尽,要知道,我等可不是秘密潜入东晋,而是代表着大齐而来。” 仇厉杀伐果断,只觉陆沉有些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了,诧异道:“院长怎的竟如此小心谨慎?” 陆沉微笑道:“不小心不成啊,命只有这一条,凡事不确保八九成的胜算,怎敢轻易去做。我只问你一句,我等自作主张,倘若事情败露,到时大齐被列国疏远,陛下想要推出顶罪羊,以来挽回大齐的形象,到时是你顶罪?还是我顶罪?” 第四百九十二章 文风昌隆 仇厉一凛,无言以对。 陆沉说道:“凡事需谋定而后动,三思而行,不可草率行事,更不能轻易自作主张,如此才能确保立于不败之地。督监院现下风头正盛,朝野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若我们无所顾忌,难保不会遭受倾覆,只有小心谨慎,才能趋避未知的危险。” 仇厉拱手道:“院长深谋远虑,督监院有院长掌舵,定能长盛不衰。” “哪里来的长盛不衰,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陆沉淡然一笑,说道:“你或许觉得我所谓的小心谨慎,不过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可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只有活着,才能去实现心中的报复和理想,才能变得有资本无所顾忌。一切都得慢慢来,督监院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的风光,并非终点,我们还在前进的路上,怎敢便骄傲自满,放松警惕。” “卑职对院长钦佩万分,怎敢有所质疑。”仇厉急忙解释,顿了一顿后,问道:“院长觉得……督监院的终点,是何景象?” 陆沉淡淡说道:“当为皇者厌弃时,能落得个善终,便是为臣子最理想的归宿了。” 仇厉沉重道:“看来院长对督监院的未来并不看好。” 陆沉吁声道:“督监院这等官署衙门,看上去风光显赫,大权在握,实则皆在皇帝陛下的一念之间,我等现下朝野畏惧,可那是基于陛下倚重,若是有朝一日,陛下对督监院心生厌弃了呢?陛下会不会也对督监院生出忌惮之意?一旦这些都成为现实,督监院,你,我,督监院的所有人,到时又该何去何从?” 仇厉沉默了,陆沉的话,他岂能不心生感触,要知道他曾经便是因督监院沦落而锒铛入狱,若非文帝重新启用,恐怕这辈子都得在那暗无天日的牢房中直到化为一具孤寂的枯骨。 “虽然说,身为臣子,权势,财富,地位,都是那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赋予的,可我们却不能全然将命运都交由到皇帝陛下的手上,我命由我不由天,如何能主导督监院这艘巨舰顺风顺水的驶到终点上岸,这个过程需要我们自己小心谨慎,切不可马虎大意,否则难保中途就会帆毁船翻,所有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重生一世,陆沉对未来是抱以乐观态度的,可幸福的未来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所以他不得不未雨绸缪,对今后督监院的处境抱以悲观。 只有心有敬畏,才能小心谨慎,继而仔细谋划。 虽然说这样做并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毕竟世事难料,可总归是去做了,就算未来真的有那么一天,也不会感到后悔和遗憾。 宦海沉浮,步步杀机,处处凶险,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古来权臣善终者有几人? 陆沉曾自问过,自己眼下可为权臣? 答案自然是。 麾下数万鹰卫,外探列国,内监百官,大权在握,哪怕是较之儒家主导内阁的鼎盛时期,怕也是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所以他不得不为未来而考虑,能否落得个善终! 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也一直在心里谋划,如何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主宰督监院的命运! 如果换做是前世,他断然不会如此小心翼翼,瞻前顾后。 可重生一世,让他对自己的生命、对身边的人格外珍惜。 为了芷柔,为了鸢鸢,他只能一步一步的往前爬,爬到那谁也左右不了他命运的最高峰,然后功成身退,到时兴许这传奇的一生,也到了该落下帷幕的时候了。 仇厉杀伐果断,快意恩仇,无论做任何事,从不会顾虑到这么多,听得陆沉将能想到的全都想到了,不由动容道:“当初院长亲自来天牢提卑职出狱,卑职虽然明面上俯首称臣,但其实心底还是有些不屑一顾的,因为院长太年轻了,卑职不相信像院长这般的年轻人,有足够的能力带领督监院,亦觉得院长如此年纪,便功成名就,位居三品,必定会骄傲自满,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踢下这个位置,但不知怎的,卑职还是鬼使神差的想要赌上一把……” 他越说越觉感慨,“结果卑职真赌对了,督监院有院长您掌舵,未来必能顺风顺水,平安上岸!” “未来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我们还是先顾好眼下的事吧。”陆沉沉吟片刻,说道:“你暂时还不能与在晋潜伏的兄弟们联络,但若是什么都不做,反而会引起晋国各方面的怀疑,这样吧,你带着这次跟随使团而来的兄弟们,这几日多在外面打探打探晋国现下的形势,兴许有何有用的情报能够被我们所利用,同时也能麻痹晋国各方面对我们的警惕,等过一阵子,再秘密与在晋潜伏的兄弟们联络,先将那位苓珠姑娘送回大齐去,然后再见机行事。” 仇厉拱手道:“卑职遵命。” 陆沉点头,问道:“晋国对于我们此次来使,特意召开文会,旨在交流文化,你这便去将赵侍郎与黄少卿请来。这次有不少翰林院的学士跟来,到时候就派他们上场吧,也正好借机杀一杀东晋文坛的锐气,让他们非但文气不能得以昌隆,必要经此一役,萎靡不振!” 仇厉笑道:“院长在城门时将那些东晋文人杀得灰头土脸,他们怕是已然士气低落,对我齐国甘拜下风了。” 陆沉说道:“他们不过是对我这个诗仙甘拜下风罢了,我们得让晋国的文人瞧瞧,我大齐满腹经纶、胸有丘壑者,不仅仅只有诗仙陆沉,还有张三,还有李四,还有王二麻子……” 仇厉何等冷酷之人,听得陆沉胡乱取的代号,亦是不禁失笑。 陆沉兀自说道:“晋国自诩前商正统,素来鼻眼朝天,蔑视诸国,可我大齐早就后来者居上,是时候该将晋国打醒了,让晋国明白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文风昌隆!” 第四百九十三章 文会 翌日。 文会召开。 齐、晋两国饱读诗书之士,汇聚一堂。 这些饱读诗书之士,并非只是单纯的文人,亦各有家门流派,或是法家,或是名家,或是儒家…… 单纯的文人根本难登此大雅之堂,因为文会的主旨,并非只是切磋诗词歌赋,还在发扬本国国风,名义上是促进两国文化水 u交融,实际上便是争论哪一国要更胜一筹! 这等交流文化的盛会,素来便是争强斗狠,务求在各方面将对方击垮,以来证明自己的优越性,如果真的相敬如宾、其乐融融,反而倒是咄咄怪事。 这次文会自然也不例外。 晋国素来自诩文风昌盛,盖绝列国,可近几十年来,齐国渐渐后来者居上,鸿儒才子,层出不穷,尤其是现下正如日中天的诗仙陆沉,更被誉为文坛第一人,彻底奠定了齐国的文化霸主地位。 而反观晋国,虽说文风浓郁,但近年来却是青黄不接,也就第一才子沈烨算是耳熟能详,大有被齐国越拉越远的趋势。 晋国乃商朝的旁支血脉演变而来,在这个遍地都是“反贼”的时代,确实可谓正统。 而晋国亦素以正统自居,骄傲已经烙印在了骨子里,视列国为“贼”为“夷”。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晋国最引以为傲的文化霸主地位被齐国所取代,天下文化中心亦从豫衡城转移到了齐国的都城乾雍,晋人惊慌失措,只觉无法接受,直欲与齐国一争高下,捍卫晋国文脉,将齐国打压下去,顺理成章夺回于文坛的霸主地位,扬晋国国风,捍卫正统! 而这一天,终于来了。 晋人都铆足了劲儿,准备在这场文会中,将齐人杀得片甲不留! 宇文琛身为晋帝,对本国文脉衰弱,显然也是耿耿于怀的,命大行令署、谒者台合作拟出来的出席名单,俱是晋国当今排名前列的饱学之士。 当然,齐国这边的阵容亦不不可谓不豪华。 既是打着交流文化的幌子而来,自然要做戏做全套,内阁几乎将翰林院的鸿儒大才全都派来了,只看纸面实力,完全能与晋国那边旗鼓相当,乃至更胜一筹! 文会由晋国大行令主持,内容不仅于吟诗作对,重点在于传播本国思想,宣扬本国理念。 这也是寻常文人根本难以登此大雅之堂的原因。 列国思想,无外乎百家理念,像这等传播宣扬本国思想文化理念的重要场合,唯有百家门人玩的转,亦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两方大才摩拳擦掌,不过照拂到互相的颜面,起初俱都收敛着,并没有唾沫横飞,咄咄逼人,只是吟诗作对,对比文章,气氛还算融洽。 但当一晋人突然直指齐国文脉根基不足,终究不如晋国百年沉淀的时候,融洽的场面顿时被点燃,开始变得激烈起来。 吟诗作对,终归是小道耳。 唯有思想理念,才是治世良药! 两方开始不遗余力的证明本国制度、风俗、文化的优越性,有的辩论不过,气得满脸通红,竟是忍不住捋胳膊撸袖子,意欲大打出手。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有人大声道:“皇帝陛下驾到!” 殿中顿时一寂。 所有人都看向门外。 片刻后,身着便服的宇文琛缓缓走入殿中。 陆沉跟随其后。 满殿人同时施礼。 宇文琛显然兴致不错,摆手说道:“好久没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了,都坐。” “谢陛下!” 满殿人相继落座。 宇文琛自去上首主位坐下。 陆沉则在左手边齐国阵营的第一位次坐下。 宇文琛环视众人,呵呵笑道:“齐国远道而来,与我晋国交流文化,互相友好,而这场文会,便是朕特意安排促进互相交流文化的盛宴,诸位都是这天底下有数的大才,能够汇聚一堂,理应珍惜这场机会才是,文会将连续举办十日,望诸位莫要藏私,应不遗余力,互相交流,共同进步!” 说着看向陆沉,笑道:“陆主使乃当今文坛第一人,诗词文章瑰丽多变,风格迥然,随手一篇,便是登峰造极之作,此番莅临我晋国,还望能不吝赐教。” 继而看向左列晋人,肃然道:“尔等也应向陆主使以及诸齐国来使虚心请教,不可目中无人,亦不可堕了本国的威严!” 众晋人齐齐拱手道:“是,陛下!” 陆沉笑着说道:“在下微末才学,实不足道,贵国乃前商正统,文风盛行,我大齐能与贵国交流文化,完全是抱着学习的心态而来,还望贵国大才能不吝赐教才是。” 宇文琛被捧得嘴角含笑,说道:“希望齐晋两国,能趁此机会,结定万世之好。” 陆沉恭声道:“此亦为我朝陛下之意。” 宇文琛来也就是走个过场,这大殿中的书生气直能让人酸掉牙齿,怎比得上寝宫载歌载舞、美人如云来得有趣,当即缓缓起身,说道:“朕就不继续赖在这里了,有朕在,恐诸位难以放开手脚。” 一旁的太监尖声道:“起驾!” “恭送陛下!” 众人躬身行礼。 宇文皇帝走了,陆沉自然也没了待在这里的兴致,有道是杀鸡焉用牛刀,对付这群晋国的饱学之士,翰林院的学士们应该是够用了,倘若不敌,到时再主将出马,亦为时不晚。 陆沉随即起身,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回头环视晋国阵营,并未发现那个熟面孔,当下走到一个晋人身边,问道:“贵国第一才子沈烨怎的没来?” 他与沈烨也算是有点交情,在乾雍城结下友谊,约定若来晋,必去看望。 可原以为沈烨身为晋国第一才子,定会出现在席中,熟料此间竟无他的身影,实在是让人不解。 那晋人说道:“沈公子听说是被家世所累,故未被我朝陛下列入名单中参加这场文会。” 陆沉一楞,为家世所累?还是为家事所累? “可否详细道来?” 他皱眉问道。 那晋人看看左右,凑到陆沉身旁,低声道:“沈公子乃沈阀的嫡系子弟,现下陛下正与世家门阀闹得正凶,据说正是因为沈公子的门阀子弟身份,陛下这才没有将他列入名单,否则以沈公子的才学,这等盛会,按理说是一定不会缺席的。” 第四百九十四章 沈府 陆沉微感惊讶,当真是没想到,沈烨温文尔雅,竟然会是门阀子弟! 门阀嫡系子弟,不应该都是好勇斗狠的武夫么? 怎的还读上圣贤书了?而且还读成了东晋第一才子! 沈阀…… 那可是仅次于陈阀、夏侯阀的东晋第三大门阀势力啊。 没想到沈烨老兄竟会有这般来头。 陆沉沉吟半晌,摇了摇头,晃去万千思绪,随后拍了拍那晋人的肩,说道:“多谢。”转身离去。 回到使馆,他唤来杨浊,说道:“随我出去一趟。” 杨浊一介武夫,没有参加文会的资格,正觉百无聊赖,闻言顿时一喜。 带着杨浊出了大行令署,陆沉逢人打探道:“请问沈阀所在的府邸怎么走?” 那人被问的一楞,随即恍然说道:“你说的是沈国舅府吧?” 沈阀在诸多世家门阀中,与皇室的关系算是最为融洽的,世代联姻,如今的晋国皇后,便是沈阀之主沈昶的嫡亲胞妹。 陆沉早就对东晋排名前列的世家门阀做过了解,故而也不觉讶异,旋即点头。 那人谨慎的打量陆沉一眼,见他衣着光鲜,气质非凡,显然非富即贵。 陆沉诧异道:“为何如此看着我?” 那人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道:“沈府刚死了人,这位贵人莫非是吊唁去的?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挑在此刻去为好。” “死了人?”陆沉更讶异了,问道:“死了什么人?” 那人神秘兮兮道:“据说是沈国舅的亲生儿子。” 陆沉一震,连忙问道:“可是晋国第一才子沈烨?” 那人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陆沉沉默稍许,又问道:“你劝我此刻莫要去,这又是为何?” 那人面露忐忑之色,但见陆沉和颜悦色,犹豫了一会儿,便低声道:“听说沈国舅之子是被害死的,被发现时,半具尸体都已然化成脓血了!沈国舅正在发了疯的寻找凶手,府兵倾巢而出,恨不得刮地三尺!贵人您这个时候过去,只怕会自找麻烦。” 陆沉不解道:“纵使沈国舅痛失爱子,又与我有何相干,我去府上吊唁,又怎能惹上麻烦。” 那人急道:“您不知道,沈国舅死了儿子,据说已经快要发疯了,今儿一早,便有许多人闻讯上府吊唁,谁料沈国舅竟将他们当成做贼心虚来府探查的凶手,全都给关了起来,您这个时候去,您说,是不是自找麻烦?” 这人倒是个热心肠,陆沉冲一旁的杨浊使了个眼色。 杨浊心领神会,从钱袋子里掏出一枚银锭,交到那人手中。 那人接过银锭,短暂错愕,当反应过来后,连忙推辞道:“这可使不得!” 陆沉笑道:“你不必担心我会惹上麻烦,只消告诉我沈府在何处。” “沈国舅府距此不远,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过了豫衡府,再走个三四百步,便是沈国舅的府邸了。”那人说完,便又要将银子还给杨浊,“随口的事,怎敢收受银两,贵人还是拿回去……” 话没说完,却发现两位贵人已然向前而去。 也不知沈昶死的那个儿子,会不会就是沈烨,陆沉内心有些沉重,虽然他与沈烨的交情并不算如何深厚,可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对沈烨这个朋友还是颇为看重的。 按着那人指的路线,陆沉与杨浊一路来到沈国舅府。 眼下这座沈国舅府,门前已然挂上了白绫,里面哭声一片,门口被重兵把手,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人正在大发雷霆,呵斥道:“都是饭桶!到了现在还不能找到凶手,我真是白养你们了!” 气极竟似眼前一晕,向后踉跄几步,被身后的家眷扶住。 “老爷,您千万要保重身体,檀儿已经去了,若你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让妾身怎么活啊。” 那约莫四五十岁的女眷扶着中年人,说起伤心事,不由泪流满面,低声抽泣起来。 中年人勉强站稳,一手捂住胸口,咬牙道:“豫衡府的人来了没有?” 一位身着官袍的官员闻声急忙走上去,点头哈腰道:“下官在。” 中年人冷冷道:“我的儿子,在自家府邸,被下剧毒,肠穿肚烂,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将凶手缉拿归案是你豫衡府的职责所在,我限你三日内破案,若是三日内交不出凶手来,休怪我将整个豫衡府都掀个天翻地覆,让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给我的檀儿陪葬!” 这中年人便是沈阀之主、国舅爷沈昶,他有蔑视豫衡府的资本,自然也有将眼下这番话变成现实的能力。 那豫衡府官员吓得面色一变,战战兢兢道:“下官定努力破案,揪出毒害国舅爷爱子的幕后元凶……” “滚!”沈昶大声咆哮。 沈府的,豫衡府的,刹那间全都散了个干净。 陆沉无须确认,便已笃定沈昶的身份,当即带着杨浊缓缓走了上去。 沈昶痛失爱子,几要丧失理智,加上他素来霸道蛮横的门阀作风,这时候谁凑上来,恐怕都免不了被他发泄怒火。 不过陆沉并不怕,他眼下只想搞清楚,死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沈烨。 见有陌生面孔前来,沈昶眉头一皱。 陆沉走上前去,拱手道:“齐国主使陆沉,见过国舅爷。” “齐国主使?”沈昶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来我沈府作甚?” 陆沉说道:“我有一好友,乃沈家嫡系子弟,方才偶然听说国舅爷爱子被害,故唯恐便是我那位至交好友,特前来一探究竟。” 对于陆沉这位齐国主使,沈昶终究是压抑下怒气,没有爆发出来,但语气依旧不善道:“本国舅有三个儿子,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陆沉说道:“沈烨。” 沈昶脸色变得稍微柔和下来,说道:“你说的是烨儿啊,被毒害的不是他,而是我的檀儿……”说着虎目一红,堂堂沈阀之主,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其夫人伤心欲绝道:“如果不是檀儿喝下那杯送给烨儿的茶,死得怕就是烨儿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替死鬼 听得死者并非沈烨,陆沉松了口气。 这时忽听府门中传来惊讶声道:“陆兄!” 陆沉朝府门中定睛一看,只见来者不是沈烨,又是何人? 沈烨甚是激动,可顾念到大哥刚被贼人所害,凶手还未水落石出,父母亲正是悲痛欲绝,却是不好在这个时候自顾与陆沉寒暄。 走到近前,他对沈昶躬身拱手道:“父亲大人,这位是北齐的陆沉陆焕章,是孩儿在北齐认识的好友。” 沈昶面无颜色道:“你倒是交游广阔,齐国都有认识的朋友,而且还是陆院长这等权势滔天的北齐重臣。” 这话未尝没有不悦的意思,不过沈烨在家中素来不讨喜,被父亲这般冷言冷语早已成习惯,故而也没放在心上,但一想到大哥是因喝下原本送给自己的茶而中毒身死,愧疚之意再度涌上心头,满面涩然的低下了头。 当着外人,沈昶也不欲对儿子过于责备,冷冷说道:“你既然与陆院长乃为好友,定要好生招待,莫失了礼数。” 沈烨道:“是。” 沈昶看向陆沉,黑漆漆的眸子仿佛有精光闪现,道:“沈某痛失爱子,实在没有心情招待陆主使,还望陆主使勿怪。” “理解理解。”陆沉拱手道。 沈昶随即携夫人转入府中。 陆沉转而打量了一番沈烨,只见他此刻面容有些憔悴,眉宇间似乎凝着一股子化解不开的哀伤,想来骨肉兄弟身死,也是伤心不已。 “乾雍匆匆一别,没想到这么快我便找上门来,叨扰栾玉你吧。” 陆沉一拍沈烨的肩膀,笑着说道。 沈烨苦笑道:“奈何家中眼下出了事,不然我定当设宴款待陆兄,为你接风洗尘。” 陆沉点点头道:“看你这副样子,想来便是吃宴,亦是味如嚼蜡,提不起兴致,等事后再说吧。” 沈烨一叹。 片刻后,他忙是引陆沉入府,说道:“请府里坐。” 陆沉点头。 跟着沈烨进了沈府,只见阖府上下挂满了白绫,法师敲锣念咒,身着甲胄的兵士来来往往,哭嚎声一刻不绝,阖府都被压抑的气氛所笼罩。 到了沈烨的房间,陆沉自顾落座,唏嘘道:“没想到栾玉你出身如此不凡,竟是沈阀之主、国舅爷沈昶的儿子。” 沈烨情绪有些低落,无精打采道:“我也是没想到,陆兄你居然做了官,而且还是北齐督监院院长这等大权在握的高官,听说陆兄现如今在北齐可谓是呼风唤雨,人人敬畏,我与陆兄相比,依旧不过是一介书生,自愧不如啊。” 见他始终忧心忡忡,陆沉默然片刻,旋即诧异道:“贵府被害的,是你什么人?” 沈烨叹息道:“我同父异母的大哥。” 陆沉微微点头,沉吟半晌,说道:“我在来时,听人说你大哥是被毒害死的。” 沈烨眼眶忽然泛红起来,说道:“确是被毒害而死,也是替我而死。” 陆沉一愣道:“什么?” 沈烨强忍着泪水不滴落下来,长长的吁了口气,涩然道:“昨夜我正在看书,有小厮送来茶水给我喝,不过我并没有在意,当时我并不口渴,于是便搁在一边,继续看书,正巧这时我大哥沈檀来我房中,与我闲聊,他……无意间喝了那壶里的茶……没过多久,便口吐鲜血,从胸口开始溃烂……我惊慌之下,便叫来府医,可府医到时,业已为时已晚……我大哥他已经……已经气绝而亡……半具身子都化为了脓血,那一幕,我这辈子恐怕都忘不掉……” 他越说情绪越是激动,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淌了下来,又是悔恨,又是自责,双手捂住头,煞是无助。 陆沉深深一叹,伸手拍了拍沈烨的肩,说道:“死者已矣,你也莫要太过伤心,如今最紧要的事情,是将下毒的凶手揪出来,将其血溅灵堂,以慰你大哥的在天之灵。”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沈烨抹了一把眼泪,情绪稍微平复下来,说道:“那给我送茶的小厮,当事情败露,便一头撞死了,没了线索,想要找到凶手,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陆沉皱眉道:“你是觉得,还有幕后主使?” 沈烨脸色变得冷漠下来,说道:“我在府中一向与人为善,从不苛责下人,那小厮为何要在给我的茶中下毒?又为何下毒后不逃,反而静待我这房中传出动静,才撞头而死?他一定是受了谁的指使!” 陆沉问道:“你可有猜疑的对象?” “有,但不敢确认,如果真是‘她’的话,想必她此刻必定是悔恨无极吧。”沈烨的声音愈发寒冷。 毕竟是沈烨的家事,陆沉也不好过问太多,可照沈烨的说法,是他大哥做了替死鬼,实际上幕后凶手要害的其实是他,说明他目前的处境也甚是危险,陆沉当即关切道:“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多谢陆兄,不过我自己能解决。”沈烨拳头攥尽,咬牙道:“我定要将凶手抓出来,不能让我大哥白死!” 初见沈烨时,这位东晋第一才子温文尔雅,令人如浴春风,当真是有九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模样。 可现下的沈烨,双目通红,睚眦欲裂,仿佛要吃人一般,可见他与他那死去的大哥感情必定深厚,不然绝不会如此失态。 陆沉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与你大哥的感情很好?” 沈烨点头,说道:“我从小便不喜打打杀杀之事,只热衷于读书,这对于门阀子弟来说,无异于是不务正业,再加上我的嫡母早逝,父亲因此渐渐对我疏远厌恶。这人心冰冷的沈府,唯有大哥真心待我,如果不是与我走得太近,他也不会替我喝下那致命的毒茶……”说着眼中又不由噙满泪水。 陆沉道:“这件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既然栾玉你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便该立刻去证实,以免夜长梦多,令凶手逍遥法外。” 第四百九十六章 真凶 “你说的对。”沈烨咬了咬牙,旋即起身,唤来贴身小厮冬生,吩咐道:“立刻去查木荣这段时间可曾与谁秘密接触过、有何异常举动,这个混账虽然貌似为了保守秘密替真凶遮掩而自杀死了,但绝对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不相信他能做到完全万无一失。切记,调查要隐秘进行,绝不可大张旗鼓,一旦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马上来报我。” “冬生这就去办。” 冬生急慌慌的去了。 陆沉问道:“那木荣便是给你送毒茶的小厮吧?” “嗯。”沈烨说道:“那混账是我那继母塞到我这院子里来的,平素贼头贼脑,手脚也不干净,故为我不喜,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竟敢行下毒之事。” 陆沉说道:“相信一定会有线索的,一旦发现线索,你便可顺藤摸瓜,直到揪出幕后真凶。” 沈烨冷哼道:“必须要切实的证据不可,我虽已有怀疑对象,可毕竟空口无凭。大哥替我而死,父亲想必此刻对我更加厌恶,我若是冒然指控,父亲定然不会相信,只怕还会被真凶趁机攀咬,说我污蔑上亲,甚至说是我下毒害得大哥。” 上亲…… 陆沉背脊一凉,忙道:“你是怀疑,指使那小厮给你送毒茶的幕后真凶,会是你的至亲?” 沈烨凄凉说道:“世人皆羡慕高门,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却不知这深宅大院之中,却是人心冷漠,步步凶险,往往想要害你的,反倒就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 陆沉并不能感同身受,但类似的桥段却是见过不少,不由替沈烨感叹起来,说道:“若想不为人所害,便得自身强大起来,如此才能震慑宵小。栾玉啊,我虽同你相交不深,却也能看得出来,你急公好义,性情和善,唯一一丁点的傲气,也不过是文人皆都有的恃才傲物罢了。在这等凶险莫测的豪门中,你这种性情,必然是要吃亏的,如若家庭和睦还好,偏偏事实并非如此。你早就知道家门人心冰冷,就该有所防范,正因为你的疏忽,你的和善,才使身边人有机可乘,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追悔莫及。” 沈烨面色黯淡下去,无言以对。 陆沉和声道:“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不可轻信于人,凡事都应防患于未然,若你经过此事,没有任何改变,即便这次逃过一劫,下次也依旧会死在那些卑鄙宵小的手中。” 沈烨点头道:“陆兄的话,句句肺腑,栾玉铭记于心。” 陆沉笑道:“我陆沉在这个世界没有几个朋友,你沈栾玉算是一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虽然未必能帮上什么忙,但作为朋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从现在开始,我便待在这里,直到这件事情水落石出、你揪出幕后真凶为止。” 现在这个时候,想必是沈烨最无助的时候,最要好的大哥替他而死,亲生父亲又对他态度冷漠,作为朋友,陆沉觉得有必要帮沈烨一把,即使未必就能伸上手,但能作为后盾,让沈烨有喘口气的倚靠,也是好的。 沈烨感动道:“陆兄对栾玉的情谊,请容栾玉日后慢慢报答。” 陆沉不悦道:“你我之间,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还是那句话,你沈烨的事,就是我陆沉的事,倘若我陆沉出了事,难道你沈栾玉就不会尽心竭力?” 沈烨忙道:“自然是会。” 陆沉展颜道:“那就是了。” 冬生去查探线索,也不知能不能发现什么有用的蛛丝马迹,可供于揪出幕后真凶,沈烨心情忐忑,陷入沉默。 陆沉也没有再多说废话,只等着冬生回来,如若真的能带回来有用的线索,到时再帮着分析、出谋划策也不迟。 一炷香过去。 冬生急慌慌赶了回来,累得呼哧带喘。 沈栾玉忙是起身问道:“可曾查到什么?” 冬生喘息说道:“我找到与木荣睡在同一间屋子的春杨,春杨对我说最近这几日确实发现木荣有些不对劲,总是夜里出去,昨日夜里,他悄悄地跟在木荣屁股后面,想看看他深更半夜出去到底所为何事,结果竟发现……”说着吞吞吐吐起来。 沈烨急道:“发现什么?你快说!” 冬生好一番挣扎,才低声道:“发现木荣竟是见一个人,而那人居然是大娘子!” 沈烨仿佛早有预料,并没有特别惊讶,但却瞬间如同心如死灰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道:“竟当真是她。” 在东晋,一家之主的原配正妻,才被称为“大娘子”,而沈府的大娘子,正是沈烨的继母、死去的沈檀的亲生嫡母! 饶是陆沉亦不由一惊,见沈烨失魂落魄,便代他对冬生问道:“除此之外,还问出什么来了?” 冬生道:“后来豫衡府的官差将春杨带走了,我便赶忙回来了。” 陆沉点头,目光觑像沈烨,问道:“你怀疑的对象,便是你那位继母么?” 沈烨悲凉道:“是她,但没想到,真的是她。” 陆沉接着问道:“你能想到,她为何要杀你么?” 沈烨涩笑道:“怕是为了保护大哥顺利继承阀主之位,才意欲置我于死地吧。” 陆沉一愣。 沈烨叹道:“我大哥冲动莽撞,好勇斗狠,但对我却是极好的,他常对我说,他一介武夫,日后若统领沈阀,只怕会将沈家带到沟里去,而我脑筋活泛,虽然与世无争,但却颇有算计,若沈阀交到我的身上,兴许能再进一步也说不定。” “刚开始我只以为大哥是在开玩笑,便没当回事,笑着应承,可当大哥屡屡提及,我才意识到,大哥竟是认真的。”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哥对我说的那些话,终于传到了大娘子的耳朵里,她随即便将大哥叫了过去,对她大声训斥,训斥大哥怎能对我说这些,而大哥只是笑着回答,说他有勇无谋,这个家还是交给栾玉妥当……” 第四百九十七章 贼喊捉贼 “见大哥固执,大娘子无法说服,便因此而对我怀恨在心,屡屡对我毫不掩饰的表露敌视之意,在父亲枕边说我的坏话,以至于父亲对我越发厌恶疏远……” “我着实无心于阀主之位,功名霸业,对我而言,不过是累赘罢了,可当初与大哥之间的玩笑话,被大娘子信以为真,她将我当成了大哥继承阀主之位的绊脚石,几次三番对我栽赃陷害,想要父亲将我逐出家门,若非大哥识破,为我解围,我现下恐怕已是无家可归的江湖浪子了。” 沈烨娓娓道来,话语中透着无可奈何,以及追忆逝者的悲怆,“大娘子费尽心机手段,意欲将亲生儿子扶上阀主之位,这无可厚非,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害死大哥,我不能原谅!那是她的亲生骨肉啊!” 陆沉说道:“本想要毒死你,怎料却误打误撞害死了亲生儿子,想必此刻你那位继母的心中,必定是痛苦万分,悔恨非常。” 沈烨冷然道:“如果后悔有用,天底下就不会有那么多残忍的事情发生了,悲剧已然酿成,便要付出代价。” 陆沉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沈烨握拳道:“当然是到父亲面前,揪出大娘子这个幕后真凶,将她的险恶用心,公之于众!” 他话音一落,房门突然被踹开。 来人是沈昶。 “畜生!” 沈昶面目狰狞,怒声喝道。 沈烨惊愕住了。 眼看沈昶气势汹汹,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陆沉没来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烨呆立片刻,张口道:“父亲……” “你别叫我!”沈昶暴怒,随即冲进房门,几步走到沈烨面前,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沈烨被打得牙齿掉落,脸颊红肿一片,头顶的冠带应声落地,披头散发。 “你这个畜生!”沈昶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你竟敢做出毒害兄长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非打死你不可!” 说罢又是一个耳光,沈烨左边的脸颊也迅速肿胀起来。 这时大娘子突然痛哭冲到沈烨的身前,一拳接一拳的锤着沈烨的胸口,嚎啕大哭道:“畜生啊,畜生!你大哥真心待你,可你竟下毒害死你大哥,还贼喊捉贼,若非豫衡府的官爷查了出来,我们险些就要被你骗过了!你毒杀骨肉至亲,简直是天理难容!你给我的檀儿偿命!” 沈烨似是被打得懵了,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沈昶胸口剧烈起伏,怒视沈烨道:“老子怎么生出来你这等王八羔子,毒害兄长,如此灭绝人性的事你都能做得出来,老子这就结果了你,让你给你大哥赔命!” 猛然拔出身边府兵手中的佩剑,竟是丝毫不犹豫便向沈烨头顶斩去。 陆沉眼疾手快,岂能默视沈烨被劈死,瞬时凝聚浑厚功力,猛然击出,沈烨眼看着就要落在沈烨头顶的剑顿时被狂猛的掌风摧飞出去,深深插入房柱之中。 门外的府兵见状,急忙相继拔出刀剑,便要冲将进来。 沈昶一抬手,面色难看的看着陆沉,寒声道:“陆主使,我沈家的家事,与你何干?你莫非是想要替这不孝子出头不成!” 陆沉摇头道:“如果真是栾玉害死他大哥,我必扭头就走,懒得管他死活,可事实还没搞清楚,沈国舅不问青红皂白,冲进来就要杀人,是否有些欠缺考虑了。” 沈昶愠怒道:“我杀这个不孝子,轮得着你来多管闲事!” 陆沉淡然道:“你杀你的儿子,我管不着,可栾玉是我的朋友,这我就不能不管了。” 沈昶眼睛一瞪,大怒道:“你是想要与我作对?” 陆沉没有说话,只是挡在沈烨的身前。 这个举动不啻于作出回答,沈昶怒火中烧,长剑指向陆沉的胸口,狠厉道:“听说你在上柱国府威风凛凛,龙潭虎穴,硬是被你闯了出去,可你若因此便以为能在我沈府撒野,那你可是来错地方了!这逆子毒杀兄长,灭绝人性,我沈某今日非得清理门户不可,你若非要护着这个畜生,那可就别怪我沈某不顾两国邦交之谊,连你也一块宰了!” 陆沉毫无惧色,肃然说道:“国舅爷口口声声说是栾玉杀了大哥,可有凭据?若无凭无据,便要手刃亲子,栾玉自然死得无辜,国舅爷你就不怕日后悔恨终生么。” 沈昶还没说话,大娘子已是痛哭流涕,指着仿佛呆滞的沈烨怒声道:“这畜生好生会演戏,若非豫衡府的官爷,叫去同畏罪自杀的木荣同屋的春杨,从春杨的口中拷问出这畜生在深夜与木荣秘谋下毒杀害我那可怜的儿子,我们只怕这辈子都要蒙在鼓里,无法识破这畜生竟是如此衣冠禽兽!” 陆沉眉头一皱,那春杨对冬生说深夜与木荣见面的正是眼前这位大娘子,可眼下怎的又改了口? 其中必有蹊跷! 沈昶冷冷说道:“陆主使,你在我晋国已然树立陈阀那等强敌,如若是再惹上我,只怕你没命回齐国!你若是识相,就给我让开,今日我当你没来过,可若是非要与我作对……”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 门外的府兵却仿佛得到号令一般,同时向府门前进了一步。 “上柱国与在下相谈甚欢,临走时还硬要给我塞个外室,也不知国舅爷哪里听来的消息,怎的竟疯传成了上柱国与在下成了仇敌?”陆沉笑着摇头,说道:“栾玉与我相交莫逆,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是决然不会让开的。这位大娘子不是说,是一个叫春杨的供认说是栾玉与木荣密谋,咱们何不将春杨叫来,当面对质。” 沈阀乃亲皇派,而此次大齐使团的到来对皇室意义重大,如若陆沉这位大齐主使在晋国出了什么差错,只怕两国的关系会霎时降入冰点,甚至成为仇敌,大打出手也说不定。 正因有此等顾虑,沈昶才迟迟没有下令动手,不然以他的脾气,早在陆沉出掌打飞他的剑,他便要立时暴跳如雷,命府兵冲进来将陆沉乱刀砍死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攻心 瞧陆沉的意思,如若这件事不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来是铁了心要保沈烨到底了,沈昶深吸口气,压下熊熊怒火,寒声道:“将豫衡府调查这件事的官吏,还有那个春杨都给我一并带来!” “遵命!”沈府的管家匆忙带人去了。 沈昶冷冷看着陆沉说道:“陆院长,看在你乃北齐主使的份上,沈某容得你撒野一次,若铁证如山之下,你仍要保全这个孽障,沈某就算将你诛杀在这此,谅你北齐也说不出什么来。” “若当真是铁证如山,证实栾玉就是毒害他大哥的真凶,在下绝对扭头就走,不再阻拦国舅爷清理门户。”陆沉微微一笑,扭头看向身后的沈烨,只见他面容呆滞,仿佛丢了魂魄一般,不由心头一紧。 很快,豫衡府的官吏,还有小厮春杨便被带了过来。 沈昶看向那官吏,说道:“赵大人,春杨的供词你可随身携带?” “就在下官怀中。”那赵大人急忙掏出一张供状,交到沈昶的手上。 沈昶甩给陆沉,寒声道:“春杨亲眼看见这孽障与木荣深夜密谋要下毒谋害檀儿,春杨是这孽障院子里的人,如果这孽障不是真的做出此等灭绝人性之事,春杨难道还能蓄意诬陷不成!” 相信一个小厮,都不相信自己的儿子,看来这父子俩之间的亲情真是淡泊如水啊,陆沉摇了摇头,接过飘来的供状,拿在手中仔细看了一遍,随后望向那明显经过严刑拷打身上伤痕累累惶恐不安的春杨,漠然道:“你说亲眼见沈烨与小厮木荣深夜密谋,而密谋的内容便是如何下毒谋害国舅爷的长子,是也不是?” 春杨浑身颤抖,不敢面对陆沉锐利的目光,低头紧张说道:“万万不敢有假。” 陆沉冷笑道:“这就奇了,就在不久前,沈烨派人去调查近来谁曾与木荣秘密接触过,结果也是出自你的口,说是木荣近来屡屡深夜外出,你心生好奇,便秘密尾随其后,竟发现木荣是为见一个人,而那个人便是府中的大娘子,怎的如今你却又忽然改口,说是沈烨与木荣在深夜密谋了?” 他这话一说,春杨顿时面色煞白,愈发紧张了。 而正是抹眼泪的大娘子眼中亦闪过一丝慌张之色。 沈昶没有察觉,面色巨变,对陆沉怒道:“竟敢牵扯到我的夫人身上,陆沉,你莫要以为沈某当真不敢对你如何!” “国舅爷稍安勿躁,你怒火攻心,除了将自己气个好歹之外,对搞清楚这件事毫无益处。”陆沉淡淡说道,随后转头看向一旁的冬生。 冬生心领神会,急忙跪倒在沈昶的脚下,泣不成声道:“老爷,大娘子与木荣深夜见面,是我听木荣亲口说的,句句属实不敢作假啊老爷!” 沈昶不敢置信,猛地一脚将冬生踹躺在地,狠然道:“你竟敢为了自己的少爷,污蔑当家大娘子,我非剐了你不可!”挥剑便要向冬生砍去。 “国舅爷难道就这么怕事情水落石出,非要将自己的亲生儿子置于死地不可?”陆沉皱了皱眉。 沈昶一怔,剑势凝滞。 而冬生却已吓得尿了裤子。 “自然是要搞清楚真相,可这狗奴才竟然为了维护自己的少爷,污蔑府中大娘子,我若不剐了他,往后府里还不失了体统,全都以下犯上!” 沈昶剑指冬生,暴怒说道。 冬生吓得瑟瑟发抖,眼泪直流。 陆沉忽然摇头笑了笑。 沈昶面色顿时一沉,问道:“你笑什么?” 陆沉叹道:“我笑国舅爷与栾玉父子情份淡泊,别人说栾玉是害令长子的凶手,你二话不说,带着人来便对栾玉喊打喊杀。可眼下令夫人也惹上嫌隙,你却想也不想,下意识的便认为是污蔑。国舅爷,偏心也不是这么偏心的,栾玉哪怕为你不喜,但毕竟也是你的亲生骨肉,难道你就一点不念骨血之情么。” 沈昶怒火上涌,喝道:“证据确凿,这孽障还想抵赖不成!” “哪里来的确凿证据?现在也有证据指向令夫人,国舅爷为何要视而不见?”陆沉说着径直看向那正自忐忑不安的春杨,冷然说道:“就算是一条狗,尚且懂得忠心护主,你是沈烨院子里的下人,就算不懂忠心护主,总也没必要去乱咬你的主人,可你不但咬了,而且这一口差点没将沈烨给咬死,你若是但凡还有一点良知的话,便将实情招来,究竟是谁在深夜与木荣秘会!” 春杨身躯颤抖不止,面对陆沉的质问,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话。 这时大娘子忍不住哭声道:“这畜生狼心狗肺,毒害了我的儿子,难道还要反咬一口,说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杀死了我的亲生儿子么!” 冬生的说辞不像作伪,再结合春杨惊恐的反应,沈昶只觉头都大了,不知该相信谁,但还是更加偏向夫人一些,故而才嘴硬反驳。 可听得大娘子眼下这番话,他顿时再无疑虑,替夫人出头道:“虎毒尚且不食子,陆主使,你是觉得沈某的夫人,竟会心狠手辣到毒害自己的儿子么!” 这位国舅爷未免也偏心的太不像话了,陆沉不相信世界上竟会有这么蠢的人,长叹一声,说道:“虎毒不食子,可栾玉并不是这位大娘子的亲生骨肉,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儿子顺利继承阀主之位,没有任何阻碍,大娘子下毒要害沈烨,难道竟是什么难以令人置信的事情来么?令长子死,纯粹是因他误打误撞,喝下了那壶本该给沈烨的毒茶,做了替死鬼……” 说着看向大娘子,摇头叹息道:“大娘子,你意欲下毒害死沈烨,结果却意外害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你想必此刻心底必定是悔恨无极的,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你还会做这等狠毒之事么?” 沈昶明摆着偏心夫人,对沈烨这个亲生骨肉冷漠生疏,陆沉只能对大娘子展开攻心计策。 他此计果然奏效,大娘子面露痛色,同时慌张之极,凄厉道:“你胡说!你竟敢污蔑我!” 犹如发疯般推搡沈昶,尖声道:“檀儿死了,如今这个外人都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你还不杀了他,杀了那个小畜生!” 第四百九十九章 魂魄归窍 见夫人反应如此过激,沈昶心里又不由打起鼓来,面色阴沉的可怕,被大娘子推搡片刻,猛然将其一把按住,扭头对陆沉冷冷说道:“陆院长,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乱说,我能容忍你一时,但那是看在你乃齐国主使的份上,若你再无理取闹,甚至栽赃诬陷到我夫人的头上,我的耐心可快要耗尽了。” “国舅爷,是否是栽赃诬陷,你心里很该有杆秤才是,你纵然与尊夫人伉俪情深,可令长子是何人所毒害,谁究竟才是幕后黑手,你就不想查个清楚?”陆沉摇头说道:“我听说令长子被毒得半具身子化为脓血,可见那真凶是何等心狠手辣,留这等心如蛇蝎之辈在宅子里,只会使得家宅不宁,她敢下毒毒害你的亲生儿子,难道就不敢下毒害国舅爷你么?若真凶不揪出来,国舅爷,你睡觉怕是都不能安稳!” 沈昶面色微变,默然无语。 见他似听信了陆沉的话,大娘子愈发惊慌失措,冲陆沉大哭大喊道:“你分明就是想要包庇这个畜生,还想趁机栽赃嫁祸到我的头上,我的亲儿子被毒死了,你们还想要我的命,你们好歹毒的心啊!” 陆沉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位大娘子表演,没有说话。 身为一阀之主,沈昶岂能是蠢货,只不过是顾念夫妻之情,决然不相信大娘子会做出这等事来,可见大娘子反应如此过激,紧张慌乱的神色根本便掩饰不住,顿时不由心沉谷底,下意识便将大娘子推开。 大娘子止住哭声,愕然道:“沈郎,你是不信我么?” “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一直默然无声、仿佛陷入呆滞状态的沈烨突然犹如疯癫般大声狂笑。 大娘子更加惊愕,片刻后怒意上涌,指着沈烨破口大骂道:“畜生!你害死你大哥,还能笑得出来!你该给你大哥偿命!” 沈烨大笑几声,脸色便阴沉下来,目光冰冷的像是从无边黑暗中而来,看得大娘子竟是不寒而栗,胆怯往后退了两步。 “大娘子,你莫要再做戏了。”沈烨越过陆沉,径直逼近大娘子,说道:“你怕我觊觎阀主之位,更怕大哥将阀主之位拱手让于我,便三番两次,暗地里对父亲说我的怪话,只想让父亲将我逐出家门,如此我便再也不能威胁到大哥。为了让父亲厌弃我,你甚至不惜对我栽赃陷害!可这些我都忍了,我念在大哥的份上,也念在你是我继母、也曾疼过我的份上,我都忍了!可我没想到,我的忍让,换来的竟然是你变本加厉,竟想要下毒害我!” 他越说声音越大,也越是冷漠。 大娘子从未见过他这番模样,双目泛红,神色愤怒,就像是一只意欲择人而噬的野兽般,浑然不复平时的翩翩君子形象,不由得心生畏惧,又是向后退了几步。 沈昶沉着脸说道:“孽障,你想要干什么!” 沈烨摇头道:“孩儿不想干什么,只是想弄清楚事实真相,大哥是喝了送给我的毒茶而死,给大哥赔命,我心甘情愿,且天经地义,可我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去死,如果不将真凶揪出来,孩儿死也不会瞑目!” “你还有何话说!” 沈昶愈发觉得大娘子貌似当真有重大嫌隙,否则若是换做平时,沈烨敢如此对大娘子说话,他早就一个大耳瓜子抽上去了。 “父亲居然还能听我说话,真是难得。”沈烨凄凉一笑,随即神色肃然道:“既然父亲想要听,那孩儿便说一说。” 他看向大娘子,寒声道:“母亲,请容许我叫你最后一声母亲,你在深夜中多次与我院子里的小厮木荣见面,敢说不是图谋下毒害我?” 大娘子面色煞白,突然尖声道:“你个小畜生,竟还敢反咬一口!分明是你深夜与木荣密谋如何毒害我的檀儿,竟还想要将黑锅扣在我的头上,你当真是铁石心肠,卑鄙无耻,衣冠禽兽!” 沈烨似乎是三魂七魄归了窍,懒得与大娘子打嘴仗,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春杨,漠然道:“春杨,你对冬生说的是看见大娘子与木荣深夜见面,可又对豫衡府的官爷以及父亲说,却是我与木荣密谋毒害我大哥,我不管你为何说谎,是受到严刑拷打也好,还是威逼胁迫也罢,现在我只要你一句真话,到底是谁在深夜与木荣密谋!” 春杨瑟瑟发抖,面对质问,下意识的看向大娘子身后的一位中年人,只见那中年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顿时骇然失色,急忙低下了头。 沈烨眉头一皱,顺着春杨的目光看去。 “舅舅,您怎的也来了。” 沈烨木然道。 中年人冷然道:“你干出这等灭绝人性的事,我岂能不来。” 沈烨笑了一笑,扭头时碰上陆沉的目光,“陆兄,多谢你,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自己解决吧。” 陆沉点头。 沈烨再次看向跪在地上的春杨,面色冷漠,问道:“春杨,你在我院子里多久了?” 春杨彷徨不安,低声道:“得有六七年了。” 沈烨又问道:“这六七年来,我可曾苛责过你?” 春杨忙道:“从未有过!春杨老母病重,还是公子您拿出银钱给老母治病,公子您对春阳恩重如山,又哪里来的苛责!” 沈烨叹道:“那你为何要伙同大娘子害我。” 春杨羞愧的低下头,内心经过激烈挣扎,终于咬了咬牙,惶恐畏惧烟消云散,跪着爬到沈昶的脚下,大哭失声道:“老爷,其实我那夜看见的,是大娘子与木荣暗中见面,而非公子!” 沈昶面色大变,转头看向大娘子。 大娘子骇然退后。 中年人、也就是大娘子的弟弟顿时急怒道:“狗奴才,你说什么疯话!你为了维护你的主子,竟敢颠倒黑白,就不怕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算是再蠢的人,事到如今也该看出点蹊跷了,何况沈昶并不蠢。 他一抬手,示意大娘子的弟弟住嘴,然后目光森冷的望着春阳,问道:“既是大娘子与木荣在深夜见面,你却又为何诬赖沈烨?” 第五百章 毒妇 “是舅爷在豫衡府大牢对我严刑拷打,还威胁我说如果不指认公子,便要让我死无全尸,还要将我的老母亲剁成碎肉喂狗……”春杨大哭出声,扯着沈昶的裤腿道:“老爷,我是被逼的啊,如果我不按舅爷说得去做,我全家老小都得被舅爷赶尽杀绝!” 大娘子的弟弟勃然大怒道:“你血口喷人,狗奴才,我非宰了你不可!”拔出一旁府兵手里的剑,便要进屋杀人。 春杨吓得急忙向后爬。 沈昶冷然看向大娘子的弟弟,森然说道:“王裘,这是沈府,岂容你喊打喊杀,给我退下!” 王裘杀意凛然,心中恨死了春杨,可又不敢忤逆沈昶的意思,气急败坏道:“姐夫,你难道竟信了这狗奴才的话?” “是非曲直,我自有定断。”沈昶看向王氏一家的目光,从未如此刻这般冷漠过。 大娘子做贼心虚,不敢看他的目光。 他又问春杨道:“你既贪生怕死,为何眼下又不怕了,反帮你的主子说话?” 春杨哭声道:“公子对小的恩重如山,小的被逼在那等假供状上签字画押,已然是内心愧疚万分,若再当着公子的面,去栽赃公子,小的还算是个人么!” 沈昶微微点头道:“好,你这狗奴才倒还算忠心。” 说罢冷眼瞥向一旁的大娘子,“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娘子变色道:“你不信我?” “你要我如何信你!”沈昶突然暴喝,指着王裘狂怒道:“将他给我拿下!” 府兵得令,顷刻间便将王裘按在了地上。 王裘骇然,慌张说道:“姐夫,分明就是这狗奴才为了维护沈烨那个小畜生颠倒黑白,反咬一口!您可千万不能听信啊!” 沈昶持刀冲到王裘面前,狠狠在王裘的肩膀上砍了一刀,怒道:“沈烨是我的儿子,你敢叫他小畜生,岂非在拐弯抹角骂我!” 王裘痛苦大叫。 眼看着亲弟弟被砍伤,大娘子面露不敢置信之色,犹如疯了般跑上去撕扯沈昶,“檀儿死了,你还要杀了我唯一的亲弟弟不成!沈昶,你好狠的心呐!” 沈昶一把将大娘子推开,怒道:“你这弟弟仗着我的权势在外胡作非为,我看在你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没想到,如今你竟然伙同他做出此等灭绝人性之事,毒害子嗣,你这个贱人!”越说越怒,愤然甩了大娘子一个巴掌。 大娘子被打得懵了,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沈昶。 沈昶沉声道:“我对你太纵容了,沈烨他娘死后,我将你从妾位扶正,让你成为尊贵的国舅府大娘子,对你百般呵护,千般疼爱,放眼整个晋国,有几个女人比得上你?可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为了一己私念,竟起歹意,意欲下毒谋害烨儿,可没想到烨儿没有被你毒死,反倒是檀儿……” 越说越是愤怒,又是一个耳光扇在大娘子的脸上,暴怒道:“你害死了檀儿!害死了你的亲生儿子!你这个蛇蝎毒妇!” 大娘子捂着脸,颤声道:“你信那个小畜生,也不信我!” 沈昶漠然道:“烨儿性情与世无争,淡泊飘然,从不曾对阀主之位起过半点觊觎之心,倘若他真的对这个位置有心思,就不会明知我不喜他做个酸秀才,却仍旧我行我素。你说我不信你,我若不信你,就不会误会烨儿,可结果呢?就是因为我太信你,差点便冤杀了烨儿!” 这位国舅爷智商总算是上线了,终于发觉端倪,愿意站在沈烨那一边,陆沉暗暗点头,自己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若这位国舅爷一意孤行,偏心到天边儿去了,沈烨纵使能逃过今天这一劫,以后的日子怕是也不会好过。 沈昶揪住大娘子的衣服,恨得咬牙切齿,说道:“我沈昶只有这两个儿子,檀儿被你毒死,现下只剩下烨儿了,你还想要冤死他,好你个蛇蝎毒妇,我怎的早没看出来,你是想要我断子绝孙么!” 听到这里,陆沉突然没来由背脊发凉。 这位国舅爷突然转向沈烨那一边,莫非并不是全然相信沈烨不会做出这等灭绝人性之事? 只是想着本就只有两个子嗣,结果长子已夭,若次子再因此事而死,这诺大家业,便无人继承! 所以无论事实真相是什么,沈烨都不能死!不能背负弑兄的罪名! 而沈烨若想洗清罪责,大娘子就必定罪责难逃! 若果真如此的话,那这位国舅爷的心思也太可怕了,也太狠了! 陆沉越想越是遍体生寒,不是他恶意揣测,实是沈昶的态度转变,太过突然,毫无征兆,不得不惹人遐思。 看着像狗一般匍匐在地的亲弟弟,又想到刚刚死去的儿子,大娘子忽然疯癫笑了几声,指着沈昶尖声道:“沈昶!我早就看出来你铁石心肠,当初为了将我扶成正室,你刻意冷淡郑怜霜那个贱人,使得她郁郁而终!而今为了沈烨这个小畜生,保住你这个唯一的儿子,你终于也要对我下手了吗!” “胡说八道,怜霜是病死的,岂是我刻意冷淡。”沈昶神色有些微微的变化,但很快便掩饰过去,看着大娘子的目光愈发冷漠,就像是……在看一具冰冷的尸体! 大娘子被看得骇然后退三步,仰天大哭道:“檀儿,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父亲!你尸体未寒,他便要杀死你的母亲!” 沈昶大怒道:“你还有脸提檀儿!” “我为何不能提!”大娘子疯了一般道:“我早就看出来了,我全都看出来了,你,还有那个小畜生,除了我的檀儿,姓沈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所以我只能先下手为强,绝不能让沈烨那个小畜生将属于檀儿的位置给抢了去!可没想到,那个小畜生没死,我的檀儿却死了,我的檀儿死了啊,我也不想活了!” 沈昶浑身都哆嗦起来,说道:“你终于招了,你这个蛇蝎毒妇!” 第五百零一章 真相大白 大娘子哈哈笑道:“我蛇蝎毒妇?你直到今日才知道么!你以为郑怜霜那个贱人为何死得那般痛快?全都靠我给她煎熬的草药!那些草药分开,便都是滋补的良药,可若是放在一锅,便是置人于死地的剧毒!可怜郑怜霜那个贱人被我毒死了这么多年,如若不是我今日大发慈悲,将真相告诉你和那个小畜生,你们父子恐怕这辈子还以为那贱人是郁郁而终吧?” 沈昶惊愕之极。 “我母亲原来是你杀的!毒妇!”沈烨大惊失色,随即狂怒已极! 大娘子依旧大笑,说道:“檀儿死啦,我也不想活了!干脆便都告诉你们,也省得你父子二人这辈子都做糊涂鬼。” 她看向沈烨,阴狠说道:“小畜生,别以为你父亲就是什么好人,如若不是他对你母亲不闻不问,我又岂能得手!害死你母亲,他也有一份!” 沈昶目光疾闪,突然一个耳光抽了上去,怒喝道:“毒妇,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离间我与烨儿的关系!” 大娘子嘴角流血,咯咯说道:“怎的?檀儿死了,你便又对这小畜生亲近起来了?一口一个烨儿,叫得好生肉麻,老爷,这天底下薄情寡义、冷漠无情之人,恐怕没一个能比得上你。” “毒妇,你找死!”沈昶咬牙,随即怒视匍匐在地面痛苦哀嚎的王裘,说道:“将这个王八羔子,给我剁成碎肉喂狗!” “诺!” 府兵得令,将王裘像狗一般揪了起来。 王裘大骇,哭喊求饶道:“姐夫,你不能这么对我!姐夫!你不能杀我!我是豫城府典狱郎,朝廷命官!我若死了,你如何向朝廷交代!” 沈昶冷冷道:“区区典狱郎,狗都不如的东西,我想杀就杀,谁敢说半个字!” 王裘仗着沈昶的关系,虽不过区区六品豫衡府狱司典狱郎,却是能在这天子脚下胡作非为、张扬跋扈,可现下他的背后靠山却要对他挥起屠刀,他压根连反抗的资本都没有,吓得都快要尿裤子了,惊慌之下,瞥到豫衡府的上官,急道:“赵大人,你救救我啊!你身为豫衡府的父母官,难道要看着沈昶在光天化日之下草菅人命不成!” 赵大人躲沈昶还来不及呢,又岂会为了王裘这么一个混账货色出头,装作没听见,急忙背手转过身去。 王裘心生绝望。 见沈昶要杀自己的亲弟弟,大娘子难以抑制的慌张起来,竟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揪着沈昶的裤腿哀求道:“老爷,念在你我夫妻的情分上,你放了王裘,你对我要杀要剐都行,我只求你放了王裘,我就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了啊!” 沈昶一脚将她踹开,冷哼道:“夫妻情分?你还知道你我有夫妻情分?你心狠歹毒,杀你算是便宜你了!” 见他目光森冷,大娘子内心一颤,畏惧道:“你要做什么!” “将那个王八羔子给我剁碎了喂狗,立刻给我拖出去!”沈昶先是彻底定了王裘的死期,然后才宣判对大娘子的处置决定:“将这个毒妇……给我送到城外的庄子!让她挑粪耕作,绝不能让她有半点喘息偷闲的时间!等半年后,如果她还活着,就给我卖到青楼去,让她成为千人骑、万人睡的娼妓!” “诺!” 府兵正要动手,沈昶突然又道:“眼下发生的事,谁也不得给我走露出半点消息出去,不然杀无赦!” “遵命!” 府兵唯阀主之命是从,可不会对已经失宠的王家人有半点怜惜之心,随后将二人粗暴地拖了出去。 大娘子拼命挣扎,叫喊声凄厉刺耳,“沈昶,你狼心狗肺,铁石心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昶置若罔闻,待王家这姐弟俩被拖出这座院子,他看向沈烨,眸子光芒闪烁,忽而叹息说道:“烨儿,是为父错怪你了。” 眼看着杀死母亲、杀死兄长的罪魁祸首终于罪有应得,沈烨压抑在心中的愤怒得以释放,可却并不觉得有多么值得喜悦,反而没来由心生悲凉。 看着沈昶那张虚伪的脸,沈烨只觉这位父亲貌似越来越是陌生了,陌生的有些可怕! “不怪父亲大人。”沈烨勉强提起精神,强笑应对。 如果是此前的他,定然追着沈昶问个明白,大娘子说的话,究竟是否属实。 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弄清楚事实真相,又能如何呢? 得到的不过是失望罢了。 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就这样吧。 见沈烨定没有如想象中不依不饶,沈昶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你真是长大了。” 说着想到死去的沈檀,眼眶不由微微泛红,默然良久,他摇头一叹,随后轻轻一拍沈烨的肩膀,说道:“父亲只剩下你一个儿子了,往后沈家的担子,终究是要交到你的身上,你……” 话没说完,沈烨已漠然说道:“全凭父亲做主,父亲让孩儿放弃读书,孩儿便放弃读书,让孩儿去军中磨炼,孩儿便去军中磨炼。” 沈昶一愣,随即倍感欣慰,说道:“好,好。” 幕后真凶认罪伏法,沈烨终于洗脱了罪责,眼下与其父亲“父慈子孝”,虽说怎么看都像是在逢场作戏,透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虚伪,但好歹身上的嫌隙是洗清了,陆沉随即拱手说道:“国舅爷与栾玉父子情深,能够冰释前嫌,作为栾玉的朋友,在下实感欣慰。” 沈昶目光一瞥,落在陆沉身上,默然片刻,忽而面露爽朗地笑,拱手回礼道:“先前沈某急怒攻心,差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多亏陆院长制止调和,才没有酿成错杀爱子这等惨剧,沈某谢过陆院长。” 陆沉摇头道:“栾玉是在下的朋友,朋友有难,在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沈昶看向他曾经最不待见的二儿子,和颜悦色道:“烨儿啊,你能交到陆院长这等甘愿为你两肋插刀的兄弟,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你应好生珍惜才是。” 这话不用沈昶说,沈烨岂能不对陆沉感恩戴德?当即点了点头,对陆沉发自肺腑说道:“陆兄,今日之事,栾玉都记下了。” 第五百零二章 朋友 没有多余的话, 是沈烨不擅言辞? 还是压根就不心怀感激? 都不是。 朋友间,就该如此。 感激涕零,反倒是生分了。 这番话已经很能表明心意,再说半句都嫌多。 沈烨洗清弑兄嫌隙,更与父亲“冰释前嫌”,尽管父子间透着虚伪,但好歹不会再有危险,陆沉自衬也该功成身退了,当即拱手道:“未曾想此次前来,竟逢贵府经此剧变,我本寻思与栾玉久别重逢,坐下来举杯叙旧畅饮,不过想来栾玉此刻必然无此兴致,在下便先告辞了,等过几日,再登门拜访。” 沈昶说道:“陆主使不仅为烨儿的朋友,更乃齐国的主使,肩负一国体面,今日主动来登沈府的门,已然是我沈家有失远迎,招待不周,等沈某与烨儿将家里这些污遭事都料理好,来日必下名帖,大张旗鼓,派人去请陆主使。” 陆沉没有拒绝,拱手道:“告辞。” 沈烨道:“我送陆兄。” 二人走出沈府,陆沉止步,对沈烨道:“就此留步吧。” 沈烨说道:“陆兄能来东晋,我很高兴,只是……” 陆沉摆手,道:“不用说,我都懂,朋友就是互相理解,互相体谅,等你过阵子心情好些,再招待我也不迟,不过栾玉你可要有所准备,我这张嘴,近来可是被名酒给养刁了,你若是拿平常货色糊弄我,我可不依。” 听他打趣玩笑,沈烨虽然心情依旧伤心落寞,却也不由嘴角勾勒出笑意来,说道:“陆兄放心就是,东晋虽然没有琼浆玉液,但美酒佳酿却还是数不胜数的,只要陆兄喜欢,小弟定然陪陆兄喝个痛快。” “好。”陆沉点头,但见沈烨嘴角虽然含着笑,可眸子中依然掩饰不住的透着落寞与伤感,随即叹息着拍了拍沈烨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人活这一辈子,磕磕绊绊总是免不了的,得朝前看,若是总抓着过去不放,未免也太累了,我知道栾玉你不是优柔寡断、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大道理就不对你多说了,希望再见时,能够让我看见在乾雍城时那个英姿勃发、温文尔雅的沈栾玉。” “风沙恁的大。”沈烨眼中似有晶莹泪光闪烁,连忙举袖掩面擦拭,然后对陆沉一拱手道:“陆兄,慢走。” 陆沉拱手道:“告辞。”转身离去。 望着陆沉远去的背影,沈烨怔怔伫立,直到陆沉彻底在视线中消失不见,他心情寂寥,刚想转身回府,却见不知从何时,身后竟是站了一个人。 “范先生……” 沈烨一怔。 这范先生乃是他父亲沈昶最信任的幕僚,真名范懿,职责为沈昶出谋划策,貌似顺便还兼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平素神龙见首不见尾,算是沈阀最神秘的人物。 范懿双手拢在袖口中,容貌老实,此刻眯着眼一笑,更显憨厚,说道:“二公子,阀主请您立即过去。” “知道了。”沈烨意兴阑珊,随范懿来到灵堂。 此刻沈昶浑身缟素,已将做法事的僧侣道人驱赶出去,正独自跪坐在蒲团上,望着盛放沈檀尸体的棺椁怔怔出神。 范懿在沈昶几步外停下,欠身道:“阀主,二公子来了。” 沈昶点头道:“你先下去吧。” 范懿走后,沈烨接过一旁下人递来的粗麻布系在腰上,而后跪坐在沈昶旁边的蒲团上。 父子俩默然许久。 沈昶率先开口说道:“你与北齐督监院院长交好,怎的以往从未听你说起过。” 没想到父亲叫自己来竟是为此事,沈烨迟疑片刻,说道:“去年月桑学宫举办舌儒学宴,孩儿应邀前去乾雍城,那时的陆兄,还不过是一介布衣,以诗词文章惊艳天下,被誉为谪尘诗仙,父亲素来反对孩儿死读书,亦厌恶孩儿同文人才子交好,孩儿故而没有提及。” “谪尘诗仙……谁又能想到,诗仙竟也沾染上了世俗之气,不仅进入了官场,而且还成为了北齐权势滔天的督监院院长、在李氏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当朝新贵!”沈昶冷哼一声,说道:“这姓陆的否极泰来,原本就非一介布衣,你难道就不知,他曾为一品武侯?” 沈烨淡然道:“孩儿与陆兄君子之交,他是布衣也好,武侯也罢,孩儿只知道,他是孩儿的朋友。” 沈昶猛然扭头,目光如刀子般,死死盯着沈烨。 沈烨面不改色。 气氛紧张许久,沈昶忽而一叹道:“文人的归宿,终究是朝堂!烨儿,我知你才华出众,远甚于你大哥,从前为父那般对你,其实并非是厌恶于你,而是恨铁不成钢。你的好朋友有谪仙之名,尚且凭借满腹才华成为北齐权臣,烨儿,你应当明白,英雄,是需要有用武之地的,不然只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罢了!” 若是换做以往,沈烨定当与他这位父亲辩驳几句,可经过这场祸事,他实在是心灰意冷了。 沈昶淡淡说道:“你大哥死了,你便是未来沈阀的希望,沈阀终究是要交到你的手上,不管你愿意与否,这都是你与生俱来的责任,你不能推辞,还要尽心竭力,维护沈阀所有的权势与地位,更要发扬光大,使沈阀更加壮大起来。为父相信,以你的才华以及能力,定然不会辜负为父的期望。” 沈烨木然道:“都听父亲的。” 瞧他情绪低沉,沈昶面容闪过一丝恼怒厌恶之色,沉声道:“陆沉在北齐位高权重,而为父今日一看,只觉此子确非等闲,其在北齐,今后还不知会成长到何等地步,你有这样一位朋友,莫要不以为意,切要与其搞好关系,兴许以后能用得上也说不定。” 听父亲话里话外的意思,无外乎是“利用”二字而已,沈烨终于无法保持缄默,说道:“孩儿与陆兄相交,是因志同道合,一见如故,岂是为倚仗其权势,或是为利用。” 沈昶缓缓起身,望着灵位上朱砂写就的鲜红名字,冷笑道:“你还是嫩啊,看来为父以后得慢慢教你。” 第五百零三章 隔阂 沈烨皱眉道:“父亲要教孩儿什么?” “朋友的价值,就是用来利用的!”沈昶冷笑,说道:“陆沉这般年轻,便在北齐朝野畏惧,权势滔天,你以为他就会是什么心思纯粹之辈么?若你只是毫无背景的穷酸文人,你以为他还会特意来看你?若你不是沈阀的二公子,你以为他还会为你出头?人与人的关系,无外乎是利用与被利用而已,你参不透这个道理,那你便只能沦为后者!” 沈烨摇头道:“父亲未免将我与陆兄间的交情想得太肤浅、也太龌龊了。” “糊涂!”沈昶一瞪眼,怒道:“若想成为上位者,就该对任何事都怀有提防之心,若你看错了人,你自以为交情深厚纯粹的朋友,有朝一日一旦变了脸狠狠在你背后捅你一刀,你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沈烨依旧摇头道:“陆兄不会的。” 见他固执,一如以往警告他不许再做死读书的废物,他却无动于衷甚至激烈争辩时的固执,可沈昶却不敢轻易再像那时一般对他出言训斥,乃至破口大骂,只能强压着怒火,声音沙哑道:“你眼下参不透这个道理,为父不怪你,时间会检验一切,等你尝到了苦头,就会明白,为父今日对你所说的,全都是金玉良言!” “无须日后,孩儿已经尝到了被亲人害的滋味了。”沈烨也站起身来,走到盛放大哥尸体的棺椁旁,伸出手在上面抚摸,眼神中满是悲楚之色,“如果当时不是陆兄冒着生命危险挡在孩儿的身前,孩儿怕是早就被父亲一剑杀了,不是么?” 沈昶一愣,气极道:“你还提这些做什么!王若筠那个毒妇已经受到了应有的处置,你的怨气难道还不能平息么?你……你难道还想砍为父一剑不成!” 沈烨摇头道:“孩儿怎敢。” 沈昶一拂袖,平息半晌,说道:“沈家这个重担,早晚要交到你的手中,为父也是想要你尽快成长起来,以免你承受不住被压垮,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怨气,你都要尽快的熟悉起门阀事物,等过些时日,我便送你到军队中去。” 沈烨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是没有声音出来。 他沉默许久,才低下头道:“全凭父亲做主。” 沈昶微微点头,从案子上拿起一张帛帕,擦拭起灵位起来,说道:“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故而为父才反对你读书,可事实证明,你的书并没有白读,在齐国的舌儒学宴上阐述坚壁清野之策,可见你胸怀丘壑,颇有智计,这也是为父愿意在日后放心将门阀交给你的真正原因。” 沈烨又跪坐回蒲团上,这对感情淡泊的父子俩,虽然近在咫尺,但相互间的距离却仿佛有千里之遥,连对话都透着生疏和冷漠。 “孩儿这点智计,实在算不得什么,书生之见罢了。” “确实是书生之见,但只有好生磨砺,必成栋梁。” 沈昶头一次夸这个二儿子。 沈烨只觉是听错了,有些微微的恍惚。 将灵位擦拭的清洁如洗,沈昶放下帛帕,转身看向沈烨道:“你虽平素对家族事物漠不关心,但也应该知道,沈家与皇室素来亲近,可现下,陈阀,夏侯阀,公孙阀……除了我们沈阀,东晋近乎所有的世家门阀已然联合起来,逼迫陛下诛杀甘丞相!” 不知父亲大人为何提起这件事,沈烨抬头,问道:“父亲准备如何?” 沈昶叹道:“还不知道,难啊,虽说我沈家眼下保持中立,两不相帮,可终究是要确立阵营的,不然等到胜负一定,不管是谁胜谁负,沈家都必然会面临一种尴尬的局面,尤其是若皇室成为最终的胜利者,想到我沈阀冷眼旁观,袖手旁观,到时我沈家恐会遭受灭顶之灾,也不是没有可能之事。” 沈烨听完,又问道:“父亲突然说起此事,是想要听听孩儿有何意见?” “嗯。”沈昶点头,说道:“我沈阀虽然拥兵自重,势力在世家门阀中,可排第三,可独木难支,终究是要寻取阵营倚靠的,墙头草,只会死得更快。” 沈烨淡然说道:“父亲可有谋朝篡位的想法?” 虽然说是在自家府上,眼下也只有与沈烨两个人,但沈昶还是不由得面色一变,低声斥道:“胡言乱语!” 沈烨道:“看父亲的意思,那就是没有了,既然没有,父亲又何必跟着其他世家门阀一起闹,站在他们那一边,于父亲有何好处。” 沈昶顾虑道:“东晋近乎所有的世家门阀联合起来,皇室未必能平定这场乱局,若陛下败了,甚至被推下皇位,到时我沈家又该何去何从?” 沈烨说道:“那些世家门阀之间又不是铁板一块,即便陛下被推下皇位,他们也会为了争谁做九五之尊而大打出手,到时东晋将会陷入一片乱局,还有谁会记得沈家支持过皇室,沈家势力雄厚,他们怕是拉拢还来不及呢。” “依你的意思,沈家支持皇室,才是明智之选?” 沈昶问道。 “不仅要支持,还得让所有知道,我沈家乃是坚定的保皇派。”沈烨说道:“沈家亲近皇室,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事,父亲若改弦易辙,必会被人戳脊梁骨。当然,这点骂名对父亲而言,或许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支持皇室,才能将沈家的利益最大化,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若皇室胜出,必不会薄待沈家,而若沈家跟着那些世家门阀一齐威逼陛下,到时不管胜负与否,沈家都不会得到丝毫的利益,反而可能还会因此而一落千丈,乃至灭亡。”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但某句话中却是暗含讥讽,沈昶懒得计较,低头沉吟许久,颔首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就照你说得办。” 沈烨淡淡说道:“父亲已有多日不曾入宫了吧?其实谁都可以不知道沈家支持皇室,但陛下一定要知道。” 第五百零四章 释放 沈昶讶然看向他这个二儿子,似乎是没想到那个印象中只知吟诗作对、满口之乎者也的固执书生,居然会有如此谋算! “为父以往小瞧你了,你能盘算到这等地步,未来沈阀交到你的手中,为父也可放心了。” 沈昶老怀欣慰,越咂摸二儿子的话,越觉得字字珠玑,实乃金玉良言,事不宜迟,随即便换上朝服,进宫面圣。 至于面圣后都说了些什么,无外乎就是表露忠心,痛斥那些世家门阀胆大包天,竟敢威逼皇室,同时立下承诺,必与皇室生死与共,只要宇文沉一声令下,沈阀即便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宇文琛现如今面临的处境正是孤立无援,沈昶突然明确阵营,令他喜出望外,但还是内心直打鼓,唯恐沈昶只是说的好听。 不过沈昶很快便打消了他的疑虑,沈昶以门阀的名义,恳请他释放被幽禁的丞相甘衡。 此言一出,宇文琛顿时放下心来,欣然应允。 甘衡可是那些世家门阀意欲除之后快的对象,也是掀起这次皇室与世家门阀僵持不下的主要人物,沈昶恳请宇文琛释放甘衡,无异于是在告诉所有人,沈阀将彻底倒向皇室! 沈昶公开支持宇文琛,消息一经传出,整个晋国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在晋国的众多世家门阀中,排名前三的门阀其实相差不是很多。 最强的陈阀占据河西、蒯冀等富庶之地,兵强马壮。 排名第二的夏侯阀势力范围只在兖州之地,远远比不上陈阀势力遍及儋、河、俞等六州,但却掌握着号称东晋最强的铁军“龙虎军”! 至于沈阀,虽然势力比不上陈阀,军队战斗力亦不如夏侯阀的“龙虎军”,但却富可敌国! 这年头,有钱才是王道。 沈阀虽然一贯低调,可却素来无人敢惹,无论是皇室,还是那些实力雄厚的世家门阀,都在不遗余力的招揽。 可以说谁若是得到了沈阀的支持,便意味着将从此有无数银钱可以挥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到时还怕没有人替自己卖命吗? 陈阀、夏侯阀等与皇室对立的世家门阀,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沈阀竟然会突然倒向皇室,此事先前根本毫无征兆,发生的令人猝不及防。 在京都的众世家门阀阀主随即紧急会晤,商量对策。 沈阀支持宇文琛,对于目前一边倒的局势着实起到了平衡作用,如果不做出应对,胜利的天平未尝不会开始向皇室那边倾斜! 沈阀公开支持宇文琛,让那些世家门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这场会晤就在陈幸之的上柱国府,从中午开始,一直进行到三更半夜,众阀主才相继离去。 至于商量出了什么结果,就无人知晓了。 只知第二日,众阀主便携兵马纷纷前往“忘忧阁”,这里,正是丞相甘衡被幽禁的地方。 而这一日,也是甘衡被释放的日子。 …… 大行令署。 “你是说,那些世家门阀的阀主合起伙来,去找甘衡的茬去了?” 陆沉讶然问向身前的仇厉。 仇厉点头。 陆沉饶有兴致道:“真是愈发的热闹了,东晋的世家门阀,看来是想要与宇文皇氏死磕到底、不杀甘衡誓不罢休了。” 仇厉说道:“沈阀已经公开支持宇文皇氏,甘衡再被释放,容这个谋算近妖的老丞相喘过来气,那些与宇文皇氏作对的世家门阀,怕是睡觉都不踏实,如果卑职所料不错的话,那些阀主此次去忘忧阁,怕是奔着要甘衡的命去的。” 陆沉起身,揪了揪衣裳,笑道:“这等热闹,若是瞧不到未免太可惜了,走,随我去忘忧阁。” 唤来杨浊,三人随即动身。 此时在忘忧阁门前,各路门阀已然云集,还有不少门阀兵马正在赶来的路上。 此地乃道家清净之地,还从未如眼下这般热闹过。 忘忧阁中,丞相甘衡盘坐在榻上,自顾闭目养神,身旁童子正在替他收拾行囊。 童子愁眉不展,一边收拾着衣物,一边嘀咕道:“老爷,这次你怕是在劫难逃了。” 甘衡眼也不睁,淡淡笑道:“那群门阀败类想要取我的命,不啻于异想天开,别看他们这次气势汹汹,但终究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你信不信,老夫只消略施小计,就能使群魔退散。” 童子撇嘴道:“老爷,您吹牛的功夫倒是愈发见长了。” 甘衡缓缓睁开双目,看向那唇红齿白、长得颇讨人喜爱的小童子,眼皮微微一跳,说道:“清风,我若有何三长两短,你自去寻个道观,只要你改掉好吃懒做的毛病,勤快一些,怎的也能在观里混口饭吃,不必饿死街头。” 清风哼道:“老爷你放心好了,你若是被那些天杀的王八羔子给害死了,我绝对扭头就走,不闻不问,连您的尸体都不看上一眼。” 甘衡满意道:“你能这样做,那我也就放心了。” 清风随即冷不丁又加上一句道:“下辈子我便为你报仇雪恨!” 甘衡短暂默然,点头道:“好。” 主仆俩正在说话,却听外面响起嘈杂声。 “甘衡老儿,出来领死!” “陛下不是赦免你这个老匹夫了么?怎的你竟躲在里面做起了缩头乌龟,难道是怕了爷爷们不成!” “老甘衡,敬你也算是一代贤相,你自己走出来,否则我等可要冲进去了!” 清风闻声露出厌恶之色,抠了抠耳朵,嘟囔道:“这些坏人,就像是苍蝇一般,嗡嗡乱叫,惹人心烦。” 甘衡微微笑道:“你装作没听见不就是了。” “声音恁的大,怎能装作没听见。”清风将包袱系上,忽然手势一僵,抬头看向甘衡,问道:“老爷,您真的有把握退却那些苍蝇?” 甘衡缓缓下榻,穿上靴子。 “老爷逗你玩呢,哪来的什么把握。”甘衡走到清风的身边,轻轻一压他的肩膀,说道:“记住你说的话,不闻,不问,扭头就走,如若我死了,连我的尸体都不要看上一眼。” 第五百零五章 中流砥柱 在忘忧阁外,听着这些世家门阀,光天化日之下,竟对当朝丞相讥讽谩骂,刚到的陆沉,不由嗤笑一声,轻声道:“这一幕还真是惹人心酸啊,堂堂东晋丞相,居然被堵在屋子里,遭受谩骂羞辱,宇文氏居然能够将这些世家门阀养到如此嚣张地步,不得不说,当真是一家子的酒囊饭袋!” 世家门阀气焰嚣张,对老甘衡讥讽嘲笑、谩骂羞辱,连陆沉这个外人都看不过去了。 屋子里那位可是曾挽救东晋于水火的不世功臣啊! 仇厉冷笑道:“这也说明东晋长不了了,一个国家没有体统,没有上下尊卑,连身为百官之首的丞相都面临此等窘迫境地,还有什么希望可言么。” 陆沉淡淡说道:“这位老甘衡,也是一代传奇人物啊,可惜,他毕竟不是大罗金仙,纵使经天纬地,谋略通神,却也终究是肉体凡胎,无法逆天改命,这些世家门阀联袂而来,对他喊打喊杀,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怕是很难走出去了。” 仇厉抱怀道:“如此一来,陛下交代给院长的秘密任务,也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完成了。” 陆沉没有再说话,望着那间被喧哗声包围的忘忧阁,平静的面孔下,其实隐藏的是一颗满是波澜的内心。 这位传奇人物,当真会于今日落幕、死在那些世家门阀的宵小手中么? 虽然觉得那些世家门阀联袂而来气势汹汹,老甘衡即便有宇文皇氏在背后撑腰,怕也是在劫难逃,可陆沉却不敢笃定,毕竟……这可是曾领三国相印、打得强楚丢城失地险些灭亡的甘衡啊! 如果是换做他人,面临此等险境,必定没有幸存之可能。 可眼下被堵在屋子里的是甘衡,这就不能以常理而待之了,他未尝没有扭转乾坤的可能! 何况,这位老甘衡,可不是孤身一人。 他背后还有宇文皇氏。 更重要的是,还有沈阀! 眼下宇文皇氏与沈阀虽然还没露面,但陆沉坚信,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那些世家门阀为何非要杀甘衡不可? 真的只是因为甘衡推出削弱世家门阀的法令,让他们觉得既有的利益受到威胁,故而才非要置甘衡于死地不可? 这绝对不是主要原因。 在陆沉看来,世家门阀之所以欲除甘衡而后快,无外乎是对帝位有觊觎之心罢了。 老甘衡乃宇文氏坐稳帝位的中流砥柱,也就是那些有野心的世家门阀的绊脚石,他们当然要想方设法一脚踢开。 宇文琛只要不是傻子,就必须得保住甘衡。 甘衡若死,皇氏的威严必将荡然无存。 连自己的臣子都保不住,谁还会对皇氏效忠? 到时东晋将只知陈阀、夏侯阀、公孙阀……而不知宇文氏! 宇文氏将逐渐被孤立,大权旁落,成为笼中的金丝雀,待诸世家门阀争霸出个结果来,胜者便会立时将宇文氏一脚踢下帝位,取而代之! 正是基于这些考虑,陆沉才不敢笃定甘衡今日决计走不出去。 在这场大戏没有彻底落下帷幕之前,谁也不能预料究竟会是谁笑到最后。 在世家门阀云集的忘忧阁门前,陆沉这三个不速之客即便离得老远,亦显得格外扎眼,不过眼下他们却是懒得理会陆沉这位齐国主使,唯有陈幸之有这个雅兴,策马来到陆沉身前。 “上柱国。”陆沉拱手道。 陈幸之似笑非笑道:“老夫拿陆主使当忘年交,可陆主使却与老夫玩起了心眼,着实不地道啊。” 陆沉故作惊讶道:“上柱国何出此言?” 陈幸之面色一沉,说道:“听说陆主使将老夫的义女秘密送出了豫衡城,当老夫派人去追时,已然是连个人影都看不着了……陆主使,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这么做,但苓珠毕竟是老夫的义女,老夫能否问你一句,你将苓珠送到哪里去了?” 苓珠是仇厉昨夜秘密安排潜伏于豫衡城的部下送出城的,原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应该没有人能察觉,可没想到竟都被这位东晋上柱国看在眼中,陆沉不由凛然。 陈幸之问道:“陆主使怎的不说话?” 陆沉心思疾转,随即呵呵一笑,拱手道:“上柱国有所不知,苓珠小姐自跟我回到使馆,便终日闷闷不乐,以泪洗面,我问她为何如此,她初始还绷着不说,后来我追问的紧,她终于道出实情,说是小时候有位情投意合的表哥,与她约定终身,如今委身于我,只觉对她那表哥不起……” 话没说完,陈幸之眉头已然皱得极深,愠怒道:“老夫怎么从未听说过苓珠还有个什么表哥?陆主使,你是在同老夫编故事么!” “不敢!这些话千真万确,皆出自于苓珠小姐的口中,在下想着苓珠小姐乃上柱国义女,金枝玉叶,若做一区区外室,着实委屈,于是便大手一挥,许她找她那青梅竹马的表哥去了,虽然未必能大富大贵,但也总比在我身边做个低微的外室要强。”陆沉说着一顿,满脸歉意,说道:“在下将苓珠小姐送出豫衡城,虽然是为了苓珠小姐能够有一个好的归宿,但苓珠小姐终究是上柱国您的女儿,没有征求上柱国的意见,上柱国不会见怪吧?” 陈幸之冷冷的看着陆沉,眸子隐隐闪过一丝杀机,但稍纵即逝。 数息后,他忽然哈哈大笑,说道:“不见怪不见怪,陆主使如此为我那义女着想,老夫又怎会怪罪陆主使呢,只是可惜陆主使不能成为老夫的贤婿,着实遗憾呐。” 陆沉微笑道:“不打紧,在下与上柱国一见如故,忘年之交,无须结亲,关系亦是颇近。” “既然不是老夫一厢情愿,那老夫也就放心了。”陈幸之说完默然片刻,皱眉问道:“陆主使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然无缘无故,何以来这种地方?” 陆沉正色道:“在下对贵国的甘老丞相素来敬仰万分,听说甘老丞相今日便要解除幽禁,故特意起来,以期能一睹真容。” 第五百零六章 僵持不下 陈幸之道:“陆主使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敬仰归敬仰,可莫要多事才好。” “上柱国尽管将心放回到肚子里,在下此来,只为瞻仰甘老丞相风采,绝不敢逆势而为……”陆沉瞥了一眼阁门前那些披坚执锐、叫骂不停地诸门阀兵马,摇头道:“说句冒犯揣测的话,如果不出所料,上柱国以及诸位阀主是不准备让甘老丞相活着走出去了,群情激奋,刀剑无情,在下只是仰慕甘老丞相,又怎敢多事。” 陈幸之满意说道:“陆主使能如此想,那是最好,不然若犯了众怒,即便是老夫,也未必能从中斡旋。”说罢一拽马缰,溜达回了陈阀阵营。 虽说是东晋上柱国,东晋最有权势的人物,可那副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嘴脸,委实惹人厌恶,杨浊恨不得将他从马上拉下来,赐予一顿家传老拳,将他打得鼻青脸肿,一解心头恶气。 仇厉更是冷不丁淡然道:“院长若同意,卑职今夜便灭他满门。” 陆沉闻言苦笑,这位血屠阎王,杀气果然是一如既往的重啊,动辄便是暗杀取命、灭人满门,如果不是眼下人多眼杂,陆沉丝毫不会怀疑,仇厉必会忍不住取陈幸之的项上人头。 “有陈幸之这等搅屎棍在东晋搅和,对于咱们大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兴许日后更有利用的机会。就让他狂吧,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狂着狂着,没准这位上柱国便忍不住造反了呢?” 陆沉不以为意,脸上甚至浮现出微笑。 仇厉只能强压着怒火。 黎崇执掌督监院时,督监院无论在何地,几时受过这口恶气? 那时但凡是天底下活着喘气的,谁不对北齐督监院畏惧如虎,甚至谈之色变? 只怕遭受督监院无孔不入的暗杀,这辈子都在死亡的边缘游离,无时无刻不处于担心被突然窜出来的杀手剁成肉酱的恐惧之中。 可也正因如此,督监院天怒人怨,一旦皇帝报以漠视态度,便顿时墙倒众人推,所有的风光瞬间烟消云散。 陆沉一向的谨小慎微,着实与黎崇执掌督监院时的杀伐果断是两个路数。 谨小慎微,说难听点就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按理说很难不被属下误会为胆小怕事。 可仇厉还没有这么浅薄,他知道,陆沉不是胆小怕事,只是精于计算,擅长隐忍,没有把握的事情决然不会轻易而为之,而一旦有十全把握,或者是七八成的胜算,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年轻院长就会立刻变作修罗面孔,展现他的可怕手段! 张扬跋扈,杀伐果断,是个人都可以。 但隐忍,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就像陆沉常说的,掌握好静动的分寸,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一昧的横冲直撞,早晚会撞得头破血流。 “他会的。” 仇厉说道。 陈幸之太狂了,明显想要与大齐搞好关系,但那副身为上位者的狂妄自大面孔却半点都遮掩不住,这种人横行霸道惯了,已然是目空一切,如果说世家门阀中谁会第一个造反,那么仇厉丝毫不会怀疑,必然会是这位东晋上柱国! 瞧甘衡还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敢出来,还是有其盘算,陆沉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又有门阀匆忙而来—— 正是沈阀! 沈阀公开支持宇文皇氏,已然与众世家门阀站在对立面,眼下赶来忘忧阁,多半就是奉了宇文琛的旨意,给甘衡撑腰来的。 诸阀主岂能给沈昶好脸色?待沈昶带着兵马停在忘忧阁门前,夏侯阀阀主、漠南大都护、龙虎大将军夏侯婴第一个开口冷嘲热讽道:“沈国舅,这是吹得哪股子风,竟将你给吹来了。” 沈昶身着甲胄,闻言面无颜色,翻身下马后,高举手中的圣旨,说道:“奉陛下旨意,沈某特来迎接甘老丞相,入宫面见陛下。” 面对圣旨,诸阀动也不动。 “我等为何来此,沈国舅难道不知?”夏侯婴哈哈大笑,下一刻,便陡然换做一副阴狠面孔,低喝道:“老甘衡你休想带走!” 他话音一落,身后夏侯阀的部众同时拔出刀剑,虎视眈眈。 紧跟着陈阀、公孙阀、宋阀……亦相继拔出刀剑,大有一言不合,便要见血的架势。 沈阀也不是吃素的,部众亦紧跟着拔出刀剑,针锋相对。 沈昶环视诸阀主,忽的摇头道:“诸位,这晋国到底还是陛下当家做主,尔等陈兵于此,意欲杀死当朝丞相,难道是想要造反么!” 陈幸之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道:“沈国舅怎敢给我等扣上造反的帽子,甘衡老匹夫惑君谄上,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实乃大大的奸臣!我等清君侧,正朝纲,都是出于对陛下的忠心,怎的便是有造反之心?如若一片忠心,不能得到陛下体谅的话,那我等也只能是先斩后奏,等事后,再向陛下请罪了。” 说罢,他虎目一寒,大声道:“给我冲进去,将奸臣甘衡带出来枭首示众!” “诺!” 陈阀部众齐声大吼,便要冲进忘忧阁。 沈阀紧守门户,沈昶上前一步,大喝道:“我看谁敢!” 毕竟是当朝国舅爷、沈阀的家主,陈阀部众被震慑住了。 公孙阀阀主公孙衍冷笑道:“沈兄,何苦为了这么一个老东西,伤了咱们之间的交情呢。” 沈阀说道:“陛下旨意,沈某不敢不听,若诸位执意要忤逆圣上,那沈某也只好不客气了。”声音中没有丝毫情绪。 宋阀阀主宋神通一瞪眼睛道:“沈昶,你莫非以为就凭你手底下这点人,就能挡得住我等?” 沈昶淡淡说道:“单凭眼下这点人,确实挡不住诸位,可若加上金枭卫呢?” 余音未歇,从外忽然涌来无数兵士,皆执握长戈,腰横铜剑,很快便将整个忘忧阁围得水泄不通。 诸阀见状,陷入一阵混乱。 陈幸之阴沉着脸道:“沈昶,连金枭卫都动用了,你想做什么?想要将我等一网打尽不成!” 公孙衍有些慌张说道:“我等若有个什么闪失,在城外驻扎的大军就会立时冲将进来,将整座豫衡城踏平!” 夏侯婴暴怒道:“沈昶!你想与诸门阀为敌不成!” 宋神通黑脸道:“沈阀即便势力强大,可与诸阀为敌,怕是还差点火候!” 众阀主怒不可遏。 沈昶摇头,说道:“金枭卫乃皇室亲卫,若非陛下授意,沈某哪来的职权调动。诸位,陛下已经赦免甘衡,命甘衡重领相印,回归朝堂,你们堵在门口,喊打喊杀,未免也太不将陛下放在眼里里,你们这是要……造反!” 陈幸之哈哈笑道:“我等若想造反,就不会只带些亲兵在城中了,沈国舅,这趟浑水,我劝还是莫入为妙,今日你力保甘衡,与我等为敌,难道就不曾想过你沈阀日后会面临何等处境么?” 沈昶声音无一丝一毫的情绪道:“为臣者,只管听从陛下的旨意办事,若因此而得罪了诸位,还望诸位能够谅解,若诸位仍要怪罪,沈某也无可奈何。不过,沈某还是要事先提醒诸位,我沈家虽然从不仗势欺人,却也绝不任人欺辱,大不了便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沈家怕得谁来!” 夏侯婴寒声道:“看来国舅爷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站在皇帝那一边了。” 沈昶面露讶色,奇怪道:“我沈昶乃东晋臣子,自然要唯陛下马首是瞻,夏侯大将军,莫非你当真要造反不成,否则焉能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夏侯阀虽然不敬皇室,可到底还不曾捅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如若捅破了,那便是逆党! 即便皇室没有实力剿灭夏侯阀,可诸世家门阀暗怀鬼胎,别看眼下同仇敌忾,但鬼晓得到时会不会反戈一击,“帮助”皇室,兵合一处,先将势力排名第二的夏侯阀打垮打散,以为日后争霸帝位铺平道路。 能够成为一阀之主的,没有谁会是傻瓜,纵然脑子不灵光的,背后亦有谋士出谋划策,这道理夏侯婴的帐下军师早已经对他说了无数遍,所以饶是他对皇室充满藐视,却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上赶着去领受这造反的帽子。 “某乃陛下臣子,自然忠心陛下,你怎敢接二连三往某的头上扣造反的帽子!你其心可诛!” 夏侯婴勃然大怒。 他被激怒,竟说出忠心宇文琛的话,这话平时说倒没什么,可现下正是诸世家门阀联合起来对抗皇室的敏感时期,他这番话顿时便引得那些阀主面色微变。 夏侯婴此话一出,便觉不妥,可想要将话已经收回已经迟了,唯恐诸阀误会,只能咬牙道:“沈昶,我等是为陛下铲除奸佞,你出来制止,难道是与甘衡那奸臣狼狈为奸,乃为一丘之貉!” “奸佞?甘老丞相为晋国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如果不是甘老丞相,兴许晋国早就已经被当年西楚的铁骑给踏平了,怎的就成了诸位口中的奸佞之臣?”沈昶说道:“况且就算甘老丞相是为奸佞,也该由陛下处置,诸位越俎代庖,忤逆陛下,实在是有违臣子本分,还是尽快散去,陛下宽宏仁德,定当会既往不咎。” 宋神通蔑然道:“沈国舅,你凭三言两语,就想我等退去,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陈幸之更是直接,牵着马缰逼近沈昶,傲然说道:“老夫就在这里,沈国舅若有胆子,便下令金枭卫取老夫的项上人头!” “上柱国言重了。”沈昶拱了拱手,随即眉头一皱,问道:“非得闹得兵戈相见不可?” 陈幸之冷冷道:“沈国舅若是不计后果,那便拼个鱼死网破,又有何惧。” 他不信沈昶当真敢动手。 诸世家门阀从各地带来的大军便陈于豫衡城外,如若诸阀主死在这忘忧阁外,门阀大军顷刻间便会攻陷城门,直捣皇宫,将皇帝,沈家,全都杀戮殆尽! 沈昶确实不敢动手,沈阀虽然公开支持皇氏,眼下更是代表皇氏前来与诸阀主针锋相对,可这只不过抛头露面的场面活儿,真要将整个沈阀的生死存亡当做筹码,他还没有这个破釜沉舟的勇气。 况且在来时,宇文琛的用意已然很明确,甘衡是必定要保住的,但也绝不能与诸阀彻底撕破脸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昶一时只觉为难。 场面正是僵持不下,却听忘忧阁的门忽然缓缓打开。 “这么多人来迎接老夫,老夫真是荣幸之至啊。” 老相甘衡走了出来,面含微笑,丝毫没有命悬一线的紧张感。 第五百零七章 老相 陈幸之人狠话不多,一勾手指,身后部下持刀握刃,便要冲将上去。 沈昶大喝道:“我看谁敢上前一步!” 沈阀府兵齐齐上前一步,与陈阀部众针锋相对。 场面剑拔弩张,甘衡却依旧笑容满面,说道:“上柱国,诸位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恐怕不只是为迎接老夫的吧?” 见他揣着明白装糊涂,陈幸之冷哼道:“甘衡,你惑君谄上,结党营私,败坏朝纲,实乃不折不扣的奸佞之臣!陛下被你蒙蔽,非但不取你项上头颅,还想让你重返朝堂,我等食君之禄,自然要为陛下排忧解难,保宇文氏江山千秋万代,今日便是特来取你项上人头!” “原来竟是为杀老夫而来……”甘衡面露讶色,旋即看向其他阀主,迷茫道:“夏侯大将军,公孙大将军,宋将军,列位也是为杀甘衡而出现在此的么?” 夏侯婴狠然道:“明知故问,甘衡,你今日决计走不出去,若是识相,便自裁以谢天下,也省得我等动手。” 公孙衍揪着山羊胡,嘿然道:“甘衡,你罪行无数,罄竹难书,实可谓晋国开国以来第一大奸臣,我公孙衍虽然敬佩你的谋算,可也不能坐视你这等巨奸统领晋国朝堂,蒙蔽陛下,祸乱朝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宋神通更是直接,大喝道:“你不死,晋国将永无宁日!” 甘衡叹道:“没想到老夫在列位眼中,竟然是为奸臣,可叹老夫还自认为对晋国呕心沥血,对陛下鞠躬尽瘁,对百姓殚精竭虑,虽然没有什么功绩,但也算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即便落不下个什么一代贤臣的美名,但怎么也不至于成为什么奸臣……列位之言,委实就像是一把把刀子,让老夫心痛欲裂啊。” 夏侯婴是个急性子,知道甘衡舌灿莲花,怕是能扯到天黑去,当即大喝道:“甘衡!你自裁以谢天下吧!” 甘衡笑着道:“不急,老夫死则死矣,于社稷无碍,不过就是微贱浮尘,沉于水中,激不起半点浪花,可诸位既然口口声声说老夫乃为奸臣,怎的也得让老夫死个明白,老夫何奸之有?” 陈幸之冷着面孔说道:“甘衡,你今日必死无疑,无论明白或是不明白,下场只有一个,又何必浪费唇舌。” 甘衡笑得老眼微眯,“老夫这条烂命,当做猪肉卖,兴许都卖不上一贯钱,可人到底不能自轻自贱,诸位让老夫自裁以谢天下,老夫不是爱惜性命之人,可以照做,可怎的也得让老夫明白,老夫何罪之有,竟被诸位喊打喊杀,非要将老夫置于死地不可。” 这位老丞相口舌犀利,诸阀主早有领教,眼下俱都沉默下来,无言以对。 怎么说? 就算是罗织莫须有的罪名,可甘衡持身自正,正如他自己所说,对晋国呕心沥血,对陛下鞠躬尽瘁,对百姓殚精竭虑,还拿些什么结党营私、惑君谄上的说辞出来诬陷他,难道晋人的眼睛都瞎了不成? 甘衡太正了,为相多年,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唯一的错处,便是他太能干了。 能干到让所有世家门阀都忌惮不已,想方设法也要将这个心腹大患除掉! 见诸阀主默然以对,甘衡笑意渐渐收敛,变得严肃之极,说道:“既然列位说不出个子丑寅卯,那老夫可要说了。” 陈幸之冷冷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甘衡猛然抬起手,指向这在东晋张扬跋扈、横行无忌的上柱国,大声道:“就说你上柱国陈幸之,你才是结党营私,专权跋扈,拥兵自重,不敬皇室,罪行昭昭,罄竹难书!东晋第一大奸臣,实则是你陈幸之才是!” 陈幸之嘴巴微张,片刻后勃然大怒,刚想说话,却见甘衡随即指向夏侯婴。 “还有你!夏侯婴!你和陈幸之如出一辙,仗着门阀势力,藐视皇权,对于圣命,阳奉阴违,素来不屑,东晋第二大奸臣,非你莫属!” 甘衡言辞骤然变得激烈起来,虽然看上去面容憔悴,仿若风中残烛,可却中气十足,饱含激愤,抑扬顿挫,振聋发聩! 夏侯婴亦是大怒,暴吼道:“老东西,找死!” 甘衡懒得再理会他,目光在众阀主的脸上一一扫过,寒声道:“还有你们,公孙阀,宋阀,魏阀……尔等依仗权势,横行霸道,鱼肉百姓,在尔等治下,当真可谓是民不聊生,哀鸿遍野,饿殍满地,黎民苦不堪言!你们才是巨奸!该自裁以谢天下才是!” 诸阀主顿时炸了窝! “老匹夫,敢尔!” “今日必将你碎尸万段!” “谁敢保你,便是我公孙阀的死敌!” 诸阀群情激奋,这回是真的被甘衡惹怒了。 而反观甘衡,指着诸门阀大骂一通,似乎解气不少,脸上再次浮现和煦的笑容,呵呵说道:“诸位莫恼,诸位说老夫乃是奸臣,却说不出老夫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而老夫瞧诸位也像奸臣,便将诸位的罪状一一说来,如果诸位不服,反驳就是,何以恶语伤人。” 陈幸之已经快要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了,咬牙切齿道:“老甘衡,你莫非是在心存幻想,以为还有谁能救得了你?就算你拖延到天黑,也绝对不会改变什么,你今日必死!” 甘衡叹道:“老夫明白,所以老夫打算在死之前,将事情说个明白。事实上老夫已经是嘴上留情了,诸位所做过的恶事,若真细究起来,怕是说上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老夫也只能简短些说,也让诸位能够清楚自身是何货色,杀老夫便杀老夫,切莫扯些不相干的,东晋的奸臣,毒瘤,祸害,怎的也轮不到老夫,正是诸位啊。” 这老头儿还挺诙谐幽默,刀都快架在脖子上了,仍然面不改色,对诸门阀忽而破口大骂,转而又含沙射影,着实不负传说中的虚名,陆沉不由暗暗点头。 第五百零八章 土崩瓦解 论口舌功夫,世家门阀这些笨口拙舌的武夫,谁能与出身纵横家的甘衡一争轩轾? 陈幸之难以忍受冷嘲热讽,只想立时将甘衡碎尸万段,旋即冲拦在身前的沈昶,愠怒道:“沈昶,你可要想好了,与我等做对的后果!老夫将话撂在这儿,今日别说是你,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这老匹夫!你若是识相,便将路让开,我等就当你沈昶今日没曾来过,可你若铁了心要保这老匹夫,可别怪我等翻脸无情,将你沈阀踏平!” 这位陈阀掌舵人的威胁可不是闹着玩的,即便沈昶已经打定主意支持皇氏到底,可却也着实不敢与陈阀、以及眼下在场的所有世家门阀彻底撕破脸,闻言不由迟疑起来。 甘衡见状,眯着眼笑道:“列位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诛杀老夫,不过是老夫触碰到了列位的利益罢了,还记得老夫那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法令一经颁布,列位阀主便带着兵马全都赶赴来京都,请陛下杀了老夫这个奸佞之臣……可老夫委实百思不得其解,老夫颁布的法令,只不过是针对陈阀、夏侯阀等势大的世家门阀,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 他看向那些势力相对较弱的门阀,满脸疑惑。 那些门阀阀主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甘衡所颁布之法令,针对的主要对象确实只是像陈阀、夏侯阀这等势大的世家门阀,削减军费开支,将统帅权交还朝廷,收回所属之地的税权,勒令裁减军员、不得超出正常一军之规制等等,这其中无论某一项,都足以令陈阀、夏侯阀等势大门阀伤筋动骨,故而才勃然大怒,带兵来都,欲杀甘衡不可。 而那些势力较弱的门阀,则不在法令针对的范围之内,之所以来此,完全是被陈阀、夏侯阀撺掇来的。 此刻听得甘衡纳闷,这些势力较弱的门阀阀主哪里来的说辞为他答疑解惑? 怎么说? 说与你甘衡有不共戴天之仇? 法令又没涉及到自己,哪来的仇。 还是说你甘衡乃为奸佞,我等是为清君侧而来? 陈词滥调,他们自己都懒得弹了。 见那些小阀阀主沉默,甘衡以可怜的目光望着他们,叹息道:“老夫削弱陈阀等势力门阀,不过是为平衡国内势力,让尔等小门小阀,也能有喘息的机会,说句再直白不过的话,尔等门阀处于平衡的状态,如此才便于皇氏掌控。” “当然,老夫颁布此法令,完全是为陛下着想,而不是想帮助尔等小门小阀坐大,可无论如何,削弱陈阀、夏侯阀这等势大门阀,对尔等终究都是有益的,尔等不对老夫感恩戴德也就罢了,何以竟要追随上柱国、夏侯大将军联袂来杀老夫呢?” 那些小阀阀主更没话说了。 是啊。 为什么呢? 甘衡死了,受益的是陈阀、夏侯阀这等势大门阀,自己跟着来凑这个热闹,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自己应该力挺这老匹夫才是啊! 陈阀、夏侯阀这等势大门阀,正是如日中天,若当真有一天哪个耐不住寂寞造反,晋国陷入争霸内乱,自己不他娘的就是个陪衬? 自己的对手,该是那些势大门阀才是,怎的反倒帮势大门阀对付起这老甘衡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小阀阀主犹如顿悟,但却没有立时说些什么,或是扭头离去,毕竟得罪了陈阀、夏侯阀等势大门阀,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陈幸之岂能听不出甘衡是在挑拨离间,不禁剑眉怒耸,喝道:“你以为你能离间我等么?” 甘衡连忙摆手,笑呵呵道:“老夫只是在说实情而已,怎是离间,上柱国张口我等,闭口我等,显然已将众门阀视为一体,可若日后那些小阀小阀遭了难,你陈阀会不遗余力的相助吗?” 陈幸之被问得一楞,旋即面色阴沉下来,只觉甘衡怕是要将离间进行到底了。 他猜的果然不错。 甘衡看向那些小门小阀,面色渐变淡然,说道:“陈阀、夏侯阀势大,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陛下也奈何不了,可尔等呢?你们跟着上柱国、夏侯大将军对陛下威逼利诱,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陛下奈何不了上柱国与夏侯大将军,可若想铁了心杀鸡儆猴,挑你们这些软柿子捏,宁肯付出任何代价,你们能扛得住么?” 他这话一出,那些小阀更是无一不面色一变。 甘衡目光炯炯,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笑道:“尔等为了维护陈阀、夏侯阀这等势大门阀的利益,出工又出力,甘某一死,法令自然无法再继续推行,势大门阀的利益得到捍卫,势力依旧固若金汤,尔等跟在屁股后面摇旗呐喊,非但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断绝了坐大的机会,更有被陛下杀鸡儆猴的风险……哈哈,上柱国的脸色貌似不太好看,可是觉得老夫所言过于真实?唉,没法子,老夫天生就爱说实话,若是触怒到上柱国,也是无可奈何。” 这位老相舌灿莲花,怕是能将死人说活了,陈幸之等势大门阀的掌舵人自知若再任由他滔滔不绝下去,联盟只怕将要土崩瓦解! 夏侯婴双目瞪似铜铃,狂怒道:“住口!” 甘衡佯装害怕,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没撞到身后的童子,被童子推住后背,随即止不住的抚胸顺气道:“夏侯大将军金刚怒目,可要轻吓老夫,老夫怕了你还不成么。” 被他一通说辞,那些小阀阀主你看我,我看你,犹豫不定。 势力中等偏上的魏阀阀主魏无央突然对众阀主道:“昨夜家中飞鸽传书过来,说有大事需要魏某回去处理,魏某就先告辞了。” 什么事非要这时候回去处理,摆明就是托辞而已。 看着魏阀离去,众小阀阀主再不迟疑,相继拱手告辞。 很快,前来意欲诛杀甘衡的世家门阀便走了一多半,只剩下陈阀、夏侯阀、公孙阀、宋阀这四大门阀。 其实宋神通也有了退走之意,可却怕因此而得罪陈阀,所以只能勉强留于此,静观其变。 眼看着甘衡三言两语,便让世家门阀联盟土崩瓦解,陆沉不由暗暗唏嘘,不愧是被文帝忌惮的人物啊,当真不可小觑。 第五百零九章 妖言魔语 气势汹汹前来意欲取甘衡项上人头,没曾想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到了如此绝境,还能凭借那口三寸不烂之舌扭转局势,致使门阀联盟土崩瓦解,眼下只剩下陈、夏侯、公孙、宋四阀…… 夏侯婴有些措手不及,真想立刻将甘衡的脑袋砍下来,可沈阀带来的金枭卫却不是站在那儿当摆设的,他当即将目光投向其他三位阀主。 公孙衍素来以狡猾著称,可惜他这点“聪明才智”,对上谋算近妖的甘衡,无异于三岁孩童,此刻也觉棘手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神通更别说了,他不过是陪衬而已。 三人齐齐将目光看向陈幸之,有些唯这位上柱国马首是瞻的意思,等着他给个主意。 可陈幸之哪来的主意? 过不了沈昶那关,今日若想杀甘衡,便难如登天! 场面再度陷入僵持,还是甘衡率先打破沉寂,说道:“列位都是老夫颁布法令的受害者,留下来非要取老夫性命,这也是人之常情,可眼下的局势貌似对列位阀主颇为不利,又何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 陈幸之怒火熊熊,沉声道:“老匹夫,你莫要嚣张,纵使你今日逃过一死,可以后呢?沈昶保不住你,皇帝也不能!我陈幸之想要杀的人,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你甘衡也不例外!” 甘衡毫无惧色,笑眯眯道:“上柱国权倾朝野,杀区区老夫,自然是手到擒来,无异于碾死一只蚂蚁,可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东晋恐怕还并不是上柱国一家独大吧?还有夏侯大将军,还有沈国舅,还有公孙阀,你要杀我,他们怎能答应。” 夏侯婴鼻子都气歪了,怒道:“我恨不得将你扒皮抽筋,难道还会庇佑你不成!” 公孙衍阴阳怪气道:“甘老丞相竟将求生的希望寄托于我公孙衍与夏侯兄的身上,怕是所托非人啊。” “二位今日要杀老夫,未必日后就不会保老夫,这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准呢。” 甘衡轻松一笑。 “上柱国执掌的陈阀势力雄厚,盖绝东晋,老夫颁布的法令,亦对上柱国影响最大,如若不对陈阀加以限制削弱,以其所掌握的洲域、人口、兵力,非但皇室恐再难掌控,便是诸阀,也将望尘莫及,早晚会被陈阀远远甩在身后。” “到那时,上柱国只消一声令下,晋国便将瞬时沦于其掌中之物,诸阀想要与其时的陈阀争霸,已然不过是痴人说梦,说到底,诸位阀主跟着上柱国来取老夫性命,实在非明智之举,而是在给上柱国做嫁衣啊。” “诸位阀主,你们的敌人不该是老夫,而应是上柱国才对,只要沈阀仍旧占据那六洲之地,你们便永无出头之日,哪怕有朝一日,你们瞧皇室不顺眼了,将皇室给推翻,有陈阀这个庞然大物横亘在前,帝位也轮不着你们来坐,必是上柱国的囊中之物。” 甘衡侃侃而谈,语气云淡风轻,可听在陈幸之的耳朵里,竟是觉得不寒而栗。 “老匹夫!又想分化离间,为了宇文皇帝,你也当真是煞费苦心!”陈幸之勃然大怒,旋即冷冰冰的在夏侯婴、公孙衍的脸上扫过,说道:“二位,可莫要被这老匹夫的妖言魔语给迷惑了,要知道,这老匹夫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法令,针对的可不仅仅只有我陈阀!” 不得不说,甘衡实是深谙人性,且洞察人心,他清楚的知道对手想要什么,最在乎的又是什么,也正因如此,他方能凭借那口三寸不烂之舌,无往而不利! 夏侯婴与公孙衍本就不是真的与陈幸之同心同德,只不过是因利益同样受到威胁,故而才不得不暂时捆绑在一起。 可正如陈幸之提醒,法令不仅仅针对的是陈阀,夏侯阀与公孙阀也同样包括在内,若施行下去,陈阀固然会元气大伤,但夏侯阀与公孙阀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沉默许久,公孙衍冷笑道:“甘老丞相好一口利口,若非陈兄提醒,我二人险些便上了你的当。” 夏侯婴暴躁如雷道:“本大将军还是劝你莫要多费唇舌了,你才是我等的心腹大患,你一日不死,本大将军便一日睡不了安稳觉!” 甘衡呵呵笑道:“二位别急,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老夫颁布那等法令,不过是为了让世家门阀能够处于一个平衡的状态,毕竟将所有世家门阀取缔,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可没想到阻力竟如此之大。这阵子老夫闭门思过,却是发现老夫的确有些急躁了,触动了所有大阀的利益,你们岂能不找老夫拼命?” 夏侯婴是个实心眼,闻言冷哼道:“你知道就好。” 甘衡笑道:“所以老夫与陛下商量过了,重新修改法令,将针对的主要对象,只定为陈阀一家,而其他世家门阀,无论大阀小阀,皆不在法令针对的范围之内。” “你说什么!” 陈幸之狂怒。 他手都气得剧烈抖了起来。 甘衡视这位上柱国如无物,自顾对夏侯婴与公孙衍说道:“陈阀在世家门阀中势力最强,只消积蓄实力,用不了十年八年,整个东晋怕是将再无对手!所以二位不要以为老夫是贪生怕死,才修改法令,老夫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陛下着想,只要将陈阀这个庞然大物打垮,陛下就能坐稳帝位,而二位,亦能趁机而起,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晋国最强门阀!” 他的话太有蛊惑性了,饶是夏侯婴、公孙衍明知道他这是在分化离间,亦不由怦然心动。 “老匹夫!”见他当着自己的面,煽动夏侯阀与公孙阀与自己对立,陈幸之差点没气得晕过去,猛然抽出长刀,睚眦欲裂道:“给我杀!” 陈阀部众顿时便要一拥而上。 沈昶暴喝道:“敢上前一步者,死!” 这时公孙衍忽然尖声说道:“甘老丞相,你不要再白费心机了,陈阀倒下,我等取而代之又如何,到时还不是会被你用同样的计谋打压下去。” 第五百一十章 口舌之利 “列位又不是砧板上的鱼肉,难道还会任由朝廷宰割不成么?就说上柱国,皇室意欲将其陈阀打垮,乃至彻底消灭,上柱国岂能不拼尽全力反抗?” 甘衡笑了一笑。 “老夫何尝不想扫荡诸阀,保宇文江山千秋万代,无人能够撼动?可无奈的是,东晋经年累月留下来的烂摊子,老夫也无力收拾,只能尽力维持,而最好的方法,便是使诸门阀处于一个平衡状态,相互敌对,相互掣肘,如此才能使陛下稳坐江山,不至于有朝一日被诸阀推翻。” 这话就有些交浅言深了。 夏侯婴与公孙衍俱是面露狐疑之色,不明白甘衡竟似推心置腹,究竟有何阴谋诡计。 甘衡一瞧这二位阀主的脸色,摇头笑道:“二位肯定是在嘀咕,老夫为何要对二人说这等本该讳莫如深的心里话,老夫也不妨为二位答疑解惑,这些话其实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心照不宣罢了,无须避讳。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二位,老夫忠心于朝廷,忠心于皇氏,打压陈阀,而放过诸阀,便是为平衡世家门阀势力,保陛下江山坐稳。” “至于二位所担心的,未来朝廷还会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二位……很重要么?未来的事谁又能全然预料得到,眼下尚且无出头之日,何谈未来?” “我若是二位,定会协助朝廷,打压陈阀,最好将陈阀打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如此便能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晋国门阀霸主。” “说句怕是惹上柱国不高兴的话,上柱国一日不死,陈阀一日不灭,无论是夏侯阀,公孙阀,还是宋阀,魏阀,早晚会被陈阀吞噬殆尽,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二位亦是势力雄厚,难道便甘心屈居于人后?难道就不曾处心积虑,取陈阀而代之?老夫再说句推心置腹之言,皇氏的心腹大患,乃诸世家门阀,可诸世家门阀最大的敌人,却非皇氏,正是上柱国所掌的陈阀啊!” 夏侯婴与公孙衍陷入沉思,尽管明知甘衡这是离间计,可二人还是不由自主的中计了。 此刻陈幸之已然怒火滔天,甘衡当着他的面,唆使夏侯婴与夏侯衍与他为敌,他岂能不怒? “老匹夫,你的话,可是皇帝之意?”他狠狠地看着甘衡,杀机必露。 甘衡淡然道:“上柱国何必明知故问,不正是因老夫对陛下忠心耿耿,尔等才千方百计要铲除老夫么。” 这话无异于默认。 陈幸之哈哈大笑,笑得无比猖狂,肆无忌惮。 “既然如此,那我陈幸之再无话可说!” 他翻身上马。 “老匹夫,你可曾听说过官逼民反?” 他咬牙切齿。 甘衡笑道:“上柱国终于找到造反的理由了?” 陈幸之阴狠说道:“老夫是为国除奸!” 甘衡皱眉道:“上柱国既然撕破脸,难道还以为自己能走出豫衡城吗?” 陈幸之张狂大笑道:“我陈阀大军,便驻扎在豫衡城外,若老夫走不出去,必让这豫衡城中的所有人陪葬!” 见他竟似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夏侯婴与公孙衍俱是一震,若是先前,他二人定会心中大喜,东晋一乱,便能浑水摸鱼,没准可夺取江山,成就霸业! 可甘衡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以陈阀睥睨晋国的势力,只消锁地称王,用不了十年八年,将无人再能与其抗衡! 诸世家门阀别说是浑水摸鱼、夺取江山了,能否保住根基、不被陈阀所灭都成问题。 想到这一节,公孙衍当即变脸道:“陈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陈幸之冰冷的目光觑向公孙衍,“公孙衍,你如此问,看来是被这老匹夫给说动了?” 公孙衍淡淡说道:“我公孙阀绝不会做出背叛忤逆陛下之事,若上柱国有谋反之意,那我公孙阀,也只能与上柱国分道扬镳了。” “好,好得很。”陈幸之点头,然后看向夏侯婴,问道:“你呢?夏侯,你也被这老匹夫说动了?要与老夫为敌?” 夏侯婴是个实心眼,一时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利益得失,面对陈幸之的质问,无言以对。 “好,好啊!”陈幸之哈哈大笑,目光随后在沈昶的脸上停留片刻,继而掠回到甘衡的身上,脸色傲然,充满不屑,“老匹夫,你当真可怕,仅凭口舌之利,就能糊弄这些蠢蛋临阵倒戈,老夫这辈子没佩服过几个人,你可为第一!” 甘衡淡笑道:“上柱国谬赞了。” 陈幸之冷然道:“可这计策委实是下策,逼反老夫,你想过后果么!” 甘衡点头道:“自然想过,上柱国一反,势必涂炭生灵,江山颠覆,流血飘橹。” 陈幸之愠怒道:“那你还敢!” “早死晚死都是一死,不如痛下决心,刮骨疗毒,兴许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甘衡一叹。 “垂死挣扎而已,甘衡,今日算你逃过一劫,不过你别高兴的太早,用不了多久,老夫便会回来,亲手取你的项上人头!”陈幸之一拽马缰,走到夏侯婴与公孙衍的边上,冷漠的扫了二人一眼,“与老夫为敌,下场唯有一死!二位,可要想好了。” “撤!” 一声暴喝,这位上柱国,旋即带着陈阀兵马离去。 沈昶看向甘衡,问道:“不留下他?” 甘衡幽幽一叹道:“不能留啊,城外陈阀大军虎视眈眈,他若死在城中,到时局面只怕将难以收拾。” 沈昶皱眉道:“丞相就不怕他出城之后,随即便带兵攻城?” 甘衡摇头道:“不会的,陈幸之这个人,看似有勇无谋,实则心细如发,没有万全把握的事,他是决然不会轻易冒险的。眼下在城外驻扎的门阀大军,可不止他陈阀一家。他出城后,定然会立即率军回到他的地盘,打起清君侧的旗号,再伺机图谋帝位。” 说着看向夏侯婴与公孙衍,笑道:“二位,上柱国恐怕不消多久,就会在封地造反,到时朝廷大军是必然要征讨的,二位是想跟随上柱国一同对抗朝廷,还是相助朝廷讨伐陈幸之,可要好生琢磨,毕竟,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不牢牢把握住,下次再想遇到这么好的机会,可就难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从容化解 不愧是曾挂三国帅印、将强楚打得丢盔弃甲几要亡国的人物,三言两语,便扭转局势,不仅将诸阀来势汹汹的杀势从容化解,更使诸阀分崩离析,联盟土崩瓦解! 陆沉曾设想过这位老相的风采,经天纬地,挥斥方遒,谋算通神……在他想象中的甘衡,已然非同常人,近乎神仙之能,可如今终于见到真人,才发现饶是如此,竟也还是低估了! 这位老相的风采,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面对诸阀来势汹汹意欲取他性命,如此绝境之下,旁人或许早就吓得尿裤子了,可甘衡却淡定自若,从始至终脸上都挂着胸有成竹的微笑,仅凭一张利口,便扭转乾坤,逼得陈幸之大怒离去,诸阀摇摆不定,这等心智谋算,实在可怕! 当然,甘衡能够挑拨诸阀内讧,联盟土崩瓦解,盖因这所谓的联盟本就不牢靠。 诸阀间暗怀鬼胎,只不过眼下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才勉强捆绑在一起,一旦以可观的利益当做诱饵,联盟涣散是预料中的事。 不过说来简单,施行起来却颇不容易。 什么样的诱饵,才能使诸阀离心离德,崩溃涣散? 想要找出这样的诱饵,本身就不简单,何况是在方才那等危急紧张的时刻。 而甘衡不愧是为各方面忌惮、甚至远在异国的齐帝都欲除之而后快的不世人物,很精准便找到瓦解门阀联盟的切入点—— 霸业! 谁不想成就一番宏图霸业? 身为东晋门阀阀主,皇氏衰弱,无力管控,如若说心里没有生出点不臣的意思,那是骗人的。 可陈阀却像是一座大山横在他们的面前,纵使有朝一日东晋大乱,他们也逾越不过陈阀这座大山,不是被收编,便是被剿灭,总而言之如无意外,帝位绝对逃脱不出陈阀之手。 按照甘衡的说法,用不了十年八年,以陈阀的地盘势力,势必会愈发壮大,到时一旦露出獠牙,整个晋国必成陈幸之的囊中之物。 没有哪个阀主会甘心坐视这等庞然大物愈发壮大,眼下陈阀的势力虽说首屈一指,但远还没到能横扫东晋的地步,不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更待何时? 难道等着将来陈阀壮大,犹如羔羊般任由其宰割么? 甘衡清楚的知道诸阀想要什么,就算没有篡夺帝位的心思,可陈阀只要展露野心,他们不就得不考虑本阀能否挡住陈阀的铁蹄! 所以他蛊惑诸阀干倒这个庞然大物,夏侯婴与公孙衍皆是不由心动了。 相比较陈阀,皇氏势微,根本无力威胁到他们。 可陈阀就不同了,地盘辽阔,兵强马壮,他们早就心怀忌惮,且嫉妒眼红。 朝廷准备牵头讨伐陈阀,他们岂能有不心动之理? 若是成功,他们便能瓜分陈阀的地盘,有望角逐成为新的东晋霸主。 就算是失败,也有皇氏顶着,毕竟他们是听君命行事。 皇帝下令,难道还有谁敢不听么? 总而言之,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夏侯婴不由暗暗庆幸,得亏没有杀掉甘衡,没这老东西给皇帝出谋划策,宇文氏迟早玩完,最重要的是宇文氏一倒,夏侯阀恐怕也难与陈阀争锋,终究不免泯然于历史。 他执掌的夏侯阀势力同样不可小觑,亦自傲麾下龙虎军天下无敌,虽然眼下不怵陈阀,可再过个十年八年,可就不一定了。 要知道,陈阀可是霸占着六洲之地,有这六洲之地提供兵源粮草,陈阀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强大,而夏侯阀、沈阀、公孙阀等大阀虽然眼下勉强能跟上陈阀的步伐,可早晚会被陈阀越落越远。 夏侯婴与公孙衍做梦都想干倒陈阀。 谁不对陈阀所拥有的地盘垂涎欲滴呢? 又有谁不怕将来成为陈幸之登临帝位的垫脚石呢? 公孙衍脑筋转的快,当即表态,对甘衡拱手道:“我公孙家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只消一声令下,宇文家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甘衡不由呵呵笑了笑。 先前他之所以那般悲观,只因他有个习惯,那就是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这与他胸有成竹并不冲突。 悲观,是为发生意外做打算。 而胸有成竹,是他早就看透了这些世家门阀。 公孙衍这时便表露态度,并不出乎甘衡的意料之外,这位公孙阀阀主城府深沉,狡猾多端,唯利益至上,只要许以足够的利益,怕是让他挥刀杀了亲爹,他都未必会皱皱眉头,何况是对付压在他头顶的陈阀。 夏侯婴脑筋转得慢,却是轻易不敢下决定,他深知陈幸之的性情,睚眦必报,倘若与其作对,便等于不死不休! 他虽然不怵,却也不想无端将整个门阀拖进泥潭。 毕竟陈阀东晋霸主的名头,可不是平白得来的! 甘衡看出夏侯婴犹豫不定,直接便略过了这位龙虎大将军,因为老相心里清楚,夏侯阀还是有明白人的,夏侯婴最终的决定只会是帮助朝廷对付陈阀,而绝不会帮助陈阀对抗朝廷。 “宋阀主,你有何想法?”甘衡笑着问向宋神通。 宋神通向来唯陈阀马首是瞻,可谓陈幸之的忠实走狗,可忠心是建立在陈阀强大势力前提下的,陈幸之有造反之意,朝廷必然会兴兵讨伐,连公孙衍都立时表态会帮助朝廷,到时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世家门阀加入讨伐陈阀的队伍当中,他怎敢再坚决拥护陈阀? 但,他也不敢背弃陈幸之。 他犹豫不决,比夏侯婴还要为难,顿时起了离去之意,打量着回去再好生计较,当即拱手道:“在下告辞。”带着本阀兵马离去。 本来是兴师动众意欲来杀这老相,可结果被甘衡一番唇舌,却又将矛头指向了陈阀,公孙衍脸皮还没那么厚,能够留下来与甘衡说些虚假话,当即也拱手道:“陛下有命,公孙家必定赴汤蹈火,此番来京纯属一场误会,衍这便带军回返封地!” 甘衡笑呵呵道:“公孙节度使慢走。” 第五百一十二章 云山雾罩 来此的十七家门阀只剩下夏侯阀一家,夏侯婴只觉浑身不自在,亦直想赶紧回去召集幕僚,拿出个妥善的章程以来应对接下来的局势,客套话也懒得对甘衡说了,随即率领部众,火急火燎,匆忙而去。 危局似解,甘衡身后的童子清风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小声嘀咕道:“虚惊一场。” 甘衡看向沈昶,笑着拱手道:“多谢沈国舅仗义援手,若非国舅爷带着金枭卫及时赶到,老夫这颗脑袋,今日怕是真的要保不住了。” “不过是听从陛下旨意罢了,丞相若要感谢,理应感谢陛下才是。”沈昶拱手回礼道:“况且就算沈某不来,抑或姗姗来迟,以丞相的三寸不烂之舌,也定能从容化解危局。” 甘衡不置可否,嘴角兀自蓄笑,忽而望见远处的陆沉三人,眼中不由迸射出耐人寻味的异彩。 沈昶也早就注意到了陆沉,摇摇拱手道:“陆主使,何不过来一叙!” “恭敬不如从命。”陆沉旋即带着仇厉杨浊走到忘忧阁门前。 甘衡诧异道:“这位是?” 沈昶笑道:“由沈某为丞相引见,这位便是北齐此次出使本国使团的主使——北齐督监院院长陆沉陆大人。” 甘衡作恍然大悟之色,颔首道:“原来是陆院长,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陆沉笑着拱手道:“早就听闻甘老丞相的种种事迹,在下委实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今日见到老丞相真容,才知老丞相果然是名不虚传,三言两语,便令群阀退散,在下实在是仰慕万分,钦佩不已。” 甘衡没有在意陆沉的恭维话,只是笑了一笑,沉默了片刻,说道:“陆院长在晋的这段时日,想来已对本国目前的形势有所了解,今日诸阀对老夫兴师问罪,陆院长也都看在眼里,不知陆院长有何看法?” 国中内乱至此,身为晋国丞相,就算不感到羞愧,也该唯恐被外人看出晋国现如今正处于乱局,以防外人趁虚而入才对,可甘衡却是迥异于常人,非但不掩饰,反而询问陆沉有何看法,陆沉着实拎不清这位东晋老相的用意。 甘衡微笑道:“陆院长大可直言不讳,家门不幸,老夫也不怕陆院长你这位外人见笑,不如摊开来说。陆院长乃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年轻人物,老夫直想洗耳恭听,陆院长对我东晋局势,有何非同寻常的见地。” “哪来什么见地,不过甘老丞相既然想听在下愚见,在下也不好扭捏。”陆沉一笑,沉吟片刻,说道:“在下早就听说贵国世家门阀林立,皇权式微,只是未曾想环境竟恶劣到如此地步,甘老丞相此番逼反陈阀,想来也是无可奈何,这才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以期绝境逢生吧?” 甘衡颔首道:“老夫的无奈,竟被陆院长看个通透,佩服。” “该是在下对老丞相佩服才是,三言两语,便使世家门阀间貌合神离,乃至分崩离析,相信老丞相筹谋逼反陈阀,也势必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给算到了,将来征讨陈阀,必能马到功成,平息大乱。” 这天底下能让陆沉真心称赞的没几个,这位东晋老相便是其中之一。 甘衡面无得色,道:“哪有什么算无遗策,就算谋划仔细,但古往今来从无万无一失之事,只求能少出纰漏,老夫就心满意足了。不怕陆院长笑话,老夫也是心中忐忑的很啊,逼反陈阀,无异于将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搞不好便是乾坤颠覆,若是能成,老夫也算没有愧对陛下的倚重,可若是一败涂地,老夫便是千古罪人,愧对陛下,愧对整个晋国的黎民苍生啊。” 这位老相貌似很喜欢说心里话,也不知是坦率,还是故意如此。 能让陆沉看不透的,普天之下没几人,便是文帝那般城府深沉,有时陆沉也能揣摩出其用意来。 可面对这位东晋老相,陆沉只觉是面对一座被云雾笼罩的雄山,明明近在眼前,可其真容却是飘渺模糊,难以清晰窥见。 这位老相…… 不好对付啊。 本以为甘衡今日势必在劫难逃,哪曾想那些世家门阀恁的不争气,简直就是他娘的一群酒囊饭袋,必杀之势,愣是被甘衡从容化解,丢脸都丢到家了。 陆沉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文帝交代的任务,无论如何都是要完成的,既然那些世家门阀扳不倒这位老相,接下来就得轮到自己绞尽脑汁了。 见陆沉沉思不语,甘衡眸子似有光芒在闪烁,忽而一笑,竟是抓住陆沉的袖子,便往忘忧阁中引进,“陆院长,请屋里坐。” 陆沉没有拒绝,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既然这位老相盛情相邀,又岂有拒绝之理。 而且,这位老相也未尝不是这样的心思。 任由被甘衡拽进阁中,只见这位老相旋即对一旁的童子说道:“清风,还不快给客人沏茶。” 清风愣道:“老爷,您莫非发烧了不是?在这鬼地方待了这么久,您怎的竟是还不想走了?” 甘衡佯装威严道:“小屁孩儿懂什么!老夫能有幸遇见陆院长这等当今天底下首屈一指的年轻俊彦,自然得等聊完了再走,错过了这次,以后可就未必有机会了。” “嘁,爱出去不出去。”清风嘀咕一声,随即便去沏茶去了。 甘衡将目光转回到陆沉的身上,一笑道:“让陆院长见笑了,这小东西平素被老夫纵容惯了,着实不成体统。” 陆沉笑吟吟道:“不妨事。” 甘衡盘膝坐在榻上,双手拢在袖子里,堂堂一代东晋明相,此刻却像是普通的农家老汉,满脸都是朴实憨厚的笑意,“陆院长远道而来,按理说老夫身为晋国丞相,本该带领百官,亲自去迎接,奈何身在囹圄,脱不得身。眼下虽然出来了,但还有许多麻烦事需要料理,怕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也未必有时间招待陆院长。陆院长大名鼎鼎,老夫早就神交已久,故而趁着这个当口,强留下陆院长,只欲与陆院长闲聊几句,陆院长不会见怪吧?” 第五百一十三章 糊弄 “能与甘老丞相坐下闲聊几句,在下求之不得。”陆沉笑了一笑,“老丞相想要与在下聊些什么?” “陆院长乃北齐主使,而老夫为晋国丞相,在其位,谋其政,当然是聊晋齐两国邦交之事。”甘衡将扣在茶具上的杯子摆在陆沉面前,说道:“贵国江山得天独厚,与列国领土皆不接壤,唯有周边部落环伺,但在贵国的大军铁蹄威慑下,亦都是向来老实本分,即便有窜出来冒头的,也都会被贵国轻易的打压回去。” “而我晋国则不同,内有世家门阀之患,外有列国虎视眈眈之忧,老夫身为丞相,说不操心那是假的,着实也是羡煞了贵国,心下常常后悔,当初若是去贵国谋个职位,尽管未必能一人之下,但总不至于到了这个年岁,还要费心谋划,甚至随时都有人头落地的风险。” 这位老相极喜欢交浅言深,但其中是否蕴含着弦外之音,却是需仔细揣摩。 说话本就是一门艺术,而这位老相便是以口舌犀利著称,实已将这门艺术发挥到了极致,早就臻至登峰造极之境。 可陆沉咂摸半晌,也没咀嚼出什么耐人寻味的味道来,随后笑道:“我大齐海纳百川,甘老丞相若是觉得晋国这烂摊子难以收拾,或是想要逃避杀身之祸,尽管来我大齐,我朝陛下对甘老丞相您实是推崇备至,您若是愿意来我大齐做官,尽管只是颐养天年,我朝陛下也必定举双手欢迎!” 甘衡叹道:“老夫虽然后悔,可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可吃,现下晋国正是风雨飘摇,陆院长也看到了,那些世家门阀咄咄逼人,怕是不乏有谋逆野心之辈,尤其是上柱国陈幸之,没准无须几日,就能听到他造反的消息,老夫若是在这个时候远走他国,岂非是不负责任,这张老脸,往后还如何能抬得起来?” 陆沉拱手道:“甘老丞相忠心尽责,晋国有老丞相支撑,必能安然度过难关,政通人和、上下一心之盛况,大有可期。” 甘衡哈哈大笑,憔悴的面庞竟隐隐多了一丝红润,显然对陆沉这番恭维的话甚是受用。 “旁人说这话,老夫定然不屑一顾,可不知怎的,这番话出自于陆院长的口中,老夫竟由衷感到高兴,能得陆院长你这等当代第一年轻俊彦夸奖,老夫惭愧啊。” 老相抚须笑道。 当代第一年轻俊彦…… 陆沉面露苦笑。 到底是谁夸奖谁? 这份夸奖可就重了。 陆沉自衬凭借两世为人的阅历经验,在这个世界上如鱼得水,顺风顺水,迄今为止,也算是闯出了一点名头,可远远还担不起这份夸奖。 “甘老丞相着实国誉了,天下间藏龙卧虎,比在下强的年轻人比比皆是,在下又怎敢承受这第一之名。” 陆沉连连摆手。 甘衡笑呵呵道:“陆院长绝对担得起此赞誉,陆院长年纪虽轻,却是文武全才。铁骑奔袭,长驱直入,击溃突厥王庭,俘虏突厥可汗;诗词楹联,文章小说,花团锦簇,广为流传。放眼天下年轻俊彦,可有一人能比得上陆院长?后浪推前浪,未来终究是属于像陆院长你这等年轻人的,我等垂垂老矣之辈,也该是退位让贤、颐养天年了。” 陆沉懒得虚情假意,而是深以为然道:“甘老丞相操劳了一辈子,是该休息休息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啊。”甘衡又是一叹,顿了一顿,然后笑道:“老夫可以一走了之,可如此一来,却置皇氏于何地?不将晋国这烂摊子收拾好,老夫不安心呐。” 陆沉笑问道:“甘老丞相特意请我进屋叙话,想来不只是为闲聊吧?” “陆院长明鉴。”甘衡一抚长须,说道:“逼反陈幸之,其实老夫并无把握,哪怕整个东晋的世家门阀全都站在皇氏这一边,想要将陈阀击溃亦是无比艰难,所以老夫想要请求贵国相助!” 终于开门见山了,就知道这位老相,绝不会无端请自己唠家常,陆沉笑了一笑,问道:“这是老丞相一人之见,还是贵国陛下的意思?” 甘衡肃然道:“当然是我朝陛下的意思。” 陆沉微微点头,这老相开门见山,他也不扭捏,直接问道:“相助应该可以,我朝陛下素有慷慨解囊的豪迈,可请恕在下冒昧的问一句,相助贵国的皇帝陛下,我大齐能够得到什么?” “我晋国的无条件信任。”甘衡双手放在膝盖上,说道:“天下大势,风起云涌,只要贵国这次愿意相助,我晋国承贵国恩情,将来无论局势如何变化,我晋国定为贵国坚实后盾,共同应对乱局!” 陆沉闻言差点气笑出声。 这老相是拿自己当世家门阀那些蠢蛋一般糊弄啊。 这话乍听起来很美好,只要此番相助,未来无论天下大势如何变化,晋国都会坚定的与齐国站在同一战线,共同进退,可实际上呢? 晋国自顾不暇,而齐国正是如日中天,若天下真的开启争霸时代,晋国首当其冲,必是列国首先要蚕食吞并的目标之一,晋国能否在凶猛的潮流下生存下来尚且是未知之数,还说什么愿做届时齐国的坚强后盾,简直可笑。 再者,就算晋国有那个实力,但谁知道到时晋国会不会突然反悔,不予兑现? 人心隔肚皮,国与国之间,更是隔着万水千山,谁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而盘算。 承诺? 誓言? 一文不值! 狗屁都不如! 这哪里是什么代价,分明就是在糊弄三岁小孩儿! “就这些?”陆沉认真的看着甘衡。 他不喜欢与人讨价还价,但还是愿意给这位老相一个机会。 因为他不相信,这老相会如此天真,以为红口白牙,指望没可能兑现的承诺,便觉得能将他打发了。 “陆院长觉得这些不够?”甘衡竟似感到意外。 陆沉摇头道:“不够。” 甘衡叹息道:“本以为贵国是真心实意与本国交好,看来并非如此啊。” 第五百一十四章 生意人 “自然是为真心交好而来,可有句话不知道甘老丞相听没听说过,亲兄弟,明算账,有些事还是算清楚的好。”陆沉接过清风煮好的热茶,在嘴边微微一抿,然后说道:“甘老丞相还真不外道,齐晋刚刚建交,您便请我大齐帮忙,可就算是亲兄弟,请兄弟帮忙也是要有价码的,至于老丞相所说的‘必为我大齐坚强后盾’,这不是兄弟应该做的么?齐晋建交,未来我齐国也会坚定不移的与贵国站在同一战线,难道老丞相以为天底下竟有白吃的午餐?” “兴许有,但在陆院长身上,怕是吃不到了。”甘衡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似觉索然无味,便将茶水倒了一地,随即冲一旁的清风嚷嚷道:“混账!竟拿这等烂茶叶子糊弄陆院长,还不快去取好茶来招待!” 面对甘衡没来由的怒火,清风措手不及,不由一怔,旋即叉腰气道:“哪来的好茶招待,你那点俸禄救济贫民都不够,这点烂茶叶子,还是我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想要好茶,自己买去!”说罢气哄哄的跑了。 甘衡怒气冲冲,望着清风夺门而出,旋即看向陆沉,一笑道:“娃娃不懂事,陆院长莫要见怪。” 陆沉摆手道:“老丞相两袖清风,廉洁清明,在下汗颜啊。” 甘衡道:“言归正传,方才陆院长说什么来着,唔,想起来了,天底下没有才吃的午餐,有道理,果然是至理名言啊,既然陆院长如此不客气,那老夫也就不与贵国讲究兄弟之情了,谈生意嘛,总得给贵国一个价码,否则贵国就算愿意解围,恐怕也未必会倾囊相助。” 陆沉笑道:“甘老丞相能理解,那当真是再好不过。” 甘衡沉默半晌,忽然说道:“一洲之地如何?” 陆沉一震,“什么?” 甘衡淡然道:“老夫是说,只要贵国愿意出兵相助,震慑我晋国国内宵小,便割让给你齐国一洲之地。” 割让领土…… 这可是奇耻大辱! 陆沉设想过为了请大齐相助,晋国会付出何等代价,但无非也就是许些未必就能兑现的承诺,至于实质性的东西也就是金银财帛,甚至将皇室子弟充当质子,可陆沉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位老相竟然主动提出割让土地! 要知道,即便是战败求和,将城池洲土割让给他国,亦是耻辱之事,可现下甘衡只不过是为了请齐国出兵相助,却甘愿蒙耻受辱,割出一洲之地给齐国,陆沉一时竟是有些琢磨不透这位老相的心思。 “甘老丞相是认真的?” 陆沉按耐下震惊之情,缓缓问道。 “陆院长是觉得老夫在说笑?”甘衡并不像是在说笑,笑意收敛,神情无比严肃,“这件事已经得到我朝陛下允准,只要贵国愿意出兵相助,我大齐便割让一洲之地给贵国。” 穷孩子难当家啊,为了能够获得翻盘的资本,甚至不惜典卖家当,陆沉似乎有些突然理解甘衡了,这位老相难道便甘愿蒙耻受辱?无奈之举罢了。 割让土地,如此奇耻大辱之事,一旦传播开来,这位老相怕是得被整个东晋口诛笔伐,痛骂叛国贼! 甘衡不会不清楚将来可能面临的处境,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可见已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不成功,便成仁,同时也侧面反应出,他对若无外力援助,仅凭一己之力对付陈阀,并无十足的信心。 这位老相还真是敢想敢做啊。 “如果我大齐答应你晋国的请求,不知贵国准备将哪一洲当做酬谢割让给我大齐?” 谈生意,陆沉还算在行。 这等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好,并非只要是土地,便都是好的,若是贫瘠荒芜,或是没有战略价值,要来何用? 甘衡显然早就有所准备,旋即从行囊里取出一张羊皮地图,展开在桌子上。 他伸手指向其中一片地域,说道:“陆院长且看,这就是我朝陛下痛心给出的价码。” 陆沉定睛一看。 荒洲! “为何叫荒洲?” 陆沉笑问。 甘衡没有回答。 这位老相沉默,陆沉顿时心中有数,笑意更深,指着地图说道:“我看这地图,荒洲处于贵国偏中心地带,被三洲所包围,而且多平原,无险可守……甘老丞相啊,这也能叫做价码?说句难听的话,倘若将来贵国反悔,即便我大齐派出多少军队驻扎,也会被贵国一口吃掉。” 甘衡还是没有说话。 陆沉却没有打算善罢甘休,接着说道:“再者,此洲为何名为‘荒’,如果在下所料不错的话,盖因过于荒凉贫瘠吧?像这等既荒凉、又无战略价值的土地,我大齐要来何用?” 甘衡依旧沉默。 陆沉冷然道:“甘老丞相,请人帮忙,是不是该拿些诚意出来?你将这等洲域割让给我大齐,想来还有别的心思吧?” 甘衡终于开口,微笑道:“什么心思?” 陆沉说道:“我看这地图上,这荒洲乃贵国最大的洲域,看似诚意十足,可实际上呢?此洲荒凉贫瘠,我大齐得来,非但不能从中获取资源,还得派出许多兵力驻守,倘若有发展之意,更得从国中迁徙百姓过去。若有朝一日贵国反悔,想要将荒洲收回,此洲无险可守,我大齐就算派出多少兵力,也是守不住的。到时贵国非但重新收回了国土,而且顺便还连带着我大齐的百姓,还有我齐百姓勤勤恳恳建设好的荒洲……” 他说着直视甘衡,似笑非笑道:“老丞相好盘算啊,这哪里是请求我大齐出兵相助的酬谢,分明就是以防日后齐晋翻脸,以一洲之地,限制我大齐兵力的陷阱!这买卖,贵国是稳赚不赔,而我大齐一旦接受这等烫手山芋,必然赔的血本无归!” 甘衡又沉默了,不过并没有持续太久。 “没想到陆院长竟然还是个生意人,盘算的如此精细。” 老相叹道。 陆沉道:“甘老丞相慧眼如炬,在下确实算半个生意人,在贵国上层间风靡着一种名为香水的东西,实不相瞒,制造香水的胭脂铺子,正是在下的产业。” 第五百一十五章 笃定 “原来如此,老夫还纳闷陆院长何以竟如此锱铢必较,原来本质上便是个商人。”甘衡淡淡说道:“陆院长的顾虑太深了,我晋国一言九鼎,既将土地割让,便绝没有反悔的道理。” 陆沉失笑道:“甘老丞相,你我都不是孩子,何以竟说出此等稚子之言?就算是签字画押立契约,白纸黑字,撕毁也不过是烂纸一张,你拿什么来保证将来不会反悔?况且这等荒凉之地,我大齐得来不仅要费心建设,还要派许多的兵力驻守,要来也不过是累赘罢了。” 甘衡说道:“陆院长应当明白,割让国土,是何等耻辱之事,我朝陛下同意老夫的建议,已然是不情不愿,难道陆院长还以为我朝陛下会将那些肥沃的土地拱手相让吗?” 陆沉一摊手,随后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说道:“那是你们的事情,在下作为齐臣,只为大齐的利益盘算。如果贵国仍旧如此的没诚意,甚至还想算计我大齐,那也就没有必要谈下去了,出力还不讨好的事情,我大齐是绝对不会傻到去做的。” 甘衡问道:“如此是谈不拢了?” 陆沉哼道:“毫无诚意,何必再谈。” 甘衡唉声叹气,说道:“那老夫也就不留陆院长了。” 陆沉更痛快,拱手道:“告辞。”下床穿靴,带着仇厉杨浊离去。 沈昶一直站在门外,屋里谈了些什么,他也都听得一清二楚,见陆沉离去,他随即进屋,皱眉道:“陛下当真想要割让一洲之地?” 甘衡没有回答,而是长叹一声道:“这位小陆院长,不好糊弄啊。” …… 那边陆沉已经离忘忧阁老远,仇厉尾随身后,沉吟道:“这姓甘的果然名不虚传,处处都是算计。” 杨浊无比佩服道:“只可惜他挑错人了。” 仇厉问向陆沉道:“院长觉得,甘衡真的不会再请求咱们大齐出兵相助了么?” “他还会再次找上来的,谈生意哪有一次就谈成的,这次不成,相信到时他就得抬高价码了。”陆沉无比笃定,说道:“你没发觉么,晋国对我大齐这次的到来无比热切,尤其是宇文皇氏,想必早就做好了请求我大齐的盘算。” 仇厉沉吟点头,忽而可惜道:“那些世家门阀当真全都是饭桶,必杀之局,都能让甘衡逃过一劫,若老甘衡死在那些世家门阀的手中,督监院也算了了一块心病。” 提起这事,陆沉也不由得头疼,按了按太阳穴,说道:“这位老相今日不死,日后再想将他扳倒可就难了,陛下的意思很明确,解决这个未来可能拦在齐国面前的心腹大患,本来他若是死在那些世家门阀手中,我们都省事,可偏偏那些世家门阀不争气,到头来还得是我们费心费力。” 仇厉狠然道:“卑职将他暗杀了,岂不简单。” 陆沉没说话。 仇厉登时惊醒,忙是停身拱手道:“卑职失言了。” 陆沉也站停下来,摆手道:“那等阴险鬼祟之事,以后还是少做为妙。这位老相实乃一代贤臣,以这样的手段对待他,良心是要遭受谴责的,各为其主并不是理由,人心需得有一杆秤,不能偏向于黑暗,否则只会离光明越来越远。我们可以谋划扳倒他,让他再也不能给晋国出谋划策,这才是最终的目的,只要他远离晋国,不论生死,其实都无关紧要。” 仇厉被陆沉的一身正气给震慑住了,可仍旧心底有些不太服气,因为他信奉只要能达成目的,可不择手段,而陆沉的做事风格却是与他背道而驰,堂堂正正的有些不太像话。 但不服气归不服气,仇厉对陆沉这位院长的话还是言听计从的,不敢有丝毫忤逆。 而杨浊光明磊落,最痛恨的就是那等不择手段的卑鄙行径,闻言不由对陆沉愈发崇敬万分。 “此番来晋,任重而道远啊,好在晋国国内,正是风雨飘摇,即将大乱,我等可以见机行事,没有扳不倒的人,甘衡也一样,被督监院盯上的猎物,必然插翅难飞!” 陆沉胸有成竹。 他其实与甘衡与许多相似之处,同样言辞犀利,同样洞悉人心,同样谋算近妖…… 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甘衡扶持的是一个一蹶不振的病国,而陆沉所在的大齐正是如日中天。 亦正因如此,尽管这位老相犹如仙人般,心智谋算无比恐怖,令人细思不禁毛骨悚然,但陆沉仍旧自衬能将其扳倒! 他相信,以甘衡现在面临的处境,这位老相迟早还是会再次找上门来的。 如果不是到了千难万难、走投无路的境地,这位老相是绝对不会摊牌说要割让土地请求大齐相助的。 尽管当时没谈拢,可陆沉笃定,这位老相,用不了多久,还会露面。 陈阀经过今日之事,如果不出预料,回去必反! 到时,这位老相,还有宇文皇氏,所面露的处境必定更加艰难。 虽然凭借甘衡的三寸不烂之舌,那些世家门阀皆对打压乃至毁灭陈阀意动。 可指望世家门阀对付陈阀,实则有利有弊。 利处是陈阀被打压打垮,再也威胁不到宇文皇氏的统治。 而弊端便是世家门阀趁机瓜分陈阀地盘,势力愈发壮大,宇文皇氏的帝位仍然岌岌可危。 所以陆沉坚信,再次见到甘衡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远。 说白了,东晋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列国环伺之忧,而是国内的世家门阀之患! 只有将世家门阀的问题给解决了,东晋才能安定,才能图谋开展,渐渐强大。 一时对异国服软,甚至割让肥沃土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丈夫尚且能忍胯下之辱,何况一国兴衰,远比个人荣辱要重要得多。 陆沉觉得孰轻孰重,甘衡是拎得清的,否则也不会主动提出割让土地的事。 割让荒洲,只不过是甘衡的试探而已。 这次谈崩了,等到下一次,这位老相,相信也应该不会再拿这等垃圾土地出来糊弄人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沉得住气 忽忽五日过去,期间陆沉闲来便到街上领略东晋的风土人情,还曾为验证体内的催情蛊毒是否已解,特意到勾栏寻妓女撩拨于他,当yu火焚身时,发觉再无锥心之痛,便点到即止,起身离开,彻底将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文会逐渐接近尾声,作为大齐主使的他,自然不能屡屡缺席,况且就算想偷懒,晋国的饱学之士也不答应,他这位当今文坛第一人,晋人早就仰慕已久,如今终于莅临晋国,岂能不争相瞻仰他的风采? 应谒者台大夫孟汤所请,陆沉出席了两三次,本想低调行事,奈何晋国的饱学之士太过热情,非要他吟诗作对、挥毫泼墨。 无奈之下,他只能恭敬不如从命,又有许多惊天动地的佳作随之诞生,迅速便传遍豫衡城的大街小巷。 无数崇拜陆沉的晋国百姓每天都堵在使馆前,想要一睹他这位当世诗仙的风采,令他不堪其扰。 豫衡城中平安无事,掀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文风,可城外却并不宁静。 陈幸之带着兵马返回地盘后,便命手底下的谋士撰写讨贼檄文。 而所谓的“贼”,自然指的就是甘衡。 这位上柱国以此为借口,宣布化地为王,六洲自治,何时朝廷将甘衡这“奸佞之臣”诛杀,陈阀何时再重新听从朝廷管束,而若朝廷始终不行“除奸”之事,陈阀迟早有一日,会挥军东来,替皇室“清君侧、正朝纲”! 讨贼檄文一出,东晋震动,朝廷随即做出作对,宣布陈阀为“反贼”,将派大军清剿,紧跟着沈阀表态将紧跟皇氏脚步,与陈阀势不两立,随后公孙阀也加入皇氏的阵营,宣布将替皇氏出征,剿灭陈氏逆贼! 沈阀、公孙阀两大门阀宣布效忠皇氏,其他一些小阀亦赶紧尾随其后。 至于同样身为大阀的夏侯阀,最后也终于加入皇氏的阵营。 当然,仍有大多数世家门阀选择观望。 毕竟陈阀乃为东晋第一大阀,与陈阀作对,可没什么好果子吃,沈阀、公孙阀、夏侯阀等大阀财大气粗,即便征剿失利,也未必会伤筋动骨,可他们这些小门小户,却是冒不起这个风险。 皇氏有门阀支持,陈阀自然也不是孤立无援,扯旗子单干,也有一些世家门阀宣布站在陈阀那一边。 在支持陈阀的世家门阀看来,即便皇氏有沈阀、夏侯阀、公孙阀这些大阀支持,但这些大阀顶多是声音喊的大些罢了,指望这些大阀出工又出力,实是痴人说梦,最后的结果必定会以陈阀胜利而告终。 两方拉拢人手,丰满羽翼,互相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 十日文会,终于结束,两国文人旗鼓相当,谁也没争过谁,谁也没有达到使本国文化稳压对方一头的目的,而在吟诗作赋这等附庸风雅之事上,有陆沉这位当世诗仙坐镇,齐国却是稳赢晋人一筹。 不过晋人并没有垂头丧气,输给诗仙有什么可丢人的? 陆诗仙这等绝世人物,怕是千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就算是古往今来所有的大文豪复生,怕是也夺不了他的风头。 败给他,不丢人。 大齐使团是为互相友好、交流文化而来,文会结束,本应打道回府,可真正的目的还未达成,陆沉自然不能就这么带着使团离开,于是旋即入宫,对宇文皇帝说还想多领略晋国的风光,希望能多再逗留些时日,宇文琛求之不得,欣然应允。 离开皇宫,回到使馆,陆沉将仇厉叫来,说道:“有没有打探到东晋朝廷准备何时征讨陈阀?” 仇厉摇头道:“暂时还没有获得这方面的消息,不过依卑职看,应该快了,老甘衡不会给陈幸之喘息机会的。” 陆沉点头道:“说的是,陈阀明明已发布讨贼檄文,可却没有出兵的迹象,无非是自衬实力还不足以将整个东晋吞下,便想着先声夺人,但却按兵不动,循序渐进,积蓄实力。可甘衡何等人,岂会看不出陈幸之那点小心思,只有现在对陈阀开战,方能有些胜算,等时日一久,可就难了。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东晋朝廷眼下应该已经筹备征讨陈阀的诸般事宜了。” 仇厉沉吟片刻,说道:“眼下宇文皇帝恨不得将皇位都让给老甘衡来坐,想要离间这对君臣间的关系,只怕颇不容易,若这老相仍然屹立于东晋朝堂不倒,院长便难以向陛下交代,请恕卑职冒昧,不知院长可已有所计较?” 陆沉道:“其实这件事可以往后先放一放。” 仇厉一楞道:“什么?” 陆沉笑道:“陛下命我除掉甘衡,无外乎是怕这老相未来成为我大齐兵出天下的绊脚石罢了,可现下东晋正面临大乱,只有甘衡在,东晋朝廷才能勉强与陈阀势均力敌,这两方打得愈凶,都是在消耗晋国的国力,若甘衡现在便死、或是离开晋国朝堂,我可以很确定的说,皇氏没了主心骨,就凭那些与皇氏貌合神离的沈阀、夏侯阀、公孙阀……决然不会是陈阀的对手。” 仇厉说道:“院长是想等双方两败俱伤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岂止渔翁之利。”陆沉说道:“还记得甘衡被解除幽禁那日,我说过什么么?这老相早晚还会再求到我们大齐身上的,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五日了,他还挺沉得住气。” 仇厉顾虑道:“如果老甘衡不来怎么办?我们岂不是白费心思?” 陆沉笃定道:“放心,他一定会来的,没有咱们大齐插手,这场大战,东晋皇氏获胜的希望无比渺小,就算胜了,也只不过是消灭了陈阀,又窜起来个沈阀、夏侯阀、公孙阀罢了,老甘衡不会做这等治标不治本的事来的,在他宁愿割让土地求我大齐出兵相助的时候,我便已猜出他心中所想。” 仇厉问道:“老甘衡想的什么?” 陆沉说道:“他要借此机会,彻底解决世家门阀之患,哪怕背负骂名,付出沉痛代价!” 第五百一十七章 土地之争 话音一落,却听门外有人敲门道:“院长,晋国丞相甘衡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 陆沉大声道:“请。” 吱嘎—— 房门打开。 甘衡阔步走入,身后还跟着童子清风。 “陆院长,前来叨扰,切勿见怪。” 老相笑着拱手。 “不叨扰不叨扰,甘老丞相快请坐。”陆沉热情招呼,待甘衡落座后,对仇厉使了个眼色。 仇厉心领神会,拱了拱手,旋即退出屋外。 甘衡紧跟着也对清风说道:“你在门口侯着,老夫与陆院长有大事商量。” 清风嘟囔道:“你能有什么大事,无非是忽悠人罢了。”满脸不开心的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陆沉与甘衡二人,甘衡率先开口笑道:“陆院长,老夫回去苦思冥想,发现我国许以贵国的酬谢,确实有些不太尽心,故而连夜与我朝陛下秉烛商量,又重新划出一份新的价码来,今日着急忙慌前来叨扰陆院长,就是想要赶紧将这事儿给定了,以免夜长梦多。” 陆沉微微笑道:“甘老丞相能想通这一节,当真是再好不过,纵然是骨肉兄弟,但求人办事,怎的也得拿出些心意来,若是只想糊弄了事,甚至暗算兄弟,这也太不地道了。” 甘衡正色道:“陆院长莫要误会,老夫绝无意图暗算贵国这等龌龊心思。陆院长也知道,我晋国现如今正是大乱将至,老夫身为丞相,难免心急如焚,若有何顾虑不到的地方,使得陆院长误会,老夫在此澄清发誓。” “发誓就不必了,如果誓言真的灵验,这芸芸众生,怕是立时就得死去一大半。”陆沉淡然说道。 这老相舌灿莲花,能将死人给说活了,没准哪句话便会将人引进他的陷阱之中,陆沉虽然自衬在口舌方面未必便弱于这老相,但唇枪舌剑,委实没什么意思,索性以不变应万变,静看这老相表演。 甘衡一愣,随即笑道:“没想到陆院长竟如此幽默。闲话少叙,咱们先谈正事。”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再次掏出那张熟悉的羊皮地图,放在桌子上展开。 “老夫是个心实的,知道等闲条件,恐怕绝不会使贵国答应出兵相助,唯有割让土地,方能有一线希望,其实谁又肯将自家国土割让给他国呢?这无异于是丧权辱国,老夫卖国贼的这份骂名算是逃不掉了,但为了晋国,为了我朝的皇帝陛下,区区个人声名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老相啰里吧嗦一大通,最终将手指按在地图上一个被红线圈起的区域。 陆沉看去,只见甘衡所指的这个地方算是晋国的边缘地带,位于东方,地域还算是辽阔,但远远不及荒洲几乎占据晋小半个版图。 此洲名为贺洲,看地理位置,算是不错,但从齐国的角度来看,贺洲却是处于晋国的腹地,若有朝一日晋国反悔,贺州被收复只是时间问题,大齐就算及时反应过来,也是鞭长莫及。 “这就是贵国的诚意?” 陆沉不悦。 对他来说,晋国割让的土地可以荒凉,但绝不能没有丝毫战略价值。 没有战略价值的土地,要来何用? 就算建设的再好,也不过是替晋国做嫁衣。 这等还没做就知道赔本的买卖,陆沉何等精明,岂会傻乎乎的答应? 甘衡错愕道:“陆院长何出此言?难道陆院长竟对这贺州也不满意?此地虽然不如荒洲地域辽阔,但水土肥沃,气候适宜,算是我晋国难得的宝地,陆院长这都不满意,难道还想要我国的国都不成!”说到最后,竟是有些气愤。 “甘老丞相,明人不说暗话,这贺州水土再肥沃,气候再适宜,终究还是晋国的囊中之物。”陆沉漠然道:“此洲位于贵国版图东方边缘地带,若我齐国在晋国之东,贵国割让这贺州,自然是诚意十足,可事实上我国在晋国之西,从我齐国的角度来看,这贺州便是贵国的腹地,贵国将腹地割让给我齐国,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轻易收回?我大齐又怎敢轻易派兵过去?只要贵国反悔,我大齐在贺州的军队便会孤立无援,被一举全歼!” 甘衡叹道:“陆院长是信不过我晋国啊。” 陆沉也叹了一声,“不是信不过,其实在下又何尝愿意与甘老丞相闹得面红耳赤,不过都是为了本国的利益罢了。老丞相三番两次对在下使心眼,不也是为了晋国么?互相理解一下,甘老丞相只需知道,在下对贵国是颇有好感的,也愿极力促成此事,可老丞相与贵国的皇帝陛下若依然如此的没诚意,那在下也就爱莫能助了。” 甘衡面色一肃,拱手道:“无论如何,有陆院长这番推心置腹之言,不管这件事情成与不成,老夫都得先谢陆院长。” 陆沉连连摆手道:“甘老丞相这是折煞在下了。” 甘衡道:“不折煞不折煞,若陆院长当真能极力促成此事,便是挽救我晋国于水火的大恩人,我朝陛下定然另有重谢。” 陆沉手指轻轻在地图上敲了几敲,淡淡笑道:“酬谢在下大可不必,现如今紧要的,是如何能说服我朝陛下,我朝陛下若不点头,说什么都只不过是空谈。” 甘衡问道:“陆院长觉得,我晋国该怎么做,才能让贵国文帝陛下点头同意发兵相助?” “还得是在国土上做文章啊,哪个做皇帝的,不想开疆扩土呢?”陆沉将目光移到绘着晋国广阔河山的地图上,轻笑道:“老丞相若想得到我大齐的支持,可不敢再糊弄,在下就算同意要这些实则是累赘的土地,我朝陛下英明神武,又岂能答应?到时勃然大怒,不发兵相助贵国皇氏倒是小事,就怕觉得圣面有辱,反过头来相助那些世家门阀打你们的皇帝陛下,若真到那时,可就难办了。” 甘衡眉头一皱,虚情假意的神色一点点消失殆尽。 第五百一十八章 再次谈崩 甘衡缓缓说道:“陆院长说笑了,贵国若真襄助那些世家门阀造反,无异于是对晋国开战。到时可不仅仅只是贵我两国之间的事,列国决然不会坐视不理,整个天下都会随之而陷入战火之中。我晋国素来顽强,坚不可摧,到时贵国除了背负无故挑起战端的骂名,恐怕什么都得不到。” 陆沉笑道:“所以为了避免我朝陛下雷霆之怒,亦为了防止天下大乱,还希望甘老丞相能够真正的拿出些诚意来,在下也好从中斡旋,不然就凭甘老丞相与贵国皇帝陛下眼下这并不能称之为诚意的诚意,在下实在是不好向我朝陛下替你们说好话啊。” 甘衡面露感激之色,说道:“老夫与我朝皇帝陛下,定牢记陆院长斡旋好意。” 陆沉没说话,等待着这位老相的下文。 这等场面话对解决实际问题没有丝毫作用,虚头巴脑的,一点都不爽利。 气氛一时压抑下来,甘衡也不知是突然恍然大悟,还是不准备再吊陆沉的胃口,沉默许久,才突然说道:“陆院长,你既然对老夫挑选的地方都不满意,那你来说,你想要我晋国的哪块土地。” 和这等一个心七个窍的家伙说话就是费劲,直到此刻才奔入主题,陆沉伸了个懒腰,长长吁了口气,随后将手指点在地图上,眼中精光一闪,肃然道:“就要这儿!” 甘衡随即看向陆沉手指的地方,灰白的眉毛不禁深深皱了起来。 黄石崮。 地域不过八百里,相比较于荒洲与贺州小的可怜,但却是晋国在西方的门户。 此地若归了大齐,大齐派兵进驻,便不怕晋国突然反悔,因为反悔也是无用,晋国只要胆敢收回,大齐随时都可以派兵增援。 且占据这等门户地带,晋国便等于在西方无险可守,未来齐国一旦东出,随时都可以此为跳板,对晋国进行蚕食! 从地域、人口、水土的角度来考虑,黄石崮不值一提。 可从战略角度出发,黄石崮简直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要知道在晋国的西方列国,唯有齐国最为强盛,也最有可能威胁到晋国,而黄石崮乃是晋国阻绝西方列国的天然屏障,晋国若失去黄石崮,便无险可据守,到时西方列国发兵来袭,晋国势必会无比艰难;而若大齐得到黄石崮,东出将再无阻碍,轻易就能打破晋国的外围防线,继而将整个晋国收入囊中! 陆沉真敢去指,可甘衡岂能答应。 “陆院长,你说老夫没有诚意,难道你便有诚意了?” 老相头次脸色阴沉下来,那种智珠在握的微笑早就随着陆沉手指下去的那一刹那而消失殆尽。 陆沉故作讶异道:“甘老丞相何出此言?” 甘衡沉声道:“我晋国阻绝西方的屏障,唯有这黄石崮,倘若失去黄石崮,便是一马平川,无险可依,到时若面临西方的国家来袭,岂不是将陷入绝境?而在晋国西方的列国之中,也就同样作为四雄之一的贵国,能够对我晋国造成威胁,黄石崮若归了贵国,一旦贵国发兵来袭,我晋国如何抵御!” 陆沉失笑道:“原来甘老丞相是在担心这个,你放心,我以齐国的名誉发誓,未来绝不会对身为骨肉兄弟的晋国开战。齐晋刚刚建交,正是浓情蜜意,难道甘老丞相还怕未来有一日我大齐会发兵攻打你晋国吗?如此未免也对我齐国太不信任了,在下无论如何也得声明一句,我大齐可是友善的国家,只要贵国不主动挑事,坚守兄弟之盟,我大齐绝不主动挑起战端!” 陆沉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要知道甘衡可是常将兄弟二字挂在嘴边上的,陆沉倒是想看看轮到自己提起兄弟情谊,这位老相又当如何。 甘衡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却是没有立刻说什么。 陆沉一笑,目光转回到地图上,忽然眉头一皱,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事,一惊一乍道:“甘老丞相对我国如此防范,莫非不仅是不信任我国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贵国开战,而是有吞并我齐国之心?只怕这黄石崮落入我齐国之手,吞并我齐国的心思便彻底成为妄想!” 论口舌犀利,自甘衡出道以来,还从未碰到过对手。 可如今他终于碰见了。 陆沉的嘴皮子功夫,可是丝毫不亚于这位一张嘴可抵千军万马的当今纵横家第一人! “陆院长,怎敢如此恶意揣摩?”甘衡有些气愤,也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真情流露,“我晋国自顾尚且不暇,又哪来的入侵别国之心。” 陆沉笑吟吟道:“没有入侵别国之心,就像老丞相您自己说的,那是建立在贵国自顾不暇的基础上,可若是贵国扫清世家门阀之隐患了呢?老丞相想将荒洲、贺州这等土地割让给我大齐,其中究竟有没有包藏祸心,在下也不深究了,老丞相自己心里清楚,眼下又不同意让出黄石崮,这很难不让在下不怀疑您的诚意啊。” “黄石崮乃我晋国抵御西方的门户,岂能拱手于人,若老夫答应,可就不只是卖国贼那么简单了,必被记入史册,受晋人世代唾骂,死后怕是骨头渣滓都得让人给扬喽。”甘衡阴沉沉道:“就算老夫不计较个人荣辱得失,却也不得不为晋国的未来考虑,若将黄石崮割让给你齐国,晋国也就没有未来了!” 陆沉长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道:“看来这件事情是真的谈不拢了,老丞相对我大齐如此防范,又何必请我大齐出兵相助,我看此事还是作罢吧,没有我大齐帮忙,老丞相神机妙算,未必就不能平定国内乱局,扫荡门阀隐患,在下也能落得个清净,不必再操心替贵国说好话。” “非老夫不诚心诚意,实是陆院长提的条件太过苛刻。”甘衡说道:“我晋国愿意割让土地给齐国,是想借齐国的力量震慑国内的世家门阀,可若代价是将黄石崮割让给贵国,即便世家门阀的隐患在贵国的帮助下得以扫清,我晋国也将再度陷入被西方列国攻打的忧患当中。” 老相说罢摇头一叹,起身对陆沉拱手道:“请恕老夫绝不能答应将黄石崮割让给贵国,如果陆院长愿意退一步索要别的洲域,或许还有商量,可这黄石崮,却是决然不行!老夫先告辞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 重视 陆沉没有挽留,上赶着不是买卖。 老相在童子清风的搀扶下,颤巍巍的离去了。 仇厉随后进屋,冷哼道:“乞求我大齐出兵,却还敢讨价还价,老甘衡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 陆沉笑呵呵道:“都是为了本国利益,他若是答应割让黄石崮这等兵家必争之地,就不是甘衡了。” 仇厉想一想,也觉有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陆沉随后正色道:“你这便休书一封送回乾雍,将晋国甘愿割让土地,请求我大齐发兵相助的事告知陛下。” 仇厉一怔道:“老甘衡既已不同意将黄石崮割让给咱们大齐,又何须再禀奏陛下,难道是……” “你猜的不错。”陆沉负手在屋子里踱了起来,“我本就没指望甘衡会答应割让黄石崮,不过是提高价码罢了,让他心里有个谱。” 仇厉拧眉道:“院长是说,甘衡还会再次登门?” 陆沉轻松一笑,说道:“现如今唯有咱们大齐能帮他的宇文皇帝解围,南梁与晋国素来敌对,西楚又远水解不了近渴,晋国国内那些世家门阀就是墙头草、迎风倒,只为自身利益盘算,更是指望不上,唯有咱们大齐出兵,才是宇文皇帝唯一的出路。” “这次谈不拢,还有下次,还有下下次……放心吧,这位老丞相一定还会再登门来的,咱们大齐不出兵帮忙,他甘衡睡不着啊。” 陆沉无比笃定。 仇厉沉吟道:“此事站在晋国的位置来想,无异于开门揖盗,甘衡真的会这么蠢?” “蠢?这老相就算不是这世间第一聪明人,怕也差不了许多,而更可怕的,是他有魄力,有手腕,与这等厉害人物打交道,即便是我,亦倍感压力。” 陆沉从不自视甚高,但自重生以来,除了在花青虞身上吃过许多苦头,他还没碰到能与他一较高下势均力敌的角色,即便是花青虞,也只不过是仗着武功盖世,才将他玩弄于鼓掌间,而后来陆沉设计,依然还是将花青虞囚入囹圄,一雪前耻。 可以说在心计手段这方面,陆沉自衬还从没怕过谁,而能让陆沉说出倍感压力这种话的,放眼当今世间,也就只有那位老相甘衡了。 “从甘衡第一次对我提出甘愿割让本国国土请求我大齐出兵相助的时候,我便知道,这位老相有十足的信心,不怕这驱虎吞狼之计会反噬他以及他背后的宇文皇氏,他自信付出的代价仅仅只是割让一部分国土,而绝不会对整个晋国造成危难,如果没有这份自诩能驾驭一切的信心,他断然不敢请求咱们大齐出兵帮助。” 陆沉看人素来能将人看到骨子里,当时与甘衡第一次见面,只觉这老相云山雾罩,很难揣测其真实意图,不过随着又一次的打交道,却是已然能隐约窥见他的冰山一角了。 仇厉冷笑道:“老甘衡如此自负,东晋的这群酒囊饭袋实可谓功不可没,不过这样也好,他越是自负狂妄,目中无人,便离死越近一步,更能给我大齐可乘之机。” 陆沉淡然道:“不要小看这位当今纵横家的第一人,咱们未必就能在他的手底下讨到便宜,哪怕咱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要高他一头。” 仇厉其实对甘衡亦是颇有些忌惮的,当初黎崇执掌督监院时,他便险些在甘衡的手底下吃过大苦头,那次若非他及时警醒,怕是整个在东晋的谍报网都得被甘衡连根拔起,无数督监院兄弟都得人头落地! 他深知甘衡的厉害,听得连陆沉亦对那老相颇为重视,心下不禁陡然闪过一丝杀机。 陆沉似乎感觉到了,淡然道:“不过这老相厉害归厉害,可毕竟扶持的是势微的宇文皇氏,无强大后盾,甘衡哪怕有通天彻地的计谋,终究也是受限。甘衡处境如此艰难,我等若是都奈何不了他,趁早也自领个酒囊饭袋的帽子戴上算了。” 仇厉一震,竟是生平头一遭感到羞愧,拱手道:“卑职知晓了。” 陆沉停下脚步,搓着从衡王那里得来的玉核桃,缓缓说道:“等着吧,现在形势如此紧张,陈阀没有轻举妄动,想必是在积蓄力量,暂时不想主动出击,可甘衡只怕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还会再次找上门来的。” 仇厉点头,沉吟片刻,问道:“院长既然明知甘衡不会割让黄石崮这等兵家必争之地,要此地不过是抬高价码,请恕卑职斗胆一问,院长是否早已有了中意之地,而此地,或许能令甘衡忍痛割让?” “知我者,莫过你也。”陆沉哈哈一笑,甘衡带来的晋国地图被其带走了,不过陆沉也买来了一份,从枕头下取出,展平在桌子上,随即伸手指在上面,问向仇厉道:“你觉得这里如何?” 仇厉定睛一看,初始眉头不由一皱,可看的久了,似也想通了什么,紧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竟是忽然感叹道:“那老甘衡固然通神彻鬼,乃不世出的厉害人物,可遇见院长您这等对手,也只能是自认倒霉,院长的心计谋算,实在是卑职生平仅见。” 陆沉并没有被仇厉夸昏了头,脸色依旧慎重,“千万不要小觑那位甘老丞相,你能看出其中奥妙,他自然也能看得出来,只不过这次我必寸步不让,如果他也固执几见,不肯答应,那也无妨,我大齐固然在这场晋国内乱中捞不着什么便宜,但宇文皇氏只怕要遭殃了,如若斗不过陈阀,到时不止宇文皇氏将要下台,他甘衡也断然难逃一死,总而言之,这买卖无论怎么做,我大齐都是稳赚不赔。” 生意人计较的就是利益得失,陆沉不是纯粹的生意人,但却深谙此道。 其实事情演变到如此地步,晋国内乱,势必人心涣散,实力锐减,就算甘衡依旧屹立于朝堂不倒,为宇文皇室出谋划策,也已无伤大雅。 文帝之所以要除掉甘衡,不过就是怕这老相将来会成为大齐东出的拦路虎罢了。 甘衡再是厉害,可国家如此模样,怕是也很难力挽狂澜。 第五百二十章 败局 接下来陆沉便是耐心等待,逗留京都本就是为了除掉甘衡这头拦路虎,再就是晋国目前所处的形势,对大齐来说可谓是天赐良机,就算不能趁机将整个晋国吃掉,但能啃下一块肥肉,也是好的。 而就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晋国局势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诚如陆沉所料,朝廷决计不会给陈阀积蓄力量的时间,很快便召集各路大军,以宇文皇氏亲军统领皇甫流云居中挂帅,公孙阀为左翼,夏侯阀为右翼,其他小门小阀兵和一处,作为先军,沈阀殿后,为后备军,浩浩荡荡大军三十五万众,开赴儋、河、俞等洲,征讨陈阀! 而昔日挂三国帅印打得强楚丢城失地的老相甘衡这次却没有亲自挂帅出征,而是选择坐镇于京都,协调后方,统筹全局。 朝廷大军乌泱泱一股脑开赴到陈阀的地盘,遵循甘衡事先拟定的攻伐方略,初期势如破竹,迅速便将河州、樾洲占领大半,可陈阀不愧是东晋第一大世家门阀,不仅势力雄厚,反应亦是颇快,随后疯狂反扑,收复大片实地,而后便与朝廷大军展开拉锯战。 其实这次皇氏亲军联合诸世家门阀,实力是要盖过陈阀的,可陈阀却也不是孤家寡人,亦有以宋阀为首的世家门阀帮忙。 陈阀本就兵强马壮,又有别的世家门阀相助,更是如虎添翼,何况在自家土地上作战,有着得天独厚的便利,胜利的天平逐渐开始倾向于陈阀那一边。 甘衡凛然警觉,紧急向前线送去几条锦囊妙计,朝廷大军按计施行,打了几场漂亮的大胜仗,算是将劣势稍微挽回几分。 可这场仗越往后打,襄助朝廷的那些世家门阀便愈发没有了斗志。 这根本就是在替朝廷消耗实力! 到时没有将陈阀瓜分,怕是自己便成光杆司令了! 这些世家门阀本想得是跟在皇氏的屁股后面捡便宜,趁机将陈阀这个庞然大物瓜分殆尽,壮大实力,可哪曾想陈阀竟如此难啃,牙都快给崩得一干二净…… 以公孙阀为首的世家门阀开始渐渐厌战起来,出工不出力,几次三番没有按照甘衡谋定的策略施行,使得战局彻底倒向陈阀那一边。 皇甫流云身为皇氏亲军统领,这次的讨伐联军统帅,倒是严格遵行甘衡送来的锦囊妙计,可毕竟是独木难支,打到后来,公孙阀等世家门阀甚至明目张胆的看起了热闹,这也使得皇氏亲军在凶猛的陈阀大军洪流下死伤惨重,如果再不撤离这战争泥潭,怕是都得陷进去,全军覆没! 一切几乎都在按照陆沉的设想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那些世家门阀决计不会为了朝廷而不惜代价与陈阀死磕到底,而没了世家门阀相助,朝廷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打赢这场战争,纵使甘衡神机妙算,却也是痴人说梦。 这场仗打到第二十日,胜负基本已经一目了然,而又过两日,公孙阀突然倒戈,转而相助陈阀,朝廷彻底无力回天,甘衡连忙下达指令,命各路军队据守城池,无论陈阀如何挑衅,都不可主动出击,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而陈阀虽然占据上风,却也是死伤颇重,陈幸之稳操胜券,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没有下令追击,开始休整军队。 局势一时僵持下来,可甘衡却不敢掉以轻心,急得本就灰白的头发彻底如雪一般。 一旦让陈阀喘过气来,只怕会趁着胜势,一鼓作气,直取整个晋国! 如此一来,也就无须等到十年八年之后了,按照眼下陈阀锐不可当的气势,将晋国收入囊中,并无不可能! 可甘衡并不后悔着急逼反陈幸之,若此时此刻都除不掉陈阀,待十年八年后,陈阀势力愈发壮大,到时更没有丝毫胜算。 朝廷打了败仗,说不准什么时候陈阀大军便会发起反击,到时江山易主,社稷崩坏,生灵涂炭。 豫衡城中再也不复载歌载舞,渐渐被恐惧的气氛所笼罩,每日都有百姓,甚至是官员,携家带口,匆忙出逃。 …… 皇宫。 曾经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纵横家士子,如今虽然功成名就,被拜为国相,却业已是白发如雪,面色憔悴不堪,连走路都得需童子搀扶。 老了啊,毕竟是老了。 如果再年轻十岁,甘衡自信定能趁此机会,将陈阀啃得连渣滓都不剩。 可惜到底是岁月不饶人,这副强壮的躯体,为了这个腐朽的国度,劳累的近乎已要油尽灯枯。 曾经那算尽一切的脑子,貌似也变得迟钝,没有昔日的灵光了。 这也是甘衡选择坐镇京都,没有亲自挂帅上阵的真正原因,他老了,已经不能再像年轻时那般在战场上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了,只能躲在后方献尽最后的一点心力。 而饶是如此,这点心力也快要枯竭了。 为了报答宇文琛的知遇之恩,他将所有的智慧,所有的体力,全都毫无保留的奉献给了东晋。 如果不是他一直在苦撑着,如果不是他即便已近油尽灯枯,却仍还装作精神矍利,那些世家门阀怕是早就反了,断然不会等到今天。 可他终究是要撑不住了。 尤其当得知公孙阀倒戈的消息后,他惊怒之下,吐血三升,一夜白头。 那一夜他仿佛已经快要堕入无尽的深渊,可他到底还是凭借着坚韧的意志力挺过来了。 世家门阀之患还没有解决,他不能死,他要将所有的摊子都收拾好,才能放心堕入黑暗,否则他合不上眼。 可收拾好这些烂摊子,谈何容易? 他跪倒在宇文琛的脚下,忽然不禁悲从心来,痛哭流涕。 “陛下,老臣对不住,老臣……” 他像孩子般嚎啕大哭,深深地自责。 宇文琛长叹一声,将他扶起,悲怆道:“不怪你,你尽力了。” 将甘衡扶起后,这位东晋皇帝,转身坐回到金光璀璨的龙椅上,迷恋的抚摸着把手,却是涩然道:“事已至此,这帝位,就归他陈幸之吧!” 第五百二十一章 心力交瘁 甘衡哭声顿止,急道:“不可啊陛下!” 宇文琛苦笑道:“这次兴兵讨伐,本是诛灭陈阀的良机,可却一败涂地,那些襄助朝廷的世家门阀恐怕已经不会再帮着我们去啃陈阀那块硬骨头了,公孙阀更是直接反水……大势已去啊!” 甘衡忙道:“还有转机!” 宇文琛摇头,脸色低沉落寞,透着深深地无奈,“罢了,朕将帝位拱手让出,就让他们争去吧,只求能保住宇文一族,得以苟延残喘下去。还有你,甘相,你为朕、为晋国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朕就算不为别人考虑,却是不能不为你考虑,如果这帝位能够让那群野心之辈放过你,也放过朕,放过宇文一族,朕拱手相让又能如何。” 甘衡脸色骤变愕然,许久后,突然怒容,在清风的搀扶下艰难的走到宇文琛身前,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愤道:“陛下怎能说出这等自暴自弃的话来!这晋国江山,乃陛下宇文氏先祖舍生忘死拼来的,陛下却轻言拱手让于他人,岂非忤逆不孝!” 宇文琛面容闪过一丝怒色。 他也不甘心让出帝位,丢掉宇文氏的江山。 可目前的形势摆明了,朝廷根本难以剿灭陈阀,而一旦等得陈幸之喘过气来,怕是立刻就得率领大军南下,抢了宇文氏的至尊宝座! 与其到时候被陈幸之赶尽杀绝,还不如将帝位主动让出,兴许能获取一线生机。 他心里何等憋屈,只有他自己知道,而甘衡这番锥心之言,让他憋在心里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他猛然站起身来,一拂袖背过身去,咬牙说道:“朕又何尝想做亡国之君?又怎愿将这江山拱手让于他人,成为宇文氏的不孝子孙?可朕能怎么办!逼反陈幸之,本就是孤注一掷的险棋,现下这步棋已经走死,再无翻盘的余地,难道你还要朕负隅顽抗,真的满盘皆输么!” 甘衡沉声道:“未必就是绝路,陛下怎敢轻言放弃。老臣早就料到,那些世家门阀各怀鬼胎,根本就靠不住,战败也是预料中的事,依靠他们征讨陈阀,不过是心怀侥幸罢了。” 宇文琛一怔,缓缓转身,直视甘衡,“朕还能靠谁?” 甘衡道:“自然还得是将希望寄托于北齐使团的身上。” 宇文琛断然说道:“绝无可能!那陆沉狮子大张口,竟想要我晋国防御西方的要塞黄石崮,朕宁可做亡国之君,也绝不可能将黄石崮割让给北齐!此地一失,晋国将再无抵御西方列国来袭之力,宇文皇氏可以不复存在,但晋国绝不能因朕而覆灭!若朕将黄石崮割让给北齐,那才是真的忤逆不孝,千古罪人!” 这位皇帝陛下糊涂了半辈子,直到此刻,终于变得英明几分。 甘衡老怀欣慰,说道:“陛下能有此心,老臣就算是为陛下粉身碎骨,亦甘之若饴!” 宇文琛道:“朕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北齐的身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朕宁愿让出帝位,保你我周全,也绝不能让齐国人趁虚而入。” “陛下,那陈幸之心狠手辣,您即便是让出帝位,他只怕亦会赶尽杀绝!”甘衡缓缓说道:“我们还是要将希望寄托于北齐的身上,只有齐国出兵,才有破局之可能。” 宇文琛急道:“朕已经说过了,绝不能将黄石崮割……” 甘衡打断道:“陛下且听老臣说完,齐国的陆沉确实是狮子大张口,我们也一定无论如何不能将黄石崮割让给齐国,不过这事儿未必全然不能商量,那陆沉未尝没有抬高价码的意思,只等着我们坐地还价呢,老臣再去见那位北齐主使一面,兴许能真的寻到转机也说不定。” 宇文琛一愣,这些日子他一直提心吊胆,已经做好了做亡国之君的准备,而甘衡竟然说事情依然还有转机,他对甘衡一向信任万分,眼下更是视甘衡为主心骨,自然不会有丝毫怀疑,不由喜出望外。 “甘相若真能说服那位北齐主使,使得北齐发兵相助,那当真是再好不过!”宇文琛有些激动,止不住的在原地背手踱了起来,不过他没有兴奋过头,仍旧还想着黄石崮乃是底线,绝不能落在齐国的手里,“只要不是黄石崮,那姓陆的想要哪里,都可以割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有能度过这次难关,失去的东西,我们早晚还会再夺回来!” 宇文琛早期还算是英明神武,可年岁越大,便越是昏庸,而此刻他仿佛竟突然又恢复了些年轻时的风采,甘衡亦是不由振奋,当即拱手道:“事不宜迟,老臣这就去办,还望陛下莫要焦虑,静候佳音。” “快去!”宇文琛也是急不可耐。 “老臣告退。” 甘衡没有多作停留,出宫便乘轿赶向大行令署使馆。 而陆沉此刻正在悠哉悠哉的听着仇厉禀报目前的东晋局势,手里两颗玉核桃转得颇急,当听到陈阀已经开始集结兵力于黄泽江,随时都有可能渡江南下,不由泛起了嘀咕,皱眉说道:“东晋朝廷这边的局势已然岌岌可危,千钧一发,那位甘老丞相却直到此刻还不露面,还真是沉得住气啊。” 杨浊猜测道:“会不会是甘衡被院长您吓到了,以为咱们大齐不得到黄石崮绝不出兵,所以……” 陆沉挥手道:“绝不会,老甘衡何许人物,岂能被我轻易吓到,他一定会再上门来与我讨价还价的,只是直到此刻还不露面,着实出乎我的预料之外。” 话音一落,也是赶巧,甘衡到了。 “院长,晋国丞相甘衡求见。” 门外传来守门鹰卫的传报声。 陆沉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还真怕这位老相再也不登门来了。 “快请。” 他连忙推开房门,却见甘衡在童子清风的搀扶在站在门外,竟已是头发雪白,面容较比上次见面时还要憔悴,想来东晋朝廷讨伐陈阀失败,这位老丞相也是心力交瘁。 第五百二十二章 贿赂 遥想此相当年,雄姿英发,谈笑间,强橹灰飞烟灭。 可现下…… 终究是老了啊。 “老丞相,快请进。” 陆沉和声道。 甘衡点头,在童子清风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走进屋中,如此短的路程,竟是累得气喘吁吁。 待这位老相落座,陆沉忙对一旁的仇厉道:“快去吩咐下面给甘老丞相煮碗参汤来。” 仇厉拱手道:“遵命。” 甘衡耷拉着眼皮,似乎连睁圆眼睛都无甚力气,摇头说道:“陆院长费心了,不必麻烦,咱们谈正事要紧。” 旋即将清风打发走,那张熟悉的羊皮地图再次铺平在桌子上,“黄石崮乃我晋国防御西方的门户,断然不能割让,还望陆院长能够体谅,但只要贵国愿意尽快出兵相助,我朝陛下说了,除了黄石崮,无论贵国想要我晋国哪一片土地,都能商量。” 晋国的局势陆沉一直在关注,朝廷联军被陈阀打得屁滚尿流,分崩离析,公孙阀倒戈,夏侯阀与那些小门小阀损失不小,开始坐山观虎斗,而仅凭皇氏掌握的军事力量根本不足与陈阀一较高下,只待陈阀休整一番,怕是就会趁势反击,渡江南下,至取豫衡! 晋国皇氏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如果没有外来力量的介入,哪怕甘衡谋算通神,怕也是无力回天。 而甘衡这次来没有讨价还价,直接亮出底牌,恰恰也说明他已到穷途末路,否则势必不会如此爽利。 陆沉不想趁人之危,尤其是面对这为国而心力交瘁的暮年老相,可又不得不竭尽所能去掠夺晋国的利益。 没法子,他是齐国人,便得为齐国的利益着想。 眼下因可怜而对甘衡心慈手软,将来未尝不会是齐人的灾难。 能够坚持底线,没有以卑鄙阴险的手段对付这位老相,陆沉已经是给与这位一代明相足够的尊重了。 而为本国争夺利益,光明正大,天经地义,陆沉自衬断不能再妇人之仁,若一直都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干脆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道德理法的约束,目标是让这个世界变成一个理想的大同社会。 可大同社会真的存在吗? 或许有那么一天,但决然不会是这个列国争霸、血杀残忍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就不能循规蹈矩,而是应杀伐果断! 仁慈是一种奢侈的行为,因为这种行为极有可能会毁灭自己! 陆沉从不循规蹈矩,却也不想随波逐流。 活在这乱世之中,有太多的无奈,他只求坚守底线,问心无愧。 至于功过是非,如若能青史留名,便交由后人评说吧。 “老丞相让在下很为难啊,前些时日在下将贵国请求我大齐出兵的事情,命人快马加急回国禀奏给我朝陛下,我朝陛下听了之后,当即拍板,只要贵国愿将黄石崮割让给我大齐,便会立即出兵,相助贵国朝廷平乱。” 陆沉没有说谎,上次甘衡离开后,他便命人将晋国以割让土地的代价、请求大齐出兵相助的事情快马加鞭回国禀奏给了文帝,请文帝定夺。 这件事毕竟不是小事,能够给大齐带来极大的利益,况且出兵异国,这可不是陆沉能够做主的,如果文帝不拍板,他就算在这里将晋国一半的土地谈下来,也不过是白白浪费唇舌。 而文帝的回复亦是言简意赅,让他全权做主,给与他足够信任。 “能不能再通融通融?”甘衡的语气,相较于之前要弱了许多,“黄石崮若割让给贵国,我晋国便面临着西方无险可守的困局,我朝陛下根本不会答应。” 陆沉叹道:“难办啊。” 甘衡忙道:“还请陆院长尽力斡旋,若真能办成此事,我晋国定不会忘陆主使的恩情!” 说罢,冲门外道:“让人将东西抬进来!” 话音一落,在清风的带领下,三口大箱子被抬进屋中。 陆沉一愣,诧异道:“这是……” 三口箱子旋即打开,里面金光闪闪,煞是刺眼,竟是黄金! 陆沉怔怔片刻,蓦地苦笑道:“甘老丞相,你这是在贿赂在下啊。” 甘衡摇头道:“不是贿赂,而是酬谢,老夫知道陆院长身居高位,权势滔天,金银钱财,在陆院长看来必如粪土一般,可陆院长斡旋之恩,我东晋无以为报,只能拿出这等粗俗之物,聊表心意,还望陆院长莫要嫌弃,能够笑纳。” 陆沉没说话,兀自苦笑。 甘衡赶忙又道:“除此之外,我朝陛下还有重谢,陛下已经命人在内?中挑选一百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只待此事一成,便立刻派人送来。” 东晋盛行奢侈之风,皇氏尤甚,所以甘衡说内?中的宝物俱是价值连城,陆沉丝毫没有怀疑。 这趟东晋还真是没有白来啊,为大齐争夺利益立下大功不说,顺便还能捞点外快,怪不得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挖空心思的想要当官儿,旱涝保收,说不准从什么地方就能抠出点黄金白银来,一生富贵是无须愁了。 陆沉可不是真的像甘衡所说的视钱财如粪土,哪个傻子会嫌弃真金白银? “老丞相太客气了,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既然贵国如此慷慨,在下又岂有不尽心竭力之理。”陆沉拱手,随后佯作为难,忽而长长一叹,说道:“罢了罢了,在下便自作主张,让贵国一步,便是回去被我朝陛下责罚,削官夺职,流放下狱,在下也都认了,总不能辜负老丞相的好意。” 陆沉这副虚情假意的嘴脸很具有欺骗性,可甘衡何许人也,不说火眼金睛,那也是慧眼如炬,岂能看不出陆沉是在进行一场随心所欲的表演? “陆院长当真能做得了这个主?” 不过他懒得戳穿,他此刻最关心的是陆沉能否代表大齐文帝。 陆沉沉吟片刻,说道:“我朝陛下虽然说只要黄石崮,但在下自衬在我朝陛下那里还算有点颜面,只要在下尽力在其中斡旋,即便贵国割让的不是黄石崮,这事儿想来也应该能成。” 第五百二十三章 达成 甘衡点头道:“那老夫也就放心了。” 陆沉淡然道:“不过有一个前提,贵国也要拿出诚意来,若本国第二想要的地方,甘老丞相再次拒绝,那可就恕在下也无能为力了。” 甘衡说道:“不知贵国第二想要之地,乃是何处,只要不为我晋国边疆要塞,抑或军略重镇,老夫都可以待我朝皇帝陛下应允。” “甘老丞相爽快。”陆沉大笑,摩拳擦掌,片刻后捋起袖子,在地图上一指,说道:“既然黄石崮乃贵国西方防护,那我国便退让一步,放弃黄石崮,贵国只消将东南二百里外的孟良丘割让给我大齐,在下只消在其中尽力斡旋,相信我朝陛下绝对会欣然出兵,帮助贵国解眼下之困境。” 孟良丘,方圆约莫三百里,比黄石崮还要地域狭小,但却号称天下第一铜墙铁壁,盖因在晋慧帝时代,其时慧帝重用墨家,墨家机关偃术登峰造极,便决心帮助晋国打造一座无法攻破的要塞,而地址便选在地势险拔陡峭的孟良丘。 在墨家智者的建设下,孟良丘遍布机关,神仙难闯,曾有异国八千铁军试图攻陷,结果连晋军的影子都没见着,便在无数凶险莫测的机关下全军覆没,天下人在惊恐于墨家机关术出神入化恐怖非常的同时,孟良丘天下第一铜墙铁壁的名头也是自此得来。 不过后来慧帝驾崩,昭乐帝继位,昭乐帝不喜墨家兼爱非攻之理念,便将墨家贬黜,墨家智者全都被赶出晋国,而孟良丘的机关唯有精通机关偃术的墨家人才能玩得转,没有了墨家智者坐镇,孟良丘的机关形同虚设,而且时日一久,机关难免老化发生故障,晋国人又不懂如何维护,孟良丘的机关,至今怕是多半都无法启动了。 孟良丘并非是什么富饶肥沃之地,除了距离作为晋国西方门户的黄石崮稍近一些,也没有什么战略价值,唯独那些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启动的墨家机关,晋国虽然并不看重,却也不愿意此地流落到外人手中。 谁知道此地流落到外人手中,外人有没有本事在原本孟良丘机关的基础上加以改造,使这天下第一铜墙铁壁重现风采? 正是有这分顾虑,饶是老相对目前的局势心急如焚,只想大齐能立刻发兵相助,却也不敢冒然同意将孟良丘割让。 此地对晋国并不重要,可却不能让它落到他国手中。 “不是老夫不识抬举,实在是……” 老相话头刚起,陆沉已然不悦道:“孟良丘这等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你晋国也不愿意给吗?若是如此的话,还是不要谈了,在下一番好意,肯极力斡旋,完全是看在甘老丞相您的面子上,在下敬仰老丞相您,可老丞相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 甘衡情绪似乎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低头剧烈咳嗽起来。 清风闻声赶忙闯了进来,掏出一张手帕,递给甘衡。 甘衡接过,捂嘴又咳嗽两声,却见洁白的手帕上竟染有鲜血,心下顿时一凛,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帕子窝成一团揣进怀里,对清风一摆手道:“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见他的这位老爷脸色愈发憔悴,清风眼圈泛红,自侍候甘衡以来,头次如此听话,没有再嘀咕半句,便退了出去。 甘衡大口喘息两声,随即对陆沉说道:“老夫冒昧一问,贵国放着我晋国那么多的富饶土地不要,为何唯独中意这贫瘠荒凉的孟良丘?” 陆沉道:“明人不说暗话,既然老丞相问了,在下也不遮掩,这孟良丘确实不怎么样,土地既不肥沃,又不适合百姓建设耕耘,更没有什么战略意义,若贵国想要收回,我大齐将四面受敌,也就依靠险峻地势,能够免力周旋,不过相比于地势一马平川的荒洲,却是要好得多啊,起码有险可守,我大齐也能派兵驰援,不必连贵国的门都进不去,眼睁睁的看着已经属于大齐的地盘又被贵国抢回去。” 甘衡皱眉道:“只有这个原因么?” 陆沉笑道:“老丞相明鉴,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孟良丘的墨家机关。” 甘衡眉头皱得更深了。 陆沉说道:“墨家机关偃术,闻名天下,甚至在有些地方,比同样精通机关偃术的公输家还要厉害。我朝皇帝陛下素来对这种神秘的机关术颇为痴迷,认为只要大齐能够掌握机关术,不说开疆扩土,至少能保境安民。” “贵国不愿将黄石崮割让给大齐,在下也只能投我朝陛下所好,孟良丘遍布墨家机关,虽然听说俱已年久失修,恐成破铁烂木,已然无法启动,不过也算是聊胜于无,我大齐派工匠过来研究,未尝不能发现一些墨家机关术的奥妙。” “说白了,在下讨要这孟良丘,可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不管甘老丞信与不信,真的只是为了极力促成此事,贵国不愿割让黄石崮,而其它地方我朝陛下只恐不喜,唯有这孟良丘,遍布墨家机关,或许能得我朝陛下心意,在下只消再替贵国说些好话,大齐出兵相助贵国之事,十有八九能成。” 甘衡沉默无语。 陆沉也不着急,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如果这老相铁了心不想给,就算是说破大天也没用。 况且该着急的不应该是自己,而应是这位老相。 许久后,甘衡忽然似有似无叹息一声,说道:“好,本国同意将孟良丘割让给你们齐国,还望陆院长能够尽快促成此事。” 陆沉一喜,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老丞相尽管放心,这件事在下一定极力促成,而且我可以提前向您做出承诺,孟良丘只要划归我大齐,我大齐立刻就会出兵。” “好。”甘衡似也是心中一口大石落地,长长的松了口气,说道:“贵国只要能帮助晋国度过此次难关,我晋国定永世不忘,与齐结万世之好!” 第五百二十四章 钦佩 陆沉道:“甘老丞相先别急着感谢,贵国割让孟良丘,足见诚意,可我大齐总也不能稀里糊涂便派兵过来,在下得代我朝皇帝陛下向甘老丞相问个明白,我大齐若派军队过来,具体该如何帮助贵国解围?” 甘衡说道:“贵国只需作震慑即可,老夫会亲自去与陈幸之谈判,如若谈不拢,到时就得劳烦贵国大军下场帮助我晋国平叛了。” 这个回答陆沉并不满意,震慑是怎么个震慑法?是在晋国国土外震慑,还是入晋国国境,到陈阀的地盘震慑? 下场平叛就更是模糊不清了,是只帮助晋国军队将陈阀打得拱手求饶,还是要将陈阀彻底诛灭? 要知道陈阀也不是吃素的,将陈幸之打服容易,可若想要将陈阀消灭,怕是要付出不小的伤亡。 如果甘衡的意思是要将陈阀消灭,抑或还要趁机横扫东晋所有门阀世家,那大齐将要付出的代价可就太大了,仅获得孟良丘那等一隅之地,便要使齐军深陷东晋这等战争泥潭中,未免得不偿失。 “甘老丞相能不能再说得具体一些?此次我大齐出兵相助,到时是仅仅平定陈阀叛乱局势便点到即止,还是要助你们的皇帝横扫晋国诸门阀势力?”陆沉也不废话,直接说道:“如果是后者的话,请恕我大齐无能为力,就算有这个能力,区区孟良丘,这份价码也太薄了些,我朝陛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甘衡淡笑道:“陆院长误会了,老夫绝无此等奢求妄想,只要贵国军队能帮助我晋国解眼下之危即可,至于横扫世家门阀,说句不怕陆院长生气的话,就算贵国主动提出帮忙,我晋国也不敢用啊,届时若贵国生出歹心,趁机想要吞并晋国,我晋国岂不危矣。” 陆沉一笑道:“甘老丞相,你想太多了,届时您与陈幸之谈不拢,需要我大齐军队相助,我齐军一入贵国土地,若真有吞并贵国之心,贵国一样危矣。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若甘老丞相能够与陈幸之谈拢,便不会让我大齐军队入境,若非怕我齐军趁机夺取你晋国,老丞相怕是压根就不会给陈幸之谈判的机会,不知在下猜的可对?” 甘衡面无颜色道:“陆院长猜的一点都没错,不过不是老夫不信任贵国,实在是放异国军队入境,祸患无穷,所以诚如陆院长所猜想,老夫也不想给陈幸之谈判的机会,可没法子,请贵国军队诛灭陈阀,乃是下下策,老夫也只能给陈幸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倘若陈幸之固执,意欲破釜沉舟,老夫无奈之下,也只能使这下下策了。” 陆沉饶有兴趣道:“在下能否斗胆一问,甘老丞相准备与陈幸之谈些什么?” 甘衡也不隐瞒,直率道:“老夫不灭他陈阀,可不是心慈手软,陈阀想要获得苟延残喘的机会,就必须放弃已有的地盘,削减兵力,从此由朝廷节制,再也无反叛的能力。” “那陈幸之刚刚打败联军,气势正盛,怕是已然觉得晋国帝位唾手可得,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甘老丞相想要让他放弃地盘,从此受制于朝廷,岂非痴心妄想。”陆沉苦笑,说道:“在下说话直,还望甘老丞相莫要见怪,依在下之见,老丞相还是干脆一点,直接与陈阀开战吧,在下可以向老丞相保证,我齐军入晋国境内,绝对谨守规矩,不会做出背弃信约、趁火打劫之事。” 承诺未必可信。 尤其这承诺还是出自陆沉的口中。 甘衡何等人物,通过与陆沉这几次打交道,岂能看不出陆沉心思缜密、狡猾如狐狸一般? 所以无论陆沉说得多么天花乱坠,甘衡始终心中存有防范。 其实他也不想使这下下策,向异国借兵,而且还是借来在本土作战,这可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之事,因为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可他毕竟非常人,而是那个曾挂三国帅印险些将强楚亡国的纵横家甘衡! 他早就想过,若要改变目前晋国的困局,唯有异国介入不可! 而当他决定求助齐国出兵的时候,便已然将一切可能发生的变故都想到了,同时也想好了应对之策。 在那间幽静的暗阁中,他便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盘算好了,包括逼反陈阀,甚至朝廷联军征讨失利,亦在他的预料之中。 总而言之,一切都在甘衡的算计之中,他自信即便是下策,亦能运用的炉火纯青,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也正因为有这等自信,他才敢铤而走险,向异国借兵。 “话虽如此,但只要有一线希望,老夫还是希望能和平解决问题,再度开战,势必生灵涂炭,遭殃的只会是晋国的百姓。”老相心系黎民,叹道:“说句陆院长可能不信的话,老夫忌惮贵国军队入境不错,可更让老夫顾忌的,却是我国百姓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如果这场战争与百姓毫不相干,老夫绝不会给陈阀和谈的机会。” 陆沉肃然起敬,拱手道:“晋国有甘老丞相,当真是宇文皇氏之幸,黎民百姓之福!” 甘衡忽的又咳嗽两声,将捂嘴的那只手悄然放到桌子底下,黯然说道:“老啦,但求能发挥所剩不多之余热,照亮晋国这片浑浊山河。” “老夫这么说,不是想说老夫有多么伟大,实在是对我朝陛下心怀愧疚,承蒙陛下知遇之恩,老夫从一介纵横家士子,跃居一国之丞相,本该将陛下的江山治理的井井有条,就算不能让晋国成为天底下首屈一指的顶尖强国,怎么也得使国内河清海晏,政通人和。” “可过去十几年了,晋国仍旧内忧外患,老夫自诩也算是呕心沥血,兢兢业业,可到底是能力有限,希望能在人生的终尾,再替陛下尽份心力吧。” 这话明显是有感而发,不像是虚情假意之言,陆沉也不禁为这老相感慨起来,说道:“老夫从未对谁心服口服过,即便是我朝陛下英明神武,在下也是敬畏多过钦佩,但对甘老丞相,却是由衷佩服,请受在下一拜。” 说罢站起身对甘衡躬身拱手。 第五百二十五章 防范 甘衡艰难起身,拱手回礼,可双手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陆沉见状,连忙将这位老相扶住,说道:“老丞相看来是忧心成疾,身体不适,就莫要拘泥于俗礼了。” 甘衡道:“无论如何,还望陆院长尽力斡旋,我晋国国祚能否得以传承延续,就有劳陆院长了。” 陆沉点头道:“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懈怠。” 甘衡说道:“君子一诺,价抵千金,老夫信得过陆院长,只待贵国大军一到,我朝陛下准备好的酬谢,自当双手奉上。” 陆沉道:“甘老丞相客气。” 甘衡说道:“眼下局势岌岌可危,陈阀随时都有可能渡江南下,若贵国皇帝应允,还望能尽快出兵,以解燃眉之急。” 陆沉笑道:“甘老丞相放心就是,只要我国得到孟良丘,签署好割地条约,名正言顺,驰援来的大军有驻扎之地,随时都能听候甘老丞相调遣,对陈阀展开攻势。” “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老夫告辞。”甘衡再次对陆沉一拱手,随即冲门外招呼道:“清风。” 童子清风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甘衡忽然剧喘两声,努力平复下来,许久后,才缓缓说道:“扶我离开。” 清风眼睛红肿,似乎偷偷哭过一场,闻言连忙将老相扶住,往门外走去。 望着老相颤巍巍、暮年气十足的背影,陆沉不由一叹,摇头喃喃道:“岁月不饶人啊,若这位老相年轻时,我等岂能在他手里讨到便宜。” 仇厉沉声说道:“这次晋国内乱,正是天赐良机,未尝不能趁虚而入,我们何不禀奏陛下,借出兵之机,一举荡平晋国。” 陆沉摇头道:“时机未到啊,这老相既然敢朝咱们大齐借兵,自然有所防范。况且晋国虽乱,却仍有底蕴。到时面对外敌入侵,无论是皇氏,还是世家门阀,势必都会主动捆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我大齐还需留守兵力震慑边境外的诸蛮族,根本不能将整块晋土吃下来。什么时候我大齐彻底将诸蛮的问题解决了,才能心无旁骛的开始进行灭国战争。而眼下,能够预先在晋国的土地上站住脚,已经是很不错了。” 仇厉说道:“可那老甘衡说来说去,还是没有直言是打算将陈阀打得俯首称臣,还是非得将陈阀灭亡不可,甚至是借我大齐军队,横扫东晋这些臭鱼烂虾。” “很重要么?”陆沉微笑道:“我们不过是帮忙而已,区区孟良丘三百里土地,换得我大齐劳师远征,宇文皇帝已经该是感恩戴德了,难道还想让我齐军深陷东晋这战争泥潭,为此损失无数儿郎么。” 仇厉听明白了陆沉的意思,不由冷笑一声。 陆沉轻松笑道:“如果大军到来,只为震慑,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让晋国犒赏一番,便可班师回朝;若是老甘衡与那陈幸之没谈拢,我齐军需得披挂上阵,便帮东晋朝廷打几场硬仗,打得陈幸之求饶,我大齐也算是仁至义尽;可若老甘衡得寸进尺,想要将我齐军拖入战争泥潭,那咱们扭头便走!区区孟良丘三百里土地,便想让我大齐儿郎舍生忘死,简直是痴人说梦!” 仇厉点头,沉吟片刻,忽而皱眉道:“孟良丘号称天下第一铜墙铁壁,将来我大齐一旦攻打晋国,便能以此为据点,进可攻,退可守,院长放着晋国那么多富洲沃土不要,唯独索要这区区三百里之地,想来也是存得这个心思。可孟良丘的墨家机关多半已因失修而老化,即便有的仍能转动,可不懂其道,却也难以操控,若不能控制机关,孟良丘的价值无异于大打折扣。” 陆沉摆手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咱们大齐的天工局之中,便有墨者,只消将那些墨者派来,他们没理由不懂得自家的机关之道。就算天工局的墨者鼓捣不明白孟良丘的机关,那也无妨,咱们便到墨家总院去求人,正巧我曾偶然得到一块墨家掌门公孙先生的玉佩,以此为由头,上门求助,再给予丰厚酬劳,公孙先生未必不会出手。” 仇厉说道:“原来院长早就已经盘算好了。” “当然得盘算好,若无法控制重修孟良丘的机关,我大齐要这鸟不拉屎的荒地有何用。若真能使孟良丘重现天下第一铜墙铁壁的风采,我大齐到时进行灭国之战,便会事倍功半,无须有战火祸及到本土之忧。”陆沉说罢,扯过一张白纸,拿起毛笔写了起来。 许久后,他搁笔审阅一遍,然后塞到信封中,对仇厉说道:“交代给你一件事,你亲自带着这封信回国交给陛下,若陛下答应出兵,一定要将天工局的墨者带上。” “遵命!” 仇厉没有废话,接过信件,便转身而去。 陆沉寻思片刻,随即又唤来杨浊,吩咐说道:“你带几个兄弟,即刻去往孟良丘,守住那里的机关,要潜伏隐蔽,倘若见有人蓄意破坏,立刻回来报我。” 杨浊亦领命而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孟良丘唯一有价值的就是那些墨家智者建设的机关,甘衡那个老狐狸未尝不会在将孟良丘割让给大齐之前,将那里的机关全部破坏殆尽。 倘若甘衡真的做出此等损事,大齐却毫无察觉,稀里糊涂便签署割地条约,到时银货两讫,这买卖可就赔大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着文帝派大军过来了。 陆沉有些劳神地按了按额头,没来由叹息一声。 真是操劳啊。 等此间事了,回返大齐,必须得告个长假! 正寻思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陆院长可在?” 是礼部侍郎赵邯煜的声音。 陆沉道:“进。” 赵邯煜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鸿胪寺少卿黄玄仰。 虽说赵邯煜不过是礼部的二把手,但却是正儿八经的从二品,比陆沉这个正三品还要高上半级,上官到来,陆沉也不好坐着不动,旋即起身拱手笑道:“赵大人,黄大人,来找我有何事?” 第五百二十六章 归心似箭 赵邯煜默然片刻,说道:“按照事先规划好的日程,我等二十多天前就该启程回返大齐,何以时至今日,仍还逗留在此,迟迟不归?且不说晋国现下正处于内乱之中,说不得什么时候这豫衡城便会陷入战火,使团完成使命,却不回返,只怕陛下苛责。” 来齐的真正目的是为除掉甘衡,而眼下晋国内乱,正是掠夺利益的大好时机,陆沉还不能离开。 而陆沉的身份是大齐主使,既然在此逗留,必然得名正言顺,自然得使团留行以来掩饰真实目的。 可此事乃为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陆沉实在不能对赵邯煜等人明言。 然而赵邯煜等人半个多月前便已归心似箭,屡屡来问陆沉何时动身归国,不过那时都被陆沉以想要浏览晋国风光为由搪塞过去,眼下又来询问归国一事,陆沉也只能是老调重弹,和之前一样的说辞。 可惜这次赵邯煜貌似已然忍无可忍,对于陆沉的搪塞充耳不闻,兀自说道:“就算豫衡城乃千年古都,惹人留恋,但耽搁这么久,陆院长也该浏览够了,还是尽快启程归国为好,迟迟不归,只怕陛下降下雷霆之怒,恐非你我能够承受。” 这话有些强硬,可面对的对象却是督监院院长,陆沉这个煞星可不是好惹的。 黄玄仰垂手站在一旁,尽管也想赶紧启程回返京都,却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帮腔,惹怒了这个年轻院长,可没好果子吃。 赵邯煜其实内心也是忐忑的,放眼当今大齐,除却那寥寥几人,哪个不对这眼前年轻的有些不像话的督监院长畏之如虎? 别说他乃礼部侍郎,虽然官阶从二品,比陆沉这个正三品的督监院院长还要高上半品,可就算是一品尚书,又怎敢得罪这手握监察大齐百官之权的督监院院长? 赵邯煜也不是不畏权势之人,他之所以胆敢说方才那番话,却是知道陆沉虽然强硬,但还算和善,相信陆沉绝不会因几句话,便对他怀恨在心。 可凡事总有例外,赵邯煜对陆沉并不十分了解,所以难免心有顾忌,只怕陆沉是个笑面虎,表里不一,若其本质上是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那可就完蛋了。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陆沉,见陆沉许久不作声,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赵侍郎,问你一件事。” 陆院长默然许久,终于开口说道。 赵邯煜咽了口唾沫,不敢再重复方才的强硬语气,显得有些恭谨说道:“陆院长请问。” 陆院长淡然说道:“到底你是主使,还是我是主使?” 赵邯煜一凛,忙道:“自然是陆院长。” “那不就得了。”陆院长负手说道:“天塌了,有我扛着,就算逗留时日太久,回去后惹得陛下龙颜大怒,首当其冲的也是我这个主使,若陛下怒火祸及到二位,尽管都推到本官的身上。” “可……”赵邯煜欲言又止。 陆沉皱着眉头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大人还有疑义?” 赵邯煜怎能没有疑义,可畏惧陆沉虎威,却是不敢再当面顶撞。 黄玄仰这人不仗义,来时说好的与赵邯煜共进退,势必要劝陆沉尽快带领使团回国,可一见到陆沉,干脆便两首一插,一脸事不关己的神情。 赵邯煜都快气炸了,可又不敢当着陆沉的面发泄出来。 瞧这位侍郎大人又急又惧,陆沉无奈,说道:“赵大人,为免你担心,本官就给你透露几句吧。” 赵邯煜一怔道:“什么?” 陆沉说道:“之所以迟迟不启程归国,是因为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没有办完,至于究竟是何重要之事,这事儿归我督监院全权来办,不能对二位直言,二位也莫要多问,等再过些时日,二位自然也就都明白了。” 赵邯煜与黄玄仰恍然大悟。 “二位还有何事么?” 陆沉问道。 赵邯煜连忙摇头。 黄玄仰从进门到现在,终于开口道:“无事。” 陆沉笑道:“听说在豫衡西郊,有一座老陀寺,乃是当今天下硕果仅存的几座佛寺之一,求姻缘子嗣,灵验的紧,最重要的是那里的斋饭远近驰名,左右在这使馆中闲来无事,二位有没有兴趣与本官同去求佛许愿,顺便吃顿斋饭?” 赵邯煜奇道:“陆院长竟然信佛?” 陆沉笑道:“人这一辈子,曲折坎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飞来横祸,不管信与不信,拜一拜总是好的,临时抱佛脚,未免为时太晚。” 黄玄仰钦佩道:“陆院长高瞻远瞩,下官佩服。” 陆沉笑了一笑,一直竟没发现,这黄少卿竟也是见缝插针溜须拍马之辈,以往竟是小瞧了。 三人换上便服,便坐上马车,去往老陀寺。 佛家在这个世界曾经也是无比辉煌绚烂,可惜自楚悼帝灭佛后,便一落千丈,时至今日,已然信徒寥寥,寺庙零星。 老陀寺便是当今硕果仅存的几座佛寺之一,也是百年古寺。 当代主持法奘大师,佛法深厚,据说还是一名武功神鬼莫测的顶尖高手。 三年前江湖盟盟主、素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的李青衣慕名而来,与法奘闭门切磋,至于谁胜谁负,不得而知,双方皆讳莫如深,秘而不宣,不过据知情者称,李青衣离开老陀寺时,脸色难看之极,显然没在法奘大师的手底下讨到便宜。 能让天下第一高手脸色难看,即便法奘没胜,但也足可见其武功之高。 而陆沉突发奇想来老陀寺,自然不只是真的想拜拜佛祖、吃吃斋饭那么简单,他的主要目的,却是想要见那位法奘大师一面。 他修炼《愣严经》已然颇有些时日,尽管打破了赵玄黄当初对他的定论,业已登堂入室,可还是无可避免的陷入了瓶颈,这些日子内功一直寸步不前。 根据赵玄黄所说,《愣严经》出自于被楚悼帝所灭的法华寺,而老陀寺与法华寺一宗同源,主持法奘大师又是武功高深,想来应该能对他目前遇到的瓶颈有所指点。 第五百二十七章 老陀寺主持 待到老陀寺,捐了香油钱,在佛前叩首许愿,三人便被寺中僧侣引到客房,享用斋饭。 “老陀寺的斋饭,果然是名不虚传。” 陆沉嚼得咸菜咯吱作响,满意的翘起大拇指。 赵邯煜与黄玄仰是陪陆沉这位太子读书,至于这斋饭,委实没吃出有何名不虚传来,与使馆的丰盛餐食相比,简直就是味如嚼蜡。 陆沉却是吃得甚有滋味,连让侍候在一旁的小沙弥填了三碗米饭,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他一吃完,赵邯煜与黄玄仰旋即搁筷,这等滋味寡淡的素斋,二人着实吃不太惯。 “小师傅,不知可否请贵寺主使法奘大师前来一见?” 吃饱喝足,陆沉随即冲一旁的小沙弥说道。 那小沙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主持素不见外客,还望施主能够体谅。” 黄玄仰蓦地笑道:“据说当初佛家如日中天时,天下第一寺法华寺的主持,贵为国师,尚且时常对普通百姓讲经传佛,就算是贫民乞丐想要聆听佛法,法华寺主持亦从无拒绝,怎的贵寺主持,竟比当初天下第一寺的主使谱还大?谢绝见客,这等将自己独立于众生之外的行为,只怕与佛家理念相悖吧。” 论言辞,只知道在寺中敲木鱼念经的小沙弥,哪里能及得上黄玄仰这位鸿胪寺少卿,脸色不由顿时窘迫起来。 陆沉见状解围笑道:“小师傅,还是得劳烦你去请主持一趟,就说我手中有一部奇经,名曰《愣严经》,关于其中佛法,有些不得甚解,听说法奘主持佛法深厚,故特意前来请教,若法奘主持仍然不愿相见,我等绝不死皮赖脸。” 小沙弥没法子,只能合十说道:“施主请稍后。” 陆沉道:“有劳小师傅。” 赵邯煜忽然诧异说道:“听说《愣严经》乃佛门第一奇经,乃法华寺镇寺之宝,不过后来楚悼帝灭佛,西楚佛寺僧侣俱都被焚杀殆尽,这部奇经亦从此不知所踪,没想到竟被陆院长所得。” 陆沉闻言一愣,赵邯煜没想到,他也着实有些意外,这位循规蹈矩、一身文人酸气的礼部侍郎,竟然知道《愣严经》这等佛门第一神功! “赵大人竟听说过《愣严经》?” 他讶异下反问。 赵邯煜说道:“也是略有耳闻,传说此奇经乃三祖慧衍撰写,集佛家思想之大成,蕴含着普通人难以理解的深奥佛法。关于此经,民间还有种说法,当初法华寺之所以将其当做镇寺之宝,不愿公之于众,让天底下所有人都聆听此经佛学奥妙,好像是因为此经书实质上还是一本武功秘籍……” 陆沉所习之《楞严经》,乃是赵玄黄从原版《愣严经》简化而来的行功脉络图,故而却是不知,这《愣严经》竟然真的就是一本阐述佛法的经书。 先前对小沙弥说求见法奘大师,是为请教《愣严经》中之佛法,只是他随口胡说,只怕法奘不见,可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将谎话给圆回来了。 见他貌似在沉思,赵邯煜小心翼翼,低声问道:“陆院长,这本奇经,真的在您手中?” 陆院长回过神来,笑道:“赵大人竟也对佛家经书有兴趣?” 赵邯煜连忙说道:“只是有所涉猎而已,佛家毕竟也曾是辉煌灿烂,虽然如今败落,但不能否认,其所阐述的东西博大精深,赵某也只是好奇,号称集佛家思想之大成的《愣严经》,又该是何等的玄奥莫测。” “可惜,阐述佛学的《愣严经》原本并不在陆某手中,否则必让赵大人一饱眼福。” 陆沉为赵邯煜表示惋惜,那行功脉络图,虽然亦是《愣严经》的一部分,可却与佛法没有一毛钱的干系,拿出来赵邯煜也看不懂。 正说话间,小沙弥领着一个老和尚回来了。 这老和尚须发皆白,身着鲜红袈裟,手持禅杖,无须多想,也知必是老陀寺主持法奘无疑! 陆沉连忙起身,双手合十。 法奘单掌施礼,道:“阿弥陀佛,听我这小徒儿说,施主手中竟有我佛门经典《愣严经》,意欲向老衲请教其中佛法,不知可有此事?” 陆沉说道:“确有此事,不过请恕在下没有讲清楚,此《愣严经》,非彼《愣严经》,在下实则是在内功上遇到了难题,想求法奘大师指点一二。” 法奘一愣,片刻后面露惊愕道:“施主竟练就了《愣严经》上的武功!” 陆沉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暗衬这等事还是私下说为好,当即对法奘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法奘点头。 二人来到一片竹林。 待一站定,法奘竟是猛然向陆沉一掌击去。 陆沉反应奇快,震惊失色下,旋即挥掌相迎。 啪! 两掌相对,法奘巍然不动,而陆沉则被震退三步! 陆沉不由更是震骇,他被打通任督二脉,楞严神功亦登堂入室,迄今为止所遇到的厉害对手中,也就花青虞能在内力上胜过他一筹,余者就算在招式上比他精妙,可只要比拼内力,必然是他获胜,哪怕是倭国第一高手服部一藏,猝不及防之下,被他逼得对掌,亦被打得口吐鲜血,狼狈不堪。 可眼下这老僧与他对掌,竟然一步未退…… 甚至在他看来,法奘仍留有余力! 此等内功修为,委实深不可测! 法奘貌似并无恶意,面露惊喜之色,说道:“施主内力浑厚,竟能将《愣严经》神功修炼到如此地步,实乃天纵奇才。” 陆沉手臂酸麻,漠然说道:“大师何以突然对我出手?” 法奘合十笑道:“《愣严经》中的武功,乃我佛门第一神通,可自法华寺被焚毁,便下落不明,老衲只是想证实一下,施主是否身怀此奇功,故而才出手试探,还望施主见谅。” 原来如此,陆沉放下芥蒂,说道:“现在证实了?” 法奘点头说道:“施主年纪轻轻,内力便如此雄厚,有沛然莫御之势,若非是修炼了《愣严经》中的绝世内功,恐难用常理解释。” 第五百二十八章 踢寺 法奘说着,不由啧啧称奇道:“《愣严经》乃我佛门第一奇功,深奥莫测,当年法华寺高僧如云,可能参透此奇功者,却也超不过五指之数,且俱难臻至登峰造极之境,而施主如此年轻,竟已然将楞严内功修炼到登堂入室的地步,如此资质,简直是亘古罕见,万中无一!” 再次受到法奘的夸赞,饶是陆沉老脸颇厚,却也不得不脸皮一红,也不欲装作真的亘古罕见、万中无一之练武奇才,当即将实情相告道:“此神功乃是一位绝顶高手传授于在下,那位绝顶高手才是真的资质亘古无一,他将《愣严经》内功进行简化,绘制成一幅行功脉络图,在下只需按照图谱上的真气运行路线,按部就班的修炼即可,实在不是在下资质罕见,能参透这部佛门奇功。” 法奘讶然道:“当今世上,竟有如此奇人?” 陆沉点头。 法奘竟是有些兴奋说道:“不知施主能否透露一二,那位奇人姓甚名谁,乃何方人士?” 赵大个子素来低调,没准不愿被人透露他的姓名,陆沉只能摇头。 法奘见状,也不再追问,只是叹道:“可惜,那位奇人既能将苦涩深奥的《愣严经》神功简化绘制图谱,可见其于武功上的造诣必定非同凡响,不能与此奇人切磋两招,互论武道,着实遗憾。” 没想到这位老陀寺方丈,竟是个武痴,也不知算不算六根不净,陆沉说道:“在下按照行功脉络图修炼楞严内功,一直都是顺风顺水,毫无桎梏,可近来不知怎的,竟是遇到瓶颈,在冲击足阳明胃经时,只觉耳中轰鸣,如海浪咆哮,振聋发聩,数次不得不半途而废。” 法奘沉吟道:“足阳明胃经与耳有所关联,若以强劲内力冲击,必生异样,你若继续下去,非但会耳中轰鸣加剧,甚至会下肢瘫痪。” 陆沉一凛,赶忙拱手道:“求大师指点。” 法奘摆手道:“我虽未曾练过《愣严经》内功,但天下武功,一通百通,你所遇到的瓶颈,但凡修炼内功者都会遇到,解决其实也很简单,调整次序即可,在冲击足阳明胃经前,你何不先试着冲击足少阳胆经?” 陆沉诧异道:“可行功经络图上清晰绘着次序,足三阳经,当先冲击足阳明胃经,其次是足太阳膀胱经,最后才是足少阳胆经,若不按图谱所绘,冒然更改次序……” 对于内功之道,陆沉别看内力深厚,放眼天下,也足以称傲,可仍旧还是个门外汉。 法奘失笑道:“你说你能有如此内功造诣,绝非是你自身资质罕见,老衲信了,如此循规蹈矩,不知变通,若非有高人绘制简易图谱,施主决然无法练成此奇功。” 陆沉尴尬道:“还求大师指点。” 法奘说道:“按照施主所说的行功脉络图上的次序来冲击足三阳经,确实要最为迅捷,可前提是,施主能够承受住冲击足阳明胃经所带来的反噬。绘制图谱的那位奇人必定乃超凡入圣之辈,即便走此捷径,亦毫无损伤,可施主尚还是凡夫俗子,采用这种最迅捷冲开足三阳经的法子,只会伤及自身。而按照正常次序来冲击足三阳经,也就是先冲击足少阳胆经,再冲击足太阳膀胱经,最后冲击足阳明胃经,进境固然缓慢,却绝无伤身之患。” 陆沉恍然大悟,可随即又顾虑道:“可即便是最后冲击足阳明胃经,就不会受到反噬了么?” 法奘一怔,旋即笑了一笑,看着陆沉的目光有些耐人寻味,就像是在看白痴一般…… “施主的根基还真是浅薄啊,连基本的内功之道都还未完全掌握,竟都能内力深厚到如此地步,可见造就施主的那位奇人该是何等神仙人物,老衲当真是钦佩不已。”法奘打趣两句,便呵呵笑道:“只消按部就班,冲击开足少阳胆经、足太阳膀胱经,施主经脉得以拓宽,内力便会愈发浑厚,到时再冲击足阳明胃经,也便轻而易举了,定无再遭受反噬之危。” 陆沉豁然开朗,满怀敬意道:“多谢大师指点。” “施主身怀我佛门神功,便是与佛家有缘,老衲指点你两句,亦是一场缘法。”法奘双掌合十道:“如若施主没有别的事,便自回客房享用斋饭吧。” 陆沉点头,正待离去,却见一个小沙弥匆忙跑来,急道:“主持!” 法奘面色不变,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那小沙弥见有外人,连忙收敛着急神色,双掌合十道:“外面有一施主,自称从梁国而来,指名道姓,要向主持您讨教神功高招。” 法奘闻言一叹,苦笑道:“当年着实不该与李施主闭门切磋啊,原以为秘而不宣,便无人知晓,可没想到转眼间便沸沸扬扬,屡屡有人找上门来,倘若应战,只怕来向老衲讨教的人会更多。你去告诉那位梁国施主,老陀寺乃佛门清净之地,而非切磋武功、好勇斗狠之所,请恕老衲不能接见。” 小沙弥苦着一张脸道:“那位施主说了,倘若主持不见,他便……便血洗咱们寺院!” 法奘眉头一皱,饶是他再好的脾气,可被人欺上门来,又岂能容忍。 “那位施主现在何处?” 法奘沉声问道。 小沙弥道:“就在寺院外。” 法奘点头道:“带为师前去。” 小沙弥诧异道:“咱们不报官么。” 法奘面无颜色道:“对付这等上门找茬的鼠辈,何须惊动官府,私下解决便是。”说罢自顾往寺院外走去。 陆沉只觉惊奇,未曾想这位老陀寺主持,竟颇有些江湖习气。 这位大师武功高深莫测,据传可是能与天下第一高手李青衣平分秋色甚至稍胜一筹的隐世高手,对付那梁国来的挑战者,一言不合,势必大打出手,届时定能大饱眼福,陆沉当即跟了上去。 等到了寺庙外,却见赵邯煜与黄玄仰已经站在门外,双手插袖,提前占好位置,一副准备看热闹的架势…… 第五百二十九章 一品堂 见陆沉过来,赵邯煜二人赶忙拱手,“陆院长。” 陆沉微微点头,在二人身边站定,只见老陀寺主持法奘已然与南梁来人对峙上了。 来踢寺的南梁一方有三人,为首者面相阴鸷,须发竟是诡异的火红色,背后系着一根质地古朴的铜棒,与法奘针锋相对,也不知是刻意使然,还是本就如此,目光竟也如鹰鹫般凶狠。 在其左后方是位翩翩公子,容貌俊朗,气质绝伦,手持一柄描金折扇,单手负后,始终嘴含笑意,可眼睛中却透着蔑视一切的桀骜。 右后方是个驼背老汉,破衣烂衫,布鞋甚至都破的露出脚趾来,骨瘦如柴,貌似从未吃过一顿饱饭,可却是扛着一口立起来比他还要高的九环大刀…… 周围尽是看热闹的香客,老陀寺这等佛门清净之地,没想到还能碰见在江湖上才能出现的恩怨对决,所有人都不禁满心期待,接下来只怕将会是一场难得一见的大戏! 除却法奘外,老陀寺中的其他僧侣也都倾巢而出,皆手持棍棒,虎视眈眈的望着南梁三人。 老陀寺乃清净之地没错,可若有人胆敢扰乱佛门清净,按照法奘的一向教导,唯有“揍他娘的”! 不错,这等粗言,确实出自于法奘这位佛门高僧之口。 法奘从来不是世俗意义上的佛门高僧,也就是现如今年纪大了,脾气变得略有收敛,若是换做年轻时,怕是已经按耐不住将敢说要将血洗寺庙的这南梁三人打得缺胳膊断腿了。 “三位施主,此乃佛门清净地,而非某江湖门派,更无所谓的隐世高手,三位来此想要寻人领教神功高招,只怕是来错了地方。” 法奘先礼后兵,毕竟众目睽睽,就算不给佛祖面子,可眼下恁多香客在瞧热闹,倘若出手将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打个好歹,有损佛门形象不说,只怕还会使香客误以为佛家好勇斗狠,而非大慈大悲,往后不来上香许愿,确切说若不来捐香火钱该如何是好? 没了香火钱,怎么养活寺院这百十来号人?怎么给佛祖粉饰金像? 这他娘的世道,没钱,连和尚都难做。 那须发皆红的阴鸷之人淡然道:“你便是老陀寺方丈法奘大师吧?” 法奘双掌合十,唱了声佛号,说道:“正是老衲。” 那人冷笑道:“江湖上谁人不知,江湖盟盟主李青衣折戟于你这名不经传的小寺院中,确切的说是折戟在你这位主持方丈手下,虽然说你与李青衣谁胜谁负,谁也未曾亲眼见过,但最起码也是平分秋色,我等慕名而来,还望大师能不吝赐教。” 法奘叹道:“李施主当年不过是与老衲坐论佛法,也不知怎的竟传成切磋比武,以至于闹出误会,这些年来江湖上不断有人上门来寻老衲的晦气,老衲虽然略懂武功,但也就是花拳绣腿,岂能与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一较高下,故而从来都是避而不见,那些人也都是磊落正派,见老衲不想见,也不愿为难,顶多停留个三两日便扭头离去,可三位未免也太蛮横霸道了,竟然以要血洗本寺要挟,逼着老衲出来,老衲不得不再多解释一遍,老衲真的不是诸位口传的隐世高人。” 那驼背老者嘿然道:“主持究竟是花拳绣腿,还是隐世高手,空口无凭,一试便知!” 他体型矮小,且扛着大刀,竟是速度极快,骤然暴起,刀锋刹那间便已逼近法奘。 法奘临危不乱,甚至连躲闪都懒得躲闪,随即双掌一合,将袭来的刀锋夹住,作合十状,淡淡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怎的便不听劝。” 在兵刃被夹住的那一刹那,驼背老者便面色陡然巨变,想要将刀抽离,可却犹如砍进铁板中,严丝合缝,他硬是使出吃奶的力气,竟也拔不出来! 驼背老者倒吸口冷气,气急败坏道:“好秃驴,还说你不会武功!” 法奘面无颜色道:“阿弥陀佛,老衲只懂得些花拳绣腿,不过看来施主本事更是稀疏平常,竟连老衲都不如。” “去!” 大师大喝一声,驼背老者连人带刀,便被甩了出去,摔了个狗吃屎。 驼背老者摔得七荤八素,牙齿都磕掉三颗,虽然恼羞成怒,可却自知较法奘差距甚远,不敢再张牙舞爪,只能挣扎起身,愤愤退居那赤发人身后,一脸怨恨的望着法奘,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法奘年轻时脾气暴烈,而现在随着年纪逐渐老迈,以及对佛法领悟的愈发深厚,已然开始讲究起“以德服人”,能动嘴解决的问题,便轻易不会动手。 “三位还是请回吧,老衲迫不得已,接了这位老施主一招,究竟有几斤几两,想必三位都已心中有数,既然有数,又何必非得再切磋试探。”法奘缓缓说道:“此乃佛门清净地,在此争执比斗,实是亵渎佛主,如若三位依旧不依不饶,可就别怪我老陀寺怠慢贵客了。” 那翩翩公子笑道:“法奘大师着实武功高深莫测,晚辈眼花,竟是没看出深浅,说不得要亲自领教。”说罢身影一闪,顷刻间便已到法奘身前,出手丝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扎眼间便连刺三扇。 法奘皆都从容躲过,脚掌在沙地上一蹬,身躯飘然后退,与那翩翩公子拉开两三丈的距离,才缓缓落地,皱眉道:“飞雪流云扇?施主是南梁一品堂的苏飞云?” 那翩翩公子笑道:“大师好眼力。” 法奘看向那驼背老者,沉声道:“那么施主便是一品堂的‘斩天刀’公孙老叟了?” 那驼背老者咬牙道:“老衲竟这时才认出我公孙某人,看来我公孙某人还比不上苏飞云这个后辈!” 法奘没搭茬,最后将目光落在那赤发人的身上,问道:“既然如此,那施主便应该是‘赤焰灵王’赤飚怒了?” 那赤发人冷冷笑道:“法奘大师当真是猜的一点都不错。” 第五百三十章 挫败 那边陆沉听得法奘一一道出这南梁三人来路,心底不由一震,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竟皆出于江湖第二大门派——南梁覃洲一品堂! 那赤飚怒乃一品堂烈焰堂堂主,家传绝学‘烈炎焚天掌’已臻登峰造极之境,一经施展,便如野火燎原,炙气汹涌,单单是掌力所催发出的炎火之气,便不是等闲之辈所能承受。 而那苏飞云,陆沉也略有耳闻,乃一品堂君子堂堂主,虽然年轻,但却是后来居上,在一品堂无数高手中脱颖而出,一手“飞雪流云扇”使得出神入化,曾一人一扇,荡灭五山匪寨,震惊天下。 至于那公孙老叟,陆沉却是没什么印象,他对于一品堂的理解,全赖于当初在行军路上听赵玄黄讲来,赵大个子说起过赤飚怒,说起过苏飞云,却唯独对这公孙老叟只字未提,想来是觉得这老叟实在没有浪费口舌的价值,故而才未提到一品堂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法奘大师,你我还未分出胜负,还是闲话少叙,让晚辈好生领教大师的神通高招!” 那苏飞云急不可耐,紧攥扇柄,忽而又向法奘大师攻去。 能被赵大个子特意说上一嘴的人,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公孙老叟与法奘斗不到一招便败下阵来,而苏飞云却是已然又与法奘你来我往过了十几招,暂时还未露出败像。 “飞雪流云,确实飘逸潇洒,苏施主,咱们罢手言和如何?”面对苏飞云迅捷如雷指来的一扇,法奘竟是突然双掌合十,伫立不动。 苏飞云却没有罢手的打算,折扇下一刻便点在法奘的胸口。 隐然似响起硬物击于钟声,法奘微微一笑,说道:“潇洒归潇洒,不过苏施主力道着实欠缺了些。” 见法奘毫无异色,苏飞云却是不禁面色一变,接连又是十几扇点出,可却皆犹如击于钢板上一般,连扇尖都快戳烂了。 “老和尚欺我!” 他再也无法保持翩翩君子模样,恼羞成怒,拼尽全力,一扇狠狠砸在法奘的光头上。 而这次,整只扇子都被震得破碎,纸屑飞舞。 苏飞云惊恐之极,想不到天底下竟能有人硬扛他的飞云流云扇而毫发无伤! 他如小孩子般闹腾完了,法奘微微笑道:“你也去吧。” 单手猛然挥出,苏飞云想要躲闪,可瞬时间便被这老和尚抓住衣领,还没容得他使劲挣脱,便如那公孙老叟一般下场,被法奘给扔了出去,摔了个狗啃泥。 一品堂以高手如云著称,而苏飞云更是一品堂众多高手中的高手,可面对法奘,却如孩童一般,陆沉不由暗暗惊叹,这位佛门大师,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 苏飞云自出道以来,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愤怒的同时,不禁心下一凛,终于恍然发觉,原来能与法奘过那么多招,不过是法奘刻意手下留情罢了,否则结果怕是比公孙老叟好不了哪里去,用不了几个回合就得败下阵来! 接连轻易挫败一品堂两位高手,法奘面无得色,依旧准备以德服人,淡淡说道:“比武切磋,点到即止,三位自南梁而来,舟车劳顿,不如吃口斋饭,好生歇息,鄙寺也好一尽地主之谊,如若嫌弃鄙寺残破简陋,那便恕不远送。” 公孙老叟尖声道:“老和尚,你忒也猖狂!” 法奘懒得理他,径直看向赤飚怒,说道:“赤施主,你怎么说?” 赤飚怒冷笑道:“还未亲手领教大师的佛门神通,赤某岂能轻易离去。” 法奘无奈叹道:“看来非得要再打一架,赤施主才能满意离去了。” “正是。”赤飚怒负手说道:“大师只要能打败赤某,别的江湖同道来砸贵寺的场子,赤某管不着,但赤某可以保证,从此我南梁一品堂,绝不再踏入贵寺半步。” 法奘眼睛一亮,呵呵笑道:“善哉,善哉。” 赤飚怒问道:“大师方才以肉身硬抗飞雪流云扇而毫发无伤,莫非竟是传说中的佛门无上神通‘金刚不坏不灭金身’么?” 法奘道:“哪来的不坏不灭,着实是这位小施主力道差了些,倘若换做赤施主,老衲可就惨了。” 再次被这老和尚藐视劲力,苏飞云气得鼻子都歪了。 赤飚怒漠然道:“那赤某便领教领教,大师您的金身能否被打破!”一掌击出,竟携炎火之气,汹涌的气浪瞬时朝法奘排山倒海而去。 这赤飚怒可不是苏飞云、公孙老叟之流,法奘不敢大意,严阵以待,等得气浪逼近,猛然挥袖疾卷,直到赤飚怒的烈掌一到,炎火之气已然被法奘化解殆尽。 二人随后对击一掌。 啪! 赤飚怒飘然退后几步,法奘仍旧一步未退,可手掌却如被烈火灼烧一般,通红透紫。 “这就是烈炎焚天掌么?果然厉害!”法奘看着右掌喃喃说道,随即运功,刹那间便将附着在手掌上的火毒驱逐干净,手掌再次恢复原本的肉色。 赤飚怒皱了皱眉,抚掌说道:“能轻易化解赤某这烈炎掌力的,大师委实是第一人,不枉赤某千里迢迢而来,请大师再赐教!”自知比拼掌力讨不到便宜,也不打算硬碰硬,紧跟着从背后解下铜棒,说道:“赤某这根棒子,别看外表粗陋,却乃稀世真铜所打造,一旦蹭上,非死即伤,大师也寻件兵刃来,以免赤某胜之不武。” “看来赤施主是胸有成竹,神兵在手,老衲定不是对手了。”法奘呵呵一笑,冲身后一招手。 给主持抬禅杖的小沙弥心领神会,刚要将禅杖送上去,却陡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手中的禅杖随后竟是脱手而出。 相隔两丈远,禅杖竟径直落入法奘的手中! 赤飚怒震惊道:“这难道便是佛门三十六门绝技中的‘天龙吸水’?” 法奘笑道:“赤施主好眼力。” 施展这天龙吸水,非得内力雄浑不可,而依赤飚怒看来,能隔两丈距离将禅杖吸摄在手,法奘的内功修为,怕是已然达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境界! 第五百三十一章 狮子吼 赤飚怒不由暗衬先前没有选择与这老和尚硬拼内力,当真是明智之举。 此等恐怖之内功修为,他自愧不如。 “武林中藏龙卧虎,若非天下第一的李青衣与大师闭门切磋的消息走漏,我等竟还不知,这小小寺院中,居然藏着大师你这等绝顶高手!” 赤飚怒话音一落,便再不多言,铜棒横扫而去,竟似隐隐夹杂着风雷之音。 法奘动容道:“果然是稀世神兵!” 挥动禅杖迎上铜棒,二人旋即你来我往战了起来。 法奘所使的杖法同为佛门三十六绝技之一,名为“伏魔杖法”,此等绝技,由他这位当今佛门第一高手使来,更添威力,禅杖或直劈,或横扫,大开大阖,却又粗中有细,泼水不进。 而赤飚怒的棍法则为自创,有个极为霸气的名字,叫做“撼天十六路棒法”,同样是大开大阖,施展开来,如携风雷之势,气势震天动地,一棒更强过一棒! 二人一时间势均力敌,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聚集在老陀寺门前的香客看得俱是大呼过瘾,直在心底暗想,这次的香火钱没有白捐,这可比戏台上的武生耍花把势可要好看多了。 法奘将禅杖舞得虎虎生风,明明年纪老迈,可即便是宽松的袈裟都遮不住他那爆鼓的肌肉,便犹如佛门的金刚罗汉一般,看得香客们不由啧啧称奇,没想到这老和尚慈眉善目,打起架来,竟如此骇人。 二人旗鼓相当,渐渐过了百招,赤飚怒丝毫不见喘息,又是力重千钧的一棒砸出,冷笑道:“大师,你年老体弱,还能与赤某斗到这等地步,赤某当真是佩服之极!” 法奘无比从容,挥杖挡住,淡然说道:“赤施主棒法果然惊世骇俗,怕是当年名动江湖的棍王韩霄天复生,也要在赤施主的手底下吃苦头。” 赤飚怒暗暗催动烈炎真气,附着在铜棒上,向法奘当头袭去,大笑道:“承蒙大师夸奖,不过韩霄天是什么货色,即便复生,赤某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霸气侧漏,狂傲已极。 法奘再次挥杖硬接他这凶猛的一棒,可两兵相接,金色禅杖竟瞬时间变得通红滚烫,恐怖的火炎之气通过禅杖,骤然便要往法奘的手心里钻。 法奘神情一肃,忙将禅杖脱手,当再次接住时,禅杖上的火炎气息已然散尽,老和尚继而又向赤飚怒攻去。 “好恐怖的烈焰真气,只可惜我佛门神功,正是赤施主的克星。” 法奘可从不是胡乱夸口之人,说是克星,便是克星! 亦暗附真气于禅杖,挥杖的气势顿时更加雄浑无匹,铜棒旋即与禅杖相接,赤飚怒顿觉一股可怕大力袭来,险些令他握不住铜棒。 心下骇然之际,法奘却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是几杖袭来,他左接右挡,竟是突然间陷入颓势,有些疲于奔命。 每接法奘挥来的一杖,他便觉得铜棒仿佛撞在山岳上一般,饶是他催动烈炎真气也根本无法硬撼,渐渐虎口崩裂,血流不止,而他也不敢再硬接法奘的禅杖,只能躲闪游斗。 法奘微笑道:“赤施主,不准备再考教老衲的内力了么?” 赤飚怒充耳不闻,脸色难看之极。 法奘突然收杖退后几步,禅杖重重杵在地面,随后单掌施礼,说道:“赤施主棒法惊天地,泣鬼神,老衲自叹弗如,还是就此罢手吧。” 这明显就是老和尚故意放水,赤飚怒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岂能接受施舍? “还未分出胜负,大师急个什么!” 赤飚怒咬牙屏气,不依不饶,再度冲向法奘。 法奘摇头一叹。 他依旧伫立不动。 但待赤飚怒逼近身前不足三尺,他陡然大吼一声。 如雄狮咆哮,震天动地! 所有香客都下意识的捂住耳朵,即便这一吼对的不是他们,亦觉振聋发聩,耳中陷入短暂施鸣。 他们尚且如此,而赤飚怒首当其冲,所遭受的冲击力自不必说,铜棒顿时脱手,斜插在沙地上,而赤飚怒则紧跟着单膝跪地,头颅无力地垂了下去。 苏飞云与公孙老叟俱是面色一变。 片刻后,赤飚怒缓缓抬头,七窍竟都有鲜血流出! “好一个佛门狮子吼,是赤某……技不如人,败下阵来,无话可说,大师尽管放心,赤某会信守承诺,从此凡是一品堂之人,绝不会再来打扰大师清净!” 赤飚怒咬牙切齿,纵使觉得羞辱难当,但对法奘却也是心服口服,当下艰难站起身,拔出插在地面的铜棒,对苏飞云与公孙老叟冷冷道:“我们走!” 自报家门,结果三人接连出手,却皆是一败涂地,一品堂必将被江湖同道笑掉大牙,苏飞云与公孙老叟皆是脸色阴暗之极,可想要找回颜面是不可能了,法奘着实厉害的匪夷所思,再出手讨教,也依旧不过是自取其辱。 三人灰溜溜的离开,直到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法奘才扭头环顾周围的香客,心下蓦地一沉—— 方才会不会有些过于凶悍暴力? 可不能让这些香客误会,若因此而让老陀香火钱断绝,阖寺岂不是都得喝西北风! “阿弥陀佛……” 他低声唱了句佛号,想要解释与人打斗,实在是被逼无奈,可才一开腔,便不由苦笑一声,当即令寺内僧侣散去,莫要再持棍聚集于寺门之外。 等老陀寺的僧侣返回寺院中,香客们见没了热闹可瞧,亦尽是意兴阑珊,渐渐散去。 趁着法奘返回寺院之际,陆沉迎了上去,合十说道:“主持武功莫测,在下着实是大饱眼福,但只怕今日这一出手,日后挑战者必将源源不绝。” 法奘叹道:“老陀寺与世无争,只一门心思侍奉佛主,专修佛法,只怪老衲当年一时技痒,与李施主闭门切磋,结果消息走漏,这才酿成如此后果。眼下老衲又将那一品堂的三位高手挫败,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只怕更加放不过老陀寺了,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举,那三位施主放出要血洗我老陀寺的狠厉之言,老衲不得不出手化解此次噩难。” 第五百三十二章 博闻强记 法奘说着,径直持禅杖往寺中回返,“施主乃有佛缘之人,倘若不嫌弃我老陀寺武功简陋,不妨随老衲过来。” 陆沉一愣,啥意思? 难道这位大师是想要传授自己两招? 想到这里,他不由喜出望外。 他身怀佛门第一神功《楞严经》,单论内功,即便放眼天下,也足以自傲,可武功却委实差强人意。 当初在行军路上,赵玄黄还特意传授与他一套“空明幻虚掌”,可此掌法神妙莫测,变化多端,他始终不得其解,索性搁置不练,一门心思专修楞严内功。 虽然按照赵玄黄的说法,空明幻虚掌乃是当世一等一的掌法,可却并不适合陆沉,他急需要的是粗浅功法,而非高深绝技。 他粗涉武道,便如刚学会识字的孩童,字还没认全呢,便让他去看四书五经,他岂能看懂? 正因招式上的短板,使得他倘若遭遇强敌,只能出奇制胜,而若对方内力与他旗鼓相当,乃至更胜一筹,抑或压根就不与他比拼内力,他根本就没有取胜的机会。 而若能从法奘这里学到一招半式,即便简陋,并非高深绝学,他往后再碰上江湖高手,最起码也能进行缠斗,而不必一昧以内力取胜。 他不由心神振奋,扭头冲赵邯煜与黄玄仰道:“我随法奘大师过去一趟,二位先回使馆。” 赵邯煜与黄玄仰点头,拱手离去。 陆沉旋即跟着法奘走进寺院,来到一片桃树林。 法奘止步于一块巨石前,说道:“先前老衲出手试探,见施主虽然内力雄浑,但接招却甚是匆忙,且颇显笨拙,施主与我佛有缘,于是老衲便突发奇想,欲教施主两招傍身之技,也不知施主是否愿意。” 陆沉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忙是合十说道:“大师若愿传授在下绝技傍身,在下感激不尽。” 法奘淡然道:“倒也不是什么绝技,不过却正适合施主。” 陆沉满心期待。 法奘说道:“施主请看。” 猛然飞出一掌,屹立在其前方的巨石顿时爆裂! 陆沉不禁咋舌,好凶猛的掌法! 法奘道:“‘此掌名曰劈空掌’,乃老衲年轻时所创,那时老衲脾气暴烈,直来直去,连练武也讲究刚猛无俦,懒得加以深奥变化。这劈空掌便是将莽撞发挥到极致的掌法,同样也是将内力发挥到了极致,内力越深,施展此掌法威力便越强。施主内力傲视年轻一代,随着浸淫楞严内功愈发之深,内力早晚会臻至匪夷所思的恐怖地步,只要能练会老衲这套劈空掌,日后无论遭遇何等强敌,都能以不变应万变,一力破之!” 陆沉眼馋的哈喇子都快留下来了,这套劈空掌确实适合他。 “大师愿将此等神功绝学传授于在下,在下何德何能,实在是感激涕零!” “施主得高人传授我佛门第一神功《楞严经》,可见颇有佛缘,老衲再授你劈空掌,也是想要延续施主与我佛间的缘分。” 法奘大师面色虔诚,低头唱了句佛号。 陆沉肃然起敬,不愧是佛门高僧,张口缘法,闭口缘法,虽然听不懂,可能随意便传自己神功绝技,可见这位法奘大师是何等境界。 正是在心底对法奘崇敬钦佩已极,却听这佛门高僧忽然一叹,又道:“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老衲与那南梁来的三位施主大打出手,只怕会被人误以为我老陀寺乃好勇斗狠之地。老陀寺虽乃出家之地,可毕竟在世俗之中,早些年佛家还能得朝廷供养,可现下只能靠前来拜佛的施主们布施的香火钱勉强度日,若因此而门可罗雀,断绝香火,我等老和尚小沙弥吃不饱饭倒无甚关系,只恐佛前断了香火,惹得佛祖恼怒。” 法奘说着看向陆沉,神色耐人寻味,缓缓说道:“施主与我佛有缘,若能施以援手,老衲才是真的感激不尽。” 这位老主持的言外之意,陆沉岂能听不出来? 好家伙,怪不得无故传自己佛门绝技,原来是搁这等着呢。 难怪张口闭口说自己与佛家有缘,既然如此有缘,又怎能见佛家面临断绝香火之困难,不倾囊相助? 这老和尚,也忒…… 陆沉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好笑。 他不是吝啬之人,况且眼看着就要得这位高僧传授佛门绝技,掏点银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不知这些是否够解贵寺院的燃眉之急。”陆沉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零七八碎加起来得有个一千多两, 法奘也不客气,伸手接过,粗略一数,顿时眉开眼笑,单掌施礼道:“尽够了,施主不愧是与我佛缘深之人,能够竭尽所能施以援手,定能得我佛庇佑,从此无病无灾,前程似锦。” 将银票揣进袈裟中,神色赫然又恢复一代高僧的肃穆庄严,对陆沉淡淡说道:“施主,言归正传,老衲这便传你劈空掌之心法,还请施主谨记。” 陆沉连忙敛神收心,点了点头。 法奘说道:“劈空掌法,原有十六掌,后老衲去除糟粕,只留精华,简化成九掌,这九掌唯有伴以心法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心法第一要诀,便是力之所至,无所不破……” 开始细致的为陆沉讲解其心法来。 两刻后,法奘将心法讲完,问道:“施主可记下几成?” 陆沉说道:“约莫九成吧。” 法奘一愣,劈空掌心法,若写在纸上,洋洋洒洒得有数千言,可陆沉只听了一遍,却说便已能记下九成,简直不可思议! “施主不必要强,若有何记不得的地方,老衲可以再复述几遍。” 法奘旋即说道,只觉陆沉是不好意思说没记住多少。 “不必大师再费力复述,在下真的都记住了。”陆沉一笑,当即将法奘所述的劈空掌心法原样复述了一遍。 接近一字不差! 他博闻强记,哪怕是《西游记》、《红楼梦》这等鸿篇巨著尚且都能铭记于心,何况是区区几千言? 事实上他说只记住约莫九成,已经是在谦虚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劈空掌 法奘还从未见过像陆沉这等博闻强记之人,不由甚为惊讶,动容道:“施主只听老衲讲述一遍,便一字不落的记在心中,此等记忆力,已非匪夷所思所能形容。” 陆沉苦笑道:“在下也就是记性好些,若真格修炼起来,只怕困难重重,进境缓慢。” 法奘深以为然道:“施主的资质确实是差了些,不过修炼劈空掌,与资质无关,只消有深厚内力为基础,无须耗费多少汗水努力,便可臻至大成。” “此掌法沛然莫御,厚重难当,欲练至绝境,本身具备深厚内力是为其一,而其二,则是要有目空一切、舍我其谁的无敌心境,倘若畏首畏尾,不敢以命相博,便会使掌法的威力大打折扣,接下来老衲便为施主演示一遍劈空掌的招式,施主且看好。” 说罢将禅杖狠狠一杵,禅杖顿时深陷于地面,他随即为陆沉演示起劈空掌的精髓奥义来。 先前他与那自南梁而来的三位一品堂高手过招,招式古朴自然,充满佛门慈悲之意。 可眼下施展这劈空掌法,却是果断凌厉,每挥一掌,都犹如排山倒海,气势磅礴,竟隐隐激起气浪翻涌,裹着沙尘漫天,掌风亦“轰轰”作响,震耳欲聋! 陆沉看得不由瞠目结舌,虽然不知这位法奘大师年轻时性情究竟何等暴烈,但仅从这套掌法上便能得见一斑,必是嫉恶如仇,果敢狠绝! 法奘袖袍鼓舞,掌风愈发凌厉,出掌时犹如狂雷乍响,几使人振聋发聩。 一招一式,无不简单直接,无任何奥妙变化,但却威力骇人。 “呔!” 随着他最后一声暴吼,掌力汹涌而出,屹立在其身前的粗壮桃树顿时应声而断! 陆沉都看呆了。 这掌法…… 当真是厉害! 法奘收功,双掌缓缓压下,随即看向陆沉,笑问道:“施主,可都记住了?” 陆沉忙不迭点头。 法奘显然没有打算收了银子便敷衍了事,旋即又为陆沉讲解起劈空掌的诸般要义来。 他教陆沉劈空掌,虽然是见陆沉衣着华贵,必定囊中充足,可却也没有说谎,亦是觉得陆沉身负佛门第一神功《愣严经》,乃是与佛有缘之人,故而才愿意授予陆沉劈空掌绝技。 如若没有这一节,即便陆沉家私万贯,承诺将老陀寺修成皇宫一般,法奘也是决然不会倾囊相授的。 这一讲,便又是半个时辰,陆沉在法奘的指点下将劈空掌似模似样打了几遍。 陆沉有深厚内力作为基础,从最开始的生涩,渐臻纯熟,待到最后一遍,已然颇具气势,即便还远不如法奘所使劈空掌那般磅礴无匹,却也是威力惊人,根据心法施展劈空掌力,轻易便将半人高的巨石打裂! 法奘颇为满意道:“这短短功夫,施主已然能将劈空掌的厉害发挥到三成了,今后只消勤加练习,即便是放眼江湖,也有施主一席之地。” 陆沉掌法初成,欣喜不已,对法奘合十道:“能得大师指点,实是在下三生有幸。” 法奘呵呵一笑,拍了拍揣着银票的胸口,心照不宣道:“施主与我佛有缘,传授施主一些微末小技,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像这等神功绝学,可不是银子能够买到的,何况给法奘的那些银票,加起来也就一千多两,却换来这等厉害的掌法,这等买卖,若让江湖人知道了,还不打破脑袋趋之若鹜? 陆沉有些相信法奘所说的了,若非这位大师坚信自己与佛门有缘,又岂会真的因为区区一千多两银子,将这等厉害掌法传授给自己。 他刚想再次合十道谢,却见法奘抢先一步,笑得竟有些狡猾说道:“老衲还有一门适合施主的武功,施主只要愿意替我佛塑造金身,老衲便传授于施主,施主觉得如何?” 陆沉一楞,旋即苦笑。 这位法奘大师当真是让人猜不透啊。 刚觉得他是正经高僧,可转眼便又提到银子那等世俗之物上。 “贪多嚼不烂,在下能将劈空掌练至大成,便已然心满意足了,不过贵寺若要为佛祖塑造金身,在下自当帮忙,改日定将银两送上。” 陆沉不是吝啬的人,银子是什么玩意儿? 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法奘笑道:“施主既然不想一心二用,也是一件好事,至于送银两之事,万万不可,无功不受禄,若施主学了老衲的武功,这银子老衲自是坦然领受,可施主不欲贪多,老衲着实是受之有愧。” 陆沉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法奘说道:“老衲就不多留施主了,倘若施主何时想要再学一门佛门的粗浅武功,何时登门便是,鄙寺定扫榻以待,施主与我佛有缘,老陀寺的大门,永远都对施主敞开。” 陆沉合十说道:“多谢大师。” 也不再啰嗦,随即拜别法奘,离开老陀寺。 待回到使馆,陆沉便将行囊翻了个遍,却发现只剩下点散碎银两,正觉束手无策,忽然想起甘衡那日带来的两箱黄金,当即目光一亮,走到放置黄金的角落,将盖子掀开,取出了十几锭。 “来人。” 他将守在门外的使团护卫唤了进来。 那护卫拱手道:“主使有何吩咐。” “将这些金子送到老陀寺,如若老陀寺不收,也别争讲,扔下金子离开便是。” 法奘觉得不授武功,则受之有愧,可陆沉却不这么觉得。 那护卫看了看洒落在桌子上黄橙橙的金锭,怔了一怔后,连忙说道:“遵命。” 陆沉说道:“自取一锭,算是给你跑腿的奖赏。” 那护卫大喜失色,将金子捧起,“多谢陆主使!” 欢天喜地的去了。 陆沉看了看箱子,突然没来由一叹。 这么多钱,可怎么花得完啊。 唏嘘一番,他只觉技痒,随即便推开房门,到院子里练习起劈空掌来。 这时李惊蛰正凑巧溜达过来,见陆沉一套掌法虎虎生风,气势煞是骇人,不由抚掌,问道:“大哥你这套掌法耍得厉害,不知是啥名堂?” 第五百三十四章 南下 陆沉停了下来,微笑道:“此掌法名曰劈空掌,是这豫衡城中老陀寺的方丈所传授。” 李惊蛰讶然道:“这晋国国都中竟还藏有武林高手?” 陆沉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老陀寺主持法奘大师武功高深莫测,我亲眼见他一展身手,将前去踢馆的南梁一品堂三位高手打得大败亏输。” 李惊蛰搓了搓手,嘿嘿说道:“大哥您这掌法是咋学来的?” 陆沉负手说道:“那法奘大师说我与佛有缘,故便将这套劈空掌法传了我。” 李惊蛰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陆沉肯定道。 李惊蛰更兴奋了。 陆沉瞥他一眼,瞧他一脸猴急,便知他心里在想什么,笑道:“赵大个子传你的那套修罗狱火刀,还不够你练的?” 被看穿心思,李惊蛰羞涩的挠挠头,嘿嘿说道:“技多不压身么,俺早就想学套拳脚功夫了,可惜也不知再见赵大个子得猴年马月,不过眼下正好,俺也觉得与那劳什子佛祖甚是有缘,如果能得寺庙里的大和尚传授几招,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着着急忙慌,扭头便走,“陆大哥,俺先去了,回来再与你聊。” 一溜烟儿没了踪影。 陆沉失笑,只怕这小子碰一鼻子灰回来,赶忙提醒道:“缘分固然紧要,可也得带足了银子!” 可惜李惊蛰已经听不到了。 陆沉摇了摇头,扭身回返屋中。 傍晚时分,李惊蛰回来了,与预想中的别无二致,确是碰了一鼻子灰,莫说从老陀寺学到什么高深绝技,甚至连法奘老和尚的面都没见到。 小李子无精打采,显然颇受打击,最后还是陆沉看不过,答应将劈空掌教给他,这小子才精神抖擞起来。 可惜劈空掌唯有内力深厚者方能发挥其最大威力,李惊蛰虽然资质惊人,但却不具内功,即便很快便将劈空九掌练得有模有样,可到底是只具其形,而不具其神。 不过这也足够小李子欢喜的了。 左右齐国国内传来消息还得些时日,陆沉闲来无事,便就整日闷在使馆中修炼劈空掌法。 眼下晋国动荡,豫衡城中人心惶惶,那些风流才子已然没有了吟诗作对的雅兴,不然陆沉这位当世诗仙身在豫衡,只怕断然不会如此清闲。 一晃又是二十多日过去,使馆还算清净,可东晋的局势在这段时间内却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夏侯阀宣布保持中立,不介入朝廷与陈阀之争,使得原本就实力积弱的朝廷,对陈阀愈发没有丝毫胜算。 唯有沈阀坚定的站在宇文皇室那一边,至于其他小门小阀,都是墙头草,随风倒,在没有明确利益之前,都在坐山观虎斗,不敢轻易表态,无非是想要浑水摸鱼。 没有世家门阀相助,陈阀在十二日终于对朝廷发起反击,迅速便将东晋三大粮仓的周口占领,同时派骑兵奇袭豫衡,不过老谋深算的甘衡早有所料,事先便在哀劳山布下伏兵,将陈阀奇袭京都的三千骑兵杀得丢盔弃甲,近乎全军覆没。 可惜局部的胜利,并不能左右胜利天秤的倾斜,陈阀兵强马壮,损失三千骑兵,实在算不了什么,陈幸之计谋没有得逞,旋即勃然大怒,亲自率军队准备南下,兵锋直指豫衡。 陈阀大军浩浩荡荡,再加上公孙阀、宋阀等诸阀兵马,号称有联军六十万,虽然这个人数明显充满水分,可相较于兵微将寡的朝廷,亦有压倒性的优势。 联军没用三日,便渡过黄泽江,取康舫、萍雍。 又过三日,已夺得整片邺洲之地。 朝廷军队节节败退,困守樊城。 樊城是南下豫衡最直接的一条路线,也是最大的阻碍。 按照甘衡对朝廷军队下达的指令,意思就是在这樊城与陈阀决一死战,倘若能守住,万事大吉,若是守不住,则回天乏术,陈氏逆贼叛上作乱,谁也无法再阻止。 陈阀联军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终聚集于樊城之下。 不过陈幸之并没有着急进攻,樊城毕竟是南下唯一的关隘,修得城墙极高,内置无数重型战争兵器,单单是投石机便有三十门,若冒然进攻,必定会死伤惨重。 初始陈幸之打算采取围而不攻的策略,将樊城围成铁通一般,待里面粮水断绝,自会开城投降。 可丞相甘衡与陆沉密会的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这位大阀主的耳朵里。 听说北齐极有可能出兵相助宇文皇氏,陈幸之顿时不敢再耽搁,如发了疯般命令联军势必要在十日内将樊城攻陷。 一场血腥的惨烈大战随即展开,面对陈阀联军的人海攻势,朝廷军队展现出顽强的韧性,凭借守城的先天优越性,操控城中的重型战争兵器,给予陈阀联军迎头痛击,第一日便将陈阀联军打得落花流水。 可这种好景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物资的稀缺,导致一些战争兵器渐渐成了摆设,没有强大的战争兵器压制,面对陈阀的人海战术,昼夜不知疲惫的凶狠进攻,守城已愈发艰难,一旦物资彻底用尽,便是城破之时! 前方朝廷军队殊死奋战,浴血抵御陈阀联军,甘衡当然也没闲着,无数次派援军、运输队增援樊城。 可世家门阀养的谋士也不是吃素的,甘衡的同门,同样为纵横家的计无成早就给陈幸之献计,破樊城是早晚的事,应借这次机会,将增援的朝廷军队全都吃掉,将朝廷的实力彻底消耗的一丁点都不剩,如此等破掉樊城,联军挺近豫衡,将再不会遇到像样的抵抗。 陈幸之听从了计无成的策略,放缓对樊城的攻势,专心围点打援,朝廷军队对樊城难以达成有效的支援,物资亦送不进去,反而损伤惨重,甘衡当即放弃增援计划,只能弃樊城不管,将剩下的全部兵力集结于豫衡城外。 第五百三十五章 趁火打劫 樊城局势堪忧,作为阻止陈阀的唯一防线,倘若被破,豫衡陷落也是迟早的事。 一旦豫衡城落入陈阀之手,东晋江山,怕是便将要改朝换代了。 而值此危急存亡之际,齐军仍旧迟迟未到,甘衡不由愈发焦躁心急,饶是他自诩算无遗策、运筹帷幄,可齐军不到,算计再多亦是无用功。 他屡屡到大行令署找到陆沉,询问陆沉齐军何时能到,陆沉也只能勉力安抚,声称国内已派出军队,正在十万火急,往晋国而来。 陆沉没有说谎话,文帝看过他的奏信,便连夜召集内阁诸臣商议,最后决定同意出兵晋国。 此次来援齐军有十万,皆乃从各州抽调的精锐,由怀宁侯谢阎挂帅。 齐军迟迟不到,其实何止甘衡着急,陆沉也有些坐不住了,倘若樊城被破,豫衡城势必也将陷落,一旦东晋改朝换代,陷入内战,大齐再想要轻易从晋国的身上啃一口肥肉可就难了。 这日陆沉正在使馆中踱来踱去,琢磨齐军怎的还不到,忽听门外传来护卫的传报声道:“陆主使,仇署尊回来了。” 陆沉大喜,可算回来了,若再不回来,樊城怕是就要顶不住了。 连忙出门去迎,见到仇厉的第一面,便急不可耐的问道:“派来援晋的军队到哪了?” 仇厉说道:“本国大军一日前便已距离晋国西境不足五百里,卑职先行一步,特来禀报院长,眼下军队应该已临近晋国边界。” 陆沉点头,旋即唤来人吩咐道:“立刻去请甘老丞相。” 齐军一到,接下来就该是索要孟良丘了。 当然,根据目前对于晋国朝廷岌岌可危的局势,陆沉自衬怎的也要坐地起价、趁火打劫一番。 区区孟良丘,实在是不值得十万大军兴师动众。 赔本的买卖陆沉绝对不会干,任何许诺,以国与国的角度来看,都纯属放屁,只有眼前的利益才是切实可得的。 陆沉不会白白放过眼下这掠夺晋国利益的天赐良机。 虽然趁火打劫,未免卑鄙了些,但只要能削弱晋国,以后在对晋国的战争中,齐国就能少死一个将士,多一分胜算。 出乎陆沉的意料之外,甘衡没用一炷香的功夫,便急慌慌的赶来了。 这老相显然等这一天已然是等得望眼欲穿,在童子清风的搀扶下快步走进屋子里,连呼吸都没喘匀,一见面便颤声问道:“齐国大军到了?” 陆沉急忙扶着老相坐下,说道:“我国大军已临近晋国边境,甘老丞相莫急,贵国有救了。” 甘老丞相惊喜之下,竟是忍不住老泪纵横,止不住的点头道:“好,好,来了就好。” 说着面色变得焦急,急忙艰难便要起身,说道:“老夫得亲自去迎。” 陆沉忙是将甘衡身躯压住,说道:“甘老丞相莫要如此心急,还是先将一些事情谈妥,等我国得到贵国割让的土地,我齐国此次增援来的十万大军,自当听从甘老丞相的调遣。” 甘衡颔首,沉吟道:“陆院长说得是,不过割地求援的主意既然是老夫提出来的,这丧权辱国的割地条约自然也得是老夫亲自去签,岂能让旁人替老夫背这口黑锅,老夫得尽快赶到边境,完成割让事宜,然后迫使陈幸之何谈。” 老相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樊城只怕快要守不住了,老夫岂能不心急!” 陆沉慢条斯理道:“甘老丞相的心情,在下完全可以理解,可有些事总得事先谈清楚为好,若是不明不白,只怕老丞相即便到了边境,也指挥不动我齐国的十万大军。” 甘衡闻言一愣,旋即似乎猜到了什么,面色逐渐阴沉下来。 他警惕的看向陆沉,诧异道:“还有什么事情要谈?” 陆沉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将晋国地图拿了出来,铺平在桌子上,说道:“局势如此危急,在下也就不拐弯抹角直说了,我国此次出兵十万,粮草辎重,军费开销,以及不可预见的伤亡,先前老丞相答应割让给我大齐的孟良丘区区三百里土地,只怕已远远不够支付我大齐出兵相助的费用。” 甘衡一下子坐得住了,面沉如水道:“陆院长,先前谈得好好的,怎的你是想坐地起价么。” 陆沉拱手道:“还请甘老丞相谅解,在下实不想做这等趁火打劫之举,可事实就是如此,做买卖无外乎是觉得有利可图,可区区孟良丘,便要我齐国十万大军为你晋国皇帝卖命,甘老丞相您觉得,这买卖对于我齐国而言划算么?只怕都亏到家去了。明知是亏本的买卖,在下也只能将价码往上提一提,不然有何颜面再见我朝文帝陛下。” 甘衡冷笑道:“陆院长当真是彻头彻尾的商人,唯利是图,竟半点信用都不讲,算是老夫看走眼了。” 陆沉叹道:“老丞相,现在说这些,实在于事无补,目前战局对贵国朝廷实在颇为不利,老丞相与其浪费唇舌指责在下没有信用,还不如看看这地图,想想如何提高筹码,换取我齐军出兵相助。” 甘衡一瞬间紧紧攥拳,眼色凌厉,饱含愤怒。 可诚如陆沉所言,目前的战局对朝廷颇为不利,他只能强忍着压下怒火。 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他寒声道:“老夫又何必再浪费精力去想,陆院长只怕早已经替老夫想好了。” 陆沉敬佩道:“甘老丞相果然聪明近妖,洞察人心,在下这点小心思,在甘老丞相这双慧眼下,竟是无所遁形。” 甘衡冷笑,没有说话。 陆沉道:“既然甘老丞相心里明镜似的,在下也就不扭捏了,明白说吧,老丞相若想指挥得动我齐国来援助的十万大军,便将此地也割让给我大齐,只要此地一落入我大齐之手,在下这次可以用生命发誓,绝不会再坐地起价,十万大军,定听从老丞相调遣!” 甘衡哼道:“陆院长不是曾经说过,倘若发誓管用的话,天底下怕是立刻就得死去一半人么。” 陆沉脸色不红不白,情真意切道:“在下说的是那些言而无信之辈,在下素来信守承诺,难道甘老丞相竟将在下也归为那些失信守约之辈于一类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饮马月亮河 甘衡深吸口气,问道:“陆院长还想索要我晋国何地?” “痛快。”陆沉手指早就已经点在地图之上,说道:“赣州全境!” 甘衡一震,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我晋国愿意割让西方门户,已经面临无险可守之危,倘若再将赣州割让给你齐国,西方边境将彻底形同虚设,一旦有异国发兵攻打,我晋国便再无半点依托抵抗,陆院长,你是打算逐步将我晋国蚕食掉么!” 老相紧握拳头,咬牙说道。 陆沉淡淡说道:“晋国地域辽阔,失去区区赣州之地,不过损失冰山一角,哪有老丞相说的后果那般严重。老丞相害怕我齐国得了孟良丘以及赣州之地,会继而蚕食整个晋国,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难道老丞相就不能往好处想,这两块地落在我齐国的手里,由我大齐悉心拱卫,强军驻扎,以后晋国西方门户,岂不是高枕无忧?” 这话纯粹是糊弄小孩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甘衡愠怒道:“若老夫答应将赣州割让给你大齐,那可真就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老丞相既然觉得实难割让赣州,那也无妨,我齐国十万大军打道回府就是,买卖不成仁义在,老丞相莫要动怒,不过都是为了维护本国的利益罢了。”陆沉说道。 “你……”甘衡怒不可遏,止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鲜血将绘着晋国广阔疆域的地图竟都浸染鲜红! 陆沉变色道:“甘老丞相!”便要伸出手去。 甘衡一摆手,剧烈喘息两声,用袖口将嘴边的血迹一抹,抬头以晦暗的目光看向陆沉,说道:“陆院长言而无信,那老夫也无话可说,现下晋国正值危难之际,陆院长趁火打劫,老夫也不得不同意,但是还请陆院长记住老夫说的话,今日我晋国失去的东西,未来定然加倍讨回!” 瞧这位老相貌似心力交瘁,竟喷出血来,陆沉心里也着实不是滋味。 可此时却不是心软的时候,他强硬一分,未来齐国一旦与晋国交战,胜利的天秤就会向齐国倾斜一分。 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 任何私人情绪,都要为国家的利益而让步。 “如此说,老丞相是同意将赣州割让给我大齐了?” 陆沉还是要确定一下。 甘衡喘息道:“陆院长是怕老夫做不了这个主么?” 陆沉摇头道:“当然不是,天底下谁不知道,贵国宇文皇帝视老丞相为擎天一柱,老丞相决定的事,贵国皇帝定然没有驳斥的道理。” 甘衡忍着轻咳两声,说道:“陆院长清楚就好,老夫即刻便前往西疆,与贵国签订割让文书,将孟良丘、赣州两地全都割让给你北齐,还希望陆院长不要再出尔反尔,否则老夫宁愿玉石俱焚,也绝不会再让你北齐讨到半点便宜!” 陆沉正色道:“老丞相尽管放心,这次绝不会变卦,只要我齐军将孟良丘以及赣州接收,定听从老丞相调遣,阻击陈阀,使贵国皇氏免于为难。” 扭头对仇厉道:“你随老丞相同往西疆,只待得到割让土地,便可命本国大军襄助晋国扫乱平叛。” “诺!”仇厉拱手。 甘衡缓缓起身,有气无力道:“清风,你个小兔崽子,死哪里去了。” 清风一直侯在门外,闻声赶忙跑了进来,将甘衡扶住。 “我们走。” 带着小童清风,甘衡费力的走出房门。 陆沉对仇厉道:“告诉谢侯爷,倘若陈阀不与晋国朝廷和谈,亦或是甘衡与陈幸之没谈拢,需要我齐军加入战局,我齐军可以听从晋国朝廷调遣,但也就是帮忙阻击陈阀南下,而若晋国朝廷得寸进尺,意欲借我齐军扫灭陈阀,乃至横扫东晋所有的世家门阀,请谢侯爷断不可应允,至于其他,便请谢侯爷自行斟酌,便宜行事,总而言之一句话,齐军来是为了掠夺晋国,倘若此行大军损失惨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卑职遵命,定将原话带到!”仇厉扭身离去。 陆沉转了转手里的玉核桃,忽而长叹一声,喃喃道:“这座残破江山,怕是都快要将这位老骥压垮了啊。” 他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惋惜之情。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可毕竟年老体迈,纵有雄心壮志,也无力施展了。 瞧甘衡的状态,陆沉真不确定,这位老相还能活多久。 晋国这千疮百孔、风雨飘摇之江山,只怕已让甘衡心力交瘁,几乎熬尽最后的一点心血。 这位老相此去西疆,恐怕很难活着回来了。 …… 三日后。 被阴霾所笼罩的豫衡城,终于迎来一丝曙光。 因为他们听到一个足以令人欢呼雀跃的消息—— 陈幸之放弃对樊城的猛烈进攻,暂时停止南下脚步,同意与朝廷进行和谈! 而陈幸之为何会在即将要收获胜利果实的当口同意和谈,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豫衡城中的人也都听说了,盖因就在两日前,竟突然有齐国的十万大军饮马月亮河,只距樊城不足百里,倘若陈阀不停止对樊城的进攻,这十万齐军立刻就会加入战场,对陈阀联军发起攻势! 大齐周遭蛮族环伺,而齐军却能将那些茹毛饮血、凶狠悍勇的蛮人打的服服帖帖,可见齐军的战斗力该有何等骇人,这天下列国,怕是也就楚国能与齐国一争轩轾,哪怕是南梁都未必能稳压齐国一头,更不用说四雄中最为羸弱的晋国了。 陈阀联军号称有大军六十万,可其中有多少水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六十万”联军对只剩下残兵败将死守的樊城尚且久攻不下,一旦以战斗力彪悍著称的齐军介入,只怕战局的胜势立刻就会反向倾斜。 所有人都知道,上柱国陈幸之这是怕了,否则以他目前只要攻破樊城就能一路高歌猛进直下豫衡的势头,又岂能答应朝廷提出的和谈? 不过究竟能不能谈得拢,谁都心里没有底。 陈幸之即便畏惧那饮马月亮河的十万齐军,可皇帝宝座近在眼前,他未必会轻易放手,就算撤军,怕是也要令朝廷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朝廷竟有本事请来十万齐军相助,用屁股想,也知定是花了大价钱的,若不能借此机会令陈阀伤筋动骨,想来也绝不会轻易罢休。 这场和谈,关乎着晋国今后的命运,所有人都不禁将目光投向那遥远的樊城,战争能否停止,晋国是否能恢复安稳,就看老丞相与上柱国能不能谈妥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意料之中 这场万众瞩目的和谈,唯有陆沉嗤之以鼻。 因为他早已盖棺定论,即便陈幸之迫于齐军给的压力愿意坐下来与朝廷和谈,最终的结果亦必然是不欢而散。 战争仍然会继续,如果陈阀攻破豫衡城,甚至会牵连整个东晋都陷入无休止的战乱中,因为那些同样野心勃勃的世家门阀是不会坐视陈幸之轻而易举便夺取帝位的。 陆沉不是没有依据便随意下定论的人,他之所以笃定这场和谈必定以破裂告终,盖因陈幸之本暂无反意,全然是甘衡逼迫所至,而甘衡为何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逼反陈阀这个庞然大物?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甘衡已经决定孤注一掷,与世家门阀做殊死一博。 而势力最强大的陈阀自然就是朝廷对付的首要目标,只要将陈阀打垮甚至打死,朝廷的威信便将再度凌驾于晋国的所有世家门阀之上,哪怕那些世家门阀野心勃勃,但势力最强的陈阀尚且都被收拾了,余者谁还敢轻举妄动? 只要将诸世家门阀震慑住,朝廷就能畅通无阻的去颁布各种法令,一点点的去蚕食那些不服从朝廷管束的野心势力。 这个过程必定会很漫长,而且能否如预想中的那般顺利,尚还是未知之数。 不过想要在朝夕间将东晋的所有世家门阀全都收拾了,本就是一件不切实际的事。 甘衡老了,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不会给陈幸之全身而退的机会,因为一旦这么做,等于他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他会将陈阀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让陈阀这个庞然大物衰弱到极点,甚至灭亡,再也对朝廷造成不了丝毫威胁! 可陈幸之是绝对不会答应的,陆沉虽然对这位东晋上柱国不了解,但陆沉坚信一个道理,任何野心家面临此种局面,都不会甘愿放弃已经得到的一切,哪怕明知前方已是绝路,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背水一战! 何况陈幸之还没有走向绝路,只不过是忌惮饮马月亮河的十万齐军而已。 如果甘衡提出的要求过于苛刻,陈幸之决然会翻脸,哪怕明知齐军会介入,也绝不会有丝毫的妥协。 他已经打到了樊城,本来如果没有齐军的介入,攻破樊城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只要樊城一破,他便能率领联军长驱直入,直陷豫衡,届时皇帝宝座,唾手可得! 他不得不考虑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机会。 倘若胜了,便是黄袍加身,从此君临晋国大地,位居九五! 他有不能妥协的理由,他的野心也不容许他妥协。 甘衡也有不得不灭陈阀的理由,所以战争势必还将继续,至于最后鹿死谁手,这就不是陆沉能够预料得到的了。 当然,陆沉也不关心这个问题,齐国已经得到孟良丘以及赣州,在这场晋国的动乱中吃得满嘴流油,至于晋国,爱怎么打便怎么打,谁胜谁负,干齐国鸟事。 只要齐国已经得到的利益不被撼动,就算是晋国打翻了天,陆沉也懒得操心。 他笃定和谈势必将不欢而散,故而也懒得去关注,只等着谈判破裂,双方再度大打出手,届时不管谁胜谁负,他都要返回北齐了。 逗留在晋国这么长时日,他亦着实有些想家了。 接下来便是耐心的等待,等待和谈破裂,大战再起。 而早就归心似箭的使团其他人员终于明白他为何迟迟不肯离开晋国了,当得知齐军得到孟良丘以及赣州两地后,随后便介入晋国内乱,赵邯煜与黄玄仰不由恍然大悟,原来这竟就是陆院长讳莫如深之事! 这边陆沉虽然懒得刻意去关注樊城正在进行的和谈,但情报还是源源不断的送到使馆之中。 眼下东晋人心惶惶,樊城正在进行的和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根本已无人再有闲心来监视使馆的一举一动,督监院潜伏在晋国的暗探也终于能够松口气,不必再谨小慎微,唯恐露出马脚,以防被晋国朝廷发现端倪,给来个一锅端。 论刺探情报,天下列国,恐怕没有哪个官署衙门会比督监院更在行,樊城和谈亦是机密之事,可陆沉却是对和谈的内容了如指掌。 督监院在东晋的谍报网厉害到何等程度?甚至连双方和谈人数多少、乃至谈判结束后各自回营都私下里说了些什么亦刺探得一清二楚! 有谍报网源源不断的传来情报,陆沉远在千里之外,却不啻于亲在和谈现场。 至于和谈的内容,与陆沉所猜测的亦委实别无二致, 和谈第一日,双方便刺刀见红,各不相让。 甘衡欲要陈阀以及联军退回黄泽江以北,陈阀必得裁减兵员,让出五洲地盘,而这些被裁减的兵员和地盘都将由朝廷接手。 而且这些还不算完,陈阀即使答应这些条件,在仅剩的河州亦不能享有自制权利,朝廷将派专门官员监管,所有河州所产生的税负以及种种银钱收益,都得交由朝廷,陈阀不得私入囊中。 裁兵员,削地盘,断银钱,这三项无一不切中要害,陈幸之倘若答应,即便忍辱负重,将来想要东山再起,也没有了本钱。 陈幸之岂能答应? 其军师计无成旋即也对朝廷漫天要价,不仅朝廷所提的条件一个都不答应,还想要朝廷支付陈阀此次南下的军饷三百三十三万两,另外还要赔偿陈阀在此次战争中的损失合计一千二百万两,更要朝廷允许陈阀化州自制,不许干涉…… 赔款这一项,一千五百多万两银子,且不说东晋朝廷根本就拿不出来,就算能拿出来,甘衡也断然不会赔偿分毫。 再说化州自制,这分明就是想要朝廷承认容忍陈阀割裂晋国,有朝一日就算陈幸之自立称帝,朝廷也毫无办法。 甘衡当然也不会答应计无成的漫天要价。 他算计到如今之地步,是想要将陈阀打垮,甚至打死! 没将陈阀彻底碾死已经是他觉得此举只怕有些过犹不及,又岂会给陈阀赔银、甚至承认陈幸之化州自制? 第五百三十八章 神兵天降 甘衡寸步不让,而陈幸之自然也不会答应甘衡所提出的种种苛刻要求,。 这场和谈仅短暂进行三日,陈幸之便愤而离席,回去整兵备战,放言即便齐军插手,他也不惧,既然朝廷不同意陈阀提出的条件,那便拼个你死我活! 陈幸之不识抬举,正中甘衡下怀。 老相随即发出讨贼檄文,怒数陈幸之十大罪状,拥兵自重,党同伐异,祸国专权,犯上作乱……凡晋人,当同仇敌忾,共助朝廷,剿灭逆贼,拨乱反正! 后面自然是对那些冷眼旁观打算坐收渔翁之利的世家门阀说的。 而那些世家门阀显然也听懂了,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的局面明显对朝廷有利,甘衡从齐国借来的十万精锐可不是闹着玩的,陈阀联军未必就能打败齐军,越过樊城南下。 而若连齐军都挡不住陈阀的势头,陈幸之问鼎帝位便指日可待,一旦让这位上柱国推翻宇文氏江山,夺取晋国至尊宝座,以其难以撼动的强劲实力,到时必不会容忍众世家门阀虎视眈眈,定会派兵一一扫灭。 简单来说,朝廷打败陈阀,对那些世家门阀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如果陈阀打败朝廷,那对于所有的世家门阀来说不啻于是一场灾难。 陈幸之目前的势力已然傲视东晋,倘若再让其打败朝廷,扩大地盘,甚至夺取帝位,将来还有其他世家门阀的活路么? 别看世家门阀大都在坐山观虎斗,其实他们都是希望朝廷能够将陈阀打败的。 朝廷即便打赢这场战争,也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齐军毕竟借来的,借来的东西当然要还,没有人会认为齐国会慷慨仗义到为他国舍生忘死、不遗余力!哪怕代价竟然是朝廷将孟良丘以及赣州两地割让! 可陈阀就不同了,陈阀势力东晋第一,若是打赢这场战争,陈幸之再心一狠乘势夺取帝位,到时诸世家门阀面临的局面将只有两种—— 归顺! 或者灭亡! 甘衡的讨贼檄文一出,一些世家门阀审时度势,终于是坐不住了,相继派兵增援樊城,帮助朝廷抵御逆贼。 当然,甘衡也没有将希望寄托在这些世家门阀身上,相比于这些暗怀鬼胎的家伙,他反倒更相信饮马月亮河的十万齐军。 大战旋即再次展开,陈阀联军对樊城发起猛烈进攻,那座挡住南下之路的坚固堡垒,已然被摧残得千疮百孔,即便陆续有世家门阀派兵增援,只怕也很难久撑。 不过没有人觉得大势已去,也没有人害怕抵不住陈阀的攻势而弃城逃离,要知道,老相手里,可是还有十万齐军没有动用呢。 一旦齐军加入战局,没准鹿死谁手。 所有守城的将士都抱着必胜决心,面对陈阀联军昼夜不停地进攻,苦苦支撑,寸步不退! 就连帮忙的世家门阀亦被感染,当然,也是骑虎难下,陈幸之睚眦必报,东晋皆知,他们既然选择了帮助朝廷与陈阀作对,那么也只能硬着头皮帮到底,一旦樊城被破,他们哪怕及时收手,只怕也平息不了陈幸之的怒火,迟早会遭受陈阀的清算! 他们只能咬牙苦撑,只想甘衡能赶紧将借来的十万齐军派上战场,扭转颓势。 可甘衡却貌似没有丝毫动用齐军参战的想法,只说时机未到。 随着守城战死的人越来越多,陈阀进攻的势头也愈发猛烈,可却依旧不见甘衡将齐军调来参战,诸阀主渐渐急不可耐。 就连沈烨与宇文琛的嫡系心腹皇属亲军统帅皇甫流云亦心急如焚,屡屡询问甘衡为何还不调齐军参战,而看上去愈发苍老憔悴的甘衡,回答的总是那四个字:“时机未到。” 老相讳莫如深,沈烨与皇甫流云亦别无他法,只能选择无条件信任。 齐军就是朝廷打赢这场战争的定海神针,正因为有十万齐军做后盾,守城将士方才斗志昂扬,坚信定能守住樊城。 可战事已经紧迫到如此地步,齐军却仍未出现,守城将士终于不免士气开始低落。 如果齐军不参战,他们再是血勇死守,最终也只能是城破人亡。 逆贼会踏着他们的尸骨,去摘取胜利的果实。 而他们,尸骨会逐渐风化于这座残破的城池之下,直至变为黄土一抔,彻底为这个世界所遗忘。 丧失了斗志,抵抗也不再那般顽强。 陈阀军师计无成见状,趁机散布谣言,说齐军之所以迟迟不加入战局,只因甘衡根本就指挥不动那月亮河畔的十万齐军! 樊城中军心更是大乱,虽然明知这谣言乃敌军散布,可事实不容他们不信。 如果甘老丞相真的能指挥得动那十万齐军,为何樊城将破,那十万齐军还不出现? 一时守城将士人人自危,终于有人弃城逃跑。 打不赢的战争,还有必要再打下去么? 面对樊城逐渐薄弱下来的抵抗,陈幸之大喜,只想尽快将这座破城踏平,南下直取豫衡! 他当即调集全部兵力,对樊城发起最后的猛攻。 樊城中军心已经跌落到最低点,如果不出意外,在陈阀联军的全力进攻下,樊城只怕用不上半日,便会被攻破! 可就在这时,齐军终于出现了! 甘衡等得就是陈幸之将军队聚拢,打算一举全歼! 陈幸之将重心全部放在了樊城,使得左右翼守备薄弱,齐军在甘衡的调配下,兵分两路,轻易便撕开陈阀联军之两翼,继而兵合一处,对正在攻城的陈阀联军发起猛攻。 左右翼失守,联军惊恐万分,面对悍勇数倍于己的齐军更是难以招架,被打得丢盔弃甲,丧失斗志,亡命奔逃! 而守城将士面对齐军的神兵天降则喜出望外,重新燃起斗志,在皇甫流云的率领下,终于敢打开城门,倾巢而出,痛打落水狗。 夜尽天明。 联军一夜之间,在樊城留下数万具尸体! 陈幸之见大势已去,愤怒的同时,不得不听从计无成的建议,带着所剩无几的残兵败将,打算退守烷城,聚拢部众,再图反攻。 第五百三十九章 残烛 可惜甘衡何许人也,岂会给陈阀卷土重来的机会。 老相早就在陈阀联军可能败退的路上布满伏兵。 他要将陈阀联军一举歼灭,一劳永逸! 逃亡的陈阀联军遭到埋伏截杀,能逃出包围圈的寥寥无几。 陈幸之也不例外,逃亡至黑熊岭,便遭遇事先埋伏在那里的齐兵,一番苦战,终是不敌,为齐兵所擒。 “六十万”陈阀联军,一夜间便土崩瓦解,纵使有冲出包围圈的,也已难成气候。 头号逆贼陈幸之被抓进樊城,隔日便押送京师,这场晋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叛乱宣告落下帷幕,最终以朝廷的胜利而告终。 晋国举国欢庆。 没有人希望战争持续,尤其是那些达官显贵。 开战的这段时间,他们整日都提心吊胆,已然没了心思纸醉金迷,只怕战争的巨轮碾压过来,荣华富贵,皆成碎末。 而现在战争结束,他们又可以把酒作乐、夜夜笙歌了。 而平定这场叛乱最大的功臣老丞相甘衡,却依旧在樊城熬心血的忙碌着。 陈阀联军一败,老相便归拢朝廷军队,去夺陈幸之的六洲地盘。 可朝廷军队主要是由陈阀以及皇属亲军组成,在接连大战中已然死伤惨重,所剩无几,派那些世家门阀去,老相还不放心,无奈之下,甘衡只能收编俘虏,壮大朝廷军队的势力。 没用两三日,追随陈幸之造反的叛军,摇身一变,竟成了皇字号,气势汹汹的奔赴老巢,作战竟比根正苗红的皇属亲军还要凶猛。 六洲很快便尽入朝廷之手,而那些世家门阀只能看着干眼馋。 五月十五,齐军撤守赣州。 五月十八,晋国朝廷大军凯旋而归。 皇帝宇文琛亲自出门相迎。 老相甘衡颤巍巍的走下马车,望着城门上那块熠熠生辉刻有“豫衡”二字的牌匾,老泪纵横,突然晕厥过去,一病不起。 陆沉闻讯,前去探望。 “老丞相,你可以安心了。” 看着床榻上风烛残年的甘衡,陆沉不由叹息说道。 甘衡闭着眼睛,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有气无力道:“如何能安心得下啊,陈阀虽灭,但还有夏侯阀,公孙阀,晋国欲要归一,仍任重而道远。可悲可叹呐,老夫来晋十多年,自诩也算是励精图治,披肝沥胆,然而到头来依旧无法解除晋国之症结,老了老了,还做出割让国土之事,丧权辱国,遗臭万年……唉,这或许就是老夫的宿命吧。” 老相苍凉的话语中透着不甘与无奈。 换做谁又能甘心呢? 陆沉安慰道:“贵国国人会理解老丞相您的,非常之期,当用非常手段,如若不是老丞相您宁愿承担骂名,向我大齐借兵,晋国怕是已陷入四分五裂,诸侯争霸,届时皇权旁落,江山颠覆,受苦受难的只会是黎民百姓。如今战事平息,晋国再度歌舞升平,这一切全赖老丞相您运筹帷幄,苦心谋划。无论眼下晋国国人如何看待您,不过在下相信,历史会还老丞相一个公道的。” 甘衡突然嘴唇颤了颤,艰难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着陆沉激动说道:“你说……你说若我死后,晋国会将如何?” 陆沉眼睛里似乎进了沙子,涩然笑道:“老丞相想听实话?” 甘衡重重点头。 陆沉叹道:“恕在下直言,兴许能维持一时之平稳,但若后继无人,没有像老丞相您这般的擎天重臣庇佑,被历史吞没是早晚的事。” 甘衡苦笑道:“或许吧,不过老夫已经看不到了。” 陆沉道:“老丞相为晋国已经做得够多了。” “陆院长……” 甘衡忽然没来由唤了陆沉一声。 陆沉诧异道:“什么?” 甘衡沉吟片刻,说道:“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陆院长能够答应。” 陆沉说道:“老丞相尽管直言,只要在下能够办到,必不推辞。” “老夫从不强人所难,如果是陆院长办不到的事,老夫绝不会开口。”甘衡说道:“老夫观眼前天下大势,只怕用不了三年五载,天下必乱。贵国实力雄厚,贵国皇帝陛下李元亓更是一代雄主,必有横扫列国成就旷世功名伟业之志。齐国一旦兵出天下,我晋国首当其冲,届时倘若我晋国不敌战败,齐军践踏在晋国大地上,还望陆院长能够劝谏贵国皇帝陛下,莫要行屠杀等血腥之举。” 陆沉还以为什么事,当即点头道:“老丞相放心,我齐国崇尚仁爱,岂同于楚蛮之流,无须在下劝谏,我朝陛下宅心仁厚,亦会约束将士,倘若未来齐晋真有交战之日,我齐军将士,必不会将暴行施加于无辜的平民百姓头上。” “大战一开,何来无辜,只愿兵戈之下,能少些悲惨亡灵。”甘衡说着竟是要艰难起身,“陆院长,可否请你搀老夫一把。” 陆沉哪有拒绝之理?连忙将甘衡搀扶起来。 “老丞相是想要出去走走?” 陆沉问道。 甘衡点头。 陆沉旋即蹲下身来,为甘衡穿上靴子。 给这位一代明相穿靴,他并无别扭。 甘衡也坦然领受,靴子穿好,便在陆沉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他每走一步,都煞是艰难,总算走到房门前。 陆沉推开门,只见门外站满了人。 “老丞相!” 众人急忙凑了上来,满脸关怀。 阳光妩媚,甘衡眯了眯眼,勉强看清屋外之人,笑道:“老夫无碍。” 老相走到院子中央,问道:“萧厌何在?” 有位四十余岁的官员急忙越众而出,拱手道:“学生在!” 甘衡看着他,满是期许神色,说道:“老夫走后,你要按照老夫的策略坚定不移的施行下去,不要令老夫失望。” 萧厌瞬时双目泛红,低头说道:“学生定不负老师厚望!” 甘衡环顾众人,声音愈发有气无力,“诸位皆乃效忠于陛下的国之砥柱,现下晋国局面正是一片大好,尔等应竭尽所能,辅佐陛下,整治江山,晋国前途如何,都压在你们的肩上,还望诸君能扛住重担,莫要让老夫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第五百四十章 燃尽 这是在立遗嘱了。 虽然与这位老相以往素不相识,亦毫无交情可言,自从打交道以来,唇枪舌剑,勾心斗角,可听得他这番怕是临终托付之言,陆沉心里只觉不是滋味。 这位老相为晋国呕心沥血,扶大厦之将倾,化身定国柱石勉力支撑这座腐朽的国度不至轰然倒塌,如今恐怕终于是要不堪重负,即将撒手人寰了。 可惜。 可叹。 那边院内众人闻言更是悲恸,齐齐大声道: “定不负老丞相厚望!” “好,好,好。”甘衡连连点头,轻轻推开陆沉搀扶的手臂,竟是自行在院子里踱了起来。 回光返照! “老夫半生穷困潦倒,纵然心存凌云之志,奈何始终不得遇良主,漂泊无定,半生惶惶,如丧家犬类,受同门嘲笑,惹众生白眼,提起甘衡,世人只道乃一介籍籍无名之布衣耳。” 甘衡说着,本已浑浊不堪晦暗如一滩死水的眸子骤然隐隐亮了起来,“幸,得陛下垂怜,不嫌弃老夫乃粗鄙市井之辈,愿委以老夫相印,力挽狂澜。老夫受命于危难,也算不负陛下重托,以这张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齐梁与晋联军,并得三国共信,不仅领三国帅印,甚至三国连相印都欲交托老夫手中。” “其时,强楚野心勃勃,国力更臻百年来之顶点,哪怕三国合力,亦只能勉强与强楚分庭抗礼,老夫幸不辱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更得三军众志成城,终将强楚赶出晋国大地,甚至继而反攻,直下楚半数洲域,若非最后思衬列国平衡,默许楚国说客离间,灭亡强楚,亦不再话下!” 甘衡眉宇间似乎都禁不住焕发出一丝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来,他负手而踱,慷慨激昂,豪气干云,震撼人心! “老夫在位十六余载,革军制,使皇氏有亲兵可用,不至面对世家门阀的虎视眈眈,而全无还手之力;疏通列国,使晋国能在波谲云诡的天下风云中趋吉避凶,不为列国所侵;缩减税赋,使百姓年有余粮;开垦荒地,使百姓有可耕之田!” 他越说越是激动,踱得也越来越快,竟是让人不禁眼前恍惚,曾经那个屹立于天地间无比豪迈的身影,缓缓与眼前这个日暮西山垂垂老矣的老相重叠…… “老夫澄清官场,选拔可用之才,任人唯贤;打压奸佞,纵皇帝被一时蒙蔽,却也未让那些奸臣宵小乱了晋国朝纲!” “老夫苦心经营,知晓晋国最大的祸患,便是那些拥兵自重的世家门阀,故殚精竭虑,苦心筹划,颁布各种法令,目的便是灭绝门阀,归权于皇氏。” “然门阀之患,非朝夕形成,便如跗骨之疽,想要铲除,谈何容易?他们视朝廷如无物,更敢兴兵来京,威逼陛下,欲斩老夫……” 甘衡泪流满面,冲皇城的方向拱手一拜,颤声道:“承蒙陛下庇佑信任,没有受那些门阀武夫的胁迫取老夫项上人头,老夫感激涕零,暗暗发誓,定要帮助陛下剜除祸害,使晋国国祚能千秋万代,宇文氏能君临天下,统御四海!” “老夫……” 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他大口喘息两声,才缓缓说道:“老夫思来想去,若想扭转局面,唯有向异国借兵,故说服陛下,以割让国土为代价,请求齐国出兵……晋国的每一寸土地,皆乃先辈拼死搏杀而得来,每一寸都浸染着晋人的鲜血……” 他声音愈发低落,脚步也在不知不自觉间停了下来,涩然道:“虽然此举是为权宜之计,无奈之举,可做出此等丧权辱国之事,老夫实乃晋国之罪人,当在史书上浓墨记载,让老夫遗臭万年,为后世人所唾骂……晋相甘衡,巨奸叛国,怂恿君上,割让国土……” 他泪如泉涌,竟是忽然大笑,状若疯癫。 众人见状,俱是骇然。 萧厌急道:“老师将罪责全都承担于一己之身,我等皆为晋臣,岂非无地自容!” 甘衡转头看向萧厌,声音沙哑道:“尔等能理解老夫?” 众人忙道:“丞相为国鞠躬尽瘁,谋划万世,更为拔除隐患,孤注一掷,不惜承担千载骂名,我等恨不能与丞相分担,又岂有指责丞相之理!” “那就好。”甘衡仿佛松了口气,自顾负手仰望漫天浮云,“若能使晋国皇权归一,老夫纵然遗臭万年,为世人所唾骂,又有何惜!何况有尔等同僚学生,能够理解老夫,老夫死也无憾了。” 听他终于提到那个令人心慌的“死”字,众人俱是大急。 甘衡一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苍凉说道:“老夫这一辈子,略有建树,奈何壮志未酬,却此身将死,只恨苍天不能再给老夫十年!若再有十年时间,老夫定能彻底铲除国内隐患,使政权得以归一,国力足以昌盛,届时即便列国争霸的序幕拉开,晋国也可从容应对!” “只可惜……老夫这具腐朽老迈的躯壳终究是要化为一抔黄土了,纵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惟愿晋国能平安顺遂,再不必为兵戈所苦,再不为争权激斗……” 他声音戛然而止,环顾众人,拱手便拜。 “老夫已然不能再为晋国尽心力,亦难以再看到未来晋国是何等光景,但晋国还有诸君,只求诸君能以晋国事为己事,只要诸君尽心竭力,老夫相信,晋国定能君临天下!” “诸君,可尽力否?” 他颤声问道。 众人尽皆落泪,拱手还礼,齐齐震声道:“必尽心竭力!” 仿佛唯一的担心亦烟消云散,甘衡脸色赫然变得晦暗,眸子中的光彩亦在瞬息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艰难扭身,看向那无边无际的晋国河山,依依不舍。 可蜡烛将要燃尽,不舍亦是无用。 他索性放声狂笑。 “老夫去也!” 一代明相,直挺挺倒地。 众人大惊失色,一窝蜂拥了上去。 “丞相!” “老师!” 甘衡已然气绝,双眼仍旧睁着,仰望头顶那片晋国的蔚蓝天空。 第五百四十一章 墨者 甘衡这一去,不啻于将晋国的时代切割开来。 没有甘衡的晋国,陆沉并不抱以乐观态度。 纵使晋国仍有能人异士,忠良贤臣,可甘衡何许人也,在位十六载,耗尽心血,甚至走向极端,尚且也只能是缓和晋国已经深入骨髓的病症,而不能完全祛除,何况他人。 众人围跪在甘衡的尸体旁,痛哭流涕。 或许他们也清楚,甘衡撒手人寰,晋国不啻于失去擎天一柱。 换句话说,甘衡死了,晋国的天,也就塌了! “老丞相,您怎的就这么走了啊!” 众官员悲痛欲绝。 而那萧厌,不愧是被甘衡寄予厚望之人,偷偷掉了几滴眼泪,便伸手一抹,径直站起身,说道:“老师为晋国熬尽心血,如今仙去,应立刻向陛下报丧,请求陛下给予国葬!” “诸位在此守候老丞相遗体,我这就进宫!” 萧厌没有多说废话,却有些不舍的看了甘衡一眼,一时难以抑制悲伤之情,泪水汹涌而出。 他努力止住眼泪,随即便大袖一挥,转身而去。 众官员接着围坐在甘衡的尸体旁嚎啕大哭。 陆沉心底愈发不是滋味。 这位老相终究是去了,为了这个病国献出了后半辈子,累得熬尽心血,终于是不堪重负,撒手人寰。 陆沉退后两步,向甘衡一拜,旋即离去。 也该回国了。 …… 一代名相凋零,举国哀悼。 宇文琛不仅将葬礼定为最高规制的国葬,甚至亲自为老相遗体扶灵。 出殡那日,五月二十四,竟飞雪漫天。 豫衡百姓尽皆涌上街头,伤心痛哭,送老相最后一程。 五月二十五,北齐使团启程回国。 使团行至西城门外,有晋军骑兵追赶上来。 “使团留步!” 晋军兵士大喊。 马车中,陆沉闻声微微皱眉,但旋即便舒展开来,笑道:“来时被世家门阀所威胁阻拦,差点就没进了这豫衡城,难不成临走临走,那些门阀还要给我弄点花样。” 仇厉狠然道:“不给这群晋狗点厉害瞧瞧,他们怕是还得蹬鼻子上脸。” 陆沉轻松道:“走,下去瞧瞧。” 走下车驾,却见一队晋军亦到眼前。 为首者身着银白盔甲,面容俊逸,虽然腰挎长刀,身骑战马,浑身上下却依旧止不住的透着潇洒倜傥之气,不是沈烨又是何人? “栾玉!” 陆沉一怔,随即惊喜笑道。 沈烨翻身下马,冲陆沉拱手道:“小弟刚刚抵京,听到北齐使团离京的消息,便急忙追赶上来,幸好见到陆兄最后一面,否则陆兄这一走,齐晋山高水远,再次相逢,也不知又要何年何月。” “终有再见之日的。”陆沉拍了拍沈烨的肩膀,忽而对沈烨上下打量起来,啧啧称奇道:“栾玉你这身装扮当真英武不凡,难道是已打算弃文从武,继承家业?” 沈烨苦笑道:“陆兄就莫要打趣小弟了。” 陆沉收敛笑意,正色道:“知道栾玉你也是身不由己,你既已决心承担家族重担,那便好好干,书生固然倜傥风流,但将军亦有潇洒豪迈,与其做一书生指点江山谈天说地,不如身披战甲,运筹帷幄,扬名立万,如此方不负男儿本。” 沈烨动容,再次拱手道:“陆兄之言,小弟醍醐灌顶,定铭记于心。” 陆沉忽然不禁一叹,说道:“你从了军,便得以保家护国为己任,只盼将来无论天下形势如何变换,你我兄弟再次见面之时,不会是在战场之上。” 沈烨肃然道:“此亦为小弟所想,只过,陆兄却是低看小弟了。” 陆沉奇道:“我哪里说得不妥?” “小弟纵不从军,仍为微末书生,但国家有难,亦会披坚执锐,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沈烨说着,神色突然变得认真起来,“若造化弄人,有朝一日,当真在战场上碰见陆兄,还望陆兄全力以赴。” 有阵子没见,他仿佛脱胎换骨,如同变了个人般。 陆沉默然稍许,点头道:“会的,你也要一样。” 沈烨笑道:“你我君子之约。”说罢伸出手掌。 陆沉与其击掌,笑道:“自当信守!” 沈烨也不拖沓,拱手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小弟告辞!” 陆沉回礼道:“告辞!” 沈烨踩蹬上马,带着骑兵绝尘而去。 陆沉旋即也返回登上马车。 使团启程。 六月一日,至孟良丘。 在陆沉的授意下,使团暂在孟良丘休整三日。 他想瞧瞧这里的机关要塞。 孟良丘最大的价值就是这里遍布的机关,这些机关是为墨家智者所建造,鬼斧神工,夺天地造化,刁钻诡异,令人防不胜防,也正因内藏恐怖机关,孟良丘才被誉为天下第一铜墙铁壁,号称“绝对无法攻破的堡垒”。 当初陆沉向甘衡索要此地,便是冲着这里的机关要塞,大齐若能将那些残破腐朽的机关修复,未来齐军兵出天下,便能以此为据点,进退自如,立于不败之地。 使团刚在孟良丘歇下脚,陆沉便急不可耐的去查看机关。 带领他去查看机关的乃是大齐天工局的羊叔祁,老先生是为墨者,年逾古稀,机关偃术早已臻登峰造极之境,奈何往日儒家专政,老先生鬼斧神工的技艺,不免被斥为奇淫巧技。 不过饶是如此,老先生仍旧甘心委身于天工局做一普通工匠,屡有奇思妙想,创造出无数令人拍案叫绝的神奇玩意儿,如会飞的木鸟,能负重而行的木牛,可载歌载舞的木人……将墨家的机关偃术发挥的淋漓尽致。 而且不单如此,老先生还热衷钻研火器,当初陆沉拿出来吓得花青虞束手就擒的赤火雷,便是出自于这位老先生之手。 羊叔祁不仅在大齐天工局机关技艺首屈一指,就算是放眼天下,也足以排进前三之列。 而排在老先生头顶的,便是墨家巨子公孙长安,以及公输家家主公输班。 孟良丘的机关乃墨家先贤建造,若连这位老先生都束手无策无法将机关修复的话,怕是将墨家巨子公孙长安请来,也是无用。 第五百四十二章 暴殄天物 羊叔祁到达孟良丘的第一日,便投入紧锣密鼓的探索以及修复工作当中。 奈何孟良丘机关乃墨家无数先贤费尽心血的智慧结晶,饶是羊叔祁机关偃术登峰造极,已然丝毫不亚于前人,甚至尤有胜之,亦觉力有不逮,时常盯着某处机关一筹莫展。 孟良丘机关被搁置废弃多年,业已是残破不堪,腐朽老化,不过这对于羊叔祁以及其他天工局墨者来说,并非最大的难题。 凡机关皆有总阀枢纽,就像是人的心脏,若心脏停止跳动,人便会停止呼吸,机关亦然,若找不到枢纽所在,纵使机关能够被修复,亦是烂木废铁,毫无用处。 所幸在大齐天工局众多工匠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找到了孟良丘机关的总枢纽所在。 那是一座建造在山体中的机关城,孟良丘的所有机关总阀皆被设于其中。 整座机关城共有七七四十九层,曾经昼夜不息转动的无数巨大齿轮已然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活力,但依然令人不禁为之震撼,墨者先贤当真是巧夺天工,这岂是人力所能建造而出! 跟随羊叔祁以及几位天工局工匠步入机关城,没想到小小入口里面竟是别有洞天,陆沉不禁面露惊愕,从上至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投向脚底下黑不见底的深渊,不由汗毛乍竖。 机关城从上至下共有四十九层,往下深入,除了走盘旋砌在山壁上的石阶外,还可坐借齿轮之力拉动绳索升降的机关。 奈何眼下机关城齿轮俱已停止转动,没有齿轮之力,机关便无法升降,陆沉也只能随天工局众人走那陡峭惊险的盘山小路。 小心翼翼贴着峭壁径直向下,羊叔祁在前面忽而叹道:“我墨家先贤之智慧,委实令人拍案叫绝,自愧不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等简直不敢相信,这竟是仅靠人力而建成。” 陆沉深有同感,饶是他不懂机关偃术之道,但在这个没有机械助力的时代,墨家先贤却能建造出这样一座宏伟之极、精妙绝伦的机关城来,实在是匪夷所思,不得不让他对墨家先贤智者心生憧憬敬佩。 望着遍布于满城上下尘封的齿轮,他随后不由疑惑道:“那些巨木齿轮莫非就是孟良丘机关的精妙所在?” 羊叔祁点头道:“陆院长所料不错,只可惜在未将孟良丘所有机关修复之前,我等即便迫切想要一睹齿轮开始转动后的震撼场面,却也不敢冒然拉开总阀。” 陆沉更疑惑了,问道:“这是为何?” 有位墨者苦笑道:“孟良丘机关被废置多年,疏于检修,随着年头半数业已残破腐化,而这些齿轮乃是驱动孟良丘所有机关的枢纽,倘若冒然拉开总阀,所有齿轮突然开始转动,那些残破腐化的机关只怕会立时崩坏,更有可能牵连其他机关损毁,所以我等不得不小心行事,先弄清楚孟良丘所有机关所在,待将残破腐化的机关维护完好后,到那时才敢拉动总阀,使齿轮转动。” 羊叔祁说道:“这机关城复杂精妙,如果没有万全把握,我等实不敢轻易启动,万一某个地方出现差错,使这座机关城毁于一旦,陆院长的良苦用心,岂非付诸东流,我等也自当心中愧疚难安啊。” 没想到这位老先生竟能看出自己的良苦用心,陆沉一笑,说道:“羊老先生若能使这天下第一铜墙铁壁重复曾经的面貌,也算不枉费陆某一番谋划,陆某定上奏陛下,为羊老先生以及诸位先生请功。” 说话间,众人已是走到第六层。 羊叔祁率先跳下石阶,来到一座巨大两仪木制巨轮前,幽幽叹道:“不易啊,没有机关城的最初建造图纸,我等只能一点点摸索,等将潜藏在孟良丘各处的隐蔽机关全都寻到,并加以修复,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这项工程巨大,单凭咱们大齐天工局,恐怕力有不逮,必须得增加人手才行。” 陆沉说道:“这件事简单,陆某回京后,便秉呈陛下,招募全国工匠,来襄助诸位先生修复机关城。” 羊叔祁摇头道:“寻常工匠来也无用,非得墨家、公输家出手想帮不可。” 陆沉一愣道:“修复机关城竟如此艰难?” 羊叔祁说道:“陆院长可不要小看我墨家先贤的智慧,这里的每一座机关,甚至每一颗铆钉,都蕴含着莫大玄机,若是不精此道,只会误了大事。” 老先生说着指向身前那座巨大的两仪木轮,道:“就说这座两仪轮吧,取道家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理念,这区区一座木轮,暗藏阴阳八卦之道,唯有精通此道,才能准确的找到上面暗藏的机关枢纽,加以控制,而道家理念博大精深,就连墨家人都未必能琢磨透这座两仪木轮,何况是等闲工匠。” 陆沉彻底服了,唏嘘道:“墨家先贤的高深智慧实非常人所能及,是陆某想得简单了。” 羊叔祁说道:“纵观整座机关城,处处都有道家的痕迹,如果所料不错,当初在建造这座机关城时,必定有道家高人参与,所以若想将这座机关城的奥妙完全破解,使其重复本来面貌,不仅需要墨家、公输家这等以机关偃术著称的百家流派帮助,说不得还得请深谙阴阳五行八卦的道家人来指点一二。” 先前为陆沉答疑解惑的那个墨者又开口说道:“简而言之,这座机关城的精妙程度实已超乎世人所能想象,没有最初的机关图纸,我等也只能一点点的摸索,即便有墨家、公输家、道家不遗余力相助,能否重复机关城的往日面貌,亦是希望渺小,但求尽人事、听天命。” “陆某是个门外汉,听诸位先生这一解释,才知这机关城之厉害。”陆沉一叹,继而摇头道:“怪不得晋国愈发弱小,真是十足的败家子,竟然放着这座机关城腐朽生灰,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第五百四十三章 常疡山 羊叔祁说道:“眼下最紧要之事,还是得请墨家或者公输家的人来帮忙,不然修复这机关城,仅凭我等,必定遥遥无期,若不能尽快恢复机关城的本来面貌,只恐误了朝廷的大事。” 陆沉拱手道:“羊老先生在墨家德高望重,据说就连墨家巨子公孙先生都得称老先生为师伯,老先生若能修书一封,请求墨家相助,相信公孙先生断然不会驳老先生您的脸面。” 羊叔祁苦笑道:“陆院长您有所不知,墨家分直系旁系,而老朽则出身旁系,当初之所以离开墨家,便是因与直系闹得颇不愉快,老朽不愿与公孙长安那个晚辈争夺巨子之位,便收拾行囊,远走大齐,投身于天工局,直至今日。” 陆沉一惊,早就知道这位老先生在墨家不是简单人物,却没想到老先生竟厉害到身为旁系,却能与直系争夺巨子之资格! 而且按照羊叔祁的言外之意,倘若他当年与公孙长安争夺巨子之位,如今谁人为巨子,还不一定呢。 陆沉不禁肃然起敬,怪不得这些天工局的墨者对这位羊老先生敬重非常,原来其中竟还有这么一节。 “老朽离开墨家后,公孙长安不止一次想要请老朽重回墨家,可老朽在天工局做一区区工匠,却是自得其乐,只觉前所未有的畅快,便将其好意婉拒。” “当初因巨子之位,与他闹得颇不愉快,后来又不识好歹,拒其好意,虽然我那师侄心胸豁达,未必会对老朽心生芥蒂,可老朽当年既已放话脱离墨家,如今又怎好意思开口求我那师侄帮忙。” 羊叔祁叹息。 陆沉微微点头,沉吟片刻,轻笑道:“没想到羊老先生与墨家的巨子公孙先生还有此等恩怨纠葛,不过无妨,羊老先生不便向墨家开口,那陆某便厚着脸皮,亲自去墨家总院走一趟,希望能求得公孙先生点头,帮助咱们将这座机关城彻底修复。” 羊叔祁一楞,旋即问道:“陆院长与公孙长安相识?” 陆沉摇头道:“素不相识。” 羊叔祁在两仪木轮前踱了起来,一边打量,一边说道:“那就难了,墨家有祖训,机关术乃夺天地造化之术,除非得遇明主,决心倾力扶持,否则不得滥用此术。” 陆沉眉头一皱,墨家竟有如此祖训,请求墨家帮助重建机关城,看来还真不是一件易事。 羊叔祁说道:“陆院长为了大齐委实殚精竭虑,操心不已,也罢,老朽也豁出去这张老脸,陆院长若是决心要去墨家总院一趟,老朽便给您写封书信,您带着给我那公孙师侄,至于我那公孙师侄能否卖老朽这个薄面,就全看天意了。” 陆沉哪是真的想要操心这些琐碎之事,他直想飞回乾雍,与家人团聚。 奈何就在启程离开豫衡城前,他接到从北齐快马加鞭传来的圣谕,谕道:“卿索要孟良丘之地深得朕意,当尽快使墨家机关恢复本来面貌,此干系齐国未来东出之社稷大事,不容有失。” 短短几句话,使修复孟良丘机关的重任,也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也是无奈,圣谕传来,哪敢不遵,否则他才懒得操心这些,径直便带着使团归国了。 累啊。 尤其是做大齐的官儿,真他娘的累! 他时常在心底长吁短叹。 自从无可奈何做了官,好像就没消停过。 “有羊老先生这封书信,相信陆某此行必定不会无功而返。” 陆沉拱手说道。 一行人随后返回地表。 墨家总院远在常疡山,带着使团同行自然颇不方便,使团在孟良丘休整三日后,陆沉便让赵邯煜、黄玄仰先行带使团归齐。 而他则只带着杨浊一人,去往常疡山墨家总院。 …… 常疡山地处晋国东方边陲,但却不属于晋国境内,乃是名副其实的三不管地带。 也正因如此,此地曾经盗匪横行,流寇四窜,不过自从墨家将总院搬来,常疡山方圆百里的牛鬼蛇神在短时间内便绝迹一空,惹人啧啧称奇。 当然,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墨家以机关偃术闻名天下不假,可墨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盛产剑客。 当年独步江湖横绝一时的剑圣羽神遗,便是出自于墨家门下! 而常疡山之所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匪寇绝迹,正是剑圣一力除之! 除却剑圣羽神遗外,墨家享誉天下的剑客委实亦层出不穷,如当代墨家巨子公孙长安,便被称为剑法当世第一。 门下俱是剑法高超的剑客,又掌握着神乎其神的机关偃术,可以说只要墨家总院一日不搬离常疡山,就一日没有人敢在此地造次! 常疡山方圆百里,俨然成了一方人间净土。 这里鸟语花香,遥遥远眺,便能见在群山之中,有建筑参差错落,格外惹眼。 那里便是大名鼎鼎的墨家总院。 自离开孟良丘,陆沉与杨浊水陆并行,花费二十余日,终于来到此地。 古代赶路就是麻烦,随便去个地方,怕是就得十天半个月,若是再远些,甚至要三年五载,幸亏这般算来,墨家总院并不算太远,不然陆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亲自前来的。 离京时还是大雪纷飞,而眼下已然花红柳绿,明晃晃的太阳悬在天上,烤的人口干舌燥。 山脚下,杨浊从腰间解下水囊,递给陆沉道:“院长,喝口水吧。” 陆沉摆手道:“我不渴。” 杨浊自顾拔开塞子,咕咚咕咚喝个痛快,望着群山间的那片诺大建筑,说道:“那里应该就是墨家总院了。” 陆沉点头,一笑道:“总算是到了,也不知能否求到墨家帮忙,若是墨家不肯,咱们这趟路可就白走了。” 杨浊道:“据说墨家人皆心高气傲,独来独往,孤僻之极,咱们若冒然前去,只怕要被拒之门外,不过幸好有羊老先生的书信,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墨家的公孙先生还能驳他师伯的面子不成。” 第五百四十四章 公输家 “上去一趟就知道了。”陆沉说道:“倘若请不动墨家出手帮忙,届时说不得还要跑趟公输家。” 杨浊问道:“若公输家也拒绝帮忙呢?” 陆沉哈哈笑道:“回京便是。” 杨浊愕然,怔怔道:“可陛下旨意……” 陆沉一瞪眼道:“陛下旨意怎么了,难道还想累死咱们不成?老子又不懂机关偃术,肯亲自来请高人已经是尽心竭力,墨家、公输家不肯帮忙,老子就算想将他们强绑到孟良丘去,也是没那个能耐。” 他话音未落,却听忽的有冷笑声传来道:“何方鼠辈竟敢在墨家总院大放厥词,不过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就凭你这阿猫阿狗般的货色,也敢胁迫我墨家做事。” 陆沉眉头顿时一皱。 谁人在此聒噪! 杨浊更是勃然大怒。 他对陆沉可是尊崇钦佩万分,可竟有人敢说他的院长乃鼠辈,乃阿猫阿狗! 他岂能不怒? “放肆!” 他扭身大喝。 只见不远处,站着几个年轻男子,皆身着墨衣,手执长剑,貌似正是墨家门下! 那为首的年轻人寒声道:“我看你们才是放肆,竟敢在我墨家的地盘,背后说我墨家坏话,你们怕是不想活着走出去了!” 原来这群家伙竟真的是墨家门下。 墨家人竟如此跋扈? 陆沉可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不过此番前来是有求于墨家,却是不好轻易发作。 “是陆某言语有失,还望诸位勿怪。” 陆沉拱了拱手,言语还算客气。 他不怕得罪人,可若是因此而误了大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那群墨家弟子却丝毫不领情,反而蹬鼻子上脸,为首那人牛皮哄哄,冷哼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往在常疡山这地界上,不是没有敢招惹我墨家的,可到头来只能是自讨苦吃,也就是你求饶得快,否则说不得我等得教训你一番,让你明白明白,墨家的坏话,可不是那么好说的。” 嚣张的陆沉见过,可像这几个墨家弟子如此嚣张的,陆沉还真他娘的头回见。 陆沉真怀疑这几个墨家弟子是不是闲着没事干,特意找茬来的,谁背后说墨家坏话了? 他懒得解释,深吸一口气,强忍下揍人的冲动,笑得无比勉强,说道:“诸位,我等此来,是有要事相求于公孙先生,还望诸位侠士能帮忙通秉一声。” 为首那墨家弟子居高临下,看着陆沉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嫌弃道:“墨家素来不见外客,你们两个还是回吧。” 杨浊忍无可忍,他娘的,啥时候受过这等窝囊气,真是欺人太甚! “你……” 杨浊做势就要拔刀。 陆沉眼疾手快,将杨浊拔出一半的刀又给按了回去。 “不可造次!” 陆沉声色俱厉,给杨浊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墨家弟子见状,齐齐将剑抽出。 “大胆!” “还敢动手不成!” “在常疡山撒野,你们两个怕是来错了地方!” 墨家在诸子百家中素来名声还算不错,没想到竟如此跋扈,也就是有求而来,否则陆沉也断然忍不下这口恶气。 都是孩子,不与他们一般计较…… 陆沉在心底默念几遍,随即拱手微笑道:“天底下谁不知道,墨家所在,诸邪辟易,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墨家的地盘造次,怕是不想活了,我这属下冲动了一些,某定当好生管束,还望诸位墨侠莫要动怒。” 墨家以侠自诩,陆沉这一声“墨侠”可谓拍到了那几个墨家弟子的心坎里,面色顿时缓和下来,相继还剑入鞘。 为首那墨家弟子不奈道:“废话少说,我墨家不见外客,你们两个还是赶紧离开此地,倘若固执不走,那就是想要闯我墨家山门,到时再想全须全尾的离开,怕就难了。” 这话一落,忽然有大笑声传来:“原来这就是墨家的待客之道,怪不得曾经不可一世的墨家而今不温不火,徒不严,师之过,徒弟教成这副德行,墨家想要再如从前那般反倒有鬼了!” 随着笑声传来,一行人飞快逼近。 那几个墨家弟子闻声狂怒。 “竟敢侮辱我等!” “简直放肆!” “何方鼠辈,报上门来!” 那行人在不远处停下脚步。 站在最前之人年纪约莫五十上下,长须飘飘,手执一柄狭长木剑,抚须说道:“老夫公输仇。” 那几个墨家弟子听得他自报家门,俱是面色一变。 陆沉亦是一震。 公输仇…… 公输家! 公输家突然来到墨家的地盘,难道是来寻仇的? 陆沉直在心里嘀咕。 同样以精通机关偃术而著称,公输家素来与墨家水火不相容,而究其缘由,还要从百年前说起。 那时墨家正值鼎盛时期,门下弟子惊艳卓绝,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其中最出类拔萃的,一者名公输羽,二者名叶伤秋。 二人皆乃墨家直系,无论是剑术,还是机关偃术,皆傲视同门,甚至睥睨天下,且都胸怀报复,欲以墨家理念,平定这攘攘乱世。 奈何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二人皆乃惊才绝艳之辈,自然难免要分个高下。 二人从拜师开始,便一直明争暗斗,但却一直都是旗鼓相当,平分秋色。 直到巨子之位更迭,这两位墨家最杰出的弟子在众望所归之下,开始争夺巨子之位。 按照墨家门规,墨家巨子,未必就需要墨家最强者担任,但两人皆是天生的领袖,自然难免要在墨家引以为傲的剑术以及机关偃术上分个高下。 二人先是比拼剑术,奈何二人剑术俱已臻至登峰造极之境,而其时心境也都对巨子之位势在必得,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斗剑斗了整整一个昼夜,依旧难分胜负。 而其时二人都已濒临筋疲力竭,倘若再斗下去,只怕这墨家两颗冉冉新星将会陨落,墨家耆宿见状,紧急叫停,言称二人剑术旗鼓相当,当改较量机关偃术,若谁能在机关偃术更胜一筹,谁便是新一代的墨家巨子。 二人从小便在一起明争暗斗,对对方委实再了解不过,亦知在剑术上谁也胜不了谁,故而听从耆宿建议,改为较量机关偃术。 第五百四十五章 寻仇 可谁料二人不仅剑术旗鼓相当,就连机关偃术亦是相持不下,谁也不能稳稳压过对方一头。 巨子的争夺战一时陷入僵持,墨家众耆宿最后商量决定,由门人投票,得票数高者,便自动胜出,成为新一任的墨家巨子。 投票这种事情无外乎就是投个人缘,叶伤秋性情爽朗,在墨家素来备受欢迎,不仅得长辈喜爱,与同门师兄弟亦相处得颇为融洽,可谓颇受同门追捧。 而公输羽与叶伤秋的性情截然不同,其人孤高忌惮,争强斗狠,墨家年轻一辈,只有叶伤秋能被他放在眼里,而对待其他同门,公输羽从不假以颜色,甚至视若蝼蚁! 公输羽自己也清楚,如果由投票决定墨家巨子之位,他一定会输的体无完肤。 他提出反对。 可惜反对无效。 墨家耆宿对此的解释是,墨家巨子乃是整个墨家的领袖,只有使整个墨家都心悦诚服之人,才能带领墨家愈发走向强大。 这个解释并无不妥,可公输羽却不信服,只觉长辈是在偏袒叶伤秋。 投票如约举行,而最后的结果正如公输羽所预料的一样,几乎整个墨家都支持叶伤秋做巨子,而他就像一坨臭狗屎般,无人问津,一票未得! 他不甘心,不甘心巨子之位落入叶伤秋的手里,更不甘心与叶伤秋从小斗到大,最终却因不得同门喜欢而一败涂地。 他再度向长老会提出反对,可结果依然是反对无效,还被长辈们所斥责,说他心胸狭隘,胜负欲太强,幸好墨家没有交在他的手里,否则必成一盘散沙。 他愈发愤恨,且愈发断定长辈就是在偏袒叶伤秋,否则以他的本事,最后定能击败叶伤秋,夺得巨子之位。 然而叶伤秋成为墨家新一代的巨子已然盖棺定论,他压抑愤慨之下,终于一念之差,宣称从此不但要与墨家划清干系,而且还要自立门户,总有一日,他必将率领门人,将墨家打败,让那些偏袒叶伤秋的长辈瞧瞧,没有让他做墨家巨子,是何等错误抉择! 他愤然离开墨家,而仅仅不到十年,公输家便声名鹊起。 而公输羽,便是公输家的第一代家主。 因公输羽与墨家的恩怨,这百年间,公输家的后人一直以打败墨家为毕生目标,视墨家为仇敌。 眼下这自称名为公输仇之人来到墨家总院,难免惹人遐思,只怕是为寻仇而来。 公输姓罕见,这公输仇,多半便出自公输家。 那为首的墨家弟子冷冷说道:“尔等三年前便扬言要灭我墨家,结果比拼剑术一败涂地,机关偃术亦是胜不得我墨家,而今又来我墨家总院,莫非又是想自取其辱!” 那公输仇面色一沉,嘿然道:“墨家小娃娃,嘴巴委实恶毒,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只怕往后离开墨家闯荡天下,要吃大苦头。”说罢竟是向那墨家弟子当头抓去。 那几个墨家弟子大骇,赶忙拔剑出鞘,迅速列阵,站位角度,竟与北斗七星如出一辙! 公输仇被一轮剑扫逼退几步,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饶有兴致道:“墨者七星剑阵!” 那为首的墨家弟子寒声道:“常疡山可不是你公输家能够撒野的地方,尔等若是识趣,便赶紧滚下山去,不然我墨家长辈知晓,只怕尔等要吃不了兜着走!” “你这小娃娃嘴巴还真是臭的紧啊。”公输仇冷然一笑,说道:“这剑阵若是由你墨家长老使来,老夫自当退避三舍,可惜就你们几个小家伙,也敢结此阵在老夫面前丢人现眼?” 余音未歇,人已倏然消失在原地,几乎就是刹那之间,便处于剑阵之中! 那几个墨家弟子大吃一惊,可当反应过来,却已为时已晚,被公输仇一掌一个,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唯有那为首的墨家弟子还能与公输仇过个两三招,可也就是两三招,便被公输仇拧断佩剑,一掌拍飞出去。 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些墨家弟子收拾了,公输仇面无得色,颇觉无趣道:“太弱了,看来墨家年轻一代全靠那个小家伙一力支撑,余者皆没什么本事,尤其是你们几个小东西,结墨者七星剑阵这等厉害剑阵,竟然还能弱到这种地步,看来这次我公输家想要胜你墨家,委实大有可期啊。” 他自持身份,刻意留手,那几个墨家弟子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却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及到根本。 那为首的墨家弟子屈辱暴怒,咬牙道:“欺负我等墨家晚辈,算什么本事!若是换做我墨家长老,准保打得你满地找牙!” 公输仇笑吟吟道:“老夫本不欲与你们这些晚辈动手,堕了老夫的身份,可你们这几个小家伙嘴巴太臭,老夫素来胸襟不宽,故而小惩大诫,若你再敢聒噪,惹老夫心烦,可别怪老夫打断你的骨头。” 那为首的墨家弟子气极道:“你……” 其他墨家弟子赶忙将他拉住,似是生怕公输仇言出必行,真的将他们骨头打断。 欺负墨家的年轻弟子,公输仇只觉索然无味,随即说道:“尔等立刻回去,就说公输家前来挑战,让你墨家好生准备,到时可别让老夫失望。” “你一定不会失望的!” 那为首的墨家弟子咬牙切齿,却也不敢继续拱公输仇的火,随即带着一群师弟们去了。 公输仇忽而将目光落在陆沉的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只觉陆沉英武不凡,神光内敛,不似等闲之辈,笑而问道:“先前见阁下与那几个墨家的小家伙起了争执,莫非也是来寻仇的?” 明知道这是打趣之言,陆沉失笑道:“在下与墨家无冤无仇,此行来常疡山,却是有求于墨家。” 这伙人必是公输家无疑,陆沉没有掩饰来由,若墨家不答应出手相助,到时说不得就得求助于这伙公输家了。 公输家在这个时候登门寻仇,正好省得陆沉再辛苦跑一趟。 第五百四十六章 明主 “哦?”公输仇眸子一闪,颔首说道:“墨家自被东晋驱逐以来,谨小慎微,龟缩于此,隔绝人世,阁下想要求墨家办事,只怕不容易。” 陆沉微笑道:“纵知不易,可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明知会碰个鼻青脸肿,却怎么也得试上一试。” 公输仇哈哈笑道:“阁下这脾气,老夫喜欢,若是不嫌弃,一同上山如何?” 陆沉拱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随即结伴同行,同公输家联袂登山。 常疡山山势雄浑,连绵起伏,而墨家所在几乎是常疡山山势最高处,上山的路蜿蜒陡峭,奇险无比,有的地方几乎是贴着山壁而行,倘若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失足跌下,摔得粉身碎骨。 走到山腰处,公输家的一些人开始累得气喘吁吁,而陆沉则依旧气息均匀,不见丝毫吃力疲惫,公输仇不由讶然道:“小兄弟内息浑厚绵长,登此高山,竟半点汗也未出,难道竟身怀高深内功?” 这公输仇眼力端的毒辣,陆沉也不隐瞒,点了点头,说道:“在下确实略懂内功之道,不过也就是初入茅庐,登不得大雅之堂,竟被前辈看出,却是见笑了。” 公输仇笑道:“小兄弟过谦了,走在这高山峭壁,便是老夫都已微微见汗,而你却丝毫没有疲惫之意,可见内功浑厚,哪里会是所谓的初入茅庐。” 陆沉笑了笑,没有打算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愣严经》毕竟乃佛门第一神通绝学,如果丢在江湖之中,只怕会被打破脑袋争抢。 而他身怀此功,自然不敢轻易暴露。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还是谨慎一些为好,以防不必要的麻烦缠身。 见他笑而不语,公输仇也是识趣,旋即岔开话题道:“墨家人皆是冷漠自私,不知小兄弟有何事竟要求到墨家的头上来?” 索性如果墨家不肯帮忙,到时就得求助于公输家,陆沉当即和盘托出道:“不瞒前辈,在下乃齐国人士,受命使孟良丘机关恢复原貌,奈何孟良丘机关城玄奥莫测,仅凭我齐国天工局工匠根本无法使其恢复原貌,无奈之下,在下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墨家出手相助。孟良丘机关城乃墨家先贤建造,在下听说当代墨家巨子公孙先生又是当世第一等的机关大师,只要墨家答应帮忙,修复机关城,定然不在话下。” 公输家与墨家乃是世仇,碍于公输仇的话,陆沉不好过于推崇墨家巨子公孙长安,只说其乃当世一等的机关大师。 而实际上,公孙长安除了是公认的剑法第一之外,亦是公认的机关偃术天下第一,除却公输家恐怕不会服气,几乎毫无争议。 公输仇微微耸眉,将目光从陆沉的身上离开,自顾看向前路,“怪不得阁下一身贵气,举手投足间自有股上位者的气势,原来竟是朝廷中人。” 公输家身处于江湖,而江湖人士几乎大部分都对朝廷颇不感冒,南梁一品堂乃是江湖第二大势力,便因与南梁朝廷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不被江湖同道所承认,暗唾一品堂乃朝廷鹰犬。 不过好在公输仇并非纯正的江湖人士,还没有对朝廷那般深恶痛绝。 要知道公输家的祖先可是雄心壮志之辈,毕生以打败墨家为目标,再就是意欲襄助明主、匡扶乱世,使公输家凌驾于诸子百家之上。 公输家后辈亦牢牢遵循先祖理念,之所以置身于江湖,而一直未曾参与朝堂事,只因未得伯乐欣赏。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公输家的理念脱胎于墨家,可如今就连墨家都已无人问津,何况是公输家? 现在流行的是儒家、法家、兵家,而擅长“奇淫巧技”的公输家自然很难得到明主欣赏。 机关偃术强如羊叔祁,也就是在大齐天工局做个区区工匠。 可公输家的骨子里皆是桀骜不驯,又岂能受此委屈? 对于公输家来说,只要不能入主朝堂,还不如做个江湖草莽。 公输家以入主朝堂为目标,只是在江湖太久,难免沾染了些江湖人的脾气。 若是传统江湖人,当陆沉自报家门的那一刻,其怕是便已翻脸走人了。 听得公输仇话语间隐隐有些疏远冷漠,陆沉默然片刻,忽而一笑道:“倒也不算是根正苗红的朝廷中人,说来不怕前辈笑话,我陆家往上倒三代,亦是江湖出身,不过其时恰逢乱世,我陆家先祖不忍看江山颠覆,尸山血海,百姓罹难,便投靠明主,意欲澄澈天地,最终虽未能达成所愿,但多年领兵血战,也还算功成名就。只可惜到了晚辈这一代,晚辈委实不甚争气,将祖宗基业败得一干二净,若非最后及时醒悟,发愤图强,重回朝堂,怕是亦也沦落于江湖。” 公输仇讶然道:“没想到小兄弟身世竟如此曲折。” 对陆沉的称呼,再度从“阁下”变为了“小兄弟”。 陆沉敏锐的察觉到这种称呼上的变化,心下稍定,知道这番话虽然未必能挽回这位公输家对朝廷中人的偏见,但至少已不再令其反感。 “其实在下本无心于朝堂,可一想到我陆家先祖,江湖侠士,逍遥自在,尚且义无反顾投身于明主,意欲拨乱反正,澄清寰宇,在下就算没有先祖的本事,也该承袭先祖的志气。”陆沉说着将双手拢在袖口里,缓缓前行,“当今列国局势愈发波谲云诡,恐怕争霸时代即将来临,我朝文帝陛下雄心壮志,亦是当世第一明主,在下能为其鞍前马后,纵使办不得什么大事,但只要能造福苍生社稷,便为在下所愿。” 这番话无处不透着假大空,可公输仇却是不禁动容,颔首说道:“北齐的文帝确实非等闲雄主,明主可遇不可求,小兄弟得遇良主,自是该誓死报效。” 话语中竟是透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公输家以匡扶社稷为信仰,可始终不得明主,不得重用,而陆沉却当着这位公输家二把手的面,将自家皇帝一顿猛夸,如同千里马得到伯乐赏识般自豪,公输仇岂能不酸?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大名鼎鼎 陆沉听出来了,自顾慢行,笑吟吟道:“自我朝扫除儒家专政,我朝文帝陛下求贤若渴,意使大齐朝堂百花齐放,成为天下间诸子百家施展本领的最好舞台。公输家虽于江湖,但我听说亦是心向社稷,若想投身报效,只要公输前辈不嫌弃,不妨抽空来大齐看看,在下可以保证,大齐绝不会让公输家失望。” 公输仇内心一动。 可没等他出口,却见后面一个公输家的少女冷笑道:“听说儒家为齐国兢兢业业,齐国能有今时今日之繁盛,全赖儒家励精图治,可齐国皇帝却狡兔死、走狗烹,顷刻间便将儒家从齐国朝堂上抹去,如此无情无义之君王,也值得人投身报效么。” 公输仇眉头一皱,猛然停身,回头冲那少女斥道:“不可胡言乱语!” 那少女不服气道:“我说得有何不对,儒家对齐国有那么大的功绩,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听说儒家掌门杨文昭杨老先生甚至最后连在大齐的容身之地都没有,处境悲凉。齐国的皇帝那般铁石心肠,这个齐国的狗官却如此恬不知耻拼命鼓吹,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公输仇大怒,喝道:“还敢乱说,我真是将你惯坏了!”说罢看了陆沉一眼,但见陆沉并无怒色,稍微松了口气。 没想到这公输家的小女子竟也有此等见识,陆沉也不恼,自顾在前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位姑娘说得不错,狡兔死,走狗烹,确实无情无义,值得唾骂。” 那少女一愣,似乎没料到陆沉竟会认同她的话。 可惜陆沉的话还没说完。 “但姑娘只知道儒家为齐国兢兢业业,有莫大功绩,却不知儒家的势力已然威胁到皇权统治,以内阁首辅杨文昭的儒家集团,把持朝政,刚愎独断,排斥异己,若再不整治,将会有多少寒门士子被阻绝于仕途之外?又会有多少明明满腹才华的非儒家门人无法得到升迁?” “我朝陛下痛下决心整治儒家,不仅仅只是因为儒家已经对皇权产生威胁,还因为朝堂在儒家的霸占下,已然没有了新鲜血液的注入。” “寒门士子哪怕满腹经纶,足以治国理政,却只因非儒家门人,而不能得到任用或升迁;而儒家门人不管是不是那块料,哪怕是个傻子,都能被塞进某个衙门去吃官粮……” 陆沉说着,扭头问向那少女道:“你可知道如此下去的后果将会是什么?” 那少女被他看得心里一慌,也是要强,强作镇定,一抬下巴说道:“是什么?” 陆沉扭回头去,说道:“朝堂失去竞争,将渐渐失去活力,儒家为国任劳任怨呕心沥血者很多,但尸位素餐者却也比比皆是,如果继续任由这种状况下去,国家迟早会陷入大乱!” “可是……”那少女想要反驳。 陆沉却斩钉截铁道:“没有可是!只有竞争,才会发展,一家独大,便是极盛,而盛极则衰,国家也会因儒家的衰弱而衰弱,我朝陛下深谋远虑,以雷霆手段,将儒家驱逐,稳固朝纲,实乃千古未有的英明君主,我吹捧这等不世帝王两句,难道不该?” 少女被怼的哑口无言。 陆沉笑了一笑,对付这等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当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不过饶是儒家已经乱了大齐的稳定,我朝陛下也没有心狠到赶尽杀绝,只是将那些首脑人物驱逐,使群龙无首,而余者仍得重用,小姑娘,你竟认为这种做法竟是狡兔死、走狗烹么?” 论口舌犀利,少女岂是陆沉的对嘴,俏脸都急红了。 陆沉却仍旧滔滔不绝,说道:“我朝陛下重用儒家,重用法家,重用兵家,只要能使国家强大者,我朝皆都来者不拒,扫榻以待,供其尽情施展才能!我可以负责的说,只要有本事,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在大齐,必能有一席之地!至于能否坐到什么位置,就看本事有多高了。” 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可陆沉显然不打算如此,少女气得娇躯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其实陆沉并非是想要与这小女子一般见识,说了这么多,实则都是给公输仇听得。 如果此次上山,墨家不答应出手相帮,到时必得转而求向公输家。 而若想要得到公输家的帮助,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他只能未雨绸缪,如果能提前说服公输家投靠大齐,或是令公输家对大齐产生好感,那求公输家帮忙修复孟良丘机关的问题,也将不再是问题。 当然,他也只是碰碰运气,虽然知道公输家亦是以匡扶社稷、报效君王为志向的百家流派,可谁也不知道公输家时至今日是否还仍存此志向。 倘若公输家业已心灰意冷,或者当家家主不欲与朝廷产生瓜葛,他说再多也是无用。 公输仇也不知道听了这番话有何感想,自顾闷头前行,并未发一言。 反倒是少女气得胸口起伏,虽然无言以对,却仍旧颇不服气,娇蛮道:“你端着李氏皇帝的饭碗,自然要不遗余力的为其辩解。” 陆沉笑问道:“姑娘涉世未深,待年纪再大些,便知这世间颜色,并不是非黑即白,尤其是这浑浊乱世,哪里来的一尘不染,你说我国皇帝兔死狗烹,无情无义,那你却是说说,当今列国皇帝,有哪个及我国陛下之万一?” 少女又没了话说,气得银牙紧咬,忍不住啐道:“卖弄口舌之徒!” 说不过便恶语伤人,陆沉懒得同这种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摇头不语。 公输仇这时忽然赞叹道:“小兄弟谈吐非凡,想来在齐国绝非等闲,不知姓甚名谁,乃何官职?” 陆沉不与隐瞒道:“在下大齐督监院院长,姓陆,单名一个沉字。” 公输仇一震。 “督监院院长……”他面露惊容,竟是拱起手道:“原来竟是陆院长,失敬失敬。” 陆沉讶然道:“公输前辈竟然认得在下?” 公输仇道:“陆院长深入荒原,击败突厥第一猛士巴屠牙、生擒突厥可汗的事迹,列国谁人不知,名家列的风云榜中的公子榜,将陆院长列于第三位,陆院长在天下间可谓是大名鼎鼎啊。” 第五百四十八章 墨家总院 名家列风云榜,将世间万物,给与排名。 其中的公子榜,陆沉赫然榜上有名,被列为第三,仅在西楚拓拔神策、以及南梁凌寒钧之下。 这个排名实可谓对陆沉煞是推崇,需知拓拔神策与凌寒钧皆何许人也? 一为西楚黑衣侯,虽为皇室旁支血脉,可功名爵位却是全靠自己一手拼出来的,其人武力凶猛,治军极严,率领麾下神策军为西楚开疆拓土,屠城灭国,实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二为南梁澄天司掌印使,比拓拔神策年纪略大一些,乃是法家的后起之秀,师从右相杨玄之,据说业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法家思想炉火纯青,为梁赵太后、小皇帝萧蘅争相拉拢,乃是南梁如今风头最劲的年轻人物。 当然,相比于这二人,陆沉的履历也不可小觑,乃当世文坛无可争议的第一人,又曾深入荒原击败突厥第一猛士巴图牙、活捉突厥可汗图扎格,在突厥的老巢内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武功亦可见一斑。 虽然前者受之有愧,后者亦是一场误会。 但陆沉执掌督监院,在北齐权势滔天,且极得皇帝李元亓倚重,未来更是前途无量,只这一点,倒也勉强能与拓拔神策、凌寒钧相媲美。 不过陆沉本人对所谓的公子榜并不感冒,当初得知竟被名家评为天下第三公子,也只是一笑置之,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有必要,他甚至想拜访名家,请求名家将他从公子榜单中拿下去。 风头越盛,死得越快,这个道理已经无需再赘述了。 那少女一听陆沉报上家门,先是一惊,继而大声道:“怪不得你那般不遗余力的鼓吹你的皇帝陛下,原来竟是北齐的督监院院长,皇帝麾下的头号鹰犬!” 公输仇怒极,呵斥道:“婉儿,你胡说些什么!倘若再敢造次,就给我滚回家去!” 公输婉儿嘴巴一憋,泪花瞬间在眼眶里打转。 陆沉懒得与这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打圆场道:“小孩子口无遮拦,不妨事。” 公输仇愤愤道:“这丫头在家里众星捧月,一群叔叔伯伯惯着,简直快将她给惯坏了!” 公输婉儿越听越是委屈,竟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一旁的众公输家人随后连哄带劝,好歹是将这公输家的宝贝疙瘩哄得破涕为笑。 公输仇却依旧冷着脸道:“外面不比家里,祸从口出,也就是陆院长宽宏大量,不与你一般计较,倘若以后你再这般的没规矩,仍旧口无遮拦,我行我素,就给我老实待在家里,再也别出来!” 公输婉儿又被一通训斥,不服气已极,可到底是对公输仇有所畏惧,不敢顶撞。 这时公输家的一位白胡子老者溺爱说道:“不要怪你大伯对你严厉,你这娇蛮脾气,是得好生改改。” 公输婉儿恨恨瞥了眼陆沉的背影,腮帮子鼓得老高。 说话间,一行人已然走上山顶。 墨家精于建造,且在此地经营数十年,总院占地辽阔,参差错落的建筑漫山遍野,随处可见墨家机关偃术所创造出的木牛木马,还有攻城器械,强弓强弩,可以说自孟良丘机关城荒废以来,这墨家总院,才是最难攻破的天下第一堡垒! 越过横亘在两方绝壁上的铁锁吊桥,一尊巨大雕像映入眼帘,其也不知是何材质,通体泛黑,隐隐有墨泽闪烁,面部雕刻的栩栩如生,虽嘴角含笑,清神俊朗,却透着睥睨天地的桀骜之意,手指指向天际,竟似要将那苍穹都要洞穿! 这巨人雕像便是墨家的祖师爷——墨翟。 一行人在巨人雕像脚下停住脚步,而此时此刻,前方早已有墨家人等候相迎。 领头的正是墨家巨子公孙长安! 这位当今天下第一剑术以及机关大师,容貌清古,身着墨服,长须飘飘,颇有些道家超然物外的仙风道骨之意。 他手执一柄狭长利剑,剑亦通体为墨黑色,鞘镶五颗宝石,分别代表着墨家的五种理念,即兼爱、非攻、节用、明鬼、天志,正是蝉联剑榜第一将近三十年的墨家巨子信物“墨者剑”! “列位同门莅临墨家总院,公孙未曾亲自下山相迎,实是怠慢,还望恕罪。” 公孙长安遥遥拱手说道。 公输家祖师爷公孙羽乃反叛出墨家,可公孙长安却仍然口称公输家众人为同门,颇显风度。 不过公输家众人显然并不领情,公输仇亦遥遥拱手,冷笑道:“不敢当,我等这十年来三番两次上门叨扰,还望公孙兄能多多担待才是。” 公孙长安带领门人缓缓走近,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诸位同门想来是一路风尘,不如先入室休息,再谈其它,如何?” “不必了。”公输仇漠然道:“上次被你墨家侥幸获胜,也不知三年过去,公孙兄的剑术以及机关偃术是否又有精进。” 公孙长安叹道:“公输家与墨家一宗同源,先辈之间的恩怨,本该随他们的离去而烟消云散,我等后辈又何苦如此执着。公输家胜了墨家能如何?墨家再次打败公输家又能怎样?公输兄,不若罢手言和,将此恩怨到此为止……” 他话未说完,公输仇忽而冷哼道:“罢手言和?公输家与墨家之间的恩怨延续了几十年,又岂能只因公孙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真的化干戈为玉帛。若想我等公输家之人从今以后再不来墨家总院叨扰,墨家便拿出真本事来,倘若不敌我公输家,我公输家一雪前耻,自不会再来!” 公孙长安无奈道:“既是如此,那便还按照以往的规矩来?” 公输仇负手说道:“自然。” 公孙长安问道:“公输老前辈没来,这次斗剑,想来是公输兄上阵了。” “公孙兄是觉得老夫不够格领教你的剑术高招么。”公输仇冷然道。 公孙长安摇头道:“公输班老前辈剑术通神彻鬼,奈何年纪老迈,三年前与我斗剑,最后是因体力不支,方才败下阵来,公输兄作为公输家第一高手,剑术亦丝毫不亚于公输班老前辈,公孙岂敢有藐视公输兄之意。” 第五百四十九章 陈玄 公输仇道:“既然公孙兄还算能看得起老夫,那么第一阵,便由老夫领教公孙兄的墨者剑!” 他话音一落,身旁的公输家人递给他一柄玄青色长剑。 公孙长安微微面露惊讶道:“看来公输兄这次是势在必得,连霸者剑都带来了。” 墨者,兼爱非攻。 霸者,剑如其名! 这霸者剑便是专门针对墨者剑而铸出的神兵,材质乃天外陨石,比墨者剑更坚硬、更锋利! 奈何在以往霸者剑与墨者剑的交手中,霸者剑主人从未胜过,而此剑又未曾与其它名剑争锋过,故而只在剑榜中名列第七位。 “若不携带霸者剑,老夫使用寻常利刃,如何能敌得过公孙兄的墨者剑。”公输兄说罢便要拔剑出鞘。 公孙长安笑道:“公输兄且慢。” 公输仇闻言一滞,皱眉道:“公孙兄还有话说?” 公孙长安道:“按照规矩,斗剑是三局两胜,你我上来便分出个高下,岂非无趣,不如先让小辈争个高低,看看这三年来,是你公输家的后辈剑法精进,还是我墨家弟子更胜一筹。” 虽然不知公孙长安为何要放缓这场对决,但公输仇并没有提出疑义,无论如何,这次公输家前来,势必要一雪前耻,哪怕放缓与这位墨家巨子的决斗,也并不会影响什么。 “就依公孙兄。” 公输仇痛快说道。 “爽快。”公孙长安笑问道:“不知公输家这次准备派哪位高足上场?” 公输仇淡然道:“宇云。” 他身后一个年轻人闻声越众而出,拱手道:“在。” 公输仇说道:“你来向墨家师兄讨教。” 公输宇云震声道:“是!” 说罢干脆利落拔出手中之剑,冲墨家那边漠然问道:“不知墨家派谁人上场?” 公孙长安没说话。 但一个看上去有些懒洋洋的青年随即走了出来,一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道:“虽然师尊没说,可不用想,也知道是我了。” 公输婉儿显然认得这墨家青年,小声嘀咕道:“又是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陆沉好奇,问道:“此人是谁?” 公输婉儿翻了个白眼,没理陆沉。 一旁的公输家白胡子老者代为回答说道:“这小子乃是公孙长安的首徒,别看性格懒散、模样邋遢了些,可剑术却委实非同一般,三年前斗剑,我公输家后辈便是败于此子之手。” 老者这边说完,却听那边公输宇云问道:“你就是陈玄?” 那青年挠了挠头,笑呵呵道:“正是在下。” 公输宇云冷冷道:“听说你很了不得。” 陈玄一摊手道:“可能只是抬爱。” 瞧他这副嘴脸公输宇云便气不打一处来,顿时勃然大怒,挥剑便冲了上去,喝道:“我公输家用得着抬举你!” 顷刻间连攻三剑! 陈玄猝不及防之下,手忙脚乱,总算勉强将这迅捷凶狠的三剑躲了过去。 公输宇云面露鄙夷,蔑然道:“就是你不到二十招挑飞了青阳的佩剑?我看怎么竟是稀松平常。” 公输仇沉声喝道:“宇云!不可大意!” 公输宇云也只是嘴上讨个便宜,三年前他虽没有来墨家总院,但却从公输家长辈的口中得知,墨家出了一个惊世绝艳的弟子,在与公输家的斗剑中,轻松便将在公输家年轻一辈中剑术稳居前二的公输青阳佩剑挑飞,剑术之出神入化,饶是老辈中人亦自叹弗如。 这等厉害角色,他怎敢有轻视怠慢之心? “拿出真本事来!” 他冲陈玄大喝。 陈玄揉了揉额头,叹道:“打架真是一件麻烦事,若非事关墨家荣辱,我向你认输又能如何。”依旧只守不攻,不过这次面对公输宇云的凌厉剑势,躲闪间已然变得游刃有余。 公输宇云大怒道:“恁多废话,既然还知道坚守荣誉,那便全力以赴,怎敢如此轻慢!” “你说得对。”陈玄又是一阵唉声叹气,说道:“打架本就无趣,希望你能比三年前那个更强,不然我怕是要无趣的睡着。 有墨家弟子扔出一柄剑,大声道:“师兄接剑!” 陈玄接剑在手,猛然拔剑出鞘。 蹭! 锐利的仿佛能划破空间! 拔出剑的那一刹那,陈玄眼眸中赫然闪过一缕寒光,浑身的气质骤然间天翻地覆。 一股可怕的气势自陈玄身上迸发,公输宇云微微错愕,旋即见猎心喜,跃跃欲试道:“好啊,你终于要认真了,不过我会用这把剑告诉你,你的认真,不过是一场徒劳!”剑光疾闪,瞬时间便已刺出十几剑。 他乃公输家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当年因有紧急要事而未曾跟随长辈前来墨家总院,结果临时顶替的公输青阳败于陈玄之手,使得公输家与墨家之争再度以公输家败北而告终。 这三年来他一直都对此事耿耿于怀,如今终于代表公输家与陈玄对上,他浑身血液都不由得沸腾起来,直想打败陈玄,争回公输家年轻一辈的颜面,为公输家打败墨家雪耻铺路! 公输家亦以剑法著称,而他身为公输家年轻一辈第一高手,剑法自然绝非等闲,剑光凌厉迅疾,犹如奔雷闪电,若是寻常之辈,怕是根本反应不及,瞬时间就会被刺得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然而陈玄毕竟非寻常之辈,他的墨者剑法已至化境,哪怕相较于墨家的长辈,亦有过之而无不及,面对公输宇云的迅疾狂攻,从容闪避,每每反攻一剑,都要迫得公输宇云全力防守。 斗到五十招过后,公输宇云久攻不下,暗暗咬牙,心道:“这陈玄确非泛泛之辈,剑势无懈可击,竟似毫无破绽!” 陈玄那边亦是心下感慨公输宇云剑法不俗,比三年前的公输青阳可要厉害多了,不由暗道:“有趣。” 转眼间,二人已过百招。 公输婉儿捏紧拳头,紧张之极,忽而按耐不住为公输宇云加油打气,大喊道:“二哥,揍他!” 陈玄一剑架开公输宇云的凶猛一剑,飞身疾退,尤有空闲看向公孙婉儿,笑道:“小姑娘,你不乖哦。” 第五百五十章 有攻无守 公输婉儿俏脸一红,气得龇牙咧嘴。 陈玄收回目光,面对公输宇云直往胸口刺来的一剑,蓦地眸光冷厉,挥剑硬挡! 公输宇云只觉就在触碰到陈玄剑刃的那一瞬间,竟如同受到电击一般,剑差点没握住。 “这陈玄好可怕的内力!” 公输宇云被震退三步,瞥眼一瞧,只见佩剑竟是被砍出一个缺口! 他这柄剑亦是公输家千锤百炼出的神兵,只可惜面对陈玄手中之剑,终究是差了一筹。 墨家有三圣剑,一为墨者剑,乃掌门权柄;二为赤眉剑,只有直系最强弟子方能执掌;三为皓月剑,交由旁系最强弟子执掌。 而陈玄手中这柄火红宝剑,便是墨家三圣剑之一、唯有直系最强弟子才能执掌的赤眉剑! 赤眉剑在剑榜中排名第十一位,而公输宇云的寒光剑在剑榜中却只排名第二十六位,兵器的差距,使得他与陈玄比拼剑法,无形中便已先落下风。 陈玄似乎也察觉到占据了兵器之利,摇头道:“若我用这柄赤眉剑打败你,你肯定不服气,也罢……” 说着竟是将手中的赤眉剑插入地面,扭头冲身后的墨家人道:“诸位师弟,借剑一用!” 随即有墨家年轻弟子拔剑出鞘,抛给陈玄。 “师兄接剑!” 陈玄飞身接过,手指在剑上一抹,点头说道:“寻常利剑,这回不算是胜之不武了。” 听他竟是胜券在握,摆明了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公输宇云大怒,剑光披靡,朝陈玄劈天盖地当头罩去,怒喝道:“胜负还未见分晓呢!” 陈玄旋即与公输宇云对拼十几剑,竟是被一时迫得连连后退。 公输宇云的寒光剑虽然不如墨家三圣剑之一的赤眉剑,可好歹也是剑榜上排名第二十六位的神兵利刃,陈玄此刻手中的普通长剑自然难以与其平分秋色,很快便被砍出无数个缺口,剑身竟都产生裂纹,几要崩裂! 公孙长安见状微微皱眉。 陈玄弃赤眉不用,固然颇为豪迈,颇给墨家长脸,可以此等普通兵刃对抗公输宇云的寒光剑,却是无异于自废武功,甚至有落败之危! 需知剑客对决,虽然比拼的是剑法精深奥妙,可所用兵器好坏,却也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何况公输宇云并不比陈玄弱,兵器差距如此之大,陈玄再想要稳居上风,乃至赢得这场斗剑的胜利,属实难上加难。 眼看着陈玄的剑几要碎裂,公输宇云忽而放弃猛攻,负剑于后,淡然说道:“你不愿占据兵器之利,我也不愿仗着兵器之利胜你,去寻件趁手的兵刃来,我等你。” 都是自家年轻一辈中的顶尖人物,公输宇云也是心高气傲,只想堂堂正正打败陈玄,让墨家输得心服口服。 陈玄笑了一笑,说道:“不必了,此剑便极为趁手,可比攥着赤眉轻松多了。”说罢人剑化为幻影,倏然间便已出现在公输宇云的身前。 公输宇云骇然,急忙挥剑,将陈玄斩退。 “你既如此狂妄,也就怪不得我了!” 二人瞬间又对拼数剑。 公输宇云微见喘息。 陈玄却仍然淡定的可怕,说道:“三年前我以一招‘非攻不攻’挑飞你公输家人的佩剑,赢得那场决斗,看来你公输家回去之后,特意针对我这一招而想出了破解之法,若非方才我及时撤剑,手筋怕是就要被你给挑断了。” 公输宇云面色有些阴沉,公输家确实针对陈玄这招剑法钻研过破解之法,他也一直在等陈玄使出这招剑法,然后他好出其不意,将其破解,一锤定音。 可没想到,陈玄临阵变招的能力极强,剑招被破,便断然撤剑回防。 公输宇云没有得手,只觉棘手不已。 这陈玄果真名不虚传,实在厉害! “原来这招叫非攻不攻,的确非同凡响,可惜终究为我所破,你还有什么本事,全都使出来,我能破你这一招,亦能将你所有招数,皆都破个一干二净!” 陈玄的厉害,使公孙宇云激起无穷斗志。 他并没有觉得气馁,反而又不禁跃跃欲试,迫切的想要试试陈玄还有什么高招。 “你很不错,即便特意针对我这招剑法钻研过破解之法,但能在实战中真格破解,足见不凡。”陈玄先是赞许,然后摇头,说道:“只可惜,非攻不攻只是我三年前的境界,更何况你连三年前的我都不能打败,何况现在。” “三年前的境界?”公输宇云皱眉,旋即气笑道:“那你如今的境界呢?” 陈玄道:“只怕使出来太过吓人。” 公输宇云大怒,再也懒得与陈玄浪费唇舌,挥剑冲了上去,喝道:“那你就使出来,看能不能吓倒我!” 陈玄骤然间气势又是一变,变得愈发锋芒毕露,犹如出鞘的宝剑! “你值得我使出那一招。” 可面对公输宇云的剑锋直指,他却是没有选择立时反攻,而是被逼迫的连连后退,剑锋在地面划出一连串火花。 “不妨告诉你这一招的名字。” 他说完这句,终于脚步在地面一顿,登时踏得青砖龟裂,继而整个人跃起丈高,纵剑劈下。 “这招叫有攻无守!” 他狂声大吼。 公输宇云猛然变色。 在场所有人亦都变了颜色。 这家伙是要搏命! 门户大开,完全只有攻势,而无守势,不是搏命又是什么? 没想到这陈玄邋里邋遢,颓废不堪,竟会突然变得如此凶狠,悍不畏死! 公输宇云心底不可抑制的慌张起来,倘若就这般挥剑迎上,他丝毫不会怀疑,他就算能一剑刺穿陈玄的胸口,但陈玄的剑锋随后也会劈碎他的脑袋! 切磋而已,这家伙竟要玩命! 敢情他才是像复仇来的! 疯子! 公输宇云暗啐一口,不敢硬接陈玄这一剑,匆忙便要撤身飞退。 可惜就在他心生恐惧、决定躲避这一剑的时候,胜负就已经注定了。 陈玄这一剑,除了硬接,没有别的应对方法。 不敢接,就得输! 第五百五十一章 以命搏命 陈玄的剑锋当头罩下! 还没容得公输宇云动身躲避,剑锋就已逼近他的头顶! 死亡的恐惧霎时间笼罩全身,他不由冷汗直流。 眼看着这一剑就要将公输宇云的头颅劈碎,公输仇大惊失色,震怒道:“敢尔!”便要出手。 可陈玄的剑太快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饶是他出手阻拦,也未必能拦得下陈玄这有攻无守的可怕一剑! 就连陆沉也暗暗摇头,公输宇云怕是要命陨当场了。 陈玄的剑势便如张满的弓箭,一旦射出,便再无回头的余地,势必取人性命! 公输婉儿更是花容失色,吓得捂住双眼,只怕见到即将血溅当场的景象。 唯有公孙长安捏须淡笑,稳如泰山。 除却这位墨家巨子,所有人皆心惊不已。 就连墨家的长辈以及晚辈弟子亦是变色。 似乎就连他们也不晓得,陈玄何时竟练成如此可怕的剑法! 如果不出意外,公输宇云只怕性命不保。 可意外总是如约而至,就在陈玄剑锋即将就要砍在公输宇云头上的刹那间,那业已满是缺口几要碎裂的长剑竟是陡然顿住了! 剑锋几乎已要贴上公输宇云的额头! 再深一寸,就会切破公输宇云的肌肤! 如果任由这一剑砍下去,公输宇云的脑袋就会被切成两半! 除却墨家巨子公孙长安,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一剑…… 居然停了下来! 如此蓄势待发、拼尽全力的可怕一剑,陈玄竟然能随心所欲的控制,在关键时刻顿住锋芒! 此等剑法造诣,委实匪夷所思! 所谓开头没有回头箭,可陈玄却打破了这个常理,此子委实不能以常理而度之。 公输宇云瞪圆双目,望着贴在眼前的剑锋,浑身已是被冷汗打透。 死亡的恐惧让他身体都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太…… 太可怕了! 这是他迄今为止所见过最可怕的剑招! 那边公输家众人见陈玄在关键时刻顿住剑锋,惊骇莫名的同时,不由皆都松了口气。 这一剑若是砍实了,公输宇云性命休矣。 公输仇不由心烦意乱,墨家有此等厉害晚辈,倘若这次仍旧胜不得墨家,未来的几十年怕也依然不会有任何机会! 陈玄止住这本应该断无退路的一剑,显然也并非真的随心所欲,脸色微微泛白。 他喘息一声,旋即收剑而回。 公输宇云犹如虚脱般,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好一招有攻无守……是我……败了!” 陈玄微笑道:“这招脱胎于墨者剑法,我总觉得本门墨者剑法处处留有余地,便试图加入一招具有杀伤力的剑招,结果还真让我给琢磨出来了,我将它命名为有守无攻,不过后来觉得,应该叫做‘玉石俱焚’更贴切一些。” 玉石俱焚…… 公输宇云彻底服了,别说他对剑法的造诣,还不容许他自创剑招,就算未来有朝一日达到自创剑招的境界,也决然创不出如此可怕的剑招来。 陈玄能创出这等以命搏命的可怕剑招,可见此人心性颇坚,他就是一名纯粹的剑客! 败在这种人手里,公输宇云并不觉得丢人,反而心服口服。 但这更激发出他顽强的斗志。 “倘若这次我公输家依旧无功而返,下次再来,我一定能破了你这一招!” 公输宇云信誓旦旦。 “还要来。”陈玄貌似头疼的紧,揉了揉脑袋,唉声叹气道:“但愿如此吧,只是等你下次再来,兴许我已琢磨出更强的剑招,你若是想要挑战我,还得变得更强才行。” 陈玄说着一笑,眼睛都随着笑意微眯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竟是伸手一拍公输宇云的肩膀,说道:“不过我认可你了,本以为这场对决会很无聊,没想到你竟能逼得我使出有攻无守,如果还有下次,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不要让我失望,我期望败在你剑下的那一天。” 瞧他言语真诚,不似作伪,公输宇云竟突然有种萤火与皓月争辉的渺小感觉,勉强笑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陈玄又恢复颓废慵懒的模样,挠了挠头,转而便回墨家的阵营去了。 来时矢志要将陈玄打败,替公输家赢得一阵,结果败得如此惨烈,最后甚至没有进行像样的比拼,便被陈玄的可怕剑势吓得心胆欲碎,公输宇云走回到公输仇面前,低着头,没脸看这位大伯。 公输仇并没有责怪,安抚道:“你尽力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这次对决能磨砺掉你一直存在的傲慢之心,相信你的剑术必定会更上一层楼,如此反而是一件好事。” 公输宇云抬起头,肃然道:“侄儿知晓了。” 公输仇随即对公孙长安道:“公孙兄,晚辈既已分出胜负,接下来是不是该你我上场了。” 陈玄没有令人失望,公孙长安心情颇好,拈须笑道:“不急,相比于剑法,某更想见识公输家的机关偃术有何精进,如果公输兄同意的话,你我对决,不妨放到最后,先较量机关偃术如何?” 公输宇云落败,公输家的士气颇受打击,公输仇知道公孙长安这是不想趁人之危,当下点头同意,道:“客随主便,就依公孙兄。”说罢冲旁边的白胡子老者微微点头。 那白胡子老者心领神会,随即解下背于身后的包袱,缓缓打开。 公输家与墨家后辈的剑法之争,委实让陆沉大开眼界,见两家还要在机关偃术上斗个高下,当即伸长了脖子,不由好奇,这机关偃术,却是如何斗法? 杨浊亦是摩拳擦掌,颇为兴奋,小声嘀咕道:“没想到此行而来竟能赶上两天下大家斗法,真是不虚此行。” 说着忽然想起此来的真正目的是为求助于墨家,不由看向陆沉,偷偷问道:“院长,这两家斗得如火如荼,咱们该如何是好?” 陆沉正等着看公输家与墨家如何斗机关偃术呢,闻言只回了杨浊两个字:“看完热闹再说。”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太极圆球 院长来了兴致,杨浊也无话可说,何况他也对这场公输家与墨家之争充满期待,直想大饱眼福。 那边公输家的白胡子老头解下包袱,便从其中取出一只木球,置在掌心中,对墨家人说道:“上次我公输家带来一条阴阳两仪木鱼,被公孙巨子破解,而这次我公输家准备的机关,是为太极圆球。” “哦?”公孙长安来了兴趣,问道:“何谓太极圆球?” 白胡子老头说道:“这太极圆球,由无数小木块组成,环环相扣,墨家只消能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将这颗木球拆解开来,机关这一阵,便算我公输家输了。” 公输家机关脱胎于墨家,亦是出神入化,巧夺天工,三年前公输家带来的阴阳两仪木鱼便已神奇莫测,饶是公孙长安号称天下第一机关大师,亦是绞尽脑汁方才破解。 而公输家每次都是有备而来,这太极圆球必然比三年前的阴阳两仪木鱼更加精妙,公孙长安不由颇为期待,当即点头道:“好,倘若我墨家一炷香的时间内,不能破解这颗太极圆球,这一阵便算我墨家输了。” 白胡子老头捋须笑道:“公孙巨子还是慎重一些,不怕告诉公孙巨子,这颗太极圆球由三百六十五个小木块组成,每个木块皆相连机关,每一步拆解都需按照某种规律次序,一步错,则步步错,若是解错一步,即便解到最后,公孙巨子只会发现仅剩的那几只木块紧紧粘连在一起,而到那时,公孙巨子也便输了。” “公输家的手艺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还记得三年前的那条阴阳两仪木鱼,委实玄奇精妙,若非最后被某侥幸想到其中关键,我墨家对公输家保持不败的战绩,怕是就要在我公孙长安的身上打破了。” 公孙长安笑呵呵说道。 公输家众人闻言俱是脸色不太好看。 自当年公输家先祖公输羽叛出墨家,宣布与墨家誓不两立,公输家便以打败墨家为目标,可每次前来,皆是铩羽而归,纵使每次或在剑术、或在机关、或在偃术赢得一阵,但综合而言,终究是不敌墨家。 这也被公输家引为耻辱,时至今日,公输家之所以如此固执非要与墨家争个高下,除却当年的恩怨之外,此亦为根本原因。 那白胡子老头说道:“闲话少说,公孙巨子,上手一观吧。”说着走上前去,将太极圆球递给公孙长安。 公孙长安双手接过,仔细打量一番,连连颔首道:“虽未曾拆解,不知其中何等精妙,但仅从缝隙之间,便能看出这颗太极圆球实已将机关之术发挥的淋漓尽致,可谓登峰造极,亘古罕有。” 白胡子老头从包袱中取出一尊香炉,将香插在香炉中,说道:“如果公孙巨子差不多观察好了,老朽可就要开始计时了。” “且慢。”公孙长安笑道:“我墨家人才济济,俱精于机关偃术,这太极圆球如此精深绝妙,某却是想将其交给弟子拆解,若是能拆解成功,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也能达到磨炼弟子的目的,让我墨家弟子能够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墨家机关偃术固然无与伦比,但别家亦是非同一般,墨家若想机关偃术更进一步,当博取众长,不可闭门造车。” “公孙巨子委实用心良苦。”白胡子老者赞叹一声,不过旋即便又正色道:“只是这太极圆球非同一般,只怕以晚辈的眼力以及经验,即便有着惊世骇俗的运算天赋,想通其中关窍,也很难有条不紊的一一拆分开来。” 公孙长安洒然道:“这个不劳公输老前辈挂心,倘若我墨家弟子解不开这颗太极圆球,我墨家愿赌服输。” 白胡子老者点头,说道:“既是如此,公孙巨子请便。” 公孙巨子随即唤来一名墨家弟子,将太极圆球交于其手,说道:“小二,就由你来拆解这颗太极圆球,若是看不出究竟,无从下手,直接认输就是。” 那墨家弟子是个年轻的小胖子,脸上还有几粒雀斑,颇为憨态可掬。 他接过太极圆球,点了点头,随后冲公输家那边拱手说道:“墨家弟子刁小二,代墨家接这一阵。” 那白胡子老头说道:“后生可畏,不过你还是先端详一番,观察仔细后,就说一声,到时老朽再将香点燃,正式计时。” 刁小二憨厚一笑,说道:“如此岂非有失公允,老前辈将香点燃吧,晚辈一边观察,一边拆解。” 白胡子老头面露讶色,好个狂妄的小子! “那好,如你所请。” 白胡子老头愤愤将香点燃,然后便看向刁小二,直想瞧瞧这墨家小胖子究竟有几斤几两,竟然驳自己好意! 刁小二紧跟着蹲在地上,把玩着太极圆球,不住地饶头。 白胡子老头哼道:“小伙子,这太极圆球是有规律可寻的,可不是我公输家胡乱制作出来为难于你,你可得想通关窍才能下手,若是未明其玄奥,便冒然动手拆解,最后只能是白费功夫一场。” 刁小二置若罔闻,瞪着眼睛,将太极圆球举在眼前,似乎是想要将这东西看穿。 这小胖子一门心思都在手中的太极圆球之上,忽然开口说道:“原来是合周天星斗之奥妙,这圆球上的一个个神秘符号,想来便是代表着星斗之意,紫薇乃斗数之祖,亦为帝星,所谓擒贼先擒王,当先从这颗代表紫薇星的木块拆起……”说着开始拆动太极圆球上的第一个木块。 白胡子老者闻言面色一变,其他公输家众人亦是吃惊不小。 很显然,墨家小胖子猜对了! 见爱徒这么快便看出关窍,公孙长安不由一笑,手抚长须,颇为欣慰。 公输婉儿低声问向白胡子老者道:“这小胖子说得对么?” 白胡子老者神色郑重,微微点头。 公输婉儿面露讶色,嘀咕道:“没看出来,这小胖子其貌不扬,竟还真有两把刷子。” 第五百五十三章 未见贪狼 白胡子老者说道:“这位后生确实不凡,不过他虽然已找到拆解太极圆球的思路,可周天星斗,变幻莫测,奥妙无方,即便这后生深谙此道,但若想在短短的一炷香内将太极圆球拆解,非得拥有极强的运算能力不可。拆解太极圆球可并非按部就班那么简单,一步算错,则步步错。老朽实在不敢相信,这位墨家小后生,如此年纪轻轻,竟便拥有足以解开太极圆球这等精妙机关的恐怖运算能力以及坚韧心智。” “您觉得这小胖子必然解不开太极圆球?”公输婉儿问道。 白胡子老者说道:“老朽是不敢相信,如果按照常理,这墨家后生年纪轻轻,绝无可能将太极圆球拆解成功,可世上没有绝对之事,也许这墨家后生乃是千古罕见的机关奇才,也无不可能。” 公输婉儿心一沉,如若这墨家的小胖子将太机圆球拆解成功,五局三胜,墨家已然先胜两局,公输家到时落入下风,士气必然低落到极点,再想连扳三局,实是困难之极。 “这太极圆球乃是诸位长辈穷尽心血制造出来的,这小胖子只是凑巧找到破解思路,又岂能真的有本事破解此等精密机关。” 公输婉儿旋即不屑一顾,轻松的说着,他压根就不信那墨家的小胖子竟会是千古罕见的机关奇才,能够说的头头是道,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陆沉闻言暗暗摇头,世间最不缺的就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奇才,这个其貌不扬的墨家年轻弟子能够端详太极圆球不久,便找出拆解的思路,可见其必定非同凡响,公输家这一阵,只怕亦是危矣。 所有人都直勾勾的望着蹲在地上拆解机关的墨家小胖子,心情各异,墨家之人提心吊胆,唯恐刁小二失手,而公输家则更为紧张,生怕这小胖子竟真是天纵奇才,在规定的时间内将太极圆球破解,若是如此,公输家此次前来,多半又要惨败而归。 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刁小二心无旁骛,自顾拆解着手中的太极圆球,不多时,地面已多出几十个被拆解下来的小木块。 每每愁眉不展时,他都会暂时放下圆球,仰首上空,右手对着那片湛蓝苍穹一通比划,然后便又低下头,捡起圆球继续拆解。 公输家众人见此情景,除却公输婉儿不明其意,其他人俱是吃惊不小。 公输仇深吸口气,低声说道:“墨家果然了得,竟能调教出这等厉害弟子。” 白胡子老者神色变得愈发沉重,说道:“紫薇斗数,已非寻常之辈所能窥知一二,而这墨家后生更是竟能在光天化日下推演,此等天姿,委实闻所未闻!”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公输仇还是不禁无奈一叹道:“先有那陈玄,眼下又出来这么一个能够对着无星之空推演紫薇斗数的可怕后生,公输家倘若这次依旧铩羽而归,往后再想打败墨家,委实难如登天呐。” 白胡子老者说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墨家后生毕竟太年轻了,纵使懂得推演紫薇斗数之法,可这颗太极圆球包含的玄奇奥妙可不止紫薇斗数一种,哪怕是运算能力再强,思维再缜密,也很难不会陷入焦头烂额之中,倘若沉不住气,必会算错。” 公输仇一叹道:“希望如此吧,如果这颗集公输家心血创造而出的太极圆球也被破解,纵使咱们接下来在剑术、偃术统统胜过墨家,但在最引以为傲的机关术上,公输家始终都要矮墨家一头。” 白胡子老头苦笑道:“你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瞧这形势,想要在剑术、机关术、偃术上统统胜过墨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他这边话音刚一落,却听那边墨家小胖子突然“咦”了一声。 “北斗七杀星怎的缺了贪狼,莫非是公输家弄错了?” 刁小二举着太极圆球直挠头。 公输婉儿骄横道:“小胖子,你莫不是解不下去了,想要原地撒泼打滚耍无赖?这太极圆球乃我公输家创造出的第一精密机关,怎会弄错。” 她话语间毫不客气,登时惹得墨家那边不快,当即反唇相讥: “谁知道是不是你公输家故意捣鼓出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来为难我墨家!” “你公输家不会弄错,难道我墨家便会算错?” “北斗七星,是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可眼下明明白白少了天枢,还说不是你公输家弄错!” “这分明就是个残次机关,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让我墨家来解?” 公输婉儿说不过陆沉,可对付这群墨家弟子却还是游刃有余的,当即双手掐腰,与墨家弟子吵嚷起来。 “都住口!” “够了。” 公孙长安与公输仇突然同时开口。 场面赫然一静。 公输婉儿一个斗墨家几十个,竟是没落下风,不由骄傲的扬起下巴,气得那群墨家弟子咬牙切齿。 公孙长安看向白胡子老头。 白胡子老头明白,这是要公输家对于刁小二提出的问题给出解释。 “我公输家如此设计,自然有我公输家的深意,绝非刻意弄错。” 白胡子老头解释说道,但却没有说得太深,若是说得太深,不啻于提醒刁小二如何破解了。 公孙长安点头,看向刁小二,说道:“既然你公输家的长辈说没有弄错,那便是没错,你继续解吧。” “是,师傅。”刁小二接着端详起太极圆球来。 一炷香的时间一点点消逝,可刁小二已经许久没有动作,盯着太极圆球一筹莫展。 公输婉儿忍不住出言讥讽道:“想不出来便干脆认输,何必在那苦撑。” 公输仇面色一沉,回头一瞪眼,斥责道:“住口!” 公输婉儿瘪了瘪嘴,不敢再说风凉话。 这时忽听刁小二惊喜说道:“我明白了,这是逆行次序,需得先解破军,才能得见贪狼!”说着终于又动手拆解起来。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亘古少有 白胡子老头脸色又难以抑制的阴沉下去。 很明显,又被刁小二猜中了。 刁小二度过这一难关,拆解的速度明显加快起来,而此时太极圆球业已被它拆解过半! 这颗太极圆球结构无比复杂,内含无穷奥妙,可谓公输家的巅峰作品,便是放眼古今,其精密程度,亦是首屈一指。 公输家本以为携此物前来挑战墨家,纵然公孙长安号称天下第一机关大师,面对这颗太极圆球恐怕也要挠头。 可谁曾想,公孙长安没出手,手底下看上去毛都还没长齐的徒弟就能将太极圆球拆解到如此程度。 白胡子老头以及公输仇不禁心下五味杂陈,无论这小胖子能否将太极圆球彻底解开,公输家无形中便已然输了。 因为在公输家的年轻一代中,还没有人能窥知此圆球奥妙,更别说将太极圆球拆解过半了。 墨家剑术有陈玄,机关术有这刁小二,将来势必会愈发昌隆鼎盛,如若公输家这次依旧不胜,铩羽而归,将来再想打败墨家,扬眉吐气,也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 瞧白胡子老头脸色难看的紧,公输婉儿也不由紧张起来,低声问道:“那墨家的小胖子真能将太极圆球解开么?” 白胡子老头心里也没底,摇头道:“太极圆球越往后拆解,便越是艰难,非得极其恐怖的运算能力作为支撑不可,不过这墨家后生解到现在,仍旧游刃有余,老朽也吃不准他到底能否成功。” 公输婉儿双手下意识的紧紧握在一起,满是担心的望着正心无旁骛拆解太极圆球的刁小二,唯恐这墨家小胖子真的就是那千古罕有的机关术奇才。 这太极圆球一旦被解开,公输家便已输了两阵,接下来想要连扳三局,饶是她这般娇纵脾性,却也不报以乐观希望。 陆沉在公输家众人后津津有味的瞧着,他虽然不懂得机关术的神奇奥妙,但也知那颗太极圆球作为公输家拿来挑战墨家之物,必定无比精妙,包罗万象。 可就是这等公输家精心准备的必胜法宝,却被一墨家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小胖子拆解过半,而且瞧其游刃有余的架势,将太极圆球完全拆解开来也并非就是不可能之事。 陆沉不由心思一动,倘若请求公孙先生相助不成,到时有没有可能……将这墨家小胖子诱骗到孟良丘去? 这小胖子看着憨态可掬,没有什么心机,如果到时事情真的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倒也不妨出此下策。 他生出“邪恶”心思,而刁小二哪里知道自己人畜无害,却是已经被某个用心险恶的坏蛋给盯上了,自顾蹲在地上,捧着那颗太极圆球一丝不苟的拆解着。 一炷香即将燃尽,而太极圆球也被拆解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组,合计二十三个小木块。 刁小二再度停手,习惯性的挠挠头,嘟囔道:“这太极圆球当真是我见过的最精密的机关,也不知道是咋造出来的。” 他貌似又遇到难题,正束手无策,故而发此牢骚。 公输婉儿趁机冷嘲热讽道:“若是没了辙,就趁早认输,免得给自己累个够呛,脑汁都快熬干了,却到底是徒劳一场,还要惹得贻笑大方。” 刁小二面对讥讽,也不恼怒,反而嘿嘿一笑,挠头说道:“这位大姐您说得对,我确实脑汁都快熬干了,能够解到这等地步,已然是穷尽心力。” 公输婉儿脸色一变,大怒道:“你叫谁大姐!” 刁小二被吓得头一缩,直在心里嘀咕,原来外面的女人竟如此凶悍,简直如罗刹一般。 说话间,一炷香终于燃尽。 白胡子老头紧提的心终于落了下去,不由开怀一笑,抚须说道:“后生,你能解到这般地步,无须气馁,足以自傲了。” 刁小二愁眉苦脸道:“其实在解第一百七十三块时,我便解错了,当我醒悟过来,已经晚了。” 说着站起身来,冲公输家众人拱手道:“我输了。” 有负师傅厚望,使墨家输了一阵,小胖子心情不由低落,耷拉着脑袋走到公孙长安身前,不敢抬头去看公孙长安的目光,低声道:“师傅,我解不开那颗太极圆球。” 公孙长安并无责怪之意,面露宠溺微笑,负手说道:“你尽力了,这太极圆球精妙之极,尤在三年前的阴阳两仪木鱼之上,即便是为师亲自来解,怕也就是这个结果,而你竟能解到第一百三十七块方才出错,为师已经很是欣慰了。” 刁小二缓缓抬头,眼眶中充斥着泪花,哽咽道:“师傅……” 陈玄懒洋洋的靠在一颗树上,嘴里叼着一片树叶,嗤笑道:“刁小胖,又哭哭啼啼,丢人现眼也够了,快到师兄这里来领罚。” 刁小二脸色顿时煞白,似乎对他这师兄颇为惧怕,看都不敢看过去一眼,急忙对公孙拱了拱手,说道:“师傅,徒儿有些肚子痛,想去出恭。” 公孙长安失笑,一挥手道:“去吧。” 刁小二旋即火急火燎的跑了。 陈玄“嘿”了一声,倒也没有追赶。 公孙长安看向公输家众人说道:“公输家机关术果然非同凡响,我这徒儿于机关术上的造诣资质,毫不夸大的话,实可谓亘古少有,却也解不开这颗太极圆球,这一阵,是我墨家输了。” 公输仇也不多说废话,“那就继续下一阵吧。” 公孙长安道:“三年前,诸位携剑甲而来,而我墨家以偃术造出的偃人却依旧还是老一套,载歌载舞,纵使惟妙惟肖,以假乱真,但与公输家别出心裁的剑甲一比,却难免要落入俗套,以至于偃术一阵,我墨家不战便败。” 白胡子老头笑道:“所以为了应对我公输家再次上门挑战,公孙巨子必然已经造出比我公输家更精妙的偃人。” 公孙长安道:“更精妙不敢当,能够旗鼓相当已经是力之所及了。” 白胡子老头正色道:“还请让我等一开眼界。” 第五百五十五章 剑甲 公孙长安扭头冲一旁的弟子说道:“到开物阁将黄金剑甲搬出来。” 公输婉儿急道:“你墨家偷学我公输家手艺!” “利用偃术造成能挥砍作战的剑甲,着实别出心裁,以往之偃人皆都不过是能歌善舞,我墨家若是再搬出来那等平平无奇的偃人,难免自取其辱,正巧某也造出一尊剑甲,还请公输家诸位鉴赏。” 公孙长安微微一笑,然后又问道:“不知公输家这次带来的偃人,仍为剑甲么?” 白胡子老头说道:“不错。” 他声音未落,身后的公输家人旋即将一路费力扛上山的木棺打开。 陆沉本还奇怪,公输家为何光天化日下扛着一口棺材,难不成是矢志要与墨家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眼下见棺材打开,里面现出庐山真面目,才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这棺材里盛放着的竟是公输家与墨家比试偃术所用的偃人剑甲! 棺材一开,白胡子老头便淡然命令道:“出来吧。” 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那青铜剑甲仿佛能听懂白胡子老头的话语一般,竟是机械般的扭了扭脖子,发出金属摩擦的铿锵声响。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它随后便直立起身,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陆沉不由骇然。 这…… 这就是公输家偃术所造出的偃人! 果然神乎其技! 公孙长安对那青铜剑甲打量一番,颔首说道:“貌似比三年前更加灵活通智,看来公输家这三年来并没有故步自封,仍旧孜孜不倦的对此剑甲进行了增进改良。” 白胡子老头说道:“不错,这具仍为三年前的那具剑甲,只不过相较于三年前,已然不可同日而语,它更加灵活,也更加通人性,只消我一声令下,他可以上刀山,下火海,而且最重要的是,它的战力,是三年前的五倍!” 公孙长安咋舌道:“公输家偃术,虽说脱胎于墨家,却也委实有独到之处,若不是公输家当年携剑甲前来,我墨家竟是从未想过,还可将偃人做成不惧斧钺、持剑拼杀的剑甲。” 白胡子老头冷哼道:“古时便有剑甲传说,只不过是我公输家终将传说变为现实,既然墨家也做出了剑甲,老朽不由拭目以待,与我公输家这具青铜剑甲相比,究竟哪个更胜一筹。” 公孙长安浅笑道:“只恐贻笑大方。” 等了许久,十数名墨家弟子扛着一具黄金偃人艰难而来。 公输仇眉头一皱,诧异道:“这就是墨家做出的黄金剑甲?” 公孙长安捋须笑道:“正是。” 无怪公输仇有此疑问,只见那黄金剑甲高大无比,近乎丈高,浑身上下金光璀璨,恍如镇守天界的神将一般,可却唯独不像是能够自如行动的偃人。 偃术不同于机关术,在不明此道的人眼中,便如神乎其神的法术一般。 可就算是法术,也有其极限所在。 驱动如此巨大的金人,别说挥剑战斗了,就算是勉强行动都是匪夷所思,以至于公输仇不得不心生疑虑,这黄金剑甲,真的能够动起来么?即便能动起来,又是否能如正常人无异?若是动作僵硬,造的再巨大,再金光璀璨,终究也是不敌公输家的青铜剑甲。 瞧公输家众人的目光审视在黄金剑甲上,皆透着怀疑乃至轻蔑之意,公孙长安笑了一笑,走到黄金剑甲身旁,轻轻在剑甲后背一拍,然后淡淡说道:“墨者剑法第一式——非黑即白!” 他声音刚刚落下,黄金剑甲猛然动了。 噌! 黄金剑甲竟是干脆利落的拔出别在腰间的巨剑,唰唰唰砍了起来。 而其挥剑也并非是毫无章法,正是公孙长安所说的墨者剑法第一式非黑即白! 公输家众人俱是面露震惊之色。 陆沉也给惊个够呛,这个时代没有计算机,没有电,可这墨家造出的黄金剑甲竟似比前世的智能机器人还要智能,而且灵活的仿佛真人一般,简直不可思议! 这真是这个时代能够造出来的东西? 陆沉不由在内心发出疑问。 不过答案很显然,这确实就是这个时代的东西,因为公输家也有一具同样智能的青铜剑甲。 陆沉只觉震撼不已。 白胡子老头错愕许久,忽然长长一叹道:“公孙巨子无愧为天下第一机关偃术大师,这剑甲……竟当真让你给造出来了。” 公孙长安说道:“若非见到公输家的这具青铜剑甲,才知剑甲并非传说,我墨家也绝不会造出黄金剑甲。” 公输仇面沉如水道:“这具黄金剑甲如此巨大,行动竟能如此敏捷,公孙兄的偃术的确盖绝古今。不过,剑甲是用来作战的,战力才是关键,否则即便躯体再庞大,也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公孙长安笑道:“公输兄的意思是想要让两具剑甲比试一番了?” 公输仇道:“不错,谁的剑甲赢了,这一阵便算谁赢。” 公孙长安爽快道:“好。”当即率领门人退后,给两具剑甲腾出地方。 公输仇也带着公输家人缓缓退后。 两具剑甲遥遥对峙,虽然实质上不过是两块冷冰冰的金属疙瘩,但却隐隐透出肃杀之气! “杀!” “杀!” 白胡子老头与公孙长安同时开口大喝。 两具剑甲闻声而动,竟是比真人还要迅速,顷刻间便碰撞在一起。 公输家的青铜剑甲到底是吃亏在体积太小,顿时便被撞飞出去,摔在地面砸得青砖碎裂。 墨家阵营响起一阵欢呼声。 白胡子老头冷笑,显然胸有成竹。 青铜剑甲皮糙肉厚,压根就感觉不到疼痛,随即起身,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飞绕到黄金剑甲身后,猛然劈落一剑! 黄金战甲胜在躯体巨大,可速度相较于青铜剑甲就要稍显笨拙了,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青铜剑甲一剑砍出几步,背后被砍出一条长长的裂纹! 青铜剑甲乘胜追击,速度奇快,再次飞掠到黄金剑甲背后,挥出迅猛一剑。 黄金剑甲猛然扭身,挥剑格挡。 两具剑甲对峙片刻,黄金剑甲再次凭借力量将青铜剑甲推飞出去! 第五百五十六章 杀器 陆沉瞧得震撼不已。 偃术果然神奇之极,竟能令冷冰冰的金属疙瘩拥有自主思维去战斗,而且动作迅捷狂猛,俨然两名剑术高手! 倘若这种剑甲能够大批量生产,用于装备军队,岂不是可横扫千军,所向披靡? 人力岂能与这等不知疼痛疲惫的偃人相抗衡! 陆沉真的很不理解当年晋国为何要驱逐墨家,无论是墨家精通的剑术,还是机关术,抑或偃术,对一国而言皆有大用。 墨家剑客如云,神出鬼没,且精擅刺杀,就算晋国谨守底线,光明正大,不欲暗杀他国政要乃至皇帝,但在两军对垒时,派墨者斩首敌方将领难道不香? 再就是机关术,墨家机关术乃天下机关术的鼻祖,可以说古往今来那些威力强大的杀伤性武器多半都出自于墨家之手。 现下列国军队所装备的常见的攻城守城器械,如云梯,如投石机,便是墨家研制出来的。 如若能得到墨家效力,便不啻于间接拥有所有墨家研制出的恐怖战争武器。 这些武器装备到军队,还不大杀四方? 最后便是这神乎其神的偃术,试想若一国能有三千此等剑甲,那将会是何等壮观画面?还不吓得诸国立刻下跪求饶? 以墨家拥有的能力来看,诸子百家,实可谓无一能及。 说句得墨家者得天下,并不过分。 可晋国却愣是将墨家驱逐了,连孟良丘的机关城都当成破烂闲置在一边,从不维护照看。 陆沉只觉好笑,晋国国运不错,可皇帝委实也忒昏庸了些,倘若当初能留住墨家,晋国也断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他这边默默感叹,而那边两具剑甲间的厮杀已经进行到白热化。 那两具剑甲厉害就厉害在于并不只是刚猛迅捷,而且还深谙玄奥剑招,青铜剑甲的剑法招式完全与公输家的霸者剑法如出一辙,而黄金剑甲使的也是墨家的墨者剑法。 青铜剑甲躯体较小,但更敏捷;黄金剑甲身躯庞大,却更具力量性。 两具剑甲你来我往,没有痛感,亦不知疲惫,打得是如火如荼。 不过很明显看得出来,黄金剑甲占据着身躯巨大、力道也更强大的便利,逐渐要占据上风,每每碰撞,都会使青铜剑甲趔趄后退,甚至摔飞在地。 不多时,青铜剑甲便已浑身剑痕裂纹,恐怕再打下去,就得被黄金剑甲砍成碎片! 白胡子老头见状露出心疼之色,造出这具青铜剑甲,可谓穷尽公输家的人力物力,若是真的被墨家的黄金剑甲揍得粉碎,他怕是心都要滴血。 “别打了!” 他急忙大声说道。 公孙长安看向他。 他深吸口气,说道:“偃术一阵,我公输家……输了!还请公孙巨子召回剑甲,不要再打了!” “好。”公孙长安点头,随即冲那威风凛凛的黄金剑甲喝道:“归!” 黄金剑甲倏然后撤,屹立在墨家阵营间,手握巨剑,恢复静默。 白胡子老头随即也将青铜剑甲召唤回去。 眼看着青铜剑甲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公输婉儿既是生气,又是心疼,泪水止不住的在眼眶打转,突然忍不住指着墨家那边大怒道:“阿青被打成这副模样,我要你墨家偿命!” 这话就未免显得太过野蛮跋扈了,墨家人也不是吃素的,在常疡山这一亩三分地,只有墨家嚣张跋扈的份儿,谁敢对墨家叫嚣? 今儿还真就碰见了,公孙长安自然不能与她这介晚辈一般见识,可手底下的弟子岂能忍气吞声。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公输家的剑甲打不过我墨家的黄金剑甲,那是你公输家技不如人,我若是你,早就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也好意思大放厥词!” “小姑娘家家,戾气倒重,让我等偿命可以,你有那本事吗!” “若非看在你是一介小女子,就凭你这无礼之言,今日就休想下得山去!” 墨家弟子七嘴八舌,气得公输婉儿俏脸通红,竟是要拔出剑来。 公输仇见状瞪眼道:“不可无礼!” 公输婉儿不服气,指着伤痕累累的青铜剑甲,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泣声道:“可阿青被打成这副模样……” 公输仇寒声道:“是公输家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你如此刁蛮任性,是想要将公输家的脸彻底都丢尽么!” 公输婉儿委屈之极,面对公输仇冷厉的目光,害怕的低下了头,眼泪兀自留个不停。 公输仇看向公孙长安,说道:“未曾想公孙兄竟能随我公输家之后造出传说中的剑甲来,而且比我公输家所造的青铜剑甲还要厉害,这一阵,我公输家甘拜下风。” 公孙长安微笑道:“我墨家黄金剑甲,不过就是仗着躯体庞大而已,倘若公输家也能造出一具此等体量的剑甲,我墨家黄金剑甲恐怕就不是对手了。” “安慰的话就不必说了,输了就是输了,我公输家输了几十年,难道还输不起这一阵么。”公输仇有些恼火,猛然拔出手中的霸者剑,说道:“接下来是不是该你我亲自下场了。” 公孙长安点头,缓缓走上前几步。 公输仇说道:“五局,墨家已胜两局,倘若这一阵老夫败北,我公输家立刻下山!” 公孙长安也不欲惺惺作态,痛快说道:“好!”说罢拔出排名剑榜第一位的墨家巨子信物墨者剑。 二位当世剑术高手短暂对峙,仿佛有股无形气场蔓延开来,竟是令人难以喘息! 公输仇率先出剑,大声道:“老夫便先不客气了!” 一通迅疾猛攻之下,公孙长安竟是被迫得连连后退。 不过公孙长安何许人也,当世第一剑术宗师!很快便稳住脚步,轻笑道:“公输兄的霸绝十三剑竟已超过了三年前的公输班老前辈。” 公输仇冷哼道:“话虽如此,不过老夫相信,公孙兄的墨者剑法,恐怕也不会停留在三年前的境界。” 公孙长安说道:“公输兄所料不错。” 公输仇懒得多费唇舌,又是迅若狂雷般的猛攻,“那就让老夫看看公孙兄你今时今日的剑法境界!” 第五百五十七章 克制 当世剑法第一,又岂会是浪得虚名? 公孙长安剑招飘然若谪仙般,行云流水,出神入化,面对公输仇暴风骤雨般的猛攻,飘逸潇洒,毫无吃力之感。 当然,公输仇也不是等闲之辈,公输家一向低调,除却晚辈在江湖上近年来方才崭露头角,老一辈的实力素来不为江湖所知。 公孙长安被誉为当世剑法第一,那是因为墨家即便隐居常疡山,却也仍旧名声赫赫,吸引着整座江湖的目光。 而公输仇亦是剑法登峰造极,霸者剑法已然更胜公输家老家主公输班,虽然在江湖上名声不显,可实力却足以与公孙长安这位当世第一剑术宗师一较高下。 简单来说,二者相争,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公输家无论是剑术、偃术、机关术,皆脱胎于墨家,所以霸者剑法亦有墨家墨者剑法的影子。 不过不同的是,霸者剑法乃是针对墨者剑法开创出来的,霸气侧漏,一往无前,气势磅礴;而墨者剑法则一如墨家理念,招招留有余地,似攻非攻,兼爱仁义。 而且公输仇手执的霸者剑,亦是对公孙长安的墨者剑有克制作用。 故而公孙长安虽初期凭借高深的剑法造诣稳住阵脚,可面对公输仇大开大阖沛然莫御的狂猛剑势,却也不得不渐落下风。 公输家倘若再输这一阵,便又得如以往一般,灰头土脸的打道回府,公输家众人皆是不由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能否报仇雪耻,证明公输家比墨家更强,就看二人谁技高一筹了。 倘若这次依旧铩羽而归,就凭墨家所展现出的底蕴,恐怕将来再次登门,也依然还会是这个结果。 被墨家压制了几十上百年,公输家上下岂能不心存恶气? 而若公输仇击败公孙长安,胜利便仿佛不再遥远,已然能触手可及! 公输婉儿双手紧攥,只想公输仇能够将公孙长安打得屁滚尿流,如此她也就能肆无忌惮的对那些墨家弟子冷嘲热讽,报方才的一箭之仇。 墨家门人同样亦是心情惴惴,这些年来,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竟能将公孙长安逼落下风。 哪怕是三年前的公输家家主公输班亦是不能! 顶多也就是与公孙长安平分秋色,而最后亦因年老体衰,筋疲力竭,行剑之间露出明显破绽,被公孙长安准确抓住,一剑顶喉。 公输仇的剑招无比豪迈霸气,便如同叱咤疆场、百战不殆的将军,拥有虽敌千万人吾亦往矣的绝世气魄,每一剑仿佛都如万军冲击,排山倒海,惊天动地,单单是迸发出的剑气,都能劈得地面青砖裂开一道道深痕! 而公孙长安墨者剑法受霸者剑法克制,只能被动防守,因为他即便反攻,也会被深谙墨者剑法精髓的公输仇从容化解,没准更会在剑招设计圈套请君入瓮,公孙长安不敢轻易冒这个险。 公输家深谙墨者剑法,可墨家却对霸者剑法并不熟悉,公孙长安也只不过是通过与公输家之人的几次对战,方才对此剑法有所了解。 而且虽同为霸者剑法,但由不同的人使来,自然亦有所不同,公孙长安只守不攻,却也是为了摸清公输仇的剑法路数。 何况墨者剑法的精髓要义便是料敌先机,后发制人,面对旗鼓相当乃至弱他一筹的对手,公孙长安从无出手抢攻的习惯,但只消他摸准对方的剑招路数,他便会再无迟疑,给予雷霆一击,一锤定音。 不过很显然,公输仇的剑招路数,可没有那么好摸清。 即便斗到百招开外,公孙长安对公输仇的霸者剑法,亦已大约心中有数,可公输仇并非等闲之辈,剑招粗中有细,滴水不漏,根本毫无破绽可寻。 无奈,公孙长安也只能耐着性子,只守不攻,仔细寻找公输仇剑招可能会出现的纰漏之处。 见自家巨子竟从开始到此刻一直被压着打,墨家弟子不禁乱了阵脚,皆是心急不已,直为公孙长安捏把汗。 “师傅为何还不反攻?这样下去,只怕……” 先前在山下被公输仇教训的那个墨家弟子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陈玄将叼在嘴里的树叶一口吐掉,懒洋洋道:“说你们平素不学无术,还真就将墨家剑法要义都和着饭给吃了,我墨家的墨者剑法,讲究料敌先机,后发制人,那位公输家的前辈不是等闲人物,在没有摸清其剑招路数之前,巨子若冒然反攻,岂不是扬短避长。” 那墨家弟子恍然大悟,可随即又不由担心道:“可斗到这等地步,师傅还未反攻,难不成是直到此刻还未摸清那公输家之辈的剑招路数……” 陈玄唉声叹气,摇了摇头,走到墨家弟子中间,目视场上局势,眉头微微一皱,说道:“这位公输家的前辈绝非等闲之辈,而且无论是其手中的那柄剑,还是所使的霸道剑法,皆都隐隐对我墨家形成克制,师傅能否反败为胜,还真不好说。” 这话并没有避讳公输家众人,落在公输婉儿的耳朵里,小丫头片子顿时眉开眼笑,看向陈玄娇声一哼,说道:“你倒是有几分见识,依本小姐看来,你们的巨子是输定了。” 墨家众年轻弟子俱是怒不可遏,可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大呼小叫,唯恐叛乱巨子心神,只能忍气吞声,对公输婉儿怒目而视。 陈玄却是不打算一声不吭,手深入衣服里挠了挠胸口,嘿然道:“小姑娘怎的看上去竟有些似曾相识?哦,我想起来了,三年前姑娘便曾来过,还记得那时姑娘尚还稚气未脱,公输班老前辈败在我师傅之手,姑娘便嚎啕大哭,非要与我墨家拼个你死我活,那一幕回想起来,还真是有趣。” 被揭了老短,公输婉儿俏脸一红,旋即大怒! 白胡子老者见状,淡然说道:“莫要作口舌之争,倘若你大伯胜了,自然由得你说。” 第五百五十八章 道不同 公输婉儿压抑下怒火,目光一转,正巧见公输仇一招霸气侧漏的“横贯无敌”轰然横扫,斩落公孙长安一片衣角,不由欢呼鼓舞。 那边公孙长安飞快后退,仍旧采取只守不攻的策略。 公输仇迎面追上,霸者剑在地面划出一溜火花,“公孙兄,你还在观察老夫的剑招,打算谋定而后动?恕老夫直言,你若再不反攻,只怕绝无取胜希望!” 公输家以打败墨家为目标,对于墨家引以为豪的墨者剑法可谓了解极深,故而才能创出能够克制破解墨者剑法的霸者剑法。 公输仇岂能不知,公孙长安一直只守不攻,并非实力不济,而是在观察他的剑法路数,准备后发制人? 公孙长安剑影若幻,仿佛墨色渲染,形成剑气屏障,犹如铜墙铁壁,任由公输仇剑势凶猛,愣是难以击破。 “天底下没有完美无瑕的剑法,遵循这个道理,某以往无论与何等高手对敌,总能立于不败之地,继而后发制人,一着取胜!”公孙长安说罢,终于展开攻势,墨者剑劈落间,裹挟隐隐墨色,仿若咆哮巨龙,冲向公输仇,“可这次某实在眼拙,竟是瞧不出公输兄的剑法有丝毫破绽,既是如此,索性便不再退让,与公输兄正面一决,至于胜负,那就听天由命吧!” 墨者剑法蕴涵墨家理念,留有余地,兼爱仁义,非攻不攻,可对付公输仇这等剑术高手,非攻只能败北,公孙长安只能破除藩篱,肆无忌惮的展现锋芒,剑剑凌厉之极! 公输仇哈哈笑道:“这才像话,公孙兄,只有对付弱者,非攻才能奏效,而对付强者,唯有以霸道取胜,给对方留有余地,那就是给自己寻求死路!” 公孙长安虽然剑法不再拘泥于墨家理念,可对公输仇的“谬论”却不赞同,一边猛攻,一边说道:“兼爱非攻,乃我墨家的至高心愿,所谓曲高而和寡,他人可能很难理解,不过此并非不可能实现,只不过是我等墨家后辈本事不济,无法达成,不过我相信,后人终会实现。” 公输家绝没有蔑视墨家理念之意,正色道:“墨家与儒家号称当世两大显学,自然有独到之处,事实上我公输家便是脱胎于墨家,岂能不知墨家精义之博大。” 公孙长安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何况墨家与公输家本就一宗同源。这次无论胜负如何,还望公输家能放下仇恨,莫要再做无谓的争执,墨家保持不败如何,公输家终究一雪前耻又如何?这浑浊乱世,贵我两家,若能齐心协力,扶持明君,澄清天地,才是正道!” 那边陆沉闻言不由一震。 还以为墨家几十年不出,是已心灰意冷,不愿过问天下事。 原来这位墨家巨子仍旧心存匡扶天下之志! 念头刚刚闪过,却听公输仇大声说道:“公孙兄可莫要顺杆就爬,我公输家虽理解墨家精义,可毕竟早已自立门户,自有精义所在。我公输家遵循霸道,唯有雷霆手腕,方能拨乱反正;至于兼爱非攻,那是对弱者的怀柔手段。意欲澄澈天地,结束乱世,非得霸道不可!” 说话间,剑势愈发霸气凛然。 公孙长安剑色如笔墨泼洒,被逼得连连后退,可他不见恼怒,反而笑道:“看来公输家与墨家之间,非但有剑术、机关术、偃术之争,还有理念之争,这梁子铁定是解不开了。” 公输仇招式用老,稍作撤剑回守,说道:“何时公输家全面压过墨家,让你墨家心服口服,以往恩怨,自当烟消云散!” 公孙长安飞速刺出的一剑,忽然顿止。 公输仇一楞,皱眉道:“公孙兄这是何意?” 公孙长安收剑而回,没有说话。 公输仇面色一沉,说道:“难不成公孙兄是听了老夫这句话,想要主动认输,以来展示你的胸襟广阔,化解公输家与墨家的百年之争么。” 公孙长安摇头叹息道:“非也,某只是觉得,你我就算再打下去,短时间也绝难分出胜负,最后就算分出胜负,也只能是两败俱伤,何不效仿先辈,就此罢手,改为较量其它。” 听这位墨家巨子呼吸仍旧均匀浑厚,犹如潮汐跌宕,显然仍有余力未出,公输仇心知公孙长安只怕就是存得放水心思。 可公输仇也自衬尚还未全力以赴。 所以诚如公孙长安所言,二人再打下,纵使打出一个结果,也只能是两败俱伤。 公输仇沉吟半晌,同意了公孙长安的建议,点头说道:“客随主便,就依公孙兄。” 外行看热闹,公输婉儿武功低微,眼力自然也不会高到哪里去,见公输仇大部分时间都在压着公孙长安猛攻,还以为她大伯要稳胜公孙长安一筹。 听得公孙长安竟然提出罢手,公输婉儿还以为是这位墨家巨子怂了,不敢再打下去,只怕败在她大伯的剑下,她当即不由冷嘲热讽道:“原来墨家巨子竟是如此沽名钓誉之辈,怕输便是怕输,何必如此冠冕堂皇,令人不齿!” 他这话一出,墨家那边顿时如炸了锅般,有的甚至拔出剑来,要誓死维护巨子的颜面。 好在公孙长安懒得与一介小丫头片子见识,只是轻轻一笑,不以为忤,冲那些躁动的墨家弟子肃然道:“不可造次。” 公输婉儿从小娇生惯养,且牢记公输家对墨家的深仇大恨,几次三番不合时宜,对墨家口出讥讽,眼下更是大骂公孙长安沽名钓誉、冠冕堂皇…… 公输仇不由面色暗沉,转头冲公输婉儿说道:“给我滚下山去,立刻。” 一副不容违逆的坚定口吻。 公输婉儿还从未见过公输仇如此严肃过,瞬时不禁眼圈一红,片刻后,泪水夺眶而出,只觉委屈之极,狠狠一跺脚,扭头便跑下山去。 白胡子老头使了个眼色,几名公输家的晚辈赶忙跟了上去。 公输仇转身看向公孙长安,说道:“我公输家后辈无礼,还望公孙兄勿怪,既然你我对决,难分胜负,那么接下来比什么。” 第五百五十九章 张子盘 公孙长安说道:“公输家机关术精妙绝伦,所造出的太极圆球涵盖宇内,极难破解,使得我墨家输此一阵。不过,以往都是公输家带来机关让我墨家破解,这次不妨改改规矩,由公输家来破我墨家机关,公输兄以为如何?” 公输兄岂会有不同意的道理,无论是他,还是白胡子老头,皆精擅机关偃术,他自信墨家无法破解太极圆球,但公输家却一定能破解墨家机关。 “好!”他当即点头,随后问道:“不知墨家准备的是何等神奥机关?” 公孙兄笑道:“倒也没有刻意准备,等闲之物,某也不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正巧在我墨家开物阁中,有一尊铜盘,乃我墨家先贤张子皓首穷经花费毕生精力而制出的绝顶精奥机关,故名张子盘,是为我墨家三宝之一,含阴阳术数之变换、五行生克制化之深理,至今我墨家、包括某在内还无人能彻底洞悉此盘之奥妙。” 公输仇眉头一耸,说道:“张子盘,老夫略有耳闻,我公输家先祖公输羽还在墨家时,便曾试图解析此盘奥妙,结果始终不得其解,最后只能罢休。” 白胡子老头呵呵一笑,抚须说道:“公孙巨子准备的这件机关,还真是棘手啊。” 公孙长安微笑道:“公输家既能造出太极圆球这等精奥机关,想来亦有破解张子盘的本事,若当真能揭开这尊铜盘的庐山真面目,我墨家纵使败此一阵,也值了。” 墨家三宝,天时轮,四季树,张子盘,其中数张子盘最为玄奥莫测,至今还不曾有人能彻底洞悉其神妙。 不过公输仇并没有怯战,公输家既然扬言要打败墨家,自然就得全方面压过墨家,若是连墨家三宝之一的张子盘都破解不了,还谈何比墨家更强? “好!” 公输仇点头。 “还请移步开物阁。” 公孙长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公输家众人旋即跟着墨家来到一幢高塔,只见这塔有九层,九为数之极,所谓天有九重,地有九泉,墨家建此九重高塔,未尝没有隐喻墨家机关偃术业已登峰造极之意。 这里便是开物阁,乃墨家三殿六阁之一。 所谓开物,即通晓万物之意。 开物阁中,包罗万象,乃墨家几百年来先辈后者的心血结晶,而其中最珍贵、且最玄妙的,便是墨家三宝——天时轮、四季树、张子盘。 跟着墨家登上六楼,只见这一层空空荡荡,除却墙壁上画满了墨家历代先贤的画像,还有犹如胡乱涂鸦般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数术算式,便只有前方半人多高的石台颇为惹人注目。 石台之上,放置着一尊铜盘,这便是墨家三宝之一、墨家最为出类拔萃的智者花费毕生心血所创造出的张子盘! 数术博大精深,玄奇莫测,其包含星占、卜筮、六壬、奇门遁甲、相命、拆字、起课、堪舆、择日……而这张子盘便是蕴含着数术玄妙至理的绝顶机关。 想要勘透此盘玄奥,不仅要深谙数术,还要精通机关术,二者缺一不可。 不过这只是基础条件,张子盘的玄奥显然不能以等闲视之,要知道墨家绵延几百年,惊才绝艳者层出不穷,却无一人能洞悉此盘奥妙,可见此盘之玄奇,实在匪夷所思,怕已超脱世人的认知。 饶是公孙长安对此盘亦百思不得其解,那些墙壁上犹如鬼画符般的数术算式,其中就有这位当今墨家巨子的浓墨一笔。 公孙长安亦直想搞清楚这件镇门之宝究竟蕴藏着何等奥秘,眼下正好可以以此为题,由公输家来解。 须知公输家的机关术脱胎于墨家,不说青出于蓝,却也堪称旗鼓相当。 那公输家的白胡子老头尤精于数术,单论此道,甚至就连公孙长安都要甘拜下风。 “公输虬老前辈,请上手一观。” 公孙长安没有客套,径直对那白胡子老头说道。 想要破解张子盘之奥妙,非得精通数术不可,而在公输家中,白胡子老头公输虬的数术首屈一指,解张子盘,自然非他莫属。 公输虬没有推辞,随即走上前去。 他并没有第一时将铜盘拿起,而是先近距离端详一番,许久后,方才抚须感叹道:“原来这就是玄奇莫测的张子盘,果然内含无穷奥妙!” 公孙长安笑道:“若非是等闲之物,某也不好意思拿出来献丑。” 公输虬背着手围着铜盘踱了起来,说道:“造出这尊铜盘的张子实乃天人也!这铜盘本身的机关构造已然极其精深玄妙,更蕴涵玄奥数术,老朽自诩也算是略通此道,可一时却是不知该从何下手。” 公输长安说道:“据本门世代相传,这铜盘之中,藏有张子留给我墨家后代门人的警示,奈何我等后代门人本事不济,即便皓首穷经,熬干心血,亦解不开这铜盘奥妙,看不到张子所遗留之谶言。” 公输虬说道:“这尊铜盘,已非等闲精妙机关,其中蕴涵的数术谜题,委实匪夷所思,我等凡夫俗子,意欲解天人之物,岂不可笑。” 公孙长安说道:“还请公输虬老前辈勉力相帮,无论能否解开,我墨家都感激不尽。” 公输虬哈哈笑道:“老朽自然得倾力而为,倘若解不开这铜盘,公输家这次便又输给你墨家了,老朽这老胳膊老腿,也不知下次还能否再来,将打败你墨家的重任,全都交托给我公输家这些不成器的后辈身上,老朽委实不放心,希望这次墨家之行,能够功夫不负有心人,可以功德圆满吧。” 他说罢,终于上手将铜盘拿了起来。 “所谓数术,以阴阳五行、天干地支、太玄甲子术为基础,门类众多,其中较为出名的,有八字术、相术、风水术、紫微斗数、星相、择吉、六爻预测术、奇门遁甲、大六壬等。” 他一边一丝不苟的端详,一边说道:“单单是其中一门,便足以让人用尽一生去钻研,何况这尊铜盘竟似将斗数之妙,尽皆囊括其中,蕴涵无穷至理……” 第五百六十章 解盘 “怪不得张子被称为墨家几百年来第一人,虽未处于同一时代,但仅凭这尊铜盘,便可见前辈无穷智慧,委实骇人听闻。” 公输虬说着目光一闪,右手食指、中指、大拇指按在铜盘之上,缓缓拨动旋转。 铜盘并非严丝合缝的完整实体,而是由无数小机关组成,每次转动,都会触动环环相扣的小机关,倘若不得要领,无法窥得其中蕴涵的数术变化,便根本无法将铜盘解开,得见藏在其中的张子谶言。 公输虬也只是牛刀小试,旋即拾起丢在地面的毛笔,走到一片空白墙壁旁,一手捧着铜盘,将毛笔舔湿后,便一手在墙壁上写起数术算式来。 公孙长安见状,对一旁的墨家弟子吩咐道:“去拿块墨来。” 张子盘蕴涵的数术奥妙无穷,算式自然亦是复杂之极,待那墨家弟子取来墨砚放在公输虬脚下,墨家以及公输家众人便在公孙长安的无声授意下,悄然退到第五层。 “某也曾试图以算式破解张子盘,可每次都得闭关接近一天一夜,而且算到最后,终究是发现哪里不对,难以解开张子盘之奥秘。”公孙长安招待公输家众人落座,吩咐弟子沏香茗过来,随即又道:“公输虬老前辈纵然解盘顺利,只怕也要花费不少的时间,诸位若是觉得疲惫,不妨先到客房歇息,某会派专门弟子留在这里,无论公输虬老前辈能否解开张子盘,都会第一时去通知诸位。” 公输仇摇头道:“有劳公孙兄费心了,不过我等还是便在此等候。” “如此也好。”公孙长安也没有勉强,说道:“张子盘乃我墨家至今唯一不能破解的机关至宝,内藏先贤教诲我墨家后辈之谶言,倘若公输虬老前辈当真能解开其中真谛,尽管这是一场事关两家荣辱的比试,却也算我墨家欠你公输家一个情。” 人情不人情的,对公输仇并不重要,哪怕欠公输家人情的是墨家。 公输仇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了公输虬的身上,只要公输虬能破解张子盘,公输家再赢一阵,便能与墨家形成二比二的局势,再接下来的比试,未必就没有可能一鼓作气,彻底扭转颓势,反败为胜! 与墨家相争几十上百年,这次仿佛是距离击败墨家最近的一次,别说是公输仇,此行公输家上下,谁人不激动万分? 这次公输家与墨家的比试,于剑术一阵上,晚辈间墨家胜出,而长辈间,则是旗鼓相当,平分秋色。 机关术,偃术,各胜一筹,倘若公输虬再将那尊张子盘解开,便意味着公输家的机关术彻底压过墨家。 墨家最引以为傲、且最厉害的便是机关术,在墨家最擅长的领域击败墨家,倘若有幸能够迎来第五阵,即便公输家运气不好,终究还是铩羽而归,但也足以扬眉吐气。 被墨家压制了几十上百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说公输家对墨家没有怨气那是假的,好在公输家还算是名门正派,若是换做某些邪门歪道,恐怕早就恼羞成怒,与墨家势同水火,不共戴天,真刀真枪的干上了。 这也是公孙长安给予公输家足够尊重的原因,公输家虽然因先辈间的恩怨,誓要打败墨家,可却从未用过任何卑鄙的手段,一直以来都是堂堂正正,挑不出半点可指摘之处。 况且公输家还是颇有真材实料的,有些方面饶是墨家亦自叹不如,公孙长安又岂能不给与尊重。 若这次公输虬能够解开墨家那百年来第一谜题,公孙长安甚至还要对公输家感激不已。 不过公孙长安虽然期待,却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越精通数术、机关术,便越能感受到这尊凝聚墨家第一先贤毕生智慧心血的铜盘有何等玄奥莫测,用公输虬的话来说,张子实乃天人也,凡夫俗子,也欲解天人之物,岂不可笑。 无论公输虬这话有没有过谦的嫌隙,公孙长安都不曾觉得,当世竟真能有人解开张子盘。 即便是公输虬,也只是让这位墨家巨子略含期待,至于多么兴奋,却是完全没有。 公孙长安也解过张子盘,他知道,这件东西,除非张子复生,否则恐怕断然不会有解开的可能。 这是天物! 可如此直白的话,以公孙长安的城府之深,是绝对不会摆在明面上说出来的,他笃定这次墨家必定还得一败涂地,铩羽而归。 刁小四出恭回来了,站在公孙长安身后,不住地拨弄手指,显然满怀心事。 时间飞快流逝,仿佛转眼的功夫,却已是过去了半个时辰。 小胖子终于按耐不住,忽而低声说道:“师傅,那张子盘……” 话说一半,便吞吞吐吐起来。 公孙长安扬眉到:“张子盘怎么了?” 刁小四愁眉苦脸道:“是弟子的错,弟子那日悄悄遛进开物阁,本来想寻本记载大六壬的书籍看看,忽然想到放在六楼的张子盘蕴涵数术之妙,咱们墨家百年来无人能解,便一时心痒难耐,在六楼待了一晚上……” 公孙长安眉头一皱,语气随即变得严肃道:“你解张子盘了?” 刁小四不敢抬头,紧张的“嗯”了一声。 公孙长眉头皱得更深了,随即问道:“解到何等地步?” 刁小四做贼心虚道:“估摸快解到了一半。” “什么?”公孙长安颇为讶异。 刁小四还以为他这师傅生气了,索性全都主动招了,“本来弟子只觉无从下手,可突然想到,既然这张子盘内含数术无穷变化,若以普通数术来解,恐怕必无进展,于是弟子便以最擅长的梅花易数来解,结果竟貌似当真奏效。” “梅花易数……”公孙长安沉吟一声,旋即问道:“你没有复盘?” 刁小四怯怯道:“弟子一时兴起,直解到天亮,听得公鸡打鸣,才如梦方醒,恍然发觉师傅您说过,六楼是为墨家禁地,弟子不可擅入,于是便匆忙将解了一半的放回到石台上,便离开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已解近半 公孙长安沉吟道:“如此说来,张子盘已然被你破解近半了……” 刁小四低着头,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唯恐师傅降下雷霆怒火,声音微弱蚊蝇道:“不止。” 公孙长安一皱眉。 刁小四苦巴巴道:“弟子还在墙壁上留下了算式,倘若那位公输家老前辈看到,只消按着我留下的易数算式继续解下去,多半能解开铜盘。” 公孙长安讶异道:“你就这般确定自己解盘的方法是正确的?” 刁小四说道:“依弟子看来,张子盘晦涩精深,涵盖宙宇,唯有以梅花易数为主,紫薇斗数等旁类数术为辅,方能最终窥见张子盘之奥妙真谛,而恰巧弟子浸淫最深的便是梅花易数,以此思路来解张子盘,只觉行云流水,毫无桎梏,弟子觉得……弟子解盘的方法绝对没错。” 公孙长安默然。 他不说话,刁小四则更加忐忑,憨态可掬的胖脸满是紧张之色,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说道:“弟子擅入禁地,请师傅责罚。” 这墨家小胖子也是机灵,请罪也只是请擅入禁地的罪,要知道眼下公输虬正在解那尊已解近半的张子盘,若公输虬按照他留下的思路,最后当真解开了墨家第一谜题,那他可就是襄助外人的大功臣,反之,便是墨家的叛徒! 二人对话虽然刻意压低声音,可五楼就这么大点地方,在场众人皆都听得真亮。 没想到那墨家无人能解的第一谜题,居然已经被刁小四这个年轻弟子破解近半,而且还留下数术算式,倘若按照其思路继续解下去,未尝便无不可能解开张子盘…… 公输家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面对刁小四主动坦白请罪,公孙长安面无颜色道:“你先起来。” 刁小四仍旧低着头,缓缓站起身来。 “也是天意如此,该着我墨家输此一阵。”公孙长安一叹,随即看着刁小四肃然道:“不过你违背为师禁令,擅闯禁地,却也该罚。” 刁小四满面愁容道:“请师傅降罚。” 公孙长安说道:“就罚你抄写十遍《墨者篇》。” 刁小四脸色瞬时煞白。 《墨者篇》是为墨家经典,乃洋洋洒洒共记二十余万字的鸿篇巨著,抄写十遍…… 这得抄到猴年马月! 何况刁小四一拿笔杆子就头疼,抄抄写写无异于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师傅……” 他扮起可怜,想要讨饶。 可公孙长安随即便脸色一板,冷冷道:“不可讨价还价!” 倚靠在墙壁上照常一副懒散模样的陈玄嘿然笑道:“弟子主动请缨,监督刁小四抄写《墨者篇》。” 刁小四脸色更白了。 而公孙长安随后的话,更是让他犹如遭受晴天霹雳,“你每抄写完一遍《墨者篇》,都得交给你大师兄检查,何时你大师兄觉得满意,方才算完。” “大师兄他……”刁小四急了,看向陈玄,却见这位一向对他“和蔼可亲”的大师兄一脸坏笑,他只觉毛骨悚然,赶忙低下头去,嘀咕道:“他一定会鸡蛋里挑骨头,不会满意的。” 陈玄缓步走到刁小四身旁,俯首说道:“刁小胖,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刁小四竟是有些瑟瑟发抖,一惊一乍道:“我没有!” 陈玄一扒拉刁小四的脑袋,说道:“不敬兄长,该罚!随师兄过来领罚。” 胖墩墩的刁小四,硬是被陈玄像提溜小鸡崽子似的给提溜到一边去了。 那边公输仇忽然说道:“既然张子盘已经被破解近半,而且贵家高徒,还在墙壁上留下了解题算式,若我公输家解开张子盘,必然会被认为胜之不武,依老夫看来,不如换个题目,以表公正。” 公输家等待打败墨家的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了,只想堂堂正正,让墨家无话可说。 岂料公孙长安竟是摇了摇头,说道:“不必,这逆徒解得也未必对,倘若解错,反而还会误导公输虬前辈的解题思路,即便解得是正确的,如若不看那墙壁上的梅花易数算式,公输虬前辈也无法半途而入,在我这弟子已解近半的原有基础上继续解下去,非得复盘从头算解不可。无论怎么看,只要公输虬前辈没有看到那已经算到一半的梅花易数算式,我这弟子将盘解到一半,反而会影响公输虬前辈对解盘的判断。” 公输仇沉声道:“倘若看到了呢?” “那也只能说是天意如此,我墨家胜了你公输家上百年,这次终于轮到你公输家要赢我墨家一筹了。”公孙长安无奈苦笑,道:“题目我墨家已经出了,岂有反悔更改的道理,无论如何,只要公输虬前辈将张子盘解开,这一阵,便是我墨家输了。” 公输仇叹息道:“公孙兄之胸襟,老夫自愧不如。” 公孙长安摇头淡笑。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又是半个时辰后。 公孙长安忽而目光再次在陆沉的身上扫过。 从上山到现在,这已经不是公孙长安第一次打量陆沉了。 感受到这位墨家巨子注意到自己,陆沉笑了笑,对其拱手。 公孙长安忽然开口,打破静谧,“瞧这位少侠衣着,不像是公输家之人。” 墨家素来谢绝外客,也就是公输家能够无视此条规矩,每次前来,都被墨家以贵客接待,而陆沉却是公输仇邀请共同上山,公输仇沉吟稍许,便要开口。 却不料陆沉抢先一步,“在下并非出自于公输家,乃是齐人。” “齐人?”公孙长安一皱眉。 就在这时,那在山下被公输仇教训得鼻青脸肿的墨家弟子趁机添油加醋道:“师傅,就是此人,在山底下背后编排咱们墨家的不是,弟子出言警告,反倒被这位公输家前辈撞见,不分青红皂白,将弟子们一顿毒打,他们分明就是一丘之貉,不将咱们墨家放在眼里!” 听这墨家弟子颠倒黑白,公输仇面色一沉。 不过他何等人物,却是不屑辩驳。 第五百六十二章 世之显学 不过公输仇虽没有解释,但公孙长安却深知他这弟子秉性,嚣张跋扈,定是惹怒了公输家,否则以公输家到墨家来一向的谨守规矩,定然不会随意出手欺凌墨家门下弟子。 “必是你对公输家长辈有失礼数,否则无缘无故,公输兄怎会自降身份,对你一介晚辈弟子出手。” 公孙长安故作严厉,可话语中未尝没有挤兑公输家的意思。 谁家的长辈不护短,公输仇也不在意,淡淡说道:“公孙兄,墨家确实人才济济,可却也不乏老鼠屎,坏了这一锅粥,你这几名弟子可是神气得紧,仗着墨家的威势,对外人嚣张狂妄,老夫也是凑巧碰见,帮公孙兄你代为教训,替你墨家维护名声,不然墨家的脸,还不都被这几条臭鱼烂虾给败尽了。” 公孙长安神色一冷,看向那墨家弟子,问道:“你这位公输家长辈可有冤枉了你?” 面对师傅锐利的目光,那墨家弟子吓得冷汗直流,不敢狡辩,噗通跪在地上,埋头不起。 公孙长安顿时心中有数,寒声说道:“为师平素对尔等百般教导,要以礼待人,绝不能嚣狂跋扈,看来你们全都给当做耳旁风了。” 另外几名墨家弟子闻声也吓得急忙跪倒在地。 公孙长安一挥手道:“都给我去面壁思过,默写一千遍墨家门规,何时将这臭秉性改了,何时再出来。” “是。” 那几名墨家弟子愁眉苦脸的离开了。 公孙长安转而冲公输仇拱手道:“是某教徒不严,倘若这些逆徒有何处冲撞了公输兄以及诸位,某代为赔个不是。” 公输仇道:“不必,老夫帮公孙兄代为教训,只怕公孙兄心中不悦。” “哪里,某感激还来不及呢。”公孙长安也不知是虚情假意,还是真的感激不尽,不过还未容公输家众人咂摸出味儿来,便旋即岔开话头,再次转移到陆沉的身上,“某瞧少侠气宇轩昂,衣着华贵,浑身竟似透着一股沉重的气势,似乎身居上位,不知尊姓大名?” 陆沉一凛,不愧是墨家巨子,眼力当真毒辣,能看出自己非公输家之人不说,竟然还能猜出自己身居上位!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可以借此说明来意。 “公孙先生果然慧眼如炬。”陆沉拱手说道:“在下陆沉,乃北齐督监院院长,此番来墨家总院,却是有要事求助于公孙先生以及墨家。” “北齐督监院……”公孙长安面露讶然之色,不过旋即便皱下眉头,说道:“不知陆院长有何事要求助于我墨家?” 陆沉说道:“久闻墨家乃世之显学,自我大齐儒家谋逆被逐,我朝陛下求贤若渴,在下忝为督监院院长,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且早就仰慕墨家甚久,故而不惜千里前来拜见,只求墨家能够出山,襄助齐国,平定乱世!” 公孙长安没说话,仍旧看着陆沉,似乎在等他的后续。 陆沉微微一笑,起身负手说道:“墨家与儒家号称两大显学,世间更有非儒即墨的说法,我大齐本是海纳百川,只可惜以往朝堂一直被儒家所霸占,容不得其它流派,而就在不久前,儒家竟做出谋逆之事,我朝陛下终于痛下绝心,将专权僭越的儒家高层尽都驱逐,现下我大齐朝堂可谓前所未有的清明,且急需新鲜血液补充……” 他说着一顿,看向公孙长安,神情严肃的躬身拱手,说道:“我齐国以仁爱治国,而墨家的理念正契合齐国,若公孙先生愿意带领墨家出山襄助,齐国必成大业!” 公孙长安似乎微微有所震惊,不过很快便按耐下去,缓缓问道:“陆院长竟也知道我墨家理念?” “墨家理念,绵延于世,为时间所考验,时至今日,能够号称世之显学,天底下谁人不知?”陆沉一笑,说道:“墨家主张人人平等相爱;反对侵略战争;反对铺张浪费;重视先人文化思想,惟愿极力继承;掌握自然规律,而由此而衍生的数术哪怕是数术家都要自叹弗如……” “而相较于墨家的理念,墨家机关术、偃术更是独步天下,当今之世,恐怕也只有公输家能够在这两方面与墨家一较高下,齐国若能得到墨家相助,必能雄吞宇内,横扫乱世!” 陆沉对诸子百家还算有所了解,而这些了解全都源于前世所看的诸般书籍资料,这个世界的诸子百家,虽然同前世的有所出入,但大体无差,足以支撑他侃侃而谈。 墨家隐世多年,犹如尘封一般,怕是已快被世人以往,却没想到这位北齐督监院院长说起自家理念来,竟是如数家珍,公孙长安直捋须笑道:“能够得陆院长如此推崇备至,我墨家当真是受宠若惊啊。” “在下说得确是心里话,当初若东晋继续重用墨家,恐怕断然不会羸弱到如今这般地步。”陆沉说着,想到公输家还在场,如此推崇其宿敌墨家,如若求不动墨家,只怕公输家这条路也将堵死,当即又道:“还有公输家,在下亦是敬佩万分,虽说当今百家争鸣,貌似谁也胜不得谁,可依在下看来,诸子百家,唯墨家与公输家,可平乱世!” 公输家理念脱胎于墨家,经过祖先公输羽加以霸道,其实要比墨家更适于治国理政,无奈后辈子孙一门心思钻研剑术以及机关偃术,以打败墨家为目标,却是渐渐淡泊了理念,这才使得时至今日,公输家仍然沦于江湖,始终未得明主重用。 而陆沉这昧着良心的一番话,无疑是马屁拍对了地方,饶是冷峻的公输仇,嘴角亦止不住的微微上扬起来。 不过墨家毕竟不同于公输家,墨家多次扶持过明君,也曾位于过朝堂的最顶端,可惜最后的结果却皆是惨淡收场,以至于如今的墨家无比小心翼翼,生怕重蹈覆辙,最终又是白忙活一场。 公孙长安默然良久,摇头一叹道:“陆院长既然熟知我墨家理念,难道竟忘了我墨家最为主张的一条理念,便是反对侵略它国的战争?齐国若想平定乱世,非得发起无休止的战争不可,如此,可是与我墨家理念相悖。” 第五百六十三章 非攻 陆沉一阵哑口无言。 大意了。 光顾着拍墨家的马屁,竟是将这茬给忘了。 墨家的主旨理念,便是兼爱以及非攻,而非攻的意思便是反对侵略战争。 别看现如今列国所装备的战争器械大都是墨家钻研制造出来的,可其实墨家造战争器械的初衷,却是为了反对战争,以为防守,而非进攻。 陆沉夸夸其谈,动辄便是横扫列国,平定乱世,实质上就是想要主动发起侵略战争,这与墨家兼爱非攻的理念,委实背道而驰。 陆沉刹那间脑筋疾转,想要往回找补,可理念间的冲突是无法改变的,纵使墨家被一时蒙蔽,可到了齐国,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终究还是得离开。 何况列国的野心昭然若揭,谁不想一统天下? 这位墨家巨子又岂能被自己三言两语给忽悠过去? 陆沉思来想去,最后觉得还是将话说开些比较好,纵使说服不了墨家,可没准一旁推崇霸道的公输家会动心呢? 公输家沦于江湖,从未受明主重用过,没准早就心存入朝之志,却苦无用武之地。 若是墨家不愿意出山襄助齐国,能够说服公输家也是好的。 反正最终的目的都只不过是为了修复孟良丘的机关,无论是墨家,还是公输家,只要能得其中一家,陆沉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墨家理念,将世间理念极尽升华,代表着众生最渴望的的美好,可那也只不过是美好的向往而已。”陆沉淡淡说道:“在下绝没有质疑墨家理念的意思,只是想说,所谓因地制宜,随势而行,若想平定乱世,非攻便绝不可为。倘若墨家执意坚持非攻,墨守成规,不肯改变,即便被当权者一时重用,但早晚亦会被弃如敝履。” 听他竟敢对自家理念指指点点,墨家众人勃然大怒,纷纷喝道: “我墨家如何行事,岂容你指手画脚!” “你这北齐朝廷鹰犬,又岂能懂得我墨家非攻之仁爱,枉你还自称北齐乃仁爱之国,有你这等主张杀伐的朝臣,足可见北齐从上至下,皆是何等货色!” “暴戾杀伐,为我墨家所恶,你鼓吹战争,还想得我墨家襄助,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墨家众人怒不可遏,指着陆沉唾沫横飞,怒喝不停。 陆沉早就料到会激起这种场面,不过响鼓需用重锤,若想得到墨家的襄助,首先就得说服墨家,适时改变固有理念。 不过显而易见,非攻作为墨家最著名的理念之一,墨家显然不可能是那么轻易被说服的。 “安静。”公孙长安一抬手,淡淡说道。 指着陆沉怒斥的墨家弟子瞬时间偃息旗鼓。 公孙长安面无颜色道:“陆院长方才提到一句墨守成规,殊不知此典故正是出自于我墨家祖师爷墨翟,我等后辈弟子若是不墨守成规,而是像陆院长所说的因地制宜,随势而行,岂非违背祖训。” “何况墨家理念,早已深入人心,某若是携墨家上下,襄助齐国攻城略地,大行杀伐之事,还不被世人骂我墨家攻于名利,连自家理念都能抛诸脑后。” “齐国乃仁爱之国,我墨家素来有所耳闻,贵国皇帝李元亓又是当世不可多得的雄主明君,如若陆院长不提平定乱世、成就大业那等话,请求我墨家出山相助,某兴许还能考虑一二;可陆院长既然提到了,那么墨家便绝无可能襄助齐国,行攻伐之事。” 被断然拒绝,陆沉也无失望。 想要改变墨家坚守几百年的非攻理念,本就是近乎绝无可能。 而墨家若是不改变固有的非攻思想,就算一时襄助齐国,亦早晚会与雄心壮志的文帝分道扬镳,所以这个结果实在意料之中。 陆沉也只是碰碰运气,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不过他还是想要再做最后的努力,事在人为。 “请恕在下说几句可能刺耳的话,为何墨家明明在诸子百家中如此超然杰出,却远远不如儒家、法家、兵家、名家等百家流派受帝王重用,便是因这‘非攻’二字。” “尤其是在这列国林立的乱世,身为一国之帝王,哪个不想横扫宇内,成就不世之皇权霸业?而若想达成此愿,就非得行血腥杀伐之事不可,而墨家的非攻理念,实与这个时代背道而驰,自然而然便不可能受到帝王的重用。” “当初墨家效力于晋国,为何受到重用?那是因其时君主乃守成之君,自然对墨家信赖倚重,可甘愿固守基业的皇帝毕竟凤毛麟角,哪个不心怀雄心壮志?当开拓进取的君王继位,墨家随即便受到驱逐。” “再说句冒犯墨家的话,只要乱世一日不平,墨家便绝无可能受到当权者的重用,就算屹立于朝堂一时,亦早晚会受到驱逐。” “帝王的目光在四海八荒,需要他的臣子开拓进取,常言道修得屠龙术,货与帝王家,可墨家却主张以此术守成,而不开拓,又岂能受到帝王之青睐?” 非攻并非不切实际的理念,只是不容于这个时代,陆沉毫不留情的指出非攻理念身处于这个混乱时代的弊端,公孙长安不由陷入沉思。 瞧公孙长安默然,貌似听进去几分,陆沉暗暗心喜,趁热打铁接着说道:“公孙先生,只消墨家能够略微将固有的观念加以改变,必成国之重器。现下列国局势风雨欲来,正是百家士子大展身手之际,倘若赶不上这个趟,待到太平盛世,那时当权者已无须百家争鸣,只会重用单一流派,以来治理国家,维护国家的稳定,而墨家在乱世隐蔽不出,公孙先生您觉得,将来无论是谁当权,可能给与你墨家一席之地?” 公孙长安又是沉默无言。 许久后,这位墨家巨子摇头苦笑,抚掌说道:“陆院长实在言辞犀利,某险些便被你带到了沟里去。” 陆沉一挑眉。 公孙长安正色道:“墨家提出兼爱非攻之理念,是为了世间能免于兵灾之苦,人与人之间能够和平共处,相亲相爱。而墨家存在的意义,也绝不是陆院长所说的修得屠龙术,货与帝王家。墨家门人,会贯彻兼爱非攻到底,恨不能将此实现,又怎能为了追逐名利,而去做素来不屑且憎恶的屠夫!” 第五百六十四章 墨者 “墨家能够坚守理念,在下敬佩万分。”陆沉淡然说道:“可墨家避世不出,此等做法,在下却委实不敢恭维。” 公孙长安沉声道:“为何?” 陆沉说道:“墨家明明拥有屠龙之术,就算不愿为追逐名利而卖与帝王之家,可也不该袖手旁观,漠视苍生罹难,哀鸿遍野,战争不止,墨家固然坚守了非攻,可是否却忽视了兼爱?” 说到这儿,公孙长安终于一愕。 陆沉说道:“墨家希望世人友善互爱,可在这浑浊乱世之中,所有人都在痛苦的挣扎着,都想踩着对方的尸体拼命往上爬,墨家躲在这常疡山喊两声响亮的口号,难道便就心安理得?” 他直视公孙长安,一字一字道:“有时袖手旁观,却也不失为是一种杀戮!” 公孙长安面色更惊,与陆沉对视良久,方才渐渐缓和,说道:“陆院长言辞当真无比犀利,某竟是差点无言以对。” 差点无言以对,那就是有言可对了。 陆沉拱手道:“愿闻高见。” 公孙长安淡淡说道:“兼爱非攻,两者本为一体,可在乱世中,却又仿佛充满矛盾,互相排斥。若想兼爱,便得非攻;而若非攻,便难以兼爱。两者很难取舍,却又不得不做出取舍。” 陆沉问道:“公孙先生如此说来,想必已经做出取舍了。” 公孙长安说道:“某的意志从未动摇过,某绝不会带领墨家襄助一国主动发起对另一国的侵略战争,这是对墨家理念的亵渎,某若是如此做,枉为墨家巨子,也势必将会受后代门人唾骂,遗臭万年。” 说了这么多,终究是没能说服这位墨家巨子。 人各有志,陆沉也勉强不得。 墨家是没指望了,看来接下来便得将心思放在公输家身上了,也不知公输家听了自己方才的一番话,却是又作何感想。 见陆沉不再言语,公孙长安迟疑道:“只不过,我墨家虽不能……”说着一顿,摇了摇头。 难道还有一线转机? 陆沉忙道:“公孙先生请直言。” 公孙长安说道:“此事容后再说吧,某虽不能带领整个墨家效力于北齐,但陆院长不远千里来请我墨家出山,足见诚意,我墨家怎的也不能让陆院长白跑一趟。”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能率领墨家效力于北齐,自己岂不就是白跑一趟。 难道这位墨家巨子竟知道自己此来的真实用意,是为求助墨家襄助北齐修复孟良丘的机关? 而所谓的不让自己白跑一趟,便是愿意襄助修复孟良丘机关? 陆沉一时间疑窦丛生,想不出个所以然。 心生的猜想,也随即给与否定。 一切等墨家与公输家的较量结束后,自当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陆沉很好奇,公孙长安所说的不让自己白跑一趟,究竟是何用意。 这时公输仇忽然开口说道:“兼爱非攻,何其理想,可诚如陆院长所言,怕是只适用于太平盛世,而在这个纷乱的时代,实可谓寸步难行。墨家有助金龙蜕变遨游九霄俯瞰众生的本事,奈何却因固守理念,而只能委屈在这小小的常疡山中,实在可惜。” 说是可惜,然而言外之意,却未尝没有暗指墨家不懂变通的意思。 公孙长安岂能听不出来? 以往公输家与墨家相争,虽是剑术以及机关偃术之争,但理念间的切磋,倒也不是没有过。 只不过理念这种东西,本就没有固定的答案,诸子百家,无论哪一家,怕是都会认为自家理念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理念,又岂会承认别家理念优于自家理念,无论如何口舌相争,结果自然都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公输家与墨家亦是如此,久而久之,这种根本分不出胜负结果的理念之争,便随着时间推移而渐渐荒废。 可眼下,公孙仇隐隐质疑墨家理念,说墨家的兼爱非攻“何其理想”、“寸步难行”云云,公孙长安只觉公输仇这是怕又想要重新挑起两家的理念之争。 为了化解这场延续百年的恩怨,公孙长安可以稍做让步,无论是剑术,还是机关偃术,都可以输给公输家,可作为墨家根基的诸般理念,他却是绝对不容任何人质疑! “有何可惜,墨家的存在,不为建功立业,也不为名垂千古,只为达成世代墨家门人弟子共同努力向往的夙愿,愿人与人之间能再无嫌隙,相亲相爱,和平共处;愿天下间再无兵戈之祸,百姓能安居乐业,穿得暖衣,吃得饱饭……” 公孙长安说着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说道:“诚如公输兄所言,这些夙愿貌似理想,可某坚信,这种时代终究是会到来的,而在当下,我等墨家门人不能改变这个混乱的时代,却也不能被这个时代所同化。” “墨者,代表着坚定不移,拥有着这个世界最为强大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并不是寻常意义的武力,而是存在于内心的力量。正是因为拥有这种力量,墨家才能传承数百年,倘若随意便舍弃心中理想,怕是早就泯然于历史之中了。” 他缓缓说来,语气轻描淡写,却是掷地有声。 那些墨家的年轻弟子无不被感染的热血沸腾,恨不能为墨家肩扛的沉重责任,以及心存的神圣使命,而去付出生命! 就连公输家众人亦是不禁震惊莫名。 这就是墨家,这就是墨家巨子! 心存“大义”,令人震撼! 陆沉亦是感觉血液隐隐躁动起来,随即不由暗暗寻思,自己当真是有些异想天开了,竟妄想试图说服这位墨家巨子改变自家理念。 墨家的理念,不同于其它诸子百家,无论是兼爱,还是非攻,都是为了黎民苍生,说一句大公无私,并不是谬赞。 墨者颇具侠士精神,坚持公理与道义,所倡导的诸般理念,都是为了创建美好的大同社会。 可以说,墨者,才是真正为黎民苍生而努力的那一群人。 而其它诸子百家,逃不过世俗名利的藩篱,则都只不过是为某个独立的个体而服务罢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意动 公输仇再次抚掌,他倒是没有与墨家再争理念的意思,事实上他对墨家的兼爱非攻素来不屑一顾,可公孙长安的一番话,还是不由得他不敬佩万分。 他方才质疑墨家理念,却是下意识附和陆沉。 陆沉的话,到底还是让这位当今公输家第二实权人物、未来的公输家家主怦然心动。 公输家不同于墨家,空有屠龙术,却向来不受明主重用。 诸子百家,哪家愿意沦于江湖,说好听点还能落个侠士的名头,可说难听点就是不入流的江湖草莽。 公输家亦是心存大志,尽管近几十年来愈发淡泊理念,将剑术、机关偃术看得过重,可公输家的祖训,这些后辈却从不敢忘。 其一,便是打败公输家。 而其二,则是扶持明主,澄清寰宇,涤荡天下,使公输家凌驾于诸子百家之上! 从见面到现在,陆沉话里话外充满了对公输家的推崇之意,亦隐约透露着招揽的意思。 眼看着达成夙愿的跳板就在眼前,公输仇岂还能坐得住? 齐国在当今列国之中并不是最强大的,但诚如陆沉所言,却是最适合百家之人施展本领的最佳舞台。 诸子百家,若想投身报效,四雄自然是第一选择。 而在四雄中,东晋羸弱,内部矛盾重重,最主要的是皇帝晚年昏聩,如果老天不开眼,让宇文琛再多活几年,恐怕东晋亡国绝非没有可能,也就是宇文琛命好,得贤相甘衡,否则怕是早就被那些世家门阀从帝位上赶下去了。 连甘衡都无法拯救这个几乎病入膏肓的国家,可见晋国已是无可救药,但凡是有志之士,谁肯投身晋国? 再说南梁,重法治,公输家推崇的霸道,虽然有些观点与法家不谋而合,可南梁已然有了法家,又何需再有个公输家? 即便是其他百家流派也很难进入南梁的朝堂中心,需知在南梁的朝堂,不止有法家,还有一个虎视眈眈无时无刻不想取法家而代之的名家,无论是法家,还是名家,又岂肯让外人再进来分一杯羹? 然后是西楚,野蛮之国,最重兵家,素来为其他诸子百家所厌弃,可以说这近百年来列国局势如此紧张复杂,几乎都是西楚在搅弄。 最重要的是,西楚“血统”不正,身体里有一半是蛮族血液,诸子百家皆心高气傲,又岂会投身于这等野蛮国度,被天下人耻笑,为老祖宗在九泉之下唾骂。 东晋不值得投身报效,南梁与西楚的权利结构也已定型,可以说也就齐国算是诸子百家最好的去处了。 以往儒家在齐国专政独治,将其他百家士子阻于权利中心之外,可如今儒家高层被驱逐,就像陆沉所说,大齐朝堂急需新鲜血液补充。 而且齐国目前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齐国文帝求贤若渴,甚至在驱逐儒家高层的不久,便随即向天下颁布“招贤令”,而其时齐国内阁已有法家、儒家等阁老,如果仔细揣摩文帝的用意,便能猜想到,这位齐国的皇帝恐怕并不想再延续一家独治,而是想让大齐朝堂百家争鸣,有能者居之! 能者上,庸者下,委实再公平不过。 齐国的政治光景如此清明,皇帝又是当今首屈一指的雄主,实在再适合投身报效不过。 当齐国向天下颁布招贤令那时,公输家便不是没有动过此等心思,可那时公输家还有另外一种声音,也就是指责齐国皇帝狠辣无情、兔死狗烹,效力于这等帝王,将来难保不会落得同儒家一样的下场。 正因为有这种声音存在,公输家方才按兵不动,没有去往齐国。 而根据齐国皇帝兔死狗烹之事,陆沉先前在上山时给出了解释,纵然避重就轻,不过公输仇从来都是不拘小节之人,当时便不由对齐国生出想法,只是基于多重考虑,并没有立刻接受陆沉隐约抛出的橄榄枝。 而现下,听得陆沉为了能请动墨家出山,竟然奉劝墨家改变固有观念,字里行间皆透着雄吞宇内的霸气,若非北齐皇帝心怀此等气魄,陆沉作为臣子又哪来的如此底气? 公输仇已然有了考虑。 只不过陆沉没有明确对公输家给出招揽,他自恃颜面,也不好当着宿敌墨家的面主动提出来。 “公孙兄实可谓当世圣贤,我等凡夫俗子,委实惭愧之至。”他若有若无的瞟了陆沉一眼,忽然哈哈笑道:“北齐政治清明,皇帝又是当世雄主,陆院长所言,反倒听得老夫热血沸腾,恨不能投身报效,一展所长,只可惜墨家需坚守理念,白白错过,实在遗憾呐。” 他碍于颜面,不好主动提出对齐国有效力之意,却又怕陆沉不开口,以至于错过这公输家进入朝堂的绝好机会,故而半开玩笑,以来点拨陆沉。 陆沉何等聪明,岂能听不出来,当即做出回应,也不废话,对公输仇拱手说道:“在下说过,当世诸子百家,唯墨家与公输家,我大齐若能得到公输家襄助,亦不啻于如虎添翼!” 总算得到陆沉这句话,公输仇也是痛快性子,本想一口答应,可一想到当着墨家的面讨论这等事情,未免有撬行的嫌疑,亦不想被墨家看低,只能说道:“容后再说吧。” 陆沉心中有数,也没有着急非得眼下便说个明白,公输家的态度,貌似已经很明显了,看来此行断然不会无功而返。 瞧公输家居然与这位北齐督监院院长眉来眼去上了,公孙长安轻咳一声,说道:“公输虬老前辈想来一时三刻间下不来,某略备薄酒,诸位移步二楼,如何?” 虽然心系公输虬能否解开那墨家第一谜题张子盘,但公输家得以步入朝堂之事亦同样重要,眼下人多眼杂,这等事不好明说,而公孙长安仿佛看穿了这一点,故而才提出移步二楼吃酒,公输仇沉吟片刻,随即点头说道:“好。” 第五百六十六章 成功招揽 三人随即下到二楼吃酒议事,留众公输家以及墨家之人原地等候。 到了二楼,在公孙长安的招呼下,陆沉与公输仇相继落座。 说是吃酒,但最重要的还是议事。 陆沉岂能看不出公输仇放不下脸面架子主动开口,当即笑吟吟说道:“我朝陛下曾经说过,诸子百家,唯得墨家以及公输家,可平乱世!在下记在心里,亦有同样想法,故而才来常疡山,希望墨家能够出山相助。本想待离开墨家,再到公输家拜访,不曾想如此凑巧,竟赶上公输家前来,两家神仙斗法,陆某委实大饱眼福,不得不在心中赞叹,两家无论是剑术,还是机关偃术,皆神乎其技,我大齐只得一家相助,都定能君临天下,成就霸业!” 公孙长安淡淡说道:“陆院长谬赞了,雕虫小技,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治国理政,使国家强大,需要得是经理社稷之才能,而非剑术这等好勇斗狠的江湖伎俩,墨家即使效力于大齐,也未必就能帮助大齐成就霸业。” 这位墨家巨子虚怀若谷,可公输仇性情却是与其截然相反,桀骜不驯,不说老子天下第一,却也差相仿佛,随即沉声说道:“剑术再精,的确不能助长一国之强大,但机关偃术,却能使一国战力以倍增。北齐奉行休养生息之国策,国力之雄厚肉眼可见,军队又常年与周边的蛮族对峙,战力不差,倘若再能得先进的战争器械加持,未尝就不能成为无敌铁军,横扫天下。” 他生出投效齐国之心,自然难免向着陆沉说话,同时不忘推销起公输家所具有的屠龙术来,“可惜墨家坚持非攻之理念,纵使造出诸般威力恐怖的战争器械,却也不愿将其投放于攻城略地的战争当中,只以守城,如此一来,未免使得墨家精妙绝伦的机关偃术埋没风采。而且听说自公孙兄继任巨子之位以来,便明确下令,不许门下再制造战争器械,使得墨家目前的战争器械,仍停留在几十年前。” 公孙长安微微点头,说道:“战争器械,威力强大,非血肉所能抗衡,无论是用于攻城,还是防守,归根结底都是有伤天和。墨家研制出战争器械是为制止战争,可被列国复制模仿,却用来攻击杀伐,这违背了墨家研制战争器械的初衷,故而某严禁门下再研制战争器械,因墨家战争器械而留的血,已经够多的了。” 公输仇叹道:“公孙兄宅心仁厚,我公输家与您一比,倒好像是战争屠夫了。” 公孙长安听出了公输仇的言外之意,摇头淡笑道:“公输家的机关偃术与我墨家旗鼓相当,看来这些年来没少研制出威力恐怖的战争器械。” 公输仇说道:“不错,我公输家奉行霸道,坚信唯有以雷霆手段,才能拨乱反正,澄澈天地。战争器械固然威力恐怖,放在战场上便如同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人命的怪兽,可若能以战争器械以来达到天下归一的目的,终结这场乱世,岂不间接阻止了无数杀孽?” “无论是何等威力可怕的战争器械,终究没有自我意识,而是需要人来操纵,只要将战争器械用于正途,便问心无愧。” 公输仇缓缓说道:“我公输家近年来研制出不少战争器械,便是坚信,付出的心血早晚能派上用场,若是能凭借着这些战争器械平定乱世,使列国争霸持续不休的百年帷幕彻底落下,纵使会造成一时惨绝人寰之杀孽,但若能换来几百年的盛世太平,公输家即便遭受千夫所指,众生唾骂,亦甘之若饴。” 想要得到明主重用,公输家便得亮出真本事。 齐国政治清明,擅长治国理政的人才比比皆是,公输家在这一方面并不占优势。 公输仇也不妄想在这一方面与诸子百家一较高下。 公输家自有公输家的优势所在。 墨家避世不出,那么公输家的机关偃术便是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 而通过机关偃术所造出的战争器械,便是公输家的优势! 玩政治,或许公输家比不上儒家、法家等百家流派,可论增强军队的战斗力,而且是以倍数增强,诸子百家,除却墨家,谁也比不上公输家。 在这等冷兵器时代,通过机关术所制造出的战争器械即便比不得陆沉前世的***,可也要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 倘若战争器械足够先进,面对对手便足以形成碾压! 在冰冷的战争器械面前,人命如薄纸,刀剑更是不堪一击,什么兵法谋略,排兵布阵,几轮轰上去,统统都得趴下。 公输仇如此说,就是想要告诉陆沉,公输家的战争器械很多,而且比墨家还要先进,重用公输家,对齐国有大用! 陆沉自然听出来了,其实不用公输仇说,他也是要不遗余力去招揽公输家的。 他正色道:“公输前辈,倘若公输家愿意出山相助齐国共谋大业,在下相信我朝陛下定然会欣然重用!” 有道是事不过三,被陆沉再一次招揽,公输仇思衬不应再故作矜持了,当即拱手说道:“能够在贵国皇帝那般的雄主手下做臣子,更与陆院长这等年少英才同朝为官,是我公输家的荣幸。” 这话无异于接受了陆沉的招揽。 陆沉喜出望外,不由庆幸没有白费口舌,却又不好过分表露出来,只微微一笑,拱手回礼,说道:“齐国能得公输家,不啻于如虎添翼!” 眼看着这二人真的勾搭上了,公孙长安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也拱了拱手道:“公输家能投身明主,可喜可贺。” 公输仇说道:“北齐确实是列国中最值得且最适合我等百家之人去的地方,只可惜公孙兄因坚守墨家理念,而不能共去齐国,却是可惜。” 公孙长安沉吟片刻,说道:“某虽因理念与齐国有差,不能携整个墨家投身报效,但陆院长不远千里前来意欲请我墨家相助,可见诚意,以及对我墨家的看重,某思来想去,决定让我那两个小徒跟随陆院长去往齐国历练,不知陆院长是否愿意?” 第五百六十七章 担子 陆沉始料未及,原来这位公孙先生所说的不能让自己白来一趟,竟是想让门下的两名弟子跟随自己。 “岂有不愿之理。” 陆沉连忙拱手。 那陈玄、刁小四俱是在公输家与墨家比试中大放异彩的墨家年轻一辈,虽然年纪尚轻,但所展现出的实力却绝非等闲。 尤其是陈玄,给陆沉的印象最是深刻,剑法出神入化,与公输宇云对战最后使得那招有攻无守,简直可怕,无须多想,也知他必是墨家年轻一辈中剑法造诣最深的弟子。 那刁小四也不可小觑,虽然最终未能将公输家的太极圆球解开,但仅听公孙长安对他这徒儿的评价,便知其机关术造诣必定非同凡响。 得此二子,陆沉高兴还来不及,又怎可能不愿。 听得陆沉答应下来,公孙长安仿佛卸下一桩心事般,竟似生怕陆沉会拒绝。 公输仇诧异说道:“这两名晚辈弟子,日后必将会是挑墨家大梁的中流砥柱,公孙兄既然坚守理念,不愿相助齐国攻城略地、开疆拓土,又为何要忍痛割爱,将门下最杰出的这两名弟子派去齐国?” 公孙长安苦笑道:“说来不怕公输兄笑话,这两名逆徒,一个胡闹捣蛋,一个犹如木头般,委实让某头疼得紧,倘若一直呆在墨家总院,惹某心烦倒是小事,只怕这两块还算材料的材料腐朽发霉,不如放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广阔天地,让他们好生历练一番。” 公输仇没说话,不过瞧神色,显然对公孙长安的解释并不信服。 公孙长安沉吟片刻,随即又道:“当然,某还有一层用意。” 陆沉问道:“愿闻其详。” 公孙长安说道:“陆院长方才说的那些话,某倒也不是全然不敢苟同,世道如此混乱,墨家本该择明主,尽心力,从而确保墨家能延续万代,可碍于本门理念,某却是不能携整个墨家投靠北齐。某的那两个徒儿虽然不成器,但也还算是有些本事,此番随陆院长去往北齐,想来也能尽份微薄之力,倘若将来齐国君临天下,但愿能念我墨家多少曾出过些力,莫要将墨家取缔解散。” 乱世百家争鸣,受帝王礼遇,那是因为列国帝王需要百家门人投靠报效,以其独树一帜的理念以及经国理政之能,来助自己的国家变得强大,以来应对波谲云诡的纷乱局势,抑或横扫六合一统天下! 可到了盛世,一个统一的政权,却是只需要一种声音,即便那些不同的理念被排斥于朝堂之外,恐怕亦不能使帝王安心。 而消除各种声音的唯一方法,便是勒令其解散,倘若不从,便强行取缔! 公孙长安不愧为墨家巨子,深谋远虑,眼光已经放到了天下一统之后。 墨家坚守理念,不能相助帝王开疆拓土,成就皇图霸业,可毫无寸功,待山河归一,像墨家这种隐有江湖侠士快意恩仇之风、且枝繁叶茂门人无数、更拥有制造战争器械之能的百家流派,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非攻理念不可破,而若墨家门下弟子陈玄以及刁小四能够为齐国立下汗马功劳,将来一旦齐国统一天下,墨家也好说话。 当然,公孙长安的用意远远不止这般简单,倘若这两名墨家弟子能够在大齐站住脚跟,乱世墨家无法倾巢而出助齐国攻城略地,但盛世却可进入齐国朝堂治国理政,公孙长安让陈玄与刁小四追随陆沉去往齐国,表面是对陆沉远道而来表示答谢,实则却是在为墨家的将来铺路! 陆沉何等聪明,立时便听出公孙长安之深意,可墨家的将来,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却是不能对公孙长安做出承诺。 他只能恭维说道:“公孙先生目光长远,在下佩服。” 公孙长安如释重负道:“好了,既然陆院长不嫌弃某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儿,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墨家明面上拒绝投靠北齐,可却派门中最杰出的两名弟子追随北齐督监院院长,以那两个后辈的厉害,日后未尝不会在北齐扬名立万,名就功成。 公输家与墨家相争近百年,没想到入了朝廷,还要与墨家在一个碗里争食吃,公输仇不是惧怕两个后生晚辈,可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毕竟公输家与墨家说起来实可谓“仇深似海”,可远没有表面那般一团和气。 公输仇忽而冷笑道:“公孙兄,你坚持非攻理念,不愿携整个墨家效力北齐,可偏偏又为了墨家的将来,派座下最杰出的两名弟子追随陆院长,那刁小四的机关术造诣极深,倘若造出战争器械,助北齐攻城略地,也不知算不算破了墨家的非攻理念。” 公孙长安淡然道:“这些某自然都考虑到了,所以某决定,将这两名弟子逐出师门,从此与墨家再无瓜葛。” 公输仇闻言顿时愕然道:“什么……” 陆沉也惊到了,忙是说道:“这万万不可,岂能因此而让公孙先生痛逐爱徒……” 公孙长安截断陆沉的话,说道:“雏鸟总是要学会自己展翅高飞的,说句可能陆院长会以为某是在吹嘘自家弟子的话,某的那两名弟子,俱是不凡,待在墨家,只会埋没了他们两个的本领,不如追随陆院长,出去闯上一闯。” 瞧公孙长安神色认真,亦丝毫没有即将痛逐爱徒的惋惜,公输仇微微皱眉,思量良久,蓦地想通关键,恍然苦笑道:“原来如此,所谓师徒,不过是个名分罢了,倘若将来公孙兄欲要那两名弟子重回墨家门墙,他们两个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一语惊醒梦中人,陆沉随即也面露苦笑,拱手说道:“公孙先生放心,君子不夺人所爱,在下日后定当完好无损的将您这两名弟子交还给墨家。” 公孙长安道:“但愿这两个不成器的逆徒能够闯出点名堂,也算不负某苦心谋划,不过这担子未免也太重了些,墨家的将来,全都压在他们两个的身上,某这做师傅的,委实汗颜。” 第五百六十八章 谶言 陆沉拱手道:“公孙先生为墨家呕心谋划将来,相信您的那两名高徒,必不会负公孙先生所望。” 公孙长安说道:“但愿如此吧。” 谈话间,有墨家弟子自上而来,说道:“巨子,公输家的公输老前辈下来了。” 公输仇一震,赶忙起身,往楼上而去。 公输虬能否解开张子盘,事关此次公输家能否打败墨家,他怎还能坐得住。 “公输兄真是急性子啊。”公孙长安苦笑摇头,随即对陆沉做了个手势,客气道:“陆院长请。” “先生请。” 二人联袂上楼。 回至第六楼,公孙长安率先看向摆在石台上的铜盘。 只见铜盘被拆分成三个独立的个体,每面圆盘上都刻有小篆,貌似竟解开了…… 公孙长安不由动容,缓缓走上前去。 他近距离扫视铜盘两眼,内心隐隐有些莫名的激动。 这难倒墨家世代弟子的第一谜题,竟真的解开了! 只可惜,解开这谜题的,却非墨家之人,而是与墨家势同水火的公输家。 公孙长安默然良久,最终苦涩一笑,然后扭身对公输虬拱手道:“公输虬果然厉害,这一阵,是我墨家输了。” 解开墨家第一谜题,公输虬面无得色,反而叹道:“这铜盘无愧为墨家圣贤的巅峰之作,老朽初始只觉无从下手,而且老朽后来观察发现,铜盘竟是被人解过,并没有复原,老朽更是犯了难,纵使想要将铜盘复盘,从头解起,可不知先前转动的步骤,却只怕越弄越乱。” “就当老朽一时觉得为难之际,偶然发现写在墙壁上的数术算式,那算式也只算到一半,貌似正是解盘的步骤,于是老朽便依照算式将张子盘复盘回原样。” “而在复盘的过程中,老朽骇然发现,这墙壁上写的算式,竟似乃解开铜盘之谜的正确方法,梅花易数……” 公输虬百思不得其解道:“后来也验证了老朽的猜测,老朽以梅花易数为主,其它数术为辅,竟真的便将这铜盘给解开了……墨家既然知道梅花易数是解开这铜盘的正确方法,且已解到一半,又为何不将其解开,反而等着老朽来拣这个便宜。” 他纳闷已极,随后看向公孙长安,说道:“还请公孙巨子为老朽答疑解惑。” 公孙长安无奈说道:“某也是刚刚才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徒儿刁小四前些时候竟偷偷溜进这开物阁,一时兴起,将张子盘解了近半……” 他话未说完,公输虬已是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站在墙角低着头摆弄手指的刁小四,不无震惊道:“原来是这个小娃娃……” 公输虬说着面露落寞之色,“英雄出少年啊,若非见到这位小友的解题思路,老朽恐怕即便在此枯坐一年,也未必能想到以梅花易数来破解张子盘,老朽不过是拾这位小友的牙慧罢了,这一阵,理应是我公输家败了。” 公孙长安说道:“老前辈莫要过谦,纵使您是看到小徒的解题思路,才想到以梅花易数来解,可若非精通易数,且通晓旁门数术,以及对机关术有极其精深的造诣,又岂能解开这尊铜盘?这一阵,公输家赢得让某心服口服,岂可言败。” 公输家立志打败墨家,而墨家自然也要极力维护自家的荣誉,可以说两家从未像此刻这般对于胜负如此谦让过。 公输虬与公孙长安相持不下,公输仇适时插口道:“那便算平局如何?” 公孙长安与公输虬对视一眼,同时微微点头。 又平了,至此双方仍旧是二胜一负。 公输仇说道:“公孙兄不是说这尊铜盘中,藏有张子留给墨家后辈的谶言么。” 公孙长安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一睹张子盘内藏的奥秘了,当即点头,拿起其中一面圆盘,当看清上面刻写的一行小篆,不由皱起了眉头。 “非攻不攻,非攻似攻;不攻则亡,何以止攻……” 其他人目光也都不由自主落在那面面圆盘上。 公输仇诧异道:“这是何意?” 公孙长安摇了摇头。 他一时也猜不出这十六个字的深意。 正当所有人都一筹莫展之际,陆沉忽然说道:“张子既能造出这尊内含深奥数术的铜盘,数术之能自当通天彻地,想来早已算到墨家今时今日的处境。” 公孙长安扭头看向他,微微皱眉,问道:“陆院长可瞧出来什么?” “在下愚见,未必就对。”陆沉沉吟片刻,说道:“所谓‘非攻不攻’,未尝不是指墨家因坚守非攻理念,而无法相助他国攻城略地,建功立业;而‘非攻似攻’,像是在隐喻墨家虽然坚守非攻,但为了墨家的将来,还是派弟子介入天下风云,墨家非攻,但却也似攻;至于‘不攻则亡、何以止攻’,貌似是张子的感叹,感叹墨家若坚守非攻,将来只怕逃脱不掉灭亡的境地,可如何才能止住攻略杀伐,这真是一个千古难题……” 听陆沉以预言的方式来解读,竟然并没有多么牵强附会,反而貌似合情合理,公孙长安不由一震。 公输虬沉吟道:“如此解读,当真是让人茅塞顿开,兴许张子正是因预见了墨家的未来,方才留此谶言。” 公输仇道:“张子果然是世之圣贤,高深莫测。” 公孙长安没说话,兀自拿起第二面圆盘。 只见这面圆盘上面写道:“不必执着,攻守一念;万不得已,以攻止攻!” 以攻止攻! 这段话从字面上的意思来看,却是很好理解。 似是张子在告诫墨家后辈,不要执着于非攻之理念,攻守皆在一念之间,倘若事情到了十万火急、干系到天下苍生抑或墨家生死存亡之境地,不妨适时改变理念,以攻击杀伐,制止攻击杀伐! 没想到墨家最有名的圣贤竟会留下“以攻止攻”这等违背墨家理念的话来,众人俱是不由愕然。 公孙长安更是惊愕不已,捧着圆盘的双手都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第五百六十九章 见缝插针 公孙长安赶忙又拿起第三面圆盘。 上面同样刻写着一行小篆,字体枯瘦,却刚劲有力。 公孙长安沉声念道:“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 公输虬道:“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原来这并非纯粹的谶言,而是对墨家后辈的谆谆告诫。” 公孙长安缓缓将圆盘放在石台上,怔怔良久,忽而长长一叹,苦笑说道:“祖师爷当真会给我等后辈出难题啊,万不得已,以攻止攻,纵使这句话乃是出自于先辈墨子,某又岂敢轻易为之。” 公输仇说道:“按照陆院长对第一段话的解读,貌似张子早已经算到墨家未来将会面临的处境,所谓的万不得已,以攻止攻,便是给与子孙后辈的破局方法,只是公孙兄信念坚定,又怎肯轻易打破陈规,不过张子不愧为墨家先代巨子,这几句话,委实耐人寻味,兴许还有别的解释也说不定。” 公孙长安小心翼翼将三面圆盘收起,说道:“究竟是否还暗含其它深意,就让我等这些墨家不成器的后辈慢慢揣摩钻研吧。” 公输仇点头,这一阵又是平局,公输家打败墨家的希望貌似又渺茫几分,他迫不及待想要分出个胜负,胜则胜矣,败则败矣,没有个结果,实在令人无法释怀。 “那便立刻开始下一局吧。”他负手说道。 “以往公输家与墨家比试,五局之内,必分胜负,可眼下已然比满五局,公输家胜一阵,我墨家胜两阵,纵使接下来公输家再胜一阵,也不过是平局而已,还得再比一阵。”公孙长安沉吟,说道:“不如这次便算打平,如何?” 公输仇冷笑道:“这只怕不行。” 为了打败墨家,一雪前耻,公输家在这三年来可谓竭尽心力,这次不分出个胜负来,公输家岂肯罢休。 况且公输家即将就要投身齐国,公输仇却是想正好趁这个机会,向陆沉展示公输家的能耐,倘若能够将墨家打败,便无异于是在告诉陆沉,相比于墨家,公输家更值得齐国的招揽以及重用! 公输仇固执的想要将比试进行到底,公孙长安也是无可奈何,公输家与墨家间的争斗持续了上百年,纵使近年来能够心平气和,不再像以往那般剑拔弩张,但无论是两家先辈间的恩怨,还是公输家屡屡败于墨家之手而积压的怨气,都绝无可能让两家冰释前嫌。 除非,公输家能打败墨家,一雪前耻,这场持续百年的较量兴许能落下帷幕,否则公输家绝不会放弃同墨家较劲。 “那依公输兄说,接下来比什么?” 公孙长安问道。 剑术比了两阵,机关术比了两阵,偃术比了一阵,原以为这次的比试也定能在五局内分出胜负,可没曾想竟是平了两局,公输家也没有多做五局之外的准备。 面对公孙长安相问,公输仇不由陷入沉思。 许久后,公输仇眸子寒光一闪,说道:“这次的比试着实出乎于意料之外,不如还是继续完成你我之间未完成之战吧。” 公孙长安绝非胆小怕事之人,对公输家的宽和态度,只是极力想要化解两家间的恩怨,再不济也不能让公输家对墨家越来越仇视,使得这场恩怨没完没了,接着延续到后代。 可公输仇主动提出继续比剑,倘若不应,无异于怕了公输仇。 公孙长安倒是对所谓的胜负不甚在意,然而他身为墨家巨子,身系墨家尊严,公输家提出挑战,他便不能拒绝。 他刚想张口答应,陆沉却已看出这位墨家巨子不欲再战,忽而抚掌笑道:“两家神乎其技的比试,委实精彩绝伦,在下作为外人,本来不该插嘴,但觉得二人若是再战,未免伤了和气,不如在下提一个折中的法子,可使这场比试公平分出胜负,当然,二位若是觉得不妥,尽管当在下放屁就是。” 公输家进入北齐,可是全指着陆沉呢。 墨家也准备派出门下最杰出的两名弟子跟随陆沉去北齐闯荡,未来倘若齐国当真能横扫列国,君临天下,墨家也还得指着陆沉这位北齐第一红人在文帝面前为墨家美言几句。 他的话,公输仇与公孙长安自然得洗耳恭听。 “陆院长请说。” 公输仇与公孙长安同时道。 陆沉道:“我齐国近来从东晋手中得到孟良丘之地,二位知道,孟良丘曾为墨家先贤呕心沥血所建造,设有无数机关,可惜东晋委实败家子一个,竟使那里的机关积灰蒙尘,甚至生锈残破,我大齐想要重复孟良丘天下第一铜墙铁壁的风采,奈何精通机关偃术的人才受限,使得此事变得万难。” 公输仇沉吟道:“陆院长的意思是……” 陆沉拱手道:“在下的意思,是想要请两家共赴孟良丘机关城,以修复机关城为比试内容,两家各居一半,谁能将机关修复成功,或是改良的愈发精妙,便算谁赢。” 公输仇与公孙长安俱是一怔。 片刻后,公孙长安苦笑道:“以我两家比试为由,替你北齐修复机关,陆院长,你这如意算盘,打得着实不错。” 言语间就差明白说陆沉无耻了。 陆沉脸皮颇厚,佯装没听出来,微微笑道:“刀剑无眼,二位若是再剑术相争,难保有所损伤,坏了和气,而再想别的比试内容,只怕一时半刻间又很难想得出来,在下提供比试场地,两家既能分出胜负,而我北齐亦能重复机关城风采,何乐而不为。” 公输仇已决定携公输家效力于北齐,自然对修复已经归属于齐国的孟良丘机关城没有排斥情绪,当即点头说道:“我公输家觉得这个比试不错,愿意一试。” 公输仇已经决定效力北齐,可公孙长安却是有所保留,顾虑道:“虽说只是比试,可我墨家帮助齐国修复孟良丘的机关,到底有所不妥。” 第五百七十章 事成 陆沉说道:“在下可以向公孙先生保证,两家的比试,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公孙长安兀自沉吟。 陆沉正色道:“虽然是为了给两家提供比试场地成人之美,但不可否认,如果在下说没有请两家帮忙修复孟良丘机关城的私心,恐怕二位也不会相信,在下也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孟良丘机关城对于我大齐极其重要,倘若公输家与墨家愿意将比试内容决定为修复孟良丘机关城,在下可以向二位立下承诺,无论孟良丘机关城修复与否,齐国都会记住两家不吝相助的恩情。” 恩情着实言重了,但若能交好一国,尤其是前景最为光明的齐国,哪怕是墨家,亦不由得怦然心动。 公孙长安派陈玄、刁小四跟随陆沉前往齐国,便是欲为墨家的将来铺路,可这两名弟子能否闯出个名堂,还是未知之数,就算功成名就,也未必就会让齐国对整个墨家敞开大门,而若借比试的由子,帮助齐国修复孟良丘机关城…… 齐国倘若将来君临天下,欲要取缔诸子百家,怎么也会念几分往日墨家曾帮过齐国的情分。 公孙长安再无疑虑,颔首说道:“好!” 说着冲陆沉与公输仇拱了拱手,道:“今日天色不早,不妨先在墨家总院住下,待准备一番,明日便前往孟良丘如何?” 二人点头。 …… 住进客房,而此时业已日落西山。 透过窗户,只见外面云蒸霞蔚,姹紫嫣红,美轮美奂,飘渺云雾笼罩着常疡山脉,偶有白鹤飞过,恍如人间仙境一般。 陆沉不由叹息道:“浊世熙熙攘攘,哪比得上隐居于这等世外桃源,怪不得墨家几十年不出,占据于此,就算是我,也懒得去管尘世间的纷纷扰扰了。” 杨浊为陆沉倒满一杯凉茶,随后也坐了下去,愕然道:“院长竟有退隐的心思?” 陆沉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道:“墨家威名数百年,即便避世不出,亦为天下所铭记尊崇,而我功不成名不就,也好意思学墨家归隐山林,这不是贻笑大方么。” 杨浊不由茫然。 手执督监院,权势滔天,在陛下面前更是红的发紫,实可谓北齐第一权臣,即便是内阁都要有所不如,这都能叫功不成名不就? 那得坐到何等位置,才算功成名就? 杨浊茫然片刻,旋即不由对陆沉愈发尊崇敬佩,院长果然志向高远,怀揣四海! 陆沉咕咚咕咚将凉茶一饮而尽,“啊”了一声,心情甚好,说道:“出乎意料之外,此行当真顺利,不仅请到公输家与墨家一道前往孟良丘,还得到公输家投效,墨家也模棱两可,派出两名弟子以来表示亲近于咱们大齐,能得到公输家与墨家相助,大齐无异于如虎添翼,相信陛下定然会龙颜大悦。” 杨浊赞叹道:“院长费尽口舌,言辞深奥,属下是个粗人,虽然听不懂,但却也明白,墨家与公输家之所以如此干脆,多半是被院长的风采所折服。” 被一通不轻不重的马屁拍上,陆沉不自觉露出笑意。 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门外有人说道:“陆院长可在?” 是公输仇! 陆沉赶忙起身,打开房门,将公输仇迎了进来。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公输仇突然造访,陆沉当然清楚所为何事。 其实本该是他去找公输仇才对,没想到这位如此迫不及待便找上门来,陆沉只觉有失礼数,拱手致歉道:“本应是在下去寻公输先生一晤,没曾想公输先生却反倒主动登门而来,在下受宠若惊,给公输先生陪个不是。” 公输仇洒然一笑,摆手道:“无妨,老夫向来不拘小节,知道陆院长心意就尽够了。” “公输先生请坐。” “陆院长请。” 二人相继落座。 杨浊冲公输仇一拱手,随后走出房门,站起了岗。 “公输先生愿意携公输家效力于大齐,在下委实欣喜不已,待到孟良丘,在下便立刻将此事派人快马加鞭,禀报给我朝皇帝陛下,等公输家与墨家的比试结束后,在下便带公输先生回往齐国,面见圣上,相信以公输家的才能,我朝陛下定会给与重用。” 陆沉也不废话,像这种事怎能让公输仇先开口。 公输仇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公输家虽然有入朝之心,可也是无利不起早,如果到了齐国被冷淡怠慢,岂不窝火? “我公输家既已决定投效齐国,便不妨对陆院长交个实底,我公输家推崇霸道,奉行以雷霆手腕,杀伐四方,使列国统一。”他缓缓说道:“这是我公输家的主张理念,可能会与齐国的仁爱国策有所冲突……” 陆沉一摆手,笑道:“无妨,我大齐虽为仁慈之国,我朝陛下亦宽仁德厚,但却也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深知乱世需用重典,非铁血手腕不足以平乱世,这与贵家的主张理念不谋而合,公输先生不必担心贵家的霸道主张会与齐国的国策相冲突,只要能使齐国强大,君临天下,公输家便必然能在大齐有一席之地。” “陆院长如此说,那老夫也就不再庸人自扰了。”公输仇点了点头,说道:“那么接下来便说说我公输家的本事吧,想来通过这次我公输家与墨家的切磋,陆院长也能看出些名堂来,我公输家的机关偃术,普天之下,只有墨家能一争锋芒,而通过机关术建造出的战争器械,我公输家更是已超越墨家,睥睨天下……” 他顿了一顿,看向陆沉,说道:“治国理政,非公输家所长,公输家之长,在于领兵打仗,攻城掠地,还望陆院长能够事先通秉给贵国陛下,我公输家入齐,不求高官厚禄,不求封侯拜相,只求能让我公输家领支军队,老夫可以狂妄的说,只要给公输家时间,我公输家定能打造出一支天下无敌的铁军来,助大齐横扫诸蛮,灭亡列国,统一天下!” 第五百七十一章 战争器械 公输家机关确实厉害,陆沉虽不知道公输家所造的战争器械具有何等威力,但却切实见过那以偃术练成的青铜剑甲,倘若将此剑甲配备于军队之中,公输仇的话便非狂妄之言。 “贵家向往军队而不愿从政,在下一定将话带到,相信我朝陛下定会欣然应允。”陆沉说道:“在下也相信贵家从军必然会大放异彩,那青铜剑甲,至今让在下难以忘怀,无须战争器械,只消造出三千剑甲,恐怕便足以吞食列国了。” 公输仇没有立时说话,沉吟许久,方才苦笑道:“陆院长看来并不懂得偃术之道,不瞒陆院长说,造出一具青铜剑甲,几乎便已经耗尽我公输家之力,再造三千,莫说我公输家一己之力,怕是穷齐国国力,也未必能负担得起。” 陆沉愕然,没想到青铜剑甲的造价竟如此高昂。 他随即不由暗叹自己有些想当然了,想想也是,倘若青铜剑甲这等远超这个时代的东西可以随心所欲的大批量生产,天下岂不乱了套? 这茫茫世间,仿佛自有一双无形大手在平衡众生,又怎会任由容许这等破坏平衡的可怕杀器大批量问世。 这本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就算抛去虚无缥缈的玄学不谈,也应该早就想到青铜剑甲的珍贵,如果这种杀器能随意造出,公输家还何须投效齐国,麾下有青铜剑甲大军,自己扯旗子单干,横扫列国当皇帝,岂不美哉。 陆沉面露苦笑,说道:“是在下想的浅薄了。” 公输仇道:“青铜剑甲为偃术所驱动,但对所需要的材料极其苛刻,单单是藏于脑中的内核,便需无数种奇金矿石提炼。造这等剑甲,只一具,便已经让我公输家捉襟见肘,相信便是墨家,造那黄金剑甲也并不轻松。何况这等剑甲违背自然大道,乃是不容于世的东西,若是大规模造出,也不知会引起何等难以预料的动荡,所以即便齐国国力雄厚,我公输家也不想将青铜剑甲造出无数配备于军队。还望陆院长莫要向文帝提及青铜剑甲一事,以免帝王见猎心喜,引起不必要的祸患。” 陆沉肃然道:“公输先生放心,在下一定守口如瓶。” 公输仇道:“老夫之所以胸有成竹,立下豪言,底气并非来源于青铜剑甲,青铜剑甲虽然智可通人,可毕竟是由偃术所控制,怎能比得上人类的聪明狡猾。我公输家早就已经为投效明主而做准备,亦坚信横扫列国,统一天下,唯有拥有无敌铁军,故研制出无数战争器械。并不是老夫夸口,只要这些战争器械装备于一支训练有素的铁军,那么军队的战力便会以倍数增长,由活生生的人来操纵战争器械,才会使我公输家的战争器械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战争器械包含广阔,但听公输仇这般自信满满,陆沉便知道必都是无比恐怖的大杀器! 要知道,墨家百年前研制出的如投石机等战争器械,如今仍然还在战场上扮演着重要角色,乃是列国军队攻城掠地的主要手段。 而公输家机关术与墨家旗鼓相当,公输仇更是豪言壮语造出的战争器械已然远超墨家,睥睨天下。 虽然不知道公输家制造出的战争器械到底威力何等强大,但墨家百年前制造的投石机等战争器械已然那般威力恐怖,百年后,公输家引以为豪的战争器械必然威力还要更加惊人! 陆沉看中的就是公输家的机关术,倘若公输家只是纯粹的理念流派,陆沉反而懒得招揽。 “待贵家与墨家的比试一结束,公输先生就可以随在下一道归齐了,说句不生分的话,在下在这里侃侃而谈,却也未必就能代表我朝陛下心意,倘若届时结果让公输先生以及公输家大失所望,公输先生尽管拍屁股就走,在下绝不挽留。” 按照陆沉对文帝的理解,文帝雄才大略,有雄并列国之野心,应该会对公输家的投效而感兴趣。 不过万事无绝对,文帝心思难测,谁晓得他会不会一反常态,做出什么让人始料未及的事来,或者即便接受公输家入齐,却拒绝公输家的要求。 所以提前给公输仇打个预防针很有必要,陆沉可不愿意做那等顾头不顾腚的事,将公输家引到齐国便撒手不管。 这位公输先生一看便是踌躇满志,陆沉自衬无论如何也不能做那等只管将小媳妇诱上花轿的无良媒人。 听得陆沉如此推心置腹,公输仇更觉所托非人,拱手说道:“有道是见臣如见君,大齐有陆院长这般臣子,可见必是绝好之地,老夫坚信,此次入齐,我公输家绝不会大失所望。” 陆沉汗颜,拱手回礼道:“承蒙公输先生如此信任在下,在下必全力促成此事!” 公输仇正色道:“有劳陆院长。” 陆沉短暂沉默,忽而沉吟道:“公输家入齐,此事……” 聪明人说话,无须太过直白,公输仇立时便猜出陆沉顾虑,说道:“陆院长放心,老夫在公输家说话还算有些分量,此事只要老夫决定,公输家入齐,便是板上钉钉,绝无意外发生。” 陆沉展颜笑道:“那在下就放心了。” 公输仇随即缓缓起身,拱手道:“再没有别的事,老夫就不打扰陆院长休息了。” 陆沉起身拱手道:“公输先生慢走。” 公输仇走后,杨浊旋即走了进来,说道:“陆院长成功将公输家招揽,回国之后,必又是大功一件。” 陆沉微笑道:“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本来只是想求墨家或是公输家帮忙修复孟良丘的机关,可没想到最后竟然招揽到公输家,还有墨家的那两名弟子,陈玄,刁小四,也是不简单呐,咱们这趟来墨家总院,可真是没有白跑一趟。” 第五百七十二章 比试场地 在墨家总院熟睡一晚,翌日清晨,陆沉便即与墨家、公输家一同启程,回返孟良丘。 几十年来,墨家可谓头回如此兴师动众,墨家巨子公孙长安亲自带队,跟随的上百门人俱是墨家精英,还携带着无数机关器械,以备不时之需。 而公输家却是未料到会有这么一场比试,此次来挑战墨家以公输仇为首,只有寥寥十三人,如果墨家百十号人全部上阵,第六场比试只怕公输家必败无疑。 当然,公孙长安何许人也,这般兴师动众,却不是为占人数上的便宜,名义上的解释,是觉得孟良丘机关城乃墨家先贤所建造,如今荒废,身为墨家后辈有义务使孟良丘恢复以往面貌。 可陆沉清楚,这位墨家巨子,只怕不无讨好齐国的心思,或者是想表明墨家愿意向齐国靠拢,只是碍于门规理念,不能倾巢相助。 说好听点,公孙长安这叫深谋远虑。 而说难听点,却是墙头草,随风倒。 不过陆沉对这位墨家巨子还是尊敬的,也清楚公孙长安废这么大的周折,也是无奈之举。 这乱世中,所有人都在争名夺利,像公孙长安这般仍旧坚守底线的,委实少之又少。 一行人浩浩荡荡,水陆并进,终于来到孟良丘。 羊叔祁老早便收到陆沉的飞鸽传书,得知墨家竟然真的被陆沉说动,愿意前来帮助修复机关城,而且不止墨家,还有同样以机关偃术著称的公输家,亦一同前来,意欲倾囊相助,老先生只觉不可思议。 以公叔祁对公孙长安的了解,即便陆沉携着他亲手所写的信件,也未必能够请动公孙长安带领墨家出山。 可没想到,陆沉竟然真的办到了。 公叔祁却是更没想到,陆沉甚至连他写的那封信都没掏出来,事便已然办成,不然定会更加讶异。 北风徐徐,吹得老先生的长袍猎猎鼓舞。 他携天工局数十余工匠站在黑水河边,终见几条船舰缓缓驶来。 船舰停泊岸边,墨家门人抬着机关器械过板上岸,老先生伸长了脖子,终见陆沉那飘逸出尘、瘦直挺拔的身影。 “陆院长,您可回来了。” 公叔祁赶忙迎了上去,拱手说道。 陆沉走上岸,拱手笑道:“幸不辱命,墨家与公输家愿意一齐出手,还有咱们大齐天工局的诸位先生同心协力,相信定能将孟良丘机关城恢复如初。” 羊叔祁点头,却见船上联袂走下来两人,左边那人容貌清古,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意,不是墨家巨子公孙长安又是何人? 还未等得他这位墨家的长辈说话,公孙长安已快步上来,拱手作揖,随后抬起头,看着他长叹一声,说道:“公叔师叔,多年不见,身体可还安好。” 公叔祁连连颔首道:“好好好,长安,你能亲自来,老朽很高兴。” 话音刚一落,却听船上有人戏谑说道:“老家伙,你还活着呢,多年杳无音信,我还以为你死了。” 说话的正是公输虬。 公叔祁微微一愕,见是公输虬,随即开怀大笑,说道:“老东西,你竟也来了。” 公输虬负手踱上了岸,说道:“没想到你这老家伙人间蒸发一般,竟是去了北齐,老朽寻不到你做对手,委实无趣的紧啊。” 公叔祁与公输虬可是老对头了,墨家与公输家相争,二老也不知交锋过多少次,互有胜负,久而久之,惺惺相惜,后来公叔祁离开墨家,不知所踪,公输虬还好一阵感怀。 没想到公叔祁居然是去了北齐,公输虬别看嘴上不饶人,但时隔多年,再见到这位曾经让他吃尽苦头的对手,只觉老怀欣慰。 公叔祁亦是同样心情,说道:“老东西,也不知你的机关术是否仍还是那老一套,这孟良丘的机关可不简单,正好考教考教你的机关术造诣可有精进。” “不会让你这个老家伙失望的。”公输虬一笑,旋即正色道:“废话少说吧,且带老朽去看看,那墨家先贤呕心沥血建造的不世机关城。” 公叔祁随即头前带路,公输虬、陆沉、公孙长安尾随其后,墨家与公输家的其余人等,还有天工局的数十工匠,则留下来忙活搬抬船上的机关器械。 进入机关城,众人在最顶层停下脚步,公输虬上下打量一番,饶是他这位当世机关术宗师级的人物,亦是不由面露微微惊愕之色。 良久后,他不由感叹道:“原来这就是墨家先贤所建造的机关城,果然是巧夺天工,令人震撼!” 公输仇面色冷峻,亦是吃惊不小。 久闻孟良丘墨家建造的机关独步天下,可真格见到,即便是公输家二人,亦是头一遭。 其实别说是他二人,就算是公孙长安,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目睹墨家先贤的鬼斧神工。 这才是将机关术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巅峰之作! 即便已经积尘腐老,但还是能让人一眼便看出它的伟大之处! 公孙长安皱眉道:“这机关城中的机关看似严密复杂,但以师叔您的机关术造诣,理应能够修复才对……” 公叔祁摇头道:“可这里精通机关术的,也就老朽等寥寥几人,若想将整座机关城修复,需要更多的人手,而普天之下,也就墨家以及公输家拥有众多精通机关术的人才。” 公孙长安微微点头,看向公输仇。 公输仇了然,兀自往下走去,说道:“先对这机关城了解一番,你我两家便开始较量吧。” 公叔祁闻言一怔,陆沉在信中却是并没有提起墨家要与公输家以修复机关城为内容延续未完之战。 陆沉赶忙走到公叔祁身边,低声将事情始末说了。 公叔祁听完不由哑然失笑,许久后,才啧啧说道:“陆院长着实手段高明,怪不得不止墨家来了,连公输家也愿帮助修复机关城,原来是陆院长略施小计,以修复机关城为诱饵,这座机关城乃是墨家的巅峰之作,两家欲要比个高低,以此为场地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第五百七十三章 较量开始 陆沉笑了一笑,并没有过多解释。 不过公叔祁毕竟可是曾经有资格与公孙长安争夺墨家巨子之位的人物,又岂能猜不出来墨家与公输家愿意将比试内容定为修复孟良丘机关城,只怕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只是老先生求知欲并不强,他一门心思都放在使机关城恢复原貌上,至于陆沉究竟为何能请动墨家与公输家这对宿敌联袂而来,他懒得多问。 为了加快探索以及修复机关城的效率,在陆沉离开的这段时间,公叔祁带领天工局工匠率先修复好了升降机关,并将其启动,所以眼下众人已无须去走那陡峭凶险的盘山石阶,乘坐升降机关,便可径直而下。 很快便到了机关城最深处,众人走下升降机关,除却陆沉与公叔祁站在原地不动,其余三人皆不由自主的上前查看。 公输虬吹去覆盖在木箱上的灰尘,眼睛微微一眯,啧啧说道:“如此夺天地造化的山中之城,竟然被晋国所废弃,当真是暴殄天物啊。” 公输仇说道:“这里应该就是机关总阀之所在了,可惜不能随意启动,这机关城上下机关多半业已腐朽老坏,如若不先将总阀控制的机关修复好,而冒然扳动总阀,只怕机关城将彻底瘫痪。” 公孙长安颔首道:“公输兄顾虑的是,若想将这座机关城修复,委实是一件浩大工程,怪不得需要我等前来,仅凭几人之力,确实无法使机关城恢复原貌。” 公输仇看向公孙长安,说道:“既然对这机关城的情况已经大致有了数,你我两家便着手开始较量吧。” 他对打败墨家的执念颇深,一刻都不想耽误。 “公输兄忒也心急。”公孙长安苦笑。 公输仇不置可否,这次不与墨家分出胜负,他寝食难安。 两家之恩怨,不知还要延续到何时,公孙长安暗暗叹息,也不愿拖延,说道:“机关城只有一座,却是得商量出怎么个比法儿。” 公输虬说道:“老朽仔细观察过,这机关城共有七七四十九层,不算总阀所在的最底层,墨家与公输家各修二十四层,谁能在规定时限之内,将各层机关修复完好,或是改良愈发精妙,便算谁赢,如何?” 这个提议委实再公平不过,公孙长安点了点头,也不愿占墨家人多势众的便宜,说道:“就依公输老前辈的建议,这一局,算某在内,我墨家出十三人,便以三个月为期限。” 公孙长安之所以将墨家参与的人数定为十三人,是因为公输家目前在孟良丘的也就十三人而已。 这其中,还要算上那个娇蛮的公输婉儿。 公孙长安不愿占人数上的便宜,公输仇与公输虬又岂有不愿意的道理,当即点头同意。 公叔祁说道:“这机关城结构复杂,许多机关皆都环环相扣,为了方便两家公平比试,老夫将已探知到的机关城状况抄录成策,给与两家作为参考。” 听得这位曾经的老对手一口一个“两家”,对墨家竟是颇为生分,公输虬不由微微皱眉,心知公叔祁突然间销声匿迹,只怕是与墨家决裂之故! 当年公叔祁离开墨家,墨家秘而不宣,故而公输虬也不知公叔祁为何突然不知所踪之内情。 公孙长安也听出了公叔祁话里的生分,不由五味杂陈。 他对公叔祁是心怀愧疚的,当年他虽然惊才绝艳,可公叔祁在墨家的威望却是无人能及,只消流露出一丝想做巨子的念头,这巨子之位恐怕都轮不上他来坐。 而最后为何是他成为了墨家巨子,只因公叔祁主动放弃竞争,甚至怕会影响他的威望,能够让他更好的统御墨家,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他怎能不对公叔祁心怀愧疚。 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修书请公叔祁回归墨家,可都被公叔祁拒绝了。 他明白,公叔祁是因为不想破坏墨家的稳定,才不愿重回师门。 这使得他对公叔祁的愧疚更深。 而眼下,公叔祁言语间对墨家竟生分至此,公孙长安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如果不是为了他这个晚辈,公叔祁断然不会离开墨家,墨家巨子,理应是这位师叔才对。 “师叔……” 他涩然说道。 公叔祁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伸手一拍他的肩,说道:“人呐,得往前看,不能总计较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长安,这么多年,你也该释怀了,墨家巨子,你实至名归,不要觉得是我这个做师叔的拱手相让,如若由我执掌墨家,恐怕不见得比你做得更好。” 时隔多年,终于听到这位师叔的推心置腹之言,公孙长安只觉打开心结,浑身一轻。 “师侄这次带来上百精英门人,即便这次比试在规定的时限内无法将这座机关城修复完好,师侄也会继续带领门人留在此地,直到将这座机关城修复原貌为止。”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公叔祁点头。 探查过机关城的虚实,一行人旋即返回山顶。 经过一晚的休息,墨家与公输家便即展开较量。 望着机关城上下墨家与公输家忙碌的身影,陆沉心下一叹,归齐的时日只怕又要遥遥无期了,最起码也要等到墨家与公输家分出胜负以后,才能规划回国的时程。 修复机关的过程,对于墨家公输家这些机关大师来说,或许乐在其中,可对于陆沉这个门外汉,只觉枯燥之极,在机关城待了没几个时辰,便扭头离去。 也不知还要在这孟良丘待多久,他索性无事,便一门心思专修起劈空掌来。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尤其是身居督监院院长这等特殊高位,必定惹人嫉妒憎恨,暗枪冷箭说不准在某个时刻便会如约而至,只有自身的强大,才能规避危险,将未来极有可能发生的险情从容化解。 陆沉也是未雨绸缪,否则以他的慵懒性子,是断然没耐心去修炼武功的。 需知练武也是一件枯燥的事,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武功这玩意儿,必得勤修不辍,除非天赋异禀,否则若想练出个名堂,只有付出汗水与努力,没有捷径可走。 第五百七十四章 小有所成 墨家与公输家终日在机关城进行紧张的比试,陆沉则闲来无事将时间全都花费在修炼劈空掌上,待累得气喘吁吁,便盘膝打坐,运行周天,内力亦有明显增进。 陆沉对于武功的悟性确实差强人意,可奇怪的是,他修炼内功的进境却是匪夷所思。 按照赵玄黄当初对他的评价,他若想将楞严神功修炼到登堂入室的地步,最起码也得花费十年苦功。 可这才多久,陆沉便已小有所成,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十年八年之内,未尝便没有可能臻至圆满大成! 《楞严经》号称佛门第一神功,可不是浪得虚名,即便只小有所成,陆沉的筋脉也已拓宽坚韧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平素行功打坐,一呼一吸间,便如潮汐跌宕,海浪咆哮,这是内力深厚的体现,毫不夸张的话,以他现下的雄浑内力,倾力一掌,普天之下,能硬接者只怕超不过十指之数。 三个月的时间,看似漫长,却仿佛转瞬即逝。 比试规定的时限终于到了。 这日陆沉照常在一片乱石坡修炼劈空掌法,经过三个月的勤修苦练,他业已对这套佛门神僧所创的独门绝技无比纯熟,挥掌间已颇具法奘大师的几分威势,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摧得方圆几丈内飞沙走石,最后倾力一掌,登时便将远处一块半人多高的石头击得碎裂! 杨浊守在一旁,惊如天人,他也算是武功不俗,不过同已修炼成劈空掌的陆沉相比,可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了。 陆沉本就内力深厚,以往对敌,无论是何等非凡人物,也就花青虞能在掌力上胜他一筹,余者即便是号称倭国第一高手的服部一藏,与他硬拼掌力,也要吐血重伤。 如今又被他练成劈空掌法,唯一的短板也已补齐,无须谦虚的说,他已踏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只消不遇上赵玄黄、法奘、李青衣那等绝顶高手,完全可以横着走。 眼看陆沉掌势惊天动地,连顽石都能击裂,杨浊自愧不如,同时对陆沉愈发敬佩万分。 见陆沉收功罢手,杨浊赶忙上前,递给陆沉一只水囊。 陆沉拔开塞子,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又从杨浊手里接过一方布帕,擦拭掉额头上的汗水,问道:“今天是墨家与公输家比试之期的第多少天了?” 杨浊回答道:“最后一天。” 陆沉一怔,随即苦笑说道:“这些时日心无旁骛,痴迷于练武,竟是浑然不觉时光流逝,原来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杨浊钦佩崇敬已极道:“院长武功通神彻鬼,怪不得能轻易打杀蛮族第一猛士,卑职实是敬佩万分。” 陆沉一摆手,笑了笑说道:“武功终究只是小道,况且我这点微末武功,还远没到惊神泣鬼的地步,你是没有见过真正的高人。” 杨浊一愕道:“高人?” 脑海中浮现出赵玄黄的身影,江湖茫茫,也不知未来还能否相遇,陆沉叹道:“如果有机会,你会见到的。” 说着自顾往机关城的方向走出,轻笑道:“等了这么久,比试的期限终于到了,不管这次墨家与公输家到底能不能分出胜负,我们也该归齐了。” 在外这么久,杨浊也是思乡心切,也不知家中老母身体如何,听得陆沉此言,不由精神振奋。 待到了机关城,只见这里可谓焕然一新,那些尘封的巨大齿轮有些已然开始转动起来,墨家与公输家之人仍旧在各层忙碌着,貌似是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找到在第三十二层的公叔祁,陆沉问道:“公叔老先生,机关城修复得如何了?” 他这三个月以来完全沉浸在修炼武功当中,对机关城的事不闻不问,如今突然露面,公叔祁不由一愕,但随即便回过神来,忙是回答道:“经过墨家与公输家废寝忘食的修复,机关城多半机关业已恢复原貌,只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对于修复整座机关城来说,毕竟还是太短,估摸还得再有三个月,才能完成这个艰难繁杂的工程。” “还得三个月……” 陆沉呢喃。 “公输家与墨家的比试,却是谁胜谁负?” 他随即问道。 他是等不及机关城彻底竣工了,再等三个月,没准老婆都让人拐跑了。 能够请来墨家与公输家帮忙,还帮大齐招揽到公输家这等厉害的百家流派投效,他自问对文帝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公叔祁说道:“如果没弄错的话,在修复机关城的比试上,应该是公输家输了。” 谁胜谁负,对陆沉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他只想赶紧撂下这烂摊子,启程归齐。 可这一阵若是公输家赢了,势必还要与墨家再比试一阵,决出最终的胜负,届时又不知道还得在此地耽搁多久。 不过公输家输了,也就没有继续下一局的必要了。 公输家终于又一次的彻底败给了墨家。 陆沉唏嘘之余,不由为公输家感到惋惜。 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可这话放在公输家的身上,貌似并非如此。 陆沉摇了摇头,又问道:“两家的比试还得多久才能结束?” 公叔祁说道:“时辰已经到了,两家请我充当裁决,是时候结束这场比试了。” 他随即对一旁的众多天工局工匠拱手道:“还得劳烦诸位同僚下去知会墨家与公输家一声,比试业已结束,全都回到顶层来。” 诸天工局工匠赶忙拱手回礼,相继乘坐升降机关下去传话了。 许久后,墨家与公输家众人相先后上到顶层。 比试的结果,两家已是大致心中有数。 公输虬一叹道:“终究是又输给你墨家了。” 公孙长安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如若不是公输家缺少修复机关的工具器械,这一阵鹿死谁手,只怕尤未可知。” 公输家众人闻言皆是若有若无的叹息。 公输家之所以进度要比墨家缓慢,缺少修复机关的工具器械,确实是最大的原因。 墨家不愿意占公输家的便宜,欲要将携带而来的工具器械给一部分与墨家,公平比试。 可公输家骨头硬,不愿意接受此等馈赠。 待从家中运来工具器械,已然是一个月以后了。 落后一个月,也只比墨家少修一层而已,公输家众人岂能服气? 第五百七十五章 逐出师门 公输婉儿气哼哼道:“你墨家知道自己胜之不武就好。” 公输仇罕见的没有训斥她,再次输给墨家,公输仇也是憋气。 尤其是在这个即将投效大齐的时候,公输家输给墨家,无异于是在告诉陆沉公输家不如墨家,公输仇虽然从未有过待价而沽的心思,却也怕被陆沉看扁了,影响公输家入齐后的发展。 要知道陆沉可是北齐御前的红人,在皇帝陛下耳根子随便说几句话,怕是就能决定公输家的命运。 不过他这倒是多虑了,陆沉并不会因为公输家屡败于墨家之手,便轻视公输家。 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公输家的长处在于战争器械,墨家固然机关术天下第一,可惜却不能为齐国所用。 瞧公输家那边气氛压抑的紧,几名后辈更是暗暗咬牙,一脸不服气的神情,陆沉斟酌片刻,随后上前说道:“墨家果然不愧是机关术的鼻祖,能再胜一筹,可喜可贺。” 他给墨家道喜,公输仇脸色不由愈发难看。 “不过……”岂料他话锋随后突然一转,冲公输家微笑道:“不过公输家着实败得可惜,缺少修复机关的器械,尚且亦只以微弱的劣势落败,倘若公平较量,也许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了。” 没想到他还有后话,认可了公输家的能力,公输仇脸色略有缓和。 公输婉儿本来都要掐腰指着陆沉的鼻子破口大骂了,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娇哼道:“算你识趣。” 陆沉淡淡说道:“公孙先生说的不错,胜败乃兵家常事,公输家这次输了,并不意味着公输家便不如墨家,也许只是欠缺了一点运气。公输先生,与其垂头丧气,不如振奋精神,下次再来比过就是,况且,现下可不是公输家丧失斗志的时候,齐国的广阔天地,还等着贵家去一展拳脚呢。” 公输仇一怔,蓦地哈哈大笑。 他何等冷峻之人,随后竟是粗鲁的骂了声娘,直是摇头道:“陆院长的话,老夫都听到心里去了,败就是败,公输家无话可说,不过下一次,相信好运会站在公输家这一边的……” 他目光瞥向公孙长安,笑问道:“公孙兄,希望墨家不要因再胜我公输家而懈怠,不然下次我公输家再到墨家总院讨教,鹿死谁手,可就不好说了。” 公孙长安拱手说道:“某与墨家静候公输兄。” 两家的较量终于落下帷幕,陆沉自衬也该启程归国了。 “两家神仙斗法,委实令人叹为观止。”陆沉冲两家拱手,说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在下官署还有许多事需要料理,近日就得启程归齐了。” 公孙长安拱手道:“墨家将会留于此地,直到将此机关城彻底修复如初,陆院长尽管放心归国。” 陆沉看向公输仇。 公输仇迟疑片刻,说道:“虽然这一阵我公输家败给了墨家,但机关城还未修复,我公输家既已开了头,便绝无半途而废的道理,待机关城彻底恢复原貌,老夫再赴齐不迟。” 没想到公输仇竟也要留下来修复孟良丘机关,陆沉颔首说道:“如此就有劳两家了。” 他顿了一顿,看向公输仇,道:“在下先行一步,在乾雍城静候公输家入齐。” 公输仇道:“好。” 公孙长安这时忽然扭头冲身后唤道:“陈玄,小四。” 刁小四闻言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赶忙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道:“弟子在。” 陈玄依旧那副慵懒德行,倚靠在墙壁上抱怀打着瞌睡,闻声睁开惺忪睡眼,见是公孙长安呼唤,伸了个懒腰,随即也走到公孙长安身边。 “师傅叫弟子有何事。” 他无精打采的问道。 公孙长安说道:“为师要交给你们两个一件差事。” 陈玄不由唉声叹气,他讨厌差事。 可师命难违,他也只能无甚兴致道:“请师傅吩咐。” 公孙长安说道:“陆院长千里迢迢前来咱们墨家总院,意欲请墨家出山相助齐国成就霸业,虽然墨家与齐国理念不合,可陆院长这番心意委实难能可贵,令人感动,所以为师决定派你们两个追随陆院长去往齐国。” 刁小四始料未及,又是一怔。 陈玄亦是微微皱眉,看了陆沉一眼。 公孙长安兀自说道:“此次你们两个追随陆院长入齐,为师只有三点要求,第一,不可肆意妄为,败坏墨家名誉;第二,要发扬墨家主张,莫要行违背墨家门规之事;第三,要谨言慎行,不许给陆院长添麻烦……都听清楚了么?” 刁小四一时还没转过来弯,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也没听清公孙长安说些什么,便急忙拱手说道:“弟子谨记。” 陈玄却是笑嘻嘻说道:“师傅,您这就是为难弟子了,既然墨家与齐国理念相悖,不能出山相助齐国,我与小四去了齐国,即便恪守门规,却也总怕有逾矩之处,倘若谨守规矩,又谈何相助?这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公孙长安便淡淡道:“所以为师决定将你二人逐出师门,从此你们两个,再非墨家弟子,往后便一门心思追随陆院长,为齐国效力吧。” 陈玄如遭雷击,嬉皮笑脸的神色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刁小四更是惊愕已极,眼泪随后便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小胖子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公孙长安的脚下,哭声说道:“师傅,弟子错啦,弟子再也不敢无视您的教诲,你罚我抄写一万遍《墨者篇》都行,只求您不要将我逐出师门,弟子不想离开墨家!” 这小胖子单纯,却是误以为公孙长安将他逐出师门,是恼怒他私自入开物阁破解张子盘。 刁小四嚎啕大哭,伤心欲绝,陈玄不由心烦意乱,冲其大喝道:“闭嘴!” “呜呜呜……呃……” 刁小四被吼得一愣,畏惧陈玄yi 威,不敢再大声哭嚎,憋着一抽一抽的,眼泪哗哗直流,煞是可爱。 第五百七十六章 点醒 陈玄心乱如麻,他一贯犹如颓废青年,对待事物漫不经心,因为他觉得无论任何事,皆都是鸡毛蒜皮,并不值得一个人去焦头烂额疲于应对。 可这次不同,被逐出师门,从此与墨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他岂还能等闲处之? 他喝完刁小四,便扭头看向公孙长安,良久后,涩然问道:“师……师傅,弟子何错之有?” 公孙长安深吁口气,这逆徒,竟是猜不透为师深意,看来是得好生历练一番不可,就算是天纵奇才,总窝在墨家总院那一隅之地,怕是也要成朽木一块。 “你没错,是为师之错,自以为因材施教,谆谆教导,尔等能成栋梁,可现下看来,尔等竟都是榆木疙瘩,如此朽木不可雕也,往后行走天下,莫要说是墨家弟子,免得给墨家脸上抹黑,为师也丢不起那个人!” 公孙长安怒极之下,拂袖离去。 墨家门人面面相觑,亦是一时无法接受陈玄与刁小四竟然被巨子毫无缘由便给逐出墨家,争相上前安慰二人。 唯有几名墨家长辈看得透亮,摇头笑而不语。 望着公孙长安离去的身影,陈玄呆若木鸡。 刁小四终于止不住哭声,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眼泪巴巴的看着陈玄说道:“大师兄,师傅不要我们啦,呜呜呜……” 陈玄僵立良久,蓦然心神一动。 他微微一皱眉,略一沉吟,顿时大喜失色。 原来如此。 他何等聪明,只消好生琢磨,自然能猜透公孙长安的用意,先前只是猝不及防,骤然如晴天霹雳,脑筋一时没转过弯来。 公孙长安临走时的那番话,却是点醒了他。 他心性洒脱,随即一扒拉刁小四的头,笑道:“哭个什么,平白让人笑话,没听师傅说么,像你我这样的榆木疙瘩,往后行走天下,可别自称是墨家弟子,免得给墨家抹黑,给他老人家丢人。” 刁小四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机关术奇才,于数术一道亦是天赋异禀,可却是木讷的紧,兼之伤心至极,对陈玄的点醒浑然不觉,只道被逐出师门已成定局,从此将成无根之水,漂泊无定,再也没有了师傅兄姐关怀,不由更加悲痛欲绝,扯着嗓子嚎啕大哭,泪如泉涌。 陈玄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喃喃说道:“师傅啊师傅,您老人家挑谁不好,非得让这个麻烦的刁小胖随弟子闯荡天下,您可真会给弟子出难题。” “一边儿哭去,真应了师傅那句话,你小子就会给墨家丢人现眼!”和颜悦色劝这小胖子是行不通了,陈玄板起脸色,佯装怒道。 “呜呜呜……呃……” 刁小胖又是一愣,他从小便被陈玄以作弄为乐,对他这位大师兄实是谈之色变,畏之如虎,见陈玄面露怒色,立时吓得心惊胆颤,眼泪硬是给憋了回去。 小胖子低着头,走到一边墙角,悲伤上涌,小嘴一瘪,接着嚎啕大哭起来。 陆沉见此一幕,忍俊不禁,这墨家小胖子还真是听话,让上一边儿哭去,还真就找个边边角角哭去了。 陈玄看向陆沉,懒洋洋的一拱手,说道:“陆院长,我师傅说了,让我师兄弟俩以后跟你混,还请多多指教。” 陆沉点头,微笑道:“你师兄弟俩尽管放心跟陆某混,未必能混出个什么名堂,但准保吃香喝辣,受人敬畏,绝不会堕了你墨家的名头。” 陈玄目光一亮,嘿,这位陆院长也是个妙人。 那边公输婉儿踌躇良久,忽然一仰头,鼻孔朝天,骄横说道:“喂,本小姐也要随你一同去北齐!” 陆沉略有错愕,看向公输仇。 公输仇面沉如水,断然道:“不行。” 公输婉儿变了颜色,急道:“为什么。” 公输仇说道:“你娇蛮任性,怎敢让你给陆院长添麻烦。” 公输婉儿气道:“谁娇蛮任性……” 眼看这位公输家大小姐又要发飙,陆沉说道:“公输姑娘既然想先去齐国,不妨同行,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公输仇深知公输婉儿的秉性,说娇蛮任性都是轻的,说难听点,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没准会捅出什么难以收拾的篓子来,得罪个把人倒是没什么,公输家还没怕过谁,但只怕会误了公输家入齐的大事。 “婉儿从小长在家中,被长辈捧在手心里,从未吃过什么苦头,故而养成娇纵跋扈的性子,如若真的给陆院长添了麻烦,老夫怎能过意得去,让她留在孟良丘,有老夫盯着,她也能安分一点,不敢肆意妄为。” 公输仇对陆沉说道。 公输婉儿气道:“我……” 话没说完,便被公输仇虎目给瞪了回去。 陆沉失笑道:“无妨无妨,如果公输先生是怕婉儿姑娘会受委屈或是发生危险,那么在下可以向先生保证,只要在下有一口气在,就绝对没有人敢欺负婉儿姑娘。” 公输仇不愿公输婉儿随陆沉同行赴齐,怕公输婉儿的娇蛮性子会使陆沉厌恶或是给陆沉惹麻烦是其一,但其二,亦是害怕公输婉儿不知世事险恶,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危险。 听得陆沉信誓旦旦,公输仇沉吟片刻,扭头见公输婉儿在一旁气鼓鼓的,只能无奈摇头,叹息一声道:“给陆院长添麻烦了。” 陈玄瞥了一眼公输婉儿,嘀咕道:“又来一个大麻烦。” 声音微弱,若是被公输婉儿听见,免不了要大发雷霆。 陈玄紧跟着问道:“咱们何时启程?” 陆沉说道:“回去收拾收拾行李,然后便启程出发吧。” 那边墙角正独自抹着眼泪的刁小四闻言急忙止住哭声,小胖手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抽泣道:“我要去向师傅道别。” 陈玄几步走到刁小四身旁,一把拽住小胖子的衣领,笑道:“师傅都不要咱们两个了,还道个什么别,你就别去惹师傅他老人家心烦了。” 刁小四泪水又止不住的如开闸之水,一发而不可收拾,“我……我没家了……呜呜呜……” 第五百七十七章 异响 一行人随即各自回去收拾。 小半个时辰后。 五人在住处大门口集合。 墨家、公输家众人,还有天工局众工匠前来送别。 陆沉拱手道:“孟良丘,就交托给诸位先生了。” 公叔祁说道:“陆院长放心归国,倘若陆院长日后有机会再来,必能看到此地全新景象。” 陆沉道:“公叔老先生劳苦功高,在下返回京都,必给老先生报功。” 公叔祁摇头不语,显然对功劳什么的并不在意。 陆沉随即看向公孙长安,说道:“公孙先生愿意施以援手,在下感激涕零,我齐国亦铭记于心,早晚会报答于墨家。” 公孙长安微微点头,拱手道:“陆院长慢走。” 陆沉最后将目光落在公输仇的身上,也不多说废话,率直拱手道:“公输先生,在下在北齐乾雍城,恭候先生与公输家列位莅临。” 公输仇拱手道:“待修好机关城,我公输家必不负信约,连刻入齐!” “好!”陆沉一笑,随后翻身上马。 刁小四不会骑马,只能与陈玄同乘一骑,望着公孙长安泪眼婆娑,依依不舍。 公孙长安佯装恼怒道:“逆徒,哭个什么,今后出去闯荡天下,遇到事也只会哭哭啼啼么。” 刁小四没来由被一顿训斥,哭的更凶了。 眼泪滴答滴答砸落在陈玄的后背上,犹如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陈玄无奈,叹道:“师傅,你放心好了,小四就交给弟子,准保不让他给咱们墨家丢脸。” 公孙长安一瞪眼道:“为师最担心的是你!还有,你们两个已被逐出墨家,以后不许再叫我师傅!” “是,师傅。”陈玄嬉皮笑脸,说道:“那弟子就走了,不惹您老人家心烦。” 公孙长安一挥袖道:“滚吧!” 公输婉儿恋恋不舍的看了公输家众人一眼,说道:“大伯,二爷,婉儿走了。” 公输仇虽然屡屡呵斥公输婉儿,但对这个后辈其实是极为宠爱呵护的,微微笑道:“去吧。” 公输虬玩笑道:“到了北齐,要听陆院长的话,北齐多的是花言巧语的酸儒秀才,你可得小心一些,莫要被那群酸秀才给骗了。” 公输婉儿俏脸一红,嗔道:“您竟会胡说!”赶忙亦上了马。 “告辞!” 陆沉冲墨家公输家所有人最后一拱手,随即一勒马缰,绝尘而去。 杨浊、陈玄、公输婉儿紧随其后。 刁小四在马上伤心欲绝,嚎啕大哭道:“我不要走,我不要离开师傅,师兄你放下我!” 陈玄心烦意乱,冷笑道:“刁小胖,你再大呼小叫,休怪我将你扒光了拖着走!” 刁小四被陈玄从小捉弄到大,已成阴影,闻言顿时一凛,瘪嘴在风中凌乱。 陆沉放缓速度,扭头瞥向陈玄,轻笑道:“看来你已猜出你师傅的用意了。” 陈玄唉声叹气道:“师傅他老人家就会考教徒弟,话也不说明白,差点就让我误以为这辈子真的便与墨家再无瓜葛了。” 刁小四一愣,忙是凑上去圆圆的脑袋,问道:“师兄你在说什么?” 陈玄笑道:“傻小子,若师傅铁了心要将你我逐出师门,又怎会不将我手中的赤眉剑收回。” 刁小四心思单纯,故而才猜不透公孙长安的心思,可他却不是傻子,闻言顿时喜出望外,不过转瞬后,便又脸色落寞下去,委屈道:“师傅为何要这么做。” 陈玄笑意收敛,长叹一声道:“可能是想让你我打前站,为墨家的未来铺路吧。” 刁小四楞楞道:“铺路?铺什么路?” 陈玄嘴角微微翘起,说道:“你师兄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你问我,我问谁去?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我可得警告你,往后机灵点,再那般木讷,惹出什么麻烦,或是堕了师门的脸面,休怪师兄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得好好的,又被一通吓唬,刁小四汗毛倒竖,噤若寒蝉。 一行人骑马而行,多日后,至苗疆之地。 望着那远处的崇山峻岭,被云雾所笼罩的世外苗族,陆沉没来由心生感叹。 杨浊问道:“院长是想起那妖女了么?” 陆沉说道:“我这辈子,运气也好,实力也罢,能在我手底下讨到便宜的,委实少之又少,可却唯独在那妖女身上吃尽苦头。那妖女虽然蛇蝎心肠,心狠毒辣,但不得不说,她一介女子,却是比这天底下大部分男人还要强,倘若不背负国仇家恨,未必就会落得那般下场。” 公输婉儿耳朵长,闻言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妖女?什么妖女?” 陆沉微笑道:“总之就是一个很可怕的女人,她以玩弄众生为乐,以为自己就像是俯瞰人间的神灵,殊不知即便是她,也跳不出这约束世间万物的藩篱,凡夫俗子,却妄想掌控世间万物,最后只能是玩火烧身,神魂俱灭。” 公输婉儿没听懂,不悦嘀咕道:“故弄玄虚。” 一路来的奔波,比陆沉还懒的陈玄已是犹如霜打的茄子,半身都贴在马背上,无精打采道:“陆院长,还有多久才能到北齐,我怕是快不行了。” 陆沉说道:“快了,再坚持些时日。” 瞧陈玄累得犹如虚脱一般,公输婉儿本就对他厌恶,见状不由面露鄙夷,想要冷嘲热讽几句,不过想起公输仇的嘱咐,只能按耐下来。 她倒不是只对陈玄厌恶,而是厌恶整个墨家。 墨家与公输家的较量由来已久,而她的父亲公输槊便是因败于墨家之手,压抑成疾,一病不起,最后撒手人寰。 她因父亲的去世,而对墨家极其厌恶,乃至痛恨,不然她虽然脾性娇蛮,却也不会屡屡不合时宜,出言对墨家冷嘲热讽。 陆沉最后看了一眼那隐藏在云雾中的苗寨,随后收拾心神,说道:“咱们继续赶路……”话没说完,突觉丛林中隐约生出异响。 他心生警觉。 陈玄也察觉到了,直起了身子,目视响起声音的丛林处, 第五百七十八章 杀手 这动静不像是山中野兽,极像鬼祟之人隐藏不慎流露马脚。 难道是此地之苗人? 陆沉总觉得貌似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那种感觉就仿佛是蛰伏在草柯中的毒蛇,正吐着分叉舌信,冰冷的注视着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突然窜将出来,狠狠咬上自己一口。 他素来直觉颇准,当初在增援东境的行军路上,便凭借直觉察觉到不妥,结果还真就遇到突厥蛮子黑夜袭营。 “不知是哪位英雄好汉,藏头缩尾,未免有失体面。” 他拱手大声道。 尤未察觉的刁小四与公输婉儿闻言顿时一凛,警惕的看向周围。 丛林中没有再发出声响,安静的有些诡异。 按理说山中鸟兽奇多,无缘无故,怎会如此安静。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仇厉已缓缓抽出长刀。 陈玄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将嘴里嚼着的树叶吐掉,扭头冲身后的刁小四肃然道:“待会儿紧紧跟在师兄身边,就算是吓得尿了裤子,也不许乱跑。” 刁小四吓得胖脸一白,赶忙抱住陈玄,畏缩的偷偷看向四周压抑的丛林。 没人回应,陆沉一皱眉,难道是自己察觉错了? 他只觉不踏实,背脊隐隐发凉。 “既不敢出来相见,那在下可就走了。” 做势就要挥动马鞭。 就在他马鞭扬起的刹那,丛林中终于传出一声大吼:“杀了陆沉!” 一时间四方丛林中冲出颇多人来,皆身着黑衣,手持刀剑,气势汹汹。 陆沉悚然一惊,扭头对陈玄说道:“保护好婉儿姑娘与你师弟!”跳下黑马,一掌便将最先冲来的黑衣人拍倒在地。 杨浊挥舞着长刀随即迎了上去,暴怒道:“尔等何人,竟敢拦路截杀,简直是不知死活!” 没有人回答,这群黑衣人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目标只有陆沉,欲将陆沉碎尸万段! 陆沉也看出来了,浑然无惧,哈哈大笑,劈空掌掌力排山倒海,气势磅礴,如狼入羊群,一通横冲直撞,便已拍死拍残数人。 陈玄携刁小四下马,顺便将公输婉儿也给揪了下来,将二人护在身后,三拳两脚便将冲过来的几名黑衣人打翻在地,重新又从树上摘了片叶子搁在嘴里,啧啧说道:“有趣。” 刁小四畏惧的伸出脖子,见陆沉与杨浊被黑衣人所包围,说道:“师兄,您不去帮忙么。” 陈玄将树叶嚼了几嚼,随即啐在地面,嘿然道:“师傅既然让你我跟随陆院长,若是袖手旁观,未免忒不够意思,可惜你这傻小子武功低微,我若是去相助,只怕你被这群黑衣人剁成肉泥。” 公输婉儿眉头一扬,冷冷道:“别为贪生怕死找借口,这小胖子我来保护,你只管过去帮忙便是。” 陈玄满是怀疑的看向公输婉儿。 公输婉儿被看得恼怒,俏脸通红,急道:“你少瞧不起人!” 陈玄思量片刻,说道:“那就劳烦姑娘了,不过我得有言在先,你既主动请缨,就得信守承诺,若是护不住我这个小师弟,让他掉了一根毫毛,可别怪我与你没完。” 公输婉儿哼道:“这群废物,还奈何不了本小姐!” 陈玄淡淡一笑,随即面色肃然,身影倏地消失在原地,竟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出现在战场中央。 啪! 他抓住一个黑衣人胳膊,一掌劈下,那黑衣人顿时骨裂痛嚎。 “这可比在墨家总院窝着有趣多了。” 他笑着嘀咕,转眼间,又将持刀砍来的一名黑衣人左腿踢断。 墨家年轻一辈第一高手的身手可不是闹着玩的,即便赤眉不出,对付这些黑衣人亦绰绰有余。 这群黑衣人虽然人多势众,奈何却是碰上了硬茬子。 且不说陈玄,陆沉如今亦是已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掌力所至,便如摧枯拉朽,无一人能抵挡。 杨浊也不是等闲之辈,持刀在黑衣人群中大杀四方,亦无一合之敌。 很快,黑衣人便或死或残,倒了一地。 “收工。” 陈玄拍了拍衣服。 陆沉负手而立,看向脚底下一个被砍断胳膊痛苦哀嚎的黑衣人,漠然问道:“谁派你来的?” 那黑衣人恍若未闻,只顾嚎叫。 杨浊大怒,一刀将其另一只胳膊也给砍了下来,喝道:“还敢嘴硬!” 那黑衣人叫声更加凄厉,痛极殒命。 陆沉说道:“寻活口挨个查问,务必要问出幕后主使。” 杨浊抱拳道:“是!” 正要去逼问其他活着的黑衣人,却听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笑声道:“不必麻烦了,不如让我来替陆院长答疑解惑如何?” 陆沉凛然,扭头一瞥。 只见远处站着一个黑衣青年。 这黑衣青年面容坚毅,轮廓分明,本应是英挺俊朗,奈何一条狰狞可怖的疤痕横亘在脸中央,却是大煞风景。 “你也是奉命来杀我的?” 陆沉问道。 那黑衣青年抚掌说道:“不愧是北齐督监院院长。” 此言无异于默认。 陆沉眸子爆闪寒光,说道:“陆某能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么。” 那黑衣青年轻笑道:“本来按照行规,在下只管将陆院长杀了,回去领取赏金就是,不过陆院长在公子榜排名第三,实乃天下间有数的年轻英才,在下不妨破坏规矩,向陆院长您透露几句。” 陆沉冷笑。 黑衣青年说道:“你们北齐,有人不希望你回去,所以委托黑衣楼,将你拦截杀死在北齐国境之外,至于是谁人要取你性命,碍于规矩,在下就不能直言相告了。” 果然如此! 陆沉面沉如水。 可能是谁呢? 钱谨? 那死太监对自己恨之入骨,当初在乾雍城就敢明目张胆的刺杀自己,此番这群黑衣杀手的幕后主使,那死太监的可能性最大! 不过另有其人的可能性也不小。 自己现下在北齐树大招风,暗中对自己嫉恨的人恐怕不在少数,督监院这个位置,可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垂涎欲滴眼红的紧呢。 陆沉念头疾转,忽而察觉到什么。 第五百七十九章 重出江湖 黑衣楼! 那个曾经令天下闻风丧胆的第一杀手组织又重出江湖了? “黑衣楼……”陆沉沉吟一声,冷冷的觑向那黑衣青年说道:“陆某那仇人可真是下了血本了,黑衣楼销声匿迹多年,没曾想那厮竟能请动尔等出山。” 黑衣青年笑道:“在下愿意向陆院长透露,直到此刻还不动手,就是想要借诸位之口,告诉天下人,黑衣人重现世间,天下相安无事多年,也是时候该重拾颤栗了。” 陆沉冷笑道:“看来你这次的目标只有我。” 黑衣青年说道:“雇主悬赏的名单只有陆院长一人,在下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只要你身边这几位不插手,自然能捡得一条性命,可若是不识抬举,那可就别怪在下心狠手辣了。” 陆沉哼道:“你倒是算盘打得叮当响,不如这样,悬赏我项上人头者出多少银子,我给阁下双倍,你回去将那厮找到,给我杀了,如何?” 黑衣青年哈哈笑道:“陆院长这是在垂死挣扎么,在下岂能做此等自砸招牌的买卖,况且反杀雇主,此举无异于是坏了黑衣楼的规矩,在下将受黑衣楼甲字第一等的悬赏通缉必杀令,在下可还没活够呢。” 陆沉奇道:“不知陆某被悬赏第几等?” 黑衣青年说道:“陆院长是乙字第一等。” 陆沉失望道:“连甲等都没进去,听说黑衣楼以等级承接任务,如此说来,阁下是乙级杀手了。” 黑衣青年狞笑道:“不错,在下入这行有些晚,不过也算蹿升迅速,待杀了陆院长完成这单任务,就能晋升天字三等了。” 陆沉更是失望,鄙夷道:“还给陆某吓够呛,以为何等厉害高手,没想到竟只是乙级的臭鱼烂虾,是那雇主出不起钱,还是黑衣楼没人了,竟派你这等乙级的小喽啰来杀陆某?” 黑衣青年面色大变,顿时暴怒。 陆沉刻意言语讥讽,就是为扰乱黑衣青年的心神,从而找到可乘之机。 就在黑衣青年变色的一瞬间,陆沉断然出手,起手便是劈空掌第三式“裂地开天”! 黑衣青年猝不及防,疾速飞退,勉强稳住阵脚,气笑道:“陆院长,在下身为杀手,与你光明正大,你却反倒与在下玩这等卑鄙伎俩,怪不得能爬上北齐督监院院长的位置,你可真是阴险啊。”面色一狠,猛然挥袖,甩出三支飞镖。 陆沉眼疾手快,袖子一拂,激起一股罡风,将飞镖吹偏,齐刷刷扎在了左侧的树上。 “杀人还讲究什么光明正大抑或阴险狡诈?怪不得你只不过是个乙级小喽啰,我来告诉你,杀人就该无所不用其极,直到将对方杀死为止!” 陆沉冷哼。 杨浊岂能让陆沉亲自出手,上前一步,谨慎说道:“院长,属下来结果他。” 陆沉轻笑道:“黑衣楼虽然令人敬畏,可此等臭鱼烂虾有何足惧,你且退下,方才那群废物实在不堪一击,而此人虽然仍旧不过是喽啰一般的货色,但估摸怎的也能让我松松筋骨。” 他想检验一下自己如今的实力。 而这黑衣楼乙级杀手正是再好的磨刀石不过。 他虽然对黑衣青年冷嘲热讽,言语间藐视已极,可心下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黑衣楼杀手等级以甲乙丙丁来划分,乙级已然算是一流杀手。 而且这黑衣青年自称入行不久,便蹿升如此迅速,可见实力颇强。 最重要的是,杀手本该埋伏于暗处,伺机给与猎物致命一击,可这黑衣青年却堂而皇之的走了出来,不是蠢货,就是对自身实力有绝对的自信! 很显然,他属于后者! 被陆沉极尽藐视嘲讽,黑衣青年终于动了真火,“蹭”地从腰间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面露狰狞道:“陆院长果然是艺高人胆大,竟敢如此轻视于我,击杀蛮族第一猛士,打伤倭国第一高手,你确实有狂妄的本钱,可惜这次你遇上了我,就得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身影倏然消失,速度迅捷,竟如似鬼魅一般! 陆沉背脊一凉,及时反应过来,急忙偏头,堪堪躲过黑衣青年的匕刃,随即反手就是一式“魔入我门”。 单论内力,天底下能与如今的陆沉相抗衡的并不多,而黑衣青年显然不在其中之列。 知晓陆沉内力厉害,黑衣青年不敢硬撼,凭借迅捷身法缠斗,眨眼间便又出现在陆沉身后,匕刃随即带起一溜血花。 陆沉左臂被划出一道伤痕,若非他反应及时,怕是整条胳膊都将被切断。 这黑衣青年果然非同小可! 陆沉心下凛然。 见陆沉受伤,杨浊拔刀就要上阵。 陈玄也皱起了眉头,上前一步。 陆沉与黑衣青年拉开距离,见状一挥手道:“不许插手,这等小喽啰,还怕我对付不了么!” 黑衣青年得手伤到陆沉,心情畅快,伸出舌头舔舐匕刃上的鲜血,阴恻恻道:“还是听陆院长的话吧,我不想做赔本的买卖,饶你们一命,可你们若不识抬举,就休怪我将你们杀光杀绝了!” 陈玄嘴里又嚼上了一片树叶,轻松笑道:“你如果再聒噪,我怕是真的要忍不住动手了。” 黑衣青年面色一寒,将手中匕首猛然丢了过去。 岂料陈玄躲都不躲,就在匕首近身的一刹那,他随即便给抬手抓住! 黑衣青年大骇。 陆沉呵呵笑道:“莫要分心,你要杀的人是我,你若真有本事取我项上人头,到时再踩着我的尸体去杀他人也不迟。” 黑衣青年愠怒道:“如你所愿!”身影再次消失在原地。 伴随着一连串的黑影,人已至陆沉身前。 这等奇快速度,寻常人根本反应不及。 不过对于修炼《楞严经》的陆沉来说,倒也没有多么不可思议。 要知道《楞严经》号称佛门第一神功,修炼此经,最显著的变化,可不止内力强横那么简单,六识五感亦会变得极其敏锐。 黑衣青年可怕如鬼魅般的速度,在陆沉的眼中,并不是那么快的不可捉摸,他能清晰的捕捉到黑衣青年移动的痕迹。 “还想故技重施么?” 陆沉偏头躲过黑衣青年刺来的匕首,微微笑道。 第五百八十章 意气用事 黑衣青年没有得手,也不气馁,嘿然道:“不愧是公子榜排名第三的堂堂北齐督监院院长,果非等闲,不过你以为能在我手底下逃脱性命,只怕是痴人说梦!”复又向陆沉的太阳穴扎去! 陆沉再次躲过,反手一式“如是我闻”,罡风爆涌,如火山爆发,声势磅礴。 黑衣青年不敢迎接,但只是与陆沉手掌擦了一下,胳膊都差点抬不起来,惊骇间匆忙后退,弯着腰大口喘息,望着陆沉睚眦欲裂。 陆沉负手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过相比较你的狠辣无情,陆某却是天生菩萨心肠,可以大发慈悲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黑衣青年嗤道:“你未免盖棺定论的太早了,不过我倒是很想听听你的条件。” 陆沉说道:“将雇使黑衣楼杀我的幕后之人告诉我,我放你离开。” 黑衣青年冷笑道:“看来你对黑衣楼是一点都不了解呢,黑衣楼只管拿钱杀人,至于幕后悬赏之人,谁也不知,你只能做个糊涂鬼了。” 陆沉轻松说道:“你对杀陆某竟如此胸有成竹?” 黑衣青年哈哈笑道:“正是。”五指间赫然夹着四枚银针。 银针上闪烁着幽蓝色的光泽,陈玄面色微变,急忙大声提醒道:“陆院长小心,针上有毒!” 陆沉一凛,看向黑衣青年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问道:“这就是你的底牌?” 黑衣青年哼道:“姓陆的,你武功着实非同一般,可毕竟是血肉之躯,不妨实话告诉你,这银针上淬有黑衣楼独门剧毒,见血封喉,纵使你武功盖世,但只消被银针刺破身体,也必将殒命身亡!” “噬心丹!”陆沉沉声道。 黑衣青年不置可否,狞笑道:“知道我为何不在暗处偷袭,而是要光明正大的杀你么?” “为何?”陆沉饶有兴致,这杀手倒是与寻常杀手不太一样,光明正大的杀人也就罢了,而且恁的啰嗦,不过若非其胸有成竹,胜券在握,怕是也决然不敢如此拖泥带水。 黑衣青年声音冰寒刺骨,“像我们这等见不得光的人,最痛恨的就是你这种站在阳光下受世人尊崇敬畏的上位者,凭什么同样都是视人命如草芥,踩着弱者的尸体去获得自己想要的,尔等就能名利双收,而我们却只能隐藏在黑暗中隐姓埋名!我想要让你明白,你能成就如今之名声地位,是因为你以往遇到的对手皆不过是酒囊饭袋,若是早一日遇见我,你早就已经死无全尸了!” 这杀手竟如此愤世嫉俗,陆沉不由失笑,摇头道:“陆某虽然没有做过杀手,但你如此意气用事,却能迅速蹿升到乙级,看来黑衣楼即便重出江湖,也是大不如前了。身为杀手,杀死目标,理应是唯一信念,可你竟夹杂私人情感,你是不想只做一个冰冷的杀人机器么?” 黑衣青年狠然道:“我享受猎物被我杀死那一刻的快感,顺便又能获得不菲的酬金,何乐而不为,如果你觉得我只是一个纯粹的杀手,那可是小看我了。” 陆沉叹道:“既不纯粹,便不该入这一行,你如此意气用事,只怕会害死自己。” 黑衣青年嘴角一勾,问道:“你觉得我无法将这四根银针刺进你的身体?” 他不问还好,一问陆沉竟索性放开门户,淡淡说道:“你的速度快到几乎常人肉眼无法捕捉,可惜陆某并非常人,你就算再快,在陆某这双眼睛下,亦是无所遁形。”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死于狂妄,你也将会是其中一员。”黑衣青年冷笑。 “是么。”陆沉也笑了,同黑衣青年一般无二的笑。 他其实并没有与猎物多费唇舌的习惯! 先前说了那么多废话,只不过是为了让猎物放松警惕,然后伺机给与雷霆一击! 黑衣青年将陆沉当做猎物,可黑衣青年在陆沉的眼里,又何尝不是呢? 陆沉话音未落,便倾尽内力,骤然出掌。 这是劈空掌的最后一式“霸绝天地”,法奘大师年轻时最厉害的杀手锏! 黑衣青年距离陆沉颇远,可就在陆沉出掌的那一刹那,他只觉恐怖的罡风瞬时席卷而来,犹如山呼海啸,一旦中招,只怕立时就会被吞没,性命休矣! 这姓陆的好可怕的内力! 黑衣青年凛然,拼尽全力在眨眼间掠出老远,他身后的大树下一刻应声断裂! 如此厉害的掌力,就连身为墨家第一年轻高手的陈玄亦不由咋舌,刚想抚掌赞叹两句,却见那黑衣青年却是突然银针脱手,往陆沉疾去。 “陆院长小心!”陈玄惊声提醒,可一瞬间念头急转之下,只觉陆沉毫无防备,恐怕断然躲不过这四枚银针,当即以迅雷般的速度拔出赤眉剑,飞快掷出。 顷刻间,赤眉剑便将三枚银针刺断,直没入远处的大树之中。 可还有一枚没有拦住! 倘若这枚银针刺入陆沉的身体,以噬心丹的恐怖毒性,陆沉即便有楞严神功护体,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就得毙命。 可陆沉岂能真的毫无防备? 他只不过是故作不屑罢了。 他从不藐视敌人。 小心无大错,无论对待什么样的敌人,他都会给与足够的尊重。 何况这黑衣青年并非等闲之辈。 他岂敢大意! 他一直在观察黑衣青年手里的银针,待一出手,便已提前做出反应。 以银针的速度,如果不出意外,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就会刺入陆沉的身体。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间,陆沉飞速抬起左手…… 竟是以两指将那枚淬着剧毒的银针稳稳夹住! 黑衣青年大惊失色。 陆沉接银针的方式,与先前陈玄面对黑衣青年撇去的飞镖如出一辙。 陈玄松了口气,不免失笑,说道:“陆院长,你这算不算是偷师。” 陆沉一笑,看向那黑衣青年说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黑衣青年嘴唇微颤,身形一晃,似要逃命。 岂料陈玄已抢先一步掠至他身后,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脑袋凑到他的耳朵旁,似笑非笑道:“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不然可没你好果子吃。” 第五百八十一章 拦路截杀 高手! 黑衣青年更是骇然,先前在暗处,虽然已察觉到陈玄身手非同一般,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这比他还要年轻几岁的家伙,身手竟是如此匪夷所思,顷刻间便掠到他身后,他愣是反应不及。 栽了! 他不禁心如死灰。 不过这都是自找的,身为杀手的诸般大忌,他几乎犯了个遍,当下也不怨天尤人,咬牙说道:“栽在几位手里,在下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杀手倒是爽利,陆沉淡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青年一愣,旋即冷笑道:“陆院长竟也磨蹭起来,就不怕重蹈在下覆辙迟则生变。” 陆沉微微笑道:“你我不同,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因为我往往会将事情算到最坏的地步,你觉得目前的形势于你而言,还有翻盘的可能么?” 黑衣青年默然,背后的陈玄虎视眈眈,就像是悬在头顶的铡刀,他只消有所动作,怕是立刻就会殒命。 他确实已无翻盘可能。 “在下顾行云。” 他只能老老实实回答道。 “顾行云……无名小卒。”陆沉沉吟。 顾行云瞬时红了脸,怒道:“士可杀,不可辱!” 陆沉笑道:“你倒是有几分血勇之气,看在你如此老实的份上,陆某饶你一命。” 顾行云错愕道:“你竟要放了我。” “听起来貌似很不可思议,不过你运气不错,赶在陆某心情好,不然的话,以陆某向来的脾气,定然斩草除根,让你没命回去。”陆沉呵呵一笑,说道:“给你一句劝告,杀手这行当,委实不适合你,以后莫要再做了,毕竟可不是谁都像陆某这般心慈手软。” 顾行云默然片刻,沉声道:“你有什么条件?如果是想要让我告诉你雇主是谁的话,只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只知道雇主是北齐之人,但具体是谁,却是不知。” “如此迫切想要取陆某性命的,也就是那几条臭鱼烂虾,陆某回去,自能查个清楚。”陆沉一摆手道:“你走吧。” 顾行云仍觉不可思议,刹那间窜出数丈,脱离陈玄的威胁,见陈玄没有出手,懒洋洋的嚼着树叶子,这才将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他看向陆沉,神色复杂,忽而竟是抱拳说道:“我歉你一条命,早晚还你。”说罢纵身而起,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山林间。 公输婉儿诧异道:“就这么放他走了?” 陆沉自顾回到马背上,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不喜欢杀人,当然,若是触碰到我的底线,那就另当别论了。” 公输婉儿奇道:“那家伙想要取你性命,都不算触碰到你的底线?” 陆沉笑而不语。 没有得到答案,公输婉儿恼怒道:“就知道故弄玄虚!” 无视那些躺在地面痛苦哀嚎的杀手,一行人继续向前行进。 杨浊顾虑道:“也不知道是谁竟对院长如此恨之入骨,意欲取院长您的性命不可,不过可以预见,这次失手,那幕后之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杀手只怕会源源不断。” 陆沉轻松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正觉得这一路寂寞,这不玩具就送上门来了。” 将臭名昭著的黑衣楼杀手当做玩具…… 杨浊哭笑不得。 陆沉扭头看向陈玄道:“接下来的路势必不会平坦,我若分身乏术,公输姑娘还有小四就有劳你保护了。” 陈玄抱着怀,也不握缰,任由胯下大马直行,“陆院长放心,保管护得周全。” 公输婉儿不服气道:“谁用得着你来保护。” 陈玄没说话,只是咧嘴一笑。 公输婉儿瞧得一愣,随后俏脸竟是不由自主浮起两片红霞,内心怦然一动。 她片刻后赶忙捂住双颊,不敢再看陈玄那阳光的笑容,低声啐了一口,尽管对自己止不住的小鹿乱撞羞怒不已,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又瞄了陈玄一眼。 这个讨厌的墨家人,还挺好看…… 五人继续赶路,接下来一路风平浪静,不过陆沉总觉得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 一行人快马加鞭,三日后终于临近居庸关。 待过了居庸关,便是大齐国境了。 而暴风雨也在这里如约而至。 这次前来取陆沉性命的,不是黑衣楼的杀手,而是一队齐兵。 约莫上百人,看衣着甲胄,貌似是居庸关的守军。 那领头的将领也不废话,直接便将刀抽了出来,将陆沉等人的路拦住,笑了一笑道:“陆院长留步。” 陆沉顿时心中有数,他也笑了,说道:“看来欲杀陆某的那个人能量不小,竟能使唤动边防的守军。” 那将领叹息道:“陆院长既知我等是来杀你的,那也就省得末将多费唇舌了。” 陆沉坐在马上,居高临下道:“你带兵拦截阻杀督监院院长,就不怕被朝廷知道?” 那将领笑道:“不怕,只消将陆院长留在此地,毁尸灭迹,山高皇帝远,谁又能知道陆院长是为末将所杀。” 陆沉悠然道:“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啊,倘若败露,你的前程可就毁了。” 那将领哼道:“前程哪比得上陆院长您这颗项上人头值钱,只消将您的头颅割下来,送给京都那位……老子和兄弟们几辈子都够花了,又何须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以命相博。” “原来是为了银子。”陆沉问道:“陆某很好奇,陆某这颗人头,究竟值多少钱?” 那将领冷漠道:“一百万两!” 陆沉一震,苦笑道:“没想到陆某还真值钱。” 那将领说道:“若非看在这么多银子的份上,我等又岂敢冒如此大的风险截杀您这位督监院院长。” 陆沉笑问道:“不过是为了求财,我给你两百万两,你放我过去如何?” 那将领冷冷道:“陆院长是拿末将当傻瓜么。” 陆沉叹道:“看来是非得动手不可了。” 那将领说道:“陆院长还有一条路可走。” 陆沉问道:“生路?” “死路!”那将领道:“陆院长自己将头割下来,也省得我和兄弟们费事!” 第五百八十二章 丛林设伏 陆沉无奈道:“那陆某只能自己趟出一条路来了。” 那将领哈哈笑道:“陆院长固然勇冠三军,乃我大齐第一勇士,可难不成竟以为能抵挡我这上百精兵强将不成?” 陆沉说道:“在未曾遇见那个人之前,陆某也觉得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决计无法与训练有素的军队所抗衡。” 那将领面色一沉,冷笑道:“陆院长莫非是在虚张声势么。” 陆沉笑道:“陆某虽然还远远望不到那个人的项背,但就凭尔等,想要在此取我项上人头,却也是绝无可能。” 被极尽藐视,那将领怒笑道:“好啊,那末将倒是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个绝无可能!”说罢长刀一指,大喝道:“给我杀!一个不留!” 身后的兵士得令,纷纷抽出兵刃,一拥而上! 公输婉儿吓得花容失色,这时却听陈玄在一旁笑道:“莫要惊慌,有我在,保你安然无恙。” 望着他嘴角溢出的阳光笑意,公输婉儿芳心一颤,随即羞涩之意上涌,俏脸绯红。 身为墨家第一年轻高手,陈玄完全有藐视这群兵士的资本,他这次没打算再赤手空拳,而是径直拔出墨家圣剑赤眉,严阵以待。 熟料陆沉这时忽然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跑。” 陈玄一楞。 公输婉儿与刁小四闻言也愣住了。 跑…… 还以为陆院长那般霸气凛然,是想要与这群当兵的正面硬撼呢。 没想到竟是打得逃跑的心思…… 年轻了。 正愣神间,却见陆沉已牵动马缰,掉头纵马疾驰而逃。 杨浊也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陈玄回过神来,驰马到公输婉儿旁,狠狠一拍其胯下白马,跟在陆沉身后。 那群兵士扑了个空,面面相觑。 那将领只觉被耍,气急败坏,想到如若陆沉逃之夭夭,安然回到京都,他在大齐将再无容身之地,势必会面对督监院无休止的追杀,顿时心中一寒,急忙大吼道:“赶紧上马,给本将军追!” 众兵士醒悟,纷纷上马,向陆沉一行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那边陆沉纵马狂奔,杨浊渐渐赶上,望着身后灰尘弥漫,马蹄声震得大地作响,不由心急道:“院长,这群兵鲁子,怕是要和咱们杠上了。” 陆沉笑道:“既已露了面,不取我性命,他们岂能安心。” 杨浊道:“方才我看过,这伙人骑得都是朝廷特供的蛮族战马,比咱们骑得马耐力要强得多,恐怕很难甩开。” 陆沉紧攥马缰,一边纵马飞驰,一边观察周围环境,说道:“也只能借助地形之利了,我看前面丛林茂密,我们便在那里停下,隐蔽设伏,只要那伙不知死活的东西敢钻进去,进一个杀一个,进两个杀一双!” “好!” 杨浊重重点头。 这边已琢磨好请君入瓮,而那边却还在奋力追赶。 那将领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急的,满头大汗,见前方陆沉几人竟是突然没了踪影,不由惊慌已极,怒吼道:“一定要将姓陆的找到弄死,不然谁都别想活!” “诺!” 众兵士纷纷大喝。 到了这个份上,不管愿不愿意,都得硬着头皮干下去了,陆沉一旦逃出生天,以其身份地位,今日参与此事的怕是都得玩完。 众兵士卖力的耍着马鞭,不过很快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只见前方是茫茫丛林,已无路可走。 四周不见陆沉几人的身影,可他们的马却是就在林子外。 那将领皱了皱眉,翻身下马,沉声道:“姓陆的应该是躲进了林子里,给本将军进去搜,绝不能让他逃了!” “诺!” 众兵士赶忙下马,冲入丛林。 林子里植被茂密,有的地方杂草甚至有半人多高,极其方便隐藏。 这群兵士也是内心忐忑,三五成群,缓缓向前推进。 “啊!” 没过多久,丛林里便响起一声痛苦的惨叫声。 兵士们骇然。 “在那儿!” “别让他们逃了!” 众兵士赶忙奔向声音响起处,随后又听见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可当到了地方,却只见地面几名正痛苦哀嚎的自己人。 那将领大怒道:“人呢?” 其中一个被砍断右腿的人指了一个方向,咬牙颤声道:“他们……他们往那里逃了!” 那将领急忙道:“给本将军追!” 此时,陆沉几人又已隐藏起来,相隔不远,但还算分散。 耳听声音又渐渐逼近,公输婉儿有些害怕,低声道:“我们能逃出去么。” “嘘。”陈玄就蹲在她的身边,笑了一笑道:“你该担心的应该是那群家伙还能不能安然无恙的走出去。” 不知怎的,陈玄的话,仿佛有种独特的魔力,公输婉儿忽然变得不那么紧张了。 可刁小四却依旧惊恐难安,低声问道:“师兄你竟会吹牛,咱们这几个人,怎么能打过这群凶悍的家伙。” 陈玄哼道:“若不是被你拖累,你师兄我一个人,就能将他们砍得落花流水,然后还能全身而退。” 刁小四撇了撇嘴,显然不信。 而就在这时,却听不远处有人大惊道:“那边有声音!” 一时颇多兵士朝这边赶来。 刁小四胖脸煞白,紧紧抓住陈玄的衣袖,说道:“师兄,他们发现我们了!” “还不是你非要多嘴多舌。”陈玄一扶额头,有些无奈,随后对公输婉儿与刁小四肃然道:“你们两个好好待着别动,千万别出来。” 说罢,他竟是猛然站起身来,随即拔地而起,跃到一条粗壮的树干上,冲那些追杀而来的兵士一招手,微微一笑。 那群兵士大惊,急忙就要从背后拿下弓箭。 可惜太晚了,陈玄根本不会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机会。 呼! 像是一股风吹过。 陈玄犹如狼入羊群,剑光纵横,便如砍瓜切菜一般,没用几个呼吸的时间,十数名兵士,便俱已躺了下去,哀嚎迭起。 那边陆沉与杨浊也没闲着,在丛林中神出鬼没,打一枪换个地方,使追杀的兵士疲于奔命,浑然不知人员正在锐减! 第五百八十三章 愤怒 杨浊杀得尽兴,将眼前所能看到的最后一名兵士抹了脖子,然后将其一脚踹开,冷哼道:“这就是边防守军的战力,朝廷革军制果然极有必要,一国之关隘,竟全是这等废柴滥竽充数。” 陆沉深以为然,摇头道:“原以为将会是一场苦战,没想到竟如此轻松,纵然我等是借助地势之利,可这群家伙也忒弱了些。” 二人对这群被猪油蒙了心竟敢拦截阻杀朝廷命官的大齐将士大失所望,那边陈玄也很快解决了麻烦,带着刁小四与公输婉儿往这边靠拢。 而那将领也带着所剩无几的兵士追赶而至。 望着满地的尸体,那将领变了颜色。 陆沉笑问道:“将军,还打么?” 那将领迟疑了。 打? 怎么打! 这姓陆的不愧是深入荒原活捉突厥可汗的厉害角色,钻入丛林中,愣是犹如蛟龙入海,非但奈何不得他,反而自己这边死伤惨重。 可不打…… 若不杀了这位督监院院长,让其安然返京,自己还有命么! 那将领念头一毕,当即举起长刀。 可还没等他下达进攻命令,陆沉却是一叹道:“都是大齐子民,骨肉同胞,自相残杀,本院长着实不忍下手,你们听着,只要尔等放下刀剑,立刻滚蛋,陆某可以既往不咎,当做今天的事没发生过;可若是冥顽不灵,非要为了点钱财豁出去身家性命,那可就别怪陆某心狠手辣,将尔等全都斩杀于此了!” 见得自己人死伤无数,这位传说中的督监院院长果然神威无敌,众兵士已然是无不心惊胆寒,只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顶。 不过陆沉竟然说愿既往不咎…… 众兵士面面相觑,一阵骚动,皆都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那将领见状大怒道:“你们这群蠢货,这姓陆的是什么人,要命的修罗!岂能如此宽厚!他必然已是强弩之末,我们只要一拥而上,将他脑袋割下来,就能向上面邀功领赏,换来的银子,几辈子都花不完!可若是放虎归山,我们都得死!” 众兵士一凛。 陆沉这时忽然哈哈大笑道:“就凭你们,也能逼得本院长成强弩之末,简直笑煞人也!”说罢挥出一掌,顿时便将身旁的一根粗壮老树拍得断裂! 杨浊冷冷道:“院长,既然这群狗东西如此不识抬举,干脆就都给宰了,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那群兵士骇然,再不迟疑,丢下刀剑,扭头就跑,争先恐后,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那将领倒是固执,依旧站在原地,可浑身冷汗直流,望着陆沉等人一脸紧张之色。 他眼下已成光杆司令,更杀陆沉不得了。 这时他终于想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来,赶忙将长刀掷在地上,连连抱拳道:“末将……” 可惜,没等他话没说完,陆沉便不耐烦道:“晚了。” 那将领脸色瞬时煞白。 陆沉冷哼道:“给你机会,你不知道珍惜,非得挑衅陆某的底线,你不是说本院长是要命的修罗么,那就让你瞧瞧修罗的手段。” 下一刻从杨浊的手里夺过长刀,迅疾掷出,径直插入那将领的胸膛中,恐怖的力道随后带着那将领撞在树上,刀锋透树而出! 那将领鲜血狂涌,没过多久,便歪头气绝。 望着那双目睁圆似乎死不瞑目的将领尸体,杨浊说道:“没想到就连咱们大齐守关的将士都被收买,竟敢铤而走险截杀院长您这等朝廷命官。” 陆沉只作见怪不怪,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什么不可思议的。看着吧,后面的路只怕会更加艰险,我等务必要时刻保持小心精神,绝不能被人抓到可乘之机。” 杨浊拱手道:“是。” 陈玄叼着一根青草,说道:“陆院长,您那仇人看来能量不小,居然连贵国的边防守军都能调动,这可不是仅凭银子多就能办到的。” 陆沉冷冷一笑,说道:“就暂且让他躲在暗处猖狂一阵子,待回到京都,定将他揪出来,让他尝尝我的手段。” 他语气森然,令人不寒而栗,饶是陈玄,亦没来由汗毛倒竖,不由在心下暗暗寻思,执掌督监院那等修罗衙门的人物,又怎可能是善男信女! 陆沉也是怒极,他讨厌麻烦,比陈玄还要讨厌,可偏偏非有人上赶着怵他的霉头。 他可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好脾气,一茬接一茬的截杀,明显要置他死地不可,他回到京都,又怎可能不想方设法将幕后黑手揪出来,以发泄憋闷在心中无从释放的愤怒。 他素来遵循着一个选择,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他娘的灭他满门! 有时杀戮亦是为了自保。 懦弱胆小,只会被他人变本加厉的欺负。 而杀伐果断,铁石心肠,方能震慑宵小。 陆沉不愿双手沾满血腥,可若是有人一再触碰他的底线,他也不妨大开杀戒。 对待敌人,他从不心慈手软。 在原地休整片刻,五人骑上马,继续赶路。 被疑似居庸关的守军截杀,而且人数规模不小,谁也不晓得这里的边防军是不是都已被收买,陆沉几人不敢再堂而皇之的过关,沿途遇见一队商旅,索性乔装易服,扮做商人模样,蒙混过关。 接下来又是一阵风平浪静,可陆沉心里清楚,那意欲取他性命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未知的危险必将接踵而至。 五人渐渐行到沧州的黄河县,天下三河,以黄河为最,而黄河的源头,便在此地,故以黄河为名。 在县里的客栈歇下脚来,陆沉对守在门外的杨浊笑道:“自去睡吧,不必守着我,倘若真有贼人前来,我若奈何不得,你恐怕也阻拦不住。” 虽然这是事实,但杨浊也是一根筋,固执说道:“无论如何,属下也得护院长您的周全。” 陆沉无奈,由得杨浊去,正要吹灭蜡烛,却听窗外忽然传来桀桀怪笑,“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外面找您陆院长找得昏天黑地,唯独让老子侥幸遇见,看来那一百万两银子,还是与老子有缘呐!” 第五百八十四章 釜底抽薪 陆沉一凛,但却无丝毫惊慌失措,反而笑了一笑,消停了这么久,终于又有杀手缠上来了。 杨浊闻声火速冲了进来,拔刀怒喝道:“何方鼠辈!” 陆沉一抬手,示意杨浊稍安勿躁,也是坐得定,淡然冲窗外问道:“你说外面有很多人在找陆某?” 那怪笑声再度响起,似乎人就在房檐之上,“陆院长您这颗项上人头可是值一百万两,这可是近年来悬赏价格最高的人头了,谁不想将这一百万两银子揣入囊中。不怕告诉陆院长,现下非但黑衣楼众多杀手倾巢而出,甚至几乎整个黑道都在寻找陆院长您,欲要取您项上人头,将那一百万两据为己有。” 那人越说越是得意,笑声也愈发尖锐刺耳,似乎快意已极,“可现下看来,那一百万两的归属,貌似即将就要尘埃落定了,陆院长,您就乖乖将项上人头让老子取下来,然后安心奔赴黄泉吧!” 话音一落,一道黑影倏地窜了进来,直取陆沉面门。 陆沉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嘴角一勾,面露不屑之色。 眼看那贼人破窗而入,杨浊随即持刀迎上,暴喝道:“哪里来的魑魅魍魉,我先宰了你!”猛挥几刀,便将那人迫得连连后退。 那人被逼回到窗边,“啧”地一声道:“他娘的,点子扎手,怪不得黑衣楼的乙级杀手都被打得落荒而逃,这姓陆的身边一个护卫竟都如此强悍。” 陆沉往杯子里倒满茶水,放在嘴边微抿一口,然后淡然说道:“既然知道厉害,就趁早滚蛋。” 那人阴鸷笑道:“一百万两银子啊,老子怎么也得尝试一下,若是仅过了两招,便被吓得狼狈逃离,就这般与一百万两银子擦肩而过,岂不悔恨终身!” 陆沉叹息道:“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留下脑袋吧。” 这话宛如信号,杨浊当即挥刀向那贼人攻了上去。 这时楼下的陈玄三人闻声匆忙赶了上来,见杨浊与一陌生人激斗正酣,陈玄眉头一皱,但见杨浊占据上风,便也没有上前出手相助,径直走到陆沉身边,抱着肩膀悠哉说道:“陆院长,这又是哪来的杀手,怎还没完没了了。” 陆沉说道:“谁知道呢,不过方才听此人说,眼下外面整个黑道都在寻我,意欲取我性命,恐怕麻烦将不止他一个。” 被整个黑道惦记上…… 饶是陈玄也不由一惊。 刁小四更是吓得胖脸煞白。 公输婉儿倒是还好,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刻,这小丫头压根就不懂得什么叫害怕。 陈玄苦笑道:“陆院长您这是惹上大麻烦了。” 陆沉叹道:“也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陈玄看向那在杨浊猛攻下几欲喘不过来气的贼子,笑道:“整个黑道都倾巢而出,虽说听上去很骇人,可眼前这家伙,却貌似很不像样呢。” 公输婉儿撇嘴道:“如果来的都是这种货色,又有什么好怕的。” 室内狭小,那贼子财迷心窍,本事却委实差强人意,被杨浊逼得四处乱窜。 忽而一不小心,被杨浊一刀砍在肩膀上,他凄厉大叫,慌不择路,竟是退向陆沉这边。 可下一刻,就被陈玄一脚踹在屁股上,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公输婉儿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 那贼人脸色通红,余光瞥向窗口,随即忽然拔地而起,便要夺窗而逃。 杨浊冷笑道:“既然敢来,还想走么!”刀光暴闪,就在那贼人即将越出窗户的一刹那,猛然砍在其后背之上。 “呃啊!” 那贼子无力摔落,将盆栽木柜砸的粉碎,匍匐在地面哀嚎不停。 可杨浊却不管他伤势多重,紧跟着揪住他的头发,直薅到陆沉脚下。 陆沉又喝了一口茶,然后将茶盏推到一边,问道:“你说现如今外面整个黑道已然找我找得翻天覆地,那么我问你,这黄河县除了你以外,可还有其他黑道人物。” 那人为了活命,不得不老实回答道:“有的……您……黄河县乃是您回京的必经之路,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同道正在这里守株待兔……据我所知,黑衣楼的甲级杀手就有三个……” 陆沉眉头一皱,这是进了贼窝了。 没想到这黄河县风平浪静,水底下竟早已暗流涌动,隐藏着众多的黑道杀手! 陆沉沉吟许久,忽而大手一挥,说道:“你滚吧。” 那人面露惊愕,竟是不敢相信。 杨浊亦是一惊,忙道:“院长三思啊!眼下这里聚集着无数黑道人物,倘若将他放了,一旦消息走漏出去,届时只怕……” 陆沉微笑道:“无妨,消息走漏又如何,我还怕那群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不成。” 那贼子喜出望外,连滚带爬,从正门离去。 杨浊顾虑道:“院长,这……” 陆沉道:“回京还有一段路程,与其终日提心吊胆,不如一劳永逸。” 公输婉儿惊道:“你难道竟想将这里的黑道杀手全都诛光不成!” 陆沉失笑,这小丫头倒真是敢想。 见陆沉笑而不语,显然自己是猜错了,公输婉儿恼羞成怒,贝齿紧咬道:“你又在故弄玄虚!” 陈玄笑问道:“陆院长的意思,是想要杀鸡儆猴?” 陆沉点头,说道:“眼下这黄河县黑道云集,扬汤止沸,怎及釜底抽薪,风险是大了些,但不妨一试。” 陈玄唏嘘道:“陆院长当真是胆大包天,这可是在玩火啊。” “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陆沉冷笑道:“况且我也是想瞧瞧,这群想要取陆某项上人头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月黑风高。 为了防止那些杀手找不到地方,陆沉甚至移步到了大街上。 杨浊特意搬了一张椅子,供陆沉歇息。 夜半三更,大街上除却陆沉几人,再无其他身影。 可陆沉坚信,很快必将有不速之客接踵而至。 他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 杨浊守在他身旁,挎刀而立,威风凛凛。 陈玄坐在窗边,眸子里不断有黑影闪过,神色也变得愈发慎重起来,转身对刁小四与公输婉儿说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们两个都不可发出动静,如果局势对这位陆院长不妙的话……” 顿了一顿,这位最讨厌麻烦的墨家大弟子唉声叹气道:“我怎的也不能袖手旁观,还得下去出力。” 第五百八十五章 叫嚣 夜色如墨,整条街灯火寥寥,房檐屋顶,不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隐约可见有黑影在上下窜动。 静候许久,陆沉问向一旁的杨浊道:“过多久了?” 杨浊回答道:“估摸得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隐藏在黄河县的牛鬼蛇神,也都该到了。”陆沉抻了个懒腰,手指轻轻敲在椅子的把手上,声音不急不缓,淡淡说道:“听说道上有人悬赏一百万两,欲要取陆某的项上人头,一百万两,确实足以令人铤而走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别说你们,就算是陆某,都有些心动,恨不得自己将自己这颗脑袋割下来,去获得那笔丰厚的赏金。” 他仿佛自言自语,整条街静谧幽深,压根没有人对他的话做出回应。 “先前碰上个小喽啰,说尔等已在黄河县等陆某多时,如今陆某终于来了,也不想藏头缩尾,与尔等周旋,现下就坐在这里,恭候诸位来杀。” 他缓缓说来,声音中透着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可四周依旧沉寂的可怕,除却隐隐有飞檐走壁声响起,便再无别的声响。 陆沉不耐,摇头说道:“尔等委实让陆某大失所望,无须尔等费力找寻陆某,陆某便坐在这里,尔等还在迟疑什么?就这点胆色,猪狗都不如,也敢妄想摘陆某的脑袋,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次他的话终于惹来回应。 嗖! 破空声疾厉响起。 陆沉翘着二郎腿动也不动,杨浊眼疾手快,迅速拔出长刀,将袭来的物事砍落在地。 定睛一看,只见却是枚已被砍成两截的飞镖。 陆沉扬声道:“陆某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无非是怕陆某竟敢堂而皇之与尔等叫板,事出反常,多半是设下了什么圈套,想要请君入瓮,可尔等即便心生此等顾虑,却还是来了,毕竟陆某这颗脑袋,可是值一百万两银子,尔等怎能视而不见,即便是龙潭虎穴,说不得也要闯上一闯。” 他说着站起身,负手在原地踱了起来,“眼下敢来见陆某的,陆某敬佩尔等胆色,不过陆某觉得,在你们这群臭鱼烂虾之中,恐怕大半都是想浑水摸鱼的,你们迟迟不肯动手,必然是怕被他人坐收渔翁之利,自己则白忙活一场,闹不好还得搭上性命……” 他突然停下脚步,仰头四顾,声音变得无比漠然道:“可如此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也想取陆某的脑袋?黑道中亦有英雄好汉,可你们这群见不得光的臭鱼烂虾,难道就只会暗施冷箭,连正面来杀陆某的勇气都没有?” 这话终于激怒了隐藏在黑暗中的黑道杀手,有声音突然响起:“陆院长果然名不虚传,胆识惊人,可你明知我等在黄河县等你,却还敢暴露行踪,不管你设下何等圈套,难道竟妄想以为能够将我等一网打尽不成?” 陆沉蔑然道:“对付尔等宵小之辈,也配陆某玩弄阴谋诡计!不妨实话告诉你们,陆某压根就没将你们这群阴险鬼祟的杂碎放在眼里,先前刻意将那个废柴放走,就是为了将你们都引过来。你们不是想要拿到那一百万两赏金么,现在陆某就站在这里,你们还在犹豫什么,陆某这颗项上人头,等你们来拿!” 他声震如雷,霸气侧漏! 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手们无不震动,不愧是北齐督监院院长,简直狂的没边! 黑道近乎倾巢而出,竟被他如此藐视! 他难道竟真的自以为能对抗整个黑道么? 隐藏在房檐屋顶、各处黑暗角落的杀手们俱是愤怒不已,可仍然没有谁轻举妄动,陆沉的人头只有一颗,谁不想独吞那一百万两银子? 就像陆沉所说的,杀手们之所以迟迟不动,顾虑陆沉会设下什么圈套是其一,而其二就是怕成炮灰,被别人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谁也不愿率先出手,毕竟这位大名鼎鼎的北齐督监院院长、公子榜排名第三的人物可不是吃素的,连黑衣楼的乙级杀手都歇菜了,自衬不如顾行云的,上去也只不过是送死。 杀手们皆暗怀鬼胎,欲将赏金独揽,导致场面陷入僵局。 一切都在预料之内,陆沉就知道这群杀手们绝不会一拥而上,故而才敢暴露行踪,嘲讽叫嚣。 对抗整个黑道? 陆沉还没昏了头。 可没人出手,便无法杀鸡儆猴、让杀手们知难而退,陆沉沉吟片刻,只能继续冷嘲热讽道:“臭鱼烂虾,就是臭鱼烂虾,决然没有可能鱼跃龙门,让人高看一眼。听说黑衣楼的甲级杀手也来了几个,怎的也准备坐山观虎么?黑衣楼当初是何等威风,令全天下闻风丧胆,如今重出江湖,几名甲级杀手联袂出动,竟也怕了陆某,躲在暗处做缩头乌龟,呵,废柴,统统都是废柴!既然不敢出手,趁早滚蛋,免得丢人现眼!” 他极尽嘲讽之能,终于有杀手按耐不住,勃然大怒,携冰冷剑锋,突然直指他的面门。 是黑衣楼杀手! 甲级! 黑衣楼以甲乙丙丁划分杀手等级,甲级杀手虽然未必就是最强的,但一定是最会杀人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剑,迅捷若电光一闪,等闲之辈恐怕反应都不及,便会被一剑封喉。 可陆沉岂是等闲之辈? 就在剑锋袭来的那一刹那,陆沉故技重施,抬手一夹。 剑锋被稳稳夹住,不得寸进! 随着他对楞严神功的造诣愈发之深,他的六识五感已经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不管再快的剑,他都能清晰的捕捉到,继而从容化解。 再配合雄浑无匹的内力,他无论面对何等高手,最不济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必杀一剑,竟被如此轻松化解,那黑衣楼的甲级杀手眉头一皱,隐藏在黑面纱之下的面容神色难看之极。 “公子榜排名第三的人物,果然名不虚传,天底下能躲过我这必杀一剑的,迄今为止,只有你一个,你足以自傲了!” 那黑衣楼的甲级杀手咬牙切齿,不过很显然,饶是剑已被夹住,他依然觉得能够击杀陆沉! 第五百八十六章 霸气 见此人一袭黑衣,与在路过苗疆时遭遇的黑衣楼乙级杀手顾行云服饰相仿,陆沉淡然说道:“先前你黑衣楼同样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想要光明正大摘了陆某这颗脑袋,可惜最终功败垂成,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差得太远了,陆某碾死他,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至于你……也一样!” 那黑衣楼的甲级杀手蔑然道:“顾行云么,那小子确实有点本事,能够短时间内晋升乙级,不可否认,他的武功尤在我之上,只不过,我比他更会杀人,这就是甲级与乙级的差别!”说罢,剑锋一抖,崩开陆沉手指,直刺陆沉面门。 陆沉面色微变,随即迅速做出应对,偏头躲过这一剑,反手就是一式“渡灭诸魔”! 其实在没有习得劈空掌之前,陆沉的内功便已颇为深厚,只不过那时的他,并不懂得如何运用一身强横内力,与人对敌,只能如莽夫般横冲直撞,一旦遇到避其锋芒招式灵活的对手,久而久之必定败下阵来。 而自练成劈空掌,他便如同找到了打开宝藏的钥匙,终于可以将蕴藏在身体中的力量巧妙的发挥出来,甚至肆无忌惮的挥霍。 他愈发不知吝惜内力,掌法的威力便越强,可以说法奘年轻时所创的这套厉害掌法,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一般,与他无比契合。 只有莽夫,才能将这套掌法发挥得淋漓尽致! 也正因修得这套掌法,使他顺理成章的晋升到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准,足以与黑衣楼甲级杀手一争轩轾,甚至形成碾压! 杀手的可怕,在于潜伏隐蔽,一击必杀。 可这黑衣楼甲级杀手必杀一剑被从容化解,已然暴露于陆沉的视野之内,饶是他再嘴硬,结果也仿佛可以预料了。 连顾行云正面硬撼都不是陆沉的对手,何况这个说起顾行云自愧不如的家伙。 面对陆沉这霸道绝伦的一掌,那黑衣楼甲级杀手只能被迫撤剑防守,可陆沉得理不饶人,紧跟着又是一记“魔我俱灭”,那黑衣楼甲级高手惊慌之下,只能横剑抵挡。 然而陆沉这一掌连树都能劈断,何况是单薄的剑身? 剑折! 那黑衣楼骇然变色,想要抽身,却已为时已晚,下一刻就被陆沉一掌印在胸膛,猛然被击飞出去,噗通一声摔在地面,鲜血狂呕。 隐藏在黑暗处的杀手们无不惊恐之极。 这就是天下第三公子的实力么…… 一百万两银子,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 “听说黑衣楼的甲级高手来了几个,你就是其中之一吧?” 陆沉笑问。 可惜那黑衣杀手已无力回答,双目圆睁,没了呼吸。 “土鸡瓦狗,也敢跳出来献丑。”陆沉环顾四周,大声说道:“如果都只是这点斤两,趁早给我滚蛋!陆某的这颗项上人头,尔等也配惦记!” 他明明声音不大,可却如闷雷一般,振聋发聩,那些杀手们只觉耳膜隆隆作响,几要炸裂! 这…… 这姓陆的好深厚的内功! 算上苗疆那个,这已经是第二个在陆沉手底下折戟的黑衣楼杀手了,连杀手中的佼佼者黑衣楼都摘不下陆沉的脑袋,接连被打杀,一些杀手不由起了退却之意,这根本就是送命的买卖,还是抽身为妙。 一百万两银子固然惹人眼馋,可明摆着得不到的东西,惦记也没用,还不如趁早离开,免得引火烧身,白白搭上性命。 一时间房顶黑影窜动,偷偷跑了不少杀手。 但仍还有颇多杀手蛰伏在黑暗之中,兀自静静等待时机。 他们对那一百万两势在必得! 听得动静,好一阵子才平息,看样子是有杀手知难而退了,陆沉隐隐吁了口气,在众多黑道杀手的环伺之下,说没有压力,那是骗人的。 可装也得装下去,如果这次不将这群杀手彻底震慑住,即便能安然离开黄河县,接下来回京的途中,也必定会一波三折,充满凶险。 “不要再白白浪费时间了,尔等既想要陆某的项上人头,就赶紧自行来取,难道还想让陆某自己将脑袋割下来双手奉送给你们不成么!” 陆沉大声说道。 一人叫嚣整个黑道! 何其霸气! 公输婉儿站在窗边,不由咋舌,对陆沉的印象大为改观。 在这小丫头的心里,只觉陆沉是个彻头彻尾的朝廷鹰犬,能够坐上臭名昭著的督监院院长之位,必然是草菅人命,冷酷无情,或者溜须拍马,实乃酒囊饭袋。 可没想到,陆沉竟一人面对众多黑道杀手而无丝毫胆怯之色,浑然不像是公输婉儿古板印象中的朝廷狗官模样,小丫头不禁瞠目结舌,忽然抿嘴笑道:“倒是错看他了呢。” 刁小四奇道:“你错看谁了?是底下那位陆院长么?” 公输婉儿懒得搭理这木讷的墨家小胖子,给了小胖子一个白眼。 陈玄一直目视下方,这时忽然摇了摇头,说道:“这位陆院长今夜若想化险为夷,将那些黑道杀手全都震慑住,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公输婉儿看向他,面露诧异之色。 “喏。”陈玄向远处一抬下巴。 顺着陈玄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里有一个人影正缓缓向陆沉走去。 公输婉儿眉头微颦。 陈玄说道:“到了这个份上,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陆院长面前的,必定不是等闲之辈,而像这样的家伙,周围还不知有多少,陆院长想要杀鸡儆猴,使得整个黑道知难而退,不容易啊。” 公输婉儿心一沉,紧张的看向下面负手而立的陆沉。 啪! 啪! 啪! 三声抚掌。 声音由远到尽,仿佛就在几个呼吸间。 待那人抚完掌,人已到了陆沉眼前。 场面有些诡异,饶是周围潜伏的杀手,亦不由毛骨悚然。 这人就像是行走在夜间的幽灵,总而言之不像是正常人。 陆沉看向来人,只见其约莫四十年纪,身着一袭烫金黑袍,手握狭长宝剑,眉毛如剑,目若冷星,颌下蓄须,显得精明干练,可气质却是幽寒森冷,仿佛自地狱而来,透着一股子阴诡之意! 第五百八十七章 魔头 貌似是个硬茬子。 陆沉一凛,但表面却不动声色。 那黑袍男子将佩剑杵在地面,双手压在上面,对陆沉上下打量一番,随即冷冷说道:“不愧为当今列国风头最盛的年轻翘楚,陆院长在北齐权势滔天,着实霸气凛然,明知眼下这里已被无数顶尖杀手包围,居然还能谈笑风生,甚至不屑一顾,视他们如猪狗……陆院长,说句不中听的话,江湖毕竟不同于庙堂,你未免也太狂了。” 这男子阴森诡异,隐然有种无形的压迫感将陆沉笼罩。 若是换做寻常之辈,必在这男子可怖的气势下喘息困难,颤栗不安。 可陆沉何许人也,面色如常,不动如山,仅凭气势便将他压倒的,说句狂妄的话,只怕还没生出来呢。 “庙堂着重权谋心计,而江湖却无外乎打打杀杀,陆某狂与不狂,全赖于尔等这些欲取陆某项上人头之辈有多少斤两,尔等本事稀疏平常,明明是泥土中的蝼蚁,却妄想攀登九天弑神,陆某岂能不狂!” 饶是这黑袍男子看上去颇不简单,陆沉气势也丝毫不落下风,霸气十足。 “后生可畏!”黑袍男子哈哈大笑,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便突然神色阴冷下去,寒声道:“陆院长年轻得意,桀骜嚣狂无可厚非,可你还远没到能小觑天下人的地步。江湖以实力为尊,还轮不到你来撒野!”说罢将剑鞘甩出,直逼陆沉面门。 陆沉一手负后,巍然伫立,没有丝毫躲闪的打算。 就在剑鞘袭来的那一刻,他迅疾抬手,将其抓住。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剑鞘携带的力道委实非同小可,饶是他这般深厚内力,亦无法完全化解,只能通过后退,以来卸掉这股可怕的力道。 他退了三步。 最后一步,右脚踏在青石修葺的路面,硬是给踏得碎裂! 杨浊见状不由变色,持刀就要上前。 “退下。” 陆沉一抬手,目光重新回到那黑袍男子的身上,此人果然不简单! “看来一百万两银子的诱惑,果然令人无法抵御,就连阁下这等高手,都忍不住怦然心动,欲要来取陆某的项上人头。” 陆沉不无嘲讽说道。 黑袍男子冷笑道:“一百万两银子固然诱人,可若非目标是大名鼎鼎的北齐督监院院长,孤某却也懒得出手。公子榜排名第三的人物,陆院长,你有资格死在孤某的剑下,同样,也是为你的目中无人而付出代价。” “孤某……”杨浊沉吟一声,突然面色大变,惊声道:“你是……孤无求!” 孤无求! 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手们听到这个名字,无不震惊已极。 这魔头竟也来了! 有些杀手不由打起了退堂鼓,甚至还有些立时扭身离去,毫不迟疑。 很显然,这个名字令他们感到惧怕,并且绝望。 似乎在离去的杀手看来,此人出手,那一百万两银子,便断然没有别人染指的可能。 如果说今夜能摘陆沉那颗项上人头的只有一人,那必然就是孤无求。 与其在这里充当陪衬,眼睁睁的看着陆沉脖子上价值一百万两的脑袋被孤无求摘了去,还不如痛快离去。 所以那些杀手离去的无比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不过仍有不少杀手依旧原地蛰伏,静观其变。 孤无求这个名字固然骇人,可还不至于吓得整个黑道作鸟兽散。 况且即便畏惧孤无求的可怕,但一百万两银子的诱惑,足以令人豁出性命,铤而走险。 “不错,正是孤某。” 黑袍男子随后也承认下来。 又有一些杀手惊骇之下,毫不迟疑地离去。 这魔头可不是吃素的,还是少惹为妙。 哪怕躲在暗处,都有丧命的危险! 陆沉对“孤无求”这个名字陌生得紧,但见杨浊吃惊不已,却也明白,必是了不得的人物。 “此人是何来路?”陆沉目视孤无求,嘴里却问向杨浊。 杨浊低声道:“此人无门无派,但武功奇高,据说性情阴狠暴戾,喜怒无常,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手段血腥毒辣,实是丧心病狂,故而便是黑道,亦不容于他,江湖正派,更是对他恨之入骨……总而言之,院长一定要小心。” 陆沉心中有数,面露郑重之色,果然是硬茬子,看来今夜别说是杀鸡儆猴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可插手。”陆沉告诫杨浊,如若自己不敌这孤无求,杨浊参战也只不过是白白送命。 不待杨浊点头,陆沉正色说道:“你暂且退到一边。” 孤无求何许人也,杨浊所知甚深,否则也不会猜出其身份,惊骇万分。 饶是杨浊对陆沉敬佩已极,却也并不认为陆沉能够在这位赫赫有名的魔头手底下讨到便宜。 可陆沉发话,他不敢忤逆,只能退到一边,心下暗暗打定主意,只消陆沉有生命危险,他纵使拼了老命,也要掩护陆沉逃走。 孤无求双手拄剑,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可无形中散发的压迫感,却已让人几要喘不过气。 “你不用兵刃么?” 他诧异问道。 尽管心里没底,陆沉还是佯装轻松,一笑道:“陆某不会舞刀弄剑,姑且凭这一双肉掌,领教阁下高招。” 孤无求摇头道:“虽然未曾与你交手过,但仅凭你方才露的几手可以看出,你内力深厚,掌法霸道,可与孤某对决,没有兵刃,未免吃亏。孤某这柄‘戮血’,在剑榜中排名第六,陆院长,我劝你还是寻口兵刃,孤某要让你败得心服口服。” 陆沉对剑法一窍不通,即便寻口神兵利刃,也只会自缚手脚,对孤无求“的“好意”嗤之以鼻,傲然笑道:“不必!陆某说凭一双肉掌,就凭一双肉掌,岂能言而无信!” 孤无求瞬时面色阴沉下去,他只觉被陆沉小看! “既然陆院长执意不用兵刃,孤某岂能占你便宜。” 这个连黑道中人都闻之色变的魔头竟是突然将剑举起,钉入一旁的墙壁之中!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下风 见这魔头弃剑不用,陆沉激将法得逞,不由心中暗喜。 孤无求执握名剑,多半以剑术擅长,陆沉也是端的阴险狡诈,明明只懂掌法,而不通兵刃,却故意装作目空一切的模样,目的就是让孤无求觉得受到藐视,倘若以剑术取胜,未免胜之不武,亦弃剑公平对决。 结果孤无求还真就上了陆沉的当。 此人虽凶狠毒辣,却也颇有宗师风范。 赤手空拳,陆沉信心大增。 “喝!” 陆沉再不废话,随即大吼一声,起手就是一式“魔入我门”,直击孤无求面门。 孤无求大袖一挥,却发现拂不动陆沉,那沛然莫御的一掌兀自袭来,不禁面色微变。 他也是好胜心强,竟是不躲不避,挥掌悍然迎去。 啪! 二掌相对。 两股同样浑厚凶猛的力道骤然相击。 粗暴地对掌,除却那早已摔下深渊粉身碎骨的花青虞,在以往所遇见的对手中,陆沉还从没吃过半点亏。 哪怕是倭国第一高手服部一藏,猝不及防之下亦被他打得口吐鲜血。 可这次陆沉终于又一次碰上了对手。 二掌相击,一触即分。 陆沉硬是被击退三步,方才将孤无求恐怖的内力卸掉。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陆沉望着同样退后三步的孤无求,尽管面沉如水,心下却是不由巨惊。 他吃惊孤无求内力雄浑,孤无求又何尝不是。 “能够与孤某对掌不落下风的,普天之下没有几人,而年轻一辈,迄今为止,只有你一人能与孤某平分秋色!”孤无求面色亦是阴沉的紧,森然说道:“陆院长,你果然有狂妄的本钱。” 陆沉笑道:“有道是财不外露,不过今日若不纵情挥霍,只怕要让尔等当做穷光蛋任意欺辱!”紧跟着又是一掌拍了上去。 劈空掌,虽为佛门高僧所创,可却毫无佛家的悲天悯人之意,招招狂猛霸道,气势磅礴。 孤无求纵横江湖十几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年轻后生,不由心下暗道:“好厉害的掌法!” 倘若执握名剑戮血,孤无求自衬哪怕陆沉掌力再是惊天动地,他也定能取陆沉项上人头。 可他已表示弃剑不用,如果眼下反悔取剑,这张老脸就算是丢尽了。 他不由心生恼怒,即便是赤手空拳,可陆沉如此年轻,却能与他平分秋色,一时旗鼓相当,这让他感到莫名的耻辱。 这般年纪,掌力便如此可怖,那自己岂不是几十年白活了! “蚍蜉撼树,自不量力!不可否认,你的武功,在年轻一辈中确数翘楚,只怕是西楚的那个同样出类拔萃的家伙,也未必能盖过你的风头,不过,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妄想后浪推前浪,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死无全尸!” 孤无求终于动了真火,他以剑术为长不假,可赤手空拳亦是不可小觑,招招迅捷狂猛,犹如夜行幽魅,神出鬼没。 陆沉掌法虽强,可毕竟对敌经验太少,时间一久,渐渐被压落下风,险象环生。 见陆沉被孤无求穷追猛打,不知从何时起,竟是突然没有了还手之力,站在窗边观战的公输婉儿粉拳近攥,担心说道:“姓陆……陆院长,怕是要输了。” 陈玄神情凝重,默然片刻,忽的摇头道:“未必,陆院长虽然身处下风,不过很明显能够看出,陆院长对敌经验并不丰富,远不如那孤无求老道,只消陆院长逐渐适应孤无求的恐怖攻势,比拼真正实力,未必就弱那孤无求几分。” 公输婉儿知晓陈玄的厉害,但饶是陈玄如此说,她仍旧对陆沉打败孤无求不抱以乐观态度。 见陈玄貌似并不打算下去帮忙,她诧异道:“你方才不是说,如果局势对陆院长不利,绝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下去出力么。” 陈玄懒洋洋的坐在窗前,抱怀笑道:“还没到十万火急,我下去岂不是扫了陆院长的兴?与高手过招,固然凶险,不过同样也能更好的磨砺自身,陆院长缺少对敌经验,那孤无求正是一块绝好的磨刀石,且再等二人打上一阵,倘若到时陆院长还无翻盘希望,我再下去也不迟。” 他说着露出无奈苦笑,叹道:“还有,公输姑娘何以竟以为,我下去就一定能打败那孤无求?” 公输婉儿哼道:“我那两位堂兄都不是你的对手,可见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两人说话间,下方陆沉的形势已然愈发不妙。 孤无求不愧是连黑道中人都忌惮的大魔头,武功之强,委实匪夷所思,且经验老到,觑出陆沉内力虽强,但招式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招,故而不再硬拼,凭借奇诡身法缠斗,几乎压得陆沉喘息不得。 陆沉苦苦支撑,内力损耗迅速,若非修炼得是佛门第一神功《楞严经》,他怕是早就筋疲力竭了。 难道今夜竟要死于此地了么? 陆沉咬牙暗想。 这一愣神,孤无求抓到可乘之机,随即一掌拍在了他的左臂上! 陆沉吃痛,飞速后退,只觉左臂疼痛难忍,不过貌似并未伤及到筋骨。 若非有楞严神功护体,孤无求这一掌,他左臂必然难保。 斗了过百招,终于伤到陆沉,孤无求冷笑道:“这个时候也敢胡思乱想,还是赶紧抛却心中杂念,否则必会流露更多破绽,到时孤某杀你,可别说孤某胜之不武。” 陆沉站定,嘿然道:“不劳阁下挂心,阁下这一掌,不过是给陆某瘙痒罢了。”打定主意孤注一掷,若不来点狠的,怕是真得死在孤无求的手上。 他随即向孤无求猛冲而去,犹如冲动的莽汉,浑身上下,竟无一处没有破绽。 孤无求蔑然道:“这就急了么,心浮气躁,取死之道,陆院长,看来孤某高看你了。” 陆沉横冲直撞,便似被逼急一般。 杨浊见状不由骇然变色,失声道:“院长!” 楼上的公输婉儿更是吓得不由捂住小嘴,花容失色。 陈玄迅速做出反应,人已瞬息间掠出窗户,飞落而下。 第五百八十九章 两败俱伤 然而就在他落地的刹那,陆沉已然冲到孤无求的身前。 陆沉浑身破绽百出,孤无求只道这位天下第三公子黔驴技穷,恼羞成怒之下,出手也没了章法,当即哈哈大笑,说道:“后浪终究没有扑倒前浪,胜负已分了!”眸子寒光一闪,觑得陆沉防守薄弱空虚之处,握指成拳,青筋迸起,直往陆沉的胸口捣去。 “是么。” 陆沉泛起貌似诡计得逞的狡黠笑意。 他不躲不避,硬吃下这一拳! 痛吼出声的同时,亦一掌向孤无求的胸口印去。 孤无求面色巨变。 啪! 二人近在咫尺,陆沉躲不过孤无求这一拳,同样,孤无求也无法躲过陆沉这一掌! 陆沉从一开始就是打得近身搏命的主意! 就看谁更抗揍了! 咔嚓! 胸骨碎裂! 陆沉一记劈空掌,连石头都能拍裂,何况血肉之躯。 孤无求闷哼一声,被击飞出去,摔地不起。 陆沉“蹭蹭蹭”连退七步,待强撑着站定,突然弯腰“哇”地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院长!” 杨浊大惊,赶忙冲了上去,将陆沉扶住。 陈玄没插上手,心下恍然,这位陆院长,竟打得是两败俱伤的主意! 狠人! 瞧孤无求竟是倒地不起,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手们无不惊骇之极。 没想到孤无求竟也被这姓陆的给干趴下了! 这就是天下第三公子的恐怖实力么! 杀手们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人的名,树的影,孤无求有何等厉害,但凡是江湖中人,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可就是这等黑道宗师级别的人物,竟然与陆沉两败俱伤,而且貌似伤势比陆沉更加严重,瞧其匍匐外地,也没个动静,甚至已然咽气了也说不定…… 连恶名昭著的孤老魔都不是陆沉的对手,今夜还有谁能取这位北齐督监院院长、天下第三公子的项上人头! 一百万两银子,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 又有一些杀手知难而退,悄然离去。 不过更多的却是蠢蠢欲动。 陆沉与孤无求两败俱伤,在他们看来,此刻正是坐收渔翁之利的绝好良机! “这姓陆的已是强弩之末,咱们一齐招呼,将他乱刀砍死!至于谁能抢到他的人头,各凭本事!” 有杀手迫不及待,起身大喝,也不管他人,当先飞掠而下,剑锋直指陆沉。 陆沉被孤无求一拳捣在胸口,纵然有楞严神功护体,亦是伤得不轻。 可他只能强撑着,杀鸡儆猴,鸡虽然杀了,但身为屠夫,若是连刀都挥不起来,又岂能令那些上蹿下跳的猴子安分? “就凭尔等?” 他强忍痛楚,哈哈大笑。 “找死!” 他凝聚所剩无几的内力于右掌,待那人剑锋一至,便倾力推了出去。 狂猛无匹的掌力骤然迸发,那人瞬时长剑断成数截,人也被轰飞出去,砸在墙壁之上,垂直掉落,满嘴鲜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这哪里像是强弩之末! 杀手们骇然。 陆沉呼呼直喘,这倾力的一掌,牵动内伤,他只觉胸口疼痛难忍,五脏六腑似都要撕裂开来。 忽然,他喉咙又是一甜,鲜血上涌。 可这个时候,这口鲜血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吐出来,他颤抖着身躯,硬是给咽了回去。 杨浊扶着陆沉,岂能感受不到他的身躯竟都在微微颤抖?顿时心知他已是真的强弩之末。 可这个时候,杨浊却是不能立刻带陆沉去疗伤,否则陆沉所做的所有努力,必将前功尽弃。 一旦被那些杀手发现陆沉身受重伤,无休止的追杀势必将紧随而至。 陆沉平息片刻,却是不敢耽搁,勉力将杨浊推开,仰头四顾,大声道:“还有谁想取陆某的脑袋?陆某今夜便将尔等一一杀绝,一劳永逸!” 他中气十足,浑然不像是受了内伤。 那些杀手们不由起疑,难道孤无求的一拳,竟当真没有重创这姓陆的? 生受孤无求的一拳,还能如此神气,这姓陆的莫非是铁打得不成! 一百万两银子近在眼前,有杀手却是不信,只道陆沉是在虚张声势,突然两三个人影窜将而出,直扑陆沉。 陆沉微微变色,娘的,还真有不识相的。 这些可恶的猴子还真是难缠啊。 他心如死灰。 先前那一掌,已经是他的极限。 眼下还能屹立不倒,只不过是凭借惊人的意志力在苦苦支撑罢了。 他已无力挥出第二掌。 杨浊心知他已到了极限,当即持刀便要拦下那几个人影,怎料陈玄却更快一步。 唰唰唰! 剑光频闪。 那几个向陆沉掠来的杀手血染半空,相继栽落在地,俱是手筋被割断,痛苦大叫。 还有高手! 杀手们惊恐之极。 姓陆的已然极难对付,结果又冒出来个剑术鬼神莫测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是谁! 陈玄将赤眉还于剑鞘,缓缓走到陆沉的身前,挠了挠胸口,随即一挑眉,仰望四周房檐屋顶那些蛰伏在黑暗中窥视的杀手们,唉声叹气道:“何必呢,银子可以再赚,但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尔等为了一百万两银子视死如归,岂非蠢蛋?不过既然尔等如此执着,我就陪你们玩玩,陆院长何等身份地位,杀你们这些江湖中不入流的货色,实在是脏了陆院长的手。” 这小子还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陆沉一笑,蓦地牵动内伤,不由咬牙闷哼。 “拜托给你了。” 陆沉没有多说废话。 陈玄点头。 杨浊随后赶忙将陆沉扶到一边坐下。 陈玄抱着剑,仰头说道:“尔等还在磨蹭什么,要么打,要么滚!难道真等着陆院长自己将脑袋割给尔等么?尔等连对我这个无名小卒出手的勇气都没有,也想动陆院长,真是痴人说梦!” 此番蛰伏在周围的,可不止全然都是杀手,还有不少根正苗红的江湖人士,虽然名声不怎么样,却也极看重脸面。 他们虽为黑道,但自问在江湖上也算有头有脸,被陆沉这位督监院院长叫嚣也就罢了,可没想到如今连个无名小卒也敢对他们大呼小叫,他们岂能容忍? “小子休狂!” 登时又有几条身影,携怒向陈玄冲去。 第五百九十章 吓退 陈玄嘴上不屑一顾,可心里却是不敢有半点轻视之意,也不托大,迅速将赤眉拔出,务求速战速决。 他身影如魅似幻,穿花绕柳一般,几个呼吸间便穿过那几人! 那几人犹如定格般,脸上俱是凝聚痛色。 陈玄赤眉横举,剑锋上有殷红鲜血,嘀嗒砸落在地。 下一刻,那几人相继噗通倒地,竟皆被一剑封喉! 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手们尽皆骇然。 好快的剑! 墨家剑法,秉承兼爱理念,处处留有余地,不过陈玄从小就不是个安分的孩子,不欲循规蹈矩,喜欢标新立异,他将墨者剑法加以改进,招式并无太大不同,但更加锐利,看上去也更加赏心悦目,令人……胆寒! 其实墨者剑法最初的形态便是专门用于杀人用的,陈玄也只不过是将墨者剑法回归于本来面貌,也就是恩师教诲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否则他若将墨者剑法完全还原成最初时的形态,只会更快!更狠! 需知墨家也就是近几十年来方才修身养性,而在之前,墨家可是以刺杀闻名天下。 墨家刺客,神出鬼没,无往而不利,便是帝王也曾刺杀成功过,在很长一段时间,便如同笼罩在列国头顶的阴霾,令当权者闻风丧胆,畏惧惶恐。 论刺杀,墨家可以说是老祖宗! 黑衣楼如何? 相比于墨家横行霸道的那些年,哪怕这当今排名第一的杀手组织也得靠边儿占,根本不在一个级别。 只不过墨家虽然以侠自居,恪守理念,绝不滥杀无辜,但这事儿说到底委实不甚光彩,只会使墨家名声受损,被隔绝于列国之外。 故墨家上代巨子墨彧严令门下不许再行刺杀之事,直到公孙长安继位巨子,愈发推崇兼爱,甚至将原本狠辣果决的墨者剑法都给改得留有余地,契合兼爱之理念,墨家刺客的时代,方才谢幕,被列国所逐渐遗忘。 在陈玄看来,墨家的改变,是顺承时代,本质上是一件好事,可太过柔和,反而不妥。 他虽然看似慵懒,懒到懒得动脑筋,可对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他恪守公孙长安的教诲,绝不滥杀无辜,对万事万物,皆一视同仁,抱以友爱。 可实质上他却颇为向往墨家横行天下的那个时代,恨不能早生百年。 只可惜他终究是错生在这个时代,而师傅亦是墨家历代以来最慈善的巨子,日日聆听恩师教诲,又从小拘束在山门之中,只能压抑本性。 而现下,他终于跳脱藩篱,可以无拘无束的暴露本性。 在苗疆以及居庸关时他出手尚还留有余地,对付那些杀手兵士只是砍手砍脚,没有痛下杀手。 可他自衬,眼下若不来点狠的,必然对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杀手们起不到震慑的效果。 所以他以极其震撼眼球的方式,将这几个不开眼的家伙给抹了脖子。 这几个家伙财迷心窍,连性命都不顾,可见以往为了金银双手只怕没少染血,杀这等人,只能算是为民除害,不算违背墨家门规,陈玄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负罪感。 “还有不开眼的么?” 他仰头喝问。 没人敢吭声。 因为在倒地的那几个倒霉蛋中,其中赫然有一个黑衣楼的甲级杀手! 杀黑衣楼甲级杀手比屠猪宰狗轻松不到哪里去,可见陈玄的身手甚至比陆沉还要强上三分,再上去捋其虎须,无异于自寻死路。 半晌后,黑暗中有人佩服说道:“是我等有眼无珠,竟异想天开刺杀陆院长,我血杀阁退出,先走一步,诸位同道请便!” 嗖嗖嗖! 十几道人影迅速离去。 血杀阁,恶名不亚于黑衣楼的杀手组织,甚至在黑衣楼销声匿迹的这些年,有取而代之的趋势。 随后又有人大声道:“五毒门也就此罢手!” 继而声音络绎不绝: “七杀门告辞!” “我黑魔教也去也!” “青城派自问杀不得陆院长,也不凑这个热闹了!” …… 一时间人影窜动,没门没派,却本打算浑水摸鱼的黑道杀手,也只能随之离去。 主力都撤了,留下来也没有可乘之机,没准一不小心被揪出来,只恐小命休矣。 听得那些黑道中人接连自报家门,杨浊震惊之下,不由面露愕然。 整个黑道倾巢而出是有些夸张,但这些黑道势力加在一起,绝对够黑道的半壁江山! 今夜真是太凶险了。 杨浊暗暗抹了把汗,如若这群家伙无所顾忌,一拥而上,怕是谁也无法抵挡。 好在,有惊无险。 杨浊微微吁了口气,旋即不禁对陆沉敬佩已极,院长竟能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将黑道的半壁江山吓退,当真如神人也! 楼上的公输婉儿亦心中一颗大石落地,先前还没有多么畏惧,可此刻眼见无数道黑影离去,她才骇然发现,原来今夜来杀陆沉的人,竟有如此之多。 可就在几人都觉得有惊无险的同时,那边趴在地上的孤无求,竟是突然艰难站了起来。 杨浊面色骤变,持刀以对。 陈玄亦将早已入鞘的赤眉缓缓拔了出来。 这魔头居然没死! 陆沉眉头一皱。 杨浊低声道:“属下这就去结果了他!” 说着便要奔向孤无求。 陆沉抓住他的肩膀,勉力说道:“慢着。” 杨浊一怔。 这时却听那孤无求嘿然冷笑几声,说道:“陆院长掌力当真恐怖,若非孤某倾力化解,怕是就要五脏俱碎,一命呜呼了。” 陆沉淡然道:“可你即便化解,亦是身受重伤,如果陆某所料不错,你此刻怕是连剑都握不稳了。” 孤无求一怒,因为被陆沉猜着了。 陆沉缓缓说道:“你明明已无再战之力,为何还要强撑着站起来,陆莫即便业已是强弩之末,可即便是我这位属下出手,也能轻易将你杀死。” 孤无求冷冷道:“孤某何许人也,宁愿站着死,也绝不靠装死苟活!” 这人确实有宗师风范,从先前弃剑不用便能看出一二,陆沉有些敬佩,说道:“就冲你这句话,陆某不杀你,你走吧!” 第五百九十一章 幕后 孤无求始料未及,面露微愕。 陆沉说道:“阁下武功高深,陆某拜服,陆某能给阁下以重创,不过是侥幸而已,若见招拆招、堂堂正正一战,陆某决然不是阁下的对手。” 孤无求哼道:“输了就是输了,陆院长抱着玉石俱焚的信念,孤某没有觑出端倪,以至于被陆院长抓到可乘之机,一击重创,孤某无话可说。” 陆沉道:“阁下光明磊落,不欲借兵刃之利,取陆某首级,倘若一开始便持剑杀陆某,陆某只怕连想要玉石俱焚的机会都没有。” 孤无求没说话,不过满脸傲然之色,很显然,陆沉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本就以剑术擅长,执名剑戮血,更是如虎添翼,纵横江湖十几载,还从未碰见过对手,陆沉固然掌力雄浑,非同凡响,可他若执剑去杀陆沉,断然不会是眼下这个结果。 陆沉也正是因为敬佩此人颇有宗师风范,才愿意大发慈悲,放他一马,随后一摆手道:“你走吧。” 孤无求也不扭捏,伸手一摄,那柄被他先前钉在墙壁中的戮血剑,竟愣是被他吸摄在手。 陆沉见状,心中一震。 孤无求执剑在手,审视陆沉。 杨浊谨慎戒备,紧握长刀。 陈玄也将手握于剑柄,随时准备拔剑,以防孤无求突然发难。 孤无求这一手实在令人震撼,以内力吸摄佩剑,尽管身受重伤,但却无异于在告诉众人,他仍有一战之力! 好在孤无求已然没了再打下去的心思,目光在陆沉身上停留许久,忽而沉声说道:“今日之事,孤某记下了。” 话音一落,在地面一踩,旋即飘然掠起,很快便隐没于黑暗之中。 杨浊松了口气,诧异的看向陆沉,说道:“院长,今夜放了这魔头,只怕是放虎归山。” 陆沉摇摇头,没有说话。 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放松下来,他吁了口气,忽觉体内疼痛骤然又剧烈起来,蓦地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 这注定是将被江湖中人津津乐道的一夜。 大魔头孤无求被一掌打趴。 黑衣楼两名甲级杀手更是不过一个照面便被秒杀。 血杀阁见势不妙,对陆沉心服口服,扬长而去…… 整个黑道近乎倾巢而出,结果却奈何不了陆沉区区几人,整座江湖不由为之震动。 不过正应了陆沉所说的那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纵使孤无求这等厉害的黑道大佬都歇菜了,却仍有人对陆沉的项上人头念念不忘,欲将其取下,独吞百万两赏银。 只是这等不知死活的的家伙毕竟稀少,黄河县一战,陆沉的无敌风姿,委实深入人心,惊震江湖。 即便陆沉一路昏迷不醒,可别忘了,他的身边却还有陈玄那等不亚于他、甚至比他还要更强的高手保驾护航,偶遇拦路截杀者,陈玄三下五除二便给收拾了。 直到途径煜阳府,竟是遭遇号称黑道第一杀手的“影子”! 陈玄与其鏖战三百回合,最终险胜一招,将其斩杀! 此战再度在江湖上涌起轩然大波,彻底断绝了那些欲杀陆沉之人的念头。 之后便是一路坦途,再也没有杀手胆敢打陆沉的主意。 那悬赏陆沉人头的悬赏令,再无人敢接。 昏迷的陆沉,继续在回往乾雍的途中。 而在京都皇宫中的内庭监,却已是炸开了窝。 “饭桶!都他娘的是饭桶!” 钱谨气急败坏,将桌子上的杯盏一股脑扒拉在地,摔得粉碎。 “那些江湖杀手都他娘的是吃干饭的么,连区区一个陆沉都宰不掉,也好意思挂牌做生意,咱家一百万两都撒出去了,整个黑道,竟然没一个有本事拿的!废物,都是废物!” 钱谨怒不可遏,背着手在地面踱来踱去,正在气头上,却见底下两个小太监窃窃私语,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捋胳膊挽袖子跑了上去,一顿拳打脚踢,怒喝道:“你们两个小王八羔子,在嘀咕什么!” 那两个小太监被打得哭爹喊娘,黄安见状,忙是上前将钱谨扶住,小心说道:“祖宗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 钱谨胸口起伏,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小王八羔子……” 也不知道是在骂这两个小太监,还是陆沉…… 黄安也懒得去分辨钱谨究竟在骂谁,直接冲外面喊道:“将这两个狗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 那两个小太监吓得脸色煞白,忙是跪地磕头求饶。 可黄安置若罔闻,两个小太监随后便被人拖了出去。 轻描淡写便打杀两条人命,黄安面色如常,自顾将钱谨扶到上首坐下,宽慰道:“祖宗莫恼,谁也没想到,姓陆的王八羔子竟这般厉害,连江湖上的杀手都奈何他不得,看来想要他的小命,咱们还是得从长计议。” 钱谨呼呼喘息道:“原以为这次他出使晋国,正是下手的天赐良机,可怎料这小王八羔子竟是成了精了,摇身一变,竟还成了武林高手,他娘的,黑衣楼的狗屁杀手出马都宰不掉他,等他回了京,只怕更没有机会下手!” 黄安微笑道:“这可说不准,那姓陆的虽然圣眷正浓,此番又立下大功,回来必被陛下厚赏,可想要弄死他的,可不止只有咱们。” 钱谨目光一亮,连连点头。 “这次弄不死陆沉,只能说这王八羔子福大命大,以后有的是机会,纵使祖宗您不亲自出手,别人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王八羔子继续风光?”黄安说着,忽然变得小心翼翼,仔细打量屋外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这次悬赏杀手截杀陆沉,甚至买通居庸关的守军,内阁的那位也是出了大力的,论对陆沉恨之入骨,那位恐怕不比咱们差。祖宗您尽管放心就是,那姓陆的如此招摇,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 钱谨颔首,想起“那人”,不由面露阴险之色,冷笑道:“是啊,没想到那家伙竟也对陆沉恨之入骨,他也是个有野心的人呐,可没听说他与陆沉结下过什么梁子。权势,真是诱人啊,那姓陆的小王八羔子,将权势独揽,还想活命?他死定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苏醒 鋆庭府。 一间不起眼的客栈中。 昏迷中的陆沉突然坐起,打了个哈欠。 “哪个王八蛋又在惦记老子。” 陆沉嘟囔说道。 杨浊就侯在一旁,见陆沉苏醒,不由喜出望外,赶忙上前查看。 他也是忠心耿耿,就在陆沉昏迷的这段时间,他寸步不离,悉心照料,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就凭陈玄、公输婉儿那般粗心大意,陆沉只怕早就被“照顾”死了。 没想到陆沉竟真的挺了过来,杨浊既是高兴,又是震惊。 昏迷多日,乍一苏醒,陆沉只觉脑子浑浑噩噩,但见杨浊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不由诧异道:“为何如此看我?” 杨浊岂能不惊? 陆沉昏迷后,他便背着陆沉前往医馆,怎料医馆郎中一切脉,便神色大变,说陆沉五脏六腑尽皆受重创,最严重的是心脉亦是险些断裂,如此严重内伤,已然回天乏术,便是天下第一神医章袁出手,怕是也绝无起死回生之可能。 虽然杨浊直骂那郎中乃是庸医,可他也略通医道,岂能不知郎中所言,俱是属实,无奈之下,只能背着陆沉离开。 心脉亦险些断裂,内伤严重到如此地步,恐怕寻什么明医也是无济于事,杨浊心如死灰,就连陈玄也断定,只等陆院长咽气,就可以带着他的遗体,回京都入土为安了。 然而令人意料不到的是,陆沉起初气若游丝,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可过了一夜,非但没有变为冰凉的尸体,反而气息均匀急促起来,心脏跳动有力,根本不像是要死的样子。 杨浊不可思议的同时,不由喜出望外,陈玄亦是直道奇怪,此事匪夷所思,有悖常理。 而后几人带着昏迷的陆沉启程回返京都,杨浊一直守候在侧,悉心照料,每日都会为陆沉切脉,查看其伤势。 他每一次切脉,震惊便会加重一分,盖因他发现,陆沉的内伤竟在以极快的速度好转,破损的五脏六腑亦在迅速复原! 此等匪夷所思之事,实是杨浊闻所未闻,伤重到这种程度,竟能自我修复,陆沉莫非竟真是谪落人间的仙人不成! 杨浊不由想起陆沉的“诗仙”绰号,只道陆沉竟果真乃当世谪仙,不然在他的身上,怎会发生此等咄咄怪事! 而现下,陆沉竟真的苏醒过来,貌似内伤已然痊愈,尽管这阵子亲眼目睹陆沉的伤势在一点点复原,但杨浊仍旧不免震惊非常。 “属下……”杨浊磕磕巴巴,忽的苦笑,说道:“院长受此等重伤,竟能自我复原,怕真就是那世人传颂谪落凡间的仙人。” 陆沉一怔,随即了然。 他虽然一直在昏迷当中,意识处于混沌,但也依稀能察觉到自身的伤势变化,听得杨浊这么一说,便立时明白,定是楞严真气在他无意识的状态下自主运行,逐渐将他破碎的五脏六腑修复,直到完全无碍。 这就是佛门第一神功《楞严经》的神奇奥妙! 陆沉当即盘膝而坐,运行周天,只觉五脏六腑俱已完好无损,随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说道:“赵大个子对我着实厚恩重如山岳,当初若非偶然得他传授佛门神通,我怕是早就在无数次凶险中殒命了。” 杨浊一楞道:“赵大个子?” 陆沉说道:“还记得我曾说过的那位高人么?其名赵玄黄,当初在跟随朝廷大军支援东境的路上,我得他传授佛门神功,这次能够化险为夷,亦是全赖于此神功自主修复之功。” 杨浊愕然,天底下竟有这等神奇内功! 赵玄黄…… 到底是何方神圣? 杨浊不由心生敬仰,说道:“院长这身武功既是那位高人传授,可想而知,那位高人武功必定更加超凡入圣。” 陆沉点头说道:“何止超凡入圣,委实骇人听闻,他就像是一座绝巅,横在天下所有武者的身前,令人只能仰望,而无法跨越。我迄今为止所遇到的高手之中,无论是已经死去的花青虞,还是在黄河县险些将我杀死的孤无求,亦或是倭国第一高手服部一藏,皆无法与其相提并论,可能也就是传授我劈空掌绝学的老陀寺主持法奘大师,有可能与赵大个子一较高下,但也就是有可能而已。” 杨浊愈发愕然,怔怔道:“没想到江湖上竟还有此等名声不显的盖世高手,赵玄黄……卑职孤陋寡闻,竟是从未听闻。” 陆沉说道:“赵大个子性情古怪……其实倒也说不上古怪,他才真如神人一般,觉得他性情古怪,只是我等凡夫俗子无法理解。” “他以‘极武’为目标,再就是一门心思欲要替师傅报仇,明明身怀绝世武功,却甘心委身于微不足道的伙头营中,哪怕被千户呵斥亦和颜悦色,对待他人亦是毫无芥蒂,没有一丝架子。” “他明明那么的与众不同,却又平凡的像个普通人,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性情,他方才在江湖上名声不显吧。” 杨浊沉吟,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隐世高人! “那位赵侠士莫非竟是道家?” 杨浊奇道。 道家超然物外,与世无争,而赵玄黄的性情,与修道之人无比契合,无怪杨浊作此猜想。 陆沉摇头。 说话间,隔壁的陈玄几人听到动静,敲门道:“陆院长醒了?” 陆沉说道:“进来。” “真的醒了!” 门外传来公输婉儿的惊喜声。 下一刻房门被打开,三人赶忙走了进来。 公输婉儿上下打量一番陆沉,嘴角含笑道:“姓陆……陆院长,你竟真的活过来啦。” 陈玄撇嘴道:“小丫头恁的口无遮拦,怎叫活过来了,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公输婉儿出奇的没有恼羞成怒、大发雷霆,兀自眉眼含笑。 陈玄啧啧说道:“陆院长果非常人也,这般严重的内伤,亦能在短时间内自行痊愈,实在匪夷所思。” 陆沉一笑,却见陈玄左臂竟扎着白布,隐有血迹渗出,不禁皱眉道:“你受伤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 搬兵 陈玄不以为意道:“一不小心被砍了一剑,没有大碍。” 他说的漫不经心,可杨浊却是心有余悸,道:“院长在黄河县杀鸡儆猴,虽然震慑黑道,使得大部分黑道杀手望而却步,但仍有不少家伙铤而走险,仍对刺杀院长念念不忘。在院长您昏迷的这段时间,多亏了陈少侠殊死相护,陈少侠这手臂上的伤,便是与黑道第一杀手影子大战留下来的。” 陆沉一震道:“影子……” 杨浊点头道:“那影子乃是公认的黑道第一杀手,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也没有人知晓他的真正实力,他从未失手过,可这次却折在了陈少侠的手里。那一战委实惊心动魄,属下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心有余悸,若非陈少侠以命相搏,将其斩于剑下,就凭属下,断然没有可能护住院长,院长能安然到鋆庭府,陈少侠功不可没。” 虽然不知道那黑道第一杀手何等厉害,但饶是陈玄,都得以命相搏,方能将其斩于剑下,可见必是极了不得的角色,陆沉不由感激的看向陈玄,说道:“小陈,你护我性命,陆某得好好感谢你。” 陈玄一摆手道:“陆院长恁的客气,家师命我与小四追随于您,您身临险境,我又岂能袖手旁观,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陆院长不必挂怀,亦无须感谢。” 陆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这份恩情默默记在心里。 陈玄不当回事,他可不能坦然受之。 按杨浊所说,陈玄是豁出性命殊死保护自己,又怎是其轻描淡写的略尽绵薄之力。 救命之恩,无论如何都要偿还。 陆沉问道:“你方才说,我们已经到了鋆庭府?” 杨浊道:“刚刚落脚,院长您便醒来了。” 陆沉一叹道:“终于要到京都了。” 杨浊迟疑片刻,欲言又止。 陆沉见状道:“想说什么便说,莫要吞吞吐吐。” 杨浊说道:“倒也没什么,属下只是觉得,那幕后之人竟愿出一百万两银子悬赏院长您的项上人头,可见对院长您必定是恨之入骨,院长只要活着一日,他就得一日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黄河县一战,院长您震慑大半个黑道,后来陈少侠斩杀影子,貌似已经再没人敢打院长您的主意,但显而易见,那幕后之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眼下风平浪静,但谁也不敢肯定接下来的回京途中不会遇到什么凶险……” 陆沉没听完,便已知杨浊的顾虑,还是那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经过黄河县一战,本以为杀鸡儆猴,整座江湖都不会再敢打自己的主意,可仍然还是有不要命的找上门来,甚至其中不乏黑道的第一杀手! 所以谁也不敢保证,接下来是不是还会有更加厉害的人物已经等在前面拦路截杀。 距离京都越近,却也越是凶险,因为谁都清楚,越是这个时候,便越会掉以轻心,正是下手的绝好时机! 陆沉沉吟许久,说道:“鋆庭府可有本院暗网?” 杨浊道:“只消是大齐境内,本院暗网无处不在,鋆庭府亦然。” 陆沉问道:“可能找到?” 杨浊苦笑道:“各地暗网归二署辖管,等级结构分明,且潜伏隐蔽,哪怕是下达命令,也得知道如何联系当地的鹰首才行,想要找到鋆庭府的暗网,唯有顾署尊亲自出马。” 陆沉大失所望,自己手底下的兵,别说指挥了,连找都找不到,上哪儿说理去。 本想着启动鋆庭府境内的暗网鹰卫护送,可这个想法显然落空,陆沉揉了揉太阳穴,只能另寻他法。 杨浊忽然问道:“院长突然问起这个,是想要鋆庭府境内的鹰卫护送么?” 陆沉点头。 杨浊拱手道:“属下愿先行一步,回京都搬兵。” 陆沉说道:“如此也好。” 杨浊随即起身,说道:“事不宜迟,属下这就动身。” 陆沉从怀中掏出院长印章,交到杨浊手中,说道:“一路小心,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我。” 杨浊道:“院长放心。”持印章离去。 陈玄笑道:“陆院长其实无须这般小心敬慎,我虽受了点轻伤,但若再遇刺杀,也还是能出上力的。” 陆沉摇头道:“你已经出力出得够多的了,倘若因陆某,让你三人受到损伤,我如何向公孙巨子以及公输先生交代。” 陈玄说道:“师傅命我与小四追随陆院长来齐国,就是为让我与小四能够借此机会好生历练,若是被陆院长如此娇惯,我们两个还谈何成长。” 陆沉依旧摇头。 陈玄说着,看了公输婉儿一眼,笑道:“倒是公输姑娘,是得细心呵护,不然只怕公输家的前辈要暴怒如雷。” 被这可恶的家伙揶揄打趣,公输婉儿一愣,旋即气道:“你小看人!”却是没有大发雷霆,而像是撒娇一般。 陆沉只觉有趣,这个公输家的刁蛮小公主竟然一改常态,还真是稀奇。 陆沉说道:“好了,你们三个都各自回去休息吧,待援兵一到,咱们再启程回京。” 陈玄一拱手,带着刁小四离去。 公输婉儿紧随其后,刚走到门前,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对陆沉一竖大拇指,笑得眉眼都成了弯弯的月牙儿,说道:“陆院长,你很威风哦,我已经对你改观了。”说完也扭头出门去了。 陆沉失笑,这小丫头,不那么刁蛮任性,倒也颇为可爱。 等得公输婉儿将门关好,陆沉旋即阖上双目,打坐行功,静候院中援兵赶来。 这一闭眼,便已到黑夜。 客栈一楼吃饭者寥寥,伙计百无聊赖,支着下巴打盹,这时忽然有位倜傥男子走了进来,伙计闻声惊醒,赶忙起声招呼上去,哈腰说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那男子四处张望,没有说话。 伙计小心翼翼,再次开口问道:“客官莫非是要找人?” 男子微微点头。 伙计问道:“不知客官想要找谁?” 男子说道:“陆沉。” 第五百九十四章 李青衣 楼上,陆沉兀自心无旁骛,盘膝打坐,将真气运行一个又一个周天,浑然不觉正有位不速之客悄然逼近。 黄河县一战,让他对楞严神功的感悟又精进一层,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练功亦然,唯有不断地挑战极限,方能寻求突破,倘若按部就班,循规蹈矩,进境必定缓慢。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楞严真气在他的体内自主运行,极力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同时也在无形间愈发壮大,可以说无心插柳柳成荫,陆沉并没有刻意去修炼内功,但他如今的内力,却已更上一层楼。 他着实是个异类,明明资质普通,但修炼起《楞严经》这等佛门第一神功,进境却是一日千里,当初赵玄黄断言他十年方能有所小成,可这才过了多久,他竟便登堂入室,单论内力,放眼江湖,能稳压他一头的,只怕业已寥寥无几。 殊不知就连功参造化的赵玄黄,也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陆沉资质普通确是不假,可他性情坚韧,沉着冷静,有一颗极能忍受的耐心,前世在病床上的悲惨境遇,放在这世,反而让他因祸得福。 赵玄黄虽然通晓《楞严经》之奥妙,甚至将此佛门第一神功简化成饶是资质愚钝之辈只要稍加点拨亦能领悟的行功脉络图,可终究也是未能完全参透此神功的真谛。 修炼这佛门第一神功,其实资质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修心,唯有拥有一颗经过千锤百炼、坚若磐石的心,修此神功方能事半功倍,直至登峰造极! 而陆沉恰恰便拥有这样的一颗心,两世为人,又曾如活死人般不能行动言语,在孤独绝望中苦苦挣扎,只怕没有谁的心,会比他的更坚若磐石! 他有时会急躁,会恐惧,会哀伤……都只不过是他故意为之,极力在催发自己的内心情绪,他完全可以无论面对任何事物内心都能保持毫无波澜,但他不想这样做,因为这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被禁锢身体绝望痛苦的活死人,亦或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简而言之,陆沉能够打破赵玄黄的断言,在短时间内将《楞严经》修炼至登堂入室,只因他的心境无比契合《楞严经》所蕴涵的真谛。 而这种心境,只怕是佛门高僧亦很难达到,这也是为何陆沉修炼起楞严神功事倍功半的根本原因。 也许是上辈子老天将他折磨够了,这辈子大发慈悲给予他以补偿,陆沉自重生以来,运气实在好的惹人眼红,机遇不断,就连学到的内功、掌法,都宛如特意为他量身打造。 他虽然不知自己为何稀里糊涂便厉害到如此境地,却也懒得庸人自扰,只管用心修炼。 屋子里漆黑深沉,唯有他在静心打坐,安静的落针可闻。 可这难得的安静,很快便被打破。 咚咚咚! 有敲门声响起。 陆沉受到打扰,眉头一皱,睁开双眼。 “谁?” 他下榻穿靴,将油灯点燃,黑暗瞬时间被驱散。 外面没人回答,但门却被缓缓推开。 陆沉看向来人,只见是个陌生男子。 “你是谁?” 陆沉沉声问道。 那陌生男子面貌丰神俊朗,尽管上了年岁,鬓角业已有些许斑白,但却仍旧英姿勃发,面如冠玉一般。 他身着一袭醒目的青衣,腰间衔着一块无暇翠玉,但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他手中执握的那柄玄色古剑! 如果有好剑者,定会一眼认出,此剑便是在剑榜上排名第三的名剑—— 玄勾! 这个男子的身份貌似已经昭然若揭了。 可陆沉对江湖了解不深,却是没看出来,但仍不免万分戒备。 这陌生男子深夜造访,指名道姓,目的为何,只怕才是真正的昭然若揭! 那男子微微一笑,颇显风度,也不隐瞒,拱手说道:“西楚李青衣。” 李青衣! 陆沉悚然一惊。 江湖盟盟主李青衣么…… “江湖盟盟主?” 陆沉确认问道。 那男子道:“正是。” 陆沉不由愈发震惊,眼神一瞟窗户,暗地里瞬间闪过跳窗逃跑的心思。 李青衣,江湖盟盟主,当然,这些都不足以令陆沉忌惮。 真正让陆沉忌惮的是,这李青衣武功号称天下第一! 如果此人也是来杀自己的,陆沉自衬唯有逃跑,才能保住性命,正面对抗,只能是死路一条! 不过虽然畏惧,陆沉还是按耐下来,没有轻举妄动。 李青衣的来意惹人疑惑,如果也是来杀自己的,可理由是什么? 为了那一百万两银子? 开什么玩笑,天下第一大帮的扛把子,竟然会为区区一百万两银子远赴异国杀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况这李青衣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身为一代宗师的傲气,都断然没有可能为银钱驱使杀人的道理。 可他为何突然找上自己? “原来是李盟主。”陆沉满怀疑惑,拱了拱手,随即问道:“不知李盟主有何贵干?” 李青衣说道:“可能陆院长已经猜到了,李某亦是为杀陆院长而来。” 陆沉内心不由自主地一跳。 好啊,还真是来杀自己的! 陆沉深吸口气,隐隐有股无名火,冷然道:“原以为只有江湖上的小鱼小虾会为了区区一百两银子来取陆某的项上人头,没想到李盟主竟也来了,天下第一大帮的掌舵人……还真是让陆某大开眼界。” 李青衣道:“总之陆院长今夜都是要死的,李某不妨对陆院长直言,李某前来杀你,并非是为了银子,而是受人之托。” 陆沉沉声道:“谁这么大的脸面,竟能请动李盟主出手杀人。” 李青衣有意避开那人的姓名,说道:“其实是李某曾欠他一份天大的人情,他要杀你,李某也只能来了。” 心知这李青衣决然不会道出幕后主使是谁,陆沉不由暗暗冷笑,那隐居在幕后的家伙还真是面子颇大啊,竟连李青衣都给请来了! 对付这个天下第一高手,陆沉实在没有胜算,随即悄然退后,打算破窗逃跑。 李青衣见状,淡淡道:“陆院长还是别动多余的心思,李某可以给你堂堂正正战死的机会,但你休想逃走。” 第五百九十五章 神虚玄光 感觉被一缕凌厉的杀机锁定,陆沉背脊发凉,心知若想在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的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只怕难如登天,索性一摊手道:“这里施展不开,倘若动手,势必会损坏店家东西,咱们去外面打。” 李青衣没有意见,点了点头。 陆沉当先出门,念头疾转,寻思抽身之法,正巧碰上陈玄从隔壁房门走了出来。 小陈笑着迎了上来,说道:“陆院长,这么晚了,怎的还不睡。” 说话间却是没有在陆沉身前站住,而是径直与陆沉擦肩而过,就在二人身影交错的那一刹那,陈玄蓦地神情变作冷厉,赤眉剑倏然出鞘,直刺李青衣。 原来陈玄在隔壁已然听到陆沉与李青衣的对话。 天下第一高手莅临,除非偷袭,否则即便是陈玄亦自衬毫无胜算。 陈玄出其不意,拔剑便刺,岂料李青衣竟是不慌不忙,随即抬剑格挡。 陈玄剑势何等迅疾,便如电光一闪般,可却就这么被李青衣轻描淡写挡了下来,剑锋刺在剑鞘上,饶是陈玄拼尽全力,亦寸进不得! 李青衣颔首道:“后生可畏,不过到底还是吃了年轻的亏,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兴许你能与李某一争轩轾,至于现下……” 剑鞘上陡然传出一股无形大力,陈玄被震得手指酸麻,竟差点赤眉脱手,好在紧紧握住,但还是不由被“蹭蹭蹭”震退几步。 陈玄不由凛然,天下第一高手,果然是名不虚传。 李青衣淡然说道:“陆院长,李某不愿滥杀无辜,今夜只取你一颗人头便足以,还是让闲杂人等退后吧,不然刀剑无眼,李某可不能保证不会伤及无辜。” 江湖盟盟主又岂会是善男信女,杀人只怕比杀鸡随意不到哪儿去。 陆沉不敢挑战其耐性,折一个也就罢了,可别都折进去。 他打定主意,旋即对陈玄说道:“我与李盟主下去切磋拳脚,你不可插手,若我不幸死在李盟主的剑下,你便回墨家去吧。” 李青衣闻言面露惊色,看向陈玄,问道:“你是墨家弟子?” 墨家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无论是在庙堂,还是江湖,皆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饶是李青衣执掌天下第一大帮,却也不敢小觑。 身为墨家弟子,这事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陈玄当即点头说道:“不错。” “原来如此,怪不得年纪轻轻,剑法造诣便如此不凡,原来是出自于墨家门下,这也就不足为奇了。”李青衣一顿,看向陆沉,道:“陆院长,看在墨家巨子公孙先生的面子上,李某绝不会伤及到这个年轻后生,只不过,你的人头,李某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取下来。” 陆沉说起墨家,就是想要李青衣能够有所顾忌,不敢对陈玄以及没有露面的刁小四以及公孙婉儿下手,至于他自身,却是没有心怀侥幸到以为搬出墨家,便能让这天下第一大帮的掌舵人知难而退。 “再好不过,只是想取陆某性命,却也没那么简单,李盟主,想要吃掉陆某,只怕要崩掉你一口老牙。” 到了这个份上,陆沉也就不客气了,拳脚功夫肯定是敌不过这位天下第一高手,可口舌功夫,他却是时至今日还未碰见过对手。 李青衣不恼反笑,但却没有再说什么,似是不欲与陆沉作口舌之争。 陆沉下了楼梯,径直来到客栈的后院,在一片空地停下脚步。 陈玄也跟了下来。 李青衣眸子一转瞥向他,冷然道:“小子,莫要无视李某的劝告,也千万不要有跃跃欲试的想法,不然即便你是墨家弟子,李某也照杀不误。” 身为天下第一大帮派的盟主,李青衣自然不会是什么和善脾性,亦是杀伐果断! 陈玄凛然,随即连连摆手,嬉皮笑脸道:“李盟主误会了,晚辈不过是单纯的想要观战而已,绝没有插手的意思。” “那就好。”李青衣二话不说,拔出玄勾,指向陆沉说道:“陆院长虽然年轻,但却能击败魔头孤无求,可见武功非同凡响,而且陆院长身为北齐高官,位极人臣,权势滔天,李某也不托大,便以这柄玄勾杀你,以示尊重!” 陆沉强笑道:“能得李盟主尊重,陆某还真是受宠若惊啊。”不待李青衣说话,趁其不备,猛然劈出一掌。 李青衣飘然闪过,恐怖的劲力将其身后的木架轰然劈碎。 “陆院长还真是狡猾啊,不过这等阴险招数,对李某可不起作用,正因为对陆院长颇有几分尊重,所以李某绝不会有半点轻视大意,也绝不会手下留情,陆院长,你认命吧!” 李青衣持剑横扫,仿佛千变万幻,让陆沉眼花缭乱,分不清哪一柄剑为虚,哪一柄剑是实! 陈玄见状心下一沉,脱口而出道:“神虚玄光剑!” 陆沉此刻却是没有心情去了解李青衣这剑法有何名堂,在李青衣的剑势笼罩下,只觉浑身上下皆被覆盖,竟是没有躲避的空间,即便硬着头皮硬撼,饶是他六识五感超于常人,却也无法捕捉到李青衣的实剑轨迹。 而若一旦判断错误,将虚剑误认为是实剑,待实剑一至,他便必然是身首分离的局面。 这究竟是什么古怪剑法! 陆沉暗啐一口,眼看无数剑影横扫而来,躲避不得,只能聚精会神,分辨虚实,随即咬牙硬撼! 觑得一道剑影闪过,他暴喝一声,竟是以肉掌,去劈李青衣的名剑玄勾! 玄勾何等锋利?足以削金断玉。 况且李青衣即便此刻手里握着的不是玄勾,而是普通长剑,乃至生锈的破铜烂铁,也绝不是血肉之躯能够触碰的。 陆沉这一掌劈下去,结果仿佛已经能够预料。 可随后令人惊破眼球的一幕发生了,陆沉竟精准无误的找到实剑,一掌正劈在玄勾的剑身上。 这一掌足以碎金裂石,玄勾虽然能够承受得住,但强劲的力道却是透过剑体传给了李青衣。 李青衣面色微变,将剑甩了一圈,方才能这股劲力卸掉。 第五百九十六章 差距 “好!” 眼看第一个回合陆沉便让李青衣吃了暗亏,陈玄不由大声喝彩。 李青衣面露惊色,不过却不是惊讶于陆沉傲视天下年轻一辈的雄浑内力,而是他的掌法路数。 “劈空掌!” 李青衣沉声道。 这位天下第一高手,曾与法奘大师闭门切磋,识出劈空掌不足为奇,陆沉也懒得与他多说废话,到了这个份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再多都无异于是浪费唇舌! 陆沉缄口不语,紧跟着便是一式“魔入我门”,推向李青衣胸口。 李青衣横剑格挡,饶是他身为天下第一高手,却也难以尽数化解陆沉的强横掌力,被推出数步,反手纵劈一剑,说道:“怪不得连孤无求都折戟在你手下,原来竟是有佛门神僧指点,你这身雄浑已极的内力,想必亦是佛门神功吧。” 他的随手一剑,险些便劈在陆沉面门,陆沉拼尽全力,方才堪堪躲过。 “李盟主可听说过佛门神功《楞严经》?” 陆沉冷笑。 李青衣一愣,惊诧道:“佛门第一神功……” 饶是他这般人物,却也为陆沉竟身负失传多年的佛门第一神功《楞严经》而震惊。 陆沉等得就是他愣神的这一刻,瞬时将内力催发至极致,凝聚于右掌,踏前两步,一式“魔我俱灭”猛然轰出! 李青衣端的厉害,尽管被陆沉抓到可乘之机,仍然淡定自若,迅速侧身躲过,随即剑光纵横,再次千变万幻,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令陆沉眼花缭乱。 陆沉这次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事实上李青衣也压根不给他分辨的时间,万千剑影极速斩去。 他惊骇之下,急忙后退,可到底还是被剑影追上,胸口,右臂,腹部,俱被斩伤,鲜血淋漓。 李青衣说道:“没想到你非但学成法奘的绝学劈空掌,竟然连佛门第一神功《楞严经》也学得了,怪不得内力如此强横,这《楞严经》神功,也是法奘教你的么?” 面对李青衣的问题,陆沉只是咬牙冷笑。 哪怕出其不意,倾力偷袭,竟然都伤不到李青衣一根汗毛,陆沉不由生出蚍蜉撼树之感。 天下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陆沉暗暗心想。 可他并没有因为李青衣的强大而绝望,铁杵成针,水滴石穿,天底下没有绝对的事,饶是李青衣也未必不可能战胜! 他素来是遇强则强,绝不会因为敌人的强大而丧失斗志,甘心引颈就戮。 李青衣的强大,反而让他热血沸腾,斗志勃发! 眼看他的眼眸从晦暗变得重新焕发出光彩,李青衣摇头说道:“你既会劈空掌法,即便不是法奘的徒弟,想必与法奘亦颇有渊源,看在法奘的情面上,李某本该放你一马,无奈那个人想要你的性命,李某也只能是对法奘不住了。” 陆沉伤口剧痛,咬牙硬撑,嘿然道:“你无须有心理负担,我与法奘大师不过是萍水相逢,纵使我真的是法奘大师的徒弟,又何须你来怜悯?李盟主,你虽执掌天下第一大帮,可还没资格居高临下对陆某说话,想要陆某性命,尽管来拿就是,还是那句话,纵使陆某被吃掉,也要崩碎你一口老牙!” 话音一落,人骤然如离弦之箭,窜向李青衣,掌力如泰山压顶,雄浑之极,饶是李青衣亦不由微微变色。 “好硬的骨头!陆院长,扼杀你这等年轻英才,着实是李某的罪过,可李某也是不得不为之,但请陆院长见谅吧!” 鬓须在陆沉的可怕掌力之下疯狂飘舞,李青衣再度施展神虚玄光剑,剑影重重叠叠,愈发难分虚实,令人目不暇接。 哧!哧!哧! 陆沉噗通摔落在地,浑身直是血流如注,身底下渐渐汇成血泊! 他拼尽全力,终究是没能伤到这位天下第一高手一分一毫。 差距太大了。 李青衣叹息一声道:“结束了。”便要干脆利落一些,走上前将陆沉结果。 可熟料这时,忽然响起大喝声道:“李盟主竟真当晚辈是下来看热闹的么!” 陈玄! 声音响起的同时,赤眉已到。 李青衣反应神速,玄勾横扫,将赤眉斩偏。 陈玄退到陆沉边上,将陆沉扶起,说道:“陆院长,你先休息片刻,让我来会会这位天下第一高手。” 陆沉被接连劈中数剑,虽然倾力避开要害,可却流血过多,脸色惨白如纸,见陈玄终究还是为自己而出手了,他无奈一叹。 “一定要小心。” 事已至此,他只能提醒道。 尽管即将就要面对李青衣这等当世第一高手,陈玄的嘴角却仍旧挂着招牌式的笑意,说道:“我会小心的,天下第一高手啊,当世最顶尖的武道宗师,谁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语气骤然加快,待“虎”字出口,赤眉已再次断然刺出。 李青衣冷哼道:“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可就怪不得李某了,莫要以为乃墨家门人,便能试图挑李某的底线,普天之下,李某想要杀谁,从不需顾虑后果,哪怕是墨家,也不足以让李某忌惮!” 剑影如幻,神虚玄光剑已臻至化境,炫目迷眼,暗藏杀机! 陈玄瞬间便被压落下风,但却也没有一时露出败象,偶尔喘过气来,还能反手攻出一剑,对李青衣造成不小威胁。 其实陈玄的真正实力,未必就比陆沉强上许多。 陆沉之所以败得如此狼狈,不过是吃了没有兵刃的亏。 而陈玄则不同,他本就剑法高深,更执握剑榜排名第十一位的名剑赤眉,倘若三两招便败于李青衣剑下,反倒是有违常理了。 可能够过招,并不代表陈玄就有击败李青衣的实力。 李青衣的剑法,即便相较于陈玄的师傅公孙长安亦是毫不逊色,更执握剑榜排名第二的名剑玄勾,如果不发生意外,陈玄根本没有丝毫机会取胜。 不过陈玄的剑术,还是得到了李青衣的认可。 “好厉害的年轻人,没想到墨家不声不响,竟培养出你这等年轻弟子。”李青衣先是赏识,再是蔑然,“只可惜,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如若是你墨家的巨子,李某可能还会畏惧三分,你一后生晚辈,到底还是差得太远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 天下第一 剑势愈发炫目奇诡,将陈玄全身笼罩,密不透风。 而身在其中的陈玄,则被困得近乎喘不过气来。 神虚玄光剑,是一种将变化演绎到极致的剑法,古往今来,恐怕还没有任何一种剑法能比神虚玄光剑还要变化多端,李青衣自练成此剑法以来,剑压天下群雄,无往而不利,还从未有过败绩。 陈玄乃是墨家不世出的剑道奇才,能够将墨者剑法还原本来面目,甚至年纪轻轻,便自创剑招,足可见陈玄的剑道造诣,已然可以与当世的剑道宗师大家相媲美,甚至尤有过之。 奈何,他眼下的对手是天下第一高手李青衣。 墨者剑法未必便逊色于李青衣的神虚玄光剑。 可无论是本身的剑道修为,还是对战经验,陈玄皆差李青衣甚远。 能够与李青衣斗到百招,不过是李青衣惜才,想要一睹陈玄的极限,而始终没有痛下杀手。 陈玄何尝看不出来,李青衣直到此刻,估摸也就出了六成力! 可他无所畏惧。 甚至愈发兴奋! 他性情淡泊,对待任何事物皆漫不经心,那是因为没有什么事值得他认真对待。 可面对这位天下第一高手,他终于不得不认真起来了。 能够让他认真起来,这件事无异于是让他倍感兴趣。 终于碰上一件能让他感到兴趣的事,他岂能不热血沸腾,难以抑制的兴奋? “李盟主的神虚玄光剑委实已近造化,怕是昔年我墨家剑圣重生,也未必能掠李盟主的锋芒!” 陈玄在李青衣密织的剑网下左横右挡,忽然咬牙笑道。 “羽神遗么。”李青衣摇了摇头,剑势放缓,说道:“羽剑圣的时代已成传说,李某虽小觑天下人,却也不敢小觑这位先代剑圣。” 陈玄嘿然道:“我还以为像李盟主您这样的大宗师,谁都不会放在眼里呢。” 李青衣淡然道:“你墨家的巨子被誉为当世剑法第一,可即便是公孙先生,亦对当年的羽剑圣自愧不如,李某虽然自诩剑法未必便逊色于公孙先生,亦早有向公孙先生讨教之意,可即便胜了公孙先生,也未必就能代表李某亦胜得过你墨家的那位先代剑圣。” “李盟主倒是有自知之明。”陈玄哈哈大笑,蓦地剑锋凌厉,竟是奋起反击,将李青衣编织的剑网砍得支离破碎,“别说我师傅了,你先胜得过我再说!” 他顷刻间连攻三剑,俱是迅捷如电。 无奈却都被李青衣轻松躲过,“原来是公孙先生的徒弟,怪不得……” 李青衣沉吟片刻,说道:“你年纪轻轻,剑法便如此高明,假以时日,未尝不会达到羽剑圣或是你师傅那般的境界,李某若将你扼杀,委实心中不忍,也罢,只要你愿知难而退,李某仍然饶你一命。” 他“大发慈悲”,陈玄却是不领情,剑势反而更加凌厉,将墨者剑法的攻击性发挥得淋漓尽致,“谢了,不过我这人一根筋,不到黄河心不死,越是让我觉得无法战胜的事物,便越让我干劲儿十足,又岂会知难而退!” 剑锋倾力横扫,竟是差点便擦到李青衣的脖子。 可陈玄却没有心怀侥幸,看上去只差一点,实则却是差得远了。 李青衣神色一寒,冷然道:“看在墨家以及公孙先生的面子,李某两次给你机会,可你既然不领情,那李某也就无须再给谁留情面了。” 剑势蓦然又变得浑厚起来,铺天盖地的剑影令人眼花缭乱,几要窒息。 “李某先杀你,再去取陆沉项上人头!” 李青衣也终于认真起来。 陈玄顿时压力倍增,再不迟疑,艰难将再度凝聚而成的剑网撕裂,然后跃空而起。 他也要学陆沉一般拼命了。 墨者剑法,再是精妙,终究是拾前人牙慧。 唯有一招,是他自创! 当初就是这一招,吓得公输家年轻一辈第一人公输宇云心惊胆颤,斗志全无。 现下他要用这一招来对付天下第一的李青衣! 有攻无守! 或者说……玉石俱焚! “呔!” 陈玄大喝! 人已跃起丈高,纵剑劈下! 李青衣何等人物,却也不禁变了颜色,随即作出应对,旋转玄勾密织成圆,密密麻麻的剑影犹如铁桶一般,泼水不进,可若谁敢冲入其中,立刻便会被凌厉无匹的剑气绞得粉碎,尸骨无存! 怎料陈玄压根无所畏惧,甚至连犹豫都未犹豫分毫,便冲入李青衣织造的剑势之中! 有攻无守,玉石俱焚! 这是玩命的招数! 当陈玄决心使这一招的时候,他便已无所畏惧,视死如归! 哧哧哧! 刹那间,陈玄的身体便被凌厉的剑气切割得鲜血淋漓。 但陈玄的攻势却未就此停止。 要知道这招有攻无守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陈玄冒着被绞成碎肉的危险冲入李青衣所织造的可怖剑势中,便是为了近身李青衣! 他浑身染血,伤痕累累,终于是冲到李青衣身前。 李青衣拦不住他,便只能受他一剑。 不过…… 天下第一,到底是天下第一。 千钧一发间,李青衣肩膀微沉,陈玄的剑锋擦肩而过,带起一溜血花。 陈玄径直将剑刺入地面,拄着剑呼呼巨喘,浑身宛如浸泡在血水当中一般。 他艰难回头,看向李青衣,不无可惜。 李青衣将玄勾插回剑鞘,说道:“没想到李某竟会为一年轻后辈所伤……你叫什么名字?” “陈玄!” 陈玄败了,但气势未败。 李青衣缓缓走上前去,大拇指顶动剑锷,“你的名字,我记住了。” 陈沉一笑,饶是死亡如乌云般笼罩在他的头顶,他也没有半分惧色。 “可惜了。”李青衣一叹。 噌! 玄勾再次出鞘。 陈玄已经没有与李青衣再战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玄勾向他的胸膛刺去。 李青衣的剑很快,似乎是想让陈玄没有痛苦的死去。 可他终究是有些一厢情愿了,他想杀了陈玄,可有人却想让陈玄活下去。 哪怕只是拖延片刻! 一股狂猛的劲力轰然袭来,就在玄勾即将刺入陈玄胸膛的那一瞬间,勉强将玄勾推偏。 第五百九十八章 转机 李青衣猛然扭头,瞥向陆沉,冷哼道:“陆院长,你也太心急了些,待李某结果了这不知死活的墨家小辈,接下来便是取你性命之时!” 陆沉倾力一掌,连站都很难站稳了,但还是强撑着走到陈玄的身前,对李青衣拱手道:“李盟主千里迢迢自西楚而来,不过是为了杀陆某一人而已,现下陆某已然如砧板鱼肉,任李盟主宰割,插翅也难飞,李盟主又何必再多造杀孽。陈少侠螳臂当车,只因年轻意气,李盟主,看在墨家的面子上,还请高抬贵手。” 李青衣淡淡说道:“你张口墨家,闭口墨家,是觉得搬出墨家,会让李某投鼠忌器么?” 陆沉说道:“陆某只是不想牵连他人,只要李盟主能够放过这位陈少侠,无须李盟主亲自动手,陆某自裁以谢!” 李青衣一拂袖说道:“将死之人,自身难保,你还没有替别人求情的资格!别以为搬出墨家就能让李某惧怕,墨家固然势大,可李某却也不惧!这小子是公孙长安的弟子又如何,今夜李某便非要杀他,看墨家能够拿李某如何!” 见这李青衣是铁了心大开杀戒,陆沉无奈一叹,低头看向陈玄。 陈玄剑拄地面,如血人一般,咧嘴笑道:“谁用得着这老匹夫饶命,陆院长,还是同他拼了,没准谁死谁活。” 陆沉认真问道:“你还打得动?” 陈玄艰难站直身体,各处伤痕传来的剧痛让他不由龇牙咧嘴,但还是强自忍受下来,嘿然道:“同样都是身受重伤,陆院长打得动,我便也打得动!” 陆沉叹息,然后严肃询问道:“那就同他拼了?” 陈玄也神色变得认真起来,重重点头。 李青衣一手负后,一手执剑,但听这两人嘀嘀咕咕,竟是还有负隅顽抗、血战到底的想法,不由面露冷笑,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揍他个狗娘养的!” 陆沉火气上涌,大骂一声,率先发难。 说话间人已疾掠向李青衣,一式“开门揖魔”直顶李青衣胸口。 李青衣面露蔑然之色,轻松躲过,“你们两个都是当今天下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兴许再过个二三十年,甚至能达到李某这般境界,不过可惜,今夜你二人必将殒命于此,无论做任何垂死挣扎都是徒劳,也莫要妄想以为会有奇迹发生,李某想杀的人,大罗神仙也难救!”见陆沉招式用老,反手一剑,便要将陆沉斩于剑下。 然而陈玄随即便将这必杀一剑挑开,赤眉红光如血,在黑夜中煞是惹眼。 “莫要说大话,知道你是天下第一高手,却也大可不必拿腔作势,我陈玄虽说打不过你,可就是不服你。” 陈玄大声说道,“唰唰唰”连刺三剑,硬是逼得李青衣躲闪退让。 李青衣皱眉说道:“为何?” 陈玄冷笑道:“尔身为天下第一大帮的盟主,又是当世第一武道宗师,却自降身份,沦为杀手,仗着武功对陆院长咄咄逼人,喊打喊杀,此等行径,委实令人不齿!我墨家素来自诩侠义,亦敬佩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可你即便大名鼎鼎,被誉为天下第一,我陈玄也不服你!” 李青衣冷笑道:“江湖侠义,英雄豪杰,毛头小子,你懂得什么叫做江湖,江湖只有你死我活,只有胜者,才配称英雄豪杰!” 竟被陈玄这一介晚辈蔑视,李青衣杀机顿起,出手再不拖沓,剑光一闪,陈玄下一刻便噗通摔落在地,左腿被劈出好长一道伤痕,深可见骨! 陈玄倒地,陆沉刚猛无俦的掌力亦到,奈何杀机凛然的李青衣委实如天神般无法战胜,向来凭借内力横行霸道的陆沉,这次终于吃了瘪,李青衣硬接他一掌,仅退两步,而陆沉却是被打飞出去。 他栽落在地,“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李青衣紧随而上,玄勾在黑夜中闪烁着幽幽的青色光芒。 “我说过,我想杀的人,大罗神仙也难救,你二人认命吧。” 再不多说废话,青光一闪。 可…… 却没有想象中的人头落地。 李青衣不由眉头深皱。 陆沉亦是愕然。 最后的困兽之斗,终究还是以失败告终,饶是他不愿屈服,却也无可奈何,实力相差巨大,绝非凭借顽强的韧性所能弥补。 他不甘心,却又不得不认命,已然做好坦然赴死的准备。 可怎曾想,李青衣这一剑竟是劈空了! 李青衣决然不会手下留情,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相助! 可是谁呢? 竟能让天下第一的李青衣一剑劈空! 没有立刻命丧在李青衣的剑下,陈玄不由觑向陆沉,面色惨白,艰难一笑道:“看来还有转机。” 李青衣闻言冷笑,随后突然转头看向院门口。 那里站着两个人。 公输婉儿与刁小四! 李青衣诧异道:“方才是你二人所为?” 见陆沉与陈玄尽都倒在血泊中,刁小四既是愤怒,又是惧怕,想要怒骂李青衣,可终究是没有那个胆量,躲在公输婉儿身后瑟瑟发抖。 公输婉儿也怕,可表现得却是比刁小四要强得多,面对李青衣的质问,随即眉毛一挑,紧张说道:“是我做的又怎样?” 李青衣面露狐疑之色,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劲力袭来,明明厚重如山岳,但却如微风一般,硬是将他的玄勾若柳絮般吹偏,这才导致他一剑劈空,不然此时此刻陆沉与陈玄都已是身首异处了。 那股可怕的劲力,饶是他亦自叹弗如,又怎会是小娃娃所能具备? 他眉头不得舒展,尽管公输婉儿硬着头皮承认,但他还是将目光离开,四处寻觅起来。 公输婉儿见他不再搭理自己,恼羞成怒,喝道:“你竟敢不将本姑娘放在眼里!” 公输家的掌上明珠,娇蛮跋扈可不是说说而已,饶是面对天下第一的李青衣,脾气也是说发就发。 不过这是基于公输婉儿并不知道李青衣真实身份的前提下,不然怕是也早就像刁小四一般吓得瑟瑟发抖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一拳 李青衣面色凝重,忽然大声说道:“如此内功修为,却是藏头缩尾,实在让人难以高看一眼!” 这时就在院子里的东南角,响起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我刚刚到此,是你察觉不到,怎能说是我藏头缩尾。” 李青衣面色霎时变地阴沉,扭头看去。 只见那人身着粗衣,身材魁梧,便犹如佛门护法金刚一般,其面容坚毅,看着普通,可李青衣却实在不敢有丝毫小觑之意,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方才那股突如其来的劲力,饶是他也要心惊不已! “你是谁?” 李青衣沉声问道。 那魁梧男子还未回答,陆沉却已惊喜之下,脱口叫道:“赵大个子!” 来人正是赵玄黄! 陈玄一愣,看向陆沉。 虽然不知赵玄黄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但现在还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陆沉欣喜不已,有赵大个子在,今夜必然又可以绝处逢生了。 见陈玄一脸疑惑,陆沉艰难扶着他起身,嘿然一笑,说道:“咱俩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陈玄依旧讶然不解,不晓得陆沉何出此言,难道陆沉竟笃定这魁梧男子,竟能与天下第一的李青衣争锋不成! 听得陆沉出声,赵玄黄看向他,见他伤痕累累,浑身浴血,不禁皱了皱眉道:“怎的伤成这样。” 陆沉苦笑。 赵玄黄身影如幻,刹那间便已出现在陆沉身边,甚至以李青衣的眼力,竟也难以清晰捕捉到赵玄黄移动的痕迹。 李青衣心下骇然,暗暗戒备。 他武功盖世,被整个江湖共尊为天下第一,也正因技压群雄,而孤高桀骜,小觑天下人,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能被他严肃对待的,普天之下,也就是寥寥几人而已,其中便包括老陀寺主持法奘大师,以及墨家的巨子公孙长安,再就是吐蕃的国师赤松德赞。 可饶是面对以上三人,他固然不敢小觑,却也绝不会如临大敌,而眼下赵玄黄的突然出现,却让他心生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威胁感。 赵玄黄先前便站在院子里,他愣是没有发现,可见赵玄黄内功之深,已然到了收放自如、炉火纯青的恐怖境地。 换句话说,单论内功,赵玄黄必定比他这位天下第一还要更强!否则他断然不会感觉不到赵玄黄的存在。 “你究竟是谁!” 见赵玄黄竟不回话,反而关心起陆沉的伤势来,他面色一愠,沉声喝道。 “青州赵玄黄。”赵玄黄素来是有问必答的性子。 他一边回答,一边在陆沉、陈玄身上连点穴道,然后从怀中掏出丹药,让二人服用。 李青衣眉头一皱,却是从未听说过。 赵玄黄直来直去,说道:“陆沉是我的朋友,你不能杀他。” 李青衣孤高桀骜,虽然忌惮赵玄黄,可又岂能被赵玄黄三言两语吓退,当即冷笑道:“虽然阁下高深莫测,不知乃何方神圣,但李某想要杀的人,还没有谁能够阻止,阁下只怕也不行。” 赵玄黄说道:“你既然非要杀陆沉不可,那我也只能打到你改变主意了。” 放眼整个江湖,乃至泱泱天下,谁敢对天下第一的李青衣如此说话? 将天下第一打到改变主意,如果被外人听到,定会嘲笑赵玄黄不知死活。 可唯有陆沉知道,什么狗屁天下第一,那是赵玄黄不显山露水,否则即便是昔年横扫天下的羽剑圣重生,也得靠边站! 李青衣自出道以来,剑压群雄,睥睨天下,被名家排名为四大宗师之首,还从未有过败绩,也就是与老陀寺方丈闭门切磋,惜败一招,但那次其实也不算败,盖因二人只是点到即止,并未生死相博。 他自衬倘若全力以赴,天底下根本没有谁能挡住他的神虚玄光剑,哪怕是法奘亦不例外! 至于其他人,如墨家巨子公孙长安,吐蕃国师赤松德赞,一品堂堂主烈浮屠,即便同为四大宗师,他也只是高看一眼,而从未觉得这三人能胜过他。 他站在绝巅之上,蔑然俯瞰着整座江湖。 可现下,竟突然有一个无名之辈,站在山脚下对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一不屑一顾,甚至扬言要将他打得改变主意。 他不由怒笑一声,缓缓抬起名剑玄勾,遥遥指向赵玄黄,寒声道:“阁下若真能打败李某,李某今日非但不杀陆沉,而且立下重誓,凡陆沉所在之处,李某必然退避三尺!” “你说的。”赵玄黄淡然说道,不再废话,朴实无华地轰出一拳。 李青衣神虚玄光剑还未施展开来,便被赵玄黄先声夺人,只能闪避。 可赵玄黄这一拳看似慢吞吞的,却是浑厚难当,裹挟的气机将李青衣浑身上下尽皆笼罩,李青衣愣是半步挪动不得,只能横剑抵挡。 砰! 天下第一的李青衣面对无名之辈赵玄黄这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拳,竟硬是被击飞出去,双脚在地面滑行数丈,方才勉强止住。 李青衣惊骇之极,持剑的右手都止不住的微微颤抖,抵挡赵玄黄那一拳的名剑玄勾,竟是…… 被砸出了裂纹! 好恐怖的一拳! 嘶! 陈玄倒吸一口冷气,再次看向陆沉。 陆沉早就知道赵玄黄的武功深不可测,故而也不觉讶异,他一直认为,赵玄黄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练武的终究是练武的,又岂是“修仙之人”的对手? “这位赵大侠……竟如此厉害!” 陈玄看向陆沉半晌,惊愕道。 陆沉笑道:“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看着吧,即便是天下第一的李青衣,也决然不会是赵大个子的对手。” 陈玄没来由血液有些沸腾,这时公输婉儿与刁小四趁隙跑了过来,见陈玄与陆沉皆跟个血人似的,刁小四胖脸煞白,泪花直在眼眶里打转,急道:“师兄,您可别死了啊……” 陈玄气笑道:“乌鸦嘴!”说完不由诧异,却是发觉自己血已止住,就连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但他随后便恍然大悟,知道必是服用了赵玄黄给得丹药的缘故,还有那神奇的点穴手法,貌似竟是在江湖上失传多年的绝技“三阳断生指”…… 第六百章 湮灭成虚 那边李青衣被赵玄黄一拳轰退,连恃之睥睨天下群雄的名剑都被砸出裂纹,他心中震骇之情,委实无以复加。 这岂是人力所能为之! “你到底是谁?” 这是他第三次问赵玄黄。 可赵玄黄已经回答过,自然懒得再回答一遍。 “无名之辈而已。”赵玄黄说着不由颔首,说道:“你能迎接我一拳,武功着实非同凡响。” 陈玄这时扯着嗓子提醒道:“赵大侠切莫要掉以轻心,他是江湖盟盟主李青衣!” 刁小四闻言脸色愈发白了,吓得头一缩,嘀咕道:“完了完了……” 公输婉儿亦是花容失色,想到方才竟对这位天下第一大呼小叫,得亏对方没有计较,否则怕是小命难保。 饶是赵玄黄也不由流露讶色,但也就是微微惊讶而已,为李青衣的身份而惊讶。 至于因此便会忌惮李青衣,却是绝无可能。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普天之下,能让赵玄黄忌惮的人物,只有他那位同门师兄,饶是李青衣,也远远没有达到让他忌惮的地步。 “原来是天下第一的江湖盟盟主,怪不得能硬接我一拳而不死。”赵玄黄性情朴实无华,并没有半点身为高手的桀骜不驯,但他直来直去,明明是在阐述事实,却是不得不让人感受遭到蔑视。 李青衣面露愠怒之色,他站在绝巅,睥睨天下,可一朝竟发现头顶还有更厉害的人物在俯视于他,他不禁又惊又怒。 他无法接受在他的头顶,还有更高高在上的存在。 更无法接受,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以“蔑然”的目光俯视他! “陆沉……今夜我杀定了!” 他冷冷说道,神虚玄光剑瞬间便催发到极致,剑影千变万化,目不暇接,迅速便将赵玄黄笼罩其中! 陆沉深知这神虚玄光剑的厉害,见赵玄黄竟躲也不躲,赶忙大声提醒道:“这剑法端的古怪,切不可被他的剑势罩住,不然必被剑气绞成碎片……” 话还未说完,却见赵玄黄在李青衣织造的恐怖剑势之中,横冲直撞,竟是以血肉之躯,硬扛李青衣的凌厉剑气! 砰砰砰! 赵玄黄的身体犹如金刚铸造成一般,一道道凌厉已极的剑气砍在上面,他竟硬是毫发无损。 他裸露的皮肤隐隐泛着古铜色的光泽,明明是血肉之躯,竟是比钢铁还要坚硬。 要知道,李青衣别说手中握着的是剑榜排名第二的玄勾,就算用得是破铜烂铁,所催发出的剑气亦足以削金断玉! 可赵玄黄竟恐怖到以肉身硬抗,名剑玄勾催发出的凌厉剑气,砍在他的身上,竟连条痕迹都难以留下! 李青衣愈发骇然,天底下竟有此等匪夷所思的高手,自己竟从未听闻! 他自神虚玄光剑大成以来,便无敌于天下,放眼整座江湖,能够在他剑下撑过百招的,实可谓屈指可数。 可眼下,竟有人能以肉身生扛他的剑气,而且毫发无伤,他只觉如见鬼了一般! 赵玄黄赤手空拳,将一道道凌厉袭来的螺旋剑气轰成虚无,这看在别人眼里无比震撼的一幕,可他却只道等闲。 陈玄微微张大嘴巴,瞠目结舌道:“无敌于天下的神虚玄光剑,竟然像是给这位赵大侠挠痒痒……” 饶是早就知道赵玄黄强的非人一般,陆沉见状亦是震惊万分。 赵大个子,果然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啊,或者说,古今第一! 明明是练武,却已近“修仙”境地,只怕放眼古今未来,都未必会有人比赵大个子更强! 因为陆沉已经想象不到比赵玄黄更强的存在会是何等模样。 “这就是剑隐前辈所创的神虚玄光剑么?这剑法由阁下使来,貌似比那位早已坐化的先辈更加厉害三分,只可惜阁下貌似更拘泥于剑法的变化,使得剑法威力大打折扣,不然未必便不能对我造成损伤。” 赵玄黄说着,又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拳,霎时剑势溃散,李青衣再次被轰退几步,轰隆一声撞在墙壁上,墙壁在他撞击之下,顿时开裂,灰渣掉落。 “唔……” 李青衣喉咙一甜,但随后硬是将鲜血咽了回去。 他握剑的手剧烈颤抖,名剑玄勾,裂纹亦愈发明显,只怕再受赵玄黄一拳,便得断裂! “你不是我的对手。”赵玄黄认真说道:“你今夜欲杀陆沉,将来陆沉自然会找你报仇,你走吧。” 李青衣双目隐隐迸起血丝,如果是苦战而败,他无话可说,他虽然孤高桀骜,却也经得起失败。 可败得如此狼狈,被赵玄黄随意的两拳便给险些轰得吐血,他着实无法忍受。 赵玄黄貌似连真本事都没动用,便将他这位天下第一击败,他只觉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生出这种感觉,他不由怒火滔天。 “走么……”他咬了咬牙,冷然说道:“阁下武功,委实是李某生平仅见,可若以为这般轻易便能将李某打发了,却也是痴人说梦。” 赵玄黄说道:“再打下去,你会死。” 李青衣狂傲大笑道:“李某岂是畏死之人!” 赵玄黄素来少言寡语,当即再不发一言,直接又是一拳轰出。 李青衣狠狠咬牙,再度催发神虚玄光剑,顷刻间剑影如幻,仿佛铺天盖地,恐怖的剑气将赵玄黄这一拳抵挡下来。 “你是迄今为止唯一能逼得我使出这招之人,你足以自傲了!” 李青衣冷笑,剑影瞬间归一,尽皆汇聚于破裂的玄勾剑上。 赵玄黄讶然道:“这招莫非就是连创神虚玄光剑的剑隐前辈都无法练成的最后一式‘湮灭成虚’?” “你竟然知道湮灭成虚……不过不重要了,没有谁能在这招下幸免,这是不容于世间的剑招,阁下受死吧!” 李青衣大喝一声,玄勾断然刺出,明明没有刻意织造剑势,但凌厉的气息却是疯狂肆虐,距离其颇近的磨盘,竟硬是被剑气绞得四分五裂! 这一剑的威力,饶是赵玄黄也不由面露震惊之色。 “不愧是传说中的剑招。” 赵玄黄喃喃说道。 第六百零一章 败退 湮灭成虚,毁灭一切的剑招! 即便是创神虚玄光剑的剑隐都不曾练成,却是让李青衣给练成了! 李青衣有目空一切的本钱,恃此剑招,他配称天下第一,哪怕是同为四大宗师的公孙长安、烈浮屠、赤松德赞,他也完全可以傲然视之。 奈何,即便是使出这湮灭成虚,他也依然不是赵玄黄的对手。 如果说他站在的高度是为万仞绝巅,那么赵玄黄便是在苍穹之上! 无论是四大宗师,抑或是天下第一,在赵玄黄的眼中,皆如蝼蚁! “惊神泣鬼,玄奥莫测,当真可谓不容于世的剑招,只可惜,你太弱了。” 赵玄黄说话间,脑袋一偏,顺势将李青衣的手腕紧紧攥住! 这无比恐怖的一剑,竟是就这般轻易被破解! 恐怖无匹的剑势,在顷刻间便土崩瓦解! 李青衣保持刺剑的姿势一动不动,浑然不觉手腕传来的剧烈疼痛。 因为他正处于极度的惊愕之中。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发生……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人存在! 他嘴唇微颤,这是情绪激动到极致的表现。 天下第一,在一个无名之辈手下,竟羸弱的像是三岁孩童! “不可能!” 李青衣的无敌之心顿时破裂,他能够接受失败,可却不能接受这种败法。 自以为天下无敌的神虚玄光剑最后一式湮灭成虚,居然眨眼间就被破解,连赵玄黄的皮毛都伤不到…… 此人…… 是神么! 时光仿佛突然间凝滞。 陈玄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刁小四早就被李青衣出剑前的恐怖气势吓得捂住双眼。 公输婉儿亦是面露惊色,樱桃小口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 陆沉则松了口气,不愧是赵大个子啊,饶是天下第一,亦能轻松击败! 不知多久后,赵玄黄松开李青衣的手腕,缓缓退后几步。 “还打么?” 他淡然问道。 打…… 李青衣没来由一颤,无力再持玄勾,这柄为江湖人士垂涎欲滴的名剑随即掉落在地。 这一战,他身为天下第一的骄傲已荡然无存。 他孤高桀骜,但并不自负,故而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 又是默然许久,他终于苦涩一笑。 “李某委实如井底之蛙,不知天地浩瀚,竟妄想与阁下一较长短。” 他话语中充满苍凉。 高高在上,骤然间被打落尘埃,也就是他无敌之心纵然破裂,但意志还算坚定,若是换做旁人,怕是已然因为无法接受而发癫发狂了。 他深深一叹,看着赵玄黄那张坚毅质朴的脸庞,忽然拱手作揖,施以大礼,“阁下武功高深莫测,李某甘拜下风,倘若阁下不杀我,李某便即离去,并牢记承诺,日后凡是陆院长所在之处,李某定退避三舍!” 赵玄黄点头道:“你走吧。” 李青衣二话不说,扭头便走,竟是连名剑玄勾都不要了。 眼看着便是必死的局面,竟被这大个子突然现身化解,天下第一的李青衣更是被打得心服口服,狼狈离去,陈玄只觉如梦幻一场,怔怔无语。 陆沉拖着鲜血淋漓的身躯走向赵玄黄,笑道:“你怎的会突然在此?” 赵玄黄说道:“我一路都在寻你,好在没有再迟来一步。” 陆沉愕然道:“寻我?” 赵玄黄说道:“听说有人出一百万两银子悬赏你的人头,我担心你会发生危险,于是一路追寻,待到黄河县时,却听说你已然与那些黑道杀手大战一场,幸好这次没有姗姗来迟。” 原来赵大个子是特意来保护自己的,陆沉莫名感动,将感激之情暗藏于心。 赵玄黄一路追寻,神兵天降,可见义气,他若是张口道谢,反而是生疏了。 “那李青衣委实强的令人发指,饶是我与小陈联手,竟也不是他的对手,若非你突然出现,我们两个算是交代在这了。” 他苦笑说道。 赵玄黄忽然面露诧异之色。 陆沉一怔道:“怎么了?” 赵玄黄道:“方才我为你点穴止血,发现你内力颇为浑厚,可见你已将我教你的楞严神功修炼至登堂入室之境,你明明资质平庸,却进境如此迅速,实在是有悖常理。” 再次被赵玄黄小觑资质,陆沉不由有些窘迫,不过却也知道赵玄黄一向直来直去,有什么便说什么,当下也不以为意,笑道:“或许是你看走眼也说不定,没准我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呢。” 赵玄黄摇了摇头,岔过这个话题,说道:“你伤重如此,我得将你安全护送到京都,才能放心离开。” 陆沉脸色惨白,微微点头。 他确实伤重不轻,浑身上下血痕累累,若非有楞严神功护体,怕是早就因失血过多而一命呜呼了。 陈玄也伤得不轻,甚至比他还要更重。 如果再遇强敌,二人已无再战之力。 陈玄这时终于坚持不住,昏迷过去。 他不像陆沉,有佛门第一神功护体,能够坚持到此刻,已经实属不易。 刁小四哭丧着脸道:“我师兄不会有事吧。” 赵玄黄道:“无碍。” 陆沉也有些撑不住了,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赵玄黄眼疾手快,将他扶住,说道:“我为你二人运功疗伤。” 转头对刁小四说道:“将这位小友也扶上楼,莫要担心,明日保管他活蹦乱跳。” 刁小四一喜,赶忙扶着陈玄上楼。 一夜过后。 经过赵玄黄的运功疗伤,陆沉与陈玄俱已伤势无碍,接下来只需好生调养即可。 陈玄身子骨要较陆沉为弱,即便伤势已无大碍,亦行动不便,需得拄着拐杖。 故而陆沉也没有急于回京,决定待杨浊搬救兵回来,到时再启程也不迟。 三日后,杨浊回来了。 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督监院的大批人马,六大署尊除了薛吾被留下坐镇京都,其他五位全都跟了来。 见陆沉浑身绑满白布,众署尊齐齐变色。 顾岫泽拱手道:“卑职来迟,还请院长恕罪!” 黄安见状暴跳如雷,大怒道:“是谁将院长伤成这般模样,夷灭九族也不为过!” 第六百零二章 后怕 仇厉眸子隐约闪烁起嗜血的光芒,冷然说道:“江湖黑道竟敢谋害院长,根本就是小觑督监院,卑职请缨,凡是参与刺杀院长的江湖宵小以及黑道势力,卑职定一一剿灭,给院长您一个交代!” 陆沉摆了摆手,刚要说话,却见杨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悔恨无极道:“属下罪该万死,没有保护好院长,还请院长治罪!” 黄安阴阳怪气道:“杨浊,你是难辞其咎,罪所应当,身为院长贴身护卫,却未保护好院长,竟让院长伤成如此模样,你该自裁以赎罪!” 杨浊是个耿直汉子,虽然回京搬兵是得到陆沉同意了的,可陆沉明显在他离去后又受到了刺杀,而且这次貌似更加凶险。 他自责不已,被黄安一通斥责,更是愧疚万分,随后拔出长刀,竟是真的便要引刀自裁。 黄安面色一变,他并未真的想要杨浊自裁谢罪,之所以如此说,不过是为讨好陆沉罢了,可没想到杨浊竟如此耿直,横刀便要自刎! 陆沉见状眉头一皱,喝道:“放下刀!” 杨浊刀已经横在了喉咙上,闻声低头道:“属下罪无可恕,唯有一死。” 陆沉愤愤将杨浊手中的刀夺过,狠狠插在地板中,说道:“你得我吩咐回京搬兵,别说我只是受了点轻伤,就算是死了,又与你何干!你无须自责,这一路你拼死护卫,我该嘉奖你才是。” 杨浊一愣。 陆沉淡然道:“杨浊听封。” 杨浊赶忙拱手道:“属下在!” 陆沉说道:“我升你为雷鹰卫,领千户衔,今后便继续跟在本院长身边。” 杨浊不仅被饶恕性命,反而还被擢升了官职,惭愧之下,对陆沉愈发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咚咚咚”在地面狠狠磕了三个响头,道:“属下定誓死护佑院长,若院长再有闪失,属下必自刎谢罪!” 陆沉将杨浊扶了起来,瞥了一眼阴阳怪气的黄安,面露不满,这杀才,差点毁了老子一员心腹爱将。 黄安见状一惊,忙是拱手道:“院长,卑职绝无刁难杨浊的意思,实在是见院长您受伤而心急啊!” 陆沉一摆手,知道黄安不过是急于表现,也懒得追究于他。 这时顾岫泽忽然问道:“悬赏黑道杀手刺杀院长您,那幕后之人必须要揪出来,不知院长心中可有怀疑对象?” 陆沉摇头道:“怀疑不能作准,万一冤枉了‘好人’,岂非难以服众,况且没有确凿证据,就算找上门去,对方也决计不会承认。” 顾岫泽沉吟道:“当初在京都,院长您便遭遇过刺杀,依卑职看来,这两次幕后的黑手,多半为同一人,上次那幕后之人暗杀不成,这次趁着院长您归京途中,便又悬赏江湖黑道杀手,可见对院长您恨之入骨,倘若不将他给揪出来,必然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院长您一日不死,刺杀您的行动便会无穷无尽。” 黄安忙是说道:“院长您被悬赏,听说整个黑道都倾巢而出欲要刺杀于您,卑职等委实是心急如焚,派出无数鹰卫打探,可却一直难以打探到院长您的行踪,若非杨浊回京报信,我等才得知院长您就在这距离京都不远的鋆庭府,终于姗姗来迟,还望院长恕罪!” 仇厉冷笑道:“现下是在商量如何揪出那意图谋害院长的幕后之人,黄署尊,你说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不觉得有些格格不入么。” 黄安对仇厉甚为惧怕,顿时一缩脑袋,噤若寒蝉。 仇厉吓唬完黄安,随即对陆沉拱手道:“早在得知江湖上竟突然出现对院长您的悬赏令时,卑职便已派人秘密调查究竟是何人在背后发起,目前为止也已多少有点眉目,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查个水落石出。” 陆沉心神一动,问道:“有何眉目?” 仇厉说道:“针对于院长您的悬赏令,是由黑衣楼所发起,而黑衣楼销声匿迹多年,如今突然重出江湖,着实奇怪,于是卑职便派人着重调查黑衣楼,结果经调查发现,黑衣楼突然又挂牌营业,兴风作浪,背后竟是有本朝中人的影子。” 陆沉皱眉道:“你是说,齐国有人在秘密支持黑衣楼?” 仇厉点头道:“不错。” 陆沉问道:“那人是谁?” 仇厉道:“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虽然还未摸清那人的身份,但经卑职调查,黑衣楼能够重出江湖,全赖那人给与银钱支持,此次那欲杀院长之人,竟拿出一百万巨额银两悬赏,可见财大气粗,二者,极有可能便是同一人!” 陆沉冷然笑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那厮究竟是谁呢,暗中支持杀手组织黑衣楼死灰复燃,而且就连西楚英雄盟盟主李青衣都欠他的人情,甘愿受其驱使,来取我性命……” 思来想去,竟是觉得钱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起来。 钱谨虽为北齐“内相”,权势遮天,但终究是一介阉人,大多时都在皇庭之中,又怎可能让李青衣那等当世第一的大宗师欠他的人情? 听得“李青衣”三字,众人俱是一惊。 黄安骇然道:“院长您是说,西楚的李青衣,也来杀您了?” 陆沉点头道:“若非是那位天下第一出手,我又怎可能这般狼狈。” 人的名,树的影,饶是督监院蔑视江湖,却也从不敢连那位天下第一高手都不放在眼中。 院长竟能在李青衣手底下逃出生天,简直不可思议! 李青衣何等人物,天下间谁人不知,可陆沉却只是受伤了事,虽然过程督监院众人没有亲眼目睹,却也知必是凶险莫测,险象环生。 “卑职等来迟,令院长置身险境,还望院长恕罪!” 众署尊赶忙拱手作揖,不由后怕。 若陆沉有个三长两短,督监院这艘巨舰该由谁来掌舵? 谁都不可能比陆沉做得更好,更能服众! 督监院之所以能有今时今日的风光,皆为陆沉一手造就。 这艘巨舰能够在狂风骤浪中平稳疾行,唯有陆沉掌舵,方能令众署尊安心。 可陆沉竟遭遇天下第一高手刺杀,众署尊岂能不心中后怕! 第六百零三章 挖掘坟墓 陆沉摆手说道:“有惊无险,都已经过去了,尔等无须自责,现下最重要的,是将那幕后黑手揪出来。” 仇厉道:“根据已经调查出的线索,只消顺藤摸瓜,最后定能揪出那个意图谋害院长您的家伙,院长还请暂且忍耐些时日,卑职定当查个水落石出!” 陆沉点头道:“就烦劳仇署尊了。” 仇厉拱手道:“卑职本分。” 黄安这时笑呵呵说道:“院长此次出使晋国,为本国开疆拓土,将孟良丘以及赣州两地收入囊中,待归京之后,陛下定会龙颜大悦,不吝厚赏。” 陆沉淡然道:“从日暮西山的老相手中夺得地盘,委实不算本事。” 顾岫泽说道:“无论如何,院长为本国开疆拓土,实是滔天的功劳,陛下得知院长遭遇刺杀,亦是担心不已,还特意知会薛署尊,一定要寻到院长,护送您安然回京。” 黄安笑道:“此等圣恩,放眼大齐,谁人也出不得院长左右,院长这次回京,携滔天功劳,兴许能恢复爵位也不无可能。” 恢复爵位…… 这等事陆沉想都未曾想过,爵位不过是荣华富贵的保障,要想地位得以稳固,却非得将实权抓在手心不可。 只要牢牢守住督监院这一亩三分地,便无异于拥有滔天的权势,区区侯爵之位,陆沉着实还不放在心上。 当然,封侯拜公倒也不是没有好处,只要受了荫封,便能造福子孙后代,哪怕子孙皆乃酒囊饭袋,亦可荣华富贵,地位俨然,活得恣意潇洒,定远侯那死鬼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只觉黄安不似无端提起,陆沉奇道:“你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成?” 黄安眉开眼笑,拱手道:“院长明鉴,据说晋国割让土地的契约文书一送到御前,陛下便龙颜大悦,甚至当场便说出要恢复院长侯爵之位的话来,只是……只是钱谨钱公公随后便说院长您是因……谋逆造反而被削夺爵位,倘若恢复爵位,只怕会引起朝野上下的反对,陛下这才沉吟起来……” 他偷偷瞄向陆沉,却见陆沉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连忙又道:“不过依卑职看,院长您为本国开疆拓土,功劳滔天,陛下思来想去,多半还是会将院长您恢复爵位,就算不给您封侯,以院长您的能力以及立下的汗马功劳,也定会让院长您顺理成章进入内阁,位极人臣。” 陆沉冷哼道:“封侯入阁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可恨的是钱谨那个死太监居然又在背后使绊子,这太监不除,我迟早被他恶心死。” 听得陆沉竟然说要除掉那位内庭监掌印太监,黄安脸色一白,不敢再说话了。 对陆沉他自然要溜须拍马,可钱谨他却是也得罪不起,哪怕只是在背后说钱谨的坏话,他也没有那个胆子。 陆沉问道:“这件事你是哪里听来的?” 黄安忙道:“陛下说这话,当时只有钱谨钱公公以及几个侍候的小黄门在场,恰巧其中一个小黄门与卑职素有交往,算是卑职在……在宫中的眼线,此事便是那小黄门告知卑职,绝无作假。” 陆沉颔首,沉吟许久,忽而冷笑道:“不管这件事是不是钱谨那个死太监所为,我早晚都是要收拾他的。” 黄安一惊,吃吃道:“院长您……竟是要对付钱公公……” 陆沉皱眉道:“难道有何不妥?” 被陆沉冷厉的目光一瞪,黄安面色大变,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 陆沉面无颜色说道:“那死太监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对我恨之入骨,在京都时便指使镇抚司刺杀于我。这次悬赏百万,意欲取我项上人头,他的嫌隙最大。已然是势同水火,所以我也不怕那死太监知道,我早晚会让他明白,与我为敌的代价。” 黄安强笑道:“谁敢与院长您为敌,便是与督监院为敌,纵然是……钱公公,也保准他吃不了兜着走。” 陆沉淡淡说道:“一切待回京中再说。” 顾岫泽问道:“立刻启程么?” “立刻。” “砰”的一声,陆沉将茶杯握成齑粉。 众人俱是一凛。 陆沉起身说道:“不将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我寝食难安!” …… 乾雍城。 镇抚司。 霏霏细雨,砸落在湖面上,涟漪不断。 幽静的凉亭中,忽然响起气急败坏声: “陆沉那个王八羔子,当真是成了精不成!连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李青衣都杀他不死,简直气煞人也!” 凉亭中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赫然便是钱谨。 坐在他对面之人,身着黑色斗篷,脸上亦蒙着黑纱,难以窥见其真实面目。 见钱谨暴跳如雷,那人淡淡笑道:“钱公公稍安勿躁,江湖暗杀,不过小道而已,真刀真枪,怎及暗施冷箭来得厉害。陆沉纵使能在无数黑道杀手的截杀下安然脱身,甚至连天下第一高手都奈何不得他,可别以为这就完了,庙堂之凶险,可远比江湖更甚。他陆沉能无惧江湖杀手,可只要你我齐心协力,他必将死在庙堂之上。” 钱谨安静下来,冷然笑道:“从未听说过陆院长与你有仇,你为何也想要杀他?” 那人漠然道:“陆沉确实与我无冤无仇,可他挡了我的路,便得死。” 钱谨似笑非笑道:“这算什么理由。” 那人起身,负手望向远处的风景,说道:“陆沉执掌督监院,势力遍及朝野,乃至天下列国,想要陆沉死的,又何止你我二人,只不过唯有公公与在下敢付诸于行动罢了。” 钱谨啧啧称奇道:“没想到你竟能支使动江湖第一大帮派的头目去杀陆沉,也就是陆沉那小王八羔子福大命大,换做别人,怕是断无幸理。” 那人冷笑道:“也是令我着实意外啊,李青衣居然没能杀得了他……不过已经不重要了,朝堂才是他陆沉的坟墓,有钱公公与在下拼力挖掘,他陆沉岂有不死的道理!” 第六百零四章 迎接 雨下个不停,淅淅沥沥,貌似更有演变暴烈的趋势,压抑的云层中轰隆隆电闪雷鸣,仿佛老天震怒,将要决堤天河,灌溉人间! 黑夜深沉,可乾雍城东门,却并不宁静。 陆沉即将回京,消息传到御前,文帝特意命内阁安排迎接,以来表示对陆沉这位有功之臣的重视。 内阁也不含糊,首辅方丞牵头,率领几位内阁阁老亲自前来迎接,身后红袍官员便有二三十位,俱是六部九卿的要员。 城门口两排着盔挎刃的兵卫护于两侧,阵仗都快赶上当初迎接叶寰打退突厥凯旋回京了。 阁老们身旁皆有随从打伞,可后面的红袍官员可就没有这等待遇了,只能默默忍受雨水侵袭,听着前面几位大佬谈笑风生。 “小陆院长可真是不惊死人不罢休啊,此次出使晋国,竟能见缝插针,牵线搭桥,助咱们大齐夺得晋国孟良丘以及赣州两地,听说事后小陆大人还请来以机关偃术见长的墨家与公输家修复孟良丘已经荒废了的机关,孟良丘重现昔日天下第一铜墙铁壁指日可待,小陆院长立下此等赫赫奇功,今后放眼朝堂,怕是再也没谁能掠他的风头了。” 颜秀双手拢在袖口中,呵呵笑道。 褚怀羊也面露笑意道:“确是如此,纵观咱们大齐开国以来,素来秉承坚守理念,故而一直不曾有开疆拓土之举,而如今陆院长竟然不废吹灰之力,便让晋国将极具战争价值的孟良丘以及土地广袤肥沃的赣州割让给咱们大齐,陛下雄才大略,有吞吐天下之志,陆院长此举,必是深迎圣意,谁还能掠得了陆院长的风头么。” 他是颜秀心腹,本不过工部侍郎,却被颜秀举荐,一跃入阁,对颜秀更是死心塌地,眼下颜秀开腔,无人做声,颇显尴尬,他自然要顺着颜秀说话。 方无行背着手,依旧沉默不言,望着那条朦朦胧胧的陆沉回京必经之路眸光闪烁,貌似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位年轻阁老不开腔,梁渭自然也懒得搭颜秀、褚怀羊的茬。 昔日儒家专权时,内阁可谓铁板一块,而如今内阁却是面和心不和,不过五位阁老,竟划分三派。 方丞身为阁老,乃儒家老臣,虽然及早“弃暗投明”,未被黜落,反而更进一步,顶了杨文昭的缺晋升为首辅,可许是儒家的遭遇令他心灰意冷,或者是对他有所警示,本来在儒家四阁老中最看重权势的他,做了首辅后反而竟是变得修身养性起来,对其他两派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不闻不问,完全成了老好人一般。 他自成一派,而其他两派,便是颜派与方派。 颜派以颜秀为首,同为阁老的褚怀羊为二号人物,工部上下官员,几乎尽属颜派。 方派以方无行为首,同为阁老的梁渭为二号人物,党羽主要是兵部官员。 当初在划分内阁蛋糕时,颜秀便与方无行争执不下,在陆沉离京的这段时间,更是因政见不合,明争暗斗,势同水火。 而文帝对此却不闻不问,乐得见两派争斗。 不过一旦哪派略居上风,文帝便会适时敲打,让两派保持一个平衡状态,颇显深不可测的帝王之术。 见只有自己与褚怀羊二人自言自语,颜秀瞥了一旁的方无行一眼,笑问道:“小阁老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方无行淡然道:“陆院长能够安全返京,可喜可贺,至于其功劳如何,将获何等厚赏,乃是圣心独断之事,内阁虽然有建议封赏百官的职权,可督监院院长乃陛下直管,恐怕还轮不到我等说三道四吧。” 颜秀笑了一笑,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听说陆院长在回京的途中,遭遇江湖人士刺杀,好在有惊无险,也不知究竟是谁与陆院长有如此深仇大恨,意欲夺其性命。” 方无行面色阴沉,语气愈发淡然,近乎冷漠,“刺杀我国朝廷命官,那些江湖草莽亦真敢为之,实是蔑视大齐威严,此事势必要一查到底。” 颜秀叹道:“督便院树大招风,朝野上下,乃至列国,只怕嫉恨陆院长之辈数不胜数,着实不好查啊。” 方无行冷笑一声,看向颜秀,目光咄咄,“依颜阁老的意思,不好查,难道便不查了?放任凶手逍遥法外,我大齐威严何在!何况就算我等不查,陆院长又岂能甘心忍下这口窝囊气,督监院手眼通天,幕后元凶到底是谁,方某坚信,早晚会水落石出。” 被方无行以审视的目光看着,颜秀面露愠色,但稍纵即逝,随即便移过目光,不再与其对视,笑道:“小阁老这话不假,陆院长何等人物,自有本事去查,又何须我等操心。” 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目光再次回到方无行的身上,问道:“小阁老是楚国人吧?” 方无行淡淡道:“楚国齐国,原本皆为一统,不过逢此乱世,方才分崩离析,方某承陛下看重,从一介士子,越居入阁,自当誓死相报,楚人身份,何值一体。” 颜秀抚须笑道:“小阁老莫要误会,老夫决计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听说这次截杀陆院长的那些江湖草莽之中,其中一位来头最大,乃楚国江湖盟盟主李青衣,小阁老既是楚国人,不知可曾听说过。” 李青衣何等名头,即便是庙堂,也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可颜秀明摆着就是明知故问,方无行毕竟年轻,养气的功夫远不如颜秀炉火纯青,脸色止不住的愈发深沉,冷冷说道:“江湖第一大帮派的掌舵人,方某岂能没有听说过,那李青衣乃当世江湖上名声最响亮的人物,只怕这天底下没有听过他大名的寥寥无几,颜阁老问我有没有听说过,岂非明知故问,难道是有何深意么?” 颜秀摆手笑道:“小阁老误会了不是,我也只是随口一问,绝无深意,小阁老可不要多心才是啊。” 第六百零五章 回府 方无行冷冷一哼,再不发一言。 颜秀悄然看了看他的脸色,随即也转过头去,望向远处的烟雨朦胧,心下冷笑。 轰隆隆! 夜空中闷雷炸响,如欲灭世一般。 等了许久,还不见陆沉归来的身影,梁渭一拂被雨水打湿的袖子,不耐说道:“传使莫非是弄错了,怎的还不见陆院长现身,瞧这电闪雷鸣的,怕是用不了多一会儿,咱们就都得浇成落汤鸡。” 褚怀羊呵呵笑道:“梁阁老稍安勿躁,陆院长为咱们大齐开疆拓土,立下不世奇功,过程必定无法想象的艰辛,同为大齐臣子,咱们不能出力,在京都享福,如今陆院长从晋国归来,梁阁老难道连这点苦都吃不得,非要发两句牢骚么。” 梁渭面色一变,急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怎敢曲解我的意思!老夫分明是在说,也许是传使弄错了,陆院长未必便是今夜到京,与其在这里苦等,还不如……” 说着只觉越描越黑,竟是一不小心入了褚怀羊的套,不由气得胡子直翘。 这时一直缄默不言的方丞终于开口道:“好了,两位阁老莫再争执,陆院长的行程有专门传使每隔三个时辰一报,断然不会弄错,我等只需耐心等待便是,今夜陆院长必然返京。” 褚怀羊占据上风,自然懒得再同梁渭斗嘴,闻言侧身对方丞拱了拱手,嘴角含笑。 梁渭吃了哑巴亏,却是窝火的紧,可方丞这位首辅大人都发话了,却也不敢再不依不饶。 等了再没多一会儿,昏暗朦胧的道路上,终于见有车队驶来。 过不多时,车队逼近城门,只见督监院的五大署尊赫然策马在前,左右后方皆有鹰卫环护,一眼望去,浩浩荡荡,排场可谓十足。 颜秀捋须笑道:“总算是等到了,小陆院长这阵仗委实不小,不愧是督监院的院长,咱们北齐最风光的人物,不过这也是难免,一路遭遇拦截刺杀,陆院长想必亦是身心俱疲,幸好督监院闻讯前去相迎,若是陆院长孤身回返,只怕还得遭遇无休止的刺杀。” 这话貌似有夹枪带棒之嫌,可却是不知刻意说给谁听的。 方无行一改往日凡事都要与颜秀争吵辩论,竟是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很快,车队便在城门前停下。 众官员齐齐上前相迎。 杨浊冲马车内说道:“院长,到家了。” “终于到了。” 马车中传出一声感慨。 下一刻,陆沉掀开帘子,杨浊撑开纸扇,举在车门前,扶他走下马车。 方丞拱手道:“奉陛下之命,我等内阁牵头,率朝中百官,恭迎陆院长返京。” 陆沉纵目看去,只见迎接的阵仗实为不小,当即面露苦笑,拱手说道:“烦劳众阁老以及诸位同僚冒雨出门相迎,下官着实是受宠若惊啊。” 颜秀笑道:“陆院长为咱们大齐开疆拓土,再次立下赫赫奇功,其中凶险,外人恐怕难尝三昧,我等冒雨相迎,又有何足道。” 方丞点头道:“正是,陆院长劳苦功高,此行更是凶险莫测,遭遇刺杀,能够平安返京,实为幸事。陛下说了,陆院长且先回府,与亲人团聚,好生休息一晚,明日再进宫复命。” 陆沉拱了拱手,随后返上马车,众官让开道路,目视车队入城。 轰隆隆! 雷鸣更响。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马车中,陆沉闭目养神,随着颠簸身躯左右摇晃,仔细回忆着方才众阁老的神色。 钱谨是幕后黑手的可能性最大,但内阁几位阁老的可能性也不小! 可直到至府邸,也未察觉出有何不妥。 他索性清空杂念,且先与家人团聚,至于究竟是谁欲杀自己,早晚会弄个水落石出。 马车忽然停下,陆沉刚要下车,却听外面杨浊沉声道:“院长……” 只觉有些不妥,陆沉随即掀开车帘,竟发现府门前站着许多身着铠甲、持兵握刃的兵士。 陆沉不禁皱眉,自己的府邸,怎的围有这么多的兵士? “过去问问,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陆沉说道。 杨浊走了过去,不久后回返,结果显然是虚惊一场,语气也轻松下来,说道:“这些都是叶老国公派来的府兵,院长您在外遭遇刺杀,叶老国公唯恐有江湖杀手不择手段,将心思打到您的家里来,故派兵前来昼夜保护。” “知道了,入府吧。”陆沉点头,放下车帘。 马车径直入了陆府,待到前院,陆沉刚下马车,便有温香软玉撞了上来,在他的怀中痛哭流涕道:“相公,您可吓死我了。” 如此好哭,无须去看,也只是鸢鸢那小妮子,陆沉微微一笑,手抚鸢鸢的秀发,说道:“相公这不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么。” 他遭遇刺杀之事,几乎已传遍整个乾雍城,鸢鸢纵然深闺简出,又岂能不知。 得知陆沉在外凶险之极,生死未卜,小妮子坐立不安,担忧之极,日日跪神祈祷,以泪洗面,若非有叶芷柔在侧宽慰,怕是还得像上次一样忧思成疾,大病一场。 小妮子在怀中哭个不停,陆沉无奈,扭头一瞥,却见叶芷柔站在一旁,满含笑意。 叶芷柔表达情绪远不似鸢鸢那般热烈,只是轻启朱唇道:“回来就好。” 陆沉柔声道:“这阵子让你姐妹俩担心了。” 叶芷柔缓缓走来,轻轻抚摸了一下陆沉的面庞,她何等坚强女子,眼中亦是不由得泪光闪烁,“鸢鸢很想你。” 陆沉笑着握住这位正室大娘子的柔荑,问道:“你难道就不想我?” 叶芷柔面色微红,虽然羞涩,但还是点了点头。 陆沉轻声道:“我也想你们两个了,无时无刻不在想。” 叶芷柔面色更红,挽住陆沉的右臂,说道:“好啦,你一路艰险,想必疲惫的紧,赶紧沐浴更衣,好生休息。” 陆沉说道:“我这次带回来几个朋友,便住在咱们府邸,你让孙伯安排一下。” 陈玄三人早已下车。 见叶芷柔与鸢鸢俱是生得国色天香,鸢鸢娇小可人,叶芷柔温婉大方,饶是公输婉儿身为女子,亦不由看得一阵出神,痴痴说道:“这两位姐姐都是陆院长的娘子吧,可真是好看。” 第六百零六章 猴急 待一切都安排妥当,赵玄黄、陈玄、刁小四、公输婉儿各自被领到客房,两位小娘子虽然皆对陆沉思念甚深,如今陆沉终于安然回来,只想拉着陆沉不撒手,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但爱情终是不敌姐妹情分,互相推让起来。 “相公,你晚上到鸢鸢那里去睡吧。” 叶芷柔高风亮节。 小妮子也不甘示弱,忙道:“那怎么成,相公刚刚回来,理应到大姐姐您那里才是。” “哪来的什么理所应当,你这小妮子终日以泪洗面,求神拜佛,对相公思念之极,相公眼下安然归府,你难道竟还不愿意侍候相公不成。” “大姐姐您不也是对相公思念之极?您虽然躲起来不让人瞧见,可我却是知道,您偷偷也没少擦眼泪,拜得神佛可也不比我少。” 没想到丑事竟被鸢鸢撞见,这小妮子皆都了如指掌,叶芷柔绝美之极的面庞微微泛红,“呸”了一声,头次对鸢鸢摆起当家主母的款儿,正色道:“总之今夜相公便睡在你那里,明日再到我那里去。” 陆沉站在一旁,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只觉自己竟成了玩具一般,被这俩姐妹推来让去,不由气笑道:“都给我住嘴!” 叶芷柔与鸢鸢顿时一愣,见陆沉怒气冲冲,方才恍然发觉,自己俩姐妹情深,互相谦让,可竟是忘了照顾陆沉感受。 这个相公…… 可是矫情的紧。 瞧他不开心的模样,怕是又要借题发挥了。 “相公……”鸢鸢壮着胆子,想要撒娇。 可陆沉此刻压根什么都听不进去,将两姐妹统统揽进怀中,恶狠狠道:“你们两个别争了,都听相公的,今夜……咱们一起睡!” 两姐妹小口微张,一想到陆沉的“凶猛霸道”,心中俱是不由小鹿乱撞,羞涩难安。 在陆沉的“独断专行”下,两位美娇妻,再次被他弄上了一张床。 还记得上次大被同眠,摧情蛊毒发作,他疼的死去活来,只能强行进入圣贤模式。 这次回来,那可恨的蛊虫已然被拔除掉,他终于能够享尽齐人之福。 吹灭蜡烛,他便急不可耐爬上床榻,钻进被窝。 他猴急的解去两姐妹的衣物,在娇呼连连下,叶芷柔与鸢鸢便已一丝不挂,玉体横陈,俱是肌肤发烫,羞涩之极。 借着一缕月光,望着两姐妹的肌肤如雪,透着熟透了似的嫣红,还有那欲拒还迎的羞涩娇艳之意,陆沉欲望的火焰止不住的蹿腾而起,而那条许久不曾发出咆哮的巨龙,也随之扬起了高傲的头颅。 “唔……” “嗯……” 黑暗响起靡靡之音。 床榻在摇晃。 巫山云雨,颠鸾倒凤。 一夜无眠。 …… 翌日。 清晨第一声鸡鸣响起。 陆沉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彻夜耕耘,他依旧精神抖擞。 体内再没有那只蛊虫兴风作浪,他只觉酣畅淋漓,发挥超常。 可他愈发龙精虎猛,威风凛凛,叶芷柔、鸢鸢这两姐妹却是惨了,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不过却也是前所未有的满足,相拥而睡,嘴角俱是含着一缕幸福的笑意。 想着今日还得入宫复命,陆沉旋即下榻清洗,着衣梳扮,走前在熟睡中的两姐妹脸上轻轻一吻,然后便满怀笑意而去。 乘坐马车到了皇城,然后徒步至乾清宫,恰巧遇上老熟人。 “小李子。” 陆沉笑着招呼道。 李惊蛰正在当班值守,闻言赶忙迎了过来。 “陆大哥,早就听说您昨夜归京,只是我当班七日,不逢休沐,无法出宫,能看见您安然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小李子激动的脸色都红了起来。 陆沉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下打量,笑道:“银龙金纹铠,你这是又高升了啊。” 李惊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还不是又拖了陆大哥您的福,陛下念我保护使团有功,将我从副统领扶正了,兼禁军副统领。” 陆沉不禁讶然,小李子这升迁速度不可谓不快,这才多久,便从千户蹿升至乾清宫统领,且兼禁军副统领,这在论资排辈的军中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 尤其是小李子没有背景靠山,如果非要说有的话,不过是与自己交情甚笃,可自己并未刻意帮衬过,或者替他在御前说好话,可他却仍能晋升如此迅速,不得不说,这小子官运未免也太亨通了些。 要知道同小李子一起发达的吴老海,现在还在苦哈哈的守皇陵呢,而李惊蛰却已坐到了禁军副统领的位置上,将来前途委实不可限量。 小李子功成名就,陆沉也是发自内心的替他高兴,笑道:“你小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待在陛下身边,有何小道消息,可别藏着掖着,也让你大哥我有个防范。” 李惊蛰闻言面色一肃,左右看了一番,然后神秘兮兮的说道:“正要对陆大哥您说,您恐怕也要升了。” 为齐国开疆拓土,帮助文帝完成数代不曾有过的壮举,陆沉早就想过文帝必然会降下厚赏,黄安也说过,文帝有恢复他的爵位之意,他只作见怪不怪,说道:“升不升官,其实并无打紧。” 他说的是真心话,官升得再高,也就那么回事,只要牢牢守住督监院那一亩三分地,他便是北齐最有权势之人。 无论是内阁,还是内庭监,碰上崛起的督监院,统统都得靠边站。 谁敢得罪督监院,无异于是自找麻烦。 当然,内庭监完全可以不卖督监院的面子。 不过,以督监院所拥有的权势,也不怵内庭监。 现在看下来,也就内庭监能与督监院平分秋色,甚至在圣眷上略微压督监院一头,毕竟那些死太监干得是服侍皇帝的活计,督监院圣眷再深,怎的也不可能比得上那些皇帝的家奴。 这也是陆沉迟迟没有对钱谨主动发起攻势的原因,不是不想动那死太监,只是没有万全的把握,不好冒然下手。 钱谨那厮作为文帝潜龙时便侍候在其身旁的近侍,对付他,可没有那么容易。 第六百零七章 歪风邪气 不过这次悬赏刺杀的幕后黑手,倘若是那死太监的话,陆沉自衬无论如何也该予以反击了,要知道他还有钱谨的把柄捏在手里,正好可以趁着这次机会翻出旧账,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便让钱谨再无翻身之地! 听他对升官不屑一顾,李惊蛰赶忙低声道:“那日我在陛下殿外值守,无意间听到陛下与钱公公随口谈话,说陆大哥您为齐国开疆拓土,功劳甚伟,理应厚赏,可若封侯不成,又该给与陆大哥您何等赏赐,钱公公倒是没有给出什么建议,只是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恢复陆大哥您的爵位,否则必将惹起朝野非议,被世人质疑陛下当初对陆大哥您是冤枉误判……” 他说着,不满嘀咕道:“钱公公这人,早就听说他素来好在人背后捅刀子,完全是奸宦嘴脸,据说给陆大哥您恢复爵位,是陛下主动提起的,结果被钱公公三言两语便给打消念头,否则陆大哥您最起码也能封个侯爵啥的。” 见这小子为自己打抱不平,陆沉微微一笑,说道:“这话你当着我的面可以说,但是决计不可在旁人面前提起。” 陆沉自是不怵钱谨,甚至敢当面撕破脸,而钱谨也只能想出派镇抚司那些虾兵蟹将刺杀他这等馊主意,明面上根本奈何他不得。 可李惊蛰不同,在这深宫之中,尽管已升至禁军副统领,但若被那死太监记恨上,只怕凶险莫测。 不过他的担心纯属多余,李惊蛰本就机灵,在宫中当差,耳濡目染,也知那个内庭监的掌印太监何等阴险,又怎会对外人说钱谨的不是,当即嘿笑道:“陆大哥您放心吧,我怎么会做出此等傻事。” 陆沉放心下来,点了点头。 李惊蛰说道:“陆大哥且稍等片刻,按照惯例,陛下每上完早朝,都要焚香念经半个时辰,方才处理政事。” 陆沉眉头一皱,“焚香念经?” 李惊蛰点头,然后又神秘兮兮的说道:“陛下最近痴迷长生之道,大兴土木,建造道庙丹房,每日都要焚香念经,还要时常撰写什么什么青……” “青词?”陆沉猜测道。 李惊蛰连忙点头道:“对对对,就是青词,我也不懂啥叫青词,不过听说这玩意儿是写给神仙看的,陛下不仅自己写,还让百官一起写,写得好的,便能受到陛下赏识,甚至能因此而晋升官职,现在朝中几乎人人都削尖了脑袋琢磨写出好的青词来,一大清早,内阁几位阁老便联袂而来,直到此刻还在厢房中等着向陛下进献写好的青词呢。” 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与前世的某位皇帝如出一辙,陆沉摇头一叹,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帝王皆想求长生啊。 李惊蛰说道:“陛下估摸还得好一阵子才能完事儿,陆大哥还是暂且先到厢房等候吧。” 陆沉点头,移步厢房。 刚一进门,便见内阁的几位阁老正在低声交谈,唯有首辅方丞一言不发,自顾手里捏着一张写有朱红文字的青藤纸端量。 这应该就是向文帝进献的青词了。 见陆沉进来,几位阁老纷纷起身,拱手说道:“陆院长来了。” 陆沉拱手回礼,说道:“下官见过首辅大人、诸位阁老。” “免礼免礼。” 颜秀最是热络,拉着陆沉的手坐下,开怀大笑道:“陆院长来得正巧,今日正是我等向陛下进献青词之日,陆院长乃当今文坛第一人,学识广阔,满腹经纶,且看看老夫绞尽脑汁写出来的青词如何。”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张同样写有朱红文字的青藤纸递给陆沉。 陆沉无奈,接过囫囵一看,不假思索,便不吝称赞道:“抑扬顿挫,实在很难不让人拍案叫绝。” 颜秀老狐狸一般,岂能看不出陆沉有些敷衍,但还是笑得双眼微眯,说道:“陛下眼下崇信道家,让我等老臣每隔半月,都要进献青词,焚而告表上天,老夫处理起政事来,倒是得心应手,可论撰写青词,却着实才思有限,比不得方小阁老这般的年轻人。此次进献青词,老夫还怕写的太差,正是心中忐忑,不过连陆院长都如此说,老夫也就放心了。” 方无行这时淡然道:“颜阁老过谦了,哪一次陛下不是对您撰写的青词大口称赞,如果您写的都能言差的话,那我等写出来的青词,岂非更不值一提。” 颜秀只当没听出方无行隐隐的讥讽,笑道:“老夫怎能及得上小阁老你呢,陛下可是每次都对你写的青词最是满意。” 瞧这两位阁老表面是在抬举对方,实际上不无冷嘲热讽之意,陆沉暗暗摇头,堂堂内阁阁老,不想着如何处理政事,造福大齐社稷,却为了青词谁忧谁劣,在此唇枪舌剑,互含讥讽。 阁老都如此,可见底下官僚必定也是上行下效,为了前程而荒废本职,一心只想写出上好青词来讨好上官以及文帝。 就像方才李惊蛰说的,现在朝中几乎人人都几乎削尖了脑袋想要写出好的青词来。 这股歪风邪气蔓延朝廷上下,短时间或许看不出什么,可时日一久,未尝不会成为祸乱根源! 陆沉绝不是危言耸听,胡乱遐想,前世的某个朝代,某个皇帝,便是鲜活的例子,虽然当时其在位时并未亡国,但却留下几乎无法弥补的隐患,即便后有中兴之臣,亦只能勉强续命几十年。 文帝这只不过是刚开始,还看不出来什么,可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连内阁阁老都为逢迎圣意而不务正业,迟早必酿成大患! 大齐的未来堪忧啊。 陆沉只能暗自叹气。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公公的声音:“宣诸位阁老及陆沉陆院长觐见!” 众人相继起身,走向寝殿。 到了文帝的寝居之所,只见文帝头梳道髻,手捧玉如意,神色庄严,便如庙里的三清道祖一般,闭着双眼,听得脚步声也不睁开,开口说道:“陆爱卿此行辛苦了。” 第六百零八章 敲打 陆沉赶忙上前,拱手作揖,诚惶诚恐,“臣之本分,不敢言辛苦。” 文帝手指摩擦玉如意的末端,淡淡说道:“你这次出使晋国,不仅圆满完成朕交代给你的任务,顺便还为大齐开疆拓土,使得大齐没有付出多少代价,便轻松拿到赣州以及孟良丘之地,功劳可谓滔天,你说,朕该如何赏你。” 听文帝的语气不急不缓,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可陆沉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作为有功之臣,安然回京,前来面圣,文帝就算已以修道之人自诩,心如止水,不苟言笑,可也不该如此冷漠才对。 陆沉不禁心生戒备,拱手说道:“大齐能开疆拓土,全赖陛下治国有方,使得国力雄厚,故而才能派出十万所向披靡之军,助晋国平定内乱。若无大齐、陛下为坚强后盾,微臣也是孤掌难鸣,这份功劳,理应是陛下以及赴晋将士的,微臣不敢忝领。” 文帝眉毛仿佛微微一动,然后缓缓睁开双眼,直视陆沉,说道:“朕说你有功,便是有功,想我大齐国祚百年,历代帝王励精图治,虽国力蒸蒸日上,却只是守成,而从未开拓。朕虽有一统天下之意,这天下早晚难逃朕之掌心,但你是百年来第一个为大齐开疆拓土的臣子,朕岂能不赏。” 陆沉拱手不语,过度的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 况且这次回来,文帝的态度貌似变得有些古怪,让他愈发的看不清了。 颜秀这时抚须笑道:“陆院长立下如此泼天功劳,却不居功,委实令人敬佩。” 文帝颔首道:“赣州倒也罢了,虽然地域广阔,但大齐未来将富有四海,区区赣州,倒还不放在眼里,但孟良丘却不然,据说曾号称天下第一铜墙铁壁,即便业已荒废,不过陆卿业已请到墨家、公输家的巨匠,相信很快便能修复。待我大齐兵出天下,便可以孟良丘为依托,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陆卿这次立下的功劳,更甚于当初生擒突厥可汗,朕不得不赏,可……” 不得不赏,但却紧跟着跟了个“可”字。 文帝究竟何意? 陆沉琢磨不透,也不敢冒然开口,兀自沉默,等待文帝下文。 文帝顿了许久,忽然又缓缓闭上眼睛,淡淡说道:“陆卿,听说你这次赴晋,所获颇丰啊。” 陆沉刹那间心思疾转,蓦地恍然大悟。 文帝所说的“所获颇丰”,莫非是在指甘衡贿赂自己的三箱黄金、还有从东晋皇室内帑中挑选而出的那一百件宝物么? 在离开晋国时,他便特意令人押送这些东西,脱离使团先行回京,以免过于招摇,被人所察觉。 可没想到做得如此隐蔽,文帝竟貌似依然了如指掌。 莫非在自己身边,竟有文帝的奸细么? 他霎时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随即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当时甘衡带着那三箱黄金过来,并未遮遮掩掩,恐怕不无使团中人撞见。 后来又派人送一百件宝物前来,更是装了满满三车,尽管并未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可同在一个院子里,使团中人又不是瞎子聋子,岂能看不见? 只消随便一打听,甚至是猜测,都能知道箱子里面的东西,定然是东晋给的好处。 使团除却李惊蛰,其他人都有告密的可能,自己收受如此巨额贿赂,难免惹人眼红,偷偷向文帝打小报告…… 大意了。 陆沉心下惴惴。 虽然文帝未必指的就是这件事,但陆沉自衬却是不能装傻充愣,倘若文帝真的是因为这件事不满,自己主动承认错误,至少还算坦诚。 可若“执迷不悟”,装傻狡辩…… 只怕要吃苦头。 尤其自己地位特殊,乃督监院院长,完全作为皇帝耳目存在,倘若行欺瞒之事,文帝没准会因此对自己心生隔阂,继而疏远。 岂能因小失大。 自己收受贿赂,对文帝而言,可能并无多大干系。 可文帝恐怕决计不能容忍自己这个督监院院长,竟有事瞒着他! 想到这里,陆沉随即面露惶恐之色,跪在地面,伏首说道:“微臣有罪!” “你何罪之有?”文帝声音依旧没有丝毫起伏。 陆沉说道:“微臣在东晋收受晋相甘衡三箱黄金、一百件珍奇异宝,没有第一时向陛下禀报,实是微臣罪过,请陛下责罚。” 他这话一出,诸阁老表情各有不同。 文帝睁眼,目露精光,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次立下大功,朕本该重重封赏于你,甚至有过恢复你爵位的心思,可没想到你竟如此不争气,私受贿赂,欺上瞒下,你让朕,还如何赏你!” “臣不敢领赏,纵使私受贿赂,是为充盈国库,本想回京再禀报,没想到陛下道法无边,万事皆知,臣无话可说……甘愿领罪!” 坦白归坦白,但他可不会傻到承认收受那些东西,是为了一己私欲。 文帝面色严厉,说道:“你私受异国官员贿赂,若是按照惯例,该查你吃里扒外之嫌!不过你这次立下大功,朕也不能真的责罚你,便允你功过相抵,希望你要引以为戒,以后莫要再犯,你……要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 这话未尝不是警告,陆沉仿佛隐隐明白了什么。 但眼下还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他伏首说道:“微臣谢陛下开恩,待回府后,便将暂存府中保管的金银财物送往国库。” 文帝淡然道:“不必了,你这次立下的功劳对于我大齐而言,堪称开天辟地,纵使你犯下过错,可朕也不能真的不赏,那些东西便作为赏赐,你都留在府中吧。” 陆沉愈发坚定自己的猜测。 这皇帝老儿,是在想方设法敲打自己啊。 如果真的恼怒自己私受贿赂,又怎么可能将那些脏物作为赏赐? 看来自己是有些风光过头了。 连文帝都有意的敲打了! “臣谢陛下隆恩!” 他伏首不起。 文帝看着他,忽然语气变得柔和,问道:“听说这次你自晋国归京,遭遇江湖人士刺杀,九死一生?” 第六百零九章 卖惨 陆沉敏锐的感知到文帝的语气变化,知晓文帝敲打过后,怕是要开始安抚了。 看破不说破,他当即不吝配合,说道:“微臣身居高位,领监察百官职责,纵使此权为陛下赐予,可却难免惹人嫉恨,有人不想让微臣回到京都来,也是在所难免。好在微臣命硬,没有死在半路,能够苟延残喘,回来再替陛下分忧,实属陛下庇佑,臣方能福运加身,逃过此劫。” 他将能够化险为夷全都归功于文帝庇佑,可话里话外,却分明透着委屈之意,臣给陛下您办事,做这得罪人的督监院院长,在外面九死一生,差点没死了,结果回来非但没有得到陛下您半句夸奖,反而差点落下罪责,臣委屈! 文帝岂能听不出来,嘴角溢出一丝淡然笑意,说道:“好了,你能够安然归京,是你福大命大,与朕有何相干。” 说着一顿,面露愠色,沉声道:“你为我大齐督监院院长,官居三品,无论手握何等权利,亦皆为朕赐予,允你行使监察之权,是朕对你、对整个督监院的信任,可竟敢有人悬赏你项上人头,分明就是在藐视朕,藐视我大齐!这件事必须要彻查清楚,将背后之人揪出来,否则我大齐威严何在!” “无行……” 文帝说着对方无行唤了一声。 方无行貌似有何心事,闻声一颤,回过神来,忙是拱手道:“臣在!” 文帝说道:“是谁设下悬赏,欲杀陆爱卿,这件事便交给你责令京兆府尽快破案,一个月内,务必要查出个结果。” 方无行正色道:“微臣领命!” 文帝将目光落回在陆沉身上,和声道:“陆卿,你起来吧。” “谢陛下。”陆沉拱手一拜,随即便要起身,可忽的“哎呦”一声,面露痛色,差点又跌倒回去。 颜秀眼疾手快,急忙上前将陆沉扶住,问道:“陆大人,你这是?” 文帝也不由皱眉,关心问道:“陆卿,你怎么了?” 陆沉面露勉强笑意,装作没事儿说道:“臣遭遇江湖杀手前赴后继的刺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受了点小伤,不妨事。” 颜秀老奸巨猾,岂能瞧不出陆沉大有作秀的成分在里面?眼珠子急转,随即决定帮陆沉一把。 “哎呀,老夫可也听说了,这次陆大人归京委实凶险莫测,连江湖草莽中的头头都出动了,陆院长能够化险为夷,安然返京,委实不易,若受了伤,可得好生疗养才是,莫要坐下病根儿。” 颜秀大惊小怪,满怀担心。 聪明人之间,无须说明,心照不宣,没想到颜秀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帮着自己说话,陆沉默默记下了这个人情。 文帝脸色有些挂不住了,臣子差点死在外面,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回来了,却被他揪住私受贿赂这点小事不放,立下赫赫功劳,却功过相抵,仅不充公脏物便了事,如果传言出去,还不让百官感到心寒? 日后还会有谁豁出去为李氏卖命? 文帝亦是慧眼如炬,岂能看不出陆沉只怕是故意卖惨,不由心下暗怒,臭小子,忒也狡猾,竟敢反将朕一军! 在颜秀的搀扶下,陆沉装模作样地艰难站起身,一脸的大公无私,连连摆手,说道:“不妨事不妨事,被砍了几十剑而已,不过都是皮外伤,算不得什么。我陆沉为大齐官员,为大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陛下尽忠,亦是臣之本分,别说是被砍几十剑了,就算被摘去头颅,亦甘之若饴。” 被砍几十剑…… 流血也流死了。 众阁老只道陆沉是在卖惨,俱是不以为然。 饶是颜秀有意帮衬陆沉一把,亦是满不相信。 这小陆院长,竟会胡说八道,谁能被砍几十剑不死,可别卖惨卖过了头,适得其反。 他们哪里知道,陆沉说的都是实话,在鋆庭府与李青衣一战,陆沉受伤二十多处,如果不是有楞严神功护体,而后又有赵玄黄突然出现给他喂丹点穴,他可不得流血而死。 瞧陆沉可怜兮兮的模样,文帝便气不打一处来,差点没将手里的玉如意给摔了,强行压抑怒火,沉声道:“好了好了,知你此行劳苦功高,莫要再卖弄,朕体恤你不易,亦知你对朕忠心耿耿,你对朕鞠躬尽瘁,为国肝脑涂地,尽管犯下过错,可若不赏,难免惹人非议……” 说着沉吟片刻,想好如何封赏陆沉,道:“这样吧,朕封你为太子太保,仍领督监院。” 太子太保,从一品,无实权,乃为虚衔。 因文帝只孕育一女,唯一有“希望”册立太子的衡王李道微还因谋逆之罪问斩,故而文帝至今还不曾委任太子三师。 东宫还未册立,这虚衔显得更虚了,但从一品的超高品阶,却是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陆沉为齐国开疆拓土,归来更是九死一生,但他本身已是督监院院长,权势在握,无论谁来赏,都不可能再让他的权利愈发壮大,此举对于帝王而言,无异于是养虎为患! 帝王需要的是平衡,所以文帝才被钱谨三言两语,便打消了恢复陆沉侯爵的念头。 乃至于煞费苦心,派人秘密查到陆沉在北齐私受贿赂,以来借题发挥,让陆沉功过相抵,不予封赏。 可谁想到陆沉竟卖起惨来,也是难为了文帝,能在片刻间便想到还有太子太保这等虚衔中的虚衔可以封赏。 其实陆沉没有索要封赏的意思,只是想卖卖惨,让文帝知晓,他这名臣子忠心耿耿,为了皇帝您老人家差点没死在外面,可谁曾想文帝竟扭头便封他太子太保,算是意外之喜。 为臣子者,当知进退。 倘若文帝毫不吝啬,欲要让他的权势再上一层,他必会推辞。 可既然是太子太保这等虚衔,陆沉自然没有什么好推辞的,况且如若执意不受,没准还会令文帝起疑,觉得自己不愿受这等虚衔,是否是觉得这封赏太轻了,自己其实想要更高的权势。 他当即拱手道:“臣受之无愧,却也不敢拒赏,谢陛下隆恩!” 第六百一十章 金丹 颜秀笑呵呵拱手道:“恭喜陆太保了。” 其他众阁老也纷纷拱手道贺。 “几位阁老,青词写得如何了?” 文帝一边问,一边走下床榻。 侍候在一旁的太监,见状赶紧走上前去,将文帝手中的玉如意接过,两个小黄门也随即为文帝宽衣解带,换上道袍。 文帝穿着完毕,便又取过太监递来的拂尘捧在怀里。 几位阁老赶忙将写好的青词取出呈上。 文帝一一看过,面色毫无波澜,当最后看完褚怀羊所写的青词,微微点了点头,抱着拂尘左右踱了起来,一摆手说道:“将几位阁老所写的青词尽皆收起来,待择日焚烧上表。” 很显然,内阁这几位阁老所写的青词,并没有让文帝觉得惊艳,只是中规中矩。 以往呈上青词,文帝总会点评两句,可这次干脆直接收起来了,懒得多说半句话,可见并不满意。 几位阁老俱是不由惴惴,好在聊以慰藉的是,文帝一视同仁,不满意,皆都不满意,没有针对个人。 颜秀抚须说道:“陆太保执文坛之牛耳,被誉为诗仙谪尘,是为当今世间最有文采之人。臣等凡夫俗子,哪怕殚精竭虑,绞尽脑汁,写得再是花团锦簇,怕是也无法让仙人感同身受。能够与仙神对话的,在陛下臣子之中,只怕唯有陆太保之妙笔,可令仙神颔首称赞。” 被颜秀这么一提醒,文帝才恍然过来,还有陆沉这么一位“大家”没有出手呢,当即说道:“陆卿,你做诗词文章天下第一,写青词势必亦是惊天动地,可令仙人侧目,朕命你现下立刻便著青词一篇,倘若作得好,朕重重有赏!” 陆沉心下苦笑,自己立下开疆拓土那等汗马功劳,结果抠抠搜搜的不欲给与封赏,可眼下若写出好的青词来,却又变得如此大方,这皇帝老儿真是修道修糊涂了。 无奈,陆沉只能拱手说道:“还请陛下赐予纸笔。” 文帝大袖一挥道:“拿纸笔来!” 随即有太监将纸笔呈上。 陆沉端起狼毫,浅蘸朱砂,当即在青藤纸书写起来。 颜秀抻着脖子,看向陆沉所写的青词,啧啧说道:“陆太保无愧谪仙降世,实是妙笔生花,令人自叹弗如。” 没过多久,陆沉书写完毕,双手呈于文帝,说道:“陛下请过目。” 文帝接过,面露兴奋之色,连连颔首道:“不愧是陆卿,朝野上下,竟是统统都及不上你,这才是上秉给仙人所看的青词!” 其他几位阁老也想知道陆沉所作的青词究竟有何等超凡脱俗,鹤立鸡群,竟让文帝给与如此至高评价。 方丞眼巴巴说道:“老臣也想一饱眼福,还请陛下赐予观看。” 文帝也不吝啬,将陆沉写得青词随手给了一个小黄门,说道:“给几位阁老念念。” “是,陛下。”那小黄门双手扯着青藤纸,大声念道:“至道流慈,元皇垂贶。三宫四赦,爰孚作解之恩;品物昭荣,共乐如春之泽,皇坛巨祐,幽显无遗。臣以庸愚,叨逢圣运,早承宠禄,常戒满盈。犹恐年历之间,星辰之内,因躔厄会,尤切兢忧,辄因黄箓道场,虔申悔谢。仰希上圣,俯鉴冲襟,密赐福祥,潜祛灾咎,寿年增益,家眷康宜,存没幽明,同臻景祐。” 相比于方丞等人动辄鸿篇巨幅的青词,陆沉写得这篇青词可算简短,小黄门的嗓子尖锐,读出来愣是抑扬顿挫。 饶是方无行那等自负桀骜之人,亦不得不在心下感叹,政治斗争且不说,想要在文采上掠陆沉的锋芒,简直就是绝无可能之事。 方丞唏嘘道:“果然超凡脱俗,老臣甘拜下风。” “尔等也不必妄自菲薄,若你们能在这方面胜过陆卿,陆卿也就不配被称为当世文坛第一人了。”文帝扭头对那小黄门说道:“这篇青词切记要多刊印几份出来,便以此为模板,让满朝上下好好学学,以后莫要再拿寻常货色来糊弄朕。” 几位阁老俱是面色不太好看,岂能听不出来,文帝是在指桑骂槐? 陆沉没回来之前,他们写得青词还能得到文帝的赞许。 可眼下陆沉这篇青词一出,他们写得竟是都成普通货色了。 文帝看向陆沉,面露嘉许之色,说道:“朕不食言,你写出此等上好青词来,朕当厚赏于你。” 当即冲一旁的太监说道:“将朕的金丹拿来。” 金丹…… 陆沉猛然打了个激灵。 这哪里是赏赐,分明就是想要老子的命! 何为金丹,世人蒙昧,多数不知,可陆沉却知之甚详。 不过就是由丹砂、硫磺炼制之物,非但不能使人延年益寿,得道成仙,反而还会致人于死地! 前世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皇帝便是因痴迷长生,而胡乱服用丹药,本来能活八十,结果五十便一命呜呼。 没想到文帝竟也开始服用这种玩意儿了。 “此金丹乃玄衡子仙师所炼制,服下虽不能长生不老,却也能百毒不侵,益寿延年,朕便将此金丹赐予你。” 文帝慷慨大方,殊不知陆沉压根便不想要。 几位阁老流露羡慕之色,但谁也不知道,他们此刻是否皆在心中幸灾乐祸。 太监捧着装有金丹的锦盒,便要奉给陆沉。 陆沉赶忙拱手,说道:“此等珍贵之物,唯陛下可服用,微臣何德何能,敢居此仙物。” 文帝慨然道:“朕给你,你便拿着。” 陆沉无奈,只能双手接过,同时暗暗观察文帝神色,这皇帝老儿,不会是想要借机毒死老子吧? 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个意思,陆沉松了口气,随即脑筋急转,说道:“此等仙物,卑职当带回府中,焚香供奉,以示惶恐。” 文帝拂袖道:“由得你。” 颜秀满脸羡慕说道:“陆太保果然乃有福之人,能得陛下赐予金丹,委实是羡煞我等。” 陆沉闻言差点没忍住将金丹塞到颜秀的嘴巴里。 真他娘的是说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玩意儿你吃一颗看看? 第六百一十一章 狐狸 “究竟是谁在背后密谋刺杀陆卿一事,势必要彻查到底。”文帝一挥拂尘,说道:“尔等都退下吧。” 众阁老齐齐俯身拱手,说道:“谨遵弘德慈善普济伏魔忠孝开仁掌阴阳造化玄天真阳紫薇帝君旨意,臣等告退。” 陆沉听得一楞。 弘德慈善普济伏魔……紫薇帝君? 这是啥玩意儿? 瞧众阁老一脸虔诚,陆沉随后恍然,知晓这怕不是文帝给自己起的道号。 文帝自顾回榻,换捧玉如意,缓缓阖上双目,神色又变得庄严起来。 众臣离开大殿,颜秀与陆沉并肩而行,捋须笑道:“恭喜陆院长荣升太保,待将来陛下立储,东宫有主,陆大人早晚将成帝师,此等殊荣,委实令人艳羡啊。” 陆沉边走边拱手道:“还得多亏了颜阁老帮衬,这份情义,下官记下了。” 颜秀笑意更深,摆手道:“陆太保客气了,你我同朝为官,互相帮衬,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况且老夫也没做什么,陆太保不必挂怀。” 陆沉沉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忽然问道:“下官回京遭遇刺杀,几乎天下人皆知幕后主使乃为齐人,而且就在朝廷之中,颜阁老身在京都,各人脸色,必是看得分明,不知可觉谁颇有嫌隙?” 颜秀神色顿时变得郑重,说道:“那人胆敢买凶刺杀陆太保,必然害怕东窗事发,也当知晓后果该会何等严重,所以一定是做得滴水不漏,让人难查马脚。不是老夫不想帮陆太保查清幕后真凶,实在是看不出丝毫蛛丝马迹。不过,老夫隐隐有种预感……” 听这位内阁最油滑的老狐狸欲言又止,陆沉眉头一皱,“颜阁老直言无妨。” 颜秀沉吟道:“陆太保现下可是如日中天,风头正盛,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暗下嫉恨陆太保的,必然不在少数。可等闲官僚,根本没有扳倒陆太保你的本钱,所以老夫觉得,那买凶刺杀的,必定是朝中高官,而且……是高官中的高官!” 高官中的高官…… 这颜秀难道是知道什么,隐有所指? 他此言,不似无的放矢, 貌似隐隐将矛头指向了内阁! 陆沉不禁陷入沉思。 或者说,他是在隐喻内庭监掌印太监钱谨? 高官中的高官,也就是内庭监掌印、秉笔等几个大太监,还有内阁诸阁老了。 这颜秀或许知道些什么。 陆沉也生出预感。 “唉,官场难混啊,下官素来自认为还算是与人为善,手握监察百官之权,却从不敢滥用,只怕得罪同僚,惹人记恨,可千防万防,没想到终究还是被人给盯上了,竟下作到雇佣江湖杀手,意欲取我性命。”陆沉长长一叹,说完顿了一顿,忽而扭头看向颜秀,似是认真,亦似玩笑问道:“满朝上下皆畏惧且嫉妒下官手握的权利,颜阁老不会也是吧?” 颜秀一楞,被陆沉突然这么一问,饶是他老奸巨猾,城府深沉,也不由得神色略有慌张,但很快便掩饰过去,打了个哈哈说道:“陆太保你真会开玩笑,老夫素来知足,能够进入内阁,直到退休,颐养天年,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又怎会畏惧嫉妒陆太保你。何况,手握权利固然风光,但同时也因太过沉重而难以背负,就像陆太保你,出趟远门,便遭遇接连刺杀,老夫可不想在风口浪尖上为人所嫉恨,官至告老,落得个体面,老夫这一生便就值了。”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可陆沉岂能轻信,不由暗下冷笑。 如若真的容易知足,又为何要与方派争权夺利,极力想要打压对方? 不过就是为了权利罢了。 心里尽管跟明镜似的,陆沉还是呵呵一笑,恭维道:“如果官场之人,皆能像颜阁老您这般看得透的话,也就没有那么复杂了,又何须为官小心谨慎,处处提防。” 说着又是一叹,道:“陛下信任下官,赋予我莫大权利,殊不知正像颜阁老您所说的,这权利重得令人无法背负,委实已快将下官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颜秀毋庸置疑,乃是极其狡猾的老狐狸。 而陆沉也不甘示弱,亦是名副其实的小狐狸。 两条狐狸嘴里说出来的话,只怕没一句能让人信的。 就算有真话,也得惹人无限遐思。 陆沉不信颜秀的话,颜秀又岂能信陆沉? 督监院手握监察百官之权,连内阁都畏之如虎,垂涎欲滴,还压得喘不过来气? 骗鬼去吧。 颜秀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忽然有宫女走来,施礼道:“请问哪位大人是陆沉陆院长?” 陆沉一愣,拱手道:“不知有何事?” 那宫女道:“陆院长请留步,公主殿下有请。” 公主殿下? 陆沉迷糊了,公主殿下请老子作甚? “敢问公主殿下请下官过去所为何事?” 他问向那宫女。 那宫女道:“陆院长去了便知。” 颜秀一笑,拱手道:“既然公主殿下找陆太保,老夫就先告辞了。”说罢自顾而去。 陆沉摸不着头脑,却也不好冒然拒绝公主所请,只能跟着宫女前去。 来到御花园,只见此地郁郁葱葱,奇花异草,美不胜收,宛转悠扬的琴声萦绕,时而鹤唳响起,让人只觉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在一座假山下,有女子抚琴,那美妙和谐的琴声正是由她的青葱玉指弹出。 她衣服尊贵,绣着凤鸾,头戴金簪,面容奇美,气质雍容华贵,即便是同样气质脱俗的叶芷柔,竟也要弱她三分。 陆沉跟着宫女来到此地,岂能不知眼前这女子多半便是文帝独女——绫华公主李玉宁?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未等宫女引见,陆沉便拱手作揖道。 琴声顿止,那女子一抬美眸,在陆沉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 “免礼。”绫华公主一摆手,缓缓站起身,从一旁侍女的手里接过一本书籍,倘若仔细去瞧,会发现那书籍扉页赫然写着两个大字——红楼! 绫华公主将书握在手中,目光依旧在陆沉身上打量着,开口笑问道:“你便是才满天下的陆沉陆院长?” 第六百一十二章 绫华公主 陆沉点头道:“正是微臣,不知公主殿下叫微臣过来,可是有事教诲吩咐。” “谁能教诲得了你这位当世才学第一人。”绫华公主一笑,道:“况且说吩咐,陆院长执掌督监院,权势无俩,怕是只有父皇差使得动你,本宫可不敢吩咐你这位督监院院长做事。” 陆沉诧异道:“如此倒是奇了,既非教诲,亦不是有事吩咐,那公主殿下叫微臣过来,却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过来了么。”绫华公主忽而面露恼怒之色,但转瞬间嘴角又泛起吟吟笑意,说道:“索性明说了吧,本宫在这深宫之中憋闷,平素无趣,便看陆院长你写的书来解闷,可如今这几本书都快翻烂了,还不见陆院长有后续问世,不知陆院长你那几本书,是写,还是不写了?” 原来是为这事儿,陆沉苦笑,拱手道:“如果有时间的话,微臣会写出结局的。” 绫华公主颔首道:“知道陆院长贵人事忙,但既然开了头,总不能无疾而终,否则如何向我等这些陆院长的书迷交代,还望陆院长能够言出必行。” 陆沉无奈道:“那是自然,公主殿下发话,微臣岂敢敷衍。” 绫华公主满意的点点头,忽然好奇问道:“听说陆院长你这次出使晋国,归来的路上充满凶险,九死一生,不知能否给本宫讲讲。” 陆沉明白了,这位公主殿下看来真是待在深宫中憋闷,特意寻自己解闷来了。 “公主殿下既然想听,微臣自要如实相告。” 陆沉当即将回京的遭遇娓娓道来。 他本就擅言辞,何况这次的遭遇委实曲折凶险,经他之口,更是紧张刺激,惊心动魄。 绫华公主渐渐听得入神,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待陆沉讲到被李青衣斩成重伤,已无力再战,濒临绝境,绫华公主不由紧张问道:“那李青衣既然如此厉害,后来你们又是如何脱身的?” 陆沉笑道:“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李青衣乃当世第一武道宗师不假,可他还称不上真正的天下第一。”随后便又将赵玄黄突然出现,三拳两脚便将李青衣挫败之事缓缓道来。 绫华公主微露惊色,半晌后心有余悸道:“早就听说你威风凛凛,在黄河县一个人便吓得无数江湖杀手屁滚尿流,落荒而逃,可没想到竟然险些便死在那李青衣手里,当真可称得上是九死一生了。” 陆沉淡淡说道:“对于微臣而言,当步入官场的那一刻开始,微臣便已知前路势必将充满荆棘,绝非坦途,故而早就有所准备。微臣也从不惧怕明枪暗箭,见山开山,遇海填海,或许他们要杀微臣,是因为微臣挡了他们的路,可他们若想断了微臣的生路,怕也是痴人说梦。” 绫华公主不知陆沉所指的“他们”却是谁,诧异道:“你知道谁想杀你?” “暂时还不知。”陆沉摇头,道:“不过我相信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绫华公主面露唏嘘之色,随后竟是隐隐有些兴奋,满怀期待道:“你能不能再给本宫讲讲,你是如何将突厥可汗生擒的?” 这位公主殿下仿佛好奇宝宝一般,陆沉浅笑,随后又讲了起来。 这一讲,又是半个多时辰,绫华公主坐在石凳上,纤纤玉手支撑着下巴,听得兴致勃勃,美眸中隐隐光芒闪烁,又沉浸在陆沉这个故事中而不可自拔。 “如若不是那突厥可汗贪生怕死,我们只怕很难从容走出荒原。” 陆沉声音戛然而止,脑海中不由浮现起花青虞那张绝美的面孔。 这个神秘莫测的女人在这个故事中颇有戏份,却不知结局为何,绫华公主不禁诧异问道:“那虞箐呢?她到底是谁?后来又如何了?” 陆沉说道:“那虞箐,其实便是咱们大齐朝廷通缉的第一要犯——圣火教圣母花青虞,她的真实身份乃为苗人,因国仇家恨,而意图颠覆大齐,突厥进攻大齐,便是她所怂恿,并出谋划策。” 绫华公主问道:“她现在还活着么?” “死了。”陆沉声音没有丝毫感情色彩,道:“她后来攀上逆王李道微,前来京都还想搅弄风雨,结果为我设计所擒,后在苗疆因亲眼目睹其兄身死,而神智癫狂,跳下了悬崖。” 绫华公主沉吟道:“固然是因国仇家恨,但她能成为叛民贼首,更唆使动突厥攻我大齐,可见本事,如此下场,未免凄凉。” 陆沉说道:“这妖女实是微臣生平劲敌,若非最后目睹亲人被杀而癫狂,只怕我最终还是奈何不了她。” 绫华公主笑吟吟道:“原以为陆院长战无不胜,没想到也有你忌惮的人。” 陆沉苦笑,摇头不语。 绫华公主说道:“陆院长能给本宫讲故事解闷,本宫甚是开心,若是平素闲暇,希望陆院长能多来找本宫,本宫……颇喜听你说话。” 陆沉起来拱手道:“那微臣便告辞了。” “稍等。”绫华公主赶忙跟着起身,促狭一笑道:“陆院长可别忘了写书哦,如若长时间不见到后续,本宫可得治你欺上之罪。” 陆沉正色道:“绝不敢忘。”心下却是不屑一顾,老子忙得要死,仇人还没抓住呢,哪来的心思写书,你且等着去吧。 信誓旦旦的离开御花园,望着他潇洒的背影,绫华公主抿嘴一笑,重新又坐回到木琴旁,伸出修长的纤纤玉手,缓缓弹奏起来。 出得皇城,陆沉径直来到督监院,将仇厉、顾岫泽召集而来。 “进展如何了?” 他问向仇厉。 仇厉说道:“卑职还在查。” 陆沉也不好逼迫太紧,否则反而会给下面造成压力,使调查进度变得缓慢。 “在我离京这段日子,院里可有事发生?” “院中一切平稳,吏部拨的款,也早已到账。” 提起这茬,陆沉一笑道:“刘大人慷慨解囊,咱们也不能不懂事,拨出些钱来,买些厚重的礼物,送到刘大人府上,以表谢意。” 赤裸裸的贿赂! 如果是以往,顾岫泽必定极力反驳。 可现下,顾岫泽竟是想也不想,便拱手说道:“遵命。” 第六百一十三章 防范 料理好院中事物,陆沉旋即乘车去往镇国公府。 在外九死一生,想必那位岳父老大人也是担忧的紧,陆沉自衬怎的也得亲自上门一趟,报个平安。 到了镇国公府,在管家的引路下径直前往书房,途中偶遇一脸沮丧垂头耷眼的叶朢昇,陆沉奇道:“小舅子,怎的无精打采,难不成是遭咱爹呵斥了?” 叶朢昇闻声本来一喜,可听完面容随后涌上怒色,气冲冲道:“用得着你管!”不理陆沉,扭头去了。 陆沉一笑,这小子,反应如此过激,莫非是被自己戳到痛处了? 到了书房,只见老丈人叶国公正在读书。 瞧他走了进来,叶寰放下书卷,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两只厚重的手掌在他肩膀上狠狠一拍,“好样的。” 也就是陆沉有楞严神功护体,不然怕是得被拍个够呛,见这位岳父大人满脸赞赏之色,陆沉微笑道:“算不得什么。” 叶寰一瞪眼道:“你为大齐开疆拓土,这还算不得什么,那还有算得什么的事!” 同叶寰一起落座,接过管家奉上来的热茶,陆沉放在嘴边微抿一口。 叶寰打量着陆沉的面庞,关切问道:“听说你受伤了?” 陆沉不以为意道:“都是些皮外伤,没有大碍。” 叶寰正色道:“那也得好生疗养,莫要坐下病根儿,要知道你可不是孑然一身,还有亲人家眷,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可让芷柔怎么活。” 老父亲的一番慈爱之心,实是让人感动涕零,不过叶寰虽然明面上是为叶芷柔着想,但陆沉能够听得出来,这位岳父大人,其实对自己亦是关心备至,唯恐自己有何闪失。 心中不由感动,陆沉一笑道:“就是为了芷柔和鸢鸢,我也会注意安全的,请岳父大人放心。” 叶寰岂能真的放心,沉声说道:“老夫已都听说了,那意欲杀你的幕后黑手,多半便是咱们大齐朝堂内的人,而且必定分量不小,悬赏百万,更能请动西楚江湖盟盟主李青衣,绝不会是等闲角色,你一日不将他给揪出来,便一日不能放松警惕。” 陆沉说道:“小婿已经派手下在查了,事实上那幕后黑手便在咱们大齐朝堂之内,消息正是小婿特意命人散布的,目的便是为敲山震虎,令那人惊慌失措之下,露出马脚。” 叶寰颔首道:“在没有揪出那人之前,老夫的府兵,就不撤回来了,不要推辞,你督监院虽然人多势众,但大都是乌合之众,倘若那贼人想要威胁到你阖府之人的安全,就算你将督监院的鹰卫全调来怕也是无济于事。” 被这位岳父大人如此看轻,陆沉也是无可奈何,所谓术业有专攻,督监院的职责在于潜伏隐蔽、刺探传讯,干得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当然比不得镇国公府的精锐府兵骁勇善战。 陆沉拱手道:“还得岳父大人费心费力,小婿真是无地自容。” “说破天你也是我半个儿子,老夫不为你操心,为谁操心。”叶寰又是一瞪眼,他这般沉着坐定之人,但对陆沉却总是情绪激动。 也是爱屋及乌,如果没有与陆渊的渊源,如果陆沉不是他掌上明珠的夫君,他却也懒得为陆沉操心。 “你今日进宫去了?” 老国公随后便问。 陆沉点头,随即将受封太子太保的事情给说了。 叶寰起身,负手在屋内踱了起来,貌似在思量什么。 陆沉笑道:“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我执掌督监院,权利已然大的没边,如今又立下了开疆拓土这等诺大功劳,陛下自然得对我敲打一番,以防我恃宠而骄,恃权自重。” 叶寰颔首道:“不愧是你,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在你未回京时,老夫便听说陛下有意恢复你的爵位,但最终只是封了你一个虚衔,却也在老夫的意料之中。陛下精通帝术,而帝术首在平衡,你虽为陛下耳目,实乃嫡系,可手握的权利着实大的惊人,饶是陛下也不得不忌惮。当然,与其说是忌惮,不如说是防范,或者说是考验……” 陆沉明白叶寰的意思,笑道:“相信陛下对我的考验,我应该是过关了,否则别说受封太子太保这等虚衔了,怕是用不了多久,我就得被陛下找个由头夺去督监院院长之位,甚至也会如曾经内阁那几位阁老一般,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驱逐出京,乃至开刀问斩。” 叶寰肃然道:“即便过关,你也切记不可大意,伴君如伴虎,君心莫测,陛下这次敲打你,恐怕已经是对你手中掌握的权利生出防范之意,一旦引起帝王的疑心,身为臣子者,便得加倍小心。” 陆沉点头道:“小婿省得了。” 叶寰负手说道:“你聪明绝顶,万事皆都看得通透,能够坐上这督监院院长之位,在朝堂如鱼得水,愈发势大,更可见超人一等的政治能力,这些本不必老夫教你,但老夫只怕你年轻意气,容易骄傲自满,不得不叮嘱两句。” “岳父大人放心就是,小婿对自己这条性命可是爱惜的紧,况且为了芷柔和鸢鸢,小婿也绝对会万般小心谨慎的。”陆沉恳切道。 一阵无言。 陆沉忽然奇道:“方才我见朢昇脸色不太好看,却是不知何故?” 叶寰冷哼道:“那臭小子着实不成器,居然同狐朋狗友混迹青楼,甚至在那等腌臜之地与地痞无赖大打出手,国公府的脸,真是都让他给丢尽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陆沉不以为意的一笑。 相比于京都城中的那些知名纨绔,叶朢昇已经算得上成器了,逛青楼,打架斗殴,试问哪家的年轻权贵子弟没做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以往同那小子有点恩怨,但看在叶芷柔的面子上,帮他说几句好话也没什么,陆沉随即给叶寰的茶杯倒满,轻笑道:“不过是年轻人都会犯得错误罢了,朢昇可算不得不成器,年纪轻轻,便同岳父大人您出征打仗,不说曾立下什么滔天的功劳,至少没让岳父大人您操过心,放眼满京都的公侯子弟,怕是没谁比朢昇更有出息,岳父大人您该高兴才是。” 第六百一十四章 满堂春 叶寰冷哼道:“你不必为那臭小子说话,他有几斤几两,老夫岂能不知,这阵子老夫在西郊练兵,久不回府,臭小子反倒逍遥上了,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倘若再让他同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下去,便是块材料,怕也废了。” 陆沉听明白了,这是点自己呢,当即微微一笑,说道:“朢昇在军中并无具体职位,不如……小婿在督监院给他谋个差事,一来对他也算是一番锻炼,二来,有小婿给岳父大人您盯着,保管他再不能同他那些狐朋狗友胡混。” 叶寰正是此意,满意说道:“那臭小子就有劳你多操心了。” 陆沉道:“应该的。” 说罢站起身,拱手说道:“事不宜迟,小婿就不叨扰岳父大人了,这便带着朢昇去督监院报道。” 叶寰点头。 陆沉随即动身出门,寻到管家,询问叶朢昇在何处。 管家苦笑道:“小公爷又被梁小侯爷那几个撺掇出门去了,此刻怕不是在赌坊,便是在青楼。” 陆沉失笑,这小子还真是往纨绔的路上越走越远啊,吃喝嫖赌全占了,逛青楼不说,赌坊竟也他娘的敢去,长此以往,怕不是真得废了。 走出镇国公府,他先是回了督监院一趟,命杨浊召数十鹰卫跟随,然后便气势汹汹奔向青楼妓院聚集的南巷胡同。 “将小公爷找出来,找到后不可轻举妄动,立刻回来报我!” 站在胡同口,陆沉对众鹰卫发号施令。 “诺!” 众鹰卫拱手,随即散去。 他们可不管陆沉找镇国府小公爷的用意是什么,只要陆沉一声命下,别说是小公爷了,就算是世子他们也敢抓! 杨浊守在陆沉身旁,心下疑惑,不由问道:“叶小公爷……可是得罪了院长?” 陆沉摇头笑道:“那臭小子就算得罪我,可他老爹是我的岳父,我又岂能同他一般见识,我这次是受老国公所托,特意将那小子带到督监院管教一些时日,可熟料不见臭小子人影,怕不是便钻到这妓女窝里来了,怎么也得先将他找到再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杨浊笑道:“院长也真是操心。” 陆沉无奈道:“不操心不行啊,老丈人都暗示了,我怎的也不能装傻充愣。” 在间茶肆外歇息等候,许久后,有鹰卫回来禀报道:“回禀院长,发现小公爷正在一间名为‘满堂春’的青楼中与众多侯爵子弟饮酒作乐。” 陆沉起身道:“带我前去。” 到了满堂春,陆沉等人气势汹汹,一看就不是善茬,青楼中的打手纷纷侧目,相继向这边走了过来。 “哎呦大爷,看着眼生,头次来吧……” 老鸨扭动着肥臀,捏着只手帕便迎了上来。 陆沉不由一笑,真是瞎了你的狗眼,老子这张脸竟然都不认识,也好意思开青楼? “退后!” 眼看那老鸨便要靠近陆沉,两旁的鹰卫举起刀鞘,同时大喝。 满堂春的打手们顿时勃然大怒,感情真是找茬来的,瞬时间便围了上来,大呼小叫道:“竟敢在这里撒野,也不看看是谁罩着的!” 陆沉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倒是真想知道,这地方是谁罩着的。” 那打手们的头头儿摸了摸胡子,冷笑道:“说出来怕吓坏了你的狗胆,这是龙二爷罩的地盘,谁敢在此撒野,要么断手断脚,要么给我脱光了滚出去!小子,瞧你像是有点来路,可来这撒野,怕是来错了地方!” “龙二爷……”陆沉问向一旁的杨浊道:“你知道么?” 杨浊忙道:“是城西一带的恶霸,飞龙帮的帮主,据说与京兆府通着关系,无人敢惹。” 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不过是小角色。 陆沉云淡风轻道:“过了今夜,我不希望再听到龙二爷这个名字,还有什么狗屁飞龙帮。” 杨浊拱手道:“属下领命。” 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楼的嫖客们哪还有兴致寻欢作乐,不由纷纷将目光看来。 这人好大的口气,竟敢扬言要灭了飞龙帮! 大多数嫖客都在心中暗想。 龙二爷在城西横行霸道多年,恨他的人不少,可还没听说谁能将他给灭了。 可亦有少部分人认出了陆沉那张脸。 定远侯! 听说这厮不是时来运转,成了督监院院长么! 完了完了,龙二这回算是踢上铁板了。 没有谁会认为陆沉收拾不了飞龙帮,龙二爷的后台不过只是京兆府中的某位高官,可要知道,就算是京兆府府尹见了陆沉,怕也得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飞龙帮敢惹上这位大齐第一煞星,不他娘的是找死么! 那老鸨不认得陆沉,却是被激怒,尖酸说道:“好啊,连龙二爷都不放在眼里,不管你们是不是找茬来的,今夜都休想出得这个门了!” 她话音一落,那些打手顿时一拥而上。 可惜下一刻便被逼退。 只因杨浊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牌。 令牌上只有“督监院”三个字而已。 “督……督监院!” 老鸨吓得胖脸煞白,“妈呀”一声,坐倒在地。 那些打手亦是惊骇已极,丢下棍棒,跪地便磕头求饶。 陆沉懒得搭理这群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带人上了楼。 到了叶朢昇所在的房间,只听里面嬉笑不觉,陆沉二话不说,一脚便将房门踹开。 屋中嬉笑声顿时止住。 都是些年轻面孔,出身于公侯爵府的嫡子,京中有名的纨绔。 叶朢昇就在其中,怀中抱着一名美妓,见陆沉踹门进来,面呈惊愕。 有认得陆沉的,磕磕巴巴道:“陆……” 可还没叫出陆沉的姓名,旁边的誊国小公爷便愤然起身,指着陆沉的鼻子破口大骂,“哪来的狗东西,竟敢打扰我等吃酒!” 那认得陆沉的纨绔吓得浑身一颤,汗水顿时湿透满身。 叶朢昇也回过神来,一把将怀中的美妓推开,冷哼道:“你来做什么。” 陆沉啧啧说道:“你小子毛都没长齐,也敢学人家狎妓,赶紧跟我回去。” 第六百一十五章 教训 叶朢昇恼羞成怒道:“用得着你来管我!” 那誊国小公爷见陆沉视他如空气一般,不由暴跳如雷,抓起一只茶盏便向陆沉而来。 “本少爷在与你说话,你耳朵聋了不成!” 众纨绔见誊国小公爷要动手,除了认得陆沉的惶恐不安、瑟瑟发抖,余者尽皆跟随而上,有的甚至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梁小侯爷嘿然道:“这京都城中,竟敢有人找咱们的晦气,不将你打得满地找牙,你怕是不知京都这一亩三分地,究竟是谁做主!” 见叶朢昇气得胸口起伏,脸色怒极,有纨绔讨好说道:“小公爷莫恼,看我们不将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打得连他娘都不认识!” 未等叶朢昇说话,那纨绔竟是“哈”地一声,一拳向陆沉的面门捣去,“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竟敢踹小爷们的门!” 陆沉不躲不闪,甚至将双手拢在了袖口里。 杨浊上前一步,随即便将那纨绔给踹飞回去,冷声道:“放肆!竟敢无礼!” 那纨绔被踹得“哇”地吐了一地腌臜之物,捂着肚子冷汗涔涔,满脸痛苦之色,气急败坏道:“你敢打我!你可知道我爹是谁!” 杨浊面无颜色道:“竟敢对院长动手动脚,就算你爹是天王老子,我也照打不误。” 背后是督监院,杨浊有说这话的底气,即便眼下这间屋子里的纨绔子弟俱是来头通天,父亲不是国公,便是侯伯,可督监院难道会惧怕那些勋爵? 说句狂妄的话,在大齐这一亩三分地,除了皇帝老儿,督监院无须给任何人面子,也不必看谁的脸色。 誊国小公爷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好啊,反了!今日不管你是什么来头,此事都休想善了!本小公爷非得灭了你不可!” 这小子说话最横,周围的大小纨绔隐隐以他马首是瞻,看来是京都纨绔新一代的领军人物,陆沉自衬有必要以前辈的姿态来教导教导这个后辈,当即笑问道:“你爹是谁?” 誊国小公爷眉头一挑,趾高气昂道:“你什么身份,也配问我爹是谁!” 陆沉摇头叹息道:“你小子不上道,看来还是挨揍挨少了。”说罢猛然飞踢一脚,誊国小公爷反应不及,“哎呦”一声,被踢出老远。 一旁众纨绔大惊失色。 “你竟敢殴打萧小公爷!” “你摊上事了知道么!” “好大的胆子,不管你是何来路,也必将难逃一死!” 众纨绔将誊国小公爷围了一圈,指着陆沉义愤填膺。 萧小公爷…… 陆沉恍然,嘴角含笑道:“原来是誊国公的爱子,我当何以如此跋扈。好了,懒得同你们这群小东西一般见识……” 看向叶朢昇,似笑非笑道:“小舅子,怎的,动口不听劝,非要我动手带你走不成么?” 小舅子! 众纨绔面色尽皆一变。 “你……你是督监院院长……” 声音越来越小,吓得脸色都白了起来。 叶朢昇冷冷道:“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他对陆沉的印象还停留在出征东境之前,尽管后来陆沉生擒突厥可汗,前一阵子又挫败各路江湖杀手,但他只觉陆沉必定是有高人相助。 当初在镇国公府,陆沉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以至于让他以老眼光看人,根本不认为陆沉会突然变得如此厉害。 陆沉无奈摇头,说道:“你小子,看在你姐的面子上,不想对你动粗,可你偏偏敬酒不吃吃罚酒,没法子,待会儿弄疼了你,可别怪你姐夫我没有给过你机会。” 叶朢昇不屑冷笑,他可不似萧小公爷、梁小侯爷那等只知吃喝玩乐的酒囊饭袋,从小便随父东征西讨,便是战场也不是没有上过,一身武艺乃镇国公亲自调教,就算是对上凶狠彪悍的蛮人亦有一战之力。 在他看来,无论陆沉名声再响,但本质上不过只是不堪一击的羸弱书生,他根本不认为陆沉能够拿他如何。 “哼,你来试试。”他说着,忌惮的看了杨浊一眼。 陆沉轻笑道:“放心,收拾你,怎能让外人出手呢。”说话间,人已走向叶朢昇。 叶朢昇凝神戒备,待陆沉逼近,先发制人,一拳砸向陆沉的面门。 可惜,他自诩武艺超凡,可在陆沉眼里,不过就是花拳绣腿。 陆沉纹丝不动,只是伸出胳膊格挡。 叶朢昇一拳砸在他的胳膊上,只觉像砸在钢铁上一般,蓦地被震退两步,面露骇然。 “你……” 他吃吃说道。 陆沉一摊手道:“路是你自己选的,含着泪也要走下去,现在想要求饶,却是晚了。” 叶朢昇不服输的劲头上来,怒道:“小爷会向你求饶?你在痴人说梦!”如雏豹一般扑向陆沉。 可下一刻便被陆沉高高举过头顶,随手便给扔了出去,摔了个七荤八素。 陆沉负手道:“将这小子捆起来,带回督监院。” “是!”杨浊领命,从腰间抽出专门捆绑犯人的牛皮绳子,不顾叶朢昇的拼命挣扎,将其捆得严严实实。 叶朢昇挣脱不得,气得面红耳赤道:“你敢绑小爷!就不怕我姐跟你没完!” 陆沉笑道:“我帮忙管教你,芷柔知道,也只会感谢我,又怎会怪罪我。还有,你若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便别拿他人来吓唬我,自身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你在镇国公府的羽翼下生长的太舒适了,不给你点苦头尝尝,你恐怕永远都长不大。” 他说完,漠然瞥向那一众纨绔,说道:“这话同时也是说给你们听的,别仗着乃是勋爵子弟,便成天游手好闲,嚣张跋扈,没有你们祖宗舍生忘死打下来的爵位,你们狗屁都不是!还有,给你们提个醒,这次我只是小惩大诫,以后再让我看见你们拉着叶朢昇不务正业,别怪我真的不客气。” 萧小公爷又怕又怒,咬牙道:“你敢打我,陆沉,你等着……” 陆沉淡然看向他。 他顿时汗毛倒竖,噤若寒蝉。 “怎么不说了?”陆沉鄙夷道:“没出息的东西,只会搬出长辈吓唬人么?不过也没关系,你若不服气,只管去告诉萧国公,我倒想看看,我打了你,你又能拿我怎样。” 第六百一十六章 汗颜 带着叶朢昇扬长而去。 出了满堂春,杨浊顾虑道:“这群勋爵子弟虽然不像样,但老子皆都颇有权势,纵然奈何不得咱们督监院,可到御前参院长您一本,也是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陆沉轻笑道:“我倒希望他们参我。” 杨浊一楞。 陆沉说道:“督监院自我接手以来,相较于黎崇执掌时期,实在低调的过分,虽然我不想让督监院成为朝野畏惧、恨不能掀翻推倒的修罗衙门,可太过低调,难免会让人以为督监院不过是没有牙的老虎,令朝野上下失去敬畏之心。今日收拾这些纨绔子弟,便算是杀鸡儆猴吧。” 杨浊诧异道:“可院长为何竟希望那些公侯伯爵参您?” “咱们督监院与人为善,但这可不符合陛下对督监院的期许,陛下重用督监院的目的,可是用来得罪人的。”陆沉解释道:“有时嚣张跋扈也是一种自保以及消除他人疑心的手段,你信不信,参我的奏章越多,陛下非但不会责怪我,反而会对我更加信任?” 杨浊是个武夫,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糊涂的摇了摇头。 被杨浊推着踉跄而行的叶朢昇倒是聪明,撇了撇嘴,冷哼说道:“彻头彻尾的政客,怪不得能蹿升如此之快,大齐有你这等奸臣,没个好!” 杨浊面色骤然变得冷厉,呵斥道:“住口!” 叶朢昇伸长了脖子道:“我说的难道不对!揣摩圣意,挖空心思逢迎,不是彻头彻尾的政客是什么?” “你……”杨浊大怒。 陆沉一摆手,笑道:“还是个孩子,幼稚可笑,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叶朢昇顿时脸色胀红,气道:“你说谁是孩子!” 陆沉目光变得尖锐,在叶朢昇的脸上打量。 叶朢昇被看得有些心虚,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去,但嘴却是颇硬,“你怕是被我戳中痛处了!” 陆沉淡淡道:“这般幼稚可笑的话都能说出口,你不是孩子,又是什么?怪不得岳父大人要将你交给我调教,倘若再让你跟那群纨绔子弟胡混下去,镇国公府早晚得败在你的手上!就你这脑子,往后继承家业,承袭公位,身处于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你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被一通训斥,叶朢昇脸色更红,大声道:“轮得着你来教训我!你说……” 说着突然警醒,“你方才说什么?爹将我交给你调教?” 陆沉道:“虽然很不想接手你这么一块朽木不可雕也的废柴,但岳父大人发话,我怎的也不能拒绝。今后你便在督监院,至于具体干些什么,我得好好考虑考虑,不过我得事先提醒你,在我手底下做事,你那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脾气却得改改,不然惹火了我,可没你好果子吃。” 叶朢昇如同被激怒了的雏牛,双眼瞪圆,怒视陆沉,挣扎着便要向陆沉冲去,“放开我,我不要去督监院,我要回家!” 杨浊双手如铁钳般,将他死死抓住,任由他奋力挣扎,愣是挣脱不得。 陆沉笑道:“小子,你最好安静一点,不然回到院里,我便将你丢进大牢,让你好好冷静冷静。” 叶朢昇毫无惧色,狠狠道:“你敢!” “你以为我不敢?”陆沉反问,随后无论叶朢昇如何叫骂,便再也不理。 到了督监院,陆沉也是言出必行,随即便道:“将这小子给我丢进大牢里,什么时候服软了,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 杨浊一楞,确认问道:“真的要将小公爷送进牢里?” 陆沉一瞪眼道:“我像是在开玩笑么!” “不像不像。”杨浊赶忙摇头,然后便押着叶朢昇往天牢而去。 叶朢昇没想到陆沉竟真敢将他关入大牢,不由怒极,一步三回头,扯着嗓子怒骂不止。 陆沉只当没听见,自顾出了督监院,本要打道回府,却正好撞见苏晴迎面而来。 “苏姑娘!” 陆沉有些惊讶,不知苏晴来督监院作甚。 见到陆沉的那一刹那,苏晴眼眶中竟是隐隐有晶莹泪光闪烁,不过很快便慌慌张张的给擦拭掉,快步走上前来,“陆大哥。” 陆沉诧异道:“你来督监院是有事么?” 苏晴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落寞之色,声音也变得冷淡下来,说道:“没什么,听说陆大哥你安然返京,我方才便到你府上,寻思将千香阁近来的账目报给你一看,可没想到你不在家,于是我便到你官署这儿来寻你了。” 陆沉心思细腻,洞察秋毫,可唯独面对女人反应迟钝,却是没有察觉出苏晴细微的情绪变化,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账目不是有我府上的管家核对过么,我就不再看了,我信得过你。” 苏晴没说话,只是固执的将账本双手举起,递给陆沉。 陆沉无奈,苦笑一声,接过账本,打算应付了事。 可这一看不要紧,不过翻了几页,他便双目瞪圆。 盖因他竟骇然发现,这账册上记载的流水,有时竟高达几十万两之多! 这丫头…… 竟已将千香阁经营到了如此规模! 陆沉震惊不已。 他自从做了官后,便彻底做起了甩手掌柜,对千香阁不甚上心。 如今乍然见到这账册上一笔笔震撼人心的数字,只觉不可思议。 他对银子这种东西并没有多深的执念,素来秉承够花就行的原则,但还是不禁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苏晴颦眉道:“陆大哥为何看上去竟有些不敢相信?当初你可是说过,千香阁未来必定会赚银百万,如今这个目标终于实现,为何你反倒竟觉得不可思议?” 陆沉心下苦笑,傻丫头,我是在吹牛啊,当初不给你画大饼,你又怎么可能让给我九成利润。 没想到,还真让你这丫头给实现了。 这九成利润,拿的受之有愧啊。 陆沉汗颜,沉吟片刻,饶是他铁公鸡一毛不拔,却也觉得这九成利润未免拿的也太轻松了些,沉吟半晌,竟是说道:“咱们重新再签订一份契约,五五分账,你看如何?” 第六百一十七章 奇怪 “五五分账?”苏晴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陆沉还道她觉得少了,狠狠一咬牙,说道:“四六,不能再多了!” 苏晴面色微愕,许久后,方才吟吟一笑,问道:“让出四成利润,即便千香阁不再得以发展,陆大哥您少分的银子也要以百万计,陆大哥您真的舍得么?” 陆沉洒然一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我本就没有多么看重,当初与你锱铢必较,不过是在商言商而已。苏姑娘你劳苦功高,千香阁能有今时今日之境地,全赖你冲锋陷阵,开疆拓土,我不过是出点银子,给个方子,顺便再动动嘴皮子,便拿九成利润,这钱委实拿着烫手啊。” 苏晴抿嘴微笑,默然片刻后,情绪竟是没来由有些低落,说道:“陆大哥您如今身为朝廷命官,听说连内阁阁老都要怕你,大权在握,想要多少银子,自然有人双手奉上,自然不会对千香阁这点利润放在心上了。” 这丫头好像不对劲,陆沉突然一醒,怎的听她的语气,竟是有些幽怨之意? 实在是摸不准这丫头的心思,陆沉叹道:“我又不是真的视钱财如粪土之人,况且谁又会嫌银子多呢,这四五成利润,是你应得的。” 苏晴摇头道:“我不要。” 陆沉一愕。 这丫头还真是有些反常啊。 白送股份都不要? 苏晴贝齿轻咬樱唇,忽然抬头,直视陆沉,眸子里饱含倔强之意,说道:“若非当初陆大哥您施以援手,投银两,给与香水方子,又为千香阁百般规划,千香阁只怕早就破产发卖了,当初谈好陆大哥您拿九成,如今自然没有更改反悔的道理,何况……”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陆沉奇道:“何况什么?” 苏晴嫣然笑道:“何况陆大哥您如今身为朝廷高官,可不能让你这尊活神仙下了千香阁这艘大船。您依然拿九成,才会对千香阁的事上心,倘若只拿区区五成,甚至四成,只怕陆大哥您不再将千香阁的事放在心上。” “怎么会……”陆沉刚要安抚,让苏晴赶紧打消这个荒谬的念头,但见苏晴神色坚定,心下顿时恍然,借口,一定是借口。 可不是这个原因,苏晴又为何坚决不受? 女人心,海底针,真是难猜啊。 陆沉心下一叹,知道苏晴固执,自己断然是拗不过她的,无奈只能说道:“你既然不想要,那此事便作罢吧。” 苏晴美眸似有波光流转,说道:“陆大哥一定是觉得奇怪,苏晴为何不要。” “是挺奇怪。”陆沉百思不得其解,看向苏晴,问道:“你方才说的只怕都是借口,能告诉我真正原因么?” 也不知是被陆沉目不转睛注视使然,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苏晴俏脸竟是一红,面露慌张失措之色,赶忙扭过头去,不敢直视陆沉目光,说道:“陆大哥您现在位高权重,本来千香阁被同行所嫉妒,极力打压,后来那些商家得知千香阁背后竟是陆大哥您这位督监院院长,不仅不敢再打压千香阁,而且还争先恐后登门赔礼道歉,甚至就连官府也为千香阁大开方便之门,不敢有丝毫难为之处,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陆大哥您,千香阁即便会红红火火,也断然不会至今日这般地步。” 尽管这也算是个理由,但陆沉依旧觉得牵强,也懒得再多问,白给银子都不要,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瞧陆沉明显还是不信,苏晴有种心事被看穿的羞涩胆怯,不过很快便努力掩饰过去,急慌慌说道:“我先走了,陆大哥空闲之余,多来店铺中坐坐。”也不待陆沉回话,便将陆沉手中的账本夺过,扭身匆匆而去。 陆沉摸不着头脑,忽而一笑,喃喃道:“这丫头,不会是对老子有意思吧。”摇了摇头,也不庸人自扰,随即回往府中。 …… 督监院事物虽然繁琐驳杂,但有诸署尊打理,陆沉完全可以做甩手掌柜,悠闲在家修养身体,顺便好好陪一陪家人。 遭受刺杀一事,幕后黑手是谁虽然还未水落石出,但有仇厉秘密调查,相信早晚会真相大白。 一晃十日过去,这天陆沉正在花园中练字观花,却见管家孙寿匆匆而来,不由笑问道:“孙伯,何事竟如此慌张?” 孙寿走到近前,颇有焦急之色,说道:“宫里来人了!” “来人便来人,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陆沉屁股都不抬一下,兀自挥毫泼墨,在干净的纸面上留下鬼画符般的文字。 孙寿苦笑道:“这次来的是个宫女,” “宫女?”陆沉一楞,还真是稀奇,从没见过宫女传旨的。 孙寿点头,说道:“那宫女说,是奉了公主之命,请您进宫一晤。” 陆沉将毛笔搁在砚台上,缓缓起身,公主小妮子该不会又是让自己去给她讲故事解闷吧? 自己堂堂朝廷命官,何其忙碌,哪来这等闲工夫! 不去! 陆沉险些脱口而出,但略一思量,觉得还是婉转些好,一摆手道:“就说我不在府中。” 孙寿愁眉苦脸道:“我已经对那宫女说家主您在府中了。” 陆沉一楞,苦笑道:“孙伯啊,你的嘴也忒不牢靠了。”无奈,只能动身前往前厅堂。 这次来的宫女,正是当日在宫里拦住陆沉的那个,见陆沉进门,落落大方地向陆沉施了一礼,说道:“公主有请,还请陆院长这便随奴婢进宫吧。” 陆沉不好抗旨,只能乘坐马车,前往皇宫。 这次见面的地方是在凤宫,当今大齐无后,故绫华公主便是大齐最尊贵的女子,入主凤宫,理所当然。 通过幽长的回廊,所过之处,来往的宫女近皆止步施礼。 径直来到一间深阁,阁中麝香气弥漫,沁人心脾,屏风之后,隐约可见一个窈窕身影,正端坐抚琴。 琴声幽幽,仿佛有压抑不得释放。 陆沉不敢打扰,垂手而立。 许久后,琴声止歇,屏风后传出清脆的声音道:“陆院长,本宫的话,你可都听进去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刁蛮 陆沉不明其意,拱手道:“还请殿下明示。” 下一刻,绫华公主走出屏风,竟是有些气呼呼说道:“本宫特意派人去书香斋询问过了,时至今日,你都没有将后续底稿送去,岂不是将本宫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你这阵子根本就没有继续续写!” 原来是为这档子事,陆沉苦笑,说道:“并非微臣偷懒,实是刚刚回京,院中事物缠身,没有半点空闲,殿下金口玉言,微臣又怎敢不放在心上。” 绫华公主愠色更重,气道:“胡说八道!别以为本宫不知,你这阵子足不出户,在府里悠闲得很,有功夫画画逗鸟,难道就没功夫写个一章半卷?” 陆沉一楞。 嘿! 这公主小妮子看来是特意调查过自己,不然焉能知道自己整日在府中都做些什么。 面对如此狂热书迷,陆沉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头疼。 被戳穿谎话,陆沉一叹,却也只能接着忽悠下去,不将公主殿下的话放在心上,后果可大可小,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只能是对殿下实话实说了。”陆沉一副委屈面孔,说道:“微臣自晋国归来,路遇凶险,九死一生,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但惊惶未定,导致灵感枯竭,即便曾尝试握笔,却也写不出半个字来。” 这话换做别人,或许就信了。 可绫华公主却是聪明的紧,一眼便看出陆沉是在说谎! 什么惊惶未定,导致灵感枯竭,如此惊惶,还有闲心画画逗鸟? 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你还敢诓骗本宫!”绫华公主彻底怒了,她可以容忍陆沉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却不能原谅陆沉欺骗她。 “来人呐!”绫华大声喝道。 几个宫女匆忙入阁,“殿下。” 绫华气得胸口起伏,本想将陆沉拉出去杖打一顿,可话到嘴边,却是鬼使神差的变了模样,“将他给我关起来,何时将后续章卷写出来,何时再放他自由!” 陆沉变了颜色,这公主也是好生刁蛮,竟敢幽禁朝廷命官,还真是看走眼了。 没法子,毕竟是皇帝老儿的独女,惹不起啊。 陆沉不敢激烈反抗,只能怀抱一丝希望问道:“殿下莫恼,能否通融一下,微臣回府去写,不出十天半月,定将底稿送去书香斋,让王掌柜立刻刊印出来,头一份便送到宫中给公主您过目。” “晚了!”绫华公主丝毫不留情面,哼道:“你便在宫中写,一边写,本宫一边看,何时写完了,本宫再放你出去。” 看来是铁定没商量了,陆沉无奈问道:“不知殿下喜欢看的是哪一本?” 本来就是原封不动的照搬,无须绞尽脑汁构思,只要略作删减,用不了几日,陆沉自衬便能完结一本。 谁料绫华公主竟是道:“本宫都喜欢。” 陆沉一愕道:“殿下的意思是,让微臣将所有书都写完?” 绫华俏皮一笑道:“不错。” “这只怕不成。”陆沉连忙摇头,都写到完结,那得花费多少时日,“殿下,还是让微臣回去写吧,微臣再不济也是大齐的官员,您将微臣软禁,实在是不合体统。” 绫华公主跋扈道:“体统?本宫就是体统!父皇最是疼爱我,就算知道,也不会说什么的,至于其他人,本宫懒得管他们怎么想,谅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说本宫的不是。” 陆沉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文帝就这么一个女儿,必定是无有不应的宠着,如果连文帝对这件事都不以为意,那其他人更别说了,骨头最硬的儒家老臣被驱逐得一干二净,现下朝堂上几乎俱是唯唯诺诺谄媚逢迎之徒,怕是即便心中愤愤公主软禁朝中大臣,此等荒谬之事委实有失体统,却也必定是敢怒而不敢言。 如此想来,自己是被这位绫华公主吃定了。 陆沉暗暗悔恨,不该来啊,早知如此,就该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万万没想到,这位公主殿下变脸竟如此之快,上次看着那般的娇柔可爱,可这次终于是掩饰不住,跋扈的嘴脸一览无遗。 可恶! 陆沉没来由火气上涌,欺人太甚! 公主便能随意软禁朝廷命官? 老子偏偏不信这个邪! “殿下,说句大不敬的话,您想留下我,只怕绝无可能。” 他冷冷说道。 得罪个公主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此等荒谬之事,这绫华公主难道还敢闹到文帝那里不成? 他突然变得强硬起来,熟料绫华公主却是不恼,笑道:“知道陆院长你厉害,连突厥的蛮子、江湖上的杀手都奈何不了你,本宫手底下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女又岂能拦得住,不过,陆院长,你难道还敢在这里大打出手不成?” 陆沉气势一弱,这刁蛮公主还真是难对付啊。 绫华笑嘻嘻说道:“陆院长,本宫也是对你的文采甚是倾慕,不然又怎会出此下策,你便安心留在这里,何时写完了,本宫看得心满意足,自然会还你自由。” 面对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的狂热书迷,陆沉也实在是无可奈何,只能叹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下要将微臣关起来写书,微臣也只能遵命,但还请殿下派人报知微臣家人,以免她们担心。” “你放心就是。”绫华公主随即对一旁的宫女说道:“给陆院长安排个幽静的屋子,一定要好生侍候,不可有丝毫怠慢。” “是,殿下。”那几个宫女领命。 陆沉心下冷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待到了住处,再找机会溜之大吉,就这几个小宫女,也能发现老子偷偷离开?哼! 他做好打算,可绫华公主竟似能看出他心中所想,随即又漠然说道:“还有,陆院长若是不见了踪影,本宫拿你们是问!” 嘿! 这公主小妮子难道是妖精不成? 还是老子肚子里的蛔虫? 怎的老子想什么她都知道! 瞧绫华不像是在说笑,陆沉只能打消了偷偷离开的念头。 没法子,他仁慈的毛病又犯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 软禁 堂堂督监院院长,太子太保,天下第三公子,文坛诗仙,乾雍城最势头鼎盛商行的幕后老板,最终还是屈服于绫华公主这位大齐最尊贵女子的“淫威”之下, 而究其缘由,只因懒怠拖更,惹恼了身为狂热粉丝的绫华,乃至于被关入幽室之中,束缚自由,勒令潜心写书。 公主软禁朝中大臣,此等荒谬绝伦之事,放眼历朝历代,委实闻所未闻,不过绫华也知此事倘若散播开来,必定会惹得朝野震动,故秘而不宣,严令凤宫上下守口如瓶,陆沉便宛如突然人间蒸发一般,除了家中亲人被告知留于皇宫,却是谁也不知他竟已被绫华公主软禁! 当然,说是软禁,但陆沉还是能够自由出入的,不过活动的区域只局限于院子里,而且身后必定有宫女亦步亦趋的跟随,时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呼风唤雨、朝野畏惧的督监院院长,有朝一日竟成了笼中鸟,陆沉也是无可奈何,但却也并没有为了早日出去,便奋笔疾书。 没有不透风的墙,公主软禁朝中大臣,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文帝即便宠爱绫华,但想必也绝不会视而不见。 所以陆沉根本就不着急,只等着事情败露,到时自能获得自由,绫华任性胡闹,但陆沉可不认为文帝会陪着他这位女儿一起胡闹。 就这样忽忽六日过去,陆沉多半时间都用来练功打坐,写出来的稿子不过十几章,终于惹得绫华公主生怒,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 哐! 房门被一脚踹开。 陆沉正躺在床榻上翘着二郎腿哼曲儿,好不惬意,闻声顿时吓了一跳,赶忙直起身来。 绫华公主气呼呼进屋,大声道:“陆沉!你大胆!” 陆沉下榻穿靴,拱手笑道:“殿下何出此言,微臣被您软禁于此,日日疾书奋笔,不敢敷衍怠慢,可却怎惹得殿下如此恼怒,微臣实在不解。” 瞧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绫华公主怒色更重,气得银牙咬得咯吱咯吱,“你还说没有敷衍怠慢,这么长时间,却只写出十几章来,你竟敢糊弄本宫!” 陆沉一摊手道:“殿下有所不知,正因为微臣不敢敷衍怠慢,故而才精雕细琢,虽然写得慢了些,但微臣可以保证,殿下所看到的每一个字,都是微臣呕心沥血、殚精竭虑而写成,绝没有半点敷衍怠慢。” 听他狡辩,绫华公主火冒三丈,“少啰嗦,如此敷衍本宫,你怕是不想出去了!” 陆沉唉声叹气道:“如果这都被殿下认作是敷衍的话,那微臣也无话可说,既然出不去,那微臣也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了,这里好吃好喝,还有恁多贴心的婢女侍候,不瞒殿下说,微臣反而有些乐不思蜀了。” “乐不思蜀?”绫华诧异道。 陆沉笑道:“就是这里好的,让微臣甚至都不想家了。” 绫华气笑道:“好,陆沉,那你就继续乐不思蜀着吧,本宫倒是想要看看你能撑到几时,咱们有言在先,你不将所有的书都写完,这辈子便休想出去!” 狂热书迷气呼呼的夺门而出,望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陆沉不由苦笑,因拖更而被粉丝软禁,自己可能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吧? 浑然不将绫华公主的警告当回事,陆沉依旧我行我素,每日只写个一章半章敷衍应对,而绫华公主虽然气极,但即便只这一章半章,却也看得津津有味,爱不释手。 又是五日过去,听宫女禀报,陆沉直到黄昏,竟是一字不动,绫华公主彻底炸了锅,忍无可忍,再一次踹开了陆沉的房门。 “陆沉!” 她指着陆沉大喝。 陆沉正在运功周天,闻声差点没吓得真气运差,走火入魔,赶忙镇定心神,缓缓吐出口浊气,方才睁眼,故作讶异道:“殿下怎的今日又有功夫来看微臣?” 无视绫华恨不得能杀人的目光,下榻自顾看向外面的天色,“哎呀”一声音道:“都这个时辰了,殿下来微臣寝居之所,怕是不太好吧。” 绫华公主默不作声,怒视陆沉良久,忽而收敛怒色,走到桌子前坐了下来。 “陆沉,你何必敷衍本宫,早点将书写完,本宫便早点放你出去,如此岂不甚好?” 硬的不行,绫华公主也只能对陆沉来软的了。 因为她发现如若陆沉铁了心敷衍应对,她即使贵为公主殿下,却也奈何不得。 她只想将那些陆沉写得有趣的故事,一股脑看个痛快而已。 尽管方式方法霸道蛮横了一些,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可公主殿下怎能承认自己有错,没法子,她自衬也只能是暂时委屈委屈陆沉了。 可没想到,陆沉竟是受不得半点委屈,故意每日只磨蹭出个一章半章,今日更是变本加厉,干脆连一张半章都不写了。 她是生怕陆沉耐心耗尽,再也不肯提笔写半个字。 如此和颜悦色,主动压低姿态,绫华从小到大,几时有过? 可谁让她喜欢看陆沉的书呢,拗不过陆沉这头倔毛驴,也只能是主动安抚了。 听得这位公主殿下语气放缓,陆沉也仿佛如推心置腹般说道:“殿下,微臣知您看书心切,可微臣被软禁于此,心系家人,还有院里无数事物需微臣料理,您让微臣怎能静得下心来写书?” 说着一拍胸膛,说道:“如若殿下信得过,便将微臣放出去,微臣只要获得自由,必定文思泉涌,保准让公主殿下您看个痛快!” 绫华手抚额头,竟是有些无奈道:“你貌似在拿本宫当做傻瓜。” “嗯……”陆沉下意识点头。 “嗯?”绫华一瞪美眸。 陆沉赶忙改口道:“微臣绝无此意!” 绫华看着陆沉,想要发火,可压抑的火气却是不知何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只能无可奈何的说道:“无论如何,你不将书写完,本宫是断然不会放你出去了,本宫要看书!” 陆沉同样也是无可奈何,刚要说话,却听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道:“殿下,黄公公来了。” 第六百二十章 宠溺 绫华眉头一皱,诧异道:“他来做什么?” 陆沉却是一喜,看来这件事已经传到文帝那里去了。 那宫女说道:“说是带着陛下的旨意。” 绫华问道:“他在何处?” “就在屋外。” “进来吧。” 绫华淡然说道。 内庭监秉笔太监黄安一脸堆笑地走了进来,向绫华施以奴才大礼。 绫华摆摆手说道:“父皇让你来是有什么事么?” 黄安瞥了陆沉一眼,沉默片刻,然后面露谄媚地笑,说道:“陛下得知殿下请陆院长在凤宫别住,特意吩咐奴才前来证实,没想到陆院长果真在此。” “谁舌头那么长,让本宫知晓,非得将她舌头割下来不可!”绫华不满的嘟囔两句,然后下巴一扬,冲黄安冷哼道:“既然证实,那便请回吧,本宫仰慕陆院长文采,故留他在凤宫多住几日,难道有何不可?” 黄安苦笑道:“殿下,留外官于后宫,此举委实……不成体统,陛下吩咐了,倘若陆院长当真在此,便让奴才将陆院长带走……” 他话未说完,绫华已然眉宇含煞,大声道:“你这奴才也敢来管本宫的闲事!” 黄安吓得脸色一白,急忙下跪磕头,惶恐说道:“奴才不敢,只是遵从陛下吩咐,公主恕罪!” 内庭监中仅次于钱谨的二号人物,就连内阁都要礼让三分的大太监,面对绫华这位大齐唯一的公主,却也不得不卑躬屈膝,惶恐畏惧。 瞧黄安眼泪都快出来了,绫华心肠一软,哼道:“谅你这奴才也不敢。” 黄安磕得脑门通红,苦着脸道:“殿下,陛下的吩咐,奴才不敢不遵啊。” 绫华思量片刻,说道:“也罢,本宫也不难为你,亲自与父皇去说。” 黄安喜出望外道:“那当真是再好不过,多谢殿下体谅,奴才感激涕零,给殿下您磕头了。”又是连磕了几个头,砸的地面“咣咣”震响。 只怕这老太监将脑袋磕坏了,绫华一摆手道:“莫要再磕了,平身吧。” “多谢殿下。”黄安随即起身。 绫华转而看向陆沉,笑了笑,双颊露出深深地酒窝,“你就在这里乖乖等本宫回来,别以为父皇知道了,本宫便能将你放了,本宫言出必行,你只要不将书写完,便休想出去。” 陆沉一阵唉声叹气,碰上这么个刁蛮公主,也是毫无办法。 绫华随即跟黄安去了。 到了乾清宫,只见文帝身着道袍,额头系着冰凉的湿巾,正在抄写道经,绫华悄悄走上前去,从后面突然将文帝眼睛捂住,俏皮笑道:“猜猜我是谁?” 文帝闻声面露宠溺的笑容,不过随即便神情一肃,将绫华的手握住,拽到了身前,正色道:“你忒也大胆,竟敢将朕的臣子关在后宫,朕看来是太娇纵你可!” 绫华也不怕,依旧满面笑意,讨好似的为文帝研墨,说道:“绫华也只是想让陆院长尽快将他的那几本书写完,一次看个痛快嘛。” 文帝也不知绫华软禁陆沉的用意,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不由哭笑不得道:“就为了看陆沉写的书,你便将他关在后宫?” 绫华点头。 文帝深吸一口气,想要大声斥责绫华两句,却是狠不下那个心,但还是板着脸道:“你简直是放肆!陆爱卿乃朝廷命官,朕的臂膀肱骨,你竟敢将他软禁,而且还是在后宫,若是让满朝的文武百官知道,你可知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你还未出阁,私留外男于凤宫十几日,做出此等伤风败俗、有辱清誉之事,朕将来还如何给你挑选良配,哪家愿意要一个私留外男的公主!” 绫华委屈巴巴,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憋着小嘴,也不说话。 但此时无声胜有声,文帝顿时心软,赶忙和颜悦色道:“朕也是为你着想,你往后切记不可再做出此等无法无天之事,好在这件事被朕压着,没有传扬出去,不然还不知道要引起什么样的的非议。” “绫华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绫华公主一抹眼睛,然后便抱着文帝的胳膊,啜泣道:“父皇您就会说我,绫华也是在深宫中憋闷,唯有看陆沉写的书来解闷,好不容易将陆沉抓住,可没想到他竟然敷衍儿臣,每日只写个一章半章,今日更是索性一字未动,儿臣委屈,父皇您得给绫华做主!” 被绫华恶人先告状,文帝对她这个唯一的骨肉也是宠爱之极,好言宽慰道:“竟有这等事,你放心,父皇这便给陆沉下旨,让他写书给你看。” 绫华破涕为笑,将文帝的胳膊抱得更紧,“绫华就知道,父皇最好啦。” 文帝宠溺的摸了摸绫华的脑袋,然后冲跪在门外侯旨的黄安说道:“去凤宫将陆沉叫来。” “是!” 黄安跪的腿都麻了,闻言连忙起身,奔往凤宫去了。 许久后,陆沉跟随黄安而来。 终于获得自由,有能够为自己出头做主的了,陆沉进门便拜,刚想诉苦,怎料文帝却是抢先说道:“陆卿,你可知罪。” 啥? 陆沉一楞。 我可知罪? 老子被束缚人身自由,竟然还被关出罪过来了! 这父女俩当真是欺人太甚! 陆沉随即火气上涌。 “臣……不知有何罪。” 他憋着火道。 文帝道:“你竟不知道自己有何罪?” 陆沉拱手道:“微臣确实不知,还望陛下明示。” 文帝笑道:“若非你文采斐然,写出来的东西令公主爱不释手,公子又怎可能将你留于深宫。公主做出这等不合体统之事,你难辞其咎。” 听得此言,陆沉差点没忍住破门而出,扯旗子造反! 这是明君能说出来的话? 陆沉心下愤愤,不过却也知道,文帝这是玩笑之言,就算是昏君,也他娘的不可能如此颠倒黑白。 文帝这是给绫华找台阶下呢。 看来文帝对他这唯一的骨肉,还真是宠的没边儿。 文帝有意淡化此事,陆沉也不敢不识抬举,当即拱手道:“陛下一席话,委实让微臣犹如醍醐灌顶,微臣确实有罪,而且罪过不轻,微臣今后定然改过,再也不卖弄文笔。” 第六百二十一章 庇护 “你还是误解朕的意思了。”文帝说道:“公主居于深宫,平素憋闷,故对你写的东西爱不释手,以来打发时间,所以你非但不能不卖弄文笔,还要多写出好的文章来。” 陆沉没说话,老子哪来的功夫写文章! 督监院那么一大摊子需要管理,现下还得专门给您的宝贝公主殿下写书,干脆累死老子算了。 他进行无声的反抗,文帝岂能看不出来,面露笑意道:“朕知你院中事物繁忙,那个悬赏江湖杀手刺杀于你的幕后真凶也还未查出来,故而朕不是命令你,算是朕对你的请求吧。” 说着面色骤然变得严肃起来,“绫华虽然留你是为了看你写的文章,但此举委实无法无天,朕若不严惩,恐怕会被你认为朕是在庇护……” 说要严惩,可话只说了一半,便没了下文。 陆沉何等聪明,岂能瞧不出文帝这是在软硬兼施,等着自己能够有点眼力见,主动给他的这位宝贝公主找台阶下呢。 “万万不可呀陛下!” 陆沉没有装糊涂,明知文帝是在设套,可他也只能往里面钻。 和皇帝置气,怕是只有傻子干得出来。 陆沉可是还想在大齐朝堂上混呢。 文帝也是干脆利落,听得陆沉求情,竟是连装都懒得再装片刻,问道:“爱卿既然为这逆子说话,那朕这次便暂且饶过她。” 看向绫华,佯装严肃道:“往后切不可再做出此等无法无天之事,这次也就是陆卿不计前嫌,为你求情,不然朕定当严惩于你!” 绫华也不怕,笑嘻嘻说道:“绫华知道啦。” 这父女俩一唱一和,陆沉只觉自己被拿捏的死死,唉,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要当皇帝,真他娘的不讲理啊,身为臣子的,明明受了委屈,却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文帝忽然一叹道:“陆卿,也就绫华关的是你,朕才对绫华不予追究,你可知为何?” 陆沉一楞,摇了摇头。 文帝说道:“自来督监院院长唯皇室心腹才能担任,朕将你扶到这个位置上,便就是将你当做家臣看待,倘若绫华关的是其他大臣,朕定当严惩不贷,可他关的是你,咱们自家人私下里说和说和,也就算了。” 陆沉更是讶然。 自家人…… 文帝就算是打一榔头再给颗甜枣,但这话未免也太重了。 这话确实重的有些非同寻常,就连侯在一旁的黄安也不禁微微变色。 若非极大的恩宠,文帝岂能轻易流露此言! 文帝点到即止,随后便肃然道:“朕不希望这件事有外人知道,陆卿……” 陆沉心领神会,拱手道:“微臣定守口如瓶,不敢对外人说半个字。” 文帝满意地点点头,随后默然半晌,一挥手道:“都退下。” “奴才告退。” 黄安以及几个侍候的小太监恭敬退出殿外。 文帝看向绫华,说道:“你也回凤宫去吧。” 绫华看了陆沉一眼,然后施礼道:“儿臣告退。” 待绫华走后,文帝负手踱了几踱,忽然站定,问道:“陆沉,你觉得绫华如何?” 陆沉微微变色,岂能猜不出文帝何意? 平白无故,问出这种话,很难不让人心生“误会”。 “公主殿下……很好。” 陆沉不太想搭这个茬,可文帝问话,他却是不能不答。 文帝冷笑道:“你向来口齿伶俐,滔滔不绝,怎的这次竟惜字如金起来。” 陆沉惶恐道:“公主殿下地位尊贵,臣不敢妄自评论。” 文帝没再深究,自顾说道:“私留男臣于凤宫,若泄露一丝出去,公主的名誉便算是毁了……” 陆沉赶忙道:“微臣敢拿项上人头保证,定不敢向外泄露只言片语。” 文帝默然,忽然似是有意,又似无心,笑问道:“陆沉,如果朕要你休了家中那两房妻妾,迎娶公主入门,你可会答应?” 陆沉就知道文帝怕是存得这个心思,没想到果真不假。 “请恕臣绝不答应!” 他用了“绝不”两个字! 芷柔和鸢鸢是他的命根子,哪怕是因此而获罪,他也绝不会答应。 文帝神色变得阴沉下来,目光如刀,凝视陆沉。 陆沉面色如常,但眼中透着坚定,明显打算寸步不让。 文帝目视他良久,忽而嘴角上扬,微微一笑,说道:“朕也只是随口一问,陆卿莫要紧张。” 陆沉怎能不紧张?见文帝主动缓解压抑气氛,随即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文帝嘴角的笑意并没有停留多久,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以漠然的语气说道:“但希望陆卿能真的守口如瓶,如若这件事传扬出去,为了公主的清誉,你应该明白怎么做。” 陆沉肃然道:“微臣明白。” 他明白,但绝不会做。 芷柔与鸢鸢是他的底线,他绝不会让步! 哪怕因此而付出任何代价! 文帝重新拾起笔,抄写起道经来。 陆沉也是识趣,拱手说道:“微臣告退。” 离开皇城,返回府邸,见他终于回来,叶芷柔和鸢鸢悬着多日的心,终于放回到了肚子里。 享受着鸢鸢的小手在肩膀温柔的揉按着,陆沉惬意的闭上双眼,心中对文帝的警告不屑一顾,老子得此二妻,人生无憾,夫复何求,又怎会休了芷柔鸢鸢,转而迎娶绫华公主。 这事儿说到底,都是绫华公主作得妖,纵使泄露出去,也该绫华公主买单,凭什么要老子休妻,以来保全绫华公主的名誉。 皇帝老儿怎的,触碰了老子的底线,老子照样恕难从命! 他想着想着火气便不可抑制地涌上了上来,这时忽听叶芷柔柔声问道:“公主殿下留夫君你在宫中多日,究竟所为何事?” 不想让两位美娇妻为自己担惊受怕,陆沉压抑怒火,强颜欢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绫华公主喜欢我写的文章,便留我在宫中多住了几日,专门给他写文章看。” 鸢鸢停下揉按,心有余悸道:“我还以为相公您出了什么事……” 陆沉抓住鸢鸢的小手,宽慰道:“你相公我能出什么事,放心吧。” 第六百二十二章 真相大白 鸢鸢心思单纯,被陆沉三言两语便给打发了。 叶芷柔默然许久,却是颦眉道:“夫君你是男臣,在凤宫居住这些时日,一旦传扬出去,必将惹得朝野非议,绫华公主的清誉,岂非不保……” 不愧是芷柔啊,陆沉可不敢说文帝早就已经将后路想好了,为免叶芷柔和鸢鸢多想,当下勉力安抚道:“绫华公主是有些肆无忌惮、不成体统了些,但此事已被陛下按住,不会传出去的。” 叶芷柔可不像鸢鸢那般好糊弄,兀自颦眉沉思,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鸢鸢忽然想起一事,说道:“相公您院里的仇署尊昨日过来,说是有要事向您禀报。” 仇厉亲自上门来报,可见必非小事,陆沉随即起身,说道:“我回趟督监院。” 骑马到了督监院,差人叫来仇厉,陆沉问道:“何事要向我禀报?” 仇厉沉声道:“是谁悬赏江湖杀手刺杀院长一事,业已查出眉目!” 陆沉拳头顿时攥紧,“是谁?” “内庭监掌印太监——钱谨!”仇厉掷地有声。 钱谨便是幕后黑手,陆沉早就想到过,而且认为他的嫌隙最大。 没想到还真就是那个死太监! 陆沉不由动了真火,先是派镇抚司的饭桶行暗杀之事,后又悬赏百万雇佣江湖杀手意欲将自己杀死在京都之外,那死太监不除,自己永无宁日! “可有证据?” 陆沉深呼口气,拳头缓缓松开。 钱谨那死太监深得文帝宠信,即便是有确实的证据,能否将其扳倒尚且都是未知之数,何况是凭空臆想、捕风捉影了。 “有!”仇厉也不废话,说道:“卑职曾向院长禀报过,黑衣楼重出江湖,背后有咱们大齐的金主给予支持,卑职便是从这条线顺藤摸瓜,最后几乎可以确认,那支持黑衣楼的金主便是钱谨,而悬赏百万意欲取院长您项上人头的也是他!” 陆沉手指轻叩桌面,“证据要确凿。” 仇厉说道:“院长放心,那代表黑衣楼与钱谨暗中联络收受金钱的‘孤鹰’,已被卑职设计擒住,现下便关押在院里的大牢之中,他对钱谨悬赏刺杀院长您之事业已签字画押,供认不讳。” 陆沉猛然起身,说道:“带我去看看。” 跟仇厉到了大牢,只见那名为孤鹰之人,委实名不副实,其身材瘦小,贼眉鼠眼,怎么看怎么像是个不入流的江湖蟊贼。 这家伙自被关入大牢,显然没少遭受严刑拷打,全身伤痕累累,血水成痂,躺在干草上低声叫唤,奄奄一息般。 陆沉见状不由眉头一皱,问向仇厉道:“此人竟是黑衣楼的?” 仇厉说道:“院长莫要小瞧了他,此人奸诈狡猾,本事平平,但极其警觉,不然也不会被黑衣楼专门派于与钱谨秘密接触,卑职废了不小的劲,方才将其抓获。” 陆沉点头,仇厉断然没有可能敷衍欺骗自己,自己却是以貌取人、先入为主了。 仇厉随后抬起刀鞘,在牢门上狠狠一敲,呵斥道:“狗东西,院长驾到,你还敢躺着装死,给我滚起来!” 那孤影吓得浑身一颤,竟是突然“回光返照”,麻利地站起身来,在陆沉的目光下满脸紧张之色,竟是突然噗通跪在地面,磕头求饶道:“陆院长,小的只不过是中间传话的,想要杀您的,是你们大齐朝廷的钱谨钱公公啊,不干小人的事,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了小人吧!” 牢头颇有眼力的搬来一张椅子,陆沉坐下,手搓玉核桃,淡然问道:“钱谨一介宦官,居于深宫,又是怎么同黑衣楼联系上的?又为何愿意资助黑衣楼东山在起?” 那孤鹰忙是回答道:“这事还要从长说起,当年黑衣楼分崩离析,只因隐居在幕后的两位首领突然一死一伤,众杀手群龙无首,故而渐渐在江湖上销声匿迹。那些原本为黑衣楼卖命的杀手,有的加入了别的杀手组织,有的拉帮单干,有的落草为寇……还有的改头换面,被齐国镇抚司招揽……” 陆沉明白了,原来是有黑衣楼余孽在中间牵绳搭线。 镇抚司还真是乌烟瘴气之所在,连黑衣楼的杀手都招揽进去,难怪名声臭不可闻。 孤鹰继续说道:“进入镇抚司的那几个杀手,也是对黑衣楼念念不忘,且一直与黑衣楼的幕后首领木匠有着联系,得知钱谨想要对付陆院长您,却苦于束手无策,于是便说服钱谨,只要钱谨肯出钱,使得黑衣楼东山再起,召集旧部,届时黑衣楼定能取得陆院长您的性命。” 陆沉冷笑道:“如今看来,那死太监的钱是白花了,就你们黑衣楼那几块料,也配取陆某性命。” 孤鹰忙不迭点头,奉承道:“那是那是,陆院长神威无敌,黑衣楼竟敢打陆院长您的主意,岂不是自掘坟墓么。” 陆沉旋即又问道:“如此说来,西楚的李青衣,也是钱谨那死太监请来的了?” 孤鹰一怔,急忙说道:“这个小人委实不知,这中间没有黑衣楼的事,至于钱谨还买通了何人对付陆院长您,小人一概不知啊。” 瞧他不似作伪,陆沉没有深究,接着问道:“我来问你,你可知那几个被督监院招揽的杀手姓甚名谁,在镇抚司都是何职位?” 孤鹰忙道:“小人知道。” 陆沉道:“详细写下来,姓名,职位,体貌特征,不得有半点敷衍。” 孤鹰讨好说道:“小人不敢!陆院长您放心,保管写得清清楚楚。” 陆沉面露鄙夷,真是个软骨头,挑中这么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充当中间人,那黑衣楼的幕后首领木匠也是有眼无珠之辈啊。 想到“木匠”这个名字,陆沉不由回忆起当初花青虞跳崖之前所说的话。 黑衣楼原本有两个首领,一个叫屠夫,另一个便是木匠。 后屠夫被花青虞所杀,木匠也被花青虞重创。 黑衣楼为何突然土崩瓦解,直至销声匿迹,整个江湖都不知其所以然,而这孤鹰却能说出这些,可见其说的其它亦是实话。 第六百二十三章 总舵 狱卒拿来笔纸,孤鹰不敢怠慢,赶忙接过,跪在地面写了起来。 陆沉随口问道:“黑衣楼既然派你暗中与钱谨联系,之所以东山再起重出江湖,又是靠的钱谨这个大金主,总舵莫非便设立在大齐境内?” 孤鹰笔锋一颤,墨汁甩在纸上,渲染开来。 陆沉一笑道:“看来我猜的没错。” 孤鹰抬起头,一脸讨好奉承道:“陆院长果然慧眼如炬,明察秋毫,什么都难逃您的法眼。” 陆沉指了指孤鹰身前的白纸,说道:“接着写,别停。” 孤鹰急忙又低下头去,奋笔疾书。 陆沉淡然说道:“黑衣楼也是好大的狗胆,竟敢与钱谨那个死太监狗屁相闻,一拍即合,打起我的主意,钱谨固然该死,可黑衣楼亦罪无可赦。说吧,黑衣楼的总舵藏在何处,还有那幕后首领木匠,又是何方神圣,都给我如实招来。” 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孤鹰拿笔的止不住颤抖,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声音亦哆哆嗦嗦,口齿不清,“陆院长,您就饶了小人吧,那木匠心狠手辣,倘若知道我背叛于他,小人哪怕逃到天涯海角,只怕也必将死无全尸。” “你供出黑衣楼与钱谨之间的交易,还谈到木匠这个黑衣楼的幕后首脑,难道就不算背叛么?”陆沉失笑,手指轻叩扶手,缓缓说道:“你被我督监院捉住,木匠早晚会知晓,即便你死不松口,那木匠也必然会怀疑你出卖他、出卖黑衣楼。索性都已被认作为背叛,你还不如与我督监院合作,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交代,本官非但会放你一马,还会保护于你,谅那木匠再是神通广大,也决计动不了我督监院想要保护的人。” 孤鹰意动,再不迟疑,随即便道:“黑衣楼总舵便在距离京都两百多里外的淮阴县。” 陆沉淡然道:“具体一些。” 孤鹰道:“在淮阴县中,有一间通德赌坊,赌坊下面,便是黑衣楼接领杀人生意之所在。” 陆沉点头,随即又问道:“木匠也在那里?” 孤鹰说道:“木匠在黑衣楼神秘莫测,只有寥寥数人知其庐山真面目,小人恰好是其中之一,他便在赌坊里做一扫地老奴,容貌苍老,银发驼背,左脸有一条狰狞的刀疤,很好认出。” “呵,黑衣楼的幕后主人,竟甘心做一扫地老奴,为了隐藏身份,也是难为他了。”陆沉当即起身,冲仇厉说道:“立刻点齐人手,赶赴淮阴县,将黑衣楼给我连根拔起,将那木匠给我抓回京都来!” 仇厉拱手道:“遵命!” 陆沉说完只觉不妥,沉吟道:“黑衣楼号称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绝非浪得虚名,你多带些人手,将赤火雷也多带上些,到了探清虚实后,倘若自衬难以攻克,便一股脑将赤火雷扔进去,将他们都给炸成渣滓!” 仇厉冷笑道:“院长放心便是,倘若灭不掉黑衣楼,卑职提头来见。” 陆沉还是觉得不稳妥,随即吩咐一名狱卒道:“你去我府中,将赵玄黄请来,还有陈玄、刁小四等人,快去。” “遵命!”那狱卒赶忙请人去了。 陆沉说道:“黑衣楼杀手云集,虽然那些杀手未必时时刻刻都会守在总舵,但为了功毕一役,我给你派几个强援。” 仇厉诧异道:“难道就是一路护送院长您回京都的那几位侠士么?” 陆沉点头道:“有这几人相助,你必能轻易攻破黑衣楼总舵。” 半个时辰后,赵玄黄,陈玄,刁小四,公输婉儿,被狱卒领来。 见到陆沉的第一面,陈玄便愁眉苦脸道:“陆院长,您怎的十几天也不露个面,我等委实都快无聊死了。” “知道你无聊,所以特意给你派个差事。”陆沉说着将欲要荡平黑衣楼之事说了。 陈玄眼睛一亮,说道:“这事儿我喜欢!” 公输婉儿自告奋勇道:“我也去!” 陆沉摇头道:“不行。” 公输婉儿一楞,“为什么?” 陆沉笑道:“小孩子家家,这等打打杀杀的事不适合你。” 公输婉儿不服气,指着刁小四说道:“小瞧人,这小胖子武功还不如我呢。” 刁小四胖脸一红,憨厚的笑了笑。 陆沉说道:“所以我也没有打算让小四去,他另有差事。” 没想到还有别的差事,刁小四怔怔道:“陆院长要小四干啥?” 陆沉笑道:“打打杀杀非你所长,知你机关偃术睥睨同辈,公孙先生既然将你交给了我,我怎的也不能埋没你的长处,我打算将你送到天工局去,你可愿意?” 刁小四胆小怕事,只要不打打杀杀,就是让他去扫大街他也没有二话,顿时喜笑颜开道:“还是陆院长对我好,知道小四不擅武力,去天工局研究机关器械,当真是再好不过。” 安排完刁小四,陆沉转而看向陈玄,问道:“陈玄,你是想入朝从政,还是想留在我督监院?” 陈玄懒洋洋道:“当官儿多没意思。” 陆沉点点头,说道:“公孙先生的用意,你我都心知肚明,所以我得需要询问你的意思,倘若你想入朝为官,我便到陛下那里去举荐,相信陛下即便不会一下子便封你为封疆大吏,但怎的也不会薄待了你。” 陈玄笑道:“有劳陆院长多操心了,师傅的意思,陈玄自然明白,可陈玄初来乍到,对大齐委实陌生,还是便先在陆院长您手下混段时间为好,等过些时候,再提其它不迟。” 陆沉“嗯”了一声,说道:“好,那就先委屈你在督监院做个暗鹰卫吧,直属我调遣。” “遵命。”陈玄笑着拱手道。 公输婉儿看看刁小四,又看看陈玄,急道:“他们两个都有差事,那我呢。” 陆沉道:“目前还没有适合你的差事,况且你公输家长辈也未必愿意让你做什么差事,你便安心住在府里,静等你公输家长辈来京,平素若觉得无聊,便多去找你芷柔姐姐、鸢鸢姐姐聊天解闷。” 第六百二十四章 狂怒 公输婉儿本也不想替陆沉做事,但剿灭黑衣楼这个热闹却是想凑上一凑。 怎料陆沉压根不给她胡搅蛮缠的机会,径直看向赵玄黄,说道:“赵大个子,知你不愿介身于世俗,你有何打算?” 赵玄黄说道:“虽然不知你为何要剿灭黑衣楼,但想来也知必与你遭受刺杀一事有关,我便跟着去一趟。我那师兄仿佛突然消失一般,隐匿颇深,兴许能在黑衣楼那等阴暗之地找到些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虽然明知道赵玄黄是在借口帮自己的忙,但陆沉还是不禁奇道:“你还未寻到你那位欺师灭祖的师兄?” 赵玄黄摇头道:“天下之大,想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我有种直觉,他必然知道我在寻他,特意隐藏踪迹。不过倒也不是全无线索,他这等阴险毒辣之人,可谓为正道所不容,只能与邪门歪道为伍,若所寻一地隐藏身份,那个地方也必然是阴暗之地。” 陆沉点了点头,问道:“你可能画出你那师兄的相貌?” 赵玄黄点头。 陆沉随即对仇厉说道:“待此次事了,你便将画像刊印,散发给在各地的院里兄弟,一旦发现,立刻禀报。” “是。”仇厉拱手道。 陆沉看向牢里的孤鹰,问道:“写好了么?” 孤鹰早就写好了,但见众人说话,不敢打扰,闻声赶忙交了上来。 陆沉接过看了两眼,随后便给了仇厉,说道:“先派些弟兄将这些名单上的家伙给抓起来,一定要嘱咐下去,事情要做的隐蔽,绝不可被镇抚司发现马脚。” 仇厉说道:“院长放心吧,保准干得干脆利落。” 陆沉说道:“夜长梦多,此人负责黑衣楼与钱谨之间的联系,如今被抓获,万一被黑衣楼收获风声,只怕黑衣楼会有所警觉,转移到何处去,所以事不宜迟,你这便带着赵大个子、陈玄,还有院里的兄弟,火速赶赴淮阴县,务必要将黑衣楼一举攻破,黑衣楼的幕后首脑木匠,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仇厉拱手道:“遵命!”说罢紧急出去部署了。 陆沉再次将目光落在孤鹰的身上。 孤鹰忐忑不安,强笑道:“陆院长,小人都招了,您是不是该将小人放了。” 陆沉冷笑道:“不迟,等你做完最后一件事,本院长自会放了你,并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 仇厉带着赵玄黄、陈玄以及一众院里的精兵强将在落日前出发,陆沉负手走在“法正阁”中,忽然想起叶朢昇那臭小子貌似还在牢里关着呢,当即唤来顾岫泽,说道:“这阵子叶小公爷可还安分?” 牢里关着大齐第一国公的儿子,顾岫泽日日留心照看,唯恐叶朢昇出个好歹,难以向镇国公交代。 见陆沉终于露面,顾岫泽苦笑道:“院长您可算是回来了,否则卑职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陆沉诧异道:“怎么?” 顾岫泽说道:“叶小公爷被关入大牢,起初整日叫骂,怒不可遏,可后来许是骂的累了,便时常对着墙壁发呆,如同痴傻了一般。卑职担心叶小公爷真被关的发疯,便差院医前去诊看,谁料院医刚进牢门,便被叶小公爷犹如疯癫般给轰了出来,院医说叶小公爷这是郁结攻心,乃至于失了神智,再多关些日子,怕是就得彻底发疯。” 陆沉侧目道:“那臭小子竟如此不堪,这才几日,竟就撑不住了。” 顾岫泽叹道:“小公爷地位尊贵,倘若真的疯癫,卑职只怕院长难以向叶老国公交代,可没有院长您的命令,卑职又不敢擅自打开牢门将他放出来,所幸,院长您终于是回来了,不然卑职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陆沉不信只关了十几日,叶朢昇那臭小子竟然便会脆弱的发疯,当即说道:“将他带来见我。” “是。”顾岫泽拱手去了。 不多时,叶朢昇被带了过来,只见这位平素衣着光鲜、意气风发的小公爷,眼下竟是脏乱不堪,披头散发,那双曾经熠熠生辉的眸子,此刻竟也变得黯淡无光。 陆沉见状不由一震。 这小子竟当真这般脆弱? 可别真给关傻了,否则怎么向岳父大人与芷柔交代。 陆沉走上前去,一拍叶朢昇的肩膀,试探道:“小舅子?” 叶朢昇失魂落魄,面容呆滞,但听到陆沉的呼唤,还是缓缓抬起了头。 他看着陆沉,晦暗的眸子竟是突然一点点有了光泽。 直到彻底被怒火所填满! “王八蛋,小爷要宰了你!” 他突然如野兽般大吼,一头向陆沉的胸口撞去。 奈何陆沉有楞严神功护体,他这一撞,反倒将他自己弹飞出去,摔了个狗啃泥。 陆沉松了口气,看来这小子没疯,还知道寻仇。 叶朢昇摔得不轻,浑身剧痛,挣扎站起身来,牙齿咬碎,怒火更甚,再次向陆沉猛扑上去,气得声音都颤抖不止,“还从没人敢关小爷,而且还是大牢那等污秽之地!陆沉,你太欺负人了!小爷要与你不死不休!” 陆沉无奈的退后两步。 顾岫泽见状急忙冲外面喝道:“快进来人!” 几名鹰卫下一刻冲了进来,将叶朢昇狠狠按在了地上。 看着气极的叶朢昇,陆沉也是不好意思,他本没想将叶朢昇关这么长时间,可计划没有变化快,天知道他自己也被禁足,十几日才被放出来。 “小舅子,如果我说这是一场误会,你信不信?” 陆沉只能好言好语的解释。 叶朢昇被按在地面,屈辱之极,哪里肯听陆沉辩解,咬牙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陆沉一拍额头,愈发无奈,当即也懒得解释,肃然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我要与你聊聊正经事。” 叶朢昇怒火冲天道:“谁与你有正经事可聊!” 陆沉淡然道:“老国公将你交到我的手上,我便得想法子让你成才,先前将你关起来,不过是想磨磨你的锐气,可没想到,你小子就像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罢了,你以后便跟着顾署尊吧,至于职位嘛,你小子脾气不小,本事却是稀疏平常,就暂且先做个雷鹰卫吧,一个月怎的也能领十几两银子……” 叶朢昇怒极,“谁稀罕你那点臭钱!放开我!” 第六百二十五章 警觉 陆沉冷冷道:“你稀罕也好,不稀罕也罢,都只能无条件服从!” 叶朢昇气得牙齿紧咬,双目几要喷出火来。 陆沉声音越来越冷,“小子,督监院可不是任你撒野的地方,我得事先警告你,在督监院做事,你便得谨守督监院的规矩,倘若依旧我行我素,肆意妄为,不将督监院的规矩放在眼里,任性挑衅,就算你是我的小舅子,也难逃责罚!” 叶朢昇怒极,刚要张口。 岂料陆沉已然不想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径自对顾岫泽说道:“这小子便划入二署,从今以后归你管辖。” 顾岫泽点头。 陆沉瞥向叶朢昇,说道:“莫要因为顾忌他的身份,便畏手畏脚,不敢管束。这小子既然入了二署,便是你顾岫泽的手下,他若犯错,你便以院规狠狠责罚。亦无须看我的情面,你要狠狠磨炼这小子,有何苦差事,尽管吩咐这小子去做。如果一个月后,这小子还如此鼻孔朝天,狂妄跋扈,我得拿你是问!” 顾岫泽一凛,赶忙拱手道:“卑职遵命!” 陆沉一挥手,说道:“都下去吧。” 顾岫泽看了一眼被按在地面怒火冲天的叶朢昇,随即走到其身边,先礼后兵,“小公爷,请了。” 叶朢昇被拖了下去,耳听这位小公爷逐渐微弱的怒叫声,陆沉不由露出笑意,却是对顾岫泽能否磨平叶朢昇的棱角颇为期待。 本来调教人这种活计,尤其是调教叶朢昇这等地位尊贵以至眼高于顶嚣狂跋扈的国公子弟,其实交给仇厉最为合适,可没法子,仇厉有任务在身,也不知何时才能归返,陆沉也只能将此重任压在顾岫泽的身上了。 当然,在陆沉看来,顾岫泽虽然在调教叶朢昇这件事上未必便及得上心狠手辣的仇厉,但想来也必能担此重任,绝不会让人失望。 这位狂生可是出了名的不畏权贵,当初儒家如日中天时,他便敢写文怒斥儒家专政,区区国公府小公爷,他又怎会因畏惧其身份而手下留情。 仇厉不在,将调教叶朢昇的重任交托到顾岫泽手上,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不过虽然对顾岫泽颇为信任,但想要将叶朢昇那糟糕的跋扈脾气磨得一干二净,只怕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这中间叶朢昇也不知有没有可能闯下篓子,到时固然不能要他小命,但即便是杖责鞭笞,事发突然,恐也不好向叶芷柔交代。 陆沉沉吟许久,随即回往家中,将事情同叶芷柔说了。 叶芷柔虽然善解人意,可毕竟与叶朢昇姐弟感情甚笃,仍不免担忧说道:“你可莫要下太狠的手,我怕朢昇吃不消。” 陆沉抓住叶芷柔的柔荑,笑道:“你放心就是,毕竟是你弟弟,我又怎可能真的往死里练他。不过响鼓需用重锤,朢昇这小子还算是块材料,只消好生磨炼,有所蜕变,待他日后袭爵,必能再保镇国公府几十年昌盛。” 家族的荣耀,能否绵延永续,实可谓极为重要,听得陆沉如此说,叶芷柔轻点螓首,依偎在陆沉怀里,说道:“辛苦你了。” 叶芷柔突然这般小鸟依人,陆沉还有些不适应,略有错愕片刻,然后笑了一笑,轻抚叶芷柔的柔顺青丝,说道:“我辛苦什么,揍人难道还能比挨揍的疼么,辛苦的该是叶朢昇那小子才是……” …… 仇厉带队剿灭黑衣楼,只要擒获那黑衣楼的幕后首脑木匠,拿到其与钱谨暗下来往的铁证,到时便可以着手实施扳倒钱谨的计划了。 而在此之前,陆沉却是不能轻举妄动,以防打草惊蛇,被钱谨察觉到风吹草动,有所防范。 于是他又在府邸中当起了闲爷,每日不是画画,便是逗鸟,实在闲着无聊,便携两位美娇妻到乾雍城周围的名胜古迹走走。 时间一晃,便已十几日过去。 而与此同时,孤鹰所招供出的名单,也已被全部秘密捉拿归案。 可尽管鹰卫们做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但还是让镇抚司有所警觉。 江沖虽说身为镇抚司指挥使,却对钱谨那一介阉狗鞍前马后,言听计从,甚至称其为祖宗,但绝非酒囊饭袋,嗅觉亦是敏锐,发现近来镇抚司陆续有手下失踪,而那些手下竟毫无例外,曾经的身份全都是黑衣楼的杀手,江沖只觉此事必不简单,随即便赶忙入宫向钱谨禀报。 听完江沖的禀报,钱谨如被踩了尾巴的猫,猛然站起身,炸毛道:“饭桶!为何直到今天才来禀报!” 江沖委屈着一张老脸,说道:“祖宗息怒,属下也是最近才醒悟过来这件事恐怕颇有蹊跷,这便着急忙慌来向祖宗您禀报。” 钱谨气得七窍生烟,可也知道现下不是责怪江沖的时候,狐疑道:“难道陆沉那个小畜生知道了什么?” 江沖说道:“不一定,也许不是陆沉做的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几个家伙曾经乃为黑衣楼杀手,必然仇家甚多,也许是仇家寻上门来……” 话未说完,钱谨不禁由暴跳如雷道:“蠢货!如果是仇家,那几个家伙理应横尸街头,或是惨死家中!如今却全都连个影儿都见不着,分明就是被人所掳走!这事儿做的如此滴水不漏,又哪里像是仇家寻仇?多半就是陆沉那小畜生干的,你竟然连这都想不到,蠢货!蠢货!” 江沖低着头,汗水直流,不敢说话。 钱谨发完火,冷视江沖一眼,随即看向别处,负手说道:“黑衣楼那个什么什么孤鹰,可曾再与你联系过?” 江沖汗水留的更凶了,紧张道:“正要向祖宗禀报,那孤鹰……已经许久时间不曾现身……” 钱谨差点没气死过去,指着江沖怒道:“咱家真想掐死你这个蠢货!那个王八蛋贪得无厌,隔三差五便向咱家伸手要钱,许久不曾现身,你难道就不曾怀疑过这是为何?难道是觉得那王八蛋的胃口被填满了,还是觉得咱家死得不够快,你怎么也得帮上一把!” 江沖惊恐之极,噗通下跪,抱着钱谨的裤腿说道:“属下办事不力,可对祖宗您却是忠心耿耿啊!” 第六百二十六章 意外 钱谨怒不可遏,一脚将江沖踹开,掐着腰自顾胸口起伏,说道:“如若这件事情当真是那小畜生做的,说明他多半业已发现悬赏刺杀他的,便是咱家!甚至已然知晓咱家与黑衣楼的密谋交易!那群饭桶被陆沉捉住,他定然会借此来攻击咱家,试图将咱家扳倒……” 越说越怒,指着江沖大声问道:“你说!那陆沉掌握了咱家害他的证据,现下咱家该如何是好!” 江沖忙道:“祖宗您在陛下那里倍受信任,那几个家伙纵然扛不住招供,将祖宗……不不,将咱们与黑衣楼密谋之事抖落出来,可到时只要祖宗您矢口不认,只道陆沉是攻讦攀咬,相信陛下绝对会信祖宗你多一些的。” 钱谨给了一个白眼说道:“这叫什么办法,你当真是蠢货无疑,咱家怎的竟能容忍你在镇抚司指挥使这个位置上坐这么久!” 事关前程大事,江沖赶忙眼珠子急转,拱手说道:“如果不出所料,那几个饭桶必然是被囚在了督监院大牢,祖宗放心,属下定然会想办法将他们全都灭口,到时即便他们业已招认,相信陆沉凭借几张白纸,也决计扳不倒祖宗您!” 钱谨寻思片刻,微微点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说着怒视江沖,“咱家就再相信你一次,你这个蠢货倘若将这件事给办砸了,咱家就算死,也要先将你给阉了,让你也尝尝做太监的滋味!” 江沖下体一凉,忙道:“祖宗放心,属下若不能将他们全都灭口,提头来见!” 钱谨怒火未消,一摆手道:“滚吧!” 江沖连滚带爬,调兵遣将,琢磨如何灭口事宜去了。 直到夜晚。 督监院遭遇突袭,二十数蒙面黑衣人潜入大牢,经过一番血战,留下十几具尸体,只有寥寥几人狼狈而逃。 事后,顾岫泽连夜到陆沉府上禀报。 陆沉得知后一笑,说道:“钱谨那死太监竟是学聪明了,竟能察觉出不对劲,并且竟知那群黑衣楼的杀手便关在咱们督监院的大牢里。” 顾岫泽钦佩道:“多亏院长深谋远虑,提前部署防范,否则今夜只怕真得被劫狱成功。” “劫狱?”陆沉冷哼道:“那死太监心狠手辣,你以为他派人是来劫狱的?必是为灭口而来!” 顾岫泽问道:“已然打草惊蛇,院长有何打算?” 陆沉也不急,淡笑道:“主动权在咱们,只要严防大牢,避免被趁虚而入,他钱谨即便察觉出不对劲又能如何,也只能是干瞪眼罢了。” 顾岫泽沉吟片刻,说道:“钱谨受陛下宠信甚深,院长当真有把握将其扳倒么。” 陆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笑问道:“你怕了?” 钱谨权倾朝野,且睚眦必报,与这等大宦官作对,怕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面对陆沉的问话,顾岫泽只是一笑,隐隐有股子不屑回答的傲气。 陆沉就知道这狂生天不怕地不怕,随即说道:“其实,我也没有把握。” 顾岫泽还是头遭见陆沉对一件事竟无把握,不由讶然。 陆沉手搓玉核桃,长叹一声道:“就像你说的,那死太监受陛下宠信甚深,作为从潜龙时便服侍在陛下身边的近奴,陛下别看对他呼来喝去,可只怕业已隐隐将他当做亲人看待……即便铁证如山,我也实在不敢确定陛下会不会将他依法严惩。” 顾岫泽一惊道:“院长您竟觉得,饶是钱谨做出此等惊天之事,陛下也会念及情分,对钱谨网开一面?” 陆沉道:“即便惩处,多半也只是小惩大诫。” 顾岫泽皱眉道:“那我等现下岂非是在做无用功。” 陆沉摇头,说道:“也未必是无用功,即便是,也得去做。这次人证物证俱在,倘若错失良机,只怕便再也碰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即便不能扳倒那太监,也必能削减陛下对他的宠爱。刺杀朝中大臣,何其大的胆子,陛下即便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他这次,想必也不会再对他如往日一般信任。只要再让我抓住一次机会,或者说……我们自己去制造机会,定能将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制造机会…… 顾岫泽忽然想到了衡王,没来由遍体生寒。 院长有时行事,当真是不择手段啊。 他陡然闪过这个念头。 不过随即便打消掉。 对待恶人,理应如此! 他当即拱手道:“卑职这便回去连夜审讯,争取尽快将那群家伙的供词拿到手。” 陆沉颔首道:“其实有这些供词已经够了,不过仇厉若能将黑衣楼与钱谨暗中往来的证据带回来,届时再向那死太监发难,将更添胜算!” 顾岫泽点头,拱手道:“卑职告退!” 陆沉挥手道:“去吧。” 有人欢喜有人愁,江沖灭口失败,在镇抚司中负手踱来踱去,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为了务求一役功成,几乎将镇抚司最顶尖的好手都派去了,可没想到督监院竟早有防备,突然无数鹰卫一拥而上,只逃回来不到五个…… 死几个人他倒是不心疼,可钱谨那个,该如何交代! 正是焦头烂额,钱谨来了。 他大惊失色,赶忙迎了上去,“祖宗……” “蠢货!饭桶!你……”钱谨指着江沖的手都哆嗦多来,气极之下,犹如泼妇一般,按住江沖便是一顿暴打。 江沖何等武艺,愣是不敢还手,即便钱谨这点力道打在他身上,和挠痒痒差不多,还是哎呦直叫,求饶不止。 钱谨打累了,自顾走进大堂中坐下,呼呼喘着粗气,怒视跪在地面的江沖,咬牙切齿道:“饭桶,终究是给咱家办砸了,我看你这指挥使是真不想干了!” 江沖愁眉苦脸道:“祖宗,谁也未曾料到,那陆沉竟早有防范,将督监院大牢守得如铜墙铁壁般,属下派去的人才一露面,便被无数鹰卫冲出来夹击合围,死伤惨重,只逃回来几个人……” 第六百二十七章 登门 钱谨气呼呼道:“这事儿现如今已经摆明了,就是那小畜生干的,否则无缘无故,他为何要设下埋伏,等着你这个蠢货去自投罗网!他这是做贼心虚!那几个废物,一定就在督监院的大牢……” 说着怒视江沖,大声道:“咱家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将那几个废物灭口!你灭不了他们,咱家便灭了你!” 派出镇抚司最顶尖的好手都灭不了口,甚至差点全军覆没,这件事可见根本绝无可能,江沖冷汗直流,眼睛急转,随后可怜巴巴说道:“祖宗,那陆沉已经有了防备,督监院兵强马壮,况且咱们又不能闹得太大,以防满城风雨,为陛下所知,如此灭口一事便已然行不通,依属下之见,不妨暂且静观其变,看那陆沉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他话未说完,钱谨便已勃然大怒,忍不住又冲上去拳打脚踢,气极道:“蠢货!你可真是货真价实的蠢货,莫非想气死咱家不成!那小畜生将你手底下的那几个废物抓起来,明摆了就是想要借此来对付咱家,没准什么时候便会捅到御前,你竟然还敢出这等狗屁主意,让咱家静观其变,你他娘的难道竟真恨咱家不死不成!好!既然如此,咱家先送你上西天!” 停手看向左右,最后定睛在一名镇抚司爪牙腰间的獠刀上,随即走上前去一把抽了出来,气势汹汹奔回向江沖。 江沖吓得心神俱碎,拳头顿时握紧,但转瞬后便又松了开来,紧跟着抬起双手,惊骇道:“祖宗,其实也不一定只有灭口一条路走不可,属下愿替祖宗您走上一遭,会会那陆沉,倘若能说服于他,冰释前嫌,岂非皆大欢喜。” 钱谨停下脚步,沉吟道:“那小畜生必定恨透了咱家,终于找到了咱家害他的证据,他怕是做梦都恨不得将咱家给剐烂了、嚼碎了,又岂能被你三言两语给说服。” 江沖急忙道:“祖宗您毕竟可是陛下身边的近臣,就算他陆沉拿到了证据,也得寻思寻思,想要借此扳倒你,恐怕并不容易。他陆沉能如此年纪,便坐上督监院院长的位置,甚至近来又被陛下封为太子太保,必是权衡利弊、精于盘算之徒,他应该明白撕破脸与祖宗您作对,是何等不明智的举动。属下只消带上重礼,代表祖宗您去表明心意,恩威并施,兴许非但不仅能让陆沉放弃对付祖宗您,甚至还能说服他与咱们合作,也不是不无可能。” 钱谨一怔道:“合作?” 江沖笑道:“不错,祖宗您权倾朝野,受陛下宠信,即便是内阁,也得礼让您三分,而陆沉亦可谓权势遮天蔽日,倘若能冰释前嫌,携手合作,大齐还不是咱们说的算!”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以后再敢说,咱家非打断你的腿不可。”钱谨有些意动,但还是很好的掩饰过去,对江沖一瞪眼,说道:“咱家无须与谁合作,照样能呼风唤雨,不过……倘若你此行真能说服陆沉,那也是再好不过。那小畜生虽然惹人厌恶,但如果能识相一点,不与咱家作对,咱家也乐得放他一马,便饶恕了他以往对咱家的不敬之罪。” 江沖谄媚道:“待到明日,属下便带上重礼,去拜访陆沉。” 钱谨阴沉着脸道:“这件事你如果再办砸了,后果自己掂量着办,咱家对你这个蠢货,已经没剩下多点耐心了。” 江沖凛然,尽管心中很想先发制人,将钱谨戳个千疮百孔,可到底是没有勇气付诸于行动,只能卑微的在地板一磕早就廉价到让人不齿的头颅,讨好说道:“祖宗放心,属下必不辱命。” 翌日。 江沖自掏腰包,装了一车的金银珠宝,乔装易服,去往陆沉府上。 这些金银珠宝可是他全部的家当,此次分文不剩,几乎全都掏了出来。 相比于性命而言,这些铜臭之物,也就不足为道了。 而此时的陆沉刚刚用过早饭,正在后花园挥毫泼墨,绘画山水,忽见孙寿过来,对他拱手道:“家主,外面有个叫江沖的,带着满满一车的礼品,说要见您。” “江沖?”陆沉闻言一愣,将毛笔搁在案子上,寻思片刻,说道:“带他过来。” 孙寿点头而去,不久后带着江沖而来。 没想到还真是这位镇抚司指挥使,陆沉双眼微眯,不过转瞬后便换做一副虚情假意的笑脸迎了上去,拱手道:“我还纳闷,是哪个江沖要见我,没想到还真是江大人。” 江沖笑着回礼道:“叨扰陆院长清闲,还望陆院长勿怪。” “哪里哪里,江大人乃是贵客,能主动登门而来,委实让敝府蓬荜生辉啊。”陆沉作了个请的手势,说道:“陆大人请坐。” “陆院长请。” 江沖随即坐在石凳上。 陆沉倒了杯茶,拿给江沖,说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江大人登临敝府,可是有何事?” “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我镇抚司可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陆院长?”江沖将茶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不待陆沉回话,登时眸露惊喜光芒,连连颔首道:“好茶!” “确实是好茶,不瞒江大人,这可是王爷才有资格喝、且喝得起的珍贵茶叶,陆某有幸得到一些,江大人若是喜欢,待会儿临走时便带上一些。”也不待江沖客套,陆沉忽的眉头一皱,诧异道:“江大人方才说什么?镇抚司有何地方得罪了陆某?这话是从何说起,可将陆某给弄糊涂了。” 江沖放下茶杯,似笑非笑道:“最近我镇抚司有手下接连失踪,听说可都是被关进了督监院的大牢中,这件事陆院长可不会不知道吧。” 陆沉佯作错愕,片刻后愈发诧异道:“难道我督监院抓的那些黑衣楼的杀手,竟然都是江大人的手下?不对啊,那些劣迹斑斑的家伙,怎么会是江大人的手下呢,江大人可别与陆某说笑才是。” 第六百二十八章 拒绝 江沖眉头一皱,装傻说道:“陆院长是说,卑职的那些手下,竟皆为黑衣楼的杀手?” 陆沉严肃点头,说道:“不瞒江大人,前段时间,我督监院捕获一名名为孤鹰的家伙,那厮亦是效力于黑衣楼,经他招供,其职责所在便是专门与咱们大齐的某位金主联络,这次的抓捕名单,也是他供出来的。顾及江大人还有钱谨钱公公的脸面,陆某不好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毕竟官署中竟藏着臭名昭著的黑衣楼杀手,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于是陆某便秘密派人抓捕,没有事先通知江大人,江大人可莫要见怪才是。” 江沖眉头不展,沉吟片刻,忽而摇头道:“那孤鹰是何方鼠辈,说的话未必能够轻信,我那几名手下皆都颇为强干,一派正气,说他们竟是黑衣楼的杀手,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 这位镇抚司指挥使一见面便开始卖力表演,旁人兴许还真就被他这副假面孔给骗了,可陆沉何许人也,却是不信这厮作为钱谨的鹰犬,会不知情。 “那孤鹰说的话是真是假,我督监院一审便知,江大人放心,那几个家伙不管以前是不是黑衣楼的杀手,可现下毕竟是江大人你的手下,陆某一定会给你镇抚司一个交代,如果是我督监院误抓了,到时陆某一定登门赔罪。” 陆沉笑着说道。 江沖也笑了,道:“还是不必麻烦了,无论是不是误会,那几个家伙毕竟是我镇抚司的人,陆院长还是将他们交由我镇抚司来审,如若他们背地里的身份竟真是黑衣楼的杀手,下官定严惩不贷,绝不护短。” 终于是说明来意了,陆沉脸色瞬时淡然下来,缓缓站起身,负手环顾四方,说道:“这只怕不成,那几个家伙牵涉在一桩大案中,如果江大人此行来是为了这件事的话,还是请回吧。” 江沖笑容不褪,也跟着起身,同样欣赏起花园中幽美雅致的景色,“下官能多嘴问一句,究竟是何大案么?” 陆沉缓缓扭头,看向江沖,说道:“也不是别的什么,江大人想必也都听说了,陆某回京途中,遭遇江湖人士刺杀,而悬赏陆某人头的幕后主使,经陆某手底下人调查,便是支持黑衣楼东山再起的金主。而那神秘的金主是谁,江大人你那几名身份曾是黑衣楼杀手的手下极有可能知道,好不容易要拨开云雾见月明,将那个欲取陆某项上人头的家伙揪出来,你说,陆某能让你将人带走么?” 江沖面色变了一变,握手沉吟道:“原来如此,没想到竟与陆院长您切身相关……” 这位镇抚司指挥使还真是装傻的好手,陆沉心下冷哼。 江沖沉吟良久,忽然拍了拍手。 一架马车缓缓驶了过来。 陆沉皱眉道:“江大人这是何意?” 江沖笑呵呵说道:“冒昧来拜访,下官怎的也不能空手而来,随便带了些礼品,还望陆院长莫要嫌弃,能够多多担待。” 陆沉没说话,径自将马车上的一口箱子打开,只见里面金银光璀璨,差点没将他晃得失明。 而像这样的箱子,马车上还有五个! 陆沉失笑道:“江大人,无缘无故,这礼未免也太重了。” 江沖心下也是肉疼,这些财富是他为官多年聚敛来的,今日一朝都要拿来填饱陆沉的胃口,他的心都在滴血! 可没法子,相比于保住权位,乃至于性命,钱财,也只能暂时真的当做身外之物了。 “其实在得知我那几名手下被督监院抓走,下官便已预料到此事必定不简单,唉……”江沖说着长叹一声,说道:“毕竟是我的手下,不管他们曾经的身份是不是黑衣楼的杀手,可到底都是忠心耿耿跟了我好几年,我又岂能看着他们身陷囹圄,吃尽苦头?所以此行而来的的真正用意,还是希望陆院长您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陆沉面色骤然变得严肃起来,瞥了一眼江沖,冷冷道:“江大人,是本官说的话不够清楚,还是你没听明白?” 江沖急忙道:“当然,我江沖的脸面算个屁,以陆院长您的身份,想必也是对这点钱财看不上眼,可……” 说着刻意压低声音,“可钱谨钱公公,也想保这几个人。” “哦?”陆沉差点没气笑出声,钱谨那个死太监,脸面在自己这里还不如一坨臭狗屎,也想保人? 江沖肃然道:“钱公公说了,只要院长愿意放人,从此……冰释前嫌,他定不遗余力扶助陆院长!陆院长已然权势遮天,但毕竟仅管着督监院这一摊,倘若宫中再有钱公公相助,里应外合,携手互助,届时将会是何光景,相信下官不说,陆院长也能预见到。” 这恐怕才是这厮真正想说的话,陆沉心下冷哼,不屑一顾。 冰释前嫌? 老子差点就回不来京都,终于抓住你这个死太监的把柄,这时候你想到冰释前嫌来了。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既然江大人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陆某也不妨对你推心置腹的说两句实话。” 陆沉淡淡道。 江沖忙道:“陆院长请说。” 陆沉道:“这次悬赏百万雇佣江湖杀手,还有上次埋伏在我府邸周围暗夜刺杀,这两件事都是谁在背后主导,你我心知肚明,我就不摊开说了。陆某向来秉承一个选择,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便灭他满门!所以江大人还是不要再做无用功了,将东西拿回去,也不怕告诉他,陆某就是想要他的命,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他与我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绝无任何转圜的余地,还是让他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江沖脸色煞是难看,默然无语。 陆沉拍了拍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悠悠一叹道:“都是好东西啊,不过,陆某是无福消受喽。” 江沖仍然不说话,看面色,似是陷入了踌躇两难的境地。 许久后,江沖才貌似痛下决心,对陆沉拱手道:“陆院长,如果您要对付钱公公,属下愿效犬马之劳!” 第六百二十九章 反水 陆沉不由讶然,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这位镇抚司指挥使乃钱谨一手扶持起来,整个大齐谁不知道,其为钱谨座下头号鹰犬,也不知道给钱谨办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 他会临阵倒戈,帮自己对付钱谨? 陆沉持怀疑态度,但却不动声色,竟等江沖接下来还有何话说。 江沖沉声道:“或许陆院长您会感到诧异,但实不相瞒,下官早就对钱谨种种所作所为深恶痛绝,奈何我这个镇抚司指挥使为他钱谨所辖制,不得不听命是从。这次陆院长您既然铁了心要扳倒钱谨,下官愿意豁出身家性命,助您一臂之力!” 这个理由并不能让人信服,无论是听说,还是亲眼所见,这位镇抚司指挥使都委实不像是一个身怀正气之人。 陆沉在原地踱了两步,“听说江大人能坐上镇抚司指挥使这个位置,全赖钱谨一手扶持,更听说江大人对钱谨忠心耿耿,办事心狠手辣,当年工部有个小官儿因得罪了钱谨,钱谨还未发话,江大人便将其抓入诏狱,活活打死,最后给扣了个通蛮卖国的罪名应付了事……如今江大人居然说愿意帮助陆某对付钱谨,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江沖脸色有些难看,叹道:“下官也是无可奈何,钱谨其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下官若不唯命是从,只怕也将落得一般下场,非但这指挥使的位置保不住,恐性命亦是堪忧。不瞒陆院长,这次下官痛下决心,决定帮陆院长对付钱谨,也是被钱谨逼迫所至,陆院长不肯放人,下官回去必定会再次面对钱谨的雷霆怒火,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孤注一掷,将赌注压在陆院长您的身上,下官这辈子谨小慎微,这次便豪赌一把,赌您定能扳倒钱谨!” 说着面露谄媚之色,对陆沉卑微拱手道:“这也算是下官递给陆院长您的投名状,不论这次,以后下官便是陆院长您的马前卒,陆院长但有所命,下官定无所不从!” 陆沉淡笑道:“你这是想脱离钱谨阵营,投入陆某门下?” 江沖道:“下官碍于钱谨权势,忍辱负重,甘为鹰犬,如今咱们大齐终于出了一个像陆院长您这样的人物,无论是权势,还是陛下的宠信,都足以与钱谨分庭抗礼,最重要的是陆院长您乃不世出的人物,为您效犬马之劳,下官即便是赴汤蹈火,亦甘之若饴。” 陆沉听明白了,别的统统都是扯淡,简单来说,这江沖就是怕事情办砸了,回去会被钱谨所责罚。 再就是审时度势,唯恐钱谨这次被自己扳倒,他自衬若不及时改换门庭,身为钱谨手底下的头号鹰犬,也会遭受牵连。 他说的好听,什么对钱谨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什么忍辱负重,说白了就是墙头草随风倒。 对这种人陆沉是素来厌恶的,不过眼下却不能将其拒于千里之外。 江沖作为钱谨最忠实的走狗,钱谨干的那些龌龊事必然尽都知晓,到时只消借江沖之口在御前一股脑抖落出来,再加上钱谨谋刺自己的事,那死太监还能不死? “江大人既然心存大义,不愿再甘为奸宦座下鹰犬,那么好,希望你我能精诚合作,扳倒钱谨,还大齐朗朗乾坤!”陆沉当然没有那么容易轻信江沖,随即又道:“就像江大人你所说,钱谨其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也不至于做过多少人神共愤之事,而这些事情,恐怕江大人即便不全都知道,也至少能知道一半,还望江大人能够毫无保留,将钱谨所做过的恶事一件不落的告知于我。” 江沖已经打定主意改换门庭,攀附陆沉这位如今在大齐亦是权势滔天的新贵,自然不会有所保留,当即想也不想,便拱手道:“钱谨所做种种天理不容、令人发指之事,下官皆知之甚详,陆院长放心,这些事若让陛下知道,钱谨就算不被杀头,亦必定罪责难逃!” 陆沉道:“到时我希望你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站出来指认。” 江沖惊愕道:“陆院长打算在朝会上对钱谨动手?” 陆沉负手说道:“要么不做,要做,便让他难以翻身,钱谨作恶多端,罄竹难书,当着朝会文武百官的面揭发出来,纵使陛下有心偏袒,也不得不顾忌影响。” 江沖沉吟不语。 见他犹豫起来,陆沉一笑,道:“江大人,既然已经决定改换门庭,便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如果不拿出像样的投名状出来,我可很难相信你是真心实意要为我办事。既不想得罪那个死太监,又要置其于死地,且归入我陆沉的麾下,江大人,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也太想当然了。” 江沖一凛,忙道:“陆院长吩咐,下官定不遗余力,愿充当马前卒,为陆院长冲锋陷阵,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亦义无反顾!” 陆沉笑道:“好。” 江沖面露讨好颜色道:“下官已夸下海口,此次前来,定能说服陆院长您与钱谨冰释前嫌,还希望陆院长您能够将那几个混蛋交给下官带回去,以来麻痹钱谨,否则下官无功而返,必然会被钱谨责罚,甚至被钱谨弄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空口无凭,口头上的投效,陆沉岂能轻信,当即拒绝道:“那几个人不能放。” 江沖苦着脸道:“陆院长对卑职还是不信任呐。” 陆沉也不遮掩,开门见山说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暂时还无法对你有足够的信任,信任不是朝夕间就能形成的,没有过硬的投名状,便让陆某彻彻底底的相信你,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他如此直接坦率,江沖也不觉尴尬,也明白这是人之常情,可若不将那几个手下带回去,只怕钱谨那关很难过去,不由愁眉苦脸道:“可陆院长您怎的也得想办法让下官将钱谨应付过去,以免误了大事。” 陆沉说道:“办法我早就替你想好了。” 第六百三十章 谁笑到最后 他说着扯出一张白纸,拿起毛笔写了起来。 “你将这封信交给钱谨,就说是我陆沉愿意同他冰释前嫌,从此携手互助,那几个本打算用来指认他的黑衣楼的杀手,也都被我一一下令处死。”他将写好的信件交给江沖,说道:“你亲眼所见人都已被处死,谅钱谨那死太监即便起疑,也没法说些什么,他总不能连你反水投靠我都能猜到吧。” 江沖拿着信件,拱手说道:“不知陆院长准备何时对钱谨发难,下官也好提前做准备。” 陆沉道:“你回去后,先将钱谨的罪状历数出来,拿来我看,至于何时扳倒钱谨……你且等我派人通知于你便是。” 江沖点头道:“好,下官静候。” 转身刚要走,想起自己还带来一大车金银珠宝,当即谄媚笑道:“下官带来的那些小礼物,还请笑纳,莫要嫌弃才是。” 陆沉一摆手说道:“都拿回去吧。” 江沖投效的真实性尚还有待考证,眼下正是扳倒钱谨的关键时期,陆沉可不敢轻易收受,以防被钱谨捏住把柄,趁机反咬一口。 “那下官便先带走了,待钱谨倒台,下官再搜罗奇珍异宝,孝敬陆院长。” 江沖也是明白人,不再坚持,对陆沉拱了拱手,然后便扭身离去。 望着江沖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陆沉喃喃说道:“江沖啊,希望你是真的,不然我可又多了个非弄死不可的对手。” 江沖离开陆府,便火速赶往宫城内庭监。 一到内庭监,见到钱谨,江沖便急忙走了上去,大声道:“祖宗,大喜啊!” 钱谨起身,奇道:“陆沉那小畜生答应放人了?” 江沖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将陆沉写的信件交到钱谨手中。 钱谨看过后,眉头紧锁,迟疑道:“那小畜生竟然真的被你说服,同意大事化了……你手底下那几个饭桶呢,可被你从督监院大牢领了出来?” 江沖笑着说道:“陆沉为表示愿意同祖宗您冰释前嫌,当场便下令将那几个狗东西给宰了,全都剁碎喂了狗,属下亲眼所见,祖宗您可以安心了。” 钱谨依旧眉头不展,就像陆沉曾经对他所评价的,无论外界对他这位内庭监掌印太监如何蔑然不屑,可能坐在这个位置稳如泰山,常伴君王左右,时至今日依旧信任不减,钱谨又岂能真的是胸无城府、蠢笨如猪之徒? “你说的都是真的?” 钱谨看着江沖,森然问道。 尽管已经决定反水,并早就恨不得钱谨死无葬身之地,可江沖对钱谨到底还是颇为惧怕,被钱谨看得心惊肉跳。 唯恐露出马脚,他强作镇定,说道:“属下岂敢欺瞒祖宗,就算陆沉这信件上写的都是虚情假意之言,可唯一能指认祖宗您的证据,都已经被他下令杀了,谅他陆沉也再无把柄来对付祖宗您,祖宗您已然可以高枕无忧了。” 钱谨点了点头,冷笑道:“没想到陆沉那小畜生竟当真被你给说服了,还以为他多大的能耐,被咱家如此欺辱,险些便命丧于那些江湖杀手的手中,还能同意大事化了,可见这小畜生也是脓包一个……你是怎么对他说的?” 听得钱谨话锋一转,又问起具体细节来,江沖也不慌张,当即将早已思衬好的说辞一股脑倒了出来,“还不是祖宗您威严甚深,那陆沉想要对付您,本就内心直打鼓,下官趁机借祖宗您的势,对他进行威压,很快便让他心生胆怯,犹豫不前;当然,那陆沉年轻气盛,尽管怂了,但依旧嘴硬,于是属下便主动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说祖宗愿意与他联手,在朝堂上互为犄角,那陆沉也是个势力之徒,几番装模作样,终究还是欣然应允,当即便写下这封信件,让属下带回来交给祖宗您看。” 钱谨越听越是快意,哈哈大笑道:“那小畜生倒也识时务,你这件事办得很好,咱家得奖赏你,说吧,想要什么。” 总算是蒙混过关,江沖松了口气,一脸堆笑道:“有机会为祖宗排忧解难,是属下的福分,又怎敢要赏。” 钱谨道:“算你有孝心,不过咱家更得赏你。咱家在康宁坊有座宅子,还算是不错,便赏给你吧。” 江沖干脆利落,下跪磕头,一气呵成,大声道:“谢祖宗赏!” “起来吧。”钱谨正在高兴头上,一摆手,自顾负手在原地来回地踱着,嘿然道:“陆沉那小畜生虽然以前曾对咱家不敬,但咱家也险些便要了他的性命,也算是互相扯平。今后若那小畜生当真愿意同咱家联手,即便是儒家那几位老臣还在,这朝堂恐怕也没他们说了算的份!” 江沖忙是附和道:“那是,陆沉执掌督监院,而祖宗您更是内相,您二位联手,哪怕……” 钱谨蓦地眼睛一瞪,猜出江沖后面想要说什么,斥道:“住口!” 江沖顿时止声,噤若寒蝉。 钱谨尖着嗓子道:“你给咱家记住,有些话万万说不得,连想都不能想!咱家的势都是陛下赋予的,陛下就是咱家的天!妄想与天试比高,你是想让咱家万劫不复不成么!咱家告诉你,谁敢对陛下不敬,咱家第一个砍了他的脑袋!” 江沖忙不迭说道:“属下知错!” 钱谨冷哼一声,也不再计较,嘴角重新洋溢起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喜色。 没想到陆沉非但既往不咎,还愿意与自己联手。 算那小畜生识相! 钱谨忽然生出寂寞之意。 连骨头最硬的陆沉都服软了,咱家还有对手么。 无趣啊。 他仰首长叹。 江沖负手站在一旁,偷瞄钱谨,暗暗冷笑。 而就在此刻,躺在府邸中闭目养神的陆沉,嘴角也不由露出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这场迷雾之中,谁能突出重围,笑到最后,却是惹人遐思。 波谲云诡的朝堂,人人都带着一张虚假的面具。 不到揭开面具的那一刻,谁也不知其本来面目到底为何。 第六百三十一章 木匠 两日后,仇厉终于返京。 而随他一道回来的,还有十数名黑衣楼杀手,以及黑衣楼的幕后首脑——木匠! 当然,这些黑衣楼的喽啰、首脑可不是被带回来做客的,刚到督监院,便被关入了大牢之中,派重兵看守。 仇厉凯旋而归,捣毁黑衣楼,陆沉闻讯大喜,急忙赶回督监院,询问经过。 经仇厉禀报,才知此行委实颇不容易,纵使有备而去,且带着赵玄黄这位堪称天下无敌的江湖绝顶高手,亦险些出了岔子。 不过这岔子倒不是出在别的地方,仇厉到了淮阴县后,先是按兵不动,潜伏打探,待探清虚实后,便运筹部署,突然对在赌坊下的黑衣楼发起猛攻,几十颗赤火雷一股脑丢下去,就算是再厉害的高手也都被炸得千疮百孔。 隐藏在赌坊下的杀手们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大都被炸得尸骨无存,不过依然有十数人侥幸活了下来,其中之一,便隐藏着黑衣楼的幕后首脑木匠! 那木匠装作尸体躺在地上,突然暴坐而起,紧跟着向出口疾掠而去。 仇厉早就探查到他便是黑衣楼的幕后首脑,见他竟是装死,急忙派人阻拦。 谁料那木匠武功奇高无比,此次去的鹰卫俱是院中顶尖的好手,可却是仍然拦不住木匠的脚步,还未等近前,便被其一一拍飞。 饶是仇厉亲自出手,竟也拦其不下,还被其反手打了一掌,当场鲜血狂喷。 眼看着这黑衣楼的幕后首脑便要逃之夭夭,哪怕是赵玄黄也拦之不及,幸好出口处有陈玄把守,见有人要冲将而出,一脚便将木匠给踹了回去,随后赵玄黄飞掠而上,几招内将木匠彻底制服。 如果让木匠这个黑衣楼的幕后首脑给逃了,那么此行之功,无异于大打折扣。 听完仇厉的奏报,陆沉看向陈玄,笑道:“干得好。” 陈玄懒洋洋的倚靠在墙壁上,抱着肩膀,嘴里叼着一片树叶,不以为意的一笑。 仇厉拱手问道:“现下黑衣楼业已被捣毁,首脑木匠被缉拿归案,院长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陆沉站起身,缓缓说道:“不急,先将口供拿到手。” “卑职这就去办。”仇厉也不废话,转身便往大牢而去。 陆沉旋即召来顾岫泽,说道:“是时候该翻出旧案了,上次钱谨派人刺杀我的证据,你可保管妥当?” 顾岫泽拱手道:“就在院中,现在便拿出来么?” “先照看好,等我吩咐。”陆沉不由有些激动,他娘的,忍了这么久,终于能对钱谨动手了,可快憋死老子了! 对于那神秘的木匠,陆沉也是好奇的紧,随即去往大牢。 而此时,牢中惨叫声迭起,俱是那些黑衣楼的杀手在遭受严刑拷打。 在木椅上,绑着一个老者,双眼凹陷,皮肤干瘪,满头灰发,脸上满是黑斑,看着有些骇人。 仇厉给了他不同于其他杀手的待遇,其浑身上下被五花大绑,甚至被穿了琵琶骨! 这老者,便是黑衣楼不为人所知的幕后首脑——木匠! “院长。” 陆沉走来,牢中众督监院下属纷纷停手行礼。 “不必拘礼。”陆沉径直走到仇厉身前,看向神情淡然、貌似在闭目养神的木匠,“这个老东西,就是那个什么狗屁木匠?” 木匠闻言猛然睁开双眼,目光如刀。 仇厉点头道:“此人正是木匠。” 陆沉对木匠的可怕目光毫不畏惧,反而毫不掩饰面露鄙夷之色,说道:“不要这么看着我,不管你此前是何等人物,但你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囚犯,我随时可以斩了你的脑袋,或者,将你折磨至死!” 木匠可怕的目光渐渐收敛锋芒,淡淡说道:“落在陆院长的手里,老朽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陆沉悠悠说道:“急什么,死还不容易,一刀下去的事儿,在你死之前,我想与你聊聊。” 木匠皱眉道:“聊什么?” 陆沉问道:“听说以前黑衣楼还有另外一个首脑,名为屠夫?” 木匠冷笑道:“陆院长不愧是北齐第一修罗衙门的掌舵人,连这都能探听到,老朽佩服。” 陆沉不接这茬,兀自说道:“只是后来屠夫被人所杀,而你也被重创,黑衣楼至此才一蹶不振,销声匿迹多年。” 木匠隐隐有些怒色道:“是孤鹰那个叛徒告诉你的么。” 陆沉笑道:“这件事无须孤鹰告诉我,我也早有所知。” 木匠哼道:“成王败寇,陆院长大可不必在老朽面前装作无所不知的神人模样,此事没人知道,唯有孤鹰深得老朽信任,被老朽透露一二,只是没想到,那个家伙竟敢反叛老朽,简直该死!” 陆沉轻笑道:“杀死屠夫、重创你的那个女人,我认得。” 木匠一震,寒声道:“你说什么?” 见这家伙成为阶下囚,还敢逞凶发狠,仇厉冷然道:“你耳朵难道塞驴毛了不成!” 木匠置若罔闻,自顾注视陆沉,问道:“她在哪儿?” 陆沉失笑道:“就算告诉你,你又能如何呢?你一个将死之人,还妄想报仇雪恨?” 木匠顿时双拳攥紧,咬牙道:“若非是她,老朽苦心创立经营的基业,又岂能土崩瓦解!” 陆沉语气蓦地变冷,“可你不还是东山再起了,攀上了钱谨那个大金主。” 木匠傲然说道:“现在的黑衣楼算得了什么,如果是当年,你以为,即便被尔等探听到我黑衣楼之所在,你们就能如此轻易便能捣毁么。” “好汉不提当年勇,黑衣楼曾经再辉煌,那也毕竟是曾经;你木匠曾经再风光,眼下还不是我督监院的阶下囚。”陆沉嗤道。 木匠面露愤怒之色,不过这种颜色并没有在脸上停留多久,便逐渐褪去。 他隐隐叹了口气,语气苍凉,“陆院长能否告诉老朽,虞箐那个贱人,到底身在何处,老朽尽管已无力报仇,但能知其所在,也是好的,以便死后化作厉鬼索她性命!” 第六百三十二章 风雨前夕 这厮对花青虞的怨恨还真是极深啊,陆沉淡淡说道:“她死了。” “死了?”木匠一愕,随即哈哈大笑,“那个小贱人居然死了?屠夫教出来这么个心狠手辣的白眼狼,连他自己都被害死了,老朽还以为那小贱人能仗着武功横行天下,过得恣意自在,本还心怀愤懑,没想到那小贱人竟然已经死了,哈哈哈!” 陆沉说道:“她跳下了苗寨的万丈深渊,决计是活不成了,如此说来,你也算是大仇得报,若仍然心怀怨恨,只能等到了下面再去找她算账了。” 木匠兀自大笑,痛快已极。 陆沉静看良久,忽然说道:“你既然如此高兴,说明陆某告诉你的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你不打算做点什么,来回报陆某么?” 木匠笑声渐歇,平静的看着陆沉,就像是一滩死水,毫无波澜,怕是唯有狂风席卷,才能泛起微微涟漪。 陆沉说道:“我要你站出来指认钱谨,承认与钱谨密谋害我。” 木匠又笑了,不过这次却是轻蔑的笑,“老朽这辈子从不受人胁迫,陆院长若是能将老朽放了,老朽感激你的恩德,自然唯命是从,可依老朽来看,陆院长恐怕是断然不会放过老朽的,如此一来,老朽又凭什么帮你做事。” 被囚进督监院大牢之中还如此嚣张的,这木匠委实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仇厉不禁甚是恼火,更心怀被这木匠一掌打伤的旧怨,令人闻风丧胆的血屠阎王,可从来不是什么胸襟大度之辈,当即对陆沉请缨说道:“这厮如此不识抬举,便交给卑职,不出一天,卑职保管将他整治的服服帖帖!” 木匠一瞥仇厉,冷笑道:“血屠阎王,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可惜呀,想要让老朽服服帖帖,你只怕还没那个本事。” 仇厉森然道:“你可以试试看。” “不用。”陆沉摇了摇头,说道:“我也只不过是想锦上添花而已,既然他不想站出来指认,那就杀了吧。” 陆沉丢下冷漠的一句话,旋即走出了大牢。 一日后,被带回来的十数黑衣楼杀手尽都被仇厉撬开了嘴,在供状上签字画押。 而不可一世的木匠则被腰斩,尸体被仇厉特意下令喂了狗。 陆沉随即召来仇厉与顾岫泽,商谈大事。 “万事皆备,凭借目前掌握的证据,够他钱谨死一百回的,可问题是钱谨深得陛下宠信,倘若私下弹劾,陛下恐会偏袒。就算责罚,也未必便会要了他钱谨的性命,所以我打算在朝会上对钱谨发难,当着文武百官,众目睽睽之下,将钱谨的罪行公之于众。”陆沉开口说道。 顾岫泽颔首道:“院长顾虑的是,钱谨作为陛下潜龙时便侍奉在身边的老奴,即使犯下弥天大罪,陛下也极有可能会心生庇护之意。可若将此事在朝会上抖落出来,陛下纵使有心偏袒,却也不得不考虑倘若不杀钱谨带来的影响。” 仇厉沉吟道:“可按照惯例,院长无须参加朝会,若是不知会陛下,便出现在朝会之上,对钱谨发难,到时陛下猝不及防,下不来台,即便斩了钱谨,恐怕也会对院长心生芥蒂。” 陆沉淡然一笑,手搓玉核桃,宛如智珠在握,“去突厥主理战后事宜的朱恪,不是即将便要带着使团返京了么。” 仇厉一醒,拱手道:“原来院长早已有了计较。” 顾岫泽沉吟片刻,亦是一喜,说道:“朱恪带使团前往突厥,明面上是主理我大齐与突厥战后的赔偿事宜,但实际上却是肩领对突厥进行同化的重任。据说这位朱大人在突厥事情办的甚是漂亮,不仅成功设立军镇以及监察司,而且成功将突厥收刮干净,现下突厥想要生存下去,唯有依赖咱们大齐接济。诸蛮族中实力最强的突厥现如今已然被咱们大齐掐住喉咙,朱恪抵京之日,陛下定然会召集群臣,给与隆重规格迎接接见,到时院长自然便能顺理成章的出现在会上了。” 仇厉道:“只是这件事既不能提前向陛下打招呼,如何提起,由谁人来提,却是得好生筹谋,以防陛下不悦,从而对咱们督监院疏远,甚至心生芥蒂。” 陆沉道:“这件事不用你们多操心,我早已经布置妥当,到时不用我亲自开口,自然会有人站出来指认钱谨的种种罪行。” 仇厉说道:“原来院长早就已经盘算精细,是卑职等庸人自扰了。” 陆沉哼了一声,说道:“终于要动手收拾钱谨这个狗太监,我又岂能不将方方面面都顾虑到,让他没有永无翻身之地!” …… 五日后。 前往突厥的使团返京。 由朱恪带领的赴突厥使团,名义上是主理战后诸般事宜,但唯有寥寥少数人知道,其真正目的,却是为了在无形间推行同化。 而朱恪委实也没有辜负陆沉的举荐,成功的抓住了这次平步青云的机会,在突厥可谓如鱼得水,不仅战后等诸般事宜办得妥妥当当,推行同化一事亦是顺风顺水。 现如今突厥已然开始与大齐进行边贸,朱恪带去的大齐文化逐渐渗透进荒原上的部落,当然,突厥人会有本能性的排斥,这无可避免,但落后的文化面对先进的文化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逐渐吞噬! 可以说朱恪推行同化一事已然成功了一半,至于最后到底能不能成功,接下来就要靠时间来验证了。 突厥在诸蛮族中一直实力最强,素来是齐国的心腹大患,经朱恪这么一折腾,兴许用不了十年二十年,便会不攻自破,彻底融入大齐。 而周边的蛮族隐患解除,文帝就可以心无旁骛的对外用兵,实现宏图伟业。 这次朱恪带领使团可谓立下了奇功! 诚如顾岫泽所料,文帝特意下令以大齐最隆重的规格迎接朱恪带领的使团,并且召集在京官员,于琼华殿亲自接见朱恪! 第六百三十三章 开始 琼华殿。 京都文武百官皆奉诏参加朝会,等候朱恪率使团有功之臣面见文帝。 陆沉也在奉诏之列,因最高官衔乃太子少保的缘故,被位列于文官集团第二梯队,仅在内阁首辅以及几位阁老之后,与六部尚书平起平坐。 到了隅中,文帝坐上龙椅,百官山呼万岁。 半刻后,只听殿外传来太监的尖锐嗓音道:“赴突厥使者朱恪携使团成员回京觐见!” 话音一落,朱恪便带着十数官员走入殿中。 朱恪一马当先,居中站定,撩起裙摆,跪地便拜,“臣朱恪,拜见陛下。” 跪拜之礼,在大齐并不时兴,可朱恪施此大礼,他身后的那十数官员却也不能只拱手作揖,随后便也依样画葫芦,相继跪地磕头,齐声道:“臣等参见陛下。” 文帝显然心情甚好,一摆手道:“平身平身,塞外苦寒,诸卿此行,穷尽辛苦,办事圆满,扬我大齐国威,朕当厚赏。” 如何赏赐这些有功之臣,早在使团回京的路上,内阁便已然商量妥当。 钱谨当即宣读封赏圣旨。 待宣读完毕,朱恪领头使团众官员磕头谢恩道:“臣等叩谢陛下!” 可文武百官却是不由一阵骚动,窃窃私语。 盖因朱恪竟是被破格连升三级,从不过一介区区鸿胪寺典客署七品即令,直接被擢升到了都察院四品佥都御史! 如此封赏,未免也太圣恩浩荡了些。 大部分官员皆都颇为不解,文帝素来赏罚分明,可如今这是怎么了,朱恪此去突厥不过是打理战后事宜,说白了,就是仗着大齐的胜势,到荒原上耀武扬威去了,这份差事任谁恐怕都能办好,何以竟仿佛天大功臣似的,回来便被擢升三级? 唯有少数人心里明镜,此去打理战后事宜,确实算不上多大的功劳,可顺利推行同化一事,却是大功一件! 朱恪将这件事办得如此漂亮,陛下又岂能不给与厚赏? 只当听不见百官的质疑声,朱恪径直对文帝拱手道:“陛下,突厥使者,此次也随微臣一道返京,恳请面见陛下,一表突厥愿永世臣服大齐之意。” 文帝淡然道:“宣。” 钱谨随即扯着嗓子喊道:“宣突厥使者入朝觐见!” 随朱恪回来的突厥使者,正是那位突厥的智者——拔都。 拔都持节系符,缓缓入殿,单膝下跪,施以荒原礼节,恭敬说道:“突厥使者拔都,拜见大齐皇帝陛下。” 文帝说道:“免礼。” 拔都道:“奉可汗之命,拔都代表突厥,向大齐皇帝陛下俯首称臣,愿大齐与突厥,永世友好,互不侵犯,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突厥在大齐周边诸蛮族之中,不仅是实力最强的,同样也是骨头最硬的,可终究亦被大齐给打服了,文帝不禁龙颜大悦,“好,突厥有此诚意,朕心甚慰,知尔等身于苦寒之地,委实过得不容易,朕便赏尔等丝绸、绢布两万匹,望尔等能牢记誓言,莫要再做出侵犯大齐之事,不然下次,可就没有和谈的机会了,我大齐定当马踏荒原,荡平尔等,听清楚了么?” 拔都眼中闪过一丝屈辱神色,但还是以恭敬的语气说道:“突厥定牢记誓言,不敢再犯!” 文帝站起身,心情甚好,一挥手道:“朕已摆好酒宴,为使团接风洗尘,诸位爱卿,拔都使节,随朕移步吧。” 钱谨尖声道:“起驾——” 余音未歇,早已等候多时、忐忑不已的江沖突然越众而出,拱芴说道:“微臣有本启奏!” 身在文官集团中的陆沉深吸口气,终于要开始了! 满朝霎时一寂。 文帝止住脚步,皱眉道:“卿有何本启奏?” 于此时启奏,委实不合时宜,满朝文武皆不由诧异不已,不明白这平素溜须拍马、谄媚逢迎的江沖,怎的竟如同失了心智般,做出如此扫兴之事。 钱谨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这个蠢货,要干什么? 在文武百官的诧异目光下,江沖神色坚决,大声说道:“微臣奏内庭监掌印太监行不法事,共记六十七条,尽拟于奏章之中,请陛下过目!”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众官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不可思议之色。 没听错吧,钱谨手底下的头号狗腿子,居然会弹劾他的主子? 这可真是咄咄怪事! 闻听江沖竟然要参自己,钱谨面色大变,气得胸口起伏,差点便没忍住从一旁的殿卫手中夺过刀剑,冲上去将江沖给劈死。 钱谨拼命压住怒火,目视江沖,暗暗咬牙,额头都止不住的青筋暴起。 这个狗东西,到底要干什么! 他疯了不成,敢参咱家! 满殿陷入一阵骚乱,唯有陆沉淡定自若。 排在武将集团第一位的叶寰神色复杂的瞥了陆沉一眼。 文帝也被惊个不轻,面色隐隐浮现怒色,但当着文武百官,还有突厥使节,却是不能对江沖的参奏置若罔闻,只能坐回到龙椅上,沉声道:“拿来给朕看!” 钱谨一动不动,气得浑身都哆嗦起来。 一旁的秉笔太监黄安见状,急忙过去从江沖的手里夺过奏章,转回呈给文帝。 文帝大袖一挥,接过奏章看了起来,越看越是止不住的怒火上涌,蓦地拍案而起,将奏章砸在钱谨的身上,大喝道:“狗奴才,你干的好事!” 钱谨吓得噗通跪倒在地,惊慌道:“陛下息怒。” 文帝寒声道:“拿起来看看,这奏章写的,可有诬告了你!” 钱谨颤抖着双手捡起奏章,胡乱扫了一眼,岂能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桩桩件件,俱是属实! 江沖作为他的头号狗腿子,他那点破事儿,几乎就没有江沖不知道的。 如今这些事都被江沖翻了出来,他只觉如晴天霹雳,尽管努力压抑惊恐,可双手还是颤抖到连奏章都拿不稳了。 啪! 奏章摔落在地面上,他更是惶恐,随即狠狠磕头,颤声道:“主子爷明鉴,全都是诬告,老奴绝对没有做过!” 第六百三十四章 指控 “没有做过?”文帝坐不住了,又站了起来,负手在龙椅前踱来踱去,蓦地停下脚步,神色不善地看向江沖,大声道:“这狗奴才说他是冤枉的,你呢?有没有证据?搅扰了朕的朝庆,若是信口开河,朕饶不了你!” 江沖不慌不忙,说道:“臣奏章上的指控,皆乃属实,绝非信口开河,蓄意诬陷,陛下只消派人调查,便会明白,钱谨实是罪孽滔天,罄竹难书,令人发指!” 毕竟是自己身边的老奴,钱谨是何德行,文帝岂能不知。 多年来针对指控钱谨的奏章文帝也不是没有收到过,只不过文帝着实不忍责罚这老奴,故而对其所作所为,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江沖在文武百官、众目睽睽之下递上奏章,文帝尽管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暗暗恼怒,却也不能将此事稀里糊涂的应付过去,否则定被满朝认作偏袒包庇,到时还不知要激起多大的风波。 最重要的是,眼下更有突厥使节在,倘若不妥善处理,一旦这件事传到诸蛮族的耳朵里,大齐的威严将荡然无存,往后还如何威慑周边? 文帝冷冷的看着跪在地面瑟瑟发抖的钱谨,“狗奴才,你还有何话说!” 钱谨吓得面白如纸,急忙磕头说道:“主子爷,老奴是冤枉的啊,江沖蓄意构陷,其心可诛,请主子爷明查!” 江沖早就忍钱谨不住,如今终于能扬眉吐气,亲手将其推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即便不免心慌忐忑,但血液却是不由隐隐沸腾起来,随即大声说道:“放眼大齐,谁都可言冤枉,唯有你钱谨,不配说冤枉二字!” 钱谨一愣,只觉听错了,随后看向江沖,才吃惊的发现这番话竟真的出自于江沖之口。 这个蠢货,何时竟变得这般硬气…… 这番话,还以为是那些威武不屈的清流说的呢。 钱谨紧跟着不由怒火熊熊,你这厮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咱家还不知道,如今竟然装起人来,指着咱家义正辞严,真是他娘的气煞人也! 无视钱谨几欲冒火的目光,江沖径自对文帝一拱手,大义凛然道:“陛下,微臣受钱谨辖制,钱谨许多不法之事,微臣皆亲眼目睹,且亲身参与。微臣亦不想与此奸宦同流合污,奈何为此奸威逼,不得不从。然而,举头三尺有神明,微臣自衬决计不能再如提线木偶,对钱谨言听计从,残害无辜,作恶多端,否则如何对得起陛下栽培,如何正视国法朝纲!” 钱谨差点没气晕过去。 满朝文武骚动不止,不过却没人出声,乐得看钱谨出丑。 江沖是为钱谨座下头号鹰犬,可如今竟突然跳出来咬他主子一口,而且煞是凶狠,恨不得将钱谨咬死,满朝文武尽管感到诧异,却也懒得庸人自扰,无不冷眼旁观,笑看江沖与钱谨狗咬狗。 钱谨的名声可不咋地,不说天怒人怨,至少江沖跳出来意欲置其于死地,除却内庭监那些钱谨的孝子贤孙,满朝文武无不是暗暗抚掌称快。 文帝阴沉着脸,一时默不作声,显然事发突然,还没想好如何妥善处理。 这位皇帝陛下怎能料到,江沖递上的奏章,不过是开胃小菜,后面还有惊天大案,即将来临。 “陛下,钱谨残害忠良,打压贤臣,贪污受贿,克扣赈济灾银,甚至默许手下与蛮族通商,倒卖盐铁布匹,通敌卖国,获利无数,这些事情陛下只消命人调查,便能水落石出,一清二楚。”江沖字字铿锵,大声说道:“不过还有件事,微臣并没有将其写于奏章之中,此事委实惊天动地,实是本朝开国以来从无所闻,微臣欲当面秉承陛下!” 钱谨汗水直流,已然隐隐预感到,江沖所谓的惊天动地之事,指的到底是哪件事。 他偷偷怒视向文官集团中的陆沉,睚眦欲裂。 文帝还没思衬好如何处置这件事,没想到江沖还有事要控告钱谨,不由心烦意乱,暗含火气道:“好啊,你倒是好一个忠臣,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微臣乃陛下之臣,而镇抚司亦乃陛下之亲军卫所,钱谨欺上瞒下,罪行累累,微臣不敢隐瞒,唯有冒死向陛下弹劾。”江沖惶恐,随即大声说道:“微臣告钱谨,暗中扶持杀手组织,且悬赏巨额银两,谋害本朝大臣!” 这话一出,满殿更是轰动。 就算是傻子,也都能听出来江沖说的这件事,恐怕指的便是陆沉归京之途,遭遇江湖杀手截杀! 原来,幕后黑手竟然便是钱谨! 文武百官皆都听出来了,文帝又岂能猜不出来,不由略有震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陆沉。 目光在陆沉的身上没有停留多久,文帝便又看向江沖,沉声说道:“继续说!” 江沖震声道:“钱谨因对督监院院长陆沉陆大人曾呵斥其为阉狗,而对陆大人怀恨在心,意欲除之而后快,曾命微臣秘密派人在陆大人府邸周围埋伏刺杀,所幸陆大人武功高强,躲过一劫。” “谋害刺杀朝中大臣,而且还是刚刚立下汗马功劳的陆沉陆大人,微臣不敢做,也不愿做,奈何受钱谨威逼,唯恐乌纱不保,更怕钱谨牵连微臣家人,更想保住这一介罪孽之躯,有朝一日能够在御前指认钱谨的累累罪行,微臣也只能奉命行事。” 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他为钱谨做事多年,若说钱谨干的那些事他都未曾参与过,恐怕傻子也不信,索性毫不掩饰,和盘托出,只道是受钱谨权势威逼,不得已而为之。 满朝文武听他声情并茂,情绪所至,竟是泪水纵横,有些官员不禁暗暗叹息,没想到这位臭名昭著的镇抚司指挥使,竟然是名正义之士。 认贼作父,也是难为他了。 “那次失手,钱谨不依不饶,仍旧处心积虑欲要取陆大人性命,后来经几名黑衣楼的杀手引荐,钱谨暗中与在江湖上臭不可闻的杀手组织黑衣楼达成交易,给与银钱支持,使黑衣楼东山再起,而黑衣楼则帮助钱谨,在陆大人的回京路上,将其截杀,让陆院长再也无法回到京都来。” 江沖马不停蹄,继续述说着钱谨的罪行。 第六百三十五章 墙倒众人推 钱谨低着头,目眦欲裂,这就是所谓的养虎为患,没想到平素比狗还要忠心的江沖,眼下竟敢站在他的对立面,恨不能将他打入深渊,万劫不复! 他突然如疯了一般,猛然抬起头,指着江沖嘶声道:“你放屁!” 江沖满脸大义,厉声道:“钱谨,我早就料到你一定会矢口否认,故将黑衣楼与你暗下联络的孤鹰抓了起来,现下便关在镇抚司诏狱!还有你与黑衣楼秘密往来的书信,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不成!”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摞纸张,对文帝说道:“陛下,此乃负责与钱谨联络的黑衣楼秘使孤鹰,以及黑衣楼众多杀手的供状,其中对于钱谨给与银钱支持黑衣楼东山再起,并与黑衣楼密谋暗害陆大人的事皆供认不讳,请陛下过目。” 文帝阴沉着脸,见一旁的黄安宛如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不由生起无名火,怒道:“狗奴才,等着让朕亲自去取不成么!” 黄安吓得一激灵,赶忙上前取过供状,转呈给文帝。 文帝看一张,便撇一张,脸色越来越是难看,后来干脆一把将供状全都摔向钱谨,气得身体微颤,“狗奴才,狗奴才……” 钱谨吓得六神无主,证据确凿之下,哪敢再矢口狡辩,只是不住地磕头,泪涕横流。 有御史忽然站了出来,拱手说道:“陛下,江指挥使之指控,人证物证俱在,但也不保准是伪造,还请陛下下令彻查,倘若诸事皆真,当对钱公公处于严法,以明国法,以正朝纲;若钱公公为无辜,查明证据皆为伪造,该治江指挥使构陷污蔑之罪!” 所谓墙倒众人推,钱谨嚣张跋扈,罗织冤狱,残害忠良,更纵容手底下的孝子贤孙在百官头顶作威作福,朝堂百官早就苦钱谨久矣,如今终于有扳倒钱谨的机会,岂能不都出份力? 那御史话音一落,随即又有诸多言官越众而出,拱手说道:“还请陛下彻查!” 文帝脸色兀自阴沉,默然良久,忽而缓缓开口说道:“倘若江沖的指认皆真,自然要依律对钱谨法办。” 说了等于没说,到底是没有立刻将钱谨缉拿,派人严查。 文帝顿了一顿,然后看向陆沉,说道:“陆卿,你是苦主,可有何话说。” 陆沉弯腰拱手道:“臣无话可说。” 文帝眉头一皱。 百官亦是讶然不解。 无话可说? 钱谨都差点将你给弄死了,你竟无话可说? 可没听说这位督监院院长是个好脾气啊。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陆沉淡淡说道:“微臣无话可说,全凭陛下做主。” 他说是无话可说,可态度却是已经很明确了,微臣委屈,陛下您可得给微臣做主。 文帝问了个没趣,只能将怒火发泄在钱谨的身上,“你呢?你个狗奴才!你有何话说!” 钱谨泪流不止,可怜兮兮道:“老奴真的是冤枉的,还请陛下明鉴!” “冤枉,哼。”文帝一卷长袖,负手说道:“冤枉不冤枉,你说的不算,朕也说的不算,既然江沖指控你,这些事便务必得严查到底,给陆卿一个交代!” 沉吟片刻,随即淡然道:“来人呐,将钱谨这个狗奴才给朕关起来,听候发落!” 只关起来,却不命有关法司介入彻查,此举委实耐人寻味。 先前那第一个站出来请求文帝严查的御史紧跟着拱手道:“陛下,还请立即命相关法司彻查!” 文帝面色依旧淡然,可眸子中却不可抑制的闪过一丝怒色。 这位皇帝陛下未尝便心怀包庇之意,但一时下不定决心处置钱谨是肯定的,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沖的指控多半皆为属实,倘若命有关法司介入严查,钱谨多半便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陆沉早就预料到文帝未必便能狠下心来,可这次机会千载难逢,倘若这次扳不倒钱谨,不能送钱谨上断头台,以后只怕便再没有机会了。 本来不想多言,可瞧眼下的形势,陆沉自衬不说话是不行了。 他刚要开口,岂料叶寰已抢先淡然说道:“陛下,老臣也觉得,应立即彻查才是,不管是悬赏江湖杀手谋刺陆沉,还是江指挥使所指控的其它罪名,若暂置不查,必会惹得朝野议论,甚至被人误以为陛下这是有心偏袒,虽然陛下公正贤明,必不会行包庇之事,但人言可畏,陛下理应下令立即严查此事,以正纲纪国法!” 武将集团的首脑人物都表明态度了,众武官当即纷纷说道:“请陛下严查!” 颜秀眼珠子一转,随即也拱手说道:“江指挥使之指控,委实令人惊骇,倘若不尽快查个水落石出,朝中百官,岂非人人自危!倘若最后查明江指挥使是蓄意构陷,也好还钱公公的清白,所以还请陛下尽早查明真相。” 几乎大半官员都迫切的想要置钱谨于死地,而谁若在这个时候不吭声,未免显得格格不入。 尤其是那些平素与钱谨暗通款曲者,为了撇清干系,更得不遗余力,哪敢默不作声? “请陛下严查!” 只见满殿官员,近乎全都拱手说道。 文帝下命将钱谨关起来,而不言立即彻查,便是打得拖延的心思,也好秘密派人查明真伪,到时再思量如何处置钱谨。 可谁料眼下文武百官一齐请求他下命严查,他不由怒火中烧,只觉为钱谨这个狗奴才操碎了心。 不过,虽然生气,他到底还是不忍钱谨这个老奴。 钱谨是什么德行,他比谁都清楚。 至于钱谨都干过些什么,他虽然不全都知道,可心里亦是有数,盖因钱谨干的那些龌龊事,其中不乏他的授意。 倘若彻查属实,江沖奏章上的随便一项罪名,都够钱谨杀头的了。 文帝不由心乱如麻,可却又不能对百官的请求置若罔闻。 尤其,他得考虑陆沉的感受。 陆沉作为督监院院长,他的耳目,倘若这件事不妥善处置,以后再想如以往那般用陆沉用的得心应手,只怕便再无可能了。 第六百三十六章 监察御史 文帝默不作声良久,严肃的面容浮现出一丝怒色,扫视百官,沉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朕几时说过不予追究了?用得着尔等一齐请命,尔等难道竟误以为朕想要包庇这狗奴才不成么!” 百官惶恐,同时弯腰拱手,齐声说道:“微臣不敢,请陛下息怒。” 本就心下惴惴惊恐的钱谨闻言不由心如死灰,陛下…… 是要撇弃咱家了? 文帝看向陆沉,正色道:“且不论其他罪责,单单是谋害陆卿这一条,朕便不查不可。陆卿为大齐、为朕舍生忘死,立下汗马功劳,结果却遭奸人暗害,倘若不查个水落石出,给陆卿一个公道,朕岂非昏君不成!再者,谋刺朝廷命官,何其大的胆子,简直是无法无天,倘若不查明真相,朝中岂不是要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朕还不是昏君,心中早有计较,用不着尔等请命!来人啊!” 几名殿前侍卫上前道:“在!” 文帝淡淡说道:“将这狗奴才给朕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诺!” 钱谨被拖了下去。 文帝随即又道:“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审,务必要将江沖指认的诸多钱谨不法之事,以及钱谨勾结江湖杀手组织黑衣楼谋害陆卿一事,查一个水落石出!” 刑部尚书,监察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齐齐站出领命。 文帝冷然看向跪在下面的江沖,说道:“在查案期间,江沖便交由刑部看管。” 刑部尚书拱手道:“臣领命!” 本来一个好端端的朝庆,却被江沖突然站出来搅得一塌糊涂,文帝也没了心情移驾与群臣把酒言欢,随即一挥袖,怒气冲冲道:“退朝!”自顾离开琼华殿。 皇帝没了兴致,臣子们自然也就都散了。 陆沉随着人流向宫外走去,忽听身后有人叫道:“陆少保,请留步。” 陆沉回头一看,只见朱恪追赶而来。 “朱大人,功德圆满,凯旋而归,荣升官职,可喜可贺啊。” 陆沉笑着拱手。 朱恪笑容满面,也忙不迭拱手道:“陆少保加封一品,位极人臣,该是下官祝贺陆少保才是。” 陆沉摇头道:“哪来的一品,从一品而已。” 朱恪笑道:“依陆少保的势头,就算是日后统率内阁,怕也并非无可能之事,太子少保,又岂会是陆少保为官终点。” 这朱恪马屁拍得委实让人神清气爽,陆沉微笑道:“借朱大人吉言。” 朱恪随即与陆沉一齐缓缓而行,刻意落后半个身位,不敢逾越,以示上下尊卑,“下官能有今日,全赖少保举荐提携,不然只怕至今仍是区区七品即令,难以升迁。” 陆沉一摆手道:“打铁还需自身硬,若非朱大人将突厥事宜打理的井井有条,本官就算再提携,只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朱恪肃然道:“无论如何,少保提携之恩,下官铭记于心,今后少保但有所命,下官必尽心竭力,为少保分忧。” 陆沉笑了笑,没说话。 又走了几步,朱恪忽然说道:“没想到今日竟如此热闹,江指挥使竟敢在这等满朝同贺的当口,向陛下告发钱公公。下官听那意思,少保您竟然还是苦主,不知少保对今日发生之事,有何所想。” 陆沉淡淡笑道:“本官能有什么想法,陛下已将钱谨交由三司会审,究竟是忠是奸,一查便知。” 见陆沉貌似不太想说这些,朱恪当即也不再多说,而是郑重向陆沉一拱手,说道:“倘若有需要下官冲锋陷阵的地方,还请少保吩咐。” 陆沉不禁眉头微皱,这朱恪刚刚回京,难道竟便猜出了今日的这出戏,全是自己一手导演? 若果真如此,这朱恪未免有些聪明过头了些。 离开皇宫,陆沉先是回到了督监院。 屁股还没坐热,便见杨浊进来禀报道:“院长,王翥王御史到了。” 陆沉微微点头,问道:“可有被人发现?” 杨浊道:“应该没有,王御史走得是后门。” 陆沉“嗯”了一声道:“请王御史进来吧。” 不久后,王翥走了进来,正是那个先前在大殿上第一个站出来请文帝严查钱谨的都察院御史! “下官见过陆少保。” 王翥恭敬拱手。 “免礼。”陆沉说道:“坐吧。” “怎敢,下官还是站着说话吧。”王翥谄笑推辞。 陆沉道:“不必拘泥。” “谢陆少保。”王翥随即坐了下来。 陆沉说道:“你今日之事办得不错,这份人情,本官记下了。” 王翥忙是拱手道:“能为陆院长尽份心力,是下官的荣幸,陆院长但有吩咐,下官定尽心竭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沉微笑道:“用不着你赴汤蹈火,只要你尽份内职责即可。” 王翥是个聪明人,听出了陆沉的弦外之音,急忙说道:“倘若于法不公,下官定不会视若无睹。” 陆沉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新晋的佥都御史朱恪,也不知到都察院就职,会不会成为你的顶头上司,不过无论如何,同在一个官署,打理好关系总是没错。你不妨拜访一下朱恪,可以隐约透露是我的人,相信朱恪会对你格外热情的。” 一句“是我的人”,让王翥份外惊喜,能够攀上陆沉这等权贵,简直是他这等低品御史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下官多谢少保好意。” 他又是忙不迭的拱手。 陆沉淡然道:“钱谨虽然交由三法司会审,可三司会不会徇私枉法,审出个结果来,上位会不会偏袒包庇,这都是不可预知的事,倘若真的有乱法之事发生,还希望你能纠集御史,仗义执言。你为本官做事,本官不会亏待你的。” 王翥肃然道:“纠察百官,直言进谏,是为下官本份。” “嗯。”陆沉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王翥起身拱手作揖,恭敬道:“下官告退。” 待王翥走后,陆沉召来薛吾,说道:“下次再入宫向陛下奏事,在表彰参议百官的奏表中,将监察御史王翥放在前三位。” 第六百三十七章 暗示 薛吾一愣,半晌后,才缓缓摇头道:“如此岂非以权谋私,请恕卑职万难从命。” 虽然他那令人厌恶的脾气已然大为收敛,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与世俗同流合污,忘记底线,言听计从。 王翥这个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说过,而陆沉却要他将王翥写在奏表前列,明摆着就是想要以权谋私,让文帝能够注意到王翥,给予重用擢升。 他是何其刚正不阿之人,又岂能答应。 这个比顾岫泽还要刚直的家伙,做事确实是一把好手,但特立独行,宁折不弯,极钻牛角尖,尽管坚守底线,实乃优秀品质,但不知变通,便是迂腐! 陆沉对薛吾是又爱又恶,可这件事却又非得他去做不可,只能耐着性子说道:“你尽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向陛下筛查举荐贤官,是你的份内职责,这王翥乃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虽然品轶不高,但正直敢言,将他写在奏表中又怎能算是以权谋私。” “可……”薛吾欲要争执。 然陆沉随即又道:“你说本官让你在奏表上填个名字,便是以权谋私,那你自己草拟名单,又算什么?薛吾,你怕是忘了,你这个专职奏议的署尊,亦乃本官麾下,本官对你信任,命你自拟奏表,无须本官过目,可直呈陛下,没曾想你竟还质疑起本官来,真是荒唐。” 薛吾一惊,赶忙拱手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 陆沉摆了摆手,不耐说道:“好了,知你刚正不阿,但也得用对地方,这件事就按照本官的吩咐去做,如若陛下特意询问起这个王翥,你便多说几句好话便是。” 薛吾默然稍许,说道:“卑职遵命。” 陆沉一挥手说道:“你先下去吧。” “卑职告退。”薛吾转身离开。 陆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喃喃道:“都他娘的如此正直,倒显得老子像是个奸臣了……” …… 皇宫。 乾清宫,养居殿。 殿中焚着熏香,太监恭立在旁,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文帝身着道袍,坐在案牍前抄写道经,可写着写着,不由生出无名火,狠狠将毛笔扔飞出去,随即站起身来,大声道:“将刑部尚书给朕找来!” 太监们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便去宣刑部尚书去了。 许久后,刑部尚书蔡垣急匆匆而来,拱手作揖道:“卑职参见陛下!” 文帝掐着腰,在案牍前踱了几踱,没有立刻说些什么。 蔡垣低着头,恭候圣音,内心不由忐忑。 寂然好一阵子,文帝才缓缓开口说道:“钱谨的案子,你作为主审,定要公正严明,不可敷衍包庇,但也不能什么屎盆子都往上扣,这件案子朝野瞩目,倘若办得不好,势必会引发震动,到时你可是难辞其咎!” 蔡垣心中一慌,赶忙说道:“微臣定当细心审理,绝不会造就冤假错案。” 文帝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又从玉筒中挑出一根毛笔,蘸上墨汁,自顾抄写起道经来。 “钱谨这个奴才,平素虽然跋扈了些,可朕还不相信他会做出那些为非作歹之事,尤其是悬赏江湖组织谋害陆爱卿,简直是不可思议。” 文帝一边抄写,一边犹如唠家常似的说道。 蔡垣伸长了耳朵,唯恐落了一字半句,意会错圣意。 文帝抄写的很难,说话亦是慢吞吞的,似是生怕蔡垣蠢笨,听不出他的话中之意。 “至于那江沖,混账一个,竟敢搅乱朕的朝庆。这厮奸猾阴险,野心勃勃,这些年被钱谨管着,必是久而久之,对钱谨怀恨在心,此番突然跳出来指控钱谨,未变便不是……栽赃陷害。” 说到“栽赃陷害”四个字,文帝笔锋一滞,抬头看向神色拘谨惶恐的蔡垣,淡淡说道:“不过想来钱谨也决然没有多么干净,他的脾性,朕再清楚不过,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谋害陆卿,杀人放火,这等掉脑袋的事情,朕相信他是决然不敢做的。” 能在儒家被贬黜后,被文帝青睐有加扶持上六部尚书这等重要位置的,哪个会是蠢笨之辈,蔡垣又岂能听不出文帝的言外之意? 蔡垣不由更加紧张失措。 然而文帝可不管这些,他只管说话,至于蔡垣能不能领会到,领会到又能否做得干脆利落,天衣无缝,那就不是他这位君主该考虑的事了。 “好了,朕就说这么多,蔡垣,外面都说你铁面无私,断案如神,希望这件案子,你一定要审理好,莫要让朕失望。” 文帝挥了挥袖,随后一门心思抄写起来。 “微臣……告退。” 蔡垣走出养居殿,但却并没有立时离宫。 站在原地默然良久,他不由仰天长叹。 …… 钱谨一案,震惊朝野。 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皆对之极为瞩目。 钱谨,文帝一朝最大的宦官。 在朝,打压贤臣,残害忠良;于野,侵占民田,放肆敛财,不知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 如今被打入天牢,朝野俱是暗暗称快。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屠刀向钱谨斩去的那一刻。 陆沉也在等,当然,他也没有闲着,无时无刻不在秘密派属下探听三司会审的进程。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太顺利了,顺利的让人不安。 钱谨作为文帝最宠信的宦官,即便这次证据确凿,万众瞩目,可陆沉仍旧觉得想要定其死罪,恐非易事。 尽管钱谨已经被打入天牢,由三法司共同会审,可在屠刀没有落在钱谨脖子上的那一刻,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这个时候,陆沉也顾不得避嫌不避嫌了,买通看守江沖的刑部官员,前去看望江沖。 走进幽禁江沖的屋子,见他竟然前来,江沖不由意外,摇头说道:“陆院长这个当口过来见下官,若是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只怕……” 陆沉不以为意地一笑,说道:“我作为苦主,来见你确认‘真相’也是理所应当之事,若是什么都不做,反而要让人起疑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 意外 若是换做旁人,眼下必定会极力避嫌,只怕被皇帝陛下猜出其才是这场大案的始作俑者,可陆沉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江沖不由苦笑道:“陆院长若是揣摩错圣意,岂非满盘皆输。” 他也是担心的紧,毕竟这次指控钱谨,他可谓押上了身家性命,若是扳不倒钱谨,或是被文帝知道此案是他与陆沉密谋掀起,非但他性命不保,妻儿老小,只怕也得遭受牵连人头落地。 “坐下说。”陆沉一压江沖的肩膀,自顾在椅子上落座,轻笑道:“你尽管将心放回到肚子里,陛下疑心甚重,可也正因为疑心重,我堂而皇之的来看你,反倒不会引起陛下的猜疑。毕竟傻子都知道,如若是我与你密谋扳倒钱谨,这个时候只会躲你躲得远远的,只怕被人看出蛛丝马迹。” 见陆沉胸有成竹,江沖也不再多说些什么,默然片刻,有些急切地问道:“钱谨的案子办理的如何了?” 陆沉摇头道:“刑部以及大理寺、都察院正在紧锣密鼓的核实证据,据我属下探报,短短这两日间,便已对钱谨升堂审讯十余次,可钱谨无一例外,对诸般罪状皆都矢口否认,不肯认罪画押。” 江沖冷笑道:“铁证如山,钱谨就算嘴再硬,最后怕是也难逃掉脑袋的命运。” 陆沉可远没有江沖这般乐观,说道:“我来见你,就是为了这件事,你作为控告者,被圈禁在此,虽然一时无忧,但若有意外发生,只怕你累及自己,告人不成,反而引火烧身。” 这也正是江沖这几日寝食难安的原因,钱谨如果经审查无事,那么他便是诬告,诬告内庭监掌印太监,这份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足以让他死得连渣滓都不剩! 江沖深知一切的意外皆来源于文帝对钱谨的宠信,可若想攀上陆沉这位新贵,撇弃喜怒无常随时都有可能将他阉掉、甚至让他人头落地家破人亡的钱谨,他便必须得赌上这一把。 若问谁人对钱谨最为了解,那必然便是江沖了。 他对钱谨的脾性简直了如指掌,深知其是何等心狠手辣,言出必行,如若不是被钱谨逼迫太甚,他也根本不会赌上身家性命,铤而走险行此孤注一掷之事。 既已踏出这一步,现下他只盼望能顺利扳倒钱谨,然后顺理成章的靠上陆沉这棵参天大树。 “这件事于朝庆掀起,百官皆看在眼里,难道负责审讯调查的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还敢徇私枉法不成。”他皱着眉头,随后压低声音,底气不足道:“纵使陛下有心庇护,只怕也不能直接插手干预,只消三司严查审讯,应当不会有意外发生。” 对于江沖这番他自己都底气不足的话,陆沉摇了摇头,道:“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要如此乐观的好,据我属下探报,三司虽然对钱谨一直在审讯,但直到此刻,还没有审讯出什么实质的内容来,刑部蔡垣更是有意无意地在对钱谨进行引导,仿佛是得到了谁人的授意,虽然这只是我的揣测,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这件案子只怕便复杂了。” 江沖吃惊道:“陆院长您是说……” 陆沉点头。 江沖思虑片刻,不由大急,起身说道:“这……” 陆沉眼疾手快,一压江沖的肩膀,说道:“稍安勿躁。” 江沖又坐了回去,可又如何能镇静得下来。 陆沉安抚道:“你且安心,无论这件事最终结果如何,我都会极力保全于你。” 江沖惨然道:“如果三司真的定钱谨无罪,那么下官便是诬告,陆院长您到时纵使有心保全,怕也是有心无力啊。” 陆沉缓缓说道:“朝野无数双眼睛都在一眨不眨地盯着此案,相信即便有人想要保住钱谨,也绝不会做得太过明显,以免落人口实,惹起国家动荡。你是不是诬告,大家伙皆心知肚明,倘若钱谨非但脱了罪不说,还将你这个告发者斩了,这岂不是让陛下这一朝成了笑话?所以你且不必忧虑,即便事情真的演变到最坏的地步,我也定会极力保全于你,让你免于人头落地之责。” 江沖忙是拱手道:“下官的身家性命,可就全都仰仗陆院长您多多费心了。” 陆沉淡然道:“你既已上了我这条船,我便绝不会对你坐视不管。我不是钱谨,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事,还做不出来。” 说罢起身,江沖随后也赶忙跟着站起身来。 “好了,我来就是想要告诉你,莫要惊慌忧虑,不管这件案子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会极力保你。” 陆沉淡然说道。 江沖赶忙拱手道:“全赖陆院长操心了。” 陆沉点头,随即离开刑部。 思衬到既已堂而皇之前去探看江沖,倘若这阵子一直不到文帝面前露个脸,未免美中不足,正好也可以趁机打探一番文帝眼下是何态度,陆沉过了一晚,清早便穿上官袍,启程入宫。 见到文帝,陆沉施礼说道:“微臣参见陛下。” 文帝一如既往,身着道袍,手捧玉如意,盘膝坐在榻上,闻言缓缓睁开双眼,眸子里仿佛有精光一闪而过。 不待陆沉道明来意,文帝已率先淡淡开口说道:“听说昨日,你到刑部去看江沖了。” 这件事果然瞒不过文帝耳目,陆沉随即面容故意浮现出一丝愠色,愤愤说道:“不敢欺瞒陛下,钱公公竟为谋害微臣的幕后主使,卑职委实惊骇不已,着实也是按耐不住,前去找江沖探听真相始末。” 文帝下了榻,一旁的小太监赶忙将他手中的玉如意小心翼翼接过,然后呈上拂尘。 “江沖的指控,未必便是真,陆卿,我知你九死一生,必定对幕后主使恨之入骨,可也不要如此着急盖棺定论。” 文帝怀抱拂尘,缓缓说道。 陆沉点头道:“究竟是真是假,三司审查之后,自然会水落石出,微臣此来,便是想要向陛下请命,作为此案旁听!” 第六百三十九章 庇护 文帝眉头一皱,显然被陆沉打了个措手不及,沉吟稍许,摆手说道:“卿乃涉案之人,理应避嫌,此案由刑部尚书作为主审,其人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断案如神,卿难道还怕蔡垣敢欺上瞒下、徇私枉法么。” 对于文帝一口回绝,陆沉也不意外,淡淡说道:“微臣虽然涉案,但却是为苦主,作为旁听,合乎情理,不过陛下既然不允,微臣也只能谨从圣命。” 文帝察言观色,知陆沉不悦,安抚说道:“卿且放心,倘若钱谨当真是谋害你的幕后真凶,一旦查明,朕定严惩不贷,给卿一个交代。” “微臣多谢陛下。”陆沉拱手,心下却是冷哼,连旁听都不许,可见这件案子必生猫腻,指望你给老子主持公道,还不如老子自己去一刀干掉钱谨。 文帝摆明了有袒护之意,陆沉也无话可说。 他从来都是一个理智的人,与说一不二的皇帝摊牌,在他看来结果只会是自取灭亡。 尽管,他自做官以来深得文帝信任,但他始终都谨小慎微,不敢恃宠而骄。 因为他深知帝王秉性,尤其是文帝这等当世枭雄,必然是心性凉薄,铁血狠辣,获其信任的前提,是对其毫无条件的顺从,而若胆敢忤逆,必定会身受疏远、猜忌,甚至灭顶之灾! 当然,陆沉理智,并不代表他是好脾气,他也从不会被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他的人生字典只有八个字,那就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纵使文帝有心偏袒包庇,他也绝不会放过钱谨,只会不遗余力,使尽浑身解数,让钱谨得到应有的下场! 文帝的态度已经探清了,陆沉也不打算再多做停留,否则只会徒生闷气。 “微臣告退。” 他躬身拱手,便要退出养居殿。 “且慢。”文帝叫住陆沉,目光在陆沉脸上审视良久,语气忽然变得语重心长说道:“朕知你归国之途,九死一生,此番江沖指认钱谨便是谋害你的幕后真凶,你必定对钱谨恨之入骨,恨不能立刻将其开刀问斩,可江沖的指控也未必便是真的。江沖这厮朕了解,阴险狭隘,此番罗列罪状,控告钱谨,未尝不是打得报复的心思,而钱谨虽然嚣张跋扈了些,或许干过不少的出格事,但谋害朝廷命官,相信他却是决然不敢做的。” 文帝顿了一顿,轻轻拍了拍陆沉的肩膀,和颜悦色说道:“陆卿,你且莫要着急,这件案子蔡垣定然会审个水落石出,三司共同会审,如果事情真是钱谨做的,相信谁也不敢弄虚作假,你只需回府耐心等待,朕向你保证,如果钱谨真的干出此等狠毒之事,朕定将他五马分尸,剁碎了喂狗!” 听文帝情真意切,信誓旦旦,换做旁人,兴许便信了,没准还会感激的痛哭流涕,磕头叩谢圣恩。 可陆沉却已对文帝的心思揣摩的一清二楚,对这番虚情假意的话语自然是不屑一顾,只是拱手说道:“陛下如此爱护,微臣感激涕零。” 文帝点头,“推心置腹”道:“卿乃朕之家臣,朕不爱护卿,谁来爱护卿?钱谨虽然乃朕在潜邸时便侍候在左右的老奴,但他的份量,还及不上陆卿你这位朕的肱骨重臣,他若当真是害你的主谋,朕岂能饶得了他,但……也希望卿得饶人处且饶人,若三司审出来的结果,证明钱谨是冤枉的,卿也当不要再记恨钱谨才是。” 替钱谨那个狗太监求情么? 陆沉心底冷笑。 “如果无事,那微臣便告退了。” “去吧。” 文帝大袖一挥。 离开养居殿,回想起与文帝间的对话,陆沉驻足揣摩,忽而面露冷笑。 钱谨那个死太监,下场唯有一死! 皇帝老子求情也不行! 想要让老子被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痴人说梦! 陆沉旋即回去布局,本来他只是有所怀疑,可经过与文帝的这一番交谈,却是几乎已能确定,这次三司会审,想要定钱谨的罪,恐怕并不容易。 而结果也诚不如他所料,五日后,文帝特命他参加早朝,朝会第一件议事,便是钱谨这桩案子。 刑部尚书蔡垣将供词奏书交由太监,转呈文帝,然后便拱手道:“经三司审讯,江沖指控,多为不实,至于勾结江湖杀手、谋害本朝命官,亦是毫无根据,但钱谨私受贿赂、侵吞民田等十二项,确是属实,现将详情呈报,请陛下阅览定夺。” 站在文官集团中的陆沉暗暗皱眉,果然都在意料之中,文帝为了保住钱谨,竟然真的暗命刑部尚书蔡垣罔顾事实,徇私枉法,保全钱谨! 蔡垣这个人陆沉也略有耳闻,号称铁面无私,断案如神,在儒家便贬后,被文帝提拔到刑部尚书的位置上。 其人能得朝野赞誉,从不曾听到过关于他的半点风言风语,可见必是嫉恶如仇,持身自正,然钱谨罪恶滔天,证据确凿,经其审讯后,竟只断十二项不痛不痒的罪名成立,如若不是暗中得到文帝授意,恐怕傻子都不相信。 陆沉隐隐心生怒火,不过他早就料到了钱谨有可能脱罪,故而早就做好了布局,此时只作按兵不动。 那边文帝看完供词奏书,猛然拍椅而起,愠怒道:“好啊,虽然大都所告不实,但到底有许多罪名没有冤枉了那狗奴才,这厮仗着是朕的家奴,竟敢背着朕干出这么多的龌龊事,朕若不罚,国法何在!” 背着手在龙椅前踱了几个来回,突然大声道:“传旨下去,将钱谨那个狗奴才杖责八十,如若不死,便贬去守陵!” 陆沉只是静静地看着文帝表演,深邃的眸子,隐隐有寒光闪烁。 刑部核实确凿的十二项罪名,虽然其中私受贿赂、侵占民田等罪名亦是不小,都是足以杀头的死罪,可钱谨毕竟是文帝的近奴,最终只是被杖责八十,贬去守陵,百官固然不忿,却也不能站出来说些什么。 没想到这都没能要了钱谨的狗命,众官不由失望已极,有些即便已经猜出这案子怕是有猫腻,但也同样能猜到钱谨只被定了十二项不痛不痒的罪名,多半是文帝庇护使然,故而尽管觉得这案子有玄虚,却也没人敢站出来怀疑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合起伙来徇私枉法,为钱谨脱罪。 眼看着这件案子就要这样被糊弄过去,王翥突然越众而出,一拱芴板道:“微臣觉得此案有虚,还请重新彻查!” 第六百四十章 刚硬 王翥话音一落,随即又有四名御史站了出来,拱手说道:“臣等也觉得此案必有纵容包庇、徇私枉法之嫌,还请陛下严令重新彻查!” 文帝面沉如水,拂袖道:“放肆,此案由三司会审,已然定案,尔等竟敢说有纵容包庇、徇私枉法之嫌,如此岂非质疑我大齐法司公正,这是在亵渎我大齐律法威严,法司之公正,岂容尔等污蔑!” 面对文帝的训斥,王翥面无惧色,大声说道:“钱谨一案,疑点重重,如此便稀里糊涂结案,委实让人难以信服。” 文帝没好气道:“那你来说说,疑在何处。” 王翥道:“且不说其它,只说江沖指挥使控告钱谨乃谋害陆少保幕后真凶一项,江指挥使人证物证俱在,可蔡大人竟然说毫无根据,微臣敢问蔡大人,您何以下此定论?” 蔡垣被质问,心中一慌,面色难看的如黑炭一般,愠怒道:“所谓的人证,不过是受了江沖的收买,恶意诬告,江沖递上的供词,亦尽皆为虚,乃是构陷……” 他话未说完,王翥插言道:“那别的罪状呢?也都是诬告构陷么?钱谨残害忠良,手染鲜血,朝野谁人不知,只是以往畏其权势,敢怒而不敢言。且不说别的,就说前年开春,御史杨俢杨大人参奏钱谨弄权祸国,谄上惑君,结果奏章还未送到陛下案前,便被钱谨截住。钱谨对杨大人怀恨在心,给杨大人扣了个通敌卖国的罪名,派镇抚司将其抓入诏狱,竟活活打死!这件事朝野无人不知,只不过陛下被奸宦蒙蔽视听,不得所闻,杨大人无派无别,又没人替他到御前正义直言,此事便不了了之。” 王翥越说越是愤慨,声音也随之越来越大,“这等朝野皆知之事,难道也是毫无根据么?钱谨残害忠良,天怒人怨,本以为这次三司会审,终于能诛灭此獠,还朝堂澄澈,为以往被钱谨残忍杀害的同僚报仇雪恨,可没想到蔡大人竟然说钱谨是被栽赃陷害……” 他指着蔡垣,气得浑身发抖道:“蔡垣,你包庇钱谨,蒙蔽圣上,你实乃天字第一号的大奸臣!” 蔡垣双目瞪圆,差点没气晕过去。 “你你你……你竟敢污蔑本官!” 蔡垣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 站在文官集团中的陆沉见状不由暗笑,这王翥还真是个人才,将这些人尽皆知的陈年老账都翻出来,纵然蔡垣长一百张嘴,怕也是百口莫辩。 这时叶寰忽然开口说道:“此案确是疑点重重,为了证明大齐法司的公正严明,还请蔡大人将审案的记录公之于众,不然只怕百官很难信服。” 老国公都开口了,那些恨不得钱谨立刻就去死的官员纷纷拱手说道:“请陛下下命,将审案记录公之于众,以平众议,以正法司威严!” 蔡垣早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好糊弄过去,故而早就同大理寺、都察院在作为记录的审案文书上做了手脚,可就算是做得再周全,也难免有所纰漏,更何况钱谨的诸般罪状,是早就朝野公认了的,想要掩饰,谈何容易? 听得眼下百官要他将审案的记录公之于众,他不由惊慌失措,求助似的看向文帝。 文帝委实没想到命三司会审,结果这群臣子仍然还要不依不饶,脸色已然阴沉到了极点,背着手在原地接连踱个不停,冷声道:“尔等不仅质疑我大齐的法司公正,还要威逼朕么!” 百官惶恐,尽皆跪了下去,“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们敢的很!”文帝停下脚步,怒视众臣,大声说道:“钱谨究竟与尔等有何深仇大恨,要让尔等如此不依不饶,非要将他置于死地不可!” 众臣噤若寒蝉,唯有王翥依旧刚硬,扬声说道:“倘若司法公正,臣等自然无话可说,只消蔡大人将审案记录公之于众,误会自然解除,可若是蔡大人执意不肯,难免让人心生误会,在办理审讯钱公公的案子上面,三法司恐怕有徇私枉法、弄虚作假之嫌!” 此事系一生清名,包庇奸宦,倘若坐实,往后在朝堂岂还能抬得起来,必被狠戳脊梁骨,被斥为奸宦一党,声名扫地,蔡垣也是爱惜名声之人,不由气得声音颤抖道:“你你……你胡说八道!” 王翥淡然道:“是不是胡说八道,只要蔡大人将审案记录公之于众,自然真相大白。” 看这架势,如果不将审案记录拿出来,必定会被满朝口诛笔伐,被归为奸宦一党,而且幸好早就有先见之明,在记录上做了手脚,蔡垣激动之下,便要取得文帝同意,将审案记录公之于众,自正“清白”。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文帝已是勃然大怒,“反啦!污蔑法司公正,还如此振振有词,你简直狂妄!” 王翥实是一名优秀言官,面对文帝的怒火,毫无惧色,针锋相对道:“微臣不过是想证实案情结论之真伪,若陛下觉得微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真当朕不敢罚你!”文帝怒极,大喝道:“来人呐!将这无君无父的狂徒,给朕拉下去杖责三十!” 御前侍卫随即将王翥按住。 王翥奋力甩开,整齐官袍,沉声道:“朝堂之上,怎敢行如此粗鲁之举,我自己会走。”说罢自往殿外而去,竟是纵声大笑。 陆沉见状不由暗暗点头,就冲这王翥给自己办事如此尽心竭力,堪称视死如归,便值得好生提携。 这家伙,为了讨好自己,真敢卖命啊! 王翥的大笑声让文帝更是震怒,指着殿门外怒喝道:“再加责二十杖!” 五十杖下去,便是身体硬朗之人,怕是也吃不消,何况王翥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只怕得丢去半条命。 陆沉自衬不能再坐视不管,如此人才,若是给打死了,未免可惜。 “陛下,王御史也是心直口快,绝非刻意质疑法司公正,挑衅陛下威严,还请陛下宽恕。” 他站出来拱手说道。 第六百四十一章 功败垂成 而就在他求情的同时,殿外业已响起王翥的痛叫声。 文帝背着手,默然不语。 只听殿外的王翥喊了二十多声,貌似已被打了二十多杖,文帝才缓缓说道:“既然陆爱卿求情,朕便暂且饶了那个混账!传下去,停止杖责,将那混账送太医院,告诉他,倘若以后再敢无端怀疑同僚,质疑大齐法司公正,朕定当严惩不贷!” 文帝说着走下铺着红毯的木阶,环顾百官,淡淡说道:“御史言官,直言进谏,确是其份内之责,可捕风捉影,仅凭臆想便污蔑朝臣清白,乃至于质疑法司公正,长此以往,台谏人人效仿,岂非要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那追随王翥站出来的几名御史皆是畏惧的低下了头,不敢再发只言片语。 文帝继续说道:“此案业已盖棺定论,三司共同会审,尔等岂敢质疑结果之公正!朕倘若同意尔等所求,立案重查,或是让蔡垣将作为记录的审案文书公之于众,我大齐法司威严何在?以后若再有此等案例,法司辛苦审结,仅凭尔等臆想质疑,便要重新立案审查吗?简直是荒谬!” 他话语中带着火气,百官俱是心下惶恐,噤若寒蝉,不敢忤逆其意。 面对这位皇帝陛下昭然若揭的维护钱谨之心,陆沉不动声色,心下却是止不住的怒潮翻涌。 钱谨那死太监在这位皇帝陛下的心中还真是地位俨然啊,文帝为了维护他,竟是不惜力排众议,也要保其性命。 文帝如此偏袒庇护,这次只怕是无论如何也弄不死钱谨了。 这个结果陆沉早有预料,但仍觉得愤怒,可愤怒也无济于事,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循对江沖的承诺,尽力保全于他。 要知道钱谨虽然被定了十二项不痛不痒的罪名,可其他指控却尽皆被三司定为子虚乌有,如此一来,江沖便是诬告,必定罪责难逃。 果不其然,文帝将钱谨的案子定了性,随即便想到了江沖这个控告者,冷哼道:“钱谨再是罪大恶极,可杀人放火、谋害朝臣这等事却是不敢做的,江沖竟敢罗织一堆罪名,一股脑全都砸在钱谨的脑袋上,栽赃陷害,其心可诛!蔡垣,你来说说,按照我大齐律例,该如何处置江沖。” 蔡垣拱手说道:“回禀陛下,江沖捏造事实,蓄意诬告,更造成朝野人心惶惶此等恶劣影响,而且根据微臣调查,钱谨的十二项罪名中,至少有九项江沖亦亲身参与,乃为从犯,根据大齐律例,江沖应被黥面,流放八百里!” 钱谨罪大恶极,只被杖责八十,而且这八十杖有没有水份还不好说,若死里逃生,仅被贬去皇陵了事。 而江沖作为告发者,明眼人都知道其指控的诸般罪状绝非无中生有,却要被黥面流放,一生尽毁…… 还他娘的有没有天理! 有嫉恶如仇的年轻御史按耐不住,便要站出来仗义执言,可却被年长御史在暗中死死拉住。 姜还是老的辣,文帝包庇钱谨之意,已是昭然若揭,此刻站出来替江沖说情,或是仍旧表示对钱谨一案有所怀疑,必定是自讨苦吃。 朝臣们倒不是对江沖心生怜悯,在他们看来,江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往作为钱谨爪牙,欺压朝臣,无恶不作,眼下被黥面流放,实乃咎由自取。 真正让朝臣感到不忿的是,钱谨明明罪大恶极,证据确凿,却因文帝庇护,而免于一死。 公正? 法度? 还不是皇帝的一句话! 开了这个先例,往后大齐还有公正法度可言么! 百官皆是愤愤,可却也知文帝一意孤行,无法改变,只能默默忍受这个事实。 唯有陆沉忽然开口说道:“陛下,江沖虽然指控的诸般罪状大多不实,但也不全然都是捕风捉影,清空捏造,蓄意构陷,亦有十二项罪名成立。微臣还请陛下念在江沖举报有功,让江沖功过相抵,或者从轻处罚,黥面流放,未免也罚的太重了。” 钱谨险些将陆沉置于死地,而文帝却力排众议专横独断保住钱谨一命,无异于是对陆沉这位臣子无法交代。 虽然皇帝一言九鼎,根本无须对一区区臣子有所交代,可陆沉不同,作为督监院院长,文帝的心腹重臣,文帝却是不得不考虑如何来补偿陆沉,以免陆沉生出二心。 眼下陆沉替江沖求情,言语间无形默认了不再追究钱谨是否为谋害他的幕后真凶,文帝甚是满意,直在内心道陆沉顾大局、识大体,但对江沖闹出这么大的风波着实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打算允其功过相抵,当即颔首道:“既然陆卿替那混账求情,那朕便网开一面,此等搬弄是非、构陷内官之徒,朕不想在京都看到他,便让他到边关去吧。” 这个结果对于江沖而言已经是形同大赦了,陆沉拱了拱手,随即再不发一言,退回原位。 朝会散去,对于钱谨这件案子,朝野皆是议论纷纷,可事已成定局,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要无法改变文帝的心意,便要不了钱谨的狗命。 非但陆沉觉得可惜,朝堂之上,乃至民间,亦无不觉得可惜。 钱谨这个奸宦,这次居然能逃出生天,还真他娘的是老天不开眼。 一日后,钱谨被杖责八十,疼的哭爹喊娘,数次晕死过去,可据知情者透露,施以杖刑的乃是钱谨的孝子贤孙,轻飘飘的落杖,怕是蚂蚁都打不死两只。 钱谨被杖刑过后,随即便被贬去皇陵。 而与此同时,江沖亦被释放。 城门外,江沖身带枷锁,为官差看送。 陆沉前去送行。 “没能保住你的官位,实在可惜。” 陆沉摇头道。 江沖苦笑道:“陆院长尽力了,这次没能弄死钱谨,江某能够保住这条性命,已然知足了。” 陆沉说道:“放心吧,陛下用得着你,你迟早会回来的。” “但愿如此吧。”江沖一叹,随即神色一肃,说道:“身带枷锁,无法行礼,还请陆院长帮忙照料江某的妻儿老小,江某感激不尽。” 陆沉点头道:“放心,我会尽力帮忙的。” 第六百四十二章 怠工 送走江沖后,陆沉回返督监院。 召来仇厉、顾岫泽,陆沉缓缓说道:“没想到处心积虑,证据确凿,到底是没有弄死那死太监。” 顾岫泽沉声道:“陛下这次摆明了行包庇之事,甚至不惜触犯我大齐律法威严,命三司徇私枉法,给钱谨脱罪,可见钱谨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实是被我等低估,卑职觉得,早早晚晚,钱谨必会被召回,贬他去看守皇陵,不过是暂避风头罢了。” “你说的是。”陆沉冷冷道:“不过这次算他命大,只要他敢回来,就是他的死期!” 仇厉人狠话不多,拱手请命道:“干脆让卑职去将他杀了,保准做得隐蔽,让人查不出一丝马脚。” 陆沉一摆手,说道:“这个时候干掉钱谨,别说是陛下了,就算是傻子都能怀疑到我的头上来,且先放他一马,希望他能永远待在皇陵不要回来。” 见陆沉信誓旦旦,顾岫泽不解道:“这次有江沖指控,证据确凿,尚且不能将钱谨如何,院长您竟还有把握对付钱谨?” 陆沉说道:“钱谨就算再是恶事做尽,但只要陛下还对他恩宠之极,便很难将他扳倒,不过陛下这枚护身符,是建立在钱谨对他忠心耿耿的前提下,可若是被陛下知道,钱谨有二心了呢?” 顾岫泽一凛。 仇厉也听明白了,面露冷笑。 陆沉说道:“我并不想做栽赃陷害这等龌龊勾当,可若是钱谨有朝一日,回到朝堂上来恶心老子,那么便怪不得我手段阴狠了。” 顾岫泽默然无语,他虽然对陆沉尊崇敬畏,可毕竟本质正直,对于陆沉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实在不敢恭维。 仇厉却是冷然道:“正该如此。” “好了,这件事便先告一段落。”陆沉看向顾岫泽,问道:“叶朢昇那个臭小子在你手底下表现如何,有没有不服管教?” 顾岫泽说道:“叶朢昇起初在卑职手底下做事,颇有抵触情绪,不过后经卑职引导,戾气业已大为削减。” 虽然不知顾岫泽究竟用了何等手段,但只要能驯服那臭小子,便是一件好事,陆沉淡然笑道:“我就知道你能收拾住这臭小子,不过也要注意分寸,可别人虽然驯服了,血性却也给磨得一干二净,我要这小子成材,可不是要他变成一个木头桩子。” 顾岫泽拱手道:“院长放心,卑职知道分寸。” 陆沉站起身,“好了,这阵子无时无刻不在操心这点烂事,结果终究是……不提了,我也累了,你们也是辛苦,都回去好好休息,如果没有什么紧要的事,三两个月内,就不要来烦我了。” 见陆沉又要做起了甩手掌柜,顾岫泽不由苦笑,可旋即想起一事,忙道:“院长,卑职有一事禀报。” 陆沉侧目道:“什么事?” 顾岫泽道:“据淮西府的鹰卫来报,淮西府府尹勾结豪强,贪污受贿,欺压百姓,克扣赈济灾银,致使淮西一地,难民遍地,哀鸿遍野,怨声载道,甚至发生易子而食之惨状,鹰首梁犇遣人来问,是否立刻缉拿审讯。” 陆沉点头,自顾往门外走去,“以后这种事不必来报我,一旦查实当地官员违律,就地缉拿,审讯后,解送京都,呈禀陛下。” 督监院,无须法司介入,可闻风缉拿,独立审讯,甚至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这也正是督监院为百官忌惮的真正原因。 针对于弄死钱谨,这阵子陆沉着实没少操心,可结果那死太监依旧活得好好的,陆沉也是着实心神俱疲,也是为了表达无声的不满,直到大雪再度莅临乾雍城,寒冬将大齐浩瀚沃土笼罩,都罕少忙于公务。 他懒政怠工,消息自然而然传到了文帝的耳朵里,将他宣于御前,不满问道:“听说督监院的事物,皆由六署尊打理,你竟是做起了甩手掌柜,不闻不问?” 陆沉忙是拱手说道:“微臣自上次归国,便抱恙在身,左右院中事物离了微臣,亦能运转,便忙里偷闲,休身静养,怠慢了公务,还请陛下体谅。” 他如此说,文帝也不好再揪着不放,毕竟他所谓的“抱恙在身”,全因钱谨买通江湖人士刺杀所至,而钱谨最终却因文帝的庇护而免于一死,文帝岂能听不出来陆沉话语中的隐隐怨气? “原来如此,陆卿为我大齐的江山社稷肝脑涂地,操劳不已,朕心甚慰。”文帝先是安抚,随即问道:“不过歇息了这么久,陆卿,你的身体也该将养好了吧?” 陆沉微笑道:“烦劳陛下挂心,微臣业已无碍。” 这小狐狸,文帝暗暗冷哼,转身到案前坐下,“既然已经将养好,那么朕便交给你一件差事。” 又有差事,没完没了的差事,陆沉心下无奈,却也只能拱手说道:“请陛下吩咐。” 文帝说道:“现如今突厥束手,西北诸蛮族亦被慑服,不敢轻举妄动,我大齐周边,可谓前所未有的清平,然而兵出天下,仍还时机未到,只因攘外必先安内,朝中蠹虫寄生,朕得先将这些蠹虫都剔除出去,使朝廷铁板一块,整个大齐上下一心,才能放心出兵。” 陆沉皱眉道:“陛下的意思是……” 文帝淡淡说道:“你督监院身具监察百官之权,我大齐官员,无不在你督监院的监控之下,哪些是黑的,哪些是白的,只怕都逃不过你麾下那些鹰卫的眼睛。以往不得朕的授意,你不敢大张旗鼓,将那些违法官吏统统依律法办,不过现下……” 说着眸子一凝,严肃的看着陆沉,一字一字道:“朕要你将那些蠹虫全都揪出来,严惩不贷!” 陆沉一凛,将违法官吏统统揪出来法办? 办倒是能办到,可此举无异于是捅破了天! 要知道谨守底线、毫无污点的官员,能有几个? 这么说吧,将大齐所有官员排成一列,全杀了肯定有冤枉的,但隔一个杀一个,保准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第六百四十三章 肃清官场 这件差事自己若应承下来,无异于与满朝官员为敌,必成众矢之的! 陆沉思量片刻,旋即说道:“陛下您欲吞食列国,雄霸天下,怕是还有用得着微臣效力之处,如果微臣着手清理官场,可就抽不出手来再帮陛下您分忧了。” 他婉言拒绝,隐晦提醒文帝,这差事没准是送命的差事,微臣还对您有用,您可别将微臣往火坑里推,否则将来陛下您兵出天下,可就没人给您分忧解难了。 文帝何许人也,岂能听不出他的话中之意,思量片刻,沉吟道:“这件差事交由你做……确实不妥,可督监院做不了,朕又能交给谁呢?” 这是在询问该找谁当替死鬼呢。 陆沉脑筋一转,瞬间便想出一个绝佳的人选,旋即拱手说道:“臣举荐一人。” 文帝问道:“谁?” 陆沉肃然道:“原镇抚司指挥使——江沖!” 文帝眉头一皱,“江沖?” 陆沉点头道:“镇抚司亦为天子亲卫,同样被陛下您赋予监察、缉拿、审讯之权。江沖其人,手段狠辣,无所顾忌,现下又是戴罪之身,只消陛下您召其回京,重新让他执掌镇抚司,相信他为了戴罪立功,再次获得陛下您的信任,必定会竭尽全力,将这件差事办好。” 文帝在原地踱了起来,喃喃道:“江沖……这厮担任镇抚司指挥使这些年来,确实是心狠手辣,肆无忌惮,朕也略有耳闻,而此次澄清官场,肃清蠹虫,需要的正是这等忠实鹰犬……也好,来人呐,传命下去,召江沖回京,官复原职!” 见文帝采纳了自己的建议,陆沉不由松了口气。 当初在送别江沖时,他说的那番话绝非无的放矢,江沖迟早还会回来的,而且仍会得到重用,盖因文帝需要这等忠实鹰犬,替文帝行血腥杀伐之事。 而江沖无疑是做好这份差事的不二人选,就算将来闹得无法收场,文帝为了收拾局面,将江沖推出来做替死鬼砍了脑袋,想来文帝也不会有任何惋惜。 当然,陆沉明知道这一点,还要举荐江沖,绝不是怀有恶念,故意将江沖往火坑里推。 他虽然不是很理解江沖,但却清楚的知道一点,像江沖这种人,绝不会甘心屈居于人下,为了往上爬,必定无所不用其极。 就像文帝说的,江沖是个忠实鹰犬,只要许以权利地位,他会不顾一切的去做任何事,哪怕与大齐所有官员为敌,哪怕明知道……下场可能会是死无全尸! 离宫后,陆沉便径直来到督监院。 这几个月来,他虽然明面上对院中事物不管不问,做起了甩手掌柜,但院中事无巨细,他皆都了如指掌,六大署尊每隔几日,都得轮流到他府上汇报公务。 他许久不露面,有新来的鹰卫竟是没认出他便是本院院长,大声喝道:“督监院重地,闲人免进,速速离去!” 陆沉苦笑,刚要说话,却见黄安怒气冲冲走了出来,上去便踢了那鹰卫一脚。 “瞎了你的狗眼,连院长都不认识,还不跪下磕头赔罪!”黄安对那鹰卫声色俱厉,再看向陆沉时,已然变作一副谄媚笑脸,躬身说道:“院长,您回来了。” 一听陆沉竟便是本院院长,那鹰卫吓得脸色都白了,赶忙下跪便要求饶。 陆沉眼疾手快,伸手将其扶住,微笑道:“不妨事,你也是尽职责本份。” 转头漠然看向黄安,沉声道:“以后再不可动辄便让人下跪磕头,都是院里的兄弟,怎敢如此羞辱!” 黄安一凛,没想到拍马屁拍到脸上去了,赶忙说道:“卑职受教。” 陆沉肃然的脸色略微缓和下来,自顾走进院门,问道:“众署尊都在院中么?” 黄安恭敬答道:“薛署尊今日按例入宫奏表,仇署尊在外忙于公务,余者皆在院中。” 陆沉点头道:“都叫过来,我有事要说。” “遵命!” 黄安拱手,随即着急忙慌便去叫人去了。 没过多久,顾岫泽,朱越,张道光,黄安,四大署尊,悉数到齐。 陆沉先是抿了口茶水,然后说道:“给你们事先通个气,陛下即将要肃清官场,严惩贪官污吏,不管你们屁股都干不干净,这阵子都收敛些,尤其要知会下属鹰卫,未得命令,监察、缉拿、侦办等事物暂且放下,且先避过这个风头再说。” 他前半段话主要是对朱越、张道光、黄安三人说的,至于顾岫泽,他再是了解不过,正直的一塌糊涂,根本不可能干出半点违律之事。 众署尊同时拱手称“是”。 寂然片刻,顾岫泽诧异问道:“陛下何以心血来潮,要肃清官场?这件事又由谁人督办?需知咱们大齐官场,表面清澈澄洁,实则乌烟瘴气,臭不可闻,如果是‘肃清’的话,只怕……” 这狂生还真敢说实话,陆沉一笑,说道:“正因为乌烟瘴气,臭不可闻,陛下才决心要以铁血手腕,肃清蠹虫,还官场清澈。至于由谁人来督办,陛下本想让我来……” 他话未说完,顾岫泽已然面色大变,急道:“万万不可!院长,如果只是小打小闹,院长您可以领此差事,但若陛下的旨意是‘肃清’,院长您可千万不能答应!” 陆沉也不着急解释,而是笑问道:“为何?” 顾岫泽道:“行肃清之事,势必要掀起腥风血雨,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头落地,不管是谁做这件事,都定会被满朝上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再者……一旦群情激奋,陛下控制不住,未尝不会做出弃车保帅之事来,所以院长绝不能领此差事,做这件事,绝无一分好处,却有万分害处。” 陆沉欣慰点头道:“你看的很透彻,陛下点名让我督办此事,不过我给推辞了。” 原来院长竟已经推辞了,顾岫泽松了口气,随即不由苦笑,院长何其深谋远虑,自己的担心,实是庸人自扰。 第六百四十四章 抓捕 “自古以来,彻查贪腐,清除朝中蠹虫,必定牵连甚广,掀起无穷炼狱,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这可不是一件谁都愿意、且能干得了的差事,院长您给推辞掉了,却是不知最后陛下决定由谁来主理督办?” 顾岫泽旋即奇道。 “江沖。” 陆沉回答道。 江沖! 非但顾岫泽微微变色,其他三位署尊亦满是讶然,面面相觑。 陆沉笑问道:“很奇怪么?” 顾岫泽点头道:“江沖被陛下革职,发配到边军,怎有资格负责主理督办这么大的事情。” 陆沉缓缓道:“这种得罪人甚至要命的差事,寻常官员根本干不来,就算不得不从而领命,权衡利弊,也必定会畏首畏尾,决然无法有刮骨疗毒之志,将那些大齐的蠹虫统统揪出来法办。其实这件事,只有督监院或者是镇抚司来办最为合适,本院与督监院皆对百官有监察职责,对百官的所作所为,大都了然于心,且皆被陛下赋予无须通过有司便可直接抓捕审讯甚至先斩后奏之权。” 他说着一笑,“可这件事咱们督监院是决然不能搅和进去的,而镇抚司现下群龙无首,我也只能向陛下举荐,让江沖回来主持大局了。” 顾岫泽皱眉道:“可是江沖此人,阴险毒辣,骤然被召回京委以重任,为了戴罪立功,势必会更加卖力,由他来主理督办彻查贪腐、肃清官场这件事,只怕……” 后面的话没说,但陆沉却是能够猜得出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这件事江沖不做,便得督监院来做,本官也是别无他法。”陆沉摇头冷笑道:“不过咱们大齐的官吏,也委实不太像话,贪污腐败不要紧,但欺压百姓,作威作福,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恨,就该让江沖这样的人来治治他们!” 顾岫泽叹息道:“卑职只怕江沖为了功绩,牵连无辜,制造冤狱,那些不法官吏固然该死,可若是牵连到无辜者人头落地,罪孽未免也太深重了。” 陆沉淡然道:“从陛下决定澄清官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是人头滚滚,流血飘橹,至于是罪有应得,还是清白无辜,就不是你我该操心、所能左右的了。” 黄安附和道:“院长说的极是,欲成大事,又岂能妇人之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唯有犁庭扫穴,予以雷霆,有些官吏也确实不像话,就算夷灭九族,亦不足惜!” 道不同不相为谋,黄安就是彻头彻尾的媚上小人,顾岫泽懒得与他口舌相争。 见黄安情绪激动,说的铿锵有力,大义凛然,陆沉似笑非笑道:“别人被抓我倒是不怕,也懒得管,只怕咱们自家院里的人,届时被查到把柄,倘若被抓了去,丢了院里的脸面不说,却是要本官管还是不管。” 黄安一楞,见陆沉看着自己,神色耐人寻味,没来由心里一慌,汗水直流,拱手道:“卑职等两袖清风,持身自正,怎敢败了督监院的脸面,又怎敢给院长您添麻烦。” “如此最好。”陆沉就是为了敲打黄安,还有一旁默不作声的朱越和张道光。 关于这仨儿的风言风语,陆沉可是没少听说,借助职务便利,虽然没有作威作福,但暗中私受官员贿赂的事情可是没少干。 只不过陆沉懒得追究,对他而言,受贿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生于世,争名逐利,想要杜绝人性的贪婪,根本是绝无可能之事,这些下属,只要不尸位素餐、中饱私囊,或者干出什么欺压良善等令人发指的事情,他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计较。 可眼下他必须将丑话说到前头,江沖回京,彻查贪腐,澄清官场,倘若再敢利欲熏心,收受贿赂,顶风作案,无异于自寻死路。 江沖卖他的面子视而不见则罢,可若是不给面子,那也只能怪这群家伙咎由自取,也是该抓,该杀! “好了,就这点事儿,希望全院上下,都能安然度过这场难关。”陆沉站起身,环顾众署尊,肃然道:“不要嫌我啰嗦,将我的话传达下去,以前尔等都干了些什么我不管,但从今天开始,谁若是再敢不规不矩,届时被江沖查到抓进诏狱,可别怪我见死不救。” “卑职铭记!” 四位署尊同时拱手。 …… 一晃,正月十六,开朝之日,仍还沉浸在新年喜悦气氛中的大齐官员们,便听到了一个让人心惊胆战的消息,文帝已命江沖官复原职,领镇抚司,彻查贪腐,澄清官场! 江沖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 从戴罪之身,被委以重任,他已摩拳擦掌,蓄势待发,准备大干一场。 在回来的这段时间内,他没有声张,只潜心在做一件事,收集证据! 当然,没有证据的证据,也算证据! 抓人,总要找个由头。 蛰伏了许久,终于等到开朝之日,他终于能堂而皇之的现身,露出那早就迫不及待啃食血肉的恐怖獠牙! 当晚,镇抚司的爪牙便倾巢而出,行走在乾雍城的大街小巷,四处破门抓人。 仅仅一晚,便抓人上千! 次日,陇西官僚集团被查互相包庇,贪污受贿,私吞盐铁税,层层克扣赈银……涉案者多达八百多人,尽皆被捕,押送京都。 余者州府,各有官僚被捕。 至正月二十七,被卷进来的人业已多达上万,诏狱,京兆府,天牢,俱是人满为患! 文帝的寝宫外再一次跪满了官吏,日夜嚎哭。 “陛下,不经有司,便擅自抓人,大兴冤狱,此乃亡国之征兆啊陛下!” “江沖利用职权,栽赃构陷,屈打成招,臣闻已有不少同僚惨死狱中,陛下,您不能不闻不问啊!” “还请陛下出来主持公道,倘若再让江沖如此胡闹下去,势必社稷崩坏,乾坤颠倒,人心沦丧,万劫不复啊!” “臣求陛下罢免、严惩江沖,还朝堂清明!” 文帝捧着玉如意,自顾在寝居中闭目神游,可殿外嚎哭声撕心裂肺,片刻不停,饶是他“道心”坚固,亦不由得心烦意乱,终于是忍受不住,猛然将玉如意摔得粉碎,暴跳如雷,下意识喊道:“钱谨呢?狗奴才,还不赶紧出去让那群家伙闭嘴!” 第六百四十五章 复用 黄安赶忙跪了上去,小心翼翼道:“陛下,钱谨……被您贬去守陵了……” 文帝微微恍惚,半晌后隐隐叹气一声,摇了摇头,在黄安的侍候下穿靴换衣,被黄安搀扶到案前坐下。 “钱谨那个狗奴才倒是会躲清闲,你可知道,他在皇陵过得怎么样?” 文帝漠然问道。 黄安霎时双眼一红,泪涕俱下,强忍着啜泣说道:“钱公公福泽深厚,被陛下您派去服侍历代先皇,本是一件该值得高兴的事,但他老人家委实上了年岁,本就身体抱恙,以往一到刮风下雨天,便骨疼欲裂,而皇陵阴冷潮湿,钱公公常在其中,不见天日,奴才听说他每日都要疼的死去活来,有一次甚至差点没疼死过去,多亏了底下人叫来军医,先是针灸,又灌了汤药,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文帝隐隐面露不忍之色,沉吟许久,开口说道:“既然江沖都已经回来了,让那狗奴才也回来吧,现下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休想给朕在皇陵躲清闲。传朕旨意,立刻将钱谨召回来,外面这群家伙,委实聒噪,吵的朕心神不安!” 黄安先是一喜,可随即不由暗暗皱眉,并没有立时按照文帝的吩咐去做,默然片刻,迟疑道:“陛下,江沖与钱公公,二人已结下梁子,倘若钱公公回来,奴才只怕……” 文帝一摆手道:“下令命内庭监不再节制镇抚司便是,说来也是怪朕,对你们这些奴才太过于娇惯,给予尔等莫大荣宠,以至于让尔等恃宠而骄,胡作非为,前车之鉴,以后尔等便老老实实做朕的内官,外面的事就不要再管了,免得被拿住把柄,攻讦弹劾,到时还得朕替你们头疼。” “主子爷恩宠体恤,奴才等誓死难报。”黄安跪下磕头,然后起身,说道:“奴才这便去皇陵传主子爷您的旨意。” “去吧。”跪在殿外的官员声音愈发撕心裂肺,文帝不由火气上涌,冷冷道:“一定要让钱谨快点滚回来!” “遵命!” 黄安急匆匆去了。 一日后。 钱谨这个大齐最嚣张跋扈、卑鄙狠毒的内官被复用,出现在宫闱之中,站在跪于地面大声嚎哭的一众官员面前。 见钱谨出现,众官俱是一寂。 “钱谨,你怎会出现在此!” 有官员随即指着钱谨怒喝。 在皇陵待了几个月,终日与大齐历代先皇的尸身棺椁作伴,钱谨也是憋闷的紧,终于奉诏回来,而且一回来便接到整治这些朝臣的命令,钱谨直想要将几个月来的苦闷一股脑发泄出去,他居高临下的漠视众官,鼻孔中喷出一声冷哼道:“咱家为何不能出现在此。” 众官随即皆都反应过来—— 这奸官被复用了! “陛下!”有官员怒极之下,冲寝居殿大声喊道:“钱谨罪大恶极,将其贬于皇陵,已然是陛下您对他法外开恩,可这才过了多久,您便将其赦免,让他回来,陛下,您糊涂啊陛下!” 众官义愤填膺,皆归冲寝居殿,哭天抹泪,悲痛欲绝。 钱谨大怒,咬牙狠然道:“好啊,你们这群不要命的狗东西,竟敢辱骂陛下!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只怕你们要造反!来人!给我打!打到他们不能聒噪为止!” 一干孝子贤孙恶狠狠的冲了上去,各持木杖,将跪在地面的官员一通暴打。 众官被打得惨叫不迭,钱谨见状只觉快意已极,不由哈哈大笑,笑声穿过了宫墙,直传到了陆沉的耳朵里。 督监院。 “院长,钱谨……回来了!” 顾岫泽拱手禀报说道。 陆沉端起茶,刚送到嘴边,闻言面容骤然阴沉下来。 啪! 他随即狠狠将茶盏摔得粉碎。 顾岫泽不由吓了一跳。 陆沉默然许久,冷哼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晌午。”顾岫泽说道:“钱谨突然出现在陛下的寝宫前,对跪在外面的官员施以酷刑,有些年老体弱的大人,甚至被当场活活打死!” “这个死太监。”陆沉啐骂一声,止不住的怒火翻涌道:“就知道回来绝不会干什么好事。” 顾岫泽说道:“这阵子江沖卷起无数大案,牵连极广,闹得朝中上下,人人自危,弹劾江沖的奏章如雪花似的飘到陛下案前,陛下此次召钱谨回来,恐怕便是为了镇压局势,对付那群上书反对的朝臣。” 陆沉淡淡说道:“我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回来,在他被贬去皇陵的时候,我便说过,他最好永远待在那里,如果敢回来,就是他的死期。” 顾岫泽问道:“院长打算如何做?” 陆沉缓缓起身,负手在屋子里踱了起来,道:“先让他得意着,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这死太监再度被启用,难免得意忘形,当初被满朝落井下石的怨气,势必要一股脑发泄出来,等他疯狂到了头,到时只消略施小计,保准他再也没有可能逃脱一劫!” 顾岫泽沉吟道:“可任由江沖与钱谨这般胡闹,总不是个办法,长此以往下去,只怕会动摇社稷国本,难以收场。” 陆沉站定,冷笑道:“放心吧,此次陛下大张旗鼓,澄清官场,无非就是为了收买人心,动静闹得越大,对付那些不法官吏的手段越严酷,咱们大齐的黎民百姓便越会称赞陛下圣明,民心得以归一,至于官僚们……他们只会将这笔账统统都算在江沖的头上,到时只消陛下适时叫停,对江沖问责,甚至斩首,便能安抚众心。胳膊拧不过大腿,说白了,所有人在皇权下皆为棋子,任由摆布,咱们的皇帝陛下,下棋可是一向高明。” 顾岫泽叹道:“院长您说的,卑职明白,可如此血腥杀孽,可谓本国自开国以来绝无仅有,时至今日,受牵连者已是过万,上千颗脑袋落地,实在是触目惊心啊。” 见他动了恻隐之心,陆沉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再过几日,陛下应该便会出面叫停了,按照江沖这么仔细地干下去,只怕大齐所有的官僚都得被杀光,到时无官员可用,难道让陛下做光杆将军么。” 第六百四十六章 安抚 诚如陆沉所料,五日后,清查不法官吏的风波愈演愈烈,百官联袂以血书奏表,进谏文帝,就连内阁也不再冷眼旁观,首辅方丞领衔百官,在乾清宫外,一跪不起。 这段时间一直避而不见的文帝终于露面,言道江沖手段过于严苛暴戾,有违澄清官场的初衷,当即予以下令,将江沖收监天牢,过后定夺,这场祸及大齐官场上下的风波方才告一段落。 而此时,被卷入这场风波,或关押,或流放者,已多达两万,人头落地者,亦是数以几千计! 牵连最广的陇西集团,几乎被杀尽杀绝,朝廷经此风波,固然得了民心,却可谓千疮百孔,百废待兴。 天地澄澈,冰雪消融。 这日陆沉正在督监院忙于纠察本院下属鹰卫执法严明的问题,却被文帝召入宫中。 见到文帝,这位一句话便掀起血雨腥风,而又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使风雨止歇的北齐主宰,此刻正蹲在丹炉前,看着里面熊熊燃烧的炉火,眸子里仿佛也在跳动异样的火焰。 “你来了。”听得脚步声,文帝头也不回,缓缓说道。 陆沉拱手作揖道:“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文帝说道:“朕这次叫你来,是想要交给你一件差事,这件差事你务必要办好,且不可推辞。” 又有差事,上次就想让自己主理督办澄清官场,不知这次又是什么差事非得自己去办不可,陆沉默然片刻,拱手说道:“请陛下吩咐。” 文帝站起身,说道:“朕打算破例在今年再开春闱,这次肃清官场,因违背齐律,而被杀头的官员不计其数,陇西的官员更是几乎被掀了个底朝天,朝廷急需新鲜血液补充进来。你乃当今文坛的领军人物,为天下文人士子所崇敬,这次由你来主持春闱,必定能吸引天下有才之人纷纷来考,希望你能将这件事办得妥当,朕不想看见有什么舞弊案发生,这些年来大齐死的人够多了,就算是再锋利的屠刀,也得打磨不是。” 原来是要让自己作为总裁,主持春闱,这个差事还算是能够接受,可…… 陆沉旋即不由心生顾虑,也不扭捏,直言说道:“为陛下排忧解难,乃臣份内之事,可是陛下,微臣执掌督监院,说句大不敬的话,实是大权在握,尽管此乃陛下信任,微臣亦对陛下忠心耿耿,可微臣若再主持春闱,给陛下您挑选人才,即便绝不会趁机扶持羽翼,但百官必定不会如此认为,到时微臣只怕更要置身于风口浪尖,为朝中百官所忌惮。” “你忧虑恁多作甚。”文帝哼了一声,说道:“我看你不是怕被百官忌惮,而是怕被朕忌惮!” 陆沉赶忙躬身拱手道:“微臣不敢。” 文帝看了陆沉半晌,语气有所缓和,说道:“你无须瞻前顾后,不敢去做,朕既然命你主持春闱,便是对你有着十足的信任,朕若是怕你羽翼丰满,又怎会将与你交好的李惊蛰提拔成乾清宫禁卫统领?你是朕的家臣,朕如果对你亦有防范,朕还能相信谁。” 陆沉一震,果真如此,怪不得小李子蹿升如此迅速,原来还真是文帝看的自己面子。 那这次命自己主使春闱,又是为了什么呢? 陆沉只觉文帝让自己主持春闱的目的,绝非其说的那么简单。 多半是召钱谨回宫,怕自己心中不满,故进行安抚。 不过不管因为什么,只要文帝无所顾忌,信任托付,陆沉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拱手说道:“陛下恩宠之至,微臣诚惶诚恐,只能全力为陛下选拔人才,以报圣恩。” 文帝满意点头,随即招呼陆沉落座。 陆沉忙道:“臣不敢!” “坐吧。”文帝再次说道。 陆沉这才坐下,屁股只沾半张椅子。 “陆卿,你自改头换面以来,性情也变得沉稳持重,小心谨慎,都说伴君如伴虎,可朕却是真心将你当做家臣看来,朕不指望你能与朕掏心掏肺,但却也不希望你对朕心生防范,就像朕从未对你有过防范一样。”文帝宛如推心置腹说道。 陆沉面露惶恐,赶忙说道:“微臣万不敢防范陛下,臣本戴罪之身,承蒙陛下宽宥,允臣重返朝堂,身居高位,臣对陛下只有忠诚感激,又怎敢有其它多余心思。” 文帝笑了笑,不置可否,说道:“你陆氏一门,满门忠烈,你祖父,还有你父亲,皆是为大齐护佑边疆而战死沙场,朕那时也是恨铁不成钢,只因你与逆王来往甚密,便将你削职夺爵,朕虽然不说,但对你却是心怀愧疚的,后允你重返朝堂,甚至身居高位,乃至如今对你万般信任,倚为左膀右臂,未尝便无补偿于你的心思。”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换做别人,兴许便信了。 可陆沉却是心下不屑一顾,眼前坐着的这位,可是突然间便翻脸无情将为大齐兢兢业业的儒家众臣驱逐的冷漠帝王,更是一句话便尸山血海屠戮官员的血腥刽子手。 像这种可怕的帝王,也会愧疚? 眼下如此情真意切,推心置腹一般,怕不过是帝王权术,在对自己进行安抚罢了。 陆沉可不会相信文帝对自己真的一点没有防范。 视自己如家臣? 倘若将自己当做家臣看待,又为何插手钱谨一案,保钱谨性命? 钱谨只怕才是这位皇帝唯一当做家臣看待的人。 不过尽管心里明镜似的,陆沉还是得故意装作感激涕零,以来让文帝安心。 “臣……不知该如何回报圣恩,唯有誓死相佐,助陛下成就皇图霸业!” 陆沉努力挤出几滴泪水,跪地拱手。 文帝呵呵一笑,将陆沉拽了起来,说道:“你我君臣,不必拘礼,快坐下。” 陆沉感动的回到座位上,泪珠虽然挤不出来了,可眼圈却兀自通红。 文帝点了点头,再度以推心置腹的口吻说道:“不过你虽然如今成了材,朕亦对你委以重任,但毕竟年轻,需要打磨,朕没有让你入阁,还有上次你立下大功,朕只封赏了你一个虚衔,便是怀得玉不琢、不成器的心思。” 说着,文帝拍了拍陆沉的肩膀,说道:“陆卿,朕相信你是统领内阁百官的材料,你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第六百四十七章 钟离期 对于文帝画的大饼,陆沉只是一笑置之。 一转眼,便到了春闱,这次文帝为了尽快补足官场空缺,特意放宽应试标准,以往的会试,只有国子监监生以及各州举人方可应考,而这次即便是异国的文人士子亦可参加。 不过条件也甚是苛刻,毕竟若是太过于宽松,对于本国寒窗苦读、皓首穷经方才考到会试的监生举人委实不太公平。 异国文人士子若想参加会试,必须要有大齐五品以上官员、或是文坛显赫推荐,若是无人推荐,也是无妨,只要自身之才,已然享誉天下,亦能达到参加会试的门槛。 自儒家被驱逐,大齐便俨然成了天下有才之士投身报效的最好去处,尽管刚刚经历了一场无比血腥残酷的杀戮,天牢、京兆府、诏狱鲜血未干,堆积在东山乱葬岗的尸体还未彻底腐烂,但这却并没有使异国的文人士子望而却步,得讯之后,便趋之若鹜,纷纷往大齐赶来。 文帝命陆沉作为总裁主持春闱其实也并不全然是为了安抚,要知道陆沉可是当今文坛毋庸置疑的领军人物,在年轻的文人士子心目中便是神一般的人物,大齐官场萧条,百废待兴,急需新鲜血液补充进来,由陆沉来主持春闱,定能吸引天下才子纷纷来考。 这位皇帝陛下老谋深算,而结果也确实令其欣慰,除却本土监生举人,来自于异国的文人士子便多达两千多人,尽管最后经过严格筛选,只剩下不到八百余人,但这个数字却也足以令人瞠目结舌,可见陆沉文坛第一人的金字招牌,委实名不虚传。 春闱连考三天,异国文人士子,本土监生举人,在贡院中奋笔疾书,皆怀揣宏图之志,意欲金榜题名,登堂入室,扬名立万。 三日后,会试结束,众考生皆各自离去,等待放榜。 因为此次参加会试的考生着实太多,以往会试结束十日后即可放榜,而这次却得延伸到十五日。 礼部。 陆沉坐在案前,桌案上是堆积如山的试卷,不过最中间却有两份试卷单独搁置,没有混同于其它试卷。 堂中还有三位大人,礼部侍郎陈诃,翰林院大学士郑悠之,国子监监丞李庇。 这三位与陆沉一样,皆为此时会试的主考,但不同的是,陆沉为总裁,礼部侍郎陈诃为副总裁。 在甄别试卷这件事上,二人有着高于郑悠之与李庇的话语权。 “我觉得,应该将青州考生洛逊列位第一名。”陈诃抚须说道。 陆沉摇了摇头,说道:“洛逊的文章花团锦簇,相较于其他考生的文章,确实是独树一帜,出类拔萃,可太过于卖弄了,生僻艰涩,倘若将他定为本次会试的第一名,难保以后的考生皆为效仿,需知文章好坏,可不是单凭词藻堆砌,通俗易懂,方为上乘。” 与陆沉坐在一起,陈诃等三位大人着实颇有压力,可此次是为了给大齐选拔人才,三人却是自衬不能因畏惧陆沉而让步。 郑悠之持反对意见道:“生僻艰涩,亦是本事,可见这洛逊才可通五岳,学已达四海,何况洛逊也并不是一昧卖弄文笔,其胸有丘壑,字里行间,透露鲲鹏之志,可定会元。” 陆沉淡淡笑道:“正因洛逊并非一昧卖弄文采的绣花枕头,我才准备将他定为第二,可第一,非这位楚国考生钟离期莫属。” 李庇皱眉道:“这楚国考生的试卷,的确令人眼前一亮,可他是楚国人,若是将他定为会元,岂非让列国笑话,我大齐考生,竟统统不如这个楚国人。” 陈诃与郑悠之尽皆点头,深以为然。 “陛下雄图大略,此次放宽界限,允异国人应考,便是意欲海纳百川,招揽天下英才,不管是哪国考生前来应考,只要上榜,从今以后,便是我齐国官员,为我齐国鞠躬尽瘁,造福社稷。”陆沉缓缓说道:“三位大人,若因这钟离期是楚国人,便让他屈居第二,此举只怕是违背圣意。更何况,我等作为考官,看得是真材实料,至于其他,应该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不然如何能对得起陛下的托付,又如何向那些不远千里迢迢而来我大齐应考的考生交代。” 他一番话,陈诃三人尽皆惭愧不已。 陆沉提起笔,蘸上朱墨,在钟离期的试卷上写了个“甲”字,说道:“就这么定了,会元便是这钟离期!” …… 一日后。 贡院放榜。 忙了半个多月,总算是将春闱这件事给忙完了,至于之后的殿试,是文帝钦点状元探花以及榜眼,陆沉实在是懒得再操心,自顾躺在府邸的竹椅上,在和煦的春日暖阳下闭目养神。 只觉都快睡着了,忽听孙寿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家主,钟离期登门求见。” 陆沉被吵醒,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愣了片刻,旋即诧异道:“谁?” 孙寿说道:“楚人钟离期,想要见您。” 钟离期? 今日是放榜之日,这钟离期中了会元,理应自去欢天喜地的庆祝才对,却来求见自己作甚?难不成是来感谢自己的? 带着疑惑,陆沉说道:“带他进来。” “是。” 不久后,孙寿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走到近前,便施以大礼,躬身近地,拱手说道:“学生见过恩师!” 在会试中,素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排名前三甲者,无异于是得到了主考官的青睐有加,在见主考时,可称其老师,自称学生。 当然,亦有投机者恬不知耻,排名后列,亦以主考官的学生自诩,此处暂且不多赘述。 “你就是本次会试第一名钟离期?” 陆沉对钟离期上下打量,问道。 “正是学生。”钟离期恭敬说道:“学生为恩师亲点,位列第一,特来感谢恩师。” 陆沉淡然道:“我是为陛下选拔人才,以你的才学,足以位列第一,你要谢,该谢陛下放宽界限,允许你们这些异国士子亦能参加我大齐的会试才对,不必来谢我。” 第六百四十八章 投机 钟离期恭敬之意不减,说道:“陛下开科取士,不介国别,自然该谢,未来钟离位列大齐朝堂,也必定会尽心竭力,呕血相报。不过,恩师却是更该谢,钟离身为楚人,来齐科考,尽管素来自视甚高,但也却未奢望过能成为会元,若非恩师力排众议,钟离又可能名列榜首第一,恩师值得钟离来谢,请受钟离一拜。”说罢,再次对陆沉施以大礼。 陆沉不由诧异,问道:“你都听说了?” 钟离期微笑道:“钟离乃为楚人,不管是哪国开科取士,恐怕都决计不会有让异国人登顶榜首的道理,势必会提出反对,如果不是恩师您这位总裁力排众议,钟离又怎可能成为本次会试的会元。” 原来是猜的,不过这厮还真是聪明,实非简单人物,陆沉招呼说道:“坐下说话吧。” 钟离期拱手道:“学生谢恩师赐座。” 待钟离期落座,陆沉说道:“你在我面前,不必与学生自居,无论殿试如何,你以后都是要在北齐做官的,你我一殿为臣,便是同僚,叫我陆大人便是。” 钟离期忙道:“如此岂非失了体统!学生得恩师照拂,既是恩师亲点学生为会试第一,那学生将来即便为官,亦为恩师麾下,自该以恩师马首是瞻,又怎能不言恩师,而称大人。” 陆沉明白了,原来这厮也是个投机之徒,此番而来,只怕是打着拜谢的名义,实则是想要投靠自己。 若是他人,陆沉自当将其轰出门去,可这钟离期貌似是个人才,陆沉不由多了几分耐心,笑了一笑,说道:“本官这人,素来爽利,最讨厌拐弯抹角,你说要以本官马首是瞻,难道是想要归入本官门下么。” 钟离期赶忙站起身,神情严肃,拱手说道:“既然恩师直言不讳,那学生也就不扭捏了,恩师之名,响彻六国,学生早就心向往之,此番来齐参加会试,亦是因为得知恩师乃为主考,故而不远千里。学生得恩师青睐,亲点为会试第一,欣喜之余,便急不可耐来拜访恩师,便是为的一睹恩师风采,以及表示归入恩师门下之意。” 陆沉一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钟离期。 许久后,他缓缓摇头,说道:“你要记住,你既已通过会试,将来入朝为官,便是本朝陛下之臣子,你能归入的,只能是陛下门下,而不是本官门下,往后若再敢如此口无遮拦,休怪本官治你一个意欲结党之罪!” 钟离期面色微微一变,不过他何等聪明之人,岂能听不出陆沉此言,无异于是半推半就,当即面露喜色,说道:“恩师教诲,学生自当铭记于心,今后绝不敢再口无遮拦!” “嗯。”陆沉淡淡道:“你可在家?” 钟离期点头道:“学生自幼俢习墨学,算是半个墨家弟子。” 陆沉说道:“原来学得是墨家。” 再次在钟离期的身上打量几眼,只见其衣服简陋,袖口甚至打着布丁,一看便是寒门士子。 陆沉摇头道:“你也是即将便要在陛下面前露脸的人,怎么也得捯饬捯饬,否则被那些势力之徒以貌取人,难免闹出笑话。” 钟离期面色略有尴尬,但随即一肃,不卑不亢道:“不瞒恩师,学生本也是楚国权贵之后,奈何自父亲开始,家道中落,境遇贫寒。只怕恩师笑话,学生这辈子还从没穿过一件没有布丁的衣裳,此番来齐,路途遥远,更是花尽私藏。不过学生坚信,齐国皇帝陛下乃是当世第一英明君主,绝不会因学生寒酸,便轻视学生,学生亦有信心,在殿试一鸣惊人,现下穷酸一些没什么,早晚会好起来的。” “你倒是不妄自菲薄。”陆沉点头,对这钟离期愈发怀有兴趣,随后招呼一旁的孙寿道:“孙伯,去账房取张一千两的银票来。” 孙寿拱手去了。 钟离期忙道:“学生万不敢受。” 陆沉正色道:“你当我大齐殿前,是何等地方,你这般穿着,岂非是藐视殿前威仪?更何况,你乃天子门生,若被人嘲笑,无异于是打了陛下的脸面。我给你银票,也只是为了维护殿前威仪、陛下脸面,你可莫要多想。” 看得出来,钟离期虽然隐有投机之嫌,却也是要强之人,踌躇再三,才惭愧说道:“恩师为学生想的如此周到,学生誓死难以报答。” 陆沉摆了摆手道:“一千两银子而已,倘若你真是可造之材,能为大齐添砖加瓦,造福社稷,这点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钟离期动容道:“学生必不负恩师厚望!” 陆沉问道:“你现下居住何处?” 钟离期说道:“学生到了京中,便已无盘缠,这些时日,一直在道观中借宿。” 还真是清苦啊,寒门士子,着实不容易。 陆沉说道:“你既叫我声恩师,我本该留你在府,不过为了避嫌,你还是找个客栈吧,不要舍不得花钱,不管你是现下,还是将来入朝为官,倘若银钱上有困难,尽管来找本官。” 钟离期一躬到底,“学生拜谢恩师。” 送走这位寒门士子,孙寿在旁忽然说道:“家主,孙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沉侧目道:“孙伯有何话要说,直言无妨。” 孙寿直言不讳道:“我总觉得此人,乃投机之徒。” 陆沉不以为意道:“投机也好,诚心也罢,此人终究是个人才,只要不与我为敌,一切都好说。” 孙寿苦笑道:“可随手便送出去一千两,家主您未免对他也太大方了。” 陆沉笑道:“一千两算得了什么,看他委实也不容易,不冲他意欲归入我门下,就冲他千里迢迢,来齐应考,委实不容易,且身出寒门,不卑不亢,隐有傲骨,就值得我这一千两银子。” 孙寿沉默许久,说道:“前几日苏晴姑娘来送银子,还特意想要见家主您,但那时家主您忙于公务,不在府中,我瞧苏姑娘有些神情落寞,想来是有何事,家主您要不要去找苏姑娘一趟,可别真有事给耽搁了。” 第六百四十九章 不对劲 神情落寞…… 孙伯这话说的,实在不得不惹人遐想。 陆沉低头一寻思,说道:“也是有阵子没到千香阁去看看苏姑娘了,也罢,左右闲来无事,孙伯你这便去备马,我过去一趟。” “是。”孙伯拱手去了。 一刻后。 陆沉骑上照夜玉狮子,慢慢晃悠到了千香阁。 如今的千香阁已然不可与当初同日而语,作为乾雍城乃至整个北齐胭脂市场名副其实的龙头老大,名下更是操控着几百家杂货店,千香阁的实力已经跻身于乾雍前三之列,如果按照这般如敛财一般的扩张下去,单单是发展这些固有产业,亦早晚能够雄踞乾雍第一宝座! 而相应的,陆沉届时便是乾雍首富,富可敌国! 当时不过投那么一丁点银子,而现下却换来如此巨额财富,陆沉总觉得受之有愧,意欲拱手让出几成利润,苏晴竟然拒不领受,陆沉也不知道那丫头到底怎么想的,可其坚决不受,陆沉别无他法,也只能是继续受之有愧下去了。 瞧着千香阁门前人来人往,自己那些出名的诗词楹联也都被挂到了外面,时至今日,仍旧有不少风流才子,揽着佳妓名伶,站在楹联前苦思冥想,一筹莫展。 陆沉不由暗笑,苏晴能将这份家业做至如此规模,果非幸事所能解释。 走进千香阁,只见柜台内,苏晴一如既往,正在低头拨弄着算盘。 许久不见,这丫头面颊似乎变得削瘦,她神情专注,睫毛在无意间微微一颤,不知怎的,陆沉心里竟也似随之一跳。 以前没瞧出来,这丫头竟长得如此撩人。 陆沉暗暗寻思,这丫头老大不小,也是该嫁人了,赶明儿怎么也得给她物色个如意郎君。 走到柜台前,陆沉微笑道:“算账呢?” 苏晴闻声娇躯似有隐隐一颤,赶紧抬起头,见真是陆沉,眼眸中涌现无尽温柔,不过转瞬后便归于平静。 “陆大哥,你来了。” 她放下手中活计,走出柜台。 苏老丈这时也看见了陆沉,赶忙迎了上来,招呼说道:“贵人不久不曾登门,可让小老儿好想,贵人快请坐,小老儿这便去吩咐下人给您沏茶。” 陆沉摆手道:“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苏老丈怎敢怠慢了陆沉,执意忙活去了。 在侧厢坐了下来,陆沉问道:“我府中的孙伯对我说,前阵子你来找过我,可是有事?” 苏晴吹弹可破的白皙面庞,闻言竟是浮现微微晕色,她有些紧张的说道:“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最近千香阁又拓展了一些生意,想问问陆大哥你有什么建议。” 陆沉何其目光毒辣之人,愣是没有发现苏晴的异常,自顾笑道:“你自放手去做便是,说起做生意,我不过是纸上谈兵,你才是运筹帷幄,无往而不利。” 苏晴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她突然没了话说,陆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气氛一时陷入沉寂,夹杂着一丝尴尬在里面。 实在是忍受不住这种气氛,陆沉没话找话,笑着说道:“苏姑娘,你精明强干,打拼下如此诺大的一番事业,也是时候该为自己的终身幸福考虑考虑了。” 苏晴一怔,愈发紧张,素手揪紧裙摆,如凝脂般的肌肤下可见清晰的脉络。 “我……还不急。” 苏晴美眸中似乎有一缕羞怯的色彩闪过。 陆沉仍未发觉苏晴似乎有些不对劲,自顾笑道:“知道你眼高于顶,等闲之人瞧不上,可怎么也得将终身大事提上议程,苏老丈只怕早就想抱外孙子了。” 苏晴羞怯更甚,红着脸嗔道:“陆大哥,你若再胡言乱语,我……我便出去了。” “别别别。”陆沉赶忙说道:“开个玩笑,不过我说的是真心话,你这般年纪,也是时候该考虑终身大事了,难不成你想孤寡一生不成么。” 苏晴说道:“现下千香阁的生意虽然已经颇有起色,但延伸到外面的生意还需仔细打理,尤其是已经面向其他国家的生意,正是抢夺市场的关键时期,我实在是没有心思考虑别的事。” 陆沉微微点头,沉吟道:“知道你忙,抽不出身来,不过以你我的交情,我怎么也得帮着你操心操心。” 苏晴一时没听懂陆沉的意思,不由晕色更重。 陆沉随即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物色物色,准保配的上你。” 这话一出,苏晴脸色瞬时变得难看起来。 她似是委屈,又似愤愤,就这般看着陆沉,何其坚强的女子,此刻眼眶中竟是有泪光泛滥。 自己说错话了? 陆沉一慌,忙是说道:“我……” 想要解释,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老子哪里说错话了? 好心给物色个如意郎君,这也有错? 陆沉支吾良久,见苏晴竟是留下一行清泪,实在无奈的紧,叹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苏晴樱唇一瘪,愤愤神色愈演愈烈,竟是突然起身,夺门而去,留下陆沉坐在原地一脸不知所措。 女人心,海底针啊。 尤其是这苏丫头,心思实在是让人难猜的紧,聊得好好的,怎么总是说变脸就变脸呢。 唉。 陆沉摇头苦笑,自找了个没趣,也是意兴阑珊,随即也起身离去。 骑着照夜玉狮子,慢慢往府中晃荡,他越想越觉不对劲。 难道这丫头看上自己了? 但不可能啊,无缘无故,这丫头为何要喜欢自己? 因为自己拯救了濒临倒闭的千香阁? 还是因为…… 自己帮他报了杀父母之仇! 想到这里,陆沉顿时凛然。 这丫头不会是因为自己杀了成霸天,给她报了仇,便想要以身相许吧? 突然想起在苏晴亡父母坟前,这丫头信誓旦旦的那句话,陆沉便不由愈发觉得这个可能性委实大的惊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可决计不能让这丫头越陷越深。 不能让她再有报答的心思,若是因此而误了终身大事,自己岂不是罪过么。 陆沉暗暗心想,随即一甩马缰,飞奔回府。 第六百五十章 榜眼 一转眼,到了殿试,文帝亲自考核天子门生,陆沉自衬功成身退,也懒得去凑这个热闹。 督监院中,陆沉坐在上首,手里拿着一摞书文,蓦地拍在一旁的茶案上,冷冷说道:“儋州鹰首杨奇,公报私仇,以至庆阳知县一家,被冤逼致死,这杨奇竟然还敢上书来找本官请功……” 他说着大喝道:“顾岫泽!” 顾岫泽赶忙起身,上前拱手道:“卑职在。” 陆沉声音依旧冷漠,“立刻派人去儋州,将杨奇给我抓回京都,我要将他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诺!” 顾岫泽旋即去了。 气氛默然半晌,黄安忽而笑呵呵说道:“院长,卑职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陆沉正在气头上,没好气道:“有话快说。” 黄安连忙正色道:“顾署尊正直有余,但狠辣不足,由其执领监察司,怕是很难对下属鹰卫起到震慑作用。自院长成立监察司以来,像杨奇这般滥用职权将当地官员先斩后奏继而瞒上领功的例子,仍旧没有杜绝,屡禁不止,被监察司查到的便有六七例,没查到的更不知道还有多少。这些时日,咱们一直在议如何能杜绝下属鹰卫公报私仇、滥用职权的问题,可在卑职看来,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施以残酷手段,否则绝难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让各州的下属鹰卫心生忌惮,不敢逾矩。” 陆沉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换个人执领监察司?” “正是!”黄安拱手说道:“若想让下属鹰卫有所忌惮,监察司就务必需要一个杀伐果断的人物来执领,而遍数本院能担此重任者,只怕没有人会比仇署尊更合适了,所以卑职推荐仇署尊执掌监察司,相信只要仇署尊只要一就任,像杨奇这等胡作非为的下属鹰卫,必然会有所收敛,不敢再行公报私仇、滥用职权之举。” 当时决定由顾岫泽执领监察司之时,仇厉并不在京,后仇厉归京,陆沉也并没有让其接手的心思,而原因也正是因为仇厉太狠,倘若由其执领监察司,只怕下属鹰卫会人人自危,不敢做事,更怕只是犯了点小错,便被仇厉施以严酷手段。 可没想到当初竟是一念之仁,现下看来,不抬出仇厉来,根本震慑不住底下那群无法无天之徒,陆沉沉吟许久,点了点头,说道:“就依你之见。” 黄安被采纳建议,不由眉开眼笑。 陆沉旋即道:“仇厉。” 仇厉起身拱手道:“卑职在。” 陆沉淡然说道:“本官命你执领监察司,陛下大刀阔斧铲除朝中蠹虫,咱们督监院也是得紧随其后,将那群害群之马全都清除出去了。” “卑职领命。” 仇厉声音铿锵有力。 陆沉对仇厉自然是相信的,如果连这位饶是本院兄弟都畏惧之极的血屠阎王,都难以解决下属鹰卫滥用职权的问题,那么别人只怕更加难以做到了。 一想到那杨奇逼得其当地知县一家冤死,陆沉便不由火气上涌,沉声道:“咱们督监院树大招风,承蒙陛下信任,无须经过法司,便可独立纠察、抓捕、审讯本朝官员,此等过盛权利,势必要被人眼红、忌惮。” “朝野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督监院的所作所为,倘若我等肆无忌惮,滥用手中权利,难保不会重复十几年前的下场。” “所以本官望尔等谨记,督促约束好自己的手下,一旦发现害群之马,滥用职权,败坏院风,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倘若让我发现有谁胆敢包庇,别说我不但要摘了他的乌纱,还要砍了他的脑袋!” 他语气冷厉,众署尊俱是一凛,同时起身拱手说道:“卑职等谨记!” …… 三日后,于太和殿举行传胪大典,宣布殿试结果。 楚人钟离期委实有真才实学,并非自吹自擂,其被文帝御前考问,钦点为榜眼,赐进士及第。 至于状元,正是会试第二的洛逊。 是夜,钟离期前来陆沉府上拜见。 陆沉就知道这家伙名列三甲,被钦点为榜眼,必定是要来答谢自己这位“恩师”的,故而早早便让人备下了贺礼。 看着面前翠玉打造的松柏,钟离期感激涕零,拱手便拜,“恩师对学生有知遇之恩,本该是学生答谢恩师,可……” 陆沉一摆手道:“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本官将此松柏送给你做贺礼,便是希望你能于朝堂长青,屹立不倒。能得本官送礼的人物不多,给你,你便接着,莫要多说其他。” 钟离期再次一拜,“学生多谢恩师赐礼。” 陆沉一拍旁边的凳子,说道:“坐下说说,这次殿试,对自己成为榜眼,可还满意。” 钟离期在陆沉身边坐下,摇头叹息道:“学生不服啊。” 陆沉奇道:“有何不服?” 钟离期说道:“陛下对我等一甲三名御前考问,那洛逊明明要逊色于我半筹,但却被陛下钦点为状元,而学生发挥最为出色,却只屈居于榜眼,学生怎能信服。” 陆沉笑了笑,自己在会试将钟离期定为第一,已然是有些没有顾全大局,倘若陛下再将钟离期钦点为状元,让大齐无数考生的脸往哪搁? 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钟离期即使进了一甲三名,也绝对成不了状元,能够被钦点为榜眼,已经是出乎陆沉的意料之外了。 “你觉得成为状元,是一件好事?” 陆沉问道。 钟离期一愣,不明白陆沉的意思。 “还请恩师教我。” 他拱手说道。 陆沉淡淡说道:“成为状元,固然风光无限,可你乃为楚人,尽管今后入齐为官,久而久之,便是齐人,可楚人的烙印在你的身上,一时半会恐怕很难消去,陛下钦点你为榜眼,于你而言,未尝是一件坏事。其实无论是状元,榜眼,还是探花,唯一的差异,只不过是起点高低罢了,只要你真有本事,早晚能位极人臣。你难道未曾听说过,内阁方阁老,从一介士子,一蹴而就,位居一品?” 第六百五十一章 谋划 钟离期忙道:“自然听说过,方阁老一介庶子之身,被陛下破格擢至内阁,总领军机事物,改革军制,被誉为甘衡第二,亦正因如此,齐国方才为天下士子趋之若鹜,意欲投身报效,一展所长。” 陆沉道:“这就是了,齐国早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论资排辈的齐国了。更何况,你叫我一声恩师,本官自然不会吝啬对你的提拔,状元如何,榜眼又如何,莫要因小而失大,只要你有本事,本官保你前程似锦。” 钟离期大喜,拱手道:“学生多谢恩师提携。” 陆沉淡然道:“不必着急谢我,你若是烂泥扶不上墙,我纵使有滔天的本事,也推不动你,一切还得看你怎么做,如何去做。再者,我这么做,是为了替陛下推举人才,而非私心,你可不要混淆了。” 钟离期肃然道:“学生铭记恩师教诲,定不敢有负恩师厚望。” 陆沉悠然道:“好了,你入了一甲三名,被钦点为榜眼,接下来势必要忙活的紧,自去准备吧。教你一件事,官场是最讲究人情世故的地方,与人为善,便是与自己为善,别说以往没有嫌隙,就是恨对方入骨,亦要笑脸相迎。你这个榜眼,这几日免不了要被各方官员设宴款待,你应酬之际,可要拿捏好分寸。” 钟离期正色道:“学生定谨遵恩师教诲!” 待钟离期离开,一旁的杨浊不由诧异道:“院长,您为何对这楚人如此推心置腹,甚至欲伸手提携?” 陆沉摇头淡笑道:“哪里称得上是推心置腹,不过欲要提携,却是真的。此人看上去有经国宰相之才,不管来拜谢我,是诚心也好,还是投机也罢,既然打算入我麾下,我又岂有拒绝之理。看着吧,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将来或有大用。” 杨浊性子粗直,哪里懂得这等政客心思,不住挠头,仍然百思不解。 陆沉缓缓起身,眸子骤然闪过一缕寒光,“好了,事情都忙完了,接下来也是时候该筹备筹备对付钱谨的事了。” 杨浊一凛,问道:“院长打算如何做?” 陆沉负手说道:“钱谨这个死太监,深得陛下宠信,以陛下对他的情义,恐怕他便是做出再多的恶事,陛下也会尽力保其性命。可毕竟是寄人篱下啊,钱谨的肆无忌惮,全都是倚仗陛下,同样,他的性命,也捏在陛下的手里,一旦陛下对他心有厌弃,他的末日,也就到了。” 杨浊没明白,问道:“可是怎样才能让陛下对钱谨厌弃呢?” 陆沉转身在藤条编织的茶柜上端起一个玉杯,放在嘴角微微抿了一口,冷笑道:“本来还真有些束手无策,说不得需煞费苦心,行那等小人伎俩,不过也道是天助我也,前几日我得暗鹰卫密奏,钱谨在其老家荥坊,可是深得民心啊,被称为‘千岁’,当然,这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他竟敢私下里将其祖坟,修葺的如皇陵一般。” 杨浊讶然道:“钱谨竟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逾制建陵!” “那个死太监,有什么不敢做的,也就是仗着陛下庇佑,不然只怕早就死上一百回了。”陆沉哼了一声,说道:“不过这死太监虽说没了根,但对祖宗却是孝顺,据暗鹰卫查实,陵墓中的陪葬品堆积如山,而且即便如此,钱谨仍不满意,对官员索取卡要,但凡所得财物,三成留于己用,七成则全都送于陵墓,孝敬祖宗。” 杨浊只觉不可思议,惊愕半晌,不由愤愤道:“这些只怕都是民脂民膏,他拿来孝敬祖宗,便不觉亏心!” 陆沉失笑道:“你还是不了解钱谨啊,这死太监亏心事做绝,又怎会觉得惭愧,他只怕恨不得将天底下所有的财富都填进他的祖坟里。” 杨浊急不可耐道:“那还等什么,只要禀奏陛下,单他逾制建陵这件事,就能让他人头落地。” “稍安勿躁,哪有这么简单,逾制建陵,敛充钱财,陛下或许会对他厌弃,但只怕还要不了他的性命。”陆沉呵呵一笑道:“咱们还得帮他一把啊,如此无法无天之人,倘若再让他存活于世,岂非我等无能。” 杨浊一愣。 陆沉紧跟着道:“你去办一件事。” 杨浊忙拱手道:“请院长吩咐。” 陆沉淡淡说道:“钱谨的祖坟,单是金银珠宝,未免太寒碜了,咱们得给他送点东西。” 杨浊面露茫然。 陆沉道:“附耳过来。” 杨浊连忙将耳朵凑了过去。 陆沉低声耳语,至于说了些什么,便只有杨浊知道了。 杨浊带着惊色风风火火地去办了,而陆沉则继续悠闲晒起了太阳。 他与钱谨,已然是势同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而就在他谋划对付钱谨的同时,巧合的是,钱谨也没闲着,正在文帝的耳朵边上进他的谗言。 “陛下,老奴听说,新晋的榜眼钟离期,大典结束之后,便马不停蹄去了陆府,本来考生拜谒一下主考恩师,这没什么可疑之处,可奇怪的是,钟离期在会试中本来该名列其二,却是陆少保,力排众议,将其名列第一,对此其他三位主考颇有微词……” 钱谨深谙进谗言之三昧,点到即止,后面的话,留给文帝自己遐想。 文帝闻言沉吟起来,也没了心思抄写道经,将毛笔搁在一边,半晌后,摇头说道:“那楚人钟离期才华横溢,今日朕御前考问,他其实最为出色,只不过朕顾虑种种,只将他钦点为榜眼,他本应是状元之才,被陆沉定为会试第一,这没什么可疑的。” 钱谨进谗言不成,也不执着,忙道:“或许是老奴多心了。” 文帝默然许久,忽然意味难明地看向钱谨,沉声道:“我知你与陆沉有隙,可你做出那等无法无天之事,委实不该!看在朕的颜面上,陆沉既往不咎,你也莫要再抓着往日的恩怨不放,倘若再闹出事来,可别怪朕到时再不能护你!” 第六百五十二章 雪中送炭 钱谨面色一变,吓得跪倒匍匐在地,泪涕俱下,“老奴自知罪孽深重,若非陛下庇护,决计难以苟活!但老奴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鉴,绝无半点私心,只是怕陆沉结党,到时不敢便于陛下掌控,请陛下明鉴!” 文帝面色略微缓和,一摆手道:“你起来吧。” “谢陛下。”钱谨泪流满面,委屈的站起身。 文帝淡淡道:“陆沉这个人,自仿佛突然变了个人般,便一改本性,变得谨小慎微,从不敢逾越本份,他就算真的有结党之心,也断然不会被你抓住把柄,所以这件事你无须操心。况且他就算对那钟离期有照拂之意,亦是无妨,朕手底下这些臣子,有几个没有拉帮结派?只要他们干好自己的份内事,朕都能容忍。当然,如果他们的势力,已经达到脱离朕掌控的地步,朕一语,就可令其土崩瓦解,无论什么样的野心,都得烟消云散,就如……曾经的儒家一般!”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骤然变得阴冷起来。 钱谨心惊肉跳,强笑道:“陛下雄图大略,身为大齐之主,自然万事难脱离陛下之掌控。” “这天下,早晚要尽入朕之囊中,可即便是那时,朕也尚还称不上万事皆能掌控。”文帝幽幽一叹道:“朕唯一无法掌控的,便是生死啊。” 钱谨谄笑道:“陛下坚修长生之道,相信早晚能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文帝说道:“朕诚心问道,奈何时至今日,依旧毫无进展,纵使服食金丹,修炼道法,业已寒暑不侵,百病辟易,可却仍未成就仙人之躯。朕闻,海外或有仙,玄衡子仙师亦道仙踪不可见,唯海外可寻之。若是朕再年轻十岁,定当亲自出巡,赴海外寻仙,奈何如今精力不济是为其一,而其二,尚有诸多国事需要料理,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可这些世俗之物需要去办,朕的成仙大道亦不能耽搁,钱谨,你这便去知会工部,派人奔赴海外,替朕寻仙!” 钱谨拱手道:“老奴这就去办!” 不久,工部就接到了到海外寻仙的圣旨。 到海外寻仙,何其荒谬,朝野顿时炸开了锅。 无数反对的奏章飞到文帝的案前,以至于文帝不由勃然大怒! “这群目无君父的东西!” 文帝将满案的奏章一股脑扫乱在地。 内官们吓得连忙跪倒,匍匐在地,噤若寒蝉。 钱谨仗着胆子走了上去,“陛下息怒。” “朕息不了!”文帝没好气道:“朕素来节俭,常服不过五套,亦罕少大兴土木,可如今不过是想要派使团出海寻仙,却遭到满朝反对!” 他说着捡起一份奏章,丢在钱谨的怀里,气愤道:“你看看这群无君无父的东西,在奏章中都写了什么!说此乃劳民伤财之举,刚修完丹殿,又要出海寻仙,势必要造成国库空虚,朕这是在消耗国力,倘若一意孤行,定会造成大齐混乱!朕从无奢靡之举,如今只不过是想要派支使团替朕赴海外寻仙,竟然便要造成混乱了,这群狗东西,真是欺朕太甚!” 钱谨捧住奏章,哪敢打开来看,连忙劝慰道:“陛下息怒,可千万不能被这群不知体谅君上的东西气坏了身子,国体为重啊。” 文帝掐着腰,胸口欺负,冷哼道:“将这些奏章一律打回,命工部尽快拿出个章程来,派使团出海,如果户部没有银子,那就从朕的内帑来出,总而言之,这件事没得商量,你给朕看好喽,反对的奏章,统统打回,莫要再送来气朕!” 钱谨拱手道:“奴才遵命!” 文帝到底还是一意孤行,非要派使团出海,朝中众官员继续上书反对,可他们只是动动嘴皮子,最苦恼的还是兼领工部尚书的颜秀,以及北齐的钱袋子户部尚书刘雍。 刘府中,两位尚书大人对坐,皆是一筹莫展。 “陛下听不进去百官劝谏,非要派出使团赴海外寻仙,今儿一大清早,便派钱公公来催促颜某尽快拟出一个章程来,可拟章程容易,银子从何而来?颜某倒是可以大笔一挥,只怕到时刘大人您掏不出银子来啊。” 颜秀卖好说道。 刘雍叹道:“实不相瞒颜阁老,虽然时逢开岁,国库还算充盈,可每一笔银子都已有了去处,青州水患,兖州赈灾,还有为陛下修建陵寝,今年便是六百万两银子的预算,刘某精打细算,本想勉强维持,将这一年对付过去,可陛下乍然来这么一出,刘某这个管家,委实是当不下去了,打算明日便进宫请辞,告老还乡。” 颜秀神色一变,忙道:“不可啊,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我工部斗胆,将规制降低一些,也好让户部少掏些银子。” 刘雍苦笑道:“少掏一些,却又能少掏多少。陛下痴迷长生之道,去年大兴土木,兴建丹房庙宇,今年又要劳民伤财,派使团出海寻仙。撑过了今年,还有明年,后年,大后年,说句犯上的话,陛下一日不成仙得道,国库便一日没有充盈之时。” 颜秀骇然,急道:“刘大人慎言!” 刘雍又是一叹,说道:“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追随恩师告老还乡,恣意山水,何其快哉。” 颜秀抚须笑道:“刘兄若是撂挑子不干,陛下无异于失去擎天一柱,相信即便刘兄递上辞呈,陛下也必然是不会准允的。” 刘雍手抚额头,头疼的紧。 就在此时,刘府管家忽然走了进来,拱手道:“老爷,陆少保求见。” 刘雍一怔,赶忙起身,说道:“赶紧请进来。” 不久后,陆沉推门进来。 觑见颜秀,陆沉拱手笑道:“颜阁老竟也在。” 颜秀回礼笑道:“陆少保请!” 陆沉落座,见颜秀与刘雍脸色,不由奇道:“瞧二位貌似有何化解不开的难事?” 刘雍苦笑道:“还不是为了陛下寻仙之事而苦恼。” 陆沉问道:“缺银子?” 刘雍点头。 陆沉笑意更深,道:“就知道刘大人会因此而苦恼,陆某此来,便是为了雪中送炭。” 第六百五十三章 一本万利 刘雍不由一愕。 陆沉微微一笑,随即抚掌说道:“将箱子抬进来。” 他话音一落,几名力夫随后哼哧哼哧抬了两口箱子进来。 这两口箱子也不知装得什么,竟是极重,落地的那一刹那,压得地面都似乎猛地一颤。 颜秀也不由有些错愕,说道:“这里面莫非都是……” “正是。”陆沉说罢,旋即将其中一口箱子的盖子掀起。 只见箱子里面,竟然装得都是黄橙橙的金锭! 颜秀倒吸一口凉气,饶是他贵为内阁阁老,却也从未一次见过如此多的黄金。 刘雍更是一惊,赶忙摆手道:“这万万不可!” 陆沉轻笑道:“刘大人莫要推辞,且不说你我交情莫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愁白了头发而不施以援手,就说我督监院面临难关时,刘大人仗义疏财,这份恩情,陆某便不得不报。” 刘雍摇头道:“拨给督监院的银子,本就是督监院应得的,可这些只怕皆出自于焕章你的私囊,怎能混于一谈。” 陆沉摆摆手道:“陆某还算颇有些家私,这点金银对陆某来说委实算不得什么,况且我也不是全然为了帮刘大人你的忙,亦是为陛下尽份心意。刘大人莫要再推辞,这一箱黄金,一箱白银,便作为此次使团赴海外寻仙的用度,如若不够,刘大人尽管言语,陆某再想办法。” “这……”刘雍一时犯了难,这些金银确实能解他的燃眉之急,可这些都是陆沉的私财,他只觉受之有愧。 还是颜秀圆滑,笑着说道:“刘少保都这么说了,刘兄,你还顾虑什么,倘若拒绝,岂非辜负了陆少保的一片好意。” 刘雍踌躇半晌,最终一叹,向陆沉拱手道:“那刘某就惭愧收下了。焕章,你我交情,旁的就不说了,刘某拜谢。”说着竟便要躬身下拜。 陆沉岂能坦然领受?急忙将刘雍托起,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有了银子,颜秀亦轻松起来,说道:“这下老夫可以放手草拟使团规制名单,明日便呈给陛下过目了。” 刘雍叹息说道:“此等劳民伤财之举,何时还能到头儿,这些金银,倘若用之于百姓……” 陆沉截话道:“既劝阻无用,就莫要多操心了,总之银钱有了着落,大人便无须再为此而烦恼,今后若再有需要银钱的地方,尽管来找陆某,只要陆某力所能及,必定不遗余力。” 堂堂北齐的钱袋子,却要靠陆沉接济,刘雍亦觉老脸无光,说道:“这些金银,算是户部向焕章你借的,待何时周转过来,定连本带利,一并奉还。” 陆沉笑而摇头,随即拱手道:“想二位大人公务繁忙,还得需为陛下寻仙一事张罗调度,陆某便不叨扰,这便告辞了。” “陆少保慢走。” 刘雍与颜秀同时拱手。 离开刘府,杨浊骑着黑马跟随在路沉身旁,摸不着头脑道:“就算院长与刘尚书交情莫逆,可也没必要拿自己的银子贴补户部,都是为了公家办事,户部就是拿不出银子,难道陛下还能砍了刘尚书的脑袋不成。” 陆沉牵着马缰,身骑照夜玉狮子,缓缓而行,闻言笑道:“账不是这么算的,不冲我与刘尚书的交情,这笔银子,我也该往外掏。” 杨浊挠了挠头,愈发不解。 陆沉答疑解惑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刘尚书执领户部,管着整个大齐的钱粮,现下虽然窘迫了些,可总有富余的时候,到时候指缝里随便漏点出来,恐怕都够咱们督监院几年的吃穿用度。再者,此举也是为了讨好陛下,只要陛下高兴,这点金银又算得什么,兴许一高兴,会加倍返还也说不定。总而言之,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既能解了刘尚书的燃眉之急,又能讨好陛下,甚至还能连本带利的捞上一笔,何乐而不为。” 杨浊豁然开朗,直赞陆沉英明。 翌日。 刘雍与颜秀联袂入宫,觐见文帝。 看完工部连夜拟的章程,文帝连连点头,满意说道:“寻仙使团,不可过于寒酸,但也不能过于铺张,如此规制,正是恰到好处。” 说完看向刘雍,问道:“知道你管家不易,如若户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缺多少,都由朕来补。” 刘雍拱手道:“回禀陛下,陆沉陆少保得知陛下意欲派使团赴海外寻仙一事,特意献出家财,筹措金银两箱,慨然相赠,微臣再调拨些银两出来,已然足够。” 文帝一愣,沉吟道:“陆卿有心啊,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金银,他怕是要将家底都给掏空了。” 陆沉在落魄之时,同千香阁合作经商,这件事文帝知道,可却并不知道现下千香阁已然成长为了庞然大物,给陆沉带来的利润已是数以百万计! 文帝只道陆沉献出的这两箱银子,便是在东晋时收受的贿赂。 可那些贿赂,早就已经赏给了陆沉。 “国事,岂能让陆卿自掏私囊。”文帝沉吟片刻,随即对一旁的内官说道:“从朕的内帑中,挑选二十件金银宝器,送到陆沉的府邸,就说是朕对他的奖赏。” “是。”那内官遵命去了。 文帝转而看向刘雍说道:“陆卿识大体,顾大局,可毕竟俸禄有限,为官不易,此等国事,怎能让他出钱,户部要记下这笔账,何时手头宽裕,定要加倍返还,不可忘却。” 刘雍躬身拱手道:“微臣遵命。” 文帝在原地踱了几步,越想越觉得陆沉委实体贴圣意,实乃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典范,如此赏赐,仍还不够,随即大手一挥,说道:“命江北织造局,送五万匹丝绸到京,同二十件金银宝器,一并赐给陆爱卿。” 颜秀羡慕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早知如此,当初就算是变卖家财,也要不遗余力的支持文帝寻仙一事。 可惜后悔也已经晚了,颜秀悔恨不已,同时暗暗唏嘘陆沉委实高瞻远瞩,赚的盆满钵满,同时还讨好了陛下,这买卖…… 当真是一本万利! 第六百五十四章 寂寥 银子有了着落,寻仙之事,自然是刻不容缓。 半月后,文帝亲身莅临永定门,为寻仙使团送行。 而与此同时,赏赐也到了陆沉的府邸。 陆沉百般推辞,可圣意难违,最后也只能是“无奈”领受。 待传旨太监走后,陆沉悠闲躺在竹椅上,听账房先生核算。 “经手下人清点,皇帝陛下所赐之丝绸,不多不少,正好五万匹,与圣旨无差。” “按照市面价格,五丈一匹的寻常丝绸,约莫能卖到七八两银子,而皇帝陛下这次所赐之五万匹丝绸,俱为江北织造。” “天下丝绸,以咱们大齐江北独尊,江北针织出的丝绸,放在市面上,最少也能卖到十三两白银一匹,远销至异国,甚至能达到十六到二十两。” “以折中十五两一匹计算,五万匹丝绸,约值七十五万两白银。” “除却五万匹丝绸,陛下还赐下二十件名贵的金银宝器,合估约值三十多万两白银。” 账房先生念完,将账册呈给陆沉,说道:“请家主过目。” 陆沉静静地听着,眼皮都不眨上一眨,见账房先生将账册呈来,也不伸手去接,云淡风轻道:“不必看了,将东西都给归库吧。” “是。”账房先生拱手去办了。 浑然不将这点东西当回事,陆沉刚要闭眼休酣,却见赵玄黄向这边走了过来。 应陆沉挽留,赵玄黄并没有离京而去,一直都居住在陆府中,只不过他平素罕少露面,主动来找陆沉,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见他过来,陆沉站起身,笑道:“来了大个子。” 按理说似赵玄黄这等超绝于江湖高手的宗师级人物,陆沉如此称呼委实不成体统,缺少敬意,不过赵玄黄不以为意,陆沉也觉如此称呼,显得亲切,故而便一直不曾改口。 赵玄黄点头说道:“我这次过来,是想要向你告别。” 陆沉一楞。 赵玄黄于他,亦师亦友,眼下赵玄黄说要离开,他还真有些不舍。 “不妨再多住些时日……”他又要挽留。 赵玄黄截话道:“我留在京都,是怕仍有你对付不了的江湖杀手找上门来,可过了这么长时间,风平浪静,我也是时候该离去了。” 陆沉自知再也挽留不住,长长一叹,说道:“你欲往何处去?” 赵玄黄道:“不知。我至今还未遇见良徒,可继承铁剑门之衣钵,当先觅良徒,使铁剑门能够薪火相传;再者,便是还有我那师兄要寻。” 陆沉说道:“你不妨再多等些时日,我督监院耳目无处不在,我已命院属鹰卫广而寻之,未必便无可能寻到你那师兄的踪迹,你若离开,一旦寻到,到时该如何报知于你。” 赵玄黄从怀中掏出一枚指环,递给陆沉,说道:“你将这个拿着,一旦寻到我那师兄的踪迹,可拿着这枚玄铁指环到青州长宁府的‘平安当铺’去,当铺掌柜与我铁剑门颇有渊源,只要你将指环交给当铺掌柜,届时我自然知晓。”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陆沉也只能是拱手道:“好,一旦发现有关于你师兄的线索,我必定第一时间送到平安当铺。” 赵玄黄也一拱手,说道:“多谢。”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如若非得这般客套,我只怕对你说这谢谢二字,要将嘴皮子磨破。”陆沉玩笑两句,随即对孙伯说道:“准备一匹快马,还有一万两银票,给赵大个子带上。” “是。”孙寿应命去办了。 不久后,府中下人牵来一匹神骏宝马。 赵玄黄翻身而上,不过却并未接孙寿呈去的银票,径自对陆沉一拱手,说道:“告辞。”纵马而去。 “这……”孙寿捧着银票,不知所措。 陆沉苦笑道:“收回去吧。” 望着赵玄黄离去的背影,陆沉不知怎的,竟是突然心生一股寂寥之意。 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虽然通过努力摸爬滚打,如今已创下不小的事业,手下遍布****,唯他马首是瞻,可能称作朋友的,却委实没有几个。 细细数来,也就赵玄黄、李惊蛰、吴老海称得上是患难之交。 然李惊蛰视他如长兄一般,吴老海对他更是毕恭毕敬,唯有赵玄黄于他可称得上是真正的朋友。 现下赵玄黄离去,陆沉只觉心里不是滋味,莫名有些萧索。 站得越高,便仿佛离这世间越远,让他愈发觉得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是那么虚无缥缈。 他渴望证实自己的存在,故而对他好的人,他甚至可以为之付出所有。 当然,意欲害他的,他也不会放过! “钱谨呐,将你置于万劫不复之境地,我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喃喃说道。 对付钱谨,江冲仍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助力。 可时至今日,这位复位的镇抚司指挥使,仍还在押于天牢之中,未得发落。 陆沉随即动身,前往天牢。 天牢守卫森严,除非有皇帝的手谕,否则无论是谁,一律不准入内。 不过陆沉显然是个例外,他这位督监院院长,在大齐这一亩三分地上,无论走到哪里,说句狂妄的话,就算是土地公,都得钻出来给三分薄面。 天牢值守的刑部官员恭恭敬敬将陆沉请了进去,陆沉拱手致谢道:“多谢。” 那刑部官员忙是回礼,说道:“还请陆少保尽量快些。” “理解。”陆沉走到看守江冲的牢房,只见这个前不久杀得大齐官场人头滚滚的酷吏屠夫,此刻正倚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精气神貌似不错,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憔悴。 陆沉不由笑道:“江指挥使倒是好生沉得住气,就不怕再也出不来么。” 江冲闻言缓缓睁开双眼,见是陆沉,亦面露笑容,说道:“下官早就料到陆少保一定会过来。” “哦?”陆沉奇道:“何以见得?” 江冲说道:“钱谨不死,陆少保不啻于如鲠在喉,何况钱谨如今又被召回宫中,陆少保只怕更是恶心的紧,恨不能除之后快。而陆少保若想除掉钱谨,下官仍是强力臂助,陆少保又岂能置下官而不顾。” 第六百五十五章 再告 陆沉笑道:“话虽如此,可江指挥使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满朝官员惊惧同时,皆恨不得你这个本朝头号酷吏被开刀问斩,尽管我想对付钱谨,可江指挥使又怎敢确定,我会冒满朝之大不韪,想办法救你出来?” 江冲慢条斯理道:“下官相信,陆少保绝非那等过河拆桥之人,您还用得着下官,何况……下官是奉诏行事,纵使群情激奋,陛下不得不将下官关入天牢,可若真的将下官砍了脑袋,岂不是寒了人心?以后谁还敢再为陛下忠心办事,陛下只怕早就有放了下官之心,只是没人替下官说话罢了。” 陆沉抚掌,这个镇抚司指挥使还真非泛泛之辈,怪不得不肯屈居于钱谨之下,钱谨那个死太监,又岂能压得住如此人物。 这厮只怕早就不想再屈服于钱谨的淫威之下了。 而口口声声说要投靠自己,不过是他想要反抗钱谨的借口罢了。 当然,亦未尝没有暂时依附于自己的心思。 但这等善于隐忍之辈,绝不会甘心屈居于任何人手下,哪怕是自己! 他只会拼命的往上爬,直到爬到那无人能够企及的最高点,或是…… 摔下深渊,粉身碎骨! 陆沉早就看穿了这个镇抚司指挥使的本质,只不过看穿归看穿,他却是依然得用。 因为二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弄死钱谨! 与虎谋皮,固然凶险,可江冲若是猛虎,陆沉便是恶狮! 老虎固然凶猛,但面对狮子,也得矮上一头。 “既然江指挥使一切都了然于心,那本官也就不再多说废话了,本官在外面恭候江指挥使出来,你我携手,再灭钱谨。” 陆沉拱手说道。 江冲也一拱手,笑道:“有劳陆少保了。” “告辞。” 陆沉转身走出大牢。 翌日,一封都察院御史联合递上去请求赦免江冲的折子飞到了文帝的案前,文帝看过后,当即大手一挥,宣布释放江冲,并命其继续掌管镇抚司。 钱谨恨的牙根直痒痒,可也只能遵命宣旨。 本朝第一酷吏被无罪释放,朝野震动,还以为文帝又要有什么大动作,可过了许多日,也没见镇抚司又掀起什么血案,无数颗悬起来的心相继落了回去,也没谁再去找江冲的晦气,以免引火烧身。 …… 这日,被陆沉派去钱谨老家办事的杨浊,终于回来了。 “院长,您交代的事情,属下都已办好。” 杨浊拱手道。 陆沉正在制香,手拿一柄锋利的刀子,在名贵之极的沉香木上反复的刮着,细末渐渐将银盘添满。 “可有露出什么马脚?” 他一边问,一边又拿起一只银匙,将细末舀起一点,倒入香炉之中。 杨浊道:“属下做得隐蔽,保准万无一失,无人发现。” 陆沉将银匙丢到一边,接过下人递来的湿巾擦了擦手,点头说道:“很好,你先下去休息吧。” “属下告退。”杨浊一拱手,退了出去。 命下人将香炉点燃,望着袅袅烟气上升,沁人心脾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令人心旷神怡,陆沉的心情亦是愈发的好,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喃喃道:“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弄死那死太监,如果又是白费心思,前功尽弃,说不得就非得动用暗杀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了。” 三日后。 朝会。 诸事议毕。 钱谨扯着嗓子喊道:“诸卿,可还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他话音一落,新晋的都察院经历王翥越众而出,拱手说道:“臣有本奏!” 又是这厮! 一见他出来,钱谨便恨得咬牙切齿。 当初他被杖责,贬去皇陵,固然是江冲首告,但王翥也是功不可没。 他早就想暗地里找个机会收拾王翥,以报一箭之仇,只是毕竟刚被复用不久,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故而一直没有动作。 冷然望着王翥,钱谨心下冷哼,狗东西,早晚咱家要取你狗命,让你明白明白,与咱家作对的下场。 “卿有何本启奏?”文帝对王翥的印象亦是颇深,这等直臣,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刚正不阿,哪怕豁出去性命,亦要直言进谏,而且其在督查院呈的奏表中名列前茅,可见实乃国之脊梁,故而文帝也是不计前嫌,给与擢升重用。 奈何,王翥早就投靠了陆沉,此次便是奉命给文帝添堵,却是辜负了文帝的一片栽培之心。 王翥随即大声说道:“臣参……内庭监掌印太监钱谨,在其老家荥坊,逾制建陵,收敛金银,添为祭物,更收买人心,为当地人称之千岁,实乃大逆不道,欺君之罪!”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这王翥平素一声不响,可一说话,便是冲着钱谨去的,难道是与钱谨有何深仇大恨不成? 有些官员暗暗嘀咕,冷眼旁观,这次不明真相,却是不敢冒然掺和进去。 钱谨又被参告,脸色不由大变,怒极之下,竟是失去理智,气急败坏,指着王翥颤声道:“你你你……你血口喷人!” 文帝也是气得够呛,还以为王翥有何事参奏,原来又是揪着钱谨不放。 就不能上封折子? 非要在文武百官面前让朕下不来台? “王翥,你放肆!”文帝猛然站起身,怒喝道:“你难道是与钱谨有何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 王翥面无惧色,声音依旧铿锵有力,“臣与钱公公,绝无私怨,但微臣忝为都察院官员,职责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就该直言不讳,风闻奏事,令陛下知忠辩奸!钱谨一介宦官,却收买人心,被称千岁,大逆不道不说,其未尝便无图谋不轨之心;更将祖坟修炼的犹如皇陵一般,聚敛财物,填充其中,更是坐实其之野心!臣恳请陛下彻查,如若属实,还请陛下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心慈手软,容留此奸,只怕其会再有祸国之举,甚至……胆敢犯上作乱,亦无不可能!” 钱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血丝郁结,呆滞许久,蓦地撕心裂肺,凄厉喝道:“你放屁!” 第六百五十六章 制衡 王翥神色严肃,声色俱厉道:“钱谨!在陛下面前,你竟敢口出污言秽语,倘若你真是清清白白,又何惧一查!如此气急败坏,莫非是被本官戳到了痛处?” 说着再次看向文帝,大声道:“请陛下彻查!钱谨图谋不轨,断不能再姑息!” 文帝忽然冷眼看向钱谨,声音亦是无比冷漠,说道:“王翥说的都是真的?你竟敢将祖坟建得犹如皇陵一般,更收买人心,被称为千岁?” 钱谨吓得面色惨白,双膝不听使唤地一软,“噗通”跪了下去,叩首急道:“陛下明鉴,王翥这是血口喷人,老奴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决计不敢逾制建陵,更不敢被人称为千岁啊。” 文帝置若罔闻,冷笑道:“好啊,真是反了,千岁,好啊!” 听文帝貌似根本不欲听他的辩解,钱谨惊恐之极,岂能不知文帝怕是信了王翥的指控。 “陛下,老奴……”钱谨还欲狡辩。 其他罪名也就罢了,可逾制建陵,被称千岁,无异于是有不臣之心,他能够在满朝的口诛笔伐下安然无恙,甚至坏事做尽朝野皆知仍能屹立不倒,全赖文帝宠信庇护,可若是文帝也对他心灰意冷,那他的末日也就到了! 所以眼见文帝如此态度,他岂能不惊恐难安? 然而文帝已然不想再听他的狡辩,暴怒道:“给朕住口!狗奴才,你对得住朕!来人呐,将这狗奴才给朕拖下去关起来!” “诺!” 殿前侍卫再次将钱谨如狗一般地拖了出去。 面对钱谨的痛哭狡辩,文帝无动于衷,反而怒火更甚。 “王翥,此事既是你举发,朕便命你带人到荥坊查实!” 文帝沉声道。 王翥拱手道:“微臣遵命!” 文帝越想越怒,自顾走出大殿,“退朝!” 针对钱谨的阴谋再次得以实施,而这一次貌似比上次的效果要好的多,至少文帝貌似没有流露出包庇的意思。 在朝堂上,王翥以及一干都察院御史,是陆沉的马前卒。 而在文帝身边,亦有陆沉布的棋子。 陆府中,陆沉落下一枚黑子,只见眼前的棋盘上白子节节败退,黑子稳居上风,而陆沉这神之一手,几乎已将黑子的生路彻底断绝。 “这回看你怎么翻盘!” 陆沉面露胸有成竹之色。 是日,皇宫之中,文帝负着手在案前踱来踱去,仍旧愤懑难平。 他蓦地停下脚步,对江冲质问道:“钱谨干的那些事,你大都了然于心,朕来问你,他真敢逾制建陵,甚至被荥坊之人口称千岁?” 江冲早就是上了陆沉贼船的人,就算与陆沉分道扬镳,或是从未与陆沉有过密谋,在他出面指控钱谨的那一刻,他便已是与钱谨仇深似海,誓不两立。 如今钱谨再度被位居幕后的陆沉阴谋设计,江冲又岂能不遵循承诺,落井下石? “陛下,这些事,微臣也略有耳闻,绝非子虚乌有。”江冲拱手说道:“钱谨喜好敛财,他掌管内庭监,意欲巴结他的官员不知凡几,而若想攀上他这棵参天大树,头件事便是得拿出银子来孝敬。据微臣所知,钱谨多年来敛财无数,而其中大部分下落不明,今日听得王翥参奏,微臣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受贿而来的脏银,竟是都被钱谨填充到了祖坟之中。” “钱谨钱谨,这个狗奴才,名字还真是没有白起啊!”文帝气得牙齿几要咬碎,没来由无名火气更甚,冲江冲冷冰冰说道:“他做出这等无法无天之事,为何不见你当初参奏。” 江沖一凛,赶忙一躬到底,拱手道:“微臣只是略有耳闻,却未曾亲身参与,更不知情,钱谨做事,素来我行我素,有些龌龊勾当,即便是微臣亦不知,如果不是王翥今日在朝堂说出来,微臣竟也不知他不仅坏事做绝,竟还有图谋不轨之心……” 听到“图谋不轨”这四个字,文帝眸子便止不住地闪过寒芒。 他面色阴沉,负手在原地踱了两步,忽然皱眉道:“可钱谨干的这些勾当,连你都不知,王翥又是怎么知道的?” 江冲凛然一惊,脑筋疾转,硬着头皮说道:“臣闻钱谨向都察院御史索要贿银,那御史不从,便被钱谨暗害至死,想来同署为官,王翥或许是因同僚被害,故而对钱谨百般憎恨,意欲为同僚报仇雪恨,秘密调查得知亦不足为奇。” 文帝冷笑道:“好啊,朕的臣子,一个个的,背着朕在底下勾心斗角,朕竟一无所知,督监院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听得文帝大发雷霆,江冲噤若寒蝉,不敢再发只言片语。 文帝沉吟良久,说道:“江卿,你镇抚司亦有监察百官之权,只是平素未得朕之允准,不敢滥用,现下朕便全权赋予你,朝中上下,任何风吹草动,朕都要第一时间知道,听清楚了么?” 江冲大喜失色,一撩裙摆,跪倒在地,叩首说道:“微臣谨遵圣命!” 宫里的事,皆清晰无误地传到了陆沉的耳朵里。 太监集团可从来不是铁板一块,有银钱开道,不少太监都成了陆沉的耳目。 当初收买这些太监,本来是为了对付钱谨,可这次也是赶巧,不然陆沉恐怕这辈子也不会知道,文帝居然已经开始对督监院不满了。 让孙寿到账房取了张一千两的银票,将借采购之由跑出来传信的小太监打发走,陆沉不由陷入沉思。 许久后,他诧异道:“难道陛下竟已猜到王翥对钱谨发难,背后是为我指使?” 文帝对督监院不满,转而重用镇抚司,这可是一个危险讯号,杨浊不免忧虑道:“陛下让江冲全权监察百官的一举一动,院长,这……” 陆沉一摆手,说道:“本官倒不是在担心这个,督监院势大,放眼整个朝堂,能够与督监院相抗衡的,实是凤毛麟角,陛下只怕早就想制衡了,抬出个江冲来与咱们打擂台,并没有值得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只是在奇怪……陛下莫非已经猜到了什么?” 第六百五十七章 心软 钱谨是何等样的货色,文帝再清楚不过,然念及主仆之情,他不忍苛责,更不忍钱谨丢掉性命。 江冲当初痛陈钱谨诸般罪状,虽然最后经三司会审,仅有十几项不痛不痒的罪名成立,但文帝岂能不知,那是因为刑部尚书得到了他的隐晦授意,倘若他袖手旁观,江冲的指控,必定俱为属实,到时钱谨就算有一百颗脑袋,怕是也不够砍的。 他顾念旧情,专横独断,包庇钱谨,使钱谨免于一死,那是因为钱谨是他潜龙时便侍候在近前的老奴,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唯有钱谨在他身边,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所以无论钱谨犯多大的过错,他都能够原谅,哪怕为之与满朝为敌。 可他唯一不能原谅的,就是钱谨生有二心! 将祖坟建得犹如皇陵一般,钱谨这是想要干什么? 他想做皇帝么! 现下便被家乡人称之为千岁,那将来呢,是不是想要让人称他为万岁啊? 文帝盘坐在榻上,根本无法保持心无杂念,越想越是道心不稳,怒火止不住上涌,最终猛的睁开双眼,仰首大声道:“放肆!放肆!” 侍候在屋里屋外的太监们惊恐之极,赶忙跪了下去,匍匐不敢抬头。 唯有黄安仗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低声唤道:“陛下……” 文帝大口喘息两声,目光犹如野兽般凶狠,吓得黄安不寒而栗。 “王翥呢?他去了多久?怎的还没回来!” 文帝咬牙问道。 黄安赶忙跪倒在地,回答道:“王大人已经离京快半个月了,估摸再有个十天二十天,就能核实清楚回来向陛下复命。” “还要十天二十天……”文帝喃喃一句,貌似在突然间憔悴了许多,说话亦是有气无力道:“黄安啊,你觉得,钱谨真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么。” 黄安磕头说道:“奴才不敢妄自揣测。” 文帝不耐烦道:“朕要你说,你便说,休得扭捏!” 黄安一凛道:“那奴才便说了……钱公公……或许做得出来……” 文帝眼神中透出一缕失望之意,冷笑道:“这狗奴才,枉朕对他如此宽恩,甚至在证据确凿之下,力排众议,无惧朝野议论,将他保住,他就是如此回报朕的……他对得住朕!” 说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低吼出来。 黄安差点没被吓得魂飞魄散,极力压抑心中的恐惧,跪蹭到榻前,竟是呜呜哭了起来。 “你鬼嚎什么?”文帝心烦意乱。 黄安抓袖擦拭眼泪,抽泣道:“主子爷,我等都是没了根子的人,也就是仗着主子爷您的恩宠,否则连个人都算不上。钱公公纵然有可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但他是最感念陛下您恩情的人,决计不可能对陛下您有二心呐。” 文帝寒声道:“被称千岁,将祖坟建如皇陵般,如此还不算有二心,那是不是非得等到他穿上龙袍那一天,才算有二心!”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黄安赶忙摇头,说道:“奴才是想说,我们这些奴才,都是得主子爷您的庇护,方才活得像个人样,钱公公也是个拎得清的,又怎会对主子爷您有二心。钱公公又不是傻瓜,背叛陛下,于他有何好处?恕奴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真给他穿上龙袍,他也是个没有根的人,奴才还从未听说过,古往今来,有谁会甘愿对一个没有根的太监俯首称臣。” 文帝面色略有缓和,但还有怒气不减,沉声道:“那你说,倘若他真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却是何用意?” 黄安察言观色,心下稍稍松了口气,随即眼泪流的更凶了,凄然说道:“不是向陛下您倒苦水,我们这些人,从小便被阉割身体,送进宫中,尽管侍候陛下您,实乃上辈子积来的福分,可对家人而言,无异于是数典忘祖,悖逆不孝。” “所以依奴才设想,钱公公就算真做出逾制建陵、敛财填充为陪葬之物这诸般大逆不道之事,只怕也不是对陛下您生有二心,而是为了向祖宗赎罪。” “而且据奴才所知,钱公公从小便家境贫寒,如今借着主子爷您的势,方才高人一等,他将祖坟修得好些,聚敛财物,填充其中,多半也只是想要让家乡人高看一眼,如果非要说有何反心,据奴才对钱公公的了解,却是决然不信的。” 文帝沉吟许久,只觉黄安说的竟极有道理,怒气不由随之削减几分。 “人心不足蛇吞象,朕可有哪里亏待过你们?朕知道不能将尔等一概而论,可钱谨委实也太不像话,不冲他以前做的那些恶事,倘若这次这些事亦查实没有诬陷他,朕决计不会再心慈手软,如果再不给他点厉害瞧瞧,只怕他以后还要闯出更大的祸事来!” 文帝愤愤说道。 可虽如此说,到底还是打算对钱谨网开一面。 在黄安说这些话之前,他弄死钱谨的心都有! 可黄安这番话,触动到他心灵的柔软处。 只要钱谨没有谋逆不臣之心,他也就没有那么大的杀意了。 然而,钱谨虽无谋反之心,却顶不住有心人推波助澜,栽赃陷害。 十几天后,王翥查实回朝,连家都没来得及回,便火速赶往宫中复命。 “陛下,经微臣到钱谨的老家荥坊核实调查,钱谨确有收买人心之举,被荥坊之人,称之千岁,微臣已将数名荥坊百姓人证带回,现便看押在都察院,陛下随时可以召见。” 王翥禀报道。 文帝面色有些烦躁,催促道:“还有呢?” 王翥拱手道:“再就是钱谨逾制建陵一事,经微臣到地核实,果不其然,钱谨祖坟,建如皇陵!而且陵墓之中,更是令人瞠目结舌,明珠为星,金银为山,财富无数,微臣已将脏物尽都取出,登记造册,带回京都,请陛下缆阅。” 他说罢,将一本册子呈了上去。 文帝从太监的手里接过,翻开粗略看了两眼,面色不由涌现怒气,冷哼道:“好啊,这个狗奴才,朕的皇陵,都不敢说用如此多的金银珠宝陪葬,他也配!” 第六百五十八章 栽赃 王翥说道:“这些金银珠宝数目惊人,无需多想,也知必是钱谨贪污受贿、收刮民脂民膏而得来,臣恳请陛下,下令彻查,究竟都是谁在向钱谨行贿,又为何要向钱谨行贿,都应查一个水落石出,将钱谨党羽,一网打尽,陛下方能高枕无忧!” 文帝沉吟片刻,摇头道:“这件事先不着急办,先议钱谨逾制建陵之罪……” 王翥面色一变,截住文帝的话,拱手道:“陛下,钱谨贪污索要,其祖坟之金银财宝,多半来自于此,钱谨有如此天大的胆子,只怕其广结党羽,亦有图谋不轨之心,如若不查,对于陛下之社稷,实乃隐患啊!” 文帝早就被黄安的一番话打消疑心,故而此刻只道王翥是在危言耸听,不以为意的一摆手,肃然说道:“不是朕不想查,而是还不能查。” 王翥一楞道:“为何?请恕臣不解。” 文帝淡淡说道:“很简单,朝廷已经不能再折腾了,上次朕下令严查贪腐,结果扯进来无数官员,那些腐败官员皆被杀头,或是流放,使得不知道有多少衙门官署位置空缺。现下朝廷正是积极重建、百废待兴之际,所以不宜再掀起贪腐案,以免株连,再度闹得人心惶惶,流血成河。这件事先搁置下,待何时机会合适,朕自然会追究彻查。” 机会合适? 什么时候才是机会合适? 这分明就是仍欲包庇! 王翥心下愠怒,不过也不着急,因为他还有一张王牌没有丢出来。 眼下汇报的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若是将接下来这件事说出来,他坚信,文帝势必会当场龙颜大怒,恨不能立刻斩了钱谨的狗头! 他缓缓说道:“臣还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没有向陛下禀奏。” “还有事?”文帝皱了皱眉,问道:“卿还有何事?” 王翥沉声说道:“微臣此行,在钱谨的祖坟之中,竟骇然发现藏有龙袍一件,盔甲五百副,刀剑武器若干,还有一卷黄绸诏书,上书‘奉天承运皇帝’六个大字!” “你说什么!”文帝面色巨变,再也坐不住,拍案而起。 一旁的太监俱是吓得连忙跪地,匍匐不起。 黄安更是惊恐之极。 龙袍…… 盔甲武器…… 诏书…… 老祖宗这是要造反啊! 想起先前还为钱谨说话,黄安便不由心跳如雷,随后也跪了下去,惴惴不安,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文帝站起身,怒视王翥,一字一字道:“你可不敢有半句谎话!” 王翥泰然自若,说道:“此等事,微臣岂敢说谎,更不敢伪造事实。臣已将在钱谨祖坟中搜到的龙袍、盔甲、武器以及黄绸诏书尽都带了回来,现下便搁在殿外,陛下尽可去看。” 他话音刚落,文帝便疾往殿外而去,许是情绪太过激动,步履间竟是有些踉跄。 黄安爬起身便要去扶,却被文帝一脚踹翻在地。 “给朕滚开!” 文帝大怒。 黄安更是骇然,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文帝走出殿外,只见地面上,赫然放着盔甲刀剑等物,崭新的龙袍上五爪金龙威风尊贵,那被打开的黄绸诏书上“奉天承运皇帝”六个大字更是份外刺眼…… 文帝差点没气晕过去,勉强站稳后,胸口剧烈起伏,满面怒色,“好啊,狗奴才,他竟真干得出,好,好!” 殿里殿外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唯有王翥躬身站在文帝后面,垂头看地,露出得逞的微笑。 文帝默然良久,狠然说道:“来人,传朕旨意,将钱谨打入天牢,命三司重审,他以前干的那些龌龊事,还有这次的谋逆案,这些账统统都给朕算清楚!还有,谁与钱谨暗中勾结,狼狈为奸,也都给朕查清楚,决计不能让那群狗东西逍遥法外,一旦查明,绝不姑息!” …… 钱谨竟敢在祖坟中藏盔甲兵器这等违禁之物,甚至还有龙袍诏书,分明就是怀有不臣之心,意欲犯上作乱,满朝不由再次震动。 文帝下的旨意,意味着将彻底抛弃钱谨,更意味着欲置其于死地! 谁都明白,钱谨能立于不败之地,完全皆因文帝的宠信与庇护。 可如今他被文帝抛弃,甚至惹恼了文帝,末日也便终于到了。 不过这次满朝上下,却没有想象中的欢声雷动,暗暗称快。 盖因这次文帝的意思显然不仅是只打算针对钱谨一个人,还有钱谨的党羽,甚至平素曾向钱谨贿赂的官员,都准备全都揪出来,一网打尽! 钱谨身为大齐内相十多年,权势滔天,尽管不屑成为其党羽,但为免其刁蛮,又有几个官员不曾孝敬过他? 就算没有对钱谨行过贿,私下来往也总是有的。 可以说没沾过钱谨的,除了新晋官员,历数满朝上下,只怕超不过三成。 所以那些自觉与钱谨有些干系的,又岂能不惴惴难安? 而没过多久,让他们更心惊胆颤的事情发生了。 皇帝决定让江冲严查钱谨党羽一事! 江冲何许人也? 本朝头号酷吏! 前不久方才杀得满朝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以其动辄株连的风格,就算只是与钱谨有点交集,只怕也会被扣上阉党的帽子! 一时满朝人人自危,竟是更甚于彻查贪腐案。 镇抚司又开始四处抓人,官场震动,唯有陆沉兀自躺在自家的竹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 杨浊在一旁说道:“听说这次三司会审,当初江指挥使指控钱谨的诸般罪名,已然证实大半,连同这次的谋逆罪,这阉狗只怕再难翻身了。” 陆沉闭着眼睛,享受着阳光的抚摸,微笑道:“虽然手段不光彩了些,不过谁让这死太监倍受陛下宠信呢,陛下想必也是对他失望透顶,否则决计不会如此绝情。” 杨浊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陆沉悠悠说道:“本来以为陛下会不会怀疑此是否为栽赃构陷,没想到陛下直接便要取钱谨的狗命,这却属实在我的意料之外啊。” 第六百五十九章 探视 他有些意外,而就在此时,养居殿中,冷静下来的文帝,终于是不由泛起了嘀咕。 钱谨那个狗奴才,真有谋逆之心? 他…… 真敢造朕的反? “黄安,你过来。”文帝一撩袍袖,伸出手臂。 黄安赶忙走了上去,扶着文帝走下龙榻。 文帝走到案前坐下,迟疑片刻,看向黄安,问道:“你觉得……从钱谨祖坟中搜出龙袍诏书,此事可会有疑?” 上次为钱谨说话,结果扭头便从钱谨祖坟中发现那诸多大逆不道之物,黄安这阵子着实是心神不安,唯恐被文帝当做钱谨同党,认为他亦有谋逆之心。 眼下文帝再次询问,黄安哪还敢再胡乱替钱谨说话,吓得急忙跪倒在地,紧张道:“奴才不敢妄自揣测。” 文帝淡然说道:“朕问你,你便答,朕赦你无罪。” 黄安紧张的额头都不由渗出汗珠,默然许久,眼中蓦地闪过一丝狠厉之色,说道:“奴才觉得,此事证据确凿,恐非有假。” 文帝面露讶然之色,黄安居然不替钱谨说话,这可真是咄咄怪事。 “为何?”文帝瞥了黄安一眼,然后自顾端起毛笔抄写起道经来。 钱谨已经是众矢之的,连文帝都欲舍弃,何况钱谨现如今被追究的罪名可是意欲谋反,黄安哪里还敢再与钱谨扯上半点关系,只会不遗余力的撇清,而若想不牵连到他,那他唯有落井下石。 更何况,钱谨倒了,对他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没有谁会甘心原地踏步,而只要钱谨一日不倒,他便一日只能做个秉笔太监,说是内庭监的二号人物,可有钱谨在头顶压着,便无异于如狗一般。 他也想尝尝做掌印太监的滋味,执领内庭监,成为内相,权势滔天,朝野畏惧! 而如今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所以不管是为了撇清与钱谨之间的关系,还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他都不会再为钱谨说半句好话,只会极力落井下石,让钱谨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陛下如此问,必然是怀疑钱公公祖坟中的龙袍诏书等物,或许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奴才本也觉得钱公公就算再张扬跋扈,但顶多也就是欺压在百官庶民头上作威作福,绝不敢背叛陛下,可……”黄安越说越是小声。 文帝不耐道:“有话直说。” “是!”黄安急忙拱手,说道:“可没想到,王经历竟然在钱公公的祖坟中搜出诸如龙袍诏书这诸般叛逆之物,奴才胆敢妄言,此着实不像是……栽赃陷害,钱公公的祖坟,必然是把守森严,寻常人等,又岂能将这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进去,只怕真的是钱公公……” 说着吞吞吐吐起来,直到没了声音。 文帝皱眉道:“寻常人送不进去,难道就没可能是王翥借查案之由,栽赃在钱谨脑袋上的?” 黄安摇头道:“王经历其人,奴才也略有耳闻,在都察院素有声望,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只怕绝不会做此栽赃嫁祸之事。再者,此去查案,非王经历一人,还有刑部、大理寺等官员陪同,众目睽睽之下,王经历又岂敢行栽赃之事,总不能诸位大人串通好了,一同往钱公公的身上泼脏水,就算是有这个心,但制作龙袍、盔甲兵器等物,只怕也没有这个时间。” 听黄安这么一“分析”,文帝怒火又是忍不住上涌,猛的将毛笔拍在案上,沉声道:“这个狗奴才,真是对得住朕!” 黄安吓得赶忙伏首,不敢直视真龙之怒。 文帝胸膛起伏,忽然眉头一皱,看向跪地的黄安,诧异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这群奴才,平素叫钱谨,张口祖宗,闭口祖宗,怎的这次朕问你话,你竟是不为你那位祖宗辩驳了?” 黄安一谨,急道:“主子爷,奴才以往为钱谨说话,只因不相信钱公公竟会有背叛陛下之心,可现下证据确凿,奴才又岂敢罔顾事实,替钱公公说话。奴才是陛下的奴才,而非钱公公的奴才,钱谨竟然对陛下有二心,奴才便与他势同水火,望陛下明鉴!” 文帝注视黄安良久,落寞地叹了口气,一挥手说道:“别跪着了,起来吧。” “谢陛下。”黄安流了一身的冷汗,微微松口气。 “钱谨……”文帝沉着脸,捡起拍在案上的毛笔,在纸上将这两个字写了下来,越看越是怒火汹涌,最终面色一狠,在上面划了两道! 决定了钱谨的命运,但文帝还是想最后见其一面。 听听他如何狡辩! “随朕去趟天牢!” 文帝冷冷道。 黄安一震,“陛下,您龙体尊贵,怎能去那等腌臜之地……” 文帝冷哼道:“少说废话,起驾吧。” 黄安忙道:“遵旨!” 带着黄安到了天牢,皇帝陛下亲自莅临,可给值守官员吓得不轻,得知文帝欲要去看钱谨,赶忙亲自领路,毕恭毕敬,唯恐有半点不周到的地方。 见到钱谨,只见这曾经视之为亲人的老奴,此刻披头散发,神色憔悴,文帝的心不由一软,不过转瞬后便又坚硬如铁,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这厮切成碎片! 狗奴才,枉朕如此待你,你又是如何待朕! 该死! 他走到牢门前停下,冷漠地望着里面似因潮湿阴冷而瑟瑟发抖的钱谨。 钱谨似有所觉,抬起头望来,见是文帝,蓦地大喜,急忙跪爬过来,揪着栏杆说道:“主子爷,老奴是冤枉的啊陛下!” 文帝一言不发,只是漠然注视着。 钱谨一怔,被文帝冰冷的注视着,不由打了个寒颤。 “主子爷,老奴是被人栽赃的,老奴怎敢做出谋逆之事……”钱谨突然老泪横流,哀声说道:“别人不相信老奴,主子爷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老奴是个混账,逾制建陵,收刮财物,这些事都没有冤枉了老奴,但那龙袍诏书,却绝对不是老奴的啊,主子爷,这一定是有人蓄意栽赃,还望主子爷明鉴啊!” 第六百六十章 自尽 文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面色虽然冷漠,可心下却是怒火灼烧。 还在狡辩! 这个狗奴才! 如果是换做前几日,文帝甚至会忍不住冲进去暴打钱谨一顿。 可此时此刻…… 文帝虽然愤怒,却已懒得动钱谨哪怕半根汗毛。 因为他只想钱谨死! 皇家无情,他还曾为皇子时,同室抄戈,勾心斗角,手足相残,骨肉亲情,仿佛笑话一桩,不值一提,唯有钱谨忠心耿耿,常伴左右,细心服侍,关怀备至,让他日觑冰冷的内心,始终留有一丝温暖。 后经一番隐忍,他终登临帝位,成为大齐主宰,而彼时他对钱谨的感情,已近乎于亲情般。 对于这个如同亲人般的老奴,他不仅大手一挥,将其擢升为内庭监掌印太监,更是百般庇护,明知钱谨飞扬跋扈,屡有不法之举,亦不忍苛责,甚至上次被江冲控告,朝野震动,他即便愤怒,亦不忍伤其性命。 可在钱谨的祖坟之中,竟然发现藏有龙袍诏书,他只觉受到了背叛! 唯一被他视若亲人般的钱谨,竟亦有谋逆之心,他怒火空前旺盛,甚至比衍王造反时还要震怒。 见这狗奴才还在狡辩,文帝的目光愈发冰冷,便宛如难以融化的万载冰川,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钱谨,朕待你如何?” 许久后,他突然漠然问道。 钱谨一楞,忙道:“主子爷待老奴,自然是千好万好,已超脱主奴情份,老奴尽管终生尽心服侍,亦难报主子爷恩情之万一。” 文帝点头,负着手在牢门口踱了起来,话语间充满悲凉,“是啊,你这狗奴才,对朕尽心服侍,从无二意,可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竟让你生有反心,朕可有何亏待你之处?” 钱谨面色大变,疯了般磕头道:“主子爷,老奴绝不敢反叛主子爷,连想都从未想过,此次必是有人在栽赃陷害于老奴,您要相信老奴啊!” 眼见钱谨的额头,渐渐磕破,鲜血淋漓,文帝依旧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你这狗奴才,仗着朕的宠信,张扬跋扈,祸及朝野,朕念及多年主仆之情,不忍责备,甚至为了保你这条狗命,煞费苦心,被满朝官员、千万子民议论,可你又是如何报答朕的?” 文帝质问。 钱谨泪流满面,一代权宦,看着竟是有些可怜,仍旧不住地磕头道:“老奴是冤枉的,主子爷,您明鉴!” “朕头次如此清醒!”文帝寒声道:“私制龙袍诏书,还有盔甲兵器,你这个狗奴才,难道想造朕的反不成!朕就算将这龙椅拱手让给你,你一个阉人,坐得稳吗!” 钱谨大骇,痛哭不止道:“主子爷,老奴绝无此意啊,老奴就算对不住天下人,也绝不敢对不住您啊!” 文帝冷冷道:“这都不算对不住朕,那你若真到了对朕不住的那一天,又该如何?朕落在你手里,焉有命在!” 钱谨百口莫辩,见文帝态度坚决,不由心如死灰,仿佛突然被摄尽精气神一般,颓然坐倒在地,望着神情冰冷的文帝,眼泪兀自流个不停,犹如绝望般地颤声道:“主子爷,连您也不相信老奴了么……” 如果是以前,钱谨如此,或许会使文帝心软,可眼下,只会让他厌恶! “收起你那副装可怜的戏码,朕太纵容你了,让你膨胀到竟胆敢以下犯上!”文帝怒极,再也无法掩饰,猛的攥住栏杆,有些歇斯底里,冲钱谨低吼道:“朕!要让你死无全尸!” 钱谨面露惊愕之色,眼睛瞪得溜圆,呆呆的望着文帝,嘴唇微颤,似乎还想辩解,可话语到了嘴边,只觉已无用处。 陛下…… “你……等死吧。” 文帝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随即转身拂袖离去。 “黄安……” 钱谨叫住黄安,将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意图寄托在黄安身上。 奈何黄安早就已打算与他划清界限,文帝之所以如此绝情,黄安可谓功不可没,又怎可能驻足停留。 但听得钱谨的呼唤,黄安还是回过头,嘴角露出一丝钱谨从未见过的阴险笑意。 钱谨骤然如遭雷击,他仿佛已经明白,这次他可能真的要无法翻身了。 “陛下……”他慌张的叫了一声,然后赶忙爬了起来,双手紧握栏杆,大声道:“陛下,老奴是冤枉的,您要相信老奴啊陛下!” 可惜文帝已经走出了天牢,已然听不到他的呼喊,就算近在眼前,也必定是置若罔闻。 文帝已经不想再听他的任何狡辩。 面对他的“背叛”,文帝只想让他死! 钱谨哭嚎许久,听不到任何回应,也不见文帝回来,最终声嘶力竭,颓然倒地。 躺在发霉恶臭的草席上,他呆滞的望着牢房顶端,双目空洞无神,只有眼泪哗哗流淌。 “陛下,您为何不相信老奴啊陛下……” “老奴是冤枉的……” “黄安,你个狗东西,害咱家,你也有一份么……” “陛下……” 他声音沙哑低沉,自说自话,也不知到了何时,方才戛然而止。 …… “陛下!” 回到宫中还未坐稳的文帝,忽然被黄安的声音惊了一跳。 “毛躁什么。” 因为钱谨的事,文帝正是心烦意乱。 黄安走到近前,躬身拱手,不敢抬头,可面色分明透着一股子惊喜与阴险。 “什么事这么一惊一乍。” 文帝问道。 黄安抬起头,神色已在瞬间完成转换,悲怆说道:“钱公公……在牢中撞墙自尽了!” “什么!”文帝大吃一惊,猛然站起。 黄安复述道:“听天牢官员禀报,钱公公在陛下走后,便自言自语,犹如疯癫,而后突然撞在墙上,狱卒来不及阻拦,其便已气绝陨命!” 文帝犹如七魄失了六魄,随后坐倒在龙座上。 “主子爷!”黄安急忙就要上前。 文帝随即一摆手,勉强抓稳把手,撑着再次起身,“不妨事。” 黄安担心道:“主子爷,龙体为重啊。” 文帝宛如没听到般,呆呆地望着殿外,“死了么……” 第六百六十一章 凄惨 钱谨“畏罪自尽”,朝野皆惊。 这个恶贯满盈、令人憎恨的大齐第一权宦,当初无数罪名加身都扳不倒他,而如今,终于是老天开眼,倒在了“谋逆未遂”的路上。 朝堂乃至民间,官员百姓,皆不由惊喜振奋,有痛恨钱谨甚深者,甚至当街燃起爆竹庆祝,奔走相告。 而就在举城欢庆的同时,刑部又张贴下告示,称钱谨死则死矣,但罪孽滔天,罄竹难书,尤其是意欲谋逆,即便一死,亦断不能轻饶,应明正典刑,三日后,于西街菜市口,对其尸体,施以凌迟之刑! 凌迟,即所谓的千刀万剐。 即便由经验最丰富、手法最利落的刽子手施刑,迄今为止也还没见过有活人能抗住千刀而不死的。 不过钱谨这个死人就不同了,刽子手可以尽情在其尸身上千刀万剐,直到将其彻底解成碎片为止! 三日后,西街菜市口,当着无数乾雍百姓的面,朝廷手艺最精湛的刽子手,对钱谨尸体施以凌迟之刑。 钱谨的尸体共被剐了七千六百三十四刀,切下的碎肉,一文钱一块,被乾雍百姓争买,有恨钱谨入骨者,竟是当场吞嚼其肉,仰天大哭。 大齐朝野早就苦钱谨久矣,如今钱谨终于是罪有应得,死了也不得全尸,当钱谨的尸身被解到只剩下一副骨架之时,万民齐齐跪地,痛哭流涕,大声呼喊“天子圣明”。 钱谨这一死,仿佛天地都为之震动,整个乾雍城都似乎陷入了一时难以平寂的疯狂之中。 唯有陆沉安之若素,躺在自家院里,手握书籍,两耳不闻门外事,一心只读…… “这《鸳鸯传》着实写得甚好啊,灵希兄果然是有大才之人……” 陆沉合上书卷,不由感叹。 就在这时,杨浊归返而来,目睹菜市口惨状,仍旧心惊不已,一进门,便啧啧说道:“没想到那些老实忠厚的百姓,竟如此残忍,生吞血肉……”说着只觉恶心,随之打了一个寒颤。 陆沉一挑眉,将书扣在脸上,遮住火辣辣的日光,淡然问道:“钱谨被剐了?” 杨浊点头道:“被割了七千多刀,骨头渣滓都不剩,全都被围观的百姓给买去了。” 陆沉道:“钱谨恶贯满盈,也不知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今终于伏法,岂能不令人欢欣鼓舞。” 杨浊苦笑道:“钱谨也真是遭人恨呐,院长您是没在现场,没看见竟有人将买来的血肉当场生吞,更有人花重金买下钱谨的脑袋,据说回家便给埋在了茅房下,将一桶桶腌臜秽物全都淋了上去……” 陆沉眼皮一跳,呕意上涌。 平复半晌,他将书籍丢在一旁的案子上,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说道:“这死太监终究是遭到了报应,如此下场,也是他罪有应得。” 杨浊拱手道:“多亏了院长筹谋计划,不然钱谨还不知道要猖狂到几时,届时还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身受其害。” 陆沉淡淡说道:“本来他若不主动来招惹我,即便他罪恶滔天,我也懒得充当这个卫道士,可他既然不知死活,非要与我作对到底,那么也就别怪我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了。” 杨浊乃正派之人,本来对栽赃陷害这等下作卑鄙的手段是极其厌恶的,可若想对付钱谨,便非得用此卑鄙手段不可。 更何况,在陆沉手下久了,耳濡目染,他亦渐渐模糊了何谓光明正大,何谓阴险卑鄙。 盖因陆沉曾说的一句话,被他引为至理—— 手段无有光明正大、阴险卑鄙之分,唯一的区别,只是对谁而已。 对付钱谨这等恶贯满盈的渣滓,就该无所不用其极,栽赃构陷,何足一道? 陆沉忽然说道:“钱谨倒了,我也总算是能够喘口气了,希望……陛下没有怀疑到我的身上。” 杨浊一楞道:“这件事属下做得万无一失,陛下怎可能……” 陆沉淡然笑道:“你太小瞧咱们的皇帝陛下了,这件事你或许做得万无一失,可在陛下眼里,未必不会漏洞百出,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了,钱谨已经死了,纵使陛下寻思过味儿来,没有证据,也只能是默认这个事实。” 杨浊道:“钱谨一死,院长您终于不必再担心明枪暗箭,可以高枕无忧了。” 陆沉摇头道:“还远没到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往近的说,陛下最近对江冲宠信过头,无非是想持平衡之术,让镇抚司来掣肘咱们督监院,虽然这都是预料中的事,文帝断然不会允许督监院一家独大,尤其是没有了钱谨,他更得扶持近臣,以来保持朝堂的平衡。” 杨浊奇道:“那往远了说呢?” 陆沉面色霎时间阴沉下来,“往远了说,钱谨虽死,可他决然不会是说动李青衣不远千里迢迢而来杀我的幕后主使,那人究竟是谁,又是何等可怕角色,迄今为止,我仍旧一无所知,我岂敢高枕无忧。” 杨浊一凛,拱手道:“属下愿去西楚一查。” 陆沉摆手道:“罢了,李青衣何许人也,你只怕去了也是无功而返,这件事先不急,那人既然能说服李青衣来杀我,想必绝非泛泛之辈,亦可见其对我之杀意,他早晚会再次跳出来的,且静观其变就是。” 杨浊愤愤道:“这群藏头缩尾之辈,有何手段,不敢明面招呼,竟来阴的。” 陆沉笑道:“这也未尝不失为一种乐趣啊,波谲云诡的朝堂,叵测无常的人心,敌人无处不在,时刻都要处于警惕之中,你不觉得,这样似乎更能体现生命的意义么。” 杨浊哪里懂得陆沉重生一世的感慨,挠了挠头,面露茫然。 陆沉也懒得作多解释,伸了个懒腰,说道:“待这场风波过后,想必陛下就要开始对列国用兵了,列国争霸的序幕即将要展开,眼下暂且忙里偷闲吧,相信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要忙得停不下来了。” 早在几年前,天下便已暗潮涌动,势头颇不平静,可谁也未必能够料到,率先掀起惊涛骇浪的,竟然会是以“休养生息”为国策的齐国! 第六百六十二章 解忧 钱谨死了,文帝视之如亲人般的老奴,即便撞墙自尽,亦难解文帝心头之恨,亲下谕旨,将其尸体凌迟,解与万民! 可诚如陆沉所料,文帝何许人也,待冷静下来,未尝无可能生出疑心。 而当初试图打消文帝疑心的黄安,则并没有如愿以偿,继钱谨死后,接替内庭监掌印太监的位置。 就在钱谨被凌迟的两日后,文帝认命随堂太监冯吉接任掌印太监,原本内庭监那些钱谨的子子孙孙,瞬时都改换门庭,而冯吉也顺理成章成为了新一任的大齐太监界的老祖宗。 黄安未得晋升,当初不遗余力的落井下石,反而是成全了冯吉,不由暗暗怀恨在心。 冯吉成为内庭监新一任掌门人没多久,黄安便与其发生争执,奈何如今内庭监风向已变,冯吉已从随堂升至掌印,饶是他身为秉笔太监,终究也要矮冯吉一头,被平素不声不响老实憨厚的冯吉一通呵斥,闹了个面红耳赤,只能愤而拂袖离去。 浪潮不息,风波不止,内庭监狗咬狗,争权夺利,朝堂上也并不安静。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钱谨的缘故,文帝突然大病一场,缠绵病榻半月之久,方才有所好转,但精气神相较于以往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国无储君不稳,文帝这突然大病,再次让朝中重翻立储旧事,百官联名上表,请文帝确立皇储,正位东宫。 当初儒家在时,便干预立储之事,可儒家被驱逐,满朝还敢再提此事,文帝带病批阅奏表,见百官联名请立皇储奏折,差点没气出一口老血。 “放肆!朕何时想立储,乃朕圣心独断之事,轮得着这群朝臣指手画脚!” 文帝大怒,将满案的奏章扫飞在地。 这几个月以来,文帝时常动怒,侍候的太监宫女早已习以为常,但还是不由惊慌失措,跪作一地。 今夜是冯吉当班,这个曾经在内庭监最低调的实权太监,如今可是春风得意,见文帝震怒,也不害怕,赶忙弯下腰将散乱在地面的奏章一一捡起,然后捧着走到文帝身边,说道:“主子爷,气大伤身,百官欲让陛下早日立储,也是为了国之大计,陛下若是不愿,发旨驳斥便是,犯不着同他们生气。” 文帝冷哼道:“驳斥?这群家伙,食君之禄,却不担君之忧,变着法儿的惹朕生气,朕就算一百张、一千张旨意发下去,也只会让他们迎难而上,变本加厉。” 冯吉沉默片刻,说道:“说句主子爷不愿意听的话,奴才没读过几天书,却也懂得国无储君则忧的道理,主子爷雄心壮志,意图吞并天下,创建不世伟业,确是理应早早立储,以安众心,如此,方可心无旁骛,成就霸业。” 文帝瞟了冯吉一眼,罕见的没有大发雷霆,只是哼了一声,说道:“你倒是同那群朝臣站在一边儿了。” 冯吉不慌不忙,一撩裙摆,跪下说道:“奴才只为主子爷一人计,句句皆为肺腑之言,若是粗浅短视,未猜得到主子爷的谋划,请主子爷降罪。” “你起来吧。”文帝扶着额头叹息道:“你说的,朕何尝不知,百官的劝谏,朕也不是听不进去,可朕无子,却要朕立谁为储?各地的藩王?还是朕的那几个亲兄弟?” 他越说越是激动,分明透着几分不甘心。 “朕创下这大齐盛世,将来若横扫宇内,成就不世伟业,你要朕如何甘心将这锦绣江山交于非朕骨血之人!” 文帝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这等话,他即便是面对钱谨,都不曾说过。 内庭监几个常侍候在文帝身边的太监,冯吉最是忠厚老实,亦最讨文帝喜欢。 钱谨死去,冯吉也是唯一能够让文帝对之说心里话的近奴,这也是为何黄安身为内庭监的二号人物,却让冯吉这个随堂太监钻了空子的缘故。 冯吉依旧浅含笑意,为文帝捶腿说道:“主子爷,立储何等大事,本来不该是奴才多嘴的,不过既然得知主子爷心意,奴才便不得不言,为主子爷分忧。” 文帝侧目道:“你有何想法,说说。” 冯吉说道:“既然主子爷想要将这锦绣江山传给子嗣,那便传给子嗣,即便到时有朝臣站出来反对,但陛下一意孤行,想必朝臣们也是拗不过的。” 文帝一皱眉,说道:“别绕弯子,有话直说。” “是。”冯吉笑呵呵说道:“公主殿下尚未婚配,方才使主子爷如此烦恼,若殿下有子诞出……”话说一半,便点到即止。 文帝一震,“你的意思是……” 冯吉笑而不语。 文帝皱着眉头,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负手踱个不停,沉吟道:“这倒是个方法,可……” 冯吉说道:“主子爷定是担心此举史无前例,势必会遭到朝臣反对,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其实仔细想想,也未必会受到多少阻力,朝臣们催促主子爷早日立储,不过是想安定国本,至于究竟立谁为储君,对于他们来说,未必就有多么重要,除了那些谨守礼法的腐儒们会反对不休,只要主子爷执意,这件事最终必能主子爷所愿。” 许是有些激动,文帝的脚步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起来,“这确实算是个办法,朕的外孙儿,何尝不能成为储君……” 被采纳建议,冯吉微微一笑,再不言语。 文帝忽然站定,淡然说道:“公主年满,是该给她张罗一门婚事了。” 冯吉问道:“主子爷心中,可有如意人选?” 文帝脑海中瞬时闪过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有倒是有,就怕他不愿意啊。” 冯吉一愕,还有人不愿意迎娶公主殿下? 而且还是以貌美著称的绫华公主! “这只怕不可能吧,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谁若能娶,无异于是十辈子休来的福分,况且陛下若真的有了如意的驸马人选,只消降下旨意,谁敢违抗。” 冯吉随即说道。 文帝哼道:“这小子虽然变得油滑事故,但抗旨不遵,他未必便做不出来。” 第六百六十三章 喜事 能够闷声不响跳过黄安,被文帝升为新一任的内庭监掌印太监,冯吉凭借的可不只是忠厚老实,揣摩圣意这一点,可以说在大齐内官中无人能及,就算是钱谨也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陛下莫非竟是说的……” 冯吉面露讶然。 文帝淡淡道:“就是他,传旨吧,让他进宫来见朕。” “是,奴才马上去办。” 冯吉施了一礼,随即去宣文帝心目中的乘龙快婿去了。 就在冯吉出宫的路上,陆府中,愁云笼罩,盖因叶芷柔竟不知何故,突然晕倒,这可给陆沉吓坏了,急忙派人拿名帖去回春堂请天下第一神医章袁前来看诊。 老神医没有驳陆沉的面子,背着药箱风风火火的赶来了,可进去好半晌也没个动静。 陆沉在门外踱来踱去,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几次三番想要推门进去,可终究是按耐下来,唯恐打扰到章袁诊治病情,只能暗暗将诸天神佛全都求了个遍,莫要让芷柔有何三长两短。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章袁从里面走了出来。 “章先生,芷柔他……” 陆沉赶忙迎了上去。 章袁手捋白须,微微笑道:“没有大碍,只不过是贵夫人有喜,一不留神,稍微动了胎气而已。” “有有……有喜!” 陆沉一楞,随即狂喜。 芷柔有身孕了! 哈! 哈哈! 陆沉傻瓜似地笑了两声,然后赶忙将章袁的双手握住,激动说道:“章先生……我……你……” 想要说些什么,却是语无伦次起来。 章袁笑了笑道:“陆少保不必担心,老朽已开了安胎药,相信贵夫人定能将胎坐稳,绝对不会有意外发生。” 陆沉彻底将心放回到了肚子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只能直接拿出实际行动来。 “孙伯,去拿张五百两的银票!” 他随即对侯在一旁的孙寿说道。 孙寿遵命去了。 章袁面露苦笑,推辞道:“老朽万万不能领受,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岂敢受如此丰厚报酬。” 陆沉正色道:“这次章老先生您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他如此蛮横霸道,章袁也是无可奈何,提着药箱便要离开。 岂料陆沉却是生拉硬拽,死活不让走,章袁叹息一声,更加无奈。 没过多久,孙寿拿着崭新的五百两银票回来了。 陆沉接过银票,便强硬的塞进章袁的胸衣里,笑道:“章老先生,知道您医者父母心,不屑于这等铜臭之物,但在下委实无以感谢,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老先生莫怪。” 章袁说道:“贵夫人有喜,陆府即将添丁,陆少保如此也是人之常情,老朽岂有怪罪之理。” “老先生既然不怪罪在下,那在下就放心了。”陆沉转身对孙寿道:“备马车,送章老先生回去。” 章袁跟着孙寿走了,陆沉搓了搓手,既是紧张,又是激动,随后进入屋中。 鸢鸢便坐在床榻旁,见陆沉进来,赶忙起身,即便已为人妻、却仍显三分稚嫩的小脸,此刻满是喜色,显然叶芷柔有了身孕,这小妮子也是高兴的紧。 “芷柔怎么样了?” 陆沉低声问道。 鸢鸢说道:“已经醒了。” 陆沉走了上去。 鸢鸢嬉笑道:“相公你与大姐姐说说话,我先出去啦。” 陆沉点头。 鸢鸢走后,陆沉随即走到床榻前坐下,握住叶芷柔略显冰凉的柔荑。 两世为人,但却头一次要成为父亲,他惊喜的同时,却又难免紧张,不知所措。 叶芷柔温柔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雪白无暇的脸庞隐约透着绯红色彩,貌似有种难以启齿的羞臊之意。 曾经,与这个不学无术、声色犬马的男人形同陌路,对其厌恶之极。 而现在,自己竟已有了他的孩子了…… 叶芷柔同样是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陆沉打破沉寂,依然是招牌式的轻佻笑容,让人恨不得在他的脸上狠狠打上一拳。 “我有孩子了……就在章老先生告诉我你有身孕的那一刹那,名字我都想好了。” 他又开始激动起来。 叶芷柔不禁奇道:“什么名字?” “金刚!”陆沉兴奋道:“就叫陆金刚!我希望咱们的骨肉,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能有一个健康的体魄。而且,一听这名字,便霸气侧漏,准保没人敢欺负。” 叶芷柔面露愕然,片刻化为愠怒,气道:“不许!什么陆金刚,难听死了!” 陆沉满面促狭之意。 叶芷柔顿时一醒,绝美的脸上铺了一层粉色,嗔怒道:“你又作弄人!” 陆沉赶忙将叶芷柔抱住,嘿嘿一笑,说道:“开个玩笑,我陆沉的儿子,怎能叫做金刚呢,有辱斯文。” 被陆沉抱住,叶芷柔也是生气不起来,说道:“你怎知是儿子,不会是女儿。” “儿子女儿我都喜欢,只要你别给我生出个哪吒就行。”陆沉笑着道。 叶芷柔一楞道:“哪吒?” 这个世界可没割骨还父、割肉还母的神话,陆沉连忙解释道:“我写的小神仙,就是同孙猴子大战的那个三坛海会大神……” 叶芷柔恍然,“西游”她也看过。 收起玩笑神色,陆沉含情脉脉,说道:“谢谢你,芷柔。” 他突然一本正经起来,叶芷柔反倒不适应,俏脸绯红道:“你谢我做什么。” 陆沉柔声道:“谢谢你让我感受到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一场虚幻。” 重生一世的感慨,正常人岂能听得明白,叶芷柔面露茫然,不过也没深究,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摸在陆沉的脸上,含情脉脉。 然而这温馨画面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 “家主,宫里来人了!” 门外孙寿焦急说道。 陆沉眉头一皱,又来人?来也不分个时候,真他娘的惹人厌烦! “知道了。” 不过厌烦归厌烦,见还是要见的。 到了前厅堂,只见此次过来的竟是新晋的内庭监掌印太监冯吉。 这位内庭监新一任的一把手,陆沉也略有耳闻,同钱谨、黄安之流不同,还算忠厚老实,与钱谨、黄安亦非一丘之貉,只因受文帝喜爱,原本便在内庭监有一席之地。 第六百六十四章 贼心不死 “何事竟累得冯公公不辞辛劳亲自莅临蔽府,找个小黄门代为通传不就行了。” 陆沉迎了上去,客气说道。 冯吉站起身,对陆沉拱了拱手,笑道:“是陛下派咱家来的,召陆少保入宫觐见。” “原来如此。”陆沉停顿片刻,问道:“可否透露一些,陛下这次召陆某进宫,却为何事?” 冯吉笑着说道:“陆少报进宫就知道了,准保是天大的好事。” 天大的好事? 陆沉不由起疑,好事能轮到老子身上? 多半又是什么又脏又累的苦差事。 见陆沉沉默,冯吉说道:“事不宜迟,陆少保这就随咱家速速进宫吧。” 陆沉也不再作他想,见到文帝,自然真相大白。 “好。” 随冯吉上了马车,径直到了皇宫。 这次面圣之地,非乾清宫,亦非军机阁,却是在一间僻静的偏殿。 殿中光线昏暗,不见太监宫女,唯有文帝站在上首,负手而立,背对殿门。 陆沉走上前去,躬身拱手道:“微臣参见陛下,陛下龙体可还安好。” “无恙。”文帝一摆手,仍旧头也不回,说道:“陆卿,你可知,朕此次召你过来,却为何事?” 陆沉摇头道:“微臣不知。” 文帝问完话,默然半晌,方才缓缓转身,淡视陆沉,说道:“有一件天大的好事,朕打算赏到你的身上。” 天大的好事! 难道还真是好事? 陆沉忙是躬身,恭听圣意。 文帝说道:“朕潜心修道,至今,已成半仙之躯,寒暑不侵,百病辟易,奈何许是国运沉重,使得前阵子朕生了一场小病,可就是这一场小病,却惹得朝堂震动,一个个的忧心忡忡,非要朕确立皇储,稳定国本……” “朕不是听不进去劝谏,可诸王年轻者无才,有才者年迈,要朕将这大齐江山随意便托付出去,朕即便届时成仙得道,白日飞升,又岂能心安?” “恰好,就在朕忧心之际,冯吉给朕出了个主意……” 文帝说着,满脸耐人寻味之色,沉声道:“朕深思熟虑,权衡利害,最终决定采纳冯吉的谏议,给朕唯一的女儿绫华找个如意郎君,诞下之子,将其立为皇储!” 陆沉一震。 立公主之子为储君…… 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这位皇帝陛下,为了不将这份锦绣江山拱手于他人,还真是敢想敢做啊! 如此亘古未闻之事,一旦公之于众,所将面临的阻力可想而知。 届时只怕满朝都会站出来反对! 在这等封建的时代,规矩,重于天! 即便是一言九鼎的皇帝,想要打破陈规,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陆沉暗暗心惊,同时对文帝,莫名生出一些可怜。 没有谁会甘心将家业拱手交于旁人。 这大齐江山,原本已是风雨飘摇,暗疮遍布,是文帝励精图治,方才有今日盛世景象。 而文帝亦有一统天下之志,倘若将来大齐真的吞并列国,宇内独尊,换做任何帝王,都不会甘心将辛苦创立的基业,拱手让于他人。 可文帝无子,甚至到了这个年纪,只孕育一女,可见将来也必定没有再诞出皇子的可能。 皇储一日不立,便等于房无基石,朝中百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又岂能不催促文帝尽早立储,以定国本? 然而文帝的心思,已然很清楚了,他只想将这份基业传给他的子嗣,哪怕是公主所出的外孙儿! 若非穷途末路,文帝又岂会轻易生出此想法。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件足以使大齐地动天惊的大事! 按照一贯以来的规矩,若皇帝无子,当在诸王中挑选储君人选。 而文帝却要跃过诸王,立外孙儿为储君…… 那些视规矩大于天的朝中大臣岂能不竭力反对? 只怕非但大齐将地动山摇,列国亦会为之震动。 规矩,并非不可破。 可打破规矩的代价,往往都颇为沉重。 就说文帝欲立外孙儿为储,弊端为何? 恐大齐后代皇帝效仿,以此例为借口,再来一出立储皇外孙、甚至旁支子孙的戏码。 文帝行此事也就罢了,他膝下无子,纵使立皇外孙为储,宫廷也不会生出祸端。 可后代皇帝若子嗣众多,却将皇位交托于旁系,那些皇子们岂会信服?还不为了争夺皇位打破了天! 立储规矩的诞生,便是为了规避兄弟相争。 而文帝打破此规,无异于是埋下隐患,恐有奇葩皇帝效仿,届时必致皇室相争,血流成河,动摇国本。 即便不着眼后世将来,只看眼前,立皇外孙为储,亦是弊端明显。 若天下一统也就罢了,偏偏现下列国分割,文帝打破陈规立皇外孙为储,必会被列国政客趁机诋毁攻讦,届时名声扫地,岂还会有英才来投? 百官劝谏,而皇帝却一意孤行,仍固执做出立皇外孙为储此等荒谬之事,无异于是刚愎独夫,如此君王,非但会被列国英才所恶,便是放眼本国,只怕也将人心不稳,离心离德。 可以说文帝行此事,便是与天下人为敌! 文帝何许人也,不会不明白如此做将会带来的后果,但他还是固执的想要去做,虽然是穷途末路,无奈之举,亦可见文帝之决绝霸气,只要心中想定之事,哪怕与全天下为敌,亦在所不惜! 可…… 陛下想要给绫华公主寻一如意郎君,将来诞下子嗣,立其为皇储,却将自己召来作甚? 难道…… 陆沉随即凛然一惊。 当初自己已经明白拒绝了,陛下不会仍还痴心妄想、念念不忘吧…… “陛下……” 陆沉赶忙拱手,可还没等他再次拒绝,却见文帝一摆手,他只能暂时噤声。 “朕臣工无数,德才兼备者,亦是犹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可若论能配得上绫华的,却是寥寥无几。”文帝看着陆沉,淡淡问道:“陆卿,你可知,朕为何独独看中你么?” 果然! 文帝依然贼心不死,还想着让自己做他的乘龙快婿! 第六百六十五章 臣不愿 陆沉却是直想明白,自己何以竟让文帝如此另眼相看。 “微臣不知。” 他拱手道。 文帝语气骤然变得凌厉,“因为你权柄太重!” 陆沉一愕。 当初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老子不是您的家臣么? 说好的对老子毫无猜忌呢? 原来都是他娘的骗人的! 皇帝啊。 呵。 “臣……惶恐!微臣权柄,皆为陛下赋予,虽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若陛下实在放心不下,还请削去微臣之权,无论将微臣贬于何处,微臣皆毫无怨言!” 他故作惶恐,对文帝的伎俩却是了然于胸。 文帝突然说他权柄太重,在他看来,多半与绫华公主的婚配之事有关,而非其他。 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休掉叶芷柔与鸢鸢,转而去迎娶绫华公主的。 哪怕代价是失去已经拥有的权势! 见他神色惊恐,文帝嘴角溢出一丝微笑,仿佛达成目的一般,随即安抚说道:“陆卿,朕并不是在责怪你,正如卿所说,你所拥有的权柄,皆为朕所赐予,就算你督监院这柄刀子再是锋利,终究也是朕亲手交到你手上的,又怎会因你刀锋太利,而对你忌惮、乃至苛责呢。”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此实乃文帝驾轻就熟之事,可陆沉却偏偏不吃这一套,沉声道:“陛下,督监院外督列国,内监百官,可无须经过法司,便可对官员行监视、缉拿、审讯诸事,甚至有先斩后奏之特权,此等官署衙门,微臣在上任的第一天,便已经想到过势必会遭到朝野暗恨,甚至陛下您的猜忌……故微臣谨小慎微,严令下属规矩行事,绝不可仗着权利胡作非为,可即便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仍然不免陛下您生出隔阂,所以微臣还请陛下削去督监院诸般特权,顺便亦夺去微臣督监院院长一职,放微臣闲云野鹤。” 没想到陆沉如此诡诈,竟敢反将一军,饶是文帝亦是有些措手不及,眉头微微一皱。 诚如陆沉所料,文帝突然说他权柄太重,便是为了绫华公主的婚事做铺垫,谁料陆沉竟蹬鼻子上脸,借由意欲辞官…… 文帝岂能应允。 大齐意欲兵出天下,督监院便是急先锋,无论是内监百官,稳定国内形势,还是外督列国,传递有用情报,以助大齐对战列国时抢得先机,皆是不可或缺,文帝又怎会在这个时候自断臂膀,收回督监院诸般特权。 而夺去陆沉的督监院院长一职,文帝更是想都未曾想过,经陆沉整合,督监院而今已是铁板一块,倘若罢免陆沉,换个新院长上位,且不说能力能否及得上陆沉,单是获得督监院上下信服这件事,便绝非一件易事。 说句最到家的一句话,眼时的督监院,唯有陆沉玩的转,其他人哪怕勉强上位,也决然不会比陆沉干得更好。 在这个当口,文帝重用陆沉还来不及,又怎会打压督监院,将陆沉贬黜。 或许将来天下一统,太平盛世,拥有诸般特权的督监院已无存在必要,以文帝狡兔死、走狗烹的绝情性格,会给与督监院打压,甚至取缔;而陆沉这个督监院长,倘若不识抬举,亦会将之贬黜,甚至杀头。 但眼下,文帝还用得着陆沉,而且是不可替代之大用! 陆沉也是深知这一点,才会说出方才那番话,好不容易才坐上这个位置,没有谁会甘心推倒重来,即便是他也不例外。 知道陆沉是有恃无恐,故意将他一军,文帝不禁面露愠色,不悦道:“你想撂挑子不干,还早了些。” 陆沉拱手道:“微臣实不想惹得陛下猜忌,只想做个纯臣。可既然猜忌已经产生,陛下不若将微臣打回原籍,反正微臣本就是被赶鸭上架,无心做官……” 他话没说完,文帝已是不禁勃然大怒,喝道:“什么混账话,朕几时有猜忌你的心思!你竟如此曲解朕意么!” 陆沉愕然道:“陛下若不是此意,又是何用意,请恕微臣愚钝。” 文帝气道:“说你聪敏绝顶,依朕看来,实则是朽木一桩!” 陆沉恭声道:“还请陛下示下。” 文帝深吸一口气,说道:“你权柄太重,朝野早就有所非议,尽管朕绝不会对你有所猜忌,可将来一旦群情激奋,即便朕想保全,只怕亦不容易。可若……你愿意娶了绫华,便有了皇室这一身份,无论局势如何变化,朕都可保你安然无恙。将督监院这柄利刃,一直交在朕的乘龙快婿手上,朕亦能真的安心,纵使天下一统,太平盛世,朕亦不会对督监院有取缔之意。朕怀疑任何人,难道还会猜忌自己女儿的如意郎君么。” 这话貌似才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 可陆沉心底却仍是嗤之以鼻。 做您的乘龙快婿,就能真的高枕无忧了? 这话也就诓诓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帝若想要谁的脑袋,还会顾虑对方是不是自己女儿的如意郎君? 尤其是这位文帝陛下,本质阴狠,绝情,届时一旦生出猜忌之心,别说是乘龙快婿了,就算是亲生兄弟,他只怕亦照杀不误! 当然,就算文帝会信守承诺,陆沉也是不会答应的。 若是迎娶绫华公主,便得休妻。 叶芷柔与鸢鸢是他的底线,他绝不会做出让步。 “请恕臣万难从命,还请陛下削去微臣督监院院长一职!” 他毫不犹豫,拱手便道。 “你说什么!”文帝再度生怒,好说歹说,陆沉愣是木头脑袋不开窍,他岂能不怒? 陆沉说道:“当初陛下便问过微臣,倘若让微臣休了家中两房夫人,迎娶绫华公主,臣可愿意,臣当时的回答是,臣不愿意,如今陛下再次问起,臣依然还是当初那个回答——臣不愿!” 文帝怒极,大声道:“大胆!” 陆沉面如止水,缓缓跪在地面上,腰杆却是挺得笔直。 文帝寒声道:“我来问你,你为何不愿?难不成朕的女儿,竟及不上你那两房妻妾吗!” 第六百六十六章 烦恼 陆沉道:“公主殿下,无论身份样貌,放眼天下女子之中,自是无人能及。但微臣的两位夫人,在微臣心中,却也是无可替代。微臣与两位夫人,伉俪情深,倘若为了迎娶公主殿下,便要休妻,如此负情薄幸之事,微臣断不会为。” 文帝面色阴沉到了极点,冷然道:“陆沉,你忒也不知好歹,如此天大姻缘,你竟敢拒绝。” 面对文帝的怒火,陆沉依旧面不改色,淡然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连死臣都不怕,更何况其他。可此事并非其他,微臣断难答应。” 文帝早就猜到陆沉可能会拒绝,却是没想到陆沉竟如此坚定,没有半分商量余地,一改平素的油滑本色。 “你就不怕朕斩了你!” 文帝怒声喝问。 陆沉缓缓道:“说件可能对陛下无关紧要之事,就在微臣进宫之前,内妻芷柔,被确为有喜,已然怀上了微臣的孩儿,若微臣在这个时候行休妻之事,转而迎娶公主殿下,还不被天下人戳脊梁骨,骂臣薄情寡义,禽兽不如。” 文帝一怔,沉吟道:“叶老国公的女儿有身孕了……” 陆沉沉声道:“就算芷柔未有身孕,微臣也绝不会为了保住官位,乃至这条性命,而抛弃发妻,还望陛下体谅!” 文帝冷然目视陆沉良久,摇头道:“看来朕说的话,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陆沉道:“陛下之言,句句推心置腹,臣岂敢不往心里去,但……相较于权势富贵,臣更在意身边人,有负陛下良苦用心,请陛下恕罪。” 文帝蓦地怒气冲冲道:“你太让朕失望了!你以为朕是在逼你吗?朕若想为绫华择婿,只怕意欲迎娶的年轻俊彦能挤破凤宫的大门,怎么到了你口中,反倒像是朕怕女儿嫁不出去,非要逼你迎娶似的!” 陆沉伏地叩首道:“臣不敢。” 文帝一拂袖,愤愤难平,“朽木不可雕也!” 陆沉缓缓直起身子,竟是有些针锋相对的架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微臣若要迎娶,便非得休妻不可,可休妻之事,微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哪怕陛下要了臣的脑袋。而陛下想必也决然不会容许臣不休妻,便将公主许配给微臣,所以这件事本身就是无法破解的死题,臣只能拒绝,还请陛下另择贤婿,臣乃朽木,不值得陛下如此青睐。” 文帝寒声道:“你真的想好了?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前程,种种后果,你都愿意承受?” 陆沉漠然道:“无论面临各种后果,臣毫无怨言。” 文帝冷冷看着陆沉,最终神色变得复杂,长长叹息一声,摇头道:“陆卿,你辜负了朕对你的一番良苦用心。” “臣有罪。”陆沉随即道。 文帝说道:“朕视你为家臣,亦对你有超乎于任何臣工的信任,故才欲将绫华许配给你,将来皇外孙成为储君,乃至登临帝位,你身为其亲生父亲,必定尊荣无二,可没想到,你竟皆都弃如敝履……陆卿,有舍有得,你本不该这般固执。” 硬的不成,这又来上软的了,奈何陆沉已经做出决定的事,哪怕是说破大天,他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臣愧对陛下。”他叹息说道:“臣本就无多大的志向,唯愿与身边人琴瑟和鸣,携手一生,否则纵使荣耀加身,权柄无俩,对臣而言,亦了无趣味。” 文帝深吐一口气,说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你既然如此固执,朕亦不勉强你,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臣绝不后悔。”只觉气氛太过压抑,陆沉随即笑道:“当然,若陛下愿意不需臣休妻,便能迎娶公主殿下,微臣一定欣然应允。” 文帝一瞪眼道:“你想得倒美!朕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岂能自降身份,白白便宜了你!” 陆沉佯装惶恐,再次伏地叩首道:“臣有罪!” “少在那装模作样。” 陆沉态度坚定,文帝自衬决然难以改变其心意,索性打消了这个想法,摆摆手道:“你起来吧。” “谢陛下。”陆沉随即起身,轻轻敲了敲有些酸麻的双腿,虽然来到这个世界的时日已然不短,可动辄便下跪磕头,他仍然不太习惯。 文帝说道:“今日朕对卿说的话,仅止于卿与朕,如果出了这间宫殿,你自来找朕领罪。” 陆沉拱手道:“微臣定不敢漫天宣扬。” 文帝越看陆沉越是来气,一拂袖道:“退下吧。” “微臣告退。” 陆沉转身走出偏殿。 而就在他离开偏殿的下一刻,屏风后忽然传来隐约的啜泣声。 “父皇……” 紧跟着,一个曼妙的身影扑到了文帝的怀里。 文帝爱惜地抚摸着绫华公主的秀发,叹道:“你也看到了,这陆沉是个属倔驴的,朕也是拿他无可奈何,若是为了给你出气,砍了他的脑袋,只怕你的名声也就毁了。” 绫华公主愤愤道:“他这是在羞辱我!” 文帝无奈道:“也是怪父皇,选谁不好,偏偏看中这个犟种,你放心好了,父皇一定好生斟酌,给你挑选一个比他更好的如意郎君。” 绫华银牙咬得咯吱作响,娇哼道:“谁稀罕与他成婚,可他如此羞辱儿臣,这个仇,微臣一定要报!” 文帝只当绫华说得是气话,没有放在心上。 那边陆沉出了皇宫,溜达在大街上,总觉得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丝毫不会怀疑,倘若不是他办事得力,执掌督监院,接下来对文帝还有大用处,依文帝的脾性,恼怒之下,可能真会罢免他的官职,或是……砍了他的脑袋! 唉。 太优秀也是一件烦恼事啊。 如若自己普普通通,又怎会受到文帝如此青睐,软硬兼施的欲要将亲生女儿塞给自己。 其实绫华公主那小妞长得还真不赖,除了脾气娇惯野蛮了些,貌似也没什么别的缺点了,如果自己至今还是个光棍,娶其为妻,倒也还能勉强接受…… 可没法子啊,老子有了芷柔,有了鸢鸢,公主殿下也只能是往边儿上靠靠了。 让自己休了芷柔与鸢鸢,再去迎娶公主殿下,门都没有! 他心下冷哼。 第六百六十七章 寻仇 陆沉不屑于迎娶大齐最尊贵的女子绫华公主,甚至倘若诞下男婴,男婴极有可能会被文帝定为皇储,将来儿子位居九五的诱惑,亦不能让他生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迟疑。 可他却是不知,他拒绝的痛快,此举却已惹怒了绫华公主。 当然,他就算是知道,也决然不会有半分惧怕之意。 为了叶芷柔与鸢鸢,他连丢官罢爵、乃至一死都不怕,还怕绫华公主恼羞成怒怀恨在心么。 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了半个月,文帝显然没打算在陆沉这一棵树上吊死,期间大张旗鼓为绫华公主选婿,奈何大齐年轻俊彦无数,却没一个能入绫华公主法眼的,事情只能一直拖下去。 这日陆沉在家中陪伴叶芷柔,俯首贴在叶芷柔似已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听了好一阵子,都未听到有何动静,不由嘟囔道:“难道老子真的生了个哪吒不成?” 叶芷柔美眸波光荡漾,指尖一按陆沉的额头,嗔道:“你倒是想。” 陆沉反身仰倒在叶芷柔的怀里,嘿然一笑。 叶芷柔有了身孕,隐约多了几分母性光辉,轻轻抚摸着陆沉的面庞,神情温柔似水。 然而温馨的时刻总是短暂的,不久后,门外便响起了孙寿的声音,“家主,宫里又来人了。” 又来人了! 陆沉深吸一口气,有些恼火。 怎的还没完没了了。 缺了老子,难道朝廷还不转了? 就不能让老子安静几天。 看出陆沉满脸不痛快,叶芷柔将他推起,柔声道:“既是宫中来人,想来是有要事,你快去吧。” 陆沉起身,整理一番衣裳,哼了一声,随即去往前厅堂。 只见这次来的是个陌生的年轻太监,见到陆沉诚惶诚恐,拱手便拜,“见过陆少保……” 对方如此客气,陆沉也不好绷着一张脸,赶忙将这年轻太监托住,笑道:“上使客气了。” 年轻太监说道:“奉陛下谕,宣陆少保入宫觐见。” 陆沉沉吟半晌,问道:“上使可知陛下宣我进宫,所为何事?” 年轻太监苦笑道:“陆少保您这就为难小奴了,小奴只管将陛下谕旨带来,别的却是一概不知。” 陆沉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那便启程入宫吧。” 年轻太监面露喜色,身为传旨太监,竟是偏身于一侧,躬身给陆沉让开道路。 这年轻太监如此拘谨卑微,使得一向疑心颇重的陆沉嗅到一丝不太对劲的味道。 不过转念一想,以往来宣旨的,都是宫里赫赫有名的大太监,自然不会对自己有如何畏惧,而这年轻太监明显品阶不高,对自己这位权势滔天的督监院放低身段,颇显恭敬,也是人之常情。 陆沉当即收敛疑心,随年轻太监入宫。 到了皇宫,年轻太监却是没有引领陆沉径直到乾清宫,或是军机阁,这次面见文帝的地点,貌似又是僻静的偏殿。 一在这等地方面见文帝,陆沉心里便直打鼓,因为在僻静之所所谈之事,必是恐隔墙有耳! 难道皇帝仍旧贼心不死,对让自己迎娶绫华公主一事念念不忘? 陆沉不由狐疑。 正寻思着,年轻太监最终还真是在一间僻静的庭院停下脚步,哈着腰,对陆沉作了个请的手势,说道:“陆少保,请进吧。” 左右无法逃避,陆沉也不再胡思乱想,倘若文帝旧事重提,大不了再拒绝一次便是。 难不成文帝还能真的因为自己不娶他的宝贝闺女,便砍了老子不成! 陆沉随即走进庭院,只见在一间庭楼门口,左右站着两个侍女,见到陆沉,同时行礼,说道:“陆少保请。” 陆沉微微点头,疑心更重,大步迈进。 穿过长长的走廊,只见眼前是一间幽静的闺阁,貌似为女子居住,屋中装饰幽美,弥漫的微香似曾相识,貌似正是香水的味道。 难不成…… 走到此处,陆沉蓦地好像明白了什么。 “陆少保,请过来坐吧。” 下一刻,绫华公主的曼妙身姿出现在陆沉的视野内。 还真是这位公主殿下假传圣旨! 陆沉一拍额头,追悔莫及,可既已到此,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看看这位公主殿下到底又想弄出什么幺蛾子。 走进闺房,离近一看,只见绫华公主貌似特意梳妆打扮过,眉如墨画,面若桃瓣,目含秋波,樱桃小口,红润欲滴,纤腰紧束,盈盈一握,美得超凡脱俗,陆沉何等面皮之厚,竟愣是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不可否认,单论容貌,在陆沉所见过的女子当中,也就花青虞能够勉强与这位公主殿下相提并论,就连叶芷柔也要稍微逊色一分。 可惜公主殿下再美,在陆沉此时的眼中,却是犹如红粉骷髅。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不知陛下何在?” 陆沉躬身行礼,明知故问。 绫华公主吟吟一笑,说道:“怎么,非得父皇召见你,本宫就不能请你来了。” 陆沉淡然道:“原来是公主殿下要见微臣,先前那位小公公传旨,微臣还以为真是陛下召见。” 绫华公主美眸似乎透着一种促狭之意,说道:“如果不说是父皇要召见你,你又岂会过来。” 陆沉默然,心思还真是让这位公主殿下猜透了。 绫华说道:“陆少保,还是坐下说话吧。” “不敢。”陆沉道:“还请问公主殿下有何事召见微臣,如若只是闲叙,请恕微臣公务繁忙,不能久留。” 绫华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岂料陆沉竟还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即再不遮掩,气道:“你竟敢羞辱本宫,还敢问本宫召你来所为何事!” 原来叫自己来是要兴师问罪…… 陆沉一凛,忙道:“其中怕是有何误会……” “误会?”绫华冷笑道:“你在父皇面前,宁愿辞官不做,也不欲娶……本宫,这竟是误会?” 陆沉叹道:“自然是误会,臣绝非有轻视公主殿下之意,只是让臣抛妻弃子,臣实难从命。如果在下为了前程答应此事,想必公主殿下亦会瞧不起微臣,这桩姻缘……” 他想要解释,可惜绫华公主压根什么都听不进去,愠怒道:“本宫不管!你就算说破大天,本宫也要与你没完!” 第六百六十八章 春宵一刻 陆沉无奈道:“只要公主殿下不再幽禁微臣,微臣但凭公主殿下发落。”却是毫不害怕绫华公主会拿他如何。 绫华蓦地冰雪消融,浅浅笑道:“陆少保,你在朝中地位超然,是咱们大齐的中流砥柱,父皇身边的得力近臣,本宫就算恨不得有吃了你的心,却也着实奈何不得你。本宫此次叫你过来,并非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是想要你我之间,能化干戈为玉帛。毕竟,当初本宫不放你离宫,此事做得着实也是过火了些,还望陆少保莫要与本宫计较。” 陆沉一楞,这位公主殿下又是唱的哪出? 赔罪? 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不准这小妞心底里憋着什么坏呢。 陆沉保持谨慎,笑了笑道:“微臣未曾将哪件事放在心上,只要公主殿下不怪罪臣,臣就烧香拜佛了。” 绫华公主摇头道:“无论如何,都是本宫做得不对,陆少保,你可愿原谅本宫?” 陆沉赶忙拱手道:“怎敢言谈原谅二字,公主殿下言重了。” 绫华公主一捋衣袖,露出白皙纤细的皓碗,如青葱般的玉指缓缓捏起晶莹剔透的翡翠杯盏。杯盏中茶香四溢,仍余温热,显然刚倒不久。 “既然陆少保不计前嫌,本宫便以茶代酒,向陆少保赔罪。”绫华公主一饮而尽。 随即又拿起另外一只杯盏,双手递给陆沉。 陆沉略微迟疑,虽然觉得绫华公主绝不会如此好说话,但却也不会怀疑她会在这茶中做手脚。 投毒谋害朝廷命官,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即便是公主殿下,怕是也绝难担待。 再者,虽然与这位公主殿下接触不深,但依陆沉看来,绫华公主顶多也就是有些刁蛮任性,如果收起那副娇蛮性子,性情还是颇为惹人喜爱的,绝不会做出投毒如此狠毒之事。 “微臣谢殿下赐茶。” 他再无迟疑,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绫华公主笑意更深,露出浅浅的酒窝,说道:“好,陆少保痛快。” 陆沉道:“如果公主殿下没有别的事,微臣便告退了。” 绫华公主急道:“陆少保急个什么。” 陆沉起身说道:“实在是公务繁忙,官署中还有颇多事需要料理,实在不能久留。” 绫华叹息一声,说道:“也罢,那本宫就不送了,不过在陆少保临走之前,本宫要送你一件礼物。” “微臣愧不敢当。”陆沉拱手,心底笑了笑,这小妞,倘若收敛骄横野蛮的性子,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绫华忙道:“你若不受,本宫岂非白白浪费一番心思?” 陆沉一怔,却见绫华神色越来越不对劲,只见其嘴角微微一扬,笑容竟像是阴谋得逞一般! 坏了! 陆沉霎时面色一寒,说道:“殿下,你……” 绫华嘻嘻笑道:“算算时辰,药效也该发作了,陆少保若是能出得这个门,本宫绝不阻拦。” 这小妞真敢下毒! 陆沉凛然一惊,愠怒道:“你在茶中下了毒!” 刚说完,终于发觉身体开始有些不对劲,一股燥热之意从小腹渐渐蔓延全身,他口干舌燥,面色潮红,欲望竟是变得有些强烈! 绫华公主俏皮地笑了笑,起身背手绕着陆沉走了一圈,说道:“哪里是什么毒药,本宫贵为天潢贵胄,又岂会如此恶毒。” 浑身都如火烧一般,陆沉一边运功逼毒,一边冷然道:“那是什么。” 绫华公主诧异道:“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这种花样吗,听说陆少保从前也是花丛浪子,难道竟是察觉不出?” 欲望愈发强烈,陆沉赫然醒悟。 他娘的,春药! 这位公主殿下给老子下的居然是春药! 陆沉差点没忍住一掌将绫华那小脑袋瓜拍烂。 大意了。 原以为这位公主殿下断然不会如此恶毒,行下毒之事。 可没想到,她不仅恶毒,而且卑鄙,下毒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他娘的春药! 这是堂堂公主之尊能干出来的事! 陆沉怒火熊熊,而欲望仿佛也随着怒火的攀升,而愈发强烈。 他不由凛然,赶忙镇定心神,心无旁骛,运功驱毒。 见他如此,绫华公主咯咯笑道:“你还是不要白白浪费功夫了,这‘春宵一刻’无药可解,乃是天下第一制毒高手何道人配制而出,本宫也是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到此药,就算你深谙内家法门,却断然没有可能自行解掉。” 真是小觑这位公主殿下了,连自己深谙内家法门都能猜得出。 何道人…… 陆沉心情沉重,差点慌了神。 天下第一制毒高手,乃是同天下第一神医齐名的医家人物,只不过章袁救人,而何道人,却是杀人! 这位绫华公主为了对付自己,想必也是处心积虑,居然连何道人制作的毒药都能搞到。 努力欲将蔓延在体内的毒素驱逐出去,可正如绫华公主所说,这“春宵一刻”,委实非同凡响,饶是陆沉累得满头大汗,竟愣是只能暂时压制,而无法逼出体外。 陆沉冷冷说道:“公主殿下,如此下作手段,实在是令人不齿。” 绫华面色一变,气道:“你羞辱本宫,还不许本宫找你寻仇,天底下哪来的这般道理!” 若论蛮横不讲理,只怕没有谁比得过这位公主殿下了,陆沉额头豆大的汗珠砸落,咬牙说道:“话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就算公主殿下听不进去,给断肠封喉的毒药便是,又何以如此卑鄙恶毒,下这等令人不齿的春药!” 绫华冷然道:“你拒绝迎娶本宫,口口声声说是舍不得家中的两房妻妾,还真是情深义重,本宫倒是想要瞧瞧,你到底对你那两位夫人有多么忠贞!” 她说罢,拍了拍手。 从屏风后旋即走出一人。 是位女子。 而且是一位风情万种的女子。 这女子身姿火辣,媚眼如丝,仅着薄如蝉翼的轻纱,里面山丘沟壑、曼妙风光,一览无遗。 绫华公主道:“这是本宫特意从宫外带进来的青楼名妓,你不是对你家中的两位夫人情深义重吗,本宫便让这女人怀上你的孩子,看到时你如何面对你那两位夫人!” 陆沉额头青筋暴起,心神大乱,“你当真恶毒!” 绫华公主笑道:“忘了告诉你,春宵一刻,可真的不是什么毒药,而是催胎药,只要你与她合衾,那她……便必然会怀上你的骨肉。” 那青楼女子嫣然一笑道:“公主殿下,贱婢一定会好好侍候陆大人的。” 第六百七十章 战争来临 然而话虽如此,毕竟是诛灭九族的大罪,陆沉又岂能真的浑然没当事情发生过。 可直是过了一个月,都不见宫里派人来兴师问罪,他的心这才稍安,只道绫华公主顾及清白,不敢将此事闹大,亦未必敢告诉文帝,毕竟,绫华才是致使其清白被辱的始作俑者。 公主殿下给朝中大臣下春药,结果却作茧自缚,被大臣玷污了清白,这件事只消传扬出去,皇家的脸面便算是彻底丢尽了。 文帝即便得知,也未必便会第一时间拿陆沉怎样,因为他不得不顾忌这件事泄露出去,将会引发何等后果。 宫里没什么动静,陆沉却也没有自衬便高枕无忧。 目前有两种可能,一便是绫华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不敢将那天的事告诉任何人,故而直到现在,都不见文帝派人来兴师问罪;而二,便是绫华已将事情告诉给文帝,文帝虽然盛怒,但碍于影响,纵然杀了陆沉的心都有,可却也不敢大张旗鼓。 若是第一种可能性还好,只要这件事被绫华公主捂住,文帝不知道,陆沉这颗脑袋就算是保住了。 可若是第二种,虽然眼下风平浪静,但依陆沉看来,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掌上明珠被他污了清白,文帝又岂能无动于衷? 难保不是在琢磨罗织个什么罪名,准备将他满门开刀问斩,以解心头之恨。 陆沉觉得有必要到宫中探探风声,免得成天提心吊胆。 他打定心思,随即便换上官袍,启程入宫。 见到文帝,他拱手便拜,“微臣参见陛下。” 文帝正握着一本道家经典读得津津有味,见陆沉到来,神色毫无波澜,淡然说道:“卿求见朕,不知所为何事。” 陆沉察言观色,只觉文帝并不像是知道了什么的样子,心下不由念定,看来绫华公主真的没将那天发生的事告诉给文帝,否则,文帝就算再能隐忍,也必然会流露出些许的蛛丝马迹。 只要文帝不知就好。 他暗暗松了口气,拱手道:“臣获得密报,楚皇帝已决心对梁国用兵,现正在筹集军资,训练兵马,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对南梁发起全面进攻!” 文帝一震,猛地站起,将道经丢在案上,负手而踱,沉吟道:“西楚近年来接连吞并周边小国,兵锋正劲,士气高昂,朕早就料到它会是第一个按耐不住地,没想到果真如此。” 陆沉说道:“如此也是好事,如果是我大齐率先挑起争端,无异于是站在风口浪尖,恐被全天下群起而攻之,而楚国现下枕戈待旦,意图吞并实力最强的梁国,我大齐正好可以伺机而动,坐收渔翁之利。” 文帝颔首道:“西楚与南梁只消打起来,朕就可以心无旁骛,对付东晋了。” 陆沉沉默片刻,说道:“楚人一向野蛮,尚且知道以南梁军队挑衅楚国边境为由,对楚国用兵,我大齐若要进攻晋国,也理应寻个由子,师出有名。” 文帝道:“朕早就想好了,朕准备再向东晋索要一洲之地,便说是当初咱们大齐出兵相助东晋皇室的军费,只是东晋一直没有兑现,倘若东晋不给,那么咱们便自行去取!” 陆沉拱手道:“陛下圣明。” 文帝说道:“朕已命叶老国公加紧训练兵马,军队经过方卿改制,也不知战斗力到底有没有明显的精进,这次攻打晋国,也算是牛刀小试。” 陆沉笑道:“陛下就如此确定,晋国不会委曲求全?” 文帝哼道:“甘衡一死,晋国朝廷哪里还有可用之人。晋国朕再清楚不过,即便业已没落,可晋人骨子里仍旧透着狂妄以及傲慢,当初向我大齐借兵,只怕已经让他们引为莫大羞辱,这次又岂会委曲求全,再割让一洲之地。” 陆沉赞叹道:“陛下洞若观火,微臣自叹弗如。” 文帝白了陆沉一眼,道:“你莫要谦虚,能在甘衡的手底下讨到便宜,你难道还能连如此浅薄之事都看不穿。” 陆沉笑了笑,没说话。 文帝道:“大战在即,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胜负并不全然皆在战场之上,你督监院这段时间亦不可懈怠,定要做好谍报传递,朕要知道东晋的一举一动!” 陆沉道:“微臣遵命。” …… 又是一个月后。 督监院。 陆沉看完谍报,摇头笑道:“东晋果然是不肯委曲求全啊。” 顾岫泽道:“或许用不了多久,东晋便会遣使臣而来,痛斥我大齐,并表明绝不会割地的决心。” 陆沉长叹一声,道:“那么届时战争也就要来临了。” 仇厉忽然道:“刚接到最新谍报,西楚与五日前,以南梁挑衅楚国边疆为由头,集结五十万大军,对南梁发起全面猛攻。” 黄安笑呵呵道:“楚蛮贼心不死,屡屡大兴刀戈,上回还知道挑最弱的晋国揉捏,这才没恢复元气几年,竟又和列国中实力最强的梁国干上了,这次只怕楚国还得大吃苦头。” 顾岫泽沉声道:“楚国这是在行远交近攻之术啊,前两日西楚使者便已然抵达乾雍城,在陛下面前舌灿莲花,欲与大齐同进同退,互不侵犯。” 仇厉道:“西楚使者不仅只来了咱们大齐,还去了东晋,亦是同样说辞。” 黄安皱眉道:“看来楚蛮子这是得了纵横家的高人指点啊,远交近攻,只要先将齐晋稳住,待楚国灭亡了梁国,或是将梁国打得大败亏输,夺得梁国唯一能防范楚国的屏障河西之地,西楚便是天下新一任的霸主,届时再慢慢蚕食列国,当事半功倍。” 陆沉摇头浅笑道:“哪有这么简单,东晋暂且不说,就说本国,只怕就算那西楚使者说破了大天,陛下也只会是左耳听右耳冒,西楚若是能和南梁打得鱼死网破还好,倘若占据上风,本国是必然要出兵相助的。如果南梁是象,那么西楚便是狼,以陛下的算计,绝不会容许恶狼做大!” 第六百七十一章 开战 顾岫泽说道:“大战在即,列国谍探届时必将各显神通,西楚军马探司,东晋衔镜署,南梁也在不久前重新启用了取缔多年的司谍监,恢复对列国的刺探,咱们督监院若想赢得这场谍战,只怕殊为不易。” 仇厉嗤道:“西楚军马探司也配与咱们督监院相抗衡?楚蛮行事,素来强硬野蛮,饶是作为谍报组织的军马探司亦是同出一辙。” “当年列国讨伐西楚,军马探司与本院行谍战,屡战屡败,被处处占尽先机,这才致使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几要亡国。” “还有衔镜卫,早就已被世家门阀渗透,本应是独尊皇室的谍报组织,却四分五裂,派系林立,更是不足为道。” “至于司谍监……哼,如若是大太监李平安当权的时代,咱们督监院或许要稍避锋芒,只可惜李平安早已因上任梁帝怕小皇帝掌控不了,而被五马分尸,如今的梁国太监不过都是废物罢了,纵使司谍监重新启用,也绝不会对咱们督监院造成任何威胁。” “本院经院长励精图治,选拔人才,经营上下,虽然锋芒内敛,但实力却堪与黎院长时期旗鼓相当,甚至未来亦有可能超越!列国谍探,不过都是土鸡瓦狗,亦妄图与本院一争锋芒。” “这场谍战,本院必胜!” 仇厉对列国谍报组织俱是不屑一顾。 他有蔑视诸国的资格。 在以往同列国谍探的无形交锋中,他从未有过失利。 或者说,督监院从未败过! 黄安笑道:“仇署尊说的甚是,列国谍探,不过是外强中干,皆为土鸡瓦狗耳,而本院实力空前,上下一心,这场谍战,本院必能占据上风,助使本国军队,横扫四方,一统天下!” 陆沉道:“话虽如此,却也不可大意,咱们在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但在战术上,却要给与十足的重视。谍战,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相比于正面战场的对决,亦是极为重要。本院若能打赢这场谍战,将列国谍报组织玩弄于股掌之间,本国军队就能少一些伤亡,更能加速统一天下的进程。所以诸位,切不可掉以轻心,务必要谨小慎微,全力以赴,争取精准无误地刺探到列国动向,使本国大军能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众署尊同时起身,拱手道:“遵命!” 督监院上下如机器一般不知疲倦地运行起来,而与此同时,东晋使者紧随抵京,当着文帝以及大齐满朝文武的面,撕毁不久前才签订的两国结好国书,怒斥齐国得寸进尺,晋国绝不会再割让一洲之地,齐国若想战,那便战! 而文帝的回答亦是简洁强硬:“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备战吧。” 齐国朝廷随即派遣大军十二万,率先进驻赣州、孟良丘,另在晋国边境黄石崮陈兵五万,大战一触即发。 晋国早就有所防范,世家门阀与皇室组成的联军浩浩荡荡开赴边境,誓要齐心抵御齐虏。 然齐军势大,未主动进攻,晋国朝廷亦不敢先行挑起战端,严令各部不许挑衅,只作防守。 双方对峙近半月,夏侯阀最先按耐不住,于夜奇袭齐军左军大营,致使齐军伤残近百。 齐军大怒,项吕亲自率军对黄石崮发起猛攻。 不过十日,黄石崮破,晋军无险可守,只能节节败退,仗着兵力倍于齐军,与齐军艰难拉锯。 齐晋展开激烈交锋,梁楚也没闲着,打得同样是天翻地覆。 神州大地,一时硝烟弥漫,哀鸿遍野,流血飘橹。 督监院的谍报网也在战端开启的同时,终于异常活跃起来。 源源不断地绝密情报送回齐国国内,通过督监院转到军机阁,再由军机阁下发到前线正在打仗的军队,依靠这些督监院鹰卫千辛万苦刺探而来的绝密情报,以及改革军制后肉眼可见增长的整体战力,齐军在异国征战,稳稳占据上风,尽管初始兵力投入不多,却是屡战屡胜,打得晋国丢盔弃甲,叫苦不迭。 齐军如神兵天降,悍勇难当,屡屡料晋国先机,晋国一败再败,终于醒悟,只怕是齐国的督监院在背后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不然齐国何以竟能对晋国兵力配制、城池布防,乃至一些绝密举措,皆都了如指掌? 晋国朝廷随即调动衔镜署,与督监院正式打响暗谍之战。 衔镜署虽然四分五裂,派系林立,但人才还是有的。 署尊夏奇,深知督监院暗探,无孔不入,无处不在,防不胜防,于是另寻他法,故意放出无数假情报,使在晋的督监院暗探获知后,每一件都得费心费力,仔细甄别。 甄别情报的真假已然需要不少的时间,再传递到京都的督监院,督监院再呈军机阁,军机阁再下达给作战军队,如此一来,无异于大大拖延了督监院传递情报的效率。 最重要的是,等得这些情报传递到前线作战军队,还能否有用已然成了未知数。 需知战场局势,错综复杂,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谁能第一时间掌握对方的绝密动向,谁便能稳居上风。 可因为情报传递的拖延,待齐军接到情报,晋军已经做出改变,使得原本势如破竹的齐军攻势忽然变得缓慢下来,战事一时陷入胶着。 谍战本来就是你来我往,各显神通,夏奇干扰督监院的情报正常输送,当陆沉发现后,紧跟着便做出应对。 既然情报的甄别时间过长,那便无须再传递到督监院,免去中间的繁琐过程,直接送到前线的作战军队! 当然,此举也委实冒险,军机阁负责统筹全局,前线大军如何作战,皆由军机阁统一调配,若情报直接传递到前线作战大军的手中,统帅为了抓住战力,便只能自作主张,没准会影响到军机阁对整个战局的掌控。 不过饶是如此,陆沉的建议,还是被军机阁通过了。 情报的可用性不容耽搁,只要能牢牢占据先机,大齐对晋之战,便必胜无疑! 第六百七十二章 反扑 一晃又是万物凋零,凛冬将至,而战争仍在继续。 齐军在东晋土地上攻城略地,势不可挡。 尽管晋国殊死抵抗,奈何谍战不敌督监院,军队整体素质亦和齐军相差甚远,纵然局部呈拉锯胶着态势,甚至偶尔还能打起漂亮反击,可相较于大局而言,却是杯水车薪,齐军仍旧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 不过局势可能很快便要发生转换,一旦冰雪降临,齐军便将面临种种难题。 毕竟是异域作战,而且战线拉的过长,到时后勤补给,兵源输送,严寒作战,都会成为对齐军最大的考验。 针对此问题,军机阁乱成了一锅粥,各持己见,一直没有个定论。 可在冰雪降临之前,却是必须得拿出个章程来,否则贻误战机,还不知道要白白送掉多少大齐将士的性命。 军机阁。 内阁、兵部官员以及众武将又一次针对此事商量对策。 “我大齐已夺得五洲六十三城,倘若不顾天象,继续深入,于严寒作战倒是没什么,只怕后勤补给以及兵源输送不上去,届时被晋军趁机合围,困守孤城,难免一败涂地,非但已经夺得的州域城池将会吐出去,只怕东晋蹬鼻子上脸,趁势发起反攻,来我大齐本土耀武扬威。所以依本官看来,现下最好的对策,便是停止进攻,以已经夺得的地盘为基,稳扎稳打,待冬天过去,冰雪消融,再图谋消灭晋国。” 颜秀率先给出意见。 作为死对头,方无行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冷眼旁观,况且方无行乃是激进派,与颜秀这个保守派本就是水火不容。 见没人吭声,方无行摇头说道:“现下我齐军势头正盛,当一鼓作气,占据晋国全境!倘若耽搁,非但士气会有所懈怠,只怕节外生枝,晋国借一冬天的时间得以喘息过来,届时还能不能顺利灭亡晋国,可就是未知之数了。” 颜秀走到沙盘前,手指其上的晋国地域,说道:“我军已打到秃鹜山,倘若无视天象,贪功冒进,一旦晋国派骑兵绕到我军后方,切断我军的后勤补给,我军将无以为继,到时大雪封山,寸步难行,我军将士粮草断绝,只怕都得埋葬在秃鹜山上!” 方无行也走到沙盘前,捋袖拿起一只小旗子,插在一个城池之上,说道:“过了秃鹜山,便是晋国三大粮仓之一的青陵,只消我军将士一鼓作气,将青陵攻下,粮草将不是问题。” “小阁老啊,你也真敢想。”颜秀笑了笑,说道:“晋人又不是傻子,他们难道便不知,我军粮草短缺,过了秃鹜山,必夺青陵?依老夫看来,届时晋国必会派重军拒守,我军纵使能够攻下,只怕也是死伤惨重。到时兵源短缺,后方又被大雪封山,无兵源可以输送上去,即便夺得青陵,无粮草之忧,可我军已无退路,只能依青陵而与晋国展开鏖战。一旦晋国发起疯狂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方丞颔首赞同道:“我同意颜阁老的意见,绝不能视前线将士的性命为儿戏。冒雪继续作战,于我齐军,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若是三军将士,能够一鼓作气,攻陷晋国国都,摧毁晋国举国士气,或可破此僵局;可若一旦被阻住前进步伐,我军将士,便是有去无回。” 首辅大人明确表态赞同颜秀,方无行落入下风,只能寄希望于军方的重要人物。 “老国公,您怎么看?” 方无行看向镇国公叶寰。 这次对东晋之战,文帝体谅叶寰年老,并未派其领兵出战,但叶寰却一直在军机阁负责全局的统筹,别看内阁几位阁老相持不下,实则叶寰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 叶寰不拍板,饶是几位阁老争得面红耳赤,也是无用。 “几位阁老说的都有道理,但老夫还是更倾向于颜阁老的看法。”叶寰给出态度。 没想到叶寰也支持颜秀,方无行面色阴沉,暗暗憋气。 颜秀则不由一笑。 叶寰道:“异域作战,天象,地势,如果于我军不利,除非有决定性的优势,否则断不能轻言冒进。打了这么长时间,我军虽然士气高昂,却也是人疲马乏,正好可以停下来暂作修整,拒守已经夺得的城池土地。而晋国想来也不敢轻易反扑,他们也需要喘口气的时间。不过整体而言,仍旧对我军有利。待明年冰雪消融,我军便可再启战端,一鼓作气,拿下晋国全境。” 诸文臣武将同时拱手道:“老国公真知灼见。” 方丞说道:“看来这件事已然有了定论,那么便依老国公的意见,命前线将士停止进攻,拒守城池,修整战备,诸位大人、将军,还有谁有不同意见?” 军机阁中众人皆是摇头。 方丞颔首道:“好,书密使即刻草拟军令。” “是。”书密使旋即开始研墨书写起来。 军机阁敲定战略,军令旋即下发到了前线大军。 而没过多久,大雪如约而至。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晋国竟是没有珍惜这难得的喘息时间,施以奇兵,迂回绕后,偷袭位于土石城的齐军。 土石城齐军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一个昼夜,城池便破,丢下百余具尸体,落荒而逃。 许是看到这难得的胜果,晋国得寸进尺,开始局部发起反攻,意图收复失地。 而拒守在各城池的齐军则严格遵循上令,坚守不出,只待漫长的冬季过去。 然齐军龟缩不出,更是助长了晋军的嚣张气焰,联军浩浩荡荡,一股脑涌向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的“乌云堡”,意图夺回,挽回颓势。 没想到冬季来临,晋国非但不借此得以喘息,反而疯狂反扑,齐军严格遵循上令,拒守不出,却是憋屈之极,无数请战的军报飞到军机阁的案头,军机阁再次点灯熬油,商议不绝。 “晋人这是要干什么?垂死挣扎?” 武平侯邹砚气急败坏道。 第六百七十三章 打退 颜秀微笑道:“邹侯稍安勿躁,如今要紧的,是拿个对策出来。” 方无行沉声道:“风雪阻碍我齐军前进,不得不停止攻势,罢兵防守,而晋军也同样面临着这个问题,顶着这等严寒天气,集结大军,意图夺回乌云堡,这只怕已是晋人的孤注一掷,不胜则亡。” 叶寰道:“目前的形势是,晋军兴师动众,貌似要不计代价,全力以赴,夺回乌云堡,扭转一直以来面对我军的颓势。而我军拒守在乌云堡的兵力只有不到六千人,如果不能得到各部地迅速增援,只怕很难守住。” 颜秀沉声道:“我军各部分散,且皆被风雪阻隔,太远的鞭长莫及,就算是距离乌云堡最近的,冒着风雪驰援,只怕也得花费不少时日,且劳师而至,恐敌不过晋军以逸待劳。” 叶寰说道:“所以这才是我军现阶段所面临的最大难题,很显然,晋军这次是豁出命了,只要将其打退,无异于是对晋军士气极大的摧毁,待到冬天过去,我军再度挺进,将再也遇不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晋国早晚将成咱们大齐的囊中之物。” 武平侯沉吟道:“可这该死的风雪,隔绝我军各部,仅凭乌云堡那点兵力,想要抗住晋军的竭力一拳,无异于是痴心妄想。” 叶寰沉重道:“扛不住,也得扛啊,乌云堡是我军拿下樊、郐、暨三洲的跳板,一旦被夺回,我军将不能再进退自如,会继续与晋军展开艰难的拉锯战。现在唯有指望乌云堡驻守军队,能够撑过这个冬天了。同时,立即下发军令,命各部迅速增援乌云堡,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乌云堡决不可失!” “诺!” 各书密使随即紧急书写、下发军令去了。 传令使接过军令,不敢耽搁,星夜驰骋,军令很快便下发到了在异国作战的齐军各部手中。 齐军各部谨遵上令,纷纷开拔,向乌云堡增援。 奈何大雪铺天盖地,马蹄陷入雪窝中根本拔不出来,仅凭双腿赶路,进军却是无比缓慢。 就在晋军对乌云堡发起猛烈进攻的第七日,第一支增援过来的齐军方才姗姗来迟,可惜兵力有限,仅六七百人,委实杯水车薪。 乌云堡岌岌可危,不过聊以慰藉的是,冰雪不仅对齐军造成阻碍,亦削弱了晋军的战力,许多战争器械都无法开赴到乌云堡城下,晋军只能纯靠人命往上填,不然乌云堡只怕早就告破了。 各部增援缓慢,军机阁中愁云密布,这场大雪委实出乎于人的意料之外,倘若雪能再下得小些,各部何至行军如此艰难。 倘若各部皆能迅速增援至乌云堡,哪怕晋军以逸待劳,以齐军的战力,将晋军全歼也未必便是难事。 乌云堡的兵力配制,根本抵挡不住晋军的人海战术,如果再无增援齐军到达,告破也就是三两日之间的事。 距离晋军围攻乌云堡已经过去了二十一日,前线还未有战报传来,或许乌云堡已经被攻破也无不可能。 军机阁中,众官皆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负手踱来踱去。 坐得住的仍是那几位,内阁的二方,以及颜秀,再就是军方第一人叶寰。 “也不知前线战况如何,如此苦等,委实急死人也!” 武平侯一如既往的心浮气躁。 颜秀则一改常态,那标志性的微笑消失不见,愁眉紧锁,面色沉重,说道:“已经二十一日了,如若各部不能按时抵达黑云堡,只怕黑云堡……已是告破了。” 他此话一出,军机阁中,气氛更是压抑。 黑云堡的战略价值已无须再赘述,齐军失去黑云堡,尽管能再夺回来,也得再填更多的人命! 就在众人心情沉重之时,门外忽然有人大声喊道:“紧急军报!” 传报使满身冰霜,传入阁中,拱手便拜。 众官纷纷起身。 颜秀急道:“速速报来!” 那传报使说道:“晋军已被我军打退,死伤惨重,乌云堡,仍在我军手上!” 众官俱是又惊又喜。 颜秀欣喜之余,不由诧异道:“是各部增援的缘故?” 传报使摇头道:“我军各部,只有三支抵达黑云堡,加起来不过一万上下,其他各部,则依旧在艰难行进。” 众官不由哗然。 只有一万左右的人马抵达黑云堡,那如潮水般的晋军,又是如何被打退的? 叶寰坐居上首,稳如泰山,道:“仔细奏来。” “是。”那传报使一拱手,说道:“本来我军面对晋军昼夜不停地猛烈进攻,已然难以支撑,可突然有一行人莅临北门,说是与陆沉陆少保乃至交好友,得知大齐有难,特来相助。” 他这话一出,众官更是迷糊了,陆少保的好友?那群人是什么来历?难道黑云堡能够成功守住,竟是便依靠的这些人么! 叶寰淡然若水的面容也不禁起了微微波澜,“继续说下去。” 那传报使道:“那行人说的言之凿凿,不似作伪,黑云堡守城将军犹豫之下,最终还是放那行人进城。待进城后,那行人便各自分工,星夜造机关器械,帮助黑云堡守城军队筹谋布置,数次打退晋军的猛烈进攻。” “就凭那区区一行人,就能帮助我军抵挡住十几万晋军的进攻?”武平侯不敢置信。 传报使道:“千真万确!那行人精擅制作机关器械,尽管是仓促制作而成,亦是威力巨大,更携带来能够爆炸的铁疙瘩,只消丢出,便能炸死一片晋军!我军正是依靠这些威力强大的机关器械,才数次打退晋军进攻。” “晋军死伤惨重,黑云堡有那一行人助阵,仿佛牢不可破,晋军许是觉得无法攻破,若是拖到我齐军各部驰援而来,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难事,于是便……撤军了!” “机关器械……”方丞奇道:“莫非是墨家门人?” 那传报使摇头,说道:“那行人并非墨者。” 方丞更好奇了,问道:“那他们是何来历?” 传报使道:“那行人自称乃是公输家!” 第六百七十四章 质问 就在军机阁接到前线军报的同时,无巧不巧,督监院中,陆沉也正在听下属鹰卫汇报军情。 “公输家……” 听得公输家竟助齐军守住乌云堡,将十数倍于乌云堡守军的晋军杀得狼狈退离,陆沉不由面露讶然之色。 在座众署尊亦无不是惊讶之极。 黄安啧啧称奇道:“未曾想这在诸子百家中颇为名声不显的公输家,居然有此等本领,竟能凭区区十来人之力,帮助我齐军稳住阵脚,打退晋军。” 公输家,在列国朝堂之上,并不算如何赫赫有名,盖因公输家从未涉足过朝堂,亦因行事独来独往,而被划归于江湖草莽一列。 可没想到,就是这等“江湖草莽”,竟能帮大齐化解困局,襄助守城齐军数次打退晋军的进攻,并且令晋军死伤惨重,手段之厉害,运筹之老辣,委实令人刮目相看。 世人只知公输家擅长制造机关器械,却不知公输家竟然还精擅守城作战。 根据鹰卫的奏报,乌云堡能够守住,公输家所制造的种种威力强大的机关器械固然功不可没,可却也离不开公输家人的运筹帷幄。 请君入瓮,声东击西,关门捉贼…… 计谋层出不穷,玩儿起兵法来,竟是比寻常兵家还要厉害! 薛吾肃然道:“无论如何,这次多亏了公输家相助,不然乌云堡必破无疑。” 黄安看向陆沉,满脸谄媚,笑道:“还是多亏了院长,若非是看在院长的面子上,那伙公输家人与我大齐素无渊源,又怎可能出手相助。院长交友满天下,此番公输家看在院长的面子上,帮咱们大齐打退晋军,这份功劳,理应都是院长的。” 陆沉淡然笑道:“公输家早有入齐之意,我早已向陛下奏禀,待公输家帮助修好孟良丘机关,便会前来大齐,为大齐效力。只是没想到,公输家还未到京都,便已先献上了投名状,这一仗打得如此漂亮,到时也就无须我再多费唇舌了,相信陛下断然不会浪费公输家这些人才的。” 顾岫泽道:“这次晋军气势汹汹,恐怕打得便是孤注一掷的心思,可惜却被突然出现的公输家人从容化解,十几万大军,死伤惨重,丢盔弃甲,狼狈撤离,士气必然受到极大打击,亦想来一时三刻,难以恢复元气。待这个冬天过去,如果不出意外,我军定能势如破竹,在短时间内,将晋国灭亡。” 仇厉冷笑道:“晋国就是一头病入膏肓的老虎,那些世家门阀豢养之军队战力参差不齐,本就相较于我大齐军士相差甚远,且还各怀鬼胎,离心离德,不开战则矣,一旦开战,灭亡晋国只是时间问题。” 陆沉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晋国毕竟是老牌强国,尽管如今江河日下,却也不能太过于轻视。晋国中还是有能人呐,这次集军进攻乌云堡,也是看清了倘若让咱们齐军安然度过这个冬天,晋国只怕危矣,故而才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众署尊纷纷拱手道:“院长所言极是。” 陆沉说道:“战事虽然暂时停止,但这个时候更着重于谍战的较量,本院绝不能放松警惕,定要将晋国虚实,属实无误地窥探清楚,以便于下一次战争的来临。” “遵命。”众署尊再次拱手。 陆沉看向仇厉,说道:“仇署尊,对于这段时间刺探到有用情报的兄弟,一定要梳理出来,论功行赏。” 仇厉道:“卑职已经在统核,到时便将名目报于六署。” 陆沉点头,叹道:“背井离乡,隐姓埋名,潜伏于异国,条件艰苦恶劣,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暴露身份,万劫不复,兄弟们委实不易,我等不能以身代劳,唯一能做的,便是论功行赏,不能让兄弟们寒了心。” 他说罢,沉吟片刻,转而看向黄安,道:“黄署尊,对于因公殉职的下属,要给与抚恤,他们都是英雄,为了大齐肝脑涂地、舍生忘死,院里不能薄待了他们。” 黄安迟疑道:“院长,本院行得是军屯制,下属鹰卫皆有官田,根本无须院中发放俸禄,况且院中从无给与殉职抚恤的先例,如此怕是坏了规矩……” 陆沉眉头一皱,语气有些森然道:“你说什么?” 黄安一凛,被陆沉看得有些背脊发凉,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尽管知道这话陆沉怕是不爱听,但他仍然得说,“院长,院里虽然暂时银钱充足,可各方面开销极大,顶多也就是够用而已,倘若再给与抚恤,到时拿不出钱来,卑职也是束手无策。” “没钱,便来找本官要。”陆沉没有给黄安好脸色,沉声道:“我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以往督监院没有发放抚恤的先例,那么自本官开始,以后所有因公殉职的兄弟,都必须得到抚恤!” “都是爹生娘养的,咱们在京都这歌舞升平之地吃香喝辣,而那些兄弟却在异国他乡出生入死!如果死了,连尸体都不能落叶归根,而根据本院一贯的规矩,对于这等因公殉职的兄弟,竟只是勾抹掉其在名簿上的名字!我想问,凭什么?” 陆沉环顾众署尊。 黄安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老脸胀红,羞愧地低下了头。 陆沉说道:“我已经说过无数次,督监院即便是为修罗衙门,可那是对外!让百官如觉头悬利刃,恪守职责,不敢行贪赃枉法之事;让异国对我大齐心怀忌惮,不敢随意造次!而对内,我不想你们这些上官,视下属如草芥,或许你们做不到将那些地位远低于你们的下属当做兄弟,但你们要记住,他们的命,也是命!” 陆沉冷然直视黄安,说道:“你说本院行得是军屯制,发放抚恤,是坏了规矩,你是觉得本官不懂什么是军屯制么?依靠那点可怜的官田,弟兄们本就大都过得贫困潦倒,还要上缴租税,一旦院中需要,便得穿上军装,为国家出生入死,死了连点抚恤都得不到,你是觉得,院里不该为那些因公殉职的兄弟掏银子?” 第六百七十五章 滴血 黄安吓得赶忙躬身拱手,大声道:“卑职绝无此意!只是担心库银不足,倘若胡乱答应,届时拿不出钱来……” 陆沉摆手道:“银子你无须担心,赶明儿我便去宫中请抚恤的折子,倘若宫中不批,那便本官来出,这点银子本官还是掏得出来的。” 黄安苦着脸道:“怎能让院长自掏腰包,卑职勒紧裤腰带,盘算着花,即便宫中不批,想来也勉强能掏出这笔款项,毕竟因公殉职者只在少数,其实也用不了多少银子。” 陆沉严肃道:“要重金抚恤,别的地方如何对待下属我管不着,但在督监院,我不想看到谁视下面弟兄的生命如草芥!” 这件事陆沉已经强调了无数遍,可黄安这般精明之人,仍然还因为拿不出银子而与陆沉唱反调,只因黄安压根就不相信陆沉会真心实意拿底层那些泥腿子当兄弟。 盘踞在山顶的老虎,会与在泥土中挣扎的蝼蚁称兄道弟么? 这就是这个世界大部分人的思想。 其实也怪不得黄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像陆沉这般视下属如兄弟的上官毕竟是太少了,少到凤毛麟角,甚至几不存在! 亦正因如此,黄安只觉陆沉是在作秀,是在收买人心,故而他才敢因为一点银子而与陆沉唱反调,因为他觉得陆沉的本质,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别无二致,亦是视下属如蝼蚁,只不过陆沉更擅长作秀以及收买人心而已。 可没想到,这次仍然遭到了呵斥,而且陆沉貌似比以往更加震怒,黄安惶恐的同时,不由暗暗纳闷,难道自己看错了? 黄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谄媚小人,无论陆沉是真的视下属如兄弟也好,还是不知疲惫的作秀也罢,既然陆沉已经决绝的表露态度,他哪还敢再说半句陆沉不乐意听的话。 眼珠子滴溜一转,他长叹一声道:“卑职也知手下兄弟过得艰难,可这事儿绝不能让院长自掏腰包,兄弟们过得不如意,是我等作为直属上官之无能,倘若届时库银不够发放抚恤,卑职愿拿出微薄俸禄补贴,纵使杯水车薪,但也算是尽份绵薄之力。” 听他只欲贴补俸禄,竟还说得如此高风亮节,众署尊俱是面露不屑,就连一向老实的张道光都不由对其心生鄙夷,气得翻了个白眼。 黄安挑这个头,同样作为署尊,其他五位署尊自然不能不跟着。 可黄安什么人? 院里的银子虽然未必敢贪墨,但外面孝敬的银子却是拿得手软。 黄安补贴俸禄,不过是其万贯家私的九牛一毛。 而像顾岫泽、薛吾这等两袖清风的署尊,却是全靠那点微薄俸禄过活,家里哪还有余财。 不过顾岫泽也是心系下属的好上官,并无觉得拿出俸禄补贴抚恤有何不妥,随即拱手说道:“卑职也愿尽份微薄之力。” 薛吾紧跟着淡淡道:“卑职亦愿。” 张道光与朱越互看一眼,随即同时拱手道:“卑职也愿尽绵薄之力。” 诸署尊被黄安架着,不得不掏出俸禄来补贴抚恤下属,可仇厉却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似笑非笑道:“黄署尊,只贴补那点俸禄,未免也太少了吧,听说黄署尊家私万贯,既然率先挑起这个头,亦是真心为了手底下的兄弟着想,何不多拿一些。” 黄安对仇厉素来是惧怕的,见仇厉眸子闪烁寒光,不由凛然,不敢直视其目光,紧张道:“黄某哪里来的家私万贯,全靠那点微薄俸禄勉强度日,再多拿些,怕是捉襟见肘……” 仇厉寒声道:“捉襟见肘?督监院上下,谁不知道你黄署尊最是囊中充裕……” 生怕仇厉将他受贿的事情当众抖落出来,虽然是众人皆心知肚明之事,但在这等场合,黄安却是怕陆沉震怒之下,严查于他。 黄安急忙截断仇厉的话头道:“好好好,黄某多拿些便是,恰好黄某还有些祖产,变卖一些,也勉强拿得出来。” 见黄安窘迫无比,众署尊俱是不由暗暗失笑。 仇厉冷哼道:“黄署尊准备拿多少出来?” 黄安思来想去,才抠抠搜搜道:“着急忙慌,黄某便是变卖祖产,估摸也筹措不了多少,便拿两千两……” “两千两”刚一说出来,却见仇厉面色霎时一沉,他赶忙改口道:“不过再想想办法,八千两总应该是有的。” 仇厉这才善罢甘休,虽然,八千两对于黄安来说,亦是算不了什么。 仇厉随即转而冲陆沉拱手道:“院长,卑职不如黄署尊还有‘祖产’可以变卖,愿将半年俸禄,悉数贴补抚恤因公殉职之下属。” “有这份心意,便够了。”陆沉点头,继而目光一转,落在黄安的身上,笑问道:“黄署尊,你变卖‘祖产’,也要补贴抚恤下属,委实是本院上官之典范,本官得记你一功。” 虽然不过八千两银子,但黄安亦是肉疼,心底下将仇厉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明明心都在滴血,还得陪着笑脸,装作满不在意,说道:“卑职作为上官,理应如此,不敢居功。” 陆沉笑意更深,一拍桌案,起身说道:“好!诸位能有此心,本官委实欣慰。” 众署尊齐齐起身,拱手道:“卑职等应该做的。” 陆沉说道:“有这份心意便够了,抚恤所用的银子,先由院里来出,倘若库银不够,便找本官,本官相较于诸位,还算是家中殷实,掏点银子出来,算不得什么。” 黄安忙道:“怎能让院长出银子,卑职既已答应出八千两银子,又怎有不拿的道理。” 仇厉悠悠道:“院长,既然黄署尊如此体恤下属,便就依黄署尊吧。” 陆沉笑道:“好吧。” 众署尊皆是笑意吟吟,唯有黄安欲哭无泪,本想谄上邀功,结果却自讨苦吃,白白拿出去八千两雪花纹银,他的心都在滴血。 黄安叹道:“卑职这就去筹措银两,就先告退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火器 八千两纹银,委实不算小数目,暂时用来抚恤因公殉职的鹰卫,却是尽够了,但未雨绸缪,为了有备无患,陆沉还是得想办法让文帝批个折子。 今时不同往日,以往督监院于列国谍报网是处于静止状态,纵使暗流涌动,但表面却是风平浪静,很难被人抓住马脚。 而随着战端开启,督监院蛰伏于列国的谍报网必然要变得异常活跃,那些隐藏身份行刺探之事的鹰卫,暴露危险的可能性将成倍数增加,届时还不知道陆续会有多少鹰卫在这场谍战中死于非命。 陆沉不得不为他们的身后事考虑周全,潜伏刺探,本就是将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买卖,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为了这个国家的强大昌隆而客死异乡,连尸骨都不能落叶归根,甚至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除了陆沉,恐怕也根本没有人会将他们当做英雄看待。 有些事陆沉改变不了,却也不想随波逐流,力所能及的事,他从来不会觉得麻烦,只会不遗余力。 给因公殉职之下属争取抚恤,就是陆沉自衬力所能及之事。 如若宫中不批,他即便是自掏腰包,亦心甘情愿。 银子是什么? 银子是王八蛋。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这种东西,或许便不会有高低贵贱,也不会凸显出人性的贪婪以及邪恶。 可惜没有如果,这世界的大部分人,都迫切的需要这种万恶之源。 人活着,活得不过就是“生存”二字。 到了第二日早朝结束,陆沉便动身进宫,意欲多张罗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见到文帝,将想法说了,文帝听罢点了点头,说道:“这次仗打得如此顺利,你督监院功不可没,那些在这次谍战中殉职的下属,都是我大齐的功臣,便依你奏请,给予抚恤。” 陆沉一喜,拱手道:“臣代那些业已殉职之下属以及家人,谢陛下隆恩!” 文帝摆了摆手,说道:“还有一件事,前线的军报内阁连夜便报给朕了,乌云堡能够守住,全赖公输家出手相助,公输家是你引荐来大齐的,可还没到京都,便帮大齐打退晋军,你当记一大功。” 陆沉不卑不亢道:“臣不敢领功,这次公输家帮助大齐守住乌云堡,从容化解晋军仿佛垂死挣扎、孤注一掷地反扑,陛下理应奖赏公输家人才是。” 文帝颔首道:“你说的极是,公输家在诸子百家中声名不显,朕本还对公输家入齐持怀疑态度,不过经此一役,可见公输家果然如你所说,非同凡响,有助大齐统一天下的能耐。” 权利地位是打出来的,而不是说出来的。 公输家想必也正是深谙这个道理,故而才在入齐之前,一战成名,以便来齐后不会受到轻视。 文帝说道:“你不是说,公输家志向不在朝堂之上,而是想要领支军队,将其打造成天下无敌的铁军,助大齐横扫列国吗么?” 陆沉忙道:“公输家确有此意。” 文帝拂袖说道:“朕准了,现下大齐正是求贤若渴之际,公输家的到来,无异于使我大齐如虎添翼,朕岂能吝啬。待公输家入京,朕见过之后,便挑选出一支精军,交给公输家打造,朕倒是真想看看,这支由公输家打造的铁军,是否真能天下无敌!” 陆沉笑道:“相信陛下不会失望的,这次乌云堡一役,已经很能说明公输家的能耐了。” 文帝道:“本朝贤臣如云,但武将却是凋零,叶老国公,萧翀,年纪渐老,朕不忍再让这几位老将冲锋陷阵,而年轻的将军,却只有项吕可独当一面,公输家入齐,实是解了一时的燃眉之急。” 陆沉拱手道:“陛下,公输家守城作战固然厉害,但更厉害的却是所制作的机关器械,这些机关器械被斥为奇淫巧技,可放在战场上,却是足以奠定胜势!臣觉得,咱们大齐若想雄霸天下,应大力发展机关火器,这种东西在战场上所具有的威力,陛下想必已经在内阁的呈报上有所了解,此次能打退晋军,并让晋军伤亡惨重,可是全赖于公输家所制作、携带的机关火器威力之强大!” 文帝点点头道:“朕都听方阁老说了,没想到天底下竟有这等威力恐怖的杀器,倘若我大齐军队全都配备上,还不杀得列国人仰马翻,统一天下,岂不是轻而易举。” 陆沉微微笑道:“陛下,其实在我大齐天工局,便有能制作这等机关火器的人才,天工局墨者公叔祁,所研制而出的赤火雷,亦有与公输家所制‘霹雳弹’相仿的威力,只不过以往我大齐并不重视火器,使得这等厉害杀器,并不普及,只有一些官署衙门方才配备。” 文帝冷哼道:“还不是多亏了那些儒家的酸夫子,若是内阁还是以前那个内阁,大齐永远也别想强大起来。” 对于儒家,陆沉并不想评论些什么,只是躬身拱手道:“陛下圣明。” 文帝转身负手道:“好了,若没有别的事,你且退下吧。” “微臣告退。”陆沉躬身退出大殿。 走到“皇极坛”,再往右走,便是内宫方向,陆沉不由站住脚步,想起那日不堪回首之事。 老子的种子到底种在了谁的身体里? 还有,那春药竟真的如此神奇,一次就能让人怀上孩子? 已经过了三个多月,凤宫迟迟没有动静,想来是那绫华公主信口胡说,实则根本就是普通春药,哪来的这等神奇效用。 陆沉自我安慰,索性也不再胡思乱想,大步出宫。 回到府邸,他径直到了叶芷柔的别院,却听闺房中传出银铃似的笑声,天真无邪,满是纯真,一听就是鸢鸢那小妮子的。 他负手踱进闺房,只见鸢鸢正坐在叶芷柔的床边,也不知道说着什么,笑得花枝乱颤。 “何事如此可笑?” 他故意板着脸,咳嗽一声问道。 鸢鸢闻言,起身嘻嘻笑道:“我与大姐姐的私房话,相公您也要听么。” 第六百七十七章 有子 “说来听听。”陆沉竖起耳朵。 鸢鸢白了他一眼,哼道:“不告诉你。” “不告诉拉倒。”陆沉猥琐一笑,上前在鸢鸢身旁坐下,抱住小妮子柔弱无骨的娇躯,然后舔着一张老脸,凑到叶芷柔面前,嘿然道:“这阵子也没正经在家待过几天,现在仗打完了,相公得好好疼疼你俩。” 他素来口无遮拦,两位美娇妻早就习以为常,可还是不免面颊绯红,同时嗔怪地觑他一眼。 “竟会胡说八道,去去去,忙你的去。”叶芷柔推搡陆沉。 陆沉反手将叶芷柔的柔荑握住,轻声道:“我认真的,说不准何时前线硝烟又起,院里势必又要忙得团团转,趁着现在双方罢兵对峙,我才有功夫闲在家中,你怀有身孕,我不能陪在你身边,实在是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职责。” 叶芷柔不怕陆沉花言巧语,就怕他突然变得严肃深情。 心中涌起浓浓的幸福之意,叶芷柔柔情似水,微微笑道:“我理解的。” 陆沉俯首贴在叶芷柔已经隆起的小腹上,喃喃道:“小哪吒,快出来吧,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与你相见了。” …… 前线战事暂时休止,陆沉原以为能消停的在家陪一陪老婆孩子,岂料没过多久,宫中便突然犹如沉寂的死水砸入一块巨石,掀起狂涛骇浪。 而这场天大的动静,正是因他而起! 夜色深沉静谧,按照往常,文帝早已入睡,可今日不知怎的,寝居殿中却是灯火通明。 文帝手捧道家经典,读得入神,不知不觉翻完最后一页,他将道籍搁在桌案上,转头问向侍候在一旁的冯吉道:“什么时辰了?” 冯吉躬身道:“回禀陛下,已过三更了。” 已是三更了,文帝毫无困意,胸口有些发堵,沉闷的就像是压住了一块大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觉会有何惊天大事将要发生。 不过这种预感显然未必真实,惊天大事迟迟没有如约而至,文帝长吁口气,也觉乏累,便要睡下。 可就在这时,殿门外忽然传来焦急声道:“陛下,奴才赵贤,有要事禀报!” 赵贤,灵萝宫总领太监。 三更半夜,这奴才来干什么? 文帝预感愈发不妙,对冯吉道:“让他进来。” 冯吉一拱手,赶忙走到殿门口,将门推开,一眼便见赵贤站在外面满脸着急之色。 “这个时候竟敢来打扰陛下休息,你脑袋不要了!” 冯吉低声斥道。 赵贤没顾得上害怕,而是狠狠一踱足,颤声道:“祖宗呦!凤宫出大事了!” 冯吉一震,不敢多问,面色沉重道:“进来说话。” 赵贤尾随冯吉进了大殿,见到文帝,便“噗通”跪倒,伏首在地。 文帝淡然道:“三更半夜,来见朕何事。” 赵贤略一迟疑,似是紧张,身体都微颤起来,“奴才有要事禀报,事关公主……” 文帝一皱眉,事关公主? “莫要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文帝亦莫名紧张起来。 冯吉在一旁肃然道:“快说!” 赵贤一咬牙,“砰砰砰”在地面狠磕三个响头,然后才惶恐道:“启禀陛下,奴才刚刚夜巡,无意间撞见竟有太医院太医从公主殿下的寝宫出来……” 他刚一开腔,文帝不由沉声道:“绫华生病了?” 赵贤忙道:“奴才起初也是这么想的,还以为公主是得了什么病症,故召太医来深夜看诊,于是便前去询问究竟,岂料那太医院的禾太医竟是面露惶恐不安之色,吞吞吐吐,奴才只觉不对劲,唯恐公主殿下贵体有恙,便厉声喝问,岂料……岂料……” 越说越是害怕,他颤抖着声音道:“奴才不敢说,恐陛下震怒。” 他越是如此,文帝便越是着急,大声道:“朕赦你无罪,快说!” 赵贤抬起头,磕磕巴巴道:“奴才询问之下,那禾太医竟是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说……说公主殿下腹中有子!他是奉公主殿下之命,每隔七日秘密到凤宫,为公主殿下诊脉!” 这话一出,冯吉惊得脸色都变了,指向赵贤,声音也不禁随之颤抖道:“你你你……你疯了……” 文帝听完更是面露愕然,随即震怒已极,顺手抄起桌案上的道籍,丢在赵贤的身上,厉喝道:“放肆!狗奴才,你可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赵贤被砸的浑身一颤,叩首不起,吓得泪眼汪汪,大哭说道:“奴才绝不敢无中生有,请陛下明鉴!” 文帝背着手在原地踱了几踱,身子貌似都在隐隐颤抖,绫华竟……腹中有子! 怎么可能! “狗奴才,给朕在这跪着!” 文帝随即汹汹走出大殿。 冯吉急忙走到赵贤面前,跺脚说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赵贤苦巴巴道:“这等事,儿子怎敢乱说。” 冯吉两眼一黑,差点没晕倒过去。 勉强站住身子,他也如赵贤般磕巴起来,“完啦,要……要出大事了。” 那边文帝快步走到灵萝宫,一路上都如怀揣着一颗大石,压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值守的宫女见文帝竟然深夜莅临,相继便要参拜。 文帝沉声道:“都给朕跪着!” 宫女们还从未见过文帝如此大的火气,俱是骇然,赶忙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径直到了绫华公主的寝殿,一脚踹开房门,只见绫华正躺在床上,抚摸着业已微微隆起的小腹,文帝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无力地扶住墙壁,吃惊的望着眼前一幕。 “你……” 文帝伸出手,指向绫华,胸膛几要爆炸开来。 见文帝突然到来,绫华面色骤然一变,赶忙起身,刚要说话,随即心虚地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父皇……” 文帝震怒道:“你……竟做出此等恬不知耻之事!这孩子是谁的!” 未婚便怀有身孕,就算是寻常人家,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颜面丢尽之事,更何况此事出自于皇家。 饶是文帝再是宠爱绫华公主,也不由怒火滔天。 第六百七十八章 抗旨 绫华刚要说话,文帝紧跟着厉声喝道:“跪下回话!” “是。”绫华扶着腰,缓缓跪了下去,却觉委屈之极,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文帝见状,心肠一软,可随即怒火便又涌了上来,咬牙道:“你个混账!朕是太娇惯你了,以至于你竟做出如此丑事!你……你还未婚配啊,肚子里便有了孩子,你你……你不仅丢的是皇家脸面,你这辈子也毁了,你知道么!” 绫华依旧默不作声,只是流泪流个不停。 文帝气得七窍生烟,喝问道:“说,孩子是谁的!” 绫华低下头,仍然不说话。 文帝狠然道:“别以为你不吭声,朕便查不出来!” 绫华犹豫半晌,啜泣道:“是……陆沉。” “什么!”文帝瞪大眼睛,显然没想到,绫华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竟然会是陆沉。 那个混账不是死也不肯娶绫华么? 怎的竟与绫华做出这等苟且之事! 文帝怒火更盛,大喝道:“来人啊,给朕将……” 绫华面色一白,忙道:“父皇,是儿臣……” 文帝咬牙切齿,“你还有何话说!” 绫华声音微若蚊蝇道:“都是儿臣的不是,与陆沉……无关。” 文帝差点没气死过去,指着绫华气极道:“你竟还护着他,你与他做出此等恬不知耻之事,朕非得株他九族不可!” 绫华黯然道:“真的不怪陆沉,是儿臣……作茧自缚,陆沉并非自愿。” “并非……自愿?”文帝一愕,面色瞬时阴沉下去,寒声道:“你给朕如实招来!” 绫华惨然一笑,说道:“陆沉不肯娶儿臣,儿臣只觉受到羞辱,于是便将他诓骗进宫,同时召来一青楼女子,打算让那青楼女子怀上他的孩子,以来报这受辱之仇,怎料……” 她说着,眼泪又不争气的往下流,泣不成声道:“怎料陆沉喝了儿臣给他下得春宵一刻的茶,竟完全失去理智,连儿臣也……” 文帝越听越是愕然,指着绫华浑身颤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绫华悔恨难当,落寞道:“儿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本想教训陆沉,却没想到连儿臣也……儿臣只能寄希望于春宵一刻名不副实,可……儿臣近来反应越来越是强烈,只觉怕是真的有了身孕,于是儿臣便悄悄叫来太医,经其诊脉,确认了儿臣的确怀上了骨肉,儿臣不知所措,想要告诉父皇,又怕父皇责备,儿臣……” 文帝怒不可遏道:“你如此胆大妄为,还怕朕会责备!这件事还有谁知道,陆沉知道么!” 绫华泣声道:“儿臣不敢张扬,太医院也只有禾太医一人知晓,再就是儿臣身边的两个婢女,至于陆沉……儿臣没有告诉他。” “算你还知道廉耻!”文帝吁了口气,思量片刻,随即面色一狠,转头看向已经吓得跪在地上的冯吉,冷然道:“太医院的禾太医,还有绫华身边那两名贴身婢女,朕不想再看到他们,如果这件事还有第四个人知道,朕拿你是问!” 冯吉凛然,急忙磕头道:“奴才领命!”着急忙慌便去给文帝封口去了。 绫华急道:“不关他们……” 文帝愠怒道:“你还有闲心管他们,你有没有想过自己!” 绫华泣不成声道:“儿臣自知……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还请父皇赐……赐罪于儿臣。” 她哭的梨花带雨,惹人爱怜,文帝终于绷不住,赶忙上前将她扶起,抱在怀中,抚摸着她的秀发,长叹道:“你可知道,这件事有多么棘手,一旦传扬出去,你这辈子,可就毁了。” 绫华埋在文帝的怀里,大声痛哭,委屈,害怕,一股脑全都发泄了出来,“父皇!” 文帝百味杂陈,终究是对这唯一的骨肉责怪不起来,只能缓缓说道:“如今也只能是尽力补救了。” 绫华抬起头,“如何补救?” 文帝深吸一口气,说道:“自然是让陆沉娶你。” 绫华面色一变,咬了咬唇,想起在陆沉身上受到的屈辱,便不由怒气迸发,“儿臣不愿!” 文帝呵斥道:“这个时候,岂还由得你!你若不愿,那还有一个方法,便是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当做这件事情没发生过。” 绫华泪眼婆娑,摇头道:“这是儿臣的骨肉,儿臣能够感觉得到,他想要来到这个世间,若是儿臣不想要这个孩子,早就将他打掉了……” 文帝冷哼道:“那你便只能嫁给陆沉,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这个孩子降世,若无父亲,你可知将惹起何等非议!” 绫华低下了脑袋,“儿臣知道。” 文帝沉声道:“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安心养胎便是,一切全由父皇替你做主。” 绫华微声道:“是。” 文帝一拂袖,离开了灵萝宫。 翌日,文帝已无心思再上早朝,直接将陆沉召进宫来。 陆沉本想战事暂时休止,终于能够闲上一阵子,可没想到文帝又不知有何事叫他,只能无精打采的进宫。 见到文帝,陆沉拱手说道:“微臣参见陛下。” 文帝看见陆沉便气不打一处来,虽然那件事完全是他的宝贝女儿作茧自缚。 “陆卿,朕想要与你商量一件事。” 可再是瞧陆沉不顺眼,文帝却还是得压抑火气,装作和颜悦色。 陆沉还不知道昨夜宫中差点没翻了天,还以为是什么军国大事,当下拱手说道:“陛下请说。” 文帝云淡风轻地道:“朕要你迎娶绫华。” 又是老调重弹?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难道老子的态度还不够坚定? 陆沉也不禁来了火气。 “陛下,这件事……” 他只能不厌其烦的拒绝。 可刚一开口,便被文帝打断。 “这是命令,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文帝沉声道。 命令! 那还商量个屁! 陆沉怒了。 让老子舍弃芷柔和鸢鸢,天王老子也不行! “如此,那臣只能是抗旨不遵了。” 他这次拒绝的比上次还要硬气。 第六百七十九章 逼婚 文帝并没有预料中的勃然大怒,只是神色一点点变得阴沉下去,嗓音也随之变得寒冷,令人汗毛倒竖,悚然心惊,“陆沉,别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你三番两次拒绝朕意,换做旁人,早就死得连渣滓都不剩了。” 陆沉淡然自若道:“臣不识抬举,忤逆陛下,自是万死之罪,然臣有不得不拒绝的理由,若陛下不能体谅,纵然赐死微臣,微臣也绝无怨言。” 文帝早就知道陆沉如今虽然变得事故圆滑,但对某些事却是极其执拗,执拗到连死都不怕! “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你拒绝便拒绝了,朕不是不能体谅,可现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便由不得你。”文帝冷然道。 陆沉一楞,什么事情? 他心里莫名咯噔一声。 难道…… “请求微臣愚钝,还请陛下答疑解惑。” 他有些不可抑止的慌张起来。 “什么事情,你做出的事,还来问朕!”文帝冷哼道:“你口口声声不欲迎娶绫华,却与她……做出那等丑事,看在你对大齐兢兢业业、对朕忠心耿耿、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份上,朕既往不咎,只要你迎娶绫华,朕权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可你竟仍然拒绝,陆沉……你真当朕不敢杀你!” 说到最后,文帝几是声色俱厉。 陆沉一凛,糟糕,终于还是东窗事发了。 可这件事凭什么怪到老子头上? 老子想要与绫华公主做苟且之事? 还不是被那位公主殿下下了春药! “陛下,这件事,臣有话要说!” 陆沉沉声道。 金銮殿就没理可讲? 他偏偏不信这个邪。 就算这颗脑袋落地,也得都说明白。 到底谁是罪魁祸首! 文帝岂能不知道陆沉要说什么,一拂袖道:“朕不想听你的辩解,眼下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迎娶绫华,朕既往不咎,将这件事压下去,从今往后你便是朕的乘龙快婿,朕保你位极人臣;二,便是砍了你这颗脑袋,染指公主,败坏皇家声誉,朕不仅要杀你,还要株你的九族!” 还真是他娘的不讲理啊。 这位皇帝陛下,难道不知道所谓的“染指公主”、“败坏皇家声誉”,全是绫华公主作茧自缚,老子根本就是无辜的? 陆沉压抑着火气,拱手说道:“陛下,臣固然罪无可恕,可臣不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陛下恐怕还不知道,若非公主殿下对臣下药,使得臣丧失理智,根本不会酿成此等大错!” 文帝神色一凝,漠然望着陆沉,目光如刀般,“放肆,你是说,这件事都是绫华的错,你反倒是受害者!” 陆沉道:“这件事既已发生,臣自然难辞其咎。” 文帝面色有所缓和,哼道:“你知道就好,事情既已发生,说再多亦是无用,你现下只有两条路可走,你选哪一条?” 陆沉毫不犹豫,说道:“臣,绝不会为了迎娶公主殿下,而抛妻弃子!” 文帝震怒道:“你当真不怕死?” “怕。”陆沉面如止水,说道:“可有些事,比生命更加重要。鸢鸢于我落魄之际,不离不弃,生死相依;芷柔不计前嫌,与我归好……臣若为了苟活性命,而抛弃她二人,还有芷柔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还算是个人么。” 文帝冷漠的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命人将陆沉拖出去开刀问斩,“你倒是个情种!” 陆沉道:“除非陛下允臣不休妻,否则臣断难从命。” “荒唐!绫华何等身份,岂能与其他女子同居于一个屋檐之下,朕倘若答应,岂不是丢尽皇室脸面。”文帝没好气道。 陆沉淡然道:“那陛下便斩了微臣吧,只是还请陛下看在微臣还算鞠躬尽瘁、为大齐呕心沥血立过些功劳的份上,莫要牵连无辜,臣愿以这颗项上人头,以抵公主殿下的清白,以来保全皇家脸面。” 文帝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只有二人的大殿中,一时陷入沉寂,安静的落针可闻。 “你是算准了朕不会杀你。”许久后,文帝哼了一声,负手说道:“朕若以此罪名杀你,无异于是暴露了这桩丑事,届时皇家尊严更将荡然无存。” 陆沉默不作声。 文帝若有深意地觑他一眼,继续说道:“你既宁愿一死,也不欲迎娶绫华,朕也不再逼你,不过,你莫要后悔,朕给你铺就锦绣前程,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了,可能便未必再会有了。” 陆沉淡淡道:“臣绝不后悔。” 见他这副倔牛脾气,文帝便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很好的忍耐住了,“看在这件事你并非首过,以及你立下颇多汗马功劳的份上,朕就饶过你这一次,但你要记着,你要将这件事彻底忘掉,一旦被朕知道你还惦记着什么,或是这件事情走漏风声,朕断不会再饶恕你,听清楚了么!” 陆沉双膝跪地,磕头说道:“微臣谨记。” “滚吧!”文帝一挥手,怒气冲冲道。 “微臣告退。” 陆沉犹如机械般,声音也无丝毫感情,缓缓退出大殿。 一直出了皇城,他才突然停下脚步,不知不觉,后背已是被汗水打透! 这次,可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如此坚决,便是赌文帝是在虚张声势,绝不会杀他。 杀他容易,可罪名呢? 与公主苟且? 还是莫须有的罪名? 文帝不得不顾虑人言可畏。 不过虽说如此,陆沉却并无十分把握。 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发生,文帝暴怒之下,不管不顾,先将他推出去砍了脑袋再说。 幸好,这颗脑袋算是保住了。 陆沉松了口气,但仍旧不敢松懈。 别说是睡了公主殿下了,就算是睡了寻常人家的闺女,哪个做父亲的能不怒火如狂? 即便这件事主要责任在绫华公主,可有些道理,是没法儿讲的。 陆沉心情兀自沉重,他却是不知,文帝并没有将绫华公主已经怀有身孕的事情告诉他,如若知道,只怕更会惴惴不安。 第六百八十章 仓促 文帝显然早已做好了两手准备,陆沉也是多虑了,如果没有别的解决方法,以文帝刚愎狠辣的性情,恐怕是断然不会那般轻易放他离宫的。 没过多长时间,绫华公主即将出嫁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 而对象正是当朝的新科状元——洛逊。 消息传到陆沉的耳朵里,让陆沉很是意外。 洛逊…… 此人陆沉不可谓不熟悉,当初会试审卷时,诸主考皆欲将此人定为会试第一名,是他力排众议,将其从第一名拿了下来。 不过后来于殿试,文帝还是因为考虑到大齐的脸面,钦点洛逊为新科状元,而文采见解明显比洛逊略高一筹的钟离期,则因楚人身份屈居为榜眼。 洛逊不过是河西士族出身,虽说与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门不当户不对,但其贵为新科状元,前程似锦,却也勉强能娶得绫华公主,不会惹人非议。 事实上勉强能与皇室门当户对的人家,却是罕少有愿意与皇家攀亲戚的,公主殿下地位尊贵,迎娶进家门来,哪怕是公侯人家,亦是不敢怠慢,但凡是达官显贵,哪个愿意整天看别人的脸色? 而且皇室规矩极大,就算公公婆婆,面对公主殿下,也得行礼请安,可以说绫华公主虽说貌美如花,是大齐最尊贵的女人,但却也如洪水猛兽,让那些显赫人家避之不及。 文帝为绫华公主挑选洛逊这等背景不高不低、但未来前途无量的新科状元为驸马,也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让陆沉意外的是,文帝何以这般着急为绫华公主找好驸马人选,且急着让二人成婚? 文帝就不怕…… 就不怕洛逊发现端倪,东窗事发? 夫人已非完璧之身,在这个世界,可是令天下绝大部分男人都难以忍受之事。 还是洛逊已经知道,但却不以为意,宁肯戴这顶绿帽子,也要攀上皇家这门亲戚…… 陆沉实在想不明白,索性也懒得庸人自扰。 既然绫华公主婚事已定,那么他便可以抽身了。 他不是一个不负责的人,可这件事归根结底,责任并不在他,他也是被下了春药,失去神智,才染指了绫华公主。 抛去谁是谁非不谈,文帝让他休掉叶芷柔和鸢鸢,迎娶绫华公主,他便绝不会答应。 …… 皇宫。 偏殿中仅燃着两根长烛,微弱的光火,并不足以照亮整个宽敞的大殿,以至于显得昏暗压抑,令人不知不觉间连喘息似乎都困难起来。 文帝负手站在上首,久未发一言,神色冷峻。 而在台阶下,跪着一个年轻男子。 其身着官袍,发冠戴得一丝不苟,恭敬地匍匐在地。 文帝不吭声,他亦是不敢率先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文帝忽然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转过身,目视那年轻官员,说道:“洛逊。” “臣在。”洛逊赶忙道。 文帝道:“朕只有绫华这一个女儿,视之如掌上明珠,素来宠溺娇惯,唯恐她会受到什么磕磕碰碰,如今朕将她下嫁给你,你要记着,不管你是真的不以为意,还是为了前程不得已而隐忍,朕都望你始终如一,如果绫华受到伤害,朕会剥夺给予你的所有,还有你的这颗脑袋!” 洛逊叩首,惶恐说道:“微臣能得陛下看中,迎娶公主殿下,实乃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微臣在此立誓,定对殿下千依百顺,绝不敢令殿下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若有违此誓,便让微臣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文帝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即将与公主成婚,成为朕的乘龙快婿、当朝驸马,朕也不能太吝啬,明日你就可以离开翰林院了。” 洛逊抬起头,等着文帝的下文,眸光隐隐透露着期待。 文帝默然片刻,道:“你且先到大理寺做个寺丞历练历练,身为朕的乘龙快婿,说句自家话,就算你是块朽木,朕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发霉发臭,何况你是有才的,只要你踏实肯干,朕保你前途无量,终有一日,会位极人臣。” 洛逊猛的磕下头,砸的地面都是一响。 他面朝地面的脸,不可抑制地露出狂喜之色。 当再抬起头时,满脸喜色已是荡然无存,唯有犹如发自内心般的恭敬,“臣,谢陛下!” 文帝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下去吧。” “臣告退!” 洛逊站起身,躬身拱手,直到退出偏殿。 望着洛逊将殿门关上,文帝沉默良久,忽然长长一叹,喃喃说道:“怎及得上陆沉分毫啊……” 文帝仍旧对陆沉念念不忘,而远在家中陪伴妻子的陆沉,仿佛有所感应,猛的打了个喷嚏。 “谁又在念叨老子……” 陆沉揉了揉鼻子,然后轻轻抚摸着叶芷柔日渐变大的肚子,一脸温柔地说道:“真想快点见到这小猢狲啊。” “前些时候,你还说他是小哪吒,怎的又成了猢狲了。”叶芷柔嗔怪地白了陆沉一眼,随即忽然想起一事,道:“半日前张家的妹妹来串门,说起绫华公主即将便要举行大婚,这事儿可是蹊跷,陛下为绫华公主挑选驸马,当初就连品行样貌皆都极优的公侯家子弟都看不上,怎的竟突然愿意将公主下嫁给新晋的状元郎,听说那状元郎出身不过是河西士族,门第未免也相差太大了。” 这事儿陆沉可是太有发言权了,可也是做贼心虚,实是不愿深谈,打了个哈哈道:“管她呢,想来陛下自有考量,我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叶芷柔没有察觉出陆沉的异样,说道:“我也只是好奇而已,兴许那状元郎有何非同寻常之处也说不定,不过总而言之,公主出嫁,这等举国同庆的大事,夫君你可莫要不当回事,咱们陆府怎么也得精心准备一份贺礼,作为恭贺。” 陆沉漫不经心,满口答应道:“那是自然。” 叶芷柔说道:“你那般粗心大意,贺礼就由我来预备吧。” “好好好。”陆沉敷衍着,心思已是飞到了九霄云外。 第六百八十一章 愤恨 一转眼,到了绫华公主的大婚之日。 婚礼举行的如此仓促,筹备亦是匆忙,举国还未醒过神来,公主殿下便已要嫁人了。 公主大婚,不仅皇城仪式盛大,就连民间市井,亦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文武百官,大都亲自到场恭贺。 唯有陆沉,懒洋洋地躺在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本《鸳鸯传》,当真是令人百看不厌、爱不释手啊。” 陆沉嘴上称赞着,看完却是觉得索然无味,将书卷扣在脸上,翘着二郎腿,心事重重。 就在这时,鸢鸢走了进来,见陆沉躺在家中,竟未前去参加公主大婚,讶然道:“相公,您怎的还没走?” “去哪儿?”陆沉动也不动,躺在床上,无精打采道。 “去恭贺公主大婚啊。”鸢鸢道。 陆沉莫名觉得烦躁,没好气道:“不去。” 鸢鸢愈发讶异,不知陆沉何以来的无名火,走到床边坐下,将陆沉脸上的“圣贤书”拿开,问道:“公主大婚,相公您竟不打算前去恭贺?我可是听说了,乾雍城的公侯伯爵,以及文武百官,近乎都去了。” 陆沉闭着眼睛,哼道:“他们去参加,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再者说,公主大婚,又不是皇帝立后,我就不去,难道陛下还能砍了我不成。” 鸢鸢一瘪嘴,实在不明白陆沉哪来这么大的火气,有些胆怯道:“相公,你是怎么了……” 陆沉深吸口气,睁开双眼,看着怯生生的鸢鸢,强颜欢笑道:“没怎么,为何这么问。” 鸢鸢低声道:“那你怎的好像不高兴似的。” “哪有。”陆沉握住小妮子的柔荑,笑道:“刚刚拜读了一番圣贤书,可能心里有些燥气。” “什么书?”鸢鸢一愣,旋即看向被她放在一旁的《鸳鸯传》。 她拿了起来,好奇的翻开,还没细读,却见书中还有插画,画的竟是一对赤裸男女,纠缠在一起,姿势极其不堪入目…… “呀!” 她顿时惊叫一声,将书丢了出去,双颊滚烫,红霞如染,羞臊之极。 陆沉笑得前仰后翻。 小妮子愤愤道:“这哪里是什么圣贤书,分明就是……”只觉难以启齿,气得啐了一声。 “怎的就不是圣贤书?”陆沉一把将鸢鸢拉进怀中,熟悉的猥琐笑容再度浮现在脸上,“圣贤又不是非要断情绝欲,也要行人伦之事……你大姐姐后来者居上,如今已经有了骨肉,你可不能落下,我得好好滋润滋润你,免得你说我偏爱你大姐姐,没有做到雨露均沾。” 鸢鸢在陆沉怀里挣扎几下,羞涩已极道:“我没有……” 可还不待她解释,樱桃小口,便已被陆沉封住。 陆沉在家中恬不知耻,白日宣y,而皇宫之中,经过一连串繁琐的礼仪,终于算是消停了几分。 灵萝宫中,绫华公主坐在镜子前,头戴凤冠,身着霞帔,美艳不可方物。 从大婚开始到结束,她的脸上都不见一丝笑容,就像是存在万载难以消融的寒冰,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才能令其融化开来。 她怔怔坐在梳妆台前良久,蓦地被走来宫女的脚步声惊醒。 “殿下,贺礼都已归置起来,殿下是否出去看看。” 宫女行礼说道。 绫华意兴阑珊,刚要摆手拒绝,可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来到放置贺礼的地方,只见满眼金光璀璨,就连盛放的箱盒亦是珠光宝气,可这些东西,对于绫华公主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儿,她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绕着走了一圈,她的目光,突然被其中一件贺礼所吸引。 那是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做工精致,美轮美奂,饶是贵为公主殿下的绫华也不禁目光一凝,将其拿了起来。 “这簪子真好看。”绫华比划着,爱不释手。 “这是谁家送的?” 她一边说,一边要戴在头上。 那宫女翻看礼单,说道:“是太子少保、督监院陆大人派人送来的。” 绫华的手顿时僵住。 她面容随即浮现一缕怒色。 啪! 下一刻,这支精致的碧玉七宝玲珑簪便被她摔在地上。 屋中的宫女吓得跪作一地。 绫华愤愤地看着地面上那支已经摔得宝石破碎的簪子,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贝齿紧咬着唇,竟是将唇咬破,渗出一丝血迹。 唯一知道内情的那两名宫女,都已被冯吉秘密处理,眼下这些宫女,哪里知道公主殿下何以竟突然大发雷霆,无不是心惊担颤,跪着瑟瑟发抖。 屈辱,委屈,失望,气愤……纷至沓来,绫华公主终于忍不住泪流如雨,哭着跑回到闺房。 她伏在桌案上,大声的哭着,仿佛在宣泄着憋闷在心中许久的委屈。 为什么? 为什么! 本宫真的就那般不堪,让他宁愿一死,也不愿迎娶! 如今还假惺惺的送贺礼过来,他是想要再羞辱本宫一回么! 绫华只觉委屈之极,哭得稀里哗啦。 她对于陆沉,本就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只是连她自己,也未曾发觉而已。 当初文帝意欲让陆沉成为驸马,她其实是颇为欣喜的。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陆沉竟然拒绝这桩婚事,拒绝娶她为妻! 她只觉受到了羞辱,故而才心一横,打算教训教训陆沉。 后面便出了那档子事,陆沉喝下掺有春药春宵一刻的茶,失去神智,连她也一并侵占。 最后那些珍贵的种子,也尽都倾灌在她的身体里。 她不由对陆沉愤恨已极,但却也明白,造成这个后果的,实则她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可事情已然发生,她不敢声张,只有害怕。 害怕怀上陆沉的孩子! 而事实证明,春宵一刻的药性,确实名副其实,她真的怀上了孩子,陆沉的孩子! 她曾一度想要将这个孩子打掉,可几经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将这个孩子留下来。 她曾痴痴的幻想,这样,陆沉总该不会再坚定的拒绝了吧? 可再次让她失望、且感到愤怒的是,陆沉仍不愿娶她! 她只能听从文帝的决定,仓促的举行大婚,嫁给一个新晋的状元郎,以来掩饰肚子里的孩子。 第六百八十二章 酒后失德 眼泪打湿了浓妆,让她倾国倾城的面容变得如同花猫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眼泪都快要流干了,她哭的嗓音渐渐变得嘶哑,可饶是如此,她仍然啜泣不止,似乎是想将这段时间憋闷在心中的愤懑、怨怼、委屈……一股脑地全都宣泄出来。 日落西山,房间中的光线越来越暗,可公主殿下仍还伏在案上抽泣,跪在地面早就双腿酸痛的婢女们面面相觑,却是没有一个敢出声打扰。 不多时,房间中晃晃悠悠走进一个人来。 其身着绛红新衣,浑身酒气,一步一个踉跄,众婢女见之纷纷叩首道:“见过驸马爷。” 不是新郎官儿洛逊又是何人? 洛逊显然吃醉了酒,而且还没少吃,双眼都有些迷离,勉强瞪圆双眼,只见房间中视线昏暗,口齿不清地道:“怎的不点蜡烛,本驸马爷的新婚红烛呢!” 婢女闻言,赶忙起身,将蜡烛点燃。 昏暗的房间缓缓被烛光照亮。 而绫华公主听得洛逊进来,急忙擦拭眼泪,对着镜子却见自己满脸泪渍,拿起胭脂便要补妆。 可下一刻,她的手腕便被洛逊抓住。 她眉头一凝,看向洛逊。 洛逊歪着脑袋,一摇三晃,啧啧说道:“你哭了?新婚大喜之日,你怎的躲起来偷偷抹眼泪?是觉得本夫君配不上你?” 绫华公主强忍愤怒,猛然甩开洛逊的手,淡淡说道:“驸马,你喝多了。” 洛逊骤然如癫狂般,“我没喝多!我清楚的很!如果不是……” 绫华一凛,唯恐他酒后失言,将那件事说出来,赶忙声色俱厉道:“住口!” 洛逊一愕,看着绫华面露些许畏惧之色,踉跄退后几步,悻悻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陛下也看不起我,可看不起我又怎样,你这位堂堂的公主殿下,还不是要嫁给我?再者说,我差什么?我是新科状元!愿意娶你这等残花……” 绫华顿时大怒,一个巴掌便扇了上去。 啪! 洛逊被打得一懵,借着酒劲,随即热血上涌,怒道:“你竟敢打我!还懂不懂什么叫做三从四德!公主就能随意殴打夫君?简直是岂有此理!” 说着竟是扑向绫华公主,狞笑道:“公主殿下怎的,还不是成了我洛逊的夫人,给我过来,洞房花烛夜,咱们可别辜负了!” 绫华公主花容失色,躲过洛逊,紧跟着又是一个耳光狠狠甩了上去。 洛逊“哎呦”一声,脸颊瞬时红肿了一大块,这一巴掌彻底将他打醒,醉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望着愤怒的绫华公主,这位新科状元郎,霎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公主……” 他想要辩解。 “闭嘴!”绫华公主气得银牙紧咬,酥胸起伏。 洛逊更是忐忑,竟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绫华的双腿说道:“是我错了……我……喝多了……” 尽管是不得已而仓促举行大婚,但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绫华公主本还对这位文帝亲自为她挑选的“乘龙快婿”怀有一些期待,可没想到这洛逊竟如此不堪,委实令她大失所望。 醉酒无礼在前,恐怕说的那些皆是其心里话! 残花…… 败柳! 绫华一想便不由怒不可遏。 而眼下这洛逊酒醒,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说跪便跪,如此的软骨头…… 绫华气得差点没两眼一黑,晕倒过去。 自己以后竟便是这个人的妻子了吗! 绫华不甘心,可又无可奈何。 “你给我滚出去!” 她越想越怒,指着门口,对洛逊大声道。 醉酒误事,洛逊后悔不迭,抱着绫华的腿苦巴巴道:“公主,我说的都是醉话,你可切莫当真,如果您想解气,那……”略一犹豫,蓦地心一横,狠狠抽起自己的耳光来。 他也是怕绫华公主将他说的那些难听话告诉文帝。 啪! 啪! 啪! 为了取得绫华公主的原谅,他对自己下手亦是丝毫不留情,很快双颊便肿得老高,嘴角溢出鲜血来。 绫华看不下去,颦眉道:“够了。” 洛逊一喜,“公主您原谅我了?” 绫华冷哼一声,说道:“姑且念你是酒醉失言,本宫不与你一般计较,你放心,本宫不会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告诉父皇,但是,本宫不想看见你,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洛逊面色一变,迟疑道:“这……恐怕不合规矩吧,今日可是臣与公主您的新婚之夜……” 他话还未说完,绫华已是暴跳如雷,气道:“你出不出去?难道要让本宫轰你出去不成!” 洛逊后悔不已,连娶绫华公主这等“残花败柳”自己都能忍,怎的便在紧要关头得意忘形,以至于多喝了几杯,酒后失德。 唯恐绫华公主盛怒之下,将他说的那些混账话告诉文帝,他只能急忙说道:“公主莫怒,臣自己走。” 绫华公主嘶声道:“滚!” 洛逊不敢耽搁,连滚带爬,离开了房间。 绫华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不多时眼眶中再次滑出两行清泪,伏在桌案上呜呜大哭起来。 …… 公主大婚结束,喧嚣热闹的乾雍城很快便恢复了一如往日的宁静。 前线战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许是乌云堡一役,已是晋军于寒冷冬天能够组织的最为强烈的反扑,结果却被公输家襄助乌云堡守军轻松化解,还使得晋军伤亡惨重,晋军再未发起什么像样的战役,偶有动静,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令齐军不疼不痒。 一晃又是一年过去,大齐的千家万户,开始为又一年的生计而奔忙着,而朝廷,则又要再兴刀戈,欲开疆拓土,将晋国这快肥肉完全吞下! 各官署陆续开衙办事,督监院开署的第一日,陆沉便将六大署尊召集而来,核计接下来对晋之谍战该如何展开,还有就是如何将取得的有效情报扩大化利用。 一直谈到傍晚,诸般事方才议毕,会议解散,陆沉正要返回府邸,冷不丁听见有人叫他道:“陆院长。” 陆沉回头,只见却是陈玄。 第六百八十三章 入齐 陈玄自入京到现在,一直在督监院中做暗鹰卫,直属于陆沉调遣执行一些秘密任务,两个月前被陆沉委派去晋国传递绝密情报,原以为这小子怎的也得到三月中旬才能回来,没想到竟是提前了半个月。 “何时回来的。”陆沉笑道。 对于陈玄,他是颇为认可的,这小子不愧是墨家最为杰出的年轻弟子,办事干脆利落,无论何等艰难任务,必都能圆满完成,让人挑不出半点差错。 “刚回来。”陈玄没什么改变,依旧是那副慵懒模样。 陆沉一拍陈玄肩膀道:“辛苦你了。” 陈玄道:“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觉得有些无趣。” “身为谍探就是如此,藏身隐匿,自然不及光明正大来得磊落潇洒。”陆沉道:“以你的能力,在督监院只做一暗鹰卫,委实屈才,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地方,去一个能实现你墨家报复的地方?” 陈玄懒洋洋道:“师傅良苦用心,可惜我这个做弟子的委实忤逆不孝,却是不想位列朝堂,整天琢磨什么国家大事。” 陆沉笑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陈玄一摊手,说道:“暂时还没想好。” 陆沉道:“既是如此,那你还是先在督监院干着吧,等何时想好了,自与我说。” 陈玄点头,沉默半晌,笑了笑道:“离开这么久,也不知刁小胖在天工局怎么样了,待会儿我得过去看看他。” 陆沉道:“前几日我去看过小四,他还是老样子,在天工局一门心思都放在研究机关器械上,你不必挂怀。” 陈玄叹道:“着实是放心不下啊,这小子木讷善良,容易受人欺负,我俩被逐出师门,相依为命,我不照看他,又由谁来照看他。” 陆沉点头道:“也好,那你便先去看他吧,何时想好做什么,自来与我说。” 陈玄拱了拱手,转身出门。 待陈玄走后,又有直属于陆沉调遣的暗鹰卫走了进来,行礼道:“院长,经驿站传报,公输家约莫在两日后抵京。” 陆沉颔首。 终于要来了。 当初极力招揽公输家入齐,不过是为了修复孟良丘的机关城,当然,也是看中了公输家神乎其神的机关偃术,如若投放在战场,必能横扫四方,所向披靡。 而也果然正如他所料,公输家本事的确非同小可,襄助乌云堡守军几千余众,将人数十余倍于齐军的晋军杀得伤亡过半,狼狈撤军,还未来到京都,便已先行献上了投名状,令齐国上下刮目相看。 大齐这回可算是捡到宝了,墨家不出,就算公输家不擅兵法,可单单是那些威力恐怖的战争器械,便足以令列国吃尽苦头,谁与争锋? 眼下朝廷即将继续对晋国用兵,计划要在九月之前,打穿晋国主力防线,夺取晋国国都,而公输家在这个时候到来,无异于使大齐如虎添翼,胜算大增。 陆沉沉默片刻,又道:“继续留意公输家一行人的行程动向,我要亲自去迎接。” …… 两日后。 西城门。 天刚蒙蒙亮,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但空气中仍旧弥漫着彻骨寒意,饶是身着厚厚的大氅,也觉冰冷刺骨。 公输婉儿捂着耳朵,原地跺脚,不住地口吐白气。 一旁的礼部几名官员亦是冻得瑟瑟发抖。 陆沉与陈玄倒是无惧寒意,有说有笑。 不多时,远方响起马蹄声,越来越近,弥漫的大雾阻碍了众人的视线,但陆沉目力奇强,却是依稀能够看清,正是公输家一行人! “来了。”陆沉微笑道。 公输婉儿兴奋地摆手。 公输家等十余人骑着快马,很快便到了西城门前。 公输仇率先下马,公输婉儿赶忙迎客上去,叫道:“大伯,你们总算是来啦。” “在乾雍的这段时间,有没有给陆院长添麻烦?”公输仇板着脸道。 公输婉儿满脸喜色瞬时荡然无存,委屈道:“哪有……” 陆沉笑呵呵道:“婉儿姑娘乖巧的紧,哪里添什么麻烦了。” 公输仇这才面色缓和,对陆沉拱手道:“竟劳得陆院长亲自迎接。” 陆沉回礼道:“千盼万盼,公输前辈终于入齐,我岂有不亲自来迎接之理。而且不止我来,陛下得知前辈到来,欣喜万分,特意还派了礼部的诸位大人一同前来,迎接公输家入齐。” 那几名礼部的官员随即纷纷向公输仇拱手,“公输家人还未到大齐,可在战场上的惊天壮举,却已是将我等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我朝陛下特命我等前来迎接,以示对公输家的尊重。” 公输仇回礼道:“诸位大人客气了。” 陆沉道:“陛下已经在宫中设下酒宴,就等你们入宫了。” 公输仇道:“岂能让陛下久等。” 众人随即上马,动身入宫。 文帝设宴在寰宇殿,文武百官,公侯伯爵,悉数到场,可谓给足了公输家面子。 丝竹悠扬,舞姿翩翩,待陆沉带着公输家人走入大殿,乐声渐止,舞女亦紧跟着躬身退下,让开道路。 “臣,陆沉参见陛下!” 陆沉上前躬身行礼。 公输仇以及身后的公输家众人亦随即行礼说道:“草民参见陛下。” 文帝摆手说道:“免礼,赐座。” 众人随后相继落座。 公输家的名声自乌云堡一役后,在大齐已然是如雷贯耳,文武百官早就迫切的想要一睹公输家众人的庐山真面目。 究竟是何许人物,竟能凭借区区几人之力,力挽狂澜,襄助乌云堡守军,将晋军打退! 当然,有人对公输家敬佩,亦有人对公输家不屑。 公输家素来不曾入过朝堂,游离于江湖,在某些人看来,无异于乡野村夫,哪怕公输家襄助齐军打了大胜仗,亦丝毫得不到那群心胸狭隘之辈的敬重。 待公输家众人落座,文帝笑道:“公输家之名,朕早有耳闻,且求贤若渴,如今公输家终于入齐,朕委实欣喜之至,但愿今后能够君臣携手,共同谋就大业!” 第六百八十四章 刁难 公输仇起身,对文帝躬身行了一礼,拱手道:“承蒙陛下看重,允我公输家投靠报效,公输家定竭尽全力,誓死襄助齐国,谋成大业,一统天下!” 文帝龙颜大悦道:“好!来!公输先生,就冲你这句话,朕当与你浮一大白!” 太监端着金壶,为文帝手中的银杯填满酒水。 “公输先生,请!”文帝举杯,敬向公输仇,一饮而尽。 公输仇不卑不亢,紧跟着亦端起酒杯,饮尽杯中之酒。 “痛快!”文帝一抹嘴角,豪气干云。 武平侯邹砚这时端着酒杯,缓缓起身,笑道:“公输先生,本侯听说,公输家入齐,欲领支军队,精心打造,成就无敌铁军,助大齐横扫列国,统一天下,不知可有此事?” 如此相问,未免有些唐突,公输仇将酒杯放下,一拱手道:“确为属实,我公输家都是些粗鲁武夫,不懂得治国理政,亦不精通诸般署物,唯擅攻城略地,故有心请求陛下允公输家带兵打仗,为齐国开疆拓土,扫灭诸国。” 武平侯一笑,说道:“原来确有此事,还请公输先生恕本侯冒昧,如若让公输家领军打仗,真的能如公输先生所说,可铸就无敌之军、开疆拓土、扫灭诸国么?毕竟本侯可是听说,公输家素来栖身于江湖,从未有过带兵打仗的经验。” 这位武侯明显是抱有怀疑,或者说是敌意。 文武百官皆都噤声,想要看公输仇如何作答。 文帝亦是没有说些什么,一脸笑意地看着戏。 虽然公输家在乌云堡一战成名,但毕竟先前名声微弱,未曾深入人心,难免要受到质疑。 公输仇也是明白此节,随即淡然说道:“世人皆以为我公输家皆乃武夫,精擅的也不过是制造机关器械那等为人所不屑的‘奇淫巧技’,可世人却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我公输家脱胎于墨家,将墨家理念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墨者擅守,而我公输家,却是攻守兼备,进退自如。如果这位大人觉得某是在是夸夸其谈,不妨打听打听,乌云堡一役,我公输家是如何助大齐军队以少胜多、击退晋军的。” 这个回答简直就是无懈可击,以事实说话。 武平侯被驳的哑口无言,一甩手坐了下去。 而紧跟着,又有一人站了起来,却是兵部的主事严韬。 严韬笑呵呵的冲公输仇拱手道:“公输先生口若悬河,言辞犀利,在下敬佩。可守城毕竟不同于开疆拓土,听说乌云堡能够守住,全赖于公输家制造的诸般威力恐怖的机关器械,这些机关器械无不是巨大笨重,用来守城,确实能使城池固若金汤,可若是用来攻城略地,如若遇到泥泞、雨雪等种种变故,不能推进,岂不就是同烂木头无异?” “带兵打仗,归根结底,靠的还是兵法韬略,公输家能够襄助我大齐守住乌云堡,只能说贵家的机关器械委实神乎其神,令人赞叹,而不能说明,贵家带兵打仗的本事有多么了得。” 这严韬显然亦是言辞颇为厉害,竟是使公输仇陷入沉默。 但,也就是沉默片刻。 公输仇缓缓说道:“如果乌云堡一役,并不能证明什么,却也无妨,只消陛下允公输家领支军队,到时公输家是否能够带兵打仗,自可见分晓。” 严韬仍是满脸笑意,摇头道:“这只怕有些赌的成份在里面吧,如果公输家只是擅长纸上谈兵,到了战场上,被一击即溃,岂不是在拿我大齐儿郎的生命在开玩笑。” 这位兵部主事咄咄逼人,公输家众人不由大都流露愤怒之色。 公输婉儿当即便要发作,却听一旁的陆沉微笑道:“放心吧,你大伯应付得来。” 小丫头转头,看向陆沉,强压着愤怒,气愤道:“这群人明显对我公输家有敌意!” 陆沉摇头道:“又无利益冲突,哪来的什么敌意,不过是规矩罢了。” “规矩?”公输婉儿一楞。 陆沉道:“大齐最讲究论资排辈,军中尤甚,即便是能力强劲之人,亦恐怕终身都没有独领一军的机会,而你公输家初到大齐,便要独领一军,又岂能不被人刁难。不过他们并非是对你公输家有敌意,而是照一贯以来的规矩办事,只要你大伯能够说服他们,自然不会有人再站出来提出质疑。” 公输婉儿冷哼道:“尽都是些玩弄口舌之辈,难道说的天花乱坠,就能证明本领高低吗!” 陆沉笑而不语,这小丫头毕竟还是年轻天真啊,在朝廷里混,单单是本领高可是行不通的。 陈玄一手撑在地面,身子后仰,整个人都快要躺了下去,即使是这等场合,这位墨家高足仍旧是本色不改,懒洋洋说道:“你以为这里是武林大会、凭本事见高低么?嘴皮子不利索,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是灰溜溜的坐下去,被人蔑然取笑。” 公输婉儿问道:“这就是你不愿进入朝堂的原因么?” 陈玄道:“算是吧,我这人嘴皮子可是笨的紧,只恐说不过人家,到时恼羞成怒,将其揍得满地找牙。” 公输婉儿被逗得咯咯一笑,随即看向他的大伯。 只见公输仇说道:“这位大人站在这里与某谈论这些,岂不也是纸上谈兵?我公输家带兵打仗的本事如何,乌云堡一役想必已经是展现的淋漓尽致,如果这等以少胜多的战例都不能说明什么,那某也无话可说,这位大人不妨亲自到战场上去,打一场同样的漂亮仗,以让某心服口服。” 严韬虽为兵部的主事,可哪里曾打过仗,就算连战场是何模样都未曾见过,闻言顿时被噎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文武百官也是没有偏帮谁,顿时哄堂大笑。 严韬更觉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个没有打过仗的人,却在这里同刚刚打出以少胜多战役的公输家高谈阔论,岂不是自取其辱? 严韬随即愤愤坐了下去。 第六百八十五章 驳斥 原以为公输仇不过就是一介武夫,却没想到言辞竟也如此犀利,诸子百家,果然没有简单角色,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公输家,亦是精擅口舌,等闲之辈,根本辩之不过。 一些看轻公输家的文武官员,见武平侯与兵部主事严韬被驳得哑口无言、悻悻坐下,算是见识到了公输仇的厉害,也不准备再站出来自讨没趣。 不过方无行却是在这气氛陷入凝滞的当口站了起来。 他冲公输仇拱手道:“公输先生一番话,委实铿锵有力,振聋发聩!本官并无质疑公输家的意思,相反,对贵家却可谓是颇为推崇,乌云堡一役,贵家仅凭十余人之力,便助我齐军打退晋军的猛烈进攻,可见贵家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运用机关器械,皆已出神入化,远胜于等闲之将。” 这位如今在大齐朝堂上正值鼎盛的内阁阁老,其实是墨家门人,而墨家与公输家势同水火,有百年恩怨,他出身于墨家,却仿佛对公输家没有丝毫嫌隙,反而有些推崇备至的意思。 公输仇却是不知方无行的来历,若是知其乃是墨者,或许也会感到意外。 “这位大人谬赞了。”公输仇回礼说道。 方无行站起来显然不只是夸赞公输家这么简单,随即道:“公输家脱胎于墨家,但思想理念却与墨家背道而驰,主张开拓进取,也就是所谓的‘霸道’,而本官信奉的,亦是霸道,实与贵家理念不谋而合。” 见这位年轻大人说起自家理念来,竟似颇为了解,如数家珍,公输仇讶然道:“这位大人竟是通晓我公输家之理念?” 方无行一笑道:“不瞒公输先生,本官乃墨家门人,墨家与公输家颇有渊源,本官若不知贵家理念,反倒是稀奇了。” 公输仇一震,墨家门人…… 何以竟推崇霸道? 那边几要躺倒的陈玄闻声顿时坐直身体,眉头紧皱。 推崇霸道的墨家门人,此人岂非墨家叛徒! 墨家门人无数,饶是陈玄,也并不全都认识,却是不知这方无行师承何人,从哪里学的墨家理念,竟敢标新立异,撇弃慈悲仁爱的非攻,反而崇尚血腥暴戾的霸道! 公输仇默然半晌,忽而一笑道:“原来这位大人竟是墨家门人,怪不得对我公输家之理念如此了解,只是却不知……墨家一贯主张兼爱非攻,何以这位大人身为墨者,却是推崇霸道,这可是与墨家的理念相悖啊。” 方无行微微笑道:“本官虽学的是墨家,刚开始亦将墨家理念奉为真理,但随着行走天下,方才渐渐发现,墨家主张,不过都是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罢了,若无血腥杀伐,若无兵力强大,将永无歌舞升平,安居乐业。若想拨乱反正,天下一统,便只能撇弃兼爱,而宣扬霸道,不流血的江山,永远都不会迎来长治久安。” 公输仇愈发震惊,却是没想到,墨家竟出了这么一个异类。 陈玄有些听不下去了,懒洋洋地站起身,对方无行一拱手说道:“这位大人说的极有道理,不过在下,却是有些不同见解。” 方无行一愣,随即看向陈玄,问道:“你是……” 陈玄说道:“在下乃墨家直系弟子,师承巨子公孙长安。” 墨家掌门公输长安的弟子! 文武百官尽皆吃了一惊。 方无行这个墨家门人,弃本门主张于蔽履,反而推崇与墨家理念相对的霸道,这位墨家的直系弟子,又怎能视若无睹,不站出来清理门户? 百官全都打起精神,只觉有热闹可瞧。 听得陈玄自报家门,方无行亦是微微吃惊,不过很快便调整过来,轻笑道:“原来是同门,不知道你有何见教。” 如果方无行仍为一介普通士子,面对陈玄这位直系弟子,多半得恭敬见礼。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方无行如今已是内阁阁老,在齐国如日中天,大权在握,就算是墨家巨子公孙长安来了,他怕是也不会流露半点恭敬之色。 陈玄也不计较,当方无行说出那番“惊世骇俗”之言的时候,说明其对墨家已然不再认同,同理,不认同墨家理念的人,又怎能再称墨者。 陈玄根本没有拿方无行当做同门看待,自然也不会计较其自恃身份之举,他站出来,只是想要驳斥方无行,莫要因心怀霸道,便贬低墨家的兼爱! “想要终结乱世,并非只有走血腥杀伐这一条路不可,尽管战争无可避免,但霸道毕竟太过于有伤天和,相较于温和的方式,同样也能使天下一统。”陈玄缓缓说道:“这位大人说墨家理念,只不过是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这说明这位大人对墨家思想理念的理解,委实过于浅薄,亦正因认识上的浅薄,才让大人您撇弃墨家理念,转而去崇尚与之相悖的霸道。” 方无行面色一沉,说道:“本官说得有何不对?墨家理念,根本无法终结乱世,只有霸道,才是统一天下的不二法门,本官虽然未就习于墨家总院,却也是师承墨家大师岑修,就算你是公孙巨子的弟子,又怎敢质疑本官对墨家的理念认识浅薄。” “原来这位大人竟师承于岑修大师,可叹,岑修大师几乎圣人般的人物,竟教出大人您这样的学生。”陈玄言语丝毫不客气,道:“在下说大人对墨家理念的认识浅薄,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大人说墨家的主张,不过是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首先这句话便大错特错!” “何谓不切实际?任何事都有成功的可能,在此之前,岂能妄下定论!再者,这‘幻想’二字,在下却是得与大人深究深究,何谓幻想?吃饱喝足,是否为幻想?统一天下,便非幻想?如果不想,又怎会去做,如果不做,这个世界又怎会日新月异?没有所谓的‘幻想’,恐怕你我至今仍处于原始时代,茹毛饮血,灵智未开!” 第六百八十六章 墨者 陈玄一番言辞,惹得陆沉不禁刮目相看。 未想这小子口舌功夫竟也如此了得。 不愧是墨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奈何陈玄口舌功夫不落下风,方无行却更是玩弄唇舌的高手,需知在舌儒学宴上,方无行可是凭借那张利嘴,将百家士子、天下文人尽皆隐隐压在下风,不说独占鳌头,却也出尽了风头,此刻又岂能被陈玄三言两语,便给怼得哑口无言。 方无行冷哼道:“这就是你想说的么?避重就轻,本官不与你幻想,只谈实际,墨家主张,唯一的作用,便是太平时用于粉饰,只有强权者打下铁桶江山,世间歌舞升平,休止兵戈,如此盛景之下,才可能有墨家理论的用武之地,但也只是有可能而已。” “本官知道,你身为公孙巨子的弟子,对墨家的兼爱主张必然是深信不疑,且奉为真理,而与兼爱相对的霸道,你自然难免深恶痛绝,故而才站出来想要与本官分说两句。” “可你还是年轻,未见过饿殍满地,尸横遍野,本官曾也如你一般,以为人人都能互相友爱,只要努力,这个世界定能硝烟泯灭,然而事实呢?这个世界唯有鲜血所染,才能迎来短暂的和平,这是历史,亦是人性!” “只有通过霸道,以血腥杀伐,给予人性重创,才能使四海归一,才能令人心有畏惧,不敢肆意妄为,柔和的手段,非但不能终结乱世,澄清寰宇,铸就太平,而且还会让人性的贪婪更加肆无忌惮,而造成的后果就是,天下越来越乱,黎民百姓越发凄苦,战火荼毒,永无休止!” “小子,你定然是对本官撇弃墨家主张,转而宣扬与之相悖的霸道而愤愤不满,那本官便告诉你,本官为何学了多年的墨家学说,却将之弃如敝履——因为本官早已看穿了墨者的本质!” 方无行骤然声色俱厉。 他也是有些恼羞成怒,以至于说着说着,便要将墨家的主张全盘否定。 因为只有证明墨家的主张都是错的,那么他才是对的! 他背弃墨家理念,才显得理所当然。 非但不会有人说他是墨家的叛徒,兴许还会称赞他急流勇退,弃暗投明! 陈玄何尝看不出这位已是大齐显赫高官的墨家门人竟是有些狗急跳墙之意,尽管对其口若悬河之言嗤之以鼻,却也不急于反驳,只想听听,在这方无行心中墨者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说来听听。” 陈玄反倒是轻松下来。 谁都看得出来,方无行急了。 方无行也醒悟到情绪有些过于激动,看在别人眼里,必会以为他是恼羞成怒。 他压抑着嗓音,说道:“墨者的本质,其实就是一群活在臆想的世界中、满口苍生仁爱、实则就连他们自己也清楚这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顽固之徒!”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这位方小阁老,未免也太敢说了。 就算对墨家学说早已弃如敝履,可毕竟曾为墨家门人,饮水思源,如此诋毁,岂非有吃里扒外之嫌。 纵然这位方小阁老说这番话,看来已是决定与墨家划清界限,但他就不怕,这番话传到墨家总院去,被那些神出鬼没的墨家侠士惦记上,意欲清理门户? 要知道墨家可不是仅以理论学说扬名的百家流派,门下多得是剑术高手,且早年刺客天下,令列国闻风丧胆。 饶是方无行贵为大齐内阁首辅,可要知道,放在往年,墨家刺客,可是连皇帝都暗杀过,何况区区朝廷大员。 百官尽都暗暗心惊,这位方小阁老,为了撇清与墨家的干系,也真是拼了命了。 如果是早几十年,方无行身为墨家门人,却说出这能诋毁师门的言论,必会当做叛徒处理,尽管不取其性命,但断手断脚作为惩戒,想必是免不了的。 好在如今的墨家已经修身养性,陈玄尽管作为墨家新时代的异类,却也没有动不动便让人断手断脚的习惯。 但方无行的言论,仍然不可避免的让陈玄有些恼火。 陈玄不是对所有事都漫不经心,他也有在意的事,师门不容诋毁,便是其中一件! “原来这就是大人您对墨家的理解,在下说您根本不懂墨家理念,果然没有说错,您但凡能懂得墨家理念所包含的仁慈博爱,也不会说出这等浅薄的话来。” 陈玄面无颜色。 “包容,友爱,慈善……墨家理念,包含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他们也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世界藏污纳垢,想要构造出理想中的大同景象,实是艰难无比。” “但他们却从未轻言放弃,尝试各种方式,曾激烈过,如刺客列国、嫉恶如仇的时代;再到如今归隐山林,不再给天下施加压力,他们为了实现心中的理想报复,为了这个世界能永无仇恨、杀戮、战争,灭绝人性的贪婪、虚伪、恶毒……想方设法,前赴后继,即使屡屡面临失败,却也绝不气馁,仍旧坚定不移的前行着……” “你说他们顽固?” 陈玄说着不由带了三分火气。 “你根本不懂他们!” “坚强,无私,博爱,倔强……这才是墨者!” “或许大人您将墨家主张早已背的滚瓜烂熟,但您根本不懂墨家的精神!” “如果您真的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墨者,也就不会在此极力诋毁了。” 他言辞激烈,方无行何许人,竟愣是被他说得面色隐隐胀红。 哑口无言! 无地自容! 陆沉见状,赶忙站起身,佯装对陈玄呵斥道:“放肆!竟敢当着陛下的面,斥责朝廷大员!” 陈玄面无表情,转过身,冲文帝拱手道:“陛下,陈玄也是一时不忿,热血上涌,倘若冲撞了这位大人,搅扰了这一团和气,但请陛下降罪。” 那边公输仇耳听陈玄一番激烈之言,不由暗暗一叹,早就看出此子非同等闲,可着实还是低估了,墨家有此等高徒,未来公输家怕是很难再从墨家讨到便宜了。 第八百六十七章 惊言 方无行以言辞犀利著称,在朝堂上,但凡是他高谈阔论,旁人甚至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也就是颜秀凭借地位等同,能够勉强与其分庭抗礼,却没想到,他如今竟在一个墨家的年轻弟子身上吃了苦头,被说得一言不发,面色阴沉,显然有恼羞成怒之意…… 百官俱是不由暗暗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天下间藏龙卧虎,这个墨家弟子虽然年轻,却貌似亦非泛泛之辈,如今在御前露了脸,未来只怕前途无量。 没有谁认为文帝会苛责于陈玄,按照百官对座上那位皇帝陛下的了解,只要有真才实学,文帝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因其言辞激烈而降罪。 而事实也正如百官所料,文帝非但不见怒色,反而哈哈大笑,说道:“你又没做错事,朕哪里来的罪名降到你的头上?能让方爱卿哑口无言的人物,可着实不多,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卓绝见识,不愧是墨家巨子的高徒。” 文帝颔首称赞,方无行只觉颜面尽失。 本想证明自己是对的,欲将墨家贬的一文不值,可没想到这小子竟也是玩弄口舌的高手! 方无行岂能忍得下这口恶气,便要接着与陈玄打擂台道:“陛下,臣只是……” 岂料文帝摆手道:“好了,方卿,理念切磋而已,点到即止,没必要非要分个胜负。霸道也好,兼爱也罢,唯有事实检验,才能证明谁忧谁劣,你与这位陈少侠就算在这里争个天昏地暗,也不过是白白浪费唇舌,分不出个高低来。” 皇帝都如此说了,方无行又岂敢忤逆圣意,况且若揪着不放,对他而言,无异于是自堕身份,亦未免有失风度,惹人耻笑,思来想去,他只能憋下这口恶气,拱手道:“臣受教。” 文帝笑道:“本是为公输家的诸位接风洗尘,未曾想竟会如此热闹,我大齐素来包容,朕亦想朝堂上能够百花齐放,争奇斗艳,自颁布招贤令后,百家英才纷纷来投,如今公输家亦于今日入齐,欲助大齐开疆拓土,一统天下。百家争鸣,朕终于见到此等盛景,委实欣慰,趁着此等良机,诸位爱卿不妨放开,各抒己见,为大齐未来计,为天下苍生计……” 说着,文帝看向公输仇,说道:“在这接风宴上谈论国事,公输先生不会介意吧?” 公输仇连忙拱手道:“某已是大齐之臣,自唯陛下马首是瞻,况且臣也想一睹诸位同僚有何超凡见解,相信定会对微臣未来在大齐为官有莫大裨益。” “好。”文帝点头,看向百官,说道:“我大齐官场人才济济,此间谈论,只怕未必便弱于舌儒学宴三分,兴许今日过后,诸卿间的议论,会被传为美谈,被世人传颂也说不定。” 方无行已经坐下,陈玄将其驳斥,当即也要坐回原位,岂料那边文帝话音一落,便有官员紧跟着站起,矛头直指陈玄,说道:“这位陈少侠,方才一番言论,实是深得诡辩之精,避重就轻的功夫,着实了得,令人赞叹。” 这官员乃翰林院学士,名为解璟,因博闻强记,学识渊博,而被文帝特命编撰典籍。 罕少有人知道的是,他早已拜入方无行的门下,算是方无行麾下为数不多的文化人,眼见方无行受挫,站出来却是想要帮其找回场子,以来讨好。 陈玄并不喜欢与人作唇舌之争,先前只不过是气不过方无行诋毁师门,方才站起来争论,眼下见解璟仿佛亦有同他辩论一番的意思,只觉麻烦,摇头说道:“这位大人说的是。”说完便坐了下去,貌似不想再搭理解璟。 解璟一楞,旋即愠怒道:“陈少侠,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玄一摊手道:“在下只是觉得大人说的都对,故无言反驳,索性便坐下了。” 这分明就是敷衍。 或者说……不屑分辨! 解璟更怒,一甩袖道:“本官还未说什么,你便坐下,分明就是在藐视本官!” 陈玄懒得理,索性一抱怀,不说话了。 这位墨家弟子还真是有性格啊。 百官皆是忍俊不禁。 解璟气不打一处来道:“你……” 陆沉见状,淡然说道:“这位大人,我这位小友,本就不擅言辞,不想与你辩论,你又何苦咄咄逼人。” 解璟一凛,吓得猛地一缩脖子。 督监院院长…… 竟是忘了,这小子是这煞星领进来的! 哪怕背后站着的是内阁方小阁老,解璟也不敢对陆沉有丝毫不敬,急忙拱手道:“下官绝无咄咄逼人之意,下官……” 陆沉失笑道:“这位大人,你急得什么。” 解璟面色窘迫,心下暗骂,谁不害怕你这煞星。 文帝这时忽然说道:“这位陈少侠,见识惊人,口才绝伦,朕属实想听听,陈少侠还有何惊人见解,陆卿,不妨便让陈少侠与解学士辩论一番,碍不了多少事的。” 皇帝来了兴趣,陆沉总不能再明目张胆的袒护,旋即看向陈玄,征询陈玄的意见。 陈玄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又站起身来,冲解璟拱手道:“敢问这位大人可是在家?” 解璟回礼笑道:“本官出自儒家。” “儒家……”陈玄沉吟一声,然后面露耐人寻味的微笑,说道:“关于墨家的争论,在下已经说的够多了,却是没兴趣再在这个话题上争执下去,既然大人有心与在下辩论一番,那在下便对儒家妄言几句,还望大人听后,莫要生气,若觉不妥,尽管反驳在下。” 解璟眉头一皱,沉声道:“陈少侠竟是对我儒家还有非凡见解。” “在下以为,儒家实乃祸乱天下之根源!” 陈玄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一言激起千层浪,满堂顿时哗然。 儒家虽然被文帝打压,已然不复昔日盛况,但朝堂上仍有过半官员,皆出自于儒家门下。 听得陈玄竟说儒家乃祸乱天下之根源,那些儒家官员无不是惊怒交加。 第六百六十八章 体无完肤 “竖子口无遮拦,竟敢诋毁我儒家!” “你今日这番言论,倘若传扬出去,必被天下儒生,口诛笔伐!” “你若不说个明白,本官非与你没完!” …… 众儒官怒不可遏,纷纷大喝。 就算非儒家门下的官员,亦是连连摇头。 儒家虽然式微,但那是屈服于皇权之下,纵然如今日渐凋零,却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随意挑衅的。 天下儒生万万,贬低儒家,岂非与整个儒家作对? 即便儒生多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仅凭笔杆子,也能让人身败名裂,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这位墨家高徒,终究是年轻气盛啊,竟然连这等话都敢说出口。 见那些儒官怒声不止,陆沉面沉如水,说道:“诸位,若有何不满,一对一驳斥便是,眼下这般众口滔滔,是想以多欺少么。” 他一说话,那些怒喝声戛然而止。 不过虽然不敢惹陆沉这个煞星,但众儒家官员却也忍不下这口恶气。 “我等绝无以多欺少的意思,只是这位陈少侠之言,委实惊世骇俗,我儒家……何时竟成了祸乱天下的根源了!若是陈少侠不说个明白,我等儒家门人,岂能善罢甘休!” 有不畏强权的儒家官员顶着陆沉的压力道。 陈玄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诸位大人非要听个明白,那在下便一一道来,免得诸位说在下是无的放矢,信口开河,诸位大人若是觉得在下有哪里说得不对,尽管驳斥。” 那儒家官员愤愤道:“你说!” 陈玄大声道:“儒家祸乱天下之根由,其因有四!” “一,儒家心无敬畏,不敬天地,不敬鬼神,而若天下人人如此,久而久之,将皆失敬畏之心,不再遵守仁义道德,届时肆意妄为,天下岂不乱否?” “二,便是厚葬久葬,如双亲逝世,必须要守孝三年,即便是为官者,亦要等到守孝期满,方可重返朝堂。世界一直在发展,而推动这个世界循序发展的,是人,可儒家却为每一个人都设下难以挣脱的藩篱,如若不遵守,必会受尽骂名,如此便使得发展的速度被阻碍,可以说儒家的许多主张,实乃阻碍世界发展的绊脚石!” 他只说到第二条,那些儒家官员便已皆是怒不可遏,有的甚至狠狠拍桌子,气愤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陆沉暗暗心惊,这小陈还真是毫无避讳,说的这些,无异于是扒去儒家的外衣,让其赤裸裸的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然后狠狠地鞭笞! 这可不是单纯的辩论了,而是要将儒家打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虽然陈玄未必存的这个心思,但他此时此刻所说的话,若儒家无以辩驳,不啻于形同默认,届时儒家将于天下名声扫地,甚至犹如丧家之犬,人人喊打! 心惊者何止陆沉一人,其他非儒家门下的官员亦是吃惊不已,这墨家高徒,委实语出惊人。 可是说的,却也不无道理…… 场面变得骚乱起来,陈玄说不下去,只能看向坐在上首的文帝。 文帝拍了拍桌子,说道:“安静。” 嘈杂声这才渐渐止息下去。 文帝看向陈玄,一脸的欣赏,笑道:“接着说吧。” 陈玄对文帝一拱手,表示感谢,随即说道:“三,儒家太过注重礼乐,贪图精神享乐,而不注重实际发展。” “至于四……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不介鬼神之事,却偏偏极信天命,一再强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举无异于会使黎民苍生不再拼搏努力,将所有的一切全都寄希望于老天爷,而由此导致的后果,只会导致阶级固化,文明停滞不前……” 陈玄说着顿了一顿,目光扫视那些义愤填膺的儒家官员,淡淡道:“在下说儒家是祸乱天下的根源,或许有些许过激之处,但儒家阻碍时代进步发展,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儒家重守成,而拒开拓,可即便是守成,也只是通过愚昧民众的方式来维持国家的平稳。在儒家编织的条条框框之中,国家或许会安稳,但绝不会有突飞猛进的壮大。” 他说着冲那些儒家官员拱手道:“在下对儒家绝无恶意,不过是实事求是,或许是在下见识浅薄,看不透儒家诸般举措之深意,但请列位大人答疑解惑,在下定恭听受教。” 那些儒家官员快要气疯了,可却没一个站出来驳斥。 盖因…… 他们竟是无言以对! 儒、墨,并称当世两大显学。 可就在今日,儒家竟被陈玄这个名不经传的墨家年轻弟子,批得体无完肤! 满堂数十儒家官员,竟愣是无人能够反驳! 内阁首辅方丞也是面色难看的紧,他当初虽然在背后捅了儒家掌门杨文昭、以及诸多同门一刀,但那是朝堂政斗,而非其他,他对儒学素来坚信不疑,并奉为真理。 可眼下,他奉若真理的儒学,被陈玄批的一文不值。 儒家的诸般主张举措,更被陈玄斥为阻碍时代进步发展的绊脚石…… 他岂能不怒? “这位小友,未免有些过于武断了吧。” 方丞站起身沉声道。 陈玄拱手道:“在下洗耳恭听。” 方丞也是气不过,实则却也想不出如何驳斥陈玄,一时无言。 文帝见状,面露笑意,说道:“好了,还是那句话,点到即止,没必要非得争个谁胜谁负,诸位,且先都坐下,莫要伤了和气。” 皇帝发话,众儒家官员虽然气愤陈玄的言论,却也不敢违逆,相继不情不愿地坐了下去。 陈玄也坐回了原位。 陆沉低声道:“小陈呐……你可是将半个齐国朝廷都给得罪光了。” 陈玄满脸的无所谓,说道:“本来我不想说,是他们偏要我说,说了他们还不愿意听,我能有什么办法。” 陆沉一愣,随即苦笑。 好小子,有性格,我喜欢。 另一旁的公输家唏嘘道:“得亏在我公输家与你墨家争论时,你小子默不作声,不然的话,怕是也得将我公输家辩的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