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枭臣》 第一章 弱鸡 在门坎上坐了一个多小时,杨墨才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叫大胤的落后的封建社会! 前世的他,本硕博连读,才刚刚结业。 正准备坦然接受年薪数百万(996福报),开豪车,住别墅,娶美女的灿烂人生。 成为一名伟大的工程师(高级打工仔),走上人生巅峰! 却在上班的路上,为救一只横穿马路的小泰迪,一命呜呼! 他出生在农村,二十多年寒窗苦读,从小学读到博士,可谓步步艰辛。 好不容易熬到了收获的季节,却因为泰日天丢掉了性命。 杨墨哭笑不得,仰天长叹! “狗,杨墨,你特么真狗?是不是每个叫杨墨的都这么狗?” 不错,他附身的这个小木匠也叫杨墨。说起他的身世来,那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小木匠今年才十五,从小就没了妈。 更倒霉的是,他爹年前还被征发到了府城服役,得了一场大病,死在了那边。 如今这家里,就只剩下他孤苦零仃一个人,吃了上顿没下顿! 前两天下雨,小木匠发现屋檐下的雏燕掉下来两只,找来木梯想把燕子塞回鸟巢。 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就从梯子上一头栽了下来…… 往事不堪回首,杨墨抬头瞅了一眼屋檐下的燕子窝,感慨万千。 刚才村长来通知他,叫他去村口迎接老父遗骸,顺便还有个未过门的媳妇。 事情是这样的,他爹才去府城服役没多久,就认了一位铁匠义兄。 义兄只有一个独女,随行在身边。 由于府城徭役沉重,他爹的义兄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 临死之前,就把唯一的爱女托付给了老木匠,并为爱女和小木匠口头定立了婚约。 如今老木匠一死,这女孩儿便带着两位老人的遗骨,跟随县府的差役一道,找小木匠来了。 杨墨心头一阵忐忑! 给便宜爹下葬还算是理所当然,毕竟自己占了人家儿子身体。 这老婆算什么事? 万恶的封建社会,包办婚姻! 怎么能这么草率呢?简直是绑架人生嘛! 杨墨迈开腿,带着批判的目光,义愤填膺的朝村口走去。 毕竟连面都没见过,这对男女双方来说,都是个悲…… “等等,好像是个,美女!” 村口离他家没多远,抬脚就到了。 打谷场上,衙役身后,站着个个头高挑,皮肤白皙的大姑娘。 胸前搂着两个大骨灰坛子,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满是羞怯。 铁匠的女儿,不该是手大脚大,满脸大麻子吗?这大的也不对地方啊? 杨墨惊呆了,站在那儿就有些手足无措。 老村长一眼瞧见他,上前来扯住他道:“杨墨,还愣着干啥。” “爹!”杨墨一声怒吼,扑了上去。抱住两个坛子,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实际上,他这几滴眼泪是真心的。 就冲眼前站着的大美妞,他都想抱着坛子,狠狠的亲上两口。 “父亲,岳父大人,不肖子谢谢两位了。” 杨墨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顿时就觉得穿过来好像也不亏。 知子莫若父啊!他正觉得一个人穿过来孤单,便宜爹就给他送媳妇来了。 姑娘见他悲痛欲绝的样子,也忍不住呜呜咽咽的掉下了眼泪。 这下俏脸上梨花带雨,更加惹人怜爱了。 村口几个看热闹的光棍羡慕的抓耳挠腮,眼睛都红了。 这时,杨墨忽然隐隐约约闻到股腥臭味。 这怎么回事?好像就是从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 “杨墨,快别哭了,人家姑娘还等着你发话呢?” 老村长捂着鼻子,一语点醒梦中人。 杨墨这才松开手,抬起头正视着姑娘,拱手行了个书生礼。 “在下杨墨,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称呼?” 姑娘立刻羞红了脸:“我叫高媛媛。” “人如其名,真是人如其名!”杨墨不禁在心里感慨。 就在刚才,他还觉得这张脸在哪儿见过,敢情是他的梦中情人。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前世念念不忘,这一世果然就有了回响! 这少女活脱脱就是圆圆年轻时的样子! 只是脸色略显苍白,长途跋涉又惹了一身微尘,有些微微憔悴罢了。 “好了,人也带到了。杨墨,人家姑娘千里迢迢前来投奔你,你可要善待人家。” 一旁的张捕头捂着鼻子扇着风。 杨墨拱手说道:“多谢捕头大哥送还老父遗骸,这份恩情,杨墨没齿不忘。” “嗯,我也该走了。”张捕头逃也似的,转身就走了。 “哪儿来的臭味?这味道也太大了!” “好像就是从那姑娘身上传来的!” “唉哟喂,怪不得这么标致,敢情是个骚狐狸变的!” …… 杨墨心里一阵狐疑,眼神复杂的看着人家大姑娘。 这味道绝对不是狐臭,但确确实实像是野兽的气息。 老村长站的最近,被熏得够呛,仓促交待了两句,憋着气就走了。 杨墨正准备领着媳妇回家,不料却被看热闹的几个光棍拦了下来。 只听带头的杜三说道:“杨墨,这骚蹄子你也敢要?” “不如你把她交给哥,哥塞住鼻子帮你养,怎么样!” “哈哈哈哈,真臭!”旁边两个也跟着笑了。 说着话,杜三就浪笑着伸出了咸猪手,想要揩人家姑娘的油。 高媛媛吓得赶紧躲到了杨墨身后,怀里抱着两个坛子,瑟瑟发抖。 “杜三,你想干什么?”杨墨横眉怒目,暗暗咬紧了后槽牙。 杜三是村里出了名的无赖,谁要是沾上他,不脱一层皮休想走脱。 小木匠这些年可没少被他欺负。 特别是他爹病死的消息传回村里后,杜三更是隔三差五就到家里来勒索他。 今天拿走一把斧头,明天借走两把凿子,全被他卖到镇上的铁铺,换了铜子赌掉了。 “张捕头可还没走远,你信不信,只要我大吼一声,你这个月就有人管饭了。” 杨墨正视着杜三,说话掷地有声。 杜三惊呆了! 以前的杨墨,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见到他都是绕着走。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气,敢跟他叫板了。 “算了三哥,我听说碰了骚狐狸,自己身上也会染上骚味,晦气。” “是啊,三哥,小秀才敢娶骚狐狸,活不了几天了。” 两个混子害怕张捕头,在一旁苦劝。 “你小子有种,你给我等着!” 杜三瞧了瞧没走多远的张捕头,狠狠地向地上啐了一口。 他也有点怕染上晦气,不甘心的走了。 杨墨赶紧接过高媛媛怀里的坛子,领着新媳妇回了家。 第二章 连弩 杨墨在家里拿了把锄头,就在后山刨了两个坑,把父亲和岳父大人埋了。 两人跪在两座并排的坟前,各自拜了自己爹,如果还分得清的话。 高媛媛想起一路的艰辛,只身在世的凄凉,扑在坟上泣不成声。 杨墨也不好安慰她。 人都需要一个宣泄的闸口,该哭的时候就得哭。 人家爹都死了!还嫁了一个弱鸡老公!可不就得痛哭一场嘛! 哪知高媛媛越哭越凶,眼看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杨墨怕她哭坏了身子,又觉得既然是结婚嘛,总该有点仪式感。 就悄悄的溜到草丛里摘了一捧野花。 走到高媛媛身边,双手捧着花,单膝跪地。 还没等他开口,高媛媛看见这一幕,忽然直起身子,脸色煞白,眼神里更是充满了绝望! 杨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却见高媛媛忽然膝行过来,咚咚咚给他磕了仨响头。 “求求你,别赶我走,我吃得不多。我还能干好多活,我能养活自己,求求你……” 高媛媛急得语无伦次,白晰的额上磕得血红,还沾着几颗土粒儿。 杨墨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心里腹诽道:“姑娘,咱俩之间,是不是有些误会?” 结合小木匠的记忆,转念一想,他立刻就明白了。 如今的大胤朝年年征战,导致赋税沉重,女多男少。 很多女人都嫁不出去,还要交自己那份税。 有女儿的人家,都巴望着把女儿尽快嫁出去。 嫁不出去又交不起税的,被逼无奈,就只能把女儿卖给官府,为奴为婢。 碰上颜值高,身材好的,还有可能被送到教坊司,沦为娼妓。 高媛媛以为杨墨嫌弃她身上臭,是个累赘,想求她离开。 她一个女人家,如今已经无家可归,离开了未婚夫,就成了流民。 像她这么漂亮的流民,不是被奸污后卖到窑子里,就是沦为山贼的玩物,几乎没有其它出路。 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什么羞耻,只想尽全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杨墨赶紧丢掉了手里的野花,扶起她,脸上尽量挤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我怎么会赶你走呢?你是我爹给我娶的媳妇。” 再次靠近高媛媛,杨墨忽然发现,那种腥臭味好像淡了许多。 高媛媛一头雾水,将信将疑。 她以前听人说过,有种男人以戏弄女人为乐,俗称变态。 自己未婚夫该不会就是个变态吧? 他刚才又是下跪又是捧花的。 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会给女人下跪,这不反过来了吗? 杨墨见她脸上阴晴不定,两只胳膊夹得很紧,那股腥臭味又出来了。 敢情人家姑娘这味道能自由发挥,随意控制。 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其实狐臭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在后世做个小手术就解决了。 就算在古代,也有很多汤药可以调理,杨墨不会因为这个就歧视人家。 好在经过这么一闹腾,高媛媛反而不哭了。 “走吧,天色已晚。你看,太阳公公都下山了,咱们也该休息了。” 高媛媛心里一紧,脸上不由飞起两朵桃花,越发觉得未婚夫真有可能是个变态。 不过事已至此,给变态当老婆,总比沦为娼妓要好的多。 她只好心情忐忑的跟在杨墨身后,回了家。 小木匠家里还真是一穷二白,只有几间茅草屋,外加屋外一个茅草棚子。 家里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总共加起来就一张床,两张桌子。 堂屋正中靠墙的位置,立着一个镂空雕刻的神龛,供奉着木匠的祖师爷鲁斑。 左边是卧室,右边一间房里放着些木工工具,墙角堆着一堆老木匠以前做活剩下的边角料。 高媛媛一进屋就立刻放下肩头的小包袱,四处打量了一番,进入了角色。 又是抹桌,又是扫地,不一会,就把这个小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不过,等到她进了厨房,揭开粮缸的盖子,顿时一阵失落。 粮缸已经见了底,底下的麦粒一眼都能数得过来。 杨墨自然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弄到粮食。 参观完小木匠的家,天已擦黑。 站在大门口,望着黄昏中群山的剪影,杨墨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群山环绕,森林茂盛,林子里野兽很多。 村里就有猎户,要是自己手里有张弩,也能进山打猎,到时就不愁吃的了。 杨墨中学时代就痴迷于机械,曾经亲手制作过多种弓弩模型。 更是参照华夏典籍,复制过历史上著名的诸葛连弩。 他甚至还改进过诸葛连弩,把竖排箭匣改成了横排,现在只需要复刻一把就是了。 有了目标,他转身直奔老木匠的作坊。 在那堆边角料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两块适合做弓弩的酸枣木。 晚饭吃的是高媛媛从府城带回来的最后一点干粮。 高媛媛推说吃过了,杨墨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掰两半,一人吃了一半,这就算是他们新婚之夜的宴席了。 吃完饭,杨墨让高媛媛先去休息,自己端着油灯,扎进了老木匠的作坊。 “嚯嚯、嚯嚯……” 寂静的小山村里,锯木头的声音格外响亮。 隔壁邻居牛婶听到声音,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把脸凑在窗框上。 杨墨冷不丁看见一颗脑袋,吓了一跳。 “哟,墨哥儿,天都黑了,忙啥呢?” 牛婶一边说着,自个就端着饭碗扭着屁股进了作坊。 “做把弩,明天上山打几只兔子。” “扑哧。”牛婶一个没忍住,把嘴里的粥全都喷了出来,差点没喷到杨墨脸上。 “就凭你那点手艺,还做弩?” 上个月,牛婶家里的锄把折了,请小木匠重装一个。 小木匠愣是没装好,手还让木刺给戳了。 这件事让大嘴巴的牛婶一宣传,弄得全村人都知道了。 小木匠为此,气得半个月没理牛家人。 牛婶朝厨房里瞄了一眼,神秘兮兮的说道:“傻小子,今晚是你大喜的日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做啥弩啊!我可是听说了,杜三那家伙盯上你家那位了,你还不趁早?留着过年呢!” 见杨墨不搭理他,呆了一会儿,她自个也觉得没趣,扭着屁股出了门。 “装什么大尾巴儿狼,你要是会做弩,母猪都会上树!” “娶了个骚狐狸,以后有你倒霉的时候!” 牛婶觉得折了面子,在门外嘟嚷了一阵,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牛婶前脚刚走,杨墨后脚就栓上了堂屋门,免得别人再来打扰。 “哗啦、哗啦……” 他正要回作坊,却听见厨房里传来一阵阵撩水的声音! 第三章 雪白 杨墨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脑海里顿时浮想联翩。 忍不住走过去,从门缝里偷瞄了一眼。 不瞄则罢,一瞄入魂! 借着灶台上昏黄的灯光,隐隐可以瞧见两团雪白,惊心动魄! 杨墨立刻像做贼被人发现,心脏砰砰乱跳,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深吸一口气,他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蹑手蹑脚的回了作坊。 手里拿着木料,满脑子却都是雪白雪白的,活蹦乱跳。 好一会儿,他才在前世强大理智的压迫下,恢复了镇定,投入到了制作连弩的工作中。 精神力高度集中的他,一忙就忘了时间。 等到连弩完工,估计已经是后半夜了。 杨墨干脆就在作坊里铺了一张草席,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提着连弩出了门,一个人去了后山。 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早晨是动物活动的高峰期,他想去碰碰运气。 小时候,小木匠经常去后山玩。 在林子里经常可以看到野兔,山鸡,松鼠…… 等他上了山,太阳已经在远山冉冉升起! 霞光万道,云海蒸腾,照得群山向阳的一面红彤彤的。 恍如一艘艘迎接朝阳的巨舰,正在破浪前行! 正看着景呢,突然听到咕咕几声轻响! 不远处林子里跳出一只锦鸡来,漂亮的长尾在晨光下光彩夺目。 杨墨赶紧矮下身子,蹑手蹑脚的靠了过去。 端起早已上了弦的连弩,嗖得一下射出一箭。 那只锦鸡立刻扑愣着翅膀,栽进草丛里。 杨墨高兴坏了,跑过去把鸡捡起来。 没想到出师大吉,一下就解决了今天吃饭的问题! 又在山上逡巡了一阵,好运气可不是随时都有的。 也许是他动作太大,也许是整个林子都已苏醒,这次浪费了两只箭,也没射中一个猎物。 经过刚才的试手,让他发现了连弩的缺点。 要是给连弩加个瞄准装置,也许下次就不会这么容易失手了。 忙活了一上午,又侥幸猎到了一只野兔。 眼见日近正午,担心高媛媛一个人在家着急,他便拎着野兔和山鸡,心满意足的往山下走去。 正走在半路上,草丛里忽然窜出一个大姑娘,吓了他一跳。 杨墨定睛一看,原来是村长家的妮子,刘小玉。 小玉捂着刚刚开始发育的小胸脯,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那边有条蛇,好大。” “在哪儿呢?”杨墨心里一喜,赶紧把手里的猎物交给小玉。 “那儿,就在那儿。”小玉一指不远处一团晃动的草棵。 杨墨赶紧在路过捡起两块大石头,钻进了林子里。 跑过去一看,还真有条将近一米长的大黑蛇,在草丛里乱窜! 饿急眼了,看啥都直流口水! 杨墨不管三七二十一,几块石头下去,就把大蛇的脑袋砸了个稀烂。 这种蛇叫黑风梢,肉质鲜美还没毒,是村里人打牙祭的好东西。 小玉跟过来,眼睛都看直了:“你打的?” “不是我,还是你打的?” 杨墨满脑袋黑线,找了根藤子,把蛇跟兔子山鸡栓在一块儿,下山去了。 小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这还是杨墨吗?” 杨墨过去可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秀才。 整天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黄花闺女还黄花闺女。 这又打猎,又砸蛇的,咋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昨天才娶了媳妇,今天就变了样,这难道就是成亲的力量? 小玉歪着小脑袋,羞红了脸,觉得杨墨的背影都似乎高大了几分。 杨墨刚走到山脚下,又遇到几个从地里回来的村民。 这些人见到他,个个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跟大白天见了鬼似的。 “哟,杨秀才啥时候会打猎了!这真是秀才当兵,文武双全了!” “杨秀才,这都是你打的?” 杨墨点点头,一脸淡然。 “唉哟我得娘唉,这怕不能换回几十斤麦子!” “不得了,不得了!大秀才还真打到兔子了,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牛婶咋咋呼呼的嚷嚷着。 她一早就把杨墨在家做弩,要上山打猎的笑话讲给半个村子的人听了。 这会儿看见杨墨真打着了兔子,直接一把抢了过来,上上下下检查了好几遍。 等她看到了兔子和山鸡身上的弩箭,才不得不信,眼睛顿时瞪得比牛蛋还大。 “牛婶,还不赶紧回家看看去。”杨墨伸手抢过猎物,甩在肩膀上。 “咋地了?”牛婶醒过神来,一头雾水,还以为自己家出了啥事。 “看看你家母猪在不在树上啊!” “哈哈哈哈。”周围一阵哄笑。 牛婶的脸刷得一下红了,撇着嘴嘟嚷道:“瞎猫撞见死耗子,得意个啥。” 杨墨只当没听见,拎着东西扬长而去。 回到家里,高媛媛看见这么多猎物,也高兴坏了。 上午没看见杨墨,她心里空落落的,生怕杨墨一去不回,扔下她一个人。 赶紧接过了猎物,打了一盆凉水,侍候杨墨洗了。 又端上一碗凉水,在旁边给杨墨打扇。 如今已是初夏时节,天气炎热。 高媛媛没打几下,额角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更衬得她肌肤胜雪,面若桃花。 可她身上却一点怪味都没有,反而有股淡淡的体香。 这就怪了!杨墨皱眉沉思,前世今生也没听说过这种怪病啊! 转念一想,没味儿不是更好吗?就把这事暂且放下了。 “媛媛,你不用这样,坐下来歇会儿。” “奴家既已进了杨家门,就是杨家人。侍候相公是应该的,相公若是嫌弃奴家,奴家这就走。” 高媛媛委屈的都快哭了,扭过身子就要进里屋躲起来。 杨墨一把抓住她的小手,紧紧握住,只感觉手心肤若凝脂,柔若无骨! 这个时代的姑娘哪里经过这个! 高媛媛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只觉得两脚发软,全身都禁不住的颤抖。 “媛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我是怕你累着了,你刚回来,要多休息,午饭我来做吧。” “不不不,奴家来做。”高媛媛慌忙挣脱杨墨的手,逃也似的进了厨房。 靠在厨房的木门上,高媛媛捂着滚烫的脸,胸口起伏不定。 只觉得胸中似有一股股暖流,不停冲刷着心房,让人迷醉! 第四章 紫荆镇 大胤朝的百姓,普遍都是一天只吃两顿饭。 就算是这样,也还有很多人家吃不起。 杨墨家今天中午吃的却是蛇肉锅子。 放上了野葱花的蛇肉香气四溢,飘满了半个村子。 惹得邻居牛叔和他三儿子牛莽直咽口水。 不过,牛婶昨天得罪了杨墨,今天又被杨墨反讽,气得在家里唠叨个没完。 连累牛莽也不敢往杨墨家里凑。 否则,凭他跟杨墨的交情,兴许那蛇肉就能有他一碗。 高媛媛本来还说要留着所有猎物,拿去镇上换粮食。 杨墨看着媳妇略显苍白的脸,于心不忍,就让高媛媛把蛇炖了。 这锅蛇肉,胜过他上辈子吃过的所有好东西! 吃过饭,杨墨就顶着大太阳,迫不急待的背上猎物往镇上去了。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他才气喘吁吁的爬上野猪岭。 站在岭上,远远就看见山谷里有一条大河蜿蜒流淌,形同玉带。 房屋鳞次栉比,罗列在北岸,一座小小的码头上人头攒动,那里就是紫荆镇了! 到了镇上,卖了野兔山鸡,换的钱能买到三十多斤麦子。 粮店伙计解释说,最近前线战事吃紧,粮食价格又涨了。 杨墨索性只买了十斤,又买了些灯油之类的日用品。 刚刚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他还不习惯这么早就睡觉,没有灯油什么也干不了。 凭借记忆中对小镇的印象,他发觉镇上的人好像一下子多出了许多。 成群结队的外地人,身上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满大街都是。 转到河边一瞧,好家伙,河滩上扎起好大一片帐篷。 小木匠半个月前才来过镇上,那时镇上还冷清清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远处就是仙人渡码头。 杨墨瞧见码头上有几个货栈的伙计,正蹲在麻包底下乘凉,就信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这两天怎么一下来了这么多难民,搞得咱们连货都发不出去了?” “整个南阳城都完了,人能不多吧?” “现在租船一天一个价,货船全改成客船了,我都在这儿等了快三天了。你才刚来,急什么?” “哎,可怜喽!咱们虽然辛苦,可比起他们,却又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们瞧瞧!” 这时,一个伙计忽然朝着前面努了努嘴。 杨墨扭头看去,就见人群里有一对中年夫妇,身上背着小山一样的包袱,举步唯艰。 男人的包袱顶上,趴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 女人怀里绑着一个襁褓。夫妇身后,还跟着两个半大孩子。 大点的不过七八岁,身上背着一口大铁锅,手里还牵着自己五六岁的妹妹。 大人小孩儿都是一身尘土,破衣烂衫,境况凄凉。 杨墨自己还没着落呢!却禁不住对别人生起了同情心。 “不光是船没了,车也没了,你去车马行门口看看,比集市还热闹。” “像他们这样买不起车马的,可不就得受罪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墨顿时来了精神。 造船自己眼下还没那个实力,不过造几辆人力车,还是绰绰有余的。 向几个伙计打听了车马行的所在,杨墨就一路寻了过来。 远远的就看见店铺门口挂着张大牌子,上面写着本店车马只卖不租。 做难民生意,有去无回,连车马行都改了规矩。 饶是如此,各种车辆也都全部脱销,店里面根本没车。 一大群买主手里捏着钱袋子等在店门口,看着里面十几个木匠汗流夹背的赶工。 杨墨凑近看了看,发现他们都在制作一款独轮车。 这种车结构简单,适应性广。 不管是平坦的官道,还是羊肠小径,都能行动自如,深受难民们追捧。 杨墨眼前豁然开朗,似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杨家家徒四壁,除了跟木匠活相关的东西,就没别的。 从木工起家,轻车熟路,又不惹人怀疑,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 现在又找到了爆款单品,就差回家组织人手开干了。 原材料根本不用操心,紫荆山上别的不多,木材满山都是。 自己还可以多做几款车型,适应不同客户的需求。 自行车,三轮车,手推车…… 杨墨越想越激动,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见刚才那对夫妇也到了车马行门口。 那汉子个头高壮,生得膀大腰圆,皮肤泛着古铜色,一幅庄稼汉的短打扮。 “小哥儿,这车怎么卖?”汉子鼓起勇气,凑上前问道。 原来他们是来买车的,杨墨顿时来了兴趣,想听听一辆独轮车能卖多少钱。 店伙计停下手里的活,扭头不客气的打量了汉子两眼,伸出两根手指头。 “二百文?”汉子嗫嚅道。 店伙计嗤笑一声,咬牙讥讽道:“二百文?二百文你卖给我,有多少要多少!” “遭了难的人,难为他作甚?那汉子,这车二两银子一辆。”旁边一位面容和善的老木匠直起腰杆,打着圆场。 汉子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不怕别人讥讽,就怕车子太贵他买不起。 其实这种车子平时也就卖个三五百文,还要看是什么木料做的。 如今是赶上了时局,供不应求。 价格一路上扬,不过半个月,就涨了五六倍! 即便这样,也一车难求! 钱不够,汉子也不敢在车马行门口多呆,转身就离开了。 杨墨听见这价格,却喜上眉梢。 凭自己这一身本事,造个独轮车还不是老虎吃豆芽,小菜一碟! 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前去,拦住了刚才那汉子。 “这位大哥请留步。” “小先生这是?”汉子一脸疑惑的停下脚步。 “小生杨墨,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俺姓张,小先生有啥事?”汉子见他一身书生打扮,才耐着性子,想听听他说什么。 “原来是张大哥,幸会。张大哥方才要买独轮车?” “太贵了,俺买不起,还是算了吧。”汉子把他当成了车马行的经济,抬脚就要走。 “小生家里就是做木匠的,张大哥若是信小生,就在此地盘桓两日。” “两日之后,小生以车马行一半的价格卖你一辆,如何?”杨墨站在原地,淡淡的说道。 汉子的两只脚像是一下子钉在了地上,再也迈不出一步。 转过身,眼睛里已经有了亮光:“当真?” “我又不要你定钱,大后天一早,我就把车送来。”杨墨诚恳的说道。 “当家的,一两银子太贵了,咱们靠两只脚,一样能走到西川。”妇人心疼钱,拉着男人就要走。 “你懂什么,命重要还是钱重要,累病了都得死在半道上。” 此去西川千里之遥,就算大人去得,孩子却根本走不了这么远的路? 杨墨暗自欣喜,遇到个有远见的买主。 “俺答应你,俺只等你两天。车子还要扎实,差的俺可不要。” “小生明白,小生一定如约而至,绝不会误了张大哥行程。” 杨墨跟张姓汉子约好了交接的时间地点,就急匆匆的走了。 第五章 约定 有了目标,回家的路上,杨墨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健步如飞。 没多大功夫就到了村口。 刚走到自家门前,他忽然听见屋后传来一声尖叫,是高媛媛! 与此同时,杜三的淫笑声也跟着隐隐传来:“嘿嘿嘿,娘子,咱们还真是有缘啦!” 杨墨心里咯噔一声,慌忙扔掉手里的东西,拔出堂屋的门闩就冲了过去。 转到屋后,正好看见杜三把高媛媛逼到了山脚。 高媛媛一脸惊惶,故作镇静道:“我相公就在山上,你现在滚还来得及。” “娘子跟着那书呆子有什么好?我可是听说,那小子是个憨货,不通男女之事,恐怕到现在都还没给你开苞吧!” “啧啧啧,瞧瞧这双小手,干点啥不好,非得来刨野菜,爷看了都心疼。” “你只要从了爷,爷保证天天把你当菩萨供着,哪舍得让你遭这份罪!” 说着,杜三捂着鼻子欺上前去,就要摸高媛媛的手,吓得高媛媛连连后退。 “奴家很臭,会让你染上晦气,求你了,不要过来!” “娘子,爷不嫌弃,塞上鼻孔就没事了!” “你别过来,当家的,当家的!”高媛媛再也顾不得矜持,大声尖叫起来! 高媛媛不叫还好,一叫更加激起了杜三的兽欲。 杜三哈哈浪笑道:“你叫啊,那小子就算听见了,恐怕也不敢来。” “谁说我不敢来?”杨墨大喝一声,跳了出来,吓得杜三一缩脖。 等杜三转身看清身后之人,顿时怒了:“狗日的,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 “杨墨,别说我瞧不起你,你来了又怎么样?你敢动老子一下试试?” 以前的杨墨在村子里出了名的胆小怕事,杜三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上次若不是因为张捕头没走远,他又怕沾上晦气,根本不会轻易放杨墨他们离开。 今天在邻村一个狐朋狗友家里灌了几杯马尿,杜三就把上次那事说了。 哪知那人告诉他,干骚狐狸惹晦气这事纯属扯蛋,他就干过骚狐狸,浪的很! 杜三顿时就生出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趁着酒劲就到了杨墨家! 即使调戏杨墨老婆被抓现行,他也无所谓! 他咬定了杨墨不敢把这事捅到村里人面前,就因为杨墨胆小又好面子。 杨墨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拎着门杠大踏步走了过去。 眼见杨墨气势汹汹而来,杜三却一点不带怕的,反而梗着脖子,把脑袋伸了过来。 “你来呀!照这儿打,爷爷借你仨胆子!” “我叫你仨胆子!” “砰”得一声,杨墨手里胳膊粗的门闩狠狠砸在了杜三的脑袋上,血哗得一下就溅了出来! 不等杜三反应过来,第二杠又狠狠地砸了下来。 “我叫你嗑瓜子!” “我叫你瞧不起!” “砰,砰。”又是两杠。 杜三捂着脑袋蹲了下去,整个人都给打蒙了,血顺着脑袋瓜子淌个没完! 高媛媛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跑过来,拼命拉住杨墨。 “当家的,快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啦!” 杜三怂了,瞅准这个当口,连滚带爬的跑了。 “杨墨,你给我等着,老子跟你没完。” 杨墨余怒未消,提着门闩就追了上去。 俗话说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 像杜三这种狗东西,要打就要一次把他打怕,让他见了你直打哆嗦。 杨墨一直把杜三追到了后山的田畈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杜三也没好到哪儿去,喘得像条老狗。 田畈里不少村民瞧见这一出,都直起腰杆杵着锄把看热闹。 人一多,杜三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一边跑一边跳着脚叫嚣。 “狗,狗日的,你打呀,怎么,怎么不打了?杨墨,你等着,老子饶不了你!” 杨墨瞅准机会,脚下发力,抡起门闩狠狠砸了过去。 不偏不倚,正砸在杜三后脑勺上。杜三闷哼一声,栽了个狗吃屎。 村民们忍不住哈哈大笑。 杨墨追上前去,照着杜三的屁股狠踹了几脚,直到杜三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直哼哼。 “大家可都看到了,是他让我打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奇葩要求!” 村民们个个目瞪口呆,目送着杨墨扬长而去! 回到家,高媛媛扑在床上,哭得死去活来! 屋子里浓烈的腥臭味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大姑娘身上散发出这种味道。 杨墨只好栓上大门,忍着刺鼻的味道进了卧室,默默的在床边坐下。 高媛媛哭了一会儿,忽然坐了起来,一把抱住了杨墨的腰身。 把脸贴在杨墨脊背上,喃喃的说道:“当家的,你要了奴家好不好,奴家好怕!” 说完这句,她脸上娇艳欲滴,直红到了脖颈。 杨墨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儿受得了这个,顿时就有了反应! 转过身一把抱住高媛媛,嘴唇就贴了上去。 高媛媛嘤咛一声,瘫软在他怀里,杨墨的手才刚刚伸到裙带处,却被高媛媛一把抓住。 “当家的,奴家先去洗洗。”高媛媛俏脸绯红。 杨墨想说,还洗什么,赶紧的吧!但那味道实在太窜了,上头! 高媛媛下了床,穿上鞋,就去厨房烧水去了。 没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哗哗啦啦的撩水声。 杨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团团转。 说来也怪,等高媛媛从厨房出来,身上的臭味竟然完全消失了。 不仅如此,身体反而发散出一缕淡淡的体香! 衬托得她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清新可人。 杨墨怀疑,这种味道根本就不是从她身体上散发出来的。 既然高媛媛没有主动告诉他,他也不便多问。 就让女孩儿保留着自己这个小秘密,等到她自己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出来。 高媛媛换了水,帮杨墨褪去衣衫。 柔若无骨的小手不经意间划在杨墨肌肤上,让他本能的就有了反应。 羞得人家大姑娘赶紧别过头去。 一场沐浴洗得杨墨口干舌燥,心痒难耐。 几次都想把女孩儿拽进浴桶里,来个颠鸳倒凤。 不过看人家姑娘潮红的脸,他只好努力压抑着这种冲动。 杜三的话提醒了他,必须尽快攻占山头,最好让高媛媛怀上自己的孩子。 人多力量大嘛,有了人什么都好办! 家族需要兴旺,事业需要壮大! 大胤王朝需要更多的生力军保家卫国! 他必须快马加鞭的把造人计划提上日程…… 这时,一抹雪白不经意间,由高媛媛敞开的领口显露出来。 一下冲破了杨墨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大郎,你转过身来,奴家……” “哗啦”一声,杨墨冲出水面,拦腰抱起自己妻子,向卧室闯去! 第六章 吝啬鬼 日上三杆,杨墨才醒过来。 太阳已经透过窗户,把身上晒得暖烘烘的。 掀起被褥一看,还挂着空档呢! 杨墨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麻利的穿上裤子。 高媛媛听见声音,打开门进了卧室。 “当家的,你醒了,热水都备下了。” 妻子面带桃花,眼神躲闪,走路的姿势都有些不对了。 杨墨走过去,心疼的捧起她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这才松开慌乱的妻子,心满意足的洗脸去了。 洗漱完,早餐已经放在了桌上,煮的是麦粥,还有一碟野菜。 这些野菜是昨天高媛媛一个人跑到屋后的山坡上采的。 要不是杨墨回来的及时,险些让她丢了清白。 想到这里,杨墨起身拿来弓弩,说道:“媛媛,以后我不在家,你拿着这个。” “这是弩?奴家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弩!” “你认识?” “嗯,在府城里见过。” 也难怪,襄阳是大胤重镇,高媛媛从那里来,岂会没见过弓弩。 杨墨把弓弩如何上弦,如何瞄准,手把手教了高媛媛一遍。 高媛媛很有悟性,很快就发现了这是连弩,玩得不矣乐乎。 杨墨又给他扎了一个草靶子,让她自己在家练习。 杨墨则一个人径直去了小木匠在村里唯一的亲戚,他大姨家。 走在半路,遇见邻居牛婶在野地里打野菜。 牛婶也看见了他,没好气的别过头去。 杨墨却主动上前问道:“牛婶,牛莽在家吗?” “在不在家管你屁事,一边去!” “我想找他做点活,一天两个大子儿还管饭。既然牛婶不乐意,那就算了!” 说完,杨墨拔腿就走。 牛婶一愣,赶紧追上前来,一把扯住了他。 “你说什么,一个大子还管饭?你可别蒙老,你牛婶。” “牛婶,都是乡里乡亲的,我蒙你干啥?” “牛莽就在后山瞎玩儿,我这就去找他。” 牛婶野菜也不打了,赶紧丢下篮子上山去了。 杨墨无奈的摇摇头,接着往大姨家赶去。 大姨是小木匠他娘的堂姐,也嫁到了老山村。 两家在小木匠的娘还活着的时候,走得很近。 小木匠有个吝啬的姨父。 小木匠的爹遭难后,大姨曾经给他送来几斤麦子。 被姨父知道了,上门把小木匠骂了个狗血喷头。 小木匠一气之下,把粮食扔还给了姨父。 大姨知道了,在家里哭了好几天。从那以后,两家就断了来往。 说起来,两家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打过照面了。 “大姨在家吗?” 杨墨站在大姨家院坝下面,喊了一嗓子。 院坝上,一个面容慈祥的中年妇人探出头来,惊声叫道:“是墨哥呀!快,快上来。” “不了,大姨。我来是找连生的,他在家吗?” 杨墨不想见到那位以吝啬闻名的便宜姨父。 “在,在,都到家门口了,哪有不进来的道理。” 何宋氏从斜坡上跑下来,一把挽住了杨墨的胳膊。 杨墨挣脱不得,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大姨上了她家院坝! 一进何家,就看见姨父何忠坐在堂屋板凳上,斜眼瞪着他。 “你找我们家连生干什么?”何忠像防贼似的,不屑的瞪了侄子一眼。 暗想这小子肯定是家里揭不开锅,上门借粮来了。 如今这小子家里又添了一口人,不仅添了一张嘴吃饭,还要多交一份税。 这就是个无底洞,填进去多少都白搭,指望他还是不可能的。 再说自己家里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哪个有粮借给他。 杨墨脸上讪讪的,这个吝啬姨父在老木匠还活着的时候,可没少找他们家帮忙。 就说这何家的家具,大部分都是他爹无偿帮何家打的,何家就出了个材料。 如今人走茶凉,老木匠一旦身死,他就对小木匠避之唯恐不及。 若不是看在大姨和表弟连生的面子上,杨墨还真懒得搭理他。 “姨父,我是来找连生帮忙的。”杨墨站在堂屋门口,拱手行了个晚辈礼。 何忠可不吃这套,语气生硬的质问道:“帮什么忙?你有什么忙可帮?” “小侄接到单木匠活,一个人做不了,来请连生帮忙。” “就你?连个锄把都安不好,还有人敢找你做活?那人巴成是瞎了眼……” 何忠端起面前的茶碗,把半盏茶水不客气的泼在了大门口,差点泼到杨墨脚上。 这侄子不仅好逸恶劳,还是个谎话精,自己儿子最好离他远点。 杨墨还没发火,何宋氏却先不干了,上前来护住侄儿,怒骂道:“老不死的,狗眼看人低。墨哥儿好不容易接到件活,你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在这儿阴阳怪气的。” “老杨活着的时候,可没少帮衬咱们。如今他一走,你就这么待承他儿子?” “你就不怕九泉之下的妹妹妹夫晚上回来戳你的脊梁骨?” 说到伤心处,何宋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作势要进门去收拾衣服。 “这个家是呆不下去了,有你这样的男人,还不如出家去当尼姑。” 里屋门口,表弟何连生原本正趴在门框上探头探脑的瞧热闹。 冷不防跟闯进屋来的母亲打了个照面,被何宋氏一把抓住了手腕。 “连生,这个家没法呆了。咱们娘儿俩一块走,让那个老不死的一个人烂在屋头。” 何连生一脸拉不出屎的表情,被他娘拽着,踉踉跄跄出了屋门。 何宋氏顺路把杨墨也一块儿推了出去。 何忠这下急了,倒想要追出去,又怕在人前丢脸。 一个人在堂屋里气得直跺脚:“都给老子滚,出了这个门,都别给老子回来。” 何宋氏推推搡搡的,把杨墨和何连生推到了院坝下面,忽然止住了悲声。 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两个鸡蛋,塞进哥俩手里,轻声说道:“连生,好好帮你哥做事。墨哥儿是读书人,将来肯定能有大出息。他叫你干啥你就干啥,只一条,可不许干祸。” “娘,我听您的,您兜里啥时候还揣着俩鸡蛋?” “小声点,让你那钻进钱眼里的爹听见了,你小子就没这口福了。” 何宋氏笑嬉嬉的推了哥俩一把,转身扭着屁股回了屋。 杨墨带着何连生,一溜烟下了田埂,往杨家去了! 第七章 寿材 “墨哥,你接到啥活了?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做木匠吗?” 何连生听到杨墨跟他爹的对话,也半信半疑。 以前杨墨可是亲口跟他说过,只想一门心思读书考取功名,根本看不上他爹的手艺。 这怎么一个月没见,就转了性子? “咳咳,这不是生活所迫吗?如今娶了媳妇,总不能让你嫂子在家挨饿吧!”杨墨一脸无奈。 “那倒也是。”何连生这才放下了心头的疑惑。 两兄弟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杨家。 牛婶的三儿子牛莽早就来了,在门口等着呢! 牛莽继承了他爹的个头和他娘的体型,生得又高又壮,跟座铁塔似的。 他还有两个哥哥,都跟他差不多,长得五大三粗,如今都投效在襄阳吕家军麾下! 这小子本来也想去的,却硬生生被他娘给拦住了。 牛叔牛婶还指望着老三给他们两个养老送终,怎么也不肯放他走。 牛莽为此在家里闹了很长时间,整天嚷嚷着要去襄阳投军。 所以牛婶一听说杨墨要请他三儿子干活,就忙不迭的找他去了。 她知道杨墨最近发了点小财,让儿子去打探打探也是好的,还能省几顿饭钱。 儿子有了事做,也免得胡思乱想。 说来也怪,牛莽大字不识一个,却总喜欢跟杨墨套近乎,时不时跑来杨家看小木匠读书。 小木匠在这村子里几乎没朋友,就跟这傻小子还能说上两句话。 “墨哥。”牛莽傻乎乎的迎了上来。 杨墨点点头,看见这大块头,莫名的安心。 这小子力气很大,扛个木料,拉个大锯什么的,一点不含糊。 “媛媛,劳烦你做点吃的给我们。下午有活,麦粥就不要了,吃顿干的。” “哎,那就下面条。你们等着,奴家这就磨面去。” 高媛媛也不多问,转身就进了厨房。 何连生和牛莽听说有面条吃,激动的两眼放光。 杨墨赶紧从何连生手里接过鸡蛋,和自己那枚一块给了高媛媛。 “哪儿来的?” “大姨给的。” 高媛媛莞尔一笑,楚楚动人! “墨哥,你这是发了呀,都吃上白面了。” 何连生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过干的,更别提面条了。 牛莽家里条件好点,有两个当兵的哥哥接济。就算这样,他们家也不敢吃面条。 阎王还不差饿死的鬼呢!要想让人家帮忙,就得让人家尝到甜头。 “这算什么?你们跟着我好好干,以后顿顿让你们吃上大白馒头。” 这画饼的功夫也要运用的炉火纯青。 不然,告诉他们自己只有十斤麦子,吃了这顿就没下顿?鬼才给你卖命! “墨哥,你说吧!叫我们干啥!” 这句话果然管用,两人摩拳擦掌,就要找活干。 “面条还得等会儿,走,咱们先把工棚里的榆木板解了。” “唉。”何连生脆生生应了一声,主动进屋抄起竖在墙角的斧子。 牛莽捞了一把大锯,杨墨则拿了墨斗,碳块,鲁班尺,带着两人进了工棚。 工棚紧挨着放工具的作坊,有道小门相连。 挨着墙根码着一堆厚重的榆木板,那是小木匠他爹为自己准备的寿材。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老木匠最终却客死异乡,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爹,复兴杨家,还得靠您老帮衬。” “不肖子杨墨今天动用了您的寿材,改明儿一定帮您择一块风水宝地,为您风光大葬。” 杨墨在心里祝祷了一番,一把掀开盖在木材上的草帘子。 何连生和牛莽二话不说,上来抬起一块沉重的木料,咣当一声,甩在了一旁的木案上。 杨墨上前一通忙活,就把开料线描得明明白白。 “干吧,先从这下刀。”杨墨指了指木料上的一条墨线。 何连生和牛莽用抓钉固定了木料,开始下料。 “嚯嚯,嚯嚯,嚯嚯……” 时近正午,锯木头的声音很快就引来了准备回家午休的村民。 村长刘广田停在了工棚外面,眯着眼瞅着杨墨。 “我说墨哥儿,这是在干啥呢?给你爹打棺材?” “刘叔,这不在镇上接了点活嘛?放着家里现成的木料不用,再去别处买也不方便。” 木料必须经过脱浆干燥后,才能打家具,现伐的木料用不了。 杨墨手里又没多少现钱,只好把主意打到了便宜爹的寿材上。 “前两天才听说秀才公转性了,这怎么又打上他爹寿材的主意了。” “还能因为啥?穷得吃不上饭了呗!” “不可能,昨天还见他上山打了好几只野味呢!” “那点东西值个屁,昨天小两口就拿那条蛇祭了五脏庙,我在家都闻到了。” “眼见就要入秋,又该到官府收税的日子了,杨家又是匠户,今年怕是难挨!” “小秀才娶了个光吃饭不干活的,可不就得动他爹的棺材本!” “不肖子啊不肖子,老杨要是知道了,非得气活过来不可。” “活的都顾不上了,哪个还顾得上死的!” …… 杨家门口,下了工的村民们远远的站在工棚外面,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老村长长叹一声,摇摇头,背着手走了。 杨墨可没功夫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带着何连生他们干劲十足。 那些说闲话的村民们也都纷纷摇头,三三两两的回了家。 三人忙活了半个时辰,高媛媛才在堂屋里喊道:“大郎,面好了,别忙了,快叫他们洗洗手吃饭!” “唉。”杨墨答应一声,笑容满面! 何连生放下手里的锯子,说道:“墨哥,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他们说他们的,咱们干咱们的,别听他们瞎咧咧。” “嗯,吃饭吧!”杨墨感激的看了老表一眼,把两人让进屋子。 高媛媛已经准备好了凉水,三人洗了把脸。 到了堂屋,神龛前的方桌上摆着三大碗堆的高高的鸡蛋面。 高媛媛还贴心的准备了几瓣大蒜。 何连生和牛莽两眼发光,急不可耐的就上了桌。 “你的呢?”杨墨瞪着妻子,脸顿时拉了下来! 第八章 风险 高媛媛有些发窘:“我在厨下吃过了,你们快吃,呆会儿糊了就不好吃了。” “媛媛,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等会儿。” “是啊嫂子,你不吃,叫我们怎么咽得下去?” “是啊,是啊!”牛莽也嗡声嗡气的帮着腔。 高媛媛羞愧的低下了头,脸又红了。 杨墨黑着脸转身进了厨房,拿了一个大碗出来。 把三人碗里的面平均匀出两筷子,直到四个碗里都差不多高,才把碗放下。 “媛媛,还愣着干嘛,开饭了!”杨墨看见高媛媛眼眶里泪光闪动,赶紧一把拉过她坐下。 高媛媛心头袭上一股暖流,面条吃在嘴里比蜜还甜。 吃饱喝足,休息了片刻,哥仨又满血复活! 这年月,但凡能吃顿饱饭,村民们没有哪个惜力的。 三人热火朝天的开了工,直忙到太阳落山,才把三辆车的料子开出来。 独轮车别的都好说,就是轮子有些特殊,不太好做。 古代的车轮一般都是由轮圈、轮毂、辐条三部分组成。 轮圈就是车轮外面包着的一层铁皮,轮毂则是车子的中轴,辐条就是支撑轮子的支柱。 其中轮圈要到铁匠铺定做,铁铺里都有现成的铁条,只要按轮子的周长打制成圈就行。 杨墨准备等车子做出来,推到镇上铁铺去做一套。 轮毂中间的一根轴也是铁件,好在老木匠也曾做过车子,轮毂配件家里倒是还有三套。 所以杨墨才决定下三辆车的料子。 这些活,小木匠从小看到大,虽然从来没有亲手做过,却都了然于胸。 只是他眼高手低,动手能力基本为零,所以之前连装个锄把都要闹笑话。 如今加上杨墨这个工科博士,自然不可同时而语。 晚饭是野菜面条,杨墨已经让高媛媛提前去了大姨家和牛家。 告诉他们晚上要赶工,两人就不回去了。 牛婶过来瞅了一眼,听儿子说吃的是面条,眼睛都笑眯了。 何连生和牛莽当然没意见,他们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要是每天都能吃上面条,天天来都成。 晚上,杨墨用边角料和锯末在工棚里生起一堆火,让何连生和牛莽就着火輮制车轮。 车轮都是用直木烤熟后輮成圆弧,几个圆弧拼接在一块组成的。 老木匠留有制作车轮的木范,只要时常比对,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杨墨则选了一块上好的松木,开始制作轮毂,加工车架部件。 深夜,天上月朗星稀。 宁静的小山村里,只有杨墨家的工棚里亮堂堂的,不时传出斧凿之声! 一直忙到接近子时,几人的困意上来了,杨墨才决定收工。 看看进度,明天就能做好车子,后天赶去镇上装轮圈。 夏天睡觉也没什么讲究,何连生和牛莽在作坊地上铺了两块草帘子,倒下就着。 高媛媛侍候杨墨洗漱了,心里满怀期待的坐在床沿上。 卧房的门也半掩着,不曾紧闭。 杨墨却搬了一张草帘子,铺在了何连生边上,躺下就睡着了。 他不知道,仅一屋之隔的卧房里,高媛媛独自一人躺在被窝里泪湿了枕头! 一晃两天就过去了,第三天一大早,三人才把轮子做好。 主要是杨墨低估了木工的难度,两个新手只能干点力气活。 精细的部分都要自己亲自来,所以才比他心里预计的时间晚了半日。 好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富余。 装上轮子,杨墨就顶着大日头,带上何连生去了紫荆镇。 他的这辆独轮车不同于紫荆镇那些普通的独轮车。 经过杨墨的改装,车子前后都有车把。 轮子整个移到了车架下方,车架上自然就空出了更大的空间。 车子的重心也作了调整,不会时常压在推车人身上,而是主要由轮子承担。 设计灵感来源于杨墨前世看到的古代朝鲜的独轮轿子。 朝鲜多山,因此衍生出这种适合复杂地形的独轮轿子。 难民们去西川条件相似,正好合用。 这辆车可以说是专为张姓汉子一家量身定做的。 夫妇俩可以共推一辆车,而四个半大孩子和行李,都可以放在车上。 何连生推着车,不由感慨道:“墨哥,这车可真轻巧,比其它独轮车省力多了,就是模样有些怪。” 杨墨不作声,只是笑了笑。 车子运用了很多现代机械原理,节省木料的同时,也使得车身更加牢固,当然轻巧了。 不一会到了镇上,车子独特的造型立刻就吸引了行人的目光。 “这是啥子车哟,以前可从来没见过。” “怪模怪样的,祖师爷要是看见了,非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 这个时代的人都很传统,对新生事物的接受程度可没那么快。 两人一路把车子推到铁铺门口,就连铁匠看了都直摇头。 “我们定制一套轮圈。”杨墨直接开口说道。 “八十文一套,概不赊欠。”铁匠抬头打量了他一眼。 “八十就八十,明天早上给你。” “那不行,得先交定钱。”铁匠不耐烦的说道。 按照行规,即使把车子押在这儿,也是要交定钱的。 没办法,杨墨只好先交了二十文定金,再多他可就没了。 铁匠看在都是匠人的份上,破例同意了。 看看天色还早,回去还能干不少活呢! 两人加快脚步回了家,又开始加工剩下的两幅车架。 当天晚上,两幅车架就组装完工了,只剩下轮子没来得及做。 第二天早晨,杨墨起了个大早,只身一人往紫荆镇去了。 何连生和牛莽被他留在了家里,輮制两幅车轮。 这轮圈必须按照木匠做出的车轮尺寸现场定制,实在有些麻烦。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轮毂结构单一,大小也只有固定的几种,配件可以提前定制。 车轮组件多,组装后精细度达不到标准。 每个人做出的车轮,周长都会有细微差别,重新打磨又很费事。 更何况,他以后还要做很多更加复杂的车型,有些核心部件,必然会用到钢铁。 杨墨心里盘算着,要自己弄个铁匠铺了。 这样就不用再受制于人,做起事来也更方便。 岳父大人就是铁匠,高媛媛应该了解一些情况,回去正好问问。 他心里盘算着,将来该怎么把生意做大,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约定地点。 第九章 交货 “张大哥,让你们久等了。” 紫荆镇仙人渡码头上,杨墨老远就看见张大力站在渡口翘首以待。 妻儿围绕在他身边,各自眼中也都满是希冀。 等到看见他是空手而来,又不免流露出些许茫然。 “小先生,怎么不见车子?”妇人神色惊惶。 “放心吧,车子已经做好了,不方便推过来,你们跟我来就是了。” 杨墨笑了笑,在前引路。 他刚才经过铁匠铺,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车子,轮子上新装的铁圈油光锃亮。 张大力一家这才松了口气,跟着杨墨来到铁铺门口。 杨墨进去跟铁匠说了两句,就推着崭新的车子出来了。 张大力突然看见这怪模样的车子,心里一沉。 “这车咋这样?俺要的可是和车马行一样的独轮车!” “那车子推着不舒服,你先试试这个,不满意可以不要。”杨墨自信的说道。 张大力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了半天,又上手试了试。 一试之下,立刻眼放精光! “嘿,真轻巧,用料也扎实。” “那当然,几十年的老榆木,能差得了吗?” “俺能把行李放上去试试不?” “当然。”杨墨笑着点点头。 看样子,这一单算是成了。 张大力把行李全都绑上去之后,他老婆也发现了车子有两幅车把。 妇人主动扶住后面一幅车把走了两步,顿时眉开眼笑。 推着轻如鸿毛的车子,夫妻俩乐得脸都皱成了菊花。 几个孩子也乐得在周围又跳又叫。 “这车子还有一个妙处,可以扛起来。”杨墨提醒了一句。 能让他们满意,杨墨心里由衷的高兴。 两人一点就透,这才发现原来这车子能像轿子一样,整个抬起来。 这个用途,在有障碍物的特殊路段简直不要太好用。 “俺买了。”张大力放下车子,兴奋的满脸红光。 跟妇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才背过身去,把手伸进包袱深处一阵掏摸。 好半天,才从里面扯出一个麻布小包来,看起来沉甸甸的。 在里面摘了好一会儿,他才摘出一把碎银子来,递给了杨墨。 杨墨找铁匠借了戥子,称了称,一两多一点。 付了铁匠的钱,又找了几枚铜板给汉子,杨墨净赚九百多文,铁匠看了都眼热。 “客官,下次有这活,再来啊!” “一定。”杨墨敷衍了一句,就跟着张大力离开了。 “张大哥,你想不想挣回刚才那一两银子。”杨墨紧赶两步,拦在了两人身前。 张大力不由皱起了眉头:“小先生这是啥意思?” 杨墨笑道:“张大哥只要帮我再找两个买主,我就把你买车的钱全都返给你。” “当真?”张大力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一两银子他得攒半年,如果真能赚回来,求之不得? 更何况这么好用的车子,卖的又比车马行便宜一半,找到买主应该不难。 虽然他不善言辞,不过好东西本身自有其价值。 只要在人前多走几趟,他就不信没人来问这车是哪儿买的。 就这么一会儿,街上已经有好多人好奇的驻足观望,这车肯定不愁卖。 “当家的,这么好的机会,咱们干。”就连妇人都忍不住动心了。 “当然是真的,不仅如此,以后你们每卖出一辆,我都给你们五十文提成。” 张大力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好比两个鸡蛋。 他知道这车子有多大市场,光是南阳城逃过来的难民就数以万计。 十个里面只要有一个人看上,他就发了。 如果干得好,说不定就能把这行当营生,还去什么西川? 两夫妻当即拍板,表示愿意合作。 杨墨把家里的住址告诉了他们,就一个人离开了。 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在粮店买了二十斤麦子,吃饭的问题总算解决了。 拎着东西正准备回家,路过一家银饰店门口,他忽然想起高媛媛头上还插着一支木钗。 说起来跟高媛媛已经成了夫妻,他却连一件像样的礼物都没送过人家。 杨墨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愧意,一咬牙,抬脚进了店门。 又花了一百多文钱,给高媛媛选了一支簪花银钗。 揣着这支做工精巧的银钗,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家。 一到家,杨墨就把何边生和牛莽叫了过来,给两人发工钱,一人五个大子。 毕竟是元老功臣,以后这两人还有大用,不能太吝啬。 杨墨也没打算就此停下来。 如今,独轮车就是硬通货,不怕卖不出去。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准备把他爹留下的寿材全给下了,总共能出七辆车的料子。 发完了工钱,杨墨又给他们放了一晚的假。 何连生和牛莽脸上乐开了花,高高兴兴的揣着大子回家了。 做工也要讲究劳逸结合嘛,他可不想像后世的资本家那样,把人往死里使唤。 这几天他每晚都能看见高媛媛给他留的门儿,早就心痒难耐。 只是家里现躺着两个光棍,两间房中间又只隔了间小小的堂屋。 卧室里面稍微有点动静,那就是现场直播。 高媛媛脸皮薄,肯定会羞得见不得人,杨墨只好憋着。 今晚终于有了机会,又可以交货了。 送走了何连生他们,杨墨转身就栓上了大门,迫不急待的钻进了厨房。 高媛媛正在里面做晚饭,见他进来,好奇的问道:“大郎,天还没黑呢!栓门干嘛?” “你猜猜看!” 高媛媛瞪着大眼睛,一脸呆萌。 杨墨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搂住了她细软的腰肢,从怀里掏出那支银钗来。 “送给你的!” “呀,这得花多少钱啊!大郎,咱们的日子才刚刚有点起色。” 高媛媛焦急的抬起头,小手攥着银钗,心里小鹿乱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大郎,明天还是把它退了吧,换成粮食,可以吃好多天呢!” 嘴里虽然是这么说,握着银钗的那只小手却攥得更紧了。 “怎么,你不喜欢?” “喜欢,只是奴家本来就帮不上大郎,还要大郎赚钱缴税,奴家……” 高媛媛忽然哽咽,豆大的泪滴顺着光洁的脸颊滚落下来,我见犹怜。 杨墨心里一阵疼惜,这才想起前两天有人在门口议论的那些话来。 那些人说他娶了个光吃饭不干活的老婆,杨墨本来没当回事儿。 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高媛媛居然听了进去,还认真了。 “小傻瓜,你是我老婆,别说你每天洗衣做饭,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不堪。就算你什么也不干,也不关他们什么事。将来你是要做富家娘子的,那就得不干活。否则弄伤了小手,我会心疼的。” “当家的,快别说了,羞死啦!”高媛媛俏脸一红,扎进杨墨怀里,甜到了心坎上。 杨墨拦腰抱起妻子,快步走进卧房! 夏虫在窗外的山野里不厌其烦的吱吱怪叫着,配合着木床有节律的吱呀声,直响到后半夜…… 第十章 流水线 张大力跟杨墨一分手,就满怀希望的推着双把独轮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夫妻俩共推着一辆车,全部家当都绑在了车子上。 老大终于摆脱了背上的大铁锅,轻松的跑在前面,给全家人打前站。 三个小的也在车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大量难民还在源源不断的往紫荆仙人渡涌来。 张大力瞧着每个身负重担的同乡,都像是自己的客户。 一路上不断有人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的车子。 还没踏出南嶂县境内,就有好几波人向他打听这车是从哪儿买的。 有几个人还亲自试推了一段。 他就告诉人家,只有紫荆镇老山村杨木匠会打这种车。 如果真想买,就报他的名字,杨木匠可以打对折,一两银子一辆。 问的人虽然很多,可当他们听到价格的时候,又全都被吓跑了。 没有一个当场表示要下单的。 往回走了两天,都是一样的结果,张大力不禁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也是这么一路过来的。 起先逃到襄阳的时候,也有人卖一两银子的独轮车,他嫌贵没买。 结果到了紫荆镇才发现,那里的车子更贵。 这些人没受过紫荆车马行的毒打,自己就算说了,他们也不信。 等到他们得知了市场行情,一定还会再找自己的。 想到这儿,他索性又调头回了紫荆镇,把车子停在河滩上,扎了个简易帐篷。 自己每天去车马行对门蹲着,等着看那些难民们脸上的难色。 果然,有很多难民听到车马行的价格后,脸都绿了。 其中就有路上见过他的。 对方再看到他,就像见到亲人似的,一把抓住他,生怕他跑了。 “哟,是张哥?您那车子在哪儿买的?我给忘了。” “离这儿不到十里的老山村,杨木匠家啊。那地方很好找,报我的名字,可以打对折。” “唉,唉,我这就去。” 对方兴冲冲的就带着行李,踏上了前往老山村的路。 短暂的一天,他重复着把这话说了七八遍,嘴巴都说干了。 ------------------------------------- 这几天,杨墨在家里也没闲着。 几辆车子都已经初见雏形。 其间他又打制了两幅连弩,藏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每天早上他都会抽个空当,去后山转悠几圈。 自从给连弩加装了瞄准装置以来,他的猎获就逐渐丰富起来。 野兔,山鸡,松鼠,甚至连警惕性很高的白鹭都打到过几只。 趁着去镇上卖猎物的机会,他又去了趟铁铺,找铁匠打制了七辆车子的配件。 眼见镇上的难民越来越多,他的信心就更足了。 这几天,村里人时不时瞧见他拎着猎物回家,都羡慕的直流口水。 当他们听牛婶说,在杨墨家做工不仅管饭,一天还能有一个大子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时代,除非身怀技艺的匠人,才能去铺子里做工赚钱。 庄稼汉只会侍弄田地,土里刨食,哪有机会赚到工钱? 只要有人能让他们一天三顿吃饱饭,不要钱他们都愿意干。 家里省下的口粮就可以拿来缴税,自己还能混个肚儿圆。 这天,杨墨才从山上下来,还没走到家门口,远远的就看见自己家门前乌泱泱围了一大群村民。 妻子高媛媛被村民们围在中间,急得面红耳赤,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了。 “杨家娘子,你跟墨哥儿说说呗,让我家那口子也来帮忙,两天一个大子都成。” “我家小子也愿意来,钱不钱的无所谓,管饭就成!” “杨家的,我们家有两个壮劳力,两个算一个,保你划算!” “您一定要帮帮我们,我家人口多,我娘还瘫在床上呢!” …… 杨墨远远看见这火爆的场面,大感意外。 村里人的难处他不是不知道,他早就有心思把村民们组织起来。 只是木工是个技术活,不是谁都干得了。 自己一个技术工,配两个杂工,还勉强能运作开。 再招也只有杂工,无济于事,只会把自己这个唯一的技工累死。 可这小小的南嶂县,能有多少木工熟手? 杨墨早就打听过了,十里八乡的木匠,不是让镇上的车马行雇走,就是被征调到了府城服役,根本就招不到木工。 这几天,他正为这事着急,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办法可行。 那就是仿照后世的流水线,把制作车辆的工序拆分成单一工序。 每个工人只需要学习一样技能,就能上岗。 画线,裁板,打磨,开榫,打孔,开槽,拼接,组装…… 这几天晚上,杨墨都在琢磨这事,已经把制造独轮车的工序逐道分解。 为每道工序都注明了操作要点,工艺要求,包括半成品的标准。 正要等这几辆车子出了之后,就张罗招人。 出乎意料的是,人却先找上门来了。 老村长刘广田招子亮。 大家伙都挤在前面,围着高媛媛打转,只有他伸着脖子四处张望。 一眼就瞅见了正向这边走过来的正主杨墨。 刘广田赶紧悄没声的赶过来,一把拉住了杨墨,小声说道:“墨哥儿,你刘叔家里人口多,今天无论如何,你得先给你刘叔安排上。” 村长刘广田是村里数得着的大户,家里娶了四房小妾,子女更是有八九个。 老大刘勇今年又给老刘家生了个大胖小子。 按说添丁进口应该高兴才对,可刘广田却犯了难。 儿媳妇生孩子,家里本来就少了一个劳动力,还得给她弄好吃的,不能饿着了大孙子。 这两天,眼瞅着家里的粮缸越来越浅,老大见天愁眉苦脸,他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这年头连村长家都没余粮,其它人家可想而知了。 杨墨面有难色,有些犹豫的说道:“您老也看见了,这么多人呢!就算要招,也得论个先来后到吧!” “墨哥儿,那你可说着了,你们家你做主吧!你刘叔可是第一个找上你的。”刘广田来了精神。 “老滑头!”杨墨哑口无言,心里暗自腹诽。 说着话,两人就到了工棚底下。 这时才有人发现,来得最晚的村长居然捷足先登了。 眼尖的几个村民顿时就丢开了高媛媛,朝杨墨跑了过来! 第十一章 公道 “墨哥儿回来啦!你看你这大侄子,腿脚灵活,人又勤快,你就收下他吧!” “墨哥儿,收下我吧,我会放树,开板子也是一把好手!” “墨哥儿……” 杨墨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没想到一下能来这么多人。 虽然常年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可对于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木匠来说,这里面很多人他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平时在田间地头见着了,也就是点点头打个招呼。 所以对于他来说,除了表弟何连生和牛莽,其它的招谁不招谁,都无所谓。 见他们乱糟糟的吵成一团,杨墨不禁皱起了眉头,把村长刘广田拉进了作坊。 村民们顿时都不作声了,老实的伸着脖子,站在工棚外面,竖起耳朵偷听! 杨墨和刘广田在作坊里嘀咕了好一阵子。 才见刘广田从作坊里出来,站在杨家的阶沿上,清了清嗓子。 “墨哥儿发话了,今天先招十二个壮劳力,一天一个大子!” “嗡”得一声,还没等村长把话说完,台阶下面就炸开了锅。 “村长,我可是第一个来的,一听牛婶说起这事,我立马就来了。” “我也来得不晚啦,怎么说也在前十二个里面吧。” …… “静一静,静一静,”刘广田的耳朵差点没吵聋了。 “墨哥儿说了,先紧家里困难的招,今后生产扩大了,大家伙再来也不迟。” “我家里就困难,难的都快揭不开锅了,墨哥心善,还想着咱们这些穷苦人。” “这年头,谁家里不困难,怎么个评法?谁说了算?” “我。”刘广田瞪大了眼睛,看着下面的村民。 场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这年头,还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能当上村长的人,都是村里的大户,德高望重,根基稳固。 谁要是敢跟村长对着干,想在这村子里呆下去可不容易。 大家一听是老村长作主,立马就没了脾气。 村长刘广田对每个村民的脾性,才干,家庭情况都了如指掌。 让他来选人,即不得罪乡亲们,又能应付了他本人。 要是杨墨作主,非得卖给刘广田一个面子,招一个刘家人不可。 不然,你要在这村子里行事,就有可能困难重重。 这下让刘广田作主,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哪怕他全招刘家人,杨墨也没意见,只要他不怕村民们的唾沫星子。 果然,权利一旦下放到了刘广田手里,他反而不敢徇私了。 选了几个第一批赶到的村民之后,他就把机会留给了家里确实有困难的人家。 挑挑捡捡,十二个人很快就够数了,还有七八户人家眼巴巴的看着呢! 可惜墨哥儿只招十二个人,他们也只能怪自己消息不够灵通,没能早点来。 被挑中的人兴高彩烈,比过年还高兴! 杨墨嘱咐他们明天一早过来,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忙活了半天,帮着杨墨送走了所有人之后,老村长才发现,他自己啥也没捞着。 “敢情白忙活了。”老村长一拍大腿,只好认了。 想起刚才那几户人家对他千恩万谢,他心里多少好受些。 “刘叔,您等等!” “咋了?墨哥儿,你还有事啊?” “今天的事,多亏了刘叔帮忙。” “应该的,这也是在为村子里谋福嘛!” “话虽这么说,这忙我也不能让您白帮。” 杨墨刚才看着他沮丧的样子,心里直乐。 不过,好歹人家也是个村长,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以后兴许还有很多事,得麻烦他出面。 “如果您不嫌弃,明天就让小玉过来,帮着他嫂子做做饭,您看成不?” “那敢情好,我这就回去跟小玉说去,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萦绕在他心头的那点不痛快,一下全都消散了。 老村长背着手,嘴里哼着小曲儿,心满意足的走了! 何连生和牛莽全程目睹了村民们抢工作的场面,对自己这份工作更加珍惜了。 送走了老村长,杨墨决定给他们开个小会,把高媛媛也一块叫了过来。 表弟何连生脑子活,学东西很快。 经过这几天的耳濡目染,他对生产独轮车的每道工序都已经有所了解。 杨墨就把自己整理的资料拿了出来,交到了他手里。 “连生,你这几天,别的事没有,把独轮车的每道工序都摸清楚就成。” “以后新手的培训工作,就交给你了。只要你能胜任这份工作,工钱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三倍。” 何连生听了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 工钱翻三倍!三三得九,一个月就能拿到九十多文。 上哪儿找这么好的活去? 他赶紧接过资料,激动的面红耳赤。 杨墨知道这个年代识字的人不多,所以整理出来的资料都是以图形呈现的。 这几天,何连生就经常对照着图纸做工,对这些东西并不陌生。 杨墨前世的家庭也不宽裕,大学时代就经常做家教赚学费。 后来又帮人代课,自己在学校做讲师,做PPT课件的功底非常深厚。 所以这份独轮车生产资料做的也是深入浅出,一目了然。 别说何连生已经亲自上手做过好几辆车了,就是从来没做过木工活的,一看图纸也能明白个八分。 何连生将来就是他的线长,专门负责工艺指导和质量把关。 至于牛莽,这个人头脑简单,性格直爽,杨墨准备让他干运输。 这是个力气活,要经常外出,身强力壮的牛莽正好胜任,还能给自己当个保镖。 既然要流水线作业,现在的工棚显然不够用。 还得在工棚左边再搭上一排长棚,才施展得开。 搭棚子少不了用到木料,他刚才在作坊里,就已经跟村长交待过了。 村长答应他,后山的木材尽管砍,盖一排长棚,用不了多少材料。 钱的事以后再说,毕竟是村子里的事业,村长也有责任帮衬一把。 伙食方面,杨墨已经给高媛媛请了小玉作帮手。 以后再添人手,还要专门造一间棚子当厨房。 干脆就趁这功夫,把厨房也盖起来。 安排好了大体事项,杨墨宣布散会。 刚走出作坊,迎面却看见一个汉子等在屋檐底下。 汉子看见他出来,慌忙站起身。 杨墨这才看清楚,这人身长八尺有余,站起来跟门差不多高。 一条袖管空荡荡的扎在腰间,赫然只有一条胳膊。 汉子一脸窘态,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着他笑了笑。 这人体态特殊,小木匠认识他,约莫记得他姓陈,好像叫陈武。 第十二章 半自动 “陈大哥找我有事吗?” 杨墨心下疑惑,这人只有一条胳膊,怎么干得了木工活? “墨哥儿,我听小玉说,你有一张弩,一次能装十支箭。”陈武红了脸。 杨墨笑了,本来以为他是来找工作的,这下才明白,他是来借弩的。 “确实有一张,陈大哥想看看?” “不,我想借来用几天,”陈武嗫嚅着,话锋一转,“不白用,打着猎物分你一半。” 杨墨看着他缺失的左臂,一脸茫然。单臂操纵普通连弩,怎么上弦? 陈武好像明白了他眼底的疑惑,上前一步道:“我可以在弓弦上栓上绳子,用牙咬。” 只要箭是预装的,上弦倒不是问题。 陈武只有一只手,装箭才是最困难的,连弩刚好解决了这个难题。 杨墨不禁动容! 此人身残志坚,颇知进退。 这样的人,必须得帮他一把。 “我送你一张弩!” 陈武虎目一凛,咬紧了牙齿:“无功不受?,既然你不肯出借,就算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陈大哥误会了,这弩我至所以要送给你,是因为它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你不用用牙咬也能上弦。” 陈武停下了脚步,回头好奇的问道:“我只有一只手,不咬着上弦,还能怎么办?” “明天一早你在后山那棵老松树下等我,到时你自然就明白了。” 陈武虽然心里还有疑惑,但看见杨墨脸上真诚的笑容,还是点了点头,回家去了。 自从他断臂之后,尝尽了人情冷暖,被人讥讽更是家常便饭。 他成了废人,家里常年劳力不足,重活累活都压在了妇人身上。 前不久他老婆终于积劳成疾,一病不起。 眼见病势日渐沉重,他却连请大夫的钱都拿不出来。 八尺男儿,活成了这幅模样。若不是为了老婆孩子,他真想一头撞死。 前两天在山上打柴,无意间听见小玉说杨墨家里有一张连弩。 他就想借过来,去打几只兔子,换点钱给婆娘诊病,也改善改善家里的伙食。 女儿小娥长年吃不饱,小脸腊黄腊黄的,瘦得皮包骨头,看着就让人心里痛。 看来自己是找对人了,果真像小玉说的那样,墨哥儿是个有大善心的人。 陈武前脚刚走,杨墨后脚就钻进了作坊里,拿出了收藏的两把连弩。 选了质量上乘的一把,拆解开来。 他准备利用现有的配件,给这把弩作个升级。 换一种给弓弩上弦的方式,对于他来说易如反掌。 他可以把弩改成脚蹬上弦,撞击上弦,甚至只要伸一伸胳膊,就能上弦。 考虑到陈武独臂,不方便装填箭匣,他准备把箭匣也改装成可拆卸式的。 这样,陈武出门前就可以先装好数个箭匣,用完只要更换箭匣就行。 忙碌了两个多时辰,直到深夜,这把量身定制的半自动弓弩才做好。 第二天一大早,杨墨跟何连生交待了几句,就带着弓弩上了山。 到了半山腰的老松树底下,陈武早就在这儿等着他了。 杨墨把弩拿出来,递给了陈武。 这把弩造型奇特,后面拖着个长长的尾巴,尾巴末端还有一个皮圈。 这皮圈和带子就是上弦的装置,把皮圈固定在上臂,手握弓弩。 只要一伸臂,弓弦便能拉上。臂环和带子,还能防止弓弩失手。 为了不影响这只手干别的,只需拇指食指在连接处用力一捏,弓弩和带子就能脱离。 固定好了臂环,杨墨示范了一次动作要点。 陈武立刻心领神会,一伸前臂,就听见咔哒一声,连弩就上好了弦。 陈武目光烱烱,盯着不远处的一棵树干,嗖得一声,扣响了扳机。 一支利箭破空而出,咚得一下钉在树干上,没入树身一寸有余。 陈武力大,杨墨特地加强了弓臂的力度,让这只连弩几乎可以和君用弩相媲美。 “咔嚓、嗖。” “咔嚓,嗖。” “咔嚓,嗖。” 陈武连放三箭,箭箭命中树干。 前面一只箭的箭杆兀自还在嗡嗡作响,后面一支箭就已经钉在了下方。 几乎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四支弩箭就整齐的在树干上排成了一列。 “好箭法!”杨墨不由得一声赞叹,自认没这个能耐。 这人不简单,就凭他这一手箭法,正常人都没几个能做到。 “太好了,有了它,陈某又能上阵杀敌了。” 陈武眼底不由自主的泛起泪光,忽然转身,单膝跪倒在杨墨身前。 “大恩不言谢,今后陈某所获,任君自取,陈某只留糊口之费就行。” “陈大哥言重了,我们之前就说定了,猎获一人一半,你要反悔吗?” 杨墨上前扶起陈武,笑着说道。 陈武心里一阵感激,锤着胸脯道:“既然杨兄弟有意成全,陈某就愧领了,以后旦有所命,不敢不从。” “陈大哥,这里还有三个箭匣,也是一套的,你回家让嫂子给你缝个口袋。” 杨墨拿出箭匣子,又把更换箭匣的方法告诉了陈武。 陈武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连连称赞这弓弩设计之精妙。 作别了陈武,杨墨快步下了山。 回到家里,工棚前已经忙得热火朝天。 村长刘广田正带着大伙,陆续从山上拖下来一棵棵新伐的木料,个个都有碗口粗细。 刘小玉也来了,正和高媛媛在工棚后面熬粥。 清甜的麦子香味远远飘过来,让干活的人们个个精神振奋。 今天他们就可以吃上公家饭了,家里省出壮劳力的伙食,孩子们也能混个温饱。 吃饱之余,墨哥儿还答应他们,一天有一个大子的工钱。 有了这些钱,秋收之后的赋税,也就显得不那么沉重了。 老山村每个人都真心实意的希望,这种日子能够久一些,再久一些。 早饭时间一到,庄嫁汉们就端着大碗蹲在工棚外面,高高兴兴的享用起麦粥来。 这粥可比他们自己家里的好太多,几乎能立起筷子。 “墨哥真是个实诚人,这粥不赖。” “你们可得好好干,咱家小玉可说了,中午喝鸡汤。”老村长满脸自豪。 “还有鸡汤喝?乖乖,我都有半个月没见过油星儿了!” “墨哥没说的,哪个要是敢躲懒,老子饶不了他。” 屋檐下,一个身材匀称,蜂肩狼腰,皮肤白亮的汉子说道。 这人名叫张顺,家里早年是渔家。 因为朝廷课税太重,前年他跟老父亲不得已冒着风雨下江捕鱼。 结果被一个巨浪打翻了船,损失惨重。 没了船,老父亲大受打击,着了风寒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人寰。 渔家吃饭的家伙全在船上,这场灾难让张家彻底破产。 他只好每天上山砍点柴,挑到镇上换些粗粮,勉强支撑着家用。 可衙门却不管这些,仍然要以渔户的身份课他的重税。 眼看秋收将近,全家人几乎就要活不起了。 要是再没杨墨这事,他都有落草为寇的打算了。 杨墨可以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打心眼里愿意维护杨墨。 几人正说着话,却发现远处山路上正有一伙人向村子里来了。 这些人一个个破衣烂衫,背着大小行李。 一看就是南阳那边逃过来的难民! “难民怎么到这儿来了?咱们这条路,可不通西川。” “别是走岔了,我去看看。”老村长放下碗,起身迎了上去! 第十三章 外乡人 “你们是哪儿来的?到这儿有何贵干?” 刘广田和几个村民堵在村口的稻场上,拦住了这些外地人。 这个时代,农民是不允许随便迁徙的,一旦脱离本籍就算流民。 被官府抓到了,重则流放,轻则充役。 各乡的村正都可以直接把他们绑起来,押送官府请赏。 百姓实在有事要出远门,必须要有官府开据的路引。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遇上大灾之年,或者像眼下的战乱,流民政策就沦为了摆设。 虽然法理上来说,脱离本籍算流民。但各地官府也都默认了他们难民的身份,放任他们过境。 甚至有些缺乏劳动力的州县,还会主动出台一些政策,收拢流民就地安家。 府城襄阳为了抗击猛兀儿人,就曾在朝廷的许可下,从难民中招揽过数千壮士。 官府虽然默认了难民们的身份,却也对他们颇为忌惮。 只许他们沿着官道投亲靠友,不允许他们扰乱乡里,或者进山谋生。 最近刘广田就接到过县府的行文,要各乡各村协助地方,监督难民的动向。防止他们入山为寇,为祸地方。 离老山村不到三十里的黄天荡里,最近就兴起了一伙水匪。 据说其主要成员就是南阳来的难民。 所以刘广田很紧张,在没弄清这些人的来头之前,不敢放他们进村。 他最近本来就准备把巡山队组织起来,看来这件事已经迫在眉捷了。 “俺们是南阳来的,寻一个叫杨墨的木匠。” 难民里面,一个老汉被大伙推举出来说话。 “杨墨?”老村长吃了一惊,南阳来的难民,怎么跟墨哥儿扯上关系了。 难道墨哥儿这几天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人? “快,快去叫人。” 老村长回头一把抓住了孙家的大小子孙新,吩咐了一句。 孙新跌跌撞撞的就跑了回来,一迭声的叫喊道:“不好了,祸事啦,村口来了一帮外乡人,要找墨哥的麻烦。” 孙新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子,哪儿见过这场面。 被刚才紧张的气氛感染,还以为这些人是来找茬的。 这年月,邻近的村子争个水都能打起来,被人打上门这种事也稀松平常。 十几个汉子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 抄起顺手的家伙,就朝村口冲去,倒把杨墨给晾在了后边。 等到杨墨听到动静出来,人早没了。 只有何连生和牛莽张着嘴,站在工棚里。 “怎么回事?人呢?” 何连生抬手指了指村口的打谷场。 杨墨心里直犯嘀咕,就想跟过去看看。 何连生赶紧追上来拦住他道:“墨哥,你先别去。听说有外乡人要找你的麻烦,大伙帮你拦着呢!” “外乡人?”杨墨一阵纳闷,忽然惊喜的瞪大了眼睛:“外乡人!财神爷到了!” “快,快叫住他们,那可是咱们的财神爷!” 何连生脑瓜子转得快,这时也回过味来。 两兄弟赶紧朝打谷场跑去,牛莽摸着大脑袋追出来,一脑袋问号。 “住手,住手哇!” 何连生生怕村民们误伤了财神爷,跑的比兔子还快。 杨墨跟在后面,老远就能看见十几个村民手里拿着棍棒,已经把数量差不多的外乡人给团团围住。 老村长站在圈外,正在跟他们交涉。 听见声音,大伙主动让出一个缺口。 杨墨走到跟前,就看见十几个难民脸上布满了恐惶。 “大伙别怕,我就是杨墨。你们是不是一个叫张大力的介绍过来的?” “是啊!你就是杨木匠?可算找着你了!这阵仗吓死俺们了。” “误会了,他们是来买车的。”杨墨笑着解释道。 村民们听了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 老村长脸上讪讪的,一个雷锅就钉在了孙新的脑袋上。 “你小子,瞎咋呼个啥,好险没冲撞了咱们的财神爷!” “各位老少爷们,这都是误会。”老村长八面玲珑,立刻就换上了一张笑脸。 顾客就是生意人的衣食父母,这点儿他还是拎得清的。 几个外乡人挺直了腰杆,年轻人的脸上都有些愤愤然。 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 逃难的路上,他们受到的歧视多了去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敢怒不敢言! 杨墨看在眼里,笑着说道:“既然是张哥介绍的,你们又是来得最早的一批,这样吧,每辆车我再给你们打个九折!” “九折?九百文一辆?” “那敢情好!” 难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喜。 刚才的不愉快眨眼就一扫而空了。 相比于被歧视,他们更怕花钱。 逃难的路上,又没处挣钱,花一文就少一文。 身上的积蓄能不能坚持到西川,几乎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杨墨一下就给他们减了一百文。 这一百文对于他们来说,等于白捡,怎么能不高兴。 “我买了,这是我的钱。” “车子在哪儿呢?俺先来的!” …… 十几个难民七嘴八舌的就涌了上来。 杨墨有些为难道:“眼下我只有九辆车。” 他手里的九辆车还都没装轮圈。 看这些人购买欲这么旺盛,杨墨又是高兴又是着急。 “什么,只有九辆?咱们有十五个人,怎么分?” 难民们这下更急了,都争先恐后的要把钱塞到杨墨手里。 “这么着,咱们抓阄定买主,谁抓到谁买。” 难民中忽然站出一个女的。 这妇人瓜子脸,弯月眉,眼睛明亮有神。 脸上灰扑扑的,穿着一身普通的麻布衣裙,头上梳着个螺髻,发髻上插着一支木钗。 虽然她刻意打扮的十分老气,杨墨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年龄不大,并且容貌应该也不差。 杨墨感激的看了女人一眼。 “这个办法不错。没买到的也不用着急,最多再等三天,下一批车子就能出来。” “在此期间,你们也可以帮我去找其它买主。找来一位,我就给你们减免五十文购车款。” “一个买主少五十文?那是不是找来十八个,你就白送我们一辆车?”妇人认真道。 “当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若真能找来十八个,我再送你一份大礼。” 杨墨看得出来,这伙人里,说是那个老头儿为首,其实这妇人才应该是真正的组织者。 在没有确定安全之前,她一直躲在人群后面。直到事情明朗,她才肯站出来说话。 而那个为首的老者,眼神总是往这妇人身上瞟。 第十四章 送上门 杨墨哪里知道,这些人之所以会同时来到老山村,正是拜这妇人所赐。 这妇人想来村子里,又怕半路遇上山匪,就多长了个心眼。 等在入山的路口,把要来老山村的外乡人全都组织了起来。 这才有了一伙人一起前来买车的盛况! 杨墨领着他们看了新出产的九辆车子。 难民们一进来就把车子围了起来,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依照妇人的提意,杨墨亲自准备了十五个纸团,装在葫芦瓢里,让他们挨个抓阄。 不一会儿,大家就都抓了一个纸团在手里。 杨墨收回瓢,却发现瓢底还躺着一个纸团。 抬眼看了一圈,他才发现,少了刚才那个女的。 难民们都迫不及待的展开了手里的纸团。 抽到车子的欢天喜地,在杨墨那里交了钱,领着车子就走了。 车子没装轮圈,杨墨每辆车子都少收了他们八十文。 让他们自己去镇上的铁铺装,难民们都没意见。 这年月,能淘到性价比这么高的宝贝,谁会在乎那点细枝末节。 九辆车很快被一扫而空,杨墨的口袋也迅速鼓了起来。 没抽中的人,难免都有点沮丧。 不过想起杨墨刚才的承诺,他们又都重新燃起了希望。 杨墨答应他们,下一批出产的车辆一定优先卖给他们。 不管是抽到车的,还是没抽到的,心里都在盘算。 怎么才能找到更多人来买杨墨的车,把自己的购车款赚回来。 其它难民都离开之后,杨墨才发现那妇人正站在村口的老槐树底下,跟刘广田说着什么。 这就怪了,是她提意抓阄的,结果她自己却没抓。 听她口音也不像是南阳人,倒有点像是府城来的。 杨墨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不过总盯着人家看,也不太好。 他正准备去和村汉们一块搭棚子。 老村长却忽然领着那妇人走了过来。 “我说墨哥儿,你媳妇是不是姓高?” “是啊,刘叔,怎么了?”杨墨回头看向两人,一脸疑惑。 “那就对上了,从府城来的,姓高,嫁给了一个小木匠。姑娘,这不就是你要找的人嘛?” 老村长面带笑意,看着人家姑娘。 姑娘红了娘,施礼道:“你果然就是媛媛的丈夫,我妹妹在哪儿呢?” 自己媳妇还有个姐姐,这件事自己怎么不知道? 杨墨愣住了,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情有可原。 毕竟自己跟高媛媛成亲还没几天。 成亲后又一直很忙,根本就没来得及问媳妇,她还有没有什么家人。 既然是高媛媛的姐姐,那就是自己大姨姐儿。 “进来说话吧,你等等,我去叫媛媛。” 杨墨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厨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正在做饭的高媛媛。 高媛媛听到这个消息,暗暗吃惊。 她根本就没有姐姐,不过她心底也大概明白了,这个姐姐到底是谁。 跑出来一看,果然跟她预料的一样。 “菲菲姐,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高媛媛激动的捉住了女人的手。 两姐妹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笑意,眼底更是闪动着泪花。 “说来话长。”女人笑了笑,眼泪在眼底打着转。 瞧见一旁的杨墨盯着她,不觉偷瞄了杨墨一眼。 “看来你嫁了个好相公,这我就放心了。” “菲菲姐,这还得多亏了你的开导。走,进来说话。” 高媛媛把女人让进屋子,向杨墨报以一个感激的微笑。 二人进了卧室,在里面嘀咕了好一阵子。 女人的事,杨墨也不好干预,干脆就指挥汉子们搭棚去了。 不过,经过刚才的观察,他至少得出一个结论。 这女人绝对不是高媛媛的亲姐妹。 如果是亲姐妹,高媛媛称呼她时,肯定不会加上名字。 还有,这女人跟高媛媛一点也不像。 高媛媛是鸭蛋脸,而这女人却是瓜子脸。 两人的形体也大相径庭,一个微丰,一个窈窕。 做老婆,杨墨肯定更喜欢高媛媛,毕竟微胖才是极品嘛! 如果要找情人,这女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知为何,杨墨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还挺顺眼。 忙到太阳落山,工棚总算完工了。 送走了所有人之后,陈武却突然来了,手里还拎着两只血淋淋的兔子。 看来他今天收获满满。 “陈大哥这是何必呢?我不是说了嘛,嫂子的病要紧,要分猎物,以后有的是机会。” 陈武感激的笑道:“说好的一人一半,我不能毁约。” 杨墨知道,像他这种人,一口唾沫一个钉,最讲究个原则。 如果自己坚持不收,他指定会把弓弩还给自己。 不如收下这些兔子,将来有机会再帮衬他一把。 “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 果然,陈武见他收下猎物,脸上很高兴,心满意足的走了。 杨墨拎着兔子进了厨房,洗了把脸,才有时间跟高媛媛好好聊聊。 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卧室里那女人叫顾菲菲。 她应该只能算是高媛媛的闺蜜。 “我说媛媛怎么没跟我提起过这事,敢情是个便宜姐姐。” 得知真相,杨墨心里一阵腹诽,对这女人的来意就更糊涂了。 “什么情况?她来咱们家是专程来借宿的?”杨墨跟媳妇咬着耳朵。 高媛媛俏脸微红,抬头恳求道:“当家的,你收了菲菲姐做妾好不好?” “什么?”杨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菲菲姐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跟咱们住在一起啊!” 高媛媛瞪着无辜的大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你疯了!主动把自己男人让给别人?” 杨墨生气的一把搂住了高媛媛,在她丰满的肫部掐了一把。 “啊!”高媛媛惊叫一声,羞红了脸。 把头埋在杨墨胸膛上,幽怨的说道:“奴家可不是妒妇,给相公纳妾有什么不妥吗?” “不是,你难道就一点不担心?一点不吃醋?” 杨墨盯着媳妇的脸,在那上面只看到了深深的疑惑。 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 只要你养得起,想娶多少个都行。 村长刘广田就娶了三房小妾,最小的一个,比他幺女刘小玉大不了几岁。 杨墨将来纳不纳妾,他自己还不敢确定,但至少眼下他确实没这个打算。 第十五章 自来熟 “菲菲姐救过奴家性命。没有她,奴家也就不会遇见相公这么好的男人。” 高媛媛说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杨墨心里一阵叹息,劝老公纳妾,能劝到这份上,简直古今罕有。 这么说来,他还得感谢人家顾菲菲。 没有顾菲菲的援手,他就不可能有这么温柔贤淑的媳妇了。 “怎么回事?她也是从府城来的?” “是啊,她是襄阳人。当家的,你就娶了她吧!” 高媛媛抓着杨墨的衣襟,显得情真意切。 “这也不像是考验啦?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事?” 杨墨心里直犯嘀咕,嘴上却说道:“成亲怎么能这么随意呢?我杨墨不是那种人。” 高媛媛可怜巴巴的看了相公一眼,发觉相公好像还挺坚持,只好一个人垂头丧气的出了厨房。 门外,二女四目相对,顾菲菲惨然一笑,拎起先前带来的小包袱,转身就要走。 高媛媛赶紧追上前去,拉住她道:“菲菲姐,天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 “既然人家不肯收留,我还赖在这儿,岂不叫你为难。”顾菲菲苦笑一声,坚持要走。 杨墨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快步追了出来。 “这都几点了,天都黑透了。你要是路上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脱不了干系。” 杨墨急赤白脸的挡在了门口。 “相公,你答应了?”高媛媛惊喜的笑道,“奴家这就去准备准备,今晚就给你们圆房。” “圆房!咳咳!圆什么房?”杨墨惊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谁答应了?我是答应留她在家,可没答应娶她。” “啊?那怎么住?”高媛媛和顾菲菲异口同声。 杨墨脸都绿了。 家里是只有一张床,可还有个木匠呢! 明天给顾菲菲打一张新床就是了。 总不至于为了一张床,就要嫁给别人吧。 “当然是我睡地上,你俩睡床。”难不成还让一个女人睡在地上? 顾菲菲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显然对杨墨这个决定很吃惊,甚至还有点生气。 以她的长相和身段,哪个男人看见都要垂涎三尺。 可偏偏这家伙却对她的主动倒贴视而不见。 要不是实在走途无路,她也不至于到这儿来。 她家里遭了变故,在府城无处容身,只好来南嶂县投靠一个远方亲戚。 哪知那亲戚嫌她干不了重活,收留她每年还要交上一大笔税,就张罗着要把她尽快嫁出去。 她容貌绝佳,身段又好,说不定还能赚一笔不菲的礼金。 前几天亲戚瞒着她收了人家彩礼,想把生米煮成熟饭。 她得知消息后,非但没急着跑,反而事事配合。 直到结婚前一天,才突然带着自己的东西,消失了。 男方又是下聘,又是摆酒,花轿都抬到了门口,结果却被人放了鸽子。 一怒之下,把她亲戚家里砸了个稀巴烂。 顾菲菲借机报复了亲戚一把,自己也彻底没了后路。 只好漫无目的的随着南阳来的难民们,一路流落到了紫荆镇。 她本来没想来投靠高媛媛的。 只是因为在镇上看到了那款奇特的独轮车,才想起高媛媛来,萌生了要来老山村看看的想法。 半路上遇见那些南阳难民,听说了他们买车的事,她就把难民们组织起来,一起来了老山村。 她跟高媛媛是从府城来南嶂的路上才结识的。 那时高媛媛刚刚失去父亲,举目无亲。 又面临不可知的未来,心生恐惧,好几次都想自寻短见。 要不是顾菲菲时常开导,让她一定要见到自己夫君之后再做决定,高媛媛根本就坚持不到老山村。 顾菲菲暗暗咬紧了贝齿,瞪着杨墨。 杨墨一抬头,正好对上她这眼神,心里咯噔一声。 这姑娘眼神深邃,一看就段位不低。 她到这儿来,又是乔装,又是试探的,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揣着什么目的,让人难以琢磨。 跟她比起来,杨墨更喜欢高媛媛的温柔纯朴。 目送着高媛媛和顾菲菲携手进了卧室,杨墨才若有所思的抱着草席进了作坊。 两个女人在卧室里叽叽喳喳,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其间,高媛媛更是烧了一大锅开水,把浴桶拖进了屋子。 听见里面哗哗啦啦的撩水声,杨墨仅有的一点睡意也没了。 好不容易等到卧室里的灯熄了,却听见卧室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 杨墨抬起头,朝堂屋张望了一眼。 就着门缝里洒进来的月光,他看见有个黑影怀里抱着被褥,穿过堂屋向他走来,好像是高媛媛。 “媛媛,你怎么过来了。”黑暗中,杨墨坐起身子。 高媛媛走到他跟前,跪在草席上,抿着嘴轻声说道:“菲菲姐让我过来的,她说夫妻就该睡在一处。她知道你不忍心让客人睡地,只好咱们夫妻睡在地上了。” “亏她想得出来。” 杨墨禁不住一阵腹诽,伸手揽住妻子腰身,顺势把她放倒在草席上。 高媛媛嘤咛一声,羞红了脸,把头埋在了丈夫胸前。 小夫妻咬着耳朵说着悄悄话。 席地而卧,别有一番情致。 家里又来了个陌生人,让杨墨越发亢奋。 忍不住向高地发起了总攻。 直折腾到半夜子时,方才云收雨住。 睡到后半夜,忽然听到卧室里传来一声惊叫:“来人啦!抓贼呀!” 杨墨一个激灵,从地上弹起来,取下门后挂着的连弩就冲了出去。 刚一进卧室,就听见咔嚓一声,窗格被人撞破。 一个矮瘦的身影踩着窗下的书桌翻了出去,跌落在墙根底下,发出唉哟一声。 杨墨端着弩,追到窗前。 黑暗中,模模糊糊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连滚带爬的向村头的打谷场跑去。 他本能的一抬右臂,瞄准那人,嗖得一声,射出一箭。 “啊!” 只听见一声惨号,那支箭居然钉在了那人屁股上,痛得他一蹦三尺高。 杨墨赶紧追出屋子,早已没了那人身影。 附近的几户人家被喊叫声惊醒,纷纷跑出来。 “咋了,墨哥儿,你们家招贼了?”隔壁牛婶咋咋乎乎的惊叫。 “墨哥儿,你没事吧?” “贼人往哪儿跑了,抓到没有?” …… 邻居们举着火把,七嘴八舌的聚集到杨墨家门口。 “多谢各位紧邻关心,只可惜让那贼人跑了。”杨墨拎着连弩,觉得这事不一般。 自己才刚刚赚了一笔钱,就有贼人上门,这也太巧了点。 第十六章 背黑锅 那人的身影杨墨很熟悉,不是杜三那个王八蛋,还能有谁? 村长刘广田听到村子里的叫喊声,也带人赶了过来。 “墨哥儿,看清贼子的样貌没?家里可丢了什么东西?” 杨墨念头一转,表情沉痛的骂道:“看清楚了,是杜三,昨天卖车的几两银子全叫他给偷走了。” 财帛动人心,自己昨天才刚赚了点钱,今天杜三就上门了。 要说没人给他通风报信,杨墨是不信的。 其实,杜三最多就是把他放在床头的几十个大子摸走了。 昨天的那笔货款,杨墨藏在了厨房的腌菜坛子里,除了他自己,连高媛媛都还不知道呢! 既然杜三自己找上门来,这个黑锅,他不背谁背? 古人说财不露白还是有些道理的。 杨墨想趁这个机会,解决掉这个麻烦。 “杜三!他可有些日子没在村子里露面了。” “唉哟,可惜了的,全没了?” “这村里除了那搅屎棍,还有谁会干这些缺德勾当?” …… 村民们听说是杜三,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墨哥儿,钱没了还可以再挣,只要人没事就好。” 老村长一提醒,杨墨才想起来,顾菲菲还睡在卧室里呢,刚才好像就是她喊的抓贼。 “坏了,顾菲菲不会受伤了吧!” 他赶紧转身进了屋,直奔卧室。 一进门,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顾菲菲正抱着自己媳妇的肩膀,柔声安慰着! 高媛媛听说钱被偷了,伤心的不得了。 令杨墨惊艳的是,顾菲菲的姿色居然丝毫不逊色于自己媳妇。 先前顾菲菲故意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又打扮成中年农妇的模样,才勉强遮掩过去。 洗了澡,换回年轻姑娘的衣服后,简直判若两人。 灯下的她柳眉淡扫,皮肤白晰,一张瓜子脸上,表情镇定自若。 身上穿着一件抹胸襦裙,香肩半露,体格匀称。 在杨墨大胆的注视下,她依然能够挺胸抬头,直视着对方。 光是这份勇气和自信,在封建王朝的女性身上都是很少见的。 “咳咳,你没事吧!”杨墨轻咳了两声,掩饰着自己的窘态。 他还真有点后悔,昨天没答应媳妇的请求,纳顾菲菲为妾。 “当然没事,这还得感谢你们两个呢!” 顾菲菲提了提襦裙的上沿,斜睨了杨墨一眼,脸颊上绽放出两朵桃花。 杨墨听见这话,好半天才回过味来。 难道昨晚自己和媳妇的现场直播让顾菲菲听了去? 事实上,顾菲菲不仅听见了,还悄悄爬起来想要偷看。 只是碍于十几年所受的教养,才最终没打开门。 昨晚对她来说,简直是煎熬。 杨墨和高媛媛的声音让她在床上翻了一夜煎饼。 不管她蒙住被子,还是捂着耳朵都不管用。 那声音潮湿又软糯,似乎带着某种魔力,让她的身子也跟着燥热起来。 好不容易作坊那边消停下来,她也彻底失眠了。 睁着眼睛望着空洞的黑暗,想起家里的种种遭遇,还有杨墨对她的态度,心里涌起无尽的失落。 正当她头脑昏沉,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咔哒一声轻响,顿时惊醒! 黑暗中,她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翻窗进了屋子。 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翻身下床,躲在了床后面。 顾菲菲本以为是杨墨来了。 心里还想着,难道这小木匠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常听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嘴上说不想纳我为妾,其实背地里却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顾菲菲屏住呼吸,直到看清了来人不是杨墨,才放声大叫抓贼。 刚刚爬进窗子的杜三,脚还没站稳,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吓了个半死,慌不择路的撞破窗格摔了出去。 后面的事,杨墨就都知道了。 高媛媛却没听懂顾菲菲话里的意思,好奇的问道:“菲菲姐,要不是你喊出来,相公也不可能发觉得这么及时。我们才应该感谢你呢!” 顾菲菲低头忍着笑,偷眼看向杨墨。这才把刚才的事情大体说了一遍。 她自己听墙根儿的事,理所当然都忽略了。 杨墨嘴角勾了勾,才知道杜三这王八羔子居然白忙活了,连床头的几十个大子也没偷着。 顾菲菲昨晚的决定还真是正确。 要不是她坚持让媳妇来陪自己,自己昨晚也就不会折腾半宿。 顾菲菲也就不会失眠。 媳妇和顾菲菲就有可能着了杜三那小子的道。 杨墨相信,杜三既然敢翻窗进来偷东西,就一定是有备而来,搞不好身上还带着凶器。 只是没想到才刚翻进自己家里,就被发现了,才没来得及逞凶,这还真是歪打正着。 眼见天色微明,杨墨也没心思再睡觉了。 今天那些男工们还要上山伐木,再盖一座茅草棚子,给高媛媛和刘小玉他们当厨房。 此外,还要再打几张木工操作台。 这些都可以直接用新鲜木材制作,在后山现伐就行。 制作独轮车却必须使用脱浆干燥后的木料。 杨墨手里有了本钱,正打算再去进一批现成的木料回来。 南嶂县地外紫荆山脉中部,县域内盛产木材。 常年有人从北河上游的伐木场放排下来,借着河流的浮力,把无数优质的木料转运到下游的木料场发卖。 沿河下游几乎每个码头都有经营木材生意的商贩。 紫荆镇作为北河下游的重镇,当然也不例外。 杨墨今天就是要到镇上的木料行去看看。 丈夫都起来了,高媛媛也不敢怠慢,侍候杨墨漱洗了,就开始张罗早饭。 顾菲菲顶着个黑眼圈,打着哈欠给她打下手。 没过一会儿,天光大亮,上工的人们都陆陆续续的来了。 今天照例是老村长带着大伙去后山伐木。 杨墨看见老村长,忽然想起点什么,喊住他道:“刘叔,您老见多识广,可知道镇上哪家木料行的料子好?” 老村长一愣:“这个还真不大清楚,要不墨哥儿你到镇上打听打听?” 隔行如隔山,老村长不了解木材市场的行情,倒也在情理之中。 杨墨自嘲的笑了笑,正要离开,却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你要进木料?我可以帮忙。” 杨墨诧异的转过头,发现说话的真的是顾菲菲。 第十七章 挺懂行 “你帮我?你认识镇上的木料商?” “不认识,”顾菲菲摇摇头,“但我认识木料。” “哦?这倒稀奇了,你们家也有人做过木匠?”杨墨来了兴趣。 自己刚想去进木料,就来了个懂行的,这也太巧了点。 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他就有种感觉,这女人是有备而来。 “算是吧!”顾菲菲唇角微微一翘,颇有些自傲,“我们家是造船的。” “造船?” 能开得起船坞的,在任何时代都不是一般人家。 这样人家的女儿,又怎么会沦落到老山村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呢? 杨墨暗自咂舌。 但显然,顾菲菲并不准备跟他解释的太清楚。 杨墨也不便多问。 木料行里的水是很深的。原木的年份,产地,处理方式等等,都跟木材的质量息息相关。 杨墨前世虽然是个材料科学与工程学博士,研究的却都是高科技材料。 对木料这种天然材质,还真是一知半解。 既然有一个专业人才摆在这儿,不用白不用。 “你有什么条件,说吧!”杨墨开门见山的问道。 顾菲菲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你这算是邀我入伙吗?” “只要你真能帮得上忙,入伙也不是不行。我可以给你开比他们都高的工钱,每天十文?” “十文?”一旁的何连生听到这个数字,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一天十文,一个月就是三百文,他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有谁能挣到这么高的月薪。 在他的认知里,县太爷恐怕也就这待遇。 “我不要钱。”哪知顾菲菲却一口回绝。 何连生更震惊了。 “那你想要什么?”杨墨倒没觉得意外。 这女人终于忍不住要吐露她的真实目的了。 “我要你这款独轮车的独家经营权,每辆车子我还给你一两银子,你只管生产,其它的事情全都交给我来处理。”顾菲菲胸有成竹的说道。 不得不说,这女人还真有眼光。 自己这款独轮车可是个爆款单品! 不仅生产成本比普通的独轮车低了很大一截,性能也是普通独轮车不能比的。 性价比这么高的车型一经上市,必然会碾压普通车型,迅速占领更大的市场份额。 经营这款车子几乎可以说是稳赚不赔。 这么好的买卖,为什么要让给别人? 杨墨即好气,又好笑。 他自己的营销模式,同样不愁销路。 虽然利润有所降低,却贵在保险。 不管来多少买主,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顾菲菲从中横插一手,当然不是来做义工的。 她给车子的定价势必会比一两银子高,才能有赚头。 这样一来就违背了杨墨的初衷。 这款独轮车,杨墨本来就把它定义为难民逃难的辅助工具。 赚钱并不是他唯一的目的,能够帮到难民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杨墨自己就可以直接加价,哪儿轮得到顾菲菲。 顾菲菲好像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笑着说道:“你是舆行的成员吗?” “舆行?什么舆行?”杨墨一头雾水。 “你连舆行都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东西?”顾菲菲毫无顾忌的讥讽道,“你就不怕有人仿制你的车型?甚至有人会反告你伪造他人器形?你知道官府会怎么处罚你吗?” “这些我都知道,你把独家经营权交给我,我不仅不会让人仿造你的车子,还能帮你争取到官府的订单。” 杨墨蒙了,他还真不知道这些东西。 作为工科博士,他对于封建时代的这些商业规则一窍不通? 本来也没想过要保护自己的专利权。 他原本以为这些东西在古代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只想赚一笔快钱,再转投到其它技术性更强的领域。 到那时,即使别人想要模仿他,也找不到门径。 听顾菲菲的意思,莫非古代社会也有专利这回事? 要真是这样,那他可就赚大发了。 顾菲菲还能把车子卖给官方,那又将是一笔大买卖? 杨墨激动了,自己今天真是捡到宝了? “专属经营权不能给你,不过,你可以考虑为我工作。我给你开三两银子的月俸,让你当我的私人顾问。”杨墨真诚相邀。 虽然他很希望得到顾菲菲的帮助,但也不敢忘了自己的初心。 独轮车非但不能涨价,等到生产线组建完毕,成本进一步降低之后,还要进一步让利给难民。 所以他不能答应顾菲菲的请求,只能开出更高的薪水,希望顾菲菲能满意。 月薪三两在这个时代,跟大掌柜一个级别,妥妥的高薪阶层。 “算了,既然你不肯答应,我今天就走。”顾菲菲不仅没有惊喜,反而一脸失望。 被美女拒绝,杨墨一点也不恼。 顾菲菲要是一口答应了,他心里说不定还有点打鼓。 毕竟这个时代,女人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要造就一个女强人,比登天还难。 他先前不知道顾菲菲的能耐,顶多认为她就是一尊花瓶。 现在听她说了,心里也还存着疑问。 试玉当烧三日满,辨才还须七年期。 谁知道顾菲菲是不是真像她说的那么有本事。 她要真是大才,也需要有伯乐赏识。 杨墨倒不怕她会轻易离开。 “你为什么一定要独轮车的独家经营权呢?其它的不行吗?” “我要用这款车赚到足够的本钱,重返府城,打败府城的奸商朱长义。” 除了独轮车,你还有什么?顾菲菲神色陡然转冷,心里暗自腹诽。 “朱长义是谁?我又不认识他?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拿了我的设计图,转身自己成立商会,我能把你怎么样?” 杨墨道出了心中的顾虑。 顾菲菲坦诚的说道:“我不是没想过这么干,不过后来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因为与其违背良心偷窃你的劳动成果,不如选择嫁给你,跟你合作。这样我不仅少了一个敌人,后半辈子也不会良心不安,你也能全身心的支持我。只是我没想到,你就是媛媛的丈夫。” 顾菲菲嘴角微翘,谈起自己的婚姻大事,跟做买卖没什么两样。 杨墨有些郁闷:“所以你甘愿委身作妾,也要复仇?” “是的,现在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愿意纳我为妾了?”顾菲菲眼底燃起了希望。 在大胤朝,妾的身份是极其卑微的,等同于骡马,是可以随便买卖的。 顾菲菲宁愿作妾,也要达到目的,可以称得上不择手段。 “不愿意。”杨墨摇了摇头。 顾菲菲恼了,柳眉结成了一团,忍不住质问道:“为什么?难道我不够漂亮?” “你很漂亮,也很优秀,可惜我不喜欢。” 杨墨嘴角一咧。 他可不想跟一个心中充斥着仇恨的女人谈情说爱。 更何况感情这种事,怎能当作交易呢? 第十八章 水匪 “那你要怎样才肯答应?”顾菲菲咬碎了银牙。 今天的屈辱,比不久前的家族破产,还要让她感到难堪。 她从小就立志成为自己爷爷那样的大商人。 可惜身为女儿,直到家族被竞争对手搞垮,她也没能等到施展自己抱负的机会。 如今只想凭借自己的能力,恢复顾家往日荣光。 报仇雪恨的同时,证明自己不比哥哥差。 事实上,她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 只是父兄因为躲债,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证明给我看,如果你真像自己说的那样,我可以帮你。” 看见顾菲菲委屈巴巴的样子,杨墨忍不住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好!”顾菲菲赌气似的,抬眼瞪着杨墨,“如果我真如自己所言,你要怎么帮我?” “我脑子里可不光有独轮车,随便拿出一样,就够你翻身的。” 杨墨气场强大,让顾菲菲一阵愕然。 顾菲菲出生商业世家,深知创新有多艰难。 据顾家家谱上的记载,船舶制造业已经发展了上千年。 从三国时代一直到如今的大胤朝,造船技术跟千年以前也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而在面前这个男人看来,创新似乎就像探囊取物一样简单。 她心里即希望杨墨不是吹牛,又想看他笑话。 “好,我等着看。” “那还等什么,咱们走吧。” 杨墨向何连生交待了几句,又向村长借了牛车和一匹拉车的大青骡。 牛车和牲口是村里为每年到县上完税置办的。 村子里谁家有大事,只要负担牲口的嚼头,就能无偿使用。 杨墨从十二个壮劳力里选了两个健壮的汉子,就带上顾菲菲,向镇上赶来。 这两个壮劳力,一个叫张顺,一个叫吴春。 牛莽负责撑把,张顺和吴春负责推车押货。 顾菲菲负责去和镇上木料行的掌柜交涉。 杨墨只用拍板交钱就是了。 五人小团队赶着一匹大青骡,拉着牛车不一会儿就到了镇子上。 牛莽他们三个等在木料场门口。 杨墨则带着顾菲菲,进了木料场。 没过一会儿,两个人又都铁青着脸出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个木料场负责接待的经济。 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木料涨价了。 还不是涨了一星半点儿,而是整整翻了一倍。 杨墨早就料到木料会涨价。 供求关系一旦发生改变,整个产业链都会相应的发生变化。 说简单点,就是车船的价格都涨了,木料的需求量相应的就会增加。 木料商们也不是傻子,自然要从中分一杯羹。 只是杨墨没想到的,木料商们居然狮子大开口,把价格足足翻了一倍。 要知道,南嶂县可是木料集散地。 杨墨隐隐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操纵着木料的价格。 木料场经济跟在两人身后,一脸苦相。 “对不住两位客官了,如今木料的行情越发紧俏,几乎一天一个价。得亏你们来得早,再晚来几天,就算有钱也没货!” 即使木料价格涨了一倍,杨墨的独轮车仍然有很大的利率空间。 他赶紧拿出了身上的全部积蓄,让顾菲菲去堆场选料子。 能买多少买多少,眼下速度就是一切。 以现在的情形看来,价格还得往上涨。 杨墨带着牛莽去集市上买了些粮食,张顺和吴春留下装车。 材料危机破坏了大家原本的好心情。 来时几个人欢声笑语,等到他们拉着木料返程时,个个却都像霜打的茄子。 特别是顾菲菲,简直像是遭遇了信仰危机。 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这款独轮车上,最后却发现,事情没有她想象的这么简单。 市场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着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想要报仇,恐怕还须时日。 杨墨见大家闷闷不乐,为了鼓舞士气,主动提出要教大家唱歌。 女孩子就没有不喜欢唱歌的。 顾菲菲的注意力终于暂时被他吸引过来。 就听杨墨唱道: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一片冬麦一片高粱 十里荷塘十里果香 …… 顾菲菲听着听着,不由被歌词中美好的意境所感染,脸上竟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 早把材料涨价的烦恼抛到爪洼国去了。 一首歌唱罢,几人心潮澎湃! 就听顾菲菲说道:“墨哥,你这歌叫什么名字?太好听了。” “在希望的田野上。” “在希望的田野上!真好听!” 在匪患横行,赋税沉重的封建社会,这首歌中所描绘的场景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仙境。 自然令他们甘之如饴,心驰神往! 几人推着大车回到村里,正赶上午饭时间。 村民们看见成车的木料,全都鼓足了干劲。 上午厨房的棚子已经搭起来了。 杨墨设计的操作台,也已经全部完工。 人多力量大,这句话果然没错。 不过人多不光力量大,食量也很大。 要不是陈武今天早上又送来了三只兔子,高媛媛都不知道午饭该怎么办了。 大伙吃完了兔肉汤焖饭,各自按部就班。 一部分人跟着何连生学手艺。 一部分人跟着牛莽开板子。 开板子这道工序纯粹是个力气活,易于上手。 再者杨墨也想尽快看到木料的质量。 看看顾菲菲是不是真有两把刷子。 顾菲菲倒是显得很有自信,自从买了木料回来,就没到工棚里来过。 自己一个人坐在作坊里发呆。 那首歌虽然暂时让她受到了鼓舞,不过残酷的现实很快又让她认清了眼前的形势。 眼见这门生意有可能无法持续下去,她心里就又有些灰心丧气,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了。 杨墨当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却也懒得跟她解释。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快! 尽快赚到第一桶金。 有了资本,这行不行,大不了换一行就是了。 杨墨脑子里还装着数之不尽的发财小窍门呢! 一连几天,顾菲菲都有些闷闷不乐。 也不提入伙的事了,每天跟着高媛媛和刘晓玉他们一起做饭。 等工人放工后,她又会一个人到工棚里到处乱转。 对着杨墨设计的独轮车生产线,一看就是半个时辰。 只有在工棚里,她脸上才时不时有点笑容。 经过几天的观察,顾菲菲终于看出点门道来。 这个杨墨还真不是信心开河! 他的创新能力,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第十九章 财神 杨墨居然把独轮车繁多的工序,分解成了几大工艺,批量投产。 看起来只是简单的把工序进行了归类。 工人的生产效率,却比传统生产方式高了不止一倍,并且质量还一点没打折扣。 要知道,这些人几天前可还都是一窍不通的农夫,只会做些开板子,拉大锯的力气活。 经过几天简单的训练,他们做出来的东西,居然都已经丝毫不逊色于老木匠了。 看来杨墨胸中果然自有丘壑! 顾菲菲眼底重新燃起了希望,脸上不觉又有了笑意。 几天之后,独轮车接二连三的出厂了! 期间杨墨又去了几趟镇上,向铁匠定制了大量的独轮车零部件。 成品车辆开始成批量的出货! 第一批找到老山村,而没买到车的那些难民们,买走了首批独轮车。 与此同时,他们还带来了三倍于自身的客户。 这种裂变速度,早在杨墨的预料之中。 只可惜,他现在的生产效率,还远远无法跟上客户需求。 新来的难民们,干脆就在老山村租了房子住下,专门等他的车辆出厂,好第一时间购进。 更多的难民则是加入了他的队伍,成了现身说法的推销员。 张大力在成功介绍了二十多个难民来买车之后,终于亲自来了老山村。 杨墨热情招待了他,如约奉还了他买车的一两银子。 并按之前商议的比例,给他结清了提成。 不过短短十几天,他不仅白得了一辆独轮车,还在杨墨手里赚到了一两多银子。 照这样算下去,他一个月的工钱,都快赶上府城的掌柜了。 张大力千恩万谢,恨不得把杨墨当财神供起来。 连饭都不肯吃,转身就走了。 他还急着要去给独轮车找客户呢! 眼下成品车出厂,资金开始回拢。 第一批采购的木料也用得差不多了。 杨墨赶紧吩咐顾菲菲,让她明天一早就带人去镇上的木料行,再采购一批原料回来。 经过这次的生产实践,杨墨已经充分认可了顾菲菲的能力。 事实证明,她选出的料子利用率确实很高。 所以杨墨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准备把采购原材料的事全权交给顾菲菲来负责。 上次木料行经济的话还在耳边,杨墨心里早就有了思想准备。 给顾菲菲定下的底线是,只要原材料价格不突破过去的两倍,都是可以大胆采购的。 这一次,他打算采购的木料数量比上次多了五倍。 他相信,木料行也不会想错失这单生意。 至于他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忙。 上次采购木料的时候,他让顾菲菲帮他选了两方上好的酸枣木。 并把弓弩的配件也放在了独轮车生产线上,做出了几十套连发弩零件。 这几天,趁着首批独轮车的生产告一段落,他打算抽空把这几十套连弩组装起来。 将来随着业务的发展,他必将面临很多安保问题。 到那时,少不得要组建起一支自己的安保队伍。 而这款连弩,将会是队伍中必不可少的装备。 趁着现在自己还不太引人注目,先把要紧的物资贮备起来,将来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天一大早,顾菲菲就带着牛莽,张顺和其它几个村民,赶着三辆大车去了镇上。 杨墨料想,此行顶多就是发现木料又涨了一波价,他们很快就能满载而归。 临走时,他还嘱咐顾菲菲早去早回,顺便给家里采购一批粮食回来。 他自己则留在作坊里,关起门来组装连弩。 哪知直到晌午,工人们都放工了,还不见顾菲菲他们回来。 杨墨隐隐有些不安。 最近风闻外面有流民作乱。 北河上的匪患也是一天比一天猖獗。 顾菲菲他们,该不会遇到劫匪了吧! 从老山村到紫荆镇这条路上一向太平,并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劫匪。 就在杨墨他们胡思乱想这会儿,却看见张顺一个人回来了。 杨墨心里咯噔一下。 料想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站起身迎出门去。 就听张顺说道:“墨哥,事情有变!” “走,咱们屋里说。”杨墨见他神情并不惊惶,料想不是人身安全问题,多半是价格没谈拢。 原料价格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叫太多人知道的好,以免引起工人们的恐慌。 两人前后脚进了作坊,就听张顺说道:“木料行太黑了,木料价格涨了三倍。不论菲菲姑娘怎么讲,那经济就是不松口。” “三倍!”杨墨听到这个价格,也吃了一惊。 照这个价格采购木料,他的车子再卖一两银子,可就没什么利润了。 工人们才刚练出来,正是高产的时候,却没想到原材料被人家卡住了脖子。 他以前还以为,背靠着紫荆山,最不缺的就是木料,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木料的价格能涨上天。 杨墨哪儿还有心情组装弓弩,饭也顾不得吃,就跟着张顺一道出了门。 临走时,妻子高媛媛硬塞给他两个烧饼。 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高媛媛心里也像是猫抓一样难受。 更觉得自己没用,帮不上丈夫什么忙,好一阵失落! 杨墨跟着张顺急匆匆到了镇上的木料行,才发现这里不止他们一家。 木料行门口停了好几辆大车。 帐房里面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两人进了门,就看见好几位客商正围着木料行的经济,口沫横飞的声讨。 “照你们这种涨法,利润全给了你们木料商,咱们还吃什么?” “生意没你们这么做的。哦,现在车船涨价了,你们原料就跟着往死里涨?” “须知唇亡齿寒,弄黄了咱们的生意,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最冤的难道不是老朽?老朽可是个房木匠,本来这两年兵荒马乱的,就没多少人盖房。好不容易接到一单活,被你们这么一弄,老朽还得倒贴工钱给人家雇主。你们这不是变着法得要逼死老朽嘛?” “谁说不是呢?咱是船木匠不假,可咱忠厚老实,给人家雇主报的价格本来就很公道。你们这下一涨价,咱好几个月都白忙活了。” 木料行的经济被客商们围在中间,老脸胀成了猪肝色。 周围的客商们连珠炮一样的声讨着他。 又拉拉扯扯的,恨不得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好几次他想说话,都被别人的口水给喷了回来,终于把他给惹恼了。 经济跳着脚大喊道:“够了!诸位听我一言。老夫只是个小小的经济,价格是东家定的,老夫说了也不算。想买的就留下,嫌贵的,门在那边,诸位请便!” 即使他憋了一肚子邪火,仍然还保持着生意人的涵养,没有大发脾气。 这话说的虽然有些冰冷,却也入情入理,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来。 第二十章 供应链 杨墨心里一凉! 瞧这经济的架势,他就知道,多半是木料行的供应链出了问题。 他们的采购价格应该也涨了。 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坚持高价出售。 天下没有这么做生意的! “你什么意思,就是说大家都没得玩喽呗?”客商们怒了! 经济面不改色,仰头说道:“老夫已经跟你们解释过了,实在是最近黄天荡里兴起了一伙水匪,把上游的木料全给劫啦!现在不光紫荆镇没木料,沿河各县木料的价格全都涨疯了,你叫我们怎么办?” 杨墨傻眼了,刚刚才兴起的发财大计,难道转眼间就要夭折? 客商们见那经济说的煞有介事,又连说了好几遍,应该是真的。 个个都气得咬牙切齿,痛骂起水匪来。 骂了一阵,眼见无计可施,他们也只好垂头丧气的走了。 杨墨找了一圈,才在角落里看见顾菲菲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 她在质问过一次之后,就已经明白了那经济并没有说谎。 心里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被这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似的! 杨墨默默的走上前去,轻声道:“走,咱们回家!” 顾菲菲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擒满了泪水。 “怎么就这么难?我只是想报仇而已!” 话一出口,豆大的泪滴就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滚落下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杨墨最怕的就是女人哭,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木料行的经济送走了那几尊瘟神,一回头,还以为自己把一个美女气哭了,连忙过来劝解道:“客官也不用太着急,这伙匪徒如此猖獗,相信要不了多久,朝廷就会发兵前来围缴。你们要是等得及,就再等等。” 经济安慰了他们几句,哀声叹气的转身离开了。 杨墨愁眉不展,生产线才刚刚经过磨合,正是高产的时候。 买不到木料,所有的工人全都得干晾着。 干着急也没用,他只能寄希望于朝廷快点发兵剿了这伙水匪。 “你别急啊!没了独轮车,咱们还可以做别的。只要有人在,发财是早晚的事。” 杨墨无力的安慰了顾菲菲一句。 顾菲菲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倒也没有怀疑。 嘴上却还是讥讽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哄人家,到现在也没看见你做出其它东西来。” 隔行如隔山! 顾菲菲最怕的不是杨墨想不出新东西。 而是既使想出了新东西,还是木制品。 杨墨原本只是个木匠,还能想出铁器来不成? 只要是木匠,就得用木料。 原材料被人家卡了脖子,就等于没了半条命。 杨墨知道她这是激将,嘴角微微一翘,说道:“等这次回去,就做给你看,到时我怕你又要以身相许。” “你……” 顾菲菲又羞又恼,抬手锤打杨墨的胸膛。 杨墨顺势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拍了一把她的翘臂,笑道:“走啦,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信,天下之大,还买不到几方平价的木料。” 顾菲菲脸上一阵发烫,逃也似的出了门。 两人并肩向木料行门口走去。 顾菲菲一边走,一边在堆场里四处张望。 眼睛时不时停在那些木料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她好像想通了什么,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杨墨道:“墨哥,你说这些水匪为什么要劫木料呢?你不觉得他们这么做多此一举吗?” “什么意思,强盗嘛,当然是逮到什么抢什么,守着条河道,送上门的木料,还能不要?” 杨墨不解的看向顾菲菲,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这么简单,以前曾听爷爷说起过,盗亦有道。官道和水路上的匪徒,一般都是按照商人货物的价值收取过路费。除非是山寨急需的物资,不会扣压商人的货物。”顾菲菲说道。 “古代的强盗还挺懂可持续发展的嘛!”杨墨心里暗自嘀咕。 其实强盗们坚守这种做法,也是有原因的。 毕竟有些物资强盗抢回去也没用,还得想办法卖出去。 此外,如果什么都抢,就彻底阻绝了商道。 商道完全断绝后,各地的物资不能流通,就会导致物价飞涨。 扰乱了民生,势必会引来朝廷的关注,被剿也就是迟早的事了。 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强盗们也是不愿意干的。 这么一想,黄天荡里的这伙水匪确实挺离谱的,难道他们脑袋里面缺了根筋? 水匪们就算要建水寨,也用不了这么多木料? 恐怕北河一天的木料吞吐量,就够他们用了。 顾菲菲一提醒,杨墨隐隐觉得,这里面似乎真的另有隐情。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水匪,而是到哪儿能弄到木料。 既然水路不通,那走陆路去府城总行吧! 黄天荡里的水匪总不能只手遮天,连襄阳城的生意都敢拦吧! “咱们去府城能买到平价木料吗?”杨墨转头看向顾菲菲。 “府城是朱长义的天下,既然这里都涨了价,朱长义不可能不知道。以他的贪婪,只会把价格炒得更高。” 顾菲菲一席话,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把杨墨的希望全都浇灭了。 水路陆路全都被封杀了,总不能走空运吧! “该死的水匪!” 穿越到现在,他第一次对这些强盗产生厌恶。 以前也听村民们讲起过土匪的凶残,但他从来也没亲身感受到过他们的威胁。 反而在水浒传的熏陶下,对他们有那么一丝同情。 水浒传里那些啸聚山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江湖好汉,曾经是他年少时极力模仿的对象。 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可笑! 这些人为了一己私欲,就断送了无数百姓的生计,实在该杀! 两人心事重重的出了木料场。 正准备回去,斜次里忽然撞见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 瘦子约莫四十来岁,伸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陪着笑脸道:“客官是来买木料的?” 这人开门见山,倒也爽快。 敢情是来挖木料行墙角的! “你有?”杨墨警惕的抬头打量了他一眼。 “有,且还是平价的好料子。” 瘦子眯起小眼睛,脸上堆着狡黠的笑。 “哦?”杨墨好奇的偏头看了顾菲菲一眼。 见顾菲菲点了点头,他才说道:“在哪儿呢?带我们去看看。” “两位客人请跟我来。”瘦子一指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 杨墨警惕的盯着那辆马车,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家伙。 不去,刚刚组建的流水线没米下锅。 自己的发财大计,就会当场夭折。 去,这人是谁?他目的何在? 会不会是匪徒设套劫财劫色? 第二十一章 迷魂凼 所谓富贵险中求!风险和收益向来是成正比的! 杨墨一咬牙,深深的看了顾菲菲一眼,抬脚朝马车走去。 顾菲菲会意,转身朝自家牛车赶过去,领着牛莽他们,跟在了马车后面。 走到马车跟前,杨墨掀开帘子,才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 狭窄的车厢里人挨着人,显得十分拥挤。 杨墨一掀帘子,吓得他们脸都白了,眼底都带着惊惶。 这些人中有几张熟脸,俨然就是刚才在木料行里争吵的那几位。 杨墨前脚刚上车,后脚马车就开动了。 先前那瘦经济就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亲自挥鞭赶着车子。 他正想掀开后窗帘,看看顾菲菲他们有没有跟来,车厢里一个老者发话了。 “诸位不必惊慌,咱们只是去北河对岸新开的一家木料场。那里面上好的木料应有尽有,各位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价格只是平时的两倍,很划算。” “划你麻麻。”杨墨心里暗自暴了一句粗口,忍不住多看了这老头两眼。 新木料场?要多少有多少? 只是平时价格的两倍? 现在谁手里木料最多? 当然是黄天荡里的水匪呀! 这老头手里的木料哪儿来的? 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杨墨似乎明白了水匪们劫留木材的真实意图。 敢情人家在外面有代理人帮忙销脏,不愁卖不出去。 他们是想屯积居奇,长期控制木料的价格,从中牟取暴利。 把别人逼到涨价三倍,水匪自己却只涨两倍。 回头大伙还得称赞他们的义举。 杨墨相信,这车里的生意人,个个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却没一个人敢点破。 担心顾菲菲他们,杨墨掀起轿厢后面的窗帘。 马车后跟着一长串拉货的大车,场面浩大,其中就有顾菲菲他们。 这些水匪敢名目张胆的垄断市场,简直胆大包天。 要说没有上面的人撑腰,杨墨打死都不信。 先前他还寄希望于朝廷剿匪。 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弄清了来人的真正意图,杨墨反而不怕了。 水匪们的目的还是为了求财,此行应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马车到了仙人渡,众人弃车登船。 后面跟着的大车,全都被迫在码头周围停了下来。 杨墨对木料一知半解,本想带上顾菲菲。 又怕此行万一有什么龃龉,连累了她。 正准备抬脚上船,却听身后传来顾菲菲的声音:“墨哥,等等我。” 杨墨一回头,就见先前那个尖嘴猴腮的瘦子正色道:“这位客官,还是不要叫小娘子同去的好。否则去了那边,小娘子的安危可没什么保障。” 说话这会儿,顾菲菲已经跑到了瘦子身前。 “我们东家不懂行,谁知道你们会不会以次充好。”顾菲菲扬着脸,一点也不怯场。 “行,鄙人好意提醒,去不去由你。”瘦子嘴角勾了勾,让开道。 杨墨却抬脚挡在了跳板前。 他真怀疑,顾菲菲是不是脑子抽筋。 此去虽说没有生命危险,谁知道水匪们会不会见色起意? 顾菲菲这样的大美人进了匪窝,岂不是羊如虎口? 杨墨皱眉呵斥道:“你留在岸上,叫他们不要乱跑,待会儿回来可别找不着人。” “不嘛,奴家就要去。”顾菲菲故意撒着娇,脚步轻盈的踏上跳板,直接走到了杨墨跟前,脸差点埋进杨墨怀里。 “除非你答应纳我为妾,不然今天我是去定了。”顾菲菲狡黠一笑,扬起脸轻声道。 “快点,别墨墨迹迹的,一石阻了千江水。” 身后的瘦子挡住了退路,凶相毕露,一迭声的催促起来。 杨墨只得一把拉住顾菲菲,上了船。 瘦子跟着跳了上来,收起跳板。 其它客商见他露出本相,都噤若寒蝉。 杨墨心情忐忑的在船上瞅了一圈,发现除了撑船的梢公,船上并没有多出其它人。 “都进舱,都进舱,想发财的,都老老实实在舱里呆着。谁要是敢偷看,老子就把他扔下去喂王八。” 瘦子驱赶着客商们进了船舱。 关上舱门,上了锁。 船舱里顿时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众人只听得见哗哗啦啦的水响。 由客船行进时所受的阻力判断,船应该是逆水行进。 别看顾菲菲先前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会儿陷进黑暗,忍不住紧紧抓住了杨墨的胳膊。 整个人恨不得躲进杨墨怀里,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叫你别上来,你要逞强,这会儿知道怕了吧。”黑暗中,杨墨轻声调侃了一句。 顾菲菲倔强的回应道:“谁怕了,人家只是有点紧张。” 顾菲菲吐气如兰,吹得杨墨耳朵根直痒痒。 “知道紧张就对了,呆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杨墨的鼻息吹在顾菲菲后颈,让她身不由己的打了个寒颤,脸刷得一下红了。 好在船舱里什么也看不见,顾菲菲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心里像闯进了一头小鹿,嗔道:“黑咕哝咚的,怎么看你眼色?” …… 船舱里静得出奇,两人打情骂俏的声音淹没在水流声中,只有彼此能听见。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船开始七弯八拐的频繁转弯,像是开进了迷宫。 船舱里的人被转的七荤八素的,有些晕船的更是频频作呕。 不知是谁呕得一嗓子,吐了出来。 一股膄臭味在船舱里迅速弥漫开来。 众人顿时就不淡定了,纷纷骚动起来。 人一乱,船开始剧烈颠簸。 顾菲菲一头扑进杨墨怀里,忍不住惊叫出声。 就在大家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船舷忽然咚得一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杨墨一个趔趄,抱着顾菲菲,脑袋差点没一头扎在舱棚上。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只觉眼前一亮。 刺眼的阳光投射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舱门被人从外面拉开,瘦子在甲板上大声吆喝着:“都出来,都出来,到了!” 杨墨扶着舱棚站稳了脚根,就看见客船靠在了一处简易码头上。 出了船舱,展露在眼前的,是一处僻静的山洼,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 山洼前面,一丛丛一人多高的芦苇长得极为茂盛,一眼望不到头。 外面没人引路,很难有人发现得了这里。 杨墨也不知道,这里是北河还是某个大湖。 毕竟北河沿岸大大小小的湖泊,少说也有几十个。 码头上停靠着七八条货船,十几个精壮的水手或蹲或坐,等在船头。 眼神都像刀子一样,明晃晃的盯着众人。 第二十二章 独眼龙 客商们在这些水手的注视下,如同芒刺在背。 一声不吭的低头穿过栈桥,进了山洼。 整个山洼就是一处露天堆料场,码放着成堆的生熟木料。 几乎囊括了整个紫荆山脉的出产。 不管是名贵的白蜡木,银香木,还是普通的杉木,松木,榆木,应有尽有,比紫荆镇的木料行全多了。 “这里的料子,比府城的木料市场都全。”就连顾菲菲都忍不住小声感慨。 黄天荡的水匪们控制了北河这条重要的木材运输线,想要什么木料没有? 客商们见到这些堆积如山的木料,全都傻眼了。 他们其中,大多数都是下游木料场的经销商。 因为断了货源,不得不溯河而上,来打探行情。 紫荆山出山后的第一座码头就是仙人渡。 他们理所当然,全都来了紫荆镇,并在镇上遇见了先前那个中年瘦子。 瘦子似乎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把他们全拉到这儿来了。 “鄙人陆迁,是这处木料场的经济。承蒙各位捧场,就请各位留下名贴,今后也好方便来往。” 中年瘦子在一众客商前面停下了脚步,原来他叫陆迁。 说话间,就有两名喽啰走下场来,收取各人名贴。 没有名贴的,其中一个喽啰手里端着纸笔,方便抄下他们的身份木牌。 “要买木料的,留下数目和定钱,指定地点。自然会有船只把木料送往各大码头,你们只管在码头接货就是了。” “那我们怎么知道材料的好坏?万一你们送些朽料,也要我们照单全收吗?” 客商里面有胆大的,挑头质问道。 事关全家老小的生计,商人们顾不得害怕,在关键问题上,还是得据理力争。 陆迁也不恼,笑着说道:“既然是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公道。如果送到的料子不对,诸位完全可以拒收,山场绝不强卖。” 公平?第二次听到这个词,杨墨差点笑出声来。 水匪们当然不强卖,不找他们买,方面几百里还能找谁?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个道理杨墨还是懂的。 即使原材料价格翻了两番,他的独轮车还是有一定利润空间的。 杨墨如今实力尚浅,可没傻到和土匪们硬刚。 先前他还有点担心顾菲菲会不知深浅。 到了水匪地盘上才发现,她比谁都老实。 躲在自己背后,两只眼睛打量着堆积如山的木料,显然已经进入了角色。 喽啰们收了名贴,记了身牌离开。 陆迁踢了踢脚边一筐木碳,说道:“诸位请吧,想要什么木料,做好自家记号。咱们东家格外开恩,特许首批客商任意挑选。机会只此一次,下回可就要恢复惯例了。” 呼啦啦! 商人们听见这话喜形于色,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一拥而上。 抄起木碳,就冲向了堆场。 木料虽多,好料难求。 听姓陆的意思,这回可以任挑任选。 如此一来,抬高两倍售价倒也不一定吃亏。 一手料子按惯例,过去都是打包出售的。 价格虽然低,里面却鱼龙混杂优劣并存。 下游木料场只能打包购进,再自行分捡出优劣品级,分级发卖。 赚多赚少全凭掌柜的眼力! 懂行的掌柜打眼一瞧,就能看出一堆木料的好坏,从而决定买还是不买。 今天水匪准许他们一根一根的挑。 这样一来,只要眼力够准,翻两倍买下也不一定吃亏。 木料的好坏可不光看长相,有些外面油光水滑的,里面一开却是个黑心。 同一树种之间,也还有很多细微的差别。 就拿造车常用的榆木来讲,就分黄榆紫榆,紫榆又分好几个等级。 杨墨暗自庆幸顾菲菲跟着来了,不然今天非得赔个底儿掉。 顾菲菲好不容易看到希望,也是拼了。 抢到木碳第一时间就跑到了榆木堆前,开始挑选上好的紫榆。 看着她接连在几十根紫榆的横截面写上了墨字,杨墨忽然想起来,他的本钱可不多。 他现在虽然出了一部分成品车,却还要留出一部分用来买粮和发放工人的工钱。 身上能支配的银子不足三十两。 他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可要是顾菲菲再继续选下去,他就得开霸王单了。 在水匪窝里开霸王单,想想都刺激! 杨墨赶紧上前,拉住顾菲菲道:“别挑了,咱们本钱可不多。” 顾菲菲挣脱衣袖,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 瞧她这架势,丝毫不逊色于前世逛商场的小姐姐们。 “就这一次机会,我自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难不成把你自己卖给水匪?”杨墨压低声音,这里可不是逞强的地方。 顾菲菲扭头瞪了他一眼,忽然撸起了左臂的袖子。 杨墨这才发现,在她白晰的上臂处,戴着一只金臂钏。 “我不光可以帮你选木料,还自带本钱,够入伙了吗?” 这只金钏,少说也有一两多重。 顾菲菲放下左臂的袖子,一撸右臂,敢情还有一只。 大胤朝金兑银大约是一比十的兑换率。 这对臂钏少说也有三两重。 那就是三十两银子,加上自己身上的二十几两,接近六十两,能买不少木料了。 “够了够了,财不外露,赶紧收起来。我身上只有二十七两,你可别挑多了。” 杨墨替她扯好衣袖,心里一阵感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船商的千金就是阔气。 有了顾菲菲这三十两相助,原材料就能一步到位。 五六十两银子的木料,够造几百辆独轮车了。 半个时辰之后,客商们都已经选的差不多了,都先后赶到码头上交定钱。 陆迁在码头上摆了两张木桌,自己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后面。 在他旁边,还有一张桌子。 桌后的大交椅上,坐着个满脸横肉的独眼龙,排场比陆迁还大。 独眼龙唯一的眼睛里迸发出老辣的凶光。 另一只瞎掉的眼睛,被一个疙疙瘩瘩的肉坑所替代,看起来格外狰狞! 在他身后,站满了凶悍的水匪! 客商们乍一见这场面,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陆迁的桌子上摆放着十几块木牌。 每块木牌上都画着各家客商的记号。 客商们把自己的定货数额记上去,交上五成定金。 独眼龙就拿起旁边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烙铁,在数字上压上自己的戳,再把木牌交还给各人。 直到这时,水匪们才算露出真容。 第二十三章 工具人 陆迁估计只是水匪在外面找的代理人。 独眼龙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杨墨心里寻思着,只想快点买到木料,离开这鬼地方。 水匪的气场还是很强大的,特别是这个独眼龙,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好不容易轮到杨墨,一算报上来的数额,要交三十二两银子的定金。 顾菲菲赚钱心切,按榆木的单价顶格选的料子,根本就没有考虑定金问题。 杨墨也没想到,水匪头目居然会亲临现场。 像顾菲菲这样的大美人,落在水匪头子眼里,准没什么好事? 他刚想转身提醒顾菲菲低调点,千万别惹出什么幺蛾子。 却见顾菲菲已经把手伸进衣袖,正往下撸着那只金臂钏呢! 虽然她有意遮掩,雪白的肌肤还是不自觉的露出了一小截,好死不死,刚好落在了独眼龙眼睛里。 独眼龙本能的探身往前靠了靠,唯一的眼中迸发出贪婪的光。 “哟,小娘子钱不够?只要小娘子肯开金口,爷免了你的定金。” “无功不受?,小女子有钱。”顾菲菲冷冰冰的回应了一句。 独眼龙顿时不高兴了:“不识抬举。” 独眼龙脸色一沉,挥了挥手。 身后两个精壮的水匪立刻一左一右向他们包抄过来。 顾菲菲哪见过这场面,顿时慌了神。 本能的抓着杨墨的胳膊,躲在了他身后。 杨墨心里咯噔一声:“完了,芭比Q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根本不容他有转圜的机会。 自从发生了杜三那件事之后,杨墨就习惯了随身带着一把连弩。 这时明知对方人多,手指也本能的摸向了腰间。 正要动手,他忽然发觉,顾菲菲身边站着的那个老头,眼神凌厉的瞪着他,向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这老头正是先前马车上说话那人。 什么意思?这人到底是哪边的? 杨墨本来以为他跟陆迁是一伙的,眼下完全糊涂了。 就在他犹豫这会儿,陆迁忽然发话了。 “二当家这是什么意思,东家已经把这里全权交给鄙人打理。您在这里劫了客商,岂不坏了东家的买卖。” “姓陆的,你少他娘的唬人。老子不过是搂草打兔子,抢个压寨夫人罢了,有什么打紧?大哥也没少干这事。你敢坏老子的好事,老子废了你。” 独眼龙一言不合,伸手就拽出了自己的大砍刀,咣当一声,砍在了陆迁桌子上。 陆迁慌忙闪身避开,又惊又怒! 与此同时,码头上也发出一阵惊呼! 客商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惨白,纷纷向后退却。 眼见水匪们就要上前抢人,这陆迁也不简单,居然直接抢到杨墨他们身前,伸手拦住了为首两人。 “既然二当家执意如此,鄙人倒有两个主意,可供二当家选择。”陆迁一反常态,居然妥协了。 “这就对了!陆先生,咱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你说吧,你要什么,老子都给你。当然,除了这娘们儿,嘿嘿!” 二当家面色稍缓,盯着顾菲菲嘿嘿怪笑了两声。 陆迁在水寨里身份特殊,轻易他也不想招惹。 没奈何,今天这女人太水灵。 而他生平就两大爱好,一是杀人,另一个就是睡女人。 特别是漂亮女人! 见了顾菲菲这等尤物,叫他眼睁睁放过,比挖他祖坟还难受。 “杀光这里所有人,只留下这女人,可保此事绝不外泄。”陆迁眼中凶光毕露,转身扫视了在场客商们一眼。 “真特么毒啊!”杨墨本以为,这姓陆的总算还有点正义感。 没想到这家伙狠起来,比水匪头目还狠。 “哈哈,老子没听错吧?陆先生是说,所有人?”连二当家都震惊了。 “一个不留。”陆迁咬牙道。 码头上一阵骚动,客商们脸上个个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够狠,对老子的脾气。依老子的主意,全他娘杀干净。睡他们女人,抢他们钱,岂不痛快。黄爷非要脱裤子放屁……” “二当家慎言。”陆迁慌忙打断独眼龙的话头,神色冷峻的盯着他。 杨墨注意到,站在顾菲菲身边那老头听到黄爷两个字,身形一震,显然很震惊。 这个黄爷很可能就是水匪们背后的大靠山。 二当家一时得意忘形,被陆迁提醒,才惊觉自己失言。 再说下去,恐怕这些人不杀光都不行。 “咳咳,陆先生还是说说第二个主意吧!” 提起黄爷,二当家好像突然清醒了。 看来这个黄爷的能量不容小覤,连水匪头目都怕。 “这第二个主意嘛,就是这些人随二当家处置,鄙人回去如实禀告东家。一切后果由二当家你一人承担。” 说完这些,陆迁额上青筋直跳。 显然他心里也打着鼓。 水匪反复无常,胆大包天。 谁知道二当家会不会一怒之下不顾一切。 他嘴上说有两个方案,其实根本没给二当家选择的余地。 只要二当家敢抢人,等待他的就只有一个结果。 “你,好,很好,你他娘是这个!” 二当家长身而起,竖起大拇指,恶狠狠的瞪了陆迁一眼,大手一挥,领着几个水匪扬长而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要是还不懂,那就枉为水寨二当家了。 陆迁的意思是你要干随便你。 想让老子替你遮掩,不可能。 你自己去面对幕后大佬的怒火吧! 二当家就算再冲动,也不敢拿自己吃饭的家伙作赌注。 不过,叫他轻易放弃也是不可能的,他心里其实另有计较。 眼见水匪头目离开,杨墨长出一口气,只感觉手心里一阵冰凉。 要不是顾菲菲身后那老头使了个眼色,他藏在腰间的连弩刚才就拔出来了。 真到了那地步,他和顾菲菲决对是死路一条。 杨墨还能死得痛快点。 顾菲菲的下场嘛,肯定是被先歼后杀。 顾菲菲也被刚才这一幕吓得不轻,站在原地一阵阵发呆! 陆迁冷着脸,转身扫了他们一眼,坐回了桌子后面。 留在现场的水匪们,看陆迁的眼神似乎都变了,充满了崇敬。 二当家在水寨里,向来以凶残立身,敢跟他对着干的,没一个好下场。 杨墨忽然觉得,陆迁让顾菲菲上船是故意的。 自己和顾菲菲,俨然成了他在水匪们面前立威的工具。 第二十四章 仙人渡 二当家一走,客商们都松了一口气。 争先恐后的交付了定金,领了接货的木牌,就逃也似的上了船。 生怕走慢了又生出什么变故。 杨墨在陆迁处用顾菲菲的金钏兑了十五两六钱银子。 交付了定钱之后,也跟着上了返程的客船。 不多会儿,客商们就都齐了。 陆迁亲自登船,锁了客舱,就让艄公一个人划着小船沿路返回。 陆迁自己则并未跟船,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目送着客船消失在芦苇丛中。 客船摇摇摆摆出了迷魂凼,驶进河道。 来时逆水行船,阻力颇大,船速缓慢。 此时顺流而下,船只一进河道便瞬间加速,如同一条江豚破浪前行! 途中,杨墨有意想要捅开舱棚,探探河上的路径。 奈何手里没有称手的家伙什。 他用手指捅了半天,才发现竹编的舱棚外面,还蒙着一层熟牛皮。 熟牛皮外面,才是茅草。 整个船舱被盖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看来水匪们策划此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整件事的细节都安排的极为周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客船开始慢慢减速。 艄公在外面打开了舱门上的铜锁。 有胆大的推开舱门,从门缝里隐约已经可以看见不远处的紫荆镇了。 不大会功夫,客船就驶进了仙人渡码头。 艄公打开舱门,啊啊怪叫着驱赶他们下船。 直到这时候,杨墨才发现,这艄公居然是个聋哑人。 客商们如蒙大赦,争先恐后的跳下船,寻找各自的伴当。 上船的时候,杨墨就注意到,先前那个给自己使眼色的老头也在船上。 正想找个机会,向他表示感谢,顺便问问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等到他牵着顾菲菲的手跳下船板,再去寻那老者踪迹时,老者早已不知所踪。 杨墨也只好作罢,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 水匪们把接货地点限定在北河上的三座大码头。 除了在码头接货之外,客商们别无选择。 既然那老头也是来进货的,只要详加探访,就一定能找到。 杨墨和几个木料商所选的接货时间,就在今天午后,因此他并没有着急离开。 在码头上找到了牛莽他们三人。 杨墨安排吴春先回老山村去,让村长刘广田领着剩余的十个壮劳力,来紫荆镇接船。 来时他也没想到,进个木料中间会发生这么多变故。 更没想到自己会一次性买下这么多方木料。 吴春走后,几人把大车赶到了码头上,专等着水匪们运木料的船只前来。 杨墨又在码头上现雇了三辆大车。 寻找那个老头的事,只好暂且放在了一边。 转眼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刘广田迟迟未见来,水匪的船只却早来了半个时辰。 上午杨墨在山洼里已经见过了水匪们的船。 他们的运输船,跟北河一带的普通运输船有明显的不同。 船只两旁都经过了加固处理,甲板上还装着一排怪异的基座,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时,杨墨忽然发现,这些船只吃水很浅,上面也并没有装载木料。 这种反常的情形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 水匪们既然敢把交货地点安排在北河上的三大码头,就一定有所依仗。 他们很可能在三大码头,都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这一点杨墨起先就想到了。 可他决不相信,水匪们敢明目张胆的在码头上抢人。 不过,眼见来船不善,又想起二当家临走时狠辣的眼神。 再联想到陆迁并没有跟船到紫荆镇。 杨墨忽然明白了,这艘水匪船来这里的目的。 “菲菲,你先回村子,我们留在这接货就是了。”杨墨当机立断,赶紧催促顾菲菲先避一避。 顾菲菲现在不光是杨墨老婆的闺蜜,还是他的合伙人。 不管水匪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都必须保证顾菲菲的安全。 顾菲菲也看见了水匪们的船只,她对船的了解,比杨墨更深刻。 当然也看出了来船的蹊跷,当即就变了脸色。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水匪们是冲着你来的,你不在这儿,他们自然就走了。回村后立刻躲到连生家里去,他们已经抄了我的身牌,家里恐怕也不安全。” 说话这会儿,水匪的船只已经开始靠岸。 趁着码头上人多眼花,杨墨赶紧推了顾菲菲一把。 顾菲菲这才不情愿的穿过人群,向街口走去。 就在顾菲菲将要走下码头这会儿,水匪们下了船。 领头的一个高个头,鹤立鸡群,足有一米八几。 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顾菲菲,立刻指着她大声喊道:“在哪儿,都给我追。” 眼见情势不妙,杨墨一把从腰间抽出了那柄折叠连弩,熟练的抻臂上弦,指向为首的那名水匪。 “谁敢动就射谁!”杨墨大喊一声,顿时引起了水匪们的注意。 水匪们本能的朝这边看过来。 杨墨看得分明,为首的小头目正是二当家的两个跟班中的一个。 小头目也认出了他,大手一挥,带着水匪们朝杨墨他们冲了过来。 水匪们一共来了五个人。 杨墨他们只有三个,光论人数就不占优势。 对面的几个水匪,还都生得膀大腰圆。 特别是那个小头目,又高又壮,跟座铁塔相似。 杨墨紧张起来,明处的水匪也就算了,谁知道人群里还混着多少他们的眼线。 于是灵机一动,大声喊道:“水匪抢人啦!” 码头上的人们不明就里,听见水匪来了,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牛莽和张顺也吃了一惊,都抢到了杨墨身前,把他护在了中间。 牛莽人高马大,论个头绝不输给对面的水匪小头目。 从小一听见打架他就兴奋,对这种场面自然一点也不怵。 张顺虽然只是个渔夫,却也深知忠义二字。 雇主有难,做工的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眼见牛莽冲了上去,他也抄起了一条卸货的扁担,护在了杨墨身前。 码头上,其它人都在四散逃命。 有尖叫的,有吓傻了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的,也有钻到麻包后面躲起来的。 只有一个浑身短打扮的苦力,不仅没跑,反而抄起扁担,跟杨墨他们站在了一块。 五比四,虽然水匪们仍然站着上风,杨墨心里却没那么紧张了。 他原本打算趁乱逃走,眼睛已经开始四处寻找退路。 最怕的就是码头上还潜藏着水匪的暗桩。 这时忽然发现水匪人数没增加,自己这边倒是添了一个帮手,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第二十五章 青山别院 考虑到陆迁和二当家并非铁桶一块。 杨墨并不认为,自己收拾了二当家的人,从此就买不到木料。 说不定陆迁和他背后的人,还巴不得有人对二当家动手呢! 杨墨一咬牙,决定把这伙孤身犯境的水匪全灭了。 眼见水匪们个个都露出了凶悍的表情,抽出了身上带着的家伙。 牛莽他们全都绷紧了神经,手心里汗都下来了。 就在这时,只听见耳畔传来嗖嗖嗖几声呼啸。 几支利箭带着破空声,朝着对面的水匪们激射而去。 跑在前面的三个水匪身形顿时一滞,先后歪倒在码头上,发出一阵阵惨嚎。 剩下两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抱着脑袋就躲到了旁边的麻包后面。 牛莽他们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就看见倒在地上的三个水匪身上,正在咕咕往外冒血。 为首的那个小头目最惨,胸膛上钉着两支利箭,其中一支正中肺脏。 正大张着嘴巴,痛苦的喘着粗气。 嘴里不停的滤出一串串血沫,眼见是不活了。 另外两人的伤虽不致命,却也都是躯干受伤,伤势不轻。 三人都痛苦的捂着中箭的地方,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杨墨一咬牙,大步走上前去,一脚踢掉了小头目手里攥着的刀。 捡起长刀,手起刀落,利落的划开了小头目的喉咙。 小头目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与此同时,张顺和那名码头苦力也跟了上来。 两人手起刀落,给旁边两个水匪来了个透心凉。 剩下两个躲在麻包后面的水匪吓得瑟瑟发抖。 从来都是他们草菅人命,割开别人喉咙。 今天碰到的这几个居然全都是硬茬,杀人比土匪还利索。 两人慌了神,撒腿就往靠在码头上的贼船跑去。 杨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抬手连射四箭。 只听见扑通一声水响,其中一个水匪中箭掉进了河里。 四支箭中的两支射中了同一个水匪的后心。 另外两支全都钉在了栈道上。 剩下的那个水匪吓得不轻,居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栈桥上,磕头如捣蒜。 “我投降,我投降,好汉爷爷,别杀我。小人上有八十岁高堂,下有呀呀学语的儿子,求好汉饶小的一条性命。” 杨墨又气又恨,心想你既然知道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还好意思出来当水匪。 从你当水匪的那一刻,就已经把自己家人的性命全都出卖了。 大胤刑统中规定,落草为寇者,本人处斩,尸首倒挂城墙,暴尸百日。 其父母妻儿连坐,流放三千里,家产全部充公。 这个水匪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也处境尴尬。 如果杨墨把他交给官府,势必会连累他的家人。 如果放了他,他势必会继续为祸地方。 倒不如现在就一刀杀了干净。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杨墨走上栈桥,抬手射出一箭,正中水匪脖子。 那人捂着脖子歪倒在地,不敢置信的瞪着地面。 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不一会儿,他那双震惊的眼睛就失去了光华。 杨墨吩咐牛莽他们,用贼船上的搭钩,把河里的那具尸体也捞了上来。 几人把尸体全都搬到了贼船上,丢进了船舱里。 那名苦力全程帮着搬运尸体。 尸体搬完之后,还主动从贼船上拿了一只木桶。 在河边打了水,把码头上的血迹全都冲了个干净。 杨墨领着牛莽,张顺几人,上了贼船。 “你们谁会撑船?” “我会!”张顺熟练的提起撑杆,一点堤岸。 船身轻摇了两下,灵巧的向河道正中荡去。 杨墨大喜,吩咐张顺顺流往下游行船。 直到这时,杨墨才有时间好好打量先前那个码头苦力。 这人生着一张国字脸,身材敦实,不高不矮。 一身结实的肌肉在常年阳光的照射下,泛出金属一般的光泽。 手掌和脚板都很大,生着厚厚一层老茧。 一看就是长期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练出来的。 看他年龄已经四十出头,一双眼睛却还精光四射,透着杀气。 “多谢这位兄台鼎力相助,在下杨墨,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杨墨学着古人一抱拳。 那人正色道:“小的姓李,大名李敢。是姚军师叫小的来的。” “姚军师?”杨墨糊涂了。 哪里冒出个军师来? 军师不应该呆在军营里吗? 他自认不识得这号人物,更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帮他。 “小先生见了姚军师自然就明白了。” 李敢憨厚的笑了笑,不再说话。 杨墨吩咐张顺,把船泊在了离码头一里远的一处僻静的河湾里。 几人下了船,徒步返回码头。 途中,李敢告诉杨墨,姚军师就在码头上等他。 杨墨心里充满了好奇,又担心顾菲菲的安危,走的格外快。 没多大会儿,几人就回到了码头上。 才离开片刻功夫,码头上就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除了地上的几滩水渍之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杨墨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了顾菲菲。 因为李敢也正向那个方向大步走去。 在顾菲菲身边,还站着个一脸笑意的老头。 那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水匪窝里给杨墨使眼色那人。 看来这老头就是李敢说的姚军师了。 顾菲菲看见她,抿了抿嘴唇,主动迎了上来。 “你没事吧?”杨墨关切道。 顾菲菲摇摇头:“多亏这位姚老先生相助,不然,奴家就被水匪们劫走了。” 原来,刚才仙人渡码头上,并非没有水匪们的暗桩。 两个暗桩看见杨墨吸引了水匪们的注意力,就悄悄的朝顾菲菲追了去。 就在两人即将得手之际,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两人都被姚军师的人给活捉了。 “不必言谢,保护邓候治下子民,是姚某应尽之责。李敢,咱们回吧,候爷该等急了。” 姚姓老者向着杨墨拱了拱手,就带着李敢向着不远处的街口走去。 走出去没几步,老头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杨墨道:“年轻人,咱们也许还会再见面的。” “你们杀了二当家的人,他绝不会善罢干休。如果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困难,就到青山别院来找我。” “多谢老先生,小生记下了。”杨墨恭谨的行了个书生礼,目送着老者离开。 第二十六章 请赏 刚才那些人,果然是二当家派来的。 这邓候又是什么人? 青山别院又在哪儿? 杨墨一脑袋问号。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倒不是追究这件事,而是赶紧接了货回家。 杀了水匪这么多人,又是在码头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 恐怕二当家很快就能查到是自己所为。 想起这些,杨墨不禁有些后怕。 若是他一个人倒也罢了,如今他已是有家室的人了,不得不为家人考虑。 当务之急,得先确保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张顺看他脸色有点发白,关切的问道:“墨哥,你这是第一次杀人吧。” 杨墨点点头,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张顺笑道:“其实墨哥你比我强多了,我第一次跟人打架手都发抖。” 杨墨好像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满脑袋都在思考着,怎么才能打破眼前这种局面。 就在这时,吴春带着老村长他们赶到了码头上。 杨墨暂时抛开烦恼,领着村民们赶起几台大车,先占据了一个有利的位置。 到了约定的时间,果然就看见几只吃水很深的货船,上面满载着木料,缓缓向码头靠了过来。 码头上顿时一阵骚动。 各家接货的客商们,全都涌了上来。 水匪们送货的船只如约而至,看来陆迁跟二当家他们都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杨墨暗自庆幸,有姚军师帮忙,才没有走脱了水匪的眼线。 不然自己很可能在一天之内,面临水匪们两次劫杀。 虽然他手里有连弩,可这次出来,却没带多的箭矢。 水匪又人多势重,光靠他手里的一张弩,也不现实。 其实这次能取胜,里面多少包含着侥幸的成份。 若不是水匪们低估了他杀人的决心,又低估了他手中连弩的威力。 他不可能一击即中,一下就放倒了三个。 下次再遇到他们,可就不一定这么幸运了。 为免节外生枝,杨墨赶紧让张顺拿了木牌上前交接。 在村民们的帮助下,迅速卸了船。 结清了尾款,杨墨就让老村长组织大家押送木料回村去。 水匪的尸体还在下游船上,等着他去处理。 杨墨让顾菲菲跟着村长他们先回去。 自己则领着张顺和牛莽二人,向下游泊船的地方赶。 “顺子哥,你会撑船,对附近的水域熟吗?” “熟啊,你忘了,我家过去是渔户,方圆百里的大坑小洼就没有不知道的。”张顺自信的说道。 “那就劳烦你找个僻静的地方,把那些水匪的尸体埋了。贼船找个可靠的地方藏起来,咱们以后兴许有用。” “埋了多可惜啊!把这些家伙上缴朝廷,还能得到一笔赏金呢!”张顺一幅肉痛的表情。 水匪能换钱这回事,杨墨原本就知道。 在大胤朝,杀水匪不仅不犯法,还能得到朝廷表彰。 把水匪的尸体拉到县衙,就能按人头领到奖赏。 对他来说,这又是一笔不小的收获! 只是杨墨心里多少还有些顾虑,担心黄天荡里的水匪,跟县里的官吏暗中有勾结。 他抬着尸首明目张胆的上门请赏,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过转念一想,他自己才是站在正义这一边的。 所谓邪不压正,水匪们再是张狂,也不过是一群过街老鼠! 既然是老鼠,躲在阴沟里不敢抬头的应该是他们才对! 他就不信,自己光天化日去县府请赏,真敢有人为难他。 杨墨把心一横,反正刚才在码头上大杀四方这事,二当家很快也会知道。 以其躲躲藏藏,不如光明正大的跟他们干。 只要再给他点时间,他还真不怵那个独眼龙。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不饶人! 伟人的这句话给了他胆气! 说话间到了地方,杨墨心里也已经打定了主意。 水匪们是不可能给他时间的,当土匪的就讲究个快意恩仇。 要想从水匪手里争取时间,就看自己的手段了。 “既然能换钱,那就去县城。”杨墨率先跳上船,牛莽紧随其后。 “哎!”张顺爽快的应了一声,一撑竹槁,跃过水面直接荡到了船尾甲板上。 船只晃了晃,脱离了岸边,载着三人驶入河道中,顺流而下,直如离弦之箭,向着县城的方向驶去。 南嶂县城就在北河边上,临河开着一道水门,就叫临河门。 沿河商贾们可以直接通过这里,把货物运到县城的集市上。 张顺撑船的功夫果然了得,船只稳如平地,很快就来到了临河门前。 杨墨抬头看去,水门顶上那布满尖刺的铁闸绣迹斑斑,显然没怎么好好维护过。 沿河的一排城墙也是斑斑驳驳,有几处墙皮几乎完全剥落,直接露出了里面的夯土层。 整座城年久失修,仿佛一个病如膏肓的老者。 杨墨他们的船与普通船只大为不同,引得过往行商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张顺正要撑船进去,杨墨却忽然叫住他道:“顺子哥,先在这里停一下,你上岸去帮我置办些东西,咱们再进去不迟。” 张顺有些不解,心想先领了赏再去,岂不轻便,干嘛非要先买东西? 他虽然心里有些疑惑,却并没有提出异意。 从杨墨手里接了钱,就问道:“墨哥儿,你要买什么?” “两丈红绸,一面铜锣!”杨墨笑道。 “红绸?铜锣!”张顺懵懵懂懂,跳下船朝码头上去了。 不多时,就见他抱着一卷红绸,手里拎着一面铜锣回到了河岸边。 杨墨接过东西,吩咐张顺和牛莽,把船只前后舱棚上都用红绸装点了。 又对他们二人说道:“等会我一敲锣,你们就大声吆喝,紫荆人杨墨诛杀水匪五人,特来县府请赏!” “走,开船吧!” “哎!”两人激动的应了一声,眼底发光。 先前杀了水匪,他们心里多少也有些后怕,担心水匪报复,连累家人。 杨墨的态度给了他们胆气,让他们明白了,他们做的是一件不仅正确,而且光荣的事! 心底的畏惧和担忧自然一扫而空。 张顺用力撑起竹槁,向城门洞子里钻去。 咣! “紫荆人杨墨诛杀水匪五人,特来县府请赏!” 咣!咣! …… 豪迈的呼喊声荡开水面,立刻在两岸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沿河两岸,人们纷纷闻讯赶来,驻足观望,对着河中央披着红绸的船只指指点点! 第二十七章 浮桴税 “杨墨是谁?你们以前听过这人没?” “他一个人就杀了五个水匪?” “啧啧啧,这些年光听说水匪杀人了,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杀水匪的。” “可不是嘛,真是大快人心!” “走走走,咱们也跟着去县衙瞧瞧热闹去。” “听说上面开出的赏格,是一个水匪十两银子,这位杨英雄这下可发了。” “还不知道上头给不给呢?咱们县太爷是个什么德性,你还不清楚?” “小声点儿,你不怕挨板子?” …… 杨墨这铜锣一敲,一石激起千层浪。 合城百姓奔走相告,整个县城都沸腾了起来。 南嶂县城临水而立。 县里的百姓中十停倒有八停是做水上买卖的。 因此,他们时常遭到水匪们的盘剥。 水匪们常年在河道中设卡,拦截商船,向他们收取不菲的浮桴税。 所谓浮桴税?就是说没有经过水匪们同意的船只,都不能浮在水面上。 只有交了浮桴税,才能确保船只平安浮着。 敢不交税的,理所当然,就该在水底呆着了。 也有把钱看得比命重的,抵死不交。 结果自然是被水匪杀人越货,焚尸灭迹。 更有做绝户买卖的水匪,在各个渡口假扮成客船,把渡河的行商拉到河心里做掉。 尸体绑上石头,抛进河道里喂王八,行商的钱财则被他们坐地分脏。 遇上长相标致的女子,则每每被他们掳到水寨中奸污。 家里有钱的,还能花钱把人赎回来,没钱的只有死路一条。 百姓们对水匪可谓深恶痛绝! 奈何县府一提起剿匪,就只知道向百姓征税征役。 每次都看见他们大张旗鼓的修造船只,打制器械,训练水兵。 结果却是浩浩荡荡出城去,丢盔卸甲回城来。 水匪不仅没打着,县府还要新添一笔不菲的抚慰金。 后来一听说要剿匪,百姓们都是怨声载道。 过去那些自发募捐的商户们,也都不愿再掏腰包。 县府出力不讨好,又见贼势甚大,干脆也懈怠了。 只要水匪们不来攻击县城,他们也懒得管。 县太爷倒也行文向上峰反映过几次。 奈何府城如今自己都朝不保夕,上峰哪儿还有余力腾出手来,处理治下匪患? 知府只能让县里自行招募丁壮,抗击水匪。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现如今,但凡有人上报匪患,县太爷干脆就吩咐衙役们划着县衙那几条破船,去河上逡巡几日,草草了事。 致使南嶂境内匪患越来越严重。 直到最近黄天荡这伙水匪坐大,干脆袭断了整个北河的木材生意。 水匪这般坐大,也知道会引起朝廷的忌惮。 为了避免被朝廷清剿,他们会主动攀附地方豪强,官吏,以图形成利益联盟。 一旦这种联盟形成,水匪们基本上就没了后顾之忧。 杨墨很清楚这一点! 他如此大张旗鼓的进城领赏,就是要让全县的百姓们都知道,紫荆镇的杨墨杀了水匪。 如此一来,有全城上万双眼睛盯着,县府就不敢赖帐。 该给他的赏赐,自然一文也不敢少他的。 不仅如此,水匪暮后的保护伞,恐怕短时间内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水匪们就算再恨他,那也得暂时盘着。 地方上的官匪,一旦形成了利益同盟,为了利益,都会努力维护双方微妙的平衡。 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谁都讨不了好。 因此杨墨敢断定,他越是闹得欢,他们就越是不敢让他出事。 他就能争取到时间,增强自己的实力。 到那时,不是水匪来找他,该是他去找水匪了。 成品木料的干燥和脱浆都是需要时间的,短期内不可能做到自力更生。 眼下水匪们卡住了原料供应,就等于卡住了他的钱袋子。 他岂能坐视不理? 等到杨墨他们把船撑到县衙岸边时,这里早已披红挂彩。 县令郑仕弘居然亲自迎了出来,站在岸边等候他们多时。 杨墨赶紧整了整衣衫,登上河岸。 正要倒身下拜,却被县令一把拉住。 郑县令生得五短身材,肥头大耳。 拉着他的手,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笑眯眯的说道:“没想到手刃五名水匪之人居然如此年少,还是个读书人,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啦!” “小生杨墨,见过知县大人。大人谬赞了!” “哎!小英雄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壮举,实令本县佩服。本县一定上报州府,对小英雄予以表彰!” 郑知县拉着他的手,朝衙门口走去。 刚走出没几步,就有衙役拿了大红的绸花,系在了杨墨胸前。 身后,一群衙役跳上贼船,把船舱里那五具尸体全都抬了上来。 沿河两岸的百姓们目睹贼尸,好一阵喝彩! 郑知县将杨墨让进大堂,五具尸身也已经整整齐齐的摆在了堂下。 连同水匪们的凶器,也跟着摆在他们脚下。 大堂外的月台上面,人山人海,站满了围观的群众。 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生怕爹娘少生了一双眼睛。 当他们看见水匪们脖子上翻卷的刀口时,都禁不住连连啧舌。 整个县衙如同一口沸腾的大锅,嗡嗡声不断。 郑知县命仵作验明了尸身,当即命人端来一个托盘。 托盘内整整齐齐,摆放着十枚五两重的官银,明光锃亮的,十分诱人。 “这是五名水匪的赏银,请小英雄笑纳。”县令亲自接过托盘,笑意盈盈的递到了杨墨面前。 从这胖子眼睛里,杨墨只看到了圆滑和世故,倒一点也没看出他有什么不高兴。 知县会不会就是水匪们幕后的靠山? 杨墨也懒得多想,双手接过托盘,道了身谢,就让张顺把银子收了。 “本县已在衙内备下薄酒,为小英雄接风洗尘。待跨马游街之后,还请小英雄赏光!” 听说要跨马游街,杨墨一下愣住了。 本以为领了赏钱就能走的,没想到还要做一回大熊猫,被人拉去展览。 他正犹豫要不要去,已经被两名衙役簇拥着,身不由己的出了县衙。 衙门口候着一匹高头大马。 衙役们不由分说,将他扶上马背,牵着朝大街上走去。 沿途百姓夹道欢呼,更有诸多商户们手捧着各式点心,硬要往他怀里塞。 杨墨不便领受,他们就直接挂在了马鞍上。 不多会儿,就把马鞍上挂得硕果累累。 路过宣乐坊时,花楼上一位姿色出众的美人更是抛出一只绣球,正中杨墨胸脯。 杨墨本能的伸手接住,不自觉的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 但见楼上女子体态娇柔,媚眼如丝,向着他盈盈一礼,群底两条雪白的大长腿煞是勾人! 牵马的衙役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羡慕的回头说道:“心柳姑娘看上您了,她可是本县的花魁,还没破身呢!” “哦?是嘛!”杨墨把绣球收进袖中,心里一阵悸动! 这时,忽见一群小孩儿唱着童谣,从旁边巷子里窜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 紫荆木 杨默的注意力顿时被他们吸引过去。 只听那些小孩儿齐声唱道:紫荆木,黑土生,凤凰栖于上,南阳得升平…… 这童谣意味深长,倒像是在唱自己,杨墨一时心动神摇! 也不知这世间是否真有神明?自己穿越过来,难道是应劫而生? 杨墨盯着那些小孩儿,怔怔的出神。 却不知道,就在他身后某幢小楼的二楼窗口,站着一位面色阴沉的中年豪绅。 正阴恻恻的盯着他的背影,肥厚的嘴角透着一丝冷意。 游完主街,县衙捕头张诚催马上前道:“太爷请小先生赛樊楼赴宴。” 知县盛情相邀,不好推辞。再加上杨墨正好想起一件事,要请知县帮忙。 顾菲菲早上才提醒过他,这个时代做生意是要加入商会的。 没有商会的保护,自己很难在地方上长久伸展。 不如今天就趁着这个机会,跟知县提一嘴,兴许就成了。 前来相请的张捕头,正是一路护送高媛媛从府城回来的那位。 杨墨对他多少存了点感激之情,忙还礼道:“烦请张捕头在前引路。” “好说!”张捕头拨马向前,一边寒暄道,“当日一见,张某就觉得小先生气宇轩昂,绝非等闲之辈!不料今日小先生为民除害,以一敌五,正应此言,令张某好生佩服!” 张捕头是个武人,能当上一县捕头,自然有些能耐。 凭心而论,让他单挑五个水匪,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他怎么也想不通,像杨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是怎么杀掉五个悍匪的。 “张捕头过奖了,请!” 杨墨当然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无许是想打探自己诛杀水匪的手段。 自己身上有连发弩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毕竟那是他现在唯一拿得出手的保命利器。 张捕头见他不愿细说,也不便强求,催马在前。 杨墨骑马跟在身后,张顺和牛莽则一左一右,与他并排步行。 几人走出街口,眼见就要到赛樊楼。 却见牛莽忽然指着街角某处,嗡声嗡气的说道:“墨哥,那不是咱们的车子吗?” 杨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街角停着一辆双把独轮车。 乍一看,杨墨还以为在县城撞见了自己客户。 毕竟自己也已经卖出了六七十辆这种车型了,偶尔在这里瞧见,也没什么稀奇。 不过仔细一瞧,他就看出了蹊跷,这台车不是自己手里出产的。 虽然结构相同,用的木料却大为不同,这车整车都用的是松木。 杨墨暗暗失惊,果然让顾菲菲给说着了,居然真有人仿制他的车型。 张顺似乎也看出了蹊跷,伸指指向那车子道:“这还真是李逵撞上李鬼了。” 杨墨向张顺使了个眼色,张顺心领神会,径直朝那台车子走去。 杨墨勒马在原地等着。 张捕头见他们忽然停了下来,拨转马头道:“前面就是赛樊楼,太爷该等急了。” “张大哥稍候片刻,很快就好。” 见杨墨脸上阴晴不定,张捕头也不好说什么。 张顺跟那独轮车的主人攀谈一阵,转身回来,跟杨墨耳语了几句。 杨墨这才知道,县里有两家卖这种车型的车马行,销量都还不错。 售价和普通车型一样,都是二两银子。 自己千辛万苦设计出来的车型,转眼给别人作了嫁衣裳,想想就来气。 看来加入商会已迫在眉睫,不然很有可能像顾菲菲说的那样,自己倒被别人给告了。 杨墨憋着一肚子火,催马到了赛樊楼,在张诚的引领下,上了二楼。 知县郑仕弘亲自在楼梯口迎接。 随同作陪的,除了县尉,县丞外,还有县里几个有头有脸的豪绅。 张顺和牛莽,自有别席安置。 众人落座,开席自然是县令致词。 郑仕弘口若悬河,讲了足有一柱香时间。 无非是些俗套的官样文章,听得杨墨只想打瞌睡。 县太爷的致词中,唯一让他稍感兴趣的,恐怕就是他这次剿匪的功绩将会载入县志。 从今天开始,他大小也算是个青史留过名的人物了。 致词毕,郑县令又一一为他介绍座中诸人。 “这位是庞县尉,这位是孙县丞……” 杨墨随着县令的介绍,一一抱拳回礼。 “这位是秦员外,凭生最好修桥补路,因此人送尊号秦大善人。” 当介绍到其中一位豪绅时,杨墨禁不住心中一动。 这人眼神阴鸷,频频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 虽然满脸堆笑,却是皮笑肉不笑。 被他如此无礼的盯着看,杨墨隐隐能够觉察到,这人来者不善。 “秦员外是本县舆行的行首,秦家更是本地有名的旺族。” 县令补充了两句,杨墨心里暗暗失惊! 舆行?自己正想要加入舆行,没想到在这儿撞见行首。 不得此人首肯,入行肯定无望。 看此人一幅不怀好意的模样,难道他对自己生产独轮车一事早有耳闻。 如果真是这样,外面那些仿造车型,多半就是这家伙弄出来的。 “小生见过秦员外!”杨墨拱手行了个书生礼,心里的火气直往上窜。 秦大善人撇嘴一笑:“没想到小英雄还是个读书人!真是文武双全,失敬,失敬!” “不过略读过几年私塾,让秦员外见笑了。” “岂敢,岂敢,不知小英雄可曾参加过乡试?” 秦员外装作无心的一问,顿时引起了杨墨的警觉。 士农工商,这个时代以士为尊,这位秦员外洽洽抓住了他的要害。 表面像是在关心他的学业,实际上是在打听他有没有功名在身。 有功名才配称作士,没功名,就只配叫穷酸。 小木匠参加过两次乡试,却连最低等级的功名“秀才”都没考上。 别小看秀才这个身份,虽然它等级最低,却也有不少权利。 比如见官不必下跪,可以自称学生。 杨墨明知他在摸自己老底,也只好如实道:“不曾有功名在身。” 闻听此言,秦大善人紧绷的脸部肌肉骤然松驰,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同桌的其它乡绅脸上,也都若有若无的表现出了不屑。 郑知县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举杯道:“来来来,诸位,大家一齐敬杨壮士一杯。” 众位乡绅立时一团和气,满脸堆笑,举杯起身。 杨墨黑着脸,仰头一饮而尽,心里老大不痛快。 第二十九章 大善人 接下来的谈话,杨墨全都心不在焉。 盯着一桌子丰盛的酒菜,心里很不是滋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成千上万的难民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几乎每天都有人在饿死。 而这些地方豪绅,官吏们,却个个吃得脑满肠肥。 整天还在算计着怎样让老百姓无路可走。 话不投机半句多,杨墨自然懒得给他们好脸色。 他本来还打算请知县帮自己加入舆行,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从他们的相互吹捧中,杨墨多多少少算是看出来了。 这位秦大善人固然不是省油的灯,县里的这些官吏们,跟他们更是一丘之貉! 杨墨与在座众人彼此都不待见,宴席在尴尬中草草收场。 辞谢了县令,他就带着张顺,牛莽出了酒楼。 他还打算趁天黑之前,去集市上采买些东西。 顺便打听打听,那两家仿造自己车型的车马行,到底是谁的产业。 一番打听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两家车马行都在本县舆行行首秦修德名下! “好一个秦大善人!”杨墨暗暗咬紧了钢牙。 他明明知道是秦修德仿了自己车型,却拿别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规则在姓秦的手里,入不了商会,什么都是人家说了算。 杨墨只想早点回去,当面请教请教顾菲菲,怎么尽快加入商会。 好在今天收获也不小,用水匪换了五十两银子,让他心里稍微好受点。 几人匆匆赶到县城集市上,采买了东西,就上了船往回赶。 杨墨只上报了诛杀水匪之事,并没有提及贼船,所以水匪的船也算是个意外收获。 他有意留下船只,当然也是有自己考虑的。 身为老山村人,他从小就知道,村子里其实也是能行船的。 村西头有条山谷,直通一条山溪。 夏季丰水期,吃水浅的船只可以通过这条溪流直入北河。 因为溪流在村子西头,村里人都管它叫西溪。 张顺父子过去就时常会在夏天把船泊进溪内。 如今正是夏季丰水期,船只应该也能进去。 杨墨跟张顺提了一嘴,张顺求之不得。 先前杨墨让他找个地方把船藏起来,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里,因为他家就在山谷里。 等到几人把船撑到西溪入河口时,天已黑透。 好在张顺对这附近的水道极为熟悉,就着月光就把船撑了进去。 到了村后谷口,张顺放下跳板,率先上岸系了缆绳,杨墨才跟着下来。 离谷口不远处,就是张顺家的茅草屋。 渔户本来以船为家,过去只有少数不能捕鱼的日子,张家人才住在这里。 自从去年风浪里翻了船之后,张家一家老小被迫彻底上岸,在这里凑合度日。 草棚里,此刻正亮着一簇昏黄的火光,火影摇曳不定。 一位老妇人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摸索着向溪边走来。 “我儿,是我儿张顺回来了吗?”原来是张顺他娘。 “娘,是我。”张顺赶紧上前去,扶住老娘。 “我儿,你弄到新船啦?”刚才妇人在屋里听见水响。 在船上讨了大半辈子生活的她,本能的就知道,溪上有船来了。 张顺有些为难的抬头看向杨墨。 杨墨见老妇人身形瘦弱,饿得皮包骨头。 眼睛似乎也不大好,好像有夜盲症一类的疾病。 都到了这地步,老人家还担心着家里的生计。 他心里老大不忍,赶紧示意张顺先应着。 张顺这才假装高兴的拉着老娘的手,说道:“是啊,娘,我找墨哥儿新打了一条船。” “真的?那敢情好,只是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啦?渔船可不便宜。” 老人家眼睛虽然瞎了,心却敞亮,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 张顺立刻又成了哑巴,一脸拉不出屎的表情。 杨墨赶紧上前打着圆场:“老人家,我就是村东头的小木匠杨墨,您老还认识我吗?” “墨哥儿,你也来了?你是来讨船钱的?咱们家可没钱,这船咱买不起。” 张顺他娘连连摇头,拉着儿子就要往回走。 杨墨哭笑不得,连忙说道:“这船它不要钱,顺子哥以后也不打渔了,帮我往县城送货,赚了工钱再慢慢抵扣。顺子哥以后就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了,您老这下放心了吧?” 张顺他娘听到这里,忽然停住了脚步:“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船就在旁边停着呢!” 眼泪一下从老太太浑浊的老眼中涌了出来,淌了一脸。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墨哥儿你是个读书人,心肠好。我儿,快,快替为娘给墨哥儿磕几个头,这可是活命的大恩啦!” 张顺听了老娘的话,就要倒身下拜。 杨墨赶紧扶住他道:“这可使不得,顺子哥会撑船,本来就帮了我大忙,是我该感谢你们才是。” 张顺他娘听了这话,方才作罢,拉着杨墨的手千恩万谢。 张顺的老婆孩子也迎了出来,听说张家又有了生计,娘儿两个眉开眼笑。 张家娘子笑着笑着,眼泪就不争气的淌了出来。 “哭什么,还不快把墨哥儿请到屋里说话。”张顺有些着恼。 张家娘子赶紧陪着笑脸,把杨墨往屋子里让。 进了张家屋子,杨墨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听说有船,情绪就这么激动了。 张家屋子里,除了一张破床外,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破床上叠着一条旧被褥,是老太太和孙子的睡处。 张顺夫妻的铺盖,就直接叠放在屋角一块草帘子上。 茅屋正中,从房梁上垂下来一根黑乎乎的绳子,吊着一口铁锅。 铁锅里正煮着小半锅野菜糊糊,这就是一家老小的晚饭。 自从沉船之后,张顺夫妇每天辛苦劳作,却连糊口都难。 家里还有个半大小子,正是吃饭的年纪,硬是给饿得面黄饥瘦。 杨墨眼见自己手底下的人日子过成这样,哪里能忍。 赶紧对牛莽说道:“莽子,快去船上扛一袋麦子过来。” “这怎么行?这粮食我不能要。”张顺一听急了,连忙伸手阻拦。 张家娘子也跟着道:“当家的说的是,墨哥儿你肯赊给咱们船,又给咱们生计,已是天大恩情,怎好再要你的粮。” 杨墨笑着解释道:“嫂子有所不知,这粮食是今天在码头上杀水匪得的银子换来的,顺子哥也有出力,怎能少了他这一份?不仅顺子哥有,牛莽也有。你们不收,叫我于心何安?” 杀水匪的时候,张顺和牛莽也是出过力的,本该分给他们一份。 张家人听说他们杀了水匪,个个吓得脸都白了。 张顺见杨墨这么说,也不好推辞,就跟着牛莽一起,去船上扛了一袋麦子下来。 张顺的儿子虎子看见麦子,腿就走不动道了,双手紧紧攥着布袋,一脸的期盼。 杨墨赶紧道:“嫂子,我们晚上都还没吃饭,劳烦你给做个面条,面算我的。” 说着,他又转身去船上取来一小袋白面。 张家娘子好生感激,接过白面进屋和面去了。 第三十章 天然堡垒 这个时代,吃不饱饭,早晚也是个死。 但凡能做个饱死鬼,让人拿命换,都有人愿意。 见有白面吃,张家人转眼就把杀水匪的恐惧忘到了脑后。 杨墨吩咐牛莽先回去,把家里的骡车赶来,顺便给两家人报个平安。 自己则跟张顺一起,把船上的东西往张家草棚前搬。 东西很快就搬完了,张顺去帮他老婆擀面。 杨墨看看面条还早,就一个人出了草棚,在山谷里四处溜达。 兴许是因为湿气重的原因,谷内就只住了张顺一家人。 村子里平素也很少有人会到这儿来。 因此周围显得很是荒凉,到处都长着一人多高的蒿草。 整条山谷不过一百多米长,与其说是条山谷,不是说是后山的一道缺口。 山谷一头直通村后的小树林,一头通西溪。 谷地边缘挖着一条引水的沟渠,通往村子里的农田。 小木匠小时候来这里玩儿过,知道它上游都在崇山峻岭中,水很浅。 溯流而上不到一里的地方,还有一道落差足有四五米的瀑布。 只有下游这一小段,丰水期才能行船。 综合诸多因素,这里简直就是个天赐的堡垒,进退有路,易守难攻! 其实刚才撑船进来的时候,杨墨心里就已经有了打算。 只要把西溪下游注入北河这一段挖深些,就能在谷口建一座小码头。 他刚才进来时就已经估算过,从入河口到山谷不到五百米。 其中最下游三四百米,水原本就很深,即便是在枯水期,船只也是不会搁浅的。 只有离谷口最近的这百来米,河床深度不够,阻碍了枯水期行船。 不过好在河道不宽,想把这一段挖深,工程量倒也不大。 只要在冬季枯水期组织几十个壮劳力,干上两三个月,应该就能疏通。 有了这座码头,自己以后就等于有了一条高速公路。 出产的东西可以直接通过水路到达县城,甚至府城襄阳。 再把前面谷口用原木坚起寨栅,即使水匪来攻,村民们也可以退守谷内。 凭借自己手里的几十把连弩,足可以自保。 水匪们若从水路攻来,就更不必担心了。 由于河道窄的缘故,这里只容许并排驶进来两条快船。 只要在后面谷口高地上,码上几堆大石头,多少水匪都能叫他有来无回。 杨墨正在脑海中规划着谷地的布防,就听见前面谷口传来辘辘的车轮车。 隐约还能听见牛莽说话的声音和年轻女子的笑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杨墨不用猜就知道是顾菲菲来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见牛莽牵着骡车进了山谷,顾菲菲就坐在他身后车上。 顾菲菲大老远也瞧见了他,纵身跳下骡车,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你要是再不回来,缓缓妹子可要担心死了。” “只是她担心,你不担心吗?”杨墨笑着盯着顾菲菲。 顾菲菲脸上一红,走过来嗔道:“人家才懒得担心,管你们是死是活。” 说着,她自己一个人朝张顺家的茅草屋走去。 没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对跟在他身后的杨墨说道:“听说你们得了五十两赏银,都买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你就知道吃,就不担心我们回不来?”杨墨打趣她道。 “牛莽刚才都跟我说了,你是敲着锣进的城,怎么可能回不来?” 顾菲菲言下之意,是已经猜到了他这么做的用意,因此脸上很是得意。 几个人回到张家茅草屋里,张家娘子的面条正好出锅。 顾菲菲提心吊胆的在家里等了这大半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吃饭。 这会儿见到杨墨平安归来,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原处,肚子也跟着咕咕叫起来。 “有好吃的也不想着叫人家,要不是人家坚持要来,就没这口福了。” 顾菲菲抿着嘴翻了杨墨一眼,自个找了个张家最大的陶碗,盛了满满一碗。 她正要敞开肚皮吃个痛快,抬眼看见旁边的虎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顾菲菲脸一下红了,伸手把一大碗面条送到了虎子面前。 “饿了吧,吃姐姐这碗!” 虎子胆怯的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娘,不敢伸手来接。 张家娘子赶紧端着一碗半干的面条,过来说道:“菲菲姑娘别管他,他小孩子家的,能吃多少。” “你叫什么名字?”顾菲菲伸手拦住张家娘子,柔声问道。 “我大名叫张虎,爹娘都叫我虎子。” 虎子见有人给他撑腰,壮着胆舔了舔苍白的嘴唇,朝顾菲菲挪了两步。 顾菲菲一把拉过虎子,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把一碗满满当当的面条塞进了虎子手里。 “瞧把孩子饿得,今晚有姐姐在这儿,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真的?”虎子捧着面条,哈喇子都快淌下来了。 “当然是真的。”顾菲菲莞尔一笑,很是明媚动人,把一旁的杨墨都给看呆了。 “看什么看,你不吃我吃。” 杨墨一个不留神,刚到手的面条就到了顾菲菲手里。 一屋子人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张顺他娘眼睛虽然看不清楚,耳朵却挺好使,把刚才的一切都听了进去。 这会儿手里捧着面条,一脸满足的笑道:“墨哥儿,你娶了个好媳妇,怪道要发家呢!” 顾菲菲一听急了,红着脸嚷嚷道:“大娘,谁是他媳妇呀!人家还是个……” 后半句话就像是忽然噎在了嗓子眼里,被她硬生生吞了回去。 “啊?”张顺他娘吃惊的说道,“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那墨哥你得抓紧了,手里的活再忙,也不能耽误了生娃。古话说的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大娘!”顾菲菲大叫一声,一张俏脸直红到了脖颈。 饭也顾不得吃了,一把将碗筷塞回杨墨手里,头也不回的跑了。 杨墨起身追出去,人家姑娘早没影了。 张家娘子埋怨道:“娘,看你把人家菲菲姑娘羞得,饭都没吃成。” “你以为娘糊涂啦!为娘这正是在为人家姑娘打算呢!你想一个大姑娘家的,凭白无故住在别人家里,怎么能没个名份?” 杨墨刚好转身进屋,把这话听得真真的,心里不禁一阵惭愧。 这个时代毕竟不比后世,非亲非故的,一个大姑娘住在别人家里确实说不过去。 他倒不怕别人说三倒四,就怕伤了顾菲菲的自尊心。 毕竟顾菲菲原本也懂得这个道理,本来就是奔着给他作妾来的,是他拒绝了人家。 “老人家提醒的是,明天我就叫人来,先在这山谷里搭间木屋。让菲菲姑娘暂时搬到这儿来,跟你们作邻居。”杨墨在火堆旁坐下,郑重其事的说道。 第三十一章 士为知己者死 “好哇,好哇!菲菲姐姐来了,就有人陪我玩了。”虎子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张家娘子连忙扯住儿子,失声骂道:“好什么好,面条还堵不住你的嘴。” 张顺脸上一阵尴尬,老太太更是傻了眼。 这个时代纳个妾稀松平常,顾菲菲又长得花容月貌。 张家人都不明白,杨墨到底在顾虑什么。 不过男女感情的事,外人也不好掺合,张家人只好都低下了头默默吃面。 等到杨墨和牛莽拉着一大车物资回到家时,顾菲菲已经在里屋睡下了。 高媛媛一个人迎出来,帮着他们一起卸完货,牛莽就赶着大车回家里歇息去了。 高媛媛则烧了一桶热水,侍候杨墨洗浴,夫妻俩这才有功夫说会话。 “当家的,菲菲姐刚才红着脸回来,话也不说倒头就睡了,这是怎么啦?” 杨墨揽住妻子腰肢,凑近她耳边,把刚才在张顺家里发生的事悄悄讲给她听。 高媛媛听罢,俏脸一红,伸手去解杨墨腰带,一边说道:“当家的,菲菲姐多好啊!不仅人长的漂亮,还这么能干。不像奴家,只会做些家务,其它什么也帮不上忙。”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杨墨凑近前去,送上一个香吻,把高媛媛羞得连连躲闪。 “唉呀,菲菲姐还在卧房里呢?” 杨墨闻言一阵扫兴,如今他跟顾菲菲的关系又近了一层。 忽然就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再发出什么令人遐想的声音了。 “难道我心里已经开始在意她的感受了?我该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他在心里暗自嘀咕,看来真的要快点让顾菲菲搬走才行。 这天夜里,杨墨勉强跟妻子在作坊地铺上,演出了一场活色生香的哑剧,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第二天一大早。 老村长一来,杨墨就把他拉到了没人的角落,把自己要改造西山谷地的想法告诉了他。 听说又有新活儿上马,老村长眼前一亮,心里暗爽。 车厂的人员肯定不能动,还得另招人手来干这活。 人当然还是他负责招,杨墨只负责出钱出粮。 其实只要吆喝一声,想来的人就能踏破杨家门坎。 杨墨主要是想找个免费的管理,顺便还能卖给老村长一个面子,何乐而不为呢? 如今虽然还是丰水期,能上马的工程却也不少。 当务之急,是要在前面山谷口先竖起一道寨栅,以防水匪随时来袭。 随后还要在西溪岸边起一座小码头,同时给顾菲菲在谷内盖两间房子。 这些都建好之后,杨墨还有更大的打算。 不过饭还得一口一口吃,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杨墨跟老村长交待了个大概,就带着张顺朝山谷去了。 老村长自去招人,何连生则按部就班的安排工人生产独轮车。 杨墨带着张顺才刚走出家门没多远,就在路边遇见了陈武。 陈武手上提着杨墨为他设计的连臂弓,像是专门在这儿等他。 “陈大哥,你找我有事?”杨墨主动迎上前去。 这几天多亏了他送来的猎物,替自己省下不少粮食钱,杨墨正想找个机会感谢他。 见到陈武的第一眼,杨墨本能的就想起了他那令人称奇的箭法。 “墨哥儿,听说你生意越做越大,你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别看我比别人少条胳膊,押个货,跟个船还是做得的。” 陈武跟吴春是邻居,昨晚听吴春说,杨墨在镇上又进了一大批木料回来。 料想杨墨还要继续扩大生产,他就想来碰碰运气。 他箭法超群,这几天后山的猎物,差不多都快被他打光了。 再想打到更多猎物,就得钻老林子,少不得攀涯过岗,越岭翻山。 遇到凶险处,泅水,爬树,也是寻常。 这些对于少了一条胳膊的陈武来说,无异于登天。 打猎这条生计,算是走到头了,只能另谋出路。 如今村子里,还能给人一口饭吃的地方,就只有杨墨家了。 陈武是个好强的人,轻易不愿意求人。 只是好不容易打猎赚了点钱,才刚刚为孩子他娘请了大夫。 吃了这几天药,孩子他娘病情已经有了转机。 这种时候要是断了收入,岂不是前功尽弃?孩子他娘再一灰心,多半就没了。 更何况,女儿也才刚刚吃了几天饱饭,对他这个父亲充满了期待。 为了老婆孩子,他的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杨墨也看得出来,陈武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能舍下面子来求自己,已是不易。 这样的人,一般都认死理,对人忠心不二。 再加上他这一身好箭法,正是自己现在急缺的人才。 听他这么说,当即笑道:“陈大哥,你不来找我,我还正想去找你呢!你箭法超群,想必武艺也不差吧?” “对付三五个水匪不在话下,墨哥儿你有危险?”陈武略感诧异。 杨墨道:“不光我有危险,村里人可能都有危险,咱们边走边说吧!” 听了陈武的回答,杨墨暗自欣喜,领着二人朝山谷方向走去。 一边把昨天在水匪窝和仙人渡发生的事,全都跟陈武讲了一遍。 陈武听得热血沸腾,急切道:“墨哥儿你说吧,你想怎么干?陈某愿效犬马之劳!”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山谷口。 杨墨望着谷内,说道:“我想让陈大哥帮我训练一支队伍,以备不时之需,不知陈大哥可愿意?” “在下求之不得!”陈武一抱拳,神情振奋。 杨墨笑着点点头,说道:“至于待遇方面,每个月三百文,不知陈大哥意下如何?” 一旁的张顺听到这个数目,吓了一跳,吃惊的看着杨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百文,都快赶上县里捕头的月俸了。 要知道一个县可就一个捕头,哪儿找这么好的差事去。 陈武也觉得不妥,连忙推辞道:“太多了,一天能有三个大子,在下就已经满足了。” “陈大哥跟别人不同,危机时刻,全靠你豁出命来保护大家。” “那也多了,走镖的一个月也才一百文,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就这么定了!杨某的身家性命,今后都在这支队伍手里。陈大哥责任重大,就不必推辞了。” 陈武见他这么说,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便不再推辞。 同时,心底也对杨墨充满了感激。 士为知己者死! 杨墨肯把身家性命交在一个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手里,足见他对自己的信任。 这份胸襟和气魄,也足令陈武折服! “顺子哥的工钱也涨到三百文一个月,今后就由你专门负责水运。”杨墨扭头看向张顺。 张顺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张顺这条命,今后就是先生的了!” 第三十二章 仗义 杨墨带着陈武和张顺,先后勘定了西溪码头和谷口寨栅的位置。 陈武熟知军事,张顺通晓水运,两人都给他提了不少好点子,让杨墨心里直呼这钱花的不冤枉。 三人正拎着石灰粉在谷口勾勒寨栅的位置,就见老村长领着一大帮村民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帮村民里,男女老少都有,几乎来了半个村子。 村长刘广田一脸为难的上前来说道:“墨哥儿,我把人都给你带来了,你看看哪些人合用。” 杨墨本想当个甩手掌柜,却没想到刘广田又把皮球踢了回来。 仔细一问他才知道,最近黄天荡里的水匪闹得越来越凶。 附近几个村子都开始传言,水匪们准备从今年开始,在各个村子里征收岁粮。 村民们听说了这个消息,好比晴天一个霹雳,纷纷去找本村的村老想办法。 几个村的村长一合计,只好联名推举了一位宿老,到县里去打探消息。 就在今天,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得到的答复却是叫大家不要捕风捉影。 水匪们不是还没有开始征收岁粮吗?等他们征收了再来不迟。 过去水匪们在河道上征收浮桴税时,也是这么干的。 先放出风声,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施行。 水匪又不是官府衙门,总不能指望他们张贴告示吧。 几个村的村民们眼见官府无能,怨声载道,都知道这消息早晚必会应验。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了老山村。 村长刘广田本来还不知道这事,今天受杨墨委托,去串了几家门子,才从别人那里听说。 村民们一碰头,相互间再一传,闹得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老山村离黄天荡只有不足二十里地,早晚必在水匪的名单上。 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局,能有个吃饭的营生该有多重要,不言自明。 所以,当他们听说杨墨要招人改造村西头那条山谷时,都抢着要来。 老村长看着架势,拒绝了谁都好像挖了人家祖坟,只好把这个难题又推回给了杨墨。 杨墨大略数了数,来了不下百余号人,几乎是小半个村子的人了。 里面上至七十多岁的老妪,下至五六岁的孩童,什么样的人都有。 最关键的是,青壮年劳力还不足三成。 如今能上马的工程虽然多,这里面大多数人却干不了。 就算算上做饭打杂的,顶多也就容得下三五个妇人。 看着一双双殷切的眼神,杨墨的眼睛湿润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他没觉得大家在为难他,反倒觉得是自己能力不够。 水匪都能养活几百上千号人,自己却连一个村子都养不起吗? 内中有村民瞧出他的难处来,有人主动站出来说道:“墨哥儿,我们也知道你为难,来的乡亲们,也没指望你全都要。” “说的对,干活吃饭,大家都明白。毕竟墨哥儿也不是开善堂的,不能把难处都推给人家。” “墨哥儿你就说吧,要谁不要谁,大家绝无怨言。” ……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那些年老体弱的,身体有残疾的,脸上顿时一片灰败。 有的人甚至已经开始往外挤,准备悄悄离开。 他们虽然身上有残疾,却也有自尊心,不想成为被人挑剩下的废人。 杨墨心里老大不忍,连忙说道:“青壮年不分男女全都留下,一人一天一个大子儿。其它人只管饭,不拿钱,愿意的就留下。” “我愿意,我愿意……” 人群里呼喊声此起彼伏,那几个刚刚准备离开的残疾人更是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墨哥儿,墨哥儿,像我这样的也能留下吗?” 村民陈海六一瘸一扭的挤上前来,激动的问道。 他的左腿在战场上中了猛兀儿人的石弹,被砸得血肉模糊。 侥幸捡回来一条命,却从此失去了左腿。 为了行动方便,他自己用木头给自己削了一条假腿,勉强能够行走。 村里的几个混子都叫他陈瘸子,叫着叫着,也就没人再记得他的正名了。 来之前,陈海六原本就没打算能被杨墨选上。 只是赶来凑个热闹,没想到却有意外之喜。 “海六哥,只要你愿意,就能留下。你腿脚不方便,我可以给你安排个坐着的活。如果干得来,也是一天一个大子,其它人也是一样,只要干得了正常人的活,就能拿钱。”杨墨诚恳的说道。 “我干,墨哥儿,你够仗义。”陈海六激动的转身喊道,“老伙计们,咱们这些别人眼里的废人,今天也能找着活干了,这还得多谢咱们墨哥儿。咱们一定不能让别人把咱们比下去,给咱自己脸上抹黑。” 他身后,刚才那四五个身有残疾的村民听见这话,群情激奋。 大胤朝这些年年年征战,先是联合猛兀尔人,灭掉了大靖国。 后来,猛兀尔人又擅自撕毁盟约,与胤朝开战。 整个大胤朝的适龄青年,几乎都被拉到了战场上。 多有负伤导致残疾的士卒,被迫退役回乡。 所以整个大胤朝的乡村里,几乎都有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 这些人劳动能力大幅下降,又得不到应有的抚恤,晚景都相当凄凉。 所以当他们听说有人肯给他们一碗饭吃时,都激动的热泪盈眶。 “海六哥说得对,咱们得自己争口气,不能让别人给看扁了。” “好了,好了,墨哥儿心善,咱们就更该好好干,不然怎么对得起人家,下面我来安排一下……” 老村长长出了一口气,一件难题迎刃而解。 不过,他心底同时也泛起了一丝忧虑。 薅羊毛也不能搁一只羊身上薅,半个村子的人,光是吃饭,一天就是不小的开销。 如果干不出活来,这种日子又能维持几天。 所以他也是打心眼里希望杨墨能把事业做大,带领着全村人过上好日子。 壮劳力都跟着老村长去了后山伐木。 杨墨主动领了为剩下的人安排活的差事。 谷地里荒草遍布,高低不平,还遍布着许多乱石。 杨墨就让那些年纪大点的孩子,带着年纪小的,先把石头搬出去,堆到山脚。 又让有一定劳动能力的妇女和老人,拿来家里的锄头,把整个谷地找平。 光是这项工作,就够他们忙活半天的了。 杨墨又安排了五个妇人,以张家娘子为首,在张家的草棚后面搭建了一个临时灶台,作为给大伙做饭的厨房。 至于那几个身有残疾的村民,则让他们回家取来柴刀,练习削木桩。 没过一会儿,陆续就有村民们从后山扛下来一根根碗口粗的原木。 杨墨就让陈海六负责,让几个身有残疾的村民,把原木较细的一端全都修成尖桩。 他又让张顺回去,跟高媛媛支取今天的粮食。 安排好了这些,就带着陈武一个人离开了山谷。 第三十三章 老鼠屎 就在杨墨带着陈武往家里赶的同时。 后山上,带着村民们砍树的刘广田忽然一拍大腿,暗叫一声糟糕。 他忽然想起来了,杨墨昨天不在家的时候,村里忽然涌进来一大批买车的难民。 这么大的事,自己居然没来得及跟杨墨说。 昨天来的人实在太多,把杨家的大门都给堵得严严实实。 杨墨又不在家,高媛媛做不得主,只能叫来村长刘广田帮忙。 刘广田只好带着几个村民,把这些人暂时领到了打谷场上。 本来准备等杨墨回来再作决定,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这些难民随身都带着大批行李和帐蓬,行动多有不便。 为了能够第一时间见到杨墨,买到独轮车,他们其中的很多人都不顾刘广田的劝告,直接在打谷场上支起了帐篷。 老村长今天一早本来准备把这件事告诉杨墨,却被改造谷地这事一耽搁,给忘了。 刚才又有村民来报,说是杨家又来了不少外乡人,大有占满整个打谷场的趋势。 老村长虽然替杨墨高兴,心底却也隐隐有些担忧。 照这个趋势下去,外乡人很快就会多过本村人。 虽然这些人只是暂时呆在村里,却也已经违反了上面不准收容难民的规定。 若是消息传到了县里,他这个村长少不了会被上面的老爷们问罪。 不出事还好说,大不了责令这些难民们快点离开。 一旦出了什么事,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村长能担待得起的。 老村长想到这茬,赶紧把手里的活交待了一番,急匆匆的下山来找杨墨。 到了西山谷口一问,才知道杨墨已经回家了,他又急匆匆朝杨家赶。 杨墨刚回到家,就看到了家门口堵着的一大群外乡人。 这些人正围着自己媳妇高媛媛,争先恐后的要把手里的银子递到媳妇手里。 内中有个浮浪子弟,穿着一身污秽不堪的锦衣,伸手就扯住了高媛媛的胳膊。 吓得高媛媛一声惊叫,差点跌倒在地。 杨墨正从高处下来,看得分明,顿时大怒。 正准备上前去,质问这个无礼的家伙,却被陈武伸手拦住。 陈武刚才显然也看见了。 只见他大步抢上前去,粗壮有力的独臂一阵扒拉,就在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开出了一条路。 奋力闯进人群,劈手一把抓住了那个浮浪子弟的衣襟。 “你小子敢轻薄主母,老子今天就废了你。” 陈武大喝一声,将那小子拖拽起来,将身一挺,举到了半空中。 锦衣浮浪子弟哪见过这阵仗,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嚷嚷起来。 “来人啦,欺负外乡人啦!老子是来买车的,主家抢银子了。” 后面不名就里的难民们嗡得一声,纷纷往前挤来。 “你们想干什么?欺负俺们是外乡人吗?” “快放开他,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 眼见门口乱成了一锅粥,工棚里赶工的十几个工人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往这边赶来。 正在开板子的牛莽大老远看见主母被围,心里一惊。 这还了得? 只见他抄起一根大腿粗的圆木,大吼一声。 如同一头发疯的公牛,挥舞着粗大的圆木冲向人群。 “都闪开,闪开!” “唔。”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纷纷退让开来。 杨墨暗自欣喜,赶紧快步上前道:“莽子,休得无礼,快把圆木放下。” “他们,他们……” 牛莽憋得满脸通红,圆木的一端扫着对面的外乡人,嗡声嗡气的嘶吼着。 “怎么着,你们仗着是本地人,想明抢是不是?” “瞧这莽夫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 “我打死你们。”牛莽一听有人骂他,顿时急了,抡起圆木就要砸人。 眼见悲剧就在眼前,杨墨怒喝一声:“够了,给我放下。”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牛莽这才不情愿的把手里的圆木猛力一惯,摔在了空地上。 圆木弹起来足有三尺高,吓得外乡人连连后退。 杨墨缓和了一下尽情,拱手说道:“杨某的这位小弟性情莽撞,惊扰了诸位,杨某在此向诸位致歉了。” “光道谦就行了嘛?你们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杨墨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怒气,指着那个浮浪子弟道:“事出必有因,你们只怪我这小弟行为莽撞,究其因果,却全是因为此人行为不端,企图轻薄贱内所致。” “你们不问清红皂白,就要兴师问罪,污蔑我们欺负外乡人。到底是你们欺负我们,还是我们欺负你们。方才站在前面的诸位,难道就没有一人愿意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吗?” “主家说的没错,刚才俺看得真切,就是这家伙,逞俺们递银子的功夫,占人家主母便宜。” “俺也看见了,这家伙就是个害群之马,你们哪个认识他?” “这家伙叫李恢,是俺同乡,他家是镇上开绸缎庄的。这个狗东西,在乡里就是个出了名的无赖,调戏良家,坑蒙拐骗,从来不干好事。谁想到他也跑到这儿来了。”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要不是有人认识这个祸害,俺们今天可不要冤枉人家主人家了。” “打死这颗老鼠屎。” “打死他,打死他……” 外乡人得知了实情,群情激奋,纷纷涌上前来,要对李恢动手。 杨墨急忙伸手挡住众人,说道:“既然事已明了,诸位也不必着急。此人虽然意图轻薄贱内,却也并未得逞。若因这等小罪,就死在鄙乡,恐怕官府追究起来,杨某不好交待。” “小的这也是第一次,求主人家饶命啦。”李恢见有人揭了他的老底,顿时就没了脾气,连声告饶。 “你还好意思求饶,可见真是个惯犯,这种人不可轻易饶恕。” “主家说的对,打死了这种人,没得污了自己的手。但就此放过这人,未免太便宜了他。”外乡人中,一位长者站出来说道。 其它外乡人纷纷点头。 “对,死罪可恕,活罪难逃,主人家切不可轻易放过他。” 第三十四章 侯爷 杨墨深以为然,拱手道:“多谢各位为杨某仗义直言。” “既然如此,就鞭笞此人掌心十下,再将此人逐出本村,也就是了。” “先生小惩大戒,处事公允,我等敬服。” 外乡人中,几个读书人恭恭敬敬的向杨墨施了一礼。 杨墨还礼道:“诸位谬赞了,事情即已明了,还请诸位再耐心等上几日。” “杨某一定尽快赶制出足够的车辆,供列位选购。” 外乡人见他这么说,只得散了,纷纷到打谷场上寻找安身的地方。 眼见一场危机化解于无形,刘广田这才敢上前来,拉过杨墨说道:“墨哥儿,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村子里外乡人来的越来越多,保不齐还会惹出什么乱子来。你还得快点想些办法,打谷场很快就住不下了。” 杨墨笑道:“刘叔,即使您不说,我也正要解决这事呢。车厂的产量很快就能上来,最多再有三天,这批人就能陆续离开。” “等会我会从伐木的乡亲们中间挑出十个精壮的汉子,让陈大哥在工余时间把他们操练起来。让他们晚上住到打谷场去,负责村子里夜间的安保工作。” “至于白天,还得麻烦您老多费点心,暂时帮我盯着点,有什么事随时过来叫人。过不了几天,您老就轻松了。” “那可太好了,白天没说的,有老夫在。老夫本来还打算把咱村的巡山队再组织起来,就是得找个人管饭。村子里轻易可养不起这么些人。你这么一安排,倒省事了。只是又给你添麻烦了。”刘广田乐得嘴都合不拢。 他正愁拉不到赞助,要自己掏腰包。哪知人家墨哥儿都想到前头去了。 “这是应该的,这件事因我而起。难民们也是冲着我来的,岂能让村子里吃亏。”杨墨主动承担起这件事,也是想借机建立起一支自己的队伍。 将来作为护送队帮忙押货,防水匪打劫,都是用得着的。 老村长见事情安排妥当,放心的回山谷那边去了。 初夏正是多雨的季节,杨墨给出的工期很紧凑。 他还得督促那些人快点干。 听杨墨的意思,好像山谷改造好之后,还有什么新项目要上马。 杨墨则带着陈武,进了自己家,从卧房的床底下搬出了那几十把连弩。 陈武看见这么多连弩,兴奋的瞪大了眼睛。 “陈大哥,你跟我说句实话,假如把这些全都交给你,再给你同等数量的人手,水匪真来村里抢人,你有没有把握打退他们?”杨墨充满期待的盯着陈武。 陈武蹲下来,捡起一柄连弩,试了试力度,说道:“以我的能耐,这些武器加上一群没有怎么训练过的农夫,顶多只能据险而守。若想把他们赶出去,就得主动出击。这些人几乎都没上过战场,跟杀人如麻的水匪比起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恕我无能为力。” 杨墨见他说的中肯,倒也不急,笑道:“能守住就很不错了,至于怎么把他们从村子里请出去,水匪若是真敢来,我自有办法。” “这些东西就暂时交由你保管,等会儿我会派人,把他们全都搬进山谷。你就在那儿教他们使用弓弩,至于人员,你可以自行招募,我只管钱粮,其它的都由你来作主,报给我一份名单就是了。” “你只要记住,这支队伍在精不在多,你可以招募很多人,再从中筛选淘汰那些不合格的,不要怕花钱。” “记下了,墨哥儿你就放心吧!”陈武感激的看了杨墨一眼。 当天下午,陈武就在伐木队里选了十个身体素质最好的青壮年。 这些人在整个村子里,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年轻后生了。 他们至所以还没有被朝廷征发到前线,不是因为年龄不够,就是因为是家里的独子。 此前一点上战场的经验都没有,却个个向往上战场。 陈武招募他们的时候,都有自己的标准。 不喜欢打仗的不要,胆子太大的不要,野性难驯的也不要。 被选中的,都是即有一腔热血,想要沙场建功,又听从指挥的后生。 杨墨在看过这些年轻人之后,对陈武的眼光还是挺佩服的。 前世的他看过明朝抗倭名将戚继光所著的纪效新书。 里面记载着戚继光挑选士卒的标准,跟陈武的标准大抵相同。 陈武并没有一上来就让这些人摸弓弩,而是让他们搬石头上山,帮助修建封锁西溪的工事。 杨墨并没有插手,而是站在一旁观察。 就在他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却忽然看见牛莽进了山谷。 “墨哥,外面来了一支马队,村长让我来叫你快去。” 牛莽气喘吁吁的站在山坡下边喊他,显然是跑着过来的。 马队? 水匪们不可能这么友爱的进村来找他,其它还有什么人会带着马队前来呢? 杨墨跳下山坡,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带着牛莽快步出了山谷,朝村口跑去。 翻过一道土坡,果然看见自己家门前立着七八匹高头大马。 马上之人都是一身戎装,身佩长刀的悍卒。 领头的却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儒生,颏下留着一缕长须,相貌端正,举止斯文。 这人跟那些悍卒不同,一身锦衣。 外面虽也罩着件皮甲,却擦得油光锃亮,一道划痕也无。 相较之下,其它人身上的皮甲都伤痕累累,一看就是真上过战场的。 这人腰间悬着的也不是战刀,而是一柄华丽的宝剑。 剑柄上镶着上品绿松石,剑鞘上更是雕龙刻凤,金属部件都是黄金打造,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些人杨墨都不认识,不过他打眼一瞧,却在锦衣将军身边看到一张熟面孔。 那人赫然像是码头上那个苦力李敢。 李敢也看见他,滚鞍下马,大步来到杨墨身前。 “小先生,一日不见,不记得在下了?” “你是李敢?你们?” 杨墨立刻明白了,李敢和姚军师都自称是邓候的人。 来的这人多半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邓候了。 果然,就听李敢说道:“侯爷来看你来了,还不赶紧过去拜见侯爷!” 第三十五章 武器迷 “小生杨墨见过侯爷!” 杨墨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书生礼。 在礼教十分盛行的封建时代,阶级的存在是客在事实。 不同阶级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以他现在草民的身份,见了爵爷,本该行跪拜礼。 但他很不习惯卑躬屈膝,本能的就给忘了。 他忘了,邓候的属下却没忘。 就见侯爷身后的侍卫们纷纷跳下马背,为首的一个冲上前来,就要兴师问罪。 这些繁文缛节,是阶级特权的象征。 在这个时代,任何个人也不能无视它的存在。 否则就是跟整个阶级作对。 “见了候爷为何不跪?” 杨墨闻言,心里一惊,正要下拜,却被一双手扶住。 就在他准备下拜这一眨眼的功夫,侯爷纵身下马,干脆利落的扶住了他。 来的这人正是大胤朝堂上少有的几位儒将之一,吕文渊吕大人。 他出生显贵,来自于当朝最有权势的几大家族之一,吕氏家族。 数年来因抗击猛兀儿人屡建奇功,获封邓候,食邑一千二百户。 并被当朝天子委以重任,担任襄阳知府兼京西道安抚副使。 他的顶头上司正是他的亲大哥,如今的京西道安抚使吕文德。 前不久,因为跟自己大哥吕文德政见不合。 吕文渊被自己亲大哥参了一本,罢官在家,闭门思过。 最近因为黄天荡里的水匪们垄断了漕运,导致木料价格飞涨。 已经影响到了府城的官办造船厂。 惊动了京西道安抚使吕文德,写信来命他暗访此事。 他身边有一名师爷姓姚名智胜,足智多谋,跟随他多年。 就自告奋勇,化妆成木料经济,混入了水匪的巢穴中。 刚好碰到了杨墨他们一行人。 姚智胜见杨墨生得一表人才,又是个读书人,不忍他陷入水匪之手。 就顺带帮了他一把,并救了顾菲菲一命。 在此过程中,他目睹了杨墨身上暗藏的那把折叠连弩的威力。 昨天姚军师回家把这事一说,立刻就引起了吕文渊这个武器迷的好奇。 吕文渊不顾劝阻,非要来看看这把折叠连弩到底长什么样。 若不是姚军师以天黑路滑为由劝阻,他狠不得昨晚连夜就来。 “小英雄不必多礼,你诛杀水匪的事迹,本侯业已听闻。小英雄如此年少,就有这般胆略,实在令人佩服!” 这句话吕文渊倒不是恭维,以他的身份也不需要恭维杨墨。 在大胤朝,像杨墨这般年纪的少年人,莫说是以一敌五,杀死五个水匪。 就算是能直面水匪的气焰而不被吓倒,已经够得上是人中翘楚了。 一般的少年人见到那场面,要么转头就跑,要么吓得尿裤子,才算是这个年龄的正常反映。 “侯爷折煞小生了,昨日在仙人渡不过是侥幸成功,怎敢劳动侯爷大驾?” 杨墨心里一阵诧异,心想不过是杀了几个水匪而已。 这么小的事,用得着侯爷这个级别的人亲自前来慰问吗? 他哪里知道吕文渊此行的目的? 只见吕文渊和蔼的笑了笑,说道:“本侯今日前来,并非为水匪之事。” “昨日听姚军师提及,小英雄是靠一种设计十分精巧的连弩成就此功。” “本侯虽是一介文士,却对武备之物甚有兴趣。” “今日冒昧到访,正是想一睹小英雄那把连弩的威力,还望小英雄成全。” 杨墨见这位侯爷平易近人,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心里顿时放松了下来。 原本这只是个痴迷兵器的侯爷。 看在姚军师和李敢曾经救过顾菲菲,帮助过自己的面子上,他也不好拒绝。 “原来如此,侯爷拿去看就是了。”杨墨果断的把手伸向腰间。 他的手上才刚一动作,就见吕文渊身后七八个悍卒忽然呼啦啦一声,全都围了上来,眼神杀气腾腾的盯着他,手已经握紧了刀把。 杨墨本能的感知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 光是从这些悍卒们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这些人都是手上沾过血的真正的战士。 “不必紧张,这位小英雄乃是本侯的朋友。” 吕文渊语调和缓,不必回头也知道,他的这些侍卫们又小题大作了。 这些侍卫们总是这样,恨不得把他当成一件瓷器藏起来。 想起这些,他本能的伸手扯了扯皮甲的领口。 吕文渊向来就没有穿皮甲的习惯。 今天要来此地,姚军师却非要让他在儒衫外面套上皮甲。 这身不伦不类的装扮,本来就让他浑身不自在。 这时见他们又凶神恶煞的跟在了自己身后,就更不自在了。 “你们去那边等着,本侯不叫,你们休要过来。” “是。”侍卫们只好牵着马,远远的离开,警戒着四周。 杨墨很不习惯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特别还是这种带着杀气的眼神。 这会儿见他们都走了,总算松了口气。 伸手把折叠连弩从腰间拔了出来,递给了吕文渊。 吕文渊摩梭着这把结构精巧的连弩,连连赞叹。 把玩了好一阵,才听他说道:“本侯冒昧问一句,这弩是何人所创?就是《武经总要》中,也没有这种器型。” 杨墨笑道:“自然没有,这是小生在诸葛连弩的基础上改造而成,让侯爷见笑了。” “小先生不必过谦,此物设计之精巧,乃本侯生平仅见,只是不知此物的威力如何?” 吕文渊对于武器的痴迷,几乎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爱屋及乌,让他对有真本事的武器匠人也是格外的尊崇。 每每遇到这样的匠人,都引为自己的老师,虚心向他们学习关于武器的知识要点。 所以当他听说这连弩是杨墨自己设计的时,连称呼都改了,直接称杨墨为小先生。 杨墨受宠若惊,连忙给他演示了一遍这把折叠连弩的用法,又把弩递还给了他。 吕文渊见屋子旁边的树上刚好挂着一个箭靶子,就信步走了过去。 那本来是杨墨给高媛媛准备的,让她没事练习一下,本来是钉在屋子里墙上的。 这两天顾菲菲看见了,也很喜欢,吵着要学,就把箭靶移到了屋外的树上。 吕文渊信步朝箭靶走去,在离箭靶尚有三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忽然抬手射出一箭。 只听见“咚”得一声轻响,一支利箭正中靶心。 杨墨吃了一惊,想不到邓侯一身儒生装扮,箭法却也如此高妙。 忍不住赞叹道:“侯爷好箭法。” “是小先生造的好弩!此弩顶上的这道装置,倒不失为巧思。没有它,本侯射不了这么准。” 吕文渊看着手中的连弩,嘴上虽然夸赞,心里却好一阵失望。 他说的那个装置,正是杨墨加装的准星。 这东西在大胤朝还是首创,所以令吕文渊高看了一眼。 不过吕文渊也仅仅只是对这个准星产生了一点兴趣。 这把弩已经从他的武器采购名单里剔除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已经看出了这弩的缺点,这把弩没力道。 它是把折叠弩,注定了它在力道方面不能太强。 否则折叠弓臂就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道,会很容易折断。 第三十六章 不见兔子不撒鹰 折叠弩的这个缺点杨墨早就知道。 只是受限于材料,一直没有解决。 更何况他设计这款连弩的初衷,是为了近战防身。 对于弓弩的威力本来就没有太大要求,所以才没有着急改进。 其实只要把折叠弓臂改成钢制,威力就会大大增强,甚至超过君用弩。 不过吕文渊没有问,杨墨也乐得装聋作哑。 他本来就不希望自己的杀器被太多人知道。 眼见侯爷试射之后,兴致缺缺,只当没看见。 “小先生设计的这个装置可有名称,本侯可否把它用在其它器械上?” 失望归失望,吕文渊还是保持了一个儒生该有的涵养。 何况他这趟来也不是全无收获。 光是这个小小的瞄准装置,他就已经算是不虚此行。 要知道创新对于这个墨守成规的时代来说,实在是太缺乏了。 杨墨笑道:“小生给这部件取名准星,侯爷尽管拿去用就是了。” “准星?名符其实,好名字。既如此,多谢小先生厚赠!” “侯爷言重了,不过是雕虫小会,不值一嗔! ” 杨墨心想,东西你也看了,准星你也拿了,该满意了吧! 本以为侯爷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却不料吕文渊扭头看了一眼工棚,又回身问道:“本侯刚才进村之时,见谷场上有许多难民逗留。” “听说他们是要来买先生的独轮车,不知这独轮车有何奇处,值得他们在此专等?本侯倒是很有兴趣一睹为快?” 独轮车虽然不是武器,可军中也有大用,粮草补给,城防建设,哪一样也缺不了它。 既然来了,不一睹为快,他心里总像是猫抓一样难受。 杨墨只好引着他进了作坊,指着唯一的一辆样品说道:“侯爷请看,正是此物。” 吕文渊走近细看,又伸手推了一推,情不自禁的赞叹道:“唉呀呀,此物可比刚才那把连弩实用多了,本侯要买下这车的专属权,你开个价吧!” 杨墨吓了一跳,这怎么话说。 你不是个武器迷吗?怎么又喜欢上车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立刻就明白了。 车子在军中的用处,有时比武器更大。 他显然是想自己生产这种车子,在军中推广。 要是借由这个机会,能跟这位侯爷攀上交情,倒也划算。 杨墨不动声色,脸上一幅肉痛的表情。 吕文渊看在眼里,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 为了襄阳的城防建设,他今天必须坚持。 工匠为朝廷出力理所当然,岂能只顾一己之私? 别看他表面和善,人称儒将。 他的铁腕手段,全都藏在儒雅的表相后面,轻易不会显露出来。 否则他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跟自己大哥闹反,几乎成了政敌。 原来,猛兀儿人攻破了南阳,邓城,新城等地之后,一路南下,已然兵临襄阳城下。 就在这种敌我双方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态势下。 身为京西道安抚使的大哥吕文德,却要与猛兀儿在鹿门山重开榷场。 榷场是这个时代,两国商人做生意的地方,相当于后世的边境贸易市场。 鹿门山是襄阳城的后勤要道,从江南运来的粮草,全要由此地经过。 一旦重开榷场,猛兀儿人的奸细就很容易渗透到这一带。 从而给襄阳城的补给通道带来巨大的风险! 吕文渊作为襄阳知府,深知其中的厉害,所以坚决持反对意见! 可大哥吕文德才是京西道的一把手,他一意孤行,断然拒绝了吕文渊的建议。 吕文渊一怒之下,直接越级向朝廷上奏了此事。 哪知道没过几天,奏折居然就到了大哥吕文德手里。 吕文德大怒,上书参了他一个莫须有的误军之罪,将他罢免。 吕文渊的封地本在邓县,已经沦陷于猛兀儿的铁蹄之下。 又不甘心远离襄阳,就在南嶂城郊外新建了一所宅子,取名青山别院,住了下来。 他深知重开榷场对于大胤来说,是弊大于利。 大哥早晚有一天会后悔,从而想起他来,召他回去。 毕竟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自己人不用,难道还能用别人? 眼见杨墨一幅肉痛的表情,吕文渊当即板起了脸。 冷声道:“小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言,这车子朝廷是用定了。” “小生好不容易才造出此车,本指望着拿它发财,”杨墨为难道,“不过小生身为大胤子民,岂可不为朝廷出力。”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吕文渊心里暗笑道,“谅你小子也不敢不答应。” 以他侯爵之尊,就是要强取,杨墨也只能干瞪眼儿,还得跪着献上来。 不过他尊重人才,不到迫不得已,不会行此下策。 “小生可以将此车型无偿授权给朝廷使用,但专属权还是小生的。” “朝廷之外,小生还要以他谋生,还请侯爷开恩,给小生留条财路。” 杨墨说的极为中肯,分明是自己吃亏,却好像受了朝廷什么大恩似的。 “哈哈哈哈,”吕文渊禁不住哈哈大笑,抚了抚颏下长须道,“既然小先生有如意美意,那本侯就却之不恭了。” 其实他要的只是军中能合法生产这款车,至于民间,他根本就没去考虑。 毕竟他并不指望用这款车为自己谋利。 听说能免费用,无形中又替朝廷节省下一笔开支,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先生不仅技艺高超,赤诚为国之心更令本侯刮目相看。” “不知小先生可愿随同本侯到府城去,帮助本侯指掌匠作营。” 杨墨一听还有这茬,心里一惊! 自己山大王当得好好的,乐得个自由自在,可不想去当什么弼马温,受人管束。 “小生乡野匹夫,闲散惯了,进了军中,唯恐误了侯爷大事。” 吕文渊听他话里的意思,似要推辞,脸顿时又拉了下来。 杨墨接着补充道:“侯爷即要小生府城一行,小生去就是了。” “只是指掌匠作营,却万万不可。此外,小生家里还有些琐事要处理,一时不能完备,恐怕还需再等上些时日。” “不急,本侯手里也还有些杂事未完,待事毕之后,再派人来通知你。” 吕文渊心里一阵得意,你小子又要开始提条件了吧! 这小子什么都好。 就是这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个性,居然比本侯还要更胜一筹,真是岂有此理! 第三十七章 吕氏家族 吕文渊一句话堵住了杨墨的话头。 杨墨本来还想把话引到商会身上,好让吕文渊帮他想想办法。 这会儿见吕文渊要走,也不好再提。 只能又客气了几句,亲自将侯爷送出村去。 临走时,侯爷还不忘嘱咐他,随时做好准备。 接到通知务必带上双把独轮车的样品,赶赴青山别院。 杨墨一个头两个大,看来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眼见侯爷一行人都已上马远去,李敢却独自一个人站在他身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杨墨正自好奇,却见李敢牵着马,笑着走近前来说道:“侯爷说,让我把这个给你。若遇难处,把此物给那人看看,或许能帮上你。” “不管对方是谁?”杨墨暗自吃惊,伸手接过来一看,见是一块玉佩。 其上雕刻着兰草的花样,中间刻了一个篆体的“吕”字。 “不错,在京西道这块地盘上,不管是谁,看见它多少也得卖给你一个人情。” 李敢爽朗一笑,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杨墨望着人马消失在山道尽头,对这位侯爷好感倍增。 小心收好玉佩,他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加入商会了。 这位邓侯到底是何许人,他几乎一无所知。 只知道他在县城郊外有座庄园,叫青山别院。 既然长住在此,老村长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一路回到谷中,杨墨直接找到村长刘广田,向他打听邓侯的来历。 刘广田也知道的不多,只知道这位邓侯是从府城来的,仿佛是姓吕。 京西道基本上属于吕家的天下,姓吕的官员数不胜数。 只是他一个小小的村长,能见个多大的官儿? 知道这些已经是难为他了。 杨墨一听是从府城来的,顾菲菲多半知道。 转身又想去找顾菲菲打听打听。 才走到谷口,就看见顾菲菲自己找来了。 杨墨迎上前去,笑着说道:“正想去找你,你就来了。” “我也正想找你,刚才那位邓侯好像给了你一样东西,能拿给我看看吗?” 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 看来刚才邓侯跟他在屋前的谈话,全都让顾菲菲听到了。 杨墨伸手取出那块玉佩, 递了过去。 顾菲菲接在手里,欣喜道:“墨哥,这下容易了。” “什么容易了?”杨墨一头雾水。 只听顾菲菲激动的说道:“咱们加入舆行,全靠它了。” “这玉佩这么厉害?” “你没听说过吕氏家族?” “没。”杨墨老实承认,他一个连秀才都没考上的穷书生,上哪儿知道这些去? 顾菲菲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位邓侯,以前可是咱们的知府大人。” “只是一年前,不知何故,跟自己大哥闹翻,被贬下野,不知去向。” “没想到,他在这里却还盖了一所别院……” 顾菲菲认真的把这位曾经的知府大人的身世,不厌其烦的讲给了杨墨。 杨墨这才知道,自己是走狗屎运了。 这位侯爷的大哥就是京西道的一把手,他自己以前也是二把手。 兄弟之间闹点小茅盾,那还不是小事一桩。 听侯爷今天话里的意思,他不日就准备回府城,还要让自己指掌匠作营。 很明显,他是要官复原职了。 自己仅凭一辆独轮车,就结识了京西道二把手,襄阳城的知府大人。 县里那几个芝麻官,还不得恭恭敬敬的让自己加入商会。 想到这儿,杨墨心里简直美得冒泡。 恨不得现在就去南嶂县,把这块玉挂在脖子上,命令秦修德把舆行行首的位置让出来。 “说起来,若不是这位吕大人被迫下野,我们顾家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 顾菲菲不无伤感的抚摸着玉佩。 心想若是父亲当日手里有这块玉佩,朱长义一定不敢对顾家赶尽杀绝吧! “你们顾家跟这位知府大人也是朋友?” “朋友算不上,吕大人曾经关照过顾家。此事说来话长,今后若有机会去府城,跟你细说。” 提起了伤心事,顾菲菲黯然神伤。 杨墨也不好继续追问,赶紧把话引到了正题上来。 “明天我就拿着这块玉佩,到县里入会去,我看谁敢拦我。” 顾菲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杨墨不解道:“你笑什么,既然这吕家这么厉害,一个小小的舆行行首,应该还降得住吧?” “不是降得住降不住的问题,”顾菲菲忍住笑,说道,“你要是直接去,岂不很快就暴露了。这种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不懂就问,杨墨确实是个工科直男。 对人情事故方面,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 他一直信奉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渣渣的信条,不屑于去攀龙附凤。 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强者会自动找上门来。 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这不,邓侯不就不请自来了吗? “你想想,你一个山民,拿着侯爷的玉佩找上门去,他们最有可能怎么对你?” 顾菲菲饶有兴致的歪头看着杨墨。 杨墨略一思量,直言道:“他们会觉得这玉佩是我偷的?我跟他们讲明白就是了。” “这不就露底了吗?这可是做生意的大忌。”顾菲菲摇摇头。 杨墨还是一头雾水,似懂非懂。 顾菲菲接着说道:“你告诉了他们,你是因为武器才跟邓侯结缘。他们就会知道,你跟邓侯也没有多深的交情,说到底不过是个小木匠。” “说不定邓侯买了你的东西之后,就会把你抛在脑后。下次你再想拿这玉佩去做什么事,他们就会掂量你本来的份量,看人下菜碟。” “这么一来,这块玉佩岂不是只能用一次?万一这件事传到了邓侯的耳朵里,侯爷很有可能会收回玉佩,到时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那依你的意思,要怎么才能使这块玉佩发挥出它最大的价值?” 顾菲菲扬了扬手中玉佩,笑道:“当然是把它交给我。” “交给你,你能拿它干什么?” 玉佩在自己手里还没捂热乎呢!顾菲菲却想抢过去,杨墨多少有些疑虑。 第三十八章 炼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反正比在你手里有用。”顾菲菲神秘一笑。 杨墨的好奇心彻底被她勾了起来,笑道:“那就依你,我可等着看。” 秦大善人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窃取他的劳动果实,杨墨早就有些急不可耐了。 “等赶出了打谷场上这批客人的货,就去县里。”杨墨打定了主意。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满足了客户的需求,把这些难民先送出去。 这么多人在村子里逗留,时间久了,势必会产生很多新的问题。 万一被官府问责,村长那里也不好交待。 最主要的是,杨墨手里也确实缺钱。 他现在同时准备上马的项目还有好几个,样样都需要银子。 送到眼前的银子不取,那才叫不务正业。 顾菲菲对这个决定也非常赞同,如今手里有了吕大人的玉牌,她心里也有了底气。 就算这中间有人要找他们晦气 ,有这块玉牌在手,也能逢凶化吉。 她也认为赚钱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这两天她也看出来了,杨墨的野心很大,将来肯定不止造车这一项生意。 她今天早上才在杨家的作坊里,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各种材料。 有动物油脂,石灰石,铁矿石,石膏,还有成捆的木炭…… 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杨墨要用这些东西做什么。 不过直觉告诉他,这肯定又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东西。 杨墨曾经告诉过她,他脑子里装了很多奇思妙想。 顾菲菲开始时还以为他在吹牛。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渐渐的开始觉得,这个小木匠真不简单。 她不仅见到了令人称奇的横排连弩,还看到了陈武的那把连臂弩。 最让她感到惊讶的,其实还是那条独轮车生产线。 一个人脑子里要藏着多少智慧,才能想出这么绝妙的主意? 若是当年顾家人里出一个这么有悟性之人,也不会沦落到树倒猢狲散的地步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杨墨哪儿都没去。 每天的例行工作,就是去山谷中看看,给改造工程指出大方向。 具体的执行,则全都交给了老村长来安排,陈武和张顺从旁协助。 工棚这边的生产线,经过前段时间的磨合,早就已经非常顺畅。 眼看着山谷里一天天变了模样,生产线上的独轮车,也渐渐开始显露雏形。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工人们每天都过得很充实,高媛媛作为主母,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天天都有村民来问她,墨哥的工地上,到底还招不招人。 跟工人们相比,杨墨的日程安排比他们还紧凑。 每天做好了例行的巡查之后,他就一个人钻进了自家的作坊里。 关紧房门,在里面捣鼓着那一堆从县城买回来的玩艺。 就连顾菲菲想要看,都被他给直接拒绝了。 顾菲菲本来以为他是要炼铁,自己开个铁匠铺。 可又没看见砌炉子,烧炼铁矿石,心里好奇的像是猫抓似的。 有一天,她趁着叫杨墨吃饭的空档,进去偷偷看了两眼。 发现作坊地上,摆满了各种坛坛罐罐,里面都是各种粉末。 顾菲菲这才明白,杨墨把他买来的那些原材料,全都冲成了粉,还细细的过了筛。 墨哥怕是有钱没处花了吧,这些原料可都不便宜,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看起来,倒有点像是道士炼丹。 就算墨哥真要炼丹,那也得有座丹炉啊! 这话还真让她说着了! 到了第三天早上,眼看西山的山谷里,各项基础设施都已完备。 顾菲菲的小木屋也盖了起来,几十名村民马上就快没活干了。 杨墨却忽然宣布,要在谷里起一座小高炉。 这妥妥的就是炼丹的节奏啊! 顾菲菲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即使富贵如皇帝,只要迷上了烧汞炼铅,都不得善终。 何况杨墨只是个刚刚发家的小木匠。 多少良家子弟,被妖道迷惑,迷上了此道,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顾菲菲作为杨墨的合伙人,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误入歧途呢? 杨墨才刚刚交待完老村长,让他去镇上请一位老师傅回来,指导大家起炉。 后脚,顾菲菲就跟了上来,一脸怒气的挡住了他的去路。 “墨哥,你跟我说实话,你起这炉子,是准备做什么用的?” 杨墨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脸上似乎还有些愠怒,很是疑惑。 “怎么跟你解释呢?东西还没有出来,过些天东西出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反正是好东西就是了。”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唯独炼丹这件事,咱们寻常人家可千万碰不得。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准备炼丹?” 顾菲菲脸上冷若冰霜,已经准备好了要跟他撒破脸。 要是杨墨真敢炼丹,她就真敢拿大耳刮子扇他。 才吃了几天饱饭,就想学人家炼丹,你也得有那个家底啊! “炼丹?” 杨墨扑哧一声,笑得腰都弯了,指着顾菲菲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还炼丹?” “我看见你那些铁粉,石灰粉,石膏了,不炼丹,你弄那些作什么?” “姐姐,我谢谢你,我都说了,过几天你就知道了,你这小脑袋里面天天在想些什么?”杨墨又好气又好笑,伸指用力点了点她的额头,一个人大步离开了。 只留下顾菲菲一个人,一脑门的官司。 看杨墨的反应,他应该不会骗自己。 “本小姐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反正砌个炉子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到时候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人家好歹也是合伙人,这知情权还是要有的。 瞒谁也不能瞒我呀! 不行,今天非得问个明白。 想通了这节,顾菲菲气鼓鼓的追了上去。 翻过前面那道小土坡,土坡那边就是杨墨家。 这时,他忽然听见,土坡那边传来一片喧闹声。 仿佛许多人在同时哄抢着什么东西。 顾菲菲心里咯噔一下。 她知道,今天又有一批独轮车出厂。 难道是打谷场上那批难民在哄抢车子。 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向前跑去。 翻过土坡,顾菲菲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第三十九章 釜底抽薪 只见十几个县衙捕快已经将杨家的工棚整个围了起来。 带头的一个穿着青布官袍,像是一名衙门吏员。 这是怎么回事?衙门里的人,怎么会围了墨哥家? 顾菲菲情知不妙,赶紧转身跑回山谷,找陈武去了。 此刻,杨家工棚里。 杨墨正铁青着脸,挡在南嶂县丞孙广政面前。 他前脚刚回家,后脚就有一支马队闯进了老山村。 十几个县衙的捕快,在县丞孙广政的率领下,闯到了他家里来。 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抢工棚里的独轮车。 若不是牛莽带头挡在工棚入口处,不让他们进来。 这些捕快刚才就已经进了工棚。 杨墨看这伙人来者不善,赶紧出来看个究竟。 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县丞孙广政说道:“杨墨,有人举告,说你仿制他人器形,获利不菲,给原主人造成了极大损失。” “本县丞特奉知县相公均旨,拿你回衙问话。” “一应人证物证,全都要带走。本县丞姑念你杀过水匪,是个有功之人,不愿对你对粗。” “但若你执意不从,那就休怪本县丞要动用些非常手段了。” 杨墨心里一惊,没想到秦大善人在这儿等着他呢! 这段日子以来,他心里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县里舆行的行首秦修德会随时来找他的麻烦。 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 他还以为秦修德自知理亏,不敢来了。 此时看来,自己未免小瞧了他。 杨墨手里已经有了邓侯的那块玉佩,正愁没时间去县里入会。 听县丞这么说,心底暗自欣喜。 左右看了一眼,不见顾菲菲的身影,也不知道这女人跑到哪儿去了。 顾菲菲答应过他,要用那块玉佩让他顺利加入舆行。 他还等着看一出好戏呢,这戏就找上门来了。 “既然孙县丞一番好意,小生怎敢不领情,小生跟你走一趟就是了。” “只是这里的成品车子,在知县相公的判决还没下来之前,可否先暂存在小生家里。” “若是知县相公最后把车子又判给了小生,也免了这些捕快大哥们一场辛苦。” 杨墨话说的云淡风轻,但听在孙县丞的耳朵里,却未免有些挑衅的意味。 孙县丞心中一动,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在官场浸淫多年,哪里会听不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杨墨是想告诉他,官司还没判下来之前,你先别急着站队,兴许最后胜的人是我。 难道这杨墨背后,还有靠山? 他一个小小的木匠,能有什么大靠山。 还能大过秦大善人不成? 孙县丞虽然不太相信,却也不敢把事做绝。 多年在底层官场混迹,丰富的经验告诉他,凡事须得留一线,日后才能好相见。 “那便由你,反正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本村的村正何在?” 刘广田听到县丞点他的名,赶紧分开看热闹的村民,跑了过来。 “老山村村正刘广田,见过孙县丞。” “这个叫杨墨的, 擅自仿造他人器形,售卖获利。你知情不报,罪同连坐。” “不过,姑念你不通法理,不知道他仿制器形的事实,暂且饶了你。” “本县丞着令你看管一应物证,旦有差池,拿你是问。” 刘广田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顾着连连点头。 半个不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更何况,他只是个小小的村长,人微言轻。 “老朽一定尽职尽责,看守好这些东西,听侯太爷的旨意行事。” “你知道就行,这件事干好了,回头本县丞替你在知县相公面前美言几句,你的罪过嘛,可免。” 刘广田赶紧诺诺连声,冷汗止不住的淌了一脸。 工棚后面就是车厂的大厨房。 主母高媛媛眼见一下来了这么多差役,要拿当家的去衙门问罪,一下慌了神。 急得双手绞作一团,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 一旁的刘晓玉看见,过来拉着她的手。 本来准备安慰她两句,忽然看见自己爹一幅卑躬曲膝的样子,顿时气得脸都红了。 杨墨做这些,给村子里谋福利的时候,大家伙都捧着他。 人家一旦遭了难,却没多少人敢站出来替人家说话。 这么多人里,也就牛莽一个人敢于拦在捕快们面前。 她忍不住在后面大声道:“墨哥没有错,这车子是墨哥最先想出来的,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刘晓玉一带头,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有人跟着道:“就是,凭什么说墨哥儿仿别人的,说不定是别人仿墨哥儿的呢?” 难民中也有人跳出来说道:“这车就是杨木匠想出来的,俺可以作证。” “就是,杨木匠不仅是第一个想出这款车的人,还是卖的最便宜的一个。” “谁还能有咱们清楚?卖二两银子一辆的都是假货!” “对,镇上和县里的那几家才是假的。” …… 一时间,围观的难民和村民们纷纷向前挤来,要给杨墨作证。 眼见大家伙这么热情,杨墨心底禁不住涌上一股暖流。 看来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 关键时刻,不管是村民们,还是他的这些难民客户,都愿意为他说几句公道话。 也许叫他们随同去县里作证,没几个人有这胆量。 但他们敢当着县丞,替他说话,就已经需要莫大的勇气了。 这个时代,百姓很少有人敢跟官府和豪绅们对着干。 因为到最后吃亏的,大多数只能是百姓。 大家能做到这份上,杨墨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至于跟这些家伙主张自己的权利,那当然还得靠自己。 杨墨本来以为,秦大善人没来找他主张专属权,还算有点良心。 这秦大善人也只是想悄悄仿制他的车型,占点便宜而已。 如果真是那样,他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 却没想到此人之心居然如此歹毒。 他这是想釜底抽薪,一举将杨墨彻底治服,让他再难有翻身的机会。 原来秦大善人自从得知了杨墨就是生产双把独轮车的小木匠之后,就在老山村安排了眼线。 每隔一日,眼线都会给他送去情报,告诉他杨墨工棚里那条生产线的进度。 一直等到杨墨的双把独轮车大量上市的关口,他才向县衙举告了杨墨。 这时候,杨墨已经投入了大批的材料和工时。 此时掐断杨墨的出货渠道,没收了他的成品车。 就等于一举让杨墨赔个精光,从此后杨墨就再难有实力与他抗衡了。 第四十章 投石问路 好一招釜底抽薪,杨墨直呼内行! 看来古人狠起来,根本就没有现代人什么事。 难怪鲁迅先生曾经说过,翻开历史,通篇只看到两个字,那就是吃人! 这位秦大善人,还真是位吃人都不吐骨头的主。 不动则已,一动就要把你打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杨墨暗自冷笑,爽快的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到底是谁先谁后,自有人替杨某作主。孙县丞还等什么,请吧!” “算你识时务,来人啦,把他给我绑起来!” 孙县丞一招手,两名捕快就一左一右围上前来。 正要对杨墨对手,忽听得耳边一声大喝:“你们谁敢!” 这声暴喝,把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 孙县丞吓得一缩脖,怒气顿时就冲上了脑门。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妨碍官府办差,敢跟自己叫板。 他不耐烦的扭过头去。 竟然诧异的发现一位长相俏丽的女子,带着十来个精壮后生,向这边走了过来。 女子身旁,还站着位独臂的中年汉子,一张脸黑沉沉的,带着杀气。 刚才那一声怒吼,就是出自这黑脸汉子。 孙县丞认不得陈武,更不认识顾菲菲。 对自己被人打断了话头很是恼怒,厉声喝道:“你们是何人,胆敢阻挠官府办案?” “我们是什么人,还论不到你来过问。你又是什么身份,敢在本姑娘面前大言不惭?” 顾菲菲板着一张脸,气场强大,居然连杨墨都倍感震惊。 她敢跟一县之丞对着干,是什么给了她底气? 杨墨心底暗自发笑,好像有点明白了,顾菲菲想要干什么。 能给顾菲菲底气的,当然就只有那块吕字玉佩了。 难不成还是他身后站着的十个才训练了几天的精壮后生? 孙县丞心里咯噔一声,比杨墨可震惊多了! 这女子好大的气场,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 她到底是谁?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自己好歹也是一县长吏,辅佐县太爷教化一方百姓,大小也是个父母官。 这人对自己大呼小叫,难不成她真有什么大的来头? 当了这么多年县丞,让他自然养成了谨慎的性格。 没有摸清对方底细之前,还是不要轻易得罪的好。 孙县丞暗暗压下心头火气,抬眼看向一旁的刘广田。 心想这女子是在你的地盘上冒出来的,她到底是谁,还不跟本县丞通报一二。 刘广田见孙县丞的眼神似乎要吃人,哪里会不明白这里面的含义。 赶紧凑上前去,把自己知道的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孙县丞。 刘广田对于顾菲菲的身世,原本也所知有限。 只知道他是从府城来的,跟杨墨是名义上的合伙人关系。 按照严格意义上来讲,杨墨生产的所有产品,都有这女人一份。 古人虽然还没有股份制一说,不过共同出资做生意这种事却司空见惯,也没什么稀奇。 令孙县丞暗暗失惊的是,这女人来自府城。 府城那可是卧虎藏龙的地方,瞧这女人一身贵气,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 这样的人,要说没有靠山,恐怕连刘广田这样的人都不信。 孙县丞额角不由得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来时,秦大善人可没跟他说,这杨墨还有个合伙人。 难怪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木匠,忽然就混得风生水起,有这么大的本钱做起车马生意。 敢情背后是有贵人相助。 只是不知道,他这贵人身后站着的,到底是府城哪一家? 府城叫得上名号的家族,就那么几个,孙县丞为吏多年,也偶有耳闻。 若是寻常商贾,也就罢了,最多就是事后把这女人那份还给她就是了。 秦修德要的是小木匠破产,独轮车的专属权归他所有。 至于其它商贾,能不得罪的,不得罪就是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孙广政也不相信,府城寻常的商贾,敢跟地方上的豪强们作对。 更何况,秦修德秦大善人,可不是一般的豪强! “鄙人南嶂县县丞孙广政,不知这位小娘子跟这杨墨是什么关系?何故要为他出头啊?” “要知道,这杨墨擅自仿制他人器形贱价货卖,已是犯了商贾大忌。本县舆行行首秦修德已将他告至县衙,知县相公命本县丞即刻前来,拿其归案。不相干的人,还是自行回避为好。” 他言下之意是,别人躲还躲不赢,你有什么本钱,敢站出来替他出头? 这一招投石问路,正是要顾菲菲自报家门。 顾菲菲却偏不按他的套路出招,仰起高傲的头颅,不屑的看了孙广政一眼,口气轻蔑的说道:“小女子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 “小女子只知道,我家主人认定了这车子是杨墨发明的。所以才决定出资助其大批量生产,货卖,以帮助南阳难民西迁。” “货卖所得之利润,家主与杨墨五五分成。听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我家主人打眼了。” 孙广政听了这话,心里不禁咯噔一声,这事大了! 刚才他听刘广田说,面前这嚣张的女子姓顾,叫什么顾菲菲。 仅从姓氏上来判断,他猜测,这顾菲菲顶多也不过是个府城来的富商,翻不起什么大浪。 自己事后能把她那一份还给她,已经算是天大的恩情。 若是此人执迷不悟,就算是得罪了她,又能怎样? 秦大善人背后站着的,可是吕家! 吕家是什么人?那就是如今京西道的土皇帝! 这姓顾的就是告到府城去,又能奈我何? 若是这姓顾的背后还有主人,那又另当别论了。 这个时代,用家奴和婢女在外做生意的官宦人家,不在少数。 原因无他,只因为仕农工商,商道最贱,可钱却很香! 官宦人家用钱的地方本来就多,又有权利在手,多有借助手中权利让家人在外经商捞钱的。 又因为嫌弃经商的名义不好听,耻于被外人知晓,一般都是让自己家族的旁支,或者是家奴出面打理。 他们只负责收钱就是了,红楼梦里就多得是这样的案例。 这女子背后还有主人,那就不能单从姓氏上来判断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了。 孙县丞不觉皱起了眉头,本以为这趟前来,是趟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的活儿。 顺便还能白捡秦大善人一个人情。 却没想到,碰见个这么棘手的人物。 顾菲菲越是不肯直言,孙县丞就越是担心。 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的人物,那都是大人物。 就像秦大善人背后的吕家一样,他怎能不格外谨慎? “鄙人不才,可否请小娘子借一步说话?” 孙县丞重新打量了顾菲菲一眼,谦卑的说道。 第四十一章 你不配 杨墨眼见孙广政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了几分,简直惊呆了! 看来自己是真的捡到宝了,这顾菲菲在后世,妥妥的实力派演员。 她把那种大户人家代理人的身份演绎的活灵活现。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就是知府大人府上的家奴呢! 眼见孙广政表情有所缓和,顾菲菲这才装作不耐烦的向前走了几步。 孙广政赶紧跟上来,二人在离杨家不远处的老槐树底下站定。 孙广政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拱手问道:“鄙人冒昧,不敢动问贵主人高姓大名。” “我家主人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过问的?不过看在你是为衙门办差,本姑娘也不为难你,你只销记住,官字上下就是了。”顾菲菲斜睨了孙广政一眼。 闻听此言,孙广政顿时脸色大变。 官字上下两家口,那是一个吕字。 难不成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这姑娘也是吕氏家族派来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女子如果真是吕字在外面的生意代理人,而秦修德又不知道。 自己为秦修德强出头,到时秦修德再把自己给卖了,说自己自做主张。 人家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吕字,说白了是一家人。 他孙广政可就惨了,非得被秦修德和他背后的吕家往死里整。 这秦修德表面上只是个地方上的豪绅,其实生意做的非常广。 在州府甚至京师里,都有靠山。 不仅如此,他还跟县里的几股水匪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碍于他强大的关系网,连县令都要看他脸色行事。 这回他是铁定了要拿杨墨开刀,霸占人家的产业。 没想到却碰到了钉子上。 其实孙广政看秦修德不爽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做为县丞,好歹也是县里三套马车中重要的一环。 可这秦修德整天却像使唤孙子一样使唤他。 只要秦家交待下来的事,稍有懈怠,秦修德就敢当着知县相公,直接训斥他。 过去是因为秦修德一手遮天,就连县令都拿他没办法。 他孙广政又能怎么样呢?只好忍气吞声,争取时时处处奉迎着这位地方一霸。 这回好了,秦大善人终于碰上个硬茬。 这人他孙广政可得罪不起,就让秦修德去得罪就是了。 若是能顺便让秦修德倒倒霉,他心里更是求之不得。 只是这人的言语就像风一样不可琢磨,光凭着女子上嘴唇碰下嘴唇,他就选择相信人家。 万一这女人要是个装腔作势之辈,自己被一个小女子耍得团团转。 被人知道了,自己这一世英名可就彻底毁了。 “姑娘此言份量着实不轻,不知可有信物佐证,否则实难让人信服啊!” 孙广政腆着脸,硬着头皮又补充了一句。 眼见顾菲菲脸上怒气更甚,他也只好顶着压力受着。 这种时候,不在乎小小得罪她一下。 万一闹出个乌龙,自己今后在县里还怎么混下去? “信物本姑娘当然有,只是你不还不够资格查验,若是郑知县来了,给他看看倒是无妨。” 顾菲菲脸上毫无惧色,反而对孙广政更加的不恭。 孙广政不仅没恼,反正暗自庆幸。 看来,这女子多半就是上面那位的人了。 还好自己多长了个心眼,否则一不小心,自己这顶小小的乌纱帽可就戴到头了。 “小吏也是奉旨办差,姑娘勿怪。还请姑娘随本县丞县衙一行,也好向知县相公当面解释。其中若有误会,也好当面消除。” 孙广政说的极为恳切,顾菲菲也知道这一趟是免不了的。 否则孙广政无法向上面交差,势必不肯放过他们。 “本姑娘跟你走一遭就是了,不过还是那句话,事情没有定论之前,还请善待小先生。他可是我家主人的座上宾。小女人奉主人之命至此,就是为了服侍小先生,并护其周全。得罪了他,小女子可吃罪不起,你们更是吃罪不起!” 顾菲菲说完,明眸扭转,落到了杨墨身上。 杨墨听了这话,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要不是他知道前因后果,还真以为顾菲菲说的都是实话。 这女人不演戏可惜了的。 孙广政也吓了一跳,不敢置信的看向杨墨,好半天才回过味来。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来人啦,给这位小娘子和杨墨牵匹马来。” 他今天来,本来是听了秦大善人的主意,有心要为秦修德出头。 因此还把县衙唯一一辆囚车给拖到了村子里。 本打算要把杨墨锁进囚车里,一路颠回县城去。 此时眼见局势急转直下,他还哪敢让杨墨坐囚车啊! 赶紧就让两名捕快让出了自己的坐骑,给杨墨和顾菲菲骑了。 他自己则带头走在前面,陪着笑脸带着原班人马,准备打道回府。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拍马屁,扭头对老村长刘广田说道:“刘广田,你可要把顾姑娘的东西看好了,但有差池,拿你是问。” “小人一定加倍小心,一定,一定。” 刘广田唯唯喏喏,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顾菲菲俏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走过去悄声对老村长吩咐了几句。 老村长顿时双眉紧皱,拧成了一个川字,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您老就放手去干,出了事全都推给我跟杨墨就是了。” 顾菲菲说完,才意味深长的看了老村长一眼,转身上马。 杨墨眼见妻子高媛媛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于心不忍。 穿过人群,抓着她的手,安慰了她几句,又叫刘晓玉帮忙照顾好她。 这才跟着上了马。 二人在孙广政的带领上,出了村子,走上了去县城的路。 高媛媛依依不舍,哭得梨花带雨,直送出村口,才肯回来。 一行人出了村子,杨墨才有机会跟顾菲菲说话。 两人并排而骑,孙广政在他们前面。 杨墨心里很是好奇,顾菲菲刚才到底对老村长说了什么。 就小声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他一幅拉不出屎来的表情。” “我让他把你生产的那些车子,全都卖了啊!”顾菲菲语调轻松的说道。 第四十二章 四君子 “什么?”杨墨乐了。 那些东西可都是证物。 孙广政前脚才说不可擅动,后脚顾菲菲就让人把它给卖了? 秦修德要是知道了,非把鼻子气歪了不可! 他手里有吕文渊的腰牌,自然不惧秦大善人。 能在摊牌之前,灭一灭秦大善人的气焰,当然最好。 二人一身轻松的跟着孙广政到了县里。 孙广政不敢把他们直接押往县衙,而是把他们请到了赛樊楼。 在那里开了一间包厢,让两人稍等。 他自己则一溜烟,跑去通知秦大善人和郑知县去了。 郑知县毕竟是孙广政的顶头上司,所以他首先就回了县衙。 一进县衙后厅,孙广政就迫不及待的把刚才发生在老山村的事情告诉了郑知县。 郑知县一听,才知这杨墨背面居然也有如此深厚的背景。 郑知县说起来是这南嶂县的一把手。 其实很多时候,还要看以秦大善人为首的地方豪绅的脸色行事。 就因为秦大善人背后站着的人,是他郑仕弘的顶头上司。 那人若是有心不让他干,他这知县也就当到头了。 如今眼见有这个大好的机会,也能让秦大善人碰回钉子,岂容错过? 郑仕弘灵机一动,急问道:“这件事,你告诉秦修德了?” “没有,决对没有,”孙广政连连摆手,谄媚道,“您才是本县的父母官,是这南嶂县的中流砥柱,是卑职的顶头上司。卑职有什么事,当然是第一个通知您啦!” 还算你识时务,郑仕弘点头赞许道:“干得不错。” 接着又似笑非笑的看了孙广政一眼。 “孙县丞,平日里,本县对你如何呀?” “知县相公对卑职恩同再造,若没有知县相公,卑职头上这顶乌纱帽,早就让姓秦的给摘了。” 南嶂地界上向来就有传言,说他秦修德就是京西道的吏部尚书。 他秦修德让谁上位,谁就能上位,让谁下去,谁就得下去。 这话当然有夸张的成份在里面,但秦修德的能量也确实不容小覤。 秦修德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绰号。 比起大善人,他更享受别人暗地里叫他秦尚书。 所以时常会利用手中权势,故意敲打这些地方上的官吏。 如果有谁不跟他一条心,不给他上贡,他就要存心修理谁。 孙广政之前就因为推行经界推排法不力,被秦修德抓住了把柄,差点就被整下台。 要不是他急中生智,变卖了自己大部分家产,抱住了郑仕弘这根大腿。 他早就成了一介草民,被秦修德拿捏得死死的,说不定还会有牢狱之灾。 郑仕弘当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能捞到南嶂县令这个缺,也是托了京里的关系才好不容易上位的。 在收了孙广政的钱财之后,他利用关系才勉力保住了孙广政县丞的位置。 为此事,他算是把秦修德给狠狠得罪了。 秦修德为此,可没少给他脸色看。 好在两人的后台都很硬,数番博弈下来,半斤对八两。 又彼此都有把柄落在对方手里,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两人表面上一团和气,其实早已貌合神离,谁都想找机会踩对方一脚。 郑仕弘眼见时机已经成熟,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孙县丞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郑仕弘心想,你我都被那姓秦的数番挤兑,好不气闷。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姓秦的克星,你既然先来找的我,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就直说吧。 孙县丞眼珠一转,都是千年的狐狸,他哪里会不明白知县相公的暗示? 知县大人这是即想当表子,又想立牌坊。 他自己明明也很想让秦修德倒霉,却不肯自己说出来。 非要旁敲侧击,让他主动。 官大一级压死人,谁让自己在他手下呢? 这个恶人说到底还得自己当。 想起年前那桩案子,自己被秦修德整得惶惶如丧家之犬,孙广政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一咬牙,恨声道:“大人说得是,咱们不如……” 两人在县衙后厅密谋了足有半个时辰。 孙广政才带着郑仕弘,先去了赛樊楼,见了杨墨他们。 他自己则一个人往秦修德的府上去了。 郑仕弘今天破例穿了一身便装,收拾成生意人的妆扮。 一进门,见到杨墨,拱手寒暄道:“数日不见,小英雄别来无恙!” 杨墨与他前不久才同桌吃过饭,险些都没认出来。 怔怔的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看出他是知县郑仕弘。 “小生见过知县大人,大人何故这身装扮?” 郑仕弘笑着摆了摆手,又看向顾菲菲道:“这位想必就是顾姑娘,鄙人有礼了。” “大人的礼,小女子可受不起。小女子顾菲菲,见过大人。” 顾菲菲矮身恭恭敬敬的还了一个礼,面带笑意。 她见郑仕弘一身便衣前来,立刻就明白了, 知县大人显然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看样子是想私了。 不然怎么解释他微服前来,秘密见他们这件事? “姑娘过谦了,听孙县丞说,姑娘有件东西,只有本县才有资格目睹。如今本县既然来了,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郑仕弘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在没看见真凭实据之前,这已经是他对二人最高的礼遇了。 顾菲菲冷笑一声,由怀里掏出那块吕字玉佩,说道:“怎么,大人不会以为小女子在信口雌黄吧?” “不敢,”郑仕弘伸手接过玉佩,“只是例行公事,还请姑娘见谅!” 说完,他才从容不迫的端详起手里的那块玉佩来。 不见则罢,一看他心里不禁暗暗失惊。 果然如同孙县丞所料,这女子正是吕家之人。 这块玉佩的吕字旁边,雕刻着兰草,表明这女子是吕氏二房门下。 吕氏家族一门四进士,个个都是当今显贵,在朝中都身居要职。 听说他们这四支人丁都很兴旺。 家族中为方便区分各自派系,就以梅、兰、竹、菊四君子加以区别。 如今的京西道安抚使吕文德大人就是吕家长房,他这一支以梅花图案作为自己的象征。 二房吕文渊,因军功被圣上敕封邓侯,兰草正是对应着他这一支。 这位邓侯如今就住在南嶂县郊外,郑仕弘曾借故去拜访过他数次。 只是邓侯素来不喜欢结交他们这些地方官,他每次去都吃了闭门羹。 坊间有传闻,说这位邓侯不日即将官复原职,也不知是真是假。 今天既然有幸遇见吕家人,怎么能不借此打听打听? 第四十三章 三惊大善人 郑仕弘将玉佩双手奉还,态度极为谦恭。 顾菲菲伸手接过,语气淡漠的问道:“大人还有什么疑问吗?” “早知是侯爷府中之人,鄙人断不敢为难两位。” 郑仕弘陪着笑脸,又问道:“听说侯爷不日即将重回府城,不知消息是否确凿?” 顾菲菲在心底冷笑一声,斜覤了郑仕弘一眼。 “自然是真的,主人回城之日,还准备带上小先生一道去呢!” “今日小先生却被你们无端扣押,小女子正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主人才好呢!” 郑仕弘心里一惊,慌忙道:“既然是侯爷看中的人,谁敢说半个不字?” “依小女子所见,还是把事情弄清楚才好,先生可不想顶着一身污名前去府城。”顾菲菲转眼看向杨墨。 杨墨心下会意,挺胸说道:“不错,既然有人污蔑小生,总该分说明白!不然,小生日后在侯爷面前该如何自处啊?” 杨墨在心底思量,你们只管构陷别人,却不想承担责任,哪能这么轻松就让你们全身而退? 郑仕弘眼珠一转,上前来奉迎道:“那是自然,一切都在本县身上,定要还小先生一个公道。” 杨墨和顾菲菲都很惊讶,没想到知县大人答应的这么干脆,看来这位邓侯果然实力匪浅。 “小先生就当本县没来过,呆会儿本县会让秦修德在堂上当面与小先生对质。到时本县自有主张。” 郑仕弘说完,匆匆辞别了两人,下楼去了。 杨墨目送着郑知县的背影消失在楼下人群中,转身欣喜道:“姑娘手段高明,在下佩服。” “光是佩服有什么用?”顾菲菲白了他一眼,眼神哀怨。 心想人家为了你,甘冒奇险,你倒好,一句佩服就打发了。 杨墨脸上讪讪的,怎么会不知道顾菲菲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她越拿这些恩情说事,逼他纳妾,杨墨心里越是不舒服。 他只想因为感情去亲近一个女人,而不是因为利益。 因为利益在一起的,那叫联盟,因为感情在一起的,才叫亲人。 顾菲菲见他不搭话,心里老大一阵失落。 就在这时,赛樊楼的掌柜忽然登楼,派人送上来一桌上好的酒菜。 杨墨他们这才知道,是知县临走的时候吩咐的。 眼见时近正午,恐怕午后还有一场恶战,两人索性坐了下来享用午餐。 用过午饭没多久,就见县衙捕头张诚急匆匆骑马赶来,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张诚上楼来,抱拳直言道:“小先生,顾姑娘,大人有请。” “劳烦张大哥了。”杨墨客套了一句,就带着顾菲菲,跟着张诚下了楼,上了马车。 不一时,到了县衙门首。 张诚让他们在月台下稍等,就一个人先进去了。 没一会儿,就听见衙役们高声喊道:“传被告杨墨上堂。” 杨墨正要抬脚进去,顾菲菲却一把拉住了他,伸手解下了腰间的那块玉佩,递了过来。 杨墨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去接,大踏步的进去了。 顾菲菲双手攥着碧玉,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纠结。 尽管刚才在赛樊楼已经得到了县令的承诺,可一刻不听见判词,她那颗悬着的心,就一刻不得安宁! 这些官僚的嘴脸,说变就变,想当年,顾家不就是一夜之间分崩离析的吗? 偌大的一个家族,就因为上面的一句话,转眼就遭受了灭顶之灾。 这些苦难,让顾菲菲脆弱的心里从此再没有安全感可言。 也让她从此痴迷于权势,把整个世界都看得功利了。 顾菲菲又怎么会知道,杨墨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身上的这股功利气息呢? 杨墨抬脚进了大堂,一抬眼,就看见秦大善人坐在堂下的一张交椅上,一脸跋扈。 孙县丞则坐在他对面,而知县郑仕弘高坐堂上,正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啪,”眼见杨墨进来,郑仕弘一拍惊堂木,呵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草民杨墨,参见知县大人。”杨墨长身一揖。 “嗯。”郑仕弘忽然点头含笑,问道,“你可知本县今日为何传你过堂?” “慢着!”杨墨正要答话,却见一旁的秦修德豁然起身,呵斥道,“你一介草民,见了大人怎敢不跪?” 秦修德见郑仕弘对杨墨态度突变,心里就先是一惊。 又见他对杨墨明显逾越礼制的行为毫不理会,心里就更惊了。 终于忍无可忍,出言呵斥。 他这话一出口,就听身后堂上传来郑仕弘不耐烦的声音。 “杨墨前番杀贼有功,乃南嶂县之功臣,本县特许其堂前免跪!” 秦修德听了这话,不敢置信的扭头看向堂上。 眼见郑仕弘面有愠色,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心有不甘的坐回了交椅。 既然知县都发话了,他也不好当堂反驳。 何况他们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要共同逼这小子就范,事后各取所需。 只要最后能拿到独轮车的专属权,让这小子破产,到时自己再慢慢收拾他不迟。 至于郑仕弘对杨墨的态度,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秦修德心里惊疑不定,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孙广政,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来。 却见孙广政也正看着他,嘴角还带着一缕似有若无的冷笑,他心里就更加忐忑了。 “草民多谢知县大人!”杨墨朗声道谢,瞥了一眼秦修德。 见秦修德的那张肥脸阴沉得简直快要滴出水来,他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 “嗯,你可知本县为何传你过堂啊?”郑仕弘满意的点了点头,笑容可掬。 杨墨一脸无辜的拱手说道:“小生不知,还请大人示下!” “有人告你窃取他人器形,贱卖获利,严重影响了他人生计,你可知罪?” 郑仕弘一边说着,眼神一边瞟向堂下交椅上的秦修德。 “小生不知,是何人贼喊扣贼,污蔑小生,小生愿当堂与其对质。” 杨墨暗自发笑,秦修德却再次吃惊得站了起来。 他可不是来跟杨墨当堂对质的,而是来看杨墨受审的。 这怎么还审到本老爷头上来了? 郑仕弘,孙广政,你们特娘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秦修德吃惊的看向堂上那位,潜藏了多年的那颗杀心蠢蠢欲动! 第四十四章 大错特错 秦修德其人,定居南嶂县二十多年,却并非南嶂本地出生。 民间一直有人传言,说他的泼天财富来路不明。 他本人曾经很可能是个江洋大盗。 不过,说这些话的人,不是不久之后就莫名其妙的失踪。 就是从此缄口不言,成了哑巴。 从那以后,渐渐的再也没有人敢提起秦家人的来历。 秦家在本地反倒忽然多了很多走狗帮凶。 这么多年过去,秦修德更是慢慢成了大善人。 就连南嶂本地人都差点忘了,这位大善人的手上很可能沾着血。 南嶂百姓会忘记,是因为他们平时很少有跟大善人相处的机会。 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大善人给予他们的小恩小惠。 可知县郑仕弘和县丞孙广政不会忘,这县里的其它豪绅们也不会忘。 他们都知道,秦修德是一头披着羊皮的恶狼。 见秦修德面露杀气,郑仕弘心底不由得一惊。 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细缝,紧盯着堂下的秦修德。 “杨墨拒不认罪,员外可有话要讲?” 如果说秦修德是一只恶狼,那吕文渊吕大人,就是一只吊睛白额猛虎。 一只恶狼遇到了猛虎,那也只有夹着尾巴逃跑的份。 这就是他郑仕弘的底气所在。 恶狼不会因为你曾经送过他猎物,就对你感激涕零。 多半会因为你抢过他一次猎物,而把你也视为猎物。 既然如此,还不如借助猛虎除掉一个竞争对手。 趁你病,要你命! 既然已经决定了打压秦修德,郑仕弘就不会留手。 面对知县大人带着笑意的质问,秦修德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到现在,他终于看出来了,这个杨墨不简单啦!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在短时间内让郑知县和孙县丞都站到了他那边。 秦修德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倒想要看看他们到底从哪儿找到的底气。 到了那山穷水尽的地步,大不了撒破脸皮。 有后面那位替老子撑腰,我秦某人还怕了你们不成? “人证物证俱在,请知县大人为在下做主。” “既然有人证物证,那就带上来吧!” 郑仕弘和蔼可亲的样子,让秦修德恨得牙痒痒。 “传人证物证上堂。”衙役们一声齐吼。 早就准备好了走走过场的两个人证一前一后进了大堂。 身后还有一名衙役,推着一辆老旧的双把独轮车。 “大人请看,这二位就是鄙人店里的两位匠人,这车子就是他二人……” “啪。” 不等秦修德把话说完,郑仕弘忽然一拍惊堂木。 吓得秦修德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 “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郑仕弘面色阴沉,大喝一声,吓得两个匠人脸色大变。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慌了。 剧本上可不是这么演的,事前秦员外可是说过,只是来走走过场。 县老爷处都有打点,保证万无一失。 所以他们才硬着头皮,上堂来作伪证。 目的当然是为了得到秦员外许诺的不菲的奖赏。 这时候见县太爷似乎动了真怒,两人都傻眼了。 郑仕弘大怒,厉声喝道:“堂下何人?再不如实报上名来,大刑侍候。” “啊,草民冯小乙、草民田得贵。” 冯小乙和田得贵原本都是本份的匠户人家,哪里见过这场面。 直吓得惊叫出声,两股战战。 下身不由自主的就生出了一股尿意,就连说话时牙齿都打颤。 若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多得那几两赏钱,他们也不愿意出来作伪证害人。 此时都齐齐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坐着的秦修德。 仿佛在心里发问:这就是您说的走走过场? 秦修德血色上涌,一张胖脸直接涨成了猪肝颜色。 情知郑仕弘这回是准备玩真的了,一双阴鸷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盯在了杨墨脸上。 “这双把独轮车,是你们所创,可否属实?” 知县大人横眉怒目,正义凌然。 “这……这……” 冯小乙,田得贵两人支支唔唔,舌头像是打了结,只顾着一个劲得往上看。 郑仕弘大怒:“嗯,本县问话,尔等竟敢拒不作答。” “看来嘴生在你们脸上,也是无用。来人啦,给我掌嘴!” “当啷啷。”两支刑签应声落地。 “威——武——” 两旁衙役齐声怒喝,水火棍在石质地板上杵得咚咚作响。 乍闻其声,就连身处其中的杨墨都有些汗毛倒竖。 前世看电视剧中,看到这情节,只觉得有趣。 这时身临其境,才能切实的感受到其中的威压。 两旁十几个膀大腰圆的衙役,个个怒目圆睁,给县太爷的怒火又平添了一份威势。 再加上肃穆的公堂,冷酷的皂隶。 冯小乙和田得贵先就软了半边,像是被人瞬间抽掉了脊梁骨。 眼见两名皂隶答应一声,捡起地上手掌厚的铁木令牌,走上前来。 冯小乙眼睛一翻,软倒在地,不省人事。 田得贵一阵哆嗦,身下一股暖流不由自主的打湿了裤裆。 郑仕弘在上面看得真切,顿时生出一脸厌恶。 孙县丞赶紧捂住鼻子,站起身来,向后退开两步。 杨墨心里一阵冷笑,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把百姓们都逼成什么样了。 他对这两名同为匠户的可怜人,一点也生不出恨意,反倒有些可怜他们。 身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 这些人都是依靠着秦修德的铺子,才得以生存的匠户人家。 不做秦修德的帮凶,掉了活儿倒还在其次,恐怕就连在县里存身都会成为奢望。 等待他们的,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郑仕弘嘲讽似的看向秦修德道:“这就是秦员外说的证人?” 秦修德绝望的闭上眼睛,胸腹间被升腾的怒火填塞得几乎要原地爆炸。 “来人啦,给堂下二刁民醒醒神!不怕他们不从实招来。” “不必了!”秦修德猛然间睁开眼睛,直视着知县大人,眼神中已经全然看不出任何怒意。 “在下一时被小人蒙蔽,险些诬陷了好人。” “这二人声称这车子是他们独创,来找秦某合作。” “秦某被利益所惑,听信了二人说辞,现在看来,是真的大错特错了!” 第四十五章 有话好说 秦修德当堂一番陈词,说得煞有介事。 搞得杨墨都差点相信了。 知县郑仕弘当然更愿意相信这个结论。 这时,只听见堂下哗啦一声水响,水花四溅。 皂隶们已经把一桶冷水当头浇在了冯小乙和田得贵脑袋上。 两人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就听县太爷当场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方才秦员外所言,你们可都听到了?” 冯田二人迷迷登登,倒想说没听到。 抬眼看见秦大善人阴鸷的眼神,两人顿时脖子一缩,连声道:“草民听见了。” “既然听见了,你二人有何辩解?” “没有辩解,小人们心服口服。” 还算清醒的田得贵眼见秦修德向他使了个眼色,当即把整件事都应承了下来。 “这么说来,是你们窃取了人家杨墨的独轮车器形,反诬别人?” 田得贵抬头看了一眼杨墨,眼中含泪,连连说道:“确实如此,小人认罪。” “那你呢?”郑仕弘不耐烦的看向伏在地上直打哆嗦的冯小乙。 冯小乙吓了一跳,赶紧叩头如捣蒜似的说道:“小人也认罪,请太爷饶了小人。” “如此说来,真相大白了!”郑仕弘脸上堆满了喜色,邀功似的看向杨墨。 杨墨冷着脸,目睹这一场形同闹剧的审案,鼻子差点没被气歪。 主谋秦修德屁事没有,所有的罪责,全都被两个人证担下了。 他知道,就算他现在提出异议,也拿秦修德没办法,反而会惹得一身骚。 就算当堂打死这两个人证,他们也不敢说是秦修德指使他们这么干的。 知县郑仕弘一拍惊堂木,宣判道:“堂下听判,原告秦修德,一向德高望重,名重乡里。” “一时不查,被小人蒙蔽,状告老山村民杨墨窃取他人器形,贱价谋利。” “今事已查明,此系原告人证冯小乙,田得贵私窍杨墨器形,据为己有。” “并唆使主家意图霸占被告之专属权,贼喊捉贼,罪大恶极。” “依大胤刑律,诬告反坐,本县判决如下:冯小乙,田得贵各杖刑五十,以儆效尤!” “冤枉啊!冤枉啊!秦员外,您得救救小人啦!小人上有老,下有小,都还指望着小人养家糊口。五十杖小人可经不起呀!”听了郑县令的判词,田得贵当场吓得面如土色。 冯小乙的身子,更是抖得跟筛糠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得了。 “大胆,你刚才还承认,一切都是由你二人所为。本县才下判词,你们就敢当堂翻供,来人啦,给我掌嘴。” 郑仕弘勃然大怒,一支刑签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弹起来老高。 一名膀大腰圆的皂隶捡起铁木刑签,一只手揪住田得贵的衣领。 “啪啪啪啪……”一连扇了田得贵十几个大嘴巴子。 田得贵的脸顿时肿得像个猪头,牙齿都被打掉了好几颗。 “来人啦,让他们签字画押,拉下去,给我痛打五十大板。” 郑仕弘像是摆脱了一件垃圾似的,连连挥手。 一旁的青衣押司连忙手捧着判词,走到两人身前。 两旁的皂隶们轻车熟路,涌上前来,不由分说,架起冯田二人。 把他们的手印各自按在了两份判词上。 看着两个鲜红的血手印,杨墨怒火中烧。 “慢着。” 只见他一伸手,拦住了正想把冯田二人架出去行刑的几名皂隶。 “敢问大人,若是小生不打算追究他们的责任,大人是否可以放了他们。” 即使是在后世,这种商业纠纷,也是可以私下和解的。 郑仕弘闻言,先是眉头一皱,立刻又舒展开来。 连连赞叹道:“唉呀呀,没想到先生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气度。” “只是这二人敢胆诬告先生,罪大恶极……” “他们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请大人网开一面。”杨墨拱手向郑仕弘恳求道。 郑仕弘有些为难的说道:“既然小先生不打算追究,那就依小先生之意。” “你二人前世修来的福份,能够遇到像小先生这样大度之人,将他们给我叉出去。” “是。”皂隶们架起水火棍,叉住冯小乙和田得贵的四肢,齐呵一声,高高架起。 直把二人抬出了大堂,狠狠的惯在了县衙外面的月台上。 冯田二人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前金星乱闪。 在众衙役的哄笑声中,从地上爬起来,相互搀扶着,逃也似的奔出了县衙大门。 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杨墨目送着两个狼狈至极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深深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觉得这句话还应该再加上一句,有理没权也千万莫进来。 回过头去,他冷不丁瞧见身后的秦修德正阴恻恻的看着他。 那样子,像极了一只恶狼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就在二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秦修德的脸顿时又归于平静。 杨墨后背上不自禁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老大不爽。 “秦大善人好手段,小生这款独轮车,虽是他二人仿造,钱却是你赚了,难道大善人就想这么不了了之?” 秦修德连忙陪着笑脸迎上前来,说道:“这倒是在下疏忽了,在下愿意双倍赔偿小先生的损失。” “光是赔钱就算了事?你知道这器形的专属权是谁的吗?” “你诬告小生不打紧,这件事若是让东家知道了,恐怕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秦修德听了这话,一阵愕然。 郑仕弘瞅准时机,赶紧上前来,附在他耳朵边嘀咕了一阵。 秦修德听罢了郑仕弘的解释,脸色突变,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殷勤的上前来说道:“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既然小先生与在下都是为上面做事,当以兄弟相称,秦某在这里向小兄弟赔罪了。” “谁跟你是兄弟?秦修德,这车子的钱你得照赔。上面问起来,小生也少不得如实上报,告辞!” 杨墨怒气冲冲,向众人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身后的秦修德几乎咬碎了钢牙,暗暗在袍袖里攥紧了拳头。 郑仕弘和孙广政对视一眼,赶紧快步追了出去:“小先生,小先生,有话好说呀!” 第四十六章 可怕的迷 两人直追出县府街,才追上杨墨和顾菲菲二人。 郑仕弘气喘吁吁,一身官袍的后背都汗透了。 知县大人穿着官袍追得人满大街跑,这种风景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 惹得满大街的百姓们纷纷驻足观望。 “小先生慢行,小先生慢行。有话好好说嘛!” “小先生还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在下一定尽力满足小先生的要求。” “只求小先生千万别把这件事捅到侯爷面前去。” 郑仕弘小跑着,满脸堆笑。 孙县丞也是一脸殷勤的跟在旁边,附和道:“是啊,最啊,小先生有什么要求,大人一定会尽力斡旋。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去赛樊楼,再行商议如何?” 孙县丞眼见郑知县累得舌头都快吐出来了,干脆一把拉住了杨墨的胳膊,眼神中尽是哀求之色。 杨墨被他抓住,挣脱不得,只得无奈的停下脚步。 勉为其难的说道:“既如此,就依两位大人。” 郑仕弘见杨墨答应,双手扶着膝盖,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几人一路又来到了赛樊楼,郑知县和孙县丞百般殷勤,好酒好菜摆满了桌子。 杨墨趁此机会,把自己要加入舆行之事向郑知县提了出来。 郑知县哪里会不应允?连声答应。 县里各行各业的商会,都是由孙县丞直接管理。 孙县丞更是当即表示,要亲自给他们办理相关的凭证。 至于舆行首行秦修德,他到底答不答应,杨墨也懒得管。 就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好了。 从赛樊楼出来时,天已擦黑。 郑知县殷勤的留两人在县里暂住,被杨墨拒绝。 就提议亲自用县衙的马车,送他们回老山村去。 杨墨乐得自在,拉上顾菲菲坐上县令的马车,出了县城。 杨墨前脚刚走,后脚秦修德就出现在赛樊楼门口,郑知县身边。 一双阴鸷的眼神盯着长街尽头的马车,向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 “郑县令,孙县丞,你们答应得倒是爽快!” 郑知县一愣,慌忙拉住秦修德的胳膊,把他拉进了酒楼。 孙广政嘴角挂着笑意,紧跟在后面。 二人不由分说,把秦修德推进了二楼包厢。 叫人撤去了残羹冷炙,换上一桌新的。 关上包厢的门,才听郑仕弘说道:“秦兄到此,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儿就我们三个,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郑仕弘,你什么意思?你明知他是邓侯之人,却不早点告诉我?是有意想在公堂之上,羞辱秦某?你好大的官威呀!” 秦修德怒火中烧,霍得站起身来,冷眼盯着郑知县。 郑知县咬牙道:“秦兄,本县知道你擅长贼喊捉贼。却没想到,你敢把他用在本县身上,真是岂有此理。这杨墨身后站着吕家人,你身后也站着吕家人。你秦修德故布疑阵,想引我兄弟跳火坑,让我兄弟去得罪邓侯的人,你居心何在呀?” “秦某事先并不知他们是邓侯之人,不然又怎么会让孙县丞上门拿人?”秦修德暗自懊悔,事前没有详细打探此人的来历。 他倒也打探过杨墨的身世,只道他只是个木匠的儿子。 哪里会知道,吕文渊会到老山村去。 “你是吕家的心腹,你会不知道吕家在本县有什么人?” 孙县丞怀疑的看向秦修德,要不是他够聪明,随机应变,这次险些就得罪了邓侯的人。 这位邓侯,听说是位睚眦必报的主,对自己人极为偏袒。 真要得罪了他的人,怕不是丢官这么简单。 “不知就是不知,秦某欺骗你们有何好处?” 秦修德不胜其烦,如今自己是黄泥巴糊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干脆硬着头皮,懒得去解释。 “这么说来,秦员外倒是真的不知道此人来历喽。” 郑仕弘假装吃惊的说道:“向来只听秦兄吹嘘,如何被安抚使大人引为心腹。怎么连这种小事,也没提前支会秦兄一声?” 孙县丞闻言,也投来讥讽的目光,心里好一阵惬意。 过去,秦修德可没少拿京西道安抚使吕文德的名头出来吓唬他们。 这回他这个吕家的心腹,却傻到去拆吕文德亲弟弟吕文渊的场子,你说好笑不好笑? 秦大善人的脸上顿时阴沉的快要滴下水来,心里也觉得十分蹊跷。 按理说,这种事情,就算安抚使大人忘了告诉他,其府内管家也会来信告知。 可邓侯在南嶂县有产业,他从来也没从任何人那里听说过只言片语。 不然他又怎么会蠢到去拆自己人的台呢?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兴许正是因为这是件小事,安抚使大人一时没想到罢了。怎么,你们认为我秦某人不配做吕府的心腹?”秦修德怒了,抬眼各看了二人一眼,眼中现出凌厉的杀机。 “岂敢,岂敢!”郑仕弘和孙广政心里都一阵发虚。 挑逗恶狼并非明智之举,更何况他们也有把柄掌握在秦修德手里。 既然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说话做事点到为止即可。 真惹恼了秦修德,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哼!”秦修德冷哼一声,“你们未经秦某同意,就擅自答应杨墨加入舆行,还有没有把我秦某人放在眼里?” “既然是你们公然破坏了之前的约定,就由你二人负责赔偿那些车钱,也好让你们长长记性!” “你,你……秦修德,你敢对本县无礼?你不要欺人太甚!”郑仕弘气得咬牙切齿。 孙县丞则畏惧的看了秦修德一眼,心里七上八下的。 一年前,因为经界推排法的事,郑知县利用上面的权势保住了孙县丞。 秦修德也借此机会,掌握了黄天荡那伙水匪的控制权。 他们三人彼此定立了盟约,知县郑仕弘默许黄天荡水匪的存在,不再向上呈报此事。 而秦修德放弃追究郑仕弘和孙广政在经界推排法推行中,瞒报田亩一事。 三人就此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并且定立了互不倾轧的盟约。 今天,郑仕弘和孙广政一时得意忘形,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经过秦修德提醒,他们才想起来,秦修德是个水匪头子这个残酷的事实。 比这个事实更残酷的是,秦修德这个水匪头子,还是他们连动都不敢动的存在! 第四十七章 死敌 秦修德身后站着的是京西道安抚使吕文德吕大人。 至于这位京西道的一把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心腹在下面的所作所为,这是个可怕的迷! 这个迷至所以可怕,是因为,如果咱们这位安抚使大人知道秦修德的所作所为。 那就证明,安抚使大人才是黄天荡的水匪们真正的主人。 当然,这种事也没有谁敢去向安抚使大人求证。 就连查一下安抚使大人与秦修德之间的关系,恐怕都没人敢。 前任知县就是因为知道的太多,莫名其妙就被贬到了琼州。 人还没走到琼州,就在半路上被自己穷死了。 路太远,没钱买饭,活活饿死在途中。 这种事在当今大胤朝廷中,并不是什么新闻。 凡是对朝政稍有涉猎的人物,都知道其中的黑暗。 郑仕弘和孙广政总算认清了现实,只得认栽。 是他们主动破坏了三人之间微妙的平衡,出点血也是理所当然。 若不是这件事有些敏感,秦修德不愿深究,决不会这么轻易就饶过他们两个。 三人不欢而散!谁都没占到便宜! 秦大善人不仅没得到独轮车的专属权,还在县里几个头脑面前折了面子。 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他之所以会去针对杨墨,倒不全是因为双把独轮车。 这款车虽然新奇,能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却并不被他十分放在眼里。 他至所以要去侵占车子的专属权,把杨墨搞破产,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带而已。 他针对杨墨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杨墨敢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射杀水匪。 杨墨的这一出格的行为,无形中给县里那些穷鬼们带了一个很坏的头。 让百姓们的胆子忽然间都大了起来,敢于跟水匪作对。 自从杨墨公然进城领赏之后,这几天,陆续有好几个水匪被县里的百姓们擒杀。 并被他们堂而皇之的,把尸体带到县城来领赏。 这在以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有这样的人存在,平头百姓们就有所依仗,这是他秦修德万万不能容忍的。 因此他必须杀一杀带头人的锐气,让这些穷鬼们知道锅是铁打的。 他又哪里会知道,杨墨身上那块玉佩的底细呢? 想起刚才,他在知道了杨墨也在吕家效力之后,有意想结识杨墨。 却遭到杨墨无情的唾弃,秦修德就更是对杨墨恨之入骨。 “不愿跟我秦某人做朋友的,就是我秦某人的死敌。” “杨墨啊杨墨,你自视甚高!早晚有一天,会为此付出代价!” 秦修德在心底恶狠狠的发下毒誓。 一个人离开了赛樊楼,骑马朝临水门去了。 一路走到临水门内的祥记绸行,他才扯住了缰绳,翻身下马。 绸行伙计迎出来接了马,秦修德便自顾自一个人进了店铺。 这家绸行也是他秦家的产业,属于前店后宅,住着秦修德在外养的一个小妾。 秦修德推开店铺的后门,进了后院。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一个女人推门闯了出来,正是秦修德养在此处的小妾。 小妾涂脂抹粉,打扮得十分娇艳,身上衣衫不整,面带羞恼之色。 “唉呀,老爷,您可算来了,”小妾撒娇似的粘在了秦修德身上,“那个人讨厌死了,他竟敢占人家便宜,老爷您可得给奴家作主啊!” “就算他睡了你,又有何妨?反正你原本就是个表子。” 秦修德没好气的一把推开黏人的小妾,脸上冷若冰霜。 小妾踉跄着扑倒在地,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当家人,当即凄凄哀哀的哭了。 正在这时,后宅的门哗啦一声,被人踢开来,里面传来一阵大笑声。 “哈哈哈哈,员外果然爽快,既然你有言在先,小弟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满脸堆着狰狞笑意的独眼龙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小妾闻言扑上前来,抓住秦修德的脚,哭喊道:“老爷,求你,不要,不要啊!” “二当家喜欢,拿去就是了。” 秦修德面无表情,低头看向脚边的小妾道:“你有幸侍候黄天荡的二当家,理应感到荣幸才是。” “啊!”小妾听见这话,犹如晴天里一个霹雳。 本能的捂住了嘴巴,吓得面如土色,眼泪刷得一下就下来了。 这人是黄天荡的水匪。直到此时,她才恍然大悟,整个人都给吓傻了。 小妾是个聪明人,情知自己撞破了老爷的机密,命运从此就将彻底改写! 秦修德决定不会再容她留在身边。 她要么跟着水匪,去做水匪们泄欲的工具。 要么被水匪奸污,然后杀掉。 前者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如果能讨得水匪欢心,说不定还能当上压寨夫人。 后者则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我的小美人儿,你高兴傻了?” 二当家冯彪大步走上前来,拦腰抱起地上的小妾,独眼里充满了兽欲。 小妾本来就是个官妓,因为有几分姿色,才被秦修德赎了身,娶进门做了妾。 她眼见木已成舟,心态转变的比平常女子何止快了百倍。 转眼就含笑环住了邓彪短粗的脖子,娇声道:“老爷,您也不早点告诉奴家。” “奴家要是知道,这位壮士就是黄天荡的二当家,怎么也不会冷落了人家?” 眼见秦修德如此无情,她有意要气气他,因此故意在他面前卖弄风情。 秦修德却不以为然,根本就没理她,紧跟在冯彪的身后,进到了卧室里。 冯彪把小妾放倒在床上,正要压上去行事,一转头,却发现秦修德也跟了进来。 禁不住猥琐的笑道:“员外该不会有这癖好吧!老子也不在意,你看着就是了。” “二当家说笑了,女人秦某多的是,二当家晚些时候再享用也不迟。” “有一个人,二当家去晚了,他可就跑了。”秦修德双眼含笑看着冯彪。 冯彪脸上一喜,独眼中射出一道阴毒的光。 “这么说,秦兄把那人匡来了?他在哪儿?老子非活剥了他。那个小娘儿们有没有跟他一块儿来?” “当然,二人一道来的,又一道走了,就连秦某都被他们给耍了!”秦修德恼怒的说道。 冯彪闻言一怔,“怎么又让他给跑了?往哪儿跑的?取我大刀来。”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精壮的水匪提着把大环刀,闯进门来。 “二当家的,带上小的,小的要为大哥报仇。” 壮硕的水匪血红着眼睛,比二当家冯彪还激动。 他大哥,正是第一个死在杨墨手里的那个水匪小头目! 第四十八章 烟火 且说杨墨和顾菲菲坐着县府的马车,刚走出北门。 迎面就看见陈武带着几个人,正朝城门赶来。 身边还跟着邓侯身边的那个侍从李敢。 杨墨慌忙叫车夫停了车,和顾菲菲下了车子,叫车夫自己回去了。 “陈大哥,李大哥,你们怎么会在一块儿?” 对于陈武,李敢二人一同赶来,杨墨很是好奇。 陈武和李敢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笑了。 只听李敢说道:“陈武大哥原本就是侯爷麾下的亲卫队长。” “今天,若不是为了小先生的事,我们都还不知道,他和小先生是同村人!” 杨墨大喜,没想到陈武和邓侯他们,还有这层关系。 “陈大哥,你是邓侯麾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原来,那天邓侯进村时,陈武兀自还在西山谷里练兵,根本就没见到他们。 今天眼见孙县丞的人,把杨墨他们给请到了县里。 又听老村长他们说,邓侯曾经来过村子。 为救杨墨脱险,陈武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到县郊的青山别院来找侯爷帮忙。 邓侯乍一看见自己过去的部下境况如此凄凉,险些掉下泪来。 立刻答应了他,并派李敢前来搭救杨墨他们。 陈武闻言,惭愧的说道:“陈某已经成了废人,不提也罢。” “陈大哥,侯爷一直还念叨着你呢?要知道你就在南嶂县,他非得亲自来找你不可。” 李敢在旁边动情的说道,就连他当年,也只不过是陈武手下的一名小卒。 是陈武手把手教的他放箭,并把他从普通士卒,提到了邓侯身边做了亲卫。 “陈大哥这条胳膊,就是为侯爷挡刀没的。” 李敢双眼通红,盯着陈武空荡荡的袖管,热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侯爷原本要接陈大哥一家去府城安置,洽逢贬官,又找不到陈大哥的音信,这些年一直都很内疚……” “李敢,别说了,陈某替侯爷挡刀乃是份内之事,岂敢再拖累侯爷。” “今日之事,幸得侯爷相助。既然墨哥儿已安然回来,咱们这就回村,劳烦你跟侯爷说一声。” 李敢殷勤道:“不如咱们一起回别院去见侯爷,你们当面跟他说。临行之时,侯爷可是交待过的。” 陈武也不好推辞,抬眼看向杨墨。 杨墨听了这些话,对陈武更是刮目相看。 他这次能顺利脱险,也多亏了那块玉佩。 正想改日当面向邓侯致谢,当即点头表示同意。 陈武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一行人直往青山别院去了。 当晚,他们就住在青山别院里。 邓侯设下酒宴,盛情款待了他们。 当听说了顾菲菲和杨墨是如何用他的玉佩,加入了舆行之后。 邓侯笑容可掬,连连夸赞顾菲菲机敏能干。 从这天晚上开始,他们就真成了邓侯的人了。 侯爷向他们保证,以后行商再有麻烦,可以直接报上侯爷的名号。 杨墨也从青山别院里,窥见了这位侯爷的品性。 邓侯不事张扬,生活简朴,别院内的陈设都极为简洁。 所用的下人仆妇,也都是死伤将士的遗孤。 就连招待他们的晚宴酒席,也都是些时鲜蔬菜,鲜少荤腥。 喝的也都是极为普通的浊酒,俗称绿蚁酒的就是了。 危机应刃而解,又得到了侯爷的庇护,一行人兴高彩烈。 第二天一大早,就告别了邓侯,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行人有说有笑,特别是说到秦大善人在公堂上被气得脸都绿了。 顾菲菲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几个后生也一脸崇拜的看着杨墨。 他们一辈子也不曾想过跟县里的豪绅们作对,就更别提县太爷和县丞了。 如今墨哥儿却都跟县令称兄道弟,还敢跟县里的豪绅对着干。 这给了他们很大鼓舞,让他们第一次明白了一件事情。 大家都是一个肩膀扛两个脑袋,那些权贵们,跟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碰上更高的权贵,他们一样也怕得要死。 几人就这样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上了野猪岭。 站在野猪岭上,就能将老山村的大部分尽收眼底。 几人才刚刚攀上山岭,就听见陈武一声惊呼:“不好,快看!” 杨墨心里一紧,顺着陈武所指的方向看去,脸色顿时大变。 只见山凹里,自己家的房子已然化作了一地焦土。 房屋旁边的工棚也倒塌了大半,被烈火波及,烧得一塌糊涂。 废墟之上,兀自冒着浓烟, 正有村民提着各种器皿,往上浇水。 众人也都看到了村子里的光景,全都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谁烧了墨哥家的房子?” “快,快回去看看……” “媛媛,媛媛!”杨墨心里咯噔一声,发了疯似的往岭下跑去。 陈武他们个个双眼通红,赶紧跟着追了上去。 几个人一口气跑回了村子,累得满头大汗。 救火的村民们看见他们回来,都像见了亲人一样,跌足痛哭。 “土匪来了,墨哥,是我没看好房子。” 何连生一脸烟灰,带着哭腔,迎上前来。 杨墨一把抓住他,问道:“你嫂子呢?她在哪儿?” “当家的,你总算回来了。”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哭声,杨墨大喜过望。 转过身去,就看见高媛媛梨花带雨的站在身后,发丝散乱,脸上也是一般的乌黑。 杨墨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自己老婆,把头深深的埋进她的秀发。 连声安慰道:“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没事了!” “当家的,奴家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杨墨心底一阵酸楚,陡然迸发出一股滔天怒火。 “呜呜……”高媛媛直到进了丈夫怀抱,才敢痛痛快快的哭出声来。 一众村民们闻声围上来,个个都面有凄容。 杨墨暗自压抑了胸中怒火,轻轻拍了拍高媛媛的后背,把她交给了一旁的顾菲菲。 转身看向冒着浓烟的废墟:“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 “昨晚来了两个土匪,进村就直奔工棚,嚷着要找你和菲菲姐。” 何连生赶忙解释道:“还好当时老村长带着我们几个后生守在工棚里。” “咱们手里还有陈大哥留给下的几把连弩。” “那两个水匪不敢把咱们怎么样,就放火烧了屋子。” “咱们拼死护着工棚,放箭射伤了一个,才把他们逼退。” “后来火烧得太大,把工棚也点着了,墨哥,是我没用……” 第四十九章 蓄谋已久 “不怪你,可有人受伤?”杨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只是牛莽受了点伤!”何连生忙说道。 听了何连生的话,杨墨大大的松了口气。 “莽子在哪儿呢,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杨墨环顾四周,寻找着牛莽的身影。 就见牛莽头上缠着一圈麻布条,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墨哥,我没事,棚子着了火,大伙泼水不顶用,我就把这头的柱子给拔了。” 牛莽憨厚的一笑,指着倒塌了半边的工棚,接着道:“没留意头顶上,让木梁把脑袋砸了一下。” “以后为了东西千万别这么拼命,你的命比十间屋子都值钱,何况是个工棚。” 杨墨心疼的仰头查看了他头上的绷带。 见那只是旧麻布撒成条顺便包裹了一下,心里禁不住有些担心。 “快把头上的东西解下来,洗干净,再用沸水煮过才能用。” “你的伤口也要重新处理一下,否则有可能得破伤风。” “啥是破伤风?村子有谁受伤,都是这么包的。” 这时,村长刘广田也跟了过来,说道:“昨晚要不是莽子抱着根柱子,要跟那两个土匪拼命,他们准还要行凶。这破伤风很严重吗?墨哥儿,你可不能让莽子出事啊!” “放心吧,刘叔,只是可能,不一定的。” 杨墨赶紧亲手替牛莽解开了麻布条,见只是伤了些头皮,心里暗自庆幸。 赶紧让顾菲菲他们,去后面仅存的大厨房烧一锅开水,把绷带煮了。 又让他们用放凉的盐开水,替牛莽重新清新伤口。 杨墨则忙着查看工棚里的损失去了。 何连生跟在他身后,述说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昨天,多亏了老村长的决定,咱们把车子全都给卖了。” “不到半个时辰,一百多辆车子就被抢了个精光。” “晓玉又多了个心眼,让嫂子带着钱住到她家去了。” “火烧大了他们才赶过来,那时,土匪们早被打跑了。” 这么说来,除了这三间破房子,和作坊里的一些零碎,也没损失什么值钱的东西。 杨墨心底稍稍好受了些,这才问道:“是哪儿来的土匪,他们怎么找到家里来的?” “墨哥,你不问,我还差点忘了说。” “昨晚土匪们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他们举着火把在村子里到底喊你的名字。” “是杜三那个狗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跑出来给土匪们带的路。” 杨墨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杜三现在在哪儿? ” “那狗日的带着冯七和阎六他们,跟着土匪们一块跑了,好些人都看见了。” “是跟着水匪们跑了,七娃子是老朽亡友之子,老朽愧对他爹呀!” 刘广田走过来,长吁短叹。 这两人加上杜三,是村子里有名的破落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高媛媛进村的头一天,就是他们三个在村口奚落杨墨。 第二回,杜三夜来摸到杨墨家偷东西,多半也是这两个家伙告的密。 三个祸害一下子全都走了,除了老村长心里对故友有些内疚之外。 村子里其它人都拍手称快。 杨墨真有点后悔,当初那一箭没射准,射在了杜三屁股上。 敢情这么久没见着杜三,这家伙憋着这么个坏屁,引土匪进村来祸害自己。 “刘叔,你是说这伙人是水匪?”杨墨好奇的追问道。 “他们自称是黄天荡里的大王,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黄天荡?二当家!”是他无疑了,杨墨暗暗咬紧了后槽牙。 二当家终于来了,来得还这么及时,刚好自己不在家。 怎么就这么巧呢? 他总觉得,二当家来得蹊跷。 结合昨天在县里的遭遇,他隐约觉得,这二当家是从县城来的。 很可能是为了追杀他和顾菲菲。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杨墨一行人半路去了青山别院。 所以就追到了老山村来了。 若非临时起意,水匪们不可能只带这么点人。 他们很可能提前就潜伏在县城里,准备对自己不利。 杨墨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 对于县里谁才是水匪背后靠山这件事,有了大胆的猜测。 他才刚得罪了秦修德,就遭到这两个水匪的追杀。 又是秦修德把他引到县里去的。 真相缓缓浮出水面:一定是秦修德提前通知了水匪,等在县里准备对自己动手。 只是没想到,公堂之上,自己居然全身而退。 秦修德恼羞成怒,放出水匪追杀自己,这套设想十分完美。 就是不知道,县令郑仕弘到底有没有参与进来。 他派人护送自己和顾菲菲回村,是不是有意为之? 要不是陈武他们刚好赶来,后果不堪设想。 杨墨心里一阵后怕!同时也更加愤怒! 秦修德明明已经知道了他是邓侯的人。 表面想跟他和解,心底却依然想置他于死地。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杨墨望着一片焦黑的废墟,心底暗暗酝酿着反击。 好在工棚虽然部分被波及,并没有太大损失。 牛莽带着几个人,很快就修复了倒塌的部分。 流水线更是完好无损,木料都露天堆放在工棚后面,并没有被火灾波及。 独轮车生产线还能继续运转。 顾菲菲把杨墨加入舆行这件事告诉了大家。 村民们立刻又重拾了信心,当天下午就恢复了生产。 杨墨对此十分感激,答应在火灾的重建工作中,雇佣更多的村民。 凡是昨夜参与救火的村民,不论男女老幼,还没有进入杨家做工的,全都可以来帮忙。 还是一人一个大子,一天管三顿饭。 如今他手里的资金已经比较充裕,足有二三百两,重建家宅也不是难事。 不过,这次他不想再建土坯房,而是要建砖瓦房。 房子没了,他只好带上高媛媛和顾菲菲,先搬到山谷里给顾菲菲盖的两间小木屋里。 顾菲菲自己住一间,他和高媛媛住一间。 这段时间,山谷里的首期工程都已经完工了。 整齐的寨栅已经把山谷跟外界整个隔离开来,只留中间一道大门。 寨棚后方,还修有瞭望台,人可以顺着木梯爬上去,从垛口处对外面的人放箭。 后面西溪边的码头也已经快竣工了,张顺每天都忙得脚不离地。 练铁的小高炉也已经快建好了。 杨墨临时决定,让镇上请来的师傅,再在谷里给他建一座砖窑。 他准备利用山谷两侧的粘土烧砖,同时还能扩大山谷内部的土地面积。 将来谷里还要容纳下更多的房屋和人口,仅仅是现在这面积,远远不够。 第五十章 思嫁 第二天,西溪码头和两旁高岸上的防御设施就彻底竣工了。 张顺兴奋的来告知杨墨这个大好消息,却发现杨墨似乎并不太高兴。 联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张顺立刻就明白了,杨墨心里在想些什么。 怎奈如今实力不济,还不是反击水匪的时刻。 张顺只恨自己没有杀贼建功的本钱,否则真想带着一支水军,把黄天荡搅个底儿朝天。 “顺子哥,水匪们欺人太甚,已经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了,咱们不能不反击。但兵法有云,谋定而后动。咱们对黄天荡里那伙水匪一无所知,不知你敢不敢前去打探敌情。” “先生难道想攻打黄天荡?” 张顺吃了一惊,以他们现在的实力,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杨墨摇摇头,“当然不是,咱们现在虽然打不了黄天荡,难道收拾一个二当家也做不到吗?二当家代表不了黄天荡,他只是二当家。但在此之前,咱们必须摸清楚二当家的动向。” 张顺闻言,自告奋勇道:“先生要是想知道二当家的动向,倒也不是难事。黄天荡外面,水匪们打头站的地方就在黄家营。” “那里有条陆路,直通县城。我有个族弟,在那里开了间酒肆,他叫张贵。水匪们经常在他的酒肆逗留,他应该对水寨里的情况有所了解。”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你今天就去黄家营村,跟你的族弟接头,让他帮忙留意水匪的动向。特别是这个二当家,只要他一出水寨,就叫人来通知我。” “好,我这就动身。” 张顺离开后,杨墨还是不太放心。 二当家昨夜吃了亏,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带大队人马前来报复。 因此他不得不早做准备。 一路来到山谷的寨门处,他看见陈武正在操练那些村里后生。 杨墨大略看了一眼,发现少了两人。 上前来说道:“陈大哥,我有点事正要找你,我担心那些水匪们今天还会来,想尽早做些安排。” 陈武闻言笑道:“先生,昨天是我欠考虑,着了水匪们的道。昨晚我想了一晚上,咱们不能再这么任人宰割了。打仗首要就是要知己知彼,咱们现在虽然不能打入水匪们内部,却可以提前预警。今天一早,我就派了两个腿脚利索又机灵的后生,让他们一个去了仙人渡码头,一个呆在野猪岭上。” “这样一来,再有水匪前来,咱们至少不会毫无招架之力。从今天开始,我已经让其它后生们开始练习弓弩。有这座山谷在,再加上提前预警,即使来百来个水匪,咱们也不怵。” 杨墨微微点头,看来选陈武是选对了。 只是他还是不太满意。 黄天荡足足有大几百水菲,号称上千。 如果二当家带来半数,陈武他们就难以招架了。虽然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很小,也不得不防。 他总不可能把自己的安危,放在敌人的仁慈上。 他决定提前把投石机造出来。 有了那东西,即使整个黄天荡的水匪们都来了,只要有足够的石头,他也不怵。 那东西操作简直,只要标定了靶位,就能封锁进谷的必经之路。 剩下的就只是装石头发射,就连村妇和毛头小子们都会。 “陈大哥,你做的很好,就按你的设想行动,另外,还要训练更多的弓弩手,昨上等村民们放工之后,你挑选一些合适的村民们,把他们也武装起来。至少要让他们懂得如何操作连弩。” 陈武点点头,转身去了。 杨墨则赶回小木屋,准备绘制投石机的图纸。 如今木工生产线已经成熟,木料也是足够的,造个十几架抛石机,倒不是难事。 他要造的这种抛石机,是号称中古时代射程最远的回回砲。 这种抛石机充分利用了杠杆原理,利用配重箱的重力,驱使杠杆产生巨大的抛射力。 大型回回砲甚至可以把一百多公斤的重物抛出去三四百米远。 杨墨要造的回回砲,当然不需要这么大的威力,只要能封锁进村的道路,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他就已经把图纸绘制完成。 图纸的精细程度,何连生一看就能懂。 杨墨亲自把图纸交给了何连生,命他即刻上线生产,把独轮车的生产先暂停两天。 同时,安排村长组织伐木队,伐更多的木料,组建第二条独轮车生产线。 既然吕文渊已经准备将独轮车引入军中,将业这款车子就不愁销路。 即使本地市场饱和,他还可以把他们运到府城和周边的几个州县去销售。 安排好了这些,他心里才安定下来。 一个人来到练铁的小高炉前,准备试验他的新产品。 一场大火烧了他的作坊,好在他之前的成果并没有因此付之一炬。 那天水匪们点着房屋之后,何连生他们就从作坊里抢出了不少物资。 包括他之前捣鼓的那些坛坛罐罐。 何连生知道那些都是杨墨的心头爱,所以最先抢救的就是他们。 那些石灰粉,铁矿粉,石膏等等,虽然也损失一部分,却不耽误他的试验。 杨墨令人把这些东西全都搬到了山谷里,又叫人在小高炉前临时搭建了一个工棚。 来到小高炉前的工棚,他竟意外的发现,顾菲菲在这里等着他。 见他过来,顾菲菲迎上前,一脸兴致不高的样子。 “墨哥,都是因为我,让你招惹到了黄天荡里的水匪。一人作事一人当。我想过了,水匪要是再来报复,你就把我交出去吧!二当家要的是我,我会劝他不再来骚扰老山村的。” “你在说什么呢?”杨墨极为惊讶,没想到顾菲菲会这么想。 说来也是,他一个搜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在这些人的影响里,怎么能跟凶悍的水匪作对呢? 既然他偶然杀了五个水匪,也对付不了整个水寨。 等到大队人马杀到,村民们定然要被她连累。 顾菲菲不想因为自己,而让村民们遭殃。今天村民们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因为他们听吴春说,水匪们是冲着她来的。 “咱们既然是合作的关系,我就不会让你出事,你放心好了,我早有安排。水匪们即使来了,也讨不了好,相信我。” 杨墨自信的看着顾菲菲。 顾菲菲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感动,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如今当年,也有一个英雄挺身而出,愿意为他得罪比自己实力强大不知多少的邪恶势力,她一定会奋不顾身的嫁给他! 可现在,这样的男人出现了,他对她却没兴趣! 想到这里,顾菲菲的神情一下子又暗淡下去! 第五十一章 浪里白条 “菲菲,你怎么了?” 杨墨发现顾菲菲神情有些黯然,不免有些担心。 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主动跑去向水匪投降。 “你放心好了,有我在,就不会让水匪们动你一根毫毛。等咱们研制出新东西,我还指望你去给我推销呢!” “什么新东西,是用你那些练丹的材料吗?” 顾菲菲听说要研制新东西,眼里立刻有了神采,把心头那些杂念暂时全都抛开了。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反正是好东西。” 杨墨神秘一笑,从工棚简陋的长案底下,搬出一罐罐原料。 把石灰粉,铁矿粉和砂石粉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 然后生起小高炉,把混合好的材料置于陶盆内,放进炉中煅烧。 一个时辰之后,炉中的木碳全部烧尽。 炉温冷却之后,杨墨充满期待的打开了炉门。 取出炉内的陶盆,观察料子的熟度。 那些料子丝毫没有熟化的痕迹! 杨墨顿时犹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失望的把陶盆放在了木案上。 顾菲菲见状,过来拈起盆内的混合粉料,好奇的问道:“墨哥,这就是你说的新东西,好像跟放进去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炉温不够,我早该想到的。”杨墨忽然明白过来。 木碳所能产生的极限温度,也就六七百度。 而煅烧水泥生料,至少需要一千三百度的高温。 天然燃料中,只有煤才能达到这种高温。 要是有焦碳就更好了。 煤在这时代已经十分普遍,杨墨在镇上的铁铺就见过。 只是上次在县城的集市上,却没找到它的踪迹。 至于焦碳,它是在煤的基础出提练出来的。 杨墨不知道这个时代到底有没有被发明出来。 好在顾菲菲就在身边,她应该有所了解。 “墨哥,既然木碳不行,何不试试煤或焦碳?” 还没等杨墨问起,顾菲菲就主动提了出来。 杨墨暗自欣喜,原来这个时代已经有焦碳了。 “上次我去县里,没看到有卖煤或者焦碳的。”杨墨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顾菲菲笑道:“这些物资都是朝廷把持的,只在官办的大市场才有卖,县里当然没有。” “而且想要买这些东西,还得有相应的凭证。” “还要凭证?什么凭证?” “至少得有匠户的身牌,比如铁匠就可以凭借身牌买到这些东西。”顾菲菲说道。 杨墨恍然,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听说还得去府城,还得要凭证,他顿时有些泄气。 顾菲菲见此情形,忽然想起什么来,喜道:“兴许有个人能帮到你。” “谁?”杨墨好奇道。 “侯爷,”顾菲菲莞尔一笑,“我那天在别院里,看到侯爷的院子里也有一座打铁的作坊,看来侯爷跟你有相同的爱好。” 杨墨闻言一阵欣喜,伸手抓住顾菲菲的香肩,笑道:“你真是我的福星,我这就去侯爷府上,向他讨些煤来。” 顾菲菲俏脸不由一红,低下头道:“我跟你一块去。” “你不能去,外面还不太平,我担心二当家会在村子附近布下眼线。” 杨墨把心底的担忧说了出来,顾菲菲心头不由又是一热。 连连点头道:“那我就不去了,墨哥你早去早回,让陈大哥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有牛莽就够了。陈大哥还要留下来保护你和村民们。” 顾菲菲好生感动,又有些替杨墨担心。 不过她知道,墨哥是要做大事的人,说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只得嘱咐他路上小心,目送着他离开了山谷。 杨墨骑上村子里借来的一匹犁马,牛莽则骑着一匹骡子。 二人一前一后离了老山村,朝县郊赶去。 当晚,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马和骡子身上已经满载了两大袋煤块。 两人则是牵着牲口一路走回来的。 侯爷听说他在试验一种新奇东西,十分爽快。 把家里所有的存煤,全都让杨墨拉走了。 并且不收杨墨一文钱,只是提出了一个条件。 杨墨做出这样东西来,一定要让他先睹为快。 两人才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卸下牲口背上的煤块,天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雨越下越大,到了晚间,已经瞧不见三米之外的物事了。 杨墨很担心车厂的生产线,不顾跋涉之苦,穿上斗笠非要去看看。 好在他的工棚周围事先都挖有排水渠,等到他来到工棚时,工棚里还算干燥。 何连生和牛莽两人守在那里。 他发现流水线上,已经有抛石机的部件雏形出来了。 杨墨勉励了他们几句,就又原路返回了谷中。 来到西溪码头上,想看看张顺回来没有。 下这么大的雨,北河的河水必定暴涨,河面上也会起风浪。 好在他到码头上的路上,就发现张顺已经回来了,正站在他家门口仰头看雨。 发现杨墨顶着斗笠过来,他赶紧把杨墨招呼进屋。 “先生,下这么大雨,你怎么还过来了。” 自从杨墨调整了他的工钱之后,他就对杨墨改了称呼。 倒不是看在钱的份上,而是他已经将杨墨认定为自己的伯乐,心里对他格外敬重。 “我担心你还没回来,遇上风浪可就不好了。” 张顺闻言,鼻头一酸,差点感动的掉下泪来。 这个世上,除了老母亲和妻儿,还没有谁对他如此上心过。 即使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 “先生不必忧心,张顺从小在风浪里长大,即使滔天大浪,也淹不着我。因我生得白,在风浪间泅水就像一条参子鱼,附近的渔民们都唤我作浪里白条。” 参子鱼是汉江水系的特产,数量极多,又叫白条鱼。 经常成群结队的在水面往来穿梭,速度极快。 “浪里白条?”杨墨一惊,“水浒传里的人物?” 这一刻,眼前的张顺,跟水浒里的悲情英雄忽然重叠在了一起。 让杨墨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他第一次听见张顺的名字时,就联想到这个人。 不过,这个平行时空却和水浒里的时空完全不同。 他就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眼前的张顺也有个浪里白条的浑号。 水浒中的张顺身为梁山水军统领,死得极其壮烈。 杨墨可不希望,眼前的张顺跟他有同样的命运! 第五十二章 小木屋 从这天开始,大雨就一直下个不停,就像天河决了堤一样。 第二天白天偶尔放晴,到了晚上又是风雨大作。 这种气候,夏委的南阳盆地司空见惯,杨墨心里倒也不以为奇。 只是他刚刚上马的几个新项目,都不得不暂时停下来。 砖窑虽然已经建好,却苦于没有柴烧。 没有青砖,他的新房子理所当然,也没有办法开工。 他只好跟老婆高媛媛,暂时挤在了为顾菲菲准备的小木屋里。 做好了长期蜗居的准备。 小木屋被两个女人布置的相当温馨。 住到山谷里,似乎让他们更有安全感。 高媛媛的脸上不仅没看到愁态,反而整天都喜滋滋的。 屋子里虽然小是小了点,所有的东西却都是崭新的。 那场大火烧掉了大部分的日用品。 让杨墨不得不派人去镇上添置了很多新东西。 又亲自绘制了图纸,让何连生的木工生产线,做了一张大床。 小木屋里其它的日用家具,早就已经准备妥当。 三人不得不继续住在一个屋檐底下。 连日下雨,让杨墨变得无所是事。 关在这么个小木屋里,身边又守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妞。 晚间的功课自然而然的繁重了起来。 小木屋的隔音效果极差,可以说是聊胜于无。 每个晚上,都让顾菲菲觉得,自己睡在一只风浪中的小船上。 配合着木床吱呀吱呀不断的摇动,外面的倾盆大雨就仿佛是在助威。 第二天,当他顶着一对熊猫眼,出现在杨墨面前时,杨墨差点笑出声来。 很快,杨墨就明白了,高媛媛为什么对住在这里这么高兴。 她总是有意无意的把顾菲菲和杨墨留在家里。 自己一个人冒着大雨,去老宅的大厨房里,给工人们做饭,一直到很晚才回来。 雨幕下的小木屋里,暧昧的气氛日益浓重。 这天,杨墨终于受不了了,决定出去转转。 也免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尴尬。 他原本以为,这次大雨顶多也就下个三四天。 却没想到,这都第五天了,大雨却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 经过大雨好几天的洗礼,整个村庄都笼罩在氤氲的水雾之中。 即使眼力再好的人,也看不到三丈开外的物事。 村子里泥泞不堪,成了一片泽国。 有些地方,更是连路在哪儿都找不到了。 杨墨披着蓑衣,忍受着大雨噼里啪啦的拍打。 袍子挽到腰间,光脚在齐髁深的烂泥里前行。 他忽然开始心疼起高媛媛来,心里没好气的骂了一句。 这傻婆娘,为了给他和顾菲菲创造条件,也不知私底下吃了多少苦。 雨幕里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这种天气,种田和打野菜是不可能的。 就连后山伐木都变得异常艰难。 早在三天之前,杨墨就让老村子暂停了除车厂生产线外的所有项目。 大雨中劳作容易生病不说,效率也十分低下。 他不得不为村民们的安全考虑。 杨墨深一脚,浅一脚的才走出谷口没多远。 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从雨幕下钻了出来。 那人也戴着一顶大斗笠,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蓑衣。 看样子有几分像是村长刘广田。 杨墨迎上前去,大声叫了一声:“刘叔。” 那人从斗笠底下抬起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果然就是老村长。 “下这么大雨,您老不在家里呆着,到这里来干什么?” 杨墨尽管扯开喉咙,凑上前去。 刘广田仍然有些听得不大清楚,上前来扶住杨墨的胳膊。 听了第二遍,才听清楚杨墨在说些什么。 “墨哥,不行啊,工不能停,不能停啊!” 刘广田也在雨里大声嚷嚷着,一边不停的大喘气,额头上的青筋都突起来老高! 杨墨见他这样,真担心老爷子一激动,晕倒在雨地里。 赶紧拉住他说道:“走,刘叔,到我屋里说话去。” 老村长也不阻拦,任杨墨搀扶着他,原路返回。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小木屋前。 顾菲菲隔着窗子看见他俩,赶紧迎到门口,替杨墨和老村长解了蓑衣。 老村长的身上已经湿了大半。 杨墨见状,担心他感冒,赶紧说道:“刘叔,你把衣服脱下来……” “墨哥儿,你听我说。” 老村长面色灰败,冻得直打哆嗦。 却迫不及待的捉住了杨墨的双手,阻止了他替自己脱衣服。 喘着大气说道:“墨哥儿,工不能停啊,三娃子家里都快饿死人了。” “你王婶家里也不好过,前天就揭不开锅了。” “还有小乙家,黑子家。再不开工,村子里就得死人啦。” 杨墨听了这话,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刘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老说清楚啊!” 老村长喘着气,把村子里的现状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原来雨天无法劳作,人闲着肚子可没闲着。 如今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杨墨的作坊又停了工。 土里刨不到吃的,村子里好多人家都已经断了粮。 家里的劳力们不得不冒着大雨到田间地头刨食儿。 昨天黑子他爹去后山挖野菜,脚下一滑,就从山坡上摔了下来,把腿给摔折了。 黑子家里,就连野菜都吃不上了。 黑子他娘只好让今年才七八岁的黑子挨家挨户去借粮。 这么一借,才发现村子里好多人家都饿得两眼发光,哪儿有余粮借给他们。 到最后,几家实在过不下去的人家一合计,都相约着找到了老村长家里。 这年头,村长家也没余粮啊! 老村长一见村民们都饿成这样了,不得不舍下老脸,来求杨墨! “墨哥儿,老朽也知道,这么做着实有些为难你。” “下雨天,他们又不做工,还要吃你的粮,说不过去。” “要不这么着,你先借他们些粮食,等雨停了,再从他们工钱里扣。” “就是其中有两家不在你手里做活,着实有些不好办。” 老村长无力的坐在小板凳上,眉头皱成了个川字形。 杨墨恍然大悟,本能的抬眼看向顾菲菲。 三天前,是顾菲菲给他出的主意,让他暂时停工。 他当时见天气恶劣,也没多想。 事后顾菲菲才告诉他,她这是有意要借机敲打敲打那些村民。 第五十三章 不修口德 自从水匪们跑到老山村,烧了杨墨家的房子开始,村子里就流言四起。 很多村民都把水匪进村这件事,怪到了顾菲菲头上。 更有人连杨墨都赖上了,觉得是他们俩给村子里招来了祸患。 水匪们这次被车厂的人打跑了,下次肯定会带更多人来。 到时村子少不了要被水匪们祸害。 就连将来收岁粮,水匪们估计都会多收老山村几石粮食。 特别是那些只占便宜,决不吃亏的村妇们,说话更是难听。 当面都敢对顾菲菲指手划脚。 家里没人在杨家做工的也就算了。 关键是有些人家里还有人在杨墨家做工,他们也敢这么说。 顾菲菲听见了,气得直打哆嗦,整晚都没睡着。 第二天就趁着下雨,让杨墨把工停了。 连下了几天雨,果然如同顾菲菲事先预想的一样。 村民们总算饿得受不了了,这才想起杨墨的好来。 杨墨见顾菲菲没有发话,也没急着表态,脸上表现的十分为难。 他虽然很同情村民们,却也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他可不想当救蛇的农夫。 这时,顾菲菲端着两碗姜茶从小厨房里出来。 把姜茶递到两人手里,笑着对老村长说道:“刘叔,我跟墨哥商量了一下。等雨停了,我们说不定会跟着侯爷一起,搬到府城去。” “什么?”刘广田听了这话,犹如晴天里一个霹雳。 整个人霍得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把手里的姜茶都打翻了。 杨墨也跟着吓了一跳,吃惊的看向顾菲菲。 顾菲菲朝着他莞尔一笑,他立刻明白了,这是顾菲菲在试探。 试探村民们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 老村长怔怔的站了好一会儿,才又颓丧的坐回了凳子上。 “顾姑娘要走也是理所当然,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府城比咱这山旮旯里,不知要好上多少倍,顾姑娘你又是府城人。” 老村长抬头看向杨墨,接着说道:“可是墨哥儿你想过没?你去了府城,人生地不熟的,有乡里乡亲的可靠?” “是挺可靠的,前几天王婶还说呢,都是墨哥把水匪引到村子里来的。她老人家连吃饭都多吃了两碗,还说要带一碗家去,说这是墨哥欠他们的。” “什么,竟有这话?”老村长被顾菲菲打断话头,本来很生气。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 “王大脚那个混帐东西,她说的话顾姑娘你也信?等会儿老朽就去找她男人,看她男人不抽烂她的嘴。” “可不止王婶,李家嫂子,陈寡妇,包括黑子他娘,都说过差不多的话。” “他们还从大厨房里多拿多占,你闺女比谁都清楚。”顾菲菲气乎乎的说道。 “晓玉?这死女子,她怎么没告诉我,连他爹都瞒。” 老村长终于坐不住了。 放下茶碗,站起身就去取墙上挂着的斗笠和蓑衣。 他明白了,这是村里人得罪人家杨墨在先,还指望人家养活村里这群白眼狼? “顾姑娘,什么都别说了,老朽明白了。老朽一定让他们给你一个说法。” “哥儿,你心里也得有自己的主意。大家都是吃一口井里的水长大的,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乡亲们挨饿呀!” “哎!”老村长说完,叹了口气,戴上斗笠 ,披上蓑衣,一头冲进了雨幕中。 杨墨抬眼看了看顾菲菲,:“这下你气顺了吧!” “哼,那要看你俩今晚的表现了,屋子都快塌啦!” 顾菲菲俏脸一红,一把夺过杨墨手里的空茶碗,逃也似的进了厨房。 杨墨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盯着女人挺翘的曲线,想入菲菲。 老村长走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村民们陆续赶到山谷里来了。 最先来的是王婶,接着是李家嫂子,陈寡妇,黑子他娘,黑子…… 没一会儿,雨幕里,杨墨的小木屋前,就黑压压站了一片。 刚开始时,杨墨还让先来的人进屋避避雨。 后来人越来越多,连小高炉前的棚子底下都站不下了。 杨墨自己都不得不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跟这些人站在了雨里,把小木屋让给了小孩子们。 “墨哥儿,是我错了,我猪油蒙了心,不该说顾姑娘的坏话,更不该怨你。” 王婶跪在杨墨家门口的泥地里。 从一来嘴里就不停的咕噜着这么一句。 她头上什么也没戴,身上也没披蓑衣。 半边脸高高的肿了起来,显然是来之前被人狠狠的扇过一个耳光。 满头的花发都凌乱的贴在脑袋上,脸上雨水纵横。 李家嫂子,陈寡妇,黑子他娘也都是一般的光着头,跪在她身后。 黑子他娘更是背着一把荆条,连声要让顾菲菲抽她。 “都是妾身不修口德,惹恼了天神,娃儿他爹才摔断了腿,这都是报应,报应啊!顾姑娘,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贱妾这一回吧!要不,当家的非把妾身活活打死。” 黑子他爹也在伐木队干活,还参加了陈武组织的巡逻队,一有时间就跟着陈武练习弓弩。 若不是赶上暴雨天,他们家的日子在村子里还算是可以的。 自从杨墨招了村民们做工以来,大家都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吃起粮来,也比以前更大胆了。 想着每天都有一个大子儿的进帐,又有公家管饭。 每家每户都想着趁这个机会,赶紧把前段日子身体的亏空补起来。 所以只要有吃公家饭的人家,都愿意敞开肚皮让家里人吃饱。 也就没了之前挨饿也要存粮的习惯。 这次遇上天灾,偏偏杨墨又停了工,他们顿时就闹了饥荒。 尝到了好日子的甜头,又有谁还愿意去过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呢? 只是他们渐渐的把杨墨的善良当成了理所当然。 顾菲菲才看不下去,决定给他们一个教训。 只有到了这种非常时刻,他们才更能体会到在杨墨手下干活的优越性。 “王婶,李家嫂子,陈家嫂子,黑子他娘,你们都起来,我答应你们,今天就复工。” 杨墨接连扶了好几次,几个女人一个也不愿起来。 雨幕里的村民们越来越多,有些人更是开始低低的抽泣。 有人喃喃自语,有人放声大喊。 “墨哥儿,咱对不住你呀!你给咱饭吃,咱还在背地里说你的坏话。” “墨哥儿,你牛婶不应该呀!你对牛莽这么好,你牛婶还想要你的赔偿。” 杨墨听见牛婶居然也参和进来,不由得哭笑不得。 原来牛莽那天晚上为保护工棚受了伤,牛婶为这在家里唠叨了好几天。 一直嚷嚷着自己儿子如何如何流血,要让杨墨赔一大笔损失,给牛莽好好补补。 这些来的人,也都是曾经在背地里说过杨墨坏话的。 也有来看热闹的,远远的站在高炉前的工棚里,一脸义愤的叫骂着。 “墨哥对咱们这么好,你们的良心都叫狗吃了。” “活该你们挨饿呀!连累我们也跟着没饭吃,没钱赚。” “一个个狼心狗肺,下次再让老子听见你们说墨哥儿的坏话,老子撒烂你们的嘴。” “多大的馒头也塞不住这些老娘们的嘴,我看就是活该。” …… 第五十四章 回回砲 杨墨见他们都是真心悔悟。 都是乡里乡亲的,心里老大不忍。 抬头求助似的看向顾菲菲。 顾菲菲正在小木屋里,给淋了雨的黑子擦头。 眼见杨墨抬头看她,没好气的说道:“反正吃的用的都是你的,谁管你!” 看来顾菲菲心里这口气已经消的差不多了。 杨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身爽朗笑道:“你们二东家说了,今天就开工。” “哦。”门外雨地里发出一阵欢呼声。 每个人脸上都忍不住流露出由衷的笑意。 那几个妇人更是对着杨墨磕头如捣蒜,嘴里千恩万谢。 杨墨扶起他们,拔掉了黑子他娘背后的荆条,高声说道:“从今天开始,只要有我杨墨一口吃的,就绝对饿不着乡亲们。” 村民们听了这话,眼底禁不住泛起泪光。 那几个妇人更是羞愧的无地自容,站在雨地里直掉眼泪。 这时想来,水匪们找上顾姑娘,本来就是人家顾姑娘的不幸。 他们居然还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做的着实不地道。 妇人们纷纷都向顾菲菲投去歉意的目光。 顾菲菲走出小木屋,亲手拉住王婶他们。 冷着脸撒娇道:“婶子,我一个人烧姜汤怪累的,你们可要帮我。” “哎,我们来,我们来。顾姑娘,你歇会儿。” 王婶听了这话,赶紧擦了一把眼泪,如蒙大赦。 拉上两个妇人,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小木屋后的小厨房里烧姜汤去了。 老村长点了点人头,见来的都还挺齐。 冒着雨喊道:“我看该饿的时候,还得饿一饿你们,你们才晓得墨哥儿的好。” “从今天开始,要是再听见你们说墨哥儿的不是,说车厂的坏话,莫怪我老头子不帮你们说话。” “将来就算水匪们来了,你们也都得出力。哪家敢当缩头乌龟,莫怪我老头子不答应。” “村长说的是,您老就让墨哥儿给咱们派活儿吧!” “是啊,是啊,咱们都知道错了。” “以后咱们都听墨哥儿的,墨哥儿叫咱们干啥,咱们就干啥。” …… 老村长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看向杨墨。 杨墨不禁有些为难。 这种天气,还真干不了别的。 也就只有车厂还能正常运作。 可车厂里已经加不进人了。 要容纳下这么多劳力,就得继续扩大生产。 “刘叔,那就麻烦你就近砍伐些树木,在我家地基上再盖几座工棚。咱们再开一条木工生产线。” “唉。”老村长感激的应了一声。 所有听见这话的村民们,眼睛里全都有了光。 雨天路滑难行,后山是去不得了。 老村长带着大伙,冒雨在谷口的树林里伐了木头。 拖到杨墨家老宅地基上,盖工棚去了。 杨墨则把何连生叫来。 让他抓紧时间,培养出一名合格的副手。 等第二条木工生产线建成之后,也好有人替他分担。 雨还在不停的下,冒雨干活儿效率十分低下。 为了防止村民们生病,杨墨专门叫人去镇上配了驱湿的草药,熬了茶每天给他们饮用。 伙食也比平日里好了不少,每天都能见到荤腥。 有些失去了劳动力,不能在杨墨手底下干活的村民。 杨墨也让老村长每天派人送上一份工饭。 村民们对此感激不尽,干起活来没有一个偷懒的。 对于杨墨来说,暴雨天气也不全是坏处。 最起码不用担心水匪们会在这种天气出来洗劫老山村。 虽然杨墨认为,水匪们不会在这种极端天气出门。 陈武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持往仙人渡和野猪岭派出斥候。 他说那是保障村子安全的第一道屏障。 雨天无法燃起狼烟传信,泥泞中行动又十分不便。 陈武就给每个斥候安排了一匹犁马。 犁马是村子里耕田用的。 虽然跑的不快,却也强过人的双腿。 这件事提醒了杨墨,必须要买几匹快马回来,应付日常所需。 不仅马匹短缺,拉货的大车也不能总是租别人的。 这就好比后世做生意,日常用车和货车都必须要有。 货车倒是不难,杨墨画好图纸,安排下去就是了。 只是马匹却没这么容易买到。 马匹向来是大胤朝短缺的牲畜,售价极高。 小地方有钱都买不到。 南嶂县城虽也有个小的牲畜市场,却都是以农用牲畜为主。 要想买到快马,好马,就必须去府城襄阳。 又下了几天雨,第二座工棚也盖好了。 新的木工生产线也已经搭建完成。 何连生派了副手对新工人进行了简单的培训之后,就把简单的工续发给他们试产。 杨墨去看了一次,发现新手们效率十分低下。 倒不是他们故意偷懒,而是他们对工艺不熟。 心里没底,做起事来自然畏首畏尾。 老产线上的工人们看见他们这么慢,就有些不服气。 大家吃一样的饭,拿一样的工钱,干的活却差这么远。 他们也都跟着摸起了鱼。 杨墨把何连生单独叫了过来。 提议让他把新老工人打散重组,一个老的带一个新人。 形成帮扶结构,等新手熟悉之后,再分解成两条生产线。 这样一来,新手旁边有老手的督促,学东西就不敢马虎。 老手也有了成就感,效率一下子就上来了。 何连生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天就施行了。 与此同时,二十架崭新的小型回回砲也造好了。 杨墨让陈武的人把它们安置到了山谷两边的高地上。 周围用高大的灌木遮蔽起来。 从外面根本发现不了它们的踪迹。 他又利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和陈武一起调试了每台回回砲的位置。 根据石弹的大小,标定了每台回回砲的弹着点。 用他们封锁了村口的几条必经之路。 经过杨墨的改革,车厂的效率很快又上来了。 新手们学的比预期的还要快。 杨墨就把新老工人打散,正式组建了两条生产线。 在两条生产线之间施行了竞争制度。 每月胜出的一条产线,将会得到额外的奖励。 这大大的促进了工人们的生产积极性。 很快工棚里的成品车就堆积如山,多得没地方放了。 杨墨不得不租用了村子里十多户人家的房子。 把成品车辆暂时放到这些人家里。 产品出来了,客户却没来几个。 杨墨亲自去紫荆镇打探了一回。 才发现难民们全都趴了窝。 有钱的在镇上租了房子长住。 没钱的都不得不露宿在镇上的街道上。 把几条街道都挤满了。 一眼看过去,乌压压一大片。 北河水位暴涨,风浪很大。 仙人渡上,行船的艄公都不敢下河。 水运自然也停滞了。 眼见家里的成品越来越多,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走出去了。 大雨期间,除了这些,杨墨最大的收获,应该就是新产品的配方终于得到了验证。 用上了煤作为燃料之后,小高炉的炉温迅速升了上去。 他的试验很快取得了成果。 把煅烧过的熟粉料加上铁矿粉和石膏,再经过进一步的研磨。 他终于制成了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新型材料:水泥! 大半个月之后,就在大雨终于停息,天气刚刚好转的这天。 他正准备带上新发明的水泥,去青山别院给侯爷看看。 顺便问问他什么时候起程去襄阳,却忽然等来了个坏消息。 一大早,县衙捕头张诚就手拿一纸召令,找到村子里来了。 他奉了知县相公均旨,来征召百工和民夫去县城服役。 第五十五章 半城汪洋 原来连日的暴雨,导致北河河水暴涨。 洪水倒灌,把南嶂县临水门一带的城墙给泡垮了。 城墙足足垮塌了两百多步。 半个城池都被洪水殃及,县城百姓们损失惨重。 城墙倒塌那天,县令郑仕弘吓得屁滚尿流。 冒着大雨连夜逃出县城,跑到南山的承恩寺躲灾去了。 临走前,他命令县丞孙广政征召治下百工民夫,到县城抢险救灾。 同时呈文向上峰禀报此事。 几天之后,上峰回书。 叫他必须在三个月之内,恢复城防。 若有迟误,革职查办。 郑仕弘接信后,急得是百爪挠心。 他很怀疑,这是有人在借机整他。 他前不久才因为杨墨的事,得罪了秦修德。 很怀疑这次就是秦修德跟上面打了小报告,故意给他小鞋穿。 可是他却苦于没有证据。 只能想办法一边完成上峰的指令。 一边派人送信往京师恩师处求救。 同时,他还开出了十分优厚的赏格。 希望有人能想出办法来,在三个月之内,把城墙修复如初。 说是修复城墙,其实眼下的局面比重建一堵城墙还要麻烦。 整个北城墙十停中垮了三四停。 光是清理掉废墟上的砖石和土渣,依靠现有的民力,就需要一两个月。 还要重新加固基础,建造新的城墙。 修补和加固缺损部分。 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三个月根本不可能。 恐怕半年都未必能完工! 郑仕弘明知道完不成,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如果连态度都没有,被上峰知道了。 恐怕等不到京师的回信,他就得被革职查办。 杨墨家是匠户,父死子续。 他的名字理所当然也在百工的名册中。 原本他可以以币充役,也就是交钱了事。 可听说有优厚的赏格,他顿时就改变了主意。 “不知县里愿出多少赏钱?” 杨墨没有回答张诚关于以币充役的提议,好奇的问道。 张诚很是诧异,心想难道你有兴趣? 这银子可不是这么好拿的。 就怕你揭了榜文,不能如期完工。 到时不仅拿不到赏银,恐怕还得被知县相公怪罪。 轻则屁股挨板子,重则有牢狱之灾。 “大人说了,谁要是能如期完工,赏银千两。” “悬赏的告示张贴在三个城门口上。已经好几天了,没人敢揭。” “要是真能如期完工,不仅有千两赏银,还可以免除他家十年徭役。” “一千两?十年免役!”杨墨不由得有些意动。 虽然他靠卖车也赚了不少钱,可眼下还有很多项目要上马,正是用钱的时候。 面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岂能错过。 更重要的是,水泥配方才刚刚得到验证。 他正愁没地方发挥,就遇上这么个大工程。 这是个推销水泥的绝佳机会。 如今这个时代,没有成熟的产业链。 生产水泥的原材料成本高昂。 就算杨墨生产出了水泥,代价也肯定很高。 售价自然更便宜不了。 估计只有富户人家和朝廷才用得起。 不知道县令肯不肯让他用这么昂贵的新材料? 这个时代,个人又能不能承包官府的工程? 如果能包工包料,他又能从中狠赚一笔。 “张大哥,劳烦你回去转告郑大人,只要他肯答应用我的新材料,这榜我揭了。”杨墨当机立断。 张诚倒吸了一口凉气,好意提醒道:“小先生三思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多谢张大哥提醒,你看我像是闹着玩的嘛?” “好。”张诚也不多话,带上名册转身就走。 知县相公听到他带回这么个好消息,就算没有奖赏,也必定要夸他会办事。 他着急着回去邀功呢! 老山村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被征召到县里修墙去了。 他们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也没办法。 他们可交不起充役的钱。 再说了,连人家墨哥儿都主动去了。 墨哥儿还揭了榜,他们心里仿佛都有了主心骨。 在墨哥儿手底下干活儿,肯定差不了。 修城是个苦活,时日非短。 村民们都各自回家打点行装去了。 杨墨的车厂不得不暂时停工,还得安排人守着。 陈武因为是独臂,又是退役老兵,可以不必服役。 杨墨就把看守家眷和产业的大任交给了他。 好在村子里还有十几个未到服役年龄的半大少年。 有几个跟陈武一样,身有残疾的退役老兵。 陈武不至于无人可用。 杨墨跟高媛媛,顾菲菲他们依依惜别。 就带着村民们走旱路往县城赶去。 村长刘广田照例是要跟着去的,本村的人都归他管。 众人脚踏泥泞,赶着牛车拉着行李进了县城。 到了事发地,全都傻了眼。 离北城墙还有半里路,城里的水就已经淹到膝盖了。 杨墨登到高处,向北城墙看去。 半个城池都淹在水里。 整个北城墙破败不堪,像是被一只巨狗啃过,参差不齐。 泥浆糊满倒塌的残面。 内墙根底下,淤泥堆得跟小山似的。 这种程度,光是清理就是个浩大的工程。 要是有十几台高压水枪,效率肯定能上来。 杨墨心里有了底。 从高处下来,远远的就看见街道上抬过来两顶官轿。 孙县丞和张捕头骑马跟在轿旁。 轿夫在没有被污水殃及的地方停了下来。 前面那顶官轿的轿帘掀起,郑仕弘从官轿里钻了出来。 余众纷纷下马。 杨墨提着袍子下摆,缓步趟水走了过去。 郑仕弘假模假式的就要脱靴下水来迎接。 不出意外的被孙广政和张捕头拦住了。 “草民杨墨见过知县大人!” 杨墨上了岸,放下袍子的下摆,拱手行了个书生礼。 郑仕弘赶忙接住,连声说道:“小先生真乃是本县的贵人啦!” “先生要什么仅管提,只要能如期完工,本县一定竭尽全力支持先生。” “至于先生所说的新材料,可否拿给本县看看,也好作速决断。” 郑仕弘生怕杨墨看过现场的惨状后反悔,忙不迭的要看东西。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知县相公已在赛樊路备下薄酒,咱们到那里说,岂不方便。”孙广政在一旁陪着笑脸。 “大灾之时,酒就不必了。请县丞大人为我们准备些工饭,也就行了。” “唉,贵村村民本县丞自会安排。知县大人一番美意,还请先生不要推辞。”孙广政苦劝道。 自从上次他们知道了杨墨跟邓侯的关系后,对杨墨就甚是恭敬。 这回又有求于杨墨,更是殷勤备至。 “那就却之不恭了。”杨墨只得答应了。 跟老村长他们暂时作别,就在孙县丞的恭维下,上了后面一顶官轿。 第五十六章 道门奇人 几人来到赛樊楼下。 杨墨发现,庞县尉和县里的几位豪绅也都在此恭候。 众人迎上来,自然又是一番恭维。 彼此寒暄了几句,县令才引着杨墨等人上了二楼。 众人谦逊一阵,尊杨墨坐了首位。 郑知县这才说道:“逢此大灾,诸位都是县里贤达,本县请诸位前来,正是想要群策群力,救民于水火。” “县里张贴的悬赏告示已有着落,这位杨墨杨先生,想必诸位都不陌生。” “杨先生允诺,只要县里答应使用他的新材料修城,他就愿意揭了悬赏告示。” “本县邀诸位前来,一则是为了共同见证小先生的新材料;” “另一则嘛,当然是希望诸位能够鼎力相助……” 这次郑知县的一番致词简洁明了,倒是让杨墨耳目一新。 杨墨立刻就明白了。 郑知县请这些豪绅们前来目的何在。 还能因为什么?县令大人不想一个人掏腰包呗! 县里的产业,一多半都掌握在这些人手里。 此次遭灾,这些人损失最重。 救灾的同时,也是在救他们自己。 他们倒也算不得是冤大头。 郑仕弘显然是想把这些人全都绑上自己的战车。 这么大的灾害,仅凭县衙府库里的那点存银,不可能应付得了。 他郑仕弘修不好城墙,大不了拼了革职查办,一走了之。 这些豪绅们却扎根在此地。 大灾一日不除,他们就会丢掉营生,继续损失下去。 所以豪绅们听了这话,虽然心里都一阵肉疼,都还是勉强应承了下来。 纷纷表示愿意尽自己所能,为县里出一份力。 郑仕弘得到了众乡绅的承诺,这才转头看向杨墨。 “小先生,不如咱们就先把救灾的大事敲定了,再一醉方休!” “好说。”杨墨话不多说,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小木盒,搁在了桌上。 打开木盒的盖子,里面赫然一小盒深灰色的粉末。 “诸位请看,此物名水泥。将其与河砂,碎石,按特定比例混合在一起。” “以水搅拌,静置一昼夜,就会硬化。从而变得坚硬如铁,即使金石犹不能碎之。” 说完,杨墨就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方方正正的混凝土块出来。 “啪”得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这,就是此物混合了河砂碎石凝固后的样子,你们可以叫它混凝土块。” “以此物筑城,三月之内,必可奏功。” 杨墨自顾自的陈述,没注意房间里除了自己的声音之外,别无动静。 这时抬头一看,才赫然发现,满桌的人都好像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 伸着长长的脖颈,两只眼睛瞪得跟牛蛋那么大,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好半天,秦修德才第一个醒过神来,眼底放出精光。 “此物真的只需静置一昼夜,就能凝住?” “千真万确,否则,小生怎敢在知县大人及诸位贤达面前出此大言?” 杨墨回答了秦修德的疑问,心里暗自冷笑。 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你秦修德心动了。 如此旷古未有之奇物,得到它,富甲天下都不是梦。 两人对话之际,其它人也都纷纷醒悟过来。 郑仕弘不敢置信的拿起桌上的混凝土块,用手指弹了弹。 触手与石块没多大区别,却能一眼看出来,这东西确实是人为创造的。 因为里面兀自能看到砂眼和碎石的痕迹。 “太好了,有此奇物,三月竣工已成必然。不知此物是用何种材料所制,居然能够如此神奇?” 郑知县这话才刚一出口,在坐众人都一齐向前靠了靠。 生怕自己爹娘少生了一只耳朵! 杨墨面露笑意,扭头看了郑知县一眼。 郑知县方才会意,伸手拍了拍自己脑门,连声道:“唉呀呀,是本县唐突了!此物乃小先生独创,自然是不便公之于众的。” 郑知县也看出来了,杨墨这次来的目的,恐怕不光是来赚赏银的。 来推销这叫水泥的材料才是真的。 他赶紧凑近杨墨耳边,小声询问道:“不知此物侯爷可曾知晓。” “自然是知道的,知县大人何意啊?” 杨墨装作大惑不解,其实郑仕弘的用意,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如果侯爷知道,他们自然要小心应付,不敢觊觎此物。 两人的对话轻声细语,听在在坐众人的耳朵里,却像是雷霆炸响。 所有人心里不觉都充满了落寞。 特别是秦修德,更是觉得这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好东西都是侯爷的,他只能干瞪眼,心里怎么能舒畅得了? “本县拟用此物修城,就是不知此物作价几何……” 郑知县突然有些担忧。 好东西虽然就摆在眼前,可他到底用不用得起,还是个大问题。 这东西又是侯爷面前挂过号的,来硬的肯定是行不通的。 杨墨等了半天,就等这句话呢! 这么多财主坐在这里,个个吃的脑满肠肥。 平日里这些人只会搜刮民脂民膏,何曾有机会让他们也出一回血。 不趁这个机会狠狠的敲他们一笔,更待何时? “诸位也都看到了,此物如此神奇,全赖其中的金精之力。” “需用精铁,银锭若干,熔炼于一炉,取出研磨成粉,再配以其它十几种名贵材料。” “以其点化砂石,才能令砂石凝结成块,坚硬如金石。” “啊?”郑仕弘听了这话,脸色煞白。 敢情这东西是用精铁和银子做的! 那能便宜得了,才见了鬼了。 其它人也都跟着连连渍舌。 只有秦修德秦大善人,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他伸手取过知县大人面前的混凝土块,仔细观摩。 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他又用手中的银筷轻轻一敲,只听当的一声,确有金石之音。 这下,他脸色更难看了。 这东西多半真的加了铁精之类。 至于有没有银子,恐怕只有天知地知,这小子才知啊! 这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发明如此奇物! 他的印象中,也只有道门奇人,才有这般能耐。 南嶂县离道教圣地武当并不甚远。 县城背靠的紫荆山,正是武当余脉。 这里也正是当年卞和得玉之所。 当今大胤皇帝的传国玉玺,就出自此山。 这种地方隐居着道门奇人,倒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这奇人却不大可能是杨墨这般年纪。 他至少该有一把胡子啊! 秦修德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第五十七章 大出血 这人背靠庞大的家族势力,麾下能人奇士众多。 又尊师重道,喜欢结交三教九流之辈。 关键是这人跟眼前这小子还真有莫大的渊源。 他本人现在又正好在南嶂县。 莫非杨墨这小子,只是他在明面上的代理人? 秦修德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毕竟先前就有个姓顾的女子,为他打理生意。 这姓杨的小子,也多半是他的牵线木偶。 秦修德忌惮这人,就像老鼠忌惮猫,豺狼忌惮老虎。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邓侯吕文渊。 秦修德虽是吕家的走狗,却拜在长房吕文德门下。 而这位吕文渊大人,相向与自己大哥政见不合。 对大哥的诸般作为也很是不以为然。 连带着对托庇在大哥羽翼下的鹰犬也极不待见。 吕文渊刚来南嶂县的时候,秦修德就曾以吕氏门人的身份,携重礼登门求见。 却被邓侯的军师,那个姓姚的老家伙当面训斥,还把他的礼物丢出了门外。 遭遇如此奇耻大辱,他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 因为他知道,吕文渊这个亲兄弟,就算反对他哥哥一百次。 在安抚使大人的心目中,也比他这个外人要重要一百倍。 “秦员外,秦员外!” 秦修德猛然醒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赶紧放下了手里的混凝土块。 “不知秦员外对这个价格作何感想?”郑仕弘问道。 秦修德一脸茫然,刚才他陷入了沉思。 对于郑仕弘他们的对话全然没听进去。 郑仕弘只好又为他重复了一遍:“刚才小先生说了,这水泥要十两银子一石。” “十两!”秦修德不由得一惊。 大胤朝的一石,约合后世的一百公斤。 后世普通水泥都是论吨出售,一吨也不过三五百块。 折合下来也就三五毛钱一公斤。 杨墨开出的价格,几乎是后世的几十倍。 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没有配套的产业链,导致成本高昂。 另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杨墨看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不顺眼。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 这水泥售价中,也包含了那些劳苦大众的工钱。 他打算给所有参加修墙的百姓提高待遇。 发工资是不可能的,服徭役本来就是他们份内之事。 他如果冒然给他们发工资,反而有招揽人心之嫌。 那就在用工时间提高他们的伙食待遇。 他知道为这件事如果向县衙伸手,县里肯定批不下来。 这个钱就只能从这些豪绅们腰包里掏了。 就连秦修德听了这个价格,都一阵肉疼。 “此物所耗甚巨,价格如此之高,光凭在座诸位,恐怕难以应付啊!” “是啊,是啊!”其它几人急忙附和。 秦修德这个县里的首富没发话之前,他们都不敢吭声。 这时候赶紧跟着道出了心里话。 “秦员外这是何意啊?这东西就算再贵,城防也不能耽搁片刻。本县已允诺先生……” “郑大人,是你允诺了他,鄙人可没答应。鄙人说过,愿尽绵薄之力。但要掏空鄙人的家底,这也太说不过去!” 秦修德翻了个白眼,你真当老子是冤大头啊? “是啊,咱们能有多少钱,修得起这么贵的墙?” “大人您还是再考虑考虑,采用传统的夯土砖石结构,方为上策。” “慢是慢了点,慢工出细活儿嘛,谁知道这混凝土保不保得长久。” …… “你们平日里哭穷也就罢了,这是什么时候?城墙不能如期完工,本县就要被革职查办。别以为本县不清楚你们的底细,谁不出力,他就休想在南嶂县立足。” 郑仕弘帽子都快掉了,也顾不得温情墨墨。 反正修不好城墙,也要被革职查办。 趁着手里有权,你们不让老子好过,老子就让你们没得过。 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全都玩儿完! 豪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杨墨。 杨墨赶紧起身道:“小生还有些俗务要办,就此作别。大人商议之后,给小生一个准信就是了。” 这种时候,他可不想跟这些人讨价还价。 降价是不可能降阶的,谁让你们钱多呢! “唉,小先生,小先生……” 杨墨起身下楼,郑仕弘,孙县丞,庞县尉全都站了起来,试图劝阻。 可杨墨去意甚决,不由分说,径直走下楼梯,扬长而去。 秦修德等人趁此机会,也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郑仕弘也没阻拦,看了身边庞县尉一眼。 庞县尉会意,大喝一声:“来人啦!” 楼梯下面呼啦啦涌出一队羽弓手,张弓搭箭,对准了楼道上方。 “谁敢下楼一步,即刻放箭!” “是!”楼下一声暴呵。 一楼的酒客全都吓得四散逃命,不一会儿就跑了个精光。 刚走到楼梯口的秦修德,脸上瞬间阴云密布。 “郑仕弘,你敢动我?你还有没有把安抚使大人放在眼里?” 秦修德咬牙切齿的低声喝骂,脚却悬在阶梯边,不敢轻动。 “本县只看见一个重利轻义,枉顾百姓死活的劣绅。此人劣迹斑斑,却不肯为朝廷效力,稍赎其自身罪孽。” “既然他不肯自己拿出来,值此非常时刻,当行非常之法。本县只好将其家产尽数充公。本县这也是为了朝廷,即使安抚使大人知道了,想必也无话可说。” 郑仕弘占了大义名份,此时不用,过期就要作废。 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安抚使大人。 他要是真被弄下去了,别说安抚使大人。 就是一个小小的狱卒都能随便拿捏他。 只有尽力保住官位,才有未来。 秦修德恨得牙痒痒,却又拿他没办法。 他知道郑仕弘这是被逼上了绝路,准备玩真格得了。 秦修德脸色逐渐平复,收回了悬空的那只脚。 转身坐回了桌边,一声没吭! 在人屋檐下,岂敢不低头? 他能走到今天,可不光只会一味用强。 该忍耐的时候,还得忍耐。 其他人见此情形,赶紧都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他们都知道,县令大人要布置作业了。 个个都坐得端端正正,像个发蒙的小学生。 郑知县满意的踱步回来,面带笑意,坐在了首位。 庞县尉这才冲着楼下招了招手。 十几个羽弓手又迅速隐匿到了楼道下方。 庞县尉和孙县丞一左一右,坐在了县令身边。 看来县里的三套马车不知何时,已成了铁壁一块。 这件事注定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本县已委托杨墨丈量损毁的墙体,预估所需各项费用。” “等具体数目出来,县里负担三成,其余由诸位贤达共担……” 郑仕弘环视众豪绅,语气不容置疑! 众豪绅心中默默滴血,暗暗咬紧了牙关! 第五十八章 出类拔萃 南嶂县城,北城墙下。 杨墨一身短打扮,和民夫们一样,裤脚挽到大腿。 站在齐膝的污水中,指挥着老山村的几个村民,丈量着各处损毁的城墙。 就在刚才,他一下赛樊楼,就有一个人自称是县里的师爷,姓周。 周师爷告诉他,县令大人已经答应用他的新材料修城。 嘱咐他尽快给出预算。 周师爷声称,今后将会代表县令,配合他做好城墙的修复工作。 杨墨心里暗自腹诽,看来这个矮胖的郑县令,也不像他外观看起来这么不堪。 这位县令大人,早在他来县城之前,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看来这些作官的,并非一开始就毫无能力。 他们只所以平时表现的昏庸无能,那是因为没有触及到他们利益的事情发生。 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这些人立马就会变得比谁都聪明能干。 经过一天的堪察,杨墨很快就计算出了城墙损毁的面积。 并因此推导出了所需水泥的具体数目。 不仅如此,就连各种原材料的用量,也都列出了详细的清单。 当务之急,是要从咱们这位以吝啬出名的知县手里,拿到第一笔预付款。 才好采办原料,兴土建窑,大量生产水泥。 在此期间,可以同时开展城墙和内城的清理工作。 等到清理工作告一段落,那时水泥的沙石也就差不多到位了。 忙活了一天,黄昏时分,前期的勘测和预算工作总算告一段落。 就在他准备去县衙找郑仕弘汇报的时候。 郑仕弘却自己坐着县衙的官船,来到了城下。 周师爷下船相请,郑仕弘亲自站立船头迎接。 杨墨在污水中随便清理了一下,就跟着周师爷一同登上了官船。 郑仕弘眼见他对修墙之事如此卖力,好一阵恭维。 当他听说不过是大半天的功夫,杨墨就把这么大一个工程的预算全都做完了的时候。 更是不住口的称赞。 这么大的工作量,即使把县里所有的文吏全都派上去,估计也得好几天才能完成。 杨墨却连一天都没用到,就得出了结论。 这效率都快赶上工部那些专事堪测的员外郎了。 郑知县本来以为,以杨墨一人之力,怎么着也得等上个七八日才能出结果。 本来还有意想让周师爷来帮帮忙。 没想到杨墨的算学才能如此出类拔萃。 其实对于杨墨来说,这点儿计算量简直不值一提。 一番寒暄之后,郑仕弘和周师爷就将他往船舱里让。 杨墨谦逊了几句,低头钻进船舱。 抬眼一瞧,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宽敞的船舱中间,摆着一张造型精美的八仙桌。 八仙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美味,每道菜都显得十分精致。 就连所用的器皿也都是精心安排过的。 亮银镶宝石的酒壶,翠绿的琉璃盏,洁白的象牙筷子…… 最绝的是,八仙桌后面,居然还坐着一位二八年纪的娇俏少女。 “小女子心柳见过先生。” 少女见他进来,起身盈盈一礼。 一身天青色齐胸襦裙,薄如蝉翼,衬托得她肌肤胜雪,面若桃花。 这少女杨墨认识,就是跨马游街那日,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名青楼女子。 他家里现在还藏着那日在街上得到的那枚精致的小绣球呢! 杨墨猛然看见这些,眼前情不自禁的就浮现出白天看到的种种惨象。 北城墙下的民居,因被倒塌的城墙殃及,毁损过半。 很多百姓拖儿带女,在废墟上搭起各色窝棚。 守着自己破败不堪的家艰难度日。 没有干净水,就喝浑水。没有吃的,一天就只吃一顿。 百姓们已经无家可归,食不果腹了。 这些官僚却还想着搞这些名堂。 这桌酒宴,这些陈设,不知能买多少大白馒头,填饱多少灾民们的肚子。 杨墨脸色阴沉,一言不发,转身就想下船去。 郑仕弘还在一迭声的请杨墨入席。 八仙桌后,心柳也起身相迎,要搀杨墨入席。 只有周师爷看出了杨墨脸上的不悦,慌忙拦住了他的去路。 “先生哪里去,船已经开了。酒宴都已齐备,这里又没外人,先生大可不必拘谨。” 杨墨转头白了周师爷一眼。 心道,你把我杨墨看扁了,我杨某人可不是看见美女,就走不动道的主。 你们这是明目张胆的想要腐败杨某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们没安好心啦! 其实这个时代,官妓佐酒是司空见惯的操作。 只是杨墨作为现代人,平等的观念深入心灵,不适应这种场面罢了。 杨墨抢出舱外,果然见官船已经驶到了北城墙外的河面上。 四周围浩浩荡荡,尽是洪水。 船身后面,还跟着两条快船。 快船上各站着两名土兵,正伸颈四处张望。 船舱里墨沉沉的,不知道有没有隐藏着庞县尉麾下的羽弓手。 远处,破败的南嶂县城遥遥相望,显得格外苍凉。 郑知县也跟着追了出来,吃惊的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杨墨心里一阵气闷,看来这是上了他们的贼船了呀! 既然下不去,他干脆转身回来,主动坐进了客席。 他倒要看看,县令大人能耍什么花招。 落日的余晖很快消隐在长河尽头。 官船上的仆人们纷纷撑起红灯笼,挂在了舱室外面的矮檐下。 船舱内也点起了蜡烛,照得整条船灯火通明。 杨墨眼见这些绫罗绸缎,金银酒具在烛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珠光宝气。 再联想到白天百姓家里的种种惨状,心里就像吞了一只绿头苍蝇。 一个小小的县令,私生活都如此奢华。 不知都城临安的官员们,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在他出神这会,心柳取过一件锦袍,凑近他身前。 柔声说道:“小女子为先生更衣。” 杨墨赶紧推辞道:“不必了!” 心柳俏脸上一阵失落,转头看向知县郑仕弘。 郑仕弘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陪着笑脸道:“心柳姑娘可是县里的头牌,怎么,先生不满意?” 杨墨正色道:“大人误会了,赈灾要紧,小生不敢在这些事情上耽搁时间。” “这是小生汇总的预算清单,请大人过目。” 杨墨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清单,双手呈上。 为了不使水泥配方泄漏,他特意多留了个心眼儿。 第五十九章 性贿赂 杨墨把工地上要用的所有东西,全都杂糅在一起列进了清单里。 不管谁得到了这份清单,也不可能从浩繁的列表中,得到水泥的准确配方。 郑仕弘客气的双手接过清单,递给一旁的周师爷收了起来。 “先生不必着急,劳累了一天,先用过了晚饭再议不迟。” “郑某特意请了赛樊楼的厨子,专门为先生备下的,希望先生能够满意。” 杨墨看郑仕弘如此殷勤,也不能太搏了知县大人的面子。 只好谦逊道:“大灾之年,如此靡费,让小生心里好生不安。” “县里还有很多百姓连糠都吃不上。还请大人答应小生,灾情不灭,休再如此了。” “小先生宅心仁厚,体恤灾民,郑某自愧不如。” 郑仕弘脸上一片敬仰,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你那水泥卖的这么贵,倒是没记起县里的百姓。” 原本这笔浩大的工程款,将来还是要如数摊牌到全县百姓头上的。 只是如今事急从权,只有先拿几个豪绅开刀,把修城的钱先弄出来。 以后才能有机会从百姓们身上慢慢找补回来。 这些杨墨哪里会知道,他以为下面发了灾情,自有朝廷拨款,地方豪绅捐助。 哪里会想到如今的朝廷根本就不会理会这样的地方小灾。 即使接到了灾情的奏报,也是压下来让下面自己解决。 下面的官吏们怎么解决,还不是盘剥百姓! 几人相继入席,郑知县连连向杨墨劝酒。 周师爷也在一旁推波助澜,极尽恭维之能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郑仕弘这才引入正题。 “白天在赛樊楼上,让先生见笑了。这个秦修德,先前就执意跟先生作对,这次又带头抗拒赈灾,若非看在安抚使大人面上,本县早就以通匪的罪名将他拿下……” 杨墨乍一听见这话,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 通匪?秦修德通匪郑仕弘知道! 这一刻,杨墨之前的猜想一下子得到了验证,让他止不住心惊肉跳。 抬眼望向窗外浩荡的洪水。 他恍惚间,只觉得远处的阴影里,似乎就隐藏着水匪们的船只。 而秦修德就在那些船上,正隔着水面,阴恻恻的盯着他呢! 这年头,汉江水系周边土匪遍布。 有水上发财的,也有山上发财的。 光是南嶂县境内,就有三股土匪。 黄天荡是其中最大的一股,也是最后兴起的一股。 此外,还有金水湾,赤峰岭两处大土匪窝子。 小股土匪更是数不胜数。 郑仕弘为什么要把秦修德通匪的事告诉自己呢? 杨墨深感疑惑,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郑仕弘见他吃惊的样子,心里很满意。 接着说道:“前些时候,先生遭遇水匪追杀,家宅被毁之事,本县也已略有耳闻。” “想必先生心里也一定清楚,这到底是何人所为。” 杨墨心里又是一惊。 黄天荡二当家烧了他的房子这件事,他并没有报官啊! 郑仕弘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不过转念一眼,秦修德都能及时得知他的动向,更何况身为一县父母的郑仕弘。 看来老山村肯定也少不了知县大人的眼线,到底是谁呢? “多谢大人善意相告,不过眼下赈灾才是当务之急,想必大人也不希望节外生枝吧!” 到此,杨墨已经有些明白了,郑仕弘这是想要拉拢自己! 自己虽有水泥这种新材料,能帮他如期修好城墙,也不值得他对自己这般殷勤。 他多半是想走自己这条门路,攀上邓侯! 要想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最好的办法就是树立共同的敌人。 这不,郑知县就把他俩共同的敌人秦修德抛了出来。 杨墨心里十分反感。 他对秦修德固然没有好感,对这位惯于奉迎的知县大人更没有好感。 这人私心太重,只看重利益,为了利益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似乎忘记了,以前他可是跟秦修德穿一条裤子的。 他们还合起伙来,想要整死自己。 若不是自己手里有邓侯的玉佩,这会儿恐怕就不是在官船上,而是在县衙大牢了! “那是自然,郑某说这些,只是想让小先生知道,郑某是永远站在先生这一边的。” “先生尽管放手去干,其它事情,郑某一定竭尽所能,替先生办好。” 郑仕弘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接着道:“明天,明天第一批银子就能到先生手上,足足一万两!” 杨墨暗自欣喜,脸上却不动声色。 “还望大人加紧督办,光阴似箭,三月倏忽就到。万一因赈灾款项不能及时到位而延误了工期,那可就是误了大人的终身啦!” “先生此言如黄钟大吕,郑某一定加紧办理,来来来,郑某敬先生一杯!”郑仕弘越发殷勤。 酒至半酣,心柳又在周师爷的安排下,悄悄溜了进来。 周师爷也找了个不胜酒力的借口,溜出舱去了。 心柳坐在杨墨身边,频频劝酒。 不过她知道杨墨对她有些反感,举止还算得体。 杨墨心里暗自发笑,看来你们这是打算灌醉我,好成就我与心柳姑娘的好事啊! 只有我跟心柳睡了,恐怕你郑仕弘才会心安吧! 古往今来,这种性贿赂都十分常见,杨墨只是没想到,自己能遇上这事。 他虽然看破,却并不点破,佯装半醉,每一杯都要拉上郑仕弘作陪。 没有了周师爷替知县大人挡驾,郑仕弘又不好搏了杨墨的面子,杯杯都先干为敬。 不一会儿,杨墨还没醉呢,郑仕弘就先顺着太师椅溜到了八仙桌底下。 一旁的心柳忍不住掩嘴窃笑。 杨墨伸出食指,示意他安静,转身走到舱外。 一眼看见周师爷靠在舱门口打瞌睡,连忙佯装醉酒,含糊其词的叫道:“周师爷,周师爷,大人醉了,你也醉了,嘿嘿!” 周师爷听见耳边动静,身子猛然一倾,一下清醒过来。 赶紧扶着杨墨进了船舱。 一眼看见县太爷躺在地上,他正要上前去扶县令,忽然又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杨墨。 “鄙人已为先生准备了住处,劳烦心柳姑娘带先生先去歇息。” 都到这时候了,周师爷还没忘记县令交给他的任务。 杨墨佯装半醉,眯着眼大声说道:“我跟心柳姑娘,我们还有些体己话要说,就不劳师爷费心了。麻烦师爷出去的时候,替我把门关上!” 周师爷先是一愣,立刻会意,消瘦的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鄙人明白,鄙人明白,鄙人这就出去!” 他赶紧把县太爷从八仙桌底下扶出来,搀着他出了船舱,关上了舱门。 杨墨紧跟在后,从里面栓上了门闩。 心柳姑娘一阵紧张,眸中忍不住透出一丝鄙夷之色。 杨墨转身回来,坐在了心柳对面,直视着她说道:“心柳姑娘,今晚看来得委屈你了。” 心柳暗道:“男人果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本姑娘还以为你多正派,原来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嘴上却说道:“侍候先生是小女子份所当为。” 说着,就伸手褪去了香肩上的薄纱,绕过八仙桌,朝杨墨走来。 第六十章 刷牙子 杨墨吓了一跳,仅有的一点醉意也没了。 连忙起身道:“姑娘误会了!” 心柳闻言,脸上一阵愕然。 杨墨上前两步,附在她耳边轻声耳语了一阵。 心柳俏脸上才顿时飞起两朵桃花。 把已经褪到臂弯的薄纱又悄悄的穿了回去。 心底对杨墨肃然起敬。 郑知县花重金请了她前来,就是要她在今晚用自己的身体征服杨墨。 以她的本心而论,她却并不喜欢这件差事。 这毕竟是她的初夜,她虽然只是个官妓,心中却还有一个高不可攀的梦想。 希望自己的第一次是出于自愿,献给自己喜欢的人。 而不想把这人生最宝贵的第一次,变成一场交易。 可是她又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这对一个妓女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就挑选一个顺眼的男人,来终结自己的幻想吧! 所以今天当郑仕弘找到宣乐坊来,让她色诱杨墨,她才勉强答应。 当日那个杀水匪的小英雄她是见过的,总好过郑仕弘这样的老男人。 没想到小英雄如此大度,不仅保全了她的贞洁,还没有让她失信于县太爷。 心柳本该高兴才对,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反而一阵失落。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假如自己好不容易才遇到心仪的男人,而对方不接受她,该怎么办? 杨墨一开始也同样看出来了,侍候自己并非出自心柳姑娘的本意。 她多半是被裹挟来的。 身为官妓,能有多大的人身自由呢? 杨墨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勉强别人。 更何况这里面还包含着一场交易,那就更没兴致了。 “姑娘请自便,小生有些疲累,就不陪姑娘枯坐了。姑娘自己找个地方休息吧!” 杨墨轻声表达了歉意,见心柳点头答应,就吹灭了舱内的所有蜡烛,一个人和衣躺在了船舱里。 黑暗中,心柳悉悉索索的忙活了一阵,很快也安静了下来。 一夜无话,杨墨睡的很是香甜。 直到太阳都晒到屁股了,才醒过来。 醒来一看,心柳姑娘正手拿一把香扇,替他遮阳。 杨墨一骨碌爬起身来。 见心柳一脸憔悴,顶着两个大大的熊猫眼,显然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杨墨冲着她歉意一笑,拱手说道:“有劳姑娘了!” 心柳眼神含笑,默默点头。 二人携手起身,打开了舱门。 舱门一开,就看见周师爷等在门口,身边还站着两个丫鬟。 杨墨张眼一瞧,见官船已经停在了县衙外面的内城河道旁。 周师爷赶忙陪着笑脸上前来,说道:“先生昨晚休息得可还好?” “嗯,”杨墨搂着心柳的腰肢,由衷的笑道,“心柳姑娘侍候得十分周到,周师爷有心了。” “先生满意就好,满意就好!来人啦,先生还有要事要办,你们都麻利点。” 周师爷一脸谄媚,安排丫鬟们在船头安置了洗漱用品。 杨墨拍了拍心柳的翘臀,调笑道:“晚上我再去找你。” “小女子恭候先生大驾!” 心柳盈盈一礼,又向周师爷行了一礼,红着脸下船去了。 早有宣乐坊的龟奴安排了马车等在岸边,接了她回去。 杨墨目送着马车离开,才转身朝船头甲板上的洗脸架走去。 在架子上的铜盆里洗了脸,伸手去拿布巾。 他一抬眼,发现丫鬟手里捧着的托盘里面,居然放着一支木柄牙刷和一小盒青色的膏状物,顿时眼前一亮。 乍一看见这么超前的东西,让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周师爷见他对托盘里的东西感兴趣,凑上前来,笑着解释道:“这是大人特意派人从临安捎回来的,名叫刷牙子。” “配合着青膏刷牙,满口清香,精神爽利,平时可都是大人的专属。大人特意交待鄙人,给先生准备一份。” 杨墨心里一喜,拿起牙刷道:“大人有心了,这东西应该不便宜吧!” 周师爷道:“刷牙子倒没什么,只要二三十文,不过这青膏可就贵了,要五两银子一盒。其中加入了冰片,珍珠粉等名贵药材。” “此物在临安大行其道,达官贵人最是喜欢,听说连陛下都是时常用的。” 杨墨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好好刷过牙了。 老山村的村民们一般都不刷牙。 即使有个别人刷,那也是用柳枝咬烂了随便捅捅。 他还以为这个时代没有牙刷呢! 杨墨暗自欣喜,又看了一眼托盘里的其它东西。 铜镜,牛角梳,布巾,并没有发现清洁用品。 看来这个时代还没有香皂。 既然青膏都能大行其道,香皂应该也可以。 无意间,他又发现了一个生财之道。 对于他这个材料与工程学博士来说,制作香皂当然不在话下。 杨墨一边刷牙,一边喜滋滋的,差点没笑出声来。 周师爷在一旁瞧见了,还以为他在回味昨晚与心柳姑娘的一夜春宵呢! 侍候杨墨洗漱了,周师爷又命人端来早饭。 杨墨在船舱里匆匆吃过了,就跟着周师爷一起上了岸。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老村长居然也来了,带着老山村的一帮青壮,在衙门大堂前的月台上等他。 周师爷解释道:“贵村村民是鄙人叫过来的。今早大人已经审核了先生的预算,吩咐鄙人将首批一万两白银,交由先生支配。” “先生只管拨付银两,由县衙文书记录在案即可。不知先生今日要支取多少?” “小生要全部领走,最好能请庞县尉协助,押送这些现银去府城采购原料。” “这是自然,大人吩咐过,一切照先生的意思办。县里大小官吏,任凭先生差遣,鄙人这就去找庞县尉。” 周师爷一拱手,转身就要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看来郑县令这回是真的急了,不然不会这么爽快。 “师爷请留步,”说起采购原料,杨墨忽然想起顾菲菲来,赶紧叫住了周师爷。 “小生还有一件小事,想请师爷帮忙。” “先生只管吩咐就是了,鄙人无不照办。”周师爷殷勤道。 杨墨近前一步,小声道:“说起来,这是杨某的私事,还请师爷替在下保密。” “好说,请先生明言。” 周师爷心里一喜,杨墨越是依赖他们,他们反而越是放心,越是高兴。 怕就怕杨墨高高在上,不肯与他们为伍! 第六十一章 福利 “在下的车厂前段日子生产了一批车子,正准备运到府城发卖,就赶上了县里闹灾。” 杨墨附在周师爷耳边,轻声说道:“这次正好趁此机会,跟县里的官船一道,把这些车子运到府城去。” “还得麻烦师爷为在下行个方便。师爷放心,杨某绝不会亏待了师爷。” 杨墨看得出来,这个周师爷虽然只是知县大人的私人幕僚,手里的权利却着实不小。 这种小事,利用的又是公家资源,对他自己又有好处,他肯定乐意成全。 周师爷闻言,果然喜笑颜开,连声道:“小事一桩,包在鄙人身上。不知先生要几条船?什么时候出发?” “事不宜迟,就在今天,杨某这就派人回村,让他们准备准备。请师爷为在下准备三条官船……” 黄天荡的水匪闹得正凶,顾菲菲和那些存货留在村子里也不安全。 杨墨想趁此机会,让顾菲菲跟船到襄阳城去。 一方面可以帮他推销那些成品车子;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暂时躲避二当家。 有了官船作掩护,谅那些水匪也不敢袭击他们。 周师爷满口答应,立刻就去安排船只去了。 杨墨来到大堂外的月台上,把刚才的安排跟老村长他们说了。 安排了张顺尽快赶回村子组织人手,把存放在村民们家里的成品车搬到西溪码头上。 官船很快就会到村子里装货。 他交待张顺,让他跟着顾菲菲一道,搭官船到襄阳城去。 让顾菲菲帮忙采购了物料,再由张顺随船押送回县里来。 张顺谨记杨墨的交待,骑上犁马先回村里准备去了。 不一会儿,周师爷就回来了。 告诉他船只已经准备妥当,庞县尉即刻就到。 他话音未落,就见县衙前的内城河道上,驶进来两条官船。 杨墨便跟着周师爷进了县衙府库,支取了一万两现银。 然后让老村长他们组织人手,往官船上搬运银子。 十只沉重的大箱子,很快就被搬上了两条官船。 其它船都等在北河岸边。 一万两纹银才刚刚搬完,庞县尉就带着一队羽弓手来到县衙门前。 杨墨接住了,彼此寒暄了两句。 就由庞县尉亲自押送着两条官船,出了内城河道,往北河岸边的码头上去了。 杨墨让老村长也跟着上了船,引领三只官船回村搬运成品车。 两艘载着官银的船只,则在城外的河边等候。 安排好了这些,杨墨才带领剩下的村民,到北城墙下去接收其它村的民夫。 周师爷给了他一份名册,那是县里百工和役夫的名册副本。 上面清楚的记载着,此次应征前来服徭的每一个人。 杨墨大略扫了一眼,不满千人。 南嶂县域虽大,却以山地居多,人口本就不多。 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应征去了府城服役。 能征到这么些人,已经很不错了。 为了修复城墙,县城周边的十几个乡镇,已是十室九空。 来到北城墙下,各乡镇的民夫们基本都已到齐。 暴雨停息之后,北河的水位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才不过一天的光景,内城的水就全都退了下去。 只剩下满地淤泥,泥泞不堪。 杨墨发现,很多村的村民们正三五成群的,聚拢在各处断墙底下。 焚烧着纸钱,拈香祷告。 这些古代人都十分迷信,以为发洪水是得罪了河神。 甚至有些大灾之年,官府都会组织祭拜河神的仪典,以安民心。 周师爷一来,就命各村的村正聚拢了民夫。 代表县令,进行了一番陈词。 他主要是告诫各村的村正,要以杨墨马首是瞻。 等于向民夫们申明了杨墨监工的身份。 古代可没有工程师这一说,官办工程的总负责人,一般都是主管的官吏。 官吏再吩咐懂行的监工,在现场督导工程进度。 周师爷讲完了话,就把位置让给了杨墨。 杨墨走到民夫们中间,朗声说道:“杨某蒙知县大人委以重任,负责督办此项工程。” “只希望大家明白一点,工程能够如期完工,大家才有好日子过。” “中间但有差池,知县大人怪罪下来,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当然,只要你们尽职尽责,在下也会尽力为你们在知县大人面前争取相应的福利。” “你们心里有什么疑问,今天可以畅所欲言,由杨某为你们一一解答。” “过了今天,我不希望工地上再有多余的声音,所有事情必须做到令行禁止!” 像这么浩大的工程,只有众人同心同德,效率才能真正上来。 杨墨不希望工地上政出多门,谣言四起,给工程增加不必要的阻力。 因此提前就给他们打了预防针。 像杨墨这样的监工,民夫们以前可从来也没遇见过。 以前的监工,手里都是拿着鞭子,一脸凶神恶煞。 三句话不对,挥手就是一鞭子。 对民夫们只有斥责,哪里会这般和颜悦色。 更别提让他们提问题了。 各村的村正听了这话,都壮着胆子上前来。 离县城最近的肖家村村长肖正雄问道:“老爷,啥叫福利呀?” 他们向来管监工叫老爷,杨墨听了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连忙说道:“以后你们不必管我叫老爷,叫先生就是了。” “先生,啥叫福利啊?”肖正雄又问了一遍。 杨墨耐心解释道:“福利就是对你们的奖赏,如果你们干得好,我会拨出专门的款项为你们改善伙食。” “此外,像工程所用的一应器械,物资。等工程竣工之后,如果还有剩余,也会一并赏赐给表现优秀的村子。” 过去为公家服徭,都是民夫们自带工具。 公家只提供民夫们没有的大型器械和物资。 等工程完工之后,剩余的器械和物资,理所当然也是属于公家的。 杨墨此言一出,立刻就引发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这可是一笔价值不菲的财富! 一般的工具虽是民夫们自带,但像修城墙这么浩大的工程,还是需要很多其它东西的。 物资如柴草,火把,灯油,帐篷,铁锅,脚手架等等,采购的时候一般都有富余。 大型器械如水排,大车,桔槔等等,都是随用随置,工程完结之后,一般都还完好。 像水排这样的大型器械,对村民们的日常劳作帮助很大。 因为造价高昂,普通的村子根本置办不起。 “先生这话可当真?”民夫们都不敢相信,有大胆的民夫大声询问道。 杨墨笑道:“当然,知县大人已经全权委托在下督办此项工程,在下做得主!” “那敢情好,咱们村一定好好干,争取捞一架水排回去。” “水排是咱村的,咱村早就想置办一架水排了。” “凭什么是你们的,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怕了你们不成?” “都别争了,咱们李家村人最多,好东西铁定都是咱们的。” …… 民夫们突然高涨的热情,让一旁的周师爷吃了一惊。 以前为公家服徭,不拿鞭子抽,都没几个迈得开腿的。 这还没开工呢!杨墨就把这群民夫们整得嗷嗷叫,还真有两把刷子! 第六十二章 工程启动 杨墨让人依照名册点完名。 就把百工和民夫们分成了两个团体。 民夫们都由各村的村长带领。 杨墨安排他们使用最原始的工具,肩挑手提,率先展开对内城的清理工作。 内城有很多倒塌的城砖。 在没有推土机等重型设备的时代,也只能依靠人工一点点搬运。 光是清理大件的建筑垃圾,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民夫们这边,最近几天,并不需要杨墨多费心思。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作为一个现代人,杨墨比这些古人们,更能深切的体会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的含义。 没有必要的大型设备,即使水泥如期生产出来,也赶不及在三个月之内完工。 所以他决定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 亲自带领百工团队,为工程制造几件必要的大型设备。 在此期间,他先把百工团队按工种分了类。 这个时代的百工大多数都是些手工匠人。 县里当然不是什么工种都召。 所征召的工种,都是一些工程确实需要的匠人。 其中以木匠,铁匠,窑工和泥瓦匠居多。 也有裁缝和郎中的身影。 杨墨在老山村的时候,就会时常利用闲暇时间,设计一些这个时代所没有的大型工业设备。 其中就不乏对工程建设很有帮助的大型设备。 这次来县里的时候,这些设备图纸自然都被他一起带了过来。 杨墨拿出那些图纸,给每个工种都分配了相应的工作。 木匠和铁匠作为这个时代最大的两个工种,是制造大型设备的主力。 木工方面,杨墨在老山村的原班人马已经经过了很好的磨合。 这次基本上都被他一个不少的带到县城里来了。 他们中的大部分虽然没有匠户的身份,杨墨也把他们留在了百工的行列中。 因为杨墨知道,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如果单独拿出来,肯定都不如普通木匠。 但是这些人合在一起,再加上一套成熟的分解动作之后。 这些人的作用就会远远大于相等数目的老木匠。 这些人对他来说都很重要,他所发明的木工生产线,更是重中之重。 为了不使自己的木工生产线暴露在其他同行的眼里。 杨墨把车厂的原班人马,单独安排在城中一处偏僻的工坊。 而把其他木工师傅们分到了另一处工坊。 令他感觉意外的是,他在木工组中,竟然看到了两张熟悉的嘴脸。 他们就是曾经做过秦修德帮凶的那两个倒霉木匠:冯小乙和田得贵! 冯田二人看到他,虽然脸上十分尴尬,却也还知恩图报。 主动上前来,对当日杨墨的救命之恩表示了感谢。 特别是田德贵,更是带着一脸愧意,不好意思抬头。 他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嘴里被铁木令牌打落的牙齿,却再也长不出来了。 他们二人替秦修德背了黑锅,却只因为田德贵的当堂翻供,而惹恼了秦修德。 被秦修德从他的铺子里赶了出来。 这二人在秦修德的铺子里干了多年,对秦修德名下的木工作坊了如指掌。 正是杨墨现在急需的人才。 杨墨当即原谅了他们当日的所作所为,勉励他们好好为工程出力。 并让田德贵当了这组木工的负责人,负责一款大型设备的主体生产。 而让自己的原班人马负责另一款设备的生产。 如今这个时代,木料是应用最为广泛的原材料。 这些大型设备的主体当然都是用木料制作的。 但个别精密部件或者对强度要求很高的部件,却必须用铁来铸造甚至锻造。 杨墨就让铁匠负责打制和铸造,各式设备上的铁制构件。 修城墙不仅要用到大型设备和水泥,青砖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好在县里曾经因为别的工程,在南山脚下起过一孔砖窑。 杨墨就安排了泥瓦匠和窑工们,让他们在窑厂的原址上,再行扩建五孔大窑。 同时开始大批量的制作砖坯。 兴建砖窑和拉制砖坯所用到的材料只是粘土。 南山这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所以窑工和泥瓦匠们,反而是最先进入状态的。 木匠和铁匠处,却没有这么顺利。 杨墨虽然为他们征用了几处大的工坊,却没有足够的原材料开展工作。 原来,早在他向县令请求,征用这几处工坊的时候。 这些工坊背后的豪绅们,就让雇工把工坊里所有的材料全都搬空了。 只留下了必要的工具和设施。 他们这样做本来也无可厚非,却让杨墨大为光火。 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这些人却只顾着自己的那点蝇头小利。 故意给工程使绊子,企图延误工期。 不过话又说回来,杨墨一时还真没理由怪罪他们。 毕竟是自己百密一疏,忘了连他们手里的原材料也一并征用。 这时候再提出征用,这些豪绅们多半会故意瞒报,不会这么轻易让他用到。 这时候要是有一个了解内情的人就好了,杨墨忽然想起了田德贵。 他所征用的各类作坊,大多都是秦修德名下的产业。 这个田德贵在秦修德名下的铺子里干了多年,一定知道些底细。 果然,经过跟田德贵一番谈话。 杨墨很快就摸清了,秦修德名下的那些原料的贮藏地点。 并且借由田德贵和冯小已的关系网。 从别的匠人们那里,获得了其他几个豪绅囤积物资的证据。 杨墨连夜带着这些证据,找上了郑仕弘。 向知县大人请求,征用秦修德等几名大商人囤积在县内的所有物资。 包括但不限于成批量的木料,铁矿石,煤炭和布匹。 更有大小各式车辆,骡马,商船若干。 现在时间就是郑仕弘头顶上的乌纱帽。 郑仕弘自然对他是有求必应,为此不惜把那些豪绅们逼得个个背地里骂娘。 原材料问题暂时解决之后,木匠和铁匠的工作终于可以开展了。 何连生那边自不用说,他已经对杨墨绘制图纸的手法相当熟悉。 不用杨墨讲解,自己就能看通图纸。 老木匠这组却对杨墨的新型图纸相当不适应。 就连县里经验最老道的木工师傅,在看到图纸之后,都只摇头。 他做了大半辈子木工活,自认天下很少有他没见过的器形了。 但杨墨的机械图纸摆在他面前时,他却连看都看不懂! 木匠毕竟只是木匠,并非机械工程师。 看不懂得这些机械的运作原理,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也并不耽误他们制造这款机械。 因为杨墨已经把结构十分复杂的机械图纸,分解得一清二楚。 每个构件的尺寸和要求,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包括要用什么材料,必须达到多高的精度。 只要他们能够看懂这些符号就行。 杨墨耐心的为他们讲解了图纸上这些符号的含义,直到他们搞懂为止。 木匠们围着图纸看得如饥似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研究藏宝图呢! 匠人们的工作被杨墨安排的井井有条。 很快就各自进入了角色,热火朝天的开工了。 在此期间,杨墨还多留了个心眼,亲自挑选了二十多名本村村民。 把他们分派到了各处工坊里打下手,熟悉相关产品的生产工艺。 他这么做,不光是为自己将来的事业培养熟练工人。 也是为了暗中监督工匠们劳作,了解各工种的进度。 就在北城墙修缮工程正式启动的这天。 顾菲菲,张顺搭乘县里的官船,跟着庞县尉一道去了府城。 同时运走的,还有杨墨的车厂在雨季生产的,一多半的独轮车。 第六十三章 坏兆头 从这天开始,北城的工地上就开始有序的运行起来。 好几百民夫接连清理了三四天,才把过去的临河门内的主街部分大致的清理了出来。 直到这时候,作为一县之长的郑仕弘才姗姗来迟。 带着孙县丞和周师爷两人,象征性的在已经收拾干净的区域转了一圈。 然后在倒塌了的临水门城楼下,与杨墨攀谈了几句。 这应该就算是他们对救灾群众的关怀和慰问了吧! 杨墨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向郑知县提了个建议。 这两天在清理工作中,有村长向他反应了一个问题。 就是内城根下的县民们,对他们这些民夫们很是抵触。 他们在进行清理工作时,时常会被县里的百姓们诬陷。 说民夫们捡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大到一块条石,小到一块砖头。 民夫们在清理砖石的时候,简直如履薄冰。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县里百姓们拦街谩骂,甚至威胁和驱赶。 虽然现在暂时还没有民夫因为这件事挨打。 不过民夫们都觉得,再这样下去,这种事迟早会发生。 杨墨找人一打听,这才明白。 县里百姓们至所以这样,完全是因为他们已经被官府彻底抛弃了。 整座县城不光是北城墙倒了,很多民居也倒了,可县太爷却视而不见。 只想着在期限内修好城墙,把几乎所有资源,都向修城倾斜。 对于他们倒塌的房屋和悲惨的境遇不闻不问。 北城墙附近的几个里坊,在洪水中受灾严重。 里正把情况反映到县衙去,却被县吏们指责为灾情期间蓄意添乱。 他们连县太爷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孙县丞给轰了出来。 当官的他们不敢得罪,最后他们反而把怨气全都撒到了施工队身上。 原来,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杨墨支取县库一万两纹银的事。 就觉得正是因为施工队花光了县里的预算,县太爷才没办法管他们。 这种谣言迅速波散开来,导致这一带的百姓们,一看到施工队就来气。 总是有意无意的干扰民夫们的日常劳作,借此发泄自己心里的不满。 杨墨了解情况之后,对这件事十分重视。 工程所需时日还很长,一开始就遭到土著居民的反对,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两方人马相互看不顺眼,还不得不呆在一起三个月。 抬头不见低头见,早晚必定会引出什么大乱子来。 杨墨总觉得,这里面不简单,仿佛是有一双手,在背后挑拨。 自己几天前支取库银的事,明明只有县里的几个头脑和本村的村民们知道。 到底是谁把它泄露给县里这些百姓的呢?他又到底安着什么心? 他心里隐隐觉得,这件事不能看见当作没看见,否则必定会后患无穷。 其实,此前杨墨在亲眼目睹了县里居民的惨状时,就有心想要帮助他们。 在加上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要帮遭了灾的居民们重建房屋! 当他向郑仕弘提出这个建议之后,郑仕弘差点以为他脑子进水。 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 本来工期短的就像妓女的肚兜,你杨墨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知县大人脸上的表情如此明显,就算杨墨脑子真进水了都看得出来。 “大人容禀,如今工地上人手严重短缺,而这些县里居民却又不在应征范围。” “他们对县府心存怨怼,整日游手好闲,有意刁难民夫们。长此以往,两方人必生龃龉。万一闹出什么乱子来,传出去必定有损大人声威。” “不如把这些人全都组织起来,以工代赈。让他们在灾情期间加入到民夫们中间,帮忙修筑城墙。” “如此一来,一方面能够让这些人得到妥善安置,以免他们惹事生非。” “另一方面,也刚好可以利用此次工程的便利,替这些人重建房屋,也免得他们总来大人面前聒噪。” “此事一举三得,修城的同时,也赈了灾。同时还是一项政绩,能为大人您的履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听到这里,郑仕弘抚着颏下短须,警惕的看了杨墨一眼。 “这么说来,工程岂不是又得追加预算!” 杨墨摇头说道:“不必,建造房屋所用的材料,由县民们自己掏腰包。他们如果没钱,可以暂时向县里富户拆借,由县衙担保。等将来再由他们逐年向富户们偿还本金和利息。” 杨墨事先就了解过了,县里百姓一般都是有生计的商贩。 他们的赚钱能力比农民可强多了,应该有人愿意向他们发放贷款。 这样一来,这些灾民们就能提前重建家园,也就能提前恢复生产。 县里富户们也能得到了一笔额外的收入。 这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县民,又有县衙作保,新盖的房屋作抵押。 富户们根本不用操心收不回本金和利息。 郑仕弘只关心城墙的修缮工作,对这些灾民们的死活,可以说毫不关心。 在杨墨向他保证不会再追加预算,也不会拖慢工期之后。 他才勉强答应,让杨墨自行安排,周师爷从旁协助。 至于贷款从哪里来,他可以找县里几个大户们商议,看看他们有没有人愿意拿出钱来放贷。 县里的几个豪绅们虽然一再向他哭穷,但郑仕弘知道,他们腰包里还鼓的很呢? 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的银子正愁没地方投资。 恐怕听说了这件事之后,都会争先恐后的想要贷款给这些县民吧! 果然,这一举措一经推出,立刻就得到了灾民和富户们的双重响应! 满城百姓敲锣打鼓,奔走相告。 就连那些没有受灾的百姓们,也都跟过节一样高兴。 大灾之年,百姓们当然都愿意看到欣欣向荣的景象。 因为只有这样,才意味着灾情正在平复,一切正在向好。 他们也才能更方便的找到糊口的营生,对生活充满希望! 否则,百业凋敝,普通城市居民又没地种,恐怕很快就会连饭都吃不上。 第六十四章 水龙车和起重机 第二天,当杨墨来北城例行视察的时候。 远远的就听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越靠近北城,主街两旁人头攒动。 几乎半个县城的百姓们箪食壶浆,夹道前来迎接他! 比上一次他进城请赏时还要隆重! 才刚过县城中心的县衙门口,北城的几个乡老们就亲手抓住他的马缰。 坚决要请他去赛樊楼赴宴。 杨墨以事务繁忙为由,拒绝了他们的盛情邀约。 虽然如此,为了表示对他们的尊重,杨墨也不得不下马来,跟几位乡老边走边聊。 这些受灾的居民中,也不全都是贫民,其中也不乏富户。 他们在得知这件事之后,对杨墨和民夫们也都十分感激。 这些富户们,谁在城里还没有三门穷亲戚? 如果杨墨不提出这个建议帮助那些受灾的百姓。 百姓们势必就只能向宗族或亲党中的富户们寻求帮助。 这样一来,无形中就加重了富户们的负担。 亲戚或者本家找上门来问自己借钱。 即使不想借,也抹不开情面,什么时候还,那就更是个未知数。 有了杨墨的这个提议,一下子就把他们从人情负担里摘了出来。 他们有钱,大可以借给自己愿意出借的对象,还能赚取合法的利息。 话又说回来,自古以来,人情债都是最重的。 受灾的百姓们,宁愿付利息借陌生人的钱,恐怕也不愿意欠自家亲戚人情。 不管是灾民还是富户,他们当然都对杨墨感恩戴德。 甚至当场就有人主动承诺,可以把自己家的房屋,无偿借给工程队使用。 甚至还有人愿意捐出善款,资助县府修城,改善民夫们的伙食。 杨墨听了乡老们的陈诉,暗自欣喜。 北城这一片,做什么营生的百姓都有。 有了这些居民的帮助,物资的堆放,民夫们的住所。 甚至于干净的饮用水和粮食供应,都得到了保障。 为工程队省下了大批的帐篷,节约了大量人力物力。 同时也改善了工程队的各项条件。 民夫们能够吃得好,休息得好,干起活来自然也更加卖力。 为了回应这些乡老们的善意,也为了解决目前的材料困境。 杨墨答应帮他们清理倒塌的建筑垃圾,征收倒塌房屋上能够利用的所有材料。 包括破砖烂瓦,房屋上的各类木料。 大的木料比如房屋的梁柱,可以直接拿来制造工程设备。 其它废弃的散碎木料,可以作为工地厨房的燃料,一举两得。 这些东西,杨墨都会让专人一笔笔记录在案。 将来帮助居民新建房屋的时候,都会以同等的原料偿还给他们。 这样做不仅解了当下工地上原料不足的燃眉之急。 还让本地居民们建房的时候,能用上新料子。 他们也不用整日为了守住自己倒塌的旧宅上的那点东西而提心吊胆。 这一举措彻底化解了当地居民跟工程队之间的矛盾。 北城一带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化。 没过几天,杨墨设计的工程器械,就开始有序的投入到了日常劳作中。 最开始投入工作的是水龙车! 这种造型紧凑的汲水车,是杨墨从后世消防车上得到的启发。 这台车依靠人力或者畜力行动,每台车可以储备重达一吨的清水。 然后利用压缩空气的原理 ,由一个人在身后操纵力臂,实现高压喷水。 虽然这台车储水量跟后世的消防车不可同日而语,但相比于用水桶一桶一桶的从北河中挑水泼街,效率又何止高了一个量级。 十几辆水龙车从早到晚往返于北河码头跟城墙之间,一寸一寸的冲洗每一块城砖。 有了这件利器的帮助,北城墙周围污秽的城墙和街道,很快就得到了大的改观。 开工七天之后,速个北城区焕然一新。 街道和城墙上,干净的一尘不染。 除了那些破损的城墙和房屋,还在提醒着大家,这里前不久才发过洪水。 城内几乎已经看不出洪灾的痕迹。 不久之后,第一台大型起重设备的所有构件也已经完工了。 杨墨亲自领着几个老师傅,指挥着二十多个木匠忙活了一天。 才把这台庞然大物组装完成。 杨墨当场为工程队里的人演示了这台机械的使用方法。 他一个人利用起重机,就轻易的吊起了几十倍于自身体重的砖石。 这一奇观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那些老师傅们仰着头看着被起重机吊到半空中的砖石,一个个激动的热泪盈眶。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台机械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比民夫们过去在工程中经常用到的桔槔,强了何止十倍。 这个时代常用的起重设备桔槔,不过只是一种简单的杠杆。 跟这种结构复杂的大型设备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有了起重机的帮助,清理工作就更加顺利了。 为了保证操作过程中的安全,也为了保护这台起重机。 杨墨安排了专门的人员来操作这台机械。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人毫不意外,也是个老山村人。 北城焕然一新,城墙外的北河码头,也渐渐开始恢复生气。 县里的生意人,都纷纷复产。 外地商人的船只,也开始频繁进驻码头,整个县城从洪灾中复活了。 当周师爷把这番景象告诉郑知县之后,郑仕弘才又第二次来了工地上。 这次,就连他也是眼前一亮。 本来依县衙那些文吏们的估算,清理内城至少要花一个多月时间。 哪知杨墨才花了不到十天,就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 郑仕弘暗暗为自己请了杨墨做监工而感到高兴。 南嶂县志上记载,像这样大水漫城的洪灾,几乎每隔几十年就会发生一次。 每次发生这样的洪灾之后,县里百姓都会染上各种时疫。 不仅民力大量受损,县里也会百业凋敝,要很多年才能再次恢复过来。 郑仕弘本来还担心旧事重演,可这段时间以来,却并没有听到相关的汇报。 这些都完全得益于杨墨事前充分的预防。 洪灾过后,地表水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污染。 杨墨让人在北河边上挖了一个大池子,往里面投入了大量的生石灰进行消毒。 然后才利用砂石过滤过的水来清洗地面和城墙。 饮用水更是经过了他专门设计的过滤系统之后,才被准许饮用。 此举大大减少了因为水源不洁而造成的病症。 经过他事前的一系列举措,这次洪灾过后,县城才没有暴发时疫。 就在县令大人再次莅临北城墙的这个下午,派去襄阳采购物资的船队终于回来了! 第六十五章 技术壁垒 杨墨几天前就接到了张顺托人捎回来的消息。 已经安排了上百民夫等在码头上,准备接收从府城运回来的物资。 直到夕阳就快要落进西山的时候,长河尽头也终于浮现出了大船的桅杆。 一行官船饱鼓风帆相继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 船队满载而归,身后还跟着一长串从府城赶来的商船。 商船的队伍如此庞大,倒是大大出乎杨墨的意料之外。 张顺临去府城的时候,杨墨曾经交给他一封信,让他亲手交给顾菲菲。 杨墨在信中交代了顾菲菲,需要采购的各种原料的具体数目。 那些原料根本就花不了一万两白银。 杨墨让顾菲菲把剩下的银子暂存在府城,等候下一步的安排。 如今看船队的规模,比他预估中的要大的多。 难道顾菲菲并没有按照他的要求采购物资? 直到傍晚时分,船只入港。 杨墨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那些多出来的七八条商船上,全都满载着粮食。 原来双把独轮车在府城大卖,顾菲菲将独轮车的货款全都换成了粮食。 双把独轮车以其极高的性价比,极优惠的售价,早已完败当前的同款车型。 能在府城大卖,在杨墨看来,不过是理所当然。 让他感到不解的是,顾菲菲干嘛要买这么多粮食。 如今虽然在战时,但南阳盆地地处荆汉鱼米之乡,粮食价格虽然居高不下,却也没到供不应求的地步。 价格波动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杨墨相信,顾菲菲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好在顾菲菲托张顺给他捎了封信回来。 杨墨默默的收好了信件,打算晚上趁没人的时候,再打开来看看。 匆匆让民夫们卸了货,杨墨在赛樊楼订了一桌,专门为庞县尉和张顺接风洗尘。 也算是对庞县尉的一路护送表示感谢。 这位庞县尉生得五大三粗,性情豪爽,倒是挺对杨墨的脾气。 县里三套马车中,杨墨就对他还算高看一眼。 当晚席散之后,杨墨送张顺回了老山村的营地,就一个人直奔宣乐坊,心柳姑娘的花楼去了。 自从上次在官船之上,与心柳姑娘约定之后。 他就干脆就把自己的住处搬到了宣乐坊得月楼,住进了心柳姑娘的闺房里。 他这样做,当然是有原因的。 为了让郑仕弘他们对自己彻底放心,也是为了麻痹县里的那几个豪绅。 有利于他一个个摸清楚,网里的这张关系网。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他将来还要在此地伸展,自然不能当个睁眼的瞎子。 他如今身为邓侯的心腹,身上沾着半个吕字。 郑仕弘的心总是悬着半边,不肯完全信任他。 杨墨一早就看出了郑仕弘的顾虑,才不得不与心柳姑娘演出了这一幕。 心柳姑娘倒也配合,她不用付出身体,就可以如约得到县令大人差人送来的银两,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苦了杨墨,要跟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共处一室。 每天都要忍受着堪比限制级写真的各种画面。 那场面活色生香,常常令他感到心跳加快,面红耳赤。 当晚收工之后,杨墨就在心柳姑娘的闺床上,拆看了顾菲菲给他的来信。 在信中他才得知,府城一行,不光有好消息。 顾菲菲所面对的艰难局面,甚至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很多。 顾菲菲告诉他,仅仅是在府城设点销售了几百辆车子,府城最大的商人朱长义,就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朱长义虽然不知道独轮车背后的东家到底是谁,却派出了大量黄牛党,前来抢购他的车子。 与此同时,他开始让下面的人仿造双把独轮车。 虽然如今他们已经拥有了独轮车的专属权,可在任何时代,维权都是一项十分耗时耗力的工作。 所以顾菲菲信里的意思,并没有打算维权。 只是告诉了杨墨一个事实,缺乏技术壁垒的产品,在府城根本不可能生存。 听顾菲菲的意思,府城襄阳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资本市场。 所有常规的产品,都已经被大资本垄断。 其它人若想挤进去,就必须有比府城那些大商人更强在的资本,或者更具有技术壁垒的产品。 才能在府城打开局面。 除了这件事,顾菲菲还在信中给他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猛兀儿人已经在汉江对岸的驻马城一带扎下营盘,调兵遣将,营造大型攻城器械。 随时都有可能对江汉重镇襄、樊二城发动攻势。 今年江汉一带,普遍都暴发了比较严重的洪灾。 再加上如今兵荒马乱的时局,粮食价格很有可能会暴涨。 所以顾菲菲才自作主张,把销售独轮车的所有货款,全都换成了粮食。 此外,还动用了杨墨的一万两专款,加大了工程队额定的粮食采购的数目。 她在信中提醒杨墨,要作好迎接灾后饥荒的打算。 杨墨装起信件,忧心重重。 仿佛已经看到了襄阳城的窘境,也看到了顾菲菲在府城的不利处境。 虽然顾菲菲在信中说,她的身份暂时还没有暴露,朱长义并不知道双把独轮车背后的人是她。 但杨墨还是担心,她迟早会暴露。 当下时局纷乱,必须尽快赚到更多的钱,才能进一步提高自己的抗风险能力。 水泥这一新材料,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利润。 拯救乡里百姓的使命感,也同时给杨墨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此次洪灾对于粮食的减产效果,暂时还没有在南嶂这个小地方显露出来。 但杨墨相信顾菲菲的判断。 农业社会,粮食短缺的苗头,最先就会在商业活动中显现出来。 有时候,大城的商人们,甚至比田地里的农夫们更先知道,今年粮食的价格。 襄阳城作为京西道最重要的商品集散地,消息当然比南嶂县灵通。 顾菲菲能够当机立断,让杨墨很是欣慰。 同时他也开始担心南嶂县的这些百姓来。 粮慌一旦蔓延,势必会给城池修缮工程带来变数,到时还能不能从县府拿下剩下的工程款,就是个问题了。 郑仕弘可以不管城里个别被洪灾波及的百姓,可却不能不管下面乡镇数以万计的百姓的肚子。 如果把他们的肚子饿急了,这些平素老实巴交的百姓们,就敢提上菜刀吃大户。 甚至到县里衙门口讨吃的。 民以食为天,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一切大义都是空谈。 杨墨在桌上摊开纸笔,迫不及待的给顾菲菲写了回信。 第六十六章 姚军师 既然木制品很难在府城站稳脚跟。 那就用技术含量更高的产品作为前锋。 经过上次刷牙子的提醒,这次杨墨决定进军日用品市场。 生产这个时代所没有的日化用品:香皂。 杨墨相信,朱长义就是再有能耐,短期内肯定也没办法攻破香皂的技术壁垒。 第二天一大早,杨墨就找到张顺,让他把安插在南山窑厂里的几个本村人带回村去。 如今老山村西山谷地里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那里也有一座现成的砖窑,可以生产青砖,闲置着可惜了。 杨墨决定把它也利用起来,加快工程进度。 自修城以来,虽然秦修德和水匪们再也没来找过他麻烦。 可他总觉得,似乎有一双双眼睛,躲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时时处处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本来到县里来之前,他还有些担心,水匪们会在城防破败的时候攻打县城。 当他把这个顾虑告诉周师爷的时候,周师爷却劝他把心放回肚子里。 并告诉他,一切由郑知县作主,这种事情断然不会发生。 杨墨很好奇,周师爷为什么会这么笃定。 毕竟如今南嶂县域内最大的土匪头子秦修德就在县里。 郑仕弘又因为修城的事,隔三差五的挤兑他。 不仅逼着他捐助了大笔修城款,还征用了他在县里的很多产业。 杨墨不断利用郑仕弘刺激秦修德,就是想激怒秦修德,好报他的毁屋之恨。 以秦修德的性子,他不该就此善罢干休才对。 可近期,他却没发现秦修德有任何动静。 杨墨为此越发谨慎,对自己的大本营老山村也更加重视。 因此他才决定派更多人回去,把山谷里的砖窑也利用起来。 杨墨不仅让张顺带几个窑工回去。 还让他回来的时候,把高媛媛带来县里。 他打算把香皂的制作方法教给高媛媛。 让她回村组织老弱妇孺生产香皂。 亲自目送着张顺撑船离开。 杨墨在察看了北城的清理进度之后,才又往南山脚下的窑厂去了。 首批烧制水泥的原材料都已经被运到了这里。 为了保护水泥配方不外泄,杨墨命人把水泥窑用木栅栏单独圈了起来。 窑里用的人,也大多数都是老山村人。 他仍然延续了木工生产线的做法,采用流水线的方式。 在生产水泥的过程中,每个人只能接触到一种工艺。 人与人之间,也不准相互打听。 像是混合粉料这种关键的步骤,更是由何连生手底下的几个心腹亲自执行。 不仅如此,杨墨还请庞县尉派来了十个土兵,守在窑厂门口。 没有杨墨的准许,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这三口大窑。 头批水泥很快就出窑了。 与此同时,杨墨又安排了民夫们在北河中淘挖沙石,筛制砂料。 搬运此前烧制好的青砖,准备正式展开城墙的修复工作。 杨墨准备采用混凝土加干毛竹,先浇筑出墙体的框架。 再往其中直接填入大块石料,贯注水泥砂浆固定。 混凝土框架外围,再以青砖围砌,保持城墙外部的统一性。 这样建造出来的城墙,堪比碉堡。 绝对比一般的夯土砖石组构更加牢固。 从浇筑基础开始,木工就成了工地上的中坚力量。 木工们组模的同时,混凝土的制作也同时展开。 这一天意义重大! 不仅郑仕弘闻讯赶来,就连县里的几个有头有脸的豪绅,也忍不住赶来码头上观摩。 杨墨并不阻止他们观看混凝土的配比过程。 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了。 只要核心技术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就不怕有人能仿制出水泥来。 郑仕弘和几个豪绅看过一阵,就各自离开了。 当晚,工地上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深更半夜的,居然有人爬到新浇灌的框架上,探头探脑的在里面捞东西。 被民夫们发现并喝止后,那人很快就逃进了黑暗里,不知所踪。 杨墨收到民夫们的汇报之后,只是冷笑了两声,并没有往深里追究。 这肯定是县里的几位豪绅中,有人在打水泥的主意。 成品水泥每天都有杨墨安排的专人看守。 当天调配的混凝土,也一定会全部浇筑到模板中去。 白天众目睽睽之下,杨墨又特意交待过,不允许任何人私藏水泥。 水泥工们每天下班之前,也都要进行严格检查。 尽管如此,这件事也还是提醒了他,加强安保迫在眉睫。 光是依靠这些民夫们是不行的。 万一水匪们趁夜来抢码头上囤积的水泥,他们根本无人能抵挡。 要想让水匪们不敢觊觎水泥,就只有一个办法,让它握在南嶂地面上最有权势的人手里。 南嶂地界上,如今谁最有权势,当然非劝候莫属。 杨墨立刻手书一封,派人送去青山别院,邀请邓侯前来县里指导城池的修缮工作。 哪知邓侯没等来,却等来了邓侯的军师姚智胜。 姚智胜是悄悄来的,装扮成一名不起眼的南阳难民。 要不是杨墨眼尖,差点不敢认。 杨墨让他去宣乐坊得月楼找心柳姑娘。 当晚,就在得月楼心柳姑娘的闺房里接待了姚智胜。 席间,杨墨好奇的问道:“邓侯何故去了京师?不是听说,要回府城复职吗?” 姚智胜长叹道:“此事说来话长,老朽此来,是来提醒小先生,小心秦修德。” 杨墨顿时警觉起来。 他去信给邓侯,正是因为感受到了秦修德的威胁。 却不料姚军师也说出这种话来。 如今他跟县里的这帮豪绅们,表面上风平浪静。 可水面之下,却已经暗流涌动。 特别是他跟秦修德之间的矛盾,更是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最近陈武派人捎信过来,说是老山村附近的山头上,发现了疑似水匪活动的迹象。 老山村里的情形,也逐渐复杂起来。 每天前去买车的难民中,恐怕也混迹有水匪的眼线。 陈武请求杨墨,准许他暂时封锁进村的道路。 在紫荆镇租间铺子,把独轮车搬到镇上售卖。 杨墨答应了他,老山村从此不再接待外乡人。 虽然如此,他还是放心不下。 如今听了姚军师的话,就更担心了。 “您老何出此言,还请明示小生。” “你以为侯爷何故回京?正是为了黄天荡里的那伙水匪。那伙水匪虽然明面上指向秦修德,背地里却还有更大的靠山,老朽不便在此明言。” “小先生只须记住,秦修德此人,暂时还动不得。他暂时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至于其它人,如果他们威胁到了小先生的安全,老朽倒是可以帮小先生料理。” 杨墨心里一惊,转头看向姚智胜。 姚智胜知道他跟黄天荡二当家之间的过节。 但这老头儿也太不把二当家放在眼里! 二当家这样的水匪头目狡诈成性,岂是他说料理就能料理的? 第六十七章 同仇敌忾 杨墨知道青山别院里根本就没几个兵。 侯爷的那队亲卫,就是全部了。 侯爷此去京师,路途遥远,没理由不带上他们。 这老头儿拿什么料理二当家? 姚智胜好像看穿了杨墨心中的疑虑。 笑着说道:“只是个小小的水匪头目而已,小先生如觉碍眼,老朽现成就有一计,可立除此贼。” 杨墨早就想拔掉二当家这根眼中钉了。 有二当家在,他就总觉得头顶上随时悬着一把屠刀。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对自己或者自己家里人造成伤害。 “此人不除,我心难安,还请姚老为小生谋划。” 杨墨起身行了个书生礼,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小老头。 瞧这老头,普普通通,丢在大街上都没人多看他一眼。 他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古代虽也有像诸葛孔明那样的算无遗策的聪明人。 这种人却百年难遇。 难道眼前这个干巴的小老头,就是这样的人。 姚智胜起身还礼道:“好说!” 接着,老头儿走上前来,附在杨墨耳边嘀咕了一阵。 杨墨听他说的真像那么回事,就默默的把计划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送走了姚智胜,他就立刻展开了行动。 先是以工程需要为由,去找了知县郑仕弘。 向郑仕弘催要大批量的木料和干毛竹。 这些东西当然也都是工程需要的物资,只不过没有这么急用。 杨墨却故意催要的很是急迫。 目的当然是为了逼迫郑仕弘,向秦修德施压。 让秦修德利用自己的渠道,平价购进大批量的木料和干竹料。 秦修德卡住了北河这条重要航道,垄断了木料的进货渠道。 不找他知县大人还能找谁? 原本杨墨早晚也要为这事找上秦修德。 只是姚智胜的到来,把这件事提前了而已。 杨墨本以为秦修德至少会发声抗议。 却不料,周师爷居然回来告诉他,秦修德一口就答应了。 当周师爷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不仅没感到高兴,反而后背一阵发凉。 当晚,工程队就收到了秦修德派人送来的大批竹木料。 看到这些材料之后,杨墨反而一反常态,又高兴了起来! 不禁在心里感慨,果然姜还是老得辣啊! 姚智胜这个老家伙,还真比自己看得通透。 昨晚他还跟姚智胜打赌,秦修德听到这个消息会作何反应。 杨墨认为,秦修德肯定不会这么爽快。 至少会跟郑仕弘讨价还价。 或者阳奉阴违,表面答应,背地里却暗自拖延。 反正不会让工程这么顺利的进行下去。 姚智胜却说,秦修德一定会如数送来竹木料,并且动作还会十分迅速。 老头儿的预言当天就应验了。 这让杨墨即惊又喜。 惊的是姚智胜的算无遗策。 喜的是姚智胜头一步都算准了,后面多半也能应验。 这次要是真能把二当家钓出来,那可就太划算了。 他一边继续向郑仕弘催要竹木料。 一边让张顺带信给他黄家营的那位堂弟张贵。 叫张贵近期密切关注黄天荡那伙水匪们的动向。 三天之后,当他第三次向郑仕弘催要竹木料的时候,就连郑仕弘都火了。 郑仕弘虽然怒火中烧,却不敢当面折辱杨墨。 毕竟杨墨现在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只是让周师爷来劝告杨墨,不要对秦修德逼得太紧。 就连郑仕弘都看得出来,杨墨这是有意在针对秦修德。 可秦修德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派人送信去黄天荡,让他们如数送来竹木料。 就在杨墨以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时。 当天下午,河上却忽然来了一只渔船。 这只渔船直接驶进了内城,在宣乐坊门前停了下来。 渔船上的人径直进了宣乐坊,找到得月楼住了下来。 还主动点了一位姑娘服侍。 任何人都以为,这只不过是个江湖嫖客,憋不住要来县里快活。 却不知道一场风暴正在县城的空气中酝酿。 当晚,当杨墨回到得月楼心柳姑娘的闺房时。 心柳立刻就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杨墨道了声谢,就让心柳打开房门。 门缝里立刻闪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是个长相粗糙的汉子。 一张圆脸埋在络腮胡子里,脸上却是一团和气,并无凶戾之相。 这人穿着一身青布直裰,敞着怀,大肚皮挺得老高。 进门就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小人张贵拜见先生。” “张大哥请起,小弟如何受得如此大礼?”杨墨赶紧上前去,扶起了张贵。 张贵站起身道:“顺哥告诉小人,小人的大仇若想得报,必当依附先生。” 杨墨听了这话,一脸疑惑,皱眉说道:“张大哥这话从哪儿说起?” 张贵再次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满脸羞愧。 “小人兄弟有事瞒了先生,请先生见谅!” 心柳见他们要谈正事,识趣的出门,关好了房门。 杨墨再次扶起张贵道:“张大哥有话请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贵面有惭色的说道:“顺子哥让我代他向先生致歉,我兄弟欺瞒了先生。” “其实小人原本也跟顺子哥一样,是在河上讨生活的渔民。” “几年前,与小人同村的姑娘小燕让水匪给祸害了,她是小人未过门的妻子。” “小人闻讯后,痛不欲生,发誓要为未婚妻报仇,才只身搬到了黄家营。” “为此,小人把吃饭的家伙都给卖了,就是为了能离那些水匪们近点。” “做水匪们的生意,哪有什么赚头儿?水匪们隔三差五的来,有钱就扔几个大子,没钱就白吃白喝……” 张贵把前因后果说了,杨墨这才明白过来。 掳走张贵未婚妻的,正是二当家手下的那名小头目,名叫金虎。 张贵说完,离开凳子又要下跪。 杨墨赶紧扶住他道:“张大哥,这并非你们有意欺瞒,我又怎么会怪你们。” “正好相反,咱们有共同的敌人,才能同仇敌忾。你放心,这个仇杨某一并帮你报了。” “这么说,先生是真的要对二当家动手了?” 张贵惊喜得两眼发光,眼底充满喜悦的泪水。 他盼这一天,已经盼得太久了。 几年前,他本来想只身混进黄天荡去,侍机暗杀金虎。 哪知道要当水匪也没这么简单,还要纳头名状。 他不忍心滥杀无辜,所以只好游离在水寨附近,等候机会。 后来黄天荡这伙水匪做大,阻断了河道。 他又把希望寄托在朝廷剿匪上。 努力收集着水寨里的情报,等着有朝一日朝廷派兵来时,能为未婚妻报仇。 哪知等了一天又一天,却只等来了满腹失望。 直到遇见了杨墨,他才又一次看到了希望。 这次好了,杨墨要动真格的了! 第六十八章 万箭齐发 杨墨见张贵神情激动,提醒他道:“张贵大哥,你先别急,你今天来,是有什么消息吗?” 张贵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歉意的说道:“瞧我这记性,倒把这茬忘了。” “二当家回了黄天荡一趟,纠集了水寨里二十多个好手,看样子是往县城来了。” “走的水路还是旱路?带了多少人马?” 听说二当家处终于有了动静,杨墨顿时来了精神。 “走的水路,小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见他们离城数里在张家洼就下了船,船还停在张家洼。” “他们打扮成难民来的,不下二十人。想必不敢白天进城,多半会等到晚上来,先生可要当心了……” 张贵接下来的话,杨墨已经自动忽略了。 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大仇即将得报的狂喜之中。 果然如同姚老头预料的一般,二当家冯彪真的来了。 今天的二当家冯彪可气惨了。 陆迁天天敦促着他的属下往县城拉货。 一船接着一船的竹木料运了出去,他这个迷魂凼的主人却一点也不知情。 后来水寨里的帐房先生怕事情闹大,才私下去给他透了个风。 冯彪听说竟有此事,大发雷霆,要找陆迁的麻烦。 要不是陆迁拿上面人压他,他早就翻脸了。 他本以为这事仅此一次,忍忍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县里却接二连三的来催要竹木料。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当陆迁第三次安排送木料时。 冯彪彻底火了,勃然大怒,把陆迁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早就知道,县里的工程是杨墨在主持。 以他跟杨墨之间的过节,一根木料都别想运到县城去。 现在却发现自己被杨墨耍得团团转,还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哪里能忍? 特别是今天,当他从帐户先生那里得知,这几次的木料都是以平价卖出去的。 更是怒气冲天,立马叫人锁了陆迁,风风火火的回了黄天荡,挑了二十几个好手,就往县城扑来。 上次烧了杨墨的房子之后,他才得知杨墨是邓侯的人。 因为有邓侯在,他才暂时按捺住了杀心,没有马上去找杨墨的麻烦。 最近他忽然听说,邓侯已经离开了南嶂,往京师去了。 青山别院里的亲卫们也都跟着邓侯一块走了,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 杨墨没了邓侯,就是没了壳的王八,还能翻起什么大浪? 今天又遇上这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他来了,带着二十多个剽悍的水匪一块儿来了。 他要让杨墨血溅当场,跪在他面前忏悔。 还要当面轻薄杨墨的老婆,和他那个府城来的小情人,才能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南嶂县城西门外。 黑暗里,二十多个悍匪一身黑衣伏在林子里。 为首的二当家一只眼中透出凶光,注视着西城门缓缓闭合。 随后,他一招手。 二十几人顿时从黑暗里钻了出来,沿着墙根一路向北边摸来。 北边城墙才刚刚开始修复。 还有很多大豁口完全洞开着,没有任何人看守。 他们能很轻易的摸进城去,到宣乐坊拿人。 二十几人目标太大。 水匪们的特征又很明显,不管是坐船还是骑马都不行。 白天进城也有一定风险。 水匪们别的都不怕,就只是县里有个庞县尉。 此人是知县郑仕弘的人,手底下兀自还有上百羽弓手,比较乱缠。 为免节外生枝,他们才选择了徒步前来,夜晚进城。 二十几个人只顾顺着墙根往前飞奔。 却没发现,城头上不时探出的一颗颗脑袋,早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等到他们来到最近的一个豁口时,已近子时。 月光惨淡,城内伸手不见五指。 正是杀人的好时节! 二当家趴在豁口边竖起耳朵听了一阵,什么动静也没有。 这才大手一挥,率先冲了进去。 身后一众匪徒紧紧跟上。 众人刚刚冲进豁口,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唿哨。 城上城下,无数火把瞬时间呼啦啦燃了起来。 豁口内外,照得灯火通明。 二当家暗叫一声不好,拔腿就往豁口外跑去。 就听见咣啷啷一阵巨响。 无数合抱粗的圆木,被人从断墙上推了下来,砸在他们面前。 一根根粗壮的圆木当头砸下,差点没当场把二当家砸死。 两名冲在最前面的水匪,眨眼间被淹没在堆积如山的圆木里,动弹不得。 凄厉的惨叫声,在夜色中听起来格外瘆人,水匪们个个寒毛倒竖,纷纷向后退去。 这时,只见包围圈从某处分开。 一个人从阴影中走进光明。 来人正是杨墨! 身后跟着的张顺,张贵等人逐一现身。 足有四五十人。 每人手里都端着一把造型奇特的连弩。 其它地方,都被庞县尉手下的羽弓手守住。 这些羽弓手都穿着县衙土兵的服色,二当家认识。 “庞县尉何在?” 二当家站在包围圈里叫嚣起来。 庞县尉在城头上现身出来。 二当家向上瞅了一眼,不知何故,胆气反面壮了几分。 大声喝道:“庞武阳,你这是何意?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的人?” 庞县尉冷冷的俯视着城下,说道:“二当家可千万别误会,鄙人只不过做个顺水人情,帮小先生打打火把。你没见我的人都没带武器吗?” “这么说,今日你是不准备插手喽?” 二当家的独眼警惕的扫向周围的羽弓手,果然见他们除了火把,什么也没带。 就听庞县尉说道:“你们之间的事,庞某概不干预,只是作个见证罢了。毕竟你们二人今日必将有一方血溅当场,将来有人追究起来,鄙人也好回复。” “好,有你这话,老子就放心了。” 冯彪一挺手中大环刀,转身直指杨墨,狞笑道:“弟兄们,咱们虽然中计,可庞县尉已经答应,并不参与此事。” “至于这些家伙,不过是群软脚虾,不足为惧。大家跟我杀过去,活捉了这个小白脸,老子重重有赏。” 冯彪大喝一声,当先朝杨墨冲了过去。 杨墨自始至终,都没开口。 抬手就是一棱子。 几乎与此同时,身边几十号人手中的连弩,就像一股股喷泉,喷吐出一阵阵密集的箭雨。 二十几号水匪纷纷仰面倒地,几乎只是一瞬,就被箭矢扎成了刺猬。 二当家那只完好的眼睛里,一只箭矢直没及尾,只留下一截寸许长的箭杆。 仰面倒在地上,身体不停的抽搐着,脸上布满惊恐的表情。 血顺着箭杆激射而出,顷刻间就流干了。 夜色中静得出奇,几乎落针可闻。 在场所有人,都被眼前惨烈的景象惊得呆立当场。 第六十九章 大仇得报 那些手里端着连弩的老山村村民们,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他们中的很多人连鸡都没杀过。 今天却一下杀了这么大一群悍匪。 很多村民在放箭的时候,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直到一口气射完了箭匣里的箭,才被迫停了下来。 这时看见眼前的惨状,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连弩都给扔了。 张贵首先打破了静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天大叫。 “燕子,哥替你报仇了,你看到了吗?哥替你报仇了啊!哈哈哈哈!” 叫着叫着,眼泪就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 七尺高的汉子,跪在地上哭得像个泪人。 一旁的张顺走过去,重重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眼底也禁不住湿润了。 为了这一天,张贵忍辱负重在匪窝旁卧底多年,心底的恨意也一天天见长。 此刻忽然大恨得报,想起过往,悲从中来。 要不是遇见杨墨,这仇还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得报。 他膝行到杨墨身前,咚咚咚给杨墨磕了三个响头。 “从今天起,张贵这条命,就是先生的了。” “张大哥言重了,快快请起。” 杨墨连忙扶起张贵,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时,庞县尉也从城墙上下来了。 检查了一遍地上的死尸之后,他才走到杨墨身前,沉声说道:“先生打算如何处置这些水匪的尸体?” “当然是当街示众,然后拉到县衙领赏。”杨墨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不可,万万不可!” 庞县尉闻言脸色突变。 “先生如果这么做,就是公然挑恤黄天荡。二当家不足为虑,甚至于秦修德处,也无大碍。” “但黄天荡里,还有位大当家黄昊,此人决不容小视。他若听闻二当家死于你手,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知县相公就是担心先生棋差一招,特意让卑职提醒先生,水匪的赏金,县府会如常照付,但万不可将尸体示众。” “不如就由在下代劳,找个地方埋了,岂不方便?” “这事大人知道?” 杨墨抬头看了庞县尉一眼,暗暗吃惊。 看来庞县尉也不是省油的灯,竟然事前就把他给卖了。 庞县尉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等于承认了杨墨的猜想。 杨墨冷笑一声:“既然如此,就依大人。只是小生有些不明白,大人既然不惧秦修德,却为何会惧怕一个大当家?” “此事说来话长,先生只须知道,大人这么做,对先生只有好处就是了。你我各自约束属下,别将此事泄漏出去,对谁都好。” 庞武阳不肯多言,转身就命人将地上的匪尸抬走了。 张顺刚才也在旁边听得真切,叫人推来水龙车,把现场冲洗得干干净净。 大家各自散去,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张顺遣散了老山村村民,和张贵一起回收了所有弓弩,悄悄用马车拉去了宣乐坊得月楼暂存。 杨墨则上了停在内河上的一条木船。 与此同时,县尉庞武阳则带着一众土兵回了县衙。 遣散了土兵,他自己一个人来到县衙后堂。 向郑仕弘汇报刚才发生的事。 县衙后堂书房,郑仕弘听罢庞县尉的汇报,暗自欣喜。 看来杨墨跟秦修德,这辈子注定不死不休,没有罢手言和的可能了。 黄天荡大当家黄昊,跟秦修德有莫大的关联。 正是在秦修德的全力扶持之下,黄昊才能在南嶂县站稳脚跟。 二人可谓情同手足。 冯彪又是黄昊的结义兄弟,不只一次救过黄昊性命。 黄昊若是知道他死了,肯对会为义弟报仇。 眼下杨墨对郑仕弘还非常重要。 正因如此,郑仕弘才不敢激化了杨墨跟秦修德之间的矛盾。 唯恐秦修德和黄昊会不顾一切的反击,坏了他的修城大计。 对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并非跟这些人的恩冤,而是保住头上乌纱。 走到这一步,权利就是他的命。 没了权,也就等于没了命。 第二天杨墨就派人去信告诉了姚智胜,昨晚自己手刃了二当家一事。 姚智胜回信让他加紧修城,若遇难题,仍可去青山别院找他。 经过此事,让杨墨对这老头刮目相看。 看来他能当邓侯的军师,并非浪得虚名。 他怎么会料到二当家一定会来呢? 杨墨知道,不到时候,老家伙是不会告诉他的,索性就没问。 当晚,杨墨就睡在内河上自家船里。 船上,妻子高媛媛也被张顺接到了县里。 她今天一来,就听说了杨墨要去杀水匪,吓得花容失色。 一颗心都快悬到了嗓子眼里。 此时见夫君平安归来,情不自禁的扑了上去,把头紧紧的埋在了杨墨胸前。 杨墨抱着妻子,轻轻抚了抚妻子满头青丝,努力安抚着高媛媛的情绪。 他急切要杀二当家,正是因为感知到二当家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家人。 此时终于可以吐一口气。 夫妻二人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一旦放松下来,彼此都有些情不自禁。 特别是高媛媛,恨不得把自己彻底融化,罕见的在床第之事上采取了主动。 小别胜新婚,二人倒卧在船舱里,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不一会儿,小船就荡漾在了碧波之间,在内河道上荡起一圈圈涟漪。 第二天一大早,杨墨在处理了例行公事之后。 就让张顺在城里找了栋宅子,把高媛媛安置在了县里。 抽空就去市场亲自准备了些材料,把肥皂的制作方法给高媛媛演示了一遍。 之后就让高媛媛自己动手在家练习。 杨墨惊喜的发现,高媛媛对这些东西的兴趣,远超他的想象。 看高媛媛的接受能力很强,他决定直接上马香皂。 杨墨本来准备先生产些肥皂出来试销。 可肥皂有股难闻的气味,不适应进入高档市场。 香皂无疑才是最好的选择。 制作肥皂容易,制作香皂却有一定的难度。 主要难在香精的提取。 要想成功提取香精,就得先设计出一套提取精油的装置。 这套装备包括蒸馏器和冷凝器两部分。 说干就干,工地上已经被他安排的井然有序,趋于稳定。 自有各村村长带头,周师爷在旁监督。 一有时间,杨墨就扎进小院,利用手头的东西加紧试验这两种装置。 一边制作,他一边把每个步骤都向高媛媛耐心解释,试图让她明白这些设备的工作原理。 第七十章 粮食危机 一晃好几天过去了。 没有玻璃器皿,杨墨就用陶瓷代替。 又利用手底下掌握的几大工坊的优势,用木材和浸过油的牛皮为原料。 制作了一套气密性很好的蒸馏器。 后端在接上用陶瓷烧制而成的冷凝装置。 首套完整的精油提炼装置就做好了。 有了这套装置,他不仅可以提取各种香精,还能制作蒸馏酒甚至酒精。 杨墨高兴之余,又有些不舍。 这套装置的成功,也代表着自己要和高媛媛再度分别。 高媛媛留在这里,会让他分心。 若是被秦修德的人盯上,那就更麻烦了。 他住的这处院子虽然隐避,也架不住人多眼杂,这个秘密早晚会被秦修德发现。 还是自己的大本营,老山村的西山谷地安全。 这天,杨墨亲自看着高媛媛从头到尾操作了一遍冷凝器之后,就把张顺叫来,让他护送高媛媛回村里去。 顺道让他们把这台新造的提炼装置原样搬回村去,安置在谷中。 谷地里的砖窑已经开工数日,张顺回去,刚好可以把烧好的青砖运来。 这段时日,没有了二当家的威胁,杨墨做起事来更加得心应手。 工程也正式进入了冲刺阶段。 特别是有了那些工程器械的加持。 眼看着城墙一天天大变样。 随着工程的不断推进,他也开始感知到,危险也正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他知道,工程完工之际,就是危险真正来临之时。 眼下,他的安全还是有保证的。 不管是郑仕弘还是秦修德,都不敢让他有事。 飞鸟尽,良弓藏,考验他的是如何收尾! 一晃一个多月就过去了。 杨墨没迎来水匪们的报复,却迎来了一场更大的危机! 起先是粮价飞涨! 接着各种物资的价格也跟着起飞。 不断有难民滞留在南嶂县境内,徘徊不去。 很快,就连本地人也开始拖家带口,到城里来讨吃的了。 原来,正如顾菲菲来信所料。 夏初的这场洪灾导致青苗大量被毁。 洪灾退后,虽然百姓们想尽办法,及时进行了补种,怎奈错过了节气,存活率很低。 眼见夏末将近,秋收在际。 地里稀稀拉拉的作物,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谁都看得见。 粮食减产已成必然! 离秋收还有一段时日,粮价就开始暴涨。 很快就涨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 整个县城能吃饱饭的地方,就只剩下了县里的工地。 此时还在工地上服徭的民夫们,忽然开始感到庆幸。 还好自己呆在工地上。 最起码能混个肚子圆。 就是可怜了家里人,不能跟他们分享工饭。 这段时间,不断有民夫们的家人找到县里来,问当家人讨吃的。 好些民夫宁愿自己饿肚子,也想把工饭分给自己爹娘和妻儿。 怎奈工地上有规矩,不容许这么操作。 工饭全都让家人吃了,自己饿得连道都走不动,肯定会影响上工。 民夫们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人挨饿。 当然也有人挺而走险,悄悄利用各种方法,把工饭藏起来。 下了工之后,再带给在城里逃荒的亲人。 久而久之,大家发现带饭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情况越演越烈! 以前民夫们只希望工期尽快结束,自己好回家耕种。 现在他们却希望工期能够尽量延长。 让他们有机会能够以力役充税。 否则,今年秋天,全家人不仅要饿肚子,更没法完税。 如今的大胤朝连年征战,府库亏空。 朝廷对逃税处罚的极为严苛,毫无情面可讲。 不能按期完税的人家,只有三条路可走。 其一,卖儿卖女卖老婆,凑钱缴税。 其二,自己被流放到边关充役,家人跟着一道流放。 第三条路,也是最好的一条路,以力役偿税,也就是为公家干活抵税。 当然,这活必须是徭役之外的活。 简单说来,每个民夫要服徭的时间是有限制的,在大胤朝一年是一个月。 超过一个月的工时,就算力役,是可以拿来充税的。 修城的工期是三个月,每个民夫就可以为自己和一名家庭成员完税。 谁家里不是上有老下有小? 像杨墨这样只有两口子的,倒也罢了。 那些家里人口多的,只能寄希望于工期能够再长一些。 他们这希望,跟上面的愿望却刚好相反。 郑仕弘恨不得明天就完工,哪里肯容他们延长工期? 工地上这种想法一旦蔓延,渐渐的就有人开始怠工。 原先那些想为村子争光,获得奖赏的想法,再难勾起他们的欲望。 各村的村正也知道底下人的难处,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工地上很快就变了模样。 每个人干活都懒懒散散的。 甚至还有人开始溜号儿! 就连老山村的村民们,也跟着这么干! 没办法,他们也要养家糊口。 工程眼见是不能如期完工了,墨哥儿在村子里的那些产业也没法开张。 光是他们努力也无济于事,他们干脆也破罐子破摔。 只有张顺等几个杨墨的亲信,还在兢兢业业的干活儿。 大家都有意躲着他们,唯恐被他们发现,把这事告诉身为监工的杨墨。 再加上周师爷也被知县大人临时调走,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民夫们就更加肆无忌惮。 懒散一旦成为风气,哪里能瞒得过上面? 这天,杨墨抽个空来到工地。 一来就感知到气氛不对。 平时热火朝天的工地上,出奇的安静。 民夫们站在脚手架上,每个人都一幅有气无力的模样。 更是有不少人躲到了背阴的地方,把草帽盖在脸上,呼呼大睡。 杨墨顿时气冲脑门。 工程进度虽然还过得去,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只有往前赶的,哪儿能这么懈怠? 几个躺在墙根下摸鱼的民夫猛然间看到他,吓了一跳。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冲到了工地上。 越来越多人发现了杨墨的到来,工地上这才又有了一丝生气。 杨墨铁青着脸,在工地上转了一圈。 各村的村长看见他,都是一脸羞愧,刻意回避着他的目光。 杨墨待他们不薄,还十分尊重他们提出的每个意见。 只要对工程或者民夫们的生产积极性有好处的意见和建议,都能得到他的肯定和支持。 伙食也正如杨墨当初承诺的那样,变着花样的吃,每个人都能畅开肚皮。 工地上劳动繁重,好多人不仅没瘦,反而比在家时还胖了。 个个脸上圆乎乎的,带着红润。 像这么个吃法,很多人这辈子都还是头一遭。 这都是杨墨带给他们的福利。 可现在他们却瞒着人家,吃公攒私。 杨墨见他们眼神躲闪,就更生气了。 转到老山村的工地上一看,比其它村子稍稍好了那么一点。 不过也少不了摸鱼的。 村长刘广田看见他,在一个偷懒的家伙屁股上赐了一脚,脸上也是讪讪的。 杨墨扫了一圈,没看见张顺的身影,只好把刘广田叫到了没人的地方。 “刘叔,你跟我说实话,大家这都是怎么了?” 刘广田不敢隐瞒,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只好支支唔唔的说道:“墨哥儿,大家这也是迫不得已,你晌午饭时过来看看就全都明白了。” 杨墨听了这话,脸色铁青。 并没有当场发彪,转身就走了。 一路回到宣乐坊,他立刻就让龟奴驾上青楼的马车,载着他出门了。 第七十一章 告示 工地上的午饭时间很快就到了。 杨墨不动声色的坐在马车里,让龟奴顺着北城附近的几条街转了一圈。 不转不知道,一转吓一跳! 透过车帘的缝隙,所见令他触目惊心! 北城的大街小巷里,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这么多破衣烂衫的难民。 他们沿街蹲在墙根底下。 手里捧着造型各异的碗盘,正在干饭。 仔细一看,杨墨竟然发现,他们碗里装着的有点像工地上的伙食。 各村的民夫们穿行其间,怀里揣着大大小小的器皿,五花八门。 有小陶罐,有葫芦瓢,有竹桶,甚至有脸盆。 这些民夫中,他竟然还看到几张熟面孔,俨然是老山村人。 老山村虽然有杨墨新开的香皂作坊,却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进去干活。 杨墨现在还不敢确定香皂到底能不能畅销,所以并不敢生产太多。 只是让高媛媛在村子里雇佣了十几个妇人,小批量试产。 所以还是有很多闲在家里的老人小孩儿,遇到这样的灾年,也不能总是麻烦杨家。 听说有公家饭吃,不吃白不吃,他们当然也愿意来城里就食。 更有甚者,杨墨居然在人群里,看到了南阳难民的身影。 这些人的装扮跟江汉一带的百姓大不相同。 他们喜欢在腰间扎根绳子。 头上为了遮避风尘,喜欢用一整块布包起来,很好辩认。 此刻,这些难民俨然在从民夫们手里买吃的。 只见他们从层层破包袱里掏出大钱,交到民夫们手里。 又从民夫们手里的各色器皿中倒出饭食,狼吞虎咽。 这些民夫居然想到这种生财之道,吃公攒私,倒卖工地上的饭食。 亏他们想得出来。 并不是所有民夫都有家眷。 有些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们看见别人都偷带饭食出来,给自己家人吃,就觉得自己亏得慌。 又有这么多难民在外面挨饿。 他们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这条生财之道! 如今县城粮价已经上了天,有钱也买不到粮食。 只有工地上的民夫们手里有饭。 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北城一带就热闹了起来。 不到饭点,这些人都分散在各处,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一到工地上开饭的时间,他们就蜂涌而至。 这也是为什么杨墨早上来时,什么也没瞧见的原因。 杨墨看在眼里,心里的火气顿时就消了大半。 还好顾菲菲早有预见。 杨墨听取了她的建议,在收到第二笔工程款后,又让人去府城购进了大批量的粮食。 彼时粮价虽有小涨,却比现在不知道要便宜多少。 所以工地上的存粮还是充足的。 只是要填饱五倍于民夫们的嘴巴,却也难以办到。 看来还得另想办法。 “回吧!” 杨墨放下车帘,轻叹了一声。 马车加快车速,一路朝宣乐坊奔去。 车子刚到宣乐坊,在得月楼前停下。 杨墨就想到了主意,立刻匆匆骑上马,去了工地囤积粮食的地方。 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这里多了一队庞县尉手下的羽弓手。 一问才知道,是庞县尉派他们来看守粮仓的。 看来庞县尉天天在外面转悠,比他更了解城里的状况。 他最近忙着研究几样新东西,倒是疏于对工地的照管了。 杨墨飞身下马,进了粮仓。 这里是杨墨委托周师爷找的一个帐房先生在管理。 姓钱,干了一辈子粮铺掌柜。 老迈的钱掌柜见杨墨前来查帐,赶紧起身相迎。 杨墨开门见山的说道:“钱掌柜,如果把仓房里的粮食大半换成米糠和麦麸,你能不能办到?” “小先生换这些东西作甚?如今粮价高企,有钱都没处买去。米糠和麦麸倒是还有卖,价格却也不便宜。” 钱掌柜一脸疑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杨墨喜道:“粮食换糠麸,比平时行情如何?” “比平时还能多换一点。” 杨墨暗暗欣喜,跟自己想的差不多。 这年月,能买得起粮食的都是有钱人,所以粮价越高越有人买。 相反,米糠和麦麸虽然也涨价,却涨不起来。 有钱人不吃它,没钱人涨高了连它们都买不起。 买不起就会滞销,所以这两样东西市场上还是很充足的。 杨墨当机立断,马上对钱掌柜说道:“钱掌柜,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把粮仓里三分之二的粮食全都换成米糠和麦麸,能办到吗?” “这倒是不难,这……小先生确定……” 钱掌柜一脸苦相,像是头一回认识杨墨。 “确定!”杨墨斩钉截铁的说道。 眼下这种情况,活命才是第一要务。 照现在这种吃法,很快工地上就要断粮。 到时不仅工期要延误,城内更有可能陷入混乱。 没了吃的,难们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好吧,老朽尽力而为!” 钱掌柜取过帐薄,立刻就眯起眼睛,开始盘算怎么出这批粮食。 现在粮食可是好东西,不愁出不去。 卖了粮食再买糠麸就是了。 没过两天,大批的粮食就涌入了附近几个州县的粮铺。 导致粮食的零售价格一时都有所回落。 一船一船的米糠和麦麸,却开始悄悄的涌入南嶂城。 杨墨见时机已到。 这天早上,忽然命人在北城张贴出一溜告示。 前来上工的民夫们一眼就瞧得见。 都围在告示附近,等着识字的人解答。 肖家村村长肖正雄少时读过几年私塾,颇识得些文字。 站在人堆里高声念道: “即日起,工程队大量扩招,正在服徭的民夫们的家眷优先录取。无论男女老幼,只要能劳动者,皆可报名。” 听到这里,民夫们中间嗡得一声炸开了锅。 “先生晓道了,先生晓道咱们的难处了。” “咱们愧对先生呀!没想到先生还惦记着咱们的一家老小。” “是啊,前两天我听老山村人说,先生已经知道了咱们的事。” “我还以为先生会斥责咱们,没想到他不仅没怪罪咱们,还为咱们大开方便之门。” “先生啊,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民夫们都红了眼睛,自责不已。 一群人鬼哭狼嚎。 人堆里,有人不耐烦的喊道:“先别急啊!听老肖把告示读完,上面还有字呢!” 第七十二章 清汤寡水 民夫们这才安静下来。 就听肖正雄接着念道: “预报名者,于各村村正处登记后汇总呈报。” “此外,南阳难民亦可报名,可至老山村村长刘广田处登记造册,一并呈送。” 附近也围着不少看热闹的南阳难民。 起先听到前半段时,他们还以为今后自己要断粮,买不到饭吃了。 待听到这里,个个喜出望外。 又有些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落到他们这些难民头上。 纷纷往前挤来,要一探究竟。 其中有识字的,挤到告示下面看了好几遍,才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谁是刘广田?” “谁是老山村村正刘广田?” 人群里,外地人到处寻找着老山村村长刘广田。 有好心的民夫们向着人堆里一指。 那些外地人顿时就把刘广田围在了中间,纷纷自报家门。 刘广田蒙了,事先没人告诉他呀! 不过他认识告示上那个鲜红的大印。 那是县府的官印没错! 他只能赶紧回到老山村的工段,叫人搬来桌子,给这些外地人登记造册。 各村村长依葫芦画瓢。 既然上面有规定,那就好办了。 以后就不用躲躲藏藏,一家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吃公粮了。 难民们闻讯赶来,拖家带口。 北城墙下,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接近午饭时间,各村才终于登记完毕。 工地上的人数比之前膨胀了好几倍。 各村村长心里都惴惴不安,生怕这名册呈上去,上面会怪罪。 几人一商量,由肖正雄带头,把名册交到了刘广田手里,让他一起报上去。 刘广田被人当了冤大头,却也只好硬着头皮。 “咣——开饭啰——” 他正准备去找杨墨,忽然听见一声铜锣响,工地上要开饭了。 登了记的难民和民夫们,纷纷拿上家伙什围上前来。 到了近前一看,他们才发现,今天送来的工饭,和平时大为不同。 堆积如山的杂粮窝窝头冒着热气。 旁边就只剩下一锅锅清汤寡水。 工饭变成了粗粮窝窝和野菜汤! “怎么改了麸子窝窝,这东西是给人吃的吗?” “对呀,昨天还是麦饭,前天是黍米,大前天还吃包子呢!” “这是谁的主意,叫他出来!” “对,咱们要吃包子。” “我要吃麦饭!” “当当当当……” 村民们都不约而同的敲响了饭碗,表示抗议。 各村的村长听见这边吵吵。 挤进来一看,全都傻眼了! 他们这才明白,这是扩招的代价呀! 粮食就这么多,要喂饱这么多人,可不就得吃糠咽麸吗? 这年月,有这待遇,已经是烧了高香了。 “都别吵了,才吃了几天饱饭,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先生体谅咱们,咱们难道就不能体谅先生吗?这么多人,都要吃饭,照之前那么吃,早晚大家都得挨饿。” 肖正雄怒其不争的挤到饭棚前,瞪着为首的几个闹事的。 这几个家伙,大多是各个村子的光棍。 一个吃饱,全家不饿。 他们还指着卖饭发财呢! 杨墨这告示一出,等于彻底绝了他们发财的念头,他们当然不答应。 其它人也逐渐有些明白过来。 这时,肖正雄眼皮一抬,忽然发现众人身后的城头上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本能的惊呼一声:“先生!” 在场众人听见这两个字,纷纷回头去看。 就见他们的监工杨墨,正蹲在高高的城头上。 左手握着俩窝窝头,右手端着一碗野菜汤,吃得正欢! 民夫们本来还有些怨气,看到这一幕,全都不吱声了。 老老实实的排起了长队,依次领了窝窝头,盛了野菜汤。 那几个带头闹事的,更是像老鼠见了猫,领了自己那一份,躲到没人的地方吃饭去了。 各村的村长主动登上城头。 杨墨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他们每人一张纸条。 上面是工程排期,拟定了各村每日必须完成的工作量。 每天放工时不能如期完工的村子,一切优待立刻取消。 整个村的民夫也要提前终止服徭。 反正现在人多的是,你不干有人干。 各村的村长全都大惊失色,窝窝头都吃不下去了。 这是对他们之前知情不报的惩罚。 “压力光让我杨墨扛了,你们倒是乐得逍遥自在。” 杨墨瞧着他们脸都绿了,心里那个高兴。 封建时代,村长就是土皇帝。 在村里权威很大,为了维护权威,当然愿意袒护自己村的村民。 结果就是把压力都转嫁给了杨墨。 这下好了,各村有了竞争,本地人和外地人有了竞争。 你不干,大把人干。 本地人不干,南阳难民干。 只要有碗饭吃,就不愁没人。 方圆几百里都买不到粮食,难民们反正短期内也走不了。 村长们额头上的汗刷得一下就下来了,心里都充满了危机感。 不用杨墨敦促,他们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似的,饭都顾不上吃,回去安排工程进度去了。 杨墨把南阳难民专门编了一队,让刘广田负责。 把他们也纳入了考核,不能按期完成每日工作量的,直接开除出工程队。 光有菩萨心肠不行,还得有霹雳手段。 否则势必会害人害己,一败涂地! 经过这番整顿,当天下午,工地上就焕发了生机。 每个人都埋着头拼命干活,生怕被别的村比下去。 这可是要命的时刻! 一旦被赐出工程队,整个村子的人都要沿街乞讨。 这次这次改革后,工程进度飞快! 等周师爷回来,见到这么多人,吓了一跳。 再看工程几乎就要完工了,更是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赶紧屁颤屁颤的去跟郑仕弘汇报去了! 周师爷刚回来没多久,姚军师也来了! 他来是告诉杨墨,侯爷已经从京师回来。 直接去了府城,并且已经官复原职。 又当上了京西道的安抚副使兼襄阳知府。 侯爷在姚军师的去信中,听说了水泥的神奇之处,心痒难耐。 敦促杨墨尽快完工,启程去襄阳。 侯爷等着要看水泥样本。 如果样本合格,侯爷承诺要把水泥作为战备物资,大量贮备。 杨墨趁机向姚军师提出了招募难民的想法。 原来,随着工程进度的加快,绝望的气氛又开始在工地蔓延。 工程完工,就意味着大家从此吃饭没了着落。 工人们发愁,杨墨比他们更愁,他已经把大多数工人当成了自己人。 有心要替他们找个出路。 北城墙上,杨墨指着这些工人们说道:“听说襄阳府要扩军,侯爷如今新官上任,也正是用人之际。” “小生恳求姚老跟侯爷打声招呼,看看能不能给这些人找碗饭吃!” “既然小先生开口,老朽敢不从命?老朽立刻致信侯爷替你问问。当然,不管结果如何,小先生还是要早做准备,侯爷可等不得啊!” 姚智胜眯眼盯着城上城下正在干活的民夫们,脸上也很诧异。 这些人干起活来,与他从前见过的任何民夫都大为不同。 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一幅生龙活虎的样子。 府城倒是确实在扩充军备,增加兵员。 没准侯爷会喜欢这些人! 第七十三章 歌功颂德 八月夏末,南嶂县城。 北城墙上的最后一道豁口终于如期完工。 这意味着,长达两个多月的城墙修缮工程终于圆满竣工。 如此浩大的工程,在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就大功告成。 这原本是一件值得大肆庆贺的喜事。 整座县城却没有一点喜悦的苗头。 反而沉浸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 数千民夫默默的在工地上进行着扫尾工作。 每个人眼中都一片茫然,脸上充满了失落。 他们小心的清扫着每一块亲手垒砌的青砖。 仔细着勾勒着每一条亲手抹刮过的砖缝。 对这座坚实的城墙充满了不舍之情。 只想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可工程终究还是竣工了。 当最后一餐工饭的锣声敲响,每个人心里都怅然若失。 工饭哽在喉头,却好像一根鱼刺,怎么也咽不下去。 工饭过后,竣工典礼如期举行。 全体民夫们以村庄为单位,沿着早已今非昔比的北城墙,列成一个个方阵。 等待知县大人的致词。 人人脸上都神色冷峻,仿佛大难即将临头。 方阵前临时用原木搭起的高台上。 知县大人姗姗来迟,喜气洋洋。 一身簇新的官袍泛着流光,脸上更是容光焕发。 亲自率领县里三套马车,以及众多乡绅们,烧了黄纸,祭告了河神。 紧接着,就是冗长的致辞活动。 民夫们称之为马屁环节。 由县里的豪绅,名流,乡老们,向知县大人献上颂词。 以歌颂大人三个月内修缮了城池的丰功伟业。 县丞孙广政更是亲手提笔,将此功绩当场载入县志。 连篇累牍的华丽辞藻,夸得郑大人的胖脸艳如三春桃李。 只差夸他功盖寰宇,绩惊尧舜。 郑大人的脸,也不知是因为害羞而红的,还是兴奋的忘了形。 酸腐文人们冗长的颂扬声,就像女人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民夫们听了直想打瞌睡。 又站在烈日下晒得汗出如雨,双腿发麻。 他们直感觉比平日干活还累。 只有郑知县等少数人,陶醉在他们虚假的功绩中,流连忘返。 毒日头今天终于也做了一件好事。 晒得站在高台上,凉蓬底下的知县大人油光满面。 也晒去了他最后一点耐心。 郑知县终于也抬起了大屁股,委婉的劝阻了前赴后继的想要登台献艺的酸腐文人,豪绅名流们。 自己亲自走到台前。 “本县宣布,南嶂县城防修缮工程圆满竣工!” “哗哗哗哗……”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一阵掌声,聊胜于无! 烈日下,民夫们组成的方阵中间,一片死寂。 很多人更是刚刚从瞌睡中惊醒,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民夫们不约而同的抬眼望向高台。 不过,他们的眼睛却根本不在知县大人身上。 而是无一例外的,落到了站得离知县大人最远的杨墨身上。 连篇累牍的颂词中,没有一句提及杨墨的名字。 县志中也只有寥寥数字,算是勉强承认了他是这项工程的监工。 台下的每个人都替先生不值。 可他们人微言轻,又怎敢触知县大人的霉头呢? 兴许是受不了民夫们的冷漠,周师爷连忙命衙役们点燃了鞭炮。 一时间爆竹声大作。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成功的掩盖了民夫们沉默的控诉。 三牲祭品被匆匆撤去。 县里的三套马车以及众豪绅,名流,酸腐文人们。 也像躲避瘟疫一样,于烟雾缭绕中匆匆离去。 丢下数千民夫在烈日中暴晒,仿佛他们只是这场竣工典礼上的摆设。 周师爷临走时,扫视了台下一眼。 晒成了古铜颜色的数千民夫,像极了一群沉默的兵马俑。 他们注视着这群官吏离去时,每个人眼中透露出的冷酷和蔑视。 让周师爷在这大热天里,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 民智已开,不知道为什么,周师爷的心头本能的闪现出这个念头。 心里只感到一阵后怕。 这是几千张饥饿的嘴,并且他们之前还让杨墨给喂叼了。 知县相公说的没错,工程竣工,一刻也不能把他们留在城里。 “杨墨,知县相公均旨,这些人都是你聚集起来的,现在还劳烦你将他们遣散。” “从明天开始,知县大人不希望还有难民滞留在城中,对城防造成不利的影响。你尽早处置吧!” 连日的忍耐早已让周师爷对杨墨失去耐心。 工程竣工,他终于不用在杨墨面前装孙子。 趾高气昂的丢下一句话,就屁颠屁颠的追向正与豪绅们谈笑风生的县太爷。 杨墨望着这群官吏的背影,心里好一阵失望! 令他失望的远不只这些人。 自从上次拜托姚军师那件事之后,杨墨一连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姚军师的消息。 后来一直忙于工程的收尾工作,根本无暇分身。 派人送信去青山别院,送信的人却回来告诉他,姚军师最近不在别院里。 眼见几千民夫们就要原地遣散,他心底充满了焦虑。 手里的存粮已经所剩无几。 当初排定工期的时候,就是按照现有存粮的数目安排的。 直到今天工程竣工,再也没看见姚军师他们的身影。 姚军师去了哪儿? 他会不会觉得这事为难,所以故意躲着自己? 没办法了,没办法了! 杨墨孤零零的站在高台上,心底也如同民夫们一样,充满了落寞。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台下的数千百姓。 只能默默的注视着那些殷切的眼神,心底暗自感到惭愧。 台下数千双眼睛也同样目睹了刚才的一切。 官吏的嘴脸和先生的大义,在他们脑海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们丝毫也不在乎官吏对他们的态度。 因为他们已经对这个朝廷,不再心存幻想。 他们在乎的,只是跟他们同甘共苦的先生。 先生手握数万两白银,却只想着怎么改善他们的伙食。 怎么改进工程器械,才能让他们干起活来更加得心应手。 那些奇思妙想和匪夷所思的发明创造。 每一样都充满了对民夫们浓浓的关怀。 他们从来也没想过,器物原来也可以这么充满人性。 用先生设计的工具和器械劳作,是一种享受。 这已经成为他们心目中共认的事实。 越到工程接近完工的时候,他们越是能感受到先生的伟大。 别的县不断的有难民逃到南嶂来。 从他们口中,民夫们方才得知,江汉一带的饥荒已经到了饿死人的地步。 如果没有先生,他们中的很多人,也会跟邻县的百姓们一样,挣扎在死亡线上。 或者背井离乡,成为流民。 先生对他们,可谓仁至义尽。 怪只怪苍天不佑善人,先生不是他们的父母官。 如果能换来先生做他们的父母官,他们宁愿减寿十年。 十几个村正默默注视着高台上的先生,希望先生能够说两句。 就算是一句呵骂,一声斥责,他们也会铭记终生。 可先生刚毅的嘴角却一动不动。 虽然一言不发,眼中却饱含着泪水! 第七十四章 泪洒长街 村长们懂了,再站在这里,只会令先生为难。 就在刚才,他们才看见老山村村民们推出一车车存粮。 那是工程节余的最后一点粮食了。 先生却倾囊相赠,把粮食全都分发给了他们。 不仅如此,先生更是信守承诺。 把技术复杂,造价不菲的工程器械,全都奖励给了表现优秀的村子。 先生自己几乎已经一无所有! 走了,走了,别再为难先生了。 他们能在先生的率领下,共同创造出这项堪称奇迹的工程,已经不枉此生。 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宴席! 再不走,只会令先生难堪。 “走吧,走吧,都走吧,别再为难先生了!” 肖家村村长肖正雄首先转身,劝离本村村民。 肖家村村民在他的劝说下,缓缓的动了。 沿着宽敞整洁的长街,向南城门走去。 随后,其它村子也开始默默跟进,队伍冗长而又沉重。 每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向高台上的杨墨行着注目礼。 脸上都是满满的不舍。 杨墨咬紧了牙齿,心底为这些时运不济的村民们感到一阵悲哀。 他们创造了一项伟大的工程。 眼前这块坚如磐石的城墙。 每一块砖上,都铭刻着他们的名字。 每一道水泥沙浆里,都凝固了他们的汗水。 他们本该得到礼遇,领到足以安身立命的报酬。 可他们什么也没得到,什么也不是。 工程款几乎全数都购买了粮食和工程物资。 如果中途不扩招的话,杨墨还能剩下大批粮食。 为了拯救更多条人命,如今粮食已经所剩无几。 就是这所剩无几的粮食,也已经全部分发给了村民们。 包括那些工程器械,杨墨没有食言,全都奖励给了表现优秀的村子。 肖家村如愿得到了一台大型水排。 李家村则分到了五台水龙车。 老山村人推着唯一的一台巨型起重机。 他们得到这台最昂贵的庞然大物,实至名归。 …… 村民们推动着高大的工程设备,步履艰难。 像极了一群渺小的蝼蚁。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他们就是一群蝼蚁,命如草芥。 就连那些设备,在县里官吏们的眼里,都比他们的命重要百倍。 郑仕弘原本是不答应把这些先进设备奖励给民夫们的。 是杨墨据理力争,才最终让他们如愿以偿。 杨墨也如愿以偿的受到了官吏们的冷遇。 队伍越拉越长。 方阵一个接着一个经过杨墨身前。 仿佛是在接受他的检阅! “先生!” 不知是谁拖着长长的哭腔,喊了一嗓子。 民夫们的心在这一刻,就像猛然遭受了一记重锤,浑身一颤。 眼中饱含的热泪夺眶而出! “先生,先生,先生……” 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呼唤响彻街巷! 冗长的队伍,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依次倒伏下去。 数千民夫面向高台,跪倒在长街上,哭声震天! “先生,先生啊!” “没有您,咱们肯定早就饿死了。” “先生您是咱们的重生父母,再长爷娘啊!” “先生请受俺们一拜!” “俺们今生不管走到哪儿,都要为先生供奉长生牌位,祈祷先生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先生!小人全家在这儿给您磕头了。” “娃儿,记住先生的模样。没有先生,就没有咱们一家。” …… 杨墨再也抑止不住澎湃的思绪,眼泪刷得一下,淌满了脸颊。 目睹着一双双殷切的眼神,心如刀割! 他只是尽自己所能。 在临走之际给每个工人分发了三斤粮食和几斤米糠、麦麸而已! 这些东西又能吃几天呢? “杨墨啊杨墨,你要是再有能耐些,兴许就能养活他们。” 杨墨眼含热泪,心底有个声音在不住的呐喊。 “我应该变强,我应该更强才对的!” 只能更强,才能庇护他们。 只可惜,我杨墨终究还是要负了你们了! 杨墨走下高台,亲手扶起一个个父老乡亲。 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些人。 此时的他,忽然体会到了刘玄德败走新野时的心境。 也许他当时的心境,就跟自己现在一样吧! “哒哒哒,哒哒哒……” 正在他暗自感慨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一支飞骑踏地而来! 马上之人人立起来,向着街上的民夫们挥手大声喊道:“你等且慢行。” “先生,先生,侯爷的人随后就到!” 在这人身后,又有一支马队从南门奔进城来。 民夫们惶恐的躁动起来,纷纷开始猜测这些人的来历。 民夫们并不知道,杨墨为他们安排出路的事。 都以为是上面来检查城防的官员到了。 只有杨墨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欣喜若狂! 他已经看清了当先那人,正是邓侯身边的亲卫李敢。 “李敢来迟,请先生恕罪!”李敢翻身下马,倒身就拜。 自从他得知杨墨收留了他曾经的队长陈武之后,就对他格外尊重。 杨墨一把扶住他道:“来得正是时候,快告诉我,是不是侯爷决定在南嶂募兵了?” “侯爷不仅要募兵,他还说了,工程队不能散。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要择其精壮,全数都拉到府城去。”李敢兴奋的说道。 杨墨心里咯噔一声:“是府城出了什么事吗?” “如今府城情势复杂,一言难尽。” 李敢表情沉重的说道:“不过侯爷也说了,一切听凭百姓自愿。” “有愿去府城服徭者,明日便可起行。不愿去者,任其归家。” 眼下这些人又能去哪里呢? 这个操蛋的世道,不为官家卖命,只能是死路一条。 去府城说不定还能搏一场富贵。 国破家亡之际,也正是男儿用命之时。 杨墨相信这些民夫中,肯定少不了热血报国的大丈夫。 “侯爷这回定能得偿所愿,我这里足有几千人。” “那再好不过了。”李敢似乎还有什么话,却欲言又止。 只是杨墨的目光这时正望向街道上渐渐逼近的马队,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 “姚军师也来了吗?” 远远的看见队伍里有个须发飘飞的瘦老头,有点像姚智胜。 李敢笑着抱拳道:“不仅姚军师,襄阳府同知魏大人也来了!” 第七十五章 同知 杨墨心里一惊,赶紧整了整衣裳,迎了上去。 一边招手让张顺过来,交待了几句。 张顺立刻骑上大犁马,沿街奔去。 一边大声喊道:“父老乡亲们,襄阳府同知魏大人亲临鄙县,招募义士,有愿去者留下。不愿去者,可作速离去。” “父老乡亲们,襄阳府同知魏大人亲临鄙县,招募义士……” 沿途的百姓们闻言,纷纷伸颈悬望,议论纷纷。 “襄阳府来招兵了!” “以其在家饿死,不如去当兵吃皇粮。” “我跟你一道去!” “我也去。” “值此危难,男儿正当保家卫国。” “老子早就想去了,奈何无人引荐,这下好了。” “俺一家都死在鞑子刀下,俺等了就是今天啦!” “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大人,算我一个!” …… 沿街赶来的襄阳府同知魏赢骑在马上,好奇的打量着这些沿途叫嚣的百姓们。 从他们身上,他是乎看到了一种在当下百姓身上很难看到的气质。 尽管他也不知道,这气质该怎么形容。 快马奔至高台之下。 魏赢抬眼就看见李敢带着一个少年书生迎面走来。 魏赢赶紧跳下马,匆匆打量了杨墨一眼。 “草民杨墨拜见同知大人。” 杨墨倒身下拜,却被魏赢一把拉住。 “先生是侯爷的座上宾,魏某可不敢当。魏某临行之际,侯爷再三嘱咐,一定要魏某护送先生到府城去,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可见侯爷的一片求才之心啦!” 魏赢一把抓住杨墨的手,显得无比热情。 同知是知府的副手,在后世相当于专管一方事务的副省长,大权在握。 这样的人对自己毕恭毕敬,杨墨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同知大人的到来,更是从侧面印证了事情的严重性。 看来邓侯官复原职,多半是临危受命,襄阳府的情势肯定不容乐观! 这时,姚军师上前来解释道:“侯爷怕请不动先生,这才让魏大人亲自前来,请小先生到府城商议水泥采购事宜。” 姚军师左右扫了一眼,又附耳上前来,小声说道:“眼下时局混乱,底下鱼龙混杂,侯爷担心先生在此遭遇不测,希望先生能够即刻跟我们到府城去。有侯爷在,就没人敢动先生一根毫毛了。” “多谢姚军师,容在下了结了手头几件事,就随你们进城。” 杨墨拱手相谢,姚智胜说的倒也不错。 这两天,杨墨隐隐约约已经觉察到,县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工程快要完工时,周师爷匆匆离开的那段时间。 杨墨就已经开始怀疑,郑仕弘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 再加上秦修德府的后门,这几天也一直有人频频进出。 就连空气里都酝酿着阴谋的味道! 杨墨一时看不透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为免池鱼之灾,他早就已经开始考虑,要暂时离开这是非之地。 杨墨跟姚军师正说着话。 这时,忽见魏赢手下的两名小校快步走到了城墙根下。 利落的把两张告示张贴在了北门的门洞两旁。 告示一贴出来,尚留在城中的百姓们就都纷纷围了上去。 有人站在招募义兵的告示下念道: 方今天下,承平日久。 以致邪气滋生,冲犯天地。 癣疥之疾生于肘腋,而鬼魅魍魉之辈起于江汉之间。 京西盗贼横生,有水旱匪患七十二处。 今猛兀儿人又公然撕毁盟约,犯我边地,屠戮生民。 吾皇闻奏,天威震怒! 决意肃本清源,恢复圣治。 故此招募天兵十万,月俸从优。 望勇武之士见榜即来,勇投王师! 以助吾皇荡涤天下,肃清六合! …… 百姓们闻听此言,热血上涌,群情激奋。 魏赢见民心可用,即刻命属下支开数套桌椅。 当场摆出文房四宝,招募义兵。 工匠和民夫按册索籍。 愿意留下的重新登记造册,明日便可随军起行。 现场百姓踊跃报名。 队伍很快就从北城门一路排到了南城门。 魏赢见到这番场景,深感欣慰。 他此次有一半是为了水泥来的。 与下属交待了几句之后,就抬头瞻仰起眼前的城墙来! 魏赢信步走到一处新砌的城墙前。 用手摸了摸那些水泥砖缝,回头问道:“此物就是先生所创之水泥?” 杨墨走上前去,自豪的回应道:“正是。” 他话语还未落,就见魏赢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狠狠扎向砖缝。 “诤”得一声,匕首坚硬的尖端顿时崩断,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水泥上只留下浅浅一道划痕。 魏赢顿时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凑近前去仔细的观察着那道凹痕。 不一会儿,他转向杨墨时,眼中已经充满了钦佩。 “此物果然坚如铁石,丝毫也不输给糯米灰浆,令人难以置信。” 原来大胤朝建城,所用的粘合剂,是用石灰等材料混入糯米汁所制。 凝固之后,同样坚硬如铁。 当然造价也十分昂贵,可以说与杨墨报出的水泥价不遑多让。 造城的时候,只能拿它们来砌墙。 绝不敢跟杨墨一样奢侈,采用灌注法。 其实杨墨也是迫不得已,为了赶工期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完全也可以在城墙中间采用传统夯土,外围再用水泥砌以砖石。 一样的坚固耐用。 但夯土工期太长,跟水泥灌注不可同日而语。 杨墨正准备领着同知大人,去参观制作水泥的土窑。 忽见一顶小轿飞也似的,沿着满街长长的队伍往这边抬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两匹马和一队衙役。 沿街的民夫们纷纷向他们投去鄙夷的目光。 来的还能是谁,当然就是县里的三套马车。 知县郑仕弘,县丞孙广政和县尉庞武阳。 “停轿,停轿,蠢货……” 官轿抬至离同知大人尚有百步远近的地方。 在轿帘后面张头张脑的郑大人,就大声嚷嚷着要让轿夫们停轿。 轿夫们一个急刹车,汗流浃背的放下轿子,立刻就累得瘫软在地上。 孙广政和庞武阳连忙滚鞍下马,替郑仕弘掀起了轿帘。 就见县令郑仕弘火急火燎的从轿子里钻出来。 脚绊在轿杠上,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个狗吃屎。 还好庞县尉一把扶住了他。 三人结伴快步朝杨墨他们跑了过来。 “下官不知同知大人驾到,有失,有失远迎,还望同知大人,恕罪,恕罪!” 郑仕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上前参拜道。 第七十六章 摔杯为号 “郑大人客气了,本官奉了知府大人之命,到贵县招募义士,还没来得及通知大人,大人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魏赢客气的扶起了郑仕弘,寒暄道。 郑仕弘慌忙答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魏大人说笑了,支援府城是本县应尽之责,魏大人要多少人,只要本县有,尽管征去就是了。” “郑大人深明大义,这城墙修得出着实坚固,还拔擢了一位了不得的大才呀!” 魏赢转手拉着杨墨说道:“知府大人十分欣赏杨墨的才华,要征辟他到府城去效力,郑大人可舍得?” “下官正担心南嶂这座小庙误了小先生的前程呢!” 郑仕弘满脸堆笑,连连摆手,“如今魏大人亲自前来,下官也就放心了。” “下官已在赛樊楼备下薄酒,一则为大人接风洗尘。” “这二来嘛,也是为了庆贺工程竣工,还望大人能够赏光!” 郑仕弘殷勤备至。 “哦,这倒是喜事,看来这杯喜酒,本官是赶上了。这全都是托了先生的福啊!哈哈哈哈。”魏赢欣然同意。 这时,一旁的姚军师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不过想来有同知大人亲自作陪,谅他们也不敢拿杨墨怎么样。 “此次城墙修缮工程,杨墨居功至伟,不可不去。” 郑仕弘一改之前的态度,忽然恭维起杨墨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杨墨心底忍不住生出一丝疑虑。 不过既然魏赢都已经答应了,他也不好推辞。 “小生还有些工程善后之事没有处理。请大人稍侯,容小生交待几句,就随大人同去。” “杨墨,今日是大喜之日,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安排。同知大人可还在这儿等着呢?”郑仕弘佯怒道。 一旁的魏赢却笑道:“不妨,公事为重,先生只管自去,我跟郑大人在这儿等着就是了。” 见襄阳府同知都对杨墨如此敬重,郑仕弘心里莫名一惊,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两只三角眼却警惕的盯着杨墨。 杨墨派人把张顺叫了回来。 就在郑仕弘的视线下,跟张顺交待了几句之后,就匆匆的回来了。 张顺听完吩咐,打马自去。 郑仕弘瞧见这一出,心里直打鼓,不知道杨墨刚才跟自己手下都说了些什么。 他早就知道,杨墨手里有一支武装,就是以这个姓张的民夫为首。 目前这支武装也还在城里。 今天的事,他们要是再参合进来,情势可就更加微妙了。 不过箭上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到了这地步,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冲。 杨墨回来之后,几人立刻就出发了。 除了襄阳府同知魏赢以外,姚军师因为身份特殊,也在邀请之列。 还有魏赢手下的两名亲卫,向来跟魏赢形影不离,当然也一并跟着。 几人都上了马,郑仕弘依旧坐轿在前引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赛樊楼来了。 到了赛樊楼下,杨墨才发现,果然如同他所料,县里的几个豪绅全都来了。 不仅有他们,还有白天在庆典上,给郑仕弘歌功颂德的那些所谓名流。 宾客们听说府城的同知大人来了,纷纷上前见礼。 魏赢跟他们寒暄了好一阵,才带着杨墨他们,跟在郑仕弘身后,上了二楼。 能跟郑仕弘一道的,除了县里的三套马车之外,也就只有秦修德等少数几个豪绅。 进了包厢,郑仕弘非要尊魏赢上坐。 魏赢却道:“既然是庆贺工程竣工,当然应该是尊功臣坐首席。这位置非先生莫属,先生请!” 在座诸位见同知大人对杨墨如此礼遇,心里都吃惊不小。 特别是秦修德,右眼皮禁不住就跳了起来。 众人分宾主坐定。 魏赢才刚刚在杨墨下首落座,就见他身后的那名亲卫忽然凑上前去。 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魏赢闻言,脸色忽得大变。 不过这表情只在他脸上一闪而逝,便即消失。 不认真观察同知大人的人,根本就来不及察觉。 可这一瞬,却清清楚楚的落在了秦修德眼底。 秦修德的心里也禁不住咯噔一声。 秦修德怎么也没想到,襄阳府同知魏赢会来。 他刚才听见街上吵吵,听说知县他们临时去了北城,心里就觉得不妙。 等得知是府城来了官员之后,就更是心惊。 本以为只是个小官来下面招募义兵,却没想到来的会是襄阳府同知。 今天无论发生多大变故,他都必须执行自己事前定下的计划。 没人能阻止他,就算是襄阳府同知也不行。 如果今天出了岔子,他没法向上面交待。 魏赢身边的那名亲卫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那还等什么?反正早晚是要翻脸的。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秦修德禁不住伸手,就要去取桌上的酒杯! 郑仕弘好似看出了什么,脸色也突得一变。 连忙起身举杯道:“来来来,让我们大家一起敬大功臣一杯,庆祝工程圆满竣工!” 秦修德刚想发难,被这一句话生生给打断。 不得不按捺住砰砰狂跳的心绪,抓住酒杯,起身向杨墨敬酒。 杨墨当然也看出来了,不动声色的起身,谦让了几句。 如今有同知大人替他撑腰,那些豪绅们对他的态度又有所转变。 只是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却都带着三分拘谨,令人好生奇怪。 不仅如此,他们还频频去看秦修德的眼色。 好在有郑仕弘和孙广政在场,一场宴席在他俩的鼓动下,还算融洽。 眼见宴席接近尾声,天色也已经完全黑透,众人也都有了八分醉意。 郑仕弘这才摇摇晃晃的起身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以下官的意思,宴会就到此结束。” “同知大人您来得匆忙,一定还没来得及安排下榻之所吧!” “下官方才已命人,在内河上为大人安排了一艘画舫,心柳姑娘久慕大人……” 郑仕弘带着谄媚的笑意,附在魏赢耳边嘀咕了一阵,眼睛却频频瞄向秦修德。 秦修德会意,也站了起来,满脸堆笑的准备恭送魏赢等人离去。 魏赢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却一把拉住了杨墨的胳膊。 “走,先生!听说心柳姑娘的舞技,是这南嶂县一绝。本官早有耳闻,却一直无缘拜会,今日就与先生同去赏舞如何?” “小生却之不恭!”杨墨欣然起身。 郑仕弘与秦修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秦修德眼中迸发出凌厉的杀机,右手再次伸向了桌上的酒杯! 第七十七章 遵纪守法 郑仕弘慌忙向一旁的庞县尉使了个眼色。 庞县尉赶紧上前去,一把拉住了秦修德的胳膊。 “秦员外醉了,庞某扶员外下去醒醒酒……” 秦修德忽然一把推开庞县尉,一把将酒杯抄在了手中。 “庞武阳,郑仕弘,你们才真的醉了!” “啪——” 话音刚落,就见他狠狠的将一只精美的白瓷酒杯砸在了地上。 “轰隆”一声,包厢的隔板瞬间翻转过来! 一群刀斧手从隔板后面跳了出来,抢进屋子。 楼梯下面,也涌上来一群刀斧手。 上上下下足有三四十号人,个个都凶神恶煞。 虽然这些人全都穿着下人的衣服,却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群水匪。 楼下兀自还在饮酒的名流们,顿如惊弓之鸟般奔向大门。 很快,他们又全都被几个水匪给逼了回来。 名流们看见水匪手里名晃晃的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酒全醒了。 不得不一一坐回了原位,连大气都不敢喘。 楼上包厢内。 魏赢在变故发生的一刹那,就推开了扶着他的郑仕弘。 拉着杨墨向着窗户退去。 两名亲卫也在同一时间,将他二人挡在了身后。 郑仕弘战战兢兢的退到一旁,把庞武阳和孙广政支到了自己前面。 魏赢脸色铁青,瞪着那些刀斧手厉声喝道:“秦修德,你这是做什么?” “魏大人,这里今天本没有你的事,你不该来淌这趟浑水。” 秦修德伸手指向杨墨,冷声道:“只要你肯将杨墨留下,大人你可自去。” “秦某绝对不敢为难大人。今夜之事,大人也只当它没发生就是了!” “哈哈哈哈,笑话,天大的笑话!”魏赢像看傻子似的看向秦修德,“魏某生平绝不敢做欺心之事。明明见了,又如何能当作没看到呢?” 他对秦修德早有耳闻,这位可是京西道的狠角色。 外人虽然都对他知之甚少,魏赢作为襄阳府同知,却不敢不了解此人。 “既然大人执意要插手,就休怪秦某无情了。” 秦修德丢下一句狠话,大手一挥,几十名刀斧手便纷纷向前逼近。 这时,姚军师却忽然挡在了魏赢他们身前,厉声道:“秦修德,杨墨可是侯爷点名要的人,你还有没有把侯爷放在眼里?” 秦修德迅速退到刀斧手们身后,冷漠的说道,“秦某此刻并没有看见什么侯爷,只看见乱党挟持同知大人,意图谋反。秦某为救同知大人,不得不铤而走险。秦某相信,安抚使大人会愿意相信秦某这份说辞的。就是侯爷处,也断然不会有什么异意。” “你放心,宰了这小子,秦某会从他那些民夫们嘴里逼问出水泥配方,敬献给侯爷的。我想,到时侯爷会选择原谅秦某的。至于你,老东西,怪只怪你来的不是时候。” “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呆会儿,把这老匹夫给我剁成肉泥!” “是。”刀斧手们齐喝一声。 “你,你……反了,反了……” 姚军师气得吹胡子瞪眼,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 现在他真后悔,没有及时拦住魏赢和杨墨,让他们落入了水匪们的圈套。 刀斧手们目标十分明确,对郑仕弘和其它人视而不见,直取杨墨他们。 杨墨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拍了拍姚军师的肩膀。 老头儿这才注意到他,回过头来,一脸疑惑。 就听杨墨朗声说道:“魏大人,姚老,你们放心好了,秦员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魏赢和姚军师闻听此言,都吃惊的看向杨墨。 心想这小子是不是吓傻了,人家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 这时,只见杨墨悠闲的朝窗外挥了挥手。 就听见嗖得一声,从窗户外面的黑暗中,射进来一支利箭。 不偏不倚,正好盯在了秦修德头顶的柱子上。 那支箭离秦修德的头皮仅有一寸上下,几乎是擦着头皮飞过去的。 一缕凉风直透秦修德头顶百汇穴,让他本能的缩了一下脖子,心脏几乎停拍。 几乎与此同时,窗外忽然亮起来一排火把。 火光照耀下,众人只看见对面二楼的楼廊下站起一排弓弩手。 一名独臂的黑脸汉子站在正中间,朗声叫道:“所有人放下兵刃,陈某可以饶你们不死。谁敢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对面楼廊离这边屋子足有十多步远近,秦修德赌他们射不准。 脸色铁青的厉声喝道:“抓住杨墨,只要抓住那小子,就没人敢放箭。” 前面的几名水匪闻言,跃跃欲试。 就在这当儿,忽听得楼下一阵喧哗。 黑暗里,有人齐声喊道:“敢动先生者,格杀勿论!” “敢动先生者,格杀勿论!” …… 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犹如山呼海啸一般,在夜色中震憾人心。 秦修德等人听见声浪,脸色大变。 听那声响,楼下似乎有千军万马一般。 这时,只见一道光亮映进窗户,窗外像是生了一场大火。 临近窗户的水匪们,本能的伸颈朝窗外看去。 就见楼下的街道上亮起无数火把,把整条街照得犹如银河般璀璨。 无数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那些地方虽然隔着建筑物,却仍然能够看见亮光。 水匪们手里的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脸然煞白,连忙朝后面挤去。 秦修德面如土色,一把抓住一个想跑的刀斧手,质问道:“你怕什么,你是水匪!有我秦某人罩着你……” 一人跑了,其它人就如同惊弓之鸟。 情知外面来了很多死对头,哪个还敢上前。 水匪们都弃了兵刃,纷纷朝楼下跑去。 “放开我!秦爷,对不住了,小的怕被人踩死,您看看外面来了多少人吧?” 那人挣脱秦修德,没命似的朝楼下跑去。 没一会儿,刀斧手们就都跑光了,只留下满地的刀剑。 秦修德铁青着脸,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握在手里,恶狠狠的看向杨墨。 眼神像极了一匹饿极了的狼! 魏赢手下的两名亲卫挺身上前。 秦修德无可奈何,只能干瞪眼。 这时,就听见窗外一声大响。 一块巨大的跳板就搭在了赛樊楼的屋檐上。 李敢,张顺和张贵他们,迈上跳板,走过来跳进了窗子。 “先生,你没事吧?”张顺首先关切的问道。 “无妨,”杨墨淡然看向秦修德,“秦员外,你还打算要杨某的性命吗?” “哼!”秦修德冷笑一声,咣当丢掉了手中长刀。 “先生言重了,秦某何时说过要取先生性命?” “秦某是京西道安抚使吕大人麾下,最懂得遵纪守法!” “你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身边的姚军师,或者魏大人,他们可以替秦某作证!” 第七十八章 杀伐 “你还真是厚颜无耻!” 杨墨冷冷的瞪着秦修德道:“正如你自己方才所言,杨某在这里也没看见什么安抚使大人,只看见一个水匪头子。” “这一点,自有楼下的那些水匪可以为证,魏大人,郑大人,姚军师也可以作证。” “你想杀我?”秦修德嚣张的昂起了脑袋,挑衅道,“怕是你不敢!杀了我,会有什么后果,你不妨问问你身边的姚军师。” 杨墨心底腾得一下窜起滔天怒意。 难道京西道的官场,真的已经腐败到这种地步了吗? 官匪不分,同桌宴饮也就罢了。 区区一个水匪头目,居然敢公然威胁朝廷命官。 还敢当着朝廷命官的面杀人。 被人识破后,更是连朝廷命官都敢一同斩杀。 真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很显然,此人已经全然没有了敬畏之心,只剩下了凶残的本性。 杨墨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穷凶极恶。 但他知道,既然已经撕破面皮,这次如果不趁此机会杀了他,后患无穷。 不管你秦修德身后有多大的保护伞,你今天也必须死。 怪只怪你遇上了我杨墨。 他正要下令张顺他们放箭,肩上却忽然一沉。 姚军师在身后一把拉住了他,上前来附耳说道:“此人杀不得。他说的没错,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候。” “杀了他,恐怕安抚使大人那里没办法交差,就是京里也会怪罪下来。” 杨墨闻听此言,暗暗心惊,反而更加激起了他杀秦修德之心。 秦修德能量如此巨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此时不杀他,我杨墨今后岂能安枕! “杀了他!” 杨墨一咬牙,果断的挥了挥手臂。 “不可!”姚军师脸色大变,抢步上前,意欲阻拦。 秦修德更是心里咯噔一声。 “咻咻咻咻……” 几乎与此同时,屋内响起一阵破空之声。 秦修德只觉心上一凉。 低头一看,自己胸脯上已然插上了好几支利箭。 鲜血正如同喷泉一样,激射而出。 喷了姚军师一脸。 这一切几乎就发生在一瞬间。 魏赢和姚军师还没来得及阻止,秦修德已经当场中箭。 秦修德不敢相信的软倒了下去! 面孔痛苦的扭曲着,布满了惊恐。 嘴里还喃喃自语道:“你怎敢,你……” 血沫顺着他紧咬的嘴角淌下来。 不一会儿,那双怨毒的眼睛就失去了光华,整个人瘫坐在板壁下,死不瞑目。 “哎呀!先生闯下大祸了!这回就连侯爷都要被你连累。” 姚智胜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跌足大叫。 “小生一人做事一人当,姚老放心,安抚使大人怪罪下来,自有小生一人承担就是了。”杨墨不以为然。 姚军师回头白了他一眼,骂道:“你说的轻松,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侯爷还怎么用你?” “安抚使大人是侯爷的兄长。你杀了他,侯爷还不得不用你。侯爷怎么向长兄交待?” 杨某本来也没指望得到侯爷重用。 根本就没想过为侯爷效力。 杨墨暗自腹诽道,安抚使大人如此是非不分,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包庇水匪,残害百姓,可见也是个贪官。 杨某不相信,普天之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 安抚使大人若是真为水匪头子说话,杨某大不了进京告御状。 难道这大胤朝廷,尽是些欺上瞒下之辈,连一个明理之人都没有了吗? “杨某既已得罪了安抚使大人,就不劳侯爷费心了,自然也不敢连累侯爷,致令侯爷兄弟失和。” “杨某明日就进京去,请求朝廷给杨某定个罪名。” “嘿呀!你这分明是义气用事。” 姚军师重重的叹了口气,接着道:“为今之计,只好如此了。你明天就随我们回府城去,这里的事,你就别管了。” “不行,那我家人怎么办?” 杨墨果断反对,他杀了黄天荡真正的大当家。 这种时候离开,黄天荡的水匪们一定会将怒火转移到老山村村民们身上。 就算他能带着高媛媛他们离开,也不可能带走整个村子的人。 除非彻底铲除黄天荡! “我的小祖宗,算老夫求你了!侯爷千叮万嘱,叫我等护你周全,你要是再出点事,就是拉着我们给你陪葬。” 姚军师额上的汗都下来了。 原来,姚军师天资过人,过目不忘,又十分擅长工笔画。 可以把记忆中的东西,唯妙唯肖的呈现在纸上。 虽然杨墨并没有给他那些大型工程器械的图纸。 他却依照自己的记忆,就把南嶂县城墙修缮工程的工地大致画了出来。 并且呈送到了吕文渊案上。 吕文渊看到图上那些巨型设备,居然可以吊起如此巨大的重物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他得知,这些东西全都是杨墨一人设计出来的时候。 他就认定,杨墨是一位百年难遇奇才。 此人对襄阳府十分重要,可抵数万雄兵。 因此他才迫不及待的给魏赢和姚军师下了死命令。 要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杨墨带到府城去。 哪知杨墨转手就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得罪的还是侯爷的顶头上司,侯爷的亲大哥,如今京西道的一把手。 没有吕文德这个郑国公的庇护,侯爷这种主战派很难在朝廷立足。 如今杨墨却偏偏得罪了这么号人物。 事已至此,再说其它的,也毫无益处。 姚军师终于妥协了。 “青山别院有侯爷麾下百名悍卒,本是来护送先生回府城的。老朽做主,把他们留在老山村,这样就足以护贵乡周全了。” 这还差不多,杨墨心下稍微放松了些。 其实只要有他在,也丝毫不会惧怕黄天荡的那群货色。 如今有了这百名悍卒,再加上西山谷地,就算自己不在,老山村也足以自保了。 杨墨这才点了点头。 姚军师见他点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闯下这么大祸,还是在自己在场的情况下。 这趟回去,他少不得会被侯爷训斥。 经过了刚才一番拼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杨墨刮目相看。 襄阳府同知魏赢这才发现,杨墨并非像他外表这般温文尔雅。 郑仕弘原本就知道杨墨有些手段,现在心底更是对杨墨生出了畏惧之心。 他早就知道秦修德摆下的是鸿门宴。 很乐意促成这场拼斗。 不管是哪一方获胜,他都能稳居钓鱼台。 杨墨和秦修德都是吕氏一门,而他郑仕弘却是京派。 他当然乐意看见地方派系内斗。 斗的越凶,京派获利就越多。 最好是两败俱伤,那样他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第七十九章 官大一级 “郑大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秦修德有这打算啦?” 姚军师好像也看出什么来,怨愤的看向郑仕弘。 郑仕弘本来准备趁人不备,脚底抹油,悄悄溜走。 却还是不小心落在了姚军师眼里。 郑仕弘慌忙辩解道:“姚军师,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小先生对本官有恩,本官若是知情,怎敢不提前告知先生。” “更何况同知大人也是在场的。在下就算不为杨墨考虑,也不敢置同知大人于不顾吧!” 刚才他确实想把魏赢拉到宣乐坊去,好让秦修德干干净净的动手。 随后自然也会有人劝离姚军师。 只可惜,秦修德在板壁后隐藏的刀斧手,早被魏赢的亲卫看透。 本官给过你们机会,你们自己不走,怨谁? 郑仕弘在心底默默腹诽。 姚智胜气得眼都红了,望北拱手说道:“这事老朽会如实禀告侯爷,相信侯爷自会处置,老朽劝郑大人好自为知。” “不劳姚老费心,下官自会致书知府大人,向大人解释今晚之事。” 郑仕弘趾高气昂的盯着姚智胜。 如今他知县的位置再次稳固,有了这项工程的政绩,只要稍加运作,甚至还能更进一步。 京师的恩师已经发来回书。 书信中说,只要工程能够如期完工,他将来必定能在京西道的官场上大放异彩。 他是京派好不容易才安插在京西道的一颗钉子,上面不会轻易舍弃他的。 郑仕弘抬脚就要走。 魏赢却不答应了,厉声喝道:“站住!” 魏赢手下两名亲卫也一齐上前,挡住了郑仕弘的去路。 郑仕弘一愣,见是魏同知,赶紧陪着笑脸道:“魏大人还有什么事要交待下官的吗?” “侯爷不在这儿,本官还在呢?怎么,郑大人,本官这个同知的身份,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你眼里?”魏赢暗暗咬紧了牙齿。 郑仕弘今天的所作所为,他全程都看在眼里。 很明显,是这家伙一力促成了此事,把他们引到这里来的。 这家伙虽然中途有维护自己之意,也只不过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后来见闹翻了,干脆就躲到了一边看热闹。 倒是根本没把他这个襄阳府同知的死活放在眼里。 郑仕弘吓了一跳,好像这才想起来,还有位同知大人在。 赶紧凑到魏赢身前,躬身一礼道:“下官事前真的不知,让大人身陷险境,是下官的错,下官在这里向大人陪罪了。” 魏赢横眉怒目道:“岂有此理!光是陪罪就算了吗?本官在你的治所,几乎殒命。你治下不严,致令水匪挟持朝廷命官,问你个渎职之罪,不过份吧?” 郑仕弘脸色大变,这下彻底慌了。 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声道:“下官失职,请同知大人责罚。”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他上面虽有恩师罩着,但京师远在几千里之外。 恩师虽位高权重,却也鞭长莫及。 他的直接上司,正是眼前此人。 让他抓住把柄,麻烦也不小。 至少得落个停职待查。 他知道,现如今只有认罪这一条路。 再说其它的都是狡辩。 就算他事前并不知道秦修德的计划,可治下不严,疏于督导这个罪名,他却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 好在秦修德是吕文德的人。 他还可以设法向上面申诉。 只要过了眼下这关,他就还是南嶂知县。 他不相信魏赢真敢赶尽杀绝,最多也就是罚俸和训诫罢了。 可他如果敢直接顶撞魏赢,那性质就不同了。 那叫忤逆上官! 魏赢是可以当场打他板子的。 瞧见郑仕弘狼狈的样子,魏赢还算满意,一脸冷漠的点头说道:“嗯,念你认罪态度良好,本官就暂且放你一马。” “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不罚你,恐怕助长了下面渎职懒政的恶劣风气。就罚俸一年,以观后效吧!” “还有,你属下的两位县吏同样罪责难逃,一并罚俸一年。再让本官发现有任何渎职行为,从重处治!” “谢大人开恩!” 郑仕弘,孙广政,庞武阳感恩戴德,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给魏赢叩头。 官大一级压死人。 他们哪里敢提出任何异议。 “哼!”魏赢冷哼一声,一拂衣袖,像赶苍蝇一样,“都走吧,都给本官记住了,下不为例!” “下官谨记大人教诲,下官告退!” “卑职谨记大人教诲,卑职等告退!” 郑仕弘三人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来,赶紧灰溜溜的下楼去了。 到了楼下,他们才发现,刚才那些水匪们一个也没跑了。 全都被刚刚征召入伍的那些民夫们堵在了屋里。 屋外火光通明,亮如白昼。 陈武正带着人,把缴了械的水匪们一个个绑了起来。 众人见郑仕弘他们下来,纷纷嗤之于鼻。 冷眼瞪视着县里的三套马车。 郑仕弘大气都不敢出,老老实实的低着头,和孙广政他们,像三只过街老鼠,一路走着穿过人群,朝县衙走去。 他的官轿已经让民夫们给点了。 在街心里烧得正旺。 马匹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十几名衙役在数千民夫们面前,也老实的像是大闺女。 跟在知县三人身后,灰溜溜的走了。 随后,杨墨等一行人也下得楼来。 走出门外,就着冲天的大火,杨墨发现十几个村子的村长几乎全都在。 老山村村长刘广田上前来说道:“先生,百工和民夫们都不愿走,他们几乎全都报名要去府城,还希望先生您继续领着他们。” 杨墨点头表示知道了,走到门外,在台阶上站定,眼望着这些热忱的面孔,拱手道:“杨某在此谢过诸位了。” “今晚没有诸位相助,杨某定会被歹人所乘。你们的一片心意,杨某心领了。你们此去是跟着邓侯,想必侯爷一定不会亏待诸位的。” “不,我们都愿意跟着先生。先生心地仁慈,心里有咱们,跟谁都不如跟先生。” “对,老子只认先生,别的谁都不好使。” “先生,你就带着俺们一块儿去吧!有先生在,俺们心里才有底!” …… “诸位放心,杨某会跟你们一道去府城。不过杨某生性恬淡,不愿为官,只是去给你们出出主意,让你们能够更方便的协助侯爷。”杨墨诚恳的说道。 第八十章 进军府城 南嶂县,城北官道上。 一支长长的队伍,缓慢的朝着府城的方向行进着。 大队人马在初秋干硬的地面上,激起阵阵尘土。 硕大的吕字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襄阳府同知魏赢及其亲卫,邓侯的私人幕僚姚军师。 以及杨墨,李敢,张顺等人,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在他们身后,则跟着大群由民夫们组成的长队。 服色杂乱的民夫们,个个皮肤都泛着大胤朝少有的健康的金属光泽。 整支队伍的精气神,也是这个时代的民夫们不能比拟的。 南嶂县城墙修缮工程期间充足的饮食,造就了他们强壮的体魄。 严格意义上来说,在这一刻,他们已经不再是一群普通的民夫。 其中半数,都已是京西道赫赫有名的吕家军的一员了! 其它人,也成了襄阳府招募的百工和民夫。 长长的队伍延伸出数里开外。 中间,十多辆硕大的辎重车,满载着各式各样造型奇特的实木零件。 也随着队伍一起向前行进。 笨重的车轮发出咯吱咯吱的申吟声! 周围簇拥着大群的民夫,正卖力的向前推动着大车。 车上装着的,正是曾在南嶂县城防修缮工程中,发挥了很大作用的巨型起重机。 这台设备,在工程完工后,本来已经属于老山村村民。 侯爷却委托襄阳府同知魏赢,不惜花费重金,将它整个买了下来。 杨墨也认为把它运回老山村,有些大材小用。 不如用它换取钱财,补贴老山村村民们的日常生活。 在征求了村民们的同意之后,就把它出让给了工程队。 自从工程竣工那夜,杨墨射杀了南嶂大枭秦修德之后。 南嶂县域之内,一时众匪束手,群贼胆寒。 杨墨的名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响彻整个紫荆山。 尽管黄天荡的大当家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大发雷霆之怒。 却碍于杨墨身边邓侯的势力,不得不忍气吞声,选择了暂时蛰伏。 姚军师为促成杨墨起行,力主将侯爷麾下百名悍卒留在老山村。 襄阳府同知魏赢欣然同意。 一百名悍卒的暂时离开,换取一个杨墨,这是一笔睡着了都要笑醒的买卖。 百名悍卒保证了老山村的安全,再加上数千民夫的殷切期盼。 杨墨才欣然同意前往襄阳府城。 他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当然是想与邓侯洽谈水泥采购事宜。 自从杨墨开始涉足独轮车生意以来,就处处受到地方势力的排挤。 这回终于把地方上最大的水匪头目秦修德一举铲除。 还得到了襄阳知府吕文渊的礼遇,风头一时无两。 临行之前,他又在襄阳府同知魏赢的帮助下,成功的在南嶂县成立了水泥商会。 又利用高媛媛生产出来的香皂,在县里成立了日用品商会。 由于他在城墙修缮工程中广结善缘,帮助了很多县民们重建家园。 因此受到了县里各行各业生意人的大力追捧。 郑仕弘又为了拍邓侯和魏赢的马屁,力主他取代秦修德。 最终使得他一并兼任了县里舆行的行首。 眨眼之间,杨墨这个山里的穷小子,就一跃飞上了枝头,变成了金凤凰。 有了官方认可的身份,又身兼三家行会的行首。 从此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县里开展自己的生意,不必在顾忌地方官员和豪绅们的眼光。 借助这次影响,他又再次对自己的生意版图进行了进一步扩张。 各村各寨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办法跟着队伍同去府城。 为了给这些人一份生计,杨墨再次在老山村新增了几个大项目。 他一方面重开了独轮车生产线,将生产线扩充到了三条。 另一方面,又命人在西山谷地中又开了一孔水泥窑。 砖窑和水泥窑同时开工生产。 所产出的建筑材料,成为第三个项目的贮备物资。 这第三个项目,也是所有项目中最大的一组项目。 杨墨利用工程竣工后的这段时间,重新规划了西山谷地。 南嶂县城墙修缮工程中,他虽然没有剩下多少工程款。 却生产出了远超工程所需的水泥贮备。 这些水泥中的一小部分,被他随同队伍,带往襄阳府城。 大部分都让张顺秘密运回了老山村。 杨墨计划利用这批水泥,全面硬化西山谷地和村中的主要道路。 与此同时,在谷中营建自己的大宅。 陈武,刘广田和何连生都被他留了下来。 以组织推进这些工程项目的正常运行。 这些工程项目,对于老山村这个小村庄来说,过于浩大。 人手根本不够。 杨墨便利用这次工程的影响,嘱咐刘广田和何连生,招募不愿离乡的其它村村民。 这一善行给了很多人吃饭的机会。 安排好了这一切,他才如愿踏上了前往府城的道路。 从南嶂县前往府城襄阳,前半程大多是崎岖的山路。 大队人马晓行夜宿,又因为有辎重在后,行动迟缓。 直到一天之后,路程进入了后半段。 此时,汉水与官道并驾齐驱,一直延伸到襄阳城下。 队伍的速度才稍稍加快了一些。 杨墨骑行在队伍前列,一边欣赏着汉江美景,倒也十分惬意! 在路上足足走了两天半。 第三天午后,他们才来到了距离襄阳城南三十多里的百丈山脚下。 原本东流的汉水由襄阳城下折而向南,流经百丈山东侧。 在百丈山与汉水之间,夹着一带细长的草甸滩涂。 官道就处在草甸滩涂的最里面,紧挨着百丈山山脚。 人马一进百丈山与汉水之间狭长的草甸滩涂地带。 一幕奇特的景象,就映入了杨墨一行人的眼帘。 只见在汉水西岸的草甸上,到处都晾晒着各色动物皮毛。 有牛皮,有羊皮,有马革,甚至还有狼皮。 这里哪儿来的这么多动物皮毛? 杨墨正自纳闷,就看到那些动物皮毛之间,有许多头带毡帽,脚蹬牛皮靴子,身穿羊皮大襟短衣的异族人。 他们正在毛皮之间,卖力的翻弄着。 竟然是猛兀儿人! 第八十一章 榷场 杨墨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猛兀儿人。 仅管如此,他还是在看到这些人的第一眼,就辨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在大胤军事重地,襄阳城的腹心地带。 突然间看见这么多猛兀儿人,令杨墨大感意外。 几乎就在他们看向那些猛兀儿人的同时。 猛兀儿人也发现了他们,纷纷直起腰板。 鹰隼一般的目光瞪向长长的队伍,让人一见之下,本能的想要回避! 队前的十几匹骏马,都瞪大了眼睛,发出阵阵不安的嘶鸣! 兽类的感观比人类灵敏,无形之中,这些马匹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杨墨赶紧勒紧马缰,大感惊异。 民夫们也被猛兀儿人这不友善的目光触怒! 杨墨身后,响起一阵叫骂声。 “狗鞑子,看什么看。” “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 队伍中间,有很多来自南阳的难民。 他们的家园都毁在了猛兀儿人的铁蹄之下。 猛然间在大胤的土地上,看到这些猛兀儿人的身影。 立刻就勾起了他们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回忆。 很多南阳难民们都红了眼睛,想要脱离队伍,去找这些猛兀儿人的麻烦。 魏赢瞧出苗头,向着身边的亲卫们使了个眼色。 两名亲卫立刻脱离队伍,拨转马头,向后飞奔而去。 二人高声晓谕各营新卒,不得擅自脱离队伍。 南阳难民们这才不得不按捺住心底的悲愤,红着眼瞪着猛兀儿人,渐行渐远。 “姚老,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猛兀儿人?”杨墨忍不住扭头问了一句。 姚智胜看着那些人,脸上也难掩憎恶之色。 “说来话长,这些人都是猛兀儿商贩,长期在对岸的鹿门山榷场做生意。” 猛兀儿人本来就居无定所,即使是来大胤做生意,也是一样的。 他们不喜欢住在榷场内的客栈,更中意江对岸这片狭长的草甸。 这些猛兀儿人在江滩上,到处都竖起了坚固的寨栅。 用来圈禁成群的牛羊和矮壮的猛兀儿战马。 沿江的寨栅已颇具规模,建造的又十分牢固。 就是战时的营寨也不过如此。 杨墨看见这一幕,暗暗心惊! 光是这些坚固的栅栏,就应该引起朝廷的警觉才对。 如果把这些栅栏再简单的进行加固,就是一座座坚固的营寨。 足以令猛兀儿人据寨自守,在此长期盘踞。 遇到战时,这种猜想一旦变为现实。 恐怕就算再花比猛兀儿人多十倍的精力,也很难拔除这些据点。 这些强壮的猛兀儿商贩们,到底是单纯的商贩,还是猛兀儿的悍卒。 大胤朝廷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自古以来,游牧民族都比汉人更加勇猛剽悍。 上马能征,下马能牧,几乎全民皆兵。 杨墨一点也不怀疑,这些猛兀儿商贩们,眨眼间就能老母鸡变鸭。 化身为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敌人。 这样一支强悍的异族势力,长期盘踞在襄阳府的腹心地带。 必将对襄阳城的防务造成极大压力。 难道整个襄阳府就没有一个明眼人吗? 杨墨心里大感疑惑。 如此明显的威胁,邓侯和姚军师不可能看不出来。 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任由这些猛兀儿人长期盘踞在此。 想起之前从姚军师,魏赢和顾菲菲处了解到的部分消息。 杨墨从中不难看出,这一局面的始作俑者,正是如今京西道的一把手。 京西道安抚使吕文德吕大人。 由这位安抚使大人批准建立的鹿门山榷场,就在江对岸的鹿门山脚下。 高大的寨栅,从江对岸都能一眼瞧见。 鹿门山榷场依山而建,三面环山,一面临汉水。 榷场前的江岸边,还兴修了一座规模不小的码头:榷场码头。 榷场城寨坚固,地形易守难攻。 猛汉杂聚的格局,又处处透着凶险。 战时一旦被猛兀儿人占得先机,抢占了城寨。 这里立刻就会成为猛兀儿坚固的桥头堡。 鹿门山榷场与对岸的这些散布的营寨夹江而立。 只要拥有足够的辎重武器,如投石机等类。 猛兀儿人就能随时封锁汉水。 汉水可是襄阳城的命脉! 一旦被猛兀儿人封锁,襄阳城最重要的一条补给线就会立刻断绝。 江南,荆湖以及江夏的补给,都没办法再快速运至襄阳城下。 水运是封建时代运输物资最便捷最经济的办法。 与陆路相比,有着不可比拟的优势。 襄阳之所以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邻汉水立城,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 其地处汉水中游,水量丰沛,足以行船。 汉水以北,古称中原,物产丰饶,人口密集。 只要占领了襄阳,北方政权就可以将整个中原丰富的物产,源源不断的经由水路南调,进入长江,支撑其南侵。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有了充足的粮草,打起仗来自然顺风顺水。 占领了襄阳,北方政权又可以据此发展水军。 南方政权很快就将失去最大的优势。 这一切的关键,都在制水权。 谁掌握了江汉水系,谁就掌握了襄阳府。 如此重要的命脉,眼下却任由敌对势力的猛兀儿人染指。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是什么? 如此看来,开设鹿门山榷场无疑是一项重大的战略失误。 邓侯吕文渊对此持反对意见,足见其明智。 至于京西道安抚使吕文德为什么坚持要这么做,就十分赖人寻味了! 大胤战马奇缺,与猛兀儿人互市,可以得到来自北方的马匹。 但对于猛兀儿人来说,盐和铁的重要性,要比大胤对战马的需求更加迫切。 吕文渊一直不同意在这种时候,对猛兀儿人开放贸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认为目前来说,大胤处于守势。 对于以防守为主的大胤军队来说,军马在战场上的作用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大。 据城而守,要这么多马匹干什么?够用就行了! 所以他认为,与猛兀儿人开放互市,就是在变相资敌。 难道说,京西道安抚使吕文德是猛兀儿人安插在大胤朝廷的内奸! 邓侯吕文渊的思路明显更正确,京西道官场何以无人响应? 第八十二章 襄阳城 杨墨满腹狐疑,试探性的向一旁的姚军师打听了几句。 哪知姚军师对这些问题却讳莫如深,不肯往深了说。 姚军师越是不肯正面解答,杨墨心底反而越是好奇。 怀揣着强烈的好奇心,一行人马终于在临近傍晚时分,抵达了襄阳城东郊。 夕阳的余晖中,远远的就能看到一带碧水后耸立的城池。 簇新的城墙在夕阳下,局部泛起烧红了的铁块一般的颜色。 映照在波光鳞鳞的护城河面上,营建出一派壮阔的图景! 一小簇人马停在城门外的长桥这端,像是来迎接他们的人。 魏赢昨天就已经派出快马,将大队人马的行程告知了邓侯。 等到他们来到护城河边时。 京西道安抚副使,襄阳知府吕文渊已经在河边等候多时。 这时,天色已渐渐昏沉,远处的城墙上依次亮起一排排火炬。 吕文渊的人马也纷纷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火炬。 魏赢等人看清了来人,滚鞍下马,领着姚军师,杨墨等人驱步向前。 吕文渊看见他们,也主动迎上前来。 众人来到护城河边,隔水看去。 杨墨才真切的感受到了护城河的宽阔。 从东门外延伸出的一条永久石桥,横卧在河道上,看起来又细又长。 不等吕文渊等人来到身前,魏赢便躬身下拜道:“下官幸不辱命,已将先生带到。” 吕文渊就好像没看见他,一把拉住杨墨,显得格外亲切。 跟杨墨寒暄了几句之后,他这才瞧向一旁一直弯着腰的魏赢。 “魏同知,你此行最让本侯满意的,就是没把先生给本侯弄丢了。” “大人教训的是,下官一时失查,险些让先生被歹人所乘,请大人责罚!” 魏赢一头汗水,他在信中,已将在南嶂县募兵时发生的事汇报给了邓侯。 侯爷这显然是在敲打他,责怪他不该让杨墨涉险。 “责罚就不必了,好在先生有惊无险,你又替本侯辛苦了这一趟,自己也险些折在他们手里。” 邓侯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只手扶起魏赢。 魏赢的脸刷得一下红了,低头抱拳道:“下官深感惭愧,谢大人不罚之恩!” 邓侯一向治下严谨。 像这次这样,让核心人员涉险的行为,在过去那可是大罪。 即使是魏赢这样的副手级别,一顿训斥也在所难免。 要是再低上一个等级,那就得领二十军棍。 今日侯爷因为见到杨墨,一时高兴,他才有幸逃过一劫。 “先生远途劳顿,辛苦了。走,随本侯入城去。” 吕文渊不再理会魏赢,拉起杨墨踏上石桥。 一边说道:“本侯已命人在府中备下薄洒,为先生接风洗尘!” 魏赢和姚军师对视一眼,都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看来侯爷今天兴致颇高,打算放他们一马,这都是托了先生的福啊! 原本跟在吕文渊身后的几名官吏,自去接收魏赢等人带回的人马,另行安置! 杨墨与邓侯携手向前,直走了三百多步,才来到东城门下。 这给了杨墨更加直观的感受,襄阳城护城河的宽度,居然足足有两百米。 难怪猛兀儿人的马蹄到此就止住了脚步。 光凭这条护城河,就能难倒千军万马。 没有战船或者浮桥,别说攻城了。 就是想要摸一下城墙,不拼上小命,也基本不可能。 杨墨原本以为护城河上的这座石桥是一体的。 走过一次之后,才发现接近城门的位置,有一大段是吊桥。 护城河是能容水军的船只通行的,战时每天都有战船往来逡巡。 整个襄阳城三面都有这么宽阔的护城河,一面紧临汉江。 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浮在水面上的坚固堡垒。 猛兀儿人的铁骑纵使战力再强,也只能望河兴叹。 要想攻进城去,除非他们的战马长上翅膀。 一行人来到城门洞下。 杨墨仰头看去,襄阳城的城墙目测也足有三丈高下。 坚固的城砖在火把的照耀下明光瓦亮。 作为一座兵城,城墙如此完好,就足以证明他的强悍。 因为有护城河的缘故。 大胤自立国以来,就没有几个敌人真正摸到过城墙根下。 就更别说对城墙造成损坏了。 城墙上,守城的士卒们军容整肃,警惕的往来巡视。 一行人马入城之后,城门即刻关闭。 杨墨这才发现,府城内正在施行宵禁。 宽敞的主街上除了他们,已经没有几个行人。 商户们也开始纷纷关门闭户。 衙门的差官们沿街敲打着宵禁的梆子。 杨墨更觉得这趟来得,似乎有些不是时候。 像襄阳这样的大城,不到战时一般不会轻易施行宵禁。 难道说近期府城周边即将会有战事? 杨墨心底不禁一阵忐忑。 这时,他忽然发现前面街口外,似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频频向着他挥手。 “菲菲!”杨墨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顾菲菲。 赶紧向吕文渊告了罪,翻身下马就迎了上去。 吕文渊等人随后停了下来。 邓侯和姚军师他们,在青山别院时,都是见过顾菲菲的。 此时见她来到府城,也颇感诧异。 几人站在原地说了几句话。 就见一名亲卫打马上前来,对杨墨说道:“侯爷吩咐,请先生务必带上顾姑娘一同赴宴!侯爷先行一步,由我等护送先生前去。” “多谢侯爷成全!”杨墨感激的看向邓侯一行人。 吕文渊向着他点头致意,就带着人先行离开了。 杨墨拉着顾菲菲,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人自上次南嶂码头分别以来,彼此已经有三个多月没见过面了。 没有了顾菲菲在身边,杨墨才越来越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离不开这个女人。 顾菲菲跟妻子高媛媛相比,性格迥异。 在她身上,杨墨能够感知到高媛媛身上没有的特质。 “菲菲,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儿等你呀!” 顾菲菲仰起明媚的笑脸,盯着杨墨。 眼底闪动着久别重逢后激动的泪光。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杨墨很是好奇,他此行并没有提前通知顾菲菲。 顾菲菲又是怎么知道他要来府城的呢? 顾菲菲红了脸,抽回柔荑道:“人家就是知道!知府大人刚才都同意了,你不带我去吗?” 杨墨咧嘴一笑,拉着顾菲菲朝自己的战马走去。 一把将顾菲菲抱上战马,自己跟着也跨了上去。 顾菲菲也不挣扎,任由他抱在怀里。 脸上绽放出两朵桃花,娇艳欲滴。 软玉温香满怀,杨墨双手环着顾菲菲柔软的腰肢,提起马缰轻轻一抖,马匹再次行动起来。 邓侯的两队亲卫,一前一后,远远相随。 杨墨贴在顾菲菲身后,忍不住追问道:“快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今日来的?” 滚烫的鼻息吹在顾菲菲柔嫩的耳垂上,羞得顾菲菲俏脸更红了。 杨墨欣赏的顾菲菲雪白的脖颈,因为害羞而泛起红晕的俏脸,心里直痒痒。 再加上跨下骏马的颠簸,让他本能的就有了反应! 第八十三章 贾通判 好在夜色正浓,街上除了那两队邓侯的亲卫之外,别无他人。 马鞍上的秘密,只有杨墨和顾菲菲两个人知道。 顾菲菲脸颊滚烫,双手握着马鞍的前部,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呆会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等见了那人,你自然就明白了。” 顾菲菲的回答打破了暧昧的气氛。 杨墨心里像猫抓似的,恨不得现在就找家客栈,把她给办了。 正在这时,带队的亲卫们转过一道街口。 襄阳府衙的门头映入了他的眼帘。 杨墨赶紧收摄了心神,与顾菲菲拉开了一点距离。 血液才缓缓的又回流到了身体各处。 顾菲菲在他身前,忍不住一阵偷笑。 杨墨有意挠了一把她柔软的腰肢,逗逗顾菲菲忍不住咯咯直笑。 极力扭动着纤腰左右躲避。 不经意间,两团温软触碰到杨墨的中心部位,差点没让杨墨当场道心崩塌。 还好已经到了府衙门首。 先前那名传话的亲卫已经下了马,恭候在府门前。 杨墨赶紧翻身下马,将顾菲菲从马鞍上抱下来。 顾菲菲脸上火辣辣的,心脏兀自砰砰跳个不停,连头也不敢抬。 二人并肩在亲卫的引领下,进了府门。 邓侯听见侍卫通报,亲自迎了出来,迎住二人进了内厅。 襄阳府同治魏赢,通判贾世良,姚智胜等人,已经在厅内候着了。 一桌精致的家宴,也已经摆上了厅中圆桌。 吕文渊让杨墨上坐,杨墨坚持不从。 吕文渊只好自己坐了。 让杨墨坐在了次席,顾菲菲在一旁相陪。 余下众人依官职身份大小坐了。 只听吕文渊指着魏赢等人道:“这几位小先生都已熟知,本侯就不一一赘述。” “本侯隆重向先生介绍这位贾大人,”吕文渊起身指着在座的一位黄脸的中年人,“他是本府的通判。” 接着又伸手向杨墨道:“贾通判,这位就是本侯跟你提起过的杨墨杨先生。” 杨墨见邓侯如此郑重的介绍自己下属,大感惊讶! 料想此人身份一定不只是通判这么简单。 起身拱手行了个书生礼:“小生杨墨见过通判大人。” 通判也是知府的副手之一。 襄阳地面上的一应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通判都要参与决断。 地位仅次于同知,是一府的三把手。 它还有一个非常特殊的职能,有监察州府一应大小官员的权利。 就连知府吕文渊都在他的监察范围之内。 吕文渊如果在任职期间有什么不法行为,通判有权直接越级向皇帝上奏揭发。 知府以下,一应大小官员的政绩,也都由此人负责核查。 这是个十足十的肥缺,一般人根本轮不到。 杨墨忽然有些明白过来:此人姓贾,当朝权相也正是姓贾。 此人很可能是贾相的亲族。 吕文渊对他如此敬重,一定也包含了这个原因。 否则,作为顶头上司的吕文渊,对同知和通判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 果然,就听一旁的姚军师轻声解释道:“先生想要水泥作为官需物资进入府城,少不得要先说服这位通判大人,他可是贾相的亲侄子。” 杨墨恍然大悟,又是一个关系户。 他对着通判大人行礼好半天了,贾通判才慢悠悠的还了一礼。 连屁股都没离开凳子。 贾世良一边拱手,眼神却并未搭理杨墨。 而是看向了邓侯吕文渊。 “这少年人,就是侯爷所说的那位,先生?” 语气轻蔑至极,根本没把他杨墨放在眼里。 杨墨也不生气,不卑不亢的自己坐了回去。 既然人家懒得理他,他也懒得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管你是贾相的亲侄子,还是襄阳府的通判。 水泥就在那里,你爱用不用。 你不用,迟早会有别人用,是金子到哪儿都能发光。 贾通判一扭头,发现杨墨坐了回去,顿时就拉长了脸。 姚军师赶紧起身打着圆场。 “先生远途劳顿,不堪久站,还望通判大人体谅!” “哼!”贾通判冷哼一声,黄眼珠冷冰冰的瞪了杨墨一眼。 吕文渊似乎根本就没看到刚才这一幕,正忙着给顾菲菲介绍在座众人。 彼此介绍完毕,宴会进入正题。 几轮推杯换盏之后。 邓侯便委婉的提出,让杨墨把水泥样品拿出来,给通判大人过目。 杨墨虽然不情愿,但邓侯的面子不得不照顾,就依言取出了水泥。 贾通判也是看在顶头上司的面子上,才十分敷衍的看了几眼。 这顿接风宴吃的相当尴尬。 宴席过后,送走了贾通判和魏同知之后。 侯爷又将杨墨诏进了内厅。 顾菲菲自有邓侯的夫人柳氏接去内宅招待。 吕文渊命人撤去酒席,换上清茶三盏。 厅内只剩下吕文渊,姚智胜和杨墨三人。 吕文渊这才抱歉道:“先生受累了,本不该让先生与这种人打交道的。” 看来吕文渊也看出来了,杨墨并不喜欢贾通判的嘴脸。 不等杨墨说话,姚军师就在一旁补充道:“侯爷这也是迫不得已,先生可知朝廷的打算法?” “何为打算法?”杨墨不知道姚智胜为什么忽然整出这么个新词。 就听姚智胜解释道:“所谓打算法,是针对地方各级将领的监察法令。” “凡地方将领若遇战事,需要调用钱粮物资时,全都要先上奏朝廷。经朝廷批复之后,方可动用。否则,便有可能被视为贪墨。” “岂有此理?朝廷远在千里之外也要等批复?战事紧急,等批复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杨墨听了这话,顿时火冒三丈,“这是哪个脑袋被驴踢了的官员想出来的?” “先生慎言!”姚智胜畏惧的朝门外看了一眼。 快步走到厅门口,左右探头看了看,迅速掩上了房门。 回身说道:“此乃当朝权相贾似道所提。先生这话要是让贾通判听了去,仅凭这句话,就能把牢底坐穿!还请先生今后务必慎言!” 杨墨吃惊的看了邓侯一眼。 发现邓侯已经疲累的靠在了太师椅上。 吕文渊听了这话,不禁皱起了眉头。 伸手捏了捏眉心,心底一阵悲哀! “奸佞当道,误国误民,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心生郁闷!” “不过先生大可放心,贾通判这里,自有本侯来处置。先生只须记住,不要轻易去招惹他就是了。” “平日在府城若有难处,可直接来找我。若本侯俗务缠身,一时不得见。先生也可以去找魏赢。” 吕文渊又看向姚智胜道:“此外,姚老近期会一直跟在先生身边,如果是他能够处置的事,先生自然不必忧心。” 杨墨听了侯爷之言,暗暗心惊。 看来这府城的水,比他想象中可深得多了。 邓侯如此郑重其事,难道有人敢在府城暗害自己不成? 第八十四章 未卜先知 转念一想,杨墨立刻就明白了,这种事还真有可能发生。 说到底,他现在也不过是个小木匠。 虽然吕文渊尊称他一声先生。 可在那些官僚们眼中,却始终视他如草芥。 就连秦修德这样的人,都敢明目张胆的杀他。 高高在上的贾通判要想置他于死地,更是易如反掌! 这个时代,身份低微当真是连蝼蚁都不如啊! 士农工商,工匠和商人都排在后面,杨墨全都占了。 这对他今后的事业十分不利。 杨墨不禁在心里暗自感慨,要是自己也能像邓侯一样有爵位在身。 贾通判等人在自己面前肯定不敢这么嚣张。 就是不知道,这个时代,平民要怎么才能获取爵位。 今后有机会,可以向姚军师打听打听。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铺排自己的生意要紧。 有钱能使鬼推磨,大胤朝如此腐败,说不定钱财就能买到个爵位呢! 杨墨依稀记得,前世历史上,一代女皇武则天的父亲就是个木材商人。 因为赞助了李渊的造反事业,大唐立国之后,此人直接被李渊封为应国公。 国公这个级别杨墨暂时是不敢想了。 大小有个爵位,能满足生意所需也就够了。 杨墨见吕文渊替自己考虑的这么周到,大为感动。 “多谢侯爷,不知侯爷拟采购多少石水泥。小生也好早做准备。” “先生只管烧制,此物将来必定供不应求。”吕文渊有些出神的说道。 杨墨诧异的看向吕文渊。 吕文渊这才醒转来,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本侯正打算在襄阳城东西南三门外的河道中,各增筑一处环形的屯兵子城。” “这项工程所耗甚巨,只恐先生你烧制不及。此外,本侯听闻先生对营筑之事颇为精通,想请先生来主持修建此三处城垣,不知先生可愿替本侯分忧。” 杨墨连忙推辞道:“万万不可,比小生通晓营筑者,大有人在,小生岂敢斑门弄斧?” 杨墨主持南嶂县城墙修缮工程实属无奈。 只不过是想让水泥这种新材料,进入朝廷的视野罢了。 如今目的既然已经达成,他当然不愿再充任这出力不讨好的监工职事。 吕文渊闻言,脸上好一阵失落:“既然如此,本侯也不便勉强先生。” “只是营筑新城所耗甚巨,这水泥的价格可否……” 杨墨在南嶂县狮子大开口,是为了抬高水泥的身价,也想敲那些贪官们一笔竹杠。 吕文渊是个清官,又帮助过自己,当然应该另当别论。 略一思量,就听他说道:“如果侯爷肯答应小生一个请求,小生愿无偿为侯爷督造水泥,侯爷只需拨付相应的原料和民夫,给小生听用即可。” “先生此话当真?”吕文渊忽然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先生想要什么?尽管直言!” “爵位,小生想谋求一个爵位。” 吕文渊闻言一怔,没想到杨墨会提出这个要求。 要功名要官都好说,要爵位,确实有些难为他了。 如今的大胤朝廷,经过三百多年沿革,阶级基本上已经完全固化。 只有贵族或者世家子,才有可能获得爵位,其它阶层想都别想。 尽管如此,朝中的大小贵族也早已人满为患。 就连吕文渊这样的世家子,也是经过大小几十场硬仗。 再加上家族势力的配合,半生打拼才捞到个侯爵。 可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杨墨想要一个爵位,何其难哉! 不过,再难也难不过抗击猛兀儿人。 为了保住襄阳城,屯兵子城必须尽快建立起来。 而建造城池,就要花费巨资。 水泥这笔钱如果能省下来,可是给吕文渊帮了大忙。 一方面他不必再求爷爷,告奶奶,千里迢迢的上书朝廷,请求拨款建城。 另一方面,也为本府的百姓们减轻了身上的负担。 羊毛出在羊身上。 就算朝廷批复下来,准许他动用地方赋税,那还不是从百姓们身上征来的。 修城用了,别的地方就会短缺,那就还得加征。 还有第三个好处,动用的钱粮少了,他也就不必去看贾家的脸色行事了。 贾通判实际上是贾相安插在襄阳府的监军。 吕文渊对此人虽然十分厌恶,却也不得不表面上对此人百般恭维。 否则他这个知府办起事来,就会束手束脚。 “此事虽然艰难,却也并非毫无希望。本侯三日内给先生答复,如何?” “多谢侯爷成全!小生静候侯爷佳音。” 杨墨暗暗欣喜,看来这事也不是全无眉目。 吕文渊多半是要去向自己兄长,京西道安抚使吕文德求助。 吕文德长驻江夏,快船三日内刚好一个来回。 当晚,杨墨和顾菲菲就住在了府衙。 姚智胜很没眼色的让管家把他和顾菲菲安置在了两个屋子。 杨墨为此郁闷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起,就看到顾菲菲同样也顶着个黑眼圈,一脸憔悴。 显然也是一晚没睡好觉。 两人相视一笑,结伴来到前厅。 一大早,邓侯就出府公干去了,他们根本没见着人。 两人在姚智胜的陪同下,用过了早餐。 顾菲菲就要领着杨墨去她下榻的地方看看。 住在侯府诸多不便,特别是两人一个住内宅,一个在外宅。 想见个面每天还得约定时间,想起来就火大。 杨墨意味深长的看了顾菲菲一眼,欣然同意。 姚智胜自然依照侯爷的安排,带着两名亲卫跟在他们身后。 杨墨也不阻拦,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通判贾世良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想让他答应采购水泥,恐怕没这么容易。 现在虽然不用他答应,也得防着他。 谁知道他会不会看上水泥的价值,硬抢自己的配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再加上两国交战,城内肯定也少不了猛兀儿人的奸细。 这些奸细还大多数都是汉人。 在华夏的土地上,任何朝代,任何地方,都少不了汉奸这种特产。 谁敢保证城里的奸细们,没有盯上水泥这种先进的材料。 毕竟杨墨他们在南嶂县闹出的动静可不小。 这次随同他一起来府城的民夫们也不下半万。 他们很容易把水泥的神奇之处到处宣扬。 因此邓侯的安排还是很有必要的。 杨墨跟着顾菲菲,在府城内七弯八拐。 很快就在南城的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这里正是顾菲菲他们的落脚点。 几个跟随顾菲菲一道来府城的老山村村民们,看见杨墨都喜出望外! 杨墨立刻派了人去通知张顺,牛莽他们。 让张顺带着香皂和水泥等物资,搬来这里居住。 张顺跟了杨墨,自然不肯加入吕家军。 牛莽虽然很想从军,却又对杨墨十分不舍。 听说从军以后,吃的就没在墨哥家吃的好了。 他果断的决定,还是留在杨墨身边,对肚子有个交待。 他饭量很大,又被杨墨家的伙食给养叼了,轻易哪肯离开。 顾菲菲一回来就钻进了屋子。 要给杨墨引见她那位能够未卜先知的朋友! 正是那人,在杨墨还没到府城时,就猜到他会来。 第八十五章 洞察力 “墨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人。” 顾菲菲颇为自豪的仰着头,从屋里走了出来。 杨墨定睛看去,就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紧跟着出了屋子。 这人中等个头,相貌平常,一双眼睛却很亮。 见到杨墨,来人立刻迎上前来行礼道:“小的梁安见过先生!” “你就是那个未卜先知的人。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提前知道我要到府城来的?” 跟聪明人说话,不必拐弯抹角,杨墨开门见山的问道。 梁安谦逊道:“先生谬赞了,其实说破了也没什么……” 梁安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 原来,这梁安本是顾家的家生子。 一直跟在顾菲菲兄长顾俊生身边作长随。 后来顾家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 他跟顾俊生连夜逃出顾府,却因慌不择路,跟主人走散,成了无主之人。 他只好潜回襄阳城,一直东躲西藏,各处讨生活。 希望等待顾家人回来找他。 这天也是机缘巧合,他在大街上偶然间看到了造型奇特的双把独轮车。 凭借他多年在顾家的所见所闻,他就想去看看。 能不能在生产这种车子的店铺里找个活干 。 结果就在这所宅院里,找到了顾菲菲。 主仆二人大难之后陡然相遇,泣不成声。 梁安当即就表示要继续为顾家效力。 顾菲菲自然欢喜,就留了他在身边听用。 再说这襄阳城中,有钟鼓二楼。 鼓楼下面,有个露天的茶摊,最是江湖消息集散之所。 杨墨他们的大队人马一路从南嶂而来,沿途有很多客商都是亲眼目睹的。 这些客商们比大队人马行动迅速,要早到府城一天。 就将此事在茶摊上大肆渲染。 梁安平常最喜欢这种地方,听说了这个消息,暗暗留了个心。 又打听得队伍前列领头的人中,有个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 这人跟大小姐告诉他的先生的形象十分契合。 这队人马又是从南嶂来的,还带着南嶂来的大批民夫。 他立刻就猜到了,这八成就是先生。 再一估算大队人马的脚程,这活儿就算齐了。 他立刻就跑回去告诉顾菲菲,杨墨来了府城。 就连姚军师在一旁听罢,都连连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梁安这推理看似简单,却很好的说明了,他是个洞察力很强的人。 能从散碎的传闻中挑选出有价值的信息,并推导出结论。 这活儿看起来简单,没有细致如微的观察和谨慎的分析,很难做到。 更难得的是,这人还有对旧主的一片忠心! 顾家都倒台了,他仍然愿意不离不弃。 在如今的大胤朝,这样的人可不多。 “你做的不错,从今天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梁安犹豫的看了顾菲菲一眼。 只听顾菲菲嗔道:“人家身边就不能有个得力的人,那你就跟他吧!” “多谢姑娘成全!” 杨墨煞有介事的拱手行了个书生礼,逗得顾菲菲咯咯直笑。 “不过,跟你也不是白跟的。你得帮我们,你以前可是答应过的。” 杨墨顿时有些气闷道:“忘不了你的事,我这趟来特地带来了新东西。” “至于能不能用它在府城打开市场,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顾菲菲还是一直惦记着顾家的深仇大恨! 三句话就离不开她的毁家之恨。 杨墨这次来,正是想用香皂这款新产品,在府城站稳脚根。 顺便探一探顾菲菲口中那个府城第一奸商朱长义的底。我 至于水泥,那是大生意,不能跟顾菲菲的仇恨扯上任何关系。 顾菲菲听了这话,脸上才又露出笑意。 自顾自的跑到门口,去等张顺他们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几辆马车才隆隆的驶进了长街。 张顺和牛莽带着几个村民,押送着从南嶂运来的货物,停在了院门口。 顾菲菲迫不及待的登上马车,就要去看看,杨墨说的新产品到底是什么。 打开马车上的木箱,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顾菲菲的眸子禁不住瞪成了两头小鲸鱼。 只见箱子里层层叠叠,整齐的码放着许多油纸包。 香气就是从那里面发散出来的。 顾菲菲伸手取出一块,凑近鼻端一闻。 清新宜人,这味道比任何香料都要纯净。 里面加入了提纯的精油,能不纯净吗? 剥开油纸,里面一块椭圆形的物质,滑若凝脂,白如新雪。 杨墨也跟着出了院门,站在车旁。 一脸笑意的欣赏着顾菲菲脸上震惊的神色。 顾菲菲好奇的摊开手掌,问道:“墨哥,这东西是什么?” “它叫香皂,用来沐浴,去除污垢,美白肌肤,作用可大了去了。” “原来是沐浴用的。”顾菲菲就更震惊了。 赶紧从车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到后宅去了。 杨墨瞧见她激动的样子,忍俊不禁。 张顺等人进院看了看,也难掩脸上兴奋的表情。 昨晚住在吕家军临时搭建的帐蓬里,差点没被蚊子咬死。 如今总算找到府城的家了。 几人赶紧把车马都赶进了院子里,忙着把货抬进屋子。 杨墨想去看看顾菲菲在干什么。 走到顾菲菲的卧室门口,却吃了个闭人羹。 满院子的人都各忙各的,只有他是个富贵闲人。 邓侯的两名亲卫守在院门内。 姚军师听说了香皂的妙用,似乎很感兴趣。 杨墨就让张顺拿了几块给他,让他转赠侯爷和魏同知。 见者有份,姚军师和那两名亲卫自然也少不了一人一块。 姚军师拿了香皂,坐到院里的凉亭内研究去了。 杨墨让梁安带着他在宅子里转了一圈。 这处宅子只有两进。 最后面还有一块小菜园,种着些茄子葫芦等时兴蔬菜。 前宅被顾菲菲当作仓房,囤了不少粮食。 老山村同来的村民们也住在这里。 后宅是顾菲菲自己的住处。 另有一间空着,显然是给他准备的。 没一会儿就参观完了,杨墨就让梁安走了。 一个人躺在自己屋床上发呆。 在吕文渊没有给他明确答复之前,他暂时没什么急务。 正想先歇息一会儿。 等午后太阳下去点,再去府城各处转转。 正躺在床上,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哗哗啦啦的撩水声。 显然是从对面顾菲菲屋里传出来的。 大白天的,顾菲菲竟然在自己屋里沐浴。 显然是香皂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杨墨顿时一阵口干舌燥。 倒想起来看看,又觉得不妥。 躺在床上,枕着双手,心里像猫抓似的难受。 只好随手从床头桌子上抓过一本闲书。 打开一看,居然是春宫图,闹得他面红耳赤,不自觉的就升起了旗杆儿。 这春宫图是谁放在这儿的? 难道是顾菲菲有意为之? 还是她根本就没进过这间屋子,是前房主留下来的? 杨墨心里好一阵悸动。 这时,只听外间传来吱呀一声。 顾菲菲从自己房间出来了! 第八十六章 如临大敌 杨墨赶紧翻身坐了起来,把春宫图一把塞进了枕头底下。 这时,就见顾菲菲春衫半透,发丝微润的走了进来。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美人方出浴,真仿佛出水芙蓉,海棠微雨! 杨墨顿时呆住了,怔怔的站在原地看了半晌。 顾菲菲的脸刷得一下红了,转身掩上了房门。 转过身来,半透的春衫忽如浮云般,被风吹起,从顾菲菲的肩头滑落。 雪白的胴体顿时完整的呈现在杨墨身前。 杨墨脑袋里嗡得一声,鼻血差点喷出来。 就见顾菲菲缓缓向他走来,身如弱柳扶风,面如三春桃花。 杨墨支支唔唔的说道:“菲菲,你这是……” “你不想要奴家吗?”顾菲菲含情默默的望向杨墨。 杨墨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盯着她的俏脸问道:“为什么?” “奴家可以确信,香皂一定能帮奴家复仇!奴家无以为报,愿以身许郎君!”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杨墨立刻就醒了。 一把抓住顾菲菲香肩,冷冰冰的说道:“配方我会给你,仇我也会帮你报,你大可不必如此!” 说完,就松开顾菲菲,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衣裳,披在了顾菲菲肩上。 顾菲菲眼泪刷得一下夺眶而出。 忍着心痛转身道:“你是不是以为奴家不知廉耻,随便哪个男人都愿宽衣解带?” 顾菲菲气得瑟瑟发抖,双手紧紧的抓住衣带,遮掩着最后的尊严。 眼中泪滴扑簌簌的掉落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杨墨心底本能的泛起一阵怜惜,伸手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我只是不想你因为利益这么做,你明白吗?” “我就是因为利益,我就是想要香皂的专属权,我就是要复仇!” 顾菲菲一把推开杨墨,摊坐在床上,泣不成声。 杨墨默然退出房间,掩上房门,转身离开。 他能够理解顾菲菲,但很可惜,顾菲菲不能完全理解他。 她陷入仇恨太深,恐怕不到大仇得报,是不可能清醒的。 杨墨叹息一声,迈步出到前院。 为免顾菲菲再撞见他,彼此尴尬。 他干脆让梁安带着他到城里各处逛逛,去看了看他说的鼓楼。 那地方鱼龙混杂,京西道的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杨墨想去听听,有没有关于水泥的消息在坊间流传。 姚军师坚持要带着两名亲卫随行。 杨墨劝他留在宅子里。 只带着两名便衣亲卫,跟着梁安走了。 姚军师在府城太显眼,带上他可能什么小道消息都听不到。 一行人到了鼓楼下面的露天茶摊。 杨墨果然看见很多贩夫走卒,聚在茶摊的帐篷底下,聊得火热。 可不知怎么的,等杨墨他们一坐下来。 这些人却立刻就像锯了嘴的葫芦,一句话也不说了。 杨墨很是纳闷,难道这些人认识自己? 坐了一会儿,他干脆又起身去了另一处茶摊。 结果还是一样的。 只要他一坐下来,这些人全都不吭声了。 这倒怪了,杨墨只好带着满脑袋问号起身离开。 让梁安明天一个人过来,再好好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人又兜兜转转,游览到了北边临汉门一带。 他们才刚一靠近城门,立刻就有人上来盘问。 看到城里的守军很是警惕。 直到看见杨墨腰间的那块玉佩,这些人才恭敬的退开。 杨墨登上城楼,江风迎面吹来,视野立时开阔。 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呈现在他眼前,一扫他胸中郁闷之气。 只见宽阔的江面上波光粼粼,泛着天青色。 江对面细长的堤岸遥遥在望,掩映在水光天色中,显得极为渺茫。 襄阳水军的船只在江上全速航行着,船上大大的吕字旗迎风招展。 也不知是在进行军事演练,还是另有目的。 百舸争流,千帆竞渡,极是壮观。 一座宽大的浮桥架设在江面上,直通对岸的樊城。 一队马军正从桥上飞奔而来。 浮桥为之上下波动,在江面上荡开一轮轮涟漪。 杨墨正自欣喜,观赏到如此盛况。 忽然间,江面上鼓声大作。隆隆声隔水传来,犹如阵阵闷雷。 欣喜顿时变作了惊骇。 杨墨一回头,就见顺着石阶奔上来一行行守军。 城墙和内城的鼓楼上,都跟着隆隆声大作。 眨眼之间,守军就已经全数登上城墙,如临大敌! 身后两名亲卫脸色大变。 其中一人说道:“城外出事了,先生快随我等回去。” 杨墨心里一惊,难道是猛兀儿人打过来了? 江面上除了那支水军船队,平静如常。 怎么看也不像是打仗的样子。 他转身要跟着二人下城楼时,才看见城西边万山的方向上。 升腾起一股狼烟,直冲霄汉。 看来是北边发生了战事。 杨墨赶紧在两名亲卫的护送下,下了城楼,向内城奔去。 刚走到鼓楼下,就看见一队人马从玄武路上炸街而过,掀起一阵尘土。 烟尘过处,就听见街对面有人喊道:“那是我大哥!” 杨墨听得耳熟,急奔过去。 原来是姚军师听见鼓声,带着张顺,牛莽他们过来接应。 刚才说话的是牛莽。 马队为首的一员虎将,怒目圆睁的冲了过去。 听见喊声,又在马上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中流露出惊疑之心。 不过他并没有停下来,一路往西门去了。 姚军师回头看了牛莽一眼,好奇的问道:“你认识牛校尉?” “他是咱哥!”牛莽自豪的说道。 “原来如此,难怪老朽看着你眼熟。” 杨墨迎上前来说道:“刚才过去的是富哥?” “就是我哥哥。”牛莽肯定的说道。 牛家三兄弟的体型,在军中都极为罕见。 那人虽然全幅武装,头上戴着铁盔,杨墨还是认出了一二。 这时得到确认,就更好奇了。 这队人马显然就是刚才江上看到的那支马军。 他们忽匆匆的赶去西门,是去干什么? “姚老,西郊发生了什么事?您老可清楚?” “侯爷今天一早就去了万山,若老朽所料不差,多半是侯爷出事了。” 姚智胜心事重重的说道:“走,咱们快去西门看看有什么消息。” 鼓楼离西边的定襄门并不远。 众人来到定襄门下时,这里已经乱哄哄的挤了一堆人。 一个膀大腰圆的校尉手执长枪骑在马上。 正与守门校尉争锋相对。 那人正是牛莽的长兄牛富。 牛富双眼血红,跨下战马被他单手提着马缰勒得直翻白眼。 战马打着响鼻,铁蹄焦燥不安的砸着地面,满地打转儿。 “快开城门,老子要去营救侯爷!” “正是侯爷吩咐,一遇战事,即刻封锁城门,任何人无令不得擅出城池半步。” 守门校尉据理力争。 “你瞎呀!侯爷有难,谁敢挡老子!” 牛富怒了,一挺手中长枪,便要向守门校尉刺去。 第八十七章 困守孤山 “牛校尉休得无礼!” 姚军师一声大喝,城下两名校尉这才停止了争斗,不约而同的朝这边望来。 牛富一眼看见杨墨他们,脸上的表情顿时缓和。 二人见发话的是邓侯身边的姚军师,都大踏步朝这边走来。 牛莽看见自己兄长,好不激动。 牛富也大感意外,只是看了兄弟一眼,就要对姚军师说话。 姚军师不等二校尉开口,主动伸手说道:“你们都不必说了,牛校尉,老朽理解你搭救侯爷之心。” “不过眼下局势混乱,冒然出兵,不仅救不了侯爷,还有可能给敌人以可乘之机。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防务岂不要乱套。” 牛富这才惭愧的低下头去,立刻又抬头说道:“就请军师拿个主意,咱们如何才能救回侯爷?” 姚智胜抚了抚颏下长须,思忖了片刻,方才说道:“目下我们连侯爷到底身处何处,有没有落入敌手尚且不知。只能先多派斥侯,打听清万山那边的情形,再作打算。” “我想侯爷也会想法设法与城内取得联系的。如今城中以兵马都监范大人为尊,咱们应该先去找他商议。说不定侯爷临行之前,对他有所交待。” 在场众人都觉有理,正要结伴去找兵马都监范天顺。 这时,只听城上守门的士卒喊道:“大人,有人来了。” 守门校尉不敢大意,赶紧登城来看。 杨墨和姚智胜他们,也都一窝蜂跟着上了城墙。 远远的就看见城门外的石桥上奔来一骑,浑身浴血。 一个血人伏在马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战马奔至吊桥前,才不得不停住。 吊桥已经被守军拉了起来。 守门校尉分不清对方到底是敌是友,探头出去厉声喝道:“城下何人,报上名来?” 战马嘶鸣一声,原地焦急的踏着步。 马上的血人艰难的直起腰身。 杨墨等人一见之下,大惊失色。 “李敢!他是邓侯身边的亲卫。快,放下吊桥。” 姚军师虽然年老,目力尚可。 一眼就认出城下之人正是李敢。 守门校尉不敢耽搁,赶紧命人放下吊桥,一边安排人打开城门。 众人又一窝蜂的涌下城楼。 等把一人一骑弄进城来,已经是一刻钟之后。 牛富将李敢从马上抱下来,人已经有出气,没进气。 姚军师赶紧命人去请郎中,一边掐紧李敢的人中。 李敢勉强醒转来,见是姚军师,眼中流露出一抹激动的神色。 无力的说道:“快,快派人去救侯爷,侯爷,侯爷被猛兀儿人围在了万山。”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牛富急切的追问了一句。 李敢却身子一挺,再次晕了过去。 围观众人脸色大变。 牛富又要伸手去掐李敢的人中。 姚军师却伸手制止道:“不必了,老朽业已知晓,走,咱们一起去见范大人。” 守门校尉命人牵来几匹快马。 几人一齐上马,朝城中吕家军营地狂奔。 时局混乱,姚军师担心杨墨会有什么闪失,只好让他也跟着一道去。 几人骑马飞奔至城北吕家军营地。 兵马都监范天顺已经全幅铠甲,稳坐中军大帐,调度兵马,发号施令。 把襄阳城守作了铁桶一块。 传令兵报进中军帐中。 范天顺听说邓侯身边的姚军师来了,赶紧命人请进帐中。 自己亲自起身相迎:“姚老,本都统正要派人去寻你。万山那边情势如何?为何水师去而复返,侯爷却不见回来?” 原来最近不少猛兀儿商贩私自在城西万山脚下集结,建造营寨,圈禁马匹。 他们虽然打着商贩的旗号,却似乎准备长期盘踞此地。 万山地形险要,乃襄阳城西门户。 吕文渊不放心,遂决定于今日亲率精骑一千,去驱逐猛兀儿商贩,催毁寨栅。 不想却一去不返。 “我们刚刚接到消息,侯爷已被猛兀儿人围困在万山。” “啊?”范天顺大惊失色,“这怎么回事?侯爷身边可是有一千精锐!” “老朽曾劝侯爷遣一校尉去足矣,侯爷却不听老朽之言,致有今日。” 姚智胜扼腕叹息,只恨自己没有坚持。 侯爷一心只想亲自去万山探看地形,将来准备在万山建立永久防御工事。 与襄阳城呈犄角之势,战时可相互策应。 姚智胜也以为,万山盘踞着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就算里面混进些猛兀儿奸细,也不足以跟吕家军精骑对抗,就没多想。 万万没想到,一时大意,居然着了猛兀儿人的道。 很显然,之前的情报出现了失误。 有大股猛兀儿人潜伏在万山周围,而吕家军的斥候却没有发现。 “如今水师去而复返,也一定也是奉了侯爷之命,就是不知侯爷派他们在江上巡行有何目的。” 姚军师话音方落,就见帐外来报。 “水师统领张将军求见。” “快请!”范天顺急切的说道。 不一时,襄阳水军统领张福进了帐中,倒身拜道:“末将张福参见都监大人。” “快快请起,快说,今日侯爷派你等 江上巡行,是何目的?你们为何又去而复返?”范天顺扶起张福,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只听张福道:“侯爷担心去万山驱逐猛兀儿商贩,会引起江北猛兀儿军大营的不满。猛兀儿人会以此为借口,出兵渡江击我侧翼,因此吩咐末将封锁江面。” “那你为何又回来了?侯爷如今已被围在万山。表明万山周围潜伏着大批猛兀儿军马。你此刻回来,万一猛兀儿人大举渡江,侯爷岂不是再无突围的希望。” 姚军师跌足痛数张福。 张福却一脸委屈,“末将接获侯爷身边亲卫邓荣的口信,这才回师水港。不信你们可问邓荣。” “邓荣何在?”范天顺气急,急速的在帐中地上反复踱步。 张福三步并作两步奔出帐外,命人把奄奄一息的邓荣给抬进了中军大帐。 他为了洗脱身上的嫌疑,来的时候就命人把伤重的邓荣一并抬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 姚军师伏在邓荣嘴边。 只听邓荣断断续续的说道:“侯爷,侯爷中了敌人,奸计,被围,被围万山……担心水师再入敌人彀中,叫小的,叫小的拼死突围,传命水师退入本港……” “围山的敌军有多少人马,你可看清?” 第八十八章 一损俱损 “不,不知道,漫山遍野,数……数也数不清……军师,快去救,救……” 邓荣头一歪,就此气决! 姚军师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伸手替邓荣合上双眼。 想要起身来,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几乎跌坐在地。 杨墨一把扶住他,不无忧虑的劝慰道:“军师保重!” 兵马都监范天顺狠狠一拳砸在帅案上,愤然道:“可恨,侯爷临行时吩咐末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以城池为重。谨防猛兀儿人趁乱攻城。为今之计,如之奈何?” “不可慌乱!速速传命西门,侯爷被围万山这事,谁敢走露了风声,立斩!” 姚智胜努力站直身体,扶着帅案道:“侯爷吩咐的没错,一切当以城池为重。只要谨守城池,侯爷就还有救。” “敌军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我等倾巢而出,去万山搭救侯爷!” “襄阳城防坚固,又有护城天堑。只要我们谨守六门,敌人就无机可乘!” 范天顺道:“军师所言自然不差,只是大家都守在城中,侯爷怎么办?” “敌军见我等不上钩,定会攻山。侯爷若被敌军所虏,我等俱休矣!” 大胤军规,主将被虏,三军皆斩。 虽然不会真的斩尽三军,他们这些副将和有主要责任的官吏,却都难逃干系。 姚军师也是一个头三个大。 救是肯定要救的,但敌人意图如此明显,若是倾巢而出,岂不如了敌军之意? 为今之计,只能派出小股人马,突袭猛兀儿人后方。 同时设法与侯爷取得联系,里应外合,从猛兀儿人的包围圈中撕开一个缺口,营救侯爷突围。 联络的信号倒是不难,吕家军中自有常规的远程联络方法。 只是这派去营救侯爷的人马,一定得是以一当十的精锐。 还得有决死之心,方能成功。 姚智胜把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 范天顺急不可耐的嚷嚷道:“那还等什么,本都统这就去营中,点起三千精锐,出城营救侯爷。” “不可,如今侯爷被困,城中正要都统主持大局。你若也陷入敌围,襄阳城顷刻便群龙无首。” “三千人也多了,目标太大,很容易暴露。”姚军师忧心忡忡的说道。 “末将愿率五百人出城,若不能建功,甘愿提头来见!” 一直站在一旁插不上话的牛富单膝跪地,主动请战! 姚军师再次摇头,“五百也多了,此去也不能骑马。不然敌军定有察觉。此计贵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范天顺等人全都傻眼了。 这时,传令兵又至,通报说襄阳府同知,通判等一应大小官员,全都到了帐外。 范天顺目前虽是军事主官,却也不敢怠慢,亲自出帐相迎。 大胤朝重文轻武,武将在朝中向来不受待见。 何况这其中,还有一位贾通判。 姚军师等人,也跟着一道出帐来迎。 资格不够的官员全被范天顺拒之帐外。 只把襄阳府同知魏赢,通判贾世良迎进了帐中。 贾世良抬眼看见杨墨也在帐中,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范大人,如此军机要务,闲杂人等怎好留在帐中?来人啦,把此人给本官叉出去!” 姚军师面色一沉,拂袖道:“贾通判,老朽也是没有官职的闲杂人等,是不是也要退出帐外。” “你想出去,本官也不拦你!” 贾通判嚣张的斜了姚军师一眼。 姚军师轻易不愿招惹此人,只是今天他做得确实有些过份。 加之贾通判显然对杨墨存有敌意,这种时候把杨墨支出去,有趁机收拾杨墨的可能。 姚智胜没有忘记邓侯交给他的主要任务,那就是保护杨墨的安全。 他决不容许杨墨离开自己视线半步。 目睹贾世良嚣张的态度,姚军师气极,拂袖冷哼了一声,就要拉上杨墨出帐。 范天顺连忙拦住姚军师去路,连声道:“姚老,您不能走,您走了,谁替咱们出谋划策?侯爷何日才能回城啊!” “贾大人,侯爷身陷重围,你也不希望咱们被猛兀儿人一锅端吧!”一般的魏赢也劝起了贾世良。 贾世良冷着脸自顾自的坐了下来,不再言语,只是眼角的余光时刻也不曾离开杨墨。 杨墨心里咯噔一声,这贾世良是看准了机会,准备对自己动手! 他来这儿的目的,恐怕并非为了商议救人,而是来趁火打劫的。 姚智胜早就一眼识破了贾世良的心思。 担心杨墨不曾看透,遂附在杨墨耳边轻声道:“他跟郑仕弘乃是一丘之貉,先生可要当心了!” 杨墨暗暗吃惊,终于明白了。 原来南嶂县令郑仕弘的恩师,正是权相贾似道。 而贾世良又是贾似道的亲侄子。 贾世良肯定没少从郑仕弘那里了解自己。 此人一定比在场所有人都了解水泥的价值。 杨墨记得,郑仕弘在工程将近完工的时候,曾经私人命人去水泥窑搬取水泥。 被窑工们拒绝之后,只得来求杨墨。 杨墨当时料想,就算把水泥给他们一袋,他们也看不穿里面的门道,就送了一袋水泥给郑仕弘。 这时候想起来,郑仕弘很可能是把这东西送去京里了。 联想到郑仕弘身边的周师爷随后也消失了半个月,这事就更有可能了。 杨墨暗想,侯爷对自己有恩。 又一力主张使用自己的水泥筑城。 如今侯爷刚刚被困,贾世良立刻就上门相逼。 如果侯爷真的没了,仅凭姚军师他们,根本保不住自己。 自己肯定会落入贾世良等人手中。 到那时,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到哪儿还能再找到一尊像邓侯这样,对自己以礼相待的大靠山呢? 此刻的他,已经注定了跟吕文渊是一条船上的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何况吕文渊还答应,帮他争取到爵位!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救出侯爷,自己保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失。 就在他出神这会儿,范天顺已将眼下的局面跟魏赢和贾世良作了简略的描述。 姚智胜也把自己的想法又说了一遍。 几人一致同意姚军师的想法。 贾世良虽然巴不得吕文渊永远别再回来,却更怕襄阳城失手。 比起猛兀儿人,邓侯可显得亲切多了。 何况他本意并不在邓侯身上,只等着散帐,再设法拿捏杨墨。 杨墨岂会看不出来。 就在范天顺和魏赢他们商议该谁带队出城时,杨墨一咬牙,主动站了出来。 “小生愿带队出城,营救侯爷!” 第八十九章 军令状 “你?”范天顺等人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杨墨。 “一介草民,胆敢出此妄言!欺我襄阳无人乎?” 贾世良吓了一跳,起身指着杨墨的鼻子,一通臭骂。 姚智胜眯起眼睛,情知这是触到了贾世良的痛处。 杨墨若是出了城,贾世良再想拿捏他,可就不容易了。 万一他要是不小心落入猛兀儿人手中,那就全完了。 但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这不失为良策。 杨墨若是继续留在城中,贾世良肯定不会轻易放手。 出城去反倒更安全。 即使打不开猛兀儿人的包围圈,杨墨也可以自己脱身远遁。 至少不会落入贾世良之辈手中。 “不知先生打算怎么去救侯爷,老朽愿闻其详。”想通了这一节,姚智胜心里先肯定了这一提议。 “有姚老珠玉在前,小生依言施行就是了。给小生三百精锐,一天时间,明日傍晚,小生亲自率军出城,前去万山营救侯爷。”杨墨胸有成竹的说道。 “你准备如何出城?如何行军?” 纸上谈兵谁都会,真要施行起来,却千难万难。 姚智胜想听听,杨墨第一步的安排,到底合不合理。 以此来判断要不要让他出城。 此事干系重大,如果杨墨只是个赵括,才一出门就被猛兀儿人活捉。 不仅救不得侯爷,还会给猛兀儿人又送去一盘大菜。 水泥这种东西,要是被猛兀儿利用起来,那还不如送给贾世良他们。 杨墨如此这般的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听得姚智胜连连点头。 没想到这少年人对打仗也这么有心得。 范天顺却将信将疑的看向杨墨。 尽管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却架不住姚军师力荐。 这不是冲锋,只要够猛就行。 得多长几个心眼的聪明人方能胜任。 范天顺也不好再说什么,就点头答应了。 魏营自然是向着姚老的。 只剩下贾世良一人不同意。 少数服从多数,贾世良只得咬牙切齿道:“既然你们一致同意由此人带队,就让他立下军令状,并在城中留下人质。此去旦有闪失,人质以军法处置。” “这,贾通判不觉得太过份了吗?先生可是侯爷的客人。” “姚军师,本官已经给足了你面子,此人若不敢立军令状,岂不正好说明他只会纸上谈兵?趁早另换他人,也免得误了侯爷性命!” 贾世良挑衅似的瞪着杨墨,黄眼珠里满是不屑。 “立军令状可以,只是先生只身到此,根本就没带家眷,这人质就免了吧!”魏赢在一旁打着圆场。 贾世良却大手一挥,厉声喝道:“不能免,此人有个小相好,就住在南城……” “你,”杨墨听到这里,一下炸了,“你监视我!” “本官乃一府通判,合府大小官员都能随时监察。你乃本官治下一介草民,监视你又如何?” 贾世良鼻孔朝天,斜睨着杨墨。 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杨墨暗暗咬紧了后槽牙,“好,这军令状我可以签,人质我也可以交。但我有个条件,人质只可交由魏大人看管。” “好,来人啦!取纸笔来!”范天顺为杨墨豪气所感,很是欣赏这年轻人。 杨墨大义凛然的挥笔写下军令状。 有小木匠的学识和书法打底,他这军令状写的也颇为豪迈。 范天顺取过大略看了一眼,大为赞赏,立刻命功曹收了起来。 “事不宜迟,既然先生已立下军令状,就请去校场点兵。侯爷麾下精兵,任君点选!” “小生只要善于奔跑,耐力好,性格谨慎者,还请都监大人助我。” 杨墨不了解士卒们的品性,只好请范天顺相助。 别人选敢死队,都要胆大的,能打的。 这少年却着重要听话会跑的,当真稀奇。 范天顺哪里知道,杨墨根本就没打算跟敌人短兵相接。 他立刻命部下亲自选定了三百个老成持重,耐力又好的军汉,郑重的交到了杨墨手中。 杨墨命他们全都换上民夫的服色,先住到民夫们的营地去。 接着,他又对魏赢道:“小生还需要城中百工相助,还请大人允准。” “这倒不难,”魏赢闻言,取下腰间一块令牌,交给杨墨道,“你拿着这块令牌,城中一应人丁,物资,都可随意征用。” “多谢大人相助!”杨墨拱手谢过。 辞别众官,急匆匆往百工营地赶去。 吕文渊原本预备在东西南三门外,增筑屯兵子城。 为此招募了大批工匠,全都驻扎在城南匠作营。 其中以木匠居多,铁匠次之。 杨墨一到营地,立即就给他们下达了指令。 让木匠们将城中直径大于一尺的榆木尽数伐来。 又命铁铺立即开工,打制铁箍。 不到太阳落山,全城就收上来百来根合用的榆木。 杨墨让他们连夜开工,截取榆木最坚固的一段,长度保持在一丈。 随后用烧红的铁杵,将榆木中间烧出一个三分之二的空腔。 再在空腔的末端,烧出一个小孔。 最后用六道铁箍以铆钉加固树身。 当晚,整座襄阳城都沉浸在紧张和忙碌的气氛中。 城墙上灯火长明。 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彻夜都有士卒往来巡逻。 百工驻扎的城南营地上,更是灯火通明。 一座座熊熊燃烧的碳炉中,成人手臂粗的铁杵烧得通红。 铁匠们正不厌其烦的锻打着三指宽的铁箍。 木匠们则就近固定住一截截原木,用烧红的铁杵钻烫木心。 榆木烧焦后所散发的腥甜气息,弥漫在整个营地上。 范天顺和姚智胜等人,则呆在营地边的草棚底下,急得直跺脚。 白天,他们几人一合计,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想再找杨墨商量商量。 毕竟兵法有云:多算胜,少算不胜,何况于无算乎? 本以为杨墨在编练士卒,挑选兵刃。 却不料他整个下午都呆在匠作营。 等他们赶来瞧个明白时,又扑了个空。 他们都不知道杨墨到底在干什么! 杨墨这会儿早去了城中官办的炮坊。 正在炮坊后院的作坊里配制火药。 这个时代,火药早就已经出现。 只是还没有在战争中得到重视。 倒不是缺少具有远见卓识的高人。 而是因为配方问题,火药的威力不够。 其实这个时代,就连铁火炮都是有的。 第九十章 撼地 可惜因为火药的关系,大胤造的铁火炮作用有限。 只能依靠巨大的轰鸣声和喷出的火光,对敌人战马产生一定的威吓。 偶尔也被用来远程烧毁敌人粮草。 这玩艺儿造价又高,又起不了多大作用不说,还很烧钱。 军方也就没把它作为常备武器。 整个襄阳城只装备了寥寥几门。 杨墨熟知后世多种常规火药的配方。 只要稍加改动,就能得到威力巨大的黑火药。 有了黑火药的加持,炮的作用就会立刻突显出来。 他正是要利用火炮,轰开猛兀儿人的包围圈,救出侯爷。 但铁火炮动辄上千斤,轻易移动不了。 短时间也根本不可能造出更轻便的铁火炮,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树炮。 这就是他让人伐取榆木的原因。 榆木的原木含水量适中,又十分坚固。 再加以铁箍固定,在木心烧出空腔,就是一门门速成炮。 这种炮,发射和相同口径的铁火炮同等的弹丸,也能挺住。 处置得当,至少能坚持发射百枚弹丸,才有可能炸膛。 榆木质地比铁可轻多了,又烧成了空腔。 携带方便,一个壮汉就能扛起来飞跑。 第二天午时不到,百门树炮就已全部就位。 杨墨也把整个襄阳城能够配制黑火药的原料,全部集中在了一起。 配制成大量黑火药,塞入粗大的竹筒中。 一大早他就安排了三百名装扮成民夫的悍卒们饱吃酣睡。 直到傍晚才把他们叫起来,简单吃了些高热量的东西,只准吃半饱。 饭后,城西校场上。 三百多名悍卒装备整齐。 站在一百门排列在地面的树炮前。 旁边还码放着成堆的竹筒。 一辆破旧的辎重车被作为标的物,摆放在百步开外。 点将台上,京湖兵马都监范天顺,襄阳府同知魏赢,通判贾世良,姚军师等人全部到场,为杨墨及三百壮士壮行。 杨墨命人把火药竹筒分发下去,给其中两百人背了。 又让人架起一门树炮,亲自为众人演示发炮的程序。 一众将官们都很好奇,不知这些树炮有什么稀奇。 铁火炮他们都见过,威力不过尔尔。 这树炮还能强到哪里去? 杨墨折腾了一天一夜,原来就只造出了百门树炮。 这东西最多吓一吓猛兀儿人。 立刻就会暴露了敢死营所在。 猛兀儿人机动性极强,片刻就能杀到,把敢死营一锅端。 范天顺和姚智胜都忧心忡忡,觉得这树炮很不靠谱。 连带着看杨墨的眼神都变了。 选择这少年到底是对是错? 他发明的弓弩和水泥,确实都有独到之处。 但就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树炮对敌,真的可行吗? 不过既然杨墨已经立下了军令状,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看看他到底能弄出什么花样。 通判贾世良更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的。 他巴不得杨墨闹出笑话来,好让范天顺他们制止杨墨出城。 在场的三百悍卒几乎全都是老兵。 都见过铁火炮,也知道那玩艺儿不过是个花架子。 甚至其中有人还亲手放过炮。 听罢杨墨的讲解,当即就有人主动请缨,要求实际演练一番。 杨墨欣然同意。 让他们把一百门树炮全都埋好。 为了不使他们临战时慌乱。 最好让他们先直观的感受感受,树炮从埋设到发炮的全过程。 树炮因为炮身很轻,后座力很大。 所以必须在地上挖个浅坑,将炮身半埋在土中。 在这些悍卒们看来,这完全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以火药那点威力,最多把树炮顶得出溜一截,随便找块石头顶着就是了。 士卒都懒懒散散的上前来,只当是场游戏。 大多数人心里想的都是,这位小先生不会是打算用树炮吓死猛兀儿人吧! 台上的将官们更是阴沉着脸。 这越看越像是一场儿戏! 众卒演练完,杨墨当即便让主动请缨的两名悍卒上前来。 让他们用火药代替砂土,实弹演练一遍。 二人嬉皮笑脸的上前来。 一人装药,压弹。 一人埋好了引线,点起火把。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二人身上。 准备听个响,只当是为敢死营壮行。 “预备,点火!” 杨墨煞有介事的后退几步,捂起了耳朵。 负责点火的悍卒嘴角本能的流露出一抹嘲讽,挥手点燃了引线。 一点星火滋滋燃烧着,顺着炮管后的小孔钻进树身。 “轰——” 只听一声剧烈的轰鸣。 远处作为标的物的辎重车顷刻间土崩瓦解。 合抱粗的榆木炮尾,狠狠的向土里扎去。 几乎与此同时,炮身方圆一丈内的地面,被剧烈的冲击波碎为齑粉。 一阵砂尘腾起,把两名近前的悍卒震翻在地。 两人心神摇荡,双耳轰鸣,头晕目旋。 点将台上,本来坐着的几名将官,都被炮声惊得整齐的向后倒去。 太师椅不约而同的发出“咵”得一声。 襄阳府通判贾世良,彼时正不屑的品着茶。 一杯滚烫的热茶全泼在他那张黄脸上。 烫得他仰面栽倒,满地乱爬,哇哇直叫。 三百悍脸脸色剧变,心脏砰砰乱跳,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儿。 在场所有人,除了杨墨,耳畔都莹莹作响。 半个襄阳城的居民,此时都吃惊的抬头看向西门方向。 杨墨回过头去,朗声道:“你们都清楚了吗?还有谁不清楚程序,可以上前来实操一遍!” 尘埃落定! 校场上鸦雀无声,几乎落针可闻。 所有人肃然起敬,全都站直了身子。 负责放炮的两名悍卒也狼狈的爬了起来。 摇摇晃晃的奔回阵中,一脸严肃。 “空手的百人负责负炮。” 杨墨站上高台,俯视众卒。 “杨某有言在先,既然你们奉我为首,就必须做到令行禁止。” “从踏出城池开始,任何人旦有差池,立斩不饶!” “是。”三百悍卒一声齐喝。 “出发!!!” 杨墨大手一挥,百名悍卒上前扛起树炮。 跟在张顺身后,隐没进夜色中。 杨墨向着点将台上众将官拱手作别。 每个人都一脸凝重。 贾世良刚才已经捂着烫伤的嘴,骂骂咧咧的下台远遁。 杨墨转身跟着队伍的末尾,隐没进黑暗中。 一行人由南边的震拱门出来。 就着月光摸到西南角的墙跟底下。 在那里停着大大小小,十几条渔船。 众卒依次登船,全数渡过护城河。 钻进树林,一路往西去了。 全程都隐没在黑暗里,并无人察觉。 那些撑船之人,也都是襄阳水师的士卒。 众卒在杨墨的带领下,顺着虎头山脚下的树林,向西狂奔。 第九十一章 炮击敌营 万山在襄阳城西十里。 不过半个时辰,众人就已经摸到了山脚下。 远远的就看见山脚下火光闪耀。 四处扎满了猛兀人的帐蓬。 下山的必经之路上,更是燃起了几十堆硕大的篝火。 猛兀儿人数十人一堆,正围坐在火堆旁。 吃肉喝酒,好不快活。 对面山道上不时有猛军的斥候往来。 不过,他们对背后相距仅有数百丈的摩旗山却毫无察觉。 而杨墨他们,此刻就在摩旗山脚下。 万山只有面向摩旗山的方向,地势比较平坦。 背靠汉水的一面,则全都是悬崖绝壁,根本无法通行。 想要营救侯爷他们,只有从南面打开包围圈,才有成功的希望。 猛兀儿人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因此才派重兵封锁了南面下山的路径。 如此以来,似乎除了从正面强攻,别无他法。 杨墨手底下三个百人队的队长全都面有难色。 其中一人是万山本地土生土长,名叫毛远。 此时,毛远见人马离猛兀儿营地如此之近。 猛兀儿人又防备甚严,根本没有可乘之机,禁不住有些担心。 “先生埋伏在这儿,难道是想从正面强攻。山谷中地势平坦,猛兀儿人又全都是精骑……” “谁说我要强攻了。”杨墨瞪了他一眼道,“你是本地人,应该知道,这附近可有易守难攻之处?” 毛远不解道:“咱们身后就有。先生你看,那块土台叫望江台,想上去只有一条路。” 杨墨回头望去,夜色中,那土台挺立在半山腰上。 被崖边茂密的灌木遮盖,看不真切。 “上面有多大?” “两三亩地吧!怎么,先生要去哪儿?咱们不是来救人的嘛?”毛远摸着脑袋,百思不解。 “救人不假,可杨某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走,你引路,咱们上望江台看看。” “哎。”毛远虽然不解,却也不敢多问,乖乖在前引路。 众军一传十,十传百,依次动身,悄无声息的向土台的方向摸去。 敢死营起行之时,杨墨让他们各自带了十面吕字军旗。 这时一边往土台登去。 杨墨一边让他们把那些旗帜用树枝撑起来,挂在林中的树梢上。 周围蟋蟀和青蛙的聒噪声,成功的掩护了他们。 虽然隔得不甚远,对面猛兀儿军营却毫无察觉。 等到他们登上土台时,已近子时。 杨墨站在台边,拨开灌木丛。 放眼望去,猛兀儿人的营地,就像在脚下一样近。 偶尔还能听见敌人营地上传来的说笑声。 军马和嘶鸣声和火堆噼啪作响的爆裂声。 这地方视野开阔,地势又高,上面是成片的芝麻地。 此时芝麻已经尽数收割,地上全是断茬。 靠近山脊的一边,还堆放着成堆的芝麻杆。 “天助我也!” 杨墨立刻让百名负炮的悍卒把炮架好。 又派出一小队人,让他们到高处的山林中,把所有旗帜都竖起来。 毛远则带着几十人,按照杨墨的吩咐,把农夫们堆积的芝麻杆全都搬到了崖边。 其它人则就地取材,到山壁上去收集碎石,充当炮弹。 又是一个时辰之后,眼见各项准备工作都做得着不多了。 杨墨遂安排一个百人队,守住上山的唯一小路。 另外两个百人队则全部就位,准备向敌人展开炮击。 此时,夜近三更,万籁俱寂。 山下的猛兀儿军营也已陷入沉睡。 遥望远处夜色中的万山。 兀自还能看见山林之间,星星点点的火光。 也不知那是猛兀儿人巡山的斥侯,还是侯爷的人马。 杨墨命人取出吕家军联络专用的火箭,亲手点燃。 这时,只听见“咻”得一声,三条火线冲天而起。 “啪、啪、啪。” 三支火箭几乎同时在半空中爆裂开来。 对面万山的一处山岭上,随即亮起相似的三条火线。 “啪、啪、啪。”又是三声爆响。 山下的猛兀儿军营终于苏醒过来。 “呜呜呜呜呜呜……” 悠长的战号声顿时响彻夜空。 军马嘶鸣,喊声大作。 整座军营仿佛被刚才的火箭点燃。 火光四起,人影乱晃。 间或还能看到猛兀儿弯刀上闪现出的雪亮的寒芒! 猛兀儿士卒们纷纷上马…… 土台上,敢死营的人看见对面的火光,也是群情振奋。 “是侯爷他们,侯爷还活着。” “太好了,咱们冲下山去营救侯爷。” “不可轻动,咱们听先生的。” …… “把崖边的秸秆点燃。” 杨墨不慌不忙的吩咐道。 立刻就有几名士卒手举火把。 上前点燃了堆积如山的芝麻秸秆。 秸秆极易燃烧! 不一时,冲天大火就烧了起来。 这时,山下的猛兀儿人也已集结完毕。 不少人忽然发现身后崖上起火,都大吃一惊! 还没等猛兀儿将官们反应过来。 杨墨一声令下:“预备,点火!” “轰轰轰轰轰轰……” 望江台上,一百道火光冲天而起。 山下,猛兀儿军营中顿时火光冲天,人仰马翻。 惨呼声,号叫声,军马的嘶鸣声。 异族将领的呼喝声,马蹄嘚嘚声。 风声,火声,呐喊声…… 众多声音交织在一起,山下顿时乱成一片! 对面万山上,腾起大片火光。 激烈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预备,点火!” “轰轰轰轰轰轰……” 不等猛兀儿人从惊慌中反应过来,第二轮齐射便即开始。 地动山摇,声震寰宇。 整座摩旗山仿佛都颤抖起来。 火光冲天而起。 大大小小的烧红的石块飞入猛兀儿阵地。 血肉四溅,人马成片栽倒! 没被炮火波及的战马翻着白眼,人立而起。 带着马背上的猛兀儿战士,没命似的四处乱窜。 饶是猛兀儿骑兵们骑术再是精湛,也难拉住他们。 战马全都红了眼睛,伏在马背上的猛兀儿也都慌了神。 猛兀儿人最惧怕的就是打雷声。 他们认为,那是长生天在发怒,以此惩戒众生! 连杀人如麻的猛兀儿老卒,都吓得瑟瑟发抖。 两轮齐射之后,山下的军营已经一塌糊涂。 毡帐烧毁殆尽,人马四散奔逃,半燃的柴火散落得到处都是。 地上兀自没死的军马和士卒,躺在血泊中凄厉的惨嚎着。 成片的尸身兀自冒着黑烟。 人马的尸体上呈现出一个个狰狞的血洞,看起来格外瘆人。 “是火炮,是火炮!” 猛军的将领们首先反应过来,四处收拢残兵。 企图再次堵住山口,防止邓侯的人马突围。 邓侯的人马业已冲到了半山腰,在望江台上清晰可见。 “他们没弹药了,跟我杀上去,宰了他们!” “扎布尔,你带人堵住上山的路,别放走一个汉军!” 山下响起一阵叽里呱啦的喊声。 猛兀儿军很快又聚结成群。 一部分往万山冲去,一部分朝土台冲来。 “记吃不记打,给我狠狠的轰!” 第九十二章 拒绝失败 “轰轰轰……”一连串激烈的爆炸声再次响起。 猛兀儿人才刚刚集结起来的人马,顷刻间成片倒下。 猛兀儿军马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都红了眼睛四散奔逃。 敌军再次溃败,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营地间横冲直撞。 领头的两个猛兀儿将军,很快就看出了症结所在。 其中一人挥刀大喊道:“蒙马眼,蒙马眼,散开!” 猛兀儿人纷纷扯出麻布条,蒙上马眼。 队伍也很快彼此拉开距离。 四散的猛军骑兵终于再次集结起来,冲到了摩旗山脚下。 山脚只有一条路通向半山腰的土台。 土台边缘,兀自还闪耀着烧得通红的大火堆。 猛兀儿人直冲到山脚,才看清地势。 如今,两军之间的直线距离,相差不会超过三十米远。 声息相闻,猛军的军马打个响鼻,敢死营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杨墨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猛兀儿人。 放眼望下,光是聚集在山脚下的这群猛军,就足有两三千人。 而前往对面封锁万山山口的猛军,只多不少。 再加上三轮齐射,被树炮轰死的人。 恐怕山下猛军营地中,原本集结着近万的猛兀儿士卒。 凭心而论,猛兀儿人的战斗力本来就在汉军之上。 若论单打独斗,两三个汉军,才能打得过一个猛兀儿勇士。 难怪邓侯他们的千人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逼到了万山上。 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此刻,准备冲击望江台的这支猛兀儿骑兵。 在一名猛兀儿大将的指挥下纷纷下马,开始向土台上攀缘而来。 不消灭了这支汉军,他们迟早都会成为汉军的活靶子。 最关键的是,万山和摩旗山之间的这道山谷,几乎都在炮火射程之内。 不消灭这支汉军,就意味着他们要放弃山谷。 一旦放弃山谷,就等于放弃了围困万山。 万山上邓侯的军马,随时都能下山来与摩旗山的汉军汇合。 如此一来,猛兀儿人辛苦谋划的这次奇袭,就会功败垂成? 摩旗山上的这股汉军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他们居然能够在短时间内组织起如此规模的炮阵。 刚才听山上的炮声,猛兀儿军主将失里伯就已经判断出来。 半山的这处土台上,至少集结了百门火炮。 并且还都是形制非常巨大的火炮。 身为一军主将,失里伯当年曾跟随察合台大汗扫灭整个大靖国。 对各种辎重器械都有非常深厚的了解,铁火炮当然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形制非常巨大的火炮,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威力,这么远的射程。 今晚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剿灭汉军的火炮阵地。 否则,明天天一亮,汉军的视野就会更加清晰。 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比刚才更加惨烈的轰击。 其实,他刚才大声告诉部下,汉军的火炮已经没弹药,不过是想给他们壮壮胆气。 此时想来,汉军都能把重达上千斤的铁火炮,运到这土台上来。 区区几石火药,怎么可能不准备充分。 比起彻底催毁火炮阵地,他更想缴获汉军这批火炮。 光是那几万斤铁,都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越想得到那批莫须有的铁火炮,他就越想不明白。 汉军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底下,把这些沉重的家伙搬运到土台上去的呢? 难道这支汉军早就埋伏在山上了? 昨天至所以没有开炮,就是在等待今夜这个契机? 可今夜有什么特别的吗? 失里伯站在山脚小径前,一时惊疑不定。 看着那些小心翼翼向上攀爬的士卒们,他的心也跟着悬在了半空中。 不知怎么的,此刻的他忽然想起了察合台大汗曾经说过一句话。 猛兀儿人一旦离开了马背,就意味着会有灭顶之灾。 只有马能行走的地方,猛兀儿人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过去的他,十分信奉这句至理名言。 今天他却不得不违背大汗的教导,让这些猛兀儿汉子们从马背上下来。 猛兀儿人的战马没长翅膀,并不能踏遍这天下每一寸土地。 就说这襄阳城的护城河,他们的战马就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在汉人降将张弘范的建议下,设下了这个圈套,引襄阳城守将吕文渊到此。 并把吕文渊围在了万山上。 吕文渊若是在自己眼皮底下突围,自己岂不是要被那些降将取笑,还有何颜面再回江北? “给我上,谁第一个登上土台,本将赏他黄金百两,封他为千夫长。” 仿佛羊肠一般的山间小径上,猛兀儿人排成一线。 手握明晃晃的猛兀儿弯刀,向土台上冲去。 就在他们向上攀登的同时,望江台上再次响起一轮齐射。 尘土飞扬,大地震动! 吓得山道上的猛兀儿士卒们本能的缩起了脖子,伏在地面上瑟瑟发抖。 只是这回,直到爆炸声停止,他们也没等到可怖的石弹。 这次炮弹的落点,全都在他们背后的万山脚下。 失里伯回头看去。 万山脚下,副将扎布尔的人马,已经跟意图突围的吕文渊部接上了刀兵。 杀声震天,金铁交击,两军战成了一团,难分彼此。 看到这一幕的失里伯不仅没担心,心中反而生起了一丝快慰。 普天之下,没有哪一支骑兵,能在人数对等的情况下战胜猛兀儿骑兵。 除非那是另一支猛兀儿骑兵。 更何况,万山上的吕文渊部,不过区区一千人。 经过昨天的一轮遭遇战后,如今能有六七百人,就算不错的了。 而扎布尔手下,少说还有三四千人马。 “扎布尔定能生擒吕文渊,给我上, 拿下炮台。” 伏在地上的猛兀儿士卒们闻言,终于又振奋起来。 纷纷起身,继续向上摸去。 山脚到土台,直线距离虽然很短。 但要上去,就非得绕过一条半圆形的羊肠小道。 少说也有百十来步。 为首几人眼见就要登上土台。 忽然,耳畔穿来一阵箭矢的破空声。 “咻咻咻咻……” 上百支弩箭一齐由黑暗的山林中飞出。 山道上的猛兀儿士卒们纷纷倒毙。 一轮齐射之后,山林立刻又归于寂静。 只是眨了眨眼睛的功夫,几十名猛兀儿战士就滚下了山坡。 山下,猛军主将失里伯像是做了一场不真实的噩梦。 这股敌人的实力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直到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莽撞。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自己连敌人有多少人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 如果他们是从襄阳城而来。 这么大一股敌人,还带着辎重火炮,不可能逃得过沿途斥侯的眼睛。 如果他们不是从襄阳城而来,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给我上,接着上。”失里伯愤怒的举刀叫嚣着。 一边却秘密派出斥候,寻找其它上山的路径。 不管要牺牲多少猛兀儿勇士,他都必须上去,才能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何况汉军吕文渊仍然被围万山,猛兀儿人还没有输! 第九十三章 攻山 “回禀将军,此台名望江台,只此一条路径!” 在历经了三次失败的冲锋之后,猛军主将失里伯终于冷静下来。 可当他听到斥候的回报之后,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情再次掀起了波澜。 “再探,一定要找到第二条上山的路!” 失里伯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领,把他用力的摔出一丈开外。 斥候狠狠的跌坐在地上,却不敢有一句怨言。 慌忙爬起来,嘴里唯唯诺诺的奔进了夜色中。 摩旗山脚下火光闪动,猛兀儿大军却裹足不前。 三千多号人,都只能眼睁睁的躲在山脚下的灌木丛里。 盯着那条仅容一人行走的羊肠小径,徒叹奈何! 火光下,脸色阴沉的猛军主将失里伯,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的走了不停。 汉军占据土台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若要强攻,只能采用添油战术。 刚才他冒险让猛军的弓箭手们对准黑夜中的山林,万箭齐发。 想利用弓箭压制山林中的弓弩手,掩护登山的队伍。 却不料那些弓箭射入林中,却仿佛石沉大海,连个泡都没看见。 林中的汉军全都猫在树后面,又是居高临下。 对于外面光秃秃的山路一览无余,而他们却看不到汉军。 等到猛军士卒们趁乱攻上去时,汉军就从树的另一边射击。 不出所料,攻山的猛军又像是一个个大刺猬,一个不落的顺着山坡滚了下来。 失里伯气急败坏,却又毫无办法。 经过半个时辰的冲锋,让他发现了一个十分反常的现象。 那些躲在山林中的汉军弓弩手,似乎只针对踏上小路的猛军。 山脚下的猛军也在他们的射程之内,他们却并不对山脚放箭。 这是否意味着,山林中只是一小股汉军。 他们的主要任务,只是守住山道,并没有能力对山脚下的他们发起攻击? 所有的迹象都在表明,这股汉军只是为了帮助对面万山上的汉军解围而来。 他们并没有能力一举歼灭自己。 只要采用消耗战,早晚能把他们耗死在这儿。 用猛兀儿勇士的血去消耗敌人,未免太令人痛心。 只可惜这次来的大部分都是轻骑,身上不着重铠。 根本抵御不了弩箭的射击。 既然没有铠甲,那就用盾牌。 猛兀儿轻骑所用的都是小型圆盾,对弩箭的偷袭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失里伯立刻命人就地伐木,建造大盾。 不一会儿,几面由树干制成的简陋大盾就造好了。 两名士卒抬一面大盾,护在身侧。 组成一支新的攻山队伍,向望江台展开了新一轮攻势。 树盾虽然简陋,却十分管用。 这次,从山林中射出来的弩箭无一例外,全都钉在了大盾上。 山林中,队长毛远一看这情况,顿时急了。 赶紧命人放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马郎古。 马郎古是汉江流域常见的一种大鹅卵石,质地坚硬,光滑如蛋。 当地的乡民们常常用他们堆砌石墙,或者固定土台边缘。 毛远来时就看见土台边上有很多。 就让手下搬了不少大的,在半山腰设了几堆滚石。 一名悍卒得令,摸到滚石堆旁,挥刀斩断了粗大的树藤。 比人脑袋还大的一堆马郎古顺着山势就滚了下去。 如同一股奔腾的激流,瞬间就把山道上的猛军连人带盾砸下山去。 “啊,啊……”一阵阵惨号声响彻山林。 伴随着头顶激烈的炮火声,失里伯忍不住一阵阵心悸。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这股敌军来得莫名其妙,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潜藏了这么久,他却毫无察觉。 汉人的兵法中有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说的正是山上这位敌军将领。 襄阳府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号人物? 这对于猛军来说,毫无疑问是个天大的噩耗! 身后的喊杀声逐渐减弱。 扎布尔那边,似乎已经顶不住了。 三四千猛兀儿的精兵强将,不该如此不堪? 原来,万山上吕文渊的人马找到了新的战法。 他们发现了杨墨炮火的强大威力之后,便不再一味的往山下冲。 而是利用有利的地势,盘踞在山道的险要处。 并用乱石和临时砍伐的树木堆起了拒马墙。 只躲在墙后面,利用弓弩与猛军对战。 把猛军牢牢的吸引在万山脚下,让他们无止境的挨对面土台上的炮轰。 扎布尔却不敢将人马全数退出谷去,生怕不一小心,走脱了吕文渊。 夜色正浓,吕文渊的人马一旦冲出谷去。 很容易钻进广袤的森林中,再难寻觅踪迹。 此处离襄阳城还不到十里。 汉军即使不要马匹,只靠两条腿,顶多半个时辰就能跑回去。 因此他才认为,猛军决不能后退一步,只能顶着炮火守在山脚下。 为减少伤亡,扎布尔麾下的骑兵们,已经把所剩无几的战马全都牵到了谷外的林子里。 猛军的精骑被迫成了步卒,猫在山下的灌木丛中,不敢露头。 扎布儿给他们下了死命令,汉军不下山,猛军就不出来。 所以万山脚下在新的一轮炮火之后,突然就陷入了沉寂。 摩旗山脚下,猛军主将失里伯却不明就里,还以为扎布尔全军覆没。 失里伯暗暗心惊,更加急不可待。 一边派斥候去查看情况,一边叫嚣道:“给我上!” 汉军的滚石能有多少? 他不相信,摩旗山上真有大队人马。 又施放了三轮滚石之后,林中的毛远也急了。 马郎古已经没了,敌人下次攻上来,他们只能硬拼? 他赶紧跟手下吩咐了几句,悄悄摸回了望江台。 “先生,小的已经无计可施,下次他们再攻上来,就得硬拼了。” “不必,我早有安排,你带人……” 杨墨站在土台边缘,沉着的吩咐了几句。 毛远喜出望外,赶紧命人砍来树藤,忙活开了。 把芝麻杆卷成一个个大捆。 每个捆的最中间,都埋藏着一个装满火药的竹筒。 竹筒末端都钻上一个小眼,在其中插入引线。 捆中还插入了许多锋利的石片,荆棘等类。 他们才刚刚扎好一个捆,山脚下的猛兀儿人又上来了。 这次他们换上了更加厚重的大盾,要三个人才抬得动。 猛军士卒像蜗牛一样,缓缓向上蠕动着。 沉重的盾牌扛在他们的左肩上,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难。 直到最前面的士卒几乎已经到达土台边缘。 才见土台上一团火球顺着山路滚了下来。 他们赶紧笨拙的把大盾横在了最前面那人身前。 三人在后面死死抵住。 不料,那团火球直滚到木盾上,他们才惊喜的发现,那不过是一团燃烧的芝麻杆。 三人赶紧掀动大盾,把火团抖落到一旁的斜坡上。 看着那团轻漂漂的火团滚落下来。 就连失里伯脸上都流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汉军技穷了!那上百尊铁炮是老子的! “给我上,先登者赏金百两,封千户!” 第九十四章 奇耻大辱 “杀!” 猛军士卒们像打了鸡血似的,争先恐后的涌上狭窄的山道。 正当此时,滚落到山脚下的那团火球突然爆炸。 “轰——” 一声巨响之后,山脚下的猛军顿时倒了一大片。 十几个剽悍的猛兀儿士卒满身是血的在地上翻滚着。 他们身上脸上遍布着一块块可怖的石片,浑身鲜血淋漓。 就连猛军主将失里伯,都差点着了道。 若不是他贴身穿着件质地精良的锁甲,一块锋利的石片几乎切进他的肚子。 饶是如此,他那刚毅的脸颊上,还是被激射而来的碎石划伤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淌了一脸。 身旁的两名千户看见,慌忙把他护在了身后。 “万户,汉军诡计多端,您还是避一避吧!” 失里伯纵横漠北多年,凭生未尝一败。 于矢石如雨的战场上往来纵横,面部也不曾毁伤分毫。 今天却在这小小的摩旗山下,遭遇如此奇耻大辱。 愤怒几乎让他失去了理智,失里伯一把推开两名千户,向前踏出一步。 再往前一步,就将踏上山道! 望着几乎近在咫尺的土台,他的脚却忽然停滞在半空中。 眼底虽然充斥着滔天恨意,心底却莫名的生出一丝敬畏之情! “你,速过江北求援,请求都元帅率军过江。” “一定要提醒他们带上辎重,本将定要困死这伙汉军。” “告诉都元帅,摩旗山上的这股汉军,其价值远胜于吕文渊。” “末将明白。”千户抱拳离去。 转身扑向谷外林中,跨上骏马向江岸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一团火球跃过山道上的猛军头顶。 掉落在山道正中,只听轰隆一声巨响。 整条山道瞬间被涤荡一空。 胆敢进犯土台的猛军,带着他们沉重的大盾跌落土坡,直滚到失里伯等人脚边。 “鸣金收兵,扼守山道,困死他们。” 失里伯忍受着脸上的切肤之痛,咬牙切齿的下达了收兵令。 “当当当当当当……” 一阵急促的敲击马蹬的声音响起。 山道末端仅剩的几个猛军士卒,慌忙连滚带爬的退了下来。 众军一齐躲进了山下的灌木丛中。 土台上的汉军看得真切。 毛远忍不住骂道:“他娘的,猛军当了缩头乌龟了。先生,咱们该怎么办?” “不急,天快亮了。” 毛远身边,杨墨站在土台边缘,一指远处江上。 只见汉水尽头,果然已露出一线鱼肚白。 给沿江数十里的树梢上都平添了一抹灰白。 风景如画,令人心旷神怡,杨墨一时看得入神。 没过一会儿,太阳就从江水尽头探出了脑袋。 江面被朝阳照耀的红通通的。 大江两岸更是层林尽染,如同火烧连营,映红了半边天。 襄阳府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就在杨墨等人于望江台上欣赏风景这会儿。 远处密林中的小道上。 失里伯身边的汉人千户韩谦,正打马向江岸飞奔而去。 两旁的杉树林飞速的向后倒退着。 江风扑面而来,预示着他离岸边已经不远。 然而此刻他的心境,却比倒退的杉木林还要急迫。 如果江北再不来援,针对吕文渊的斩首计划就将破产。 不仅如此,恐怕就连万户失里伯大人能否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 韩谦急匆匆的奔出杉木林,在看到江水的一刹那,忽然脸色大变。 映入他眼帘的,无疑是令他无比震惊的一幕。 只见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停满了襄阳水军的战船,少说也有一百多艘。 战船上插满了吕家军的战旗。 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战旗之下,密布着手持长枪,身背硬弩的吕家军士卒。 数千士卒军容整肃,矗立在甲板上。 犹如一尊尊金光闪闪的天兵天将,令人望而生畏。 韩谦吃了一惊,慌忙拨转马头,迅速钻回了林子里。 江岸边本来停靠着两艘联络对岸的猛兀儿快船。 此时却早已不知去向! 很显然,汉军已彻底切断了汉水通道,阻隔了猛军与对岸的联络。 韩谦慌不择路的打马奔回摩旗山下。 气喘吁吁的在谷外下马,飞奔进谷中,来到失里伯身前。 失里伯见他一脸惊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韩千户,求援了消息传出去了?” “万户大人,大事不好了。” 韩谦铁青着脸,附在失里伯耳边低语了一阵。 失里伯闻言,脸色巨变。 “什么?前天他们不是全都吓跑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 “前天我军骤然发难,汉军主将被围,一时惊慌失措,这才遁去,”韩谦猜测道,“如今看来,汉军是反应过来了,他们认定了咱们的水师不如他们,才敢明目张胆的封锁了江面。” 二人商议这会儿,天已大亮。 土台上的杨墨等人,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山下灌木丛中隐藏着的猛兀儿人。 杨墨冷笑一声,喊过毛远吩咐道:“让他们将所有火炮调整为大仰角,多填碎石。杨某要送猛兀儿人一顿丰盛的早餐。” “是。”毛远兴奋的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只听一声巨响。 一尊定位炮便裹挟着无数碎石,冲天而起,落入万山脚下的灌木丛中。 “啊……”一阵惨呼声从灌木丛中传来。 三五个浑身是血的猛兀儿士卒应声钻出来,满地乱跑。 不一会儿,就先后栽倒在地上,没了声气。 万山脚下的一簇灌木丛后面,副将扎布儿瞧见这情形,脸色大变。 他知道,接下来,铺天盖地的碎石即将从天而降。 与此同时,万山山道上。 正躺在地上假寐的吕家军将士们,也被这一声炮响惊醒,纷纷起身查看状况。 对面,摩旗山脚下,失里伯和韩谦也不得不中止了谈话。 眼神畏惧的抬头注视着不远处的土台。 这一切几乎都发生在同一时间。 就在扎布尔正要吩咐士卒们注意防范。 吕文渊起身站在拒马墙后探看敌情。 失里伯和韩谦刚刚抬头注视土台的那一刹那。 一连串震天动地的炮击声再次响彻大地。 “轰轰轰轰轰轰……” 无数碎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上半空。 如同漫天的冰雹,铺天盖地的砸向万山脚下广袤的灌木林中。 第九十五章 反包围 爆炸声还没消散,惨呼声便此起彼伏,万山脚下血光四溅。 无数猛兀儿士卒还没来得及举起手中圆盾,脑袋就已经被砸得稀烂。 副将扎布尔在七八面猛兀儿圆盾的遮避下,才勉强躲过一劫。 身边没来得及躲进盾阵的勇士们,顿时倒下去一大片。 飞溅的鲜血如同瓢泼一般,立时将坚盾染作了血红色。 血滴顺着圆盾的空隙淌下来,滴了藏身在下面的扎布尔一脸。 使得这位能征惯战,杀人如麻的将军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些族人的鲜血仿佛岩浆一般,格外烫人! 就在他身前不远的万山山道上,拒马墙后,邓侯的人马却一片欢腾。 “侯爷,咱们的机会来了。” 吕文渊身边的校尉们兴奋的大喊。 吕文渊站在拒马墙后,盯着山脚下的遍地尸身,眼底充满了震惊! 昨夜在黑暗中看不真切,还无法如此直观的感受到火炮的威力。 眼前这一幕,才算让他真正领略到了什么叫绝对的实力。 “神器,真乃神器也!这一定是先生的手笔!” “先生一人,可敌十万雄兵啦!” “啪、啪、啪。” 就在吕文渊等人感慨这会,忽见对面望江台上飞窜起三支火箭。 吕家军人人精神振奋,吕文渊眼光精光大放,挥剑前指:“拆除拒马墙。” 十几名骑兵立刻上前,以绳索拴住拒马墙上的圆木,打马向山上猛冲。 只听呼啦一声,拒马墙应声崩塌。 十几骑带着滚木一直跑出去十多丈远。 山道为之一畅。 就在他们清理拒马墙的同时,又是一阵炮响。 “轰轰轰轰轰轰……” 灌木丛中再次绽放出一阵血花。 猛兀儿士卒被炸得瑟瑟发抖,伏在灌木深处丝毫不敢动弹。 “发信号!”吕文渊果断的意识到,真正的机会已经来临。 “啪、啪、啪。” 万山上空立刻绽放出三朵礼花。 与此同时,万山身后的汉江江面上,也升起了三支号箭。 三地遥相呼应,吕家军人人喜出望外。 “咱们的水师来了。” “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众军听令,出阵杀敌!”吕文渊振臂一呼。 “杀!”六七百人纷纷上马,向山下冲去。 真如猛虎下山,蛟龙出海! 猛兀儿人经受连番重击,还没从炮火的洗礼中惊醒,就要迎接汉军的铁骑。 饶是他们战力再强,以步敌骑,也发挥不出平时三分之一的战力。 汉军刀锋过处,真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得扎布尔麾下士卒四散奔逃。 土台上,杨墨脸带笑容,再次挥手道:“加大炮身仰角,给我在两军阵中制造出一片无人区。” “先生,再加仰角,弹片可就要轰到咱们自家脚面上了。” “那也要加,所有人,发炮时都给我躲到后面去。” “哪个不长眼的往前凑,轰到自己是他活该。” “是。”众军一声大喝,再次加大了树炮的仰角,炮身也被埋得更深。 士卒们装填了弹药,小心翼翼的点燃引线,就飞快的跑到山根底下躲了起来。 山下,失里伯见副将失势,正打算率领部下急速回援,只听见身后一阵巨响。 “轰轰轰轰轰轰……” 他赶紧抱头蹲下,与此同时,身边的亲卫们也举起了十几面圆盾。 组成了致密的盾墙,将其遮掩在内。 躲在盾墙下的众人,眼睁睁的看着身前不过数丈远近的地方,绽放起一阵血雨。 跑在前面的猛军士卒们,如同被飓风吹倒的丛林,成片倒下。 万山与摩旗山之间,眨眼间现出一道真空带。 “快冲,给我冲过去……” “轰轰轰轰轰轰……” 不等失里伯发号施令,头顶再次降下一片石雨。 失里伯左肩当场中弹,血流如注,歪倒在地。 “大人,万户大人!”韩谦及身边一众千户神色大变。 失里伯原本想利用杨墨技术冷却的这段时间,冲过禁区。 岂不知杨墨早有算计,将百尊树炮分成了两组,分次发炮。 失里伯一时不察,来不及遮掩周全,顿时中弹倒地。 失里伯躺在地上,只觉得整条左臂已经不复存在。 肾上腺素的激增,暂时掩盖了重伤之后的疼痛感。 但他心里的恐惧,却如同风中的野火般疯狂蔓延。 独臂支撑起身子,他忍着喉头的腥甜大声喊道:“快,快,向西突围。” “咱们的马还在东面山林里。” “不要了,全都不要了,快,要快!” 东面有汉军的水师,他们随时可能登岸,向山谷进逼。 此时若去东面,很有可能一头撞进汉军的包围圈,腹背受敌。 只有顺着摩旗山脚下向西突围,才有望生还。 韩谦等人闻言,如蒙大赦。 赶紧顶着圆盾护着失里伯,顺着山脚往西狂奔。 猛军士卒们听见喊声,如同溃散的潮水般,往西边谷外涌去。 吕家军乘胜追击,逐出数百米,忽闻身后鸣金。 众军这才极不情愿的勒住马缰,看着剩余的猛兀儿残兵败退下去。 这时,身后铁蹄铮铮,就连大地都跟着颤动起来。 山谷东面不知何时,奔来大队人马。 吕文渊心里一惊,急忙拨转马头,待看清是自己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襄阳水师统领张福和军师姚智胜率援军赶到。 张福和姚智胜一眼瞧见邓侯,慌忙飞奔过来,滚鞍下马,拜倒在地。 “末将等救援来迟,请侯爷恕罪。” “哈哈哈哈,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吕文渊爽朗大笑,以马鞭指向身侧望江台,“山上可是先生?” 姚智胜起身道:“正是先生,我等也是听了先生的建议,在江上静候侯爷信号。” “先生料敌先机,本侯佩服,走,咱们上去看看。” “侯爷,先生下山来了。”身旁的亲卫眼尖,指着前面说道。 吕文渊慌忙下马,一瘸一拐的迎上前去。 他昨日意图力战突围,被猛军箭矢所伤,右腿已不堪行走。 姚智胜和张福都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侯爷受伤,慌忙上前搀扶。 吕文渊挥手推辞,却上前来一把扶住了正要下拜的杨墨。 “说来惭愧!今日若非先生,本侯几乎命丧于此!” “侯爷吉人自有天相,小生不敢贪天之功。”杨墨拱手谦逊道。 “先生不必过谦,本侯说过,先生一人,足可抵十万雄兵。” 吕文渊抬眼望向土台,好奇道:“不知那土台之上可是火炮?先生可否容本侯上去看个明白?” 第九十六章 斩获 “当然,侯爷请随我来。” 杨墨在前引路,邓侯的亲卫要背其上台,被吕文渊断然拒绝。 吕文渊手拄宝剑,在张福等人的搀扶下,艰难的登上土台。 沿途看见遍地猛兀儿士卒的尸体,忍不住暗暗渍舌。 等到登上土台,三百敢死营士卒齐刷刷倒身下拜。 “我等见过侯爷!” 吕文渊放眼望去,不过三百余众,脸上禁不住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先生只带了这点人马?” “全都是侯爷麾下精锐,此仗全赖他们用命,才能如此顺利。” “先生过谦了,若无先生,他们是绝难成就如此奇功的。” 吕文渊望向台上三百士卒,这些人一人没少。 就打跑了素来以顽强著称的猛兀儿失里伯部。 这无疑创造了猛胤战争史上的奇迹。 “你们也都起来吧,你们救援有功,回去后本侯定当论功行赏。” “谢侯爷厚恩!”三百人齐刷刷起身,心里都充满了自豪。 吕文渊安抚完士卒,就迫不及待的走向那些半埋在芝麻地中的火炮。 一眼发现那全都是榆木所造,顿时惊得他嘴都合不拢了。 激动的奔上前去,连腿上的伤都给忘了。 手抚着一尊榆木树炮,吕文渊眼底忍不住泛起了泪花。 “神器,真是神器啊!” 侯爷反复摩梭着炮身,又伸手进内膛试了试。 等到拔出来的时候,已经摸了一手黑灰。 不过他不仅没觉得埋汰,反而欣喜若狂。 “侯爷请看,这是弹药。” 就在他看得出神这会儿,身旁的毛远忽然拿了个竹筒,递到了吕文渊面前。 吕文渊接过来,拔开竹筒上的塞子往里瞧了瞧! 这火药的颜色,比平素看到的火药黑的多。 火药的气息也更加浓烈。 显然,这种火药的性能肯定也是普通火药所无法比拟的。 难怪今天他目睹的这场炮火,会如此惊心动魄。 他早就怀疑,这场炮击所用的火药不是普通火药。 果真让他给猜对了。 作为戎马半生的儒将,他不仅有临阵决断的胆略,更有超凡脱俗的见识。 他知道这种火药的诞生,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更远的射程,更强的威力,更意味着当前的战局有可能被彻底扭转。 武力孱弱的大胤军队,有可能凭借这一利器,打得强横的蛮夷望城兴叹。 “侯爷,侯爷!此地并非久留之地,咱们该走了!” 军师姚智胜见他一阵阵出神,忍不住出言提醒。 猛兀儿人虽然已经远遁,但不代表这里就是安全的。 如今襄阳城周边的局势十分复杂。 他们先前就猜测,猛兀儿人很可能在下一盘大棋。 想要引诱襄阳守军出援。 然后采用围点打援的战术,歼灭援军。 以起到消耗襄阳守军有生力量的目的。 猛兀儿人既然想打援,万山与摩旗山周边,就一定还潜藏着大批的猛兀儿骑兵。 如果他们再不离开,失里伯极有可能设法联络这伙猛军,杀个回马枪。 吕文渊闻言,立刻醒转过来。 “姚老所言甚是,回城要紧,范都监他们应该等急了。” 说着,他抬眼看向杨墨,眼神中竟充斥着希冀。 “不知先生准备如何处置这批树炮?” “这些树炮本就是侯爷的匠作营所制,理应属于吕家军所有。” 杨墨知道吕文渊话里的意思,他是看上这些利器了。 树炮的优缺点都极为明显,只能应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炸膛。 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邓侯又有何妨? 其实最关键的并非树炮,而是新式火药的配方。 吕文渊没有第一时间提出来,杨墨也乐得装聋作哑。 这配方可是个好东西,轻易岂能白送给他们。 邓侯好似也知道这碴,因此并未急于索要。 “先生高义,本侯铭感五内。此战本侯定当上奏朝廷,为先生请功!” 吕文渊亲自携了杨墨,往台下走去。 众军收拾停当,一齐下了土台。 早有水军统领张福前来禀报,此役共歼灭猛军三千余众。 俘虏伤兵八百四十二人,在山谷东边的林子里,缴获战马五千余匹,金银若干。 原来这股猛军中,有很多人原本乔装成猛兀儿商贩在此间活动,马鞍上的褡裢里,多带有金银。 因要作战,不便随身携带,就随同马匹一并留在了林中。 山林里只留下二十几人看守。 这些人瞧见张福的水军到来,都吓得打马远遁。 临走之际,还砍断了许多马缰,企图放走那些马匹。 好在张福带来的人也不少。 他们四下驱赶,连拉带拽,抢救回不少马匹。 吕文渊听罢汇报,喜出望外。 这可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妥妥的是一次大胜。 抓到战马的士卒们也个个兴高采烈! 手挽着一匹匹猛兀儿战马,摸个不停。 猛兀儿战马身量虽然没有大宛名驹高大,却以持久力闻名于世,足可日行四五百里。 最关键的是,它们对于草料从不挑剔。 有什么吃什么,很好养活,深受大胤官兵的喜爱。 在大胤马市上,猛兀儿战马的均价就有一百两。 品质好的战马,价格再翻三到五倍也是寻常。 一下子俘获这么多战马,几乎抵得上襄阳府一年的军费。 “哈哈哈哈,能有如此巨大的斩获,全赖先生之功。” “回城之后,就请先生先择良马五十匹,作为日常的代步工具吧!” “小生不敢居功,既然侯爷厚赐,小生就却之不恭了。” 杨墨暗自欣喜,他这次来襄阳府,正要买些军马,方便通行。 这军马就送上门来了。 如今有军马代步,吕文渊遂决定骑马回城。 立刻派出三路斥候,在前哨探。 同时支会城中守军,准备接应。 众军将五十门树炮绑负在战马身上,纷纷翻身上马。 张福自领水军将士,回师本港。 临行之际,吕文渊又命留下一千援军。 让他们当道立寨,扼守万山与摩旗山之间的通道。 同时留下树炮五十门,以及剩下的全部火药,助其防守。 并颁下禁令:凡猛兀儿商贩,不得再在万山周边逗留。 两国互市,仅限于鹿门山榷场一处。 猛兀儿商贩往来榷场,必须走襄阳府颁布的既定路线,违令者格杀勿论! 万山有了这处营寨,猛兀儿人就再难在此立足。 吕文渊亲自带兵出城,驱赶猛兀儿商贩的意图圆满达成! 第九十七章 似胜又败 就在邓侯一行人策马向襄阳城进发之际。 距离吕家军人马不过十里的地方。 襄阳城西南要地,摩旗山与虎头山之间的夹道中。 早已埋伏多时的一支猛兀儿精骑接到将令。 放弃截击任务,全线后撤,各回来处继续潜伏。 千户一声令下,上千名猛兀儿老卒令行禁止。 立刻原地解散,返身由夹道撤入山中,踪迹全无。 摩旗山与虎头山之间的夹道虽然艰险难行。 却一直是西南各县进出襄阳府城的交通要道。 当地人为其取名狼道。 襄阳守军虽也在此安插了若干斥候。 只可惜那些斥候早已饮恨地下。 正因如此,吕文渊等人对此竟毫无察觉。 若非杨墨以小股人马深入,一战大败失里伯部。 恐怕吕文渊早就成了江北敌军的阶下之囚。 不仅如此,襄阳守军更有可能被引出城外,逐个击破。 襄阳城也将有覆灭的可能。 城池再是坚固,也要由人来守。 人若没了,城池岂能不失? 此役吕文渊部不仅转危为安,反倒大获全胜,满载而归! 襄阳,樊城两城守军闻之,无不欢欣鼓舞,士气大涨。 襄阳西部商道再无猛兀儿人袭扰,合城百姓们更是奔走相告。 此战虽是在杨墨的主持下获胜,但吕家军通力合作,功不可没。 为鼓舞士气,吕文渊下令犒赏三军,大宴三日。 并派出八百里加急快马,向朝廷报捷。 同时去信江夏,向自己的亲大哥,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吕文德报喜。 吕文德先于朝廷接报,喜忧参半。 当天便乘坐快船,逆流而上,向襄阳城赶来。 有人大胜就有人惨败,猛兀儿人此次大败亏输。 折损人马数千,大将失里伯更是伤情危殆,几乎殒命。 襄阳西郊数年经营,一朝被汉军扫除殆尽。 从此后,猛兀儿人再想染指襄阳西部门户,恐怕就得先取得汉水的制水权方能达成。 这给了猛军都元帅阿术当头一棒。 阿术本预在万山一带形成事实上的两国互市,再向大胤提出在此开放榷场。 然后在榷场的基础上构筑事实上的堡垒,逐步封锁襄阳西南要道。 被吕文渊识破之后,他又创造此次战机。 转而想以吕文渊为质,逼迫吕文德在万山开放新的榷场。 或者干脆杀掉吕文渊,迫使大胤朝廷换将。 他们最怕的不是坚城襄阳,更不是汉水天险。 而是像吕文渊这样锐意进取的守城将军。 不料,半路却杀出来个名不见经传的杨墨。 使得阿术的战略意图全线落空。 江北,猛兀儿军营,中军大帐中。 都元帅阿术大发雷霆,将万户扎布尔连贬三级,降为百夫长。 主将失里伯指挥失当,罪不可恕。 念其过往功勋,准其退入后方,待伤情痊愈后,再作论处。 同时,阿术立刻派出汉人使者,过江往襄阳府要人。 从大的层面来看,猛兀儿人虽然战败,其实力仍然远胜于大胤。 因此阿术才敢在战败之后,反而明目张胆的来向襄阳府要人。 而京西道安抚使吕文渊急匆匆由江夏赶来,也正为此事。 襄阳守军一日处于弱势,就一日不能主动激化两国矛盾。 否则,这无疑是给了猛兀儿人以进攻的口实。 如今大胤朝廷内忧外患,情势极为复杂。 作为边疆统帅的吕文德,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京师朝堂上,有人借机参他一本,说他主动挑起两国战端。 恐怕不等猛兀儿人打过来,他这个安抚使就算当到头了。 打败猛兀儿人虽说是大功一件,却也有可能祸及自身。 除非他能够彻底击败猛兀儿,把他们一路打回老家去。 襄阳城北门临江门外的码头上,几面劲帆飞也似的向码头驶来。 船头缓缓升起的吕字大旗在向码头上的众人宣告。 船上来的正是京西道的一把手,郑国公,安抚使吕文德大人。 合府将官都在码头上垂手侍立,等待迎接上峰的光临。 劲帆倏忽间降下,大船缓缓靠岸。 水手们搭上跳板,安抚使大人高大的身躯从船舱里踱步出来。 走上跳板,微笑向下方的将官们致意。 襄阳知府吕文渊首先迎上前去。 身后紧跟着兵马都监范天顺,襄阳府同知魏赢,通判贾世良等人。 吕文德下了跳板,与众将官寒暄了几句,就朝临江门走去。 不动声色的拉着兄弟吕文渊上了城楼。 城门楼上,郑国公吕文德屏退左右,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背负双手,铁青着脸质问道:“驻防万山是谁的主意?” 吕文渊忙道:“正是下官,大人请容下官解释,猛军意图十分明显,就是想要逐步蚕食我四方咽喉之地,使我城池孤立无援……” “不要再说了,”郑国公挥手打断了兄弟的话头,厉声道,“这些都只是你的臆测。事实是猛军并未占领襄阳周边任何一处要塞。反倒是你,主动挑起战端,使得他们损兵折将,更是险些要了失里伯性命。” 吕文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大哥并非怯战之人,却为何一场大胜之后,反倒心生畏惧。 “大人,是他们围困下官在先,意图置下官于死命!难道下官反抗也有错吗?” 吕文德严辞驳斥道:“你不去万山招惹他们,岂有此等事发生?” “大人,良医治未病,下官若不去驱赶万山脚下的商贩,那里很快就会像鹿门山一样,兴起新的榷场。” 吕文渊痛心疾首的争辩道:“到那时,猛兀儿人再趁机要求榷场合法化,大人岂能不允?” “一旦两国战端再起,这些榷场转眼就是一座座坚城,咱们必将被猛兀儿人所困,成为瓮中之鳖。” “够了,为兄不想听你这些长篇大论。”吕文德狠狠瞪了兄弟一眼。 “我说过,猛军并未占领任何一处要塞。等他们占领了,为兄再信你也不迟。” “倒是你,张口一个大人,闭口一个大人。怎么,你是不准备认我这个大哥,一心只想当好你的朝廷命官!” “小弟不敢!没有大哥,就没有小弟今日!” 吕文渊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强忍着胸中愤懑,拱手致歉。 吕文德脸上这才稍有缓和,伸手拍了拍兄弟的肩膀,沉声道:“这就对了。” “把那些猛军俘虏全都放了吧!俘获的战马也全都折合成盐铁,一并送还给阿术!” “此外,猛兀儿人不是一直请求在白河口开放新的榷场吗?你亲自遣使督办此事!” “什么!”吕文渊闻听此言,脸色煞白! 第九十八章 恩将仇报 “兄长万万不可呀!白河口乃是汉水咽喉之地,岂可轻易让猛人染指?请兄长收回成命!” 吕文渊心里只想大叫:如此蠢行,必将使亲痛仇快! 可他知道,自己大哥未必听得进去。 “不可也就罢了,还万万不可?” 吕文德不屑道:“二郎,你又忘了为兄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了。” “鹿门山开放榷场时,你也说那里是什么汉水咽喉。怎么这白河口什么时候也成了汉水咽喉了?” “在你眼里,是不是整个襄阳城都是我大胤的咽喉啊?” “兄长所言甚是!襄阳跨连荆豫,控扼南北,实乃我大胤咽喉所在呀!”吕文渊固执己见,激动的双颊通红。 吕文德却表情沉痛的连连摇头。 “得了,以本公看,倒也未必!二郎啊,你也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你别忘了,嘉熙三年襄阳府就曾失陷于猛兀儿人之手。” “结果如何呀?猛兀儿人如弃敝履,轻易就把它丢还回来。” “如果襄阳府真如你所说,是天下之咽喉,岂不是说猛兀儿人没见识,刀都架到敌人脖子上,又收回去了?” 吕文渊正要争辩,直接被自己大哥一伸手给阻止了。 “为兄还是那句话,要想保住我吕家在朝廷的声望,你就必须听你大哥的。” “否则,你就回临安去,为兄给你谋个京官做,省得你在这里不安分。” “京官之事小弟万难从命,小弟今后一切听从大哥安排就是了!”吕文渊终于还是低头认输了。 吕文德转而笑道:“这才对嘛!带为兄去你的府衙吧!这杯庆功酒还是要喝的。” 说着,吕文德满意的背负双手,朝城下走去。 一整天,吕文渊都心不在焉。 大哥的到来,非旦没能给他带来任何惊喜,反倒让他心生郁闷。 直到庆功宴开席,他也打不起兴致来。 一心只想着,找个机会再给大哥好好谈谈。 力求说服大哥,对襄阳府的守备重视起来。 府衙客堂内,大小将官们都围着郑国公连番奉承。 吕文渊一个人倒也乐得清闲,只顾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 直到大哥吕文德红光满面的举杯相邀,他才醒过神来。 “二郎,你还没给为兄介绍此役的大功臣呢!怎么反倒先醉了!” 吕文渊连忙起身指着末席的杨墨说道:“这位就是小弟在信中跟兄长提起的那位杨先生。” “此役若非先生一力救拔,小弟恐怕早已成了猛军的阶下之囚。”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想不到先生竟如此年少。”吕文德醉眼看向杨墨。 杨墨起身拱手道:“小生杨墨见过安抚使大人。” 见到吕文德其人的第一眼,就让杨墨本能的想起了秦修德。 身为京西道安抚使,朝廷的封疆大吏,高高在上的郑国公。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跟秦修德那种水匪头子搅合在一起。 任凭杨墨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吕文德为什么要在自己治下,扶植水匪劫掠百姓呢? 难道是为了养寇自重? 可襄阳府本来就是大胤边疆,不缺敌人。 郑国公完全没必要养寇自重。 那他又到底为了什么呢? 这位安抚使大人的诸多作为,在他看来,都荒唐至极。 “先生不必多礼,先生乃我吕家恩人。” 吕文德摆出一幅礼贤下仕的模样来,端起酒杯,亲自起身来到杨墨身后。 “本公理应敬先生一杯!” “小生惶恐,身为侯爷治下百姓,小生原本就有协助官府,驱除仇寇之责!” 杨墨不卑不亢的端起酒杯,转身致敬,仰头饮尽杯中酒。 吕文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道:“好,壮心可嘉!” “听说先生是靠一种新式火药配方,才炸得猛军人仰马翻。” “为此竟然掏空了整个襄阳城的火药贮备,不知可有此事?” “有,”杨墨心里一阵费解,“当时情况危机,小生不得已而为之!” 我救了你亲兄弟,用你点儿火药还值得一问? 杨墨心里暗自腹诽,不知道眼前这位郑国公到底想说什么。 岂知吕文德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好,朝廷有了这新配方,圣心必然大悦!” “本公拟将此方献给圣上,劳烦先生宴后把方子写出来,本公好叫人来取!” 杨墨闻言,脸色立时转冷。 这配方是我杨某人私有,岂是你想拿就拿? 你要拿,也得我肯给。 杨墨不动声色,抬眼看向吕文渊。 吕文渊赶紧走过来解释道:“这配方是先生祖上不传之秘!” 他言下之意,是在提醒自己大哥,这配方是人家的,不能硬来。 若是惹恼了杨墨,就算得到了配方,襄阳府也会就此失去一位大才。 跟火药配方比起来,先生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吕文德却看不到这一点。 别看他当面对杨墨尊崇备至,其实心里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 一个工匠而已,还敢挟技自重? 本公让你献出来,是给你面子,你若是不吃敬酒,那就只好吃罚酒。 “怎么,看样子,先生是舍不得!” 吕文德冷冷的摞下一句话,转身走回了上首。 “敝帚尚且自珍,何况祖传之方?请安抚使大人见谅!” 杨墨放下酒杯,拱手致歉。 吕文德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工匠,居然真的敢拒绝他。 顿时火冒三丈,一张方脸晴转多云。 把酒杯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发出咚得一声。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呀,将此人拿下,明日随船解往江夏!” “是。”门外,吕文德身边的两名亲卫闯进大堂,就要拿人。 满堂将官大惊失色! 只有贾世良喜出望外,在旁帮腔道:“刁民居功自傲,不识抬举,该抓!” “慢着!”吕文渊眼见侍卫进门,大步上前阻拦道,“大哥,先生可是小弟的救命恩人啦!小弟恳求大哥饶恕先生!” “知府大人何必替他出头?依下官愚见,此人就该被关进大牢。”贾世良在旁煽风点火。 吕文渊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见大哥不为所动,竟扑通一声,当堂跪在了自己大哥身前。 堂上诸位将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齐离席,跪倒在堂下。 齐声道:“我等跪求安抚使大人格外开恩!” 第九十九章 驭下之道 吕文德环视一周,见除了贾世良之外,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不由得暗暗心惊,没想到这杨墨居然如此得人心,这么多人愿为其求情。 若说他们是看在吕文渊面上,倒也未必。 武人大多耿直,如果不是真心敬服某人,是不愿屈膝为其求人的。 “看在诸将面上,姑且饶你,下去吧!” 吕文德瞪了杨墨一眼,不甘心的下了逐客令。 “小生告退!”杨墨一拂衣袖,扬长而去! “诸位都起来吧!” 一眨眼的功夫,咱们这位郑国公又换上了一张笑脸。 众将官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依次起身。 杨墨出了府衙大堂,满腔愤懑。 这郑国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虽也跟邓侯一样,生得相貌堂堂,没想到却是个傲慢无知的昏官。 跟邓侯和自己完全不是一路人。 我救了你吕家人,你不仅不感恩戴德,反倒要明抢我的东西,真是岂有此理。 他正想出府去散散心,远离这是非之地,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转身一看,原来是军师姚智胜跟了出来。 “姚老不在堂上侍候,怎么跟我一介刁民出来了?” “堂上多得是阿谀之辈,少了我一个值什么?哪里比得上这里,一股英雄气直冲宵汉啦!” 姚智胜奉承了一句,满脸堆笑。 杨墨一愣,指着姚智胜笑道:“姚老又在取笑小生了。” “小生刚刚才吃了瘪,被安抚使大人扫地出门。正憋着一肚子委屈,哪里来的什么英雄气慨?” “你敢当面顶撞朝廷的封疆大吏,还说没有英雄气慨?” 姚智胜笑意盈盈,一脸的轻松。 自己吃了瘪,这老家伙怎么反而一幅高兴的样子。 杨墨顿时更加气闷了,质问道:“小生顶撞了安抚使大人,姚老您好像挺满意!” “老朽满不满意何足挂齿?只要安抚使大人满意就是了。” 姚智胜捊了捊颏下短须,笑意更浓。 杨墨倒抽了一口冷气:“姚老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顶撞了安抚使大人,他反而心里高兴不成?”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姚智胜卖了个关子,引着杨墨来到一处院落。 熟练的打开房门,把杨墨让进了屋子。 这里正是他在府衙的住处。 给杨墨倒了一杯茶后,他才不紧不慢的说道:“你说的没错,你刚才的行为正合了安抚使大人之意。” “此话怎讲?”杨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难道自己当面顶撞了吕文德,正是吕文德想要的? “安抚使大人已经下令释放猛军俘虏,归还战利品,还要开放白河口榷场,以安抚猛兀儿人。” 姚智胜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杯假装喝茶。 眼睛却盯着杨墨的脸,充满期盼。 果然没让他失望,杨墨听了这话,一脸的费解。 “哈哈,哈哈哈哈,”怒极反笑,杨墨连连摇头道,“昏官,昏官啦,愚蠢至极!” “先生慎言!”姚智胜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掩上了房门。 “你以为安抚使大人昏庸无能?其实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小先生可知,在我大胤漫长的疆界上,猛兀儿人分别于三处与我朝形成对峙局面?” “其一在西川,其二在荆襄,其三在江淮。” “如今,猛兀儿人集结重兵在西川一带,安抚使大人是担心祸水东引啦!” “激怒了猛兀儿人,万一让他们把荆襄定为了主战场,那可就麻烦了。” “吕家的势力主要集中在荆襄一带,这无疑是合了朝中其它家族的心思。” 姚智胜颇为无奈的叹息道:“先生现在明白了吧?” “哼!”杨墨冷笑一声,连连摇头,“恐怕安抚使大人越想躲,反而越是躲不过。” “襄阳乃四战之地,加强守备理所当然。咱们正是要在此打怕了他们,他们才不敢进犯此地。” “如果就这么任由猛兀儿人渗透进来,等到真开战的时候,恐怕安抚使大人才悔之晚矣!” 姚智胜点头如捣蒜:“先生所言自然不差,这也正是老朽与侯爷担心的。” “侯爷曾力劝国公加强襄阳守备,才最终说服国公答应让他官复原职。” “只是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国公爷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虽说猛犯儿人早晚必将打过来,但能缓得一时,咱们也就能多准备一分。” 杨墨听了这些官场的勾心斗角,不胜其烦。 连忙插话道:“小生不过一介草民,管不着这些事。姚老只说说,为何我顶撞了大人,他反而会高兴?” “道理很简单,侯爷立了功,国公爷却反而拂了侯爷面子,借你还侯爷一个人情罢了。” 杨墨恍然大悟,自己一不小心,倒先当了一回吕文德的棋子。 他心里直想骂娘,一脸晦气! “先生既已知道国公爷并非真生你的气,应该释怀才对,为何还闷闷不乐呀!” 我都被人当了棋子,还不能生气了?杨墨心里暗骂。 姚智胜见杨墨不理他,接着说道:“先生大可不必烦恼,老朽预料,国公爷很快便会召见先生。” “姚老,姚老可在屋内?”姚智胜话才出口,就听门外有人喊他,闻言面露喜色,“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我在,我在。”姚智胜起身就去打开了房门。 就见邓侯身边一名亲卫站在院中,传话说侯爷请杨墨去书房相见。 杨墨心里虽还生着闷气,却也不得不卖给邓侯一个面子。 侯爷可没地方得罪他。 他若不去,侯爷必会亲自来请。 杨墨前脚才迈出房门,就见邓侯吕文渊急匆匆赶来。 “可算找着先生了。本侯还以为,先生一气之下,离本侯而去了。” 吕文渊眼中泪光晶莹,倒真是情真意切。 “多蒙侯爷挂怀,小生感激不尽!”杨墨心里很是感动。 吕文渊虽然也有他的目的,可他真的打心眼里尊重自己,这一点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 吕文渊上前来,携住杨墨道:“先生前次不是说想谋个爵位吗?这事有眉目了,先生快随我来。” 杨墨闻言,哭笑不得。这倒是个意外之喜,只是来得有点不合时宜。 这算什么,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吗? 看来是我杨墨小瞧你了,郑国公! 咱们这位国公爷前脚利用完自己,后脚就把爵位抛出来。 还真是恩威并施,颇善驭下之道! 第一百章 真面目 几人在吕文渊的引领下,一路到了书房。 宴后,其他将官早已散去。 此刻书房内只有郑国公吕文德一人。 听见众人脚步声,吕文德亲自迎出门来。 满脸堆笑,和蔼可亲,一点也没了先前盛气凌人的模样。 杨墨正有些不习惯,只见吕文德径直向他走来。 充满歉意的拱手道:“方才在众将官面前,有得罪先生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吕文德一开口,竟是向自己道歉。 这倒把杨墨给整蒙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杨墨只得拱手冷冷的回了一句。 “国公爷言重了?” “先生请进,先生雅量,令人敬佩。” 吕文德也不生气,伸手把杨墨二人让进了书房。 三人分宾主坐定,就听吕文德接着说道:“难怪我这二弟对先生推崇备至,先生不仅才思敏捷,还是位至诚君子。” 杨墨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好恶。 这在吕文德等人看来,更值得信任。 只听吕文德接着说道:“既然如此,本公在先生面前,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本公此次启程来襄阳之前,就已随同呈给朝廷的奏章送信去临安,嘱咐京中诸位同僚尽力为先生斡旋。” “以先生之功绩而论,封个子爵当不在话下。” “不过先生也应该清楚,如今朝中情势复杂,结果如何,也只能尽人事安天命而已。” “至于火药配方,先生大可放心。既然是先生之物,理应归先生自行处置。” “本公不过是善意的给先生提个醒,万不可使此物落入贾家人之手。” “方才本公已跟二郎商议过,如果先生愿意,襄阳府愿以三万两纹银买下新式火药的配方。” 吕文德起身以手指向自己兄弟,一边踱步一边接着道:“此外,先生既已有大功在身,就不必出让水泥配方给朝廷。” “配方仍归先生所有,朝廷在先生手中购进水泥即可。价格由先生与襄阳府共同商议决定。” 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吕文德,杨墨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刚才的吕文德和现在的吕文德,还有传言中的那个吕文德。 这三重完全不同的影子叠加在一起,让杨墨彻底糊涂了。 他不明白,到底哪一个才是吕文德的本来面目。 是传言中的那个纵匪为患,唯利是图的吕文德。 还是刚才那个是非不分,忠奸不明的吕文德。 那眼前这个处事公允,宽宏大量的吕文德又是谁呢? 吕文渊微笑看向杨墨,解释道:“家兄这也是身在官场身不由己,还望先生多多体谅!” “不知刚才家兄所言,先生是否满意?” “满意,十分满意!” 水泥配方失而复得,火药配方又能卖个好价钱。 杨墨哪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是这心里好奇的跟猫抓似的。 不过杨墨明白,好奇害死猫。 官场上的事,还是少知道些为妙。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他只好按捺住心里的好奇,含泪把好处吞了。 吕文德兄弟又要设小宴向杨墨表达歉意,被杨墨断然拒绝。 拿了人家这么多好处,本应该是自己请人家吃饭才对。 他现在才终于明白,这个郑国公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光凭吕文德刚才在堂上的那一番表现,杨墨就绝对学不来。 看来吕文德有意当众折辱自己,目的可不仅仅是姚军师说的那么简单。 至于其中的深意,杨墨也懒得去体会。 只要不耽误他用两个指头数钱就行了。 第二天,杨墨就收到了襄阳府同知魏赢亲自送来的三万两交子,用以购买新式火药配方。 杨墨当众退回一万两,算是为襄阳城防尽一份心力。 并当众写下配方,亲手交到了魏赢手上。 在交出火药配方的一刹那,杨墨心里忽然隐隐有些不安。 配方在自己脑袋里,他能确保绝不外泄。 一旦交给了官府,他心里反而没底了。 这东西可不比香皂之类的,一旦让敌人窃取,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料想吕文德兄弟必定知道其中利害。 对这配方的保密工作理应十分重视才对。 再说东西已经是别人的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能由他们去。 杨墨也就不再多想,开始铺排自己的生意。 得到这么大一笔现银,他做起生意来当然更加得心应手。 他立刻拨付了三千两给顾菲菲张顺等人,令他们在府城周边采买物资。 并让张顺走水路把物资押运回老山村。 不久,猛军都元帅阿术的使者就到了襄阳城。 使者严辞斥责襄阳守军杀害无辜的猛兀儿商贩。 要求吕文渊立刻释放被无端扣押的猛兀儿商贩。 归还他们的牲畜和钱财。 并要求开放万山,白河口,新城三处榷场。 以作为对猛兀儿人的赔偿。 吕文渊据理力争,痛斥了猛兀儿使者的无理指责。 并现身说法,向猛兀儿人展示了自己腿上的箭伤。 箭头兀自还被他保留在府衙。 那些猛兀儿俘虏中,原本就有大批汉人。 经过姚军师等人的长期策反,其中一部分人决定倒戈,归附大胤朝。 人证物证都有了,铁证如山,不容猛兀儿使者狡辩。 双方经过数轮谈判,最终达成和议。 襄阳守军释放大半猛兀儿俘虏。 但其中有三分之一的汉人士卒,自愿归附大胤。 猛兀儿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强制要求他们再回江北。 同时,襄阳府又以战马伤重不治,水土不服,大量死亡为由。 仅以半数折合了盐铁,抵偿给猛兀儿人。 猛兀儿人要求开放的三处榷场,襄阳府也只同意了白河口一处。 只要汉水的控制权仍然牢牢掌握在襄阳水师手中。 相较于万山和新城两地,白河口的战略地位就稍逊一筹。 吕文渊通过综合考量,最终不得不答应开放白河口榷场。 猛兀儿使者虽然怒不可遏,却也无可奈何。 在向江北请示后,勉强答应了襄阳守军的条件。 但同时他们也提出了一个十分过分的要求。 他们要见见当日炮击猛军的巨型铁火炮。 这是猛军都元帅阿术临时交代给他们的任务。 第一百零一章 英雄 阿术在听取了当日幸存的猛军将士们的描述之后。 敏锐的觉察到了这种铁火炮的可怕之处。 不摸清汉军这种新式装备的底细,他始终无法安心。 大胤朝军事上虽然积弱已久,但科技水平一直都领先于当今世界。 一百多年前,他们就曾利用先进的三弓床弩,一箭射死了敌军主将。 阿术很担心,这种武器会被汉军利用来开展斩首行动,危及自身。 对于如此过分的要求,襄阳守军当然不肯答应。 吕文渊为此,亲自登门向杨墨求教。 杨墨却以为,不妨答应猛军的要求。 吕文渊在听罢他的建议之后,拍案叫绝。 在故意拖延了猛兀儿使者几天之后,才勉强答应。 与此同时,他已经悄悄安排了匠作营日夜赶工。 铸造一门口径十分巨大的铁火炮。 火炮铸成之日,吕文渊差人将巨炮安置在临汉门上,其上覆盖红绸。 又以百根等粗的原木,冒充相同口径的铁火炮,布列城头,全都盖上红绸。 使者参观当日,吕家军众将随同作陪。 只准许使者登北城门限定区域,不得擅自走动! 阿术的使者登上城楼,看到一溜红绸盖着的铁炮,暗暗心惊。 等到他掀开红绸,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红绸之下的那尊铁火炮,其口径足以把他整个人塞进去。 使者又提议想要看看发炮的过程。 众将一致反对,怒目相向。 吕文渊却力排众议,答应了使者的要求。 杨墨亲自上手,填装弹药,点火发炮。 只听轰隆一声,火光冲天而起,势如奔雷,惊心动魄! 一时间地动山摇,几乎整个城池都在跟着一起颤抖。 对面江岸边,顿时被炸出一个大坑来。 连驻扎在离江岸五里处的猛军大营都惊动了。 猛兀儿使者靠得太近,又没有防备。 一时肝胆俱裂,差点没吓死! 吕文渊等人将其劝离城头,目送着使者一路灰溜溜的走了。 送走了使者,吕文渊心中大悦。 亲自为这尊铁火炮定名为镇北大将军炮。 并差人往江夏购买铁矿石和火药原料,准备大量铸造铁火炮。 有了从猛兀儿战马上的得利,吕文渊手头阔气多了。 拖延了几任知府的城防工程,得以重新启动。 再加上白河口榷场的勘定。 襄、樊两城周边的重新布防。 忙得吕文渊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了。 杨墨也忙于建窑,筹备原料,一直不得空闲。 他重用梁安,在襄阳城南门外的虎头山脚下,修筑了十几口大窑。 准备批量生产水泥,以供营造襄阳城东西南三门外的屯兵子城。 一个月之后,朝廷的旨意才终于下来了。 除了表彰吕氏兄弟镇抚有方之外。 居然责令襄阳守军不可再轻举妄动。 更要求他们在期限之内,必须尽力修复与猛兀儿人之间的嫌隙。 保持如今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 果然姜还是老得辣,这道旨意竟跟吕文德的推测相差无几。 随同下达的还有一道封赏令。 鉴于杨墨在此役中卓越的表现,圣上亲自下旨,授予杨墨新丰县男的爵位。 至于这新丰县在哪里,并不重要。 因为大胤朝的爵位一般都是虚封。 就是说只给你名分,封地则都是虚的。 你不可能获得所封土地上的赋税。 当然,朝廷会象征性的给你发点俸禄。 男爵的俸禄每年能有二十两,要你自己到户部亲领。 杨墨要想去领钱,还得倒贴百把两路费。 在大胤,只有少数势力极大的重臣和皇亲国戚,才有可能获得实封。 也只有实封,才能领取到封地赋税的两成。 郑国公和邓侯都是实封。 只不过他们这个实封,和虚封也没什么两样。 因为他们的封地都在敌占区。 要收赋税也可以,得把失地先收复了。 就连吕氏这样显赫的家族尚且如此,杨墨还能有什么奢求呢? 能给个男爵,都是郑国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动用朝中朋党据理力争换来的。 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杨墨收到了一封私人信件。 竟然是当朝宰辅贾似道亲笔手书。 贾似道诚邀他入京做官。 这封信字里行间充满了求才若渴,礼贤下士的态度。 似乎杨墨不去,贾似道都能在临安城头站成石头。 杨墨虽一笑置之,却又不得不考虑,回书对他表示感谢。 毕竟人家可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宰相。 这种事情他最不擅长,当晚就把姚智胜请了过来,想跟他请教。 杨宅客厅内,姚智胜看过书信之后勃然变色。 “先生之意,是准备临安一行?” 杨墨压根没这个心思,见姚智胜这么着急,反而故意问道:“姚老以为,小生该不该去?” “那临安城可是个大笼子,先生一旦进去了,再想出来可就难喽!” 姚智胜心里无比忐忑,杨墨对于侯爷来说,可是块香饽饽。 就算他想走,恐怕国公爷和侯爷也不肯答应。 如果杨墨真动了去临安的心思,吕家和贾家肯定又会有一场争斗。 最好是能凭借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杨墨。 让他打消了去临安做官的心思。 “姚老此话怎讲?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临安城天子脚下,花花世界,小生早就想一睹其风华。” 杨墨故意一副神往的样子。 姚智胜叹息一声,说道:“你可识得清水伯王坚否?” “不识,此人是谁?”这话立刻勾起了杨墨的好奇心。 姚智胜笑道:“此人叱诧大胤朝堂之时,先生恐怕才刚刚牙牙学语,自然不识。” “宝佑六年,猛兀儿人在大汗蒙哥的率领下,大举进犯我西川。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直到在钓鱼城下遇见王坚将军。” “王将军死守钓鱼城三月,使猛军不得寸进。” “并一炮轰伤了大汗蒙哥,致使其不久后伤重而死。” “猛军就此北还,从此不敢轻视我朝。” 姚智胜说得口沫横飞,神采飞扬。 “彼时,若王将军手中,有先生的新式火药配方,恐怕猛军一个也跑不了。” 杨墨忽然明白过来,他虽然是个历史小白。 但身为汉人,却也耳闻过这件惊天地,泣鬼神的盖世壮举。 没想到这个时代,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在前世那个时空,此人之功勋可谓有宋一代无可匹敌。 在这个时空的大胤朝,那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 他不明白,姚智胜忽然提起这人做什么。 就听姚智胜接着说道:“此人之功,比先生如何?” “那自然如皓月比繁星,凤凰比寒鸦。” 杨墨谦虚了一回,那可是民族英雄。 前世今生,他都打心眼里敬重这样的人。 “这人就应了贾相所请,入了临安!” 姚智胜意味深长的看着杨墨,看得杨墨一阵阵发毛。 “此人如今是否还健在?结局如何?”杨墨急切追问道。 第一百零二章 入眼 “哎!”姚智胜长叹一声。 “清水伯已于数年之前仙逝,临终之际振臂高呼三声过江,吐血而亡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姚老您讲清楚啊!” 姚智胜接着说道:“王将军之功勋足以彪炳千秋,满朝文武包括圣上,无比钦佩之至。” “当时,贾相也像今日对你这般,亲笔手书诱其入京。” 姚智胜抬眼看了看杨墨,见杨墨神情专注。 这才接着道:“封他做了前左领军卫上将军,御前诸军都统制,授清水县开国伯。” “此举实属明升暗降,彻底剥夺了王将军手中兵权。” “当时王将军名重海内,在军中威望甚隆。若能领兵,必将再接再厉,替我大胤建不世之奇功。” “贾相却害怕他异军突起,坏了贾家权柄,因此刻意打压,处处防备。” “王将军一代名将,不使其镇守一方,却将他像一件瓷器一样束之高阁。终令将军心气郁结,愤懑而终!” “啪!”杨墨狠狠的将手中茶盏摔在了地上,起身愤然道:“岂有此理?难道当今圣上就任由这样的名将埋没,任由奸相搬弄朝纲……” “先生慎言,时日一久,先生自会知晓!总之老朽有一句良言相劝,临安是相爷的临安,是众臣的牢笼啊!除非你愿意去屈意奉迎……” 不等姚智胜把话说完,杨墨冷眼瞪视,厉声道:“姚老以为,我杨某是什么人?” 姚智胜猛然瞧见那眼神,身躯一凛,止住了话头。 那双眼深邃无比,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连他这个素以智慧著称的一军之师也无法解读。 “临安城小生早晚非去不可。” 姚智胜听了这话,沉痛的闭上了一双浑浊的老眼。 “不过,却并非为贾相。” “小生年少,缺乏见识,不知这回书该如何写。就请姚老代为执笔,替我辞了贾相吧!” “哎,老朽不胜荣幸!” 姚智胜猛然睁开一双老眼,喜出望外! 杨墨暗道,贾家人的手伸得还真是远。 还好自己不是朝廷命官,不必一定要听他节制。 至于回书,就让姚智胜去动脑子吧! 既要拒绝贾似道的邀约,还要不得罪他。 更加要表达自己感激涕零,荣幸之至的心态。 这种马屁文章,杨墨想想就难受,干脆丢给姚智胜。 至于姚智胜,不仅没觉得为难,反而满肚子成就感。 他以为凭借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说服了杨墨,打消了他去临安的心思。 正急匆匆的要去向侯爷表功呢! 不久之后,在梁安的操持下,水泥窑很快建成投产。 张顺也运回好几船物资,并给他带来了家里的消息。 老山村在村长刘广田的主持下,百事顺遂。 谷地中的面积几乎已经扩大了一倍。 一座砖石混凝土大宅也已如期开工。 古人没有利用混凝土建造房屋的经验。 就算杨墨给了他们详细的资料,他们运用起来,仍然需要结合实际情况,慢慢摸索。 所以工程进度很慢。 饶是如此,谷口的寨栅也早已被城墙取代。 西溪码头沿岸也作了水泥硬化加固。 时逢雨季已过,水位大减。 河道疏浚工程很快就可以上马。 张顺前来请示杨墨。 杨墨告诉他们,只要时机合适,随时可以动工。 需要多少劳力,就从周边各村镇招募,不用担心花钱。 他此时手握两万两白银,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 几个小小的工程完全不在话下。 顾菲菲所主持的香皂生意,如今也已打开了局面。 她聪明的选择了走夫人路线。 利用邓侯夫人的影响力,轻易的就把香皂送进了襄阳府贵妇,小姐们的香闺中。 这些人在用过香皂后,赞不绝口。 走这种高端路线,又成功的避开了府城第一富商朱长义的视线。 直到这天早晨,朱长义从小妾樊儿的床上起来。 竟吃惊的发现樊儿的洗脸架上,多了一样香气袭人的东西。 “这是何物啊?” 朱长义抓起滑不溜手的香皂,吃惊的问道。 “老爷,这是香皂,好用着呢?您试试!” 小妾樊儿殷勤上前,取出香皂来。 朱长义在小妾的指导下,润了手脸。 经水之后,顿时大喜。 “这香皂你是在哪儿弄来的?” 朱长义不动声色,装作随口一问。 樊儿得意的笑道:“府城官宦人家都传遍了,侯爷夫人都用呢。” “我是问你打哪儿买的!” 朱长义越听越是心惊,此人不简单啦。 做生意都做到自己身边了,自己却才刚刚知道。 他对这香皂背后之人,比对这香皂更感兴趣。 樊儿见老爷似乎有些动怒,连忙道:“奴家是从城东的王娘子手里买的,听说王娘子又是在李夫人处拿的货。” “到底是王娘子还是李夫人?”朱长义面有愠怒。 理智告诉他,这是一种全新的买卖方式。 “奴家也不清楚,都是口碑相传。” “好了,你只说这李夫人是谁?” “就是城东绸缎庄李掌柜的娘子。” 朱长义恍然,伸手合上香皂的盖子,转身出了樊儿房门。 樊儿见他顺走了香皂,急忙追出来。 “老爷,老爷,您拿奴家的香皂做什么呀!那可要十两银子一块!奴家攒了半个月才得了这一块……” 朱长义心里又是一惊。 握着香皂盒的手越发用力,指节根根发白。 仿佛有人在他身上割了一块肉。 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就赚了我朱某人十两银子。 我朱某人还浑然不觉。 此人能在我朱某人眼皮子底下把钱赚走,当真了不起呀! 朱长义还没见到人,就先起了惜才之心。 他雄踞府城商界十数年,难逢敌手。 早就有点独孤求败的感觉。 此刻忽然嗅到敌人的气息,忍不住血脉奔张。 恨不得现在就跟他交交手。 大步走到中庭,刚好遇见管家朱从。 “老爷。”朱从看见他,恭谨的立住了脚,主动打了声招呼。 “朱从啊!府城出了个新鲜玩意儿,你听说了没有?” 朱长义停住脚步,劈头问道。 朱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实道:“不曾听说。” “这人生意都做到我朱某人头上了,你还兀自不知,你当的什么大掌柜?” 朱长义冷着脸,顺手把香皂盒丢向朱从。 朱从不光是朱府的管家,更是朱府的大掌柜。 替朱长义掌管着府内大大小小几十种产业。 听闻此事,头皮一麻。 敏捷的伸手接住来物,又不失卑微之态。 打开盖子,一股香气就扑面而来。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就见家主伸手指着他说道:“去查一查,这东西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听樊儿说,城东绸缎庄的李夫人手中就有此物,就从她入手,查不清楚别来见我。” “是。” 朱从嘴角划过一抹狞笑,转瞬即逝。 又来生意了!朱从心里不禁感慨。 从家主的口气中,他听得出来。 家主又动了抢人产业的心思了。 只要家主动了这心思,就意味着对方离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远了。 因为这世上,实在是没有哪个人愿意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而他偏偏又倒霉,遇上了一个丝毫不讲商业道德的商匪。 当然,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些人的血,可全都沾在他手上呢! 脏活累活都是他干,不然他又怎么可能坐上大掌柜的位置? 他喜的是,自己又有进项了。 肥肉过手,岂能不留下一手油水? 第一百零三章 返乡 然而这一切,杨墨和顾菲菲却全然不知。 离家数月,眼见天气即将转冷。 杨墨更是在安排好了水泥窑的事情之后,急切的想要回家去看看。 人一闲下来,对妻子高媛媛的思念,就像野草一样疯长,爬满了他的心。 这天,他终于决定回南嶂去看看。 为了往来方便,杨墨斥资三千多两,买了一条崭新的货船。 亲自登门向吕文渊等人辞行。 几位大人自然是极力挽留,见杨墨回乡心切,这才分别备下宴席,为杨墨践行。 直忙活了两日,才算都辞过了。 这次回乡,他决定只带张顺。 牛莽则被他留在了襄阳城,保护顾菲菲和货栈。 自从牛莽上次在街上遇见兄弟牛富之后。 牛富又带他见了二哥牛贵。 牛贵就在襄阳城内当差。 三兄弟好不容易到了一处,牛莽就更不想回去了。 不过他也没动去当兵吃皇粮的心思。 他在两位哥哥的陪同下,去军营里看过。 军营的伙食,可比墨哥这里差远了。 只要能时常看看哥哥们操练,过把兵瘾,他也就满足了。 杨墨留他在城中,正是看中了他这层关系。 万一顾菲菲他们有个好歹,吕文渊日理万机,未必能第一时间施以援手。 牛家三兄弟就不同了。 他们是杨墨的邻居,自小一块儿长大。 临行之际,杨墨特地请了三兄弟,在临江楼上搓了一顿,请他们关照顾菲菲。 牛富和牛贵都比杨墨年长,跟杨墨从小就是邻居。 面对跟小时候截然不同的杨墨,两兄弟震惊得连说话都结巴了。 两兄弟这些日子,从牛莽的口中听说了不少杨墨的事。 更是从三百敢死营弟兄们口中,听说了万山一役杨墨杰出的指挥才能。 那些敢死营的兄弟们,恨不得把杨墨捧成了军神。 他们俩自然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对待杨墨。 口口声声,也跟着称呼杨墨为先生,表现的十分恭敬。 至于虎头山下的十几口水泥窑,杨墨就全权交给了梁安打理。 因为是城防物资,安保工作自有吕文渊派人负责。 他只烧制水泥就是了。 顾菲菲从香皂的买卖中,看到了复仇的希望。 整天忙得脚不离地。 对于杨墨的离开,也不十分伤心。 反而觉得,没了杨墨在身边,才能真正展现出她的才华。 安排好了府城的诸项杂事之后,杨墨便辞别了众人。 押运着一船物资,顺江而下。 杨墨站立船头,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出城没多久,忽见一处商贾如云,人山人海。 原来不知不觉间,大船已经到了鹿门山脚下。 杨墨见两岸猛兀儿人多如牛毛,禁不住忧上心头。 那晚万山脚下的情形再次浮上脑海。 不过,可喜的是,他在江岸边的榷场码头上,已经可以看见襄阳守军的身影。 万山一役,总算惊醒了吕家兄弟。 使得他们开始重视鹿门山榷场,增派了士卒把守各处要害。 并时刻保证榷场内汉人的绝对优势。 大船顺流直下,不一日就到了南嶂县境内。 吕文渊为表彰杨墨的功勋,特许他的船只打着吕字旗往来江上。 因此一路上并没有水匪胆敢劫掠他们。 大船进入北河之后,航行就困难的多了。 一来此时丰水期已过,河道变浅变窄,浅滩激流无处不在。 二来他们船上又满载着货物,吃水很深。 无形中又加重了航行的难度。 虽说他们打着吕字旗,张顺等人也还是绷紧了神经。 这也许是他们今年最后一次押货,可不能出什么问题。 更何况家主还在船上呢! 枯水期不仅船家们生意难做,水匪们也捞不到足够的油水。 不排除他们会铤而走险,劫掠官船。 如今官匪一家,难辨真假。 有些水匪浑水摸鱼,假借其他水匪的名头,打劫官船,嫁祸同道也在所难免。 张顺怕的就是这种贼人。 眼见天已黑透,离南嶂县城还有十多里地。 夜里行船难保万全,张顺不得不命人下了帆,将船泊进一处河湾。 等待明日一早,日出后再升帆起航! 随行的除了张顺亲自挑选的几个水性好的船员之外,还有陈武给他招募的六名退役老卒。 这些士卒大多是由于负伤等原因,从吕家军退役下来的,都是真正见过血的战士。 当晚,河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张顺不敢放松,命船员们点了十几盏灯笼。 把大船周围的河面照得通红。 就算这样,他还是不放心。 命令全体船员合衣而卧,战刀和连弩全都放在枕头边。 杨墨对此毫不知情,一个人在船舱里灯下看书。 至于看的什么书,当然是府城货栈里那本。 上次行色匆匆,没来得及细品。 又因为水泥窑的事,忙了好长时间,直到今天才有时间。 躺在灯下仔细翻了一遍,他才发现,那上面花样繁多,居然毫不逊色于后世的教育片。 杨墨按捺不住学习的热情,只想快点回去,解锁更多姿势。 看着看着,就昏昏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睡梦中,他忽然被一阵喊杀声惊醒! 就感觉整条船都在剧烈摇晃,仿佛要倾覆一般。 杨墨一骨碌从床铺上翻下来,正要喊人。 就见舱门哗啦一声被人从外面拉开。 张顺满脸是血,手握着明晃晃的钢刀,满脸凶戾之色。 灯下猛然看见这一幕,杨墨心里咯噔一声。 本能的伸手摸过折叠连弩,抻起了弓臂。 “先生,有人劫船,小七他们正在抵抗,您不能出去。” “让开,你不出去杀敌,在这儿拦着我做什么?来了多少人?” 杨墨一把推开张顺,抢出门去。 就见河上火光闪耀,十几只小船如同恶狼一般,向大船冲过来。 大船船身下,已经贴上来三只小船。 小船上的水匪们正玩命的向船上爬来。 舱门口的甲板上,躺着两具水匪尸体。 都是面门中刀,显然是被张顺砍死的。 所有水手和老卒们都背靠着船舱,正跟爬上船的水匪们战作一团。 杨墨大惊,抬手就是一箭,射穿了最近一名水匪的脖子。 大声喊道:“快把他们赶下去!” 必须尽快肃清爬上船的水匪,不然他们很快就要完蛋。 河面上的水匪船要是全都靠上来,几个他们也不够杀的。 还好爬上船的水匪数量还不算多,还有希望把他们赶下去。 杨墨急中生智,连忙返身进了船舱,抱出三个大竹筒来。 第一百零四章 大显身手 这是杨墨从襄阳城带回来的新式火药。 都插好了引线,用油纸包着,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张顺一直守在前甲板的舱门处,见杨墨抱出竹筒,立刻会意。 取过一支火把,就引燃了一筒。 接过竹筒,利落的扔向正要靠上来的一艘贼船。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贼船顿时被炸成了两截。 上面的水匪纷纷怪叫着,被气浪掀进了水里。 河面上顿时荡起好大一轮涟漪,把大船都震得猛然倒向一边。 大船上,船员和水匪们顿时摔成一团。 其他贼船上的水匪们更是吓得一哆嗦。 好几个水匪都被吓得掉进了水里。 有两只贼船被这气势所慑,甚至开始往回划。 忽然,离得最远的一条贼船上腾起一大团火光。 有人在那船上生起了一个铁火盆,火光熊熊,照亮了好大一片水域。 杨墨定睛看去,发现那只贼船比别的贼船稍大。 船头竟然还矗立着一架简易抛石机。 火盆就点在抛石机后面,那显然是为了方便引燃火弹。 那艘船上有贼人喊道:“谁敢退后一步,全船都得死。” 火光下,站在抛石机旁的水匪头目一脸的凶相,紧紧盯着大船,像极了一匹恶狼盯着猎物。 原来那只船是贼人用来督战的! 杨墨看见那抛石机,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连忙吩咐道:“别把船上的水匪杀干净了,给老子留几个。” 张顺也看到了那艘十分眼熟的督战船,立刻明白了杨墨的意思。 大船上的贼人要是都被肃清了,万一水匪头目见无计可施,一怒之下,抛石毁船,那可就麻烦了。 不能杀完,又要一直占据着优势,操作起来难度又大了许多。 张顺不得不亲自冲上去,加入了战团。 杨墨也不敢再去炸那些小船。 只得一边用连弩招呼正往上爬的贼人。 一边盯着水匪头目那艘督战船,希望它能靠上来。 只有先炸了它,才有获胜的希望。 那贼船上的匪首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狡猾的很。 只隔着大船十丈远近,停在河道中间,并不靠近。 眼见众多贼船越来越近,都要靠上来。 张顺急了,他也看出了杨墨的顾虑。 大声喊道:“常平,照顾好先生!” 常平是那六个老手中,功夫最好的一位。 听到喊声,常平一刀砍翻一名水匪,立刻退到了前甲板上,守在杨墨身前。 张顺返身钻进底舱。 转身出来时,腰里已经多了一副斧凿。 只见他嘴里咬着明晃晃的匕首,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杨墨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水面下一道身影如同一条大鱼,飞速向前游去。 “顺子!”杨墨惊叫一声,抬手射死了一名企图向河里射箭的水匪。 那水匪扑通一声栽下船去。 杨墨再一抬眼,发现张顺已经游出去数丈开外。 不愧是浪里白条,杨墨的一颗心几乎悬到了嗓子眼。 心里默念着,千万要给我回来! 眼睛死死盯着那只督战船。 督战船上,那名水匪头目也发现了张顺的身影。 立刻叫人取过一张硬弓,亲自张弓搭箭,只等张顺靠上去。 那艘船周围的水面被火光照得通明。 杨墨真担心张顺会被水匪头目一箭射死。 赶紧点燃一支竹筒,狠狠朝不远处的一条贼船扔去。 企图通过攻击小船,吸引那艘督战船的注意力。 他这做法完全是多余,张顺不等接近贼船,就深深的潜进水下,不见踪影。 慌得一船水匪打着火把四下乱找。 水匪头目更是暴跳如雷,看见什么都像是人,张着弓箭一通乱射。 夜晚虽然水面被照得通红,水底下却乌七麻黑,什么也瞧不见。 杨墨才刚刚松了半口气。 忽然发现水匪们下饺子似的往水里跳。 原来头目发现找不着张顺,正急着驱赶喽啰们下水去找。 杨墨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只恨手里没有一副潜望镜,看不清水下的情形。 眼见贼船纷纷靠上来,他也顾不得去管张顺了。 点燃了最后一只竹筒,扔向小船中间。 只听轰得一声,两艘小船同时被掀翻。 其他船上的水匪都吓得伏在了船板上。 等待风平浪静,他们又站了起来,继续向上攀爬。 无数搭钩钩向船舷,杨墨砍都砍不过来。 有贼人甚至想要搭跳板,被常平拼着命推了下去。 喊杀声,落水声,哭号声,还有箭矢破空声…… 大船周围血红一片,就连甲板上也淌满了鲜血。 既有贼人的,也有船员们的。 常平的胳膊上中了一箭,当胸被砍了一刀,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衣襟。 杨墨奋力向前,要将他护在身后。 常平却执意不肯。 杨墨心底禁不住升起一丝凉意。 难道我杨墨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吗? 这时,忽听远处一阵叫喊声。 那只督战船居然喀喀卡卡响起了一阵绷裂声。 船身也跟着开始倾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沉。 船上的水匪扯着嗓子大喊,似乎是让小船前去接应。 小船上的水匪们纷纷回头。 眼见老大的船都快沉了,他们赶紧船尾变船头,拼命划桨,向督战船靠过去。 大船周围压力骤减。 “快,射死他们!” 大船上,剩下的船员精神大振,很快肃清了船上的残敌。 躲在船舷后面,拿连弩招呼那些小船。 剩下七八条小船狼狈逃窜。 等他们靠过去时,督战船几乎已经淹到甲板。 船上那名匪首还兀自想要启动抛石机,跟大船同归于尽。 只可惜船身倾斜,甲板上一片混乱。 三名水匪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抛出石头来。 那名水匪头目只得攀着船舷,跳上一艘小船。 心有不甘的瞪着大船,缓缓退入黑暗中。 “顺子哥,顺子哥……” 水匪们虽然退了,船员们却高兴不起来。 纷纷打着火把,照向河面。 大船周围的河面上漂满了浮尸,碎木,船桨,并不见张顺的身影。 杨墨眼底忍不住泛起一层雾霭,心急如焚。 这时,只听哗啦一声,半个身子从不远处的河面上钻了出来。 张顺长吸一口气,招手叫道:“先生,我在这!” 杨墨鼻子一酸,差点没掉下眼泪。 连忙叫道:“快,快把顺子哥拉上来!” 船员们扔出绳索,张顺游过来抓住了,被众人拽上大船。 第一百零五章 起意 杨墨这才发现,张顺的右大腿血流如注。 赶紧命人拿来金创药和匕首,亲自动手割开了他的衣裤。 发现张顺的大腿上赫然有道伤口,深可见骨。 杨墨赶紧撕下一块布条,替他扎住了大腿根部。 仔细把伤口检查了一遍,他心里才暗暗松了口气。 好在没有伤及动脉,不然以现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张顺必死无疑。 “这伤口大意不得,必须仔细消毒。” “先生不必担心,只当被蚊子叮了一口。”张顺脸色略显苍白,勉强笑道。 古人不知道细菌感染的厉害,受了伤全凭天意。 杨墨可不敢大意,立刻命人烧了一锅开水,加入少许食盐。 亲自用盐水给张顺消了毒,又让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船员中多有受伤的,一并跟着处理了伤口。 杨墨让船员们清点了人数。 这一仗战死三名水手。 几乎人人身上都挂了彩,其中以常平伤得最重。 他为了护住杨墨,身上伤痕累累。 好在都是皮肉伤,并没有伤及内脏。 杨墨除了擦破点皮,并无大碍。 看来陈武招募的这些老卒果然不同凡响。 战力明显比水手们强了不知多少倍。 今晚要是没有他们,自己恐怕凶多吉少。 处理完船员们的伤口,替他们上了金创药。 杨墨又亲手替三名战死的水手整理了遗容。 船员们聚集在船头甲板上,全都红了眼睛。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死亡对于贫苦人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相反,他们中的很多人,更视死亡为解脱。 所以像张顺这样轻生重义之辈,草莽间比比皆是。 反而是权贵,豪绅们才真正怕死。 可杨墨却不能像他们这样洒脱。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对身边人的性命看得很重。 杨墨盯着水里的浮尸,暗暗咬紧了牙关。 这伙水匪胆大包天,连打着吕字旗的船只都敢劫。 他们到底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这一船货物? 杨墨下定决心,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为三名水手报仇。 “把贼尸捞起来,也许尸身上有什么线索。” “先生说的是,我这就安排。” 张顺瘸着一条腿,领着两名伤得最轻的船员,打捞贼尸。 把贼人的尸体拖上大船,几人里里外外翻找了好一阵。 除了一块铁制的腰牌,其他一无所获。 如今杨墨手里不缺钱,对贼尸换的那几个赏钱也就没什么兴趣。 就让他们把船靠了岸,找个地方把贼尸全都埋了。 那块腰牌则被他小心的揣进了怀里。 忙活了半天,天色也慢慢亮了起来。 为免再生事端,张顺赶紧带着仅剩的三名水手升了帆,往南嶂县城赶去。 不一时到了南嶂城,杨墨决定不作停留,直接回村。 南嶂地面上鱼龙混杂,自己刚一回来就被打劫,这件事很值得推敲。 最好还是先回大本营,等养足了精神,再来彻查此事。 众人逆流而上,午时方到西溪入河口。 西溪此时水位大跌,大船已经没办法继续深入。 张顺命人下了锚,又命他们放下小舟,进谷去通知村里人出来接应。 不一会儿,两只小船就划出了溪口。 船上站着村长刘广田跟几个后生,每个人都红了眼睛,一脸肃穆。 他们已经从进去报信的水手口中,得知了昨晚的事。 小船靠上来,村民们一言不发。 船员们默默的将三具尸体用绳索小心的放了下去。 杨墨不忍目睹,把自己关进船舱,暗暗咬紧了牙关。 这些水手大多是附近几个村子破产的渔民。 之前跟张顺关系不错,被张顺招到杨墨手下效力。 没想到最终还是死在了水匪们手中。 尸首很快被运进了西溪码头。 受伤的船员们也先后下了船。 刘广田和张顺组织着青壮们,用小船卸货。 杨墨独自坐在船舱里,思索着怎么才能查出真凶。 从晌午一直坐到傍晚。 大船上的货物都卸完了。 张顺登船来请他下去,他仍然不肯下船。 刘广田又亲自送来了饭食。 杨墨根本吃不进去。 杨墨让他们先回去,自己想在船上静一静。 他想好好理一理脑海中的头绪。 一旦登岸,要面对的人和事可就多了。 死去的水手们的家属需要安抚,人心需要重新凝聚。 再想静下心来,就没现在这么方便了。 眼见太阳就要落山时,溪口又划出一条小船来。 船舱里光线太暗,杨墨起身点燃了一支蜡烛。 这时,舱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杨墨禁不住有些恼怒道:“我说过,别来烦我!” “当家的,你怎么了!” 一阵悦耳的声音传来。 杨墨回身看去,就见妻子高媛媛红着眼睛站在舱门口,不知所措的抓着自己的裙带。 舱门口甲板上,还放着一只食盒。 “媛媛!”杨墨脸上的怒气瞬间平复。 “当家的。”高媛媛带着哭腔进了船舱,一把抱住杨墨,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奴家知道你很内疚,可那些都是水匪们干的,你千万别苦了自己。” 杨墨抚上妻子的秀发,心里一阵感动。 “为夫会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为他们报仇雪恨。” “嗯,奴家相信大郎!” 高媛媛把头埋在丈夫的胸前,心底充满了酸楚。 经此一事,她好害怕丈夫再次涉险。 却又知道,迎难而上才是男儿本色。 当家的是不会因为这点挫折,就放弃冒险的。 “当家的,不管心里藏着再多事,饭还是要吃的。乡亲们都还指着你呢!” 高媛媛挣脱杨墨的怀抱,把食盒拿进了船舱。 杨墨也不推辞,坐在小桌边心事重重。 昨晚袭击他们的贼人阵仗可不小,少说也有三五十人。 能一次性派出这么多喽啰出寨打劫,这伙贼人的规模肯定不小。 而这南嶂县境内有这种实力的匪徒,也就只有三股。 分别是黄天荡,金水湾和赤峰岭。 赤峰岭大都是山匪,没听说他们做水上生意。 那就只有黄天荡和金水湾两处有嫌疑。 再加上黄天荡本来就跟杨墨有仇,所以最值得怀疑。 回想起昨晚那艘督战船,很像是他们之前缴获的那条黄天荡的贼船。 难道昨晚那伙水匪,真是黄天荡的大当家黄昊派来的? 如果真是黄天荡的人,这个大当家的胆子还真不小。 明知他与吕家交情匪浅,还打着吕字旗,也敢打劫他们。 杨墨手握着那块铁质令牌,总觉得这个黄昊不会这么没脑子。 作为一寨之主,他没理由这么直接针对自己。 万一要是自己跑了,最终查出他们的底细,吕家人定会怪罪。 不是黄天荡还能是谁呢? 杨墨除了对黄天荡有些了解之外,对其他两寨几乎一无所知。 想到这些,他头脑中渐渐有了头绪。 端起饭碗来,大口干饭。 第一百零六章 私募兵马 高媛媛看见这一幕,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她心里清楚,当家的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大郎,你慢点,别噎着。” 杨墨一边干饭,一边问道:“媛媛,谁送你过来的?” “是陈大哥!”高媛媛说道。 “他怎么不上来?”杨墨心里一喜,正准备去找陈武,陈武就来了。 “大郎不愿被人打扰……” “那是刚才,快,快让陈大哥上来。” “哎!”高媛媛欢喜的应了一声,转身出了船舱。 没一会儿,陈武就登上了甲板。 一进舱门,倒身便给杨墨行了个大礼。“陈武见过先生!” “陈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杨墨大惑不解,起身相扶。 就听陈武说道:“陈武愧对先生,手下没能顺利完成任务,让先生折损了三名水手。” “陈大哥言重了,我还得感谢你呢!” 杨墨安慰他道:“你派来的那六个人,昨晚可派了大用场。” 哪知陈武却道:“这六人都是老卒,原本应该更警醒些,不给贼人上船的机会才是。” “他们却后知后觉,让贼人上了船,理应受罚。” “这么说来,这些人还远未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杨墨心里一惊,嘴上却说道:“毕竟是第一次出任务,我作主,暂且就宽恕他们这回吧!” 陈武感激的说道:“像昨晚这事,要是在军中,就是严重的渎职,其他人尚可饶恕,领队常平却罪当处斩!” “常平在行伍中呆过多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这次也着实伤得不轻,陈某替他多谢先生不罚之恩!” “陈大哥能有这般觉悟,我也就放心了。”杨墨伸手道:“你坐下,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陈武也不推辞,颇感惭愧的坐在了杨墨对面。 “先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陈大哥,你觉得昨晚这伙水匪是从哪儿来的?” 杨墨三下两下扒拉完碗里的饭,开门见山的问道。 “不好说,县里大大小小十几股水匪,几乎都有可能。但以昨晚水匪的人数来看,多半是三大寨之一。”陈武谨慎的答道。 杨墨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只是我们对三大寨知之甚少。” 陈武立刻明白了杨墨的意思:“先生是想摸清三大寨的底细?” “对,不仅是三大寨,凡是县里人数超过五十的寨子,全都要摸清楚。要招募多少人,添置什么器械,都由你。必要的时候,你甚至可以从难民里面招募人才。别怕花钱,我自会安置他们。总之,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替我组建起一支三百人的精锐。” 陈武听了这话,心里越发震惊。 难道先生准备肃清整个县域内的匪患不成? 仅凭现在手里的这点人马,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光是黄天荡里就有上千号水匪。 而自己手下,到现在也才不到一百号人。 半数还都是村子里招募来的半大小子。 打打埋伏还行,真要让他们上战场,几乎是去送死。 他手里这一百多号人,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得上富贵人家的护院。 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武装! 饶是如此,他也是时刻警惕着,生怕会惊动了官府,给杨墨招惹麻烦。 “先生,私募兵马可是大罪!”陈武还是忍不住提醒了杨墨一句。 杨墨笑道:“这点你不必担心,回乡前我曾去见过姚军师,向他请教过。” “只要是为了保境安民,私募武装不超过五百,朝廷是默许的,事后立即解散就是了。” “可那必须是官身,先生您!”陈武对这条律法也略有耳闻。 “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已有爵位在身。”杨墨笑着取出身上的一块玉蝶。 陈武接过扫了一眼,欣喜若狂,立刻单膝跪倒,奉上玉蝶。 “小人陈武给爵爷见礼!” “你我就不必多礼了,”杨墨笑着扶起陈武,“你放心大胆的招人,最好是退役老兵。昨夜我已经领略过他们的风采了。” 陈武胸中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没想到自己只剩了一条臂膀,却还有领兵打仗的机会。 当晚,三人乘坐小船回到山谷时。 西溪码头上围满了村民。 他们看见陈武的船只回来,纷纷站起身,翘首以待。 当看见船头上的杨墨时,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笑意,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先生回来了!先生回来了!” “这下好了,先生总算回来了!” “先生,先生……” 杨墨眼见乡亲们对自己如此义重,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 小船靠岸,水手们搭上跳板。 杨墨抬脚踏上跳板,离船登岸。 放眼望去,谷内的面积已经比过去大了何止一倍! 远处谷中隐约能看见一排崭新的城墙。 砖瓦窑和水泥窑兀自还在运作。 不远处的半山腰上,一处崭新的大宅已经有模有样了。 刘广田迎上来说道:“乡亲们都不肯离开,他们都愿意跟着哥儿一块儿去打土匪。” 杨墨这才发现,村民们手上都拿着十花八门的东西。 有拿锄头的,有拿鱼叉的,有扛铡刀的。 还有拿着擀面杖,菜刀,扁担,扬叉的。 眼望见码头上下一双双诚挚的眼睛,杨墨心里好一阵感动。 民心可用! 有这么多人同仇敌忾,何愁大事不成? “诸位的盛情杨某心领了,不过打仗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干。这件事我已有计较。诸位只要做好后勤,就功莫大焉。” “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村子里再起一处锻造车间,准备打制器械。不报此仇,杨某誓不为人!” “报仇,报仇,报仇!” 山谷内群情激愤,全体村民仿佛打了鸡血似的。 这么多年来,直到杨墨的生意有了起色,村民们才算真正吃上饱饭。 经过几个月的休养,在老山村做工的村民们,个个面色都红润了起来。 身体强健,精神自然饱满。 老山村整体的精神面貌,已经和这个乱世中的百姓们大为不同。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能有今天,全都是先生所赐。 杨墨在他们心中的形象,早就超过了官府。 就算杨墨现在要占山为王,揭杆起义,大多数村民也会毫不犹豫的跟着他。 直到看见先生和主母进了屋子,村民们才陆续散去。 第二天一大早。 陈武就把手里的那群小子们全都撒了出去。 让他们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尽自己所能,摸清县域内所有匪徒们的情况。 特别是三大寨的布防,以及他们最近的人员出入情况,事无巨细,全都要探听。 不仅如此,杨墨还让陈武在县城内也布下若干眼线。 让他们想办法摸清楚,县里的几个头面人物跟各寨水匪们之间的关系。 第一百零七章 不普通 杨墨回村的第二天。 原本驻扎在老山村的那支人马就来辞行了。 他们是吕家军士卒,必须尽快赶回去向侯爷复命。 杨墨在山谷内设宴替他们践行,并让他们回去后代为向侯爷致谢。 若没有他们在村中驻扎,杨墨就不可能放心的去府城,还建立了一份功勋。 这支百人队,由一名姓冯的校尉统领,冯校尉也是侯爷的爱将。 在军中时就多有听说当年侍卫队长陈武的名头。 这些日子的相处,两人更是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 临别之际,更是依依不舍。 宴席结束之后,陈武直送出去十多里地,二人才洒泪挥别。 驻军走后,没过几天,老山村忽然来了一支马队。 虽然只有十个人,却带来六十匹骏马。 原来是侯爷听闻他这里缺马,把答应他的五十匹骏马,派人送来了。 杨墨本以为侯爷只是一时高兴,许给他这五十匹军马。 后来见侯爷不再提起,也就没当真。 没想到侯爷日理万机,却还一直惦记着他的事。 这批军马来得正是时候,杨墨亲自手书让他们带回,表达了对侯爷的谢意。 一晃又是几天过去了。 那些陈武洒出去的小子们,陆续开始带回各种消息。 不过大多数都是些显而易见的东西。 比如水旱各寨的布防,以及他们日常的采买活动等等。 只要带回来的是有价值的消息,杨墨都让陈武在功劳薄上记上一笔。 以待日后论功行赏! 如此鼓励之下,这伙主要由半大小子组成的斥候队伍越发胆大。 他们都是山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满山跑。 翻山越岭如同家常便饭。 各自发挥自己的特长,钻狗洞,睡荒坟。 日夜潜伏在各寨周边。 渴了就喝山泉,饿了就啃干饼。 没过几天,还真让他们打听到一些各寨的机密。 比如赤峰岭后有个秘密山洞,直通后山脚下。 再比如黄天荡里有两个小头目,经常喜欢结伴去县城召妓。 如此种种,只是一直没打听到那晚在河湾里发生的那件事。 杨墨暗想,那晚的行动一定是某个山寨的核心人员一手策划,保密级别很高。 普通水匪很难知道,想要打探清楚,不深入匪窝,几乎不可能。 可这也不能怪他们,这些小子们虽然机灵,却缺乏手段。 他们只是些山里娃,哪里知道怎么才算一名真正的斥候。 他对现在的效果很不满意! 这天,他把陈武找来,讲出了自己的顾虑。 “咱们的斥候缺乏经验,得给他们找个教头,才能有所突破。” “我有位兄弟,诨号山猫。曾是候爷麾下首席斥候。前次听冯校尉说起,他家好像就在赤峰领一带。” “如能得他相助,别说是三大寨,即使先生想知道猛兀儿大营里的消息,他也能够手到擒来。” 杨墨闻言大喜:“有这样的奇人,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陪你去找他。” 陈武听了这话,反而有些迟疑。 “先生有所不知,此人性情乖张,因看不惯军中诸多陋习,愤而离开。我担心先生即使找到他,他也不肯替先生卖命。” “杨某只管诚心相邀,来不来由他自己决定。杨某相信,越是像这样的义士,越能晓之于情,动之于理,走吧!” 听说了这人的本事,杨墨恨不得立刻就把他招入麾下。 两人收拾了一番,带上两个老卒,几包干粮就上路了。 赤峰岭在北河上游,离老山村二十多里。 虽说路途不算太远,却全都是大山。 山路曲折难行,根本走不了马。 水路又被黄天荡所阻,出入只能靠两条腿。 杨墨一行人一大早就出发了,直到午饭过后,方才找到冯校尉所说的村子。 村名叫作土关垭,只有不到二十户人家。 十几间破烂不堪的茅草屋坐落在半山腰,隐藏在茂盛的树丛间,只露出一鳞半爪。 狭窄的山垭底部,一条羊肠小道若隐若现。 小道两旁都生着一人多高的茅草。 真是密林烟瘴地,虫蛇多生处,地势异常险峻。 村子里静得可怕,连个人影都难寻,像极了没人居住的鬼村! 陌生人大白天走到这儿,都会禁不住脊背发凉,汗毛直竖。 这里已经是赤峰岭那伙土匪的领地了。 陈武破例戴上了连臂弓。 杨墨在村口止住了脚步,也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折叠弓弩。 几人不敢擅入,站在村口四下打量。 陈武正准备扯开嗓子喊两声,看看村子里还有没有人。 就见不远处的山腰上,忽然站起来一大片人。 老弱妇孺,什么人都有,个个衣衫褴褛。 只有当间一人,一身黑衣干净利落,显得极不协调。 那人体格虽小,却生得十分精壮,两只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如同鹰隼一般。 “再敢向前一步,休怪我等无情!来者何人?到此何干?” 那人语气冰冷的摞下一句话。 就看见两个村民手举柴刀,从杨墨他们正上方的陡崖上显身出来。 杨墨定睛一看,那两人脚下,各有一堆用竹笼捆扎的碎石。 只要他们手中柴刀一挥,自己四人当即就会被砸个稀烂。 这时,只听身边陈武一声惊呼:“小茅子,是我呀!” 山腰上,那人听见喊声,神色大变。 探出身子大声喊道:“你是陈大哥!” “正是陈某,小山兄弟,你不认得我陈武了吗?” “快,都把家伙收起来,是我陈大哥到了!” 就见山腰上好一阵雀跃,跟着,那些村民们就陆续消失在茂林后面。 不一会儿,就见先前那男子,忽然就从山垭里一人多高的茅草丛里钻了出来。 热情的迎上前来,一把握住了陈武的胳膊。 矮壮的汉子双眼含泪,连声说道:“陈大哥,小弟只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小山兄弟,说来话长,我蒙同村人搭救,如今在他手下效命。这次来找你一同出山,共享富贵。” 陈武话不多说,拉着山茅,就要来见杨墨。 山茅凝目扫视了杨墨一眼,一把拉住陈武道:“陈大哥,小茅子一人逍遥惯了,受不得别人拘束。” “你来我欢迎之至,可我却不愿再为别人卖命。这世道,能发财的没几个好东西!” 杨墨在旁边听了这话,脸上好一阵麻木! 这人话糙理不糙,在这恶浊的乱世,不与权贵同流合污者,根本不可能发达。 此人虽然有些见识,可他不明白,杨墨可不是普通人! 第一百零八章 山茅 “小山兄弟,你误会了,先生并非那种人。前不久修南嶂城时,先生一次就拯救了数千百姓……” “莫非陈兄说的是杨墨杨先生?”山茅忽然面露喜色,看向杨墨的眼神都变了。 见此情形,陈武也是喜出望外,连忙道:“正是,小山兄弟也听过先生的大名?” “险些污蔑了好人!”山茅立刻对着杨墨倒身便拜:“小人有眼无珠,不识先生尊颜,望乞先生恕罪。” “山茅兄弟,快快请起!”杨墨心下暗喜,没想到这人也识得自己。 他似乎忘了,这人以打探消息著称。岂会不知道发生在同县的这桩大事? “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小的早就有意投奔,只恨无人引见。要是知道陈大哥就在先生处,小弟早就去了!” “今日也不晚,先生亲自来请你出山!”陈武满脸堆笑。 “小的愿为先生马前卒!”山茅再次拜倒在地。 杨墨赶紧一把扶起他道:“我得小山兄弟,如虎添翼呀!” 山茅起身回头,大喊道:“你们都出来见过先生!” 这时,就见茅草丛中陆续钻出许多村民,大多是老弱妇孺,个个一脸菜色。 小孩子更是瘦得皮包骨头,两只大眼睛十分茫然的瞪着他们。 山民们全都不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山茅。 在他们眼底,连悲伤都没了,只剩下麻木,空洞。 山茅扑通一声跪倒在杨墨身前,恭恭敬敬行了三个大礼。 杨墨连忙跪地相扶,连声道:“山茅兄弟,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其实他刚才已经料到了,这个小山村全靠山茅一人在支撑。 满村人口不过五六十人,青壮更是十不存一。 山茅一走,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得饿死。 “小人抖胆请先生收留他们。此地离赤峰岭颇近,小人一走,他们断无活路。” “山茅兄弟,快起来,我答应你就是了。杨某手底下颇有些产业,正愁无人可用。”杨墨满口答应。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这可是吕家军曾经的首席斥候,相当于后世军中的侦察大队长。 杨墨有意卖个人情给山茅,就是要让他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 有了这群骨肉乡亲,山茅这辈子恐怕都要跟他拴在一起了。 “多谢先生成全,快,快,都给先生磕头,感谢先生活命大恩!” 那些眼神木讷的山民们,这时候眼底才涌出泪水,感激的伏在地上,哭成了一片。 “都起来,都起来,你们是去做工,自己挣钱自己花,并非我收留你们。你们要明白这个道理,不必对任何人如此卑微。我那里还有很多其他村子的村民,他们都是一样。” 村民们似懂非懂,在杨墨的劝说下,陆续起身,眼神中都充满了感激。 山茅更是紧咬牙关,感动得热泪盈眶。 “乡亲们,赶紧各自回家收拾东西。事不宜迟,咱们今天就随先生回去!” 山茅大声招呼着,山民们立刻活跃起来,纷纷转身钻进茅草丛,各自回家收拾行李。 收拾东西还需要点时间,山茅遂邀请杨墨等人去他家里看看。 杨墨也很好奇,他们是怎么下来的,就一口答应了。 山茅走到一丛茅草前,伸手搬开茅草,茅草丛中立刻现出一条干净的小路。 原来这丛茅草是活动的,下面并没有长在地上,而是栽在一坨土块上。 那土块又被草皮覆盖,跟周围的地面连成一片。 就算趴在地上仔细分辨,都很难察觉。 小路曲曲折折,上面都是茅草相连,遮天蔽日。 如今虽是初秋季节,茅草的锋锐还是十分坚韧,一不小心就会划伤手背。 山茅当先钻了进去,行走其间,却游刃有余。 每走几步,他还不忘提醒,脚下埋设有机关。 杨墨直到走近了,才发现他指的地方,草皮是软的。 用刀鞘挑开草皮,底下是一个个低矮的兔子洞。 只有一尺来深的坑底埋设着削尖的细竹。 一不小心踩上去,脚板非得刺个对穿不可。 茅草丛中,不时还能看到干涸的血迹,也不知道是兽血还是人血。 小路也并非平坦的,而是一路向上的陡坡。 越往上越是陡峭,草皮路也渐渐变成了碎石路。 滑溜难行,非得一手抓着路边的野草,才能爬得上去。 可山茅却在这种路况下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陈武只有一只胳膊,上坡显得十分吃力。 在另外两个老卒的用力拉扯下,才勉强一步步往上挪。 好不容易才上到一处土台下。 只见土台边缘斜扎着许多木桩,木桩上码放着竹排,兜着成堆的碎石。 几根粗壮的树藤牵拉着木桩,这就是杨墨刚才在下面看到的那些滚石。 只消一刀砍断树藤,碎石就会顺着陡坡滚下去。 下面的人立时就会被砸得头破血流,甚至当场殒命! 土台上面,还码放着成堆削尖的竹竿,每根都有三米多长。 显而易见,那是站在上面就能杀敌的利器。 把竹竿架在土坡边的树杈上,就是一杆杆长枪,只管往下捅。 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是个老妪,也能守住。 那些竹竿上兀自还有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杨墨奋力登上土台,转身向下看去。 下面成片的茅草密不透风。 可只要其间有人行走,却都能通过茅草的摇摆看得一清二楚。 真是一座天然的大迷宫。 若非山茅引他们进来,他们必定要着了那些机关的道儿。 “雕虫小技,难入先生法眼,先生请!” 山茅见杨墨看得出神,走过来招呼他进屋。 杨墨一转身,这才看见小茅屋门口站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约莫五六岁年纪,依偎在妇人怀里,显得很是怕生。 杨墨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山茅为什么放弃首席斥候不当,也要回乡隐居。 恐怕这两个令他难以割舍的亲人也是一大因素。 “小生见过嫂嫂。”杨墨拱手对妇人行了个礼。 妇人连忙还礼道:“山僻野人,不敢受先生大礼。” 杨墨闻言一怔,这妇人虽然肤色和山里妇人没什么两样。 行为举止却落落大方,倒不像是个山里人。 第一百零九章 弥勒 杨墨随口问道:“嫂嫂不是本地人?” 山茅笑道:“贱内是小人从土匪手里救下的,本是江夏人。” 杨墨这才恍然,跟着山茅进了屋子。 山茅的家里,真可谓家徒四壁。 跟杨墨过去的生活没什么两样。 这也是南嶂县乃至整个大胤百姓生活的真实写照。 他们整日挣扎在饥饿的边缘,用尽全力,才能在这个世道保住性命。 山茅家里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凳子,不得不去邻居家借了几张。 妇人又拿出了家里仅剩的一点粮食,给大家做饭。 “小山兄弟,村子里严防死守,是有匪祸吧!”陈武首先开口。 这一问,山茅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这里离赤峰岭只有五里,岭上的土匪时常来祸害村民,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自从我回来后,跟他们干了几场硬仗,双方各有死伤。后来青壮越打越少。” “老人又不愿走,也没地方可去。只能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躲到山里。等土匪们走了,咱们又回来。” “经过这几年,后山的几十亩薄田大都摞了荒,也没什么油水可捞了,土匪们也就来得少了。” “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要是再不来,村里人都要饿死了。” 杨墨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黯然。 故土难离,朝廷又限制百姓迁徙。 即使他们真走出去,外面兵荒马乱的,这些人也是九死一生。 山茅以一己之力,给这些人争取出一小片净土,已经十分难能可贵。 赤峰岭处在三县交界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属于三不管地带。 盘踞在此的这股土匪,主要以绑票,开设赌场,暗娼为生。 他们打劫三县富户,勒索银子。 又在三不管地带的一处野码头赤尾屿开设赌场,吸引周边几个州县的赌徒前去赌博。 掳掠附近几个州县的良家女子,逼良为娼,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产业链。 赌场向来是各种小道消息的来源。 他们通过在赌场上得到的消息,锁定周边各州县的富户,绑架他们的家人。 给得起赎银的就放人。 给不起的,男的就把头送回去。 想要全尸下葬,还得花钱赎身子。 女的就直接奸污,投身码头上的暗娼窑子,沦为赌徒们发泄的工具。 三县的地方官谁也不想招惹这伙土匪。 自己县域内的烂摊子都收拾不了,他们也没闲工夫去管域外之事。 这伙土匪就一直逍遥至今。 论起资历来,他们可以算得上是襄阳府所有土匪们的鼻祖,持续的时间最长。 赤峰岭大当家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白胖子。 时常一脸奸笑,因此人送诨号白弥勒。 此人雁过拔毛,十分吝啬,而且残忍好杀,荒淫无度。 杨墨听完山茅的陈述,更加对山茅多了几分敬佩。 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山茅还能坚持这么久,可见他这首席斥候的名头,并非浪得虚名。 “白弥勒曾经派人来招揽过小人,小人不愿落草为寇,一直没有答应他们。” “小山兄弟,你做的对。大丈夫生于世间,不能建功立业也就罢了,岂能祸害百姓?这伙贼人早晚必被朝廷所灭。” 几人相谈甚欢,没过一会儿,妇人就搬了饭出来。 众人草草用过了午饭,陆续就有人在山茅家门前集结。 饭后足足半个时辰,人才终于到齐了。 村里都是清一色的穷人,除了几张铺盖卷,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 主要都是些老弱,所以行动起来未免迟缓。 山茅点了名,直到一个不少。 这才跟着杨墨他们,下了土坡。 乡亲们虽然对故土无比眷恋,却都听说过杨墨的名头。 为了活命,也只能三步一回头的出了垭口。 大队人马扶老携幼,走得跟蜗牛差不多。 几个青壮干着急也没用,只能尽量挑上东西,让年老体弱者负担轻点。 孩子们却对远行充满了喜悦,似乎只要不呆在家里,就是高兴的。 山民们知道要远行,都把自己家里仅有的粮食一顿全煮了。 小孩子们吃了顿饱饭,都来了精神。 在山道上连蹦带跳,又是抓蝈蝈,又是摘野果。 其中有两个手拉着手唱道:紫荆木,黑土生,凤凰栖于上,南阳得升平。 走在队伍前头的杨墨猛然间听见这话,心里一动。 这几个月以来,他的名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南嶂县。 就连这句童谣也广为流传,闹得几乎人尽皆知。 杨墨总觉得,这童谣背后,有人在搞事情。 这童谣里面似乎暗含了他的名字。 可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并不相信什么谶语。 只是一直也没闹明白,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会儿心底又惊又怒。 人言可畏,自古因为谣言被朝廷诛杀者,不在少数。 这背后推波助澜之人,意在诛心啦! 这句童谣仅从字面解释,也可以有多重含义。 凤凰栖于上,这凤凰指的到底是谁? 杨墨心里有很多问号,以前他怀疑是秦修德所为,现在基本能把他排除了。 要是秦修德,他死之后,谣言就该终止才对。 如今反而越传越广,连偏远山村的孩童都知道了。 可见编童谣的另有其人。 当天很晚,大队人马才回到老山村。 一路回来,走的都是人烟稀少的地方,所以并没有惊动土匪。 直到第三天,赤峰岭大当家白弥勒才听到喽啰来报:土关垭的村民们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过去这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只要土匪们去得多了,他们就会逃到老林子里,几天都不出来。 可这次是土关垭土生土长的一个土匪趁夜潜回村子打探到的消息。 白弥勒顿时觉得这事不简单,立刻派了两个喽啰再去打探。 喽啰回来如实禀报,白弥勒禁不住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睡着了。 “你,过来!” 白弥勒当机立断,派出心腹一路往南嶂方向打探消息。 土关垭的村民想要离开赤峰岭一带,只能走去南嶂县城的这条路。 另外一条路必须经过赤峰岭土匪们的老巢,土匪们不可能不知道。 这些村民们身上虽然没有多少油水,好歹也是自己地盘上的。 没有经过自己允许,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来虎口里抢食儿? 真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还有没有把老子这尊弥勒放在眼里? 白弥勒雁过拔毛,向来都是他拔别人,这回显然是被别人拔了毛。 他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戒疤,另一手摸过一整只猪肘子,狠狠咬了一口。 满嘴流油,好比咬在那人脖子上! 第一百一十章 三湾五岭 其实那群老弱妇孺根本无关紧要。 白弥勒恨的是山茅,那杂种是个人物! 白白让他跑了,未免可惜。 白弥勒曾亲口许给山茅三当家的位置,想要招揽他上山寨。 那小子却死活不肯。 他本想再逼一逼土关垭那群穷鬼,山茅为了他们,没准就屈服了。 没想到这时候他却偷偷跑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没过两天,喽啰就打探到了土关垭村民的去向。 白弥勒闻报,气得全身肥肉直打颤。 “狗日的,这姓杨的小子果真不一般。你,速去南嶂县通知大公子,就说我白弥勒答应他的条件。” “是。”心腹洪通转身出了山寨,取道山中,直往南嶂县城去了。 洪通进了南嶂县城,直奔府衙北边的一栋三进的宅子。 叫开了宅门,把名贴递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就见大门开了一条缝。 宅子里一名小厮挤眉弄眼的催促他进去。 洪通一闪身进了宅院,小厮慌忙关了大门。 领着他一路往里走。 到了第二进院落,进了这户人家的书房。 书房内赫然站着南嶂县丞孙广政。 孙广政一脸焦急的拉住洪通,催促小厮道:“快把门关上,到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许进来。” 小厮连声答应着,退出去掩上了房门。 孙广政这才一把拉住洪通,责备道:“你来做什么?这儿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孙大人,是佛爷让我来的。这里有佛爷给知县大人的亲笔书信,劳烦大人转呈。” 洪通笑着由怀里摸出一个包袱,整个塞进了孙广政手里。 孙广政接过掂了掂,还挺称手。 赶紧揣进怀里,一迭声的催促道:“你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信我一定会带到,倒是你,小心露出马脚。” “孙大人,你怕什么?上面有知县大人,地方上,有我们赤峰岭,谁还能拿你怎么样?” “如今这局势,可不比从前。小心隔墙有耳,你还是快走吧!”孙广政干脆伸手把他往外面推。 洪通不情愿的离了孙广政家,兜兜转转,又到了城北一间绸缎庄。 在后角门上轻敲三下,重敲一下。 没一会儿,就有个小丫环来开了门。 洪通闪身进去。 “红红,多日不见,有没有想老子!” “你谁呀,哪个认得你?”叫红红的丫环扭屁股就朝里屋走去。 洪通连忙由怀里掏出一副珍珠耳坠,在小丫环眼前晃了一把。 “你认得这个就成!” 小丫环立刻变了脸色,伸手一把抢过耳坠,喜道:“这还差不多,说吧,你找姑奶奶什么事?” “老子不找姑奶奶,听说大公子回来了,在不在这儿?” 洪通一边说着,一边欺身上前,一把抱住红红的腰肢不肯撒手。 红红挣扎着,一边没好气的再次伸出左手。 “拿来,一副耳坠可不行,至少得加两个镯子。” “老子找大公子有急事,下次,下次一定。”洪通陪着笑脸忍耐着。 红红挣脱他,没好气道:“那不成,这是姑奶奶定下的规矩。” “臭表砸,”洪通瞬间怒了,一巴掌扇在了红红左脸上,“给你脸了,你到底说不说?” “你……”丫环红儿的脸上顿时现出一个五指印,眼泪都给打出来了。 这时,只听屋内传来一声轻咤。 “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老娘院儿里撒野?” 洪通赶紧松开了红儿的衣领,快步进了屋子,跪在外屋地上,亲热的叫道:“小的代佛爷向姑奶奶问安。” “进来吧,狗东西!” 里屋再次传来年轻女子厌恶的声音。 洪通却一点也不恼,反而满脸堆笑掀开了帘子。 一进里屋,他立刻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公子!小的不知您在这儿。” 只见里屋一把躺椅上,躺着个身量长大的白脸汉子。 秦修德昔日的小妾环儿正手拿一把剃刀,在给这人修面。 这人就是洪通要见的大公子秦子穆,秦修德唯一的儿子。 他从江夏回来为父亲守丧。 过去则一直在京西道安抚使吕文德府上听差。 这次回来,一来是为接管家业,二来也是为了替父报仇。 “小子,敢在南嶂城闹事,就得留下件东西。” 秦子穆话才刚出口,就见门后面闪出两道黑影,一把将洪通按了个结结实实。 洪通拼命挣扎,一边大声喊道:“大公子饶命,秦爷,秦爷饶命,是佛爷派我来的。” “慢着。”秦子穆直起身子。 一旁的姨娘环儿拿着块锦帕,替他抹了脸。 秦子穆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佛爷可有主意了?” “有,有,佛爷愿意答应大公子的条件,邀请大公子山寨一行。” 洪通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秦子穆一挥手,两名打手退了出去。 洪通如蒙大赦,陪着笑脸凑上前来。 “佛爷说了,愿意跟大公子合作,为表诚意,愿意让出三个村子的岁粮,全当为大公子接风洗尘。” “哪三个村子?说来听听!”秦子穆不动声色。 就听洪通说道:“土关垭,界牌垭,柏树坪。” “扑,”一口茶水喷在了洪通脸上,吓得洪通一哆嗦。 秦子穆冷笑着起身,一把攥住了洪通的下巴,脑袋几乎抵在了他额头上。 “白甫当我秦子穆是瞎子吗?这三处地方人都快死绝了,还是留着给他自己攒棺材本吧!” 洪通心里咯噔一声,连忙陪笑道:“秦爷要是不满意,还可以换!佛爷一向对秦爷十分喜爱,常说要是能有秦爷这样的儿子,他情愿一辈子吃斋。” “呸!”秦子穆狠狠啐了洪通一口,啐得他满头满脸。 洪通心里恨不得活撕了他,脸上却不得不堆满了谄媚的笑。 在人屋檐下,岂能不低头。 这秦子穆比他老子还狠。 一回来就派人送信给县里大大小小的头目,要当三湾五岭的盟主。 佛爷纵横襄阳府三十余载,都不敢这么嚣张。 这小子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佛爷猜测,他背后必有依仗。 所以这次才想借着土关垭的事,让他来探探秦子穆的底细。 “回去告诉白甫,真有诚意,就让他来我府上共商大义!否则,别怪我秦某人不讲情面。” 秦子穆狠狠的拍了拍洪通疙疙瘩瘩的脸。 “是,是,小的这就回去禀报佛爷。” 洪通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走,一刻也不想在这姓秦的身边多呆。 这姓秦的身上的煞气比佛爷还重。 洪通只想赶紧去找孙广政,听听郑大人的意见。 “郑仕弘那里,你就不必去了,本公子自会给他一个没法拒绝的理由。” 洪通的心思被一眼看穿,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秦子穆果然神通广大,他才刚来县城,就被秦子穆得知了行程。 好在秦子穆说完这句,就重重的倒在了躺椅上,闭上了眼睛。 “滚——” “是,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斥候 洪通不敢在县城多呆。 连夜就出了城,回了赤峰岭山寨。 把在县城的遭遇添油加醋的跟大当家说了。 白弥勒听了这些话,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心里暗道不妙。 秦子穆越是嚣张,越证明他有这个底气。 白弥勒不得不叫人加强了赤尾屿的守备。 赤峰岭易守难攻,就算他秦子穆亲自来,白弥勒也不怵。 怕就怕秦子穆找上赤尾屿。 赤尾屿是北河支流上的一座水旱两用码头。 水军又是白弥勒的短板。 秦子穆要是有心捣乱,赤尾屿很难保得住太平。 但就算秦子穆占领了赤尾屿,也根本利用不起来。 因为赤尾屿离赤峰岭太近了。 这也是这么多年,赤尾屿一直在赤峰岭这伙山匪手中的原因。 秦子穆胃口大,他白弥勒也不是吃素的。 赤峰岭能屹立三十余载而不倒,可不光是因为地处三县交会处。 其山寨所在地赤峰岭在南嶂县境内。 白弥勒在立寨之初,就聪明的采取了兔子不吃窝边草的策略。 把自己的业务重心一直放在临近的谷城和房陵二县。 南嶂县则一直被他当作大本营来经营。 除了收取岁粮之外,很少在南嶂县域内干绑票和剪径的生意。 收取的岁粮,一半也都孝敬了县里的头脑。 这也是赤峰岭没被秦修德吞并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今秦修德的儿子回来了。 看样子南嶂地界上,势必会有一场大仗。 其实白弥勒心里很清楚,秦子穆急于收拢三湾五岭势力,无非是想为父报仇。 他的敌人正是从他手里抢走了山茅的杨墨。 此人跟吕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白弥勒比三湾五岭的当家人都看得远。 其实眼下的局面,背后离不开京西道安抚使吕文德的操纵。 秦子穆不过是这位郑国公手中的棋子。 这位安抚使大人似乎并不在乎过程,他只想看结果。 到底是谁最终留在了棋盘上,这对他才有意义。 跟秦子穆掰手腕,就是在跟吕文德作对。 那就必须靠上一棵大树,一棵足以抵得过京西道一把手吕文德的大树。 白弥勒就找到了这棵大树,这人就是郑仕弘。 据他了解,郑仕弘背后的靠山可不简单。 那是当今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可他也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 想要依靠别人,你得先拿出自己的实力。 让别人明白你有这个资格傍上他们。 如今秦子穆已经疯了,为求生存,他少不得要去县里会会这条疯狗。 就在赤峰岭大当家白弥勒准备前往南嶂县城,与秦子穆谈判的同时。 三湾五岭的土匪头目们,除了黄天荡大当家黄昊之外,其他人全都如坐针毡。 答应了秦子穆,就是得罪了郑仕弘,两边都不好交代。 他们只能静待时变,先看看赤峰岭的白弥勒怎么答复。 如今的南嶂县,水寨以黄天荡居首,旱寨以赤峰岭为尊。 据说金水湾的大当家赛子渊程凤举已经归附秦爷,稳稳坐上了副盟主的宝座。 秦子穆想拿出什么来招揽白弥勒,众匪首拭目以待。 众所周知,白弥勒虽然是个头上有真戒疤的和尚,却从来不吃素。 当和尚那会儿就吃喝嫖赌,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是个心眼很小,胃口很大的恶僧! 副盟主的位置许给了程凤举,白弥勒岂能安心听秦子穆摆布? 三湾五岭的头目们,都感知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纷纷考虑该站在哪一边。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一个小木匠引起。 这小木匠凭借一己之力,搅得南嶂县境内鸡飞狗跳。 头目们想起此人,都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 这小木匠正是杨墨。 土匪头子为什么都这么恨杨墨? 还不是因为,他挑动了整个南嶂百姓的神经,开了民智。 让百姓们全都变了,变得比土匪还凶。 现在好几个大村都组建了护卫队,抗缴岁粮。 很多村民更是直接去了杨墨所在的村子做工,把田地都撂了荒。 反正种地一年到头都是给土匪和官府种的。 连自己的口粮都不够。 还不如直接去老山村吃粮做工。 税也缴了,人也有饭吃。 这些行为动摇了土匪们的根基。 如果再不加阻止,他们就没法混了。 绿林中风起云涌之时,老山村中呆着的杨墨却对此知之甚少。 他只知道,最近各寨土匪们去县城的次数突然多了起来。 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一时还没办法得知。 不过他相信,这种局面很快就能有所改观。 因为曾经身为吕家军首席斥候的山猫来了。 山茅一到村子里,就迅速进入了角色。 领着三十几个经过初步考核的年轻后生,在后山集训。 首先训练的是耐力,每天必须十公里越野跑。 这一举动在第一天就淘汰掉了三分之一的队员。 第二天又是负重越野五公里。 二十几人的队伍又淘汰了三分之一。 紧接着,是攀爬,越障和刺杀训练,上演的是全武行。 杨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要的不是刺客,而是能探听消息,无孔不入的斥候,卧底,密探。 本着用人要疑,疑人要用的心态。 杨墨把山茅叫来,与他进行了一次长谈。 不过在这次谈话之后,杨墨就再也没有干涉过山茅的训练。 因为山茅有理有据,说服了杨墨。 杨墨只能耐下性子,等待那群猫仔子们成长壮大。 等一系列的体能训练结束,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这天傍晚,山茅终于有所行动,带着仅剩的几个小子们出了村。 至于去了哪里,连杨墨都不知道。 山茅趁着夜色在密林中急行军,直往西北的深山里扎去。 全队上下,除了他之外,对目的地一无所知。 等到他在前头一伸手,止住队伍时,月上中天,秋凉如水。 几个经过重重考验的小子们就着月光定睛看去。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赤峰岭后山。 高耸的山岭在夜色中,就像一位降临人间的凶神。 张牙舞爪的俯视着山洼里的几个人。 山茅拨开一丛茅草。 茅草后面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大洞。 洞里面黑得深沉,什么也看不见。 山茅摸出火镰,点起一支火把,领着几人深入洞内。 众人一路向上攀爬。 直到前方隐隐现出光亮。 山茅灭了火把,带着几人朝洞口摸去。 洞口处生着一堆篝火,在夜风中噼啪作响。 两名喽啰歪在火堆旁的草窝里,缩成一团。 山茅大手一挥,大步走上前去。 几个小子头皮一紧,吓得两条腿就跟灌了铅似的。 眼见队长都走远了,他们才不得不迈动僵硬的腿,跟在后面。 队长山茅大步流星,直往火堆旁走去。 几人的心脏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走入光亮中,火堆旁的两个喽啰才发现他们。 其中一个喽啰吓得一个激灵。 从草窝里翻身爬起,厉声喝道:“什么人?” 几个小子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猫仔子 队长山茅不退反进,高声喝道:“口令!” 对面两个喽啰不由得一愣,急忙回道:“夜枭!” 只听咻咻两声,两柄飞刀已经插进了两人喉咙。 两名喽啰一声闷哼,倒在了草窝里。 小子们目睹了这一幕,一个个心惊胆战。 瞪大了惊恐的双眼,只感觉腿肚子都在抽筋。 山茅大手一挥,叫他们把尸体拖进洞子深处。 这才跟几个小子们说道:“你们都跟紧了,咱们去匪窝里转转。” 小子们听了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兴奋的浑身发抖。 几人跟在山茅身后,大摇大摆的进了山寨。 刚走没多远,就见一处石头寨门底下,一堆篝火烧得正旺。 两名喽啰站在火堆旁,冻得直跺脚。 山茅毫不犹豫,径直走上前去。 小子们经过刚才的考验,胆子也大多了。 有人甚至已经把手摸向了腰间的折叠连弩。 只是队长不发话,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口令!”一名喽啰满脸狐疑的看向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深更半夜的,到二门来做什么?” 山茅一脸淡然道:“夜枭!” 同时大步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兄弟,别紧张!自己人!” 两名喽啰见对上了口令,顿时松了口气。 “你们是哪个堂口的,看着眼生啦!” 另一名喽啰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们。 跟在山茅身后的小子们,神经一下子又绷紧了。 这时,只见山茅忽然从腰间掏出一个酒葫芦来。 笑意盈盈的说道:“来来来,我请两位哥哥吃酒。” “我们是最近才归附熊叔的,以后还请两位兄弟多关照。” “原来是熊爷的人,好说,好说!” 一名喽啰接了酒,嬉笑颜开。 山寨里的喽啰们,都管二当家叫熊爷。 山茅开口叫熊叔,这辈分一下子就上来了。 喽啰里不敢怠慢,连忙奉承道:“如今大当家不在,整个山寨以熊爷为尊,您应该多关照小的们才是。” 说着,喽啰拔开塞子,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眼睛顿时亮了。 “好酒,不愧是跟着熊爷混的,这是正宗的双泉井霸王醉啊。” “是嘛!我也尝尝!”另一个喽啰听说是好酒,也接过酒葫芦来,猛灌了一口。 酒味果然醇厚,比他们平时吃的那些马尿似的浊酒,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白弥勒对喽啰们很小气,普通喽啰能喝上浊酒,已经算是烧了高香了。 像这种二两银子才能沽到一斗的好酒,他们只有在节庆的时候,才能尝几口。 山茅听说大当家不在山寨,顿时来了兴趣。 干脆大大咧咧的坐在了火堆旁。 其他几个小子胆子也大了起来,围着火堆伸手烤火。 几口酒下肚,两人完全放松了下来。 山茅便随口问道:“就要入冬了,大当家不在寨子里好好享清福,这是到哪儿发财去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中一个喽啰神秘的凑上前来,勾住了山茅的肩膀。 “不过你是新来的,这也难怪。告诉你吧,大当家去南嶂县城了!” “哦?那可是官府的地盘,大当家没事去那儿干嘛?”山茅听了这话,暗暗心惊。 “你没听说吗?三湾五岭的当家人,都去了南嶂城,好像是去参加什么英雄会,要选盟主!” “选盟主?”山茅更加震惊。 没想到就这么几天时间,县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 今晚要是不来,他们都还蒙在鼓里。 难怪先生要急着组建斥候队。 另一个喽啰也附和道:“没错,我也听说了!咱们佛爷德高望重,盟主的位置准没跑。” “这你就外行了吧!盟主的位置听说早有人选,佛爷最多只能是副盟主。” 两个喽啰你一言,我一语,轮流将一葫芦霸王醉喝了大半。 其中一个喽啰忽然感觉到口角有些发麻,还以为自己不胜酒力。 连忙将酒葫芦一把递给了旁边的刘二虎。 二虎伸手接住,刚要送到嘴边,手却被山茅一把攥住。 山茅冷眼直视着两名喽啰,一手夺过二虎手里的酒坛。 冷笑道:“多谢二位仗义直言,下辈子记着,别贪嘴!” 他话音未落,只见两个喽啰扑通栽倒在地上,拼命捂着脖子。 喉咙里发出喀喀喀的声音,没一会儿就蹬了腿儿。 二虎盯着酒葫芦,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心里好一阵后怕! 山茅起身将尸体踢进火堆,又让人添了一大捆柴火上去。 一时间,石门洞子里火光冲天,烈焰熊熊。 把山寨二门照得亮如白昼! 山茅等人一路探到了寨子深处,直到山寨的聚义厅前,方才返身回去。 整座山寨只有一处值得他打起精神。 那就是二当家熊飞虎的院子。 据说这熊飞虎早年间也曾在军中效命多年。 后来负伤退役,伤势复元之后,被白弥勒招上赤峰岭,做了山寨第二把交椅。 这些年来,他在谷城,房陵二县作案多起。 高来高去,身手了得!是白弥勒麾下第一悍将。 今天若非带着一群猫仔子,山茅还真想去会会这位赤峰岭二当家。 山茅冲着聚义厅大门前的柱子撒了泡尿。 这才不紧不慢的带着几个小子们,原路下山,连夜赶回了老山村。 杨墨一觉醒来,见到他们,还以为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 在听取了山茅的汇报之后,吓了一跳。 这一趟不仅锻炼了队伍,顺道还探听到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赤峰岭大当家白弥勒离开了山寨,跟其他各寨首领们,去了南嶂县城参加什么英雄大会。 这可是个爆炸性的消息。 如果能善加利用,绝对是剿除匪患的一大助力。 杨墨对山茅的练兵方法十分满意。 当场奖励了斥候队成员一人十两银子。 队长山茅直接奖励一套砖瓦房。 几个小子高兴得跳起来。 他们都是闯过重重关卡,留到最后的精英。 将来杨墨的情报系统,可就指望他们了。 从那天开始,就不断的有好消息传到杨墨的案头。 山茅的集训终于开始突显成果。 斥候队的成员们无孔不入,胆大包天。 黄天荡,金水湾,包括南嶂县城,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踪迹。 其间,十几个小子们也见识了什么叫做易容术。 知道了怎么抓舌头,如何扮演各种角色。 学会了如何全身而退,而又不引起敌人的怀疑。 山茅在集训的过程中,还不忘发掘出各人的特长,因材施教。 心理素质过硬的,就教他们潜伏术。 善于沟通的,就教他们审讯术。 出手干脆利索的,就教他们探营术。 不到一个月,把仅剩的几个猫仔子们调教的有模有样! 第一百一十三章 胡子兵 山茅忙着训练斥候这段时间。 老山村西溪河道的疏浚工程也同时上马了。 工程由村长刘广田主持,张顺从旁指导。 村民们先在上游筑起堤坝。 将枯水期不多的河水阻住。 又在下游河道边缘挖一条深渠引水。 下游较浅的河床就完全暴露了出来,便于施工。 工程开始时,张顺就带伤到了现场。 杨墨再三吩咐他不得下水,站在干岸上指挥就行。 张顺一开始也依言行事。 十多天后,伤口逐渐愈合。 眼见就要脱痂痊愈。 张顺就有些耐不住寂寞。 这天上工时,村民们在河床中间挖出一块大石头。 五个村民使了吃奶的力气,才将撬杠伸进石头底下。 撬到一半,旁边一人脚下一滑。 眼见几人就要被石头压垮。 张顺千不该万不该,上前顶了一把。 大腿上立刻就血流如注。 原本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 伤口处也被河底的淤泥污染。 张顺全没当回事,叫了声晦气,就一个人到渠边洗了洗。 为免杨墨把他换下去,影响工程进度。 他居然还让村民们瞒着杨墨。 本以为用上原来的金创药,再长个十多天也就好了。 每天还坚持到工地现场督导施工。 在此期间,其他伤员的伤势顺利痊愈。 就连伤得最重的常平,都能下地走路了。 杨墨也就把伤员们的事放在了一边。 一心扑在招募兵员的事情上。 虽然是用征兵的标准来找人。 但对外却不能用征兵的名义。 只说是招募护送队,帮助工厂押运物资。 为此,杨墨专门划拨了一笔专款。 让陈武负责,到周边各州县去联络退役老卒。 很快,附近十里八乡从过军的全都闻讯赶来。 经过初步筛选之后,杨墨择优录取了百人。 这一百个人,年龄大都在四十上下。 在这个平均寿命只有三十来岁的时代,这些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已属老迈。 但他们全都是百战余生的悍卒。 个个身上都带着伤痕,脸上都带着杀气。 很有三国时马腾手下胡子兵的气势。 他们几乎都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被军中安置回乡的。 与此说是安置,不如说是抛弃。 以他们当日受伤的情况,本来很难活下来。 在家人的细心照料下,其中一些命硬的才顽强的活了下来。 更多人则是被几两银子打发回乡,病死在家里。 劫后余生的这些老兵们,大多数都对军队失去了归属感。 不愿再替朝廷卖命! 听说老山村有人招募护从,包吃包住还有工钱发。 还能走得动道的几乎全都来了! 杨墨给这支百人队取名景从。 取紧相追随,如影随行之意! 并为他们颂布了奖罚条例。 让陈武安排他们进行集训! 眼见军容日盛一日,斥候小队也已经初显成效。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一大早。 杨墨和高媛媛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高媛媛起床穿了衣裳,打开房门。 杨墨在里屋边穿衣袍边问道:“谁呀!” “当家的,是刘叔来了!” 原来是村长刘广田。 杨墨迈步出了房门,就见刘广田一脸焦急之色。 不等杨墨开口,便说道:“哥儿,有件事不能再瞒你了。” 杨墨心里咯噔一声,连忙上前道:“刘叔,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 刘广田嗫嚅道:“顺子他,怕是不好了。” “什么?”杨墨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走,带我看看去,到底怎么回事,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 刘广田在前带路,一脸惭愧的说道:“前两天为抢一块石头,顺子的伤口又崩了。” “那他怎么不来找我!”杨墨越听越惊。 伤口二次崩裂,再想愈合,就要花费比之前两倍还长的时间。 关键是看刘广田这反应,远不是崩裂这么简单。 “顺子不让,说是怕你不让他上工地,影响了工程进度!”刘广田苦着脸。 杨墨气不打一处来。 “愚蠢,愚不可及。他现在怎么样了?” “伤口发黑,人也烧得厉害。请了镇上的刘大夫,说是有破伤风的征兆,救不救得回来,全凭天意。” “不到这地步,你们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杨墨终于忍无可忍,说了句重话。 刘广田抬手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老朽糊涂啊,不该听了顺子的话,替他瞒着先生!顺子要有个三长两短,老朽可怎么对得起他们一家老小哇!” “行了,刘叔!为今之计,是要尽快想办法治好顺子哥的伤,您老就别添乱了。” 杨墨加快了脚步,急匆匆赶到了张顺家里。 一家老小看见他,仿佛都找到了主心骨。 张顺的老娘伤心过度,已经卧床不起。 妇人带着儿子张虎,扑通一声跪在了杨墨身前。 “先生,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爹啊!当家的要是走了,奴家可怎么活呀!” “嫂嫂请起,虎子,扶你娘起来,有我在呢!” 杨墨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直打鼓。 走到病床前,掀开被子瞧了一眼,暗暗心惊。 只见伤口处高高肿起,呈暗紫色。 又伸手摸了摸张顺的头,很是烫手。 再这么下去,很快就会发展成全身性感染。 那有个可怕的名字,叫败血症! 杨墨虽然不是学医的,但作为博士生,这些生物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现在最关键的是控制感染。 如果是在后世,有抗生素。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题。 可如今这个时代,有什么手段能控制感染? 杨墨立刻决定分两步走。 首先立刻重新处理伤口。 派人去请方圆百里内最好的名医。 “虎子,快去把你陈伯叫来。”杨墨扭头吩咐。 “哎!”虎子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拔腿就跑出了家门。 没一会儿,陈武就急匆匆赶过来了。 “陈大哥,你立刻打听清楚方圆百里内的名医,派快马把他们全都给我请来。” “我会把顺子哥的病状抄录下来,你给他们带上,一人一份,告诉那些大夫们带着药来。谁要是能治好顺子哥,我杨某人赏金百两。” “是!”陈武也不多话。 杨墨快步回到自己屋内,取了纸笔,把张顺的病状抄录在案。 与此同时,陈武和刘广田等几个村子里的老人,也在商讨着该去请哪些有名的大夫。 杨墨抄写完,他们那边也有了主意。 陈武接过医案,急匆匆往后山去了! 不一会儿,几匹快马就奔出了村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忌讳 为防止意外,杨墨不得不着手准备第二套方案。 这套方案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杨墨三步并做二步回了屋子。 一进门,就对高媛媛说道:“媛媛,你快去找些熟透了的瓜果,最好是腐烂发霉的。” 高媛媛虽然一脸疑惑,却并不多问。 答应了一声,就找了口布袋,出门去了。 眼下正是瓜果成熟的季节。 杨墨来了之后,老山村人的生活也大有改善。 家家户户也都有些存粮。 想找几个发了霉的瓜果,倒是不难。 没过一会,高媛媛就拎着沉甸甸的袋子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三个妇人,一人手里拎着个大袋子,里面装的满满当当。 高媛媛放下袋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说道:“听说大郎要瓜果,牛婶他们一张罗,收上来许多。奴家依大郎吩咐,挑了些腐烂发霉的。大郎看看合不合用。” 高媛媛能为丈夫做些事,心里很高兴。 杨墨依次打开几个袋子,一股腐败的气息迎面而来。 里面大多是甜瓜,毛都生得老长。 杨墨相当满意,叫他们把东西全都搬进了屋后的小厨房,摆在案板上,让它们深度发霉。 几个妇人十分好奇。 牛婶终于忍不住笑道:“哥儿,你要这些烂瓜做什么?要好的,婶子家多的是。” “多谢牛婶了,我还就要这些长了毛的。” 听见牛婶说话,杨墨忽然想起什么来。 转身说道:“婶子,我记得您家有石磨,您要是真想帮我,就带着媛媛,给我磨些米浆,芋头浆送来。” “这些也要发霉的?” “不,这回要好的。” “包在你牛婶身上,媛媛就别去了,婶子给你磨好送来。” 自从听说牛莽因为杨墨家的伙食,放弃了从军的念头之后,牛婶对杨墨千恩万谢! 一直想要报答杨墨的大恩大德。 这回终于有了机会,怎能不殷勤备至? 一个时辰之后,牛婶就端来足足两大盆浆子。 一盆米浆,一盆芋头浆。 杨墨哭笑不得,忘了跟他说用量。 不过牛婶一片盛情,杨墨也不好推辞。 叫高媛媛还了她更多粮食作为答谢。 牛婶推辞不过,就勉强收下了。 眼下马上就要完朝廷的税,牛婶家里虽然比别家宽裕些,交完税却也剩不下多少东西。 杨墨找来几个干净的陶盘,用水煮过了。 把米浆和芋头浆按一定比例混合,倒入陶盘内,铺满浅浅的一层,作为培养基。 然后用一块竹片,小心的从那些发霉的瓜果上把霉菌刮下来,植到培养基上。 接下来,就是等待霉菌的生长。 做好了这些,杨墨小心的把几个陶盘放进碗柜。 吩咐高媛媛好生看护,不准动这些东西。 杨墨则又去了家对面加盖的香皂作坊。 那里面安放着张顺从县城押送回来的那套蒸馏冷凝装置。 高媛媛在他的教导下,已经学会从清酒中提取酒精。 就连从植物中提取香精也不在话下。 如今那里面就存放着几小瓶现成的酒精。 杨墨取了两瓶,又回了张顺家。 一进门,见虎子正守在病床前,眼巴巴看着昏迷的父亲,直掉眼泪。 父子情深,令杨墨十分动容。 他径直走过去摸了摸虎子的大脑袋,柔声说道:“虎子,你想不想帮叔叔医好你爹爹。” “想,墨叔你说,叫虎子干啥!” 虎子一挺小胸脯,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真是个聪明孩子,你会不会捉蝇子?特别是绿色带崽儿的。”杨墨笑着说道。 “会,捉蝇子我最拿手了,狗蛋子他们全都比不过我。” 虎子自豪的拍了拍胸脯,小眼珠一转,又问道:“绿蝇子能救爹爹的命!” “没错儿,你快喊上狗蛋儿他们,捉几只带崽儿的绿蝇子,要活的。” 杨墨拍了拍虎子稚嫩的肩膀,以示鼓励。 虎子转身就跑了出去。 眼下已入秋,找带崽儿的苍蝇并非易事。 虎子带着几个同村的小伙伴,翻遍了老山村的茅房,猪圈,牛圈。 一直找到杨墨家的马厩里,才有所发现。 马厩里马匹众多,整天都是暖烘烘的。 又有马粪滋养,蝇子还有不少。 几个小子们在里面忙活了半天,糊了一身马粪,才终于找到几只带崽儿的。 虎子用从她娘那里拿的纱袋装了。 小心翼翼的拿来给杨墨。 杨墨逐个取出苍蝇,把翅膀剪了。 用陶碗把它们养起来,上面蒙上薄纱。 让虎子记得每天给它们投喂食物。 当天下午,陆续就有大夫到了村里。 到了晚间,派出去的几波人全都回来了,一共带来四个大夫。 几个大夫一看情况。 病情虽然很重,病因却并不复杂。 只是因外伤崩裂中了水毒引起的破伤风。 商量了片刻,一致决定先处理伤口。 杨墨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看着他们用简单擦拭的刀具割开了伤口。 再用细竹管将脓汁引了出来。 然后用草药熬制的药水清洗了伤口。 但伤口已经溃烂,他们却视而不见。 杨墨本以为,他们会用刀具把腐肉清理掉。 可当他提出来的时候,几个大夫都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道:“人之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易毁损?再说了,割肉疗伤,简直闻所未闻。” “小先生虽善鲁斑之道,对岐黄一术却乏善可陈了。” 另一位大夫抚着颏下二寸长须,颇为自傲。 他们大多数都是县里的名医。 杨墨在县城修筑北城墙时,他们都是见过的。 虽然都对杨墨十分钦佩,但论起医道来,却自负的很。 其他几个大夫也连连点头。 看来在这个时代,处理感染伤口的方法还十分原始。 古人也根本没有细菌的概念。 一时间,杨墨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跟他们讲明白。 只好先让他们诊了脉,共同商量出一个针对破伤风的方子。 几位大夫开了方子,按方下了药,煎来给张顺服用。 张顺已经陷入昏迷,牙关紧咬。 古人自有针对这种情况的鸭嘴壶。 用鸭嘴壶撬开张顺的牙关,把药灌了进去。 杨墨让陈武先在村子里给几个大夫安排好住处。 让他们在村子里等两天,等张顺的病情稳定后再走不迟。 这两天他们可以顺便给村民们诊诊病。 张顺的破伤风将成未成,病情十分凶险。 今晚就要留人守夜,以便随时调整用方。 四人中有位年轻大夫自告奋勇,愿意守第一夜。 等其他大夫都走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杨墨和他两个人。 这位大夫才忽然说道:“小先生似乎有更好的处置伤口的方法?” “正是,只是他们不信,如之奈何?”杨墨轻叹一声。 他知道这个时代的中医有诸多忌讳。 比方说:医不自治,道不轻传,患不辱医。 这患不辱医,就是说患者必须完全相信大夫。 如果做出不相信大夫的行为举止,大夫能随时中止治疗,让你另请高明。 任何一个大夫,在给你治病时,都不容反驳。 除非你技高一筹,本来就想赶他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庸医杀人 杨墨轻易不敢惹恼了他们。 要想用新方法处理作口,必须先征得这些人的同意。 至少其中要有一位名医相助。 据他所知,就算张顺的破伤风成了。 在纯中医的环境下,也是有机会治愈的。 他不想因为自己,而增加张顺病情的变数。 毕竟中医已经发展了上千年,已经相当成熟。 年轻大夫自报家门道:“在下周辅仁,愿闻先生良策。” 杨墨见他十分谦虚,倒不像其他大夫这般托大。 心里先喜欢了三分,就说道:“先以煮沸过的刀具割去患者伤口表层的腐肉,再以蝇蛆啃蚀伤口,吃尽腐肉。如此一来,伤口丹毒难成,自然不再继续腐坏。再佐以良药,去其血毒,便可速愈。” 周辅仁倒吸一口凉气,探身道:“先生确定,腐肉去除之后,新肉不会继续腐坏?蝇蛆可是污秽至极之物,岂能无毒乎?” 杨墨的方法匪夷所思,不仅周辅仁闻所未闻。 估计整个大胤朝,都没人听说过。 不过杨墨却是胸有成竹。 在他前世的古罗马时代,就有医者用蝇蛆疗法处理伤口。 用这种疗法的伤患,只要处置得当,会比普通伤患更快愈合,治愈率极高。 “确定,只要先生肯依小生之言行事,一定能成功。”杨墨笃定的说道。 他也希望能够利用自己领先千年的医疗常识,帮助这些中医更好的治疗伤患。 每年因为伤口感染而死的大胤子民数不胜数。 如果杨墨处置伤口的方法能够得到推广,将会拯救很多伤患的性命。 周辅仁咬牙说道:“在下愿与先生连手,替这汉子疗伤。” 见杨墨有所迟疑,周辅仁又补充道:“先生大可放心,经在下之手治愈的破伤风患者不在少数。小先生可以去县城打听打听,我惠仁堂的医术如何!” “既然如此,明日一早,小生便向诸位大夫言明,只留先生治病,请他们诸位回去!” “多谢小先生,那么就请小先生施展神技,在下告退了。”周辅仁说完就要退出门外。 杨墨这才想起来,医不轻传,周辅仁这是怕坏了规矩。 “先生请留步,先生不妨留下,小生并非大夫,留着这手段也没什么大用。不如就传授给先生,也无不可。”杨墨出言挽留。 周辅仁欣喜若狂,急忙转身道:“小先生此话当真?” “当然。”杨墨笑道。 难得遇见一个开明的大夫,他也十分珍惜。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周辅仁说着就要给杨墨行拜师礼。 医家讲究道不轻传,特别是这样的秘技,不是师徒关系,更是轻易不会传授。 有时为了得到一张奇方,而拜人为师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这不仅不会有失医者身份,反而更显医者求知若渴的胸怀。 杨墨一把扶住他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小生还要感谢先生大义援手呢!” 周辅仁只得站住了,跟着杨墨来到床前。 杨墨让虎子取来装苍蝇的碗。 虎子早就向他汇报过,苍蝇装进碗里没多久就下了子儿。 杨墨下午就让虎子把苍蝇丢了。 小心的喂养着那些蛆子。 蝇蛆从生下来就一刻不停的进食,生长速度很快。 相比于它们自身的体积来说,食量也非常大。 经过几个时辰的喂养,已经长到一两毫米。 杨墨让周辅仁用凉开水清洗掉伤口上的药渍。 这才取出一瓶酒精来,倒进一个瓷碗。 小心的把蛆虫用竹签一个个挑出来。 将他们浸泡在酒精中。 片刻之后,再把他们挑出来放进凉开水漂洗。 如此三遍,蛆虫就干净了。 再把它们一个个安放在张顺大腿的创面上。 蛆虫被酒精刺激,已经吐干净了肚子里的秽物。 感知到腐肉,立刻开始疯狂进食。 周辅仁看得心惊肉跳,将信将疑。 对那碗清酒也十分着迷。 那东西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味。 光凭鼻子就知道,比普通清酒烈了不知多少倍。 其实干净的蝇蛆在伤口上进食,不仅不会造成二次感染,反而会分泌出抑制感染的诸多物质。 因此被处理过的蝇蛆附着的伤口,比普通伤口更不容易感染。 蛆虫的蠕动,还能促进肉芽组织的增生。 周辅仁看得入了神,眼瞅着那些蛆虫一个个吃得浑圆。 为了照看这些蝇蛆,杨墨也留了下来。 周辅仁守前半夜,他守后半夜。 半夜杨墨接班的时候,发现张顺伤口上已经去掉了一大层腐肉。 就又换下来一批新的蛆虫。 第二批蛆虫换完没多久,天就亮了。 杨墨起身出门透透气。 忽然听见背后屋内传来一声惊叫。 就见周辅仁兴奋的跑出来喊道:“先生,他醒了!” 原来周辅仁趴在床沿上睡得正香。 隐约被一阵申吟声惊醒。 睁眼一看,张顺已然睁开了眼睛。 再看张顺大腿上的创面,已经隐隐现出白肉。 伸手一摸张顺的额头,烧居然也退下去大半。 这一惊非同小可,喜得他是手舞足蹈。 过去,他可没见过破伤风将成的患者这么快转好的。 原来,这是因为伤口上的腐肉被迅速清除,丹毒大减。 再配合几位县里名医共同斟酌过的方子。 体内的血毒也得到了抑制,破伤风梭菌大为减少。 张顺自然而然的就清醒了过来。 “真神了,在下抖胆请先生传授此神技。” 周辅仁迫不及待的跪了下来,心甘情愿的给杨墨行了拜师大礼。 杨墨也不阻拦,怕他误会自己不肯传授。 就在这时,村里的三个大夫也都来给张顺复诊来了。 远远的看见周辅仁在给杨墨叩头,几位大夫脸上都流露出震惊的神情。 他们虽然是为那一百两银子的悬赏而来,可也没堕了祖师爷华佗的名头。 “哟,周大夫,您怎么还给病患家属跪下了?” “想挣银子,可不是靠下跪跪出来的。” “就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有辱斯文啦!” ……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讥讽着周辅仁。 周辅仁在杨墨的搀扶下站起身,转身笑道:“我师父说了,你们可以走了,这里有在下就足够了。” “什么?岂有此理!” “你拜了这小子为师?这是怎么说法?” “杨墨,你这是唱得哪一出?” …… 杨墨站出来说道:“诸位都是小生花重金请来的,小生岂敢对诸位不敬?” “那你为何纵容周辅仁赶我们走啊?” 最为年长的李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 就连县太爷都对他礼敬有加,这小子算什么东西。 “小生别无他意,只是诸位不认同小生的方法,只有周大夫一人愿与小生合作。小生为兄弟性命考量,不得不处置了伤口……” “什么,你割去了病患大腿上的腐肉?” “不错,不仅割了,还放了些蛆虫在上面。” 杨墨故意要气气这几个顽固的老家伙。 “庸医杀人,庸医杀人啦!快,随老夫进去救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徒孙 李大夫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顾年迈,一把推开了杨墨。 带着两个大夫就抢进了张顺家! 他虽然不认同杨墨的做法。 但身为大夫的职业操守还是有的。 这时候心里只装着病患。 倒不单纯是为了找杨墨的麻烦。 三个大夫来到张顺床前。 居然吃惊的发现,病患已经醒了。 病患大腿上的伤口中,赫然爬满了蛆虫。 正在苍白如米粒的肉芽组织之间蠕动。 昨天乌黑发胀的伤口,此时竟然已经消了肿。 病人正惊恐的盯着伤口中的蛆虫,一脸恐惧! 李杏林原本想要给杨墨他们上一课的。 但理智告诉,病患似乎真的是好转了。 这不得不令他感到万分震惊! 只好按捺住心头的怒火,上前道:“老朽是妙手堂的李大夫,你感觉如何?” 张顺抬头看见杨墨他们跟在后面。 这才回道:“伤口处疼痛难忍,就像万蚁噬骨,太疼了,我怎么长蛆了?” 张顺原本想伸手掸掉伤口上的蛆虫。 奈何大病初醒,身体绵软无力。 就连想要坐起来都十分艰难。 杨墨赶紧上前安慰他道:“这伤口上的蛆虫,是我给你放上去的,它能帮你清理伤口。” 疼痛不仅不是坏事,反而证明张顺大腿上的腐肉快要清理干净了。 蛆虫已经接触到了新鲜的肉芽组织。 “你再忍耐片刻,就能把蛆虫取下来,到时疼痛自会缓解。” 杨墨只顾着和张顺说话。 根本没看见,李杏林三人已经惊得外焦里嫩。 特别是李杏林,此时已经颇为不服的主动坐在了病床前。 拿起了张顺的手,认真的给张顺诊起脉来。 另外两名大夫站在一旁,紧张的看着李大夫。 一边急不可待的询问道:“怎么样,李大夫。” “病患到底如何?病情有没有加重?” “奇哉怪也!”李杏林并不作答,放下张顺的手腕,又伸手翻开张顺的脸皮。 最后又让张顺张开嘴,仔细看了舌苔。 一系列检查做完之后,他彻底惊呆了。 双眼怔怔的盯着张顺大腿创口中的那些蛆虫,陷入了沉思。 “李大夫,到底怎么样啊?” “你们自己看看吧!”李杏林再也没有了刚来时的盛气凌人,主动起身让出了凳子。 钱大夫和刘大夫依次过来给张顺诊了脉。 又询问了张顺几句。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病患病情不仅没加重,反而有大好的趋势。 李杏林本来猜测,病患极有可能是血气将绝,回光返照之相。 没想到诊完脉之后,才发现张顺的脉象平实。 除了有些洪数之外,一点也看不出衰微之相。 三个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沉默了。 按理说,蝇蛆乃是不洁之物。 接触了这种开放性的伤口,本应烂得更加严重。 可事实却是,伤口反而大好了。 如此不合常理之象,让他们全都蒙了。 他们这才明白,可能真的是自己草率了。 看来周辅仁才是明眼之人。 居然先他们一步理解了如此神技。 可李杏林仍然不肯认输。 他总觉得这里面还是有些问题,是短时间内难以看出来的。 蛆虫虽然食尽了病患伤口中的腐肉,怎么能保证伤口就不会继续腐坏? “若老朽所料不差,病患这条腿还会继续腐坏的,”李杏林振振有词,“你们虽割去了腐肉,减少了丹毒的形成,却无法保证伤口不腐,这汉子早晚还是凶多吉少!” 古人没有细菌的概念,在他们的认知中,伤口感染几乎是必然。 李杏林能说出这种话,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然,张顺腿上的伤口,又是怎么发展到这地步的呢? 他不知道的是,跟张顺一起受伤的其他人,在经过杨墨仔细处理伤口后,没有一个人感染。 如今他们都已经顺利痊愈。 “李大夫所言极是,阴至而阳生,阳至而阴生。病势总是在不断变化中的,偶尔有所好转,算不得什么。” 钱大夫也十分认同李杏林的看法。 孙大夫就更不用说了,他是三人中医术最差的。 原本就没什么发言权,这时候只有附和。 “对对,英雄所见略同。这庸医杀人罪姑且放起,再等两天,还得安在他二人头上!” “哈哈哈哈,”这些老家伙真是迂腐至极,还真会安慰自己,杨墨直接被气笑了。 “要是我这兄弟从此后好转,你们又怎么说?” “这汉子的伤口若就此不再腐坏,老朽也拜你为师。”李大夫一气之下,放出狠话。 话一出口,他心里立刻就后悔了。 他可不像周辅仁,是年轻大夫。 他今年已年近一甲子。 几十年行医救人,在县里攒下了不少好名声,人送尊号李杏林。 这次打赌要真是输了,他这一世英名,岂不要毁于一旦? 钱大夫和孙大夫见李杏林忽然有些泄气,心里也直打鼓,并没有急着跟进。 李杏林见两个同道不说话,更生气了。 “怎么,你们两个不相信老朽的医术,倒认为这小子能赢?” “李大夫误会了,鄙人当然还是愿意站您的。鄙人孙继祖愿与李杏林共进退。” “钱大夫,你呢!” 钱大夫苦着脸,一时有些为难。 看来今天必须是要站队了。 诊断结果告诉他,应该是杨墨赢。 可周辅仁一脸自信的样子他也看见了。 总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等到结果出来,该输还得输。 可是经验又告诉他,李杏林说的也没错。 他还没见过这么大的伤口不烂的。 他可不想当这姓杨小子的徒弟。 钱得淼在县里的声望,仅次于李杏林。 李杏林这回要是臭了,他就有机会登顶。 “老夫就不参与了,老夫平生从不赌赛。” 钱得淼拱了拱手,算是两边都不得罪。 “哼!”李杏林冷哼一声,气鼓鼓的瞪了钱得淼一眼,转头对杨墨说道:“若是你输了,又当如何?” 杨墨笑道:“小生不愿与你们打赌,并非小生怕输,而是小生不愿收你们这样的徒弟。你们若是想学这门技艺,不如就拜周大夫为师吧!” “什么?你想让我们做你徒孙?” “简直欺人太甚!” 李杏林气得山羊胡子抖个不停。 孙继祖更是一蹦三尺高,恨不得过来咬杨墨一口。 “怎么,你们就认定自己会输?不管怎样,小生是不会拿自己兄弟的性命做赌赛的,你们请吧!” 杨墨直接下了逐客令。 “诊金杨某双倍奉上,今日就送诸位回去。” “不行,老朽若是就这么离开了,日后还如何在南嶂地面上行医?老朽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老朽还就不走了。” 李杏林梗着脖子,鼻孔朝天。 “悉听尊便,不过我可不会再给你们提供方便。你们想留下就自己想办法吧!” “哼,”李杏林一拂衣袖,转身走了。 钱得淼和孙继祖也觉无趣,跟着扬长而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奇谈怪论 破伤风病情十分缠绵,极容易反复。 即使是在后世,也需要住院治疗一个月,才能痊愈。 张顺身上的病症虽然及时得到了遏制,要想清除体内的余毒,仅凭中药,却也不是件易事。 正因如此,李杏林才如此笃定的认为,张顺的病情必有反复。 而且腿伤很快还将恶化。 有三个大夫盯着,对杨墨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万一自己搞砸了,这三个老家伙没准还能帮上忙。 杨墨也就没再去管他们。 只把陈武叫来,吩咐他叫村民们不要为难他们。 在吃住方面,尽量给他们提供些方便。 周辅仁亲眼见识了杨墨的胸怀,心底更加对这位小师父生出了敬佩之情。 其实他比杨墨也大不了几岁,属于医学后进。 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自然比那三个老家伙要大的多。 三位大夫走后,杨墨见创口内的蛆虫已经主动开始往外爬,就把蛆虫逐个小心的取了下来。 蛆虫取下之后,张顺的疼痛感立时大减。 为了不让师父和自己丢面子,周辅仁更是一百个用心。 时刻不离张顺左右,小心的维护着伤口。 接下来,杨墨又亲手处理了一次伤口。 并把细菌的概念灌输给周辅仁。 “在咱们生活的环境中,到处有充满了肉眼看不见的微生物。其中也好的,也有坏的。” “如果任由这些微生物附着在病人伤口上,就会导致伤口腐坏。” 周辅仁听了这些奇谈怪论,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医书他也读了无数,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世上还存在什么微生物。 虽然他对杨墨说的那些微生物将信将疑,还是决定凭想象相信他们的存在。 并严格按照杨墨教给他的方法。 在清洗伤口和给伤口换药时,严格遵循无菌操作。 所有器材都要在沸水中长煮。 每次接触伤口时,都要用药水反复清洗双手。 包扎伤口的绑带,也要经过长时间蒸煮。 一晃三天就过去了。 李钱孙三位大夫几乎每天都要来张顺家。 给张顺诊脉,并查看伤口。 周辅仁严格遵从杨墨的嘱咐,不准他们接触伤口分毫。 只由周辅仁代劳,消毒双手后为他们打开绑带查看。 三个老家伙虽然很火大,却也不敢得寸进尺。 毕竟主人家已经付了他们双倍诊金。 并且向他们下了逐客令。 是他们自己觍着脸要留下的。 一连三天,张顺的伤口都没再感染,这让三位大夫大失所望。 他们心里不免还有点羞耻感,觉得自己有点幸灾乐祸,违背了行医的初衷。 病患何罪之有啊!没有继续感染,对病患来说,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他们只能茅盾的继续等待着奇迹发生! 杨墨却没时间陪他们耗。 把蝇蛆疗法全套流程传给周辅仁后,就嘱咐他好生看护张顺。 杨墨自己则忙着其他更重要的事去了。 上次培养的那些霉菌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当杨墨再次打开碗柜时,发现原先放进去的培养基上,霉菌已经生得老高。 底下的培养基已经呈现液化的态势。 他赶紧拿来一只干净的罐子,用薄纱封了口。 在薄纱中间剪个洞。 然后用油纸做的漏斗插进洞里。 在漏斗中间再放上一块干净的木棉。 把液化的培养基倒进漏斗。 经木棉过滤后,罐子里就只剩下液体。 杨墨又取来三倍于液体的菜籽油。 倒进罐子里,与培养液混合搅拌。 搅拌均匀后,再静置片刻。 如果是玻璃器皿的话,这时候应该就能看见水油分离现象了。 罐子里的液体此时已是呈现出分层的状态。 一共有三层,分别是油,脂,水。 杨墨小心的用煮过的勺子舀干净上面两层。 只留下罐底的那层澄清的液体。 再把用木炭研磨成的炭粉加入液体。 炭粉很快就吸干了罐底的液体。 杨墨小心的将湿碳刮出来,装进油纸做的漏斗,下面垫上木棉。 先用蒸馏水清洗木炭粉。 然后再用食用醋制作的酸性水洗。 最后一次,再用纯碱制作的碱性水冲洗炭粉。 把最后一遍洗出来的水按等份用小碟子接住。 这些碟子里的液体中,就含有后世拯救了亿万伤患生命的抗生素:青霉素。 杨墨重复的,不过是青霉素的发现者弗莱明当年的过程。 这种原始方法获取的青霉素,还要经过进一步的检验。 从中找出具有药用效果的药水,才能最终用在病患身上。 杨墨把碟子妥善的存放起来。 又去找了周辅仁,让他去找个感染渐轻的病患。 从病患的伤口上提取一些组织。 周辅仁遵从师命,立刻骑马回了县里。 当天下午,他就急匆匆赶回来了。 身上的竹筒里,已经带来了从被感染者的伤口上得到的组织。 杨墨用竹制的镊子小心的取出少许组织。 放置到其中一个碟子的边缘。 这些组织中含有多种致病菌,其中最常见的就是葡萄球菌。 接下来就是等待致病菌的生长。 如果致病菌最终占领了整个碟子,那就证明这碟药水失败了。 或者组织中含有青霉素无法消灭的特殊病菌。 相反,如果病菌最终只围着碟子周边生长,并不能深入中间部分。 那就证明碟子里的药液是有效的。 他就可以直接提取碟子中间的液体,注射给张顺。 现在的难题是,即使有了青霉素,也没有注射针头。 杨墨不禁开始犯了难。 针头十分细小,还是中空的。 这个时代,该怎么才能制作出如此精密的医疗器械呢? 这天,他无意间看见李杏林在村子里给村民们针灸,忽然就来了灵感。 这个时代针灸用的银针已经能做得十分精巧。 说不定工匠们就有方法做出中空的金属针呢? 他立刻扭头就往张顺家走去。 张顺经过几天的调养,已经可以支着身子坐起来。 见杨墨来看他,很是高兴。 周辅仁每天都守在张顺病床前,把后者照顾的无微不至。 杨墨关心了张顺几句,就直接转移了话题。 看向周辅仁道:“你们大夫的针灸用具,都是在哪儿买的?” “一般都是委托银匠专门打制的。怎么,师父对针灸有兴趣?”周辅仁很好奇。 杨墨道:“银匠可能打出中空的针?” 他知道后世有一种针灸用针,就是中空的,方便导入药液到患处。 但古代到底有没有,却不大清楚。 “中空?这个小徒就不清楚了。常用的针灸用针共有九种,小徒这里倒都有。师父如果需要,小徒愿意孝敬一副。” “不必了,你给我把县里最好的银匠请来就是了,工钱好说!”杨墨心里有了底。 “是,徒儿这就去办。” 周辅仁连忙答应,骑着马离了村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队伍 如今杨墨手里有钱,办起事来自然事半功倍。 不久,周辅仁就带着县里最好的银匠回来了。 杨墨把针头的构想跟银匠描述了一番。 银匠立刻就明白了。 如今这个时代的匠人手工艺还是很精湛的。 杨墨在府城时,就见过十分精巧细致的首饰。 上面的零部件,比芝麻粒还小,却能制作的惟妙惟肖。 华夏从来不缺少能工巧匠。 只可惜,大部分工匠都把心思扑在了玩物上。 这也不能怪他们。 士农工商,工匠的地位自古以来就十分低下。 他们只有依附上层,迎合上层阶级的喜好,才能存活并发展下去。 不钻研玩物,又能钻研什么呢? 杨墨愿意用十两银子,买一根中空的针头。 银匠听了这话,自然喜不自胜。 当天就回了县城,把坩埚和工具都带来了。 现场在杨墨家的小高炉上操作。 当天晚上,一副针头就做出来了。 杨墨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原来银匠是用极薄的银帛反复包裹细铁针。 然后再反复碾压,将银帛压实。 最后再设法取出铁针,就得到中空的银针。 不过杨墨试了试,这种针太软,又太粗。 根本达不到注射的要求。 杨墨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银匠毫不气馁,表示一定做出能用的针具。 送走了银匠,杨墨正要进屋,山茅却来了! “先生,县里有动静了。” 山茅站在工棚底下,附在杨墨耳边轻声道。 杨墨快步走到僻静处,才示意山茅继续。 只听山茅说道:“三湾五岭的头目齐聚县郊罗家甸。” “在罗家甸财主罗元罡的庄子上搭了个高台,以听曲儿为名,召集众绿林举行英雄大会。” 山茅简略的把探听到的消息叙述了一遍。 原来,三湾五岭的头目们背后各有派系,谁也不信任谁。 虽然早早的就出了山寨,赶往南嶂县城。 却一直迟迟不肯入城,生怕中了秦子穆的圈套。 只有金水湾大当家赛子渊程凤举,应秦子穆之邀入了县城,跟秦子穆达成了口头协定。 秦子穆许诺,只要程凤举支持他当上盟主。 副盟主的位置就非程凤举莫属。 二人已经结成了事实上的同盟。 其他寨子的头目就更不敢贸然入城了。 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两只大老虎吞并。 头目们一个比一个狡猾。 在城外徘徊多日,暗中共同推举了赤峰岭大当家白弥勒作为他们的话事人。 怂恿白弥勒去与秦子穆交涉。 白弥勒派了洪通入城,跟秦子穆进行了几轮讨价还价之后。 最终才决定,把英雄大会的会址,从秦子穆的府上,改到了罗家甸。 罗家甸是一片小平原,背靠紫荆山脉。 又差不多处在五岭的中间地带。 万一谈不拢,各寨的头目们还可以从容退入山中。 迫不得已,秦子穆只能答应了白弥勒的条件。 杨墨听完了山茅的情报,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冷笑。 他终于明白了秦子穆想要做什么。 很明显,秦子穆是想整合南嶂绿林势力。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时还难有定论。 若说他是单纯想要为父报仇,有黄天荡一千多号水匪,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具体到底是因为什么,还有待杨墨派人进一步探查。 有一点杨墨可以断定,这件事一定跟自己有关。 从府城回来的那天晚上,袭击他们的水匪,肯定就是秦子穆的人。 至于秦子穆用的是不是黄天荡里的水匪,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现在金水湾也投靠了秦子穆。 若是再让秦子穆整合了赤峰岭,三湾五岭的势力就注定都是他秦子穆的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三湾五峰全部整合在一起,又有何惧? 杨墨如今手握一个百人队。 全部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卒组成。 又有谷地天险,几十架投石机,上百连发弩。 最为重要的是,他有三条成熟的木工生产线。 想要更多装备,短时间内就能生产出来。 英雄大会召开的时间,就在三天之后。 杨墨让山茅继续密切关注。 就叫人把刘广田等几个主要负责人全都叫来,准备开个会。 其实这个会他早就打算开了。 只是杂事繁多,一时没顾得上。 数月以来,他的独轮车生意一直都在有序进行。 只是生意却一天不如一天。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南阳难民最近一个月以来,越来越少了。 杨墨有预感,要不了多久,难民就将彻底绝迹。 他必须尽快拓宽自己的业务,才能养活更多人。 不一会儿,刘广田,何连生,高媛媛,陈武,张贵等几个主要负责人就全都来了。 “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大家!” 杨墨站在小高炉前的工棚底下,开门见山的说道。 他不打算一个人杠,得让所有人都有守土护村的使命感。 明白守护老山村的安宁不光是为了他杨墨,也是为了全体村民。 “土匪们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要攻打老山村。” 杨墨话音刚落,众人就嗡得一声,炸开了锅。 “他们敢来,咱们就叫他们有去无回。” “上回杀了咱们三个人,这血海深仇还没报呢?来得正是时候。” 年轻点的何连生和张贵都是义愤填膺。 村长刘广田却忧心忡忡。 高媛媛则是又惊又怕。 陈武则深感责任重大,生怕自己挑不起这个重担。 他知道,这回水匪要是再来,可就不是两个了。 他也从杨墨那里,听说了几大寨最近的动静,心底早有猜测。 看杨墨的反应,这回土匪们的动静肯定不小。 “先生您就说吧,叫我们怎么干?” “对,咱们都听先生的!” 底下一迭声的附和。 杨墨等大家都安静了,这才开始点名。 “何连生!” “在。”连生挺身站了出来。 经过在杨墨家大半年的历练,何连生个头长了老大一截,身板也强壮了不少。 看起来已经像条汉子了。 “我给你十天时间,再打造三十架投石机,两百副连发弩。” 光靠景从守护村子,难免百密一疏。 杨墨决定发动全体村民,一同保护村子。 因此,村子里的青壮们在战时必须人手一副连弩。 “先生放心,一定如期完成任务!” 何连生拍了拍自己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现在手底下掌握着三条木工生产线,上百号工人。 自信这点工作量并非难事。 “刘叔。” “在!”刘广田也学着何连生的样子,站了出来。 “您老担子不轻,我决定明天先暂停河道疏浚工程,把人都收回来,加快新宅的收尾工程。” “等新宅落成之后,立即依照我给的规划图,对谷地内外的关键地带,用混凝土进行二次加固。同时让村民们收集滚木,擂石,金汁等物备用。” “哥儿你就放心吧,手拿把掐!” 第一百一十九章 铁工坊 杨墨点头表示赞许,又看向张贵。 自从张顺受伤后,他就让张贵暂时顶替了张顺的职责。 往来府城和南嶂两地,筹措开设铁工坊的物资。 如今铁工坊的工棚和炉子都已竣工。 铁矿石和燃料也已经基本就位。 杨墨决定立刻启动铁工坊,打制兵器。 村民们可以依靠连弩,景从成员却少不了兵器。 一百把战刀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个小数目。 兵器作坊都掌握在朝廷手里,一次性要这么多,也没地方买去。 队伍所需的兵器必须自己打制。 打铁是件技术活,铁工坊要想启动,就得先找个负责人。 张贵对打铁一窍不通,再说他的岗位暂时也无人替代。 铁工坊的负责人,还得别找他人。 这个人选杨墨考虑了很长时间,一直没有拿定主意。 早在南嶂城修缮工程时,他就有意安排了村民,进入各行工匠中间做学徒。 短短三个月时间,替他培养出了不少人才。 这些人虽然不能说完全出师,对于各行业的基本操作却驾轻就熟。 只要杨墨能点拨他们一二,铁工坊如期启动倒也不是难事。 杨墨掌握的锻造技术,比这个时代的任何铁匠都要丰富。 更重要的是,他还掌握合金的知识。 这些都是这个时代的铁匠所不具备的。 杨墨观察过村里的几个铁匠学徒。 对打铁造诣最高的,应属村子里的残疾大叔徐瘸子。 “去把徐大哥叫来!” 陈武立刻去把徐瘸子带了过来。 “徐大哥,我想任命你做铁工坊的工头,你愿意吗?”杨墨开门见山。 “我?我是在县里做了三个月学徒,可那都是在拉风箱,抡大锤。并非我不想认真学,实在是师傅们都不肯教啊!” 徐瘸子为了难。 他做梦都想当匠人,只是没门路。 “徐大哥尽管放心,你只说愿不愿意?至于打铁的技艺,到时我自会教你!”杨墨笑着说道。 徐瘸子感激的说道:“那敢情好,只要先生不嫌在下蠢笨,在下愿拜先生为师!跟随先生学习打铁技艺。” “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我到铁工坊去找你。你把当日在铁铺做过学徒的人都叫去,我再给你拨二十人。” 徐瘸子千恩万谢,感激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会议很快完毕,几个负责人深感责任重大。 纷纷回归各自岗位,工作去了。 杨墨只留下了张贵一人。 “张贵大哥,你明日一早就带上我的书信回襄阳去,找知府衙门的姚军师,把信交给他。他自会帮你筹措到一批火药,你需小心谨慎的把这批物资给我运回来,切忌防火。” “是,先生放心,人在货在!” 张贵一抱拳,转身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 杨墨才刚刚送走了张贵,银匠又来找他来了。 银匠这回带来的针头,已经换成了铜制的。 硬度虽然增强了不少,却粗得可怕。 比杨墨前世见过的给猪打针的针头还要粗。 杨墨哭笑不得,立刻驳回了这个方案。 如此大的针头,打针是没问题,给人的观感却十分可怕。 如果做不到更好,也只能将就用。 银匠转身走了,又一头扎进了工棚里。 经过了两天的改进,换了三四种金属材料之后。 银匠终于打造出了一副合意的针具。 这套针具还是铜制的,只是比上回要细了许多。 造型也更加接近后世的注射针头。 杨墨喜不自禁,立刻亲自动手,用竹子做了一套注射针筒。 把针头安上去,用酒精彻底消了毒。 这个世界上第一套注射器就这么横空出世了。 杨墨培植在碟子边上的葡萄球菌也已经长出来了。 大多数都是围绕着碟子边缘生长的。 这证明这些碟子中间的青霉素,已经达到了药用的程度。 杨墨当即用注射器吸取了碟子中间的液体,拿到张顺家。 周辅仁看见这怪模怪样的竹筒,好奇问道:“师父,这是何物?” “这叫注射器,治病用的,可以将药液注入病患体内。” 杨墨把注射器交到周辅仁手里。 周辅仁满眼放光,手捏着注射器,兴奋极了。 “师父是说,药液,可以直接注入人体,不是服用?” 这种治疗手段,已经大大超出了周辅仁的理解范围,惊得他张口结舌。 “没错,为师现在就要开始注射。” 杨墨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心里也紧张得直打鼓。 他自己打过针,看起来并不难。 可要他给别人打,却禁不住有些发怵。 不过他也知道,这只是肌肉注射,并不需要找血管。 在屁股上肉厚的地方打进去就行了。 只是针头比后世的还是粗多了,只能辛苦张顺配合。 张顺听了他们的对话,也十分震惊。 他活这么大,也还是第一次听说药能直接打入人体。 不过他相信先生不会害他。 “顺子哥,我要把这竹筒内的药注入你体内……” 不等杨墨把话说完,就听张顺道:“先生只管动手,不过是根针罢了!” “在此之前,还要做个试验,看看你对这种药会不会过敏。” 杨墨把具体步骤说了,张顺满口答应。 于是,杨墨就在他手臂内侧皮肤上做了个皮试。 一刻钟之后,见并无过敏反应。 这才用木棉沾了酒精,给张顺的注射部位消了毒。 一咬牙把针扎了下去。 张顺浑身一震,还是咬牙忍住了。 不一会儿,药液就注射完毕。 一边注射,杨墨还不忘把其中的注意事项,跟周辅仁一一解释。 周辅仁态度恭顺,认认真真的拿了支狼毫小笔把注意事项全都记了下来。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这小小的竹筒,在未来将会彻底改变他的命运。 拜师的行为,更是让他和师父杨墨一同被载入史册,青史留名。 成为了人类医学史上不朽的丰碑! 此后几天,杨墨按时按量给张顺注射青霉素。 张顺的病情康复速度令人震惊。 古人对青霉素毫无抗药性,因此效果极佳。 没几天张顺就能下地走动了。 伤口处也收干结痂,丝毫没有再次感染的迹象。 李杏林,钱得淼和孙继祖三位大夫连连称奇。 他们只能把原因归结为张顺身强体壮,才恢复的这么快。 具体不知道是哪一天,三人便先后灰溜溜的走了,谁也没有惊动。 只是钱得淼临走的时候,曾想收买周辅仁,让他把处理伤口的神技卖给他。 周辅仁当然不肯答应,气得钱得淼直骂娘。 周辅仁转头就把钱得淼的行为告诉了自己师父。 杨墨对这个姓钱的当即多了几分防范。 李杏林和孙继祖虽然也跟他不对付,但人家是光明正大。 事后虽然输不起,悄悄跑了,却也无伤大雅。 无非是为了自己那张老脸。 可这钱得淼就不是个东西了。 这种人投机钻营,无所不用其极。 像极了奸商,让人厌恶。 做大夫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第一百二十章 翻江忽律 从这天开始,杨墨吩咐张顺好生将养。 一个月之内,不准他再接触任何实务。 同时,杨墨也把心思转移到了土匪们身上。 英雄大会召开在即! 如此盛会,杨墨一直都想亲自去看看。 前世的他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种场景。 如今有个大好的机会,让他领略一把真实的江湖。 这机会怎么能错过? 这天,山茅又回来向他汇报情况。 “先生,明日英雄大会就将如期举行,我已让小全子混进了罗无罡府上。” “干得不错,你是怎么把他安插进去的?” “这个简单,罗家庄上忽然来了这么多土匪,罗府肯定要招帮工。我就让小全子扮作难民到了庄上,不要工钱,只要管饭。罗府管事是个吝啬之辈,不要钱的帮工,不用白不用。”山茅如实道。 “那要是再安排几个进去,你有没有把握?”杨墨已经禁不住有点兴奋了。 “再安排几个?”山茅一阵狐疑,“有一个就够了,到时会场里发生的事,几乎都在明面上……” “你没听明白,我是说,我也想进去看看!”杨墨笑道。 “先生想亲临会场!”山茅吓了一跳,“不可,绝对不可。” “先生是场面人,认识先生的人很多。万一不小心被人识破身份,那里可是匪窝,三湾五岭的土匪头子全都在!” “那又如何?你不是会易容术吗?”杨墨不以为然。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人家要弄死他,他还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那怎么行? “易容术不过是对外形稍加修饰,换身衣裳。先生气宇轩昂,一身英雄气挡也挡不住。以小的看,易容术对您不起效用。” 山茅狡黠的抬头看了杨墨一眼。 他想尽力打消杨墨心里的念头。 “得了吧!我告诉你,我还非去不可,其他的你想办法!” 杨墨摞下一句话,拿眼瞪着山茅。 自从上次他听说山茅带着几个小子去了赤峰岭匪窝,就起了这个念头。 其实他也知道,这个时代的易容术真没那么神,也就和后世的化妆手法差不多。 杨墨要是真被人认出来,必定九死一生! 可他还是要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何况英雄大会真的很诱人! 山茅见杨墨心意已决,只好硬着头皮道:“既然先生执意要去,那就去吧!不过话说在前头,先生进了罗家甸,一切都得听我的。” “一言为定!”杨墨喜不自胜,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 大会召开期间,各寨大小头目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罗家甸周边,到处都布满了各寨的眼线。 为谨慎起见,杨墨和山茅带着几个小子,扮作难民,连夜出了老山村。 几人到了罗家甸,设法联络上庄子里的小全子。 当晚,小全子就领了他们,去见了罗府的管事。 小全子称他们是自己同乡。 好在山茅提前已经教过这些小子们南阳口音。 他们的身份得到了管事的初步认可。 杨墨没学过南阳口音,也就装聋作哑不出声。 管事见一下来了这么多不要钱的,高兴还不及。 嘴上说道:“瞧你们也是可怜人,就留下吧!” 几人千恩万谢,当夜就睡在了罗家庄。 小全子把庄子里的情况大概向杨墨汇报了一遍。 五岭一湾的土匪头目基本都已到齐,都住在罗家庄上。 就等黄天荡和金水湾两寨的大当家。 还有秦子穆这个幕后的大枭。 每个匪首的具体位置,他都已经设法摸清楚了。 只是匪首们门外,都明岗暗哨,防备的十分严密。 想要接近他们,根本不可能。 听说从县城到罗家甸这一路上,都埋伏有土匪的眼线。 其中既有秦子穆一方的,也有白弥勒一方的。 双方谁也不相信谁,生怕被对方包了饺子。 如此重大的匪情,作为南嶂知县的郑仁弘不可能不知道。 因此县府衙门也是重点对象。 这两天,包括郑知县,庞县尉和孙县丞府外,都被土匪安插了眼线。 再加上山茅安排的斥候,敌我势力犬牙交错,情势十分复杂。 稍有不甚,就会酿成大变。 大风暴的前夜都出奇的安静。 杨墨在听取了小全子的汇报之后,已经基本确立了自己的位置。 自己今天来,纯粹是作为看客来的。 主要以探听情报为主。 其他事,都要等到英雄大会的结果出来,才好布置。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作为帮工的他们,起的比鸡还早。 都忙碌着杀鸡宰羊,安排流水宴席。 各寨的当家人,都带来了规模不小喽啰。 光是喂饱这些人,就不是一件简单事。 有几个小子替他看着,杨墨乐得到处游荡。 捞了个支席安椅,铺排座次的活儿。 这活儿能呆在英雄大会现场,是最理想的观会圣地。 山茅理所当然陪在他身边。 他自有办法躲开罗府管事的眼睛。 在府里带着杨墨仍然游刃有余。 天一亮,土匪们就相继到了会场。 会场安排在罗家甸的打谷场上。 这地方四面通透,无遮无拦,视野极佳。 杨墨一边忙着,一边亲眼目睹一个个匪首入场。 山茅则在一边给他充当解说员。 告诉他每个匪首的具体身份。 山茅的左脸上,粘了一个黄豆大的黑毛痣,看起来别提有多滑稽。 他言谈举止之间,都和一个走途无路,投靠庄子混饭吃的帮闲不无二致。 眼底的精光收敛的一干二净,让人丝毫也生不起怀疑。 可见其基本功有多扎实! 杨墨就不同了,虽然是下人打扮,眉宇之间却仍然带着股从容。 一点也不像是个仆从。 “这位是三湾五岭的三湾之一,无底湖的大当家钟鹏。” 山茅眉眼间带着谄媚的笑,介绍着第一个进入会场的胖子。 这人又矮又壮,一脸横肉。 一颗毫毛不生的大脑袋上,盘着疙疙瘩瘩的脂肪,仿佛脑花外露。 他是白弥勒这边唯一的水寨头领。 白弥勒对他十分器重。 答应他将来扶他做南嶂绿林的三当家。 他的寨子无底湖跟金水湾隔得很近。 两寨时常为了争夺地盘产生摩擦。 因此他才决定投靠白弥勒。 要想跟金水湾的程凤举争夺老三的位置,他必须这么做。 谁叫无底湖的势力比不过金水湾呢? “无底湖大当家有个诨号,叫翻江忽律。”山茅接着说道。 杨墨差点笑出声来。 就钟鹏这体型,跳下水还不得掀起泼天巨浪? 叫翻江忽律倒也贴切。 忽律其实就是后世的鳄鱼。 鳄鱼的满脑袋疙瘩,跟钟鹏脑袋上的褶子倒也相映成趣! 第一百二十一章 英雄会 杨墨正自好笑,见后面又来了一个人。 这人个头奇高,瘦得像个病鬼。 满脸菜色,一双三角眼中透着狡黠。 只听身旁的山茅说道:“这人是野狼峪大当家何日进,诨号九命鬼。” “此人狡猾成性,过去曾是个小偷,善于逃跑,江湖上也有人叫他何跑跑。” 杨墨盯着他那双大长腿,看样子这家伙是个长跑冠军。 “这人是抱璞岩的大当家卞玺,人称玉貔貅,曾是个官矿的监工。” 紧接着,山茅又介绍起跟着何日进一同入场的一个小个子。 这人其貌不扬,扔在人堆里都不会有人注意。 要不是山茅提起,杨墨还以为,他是何日进身边的喽啰。 紫荆山自古多玉,朝廷兴办的采矿场就有好几处。 这卞玺其实是南嶂县上任知县扶植的傀儡。 通过他盗采官矿,中饱私囊。 后来前任知县被朝廷罢免之后,他就投靠了县丞孙广政。 通过孙广政,搭上了郑仕弘这条线。 现在则是郑知县的人。 紧接着入场的是蜈蚣岭大当家,广目天王吴斜眼。 黑风岭大当家,滚刀虎韩霸天。 这吴斜眼真是个天生的斜眼儿,本来是有大名的。 无奈他特征太过明显,整个南嶂县还知道他真名的人,估计不超过三个。 这人和山茅一样,过去在军中做过斥候,善于打探消息。 因为手底下眼线众多,所以自称广目天王。 听说就连府城都有他的眼线。 他在襄阳府经营多年,专门替各寨牵线搭桥做中人。 一旦有人家的亲人被土匪绑票,一时找不到人,都到蜈蚣岭去买消息。 不出三天,准能知道是谁绑了自己家人。 “这家伙跟你比起来,谁更厉害?” 杨墨有心考校山茅,故意问道。 山茅对此嗤之于鼻:“小人根本没把这种货色放在眼里,吴斜眼不过是经营的时间长而已。换成是我,现在坐在盟主位置上的,肯定不是秦子穆。” 杨墨吃惊的看向山茅,这小子还挺自负。 “嘿嘿,不过小的宁死也决不落草,这盟主的位置,还是留给秦子穆吧!” 杨墨白了他一眼,又看向那个滚刀虎韩霸天。 这人纯粹就是个莽夫。 脑袋上到处布满丑陋的伤疤。 有一处正在右眼角上,半只眼睛被砍成了玻璃花儿,让他看起来格外凶狠。 两腮胡茬子像把大铁刷,根根直立。 个头跟牛莽有得一比。 “吴斜眼儿?老子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真他娘的晦气。” 韩霸天朝吴斜眼啐了一口,大步超过吴斜眼,一屁股坐上了第四把交椅。 蜈蚣岭过去才是三湾五岭中实力最弱的山寨。 自从吴斜眼开始贩卖消息之后,实力居然很快超过了黑风岭,成了第四。 韩霸天本来就看不起捞偏门的家伙,只信奉力量。 为此耿耿于怀,没事就想找蜈蚣岭的麻烦,想要重新夺回五岭当中的第四把交椅。 五岭内部有个排名: 赤峰岭居首,抱璞岩次之,野狼峪第三。 赤峰岭靠经商,抱璞岩靠采矿,野狼峪靠偷盗。 这三家都是有固定产业的山寨,所以才人丁兴旺,长盛不衰。 第四就是蜈蚣岭,黑风岭最次。 蜈蚣岭好歹在抢劫之外,还能买卖消息。 黑风岭就只能靠劫道,绑票为生。 靠天吃饭,全凭运气。 说白了,土匪也是要吃饭的,最终拼得也是财力。 不然黄天荡何以后来居上,成了三湾五岭的头脑? 三湾靠水发财,无底湖的实力,应该跟抱璞岩不相上下。 不过水匪向来跟山匪井水不犯河水。 三湾自成体系,倒不在五岭的排位之中。 杨墨眼瞅着这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匪首,默默咬紧了牙关。 什么江湖好汉,不过是群寄生在南嶂百姓身上的吸血虫。 有他们一日,南嶂百姓就不得安宁。 到现在为止,也没看见五岭魁首,赤峰岭大当家白弥勒。 白弥勒真名白甫,年轻时是个游方僧,法号空慧。 谁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 只知道他头上有戒疤,是个受过戒的真和尚。 可怕的是,这和尚三荤五厌全不遵守。 专好吃肉杀人,无恶不作。 有人说他头上的戒疤是自己烫的,直接被他拿烙铁活活烫死。 事后还把肉分给了全山寨的弟兄,说是别浪费。 听了这么多匪首们的事迹,杨墨总结得出,这些匪首们个个都十分吝啬。 越是大山寨的头目,越是吝啬。 可见这些土匪头子们,当年一定也过过苦日子。 他正在胡思乱想这会儿,忽然听见鼓声大作,唢呐齐鸣。 村外一支马队掀起好大尘土,直往打谷场来了。 有喽啰来报:“秦爷,黄爷和程爷到了!” 各寨头目纷纷起立,伸头张望! “怎么佛爷还不到?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抱璞岩大当家玉貔貅卞玺抱怨了一句。 白弥勒不到,在场以他为尊。 刘斜眼附和道:“是啊,秦爷可都来了。” 不光是秦子穆。 来的还有黄天荡大当家,定海狂龙黄昊。 金水湾大当家赛子渊程凤举。 三人带着一大帮喽啰,直奔至打谷场前,方才勒住马缰。 掀起大片尘土。 三人控马直入场中,如入无人之境。 其他喽啰则在场边下了马,排列左右。 杨墨定睛看去,骑在马上的三人各有气场。 秦子穆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面容冷酷,皮肤白净,身材长大。 一身锦衣刺绣繁复,浮光照人。 就连胯下骏马的雕鞍,都是镀金的。 一副玩世不恭的富家公子模样。 在他左边的就是黄天荡大当家定海狂龙黄昊。 听说这黄昊过去是个江洋大盗,犯下大案后隐居南嶂,真名真姓并不足信。 杨墨久闻黄昊大名,还亲手弄死了他的结义兄弟。 这时未免多看他两眼。 只见黄昊其人生得身长八尺,浓眉大眼,眉宇间隐隐含着一股英雄气。 他穿着一身武夫常穿的劲袍,腰中绦带捆扎紧实,朴素干练! 如果不是事前得知他的身份,光凭这长相,很容易迷惑别人。 让人认为他是条英雄好汉,正派侠士。 相比之下,他身边的金水湾大当家程凤举就斯文多了。 一副书生打扮。 手里兀自还握着一把折扇。 这人生得面如敷粉,眉如墨画。 锥子脸,桃花眼,娘里娘气的。 不像个大当家,倒像个戏子。 难怪叫什么赛子渊。 宋玉字子渊,此人自比宋玉。 依杨墨看,叫赛优伶更贴切。 所有人全都到齐,就差赤峰岭大当家白弥勒! “这位佛爷还真沉得出气!” 杨墨暗自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惊变 三人控马直入会场,嚣张至极! 五岭当家脸色大变,纷纷怒目相向。 韩霸天首先不愤道:“欺人太甚,滚下来!” 秦子穆忽然抬手一鞭,抽在了韩霸天的脑袋上。 那里顿时多了一条血印,皮开肉绽。 “你。”韩霸天哪里能忍,呛啷一声,拔出鬼头刀,扑了上去。 朝秦子穆胯下骏马当头劈下。 这一刀要是落了实,以韩霸天的臂力,马头都得被他劈成两半。 这时,只见左首探出一只金锏。 当得一声,韩霸天手里的鬼头刀就飞了出去。 韩霸天满手是血,不敢置信的看向左首。 定海狂龙黄昊右手中,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只熟铜锏。 杨墨这才注意到,在他马鞍左首,还挂着另一只铜锏。 这人居然是使双锏的。 这种兵器十分沉重,非臂力过人者不能用之。 黄昊居然只凭一只手,就挑飞了韩霸天的长柄鬼头刀。 与此同时,秦子穆打马前冲。 差一点就把韩霸天撞飞出去。 韩霸天再是莽撞,这时候也知道保命要紧。 就地一翻,才堪堪躲过马蹄。 这时,只听一通鼓响,唢呐齐鸣! 打谷场后方的村道上,抬来一乘软轿。 旁边还跟着一位员外打扮的中年人。 领着两队浩浩荡荡的家丁,进入会场。 有喽啰高声唱道:“佛爷到!罗庄主到!” 秦子穆抬头瞅了软轿一眼,脸上冷若冰霜。 一带马缰,翻身下马,径直朝台上的主位走去。 黄昊和程凤举也跟着下了马,左右相陪。 三人上了高台,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 台上只摆了四张交椅。 其中一张是庄主罗元罡的位置。 三人把交椅全都坐了,白弥勒就得坐在台下。 五岭众人纷纷侧目,都把目光集中到了白弥勒的软轿上。 就连杨墨都感知到了现场的杀气! 韩霸天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走向软轿,抱拳跟白弥勒禀报了刚才之事。 白弥勒胖大的身子稳如泰山。 浑身的肥肉随着软轿一上一下的颤动着。 抬轿的四个壮汉累得汗出如雨。 “先生,咱们最好离远点,免遭池鱼之殃!” 山茅禁不住提醒了杨墨一句。 他也感知到了现场的氛围。 这伙土匪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 在场之人,势均力敌。 两边带的喽啰数量事前都有约定,可谓不相上下。 要是真打起来,就看谁的武力值更高了。 杨墨微微点头,趁着手里茶壶空了的机会,跟着山茅一起退到了会场边缘。 跟罗家庄的仆人们站在了一起。 白弥勒似乎对韩霸天的话充耳不闻。 软轿一直抬到了高台边缘才停下来。 四个壮汉小心的放下轿撵。 韩霸天顶着一脑瓜子血,殷勤的上前来,搀住了白弥勒一只胳膊。 韩霸天一直都是佛爷的迷弟。 对佛爷的狠辣手段很是崇拜。 所以才第一个跳出来,拥护佛爷。 这回为佛爷挨了打,少不得要让佛爷帮自己讨回来。 白弥勒在五岭中的地位至高无上。 五岭当家人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都纷纷站了起来。 只要佛爷一声令下,他们就准备大开杀戒。 跟秦子穆拼个你死我活! 白弥勒也已经接到了幕后靠山郑仕弘的答复。 今天就是来跟秦子穆摊牌的。 “罗庄主,你看这乱糟糟的,让你笑话了!” 白弥勒满脸堆笑的扶着韩霸天下了轿。 “岂敢,岂敢!佛爷请!” “庄主请,那是庄主您的位置,兄弟怎好喧宾夺主?” 白弥勒笑容可掬,下面五岭的头领们,个个脊背上却冷汗直流。 都紧张的握住了刀柄,心几乎悬到了嗓子眼。 “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罗元罡不再推辞,赶紧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今天完全是个打酱油的,不想得罪任何一方。 任何一方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此人黑白通吃,是本地的百年望族,跟各寨土匪多有来往,在朝中也有亲戚。 南嶂境内的几处官矿,全是罗家人做监工。 因为那些矿原本都是罗家的,罗家先祖却自愿把它们捐给了朝廷。 条件是矿上的监工必须世世代代都用罗家人。 此人算是朝廷的买办。 杨墨也紧张的握着手里的茶壶,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 眼见白弥勒登上了高台。 秦子穆三人连屁股都没抬一下。 相反,秦子穆脸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跟白弥勒的笑脸遥相呼应。 仿佛是两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白弥勒在离秦子穆只有五步左右的地方停下。 抬手指着秦子穆,扭头和蔼的对韩霸天道:“刚才是他打了你?” “是啊佛爷,这小子完全没把您放在眼里!” 台下,五岭众人听见佛爷说话,纷纷围了上去。 手里的刀随时就要抽出来。 台上的白弥勒一脸心痛道:“是嘛,你低头让我瞧瞧,打成什么样了。” 韩霸天狞笑着看了一眼高坐主位的秦子穆。 半蹲下来,主动把大脑袋伸到了白弥勒面前。 “佛爷,您瞧瞧,皮开肉……” 韩霸天一个绽字还没说出口,两只眼睛忽然瞪成了两个铃铛。 一挺腰杆站直了身体。 血顺着脑瓜子淌下来,犹如泉涌。 台下所有人吓了一跳。 杨墨和山茅更是大惊失色。 只见韩霸天的光头顶上,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截刀柄。 那刀柄金灿灿的,赫然是黄金打造。 铸成罗刹模样,样子狰狞至极! 韩霸天喝醉了酒似的,身体左摇右晃。 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白弥勒。 嘴里沽沽涌出血沫。 五岭众匪首看清了这一幕,个个脸色煞白。 纷纷拔出随身兵刃,惊恐的四处张望。 只听普通一声,韩霸天壮硕犹如铁塔的身子栽倒在高台上。 血红的双眼兀自瞪得老大! 杨墨震惊极了,眼睛死死盯着台上白弥勒的背影,心脏砰砰直跳。 白弥勒忽然转过身来,眼珠竟是一片赭黄色。 哪里是眼珠哪里是眼白,根本分不清楚。 那双赭黄色的眼珠中,布满了煞气。 再配合狞笑的脸,变态至极! 目睹这幅尊容,杨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没吐了。 “收起你们的刀,本尊在此宣布,从今天开始,自本尊以下,无条件效忠秦爷!” 白弥勒一字一顿的说完。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五岭众人心中都禁不住掀起惊涛骇浪! 第一百二十三章 虎口 白弥勒宣布完自己的决定,也不管底下各寨头领的反应,便大大咧咧的走到金水湾大当家程凤举面前。 笑容可掬的说道:“程大当家,你坐了本尊的位置!” 程凤举闻言脸色大变,震惊的站了起来,扭头看向身旁的秦子穆。 “秦爷,这怎么说?您得给在下一个说法!” “你要说法,本公子就给你一个。” 秦子穆笑着挥了挥手。 台下原本跟着白弥勒的那些家丁们忽然冲上台来。 从腰间拔出匕首,直取程凤举。 程凤举神色大变,撒腿就跑。 边跑边大声尖叫道:“你们想干什么?来人啦!来人啦!” 会场边缘,金水湾喽啰们却纹丝未动。 他们早就被身旁黄天荡的水匪们下了兵刃,个个腰间抵着钢刀。 哪个不要命的敢动一下。 程凤举见没人应和,直吓得面如死灰,绕着高台上的四把交椅拼命打转。 四个家丁手握匕首,凶神恶煞的在后面追赶。 程凤举不过是个落第的秀才。 凭借自己同胞大哥程龙升,才坐上金水湾的第二把交椅。 两年前,年仅三十的程龙升不知何故突然暴病而死。 这才让自己同胞弟弟程凤举坐上了水寨头把交椅。 程凤举一介书生,哪里当得了一寨之主? 若非兄长留下的几个得力弟兄相助,金水湾早让他给败光了。 金水湾的弟兄们多有不服他的。 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他就起了抱上秦子穆这条大腿的想法。 只要取得了秦子穆的认可,寨中就再也没有人敢小瞧他。 从此后,南嶂地界上,也就没人敢跟金水湾作对。 因此,他不听金水湾二当家数次力劝,亲自进了县城,主动向秦子穆表了忠心。 秦子穆十分欢喜,把副盟主的位置许给了他。 直到这一刻,程凤举才后知后觉。 发现自己被秦子穆给卖了。 眼见就要被刀子手追上,他吓得三魂丢了两魂。 竟然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手里的折扇也丢了,头上的纶巾也掉了。 披头散发,狼狈至极。 程凤举一抬头,发现白弥勒就站在不过多处。 立刻不顾一切的爬上去。 一把抱住了白弥勒的大粗腿。 “佛爷,求您替小的说句话,饶了小的一命!小的不当副盟主了,小的愿将水寨中的一切尽数孝敬秦爷和您!” “阿弥陀佛,你那寨子早就是秦爷的了!你还拿什么孝敬本尊!我佛不渡穷逼!” 白弥勒咧嘴一笑,一口烂牙煞是骇人! 程凤举惊叫一声,跌倒在地。 眼见刀子手再次逼上来。 仓皇间,他手脚并用,快速膝行到了秦子穆身前。 抱着秦子穆的膝盖痛哭失声! “秦爷,饶了小的!求您看在小的兄长面上,饶,饶小的一命吧!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秦子穆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嘴角尽是鄙夷之色。 “你连个小木匠都解决不了,本公子要你何用?” “秦爷,您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这次一定拿下老山村,为秦爷报仇!” 台下,杨墨听了这话,眼中禁不住闪过一道凶光。 原来当日在河道中劫杀他们的,是金水湾的水匪。 背后正是秦子穆所指使。 “本公子给过你兄弟二人一人一次机会,你们全都以失败告终,实在太令人失望!” 秦子穆伸手拍了拍程凤举白净的脸颊,凑近前道:“你还是去地下跟着你大哥吧!凤举呀,世道凶险,记得下去告诉你大哥,下次别乱看大夫!大夫的话,没几句可信的,特别是贪财的大夫。” 程凤举听了这话,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双眼惊恐的瞪着秦子穆。 “我大哥,我大哥是你杀的!” “你很聪明,可惜聪明的有点迟了!” 秦子穆嘴角流露出狰狞笑意。 抬脚就把惊慌失措的程凤举踹了个四脚朝天。 程凤举疯了似的爬起来,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定海狂龙黄昊长身而起,高声叫道:“送程大当家归天!” 四名刀子手一齐涌上前来,狠狠将手中匕首捅向程凤举腰腹间。 “哧、哧、哧、哧……” 凄厉的惨笑声嘎然而至。 血光四溅,刀子手们顿时都染成了血人! 一滴血溅到白弥勒唇边,白弥勒伸出肥厚的舌头,将其舔舐干净。 狞笑着坐进了第二把交椅! 程凤举凄然垂下头颅,倒在血泊中。 众头领心惊胆战,纷纷拜服于地。 “我等见过秦盟主!” 秦子穆站起身,贪婪的吸了一口血腥的空气。 走到高台边缘,看着台下诸位道:“我宣布,即日起,南嶂地面上不再有三湾五岭,只有黄天盟。” “白甫为副盟主,黄昊为大护法,其余人等,仍旧是各分寨寨主。” “从今而后,黄天盟上下,敢有不听本盟主号令者,杀无赦!” “我等愿为秦盟主执鞭坠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子穆一阵狂笑。 白弥勒和黄昊起身离座,一左一右站立在秦子穆身后。 南嶂绿林一统,秦子穆顺利当上了盟主! 台下,杨墨目睹此情此景,暗暗心惊。 三湾五岭终究还是合而为一了! 本以为会有一场土匪之间的大火并。 自己能够坐收渔翁之利! 万没料到,秦子穆举重若轻。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利用白弥勒迅速拿下了所有匪寨。 “先生,咱们还是快走吧!” 山茅目睹如此惊变,兀自后怕。 赶紧劝说杨墨离开! 南嶂绿林一统,秦子穆如日中天。 他跟杨墨有杀父之仇。 不久的将来,老山村必然会迎来一场浩劫! 还是赶紧回去备战要紧! “来人啦,大摆宴席,恭贺黄天盟一统江湖!” 唢呐再次呜里哇啦的吹响了! 家丁和仆妇们全都忙碌起来。 山茅赶紧一把拉住杨墨,向庄子里走去。 杨墨死死盯着台上的秦子穆。 秦子穆刚好也在这时候,一眼看见了杨墨。 双眼顿时眯了起来,脸上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抹慌乱! 秦子穆登登几步走下高台,向杨墨走来。 一下高台,他立刻就淹没进人群。 眼睁睁的看着杨墨的背影消失在庄子里。 “杨墨!”秦子穆将信将疑的瞅着那个方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秦爷,您说谁?” 白弥勒眼见秦子穆有些反常,跟黄昊一起下了高台。 听见秦子穆自言自语,十分震惊。 “杨墨!我刚才看见杨墨了!” “不可能,他怎么敢到这儿来?” 白弥勒不以为然。 这时,白弥勒身边一名装扮成家丁的赤峰岭小头目说道:“小的看那人身边有个人很眼熟,有点像土关垭的山茅。” “有山茅那杂种,多半是真的。这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敢在老虎嘴里拔牙,给我追。”白弥勒气得嘴都歪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追风 上次杨墨到赤峰岭地界上,挖走了山茅。 白弥勒心里就老大不快! 这回又眼睁睁的让敌人摸到了自己内部。 不由他不震怒! 白弥勒立刻命小头目领着全部精锐,进庄搜索杨墨。 秦子穆更是气得牙痒痒。 亲自下达了第一道盟主令。 让在场所有土匪,立刻搜捕杨墨等人。 杨墨跟秦子穆对上眼的那一刻,心里就是一凉。 顿时明白了,这姓秦的显然认识自己。 尽管他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跟这小子打过照面。 他也能确定,秦子穆是真的认出他来了。 他又哪里知道,秦子穆回乡不久,就收到了杨墨的画像。 这画像还出自京西道第一画师米乾。 他的相貌,早就深深的刻在了秦子穆的脑海中。 “不好,我好像被人认出来了!” 罗家庄一处院落里。 杨墨不敢隐瞒,把刚才的情形如实跟山茅说了。 山茅闻言大惊:“快走!”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庄子里的搜查已经开始了。 山茅领着杨墨,快速由后窗翻了出去,找到了小全子几人。 这时候离庄必死无疑。 只有先制造混乱,才有可能趁乱逃走。 这方面山茅是行家。 跟几人匆匆安排了几句。 小子们立刻领会,转眼作鸟兽散。 山茅则领着杨墨,点起两个火把。 跑到庄子上最大的马厩里,见草垛就点。 大火很快就哔哔剥剥烧了起来。 草垛点燃了马棚。 马棚又点燃了茅草屋顶。 与此同时,庄子里其他各处也都腾起了阵阵黑烟。 如今正是秋季,天干物燥。 冲天大火很快就成了势。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一时间,半个庄子都卷起了冲天大火。 庄丁和百姓们乱作一团,纷纷取出各式器皿,担水灭火。 土匪们也全都傻了眼。 哪儿还分得清谁是敌谁是友? 山茅趁机带着杨墨跑到街上,一路偷袭土匪。 土匪们很快发现,有自己的弟兄死在了大街上。 这还得了,不知是哪个寨子的喽啰里第一个发起狠来。 拔出兵刃,见人就砍。 目睹这一幕的庄民们更是吓得哇哇乱叫,四散奔逃。 有庄丁急奔向村口,找到庄主罗元罡。 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庄主,不好了,祸事了,他们,他们。” 庄民畏惧的盯着周围一圈土匪头子,吓得舌头顿时打了结。 罗元罡一把揪住来人道:“快说,出了什么事?” “他们,他们在杀咱们的人!”庄民指着众匪首,硬着头皮喊了起来! “什么?”罗元罡闻言,吓得不轻,扭头看向秦子穆道,“秦爷,快叫他们停手!以免中了歹人奸计呀!”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杀!”秦子穆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嘿呀!秦盟主!您可把老夫害惨了!”罗元罡气得直跺脚。 尽管如此,他也不敢拿秦子穆怎么样。 庄子里的土匪远多于庄客,硬打是打不过的。 他今天已经领教过了,秦子穆就是个疯子。 谁能想到,他居然连盟友都杀。 程凤举第一个投靠他,也是死的最惨的一个。 这种人你还能跟他讲什么道理,只能自认倒霉吧! “罗庄主不必心疼,每杀你一个庄民,本公子赔你一百两银子。这些钱本公子会如数算到姓杨那小子头上,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小子给我拎出来。” 秦子穆嘴角带着一抹狠辣的笑意。 罗元罡也只能认栽,赶紧带着几个庄客,朝自己家去了! 再去晚点,自己的庄院不被人烧掉,家人也非要被这些土匪们给祸害了不可。 大火越烧越旺,村子里的杀戮更是无处不在。 惨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杨墨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大惊失色。 他没想到土匪们居然如此凶残,连自己人都杀。 山茅见他心情凝重,在一旁劝解道:“先生不必自责,罗元罡勾结土匪,自取其祸,不值得同情!” 罗家庄是个一姓庄。 住在庄子里的,几乎全都是罗元罡的族人。 这回引火烧身,也是他咎由自取! 庄民们眼见土匪杀红了眼,都纷纷朝庄外跑。 杨墨在山茅和小全子等人的保护下,也跟着冲了出去。 眼见冲出庄外的百姓们,一个个倒在自己身后,杨墨怒火中烧。 “咱们现在已经出来了,把土匪们引过来,能救几个救几个!” 山茅沉思片刻,方才咬牙道:“好吧!去燕子矶的路上,有一处陡崖,只能容一个人上去,咱们就把土匪引到那里。” 为防万一,他们在出发之前,已让人在燕子矶留下了两条快船接应。 这时候只有走水路,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几人立刻拔出了随身的折叠弩,大声吆喝起来。 “嘿,狗日的杂种们,到爷爷这儿来!” 小全子清脆的嗓音传出去老远。 附近的土匪立刻被他们吸引过来。 先到的是骑马的匪徒。 几人一轮齐射,几个土匪顿时中箭倒地。 山茅像猴子似的,一把挽住了一匹马的脖子。 降服了马匹,对杨墨喊道:“先生,快上马。” 杨墨见其他几人有样学样,也都捞到了马匹。 放心的骑了上去。 几人纵马扬鞭,一路大声呼叫着。 罗家庄庄口,黄天荡的斥候飞马来报。 “禀盟主,发现姓杨那小子的踪迹了,就在庄西面,盟主请看!”斥候指向西面平原。 “取我马来!”秦子穆瞪着杨墨一行人的背影,气得鼻子都歪了。 “随本盟主活捉杨墨,抓获杨墨者,赏金百两!” 说着,有喽啰牵来秦子穆的追风马。 秦子穆翻身上马,打马朝杨墨等人追去。 土匪们果然停止屠戮庄民,全都向着杨墨一行人席卷而来。 骏马沿着山道急驰,双方始终隔着一箭之地。 秦子穆的追风马是匹宝驹,可日行八百里,因此已经跑到了队伍最前头。 尽管他目睹了好几个跑得快的喽啰被杨墨的弩箭射死,依然我行我素,拼命打马前冲。 黄昊紧跟在后面,忧心忡忡。 他亲眼所见,前面几个喽啰被杨墨射杀,可见对方这伙人箭法不差。 大公子若是跟的太近,很可能会着了道。 “大公子慢行,小心中了敌人奸计!” 黄昊话音方落,就见前面杨墨的马队忽然一滞。 马背上七个人齐齐转身,举起了手中连弩。 “咻咻咻咻咻咻咻……” 箭出如雨,升上半空,洒向追风马和他的主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百步梯 追风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 将他的主人,黄天盟盟主秦子穆掀翻在地! 撒开四蹄,转身跑远了。 “盟主!”黄昊一勒马缰,滚鞍下马,冲上前去。 秦子穆已然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左肩赫然中了一箭,血流如注,痛得龇牙咧嘴。 兀自挥舞着手中马鞭,叫嚣道:“黄护法,我命你务必活捉杨墨,本公子要亲手剥了他的皮!” “是!”黄昊也不多话,一声唿哨。 座骑狮子青应声赶来! 黄昊翻身上马,带着十几个喽啰往前追赶。 秦子穆忍着痛,马鞭逼停了一名喽啰。 一把扯下喽啰,自己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心里已经把杨墨祖宗十八代问候了无数遍。 只是刚才那一小会儿,双方就拉开了老大的差距。 黄昊他们只能远远的看见一阵烟尘。 再也没办法看清楚杨墨他们。 山茅丝毫不敢放松,一路打马狂奔。 双方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天色渐渐昏沉。 远处大地的尽头,紫荆山的剪影已经隐约可见。 众人振奋起来,拼命鞭策着胯下马匹。 只要在天黑之前,能登上十方崖,他们就能从容撤退。 否则便生死难测。 望山跑死山,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才来到一处山岭下。 这处山岭的背面,就是附近十里八乡闻名的十方崖。 到了这里,马匹已经上不去了。 几人弃了马,在山茅的引领下,朝山岭上爬去。 等到黄昊的人赶到山岭下时。 杨墨他们已经在山岭上的险要处埋伏停当。 黄昊等人在山前勒住了马。 有喽啰发现了杨墨他们丢弃的马匹,前来回报。 这附近只有一条道,其他地方根本无路可走。 黄昊混迹江汉流域多年,仅凭经验,就明白了山茅的意图。 不一会儿,秦子穆也赶到了。 他一直捂着左肩,中箭的伤口疼痛难忍。 冷汗已经混合着鲜血,打湿了衣襟。 忽见众匪驻马不前,秦子穆顿时怒不可遏。 纵马焦躁的绕着众匪,高声质问道:“你们为什么停下,没有本盟主的命令,谁敢停下?” 黄昊上前来道:“大公子,穷寇莫追,何况大公子有重伤在身。不如暂回庄上疗伤。择日搬兵,再一举屠了老山村。” “黄护法所言甚是,还请大公子火速回庄疗伤。”旁边一位黄天荡的小头目也跟着附和道。 “啪!”只听一声轻脆的鞭响。 小头目顿时惨叫一声,栽下马来。 秦子穆以马鞭指着小头目,破口大骂:“放屁,给老子追!” “是,盟主!” 包括黄昊在内,众匪再不敢吱声。 纷纷下马,开始往山岭上攀爬。 “盟主,此地名十方崖,翻过前面这道山岭,有条小路可以直达南河北岸的燕子矶。那小子一定是提前在燕子矶有所准备。此举意在诱我们前来,好在崖上设伏。” 黄昊亲自扶着秦子穆,往岭上爬去。 一连意图说服秦子穆退兵。 没料想秦子穆听了这话,反而露出一抹狞笑。 “本盟主就怕他跑了,既然如此,今夜就是把整座十方崖都给老子掘了,也一定要抓住他。” “是。”黄昊不再多话,转头吩咐属下。 “你,速回庄上通知副盟主,就说盟主有令,叫他派兵来援,今夜务必拿下十方崖。此外……” 接下来的话,黄昊只秘密交代给了喽啰。 眼见不能说服秦子穆,黄昊立刻转变了思想。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被秦氏父子奉为心腹的原因。 不管上峰交给他的任务有多离谱,如果不能改变,那就只有尽力执行。 黄昊身边喽啰闻言,转身下山去了。 众匪接着登岭。 秦子穆这次学乖了,再不敢走在前面。 一路都躲在喽啰们身后。 十方崖最险要的地方在百步梯。 众匪一路攀爬到此,全都傻了眼! 只要长了眼睛的,就看得出此地的凶险。 这百步梯一边是陡峭的如同斧琢的山壁。 另一边是深达数丈的深涧。 深涧中遍布碎石,水量很少。 人若是不小心掉下去,不死也得摔成残废。 在绝壁和深涧之间,夹着一条极其狭窄的石梯。 由一百零八级石阶组成,故名百步梯。 石梯临崖这边,为了方便攀爬,向地下打入了许多木桩。 上面编织着粗壮的树藤。 人若想上去,只能手脚并用,扯着一旁的树藤才能顺利上岭。 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秦子穆也没想到,此地地势竟如此凶险。 不过他话都放出去了,岂有收回的道理。 这时候只得叫嚣道:“给我上,冲上去的重重有赏。” 喽啰们闻言,没一个主动的。 有命挣也得有命花! 这要是上面有人,妥妥的送死啊! 见众喽啰全都苦着脸,黄昊率先道:“盟主有令,谁敢不上,立斩不饶。” 百步梯上,杨墨把下面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禁不住暗骂了一声:“真特娘的狠!” 身旁的山茅再次苦劝道:“先生,您还是先跟他们走吧!这儿有我和小全子,担保万无一失。” 小全子是这几个小子里最机灵能干的。 泅水也是一把好手。 他俩要想脱身很容易。 山茅怕夜长梦多,土匪中也多有奇人。 即使有百步梯天险,也难保他们摸上来。 杨墨却不以为然,这十方崖其实是一整座巨大的石山,临水矗立。 就只有这一条路。 他不相信,土匪们还能生出翅膀来不成。 另一方面,他也想一战灭了秦子穆。 以这疯子的作为,还真有可能会带头冲上来。 “别说了,我就在这儿呆着,刚好见识见识你们的能耐。待会儿先别急着放箭,等放近了再招呼他们。” “那好,既然如此,先生就躲在后面督战,我们上就是了。”山茅逮住机会就不忘了管着杨墨。 杨墨有言在先,此次行动一切听山茅的,只好答应了。 几人说话这会儿,土匪们陆续都上来了。 一个个几乎都贴在石梯上,手脚并用的往上攀爬。 石梯上漆黑一片,从上面往下看去,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下面却可以看见上面。 这或许是土匪们唯一的优势。 眼见第一个喽啰都快要爬到石梯终点了,也没见上面有人。 秦子穆大急,抬脚就要往石梯上踏去。 却忽然被身旁的黄昊一把拉住!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护法 “盟主不可轻易犯险,再看看不迟!” 黄昊话音刚落,就听见石梯顶上发出一声惊叫! “啊——” 月色中,就见第一个攀上去的喽啰人立而起。 惨叫一声,摔进了一旁的山涧。 山涧里传来砰得一声! 石梯上的喽啰们吓得纷纷缩脖,把头伏得更低了。 “给我上,谁敢后退一步,杀无赦!” 黄昊把所有喽啰都赶上了石梯。 亲自堵在了石梯下。 只把秦子穆留在了身后。 “杨墨,本盟主知道你在上面。有胆你下来,本盟主跟你决一死战!” 秦子穆捂着左肩,厉声叫嚣着。 紧接着,又是几声惨呼。 又有两个喽啰惨叫着跌下了山涧,当场殒命。 石梯上顿时一片沉寂。 再没一个喽啰敢动弹。 “上,快上,哪个不上,休怪本护法刀下无情。” 黄昊在石梯下一迭声的催促。 山道上的杨墨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瞅着山脚下的黑暗问道:“小山,这黄昊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有了解?” 身旁的山茅答道:“这人身份十分隐秘,只知道他跟秦修德交情匪浅,从前似乎是个惯匪。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必是杀招。” “这就不对了。”杨墨听到这里,越发狐疑。 黄昊是个惯匪。 即使要遵从盟主秦子穆的命令。 也不会让自己兄弟死得毫无价值。 怎么会主动驱赶自己属下上来送死呢? “我也觉得有些蹊跷,按理说他们情知必死,何必非要上前来送命?” 山茅经杨墨一提醒,唤起了心底隐忧。 刚才他只顾着应付眼前局面。 虽然心里有些狐疑,一时却也难以找到头绪。 这时才真正警觉起来。 战术上的勤奋,无法掩盖战略上的懒惰。 面对黄昊这样的悍匪,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石梯上。 有了黄昊在后面督战,喽啰们又开始硬着头皮往上爬。 他们每个人都希望这过程尽量慢一点。 说不准再熬上一会儿,盟主和黄护法就有可能改变主意? 只要他们不停的在动,黄昊也便不再催促他们。 这越发加重了杨墨心里的怀疑。 怀疑土匪此举是在拖延时间,另有他图。 “啊,啊——” 又是两声惨叫。 一名喽啰被小全子用石头砸中了脑袋,顺势后仰。 带着身后另一个喽啰一同跌进了深涧。 这回有个喽啰没死。 掉在其他喽啰的尸体上摔断了腿。 在底下发出一阵阵凄厉至极的惨叫。 “啊,啊,娘,娘啊!救我,救命啊!” 石梯上的喽啰们听见这凄厉的惨叫声,个个吓得抖作一团。 有个胆小的裤裆里一热,尿液顺着石梯就淌了下去。 淌了后面喽啰一手。 山道上发出阵阵悲呜声。 “闭嘴!都给老子闭嘴!”秦子穆怒了。 就着月光搬起一块大石头,狠狠的朝下面的山涧砸去。 石头太重,他差点失去重心,一头栽下去。 幸好黄昊一把抓住他的后颈。 否则南嶂绿林的大盟主非得摔成八瓣不可。 “你给老子闭嘴,叫他闭嘴!” 秦子穆狂燥的搬起一块块石头,狠狠砸下山涧。 下面不时传来咣咣的巨响。 叫嚣声和石头落涧的声响回荡在山间,令人头皮发麻。 不一会儿,山涧里的喽啰果然不叫了。 也不知是被秦子穆砸死,还是痛晕了过去。 石梯上的喽啰们也全都闭了嘴。 秦子穆在下面跳着脚喝骂。 “给老子上,黄护法,哪个不动,就给本盟主剁了他。” “是。”黄昊掷地有声的应道。 岭上的杨墨瞳孔顿时缩了起来。 “小山,十方崖还有没有别的路?” “绝对没有!”山茅十分笃定。 “假如你是黄昊,你会怎么做,才能断我后路?” 杨墨再次提出疑问。 山茅忽然一动,一骨碌爬了起来。 “不好,先生,咱们中计了,先生必须速速离开。” “你想到什么?”杨墨心里一惊。 “姜还是老的辣呀!黄昊摆了咱们一道。” “事不宜迟,等回村后,再跟先生细说。” “小全子,你立刻护着先生登船,再晚怕是来不及了。” 就在山茅说话这会儿。 山岭下面的平原上,一行火把正往这边火速赶来。 那是土匪们的援兵到了。 山茅倒不是怕这些援兵。 而是刚才通过杨墨的点拨,终于有所顿悟。 杨墨这回不再坚持,嘱咐道:“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在村子里给你摆酒接风。” “先生放心,这些人还奈何不了小人。只要先生平安离去,万事大吉!” 杨墨让几人留下身上大部分弩箭。 这才跟着小全子从后山崖壁上的小路,摸到了河滩上。 他们刚到河滩,就见上游星星点点的火光正往这边赶来,那是一艘艘渔船。 见此情景,杨墨心里一阵后怕。 再晚半刻,他们可就脱不了身了。 原来黄昊长年经营江汉水脉,在水网中各处都安插了黄天荡的暗桩。 平时这些人潜藏不出,身份各异。 有可能是码头力夫。 也有可能是普通的渔家。 甚至官府的小吏,客店的掌柜。 一旦接到黄天荡的指令,他们立即就能行动起来。 在短时间内封锁各处水脉。 黄昊刚才吩咐那名喽啰回去搬救兵的同时。 秘密让他设法联络了附近村子的暗桩。 这些人驾着十几艘渔船,就能暂时封锁南河河道。 黄昊事前已经猜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燕子矶。 这些渔民打扮的暗桩,目标十分明确。 好在他们还没赶到燕子矶。 杨墨就明白了过来。 再晚片刻,船被他们劫走,杨墨一行人就得折戟十方崖了。 杨墨大喜,赶紧加快脚步,往燕子矶飞奔。 燕子矶下,张顺带着两个水手等在那里。 看见有人来,张顺警觉的喝道:“来者何人!” “顺子哥,我不是不让你出任务吗?你怎么又出来了?”杨墨抱怨了一句。 “是先生,快上来!” 张顺赶紧叫人搭了跳板,亲自扶杨墨登船。 几个小子陆续也上了船。 张顺大喝一声道:“开船!” 两个水手用力一点岸边巨石。 二船荡开水面,直往河心驶去。 顺流而下,不一会儿就漂出去十多丈远。 张顺把杨墨扶进了船舱坐下。 方才回话道:“他们来我不放心。村里没人比我更了解附近水域,小山兄弟也是这个意思!” 杨墨不禁笑道:“你们还真是,就瞒着我一个。” “刚才好险,若非先生来得及时,免不了一场血战。”张顺后怕的说道。 张顺一句话点醒了杨墨。 山茅还在岭上呢! 虽然他相信山茅的能力,可也免不了替他担心。 万一水上的土匪发现燕子矶没船,从后面包抄上去。 山茅岂不要腹背受敌! 杨墨立刻钻出船舱,对众人吩咐道:“都出来,我要送给秦大盟主一句话!” 不一会儿,南河河面上就响起了呐喊声。 “多谢秦盟主远道相送!” “多谢秦盟主远道相送!” …… 此举意在提醒山茅,他们已经安全了! 呐喊声回荡在两岸山壁间,在夜色中传出去很远。 百步梯下,黄昊闻听此言,脸色大变。 转身拱手道:“盟主,战机已失,请回吧!” “废物,都是废物!要你们何用?” 秦子穆暴跳如雷。 挥舞手里的马鞭,狠狠抽向最后一名喽啰的脊背。 喽啰伏在石梯上,惨叫连连!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反常态 杨墨经由水路连夜赶回老山村。 小船直接驶入西溪入河口。 再经由村民们为方便施工疏浚河道而搭好的跳板,直入山谷。 一进山谷,他立刻就叫人把跳板全部拆除。 并掘开一旁的引导渠,重新把还没完全疏浚的河床淹没。 昨夜的经历提醒他,小心驶得万年船。 尽管黄天盟盟主秦子穆看起来像个疯子。 副盟主白弥勒看起来像个变态。 可土匪队伍中,一样也有能人异士。 定海狂龙黄护法就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他对水军的掌控和调动能力,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他们只不过在崖上呆了半个时辰,黄昊就几乎抄了他们后路。 若非杨墨多长了个心眼,这次很可能就交代在十方崖了。 经过这番折腾,杨墨睡意全无。 拿出先前设计的村落布防图,重新研究起来。 陈武从张顺处闻听消息,也连夜赶了过来。 三人在灯下讨论着老山村的防御方案。 杨墨不时抬头望向窗外。 陈武知道,他是在为山茅担心。 宽慰他道:“先生不必担心,小山兄弟技艺了得,这南嶂境内,恐怕没人能留得住他。” 杨墨不由自主的看了陈武一眼。 大家都自负,骄兵必败,这是兵家常识。 “今后大家行事,一定要以谨慎为上。昨天咱们就差点被自己的自负害死。” “若非中途幡然醒悟,就见不着诸位了。” “先生教训得是,我等定当谨记!” 陈武听了这话,也端正了态度,认真研究起布防图来。 这布防图清晰易懂,把各处山脉水系绘制的活灵活现。 先生还独创了等高线等多种特殊绘图手法,使得整个舆图更加精确。 起先陈武对图上多余的线条很是疑惑,认为那是画蛇添足。 经过杨墨讲解之后,他才真正发现了这种绘图法的精妙之处。 他能够立体的呈现出战场的状态,比这个时代的任何舆图都更加详实。 陈武当日在军营时,身为邓侯的亲卫队长,没少见过作战舆图。 可跟先生这份布防图比起来,那些舆图简陋的简直就像童子的简笔画。 几人又讨论了一阵儿,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还不见山茅回来。 杨墨禁不住有些着急,起身出了屋子。 陈张二人随后也跟了出来,也是一脸忧虑。 山茅若是有个闪失,就等于挖掉了先生的双眼。 那对先生来说,可谓是重大损失。 陈武和张顺赶紧派了人,分水旱两路,出村打探消息。 直到当天晚上,山茅才回到村子里。 虽然没有受作,人却也累得够呛。 在家里躺了一天一夜,才缓过神来。 原来,黄昊虽然劝退了秦子穆,放弃攻击百步梯。 却派重兵封锁了十方崖两端的山路,想把还留在崖上的人活活困死。 山茅迫不得已,在山上潜藏至第二天晚上。 才趁守卫松懈时,摸过封锁线,步行回到了村子里。 从这天开始,老山村便暗中加强了守备。 陈武在夜间也组织起了巡逻队。 还在村里的几个关键部位设置了暗哨,以防万一。 奇怪的是,一连半个多月,也没见土匪来袭。 以秦子穆疯狂的本性,断然忍不了这么久。 难道秦子穆还在憋着其他坏屁? 杨墨担心秦子穆不来袭村,转而打击他派往府城的运输船。 可连日来,张贵往来襄阳城却没有受到半点阻碍。 这下杨墨彻底懵了! 秦子穆越是安静,杨墨反而越是担心。 连跟妻子高媛媛加班的心情都没了。 一连好几天,村子里几个知道内情的头脑都提心吊胆的。 这天,山谷里的大宅终于竣工了。 杨墨带着高媛媛乔迁新居。 为了提拔士气,给几个主要负责人放松放松。 杨墨决定合村欢庆,大宴三天! 宴会过后,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加强守备。 几个负责人果然没有先前那么焦虑了。 又过了几天,土匪们还是没有来。 就连杨墨都差点怀疑,秦子穆那次是不是中箭死了。 不久,各处工事相继完备。 新增加的三十架中型投石机,被安置在了各处。 这次不用杨墨出马,陈武自己就标定了弹着点。 陈武连日来加紧操练景从。 一边派人定时指导村子里的青壮们使用弓弩。 眼看着景从和村民们都有了一定的战斗力,杨墨也安心了不少。 如今就算黄天盟所有的土匪倾巢而出,他自忖也能够守住老山村。 几处工程既然都已完工,他就吩咐刘广田收拢工人,恢复了河道疏浚工程。 为早日完成工期,决定实行两班倒。 工程开始日夜不停的运作起来。 虽然村子里已经固若金汤,杨墨却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只是勒令山茅密切关注各寨动向。 他自己则把侧重点放在了打铁上。 铁工坊开工以来,一直在试产磨合当中。 学徒们依靠经验打造出来的战刀自然惨不忍睹。 杨墨帮他们分析了情况。 在炼铁时加入了几样东西,铁水的质量顿时大幅度提升。 他又把先进的夹钢法手把手教给了徐瘸子。 徐瘸子反复试验之后,打制出了一把丑陋不堪的战刀。 陈武他们试用之后,却大为惊叹。 经由先生指导得到的这把战刀,通体乌青。 刀身隐隐泛着一圈圈花纹,极有韧性。 刀刃极其坚固,是他们生平所仅见! 陈武甚至可以断定,就连侯爷那把御赐宝剑,也不见得就比这把战刀强。 杨墨却不以为然。 仍然觉得这把战刀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 但见陈武他们爱不释手,惊为天人的模样。 也就暂时默许铁工坊开工,批量生产。 杨墨也明白了,夹钢法打制的这批战刀,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战刀。 用他们装备景从,完全能够胜用。 与此同时,杨墨又重新升级了折叠连弩。 把其中重要的部件改成了金属件。 经过几番试验之后,得到了一把全新的折叠连弩。 这把升级后的折叠连弩,其威力甚至超过了三百石的硬弓。 有效射程甩开了君用弩一大截。 假如侯爷看见了,一定挪不开眼睛。 杨墨吩咐铁工坊,打制出一百套金属组件。 至少景从这一百人,必须人手一把升级连发弩。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秦子穆到底在等什么? 他为什么不来攻打老山村?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字城 一连十几天,山茅给杨墨带来的消息都如出一辙。 各寨风平浪静,寨主们都已各归本寨,彼此之间相安无事。 县城里,秦子穆和县里的几个首脑也都安静的可怕。 种种迹象让杨墨百思不得其解! 不只黄天盟的事让他费解。 还有一个谜团同样困扰了他多日。 近一月以来,南嶂境内的难民数量直线下降。 杨墨一直搞不清楚状况。 就让张贵顺道去府城打听打听。 张贵几番努力,有天从府城回来,终于给他带来了答案。 原来白河口榷场在吕文德的数次敦促下,终究还是开放了。 不久,猛军主将阿术就以保护榷场安全为由,下令在榷场旁边兴建了一座水寨。 接着又征发民夫两万余人,开始在汉水北岸筑墙。 短短一个月,就从白河口水寨往西北牛首镇方向,修筑起大大小小十多座一字城。 把汉水北岸通往襄阳府的通道全部切断。 南阳难民再想逃往襄阳府地界,就要绕行数百里。 不知内情的难民们,还在源源不断的往襄阳府赶来。 猛兀儿人守株待兔,把难民们全都扣留了下来。 男的拉去修筑工事,女的沦为奴仆,惨不堪言。 这些工程全都建在汉水北岸猛兀儿人的地盘上。 吕文渊虽然极力反对,却也拿不出阻止的理由。 吕文渊曾以关闭白河口榷场要挟阿术,让他立刻停止筑城。 阿术毫不理会,暗中却遣使去了江夏,向京西道安抚使吕文德施压。 很快,吕文德就来信训斥了吕文渊。 命他不得再干涉猛兀儿人在自己地盘上的行事。 猛兀儿人不来挑事也就罢了,岂可再去主动招惹他们? 就这样,汉水北岸的汉人彻底与大胤断绝了联系。 这件事影响十分深远! 过去汉水北岸的土地虽然丢失,人口却能源源不断的回流大胤。 有人就不愁兵源,襄阳府甚至还能挑挑捡捡的招募士卒。 如今北边一旦被封锁,从此后再难找到这么优质的兵源。 指望襄阳府自给自足是不可能的。 襄阳府的百姓已经被朝廷盘剥的只剩骨头。 哪还有余力支援府城? 杨墨听到这个消息,禁不住替吕文渊捏了一把汗。 猛兀儿人这显然是打算步步为营,一点点蚕食襄阳城的有生力量。 再结合之前万山一事,就更能明白他们的意图。 可京西道安抚使吕文德却依然我行我素。 想到吕文德,杨墨本能的又联想到了秦子穆一统南嶂绿林这件事。 他忽然开始怀疑,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些关联。 收复三湾五岭,会不会是吕文德授意秦子穆干的? 毕竟秦家一直效忠吕文德。 秦修德死后,吕文德又立即放回了秦子穆接管家业。 他很可能趁此机会,授意秦子穆收服南嶂地界上的所有土匪。 可三湾五岭中,多有其他势力。 这些人难道就任由吕文德和秦子穆摆布不成? 光是抱璞岩和金水湾两处大寨,一年的岁供就有不少。 过去,这两处和赤峰岭,可都是郑仕弘的势力。 如今被秦子穆收编,郑仕弘和他背后的靠山,难道不心疼? 种种迹象都在提醒杨墨,这些幕后大佬们很可能在下一盘大棋。 秦子穆,白弥勒,包括吕文渊和自己,都是这些幕后大佬们的棋子。 尽管杨墨不愿承认,可事实却不容反驳。 杨墨当然不甘心做别人的棋子。 因此一心想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在左右他的命运。 要想弄清楚这些,就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 秦子穆无疑是目前最好的突破口。 这人易怒,易怒之人更容易露出破绽。 杨墨给山茅下了死命令,让他务必要把眼线安插进秦府。 只有这样,才能尽快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山茅试了好几次,才安插了一个眼线进去。 但眼线却没办法接近秦子穆。 秦府的管家是定海狂龙黄昊的亲信。 此人极为精明,把秦府的防卫安排的相当周密。 派去的卧底只能充当外围打杂的,根本接近不了秦子穆。 饶是如此,眼线还是第一时间得知了一件不同寻常之事。 就在几天前,有个外乡人来了秦府。 与秦子穆在内宅密谈了很长时间。 当天秦府高度戒备。 事后,秦子穆更是派了十几个喽啰,把来人送上了船。 山茅把消息告诉了杨墨。 直觉告诉杨墨,这个外乡人的到来可不简单。 为免打草惊蛇,杨墨采用了外松内紧的策略。 让陈武暗暗积蓄力量,加强守备。 表面上却跟没事人一样,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自上次消息之后,猫崽子们接连传回新的消息。 先是秦子穆派人去了黄天荡。 之后,又发现秦家人去了赤峰岭。 这两处是水旱两寨之首。 杨墨得知消息,暗自欣喜! 看来,秦子穆这是准备水陆并进,对自己动手了。 不会有别的原因! 西溪疏浚工程已近尾声。 定是秦子穆得到消息,以为有机可乘。 老山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又招了两百多号外村人在村里做工。 消息泄露出去也并不稀奇。 杨墨决定将计就计! 不久,西溪疏浚工程就正式完工了。 通水那天,杨墨特意举行了盛大的欢庆活动。 还提前下了请柬给县令郑仕弘和县里的其他几个头面人物。 郑仕弘婉言辞谢,派了孙广政为代表,领着几个豪绅来了。 孙广政还带来了郑县令的表彰函。 郑仕弘在信中对杨墨疏浚河道,造福百姓的举措给予了肯定。 还亲自给他题了一块匾额:造福一方! 孙广政大张旗鼓的把匾送到了老山村。 在西溪码头上举行了隆重的表彰仪式。 孙广政和那些县里的豪绅们,看见山谷内翻天覆地的变化,都惊得目瞪口呆。 山谷口筑起了坚实的城墙。 若非后山西溪门户大开,整座山谷就像一座坚固的堡垒。 谷内更是全用砖石铺地。 杨墨家那座砖石混凝土大宅雄踞在半山腰上。 山坡下面,还预留有一大块地基。 似乎准备兴建更多的混凝土建筑。 那是杨墨昨天才临时决定上马的新工程。 他准备兴建一长排砖瓦房,作为几个心腹的安置房。 孙广政看见这些,暗暗心惊。 当天回了县城后,就急匆匆去了县衙。 把在老山村的见闻,全都告诉了郑仕弘。 郑仕弘当晚就派人去了秦宅。 把这消息告诉了秦子穆。 第二天一大早,山茅忽然带着小全子回村来了。 两人急匆匆进了杨家的新宅子。 杨墨正在新宅试验室内做着试验。 听高媛媛说山茅和小全子求见,顿时喜上眉梢。 快步走出来问道:“有动静了?” “有了,就在今日!” 原来,昨天杨墨借孙广政之手,又添了一把火。 秦子穆终于憋不住了,连夜调动了水旱各寨的土匪。 眼瞅着是要来进犯老山村的节奏! 各寨土匪大举出动。 据集合上来的情报,估计至少有五六百人。 老山村带上所有外村人,不过三四百号人。 能打的就只有景从这一百人,其他的都是老百姓。 敌人实力五倍于他们! 第一百二十九章 恩人 “先生,旱寨土匪午时就能到达野猪岭,大概三四百号人。” “水寨土匪的战船进了迷魂凼,小子们不敢轻易深入。” “不过战船数量大概也有清点,有五十多艘,每船大约二十人。” 一有仗打,山茅就激动的两眼发光,急着向杨墨作战前汇报。 “击鼓,召集所有人前来开会!”杨墨一声令下。 山茅飞跑出门,亲手擂响了战鼓! 隆隆的鼓声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 新宅落成当日,杨墨就在新宅大门外竖起了一面大鼓。 并跟村民们约定。 今后只要听到鼓声,全员都要前来山谷集合。 一时间,整个村子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扭头看向山谷方向! “快,先生召集咱们!” “带上家伙,进谷!” …… 村民们纷纷抄起配发的武器,向山谷冲去。 正在后山集训的百名景从成员更是反应神速。 在陈武的带领下,列队朝山下冲去。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人员就已基本到齐。 杨墨早已让几个负责人给所有人都造了名册。 这时按册点名,发现没到的立刻派人去找。 同时,杨墨下达了第一条指令。 全村人退入山谷,景从成员入村给家家户户埋设火药。 土匪进村不管打不打得赢,都必定会放火焚村泄愤。 以其让他们白烧了房屋,不如给他们制造点惊喜! 这第一条命令一下,下面的村民们全都炸了锅。 “烧了房子咱们住哪儿啊?” “先生,房子不能烧啊!” “是啊,先生,那可是咱们的命根子!” …… 反对声太大,几个负责人都担忧的看向杨墨。 杨墨伸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声说道:“房子烧了还可以重建,战后我负责给全村人建砖瓦房。” “砖瓦房!” “先生此话当真?” “哥儿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哥儿说了会给大家建砖瓦房,就一定不会食言。” 刘广田听了这话高兴坏了,一栋砖瓦房能住好几代人。 比他们家那土坯茅草房子不知强了多少倍。 真要是换了砖瓦房,做梦他都能笑醒。 “先生真是咱们的活菩萨呀!” “有了砖瓦房,谁还要茅草屋?” “先生的大恩大德,咱们几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尽。” “咱家小子娶媳妇有指望了!” “砖瓦房明光瓦亮的,刮风下雨都不愁,我去先生家里看过,可排场了!” 刘晓玉也在一旁帮腔,她对杨墨家的房子向往已久,逢人就夸砖瓦房透亮。 “晓玉,既然你看上了先生家的房子,干脆嫁给先生得了!” “是啊!嫁了先生,你就能住上气派的大宅子了!” 村里的几个妇人见晓玉一脸向往,故意打趣她。 “人家不跟你们说了,好心当作驴肝肺。” 刘晓玉羞红了脸,转身钻出人群,躲到后面去了。 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 …… 杨墨见大家积极性都很高,看来时机已到,忽然话锋一转。 “现在,水匪们瞅着咱们眼红,要来破坏咱们的劳动果实。” “你们说,咱们该怎么办?” “杀!” “杀光他们!” “谁要破坏咱们的好日子,咱们就跟他拼了。” “对,跟他们拼了!” “杀土匪,盖新房!” “杀土匪,盖新房!” …… 谷中顿时回响起震天动地的呼喊声! 这股士气连军中都少见!陈武听了禁不住动容! 有这样的士气,什么敌人打不跑?什么伟业干不成? 接下来,杨墨又把扼守西溪的任务交给了张顺。 昨天他在孙广政等人面前故意卖了个破绽,让他们看到了毫无防备的西溪水道。 料想孙广政会把谷中见闻如实传到土匪们耳朵里。 所以今天的防御重点,应该是西溪才对。 杨墨给了张顺五十人,只要张顺能够扼守西溪高岸上的投石机阵地。 水匪们想要突进来,几乎不可能。 景从则被杨墨派往了野猪岭。 隐藏在野猪岭的密林中待命。 诸事安排妥帖,杨墨宣布散会。 村民们纷纷自发登上城墙,搬运滚木,擂石,金汁等防御物资。 杨墨则稳坐城头,调度各方。 由于把准备工作都做在了前头,临战时反而轻松了。 眼见时近午时,野猪岭上如约燃起了一股狼烟。 那表示景从成员也已到达了指定的位置。 不一会儿,就有小子们来报,旱寨土匪的人马已经到达了野猪岭下。 杨墨昨晚已经制定好了此战的策略:不打则已,打就要把敌人打怕。 让他们永远也不敢再觊觎村子。 野猪岭上的狼烟刚起,后山北河方向上。 一支响箭也“咻”得一声,升上了半空。 那是水寨土匪到达后山西溪入河口的信号。 杨墨淡定的命令山茅擂响了战鼓。 隆隆的战鼓声回荡在老山村四面山岭间。 肃杀的战场气氛,让村民们本能的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战鼓声中,远处的野猪岭上显露出成群结队的人马。 “土匪来了,快看,土匪来了!” 城墙上,胆小的村民惊叫着指向村口方向! 就见乌压压一片人马,正疯狂的从山岭上涌下来。 涌进了村子里的打谷场。 首先闯进村子的,是一大群骑着各色杂种马的马兵。 他们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门,有举着开山斧,有挥舞鱼叉的。 也有扛着大铡刀的,甚至还有人提着铁锤…… 杨墨定晴看去,这群人身上的衣服五光十色。 有穿制式皮甲的,有穿纸甲的,还有人直接光着膀子! 唯一的共同点,恐怕就是他们个个都一脸狰狞,一看就不像是好东西。 这个时代,落草为寇者都杀过无辜之人,无一例外。 土匪们谓之投名状,只有杀了无辜之人,才能得到山寨的认可。 土匪们才会认为你已无退路,不会是官府派来的奸细。 这些人假如生活在现代社会,妥妥的就是一群杀人犯。 普通老百姓光是看他们一眼,就吓得直哆嗦。 马军正中,一名匪首身着镀金明光盔,手握虎头刀。 骑在这群乌合之众间,显得格外扎眼。 这人身上的铠甲明光锃亮,一看就价值不菲。 胯下坐骑更是神骏,有个名目叫作夜照狮子白,一匹价值千金! 马背上的土匪头目身量高大,虎背熊腰。 在铠甲和骏马的衬托下,显得颇有威势。 此人一下子就吸引了杨墨的目光:“那是何人?” 杨墨自忖没在英雄大会上见过这号人物。 山茅站在杨墨身边,指着那人道:“此人是赤峰岭二当家熊飞虎。” “过去做过军中校尉,功夫极是了得,不知何故落草为寇。” “说起来,他还曾有恩于小人,小人冒昧请求先生,若是有可能,就留他一条性命!” 第一百三十章 饶你不死 “既然他对你有恩,只要他不作死,不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饶他一命也无不可。” 倒不是杨墨惜才,也不是听了山茅的话,他才临时改变了主意。 而是他看上了人家身上那身明光铠,连带着还有他胯下那匹宝马! 那些东西在杨墨眼里,已经是自己的了,当然不能损坏。 两人对话之际,大群土匪已经闯入了村中。 为首的熊飞虎很快就到了杨墨家老宅的位置。 老宅早已被杨墨改造成了三条木工生产线。 上午何连生紧急安排了工人们,把作坊内外所有物资全都运进了山谷。 此时只剩下三座空旷的工棚矗立在那里。 马军在工棚前止步,熊飞虎吩咐了几句。 就见一个喽啰拨转马头,奔向后方。 不一会儿,竟从后面的土匪步卒中跑上来一个人。 这人生得精瘦,一副獐头鼠目的样子。 光看身形,杨墨一眼就认出他来。 这人居然是失踪了多日的老山村村民杜三。 有传言说他投靠了黄天荡,今天终于见着了真人。 杜三对着远处的城墙指指点点。 熊飞虎以马鞭前指,居然让杜三在前带路。 杜三不敢反抗,只能畏畏缩缩的走在了前面。 马队缓慢爬过一道土坡。 西山谷口的城墙完整的呈现在了众匪眼前。 城墙足有三丈高下,泛着黑灰色的金属光泽,竖如精铁。 谷口的树林早已被砍伐干净。 地面也用石碾碾过,分外平整。 熊飞虎见此情形,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是上过战场的人,知道这种地形攻坚有多艰难。 尽管事前已经得知老山村里有座堡垒。 在看到实地后,仍不免暗暗心惊。 好在今天他并非主攻,只要牵制住大部分村民也就是了。 大当家白甫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 听说要攻打老山村,不仅不愿充当主力,还狮子大开口,向秦盟主讨了不少好处。 今天临行之际,更是对熊飞虎耳提面命,让他一定要以多抢东西少死人为准则。 他赤峰岭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熊飞虎领着马步军五百余人马,在土坡下的田间站定。 谷口前的空地在弓弩的射程之内,熊飞虎轻易不敢涉险。 “城下何人,何故犯我疆界!” 城墙上,山茅当先朝远处喊了一声。 熊飞虎抬头见是故人,便独自一人拍马上前。 “山兄别来无恙!你我兄弟多日不见,山兄难道把兄弟忘了吗?” “原来是二当家,小弟怎敢忘了二当家恩情。” “当年若非二当家极力向佛爷保举,恐怕在下早做了二当家的刀下之鬼。” 山茅诚恳的望下城下。 正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如今自己跟定了先生,早已不是熊飞虎之流所能匹敌。 为报当年不杀之恩,他也要尽力替熊飞虎斡旋。 当年白弥勒原本准备趁秋冬干燥时节,纵火烧了土关垭,将村人屠尽。 若非熊飞虎极力劝阻,并向白弥勒举荐了山茅,土关垭村人早就死光了! 尽管熊飞虎也是为了山寨利益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但在山茅看来,却也实实在在放了土关垭村民和自己一条生路。 今天他情知这些土匪们一个也跑不了,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既然如此,那还打什么?不如山兄劝劝你家先生,打开城门,归顺盟主。相信盟主一定会对你家先生网开一面。” 城头上的杨墨听了这话,冷笑一声,对山茅耳语了几句。 山茅脸上一阵木然,只得大声喊道:“先生说了,他看上了你胯下骏马,身上金铠。若是二当家肯主动献上此二物,并带你的人撤出本村,先生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哈哈哈哈,笑话!”熊飞虎不由怒了。 “杨墨,老子知道你城高池深,可我赤峰岭也不是吃素的。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咱们就刀口上见真章。” 熊飞虎话毕,拨转马头,奔回本阵,真像个叱咤疆场,往来不败的将军! 就在他拨转马头的一刹那,他忽然发现。 马军所处的田地间,用白色的马浪古划分成了一个个方形的格子。 他心里咯噔一声,不明白那些用石子划分出的格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组成这些格子的马浪古埋设的十分巧妙。 朝向村外的那一边全都埋在土下。 埋向谷口的一边,却被挑下一块土来。 这使得城墙上的人很容易看清下面的方形格子。 但从村外进来的人,一时半会儿却根本发现不了。 若非他朝本阵回来,也根本没机会看到。 正当此时,只见西山后方升腾起一股浓烟。 那是黄天盟的联络信号,秦盟主已然下令发起攻击。 盟主之命不可违,熊飞虎只得暂时放下了心头疑虑。 一挺虎头刀,土匪马军自动分开阵形,让出后方步卒。 几百号服色杂乱的土匪步军簇拥着五架投石机,停在了弓箭的射程之外。 “所有人听我号令,攻城!” “咚咚咚咚咚咚……” 土匪们敲响了战鼓,第一梯队杠起十架长梯,奔向城头。 投石机吱呀怪叫着转动绞盘。 正在这时,忽见城头号旗闪动。 熊飞虎心里本能的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以手遮阳,抬头向城头看去。 忽然,半空中升起一片排列有序的黑点。 犹如一张巨网,当头向他们罩来。 熊飞虎直觉脊背一阵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就听见耳边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巨响。 脸上顿感一阵湿热。 他本能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看手上鲜红一片。 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嘶鸣声。 胯下的夜照狮子白,像是忽然疯了一样,人立而起,转身向后疯跑。 马蹄踩踏在成堆的死尸上。 他这才发现,步卒方阵血红一片,还站着的不足三分之一,个个呆若木鸡。 地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五架投石机破败不堪,木屑飞溅得到处都是。 “跑,快跑!鸣金,鸣金!” 熊飞虎血红着眼睛,疯狂的吼叫着。 后方的鼓手毫无反应,步卒方阵却惊醒过来。 这时,城头号旗再次闪动。 熊飞虎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苍白的天空。 只见天上再次飞来一片黑点,瞬间变成了馒头大的马浪古。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泼向马步军头顶。 马匹和人都以十分怪异的姿势,十分迅猛的速度,狠狠栽向地面。 秋后收割过的田间,不时神奇的长出一个个马浪古,溅起大片污泥。 污泥,血肉和木屑四下飞溅。 转瞬间,大地就再次归于沉寂。 除了靠近自己的两个亲兵,几名小卒还活着之外。 其他人马全都面目全非! 有的人没了脑袋,有的人当胸凹陷,有的人少了半边…… 一匹马身上现出可怖的血洞,更可怕的是,它还活着! 第一百三十一章 弃暗投明 地上的马浪古和天上的马浪古,绘制出两张无形的巨网。 悄悄将所有旱寨土匪全都网罗在内。 可笑土匪们却不自知! 很多人更是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直接去阎王殿报了道。 侥幸存活下来的几人,目睹这恍如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全都吓傻了。 两条腿都不由自主的打颤。 夜照狮子白被溅了一身血污。 焦躁不安的踏着四蹄,打着响鼻。 浓烈的血腥气使得它双眼发红,亢奋至极。 熊飞虎努力勒紧缰绳,在血水里打着转儿。 再次抬头看向城关时,他眼神中早已充满了敬畏。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些白色马浪古划分出的格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了。 那是投石机的标靶! 因为只有站在和自己同一个方格中的几个人没死,其他人全都死了。 敌人投石机的精准度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一点也不怀疑,若非杨墨有意饶他不死,刚才他早已连同马匹一道,被砸成了肉泥。 战场上一片死寂! 活着的几个小卒全都麻木了。 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眼神呆滞的望向地面。 “二当家,还不下马受降吗?” 城头,山茅厉声喝道。 熊飞虎望向地面层层叠叠的尸骸,叹息一下。 狠狠的将虎头刀掷向城关。 虎头刀哧得一声插在了城关前的空地上。 “我兄弟都已死于你手,熊某岂能一人独活。熊某但求速死,请山兄成全!” 这时,只听见喀喀一阵机括响动。 朱红城门缓缓开启! 杨墨只身一人走出城关。 城上的村民们都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只见杨墨一路直走到熊飞虎的虎头刀前。 伸手握住刀柄,嚓得一声,把长柄大刀拔了出来。 大刀入手沉重,杨墨双手掂了掂,少说也有三十来斤。 如此沉重的武器,绝非一般人能够使动。 看来这熊飞虎也着实不一般。 刚才在城头,杨墨也听山茅说了。 此人虽然在谷城和房陵两县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犯下许多大案。 可杀得却都是作恶多端的富人。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些人都死有余辜,倒不值得同情。 熊飞虎从来没杀过穷苦人。 白弥勒曾让其带队灭了土关垭,被他断然拒绝。 因其能为山寨创收,白弥勒倒也没有为难他。 既然他对山茅有恩,又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倒不是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杨墨拎着刀,一步步走向熊飞虎。 熊飞虎身旁的几个喽啰都吓得连连后退。 眼神惊惧的盯着半空。 他们差点把杨墨当成了妖人,以为他能召唤石头阵。 熊飞虎座下那匹夜照狮子白却出奇的安静。 双眼温顺的瞪着杨墨,似乎能够感知到他平和的心境。 杨墨走到马头前停下。 调转虎头刀,将刀柄伸向马上的熊飞虎。 城头上的山茅紧紧盯着这一幕。 手心里暗暗为先生捏了一把汗。 这要是熊飞虎接过大刀,突然暴起,一刀就能将先生劈成两半。 熊飞虎骑在马上,斜眼俯视着杨墨,伸出左手握紧刀把。 一提虎头刀,刀面在半空掀起一股劲风,刀把已经到了熊飞虎右手。 “你就不怕某一刀砍了你?” “怕,当然怕,可我更怕你弄坏了我的铠甲,弄伤了我的宝马。” 杨墨伸手摸了摸马鼻子。 夜照狮子白乖巧的蹭了蹭他的肩膀。 “哈哈哈哈,先生果然非同一般人。” 熊飞虎爽朗大笑。 利落的将虎头刀丢给了身旁的喽啰。 翻身下马,伸开双臂道:“卸甲!” 他身上这套甲穿戴烦琐,自己很难脱得下来。 身后两个喽啰还以为听错了。 直到二当家回头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才赶紧上前来,帮二当家把明光铠卸了下来。 熊飞虎亲手把甲胄折叠整齐,恭敬的放在了杨墨脚下。 “这夜照狮子白,从来不让生人靠近,今日在先生手下,竟如此温驯,可见此马本就与先生有缘。” 熊飞虎一双虎目中透露出难得一见的深情,像抚摸心爱女人的秀发一样,抚摸着爱驹的顶门。 “既然先生爱此二物,就都拿去吧!在下今日输得心服口服,只求先生放了活着的这几人,在下自愿引颈就戮,请先生动手吧!” 熊飞虎说完,推金山,倒玉柱,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了杨墨身前,伸出了脖子。 “好汉请起,好汉对我山茅兄弟有恩,我已答应山茅,不杀你。” “没有任何条件?”熊飞虎震惊的抬起头来,虎目圆睁。 他自知今日若不投降,必死无疑。 却也不肯为了苟活而投降。 “条件当然是有的,就是他们。” 杨墨把明光铠搬起来,安放在马背上,牵起马施施然朝城门走去。 摆摆手摞下一句话:“你可以走了!” 熊飞虎和几个喽啰一脸愕然! 这时,就见山茅从城门洞子里出来,跟杨墨打了声招呼,径直走向熊飞虎。 “熊大哥此去有何打算,难道还要回赤峰岭不成?”山茅劈头问道。 “今番大败,损失惨重,白大哥必不肯轻饶!熊某也无颜再做这个二当家了。”熊飞虎垂头丧气。 “既然如此,何不降了先生,不失为心腹。”山茅力劝。 “哦?”熊飞虎看向杨墨背影,“先生这等清白之人,岂肯容我等在身边?” “弃暗投明,有何不可。先生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洗去身上的污名。”山茅笃定的说道。 “果真如此,愿降先生!” 熊飞虎万没料到,落草为寇之后,还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太好了,走,随我去见先生!” 熊飞虎闻言,没有立即要走的意思,回头望了几个喽啰一眼。 山茅立刻会意,高声道:“你们走吧,算你们走运。回去给白弥勒带句话,叫他乖乖下山来请降,否则先生早晚必定攻上赤峰岭,将尔等斩尽杀绝!” 几个喽啰脖子一缩,赶紧脚底板抹油,飞也似的跑了。 几人走后,山茅领着熊飞虎朝城门走去。 这时,忽见城头上号旗再次闪动。 熊飞虎头皮不由自主的一紧。 这回天上却没再飞下石头雨来。 熊飞虎心中不禁生疑,不知道这番旗语之后,又是谁要倒霉。 就在他头顶,谷地两边山岭高处的密林中,几个小子看见旗语,默默松开了手里的扳机。 在他们身前的树杈上,各自固定着一架大型神臂弩。 这是杨墨最近才设计出来,专供斥候小队斩首行动之用。 这种强力弩拆卸和组装都极为便利,便于携带。 最大有效射程,更是能达到惊人的六百步。 几乎是同等大小的神臂弓的两倍。 这得益于杨墨对弓弩材料的改进。 熊飞虎不知不觉间,差点就成了神臂弩第一个试验品。 “咚咚咚咚咚……” 就在山茅带着熊飞虎踏入城门之际,后山西溪谷地中,传来震耳欲聋的战鼓声。 水匪们开始进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杀无赦 疏浚后的西溪,河道笔直! 足以同时容下两条快船并排通行。 首批十艘贼船却狡猾的排成了一字形。 彼此相隔三丈有余,缓慢的朝河道内划来。 张顺站在崖顶上,眼见下方贼船排成了一字阵形,嘴角禁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 心中暗自想到,先生果然神机妙算,知道敌人会用此招。 在布置投石机时,采用了线性打击的安排。 这样布置的投石机阵,打击面更广,几乎囊括了西溪下游整个河道。 几百米的河道足以容纳下土匪们所有船只。 只要贼船进入投石机的射程,一个也跑不了。 眼见第一艘战船就快要到达西溪码头。 土匪的主舰却还是迟迟不肯向前。 指挥这伙水匪的头目,似乎对谷地的危险有所感知。 只放了下属进去! 自己则仍然停靠在北河河面上。 张顺握着令旗的手忍不住就想抬起来。 击沉所有入谷的贼船。 就在他准备下达指令的一瞬间。 手背忽然被人按住。 他注意力太集中,因此吓了一跳。 猛然转头,嘴里不由的一声惊呼:“先生!” 身后站着的赫然是杨墨! 杨墨解决了前面的土匪,匆匆赶来谷地高崖上,想看看水匪们的情况。 “再等等,看见那条大船了吗?那是水匪的旗舰,秦大盟主极有可能就在那条船上。” 张顺点头道:“先生怎么不在前头,难道!” “前面已经解决了。” 杨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在张顺耳朵里,犹如晴天一个霹雳。 “全都解决了?山茅兄弟可是说有好几百号人?” 张顺连连渍舌。 以他的想象力,怎么也没办法想象出那是一幅什么场景。 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几百号土匪全都让先生解决了? 就算是几百头猪,站在那里等人去杀,也没有这么快的道理。 就在张顺发呆这会儿。 水匪主舰忽然动了。 杨墨暗自欣喜,激动得两眼放光。 恨不得给水匪旗舰送去一阵大风,帮他们走快点。 张顺猛然回过神来,扭头看去。 第一艘贼船的船舷已经搭上了西溪码头。 “先生,贼人要登岸了。” “不忙,你想不想有一支自己的船队?” 杨墨笑着看向下方几十条快船。 虽然这些船只体量都不大,但比寻常的客船却大了不止一截。 水匪们不缺木料,把这些船只打造得比普通客船坚固多了。 假如真能俘获这些战船,倒是可以节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 刚才一阵石雨解决了土匪步军之后,杨墨就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要尽量完整的保留贼船。 如此才能尽快拥有一支自己的水军。 没有水军,老山村始终是自保有余,却没办法主动对水匪们形成威胁。 忽然听到这话,张顺蒙了! 那可是凶神恶煞的水匪。 他们是来劫村子的,不是来送礼的! 怎么好像先生反倒有打劫水匪的想法。 “可以吗?”张顺懵懂的看向杨墨! “不可以吗?只要你想要!” 杨墨指向西溪码头。 张顺顺着杨墨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第一条贼船上的水匪已经从船舱里钻了出来,正争先恐后的跳上码头。 “先生,他们进谷了。” 张顺急得像油锅上的蚂蚁。 手里的令旗都差点捏出水来。 想要水匪们的船只,无异于与虎谋皮。 要把老虎的皮扒下来,你得先弄死它。 现在水匪们已经冲进谷中! 全村百姓可全都在谷里呢! 杨墨却一脸笑意,无动于衷。 张顺只好快步朝崖下走去,想去看个究竟。 与此同时,后面的贼船相继靠岸。 跑在前面的水匪已经深入谷中。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空无一人的山谷。 谷内地面平整,铺满了青砖。 一座偌大的青砖大宅坐落在半山腰上,从下面看上去,恍若宫殿。 听说杨墨是个极其善于经商的之人,家财万贯。 所以这栋青砖大宅里,一定有不少宝物。 “小的们,抢宝贝,抢女人啦!” 一名小头目大手一挥。 所有匪徒都急不可待的朝大宅奔去,生怕去晚了好东西都被别人抢光了。 等到张顺跑到谷边边缘的崖顶上,俯首向下看时。 谷地中已经窜进去上百号水匪。 水匪们纠集成群,正快速向先生家的大宅奔去。 从上面看,整座西山谷地形似葫芦。 葫芦口是西溪码头,葫芦底是村后城墙。 而中间收腰部位,宽不过五十步。 先生让窑厂取土时,刻意避开这处险要,因此得以保留。 先生还让村民们在两边高地上修造了两排栈道。 此时栈道上已经伏满了村民。 上百水匪刚刚奔至此地,两旁栈道上的村民忽然哗得一声全都站了起来。 这些村民全都是村里的青壮。 个个手里都端着杨墨专门为他们打造的连发弩。 水匪头目一看情势不妙,此时收手已然来不及,大喊一声:“中计了,快跑。” 他想凭借速度冲过去! 再迂回攀上两旁的栈道。 他的脚哪有箭快! “放箭!” 正当此时,山茅发一声。 上百只连弩齐发。 咻咻咻咻咻咻…… 箭矢破空中响彻山谷。 一阵箭雨兜头朝水匪们脑袋上泼去。 “啊,啊……” 山谷中发出阵阵凄厉的嚎叫。 水匪纷纷中箭倒地,在青砖地上痛苦翻滚。 其余人等四散奔逃,仓皇如丧家之犬。 可附近空旷平坦,连一棵借以遮身的小土包都找不着。 他们一个个全都成了弩手们的活靶子,哪有半分招架之力! 开始时,村民们看到这么多穷凶极恶的土匪,心里还有些发怵。 扣动连弩扳机时,手都有点发抖。 等到看见一通齐射之后,水匪们照样哭爹叫娘,他们的胆子顿时就大了。 原来水匪也是爹生娘养的! 原来水匪也是肉做的! 也怕弓箭!中了箭也会死! 村子们手也不抖了,脚也不软了,一口气上五楼。 心里反而体会到了报仇雪恨后的畅快感。 被土匪欺压了这么多年,这回总算翻身了。 他们玩命扳动连弩,瞄准下面满谷乱窜的土匪,射击! 一个,两个,三个…… 没过一会儿,就很难再找着活的目标了。 直到几十支利箭同时找到了最后一个倒霉鬼。 那人顿时被射成了刺猬。 后面上岸的土匪有幸目睹了这一幕,全都吓傻了,拼了命的往回跑。 一迭声喊道:“快跑,有埋伏!” “全死了,全死光了!快跑啊!” 西溪码头陷入一片混乱。 河道虽然只容得下两艘船并排进来。 但西溪码头上游,却进行了拓宽处理,足以容纳下十多条快船。 饶是如此,这里也已经拥挤不堪。 挤进来的土匪们几乎站满了整个码头。 听说有埋伏,他们纷纷跳上船,抄起桨,拼命往回划。 可新进来的贼船却根本来不及相让。 船只相互碰撞,落水者不计其数。 河道后面的人好不容易才听见喊叫,所有人都开始往回划。 忽听头顶传来“崩”得一阵闷响。 半空中顿时升起一片黑点。 馒头大的马浪古从天而降。 以极快的速度砸向河道。 “嗵嗵嗵嗵……” 水面上发出一阵阵巨响。 掀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马浪古一只船也没砸着。 但离着最近的贼船却不足一丈。 巨大的水花激射到船上水匪们脸上,打得他们脸颊生痛。 河水冰凉,这些人一下子惊醒了。 赶紧用长篙撑住船只,心脏砰砰直跳。 这时,只听崖上有人喊道:“再敢前进一步,杀无赦!” “杀无赦,杀无赦,杀无赦……” 声音回荡在崖壁之间,嗡嗡作响! 听来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河底水闸 “看清楚在哪儿没!” 前面船上的一个小头目小心的抬头望向崖上,小声问道。 身旁一名喽啰指向高处:“在哪儿,小的看的清清楚楚!” “还愣着干什么?给老子把它拔了。” 小头目扭头看向身后几条船,恶狠狠的向水面啐了一口。 附近几条船上的喽啰们顿时忙碌起来。 转动绞盘,装填石头! 小头目大手一挥,只听“嘣”得一声,一大片石弹就朝崖上飞去。 石弹哗哗啦啦一阵大响,全都打在了山壁上。 打下来一大片碎石,却连崖边都没沾到。 他们的投石机,还是老旧沉重的大胤款式。 跟杨墨设计的投石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射程还不及杨墨的一半。 再加上是仰攻,本来就不占优势。 一击不中,小头目顿时急了,抬头畏惧的看向半空。 一边连忙催促船上的喽啰们第二次装弹。 这时,他只听到头顶发出“嘣”得一声轻响。 头皮不由一麻,便毫不犹豫的奋身跳进了溪水中。 前脚刚入水,后脚就听见喀喇一阵巨响。 水面上包括他的战船在内的三艘战船,顿时四分五裂,残骸迅速沉入河底。 还在船上来不及跳水的几个喽啰,被打得脑浆崩裂,掉进了水中。 溪水顿时被染作了血红! 水下的小头目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一阵后怕。 拼命在水底划水,只恨自己爹娘少生了一双胳膊。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西溪码头上,水匪们情况也不容乐观。 山茅很快肃清了谷内残敌。 带着一百多名村民,一路冲上了码头。 码头上的水匪们被弓弩逼迫,个个急得火烧屁股,纷纷跳进水里。 前面河道阻塞严重,后面的船想走也走不了。 眼见村民们的弩箭已经毫不留情的射了过来。 就连船上的水匪们也呆不住了。 有的人还想以弓箭还击。 可随后他们就痛苦的发现,敌人射箭的速度是他们的三倍。 还没等水匪们张弓搭箭,扑面而来的箭矢就能把他们淹死。 “快撤,跳水!跳水!”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还躲在船舱里犹豫不决的水匪们,立刻像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跑进了水里。 能在水寨讨生活的人,水性都不会差。 这些人潜入水下,拼了命往回划。 其他还没有受到弓弩威胁的水匪,看见别人都跑了,顿时也慌了,也争先恐后的跳了船。 水面上忽然就没了人影,只剩下一大片战船,在溪水中摇摆不定。 张顺站在崖上,简直对先生佩服的五体投地。 先生说到做到,除了敌军主舰和刚才损毁的几艘战船,其他船只眨眼间都成了老山村的战利品。 张顺正要下崖去,吩咐水手收船。 却听杨墨道:“不急,人还没收拾呢!” 杨墨指了指下面河道,张顺走上用木头搭设的瞭望台,向下看去。 只见下面河道水下,密密麻麻的水匪如同过江之鲫,成群结队往谷外游去。 张顺立刻就明白了先生的意思!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先生在前面崖上,还设有最后一道机关,此时正好用上。 张顺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中令旗。 挥动令旗,安排下游村民们行动。 只见下游百步远近的两岸高崖上,六个村民同时开始快速转动绞盘。 绞盘一动,下方的溪流中顿时飞出四条绳索,绷得笔直。 与此同时,水面上也荡开了一阵涟漪。 紧接着,水面更是形成了一股水浪。 随着绞盘的快速收紧,只听见水面下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一排长满尖刺的尖头木栅栏便破水而出。 水底下,游在最前面的那名小头目目睹了这一幕。 顿时吓得心惊肉跳,拼了命的往前游。 伸手就攀上正在不断竖起的木栅栏。 他手脚才刚一接触木栅栏,立刻就被栅栏上的尖刺刺得鲜血直流。 可他仍然咬紧了牙关,拼命往上攀爬。 好在有这些尖刺的帮助,他才顺利的爬到了栅栏顶上。 此时栅栏已经近乎垂直。 “啊……” 小头目不顾一切的跨过栅栏,忍着剧痛大叫一声,跳到了栅栏另一边。 与此同时,巨大而坚实的栅栏也已经完全垂直的立了起来。 彻底封锁了后方水匪们的逃生通道。 后方的水匪们吓得不轻,都贴着崖壁纷纷冒出头来。 趴在两侧崖壁底下,脸色冻得铁青。 原来这排栅栏底部嵌在一块巨型条石中。 这块条石是长方形的,以条石的重量,足以把栅栏带进水底。 栅栏两端各拴了两根粗大的绳子,隐藏在崖壁上的灌木丛中。 只要上面的人轻轻转动绞盘,水底的栅栏很快就会浮出尖头的一端。 直至被绳子拉得直立起来。 下面长方形的条石也跟着转了个方向。 有下方条石和上方绳索的固定,即使是用战船来撞也很难撞开。 水匪们被困在了河道中,只有等死的份。 崖上的张顺拍手称快。 “好,太好了,可惜跑了一个。” “先生,现在可以去取船了吗?” “稍安匆躁!”杨墨伸手制止了他。 眼睛却一直瞅着远处西溪入河口上的那艘敌军主舰。 那是河上唯一的大船,但以它的吃水深度和船身宽度,也是可以进入西溪河道的。 他却只是往前挪了挪,挪到更靠近入河口的边界线,就再没往前一步。 即使是船上的人目睹了杨墨竖起栅栏,绝了水匪们的退路。 大船也仍然不为所动。 主舰不动,杨墨多少还有点忌惮。 黄天荡的大当家黄昊是个厉害角色。 上次杨墨就差点着了他的道。 这次便不敢再轻视此人。 也不知道他在不在那艘大船上。 按理说,这么大的阵仗,他应该亲临现场指挥才是。 有他在,任何事便要多长个心眼。 张顺听了这话,一头雾水。 敌人几乎全军覆没,先生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就河道上那一条大船,还能翻起什么大浪?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接收自己的船队了。 “再等等看,你去叫山茅来,带上弓弩手!” 杨墨紧盯着河面上那艘大船,忽然想起什么来。 “告诉他们,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随便上水匪的贼船。” 第一百三十四章 阴谋 山茅答应一声,下了悬崖。 与此同时,那名翻过水闸的喽啰,也已经狼狈逃回了水匪主舰上。 在主舰上的水匪们的帮助下,他才艰难的爬上了战船。 两只手掌皮开肉绽,煞是骇人。 小头目坐在甲板上,惊魂未定。 脱去血水横流的鞋子,一双脚掌上赫然布满了血口子。 “邓头领,其他人呢?” 船舱里走出另一个水匪头目,上前来搀住了他。 邓头领喘息不定,断断续续的说道:“完了,全完了!快,快带我去见大当家。” 小头目听罢,不敢怠慢。 赶紧搀起他,一瘸一拐的进了船舱。 一进舱门,就见背对着舱门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 汉子转过身来,一张方脸镇定自若。 此人正是黄天荡大当家,如今的黄天盟护法,定海狂龙黄昊。 邓头领正要说话,却被黄昊伸手压下了。 “我都知道了,陈豹,扶他下去休息。” “是。”尽管二人都心急如焚,却谁也不敢多话,立刻退了出去。 他们都清楚大当家的脾气。 黄昊目送着他们离开,抬脚出了舱门。 站在甲板上,望向崖顶的眺望台。 眺望台上,杨墨也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二人隔水相望,彼此心里都暗暗憋了股气。 杨墨果然没有猜错,指挥这伙水匪之人,正是黄昊。 此人一向精明,能从战略层面来思考问题。 按理说,这次攻打老山村由他指挥,水匪们不该如此不堪才对。 何以杨墨一招诱敌深入,就把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既然水匪们的大头目已经露面,杨墨心想,真相应该很快就能明了。 “来人!” 这时,只听贼船上的黄昊一声大喝。 船舱内所有舱门一瞬间齐齐打开。 几十个凶悍的水匪动作迅速的跳上了甲板。 主舰迅速掉头,露出后甲板上的两架大型投石机。 投石机旁边点起了两盆火。 喽啰们吃力的从船舱里搬出一个个坛子。 …… 崖顶上,杨墨见此情形,满腹狐疑。 目测大船上的两架投石机,射程应该十分有限。 想要以大仰角攻击崖顶,并不现实。 他们最多只能打进西溪河道里去。 可那里面全都是水匪们自己的船只。 难道黄昊想打的不是崖顶的投石机阵地,而是自己人。 杨墨一时不明所以。 没过一会儿,就见山茅和张顺都上了崖。 同时还带来一群弩手。 山茅站上眺望台,观察了一阵,同样也是一头雾水。 “先生,水匪们想干什么?” “以船上投石机的形制,你认为他能打到咱们吗?” “够呛!就算打得着,他也没办法精准锁定咱们的阵地。” “那他到底想干什么?”张顺也着急的问道。 西溪河道里停满了无主之船,他却一艘也捞不着,未免有些焦燥。 就在大家大惑不解这会儿,忽然见大船上跳下来两名水匪。 腰间各自拴着一根绳子,向水闸游来。 “先生,他们想要拉倒水闸。” “放箭,阻止他们!”杨墨果断下达了命令。 山茅立刻安排几十名弩手进入射击位置,只等两名水匪靠近。 与此同时,整件事在杨墨的脑海中,也渐渐清晰起来。 既然水匪主舰上的投石机没办法打到崖顶,那它就只有一个目标。 就是水匪们停在谷中的几十条快船。 难道黄昊不想让那些船落在自己手里,想要放火烧船? 联想到对手是名满南嶂的定海狂龙黄昊,杨墨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恐怕黄昊还想利用河道中那些船只做点文章。 “顺子哥,你派几个水性好的,去那些船上查查,看看船上有没有夹带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是。”张顺一抱拳,下崖去了。 这时,两名水匪已经游至水闸下。 解下腰间绳索,正要抛起搭钩,钩住栅栏顶部。 头顶的山茅果断下达了放箭的命令。 一时箭矢如雨,向水闸落去。 两名水匪赶紧缩头,隐在了水面下。 弩手们跟下面相距太远,只能凭感觉射击。 箭矢虽然密集,却因为角度问题,没办法触及两名水匪。 箭雨一停,他们就又露出头来,开始抛钩。 弩手们试了几次,始终无法射到两名水匪。 眼睁睁的看着水匪们把搭钩抛上栅栏,钩住了其上的横木。 两名水匪打了个手势,身后大船上的喽啰们立刻开始发力。 绳索很快就绷得笔直,被固定在船舷上。 底舱的水匪们开始奋力划船。 栅栏当即发出喀喀喀喀的声响,眼见就要倾覆。 “快,拉住绳索。” 山茅大吃一惊,赶紧吩咐两岸的村民拉紧四条绳索。 水闸内的水匪们看见有人来搭救他们,也振作起来。 脱下身上的衣服,包在手上,游过去奋力推动水闸。 水闸顿时开始剧烈摇晃。 杨墨当机立断,沉声道:“取强力弩来,射断绳索。” “是。”山茅招了招手。 两个小子各自背着一个木箱,走上眺望台。 不过一会儿工夫,强力弩就组装完成。 两个小子拉紧了弓弦,瞄准了下方绳索。 绳索虽然很粗,但在上面看来,仍然细若游丝。 想要命中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两个小子一连射出数箭,虽然偶有一二命中,却都没能切断绳索。 山茅急了,一把拉开其中一人,亲自上阵。 只见他眯起左眼,瞄准其中一根绳索,利落的扣动扳机。 只听嗖得一声,大船的船身顿时一顿。 左边的绳索当即断裂。 山茅不作停顿,抓起另一只弩箭。 上弦放箭,一气呵成。 “嗖”得一声,另一条绳索也应声而断。 沉重的木栅栏大力摇晃了一下。 顿时把背面的水匪们纷纷推开。 栅栏摇晃了几下,总算是稳住了。 这时,忽见西溪码头方向号旗闪动。 杨墨定睛看去,那是表示有火情的旗语。 杨墨心下立时明了。 自己果然猜得不错。 黄昊这是想用火攻啊! 只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准入河口下,有这一道水闸。 若是让他得知了这处机关。 此刻不仅西溪码头要遭殃。 兴许还会有许多村民惨死于火海。 杨墨暗自庆幸,自己多长了个心眼,没有当即让张顺下去收船。 不然,不仅得不到一艘贼船,还要搭上自己的码头。 黄昊见打开闸门无望,脸色难看至极。 他本打算用这些快船为饵,引诱杨墨劫夺船只。 然后利用火攻反杀村民。 西溪河道狭窄,大火一旦成势,西溪码头绝对也难逃劫数。 码头一旦被毁,山谷门户大开。 他就可以趁夜派人摸进山谷,发动奇袭。 杨墨设置在崖上的投石机阵地,便没了用武之地。 他本来计划,让属下在攻打码头不利时再顺势后撤。 不想杨墨使了一招诱敌深入,干掉了他大半人马。 这样一来,反而更具有迷惑性,让杨墨心生懈怠,差点中了他的计。 这条计策不可谓不毒。 此外,在村前野猪岭外,还有旱寨五岭的马步军五百人相策应。 到时两线齐进,趁夜来袭,定可一举反败为胜,大破老山村,擒获杨墨。 这一招连环计环环相扣,还设计了数套预案,眼见就要奏效。 岂可为了顾惜这些喽啰的性命,而坏了大局? “烧船!”黄昊铁青着脸,亲手点燃了投石机上的火油罐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各怀鬼胎 虽然这处水闸在黄昊的意料之外。 但黄昊认为,杨墨并没有看穿自己的计谋。 只要烧了西溪码头,计划就还有执行的余地。 趁乱打开水闸,也比现在更容易些。 他已经有些后悔,自己眼见喽啰们被困,一念之差,错失了烧船的最佳时机。 黄昊一声令下,两只火油坛腾空而起。 划过一道弧线,直往西溪河道中砸去。 他虽然不能目睹船只所在的位置,却也十拿九稳。 原因无它,只因为河道中船只太多。 就算闭着眼睛,也能砸到船上去。 而每条船的船舱里,都堆满了硝石,硫磺等易燃物。 只需要一点明火,就能立刻烧起来。 火弹落处,大火腾得一下就着了。 隔着一道水闸,都能听见燃烧的声响。 黄昊的脸上这才有所缓和。 抬头望向崖顶眺望台的时候,心里多少带了几分孤傲。 小子,我会让你为这些死去的兄弟付出应有的代价。 更要亲手找回上次在十方崖丢掉的脸面。 崖顶的杨墨与他四目相对,心里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在崖上看得分明。 张顺等人已将船上的易燃物全都抛进了水里。 并将一部分船只划到了码头上游。 眼见后方船只着火,他们立刻在两批船之间拉开了距离。 使得那些船只幸运的没被波及。 着火的船不过五六条,上面的水手也当即跳了水,伤亡并不大。 与其同时,黄昊再次向水闸发起了攻击。 这次他直接将火弹打在了木栅栏上。 显然是不准备再顾及那些喽啰们的性命。 火油四处飞溅,烫得水闸内的水匪们哇哇大叫,黄昊却丝毫不为所动。 这道水闸在淤泥中埋藏多日,吸饱了水分。 又都是用新鲜木料打造,所以并不易燃。 火油泼上去之后,很快就熄灭了。 黄昊立刻改变策略,将猛火油坛换成了石弹。 石弹呼啸着砸在栅栏上,砸得木屑横飞。 崖顶上,山茅不无忧虑的说道:“再这么下去,水闸怕是顶不了多久。” “水闸内的匪徒,一个也不能放走,就算把河道填上,也要全歼!”杨墨斩钉截铁的说道。 “是,都别射了,跟我去搬石头。” 山茅招呼所有弩手,都去搬石头。 石头不够,就用青砖,把崖顶上铺路的青砖全都扣出来。 一时间,数以千计的砖瓦石头顺着山壁滚落下去。 躲藏在崖壁下的水匪们也藏不住了。 为了逃命,很多人不得不潜进水里,甚至开始往回游。 双方一直战到日落时分。 水闸已经被投石机催毁的不成样子,只剩下了大半截。 饶是如此,水匪们却连一个也没跑了。 头顶上不断倾泻的石块和砖头,让他们根本就没机会爬上去。 就被石头给砸得头破血流。 很多水匪被砸死在河道里,还有人力竭溺水而亡。 侥幸有几个没死的,躲在河谷中隐蔽些的地方,冻得瑟瑟发抖。 这些人如果不被救起,很难挺得过今天晚上。 眼下已入深秋,晚上水里的温度就能要他们的命。 水闸前后堆了很多碎石,无形中也使得这半截木栅栏更加稳固。 天色越来越昏暗,黄昊终于下令停止了攻击。 他知道,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水寨内的喽啰几乎死伤殆尽,这次计划已经没有了实施的必要。 计划是要靠人来实现的,人都打没了,还怎么进行? 更何况,他已经从河谷内的火势判断出,那些船并没有全部烧完。 既然船都没烧完,西溪码头就更不用提了。 黄昊暗暗咬紧了牙关。 上次在十方崖的旧恨再次袭上心头。 就算水寨失败了,也还有旱寨上千人马。 他们分成了两部。 一部诈败,另一部趁夜袭营。 准备打老山村一个措手不及。 万不能让白弥勒得知水寨惨败的消息。 “给副盟主发信,告诉他计划如期展开,不得迟误。” “是。”陈豹来到船首甲板,弯弓搭箭,射出了一只号箭。 那只箭甩着长长的尾巴,飞上半空,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焰火。 而远在十里之外,野猪岭上的一处高地。 站岗的喽啰发现烟花,立刻转身朝背后的密林中跑去。 来到一顶猛兀儿式毡帐前,喽啰才小声回报道:“禀佛爷,黄护法的人发信号了。” “发就发了,急什么,进村查看消息的人回来没有?” 毡帐内发出一阵不耐烦的嘟哝声。 这时,帐帘顿时从里面掀起。 就见白弥勒白胖丑陋的大脚上,正坐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姑娘脸上涂脂抹粉,被人装扮的十分粗劣。 怎奈她姿色出众,即使是廉价的脂粉,拙劣的化妆技法,仍然掩盖不了她出尘的美貌。 姑娘此刻满脸惊恐,一双眼中噙满了泪水。 甚至连整个身子,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告诉他们,探子没回来之前,谁都不准动。黄昊那小子想让本尊当冤大头,他还嫩了点。” “哭什么?本尊亲近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看见他们没有?你若是不愿伺候本尊,本尊也不勉强。本尊就把你赏赐给他们,让他们每人都上你一次。” 白弥勒指了指跪在帐门口的小喽啰。 小喽啰顿时一喜,忍不住抬起头来,偷瞄了副盟主大腿上那名姑娘一眼,心里偷着乐。 他真希望副盟主说的是真的。 把这如花似玉的大美妞赏给他们尝尝鲜。 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副盟主还是赤峰岭大当家时,就曾无数次拿这话威胁过被弟兄们掳上山来的绝色小娘子。 可他宁愿把那些小娘子折磨至死,也从来没见赏赐过弟兄们一次。 “又一颗好白菜被猪给拱了!”喽啰在心里暗想。 嘴上却谄媚的答应道:“是。” 原来熊飞虎属下的那几个侥幸存活的土匪,眼见头领熊飞虎投降了杨墨,而杨墨明显却不准备收留他们。 他们干脆直接就逃走了。 他们一向是跟着二当家熊飞虎的。 二当家平素待人不错,所以他们才死心塌地。 如今既然二当家已经归附了杨墨,他们再回去,很可能会成为白弥勒泄愤的工具。 所以他们宁愿从此亡命天涯,也不肯再回大当家白弥勒的营盘。 几人一走,白弥勒顿时失去了自己二当家的消息。 自然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一下午,赤峰岭马军已经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