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灵昭烈》 第1章 夜凉如水 杭州,六和禅寺。 夜凉如水,秋月当空。 西院禅房内,武松盘膝坐于榻上。青灯闪烁,头顶上的戒疤依稀可见。 自从安葬了病故的林冲之后,武松就再未踏出六和寺半步。落发剃度,正式皈依佛门。 日出起舞,白天颂经参禅,也不忘练拳修功。日落之后就在禅房里中打坐静思。每天亥时一到,便宽衣入睡。 春有桃梨芳菲,夏有酷暑蝉鸣,秋有落叶满地,冬有雪舞技头。 如此循环往复的日子,已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春秋。 不过,这日,寺内的更鼓已经响过子时,武松却依然坐于榻上,气沉丹田,抱元守一。 他在等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道来人目的,只知道来人应该很厉害。甚至自己究竟是否是这个人的对手,武松也一时心里没底。 ...... 就在三个时辰之前,武松用完斋饭回到自己的禅房之内。刚在榻上盘膝坐下,一道寒光从窗外破空而来。 听音辨位,武松知道这道寒光并非奔自己而来。 但他还是心里一惊。 破空之声如此凌厉、强劲,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武松心里暗忖,如果它是直奔自己而来,自己未必能够避开。 钉入房柱的是一支箭,箭身捆扎着一卷纸条。箭头则完全没入柱中,难见深浅。 拔出这支箭时,武松又吃了一惊。 虽然他已经知道此箭来势之强劲,必定力道十足,但第一次发力居然还是没能拔动它。再运丹田之力,第二次才堪堪将此箭拔出。 看着这支箭,武松不禁心头掠过一丝寒意。 且不说,梁山当年善使飞矢的张清断无此般臂力,就算是小李广花荣引游子之弓,出燕尾蛇锋之箭,也难有此箭贯通之力。 所以,待展开纸条,看到“子时拜访”这几个字时,武松随即往正梁上望了一眼。 正梁之上,放着一个长约五尺的檀木匣,匣子里,那对饮血无数的镔铁雪花戒刀静卧其中。 自征方腊而归,失去左臂,这对利刀就再未出鞘。随武松归隐六和寺之后,它就一直匿于匣中,悬于梁上。就连往日的啸鸣之声也再未响起。 来者是敌是友,武松不知道。但来者如果不善,那就是一个大大的劲敌。 子初已过一刻。闭目而坐的武松气息平顺,几乎和睡着了一般。但右手垂处,那对镔铁戒刀就在手边,只要一伸手,崩簧一动,便可利刀出鞘。 这对沾满鲜血的神兵,他没想过还会让它重见天日。但现在,他却已经隐隐听到那久违的啸鸣之声。 青灯的火苗闪了几下,禅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武松没有睁眼,却眉头一紧。 来者脚步轻灵,几乎听不到任何着地之声,如果不是他推开房门,武松根本就无法察觉有人进来。 纵横江湖十余年,武松见过轻功了得的人不少。但就算是鼓上蚤石迁、神行太保戴宗也不可能做到落地毫无声息。 何况,以自己的修为,武松自信这个世界上还没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接近自己,哪怕是自己已经入睡。除非是被蒙汗药麻翻。 “武都头可好?”来人随手掩上房门,拱手问候道,“还是......应该称你为清忠祖师?”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武都头了。”武松缓缓睁开了眼,“也没有什么祖师,就是一个出家人罢了。” 说话间,武松仔细打量来人。一个面容清削、俊朗的年轻男子,约二十岁上下,一身青色长衫,腰间挂着一块形状奇特的白玉。 不过,在武松眼里,比那块玉佩更奇怪的还是他的左手。 他左手其实并没什么不同,只是除了拇指之外,其余四根手指上都各戴着一枚玉指环。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吧?”青衣人也不客气,一扭身地坐在榻边的椅子上。 “我只有一个问题。”武松依然端坐榻上,甚至再也没看男子一眼。 “只有一个?” “一个。” “什么问题?” “那支箭是你射的?” “这个很重要吗?” “很重要。” 武松的回答显然有些出乎了青衣人的意料。他索性从椅子上又站了起来。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因何而来?意欲何为?你难道就没有好奇心?” 听着这一连串的问题,武松微微一笑:“好奇并不是一个好习惯,何况我是出家人。” “可你还是对这支箭好奇,不是吗?”青衣人显然不甘心。 “因为,这个对我很重要。” “哦……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看着青衣人一脸好奇的表情,武松倒也干脆,“当然。出家人不打诳语。告诉你也无妨。” 武松右手一抬,从炕桌上抄起了那支,箭头寒光一闪。 “如果此箭是你所射,什么问题都可能是大问题。如果不是你所射,什么问题都应该不是问题。” “我似乎明白了......”青衣人虽然自顾自地点点头,但脸上却还是有些许疑惑。 “你是据此来判断我的武功?还是......” “不错。”武松肯定道,“我说过,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深夜贸然来访,敌友未知,贫僧自然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武都头果然快人快语。”青衣人看了一眼武松手里的箭,略带几分得意地问道,“如果此箭是我所射,你怕吗?” “怕。” “哦,打虎英雄也会害怕?” “是人,都会害怕。” “那你也怕过?” “这是自然。”武松右手轻捋了一下胸前的衣襟,“正如当年景阳冈上,若非仗着几分酒意,我也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不过。”武松顿了顿又说道,“害怕分两种。” “哪两种?”青衣人觉得和武松的对话愈发的有意思了,竟然忍不住向前探了一步。 “怕得要死和怕得要命。” “何解?” “第一种,因为害怕而丧胆,以至手足失措,只好坐以待毙。第二种,因恐惧而求生,奋而博命,置死地而后生。” “有意思。”青衣人不禁连连点头,“那你就是第二种喽?” “不。”武松冷冷地说道,“我是第三种。越怕越强。” 话音刚落,武松突然暴起,伴随着一声崩簧声响,持刀在手的武松已掠过青衣人身前,冲出门外。 第2章 寒光掠动 月色之下,镔铁雪花刀挽出的寒光更加夺目,但刹那之间寒光尽收。 等到青衣人跟着走出门外,武松已经收刀在手,退于禅房檐下。 六和寺西侧院落并不大,十余步见方,一株数人合抱之围的古槐落于西南侧。而此时古槐之下,四名黑衣人蒙面裹头,皆持单刀,呈雁行阵而立。 “他们是你的人?”武松并未回头,但青衣人自然知道是在问他。 “算是吧。”青衣人说道,“武都头刚才已经出过手了。如何?你怕了吗?” 武松的确已经出过手了。适才从房内暴起之前,他就已经察觉了院内有人,习武之人,而且不止一个。 整个六和寺内的僧人,除了武松自己,并无习武之人。所以,片刻思索之后他决定先发制人。 房内的青衣人可以来得悄无声息,而房外的不速之客却已露出形藏,如果一定要打,当然是先打后来的。 武松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 不过,在武松奔袭而出,连出数刀之后,他不得不收住了刀势。 他一共出了三刀,攻击了三个人,一刀比一刀快,却全部走空。 连出三刀未能得手,武松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三人都并未格挡,只是避让,而且避开刀锋时的从容身法着实让武松吃了一惊。 “都是狠角色。”武松说道,“这时候要是有坛酒就好了。可惜我戒了。” 听到武松说酒,青衣人不禁笑了起来。“看来武都头是动了杀气了。” “如果他们四人一起出手,武都头有几成胜算?”青衣人说话间已经走到院中,正好立在武松眼前。 “可能一成也没有。” “那如果给你一坛好酒呢?” “也没有。” “那武都头是已经认输了?” “认输可以活命吗?” “应该不能。” “那认输有何用?” 武松一生纵横江湖,喋血沙场,所遇高手无数。但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对面的四个人,现在至少有三个的功夫深不可测。 院里陷入了寂静,只有槐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武松静气凝神,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他决定以静制动,既然探不出对手的深浅,他只能等。 眼看武松不再出手,青衣人倒是有点意外。他扭头看了那四名蒙面人一眼,递了个眼色。 刀风乍起,左首的蒙面者瞬间扑向了武松。手中单刀如卷席之势,直取武松下盘而来。 刀影闪烁,两人错步腾挪。蒙面人的刀风分明已经把武松完全罩住,甚至可以听到刀风撕裂僧袍的声音。 但每次眼看刀刃就要饮血,却总是被武松避开。此时的武松就像惊涛骇浪中一叶孤舟,却又总能在风浪中化险为夷。 看着两人激斗,青衣人不时露出惊叹之声,不时又嘴角含笑,笑得很含蓄,也笑得很诡异。 蒙面人的刀法越来越急,武松这叶孤舟眼看就要倾覆在一片刀海之中。 果然,蒙面人的刀终于捕捉到了武松的一个破绽,荡开武松的格挡,顺势削向了他的左肩。 刀锋裂开肌肤的瞬间,蒙面人似乎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的确是血腥味,而且越来越浓。 但那是他自己的血。 蒙面人的刀削中了武松的左肩,但得手后的兴奋刚从脑中浮现,一阵凉意却已经从脖颈处袭来。 镔铁雪花刀如蜻蜓点水般掠过,一击即收,来去如电。 蒙面人还来不及捂住飞溅着鲜血的伤口,就向后倒下,眼中满含着惊恐和不解。 鲜血也开始从武松的左肩渗出,那只包裹着残臂的衣袖也被削去大半。 “厉害。”青衣人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你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不,应该是舍车保帅,嗯,置死地而后生......” 青衣人似乎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来形容这一刀。 只有武松自己知道,以对面的修为,如果不让他先得手,自己断难有反击的机会。没有反击的机会,也就没有赢的机会。 所以,武松决定用身体接他一刀,已经失去手臂的左肩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露出的左肩是一个破绽,也是一个陷阱。因为失去左臂的武松不再是一个完整的目标。 蒙面人的武功原本没有问题,但面对武松时却出了一点儿问题。因为他所有出手的预判都下意识地当武松的左臂还在。 这可能只是毫厘之差,但对于武松足够了。 武松不仅要用左肩接他一刀,而且要让他相信这刀足以让自己失去扺抗力。 只有这样的诱惑才能让蒙面人出现一丝懈怠,只要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就是自己的机会。 一击必杀,院里又恢复了寂静。 “难道武都头就不怕接不了这一刀?”青衣人还是对刚刚发生的一幕颇为惊讶。 “要赢,就只有这一种打法。”武松冷冷地说道,“或者说,要活命只有这一条路。” “只有这一种?” “我只有这一种。” “可是你别忘了,”得意的神色又浮现在青衣人身上,“我还有三个人。” “我不瞎。”武松边说边放下了刀,用残破的衣袖扎紧了肩头的伤口。 “打法只有一种,但人是活的,活着就会有很多可能。”简单包扎好伤口,武松又拾起了刀,恢复了刚才静待来袭的姿态。 “不信。你可以试试。” 武松从容得就像刚念完一段经文,青衣人很意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再让剩下的蒙面人出手。 其实,看过武松刚才的那一刀之后,青衣人一直有一个疑惑。 他疑惑的不是武松削出那一刀,而是他被削中的那一刀。 中刀的瞬间,武松几乎同时完成了拧肩躲闪和出刀的动作。 很快。快得让青衣人难以置信。快得就像是蒙面人削中的那一刀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 血应!青衣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罢了。”青衣人右手对着大槐树方向一挥,剩下的三个蒙面人互相递了个眼色,腾身而起,跃上槐树。 只听得枝叶沙沙作响,转眼间,三人已在夜色不知所踪。 第3章 马下武松 蒙面人突然不战而退,这倒是武松没想到的。他冷冷地看着青衣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武都头果然好手段。”青衣人拱手道,“刚才一战,足以让在下相信所谓‘马上林冲,马下武松’所言非虚。”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切口?”青衣人的话武松好像是头一回听说,一脸迷惑。 “哦,武都头可能不知道,梁山好汉威名传世,各位英雄的手段更是了得。所以,世间多有口口相传的评话。” 不等武松再发话,青衣人饶有兴致地说了起来,“适才的那两句,说的是,梁山诸位好汉中,论马上征战,当以林冲武艺最高,若论马下厮杀,自然是武都头你首屈一指。” “哈哈哈......”听到这番话,武松不禁大笑起来,“论马上武艺,林教头自然是厉害,不过和关胜、呼延灼怕也是在伯仲之间。如果真要论个高下,只有卢员外堪称天下无双。” “那马下呢?” “若论步战,鲁提辖也绝不在我之下。也许,杨制使也有一战之力。” “如此说来,梁山好汉若以武艺论高下,当是玉麒麟卢俊义最高?” “当然。” “如果武都头和卢员外在马下交手,胜负如何?” “如果是武艺切磋,我自然不是卢员外的对手。可能走不到百回合。”武松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如果是性命相搏,那就未可知了。” “哦,如此说来,论武艺,武都头未必天下无敌,但论拼命,世间当无对手?” “不知道。”武松淡淡地说道,“拼命这种事,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说话。” “就像方才一战,他的武艺如何?”青衣人不免看了地上躺着的蒙面人,“依我看,武都头一直落于下风吧。” “不错。”武松也冷冷地看了一眼已成刀下之鬼的蒙面人,“此人论武艺绝不在卢员外之下。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应该并不擅长拼命。” 尽管刚经历一场生死恶战,武松说这话时的语气却平静得毫无波澜,就像只是刚颂完一段经文一般。 青衣人也静静地看着此时的武松,眼前分明就是一个气定神闲的和尚。但在僧袍之下,却似乎一直翻涌着一股草莽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其实,我并非想取武都头的性命。”片刻的宁静之后,青衣人缓和道,“不然,余下的那三位也断不会就此罢休。” 青衣人话自然是有道理。武松心里也明白,如果余下三人一起出手,恐怕会是一场平生未遇的恶战,生死难料。 或者说,生机渺茫。 可是,眼下一条人命已经丧在了自己的刀下。这种取人性命的感觉已经消失很久了,却似乎又从未真正离开过他。 伴随左肩伤口的疼痛隐隐袭来,武松恍然发现,自己虽然已经遁入空门,看破红尘。却依然没有看破生死。 或者说,自己身体里面对生死时的那种本能还在。即便每日颂经参惮,它依然像头伏击猎物的猛兽一样,蓄势待发。 这种本能可能每个人都有,但在武松身体里却显得尤为强大,强到武松自己也不知道极限在哪儿。 一般人可能一生只有一次经历生死的机会,很多人的那一次即是生死之别。 而武松一生恶战,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拼杀,每次都能绝处逢生,在刀光剑影中看似闲庭信步。 这不仅仅是运气,更是一种天生的能力。 在遇到恩师周侗之前,武松也不知道自己有这种异于常人的能力。 武松其实算不得周侗正式的弟子。正式拜在周侗门下的是卢俊义和林冲,当然,还有日后成为一代抗金名将的岳飞。 武松只是机缘巧合,在做阳谷县都头时,奉县令差遣进京办事,得遇了一代武学宗师周侗。这才有了受教的机会。 短短数日,周侗传授给了武松鸳鸯脚和玉环步这两路拳法之后,曾经对他有过另一番指点。 周侗当年曾对武松言道,武学之道,纵有千变万化,皆以神应为诀,迅疾为路,力劲为终。只要反应够快,出手够快,力量够足,大可不必拘泥于所谓的招法套路。 因为在周侗看来,武松不仅天生神力,身法迅捷,最重要的是他具有世所罕见的神经反应速度,对危险来袭的感知也异于凡人,愈是凶险之时,他愈发冷静。 简直是天生为战而生。 换句话说,武松有多强,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而是取决于他的对手。 “武道之中,若以艺而论,你再苦练也恐难和卢俊义、林冲相较。但若以杀人技而论,这世间,恐无人能以武技杀你。” 这是周侗在临别之际留给武松的最后指点。 拜别周侗之后,武松对恩师之言其实也是将信将疑。 之后纵横江湖数年,又历经抗辽国征方腊的几番血战。武松之强,无论是蜈蚣岭上的王道人,抑或是于万马军中刀头喋血,竟然真是无人能伤。 直到征讨方腊的最后一战,被包道乙以妖术驭飞剑斩断左臂,武松才彻底明白恩师当年所言非虚。 彼时,包道乙飞剑来袭,武松竟然全无察觉,他身体里那种与身俱来的能力忽然就消失了。就像是一道机关突然失灵了一般。 这在之前还从未发生过。 包道乙所使是妖术!这是武松中剑时毫无防备唯一合理的解释,也是对周侗当年之语的注解。 如今,杀戒再开。武松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暗流涌动。当年遁入空门,本就是厌倦了江湖的刀光血影,看破了世间的虚情假意。 然后,佛门之内,依然还是躲不过血光。 武松并不想再杀人,但更不想被人杀。而且还是不知缘由地死于非命。而地上躺着的那个人,也死得不明不白。 想到这些,武松提高了嗓门对青衣人说道,“不管你此来意欲何为,现在已经有人为此丧命。贫僧也破了杀戒,你满意了吗?” “满意,甚至比预料中的好。”青衣人面露诡异之色,诡异中还带着让武松难以理解的笑容,“不过让武都头破了杀戒,还惊扰了佛门的清静。实属迫不得已。还望武都头见谅。” “如果死的是你,你还希望贫僧见谅吗?”武松不由得冷冷地问道。 “武都头不要动气。”眼见武松目露杀气,青衣人连忙说道,“今夜拜访,确属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以?” “是。” “那事已至此,接下来该如何。” “三日之后,还是子时,我会再来叨扰。” 第4章 一见如故 “佛门之地,你说来就来,当真是豪横。”武松强压怒火,冷眼看着青衣人,“可你如何知道我一定会等你?” “我不知道。”青衣人淡然地说道,“不过我知道,既然破了杀戒,武都头应该想知道缘由吧。” 片刻的沉默,武松应道:“那一言为定。” “只是还有一事......”武松刚欲转身回禅房,又停了下来。 “武都头不必担心。”没等武松把话说完,青衣人就像知道了武松心思一样。探身,右臂一伸,顷刻就把躺在地上的蒙面人扛在肩上。 “告辞。”说话间,青衣人扛着那人的尸体腾身而起,跃过了院墙。 看着青衣人在院墙上一闪而没,武松明白,就算自己不愿意,也没有办法阻止他来去自如。 ...... 一夜的激斗,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武松照例颂经参禅。一夜的刀光血影,仿佛都留在了那件被削去了左袖的僧袍上。 当然,左肩的伤口也只是划破了皮肉,并无大碍,而且这个伤害完全在武松的可控范围之内。 真正让他心绪不宁的,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其因,也难见其果。 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这种等待,让武松觉得,这数年来在佛门的修行仿佛一夜之间付之东流。什么戒嗔、戒痴,在生死面前还是如此不堪一击。 黄昏时分,武松用完斋饭之后,并未如往常般回到西院的禅房。 眼见夕阳余晖将尽,天色渐渐如墨染般晕开。武松避开众僧,穿过大雄正殿、罗汉堂,绕过藏经阁,直奔寺院东北角而来。 寺院东北角坐落着一间孤立的僧房。说是僧房,却比寺中其它僧房简陋许多,房内除了一方土榻,两只条凳,一张方桌,再无任何摆设。 这间僧房的主人是一个小和尚,一个没有法号,也没有受戒的小和尚。 平日里,小和尚除了在伙房里帮忙,就是干些打杂的活儿,包括但不限于扫地、除草、看门、添香...... 他几乎什么活儿都干,除了念经。因为他是个哑巴。 在这座僧众过百的寺院里,一个不会念经的小和尚自然没有什么存在感,显得无足轻重。 不过,这个小和尚对于武松的意义却不一般。 因为他是武松在六和寺碰到的第一个人。 那年,征讨完方腊,武松随大军班师,路过六和寺休整。当武松叩开六和寺的大门,开门的正是这个小和尚。 开门就碰见小和尚也不奇怪,不过当武松第一眼看到小和尚时,却着实吃了一惊。 眼前的小和尚除了是个光头,几乎和当年阳谷县那卖瓜果的郓哥生得一模一样,让武松顿时有些恍惚。 转念一想,自己在阳谷县当都头的日子已是七八年前了,此时的郓哥早该是成年男子,而眼前的小和尚却还是少年模样。 不过,不管他是不是郓哥,或者和郓哥有没有关系,都让武松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也更加让武松觉得,此地正是自己的归宿。 遁入山门,日出星现,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武松放下了屠刀,更想放下心中的江湖。 寺中的日子平静而悠长,武松对小和尚一直另眼相看。虽然小和尚不会说话,更不会念经,但却耳聪目明,乖巧懂事。 这个世界上,讨人喜欢是一种本事,而不讨人厌却是另一种境界。 而小和尚也许就是后一种。 不会说话,所以他从来不会问起武松的往事,尽管武松之前的经历足以成为一段烁世的江湖传说,若放在说书人嘴里,只怕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但这段轰轰烈烈的经历,只是武松了身达命,洞穿红尘前的过眼云烟。在遁入空门之后,这过往的一切即是空,皆是因。 不会说话,武松也省去了了解小和尚身世的麻烦,武松也不想知道他来自哪里,经历过什么。 两个人在六和寺相遇,在佛家看来,这即是缘。在武松看来,这场相遇,既是萍水相逢,却又相见恨晚。 所以,武松喜欢和他呆在一起,或者说很享受和他相处的时光。 佛门之地本就是修行的地方,而这种平淡如水,却心有灵犀的相处方式,让那些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渐渐化为过眼云烟。 闲来无事,武松也会传授小和尚一些拳脚功夫,只因为当年的郓哥想和武松学些拳脚,却一直未能如愿。如今,也算是了却一桩往事。 小和尚虽然骨胳资质平平,绝非练武之才,但武松发现,他记忆力惊人,无论什么招数,一学就会,一遍即熟。 不到三月,武松的平生所学,小和尚居然已经把所有招式悉数学会。虽说,自古武学之道,就有“练武不练功,到头一场空”之训,小和尚还没有什么实战能力。但他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也着实让武松吃惊。 更让武松吃惊的是:寺中数年,小和尚身量一直不见长,和刚到寺时几乎一般体型模样。仿佛这几年时光在这个本该发育的少年身上完全消失了一样。 众人都觉得小和尚是得了什么怪病,好在他虽然不见长大,却也身体健康,吃得饱,睡得香。 ....... 遁入空门,武松原本已然了无牵挂。就算这一夜变故突生,在武松看来也只需顺势而为,随缘而化,哪怕生死他现在依然无法参破。 可他却突然发现,这个小和尚如今却成了他的一个牵挂。 至少,他需要对小和尚有所交代。 武松推开僧房的房门时,小和尚正蹲在房角,手里摆弄着一只瘸了脚的条凳。 见武松进来,小和尚眉间一挑,笑着放下手中的东西,站了起来。 武松抬手示意小和尚在榻上坐下,自己也拉过一只条凳,坐在了小和尚的对面。 “你听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须牢记在心。”武松神色凝重,目光牢牢地看着小和尚。 小和尚点了点头。 武松接着沉声道,“今夜过后,如果我有何不测,你切莫追查我的下落。只是把我教你的功夫录下来,以后如果遇到有缘之人,可把这些功夫传下去。” “他们来了?”小和尚突然开口道。 第5章 魂灵之说 眼看着几个字从小和尚嘴里脱囗而出,武松甚至都来不及细想他说的是什么,已经惊得身形不由向退去,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表情。 纵是一生历尽凶险,早已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时的武松依然有些始料未及。 但惊愕间,武松在身形后退的同时已经蓄力待发,伴随着咔嚓一声,身下的条凳应声而裂。 小和尚已然发现武松眼中杀气陡现。只是这杀气中还夹杂太多困惑,让他并没有马上发难。 “武都头别急,等我把话说完,你再怒也不晩。”仿佛只是一瞬间,那个不会说话,乖巧的小和尚就彻底换了一副模样。 虽然他说话的声音依然是个少年,但语气和神态却像是一个深谙世事的老江湖。 小和尚转身取出火拆,点亮了桌上的油灯。他把油灯向武松身前又推进了些,灯苗闪烁,武松那张刚毅的脸更加显得棱角分明。 “这一天,我已经足足等了五年了。”小和尚久久凝望着武松,像是在凝望着一件作品。 “五年了,不,是五年又一百五十三天。我和你一起被封印在这里。在这个世界里。” 小和尚不仅开口说话了,而且说的话让人一头雾水。此时武松的思绪完全陷入了混乱。惊愕、疑惑、不解、迷茫......无数的问号在他脑海里乱窜。 但他唯一明白的是,从那个子夜发生的一切开始,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的漩涡正在飞速旋转,而且自己就在这漩涡之中。 平静的修行生活可能将就此被吞噬。 大约半个时辰,当夜幕彻底降临,整座寺院已如往日般静谧,武松才听完了小和尚的这个故事。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那这个故事完全超出了武松的所有认知和想象。但,如果这是一个事实,那这个事实对于武松而言过于残酷了。 因为在这个事实里,武松这个人原本并不应该存在。 确切地说,武松的出现只是灵界的一次意外。 ...... 灵界,一个相对于凡人世界的存在。 凡人世界里的人,无论贫富贵贱,都要走向死亡。但那只是肉体的消亡,所谓的死,并不是生命的真正终结。 因为魂灵确实存在。 当凡人的肉体消亡,他们的魂灵都会进入灵界。在灵界,魂灵也并非永生,而是依靠凡间的念而存。只要凡间还有人记得它,魂灵就不会消失。只有被世间的人彻底遗忘时,才是真正的死亡。 千万年来,无数魂灵终因被遗忘而彻底消失,但也有无数魂灵因念而长存。 后人祭拜先祖,世人缅怀英雄,凡人的名字,无论是留在家谱里、牌位上还是墓碑上;无论是留在史册里、传说里还是小说里,被念者,即魂灵不灭。 在灵界的芸芸众生里,来自世间的念力不仅决定了魂灵的存灭,也决定着魂灵的强弱。普通的魂灵可以依靠世间的念而永生,而强大的魂灵则因念力的聚汇而入晋灵坛。 灵坛,是灵界中尊贵神圣的一个灵域,能入灵坛者,都是承载着凡间万千人的牵挂和怀念。灵坛之内共又分为五级,由低至高为杰灵、豪灵、雄灵、英灵,至尊者为圣灵。 能居圣灵者,神州数千年文明不绝,人杰倍出,也不过廖廖数人。 关于灵界,小和尚只是说了大概。因为灵界和凡间相比,只是生命的另外一种存在方式,但同样是一个浩瀚而复杂的世界,远非半个时辰的故事所能讲尽。 小和尚讲这个故事的目的只是让武松明白,的确有这样的一个灵界存在,而他正是来这个世界,武松也诞生于这个世界。 确切地说,武松是一个因念力而生的魂灵。凡世间本无武松这个打虎的梁山好汉。 “魂灵之说,自古就有,这不奇怪。”听完小和尚的故事,武松心里纵有万马奔腾,但脸上却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小和尚,问道:“但如此荒诞之说,贫僧凭什么要相信你?” “我知道,这的确让人难以置信,但武都头如果能回答我几个问题,也许就会有答案。”小和尚说道,“可否?” “好,你只管问来。” “武都头可还记得儿时的往事,比如儿时要好伙伴的姓名或者模样?” “......” 眼看武松陷入沉思,小和尚微微一笑,接着问道:“那你总该记得父母的姓名吧。令尊和令堂的名讳是什么?” “贫僧从小父母双亡,是我兄长一手把我扶养成人,父母的名讳不记得也并不奇怪。”话虽如此,武松心里却犯了嘀咕,他努力地回想着儿时的记忆,却惊然发现,竟是一片空白。 “那我再问你,你当年在家乡酒后伤人,以为犯了命案。那你总该还记得被你所伤之人的模样吧?年纪、胖瘦、高矮?” “这场害你背井离乡的祸事,是发生在什么地方?酒肆?街头?此事又因何而起?” “该不是酒后失忆,什么也不记得了吧。” 小和尚这一连串的问题,就像一记记重拳一样击打着武松已经有些混乱的思绪。他发现自己根本回答不了这些问题,因为这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在自己的记忆找不到半点信息。 “这些问题,其实,只有一个答案。”看着武松陷入沉默,小和尚有意拖慢了语速,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什么?”一直低头沉思的武松抬起头,看着这个曾经亲切,如今却陌生得有点儿可怕的小和尚。 “因为,这些事在关于你的传说里都没有。凡世间的人只记得你作好汉的所为。其他的没人写,也没人关心,更不会有人记得。” “他们记得的就是你记得的。”小和尚不敢肯定武松能否理解自己的话,所以又加了一句,“世间没人记得的事,就不存在于你的身上。嗯……应该说是记忆里。” “你是说,是凡世间人的记忆创造了我?”武松半信半疑地说出了这个自己万万不敢相信的结论。 “差不多。但你的出现是灵界也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那他们的记忆又从何而来?” “小说、评书、话本、戏曲、传说,嗯......还有后世的电影、电视......” 小和尚知道,电影和电视的概念,武松可能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但这两件东西的可能恰恰是武松出现的最大因素。 完全陷入迷顿的武松并没有纠结于那两件他从未听说的东西。 他只想知道,这个听起太过荒诞的故事究意是不是真的,“那我,不,我和你现在何处?是你说的灵界,还是凡间?” “都不是。” 第6章 道场封印 “难道还有第三个世界?”武松看着小和尚,眼神的变化已经越来越复杂,就像看着一本天书一般。 “不,是介于灵界和凡间之间,被灵力封印的一个五行道场。”小和尚心里在盘算着,应该如何向武松解释清楚。 罢了,还是问问题吧。 “这五年来,武都头可曾出过寺门?” “没有。” “可知寺外的情形?” “出家人自然不问世事。” “那这五年来,武都头可曾在寺内见过香客?” “我不是知客僧,也从不去前殿,自然是没见过。” 尽管对答如流,但这三个问题问完,武松心里又多了几分疑惑。 武松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没有逃过小和尚的眼睛。至此,他也明白,只有武松心中的疑团越多,就能越快地让他接受那个他想象不到的现实。 所以,接着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武都头每日上早课时,敲木鱼领颂经文的都是玄空师兄。用斋饭时,武都头必是坐在靠东窗的第二桌,同桌的一定是玄念、玄觉、玄静三位师兄。午时过后,武都头总会在诵经堂门口遇到同净方丈,互道佛号。晚课时,同济师叔总是会领诵《金刚经》第七卷......” 看着小和尚滔滔不绝,武松脑海里浮现的景象居然丝毫不差......的确,在这座寺院里的生活是如此平静而毫无波澜,他一直以为这就是出家人该有的生活。 现在细想之下,这种平静却似乎更像一潭死水,古井无波,周而复始。 看到武松神情的变化,小和尚决定趁热打铁。 “这五年来四季轮回,武都头可觉得有何蹊跷之处?” “春去秋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啊……” “可是每年都有大雪,漫天飞白?” “冬雪确实是每年都来。”武松想了一想,每年雪落之际,自己都会在院中把醉拳练上数回,而且专等雪满亭院,将化未化的时候。 因为,此时院中青石板上的雪面已经光滑无比,更加考验下盘的功夫。练起醉拳形醉意不醉的身法来事半功倍。 “难道这雪也是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武松愈发地一头雾水。 “那武都头可知,这杭州乃江南之地......冬雪可是稀罕之物。” 身为山东人,武松自是见惯了冬天下雪。所以每个冬天都有雪,并不会让他觉得奇怪。但现在想来,这每年的大雪确实来得太过相似。 “武都头可能还未曾留意,这五年来,寺内每年都会有三场大雪,而且都在大雪、冬至、小寒这三日如约而至。” 寺内?武松眉头又是微微一皱。 表面上,他是个体格雄健的大汉,但一生行走江湖,绝非一个只会鲁莽行事之人,心思足够缜密。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在十字坡一眼识破孙二娘的人肉买卖。 这会儿,小和尚话里的“寺内”二字自是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武松的敏锐显然是小和尚正想要的,他觉得是时候了,“其实,这寺里,除了你我之外,一切万物万象皆是灵力所为,是真正的与世隔绝之地。”他缓缓说道。 “你是说,这偌大个寺院,这一众僧人都不是真的?”武松不由睁大了双眼。 “不止这些,包括亭台楼阁,树木花草,雨露霜雪,凡是你在这座六和寺能看到的,都是灵力之下的灵象。” 咔嚓,武松右拳一挥,已经裂开的那只条凳又被打断了一截。“这也是,你说的灵象?” “万物皆有灵,灵象也是生命,只是换了个躯壳而已。但在这封印里的灵象都是我们借灵力而化,循法而存,依律而行。” 小和尚突然觉得这么说太过玄幻,于是又想了想说道:“这里的一切万物万象都是受灵力所控,就像是木偶或者是傀儡。每时、每日、每年循环往复,营造一个让你安心于此的世界。” 小和尚的每一句话,武松都听得很清楚,但他的每一句话,却把武松不断地拉入更深的迷茫中。 他不想相信小和尚说的一切,或者说是不愿。但似乎已经由不得他。 武松缓步走到了门口,望了一眼门外已是万籁俱静的世界,又抬头看了看星光闪烁的天空。 “贫僧也有几个问题。”良久之后,武松回身说道。 “但问无妨。”小和尚微笑着,起身倒了一碗水,双手捧着送到了武松眼前。 武松看着眼前这碗水,水波在碗中微微荡漾,自己的模样在水中隐约可见,却旋即在涟漪中破碎开去。 神驰片刻,他接过水碗,一饮而尽。冰凉的水顺喉而入,直通心脾。 “那我究竟是一个魂灵?还是一个凡人?”武松放下水碗,正色道。 “你是一个魂灵,这没错。但你是不是一个凡人,眼下还难以定论。”小和尚给自己也倒了一碗,喝了一大口,稍微思索了片刻。 武松究竟是不是凡人,小和尚的确还没有答案。因为,自古以来,只有凡人逝去之后,其魂灵才会进入灵界,有人才会有灵,灵灭则是生命的彻底终结。 然后,眼前的武松却是先有魂灵在灵界出现,须臾间登灵坛,入圣殿,聚念力而幻化成“人”。循天道,人灵有别,已获人形的武松自然该回凡间。然而,他究竟该不该属于凡间,没有人能知道。 “我只能说,你是一个世所未有的存在,无论对是灵界还是凡间而言。”小和尚说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以我的修为和道行,如今还解释不了。” “那你为何要装成哑巴?”武松问道。这原本该是他早就想解开的疑惑,此时想来,其中也必和这个荒诞的故事有关。 “你终于想起这事来了。”小和尚嘴角微微一笑,“你其实应该还想知道,我为什么和郓哥长得一般模样,对吧?” “是。”虽然武松心里又是一震,但经过这一夜的种种怪事,小和尚的这一问也算不上什么意外了。 “那我来问你,武都头在寺中与何人最亲近?”小和尚狡黠地一笑。 “自然是你。” “那这和我长得如郓哥一般模样可有关系?” “当然有。” “如果我会说话,那我们是不是会说很多话?” “可能会无话不说。” “如果我们说很多话,我会不会有言多必失,说漏嘴的可能?” “或许会。” “那如果我既想成为你亲近的人,心里却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不想被你看破,该如何?” “所以,你就装了五年的哑巴?” “对,因为这样最安全,也最省事。” 武松不由苦笑了一声,“你一定要这么做?” “是。” “为何?” “因为我答应过大师兄,在封印解除之前,不能再有意外。” “什么是意外?” “你就是一个意外。”小和尚陡然间提高了嗓门儿说道,“因为你是创世以来,第一个因念力而生的魂灵,你回到凡间后发生什么,我们还不得而知。所以将你封印于此,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说完这句话,小和尚不由长吁了一口气。武松能否全然明白这一切,他其实也心里没底。但他知道,这些话他总得说出来。 武松又陷入了沉默,面对突如其来,却又匪夷所思的这一切,沉默似乎已经是他最后的扺抗。 但沉默却抵抗不了对解开疑惑的渴望。 “那我究竟该如何称呼你?”武松突然问道。 “灵坛十二灵守,我排最后一位,亥言。”小和尚微微一笑,“当然,你依旧可以叫我小和尚。” “对了。”亥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不是我像郓哥,而是你觉得,我像郓哥。” 第7章 三石之弓 转眼又到了子时。偌大个寺院,只有东北角这间僧房的灯光依然亮着,孤独而耀眼地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灵界、魂灵、灵守......这些陌生的名字,一直在武松脑海里回荡。 小和尚,不,是亥言所说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自己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那个子夜来访的青衣人又和这一切有何关系?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武松脑海里突然冒出了《金刚经》里的这句话。佛曰,一切有为法,皆是因缘而生。就算和小和尚的五年缘份都是所谓的灵象,却也是相由心生。 所以,如果一定要在亥言和青衣人之间选择相信一个,那自己当然会选小和尚。况且,青衣人初一见面,就杀机立现,背后的用心,实在不能以善意而度之。 想到这些,武松把青衣人子夜来访一事告诉了亥言,包括那场破了杀戒的较量,也包括青衣人的三日之约。 武松说得很详尽,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亥言也听得很认真,却始终没有再插话。 末了,亥言只说了一句:“武都头且回,明日我会来找你,到时再做计较。” 从小和尚的住处返回西院禅房,武松一夜未眠。他一直盘膝于榻上,闭目沉思,却心绪难平。刚刚过去的这一天两夜,仿佛将五年的时光一笔勾销,就连记忆也像消失了。 ...... 晨曦的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斑驳的光影间,武松缓缓睁开了双眼。此时,上早课的钟声悠悠传来,但他知道,去不去上早课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等待,成为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等亥言,等那个青衣人,等未知的命运。 辰时刚过,门外响起了亥言的声音:“武都头,亥言来了。” “进来吧。”说话间,武松从榻上起身,整理了一下僧袍,打开了房门。 “武都头,那支箭在哪儿,可否让我看看。”亥言一进门就急切地说道。 武松从炕桌上取过了那支箭,递给了亥言。亥言仔细端详了半天,眉头不时皱起,神色越来越严峻。 “果然是他们来了。”亥言自言自语道。 他抬头看了看武松,心里突然泛起一丝歉意。短短不到两日,本已遁入空门的武松,却被卷入一场风波中,而现在,这场风波可能比预想的更复杂。 “武都头也是行伍出身,对兵器自然不会陌生,你看这支箭有何不同?”亥言把箭递还给了武松。 武松也仔细端详了这支箭,却并没有什么发现。“弓箭非我擅长,如果花荣兄弟在,也许可以,贫僧却看不出什么不一样。” “不怪武都头,此箭的蹊跷之处的确不易发现。”亥言说道,“平常箭的箭杆,北方多用桦木,也有用萑柳,南方则以竹制居多。但此箭用的却是桃木。” “桃木?”武松一脸不解,“我只听闻,道士用桃木剑作法器,驱邪避凶。不过,当年入云龙公孙胜用的松纹古定剑也并非桃木。” “凡间确有桃木避邪之说。不过桃木确是灵界的御用之木。灵界的索灵监就全是由桃木所造。以桃木为箭应该不是凡人所为。” “那此箭是...” “所以此箭应该是灵界人所为,用此箭即可破掉这里的封印。” “如此说来,那青衣人也是来自灵界?” “应该是。但此箭却并非他所射。” “为何?” “武都头有所不知,我灵界之人一旦入凡间,皆受灵律所限,其中一条就是不能动刀兵。射此箭的一定另有他人。” 说到这,亥言已经双眉紧锁,一时想不出其中的究竟。“难道凡世间真有人能用此箭?” “射出此箭的人的确是......不凡......”武松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应该说是罕见的高人。” “哦!”亥言闻听武松此言,眉头一挑,“武都头也看出来了。” 武松用手指触碰了一下手中的箭头,缓缓道:“花荣兄弟射术可称天下无双,但若是单论箭的劲道,他也无此神力。” “你果然是好眼力。”亥言不禁心里暗暗佩服,“武都头可知,要想破掉此地封印,须能开三石之弓,以桃木为箭,于百步之外,一箭从封印的法心穿过,缺一不可。” 天下谁能有如此神力和射术呢? “对了,武都头。”亥言突然想起了什么,“那晚被你手刃的蒙面人,你曾经说他其实武功很高,甚至在你之上?” “对。” “那武都头与他交手时可曾看出他的武功来历?” “没有。”武松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过有一点倒是有些蹊跷。” “是什么?” “此人的刀法不像是江湖路数,倒是颇似军中的套路。简练、实用、凶狠。”武松边想边说道,“如果我没猜错,此人当是军中的武将。” “军中武将?”亥言口中念叨着,心下却是一震。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但又很快否定了自己。他实在不敢想象,谁敢干触犯天条的事情。 但无论是谁能用桃木箭,眼前最要紧的莫过于封印已破。接下来究其会发生什么?才是亥言最需要考虑的事。 “不管怎样,明日子时,就是武都头入凡间之时。”亥言知道,这一刻就在眼前,也必须让武松自己知道。 “当真?”武松神色一动,心里却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 “当真。封印被破,一旦有人闯入,三日之内,灵象就会彻底消失。那时,武都头就将面对一个真实的世界。” “那贫僧该做如何打算,明日和那青衣人的子时之约又会如何?” “说实话?” “当然。” “我也不知道。”亥言说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个青衣人应该和我一样,同是灵界护法。只不过,他本不应该插手灵坛之事。甚至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他还是来了。” “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亥言有些无奈地说道,“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 “什么?” “你对他也很重要。” “哈哈哈。”武松听到这句话,不免笑出了声,但声音里夹杂的也有些许无奈,“我这和尚真有如此重要?” “武都头有所不知,自有灵坛以来,能入灵坛者,在世时皆是人中翘楚,传世英雄,被凡间世代传颂。凡人但有一念,便是一分念力,历代之念就是这些魂灵的功德,至高功德者被奉为圣灵,得入圣灵殿者,魂灵万世不灭。” “而能入圣灵殿者,需聚凡间一百三十四兆又四百万万念,才可功成。自古以来,唯有孔圣、关圣两位。”亥言口若悬河,说到此处却特意停了下来,凝视着武松。 “而武都头你,是第三位。” 看着武松惊讶的表情,亥言接着说道:“你现在知道,你有多重要了吧。” 第8章 源起灵坛(上) 秦岭,太白山拔仙台。 壁立万仞,峰峦叠嶂。站在峰顶,脚下多是乱石嶙峋。传说中,立于这座神州东大陆最高山峰的峰顶,就可远眺波浪奔腾的东海。 但凡间的人即使能登临绝顶,向东极目远望,看到的也只是如波浪般起伏的山峦和云雾。 拔仙台之上,不是不能看到东海,而是还不够高。凡人的绝顶,只是仙人的脚底。 此处亦相传是当年姜子牙封仙之地,不过后世凡人每寻仙到此,既没见过仙人,也难寻仙迹。 秦岭西起昆仑,东至大别山,东西纵横连绵三千余里,隔黄河长江而分南北。北阻寒流,南屏海气,分阴阳而有南船北马之别,分雨旱而有稻稷习俗之差。此地正是聚神州之灵气,汇千秋文明的龙脉所在。 拔仙台,正是龙脉之巅。凡人不知道的是,从凡间而入灵界的灵道正在这里。只不过,灵道在凡人眼里,非物非形,聚气而生,魂灵不出,灵道无门。 从拔仙台穿过灵道,就是灵坛的主坛正殿。灵坛众护法在此,守卫着历代之魂灵,也俯视着神州苍生,护佑着华夏凡人。 ...... 灵坛正殿之上,一袭白袍的子玄迎风而立,衣襟随风飘荡,如画一般。 片刻,子玄若有所思地回头瞥了一眼沙漏,然后问道:“亥言去了多久了?” “大约半日,不到六个时辰。”站在子玄身后的一名黑衣童子回道,“哦,在凡间应该五年有余了。” 身为灵坛的首席灵守,子玄深知亥言小师弟此去关系重大,甚至关系着整个灵界的安危。而一旦灵界有变,对于凡间而言就可能是一场浩劫。 子玄望着远处起伏的流云,双眉紧锁,让他那张其实还稚气的脸庞多了些许沧桑。距离仙师回坛还有二十余天,没曾想,灵界却出了如此大的意外,福祸未知。 这一切对于他这个首席灵守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考验。 就在六个天时之前,升入圣灵殿的武松魂灵触发了天道轮。人灵有别,已获肉身的武松破灵环而出,直落凡尘…… 情急之下,子玄将尚未入世的武松封印在五行道场中。随即派出了亥言师弟出灵道,以持印观察者的身份陪伴武松,静观其变。 此时的正殿之外,流云开始如波涛般翻涌,顷刻间云下的秦岭灵气萦绕,星罗棋布的湖泊水气升腾,通天而来。 “师兄。”一声急促的叫喊打破了子玄的沉思,那是师弟辰化的声音。伴随着声音急步而来的是一位身着黄衫、束发插簪,和子玄年纪相仿的少年。 “刚刚得知,灵戒所已经知道了那个消息,此时怕是已经遣人去六和寺了。”辰化眼神里布满了焦虚。 灵坛十二宫,十二灵守以大师兄子玄为首,灵戒十所,十灵戒以首座甲越领衔。灵守护佑灵坛众生,而灵戒则监管着索灵监里的魑魅之灵。 自仙师创世起坛以来,灵守和灵戒遵灵律,循天道,各司其职,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凡历西元330年,中州朝纲不振,蛮夷南犯,鞑虏铁蹄踏破河山。数十年间,神州陆沉,衣冠南渡,中原之地陷入一场巨大的浩劫。 凡间的生灵涂炭引发灵界巨震,灵坛内的灵环竟然半数破散湮灭,而消逝的普通魂灵更是数以千万计。 眼见华夏薪火将息,神州文明几近断绝。灵界之内也爆发了一场华夷之辨。 灵戒一脉持“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之论,主张以血统族裔论华夷,非我族类皆付诸于刀兵。 而灵守一脉却秉承以礼义辨华夷,主张守文明之道化众生,以王道服天下。 这场纷争几乎让灵界同门同室操戈。灵戒一众密谋接管灵坛,妄图借众灵环之力干涉凡间,倒转乾坤。 最终一手创世的仙师出手,暂时封印了众灵戒的灵力,平息了这场内乱。但他却始终对华夷之论未发一言。 将统领灵戒的师弟流放之后,他才留给了众灵戒一句话:“你们都好好想想,索灵监里的魑魅之灵生前是华还是夷?” 这场风波之后,仙师也重修了灵律。灵界护法一旦入凡间,皆受五大灵律所限,由此严格限制了灵守和灵戒对凡间世界的干涉。 但此后,灵守和灵戒之间的关系就一直非常微妙。灵戒一众虽然名义上受灵守节制,但十灵戒内心却并不服气,一直在静待时机。 如今,武松的出现让灵界变数陡生,而灵戒此时的举动显然是有所图谋。 “灵戒能出灵道入凡间,自然可以接近封印之地。但他们皆有灵律在身,在凡间不能动武,不可能破掉自己的封印。”子玄心里暗想,不守灵律是湮灭之罪,谁会冒险触犯天条呢? “去看看英灵殿少了什么没有?”子玄脑子里忽然电光一闪,“特别是宋朝的。” “速去查看。”辰化挥手之下,一名黑衣童子应声而去。片刻之后,这名童子匆匆而返,向子玄拱手回禀。 “少了四个灵环!”黑衣童子声音里带着惶恐,额头已经渗出汗水。 “哪四个?”子玄明白,那个不祥的预感应验了。 “岳飞、狄青、杨再兴、韩世忠。” “他们好大的胆子!”一旁的辰化瞪大了眼睛,“自仙师创世开坛以来,只有当年的逐鹿之战和滔天洪水,才破律放出过灵坛的灵环。他们是要逆天道吗?” “岳飞能开三石之弓,已是凡人的极限,正好可用桃木箭破掉封印。”子玄不禁眉头一紧,“看来他们已经见过武松了。” “他们意欲何为?”辰化焦虑地看着师兄。 “眼下还不知道。”子玄避开了师弟的目光,心里又是一紧,“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是什么?” “武松已经入世了。”子玄心中盘算,灵界一刻,凡间已是月余。方才只是说话间,凡间怕是已过三日,六和寺的封印已经消失了。 第9章 源起灵坛(下) 封印消失意味着什么,子玄心里自然清楚。但和往后的那些未可知相比,眼下可预见之事也是一个麻烦。 或者说,是一个问题。一个之前从未出现,所以没有答案可循的问题。 辰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看了看眉头不展的师兄,欲言又止。 “说吧。”子玄仿佛看穿了师弟的心思,“你在想的是什么?”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既然师兄已经先开口,辰化也不再犹豫,“倘若武松已经入世,那他到了凡间该是哪朝人?宋人,元人,还是大明的人?” “他理应是宋人,他是大宋县衙的都头,宣和皇帝御封的清忠祖师。”子玄望着殿外的流云,若有所思,“但他的传记、传说大都成书于明朝,是明代的文人创造了这个家喻户晓的英雄。而他能聚凡念化灵为人,则应是世代传颂的结果......” “那究竟会如何?”辰化一时难以明白师兄的意思。 “这也是我将他暂时封印在灵象之中的原因。”子玄说道,“封印中的灵象皆是以他的本象而置,六和寺也正是他传说的终结之地。” “但杭州只有六和塔,六和寺乃是文人杜撰。”辰化疑惑地说道,“所以,武松入世之地还是宋朝?” 子玄没有立刻回答,他来回踱着步子,低头不语。少顷,他抬头问道:“辰化,你说武松因何出现。” “这......”辰化一脸茫然,“我修为尚浅,实在难以参透其中缘由。”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子玄微微一笑道,“我是问你武松的魂灵是从何而来。” “自然是聚凡人之念而成。” “那凡人心中所念的那个武松是什么样的人?” “打虎英雄,梁山好汉,嫉恶如仇,武艺超群......” “后世有一位不世出的文学奇才,曾对武松有过天人的评判,你可知晓?” “师兄说的莫非是明末清初的那位金圣叹?他曾赞武松‘固有鲁达之阔,林冲之毒,杨志之正,柴进之良,阮七之快,李逹之真,吴用之捷,花荣之雅,卢俊义之大,石秀之警者也。” “正是。”子玄一边颔首,一边嘴角一弯,“素闻师弟熟读经史子集,这闲书看来也读得不少。” “师兄取笑了......”辰化顿时面飞赤色,赶忙话归正题,“只是这文人骚客的评判和此事有何相干?” “那我再来问你。”子玄走近辰化,“梁山好汉有一百零八之众,独武松得享天人之誉。历代文人虚造的英雄豪杰无数,只武松能聚念成灵。你觉得是偶然吗?” “难道是天意?” “是天意,但也是民心。”子玄说道,“武松一世英雄,成万民偶像,为百世传念。或许正是凡人希望他的传说能再有续章。” “如此说来,六和寺的封印正好封存了他的传说,破掉封印之时,正是他重出江湖之日?” “一切既往,皆为序章。”子玄转身望向了殿外,仿佛并不仅仅是和辰化在说话,“自他传说终结之地之时,再启传说。 这或许正是他魂灵返世的冥冥之意。” “师兄所言极是。只是我还有一虑。”辰言心中的疑惑其实并未完全化解,他看着师兄的背影问道。 “但说无妨。” “凡历如今已是西元两千五百六十年,宋朝早已成为历史。武松此番入凡间,会不会......” “我也曾有此虑。”子玄沉思片刻,“不过,仙师当年授道时曾说过,灵殿位于九天之上,有着超界于凡间的宇宙。一日可阅尽凡间十年,以洞悉苍生繁衍。有轮回之眼可溯洄历史,以察鉴文明兴衰。” “师兄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用轮回之眼来决定武松进入凡间的时代?” “可以。”子玄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师弟说道,“但我们并没有。” “没有?” “没有。”子玄非常肯定地说道,“从封印的那一刻开始,武松就一直是他那个时代的武松。” “他那个时代?” “是的。他一直就是景阳冈上打虎,快活林醉打蒋门神,飞云浦绝地逢生,鸳鸯楼大开杀戒,先啸聚二龙山,后聚义梁山泊,一对镔铁雪花刀纵横沙场,征辽伐金讨方腊,最终单臂擒敌酋,落发六和寺,获封清忠祖师的那个武松。” 子玄一气说完,眼波里流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昂。 “我明白了。”一旁的辰化连连颔首,“一切顺其自然方是大道。” “不过,还有一事你可曾想过?”子玄一边问,一边掐指算着什么。 “师兄在算什么?” “你熟读经史,闲书也没少看。那武松在六和寺出家该是哪年?” “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宋历宣和三年。”辰化略作思索后应道。 “不错。如此算来,五年之后就是......”子玄沉吟片刻,迟迟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师兄还在担心何事?” “如今,好消息是,武松入世,我们并没有干涉。一切顺其自然。” “那坏消息是?”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坏消息。”子玄又掐指算了一遍,缓缓道,“凡间三月之后就是,靖康之难。” 言毕,子玄盘膝而坐,闭上了双眼。辰化见状,知道师兄已入定思考,便不再出声,静待一旁。 片刻之后,子玄双目重开,朗声道:“辰化,记下我的律令。” “丑阳、寅成速下泰山,封印帝王灵环。未央、巳初清查灵坛的所有灵环,确认名录。卯林、申云持灵尺监察灵戒所。丑阳、午盛开启界灵桥上的轮回之眼,以六和寺封印被破之刻计时。” “师兄,这......”听到最后一条时,辰化有些惊愕,“难道我们要一起重回宋朝吗?” “我们不会,世间万物的生死灵灭也将照常循律依规。但此后,所有从灵界入凡间之人,都会回到宋时。”子玄道。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凡间历史将因为武松而改变?” “我也不知道。”子玄道,“也许,这本身也是历史的一部分。” 说到此,子玄上前一步,扶着辰化的左肩接着说道:“师弟,传完律令之后,立刻前往圣灵殿,率武灵官守住大殿,任何人不得入内,包括我!” “遵命。”辰化拱手转身离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返身问道,“那亥言师弟怎么办?” “不必担心。”子玄说道,“亥言师弟年纪虽轻,但最知分寸,遇事沉着。让他陪着武松,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第10章 子时之约 禅房前的石阶上,武松靠着廊柱席地而坐。他抬头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光线柔和地抚摸着他的脸,驱散了秋日里凉意。 这两日是如此漫长,他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不用再去听禅颂经,变得无所事事了,还是因为等待。 等待这个子夜的到来。 亥言也在等。他其实不想等,因为他知道那青衣人必定是名灵戒,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罢了。但无论是谁,都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他不是没有动过返回灵界,向大师兄回禀的念头。只是自古以来,从灵入凡易,从凡入灵难。如果想从凡间返回灵坛,只能取道秦岭太白山的拔仙台。 可杭州距离太白山三千余里,即使他身负五行之术,能驭土踏雪无痕,可日行千里,也是万万来不及。 然而,即使不等,他也无法预料这个子夜会发生什么,武松又会怎样。 所以他也只能等,或者说是赌。 赌武松能赢。 亥言走进西院时,武松依然坐在禅房前的石阶上。看见亥言进来,武松微微颔首。 “武都头的那对戒刀可还在?”亥言问道。 “在。” “甚好。” “会有刀兵?” “或许会。” “你会出手?” “我不会,武都头忘了,我有灵律在身。” “那青衣人也不会出手?” “绝不会。” 武松眉头微微一紧,亥言也瞧在眼里。 “有几分胜算?” “可能一分都没有。” “那非打不可呢?” “那就打了再说。” ........ 亥正三刻,六和寺。 万籁俱寂,世界仿佛消失了一般。 武松立于廊下,换了一身僧袍。皂直裰似乌云遮体,杂色绦如花蟒缠身。这并不是一件新衣服,却正是他当年以行者名号行走江湖的打扮。 五年来,这身行头一直被压在箱底,正如那对一直藏在匣中的镔铁雪花戒刀,如今都重见天日。 戒刀自然也在武松手里,只不过是右手持单刀背于身后,刀脊贴臂,形藏意现,蓄势待发。 一阵风过,院里那株古槐的枝叶沙沙作响。 叶随风动,枝响刀鸣。镔铁雪花戒刀啸鸣声乍起,刀尖微颤,如蛇吐信。 刹那间,四条身影从槐树的枝叶中蹿出,飞身而下,领头的正是那青衣人。 “武都头别来无恙?”青衣人拱手道。依然是三日前的装束,一样的神情。 “闲话少叙,有什么话你同他说便是。”武松冷冷一笑,指向身后的禅房。 “乙恒师兄,果然是你。”未等青衣人说话,亥言推开房门,从禅房里走了出来。 看到迎面而来的亥言,青衣人似乎并没有感到惊讶,倒是露出了几分预料之中的冷笑。 “难为你了,小师弟。为了武松,还特意剃了个光头。”青衣人说道。 “我剃个光头不算什么,倒是师兄你擅入灵坛,盗走灵环,真是胆大包天。”亥言说话间仔细打量了乙恒身后的三个黑衣蒙面人。 “哦,小师弟已经看出来了。”乙恒嘴角一撇,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驭动灵环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年仙师不也借灵环之力,介入天下纷争。我这次不过是借用了几个英灵的灵环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英灵!亥言听到这两字,心里一沉,“你果真是放出了岳飞的灵环!” “小师弟果然聪慧。不然有谁能开三石之弓,百步穿杨,破掉封印呢。”乙恒说话间看一眼武松,“只可惜岳飞的灵环已经被武都头破掉了。不过,说起来,武都头和岳飞也算是师出同门,师兄赢了师弟也属合情合理。” 亥言也看了一眼武松,他知道,这些话又会让武松不明就里。岳飞的确算是和武松师出同门,但两人却并不相识,哪怕是在传说里。 武松一脸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经历过这两日的种种奇遇,他已经不再对任何听上去荒诞离奇的事感到奇怪。 “你处心积虑破掉封印,可曾想过后果?”亥言正色问道。 “后果不是想出来的,是做出来的。”乙恒不屑地说道,“你等灵守素来喜欢思前想后,婆婆妈妈,以至坐失良机。当年夷胡乱夏,你等就坐视文明遭难,这就是你所言的礼义之道?” “华夷之辨,当年早有论断。你难道还想重启内乱吗?”亥言不由提高了嗓门,眼睛盯住了乙恒。 乙恒看了看亥言,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不敢。只是武松入世,和华夷之辨何干?既然他已得凡人肉身,为何要被封印在此?你等自诩不干涉凡间乃是正道,那封印武松又是何道?” 乙恒一连三问,语气平静却眼含蔑视。亥言竟然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的确,武松被封印于此只是大师兄的权宜之计,他究竟是谁?该属于何处?又会去向何方?没人能说清。 眼见亥言一时无语,乙恒面露得意之色道:“如何,小师弟?是继续做口舌之争,还是用刀剑说话?” “封印已破,武松入世已经近在眼前。为何还要刀兵相见?”亥言拧眉问道。 “小师弟放心,我不会取他性命,不然也不用等到今日。”乙恒依旧一副轻蔑的神情,“何况,动手一定需要理由?” “你......”亥言气得不由脸色发红,可还没等他将余下话说出口,一旁的武松已经朗声说道:“闲话少说,动手吧!” 话音未落,武松的单刀已是寒光掠动,劈风而来。 刀锋削中自己胸口的瞬间,乙恒不由吃了一惊:“武都头的刀比三日前又快了!” 但更吃惊的是武松,他手中的镔铁戒刀如同砍在铜皮铁骨之上,硬生生被弹了回来。 “武都头不可。”亥言惊叫道。他万万没想到武松会对乙恒出手。 武松一惊之下身形已急退几丈,待站定之后,右手虎口依然隐隐作疼。 “他身负五行之术,可御金,免受刀剑铁器之伤。你伤不了他。”亥言只怪自己没有和武松说清楚,但他们身负五行之术的事情其实也从未对凡人说起过。 “相信我,武都头。他绝对不会出手。”亥言对武松说道,“你只需专心应对那三名黑衣人便是。” 武松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我只是想看看他是否真的不会出手。”只是瞬间,武松就恢复了平静。 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时候,迅速恢复心神,这早已是他纵横江湖的一种本能。 刚才的那一刀他几乎用尽了全力,如果不是手中戒刀乃是镔铁打造,恐怕已经卷刃。 但这一刀,也让武松彻底相信,这青衣人绝非凡人。 第11章 大宋名将 “武都头能打几个?”乙恒看了一眼凝神静气的武松,“是三个一起来,还是逐个较量?” 武松冷冷一笑。示弱从来就不是他的性格。何况,示不示弱,他终究要面对这三个人。 不过,武松这时候突然想起了师兄鲁智深。 自从在二龙山一起聚义起事,他和鲁提辖就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让二人惺惺相惜的,不仅仅是伯仲之间的拳脚功夫,也是意气相投的侠义性格,当然,还有酒逢知己千杯少。 入伙梁山之后,两人身为步军统领,一直都是并肩作战。在血海刀山中,两人成为了彼此最信赖,也最默契的搭档。 只要两人联手,无论是陷阵千军万马,还是冲杀于江湖,武松都觉得心里踏实,无往不利。 在梁山一众兄弟之中,能以性命相托的人可能不少,但能让武松敢于性命相托的人,鲁智深是当然的不二之选。 此刻,如果鲁智深在,武松绝不会把对面三个人放在眼里。就算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可惜,现在只有他自己。没有鲁智深,只能是另外一种战法。 “一起上吧,免得麻烦。”武松厉声喝道。 乙恒不经意间摸了摸左手手指上的指环,眼色一动,三名黑衣人瞬间发难。 刀势凌厉,扑面而来。 武松一直没有动。哪怕背后的镔铁雪花刀的啸鸣声已如急雨打芭蕉一般。 眼看一名黑衣人的刀尖离他的面门只有数寸,武松突然身形一抖,迎着来刀欺身而进。 刀锋贴着武松耳边滑过,武松也贴着刀脊滑过。 刀来得越快,武松去得也越快。转眼间,他已经蹿到黑衣人身前,一起到的,自然还有他手中那把镔铁雪花戒刀。 这一动,让亥言一惊,心下不由暗暗佩服。因为武松这一动瞬间化解了被动的局面。 原本,在当中的黑衣人直取武松面门的同时,左右两侧也各有一名黑衣人同时发难,迂回包抄,直接封死了武松的退路。 但此刻,迎刀而进的武松不仅瞬间脱离绝地,让左右两名黑人衣的攻击落空,还逼得当中的黑衣人连连后退。 乙恒也很吃惊。但他吃惊并非只是武松以进为退,兵行险招的胆略,而是他对这一动的时机拿捏。 要知道,早一分,当中黑衣人的刀势未老,还有变化的可能,而晚一分,武松根本避不开那刀。 如此精准的时机判断,这样的格斗感觉和神经,是一个凡人该有的吗?乙恒心里不禁自问。 说话间,武松得势不饶人,挥刀疾进,以全力猛攻当中的黑衣人。 此刻,武松眼里只有当中这个黑衣人,仿佛把余下的两人忘了一般。 他刀势如风,镔铁雪花刀的啸鸣之声顿时化作虎啸龙呤,声随刀响,撕裂着原本寂静的夜色,也一点点撕开了当中黑衣人的防线。 这黑衣人绝非等闲之人,但瞬间被武松破了攻势,抢走先机,这会儿也只有不断招架后退,以避开武松势如猛虎的连环数刀。 武松不会给他机会。 因为他知道,自己身后,余下的两名黑衣人也不会给自己机会。 逐个击破,这正是以寡敌众的要诀。然而,这除了需要孤注一掷的勇气,更重要的是用最短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击破第一个人。 这一点,武松清楚,那三名黑衣人一样清楚。 而此时,武松身后已是空门洞开,几乎全是破绽。武松不仅心里清楚,而且已经感受到了。 刀锋划破僧袍的瞬间,武松肩头一颤。却心里一喜。 他等的正是这一刻。 没有人发现武松眼色里掠过的一丝兴奋,但下一刻,所有人都发现场上的风云突变。 武松没有回头,却似脑后长眼,他脚下环步回旋,刀随身转,回首就是一刀。 这一刀并无什么神奇之处,但这一刀的时机却是妙到巅毫。 当一个人全力猛攻之时,势必会露出破绽,武松会,身后猛攻他的黑衣人也会。 武松孤注一掷的猛攻,是根本不管身后留下的破绽。而身后黑衣人敢于放手猛攻,是不怕露出破绽。 因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武松的目标是当中的那个黑衣人。 但所有人都错了,除了武松自己。他之前所有的攻击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身后的黑衣人敢于毫无保留地攻击自己。 随便是哪一个。 高手过招,出手都会留有余地,保持起码的戒备,以防对手的反击。除非他能确定对手无法反击。 武松要的就是这个确定。 眼看武松的回首一刀如旋风般削来,左首的黑衣人终于明白了:武松真正的突破点是自己。 可惜,他明白得晚了。 镔铁雪花刀划过他咽喉时,他撤刀回挡的动作刚做了一半。 一击得手的武松脚下环步不停,借势飘开数丈之外。 乙恒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对于武松的表现,他已经不再感到意外。 声东击西、欲擒故纵、诱敌深入,武松这些充满了兵法谋略的格斗技巧的确让人叹服。 但更让乙恒惊叹的是,武松每一次都是兵行险招,在生死边缘跳舞,但每一次却都能在险境中游刃有余,看似如履薄冰,实则闲庭信步。 正如黑衣人从背后划破武松僧袍的那一刀,与其说是黑衣人差点得手,倒不如说是武松故意露出的破绽。 可是武松身后无眼,纵使他能听风辨位,也不可能如此精准地判断出来刀的距离。 唯一的可能就是:刀锋划破僧袍的刹那,武松才做出了反应,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了躲闪、转身和出刀的动作。 或者说,那是一个动作。 这才是乙恒想不明白的地方。他不相信,一个凡人能有如此神速的反应能力。 “武都头,且住手。”乙恒一边高喊道,一边挥手止住了余下的两名黑衣人。 “奈何,不打了?”武松眉间杀气未消。 “不用打了。三日之内,你已连胜两位大宋名将,当世之中,恐怕也无人能杀得了你。”乙恒有些悻悻地说道。 “可我还想打。”武松冷眼看着乙恒,擎刀在手,战意正浓。 “真的不用打了。”乙恒抬眼望了望夜空,“时辰到了。” 夜色之下,月朗星稀,旷野无垠。 只是一瞬间,六和寺的一切就这样消失了。除了那株古槐树。 环顾四周,武松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个陌生的世界。 第12章 恍然入世 旷野之中,武松下意识地低头扫视了一遍全身,并未发觉有任何不妥。衣衫依旧,筋骨皆能。 他抬头望向远方,目之所及,只有黑暗和苍茫。还有的就是耳边的风。 武松第一次觉得秋风有些萧瑟,左肩传来了丝丝凉意。那正是僧袍被刀锋划破之处。 一场接一场恶战,似乎已经把那个梁山泊的天伤星彻底唤醒了。 只是现在,他成了一个孤独的好汉,没人和他啸聚山林,喋血沙场,也没人和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甚至那些曾经惊天动地的往事也是虚幻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余下的两名黑衣人连同地上的那具尸体一起消失了。 风,越来越响,因为没人说话。 ...... “小师弟,世间从此多了一位打虎英雄,你难道不高兴吗?”乙恒终于打破了沉默,言语中却带着些许嘲讽。 亥言依然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武松。 英雄入世。问题是,他还是不是英雄?又是谁的英雄? “罢了。既然武松已经安然入世。我也该告辞了。”乙恒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多余的存在,他向武松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且慢。”亥言喝住了乙恒,厉声问道,“打完就走了?” 乙恒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像是在对着风说话,“打架不是目的,只是手段。你忘了,我们灵戒向来是少说多做。” “那你此举究竟意欲何为?”亥言追问道。 “不好说。”乙恒故意卖了个关子,“但如今至少知道了两件事。” “哪两件?” “第一件,武松真的很能打。” “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他能打得不像个凡人。” “对了,还有一件事。”乙恒突然转身望向了武松,面露狡黠之色,“武都头破掉的第二个灵环,是,杨再兴。” “哈哈哈......”言罢,乙恒脚下生风,飘然而去,只把一串诡异的笑声留在黑夜里。 看着乙恒消失,亥言心有不甘,但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还无法猜透灵戒真正的意图,但至少眼下武松算是安然无恙。 亥言缓缓走近武松,看着这位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的和尚。 一身黑色僧袍的武松仿佛已经融化在了黑夜中,只有面庞在月光下透着冷冷的光。 或者说,那是一身僧袍也盖不住的杀气。 今夜过后,他究竟是一位出家的僧人,还是那个打虎武松?亥言也不知道。但乙恒那阵诡异的笑声,却一直萦绕在自己的脑海里。 “武都头不必过虑,你并未杀死真正的大宋名将。”亥言安慰道,“此二人只是他盗用灵环驱动的傀儡而已。” “如此说来,他们是假人?” “人是假的,但武艺一点都不假。” 亥言知道,这又是一句话很难说清的事情,事已至此,他也必须把该告诉武松的事情告诉他。 武松终于知道,他连“斩”的两名大宋名将,一个是岳飞,一个是杨再兴。前者说起来和他还是师出同门,而后者曾单骑闯入十万金兵阵中,如入无人之境。 都是赫赫有名的狠人,都是名副其实的英雄。 不过,武松杀掉的只是身具他们一样武艺的傀儡而已。真正的他们依然身处于他们自己的时空里。 或者说他们已经死了,但魂灵还在。 有了这几天的种种经历,亥言说的话即使如天方夜谭,武松也已经不再觉得奇怪了。 只是有些问题总是要搞明白。 “那我如今在哪儿?”这已经是武松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黑夜之中,武松就像一个迷路的猛兽。封印虽然消失了,但他却丝没有走出牢笼的豁然,反而不知道方向。 “武都头稍候。”亥言说着走向了那株兀立于旷野中的古槐树。 他围着大树转了两圈,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掐指沉思了片刻。 “武都头不必担心,此时此地正是你该在的地方。” “何为该在的地方?” “大宋靖康元年,杭州。”亥言很严肃地说道。 “那往后该如何?”武松收刀入鞘,气色逐渐变得温润,但眉宇间却依旧茫然。 亥言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知道,一个全新的世界已经开始,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始。 顺势而为,随缘而化,方为大道。亥言突然想起了临别之际,子玄师兄留给他的这句话。 想到此,亥言对武松说道,“武都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天下之大,任从你心。” “当真?” “当真。”亥言颔首应道,“如今六和寺已经没了,你是出家还是入世,是继续当和尚还是做行者,全凭你自己决定。” “罢了,罢了。”武松甩了甩衣袖,“想这些鸟事作甚,即来之,则安之。” 这句话一出口,亥言不由一愣,有些诧异地看着武松。武松自己也似乎吓了一跳,连忙双手合十,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看着武松的样子,亥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不就是说了句浑话,武都头何罪之有。” “哎。”武松叹了口气,“没想到,数年修行,却......我这些经可是白念了。” “不然,武都头。”亥言语重心长地说道,“心中若有佛,不在念经多少,心中若无佛,念再多经也是无用。” “是啊,我已破杀戒,念再多的阿弥托佛也是枉然。”武松接着叹道,“如今又破了嗔戒,佛门可能真的容不下我了。” “天下之大,难道还怕没有你容身之处?” “天下虽大,可我属于这个天下吗?”武松双眉紧锁,反问亥言。 “你已立于天地之间,堂堂七尺男儿又有何惧?”亥言明显加重了语气,“你敢景阳冈上打虎,万马军中杀敌,难道还怕在天地间再走一遭?” 武松陷入了沉默,只是凝望着远处茫茫的黑夜,良久不言。 “武都头在想什么?”亥言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只想一件事。” “何事?” “喝酒。” 第13章 十里坡外 杭州,十里坡外。 晨曦中,曙光洒在官道,拉长了两个人的身影。 两个人其实没有什么目的地,如果说有,那只有一个:找酒。因为顺着官道,必然有集市城镇。 从子夜到破晓,武松和亥言就在大槐树下将就了一宿。这一宿,武松一直就在半梦半醒之间,直到饥肠辘辘的肚子把自己彻底叫醒。 饿的不仅是肚子,还有他几乎想了一夜的酒。 看着不远处一家酒店的酒旗迎风招展,武松眼前一亮,脚下生风。 “小二,来坛好酒,再切两斤牛肉来。”脚还未踏进店门,武松的喊声就已经先到了。 喊出这句话时,他仿佛听到的是自己心里发出的声音,那种久违的感觉,就像揭开了一坛陈酿的酒封,瞬间在胸中弥漫开来。 “武都头,小声些。”亥言连忙拽了拽武松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本朝严禁私宰耕牛,如何有这么多牛肉可吃。” “这......” “哎,这也怪不得你。”亥言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们梁山好汉这动辄就要吃牛肉的毛病,都是拜后世的文人瞎写所赐。可别乱喊了。当心吓坏了店家。” “那酒可还能喝?”武松顿时有些兴味索然,悻悻地问道。 “酒管够。”亥言说着张手招呼小二,高声喊道,“来坛好酒,再切两斤羊肉,快!” 一坛酒,两只粗瓷海碗。看着略显混浊的酒倒入酒碗,武松突然有些恍惚。酒香四溢,思绪仿佛如坛中的酒水般缓缓流淌而出…… “来,先干了这碗!”亥言举起酒碗说道,这才把武松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干了这一碗,又见江湖。武松端起酒一饮而尽。 一旁的店小二静静地看着他们。此时尚早,店里没什么客人,难得清闲。但就算不清闲,这两位客官也足以让小二多看两眼。 小二天天迎来送往,见过的客人自然不少,和尚来喝酒的也不是没有。但像眼前这样,一大一小两个和尚,从进门就开始吆喝,喝得如此高调的还真没见过。 何况,那个大和尚缺了一只胳膊,却身背戒刀,而那小和尚看模样分明还是个少年。 小二不禁心里暗想,这方圆数里并无寺院,二人的打扮也不像云游的僧人,这来路着实有些蹊跷。 转眼之间,一坛美酒将尽。武松意犹未尽,“小二,再上一坛好酒。” 听到喊声时,小二正在柜台前和掌柜窃窃细语。“好嘞,客官,马上来。”小二赶忙应道。 说话间,掌柜从柜台里递出一坛酒,还递给了小二一个眼色。 “客官,酒来了。”小二将酒端上桌子,却并未走开,而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武松和亥言。 武松见状说道:“不用招呼,你自忙去。”小二没应,却也没动,脸上的笑也没动。 “你还有何事?”武松面露愠色。 “客官,哦不,大师可能有所不知。”小二哈腰继续陪着笑,“近来官府下了通文,凡入杭州城者,皆不可携带兵器。你这......” “这是何故?”没等武松说话,一旁的亥言接过了话,“本朝有禁武令不假,但刀属五兵之列,据我所知,只有京畿之地才禁五兵。” “小师父说得没错,这禁五兵的通文确是新下的。” “杭州只是个州郡,虽为帅府,也难和汴京相较吧。”亥言依然不解。 小二看了一亥言,说道,“小师父难道不知道,北面边关连年告急,金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打过来了。” “小二莫要哄我,此去边关上千里,有甚相干?”亥言还是不明就里。 此时小二左右扫了几眼,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小师父一看就是外乡人,可能还不知道,这坊间都在说,当今圣上已经准备南迁都城,躲避金人锋芒,这杭州城据说就是钦定的行所之地。” “什么?”闻听此言,武松拍案而起,“还没打就想跑,这是甚鸟事?” “客官,不,大...大师。”武松一嗓子如惊雷炸响,吓得小二忙不迭拱手作揖,“可小声些,莫惹出祸来...” 亥言此时倒是冷静,他拉住小二道,“小二莫慌,此处并无他人。小僧只是好奇,迁都一事事关国祧社禝,这坊间传言如何可信?” 此时,武松那一嗓子也已经把掌柜地招了过来。他先陪着笑脸给端上了一盘花雀鲊脯,又朝店门外张望了两眼,才返身回到桌前。 “两位师父有所不知。”掌柜也压低声音说道,“且不说这新下的禁武令。这入秋以来,杭州城里不知从哪里多出了许多官军。据城中百姓讲,整队的都是身披步人甲......” “禁军到杭州了?”亥言不由也吃了一惊。 “还有呢,数月之内,城中被征用的民宅无数,还来了众多从未见过的工匠......”说到这,掌柜顿了顿,“最要紧的是,听城中太和楼的伙计讲,这数月来,杭州知州大人在酒楼上已经多次设宴,据说每次都有穿紫袍的......” “杭州知州不过四、五品,紫袍只有三品大员才能穿,还不止一位......”亥言不禁自言自语。 “小师父年纪不大,知道的却是不少。”掌柜不由又打量了亥言一番,“既然如此,老小儿也就不用再多说了。” “两位师父慢用。”掌柜一看这小和尚绝非普通僧人,也不再多言,作揖告退,“只是这戒刀断是带不进城了。” 酒香依旧,只是武松突然没了心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店家的那番话。 亥言自然看出了武松的心思。从他拍案而起的那一刻,他就愈发不像一个出家的和尚了。 “武都头,有些事容我慢慢道来。”亥言低声说道,“但此地不便多言。” 离了酒店,二人沿官道继续前行。一路之上,亥言也把这五年多来的“世事”给武松说了大概。 武松这才知道,封他为清忠祖师的宣和皇帝已经传位于其子,改年号靖康。而就在十个月之前,金兵挥师南下,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兵临汴梁城下。好在各路勤王之师赶到,才解了东京之围。 说完“往事”,亥言忽然异常严肃地对武松道,“不过有一事须和武都头约法三章。” “何事?” “过往皆可问,未来不可言。” 言毕,亥言右手抬起,等在半空。 武松会意,以掌相击。 “不用对天发誓吗?”武松接着问了一句。 “没用。” “......” “因为我一直就在天上。” 转眼间,远处杭州城门已经依稀可见。亥言突然停下脚步,问道,“城还进吗?” “进。” 第14章 茶楼听书 杭州的繁华超出了武松的想象,但也许是记忆的问题。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杭州不是烟雨江南,而是血海刀山,是梁山众兄弟蒙难之地。浪里白条张顺、金枪将徐宁、急先锋索超、赤发鬼刘唐、井木犴郝思文......皆殒命于此。 杭州的确繁华,街巷纵横,商铺林立,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亥言一时也有点眼花。 有段时间没来凡间了,突然见到这么多人还真有点不习惯。 眼晕的亥言脑子却很清楚,知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家当铺。 因为没钱了。 其实,他们二人一直就身无分文。从封印中的六和寺出来,除了随身衣物,什么都没了。 在十里坡的酒店里,亥言一直想告诉武松,他们根本没钱喝酒,但他不想扫了武松的兴。毕竟,他念叨了一晚上。 亥言也不想吃霸王餐,尤其这还是武松入世的第一顿酒饭。 于是他只能忽悠掌柜的,说要给他算一卦。准了,就免了饭钱。 掌柜起初哪里肯信。直到亥言看了两眼他的掌纹,不仅说出他的生辰八字,家中人丁多少,还有他儿时被野犬咬过,左小腿有道碗口大的疤,娶亲时,因娘子脚大差点逃婚,三十一岁那年撞见邻居娘子洗澡...... 掌柜听得目瞪口呆,一身冷汗,拜神似的免了酒钱。还打包两斤羊肉,一葫芦好酒,一并送上。 当然,亥言临别之际也告诉掌柜,他命中有财,遇水而发,只是来得迟些,叮嘱他西湖边的那几亩田地千万留好。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惊魂未定的掌柜喃喃自语:“他绝非凡人。” 如今进了杭州城,靠给人算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亥言寻思良久,只能把贴身的那块玉佩拿来应急。 杭州乃江南重镇,商贾云集,当铺自然不难找。不过,亥言还是挑了一家店面够气派的,因为他担心没人识货。 当铺掌柜看到这块玉时,眼里掩饰不住地冒着光。他努力地压制着内心的兴奋,但喉结还是不停地蠕动。 识货就好。亥言明白,这块古玉是上古之物,能识得的人不会太多。 “十两黄金,三月之内,我来赎回。过期由掌柜自便。” 亥言的要价又让掌柜连吞了好口唾沫。他赶忙拿出当票填好,乐呵呵地奉上了十两黄金。 接过金子,亥言随口向掌柜打听:这杭州城最热闹的茶楼在何处? “顺这条道向东,过两个街口,有处陆园,乃此地最有名的茶楼了。” 陆园很大,人也很多。楼下大堂给说书先生隔出了块高台。武松和亥言走进来时,说书人正说到“杨七郎怒劈潘豹”,台下一片喝彩。 “杨家将。嗯,来得正好。”亥言拉了武松在角落处寻得一处桌子,叫了一壶普洱,一碟爆米花,一碟豆糕。 说书人青袍长须,花白头发,声音苍劲,如此这般人物往台上一坐,轻摇折纸扇,怒拍惊堂木,娓娓道来,说什么都让人觉得可信。 “我们真是来听书喝茶的?”武松把一盏茶一饮而尽,瞅了瞅似乎正听得入迷的亥言。 “当然,我们现在腰缠万贯,足够两三年之用,不妨偷闲半日。”亥言咬了一口豆糕,品了一口茶汤,频频点头。 “武都头难道不喜欢这般日子?清闲自在,惬意。”眼看武松沉默不语,双眉紧锁,亥言问道。 “谁不喜欢这般日子?”武松有些没好气地说道,“我原本在六和寺,不比这里更清闲自在?” 一连数日,每天吃完午饭,亥言便拉着武松到陆园喝茶听书。 武松还是老样子,喜欢一口把一盏茶干掉,然后双眉拧起,一言不发。 台上的《杨家将》已经讲到金沙滩三英归西,说书人苍老的声音刚劲而悲怆,台下一片唏嘘。 “武都头,可知金沙滩之战后杨五郎去了何处?”亥言突然问道。 “不是去五台山当了和尚吗。” “没错。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 “的确,出家五台山让五郎逃过一劫,不过,到大破天门阵时,正是五郎下山,用降龙木立下奇功。” “这就是你每日拉我来此听书的缘故?”武松扭头看了一眼亥言。 “是,也不是。”亥言微微一笑,“听书正好听到杨家将只是凑巧。” “那不凑巧的呢?” “有啊。”亥言又呡了一口茶,“嗯……喝了普洱、龙芽、日铸、蒙顶,吃了豆糕、蜜糕、牡丹饼、梅花脯、水晶角儿......” 看着武松脸色有点不对,亥言连忙收起笑容,凑近武松耳旁,“武都头难道没有发觉,此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诸色人等齐聚。又多有好高谈阔论,说家长里短之人。端坐此处,即可阅尽人间百态,知晓城中诸事。不好吗?” “你当真不像个和尚。又好吃,又好事。”武松又干了一盏茶。 “我本来也不是和尚,一切还不是为了武都头你。”亥言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况且,我嘴上没停,耳朵也没闲着啊。” “你说的是杨家将?” “是,也不全是。”亥言说道,“武都头你可知,这迁都一事按说已是满城风雨,可这茶楼之内却无半点风声,实在蹊跷。” “蹊跷之处可能还不止此事。”武松没看亥言,眼睛却扫视着大堂。 “哦?”亥言有些意外,“还有何蹊跷之事?” “这茶楼之内,练武之人也有些出奇的多,而且我们来这几日都是如此。” 亥言知道,武松一身武功,可听音辨位,亦可听息辨人,十丈之内,会武之人皆逃不过他的耳目。“看来,武都头这几日也不是只把茶当酒干了。” “我又怎会不知你来此地的用意。”武松说道,“不过,你可能还真是挑了个好地方。” “我只是循常理行事,没想到会是如此。”亥言有点尴尬。 突然,亥言似乎想起什么,心下一惊,“可惜,你的戒刀已藏于城外树林了。” 武松扭头瞥了他一眼,“你这小和尚,怎么老想打架?” “我又不打,打也是你打。况且,万一呢。” “不妨。”武松淡然道,“他们也都没带兵器。” 正在武松和亥言说话间,大堂忽然喧闹起来。一名年轻男子急匆匆冲进了茶楼,直奔大堂的高台。 只见男子匆忙给说书老先生行了礼,然后附在其耳旁耳语了一番。 待男子说完,说书人一时愣在当场。片刻,两行老泪悄然滴落,老先生突然仰天长叹:“我大宋危矣!”一时竟放声痛哭,不能自已。 第15章 单臂救人 说书人老泪纵横,只哭得撕心裂肺。 台下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不知发生何事。 “先生,究竟发生何事?” “老先生,别光顾着哭啊,大宋如何危矣啊?” 一众茶客纷纷忍不住在台下叫道。 说书人忍住痛哭,双手扶住几案,双唇颤微微地说道:“各位客官,老种经略相公,他老人家......归天了!” “啊......” 整个陆园茶楼,顿时哀声一片。 “老种经略相公!”武松也全身一震,“莫不是鲁提辖当年从军时的恩主?” “正是。”亥言点点头。 老种经略相公,说的正是名将种师道。 种家以种世衡为祖,五代从军,名将辈出,数十余人捐躯沙场,声震天下。 传到种师道这一代,一门三杰,种师道、种师中、种师朴,人称“小三种”。其中以种师道声名最为显赫。 “当年曾听鲁提辖数次提起种将军,梁山好几位兄弟也皆以曾在经略相公麾下效力为一生之荣。”武松不免叹道,“没想到如今也归天了。” “种将军早年统兵奔袭西夏,经略西北,威震边关,更是解汴梁之围的首功之臣。有老将军在,金人虽悍也会忌惮三分。”亥言也有些黯然,“如今,不知道还有谁能挡住金兵来犯。” 军失名将,国失栋梁,难怪整个茶楼的大宋子民无不哀伤。 尤其是在这个江山社稷风雨飘摇的时候。能够安心听书喝茶的日子可能真要到头了。 书,没法再说了。但台下的人却没散。 有人抹泪哀伤,也有人捶胸顿足。还有几位商贩打扮的人向台上走去,看样子是要上前安慰说书先生。 “不好。”亥言心里暗叫一声,连忙伸手想拉武松一把。却一把抓空。 武松已飞身而起,化作一团黑影向台上抢去。 他没有任何犹豫,因为他发现往台上走的人都是习武之人。 这不可能是巧合。 说书先生还沉浸在哀伤之中,完全没有察觉到有几个人围拢过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扶住了说书先生,其中一人偷偷扣住了说书先生的右腕脉门,一人钳住先生的咽喉。老先生顿时身体一软。 这两人对了对眼神,假装搀扶着老先生,一路拖着向外走去。 老先生想张口呼喊,却无法出声。除了方才来禀报那名男子发现了异样,台下的茶客都以为老先生是悲伤过度所致。 但那名男子已经被另两人制住,一时动弹不得。 和老先生绝望的眼神遭遇的,是武松那双射着寒星的眼睛。 这不是一个和尚该有的眼睛。但它和它的主人就横在了去路上。 架着老先生的左右两人一愣。就是这一愣间,眼前的这个大和尚却如蛇一般滑了过来。 两人面门几乎同时遭到重击,一人挨到的是武松的拳头,另一人挨到的是武松的肩膀。 无论是拳头和肩膀,结果都一样。两人都吃劲儿不住,一起飞了出去。 想来两人都绝非乏乏之辈,却连对方如何出手都未看清,就如断线风筝般折在当场。 武松一击…得手,丝毫没有停留。他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单臂夹起老先生,向高台后疾奔。 武松不用回头,也知道有数人已飞奔而来。这显然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人,尽管两名同伴被瞬间击倒,但他们却并未乱了阵脚,立即展开反击。 武松只能跑。他唯一的一只手臂夹住了说书先生,几乎无法再战。虽然刚才的出手已经试出对方的能力,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也无手可用了。 不过跑之前,武松还用上了脚。他旋步一扫,立时将用来说书的几案踢向半空,恰好飞向身后。 这一脚几乎用上了全力,丈余宽的几案飞到半空突然炸裂开来,足以在武松身后构成一张大网,拦住一众追兵。 武松其实不太善于救人,何况单臂救人更是让他顿时觉得缩手缩脚。所以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但问题是,大堂门口已无路可走,唯有高台的后面可行,茶园上二楼的楼梯正在此处。上楼之后再做打算,眼下也只有这条路可走。 “武都头,这边。”亥言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高台后的窗户边,一扇窗户已经被打开。 连着数日来此喝茶,武松早已对周遭的环境熟记于心。他知道,大堂后窗之外并非街市,而是一条内河。 这岂不是一条死路?不过,以他对亥言的了解,这个小和尚断不会自寻死路。 武松没有再犹豫,他脚下生风,一路带着说书先生直奔窗边而去。 窗下的确是一条内河。但窗下的河里有了一条小船。 武松三人没有迟疑,跃入船中,可船上并无船夫。然而,待三人一落入船中,这条船却自己破浪而行,顺河疾驰而去。 武松看了一眼亥言,亥言却只顾望着前方。 “别问?你忘了我是谁了?” 无帆无桨无橹,船却很快,走舸似飞箭。 武松其实不习水性,但此时立于船中,却感受不到如何摇晃,如履平地一般。 武松心下突然一乐,“这小和尚要是在梁山八百里水泊干个落草为寇、杀人越货的勾当,恐是无人可敌。”想到此,武松不禁笑出声来。 “武都头,你?” “别问。我知道你还有好些手段。” ...... 望着小船远去,追至窗边的那群人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大人,要向七王子禀报吗?”其中一矮壮汉子用番语问道。 矮壮汉子没有等来回话,却等来一记耳光,“浑货,说了多少次,在宋地不许讲族语!” 矮壮汉子捂着腮帮子连连称是,吓得不敢抬头。 打人者三十岁上下,长脸直鼻,脸庞似刀削一般,几乎只有皮骨。一双眼睛不大,却眼神犀利,如鹰似鹫。 这人立在窗边,双眉紧锁,看着窗下的内河有些出神。片刻之后,他低声吩咐身后的人道,“速去通知杭州通判,就说七王子要见他。” “嗻......不,是!” “滚!” 第16章 祸起兵书 福来客栈。 平常一般的名字,平常一般的大小,在整个杭州城里只是一家很普通的客栈。 但天字一号房还算不错,整洁而僻静。住在这间房,可尽观沿街情况,也少了其他客人不必要的打扰。 这正是亥言选择此处作为落脚地的原因。当然,如今也是不差钱。 房内,说书先生已经坐在椅子上。连喝了几口茶水之后,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在茶园中,先是被来历不明的人挟持,后又被武松夹在臀弯中狂奔,老先生偌大的年纪,哪禁得起这番折腾。等上船时,已经昏了过去,眼下如梦方醒。 好在自己眼前是两位僧人,才让老先生多少放下了悬着的心。 看着老先生渐渐缓过神来,亥言上前问道,“先生可知袭击你的人是何来路?” 老先生一脸茫然,似乎还在回想发生了何事,摇了摇头。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二人应该是番邦人。”边上的武松说道。 闻听此言,老先生不由一惊,“大师是如何得知?”连亥言也有点惊讶地看了武松一眼,只是没说话。 “这不难。”武松微微一笑,“那二人虽身着宋装,但里面的中衣却是左衽。可见蛮夷之习未改。” “你打架时还不忘看人里面的衣服。”亥言此时露出少年该有的顽皮笑容。 “当真是鞑子。”老先生若有所思,“没想到他们居然追到了此处。” “先生是和金人结过什么仇怨吗?”亥言追问道。 “仇?当然有仇。”老先生眼里陡然冒出了火,“是家恨国仇!试问大宋子民又有哪一个和鞑子没仇呢?” 老先生内心彷佛被什么激起了波澜,这显然不是一个江南人该有的。毕竟这里距北患都太远,依旧可以暖风吹得游人醉,不必担心铁马冰河入梦来。 老先生沉思了片刻,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二人,打定了主意。 “罢了,老朽看两位不像歹人,况且这位大师还救了我。我也不再相瞒了。”老先生说道,“老朽名唤种安。” 原来,这位说书先生本是种师道府上的老管家。四个月前,老种经略相公回京以后一病不起,他自知时日不多,便把老管家叫到身边,将倾注了其毕生心血的行军心得《种兵纪要》一书交于种安。并嘱咐他远避江南,以防被金人所获。 种安一路来到杭州之后,一直隐于闹市。因挂念主公,才扮作说书人到陆园来说书。一则茶楼乃人流汇聚之地,方便打探各路消息,二则在书场之上颂扬忠臣良将,以尽匹夫的本分。 只是未曾想,竟被金人奸细识破,差点被掳去。 “如此说来,这帮金人是冲着那本兵书而来?” 种安点了点头。 “老人家,可小僧还有个疑问?”听完种安所述,亥言还是有不解之处。 “小师父但问无妨。” “种老将军为何不将兵书交于朝廷,为宋军所用?” “哎......”种安长叹一声,“我家主公又何尝不想让这兵书为宋军所用,可惜......” “可惜?” “小师父,你有所不知,主公他实为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种安边说边哀叹道,“自主公率勤王之师解了汴京之围,官拜枢密副使,本以为可以施展拳脚,重振军威,以绝边患。但当今圣上还是听信了谗言,怕触怒金人,只愿偷安。最终收了主公的兵权......” 说到此处,种安又眼噙泪水,“眼看江山沦陷,百姓遭殃,却报国无门,加之小相公又战死在太原,主公才忧郁成疾,最终含恨而去。” “如今朝堂之上,已是主和派当道,这帮没骨头的,见金人如见爷娘,恨不能量中华之物力,结番邦之欢心。却视主战之将如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兵书落到这帮人手里,只怕是又成为了他们献媚金人的贡礼,这岂不是引狼入室之举吗!” “竟有如此昏君!”武松再也按耐不住,一拳砸在了墙上。 武松这一拳砸得墙上泥土纷落,活生生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窝来。 这一拳也砸得种安有些惊讶。虽说私底下骂骂皇帝在大宋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像这位大和尚这样,敢当着陌生人面脱口而出的还真是少见。 而且,种安也突然意识到,他对这二位陌生人还一无所知。 “老朽失礼了,还未感谢两位师父的搭救之恩。”稍稍定了定神,老先生起身拱手,“还未请教两位师父法号,在何方宝刹修行?” “哦。”亥言赶忙接过话,“我和师兄原本在登州府金山寺出家,如今云游四方。小僧亥言,师兄法名亥明。” “老朽看这位大师身手不凡,嫉恶如仇,不像是普通的僧人。”种安不由又打量了一番武松。 “老先生有所不知,我这位师兄出家前也曾在军中效力,做过一府提辖。早在军中之时,就对经略相公钦慕得很。今日听闻噩耗,自然有些愤懑。” 一旁的武松心里暗忖,“这小和尚,编起瞎话儿来居然张嘴就来,脸不红心不跳。”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和小和尚的来历又如何对人说得清?编排一番倒也省去许多口舌。 眼见天色将晚,种安欲起身告辞。亥言赶忙劝住,“先生可曾想过,你如今已被金人识破身份,如果再回去,恐是自投罗网。” 亥言说的自然是有道理,但种安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亥言是何等聪明的人,也看出了种安的心思。“先生不必担心,若不嫌弃,你可在此歇息一夜,待想到了一个安全的去处,再走不迟。” 亥言眼神温润,语气真诚,不由种安拒绝。况且,自己在城中的住所恐已是累卵之地,也只能权且留在此处,再作计较。 “亥明师兄,此间就让与先生,好让他早些歇息吧。”亥言给了武松一个眼色,拉着武松起身离开。 从外掩上了房门后,亥言乐呵呵对武松道,“走,我请你喝酒。” “甚好。” “你也不问为什么?” “喝酒这事,可以不问。” 第17章 引蛇出洞 晚霞褪去,华灯初上。杭州城又换了另外一副妖娆妩媚的模样。 白日里,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刚刚天黑,则已灯烛荧煌,笙歌泛夜。特别是在大运河两岸,青楼酒旗三百家,绣旆相招,掩翳天日。 江南第一城,果然名不虚传。 太和楼的名字,武松和亥言在十里坡那个小酒店时就听掌柜提起,知道这是杭州城中有最名的酒楼。不过,当它出现在眼前时,两人还是有些目不暇接。 这家座落在运河东岸的酒楼,层楼叠榭,画栋飞甍。搭在酒楼大门外的彩楼欢门就足足有三层楼高,彩帛飞舞,灯火如昼。 进的店来,一主廊就长约百步,一眼望不到头,南北天井两廊遍设小阁雅座。店小二来往穿行,酒客们行令猜拳,而主廊槏面上更是站满了待召的歌妓,环肥燕瘦,巧笑争妍...... 当真是“席分珠履三千客,后列金钗十二行”,一个夜夜笙歌的好去处。 只是两个和尚身处其中,多少显得有些扎眼——当满脸堆笑的小二迎面而来,笑容中闪过了一丝惊讶。 但仅仅是一闪而过。随着他娴熟地接过亥言抛来的一吊钱,眼前的这两个和尚就和其他客人再无不同。 “给我们找个楼上的小阁,要能看风景的。”亥言道。 “好嘞,二位这边请。” 上楼,入座。 酒桌上,碗碟酒器,清一色的皆为银器,光可鉴人,晃得武松有眼晕。 少倾,酒菜上桌。亥言点的那些菜名,武松也听得如坠云里。 “来此处喝酒,你是生怕没人知道我二人是有钱的和尚?”武松看着一桌子美味珍馐, “不止,还是有钱的独臀和尚。”亥言调皮地回道。 “你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武都头莫急,你且安心喝酒,到时自然就知道了。”亥言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酒,我自然是要喝的。”武松索性不再理会这个行事多端的小和尚,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银盏盛黄酒,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亥言则小呷了一口,悠然自得。 “哎,倘若不是这身打扮,我们还可点花牌,叫几位歌妓来助助酒兴。”亥言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不免瞟了一眼武松。 武松又自己干了一杯。 四碟干果,榛子、松子、莲子、银杏;四碟蜜饯,金桔、花姜、本瓜段儿、冬瓜鱼儿;主菜是:沙鱼脍、荔枝白腰子、螃蟹酿橙、鲜虾蹄子脍、猪肚假江珧、萌芽肚胘、润兔、炙炊饼,外加五壶花雕女儿红。这一顿足足吃了快两个时辰。 出了店门,门外已是繁星满天,河风拂面。亥言一副微熏的样子,眯着眼。 “酒也喝了,银子也花了。你该告诉我这趟酒喝的是何名堂了吧。”武松一把扶住摇摇晃晃的亥言,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莫急,待我们走上一走,就知道这酒喝得值不值了。”亥言顺势倚着武松,引着他顺着街道走去。 不过,却是往客栈相反的方向。 走过两个街口,亥言低声问道,“如何,可有收获?” 武松微微颔首,“好像有个尾巴,习武之人。” “那且看武都头你的手段了。”亥言眼神一亮,“答案应该就在他身上,哦不,口中。” 跟了三个街口,身后这名皂衣男子突然发现武松和亥言转进了一条小巷,顿时没了踪影。他连忙急追两步,赶到巷口,伸头打望。 巷里没有人,但有一只手。一只已经锁住他咽喉的手 男子想发力挣脱,却只是徒劳。这只手如铁钳一般,发力只会让他愈发呼吸困难,几近窒息。 “问你话,只管如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武松手上加了把劲儿。男子青筋暴露,拼命地想点头,脖子却动弹不得,只得又使劲眨眼。 武松松开男子脖颈,从后一脚踢中他膝弯处,旋即反扭他的右手,扣住其手腕脉门。 “说吧,你是谁?” “小人是黄都监帐下一名厢军节级。” “哟,还是位军头。”亥言眼睛一亮,“那为何不穿厢军号服?” “黄都监吩咐过,此事切忌声张,要暗中行事......” “替金人卖命,此等勾当自然是羞于见人!”武松气得不由手上使力,那名节级顿时一阵哀嚎。 “二位大师,小人只是听人差遣,实在是不知这其中关节啊!” “那差你跟踪我们所为何干?” “黄都监只让小人探得二位的落脚之处,速速回报即可。” “我再问你,这黄都监平日都和什么人来往密切?”亥言继续追问。 “嗯......大师的意思是?” “他常和什么人喝酒?”武松在一旁道。 “哦,通判吴大人......好像常来常往。” “杭州通判?” “是啊。” 问完了话,亥言和武松对了个眼色,然后掏出了五两银子。 “给你两个选择,一,拿上这银子,回报你家主子就说跟丢了。二,不拿银子,让我师兄送你一程。” 节级有点不敢相信就这样放他走了,也不敢接银子,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亥言摇了摇头,随手一指。只听得一声炸响,这名节级眼前的石板路顿时腾起一道火光,飞起碎石无数。 节级如见鬼神,慌忙接过了银子,连声说道,“小人遵命,遵......遵命。” 看着节级狼狈而去,亥言望着武松道,“如何,武都头,这酒喝得可还值?” “你喝酒是假,故意打草惊蛇,引蛇出洞才是真吧。” “喝酒也不假,女儿红难道不好喝吗?鱼脍不比牛肉更美味?” 武松没接话,肚子里倒是连连称是。刚才酒桌上的好多东西之前都未曾吃过,那黄酒更是回味绵长。 “那说吧,”武松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又如何会想到此事和官府的人有干系。莫不是你......” “非也,武都头,我虽知过去晓未来,但只知大势,不知细节。”亥言知道武松所指,“再者,天下之大,我又岂能知晓所有之事。” “那......” “是种老先生所言提醒了我。”亥言道,“你忘了,老种经略相公不是也都不敢信任官府吗!” 是啊,武松不由重重叹了口气,“这些奸贼......” 第18章 以进为退 确认身后再无尾巴之后,武松和亥言这才往福来客栈走去。 武松还曾担心,这跟踪而来节级并非只一人行事,或有同伙接应,因而一路保持戒备。但此后的确再无尾巴。 “朝廷的差人行事如此,难怪会有金人趁虚而入。”武松不由心里叹道。 一路之上,两人商议着此后的打算。当务之急,自然是给种安寻一处安全之所,确保兵书不落入金人之手。 不过,二人也知道,和种安相识不过一天,未必就能完全获得他的信任,虽然是武松从金人手里救下了他。 眼前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在打草惊蛇,引出了杭州官府中的败类之后,二人恐怕也很难再隐藏行踪,况且武松这个独臂和尚太扎眼了。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二人早早来到种安的客房。没想到,种安也早已经起床,一个人坐在桌边沉思。 看到二人进来,种安甚至忘了客套,急忙问起了一个人的下落。 这个人就是在陆园茶楼里跑来向种安通报消息的那个年轻男子,他也是种府的家仆,名唤种欣。 武松告诉种安,他当时只记得种欣也被金人制住,之后如何,自己也不知道了。 种安听罢叹了气,“种欣这孩子,自小流落街头,被经略相公遇见后就收留在府中,一直就跟在我身边,与老朽情同父子。如今却生死未卜......” “老先生先莫急。”亥言安慰道,“敢问这种欣可知晓兵书的下落?” “事关重大,知道兵书的下落只有老朽一人。”说到此,种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警觉。 “哦,老先生别误会。”亥言连忙说道,“金人所图无非是那本兵书,他既不知道兵书下落,想来金人也不会为难于他。” 听罢此言,种安默默地点了点头,但愁容依旧,“哎,早知如此,老朽就不该让种欣来杭州寻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种安的这句话让亥言心念一闪。 “老先生,你是说种欣并未一直在杭州?”亥言问道。 “老朽当初是只身前来江南,为的是以防走漏了消息。”种安说道,“但老朽一直担心主公的病体。大约一个月前,我托人带信回汴京,让他到府中找种欣打探消息......” “等等。”亥言突然打断了种安,“你是说,昨日之前并未见过种欣?” “对啊。”种安应道,脸上有些茫然,“有何不妥?” “哦,没有。”亥言连忙说道,“小僧只是以为种欣一直跟随着你。” 亥言一边说一边悄悄给武松递了个眼神。 武松会意,忙问道,“哦,老先生可想好有妥当的去处了?” 种安犹豫了片刻,“不瞒二位,临来之时,主公曾嘱咐过老朽,情急之时,可以去找一个人,只是......” “倘若不方便,老先生可自去,只是要多加小心。”亥言道。 “小师父误会了,两位是老朽的恩人,老朽也不必隐瞒,只是若要见此人,要去......”种安又顿了顿,才挤出了最后两字,“青楼。” 看着种安略有尴尬的样子,武松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妙啊!”亥言突然叫了一声。 这一声叫得,让种安更加觉得不自在,顿时老脸通红,“小师父莫要取笑老朽啦......” 叫完这一声,亥言也发觉有些不妥,赶忙解释道:“老先生误会了,此妙非彼妙,小僧说得妙,是这青楼此时恰恰是一个绝妙的藏身之地。” 种安还有些不解。亥言接着道:“眼下你身份已露,金人自然会差人四处寻你,又怎会放过各间客栈。可谁又能想到,你会藏于烟花柳巷之地?” 武松倒是一下明白了,心里不禁暗道,这小和尚果然是个人精,哦不,他原本就不是人。 种安听罢,茅塞顿开。“小师父的意思是,让老朽这就前去?” 亥言望了一眼窗外,“不急,此时尚早,待天色晚些,我和师兄护送你前去。” 出于周全考虑,亥言让种安留在房内,切莫出门,一切吃喝都让小二送到房内即可。 当然,武松此时也不便出街。亥言则找客家换了一间客房,从房门望出去,正好可以把客栈大门口一览无余,一切进出人等都看得明白。 收拾停当,亥言回到房中,暂时关上房门,低声和武松说道:“武都头,我记得你说过,茶楼那些习武之人连续数日都在。” “对。” “你可曾想过,为何之前几日他们没有动手?” “这......” “有一种可能是,他们之前尚未确认种安的身份,直到种欣出现。” “你的意思是种欣......”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无证据。或许,种欣也并不知情也是可能的。” 一个种欣似乎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不过,亥言和武松也明白,护得种安周全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让他去青楼的确是剑走偏锋之计,但也非万全之策。”亥言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毕竟我们不可能一直在青楼守着他。” “那又该如何?有种安在,才有兵书。”武松心里也明白,倘若金人真的有杭州官府人相助,把城里翻个遍也是迟早的事。 “小和尚,我倒有个主意。”武松眼神突然一亮。 “说来听听。” “种老先生不愿透露兵书的下落,我们想助他一臂之力也无处使劲儿。” “是啊,但他的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先发制人。” “如何先发制人?” “去把想抢兵书的人解决掉,岂不是一样!” 亥言看着武松,像发现新大陆一般,足足看了一阵,直到看得武松浑身不自在。 “如何?我身上有何不妥?” “没有。”亥言裂开嘴笑了,“太妥了。武都头果真是好汉本色,这以进为退的法子我怎么就没想到。” “哈哈。等人杀上门来的事,我武松向来不喜欢。” “那武都头可有了具体打算?” “当然。”武松提了一口气,“等天黑,直奔通判府。” “好一个擒贼先擒王。” 第19章 葛岭藏凶 西湖北岸,水清山秀。 葛岭不算高,不过数百丈。不过,在西湖北岸已显得挺拔峻秀,湖山相映,颇有几分世外的幽深。 葛岭也不大,方圆不过数里。自打先晋葛道人进山结庐炼丹,此处就渐渐成为道家修行之地。 到了宣和年间,因为圣上崇奉道教,葛岭一地也成了道教的香火盛地,大大小小的道观一时竟有了十余座。 建在半山腰的清云观就是其中的一座。 清云观看上去不大,院墙不高,大门也不算气派,因此香客不多,一点都不显眼。 不过,走进观内,这座小道观却是别有洞天——谁又能想到,这座看着不大的道观居然有五进之深。 清云观之秘不仅仅在于小院藏五进,门小院深。而且在后院还接有一座山洞,山洞之大,足以屯下半营兵甲。 这的确是一座内有乾坤的道观——此观,其实是金国在江南的秘密联络点。 此时,已潜入宋境的金国七王子完颜杰律正在观中。 西厢房里,一位中年男子端坐在榻上,正好藏在午后阳光的阴影里。他白面短须,悬鼻星目,身穿一件白色交领长衫,腰系玉带,头戴方巾。 如果不说,没人会知道他其实是金国的七王子完颜杰律,只当他是一位江南的儒生。 他的确是大金国如假包换的王子,却也有着一半汉人血统。因为他母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汉人。 在大金国皇帝的后宫里,其实从来不缺汉人妃子。不过完颜杰律的母妃却有些不同,她北投却未忘南根,从小就教儿子说汉语,习汉字,读四书五经。所以完颜杰律不仅遗传了母亲的长相,生就一张汉人面孔,还精通汉语,书画双修,在诗词上也颇有造诣。 和他那些整日扬鞭纵马,骁勇善战的兄弟们不同,完颜杰律不善弯弓射雕,虽无统兵之才,却胸有谋略,工于心计。 此番入宋,七王子正是为了那本《种兵纪要》而来,也顺便打探一下宋廷南迁的虚实。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刚从水路到了杭州,就在清云观里得知了种安被半路劫走的消息。 “谁让你们贸然出手,打草惊蛇的。”完颜杰律看着站在下首的刀削脸,愠怒道,“要误了大事,拿不到兵书,如何向圣上交代。” 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手下这班人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劲卒,为首的更是大金国的千夫长,身经百战,居然行事如此没脑子。 “殿下息怒。”刀削脸不敢抬头,但回话的声音却不卑不亢,“属下原本已经得手,却不知从何处杀出一个独臂和尚......” “你们居然敢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完颜杰律冷冷地说道,“你当此地是在上京吗?就不怕惊动了杭州官府?” “殿下,南蛮子的官府不足为惧。大都是些酒囊饭袋,贪财胆小之辈。”刀削脸并不觉得昨日在茶楼的行事有什么不妥。在他眼里,宋朝的官吏又懒又贪,无利之事他们从不关心,一个说书人的生死又有何干。哪怕这是在杭州。 “倒是那个独臂和尚,绝非官府之人,不知是何来路。”刀削脸抬头看了七王子一眼。 “果然是没什么脑子。”完颜杰律心里不禁暗骂,却也不便发作,“和尚,还是独臂,这应该并不难找吧?” “属下人手有限,已经通知吴通判差人暗中寻找,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刀削脸回道。 完颜杰律一直压着火气。 他心里也明白,这千夫长本是四王兄的宠将,屡建战功。他们之间虽名为主仆,但四王兄麾下的这班将领是出了名的骄横。除了四王兄,谁的话他们都可以不听。一味用强,自己未必能差遣得动这位千夫长。 那年,四王兄凯旋回京,大金国圣上亲自出城迎接。为彰显圣恩,圣上给诸位将领当场亲赐御酒。未曾想,这班将领居然无人下马,都在马上接过御酒一饮而尽。差点让圣上脸上挂不住。 说话间,一名随从进来禀报,“殿下,吴大人已在堂外。” 完颜杰律微微颔首,随从随即开门引入一人。 来人正是杭州通判吴化成。只不过,此时的吴通判却是一身商人打扮,黑色颌领长衫,宽袍大?,倒是和他圆滚的身材颇为般配。 “有劳通判大人了,跋山涉水到这山中道观相见。”完颜杰律随手向旁一指,算是让座。 “王子殿下客气,能到如此幽静之所拜见殿下,那是下官的荣幸。” 一旁的刀削脸斜眼乜着这位脑满肥肠的宋官,鄙夷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斡不里将军,兵书一事,你须与吴大人通力携手。”完颜杰律对着刀削脸吩咐道。 斡不里点完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吴化成已经赶忙应道,“殿下放心,下官昨日已派出多路人马,暗中寻捕,这独臂和尚只要还在城中,断不会让他走脱。” “嗯。”完颜杰律微微颔首,“杭州官府尚未察觉此事吧?” “殿下忘了,下官也是官府。”吴化成的媚笑中有掩不住的一丝得意,“殿下放心,就算是杭州知州,他所有政令皆须下官同署才可生效,有什么消息都瞒不过下官。” 吴化成笑在皮上,完颜杰律却是乐在心里:有这般宋官做内应,自然是大金之福。 吴化成久居官场,察颜观色的本事自然是驾轻就熟,他也看出七王子此刻心情渐好,所以,他决定趁热打铁。 “殿下,下官这次来得匆忙,只是略备了一份薄礼,还望笑纳。” 说着,吴化成从袖中抽出了一副卷轴,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 看到卷轴时,完颜杰律就已经猜出了大半,有了几分期许。待卷轴展开,七王子眼里的光彩完全绽放开来。 瘦金体的诗帖《闰中秋月》。 “这宋家皇帝老儿,哦,该称太上皇老儿,果然是名不虚传,此书天骨鹤体,屈金断铁。看似瘦弱,却苍劲有力,锋芒毕现。”完颜杰律如获至宝,不住地点头。 “只可惜......” 听到“可惜”二字,吴化成脸色一变,一时有点慌了神,以为这诗帖有问题。 “只可惜,其笔法不藏锋,不妥协,宁为玉碎,其治世却如此苟且。”完颜杰律不禁叹道,“他先祖是马上得天下,他却要笔下失江山了。” 当着一个大宋的朝廷命官,如此戏谑宋朝的太上皇。这位堂堂从五品,可以着绯服、挂银鱼袋的吴通判不仅不敢言语,还得陪着笑,也难怪斡不里会看不起此等奴颜卑膝之徒。 但,像吴化成这样的大宋官员又何止一个。 从道观出来,吴化成长吁了一口气。昨夜其实已探得独臂和尚的行踪,却无功而返。这要是让七王子知道,那还得了。 好在,那幅花了血本弄来的《闰中秋月》总算是投其所好,没有白费心机。 “通知黄都监,多派些人手,往城中各间客栈查探,各处城门也派人盯住。”登上停在西湖边的船后,吴化成急忙吩咐手下。 “倘若人手不够,可去元道门,找袁掌门。切记,千万莫惊动了新来的禁军。” 第20章 夜访青楼 入夜,杭州又成了灯红酒绿的世界。 灯火最璀璨的地方,除了酒楼之外,自然就是街边的青楼了。 百花阁,柳如烟,这正是种安要找的地方和人。 百花阁,名不虚传。佳人过百,抚琴吹箫,浅呤低唱,红袖绿玉,百色争香。 柳如烟,人如其名。据有幸得见真容的人说,她静时如娇花照水,行来似弱柳扶风。但对于绝大多数慕名而来的人而言,她也如云似烟,只闻其名。 想见到人,很难。 有多难。据说,柳如烟入百花阁已三年有余,能一睹如烟姑娘芳容的客人只手可数。 说难,其实也不难。想见柳如烟,不用豪掷千金,只需会两样:会呤诗作对,会纹枰坐对。 只不过,三年来,登门的所谓才子无数,递上的诗词足以等身,但能入柳如烟眼的寥寥无几。 至于围棋,至今只有一人与柳姑娘隔帘手谈,最终以半子胜出,得见美人。 听到这段传说时,亥言正坐在百花阁斜对面的茶肆里。 为了先探个虚实,亥言特意先行一步,还从街边顺走一身酒肆小二的行头。武松若要乔装,也很难隐藏其独臂之身,但亥言只要稍作装扮,谁也不会知道他是个小和尚。 不过,在听完这柳如烟的故事之后,亥言觉得,他那剑走偏锋的妙招可能会是险招,甚至是自投罗网。 且不说种安是否能在诗词上有李杜之才,或是精于黑白之道,就算他能通关,以他花甲之年,白发之身,得见柳如烟芳容,此事必定会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又怎能逃过金人和官府的耳目。 老种经略相公所托之人竟是一名青楼女子,这本来就出乎常理。见面的方式又如此清奇,非弄得个满城风雨,这完全和避人耳目,以保全兵书的初衷相悖。 这其中究竟是老经略相公早有安排,还是情急之误,又或是所托非人...... 或者是,种安还有所隐瞒。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亥言一直在琢磨这其中的奥妙,却一时难以想明白。 想了一路,抬眼福来客栈已在眼前。亥言在客栈门外逡巡良久,终于打定了主意。 如果无路可走,那就只能投石问路。毕竟,把种安留在客栈也非长久之计。 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种安进了百花阁,还不到半柱香功夫,又出来了。 种安神色平静而淡然,就像刚刚完成了一项使命。 “可曾作诗?” “老朽只是略通文墨,岂敢妄言诗词。” “那下棋了?” “识得黑白可算会吗?” 看着亥言和武松一脸茫然,种安脸上依然毫无波澜。 “不瞒二位,我只是遵主公之言,将一方锦帕交于了柳姑娘。”种安说道。 “可有回音?” “姑娘的侍女只带回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先生请回。” “那这锦帕是信物?” “也许。” 对话就此打住。但武松显然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老先生,恕贫僧不敬,你可还记得有要事在身吗?” 亥言连忙拉了武松一把,“莫急,我想,这锦帕应该大有玄机,对吧,老先生。” 种安微微一笑,“主公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老朽只要照做就是。” “那眼下究竟该如何?”武松问道,“这青楼进不了,人没见着,去哪儿?” “老先生自然是回客栈安歇,师兄和我嘛,再去逛逛。”亥言立即接过了话。 武松刚想再问,亥言却暗地里狠拽了一把他的衣袖,接着向种安拱手作别。 拉着武松走出半条街,亥言这才停下。已见惯了这小和尚的行事多端,武松也不觉得奇怪,静等亥言开口。 “你觉得种安有何变化?”亥言果然问道。 “何来变化?” “你不觉得自打从百花阁出来,他似乎已是成竹在胸,泰然自若,完全没了之前的惶恐和忧虑。” 被亥言如此一说,武松也觉得果然如此,“可他并未见到那位......柳如烟。” “或许见人不如见物。” “所以那方锦帕之中必有乾坤?” “差不多。” “但让他独自离去,就不怕......” “他都不怕,我二人又何必担心?”亥言狡黠地一笑。 “那眼下我们该去......” “当然是去通判府,找吴通判喝两杯了。” ...... 酒,是葡萄酒,盛在玉盏之内更显出琥珀般的光泽。 这不是中土效西域之法自酿的葡萄酒,而是来自西域,要越过战火不休的西夏之地,横跨半个中土才到得了杭州的葡萄酒。 黄都监自然知道此酒的珍贵。他到吴通判的府上喝酒已不是第一次,但喝上西域的葡萄酒还是第一次。 黄都监自然也知道,这酒必不是白喝的,其中原委,他大约也猜到了七八分。 “吴通判如此盛情,让下官受宠若惊。有什么吩咐,下官自当效犬马之劳。” 吴化成一直挺喜欢黄炳路这会来事的劲儿,也不再客套。 他先挥手让侍酒的丫环退下,然后压低声音道:“金国七王子已到杭州,此行正是专为那本《种兵纪要》而来,只要能办成此事,日后就算江山易主,我等也可保富贵不移。” “下官明白。”黄炳路频频点头,“吴通判放心,杭州城九座城门,三道水寨,下官皆已派人暗中巡查,厢军中的可靠之人也已在暗查各处客栈,只要拿住种家的老奴,兵书自然唾手可得。” “此事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那来路不明的独臂和尚,万不能小觑。” “下官明白,下官已调集了数十名厢军劲卒,随时候命。” “嗯。”吴化成对黄炳路的办事能力一向放心,只是眼下之事关系着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当然要多叮嘱一番。 一杯美酒入口,吴化成又想起一事,忙问道:“此事其中的底细,有几人知晓?” “吴通判尽可放心,除了你我二人,知道的只有下官的两名心腹都头,再无他人。” “此二人是否可靠?” “绝对可靠。”黄炳路下意识地凑近了吴化成,说道:“今年开春之后,打通水路,一路护送那批神臂弩北上出关的,正是此二人。” 听到这些,吴化成肥腻的脸庞泛出了会心的笑容。 “真是好酒。”他又安心地喝了一盏。 第21章 乱臣贼子 戌时已过,通判府第一片寂静。 和绿蚁浊酒相比,葡萄美酒,美的不仅是色泽,更在于酒后那种微熏的飘飘然。 吴化成觉得自己已经飘起来了。身下是柔软的丝被,如卧云中,眼前是飘舞的罗帐,似乘风而起。 吴化成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更憧憬着日后的飞黄腾达之路。这条路,也是他在年过不惑之后才渐渐悟出的一条路...... 在官场摸爬滚打二十余载,吴化成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笔写锦绣文章,胸怀家国天下的文人墨客了。 想当年,他也曾是少年才俊,名动乡里。怀揣文人立国的梦想,一路经州试、省试到殿试,最终金榜题名,得进士及第,成为天子门生。 不过入仕之门打开之时,也是梦想逐渐破灭的开始。 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为往圣继绝学,这都是迂腐文人酒后奉上欺下,骗人骗已的胡言乱语。 想要在这官场中安身立命,更多是党同伐异、勾心斗角,需要的是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比才学更重要的是识时务,懂情势,晓利害。 吴化成也明白,相较历代前朝,大宋已算得上是文人士子的天堂。自太祖订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圣训,天下读书人也迎来了春天,就算起于青萍之末,也可登庙堂之高。 可惜,太祖自认深谋远虑,英明泽被后世,却不知道,武将之患在兵,锋芒其外,而文人之患则在心,倾轧于内。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杀人不见血这种事,可是文人的拿手绝活。 如今,大宋之疾,已是深入骨髓,而不在表面。王朝歌舞升平之下,已是千疮百孔,暗流涌动,这也只有他这样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真正体会。 以自己眼下的地位,区区一个从五品通判,他根本无力挽狂澜于既倒。 但他更不想为这座将倾的大厦殉葬。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自认有洞察世事的之才,却没有一展抱负的机遇。与其和这帮所谓的读书人一起淹没在历史的洪流里,倒不如在风浪中调转船头,另辟蹊径。 吴化成当然也知道,金人终究是蛮夷之辈,畏威而不怀德。但这样倒也简单,以利相交,以功换?。 况且华夏万里江山,那金人全族也就区区几百万之众,读书识理就更少,哪里管得过来,自然需要自己这样的人。 酒意弥散,让吴化成一时思绪万千,三分醉意之中更有七分得意。 一个人得意时往往就会忘形。 其实,以吴化成在官场多年养成的谨小慎微,他也清楚,兵书一日不拿到手,就一日不可高枕无忧。 但,宋廷的腐朽却很难让人怀疑,这本兵书不会落入金人之手,自己所做的其实只是顺水推舟之事。 不过,他忘了,大宋不仅有官,还有民,那些被他们视为草芥的民。 恍惚间,吴化成忽然觉得眼前一闪,顿时吓了个激灵。 紧接着是第二个激灵。因为一只如铁爪般的大手已经锁住了他的咽喉。 “狗官,敢声张,立取你的狗命!” 武松已经忍了很久了。 方才,在吴化成和黄炳路推杯换盏,酒中密谋之时,武松和亥言就已经潜伏于屋顶之上,把两人的交谈听了个分明。 之所以一直引而不发,一则,需将这两奸贼的密谋之事摸清,二则,武松单臂难以同时制住两人,一旦有所闪失,难免惊动了府中家丁。 所以,只等黄都监走了之后,武松这才出手,拿住了已经醉卧在床上的吴化成。 如此一惊,吴化成此时酒已醒了大半,待他看清了武松,另一半也醒了。 独臂和尚居然杀上门来。 吴化成心知不妙,心里盘算着脱身之策,嘴上却开始求饶。 “大侠......大师饶命,大师有何吩咐,下官自当从命。” 武松看不得这狗官的嘴脸,冷哼一声,“你不是已差人四处拿我了吗?如何,我自送上门,你却怂了。” 亥言却不想浪费时间,单刀直入,“我且问你,金人是如何知道种安的身份和行踪的?” “这......”吴化成心里暗道,我和金人的事他们是如何知道的,这两个和尚到底什么来历,如此厉害。 “说!”眼看吴化成贼眼乱转,武松厉声喝道。 “我说,我说。”吴化成自知瞒不过,“下官只是奉命行事,其余的并不知情。” “奉命?”武松一听更来气,“你身为宋臣,奉的谁的命?你食大宋俸禄,不知护佑大宋的黎民百性,却勾结金人,加害同胞,你还想有命在!” 亥言看得出来,武松恨不得立即结果了这狗官。但当务之急还是要问清其中来龙去脉。 “你奉何人之命?”亥言问道,“是不是金国王子?他现任何处?” 连金国王子他们都已知道,吴化成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不过,一个念头又很快从他脑海中闪过。 “的确是金国王子,只是他的行踪......” 见吴化成吞吞吐吐,武松反手一掌拍在吴化成的软肋,疼得这厮顿时冷汗直冒,却叫不出声。 “大师......饶......命,我......说我说。”吴化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西湖边,葛岭上的清云观,其实是金人的秘密据点......” “那金国王子可在观中?” “这,下官不知,不过,下官昨日刚于观中见过他一面。” “观中有多少金人?” “约摸十余人,可能更多。” 问清了清云观内外情况,武松心里也有了底。兵书之祸,眼下祸根在于金人,只有解决掉这个金国王子,种安和兵书才可暂保无虞。 不过,武松突然发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该如何发落眼前这个狗官。 武松不由看了一眼亥言,亥言自然也明白。“先让他再睡一会儿吧。”亥言轻声道。 吴化成还未明白话中之意,只觉得后脖颈一麻,晕了过去。 这狗官杀还是不杀?这的确是个问题。 以武松的脾气,恨不立即结果了他。身为宋官,却为金人效命,死有余辜。即便是把他送到大理寺,也是死罪难逃。 不过,眼下杀了吴化成,必然会惊动杭州官府,更会让金人有所警觉,局面可能难以预料。 再则,武松入世不过只有数日,就开了杀戒,后果会如何,甚至连亥言也不敢多想。 究竟该如何处置吴化成,一时真还有些难住了武松二人。 第22章 回马一枪 吴化成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床上。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几下,除了后脖颈还隐隐作痛之外,其他并无不妥。他知道自己小命暂时保住了,总算先松了口气。 等缓过神来,他又不由得佩服起自己,要不是自己急中生智,把金国七王子的线索顺水推舟地露出,哪有这么容易脱身。 他也不担心完颜杰律会有什么危险。清云观是金人的秘所不假,但观中暗藏机关,王子身边高手众多,料这两个和尚这一去也是自投罗网。 想到自己这借刀杀人之计,吴化成不由得意地笑起来。 不过,吴化成脸上的笑容很快没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下床,也鞋都未及穿上,直奔书房。 书房里自然有书,书架上叠满了经史子集。吴化成要找的那本是《左传》,即使不掌灯,摸着黑,他也能准确无误地知道书的位置。 一摸之下,书还在,吴化成又松了口气。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册《左传》里既没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兵法之道,也没有“言之无文,行而不远”的行文之法。 有的,只是他和大金国往来的信函。 这是他日后向新主邀功的资本,但也是他私通敌国的铁证。 把如此重要的东西藏于书中,置于书架之上,吴化成一直觉得,自己这藏秘信的法子颇有大隐隐于市的高明。 可惜,他遇到更高明的人。 还是那只如铁钳般的手,把吴化成从自得中拉回了清醒的世界。 武松和亥言根本就没有走。他们并不知道吴化成藏了何物,但亥言知道,吴化成在惊恐之下最在意的是什么。 这回马一枪,果然杀得吴化成措手不及。 藏在《左传》里的秘信不多,只有五封,但其中一封很特别,是金国颁发给吴化成的告身:这位大宋的杭州通判摇身一变,已成了金国的江南路府尹兼都总管。 和如今只是区区一个杭州的通判不同,金人许给他的,是掌管江南一路的封疆大吏。虽然,江南路此时是宋朝的疆土。 就这一封,就足以坐实吴化成灭九族之罪。 “你们这些文人,藏东西也喜欢藏在书里。当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可你这分明是书中自有祸国心啊。”亥言拿着这封告身,冷冷地看着吴化成,“要不府尹大人赐小僧一些盘缠,好让我将此书送到东京大理寺去?” “小师父饶命啊。”吴化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小师父但有吩咐,下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不急,容我想想。”亥言把告身揣入怀中,“今晚之事,你若敢声张,这封信自然会有人送到大理寺去。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 看着吴化成如丧考妣的样子,亥言心里又好笑,又好气。“你在此多跪些时辰吧,好好想想你做过的勾当,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言罢,亥言拉着武松扬长而去。 有了这封信在手,亥言也不用担心吴化成再敢造次,至少不会有碍他们的行动。 出了通判府,武松这才说道:“你这个小和尚,行事多谋,当年的神机军师吴用,恐也逊你三分。” “武都头过奖了。不过,你那兄弟吴用可是虚构之人,而我却是真的。” “你也不是人。”武松丢下一句,独自往前走去。 解决了吴化成,武松二人就可以专心对付金国王子了。 清云观是一定要去的,但何时去,如何去,二人却需要谋划一番。 所以,二人决定先回福来客栈,一则,种安那边有新的进展也未可知。二则,若是真要闯一闯清云观这龙潭虎穴,也得有所准备。 毕竟,两个和尚贸然进入道观,本身就扎眼得紧。 武松二人一路夜行。而此时的种安已安然入睡。这两日以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睡得踏实和安稳。 因为他知道,明日天一亮,兵书就可以交到足可信赖的人之手,总算没有辜负主公所托。 这一切都是因为去了这趟百花楼。 其实,去之前,除了百花楼和柳如烟这两个名字,种安也一无所知。不过,在把那方锦帕递进去之后,一切就豁然开朗。 种安的确对亥言和武松有所隐瞒。 他递进去给如烟姑娘的是一方锦帕不假,但锦帕上绣有字,他却没说。 他未曾见到柳如烟,只是由侍女带回了“先生请回”四个字也是真的。但侍女还回送了另一方锦帕,他也没说。 送进去的锦帕上写的是:西北望,江山可安,拿回来的锦帕上写的是:江南梦,家国何在。 这两句诗不仅绣在了锦帕上,也早已印在种安心底。这正是老种经略相公临别之际,留给他的“锦囊”,在遇到险情时的,可依计而行。 如今,锦帕上的诗句无误。种安明白,只要见到对的回诗,自会有人来取走兵书。自己只需等待即可。 种安一夜好梦,武松和亥言回到客栈后,看种安安然无恙,也就放心安歇去了。 翌日,晨曦初现。 种安醒来,发现一封书信不知何时已放在桌上。 打开书信,只有几个字:巳时,燕勒居。落款是一个“仲”字。 见到这个仲字,种安知道此信不假,彻定放下心来。 原来,种氏一脉本姓仲,祖上因避难改仲为种。以仲字为记,只有种家亲近之人知晓,外人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 此时距离巳时尚早。种安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叩开了武松二人的房门。 种安不想不辞而别,毕竟武松二人有恩于自己。但兵书事大,容不得半点闪失,此去赴约,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种安走出客栈时,亥言和武松正在房中看着。 “老先生此去可保无虞?”武松还是有点不放心。 “应该是。”亥言道,“倘若武都头放心不下,我们可以暗中尾随。” “你也想去一看究竟?” “嗯,我也有好奇心。”亥言又露出一丝坏笑,“虽然我是个和尚。” 第23章 如烟往事 轻纱垂幕,香炉里青烟袅袅。在百花阁最高一层的西北角,正是柳如烟的绣房。 此刻,柳如烟坐在镜前,镜中依旧是那个名动杭州的美人,只是唇上的胭脂已被擦尽,没有脂粉的脸颊透出红润的光泽,一双明眸依旧动人,此时却露出了几分英气。 卸下红妆。这一刻,柳如烟已经等了足足三年。 三年来,她寄身于这烟花之地,甚至还起了如烟这样一个名字。她引得四方浪子慕名而来,成为青楼的一段传说。 但她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江南的垂柳风情万种,远没有塞外的胡杨苍劲挺拔。这里的夜夜苼歌,也不如一曲羌笛荡人心魄。 如今,她那双平日里抚琴弄箫、拈花运子的手,终于又可以擎三尺秋水,斩世间不平了。 种安送来的那方锦帕,此时就在梳妆台上,上面的字近在眼前:西北望,江山可安。 可又有多少人能读懂这字间的真正含义。 ...... 九年前,柳如烟还是豆蔻年华,也不叫柳如烟,而叫柳如是。 柳如是生于渭州华亭县一户商贾之家,其父膝下只此一女,所以倍加疼爱,自小请先生教她读书识字。十二三岁的年纪,柳如是已是初通文墨。 未曾想,西夏人贼兵犯境,一场战火毁掉了她的家园。 爹娘不得不带着她踏上逃难之路。但祸不单行,逃难路上,他们又遇到西夏的溃兵,一时间,爹娘皆丧命于鞑子的刀下…… 眼看柳如是也在劫难逃,一队宋军及时赶到,驱散了西夏人,从刀口下救出柳如是。领军的正是老种经略相公种师道。 已成孤儿的柳如是被种师道收养,种师道原本打算将她送回府中,由夫人照看。 但柳如是小小年纪,眼睁睁看着爹娘被鞑子兵所杀,心里就此埋下复仇的种子。她一再央求种老将军要留在军中,习武从军,为双亲报仇。 种老将军起初不肯,毕竟一个弱女子从军本无先例,军中携带女眷也有违军法。自己虽已身为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统兵数万,也不敢罔顾军例。 但柳如是抱定了从军习武的决心,不惜咬破指头写下血书,以铭心志。种老将军见她心意已决,又看她资质颇高,动了恻隐之心。 思量再三,种老将军将她认为义女,并把她送往终南山豹林谷。并和她定下六年之约。 谷中有一位隐士,相传为世外高人,博古通今,文武双修。其家承渊源已无从知晓,世人只知道他自号无涯子。 这位无涯子是种师道多年的至交,种老将军仕途中几起几落,每次遭贬之后,都会到谷中和这位好友相聚,谈经论道,喝茶下棋。 柳如是入谷六年,拜在无涯子门下。 原本,无涯子一生不收女弟子,但一见柳如是,如见璞玉,心生欢喜,立即破例收下了这位眼里满是仇恨的小女孩。 无涯子不仅教授她独门武功,也教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奇门之术。 柳如是一心念着复仇,只想苦练武功,无心其他。但无涯子却告诉她,练武不修心,只是器,而非道,器有限,而道无涯。 她不懂。 无涯子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待风一起,在空中看似胡乱挥舞,但停手之时,树枝上已串好七片落叶。 她还是不懂,师父是如何做到的。可她看得懂,若师父手中持剑,顷刻间,已是七剑尽出,击敌无数。 从此,柳如是一切按师父所授,树下练剑,亭中读书,剑下有风云,书中有乾坤。 六年时间,柳如是不仅出落得亭亭玉立,更是尽得师父真传,习得一身武功,满腹诗书。 临别之际,无涯子告诉柳如是,本门的剑术长于江湖搏杀,却并不适合两军交锋,她手中长剑可斩当世高手,却难破军士重甲。 “你更适合做一名济危扶难的侠士,而不是陷阵冲锋的将军。”这是无涯子最后留给她的话。 出谷之日,种师道只带了数名亲随前来,接走了义女柳如是。 遵照当初的六年之约,种师道让柳如是携剑而去。 此后数月,燕云十六州突然出现了一位蒙面游侠。 她单枪匹马夜袭州府,连斩十余位金国命官,其中多是降金的汉人和契丹人。 丧命的官员,无论文武,皆是眉心中剑,一击即杀,而偶有撞见的家丁护卫,也无一生还。 也就是说,见过她的人,都死了。 一时间,燕云十六州的官员人人自危。 金人可能想不到,让他们寝食难安,如芒在背的游侠,其实是一个女子。 不过,就在金国官员已如惊弓之鸟之时,这位游侠却突然销声匿迹。 柳如是突然累了,是心累。她发现,她杀再多的金贼,也改变不了宋军在边关的节节败退。 就在此时,又传来义父再度被贬的消息。她随即起程,一路西进,赶回了豹林谷。 果然,种老将军已经退隐谷中。父女相见,一时感慨万千。 只是数月光阴,种师道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凉亭中,父女二人难得清闲,摆下棋盘,相对而坐,下起了围棋。 种师道棋风飘逸,四处腾挪,不战而围,而柳如是行棋却寸土必争,锋芒毕露。 弈至中盘,柳如是提子无数,却未见胜势。在一旁观棋的无涯子也忍不住道:“徒儿还是心中杀气太重。” 棋局未终。种师道突然停下,问道:“是儿此去燕云之地,手刃金贼无数,可算大仇得报?” 柳如是拿着一枚黑子的手停在半空,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心累之处正好被触动。 “女儿得义父相救,又受师父教诲,自知身负的不只是家恨,还有国仇。只是,这家恨易解,国仇却难平。”柳如是叹道。 “你能心怀天下,不枉为父和你师父一番苦心。”种师道心下甚慰。 他站起来身来,踱步亭边,微风一过,老将军更显面苍然,鬓皤然。 “是儿,你可知如你这般的孤儿又何止百千。”种师道转身发问。 “女儿知道,兵燹之下,家破人亡者多不胜数。” “但天眷于你,凭过人天资,才习得绝世武功,可以手刃仇敌。而更多的人却只能一世忍辱苟活,他们的仇恨又该放于何处?” “义父的意思是?” “是儿,为父半生戎马,麾下精兵数万,尚未能斩得楼兰,你一人之力,又岂能杀尽天下鞑虏。你剑锋不及处,百姓依然难逃鞑虏之祸。” “这也正是孩儿苦闷所在。”柳如是眉头微蹙,“难道我们真的打不过鞑子了吗?” 种师道看了一眼一旁始终不语的无涯子,低头道:“大宋之危,祸在鞑虏,但更在内患!” “说句要杀头的话,如今朝纲不振,佞臣当道,老夫纵抱定马革裹尸之心,恐也难挽狂澜。”此言说罢,种师道双唇已是微颤。 “义父......” “但你年纪尚轻,来日方长,当有一番可为。” “女儿愚钝,还请义父明示。” “我想让你去江南。” 言罢,种师道回身拿起一子,落于棋盘中。 一招脱先而去。 第24章 名动江南 从此以后,江湖再无柳如是,江南却有了一个叫柳如烟的青楼女子。 三年时间,柳如烟不仅成为了名动杭州的百花阁头牌清倌人,也让百花阁成了这江南首富之地最有名的交际之所。 当地豪门望族、文武要员、士子乡绅皆以来百花阁消遣为乐。虽然,能得见如烟真容者没几个,但想见而不得,更是让这些风流人士欲罢不能,流连忘返。 男人嘛,一般在喝酒的时候说真话,在作诗时说大话,哄女人时又喜欢说鬼话。而在百花阁,佳人在怀,喝酒行令,自然是什么话都说。 三年时间,这杭城里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无论是家传底细、喜好习惯,还是难言之隐、不宣之秘,都已尽在百花阁的掌握之中。 年初,杭州知州李梦权五十大寿,一时兴起欲请柳如烟到府上献艺助兴,被柳娘子婉拒。事后,李知府勃然大怒,扬言要拆了百花阁。一时间,满城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在李梦权收到一封书信之后,一切又风平浪静。李知州事后笑称,拆楼之说都是酒后戏言,当不得真。 此事之后,坊间都说,杭州城文有知州,武有都指挥使,但文武都管的是百花阁。 这也正是种师道让柳如烟远走江南,藏锋于烟花柳巷的用意。 原来,在数次遭贬之后,种师道已深感大宋内忧外患,江山社稷摇摇欲坠,而自己却苦无良策。 六年之约期满时,他入谷接走义女,也和无涯子有了一次彻夜长谈。 问计于无涯子成了他最后的希冀。 无涯子直言:“我非子房、萧何,何来经世之能。但即使有张良、孔明之才,若无识才之人,用才之君,也是枉然。” “难道就没有亡羊补牢的可能吗?” “如今天下之势,金人兵锋正盛,如日方升,而大宋垂暮,江河日下。为今之计,只能以地换时,以图后继。” “何为以地换时?” “金人虽悍,然毕竟人丁不济,纵有过万铁骑,也会鞭长莫及。大宋虽弱,却是弱在庙堂积弊,朝纲不振。然万民犹在,只要物阜民丰。就有重振社稷之日。” “先生的意思是?” “以将军之能,尚无力回天,大宋颓败之势更非朝夕可逆。老夫斗胆妄言,不出五年,淮水之北恐无宁土。将军须早做打算。” 无涯子的话如利剑穿心,让种师道万万不愿接受,却又如当头棒喝,一语惊醒梦中人。 “那老夫还能做何打算?” “退守江南,以图后计。” “江南?” “江南。” ...... 一生忠孝,半生戎马的种师道最终还是留在了北境。 他走不了,因为他是阵前的将军,军心所在。他也不想走了,因为他自知年过古稀,来日可数。 但他把希望寄托在了柳如烟的身上,因为他的两个儿子都已战死沙场。 也因为他相信无涯子的话。 将柳如烟派往江南之后,因为种师道四处征战,居无定所,所以一直以飞鸽传书和义女联络。 不过,飞鸽传书毕竟难保不会有意外。在临别之际,种师道特意留下了锦帕之约,以诗为凭,见帕如见人。 所以,柳如烟知道,送来锦帕之人必是要紧之人。 “小姐。”门外的一声轻喊把柳如烟从往事中叫醒。她应了一声,“进来吧。” “小姐,燕勒居的人回报,已接到了老先生。”推门进来的是柳如烟的贴身丫头翠荷,也是回送锦帕给种安的那个女子。 “好。让他们好生安置老先生,切莫有失。”柳如烟听到这个消息,也彻底放下心来。 “另外,告诉妈妈,就说我今日有恙在身,不便待客。” “知道了,小姐。” 燕勒居和百花阁相隔不过两条街,座落在闹市旁的一条街巷里,是一家普通的茶舍,也是柳如烟经略江南的一处据点。 午时刚过,柳如烟带着翠荷,换上普通妇人家的衣衫,从后门出了百花阁,一路往燕勒居而来。 西北望,三年光阴,柳如烟脚下的步子不由地快了许多。不是翠荷在一旁提醒,几乎失了仪态。 燕勒居的一间雅阁里,种安已经等在那里,望眼欲穿。 柳如烟不认识种安,但她认识那方锦帕,也知道义父府上有这样一位管家。 种安也不认识柳如烟,也未曾听主公提起。但他却认得柳如烟身边的丫头,正是昨日送出锦帕的那个清秀女子。 两人相认,再念及已经仙去的老种经略相公,不胜唏嘘,相对垂泪。 叙罢。种安也把兵书一事向柳如烟和盘托出。不过在说到藏书之处时,种安停了下来,看了看一旁的翠荷。 “哦,老管家不必担心,翠荷与我情同姐妹,不是外人。” 种安这才放下心来,却还是压低声道:“兵书被老朽藏在了一座道观,何时去取回,听小姐示下。” “事不宜迟。” ...... 燕勒居的街对面,武松和亥言坐在一家酒肆里。 这里的酒虽然比不上太和楼的女儿红,但绿蚁浊酒却自有一分甘烈。 但武松却喝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住地望向燕勒居。 “种老先生已进去该有两三时辰了,该不是有什么意外?” “不会。”亥言笃定道。 “你为何如此肯定?” “武都头,你可知这茶馆名字的来历?”亥亥喝了一大口,放下酒碗问道。 “你这小和尚,明知我是一介武夫,识文断字尚可,这咬文嚼字之事,我如何知道。”武松不由瞪了亥言一眼。 “不过这茶馆的名字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燕勒,应是取自燕然未勒之意,出自范仲淹的一首《渔家傲》。所以,此处的主人和种老将军应有莫大的关系。” “这又从何说起。” “范先生也曾经略西北,力保大宋边关,说起来算是种老将军的前辈。他在词中燕然未勒,边患未除之叹,正是戍边西北时之作,想来也是种老将军心中之憾。” “对了,范先生还任过杭州知府。嗯,这个名字起得有水平。”亥言又喝了一口。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 “读书。” 说话间,武松突然直起了身来。抬眼望去,驶来了两辆马车,停在了燕勒居的门外。 第25章 城门失蹄 有人从燕勒楼走了出来。 两名女子上了前面那辆马车,但何人上了后面那辆马车,武松和亥言都未得见。 因为,视线正好被头一辆马车挡住。 “驾。”随着马车夫一声吆喝,两辆马车驶离燕勒居,向西而去。 武松和亥言对了个眼色,随即也离了酒肆,一路尾随。 此时正值午后,街上行人不少,马车走得不快。武松二人一路跟随,倒也不算吃力。 约摸一柱香功夫,马车已行至城西的青波门。出了城门,不远处就是西湖和群山。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城门外传来,一时间尘土飞扬。 马很快,显然是北方的良驹。马上之人一身黑漆濒水山泉甲,腰佩宝剑。看样子是个禁军统领。 此时,城门处行人众多,眼看一骑疾驰而来,行人纷纷闪避。 有人还是没躲开。慌乱中,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女娃一个趔趄,摔倒在路中间。 眼看马蹄就要从女娃身上踏过,马上的武官想勒缰绳已是不及。突然,战马一声哀鸣,马失前蹄。 “你看见了吗?”亥言问道。 “看见了。”武松不禁暗暗佩服,“这车中之人的飞矢功夫绝不在张清兄弟之下。” “哦。应该是个女子吧?” “没错,车上的女子确实是习武之人。”武松点点头,“只是没想到,功夫如此了得。” “两个都是。” “都是。” 这边,二人说得热闹。那边,马上的那位武官也摔得不轻。 这一摔,除了没挨上一刀,和在阵前被人斩落马下没两样。加上身披几十斤的重甲,这位武官一时竟爬不起来。 女娃被家人抱走了,失蹄的马也自己站了起来。但却没人敢去扶那武将。直到城门的守备军士跑来,才把他扶了起来。 “奶奶的,何人敢暗算本官!”人还未站稳,这武官已经忍不住骂了起来。 有守备军士认出了他,赶忙劝慰道,“哎呀,原来是秦指挥使,你受惊了。” “秦指挥使消消气,想来是马失蹄了,这杭州城,谁敢暗算你啊?” “就是啊。秦大官人,消消气。” 几个军士一边劝着,一边把这名将官扶到一边。 “奶奶的,你们这杭州城难道还欺生不成。”秦大官人显然气还没消,嘴里骂骂咧咧,“老子十二岁骑马,十八岁从军,大小仗也打了十几次了,还从没如此摔过。奶奶的,这杭州真是来不得。” 原来,此人是禁军的一名营指挥使,名唤秦炎,一个月前随神卫禁军驻泊杭州。 方才,他原本带着本部人马在城外扎营驻训。知府大人差人让他火速到州衙,他才连甲都未卸,就一路纵马飞奔进城。 “把老子的马牵过来。”秦炎喊道,“误了李知州的要事,你们谁担得起。” 秦炎骂完才发现,这个“你们”根本不知道是谁,心下火气更甚。 不过,等军士把马牵过来,秦炎心中的怒气彻底炸了。因为他发现,马的左前蹄上有道伤口。 “哪里来的贼人,好大的胆,真敢暗算本官?”锃的一声,秦炎拔剑出鞘,怒视着四周。 那几个守城门的军士一见这情形,也纷纷亮出了佩刀。一个什长向着城门方向高喊道,“封住城门,严加盘查,别让贼人走了。” 那两辆马车正行至城门口,恰好还未出城,被军士拦了下来。 “坏了。”亥言不由叫了一声。 武松也知道坏了。如果种安也在马车上,难免不会被军士发现,如果当中有吴化成的人,那就不妙了。 光天化日之下,武松知道动手的风险,毕竟此处是城门重地。但不动手,万一种安真在车上呢。 武松的担心应验了,城门口的军士果然要检查马车。一名伍长已经用佩刀挑开了马车的垂帘一角。 突然间,拉车的马一阵嘶鸣,四蹄奋起,狂奔而去。 那名伍长被挂倒在地,余下的几名军士也惊得目瞪口呆。车夫此时就站在他们身边,马车的驾座上根本没人。 两辆马车就这样前后疾驰而去,都没有车夫。等一众军士回过神,马车已经驶出百步之外。 城门顿时大乱。 一队军士追了出去,而城门口的军士赶忙拉来拒马,封住了城门。 武松二人这才发现,马车出城了,但他们却还在城内。 一向足智多谋的亥言此刻有些无奈,倒是武松安慰起他来,“如果那女子确是种老先生要找的人,有她在,应可护兵书周全。” 亥言也觉得有道理,“也罢。他们去取书,我们去找金人的晦气,兵分两路,殊途同归。” “甚好,我喜欢。”武松乐道。 “怎么,武都头又想打架了?” “那得看和什么人打?” 说到打架,武松突然想起,自己的戒刀还藏在城外树林里。而且,清云观也在城外。 看来,这城还得出。 约摸半个时辰,武松二人赶到南边的钱湖门。好在这道城门一切如常,二人速速出了城门,往葛岭而去。 武松的藏刀之处也离此城门不远,只有二三里地,不过和去葛岭却是两个方向。 刀拿还是不拿?武松想听听亥言的意见。 “清云观的虚实未知,贸然动手,恐有不妥。我们不妨先打探一下再说。”亥言道,“刀先不拿了吧。” 去葛岭,走水路可以横渡西湖,也可从苏堤穿行,走旱路则要从西岸绕行。 此刻,苏堤上游人不少,亥言决定还是走西岸更稳妥。 西岸山林茂密,即使是在秋日,这江南之地也是一派郁郁葱葱。 武松二人一路走在岸边的小径之上,一边是湖光潋滟,一边是山色秀丽。此时,正是枫叶红了的季节,层林尽染,半个山坡如火似霞。, 风一过,红叶飞舞,近看如蝶舞翩跹,远观似飞霞满天。 美景醉人,亥言也不由得感叹,“这凡间景致果然是美不胜收。” “是啊,如此大好河山......”武松明显有话未说完,却戛然而止。 “哎,不过数日,武都头你越来越不像个出家人了。”亥言故意叹了口气,“你就不能专心欣赏一下这西湖边的美景吗?” “不能。”就在瞬间,武松突然眉头一紧,向山上奔去。 第26章 山林遇险 半山坡的树林间,红叶满地。 如果不是这满地红叶,那些血迹应该更加明显。 方圆数十丈之内,地上已经躺着七八条汉子。另外十余名劲装汉子正围住一名女子,杀红了眼。 这女子,武松认得,正是马车上那人。 只见柳如烟一把长剑在手,如龙戏水,剑光掠过,总是伴随对手的一声哀叫。 但叫声连连,这群人却丝毫不退,如狼群围猎般前仆后继。 柳如烟心里越来越急,她几乎剑剑都是杀招,但这群人都内着皮甲,即使她剑无虚发,却很难一击致命。 这十余条汉子其实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但他们根本就不想赢,甚至他们都没想过活着离开。 即使身上已是血迹斑斑,但只要一息尚存,他们就如飞蛾扑火般冲向柳如烟。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拖住柳如烟。 转眼间,又有两名汉子丧命倒地。 如此自杀式的打法,武松也看得有些心惊。这群人如此悍勇无畏,绝非一般的兵丁士卒,更不像江湖人士。 “武都头,那边。”亥言也已经跑了过来,手指向树林的深处。这个方向,也正是柳如烟奋力突进的方向。 武松顿时明白过来,猛提一口气向林中追去。 斡不里总感觉手中这口宋制的佩刀不趁手,远不如自己的那柄宣花板斧。要不然,怎么会迟迟拿不下眼前这个小女子,况且自己还有两名手下帮手。 这要传扬出去,他这个四王子麾下赫赫有名的千夫长还怎么混。 斡不里的刀势越来越猛,招式简单,却刀刀有千钧之力。翠荷手中的剑极尽轻灵之势,也只是堪堪卸去对方的力道,此时已是香汗淋漓,渐渐不支。 何况她要时时护住身后的种安。 眼看久攻不下,斡不里突然大喝一声,连刀带人直冲翠荷。原来,他仗着内有皮甲护身,决定舍命一搏。 斡不里这一冲,确实让翠荷有些措手不及。她可以卸掉对方刀的劲道,但面对这冲过来的七尺大汉却一时慌了手脚,只能挽出剑花急退。 其余两名汉子见斡不里已经拼了命,也嚎叫着举刀猛扑上来。 三条大汉如虎扑食,翠荷已是退无可退。剑花在对方的猛冲之下锵锵作响,她手腕渐渐支撑不住。 翠荷的剑脱手了,飞向半空。 不过空中除了她的剑,还有两把单刀。 武松心里吃了一惊。 他情急之下,一出手就使出自己成名的鸳鸯腿,瞬间连踢三人的后心。两人吃力不住,连人带刀飞了出去,而中间那个刀削脸居然只是被踢了一个趔趄。 斡不里也吃了一惊。 他内息如翻江倒海,一口咸腥之物瞬间涌上喉头。已经倒在地上的两名手下,已是口吐鲜血,不能动弹。 此人腿力如此厉害,要不是自己还有皮甲护身,恐怕已丢了半条命。 斡不里生生把那口血又咽了回去。他转身发现,一位独臂和尚正在眼前。 正是冤家路窄。 斡不里见识过武松瞬间解救种安的手段,刚刚又挨了一脚,心下暗忖,自己单打独斗恐不是敌手,再加上那边那个棘手的小娘子,还是先走为妙。 想罢,斡不里打了一声呼哨,转身跑了。 翠荷不认识武松,但出手相救之人自然不会是敌家。种安当然认得武松,但此时的他已是力竭不支,靠倒在一棵大树前。 武松上前查看,这才发现,种安不仅是跑累了,而且左腿已伤,血流不止。 不一会儿,亥言和柳如烟也都赶来。柳如烟连忙取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给种安包扎好了伤口。 经过种安介绍,众人互相施礼问候。当然,武松记得自己法号叫亥明。 原来,种安一行在城门口被拦之后,柳如烟用在豹林谷习得的兽语,唤马奔驰,这才冲出城门。 甩掉了追兵,种安三人在西湖西岸弃车步行,直奔栖霞岭上的福安道观。 因为名字的原因,种安到了杭州之后,曾慕名前往福安观敬香,为主公祈福。此后,每逢斋日,种安都会到此观来。 也正是这隐于山中的道观启发了种安,在距离福安观百余步之外的树林里,他寻得一棵大槐树,将兵书埋于树下,并做了记号。 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取出兵书。 未曾想到,他们三人刚入树林,还未还来得及寻到那棵大树。斡不里一众人等就突然杀出。 听种安讲罢,亥言沉思片刻问道:“老先生是说,未等你们取出兵书,那金人就已动手?” “正是。” “如此说来,金人应该还不知道兵书的下落,只是探得了老先生的行踪。” “应该是......”听亥言这么一说,种安似乎才反应过来,“可是,除了眼前的各位,还有何人知道我的行踪呢?” “难道是他......”种安好像想起了什么,却又自己摇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先生说的可是......种欣?”亥言试探着说出了这个名字。 种安没有回答,但亥言从他的表情里已经得到了答案。 “我记得老先生说过,那日在陆园见面之前,种欣并未来过杭州。他又是如何得知你在何处?”亥言继续问道。 “哎......”种安长叹一声,“小师父应该也记得,我曾托人带信给他。在信中老朽虽未透露住地所在,却告诉他,若有事可到陆园和福安观来寻我。” 说到此,种安猛拍了一下大腿,自责不已,“万万没想到,这,这逆子会是奸细!” 见种安这般,亥言连忙安慰道,“老先生先不必过于气恼,这金人眼线众多,从别处探得你的行踪也未可知。他日等见到种欣,再当面问个清楚也不迟。” 话虽如此,但种安心里却已是五味杂陈。如果真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卖了,他该如何自处。 柳如烟一直没说话,但她至少已经看出了两点。一是,这小和尚思维缜密,绝对不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二是,这大和尚虽是独臂,却轻松击退了那领头的刀削脸,武功着实了得。 这一大一小两个和尚怎么看,也不像寻常的云游僧人。 不过,两人已两次出手相助种安。想来也不会是敌人。 想要此处,柳如烟开口道:“依小师父之见,如今我们该如何行事?” “不管如何行事,此地已不宜久留。”亥言道。 第27章 兵分两路 的确,葛岭距此已不算太远,金人很可能去而复返。可问题是,种安有伤在身,没有车马恐怕也走不了太远。 柳如烟此时想起,离此不远有一处山神庙。因为近年来道教兴盛,这座山神庙的香火已断了多年,几乎已无人前去。偶有人迹,也是樵夫猎户路过歇歇脚而已,常人知道的甚少。 这倒是不失为一个暂避之地。 原来,自打来了杭州,柳如烟每月总有几日会出城,借游玩之名察看城外的地形。如今,这西湖和岸上山岭的地势建筑,已是了然于胸。 众人都觉得可行。在商议之后决出兵分两路,柳如烟和翠荷去寻找那棵大槐树,取回兵书,武松二人则护送种安到山神庙暂避。 “我取到兵书后即来与你会合,到时候再做计较。”柳如烟拱手道,“我家老先生就烦劳两位师父照看了。” “小娘子放心,有我二人在,老先生应无大碍。”武松回道。 柳如烟微微一愣,但旋即一笑而过,转身和翠荷往福安观方向去了。 武松背上种安,随手还拣了一把金人留下的佩刀。那座山神庙果然不远,花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寻到了。 山神庙内,房梁、门窗上挂满了蜘蛛网,山神的塑像已残破不堪,和武松一般缺了条胳膊,供桌上亦是布满灰尘,一看就是久未有人来过。 武松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扶种安坐下歇息。此时,种安腿上的伤口血已止住,倒也未伤及筋骨。 安顿好种安,武松独自走到庙外,察看了一翻四周的地形。庙门前是一块几十丈见方的坝子,庙后则是山坡,只有一条陡峭的小路通向山后。 此时,亥言也跟了出来。 “亥明师兄,此处可还好?”亥言冷不丁问道。 武松有些诧异地看着亥言,“小和尚,你又搞什么鬼。此处又无旁人,你叫我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是个和尚。” 武松一愣,“你这是......” “你方才是如何称呼柳如烟的?”亥言眉头一挑,问道。 这一问,才让武松想起来,刚才道别之时,他叫的是“小娘子”,而不是女施主。 是一时失言,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缘故,武松自己也有些纳闷。毕竟,柳如烟是他入世之后认识的第一个女人,还是绝色的年轻女子。 亥言看武松有点出神,心里偷着乐,表面上却绷住了脸,“哎,还是尘缘未了啊。” 说着,亥言独自向山下走去,扔给武松一句话:“你看好老先生,我去寻点吃的来。” 这么一说,武松还真觉得饿了。 柳如烟和翠荷带回了兵书,种安见书完好无损,终于心落了地。 亥言则带回了几条鲤鱼,用一条草绳串着,还活蹦乱跳。众人一见,都感觉饿了。 只有武松注意到,亥言一身僧袍,竟半点都没湿。“这小和尚,不知又施了什么法术。”武松心里暗道。 如何处置兵书,需要从长计议。但肚子饿了,则可以立即解决。 所以,生火烤鱼。 在豹林谷呆了六年,柳如烟自然对野外的生活驾轻就熟。只见她用剑刮净鱼鳞,剖开鱼肚,掏空内脏,再在两面鱼背上割出花刀。 虽然工具不算趁手,但她刀法纯熟,看得亥言津津有味。 待鱼杀好,武松那边也已捡来干柴,生好了火堆。翠荷则拿来了削好的树枝,从鱼嘴穿入,架上已经搭好的树枝烤架,嗞嗞声响,炊烟飘起。 “女施主这手料理鱼的功夫,小僧佩服。”亥言看着树枝上的鱼慢慢泛起焦黄色,暗自咽了咽口水。 “叫奴家娘子吧,你们都破了斋戒了,就不必再拘俗礼了。”柳如烟把鱼翻了一面,悠悠道。 亥言微微一愣,偷撇了武松一眼。武松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往火里添了几根枯树枝。 一盏茶的功夫,已是鱼香四溢。 待鱼烤熟,柳如烟不知从何处采来几枚野生黎檬子,切成两瓣,挤出汁水淋在了烤好的鱼上。 野外没有盐,这黎檬子的汁液既能去鱼腥,又可作调味之用,这么一淋,这野外烤鱼顿时有了灵魂。 翠荷先给种安送去一条,武松和亥言则早已垂涎欲滴,忙不迭各自拿起一条,吃了起来。 亥言本来还想在吃之前念个“阿弥陀佛”,但想想还是省了。一口咬下去,大快朵颐。 吃完了鱼,又喝了些山泉水,众人都恢复了体力。只是种安这腿伤一时却好不了。是走是留,走又该如何走,须得合计一番。 “小姐不必管我,只要兵书安全了,老朽的安危又有何妨。”种安执意让柳如烟带好兵书离去,不必挂记自己。 但柳如烟担心,金人只知道兵书在种安手里,势必会再四处寻找。加之听武松二人所言,还有杭州官府的人暗助金贼,这城内也未必安全。这让她颇为左右为难,一时拿不定主意。 “咳咳。”亥言干咳了两声,说道,“不如这样,二位可带着兵书回城, 一则寻个妥当的藏书之地,二则可打探一下城内消息。我和师兄可留在此处照看种老先生,待你们确定城中安全,再派车马来接我们也不迟。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亥言说罢,武松心里暗自佩服,这小和尚果然行事周全。如此一来,不但可确保城中万一有变,不至于让种安自投罗网。也打消了柳如烟心里的顾虑,让她彻底放心,知道我二人没有窥探兵书之意。 武松心里明白,柳如烟自然也明白。她感激地看着亥言,“小师父想得如此周全,奴家感激不尽,那我家老先生就托付于二位了。” “柳娘......子不必客气。”亥言回道,“种家世代忠良,为忠良之人做点事,是我等的荣幸。” 随后,柳如烟二人拱手作别。 不过,刚转身,柳如烟似乎想起什么,回首道,“对了,此处山神庙知道的人虽少,但两位师父还需多加提防,以免金人去而复返。” “娘子放心,我们会多加小心的。”亥言道,“就算金人真来了,不是还有我师兄在吗。” 柳如烟又看了一眼武松,微微颔首,这才转身离去。 第28章 单刀破甲 金人没有再来。却来了一队宋军。 武松和亥言没有想到,他们在城门口撞见的那位秦指挥使,其实是冲他们而来。只不过他当时尚未领命而已。 话说秦炎虽是在禁军中服役,随神卫军移防杭州之前,甚至都没来过杭州。不过,他和杭州的关系却也非同一般。 因为,杭州知州李梦权正是他的妹夫。 确切地说,他的妹子秦四娥是知府大人才刚新续弦的夫人。 有了知州大官人大舅子的身份,秦炎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营指挥使,但在驻泊杭州的神卫军里,却是人人都要让他三分。 也正是因为有这层关系,李梦权才会在此时想到了他。毕竟,此事不太见得了光,还得倚仗自家人。 李梦权急召大舅子秦炎,不为别的,也是为了那本兵书。 其实,兵书不兵书的,对李梦权也没什么大紧,但若能讨得当朝右相唐大人的欢心,对自己的仕途那自然是大有好处。 所以,自从接到右相大人的秘函,李梦权就广布眼线,暗中四处派人打探。 密报传来的消息,指向了两位来路不明的和尚,其中一位还是独臂。 李梦权当即一面派出细作,暗中跟随武松二人,探明其动向,一面急召秦炎来见,让他准备动用禁军追拿二人。 话说,李梦权深知此事干系重大,容不得半点差池,所以他特意派出自己最得力的心腹姬云飞,一路尾随武松二人。 此人早年是江湖有名的大盗,不仅轻功卓绝,更善追踪逃遁之术。 所以他一路跟踪,就连武松也未能察觉。 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姬云飞一直和武松二人保持足够的距离。所以在武松冲进林中解救种安之后,他就未再贸然深入,而是以飞鸽传书将二人行踪报于李梦权。 秦炎在知州州衙领命之后,当即快马加鞭返回城外驻地。他将麾下禁军分作十队,一队十人,以缉拿朝庭要犯之名沿西湖西岸的山林搜索。 其中一队正好搜到了山神庙。 转眼间,这队禁军已发现了有人,长枪林立,围住了正在庙前坝子上的武松。 禁军兵卒只有十人,但武松却神色凝重。亥言还从未见过武松如此,那怕是在封印的六和寺,面对三大名将时,武松也没有怯过。 但眼下,亥言却分明感到了武松的气息中有了一丝紧张。因为,禁军十人皆身披步人甲。 镔铁戒刀已经留在了城外,但即使那把戒刀在手,武松也没十足的把握能击退这十名带甲的禁军。何况,现在手里只是一把普通的佩刀。 十名兵卒开始慢慢移动,逐渐散成半圆形。他们缓慢地逼向武松,没有人贸然发动,步调一致,如墙而进。 武松可以不战,面对这些重甲之士,要走,很容易。但他不得不战,因为种安就在身后的庙里。 要战则须先破甲,但无长枪、开山斧、铁锏、铁锤这样重兵器,要想破掉几十斤重的步人甲,谈何容易。 武松还是出手了。 他知道,步人甲防护虽然严密,但并非完全没有破绽。上臂和前臂之间的臂弯是没有护甲的,这也几乎是武松唯一能攻击的地方。 武松的刀去势极快,直奔最左边的那名禁军。禁军的阵形随即转向,瞬间就有两条长枪直刺武松而来。 枪,乃百兵之王,但能称王的枪必须得在高人之手。这些禁军的枪靠的军阵的集体优势,个人枪上的功夫仅仅是入门而已。 所以,武松忌惮的是他们身上的甲,而不是手中的枪。 一个错步,让过两条长枪的枪头,武松的刀顺着枪杆连翻出数道刀光,挑手、切腕,滑如蛇进,快似鹰扑。 两名禁军完全未料到武松的刀如此之快,慌忙抽枪后退。 抽枪就得屈肘,武松等的就是他们这个动作。 机不可失,武松趁机猛进,佩刀挽出一道怪异却精准的弧线,两名禁军几乎同时惨叫一声,捂住肘部。 长枪落地。 瞬间破掉两名禁军,剩下的八人意识到,眼前这个独臂和尚是个狠角色。 禁军很快重整阵形,相互间的距离贴得更近,如铁板一块。 重甲之士,移动必然受限,武松要想躲开长枪并非难事。但武松要想再破重甲,也更加困难。 如果这么一直耗下去,对方的援军会随时赶到,庙内的种安就更加无法脱身了。 武松眉头紧锁,不能再等了。 数杆长枪贴着武松衣襟滑过,枪尖的锋刃甚至划破了僧袍。武松终于突进到了足够近的距离。 他猛提一口气,挥刀横扫,如风卷席。 刀背狠狠地砸中了一名禁军的头盔。铁盔未破,但这名禁军却如遭雷击一般,轰然倒地。 这一刀,武松几乎使出了平生之力。他知道,凭他手中的刀,很难破甲,所以只能以刀代锏,以求用重击砸倒对手。 这一击,不仅惊呆了一众禁军,也惊住了站在庙门观战的亥言。 在灵界,亥言是文灵而非武灵,对武学之道并不算精通。但武松适才那一击,他还是知道其中的厉害。 若非有千斤之力贯于刀脊,以武松手中的那把刀,绝不可能砸倒有铁盔护头的禁军。 亥言突然想起,乙恒在临走之前曾说过的那句话,“他能打的不像个凡人。” 莫非是“扛鼎”之力?亥言心念一闪。 说话间,武松那边一击得手,顿时豪气冲天。趁着一众禁军惊魂未定,他又接连砸翻两人。 这些禁军中也有人曾在边关效力,与金人、契丹人、西夏人皆有过交锋,但也未曾见过如此神力之人,仅凭一口单刀就能砸倒重甲之士。 一时间,余下的禁军心下无不胆裂,顿时阵脚大乱。 眼见重甲之士的铁墙散开,武松岂能放过良机,刀刀追魂夺魄。杀得性起处,他也顾不得许多,刀锋所向,仿佛视盔甲如无物。 刀锋砍中甲片,发出刺耳的金属相交之声,火星四溅。 甲依然未被穿透,但重击之力却直贯而入,震得这些禁军内腑翻涌,骨肉暴裂。 这身上几十斤的重甲,此时仿佛如同蝉翼一般。 一甲未破,却十士尽溃。 禁军落荒而逃,武松也未再追赶。 都说穷窛莫追,也没法再追。因为武松手中的刀,已经卷成了麻花一般。 此时的武松,手握残刀,僧袍飞舞,立于冈上,却如天神下凡。 亥言看得有些出神。他想喝彩,心底却隐隐掠过一丝不安。 第29章 绝路逢生 击退禁军,武松二人知道此地已难再逗留。他速速奔回庙内,背起种安就向后山而去。 山下已无去路,但山上也可能是绝路。武松一边背着种安,一边望向亥言:不知道这小和尚此时又有何脱身之策。 亥言也在琢磨,他边走边观察着四周的地形。 西湖四周的山都不算高,眼看山顶就在眼前。这山也不算大,禁军想彻底围住它,有百十来人也就足矣。 怎么看,此处都已是绝地。 如果没有种安,武松想杀出重围也不难。至于亥言,他更不用操心。 但种安却必须救,尽管其实他已经没有了价值。但不救,那也就不是武松了。 此时,武松手里就连普通的佩刀也没了,再遇上带甲的军士,恐怕只能以拳破甲了。 亥言正想着脱身之策,转眼间三人已经爬到了山顶,再往前就是悬崖。 悬崖下面倒是深可见底,但也有百余丈高,崖底是条溪涧。 悬崖对面是另一道山岭,两山相距也不算太远,但十余丈的距离也绝非人可逾越。 武松心里一凉。 他先将种安放下,靠在一棵旁。然后转身察看岭下的动静,他知道,禁军绝不仅这一队,援军随时会循迹而来。 “两位师父,你们赶紧走吧,别再管我了。”种安道,“老朽已是残破之身,谅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老人家不用担心,有贪僧在,断不会让你有失。”武松虽然嘴上说着,但心里却犯了嘀咕:这眼前的天堑,就算石迁也不可能跃过,自己更无可能。 何况,还要带着受了伤的种安。 亥言没说话,一直看着对面的山岭。 突然,亥言转身对着武松大喝一声,“师兄,看招。”只见亥言随手一指,直奔武松下盘而来。 武松万万没想到亥言会突然发难,但本能的反应犹在。随着脚下一阵尘土飞扬,武松陡然向后跃起,躲开了这雷霆一指。 这一指来得太过突然,武松几乎使出了平生之力。 “小和尚,你!”武松惊讶地瞪着亥言,他实在不明白,这行事多端的小和尚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看着武松身形落地,亥言乐了。 一旁的种安也是一惊,但更让他吃惊的是,武松这一跃,竟然已在七八丈开外。 看见种安如见鬼神的表情,武松终于意识到,亥言是因何而笑了。 这情急之下的一跃,居然激发出武松自己都没想到的能力。 要知道,当年在景阳冈上打虎,被老虎逼得急了,奋力一跃也就是十步开外。而眼下这一跃,武松自己也不知哪来的神力。 “你是如何知道我能飞的?”武松盯着亥言问道。 “我不知道。” “......” “别无他法,我只是试试。” 其实这轻功一路的功夫,武松从未刻意修习。只是他天生神力,腿力超群,寻常的腾挪跳跃都较别人更加迅捷,加之习得玉环步在身,飞檐走壁自是不在话下。 不过,一跃七八丈远的功夫,武松还真没想到过自己能如此。 七八丈的确够远了,可要跃过眼前的这道山沟还是不够。 亥言的眼睛又开始四处张望,最终停在了山崖边的一棵老榆树上。 树很大,树干足有两三人合抱之围。 树的位置很好,就长在崖边,大半的树冠已经探出崖外。 树的枝形更好,粗壮的主杆分出三根主枝,两枝蜿蜒向上,一枝则平卧,错落有致,树姿优美。 站远了看,就是一株上好的盆栽。 不过,在亥言眼里,平卧的这根主枝显得格外优美,因为它伸延的方向正好指向了对面的山岭。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亥言不禁喊出声来,扭头冲着武松直笑。 武松也看到了这棵老榆树。经亥言这么一叫,他也发现,那根平卧的枝干伸出山崖足有二三丈开外,而且枝干如腰般粗壮,站上几人都应无碍。 武松明白了亥言想干什么。 清除掉那根卧枝上碍事的枝杈,武松特意站在前端试试了脚下。榆树木性坚韧,让武松心里有了底。 不过,武松又看了一眼对面。自己若以方才之力从枝头处全力一跃,也许可以飞过山沟,但如果再背上种安...... 亥言显然看出了武松的顾虑。 他让武松从树上下来,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武都头不必过虑。其一,种老先生身形瘦削,应该就百斤上下,武都头你天生神力,身形似塔,只当是套了一身甲胄罢了。” 武松觉得他所言倒是在理,又接着问道:“其二呢?” “其二,你若从枝头处跃起,还可借助枝杆之力。榆木韧性颇强,你一踏之下,如箭离弦,自然可跃得更远些。” “还有吗?”武松频频点头。 “当然。其三,方才你只是向后急跃,已有七八丈运,若是向前,又可更远些。而且,对面山岭略低......” 听亥言说完,武松心里当下踏实了许多。 “不过。”正当武松跃跃欲试之际,亥言却又压低声音道。 “不过什么?” “你唯一该担心的是种老先生。” “这是为何?” “你方才一跃已是惊到他了,你若再背上他跳崖,惊恐之下,老先生恐难以自持......” “你的意思是?” “你知道我是何意。” 言罢,亥言一扭头走了。 “这小鬼和尚。”武松暗自骂了一句。 事不宜迟,武松转身到林中,寻得了几根藤条,试了试,足够结实。 随后,武松走到种安身边,和亥言将老先生扶起。种安刚刚站稳,只听武松说了一句,“老先生,得罪了。”就晕了过去。 击晕了种安,亥言帮武松将他负于背上,又用藤条将两人捆紧在一处,以武松八尺大汉的身形,如同背了一个孩童一般。 收拾停当,武松凝神静气了片刻。 然后猛提一口气,脚下生风,沿着那根卧枝疾奔而去,待奔到枝头,脚尖一点,跃向了对面的山岭。 “喂,等等我。”亥言在身后喊道,“这武都头,当真性如烈火,急脾气。” 第30章 原息之力 如鹰却无翼,似虎更生风。 武松这一纵,孤注一掷,凌空而过,足足落在了十三四丈开外。 落地之后,武松也长出了一口气。 待他回身想看看亥言是如何过来的,一转身,发现这小和尚已经站在了眼前,正冲着他扮着鬼脸。 跃过了山崖,武松二人也知道禁军已难再追赶,大可安心寻找下山之路。 此时,天色渐晚,山岭上寒气袭来。二人寻得一处山坳,捡了一些枯枝,生起了一堆火。 火堆旁,尚未苏醒的种安靠在一棵树旁,似乎睡得正香。 武松和亥言隔火而坐。火光之下,武松盯着跳跃的火苗,有些出神。 “武都头,我们谈谈。”亥言说道。 抬头看到小和尚那一脸的严肃,武松知道,必定又有了什么异常之事。 “谈,可有酒。”自从知道了他叫亥言之后,武松其实已经对意外习惯了,倒是轻松自如。 “待我说完,回城里请你喝女儿红。”亥言一乐,顿时心里放宽了许多。 “方才你一跃之下跳过山崖,可知有多远?”亥言问道。 “十余丈总是有的。” “如此的轻功,你可曾见过?” “没有。”武松想了想,“我这一跃,怕是石迁兄弟也要自叹不如了。” “和禁军交手时,你以刀背重击得手,是早已成竹在胸?”亥言接着问道。 “不是,我也没十足把握,只是情急下奋力一博。” “你可知道,这一击足有千斤之力?” “差不多。”武松自顾点了点头,“是不是有些不像凡人了?” “没错。想知道原因吗?” “当然。” 亥言顿了顿,说道:“如果我没看错,武都头,你应该有了原息之力,这跃过悬崖之力当是驭风,而这重击之力就是扛鼎。” 原息之力,驭风、扛鼎,又是让人如坠云里之词。武松知道,接下来应该又是一个超出他认知的故事了。 ...... 其实,华夏凡人和灵界的众灵官同根同源,原本都仙星族之后。 创世之前,仙星族越九天而落神州,留下仙种,与神州之地的人族结合,创造了华夏一族。 华夏一族得仙星族点化,造城邦,立法度,塑礼义,建规制,文明肇始于海内,人族凌驾于万物。 不过,仙星族低估了人族贪婪的本性。人族凭借着超凡的能力,开始四处征伐,翻山倒海,以至自相残杀。 一时间,天地之间,万物皆成刍狗,山河俱为坟茔...... 最终,仙星族族皇震怒,以星云聚核之力摧毁了世界的一切文明,并意欲灭绝人族,重塑天地。 身为仙星皇族的仙师冒死力谏,最终保下了人族,并与族皇定下文明之约,重塑神州的文明体系,再造世界。 仙师二度创世之后,也封印了凡人的部分能力,这被封印之力就是原息之力。 原息之力共分两重九道,前五道为地重,分别为:金钟、扛鼎、血应、天笑、驭风。后四道为天重,分别为:神汇、破息、气澜、归元。 金钟者,可练成铜皮铁骨,拳脚难伤,刀枪难入。 扛鼎者,可具五牛四象之力,力大无穷。 血应者,肌体见血而应,对外来伤害有超快的反应和躲避能力。 天笑者,天笑即为闪电,动作之快,犹如灵猫。 驭风者,可踏雪无痕,飞檐走壁,凌波而飘,乘风而行。 神汇者,七窍通神,六识通灵,感官世界进入意达境界。 破息者,内息贯通,周天自成,气意合一,随欲而行。 气澜者,蕴气于内,驭气于外,可隔空摘物,隔山打牛。 归元者,万物皆为气,万法皆空,世间再无阻碍。 亥言告诉武松,其实,凡间的种种武功,皆归宗于这九道原息之力,只是有高下强弱之分而已。 武松听罢,似懂非懂。 “那凡间可有人练成过原息之力。”武松问道。 “自然是有,只不过多是习得皮毛,堪堪入门而已。” “哦,如何是皮毛?” “武林中,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功夫皆属金钟一脉。但只能得一时,却无法恒久。” “那我方才的那一跃可算得上驭风?” “入门了。但也只是入门而已。” “那就无人有真正的原息之力吗?” “当然有。三国的吕布、西楚霸王项羽、唐末大将李存孝皆具扛鼎之力。” “还有吗?” “常山赵子龙也有血应之力,不然如何能一人一骑从万马军中杀个七进七出。” “原来如此。还有吗?” “其余的,得去问我那位精于武学考据的师兄申云了。” “那可有人习得全部九道原息之力?” “凡人之寿不过百年,一个凡人即使从娘胎就开始苦练,穷尽一生恐怕连地重的五道也难练全。” “如此说来,这原息之力是凡人不可及的。” “其实,原息之力的诀窍不在于练。” “那是?” “原息之力本就存在于凡人体内,只是被封印了,关键在于醒,觉醒。” “那凡间可有人觉醒过曾天重的四道原息之力?” “应该没有。至少我没见过。”亥言想了想,“不过,凡间却有不少神人仙迹的传说,可移山填海,上天入地,如果是真的,那就是天重的四息之力。” “就像你那随手一指,可凭空碎石破土?” “我这是五行灵术,是为了便于在凡间行事而已。”亥言白了武松一眼。 “那方才你为何不用你那个什么......五行术把种老先生托过去?” “灵律在身,我们不能干涉凡间的生死。” “所以,倘若种老先生被金人所挟,命在旦夕,你也不会出手?” “不会。”亥言没有半点犹豫,“就算武都头你命悬一线,我也不会。” “明白了。”武松,“打架是我一个人的事。” 亥言乐了。“打架不也正是你擅长的事。况且,有二道原息之力在身,就算是卢俊义在世,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说话间,天已黑尽。林间一阵风啸,睡梦中的种安醒了过来。 杭州城已暂时回不去了,接下来该去往何处?又该如何安置种安?亥言和武松还得想想。 第31章 酒店托老 夜色里,三人走在城外的官道上。 武松背着种安,倒也不算吃力。自打从山崖上飞过之后时,武松自知有原息之力在身,陡然间生出了无穷力量。即使是十里之遥,也不觉得什么了。 十里坡,那家曾经打过尖的酒家,这正是他们暂时想到的去处。 有人深夜投店,掌柜自是有些意外,开门看到武松二人,则更加意外。何况还有一个受伤的老汉。 不过,掌柜也是精于世故之人,加之有亥言之前那段“神算”,掌柜也不再多问,连忙安排三人歇下。 安顿好了种安,亥言问掌柜的要了一壶酒,将武松拉到屋外。 来到院中,外面已是皓月当空。 “此处没有女儿红,先喝这绿蚁吧。”亥言把酒壶递给了武松。 “有事直说。”武松也不客气,接过酒壶,仰脖就是一大口。 “兵书已暂时无虞,那清云观还去不去?”亥言问道。 “将种老先生留在此处,可保安全?”武松也想着去清云观的事,但种安的安全却也是个问题。 “无妨。”亥言似乎胸有成竹。 “为何?” “因为这掌柜应该有些怕我。”亥言眉毛一挑。 “怕你?” “对啊,你忘了我曾给他算过一卦。”亥言狡黠地一笑。 “你这个小鬼和尚。”武松也想起了此事,“他怕你是不假,但又如何知道他是可托之人?” “这升斗小民,一怕无银钱度日,二怕无端惹事上身,自然不会多事。”亥言道,“到时我们再许他些银钱便是,这叫恩威并施。” “况且,此处离杭州城已远,官府和金人断不会追查到此。”亥言接着道,“如此,我们便可放心行事了。” 武松点了点,心里不禁佩服:这小和尚果然想得周全。 “如何?武都头,清云观去还是不去?”亥言盯着武松又问道。 “金人在此设下这贼窟,终究是个祸患。”武松厉声道,“索性去捣了它,岂不痛快。” “你有几成把握?”亥言又问道,“毕竟观中详情尚不得而知,你准备一个人独闯龙潭虎穴?”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我觉得我们可以敲山震虎、引蛇出洞、一箭双雕......”亥言开始摇头晃脑起来。 “说人话!”武松故作发怒,但心里却明白,这小和尚定是又有了什么好主意。 ...... 秦炎率领一众禁军搜山的时候,柳如烟和翠荷已经返回了城内。 不久,从知府那边传来消息,城外的禁军正奉命揖拿两个和尚。这让柳如烟顿时紧张起来。 在她眼里,这城外的禁军一直就是个麻烦。 在杭州潜心经营三年,这城内的各要害之处,柳如烟都了如指掌。可偏偏这城外的神卫军,却是一个月前才驻泊到此,尚未探得太多底细,更无内线可获知消息。 好在,这李梦权正好有个当营指挥使的大舅子,官虽不大,但大小也算是个头目。 而且这位秦炎秦大人借着知府的光,打着探望妹妹的旗号,一个月以来已经数次进城,每次也都会到百花阁来寻欢作乐。 柳如烟就怕他不来。只要来了,总会有些收获。 就比如,从秦炎嘴里得知,这神卫军虽号称禁军的上四军,与捧日、天武、龙卫齐名,是禁军中的步兵精锐。但其实多年以来,神卫军早已经虚有其名。不仅满员仅有万余人,距离五万人马的编制相去甚远,而且军士披甲率也不足四成...... 按秦炎酒后所言,神卫军一个营五百军士,真正能披挂全副甲具的十之二三而已,余下的皆仅有皮斗笠和胸甲,一旦遇上金人的铁骑,和纸糊的没甚区别。 这禁军中底细,柳如烟听在耳中,心下暗想,这若是让金人知晓,恐怕更加会视宋军如无物。 柳如烟记得,当年义父也曾对她说过,大宋的中央禁军虽号称八十万,但早已只是纸上虚谈而已,兵薄上的数字只是给各中将领冒名请给,坐吃空饷之用。所以每当边患一起,真正能依仗的只有西军。 不过,这并不是柳如烟所关心的,她急于想知道的是种安他们的安危。 一直到深夜,都没有新的消息再从知府那边传来。柳如烟才稍稍放下心来。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因为,如果种安被擒,知府大人必会收到回报。 但让柳如烟担心的事情不止这些。李梦权和禁军也卷入了兵书之争,这让柳如烟多少有些意外。 围绕着这卷兵书,牵扯其中的各方势力比她想象得更复杂。 李梦权是个什么货色,柳如烟很清楚。这位知府大人一向色厉胆薄,谨小慎微,无利可图之事绝不涉足。 此番他竟然敢冒险擅自调动禁军,背后必定是大有文章。 柳如烟还是不太相信李梦权和金人有染。虽然,杭州官府中的确有人一直和金人暗通款曲,但三年以来,却并未发现李梦权里通敌国的蛛丝马迹。 说他有不查之罪不假,但让他和金人勾结,柳如烟觉得他还没这个胆。 柳如烟思来想去,如今义父已归西,西军一脉恐也分崩离析,这遗下的兵书究竟该交于何人,自己也暂时没有头绪。 为今之计,兵书只能暂时由自己保管,静观其变。 至于李梦权究竟为何也卷入这兵书之争,柳如烟决定亲自去一探究竟。 既然秋水已出鞘,也再无收手的可能。况且从得知义父仙逝的那一刻起,她心中也再无牵绊和顾虑,决意放手施展心中的抱负了。 想到此,柳如烟叫来了翠荷。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眼前正好就有个绝佳的机会。 “翠荷,那日听妈妈说起过,知府大人的老母亲要过七十大寿。不知是哪一日?” “好像是十月二十,应该是四日之后。”翠荷回道,“据说要大摆寿宴,我们这位李大官人又可以好好收些贺礼了。” “哦。”柳如烟心下一喜,“那倒是正好,到时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难道小姐要去贺寿?” “去。给知府大官人一个惊喜。” 第32章 独闯贼穴 翌日一早,武松二人收拾停当,出了酒店。临别之时,亥言将十贯钱交于掌柜,嘱咐他好生照看种安。掌柜自然会意,连连点头应下。 二人先绕到藏刀处取了戒刀,然后直奔葛岭而去。 葛岭下,西湖岸边稀稀落落地停着几艘客船。 此时尚早,进山上香的人不多,山径之上偶有三五名香客,也都不是去清云观的。 待武松二人拐上通往清云观的小路,前后已是难见人影。半柱香功夫,清云观的山门已隐约可见。 武松就这样大模大样地向山门走去。刀未出鞘,但目光中已杀气毕现。 门口的道士见一僧人进门,正欲行礼,一抬头却看见这僧人背插戒刀,没有左臂,顿时一惊,慌忙向观内跑去。 少倾,一长须道长从灵官殿走了出来。这道长年约五十上下,束发盘髻,头戴混元巾,身着青色道袍,手执拂尘,看样子像是观主。 “贫道揖首了。”这道长上前躬身施礼,“敢问大师此来有何贵干?” 武松并未搭理,他只是扫了这道长一眼,眼光就望向了他身后的大殿,嘴角冷冷一笑。 眼前的这道长并非习武之人,不过他身后的殿内,一队金人的劲卒正虎视眈眈。 千夫长斡不里此时正在其中。 他没想到过武松会来,更加没想到武松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就闯了进来。 “这秃驴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敢如此托大。”斡不里心里暗忖。 “少在此啰嗦,快叫你那金国主子出来受死。”武松高声喝道,“若等到禁军到了,少不得拆了你这破观!” 武松这话虽是对着道长喊的,但却是说给藏在殿内之人听的。 斡不里一听,心里果然一惊,“这秃驴果然是有备而来,居然召来了禁军。” 情急之下,斡不里顾不得许多,连忙吩咐手下千万挡住武松,自己一路向后殿奔去。 七王子此时正在后殿的西厢房之内,道观被破事大,但七王子要是有什么闪失,事更大。 武松见殿内并无动静,心生一计。 只见他一个健步越过那道长,探下身来,单手握住了殿前的那座香炉的一足,猛提一口气,生生将炉举了起来。 这座三足鼎香炉乃生铁所造,高过半人,周围也有五六尺,少说也有六七百斤。 寻常人,须得两三个大汉方能抬得动,可武松却单手将其拎了起来。 一旁的道长已是惊得目瞪口呆,但更吃惊的还在后面。 武松提炉在手,稍作喘息,腰身发力,单臂一抡,将香炉掷向了灵官殿。 一团黑铁,带着风声,闪着火星,直冲殿内。 武松这一掷,如雷轰顶。藏在殿内的那队金人顿时四散奔逃,但也少不了有几人被溅出的火星瓢到,疼得嗷嗷直叫。 几百斤的香炉正砸在殿内的供案之上,顿时香灰四溅。只是瞬间,供案上的绸布就被点燃,火苗窜起。 观内大乱。 几名金人从殿内抢出,挥刀扑向武松。另有几人则忙着去扑灭供案上的火苗。 武松见状,也不和扑到眼前的这几人纠缠,一跃而起,飞身抢到殿内,专打救火之人。 斡不里听得身后一片混乱,更加快了脚步。 七王子完颜杰律此时正在西厢房内,斡不里也顾不上许多,冲进房内,拉着完颜杰律就走。 西厢房后有道便门,直通观后的山坡,正是特意为不时之需所留。只要上了山,整座葛岭道观密布,还有不少修士的民居。 禁军来了?完颜杰律对这个消息颇有疑惑。此处的秘密,知晓的人本就不多,何况还有杭州通判这样的要员通风报信,这禁军如何会突然杀到?莫非...... 但前殿的确传来了阵阵喊杀声,也容不得他再多想,只能随着斡不里,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向房后那道便门奔去。 出了门,有一条崎岖小路通往后山。由于长年无人行走,这条山路几乎已隐没不见,只有拔开杂草和藤枝才能看到石块铺成的路面。 待沿小路攀上山坡,完颜杰律向山下望去,清云观已是浓烟滚滚,火势凶猛。 完颜杰律一阵心痛。 但他心痛的不是这座苦心经营多年的道观,也不是道观里那些可能尚未逃生的金兵,而是他从四处搜罗来的那些名家字画,其中就有那帖《闰中秋月》。 兵书还没到手,如今又失掉了刚得来了宋庭墨宝,完颜杰律不由长叹一声。 斡不里以为七王子是为道观可惜,连忙劝慰道,“殿下不必伤心,这南蛮之地迟早都是我大金国的,今日之失,他日必让他们百倍奉还。” “当真是个武夫,懂个屁!”完颜杰律心里暗骂,脸上却不便发作。 亥言觉得自己挑的这地方不错。 在武松直闯山门时,亥言沿着山坡绕到道观后面。 他跃上一棵大树的树顶,树顶之上,清云观的布局一览无余。 清云观看似不大,纵深却长达七八十步,果然是深藏不漏。 亥言仔细观察了一番,道观坐北朝南,依山而建,东面是陡峭的山崖,西面则是紧挨着山坡。 如果山门已无去路,唯一能逃脱的地方必定是西侧。 果然,随着清云观浓烟四起,一队人从道观西侧撤出,勿忙向后山逃去。 亥言只认得其中一个是斡不里,其余几人皆是宋人打扮,其中一人身着长衫,头戴方巾,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想来必是重要之人。 亥言在树上看得真切,斡不里一众人沿山而上,向着葛岭以西逃去。 听到山上传来三声如鹰唳般的啸叫时,武松已经放倒了十余名金人。 这些金人和他昨日在西湖西岸遇到的一样,悍勇异常,死战不退。 好在武松并没有想取他们性命,只是想让大火烧起来。眼见火势蔓延开来,灵官殿已是不保,武松一跃跳出战团,循着啸声向山上追去。 以武松现在的脚程,只要方向无误,追上金人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亥言发出的鹰唳之声已是越来越近。 第33章 连环三箭 斡不里一边赶路,一边想着接下去该去往何处。清云观眼下虚实难料,火势不明,况且倘若真有禁军前来,断然是回不去。 林间不时传来几声鹰唳之声,让斡不里猛的心头一紧。此地地处江南,未曾见过有猛禽出没,但这叫声却和他们在关外驯养的海冬青颇为相似,莫非...... 正想着,眼前突然人影一闪,一条大汉如鸟一般落在他们跟前,拦住了去路。 斡不里大吃一惊。他完全不敢相信武松来得如此之快。 “哪位是金国王子?滚出来!”武松背擎戒刀,厉声喝道。 斡不里下意识地横移了一步,挡在了完颜杰律的身前。其余的几人也脚下移动,将七王子隔在身后。 武松笑了,“你们这群狗奴才,还真是护主心切。” 他看了一眼那个唯一没动的中年人,倒是气宇不凡,完全就是一个汉人儒生的模样。 若是在别处,断不会想到他居然就是金国的王子。 斡不里知道武松的手段。虽说七王子身边这五人都是大金国的一流武士,但要想挡住武松,他心里也并无胜算。 何况他昨日挨了武松一脚,内伤未愈,更是心有余悸。 武松一直未动,斡不里一众人也不敢动。 山间风过,树叶沙沙作响。 风声中却另有风声,三枝箭破风而来,直袭武松。 武松之前一直不动,正是因为他察觉到林中另有其人。果然是来者不善。 箭势凌厉,武松不敢怠慢。他侧身闪开第一箭,接着戒刀挽出两道弧线,拨掉了另外两支来箭。 但几乎同时,林间弓弦作响,三箭又至,如连珠一般。 斡不里见有人相助,知道机不可失,连忙指挥手下护着七王子急退。 闪避、格挡掉来箭,对武松来说并非难事。但他却也无暇它顾,眼看着斡不里等人退向山林的另一边。 斡不里也不愧为身经百战之人,即使逃跑也没有乱了章法。两名武士护住完颜杰律先行,三名武士殿后观察着武松的动向,必要时会拼死缠住武松,他自己则居中策应,节节撤退。 弹指之间,二十四箭已连珠般射出,恰好是两个箭囊之数。三箭一波,连绵而至,完全不给武松喘气之机。 箭停了,斡不里等人也已消失在林中。武松纵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作罢。 片刻之后,亥言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都看见了?”武松问道。 “看见了。” “一个人?” “对。” 武松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天下竟然有人能出箭如此之快!” “的确。”亥言附和道,“此人射箭手法精妙,可手持三枝箭,瞬间依次连发,如此循环,当真是快如机弩。” “你可看清他的模样?” “没有,他戴着斗笠,黑纱罩脸。” “如你所言,此人的射术,若只论出箭之快,只怕是花荣、庞万春也只能望其项背。” “金人素来善射,的确是藏龙卧虎,不可小觑。”亥言道。 武松又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林中,捡起一枝掉落在地的羽箭,箭头如锥,竟然长达六寸有余,正是金人惯用的箭簇。 “看来,金人在此地所伏绝非只有清云观这一处。”武松眉头一皱,“可惜,还让那个什么王子走脱了。” “武都头不必过于在意。”亥言道,“你不是已经把清云观烧了吗。至少,这王子眼下已是丧家之犬了。” 武松知道亥言是在安慰自己。但他也明白,从这突然出现的箭手来看,金人在此经营布局已绝非一两日,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可能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看似歌舞升平的江南之地,都已是危机四伏,那北境边关就可想而知了。”武松一用力,折断了手中的箭杆,愤懑中忧心重重。 亥言看出了武松眼里的忧虑。他其实还有一件事没和武松说,此时更加犹豫要不要说。 原来,他在树顶观战时,的确只有一名箭手向武松发箭,但林中所伏却不止一人。 只是另有两名箭手一直引而未发,直到斡不里等人彻底消失。这两人才和发箭之人一起撤走。 三人一样的装扮,一样面罩黑纱。 如果箭法也一样,如果三人同时发箭......亥言心里不禁有点后怕。 这也是他没有再以鹰唳之声指引武松继续追击的原因。 “武都头,能问一个问题吗?”亥言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 “问。” “倘若刚才有两个那样的箭手同时发箭,你能应付吗?” “勉强。” “那三个呢?” “嗯......可能会凶险异常。” 武松是何等的警觉,已然听出这小和尚肯话里有话,“林中箭手不止一个,对吗?” “对,三个。”亥言点点头,“但另外两人一直引弓未发。” “怪不得。”武松眉头一紧,“可他们为何不出手?” “我也没想明白。”亥言道,“他们似乎只是想拖住你,没有决死一战之意。” “也有你想不明白之事。”武松忍不住揶揄道。 “武都头难道不曾听过一句话?”亥言一撅嘴。 “哪句?” “人心最是难测。” 武松忍不住乐了,心里顿时平复了许多。 斗嘴,他显然不是这小和尚的对手,但却也是一种说不出的乐趣。 “罢了。”武松随手收刀入鞘,插入腰后。“就让那金国王子再多活几日。” 回首望去,清云观方向已是火光冲天。武松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武都头可是还在想着这贼窟?” 武松点了点头。 “那倒不用担心。”亥言一边摘着挂在衣服上的枝叶,一边道,“这火势,就算是观中庙殿不能尽毁,也必定惊动了官府。到时自然会有防隅的人来勘验,这金人肯定是呆不下去了。” “你这小和尚,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武松道,“也罢,能烧了这清云观,也算是没白走这一遭。” “对嘛。”亥言道,“除掉了此贼窟,也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那该如何庆贺?” “当然是喝酒。” “何处?” “城里,如何?” “甚好!” 第34章 秋水出鞘 杭州城的酒肆茶楼里,从来不缺话题。 不过,今日的话题只有两个,百花阁和清云观。 柳如烟要去知府大人府上贺寿献舞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杭州城,成为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谈资。 比普通百姓更兴奋的,自然是那些有资格上门贺寿的人。三年来,这些乡绅富贾、文官武将,大都去过百花阁,却从来得见柳如烟真容。 虽说,听闻此番柳如烟也只是蒙面纱而舞,但能见到柳如烟传说中那曼妙的身姿,这已经足够让他们想入非非了。 和名满杭州的百花阁相比,清云观知道的人并不多,但一场冲天大火也足够让它一夜成名。 “只见一位身如铁塔的独臂和尚,单枪匹马,独闯道观,力拔香炉,横扫众人,纵火而去。可惜那一座好好的道观,一柱香的功夫化为灰烬......” 运河边的一座茶楼内,一位茶客正说得眉飞色舞,仿佛自己亲眼所一般。 “这和尚捣了道观,佛道两家哪来的如此仇怨?” “想来是当今官家尊道抑佛,这与世无争的佛门弟子也咽不下这口气吧。” “有些道理,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枝香啊。” “你两位老兄又无功名在身,休要胡言乱语,当心被捉了去。” “是是,莫要妄论国是。还是等着看柳家娘子的舞姿吧,哈哈哈......” 一众茶客说得好不热闹。 此刻,坐在角落里的黄炳路却听得五味杂陈。 黄炳路觉得出问题了。 这两日,他数次去通判府,却始终见不到吴化成。据家仆说,是吴大官人身体抱恙,不便相见。 究竟得了什么病,连我都不能见?难道是这兵书一事出了意外。 而这清云观的大火一烧,黄炳路更是觉得大大的不妙。虽说,他并不知道清云观是金人的秘所,但这独臂和尚的出现必定和兵书有关。 他决定再去一趟通判府,说什么也得见吴化成一面。 吴化成听到清云观大火的消息时,心里也是一凉。 那两个和尚果然是去了清云观,但居然把清云观给烧了。这大大出乎了吴化成的预料。 如果七王子葬生火海,那金人追究起来,自己必然难逃干系。如果七王子侥幸逃脱,那事后必然也会想到是自己泄露了消息...... 吴化成越想越慌,不禁已是额头冒汗。 “阿郎,黄都监又来了。”吴化成正一筹莫展,在书房里来回乱转,家仆进来禀报。 “不是让你说我病了吗?” “嗯,说了。”家仆面露难色,“可他说,见不到阿郎,他今日就不走了......” “一群废物。”吴化成本就心烦意乱,此时这黄炳路又找上门来,让他更加肝火旺盛。 “阿郎,还有一事......”家仆已是战战兢兢。 “还有何事,快说!”吴化成觉得自己脑袋快炸了。他端起茶盏,连水带茶沫一起喝了下去。 “元道门这月的红利还未送来,已经过了三日了。” “你们不会去催吗?” “去过了,但元道门这几日都是大门紧闭,说是袁掌门身体抱恙,概不见客。” 每月十五,元道门的红利一向准时送来,从未有过拖延,吴化成是知道的。 这银钱之事倒也不是迫在眉睫,但袁掌门也突然病了,还病得大门紧闭,甚至忘了送钱,这才是不寻常的地方。 吴化成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快,有请黄都监,带他来书房见我。” ...... 清云观大火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百花阁。 不过,当酒肆茶楼里还在演义着“独臀和尚霸王举鼎”的故事时,柳如烟已经得到了确切的信息。 “防隅传来的消息,据观中道士所言,的确是一位独臂和尚闯入道观纵火。”翠荷道。 “亥明去闯了清云观,看来老管家也应该脱离险境了。”听到这个消息,柳如烟心里的一块大石头顿时落了地。 种安的安危一直是她担心之事,不仅是因为她已视种安为家人,也是因为,确认了种安的安全,她接下来就可以放开手脚行事了。 “道观损失如何?”柳如烟接着问道。 “清云观大半已毁于大火,观内道士有多人受伤,观主还死了。不过......” “不过什么?” “观主并非死于大火,而是身中三箭而亡。” “哦。”柳如烟眉头微蹙,“亥明是独臂,如何引弓?想来凶手是另有他人。” “那为何只取了观主一人的性命?”翠荷有些不解。 “也许是杀人灭口,这观主应该是知道某些机密之事。” “对了,是是。”翠荷猛然想起什么,“这场大火还真烧出了一个大大的秘密。” “是金人的秘密?” “对,原来这道观的后殿还连着一个山洞,你猜山洞里有什么?” “鬼丫头,快说。”柳如烟嗔道。 “是,小姐。”翠荷吐了吐舌头,“这洞里藏有不少军械物资,据说不仅有刀剑弓弩,还有数十具甲胄。” “如此看来,那两位师父所言非虚,这清云观果然是金人暗设的贼穴。” “那可有发现金人踪迹?”柳如烟又问道。 “没有。”翠荷道,“只是观中所有道士都已被衙门的捕快带走,想来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如此看来,观主定是被金人所杀,以免泄露他们更多的机密。” 柳如烟沉思了片刻,吩咐翠荷道,“那些道士想来不会知道太多,暂且不用理会。你速让人打探一下那个观主究竟是什么来历。” “是,小姐。”翠荷应道。 翠前转身正欲离去,却又想起了什么,回身道,“对了小姐,去知府府上贺寿的名单今夜就会送来。” “好。”柳如烟抬头看了一眼悬于床边的那柄宝剑。 剑名秋水,是当年离开豹林谷时,恩师无涯子所赠。三年来,它一直深藏于匣内,直到柳如烟和种安相见,它才有了出鞘的机会。 彼时,无涯子除了赠剑,还送了柳如烟一首七绝,正是此剑名的来历: 『秦戟汉弓威四方, 含光承影铸侠肠, 剑藏秋火三千弱, 一舞青蛇风自扬。』 第35章 走火入魔 日过三杆,城西那座最有名的深宅大院却依然大门紧闭。往日这个时候,早有一班门徒将一杆“袁”字大旗立于门外。旗下,慕名前来拜师人络绎不绝。 而此刻,只有大门牌匾上的“元道门”三个金漆大字依然熠熠生辉。在杭州,乃至整个江南,元道门是威名可谓家喻户晓。 “袁掌门好几日没见出来了。” “是啊,他门下弟子也没见着啊。”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谁敢找元道门的麻烦啊?” 大门外,邻近的街坊议论纷纷,猜测着大院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身为一派之主,袁淳风是元道门的三十九代掌门,门下弟子过千,是江南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人物。 自东晋末年,开山祖师开宗立派以来,元道门就一直偏居江南一带。名不出两浙,声不过长江。 所以,长江以北,江湖上几乎没人知道这个门派的存在。但在江南,却是名震武林的大门派。 不过,风光之下,几乎没人知道,袁淳风这个掌门一直就当得稀里糊涂,提心吊胆。 按元道门历代传统,每代掌门年届五十,在知天命的年纪就要退隐。再从下一代弟子选出新一代掌门。 选掌门的方式很简单:比武。 十二年前,袁淳风也参加了那届掌门之战。他自知天资平庸,入门三年,除了习得一些吐纳呼吸之法,并无多少像样的功夫。所以,参加比武也就是纯属凑个数而已。 未曾想,比武当日,袁淳风忽然如有神助,仿佛在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路横扫一众同门,拿下掌门之位。 直到登上掌门宝座,袁淳风还如在梦中。比武中,自己使出的那些功夫时,就像有高人附体一般,但其实自己根本就不会那些功夫,甚至见都没见过。 此后,一旦和人动手,那种魂灵附体的感觉又会出现。每一次,袁淳风都仿佛是在梦里看着自己,用那些根本不会的武功大杀四方。 袁淳风此时才想起,江湖中一直流传一个关于元道门的传说:元道门一派的武功无招无式,无根无源,全靠内功心法的修行,一旦得悟玄机,即可神功附体,无师自成...... 如此玄乎其玄的说法,自然是很难让人相信,甚至不少人将元道门看作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但是,元道门自立派以来,少则十余年,多则数十年,真的就会一位顿悟玄机的天选之人出现,登上掌门之位。 袁淳风一度也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天选之人。 事后,袁淳风曾数次在夜深人静时,寻了个无人辟静之处,想独自操演一翻。 但结果皆是一样:自己半招都使不出来。 好在,十余年来,真正需要袁淳风自己动手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 尤其是九年前,他先是用三十招就放倒了前来讨教的南少林的般若堂首座,三十六招徒手夺下云游至此的峨嵋派掌门的长剑,接着一人独闯太湖,连破十三座匪帮水寨...... 从此,江南一带的武林再无人敢惹元道门。九年时间,袁淳风就没有再出过手。 袁淳风也不用再出手了。只要他现身,整个江南武林无人敢放肆。甚至只要报出元道门的旗号,黑白两道都会给个大大的面子。 不用再动武的日子,袁淳风过得自然是悠然自在,但却不那么心安理得。 他总担心,突然有一日那神奇的力量就消失。而更让他焦虑的是,不和人动手,他就无法知道这能力是否消失了。 他不是没想过,找个人试试身手,但他也担心自己的神功一旦消失了,那一世英名就会毁于一旦,荣誉、财富、声望也就此灰飞烟灭。 要知道,凭借着历代的威名,元道门在杭州一地一直生财有道。虽说漕运本是官府的营生,但往来船支的修缮,贷物的装卸、转运,这些行当已经悉数被元道门垄断。 加上这杭州店铺林立,商贾众多,大都受元道门庇护才可保平安,这其中的油水亦不可计数。 日子越长,袁淳风心中的焦虑和害怕就越盛。不到四十的年纪,他已是两鬓霜起,白发丛生。可这却被大家视为了身负神功的佐证...... 让他害怕的事情还不止这些。 袁淳风一直有午睡的习惯。但这几日却总是睡不着,一到正午,丹田之内就气息翻涌,灼热难耐。 他按照门中内息心法运功调息,总算能将气息暂时压制下去。但一到每日正午又会发作。 今日已经是第六日了,灼热的感觉愈发强烈。他已经运功了两个周天,却依然压制不了翻涌的内息。 汗水,从袁淳风的额头不断渗出。 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气息翻涌所致,还是因为那枚丢失的玉指环。 或者,这两者本来就是一回事。 这枚玉指环是元道门历代掌门的信物,正如丐邦的绿玉杖、泰山派的铁剑、明教的圣火令。 不过,玉指环却并不在袁淳风身上。按照元道门的门规,它一直由门中的唯一一名护法持有。 这名护法除了睡觉、出恭,平时一直跟在掌门左右,寸步不离。也正是在六日之前,这名护法突然失踪了。 袁淳风此刻浙渐明白,这玉指环的消失和自己内息之疾应该有莫大的关联。但明白了也于事无补,因为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压制体内的热浪。 汗水已经浸透了袁淳风的中衣,内息的翻涌让他全身开始不住地颤抖,他仿佛看见丹田里一个火球在燃烧,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就要喷薄而出...... “咣当......”房门突然被撞开,一道身影闪了进来。 袁淳风被声音惊得睁开了眼,“护法”,他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未待他看分明,一双手指已经出现在他眼前,随即只觉得眉心一麻,昏了过去。 ...... 醒来时,袁淳风已经躺在了床上。他下意识地运了一下功,发现内息已经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掌门醒了。”嗓音清脆。袁淳风撑起身子望去,一名青衣长衫的年轻男子正端坐在桌边,悠然地喝着茶。 正是本门的唯一护法丁路。 “你好大胆。”袁淳风猛提了一口气,喝斥道,“你私盗本门圣物,去了何处?” “掌门此言差矣。”丁护法微微一笑,“持有玉指环本就是我的职责,何来私盗?” “你......”袁淳风一时语塞,“你胆敢……” “好了,掌门。”丁路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床边,“要不是我及时赶回来,你恐怕已经内息爆裂而亡了吧?” “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不但知道你内息翻涌,灼热难耐。还知道你其实并无神功,整日提心吊胆,对吧?” “你......你究竟是何人?” 第36章 掌门重生 袁淳风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丁路。仿佛眼前不是跟随了自己十二年的护法,而是一个陌生人。 可怕的陌生人。 “掌门莫慌。”看着袁淳风那张惊得已经有点走样的脸,丁路端起桌上茶盏递了过去。 “只要你一切听我的,你依然可以是威震江南的袁掌门。”丁路道,“不然,你这一世的英名,一身的荣华富贵就成了过眼云烟。” 袁淳风愣在床上,甚至没有接过递过来的茶杯。他此时脑子里如翻江倒海,又似一团乱麻。而他的脸却像个木偶一般,只有眼角不断微颤着,不知是恐惧还是迷茫。 看着袁掌门呆若木鸡,丁路倒也并不奇怪,也不着急。 “掌门不必多虑,你内息应无大碍,休息一晚即可复元。”丁路说道。 “明日辰时,我会准时前来,到时我们再做计较。”丁路回身将茶杯放回桌上,推门而去。 袁淳风看着桌上那个茶杯出神,良久,才回过神来,也渐渐想起了一些事情。 一些以前看似平常的事。 比如,每代掌门的玉指环护法都是由上任掌门指定;比如,每任掌门在卸任之后就会退隐,而且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江湖上再无此人;还比如,护法从未露过武功,但轻功却高得惊人...... 袁淳风觉得,这些事情之间应该存在着某种关联,但究竟是什么,他也一时想不明白。 他眼下唯一能明白的是,元道门真正的掌门应该不是自己。 又何止是袁淳风。其实,他的三十八位前任也都不是元道门真正的掌门。 他们都只是傀儡。灵戒用灵环驱动的傀儡。 ...... 身为十灵戒之一,丁路在凡间这十二年没干别的,一直就以元道门护法的身份守在袁掌门身边。或者说,是守着灵环和它的宿体。 元道门,世人只知,这一名震江南的门派已有八百余年的历史,比江湖?上大多数门派都更久远。 而世人所不知的是,元道门只是灵戒在凡间秘密设下的修炼之所。 作为灵界的护法灵官,灵戒和灵守都有用灵环驱动凡间肉身的法力。当年逐鹿之战,仙师就曾率一众灵官下凡,驱动灵环助轩辕氏击破蛮族,奠定了华夏文明的基业。 不过,自从那场华夷之辨后,灵戒就被禁入灵坛,很难再染指五座灵殿中的灵环。 但灵界魂灵之数众多,未够功德晋升灵坛者,其中也不乏奇人异士。多年来,灵戒也一直暗中搜寻,前后所获也有数十枚之众。 这些灵环之主,生前大都是历代江湖中的游侠、剑客、死士,虽未青史留名,却也个个都是身怀绝技之人。 自创立元道门以来,灵戒一众一直瞒着仙师,带着这些灵环偷入凡间,假借元道门之地,一边修炼驭灵之术,一边暗中积累力量。 这驭灵之术,是以灵环之力驱动凡间肉身,傀儡虽可获得灵环之主的武力,但只能维持三日,灵环之力就会消失,肉身也不可再用。 若想延长灵环驱动傀儡的时间,则需要特殊的凡人肉身。而此类凡人的异常之处就在于他们的脉息。 表面上看,他们和平常人并无不两样,但却是做灵环宿体的上等肉身。皆因他们脉息缓慢,体感迟钝,更易于容纳灵环之力。脉息越慢,灵环之力维持得越久。 不过,此等肉身在凡人中也是万中之选,凤毛麟角。 袁淳风就是这万里挑一的一人。 成为一派掌门,袁掌门只当是自己天资过人,顿悟玄机。却不知,自己的过人之处只是在脉息大大异于常人。 而元道门历代掌门一到五十岁就归隐,这颇为奇怪的传统也是另有隐情。 原来,做肉身之人,长年受灵环之力侵蚀肌体,内损极大,哀老速度比之常人更甚。一过天命之年,就再难承受灵环之力。 按灵戒的说法,五十岁一过,再精壮的汉子即成废体,再无可用的价值。 八百多年来,灵戒也一直寻求在驭灵术能有突破。 以往,一个肉身只能承载一枚灵环之力,超过两枚,凡人肉身就难以吸纳。 灵戒也曾数次强行驱动两枚灵环,结果都一样,短则半个时辰,长则不到两个时辰,肉身就会内息大乱,以致走火入魔,当场殒命。 所以,元道门历代掌门之中,多有突然暴毙而亡者。 袁淳风原本也没有逃过这般命运。 六日前,丁路在袁淳风身上同时驱动了两枚灵环,也做好了掌门又一次暴毙的准备。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过了两个时辰,袁淳风居然没有任何异样。 然后到了正午,内息最盛之时,他还是出现走火入魔的迹象,且一日重似一日 到了第六日,袁淳风终于还是无法压制翻涌的内息,暴毙当场。 袁淳风的死,成了灵戒首座甲越千百年来的一个心结。 袁淳风这个人的生死,他倒是无所谓,但这具难得的宿体却太可惜了。尤其是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像袁淳风这样的宿体。 直到武松的出现,让甲越突然发现了另一种可能。 一个天大的机会。 在以桃木箭破掉六和寺的封印之后,甲越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他知道,如果让宋朝的武松进入现时的凡间,时空就有出现扭曲的可能,灵守们断不敢冒这个险。 所以,他决定赌一把。 以他对丁玄的了解,这位大师兄一向以正道自居,对仙师的法旨从未有丝毫违逆。一旦武松入世,他最大的可能就是顺其自然,让他成为一个宋人。 那怕为此要开启轮回之眼,溯回历史。 一旦轮回之眼开启,他们就有挽救袁淳风这具宿体的机会。 这个机会的确出现了。 乙恒奉命,及时地破掉了六和寺的封印,为此不惜触犯天条,盗用了英灵殿的四枚灵环。 子玄果然下令开启了轮回之眼,得以让丁路赶在袁淳风暴毙前一刻及时再入凡间。 只差一点,袁淳风就又死了。 丁路觉得,这就是天意。 甲越师兄的心结可解,而灵戒一直苦修而不得之术,也可能就要实现了。 ...... 袁淳风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但他不知道,丁路已将两枚灵环之力从他体内抽出。他现在是真的没了神功,和一般的江湖人士没两样。 丁路其实并不想如此,因为一旦抽出灵环,这两枚灵环就失去了灵力,只能送回灵界,须经十年才能将灵力复苏。 但为了暂时保住袁淳风的肉身,他不得不如此。 经过一夜的休息,待袁淳风内息复元,丁路会将新的灵环之力引入他体内,因为有一件大事正等着这位掌门。 只是,丁路还没有想好,这次要不要同时驱动两枚灵环。 第37章 孤山试灵 元道门一直紧闭的大门终于开了。 不过,除了有四个门人把守在门口,那杆威风凛凛的袁字大旗并未出现。 有几个慕名而来拜师的,全部被挡在门外,被告知过几日再来。 经过一夜的休息,袁淳风身体已无异样。 但从昨夜到现在,他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觉得活得越来越糊涂。 自己究竟是谁?是袁淳风,还是元道门的掌门,还是什么也不是? 其实,和那一身莫名其妙的神功相比,袁淳风更在乎的是自己现在的地位。 元道门门人过千,在江南一呼百应,黑白两道谁不忌惮三分。 凭借着历代掌门的威名,元道门在杭州一地一直生财有道。除了和漕运相关的诸多行当已经悉数被元道门垄断之外,元道门在杭州城及其附近州县里还经营着近百间商铺,几乎各行各业皆有涉足。 有了这日进斗金的营生,袁淳风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会不会武功又有何干。 只是,如果自己真的根本不会什么神功,这一旦被拆穿,恐怕所有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眼看辰时将至,袁淳风更加心神不宁起来。 他内心有些害怕见到丁路,因为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就掌握这护法手里。可他又盼望见到丁路,以解开心中的诸多谜团。 丁路果然很准时。 一进门,丁路就拱身抱拳行礼,和往日没什么分别。 倒是袁淳风有点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礼。他赶忙遣退了把守在门口的门人,将丁路引入了内室。 “掌门内息已无异样了吧。”一进内室,丁路突然出手,搭住了袁淳风的脉门。 袁淳风想躲,却根本躲不开。好在丁路真的只是搭住他的脉门,并未发力。 正如当年他投入师门之时,每个拜入元道门的门人都要由护法把脉验身一样。 “啊,已无大碍。”袁淳风有些惶恐,却不知恐从何来。 “既然已经好了,那我也不绕圈子了。”丁路松开了袁淳风的手腕,回身坐在了榻上。 “我现在需要你去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你依然是元道门的掌门,武功、金银、地位、名望,一样都不会少。” “敢问是何事?”袁淳风问道。 “贺寿。” “贺寿?” “对啊。难道掌门没有收到知府大人的请贴?” “哦。收到了。”袁淳风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前几日身体抱恙,虽然一直闭门谢客。但确有知府差人送来了请贴。 “只是去贺寿吗?”袁淳风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只管前去贺寿,到了寿宴之时,一切听我吩咐便是,其余的不必多问。” “这......遵命。”袁淳风心里纵有万般不甘,嘴上也只能应下。 “寿宴是后日,今日你就安心在此,调息运功。”丁路接着道,“明日你随我去趟孤山,还是辰时,我来接你。” “敢问明日这是......”袁淳风陪着笑问道。 “你不想知道自己的武功还在吗?”丁路诡异地一笑,“明日去了便知。” 没等袁淳风回应,丁路又站起身来,径直走向了屋外。 “哦,还有一事。”走到门口,丁路突然回首道,“别忘了准备贺寿之礼,知府大官人可一向待你不薄啊。” “是。” ...... 孤山,说是山,其实是岛。 西湖中的一座小岛。 孤峙湖中,孤山西连西泠桥,东接白堤,抱里湖而藏三分幽,引外湖而得七分秀。 说是山,它其实只有十余丈高,方圆不过二三里。 山不高,却形如黛簇,山间花木繁盛,亭台错落。落于湖中,只见山水相映,灵秀天成。 立于孤山之顶,烟波渺渺,清风拂面,自得仙风。 但袁淳风此时却没有这份雅趣。 日照亭中,袁淳风和丁路并肩而立,对面还站着一个人。 孤山之约,自然是丁路特意安排的。 为了这场比武,丁路还特意挑了孤山山顶这个人迹稀少之地。 而对面这个人则是丁路花五百两银子请来的。当然,丁路还告诉他,如果能杀了袁淳风,就再加五百两。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此人只觉得自己是在挣钱,没觉得是在找死。 他的确有自信的资本。 虽然元道门在江南一带威名赫赫,但过了长江却鲜有人知晓。而此人长年横行于冀州一带,江湖人称“季三拳”。 “季三拳”名叫季云鹏,但江湖之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他的本名了。 只因为他的三拳太有名。 纵横冀州十余载,据说季三拳打架从未超过三拳。 当然,三招之内也并非全是胜绩,至今就有两人在和季三拳过了三招之后未见胜负,一位是少林除名弟子,曾为罗汉堂首座;另一位是关外的游侠,曾独闯大金皇宫且全身而退。 余下的,都死了。 三招之内见生死,这就是季三拳打架的原则。如果见不到生死,那就不打了。 季三拳不想浪费时间,因为打架就是他的营生。没钱的架他从来不打,而有人出钱的架,则往往就是要取人性命。 眼下,五百两已经到手,但季三拳还想要另外那五百两。至于袁淳风的生死,他并不在乎,也已经习惯了。 一拳挥出,顿时如雷霆万钧。 季三拳果然非浪得虚名。 拳带着风声,袁淳风只觉得一股气浪扑面而来。 只是电光石火之间,袁淳风觉得眉心一热,瞬间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状态。 如入梦境,如有神助。 只见他侧身让过拳锋,右手化爪,抓向季三拳的手腕,如鹰扑兔。 季三拳号称三拳,正在于一拳既出,势大力沉,却又变化乡端,一拳之下,拳、掌、勾手、虎爪,鹰爪、螳螂手,随机而变。 见袁淳风一爪抓来,季三拳屈肘翻掌,反切袁淳风的手腕,见掌落空,又变掌为爪,掏心不成,又化爪为螳螂手,连勾带挂。 眨眼之间,季三拳已是变招叠出,不给袁淳风半点喘息。 “这一招之中何止一拳。”一边观战的丁路心里暗想,“难怪这么多人接不了他三招。” 不过丁路一点也不担心袁淳风,因为他知道这枚灵环的厉害。 说话间,季三拳连攻未果,陡然身形一撤,刚才在方寸之间的擒拿之术,顿时变为大开大合的刚猛拳路,劈、挂、拐、扫,如翻江倒海。 丁路不禁也看得津津有味,这季三拳的功夫之杂,如一锅乱炖,却又糅合得如此自然,风味自成,辛辣无比。 转眼之间,季三拳两招已过,见拿不下袁淳风,第三招已是绝命一博。他双手齐出,左拳右掌,袖底生风,来势奇快。 袁淳风顿觉对方拳风比之前更急,已容不得拆招化解,只得双肩一振,双掌化为十字,迎击而去。 掌拳相撞,二人戛然而止。 袁淳风稳如磐石,而季三拳则已须发飞舞,面如死灰。这一撞之下,他左手竟然被生生震断,顿时门户洞开,一股劲力直冲胸口。 “五百两......值了。”一口鲜血喷出,季三拳不禁仰天大笑。 三拳之内又见生死。 第38章 银罗宝甲 百花阁后院。 清晨的荷塘里,莲叶上露珠摇动,莲叶间薄雾缥缈,宛若仙境。 荷塘边空地上,柳如烟和翠荷一身素衣箭?,正在练剑。 “出剑。” 翠荷眼里有一丝犹豫,但还是出手了。 她知道自己这一剑伤不到小姐,甚至柳如烟不用退,也能避开。 但柳如烟既没退,也没闪,硬生生接了这一剑。 翠荷已惊得花容失色。以她的修为,还不足以达到收放自如的境界,想撤剑已是不能。 三尺长剑正中柳如烟的左肩。 剑身已经弯如满弓,剑尖却未伤到柳如烟分毫。 “小姐,你已练成金刚不坏之体了?”翠荷瞪大了眼睛。 “哪来什么金刚不坏之体。”柳如烟微微一笑,“傻丫头,我是穿了此物。” 说着,柳如烟掀开了外襟,露出里面的软甲。 软甲细织如锦,银光可鉴,和平常的甲颇为不同,它更像是一件贴身的夹袄。 “这是什么甲,竟如此细薄,却可刀枪不入。”翠荷不禁赞道。 “此甲名唤银罗,是我出谷之日,师父送我的。师父说,此甲是以古林中一种巨型蜘蛛所吐之丝,加上秘练之金织成。是本门的不传之宝。” “世间竟有如此神物?”翠荷惊叹道,“想来这蜘蛛必定是大有不同。” “据师父说,他也曾在豹林谷偶遇过这种蜘蛛,所吐之丝结网,竟可捕杀野兔、狐狸般大小的走兽。他曾用剑试斩蛛丝,须用尽十分功力方能斩断。” “那为何不多采撷些蛛丝,再制几副?”翠荷好奇地问道。 “傻丫头。”柳如烟笑道,“且不说这神蛛难寻,非机缘巧合不得遇见。就算有了蛛丝也无法再制此甲了。” “为何?” “因为织法已失传了。” “难道这织法还有什么奥妙之处?” “当然。”柳如烟让翠荷凑近身前,“你仔细看看此甲便知。” 原来,平常的铠甲,是以札片相互叠压,再以皮绳穿联。而此甲则是以蛛丝为札,秘金为线,阴阳交错,繁锁之极,却又纹路清晰,经络天成。 翠荷边看边叹道,“真是巧夺天工。这世上真有人有此等巧手吗?” “是啊。”柳如烟也面有惋惜之色,“师父曾言,此甲能出世,是神物和异术之合力,可遇不可求。世上可能再无人能制此甲了。” 看着翠荷略显失望的表情,柳如烟莞尔一笑,“行了,傻丫头。这宝甲不是在此吗?” 翠荷又忍不住摸了摸银罗甲。 “对了,那小姐为何今日试甲?”翠荷问道。 “你猜猜看?” “嗯......莫不是为了贺寿之行?” “你终于聪明了一回。” “嗯。”翠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小姐就可保万无一失了。” “还是傻丫头。”柳如烟又笑了,“此甲是为贺寿而备不假,但不是我穿。” “不是小姐穿,那又是何人?” “你啊。” “我?” “是。”柳如烟认真地点了点头,“此次贺寿可能凶险无比,到时刀剑无眼,我可能无暇顾及于你,希望此甲能护你周全。” “小姐......”一时间,翠荷竟红了眼眶,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柳如烟拍了拍翠荷的脸颊,“你我相识三年,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再说,你武功尚浅,对付一般的武将不在话下,倘若真遇到高手,恐怕还应付不了,有了此甲护身,自保应无问题。” 柳如烟其实不想让翠荷以身犯险,但整个杭州城都知道她二人历来形影不离,如果翠荷不一同前去贺寿,必会遭人多疑,生出不测之事。 所以,只能带上翠荷,让这次贺寿让人觉得真的就是贺寿。 为了假戏真做,柳如烟还专门挑选了八名色艺两绝的舞妓,随自己一同献舞。 这一切都是为了此番贺寿之行。 因为,当柳如烟看到贺寿的名册时,她就意识到,这场寿宴之上,以贺寿为名而来,却心怀他意者,可能并不只她一人。 是敌是友,孰强孰弱,都是未知。 ...... 母亲大寿之期将近,李梦权的脸上这两日一直挂着笑容,尤其是看到前来贺寿的客人名册时,他心情就更好了。 名册上这些名字,意味多少金银财宝,李梦权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其实,李梦权并不缺钱。他以四品衔出任杭州知府,每月正俸就有百贯,还有加俸和职田,况且元道门每月都有四五百两纹银的红利进奉,银钱之事向来不用费心。 不过,眼下确有一事需要钱,很多钱。 自打新皇登基之后,朝中官场动荡,尤其是“六大国贼”伏诛之后,相位之争更加激烈。 而如今的右相唐恪不仅也是杭州人氏,而且和李梦权还是同科进士。这同乡加同年的关系让李梦权感觉自己时运将至,着紫袍、挂金鱼袋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当然,无论是同乡还是同年,这都只是结交攀附的门槛而已。要想真正得到右相大人的赏识,还需要真金白银。 这钱自然不能从自己的薪俸中来。 如今,只要这寿宴一开,给右相大人的进奉之礼也就不愁没着落了。 想到此,李梦权心里不禁暗喜,这老太太的寿辰来得可真是时候。 不过,在好事将近的喜悦中,李梦权却还有一丝不安。 就是这百花阁的柳如烟。 刚得知柳如烟要来上门献舞贺寿之时,李梦权不由得喜上眉梢,觉得自己有了大大的面子。 但待到了夜里,躺在床上,细想之下却觉得蹊跷起来。想那一年前,自己五十大寿时请她不来,如今却不请自来,这其中恐有古怪。 李梦权心里不踏实,也曾让姬云飞暗中去打探过。但百花阁果然是在准备歌舞,还请了杭州城最好的裁缝,赶制舞裙。而据说,柳如烟为了贺寿,还专门让教坊谱了一曲新词...... 其实,李梦权早就觉得,这名动杭州的柳如烟绝非平常女子,只是倒底不平常在何处,他却说不上来。 但绝不仅仅是她那传说中的绝世容颜...... 转眼间,寿宴就在明日了。 第39章 燕勒留信 火烧清云观之后,武松二人一直等到天色黑尽,才趁着夜色,越过城墙返回了杭州城内。 翻越城墙这事,对于亥言自然不在话下。而自从跳了一次山崖,武松也自知有驭风之力,此番正好可以再试试。 杭州城的城墙不算太高,约两丈有余。武松一跃而起已是一丈有余。半空中,武松脚尖再点,借城墙之力又跃起数尺,如此交替而纵,三四步之下,已是跃上墙头。 看着武松落下,已经站在城墙上的亥言一脸满意的笑容。 “武都头,你就驭风之力又见长了。不出几日,你怕是就能凌波而飘了。” “当真,你这小和尚莫要哄我,我可不会水。” “在武功之事上我从不开玩笑。” “是吗?”武松也正色道,“那其余诸事,你已经诓骗过我了?” “武都头你......”亥言有点措不及防,“你见长的看来不止拳脚上的功夫。” 言罢,他扭头独自走了。 武松看着亥言的背影,笑了。 ...... 一连三日,武松都没出过客栈的门。独臂和尚的身份还是太惹眼。 独自在客栈里,武松也有了静思的时间。而且,盘膝打坐,闭目沉思本来就是他之前生活的一部分。 自从入世之后,武松一路经历了诸多事情,不知不觉中卷入了兵书之争。几次出手,打了官兵,跳了山崖,烧了道观...... 这样的日子和往日做梁山好汉时很像,虽然据亥言所言,那些日子其实并不存在。 但他觉得,这些日子里的他正是他该有的样子。或者说,如果重来一次,他肯定还会义愤难平,仗义出手,杀该杀的人,救该救的人。 他突然想起来,当年在六和寺和众兄弟作别,宋江只留给他四个字:任从你心。 而入世那日,亥言也对他说了同样的四个字。 他不知道今后还会发生什么,但他突然间有了一种渴望,渴望在这个并不太平的世界做点什么。 武松虽三日未出门,但酒却一日不少。 亥言每日回来,总会带回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当然,也会带回杭州城里的消息。 柳如烟要去知府府上贺寿,听到这个消息时,亥言有些吃惊,但却也不意外。 柳如烟既然和老种经略相公有如此渊源,自然绝非一般的青楼女子。她突然要去知府府上贺寿,也绝非去献歌舞那么简单。 亥言一边看着武松喝酒,一边托腮琢磨着什么。 “那日在山上,你见过柳娘子的身手,如何?”亥言突然问道。 “剑法精妙,很厉害。” “有多厉害?” “嗯。”武松沉思了片刻,“梁山中的三位女将应该都不是她敌手。” “那和你比呢?” “这......”武松微微一愣,“说实话?” “当然。” “五十招之内,我未必胜得了她。” 亥言听罢,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倘若她要刺杀知府大官人呢?” 武松又是一愣,随即道,“如果知府的军士不披重甲,恐无人能拦得住她。” 看着亥言一脸苦思之状,武道追问道:“你为何有此一问?难道......” “我也不是十分肯定。”亥言道,“只是觉得有此可能。” “那柳娘子为何要杀知府?” “我要是知道,就不用在此苦想了。”亥言忍不住白了武松一眼。 “那你何不直接去问她。” “你让我去青楼?”亥言没好气地道,“大宋虽然世风开放,但我好歹也是个出家人吧。” “谁让你去青楼了。”武松道,“亏你一向机灵,难道你不能去燕勒居吗?” 闻听此言,亥言顿时眼前一亮,一拍脑袋,“哎呀,真的。我怎么没想到。” “事不宜迟,明日就是知府寿宴了,我这就去燕勒居。”亥言转身就往外走,“回来给你带两坛女儿红。” 正午的燕勒居,客人不算多。 亥言走到柜台前,先扫了一眼四周,然后低声对着掌柜道:“烦请告知你家小姐,就说有个小和尚找她。” 掌柜是位中年男子,听到亥言的话,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了职业的微笑。 “这位小师父,在下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掌柜道,“若是喝茶,请里厢就座,若是化缘,且稍等。” 说着,掌柜从柜台下摸出几文铜钱,笑着递了过去。 亥言看了一眼掌柜手里的铜钱,笑了。 “你既然身为掌柜,可知这燕勒居名字的来历?”亥言突然问道。 “小师父何来此问?” 亥言没接话,而是念起了范仲淹的那首《渔家傲?秋思》: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一首词念完,掌柜那装出来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他警觉地扫了一眼四周,把亥言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罢了,小僧也不为难你了。”亥言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你只需将此信交于你家小姐,她自会明白。” 掌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信函。亥言又道:“倘若要寻我,可到城南高朋客栈。”言罢,转身出了店门。 信不长,只有寥寥数语:安无恙,山神庙一别,甚念。观有贼,出家人亦敢金刚怒目,盼复。 亥言相信,柳如烟但见此信,必然会明白。 一看到信,柳如烟就明白了。 不过她并不想让这两个和尚插手此事。尽管她知道武松身手了得,亥言心思缜密,倘若能得他们相助,胜算又多了几分。 但此番前去贺寿,是她三年蛰伏之后的蓄力一击,此时已是箭在弦上,她不想再横生枝节。 柳如烟相信,成败在此一举。 柳如烟刚将信收入怀中,翠荷正好推门进来。 “可是去莫干山的人有了回报?”未等翠荷开口,柳如烟先问道。 “是的小姐,刚接到那边飞鸽传书。” “何字?” “万事俱备。” 第40章 夜宴(上) 知州州衙内宅,中庭之中,张灯结彩,筵席大开。 居南之首自然是主桌,其余各桌自此分左右两翼排开,再合围成一个圆形。当中留出一块约三四丈见方的空地,正是留给歌舞杂耍的舞台。 主桌之上,当日的寿星李余氏一身大红绵缎对襟大袖,朝天髻间珠钗闪亮,端坐椅上,满面春风。李梦权自然是居右而伴,也是笑意满脸。 而居首席者却另有其人。 此人正是两浙路漕司转运使王思端。此番特地从真州而来贺寿,自然也是李梦权巴结这位“财神爷”的大好机会。 主桌之上的皆是上宾,袁淳风也在其中。 除了袁淳风,这桌的宾客,不是杭州官府的文武要员,就是当地有功名在身的名门望族。 能坐在这一桌的,袁淳风是唯一一个江湖人物,自是一份荣耀。 可袁淳风虽然脸上陪着笑,却如芒在背。因为,丁路丁护法一直就站在他身后。 昨日孤山一战,袁淳风知道自己又神功附体,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而今日赴宴,又不知道这丁路究竟意欲何为,心里更加惶恐。 “他要是让我杀知州大人呢?”袁淳风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奇怪的想法,不由得自己倒吸一口凉气。 本是满桌的玉盏银盘,美酒佳肴,可袁淳风却吃得心神不宁,索然无味。 “久闻袁掌门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袁淳风正在走神,一旁有人举起了酒杯。 敬酒之人正是驻泊在城外的神卫军统领,右厢都指挥使陈道前。知州大人设宴,他这位此地的最高武官自然是座上宾。 “岂敢、岂敢。”袁淳风连忙举杯回礼,“将军才是威名远扬,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陈道前以怀化大将军出任右厢都指挥使,官居三品,手握重兵,本该是这场夜宴中最显赫之人。 不过,大宋自开国以来,就重文抑武,文武官员的地位极为悬殊。莫说是李梦权是四品衔的知州,就算一名从五品的通判也比三品的武官高过一头。 所以,陈道临自己倒也知趣,虽坐在主桌之上,却是谦逊有加,对同桌之人无半点官威。 陈道临的出现倒是让丁路有些意外。 元道门在杭州树大根深,和官府各方势力皆有深交,但和这驻泊而来的禁军却是少有往来,也知之甚少。这位指挥使大人究意是什么来路?丁路更是一无所知。 有人来得意外,而有人没来也让丁路有些意外。这个人就是通判吴化成。 身为杭州府排名次席的官员,吴通判居然没来贺寿,这似乎也坐实了他和知州大人不合的传闻。 以丁路对吴化成的了解,此人一向是个城府颇深的笑面虎,如果不是遇到什么要紧之事,他断不会公开和知府大人撕破脸皮。 究竟是什么事让这位吴通判如此行事呢?丁路一时也想不出个究竟。 丁路想知道的,柳如烟也想知道。 在看到贺寿宾客名册时,都指挥使大人的名字就让柳如烟眉头一皱。 又是禁军,自己尚未摸清底细的禁军。 其实来贺寿之前,柳如烟就一直让人在打探这位陈指挥使的底细,但所获甚少。 陈道前的履历很简单,其祖父曾官至尚书右仆射,所以得恩荫入仕,一直就在禁军中任职。 驻泊到杭州一月以来,陈道前一直就随大军驻扎在城外,只进过两次城。 一次是刚来时例行公事,到知府府衙交接公文,另一次就是此番前来贺寿。 而且两次入城,陈道前既没去过勾栏瓦肆,更没去过青楼酒馆,每次所带也只有亲随两人...... 此人简单、低调得简直让人索然无味。 但越是如此,越是让柳如烟感觉,这位陈道前大人可能并不简单。 至于通判吴化成,柳如烟早就知道他和金人有往来,也知道他已连续数日闭门谢客,颇有些古怪。 但今日为何缺度寿宴,也不得而知。 该来的没来,这让柳如烟隐约觉察到一丝不安。但如今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且不管怎么说,今日宴上已几乎聚齐了杭州上下所有达官显贵,机会难得。 这场夜宴的重头戏,该上演了。 一众伶人飘然而至,落于四席中央。为首的正是柳如烟。 柳如烟一袭白色罗裙,外缀轻纱,面蒙白纱,只见得眉黛如画,明眸似水,却已是宛若仙子,顾盼生姿。 其余八名舞妓则一清色粉色褶裙,臂挽绘花纱罗披帛,众星捧月般围住柳如烟,恰如荷花绽放,更显柳如烟雅洁之姿。 管弦声起,裙衣流动。 只见皓臂纤指,似雪藕春笋,裙摆翩翩,又如荷莲扶风。正是一曲碧水风荷之舞。 在座之人,都从未见过柳如烟,更没见过她的舞姿。如今这名动杭州的美人起舞,众宾客纷纷停杯掷箸,屏息而观。 柳如烟本就生得亭亭玉立,加上习得一身武功,身段婀娜之中更显狡捷轻灵。婆娑起舞,举手投足间爽利而不失妩媚,轻柔中尤见铿锵。 比那平常的舞姬更多了一份别样的风情。 一曲舞罢,击节喝彩声四起。李梦权也轻捋胡须,频频点头。 舞妓退下,柳如烟却依然留在原地。 此时,只见翠荷上前,先面向主桌欠身行礼报了个万福,接着道:“今日是老夫人大寿之喜,我家小姐还特意新谱了一曲《拂霓裳?乐秋天》,献于老夫人。” 柳如烟还要献歌。 在座的宾客顿时喜出望外。其中有不少文人雅士,早就听闻这柳家娘子在诗词上自有一番造诣,今日要唱元献公晏殊大人之作,更是期待。 管弦又起。 柳如烟朱唇轻启,如莺啼之声划破夜空。 『乐秋天。晚荷花缀露珠圆。风日好,数行新雁贴寒烟。银簧调脆管,琼柱拨清弦。捧觥船。一声声、齐唱太平年。』 在座之人,多是饱读诗书之士,一听之下果然是晏殊大人的那首“乐秋天”。而在柳如烟新谱曲调之下,再配上此时此景,声如天籁,意境正合。 上阕唱罢,柳如烟稍作调息,待乐声延绵,鼓板击节,再启朱唇。 『人生百岁,功利易、孝忠难。国难至,剩三家奴苟且官。边关催战鼓,欢宴醉江南。叹偷安。待何时、提剑斩楼兰。』 曲调悠扬依旧,却多了几分铮铮之气。而在座的宾客方才还沉醉曲中,此时皆面色大变,惊愕不已。 因为,自“人生百岁”之后,柳如烟唱的就已不再是原作中下阕之词。而是她自己填的新词。 待唱到“提剑斩楼兰”,柳如烟已是目露寒光。 四座皆惊,却一时鸦雀无声,死一般的沉寂。 第41章 夜宴(中) 柳如烟所填之新词,一改上阕歌舞升平,花好月圆之意,不仅大煞此刻的风景,更将江南偷安的一众官员讥讽了个遍。 颇有前朝花蕊夫人那联:“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之意。 “你,你好大胆!”片刻之后,李梦权仿佛如梦方醒,拍案喝道,“来人,将这贼......” 未等李梦权把话说完,柳如烟已是右袖飞舞,一道寒星射出,直奔李梦权而去。 两人相距不过数丈,眼看飞刀就要命中李梦权,一只酒盏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随着酒盏在李梦权眼前炸开,柳如烟的那枚飞刀也咣啷落地。 李梦权不由地“哎呀”了一声,是惊恐,也是心疼。因为主桌上的酒杯皆是玉盏,价值不菲。 出手的人正是一旁的袁淳风。 让他出手的人自然是身后的丁路。 丁路其实并未发现柳如烟有何破绽。但在柳如烟献唱之时,他却察觉出了这班乐师有些不对劲儿。 众人皆陶醉于柳如烟的歌舞声里,而精通音律的丁路却发现,一旁伴奏的这几名乐师竟然都错拍走调,且不止一次。而且古筝、琵琶的音色发沉...... 如果是教坊的乐师,如此的错漏实属罕见。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乐师并非教坊之人。 而如果乐器不是受潮过度,那声音发沉之故很可能是内藏了异物。 所以当柳如烟在唱“乐秋天”时,丁路在身后对着袁淳风耳语道:“当心有人暗算李知府。” 柳如烟一击失手,面纱之下却露出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微笑。 躲过一劫的李梦权稍稍定了神,随即阴冷地笑道:“你以为本官不知道你这贼子之心吗?来人!” 说话间,回廊上突然冲出了大队军士,左右将整个庭院团团围住,另有一队军士从院门外杀出,张弓搭箭,守住了大门。 原来,这位知州大官人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特意差人调集了一营的厢军伏于府衙内外,以备不测。 此时,伴奏的乐师们也掀了桌椅,亮出了事先藏在古筝、琵琶里的兵刃。 翠荷也将秋水剑递到了柳如烟手中。 柳如烟一众只有七人,而此时庭院之内的已有过百军士,且都身着胸甲,单刀、长枪、盾牌、弓箭,一应俱全。 何况在座的还有袁淳风和一众武官。 两边相较,悬殊立见。 李梦权此时已是一副成竹在胸的得意模样,“柳娘子,你就区区数人,已是插翅难逃,还是束手就擒吧。” “李大官人,你居然把弓手都调来了。还真是抬举奴家了。”柳如烟扫了一眼整个庭院,冷冷道。 武松正欲起身,却被亥言一把拉住。 二人伏于房上已多时,一直趴在房顶的正脊之后看着这场夜宴。 眼看柳如烟图穷匕见,双方剑拔弩张,武松助阵心切,正急于现身。 其实亥言比武松更有冲下去的理由。因为他看见了丁路,十灵戒之一的丁路。 又一名灵戒现身,亥言知道这其中必有古怪,今日的夜宴也绝不简单。 但他也知道越是如此,越是要沉住气。 “加上你,可有胜算?”亥言问道。 “没有。”武松的手依然摁在戒刀的崩簧之上,“可总不能见死不救!” “你也明白是死地?” “当然,过百甲士,还有弓箭手。” “难道柳如烟她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武松松开了崩簧,一脸疑惑。 “武都头莫急,不妨静观其变。”亥言挑了挑眉毛。 亥言不相信,柳如烟能够在烟柳之地深藏不露,却会在此时行事如此鲁莽,不留后手。 庭院中,柳如烟长剑在手,环顾四周的重重围兵,却气定神闲。 倒是一旁的翠荷已是手心冒汗,连换了两次握剑的姿势。 “再不束手就擒,本官就不客气了。”李梦权有点不耐烦了,“弓箭手,准备!” “李大官人且慢。”柳如烟突然开口道,“在刀兵相见之前,奴家可否问你几桩事情?” “哼,你这小娘子是怕了吗。”李梦权嘴角一抽,“好,本府且看你还有何花样。” “敢问李知州,这杭州城的厢军有几营?一营又有多少人马?” 这一问倒是把李梦权问得一愣,“军政之事,岂能说与你听?” “既然李知州不肯说,那不妨由奴家来说。”柳如烟嫣然一笑。 “杭州厢军满编五营,实则只有四营,一营满编马军四百,步军五百,但实则四营皆不满员。多者一营二三百人,少者一营只有百余人而已。” 柳如烟轻描淡写,娓娓道来,末了还不忘问道:“李知府,李大官人,小女子说的可对?” 李梦权脸色大变,心里暗想,这军中的底细她是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不过,他心里打鼓,嘴上却不肯示弱,“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作困兽之斗。” 眼看李梦权神色异样,方寸已乱,柳如烟接着道:“那奴家再请问大官人,你今日为寿宴大动干戈,调集这么多厢军。除去把守九门三寨的人之外,剩下的厢军差不多都在此了吧?” 此刻的李梦权已是满头大汗。这小娘子所言句句戳心,就像把自己扒了个精光一般。 的确,正如柳如烟所言,杭州厢军名为五营,但缺额少员已是家常便饭,实数已不足千人。 为了以防不测,他今夜几乎把能征调的厢军悉数布置在了府衙内外,其数也不足两百人。 “哼!”李梦权强作精神,有意提高了嗓门儿,“贼婆娘,多说无益。这院内的百余军士难道还拿不下你几个贼寇不成!” “不然,李大官人。”柳如烟意犹未尽,悠然自若,“这些厢军士卒,平日里多劳役,而少武备,又多有年老力衰之人。你确定他们拦得住奴家吗?” “你......” “翠荷!”柳如烟突然杏眼一立,厉声叫道。 “是,小姐。”翠荷似乎早已等待多时,应声之下,已掏出了一支竹筒模样之物。一拉之下,一道火光伴着啸叫声窜入夜空。 “响云箭!” 第42章 夜宴(下) 响箭腾空,杀声四起。 不知何时,那八名舞妓又飘然而至。只不过她们手中已不再是舞袖,而是短弩,且皆是双手各持一弩。 随着一阵弓弦作响,八人左右连发,顿时将守在院门的弓箭手射倒一片。 几乎在同时,知州州衙四周突然伏兵四起,清一色的黑衣人从街巷中杀出,足有四五百人之众。 州衙院外顿时刀兵相见。 正门的厢军尚能暂时挡住杀来的黑衣人,但在四周的院墙外,不断有黑衣人翻过院墙,往内宅杀来。 中庭中,柳如烟业已长剑出鞘,直取院门处的弓箭手。 这些厢军弓箭手原本平日就训练不足,射术精准与否倒尚在其次,对敌经验十分有限。一旦遭遇突袭,立时阵脚大乱,完全把什么军纪、阵法抛于脑后。 先前被八名舞妓的弩箭偷袭,前排弓箭手就已经倒下大半。眼看柳如烟奔来,剩余的弓箭手更是慌了手脚,有七八个倒是还记得在匆忙引弓发箭,也只是胡乱射出,全无准头。 柳如烟轻描淡写地拨掉两支来箭,瞬间已杀到弓手眼前。手中的秋水剑顿时化作一条游龙,却又轻灵似飞燕。 剑锋过处,一众弓手皆是手腕中剑,虽不致命,但都再无引弓的可能。 “好快的剑!”武松虽伏于房顶,也不禁赞出声来。 说话间,院门的厢军弓手已被柳如烟和乐师们击散。而那八名舞妓已重新装填好了短弩,一字排开,据院门而立。 院门之外,也是杀声渐近。一众黑衣人已然冲破了厢军的防线,往内宅杀来。 只是片刻之间,院内的情形已然大变。 翠荷率舞妓和乐师等人守住了院门,身后还有黑衣人不断赶来。而柳如烟则单人仗剑,凌然向前。 院内剩下的厢军倒是还有不足百人,此时皆持枪擎刀,长枪手于前,刀手在后,列阵而立,却大多神色不安。 厢军身后,李梦权和一众宾客早已退到了正堂之内,只留下两个都头在门外。 武松和亥言居高临下,自是看得分明。 且不说,这四五百人之众是如何如神兵天降,突然杀出。就算是这舞妓手中的弩,也是宋律严禁民间私造的兵器。 “这柳娘子果真是有备而来!”亥言不禁感叹。 “她这是意欲何为,难不成是要造反吗?”看着下面的阵势,武松也颇有些惊讶。 “私造兵械,聚众围攻州衙,刺杀知州,嗯,这些皆是造反的证据。”亥言在一边自言自语道。 “你这小和尚,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武松瞪了一眼亥言。 “不过,看此情形,似乎不用我出手了。”武松有些悻悻道。 “未必。” “为何?” “看见那个年轻的青衣男子没有?” 武松顺着亥言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在李梦权身后有一男子,所着青色长衫和夜访六和寺那人几乎一模一样。 “他是一名灵戒。”亥言正色道。 “和六和寺的那位......乙恒一样?” 亥言点了点头。 “他为何在此,莫非......” 亥言眉头微皱道:“如果我没猜错,院中应该还有一个高手。” 看着柳如烟仗剑上前,虽然中间还隔着两排披甲的厢军,但李梦权却已经心生寒意。 “柳如烟,你这是要造反不成?”在一众人面前,李梦权不想失了官威,斗胆走到了正堂门口问道。 尽管声厉依旧,但微颤的声音却露出了他那薄胆。 “知州大官人言重了。”柳如烟微微一笑,“奴家此番前来,除了贺寿之外,是想问大官人借一样东西。” 闻听柳如烟要借东西,李梦权不知为何,只觉得后脖颈一凉,“你要借何物?” “借今日的生辰贺礼一用,不知大官人意下如何?” 李梦权一惊,心下暗想:今日贺寿之礼虽尚未清点,但过百宾客皆是非富即贵,所送之财物加起来少说也有上万贯。 这贼婆娘原来是为了钱财而来。李梦权心里暗骂,老子好不容易借寿宴之名才收得这些财物,却要为他人做了嫁衣。 “如何?大官人是舍不得?”看李梦权一时不语,柳如烟接着道,“倘若大官人舍不得自家的钱财,不知官家的可舍得?” “你,你这又是何意?”李梦权心下惊恐更甚,暗觉不妙。 此时,州衙四周的杀声渐息,只有西厢楼方向依然可闻呐喊刀兵之声。 “不好。”李梦权突然想起,西厢楼上正是府库和甲仗库所在之地,贮存着官银和军械,此地一失,他这杭州知州的乌纱帽怕是难保。 “孙监官,孙监官何在?”李梦权忙向四下望去,唤的正是府库的监官孙骥。 “下官在。”孙骥连忙从人群中上前,“知州有何吩咐?” “西厢楼有多少人把守?”李梦权急问道。 “嗯,府库和甲仗库原本皆有一都军士,不过......” “不过什么?” “知州你忘了,今日设宴,为保周全,所以抽调了大半的人马到内宅设伏......”孙监官战战兢兢回道。 “那领军的都头呢?” “两位都头皆在门外......” “哎呀......”李梦权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 此时,一旁夫人秦四娥连忙一把扶住了自己的相公。 婆婆大寿,秦四娥这个做媳妇的自然要侍奉左右。而她在,她那当营指挥使的兄长秦炎自然也在。 “妹夫莫慌,城外还有一厢禁军在,量这贼女子翻不了天。”秦炎赶紧凑到近前,附在李梦权耳边说道。 李梦权扭头一看,仿佛见到救星一般。 方才一时慌了神,竟然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位大舅子。是啊,不是还有城外禁军,这神卫军右厢都指挥使不也在呢嘛。 “陈将军,陈将军。”李梦权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贼人造反,陈将军何在啊!” “这蠢货!”陈道前心里暗骂,为了自己老娘的寿宴,他竟敢抽调把守府库和甲仗库的军士,当真是自作孽。 陈道前恨不得一剑劈了这些自以为是的文官。 第43章 一剑双掌 陈道前其实一直在思索对策。 禁军在城外,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没有自己的信印,城外禁军也不敢擅动。而眼下,府衙已被贼兵围住,即使有信印,也需有人突围出去。 “李知州不必惊慌,切莫先自乱了阵脚。”陈道前看着李梦权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暗爽,却又不便表露出来。 “可是,贼兵已经把我们围了......” “李知州,贼兵虽势大,但很难持久,越拖下去,对我等越有利。” “陈将军可否说得明白些。” “贼人此番明显是有备而来,我想他们也定然知道禁军就在城外,不敢久战。我们只需固守待援。” “可我们守得住吗?”李梦权看了一眼门外的厢军。 “大人放心,院中厢军虽比不上禁军,但皆有披甲。只需长枪在前,辅以盾牌手和刀手,结阵而拒,贼人既无骑兵,也少重器,很难攻破。” 一听陈道临这么说,李梦权心里顿时有了点底,想来堂堂禁军都指挥使不会瞎说。 “有陈将军这番话,本府也就放心了。”李梦权心里也明白,刀兵之事,这位陈道临自然比自己在行,索性就让他指挥吧。 想到此,李梦权连忙把门外的两个都头叫了进来,“你二人皆听陈将军调遣,不得有误。” 陈道临此时也不再客气。他令两名都头将厢军分作三排,前排以盾牌结阵,长枪前出,第二排为刀手,第三排则为预备队。 布阵完毕,陈道临沉声命令道:“只可据阵而守,不得进攻,违令者斩!” 院中厢军虽已不足百人,但经过此番调配,也已经将正堂围住,三层相连,形如保垒。 此时,院外的喊杀声渐息,就连西厢楼也没了太多声响。 陈道前心里暗想,贼兵究竟有多少自己并不知晓,结阵拒守固然是眼下最为稳妥之策,但始终是被动而为。 想到此,陈道前转身对李梦权道:“李知州,拒守待援固然是稳妥之策。不过也需有破局之计。” “如何破局?” “倘若有人能出手擒下那领头的女子,就可让贼人投鼠忌器。也许就能扭转局面。” 话虽如此,但他方才也已经见过了柳如烟的剑法,自忖不是对手。 “不知有哪位英雄能担此重任?”李梦权心里也没底。他先看了一眼身边的大舅子,结果秦炎的眼神躲闪不定。 “袁某不才,愿去一试。”只见袁淳风闪身而出,走到了李梦权身前。 “啊。袁掌门。”李梦权不由眼前一亮,“本府真是糊涂啊,有袁掌门在此,何惧贼人。” 李梦权突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只怪自己一时乱了阵脚,忘了还有袁淳风这位名震江湖的高手。 说话间,袁淳风走出正厅,纵身一跃,从一众厢军头顶飞过,落在了柳如烟面前。 “久闻柳娘子艳压杭州,没想到还身藏武功,真是让袁某大开眼界。”袁淳风拱手道。 “袁掌门过奖了。”柳如烟道,“奴家这点功夫,在袁掌门面前只是雕虫小技而已。” “柳娘子过谦了,在下也习得几手粗浅功夫,今日机会难得,想向娘子讨教几招,不知意下如何?” 柳如烟白纱蒙面,却眼露寒光。她心里自然明白,对面是想拿住自己。 “那就得罪了。”柳如烟长剑一抖,剑风乍起,直刺袁淳风而来。 柳如烟知道,只要击退袁淳风,这院内就应该再无对手。 但她也知道,袁淳风名震江南十余载,武功深不可测。 所以,一出手,柳如烟就毫无保留,刹那间竟然连出七剑,剑花乱眼,秋水如泼墨。 这七剑,虚中有实,实中藏虚。虚实并非固定,只要对手露出破绽,任意一剑都可以是实招。 七剑连出,正是当年在豹林谷时,无涯子以树枝为剑,连穿七片落叶的招数。 它还有一个名字:雨打芭蕉叶带愁。 七剑之下,瞬息之间已连攻对手周身七处要害,果然是剑如急风骤雨,却又环环相扣。 如此剑势之下,没有人能不露出破绽。 袁淳风也不能。 第七剑,剑入空门,已直刺袁淳风的左肩。 剑锷破风而来,却生生停住了。剑尖离袁淳风身体只有一寸,却再难向前。 袁淳风双掌合十,居然硬生生接住了来剑。 秋水剑能切金断玉,此时却被一双肉掌夹住,任它剑刃如何锋利,却没了用武之地。 柳如烟纵是出手就毫无保留,还是没想到袁淳风敢以肉掌接剑。 就在柳如烟一惊的工夫,袁淳风双掌陡然发力,竟然要折断来剑。 若是平常刀剑,此时恐已折于他手。 但袁淳风也低估了这把剑。 秋水剑,剑如其名,是百炼之钢,也具绕指之柔,其锋似火,其韧如水。 一折不断,袁淳风也是一惊。柳如烟见状,手腕急抖,秋水剑瞬间如蛇脱身,剑尖如鞭打一般直啄袁淳风手腕。 袁淳风匆忙间脱开剑身,急退两步,而柳如烟也挽剑而退。 面纱之下,柳如烟已是脸颊徘红。自出谷以来,她还从未遇到这般的高手。 柳如烟不是没有打探过袁淳风的底细,但来杭州三年,只听说过元道门掌门在江南一带名声赫赫,却从未见过他出手。 甚至连听也未曾听过。 今日一战,她一出手就是师父的绝学,但依然未能试出这个袁淳风的深浅。 或者说是深不可测。 “这剑法已是精妙绝伦,但这袁掌门的一双铁掌更是匪夷所思。”房顶之上,武松也不由看得有些心惊。 “依武都头之见,谁能赢?”亥言问道。 “有一句话叫,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柳娘子能赢?” “还有一句话叫,一力降十会。” “你......”亥言忍不住白了武松一言。 “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我也看不清。”武松道,“柳娘子剑法轻灵飘逸,想寻出对手的破绽并不难,但此人一双铁掌,臂力雄厚,柳娘子若破不了,恐难有胜算。” “此人应该就是灵环的傀儡了。”亥言不禁眉头一皱眉紧。 “和六和寺的那几人一样?” “是。” 武松一直在说话,双眼却始终未离院中激战的二人,眉头也是越来越紧。 正如武松所言,柳如烟的剑招变化多端,每一招皆是数剑连绵,寻出袁淳风的破绽不难。 但袁淳风仅凭一双铁掌,以掌为刀,又可化掌为爪,收放自如,如封似闭,滴水不漏。 一连十余招,柳如烟剑势越来越急,却全是虚招。生怕再被袁淳风擒住长剑。 “如此打下去,柳娘子不妙啊。”武松道。 第44章 一拳天降 柳如烟的耐心已快耗尽。 她剑如星撒,看似攻势连绵不绝,却始终躲不开袁淳风那双铁掌。 久战之下,城内其他各处厢军可能会随时来援。况且,她招数将尽,不能再等了。 柳如烟剑势突变,只见她猫腰旋步,剑花飞旋,直取袁淳风下盘。 这一招名曰:落日凭阑星满池。 当年师父无涯子授艺之时曾言,如遇力大雄健之敌,可用此招,攻其双脚。 因为修炼这一路功夫之人,下盘需稳如磐石,立地生根,只要双脚一动,力道失据,就有可趁之机。 况且,袁淳风一双铁掌,想要护住双脚固然也不难,但总比护住上身要更费周折。 柳如烟觉得这是唯一的机会。 剑锋所指,真如满池星落。一时间袁淳风脚下已是银蛇狂舞,逼得他不得错步急退。 柳如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她身如哪吒探海,秋水破浪急进。 连退数步之下,袁淳风非但方寸未乱,反而是退步不退身。三步之下,左足金鸡独立,上身却已成望月之势。 双掌下探,直取长剑。 只听得袁淳风长啸一声,右掌猛拍剑身,秋水立时弯如满月,剑尖竟然回头向柳如烟刺去。 情急之下,柳如烟抽剑不及,只得弃剑而退。 秋水落地,一声哀鸣。 柳如烟此时已然花容失色。但铁掌摧花,岂会留情,袁淳风右掌如风已直奔她面门而来。 柳如烟知道自己接不了这一掌,但也只能硬接下这一掌。 掌风扑面,吹起了柳如烟脸上的白纱。 这不是掌,而是拳。武松的右拳。 拳掌相接,罡风激荡,衣襟飞舞,骨肉暴裂。 武松退了五步,方稳住身形,内息却还在不住地翻涌。 袁淳风也退了五步,却被一只手托住。那是一名督阵的厢军都头,他是避无可避才出手托住了袁淳风。 托完他就后悔了。一托之下,这名都头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腕骨折在当场。 袁淳风的手腕也痛。不仅是手腕,他的内腑如翻江倒海一般。连运丹田之气,也依然无法平息。 “哪来的和尚,如此神力!”袁淳风心里暗惊,不敢再往前。此时的他,内息已乱,恐怕连一个强健的军士也打不过。 “多谢大师。”柳如烟不知道武松何时现身,更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但她知道,若不是这和尚替自己接下这一掌,自己恐怕已是重伤倒地。 “娘子不必在意,救人本是出家人的本份自然。”说着,武松上前几步,捡起了地上的秋水剑,递给了柳如烟。 秋水归鞘,柳如烟也心神归元。 刚才一战,险些落败。自己受伤倒是小事,如果误了大计,那才追悔莫及。 庭院之内,突然一片寂静。 一众军士目睹方才一战,已是惊得不敢出声。而屋内的李梦权等人,大都听闻过武松火烧青云观之举,方才又见他如神天降,一拳退敌,此时已是心下俱寒。 当然,寂静也是因为州衙四周已经没有了喊杀之声。 此时,一黑衣人跑进院内,到柳如烟身边耳语了一番。 柳如烟听罢,神色渐舒。 “大师,奴家大事已成,久留此处恐生多变,不如随我们一起走吧。” 武松不知道她所言的大事究竟是什么,但自己已出手帮了柳如烟,自然也是官府之敌。 “久战不宜,早退为上。”武松看了一眼列阵而立的厢军,点头道。 “退!”柳如烟一声令下,翠荷等人依次从院门撤出。 武松突然想起了亥言,连忙朝房顶处望去,可已经没人。 “这小鬼和尚......”武松倒是不担心亥言的安危,他知道无人能伤他。只是刚才出手太急,来不及和亥言交待。 这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亥言居然不见了。 出了州衙,武松又四处张望了几眼,只见到成队持械的黑衣人,却依旧不见亥言踪影。 正在躅踯之间,一个小巧的身影忽然飘下,落在眼前。 “师兄,你是在找我吗?”来人正是亥言。 “你这小......”武松“鬼和尚”几个字刚想出口,突然想起柳如烟正在身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这小师弟真是神出鬼没,来去无踪。”柳如烟在一旁笑道。 “哈......”武松略显尴尬,“柳娘子见笑了,我这师弟自小顽劣,还是尘心未改啊。” 亥言白了武松一言,也不接他的话,而是朝着柳如烟道:“柳娘子这一曲拂霓裳可唱得真是惊天动地!” 柳如烟莞尔一笑,“两位师父不问利害,数次仗义出手,武功超绝,也真是金刚怒目,罗汉在世。” “ 武功超绝的是我师兄,我可什么都没干。”亥言眉毛一扬,“我只负责替师父看着他。” “罢了,闲话少叙,先出城吧。”武松瞪了一眼亥言。 “对,先出城。”柳如烟回身指挥众人,“快,速速前往钱湖门。” 一众人马,还有十余辆骡马车,急速往城西的钱湖门行去。 人马之中,亥言觉得有几人颇为眼熟:哦,好像是燕勒居的掌柜,还有百花阁对面酒肆的伙记...... 原来,柳如烟赴宴之前,已经派人联络了在莫干山落草的好汉:“书生剑”方硕。 除了留下两百余人把守山寨之后,方硕率众倾巢而出,只为此夜而来。 寿宴当日,五百余人或扮作客商,或扮作挑夫,将兵刃藏于货物之内,分批乔装入城。其中四百人伏于府衙四周,余下一百人则伏于钱湖门附近。 响云箭一出,各路同时发难。 方硕亲带最精锐的两个百人队直扑西厢楼,劫取库银和军械。其余人则和柳如烟等人里应外合,围攻府衙。 而钱湖门附近的人则由莫干山的二当家,人称“赛周仓”的曲正风率领,拿下城门守军,以接应众人出城。 其实,在柳如烟的计划里,原本还想将李梦权当日收取的贺礼一并劫走,无奈半路杀出一个袁掌门,也只能作罢。 但劫取府库和甲仗库,所得已有十余万两白银,而兵械之多,足以装备过百带甲之士,更有弩机近百具,皆是官造的神臂弩。 收获之丰,出乎柳如烟的预想。 虽然此举赔上了她在杭州三年的苦心经营,但她不想再等了。 因为她已看透了这所谓的盛世,厌倦了在这群庸官奸商面前强作欢颜,她觉得应该用自己的方式告慰义父在天之灵。 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红颜薄命应有济世之心。 第45章 夜宿竹海 见贼兵散去,李梦权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 陈道前心里惦记着城外禁军,匆忙告辞而去。其余宾客皆心有余悸,唯恐贼兵未退,迟迟不敢离去。 一众富贵之人窝于正厅之内,惶惶如丧家之犬。 一众人里,秦炎不愧为武将出身,此时倒也还算镇静。他走近李梦权,俯身道:“姐夫,此时还没到放心的时候,需派人速速查看府库,一旦库银被劫......” 大舅子这席话瞬间惊醒了李梦权,“快......快去府库查看,速速回报。” 李梦权心里已觉不妙,库银被劫,军械落入贼手,这已是丢官的大罪,如果再追究起他擅自调动府库厢军的责任...... 他越想越怕。没想到,本该是一场赚得盆满钵满的寿宴,如今却可能要赔上他的身家性命。 “速召姬云飞来见我,快。”李梦权突然想起了此人。他不想坐以待毙,至少他觉得还有亡羊补牢的可能。 经过片刻调息,袁淳风内息已无大碍,虽然半日之内,他已不可再动拳脚。 “掌门若无恙,我们也速回本门吧。”不知何时,丁路已经来到袁淳风身后。 从袁淳风被武松一拳逼退之后,丁路就一直在他身后。 作为本门护法,他及时上前护佑掌门自然是应该的。只是没人知道,他担心的只是这具宿体而已。 其实,丁路原本是想让袁淳风借贺寿之机杀了知州大人,这样杭州城必然大乱。 作为漕运的重镇,杭州坐拥大运河南端之利,又是江南运河、浙东运河和钱塘江三条水路交汇之处,是当之无愧的漕运枢纽,水路命脉之地。 再加上这李梦权还特地请来两浙路的转运使王大人,这真是买一送一的买卖。 只要杀了这两人,江南一地一时群龙无首,政令暂废,漕运停滞,对于本就北方战事吃紧的宋廷而言,无疑是釜底抽薪。 不过,在发觉柳如烟的意图之后,丁路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突然觉得,有李梦权这般的官员为祸一方,激起民变,远比杀了他更好。 杀了李梦权,固然能引一时之乱,有立竿见影之效。但留下李梦权这样的庸碌之辈,于宋廷而言,却是如附骨之疽,终有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之祸。 所以,丁路决定顺水推舟,先助李梦权退敌,再作计较。 但没曾想,武松却出现了。 当时,没人发现武松是从何处从天而降,除了丁路。 更没人发现房顶之上还藏着一个小和尚,但丁路却看到了亥言。 四目相交,只是短短一瞬,心照不宣,却也意味深长。 丁路自然知道武松,更知道他的手段。在武松和袁淳风拳掌相对的那一刻,丁路甚至有了一些期待。 但结果还是让他有些失望。 要知道,袁淳风身上这枚新的灵环,乃是先唐时期的一代宗师。 此人少时雄健,好拳脚。 十七岁,于山中徒手搏虎,伤返。 十九岁,拜入铁掌门门下。 三十六岁,从铁掌掌法中悟出全新十八式,得继掌门位。 三十九岁,率门人助拆冲府军平叛,一人双掌击杀匪首以下十八人。 四十二岁,与淮河四鬼决战于淮安,三掌退四敌。 四十七岁,和少林方丈决战于嵩山之巅,仅以半招落败,但少林方丈就此武功尽失...... 如此人物,居然被武松一拳击退。丁路不禁想起了乙恒师兄之言:武松之能,已非凡人所具。 丁路有点后悔,后悔没有同时驱动两枚灵环。但他更知道,此举将有莫大的风险,而眼下还时机未到。 袁淳风,这个百年不遇的绝佳宿体,将是灵戒实施大计的关键所在。绝不可逞一时之能,和武松较一日之长短。 来日方长。 ...... 半柱香的工夫,武松一行人出了钱湖门。 待行至城外,眼看前面就是山林,身后也暂无追兵赶来,众人才放缓了脚步。 按之前的计划,柳如烟和莫干山人马在越过栖霞岭之后,一路避开官道,取山路北行,到杭州西北的东明山再宿营休整。 东明山,山高林密,竹海茫茫,藏下几百人绝无问题。何况方硕已经预先在此留下了人马接应。 一路之上,武松和亥言也将种安的下落告诉了柳如烟。柳如烟随即派燕勒居的掌柜带着几名心腹之人,前去十里坡接回种安。 柳如烟也将举义之事说了大概。 丑时已过,月黑风高。 一众人马行至东明山。眼前竹海连绵,似伏万千军马。这几百人马一进山,顿时消失无影。 但柳如烟却没敢有丝毫大意。她早将手下轻功出色,临机果断之士分为三队,每队三人,每人皆带响云箭。 每队间隔三里,依次哨探断后,如见追兵,则以响云箭为号示警。 好在一路之上,未见响云箭升空,这也让柳如烟稍稍放下心来。一众人马开始在东明山山间的竹林里安营,以待天明再启程。 林间秋风阵阵,竹影婆娑,十月的山间寒意渐浓。 翠荷已经生好了一堆篝火,四人围坐火旁,火光明媚,暖意顿生。 此时,莫干山的二当家,“赛周仓”曲正风走了过来。柳如烟连忙起身相见,互行江湖之礼。 “柳女侠有礼。”曲正风道,“在下是来相告,我们大当家的已率十余轻骑先行一步,星夜赶回山寨了。待天明之后,他会率人马下山前来接应。” “此去山寨,沿路可还安全。”柳如烟问道。毕竟这一战,是劫了杭州府库,杀了数百厢军,足以震动江南。 “女侠尽可放心。”曲正风回道,“此去多是僻静山路。而且我们大当家已有准备,早已派人沿路哨探。那德清县城内也已安插了探子,一旦官军有动,自会有人回报。” “方头领不仅一身武艺,且行事周密,胸有谋略,书生剑的名号果真不虚。”柳如烟颔首赞道。 “女侠说的是,我们大当家的本就是一门豪杰,人中龙凤,此番能和柳女侠联手,日后定可成就一番大业!” 第46章 江湖儿女 “这方硕方头领究竟是何来历?”看着曲正风告辞离去之后,亥言忍不住问道。 “他是方腊的族弟。” “哪个方腊?”亥言心里一惊,手上更快,一把拽住了武松。 一丝杀气在武松眼里闪过。但只是一闪,就淹没在了瞳仁的火光里。 亥言真怕武松突然暴起,因为方腊这个名字。 但武松并没有动,甚至连柳如烟和翠荷都未察觉出有何异样。 “自然是宣和年间在江南举义的方腊。”柳如烟道。 “哦。”亥言嘴上应着,眼神却不住地瞟向武松。 可此时的武松却一头靠向了身后的那块大石头,把自己藏进了夜色里。 “当年方腊兵败,余众多死于战中,只有方硕侥幸逃生。”柳如烟接着说道,“方硕随后聚集残部,在两年前于莫干山啸聚山林,再举义旗,劫富济贫。” “那柳娘子是如何与这山大王结识的?”亥言已经无法再压制自己的好奇心了。 “小师父此言有些不妥。”柳如烟道,“方头领虽占山为王,但绝非一般草莽之辈。” “哦?”亥言这下好奇心更盛,“何以见得。” 柳如烟用树枝拨了拨篝火,张口道: 『万卷诗书意未消, 青锋三尺鉴英豪, 山河错付谁家种, 一剑问天上九霄。』 “小师父觉得此诗如何?”念罢,柳如烟抬头问道。 “小僧不懂诗词,但听娘子吟来,只觉作诗之人有冲天之志,豪气干云。” 亥言其实心里道,这不就是一首反诗吗?比宋江在浔阳楼上题的那首还露骨。不过倒也平仄工整,胸臆澎湃。 “作诗之人正是方硕。”柳如烟道。 原来,柳如烟寄身百花阁三年,只有三位访客凭诗词打动过她,得以一睹芳容。 这方硕居然就是其中之一。 世人皆以为,柳如烟身处烟柳之地,自是喜好风月之诗,婉约之词。可谁又知道,这般豪放叛逆之句也能打动她。 相识于青楼风月之地,柳如烟和方硕却因草莽之事而投缘。 半年时间,柳如烟数次和方硕在东明山相见,商议举义之事。直到老种经略相公过世,柳如烟才下了决心。 话到兴奋处,柳如烟不禁轻敲手中剑鞘,合拍而吟: 『秋水藏锋柳作烟, 金钗玉碎干戈前, 红颜本带三分怒, 敢问吴钩值几钱?』 亥言听完了这个故事,心里暗想,这女子有绝世容颜,却怀巾帼不让须眉之心,当真是少有。 不过亥言心里更惦记着武松。虽然,他看不清武松此时的表情,但他知道,武松肯定心绪难平。 武松也听完了这个故事。 在听到方腊这个名字时,他的确心潮涌动,勾起往事连连。 不过,武松在意的倒不是他和方腊的旧怨,而是眼下这一夜刀光之后,自己究竟该去向何处。 一路行了数十里,大家早已人困马乏,皆陆续睡去。 武松却睡不着。 山风穿林而过,像无数人在低语,篝火在风中跳跃,似应声而舞。 武松起身向山坡上走去,不远处就是块悬崖。虽然他们是在半山腰扎营,但站在悬崖处,可尽观山下景色。 黑夜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景色。 但举目望去,起伏的山梁依旧隐约可见,在一片混沌中把天地倔强地分开。 “大师睡不着吗?”身后传来了柳如烟的声音。 武松早已察觉身后有人,且脚下轻盈。他猜到了是谁,一众人里有如此轻功的只能是她。 “柳娘子不是也没睡吗。”武松回道。 柳如烟盈盈向前,站在了武松身边,两人一步之距,并排临渊而立。 武松扭头看去。此时,柳如烟已卸去头上钗花,摘了面纱,换上了一身淡绿色衣裙,箭袖束腰,娇媚中不失飒爽。 武松不禁多看了两眼。世间美人无数,但侠女却并不多,而生得如柳如烟这般的侠女,自己也没见过。 如水娇躯,如花容颜,却藏着如火之锋。 “山神庙一别,未曾想再见之时又是刀光剑影。”柳如烟开口道。 “行走江湖,这也在所难免。况且能助娘子一臂之力,这或许正是娘子的佛缘。” “恕奴家唐突,你不像个出家人。”柳如烟转身望着武松道。 “你也不像个青楼女子。”武松依然望着远处的山峦。 “奴家本就不是,但烟柳之地也可行侠义之事。” “贫僧的确是出家人,扶危济困也是佛门中人的本分。” “可你眼中杀气过盛,似有血海深仇。” “那都是过眼云烟,皆为虚幻。” “那敢问大师出家前的名讳?” 武松微微一愣,随即道:“武松。” “可是止戈为武,立地如松?” 武松心中一动。他自己似乎从未想过这名字的由来,而此刻从柳如烟口中却得到了一个不能再好的答案。 “柳娘子说得没错。”武松道,“但俗名也好,法号也罢,人如其名才是真名。” 柳如烟频频颔首。 虽然和武松只有两面之缘,但她觉得,这个不像和尚的和尚,更像是一个江湖中人。 尽管他始终不肯道明来历,但萍水相逢 ,他却数次出手相助,不辞生死,这样的人足以信任。 所以她决定把憋了一路的那句话说出来。 “奴家有个不情之请。”柳如烟正色道。 “但说无妨。” “大师一身绝世武功,一副侠义心肠,何不随我等同上莫干山,共举大业?” 武松沉默了片刻,“娘子的盛意,贫僧记下了。不过贫僧云游四方,一向自由惯了,恕难从命。” 一丝失望从柳如烟眼里划过。 武松忽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接着道:“但行侠义之事,又何必在意山上山下呢?” “那大师今后有打算?”柳如烟不禁追问道。 “喝好酒,做好人。”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有缘自会相见。” ...... 天刚拂晓,一众人马立即开拔。 武松和亥言也起身向柳如烟告辞。可还未等武松开口道别,亥言却先开了口:“小僧有一事相求,不知娘子可否行个方便?” “小师父不必客气,只管说来。” “嗯......小僧想问娘子借十两黄金一用。” 话刚出口,武松险些失态,心里道:你这小和尚还真是不客气。 柳如烟也是一愣,不过旋即就吩咐翠荷取来十两黄金,递给了亥言。 “娘子就不问我要这黄金作何用?”见柳如烟如此爽快,亥言倒是有点意外。 “你们数次出手相救时,不也什么都没问。”柳如烟嫣然一笑,“江湖儿女,不必拘于这些小节。” 亥言连连点头。倒是武松依然觉得颇为尴尬,连忙拱手告辞。 “对了。”柳如烟还礼之后,突然扭头对亥言道,“小师父若是有事寻奴家,可到杭州城东的孙记铁匠铺。暗语是:『三尺秋水』对『一剑霜寒』,到时自然就会有人联络我。” “好,小僧记下了。”亥言咧嘴一笑,“三尺秋水,一剑霜寒。” 看着武松二人下山而去,翠荷问道:“小姐,你是怕那小和尚不还钱吗?” “你蠢死算了!” 第47章 酒后真言 亥言没想到,东明山脚下的这座小镇居然有葡萄酒。 原来,此镇名为安溪,不仅仅有数条溪流汇聚于此,更是北靠大山,南接杭州,东邻德清县,西邻漕运河道,是个商贸集散之地。 四通八达之地,也让西域葡萄酒这种稀罕东西出现在小镇酒肆里。当然,价格自然也是稀罕,一壶就要五贯钱。 “葡萄美酒夜光杯。”端起酒杯,亥言不禁吟道,“没想到在这小镇还能喝上葡萄酒,美中不足的就是这酒杯差了些。” 小镇毕竟是小镇,酒肆里自然没玉盏和琉璃杯这样的酒器,盛酒的只是平常的瓷杯而已。 “酒好,用什么喝不是一样。”武松才不管亥言一副摇头晃脑的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嗯......好酒!”武松不禁连干了三杯,方才停住。 “可不是好酒。”亥言道,“就这一壶够一户普通人家一月之用了。” “当真?”武松刚拿起的酒壶又放了下来。 “出家人不打诳语。”亥言故作深沉道。 武松两眼突然盯住亥言道:“请我喝这么贵的酒,是又有何事?” “没事。”亥言像被看穿了心事一般,尴尬地笑了,“就是随便聊聊而已。” “说吧。究竟何事?”武松提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武都头,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何不随柳如烟上山?” “为何要上山?” “啸聚山林,行侠仗义啊,就像当年在水泊梁山一样。” “然后呢?” “然后......” “是一直打家劫舍,杀人越货,还是盼着哪日朝廷前来招安?或者索性自立为王?” 亥言被突然问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武松独自又饮了一杯,“你问完了,那我且来问你如何?” 亥言有点发懵,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说宋公明是好汉吗?” “自然是......” “那方腊是吗?” “也算是吧。” “那好汉和好汉为何要刀兵相见,至死方休?” “这......” “我再问你,宋江甘受招安,方腊死战不降,为何最后却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 “不是吗?方腊兵败,死于刀斧手之下,宋江建功,不一样死于一杯毒酒。” “武都头,你为何突然间有如此感慨?” “哈哈,也许是这好酒的缘故。”武松说着,又饮了一杯。 “来来来,小和尚你既然饱读诗书,今日我就好好讨教一番。”武松一把抓住了亥言的衣袖,两眼圆睁。 “我且问你,英雄好汉该死于义,还是该死于利?” “自然是义。”亥言觉得自己这回是捅了马蜂窝了。 “那宋江之死是义还是利?方腊之死又是义还是利?” “这......”亥言又语塞。 “一个为封妻荫子,一个为皇帝之梦,这是义还是利?” 武松不再等亥言回答,而又接着道:“那黑炭头陪宋江喝了毒酒,花荣兄弟和吴学究自尽而亡,他们是为兄弟而死,这才是义。” “为兄弟,不辞生死,这才是水泊梁山的义。” “武都头是心中对宋江有怨?”亥言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敬他,是因他仗义疏财,兄弟情深,我怨他,是因他为功名不惜赔上众兄弟的性命。这和方腊为当皇帝,兴师动众,挟民为兵又有何分别?” 言罢,武松直接提起酒壶,一饮而尽。 “这就是你不愿再上山落草的原因?”亥言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年众兄弟为义而聚,所以才有聚义厅。可之后却改成了忠义堂。义又何在?无非是为了顶上乌纱,腰间锦绶罢了。” “柳娘子要听了你这番话,不知该作何感想?”亥言自言自语道。 “人各有志。在这不平之世,行侠仗义难道只能有造反这一条路吗?”武松也仿佛是在和自己说话。 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三壶葡萄酒已尽。 亥言突然觉得,这三壶酒足以和景阳冈上那十八碗相提并论。 那十八碗喝出了一个打虎英雄武松,而这三壶则喝出了一个发出灵魂之问的武松。 究竟哪个才是武松?亥言也不知道。 因为方才的那些问题,他也没有答案。 ...... 安溪带给亥言的惊喜还不只是葡萄酒,这不起眼的小镇还有马市。 看到马时,亥言眼前一亮,拉着武松一路小跑就奔了过去。 “你要哪匹,我觉得那匹青鬃马不错,个头不高,我骑正好。”亥言站在马栏外,挑着心仪的马匹。 “买马作甚?”武松问道。 “骑啊。”亥言道,“此去杭州还二三十里地呢。” “谁说我会骑马?” “你不会骑马?”亥言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赫赫有名的武都头不会骑马?” “你忘了,我是步军头领。”武松冷冷地道,“不会骑马不一样征战沙场吗?” 看着武松一脸严肃的表情,亥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他突然起了《水浒传》里的那一段:武松受施恩所托,去快活林醉打蒋门神,临行前,施恩曾道:“后槽有马,备来骑去。”武松回道:“我又不脚小,骑那马怎地?” 世人皆以为,是武松不屑于骑马,现在想来,原来他是真不会骑马。难怪这《水浒传》中,此后再未提及武松骑马之事。 不能骑马,但可以坐马车。虽然慢点,但少了鞍马之苦,还可以躺着睡觉。 武松就这样,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睡着了。 鼾声如雷。 亥言觉得,对于在景阳冈上喝了十八碗的武松而言,方才的那三壶葡萄酒还不至于如此。 应该是聊累了。 马车一路向南,直奔杭州而去。 重返杭州是亥言的主意。 原本,刚刚大闹了知府府衙,此时杭州内外必定戒备森严,说不定城门口已经贴上武松等人的画影图形。 不过,亥言还是决定要去会会丁路。 从夜宴上那个袁掌门的身手看,灵戒很可能又私携灵环入世,他必须得搞清楚究竟。 夜宿东明山时,亥言也曾向柳如烟问起过元道门。这个门派的种种神秘之处,更是让他觉得其中必有隐秘。 元道门,是定要走一遭的。 第48章 守戒之争 元道门的掌门内室,幽静而隐秘。这是历代掌门打坐练功之地。 但其实,哪个掌门又真的练过什么功呢,无非就是吐纳调息而已。 这间内室真正的用处是藏私。 所藏之私除了富比州府的金银,还有满目琳琅、瓷器、卷轴...... 其中瓷器珍品,不仅有“青如天,面如玉”的汝窑瓷器,甚至还有景德镇独有“饶玉”影青瓷。 而卷轴之中,苏、黄、米、蔡之作一应俱全,行、草、楷、篆,或丰腴跌宕,或纵横拗崛,或俊迈豪放,或雄浑端庄...... 而此时,在龙涎香四溢不绝的香气中,丁路正端起一只金兔毫盏,细细地品了一口茶汤。 “嗯......这龙团凤饼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贡茶。”丁路不禁感叹,“这官家真是会享受。” 袁淳风则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掌门可知这一片龙团凤饼要多少钱?”丁路抬眼问道。 “二两金。”袁淳风回道。 丁路撇了撇嘴,“也就是说,这一片像草一般的东西,就可抵得上一户普通人家三五年之用,这平民百姓又如何喝得起。” “对了,我还听说,如今这贡茶中的极品叫做龙团胜雪,据说要四两金子一片。掌门何时也请我尝尝?” 袁淳风没接话。 他知道丁路拿茶说事儿,是在提醒自己:没了这个掌门的身份,他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可能连三文钱一两的茶沫子也喝不上。 丁路的话不是没道理。想当年,要不是因为穷得没饭吃,一路逃荒到杭州,袁淳风也不会投身于元道门门下。 在元道门,至少有口饱饭吃,这就是袁淳风当年唯一的想法。 造化弄人,袁淳风没想过成为掌门。但一旦成了掌门,他才知道,荣华富贵原来如此美好。 在家锦衣玉食,出门前呼后拥,骑的是西北番马,交的是缙绅显贵。就连知州大人设宴,自己坐的也是主桌。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习以为常,或者说是理所当然了。 虽然他如今知道,这样的日子来得蹊跷,就如他那一身武功一般。 看着丁护法依然悠闲地品着茶,袁淳风心里五味杂陈。 知州州衙一战,他险些折在武松之手。自登掌门位以来,这个独臂和尚是他遇到的最强之敌,只是一拳就几乎让自己失去战斗力。 如果再打下去,他觉得自己的小命恐要交代在这和尚手里。 这样的人,可能以后还会出现,甚至更强。 这样的事,本不应该让他这个其实胸无大志,只求安稳享逸的人出头。 袁淳风怕了,虚了。 所以自夜宴之后,他又闭门不出。他甚至动了打退堂鼓的念头,向丁路表示了让其另选掌门的意思。 袁淳风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独特之处,但丁路清楚,少了这个人,事成不了。 茶过三盏,丁路放下了茶盏,起身对袁淳风道:“你是想做个一呼百应,众人景仰的英豪,还是苟活于世,任人宰割蝼蚁,你自己选吧。” 言罢,扬长而去。 丁路并不担心袁淳风会不听话。 对于这些凡夫俗子,他太了解了。财色名利,他们人生所求皆在其间。 袁淳风本是个胆小之辈,被武松一时吓住也不奇怪。但他能舍得这十几年的富贵生活? 这袁淳风其实没甚大志向,也就好个酒色。而元道门立派虽说是遵道家法统,但不婚却不戒色,酒肉之事,除了册立掌门这样的大事时要戒荤腥之外,其余时候更无禁忌。 而这杭州城中知名的酒肆青楼,谁不识得袁大掌门? 所以,丁路觉得,只要把利害放在袁淳风面前,就不怕他不就范。 丁路眼下真正担心的,是夜宴那晚见到的亥言,还有武松。 亥言出现,必会察觉到自己在这元道门的所为,进而追查其中的隐秘。 而武松,这个魂灵入世之人,所具武功已深不可测。这不测之事,是否会阻碍他们的计划,这也是丁路担心的。 为今之计,只能加快驭灵之术的修炼,让袁淳风早日成为这个世界无敌的存在。 ...... 丁路担心的事果然来了。 他推开自己房门时,亥言已经坐在了塌上。 此刻已过亥时,院中门人大多已安歇。况且,亥言进来,想不让人发现也不是什么难事。 “丁路师兄,在凡间的日子可还如意?”亥言问道。 “这问你自己便知,何故来问我。”丁路冷笑着回道。 “我入凡间,是奉子玄师兄之命。你又为何而来?” “凡间苦难将至,我来看看,不行吗?” “这元道门是你们灵戒所为,那个掌门也是你驱动的灵环傀儡,难道不是吗?”亥言站了起来,盯着丁路道。 “呵呵。”丁路抱以微笑,“许你们有武松,就不许我们有个掌门吗?” “你休要强词夺理。”亥言道,“武松是魂灵入世,和你们擅携灵环入世有何相干?” “你们究竟意欲何为?”亥道追问道。 “为凡人避苦难,教凡人得造化,如何,这般应该就符合你们灵守所言的正道了吧。”丁路悠悠地回道。 “你们难道又动了干涉凡间的念头吗?”亥言 “不敢,我等谨遵灵律,不涉生死,不动刀兵。”丁路依旧一副不屑的表情,“不然在州衙之内,那武松和女侠能走得掉吗?” “那尔等为何要建这元道门?” “哈哈哈。”闻听此言,丁路不由大笑起来,“尔等灵守天天嘴里念叨着所谓正道,却高高在上,岂知凡间疾苦。” “你可知道,我元道门门人过千,而这些门人原本大多都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人。没有元道门,他们就是路边冻死骨。而如今,他们衣食无忧,在江南之地连官府的人都要敬他们三分。如此广庇天下寒士之门,不好吗?” “如此说来,这还是济世之举喽?”亥言显然不相信丁路所言。 “不敢当。我灵戒一脉不比你们灵守,我等只是看得见凡间之苦,但怀善念而已。” “善念?”亥言也不由地冷笑一声,“怀善念为何还要偷入凡间,行这不轨之事?” “不轨?”丁路面色一沉,“何为不轨?难道因循守旧就是正道?鼎新革故就是不轨?” 说到激动之处,丁路不禁提高了嗓门,“你当真以为这天下是太平盛世吗?大好江山已是风雨飘摇,多少无辜百姓又将命如蝼蚁,你看不见吗?难道又要眼看神州陆沉,华夏将倾而坐视不理吗?” ...... 如果不是有灵律在身,这场唇枪舌剑恐怕就要变成拳脚相加了。 身为文灵,亥言自知不是丁路的对手。不过,亥言不用动手,也已经试出了对手的一点破绽。 鼎新革故,神州陆沉,这两句话和丁路激动的神情在亥言脑海挥之不去。 看来得回灵坛一趟了。亥言心里想。 第49章 通判献图 亥言夜会丁路,武松也没闲着。 他要去找一个人,一个该在知府寿宴上出现,却没有出现的人:吴化成。 武松一直没忘了葛岭上的那名箭手。倘若不是他的连环二十四箭,那个什么金国王子怎能逃掉。 而如今再想探得金国王子的下落,他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找这位杭州通判了。 吴化成知道要找他的人不少。 且不说他未去知府府衙赴宴,结果夜宴上却暴发民变。杭州一众官员,唯他置身事外,自然难逃瓜田李下之嫌。 而那金国王子脱身之后,也必会来寻他,追究他泄露行踪之罪。 还有那两个和尚,他们手里拿着自己私通金国的铁证,也是催命的判官。 思量再三,吴化成决定破釜沉舟,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立马投靠金人,早日他殿为臣。 他觉得以他现在手上的这份大礼,只要能见到完颜杰律,当有八分成算。 吴化成手里的这份大礼的确够份量。 他为官二十余载,仕途多达七八个府州县,放任杭州通判之前,也曾在汴京任工部员外郎。 三年京官,在这闲职上,吴化成无甚建树,却留了个心眼:他借职守之便,偷偷私绘了一副汴京的舆图。 这副舆图上不仅绘有汴京外城、内城、皇城,汴京十二座城门,九座水门一应俱全,而且各城门的瓮城数目,各水门的拐子城位置皆有标注。 这就是一副详细的汴京城防图。吴化成相信,金人看到这副舆图时,定会大喜过望。 这才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也是他早早给自己留下的后路。 此时拿出来正是时候。 金国王子要找吴化成很容易,而吴化成要找金国王子其实也不难。 原来,为防不测,金人在杭州城内还有一处暗设的联络地点,乃是位于城北的一家当铺。 完颜杰律为此特意给了吴化成一枚玉佩。这枚白玉缠枝竹节佩乃是金国皇室御用之物,造型和宋制迥然不同,在江南几无仿制的可能。 完颜杰律告之吴化成,若遇情急之下,去清云观又不便时,可携此玉佩到这家当铺,自会有人联络。 柳如烟夜袭府衙之后,吴化成就感觉不妙。但苦于自己一直称病在家,此时现身闹市,难免招人怀疑。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特意叫来了黄炳路,让他携玉佩去当铺走一遭。 这个时候,黄炳路也是他唯一能信之人,毕竟,他们如今是在一条船上,荣损生死都在一处了。 果然,一见玉佩,完颜杰律就知道是吴化成。随即让黄炳路带回口信,亥时三刻,让吴化成携图到当铺后门相见。 完颜杰律许诺,见图之后就带吴化成二人一同北归。 完颜杰律的确是要北归。葛岭一役,他险些被武松擒获,还好半路杀出的箭手救了他。 而那三名箭手正是大金国金吾卫中赫赫有名的神箭营高手,领头的名唤脱不花。他们此番入宋正是奉皇命护送七王子北归。 未能取得兵书,完颜杰律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此番未能建功,就此北归难免失了颜面,更会被那些武夫王兄们耻笑。 得知吴化成手里有汴京的城防舆图,完颜杰律自然大喜。此时,北边战事已开,拿到这幅舆图可谓奇功一件。 收到七王子的消息之后,吴化成既喜又憾。喜的是,自己马上就能改弦更张,另投明主了。憾的是,此行走得匆忙,这一府的身家怕是带不走了。 还有那尚在舒州原籍的发妻王氏,结发十八年,两人既无子嗣,也聚少离多,吴化成多少心有愧疚。如今自己这一跑,怕是更要连累于她。 不过,想到他日在大金国高官得坐,骏马得骑,眼下这些损失也就算了。 亥时刚过,吴化成收拾停当,一身普通儒生打扮,避开家仆,从角门出了府。 角门外,黄炳路已等在那里。 只是二人不知,等在那里还有武松。 武松伏于房顶之上已经快一个时辰。 原本,武松夜探通判府,打算直接制住吴化成,逼问出金国王子的下落。 不过,正当武松趁吴化成独自在书房要动手之际,却发现,这狗官又翻出了那册《左传》。 武松记得,这《左传》正是吴化成用来藏匿私通金国信函的。当时,他和亥言只拿走那封告身,其余信函依然留给了吴化成。 见此,武松多了个心眼,心里暗想,这狗官此时取出这隐秘之物,必是有所动作。 武松决定静观其变。 果然,吴化成将密函贴身藏好之后,又开始收拾细软,一副要溜之大吉的样子。 见吴化成和黄炳路鬼鬼祟祟地上了一辆马车,武松决定暂不声张,先一路尾随,看这二人去向何处。 为了隐藏行迹,黄炳路没带车夫,而是亲自驾车,载着吴化成一路向城北而去。 大约一柱香的工夫,马车在一条巷口停下。吴化成二人弃车步行,往巷内走去。 行至巷尾一道小门处,二人四周张望确定无人之后,才叩响了门环。少顷,有人开门将二人引入。 这一切都被一路尾随的武松看得真切。 他心里暗想,这吴化成身为杭州通判,却要偷偷摸摸地来到此处,所见之人必也是见不得光的。 很可能就是那个金国王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想到此,武松不再犹豫,纵身一跃,飞过了院墙。 看着吴化成献上的舆图,完颜杰律已是大喜。而这吴化成还给他带来了额外的惊喜。 吴化成知道这金国七王子素爱汉人字画,所以此番献图之外,还一咬牙,献上自己珍藏多年的米芾行书之作《吴江垂虹亭诗帖》。 得见此帖,完颜杰律顿时爱不释手,两眼光彩乍现。倒是把那汴京舆图放在一旁。 “知我者,吴通判也。”完颜杰律心情大悦,“吴通判如此有心,他日必是我大金国的栋梁之材。” “岂敢,岂能。”吴化成连忙谄媚道,“日后还望王子殿下多多提携。” 眼看完颜杰律兴致正高,吴化成也没忘了一旁的黄炳路,接着道:“这位黄都监殿下也已见过。明日出城,我们可走钱塘门,此门的守军皆是黄都监手下,可保万无一失。” 完颜杰律醉心于欣赏诗帖,并未抬眼,却道:“黄都监果然行事仔细,到了大金国,自然不会屈尊于区区一个都监之职。” “是是,殿下厚爱,下官没齿难忘。” 第50章 血溅诗帖 这家当铺的后院不小,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四间,一排下人居住的倒座房则隔开了前院的铺面。 此刻只有正房东屋里灯火通明,正是完颜杰律和吴化成会面之处。 “米颠先生之作果真是变化多端,却又意趣横生。”完颜杰律兀自端详着诗帖,眼光流动,口赞不绝。 吴化成和黄炳路则在一旁陪着笑,说些阿谀奉承之词。 没人察觉,武松已在门外。 武松伏于正房廊柱之下,凝神静气了片刻。十丈之内,习武之人不多,只有四五人。 武松思量,此时动手即可拿下金国王子,还可顺手解决了吴化成这狗贼。 一阵风过,窗纸沙沙作响。 武松一按崩簧,戒刀出鞘,裹着风声破窗而入。 第一刀直取完颜杰律。 鲜血在诗帖之上溅出数朵血花。 完颜杰律双眼露出惊恐的表情,僵在了原地。 一声惨叫从黄炳路嘴里发出,他甚至什么也没看清,就只见刀尖从自己的胸前穿出。 武松的刀很快,快得足以一刀就解决了完颜杰律。 但他却低估了完颜杰律身边的人。 眼看武松持刀直刺完颜杰律,他身边之人来不及拔刀,却随势一把黄炳路推了出去,正好帮七王子挡下了这致命一刀。 此人正是神箭营百夫长脱不花。 见一击不中,武松也是一惊。心下明白,房中有高手在。 武松并不认得脱不花,但脱不花却识得武松,正是那个连避自己二十四箭之人。 说话间,武松抽刀再进,又奔完颜杰律而来。 这一次挡在面前是三把刀。 房中除脱不花之外,另有三人一直护卫在完颜杰律左右,其中两人亦是神箭营武士,而另一人正是千夫长斡不里。 三人一齐拔刀出手,想挡开武松戒刀。但这一刀千钧之力,刀锋所至,三人的刀皆被震断。 饶是如此,武松这一刀之力也被卸去多半,刀势变缓。 脱不花趁机一把拉开完颜杰律,向院外跑去。 武松两次出手未果,心中暴怒。腾身而起,刀作龙卷,直追而去。 脱不花拉着完颜杰律疾奔,却始终未见拔刀。武松以为他是无暇拔刀。 但武松错了。 只见脱不花并未回头,却手腕一抖,一道寒光射出。 武松无奈只能侧身闪避,但一箭又至,再闪,又复一箭。 又是连环三箭! 原来,脱不花射术超绝,不仅仅是引弓可出连珠箭,快如机弩。也在于他一手独门绝技;空手箭。 此技和中原武林中的甩手箭不同,而是腕指合力,手法古怪。也不像?箭、筒子箭这类靠机关发射的暗器。所用之短箭只一掌之长,但在十步之内,威力不逊强弓。 这手绝技,是由金国大将抹捻史义搭所创。但即便是在以善射著称的金国,也几乎没人能习得,只有天赋异禀的花不脱得其真传,技绝一方。 连环三箭逼退武松,脱不花不敢耽搁,带着七王子直奔前院而去。 而斡不里三人也赶上前来,拼死缠住了武松。 杀声一起,东西厢房内藏匿的金人也闻声杀出,十余武士顿时将武松团团围住。 武松想要脱身其实不难。但本以为胜券在握,却还是没能杀了那金国王子,他心中窝火,实在不甘心。 外贼跑了,内贼还在。人跑了,图还在。 武松念头一动,返身杀回了房内。 地上躺着已经气绝,却死不瞑目的黄炳路。 地上还有一人。确切地说,是缩在桌脚旁的吴化成。 眼见黄炳路瞬间死于刀下,吴化成当时已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就往桌子下钻。此刻,他依旧两腿发软,不敢动弹。 武松进到房内,扫了一眼桌上,那幅汴京舆图还在。他先将戒刀放下,将舆图收入怀中,却并未理会那已沾满血迹的《吴江垂虹亭诗帖》。 收好了舆图,武松瞅了一眼脚边的吴化成,从胸腔里哼出一声冷笑,“就如你这般鼠辈,还敢当贼。” 说罢,武松一把将吴化成当胸拎起,饶是吴化成身材浑圆如球,也像拎只鸡一般。 房外一众金人已将门口围了个结实,却皆忌惮于武松之勇,无人敢进。 武松将刀架在吴化成脖颈上,挟着惊魂未定的通判大人走出门外。 “这狗官如今已是你们金国的走狗了,如何,你们就不想救他一命。”武松对着院中人道。 一众金人神色戒备,却一时无人答话。 片刻之后,领头的斡不里道:“这背主求荣的小人,我等岂能与之为伍,你还是牵回去喂狗吧。” 言罢,一众金人一阵讪笑。 此时的吴化成心已凉了半截。本以为今夜之后,自己就能另攀高枝,飞黄腾达。可未曾想,如今却被金人弃如敝履。 “大侠饶命。”吴化道眼看死到临头,也顾不上许多,“大侠若能救我,下官有机密之事相告。” “哦?”武松心里一动,“是何机密?” “那金国王子明......” 未等吴化成把话说完,数枝雕翎箭已破空而来。 纵是武松反应神速,急抖手腕,用戒刀拨掉三箭,也未能挡住后面三箭。 箭入眉心、咽喉、左胸,让吴化成彻底闭上了嘴,只留下瞪大的双眼。 武松这才反应过来,是葛岭上的那位神箭手。 发箭的正是脱不花。 他趁武松返回正房之际,已取得弓箭。眼看吴化成要泄露七王子明日出城之事,他急发连珠箭,只为射杀吴化成。 此时,脱不花距离吴化成只有不足二十步,以他的射术,要想取吴化成性命,武松也奈何不得。 吴化成已死,舆图也已抢回。武松心知再战无益,再把城内官军引来,恐难脱身。 想到此,武松纵身一跃,飞过院墙而去。 金人情知奈何不了武松,也怕引来宋军,亦不再追赶。 经此一战,完颜杰律又侥幸逃脱一劫,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旋即命手下速速收拾,尽快离开。 不过,看着已是沾满血迹的《吴江垂虹亭诗帖》,完颜杰律又是一阵心痛。 “这秃贼,前番烧了我的宣和墨宝,今日又毁了我的米芾诗帖,总有一日,本王要将他碎尸万段!” 完颜杰律素来温文尔雅,难得见到他如此这般咬牙切齿,一众属下皆不敢出声。 斡不里心里却道:没了汴京舆图他倒是无所谓,却为这一帖破字气极如此。这七王子莫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第51章 和尚钓鱼 一大早的茶楼里,吴通判被杀的消息不胫而走。 “听说了吗,通判吴大官人昨夜死在城北的当铺里。” “可是,据说这吴通判是私通金国的细作,所以死得蹊跷啊。” “金国细作?” “是啊,据说他死时身上还藏着和金国来往的密信呢。” “哎,我大宋有这样的狗官,怕是……” “张大哥,可不敢瞎讲,小心祸从口出。” “怕他作甚。听说去年冬天,有个太学生击鼓进谏要求诛杀六大国贼,官家起初不肯。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这太学生急了,直接在午门外大骂官家。” “人家是太学生,读书人。有太祖当年圣训,人家自然可以议论国事。你就是个卖布的,能比吗?” “读书人如何?能识文断字,吟诗作对就不会卖国啦?这知书达理的人要是做起奸人来,怕是更厉害吧。” “好了,好了。还是喝茶吧。我的张大哥。” ...... 杭州城外,西湖东岸。 此时,秋光正好,晴空万里,西湖里游船来往穿梭,不下数百舫。 一条长约三丈的游船却泊在了岸边。船头坐了一人,头戴斗笠,手持鱼竿。 “你戴个斗笠就当自己是渔翁了?”船舱里,武松瞥了一眼那根没有鱼线的鱼竿,“这小和尚,钓个鱼也古怪得很。” “我这是学学姜太公,愿者上钩。”亥言并未回头,“这辰时还没到,你就非要喝酒,我这做小师弟的,不得给你弄两条鱼好佐酒嘛。” 武松的确在喝酒,闷酒。 虽然除掉了两个奸贼,但武松心里还是不痛快。 武松郁闷的是,接连两次,让金国王子从自己手里走掉。但更郁闷的是,自己却一时奈何不了那个神箭手。 “武都头可是还在想那个箭手?”亥言猜到了武松的心思。 “难道你有破解之法?”武松看着亥言的背脊道。 “武学之道,我不是太懂。”亥言,“不过,此人快箭连出,无非是以攻其必救之法,让你无暇他顾罢了。” “是这道理。可又奈何?” “我是想......”亥言盯着自己手中的鱼杆沉思了片刻,“既然如此,你不躲、不闪、不理会他的箭不就行了。” “你说的轻巧,即便是身披重甲,也难挡强弓硬弩,何况此人箭术如此了得。” “武都头可还记得我曾说过的原息之力?” “原息之力?” “对啊,你忘了你曾单刀破重甲,一纵过山崖的事了?” “你的意思是,若我有那金钟之力护身,就不用怕他的箭了?”武松心里不禁一亮。 “对。” “那我何时才能练......不,觉醒出这金钟之力?” “哎呀。有鱼!”亥言突然手中鱼竿一挑,一尾鲤鱼顿时跳到了甲板上,扑腾个不停。 “我这没线没钩的鱼竿都能钓鱼,你又何必担心这金钟之力呢。”亥道一边抓着鱼,一边道,“武都头莫急,一切顺其自然,自会水到渠成。” 听了亥言此话,武松也不再追问,端起酒杯又饮了一杯。 一直以来,亥言的语里多有不合常理之处,武松也已习惯。而且自己的武功确实屡有突破,就比如,昨夜出城时,自己攀越城墙又少用了一步,驭风之力似又长进了。 “可惜,可惜。”亥言抓着鱼看了半天,自言自语道。 “可惜什么?” “可惜柳娘子不在,吃不上烤鱼了。” 武松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转眼已过辰时,西湖上的游船愈发多了起来。 泛舟赏湖,游人自醉。 亥言收起了鱼竿,摘掉了斗笠,进了船舱。 “武都头,我想再进城一趟。”亥言道。 “进城?为何?”武松心里道,昨夜刚死了两个朝廷命官,城内必然戒备森严,此时进城多有不便。 “我想去把当铺那块玉佩赎回来。” “赎回玉佩,你这是......” 亥言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不瞒武都头,我想回灵坛一趟,有些事情须向子玄师兄禀明。” “哦。”武松一时禁然有点失落,“是,你也该回去了。” “武都头。”亥言又斟上了一杯酒,递了过去,“今后你有何打算?” “不知道。”武松接过酒杯,却没喝,“云游四方,或者......” “倘若武都头不嫌弃,我们可相约再见。” “何时?何地?” 亥言见武松有意,顿时一笑,“不瞒武都头,我此去秦岭太白山,只需三日可达。而从灵坛再回凡间,则没有限制,武都头在何处,只要约好时日,我都可前往。” “哦。”武松一时也没了主意,茫然地看着酒杯。 自己该去何处?自入世以来,武松似从来想过这个问题。 自己又能去何处? “不急。”亥言见武松犹豫不定,也不便催促,“待我先进城拿回玉佩,我们再做计较。” 亥言进城的确是去赎回玉佩。不过,他没有告诉武松,他还去了一趟城东的孙记铁匠铺。 『三尺秋火』对『一剑霜寒』,对上了暗语,亥言交给了铁匠一纸短信,让他速交柳如烟。 信上写着:明日申时,十里坡见。亥言。 杭州距莫干山有百余里之遥,不过飞鸽传书,两个时辰也到了。 接到亥言来信时,柳如烟刚好也有下山的打算。 自从大闹知州州衙,劫了府库,柳如烟一直派人打探着杭州城内的消息,以防官军来袭。 州衙那边倒是没什么消息,却传来了通判吴化成和都监黄炳路被杀的消息。 柳如烟得到的信息显然非坊间传言可比。黄炳路死于刀下,吴化成则死于利箭,而箭簇乃是金人惯用的六寸长头。 柳如烟早知吴化成和金人暗通款曲,而吴化成却深夜死于金人箭下,其中必有隐情。 “莫非又和亥明大师有关?”柳如烟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武松。 东明山一别,柳如烟一直对武松不肯上山入伙而耿耿于怀。 她本以为武松是不愿多问俗事,但如果吴化成之死又和武松有关,说明武松果然是行侠之心未改。 如今亥言捎信相约,正好可以一问究竟。倘若武松果真还一直在追查金人下落,那柳如烟也正好有一事相托。 “小姐,又有飞鸽传书到了。”门外传来了翠荷的声音。 “今日是什么日子?这已经是第三封了。”柳如烟暗自纳闷。 第52章 千里兵符 檀木匣内,二百两黄金光彩夺目。 李梦权不禁有些心疼,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富贵之物,还未捂热,就要归他人了。 但他也明白,这个他人是可以救自己的人,也可能是唯一一人。 陈道前,神卫军右厢都指挥使,手握过万甲士,如今只有他才能助自己追回被劫走的库银和军械了。 辰时刚过,李梦权就备好了重礼,还特意叫来了秦炎,一路出了清波门,直奔禁军驻扎营地而来。 原本,吴通判和黄都监昨夜双双丧命,城内更加是人心惶惶。 作为一州之主官,李梦权本该坐镇州衙,缉拿凶手。但吴通判死活和自己又有何干,这剿匪之事才是关系到自己身家前程之事。当然是出城去见陈道前要紧。 为表诚意,李梦权也弃轿乘马,着私服,只带了四名亲随。 随行的秦炎一看就明白了:妹夫大人这是刻意淡化公事,想和陈道前论些私谊。 毕竟,没有枢密院的兵符,陈道前也不敢擅调禁军去百余里之外剿匪戡乱。 可秦炎心里清楚陈道前是何许人,这位都指挥使大人不近酒色,不贪钱财,清心寡欲,甚至连个像样的喜好都没有。 要想说动他行僭越之事,难。 但碍于情面,秦炎也只能硬着头皮奉陪了。 看到匣子里的黄金时,陈道临心里不由一动。 二百两黄金,至少可以买百余匹军马,还是上等的西北番马,这无疑是个不小的诱惑。 虽说神卫军属禁军中的步军,但自都头以上的军官皆配坐骑。可实情却是,多数营指挥使、都虞侯们都无马可乘,像秦炎这样能有北方良驹的只是凤毛麟角而已。 有了这二百两黄金,不但可购得所缺军马,甚至还够更增制一批神臂弩。 不过,陈道临也明白,李梦权不会白白送上这二百两黄金,必定是有所求,所求之事恐怕和府库遭劫有关。 果然,李梦权满脸陪笑,言语谦卑,就是想让陈道前发兵追剿大闹夜宴的那伙贼寇,以追回府库的官银和军械。 “陈将军,兹事体大。还望速速发兵进剿。” “李知州,莫说没有枢密院兵符,谁敢擅动大军。就算是调遣三百军士,也需有步师的鱼契才行。”陈道前面露难色。 “陈将军,这些我都明白,但剿灭这伙贼寇勿需动用大军,只需两营禁军足矣。” “李知州此话怎讲?”陈道前心里又是一动。 “不瞒陈将军,贼兵退去之时,我已派心腹之人一路尾随,将贼人的去向和虚实皆已打探清楚。” “哦。” “夜袭州衙的是在莫干山落草的一群山贼,为首之人,人称“书生剑”方硕。其众不过五六百人。而且据和他们交过手的厢军所言,贼人披甲者极少,也无长枪、大斧等重器。” 说着,李梦权从怀中掏出一副舆图,“这是我派出的探子所绘,贼人山寨的布防和各个獈口要道皆有标注,供大人进兵之用。” 陈道前一边看着图,一边心里道,这蠢货倒还不算太无用。至少手下还有如此得力之人。 这得力之人正是那个姬云飞。 凭借一身千里追踪的功夫,姬云飞一路暗中尾随柳如烟等人。直到众人上了莫干山,姬云飞又混在喽啰里进了山寨,把山寨内外摸了遍。 见陈道前盯着舆图看个不停,李梦权决定再添一把火。 “而且,陈大人,你可知道这贼人头目方硕是何来历。”李梦权说着,脸上泛起一丝阴笑。 “是何来历?” “他是宣和年间大反贼方腊的族弟,是当年剿匪的漏网之鱼。将军若能剿灭这伙山贼,这平叛之功自然是大人你的。” “李知州所言可当真?”李梦权这一席话,对于陈道临的还真是不小的诱惑。 倘若李梦权所言不虚,这出兵剿匪倒也是件一举多得好事。不仅可以拿到这二百两金子,以资军备,还能落个平叛的功劳。 陈道前也相信,以他麾下禁军的战力,对付山上那几百乌合之众当不在话下。 不过,擅动禁军也是一个绕不开的问题。 陈道前盯着舆图又沉思了片刻,对李梦权道:“李知州,不如这样,本都就以操演之名派出两营禁军,前往莫干山,由秦指挥领军。大人则可尽遣城中厢军的弓手助阵,剿灭这伙山贼应该手到擒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好好。”李梦权一脸媚笑,“陈将军果然是用兵有方,行事果敢。” 离了禁军营地,李梦权终于暂时松了口气。能借得禁军剿匪,就不怕追不回库银和军械了。 虽然白白搭上了二百两黄金,但两害相权,这钱也只能花了。 而且,陈道临让秦炎领军,这也正中他的下怀。因为除了剿匪之外,李梦权还一直惦记着右相唐大人所托兵书之事。 既然那独腎和尚又现身了,还出手救了柳如烟,那必定也和这伙贼人有莫大的干系。此番进剿,若能一道擒住这和尚,探出兵书下落,岂不是一石二鸟。 想到此,李梦权不由得有些得意。 不过,李梦权还是高兴得太早了些。 秦炎一路冲进来的时候,李梦权正在书房里。 此时午时刚过。用完了午饭,李梦权独自到书房里沏了壶茶,边喝边琢磨着明日发兵之事。 看见秦炎神色凝重,他刚刚端起的茶盏停在了半空,心里顿生不祥之感。 见书房没有外人,秦炎道:“妺夫大人,你这剿匪之事怕是不成了。” “为何?”李梦权心里一凉,却又不甘心,“若是陈将军觉得钱不够,我,我可以再加!” “不是钱的事儿。”秦炎喘了口气,又四下扫一圈,确定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刚刚接到枢密院八百里加紧宣命,北边军情告急,调神卫军北上勤王,即刻开拔。” “啊......” 靖康元年十月。 如果不是一夜之间,柳如烟从百花阁的头牌清倌人摇身一变,成了夜袭府衙的女侠客,江南之地的杭州依然还沉浸在灯红酒绿的温柔乡里。 但在这个王朝的北境,金国大军已经卷土重来,兵锋所指,宋军一触即溃。太原城破,真定失陷,大名府告急,黄河天险形同虚设...... 汴京,杭州。山川异域,烽火同天。 第53章 义结金兰 杭州城外,十里坡酒店。 又见到武松二人,十里坡那家酒店的掌柜已是见惯不怪。好酒好肉上好,便不再多问。 此时离申时还有约一刻时间,亥言特意点了一条鱼。 “这鱼吃起来就是不爽快。”武松戳了两筷子,没了耐心,索性作罢。 “武都头莫急,鱼鲜须细品,才有滋味。”亥言却是不忙不慌,夹起一块鱼鳍部位的鱼肉,递到武松碗中。 “尝尝看,此处俗称划水,既无刺又最嫩滑。”亥言一脸微笑。 鱼吃得很慢,酒却喝得很快。 “武都头慢些喝。还有客人呢。”眼看转眼一坛酒已见底,亥言终于忍不住了。 “还有人?”武松诧异道,“何人?” “柳娘子。” “她为何会到此?” “我约的。” “你为何约她?”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亥言道,“我们和柳娘子虽是萍水相逢,却也算是生死之交,临行前道个别也是情义所在嘛。” 武松疑惑地看着亥言,他知道这小和尚行事精怪,却一时想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又在卖什么药。 “你莫非是怕我无处可去,又让我随她上山入伙?”武松问道。 “非也。”亥言道,“你既然已经拒绝了,我又怎会强人所难。” “真的只是告别?” “她来了,自然便知道了。” 百里传信,相约柳如烟来此相见,亥言自然不只是为了告别。当然,也不是为了还钱。 亥言确有私心。 此去回灵坛,亥言始终放不下的还是武松。于私,他已把武松视为兄弟,于公,当初子玄师兄所授的监察之命依然在身。 但武松却似乎并无明确去处。虽说自己从灵界返回凡间时,可任意选择所落之地,但神州之大,若不知武松去向,也是枉然。 所以他才想到了柳如烟。 亥言并不肯定柳如烟就能留住武松,但只要他们之间有联络,那找到柳如烟,也就不难得知武松的下落。 而且,柳如烟在江南一带遍布眼线,消息灵通,若要寻人,甚至比官府更可靠。 最重要的一点是,此时的武松依然如一片浮萍。亥言甚至担心,这一别之后,武松就此消失于茫茫人海...... 转眼申时将近,酒店外的官道上,一阵马蹄声传来。 骑马而来的正是柳如烟。 酒店掌柜纵是装作若无其事,心里也不禁有些惊诧:这两个和尚究竟是什么来历,行事神秘也就罢了,居然还认识如此绝世脱俗的女子。 一袭白衣的柳如烟,今日的确有些不一样。 或者说,这是武松和亥言第一次看见她阳光下的样子。 下午的阳光透过林间洒在她的襦裙上,随着她轻摇的步子,阳光仿佛合着髻上那支簪花的节奏,起舞,跳跃。 她脸上粉黛未施,清澈如水,一路奔来,几粒汗珠挂在脸上,流光洒过,如芳华初绽,似露华含光。 武松一时有些呆住,甚至忘了行礼。 “柳娘子一路鞍马劳顿,快来喝杯水酒解解乏。”亥言连忙让座。 柳如烟也不谦让,坐了下来。接过亥言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江湖儿女,自是没那么扭捏作态。 “小师父约奴家来此,不知所为何事?”柳如烟没有过多寒暄,单刀直入。 “哦。既然娘子快人快语,小僧也就直说了。”亥言道,“我和师兄就要离开此地,特意来向娘子辞行。” “二位师父要走?”柳如烟稍有些意外,“敢问去往何处?” “河东五台山,去找我们师叔。”亥言道。 武松在一旁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道,这小和尚何时说过要去五台山?这瞎话真的张嘴就来。 “五台山?”柳如烟一听,眉头一蹙,“小师父难道不知道,河东大半已经落入金人之手了吗?” “啊!”武松不由叫出声来,“此事当真。” “当真。”柳如烟道,“不仅如此,河东太原府也已失陷,黄河以北恐已是锋火连天。” 武松一拳击在桌上,酒杯落地,吓得掌柜和小二一个激灵。 “师兄莫急。”亥言道,“且听柳娘子细细说来。” 柳如烟接着道:“奴家下山前刚接到线报,杭州城外的禁军已经奉调北上勤王,鞑子此次来势比上次更凶。汴京之围恐怕又要重演了。” 亥言也是眉头一皱,“可是这一次,没有种老将军了......” “义父他......”柳如烟神色黯然,欲言又止。 武松的酒喝得更快了。“小二,换大杯来。” 连干了三杯,武松已是眼中冒火。 “小和尚,此去河东有多远?”武松突然问道。 “杭州到汴京就有近二千里。”亥言知道武松是何意,“若是骑马,就算是上等军马,一日也顶多三四百里,若是坐马车,一日行百余里也是极限了......” “大师莫非是要去边关?”柳如烟问道。 “烽烟一起,山河破碎,佛门又安能清静。” “难道大师想以一己之力抵抗金人不成?”柳如烟道。 “叫我武松吧。”武松凛然道,“鞑虏来犯,我等习武之人岂可坐视不理。就算是佛门弟子,也需除魔卫道,保家卫民。” 柳如烟望着武松,心里不禁暗暗佩服。金人南犯,多少文官武将闻风而避,而他一个和尚却要执意逆行。 想到此,柳如烟双手举起了酒杯,“奴家有一席话,不知当讲不讲?” “娘子只管讲来。”武松道。 “奴家自幼痛失双亲,幸蒙义父收养,又得恩师授艺,习得一点拳脚,亦懂得一些道理。一生已抱定扶弱济困之心。如今又有幸结识了武大哥,大哥所为,奴家屡受恩惠,更心怀敬佩。如蒙不弃,奴家愿与大哥义结金兰!” 一席话讲完,柳如烟眼波流动,目含期待。 武松微微一愣,不禁有些心潮涌动。眼前这个女子堪称女中豪杰,却又生得如邻家女孩,有这样的妹子夫复何求。 “好!”武松也端起酒杯,“妹子!来,干了此杯,从此同生共死!” “干!” 酒店掌柜活了这么大岁数,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不禁心里暗自叹道,这不平之世果然多奇人异士。 亥言在一旁则心里暗喜,如今武松也算有了牵挂,不管他去不去北境,心有牵挂就不怕他消失了。 第54章 如烟托书 认了个妹子,武松心情大好,不由得又连喝了几大杯。柳如烟则以小杯相陪。 江湖儿女,于刀光剑影中英雄相惜,在举杯相邀里义气相投。 喝到尽兴处,武松不禁想起了在二龙山的日子。虽然,柳妹子的酒量和鲁提辖相去甚远,但侠肝义胆却一分也不少。 酒,喝的不是量的多少,而是人的对错。 转眼间,柳如烟已是双颊绯红,而窗外已是晚霞满天。 自出谷以来,柳如烟持三尺秋水斩过无数鞑虏,也曾隐于风尘苦心孤诣。 她半掩花容和一班权贵虚以委蛇,又以绝世容颜冷对这不平之世。 而此刻,她尽可放下所有的伪装,举杯畅饮,尽吐心声。 在这荒野陋室,山村酒馆里,酒烈,情浓,义重。 但酒,终究要入离肠。 “倘若大哥已决意北上,奴家有一事相托,还有一事相告。”柳如烟又举起了一杯,一饮而尽。 “所托何事?” “兵书。”说着,柳如烟从随身皮囊中拿出了那本《种兵纪要》。 “此书乃是义父心血之作,所载行军布阵之法,进退谋略之策皆是义父戎马半生所悟,其中更有对阵鞑虏时诸多克敌之法。” “妹子的意思是?”武松心道,冲锋陷阵我在行,但若要指挥千军万马可是难为我了。 “奴家是想让大哥带上此书,若能遇到忠勇贤能之人,可以书相赠,助其破敌。” “妹子为不留着自己用?”武松有些不解。 “大哥取笑了。且不说,奴家本无领军之能,就算如今啸聚山林,拥数百人之众,此书也是无用武之地。” 武松还是不太明白。 一旁的亥言接过了活,“娘子的意思是,这两军对阵和打家劫舍的勾当是两码事。” 柳如烟微微一笑,“小师父说的是,奴家这点本事,吓唬吓唬杭州知州还行,若要对上金人的铁骑,也只是螳臂挡车。” “那妹子怎就知道,我一定能遇上可托付此书之人?”武松问道。 “会的。”柳如烟十分肯定道,“虽说当今朝廷佞臣当道,屈膝者众,但军中也必有热血忠勇之士,我堂堂诸夏,更不会缺智勇双全的将帅之才。” “好。妹子之愿,做哥哥的一定不负所托。”武松接过了兵书。 “那还有一事呢?”武松接着问道。 “此去路途遥远,世事难料,大哥虽然武功盖世,也需处处小心。万一遇到难处,可去汴京城东的云涯茶楼,此处的东家名唤陈琦,是我师兄。” 说着,柳如烟掏出一枚玉指环,“我师兄妹三人,入门时师父就各赐了一枚。大师兄乔黛是墨玉,二师兄陈琦是绿玉,我是白玉。大哥只需出示此物,我师兄定会相助。” “好。哥哥也记下了。” 十里相送,终有一别。 眼看天色向晚,柳如烟虽有不舍,也只能起身告辞。 “大哥一路珍重,后会有期。”说罢,柳如烟一路出了店门,没有回头。 策马扬鞭时,却已是泪水盈眸。 “好了。刚认的妹子走了,该轮到我了吧。”亥言道。 “知道,你也有事相告。”武松明白,有柳如烟在场,有些话亥言不便说。 “武都头,今日月色正好,我们去外面走走吧。”亥言道。 来到院中,亥言仰头望着半轮明月,悠悠道:“武都头可还记得,当日在六和寺之时,你曾有过的天下虽大之却无容身之地之问?” “记得。”武松道,“当时不知身从何来,自然也不知身往何处。” “那如今呢?” “如今?”武松愣了一下,“既然喝得了好酒,挥得动拳头,杀得了贼人,那还想它作甚!” “那此去北境,你可知凶险?” “当然,但既入了尘世,又岂能眼看鞑虏犯境,坐视不管。” “金人的铁骑可远非那几个王子护卫可比,千军万马中,武都头纵有万夫不敌之勇,恐也是......” “知道。”武松道,“以我一人之力也许做不了甚么,但倘若苟且偷安,那我也不是武松了。你不是也说过,任从你心吗?” 亥言点了点头。他知道,武松已经不再是那个在六和寺每日念经打坐的和尚了。 或者,他从来就不是。 “那武都头可否应我三件事?”亥言道。 “说。” “第一件,此去一路江湖险恶,武都头酒可饮,但不可醉。” “好。”武松笑了,“你几时见我醉过?” “第二件,你已有二道原息之力在身,已非普通凡人可比,出手时须留些余地。” “你是怕我滥杀无辜?” “不不,武都头别多想。”亥言解释道,“我知道你自有分寸。但这原息之力一旦觉醒,地重五道就有石破天惊之力,倘若再得天重四道加持,就有通天之能。” “有如此厉害?”武松不禁一惊。 “这原息之力本就和个人根基息息相关,武都头你原本就天生神力,身负绝学,一旦觉醒原息之力,自然比普通人更胜一筹,强上更强。” “哦,原来如此。”武松道,“好,这件我也应下了,只要不是大奸大恶,死有余辜之人,我自当留有余地。” “那还有最后一件呢?”武松问道。 “第三件,也是最要紧的。无论武都头所遇何事,身在何处,一月之后,也就是十一月廿五,请务必到陕西路京兆府。此地有一谷名曰子午谷,谷口有一道观名曰子午观,我会在观中等你三日。” “这没问题。”武松道,“不过为何是这个日子,其中有甚讲究?” “武都头你又想多了。”亥言乐了,“倘若你会骑马,我这约期可再提早些。” “你这小和尚,又来消遣我。”武松假装发怒,转过身去。 “如此要紧之事,我怎敢玩笑。”亥言连忙道,“此去京兆府有二千余里,一月之期已是紧迫。” “如此说来,我这一路怕是没有闲暇游山玩水了?”武松回头问道。 “也不尽然,说不定你驭风之力大进,日行几百里也未可知。”亥言很认真的样子。 “我记得那戴院长腿上绑上四片神行甲马,以神行之术便可日行八百里。” “文人之撰,怎可当真。”亥言白了武松一眼。 “那我倒要看看你所言是否可信。”武松言罢,突然一拳挥出,击在院中那根栓马桩上。 咔嚓一声,这根足有碗口粗的马桩如被斧砍一般,齐腰而断。 武松不禁看着自己的拳头,若有所思。 “你使了几分力?”亥言问道。 “差不多五分。” “楚霸王在世,恐也要让你三分了。”亥言也吓了一跳。 第55章 疯言成诗 武松这一拳也彻底让亥言放心了。 “这马桩的钱你来赔给店家。”亥言嘴上埋怨着,心里却想,就凭这一身功夫,谁又能伤得了他呢。 翌日一早,亥言和武松作别。 临别时,亥言也将大部分银两留给了武松,穷家富路,旅途遥遥,有钱自然会方便许多。 武松一路西行,按亥言所嘱,他雇了一辆双驾马车,到了州县集镇再换马续行。如此,可日行近两百里。 一连七日,除了打尖夜宿,武松几乎一刻未停,前后换了十六匹马,一路急驰。 官道尽头,庐州府的城门已依稀可见。 庐州,淮南西路治所所在,自非普通的州县可比。熙熙攘攘的街市里,人来人往,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眼看天色向晚,武松投了客栈,安顿好马车,出了门。 深秋的淮南,已是寒意渐浓。此时的武松已经换了一身青色外祆,腰扎黑绦,戴了一个竹斗笠。 不摘下斗笠,几乎没人知道他是个和尚。 庐州的夜晚虽没有杭州那么热闹,但也是笙歌阵阵,华灯璀璨。 武松随意地走着。 这几日只顾着赶路,沿路州县城镇,除了沽酒换马,他几乎都没有驻足。直到今日,方有闲暇逛逛这喧闹的街市。 酒,还是要喝的。 武松突然想起了一道菜,在杭州太和楼和亥言一起吃的沙鱼脍,顿时有些馋了。 找了两家酒楼,都没有。问过小二才知,这沙鱼脍是以沙鱼皮为原料,在两淮之地少见,本地鱼脍通常以鲈鱼为上品。 “那就鲈鱼吧,再来两壶女儿红,一盆羊肉,一碟豆干。”武松也不再纠结,即来之则安之,入乡随俗就是。 鲈鱼鲜美,比沙鱼更多一份细腻清爽。武松就着黄酒,美酒佳肴,独斟慢饮,一扫几日以来的车马劳累。 然而,正当武松享受着这难道的惬意时,总觉得眼前有惹眼之人。 此人的确惹眼。当世之人,成年男子皆束发,只有囚犯才披头散发,而此人却是一头散发,衣衫不整,坐在了武松斜对面靠门的位置。 他也在喝酒,只不过桌上佐酒的只有一碟蚕豆。酒壶却已有了好几只。 “小二,再来一壶。”散发之人招呼道。 小二闻声,一脸嫌弃地走了过来,“我说陆秀才,你前几日赊的酒钱还没给呢,我看今日就别再喝了吧。” “怎地,你怕我给不起酒钱吗?”陆秀长醉眼迷离,却强作凶样,样子倒是有些好笑。 “你堂堂不第秀才,又怎会付不起酒钱呢。”小二虽然陪着笑脸,却语含讥讽,“本店本小利薄,还望陆秀才别难为小人。” 说话间,一青年男子正好走进店来。此人束发戴冠,身着锦袍,肩披鹤氅,鬓边还插着一枝翠叶金花,一看就是富贵公子。 “哎哟,郭衙内大驾光临,快请快请。”小二眼尖脚快,眉开眼笑。 原来,进店之人正是庐州知州郭岩丰的独子郭琪佩,人称郭衙内。 “哟,这不是陆大秀才嘛。”郭衙内进门就瞅见了披发之人,也不忙着落坐,“怎地,又到此处骗酒喝来了。” “先喝酒,后付钱,此为赊,何来骗?”陆秀才一脸桀骜,“衙内也是读书人,何故偷梁换柱,出口伤人?” “哎哟,我以为你已经喝多了呢。”郭衙内不怒反笑,“你这披头散发是在学魏晋的风流狂士,还是要去做鞑子?” “呵呵。”陆秀才一声冷笑,“别急,过不了几日,你们都得散发为奴,成为鞑子阶下之囚。” 郭衙内脸色一沉,喝道:“你这疯子,平日里撒撒酒疯,写两首穷酸歪诗也就罢了。休要在此妖言惑众,小心治你个蛊惑人心之罪。” “哈哈哈。”陆秀才突然仰天大笑,几近颠狂,“我是疯子?我是疯子?你们才是疯子,你那知州老爹才是疯子,这个世界才是疯子!” “你......”郭衙内想发作,可又觉得和一个疯秀才较劲儿,难免失了身份。 “怎样?我说不对吗?”陆秀才仗着酒意,早没把什么衙内放在眼里,“金贼都快杀到黄河边了。祸到临头,你们这为官之人却还在粉饰太平,暗地里却想逃之夭夭。” “你这疯子,休得胡言乱语!”郭衙内顿时没了兴致,瞪了陆羽夫一眼,拂袖而去。 眼见气走了郭衙内,陆秀才疯劲儿更盛。 他突然起身,冲向了柜台。还未等掌柜的回过神来,陆秀才一把夺过了掌柜手中记账的毛笔,随手还拿了一壶酒。 酒壶在手,陆秀才仿佛这天地之间再无他人。寻到一处白墙,提笔挥毫,笔走龙蛇,写到兴处,提壶而饮。 酒过三口,陆秀才丢掉毛笔,又是一阵狂笑。 白墙之上,已留下七言绝句一首,字如狂舞之蛇: 『散发狂歌悲白头, 屠苏几盏识春秋, 金戈胡马山河破, 北望燕云十六州 。』 陆秀才醉意不减,吟起来却字字铿锵,念到最后不禁声悲而泣。 看着这个一会儿狂笑,一会儿又痛哭的疯子,酒楼内的客人都纷纷避之不及。 “哎呀,我的大秀才,你这是发的那门子疯。”小二也急了眼,“你这酒钱不付也就罢了,还惊跑了客人,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啊!” 陆秀才此时已瘫坐在地,形如烂泥,但嘴上却没停下,“做生意,哈哈,等金贼杀过来,国都没了,哪还有生意,哈哈哈......” 这一切,武松都看在眼里。 武松心里道,此人虽疯疯癫癫,但所言却倒也不假,看来也是个忧国忧民之士。 想到此,武松唤过掌柜的问道:“此人欠你们多少酒钱?” “几日的加起来,二贯钱足矣。”掌柜忙回道。 “这里是三贯钱。”武松掏出铜钱,“他的酒钱我给了,余下的,拜托掌柜找人将他送回家去。”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只是......”掌柜接过银钱,却又欲言又止。 “怎么?有何难处?”武松一皱眉。 “啊,客官有所不知,这位陆秀才并无屋宅,平日都是寄宿在城西的一座破庙内,和一班乞丐为伍。” “哦?”武松顿时起了好奇心,“那他平日以何为生?” “摆个字摊,卖字。但其实也就替人写个书信、状纸什么的。” “他不是读书人吗?怎会落魄如此?” “哎。”掌柜的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 第56章 巢湖四鬼 武松又叫了一壶酒,听完了这个故事。 原来,陆秀才名唤陆羽夫。祖上也曾官拜一县知县,无奈其后家道中落,到了陆羽夫的父亲一代,已沦落为私塾先生。 陆羽夫自小读书,一直希望效仿范文正公当年断齑画粥的故事,能通过科举之路重振家声。 不料,自在童试中得中了秀才之后,陆羽夫却屡试不第,区区州试竟然成了他无法逾越的天堑,举人之路就此止步不前。 屡试屡败,陆羽夫转眼已是年近不惑,空有一身抱负,却怀才不遇,只能整日借酒消愁。 一个月前,陆秀夫从乞丐那里得知消息,金军兴兵南犯,河东河北大半已沦入敌手。但朝廷主和派当道,一味避战求和,乃至欺上瞒下,对金兵入寇一事秘而不宣。 陆羽夫起初不信。但天下乞丐是一家,不断有黄河以北的丐帮弟子南逃到此,痛述鞑子在河东烧杀抢掠之行。 陆羽夫终于按捺不住,到知州州衙前击鼓,要求庐州知州郭岩丰保境安民,整军备战。 结果,被衙役当成疯子乱棒打出。 此后,陆羽夫解髻散发,每日在市井中逢人便说,鞑子之祸近在眼前,大宋亡国之期不远。 世人皆以为他真的疯了。 一个疯子和一群叫花子的话,又有谁能相信呢? ...... 此时的陆羽夫已经酣睡在那间破庙之内,在面容残缺的菩萨像前,他犹自梦呓连连。 浑然不知,危险将近。 其实,郭衙内方才走进酒店,名为喝酒,实际上是特意来看看陆羽夫是否又喝醉了。 眼见陆羽夫果然又借酒发疯,郭衙内一面假装败兴离去,一面让人按计而行。 郭衙内原本并没有除掉陆羽夫的打算,毕竟,一个疯秀才的话,谁又会当真。 不过,陆羽夫却意外撞破了他们的一个秘密。 一个成天被陆羽夫挂在嘴边,满大街喊,但却无人相信的秘密。 而且,这个秘密现在关系着他父子二人的前程。 金军大兵压境的消息,郭氏父子其实早已知晓。两个月前,汴京度支司就连发三道宣命,催征粮饷,以资河东战备。 但身为朝廷命官,郭知州得知这消息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筹钱筹粮以资边军,而是跑。 树还没倒,郭岩丰郭琪佩这对猢狲就已经想好了去花果山的路了。 钱和粮,郭岩丰都在加紧筹办,或者说是搜刮。但不是往北运,而是往南,他的原籍池州。 为了私运粮饷,郭氏父子不惜假借剿匪之名,实则是勾结巢湖水匪,将粮饷经水路运往池州。 不曾想,郭衙内和巢湖水匪头目、“浪里阎罗”蔡童密会时,却不巧被陆羽夫撞破。 一个疯子的话,本不足为惧。但陆羽夫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秀才。 而再过几日,朝廷特遣督办军务的安抚使就将入城,到时候,这个秀才要是拦驾上书,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陆羽夫必须死。 郭衙内的计划是:将陆羽夫打昏之后,扔入城内河中,伪装成酒醉落水溺毙的假象。 反正,这个疯子整日醉饮早不是什么秘密。如此,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为了便于行事,郭岩丰提前两日,以清查流民为借口,将城中的丐帮弟子全部收罗在城中的居养院,管吃管住。 如此,城西的破庙里就只剩下了陆羽夫一人。 但此时,城西的破庙里不止一个人。 郭衙内派出的四人摸进破庙时,武松已经在庙内。 原本,武松此刻应该回到了客栈。但在酒楼听完陆羽夫的故事之后,武松感怀于此人的气节,才决定去破庙走一遭。 无他,只是想给这位秀才再留下一些银两,以尽扶危济困之心。 不过,当武松刚刚走进庙门时,忽然察觉到周围有数名习武之人。天生的警觉让他立即纵身一跃,上了房梁。 果然,四个黑衣蒙面人随即也进了破庙,正是为陆羽夫而来。 话说这四人并非府衙的官军,而是巢湖水匪骨干,号称“巢湖四鬼”。 郭氏父子之所以让水匪出手,一则是为了不走漏消息,二则,万一事情败露,也自然可以推到贼匪身上,牵连不到官府。 四鬼进到庙里时,陆羽夫依然卧在供桌下的一张草席之上,酒醉不醒,哪知大祸临头。 四鬼察探了一番,确认庙内再无他人,随即轻脚向陆羽夫走去,准备绑了人就走。 眼看四鬼之一已经探身下去,准备拿人。梁上的武松却依然未动。 因为,他知道这庙内还有人。 这个人出手了。 一条打狗棍从天而降。 确切地说是从菩萨像后飞出,棍头直点为首的一鬼。 持棍之人是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 四鬼遇袭,瞬间结阵。 四人号称“巢湖四鬼”,自然是善于水战,所用兵器也是自成一派,皆是贴身短刃。其中两鬼是铁尺,两鬼是分水峨眉刺。 一棍对八刃,这名乞丐棍法刚猛,大开大合,而四鬼则攻守有据,配合默契。 武松伏于梁上,看得分明。乞丐的棍法虽猛,但却缺少变化,力有余,巧不足。 对上这四鬼刁钻的短刃招法,空有一身力气,却使不出来。 数招过后,乞丐渐落下风。而这个时候,陆羽夫也被打斗声惊醒了。 乞丐想要极力护住陆羽夫,但面对四人合围,却已是难以招架。 一招不慎,乞丐的棍头被两把铁尺锁住,未及撤棍,两把峨眉刺已直奔眼前。 武松没有用刀,而随手将斗笠掷出。 竹编的斗笠夹着风声,正好挡在乞丐身前,峨眉刺顿时失去了准头。 随着斗笠飞下来还有武松。和一只轻飘飘的斗笠相比,武松简直就是下山之虎,那把戒刀就是獠牙。 随着一阵咣啷声响,顿时已有二柄峨眉刺和一把铁尺飞向了半空。 四鬼大惊失色。纵横江湖这么久,还没人一出手就震飞他们的兵器。 其实,若不是武松想留活口,好问清来历,此时恐怕已经见血。 四鬼知道不妙,转身就跑。 武松岂能让他们跑掉。他一步跃起,一刀劈向最近一鬼。 此鬼已听到了脑后的风声,情知已躲不掉这一刀,两眼一闭,准备等死。 刀背准确地拍在了此鬼的后脑上。 武松知道自己已经身负扛鼎之力,特意只使了三分力,这倒霉鬼当即栽倒在地,没了声息。 “大侠,穷寇莫追。”武松正欲继续追赶剩余三人,那乞丐在身后叫道。 武松心里一想,已有一个活口,况且陆羽夫还在庙内,万一对方还有后手,也恐有不测。当即收住脚步。 经此一吓,陆羽夫酒也已醒了大半。但却茫然不知何事。 “多谢大师出手相救,在下丐帮鲁正全,感激不尽!”鲁正全拱手施礼,情真意切。 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武松,不光陆羽夫难逃此劫,恐怕连自己也要交代于此。 原来,这破庙本就是丐邦弟子的聚居之地,鲁正全和陆羽夫也因此相识。 两日前,当官府将庙中乞丐都迁往居养院时,鲁正全当时就觉得有些蹊跷。 这郭岩丰向来为官不仁,贪婪狡诈,早已是惹得民怨四起,突然间却大发善心。事出反常,必有古怪。 所以鲁正全才留了个心眼,悄悄留了下来。一连两日,他都藏在庙中菩萨像后,果然等到了“巢湖四鬼”。 话说这被武松击晕的是四鬼中的老三,人称“辟水鬼”钟立。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命丧刀下,醒来却发现捡了一命,才知道武松是手下留情。 再想到,平日里口口声声称生死一处的兄弟早已弃自己而去,钟立顿时心灰意冷。所以,武松问什么,他是有问必答。 听完了郭氏父子的那些勾当,武松不由暗想,难怪如烟妹子会夜袭府衙,上山落草。这朝廷的官员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想你也是一方好汉,习得一身武艺也属不易,为何不去杀鞑子,却偏偏帮那狗官干这种勾当?”武松问道。 钟立一脸羞愧,却默不作声。 这钟立本是在巢湖边打鱼为生的渔户,只因官府连年压榨,横征暴敛,难以维持生计,这才和一众乡亲落草当了水匪。 他自小熟识水性,不仅驾舟行船轻车熟路,水下功夫更是了得,加之习得一些拳脚,因此,在水匪中日渐崭露头角,深得水寨老大蔡童赏识,成为了四大头目之一。 不过和“四鬼”中的其余三鬼相比,钟立本性纯良,为人忠厚,心怀劫富济贫之心,却从未有滥杀无辜之意。 此番奉命来破庙,钟立原本就有些心有不愿,此刻再听了武松一席话,更是自惭形秽。 见钟立不说话,武松也觉得此人有些不一样。换作他人,不是拼命求饶,就是死硬到底,而此人却是面有愧色,沉默不语。 “你为何不说话?”武松接着问道。 “多谢大侠不杀之恩。”钟立道,“我钟立也是七尺男儿,鞑子来犯,自当保家卫国。只是苦于报国无门,又迫于生计,才做了这勾当,实在是......” “大丈夫又何愁报国无门呢。”鲁正全突然接过了话,“眼下就有杀贼的机会。” 第57章 纸上输赢 原来,鲁正全不去居养院,还有一个原因。 身为丐帮河北分舵的弟子,鲁正全此次是奉丐邦九袋长老风季安之命,到庐州来联络从南方来的各地江湖人士,接应他们一同北上,共举抗金大业。 其实,丐帮自第九代肖帮主卸任之后,声威在江湖上就一蹶不振,大江南北的乞丐没少,但丐帮弟子的数目却锐减。 尤其是在两淮江南一带,几十年来早已是有丐无帮。 所以,鲁正全此番到庐州,真正能听丐帮号令的乞丐不过十余人而已。而之所以来庐州,只是因为此地是群雄北上汴京的必经之路。 “有多少江湖好汉到了此地?”闻听这个消息,武松不禁问道。 “不瞒大师,这几日陆续抵达的已有三四百人,皆是南方各大门派的好手。”鲁正全回道,“还有不少门派的业已在路上。” “那之后又有何打算?” “待各派聚齐,将一同北上汴京,我丐帮的八大长老和一众高手都已在京城等候了。” 鲁正全见武松武功深不可测,就算是丐帮八大长老之中也恐无人能敌,心里其实早已有了招纳之心。 此刻见他问起此事,正好可以顺水推舟,于是接着道:“大师武功高强,又侠肝义胆,何不随我等同上汴京,共驱金贼?” 武松一时没有接话。他北上正是为了抗金之事,碰巧在此遇到群雄,倒也正是一个机会。 不过,武松此时还心有顾虑,一则他有和亥言之约,二则,对于聚众一事他还是有些心结未解。 而且武松心里还有一事,就是这庐州知州勾结水匪私吞粮饷。坐视不理,这显然不是武松的性格。 想到此,武松道:“我等习武之人,保家卫国自是义不容辞,不过眼下这庐州知州私吞粮饷,这近在眼前的内贼不除,又何谈保家卫国?” “这也不难。”鲁正全道,“只要钟立兄弟能弃暗投明,以他作内应,以我等数百人之众,截下这批粮饷并非难事。” 说完,鲁正全看向了钟立。 钟立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承蒙两位不弃,小弟我自当效力,可是......” “钟兄弟有何难处尽管说来。”鲁正全道。 “不瞒二位,这粮饷何时运,从何地运,小弟也不知晓......” 鲁正全道:“无妨,姓郭那狗官既然已出手灭口,想必行事就在这几日,我等只需盯着州衙自会有消息,倒是动手之时,还需钟兄弟鼎力相助。” “这个当然,两位于我有不杀之恩,又不计前嫌,小弟自当拼死相报。” 商定之后,四人决定速速离开此地。 话说,各路江湖好汉齐聚庐州,都暂住在当地门派鸣鹤门,鲁正全自是带着钟立和陆羽夫投往此处,而武松则自回客栈。 众人相约,武松明日到鸣鹤门与众人相会,共商劫取粮饷之事。 翌日一早,武松从掌柜处打听得鸣鹤门所在,一路而来。 鸣鹤门,乃是淮南一带颇有名望的武林世家。一套祖传的鸣鹤拳源自福建的白鹤派,经开山祖师张灵运兼收各派所长,自成一格。 鸣鹤拳的招式以掌代拳,善寸劲,长于贴身缠斗,招法刁钻古怪,气运连绵起伏,在南派功夫中独树一帜。 传到如今第五代掌门张怀步之手,鸣鹤门已是两淮一带首屈一指的大门派,不仅门下弟子数百,还多置田产商铺,在庐州城内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这张怀步不仅武功不俗,为人更是仗义疏财,豪爽大气。此番江湖群雄齐聚庐州,张怀步自是盛情款待,将各派掌门皆安排在自己的宅院中,其余诸人也皆住在他经营的客栈里。 鸣鹤门在当地名声显赫,自然不难找。武松远远就看到了那座黑瓦白墙、错落有致的深宅大院。 武松走到大门前,正欲让人通报,哪知门口弟子一见,立即笑脸相迎,引武松进了大院。 此刻刚过辰时,但正厅之上,各门派之人皆已落坐,左右相列,满满当当。 武松走到门口一看,这阵势当真是不小,也不究竟聚集什么样的好汉。 “大师快请,我等已恭候多时了。”鲁正全见武松如约而来,连忙迎了出来。 待武松进了正厅,这堂上端坐的十来位掌门人,鲁正全一一引见,如数家珍。 为首坐在当中的自然是东道主,鸣鹤门掌门张怀步。 左首列坐的依次是:南少林罗汉堂首座静觉大师、西域雪山派掌门苏沐白、西楚铁剑门掌门丰赫扬、江南霹雳堂掌门元金山、黔南五毒教教主普鸣凤。 右首列坐的依次是:青城派掌门令虚道长、八卦门掌门贺连山、广西五虎门掌门蔡照、越女剑掌门韩岳蓉,赣南飞鹰帮帮主赖成松。 武松依次见礼,也自报了山门,“贫僧亥明,云游四方,久闻各位大名,今日得见甚幸。” 众人一阵寒暄之后,进入正题,商议劫取粮饷之事。 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 武松在一旁一言未发,却也听得有些头大。心里暗想,难怪当年定要推选个山寨之主,没个定断之人,这事是成不了。 “各位掌门、各位掌门。”眼看这局面有些混乱,作为东道主的张怀步连忙站了出来,“俗话说,蛇无头而不行,各位虽说都是一派之主,但此事我看还须推选出一位领头之人,也好统一号令,决断行事。” 众人皆觉得张怀步言之有理。 “那就比武见高低吧,技高者当可坐这盟主之位。”八卦门掌门贺连山道,“我等习武之人,自当是以武会友,服的就是拳脚。” 众人也皆点头。 和读书人多文人相轻的臭毛病不同,这习武之人,没交手之前谁也不服谁。但一旦手下见了真章,分了胜负,那大多都会真心拜服。 所以,任凭你名声再响,不过过手谁也不会服气,哪怕你是少林方丈,一代宗师。 不过,这里光掌门就有十来位,如何个比法却是个问题,如何掌握分寸也是个问题。 “在下不才,斗胆妄言几句,不知可否。”此时,陆羽夫突然站了出来。 众人皆知道他是个秀才,也不会拳脚,倒也算是个局外人,索性就不妨听他有何高见。 “在下只是个落第的秀才,于武学更是一窍不通。不过,诸位若是要动手,所谓拳脚无眼,难免会有损伤,再伤了彼此和气,于这抗金除贼大计恐也不利。” 见陆羽夫摇头晃脑说了一通,铁剑门掌门丰赫扬那急脾气早已憋不住了,“你这秀才,啰嗦了这一箩筐,到底有甚法子,你倒是说啊!” “大侠莫急、莫急。”陆羽夫倒是淡定从容,“在下只是在想,可否有个法子,诸位只动手,却不必相互动手,比如打个树木石头之类的......” 闻听陆羽夫所言,张怀步突然心里一亮,“好啊,陆秀才这法子甚好,各位掌门意下如何?” “法子是好法子,可又当以何物来验证武功呢?”雪山派掌门苏沐白问道。 “这不难。”张怀步轻捋颔下胡须道,“鄙派练功时,常以叠纸缚于木桩之上,纸厚可达寸余,以练寸劲。我等何不就以叠纸为的,以拳掌破纸多者为胜。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皆觉得可行。张怀步当即吩咐门下弟子速去准备。 半柱香之后,六根练功桩已立在院中,每根木桩皆有平常女子腰身粗,每根木桩上都绑好了重叠的纸张。 张怀步走到院中,手指木桩道:“左边两桩,皆叠纸三百张,右边两桩,皆叠纸六百张,中间两桩最多,叠纸千张。各位可量力而行。” 末了张怀步还不忘补了一句:“列位莫要小看了这纸,此纸是产自渐东的藤纸,韧性颇强。” “哪位先来?”张怀步向众人喊道。 片刻沉默,终于还是有人按捺不住,“那我就来先来献丑了。”只见铁剑门掌门丰赫扬闪身而出,走向了院中木桩。 韦赫扬左右看了一眼,来到右边的木桩。只见他凝神静气,气沉丹田,突然一拳击出。 这一拳虽未尽穿纸叠,但六百张纸也已破穿十之八九,威力着实不小。 “惭愧、惭愧。”眼看自己这一拳未能触及木桩,韦赫扬也颇有点失望。 但在一旁观战的鸣鹤门弟子皆心里暗惊。要知道,他们平日里练功皆是以三百张为限,功夫高一些的弟子也需百拳才能尽破叠纸。 第二位出手的是八卦门掌门贺连山。 只见他脚踏阴阳,身似游龙,绕着右边的木桩游走一圈之后,化掌为刀,一掌劈下。 纸屑飞舞,如天女散花。 这一掌将六百张纸几乎全部削尽。有弟子凑上近前察看,才发现,木桩上仅剩下了三张完整的藤纸。 鸣鹤门一众弟子不禁发出惊叹之声。 眼见贺掌门露了这一手,院中好几位掌门心里也有了数,自忖自己不是对手,也就不再出手。 只剩下了青城派的令虚道长和南少林罗汉堂的静觉。 两人似乎心有灵犀,都走向了中间的两根木桩。千张纸叠,足足厚达三寸有余。 众人皆屏气敛息,静待二位出手。 令虚道长二指一并,飘然点出;静觉大师则食指如锥,于当胸刺出。 皆是成名绝技:拂穴手和金刚指。 第58章 谋定水路 千张藤纸,依旧缚于木桩之上,两人都已收手,退步闪开。 众人迫不及待上前察看。 “两个木桩上的叠纸皆已尽破。”张怀步左右看了好几眼,不禁赞叹,“二位的指上功夫当真是惊世骇俗,难分伯仲。” “不然,还是静觉大师技高一筹。”令虚道长一脸释然道。 众人本以为这是道长的谦让之词。 但令虚接着道:“各位可再仔细看看,我二人虽都尽破纸叠,但木桩上却已有静觉大师的指印。” 张怀步领着众人回身再次察看,果然,在静觉大师所击的木桩上,一个指印隐约可见,若不细看,很难发现。 “这真是毫末之差啊。”张怀步拱手赞道,“静觉大师的神技如神龙见尾,而令虚道长的眼力也是洞若观火。” 静觉此时微微一笑,“承让,承让。” 如此,胜负已分,众人都拱手向静觉恭贺。只有鲁正全还有些心有不甘。 他看了一眼武松,忍不住道:“各位,这位亥明大师尚未出手,可否让他一试?” 此言一出,众人大多面露不悦之声。 “还有此必要吗?”五虎门掌门蔡照颇为不屑道。 “是啊,静觉大师这手金刚指一出,世上能与之匹敌的,怕是屈指可数。”五毒教教主普凤兰也附和道。 张怀步见状,赶忙出来圆场。 毕竟,丐帮怎么说也还是江湖第一大帮,虽说鲁正全只是一名七袋弟子,但丐邦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妨,不妨。这本就是以武会友,能者居之。”静觉倒是颇有涵养,“还望这位大师不吝赐教。” 说着,他转向武松,单掌施礼。 武松其实本不想出手,更无意做什么盟主之位。不过,看到有几位掌门面露不屑,心里好强之心陡起。 况且,静觉大师此言一出,自己再推辞,也显得矫情。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武松道。 不过,此刻院中木桩只剩下左边两根,三百张叠纸的。 “来人,速去取一千张藤纸来。”张怀步叫道。看热闹,谁都不嫌事大。 “不必了。”武松缓步走到左边两根木桩前,“就这三百张的足矣。” 言罢,武松右拳直出,正中木桩叠纸。 似一阵风过,激起叠纸一阵涟漪,却转瞬即逝。 武松收回右拳,捋了捋衣襟,退到了一旁。 张怀步率先上前验看,却是眉头一皱。叠纸之上,除了留下一个拳印之外,居然一张都没破。 院中的几位掌门尚能不动声色,一众亲随弟子却已是窃窃细语。 “大和尚,你这难道是挠痒的功夫吗?”有飞鹰帮门下的弟子忍不住叫道,顿时引得一阵讪笑。掌门赖成松也未出言喝止。 武松面无波澜,未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如一尊佛像。 只有静觉大师心下骇然。 “且慢。”静觉大师突然喊道,“待老衲再看看。” 言罢,静觉走到木桩前,一眼扫过,随即用手指轻轻一点,木桩瞬间爆裂开来,如朽木一般。 “哇!”众人惊叹声四起。 原来,武松这一拳虽片纸未破,却已是力透木桩,力道刚猛无比,却又藏而不露。 “老衲佩服,甘拜下风。”静觉大师转身对着武松道,“这盟主之位理应是尊驾的。” 此时,群雄这才明白,这独臂和尚简直是深不可测,就这隔纸破桩的功夫,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过。 “静觉大师见笑了。”武松回礼道,“切磋而已,不必太当真,这盟主之位还是你的。” “何出此言?” “大师忘了,比武之前已有言在先,破纸多者为胜,贫僧片纸未破,自然是输了。” 此言一出,院中的各掌门顿时对武松又多敬了一分。鲁正全更是暗自佩服:这和尚不仅武功超绝,这胸襟气度也是非凡。 此时倒是静觉颇有些尴尬,“尊驾这么说,更让老衲汗颜。你这一身功夫,冠绝群雄,自当领盟主之位。” “贫僧绝无此意。”武松辞意坚决,“大师你德高望重,声名远扬,自当坐这盟主之位,但有差遣,贫僧定倾力相助。” 眼见武松意已决,众人也不再勉强,纷纷附和,推静觉大师坐了盟主之位。 选定了盟主,群雄回到了正堂之内。静觉大师和张怀步并排而坐,同居正位。而众人皆推武松坐了左首第一位,武松也不再推辞。 经一番商议,群雄定下劫粮饷的计划,各自领命。 鸣鹤门和丐帮弟子熟知城内情况,自然负责打探府衙的动静,通传消息。 其余各门派分为两队,熟知水性的为一队,多配短兵刃,由令虚大师统领,为水战而备。其余的为一队,由贺连山统领。 静觉大师则和武松率南少林弟子为一队,作为机动。 分队完毕,群雄皆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能冲杀而去。 可究竟该杀往何处?却还是一头雾水。 “若无法知晓运输线路,即使能探知他们的出发时间,仓促之间,人马恐也很难就位。”令虚道长捻了捻胡须,若有所思。 “是啊,若是提前将人马伏于府衙四周,这数百人恐也难免会露出形迹。”静觉大师也眉头微皱。 张怀步也道:“郭岩丰此行定会加倍小心,押运的官军必不会少,若不能以伏兵击之,怕是难有胜算。” 但若要以伏兵击之,就必须要提前知晓运输线路...... 此时,一旁的鲁正全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他连忙叫来了“辟水鬼”钟立。 众人皆知钟立原是巢湖水匪。见他到来,令虚道长立时眼前一亮,不待鲁正全说话,就直接道:“钟兄弟来正好,如果你是运粮饷之人,你会从何处入巢湖?” 钟立沉思片刻道:“那知府既然勾结了水...水匪,那走水路自是上策。” “那会走哪条水路?” “东出时雍门,入南淝河,顺河而下,在施口入巢湖,水路只此一条。” “只此一条?” “运粮饷须三丈以上的大船,能走大船的河道,只此一条。” “好!”令虚道长大喜,“钟兄弟可谓首功一件。” “我再问你,这一路可有合适的伏兵之地。”令虚接着问道。 “嗯......”钟立思索片刻,“这一路到施口约有六十余里,三十里之后,河西沿岸皆是大片山林,便于隐藏。若是要选一地设伏......” 钟立又想想了道:“距施口约二十公里处有一村庄叫马桥村,此处河道狭窄,最宽处不过十余丈,是截船设伏的绝佳之地。” “太好了。”令虚道长不由拍案叫绝。 静觉大师听得也是频频颔首,“钟兄弟人称‘辟水鬼’我看不妥,应称之为‘活地图’才是。” “有了这张活地图,我看大事可成。”令虚道长和静觉大师相视一笑。 见劫取粮饷之事渐有目眉,众人皆喜形于色。 只有霹雳堂掌门元铁山还面有疑色,“那他们万一不走水路呢?” “这不难。”令虚又轻捻胡须,“我们让他走不成旱路便是。” 静觉、贺连山、张怀步、苏沐白等人也都频频点头,皆是成竹在胸的模样。 武松心里也顿时明白了七八分:怕又是亥言那小和尚用过的打草惊蛇之计。 群雄当即重整了部署,静觉大师再发号令。 钟立跟随令虚为首的一队,即刻出发,走水路前往板桥村设伏,静觉和武松则带领人马走陆路随后接应。 贺连山统领另一队,出城南南薰门,以作疑兵。而飞鹰帮帮主赖成松则率帮众自成一队,备快马,出城南德胜门,见机行事。 鸣鹤门掌门张怀步依旧坐镇城内,待事成之后,接应群雄直接北上。 布置停当,群雄各自领命而去。 话说武松这一路人马约有百余人,为避人耳目,众人皆分散出城,约定到城南外十里亭再会合。 静觉和武松都是和尚,自然相伴而行。 武松以静觉大师年事已高为由,特意雇了辆马车。静觉欣然接受,拉着武松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出了庐州城奔南而去。 车厢内,武松和静觉相对而坐。静觉眼见马车离城已远,开口道:“老衲有一事不明,还望请教。” “大师尽管问便是。”武松道。 “敢问尊驾师从何人?” 武松微微一愣,随即回道:“不瞒大师,我自小在山野中胡乱习得一些拳脚,后得周侗师父指点,只是也并未拜师。” 没了亥言在身边,武松一时也编不出瞎话,只能如实相告。 “周侗?”静觉面色微动,“可是江湖人称‘铁臂膀’,在京城御拳馆任天字席教师的大侠周侗?” “正是。” “如此说来,老衲和你还算同宗同源,都是少林一脉。” “少林功夫,天下无双,贫僧只是习得一点皮毛,岂敢妄攀师门。” “哈哈,尊驾实在过谦了。”静觉道,“就你那一拳隔纸破桩的功夫,就算是我师兄静念方丈也未必能胜。” 武松心里一惊,难道是我这原息之力又长进了? 第59章 河道奇袭 “巢湖四鬼”少了一鬼,郭氏父子心里顿觉不妙。 从昨夜到现在,郭岩丰已派出数路人马前去打探,但一直没有“辟水鬼”钟立的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破庙里的陆羽夫也踪迹全无。 这两个人的陡然消失,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眼看大事将近,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所谓夜长梦多,郭岩丰决定提前行事。 只是,是走水路还是陆路,郭岩丰还没拿定主意。 走陆路更近,四十余里,不消一日即可抵达巢湖。但到了湖岸,还得将粮饷从车马上搬运到船上,也需事先和“浪里阎罗”蔡童约定好时间,好派船只在渡口接应。 走水路,有六十余里,虽说路程稍远,但也只需一日。而且,船只可直接从施口码头入湖,省下了来回装卸的麻烦。 能省一事是一事,毕竟这也不是什么见得人的勾当。 眼看酉时已近,郭岩丰在书房里转悠了一柱香的功夫,依然没拿定主意。 正在踌躇之间,郭琪佩匆忙走了进来。 “爹,巡城的厢军刚刚来报,有人在南薰门外打劫过路商贩,还伤了几个厢军士卒。” “多少人?什么来路?”郭岩丰顿时警觉起来。 “据说有二三十人,不像是一般的山贼路匪。” “哦,何以见得。” “据厢军头目说,这些人武功甚高,多以剑为兵刃,还善发暗器,那几个厢军就是被金钱镖所伤。” “城内只有鸣鹤门算得上是武林正宗,这突然间又从何处冒出这些江湖高手?”郭岩丰眉头紧锁。 “爹,你是担心这些人是为粮饷而来?”郭琪佩问道。 “若只是区区数十人,量他们无此胆量。”郭岩丰低头思索,反复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指环。 待拇指停住,郭岩丰道:“佩儿,传令下去,速速备好船只,明日一早走水路入湖。你亲领一营厢军随船行动。” “孩儿遵命。” “你这一路之上务必小心再小心,一旦情况有变,以响云箭为号,为父自会前来接应。” “孩儿记下了。” “对了,让巢湖四鬼速速通知蔡大当家的到施口来接应。” ...... 南淝河,河面风平浪静,薄雾缭绕。 三艘帆船前后相接,破浪而来。头尾两艘长约五丈有余,单桅纵帆,尖头龙尾。 中间的双桅大船上,郭琪佩立于船楼,凭栏远眺,眉头紧锁。这一趟关乎他们父子二人今后的荣华富贵,容不得半点差池。 这一路沿南淝河顺水而下,走了大半日了,倒也平安无事。甚至连岸上也鲜见人影。 但越是这样,郭琪佩心里越是没底。 “衙内不必担心。”见郭琪佩一直盯着水面,他身旁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道。 此人正是“巢湖四鬼”的老大,人称“抱水鬼”的雷刚。 雷刚道:“此季正是刮西北风,船顺风而下,再有一两个时辰就可入湖了。到了巢湖,就是我水寨的天下了。” 郭琪佩扭头看了一雷刚,“有雷头领坐镇,本衙内自当放心,只是事关重大,还是小心为好。” “是是,衙内所言极是,小心驶的万年船嘛。” 说话间,船行前方,河道渐窄,雾气愈浓。 忽然间,水面一阵作响,仿佛有大窝鱼群翻江而出。 头船上的官兵还未看清发生了何事,只听得一阵阵木裂之声,船身重重地一晃,竟然停住了。 雾气之中,官兵这才发现,前方河道已被一排竹筏拦腰截断。 方才那一阵木裂之声,乃是竹筏上的无数枝竹枪插入船身的声音。 这竹筏阵正是钟立的杰作。 原来,令虚道长一队赶到马桥村之后,钟立见西岸竹林密布,顿时心生一计。 群雄连夜砍伐竹子,扎制了数只竹筏。竹筏之间再以粗壮藤条相连,结成连环筏,横于河上。每只竹筏船头的竹子皆削成尖头,锋利无比,是为竹枪。 竹筏阵摆好之后,再先绑上数块巨石,以绳索相连。巨石沉入水底,将竹筏拉沉,正好隐于水面之下。 待敌船行近,由事先潜伏的刀手砍断绳索,竹筏阵瞬间破水而冲,将敌船截住。 眼看头船被竹筏阵截停,后面的双桅大船想落锚停下,却已经晚了。 前后两船,首尾相撞,又是一阵剧烈摇晃,差点把郭衙内掀到河里。 船上的人惊魂未定,一阵弓弦声又响。漫天飞矢袭来。 雾气之中,箭似从天而降,船上厢军士卒猝不及防,顿时被这一阵箭雨射倒一片。 箭雨过后,自然是杀声四起。 钟立准备的竹筏阵还不止这些。 雾气中,十余只竹筏从西岸丛林里杀出。 这些竹筏不大,也很简陋,一只筏仅容七八人。但此处河道宽不过十余丈,竹筏入水稍往前驶,就已逼近了大船。 竹筏上皆是各派掌门和弟子。转眼间,令虚道长已率先一跃,飞上了大船,接着是雪山派掌门苏沐白、五虎门掌门蔡照、越女剑掌门韩岳蓉...... 大船之上,群雄各展所长,一时杀得厢军节节败退。 令虚道首当其冲,长剑过处,厢军士卒手中的兵器纷纷脱手而飞,弹指之间,就有十余名厢军失去扺抗力。 苏沐白一见,心中较技之意陡起。 只见他身形似飞鹰掠水,手中长剑只取厢军士卒下盘,剑光掠动,数名厢军接连倒地不起。 蔡照蔡掌门倒是没那么多花样,他手中一把五虎断门刀,刀重二十四斤。舞起来虎虎生风,挡者披靡,刀锋所指,厢军身上的皮甲如同纸糊一般。 这大船之上,原本布防了半营厢军,足有二三百人,但在一众江湖高手的突袭之下,已死伤过半,余下的皆往船楼且战且退。 眼看大势不妙,郭琪佩已是彻底慌了手脚。但还好没忘了发响云箭。 随着响云箭冲天而起,郭衙内似乎有了点底气,在船楼上高声叫道:“大家莫慌,知州大人的援军即刻就到,擒下这伙贼人,知州大人重重有赏。” 郭岩丰的确看到了响云箭。 但此时,他的一众人马却已是无暇他顾,甚至自身难保。 因为眼前这个独臂大和尚实在太厉害了。 原来,在儿子率船队出发之后,郭岩丰又点齐了一营厢军,出南薰门直奔巢湖岸边的施口。准备在此接应运粮饷的船队。 官军一出城,就被贺连山派出的探子得知。 贺连山率领的这队人马一直就在南薰门外十里亭处伺机而动。 得知官军出城之后,贺连山一面让探子继续哨探,自己率大队人马在其后悄然尾随,一面派人快马飞报静觉大师。 此时,在南淝河西岸的山林里,静觉大师和武松率本队人马已经和令虚等人会合。 得知官军动向之后,静觉沉思片刻道:“官军此行必是为了接应船队,一旦我们在马桥村发动,这队官军势必来援。” “大师所言不差。”令虚道,“贫道以为,贺掌门所率不足百人,恐难拖住这一营官军,需有人带队分兵支援。” 静觉点头称是,接着扫了一眼四周众掌门。 “贫僧去吧!”武松凛然道,“这水上的勾当我不在行,这岸上却无妨。” 见武松领命,静觉甚喜,“尊驾倒是快人快语,直接坦荡。爽快!那你想带多少人?” “五十人足矣。”武松道,“劫船一事不可有失,需有足够人手。贫僧此去,能战能走,只要拖住官军即可。” 武松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想,只要官军不披重甲,又能奈我何? “好,那就请韦掌门领本门弟子随你前去,如何?韦掌门。” 武松的功夫,丰赫扬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乐意,“遵命!” 事实证明,丰赫扬的选择是对的。 当郭岩丰看到响云箭,带着一营厢军向东杀来,刚进一片山林,就中了埋伏。 不过,待看清来敌不过百余之众时,郭岩丰笑了,“这帮贼人莫不是在找死?” 的确,一百多人对上五百厢军,众寡悬殊不说,这厢军皆披皮甲,更有长枪硬弓,一旦稳住阵脚,焉有不胜之理? 可惜,他们遇到的不仅是一群武林高手,而且还有一个武松。 武松的戒刀飞舞,就像一道道催命符。挡在前面的厢军士卒,枪挡枪折,刀挡刀断,人挡命丧。 眼看武松一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郭岩丰终于明白,这一众贼人为何敢以寡击众了。 武松之勇,令厢军胆裂,却让群雄士气暴涨。 丰赫扬一把铁剑在手,手上招式连绵,心里也是乐开花:只要跟着这大和尚,老子连皇城内宫也敢闯! 各派中的门人弟子,有不少没在鸣鹤门见过武松隔纸破桩的功夫。此时见这大和尚之能,如天神下凡。 “这样的人物,怕是只有评书里的西楚霸王可比!” 转眼之间,武松已经杀奔郭岩丰而去。眼看相距已不足十丈,只要武松纵身一跃,就可直取知府大人。 此时,两名顶盔贯甲的厢军都头各执一把朴刀杀到,率一众长枪兵结阵拦住了武松。 眼见有长枪军阵隔挡,郭岩丰赶忙调转马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苦也。”郭岩丰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心里暗自叫苦,“我儿船队那边若是也有这般狠人,这粮饷怕是不保......” 郭琪佩那边河道激战,并没有武松。但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第60章 相约汴京 大船之上,虽无武松,但十位掌门有六位在此,静觉和令虚更是一等一的高手。 加之在舟船之上,地方逼仄,官军的军阵优势无从施展,擅长单打独斗的江湖好汉倒是如鱼得水。 官军溃败之势已无法挽回。 “衙内,走吧!再不走,就走不掉了。”船楼之上,雷刚对着郭琪佩喊道。 “这一船粮饷就不要了?”郭琪佩眼看援军迟迟未到,心知大势已去,却又心存不甘。 “我的衙内,命都没了,还要这金银有甚用!”雷刚哀求道,“走吧,来日方长啊。” “走!”郭琪佩一咬牙,随雷刚跃入河中。 有“巢湖三鬼”护卫,郭衙内虽然水性平平,但逃命还是绰绰有余。四人泅水上了东岸,落荒而逃。 众厢军见郭衙内都跑了,也无心再战,纷纷弃械投降。 粮饷到手,群雄无不兴高采烈。不过等清点完所获粮饷之后,众人都吓了一跳。 粮草不计,银两竟然有三十万两之巨。 看着一箱箱白花花的银锭,众人一时尽皆愕然。 苏沐白愤然道:“这狗官,外敌当前,我等匹夫犹知抛家舍业,共赴国难,他却窃一城之资,拿民脂民膏行如此苟且之事!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而后快!” “不如杀回城去,宰了这鸟官,也算为国除奸,为民除害!” “对,宰了那厮,拿他人头祭旗!” 众人一阵聒噪,群情激愤。 不过,冷静的人还是有。 静觉大师心里明白,经此一战,庐州城必定已是戒备森严,杀回城已是不可能。 他将众掌门引到一旁,“各位掌门,如今大事已成,但如此多银两,该如何处置?” “大师所虑,也正是贫道所虑,这三十万两白银怕是个麻烦。”令虚道长道。 “劫都劫了,怕他作甚!”蔡照道,“大不了反了。” “蔡掌门此言差矣,我等此行本是为抗金而来,劫粮饷也是为国除贼。但如果因劫粮饷而真成了贼寇,那还谈何抗金?”越女剑掌门韩岳蓉一直没说话,此时也忍不住了。 “韩掌门所言极是。”静觉接着道,“各位是否想过,那郭岩丰如果上报朝廷,反诬我等为劫匪,那又当如何?” “这......”蔡照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令虚道长又捻起了他颔下的长须。 思量片刻之后,他开口道:“如今之计,只有让朝廷知晓真相,查办郭岩丰之罪。” “可我等并无证据证明那姓郭的勾结水匪,私吞粮饷啊?”苏沐白道。 “不然,我等确无要害证据。”令虚道,“但有时候,证据并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静觉也不禁问道。 “官!” “官?” 令虚微微一笑,“言官。别说是郭岩丰这区区一州知府,就算当朝之相,也怕言官。” “哎呀,道长别绕弯子了,有甚法子快说吧。”蔡照听得云山雾照,早已没了耐性。 原来,政和年间,令虚奉道青城山时曾结识了时任遂宁知府何栗,何栗常邀令虚坐而论道,谈古论今,成为忘年之交。 如今,这位何栗大人已是官授御史台中丞,正是言官之首。 “虽说何大人已回京为官多年,但与贫道一直有书信往来,如今正好可将此事告之于他,以查明真相。” “哈哈,本以为道长乃是化外高人,没想到也有上达天听之路。”静觉不由笑道。 “大师莫要取笑贫道了。”令虚叹道,“身处这不平之世,多事之秋,我等又岂能置身事外,所谓出世即入世,不破俗事又何谈道法。” “道长高见,老衲受教了。” 闲话不提。群雄当即商议妥当,分头行事。 一方面,令虚亲笔修书一封,令座下大弟子骑快马先行北上,进京面呈御史台何栗大人。 另一方面,群雄将银两从船上卸下,分装于马车之上,准备一路送往汴京。 令虚还特意在投降的厢军中留下一名都头,作为人证随行进京。 其余厢军悉数遣散,让其自回庐州。 安排停当之后,群雄押运着粮饷穿过西岸山林。和武松、贺连山等人会合之后,一众人马一路向西,绕过庐州城北上。 按照事先约定,群雄在马桥村得手后以响云箭为号。但见信号,张怀步便率鸣鹤门下弟子出西平门,在城外十里的得望坡等候群雄。 鲁正全则和陆羽夫则随张掌门同行。 夜色里,群雄在得望坡聚首,一时群情激昂。 一日奔波激战,群雄皆已饥饿疲乏。还好,张怀步还让门下弟子运来了酒肉干粮,众人随即决定就地扎营。 静觉大师则派出数队哨探前出庐州方向,以防官军追来。 武松和众掌门围坐一处,喝酒吃肉。席间说起痛击官军,刀光剑影之事,众人一时间豪情万丈。 陆羽夫自小读书,一生也皆以读书人自居,以士安天下为愿。之前从未见过如此多江湖人物,更别说共坐一席,开怀畅饮。 听众人说起和官军的激战,陆羽夫不由得暗想,这些武林人士以寡敌众,居然还杀退披甲之士。还有那个大和尚,独臂单刀,竟视数百厢军如草芥。 难道这世上真有如评书、话本里的那般万夫莫敌之人?想我等这些读书人,整日自诩忧国忧民,但贼人当前,却是百无一用。 惭愧、惭愧啊。 想到此,陆羽夫端起酒碗,站起身来道:“大师于我有救命之恩,今又有破贼之举,真是令在下佩服万分。在下手无缚鸡之力,自是比不了各位好汉,好在也空读了几年书,如不嫌弃,今日愿赋诗一首,以敬大师!” 一群武林高手中,突然多了一个想作诗的秀才,众人也觉得倒是十分有趣。 “也罢,听说你们读书人喝酒时都好行个什么酒令,吟个诗什么的,我等这些粗人今日倒也可见识见识。”霹雳堂掌山元金山道,“来,若是做得好,我再敬你一碗。哈哈哈。” “好,来来。”众人皆附和道。 “那在下就献丑了。”陆羽夫清了清嗓子,呤道: 『淮南风正高, 仗剑有英豪, 独臂风云卷, 金刚怒目滔。』 “好。”听到最后一句,静觉大师也不由赞了一声,“所谓金刚怒目,菩萨低眉,皆是慈悲。” 见静觉大师叫好,众人也纷纷附声。 其实,好不好的,元金山、丰赫扬、赖成松等人也不知道,明白是在夸人就是了。 此时,丰赫扬也端起一碗酒走到武松面前,“大师神威,在下佩服得紧,诗我是自然不会,话也不多说,就敬大师一碗水酒吧。” 言罢,丰赫扬一饮而尽。 武松也不推让,干了一碗。 武松的能耐,众人其实都已知晓。虽然截杀郭岩丰一战,只有丰赫扬、贺连山和五毒教教主普兰凤亲眼所见。但能以百余之众却杀得一营厢军溃不成军,也让其余掌门颇为吃惊,想来也正是武松居功至伟。 众人皆怀敬服之意,而静觉大师则另有想法。 “尊驾能拔刀相助,老衲感激不尽。不知今后可还有机会联手破贼?”静觉问道。 武松一听就明白了老和尚的意思,微微一笑,“大师心意,贫僧明白。抗金之事。自是义不容辞,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贫僧还有一件要事在身,要赶往京兆府。” “哦......” 见静觉面露失望之色,武松赶忙接着道:“若大师不嫌弃,待我办完事此事,可再来相助,共抗金贼。” “那自然是求之不得。”静觉顿时转忧为喜。 “只是,贫僧到时该往何处寻找诸位?”武松心道,此去京兆府还有近两千里,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去,少说一月有余,到时又如何知道群雄去了何处。 “大师不必担心,有我丐帮在,断不会失了联络。”此时,鲁正全插话道。 “是啊,丐帮弟子遍天下,要论找人,恐怕官府也自叹不如。”静觉看了一眼鲁正全。 “那就有劳鲁兄弟费心了。”武松道。 随后,鲁正全告诉武松,他办完事后可赶往汴京。城南有座关帝庙,乃是丐帮河北分舵所在,到时候便可知道群雄的消息。 群雄又豪饮一阵,陆续歇下。风餐露宿,对于江湖好汉们本就是常事,众人借着酒意,睡得极香。 倒是武松又睡不着了。 方才一幕和东明山那一夜何其相似。一群江湖好汉举杯畅饮,谈笑间,刀光剑影,快意恩仇。 只是,如此的日子,真是自己需要的吗?若没有和亥言之约,自己会和他们一共北上吗? 夜色已深,四周已是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忽啸忽没。 武松扭头看了一眼那空空的左袖,突然想起,当年梁山众兄弟在六和寺作别时,正是因为少了这一臂,宋江已视自己为废人。 兄弟和废人,又哪个才是真的自己呢?那些酒中的热话豪言,又何时会人走茶凉? 黑夜里,没有答案。 ...... 翌日一早,武松和众人就此作别。 “贫僧此去,少则一月有余,多则不过两月,定会到汴京来寻诸位,到时再大碗喝酒,共诛金贼!” “大师保重!后会有期。” “保重。” 第61章 镔铁宝刀 别了群雄,武松一路西行。待到了城镇,依旧照之前之法,雇一辆双驾马车,一路急驰。 此时,距离和亥言的十一月廿五之约只剩二十余日,路程却还有近二千里,已是容不得半点耽搁。 武松心下着急,几乎是逢集镇就换马,闻鸡即发,日落方停。 十日时间,竟走了一千六七百里,眼看已进入陕西路境内。 商州城近在眼前。 此时未初刚过,商州城门门口却是门可罗雀,把守的官军倒是不少,却鲜见有人进出。 都说商州乃是关中有名的繁华之地,难道是我走错路了不成? 武松不由得又抬头看了一眼城门楼,商州两个大字虽说饱经风霜,但也清晰明了。 “这是从何而来?进城做甚?”城门口,一个什长拦下了马车,张口问道。 武松一路上戴着斗笠,即使在马车上也未曾摘下,这军士并未看出他是个和尚。 “去往京兆府,途经此地,准备进城投客栈。”武松回道。 哦,什长一边应道,一边把马车内外扫了一遍,“这一路上可有撞见什么可疑之人?” “可疑之人?”武松有些不明白,“军爷的意思是......” “有没有遇上金人?” “金人?”武松不由得一愣,“难道金贼已经杀到此地了?” “那倒没有。”什长又看了武松两眼,“只是知州大人有令,各路严加盘查,以防金人细作混入城内作乱。” 说话间,什长突然发现了马车内放着的戒刀,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你带兵器何用?” “哦,军爷莫慌,这是戒刀,贫僧云游四方,这只是用来防身的。”说着,武松摘下了斗笠。 什长看了看武松头顶上的戒疤,神色依旧有些狐疑,“原来是个和尚......那你的度牒何在,拿出来验......” 这什长“看”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只觉得手里一沉,一锭银子已经握在手中。 “军爷见谅,贫僧云游四方多年,那度牒早已丢失了。还望军爷通融通融。” 什长不用低头看,凭手里的感觉,也知道这锭银子不轻,少说也有十两。 够他一二年的军俸了。 “咳咳。”什长立时装作若无其事,麻溜地把银子塞进了怀里,“行了,速速进城吧。” “有劳军爷了。” 进了城,投了客栈。武松还惦记着金军的事情,趁着吃饭的机会向掌柜打听。 结果比想象的更糟:据从北边逃过来的难民说,金国大军已破了潼关,距此不过三百余里了。 武松心里一惊。他惊的不仅是金军来得如此之快,更糟的是,潼关一破,从关中东去汴京之路也就彻底断了。 客栈的客房内,武松闷坐了半晌,抽出了戒刀。 心情不好时,武松就会擦刀。 这镔铁雪花刀虽然锋利无比,但却沾不得半点水。水渍不净就会生锈,无论是血还是汗。 所以,必须常用干净布条擦拭。 武松擦得很仔细。仿佛擦的不是刀上的污渍,而是心情。 刀脊上的花纹似流水,布条须顺流而下,不能回头。这是擦刀的技巧,也好像是人生。 十八,武松心里默念着顺脊而下的次数。收刀,入鞘。 但武松的心情依然没变好。 因为他发现,刀鞘上的崩簧坏了。 崩簧一坏,刀就容易从鞘中滑出。锋芒易露,本不是佛家之道。 武松决定去修刀,商州城不小,应该不缺能工巧匠。 听说武松要寻铁匠,客栈掌柜想了想道:“若论手艺,往东过三条街,有一家钟记铁匠铺,人称钟老七,在整个关中都颇有些名气。” “那甚好。”武松谢过掌柜,正欲前去。 “不过,现在去,得看你的运气了。”掌柜的抬眼看了看天色。 “为何?” “客官有所不知,这钟老七有个怪规矩,每日只接三单,三单接完,就打烊收工,从无例外。此时已过申时,恐怕......” 武松心道,还有此等事,那更要去见识一下。 钟记的店旗随风飘着,店门也开着,里面打铁之声阵阵。 “这掌柜老儿,莫不是在哄我。”武松心里道。 不过,武松前脚刚跨进店门,还未及开口,店里那人道:“今日三单已满,客官明日请早吧。” 说话的人正抡着铁捶,炉火映红了半张脸。 武松见他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胡乱扎着,额上系着一条粗布发带,早已被汗水浸透。 “这位施主,贫僧慕名远道而来,还请行个方便,我多给你些银钱便是。”武松走了进去。 “大和尚见谅,小店虽小,但小店的规矩也是规矩。”钟老七抬头看了武松一眼,“和银钱无关。” “你开这个铁匠铺,难道不是为了钱?” “当然是为钱,但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呵呵。”武松不禁笑道,“你一个打铁的,称什么君子,谈什么道。” “大和尚身为出家人,如此说话,就是无道。我一个打铁的,生炉打铁,关门打烊,不偷不抢,当然是道。” 钟老七手上不停,嘴上也没闲着。 “你......”武松不禁语塞,心中不快,一时火起,啪的一声,将戒刀拍在了案桌上。 刀身从鞘中滑出,锋芒乍现。 钟老七只觉得眼前一亮,手中铁锤停在半空。 “好刀!” 武松还在心恼,不知是走是留。钟老七却放下手中活计,走了过来。 转眼间,钟老七已是满脸堆笑。但两眼却没看武松,只盯着那露出半截的戒刀。 “敢问大和尚,这刀是如何而来?”钟老七问道。 “朋友相赠。” “敢问是何处朋友?” “这又与你何干?”武松火气未消,颇不耐烦。 钟老七倒是也不恼,还顺手给武松倒了一碗水,“大和尚,这刀能否让我仔细看看?” 武松见钟老七像换了个人,也不再计较,“只管看,但看了便要接我这一单。” “好说,好说。”钟老七又眉开眼笑,忙不叠地抽出了戒刀。 捧刀在手,如见至宝,如遇神明。 仔细端详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钟老七才心满意足,却又欲罢不能地放下了刀。 “大和尚可知此刀的奥妙?” “这个自然,镔铁打造,削铁如泥。” “大和尚,你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此镔铁,非彼镔铁。” “有何不同?”武松问道。 钟老七故意卖了关子,“那我先来问你,此刀可有名子?” “也没甚名字,只唤作雪花镔铁戒刀。” “妙就妙在这雪花二字。”钟老七一掌拍在了自大腿上,索性坐了下来。 “世人以为,天下利刃皆是以镔铁打造,但凡见到刀剑上有花纹,就以为是镔铁。其实,真正的镔铁在中土乃是稀罕之物,可遇不可求。” “那何为真正的镔铁?”武松有些愈发糊涂了。 “真正的镔铁据说只产自天竺和西域,亮白如雪,夜里泛光,如同灯明,所以又叫雪明铁,以此铁打造的刀剑,剑身自带花纹,才是真正的镔铁宝刀。” “可刀剑中有花纹的,我也见过甚多。” “大和尚,你只用刀,不打刀,自然是不知。”钟老七一时说得兴起,“中原的镔铁刀剑,其刀剑上的纹路皆是靠锻打之法,但此刀的纹路却是自然天成,乃是真正的雪花镔铁,绝非中土之物。” “你说此刀非中土之物,那之前可曾见过相同的兵器?”武松心道,这打铁的把此刀说得天花乱坠,莫不只是为了多收我些工钱。 “大和尚说笑了,若是没见过,我又怎能识得此物。”钟老七道,“不过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哦,不妨说来听听。”武松好奇心顿起。 “记得应该是政和年间,我那时还在师父手下学艺。当年,我师父就素以打造兵器得名,慕名而来者甚多。有一日,少林寺方丈亲自登门,带来一块镔铁,要打一对戒刀。” 钟老七说到此,停下喝了口水才接着道:“你猜如何,这块镔铁正是天竺高僧从万里之外带来的雪明镔铁。师父当时也是如获至宝。” “如此说来,少林寺中也有一对这样的戒刀?”武松心里不由一惊。 当年孙二娘在十字坡所赠这对戒刀,正是从一位头陀身上所得。莫非...... “应该是,只是我当时也未曾得见。方丈来取刀时,师父还特意将刀封在了一只木匣中。” “这又是为何?”武松有些纳闷。 “大和尚有所不同,我师父授艺,须抡锤十年,再铸模十年,才可上手修治刀剑。所以最后那对戒刀是何样子,我当时也未曾得见。” 说起十几年前之事,钟老七竟然还有些惆怅,“不过今日终能得见神兵,也算没白打这些年的铁。” 钟老七忍不住又看了几眼戒刀,接着道:“据我师父说,此刀一旦开市,雪明之光就会浴血而现,我看大和尚这把,怕是已见过不少血了吧?” “哦,没想到此刀还有如此妙处。”武松不禁也看了一眼戒刀。 这双利刃也曾斩过无数豪杰,于万马军中取人首级,想来也算没埋没了它宝刀之名。 “此刀之妙还不止于此。” “还有何妙处?” “大和尚一看就是练家子,自然知道,平常刀剑都怕重器,对吧。” “当然,刀剑灵活,有所长必有所短。” “嘿嘿。”钟老七笑了,“但此刀却可遇锤不卷,碰锏可破,于长枪大斧中游刃有余。” “当真?” 第62章 佛家兵器 炉火熊熊,钟老七兴致盎然地说着。他恨不得再有块惊堂木,也过一把说书先生的瘾。 十几年了,他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也不需要他说这么多话。 抡锤千百下,自然才能百炼成钢,才能打出生计,说多了,没什么用。 但今日却不同,得见雪花镔铁,话,不由自主地就从心里往外涌。 当年学艺功成,师父曾对钟老七说过,打铁之幸,莫过于遇上好铁,好铁中之幸,又莫过于雪花镔铁。 今日得见,钟老七顿觉人生无憾。 倘若要说还有什么美中不足,那就是,自己没机会亲自生炉开锤,打铁成钢,化石为器。 看完了好铁宝刀,钟老七也没忘了自己答应的事。 不到半柱香功夫,他就将刀鞘的崩簧修好,交给了武松。 “工钱多少?”武松问道。 “分文不取。” “这又是为何?” “能得见雪花镔铁,在下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怎能还收大和尚你的钱。” 武松执意要给,钟老七却坚决不取。 僵持之下,武松干脆道:“这推来推去,岂是大丈夫所为,罢了,你不收我钱,那我请你喝酒如何?” “好!大和尚爽快,在下就不客气了。” 二人一拍即合,钟老七当即熄了炉火,关了店门,随武松出了街。 寻得一家酒肆,二人叫了酒肉,举杯畅饮。 此时已是酉初时分,本该是酒客盈门之时。但酒肆里,除了武松二人之外,却没什么客人。 “贫僧素闻庐州是关中有名富庶之地,为何却如此冷清?”武松道。 “大和尚难道还不知道,金兵已攻破潼关,距此不过三百里了。” “这我知道,可莫说还有三百里,就算潼关已破,那金贼也未必就能一路南下啊。” “哎。”钟老七喝了一大口,“大和尚,你不怕,但普通百姓怕啊。金人铁骑之下,官军都闻风而溃,就别说百姓了。” “宋军真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那也未必,西军一向剽悍勇猛,种家军更是战功赫赫。只可惜小种经略相公战死沙场,老种经略相公也忧郁而终,金人怕的都一个个没了......” “那你为何不走?”武松问道。 “我一个打铁的,能走到何处去。”钟老七道,“能走的都是有钱有家的人,我无妻无儿,身无牵挂,又有甚可怕。” 二人一时皆无言,只得喝酒。 两坛酒尽,钟老七已是满脸通红,有了几分醉意。 “不瞒你说,大和尚。”钟老七端起酒碗道,“我打了一辈子铁,今日能遇到你,也算是无憾了。” “莫不是因为这镔铁戒刀?” “是,也不全是。” “这又从何说起?” “能得见雪花镔铁,自然是在下之幸,但所谓宝刀配英雄,这刀也认人,大和尚正是这刀的应有之主。” “哦。”武松不由一笑,“你又如何断定贫僧是就是这刀应有之主?” “罢了。今日难得痛快,我就索性把打铁的门道说与你听听。” “好。那贫僧就受教了。” “自古打造兵器,长器短刃在重量上皆有定例,通常的刀剑,重不过二斤,若有天生神力者,最重也不过四斤。” “哦,还有如此定例?”武松道,“我有一位师兄,善使一根水磨禅杖,却足足有三十六斤。” “诶,那评书里,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还重八十二斤呢,这又岂能作数。再说长兵器自然是要重些。但单刀超过四斤,就失去刀剑应有的灵便。” “那贫僧这对戒刀呢?” “这就是大和尚你过人之处了。”钟老七醉意朦胧,却眼含敬意,“方才我看刀时,已用手掂量过了,这对戒刀单柄就已过四斤,绝非人力可为。” “哈哈哈,难道贫僧不是人?” “不不,大和尚说笑了,在下的意思是,只有大和尚这般天生神力,方能使得动此刀,换作别人,这宝刀反而是个累赘。” “果真是如此?” “大和尚莫要不信,在这世上,能使得这对雪花镔铁戒刀的人,怕是没几个。” 见武松只是微笑,钟老七以为他还是不信自己,不由得又喝了一碗。 “大和尚,你可知道我师父之名?” “贫僧听客栈掌柜说过,施主在关中一带颇有名气,想来尊师也非一般人物。” “诶,我这点名气全拜家师所赐。但求不要辱没了他老人家的名声也就是了。” 钟老七接着道:“家师早年曾在京城军器监做过掌印,铸刀剑无数,人称“万刃手”汤盛。据他老人家讲,禁军之中,能使三斤重佩刀者,也只是寥寥数人,四斤重的刀剑,就从未打过。” “如此说来,尊师是以善制刀剑著称。” “哎。”闻听此言,钟老七不由长叹了一声。 “施主是有难言之隐?”眼见钟老七一时不言,武松问道。 “也不是什么难言之隐。”钟老七道,“家师一生与铁器为伴,视好铁如命,五十岁之前也一直在军器监效命。见多了宝刀利刃,却也看透了刀剑之祸。” “此话怎讲?” “家师曾说过,天下好铁难得,但得好铁者必为铸刀剑之用。铁无罪,但刀剑却难逃杀生之罪。所以,五十岁之后,家师就告老还乡,从此也不再亲自铸刀剑。唯一一次例外,正是当年受少林寺方丈所托,打了那对戒刀。” “如此说来,那戒刀是尊师的收山之作?” 钟老七点了点头,“家师当年曾说,以戒刀收山,也正是以此为戒,乃是天意。” 其实,钟老七也是只知之一,不知其二。 原来,汤盛当年辞官回乡,封炉熄火,立誓从此不再铸造刀剑。但没想到少林寺方丈竟然亲自登门,带来还是来自天竺雪花镔铁。 一则,少林寺方丈盛意难却,二则,亲眼得见雪花镔铁,也让汤盛心痒难耐。 再三思量之下,汤盛应下了方丈所托,开炉铸刀。不过,在铸刀之时汤盛却藏了一手。 他有意将戒刀打成四斤重。 因为他知道,四斤重的戒刀恐怕无人能使,而没人使,此刀也就不会有杀生害命之罪。 但汤盛千算万算,却未曾想到天下竟有武松这般神力之人。 或许,这也是天意。 正如钟老七所言,武松正是这把雪花镔铁戒刀的应有之主。 神兵配天人,也是万念之果。 话说,二人以酒会友,因刀投缘,不知不觉又喝了两坛。 武松难得遇到一个如此懂刀之人,也兴致难消,心存请教之意。 “施主酒量未必比得了贫僧,但说到兵器,却足以做得贫僧的师父。来,再敬施主一碗,多有请教。” “诶,大和尚这是哪里话。”钟老七的酒量的确和武松难以相比,此时已有七八分醉意,但说话还算利索。 “你尽管问,只要在下所知,绝无隐满。” “好,痛快!”武松当下也不再客套,“这一路之上,贫道常听闻金兵铁骑之悍,其中尤以铁浮屠为最。据说,这铁浮屠刀箭不入,无人可挡。果真是如此吗?” “铁浮屠?”钟老七眼前一亮,“这名字听起来甚是唬人,但和宋军的步人甲一样,都是扎制的重甲而已。只不过金兵人马皆披重甲,且有兜鍪护头,只露双目,又有披膊、腿裙,全身几无破绽,故号铁浮屠。” “那可有破解之法?” “自然是有。但必须要有重器。以长枪掀其鍪,以重斧断其臂,自然可破。还有,宋军中的神臂弓也可穿透重甲。” “那贫僧这戒刀呢,能否破掉重甲?” 武松这一问,倒是一时把钟老七问住了。 钟老七思量了片刻道:“按理说,刀剑欲破重甲断无可能。不过,大和尚这对戒刀却难说。” “哦,那究竟如何?” “要破重甲,长枪大斧自然是首选,而在短兵器中,能破重甲的也不是没有,铁锏、铁鞭、铜锤皆可。但此类兵器破甲靠的是重击之力,而非刀刃锋利。” 钟老七又想了想,“一把铁锏通常重七斤,大和尚的戒刀也有四斤重,或许会有破甲的可能。” “不会卷刀?”武松此时想起了在西湖岸边的山神庙一战,他虽以单刀破掉了禁军的步人甲,但所持单刀的刀刃尽卷,最后已成麻花一般。 钟老七此时却笑了,“雪花镔铁岂能和一般刀剑相比。大和尚放心,你这把刀能否破掉重甲,在下不敢保证。但我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卷刃可能。” 说到此,钟老七似乎还意犹未尽,“莫说是铁扎的重甲,就算是熟铜棍,用此刀削之,也可斩断。” “那如你所言,此刀岂不是天下无敌,无物可挡了。” “那不也是。”钟老七道,“天下万物,相生相克,雪花镔铁虽锋利无比,却也有一物奈何不了。” “何物?”武松连忙问道。 “这东西大和尚应该见过。” “哦。究竟是何物?” “白腊杆。” “木头?” “对,是木头。”钟老七道,“以白腊木所制之棍,号白腊杆,乃是少林寺武僧的惯用兵器。” “此木棍当真能挡住戒刀?” “白腊杆虽为木棍,但弹性极强,遇力即化,见锋可顺,以巧克坚,以韧破力。虽无锋芒,却能避锋芒。所以成了佛家的兵器。” “惭愧、惭愧。贫僧虽号佛门弟子,却未识得这佛家兵器。今日算是受教了。” “哈哈哈。”钟老七早已满脸通红,此时却格外意气勃发,“不敢当。我一生打铁,别无所长,也只能痴于这兵器之上。我胡乱说些,大和尚也胡乱听听罢了。” 第63章 痴人铁汉 酒越喝越少,话却越聊越多。 自从和亥言分开,武松还是头一回和一个人说了这么多话,喝了这么多酒。 十日间,武松一路上只顾着赶路,直到进了商州城,碰上钟老七,才有了这个酒逢知已千杯少的夜晚。 武松觉得钟老七是个知己。不仅仅是因为在识刀上,他足以做自己的师父,也因此这个打铁的汉子是个痴人。 一个痴字,说的是钟老七醉心兵器之道,也说的是他那个每日只接三单的怪规矩。 “你这每日只接三单的规矩,究竟有何讲究。”趁着钟老七尚有三分清醒,武松问道。 “大和尚,那我先问你,你一日能挥多少刀?” “这,贫僧没数过,千刀应该可以。”武松道。 “以大和尚的神力,那就算千刀吧。那可会有力竭之时?” “那自然会,再壮实的好汉也不是铁打的。” “那打铁也是如此。”钟老七双眼一眯,“再好的铁,也需千锤百炼才能成钢,少一锤,火候就少一分。而一日之内,人终有力竭之时,没了力气,锤就不知轻重,失了轻重就掌握不了火候,再好的铁也成不了百炼钢。” “嗯......倒是颇有些道理。”武松道,“那施主也当真是有一把好力气。” “以在下之力,每日三千锤已是极限。家师年轻时一日可抡四千锤,但过了知天命之年,也只能一日三千锤了。” “有趣,有趣。”武松听得入神,“那尊师也可谓是神人。” “也不然。”钟老七摆了摆手,“我有一位师兄,天赋异禀,钢筋铁骨,一日可抡五千锤方才力竭,师父都说他是老君祖师爷下凡。” “嚯,真是神人也。”武松也不禁赞道。 酒桌之上,这痴人说打铁,武松也听得如痴如醉。 不过,痴人的酒量一日也会有尽时。 眼看亥时已过,武松终于把钟老七喝倒了。 武松扛着这痴人回了铁匠铺,扶他躺下,才起身离开。 而那钟老七虽已神游梦中,口中却念着:“好酒,好刀。” 痴人的运气一般都不差,正如梁山上著名的痴人李逵,一生历险无数,总能逢凶化吉,历百战而还。 如果不是他最信赖的宋江哥哥骗他喝下毒酒,黑旋风估计能活成神仙。 钟老七的运气也不差。 因为遇上了武松,喝了这一夜的酒,正好躲过了一劫。 原来,钟老七的名声不仅关中人知道,金人也知道。 金人不仅知道钟老七,也知道他是“万刃手”汤盛的弟子,还知道他师兄弟一共七人,却只有大师兄白敬和钟老七得了汤盛真传。 这真传之中,就有最让金人害怕的一样兵器:三尖两刃刀。 三尖两刃刀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盛唐时期,它就是中土步兵对付游牧铁骑的利器。 大唐名将李嗣业就曾以陌刀阵如墙而进,刀锋所向,人马俱裂,杀得范阳叛军心惊胆寒,创造了步兵大破骑兵的神话。 这陌刀正是三尖两刃刀。 到了宋代,朝廷为应对北方鞑子的骑兵,也曾令军器监重新打造陌刀。不过,这种双刃长刀仿其形容易,得其精髓却难。 所以,宋制陌刀虽然也能斩马破甲,但却极易卷刃,往往一战之后即废。 直到“万刃手”汤盛供职军器监。他日夜钻研此法,终于打造出百斩不钝的双刃陌刀。 但这打造之法不仅工艺繁琐,而且对于淬火时机的要求颇高。 这铸刀剑的淬火之道,皆在于“恰好”二字。刀胚的温度、入水的时机、淬火的时长须拿捏得恰到好处,缺一不可。 淬火时间不足,则刀锋不硬,容易卷刃;淬火过头,则刀身韧性不足,刃口容易崩裂。 而这陌刀乃是双刃长刀,刀脊长一分,对淬火时机的要求则更甚一分。 毫厘之差,眨眼之间,就可能前功尽弃。 当年汤盛向弟子传授此法时就曾言:此法可教,却未必可学,既需痴心,更需悟性。 所以,七位弟子,只有大师兄白敬和最晚入门的钟老七习得此法。 而大师兄白敬正是那个可以日抡五千锤之人。 如今,汤盛已经仙逝,白敬也于三年前战死在河东,这钟老七也成了唯一的传人。 话说金人早已打探到了钟老七所在。只待潼关一破,便派出精悍人马,南下直奔商州而来。 领头的也不是别人,正是神箭营百夫长脱不花。 脱不花此行只带了五人,皆是金吾卫中一等一的高手。 他们扮作贩马的商贩,飞马疾驰三百里进了商州城。原本只待天黑,他们便要夜袭铁匠铺,把钟老七掳了北去。 脱不花哪里会想到,这钟老七会去喝酒,而且一喝就喝到了亥时。让他们白等了两个时辰。 武松也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帮钟老七躲过一劫。 但脱不花是蓄谋而来,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武松请钟老七喝酒却只是临时起意,喝完了就完了。 翌日,武松比往日起得晚了一些,昨夜的酒还喝不醉他,但足以让他多睡了一两个时辰。 巳时将近,武松才用过些饭菜,向掌柜打听了商州马市所在,便牵着两匹从马车上换下的马,一路寻去。 这两匹马一路已经奔驰了二百余里,虽说已经歇了一夜,但还是略显疲惫。 再者,素闻关中的秦马雄健,加之此地已距西北边境不远,马市上说不定还有西北蕃马。所以武松决定去马市上走一遭,换购两匹好马再上路。 商州的马市果然不小,不仅各色马种繁多,不仅有秦马、西北蕃马、河北马、东马等北方良驹,就连川马、淮马和大理马这样南方马种也有。 不过吸引武松却是几匹深黄色鬃毛的马。这几匹马皆高不过四尺,却肩宽膀圆,矮小健硕,武松一眼就认出,这是契丹马。 当年武松随梁山大军征辽,曾见过此马。知道这种契丹马虽不算高大,但负重能力出色,耐力极强,即使身负重甲之士,也可持久奔驰,来去如风。 “有了此等好马,我坐马车也比骑马逊色不了多少。”武松心里暗喜。 不过,待武松上前一问才知,这几匹契丹马也是刚刚买来,而卖马之人并不在市中。 “客官若想买,可去城西的福云客栈,那几个贩子还屯有十几匹,一直拴在客栈后院。”那牵马之人道,“许是已有了买家,不过你若真心想买,倒是可去问问。” 武松闻听此言,求马心切,当下也未多想,循路直奔那间客栈。 契丹马确是有。十几匹契丹马被拴在客栈后院,不时嘶叫。 武松循着马嘶之声而去,脚还未踏进院门,已是心下一紧。 四周十丈之内,有数名习武之人。 武松一生警觉,几乎从不懈怠,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这样的本能于敌而言,简直就是灾难,而于友而言,则是幸运。 当武松以戒备之态跨进院门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他“朝思暮想”之人。 但那个人却一点儿也不想他,甚至避之不及。 脱不花和武松,四目相接。只是电光石火之间,脱不花已是手腕一抖,三箭连出。 这也是一种本能。被武松吓出来的本能。 武松一直对奈何不了脱不花的箭术耿耿于怀,苦思破解之法。但其实,脱不花又何尝不是视武松为苦主。 脱不花自恃有连环箭法,又有空手箭绝技,一直未把中原武林人士放在眼里。 不过,自打遇上武松,他才知道,宋军虽弱,但宋人中却是藏龙卧虎。 葛岭一战,他连发二十四箭,也只是逼退了武松,未能伤其分毫。 杭州当铺再战,他的空手箭也奈何不了武松。 这样对手,他平生未遇。 话说脱不花三箭射出,却不再出手。而是一声呼啸之后,直奔院中停着一辆马车而去。 呼啸声中,四名商贩打扮之人已是持刀杀来,将武松挡住。 这四人正是脱不花带来的金吾卫高手。 四人未曾见过武松,脱不花情急之下也未来得及示警。 所以这四人见武松空手独臂,并未太放在心上。 幸亏武松出门时把戒刀留在了客栈,不然这四个金吾卫高手恐已有人命丧。 没刀的武松丝毫不惧,他侧身避开来刀,就势右臂一翻,以腕带手猛砸来人持刀之手。 快,这名金人没能察觉,但痛,却感觉得到。而且,还是那种筋骨寸断之痛。 饶是此人是千里挑一的悍勇之士,也痛得冷汗直冒,咬牙切齿。 武松这一拳,也让其余三人彻底清醒。 他们一人在前,两人分居左右,立成犄角之势,不敢再进。 武松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眼里只有脱不花。 武松心想,此贼不顾一切地直奔马车而去,这马车之内必是有甚要紧东西。 果然,脱不花此时已跳上马车,自己坐在车驾之中,扬鞭策马,驾着马车向院门外冲去。 “鞑子,休走。”武松暴喝一声,声如惊雷,身似飞鸟,直向马车追去。 第64章 事不过三 脱不花知道他们拦不住武松,手里的马鞭挥得更猛。狠不得能背生双翅,飞将起来。 三名金吾卫也知道自己拦不住武松,但听到脱不花口中以番语喝斥,这三人立如疯狗一般扑向武松。 金人越是以命相搏,武松越是觉得这马车之中必有乾坤。 武松不再犹豫。他空手连避三刀,终于瞅准时机,一把抓住了一名金吾卫的手腕。 只见武松手上发力,脚下同时踹向这名金吾卫的右膝,就势一提,竟将这名彪形大汉拎在半空。 一条七尺大汉,瞬间成了武松手里的兵器。 他单臂发力,抡起这条人棍,无招无式,只管抡向余下的两名金吾卫。 天下神力者,这几名久经战阵的金人并非没见过,但只剩单臂却还有如此神力的人,他们真没见过。 惊骇之间,另外两名金吾卫一时乱了方寸。毕竟,这抡过来的人肉兵器,他们不能挡,只能躲。 武松就是要让他们投鼠忌器。 抡了三下,也耗费了武松不少力气。见时机已到,武松腰膀发力,将这大汉扔向了他的同伙。 摆脱了三人,武松脚下一纵,飞步又追向马车。 如今的武松,驭风之力渐进,追上马车并不在话下。 眼看马车只有十丈之遥,利箭又至。 就在武松和三名金吾卫纠缠的功夫,马车上已换了驾车之人。 而脱不花则已经腾出手来,取得弓箭,控弦在手,立于马车车顶之上,引弓待发。 见武松追近,脱不花连环箭又破风而出。 脱不花知道伤不了武松,只求迟滞他的追击。 但武松此时已经怒火中烧。 三番两次遭遇,都是这恼人的连环箭坏了事。如今第三次交手,就算这马车里什么也没有,武松也要誓破此贼。 武松决定以命相搏。 当然,拼命也需要讲方法,而武松未带戒刀,唯一的方法就是头上的斗笠。 竹编的斗笠当然挡不住利箭,但斗笠也可当作暗器。 武松并不精通暗器之道,但他也不需要。 他只是把斗笠扔了出去。 为了腾出这扔斗笠的时间,武松在闪躲来箭时甚至稍微分了心神,一支利箭擦着耳边飞过,在脸上划出一丝血痕。 斗笠飞旋而去,轨迹飘忽,直奔脱不花。 一顶竹斗笠自然伤不了脱不花。但飞行的斗笠,却先让脱不花刹那间失去了武松的视野,待飞到眼前时,他又不得侧身闪避。 虽然这只是短短的两个瞬间,但脱不花的出箭节奏却被打乱,连环箭法告破。 武松并不知道,这点干扰能给自己赢得多少时间。也不知道,这点时间够不够自己逼近脱不花。 但箭已离弦,再无回头可能。 武松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能力,或者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驭风之力一直在精进。 转眼之间,武松已冲到了脱不花眼前,二人相距不足一丈。 脱不花也不愧是金国第一箭手。眼见武松已扑到身前,依然临危不乱,射出了最后一箭。 箭头撕开了武松左肩的衣襟,甚至划破了武松肩膀上的皮肉。如果,他左臂还在,那箭怕是已经中了。 脱不花也明白,这是他的最后一箭了。 松弦的那一刻,一股气浪已经迎面而来。 他听到了他那张金绘宝雕弓折断的声音,甚至听到了自己胸肋骨断裂的声音。 武松这一拳,挟风带怒,毫无保留。虽然脱不花内着皮甲,却也如断线风筝一般,从马车顶上直坠而下。 这隔纸破桩之力,让这位大金国神箭手就此丢了大半条命,怕是已成废人,再无引弓的可能。 见脱不花坠地,那坐在车驾上的另一名金吾卫也弃车而去,扶起奄奄一息的脱不花,朝客栈方向逃去。 马车没了车夫,犹自顺势奔驰。武松知道自己这一拳足以废了脱不花,也算解了心头之恨。再则,他还惦记着这马车中的东西,也不再回头追赶,而是跳上车驾,速速带住了马缰。 等马车停下,武松连忙回身掀开了车帘。 车厢里有的不是东西,而是一个人。 一个武松认识的人。 看到车里是钟老七时,武松也吃了一惊。只见钟老子手脚皆被绳子绑了个结实,嘴里还被布团塞住,蜷缩在车内。 原来,脱不花等人第一次去铁匠铺扑了空,并未罢休。翌日一早,他们又去了铁匠铺,把尚在睡梦中的钟老七擒个正着。 拿住了钟老七,脱不花等人便将其装进事先备好的马车之中。 一行人随即回了客栈,收拾停当,准备即刻出城北还。 没想到,还未来得及离开,就遇到了寻马而来的武松。 要说,也是这钟老七也真是痴人多福,命不该绝。 原本,脱不花等人是扮作贩马的商贩入城,但由于商州官府沿路盘查,他们为掩人耳目,真的带了十余匹契丹马而来。 也怪这契丹马太过惹人,被识马之人看到自然要买。贩马的不卖马,也很奇怪,脱不花只得卖了几匹,权当作戏。 未曾想,却就此引来了武松。 钟老七没想能再见到武松,一时百感交集。但苦于嘴被塞住,说不出话来。 武松想先把钟老七扶起来,但刚碰到钟老七的右臂,这打铁的汉子顿时发出“唔唔”之声,脸上汗如雨下,看样子痛苦无比。 武松心知有异,连忙把钟老七嘴里的布团拿掉。 “大和尚别动我的右臂,已经断了。”钟老七惨然道。 “莫不是那帮金贼干的好事!”武松顿时怒道。心想,早知如此,方才绝不会放过他们,定取其狗命。 “不是。是我自己弄断的。”钟老七道。 “你自己,这是为何?” 原来,脱不花等人到铁匠铺之后,也并未马上动粗,而是以高官厚禄相诱,让钟老七随他们北归,为大金效力。 脱不花觉得,一个打铁的,只要有钱,给谁打铁不是打。况且,金国大军一路南下,攻城掠地,归随的汉人工匠无数。 能不要钱,还敢不要命吗? 但钟老七不仅痴于打铁,更是个视气节如命的汉子。要他为金人效命,打造兵器来对付宋军,此事万万不能。 眼见利诱不成,脱不花只能用强。 钟老七心知不是对手,脱不了身。当下心里一横,一咬牙,竟以铁锤自断右臂,想绝了金人的念想。 没想到脱不花还是不肯罢休,将钟老七手脚绑了,带上马车。 脱不花知道,此番奉四王子之命而来,这钟老七事关重大。说什么,也要把他带回金营,好向四王子交代。 听钟老七说完了事情前后原委,武松不禁肃然起敬。 “你这打铁的,果真是一条铁汉!”武松道,“贫僧能和施主相识一场,真是平生之幸。” “大和尚过奖了,过奖了,身为大宋子民,这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 “本份?”武松心里暗想,如果人人都有钟老七这般气节,金贼又怎敢南犯。但如杭州、庐州知府这般的狗官,却早已将气节丢在脑后。 究竟什么才是本分?武松一时说不出来,更不敢奢望,每一个百姓都如钟老七这般,宁可自断一臂,也不愿事贼。 眼见钟老七伤了右臂,行动自是有些不便,武松心里思量,又算了算时日,决定先在商州再多停留两日,待安顿好钟老七之后再上路。 武松先帮钟老七寻了一位郎中,把他接好了断骨,上了草药。 担心城内还有金人潜伏,武松放心不下,索性就在铁匠铺中住下,陪着钟老七。 伤了筋骨,这酒是不能喝了。武松也只好忍住,到酒肆中叫人送来好肉好菜,和钟老七一起吃。 二人闲来无事,钟老七也将兵器中的各种门道悉数说与武松。武松本也算是个痴武之人,自然听得津津有味。 聊到兴处,武松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那金贼所惧的陌刀果真有如此厉害?” “那是自然,陌刀双刃,左右抡开,在刀法精熟的手上,当真是锐不可挡,那金人的铁浮屠也奈何不了。” “怪不得那金人会千方百计要来寻你。”武松道,“那为何朝廷不多打造些陌刀,反而让施主你这般能人流落民间?” 钟老七笑了笑,“哈哈哈,那只怪金贼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哦,这又是为何?” 钟老七撕了一条羊腿,吃了两口,接着道:“这羊肉花了不少银钱吧?” “诶,你这打铁的,管这羊肉作甚,快说陌刀的事。”武松有些急了。 “大和尚莫急,这陌刀其实和这羊肉一样。” “这又从何说起?” “陌刀稀罕难得,一则确是因其打造之法,工艺精细,不能有毫厘之差。但另一原因才是要害。” “是何原因?” “太贵,造不起。”钟老七道,“大和尚你可知道,一把精造的陌刀需要钱二百贯才能打成。” “两百贯?”武松也是一惊。这两百贯足够买十匹战马,够几十户普通人家一年之用了。 “没想到这兵器如此昂贵?”武松道。 “所以,大和尚,这刀若是给你这般的好汉使用倒也罢了。要是用以军阵,耗资之巨,怕是难以负担。” 第65章 龟息伏气 转眼之间,武松又在商州多留了两日。确定钟老七彻底完全之后,这才准备告辞继续北上。 “施主今后有何打算?”临行之际,武松问钟老七。毕竟,一个以打铁为生的人,断了手臂,也等于断了生计。 “大和尚是担心我就此失了生计,是吧?”钟老七道,“大和尚不用担心。你忘了我师兄弟有七人了吗?大师兄虽然没了,其他几位师兄都还在,我不怕没地方去。” “你想去投奔你的师兄们?”武松问道。 “有此想法,只是还没想好去哪一家?”钟老七咧嘴一笑。 “兄弟多,果然是好事。”武松一听,也就稍稍放心了。 随即,武松掏出了一锭金子,递给了钟老七。 “大和尚你这是做甚?你的救命之恩在下尚不知如何报答,又怎可受如此厚礼。”钟老七一脸诚惶诚恐。 “你且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收与不收,如何?”武松双眼一瞪,钟老七也只得先洗耳恭听。 “你这手臂是因何而断,别人不知道,但贫僧知道。你既有一腔热血,我就不能让你失了生计,还寒了心。” 武松接着道:“虽说天下之大,我一个出家人并无普渡众生之力,却能尽善待好人之心。你自断一臂,为的是更多同胞免受鞑子刀兵之祸,我给你一锭金子,为的是让好人有好报,善愿结善果。” “这......” “收下吧。俗话说,穷家富路,就算你要去投奔师兄,路上也需要盘缠。” 见武松意决,钟老七也不再推辞,收下了金子。 左手捧着金子,钟老七心绪难平。 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大和尚这么有钱,更没想要他会如此慷慨。 打了半辈子铁,他见过的腰缠万贯之人不少,但像这个和尚这般仗义疏财之士,他只是在评书里听过。 可惜自己身无长物,只会打铁,于兵器上还算有些研究。 想到此,钟老七对武松道:“我一个打铁的,也没什么东西可送给大和尚,就送你一句话吧。” “好。” “大和尚手段高明,又有雪花镔铁戒刀在手,在下本不该多言。但日后行走江湖,若遇到使长枪之人,务必多加小心。” “哦。”武松微微一愣,“为何独独是使长枪之人?” “长枪号称百兵之王,但能让枪成王的,多是驰骋沙场的武将,却鲜有纵横江湖的武林人士,大和尚可知为何?” “愿闻其详。”武松知道钟老七精于兵器之道,也不再猜测。 “所谓一年刀,三年剑,百年枪。枪长一寸,则强一寸,却也难一寸。” “何意?” “与刀剑这些兵器相比,枪最难练。所谓枪法,蕴含百兵之法,真正精通的人少之又少。但一旦练成,则百兵莫敌。所以,江湖中,敢用枪者,不是招摇之辈,必是神通之人。” 听钟老七这么一说,武松也想起来,在庐州遇到的江湖各路好汉,确实无人用枪。 而梁山五虎上将中,虽各有所长,但从无败绩的唯有林教头,而林冲使的正是长枪。还有,号称棍棒天下无双的玉麒麟卢俊义,上阵杀敌时惯使的也是一杆黄金枪。 “那倘若遇上了呢,又该如何?”武松问道。 “弃刀。” “弃刀?”武松一时有点不明白,瞪大了睛看着钟老七。 “大和尚天赋异禀,日后自会明白。”钟老七略显神秘地笑了。 武松给钟老七留了一锭金子,即使日后什么也不干,也足可衣食无忧。 而钟老七却给武松留了一个悬疑,也够武松琢磨好一阵了。 好在,这一路之上武松也闲来无事,有的是时间琢磨。 出了商州一路西去,三百多里也就是一两天的路程。 眼看距离京兆府已经越来越近,想到马上就能再见到亥言,武松心里不由得竟有些激动。 ...... 亥言更激动。因为他给武松准备了一份礼物,虽然这份礼物能不能成,还是未知。 此番返回灵界,亥言在灵殿只呆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因为他还有和武松在凡间的一月之约。 灵界一刻,凡间已过月余。 时间不多,亥言尽量言简意赅。除了把武松所经历之事告诉了子玄,也把灵戒操作灵环傀儡开山立派,广收门徒,进而暗助官府之事悉数禀明。 话不多,但信息量不小。听完亥言的话,子玄心中忧虑更甚,却还是猜不到灵戒真正的意图。 当然,亥言也和师兄说了和武松的一月之约。子玄觉得,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是因武松而起,这位入世的英雄依然是最重要之人,自然同意亥言返回凡间,继续陪在武松左右。 不过,亥言临行之际还向子玄讨了一件东西:聚元丹。 “这才是小师弟和武松相约在子午谷的真正原因吧?”子玄道问道。 “师兄明察秋毫,我这么做确实有私心,但......” 亥言话还未吃完,子玄抬手示意道:“我明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你想过没有,这聚元复体之术向来只能用在我灵界之人身上,从未在凡人身用过。成败与否,尚不得而知。” “师弟明白。”亥言道,“但武松本就是出自我灵界,应该不是一般的凡人。况且,他是聚万念而生,那在万灵汇聚之地,或许也能正合人意......” “你真想一试?”子玄心里不忍,因为他知道,行聚元复体之术要付出的代价。 “是,还望师兄成全。”亥言低头拱手。 “也罢。”子玄沉默片刻,“只是有一点,你须记住:只此一次。” “遵命!” 亥言领命离去之后,子玄依旧在想着灵戒的事情。 虽说元道门门下已有千人之众,但这点人为祸一方也许可以,要想扭转乾坤,干成什么大事却不大可能。 而丁路以灵环傀儡之力能保下杭州知府,可是,以一人之力,纵是天人下凡,也不可能挡住金人的千军万马。 想当年中原逐鹿大战,仙师也是率灵界众护法倾巢而出,十灵守御下三千六百弟子,十二灵戒座下一千八百弟子,才合力助黄帝击破蛮族妖魅,奠定诸夏文明基业。 灵戒这点人又能干什么呢? 正当子玄百思不得之时,申云师弟匆忙走进了正灵殿。 申云此刻不是应该在灵戒所监管众灵戒吗?难道......子玄心下不由又是一紧。 “启禀师兄,灵戒又有人下凡间去了。” “何人?” “辛杰。” ...... 辛杰师弟的到来让丁路颇为意外。 要知道,无论是灵守和灵戒,依照灵律,都不得同时有两人以上入凡间。自仙师重修灵律以来,还从未有人敢违抗。 所以,辛杰冒着违反灵律之罪而来,一定是有重要之事。 果然,辛杰带来了一枚新的灵环。一枚由灵戒首座、甲越师兄精心挑选的灵环。 丁路手上并不缺灵环,为确保万无一失,他每次入凡间都会带齐五枚灵环,这也是他驭灵之术的上限。 但这枚灵环的确正是他苦寻而不得之物。 确切地说,这枚灵环正是灵戒在驭灵之术上获得突破的钥匙。 原来,甲越在苦思之下,灵光乍现,终于想到突破驭灵之术的另一条蹊径:龟息大法。 袁淳风之所以是百年难遇的灵环宿体,正是在于他的脉息缓慢,大大异于常人。 而如果再有龟息大法加持,袁淳风脉息将可能达到一种濒死的境界,对灵环的耐受力就可能难以估量。 龟息之法,是源于上古的内功心法,并由道家一脉传承而来。尚武者称之为龟息,崇道者谓之伏气。 凡人之息有四相: 鼻中息出入觉有声,是为风相;息虽无声,而出入结滞不通,是为喘相;息虽无声,亦不结滞,而出入不细,是为气相;不声不结不粗,出入绵绵,若有若无,资神安稳,是为息相。 修炼龟息伏气之功,就是以吐纳调息之法,灭风、喘、气三相,而达息相。 息相又分为三重,一重,置毛发于鼻端,能纤丝不动。二重,可土中活埋半日不死;三重,可水中沉溺不出。 道家一脉素有修炼龟息伏气之人。南北朝时期,陶景弘先生先游四海,后得天书,开道教茅山宗,成为一代宗师。 陶景弘门下弟子众多,成大道者无数,但多以结庐炼丹而名。有一名唤孙游的弟子却独辟蹊径,醉心于龟息伏气之法,数十年修行,花甲之年终得大成,曾经潜入水中七日不出,被惊为天人。 孙游活到九十三岁而终,登仙而去。后世之人中,亦有弟子得其真传,伏气之法得以传承。 但这龟息伏气之法对修炼者的天赋要求也颇高,非常人可习得,真正得道者少之又少,终究未能成宗立派。 所以,孙游之名,后世知之甚少,而孙游之魂灵虽可不灭,但也只是散游于野,难登灵坛。 不过,这恰恰成全了灵戒。 辛杰带来的正是孙游的灵环。 丁路听完辛杰所言,茅塞顿开,不禁仰天大笑,“真是天助我灵戒,大事指日可待! 第66章 万念归宗 云横秦岭,雪拥蓝关。 冬月时节的关中已是白雪飞扬,京兆府城外的官道之上,马蹄溅起一路雪泥。 天刚破晓,武松就雇了马车,出了城一路向南奔子午谷而来。 子午谷,北口称子,南口称午。 此时,六百多里之外的南口汉中,还是林木葱郁,溪水潺潺。而北口却已是银装素裹。 山涧里,冰石相争,悬崖上,冰瀑高挂。 站在子午观的观门前,向山崖下俯瞰,子午道从两山之间穿行而过。 当年汉高祖由沛公晋封汉王,正是由此道入汉中,成就霸业。 自元始年间,王莽始通子午道以来,这条路更是就成了连接关中和汉中的官家驿道。 多少文人骚客由此入山,感幽怀古;也有寻仙问道者由此,避世于山水之间。 当然,这条道上最有名的故事还是美人好荔枝。所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能博太真美人一笑的荔枝正是从此道由川入陕。 而此刻,站在子午观门前的那个小和尚,心情和当年美人盼荔枝一样,望眼欲穿。 十月廿五,和武松之约的第一日,亥言一早就站在了这里。 冬日里子午道人迹稀少。所以,一辆飞驰而来的马车显得特别惹眼。 车行到谷口,马车停了下来。“客官,由此沿小路上山,便是子午观了。” 顺着马车夫手指的方向,武松看到了那座位于半山腰的道观,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武都头,别来无恙。”眼看马车已掉头北返,亥言已是迫不及待,直接从山崖上飞身而下,飘落在武松面前。 “你这小和尚,还是一点没有出家人的样子。”武松笑嗔道。 虽然距离杭州一别只有一月时间,但二人都觉得好像过了数月时光,相见之际,心潮难平。 “知道为何约你到此地相见吗?”亥言问道。 “你这脑袋里诡计多端,我怎么猜得到。”武松道,“反正跟着你走就是了。” “那好吧。就怕你跟不上。”言罢,亥言转身就向山谷中奔去。“上山喽。” 此时的山谷间,山道已被积雪覆盖,栈道上也是湿滑无比。亥言却健步如飞,如履平地,一转眼就攀上了半山腰。 武松岂肯示弱,他猛提一口气,纵身而起,施展驭风之力,追了上去。 冬日的山岭上,本就没什么人,就连飞禽走兽也难觅踪影。但在这雪岭群山之间,二人却像猿猴一般飞腾跳跃,潇洒自在。 眼看武松紧追而来,亥言心里道,这一月不见,武都头这驭风之力又长进不少,居然可踏雪无痕了。不然,这山道上冰雪湿滑,哪能如此轻松自在。 武松也明白,亥言是在有意试试自己的驭风之力,当下更是抖擞精神,脚下生风。 二人一前一后,攀山而上,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已达山顶。 立于岩石之上,眼前豁然开朗。群山环绕,气象万千。 “你不会就是带我来看风景的吧。”武松稍作喘息,问道。 “难道风景不美吗?” “美。但美景又岂只在此地?” “没想到,武都头一月不见,竟是越来越能洞察世事了。” “好了,小和尚别贫嘴了,到底为何而来?”武松知道,亥言带他来此,绝不仅仅是为了试试他的驭风之力。 亥言见武松故作恼火,微微一笑,拉着武松坐在了岩石之上。 “武都头可知此处是何地?”亥言问道。 “不知。” “你脚下之地名曰玄都台,你极目所见皆是终南山,向西数百里则是太白山,而方圆数千里之地皆曰秦岭。” “秦岭,我打听来此之路时,听车夫说过。” “秦岭,三十六峰,如擎天之柱,七十二峪,如群龙吐水。正是我诸夏文明的龙脉所在,也是万千华夏凡人的魂灵归宿。” “哦!所谓秦陇汉陵,说的就是此意?” “武都头知道的不少啊。” “这是昨夜在城中投宿时,听客栈掌柜说的。” 亥言不由得颔首道:“正是如此。八百里秦川,人杰地灵。” “那这和我有又何干?”武松问道。 “此时此地,我要送你一件东西?”亥言有些神秘地道。 “是何东西?” “一件原本属于你的,却失去了多年的东西。” “究竟是何物?”武松如坠云里,眉毛拧成了一股绳,“你这小和尚,就别打哑谜了。” “武都头莫急。”亥言笑了,“此物就是你失掉的左臂。” “你莫不是在说笑?”武松有些不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瞪大了双目。 “绝非说笑!”亥言道。 “这如何可能?”武松不禁自言自语,“凡人肉胎,断臂岂可重生。” “可你别忘了,我非凡人,而武都头你,也非凡人所能比。” 听亥言如此说,武松又想到自己入世以来的种种经历,一时也陷入沉默。 见武松不说话,亥言接着道:“此事的确是有些玄幻,不瞒武都头,我也没有必成的把握。你可愿一试?” 武松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小和尚,“有甚不可,大不了我还是独臂和尚嘛。来吧,这世上,倘若不信你,又有何人可信!” 见武松主意已定,亥言也放下心来。 “不过还有一事,需事先和你说明。”亥言道。 “但说无妨。” “一会儿我为你运功之时,无论是疼痛难忍,还是奇痒难耐,你都不可运功抵抗,更不能出声叫喊,你可能做到?” “明白了。”武松道,“我就当自己死了。” 言罢,武松盘膝而坐,气守丹田,闭上了双目。 亥言从怀中取出了聚元丹,先喂武松服下。接着他也盘膝坐在了武松对面。 静气,凝神,行周天之气,聚阴阳之力,亥言御指为剑,连点武松的百会、印堂、膻中、丹田四穴。 行至丹田,亥言气贯于指,口中默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万灵归宗,诸念成阳,江河湖海,聚水成汤,山林石岩, 筑土为邦...... 一时间,武松只觉得周身时而如坠冰窟,时而如火焚身,时而如百虫噬骨,时而又似万箭穿心。 而此时,方圆百里的山岭之间,流云开始如波涛般翻涌,灵气萦绕,万千飞烟似隐似现。 被冰封的溪涧又开始水声潺潺,林间的走兽飞禽皆潜伏不出...... ...... 元道门的后院中,丁路静静地看着袁淳风。 为了让袁掌门清修,丁路特意代掌门颁了闭关令,所有弟子七日内不得靠近后院。 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了,打坐调息的袁淳风几乎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此时的袁淳风,体内已经有了两枚灵环之力,一枚是那铁掌门掌门,另一枚正是辛杰带来的孙游。 一个时辰前,丁路曾搭过袁淳风的脉息。这位掌门不仅气若游丝,而且脉象几乎完全消失,半柱香功夫,只动了一次。 丁路不知道该喜还是忧。 以脉息来看,袁淳风已经身得龟息伏气之法,因而即使两枚灵环加身,内息也毫无波澜。 但丁路也怕他是气息不足,就此一命呜呼。 丁路决定赌一把。 加上第三枚灵环。 这枚灵环之主也是个道士,南北朝年间的一位高人。 话说,这道士入道之前曾是一名江洋大盗,凭借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犯下累累血案。 三十一岁那年,这道士在陇西一带作案,劫道时不慎误杀了北魏大都督的千金,就此闯下大祸。 北魏大都督盛怒之下,悬赏千金,召集江湖人士追杀此人。 这道士不得亡命天涯,五年间在大江南北间流窜避祸,屡屡化险为夷。 三十六岁时,他得一高人搭救,遂随此人入山修道,避祸隐身。 此后,这道士得了法名云宗。从此潜心武学,奉道修仙,创下云宗门,成为一代宗师。 云宗一派,武功走的飘逸灵动之路,这和云宗道长早年经历有关,也是他悟道多年所得。 这门功夫讲究以巧克力,顺水推舟,以柔克刚。招式变化皆在于临机而变,无招胜有招。 云宗功成之后,并无太多出手记录。但五十七岁那年,他曾一人单剑,杀退了前来复仇的北魏禁军十八大高手。 就此,不再有人进山寻仇,而云宗道长也再也没有下过山。 此人武功之高,遂成传说。 三枚灵环加身,袁淳风气息渐盛,吐纳渐深。 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睁开了眼,却已是双目精光乍现,面庞血气浮涌。 丁路见状,随手操起院中门人练功的石锁,朝袁淳风掷去。 丁路此举已是犯了在凡间不得动武之律,要是袁淳风按不了这一击,更是坐实了他的违律之罪。但此刻院中没有别人,丁路心里着急,也顾不上许多了。 袁淳风见石锁飞来,轻舒猿臂,右手如拂云,又似掬水,顷刻间竟将飞锁之力轻松卸掉,把百十来斤的石锁玩于股掌之间。 转了两圏之后,袁淳风又轻轻将石锁放下,手掌却似无意中轻轻一按。 石锁顿时裂成数块。 “恭喜掌门,神功告成!”丁路眉开眼笑,不禁高呼道。 第67章 聚元复体 玄都台岩顶,无风、无声,无叶、无尘。 仿佛过了千百年,又仿佛是一瞬间,武松醒了。 他觉得自己做了个梦。在梦里,自己的身体被分解成了无数碎片。 这些碎片五颜六色,却又通体透明,忽而萦绕飞旋,忽而聚汇成链,似阴阳交汇,如群龙戏水。 一团紫色的火焰在丹田燃起,火焰不断扩展。突然间,紫焰轰然爆裂,光华四射...... 此时已是冬月,山顶之上更是寒风凛冽。 但武松一点也不觉得冷。 他的衣衫几乎已经被汗水浸透,浑身却依然冒着热气,蒸腾而出。 武松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热量,特别是左臂。那原本空空荡荡的衣袖里,热血沸腾。 亥言依然坐在对面,他面色苍白,看不到一丝血色。但脸上却挂着笑,欣慰的笑。 “恭喜武都头,大功告成。” 武松尝试着慢慢地活动肢体。他缓缓地抬起了左臂,伸缩着手指的关节。 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在看着一件陌生的东西,又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喜中感慨万千,惊里五味杂陈。 “这是真的吗?”武松像是在自言自语。 “真的。”亥言看着武松,“千真万确。” “不过,三日之内,武都头切不可用左手动武,也不可饮酒。”亥言道。 “明白,我就当自己还是独臂就是了。” 亥言点了点头。 “还有一事,也需武都头知晓。” “说。” “三日之内,我灵力全失,和凡人无异。” “放心吧,有我武松在,没人伤得了你。”武松看着亥言,就像是看着自己的亲兄弟一样。 又休息了片刻,二人这才下山而去。 没了灵力,又元气大伤,亥言只能在武松的搀扶下缓缓而行。 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二人才回到子午道道口。 沿着官道,二人寻得了一处集镇,投了客栈,准备歇息一夜,再作定夺。 用过晚饭,亥言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以聚元复体之术为武松重生断臂,也几乎耗尽了他的元气。 这种灵界的疗伤之法,原本是仙师的不传之术。直到当年的中原逐鹿之战,灵界弟子伤者过多,仙师才将此术授于十灵守和十二灵戒,以便为伤残弟子疗法复元。 仙师之所以对此术慎之又慎,除了聚元丹乃是仙星的稀有之物,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运用此术,将消耗大量元气,以灵守和灵戒的修为,还难以自我恢复。 救人一次,除了三日之内法力尽失之外,还会丧失一轮回的修为。 这一切,亥言却没和武松提起。 不过,眼看武松已是健全之人,亥言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武都头,这一月以来,你的驭风之力似乎又精进了不少。”亥言问道,“不知扛鼎之力如何?” 见亥言问起此事,武松也把庐州的经历如实相告。当然,还有在商州一拳打残脱不花的事情。 听到武松说起隔纸破桩,一人杀散数百厢军,甚至破掉了脱不花的连环箭法,亥言频频点头。 此次返回灵界,亥言也曾和子玄师兄说起过此事。对于武松觉醒原息之力,子玄也觉得有些不解。 按理说,原息之力七分在于天赋,三分在于后天修炼,但也需日积月累,没有十年以上的苦练,很难打开觉醒之脉。 而如武松这般精进,固然是武松本就天赋异禀,但日新月异之进,也完全不合常理。 但武松的出现,本来就不合常理。 “或许,武松身上的原息之力,也和念力有关。”这是子玄留给亥言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也更加坚定了亥言要在秦岭的山林间,为武松聚元复体的念头。 这聚元复体之术,除了需要灵界护法以元力催动聚元丹之外,还需要聚念魂灵之气。 而这魂灵之气聚集的地方,除了灵界的灵坛之外,只有秦岭的群山之间。 因为,凡诸夏一族身死,魂灵都会循源归宗,从秦岭龙脉之地升入灵界。 亥言的私心,也不仅仅在帮助武松修复断臂,也希望能借万千魂灵的念力助他觉醒原息之力。 亥言也不知道这能否奏效,但武松本就是聚万念而生之体,他觉得足可一试。 三日,再过三日,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三日的时间不算长。 在这三日里,亥言耐住性子,每日静心打坐调息,以恢复元气。 而武松则逐渐尝试着开始使用左手,先拿筷子,再拿酒碗,直到拿起戒刀,循序渐进,由轻到重,由简至难。 随着武松用左手挽出一阵刀花,亥言也笑得像花一样。 三日一过,亥言一早就拉着武松又上了山。 “我今日再送你一份大礼。”亥言道。 武松也习惯小和尚的行事风格,不再多问。 二人进了山林,亥言左瞧右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小和尚,你在寻何物?”武松问道。 “给你找个对手。” “这荒山野岭,哪里来的人,你莫不是想再给我找只大虫吧?”武松道。 “你又想打虎了,不过大虫可没这般好遇到。再说,大虫一听你武都头的大名,早跑了。” “你这小鬼和尚,嘴是愈发甜了。”武松不禁笑道。 “找到了,武都头。”亥言突然叫道。 武松一看,亥言此时正站在一株铁杉树边,拍着树干。 这株铁杉树足有两人腰粗,参天蔽日,少说也有数百年之龄。 “你是让我以此树为敌?”武松问道。 “正是。”亥言道,“当年鲁智深倒拔过垂杨柳,今日就看武都头能否一拳断铁杉。” “你要让我打断它?”武松也不由愕然。如此粗壮的大树,莫说是用拳,就是用那把雪花镔铁戒刀,怕也要砍上十余刀才成。 “试试不就知道了。”亥言还是一脸调皮样,“怎地,难道武都头不敢。” “有何不敢!”武松明知道亥言在是激将,却也不肯示弱。 武松放下戒刀,紧了紧腰间束绦,走到了那株铁杉树前。 凝神,气聚丹田,力贯于臂。 武松一拳击出,如雷霆万钧,似蛟龙出海。 站在一旁的亥言顿觉劲风扑面,气浪滚滚。 漫天的树叶飞舞,惊起飞鸟无数。 此时,武松双脚已深陷入土,面如枣红,双目圆睁。 这一拳已是用尽平生之力。 树没倒,依然立在原地。 但树干不断发出吱呀之声,就像是在烈火中炙烧。 亥言凑近跟前察看,才发现,树干背后已是皮肉尽裂,露出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武都头神力啊!”亥言不禁赞道,“你的扛鼎之力已然大成,就算温侯在世,霸王重生,也只能甘拜下风。” “惭愧。树都没倒,谈何神力。”武松却有些失望。 “树虽未倒,但已经是死树了。”亥言道,“不出三日,这株百年之树就会破朽而亡。你这一拳若是打在人身上,怕是神仙也会丢了半条命。” “这就是你送我的大礼吗?”武松问道。 “正是。”亥言满眼兴奋,“武都头可还满意?” “习武之人,能得此力,当然求之不得。”武松道,“不过......” “不过什么?” “我这功夫为何长进得如此之快?是因为你吗?。” “这个说来话长。”亥言道,“走,我们进城喝酒去,边喝边说。如何?” “好!”武松这三日来,滴酒未沾,也早已馋了。 ...... 丁路决定去一趟知府府衙,找李梦权谈笔生意。 这位知府大人虽然本事不大,但和朝中官员的关系匪浅,尤其是和当朝右相大人多有往来,此时倒是个有用的蠢才。 丁路也知道李梦权需要什么。 府库被劫,要想瞒住此事,自然需要拿钱填上这个窟窿;要上下打点疏通,自然也需要钱。 丁路不缺钱,或者说是元道门有的是钱。 在江南经营多年,元道门不仅借官府之力,在漕运中获利颇丰,而且还广置商铺。 不仅是在杭州,在两浙十二州府,都有元道门的米行、布行、当铺...... 不过为了及时凑够所需银两,丁路还是让门下弟子皆乘快马,分赴十二州。 短短两日之内,就将各商号能拿出的银钱收罗一空。为此,丁路还下令关掉了越州、平江府和镇江府三地的商铺。 最终一点算,足有白银三十万两。 丁路速速遣人到各处金银铺,将银子全部兑成金锭,也足足装了十个大木箱。 站在十箱金子面前,李梦权真有身在梦中的感觉。 这一月以来,他整日活得提心吊胆,生怕朝廷追查库银被劫一事。 好在,此时北境战事告急,汴京那边已是乱成一锅粥,一时也无暇顾及此事。 不过,为了拖延东窗事发的时间,李梦权还不得不孝敬了两浙路漕司转运使王思端王大人黄金二百两,再加上给禁军都指挥使陈道临的二百两打了水漂。李大人这心里,比死了老母亲还难受。 如今,元道门居然送上了这份厚礼,这李梦权又惊又喜。 喜的是,有了这些金子,不仅足以填上库很的损失,还余下甚多。 惊的是,这元道门居然这么有钱。而此时送上这大礼,他们又所为何事呢? “袁掌门如此慷慨,不知需要本府做点什么?”李梦权问道。 “知府大人客气了,我等一介草民,自当为大人分忧。”袁淳风拱手道。 “袁掌门有心了,有何事但说无妨。” “诶,素闻大人和当朝右相唐大人相好,在下抖胆想讨一封书信,进京。” “只为此事?” “只为此事。” 一封信值三万两黄金,李梦权觉得这应是他这辈子最值钱的几个字了。 “来人,笔墨伺候。” 第68章 潼关复克 京兆府,曾贵为盛唐之都。 累世的繁华,化作了街头巷尾的喧嚣,给了这座关中古城经久不衰的生气和活力。 武松二人走出街来,满眼的万家灯光,百店声闹,也一时心情大好。 三日滴酒未沾,亥言今日特意叫了五壶葡葡酒。 此地距离西域已不远,不仅有来自凉州的西域葡萄酒,而且还有久负盛名的邠州葡葡酒。 美酒入口,正如曹勋诗中所言:为膏为酒醴,香味有此珍。武松二人也举杯畅饮,飞觞不厌频。 酒肆之中,管弦丝竹犹在,酒令之声也不绝于耳。 但生逢乱世,这再美的酒,也有消不了的愁。哎叹之声不时从酒桌间响起,更有酒客仰天长叹,悲愤而泣。 此情此景,不禁让武松想起了庐州的陆羽夫,也想起了潼关被破的消息...... 东望汴京,已是遥不可及。 亥言明白武松的心思。在静休的三日里,武松也把一路上所得知的消息告诉了他。 “武都头是在忧虑东去汴京之事吗?”亥言问道。 “正是,潼关已经被金贼封锁,东去之路已断。”武松眉头紧锁。 “武都头不必担心,金人封锁潼关,挡住的勤王的大军,未必挡得了你东去之路。” 听亥言这么说,武松眉头稍展,“你是说,我们可以去汴京?” “以你如今的武功,要想闯过去不难,况且金国大军也不会在意两个和尚。难的是眼下究竟该去何处?” “难道不该去汴京吗?”武松有些不解。 “你可还记得和柳娘子分手时,她已接到金军逼近黄河的消息?” “当然记得。” “如今已过了一月有余,而且西军又被挡在了潼关之外,汴京恐怕又已陷入重围了......” “宋军真这么不堪一击吗?” “这,你应该深有体会。” 亥言这么一说,武松也才想起,自己和大宋禁军、金人都曾交过手。且不论武艺高低,金人那种不畏死的凶悍,就远非宋军可比。 至于厢军,庐州城外一战,那营厢军更是一触即溃...... “哎!”武松不由得长叹一声。 酒,有些喝不下去了。 “如今之计,小和尚你有何主意?”武松眼望着亥言。 “我知道,不去汴京你会心有不甘。”亥言道,“不如这样,我们先过潼关,再一路边走边打探消息,见机行事。如何?” “好。”武松道,“也只能如此了。” ...... 潼关其实还在宋军手中。 陕西宣抚使范致虚统率五路十万兵马,号称二十万,一路东进。先头部队不到半日就克复潼关。 要说,宋军虽说野战完全不是金兵的对手,但攻城守隘却比金人更有经验。而且以西军素来之勇,重新夺回潼关也并不意外。 所以,武松二人一路走到潼关时,并没有遇到任何金兵。 进城之后,武松和亥言费了半天才寻得一处客栈。 原来,之前金兵来袭,城里的百姓大多是早已四散逃难,所剩的多是老弱病残,行动不便之人。 此间客栈也只剩下了一位六旬老汉,独自留守。见武松二人来投店,老汉也颇为吃惊。 “两位师父是要住店还是打尖?”老汉问道。 “住店,也打尖。”亥言回道。 “住店可以,这客房二位想住哪间就住哪间。打尖嘛,只有馍饼,没有酒肉。” “不妨,老人家不必操心,我和师兄云游至此,无甚讲究,有个地方歇息即可。” “你们这云游,可当真来得不是时候,别人都唯恐逃之不及,你们却还送上门来。”老汉不禁叹道。 “是因为金兵南犯吗?”亥言故意趁机问道,“这金兵到底打到何处了?” “半月之前就已经破城了,好在昨日,据说是个什么宣抚使范大人带兵而来,又把金人赶跑了。” “哦。”亥言道,“那老人家方才所言不妥,我二人运气不是挺好吗?” “呵呵。”老汉不由尬笑了两声,“可不好说,说不定过几日又......哎,算了,不说了。二位师自便吧。” 的确,潼关复得,却并不意味着东进勤王之路就此打通。 五万金国大军依然挡在东去洛阳之路上。那是勤王的必经之路。而且统兵的正是金国第一名将完颜娄师。 从金人阿骨打立国始,这位完颜娄师就屡次上演以寡敌众,奇兵制胜之战。 灭辽之战中,完颜娄师更是以一千人马击破了前来救援的三万西夏铁骑,就此让党项人闻风丧胆。 而靖康元年,小种经略相公种师中率十万大军救援太原,也正是被完颜娄师以计诱之,兵败被杀。 所以,听到完颜娄师这个名字,范致虚有些犹豫了。 他麾下虽号称二十万,实则只有十万。而这十万之中,还有为数不少的是临时招安的流民、山贼、强盗。 真正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但真正关键的是,范致虚虽然报国心切,自汴京首度被围之后,他就一直在关中整军备战,枕戈待旦。可是,文人出身的范大人对用兵之道却是一窍不通。 不懂用兵也不要紧,他身边武将出身的不少,西道副总管孙昭远、右武大夫马昌祐,还有复克潼关的杜常、夏俶等人皆有统兵之能。 但范致虚却看中了一个和尚。 一个名叫赵宗印的和尚。这位和尚能说会道,仅凭纸上谈兵之能就彻底征服了范致虚,一个出家人摇身一变,居然官拜宣抚司参议兼兵马节制,成了范致虚的头号军师。 其实,此时的范致虚麾下不仅有统兵之帅,可战之将,还有一个足以助他名垂青史的贵人。 此人就是日后独守陕州,以一己之力拒金兵于陕外,杀得完颜娄师也自叹不如的李彦仙。 李彦仙原本是在种师中麾下效力,太原兵败之后,他又招募义军投身于河东抗金。河东失陷之后,他率余部南下,投身于范致虚的勤王大军中。 李彦仙久历行伍,颇具谋略,一眼就看出范致虚人马虽众,但军纪不整,号令不明,只是一班乌合之众。一旦和金军于野外对阵,断无胜算。 且崤渑一带地势狭窄,并不利于大队人马展开。于是,他连夜向范致虚进言,兵贵神速,宜遣一路精兵先行,诸将则各自统兵首尾而进,相互接应。 如此,若先锋若得胜,则大军趁势而进。如遭不利,则可以交替而退,即使战败也不至于全军覆灭。而倘若十万大军一拥而上,在道路狭窄之地,一旦遭遇金人铁骑突袭,反而会不战自乱。 可惜,一心只想统领大军,直指汴京,以立下不世之功的范致虚哪里听得进去。 更别说,宋朝的文官一向就视武将为粗鄙武夫,何况李彦仙还只是个小小的校尉而已。 李彦仙力谏不成,不由悲愤交加。他实在不想眼睁睁看着这十万关中男儿又白白丢掉性命。 “宣抚使大人,你手握的不仅仅是十万兵马,也是西军仅存的血脉,更是解汴京之围,挽狂澜于既倒的最大希望。”激愤之下,李彦仙也顾不得许多,“切不可贪功冒进,一旦兵败,将铸成千古之罪啊!” “大胆匹夫,胆敢在此妄言军政大事。你一个小小的校尉,懂得什么行军之道。”范致虚没想到李彦仙竟然敢当面顶撞,以下犯上,不由得恼羞成怒。 “来人,将此人给我乱棍打出。”范致虚喝道。 可怜,李彦仙一心投军报国,却遇到了范致虚这个刚愎自用,却好大喜功之人。 这一切,正好被武松和亥言看在眼里。 原来二人急于打探金军和汴京的消息,想来想去,还是直接找宋军的统帅最方便。 于是二人打探到了范致虚已将中军设在了县衙之内,便一路寻来。 待到天色尽黑,二人才潜入县衙,寻得范致虚的中军所在,伏于房顶之上。 这一幕,倒是和当初在杭州时夜探通判府颇为相似,但也是迫于无奈。 毕竟,两个和尚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去,见不到范致虚不说,就算是硬闯进去,范致虚也不可能将军情如实相告。 所以,偷听也是一个又快又准的好法子。 “那位白面短须的校尉说得可对?”武松问亥言道。 “武都头是问的他所言的进军之策?”亥言道。 “正是。”武松自己对指挥行军打仗也不在行,听李彦仙之言,觉得颇有道理,却也吃不准。 “行军布阵之道,我也不是很懂。但古语云: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古语又云:自古善用兵者,不谋其胜,先谋其败。古语还云: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敌之不可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战,胜之半也......” “说人话!”武松眼睛一瞪,低声喝道。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亥言道。 “那还等什么。”言罢,武松纵身而下,朝李彦仙离去之路追去。 第69章 仙风道骨 李彦仙很失望。 大宋并非无可战之兵,也并非无可用之民。在河东、河北,虽然金军凶残成性,所到之处烧杀劫掠,但依然不断有自发的义军奋起抵抗。 然而,在这个文官当权的朝廷里,大部分军队却被像范致虚这样自以为是文人统帅把持,不谙兵道,以致将帅无能,累死三军。 李彦仙一时不知道该往何处走。就算自己能带领麾下所部另谋他途,但这千把人,于这危如累卵的大势恐也是杯水车薪。 “将军留步。”正当李彦仙徘徊之际,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道。 李彦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的大汉追了上来。待走近才发现,原来是一位和尚唤他。 “我只是区区一个宣节校尉,岂敢妄称将军。”李彦仙道,“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还未等武松再开口,亥言已经跑了上来,抢着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可否借一步细谈。” 又是个和尚。李彦仙心里道,那范致虚身份就是个大言炎炎的和尚,莫非这两个和尚也是招摇撞骗之徒。 不过,李彦仙心里虽然有些不快,但也是有涵养之人,自然不会牵怨于无辜之人。 “两位师父若是有事,可到我帐中一叙。”李彦仙道。 往军帐的路上,亥言一直在琢磨,武松急着找这位白面短须的军官究竟为何?想来想去,应该是和那本《种兵纪要》有关。 猜到了武松的意图,亥言也想好了一会的应对之词。必要的时候,瞎话还是要说的。 进了李彦先的军帐,三人互通了姓名,当然,武松还是叫亥明。 “两位师父来此两军交战之地,不知所为何事。”李彦仙问道。 “噢,我和师兄是受人所托,来寻种家军的后人。”亥言道。 “种家军?”李彦仙心里一颤,“不瞒二位,在下曾在小种经略相公麾下效力,可惜种将军已经以身殉国了。种家军恐已名存实亡了。” “那种将军可有后人?” “种家的后人据说都留在了汴京。”李彦仙道,“但汴京此时怕已是......” “汴京究竟如何了?”武松不禁问道。 “西京洛阳已失,黄河天险告破,我等勤王之军又被阻于此地,汴京怕是凶多吉少。”李彦仙黯然道。 三人一时无语。亥言虽然早就知道到汴京已危,但金军进展之快,还是让人惊骇。 武松思量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了那本《种兵纪要》,递到李彦仙面前。 “你可识得此书。” 李彦仙接过兵书,略翻了几页,“此书莫不是老种经略相公所著?” “正是。”亥言道,“此书乃种老将军毕生心血。” 接着,亥言种师道托书一事简要地说了一遍。当然,其中关于柳如烟之事都略去未表。 “李校尉虽非种家人,但也算是种家军一脉,今日得遇,也正是天意,正好收下此书。”亥言道。 李彦仙看着兵书,表情却有些复杂,“老种经略相公一代名将,即使金贼也忌惮其智勇,他老人家的兵书于我等行伍之人,自当奉为圭臬,可是......” “可是?”武松急道,“为何可是?” “两位师父心意,在下深悉。但我只是一个区区校尉,掌兵不过千,这本兵书在我手里,根本无用武之地。” 亥言一听,也觉得有理。没有足够的人马可用,兵书所能发挥的作用自然会大打折扣。 但把这兵书交给范致虚这位志大才疏之辈,怕也是暴殄天物。 李彦仙也明白,这兵书献给范致虚没用。他思索了片刻道:“在下有一提议,可供两位定夺。” “李校尉请说。” “如今各路勤王人马消息不明。但二位可以去寻一个人,或许正是这兵书的归宿。” “何人?” “康王殿下!” “康王?”武松问道,“他不在汴京吗?” “据京城传来的消息,一月之前他已经离京北上,前往金营议和去了。但此后,却没了消息。有人说,他在磁州被宗泽将军拦下了,并未去到金营。” “哦。”亥言道,“此消息可信吗?” “我觉得可信。二位想想,倘若康王殿下真到了金营,怕早已成金人的人质,在两军阵前用来要挟我军了。” 亥言点了点,“李校尉是想让我等去寻康王,献上兵书?” “正是。”李彦仙道,“如今汴京告急,情况难料。倒是康王正巧殿下不在城中。以他皇室宗亲的身份,振臂一呼,或可聚拢勤王之师,到时自然不缺领兵之将,这兵书也有了用武之地。” 听完此番话,亥言心里暗想,武松想将兵书交于李彦仙的决定,虽然多少有些草率,但如今看来,武都头看人的眼光还真没错。 这位李校尉不仅精通兵法,还顾大局,知轻重,果然是个人才,比那范致虚高出太多。 可惜,这样的人却身居低位,空有一身本领,却难有机会施展。 “李校尉不为私利,心系大局,令小僧十分佩服。”亥言打心底里赞道。 “诶,国难当头,万千百姓尚知同仇敌忾,我等行伍之人,食朝廷奉禄,自当责无旁贷。” “那李校尉今后有何打算?”亥言问道。 “尽忠、保家、誓抗金贼,不求名垂青史,但求无愧我心。” ...... 时局变化之快,的确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也包括丁路。 在拿到李梦权的亲笔推荐信之后,他和袁淳风就马不停蹄,一路北上,直奔汴京。 但当他们到达汴京时,城外已经遍竖五色旌旗,金国的大军一眼望不头。 闰十一月初二,金国东西两路大军就完成了对汴京的合围。等到丁路二人能看见汴京城时,城楼上已是炮火连天,箭如飞蝗。 好在,金军数日以来,都是主攻京城的东面和南面,西南方向只是围而不攻。 趁着夜色,丁路和袁淳风从顺天门跃上城墙,避开守城的宋军,一路往内城而来。 乱世之秋,意外自然还没结束。 当袁淳风和丁路带着书信找到唐恪唐大人的府第时,唐恪人还在,但已经不是宰相了。 其实,就在丁路二人从杭州出发时,唐恪就已经被罢了相位。 唐恪罢相,也算是当今官家赵檀做出的为数不多的英明决定。 可惜,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这位右相大人为了向金人表达议和的诚意,已经下令让各路勤王人马散去。 原本已经赶来的几十万大军就此折返,把汴京城留给了虎视耽耽的金兵。 等到金军兵临城下时,唐大人悔之晚矣。 其实,在当今朝堂之上,像唐恪这般天真而又迂腐的议和派不少。 他们以为,金兵来犯,无非就是为抢钱、抢粮、抢地,只要满足了他们的胃口,自然会退兵。 他们却忘了,人欲尚且贪得无厌,何况豺狼虎豹。 他们以为可效仿当年的“澶渊之盟”,通过议和换取百年和平。殊不知,若无寇相力谏真宗御驾亲征,并在澶州城下痛击辽军,射杀辽军统帅萧达凛,何来议和资本。 这群以士大夫治天下为己任,自认为饱读圣贤书,精于权谋,善度人心的文人,把割地求和当成他们忠君恤民的唯一手段。 他们却似乎始终没有明白一个道理:以战谋和则和存,以弱谋和则和废。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永远不要期望在谈判桌上得到。 自古蛮夷之辈,畏威而不怀德。不惩而仁,以弱示强,无异于与虎谋皮,以身饲虎。 如此简单的道理,不仅先人圣主皆有深悟,就连平民百姓都明白。 所以,当这位唐恪大人以右相身份陪同官家巡视城防时,被百姓拦下,若不是他骑马逃脱,怕是要被群殴至死。 眼见自己钦点的右相犯下众怒,赵官家也顺水推舟,罢免了唐恪。 然而,此举已经不是亡羊补牢了。因为,在十余万金军的重围之下,羊圈已经没有修补的机会了。 唐恪虽然失去了相位,但还是接见了袁淳风和丁路。 虽然,李梦权在信中写了一堆阿谀奉承的废话,但有一点还是有用的。他在信中道:袁淳风得道多年,已是仙风道骨,可驭风而行,隔空摘物,法力高强...... 当然,这些都是丁路让他写的。丁路也没瞎说,袁淳风如今四枚灵环加身,所具武功在常人眼中已是神一般的存在。 唐恪虽然已遭罢免,但其实一直还是心忧社稷,想着为官家分忧解难。 如今,金国大军已然兵临城下,不想打也得打了。如果有奇人异士能助一臂之力,那当然求之不得。 而且,新任的右相何栗,其麾下就有支“奇兵”,据说招募的都是善使法术的奇人,正好适合这位袁掌门。 不过,光说没用,唐恪自然要先见识一下袁淳风的本事,才会相信信中所言。 丁路当然早有准备,他对袁淳风暗使了一个眼色。 “那草民就献丑了。”袁淳风拱手施礼。 话音刚落,只见袁淳风腾身而起,跃出堂外。接着又纵身一跃,飞上了院中的一株足有三丈高桂花树。 等到袁淳风又飞身而下,返回堂内时,他手中已经多了一只麻雀。只见他掌托麻雀,沉腕旋肘,这只麻雀几欲振翅,却始终飞不起来...... “大师果然乃神人也。”唐恪不由得喜出望外,“有如此高人,我大宋之危可解。” 第70章 飞跃黄河 磁州,此去有千里之遥。 要去千里之外寻人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还是兵荒马乱的岁月,更何况要寻之人还未必就在磁州。 “武都头决定去磁州了?”回到客栈,亥言问道。 “李校尉说的也对。”武松道,“这兵书若不交到有用的人手中,只怕会辜负了种老将军一片苦心。” “那你可知康王是何人?” “不是皇子吗?” “那你可知他是几皇子?” “皇帝老儿的儿子这么多,谁搞得清他是老几。”武松道,“只要他是皇子,能号集抗金的大军,管他作甚。” 亥言一时无语,却心情复杂。 难道真的要让武松见到康王赵杦吗?倘若两人相见,又会有何后果? 亥言知道,为了让武松入世,子玄师兄已经开启了轮回之眼,自己和武松正处于一段历史的洪流之中。 他无意,也无权改变历史的进程,但也不能强行改变武松的意愿。 见亥言不说话,武松道:“怎么了,小和尚,你有何心事?” “噢,”亥言连忙道,“我是在想,此去磁州有上千里,少说也要六七日行程。况且眼下战火四起,那康王的行踪恐怕也未必明了。” “那你的意思呢?”武松问道。 “我觉得,我二人可以一路向东,先到汴京看看究竟是何情况,一路之上也可继续打听康王的消息,到时再做定夺也不迟。” 武松想了想,也觉得有理。“那就依你的。” 东去之路果然已是战火连天。 武松二人避开官道,专走山间小径,但一路之上也遇到了不少逃难的百姓,甚至还有被打散的宋兵。 从难民和溃兵嘴里,武松二人倒是也听到了些消息,但却都说的不一样。 有人说,金国大军已经开始围攻汴京,而有人却说,朝廷和金人一直在议和,金军只是围而不攻。 至于各路勤王之师的消息,也是扑朔迷离,只听说河北一带确有宋军一直在抵抗,却不知是哪路人马。 不过有一条消息却让武松心里一动。 有好几个从黄河以北逃过的难民都在讲,在浚州一带的黄河渡口,有一支义军一直在袭扰金军,专挑粮草辎重下手。 据难民所言,这支义军和平常禁军大有不同,他们不披甲,却善用刀剑,武功高强,来去如风,让金兵颇为头疼。 武松心里暗想,这八成应是静觉大师那群江湖好汉了。 这群江湖人士,亥言也听武松说起过。以他们几百人之众,想要挡住金国大军显然如螳臂挡车,但若以游击方式袭扰金军,倒也是得心应手。 亥言道:“这群江湖好汉倒是颇有谋略,这种打法,正好扬长避短,不失为上策。” “他们之中,有少林高僧,青城派掌门,都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人物。”武松道,“想来也不缺智谋之人。” 说到此,武松不由想起了庐州城外一战。那是他入世以来,第一次面对数百之众,也是第一次有如此多人并肩作战。 自然,他也想起了和群雄的汴京之约。 亥言似乎又猜到了他的心思,“浚州距磁州只有三百余里,而且皆在汴京以北,倒是也顺路。” 武松扭头看了亥言一眼,“小和尚,你莫非是会读心术?” 亥言一笑,“哪有什么读心术,我只是知道武都头杀贼心切罢了。” “也好,我等先到汴京一探究竟,再转头一路北上,你看如何?” “听你的。”亥言点了点头。 一路继续东行,越接近汴京,能遇到的百姓也越来越少。 行至汴京二十里之外,沿路的村庄集镇皆已是人去房空,没有了半点人迹。 活人倒是也能遇上,那就是金兵的巡逻哨探。 对这送上门来的情报,武松自然不会放过。 他果断出手擒下了一名金军的斥候,一问得知,金兵果然已把汴京团团围住,开始攻城了。 武松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和亥言一路绕到了汴京城以北,但所到之处,皆是金兵的军帐,满山遍野,根本看不到头。 汴京已是孤城一座。 站在一座土丘之上,武松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汴京城,心绪难平。 他纵有万夫莫敌之勇,一个人也无法驱散这十几万金国大军,解不了这孤城之围。 “为今之计,只有北上了。”武松手按着戒刀的刀柄,拧眉竖目。 欲拔刀杀贼,却无力回天。 翻山越岭,对于如今的武松而言已非难事。 自从亥言为他用了聚元复体之术之后,他不仅重生了断臂,而且驭风之力也日益精进。 虽然他还是不会骑马,这兵荒马乱的,也找不到马车。但这一路飞奔,倒是比马车还快,不到三日,武松和亥言已来到浚州地界。 黄河已近在眼前。 此时已是寒冬腊月,昔日奔腾咆哮的黄河,已经开始封冻。不过,冰面厚度还不够,人车皆难通过,还得依靠黎阳津的渡口和浮桥通行。 但这些薄冰对于武松而言已经足够了。 “来吧,武都头,可以一展你凌波而飘的功夫了。”亥言看着武松,一副师父教练徒弟的表情。 武松心里还是有点没底。一则,自己这驭风之力究竟到了什么境界,他着实不知。二则,他不熟水性,万一掉河里,岂不要坏。 况且,这河面少说也有百余丈宽...... “武都头不必担心。”亥言道,“以你如今的驭风之力,一跃二三十丈不在话下,这河面的冰虽薄,但足以借力。” “此话当真?”武松还是有些犹豫。 “你听过少林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故事吗?你也算是少林弟子啊。” “听过。”武松道,“可那不是一个传说吗?” “你也是个传说。” 话已到此,武松也不再犹豫。 他紧了紧腰间束绦,猛提一口气,纵身跃上河面。 武松偌大的身形,在冰面之上却似一只大鹏一般轻灵。 他一起一落间,果然已跃出二三十丈。虽然脚下尽是薄冰,身形却如蜻蜓点水,飘然起来落间已是飞过了黄河。 不知何时,亥言也已经站在对岸,鼓掌叫好。 “下一次,你可以试试真正的凌波而飘了。”亥言道。 “你这小和尚,还真是不怕我淹死。”武松道没好气道。 “不怕。”亥言有些得意地道,“你究竟有多大本事,我自然知道。” 亥言此话不假。但武松有一样本事,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对。”武松突然脸色一沉,“可能有金兵。” 为了避开金兵,武松二人特意选了此处远离渡口的河段。 但刚过了河,武松就察觉到了异样。 确切地说,他原本有听息辨人之能,十丈之内只要有习武之人,皆逃不过他的耳目。 但眼下,武松却发现一里之内有十余名习武之人。 亥言知道,武松的警觉从未出错。这种能力并非九道原息之力中任何一道,却没想到,业已精进到如此惊人的境界。 果然,在距离武松二人不到一里之处,十余名金兵正持刀而来。 这群金兵由一名百夫长带队,一路急奔。但他们的目标并非武松和亥言,而是在追一个人。 此人头扎裹头,身着粗麻祆,背上系着包袱,一看就是个普通的百姓。 不过,此时他肩上的衣衫已破,还渗着血,显然是被兵器所伤。 虽然此人已几乎力竭,但却兀自玩命地沿着河岸奔逃。 金兵已是越追越近,而那人却步履愈发踉跄,仓惶间摔倒在地。 他真的跑不动了。 眼看着金兵已把自己围在当中,那人悲愤交加,转身朝南方跪伏着,欲言又止,已是泪流满面。 那金兵百夫长一脸狞笑,“看你还能跑去何处?” “先看看你自己该往何处跑吧?” 百夫长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不知何时,一位身材魁梧的大和尚已经站在他们身后,旁边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小和尚。 “你这秃贼,莫不是找死。”百夫长一边喝道,一刀已举刀劈来。 这百夫长一路南下,沿途已斩杀了无数宋兵和宋民,如屠羔羊。也不在乎再多杀一个,所以并未有丝毫犹豫。 可惜,他今日遇到的不是羔羊,而是猛虎。 只见武松微微一笑,侧身让过来刀,右手已是将背后戒刀卸下,却只是刀柄迎前,正好击中百夫长的头盔。 百夫长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只觉得满脸咸腥之物,几乎遮住了双眼。 武松这一击只使了二分力气,却已经打得这位身经百战的百夫长头破血流。 但一众金兵却并未意识这和尚有多厉害,只见长官被打,便嗷叫着一拥而上。 “正好。”武松心道,自断臂重生以来,还未试过,今日正好拿你们开戒。 雪花镔铁戒刀寒光出鞘,不是一把,而是一对。 双刀翻飞,如蛟龙戏浪,又似白蛇浴血。 五六名金兵还未看清刀从何来,就已经身首异处。 饶是金兵悍勇,也没见过如此这般杀人,而且还是个和尚。 百夫长见武松神勇如斯,知道遇上了杀神,赶紧一声呼啸,准备溜之大吉。 “好汉,断不可留下活口。”被追的那人突然用尽力气喊道。 武松微微一愣。虽未答话,但他手中双刀却不停。 一时间,十余名金兵已尽丧武松刀下。 就连一旁的亥言也看得不由心惊。 第71章 八品小吏 黄河北岸,寒风凛冽。但比风更令人胆寒的是武松的刀。 “多谢好汉相救,本......小人感激不尽!”那名被追杀的人站起身来,拱手向武松施礼,双腿却止不住地打颤。 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力竭之故。 也难怪,他那一声“不可留下活口”本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却未曾想到,武松真的在顷刻之间就办到了。 “施主不必多礼,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何况金贼犯我疆土,人人得尔诛之。”武松收刀入鞘,还礼道。 武松此刻才仔细打量了此人一番。 此人大约只有二十多岁。虽然一身尘土,肩上染血,满脸汗泥,但却细皮嫩肉,不像个劳作者。 关键是,他一身粗布打扮,却穿了一双尖头的皮靴。 寻常百姓大都穿草鞋或布鞋,南方也有穿木履。而能穿皮靴者,非官即富。 “敢问阁下从何而来?”武松问道,“又欲去往何处?” “小人从汴京而来,未想在此遇到了金兵,差点就丢了性命。”那人答道。 “既已从汴京出来,为何不往南去,却要北来,这不是自投罗网了吗?”武松冷冷道,“说吧,你究竟是何人?” “小人的确是打汴京而来,本是想去登州府投亲的......只是为了躲避金兵,这才一时迷了路。” “行了。你就别再编了。”亥言此时走了过来,“就阁下这双皮靴,连金兵都瞒不过,又想瞒谁呢?” 此人一听,双脚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脸上更加慌乱。 这双皮靴的确差点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但所谓世事难料,这双皮靴其实也是他能活到如今的原因。 此人的确是从汴京而来,但却非一般的逃难百姓,而是身负密信的官府之人。 他叫秦仔,原本只是一名八品阁下祇侯,在权臣高官云集的汴京,并不起眼。 不过,身处乱世,这位八品小吏也有了一举扬名的机会。虽然,也可能是九死一生的机会。 原来,汴京被围,当今官家赵檀虽然昏招迭出,但也还没有坐以待毙。 他得知康王赵杦身在磁州一带,而且赵氏一脉宗亲之中,也唯有康王一人还身在城外,随即亲笔御书,在黄绢上写下檄文,命人突出城围,前去联络这个弟弟。 赵檀也深知突围不易,所以特意写了四封一样的黄绢密信,分别交于四人,但凡有一人能寻到康王,亦可功成。 这秦仔就是四位身负皇命的信使之一。 要说这秦仔也是蠢人有蠢福。四位信使都是乔装打扮,混作百姓出城北上。其余三人不仅换了衣衫,也换上了布鞋。而秦仔却是顾头忘了尾,穿着一双皮靴就出了城。 没穿皮靴的,自然和普通百姓无异,在金兵面前的命运也没两样:身强力壮的都被拉去修造攻城器械,身体瘦弱的就如牛羊一般宰了,充作军粮。 人人都知金兵凶残,但却没人能想到金兵能如此凶残。所以,其余三位信使泯然于百姓,也尽丧在金人刀口下。 独独这位秦仔,凭借一双皮靴成功地引起了金人的注意。 刚过黄河,他就被巡逻的金兵发现。为首百夫长一看此人绝非普通百姓,欲将其带回军营盘问。 秦仔一看不妙,借着出恭的借口撒腿就逃。这一逃,也是他命不该绝,正好撞上了武松。 眼见隐瞒不过,秦仔也只能将实情告诉了武松和亥言。不过,他只说自己身负皇命,欲寻康王,却没说黄绢密信之事。 听完秦仔所言,武松将信将疑。 倒是亥言马上道:“那正好,我和师兄也是要去寻康王,正好结伴同行。” “这......”秦仔面露难色,一时不置可否。 武松一把把亥言拉到一边,低声道:“此人的话真可信?” “反正我们也要去寻康王,和他一路前去,不就知道他说的真假了。”亥言道,“再者,他倘若真身负皇命,身上必有信物,此事也他瞒不了。” 武松一听,言之有理。 随即转身对秦仔道:“这一路到磁州尚有二三百里,再遇上金兵,可没人再能救你。不如与我二人结伴而行,也可相互照应。” 一提到金兵,秦仔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子:我性命没了事小,一旦失了皇命,自己就成了千古罪人。 “也罢,二位已救了在下一命,我这条命也就交于二位了。”秦仔不禁深深作了一揖。 武松刚想上前搀起秦仔,脸色却突然一变。 这一次,亥言也知道危险即将来临。因为远处已是马蹄声阵阵,尘土飞扬。 倘若来的是金军骑兵,武松和亥言倒是无妨,但铁骑之下,要想护住秦仔却并非易事。 武松不由得双眉紧锁,手按崩簧,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应对。 一路奔来的确实是一队人马,而且足有百余骑。 但马上之人却皆未披甲,而且衣着杂乱,绝非军骑。待行近一看,武松笑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静觉为首的江湖群雄。 静觉等人也发现了武松。不过,却一时有些不敢相认。这也难怪,他们识得的武松本是个独臂和尚,而此时眼前之人却是双臂健全。 为首的静觉勒住马头,面带疑惑地问道:“敢问尊驾可是亥明大师?” “静觉大师久违了,正是贫僧。”武松单掌还礼道。 静觉翻身下马,又仔细端详了武松上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恕老衲失礼,尊驾这手臂......” 武松也知道,这事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可能永远也解释不清,只得无奈敷衍道:“此事说来话长......” “大师莫惊,我师兄这是得遇奇人,修得摩罗复体之功,才断臂重生。”亥言笑着迎上前来,向静觉施礼道。 “哦。这是贫僧的师弟,法号亥明。”武松连忙引见。心里却道,这编瞎话的勾当还是小和尚在行。 暂时避开了手臂的话题,武松也上前和群雄一一见礼, 武松此时才发现,似乎少了几个人。 “大师,还有几位掌门呢?”武松不禁问道。 武松此问,也让静觉不禁双手合十,连道佛号,神色黯然。 此时,令虚道长走上前道:“尊驾有所不知,飞鹰帮赖帮主、霹雳堂元掌门、五虎门蔡掌门,还有三位丐帮长老皆已力战殉国了......” 原来,群雄在汴京和丐帮兵聚一处之后,就一路北上,在河北一带活动。得知金国两路大军已对汴京形成合围之势,群雄也为是否回援汴京有过争执。 最终还是令虚道长晓以利害,说服众人留在黄河沿岸,以奇兵侵扰金军粮道。 不到半月时间,群雄屡次烧毁金军粮草和辎重,斩杀了数百金兵。“辟水鬼”钟立更是一展所长,一人就凿沉三艘金军的粮船。 但数次交手,各门派弟子也折损大半,三位掌门更是丧身于金兵的箭下。 “金兵之勇,绝非宋军可比。”令虚道长不由叹道,“我等虽自认武功不弱,但在金人的铁骑重甲面前,也是力有不及......” 武松虽然也明白,沙场征战,死伤在所难免,但闻听相识之人身死,还是不免悲痛。 正如当年征讨方腊时,眼看梁山众兄弟死伤无数,武松也曾万念俱毁。 说话间,天色已晚。 众人商议,先回群雄的宿营之处,再做计较。一行人随即取道东往,朝不远处的凤凰山奔去。 凤凰山不大,高约三十余丈,方圆也不过二三里,本是耸立在黄河岸边的一处天然屏障。 政和年间,朝廷也曾在此处设置军寨,成为遏制着金兵渡河南下进犯的咽喉,后因水患泛滥,黄河改道而废弃。 虽然军寨已废弃多年,但也算可以遮风避雨,正好给了群雄安身宿营之地。 回到军寨,众人各自围坐在一起,生火取暖。武松二人则和静觉、令虚等人在正堂处席地而坐,商议着下一步的打算。 得知武松是准备前去寻找康王,令虚道长不由也心头一动。 “我等也听说过康王之事。”令虚道,“不瞒二位,这半月以来,我们也让丐帮兄弟数次北上打探,却一直未有确实的消息。” “哦,那康王不在磁州?”亥言问道。 “康王的确到过磁州。”令虚接着道,“据说一个多月前,康王欲北上金营议和,正是被磁州知州宗泽宗大人拦下,才未让康王殿下入了虎口。” “那后来呢?” “宗泽大人一直在磁州据城坚守,但据丐帮兄弟七日前回报,康王殿下却已不在磁州了。” 见武松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令虚赶忙道:“尊驾也不必过虑,鲁兄弟两日前刚刚出发北上,应该很快会有消息了。” 听着群雄的谈话,一边的秦仔心情忽起忽落。有了康王殿下的消息,自然是好。但康王究竟在哪?这一路上金兵遍布,自己再这么瞎寻下去,怕是没见到康王就已经把命丢了。 “大师,有消息了,有康王殿下的消息了。”突然间,一位丐帮弟子打扮的人冲了进来。 武松一看,正是自己认得的鲁正全。 第72章 秀才遇兵 鲁正全带来的消息让群雄为之一振。 原来,康王的确是到过磁州,也的确是被知州宗泽拦下。但如今他已身在相州了。 “相州?”令虚大师一听,不由得一喜,“此去相州只有不足二百里,快马加鞭的话,一日可达。” 而秦仔听到已经距离康王如此之近,更是按捺不住激动之情,决意要立刻启程。 “本官有皇命在身,万万不能耽搁,还请诸位英雄速速随我北上,觐见康王。” 群雄看着秦仔,一时皆未言语。 对于秦仔的身份,群雄其实大都有些怀疑。但这事关重大,众人不敢信其有,却也不能轻易信其无。 身为群雄首领,还是静觉大师打破了沉默,“这位施主,你若真有皇命在身,我等定会保你北上去见康王。不过,恕老衲不敬,你如何证明你有皇命在身?” “这......”秦仔顿时一愣。他的确有东西可证明自己身负皇命,但心里却道,圣上的御笔亲书,你们这些山野村夫又怎会识得。 正在此时,陆羽夫站了出来道:“大师稍等,我来问问他,便知真假。” 原来,陆羽夫一路随群雄北上之后,不会武功的他本该留在汴京。但这位秀才执意要随众人杀敌报国,这才一直和群雄在一起。 虽然让他杀敌肯定是不成,但陆秀才也把自己当成了半个军师,给群雄出出主意。再不济也可以留守军寨,收集点粮草什么的。 眼下,他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只见陆羽夫走到秦仔面前拱手道:“敢问阁下官居何职?” “阁门祇侯。” “几品?” “八品。” “职责何在?” “掌朝会、游幸、宴享赞相礼仪。” “所引何人?” “文武官员自宰相以下,宗室自亲王以下。” 陆羽夫点了点头,回身对静觉大师道:“大师放心,此人是否身负皇命未可知,但确是朝廷命官。” 陆羽夫这几问,也让群雄顿时刮目相看。平时和金兵交战,也看不出这落魄秀才有何用,但此时方知,这书倒是也没有白读。 亥言在一旁看着,也不禁频频点头。心想这秀才一生不第,这入仕之事却了如指掌,就连八品小吏的营生都记得清清楚楚,此时倒是也派上了用场。 既然确定了奏仔确是宋廷的官员,那群雄也就不再纠结。 静觉大师随后把令虚道长、张怀步等叫到一边,也叫上了武松,商议北上之事。 以群雄眼下区区百余人,在此袭挠金军也非长久之计。所以对北上投奔康王,众人也皆无异议,也正合了武松之意。 翌日一早,众人离了凤凰山,向北而去。 此去相州不足二百里,路不算长,但却并不好走。 虽然金国大军主力已经尽在汴京城下,但金人也已经知道了康王不在汴京的消息。 所以,这一路之上,金军的游骑一直不断,少则百余骑,多则上千骑。群雄只能避开官道,走乡野小路,这也大大影响了行军的速度。 行到第二日,群雄终于来到了相州城十里之外。 据丐帮弟子哨探后得知,相州城外并无金军营帐,这也让群雄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相州城却依然城门紧闭,一副如临大敌的阵势。 众人寻得一处山林,准备先派人前往城下,待联络妥当,叫开城之后,大队人马再入城。 不过,正当众人商议由谁前去时,却发现,秦仔不见了。 原来,秦仔见相州城已近在咫尺,立功心切,趁众人不注意,骑了马直奔相州城门而去。 等众人发现时,秦仔已纵马奔出了数里开外。 “这鸟官,要坏事。”八卦门掌门贺连山不禁叫道。 但秦仔不觉得自己要坏事,他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立下不世之功,成为力挽狂澜,名垂青史的那个人。当然,他甚至已经看到了自己加官进爵,身着紫袍的那一天。 片刻之间,秦仔一人一骑已奔到相州城城门之下。 “城上守军听着,我乃汴京信使,有皇命在身,请速开城门。”秦仔扯着嗓子高喊道。 城上守军看到有一骑奔来,早已引弓戒备。碰巧,此时相州通判赵不封正好巡城到此,见有人叫门,也不敢擅自做主,忙遣人去州衙通报知州。 “你且稍候,待禀明知州大人,再行定夺。”赵不封在城楼上喊道。 不过,秦仔还没等来开城的命令,却先等来了金兵。 随着一声呼啸,一队金军骑兵突然从城门西边的一处树林中杀出,从一箭之地外急驰而来。 秦仔哪里见过如此阵势,顿时吓得目瞪口呆,拽着缰绳的手也不禁颤抖,一时不知所措。 城楼上宋军见金兵来袭,急忙放箭,一时间也射倒了数十骑。可转眼间,已有几名骑兵冲到了秦仔眼前。 “我命休矣。”秦仔暗叫不好。 果然,一条狼牙棒呼啸而至,直取秦仔的坐骑。这名金军千夫长显然不想取他性命,而是要生擒活捉。 狼牙棒正中马腹,这马顿时一声哀鸣,倒在地上。秦仔也顿时被掀翻在地。 未等秦仔爬起来,千夫长已是棒交左手,一探身,准备用右手将秦仔抓上马来。 手已抓住秦仔的后脖领,但这只手也永远留在了后脖领上。 一道寒光掠过,千夫长只觉得臂膀一凉,他披着披膊的手臂竟然被一刀斩断。 正是武松的雪花镔铁戒刀。 武松还是不会骑马,但如今的驭风之力犹胜快马。所以,他是第一个追上秦仔的人。 一刀斩断了千夫长的右臂,武松不敢怠慢。双刀挽出一片刀光,又连斩了四条马腿,将金军骑兵逼退。 此时,群雄已陆续拍马赶到,和金兵厮杀在一起。 可是,金兵越来越多,而且皆是骑兵。 一时间,相州南门之外,足有千余金兵铁骑杀到,将百余群雄分割包围。 而城楼上的宋军怕误伤了群雄,不敢再放箭,也不敢开城门。 群雄本就是江湖人士,不善马战,又遭遇的是金军的重甲骑兵,战况可想而知。 除了静觉、令虚等掌门仗着过人的武功尚可自保之外,其余各门派弟子根本挡不住金人铁骑的反复冲击,死伤无数。 武松虽然心里一直暗骂这秦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也知道他身负皇命,所以只能拼命护住,根本无暇顾及他人。 眼看各门派弟子在铁骑下如风中残烛,武松明白,再如此打下去,群雄恐怕要尽皆丧命于此。 果然,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各门派弟子已死伤殆尽,就连越女剑掌门韩岳蓉、雪山派掌门苏沐白、五毒教教主普伽尼也皆已挂彩,渐渐不支...... 武松心下一急,也顾得许多。只见他将双刀皆交于左手,右手一把抓起秦仔,脚尖一点,飞上了城墙。 这一跃,已是飞到城墙半高之处。武松脚尖再点城墙,但却不再上跃,而是倾力将秦仔抛向了城墙。 秦仔稀里糊涂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觉得天旋地转,突然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下摔得着实不轻,却也摔得正是地方。等他睁眼一看,自己已是身在城楼之上,周围皆是宋军。 武松这一招手抛人也把城楼上的宋军吓了一跳。通判赵不封心里也暗道,这大和尚不仅会飞,还有如此神力,此等人物真是天下少有。 “来人,速速打开城门,接应他们进城。”赵不封喝道。 原来,这赵不封虽只是一个相州通判,却也是皇室宗亲,乃太祖的六世孙。只因太祖之后,并非子承父业,而是兄终弟及,太祖一脉才失了皇位,分封各地为官。 赵不封眼见武松神勇,惜才心切。所以也顾不上再等知州的命令,临机决断,下令开城迎敌。 再说,如今城里那位康王殿下,说起来也是赵不封的堂弟,所以守城的军士也不敢有违通判大人之命,立即整军出城。 此时,群雄血战一番,也只剩下了十余人。除了静觉、令虚和武松之外,皆都挂彩。 不过,群雄人数越来越少,也让城楼上的宋军弓箭手少了顾忌,顿时箭如飞蝗,将外围的金兵射退。 加上,城门一开,大队宋军杀出接应,金兵见无机可乘,也就此退去。 经此一战,虽然靠着武松的神力保住了秦仔,但群雄也损失惨重。待重新聚拢一看,除南少林寺两名弟子、青城山一名弟子、越女剑一名弟子之外,各门派弟子皆已战死。 而铁剑门掌门丰赫扬和八卦门掌门贺连山也是身中数箭,伤势严重。 “金兵的铁骑果然非我等能敌。”令虚看着自己手中已是血迹斑斑,却也崩口无数的长剑道,“想我这含影宝剑也是一代神兵,却也奈何不了这重甲。” “大师所言极是。”静觉也不免叹道,“我等在江湖中也算是有些名气,但这江湖厮杀和两军交战比起来……哎。” 众掌门也都心下黯然。在这千军万马之中,纵是各位自认武功卓绝,也皆只是沧海之一栗,又哪来的什么万夫莫敌之人。 第73章 不足与谋 在赵不封眼里,武松就是万夫莫敌之人。 他亲眼在城楼所见,武松以一对戒刀斩杀十余名金军重甲骑兵。若不是他还要护住秦仔,可能会更多。 斩杀金军重甲骑,赵不封并非没见过。但要破重甲,素来需有长枪、大斧、陌刀这样的重兵器,再辅之以神臂弩、床弩。 像武松这般,以一对戒刀就杀退金军铁骑的,赵不封还真没见过。 何况,他还亲眼看见武松还有把秦仔扔上了城墙。就算是汴京皇城内一等的内等子也没这本事。 最重要的,是武松的那股杀气。 这般的杀气,他在宋军将士中从未见过。甚至他一度以为,堂堂大宋,已经无人能在金军的铁骑面前露出这般的杀气。 赵不封实在难掩对武松崇敬之情。 群雄刚进城门,他就一把拽住了武松的胳膊,“大师真乃天神下凡,来,快随我去见康王殿下。” 武松知道他是下令打开城门之人,也顿时颇有几分好感。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还是秦仔,所以武松连忙道:“大人莫急,这位秦信使有皇命在身,正要求见康王。” 赵不封此时也想起了秦仔,这才先放开了武松,引着众人往州衙走去。 到了州衙门口,赵不封先行进去通报,让武松等人先在门口等候。 不一会儿,有一名都头来到门口,大声道:“康王殿下有令,请信使速速入内相见。其余人等,先到驿馆休息。” 秦仔忙不迭地进去了,武松等人相视了一眼,只好先随衙役去往驿馆。 康王赵杦并不识得秦仔,但秦仔却识得赵杦。一进到州衙内宅的正堂,秦仔立马伏地就拜,一时竟泪流不止。 “下官终于见到大王了,我大宋有救了。” 端坐在正堂上的正是当今官家的胞弟,康王赵杦,一旁站着的除了赵不封之外,还有相州知州汪伯彦。 秦仔也知道光哭没用。 他抹了把眼泪,接着解下了裹头,在发髻里摸索了一番,抽出一束裹成卷的黄绢。双手奉上。 赵杦接过黄绢,徐徐展开。果然是皇兄赵檀的亲笔。 字不多,寥寥数行: 『檄书到日,康王充兵马大元帅,陈遘充兵马元帅,宗泽、汪伯彦副元帅,速领兵入卫王室,应辟官行事,并从便宜。』 赵杦看了一遍,又读了一遍。顿时双手颤抖,哽咽不已。 他扑通一声,向南跪倒在地,哭泣道:“圣驾蒙尘,庙堂遭难,臣定当遵皇命,鞠躬尽瘁。” 一时间,堂内众人也纷纷朝南跪拜,唏嘘不止。 哭了一阵,汪伯彦率先起身,把赵杦搀扶起来,“大王莫太过悲伤,眼下既有圣命在身,大王更需保重身体,才可不负圣恩。” “是啊,大王。”赵不封也起身道,“大王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兵马大元帅,正可统兵勤王,莫失良机啊。” “诶,赵通判何出此言。”汪伯彦连忙插话道,“勤王之事岂能儿戏,自当谋算周全,从长计议才是。” “你......”赵不封瞪了汪伯彦一眼,欲言又止。 “好了,两位大人,这入卫王室自然是刻不容缓,但要解汴京之围,也不是一日之功。本王自有打算。”赵杦一边说着,一边以手扶额,似要晕倒。 “大王、大王保重啊。”汪伯彦赶忙扶着了赵杦,“大王定是累了,尔等皆先退下吧......。” 赵不封一脸愤然地走出了州衙,待走到衙门之外,不由仰天长叹。 赵杦的确是累了。 这封信寥寥数语,却是字字如千金,也字字如刀山。他得好好想想。 “大王莫不是真要起兵前往汴京吧?”眼见赵杦愁眉不展,汪伯彦递上了一盏茶,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汪大人以为该如何呢?”赵杦抬眼道,“如今你也是兵马副帅了。” “下官这还不是托康王之福,岂敢妄言。”汪伯彦道,“不过,以眼下这点兵马,若贸然南下汴京,怕是以卵击石啊。” “还是汪知州深知我心,本王又何尝不想南下勤王,救父皇和皇兄于水火,解百姓危难。”赵杦叹道。 “大王莫过心忧,这勤王之事的确急不得。眼下大王又身负社稷安危之重,更需慎之又慎才是。” “嗯。”赵杦又手扶前额,闭上了眼睛。 “对了,大王。”汪伯彦突然压低声音道,“那窦燕娥下官已差人从磁州接来了,还未请大王示下,所以就先安置在了西院僻静处,不知......” “这还需多问吗?”赵杦抬了抬眼皮,“汪大人办事,本王自然放心。” “下官明白,明白。” ...... 赵不封心里很不痛快。 他本以这一纸檄文会让康王不再是躲躲闪闪,担起勤王抗金的重任。 但他还是高估了康王。他这位堂弟显然被金兵吓破了胆。就算他如今已领兵马大元帅之职,也只是窃名忝职罢了。 赵不封此时也想起宗泽。 正是这位磁州知州宗泽在磁州果断拦下康王,才保住了这位皇室宗亲。而眼下,康王更是成为了唯一一位未陷囹圄的亲王。 而且,宗泽知磁州不到一年,就将这座毁于金兵战火的城池,重新打造成坚不可摧的堡垒。 而数日之前,宗泽曾派人送信给赵不封,希望他劝说康王,起邢、洛、磁、越、相五州之兵攻击真定,以围魏救赵之策解汴京之围。 此计也和赵不封的想法不谋而合。可惜的是,康王根本不为所动,只求固守,不愿出击。 “竖子,不足与谋。”赵不封此时也才明白,宗泽为何不愿直接上书康王了。 赵不封一时苦闷难解,闷头而行。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酒肆门前,索性以酒消愁吧。 进了酒肆,赵不封才发现,他一直惦记之人居然也正在店中。 武松和亥言也看到了赵不封。 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三人也正好合在一起,同桌举杯。 武松本已是多日未沾酒,今日进了相州,又正好得闲,自然要开怀畅饮。 眼见武松频频举杯,赵不封心道,这大和尚不仅武功超群,这酒量也非凡人可比,真是个神人也。 “大师好武艺,好酒量,本官今日真是开眼了!”赵不封道,“来,不醉不归。” 偶遇赵不封,自然也让武松寻得一位好酒友,而亥言却正好有了探听消息的人。 “小僧抖胆,敢问那信使可见到康王了?”眼看酒过三巡,亥言问道。 “哦,本官差点忘了,你等拼死护送此人,也算是值了。”赵不封道,“他的确带来密诏,康王如今已是兵马大元帅,总领勤王之事。” “那好啊。”亥言道,“如此,解汴京之围有望了。” “呵呵。”赵不封仰头又喝一杯,“希望如此吧,领天下兵马者,当尽天下之事......” “大人这是醉了?”亥言听出了这话里有话,趁机接着道。 “醉了也好。醉在这乱世之中,总比苟且偷生,枉为人臣痛快些......” 这酒又喝变味了。 亥言抬头看了看武松。武松没醉,自然听出了赵不封这话里的弦外之音。 回到驿馆,武松拿出了那本兵书,仔细端详了半天,眉头不展。 “武都头是怕此书所托非人?”亥言问道。 “是。什么也瞒不过你。”武松回道。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你不放心,又怕不甘心。何不自己去一探究竟。” “如何去?” “这还用我教你吗?你又不是没干过这勾当。” ...... 相州州衙的内宅不算大,后院倒也僻静深幽。虽然和王府相去甚远,但在这兵荒马乱之中,能有这样一处安逸之处,赵杦已算知足了。 何况还有美人美酒相伴。 “殿下今日好像兴致不高嘛,是这酒不好,还是奴家这人不好?” 卧榻之上,一女子正倚在赵杦的怀里。只见她身上只披了一件轻纱,贴身的粉色抹胸之下,半隐半露,白雪映霞。 此女子正是窦燕娥。 她本是磁州的一名歌伎,生得妖娆婀娜,媚若桃李,自有一段风流。一日偶得康王宠幸,便让这位殿下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即便已逃到了相州,赵杦依然对这窦燕娥的温柔乡念念不忘,特意让汪知州将人接来,以解巫山云雨之念。 此时的赵杦已有了几分醉意,他端起酒杯,把酒洒在了燕娥的香肩之上,顺势低头吮吸着。 “美酒就着美人,这才是人间美味。” “哎哟。大王可真是会品。”那燕娥娇嗔道,“吃了奴家的,可别忘了奴家。” “哈哈,本王若是不记得你,又怎会让人把你从磁州接来,你这小娘子端是没良心。” “那大王那日为何从磁州勿勿就走了,不辞而别?” “哎,还不是那宗泽老儿,日日催着本王起兵勤王,唠叨不休。” “难道大王真不打算起兵勤王吗?” “勤王?呵呵。”赵杦笑了,“妇人之见,又岂知其中乾坤。” “这军国大事,奴家自然是不懂。”燕娥道,“但汴京城里被困的不是你父皇和皇兄吗,难道大王就不念骨肉之情?” “呵呵,骨肉之情。”赵杦不由冷笑道,“你生在平常百姓之家,也不怪你。你又怎知道,自古生在帝王之家,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没有骨肉之情,只有兄弟相残了。所谓情字,对我等皇子皇孙而言,太重了。” “可你皇兄不是也封你为兵马大元帅了吗?” “小娘子,你不懂,他封我为帅,是要本王救他。却又怕我拥兵自重,所以才吝啬‘天下’二字,只授大元帅。这两字之差,只有心机之争,君臣之防,又何来的兄弟之情!” “那大王真若不起兵,岂不是要天下人视为......”燕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把话咽了回去。 “哈哈。不忠不孝,对吧。”赵杦道,“放心,本王已是兵马大元帅,这兵自然要起,这王当然要勤。我要让天下都知道,本王才是抗金御侮的希望所系。哈哈......” “哎哟,大王要成了天下之主,可别忘了奴家。”燕娥又是一声娇嗔,扎进了赵杦的怀里。 “来吧,让本王先看看你这小娘子有没有当贵妃的身骨。”说着,赵杦一把扯掉了燕娥的抹胸...... 第74章 谁该为王 武松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更忍不下去了。 他直接破门而入,一步就跃到了卧榻前。 亥言本想拉住他,但武松动作之快,居然也超出他的想象。 赵杦的反应也不慢,见有人破门而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拿挂在床边的那把佩剑。 可惜,武松比他更快。只见他右手一探,拔开了赵杦伸出的右臂,顺势将剑一把抄走。 “有刺......”窦燕娥虽然已惊得花容失色,倒也没忘了呼救。只是她那“客”字尚未出口,就被武松用剑鞘戳中脖颈,晕了过去。 赵杦并没有就范的意思。 趁武松击晕燕娥的瞬间,他一拳挥出,直取武松腰间软肋。 这一下倒是让武松有些意外。他没料到,这康王殿下还会出手,而且他侧身击晕燕娥之际,正好露出腰间的软肋。 武松并非不知道赵杦会武功,但却真没想到他身手还颇有章法,瞬间就能看出对手破绽。 其实,武松的确有些小看了康王。 身为皇子,赵杦自小不仅要读圣贤书,也要习弓马武艺。而赵杦年幼时,不仅天资聪颖,能日诵千字,而且还兼有神力,到弱冠之年已能开一石半的硬弓。 要知道,能开一石半的硬弓,已是禁军中最精锐的殿前诸班的选拔标准了。 所以,赵杦的功夫对付几个一般的禁军士卒,绰绰有余。 只是他今日遇到的是武松。 见赵杦一拳击来,武松并未闪避,只是身子稍向一缩。待卸掉赵杦的拳劲,武松腰身一挺,硬生生把这拳顶了回去。 赵杦吃劲不足,不由地闷哼了一声,手腕痛疼欲裂,缩了回去。 “呵呵,本以为你是个无胆鼠辈。”武松冷冷道,“看来,却是先前小瞧你了。” “你是何人?竟敢行刺本王。”赵杦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武松对手,也不再出手,但也面无惧色。 “我是谁,说了你也未必知道。但你身为皇子,又是否知道自己是谁?”武松双眼一瞪。 “你这是何意,莫非你是金人派来刺杀本王的?”赵杦此时早已酒意尽消,“瞧你身手不凡,想必也是一方好汉,为何要为金人效力?” “我呸!”武松不由得怒道,“你还有脸如此说话。你自己在此苟且偷安,按兵不动,那金贼怕是要奉你为上宾才是。” 赵杦一边说话,一边想着应对之计,眼光还不时瞟向门口。 “别看了,你那四个侍卫已经来不了。”武松看透了赵杦的心思,“还是顾着你自己吧。” 果然,又有人走了进来,还随手带上了房门。却不是什么侍卫,而是亥言。 见一大一小两个和尚立在眼前,赵杦虽然知道救兵一时半会来不了,但也稍稍放下心来。 他知道,倘若武松要杀他,早就动手了,也不用在此费这口舌。 武松是真想一刀宰了他。 但一则,这皇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胆小如鼠,二则,即使要杀他,也要让他死个明白。 “看你方才的样子,也不像个无胆的鼠辈。”武松厉声道,“为何却只知在此花天酒地,罔顾皇命,弃汴京于不顾?” 赵杦这下明白了,来人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好汉暂且息怒。”赵杦终于坐直了身子,还整理了一下衣裤,又顺手用衣衫盖住了燕娥的裸露之体,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勤王抗金之事岂能等同儿戏,本王自会谋定而后动,如此才能有胜算。”赵杦缓缓道。 “我呸。”武松手腕一抖,手中宝剑滑出剑鞘二尺,搭在了赵杦的肩上。 “你和那贱妇所言,贫僧都已听得清清楚楚,你还敢在此狡辩?”武松杀心顿起。 赵杦心里一惊,心道这下坏了,刚才酒后吐真言,自己心里这点算计都被听去了。 不过,赵杦之前就曾出使过金营,在如狼似虎的金人面前也面无惧色,气定神闲,让金人也颇为佩服。 眼下这情景,这位康王倒也并未慌乱。 “好汉听得的自然不假,但你若杀我,岂不正好帮了金人的大忙,又有谁来统领勤王之师,解汴京之困呢?” 武松怒气未消,接着道:“难道你不该杀吗?” “那好汉以何罪杀我?” “你弃皇命于不顾,阳奉阴违,是为不忠,置父兄性命于敌手却不救,是为不孝,见万民身陷水火而偷安,是为不仁,国难将至还在此寻欢作乐,是为不义。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如何杀不得?” 武松一气说完,一旁的亥言也不由感慨,这武都头当真是气极,一时间竟然憋出如此洋洋洒洒之言。 “哈哈哈。”赵杦突然仰天大笑,“说得好!好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被武松一顿斥责,赵杦反而彻底没了心里负担,索性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那好汉我来问你,金军两度南犯,是谁一味求和,自废军备?是谁任用奸佞,遣散勤王之师?又是谁听信谗言,弃用种师道老将军,以致种师中将军兵败身死?” “是谁?” “正是好汉要本王尽忠尽孝的父兄啊。” 见武松一时不言,这位康王更加来了劲头。 “我再问你,金军势大,所到之处,宋军尽溃,眼见社稷将倾。是谁冒死出使,周旋于虎狼之间,以求回旋之地?又是谁可振臂一呼,号令天下,匡扶宋室?” 未等武松说话,赵杦兀自叫道:“是我,是本王。”一时间,赵杦双眼圆睁,撕心裂肺。 “你不想着起兵勤王,却只想着自己拥兵自保,倒是还如此大言不惭。”武松气极道。 “勤王?谁是王?谁又该为王?”赵杦冷笑着,“尔等只知什么忠孝仁义,岂能知道,古语早云,天命无常,有德者居之。天命眷我,岂能不从?” “你也配称有德之人,我誓杀你。”武松已是忍无可忍,手中一抖,长剑就要毕现。 “不可!”亥言连忙叫道,“杀不得。” 饶是亥言出言制止,那剑势戛然而止,却已划破了赵杦脖颈处的皮肉,血痕已见。 那康王殿下此时也闭目仰颈,倒也未露惧色。 “为何不可?”武松厉声问道。和亥言说话,他还从未用过如此语气。 “就是不可,万万不可。”亥言的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双眉紧锁,凝视着武松。 如此表情让武松也不由得心里一惊。自相识以来,这小和尚还从未有如此的严肃,或者说是严厉。 “武都头,恕我不能言明,但也恳请听我一言,此人绝不能杀!” 武松虽心有不甘,更满脑子疑惑不解,但还是手一松,收回了长剑。 亥言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更是让他断臂重生之人。他不可能不信他。 尽管武松对眼前这个康王已是恨之入骨。 逃过一劫的赵杦慢慢睁开了眼睛。 生死之间,说他完全不害怕是假的。 但身为皇子,还是孤悬重围之外的唯一皇子,从他接到黄绢密诏的那一刻起,他就自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天命之人,命不该绝。 武松又狠狠地看了赵杦两眼,厉声道:“今日就暂且留你一命,但你须依我三件事,如若不然,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或他日身居深宫大内,我也定要来取你性命!” 赵杦也是聪明之人,自然明白犯不着再激怒武松,先顺其之意就是了,“好汉请讲,本王自当遵命。” “第一,早日起兵勤王,救万民于水火。” “依得。” “第二,绝不可降金” “也依得。” “第三,善待忠勇之士,包括那些一路护送信使而来的江湖好汉。” “这是当然。” “如有食言,此剑就是你的下场。”说罢,武松双手捏住剑身,双肩一紧,竟然将此剑生生折断。 这一折真把赵杦吓到了。要知道,此剑一直是他平日随身佩戴之物,乃是名匠打造的皇家佩剑,切金断玉,吹毛立断,绝非一般刀剑可比。 此时,却被武松用手指就折断了。这个和尚的武功简直闻所未闻,倘若他日他真要取我性命,该如何应对? 赵杦心里寒意顿生,却马上又打起了别的主意,“好汉之言,本王记下来。好汉若能助我共举抗金大业,本王定不相负!” “你好自为之吧。”武松不屑道,“只要你不负天下人,贫僧绝不食言。” 说罢,武松拉着亥言扬长而去。 经此一夜,康王也算是有惊无险,捡回一条性命。 待窦燕娥醒来,他嘱咐燕娥万万不得将此事泄露半句。 而等到院外侍卫醒来,跑进来查问,赵杦直接编了一段瞎话,说是自己已将刺客击退,并无大碍,也不要声张了。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见得了人的好事。 不过,赵杦没想到的是,难以启齿之事还不止于此。 原来,武松冲进来之时,赵杦正和燕娥欲行云雨之事。而那一刻正是寻草入巷,将进未进之际。 结果被武松一吓,竟留下遗症。赵杦此后再也不能行人事了。 第75章 神乎其技 丁路和袁淳风已经等了整整三日了。 除了每日在唐恪大人的府中好吃好喝,他们什么也干不了,只能等。 等着新任宰相何栗的召见。 唐恪唐大人并非不尽力,他让袁淳风二人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去见何大人,又亲自登门,但都没见到何大人。 何栗真的很忙。 作为一个读而优则仕的典型代表,何栗在二十七岁就在殿试中一举夺魁,以状元的身份踏入了仕途。 大魁天下后,何栗的仕途虽也有起伏,曾被外放入川知遂宁府。但凭借干练的作风和卓越的政绩,何栗很快被调回京城,出任御史台中丞,成为言官之首。 在此任上,何栗干得最大的一件事,就是连上七道奏折,终将“六大国贼”之一的王黼及其一党扳倒,名震朝野。 靖康元年,何栗以资政殿大学士领开封府尹。但上任不到十日,随着唐恪被罢相,年仅三十七岁的何栗终于被推到了百官之首的位置。 这是多少读书人一生的梦想,更是众多入仕者终其一生,却可望不可及的位置。 然而,在这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乱世之秋,这个宰相之位却已是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风口浪尖。 何栗知道,在这个时候,坐上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但即使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身为士大夫的自己也责无旁贷。 何栗也知道,在非常时期必须要用非常手段。 所以在他尚未拜相之时,就力谏官家,将天下分为东西南北四道,授予四道总管军政大权,所有在总管府辖区内的军队都受总管的节制,以便统一协调各路抗金之事。 这实际上是对宋朝原有政治结构的一种颠覆,这四大总管拥有的权力和地盘,甚至比唐朝的各大节度使更甚。一旦金兵退去,各道总管就很可能尾大不掉,再现藩镇割据的乱局。 这要是放在平时,敢如此进言必被视为大逆之罪,但面对迫在眉睫的金兵之患,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而在汴京被围之后,也正是接受了何栗的建议,官家才下决心送出密诏,任命远在相州的康王为兵马大元帅,统领天下勤王大局。 实事上,按祖例,宋朝宗室一直被限制参与军事,以免拥兵自重。而这一决定也已犯了大忌。 但这个时候,不打破惯例,下点猛药,又如何能拯救这个即将覆灭的王朝呢? 何栗也一直还在寻找这样的猛药。包括他麾下的那支“奇兵”。 所以,在等待了三日之后,丁路和袁淳风的机会终于还是来了。 如果没有唐恪的推荐,何栗是不可能召见袁淳风的。毕竟,这世上装神弄鬼,招摇撞骗之徒甚多,何大人不可能自己一个个去甄别。 但既然唐大人言之凿凿,何栗也不由得想一探究竟。 关键是,这几日以来,金军攻势日盛,战况愈发惨烈。如果不是金人坚持要太上皇出城才肯和谈,官家怕背上千古骂名,他恐怕早就妥协了。 但何栗知道,如果无法在战场上扭转局面,这官家的心理防线很快就要崩溃了。 袁淳风这回换了个花样。 在当朝宰相何栗大人面前,他一掐剑指,凌空虚点,在青石地板上写了六个字:道可道非常道。 何栗俯身仔细一看,青石之上的字就像是以利器凿刻的一般。不禁叹为观止。 其实,身处这个道教备受尊崇,连太上皇都自称道君皇帝的年代,身为大宋重臣的何栗也是道教信徒。 而且,何栗外放四川时,就曾与青城派掌门令虚道长交好,对道家之术自然也就颇有耳闻。不过这般隔空破石之术,即便是令虚道长也未曾显露过。 何栗当下大喜。 “道长果然是世外高人,今日令本相大开眼界。”何栗道,“只是不知这道家之术中,可有临阵御敌的法门。” “道家之术博大精深,包罗万象,自然是有。”袁淳风道。 “愿闻其详。” “我道家中有六丁六甲之阵,可请得十二神明护法,保一方平安,守城御敌,断无不可。” “那可有冲破敌阵之法?”何栗接着问道。 “本门中有奇门遁甲之术,可斩草为马,撒豆成兵,冲破敌阵自然不在话下。” “此法本相也曾有耳闻,却从未得见,当真有如此神奇?” “草民岂敢欺瞒大人。”袁淳风道,“有六丁六甲附身,平常士卒即可有万夫不当之勇。” “那大师可否演示一番,也好让本相开开眼?” “这......”袁淳风顿时面有难色。 此时,一旁的丁路连上前道:“回禀大人,并非我家掌门不愿演示,只因此法乃本门秘传之术,不仅施法前必须斋戒三日,而且会极度消耗真元,所以不到要紧之时,不便施展。” “哦。”何栗其实也并非完全相信袁淳风,毕竟隔空破石是一回事,临阵破敌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要想说服当今官家,出“奇兵”退敌,光凭口中之言显然是不够的,弄不好,还有欺君之罪。 “倘若带你面圣,你能一展破敌之术吗?”何栗问道。 “草民惶恐。”袁淳风连忙揖首道,“若能得见圣威,草民自当尽展所能,忠君报国。” “好!”何栗道,“你且暂回唐大人府中,三日之后,本相带你觐见圣上。” “多谢大人!”袁淳风道,“草民定当竭力。” “不过,草民还有一事相求。”袁淳风接着道。 “大师还有何事?” “草民想带上本门护法一同面圣,不知可否?” “这又是何故?” “大人有所不知,草民施法时要请诸天神明,没有护法,则功法难成。” 何栗一想也是,那太上老君身边不也有两个童子嘛。只要这袁淳风真会法术,多一个人又何妨。 想到此,何栗道:“无妨,那你二人到时一同进宫面圣就是了。” 回到唐恪府中,唐大人甚是高兴。 虽然他已被罢了相位,但只要袁淳风真能见了官家,助朝廷破敌,自己这举荐之功真然是少不了。 而且唐恪虽说是主和派,但他也是深知宋军承平日久,武备松懈,根本不是金国铁骑的对手,这才力主求和。 要是有神兵助阵,稳操胜券,谁又想当主和派呢! 丁路自然也很高兴,走到这一步,距离大功告成已经是一步之遥。 只要能见得了圣上,他就有把握让袁淳风成了为那个决定历史命运之人。 看着丁路暗自得意的神情,袁淳风却一脸茫然。 自从在丁路的安排下闭关之后,袁淳风便觉得自己的内息愈加浑厚,武功大进。但究竟有多高,他自己却并不清楚。 反正隔空破石,以气刻字这种事,虽然是自己干的,但也觉神乎其神,不可思议。 他更不清楚的是,丁路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 “你究竟欲何为?”袁淳风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宰相大人家的茶叶也不过如此。”丁路只顾品着茶,并未接话,“不知三日之后面圣,能不能尝到那四两黄一片的龙团胜雪。” “你大费周折,不会就是为了喝那贡茶吧?”袁淳风有些急了。 “难道掌门不想吗?”丁路依旧气定神闲,微笑道,“你不想喝极品贡茶?不想日日锦衣玉食,琼浆玉液,夜夜美人在怀,阅尽天下美色吗?” 丁路看了看手里的茶盏,又悠悠道:“也许过不几日,此等油滴盏就入不了眼,要用异毫盏才可了。” “掌门莫要多虑了。”见袁淳风一脸的焦虑,丁路接着道,“只要你依我所言行事,面圣之后,我保你成为当朝的红人,到时候只怕是王侯将相也要敬你三分。” “你让我当着何大人面夸下海口,就不怕到时候见了官家,却没有什么撒豆成兵之术吗?”袁淳风道,“那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哈哈哈。”丁路笑了,“面圣之事,你就不必担心了,到时候自然有我。你只须按我教你的行事便可。记得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欺君可是要灭九族的!” “呵呵,你一个孤儿,哪来的九族。”丁路道,“放心,等你飞黄腾达之时,你谢我还来不及呢。” 丁路心里却道,欺君自然是要欺的,只不过有灵环在手,这些凡夫俗子又有谁能识破呢? “好了。我的大掌门,你就安心在此等待三日,莫再胡思乱想了。”丁路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走过袁淳风身边时,丁路突然停了下来,上下反复打了袁淳风一番。看得袁淳风一阵发毛。 “怎么?有何不妥?”袁淳风怯怯问道。 “嗯......”丁路略有所思,“这两日,你去买一身上好的道袍,面圣时换上。还有,面圣之时,莫再自称草民了,称贫道。记住了?” 袁淳风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一件事,这三日之内,你不必斋戒,随意喝酒吃肉便是。” 言罢,丁路推门而去。 丁路这最后一句话,不说还好,这一说,袁淳风心里更没底了。 不必斋戒?随意喝酒吃肉?袁淳风心里道,这怎么听也像是在叫自己及时行乐的意思啊! 他越想心里越不痛快。 “他娘的,老子死也要做个风流鬼。” 想到此,袁淳风起身出了门,直奔大相国寺。 之前他早就听说,这相国寺南边的录事巷,北边的小甜水巷,皆是青楼汇集之地。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第76章 绛云面圣 三日的时光,袁淳风一点没浪费。 汴京城一入夜,他的身影就会准时出现在大相国寺南北两边街巷的青楼里。 虽说整个汴京城已被金国大军团团围住,但城里的日子还是得过。去青楼,自然也是日子的一部分。 况且,金兵围城,生死未知,及时行乐也是人之常情。 唯一的变化就是价钱贵了。 不过,这对于袁淳风而言不是什么问题。反正丁路几乎把元道门能带的钱都带来了,一掷千金这种事,袁淳风干得也毫无负担。 流连于烟花柳巷之中,袁淳风除了夜夜风流,花天酒地之外,也多少听到了一些消息。 比如,朝堂上,主和派和主战派吵得厉害,但想开城投降、割地求和的大臣居然是大多数。 又比如,城里的许多年轻力壮的百姓都愿意和金兵死战到底,但官家却怕他们不服管制,下诏不让其上城墙守备。 但另一面,朝廷却又招募了一批市井无赖之徒组成所谓的“忠义军”,让他们帮忙守城。 袁淳风也知道,这些出自烟花柳巷的消息未必可信,这军国之事,自己也不是太懂。 但做百姓的想战,当官的却想和,这上下不是一条心,这仗怎么打得赢? 袁淳风流连于青楼时,丁路也没闲着。 他混进“忠义军”中,一旦有金军攻城,就登上汴京外城的城墙观战。 两日下来,丁路发现,汴京城的城防体系其实相当严密,足以称得上固若金汤。 整个汴京城,城外有护城河,护城河后有羊马墙(处于城墙与护城河之间的城墙)、羊马墙后才依次是外城、内城和皇城,整整五道防线拱卫着皇宫。 而汴京城一共有十二座城门和九座水门,其中南熏门、新郑门、新宋门和新封丘门因为通御路,乃设直门两重外,其余城门均设有瓮城,委曲开门。 各道水门则除了自身有铁闸拦水之外,水门两边也皆建了拐子城,有敌来袭,即可从拐子城夹击。 为了筑固城防,在外城的四角上还筑有城楼,以增加城池四角的防御力量。 此外,汴京城城墙上还广布城垛和女墙,还有凸出城墙外的马面,给四边形的城墙增加了防御纵深。外城每百步也皆设防卫棚,用以储备守城器械。 汴京之城防,绝非一般城池可比。 除了完整坚固的城防体系之外,丁路还发现,守城的宋军也绝非传说中那般不堪,而是颇有章法。 在防守的同时,宋军也会选择适当时机出击。而一旦宋军出击,就会有弓箭手在城墙上引弓待发。 若城下战败,在败军退回城内的过程中,城上守军就会拿捏好时机,让过自己人,再用弓弩将金兵射退。 几番交战,丁路眼见宋军进退有据,城上城下各司其职,配合默契,让金兵在城下即使得胜,却也靠近不了城门的吊桥。 丁路进城已经数日,这几日里,金兵攻势虽猛,但却并没攻破任何一道外城城门。 虽说城外聚集了十余万金国大军,但只要宋军依仗城池之利,抱定死守之心,金兵要想破城也绝非易事。 转眼三日已到。何栗果然没有食言,要带袁淳风二人去觐见赵官家了。 这日午时刚过,何栗派人驾着马车而来,将袁淳风和丁路接到宫城的西华门外。马车到时,何栗已经亲自在门口等候。 随后袁淳风二人跟着何栗从西华门入宫,一路来到垂拱殿殿外,等候听宣。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为了面圣,袁淳风真还精心打扮了一番,完全是一副道家高人的行头。 不过,什么系青结巾,穿黄道服,扎皂绦都还好,就是这着草履却让他叫苦不迭。 此时已是闰十一月十九,这几日汴京都在下雪,这把穿着一双草鞋的袁淳风冻得够呛。 但为了维持自己仙风道骨的形象,他只能忍着。好在他如今已身具龟息之功,只要调息运气,倒也不觉得太冷了。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有内侍出来传命。原来,那赵官家早不在垂拱殿,已经移驾延福宫,宣他们到绛云阁见驾。 这又是一路好走。 穿门过廊,左弯右绕,袁淳风早已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这才来到延福宫西侧的绛云阁。 这一入延福宫,袁淳风就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 都说皇宫大内奢华富丽,今日有幸得见,袁淳风觉得就算此行真把小命丢了,也是值了。 袁淳风看到的,的确是当朝建筑不可复得的精品。 这延福宫和宫城前殿的恢宏壮观不同,是当年蔡京为了取媚道君皇帝,召集五位大太监分工而造的皇宫后苑。 只求侈丽,不计工财。 所以这延福宫除了殿阁亭台连绵不绝之外,更是凿池为海,引泉为湖,文禽奇兽等青铜雕塑,千姿百态,奇葩名木及怪石幽岩,穷奇极胜。 恨不得集天下山林湖海之精,揽四海玩物于一池,坐拥一宫,就赏尽人间仙境。 袁淳风看花了眼,也不禁心里暗骂,这官家是他娘真会享受,怪不得有如此多人想当这个皇帝。 袁淳风是没机会去延福宫东侧的艮岳,要是见到了,估计他立马杀了皇帝,自己坐龙椅的心都有。 说话间,何栗三人已经来到绛云阁外。等内侍进去通禀。 这次倒没等多久,也就是小半柱香的功夫,里面就传来了内侍的声音:“宣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执中书令何栗人等觐见。” 袁淳风一进到殿内,终于不冷了。 行过君臣之礼,赵檀给何栗赐了座。袁淳风和丁路则立在下首。 而此时殿内,除几个伺候的内侍之外,还有一个人,正是枢密院使孙傅,掌一朝军机大事的重臣。 孙傅其实也是个道教信徒,而且对所谓的“奇兵”也一直颇有兴趣,听闻寻得袁淳风这般的奇人,也自然要来看个究竟。 坐在龙椅上的赵檀也不多废话,直接单刀直入道:“听闻道长通奇门遁甲之术,可撒豆成兵,斩草为马,朕今日召你来见,正是为一睹神通。” 袁淳风赶忙又跪倒在地,“回官家,贫道确有道家法术,只是那所谓的撒豆成兵之说乃是江湖谬传而已,真正的奇门遁甲之术另有实情。” 袁淳风此言一出,把坐着的何栗吓了一跳。心道,你这道士怎么到了圣驾面前,突然又变卦了。 “哦。”赵檀也不由脸色一沉,“难道没有撒豆成兵之法?” 袁淳风心里也一阵打鼓,但这些话都是丁路一字一句教的,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撒豆成兵之说自然是言过其实,黄豆又岂能变成甲士。不过......” “不过什么?”赵檀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贫道之法虽不可撒豆成兵,但却可让普通人得天神附体,有万夫莫敌之勇。再施以六丁六甲阵法,得十二神明下凡,即可驱七千七百七十七人为天兵天将,击破金兵自当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大段说完,袁淳风已是冷汗直冒。 “哦。此话当真?”赵檀道。 “贫道岂敢欺君!” “那你如何证明?” “贫道可当场演示。” “好!”赵檀顿时龙颜大悦,“道长不必拘礼,起来说话。” 袁淳风谢恩之后站了起来,却不敢抬头。 “道长欲如何演示,尽管说来。”赵檀有点等不及了。 他那皇帝老爹一生信道,他自小也是耳濡目染,但道家的那些神通法术他只听过,却从未得见。 今日倒是个好机会。 袁淳风怯怯地看了看官家,接着道:“贫道抖胆,可否向官家借人一用?” “借人?借何人?” “只要是不会武功之人皆可,当然,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更好。” “哦。这又是为何?” “回官家,贫道可施法让此人得天神附体,瞬间就能变成武圣般的人物。当然,官家还需召一位武功高强的禁军进来,一验真假。” “有趣,有趣。”赵檀顿时来了兴致。他随即往下扫了一圈。 何栗和孙傅皆是文官,应该不会武功,但他们皆是朝廷的肱股之臣,自然不可冒险。 赵檀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站在一边的那个小内侍身上。 “陈班值,就你了。”官家指着那内侍道,“道长,如何?” “官家钦点之人,自然是好!” “陈班值,你没习过武吧?”赵檀还有点不放心,又问道。 “小的从未习过武,不敢欺瞒官家。”那陈班值此时已是吓得满头大汗,只能自认倒霉。 “那就好,待演示完毕,朕定当重重赏你。” “谢陛下恩典。”陈班值心道,等我有命领赏再说吧。 此时的赵檀已是兴致盎然,跃跃欲试。“对了,还差个武功高强之人,这......” “禀官家,微臣倒有一人选。”此时,一旁的孙傅起身道。 “哦,孙卿快说。” “亲从官指挥使武功大夫薛盛正好在殿外当值,薛将军武艺高强,能开二石半之弓,不正好是合适之选?” “甚好,甚好!”赵檀道,“快宣薛将军进来。” 第77章 一显神通 薛盛走了进来。 他头顶凤翅兜鍪,身穿朱漆山文甲,外罩短身绣衫,腰悬佩剑。 “道长,薛将军已到,何时能开始?”赵檀道。 “回官家,待贫道施法之后,即可开始。”袁淳风躬身回道。 “那就请道长一展神通吧。”赵檀挪了挪身子,拭目以待。 只见袁淳风走到殿堂中间,右手掐剑指运于胸前,闭目口中念道: 画地局,出天门,入地户,闭金门,乘玉辕。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勾陈腾蛇。六丁六甲神将乘我而行。今日禹步,上应天罡,下辟不祥,万精厌伏,所向无殃。所望者达,所击者破,所求者得,所愿者成。请玉女真君护我,急急如九天玄女道母元君律令! 咒语念完,袁淳风双眼一睁,突然凌空一指,点向立在一旁的陈班值。 陈班值一脸惶恐,赵檀满眼期待,何栗眉头微皱,薛盛则是一脸茫然。 只有丁路气定神闲。 “回禀官家,大功已成。”袁淳风收了神通,向赵檀躬身道。 “可以了?”赵檀道。 “贫道怎敢欺瞒官家,如今这位班值已是身负绝世武功之人,官家一试便知。” “好!”赵檀坐直了身子,“薛将军何在?” “微臣在。”薛盛连忙躬身上身,虽然他依旧没搞清楚状况。 “朕命你出手攻击陈班值,不得有所保留。” “这......”薛盛愈发懵了。 “诶,你怕什么,朕赦你无罪。倒是你再不出手,朕就要治你个抗旨不遵之罪了。” 话说到这份上,薛盛也没甚好犹豫的了。他健步走向陈班值。 眼看一个八尺大汉扑面而来,陈班值已是一身虚汗,不知所措。 袁淳风用余光瞟向丁路,丁护法却依旧面无表情,似笑非笑。 薛盛出手了。他一拳击向了陈班值的面门。 电光火石之间,陈班值突然感觉魂灵出窍一般,自己仿佛不是自己了。 只见他侧身闪过来拳,右手一把扣住了薛盛的手腕,接着左手如爪,直抓薛盛的臂下腋窝处。 陈班值这一动,满殿人皆惊。 薛盛更是心下骇然。 他没想到,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内侍,居然能躲开自己这一拳,更没想到,他能瞬间就抓到自己这一身甲胄的软档。 薛盛没想到的还在后头。 只见陈班值双臂发力,反拧薛盛的右臂,薛盛竟然吃劲不住,只能弯腰旋肘,卸掉来劲。 陈班值则就势一甩,直接把顶盔贯甲的薛盛丢出丈外。 坐在地上的薛盛惊得目瞪口呆。而坐在龙椅上的赵檀却是又惊又喜。 “薛将军,你若再不全力以赴,你这皇城司的勾当怕是不保哦。”赵檀笑着道。 薛盛这下不再有任何犹豫了。 只见他站起身来,先卸下了腰间佩剑,又摘下了头盔,然后朝陈班值扑去。 薛盛自小习武,十六岁从军,从禁军中一路擢升,凭的就是一身功夫。如今却栽在一个小内侍手里,这脸还往哪儿搁。 再出手,自然是毫无保留。 能做到亲从官指挥使,官拜武功大夫,薛盛的功夫自是不差。 只见他拳如猛虎,虽然身披重甲,却丝毫不慢,瞬间连攻陈班值的面门、胸口、下腹,招式凌厉。 陈班值却身形灵动,错步、侧身,未后退半步就避开了薛盛的攻势。 见对方居然不退,薛盛心下暗喜。他顺势上步前冲,以拳探路,拔草寻蛇,拳招未老,却突然回拳亮肘,横扫而来。 此时,两人所距不过半尺,薛盛这一肘直奔陈班值的左脸颊,已是避无可避。 陈班值的确已无退路。 但不知何时,他的右手却已经先扣住了薛盛的脉门,竟硬生生将对手这一肘截住。 陈班值这次不再客气,他身稍一沉,腰马合一,一招提壶敬酒,双拳齐出。 一拳正中薛盛下巴,一拳正中薛盛腰部。 只见薛盛偌大的身子瞬间飞出,落在一丈之外。 待众人反应过来一看,薛盛已是满嘴是血。这血,不仅是下巴皮肉破损的血,也是内伤口吐之血。 这次,薛盛已经根本爬不起来了。 “好!”赵檀足足愣了片刻,才不禁叫好。 “来人,先将薛将军扶下去,召太医好好医治。”赵檀道,“再赏黄金五十两,以资鼓励。” 说完,赵檀好奇地看着陈班值道:“如何,陈班值,你是否有异样?” 陈班值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小的,小的没觉着有何不妥。” 此时,孙傅站起身来,躬身向着赵檀道:“恭喜官家,贺喜官家,有此神通法术,如得十万天兵,何愁金兵不破,社稷不兴。” 何栗也连忙起身,“微臣也给官家道喜了。” “哈哈哈。”赵檀心情大好,甚至这几个月来,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何相为国荐才,功不可没,朕,没看错你啊。” 一时君臣笑逐颜开。 袁淳风此时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下了。他也不知道丁路又使了什么法术,但那个小内侍方才的表现,他也看见了。 此后会发生什么,他并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欺君之罪肯定是不用担心了。 “道长神通,令朕今日大开眼界,只是还有一事不明,还请道长赐教。”赵檀高兴之余又想起了什么。 “不敢,不敢,官家有问,贫道岂敢隐瞒。” “如今这陈班值已经得了神通,不知又如何才能让千军万马如神兵天降呢?”赵檀问道。 “回禀官家,贫道今日在殿内所施之术,只是为方便官家和诸位大人验看,以辨真假。若要驱动千军万马,需贫道设坛作法,才能请下上天诸神,助我破敌。” “原来如此。”赵檀微微颔首,“设坛作法有何讲究?” “设坛自然需要一些斋祭供品,以谢天神,此外......”袁淳风欲言又止。 “诶,道长直管明言。” “此外还需黄金百两,化为金粉,撒于诸供品之上,以表诚心,以谢神明。” “这个道长不用多虑,若能请得天兵,百两黄金又有何妨。” 听到袁淳风临时给自己加戏,居然向官家要黄金。丁路心道,这破落户,就这点出息,要金子也只敢要一百两。果然是个胸无大志的货色。 不过,要就要了吧,这一百两金子对于皇帝而言而不就是九牛一毛。 要完了金子,袁淳风如释重负,暗自窃喜。 “对了,那陈班值会一直神功附体吗?”赵檀又问道。 “回禀官家,陈班值能得神功,是因贫道施法所致,只要贫道收了法术,他自然就恢复原样了。” “哦。”赵檀道,“那他可有性命之虞?” “官家放心,陈班值还是原来的陈班值,绝无差池。” 赵檀又思量片刻,对着何栗和孙傅道:“两位卿家,你们看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回官家,微臣制下正好有一支奇兵,皆是奇人异士,正好可以让袁道长统领,以破金兵。”何栗道。 “哦。孙卿以为如何?”赵檀又看了孙傅一眼。 “回官家,微臣附议,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还请官家下诏加封道长,以便其名正言顺,统领奇兵。” “嗯,朕也正有此意。”赵檀频频颔首。 “袁道长上前听封。”赵檀思量片刻道。 袁淳风赶忙伏跪在地。 “朕封你为护国九天都君,赐玉印一枚,宝剑一柄,授武德大夫,赐金千两,领禁军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之职。” 袁淳风也没听明白这封的官有多大,但这黄金千两,他自然听清了。心下甚喜,赶忙磕头谢恩。 封赏完毕,何栗和孙傅皆上前向袁淳风道贺。袁淳风也一一还礼。 龙颜甚悦,但官家也累了。 遂命何栗领袁淳风去交办诸事,众人谢恩而出。 出了宫城,何栗听了孙傅的建议,先安排袁淳风二人到兵部衙门住下,等明日讨了正式的诏书,再行事为便。 到了兵部衙门,孙傅命人为袁淳风二人腾出房间,一切皆按都指挥使的待遇置办,安排妥当。 待到四下无人时,袁淳风才偷偷问丁路:“这官家到底封了多大官给我?” 丁路笑了,“这武德大夫虽只有七品,但这步军都指挥使却是正五品,官不小啊,掌门。” “是吧。”袁淳风心里道,那杭州知府李梦权一把白胡子了,也就是四品,我这一夜之间就官拜五品,当真是造化啊。 想到此,不禁眉飞色舞起来。 “如何?掌门如今官居当朝五品,光宗耀祖了,是不是该谢我?”看着袁淳风那得意样,丁路道。 “那是当然,当然。”袁淳风陪笑道,“那此后我又当如何行事?” “这你不用担心,该吃吃,该喝喝,该去你那青楼,你直管去。”丁路道,“到时候听我的就是了。” “是是是,这是自然。” 看着袁淳风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丁路心里道,若不是你身赋异能,哪会有如此一步登天之遇。 丁路又想到,此番宫中走一遭,又废了一枚灵环,也不免有些心疼。 要知道,他身上空闲的灵环本就只剩两枚了。今日为了在圣上面前演这一出戏,又在那小内侍身上用掉一枚,所余只有最后一枚了。 但想到自己将大功告成,丁路也觉得值了。 眼下,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 不过,要想确保万无一失,丁路决定还是要去金营走一遭。 待到夜色降临,袁淳风自然又去了青楼。而丁路则跃过城墙,出了南薰门,直奔城南五里外的青城而来。 青城,原本是宋朝皇帝行祭天之礼的斋宫,但如今却成了金国西路大军的屯驻之所。 西路军统帅,完颜宗汗的中军大帐正是设在斋宫之内。 第78章 校场试技 武松并没有离开相州。 虽然他夜探州衙,搅了赵杦的鸳鸯梦,还差点杀了康王。但他还是决定留下。 他要看看这个康王究竟会不会食言。 当然,驿馆是不能呆了,武松和亥言找了家客栈住下,离驿馆也不远。 过了两日,驿馆的江湖好汉果然被召到了州衙,康王赏了他们一些金银,还将他们归在武翼大夫刘浩帐下。 但康王却迟迟没有竖起兵马大元帅的帅旗,号令天下。 赵杦其实也不是不想。只要竖起大元帅之旗,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号令天下勤王之师了。 但他眼下却还有担心。他怕大旗一立,树大招风,把金兵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现在手上也没什么兵马。相州有二万,磁州的宗泽也有二万,其余附近州县据说还有数万。 但赵杦他见过金兵是什么样,皆是虎狼之师。他甚至觉得,倘若是野战,三五个宋兵可能都不是一个金兵的对手。 所以,还是呆在城池里更安全。 眼见已是闰十一月二十五,康王还是迟迟未动,武松有些急了。 “小和尚,你究竟为何不让我杀他。”对于不能杀康王一事,亥言一直避而不谈,但越是这样,武松就越是不解。 “武都头,我说过了,万事皆可言,唯有此事,绝不可言。”一提此事,亥言就会变得异常严肃,毫不退让。 “可......”武松愤然道,“可他迟迟按兵不动,根本没有去解汴京之围的打算啊!” 亥言不再接话,而是又给武松倒了一碗酒。 亥言不是不想说,而是无法说。 他不能告诉武松说,不能杀康王的原因,是因为他日后将成为皇帝,倘若他死了,整个历史都将会被改变。 他也不能告诉武松说,其实也杀不了康王,因为子玄师兄已经下令,封印了泰山上的帝王灵环,天命已定。 但其实还有一个最现实的原因:康王是唯一一个逃亡在外的皇子。一旦汴京城破,皇族尽灭,他也是赵氏江山唯一的合法继承者。 所以,哪怕他是一坨狗屎,也会被扶上天子之位。 尽管,亥言自己也觉得,这些所谓的法统全无道理。但他也无权改变。 亥言的这些难言之隐,武松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千里迢迢地一路寻来,本是要把兵书交到合适的人手中,却未曾想到,这个康王竟是个自私懦弱之辈。 这兵书究竟该交给谁? 武松想起义妹柳如烟之托,又想起在潼关碰到的李彦仙,一时又有些茫然。 再这么等下去,武松的耐心也快耗尽了。 喝干了碗中的酒,武松突然起身向房外走去。 “武都头要去何处?”亥言问道。 “心烦,出去走走。”武松随手抄起了斗笠,又把戒刀系在了背上。 “我有个去处,武都头可有兴趣?” “是何去处?” 见武松停下了脚步,亥言知道有戏,连忙也站起身来。 “听说武冀大夫刘浩这几日正在校场招募乡勇,甚是热闹,武都头可有兴趣?”亥言道。 “刘浩?”武松回身道,“可是静觉大师他们投效的那个刘浩?” “正是此人。” 武松一想,自夜探州衙之后,自己和群雄再未碰面,只听说他们进了军营。此番也正好去看看,“也好,那就走一遭吧。” “除了看热闹,你应该还有别的心思吧?”待走在路上,武松问亥言。 “武都头是何时习得这读心术的。”此时的亥言又恢复了那调皮的模样。 “不瞒武都头,此去不也是为了你那本兵书嘛。这刘浩是个合适的人也不一定。” 武松心道,也是。招募乡勇,说明这刘浩至少有勤王抗金之心,去看看也无妨。 校场果然很热闹。 等武松和亥言赶到校场门外时,只听得里面鼓声阵阵,不时还有喝彩叫好之声传来。 而在校场四周墙外的树上,也早已爬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看到兴奋之处,也是叫好连连。 武松二人见校场大门已经关闭,也只得寻得一株大树,攀到树上。好在,他二人能上的树,一般百姓根本上不去,也自是独享一片风景。 校场内的风景确实不错。引弓射箭,纵马奔驰,枪棒对练,来应募者各展所长,都想在这军中谋得一席之地。 此时,校场内又有一批应募者上前试技,这第一项就是射箭。 自宋以来,宋军对弓弩手的重视就较前朝更甚。所谓“军器三十有六,而弓为称首;武艺一十有八,而弓为第一。” 所以无论是选拔禁军,还是武举会试,射箭都是第一项要考验的内容。 说话间,十名应募者一字排开,准备引弓放箭。而其中一人却走到了校场的阅兵台前,向着台上的刘浩躬身抱拳行礼。 “启禀大人,小人有一事相求,望大人恩准。” 刘浩一看,只见此人年约二十出头,身高七尺,身姿雄健。再看面容,生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高鼻圆目,端是气宇不凡。 “你有何事?”刘浩问道。 “小人想请大人准许,将小人的箭垛移到百二十步之外。”那年轻人回道。 “哦?”闻听此言,刘浩也是一惊,心道,此人好大的口气。 要知道,宋军选拔弓箭手,早有一套教阅、测试的标准。箭手在六十步开外射八箭,射中五箭即为合格,而此时校场上的箭垛正是六十步。 此人居然要射一百二十步! “你可知道,百步之外就需开三石之弓。” “小人知道。” “可今日校场内并未备有三石之弓。” “小人自带之弓正好三石。” 刘浩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从军十余载,能开三石之弓的人,只听过,却从未见过。难道今日是天降良将吗? “好!本官倒要见识一下。”刘浩道,“来人,将箭垛移到一百二十步之外。” 看着军卒将箭垛搬到一百二十步之外,整个校场内外顿时炸了。 百步穿杨的故事,别说树上看热闹的百姓只是在评书里听过。就连校场内这些行伍之人也以为只是传说而已。 “如何,今日这热闹是来对了吧?”亥言笑着对武松说道。 武松没接话,却想起一个人:那个金国神箭手脱不花。但即使是脱不花也只是箭快如连珠,而此人真能百步穿杨吗? 不,是一百二十步! 校场内外的议论喧嚣声渐息,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等着这后生引弓出箭。 一时间,只有丝丝风声掠耳,静得落针可闻。 只见这后生左手持弓,右手从箭囊中抽出三枝雕翎箭。他抬头看了一眼日头的方向,又扫了一眼树上飘动的枝叶。 张弓,搭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首箭即出,又已是弓满而发,一时间竟是三箭追逐而去,飞向箭垛。 三声闷响之后,验靶的军卒高声喊道:“三箭皆中红心!” 刹那间,校场内外暴发出海啸般欢呼。 校场内的军卒纷纷以手中枪棒剁地,顿时尘土飞扬,震天动地。而树上有百姓一时忘乎所以,竟从树上跃了下来。 “真乃神人也。” “是啊,这百步穿扬原来不是传说啊。” “都说金人善射,这射术怕是金人也忘尘莫及啊。” 看热闹的,看门道的,都在这后生的三箭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武松也很满足。 虽说,以出箭速度而论,这后生还不及脱不花。但能在一百二十步之外,三箭连发,皆中红心,他相信脱不花也做不到。 我大宋也有如此善射之人,还惧那鞑虏作甚! 当然,最满足的莫过于刘浩。 见三箭皆中红心,他已是连忙走下阅台,直奔那后生而来。 原本,他奉康王和汪知州之命,在此招募乡勇,也没抱太多的期望。只是希望选拔一些可用之兵,顺便收拢一些被打散的宋军溃兵。 没曾想,却有如此神勇之人出现。 “敢向壮士,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刘浩一把拍在了后生的肩膀上。 “小人岳飞,字鹏举,本州汤阴县人士。”后生拱手回道。 “好。”刘浩喜不自胜,不禁又上下好好打量了岳飞一番,“壮士能开三石之弓,百步穿杨,欲能投效军中,日后定能建功沙场,不可限量。” “大人过誉了,小人此来正是为国效命,驱除鞑虏,还我山河,虽死无惧。”岳飞回道。 不过兴奋之余,刘浩也没忘了这是在校场试技,而弓箭只是其中一项。 “岳壮士的箭术,本官已经见识过了,只是这沙场交兵,还需刀枪相搏,不知壮士可有趁手的兵器?” 刘浩有心提携岳飞,但倘若光凭箭术就抬举他,也怕别人有闲话,所以也需要岳飞再亮出些本事来。 “回大人,小人十八般兵器皆有习练,不过惯使长枪。”岳飞道。 “好!”刘浩道,“壮士直管捡趁手的兵器,让我等再开开眼界。” 言罢,刘浩重新登上阅兵台,高声道:“今有汤阴县岳飞,能开三石之弓,善使长枪,有不服者,可上来挑战。若能胜,赏钱三百贯,授进义校尉。” “岳飞?哪个岳飞?”武松觉得这个名字好耳熟。 第79章 雪花柳叶 “就是你在六和寺杀掉的那个岳飞。”亥言一脸坏笑地看着武松。 “怪不得。”武松终于想起来了,此人武功确实了得,还是什么大宋名将。 “此人臂力惊人,射术更是了得。不愧为名将。”武松道,“这校场之内恐无人是他对手。” “那也未必。”亥言道,“莫非武都头你不是人。” “你这小和尚,又来消遣我。”武松瞪了亥言一眼,“我不是在六和寺和他交过手了吗?” “那不一样,且不说当时那人只是个傀儡,而且单刀并非他所长,他真正厉害的是他手中那杆长枪。” “哦。”一提长枪,武松突然想了钟老七跟他说过,行走江湖,若遇到使长枪之人,务必多加小心。 正在武松思量时,忽然听得下面校场内有人叫道:“小人不才,愿来一试。” 武松定睛一看,这人自己认得:正是铁剑门掌门丰赫扬。 原来,静虚大师等人的确已归到刘浩帐下,这几日校场招兵,群雄也都来凑个热闹。 不过这丰掌门此时出来叫阵,却是另有原因。原来,群雄归到刘浩帐下之后,并没授予任何官职,和普通士卒无异。 静觉、令虚等出家之人倒是也不在乎这些虚名,但丰赫扬等人却多少心有不忿。 尤其是今日,一看岳飞射了三箭,这刘大人就又是要赏钱,又是要封官的,丰赫扬自然是坐不住了。 “这热闹是越来越好看了。”亥言道,“你说呢?武都头。” “小和尚,你还真是个好事之徒。”武松嘴上也不客气,心里却直乐。 亥言白了武松一眼,却马上又恢复了兴奋的表情,“依武都头看,这丰掌门可是岳飞的对手?” “韦掌门武功不弱,寻常将官绝非他对手。”武松道,“不过,要想要和这岳飞打,怕是要静觉大师出手才行。” 其实,武松此时心里对这场较量也有些期待:我倒也正好看看,这岳飞的长枪究竟有多厉害。 刘浩一见是丰掌门,心里道,正好,我还正愁这军营中找不到匹配的对手,这些武林人士想来也有些手段。 “那就有请丰掌门。” 校场中央的空地上,岳飞长枪在手,丰赫扬则是仗剑而立,左右两厢顿时战鼓阵阵。 一通鼓罢,岳飞却突然转身向阅兵台走去。 “大人,比武切磋只是为了选拔人才,但刀枪无眼,小人恳请卸掉枪头,以免不必要的损伤。” 刘浩点头赞许道:“岳壮士想得周全,就依你吧。” 眼看岳飞卸去了枪头,用蘸了白灰的布包裹住枪尖处,丰赫扬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丰掌门,比武切磋,点到为止即可。”此时,站在场外的静觉大师叫道。 丰赫扬会意。随即一掐剑诀,叫道:“那就得罪了。”言罢,铁剑一抖,直奔岳飞而来。 丰赫扬剑势一起,顿时剑影如织,将岳飞完全罩住。 岳飞也不着急,只是脚下连退。手中长枪斜横胸前,护住全身,却不出击。 眼看连退五步,丰赫扬剑势已如疾风骤雨。岳飞突然长枪一抖,划出一道弧线,侧击丰赫扬的左肩。 原来,岳飞连退之下,其实一直在观察丰赫扬的剑招。一出手,正好是丰赫扬招数连接中的间隙。 高手出招,招数之间往往可以做到连绵不断,但再强的高手,也总会有招式的起停转接。 虽然这一刹那很难被察觉,更难被捕捉到。但岳飞却做到了。 丰赫扬心里一惊。 他这招“斜风细雨”,再接“举头望月”,左肩正是唯一的破绽。 他连忙收招,横剑格挡。 棍剑相交,却只是一触即分。除了他们二人,甚至没人能听见碰撞的声音。 只见岳飞一个蟒蛇翻身,手中长枪也顺势一卷,如蛟龙入水,直刺丰赫扬的腰间。 丰赫扬身为一代掌门,自然也非等闲之辈。他手腕一抖,铁剑就势一立,挡住了来枪。 枪尖在距离丰赫扬腰间一寸处戛然而止。 ...... “好枪法,在下输了。”丰赫扬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失风度。 因为他明白,如果岳飞没有卸掉枪头,这一枪已经扎进了自己的软肋之中。 “承让,承让。”岳飞收枪在手,拱手还礼道。 校场内外顿时又是一片叫好声。 岳飞一枪即出,两招就破掉了丰赫扬的铁剑,场边的群雄也都无不惊叹。 这些江湖人物平日都以武林中人自居,并未把军中技艺放在眼里。但没想到,行伍之中居然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此人的枪法之中,居然还蕴含着精妙的棍法,果然是后生可畏啊。”令虚道长手捻长须,也不禁赞道。 “如何?武都头。”亥言道,“这个岳飞比六和寺的那个要厉害些吧?” 武松没说话,却点了点头。 他心里暗想,当时在六和寺之战,他如果不是以残缺的左肩诱敌,冒着挨一刀的风险,以命相搏,自己未必胜得了他。 今日再一看,这岳飞果然是非同凡响。 他这杆长枪难道真的无人可破吗? 此时,校场之内依然是议论纷纷。岳飞刚才一战,不仅显露了枪法。那卸掉枪头的举动,更显出他的气度和胸襟,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 “还有哪位好汉愿意上来一试?还有吗?”刘浩在阅兵台喊道。 “武都头,你是想下去和他比一场吧?”亥言看了一眼盯着场下沉默不语的武松。 “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心思的?” “哎,你们这些习武之人,见了高手,自然是心痒难耐,不比个高低是不会甘心的。” 武松笑了,“小和尚倒是看得通透,那你也同意我下去打一架了?” “打,我没意见。”亥言道,“但不是现在。” “哦,这又是为何?” “你此时下场,就不怕被康王知道吗?”亥言道,“再说了,你要是输了倒也罢了,要是赢了呢?你难道要去做那个什么,进义校尉不成?” “人家是比武投军,你凑什么热闹。”亥言故意揶揄了武松一番。 武松一听,也觉得在理,只好暂时作罢。 “武都头莫急,要想比试,有的是机会。”亥言看出武松还心有不甘,“等这边散了,再找他切磋便是。” 话说校场之内,刘浩已连喊了三遍,却再无人应战。 刘浩也自然乐得如此,当即将岳飞收在帐下。 热闹看完了,武松却还有些怅然。 亥言拉着他去喝酒,也喝得有些心不在焉。 亥言自然知道他的心事,“武都头先吃饱喝足,到时候自然可寻得那岳飞较量一番。” “何时?” “今夜吧,看你已是迫不及待了。” 吃完了酒饭,亥言和武松一路往军营而来,将静觉大师等人唤出一叙。 静觉等人虽已归入刘浩帐下,但依然是自为一队。听闻武松想约岳飞比武,群雄也都来了兴致。 不过,岳飞此时却不在营中。 原来,岳飞虽已应召入军,但向刘浩请令之后,已回到客栈去收拾行李去了。 众人打听到岳飞投宿的客栈所在,便一路往客栈而去。 眼看一众人浩浩荡荡,亥言不禁悄声对武松道:“都是些武林成名人物了,也都如此好事,以后你可莫再说我了。” 客栈并不难寻,约摸半柱香的功夫,众人已走到客栈门口。 所谓无巧不成书。此时,岳飞也正好收拾停当,出了客栈,身后还跟着三人。 岳飞自然认得丰赫扬。而丰掌门也不过多寒暄,直接言明来意。 “听闻好汉枪法了得,贫僧一生唯好两件事,好酒和好功夫。今日特来讨教!” 武松上前行礼,已是迫不及待。 岳飞见这大和尚言语爽快,倒也不便推辞。况且习武之人,皆有好胜之心,这都找上门来了,焉有不战之理。 众人当下寻得一处空地。此时已过戌正,街上行人渐少,倒也清静。 月光之下,武松和岳飞相对而立,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一如六和寺的那个夜晚。 武松一按崩簧,雪花镔铁戒刀出鞘,顿时寒光乍现。 “好刀!”岳飞也不禁赞了一声。 宝刀配英雄。能持此刀者,自然绝非等闲之辈。 岳飞当下也是杀气顿生,一拧枪尾,柳叶枪刃抖出枪花一片,也是寒星点点,以映明月。 枪花之妙,令人眼花缭乱只是表象,让人虚实难测才是根本。 所谓枪扎一条线,一线贯穿之力远非其他兵器所比,但一线之击一旦错过,则长枪之威就失了八分。 所以枪花之中,虚实之间何时进退,这其中时机和分寸的把握才是最难之处,也是“一年刀,三年剑,百年枪”的题中之意。 岳飞的枪花连绵,却少有出击。因为他试不出武松的破绽。 武松双刀攻守兼备,但右手刀也只是偶尔以刀代剑,刺探对手。因为他发现,岳飞的枪花看似是进攻的招数,却又暗藏了防守的招式,拦、缠、绞、拨、挑,变化多端。 一边枪如蛇进,却游滑翻腾,如龙绕柱,一边双刀翻飞,却进退自如,似狸猫戏水。 一时间,两人已战罢五十回合,却胜负难分。一旁的群雄也看得心惊肉跳,却不敢出声。 静觉心里暗道,能把长枪使得如此精妙者,真是平生未见。 其实,武松要想分胜负也并非不能。只要舍命相搏,就定会逼对手露出破绽,这也是他武功中的最强之处。 但武松不想这么做。一则,他爱惜岳飞这一身功夫,二则,他也有意要试出岳飞究竟有多强。 岳飞之强,还是超出了武松的想象。 因为五十招过后,他已经看出了武松的软肋。 原来,此战也是武松自断臂重生之后,第三次以双刀出战。前两次面对都是金兵金将,自然看不出有甚影响,但实际上,他毕竟失去左手多年,运刀之力尚未完全恢复,刀法之中尚有瑕疵。 而今日之战,武松左手刀的力怯之处,也被岳飞已看在眼里。 岳飞不再犹豫,长枪猛抖,瞬间连刺武松左肩三枪,枪枪皆是实招。 武松双刀合击,右手刀硬接来枪,左手刀却只能以削代挡,化掉枪势。 岳飞的枪愈来愈快,实多虚少,虚右实左。 武松见岳飞攻势渐盛,心道,来得正好。当下刀势一变,每一刀皆寻枪而来。 武松想借着兵刃相交之际,顺枪而进,破掉岳飞的长枪。 器械相争,两器相交之时往往也是分出胜负的瞬间。盖因高手对决,往往能借兵刃碰撞之势,借力而动。 谁先借到力,谁就占得先机。 但岳飞的反应超出了武松的想象。 刀碰枪杆的一刹那,武松刚欲借力,岳飞却已是连使崩、缠、缩,瞬间荡开了戒刀。 “好快!”武松心里也不禁惊叹。 如此又过三招,武松的戒刀始终缠不住岳飞的枪杆,反倒被他逼得连退几步。 那柳叶枪刃甚至已从武松耳边堪堪划过。 转眼间,岳飞长枪又到了。电光石火之间,武松突然想起来钟老七的那句话:弃刀。 武松顿时心下一横,双刀作势削向枪杆,眼看刀枪又要相碰,武松突然右手弃刀出爪,一把抓住了枪杆。 这一下来得太快,一边观战的众人甚至什么也没看清。 岳飞也没看清,他只觉得枪杆突然一沉。 擒枪在手的武松不会再错过这个机会,他一声断喝:“撒手!” 第80章 神兵出击 一声断喝之下,武松右臂已是尽使全力,要将长枪拔过来。 武松如今之力已非凡人可比,这一拔何止千斤。 岳飞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要拖枪而去,虎口顿时如火炙一般。 但此时的岳飞正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纪,岂肯示弱。他双膀较劲儿,死死握住了枪杆。 见自己这一拔居然未能让岳飞的枪脱手,武松心下也是一惊:这年轻人双膀之力竟如此雄浑。 武松心下一急,也不再顾忌许多。只见他左手也握住了枪杆,沉肩拧腰,一声暴喝,双臂一抡。 这一声把亥言也吓了一跳。 他见武松打架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唯有此刻,武松如虎啸山林,已是气血暴涌,倾力一击。 这一抡,岳飞终于吃劲不住,连人带枪被抡在半空。 在众人的一阵惊呼声中,岳飞这条七尺大汉竟从武松头顶飞过。 此时,岳飞才将双手脱开,就势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飘然而下,如大鹏鸟一般落在武松身后。 双刀已在地上,长枪却在武松手中。 武松看了一眼手中长枪,随即仰天大笑,“好汉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夫,难得,难得。” “大师竟能空手夺枪,厉害,厉害。在下甘拜下风。”岳飞躬身施礼,也是真心拜服。 此时,众人皆已围拢过来。群雄纷纷向武松道贺。显然,这场较量是武松赢了。 不过,武松却不以为然,“诶,不然,岳兄弟虽然枪没了,贫僧的刀也扔了。只是平分秋色罢了。” 岳飞知道武松是有意给自己留颜面,连忙上前道:“大师过谦了,在下的确是败了。” “岳兄弟不必自谦,贫僧与人交手,素来不会虚言逢迎。岳兄弟这枪上的功夫,若是换作马上征战,贫僧早已落败。” 武松所言其实也是实话。 一则,若真马上交战,自己连马都不会骑,自然不是对手。再则,若非情急之下悟出“弃刀”之招,武松也自认破不了岳飞手中长枪。 如今想来,岳飞在枪上的反应和变化已到随心所欲的境界,百兵之王的妙处尽在其心。而以手擒枪却出乎了他的意料,又恰恰让他在枪杆上变化失去用武之地。 毕竟,刀剑再快,也不如直接用手快。 但在那一瞬间,敢于弃刀者,这世上有几个?即使擒住了枪杆,能夺枪成功的,这世上又有几个? 若非武松,何人又能破掉这杆长枪? 武松是打心底里佩服这年轻人,而岳飞也已把武松视为世外高人。 所谓英雄相惜,尽在不言之中。 得遇如此一位武学知己,武松既满足了争胜之心,又见识了长枪之妙,当下甚是高兴。 高兴了,自然是要喝酒。 可惜,岳飞却推辞了。 “恕在下不敬,这杯中之物原本也是在下所好。不过之前曾因贪杯而误伤了兄弟,从此就戒掉了此物。还望大师海涵。” 平日里,若是有人拒绝自己喝酒之邀,武松定会不爽。不过,今日闻听此言,武松倒是对岳飞又多了一份敬意。 “岳兄弟哪里话,言出必行当是大丈夫所为。”武松道,“来日方长,他日必有举杯畅饮之时。” “借大师之言,他日若能驱除鞑虏,光复山河,岳某定当和大师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好,一言为定。”武松道。 酒没喝成,但武松却丝毫不觉得扫兴。 他索性拉着武松回到客栈,两人秉烛夜谈,交流起武功上的心得,更加觉得相见恨晚。 这一谈不要紧,说起师承,岳飞方知武松居然也是周侗门下,又是一阵感叹。 “如此说来,小弟应该称大师一声师兄才是。”岳飞道。 “使不得,使不得。”武松连忙道,“我只是幸得他老人家指点,并未行师徒之礼,算不得他老人家的徒弟。” “诶,恩师生前虽未曾向小弟提及此事,但一日之师,也是师。”岳飞道,“况且以大师的手段,足以配得上师兄之名。” 武松本是爽直之人,见岳飞言语真切,也不再谦让。两人遂以师兄弟相称,又一时更觉亲近投缘。 亥言在旁边听着二人交谈,心里也是一阵感慨。 这武都头和周侗之交本是杜撰,没有想却凭此真和岳飞成了同门弟子,这缘分还真是奇妙。 不过,武松能认得这样一位师弟,也是造化。要知道,这年轻人日后可是名垂青史,不世出的英雄。 话说武松和岳飞谈得投缘,只到天方破晓,才依依惜别。 二人相约,待岳飞于军中安顿好之后,再到客栈来相叙。 ...... 当武松再战岳飞时,汴京城已经被攻破了。 自从受封之后,袁淳风的日子过得相当惬意。整日就是花天酒地,声色犬马。 何栗让他挑选六甲神兵,他就直接在那支所谓的“奇兵”里胡乱选了七千七百七十七人。也不管是些什么无赖泼皮之徒。 反正丁路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不过,舒服的日子没过几日,就结束了。 因为金兵攻势愈来愈猛烈,尤其是在城南宣化门,有金兵一度登上了城楼,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何栗知道,不能再等了,官家也等不起了。 闰十一月二十五,枢密院颁下将令,命袁淳风率六丁六甲神兵于宣化门出战迎敌。 出战当日,袁淳风把那道士的行头又穿戴整齐,提了一把长剑,率队直奔宣化门而来。 出发之前,按丁路所授,袁淳风对着一锅颜料装模作样地做了一通法,然后让他那些神兵涂于脸上,以敬鬼神。 临近腊月的汴京,不断的冬雪并未浇灭金人的战火,却让重围之下的京城陷入更深的寒意和萧瑟中。 不过,今日却有些不同。 听说神兵出战,百姓皆闻风而出,挤在街道两边一睹神兵之威。 袁淳风坐在四人抬的步辇之上,看着两旁欢呼的百姓,恍惚间真有一步登天的感觉。 何栗乘马远远地跟在步辇之后。百姓的欢呼雀跃让他感到一丝欣慰,或者说,这是一种暗示,暗示着神兵必定会凯旋。 尽管,他自己也并不知道,这神兵是否真能力挽狂澜,老天是否会庇佑这个濒危的王朝? 袁淳风登上了城墙,上面已经摆好了香案和各类供品。 按照丁路的交代,袁淳风以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的身份,将城墙上的守兵悉数撤下。不仅如此,他还命守兵后撤到距城门五十步之外,只留自己的六甲神兵在城门口准备出击。 理由听上去也是冠冕堂皇:仙人作法,凡人不得观看。否则凡人的不洁之气冲撞了神明,道法就不灵了。 唯一没听袁淳风命令的是张叔夜。 身为资政殿学士、南道都总管,张叔夜断然拒绝了袁淳风这个荒谬的命令,带领其麾下的士卒坚守在瓮城的城墙上。但也只有数百人而已。 在所有的勤王大军中,张叔夜也是唯一一个成功抵达汴京的将领。 这倒不是因为他比其他人更骁勇善战,而是因为,在唐恪当初下令遣散各路勤王军队时,张叔夜虽然也被迫南撤,却一直在整兵待战。 所以一接到官家的手札,他就立刻起兵北援,才赶在金兵合围之前赶到了汴京。 可惜的是,虽然张叔夜对于这些荒谬的命令总是保持着足够的警觉,但像他这样的人还是太少了。 撤下了城墙上的守兵,一场足以改变历史的荒唐大戏终于上演了。 袁淳风在城墙上装模作样,大作法事,无非就是又把丁路教的咒语念了几遍。 反正此时只有丁路一人在旁边,鬼知道他念的是甚。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做足了戏的袁淳风收了神通,向着城门口高喊道:“神明已到,天降神兵,六丁六甲列阵,出击!” 顿时,城门大开,那七千七百七十七名画着花脸的神兵鱼贯而出,嚎叫着杀向城外。 完颜宗汗立于马上,远远地看着宣化门打开了。他不禁露出了一丝狞笑。 那夜来访的那个神秘人果然没有食言,猛攻宣化门数日,终于等来了此刻。 为了此刻,完颜宗汗早就把麾下最精锐的两个万人队调集在宣化门外。 令旗一挥,铁骑瞬间从两侧杀出。 完颜宗汗还是高估了宋军的这队神兵,在金军最精锐的铁骑面前,这群神兵和羔羊无异。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屠杀。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这七千余神兵就溃不成军,死伤过半。余下的则拼命往城门口逃去。 此时的城墙之上,除了瓮城上值守的张叔夜麾下数百人之外,无一兵一卒。 而城门内,被号令后撤的兵士只听得城外杀声四起,哪里想得到,那只是神兵被屠杀的哀号。 溃逃的神兵慌不择路,相互挤撞踩踏,一时又倒下无数。 逃得快已经跑到了城门口,但此时金军的飞箭也已经到了。箭如雨下,大部分神兵们还没来得跑过吊桥,就纷纷中箭倒地。 一时间,吊桥之上堵满了神兵的尸首,待城内士兵反应过来,想升起吊桥时却根本拉不动绞索了。 在瓮城上的张叔夜早已下令士兵放箭,想射退金兵。但面对蜂拥而至的金兵,几百人所发之箭只是杯水车薪。 看着金兵已经冲上了吊桥,张叔夜不禁捶胸顿足,大叫了一声:“神棍误国,天亡我也。” 看着金兵如潮水般涌来,一直立在城头的丁路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知道,宣化门一破,整个汴京也很快不保。狼入羊圈的后果,可想而知。 此时的袁淳风完全懵了。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干了什么。或者说,是丁路让自己干了什么。 “走吧,掌门大人。”丁路道,“此时不走,难道你还等着有人来擒你不成。” 言罢,丁路拉着袁淳风,向汴京内城飞去。 等81章 枪舞风雪 五日之后,汴京城破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相州。 相州州衙内,赵杦领着汪伯彦等人呼天抢地,捶胸顿足,又大哭了一场。 抹干了眼泪,赵杦明白,竖起帅旗的时候到了。 他如今竖起的又岂止是一面帅旗。 在那密诏之中,皇兄一直吝啬于“天下”,而如今,这面帅旗的意义又何止于“天下兵马”。 有人哭是在做戏,有人却是真哭。 汴京城破的消息传到军营,不少将士潸然落泪,他们当中很多人一直在河北一路抗击金兵,力战不降。 但如今汴京失守,虽说国破山河在,却已如丧家之犬。 岳飞也哭了。 大丈夫有泪不轻弹,那是不屑于儿女情长,但如今国仇家恨在前,却杀贼无门,也是一时英雄气短。 夜色里,帐外大雪纷飞,白花满地。 岳飞忿闷难消,一提长枪,大步走出营帐。 一杆长枪卷起千层雪,红缨舞飞白,寒光照怒颜。 漫天风雪中,岳飞长枪抖动,身随枪走,风随身旋,雪随风舞。 纷飞的雪花竟飞旋如练,似银蛇狂舞。 长枪不停,穿风逐雪,闷气难消,化作无尽磅礴。 岳飞眼里并无对手,但岳飞眼里尽是杀气。 黑夜里,枪花朵朵,风声阵阵,引来无数士卒围观。 却无人喝彩。 令虚道长手捻长须,也不觉停在颔下。 比这杆长枪技高者未必没有,但气盛者,恐世间难觅。 风雪依然,但岳飞却枪势突变。 只见他以长枪为笔,以大地为案,枪尖狂舞,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大地之上,白雪沙字: 『槊锋催雪动寒光, 未解征衣思汴梁, 何日请缨提锐旅, 燕然未勒羞还乡。』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望着岳飞走回帐内的背景,令虚道长道。 十二月初一,赵杦终于在相州府衙升起了兵马大元帅的帅旗。 刘浩募兵有功,获封元帅府前军统制之职,帐下官兵一时群情激昂,皆以为马上就可以挥师南下,兵发汴京。 但大元帅府却依然迟迟不见出兵的将令。 身在军营中,岳飞和群雄未得将令,只能等。 武松却等不下去了。 眼看大元帅府依旧按兵不动,武松决意辞别岳飞和群雄,独自和亥言南下汴京。 临别之际,群雄在城门口举杯为武松壮行。武松一连喝了八大碗,畅快淋漓。 岳飞还是没有喝酒,但牵挂之情却溢于言表,“师兄此去,深入虎狼之地,务必多加小心!” “师弟不必过虑,鞑子若是虎狼之辈,我就是那打虎之人。”武松道,“再说,你我尚胜负未分,他日还要好好较量一番。” 言罢,武松大笑三声,出了城门,直奔汴京而去。 回汴京,其实是亥言的主意。 因为从汴京传回来的消息,皆言这城破得蹊跷,其中就有关于六丁六甲神兵的传言。 亥言觉得,这满朝上下,文武百官,不可能都是蠢材废物,这装神弄鬼的勾当如何能瞒住所有人。 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而他最先想到的就是丁路,因为以鬼神之术示人,对于一个灵戒而言并不难。 但亥言想不明白的是,丁路此举究竟是何动机?他究竟是助朝廷抗敌,还是在助金贼破城? 想到此处,亥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想,是想不明白了。只有去汴京一探究竟。 武松其实也想去汴京。 一则,跟随大军作战这种事,他内心一直有些抵触,远不如自己独来独往自在。况且有赵杦在,他始终不好太过招摇。 二则,他也想亲自去看看,这官家老儿到底有多昏庸无能,能如此之快就把京城给丢了。 实事上,在康王赵杦升起大元帅帅旗的那一日,他那位皇兄就已经在去金营求和的路上。而在武松和亥言离开相州前,大宋官家已经签下了降表,彻底投降了。 王朝崩溃之快,是武松想都不敢想的。 虽然官家投降了,但各地的抵抗却并未停止。 陕西宣抚使范致虚麾下的十万大军分成水陆两军奔洛阳杀来。范致虚则亲率陆军出武关,趋邓州,一路东进。 可惜的是,范致虚不谙兵事,却又刚愎自用,其结局果然被李彦仙言中。 大军还没到邓州城,就遭遇了完颜娄师手下的猛将洛索。金军铁骑一冲,这支勉强拼凑起来的所谓大军立刻溃散。 范致虚的勤王之梦立马烟消云散,只能收拾残兵退守潼关,再也没敢东进一步。 最大的一支勤王军队就这样败了。远在河北的康王大元帅,成了汴京的最后希望。 金人也知道康王是汴京的最后希望,甚至是赵家王朝的唯一希望。 所以,在赵官家签下正式的降表之后,金军主帅完颜宗汗就下令让赵檀召回康王。 不过,完颜宗汗也知道,汉人军队也一直就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传统。况且,如今的这个君,已是一个失国之君。 果然,当宋朝官员带着赵檀发出的投降诏书前往河北一路时,尚在宋军手中的州县纷纷拒绝献城投降,有激进的将领甚至直接斩杀了传诏的使臣。 完颜宗汗这下终于明白,赵檀的诏书一旦出了汴京几乎就是废纸一张。康王绝不会乖乖就范,更不可能自投罗网。 要拔掉康王这颗眼中钉,还得自己动手。 就在内侍曹辅带着官家赵檀召回康王密诏出发后,十八骑金吾卫神箭营武士也离了金营,直趋相州而来。 神箭营,不光有像脱不花这样绝顶箭手,也聚集了大批大金国武功高手,在内负责大金皇室的护卫,出外则是金军统帅的贴身卫队。 完颜宗汗此番南征,一共带了两百名神箭营武士。这十八骑则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皆食邑百户。 带队的纥银术可人称“落雕弓”,不仅箭术精湛,而是善使一对铁骨朵,勇猛过人,是神箭营中为数不多的几位千夫长之一。 话说纥银术可此番奉命北上,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到相州刺杀康王。为此,他们所带的弓箭箭头皆喂有剧毒,一旦见血,中箭者必死无疑。 说是十八骑,但纥银术可一行却带了三十六匹好马,如此可交替换乘,人歇马不歇。 不到一日功夫,十八骑已渡过黄河,越过浚州,直奔相州而来。 卯时就离了汴京,此时已过酉正,纥银术可等人急驰了三百余地,也已是人困马乏。 眼看天色向晚,正好前面不远处有片山林。 这一路而来,纥银术可为隐藏行踪,都避开官道,走山野小路。要想寻得一处人家也不易,况且兵荒马乱,即使有人家怕是也逃走了。 所以,纥银术可决定就在此宿营过夜,明日一早再启程。 山林不大,方圆不过二三里。待夕阳余晖落尽,整片山林顿时隐入夜色之中,却也看不到尽头在何处。 其实,山林的尽头就是一条小溪,溪流不大,却是水清石绿。 此时已是腊月时分,按理说这条小河应该已经封冻,但却依然水流潺潺,奔涌不息。 亥言和武松见到这条小溪时,也觉得颇有些神奇。等亥言一探水温才明白,此处不远应该是有天然温泉泉眼,才有了这四时如春的溪流。 一片寒冬之中,竟有如此一方天赐温汤,亥言和武松也来了兴致,索性脱了衣服,在溪水中好好洗浴了一番。 这一洗,竟让二人都忘记了时光。 亥言此时完全就是一副孩童模样,自是贪于戏水摸鱼,流连于这难得的玩戏时光。 武松则头枕着一块石头,仰卧溪中,闭目养神,仿佛融化在这山野之中。 待二人从溪水的温润中醒过来时,已是天色渐暗。 一条偶遇的溪流留住了武松和亥言,也留住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刺杀。 纥银术可并非没有戒备。身经百战的悍将,行军在外,又身负重要使命,他自是处处小心。 宿营之后,纥银术可在四周五十步之外都设下警戒哨,让手下轮流戒备。即便这是在荒野之地,他也保持着随时有敌来犯的警觉。 但他今日遇上的是武松。一个在一里开外就能发现他们存在的人,还是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人。 武松察觉山林里有众多习武之人时,刚开始也并未过于在意。 眼下战火四起,遇到双方的游骑哨探也很平常,甚至还可能是流兵、溃兵。 但当武松先出手解决掉一名警戒的金人,偷偷摸近纥银术可等人的宿营地时,他才发现,这一队金人绝非一般的金兵。 因为武松看见了他们的马匹。那不是一般的马,甚至不是一般的好马,而是产自大宛的汗血宝马。 作为来自西域的神驹,汗血宝马之名自汉朝以来已被中原人所熟知,他奔跑轻快,步幅大,有日行千里之能,是不可多得的良驹。 不过,在如今重甲盛行的时代,汗血宝马负重能力低的弱点却成为它致命的缺陷,以至于在宋金两军中都已经很少见到。 武松虽不会骑马,但却也识得此马。当年梁山兄弟段景柱从金国盗来的照夜玉狮子马,正是汗血宝马中的极品。 大批汗血宝马此时出现,绝非寻常。 武松不由得把手放在了崩簧之上。 第82章 宝马毒箭 动物有时比人更警觉,尤其天生就敏锐的汗血宝马。 纥银术可并没有察觉到有异样,但他却听到了马的嘶鸣。 那正是他的坐骑发出的声音。这匹只有三岁的马在汗血宝马中也属上品,乃是金国御马监中的良种,名曰裂风。 纥银术可发现,裂风不仅发出嘶鸣,而且双耳紧绷向前。他不再犹豫,一声呼啸,唤起了已经歇息的众武士。 那对铁骨朵已经握在纥银术可的手中,他知道危险正在逼近。虽然他依然什么也没发现。 他并非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是更相信这匹马。 在金国,汗血宝马平日不披重甲,也很少冲锋陷阵,多为王室宗亲的坐骑。 这匹裂风之前乃是金国九王子完颜宗明的坐骑。在一次游猎中,正是裂风的示警,才让九王子躲过了猛虎的突袭。而三年前,有部落起兵叛乱,也是裂风提前发现了伏兵,让九王子得以及时脱险。 自此,得裂风之名。 此番金朝举国之力,大军征宋,金国皇上也特意将百匹汗血宝马赐于神箭营,烈风也在其中。 裂风的警觉的确出众,此时武松已伏于一株大树之上,看着下面的这队金兵。 和一般的金兵不同,这队金兵没有披重甲,而是肩挎弓箭,腰佩短刃,且一人双骑,皆为汗血宝马。 武松并不知道他们是去刺杀康王,但也看出这是一支特殊的队伍。 但既然让武松碰上了,就绝无放过的可能。 雪花镔铁戒刀从天而降,夜色中,只见两道寒光闪过,两名神箭营武士瞬间倒地。 在已经全神戒备的情况,两名手下依然顷刻毙命,纥银术可心里一寒。 “结阵。”纥银术可用番语叫道。余下武士立时围成两圈,相背而立。 武松从夜色里走出,大大方方地来到纥银术可面前。 “哪来的金狗,跑到此地来送死。”武松手持双刀,冷笑着看着对手。 方才先出手击昏了一名警戒哨,接着又连斩两人,武松对这队金兵的身手已经心里有数,所以也不再躲躲闪闪。 纥银术可也不答话,而是死死瞪着武松,就像头狼看着一只猛虎。 金人知道对面这人很厉害,却不知有多厉害。而武松觉得这队金人只是范范之辈,不难打发。 见金人不答话,武松一提双刀,直取纥银术可。 武松有些托大了。 眼前的这些武士,若论单打独斗,除了纥银术可,没人能在他面前走得过三个回合。但一旦有三人结阵,则大大不同。 武松一动,这些神箭营武士也随之而动,三人一组,向武松杀来。 这三人组分工明确,招式相互呼应,一看就是平日训练有素,默契十足。 就像围猎的狼群。 这些金人的刀法简单粗暴,本来颇多破绽,但三人合击,却恰恰能互相弥补,而刀法之凶,则更甚三人合力。 三个三人组轮番上阵,不惜命,不怯阵,也不怕露出破绽,只求杀敌,不求自保。 面对这种凶悍又默契的打法,武松竟一时有些无奈。 他要杀掉其中一人并不难,但却要承受自己也受伤的风险。 而且这些金人手中的弯刀皆非普通的短刀。虽然比不了武松手中的雪花镔铁戒刀,但也是精钢打造,一时想要削断也很难。 舍命猛攻一番之后,金人的三人组突然向两侧闪开。武松刚觉纳闷,一阵弓弦声响,数枝利箭已扑面而来。 原来,在三队三人组力战武松之时,剩余的神箭营武士已是控弦在手,只待时机一到,便数箭齐发。 能入神箭营者,箭术自是一流。 强弓利箭,十步之距,眨眼即至。纵然武松武功再高,也有些措手不及。 夜色里,武松只能凭着听风辨位的功夫闪身躲避,堪堪躲掉三箭。 第四枝箭到时,武松已是避无可避。 箭头直刺武松左肩,尖刃已经挑开了皂祆,饮血在即。 但见血的刹那,武松却像触电般肩头一颤。箭尖划破了他的肩头,却也掠过了他的肩膀。 利箭,本该贯穿武松肩头,但却只是划破了一丝皮肉。 亥言伏在树顶上,目睹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个凡人,不可能有如此快的反应速度。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血应。原息之力的血应。 血应者,肌体见血而应,对外来伤害有超快的反应和躲避能力。 武松虽然避开了来箭,但觉得肩头一麻,心里暗叫不好。 “金狗,敢用毒箭伤人。”武松一声暴喝,顿时怒火难抑。 刀光漫夜,武松已经毫无保留,杀气四溢。 猛虎一旦搏命,群狼亦会胆怯。何况武松如今之力,也非凡人能及。 武松先挥刀逼退三人,接着突然回身,一刀劈向纥银术可。 这一刀挟风雷之势,如电闪一般直奔纥银术可头顶。纥银术可举双锤一挡,刀锤相碰,他只觉得虎口一麻,双柄铁骨朵差点脱手。 铁骨朵没有脱手,只是因为已经断了。 神力贯神兵,神兵借神力,雪花镔铁戒刀竟生生将两指粗的铁棍斩断。 情急之下,纥银术可侧身躲闪,但戒刀依然削中了他们左肩。若不是双柄铁骨朵已卸去大半刀力,这一刀足以把未披重甲的纥银术可劈成两半。 纥银术可伤重倒地。其余神箭营武士心下惊骇,但依旧舍命扑来。 此刻的武松杀意渐浓,扛鼎之力已喷涌而出。 雪花戒刀已不再只是刀。 刀,可削,可劈,可刺,皆以锋刃破敌。 但武松此刻手中之刀,却如锏似鞭,有利刀之锋,也有重锤之力。 活脱脱就是两把短柄斩马宝刀,刀锋过处,人刀俱裂。 不少神箭营武士不是被刀劈死的,而是被重击之后,内脏被震裂而亡。 亥言看得心惊。如此暴裂的武松,即使是自己人,也浑身寒意。 杀至最后一人,纵是金人悍勇无畏,这名神箭营武士也满脸惊恐,如见阎罗。 他转身欲跑,只见武松也不追赶,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把断刀扔了出去,刀入后心,最后一名金人也猝然倒地。 十八骑神箭营武士,在距离相州不足百里处尽皆殒命。 完颜宗汗没想到,他麾下最精锐之士竟瞬间死了,他也不会相信,他们是死于一个宋人之手。 恶战落幕,武松体内血气奔涌,这才发觉:左肩愈来愈麻,几乎失去知觉。 “哎呀,不好。”亥言此时已从树上飞下,也看到了武松肩上的伤口。 伤口很细,只有一线,但周围血肉却已经发黑,明显是中毒的迹象。 “此箭有毒,武都头你赶快封住心脉处的穴位,以免毒气攻心。” 亥言一边说着,一边撕下衣袍,将武松肩头的伤口四周扎紧。 “借你戒刀一用?”亥言接着道。 武松将刀递给亥言,还不忘了打趣道:“你这算不算犯了灵律?” “这时候了,你还有心玩笑。”亥言白了武松一眼。 “你忍着点。”亥言又看了武松一眼,却丝毫没犹豫,用刀尖将伤口切开,然后用力挤出黑血。 武松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却没忘了接着打趣,“你这用刀的手法,和我那柳妹子比可差远了。” 挤尽了黑血,亥言依然愁眉不展。 “武都头,你感觉如何?”亥言问道。 “很麻,这只手好像又没了。”武松道,“其余倒也还好。” “你这几日切不可再动武了。”亥言道,“此毒绝非一般的毒,稍有不慎,可能会丢了性命。” 武松点了点头,“知道了,别再和人打斗就是了。” 此毒的确是非寻常之毒。而是金人以长白山上一种独有的巨型毒蜘蛛毒液,再配上乌拉草和野山参炼制而成。 毒蜘蛛毒液本是剧毒,乌拉草可通经活络,野山参则可加速气血循环。但毒液配上这两味原本该是救人活命的草木,却反而可以让毒液加速浸入血脉, 所以,此毒才能见血封喉。 好在,武松只是沾到少许箭尖上的毒液,中毒不算太深。但方才却恶斗了一场,毒气已然扩散,换了寻常人,怕是也已毒发身亡。 亥言让武松静坐休息,运功护住心脉。他自己则来到那群神箭营武士的尸首旁,挨个搜身。 果然,在纥银术可的身上有了收获:一块金军帅府的金牌。 在山林中另寻了一处靠近溪水的地方,武松和亥言将就休息了一夜。 翌日一早醒来,除了左臂依旧没有知觉之外,武松似无大碍,遂决定继续南行。 “可惜了那些好马!”亥言看着那些无主的汗血宝马,不由有些惋惜。 此时武松却道:“无妨,我已暂时不能运功,那驭风之力也没用了,正好可以以马代步。” “你不是不会骑马吗?”亥言疑惑地看着武松。 “你会就行了。”武松笑道,“既然是宝马,驮两人也应该无碍。况且你顶多算半个。” 亥言这下明白了,武松是让自己带着他同乘一马。 “也好,如此一日一夜便可到汴京了。”亥言心里还是惦记武松中毒的左臂,尽快赶到汴京,也可进城寻个医馆郎中。 亥言随即拉了裂风,又另外再牵了两匹汗血宝马,二人三马,一路奔汴京而去。 此去汴京,一路只剩三百余里,宝马良驹一日可达。 但汴京城乃至整个王朝已是地覆天翻。 第83章 六和针法 汴京的这个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加寒冷。 陈桥门外,朔风夹着大雪扑面袭来。就连来自苦寒之地的金兵也裹紧了皮袄,躲在城门下避寒。 风雪中,一个身影从北而来。 “奉元帅将令入城办事,速速打开城门。”武松手握举金牌,走到了城门下。 带队的百夫长闻声上前查看。只见一条大汉头戴斗笠,面蒙黑布,风雪中更加看不清面容。 不过,金牌他认得,正是完颜宗汗的帅府金牌。 “你是汉人?”百夫长突然眉头一皱。 “汉人又如何?”武松道,“元帅帐下汉军数万,汉将过百,有甚奇怪?” 百夫长心里道,他说得也没错。完颜宗汗帐下的有不少归降的宋军,甚至还有契丹人。 但这百夫长还是有些奇怪,“宗汗大人帅帐驻在城南,你为何却要绕到城北来进城?” “放肆!”武松厉声道,“你一个区区百夫长,也敢过问军机要事,若是误了元帅的大事,小心你的狗头。” 武松心道,要不是自己身带毒伤,暂时不能动武,早就杀进城去了,哪用得着在此和他费口舌。 不过武松这一吓,倒也怔住了这名百夫长。 作为完颜宗望的麾下,他也素知两位元帅一向有些面合神离,暗地里一直在争这灭宋之功。要是让完颜宗汗抓住把柄,自己可能真会成为两帅之争的出气筒。 罢了,既然他持有元帅府金牌,照例放行就是。 武松穿过城门,进了外城。他回头望去,城墙之上已是遍插黑旗,站满了金国的士兵。 堂堂大宋都城,已是鞑虏的狩猎之地。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剩茫茫一片雪白。武松突然觉得很冷,手脚甚至有些不住地发抖。 “武都头,你可还好?”此时,亥言跃过城墙之后正好赶来,他发觉武松脸色苍白,绝不是冻的。 “冷。浑身都冷。”武松吃力地回道,嘴唇也在不住颤抖。 亥言知道情况不妙,肯定是武松体内余毒未清,毒性发作了。 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一个能解毒之人。 可这偌大的汴京城,又兵荒马乱,该去何处找这解毒之人呢? 此时,亥言突然想起来了柳如烟,顿时心里一亮:在杭州分别时,柳如烟曾给过武松一枚玉环,让他有事时可去汴京城东的云涯茶楼,寻她师兄陈琦。 陈琦会不会解毒,亥言并不知道。但他在汴京行商,自然认识人多,总比自己在此瞎撞强。 经亥言一提,武松也想起了此事。而且,他们由陈桥门入城,离城东也不算太远。 云涯茶楼不算难找,但此时要寻个人打听路却不易。 好不容易敲开一户人家的房门,一问才知道:原来赵官家投降之后,金军占据外城,内城却依然在宋军手中,而这内外城之间则名义上还属于开封府管辖之地。 但外城城墙上的金兵却时常下城入市烧杀劫掠。所以百姓皆关门闭户,非万不得已,不敢出门。 至于云涯茶楼,倒是在城东颇有些名气,一问都知道。 看到武松手中白玉环时,陈琦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小师妹所托之人,必是要紧之人,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们还敢进城,必是有要紧之事。 再看到武松的面色,陈琦眉头一紧。 此时的武松已是面如白纸,找不到一丝血色。 “阁下是中毒了!”陈琦一伸手搭住了武松的脉门,神色凝重,却又带着疑惑。 “阁下是如何中毒的?”陈琦问道。 亥言连忙将中毒之事简明扼要向陈琦说了一遍。 片刻之后,陈琦松开了武松手腕,又仔细地看了武松几眼,摇了摇头。 亥言心里一凉,“郎君为何摇头,难道......” “哦,小师父别误会。”陈琦道,“在下只是有些不解和奇怪。” “奇怪?” “对。不瞒二位,以此毒的毒性来看,他应该早就毒发身亡了。可是??” 闻听此言,亥言心里道,莫非和武松体内的原息之力有关? “那敢问郎君,眼下又该如何?”亥言问道。 陈琦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步,似在苦思,又像在犹豫。 “以大师的脉象来看,毒已扩散到周身血脉,一切解毒之药都已无用了。”陈琦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或可一试。” “郎君快说,是何法子?”亥言急道。 “在豹林谷时,恩师曾传授我一套六和针法,是以银针配合指法分刺人周身穴位,祛邪通经。”陈琦道,“不过此法并非是什么解毒之法,只是导引周身经脉,驱动血气,以抗毒祛邪。” “那毒还是解不了?”亥言问道。 “小师父有所不知,人身有十二经络和奇经八脉,其中正穴有三百六十五处,加上经外之穴,共计七百二十处,其中要穴七十二,死穴三十六。这些穴位俱循阴阳而生,暗合五行,蕴藏天地之气,以针法......” “郎君、郎君。”武松不得打断了陈琦,用尽力气道,“这阴阳、五行、天地什么的,贫僧实在听不懂,你可否说得简单些?” “简而言之就是,人体本身就有祛病解毒的能力,只是需要打通经脉以唤醒这种能力。” “明白了。”武松心里道,这和亥言所说的原息之力倒是颇有些相似。 “那烦请郎君尽快为我师兄施针吧。”亥言看着武松说话已是费力,心下不由着急起来。 “好。”陈琦应道,“不过施针之前,在下有言在先,此法亦是不得已而为之,能否有效,还要看大师的自身造化。” “这个自然。”武松道,“郎君直管下手,贫僧只当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 言罢,武松仰头一倒,闭目凝息。 见武松意决,陈琦也不再犹豫。 他取来银针包挂,在身侧展开。又和亥言将武松扶到案几之上,褪去周身衣物,放平而卧。 安置妥当,陈琦立于案边,凝神闭目,气聚丹田。 待面色微红,陈琦双目睁开,出手行针。 只见陈琦行针时急时缓,入针时浅时深。从武松脚上的涌泉、太溪,至太冲、阳陵、血海,针行至手,由少府、太渊,至大陵、尺泽...... 这六和针法,乃是取天、地、日、月、阴、阳六和之意,将天地之道,日月之光,阴阳融为一体。 施针者行针时需将精、气、神、意、法、针和融为一体,缺一不可。而针法之妙,则在于针行百穴,急缓深浅的拿捏需分毫不差,同时以意御针,再以气驱驰,以达到天与地和,内与外和,阴与阳和,气与血和,手与针和,神与意和。 唯有如此,才可达到神针相合的最高境界。 话说陈琦行针一气呵成,待收手之时已是周身湿透,汗如雨下。 此套针法行完,他已是大耗元气,竟如大病了一场。 “郎君可还好?”亥言关切地问道。 “小师父不必担心,我只是耗了些心神,休息片刻即可。”陈琦道,“接下来就看你师兄的个人造化了。” “那依郎君之见呢?”亥言问道。 “从脉息来看,你师兄血气之盛,经脉之强本就异于常人,这或许正是他能挺到如今的原因。”陈琦道,“只要能过了今夜,应该就没事了。” “哦......” 见亥言依旧一脸焦虑之色,陈琦接着道:“小师父不必过虑,想当年,我师兄被山中毒蛇所伤,已毒入血脉,我师父也是以此法救了师兄一命。” 陈琦的话也让亥言吃了颗定心丸。以武松如今身具的原息之力,亥言觉得应该可以度过此劫。 不过陈琦的话其实没有说完。当年他的师兄,也就是无涯子的大弟子乔黛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却武功尽失,此后只能潜心于书画之道,再没有舞刀弄剑的可能。 话说,陈琦为武松施针之后,也是体力难支,自回后堂休息。 亥言也将武松扶到客房内,卧床静养。自己则守在床边,随时观察武松的变化。 这一守就是一夜。 这一夜,亥言一直未合眼。但他却越来越高兴,因为武松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气息也越来越顺畅。 待到天边破晓,难得的阳光洒进房内,武松的面色已是红润如常。 汴京城数日不绝的大雪终于停了。亥言知道,武松度过了一劫。 陈琦走进房间时,武松已经在床上坐了起来。 原本醒来之后,武松就想立即下床活动活动,但被亥言坚决制止了。他一定要等陈琦到来。 陈琦为武松又把了一次脉。亥言则一直盯着陈琦的脸,希望从他的神色里寻找些答案。 所以,亥言看到了陈琦眼里闪过的一丝惊奇,尽管只是一刹那。 “大师习武有多少年了?”陈琦突然问道。 “不满二十年。”武松回道。 “哦。”陈琦沉思了片刻,接着道,“在下有个问题可能有些唐突,不知......” “这是哪里话,郎君是贫僧的救命恩人,直管问便是。”武松说话的中气明显已恢复正常。 “那敢问大师,和我柳师妹相比,你的武功如何?” “这......”武松完全没料到会有如此一问,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大师不必过谦,只需如实相告。”陈琦言辞诚恳。 “柳娘子剑术精妙,若只论招式,贫僧五十招之内恐赢不了她。”武松回道。 亥言知道,武松说得倒也不差。 “原来如此。”陈琦点了点头,“能在五十招之内赢得了柳师妹的,这天下除了家师之外,恐怕也没有几个。” 接着陈琦正色道:“不瞒二位,身受此毒者,即使有回天之力可保住性命,但也会武功尽失。但我方才为大师把脉,却依然内息充溢,没有半点损耗,这实在是万中无一的奇迹。” “哦......”武松也不由得又惊又喜。 “大师武功之高,多半得益于天赋异禀。再配以六和针法,体内所激发的潜力自然又高人一等,所以才能尽祛毒气,留得一身武功。” 这下,亥言也彻底放下心来,武松更是连声道谢。 说话间,房外有茶楼的伙计前来禀报:“东家,陈道前将军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陈道前?”武松觉得这个名字好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第84章 同宗兄弟 陈道前,正是在杭州驻泊过的神卫军右厢都指挥使。 话说陈琦和陈道前本就是族兄弟,陈琦本名陈道业,在拜入无涯子门下后,才改名陈琦。 二人的祖父曾官拜尚书右仆射,所以陈道前得恩荫入仕。而陈琦却无心仕途,一心求武问道,入豹林谷十年不出。 如果不是父亲过世,陈琦又无兄弟,他是不会回到汴京,接手了这云涯茶楼的生意。 陈琦和陈道前同宗同辈,自小就有来往。虽一个为商,一个为官,但二人身为士族子弟,皆身怀报国之心,对朝廷一味屈膝求和早已心生怨愤。 在杭州接到北上勤王的诏令之后,陈道前率大军一路疾驰,终于赶在金军合围之前抵达汴京,成为回援京城为数不多的禁军之一。 宣化门陷落之后,陈道前带兵在北城和金军激战一日,才被迫放弃外城城墙。而他负责防守的陈桥门和景阳门也是最后失守的城门。 如今,赵官家已经投降了。但陈道前却不愿做个亡国之臣,更不愿做个不战而降的将军。 陈道前想不明白,官家为何不战?不战的理由也许不少,但能战的理由却更多。 汴京的内城还在,不仅城防足够坚固,城内宋军也还有五万之众,而能战的百姓更是以十万计。 而在城外,且不论各地依然有勤王之师正在赶来,就是在河东、河北也依然有数十个州县在宋军手中。 金军虽然以东西两路大军直捣汴京,才有了今日之围。但他们依然是呈孤军深入之势,只要重新夺回在黄河以北的几座重镇,就可以一举切断金军的补给线。 内城未破,疆土尚广,士卒可战,民心亦可用。陈道临就是不明白,这官家如何就降了? 这其实也并非陈道前一个人的想法,而是众多武将的共识。 只不过,在这个文官当道的时代,却轮不到他们做决定,甚至连面圣进谏的机会都没有。 陈道前一家世受皇恩,五世为官,三代为将,他不甘心到自己这一辈,却要在鞑子面前称臣。 于是,陈道前召集了十余位不愿屈降的将官,密谋起事。 陈道前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官家已降的事实,但他却可以逼迫官家放弃这个事实。 所谓兵行险招,在眼下这个时候,倘若不出奇兵,恐怕很难挽回局势了。 他的奇兵之计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杀掉金军主帅之一完颜宗汗。只要完颜宗汗一死,必然激怒金人,到时候即使官家不想战,也只能战了。 陈道前今日前来,就是想和陈琦谋划刺杀完颜宗汗一事。因为他知道,陈琦身藏绝顶武功,也心怀不降之心。 但要想刺杀金国主帅绝非易事。 对于胞弟这个大胆的计划,陈琦也觉得是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只是要想闯入金人的中军帐内刺杀主帅,自己也并无多少成算。 不过,在遇到武松之后,陈琦却突然眼前一亮。尤其是在武松的武功并未因毒而废之后,他更觉得这是天赐此人。 陈琦没有多想,当下引着陈道前来见武松。毕竟,能拿着师妹玉指环的人,应该是可信之人。 众人相见,陈道前差点拔剑。 武松他自然认得,虽然只是在李梦权的夜宴上见过一面,但一拳击退袁淳风的一幕,陈道临又如何能忘。 待听完了事情的前后原委,陈道前才知道,当日大闹杭州府衙的原来是陈琦的同门师妹,而武松也是一位抗金杀敌的好汉。 这也怪不得陈琦。 陈琦离开豹林谷时,柳如烟才入谷不足两年。虽然离谷之后,陈琦每年都会回谷拜望恩师,但小师妹去杭州一事,无涯子却并未向他提起。 他只知道小师妹是奉师命出谷,此后也再未相见。这别已是七年有余。 至于陈道临在杭州府衙和柳云烟还有过一战,陈琦更是无从知晓。 直到今日武松和陈道临意外重逢,他也才知道小师妹原来一直在江南。 消解了误会,众人也一时颇为感慨。 “没想到,柳娘子早已看穿李梦权之流的嘴脸,才会夜袭府衙。”陈道前叹道,“可当今朝堂之上,如这般庸碌之辈又何止一人。” “道前老弟,倘若不是当今官家任用此等庸官佞臣,又何至今日。”陈琦道,“你所谋之事不也是在逼宫吗?” 陈道前微微颔首,却不再说话。 身为臣子,不到万不得已,谁又会做出此等有违忠义的事呢? 不过说到刺杀完颜宗汗一事,陈道前此刻心中倒是又添了几分成算,因为他见识过武松的功夫。 只要武松愿意出手,陈道前觉得大事可成。 武松自然是愿意。但亥言却还有些犹豫。 “陈将军此计的确是险中求胜之策,可如何能接近金军主帅,陈将军可有计划?”亥言问道。 “小师父所言确是此计的要害所在。”陈道前道,“这也正是我今日来寻琦哥的原因。” “你已经有法子了?”武松也问道。 “我已派人打探过了。”陈道前道,“完颜宗汗的中军帐设在城南五里外的青城。而眼下金军除了驻扎在城墙之上的,重兵皆集结于北城之外,以防河东、河北的勤王之师。留在青城的只有那完颜宗汗亲随的三千人马。” 亥言心里道,三千人马不是人马啊?但嘴上却不便发作,只是接着问道:“那以陈将军之见,该如何行事?” “我准备挑选五百精兵,偷出南城,夜袭青城中军大帐,一举击杀完颜老贼。”陈道前道,“当然,倘若有我琦哥和大师助阵,则胜算大增。” “五百人可不少,又如何能避开城墙上的金兵呢?”亥言道。 “嗯......”陈道前方才还兴奋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这也是我正苦思之处。” “小师弟,你一向足智多谋,这回可有妙计?”武松看着亥言。 亥言微微一笑,“法子自然有,它就在你身上。” “我?”武松有些不解,心里道,这小和尚莫不是要我一个人硬闯金营不成? “师兄你难道忘了那面金牌了?” 亥言如此一说,武松这才想了起来。是啊,自己手里握有完颜宗汗的帅府金牌,凭此混入金营应该不难。 有了金牌,就有了混入金营的法子。不过,在究竟该派多少人突袭青城大营上,众人却有不同想法。 陈道前依然坚持以五百精兵突袭,而武松则主张以小队人马出击,人数过多,反而容易露出破绽,被金人识破。 “身为金军主帅,那完颜老贼身边必然高手众多,人手太少,怕是杀不了他。”陈道前道。 武松微微一笑,“陈将军不必担心,只要让贫僧接近那金人元帅,十步之内,神仙也保不了他。” 陈道前并非不知道武松的功夫,只是在他看来,此番刺杀事关重大,而且只有一次机会,容不得半点闪失。 如此关健时刻,他依然更愿意相信一支军队,而不是一个人。 陈琦一直没有说话。 他一直在估量着这个可能是九死一生的刺杀计划。 自古行刺王侯,无论是春秋时的专诸刺王僚,要离刺庆忌,还是战国时的荆轲刺秦王,无一不是抱定必死之心,也无一不是在三步之内才可功成。 但即使三步之内,荆轲最后也失手了。 武松方才所言,十步之内必杀金人主帅,陈琦并不知道武松能否做得到,但他自己却并无十分把握。 而且还有一个要紧之事,也是成败的关键。 想到此,陈琦道:“各位,刺杀一事绝非儿戏,其中关节需细细斟酌,谋而后动。在下有几事所虑,还望请教。” “郎君请讲。”亥言道。 “据我所知,这完颜宗汗虽年逾五十,但依然晓勇无比。况且金人素来以战立国,鞍不离马,甲不离身,倘若他身披重甲,我等当以何破之。此为其一。” “夜袭金营固然为上策,但倘若以五百之众前往,一则,恐难有奇兵之效,二则,这五百套金兵的衣服从何而来。此为其二。” 亥言听得频频点头,心里暗自佩服,这柳娘子的师兄,无涯子的高足,功夫如何尚不得而知,但行事考虑周全,果断不凡。 “还有其三吗?”亥言问道。 “有,这其三也是最要害所在。”陈琦道,“敢问各位,有何人识得这完颜宗汗?” “陈郎君所言皆中要害,来吧,我等就一一想想如何破解吧。”此时的亥言也不再是个小和尚,又恢复了他人小鬼大的样子。 “这破重甲之事,交于贫僧便是,不必多虑。”武松率先道。 说着武松抄起戒刀,一按崩簧,雪花镔铁戒刀寒光立现。 “果然是宝刀!”陈琦一生好武,对兵刃自然也有研究。一见这对戒刀,心里暗道,只怕不比自己那柄承光剑逊色。 “不过,凭此刀就可破重甲?”陈琦依然有些不信。 “郎君若有重甲,可拿来一试便知。”武松道。 “这......”陈琦有些尴尬道,“在下并非武官,岂敢私藏重甲。” “那......”武松持刀环顾四周,眼睛最终落在了院中的一鼎香炉上。 “金人的重甲和这香炉比如何?”武松问道。 “自然是这香炉难破。”陈琦心里道,这香炉乃生铁所铸,壁厚半寸有余,岂是刀剑能断。 “那得罪了。”话音未落,武松跃到院中,随手一刀削去。 香炉一角竟被生生削去,如同斩断木案一般。 陈琦彻底服了。这一刀,怕是恩师无涯子也未必能做到。 陈琦不知道是,武松如今之力和雪花戒刀之利皆超出他的认知,两者结合才能一刀削断这生铁铸的香炉。 破甲的问题解决了。这下该轮到陈道前了。 “金军军服一事也不难。”陈道前道,“这几日,一旦入夜,都会有金兵结队下城来劫掠百姓,我等到时守株待兔,杀贼夺衣便是。” 但最后这个问题:完颜宗汗究竟是何模样? 众人却一时都犯了难。 第85章 龙团胜雪 完颜宗汗其实还不到五十岁。 只因常年征战在外,风刀霜剑在他脸上多有流连,再加上双鬓染白,所以看上去足有五十开外。 此时的完颜宗汗正盘坐在帐中,盯着他面前几案上的一幅舆图。 帐外已风停雪住,但完颜宗汗却是愁眉不展。 这幅舆图,正是赵官家割让河东、河北两路之图,图中尚在宋军手中的四十余个州县皆有标注。 赵檀的降表递了,交割诏书发了,交割使也派了。但事实证明,这些都是纸上谈兵,不奉诏献城的宋官是大多数。 这也正是完颜宗汗烦心所在。 “丁郎,这城池交割之事你有何高见?”完颜宗汗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丁路。 自从那夜,丁路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他的大帐,献上猛攻宣化门之策后,这个神秘的年轻人就成了他的座上宾。 身为一军之帅,完颜宗汗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丁路所言。 不过,伏重兵于宣化门外,见机行事,这也没什么损失。只要等城墙上的宋军真的被撤下,他再出击也不迟。 完颜宗汗并非没有想过,这也可能是宋军诱敌之计。但他相信,只要城门一破,他麾下的士卒攻上城墙,哪怕只有几百人,就足以击溃那些不堪一击的宋军。 最终的结果自然让完颜宗汗喜出望外。他知道,一旦拿下外城,这赵官家即使有可战之士,也再无敢战之心。 而且,这破城的首功自然是要记在他这个西路军元帅名下,而不是负责进攻北城的那位二王子。 丁路看了一眼那幅舆图。 四十余个州县散布在金军回师北归的路上,也就像一根根刺,扎在完颜宗汗的心上。 “大帅所虑,怕是不只在这些州县的得失,也在大军班师时的安危吧?”丁路品了一口茶,悠悠道。 完颜宗汗神色一动,随即道:“果然是什么也瞒不过丁郎。那你可有办法?” “据城而守的宋官连皇诏都敢不奉,自然也不会听大帅你的。”丁路道,“不过......” “不过什么?” “他们如今不听官家的,也不听你的,但应该会听父母妻儿的。” “丁郎这是何意?” “大帅若能拿住这些宋官的家眷,还怕他们不从?” “那他们的家眷何在?” “多半皆在汴京城内。” “哦!”完颜宗汗心头一喜,“丁郎又是如何得知。” 丁路微微一笑,“大帅有所不同,这宋廷实行的是流官制,赴任不满三年,不许携家眷随行,如果去僻远之地赴任更是无论时间长短,皆不能携家眷。到了天禧年间,由于北方战事频起,官家又下了诏令,河东、河北路不许携家赴任。所以,他们的家眷多半都留在京城了。” “哈哈哈。”完颜宗汗听罢不由地大笑起来,“有了家眷在手,还怕他们不从。丁郎此计当可抵十万精兵。” “大帅过奖了,我也只是动动嘴而已。”丁路回道。 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完颜宗汗自是高兴。 他一面下令,让人速速入城着开封府尹督办此事,一边让人送来酒肉,和丁路在帐中举杯对饮。 见完颜宗汗喝得高兴,丁路觉得是时候了。 “如今宋廷已降,不知大帅打算如何处置赵官家?”丁路问道。 完颜宗汗并没有马上回答。一则,这么大的事,他也无权决定,要上表请示金国皇帝,二则,此事也不是丁路该问的。 不过,丁路的确是有功之人,而且说不定以后还能用上,所以完颜宗汗也不便直接驳了他。 “丁郎莫非是怕本帅杀了他?”完颜宗汗眯起了眼,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丁路也笑了,“只怕元帅不会出此下策。” “难道他杀不得?”完颜宗汗道。 “杀他对于大帅而言又有何难。”丁路端起了酒杯呷了一口,“只是杀人易,诛心却难。” “哦。”完颜宗汗眼色又是一动,“丁郎接着说。” “敢问大帅,此番举倾国之兵南下所为何来?” “自然是因那赵官家背义败盟,我大金皇帝才兴王师,以伐其罪。” “大帅,此处并无旁人,何故把我当三岁孩童。”丁路冷笑道,“大军此来,所为不外乎土地、钱财、女人。可对?” 完颜宗汗尬笑了一下,也不答话。 “那大帅可有灭宋之心?” 完颜宗汗还是不置可否。 “那我就斗胆猜一下。”见完颜宗汗不说话,丁路索性接着道,“大帅虽有灭宋之心,怕是无吞宋之力吧?” “何以见得?” “金国虽有铁骑数万,控弦之士更甚,但举国人丁不过数百万。而宋兵虽弱,但宋土之阔,幅员万里,金军纵有良驹,犹鞭长莫及,且宋民之众,人丁万万之数,以十当一,犹胜金人有余。” “大帅虽勇,可知南海之遥,蜀地之僻,江南之富,岭南之韧?大帅之兵虽悍,遍撒华夏之地,怕也是如溪入海,如叶投林。” 完颜宗汗表面上依旧不露声色,但心里却道,这年轻人究竟是何来历,竟如此犀利。 此番举倾国之力征宋,大军长驱直入,直取汴京,固然是兵行奇谋,但也是险中求胜之计。毕竟以金国的兵力,若以步步为营的蚕食之策,结果很可能就是以蛇吞象。 “丁郎之言颇有见地。宋土的确很大,但如今宋京已是我囊中之地,赵官家已是笼中之鸟,待宰羔羊而已。” “大帅杀得了一个赵檀,能杀尽官家一脉吗?” “除康王之外,赵家皇子已皆是我掌中之物,如何杀不了?” “莫说康王在逃,就算是你诛尽皇子,连康王也杀了。赵家宗室子弟又何止百千,大帅你杀得光吗?” 丁路接着道:“宋民所忠,其实不是赵檀,也不是他那老爹,而是自太祖开国以来的法统。” “那依丁郎之见,该如何?”完颜宗汗问道。 “留其命,废其礼,掳其身,夺其志,以灭民心。” “愿闻其详。” “他已是亡朝之君,杀了他,反而成全了他君王死社稷的名节,此谓留其命。他一日为君,宋民就会一日视其为主,唯有罢黜他的皇位,才能废掉君臣之礼,此谓废其礼。” 完颜宗汗听得暗暗称是。 丁路挥着道:“如今赵官家虽已对金称臣,但宋民未必有臣服之心。况且自古臣心可叛,但奴心不可反。” “这又是何意?” “汉语有云:士可杀不可辱。大帅铁骑可攻城略地,视人命如草芥,但只有耻辱才能彻底摧毁一族的反抗之心。” “耻辱?” “对。”丁路眼里闪过一丝鬼魅,“如今赵家皇族皆在大帅之手,让彼等为臣还是为奴,做人还是当狗,全凭大帅之意。” “此所谓掳其身,夺其志?” “大帅英明。”丁路道,“礼不存,身为奴,这不仅是那官家之耻,更是万民之耻。” “可汉语中不是也有云:知耻近乎勇吗?” “大帅所言不差。但要知耻才能勇,那赵官家许也知耻,可惜悔之晚矣。而大帅完全可以让他尝尽天下之耻,也失尽天下之心。” 听完这一席话,完颜宗汗是又惊又喜。 喜的自然是丁路所言也正合他心意,惊的却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心思竟也如此阴毒,不知和这赵官家有甚血海深仇。 丁路起身给完颜宗汗又斟满了一杯酒,“这只是在下的一家之见,斗胆妄言,以大帅纵横天下之谋,当已是成竹在胸。” “哈哈哈。”完颜宗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丁郎过谦了,以丁郎之才,若能为我大金所用,他日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在下只是山野小民,自在惯了,无意仕途,还望大帅见谅。”丁路回道。 “可惜可惜。”完颜宗汗放下酒杯,又看了丁路一眼,忍不住问道:“丁郎究竟是何方人士,师承何人?” “大帅莫不是忘了。”丁路正色道,“当初有言在先,你我之交,于国事可言无不尽,于私事则两不相问。” “哈哈哈。”完颜宗汗不得不笑了几声,以掩窘态,“丁郎莫恼,只是本帅爱才心切,你又不爱金银,不近女色,不羡权位,真不知该如何谢你,这才忍不住想关心关心你。” “大帅要想谢我也容易。” “哦,丁郎直管说来。” 丁路扫了一眼满桌的酒肉,“大帅善饮,无酒不欢,但在下却好茶,唯茗不弃。所以......” “诶,丁郎痛快说便是。” “等下次宋人犒军纳贡时,大帅可让那赵官家带些贡茶来,尤其是不可少了那龙团胜雪。” “这有何难。不用等到下次了,我即刻命人去取便是!” 言罢,完颜宗汗唤来了帐外的亲随。 “对了,丁郎说那茶唤作什么来着?”完颜宗汗回头又问了一次。 “龙团胜雪。” “去,拿我的金牌前去宋宫,让他们速速将那龙团胜雪送来,不得有误。” “嗻!” 帐外风雪又起。 丁路心道,此时若能在帐中围炉而坐,煎水点茶,自当是人生一大乐事。 第86章 小巷遇贼 丁路终于喝到了龙团胜雪。 “银丝水芽,果然是人间极品。”丁路品完一口茶汤,闭目回味,嘴角微扬,悠然自得。 “这赵官家真是会享受。” 完颜宗汗瞥了一眼丁路盏中之物,“我大金国亦有不少人好此物,尤以文臣为甚。这东西真有这么好喝吗?” “大帅好酒,必知酒之妙。这茶也自有它的妙处。”丁路道。 “妙在何处?” “昔日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丁路道,“而且这茶虽是产自中原之物,却对大帅一族也颇多裨益。” “哦?”完颜宗汗道,“有何好处?” “金人好酒肉,不过酒肉皆乃腥燥之物,食用过多则易满,这茶正好解酒消腻。” “如此说来,这茶当真是好东西。” “茶自然是好。不过如赵官家这般极尽奢靡,怕也是亡国之象。” “哦,这茶还能把国喝没了?” 丁路微微一笑,“大帅可知这一饼茶值几何?” “几何?” “四两金。” “四两金!可以买两匹上等好马了。” 丁路点点头,接着道:“大帅可知制此茶之人官居几品?” “制茶的匠人亦可有品?”完颜宗汗一脸疑惑。 “制此茶之人名唤郑可简,他以精妙之法制出此茶,令过往之茶皆望尘莫及,于是龙颜大悦,这郑可简得以官拜右文殿修撰,领福建路转运使。官居六品。” “有趣有趣,想我大金国一位身经百战的千夫长也只是五品而已。”完颜宗汗道,“没想到制个茶也能做到六品。” “大帅只知刀枪能杀人灭族,攻城夺寨,岂知这茶亦能腐人心志,祸国乱纲。”丁路又道。 “哦?有如此厉害?” “要制得此茶,且不说工序之繁细,选料之苛刻,其工财耗损之巨。就说这郑可简,有如此典范在前,效法者众,皆沉迷于奇技淫巧,以悦今上,又还有谁会工于军政,以农兵为重?” “这宋人的勾当果真讲究。”完颜宗汗道,“怪不得此番南征之前,皇上要本王除了金帛之外,还要网罗各色工匠,一起带回上京。想来皇上也对此早有耳闻。” “大帅,汉人的奇技淫巧又岂止于此。” “哦,还有?” “当然。”丁路把茶盏端了起来,却未品茶汤,“有了好茶,就必须有好器。于是,除官窑之外,汝窑、哥窑、钧窑、定窑不一而足。青、白、蓝、黑各色俱全,其中犹以建盏为最,建盏中又以兔毫为极品,贵戚权门竞相追逐,文人雅士吟咏把玩,奢华之风由上而下,天下事皆荒于戏矣。” “哈哈哈,那丁郎你不是也好此物?”完颜宗汗问道。 “哎,自古人性皆是宽己严人,所谓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言罢,丁路又品了一口茶汤,“如今赵官家之败,败于茶,却不止于茶。茶只是败象,却非败理,茶本无罪,罪在人矣。” “看来,这茶喝得也喝不得,罢了罢了,本帅还是喝酒去。这四两金的茶就留给丁郎慢慢享用吧。” 完颜宗汗随后大笑几声,出了帐门。 丁路在金人的帐中悠闲地喝着极品的龙团胜雪,袁淳风却躲在汴京城内的一家客栈里,惶惶不可终日。 他生怕被人认出来。 好在他生就一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模样,脱掉那一身道士的行头,也就泯然众人。 如今他一身粗布祅,头戴裹头,谁又还认得他是堂堂的护国九天都君、武德大夫。 丁路临行前交代过,在他回来之前切记不可出门。袁淳风倒也是听话,一连数日都呆在客栈里,有酒有肉,除了去不了青楼让他有些无趣之外,倒也算安逸。 但今日他不得不出门了,因为客栈里不仅酒肉没了,就连吃的也已经了。 据客栈掌柜说,如今整个汴京城都缺粮了,米价也从一斗六十文涨到了一贯钱,而且还买不到。 更有传闻说,那日开封府的官军击杀了几个纵火抢劫的贼寇,尸体上的肉瞬间就被饥民割光了。而且还有人四处贩卖人肉...... 袁淳风身上并不缺钱,他随身包裹里还有圣上赏赐的黄金。虽然拿到手的时候就已经缺斤少两了,其中又拿了些化为金粉做了做样子,但余下的也足够他花销了。 不过,袁淳风还是有些担心。 因为城里已经贴出了开封府尹的告示,要求富豪之家必须将所有金银上缴,以筹集给金国的战争赔款。 他这身藏几十两黄金之人,怕也是官府正要追查的对象。 当然,最让袁淳风担心的还是自己的身体。因为他知道,没有丁路在身边护法,自己的盖世武功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而没了武功,自己估计连普通兵士都打不过,要是遇上打劫的,那几十黄金子就得成了祸根。 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填饱肚子。 袁淳风记得大相国寺一带集市云集,今日又正好是十二月初八,开市之日。不过,大相国寺在内城里,所以他一路往丽春门走去,只要进丽春门,再一路延着东大街西行就到了。 此刻未时刚过,街市上却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眼下的汴京城里,金兵占据外城城墙,宋军则依然把守着内城城墙。而这内外城之间的地带,名义上依旧是由开封府管辖,但金兵下城劫掠的事情却屡禁不止,而趁火打劫的贼盗也时常出没,所以这一地带实际已是无法之地。 袁淳风走得很快,边走边警惕地看着四周,下意识地把包裹捂得紧紧的。 知道自己没有了神功,袁淳风就像被抽走了魂一样,往日那股宗师风范荡然无存。 去大相国寺的路,袁淳风本来已是烂熟于心,他之前夜夜流连的烟柳之地也正在此。不过,那时他一直就住在内城官衙内。 而如今他身居外城,一时有些没了方向,加上一路提心吊胆,竟不知不觉钻进一条巷子里。 巷子不大,只有丈余宽,却似乎很长,一眼望不头。 青石板路上,依然铺满了昨夜的积雪,白雪上面没有半点痕迹,显然没有人走过。 小巷子里很静,袁淳风能听到的,除了忽隐忽现的风声,就只有靴子踩着积雪发出吱呀声。 袁淳风越走越慌,他并不确定穿过这条小卷就能看到丽春门,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 袁淳风终于听到了第三种声音,那是有人在说话。 “阁下留步!”声音是从袁淳风的身后传来的。 这一声也吓了他一个激灵。他转身一看,两个持刀的汉子正乐呵呵看着他。 袁淳风下意识地转身想跑,可一扭头,对面也已经站好了一个汉子,持刀在手。 “留下钱财,就饶你一命。”为首的那个汉子道,“没钱,就把你这身肉留下。” 言罢,这汉子上下反复打量着袁淳风,就像是在打量一爿猪肉。看得袁淳风浑身不自在。 “大哥,原本以为今日要走空了,没想还是有人送上门来。”另一个汉子道,“看来今日这酒是喝定了。” “哈哈哈......” 袁淳风不想给钱,更不想丢了性命。 他试着提了一口真气,却发现丹田之内空空如也。 此时,他有点后悔没把圣上御赐的那把宝剑带上。虽说那把剑镶金嵌玉,太过惹眼,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宝剑,削断这三人手中的破刀应该毫无问题。 袁淳风还是决定拼一把。毕竟自己入元道门二十余载,当掌门之前也是日日打坐练功,那太祖长拳也习得滚瓜烂熟,他不信就打不过眼前这几个蟊贼。 想到此,袁淳风瞄了一眼对面那汉子。猛然向前一步,双肘由下而上猛击汉子下巴,正是一招霸王举鼎。 这一招袁淳风用足了全身之力,去势极快。那汉子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似猥琐之人居然敢动手,一时也慌了神,急忙侧身躲闪。 下巴是躲过去了,但袁淳风的左肘还是结结实地击在了汉子左肩上。 自己居然出手即中,袁淳风心下不由一喜,甚至有些出乎意料。 但更出乎意料的则是那汉子。他本以为自己挨上这一肘,必然受伤。但当这一肘真打到时,却软得像一个女人出的拳一样,几乎毫无力道。 原来,袁淳风十余年来凭借神功之威,整日花天酒地,属于他自己的身体早已被掏空。如今无神功的他已是手无缚鸡之力,那烂熟的太祖长拳完全就是个空架子。 那汉子乐了。袁淳风也知道要坏。 那汉子刚刚挥刀,还未等刀落下,袁淳风已是一个前滚翻,连滚带爬地蹿了出去。 这一下动作之快倒是颇有几分功力。 袁淳风头也不敢回,拼命沿着巷子跑去。跑了十几步,他终于知道这些贼人为何在此候着了。 原来这是一条死路。 那三个汉子则不急不慢地在后追着,满脸的兴奋,还不时叫道:“跑,使劲跑。” 第87章 金帐之臣 袁淳风回头看了一眼那条路,青石板上的白雪已被踩得凌乱不堪。 那上面不只有脚印,甚至还有他滚过的痕迹。自成为元道门的掌门以来,他还从未如此狼狈不堪过。 袁淳风想不明白,自己的力道为何如此不济。但他更想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何偏偏走进了这条死巷子。 难道这也是天意? 他突然有些心有不甘。 堂堂一派掌门,威震江南十余载,赫赫护国九天都君、武德大夫,面过圣,领过赏。难道就要死在这几个蟊贼手里,暴尸于这陋巷之中? 老天爷,竟会开如此大的玩笑? “哈哈哈......”袁淳风突然仰天大笑,笑中似乎又带着三分哭,哭中又似有七分癫。 这副疯癫模样把那三个汉子倒是吓了一跳。为首的汉子率先停下了脚步,立在了一丈之外。 这三个汉子其实也不是什么悍匪,只是饿得走投无路的市井无赖而已。袁淳风这一笑倒是一时唬住了他们,提着刀却不敢再向前。 他们其实根本没杀过人,刀也是捡来的。宋军溃败,遗弃在街市里的兵器无数。 他们也不想杀人,只要能劫得钱财,又何必要害人性命呢。至于要割袁淳风身上的肉,那也是他们听来的,正好用来唬唬人罢了。 场面一时竟有些尴尬:袁淳风兀自在哭笑不得,那三人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把这劫打得有些骑虎难下。 忽然间,袁淳风笑得只觉眉心一热,似有一股暖流涌起。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以往每次动手之前皆是如此。随后就是浑身气息奔涌,却又如魂灵出窍一般。 他抬头向四周望去,却并未发现丁路的身影。但整个人却已经像换了一个人一般,眼中精光暴露。 袁淳风不笑了。 那三个汉子也发现他停止了奇怪的笑。但已经晚了。 袁淳风一掌拍出,瞬间已是连击三人。 随着三声闷哼,三人应声倒地,鲜血慢慢从嘴角边溢出,在雪白的地上格外醒目。 “掌门大人,你未免出手太重了吧。”丁路飘然而下,落在了袁淳风眼前。 “你......”袁淳风想发作,却又生生憋了回去,“情急之下,一时失手,失手了。” “我不是让你切莫出门吗?”丁路道,“怎么,你真把自己当成天下无敌一代宗师了。你知道这汴京城里有多少人恨不得生吃了你吗?” “客栈中已无食粮,我只是饿得紧了,才想出门买些吃食。”袁淳风渐渐又找回了唯唯诺诺的状态,刚刚的杀气消于无形。 “哎,堂堂一代国师,武德大夫,差点为口吃的丢了性命,这要传扬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袁淳风没敢接话,也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愣在原地。 “行了。别愣着了,赶紧把这身行头换上。”说着,丁路把一个包袱丢给了袁淳风。 “这是......”袁淳风接过包袱,却一脸茫然。 “从即刻起,你就是大金国的抚南中郎将、领神箭营统领,归属完颜宗汗元帅帐下。” “大金国?中郎将?” “正是,怎么?还念着你那武德大夫、亲军步兵司都指挥使的官职呢?”丁路道,“赵官家都已经投降了,宋官还有甚可当的?” “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不明白,难道那日在城墙上所为是丁护法早就计划好的吗?” “宣化门一战,是我所为,但也只是顺水推舟之举。” “顺水推舟?” “是。”丁路看着袁淳风那茫然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有没有你,大宋之败都不可避免,城破只是时间问题,你只不过是推了一把而已。” “可是我毕竟是大宋子民......” “呵呵。”丁路冷笑道,“怎么,袁掌门还真想做个为国尽忠的英雄?晚了,你如今已经回不了头了。你别忘了,宣化门是如何被攻破的。” 袁淳风一时无言以对,只是看着包袱里的那身衣服,有些发呆。 “你自己选吧。”丁路道,“是在金国为官,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还是留在此当宋民,为一顿饭冒险杀人,全在掌门自己。” 袁淳风知道自己没的选。 虽然他已经彻底明白,自己只是这个丁护法的一个傀儡而己。但离开了丁路,他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已。甚至连吃饱饭都可能成为奢望。 他的命运,早在当年意外成为掌门时就已经注定。这十几年来,他也享受了本不该属于他的荣华富贵,而且,他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想让他就此放弃,成为一个普通人,甚至要为一日之食而拼命的人,他做不到,万万做不到。 “敢问护法,这抚南中郎将是几品?”袁淳风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五品。”丁路道,“完颜宗汗说了,你破城有功,理当封赏。” “那我到了金营该如何行事?” “这个你不用操心,跟着我便是。” “是,丁护法。” ...... 经过三日的休养,武松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好了。 这日一早,他特意在云涯茶楼的后院里练了一趟醉拳。一套打完,他依然觉得内息充沛,血气旺盛,丝毫没有疲乏之感。 亥言和陈琦都在一边看着。陈琦边看边暗自赞叹,这大和尚的拳脚着实了得,只怕不在师父无涯子之下。 亥言倒是看得有些心不在焉。见武松收了招式,亥言道:“师兄可别练了,再练下去,这院中的飞鸟都跑光了。” 武松瞪了他一眼,装作没听见。 亥言心里的确有事。这几日,他出门打探过关于宣化门被破时的消息,但却没什么收获。只知道确有一个道士在城墙装神弄鬼,但城门一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关于刺杀完颜宗汗一事却有了眉目。 据陈道前得到的消息,这汴京城里见过完颜宗汗的人其实不少。除了官家赵檀和一众皇子之外,还有赵檀身边几个参加了和议的近臣,其中就包括何栗、孙傅、秦桧等人。 要想进宫找圣上,这显然有些不现实。但要找何栗却不算太难。他如今依然执宰朝政,总领汴京防务,陈道前以禁军统领之名要求见他也属正常。 亥言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何栗正是那个招募奇兵之人,那装神弄鬼的道士究竟是何来历,他应该很清楚。 对于去见何栗这个提议,陈道前并没有意见,只是有些担心,一旦何栗知道他们要刺杀完颜宗汗,会不会出手阻止。 “我看无妨。”亥言道,“想那何栗也是一代忠良。据小僧所知,在一众文臣中,他也曾是主战之人,当初设四道总管,统领天下抗金之事之策,也是他力谏官家才得以实施。但凡能战,我想他也不会拒绝。” 亥言这么一说,武松突然想起来,青城派令虚大师和何栗是忘年之交,当初在庐州劫得粮饷之后,群雄就是依令虚之言将三十万两白银送到汴京,交给了何栗。 后来在浚州和群雄重逢之后,令虚道长也曾告诉武松,何大人在接到信函之后,就立即下命查办了庐州知府郭岩丰。 如此想来,这何栗的确也是一位正直忠良之臣。 “这位何大人贫僧也有所耳闻,绝非苟且之辈,我看值得一见。”武松也道。 见陈道前还有些举棋不定,亥言道:“陈将军不必担心,但能见到何大人,我等可以见机行事,志同则谋合,万一说不到一起,也就不必强求。” 陈道前点点头。 行刺这事他其实也思量再三,若只是为弄清完颜宗汗的长相,大可不必去寻何栗。哪怕寻个随官家去过金营的侍卫也更方便。 再不济,只要能接近金军元帅的中军大帐,只要按衣冠寻人也是个方法。 因为这金国自金太祖称帝以来,就开始注重服饰礼仪制度,先仿辽制,后效宋礼,百官服制和大宋大同小异。以完颜宗汗的亲王地位,只要盯着腰束玉带的那人即可。 不过,倘若行刺之事能得到何相的默许甚至支持,对于事成之后的战事准备则大为有利。毕竟,何栗作为一国之执宰,对官家的影响力是无人可及的。 去见何栗的事很快定了下来。 翌日一早,陈道前带着武松二人一路过了内城州桥,朝着尚书省衙而去。 出发之前,亥言还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亥言偷偷先去了趟尚书省衙,把前庭后院查看个遍。包括如何进出,何处有便门小道,他皆牢记在心,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件,亥言问陈琦要了一块黄绢。这黄色本是皇家用色,平常百姓更是禁用黄色,也不敢用黄绢。 闻听亥言要黄绢,陈琦起初也是一愣,但还是给亥言寻了一块黄绢来,也没问他究竟做何用。 第三件,他给武松把了一下脉,确认无异之后,他又对武松说了一句话:“事若不成,亦可用强。” 此话也正中武松下怀。 第88章 面见何相 汴京城的大雪时断时续,偶尔也会有一两天放晴的日子,就像这眼前的局势。 官家投降之后,金人的索赔文书紧跟着就到了。 看到文书时,赵檀反而有种如释重负之感。用钱换和平这种事,他爹,他爹的爹的爹都干过,所以他觉得破财消灾也是天经地义的。 但看着索赔文书上的天文数字,何栗却如坠冰窟。 虽然他并不知道官家的内库和户部究竟还有多少金银。但他知道,文书上的数目是无论如何也凑不齐的。 拿不到足够的赔款,金人一怒之下又会干什么?何栗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 闻听陈道前求见,何栗本来不想理会。但一来,陈道前好歹也是神卫军的统领,二来,在保卫外城城墙之战中,陈道前麾下的禁军也是表现最好的。 在这座孤城里,真正能战的将领已经不多了,除了南道都总管张叔夜之外,何栗能想得起来也只有陈道前了。 他必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进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除了陈道前,还有两位僧人。 看到两个和尚,何栗忽然莫名地有些头疼。他想起道士袁淳风,那个骗了他也骗了圣上,把宣化门守丢了的那个神棍道士。 虽然官家并未就此降罪于他,但何栗自己还是懊悔不已,深感愧疚。 如今又来了两个和尚,有一个还似未成年。 好在何栗身为一国之相,还是要保持足够的涵养。但即便如此,他已是面沉似水。 “陈将军带两个和尚来所为何事?” 没等陈道前说话,亥言却已经先声夺人,“何大人莫非是着了道士的道,对我等出家人皆心存芥蒂了?” 亥言一上来就直戳何栗的痛处,把陈道前也吓一跳。 “哪来的黄口小儿,竟如此胡言乱语!”饶是何栗想保持国相的风度,也已是有些按耐不住,眼睛一立。 “何大人息怒,小僧胡言乱语也罢,信口雌黄也好,皆是人微言轻,倒是大人你身居要职,一句话就可能祸国秧民啊!” “你好大胆!”何栗怒道。 “难道大人就不想知道是如何被那道士诓骗的吗?”亥言倒是不急不恼,面带笑容地看着何栗。 这句话也正中何栗的心事,或者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正是何栗苦思而不得的。他实在难以拒绝。 “莫非你知道?” “小僧若不知,岂敢闯这尚书省衙。”亥言道,“再说,何大人一向礼贤下士,广开言路,难道就容不下我这一个小小和尚?” 何栗不由地又仔细打量了亥言一番。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和尚,在大堂之上居然如此镇定自若,倒是少见。 “那本相且听你有何高见。” “要想知道此中机关也不难,不过大人先要把此事的经过告诉我,小僧才好顺藤摸瓜,为大人解惑。” 何栗沉思片刻,便将如何得见袁淳风,又如所带他进宫面圣,施法显神通的前后诸事说了一遍。 “那袁淳风可是四十多岁,平常长相,说话有江南口音?”亥言问道。 “正是。”何栗回道。 “他身边可是一直跟着一个护法?”亥言又问道。 闻听此言,何栗心里一惊。他方才所述中并未提及护法一事。 “正是......” “那何大人可对此人还有印象?” “这......” “此人可是二十出头,着青衣,束发插簪。”亥言问道。 亥言如此一说,何栗也想了起来,“正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亥言并未回答何栗的问题,但何栗却不得不对亥言另眼相看了。 “不瞒大人,这二人乃是借传道之名,行招摇撞骗之事,之前一直混迹于江南。可惜大人一世英明,却被他二人蒙骗了。” “可他所施之法,本相是亲眼所见,就连当今圣上也......”何栗最终还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大人有所不知,这装神弄鬼之徒皆有一番伎俩,但所谓法术其实只是障眼法而已。”亥言道,“不信大人请看。” 说着,亥言随手望地上一指,顿时火光四溅,泛起一阵青烟。 看着青石地板上的一堆灰烬,何栗一时也瞠目结舌。“小师父,你......” “大人,这些都是江湖戏法而己,和那袁淳风的所谓法术如出一辙,当不得真。”亥言道。 “可那道士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内侍瞬间变成武林高手,还打败了皇城司的侍卫,这又是何故?”何栗还是有些不甘心。 “这也不难,此乃是他用了江湖中的摄魂之术而已。”亥言心里明白,丁路一定是用了灵环。 但这也难不住他,“倘若何大人需要,小僧亦可让大人得一时神通。” “如何得神通?”何栗还是有点不信。 可何栗话音刚落,只觉得自己双脚已经腾空,竟慢慢飘了起来。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就像当初对袁淳风的法术也心存疑惑。但却又不得不相信,毕竟眼见为实...... “好了好了,小师父且住手。”何栗有些慌了。 待双脚落地,何栗已是一身冷汗,但更冷的却是心里。 “哎!”何栗长叹了一声,“本相自认一生行事周全,没想到竟被山野村夫所骗,以至酿成大祸,真是有负圣恩,愧对黎民啊。” 言罢,何栗突然摘掉头上的黑纱幞头,就要朝堂中的立柱撞去。 有武松在,何栗当然是撞不成的。 只见武松一个箭步上前,右手一挽,活生生将何栗截在半路。 “大人何至于此!”陈道前连忙也上前搀住了何栗。 “如今大错已成,城破国亡,皆是因本相失察之罪,我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何栗兀自责不己。 “何大人先别急,眼下之势虽危,但绝非没有挽救之策,就看大人敢不敢了。”亥言道。 “如今官家已签下降表,还如何挽救?”何栗问道。 “小僧且问大人,你是想战还是想和?” “能战自然要战。” “那大人觉得宋军还能战否?” “内城尚有禁军五万,城外勤王之师甚众,据说康王也已在河北举兵。” “那为何不战?” “哎,本相想战,陈将军也想战,奈何官家眼见外城被破,已是无心再战,也......” 何栗欲言又止。 “小僧来帮大人把话说完吧。”亥言道,“官家也无胆再战!” 此时大堂之内再无他人,亥言这话虽属大逆之言,何栗也不再计较,只是又叹道:“自古君心难测,当今官家只想做个太平圣君,从未想过当马上皇帝,也怪不得他。” “何大人也明白是圣上不敢再战?” 何栗没说话,却微微颔首。 “他不敢战,那就逼他再战!”此时,陈道前也忍不住了,上前道。 “对,让他不得不战。”亥言接着道。 何栗一时有些不明就理,“二位这是何意?” “这也是我等今日来见何大人的目的。”亥言道,“如今之计,唯有铤而走险,破釜沉舟了。” “你等究竟要如何?” “刺杀完颜宗汗!”陈道前斩钉截铁道。 “杀金军主帅?” “正是,我等准备出奇兵,入金营击杀完颜老贼,让官家不得不破釜沉舟,和金军死战到底。” 何栗心里很矛盾。此举不仅是险招,而且也是九死一生之举,更是在逼宫。但除了此计,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官家放弃一心求和的打算。 “那你等需要本相做何事?”何栗问道。 “行刺之事,我和陈将军已有谋划,就无需大人牵连其中,小僧只需要大人做两件事。” “哪两件,小师父但说无妨。” “其一,何大人见过那完颜宗汗,可将他的相貌特征相告。其二,大人需要早做准备,一旦刺杀事成,战事必然再起,届时大人亦可有备而战。” 何栗点点头,“此两件事都不难,本相只是担心,金营有重兵把守,这行刺之事有多少成算?” “大人,我等既已决意行事,皆已抱定玉石俱焚之心,不成功即成仁。”陈道前凛然道,“只要大人能做好再战的准备,我等死而无憾!” “陈将军忠肝义胆,本相自愧不如。”何栗道,“既然各位已将身死置之度外,我也舍身陪各位走上这一遭,至于是非成败,自留于后人评说,但求无愧于心!” 见何栗心意已决,亥言倒是有些意外。 有何栗这样的宰相,亦有陈道前这样的武将,大宋气节尚在,也并非无可救药。 不过亥言接下来想要干的事,何栗却真的为难了。 “小僧还有一事相求,还请何大人相助。” “小师父请讲。” “大人此处可有官家的御笔亲书之作,借小僧看看?”亥言道。 何栗身为执宰,圣上所颁的诏书皆要由他同署才可生效,此刻正好有官家要各衙司筹集马匹的诏书在此。不过,这岂能给不相干的人看呢? 见何栗面露难色,亥言接着道:“大人放心,小僧不是为了窥探诏书内文,只是看看圣上的字而已。” 亥言这么一说,何栗更加起疑了,他突然脑子里一闪,“你莫非是想行矫诏之事?” 第89章 金盔赐酒 何栗的敏锐让亥言有些吃惊,但更多的却是惊喜。只要他能够对金人也保持这份敏锐,亥言觉得是好事。 “也许,大人什么也不问更好。”亥言道。 亥言此言也等于默认了何栗的猜测。这又是一桩大逆之罪。 何栗没有再说话,却扭头看了一眼几案。那道筹集马匹的诏书正好在桌上。 他忽然向门口走去,走得很慢,也走得很准。等他停下来时,刚好站在门口,挡住了难得的阳光。 三十六岁就位极人臣,何栗曾经觉得人生已无憾事。但在得知宣化门被破的那一刻,他却突然觉得这是上天在玩弄自己。 在官家执意要去金营求和时,何栗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座当世最繁华的城市,即将成为一只待宰的羔羊。 因为它的主人也是一只羔羊,一只已经被彻底吓坏了的羔羊。 他知道,属于这个王朝的阳光已经快消失了,更大的风雪近在眼前。 亥言示马上明白了何栗的意思。他快步走到几案前,打开了这折诏书。 赵檀的字虽然和他爹还没法比,但也颇有风骨。可惜只是字而已。 “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去做一个臣子该做的事。”何栗依然望着门外,没有回头。 “何大人多保重,一旦确定行事,下官会派人通知大人。”陈道前领着亥言二人告辞而去。 直到走出尚书省的大门,武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有亥言在,他也用不着说话,而且讲道理这种事,和康王赵杦那回他已经讲够了。 大不了动手就是。 不过,何栗的表现还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对于何栗这样重臣,武松以前的了解也只是从令虚道长口中而知。如今一见,果然和吴化成、李梦权之流并不同。 倘若百官之首尚能如此,这个王朝也许还有救。 待陈道前也告辞而去,武松终于开口了:“小和尚,你方才可有违反灵律?。” “那只是五行灵术中的驭土之术,并未违律,再说何大人要撞柱,也是你出手救下的,与我何干。” “那就好。”武松接着道,“那你要看官家的诏书又为何故?莫不是真要矫诏?” “也未必。”亥言道,“只是有备无患而己。” “哦,难道你还真有当年圣手书生萧让的本事?”武松心道,这小和尚乱七八糟的本事还真是不少。 “到时便知。”亥言言罢,一扭头把武松丢在了身后。 ...... 袁淳风很快就适应在金营的生活。不仅有酒有肉,而且听说很快就有女人了。 他身为神箭营统领,平时也没什么事,就是负责护卫完颜宗汗。 应该是因为丁路的关系,完颜宗汗对袁淳风也是另眼相看。不仅赏了官职和金银,还把他的营帐就安排自己大帐的旁边,俨然就是贴身近卫的待遇。 不过,光凭丁路的一张嘴,袁淳风并不会得到金人的真正信任。且不说完颜宗汗,就算是神箭营的一众武士,对这位空降的统领,嘴上不说,心里也并不服气。 机会终于来了。 这日,宋廷又送来了一批劳军物资,包括大量的帛绢和牛羊。完颜宗汗一高兴,下令夜里燃起篝火,以酒肉犒赏三军。 金人的篝火晚会,除了有酒有肉之外,比武较技是必不可少的助兴节目。 金人比武,以骑射为首,不过到了夜里,则是以搏击为乐。 这金人的搏击,无论是将官还是士卒,皆卸掉盔甲,不拿兵刃,徒手相搏,和流行于大宋内廷的相扑颇为相似。但又不拘于摔跤之法,只要能击倒对手,皆无禁忌。 得胜者,赏酒赏肉赏金帛。 作为金军中的精锐,神箭营的武士不仅射术精湛,于搏击一道也是军营中的翘楚。此时,一位名唤哈赤博的神箭营百夫长已经连胜三场,一时风头不两。 “还有谁?还有谁?”哈赤博立在场中央高声喊道,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 见无人应战,哈赤博环顾四周,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了袁淳风的身上。 “久闻袁统领武功超群,末将今日斗胆,还请统领赐教。”哈赤博虽然言语上不失恭敬,但却是一脸不屑,一双鹰目一直瞪着袁淳风。 话说这金人以武立国,对勇武之士素来敬重。所以比武场上,并无官阶高低尊卑之分,但凡军中之士,皆可向任何人挑战。若不敢应战,则需要当众三拜认输。 哈赤博这一挑战,也正合神箭营众武士之意,纷纷跟着起哄叫好,鼓躁呐喊。 坐在上首的完颜宗汗也眯起了眼,一脸期待。 袁淳风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丁路,丁路却依旧目视前方,看着场中央那个不可一世的哈赤博。 “出手轻些,别伤了他性命。”丁路低声道。 见袁淳风起身往场中央走去,四周军士的呐喊声更甚。这新来的神箭营统领究竟有何本事,大家都想见识一下。 走到距哈赤博两步之外,袁淳风停下了脚步,左手一背,右手向前一伸道:“请。” 哈赤博也不客气,眼里寒光一闪,如猛虎扑食般冲了上去,一把已将袁淳风拦腰抱住。 哈赤博没想到袁淳风居然没有躲闪。这贴身相搏,一旦被抱住腰身,岂不已是俎上鱼肉了吗? 袁淳风不是没闪,是根本没想过要闪。 以他如今之力,只要丁路在,区区一个百夫长他又怎会放在眼里。 哈赤博也未犹豫,双臂一勒,腰上发力,大喝一声,准备将袁淳风连根拔起。 喊声震天,但袁淳风却纹丝未动。 这一下,哈赤博心里大惊,想他这一身雄力,扳倒一头牛犊都不在话下,如今却如蚍蜉撼树。 哈赤博不信邪,再喝一声,已是用尽全力。袁淳风依然未动分毫。 “得罪了。”袁淳风也一声大喝,突然浑身一抖,腰如龙旋。哈赤博只觉得双臂发麻,再也抱不住对手。 待哈赤博双手稍松,袁淳风错步拧身,一招“燕子三抄水”直取对手。 这“燕子三抄水”本是一招极其平常的招式,但如今的袁淳风四枚灵环加身,身负四大绝顶高手之功,再简单的招式也已是登峰造极。 转眼之间,袁淳风已一手擒住了哈赤博的右手,一手抓住了哈赤博的右脚踝,将这条大汉举在了半空。 “哇......”四周一片惊呼,就连完颜宗汗也不禁立直了身子。 只见袁淳风冷笑一声,双臂一抖,将哈赤博抛了出去。发力之际,他记起丁路之言,特意只用了三成力。 饶是如此,哈赤博也被丢出三丈开外,重重地砸在地上,半天也没爬起夹。 “这憨货,让他出手轻些,真是没个分寸。”丁路心里不由骂道,这要是把这百夫长摔死了,也是个麻烦。 这一摔的确有些重了,哈赤博虽然小命还在,但却已断了好几根肋骨,右手和右脚也脱了臼。 四周一时鸦雀无声。 金人悍勇,一直看不起宋军。平日征战,金军只是对宋军的强弓硬弩、大斧长槊有些忌惮,一旦进入贴身近战,金兵从不把宋军放在眼里。 一个金军百夫长经常可以追着一队宋兵砍杀。要是遇上没有披步人甲的宋军,金人铁骑只要过千,就敢冲击任何宋兵军阵,人人皆有以一当十之勇。 在不久之前的宣化门之战中,第一批登上外城城墙的金兵只有百余人,但他们却挡住数千宋兵的反扑,牢牢将黑旗立于城楼之上。让整个汴京城一点告破,即全城瓦解。 但眼前这一幕,却超出了他们大部分人的认知:一位堂堂神箭营的百夫长,在一个汉人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此刻,沉默是对袁淳风最大的拜服。 无人再敢应战,无人不胆寒。 完颜宗汗也被惊到了。 他心里暗想,倘若宋军中多几个如袁淳风般的人物,恐怕这汴京城此时都难攻破。 难怪丁路推荐此人时说,袁淳风之能,金营无人可敌。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袁统领果然乃当世高人,如今能为我大金所用,真是天助我也。”完颜宗汗站起身来,“来人,将我的头盔取来,给袁统领倒酒!” 以元帅之盔盛酒,这在金军中堪称至高无上的荣誉。闻听此言,四周的士卒也齐声呼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虽然,袁淳风什么也没听懂。但他知道,那是属于他的。 袁淳风接过斟满了酒的帅盔,先举起向完颜宗汗致敬,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 话说袁淳风这真实的功夫比常人还不济,但这真正的酒量却着实不差。这也是拜他十几年花天酒地所赐,加之他原本天生就内息缓慢,自然于酒上也更加耐受,不易醉倒。 如今,他这不俗的酒量倒是派上用场,一头盔酒一气喝完,居然面无异色。 “袁统领好酒量,不愧是我大金国的第一勇士。”完颜宗汗赞道,“来人,再取些酒肉来,今日不醉不归。” 金营此夜,纵情于酒肉之乐,军士们皆卸甲弃械,狂饮高歌。 如今宋帝已降,这的确是该好好享乐的时候。 也是有机可趁的时候。 第90章 夜袭(上) 汴京今夜无雪,风似乎也停了。 何栗站在御街口,远远地望着宣德门。那是进宫面圣的必经之路,他不知道今夜会不会叩开那道大门。 陈道前刚刚派人通知他,他们将在今晚夜袭金军青城大营,刺杀完颜宗汗。 一旦事成,会以红色响云箭为号。 何栗随即下令内城各门戒备。其实他之前已经密令内城守将储备弓箭、滚木礌石等守城物资。 ?? 袁淳风喝了不少,直到把完颜宗汗喝倒了才算停。 武功盖世,酒量惊人,袁淳风一夜之间就成了金营里的风云人物。 他回到自己帐中时,属下已经把赏赐的金帛送了过来。 看着这些富贵之物,袁淳风一扫数日以来的忐忑不安,享受着微熏之后的那一丝飘然欲仙的感觉。 短短一个月,他从杭州来到汴京,从掌门摇身一变成为大宋护国法师,又突然急坠而下,差点死在几个街头混混手里,再到今日成为金国神箭营统领,声震金营...... 如此跌宕起伏的生活,也让袁淳风觉得,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才是人生真谛。 因为今后的事他左右不了。 子时已过,冬夜深寒。 青城的金营之中,除了值守的巡逻哨兵之外,其余金军士卒皆是酒足饭饱,纷纷睡去。 中军大帐之外,陈道前一身金军裨将的装束,腰佩红鞓乌犀带,领着一队金兵走了过来。 武松和陈琦也扮作金兵紧随其后。 凭借着武松手里的那枚帅府金牌,陈道前等人一路闯过金营,倒也颇为顺利。 此刻陈道前又举起了那枚帅府金牌,对着帐外当值的一名百夫长一晃,“奉二王子将令,有紧急军情求见元帅。” “元帅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你们明日一早再来吧。”这名百夫长回道。 “大胆奴才,耽误了二王子的大事,你担待得了吗?”陈道前厉声喝道。 “可大帅真的喝多了......” “大帅真的已在帐中睡下了?”陈道前追问道。 “末将岂敢隐瞒,今夜大帅犒赏三军,一时高兴,喝多了些。” 百夫长的话,武松听得很清楚。他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中军大帐,帐蓬足足比其它军帐大出四五倍,帐前还一立着一杆黑色金边大纛。 陈道前回头看了一眼武松和陈琦,三人随即交换了一下眼色。 陈道前不禁有些激动,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握住刀柄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他没想到,如此顺利地就接近了完颜宗汗的大帐,目标近在眼前。 夜色里,陈道前突然利刃出鞘,一刀劈向了那名百夫长。 刀光一闪之间,他身后已有两条身影凌空而起,飞向了中军大帐。 武松在前,陈琦在后。 帐门前当值的是两名神箭营武士,两人只觉眼前一闪,戒刀和长剑已经见血封喉。 “好快的剑。”武松心里不禁赞道。他以驭风之力抢先一步到了帐前,但戒刀出手之际,陈琦的长剑也到了。 干掉了帐门前两个守卫,武松和陈琦没有丝毫犹豫,掀开帐门冲了进去。 完颜宗汗已经惊醒了。 酒,他真没少喝,醉也是真醉了。但长年征战,起码的警觉已然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就在武松掀开帐门的那一刻,他就睁开了眼。 十步之内,必杀之。 此时武松和陈琦距离完颜宗汗已不足十步,卧榻上也只有一人。 武松出手了,刀如奔雷,寒光裂风,直奔完颜宗汗而来。 恍惚间,完颜宗汗尚未看清来人模样,但他已经感到了扑面的杀气。 百战之帅,也绝非等闲之辈。完颜宗汗不及多想,随手把身前的几案抄起,向来人扔去。 这大帐的几案长约丈余,宽约尺半,被抛在空中,也足以挡住武松的刀势。 只见武松刀势不减,左手只是向上一撩,一刀将几案劈成两段,右手刀依然直取完颜宗汗。 就在这眨眼的功夫,完颜宗汗却已经持刀在手。久经沙场,他早已养成了刀不离身的习惯。 但有刀无刀,在武松眼里并无区别。他右手刀当空劈下,已是用足十成之力,就算是金石,也势要劈开。 两刀相交,完颜宗汗只觉得两臂发麻,虎口震裂,几欲脱手。 好在他手中的弯刀也是不可多得的宝刀,刀刃未断,加之弯刀如圆月,这才堪堪卸去了武松这一刀之力。 饶是如此,武松这一刀之力也是难以招架,完颜宗汗吃力不住,意被生生劈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可他忘了,武松是双刀。 只见武松左手一抖,另一把戒刀已经直刺完颜宗汗胸口。 刀锋已经刺破了完颜宗汗的刀肉。但也只是皮肉而已。 不知何时,一杆长枪突然杀出,想要挑开武松的左手刀。 只不过这一挑之下,武松只是刀势偏出,却去势未减,刺在了完颜宗汗的右肩上。 袁淳风心里大吃一惊。 要知道他这一枪翻江倒海已是用尽全力,本以为可以挑开武松的刀,却只是将将拨动而已。 但这一挑对于完颜宗汗却是生死之别。 虽然右肩中刀,却只是皮肉之伤。而借武松刀势被挡之际,完颜宗汗就势向后一滚,闪到一边。 袁淳风来得的确是时候。 他的营帐原本就在完颜宗汗大帐的旁边。一夜豪饮之后,袁淳风虽然也有了几分醉意,但一直未眠。 因为丁路让他别睡。 丁路并未说明缘由,只是让他随时注意完颜宗汗大帐四周的动静。 丁路其实也并不知道武松等人会夜袭金营,他只是发现汴京内城城墙突然加强了戒备。 原来,在袁淳风赢了比武之后,丁路就悄然离开了金营,去了一趟汴京城。 他潜进宫城,暗中观察了赵檀,还有他那已是太上皇的老爹。眼看自己的大计已经接近功成,他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出现。 结果令他很满意。赵檀深夜不眠,还在御书房内挥毫写词,一阕作罢,还犹自呤唱,一副已是天下太平的陶醉模样。 至于他那太上皇老爹,虽然已经退位住到了延禧宫,但好色之性却不改。又差人到宫外选了两位妙龄少女,供他此夜逍遥。 只要这两位官家还活得自在就好,活得自在的人自然不会轻易寻死,更不会有誓死之心。 也就是在出城的时候,丁路才发现内城城墙上守军林立,一副如临大敌的阵势。 如今两国已经议和,这事显然不寻常。 丁路一时也想不明白其中蹊跷之处,但也起了戒备之心。 所以才让袁淳风保持警觉。毕竟,一夜狂饮之后,整个青城大营中的金兵都不可避免的会有所懈怠。 果然,多亏袁淳风及时出现,才救下了完颜宗汗。 “是你!”武松一眼就认出了袁淳风。 “是我。”袁淳风自然也认出了武松。 袁淳风知道武松的厉害,但他如今也是今非昔比,心里倒是胆气顿生。 方才一刀,武松本以为可以立斩完颜宗汗,没想到却被袁淳风一枪挑开,心里已是又急又怒。 眼见又是此人,武松也不多话,刀花一挽,缠住来枪,直取袁淳风。 他知道,不击退此人,他就杀不了完颜宗汗。 就在武松出手时,陈琦却没有得到出手的机会。 因为帐门外已有数名金兵扑了进来。 就在陈道前突然出手砍倒百夫长的瞬间,帐外的神箭营武士立即发现不妙,靠近大帐的几个人立即不顾一切向帐内冲去。 此刻,陈琦已是剑花翻飞,连续刺倒了三名金箭营武士。 他的剑法和柳如烟同出一门,但轻灵中更见犀利和老辣,剑剑直取金兵的甲胄的薄弱之处。 其出手之准,加之承光剑之利,令神箭营的武士避无可避,只见寒光,但闻嚎叫。 但金兵非死不退,只要还能动,就拼命扑向陈琦,甚至不惜舍身挡住陈琦。 转眼间,又有数名神箭营武士冲进了帐内。 陈琦额头已有汗水渗出。他要斩杀这些神箭营武士并难,但要想脱身去相助武松却也不易。 这群金人不要命的打法完全不似他熟悉的江湖,他剑再快,居然也前进不了半步。 陈道前那边也是战况惨烈。 他一击得手之后,就率二百人围住了大帐,阻挡来援的金兵,只是为武松二人争取时间。 但金兵已经越来越多。不少金兵甚至穿着中衣,光着脚,胡乱拿着随手可得的兵刃就冲杀过来。 主帅大帐被袭,金兵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唯有拼死救援。 此等不畏死的战法让陈道前颇为心惊。他心里暗道,如果换作是宋军,还能如此吗? 此番夜袭,陈道前也是做足了准备。 得知今日又有一批劳军物资送去金营,陈道前就决定趁金军疏于戒备,于今夜发动突袭。 他也最终采纳了武松的建议,只带了二百人。不过,这二百人不仅皆是他的心腹,也都是禁军中的精锐。 为了此次夜袭,他还特意带了一百名长枪兵,二百人也是人人皆配硬弩。 此时,他率长枪兵结阵而立,分成两道围住大帐,余下士卒则在长枪后发射弩箭。 这种战法也让闻讯赶来的金兵一时难以冲破防线,短短时间,已有数百名金兵死在长枪和弩箭之下。 但金兵却越杀越多,如潮水般从四处涌来。 更要命的是,一队金军铁骑也已经策马冲来...... 第91章 夜袭(中) 陈道前又奋力砍倒了一名神箭武士。除去冲入大帐的之外,负责在帐外当值的金兵已被悉数斩杀。但陈道前自己也身中数刀,好在有重甲护身,也只是皮肉之伤。 但金兵的铁骑已经赶到,他的长枪阵渐渐不支,已有数十名宋军士卒倒地。 如潮的金兵还在涌来,长枪阵已经越缩越小,犹如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陈道前知道,即使武松他们能得手,自己也不可能活着离开了。 他也很心慰,这麾下的二百人都明白自己的命运,但依然在死战,无人退缩。 有金兵的铁骑已经冲破了枪阵,宋军手中的弩已经失去了作用,他们纷纷拔出佩刀。有杀红了眼的,直接扑向马背上的金兵...... 大帐之内,武松已连出三刀,每一刀皆是毫无保留。但袁淳风却总是以诡异的脚步避开刀锋,再以一双铁掌回击。 那杆长枪原本就是袁淳风情急之下临时抓来了,他使不惯长枪,索性弃了。 但袁淳风一双铁掌在手,却并不敢硬接武松的双刀。因为他能明显感觉到,武松的刀势之威猛绝非寻常,往往刀锋未至,已是劲风呼啸,足以破壁。 果然,袁淳风以游身八卦步避开了武松三刀,但这刀风却已将他身后的帐篷劈开了三道裂缝。 袁淳风心里吃惊,岂敢怠慢,他明白,今日之武松比在杭州知府府衙时又强了不知多少。 武松也有些吃惊,这个袁淳风连躲他三刀,步法丝毫不乱,走位也又快又刁,随后的反击总是能攻己所必救,招式精妙,完全不似在杭州之时。 如此耗下去,还如何杀得了完颜宗汗。 武松心急,陈琦更急。 他余光所及,已经发现武松被一名金将缠住,眼看完颜宗汗已闪到了一边。 陈琦知道,一旦错过眼前的机会,一切将前功尽弃。 陈琦心下一横,长剑一抖,分刺身前的两名金兵。但剑势未老,陈琦陡然变招,如鱼翔浅底般从二人中间滑过,直奔完颜宗汗。 他知道身后还有数名金兵,几杆长枪也已直刺而来,但他已无睱顾及许多,滑出之际使出一招苏秦背剑,只求护住后心。 金兵的一杆长枪正刺在承光剑身上,枪尖顺着剑身滑出,纵是陈琦去势极快,也被刺破了皮肉。 陈琦眉头一皱,却也是心下一喜。能脱出重围,这一枪值了。 陈琦来的也正是时候。 完颜宗汗闪到一边之后,想用刀割开帐蓬逃生。但他右肩受伤,一时使不上劲,加之这中军大帐的毛毡比寻常营帐的要厚出许多,他又削了数刀,才将将划出一个大口子。 完颜宗汗奋力钻出了帐蓬,身子刚站住,陈琦也经到了。 咫尺之遥,金贼在前,陈琦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完颜宗汗也发现了陈琦。 话说这完颜宗汗也不愧为身经百战之帅,此刻他知道跑已无用,悍勇之气陡增,竟忍着肩伤,挥刀削来。 陈琦也出手了,一出手就是无涯子的绝学:寒雨连江夜入吴。 这一剑正是柳如烟剑法中的一招,皆为无涯子所创。话说这无涯子一身精于武学,也醉于诗词,所以这套剑法中的招式皆以诗句为名。 而这招“寒雨连江夜入吴”正是以剑破刀的招式,缠、绕、点、挑,寻对手的兵刃而进,一气呵成。 此招一出,纵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也难以招架,何况是一个右肩受伤的完颜宗汗。 弯刀飞向了半空,长剑直刺胸口。 承光剑破甲而入,寒锋浴血。 完颜宗汗并未披甲,长剑刺中的是一名拼死前来救驾的金兵。 眼看有人帮完颜宗汗挡住了这一剑,陈琦急怒交加,一声大吼,手中长剑一挑,竟生生把中剑的金兵挑飞出一丈开外。 他长剑再进,又是一招绝学:飒若崖谷生长风,剑气如虹,剑影如龙。 可惜,已经赶来的金兵不会再给他机会,无数长枪大斧已呼啸而来。 武松看到完颜宗汗钻出了帐蓬,也看到陈琦跟着追了出去,更听到了帐外的喊杀之声。 他曾在陈道前面前夸下海口,十步之内必杀完颜宗汗,却没想到被一个袁淳风就坏了大事。 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只见武松双刀一错,怒目圆睁,力贯双臂,对着袁淳风横扫而去,刀气激荡,如狂风卷席。 袁淳风见势不妙,急退之中腾身而起,平地跃起丈余,才堪堪躲过刀势。 他只听得身后一阵布裂之声,刀风之下,中军大帐竟被拦腰劈开,塌了一大半。 武松此时才发现,帐外已是满眼的金兵。 陈道前一众所余已经不足二十人,犹在苦战。而陈道前自己则已是满身血污,身中数箭,如果不是重甲护身,怕是早已丧命。 大帐的另一边,陈琦也身陷金兵重围之中,一柄长剑在无数长枪中左突右冲,却已是渐渐不支。 而在十余丈之外,完颜宗汗已经骑在马上,四周围满了重甲之士。 原本得以脱身之后,部属要拥着他退往其它营寨,但被他制止了。 他要亲眼看看这群刺客的下场。 “传令下去,生擒刺客者赏金百两,格杀一人赏银百两。”完颜宗汗道。 金兵顿时更加奋勇,如疯狗一般扑来。 武松知道,今日是杀不了这完颜老贼了。为今之计,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 武松稍作犹豫,挥刀冲向了陈琦这边。 但袁淳风却又挡在了前面。 他双掌翻飞,封住武松的去路。掌风所及,震得武松的衣襟乱舞,招式诡异,一时让武松只能挥刀格挡。 终于,戒刀和铁掌相撞。以雪花镔铁刀之利,居然也伤不了袁淳风。不过,武松刀势之猛,也震得袁淳风双臂发麻,内息翻涌。 转眼间,二人又折了十余招,袁淳风双掌看似丝毫不乱,但却不再敢硬接武松双刀,而是以游身之法,避实击虚,只为缠住武松。 武松也看出了对手之意,拖下去只能于己不利。 他决定赌一把。 只见武松双刀挽出,似双龙入海,龙分左右卷向袁淳风。 这一招之下,武松自己已是中门洞开,刀势之中隐约露出破绽。 袁淳风岂能放过这一良机,他顺着武松的刀势突然欺身而进,偌大的身躯竟如蛇一般。刀锋过耳的瞬间,他已是右掌击出,直取武松面门。 武松仰面向后倒去。 这一倒刚好避开了袁淳风的掌力,却正是醉拳中铁板桥功夫。 身倒而力不倒,形醉却意不醉。 就在这一倒之间,武松已是右脚飞出,直踢袁淳风腹部。 这一脚来得太快,袁淳风情知不妙,但情急之中却并未乱了章法,左掌下探,以掌硬接武松这一脚。 鸳鸯腿,本就是武松的成名绝技,而以武松如今身负的扛鼎之力,这一脚足以破金碎石,何止千斤。 掌脚相撞,气浪翻涌,风云激荡。 袁淳风,左掌如遭重锤,顿时失去知觉,身子却似飞鸟,被踢上了半空。 人还在空中,袁淳风只觉得腑中气息似要破体而出。饶是他以铁掌相抵,武松这一脚之力也几乎震破了他心脉。 袁淳风如今身负四枚灵环之力,却依然挡不住武松这一脚,堪堪落地之后,已是一口鲜血喷出,站都站不住了。 如果不是出了这一掌,他不死也是残了。 一脚击退了袁淳风,武松不及多想,双刀翻飞杀向围住陈琦的金兵。 行刺无果,又被袁淳风缠了许久,武松早已是杀气满身。他双刀过处,无论是长枪大斧,还是重甲铁骑,只见刀锋浴血而进,雪花见敌吐芳。 金兵悍勇,也从未见过如此威猛之士,一时间,武松直杀得四周二丈之内,无人再敢向前。 立在马上的完颜宗汗也看得不由胆颤。 自随先帝起兵征战以来,他所历恶战无数,所见骁勇之人无数,契丹人、汉人、西夏人皆有勇不敢挡,于万马军中陷阵如探囊取物之士。 但像眼前此人,不披甲,不骑马,仅凭手中双刀,就能破重甲,断长枪,杀人如秋风扫落叶,似饿虎入羊群。 他还从未见过。 要知道,他大帐周围的士卒皆是精锐中的精锐,更莫说还有不少神箭营的武士。 “莫要伤他性命,谁能生擒此人,赏食邑万户。”完颜宗汗高声喊道。 转眼之间,武松已砍翻了数十名金兵,终于杀到陈琦面前。 此时的陈琦已身中数刀,血染衣袍,手中长剑殷红中透着寒光。 “大师,你自己走吧,不用管我了。”说着,陈琦突然单膝跪地,如果不是用长剑撑住,几乎摔倒。 武松此时才发现,陈琦左腿上已经插着一支利箭,箭深入骨,已经看不到箭头了。 “郎君,是我托大,才铸成此大错。”武松一把扶住了陈琦,“你放心,贫僧带你杀出去。” 陈琦笑了笑,扫了一眼四周虎视耽耽的金兵,“在下此来早已抱定必死之心,虽诛贼不成,但能和大师并肩杀敌也算此生无憾了。”陈琦道,“以大师以能,尚有全身而退的机会,这以身殉国的机会就留给在下吧。” 武松也知道,自己一人要想突围也是势如登天,倘若还要带着受伤的陈琦,是万万不可能。 但见死不救也绝非他武松所为。 “陈郎君此言差矣,贫僧岂是怕死之人,今日就杀他个痛快,也不让鞑子小瞧了我等。” 说着,武松意欲又杀向敌阵,他这一动,顿时唬得围着的金兵不由向后一退。 纵有食邑万户的重赏在前,金兵也一时没有勇气去挑战这位天降的杀神。 ...... 深夜里,何栗已经在门外站了快一个时辰了。他一直眼望着南方,但却迟迟不见响云箭升起。 第92章 夜袭(下) 陈道前果真战至了最后一人。 这二百宋军死战一夜,血透征袍,每人皆身中数刃,每人也皆战至力竭。 自宋金开战以来,金兵见惯了一触即溃的宋兵,也习惯了以寡敌众。在他们眼里,宋兵之弱,犹如乌合之众,人多时尚能仗着势众壮胆,一旦被围,几乎和猪狗无异。 但今夜,他们见到了另一种宋军。 身陷死地,犹血战到底的一群死卒。 他们甚至不敢相信,竟有数百士卒死在这队宋兵之手,伤者更是逾千人。 陈道前用尽剩的一点力气将刀横在了颈上。他已经看不到武松和陈琦在何处,只听得见大帐另一边杀声犹在。 陈琦一把拉住了武松,把右手拇指上的那枚青玉环摘了下来,放在武松手里。 “请大师将此物转交小师妹,告诉她,师兄虽无力诛贼,但也无愧师门。”陈琦面含微笑道。 “郎君你......”武松握着玉环,也握住了陈琦的手,手冰凉,分明已是内息衰褐之兆。 “大师之勇,在下平生未见,你万万不可在此枉送了性命。”陈琦用力握了一下武松的手,“快走吧,不然就无人知道,今夜有此一战,我宋人也敢此一战了。” 说罢,陈琦突然转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御剑而起,人剑合一飞向了金兵,口中高喊道:“斜风细雨不须归。” 这正是无涯子独门剑法的最后一招。 剑似风,血如雨,承光去,人不归。 ...... 寒夜突然就静了下来。 武松默默地将那枚玉指环上的血迹拭净,然后揣进怀中。 他冷眼扫视着四周的金兵,心中热血澎湃,但脑海里却异常冷静。 他知道,只剩下自己了。如何杀出这数里金营,他也一时无计可施。 “这位好汉,不如归顺我大金吧。”完颜宗汗依然没有打消招降武松的念头,在马上喊道,“本帅看你一身好武艺,自可建立一翻功业,又何必为那赵家老儿白白赔上性命。” 武松斜目以对,睃了完颜宗汗一眼,心里暗道,可惜距离太远,一跃之下到不了他跟前。 “嘿,大帅的话你听见没。”此时,完颜宗汗帐下的一员裨将托兀真长立于马上,以刀代手,指着武松喊道,“你如今已是插翅难逃,赶紧弃刀降了吧。” 这托兀真一叫,却让武松眼前一亮。他看了那托兀真一眼,正好距自己不到十丈,立在马上耀武扬威。 真是天赐此人。 武松突然腾身而起,如飞鹰扑食般扑向了托兀真。 金兵一阵惊呼,却有些不知所措。原本有弓箭手早已引弓待发,但方才大帅有令,不得伤他性命,所以弓箭手也一时不敢放箭。 眼看武松凌空而至,托兀真倒也反应机敏,连忙挥刀上撩,想要在半空截杀武松。 他这一刀又怎能奈何得了武松。 只见半空中的武松刀花一挽,立时将托兀真手中弯刀挑飞,接着就势一纵落在马上。 武松这一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托兀真的身后。随即手腕一抖,已将刀横在了托兀真的脖颈上。 这一起一落,一挑一纵,在重重围困的金兵眼前,武松眨眼之间就擒住了一位裨将,不仅看得金兵们目瞪口呆,就连完颜宗汗也看得一阵后怕,不由勒住战马倒退了好几步。 托兀真也算久经战阵之将,但武松出手之快,他尚未明白过来,就已经刀架脖颈,命悬一线。 他不由有些后悔,只怪自己急于救帅,虽然披了甲,但却未带顿项(护颈甲)。 但武松并不想要他的命,只想要他这人。 擒住了托兀真作人质,金兵都以为武松要挟持着人质纵马冲出重围,纷纷举起长枪,挡在马前。 金兵又哪里知道,武松根本不会骑马。 武松又飞了起来,这次还带着一个人,确切说是拎着一个人。 拎着一个七尺大汉,武松没有跃太远,只落在七八丈开外。但落地之后,脚尖再点,又向前跃起。 每次落地,四周都是金兵,但一则,金兵却怕伤了托兀真,投鼠忌器,二则,有完颜宗汗帅令在先,也不敢贸然出手。 眼看武松这一起一落,如踏浪而行,转眼已飞出数十丈之外。完颜宗汗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高喊道:“快放箭,别让他跑了!” 听着身后弓弦声大作,武松也腾不出手来,只好将托兀真随手抡开,格挡来箭。 可怜这托兀真,竟被武松当成盾牌挥来挥去。好在他这身上的重甲乃是金军中的上品,不然他已被自己人射杀。 武松如此飞跃而行,不一会儿已冲出半里之外。眼看漫漫营寨依然望不到头,武松不由心下一急,内息喷薄而出,一跃之下居然已有十余丈之外。 武松突然想起了自己飞跃黄河时踏冰之法,他索性抛开了托兀真,专挑金兵的营帐顶落脚,居然也是起落自如。 夜色里,只见一条大汉在营帐顶上如飞鸟般起落,金兵也如见鬼魅。 眼看武松竟然就这样跑了,加之右肩刀伤阵阵作痛,双个虎口血流不止,完颜宗汗顿时恼火万丈。 “传令下去,各营整顿军马,卯时一到,就随本帅杀进汴京城去!”完颜宗汗叫道。 “大帅且慢!”不知何时,丁路已出现在完颜宗汗身边,出言阻止道。 “丁郎?你为何不让本帅发兵?”完颜宗汗气犹未消。 “大帅莫不是认为这行刺一事是那赵官家指使?”丁路问道。 “难道不是那狗皇帝所为?” “大帅先请息怒。我倒是觉得未必。” “何以见得?”若是换了别人,完颜宗汗哪有这番耐心,只是这丁路屡次进言皆正中要害,所以才让完颜宗汗愿意听下去, “倘若是那赵官家所为,为何宋军没有趁机出城进攻,而是坐视这几百人在此苦战?” 闻听此言,完颜宗汗也暂时冷静下来:的确,若方才宋军趁势里应外合,出城进攻,情势会更加难测。 “丁郎的意思是,这行刺之事,并非赵官家之谋?” “他怕是无此胆略。” 完颜宗汗没说话,但心里却是认同此言。如此兵行险招之举的确不像赵檀所为。 “其实,要想知道究竟是不是赵官家所为也不难。”丁路接着道。 “丁郎又有何妙计?” “大帅只要再让那赵官家再来一趟金营便是。” “哦,让他再出城一次?” “正是。他若心中无鬼,自然会来。” “嗯。”完颜宗汗频频点头,“不过,让那赵官家再次前来,总得寻个理由才是。” “这个不难。”丁路微微一笑道,“既然宋皇已降,尊大金为主,那就让那赵官家来此商议为大金皇上加徽号一事,岂不正好。” “好。当真是正好!” 劝止了完颜宗汗怒起刀兵,丁路这才赶到袁淳风的营帐,来看看掌门的伤势如何。 方才之战,丁路其实一直在一旁观察。 他本以为,以袁淳风如今之力,当可一雪当日杭州的一拳之耻。但结果却是今日又添了一脚之恨。 丁路实在想不明白,袁淳风身上的四枚灵环之主,每一个都是绝顶高手。而且四人的武功相辅相成,铁掌掌力雄浑,刚猛无比,云宗身法精妙,以巧克力,玄空内息连绵不绝,再加上有龟息之法加持,四力合一的袁淳风几乎就是一个不世出的武学怪物。但他居然还是打不过武松。 唯一的解释就是,武松已经彻底觉醒了原息之力,而且似乎已经触及了四道天重的门槛。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袁淳风还是挡住了武松,不然完颜宗汗一死,怕是真要天下大乱了。 乱,丁路倒是不怕,怕的是这乱的轨迹脱离了他预设的方向。 丁路为袁淳风把了把脉。灵环之力尚在,只是袁淳风本身的内息受损不小,也亏得有龟息伏气之功护身,才不至于伤得过重。不过,十日之内,袁淳风也只能静养调息,不可再动灵环之力。 “掌门好些休养,切记,十日之内禁武戒酒,否则性命堪忧。”丁路故意把情况说得严重了些,因为他知道袁淳风的德性,有酒绝不过放过。 出了袁淳风的营帐,丁路避开众人,直奔汴京城而去。 此时已过丑时,金营渐渐恢复了平静,汴京城方向也一片寂静。 夜深人静,正好是见那人的好时候。 丁路要见的人正是亥言。 当武松等人和金兵血战时,亥言也早已潜身于金营。他看着陈道前率宋兵死战,看着陈琦力战而亡,也看着武松孤身陷入重围。 他也只能看,甚至当武松一人杀出重围时,他也只能心里默念,却无法出手相助。 当然,他看到袁淳风时,也就知道丁路也在金营之中。 实事上,武松和袁淳风激战之时,亥言和丁路也已经发现了彼此。两人遂约定在汴京城南的安上门相见。 这回二人倒是一拍即合,心照不宣。 毕竟,二人都想从对方口中寻找答案,而这些答案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第93章 城楼相会 汴京城安上门的城楼顶上,亥言和丁路相对而立。 高处不胜寒。 “杭州一别,小师弟一向可好?”丁路揶了揶衣领,像是要挡住这深夜的寒意。 “承蒙丁师兄挂念,我很好。”亥言道,“倒是师兄看起来不太好。” “哦。如何不好?” “师兄既已入金营,为何不着金服,披貂领,穿左祍,也不至冻坏了身体。” “哈哈哈。”丁路笑了,“汉服也罢,金服也罢,右祍也好,左祍也好,衣冠之别,只在其表,礼仪之差,却在其心。这个道理,小师弟应该懂。” “原来师兄也知道有衣冠之别,礼仪之差。”亥言道,“而如今之局,黎民遭难,社禝将倾,礼将不存,这也是你想要的吗?” “宋金之战乃大势所趋,与我又有何干?”丁路颇不以为然。 “与你何干?”亥言正色道,“师兄你可知你已铸成大错了吗?” “错?我何错之有,错在何处?” “你装神弄鬼,以妖术蛊惑官家,以至汴京城破,大宋降金。你骗得了官家,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我!” “小师弟此言差矣。”丁路慢悠悠道,“其一,我用的是灵术,当年仙师也曾用此术助黄帝中原逐鹿,你怎能称之为妖术?” “你......” “其二,官家他自己蠢,这是我的错?难道他父子二人听信谗言,宠信奸佞,穷奢极欲,劳民伤财,以至朝纲不振,武备松懈,民不聊生,匪患四起,这,也是我的错?” “宋皇昏庸,自是咎由自取,但万民无辜,你为何要推波助澜,暗助金贼?”亥言的语言已经越来越重。 “小师弟此言又错了。”丁路依旧不急不徐,“我只是顺天下大势而为,宋廷之败已是不可避免,又岂能是我等能改变?” “这就是你与金人为伍,助纣为虐的理由?你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丁路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悠悠地望着远处灯火阑珊的宫城,“究竟何人为纣,何人是昏君,日后自有公论。至于后果,小师弟莫急,尽可拭目以待。” “你......”亥言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 但他隐约感觉到,灵戒苦心孤诣的背后,绝非只是为了打造一个袁淳风这样的绝世高手,他们似乎乐得见到宋廷的崩溃,甚至恨不得落井下石,让这个王朝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师弟问完了。那该我问了。”丁路道。 “你所问何事?” “武松。” “武松与你何干?” “难道武松身上没有灵环之力?” “哼。”亥言不由冷笑了一声,“丁师兄认为我也私携灵环入世,用在武松身上?” “难道不是?” “你等行不轨之事,怀不轨之心,再以己度人?”亥言不由冷笑道,“没有仙师法旨,灵坛内的灵环岂能私下凡间?” 见亥言言色凌然,丁路知道此言不假,心里更觉不妙。倘若武松没有灵环相助,那他的能力简直太可怕了。 和在杭州元道门一样,二人此次会面也不欢而散。 不过和杭州那次不同,亥言已经明显感到灵戒的恶意,但这个恶意最终目的何在,却还不得而知。 丁路心里也没底。虽然目前一切都依然照着自己设想发展,但他觉得武松的存在会是一个不小的变数。 而此时的武松正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云涯茶楼里,武松彻夜未眠,一直在喝闷酒。直到亥言回来时,武松已有了七八分醉意。 自相识以来,亥言还从未见武松喝成这样。 “武都头......”亥言想劝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欲言又止。 武松双眼通红,虽然已经脱掉金军的戎服,但中衣上依然满是血迹。 那都是金军的血,但再多的胡虏血也解不了武松的心头之恨。 此番冒险夜袭金营,武松知道,陈琦两兄弟已经抱定必死之心。但武松以为,只要能杀掉完颜宗汗,金军必然大乱,他当可带着二人趁乱杀出重围。 可未曾想半路上却杀出个袁淳风,不仅让完颜宗汗逃过一劫,更让陈琦二人丢了性命。 “武都头,完颜宗汗不死或许是天意,非你之过。”亥言还是忍不住劝道,“行刺一事本就是不得已之举,你不必过于苛求自己。” 武松没有说话,只是又干了一碗酒。酒尽碗空,武松忽然站起身来,以碗掷地,“不杀此贼,誓不罢休!” 亥言知道,又到了该讲道理的时候了。虽然武松明显已经有些醉了。 “杀了完颜宗汗,金人就会退兵吗?”亥言问道。 “不会。” “那杀他有何意义?” “逼官家弃和死战。” “所以,战才是目的。”亥言道,“而要想战,却并非只有这一个法子。” “还有其他办法?” “自然是有。” “那你快说。” “如今我等行刺失手,金营必然有所戒备,再想故技重施已无可能,所以逼官家死战这条路怕是行不通了。” “那究竟该如何?” “汴京城里的不敢战,那只能让城外的人战了。” “城外?何人?”武松醉眼一立,“你说的莫不是那康王赵杦?” “你还真说对了,正是他。”亥言点了点头。 “他?”武松不由面露不屑之色,“他会吗,他敢吗?” “他如今已是兵马大元帅,理应担起勤王的之责。” “可他一直按兵不动,奈之若何。”武松觉得亥言就是在异想天开。 “那就令他出兵。” 一看亥言又露出了那熟悉的鬼脸,武松知道,这小和尚定是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你的意思是......” “武都头你忘了,在尚书省衙时,我曾看过当今官家的诏书。” “难道你真有圣手书生萧让那般本事?”武松问道,“准备矫诏假传圣旨?” “这实则不难。”亥言原本想说,按凡间算,自己写字已经几千年了,模仿个笔迹有什么难的。但又怕一时说不清。 “那官家的字和他爹一脉相承,也算得上大家之作。这好字模仿起来不难,若是武都头的字,可能就不好说了。” 武松看亥言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知道他应是胸有成竹。 武松道:“原来你寻黄绢,看诏书,是早有预谋。” “也不然。”亥言道,“我原本是想待刺杀事成之后,可以矫诏命内城军民一同举事。如今只能另谋他路了。” “那事不宜迟,你赶快写吧。” 亥言随即拿出了黄绢,找来笔墨纸砚,略微思索了片刻,提笔写下: 『见书如朕亲临,望康王即刻起兵,入卫京城,朕盼王师如久旱望雨,万莫迟疑。』 ...... 陈道前其实并没有死。 当他准备用最后一口气横刀自刎时,却被一名金将将刀拨落,最终伤重被擒。 完颜宗汗马上提审了陈道前,想问出行刺的幕后主使。但不问还好,这一问却给了陈道前一吐为快的机会。 “我华夏万万之众,地不分南北,人不论老幼,皆怀杀贼之心,人人恨不得吃尔肉,喝尔血,将尔等碎尸万段,以祭苍生,以慰亡灵。” 陈道前一身伤痕,满脸血汗,犹怒目圆睁,泼口大骂。骂到兴起,竟一口鲜血喷向完颜宗汗,若不是双手被缚,又伤重难支,他恨不得扑上前去咬死完颜宗汗。 完颜宗汗一怒之下,命人将陈道前的舌头剜去,将其吊在辕门之上。 虽然没有从陈道前口中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看着陈道前一身金人的装扮,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自己派出的那神箭营十八骑。 刺杀敌方的主帅本就是交战双方均会采取的策略,如今金人擒杀了来行刺的宋军,那自己的那十八骑一直未有消息传回,怕是也有去无回了。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十八骑已经皆死于武松刀下,但他也明白,刺杀康王一事不成了。 康王不死,始终是一个心腹大患,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完颜宗汗知道,这康王在外面一日,他们就一日难得心安。 完颜宗汗心事重重的样子,丁路自然是看到眼里。 和亥言不欢而散之后,他原本一直思考如何对付武松之事。不想被陈道前的骂声搅了清静,索性来到完颜宗汗新帐中一看究竟。 “大帅莫非担心那康王赵杦?”丁路问道。 完颜宗汗点了点头,眉头稍展,“丁郎又有妙计?” “不用什么妙计。”丁路道,“只需大帅一声令下即可。” “本帅下令,那康王怎会听从?”完颜宗汗问道。 “诶,大帅命令不了那康王,还命令不了宫城里的那位官家吗?” 闻听此言,完颜宗汗恍然大悟。连忙叫道:“来人,速拿纸笔来。” 何栗最终没有等来那红色的响云箭,却等来了完颜宗汗派人送给官家的一封信。 或者说是一道命令。 『今议和已定,天下归心,两国间不便再有兵伐之事。宋帝应速遣使臣分赴各地颁诏,莫再以勤王之名兵临汴京。河北之康王,乃宋帝一脉,当速召其归京,以安天下,以罢干戈。不得有误。』 送信的人还特意强调,送给康王的诏书须先交给完颜宗汗过目之后,才能遣人送出。 第94章 真假诏书 相州州衙内,康王赵杦正面临着一件棘手的事情--面对几乎同时到达两份诏书,他有点懵了。 按常理,这两份诏书的真假不难分辨。 前一份是一块黄绢上写了数行字,无款无印,只是事先封于蜡丸之中。 而后一份,不仅是写在玉轴蜡笺纸上,而且中书省、门下省和宰相的签章,皇帝的玉玺印一应俱全,行文措词也工整考究,完全就是一道真得不能再真的圣旨。 最关键的是,来传诏的是赵檀身边的贴身内侍王都知。 王都知赵杦自然认识,这官家的字赵杦自然也认得。但问题是,赵杦把两封诏书看了好几遍,也皆是官家亲笔不假。 要是两封诏书说的一样也罢了,但要命的是,这黄绢诏书要自己立即起兵进卫京城,另一封却要自己放弃抵抗,回京复命。 “送蜡丸之人现在何处?”赵杦问道。 “来人将蜡丸交于末将就走了。”当值的一名都头回道。 “来人是何模样?” “是一个孩童,约摸七八岁的模样......” “废物!下去吧。” 赵杦又仔细端详了两封诏书,依然没有头绪。 他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抬头看了一圈四周的几位:两位兵马副帅汪伯彦、宗泽,相州通判赵不封。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内侍王都知身上。“王都知,这圣旨可是圣上亲手交于你的?”赵杦突然问道。 赵杦这一问,把王都知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小的有几个脑袋,敢假传圣旨,欺瞒大王!” “王都知莫惊,本王只是问问清楚。你且起来回话。” 正堂之内,一时陷入沉默。 “大王,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否?”宗泽终于忍不住了。 “宗副帅请讲。”赵杦也知道,这难题终究躲不过,不妨听听几位大人怎么说。 “敢问大王,这两封诏可确定都是官家的御笔亲书?” “这是自然,本王岂能不认识官家的笔迹。” “那下官以为,这两封诏书都是真的。”宗泽道,“只不过字都是真的,但只有一封才是官家的本意。” “哦。宗大人以为哪封才官家本意?” “大王莫急。”宗泽说着扭头转向了王都知,“王都知,我来问你,这诏书送出京城前金人可曾看过?” “这......”王都知颤颤微微道,“汴京外城已破,这诏书金人自然是看过,不然我如何出得了汴京?” “大王。”宗泽转回身来,向赵杦拱手道:“如此便明了了,王都知所传之诏是假,那黄绢诏书才是真。” “宗副帅何出此言?”赵杦问道。 “大王,官家既然知道此诏要让金人过目,又岂能说出真话?此诏只不过是为瞒住金人耳目而已,那蜡丸所封之诏才是官家真实想法。此乃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宗帅所言极是。”一旁的赵不封也上前说道,“如今汴京内城尚在,金贼虽战据外城,却一时难再进击,故而假圣旨之名,以此既能废我勤王之师,亦能骗得大王自投罗网,此诏绝不可信啊!” 见赵杦依然在犹豫,赵不封接着道:“此诏虽亦是官家亲笔,还有各省同属,这恰恰说明是官家欲盖弥彰的无奈之举。” “何以见得?”赵杦问道。 “大王久居宫城,皇诏当不陌生。难道就不觉得这封诏书有些古怪吗?”赵不封接着道。 “何处古怪?” “既然诏书上已有中书省签章,执笔草诏的就当是中书舍人,又如何会是官家御笔亲书呢?” 赵不封此言也让赵杦心里格登一下。是呀,这么大个破绽自己怎么没能看出来呢?这官家亲笔写的诏书其实少之又少,而如此正式的圣旨更是从未见过由官家自己执笔的。 “可见,此诏乃官家亲笔不假,但下官以为,官家正是言不由心,才故意露出破绽,以瞒过金人,却又能提醒大王。”赵不封接着道。 赵杦又仔细地看了看那道玉轴蜡笺黄纸的诏书,上面写着:朕绍膺骏命:五运更始,三正迭代。朕受禅而继大统,历时载余,然元气肇辟,树之以君,有命不恒,所拥惟德...... 如此正式的诏书的确不可能是官家自己执笔写的。 “那这黄绢诏书就确定可信吗?”赵杦又问道。 “大王你难道忘了,那封你为兵马大元帅的密诏不也是一块黄绢吗?”宗泽立即回道。 闻听此言,赵杦心里不由一惊,心道,是啊,若我不信这封黄绢诏,那前面那封黄绢诏岂不是也不能信,那我这兵马大元帅岂不是成了假的? “宗副帅所言也有道理。”赵杦道,“只是这黄绢诏毕竟来历不明,也颇为可疑。” “大王,官家如今身陷重围,要想送出诏书必然不能循常理,遵常规,必是以非常手段,差遣非常之人。这恰恰说明官家盼勤王之师如久旱盼甘霖。正如昔日汉献帝以衣带传诏,征讨国贼,所谓礼法程序,又岂能周全。”宗泽道,“还请大王即刻起兵,入卫京师,以解圣上之危,以扶社稷,以救黎民。” “请大王起兵,解救圣上。”赵不封也附和道。 赵杦也有些心动了。 自从竖起兵马大元帅的帅旗,这些日子以来,各地兵马纷纷来投,如今相州一地已聚集了近十万兵马。倘若自己一直按兵不动,必给人留下话柄,也难以收服人心。一旦失了人心,自己这兵马大元帅怕迟早成了摆设。 其实,赵杦虽然一时也难辨诏书真假,但他也早打定了主意,这奉诏回京的事自己绝不会干,因为这简直就是找死。 不过,赵杦发现汪伯彦一直没说话。他也有意无意地看了汪伯彦一眼。 “大王,下官以为此事不可草率。”汪伯彦立即心领神会,说话了。 “怎么,难道汪知州也相信这假圣旨所言,想让大王继续在此隔岸观火,见死不救吗?”宗泽知道这汪伯彦一开口,必无好事,言语中已是质问的口气。 “诶,宗副帅救驾心切,本官又何尝不是。”汪伯彦道,“只是倘若大王贸然挥师南进,万一触怒了金兵,杀进汴京内城,这反而可能害了圣上,大王岂不是要落下骂名。” “汴京内城尚在,城内尚有数万禁军,此时不救,难道要等内城也被破了才救吗?”宗泽不禁怒道。 “宗副帅,你也为臣多年,自是忠心可嘉,但也须体谅大王。”汪伯彦道,“如果今汴京被围,西军又被挡在潼关之外,天下勤王的重任已系于大王一身,一旦贸然行事,天下难免会谣言纷起,指大王有不臣之心,这将至大王于何地?” “难道眼看圣上身陷重围,坐视不理,畏首畏尾,逡巡不前就是为臣子之道?抗旨不遵,接诏不从,就不会招天下骂名?”宗泽已经是忍不可忍。 “好了好了,两位大人皆是忠心之臣,策略之争而已,不必如此。”赵杦连忙劝道。但其实汪伯彦之言可谓句句正中他心坎,也让他彻底打定了主意。 “宗副帅救驾心切,本王甚慰。”赵杦道,“不过如今金兵势大,又据汴京之利,勤王之事绝非可一蹴而就,进兵之策也需进退有据。本王不才,受命兵马大元帅,自当行周全之策,尽臣子之心,不敢有妄动之念,行草率之举。” 话说到这个份上,宗泽也知道,要想说服这位康王已是不可能了。 “那敢问大王可有了进兵之策?”宗泽问道。 “如今之计,宗副帅可领所部兵马南下直趋汴京,以作疑兵。本王则和汪知州取道东进,以迂回之势,出奇不意侧击金兵。如此,你我两路夹击,或可解汴京之围。” “此计声东击西,虚实结合。深得兵法之妙,大王之才不愧为兵马大元帅之位。”汪伯彦忙不迭赞道。 闻听此言,宗泽心里道,能把避战之举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也真是难为这位皇子了。 “如此,下官即日起兵南下。”宗泽知道已多说无益,拱手告别,把一声长叹留在了心里。 看着宗泽忿忿而去,赵杦总算松了口气。 他随即又转向了赵不封道:“赵通判,待本王和汪知州起兵之后,你即权知相州,统领一州军政,以做后援。” “下官领命。”赵不封一边拱手应道,一边心里也是一声叹息:这位族弟看来是真的要跑了。 这一次,只有亥言一个人在房顶上目睹了这一切。 他没让武松一同来,一则,是怕武松再起杀心,二则,此时尚是白日,武松虽已身负驭风之力,但也尚未达到沾瓦无声,如羽落尘的境界,难免暴露了行踪,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结果证明,还好武松没来,不然让他又看到康王赵杦那副嘴脸,亥言真怕劝不住武松。 他的矫诏之计其实已经成了,但奈何你有妙计千条,也抵不过康王的一颗逃跑之心。 走在返回客栈的路上,亥言一直在琢磨:该如何和武松说? 第95章 王子现身 武松也不知道该如何和群雄说出汴京之事。 对于武松的去而复返,静觉、令虚等人都颇为高兴。众人随即寻了一处酒楼,要了一间雅间,为武松接风洗尘。 酒桌之上,武松虽然频频举杯,却始终少言寡语,喝的是闷酒。 “尊驾此去汴京,莫非是遇到了难事,如此闷闷不乐。”静觉也看出了武松似有心事,忍不住问道。 武松刚端起酒杯,闻听此言又放了下来,欲言又止。 “是啊,大师一向快人快语,爽快得很,为何今日却......”铁剑门掌门丰赫扬也憋了半天了。 “哎。贫僧心中郁闷,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武松叹了一声,独自又干了一杯。 武松终究还是一个不吐不快之人。于是他便将夜袭金营一事的前后告之了群雄。 听到武松以二百人夜袭金军大营,众人皆心生敬佩,又自愧不如。暗想自己怕是无此胆量。 再听到陈琦、陈道前血战不退,最终以身取义,杀身成仁,众人又皆唏嘘不已,一片叹息。 直到得知官家已经投降,宋金两国正在议和,群雄则陷入一片沉默。 虽然他们也已得知了汴京外城被破的消息,但却不敢相信,官家真的已经放弃抵抗,降了。 “昏君!”雪山派掌门苏沐白不禁骂了一句。 “岂止昏君。”八卦门掌门贺连山也忍不住了,“他那老爹,还有他那九哥,哪个不是软骨头,不是缩头乌龟,简直是蛇鼠一窝。” “贺掌门息怒,小心隔墙有耳。”令虚道长连忙一把搭在了贺连山的肩头,生怕他再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诶,道长怕他作甚!”丰赫扬这爆脾气也彻底被点着了,“那坐在州衙里的康王整日按兵不动,不是缩头乌龟又是什么!这父子几个,都不是甚好鸟!” 见群雄怒气难消,越女剑掌门韩岳蓉连忙起身到雅间门口,向外查看了一翻。好在此时酒楼客人不多,楼上也倒是清静。 “各位掌门,我等原本一心报国,为杀金贼而来,如今却已困在此地半月有余了,莫不成还要等下去吗?”五毒教教主普鸣凤问道。 原来,康王虽以兵马大元帅的身份招得各地兵马来投,却一直以各种理由推脱,迟迟按兵不动。也早已让群雄心生不满。 “这康王,果然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武松一拳砸在桌上。 正当众人群情激愤之时,有人寻到了此处。来人正是丐帮的鲁正全。 自从群雄被归于刘浩帐下之后,鲁正全因为行事机警,也被刘浩任命为传令官。此番也正是为传令而来。 原来,宗泽从康王处出来之后,随即传令所部整装待发,明日一早就起兵南下。而身为元帅府前军统制成刘浩如今也已归于宗泽帐下。 “明日起兵?”静觉又问了鲁正全一遍。 “明日卯时点卯,辰时起兵出发。”鲁正全回道。 刚刚还忿闷不已的群雄顿时眉头渐展。 “是元师府的全部兵马吗?”令虚追问道。 “只有宗泽副帅帐下的一万人马。”鲁正全的回答又让众人一阵失望。 “那其余的人马呢?” “据说这是康王的将令,只命宗帅带兵南下。” “这区区一万兵马,又如何解得了汴京之围?”令虚不禁又眉头一皱。 “罢了。”苏沐白道,“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如今能起兵,总比憋死在这相州好。” “对,跟着这康王迟早还是做缩头乌龟。”丰赫扬也道。 “各位掌门。”此时静觉大师终于发话了,“既然我等已归入宗帅帐下,军令不可违,自当随军南下,以尽报国杀贼之志。” 众人皆点头称是。 酒宴就此作罢,众人起身和武松告别。 临别之际,令虚又意味深长对武松说了一句:“岳飞如今也在宗帅帐下。” 武松微微颔首,却没说话。 和众人告别之后,武松一人回到客栈。 进门时,发现亥言已在房中,正一个人坐在榻上,托着腮帮子,像是在想着事情。 “小和尚,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武松问道。 “你别说,我还真是见鬼了。”亥言回道。 “哦?哪来的鬼?” 亥言从榻上蹦了下来,凑近武松道:“武都头可还记得那金国七王子?” “你说的是在杭州的那个金国王子?” “对。” “你是在何处见到他?”武松不禁一惊。 “刚刚就在街市上。” “他眼下又在何处?”武松把刚卸下的戒刀又拿了起来。 “武都头莫急,他跑不了,我见他进了福来客栈才回来的。” “福来客栈?”武松道,“那不是正好距州衙不远?” “武都头好记性!”亥言赞道,“谁又能想到,你这八尺大汉,居然心细如发呢。” “少贫嘴,还不快去擒住这厮再说。”武松道。 “莫急,以武都头的本事,擒住他又有何难。”亥言道,“只是你不觉得他此来颇有些蹊跷吗?” “你方才就是在琢磨此事?”武松问道。 亥言点了点头,“一个堂堂金国王子,孤身来此,你不觉得奇怪吗?” 亥言如此一说,武松也觉得有些不寻常。 方才他是因为屡次让这金国王子从自己手中逃脱,所以擒贼心切。如今沉静一想,这突然现身的金国王子必定大有来头。 “小和尚你觉得他所为何来?”武松问道。 “以他在杭州的勾当,此来必定身负重任。”亥言道,“如今相州是抗金重地,康王也在相州,这绝不是巧合。” “你的意思是他是为康王而来?” “武都头你还记得那十八骑吗?”亥言道,“就是射你毒箭的那队金兵。” “自然记得。” “我一直怀疑他们绝非寻常的金兵,而是奔着康王去的。” “你是说这十八人原本是准备去刺杀康王的?” 亥言点了点头,“你不是也去刺杀完颜宗汗了吗?金人也自然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所以,你觉得那金国王子此来也是为行刺康王?”武松问道。 “倘若是要刺杀康王,应该不会派他来,你忘了,他根本不会武功。”亥言道,“但以他的身份,此来必定和康王有关。” “难道康王已在和金人暗通款曲了?”武松不禁一惊,“怪不得他一直按兵不动。” 亥言没接话,这其实也一直是他在想的问题。 “看来,又得用老法子了。”武松道。 ...... 亥言看到的人的确是金国七王子完颜杰律,他此番潜入相州,也的确是为康王而来。只不过,他不是来刺杀康王的,而是来劝降康王的。 武松和亥言只知道,金军一面围攻汴京,一面却对远在相州的康王有所忌惮,欲除之而后快。 但他二人却并不知道,在如何解决康王这个问题上,金营却是令出两路,各有各的打算。 原来,金军此番南侵是兵分两路,西路大军以完颜宗汗为帅,而东路大军则以二王子完颜宗望为帅。两帅非但互不隶属,各主军令,而且还暗自争功。 和完颜宗汗一味用强,一切皆付于刀兵不同,完颜宗望相对温和,更讲谋略,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完颜杰律此次正是奉他之命而来。 话说,完颜杰律虽然名义上也是金国王子,但因为只是一名汉女子所生,和其他王子相比自是低人一等,就连名字中也不能用代表宗族辈份的“宗”字,所以才以杰律而名。 不过,二王子完颜宗望自小就和七哥相好,也一直对这位弟弟关照有加。此番南征,也正是他及时派人召回了在杭州的完颜杰律,并一直将其留在营中,作为幕僚参与军事。 就在完颜宗汗派出神箭营十八骑,意欲刺杀康王之后,完颜杰律则向二王子进言,可招降康王,如此即可免去刀兵之争,又可以扶持一个傀儡。 毕竟,宋朝疆土太大了,完全依靠金国目前的兵力,犹鞭长莫及。 完颜宗望也知道康王始终是个心腹大患,但苦于兵力有限,围困汴京已是有悖于兵法中“十则围之”之道,纵是金兵悍勇,也无力再分兵进攻在相州的康王。而如今完颜杰律劝降的建议也正合他意。 完颜杰律随即自告奋勇,只带了一个亲随,扮作客商,请命前来相州招降康王。 完颜杰律之所以如此自信也并非没有道理。他自小熟读经史,不仅对汉人王朝的兴衰颇有研究,也熟知历朝历代的宫闱之争。在他看来,汉人皇族一向视权欲重于亲情,天子之位背后,不仅有血腥的刀光剑影,更有龌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以康王眼下的处境,他不信这位九皇子没有不可告人的念头。只要许以权位,再晓以利害,他相信自己能够说服康王,到时候岂不是奇功一件,也好让那些成天喊打喊杀的王兄们知道,三寸之舌有时候比千军万马更有用。 此时,完颜杰律正坐在客栈的上房里休息,他在等夜色降临,就准备夜访州衙,去会会那位康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