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乡的食客》 楔子 初冬。 凌晨。 万物集团办公大厦的顶层。 站在99层高楼的天台,放眼望去,城市灯火灿烂,远天星辰渺渺。 男子吐出的烟雾,在瞬间里被迎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吹散,融进周身的黑暗。他拉开领带,解掉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任由寒风灌满胸怀。 他迷醉于这种迎风而立的感觉,因为他觉得,风就是势,迎风就是迎势,就能纳势入胸怀。 就在刚刚,他亲自为三位大老板,汇报了万物集团对长生资本的吞并计划,极为少见的却也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三位老板非常一致地通过方案。 随同方案一起递上去的,还有自己的辞职信,他们会同意的,因为吞并计划的具体执行,方案里也都说的十分详细,自己带出来的几个人,完全可以胜任,这个舞台就留给他们吧。 而更远的事情,快则半年,慢则一年,长生资本破裂、消亡,而汲取其血肉的万物集团,将成为国内最大的资本集团,同时进入国际一流财团的队列,拥有与老牌跨国资本集团叫板的实力! 这些,自己便不参与了吧! 回忆起自己这十几年的拼搏,从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不断地自我学习、提高,凭着天赋与努力,终于站在了现在这个位置——国内最大投资集团万物资本的首席分析师兼执行总裁!手底下掌握着一批业内最顶尖的资本操盘手。 老板自然是赏识与信任他的,因为万物资本以前只不过是一个国内二流财团而已,之所有现在的成就,他甚至是起了决定作用的。 这条路还未到终点,他有资格也有能力,只要他留下来继续,他将成为资本领域一个时代的缔造者! 但他已经不想走下去了,这些年,他越来越厌恶自己所做的工作,这些厌恶让他感到疲累。当然,这些情绪他可以克服,他一向自制力很强,但还有一个原因他克服不了或者不愿去克服。 他的妻子。 那个一边抱怨他工作太拼命,一边霸道地占着他所有空闲时间的妻子,他们才刚刚结婚,她比他小了八岁,但是这些并不妨碍他们的感情。想到这里,他嘴角扬起弧度。 此刻,她应该正在睡梦中,他这样想着。 “回家!”短暂而坚定的命令出口,扔掉半截香烟,他转身大步走向电梯,身后,新来没多久的司机王普紧紧跟上。 豪华商务车使出集团大门,开往郊外别墅区。 半个小时就能看到她了,眯一下吧。 … 某个时间,爆裂的音乐响起,浓烈的酒味弥漫。 惊醒的男子弹起身体,向驾驶位看去,驾驶者猛的一脚油门,他又重重地跌靠到椅背。 “怎么样,爽吗?要不要来一口?” 回头向他望来的新司机满脸疯狂,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抓着忘记是谁送给他,但却本应放在后备箱的名酒。 瓶盖早已打开,酒也已经下了小半。 他嗑药了? 酒驾? 飙车? 几个念头瞬间从男子脑海闪过,这个虽然刚来不久,但平日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司机怎么了? 精神病发作? 不对!短暂的对视,王普眼中有恶意!有疯狂!却并无迷惑。 呵!看来是有预谋的了! 冷静!冷静!需要冷静!他将身体在座椅上靠实,靠稳,双手抹了一把脸,问道: “你想要什么,钱?不是问题,要多少?,咱们慢慢谈!” 他尽量放缓语调,不去刺激王普。 “钱?哈哈…哈哈哈…”王普先是大笑,然后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着牙:“你以为所有的人都跟你们一样,只知道钱吗?你可还记得王家嘴?” “王家嘴?王家嘴…”他口中喃喃自语,开始搜索脑海中的记忆,“是新区的商业综合体”。这是他数年前执行的一个地产投资方案,那里如今已经成为新区的商业地标。 “不错,曾经的城郊村,现在数十里繁华,这么成功的投资计划,赚了不少吧?” 夸赞的话语充满嘲讽。 “王普…王家嘴…你是那里拆迁户?呵,强拆的事情与我无关,不是我执行的,利润的大头也不在我这里,你知道的,我也只是个打工的,你受了什么委屈,可以跟我说,我尽力帮你摆平。”他语气平静,大脑飞速转动。 “哈哈,与你无关?”王普猛灌两口酒,“没有你的主意,没有你的蛊惑,会有那么多人扑到这些事上面?” “哈哈,蛊惑?”揉了揉额头,知道事情已经难有转圜的余地。“帮你的是谁?老板?还是肖远、唐明生他们中的哪个?” 老板其实是三个家族,如果要抹掉自己,肯定是已经达成一致了,难道自己十几年的尽心尽力也不能换取安然身退? 肖远、唐明是自己手下,他们都有不错的能力,自己也全心地栽培他们。但自己毕竟也算是挡在他们面前的绊脚石,有自己在,他们的光芒将永远被自己遮盖!自己决定辞职,也透露过这个意思,但是他们会信吗? 王普愣了一下,转而大笑:“哈哈,你果然聪明,既然这么聪明,那你到了底下慢慢猜吧!”。 王普一边说着,一边扬起酒瓶,把剩下的酒浇在身上,狠烈而果决,这个人太聪明了,再说下去,他也怕自己被蛊惑。 油门踩到最大的时候,王普将酒瓶丢到副驾,接下来只需要双手转动方向,让车子狠狠撞向路边围栏,冲出环城路高架,二人都不会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在这最后的时间里,王普想起家人,老婆和孩子已经收到了足够花一辈子的钱,父亲,你安息吧! 在王普分神的瞬间,后座的男子猛然暴起,上半身越过驾驶座椅背,双手如铁钳般抓住王普双手,左手抓右手,右手抓左手,交叉从王普脖子位置向后狠勒。 车子还在这段较直的长路上飞驰,凌晨的环城路也基本没什么车辆。 王普也没有想到平时十分文气的男子有这么勇猛的一面,身躯扭动,奋力挣扎,右脚仍然死死踩住油门,报定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有限的空间限制了发挥,男子额角血管暴起,双手拼命用力,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路面,只希望能在弯道来临之前勒死疯狂的驾驶者,然后停下车子。 半站着的姿势使他根本无法看到正前方的道路,但凭借路面的变化,记忆中的弯道已经快要来临,他猛然张开手臂,侧向发力,头却偏下去,照着王普侧颈血管,狠狠咬去! “啊——” 惨烈的嚎叫,然而死亡的血腥一定程度激发了王普的力量,猛烈的挣扎之下,男子不得不暂时松口,紧接着脸上挨了一记头锤,血腥冲破鼻腔,喷涌出来。 “啊!”低沉短喝声后,他再次咬住王普侧颈!同时双腿从两侧跨过驾驶座,狠狠的踩蹬下去,断绝了王普想要抬腿拨动方向盘的企图! …… 碰的一声巨响,车子撞上水泥护栏,整个车头都陷了进去,紧接着翻滚出几十米外,碎玻璃、不知名的零件散落一地,汽油渐渐报废的车身下流出,一切暂时归于寂静。 半分钟之后,一两黑色无牌车辆急刹停在报废的旁,却没有人下车。 “哎,真是惨啊。” 伴随着轻轻的叹息,一道火光从来车的驾驶位窗口飞出,缓缓落在已然报废的豪华商务车边。 哄燃声起,黑色无牌车在火焰窜起的时候,扬长而去! 第1章 大有若无 解风居之所以叫做解风居,是因为它的主人杜清自号解风人。 位于原州城西这一人一仆一院,于天下,名声不显,于原西,却是无人不敬。原西路虽是边镇之地,但就算最粗鲁的将军,见到杜清,也变的像拘谨的学生。 只因杜清是西王最为依仗的谋士,更被西王引以为知己,而西王,在原西人心中,既是最亲近的人,也是最崇敬的神,就像是原西的天。 但月余前,上元节,东风夜放,灯火阑珊之时,这天… 塌了! 西王全家于苍青县祭祖归来的路上遇刺,西王身死,王妃绝地自刎相殉,世子失踪! 此后,哀伤成为这片地区的共有情绪,除了哀伤之外,平民百姓有的多是惶恐,但像杜清这种原西柱石般的人物,感受更多的是压力,无穷无尽的压力。 就像是一座房子地基动摇,将要坍塌时,梁柱所受到的压力! 夜已晚,解风居的书阁仍然亮着灯,杜清仍在忙碌。他十七岁出山,十八岁跟随西王,至今十三年。原西是西王的心血,又何尝不是他的心血,西王出事,无论为知遇之恩,还是为原西,很多事,他都义不容辞。 不多时,院子里唯一的老仆进来,轻声说道:“爷,郡主请见!” 杜清抬起头,愣了一下,郡主怎么来了? 稍稍疑惑之后,他放下笔,整理衣衫,出去迎接郡主,郡主以礼相敬,来见他也先让仆人通传,他纵是天大的才华,也不会去做什么狂士。 解风居门前火把明灭,王府护卫已经将解风居团团护住,郡主一身麻衣,正望着门匾上的字出神。 这位郡主自小娴静,颇具灵性,眼界却是极高,西王对这唯一的妹妹也极为宠爱,以至于已经二十出头了,仍未许人,在这个年代,算是老姑娘了。如今西王遇刺,这事恐怕还得继续耽搁下去。 杜清上前,长揖一礼:“郡主驾到,杜清有失远迎!” “先生不必客气。”陈子容伸手虚扶,杜清起身,将郡主请进。 进了厅中,郡主随行女侍自觉留在门外,二人分主客对几跪坐,杜清用铁钳拨动炉中的炭火,让它烧的更旺之后,架起茶壶,将茶煮上,方才开口: “这茶还需些火候,郡主有事?” “深夜到访,打扰先生了,自王兄去后,开儿失踪,我一届女流,既要追剿凶手,又要肃清内部,安定人心,这一切大小事务,多赖先生相助,才可以顺利进行。” 杜清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女子,上元一夜之间,她从一个被兄嫂宠爱、呵护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坚强、隐忍的女王,真应了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他低下眸去,忍住到了嘴边的哀叹,一边机械地地进行着茶艺,一边开口:“郡主无需客气,杜清虽然自幼随师父在外,但也从未忘记自己是原州人,何况王爷对杜清恩遇甚厚,于公于私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事情,好在如今郭将军击退北旗兵马,内外局面总算是暂时稳了下来。” 然后将沏好的茶水递了过去:“主忧臣辱,郡主要问的事情,我也已经仔细思考过,只是我的观点,或者说现实情况,难以让郡主满意。” 陈子容神色变黯:“请先生教我!” 杜清伸手请茶,待陈子容饮过之后,方才开口: “当前第一要务,是要寻回世子殿下,但在这件事情上,我们能用的人手实在太少,关键是原西军不能入关,一旦强行入关,那就是在皇帝的脸上扇了一把掌,皇帝绝对不会再容忍原西,如此一来,原西大难将至。所以,寻回世子这件事情,只能尽量多派出我们能够动用的江湖力量,至于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既然王妃临死前,决意要将世子送出去,只希望王妃有妥善的安排!” 陈子容默默点头,杜清继续说到: “至于为王爷报仇一事,我也希望郡主能暂时放下。一来王爷之死,虽然矛头直指北旗,但这其中,未必没有其他势力插手,如今一切没有完全弄清楚,妄议报仇,只怕会中了幕后之人的算计;二来原西毕竟底蕴不足,大兴复仇之举,必然将仅存的生机断送。” 杜清说着,陈子容被勾起仇恨,双拳紧握,许久之后方才平息:“先生的意思,我能明白,兄嫂遇刺,我虽然悲愤,但也绝不会鲁莽行事。先生请继续。” “郡主能隐忍最好,还有一件紧要的事,便是关于原西军,当下最不能乱的,便是原西军,原西军是王爷一手打造,是原西,也是王府立身之根基。王爷虽然有意废除了陈家军的称号,但军中上下对于王府的忠心坚定不移。只是郡主虽是王爷的妹妹,但不通兵事,自然无法掌控原西军,而世子年仅十二,暂时也是无法统领原西军的,所以,郡主需得尽快选出一人,以陈家家主的名义支持他暂代原西大将军,直至世子长大成人。” 事实上,世子与这等乱局之中失踪,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但杜清又怎么忍心挑明话题。 “先生以为谁可以担此重任?” “郭正刚郭将军,除此之外,别无他选!” 陈子容皱眉:“为何?我虽不通兵事,但王兄在时,我常听他夸军中将领,却也不止郭将军一人。” “郭将军虽不是出自陈家军嫡系,但却是王爷结义兄弟,战功卓越,威望也足够。另外封彪、乐毅、折伯望、吕青云、陈古等人,打仗是不错,但都只是将才,难以为帅。而郭将军除了打仗之外,在王爷的熏陶下,常读兵书、史书,若遇大事,维有他可以定局!此次与危乱之中调兵遣将,击退北旗,足可说明一切”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尽快找郭将军谈议,也会对其他几位将军陈述厉害,请他们全力支持郭将军。” 杜清轻叹一口气,“郡主能做到这一步,是原西百姓之福。如此以来,我原西便可将权力交替之时的内耗降到最低,也可以将王爷之死所带来的不利降到最低,只需稳固局面,等世子长大,则后续可期!” 陈子容沉浸与兄嫂之死的悲伤中,情绪不高,但此刻却也表现出身为陈家人的骄傲:“我虽然一届女流,但毕竟受兄嫂耳濡目染,如今又有先生相助,理当从善如流。只是,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先生能答应。” “郡主请讲!” 陈子容离席,敛衽一礼: “我想请先生为开儿卜一卦。” 杜清沉默许久,方才应声: “好!不过我需要沐浴熏香之后才能起卦,这一卦演算,也需要很长时间,郡主可先回去休息,只需留下一人,让其转达便可!” “有劳先生,那我先回王府候着。”言罢,又对门口的一个丫鬟说到:“青桃,你在这里候着。” “是,郡主。” 青桃躬身应下,杜清将郡主送至门口,对方又留下一队护卫在外等候杏儿,这才离去。 杜清回到书阁,家仆紧随:“爷,老先生虽然传了您《易经》之术,但也提出训诫:天意难测,如非万不得已,不可妄问天意,要折福气的。您也常说,行事只需问心,何问其他。十多年来,不见您起过一卦,为何要答应郡主?” “阿福,撇开陈家恩义不谈,世子安危也关系着原西的安危,能窥得一线天机,我也好早做应对。行了,你帮我准备热水,然后去前面照看好青桃姑娘。” 阿福知道自家爷脾气,决定的事是不会轻易更改的,只能放弃劝告,去准备好了热水,又在静室里备好熏香以及占卜所用物件,才去了前面,陪杏儿闲谈几句。 杜清平复心绪,沐浴之后,焚香静坐一刻多钟,等到心思完全空明,才拿起准备多年,却第一次使用的蓍草茎,按照《系辞》所说:“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於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的方法进行繁杂的推算。 春夜静谧,灯火流转。 近一个时辰之后,杜清才再次来到前厅,对着等的已经开始着急的杏儿说到:“杏儿姑娘,久等了。”说着,将写着卦辞的纸递给对方。 青桃接过纸张,低声念了一遍:“大有上九,辞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品读一番,然后雀跃地问道:“是很好的意思,是吧,杜先生?”作为郡主的贴身丫鬟,青桃自然能够识文断字。 阿福想说什么,被杜清制止,笑道:“不错,青桃姑娘,是吉卦,赶快给郡主送回去吧,请郡主好好休息。” “是呢,我要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郡主,让她好好睡一觉,不要再为世子殿下担心了!”说着就要往外冲去,跑出了门才醒悟过来,自己太过失礼,红着脸回头对杜清万福一礼:“谢谢先生了!” 杜清轻叹一声,看着杏儿转身跑开,阿福再也忍不住开口:“爷,为何…?” “你想问为何要欺骗郡主?”阿福的话没敢问出口,杜清自己接了下去, “福叔你觉得,如实告知郡主便好么?火天大有本就是晴天丽日,蒸蒸日上之象,偏偏又是上九,位于大有之最,那便是有之极致,不能再有。世子父母身死,家族遭变,哪一点能对的上“大有”?只怕要应在物极必反之意,大有若无,世子,将休!” 阿福悚然一惊,他虽然受自家先生影响,感觉到了此卦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却也没想到竟是物极必反,大吉变大凶! “说白了,一向宠爱郡主的西王夫妇遇刺身死,郡主已经悲伤难言,能够撑着出来主事,也全凭着对家族的责任,世子还活着便是那一线牵挂和希望,倘若让郡主知道世子身死,断了这一线牵挂,郡主怕得像断了线的木偶,立时倒下去。” 杜清说完之后,也生出一股无名怒气,他大步跨出门去,抬手指天:“西王何其雄才大德,竟让他身死族灭,你瞎了眼啊!” 然而依旧如墨的夜色说明,上天根本没有理会他这个小角色的叫骂。 许久之后,阿福才试探着问道:“那爷,准备如何应对?” 杜清发泄之后,整理好情绪: “备车,我要去拜见郭将军!” 第2章 山神庙 陈子健从迷迷糊糊中醒过来,首先看到的是残破的屋顶,阳光从大大小小的缝隙中斜射进来,穿过蛛网,浮尘在光影中掠动,顶部的神佛彩绘被风雨侵蚀的乱七八糟,反而更像恶鬼邪神。 逐渐清醒的大脑恢复了对身体的感受和支配,浑身酸痛,努力坐起身来四顾,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破旧的小神庙里,庙里供着一个状貌凶煞的神像,底座篆刻的繁体字迹已经模糊,隐约是“暘山山神”四个字,而他之前就睡在铺了干草的供台上。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车速已经有所降低,但在那种情况下,他一心想要弄死王普,然后控制车子,车速降了多少,却没有具体的概念,最终,剧烈的碰撞,自己应该被甩砸在挡风玻璃上了。 没死! 但,不应该在医院吗?这又是什么地方? 淡淡的中药味萦绕,他坐起身来,搓了一下脸,却猛然怔住,举着双手在眼前看了又看,然后用手一点一点摸着自己脸颊,头发,以及身上套着的极不合时宜的衣衫。 搞什么?身体损伤太多,大面积移植替换?自己这是昏睡了多久? 片刻之后,他使自己镇静下来,无论什么情况,至少自己还活着,恶意的谋杀已经发生,应对事情的前提,是把事情弄清! 简单地活动腿脚,他准备起身弄清现在的情况。 吱~呀 正当他对着供台前奇怪的鞋子发愣时,破旧的门被推开,一个面容阴鸷,衣着奇怪的老头,端着一只陶碗,走了进来。 “少主,你醒了!” 老头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快速跨过来,去搀扶趿拉着鞋子,准备站起来的少主。 什么鬼?拍戏?不合理啊? 他看了一眼奇怪的老头,蹬上奇怪的鞋子,往门口走去。从微末到巅峰,十几年的经历已经养成足够的威势,一个眼神之间,展现出的气势让老头行动为之一顿。 他现在就一个念头,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刚走到门口,回过神的老头身影一闪,后发先至,左手抓住他的手臂,右手仍然稳稳端着陶碗。 “少主,你重伤初醒,不宜走动,外面风大,先喝药吧。”老头眼巴巴望着他。 他不想与这奇怪的老头纠缠,脚下用力,想要挣脱老头。 然而没想到老头力大惊人,自己一挣之下毫无松动,无奈,他回头,看着老头。 “你是谁?为什么拦着我?” “少主,你…老奴陈重啊”,自称陈重的老头眼怀希冀地望着他。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我要出去看看!” 眼神坚定,语气淡漠! 老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但好像也不敢违拗他的意思,慢慢松开他,然后随他一起,走了出去。 破庙建在山腰,入眼是一片荒凉的、连绵不绝的山岭,一条小路经过山神庙前,一边通往山的深处,一边向山下延伸。 近处的植物已经吐出淡淡的绿牙,远山仍以灰色为主调,偶尔有一片暗沉的绿色,是常青的植物。这大约是某个温带山岭的初春,时间是早晨十点多十一点的样子。 初春啊!怎么会是初春?阳光洒落下来,他微微颤抖着,那是来自心底的寒意。 “少主,先进去喝药吧,你身上有伤,吹不得这早春的山风!”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虽然强自镇定,但他的声音还是有些飘。 “少主,你别吓老奴,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你先进去喝药,老奴慢慢给你说……” 一个小时后,陈重出去热药,顺便准备食物,陈子健坐在供台上,手扶着额头,无言叹息! 这不是做梦,自己对于古代没有具体的认知,想象不出古代的样子,潜意识没有印象,所以也不可能是被人催眠,就算是电影里演的造梦也说不过去,这样的梦境对造梦者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他就这样,从生活了三十余年的地球,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对于现在的身份也已经大致弄清楚了,他叫陈开,十二岁,是西王陈宗盛的独子,而他的父母也就是西王夫妇,已于一个月前的上元节时在原州苍青县祖祠遇刺身亡,而他,作为幸存者被忠心的老仆带着,流亡江湖。 尽管在陈子健看来,这个故事显得离奇而又荒谬,但目前,他不得不暂时接受这个身份,在他具有引导性的交谈中,为了帮他寻回记忆的老仆吐露了很多信息。 国号大夏,年号咸兴,现在是咸兴三年,此夏并非中国历史上位于商、周之前的夏,夏家以宗姓为国号,而今在位的乃是夏朝的第四任皇帝,夏高宗夏文振。 二人目前所在的地方乃是梁州的东部,陈开知道中国古代有以州县为行政区划单位的朝代,却不清楚梁州在哪里,只是根据气候和地形,大致推测应该在偏西的大山区。 西王镇守原西路,统领原西现有六州军政,王府设在原州城。根据陈重的描述,原西路应该位于后世的甘肃宁夏一带,原本下辖十二州,皆是大汉领土,新汉末年战乱时,被北旗和大逻瓜分占据。 大夏自承新汉,陈宗胜也是因为收复原西六州被封王,是大夏朝唯一异姓王,也是唯一有封地、有实权的王爵。只是原西十二州只收复一半,还有六州仍被他国占领。 拥有这样的身份和背景,却在被刺之后流落江湖,不回王府,难免让人奇怪,理由陈重说的很细碎,但陈开大致总结了比较核心的四点:一是王妃命令;二是谋刺一方实力很强,王府未必安全;三是谋刺事件暴露出王府有潜伏极深的内奸;四是一把手身死,原西路政权动荡,尽管大部分人忠心可用,但貌似二把手有问题。 其实让陈开看来,王府不安全,江湖也更加乱,因为追杀他们的并不止谋刺的一方,西王夫妇遇刺身亡的消息传开后,据说整个大夏朝中西部江湖都动了起来,只因西王还未封王前,曾奉命剿杀江湖黑道、绿林匪盗势力,陈宗胜研究训练小杀武阵,让军中健卒可通过配合力敌江湖习武高手,整个中西部江湖势力差不多被陈宗胜率精兵杀了半边天。 但自古以来江湖黑白哪里能够分得清楚,或者说江湖哪里有黑白之分,所谓的剿黑除恶也不过是皇帝对武林势力、对习武者的一次清洗和削弱,陈宗胜作为执行人,自然也因此与江湖结下滔天怨仇。 但陈宗胜毕竟也不傻,他在剿杀江湖势力的时候,借着行动也为很多人报仇、牟利,以此施恩,所以最近围绕着这主仆二人活动的其实大致可以分为两股四方势力。 一股要杀之而后快,一股要救人于水火! 要杀的又分为谋刺者和江湖旧怨两方,要救的则分为王府及其下政权一系和江湖旧恩两方。这样的局面才导致了陈重可以护着陈开,逃亡近一个月任然顽强存活。 只是人心隔肚皮,二人谁也不知道他们碰到的会是哪一方,也许口呼救人者等走近了便会给你一刀,据陈重所述,在三天前,另一名护卫陈轻便是因此而死,严格来说,陈开本人也已因此死了。 “少主,药热好了,你先喝药!喝完我给你盛稀饭”,陈重满脸慈爱将热好的药递来。 陈开接过,一口喝掉,陈重接过碗,出去盛饭,经历过过无数谈判和磋商的他,自然能从神态里判断出陈重说话的真假,何况陈重身手迅捷,端着药碗走路,药水居然纹丝不动!之前谈话中他也自承有相当高深的武艺,如果他要图谋什么,又何须借助药物食物。 陈子健已经大致清楚,这个世界是真的有武功这种东西的,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跟着眼前这位老仆,谁知道如果他单独离开会不会被某个小喽啰灭掉,至少陈重对他,或者说对陈开,并没有恶意。 “少主,现在形势危难,不比在王府的时候,只有稀粥,你将就一下,”也许是因为原来的陈开是个娇惯的人,也许是觉得自己没有尽好仆人的责任,陈重尽可能的语气委婉,“并且,咱们在这里已经呆了一夜又半天,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换个地方,所以吃完饭咱们就得赶快走,暴露了就麻烦了。” 陈子健点头不语,二人开始喝粥。 饭后,陈重收拾了东西,其实也就一个小包袱,一把大刀。 陈重小心低掩去了活动的痕迹,造成小庙近期从没有来过人的迹象,然后蹲下身子,示意陈开爬上去,好背着他走。 不知道是因为基因还是营养的问题,陈开虽然才十二岁,但已经接有大约一米五六的身高。他看着披散着花白头发的老头,拒绝了他背自己:“你走前面,我跟着你。” “没事的,少主,老奴习武之人,你上来,我背着你走。” “不必了,我伤已经好了,跟着你走就行。”陈子健再次拒绝,陈重无奈。 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山神庙,其实陈子健不知道的是,陈重背着他,会走的更快一些,陈重也只以自家少主伤了头,得了失魂症,暂时不再与他亲近。 第3章 天外楼(上) 初春的风还带着些许寒意,但在阳光下的林子里,偶尔能看到松鼠在树干上跳窜追逐。 陈子健没有心情欣赏这山情野趣,他跟在陈重后面,尽量保持速度,不得不说,这具身体的体质很不错,走了两个多小时,陈开仍没感觉到疲累。 另一边,二人离开不久,一行人来到了山神庙。六人皆是一身灰衣短打,斗笠垂巾遮面,腰畔挂剑。 “搜!”为首的人一挥手,其余人便迅速散开。 “头儿,没发现!” “没发现!”… 小庙不大,五人很快把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但是都没有任何发现。 为首的人,蹲在路边,没有答话,有人凑上去,却看到那路边略显蓬松的地上,小半个浅浅的痕迹,显然是不惯走山路的人,踩歪了一脚印出来的。 这里地处荒山野岭,行人不多,就算有过路的行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山神庙也是很好歇脚地方,为什么反而庙里什么痕迹都没有,这里却有小半个脚印?头领沉着脸: “重新搜,给我仔仔细细地搜!” “是!”众人再次散开,不久之后,一些东西被发现。 “报——”一个属喊着“头儿,这边发现生火的痕迹,被掩埋伪装处理过,从灰烬判断,应该是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 领头人过去,仅仅看了一眼,便迅速下令:“追!” … 一路上,陈子健也借着现在的身份,针对性的问些问题,每个问题的思维跳跃性也很大,但陈重大都会慈和而耐心地回答。 某个时间,走在前方的陈重忽然停了下来,环顾四周,那一瞬间,陈开恍惚间感觉山风停滞,而寒意渐浓。 下一刻,咻的一声,后方林子林中,响箭拖着红色的烟雾直飞上天空,陈重抓起迷惑中的陈开向前飞奔,三名头戴斗笠的灰衣剑客从林子冲出,紧紧咬了上去。 几个呼吸之后,主仆二人拐过一个转角,陈重猛然停了下来,对陈子健说道: “少主莫慌,他们自知难以与我相敌,这才发信号招呼同伴,一旦人多,老奴恐怕难以护少主周全,我必须先解决了这几个人,少主你去那边石头后等我!” 陈重一边说一边取下肩上的小包袱,交给陈子健。 刚才的奔逃中陈子健已经自知是老人的累赘,便收起纷乱心思,走到十几米外的大石头后面,掩起身来向这边偷看。然后,他第一次见识了类似于影视剧、小说里提到的武艺。 山路的拐角是由一块数米高的凸出岩石造成的,等到陈开藏好,陈重屈膝一跃,便跳上巨石的一处凹槽,躬身潜伏。 追来的三人显然也不是愣头青,临近转角的时候已经减下速度,同时拔剑在手,一前两后成品字形慢慢推进过来。视线转过拐角,并没有任何异常,就在三人松神的一瞬间,凛冽的刀光自上方落下,鲜血飙出,为首一人软软倒下。 另外两人明显也是久经杀阵的角色,反应过来之后不退反近,对方一刀从高处劈下,刀势已尽,变招之间必有空隙,自己二人趁势攻上,就算不能杀他,也可以迫使对方防守,拖到同伴前来。 两柄剑宛若毒蛇,以刁钻角度刺向陈重腰眼,铛的一声,宛若金石相击,陈重就势一个翻滚横刀隔开双剑。 二人也是久经厮杀的老江湖,知道与对手武艺有很大的差距,逃,一定会死,因此不敢回身,而是十分默契地借着对方刀上传来的力道手腕翻转,双剑向上画圆之后再次向下刺去。 然而这一剑最终也没有刺下去,陈重右手持刀格挡之后,一个旋转起身,两个刺客只觉腰腹一凉,浑身的力道便被抽走,看着右手持刀左手持剑的陈重,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对方手上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剑,只能带着浓浓的不甘,倒了下去。 躲在石头后的陈子健也没有看清楚,他只见陈重从上斜扑而下,砍翻当先的一人,然就势一个翻滚,再站起来的时候,对面的两人就倒了下去。 陈子健难以归纳自己繁杂的情绪,超越常识的武艺让他为之惊叹,血腥厮杀的场面摆让他感觉难受,最重要的是曾经身居高位,能力出众,遇到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现在,犹如那最后一晚,无能为力的局面让他心有恐慌。 而接下来的情况,似乎仍朝着不好的方向跌落。 两名刺客倒下之后,另外三名已经出现在路的尽头,领头的人显然不是之前的杂鱼货色,几十米的距离转瞬即至,直到陈重面前三五米处,方才停下。 陈重眯起眼睛,扔下长剑,改为双手握刀,横与胸前,刀尖仍有鲜血滴下。 领头的人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尸体,狭长的眼睛透过斗笠边沿看向陈重,淡漠开口道: “天外楼,地字号,谷雨,有人出两千两黄金,要西王府世子殿下人头,陈重,我知道你,二十几天逃亡,你也已是强弩之末,你若离去,我不拦你。” “嘿嘿,区区两千两,太小家子气,我西王府出金两千零一两,要买想买我家少主人头的人的头,你如果愿意,带着他的头就可以去西王府领赏了,至于定金,我西王府的声誉就是定金!如何?” 谷雨并未生气,反而耐心地解释到:“当然可以,但是天外楼有天外楼的规矩,要买谁的头,你得说清楚,然后去楼里挂单,两千零一两自然比两千两更让人心动!” 此话出口,陈重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个档口,金钱对对方没有什么诱惑力。 “钱财虽好,但要凭本事拿,也得有命花!”陈重冷冷地说道,心里却快速思索着对策,从气息上来看,这谷雨与自己武功应是不相上下,如果对方一人,他自然不虚,然而现在对方还有两名二流高手,放在平时这种货色不值得他上心,但现在却不一样,少主面对二流高手,也只能束手待毙,想要护卫少主周全,必须同时对付三个人,一时有些踌躇。 而谷雨显然也不准备再浪费时间,把事情拖下去,他低声对同伴说道:“我拖住陈重,你们找机会先完成任务!” 话音未落,谷雨剑已出手,坚决而无情! 陈重悍然迎上! 另外两名杀手的武艺与陈重和谷雨差了一个境界,因此,陈重和谷雨未漏出胜败迹象之前,他们也无法参与进去,只能退后几步,想找机会绕过去杀陈开,然而陈重刀势大开大合,封住整条道路,丝毫不给他们捡漏的机会。 猫在石头后边的陈开根本无法看清两个人的招式,甚至很多时候连打斗二人的身影都不能分辨,只听乒乒乓乓的刀剑交击声不绝于耳,刀风剑气卷起的枯叶漫天飞舞。 谷雨凭借轻灵的剑法,想要将陈重引开,但陈重丝毫不为所动,一旦谷雨远离道路,陈重便退回路中间,谷雨不得不再次挥剑而上。 两次之后他也放弃了引开陈重的想法,只以轻灵密集的攻击消耗对方内力,对方为了封路,一直这样大开大合的打法,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这种情况,败就是死! 几十招之后,陈重的刀势已经有收缩的迹象,这是内力不继的征兆,一名杀手按捺不住,试探性地贴近几步,顿时一道刀光如匹练向他斩去,幸好他持防守之势,直接举剑格挡,当的一声,他退后三步才卸去剑上传来的力道,虎口发麻。不过陈重也因为递出这一刀被谷雨逼得险象环生。 陈子健不会武功,但也大概看出来,这样下去恐怕不妙,然而他没有任何办法,他甚至都不敢走出石头,既怕杀手有高明的暗器,又怕引得陈重分神。 另外两名杀手显然发现了突破口,互相对视一眼,另外一名开始试探着往前走,他并不是要越过战场,只是抱着防守姿态引诱陈重出招,好给谷雨找到破绽,尽快结束任务,当然,如果能顺利穿过战场自然更好。 如愿以偿地,一道刀光斩来,他格挡后退,陈重的形势又险一分。 然而情况还在继续恶化,另一名杀手已经再度逼了上来,谷雨的进攻也更加密集了。 杀手走近,陈重被逼的没有机会出招! 一步、两步、三步… 陈重已经完全被谷雨的攻势压迫住! 四步、五步... 还是没有机会分神! 六步、七步... 刺客嘴角已经开始上扬,只要再跨出一步,他便可以冲着躲在石头后的目标而去,这个时候陈重再回头追他,谷雨也会要了陈重的命。 然而某一刻,陈重直接放弃谷雨,双手握刀直刺而来,走到侧方的杀手慌忙之间往上挥剑格挡,想要挑开陈重的长刀。 陈重侧后方,谷雨的剑也如跗骨之蛆刺向陈重肋下。 另一名二流杀手向战团逼来,想要趁机在这位最近名声极燥的王府护卫身上留下伤口,或者直接刺死! 第4章 天外楼(下) 电光火石之间,陈重双手握刀变为左手单握,借着二流杀手举剑格挡的力道,画着圆弧挥向后方谷雨,同时借惯性旋身一脚踢在二流刺客心口,这全力的一脚直接把近处二流杀手踢向跃跃上前的另外一名杀手。 被踢出的杀手显然已经活不了了,跃跃上前的杀手也将被飞来的同伴身体延缓攻势,显然,陈重在生死之间的小小算计为逃亡的主仆二人迎来了更多的生机。 谷雨的剑本可顺势刺进陈重肋下,然而陈重反手挥刀也已至眼前,如果他不变招,只能同归于尽! 这一瞬间,谷雨想到,自己只是杀手,不是死士,他执行任务是为了赏金,如果他换掉陈重,另一名属下自然能够顺利完成任务,但自己也将永远地与这个世界告别,即使再厚的抚恤,又怎敌活着的诱惑,关键是,活着自己一样能完成任务,这是他的自信。 转念之间,他改刺为挥,只在陈重肩后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却也避开了陈重换命的招式。 陈重闷哼一声,不为所动,脚下发力,紧随飞出的尸体扑向另一名杀手,另一名杀手下意识地伸出空着的一只手想要接住同伴,陈重已然后发先至,旋转着身体横挥一刀,直接斩断尸体,用余力在活着的杀手胸前砍出深深的一刀,顾不得有没有杀死对方,迅速旋身回的刀再次对上谷雨的长剑。 凌厉的一刀由于尸体的卸力,并没有立即杀死另外一名杀手,陈重转身后,他竭尽最后的力气,着举起剑,用尽全力朝陈重背心刺了一剑,陈重身躯微微踉跄了一下,好在对方临死的一剑并不精准,刺在了肩胛骨边缘,只造成了小小的皮外伤。 看来老天对自己不薄,对方无论是稍准一分,亦或稍多使出一分力气,自己就要愧对王爷和王妃厚恩了。 而那名被踢中心口的杀手装在拐角巨石上,滚了两圈,已经不可能再站起来。 陈重也在飞扑斩杀第二名杀手的时候,后背上又被谷雨添一道伤口! 谷雨的剑,太快了! 来不及感受伤势深浅,他只能咬牙抵挡谷雨的攻势,然而谷雨见两位随从已死,反而放慢的攻势,显然要借着之前两剑的伤势耗死陈重,尽管陈重紧守心神,想要稳住局面,但谷雨知道,眼前的对手,已经是自己剑气风雨中摇曳的枯树,随时会被吹走最后一点生机! 谷雨的剑极快,不懂武艺的陈开甚至看不出陈重已经受伤,只看到陈重一对三还解决两个,反而慢慢放下些心来。 “何必呢,陈重,你我虽然武艺相当,或许全胜时期我也不是你对手,但现在呢,你逃亡二十多天,强弩之末,如今已经身受重伤,本来你还有机会活命,但是啊,你不珍惜。” 谷雨一边出招,一边进行心理攻势,期望早些结束,陈重只是咬牙硬撑,听到谷雨的话,陈子健才明白,局面糟糕到什么程度,然而他一时间却已经不再恐惧,也不再关注打斗的两人,而是在想,如果自己现在死了,是不是有可能回归原来的世界,他的尸体呢,不知道是冻在太平间还是已经火化...... 十几招之后,陈重左臂再添新伤! 又几招,左腿被开了口子! 再一次破绽,谷雨长剑刺向陈重心口,然而陈重不躲不闪,挥刀砍向谷雨手臂,谷雨自觉胜券在握,一向精于算计的他当然不愿意再用胳膊去换命,抽剑准备变招。 然而陈重斩向谷雨手臂的一招却是虚招,谷雨想要变招,他已经先一步变招,刀锋滑向对方咽喉,谷雨大惊,想要再次刺向对方心口,迫使对方后退,陈重左手直接空手握住剑锋,瞬息之间鲜血随着指缝溢出,但谷雨的剑却再也刺不进去了,陈重握的坚决,被划破喉咙的谷雨力道已经越来越小。 “呵...咳...你...你...”谷雨还想要说些什么,又好像不知道说些什么。 陈重果决回刀,一刀捅进对方肚子,用力搅动,“你太惜命,就不是做杀手的料!” 噗通一声,打断了陈子健的思考,扭头看过去,才发现倒地的是谷雨,而陈重拄刀而立,正在想他望过来。 陈子健连忙跑了过去,才看清陈重满身是血,而谷雨虽然瞪大了眼睛,但显然已经没有气息了,只是喉咙的伤口还在流血。陈开伸手想要去扶陈重,陈重开口拒绝: “少主不可,老奴体内尚有对方残余剑气,等我稍稍化解,就带你离开,刚那烟火令虽然只是天外楼的联络方式,但如果近处有其他人,难免被引过来,这里不安全。” “我帮你止血!或者,你告诉我该怎么做!”陈开情急之心不言而喻。 “少主…无需如此,包袱…包袱的白瓷瓶里是疗内伤的药,少主帮我拿一颗,我运转内力,便可缓住伤口出血”,陈重一边说话,一边大口喘息。 “好,你先别说太多话!”陈子健找到伤药,喂给陈重,问道:“这些要不要清理一下”,他指的是尸体和打斗的痕迹。 “不必了,少主,这么大动静,清理不干净,稍等片刻,咱们就可以离开了!” 对于陈子健来说,或许是陈重武功太好,或许是伤药疗效太好,又或者陈重伤势本就不重,不到一刻钟时间,陈重已经可以行走,二人开始继续逃亡。 沿着小路走了半个多小时,陈重便拉着陈开离开小路,像山野走去,最终,在太阳快要落的时候,找到了一处山洞,准备在山洞中过夜。 压下一路来的各种思绪,陈子健开始主动做事情,他打开包袱,里面有干饼和肉条,陈重走的时候没带早上熬粥用的陶罐,却带了那两只陶碗,他在不远处找到了山泉,接了两碗回来,二人开始简陋的晚餐。 “陈...重爷爷,我帮你看看伤吧,有没有外伤药,我帮你上些药包扎一下。”如果放在以往,他称对方叔叔最为合适,但如今,作为十岁出头的少年,只好是称爷爷,尽管稍稍有些别扭,好在西王夫妇在世时候,对家中下人本就宽厚,陈开原来也是称陈重为爷爷。 “少主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行。”陈重笑着应承,自觉不该让陈开服侍他。 “我来吧,你背上也有伤,不方便,你先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把伤口清理干净。” 陈重不在坚持,他的衣服多处被划烂,又沾染了大片血迹,已经穿不成了,不过好在他提前给二人各备了一套衣服,准备乔装用。 仔细查看一遍,陈子健才发现陈重身上的伤势极为严重,共五处大伤,背后的两处,伤口都很长,后肩上的一剑甚至深可见骨,左手手掌掌心和四指皆被划开,相比之下,右臂和左腿上的伤反而成了小伤。 有外敷的伤药,但是没有绷带,也没用干净的毛巾,陈开便将包袱里原本给自己准备的衣服撕成若干长条,留下一块当毛巾,往山泉处来回清洗,帮陈重擦身上的血迹,由于怕感染,伤口近处,陈开不敢擦洗,只能期望陈重自身的免疫和自愈能力,千万不要感染。 不久之后,陈子健开始给伤口抹药,陈重便给他讲起天外楼和今天遇到的杀手。 “这天外楼是近几年才兴起来的杀手组织,没人知道楼主是谁,不过王爷曾说,这天外楼很可能是某些大家族或者大人物与大商贾联合起来搞的,天外楼有天、地、玄、黄四个阶层构成,其中天、地是已经培养好,可以接活的杀手,玄是正在培育的杀手,黄是对外联络情报机构。 天字号杀手有四位,据说都已经入了无惑境,以四季春、夏、秋、冬,地字号杀手二十四位,代号分别是二十四节气,都是一品高手,也就是通俗的一流高手,但这些杀手并无排名,所以他们为了打出自己的名号,接到更多活,执行任务之时都会自报代号。 天字号一般极少出任务,一是因为贵,动辄万两黄金,二是因为他们可以拒绝任务,而地字号不得拒绝任务,不过天外楼安排任务时肯定已经有了详细的调查,不至于让宗师出手对付一品高手,也不至于让一品高手去对付宗师或者有宗师保护的人。 谷雨论境界与我都算一品,何况还有五名二品随侍,他们想要谋害少主,本来胜算极大,但是遇到了我,就没他们什么事了,哈哈!” “为什么?陈爷爷不是说那谷雨与您武艺相当么?” “他虽然境界与我想同,但是他不敢拼命!武学一道,并非境界为王,尤其是境界相当的时候,经验、气势、心境都是组成实力的关键部分,他见我受伤,便不愿与我换命,我又卖他两处伤,他便以伤换命也不愿意了,与我对敌,若是不先把命摆上来,他又怎么配活着!” 陈重故作豪迈与轻松,陈子健却感慨不已,因为陈重的命却是为他而拼,想来如果那细雨多些胆魄,不吝于牺牲一只手换掉齐名的高手,反而能够无伤完成自己的任务,只是那样的话,以眼前这个老人的脾气,估计永远闭不上眼。 夜降临,寒冷袭来,陈开帮陈重上好药后,并不包扎,也不让陈重穿衣,而是出去找了干木材,然后用衣服遮住洞口,点起火来,如此以来,洞里暖和,陈重舒服一些,也有利于伤口愈合,而洞口的衣服也遮住了火光,不容易被人发现。 “闲来无事,陈爷爷不妨给我讲讲大夏、王府和江湖的事情吧” “好,少主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我也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尽快恢复记忆”,陈子健说这指指自己脑袋。 不久之后,随着主仆之间的交流,陈开慢慢勾勒起这个世界的框架。 第5章 庙堂不高 陈子健不着痕迹地引导聊天的话题,在陈重的讲述下,这个世界的模样大致显现。 从地理特征来看,这里大概是地球,是华夏大地,不同地域和一些标志性山河都从陈重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从历史进程来看,这里与华夏历史的发展有相同的地方,远古的神话传说,诸子百家,甚至整个魏晋以前的历史朝代,关键人物都大致相同。 但这里的历史与华夏史又有很大的出入,这个出入大概从魏晋后期开始。陈子健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平行世界。 五胡乱华之后,一位自称大汉刘氏后人的刘坚,再次统一中原和南方地区,建立政权,恢复大汉国号,史称新汉,也有称其后汉的。新汉统一数代之后,在华夏文华底蕴的加持下,除东北、草原、高原之地以外,所有的国土都已全部回归新汉统治,甚至包括西域。 但如同每一个封建王朝的宿命,新汉王朝国祚绵延近两百年后,严重的土地兼并和苛捐杂税导致大量农民起义,境内烽烟四起。数十年战乱之后,曾为新汉大将的夏国伊在中原豪族的支持下统一后汉绝大部分领域,以宗姓为国号,建立大夏,与东北大燕、草原大旗、高原大逻四分天下。 大夏建国三十四年,而今传位至第四代皇帝。然而新汉末年数十年战乱中,西域失去控制,分裂之后,形成成若干以城为单位城邦政权,大旗、大燕、大逻趁机侵略汉人边境,占领新汉北部大片疆域。如今,受地理因素和政权实力的影响,大逻侵占土地大部分被收复,但大旗、大燕仍有十数州在手,未被收复。 陈开所在的陈家早先是原州苍青县的小族,家中有地,也利用地理区位的优势做些生意,战乱起后,很快整个原西路被大旗占据,国乱家破,陈开的爷爷陈元亮流落中原,最后从军。 颇有军事天赋的陈元亮凭借战功不断升迁,甚至为时任新汉辅国大将军夏国伊欣赏,夏国伊统一中原和南方,在大夏建立后,封陈元亮为四品怀化中郎将,陈家算是借着改朝换代完成了一次进阶,从边地小族一跃成为将门,也抵的上三流世家了。 自古可马上打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大夏皇帝传至第二代时,开始侧重文治,重用文士。所剩不多的流匪、边乱等地成为武将博取富贵的最后机会,但也都被朝中有背景的大族出身的武将瓜分。陈家起于微末,出身太低,别说吃肉,连汤也喝不上,无奈之下,陈开的父亲陈宗盛捡了最难啃也最没有油水的骨头,被大旗占据的原西路地区。 谁也想不到被排挤在外的陈宗盛竟然真的能从大旗铁蹄下拿回失地,一州、两州、三洲…数年磨砺,在收复原西六州的时候,陈家军已经发展成为大夏边军中实力最强、战绩最显赫的军队,陈宗盛荣升辅国大将军,封侯爵。此后陈宗盛暂停进军步伐,在谋士杜清辅佐下,开始治理、发展地方经济。 当然,这也不足以让大夏皇室封陈宗盛为王还保留兵权,据陈子健分析,能让皇室以封王的代价来稳住陈宗盛的是两件事。 一件是产业。陈宗盛收回原西六州之后,大力发展畜牧业,甘凉农耕产出并不丰盛,却很适合长牧草,大夏勤于农耕,大旗除了几个大城市,边镇地区过的仍是天然游牧生活,都没想过在原西路地区种植牧草,利用牧草养战马、耕牛、肉羊;战马和耕牛是中原地区极为需要却又极为匮乏的战略物资,肉羊可以补充粮食储备; 第二件事是商业。天下初平,各国处于紧张而又微妙的状态,大夏的粮食、铁器,大旗的毛皮,大逻的盐,都需要互相交易,原西地处三国交界,陈宗盛依托强悍的军事力量,做起跨国贸易来,这些买卖都带有垄断性质,利润自然丰厚。 通过商业反哺农业,原西由贫瘠之地变成战略要地,陈宗盛也因此变的炙手可热起来,甚至大旗和大逻都派人来拉拢他,但都被陈宗盛拒绝了,眼见陈宗盛虎势已成,大夏皇室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刺激他,原西今非昔比,也由不得皇室不重视,因此,皇帝封陈宗盛为西王,但只荫三代。 封王后的陈宗盛也向大夏皇帝表示忠诚之心,主动请大夏天子委任原西地方官,开始缴纳赋税,勤勤恳恳守边安民,并无反心,除了拒绝大夏皇帝赐婚。不过陈开想来,边关之地,实权王爷,地方官去了也只能做做样子,撑撑门面,事情应该是管不了的,说白了就是互相作一作表面工作。 陈宗盛拒绝了大旗和大逻的拉拢以后,两国并不是没想过封锁甘凉,但这个时候的国家,百姓家国意识、民族意识并不高,皇帝与大族之间也更像是合作,并不是绝对的统领,不是万众一心,也不是众志成城,有利益的事情,你不去做,自然有别人去做,上边不去做,下边自然有人去做,又怎么禁的完呢! 此外,大夏建国后,看似一片祥和,欣欣向荣之象,实际内部问题也不少,皇室建立统一政权乃至后来收复失地,中原大族、江湖势力都出力不少,而当时夏国伊也承诺共富贵,许了这些人不少好处,如今各地大族、江湖势力对大夏朝堂和地方影响力也极大,皇室自然想要加强对政治的掌控,因而才引出了陈宗盛未封王前,以铁蹄乱江湖的事情,但是由于立场、利益纠葛,效果并不明显。 这种情况下,大夏朝堂不敢把陈宗盛逼的太急,而中原,甚至南方的大族也都在利益的驱使下,与西王府做起了生意,这中间利益的盘根错节,也使得西王陈家的地位更加稳固。 大致了解到这个世界以及自己的情况后,陈子健问起当下的事情:“既然西…父王…曾得罪过大量江湖势力,我们在外并不安全,为何不回王府,父王留下的势力,已不可控了吗?” “唉!”陈重叹息默然,良久之后才开口。 “老奴只是王府护卫,不敢置喙军政之事,但老奴认为,原西军乃是王爷一手打造,军中上下当然忠心可用,这也是原西存续的根本,大家的利益都是绑在一起的,没有王府,他们一群泥腿子出身的家伙也没有出路,没有他们,王府也难!然而王爷已薨,内里出了奸细,想来如今郡主、钱总管、杜先生、封将军他们已经开始进行清理,王妃临走前也交代我,局面未定,不可贸然回到原西。有些人,王爷在时,自然可以镇住,但王爷已去,按大夏律,少主你也得年满十六方可继承王爵,未有名分之前…” “未有名分之前,我一个毛头小子,不仅难以服人,恐怕反而会激起一些人的逆反之心,”陈子健接下陈重不好说出口的话,“例如我那位郭叔叔,陈爷爷你不是说外边已经在传,父王遇刺,郭叔叔也脱不了干系吗?” “郭将军的身份能力,由不得老奴评断,但王爷在时,对郭将军极为亲近和信任的” 二人所说的郭正刚乃是西王一手提拔的结义兄弟,大夏正三品的忠武将军,曾经与西王陈宗胜有救命之恩。其人将才稍逊西王,收复原西的过程中,也立下了赫赫战功,如今西王已死,无论威望还是能力,他都是原西军方最有实力的一个人。 “算了,不说这些了,陈爷爷估计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陈子健主动了解这么多东西完全是出于一种习惯和做事方法,前世他身为最顶尖的投资分析师,所做的任何一笔投资、任何一个开发项目,都以大量的数据和信息为基础,进行各种分析和评估之后,才会形成方案,所以他始终认为,信息是做任何事情的保障。 “少主,老奴之所以带着你逃亡,其实是依照王妃意思,在等一个人,这个人若来了,一切问题便都不是问题了!” 第6章 江湖未远 “这么厉害?他很能打?”陈子健来了兴趣。 陈重对于能打这词有些无语,“十分厉害,十几年前,他就已经名动天下,那时他不过二十来岁的年龄。据说他十九岁入一品,二十一入宗师,二十四岁时,便已稳固无惑之境,是江湖数百年来,年级最轻,也是进境最快的宗师。 几年时间,他凭借一把黑鱼刀挑战无数前辈人物,以技论道,最终被誉刀圣。要知道,江湖兵刃,大多以剑为尊,用刀的多是草莽和军阵中人,他是最有希望以刀问鼎通象之境,成就千百年来第一个通象境刀客殊荣的人。 自他之后,江湖上以他为榜样甚至模仿他的年轻人不计其数,许多大族甚至皇室子弟都想要拜其为师。他的兵器——黑鱼刀,也是天外神石所铸,是真正的神异宝刀。 真见禅师曾与其坐而论道,更是称他是数百年来,最有希望证道离尘的人!可叹老奴蹉跎数十载岁月,也不过是个一品” “重爷爷谦虚了,我想重爷爷的武功放在江湖上,也是十分厉害的。不过我们王府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刀圣他便可以吗?” “少主有所不知,这位人物十年前便已是无惑之境,以他惊艳之才,恐怕如今已经踏足通象,当今出世之人,除去他,通象境仅有四位,武艺到了这等境界,皇帝都要恭敬以待。无论你富可敌国还是权倾天下,都不得不小心应对。” “原来如此,那他为何会帮我们?” 陈重略作回忆,道出了其中缘由: “当年这位刀圣的夫人患了极其难治的眼疾,曾来西王府求医问药,而整个原西路最有名的几位医师皆受我西王府供奉,不过当时老奴随王爷在边界演兵,只是最后见过一面” “王妃感念他爱妻之情,不仅召集府内几大医师为其夫人诊断,还以重酬之诺传召原西山野奇人前来相助,此二人夫妇在府中逗留月余,奈何其夫人所患之症委实奇怪,集甘凉医术最顶尖的数十人会诊月余仍然没有办法,他才带着夫人离开。” “不过离开时王妃将府中药库珍藏的几味具有明目功效的珍奇药材送给了他们夫妇,王妃本想让他收少主为徒,但少主当时只有两岁,无法习武。他也看出王妃心思,便承诺,将来少主长大些,方便的话他就收为徒弟,教授武艺,如果不方便,也可以收为记名弟子,另外王府若有难,他若知晓,也会尽力帮忙!” “那他如今在哪里?” “无人知晓,他成名之后,拒绝了各方势力的拉拢,隐退下去,世人都猜测他准备潜心修武,以证离尘。不过,此次我西王府之难,应当已经惊动天下,他如果知道,必然在赶来的路上。可怜王爷雄才大略,王妃菩萨心肠,如今皆为小人所害!” 说到往事,反而勾起了陈重心中的悲伤和愤怒,“不过少主放心,只要宗师不出手,老奴定能护得少主周全,刀圣就算不来,等局势稍稍稳定,老奴也能护少主回府!” 陈子健默然,十年的时间,会不会来,能不能赶上,在他看来,希望不大。另一方面,西王府或者说原西路恐怕短时间内很难稳定下来,甚至分崩离析也不是不可能,谋刺西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方既然下了大本钱,目标恐怕本就不是西王,而是原西,怎么会没有后续手段? 就算西王只是死于江湖仇杀,西王死了,肥肉摆在眼前,不仅内部,外方盯着的人恐怕也已经下手了。但是这些想法陈开暂时没法和陈重说,便扯开话题:“另外进入通象境的四人是谁?这武功境界又是怎么回事?” “另外四人我大夏有两位,分别是少林真字辈长老真见大师,太白山前任掌教通元道长,大旗一位——神拳门掌门马空拳,大逻一位——圣教教主禄无忌。” “至于武学境界,只是针对高手和宗师而言,登堂入室方有三品四境的说法,高手有三品,从低到高分别是三品、二品、一品,俗称末流、二流、一流,也有叫低品、中品、高品的; 宗师则分为四个境界,最基础是无惑:到了这个境界,对于各自派系的武功认知至极,再无疑惑; 往上一层是通象,入此境者,武道心意通达,据说可借力自然万象; 再上一层是入渊:指的是意念可以遁入虚空,可凭意念感知虚空世界,也正是此时方能感受到世界像是无尽深渊,深不可测,所以称作入渊; 最高一层则是离尘:指的是可以破碎虚空,游离尘世。而每一个境界又有大小成之说,不过都已算不上严格考究的标准。老奴止步一品多年,也就是个一品大成,对宗师之道,也都是听别人所传,不一定准确。” “离尘?离尘.......”陈子健喃喃自语,陷入思考。 “少主,怎么了?” “哦,没事,重爷爷,大夏皇帝为什么不派两位两位通相境高手去刺杀其他国家皇帝或者将军之类的重要人物?毕竟我们有两位,应该更厉害些” “哈哈,不知少主为何有这种想法,武艺到了那等境界,皇帝也只能礼遇,拉拢,使唤是肯定使唤不动的,江湖上流传着一个古老的说法,只有斩断一切俗缘,方可一窥虚空,进而找到离尘之路,就是说如果武艺想要达到入渊,甚至离尘,必须远离俗世,潜心修炼。 所以,进入通相的武人,极少有人再主动参与俗世,甚至主动斩缺俗缘,真见禅师与通元道长,都已不问世事多年。另外,在老奴想来,进入通相之后,如果不是领先太多,要想杀人恐怕也不容易。” “哦,原来只是吉祥物啊”,陈子健喃喃到。 “少主,什么...吉祥物?” “没什么,那些高手能厉害到什么程度?比如,陈爷爷你能打多少普通人,而无惑境又能对付多少个一品高手?” “这武道品级境界之分其实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框架,并没有那么准确,正如老奴先前所说,实际对敌时,经验、心境、运气等很多因素都会影响战斗。若是对敌经验不足的无惑境宗师,想来老奴也是很有机会杀他一杀;至于二流高手,搏命的情况下,老奴也能敌上小几十个,再多了,就只能杀一阵,然后跑掉;普通人这个没试过,估计杀到内力耗尽还能在杀一些吧,不过若是军阵之中,遇上懂得配合精锐军队,或者陷入军阵包围,也就能敌上百十人。” “那这么说来,精锐军队也大都是由二三流高手组成的?” “不是,习武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军中也有高手,但大多是有一把力气的普通人,但是他们经历战阵厮杀,往往都有悍不畏死的气势,另外军卒之间都是统一训练,久在一起生活,配合上也要好些,很容易组织起战术、阵法,例如我们陈家军的小杀武镇,只需数名悍勇之卒配合,寻常三流高手也杀得,若是有武艺在身的精锐,一二流高手也讨不到好,只是这样的人终究还是太少!” “原来如此!” “宗师的事情,老奴也不是很清楚,但一般来说,极少有低阶围杀高阶的情况,不实用,大多情况,如果双方出现冲突,一方有无惑宗师,另一方如果也有的话,就会是宗师之间的对决,如果另一方没有,就只能服软。” “数年前倒是发生过一件事,当时南海某个海盗首领,仗着无惑大成的武艺糟蹋了琼州越剑门门主的女儿,越剑门一个二流门派,没有宗师坐镇,却是满门刚烈之士,没人咽的下这口气。门主集合十几位一品,又倾尽钱财请了天外楼五位一品杀手,然后先用计将那海盗头领骗至死地,二十几位拼的最后只剩下两位,才杀死那海盗,活着的两位也是重伤。然后那股海盗的二头领上位,率几位一品,灭了越剑门满门!” “我明白了,重爷爷,那刀圣能排到第几啊?” “刀圣来王府时,老奴倒是见过一面,只觉深不可测,但要说在这天下能排第几,却也是不好说的,这世上,据说存在已经入渊或者为证离尘,与世隔绝,专心潜修的世外高人。但要说这出世的人里,除了四位已经证实进入通象境界的宗师,刀圣应该算是当世第一人。因为他在十年前与真见禅师和通元道长论道时,都是一招平的结果。” “什么意思?” “要知道真见禅师已过花甲之龄,通元道长更是年逾古稀,二人进入通象之境至少已有二十年,内力之深厚,怕是难以想象,刀圣自己也知道自己打不过,但为了印证武道,便约定,只比一招,结果都是平局。” “平局,会不会两位大宗师惜才,放水了?” 陈重当下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最终正着脸色:“少主以后切不敢在外人面前开这样的玩笑,真见禅师和通元道长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十分尊崇,平局是他们亲口承认的,何况就算不是平局,他们只需实话实说便可,刀圣能有那样的成就,也不需要他人谬赞。” “嗯,我知道了。”陈子健没想到这些人如此看重名誉,不过也难怪他,毕竟他处的那个年代,名声、人设这些东西,大都假的不能再假。所以他对大众化的信息总是怀疑,习惯性地想要推敲信息的真实性。 又聊了一阵,时间不早了,陈子健对陈重说到:“重爷爷,你身上有伤,早点休息吧,我出去透个气。” “我陪少主一起”说着陈重准备起身。 “不用了重爷爷,你好好养伤,我就在洞口透个气,不往远走。” “那...好吧,少主你有事就叫老奴,老奴就在这里打坐调息。” 走出山洞,找了个石头坐下,陈开仰望星空。 尽管他能够从一个穷小子爬到社会高层,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非凡,依旧被现在的情况冲击的不轻,千年之后与现在,曾经最耀眼的是满城灯火,现在却是满天繁星,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实?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庙堂、江湖,这些曾经极为遥远的东西,因为陈开这个身份,一切都好似到了眼前! 想着想着,陈开眼里开始流出迷茫,直到某个倩影进入脑海,他的眸子才重新变得坚定! 江湖也好,庙堂也罢,与我何干!自己必须回归,离尘,也许就是机会!但是想来离尘绝没有那么容易达到,自己必须从长计议。 为了方便做事,陈子健决定接受陈开这个身份,从现在起,自己就是陈开。 第7章 道左相逢 第二天醒来时,陈开发现陈重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精神也十分饱满,不禁感叹这个时代的人体质是真的好,进而无聊地思考关于武功的问题。 为什么他那个时代没有真正高深的武功?武学文明衰退还是其他原因? 由于没有足够的信息,自然是没能出个所以然来,二人吃了些东西,再次开始转移。 据陈重所说,往东一些的金州有一大族,姓沈,乃是山南路一带最大的豪族,与西王府有大宗生意来往,关系不错,二人要先到金州,在图后续。 陈重自然不敢贸然去找沈家帮忙,而是要找到王府在这边生意上的负责人,通过他,联络陈开的姑姑——郡主陈子容,如果那位刀圣再不来,兄弟陈轻已死,他也只能护送少主回王府,王府最好能派出最忠诚最精锐的军卒来接应,只是朝廷上头那些人,想来是不会轻易放陈家军入关的。 唉! 二人摸索着向官道走去,准备找个镇子或者县城乔装掩饰一番,然后顺着官道前往金州。 按陈重的意思,二人逃亡近一个月时间,跨越千里之地,如今已经远离原西,加上谋刺西王,对方损失也十分巨大,如今对方可用的人手绝不会太多,最近以来的情况也说明,对方追杀的已经日渐乏力。 毕竟比起逃亡,围捕、堵截至少要动用数倍乃至数十倍的人力。 江湖上与西王府有旧怨,闻风想要落井下石的人,没有系统的情报和组织,也认不得陈开,只需要乔装掩饰一番,很容易对付过去。 陈开没有逃亡的经验,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很有限,而且绝大数信息也只是从陈重嘴里得来的二手信息,无法解决眼下的危机,也只好将一切交给陈重,好在两天相处下来,陈开也大致明白,陈重不但忠心无虞,能力方面,也很值得肯定。 快中午的时候,二人到达了一个叫做青羊县的小县城,在县城里买下一辆马车,然后准备了几套衣物,几天的食物,少量的清水,一些拜寿的礼物,乔装成从梁州往金州去给宗族长辈祝寿的少爷和仆人,然后赶着马车,施施然地出了青羊县城,沿着官道,往东而去。 “驾”陈重坐在马车前头,故作悠闲地赶着马车,他仔细地洁了面,洗掉了风尘之色,将原本杂乱而倔强的胡子刮掉了一部分,颌下的一绺也梳成整齐的山羊须,原本凌乱的头发也梳理整齐,扎在一起,买了一个平民用的幞头戴上,身上也穿的是在平民中常见的袍子,俨然一副管家、掌柜的模样,他坐在车架上,神态看似悠闲,实则全神戒备,那把长刀就绑在车架下,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而陈开一副富贵人家翩翩少年郎装束,坐在车厢里,隔着帘子和陈重聊着天。 “重爷爷,我们这样乔装,就算躲过了想要落井下石的江湖恶客,那位刀圣,若寻上来,岂不也容易错过?” “少主多虑了,以刀圣的境界,光凭气息,我们便躲不过他的眼睛,另外,我们逃亡,在局内,追杀者其实也在局内,但刀圣却身处局外,想要找到我们,并不难,从昨天下午起,要找到我们,就更简单了。” “为什么?” “因为谷雨的任务失败了。天外楼出现以来,从来没有未能完成的任务。因为他们会评估任务难度,然后派出自认为有很高胜率的组合或者个人去完成任务,如果任务失败,按照他们的规矩,任务评估难度自动进入更高一级,然后重新执行,如此反复,直到任务完成。” “从没半途而废过?” “从没有!”陈重郑重道,“不过少主不必多虑,他们之所以从没有完不成的任务,并不是因为真的有多强大,很大原因也是因为他们对任务的评估相当准确,完不成的任务,他们也不会接。哼!若放在以前,他们绝对没胆子接任何有关西王府的任务!四个无惑,敢来原西,我们能让他们一个都回不去!” 说到愤懑处,陈重声音变得激动,过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情绪,他继续解释到: “昨日他们低估了老奴,谷雨任务失败,他们很快会派出比谷雨更厉害的杀手过来,天外楼毕竟不比那些江湖乱匪,玄字部在训杀手和黄字部联络人成立了专门的情报部门,我们很难瞒过他们,用不了多久,天外楼的杀手就能找到我们!” “天外楼的杀手找到我们的时候,刀圣也就找到了我们”,陈开已经明白。 “少主英明,天外楼的杀手虽然能找到我们,却需要动用很多人力,用的人越多,就能越快找到我们。他们自己也越容易暴露,一旦露出水面,就算是他们最厉害的杀手来,也不可能瞒得过刀圣的眼睛!何况,他们应该不知道刀圣与我西王府的渊源,如果知道,这帮唯利是图的家伙绝对不敢参与到这事情中来!” “若是那刀圣没来呢?” 陈开只是就事论事,毕竟在他想来,十年前的交情,就算以最大的善意揣测人心,那么世事呢,世事有多少意外?或者刀圣已经不在人世,或者刀圣没有得到消息,或者......如何保证呢?听到此问,陈重也沉默了,不过仅仅片刻,就有坚定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进来。 “少主放心,就算刀圣没来,老奴也定会护得少主周全,至少也会护送少主安全回到王府!” 陈开感动于陈重的忠诚,也疑惑于陈重的自信,唯独没有听出那并不高昂的语调里似乎有决绝的味道。 世事总是充满意外,二人还在担心天外楼的时候,却先碰上了另外的麻烦。下午的时候,缓缓前行的马车碰上了迎面而来的一小拨江湖人。 这条官道是梁州链接金州的唯一通道,此时商贸繁荣,所以道上往来行人,并不少见,西王之子逃亡到这一片的消息散开后,道上的江湖人便也多了起来,二人之前便碰到了两拨,也都大大方方地交错而过,并未发生纠缠,但是眼下这一波,却好像有些难。 迎面走来的一共是五人,经验丰富的陈重一看便知其中有三个人武艺已经达到一品的水准,为首的是一位形状猥琐的道人,远远地看向陈重时,眼中有精光闪过,然后他停下脚步,展开了握在手中一副卷轴,他身后的几人已经凑了上去。 陈重的心在往下沉,他知道,那道人手里所持的卷轴上,十有八九是少主和自己的画像,对方应该还没有完全确定是自己,但躲过去的可能并不大,掉头当然是不可能的,也来不及了,强闯的话,自己当然没问题,但恐怕会让少主陷入险境。 “吁~”转念之间,陈重轻勒缰绳,马车开始减速,他本是坐在车架上,现在已经微微蹲起身来,左手下探,伸向车架下的长刀,右手则伸进胸前的衣襟,摸向已经放在那里的白色瓷瓶。 “少主当心些,有不长眼的渣渣送死来了!” 陈开一惊,将帘子掀开一条缝往外看去,两方距离渐近,猥琐道人神色中疑惑更重,他一边比照手中画像,一边走向官道中央,相隔十步,马车停下。 双方沉默着互相打量,除了猥琐道人,另外两名达到一品境界的是一名持重剑的高大剑客和一名面貌粗陋的刀客,余下两名持刀者也到了二品的水准。 短暂的沉默后,一直紧盯陈重的猥琐道人笑了起来:“哈哈哈,贫道枯木,原在巴山潜修,听闻昔年危害江湖的陈乱魔余孽在此,特来斩妖除魔,为诸位江湖朋友,讨个公道!” “山间野狗,从未听闻!”陈重冷然斥之。 枯木道人脸上一热,看向马车,目光闪烁,终究没有敢直接发作,第一个冲上来。 那粗陋刀客抢身上前:“兀那陈家老狗听着,我乃黑风山震天虎,今儿个特地为十多年前死去的数千兄弟报仇,车里要是陈宗盛的杂种,绑了他来受死,爷爷留你个全尸!” “哼!黑风山?想必你当年是踩了狗屎,捡了一条狗命,但是啊,却不知道珍惜,”陈重话语中,鄙视更甚,转而看向那名剑客,问到:“你呢?又是哪路杂鱼,想报仇还是想出名?” “你可记得铁剑门?”剑客一边解下背上那半尺宽,寸余厚的巨剑,一边反问。 “呵呵,好像有点印象,川北铁剑门欺压百姓,横行无忌,那个叫铁什么侠的狗头,就是被我亲手斩下,你要是想为他报仇,为什么还不动手!” 枯木道人眼中一亮,据他收到的消息,王府世子的护卫虽然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实际悍勇无匹,同境难敌,并且对方似乎有些有恃无恐,马车里不知道是不是有埋伏,而今他先挑衅铁剑门傻大个,正好可以先让这叫做铁传义的傻大个先去试下对方深浅,毕竟他来杀人,只是求个名声,若是出点意外,岂不是亏大了。 同一时间,震天虎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表面义愤填膺地前来报仇,其实为的也是名望,黑风山被打散后,经过十余年发展,又形成若干股乱匪,他只是其中之一的统领。而今他虽然实力不错,想要统一服众,仍有难度,但若是杀了陈乱魔唯一的儿子,那时声望,想要一统黑风山群盗,岂不易如反掌,但若不小心为此付出太大代价,自然是得不偿失。 “好!”果然,那叫做铁传义的剑客不负枯木道人和震天虎所愿,暴怒大喝,铁剑呛声出鞘! 第8章 恩仇不休 铁剑门曾经在川北一带有很大名声,铁传侠就是铁剑门末代门主,如今这些都已经不在了,铁剑门被尚未封王的陈宗盛率兵剿灭,满门上下被杀的血流成河,还有不少被抓回去充军了。铁传侠是掌门,也是铁传义的师兄,铁传义要杀陈宗盛的儿子报仇,理所应当! 被叫作铁传义的剑客出手时,站在前面的震天虎感到剑风刮过耳侧,他想转过头去,见识一下这位铁剑门灭门案中幸存下来之后,将重剑术练至一品的汉子,更想在事成之后拉拢对方上山。 毕竟他与自己都是从那乱魔的掀起的江湖浩劫中幸存下来的人,应该惺惺相惜才对,然后对方的实力就会成为他统一黑风山,乃至统领西南绿林的绝大助力。 然而脖子有些不听使唤,转不过去,紧接着,他便发现自己飞了起来,然后跌落,跌在那马车前,他感觉自己跌进了泥里,黄土埋上脖子,而那陈家老狗,就那样高高地、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他瞪大眼睛想要看清些什么,却被黑暗吞噬。 失去了头颅的震天虎还站着,鲜血从颈间飙出,重剑的剑锋已经借着斩落震天虎头颅的威势滑向枯木道人。 枯木道人仓促间用佛尘拨开剑锋,退出数步,摆出防守姿态,而另外两名随行者也反应过来,一边退,一边紧盯着忽然间反水斩首震天虎的剑客,“你…你…”。 他们是震天虎的手下,现在铁传义忽然杀了他们大当家,按理,他们应质问铁传义,并冲上去为大当家报仇,但现在他们却啜喏着向后退去。 “呵呵,铁传义,你什么时候开始给人当狗了,你主人是谁?朝廷,还是西王府?你忘了铁剑门为谁所灭,你师兄铁传侠为谁所杀了吗!”枯木道人眼睛转着,一边戒备众人,一边厉声质问魁梧的剑客。 混江湖的,可以贪利,可以图名,杀人抢掠也可以做,无非是博个恶名,凶名。但投靠朝廷公门,背叛师门帮派,却是万人唾弃,所以,铁传义的行为确实让枯木稍有疑惑,他只希望铁传义与震天虎有私仇,那么他仍然有机会拿下世子的人头,不虚此行。 而下一刻,枯木道人知道今天再也没有机会了。 “铁传义已经死了”,剑客语调淡漠。 “不可能,铁剑门已灭,铁传义若是死了,还有谁能把铁剑练至一品!” “你真是太笨了。”接话的却是陈重,“昔年有铁剑三杰,既然本该活着的死了,那本该死了的自然有可能活着” “铁剑三杰,本该死的人?...哈哈哈…原来如此,没想到居然是你——铁传雄,铁传侠和铁传义居然没弄死你,这么废的,难怪铁剑门轻而易举就被灭了门。”枯木道人反应过来,继而转向震天虎的两个手下,“你们不去给你们大当家报仇,还等什么?” 当铁传雄注意力转向震天虎两个手下的瞬间,枯木道人竟运足内力,逃向远方,待铁传雄反应过来,却已经追赶不急,他看向陈重,他知道陈重若是出手,二人合力,对方应该是走不掉的,但陈重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铁传雄无奈,出手解决了震天虎的两个手下,才回到马车前,在十步外停下,拱手一礼,说道: “见过三爷,四爷的事情,铁某也听说了,无论三爷信不信铁某,铁某都只是为还当年恩情而来,西王当年替铁某报仇雪恨,铁某无时敢忘!” “不必,当年杀铁传侠及铁剑门一帮为非作歹的门人,抹去铁剑门,本就是王爷要做之事,你适逢其会,得以报仇,也有你自己的运道和本事,如今你已帮我杀掉震天虎,从此,恩仇两清,至于当年没死的铁剑门门人,他们既已加入陈家军,就生是陈家军的人,死是陈家军的鬼,你也莫要妄想!” “三爷误会了,铁某虽不聪明,却也并非愚笨莽撞之辈,当年铁剑门作恶,朝堂要打压江湖,势必杀鸡警猴,铁剑门本是满门必死之局,部分师兄弟能被王爷收入陈家军,是他们的福气。如今形势,也不便多言,惟愿世子殿下和三爷平安!那枯木道人,也绝不可能再去给二位添什么麻烦!” 言罢,铁传雄再次拱手施礼,而后转身,沿着枯木道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驾”,陈重扬鞭,马车也加速朝前始去。 车厢里的陈开也送了一口气,然后跟陈重问起这铁传雄的事情,才知道,这铁剑门也算实力不错的江湖帮派,往上几代,据说还出过宗师级的高手,后来逐渐没落。 “铁传雄本是铁传侠和铁传义的师兄,三人并称为什么劳什子铁剑三杰,但除了这铁传雄,另外两个都是腌臜货色,铁传侠为了掌门之位,勾结铁传义要杀铁传雄,铁传雄重伤脱逃,他妻子儿子却没逃脱,之后铁传侠又逼死自己师父,清除异己,最终如愿以偿成为铁剑门掌门人。 后来王爷兵临川北,要对付铁剑门时,潜藏的铁传雄便找了上来,王爷顺便帮了他一手,把铁传侠交给他亲手杀了,铁传义本来逃掉了,当时时间紧,王爷所练小杀武镇毕竟还是太少了,所以没让人追索。看样子,后来应该也被铁传雄找到杀了。 铁剑门是王爷所灭,铁传雄本又该是铁剑门传承者,所以王爷最后并没有收留他,而是放他离去,反正他在世人眼中本就是已死之人,想不到他竟会在这时候前来报恩!” “毕竟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希望它能顺利干掉那个叫枯木的,人长得丑,名字也起的难听!” “哈哈,应该是个道号,不过少主说的对,确实难听!” 驾!蹄声渐促,马车奔向远方! 一个多时辰以后后,太阳落了下去,暮色逐渐笼罩过来。 陈重仍然赶着马车前行,下午急着赶路,过了一个县城之后,再没有找到能够住宿的城镇,不过他并不着急,如果完全黑下来,还到不了下一个城镇,便找一个林子露宿,反正有马车,车里也有御寒的衣物,比起住山洞,要好上许多了。 “驾”...“驾”...踢踏踢踏… 骑士的吆喝,凌乱但却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响起,有人追来了! 陈重知道马车肯定跑不过快马,索性慢慢减速停车,数匹快马从路边的野地里绕过,几个呼吸间,就将将马车围了起来。 陈开紧张起来。 陈重将长刀抓在手里,越上车顶,环视四周,眼神戒备,以保证无人能在他眼下偷袭马车里的少主。 追兵有十几人,全都是黑色长袍罩身,黑巾蒙面,武器也都是造型相同的剑,一群人,竟然除了高低不同,其他的完全一样,甚至连男女胖瘦都难辨。 这身装束,与谋刺西王的那群人,一模一样! 陈重最终将目光停留在马车前方的一个黑衣人身上,叹了口气; “呵,宗师啊,真看得起老子!” 他一面说话,一面将手伸进衣襟,抚摸着白瓷瓶。 “陈重,别白费心机了,我知道你身上有降龙丸,这里除我之外,还有两人虽未到宗师,实力却也与你相当,你就算有降龙丸,也没有任何机会!”嘶哑的声音明显经过刻意伪装。 “那你为什么不上来试一试?” “陈宗胜已死,陈开一个毛头小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主人说了,只要你交出那两样东西,可以放你们离去!” “哈哈哈,什么好东西,拿出来大家一起见识一下,”接话的却不是陈重。 那声音响起时,人还在远处,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一道身影已经从路旁的林间掠出,落在路旁,强横的气势迫开黑衣人的包围,包围被挤出一片空缺,紧接着又有数名斗笠垂巾遮面的身影紧跟而来,补上缺口,一边围住马车,一边也与与黑衣人互相戒备。 天外楼!又是一名宗师!外带四位一品! 陈重的心在往下沉,这个情况,天外楼肯定不单单是为了少主和自己的性命而来! 这些人鼻子这么灵的吗?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马车里,陈开也透过缝隙看着外面这些人,面无表情,无喜无怒。 “桀桀...天外楼!你们最近是不是吃的太饱了!来的是秋还是冬?”黑衣首领看向杀手首领,依旧掩饰着自己本来的声音。 “哈哈,老家伙有两下子,看样子你认得春和夏了,哼!天外楼天字号杀手——冬,奉命来取三样东西”,杀手冬目光扫向四周: “一为——陈开人头!” 陈重冷然盯着代号为冬的杀手。 “二为——西王令!” 黑衣首领眼皮子跳了跳。 “三为——原西大将军印!” 三句话落下,满场俱静! 第9章 夜临,局乱 鸦雀无声,满场寂静! 杀手冬的语调猖狂,但他有狂的资本。他不似谷雨优柔,他是真正严酷的凛冬,虽然他还未到不惑大成,但他已经杀过不惑大成,何况这次任务,他还带了四名一品随侍,所以在场的另外两方,他都不放在眼里。 皱着眉头的黑衣首领打破了沉默: “人头你带走,另外两样归我!” “不可能。”简单的陈述句。 “唉!”黑衣首领长叹一口气,摸出一个白色瓷瓶,“已经二月间了,你既然叫做冬,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来,因为无论多么凛冽的寒冬,都会在春天到来的时候默默消逝!你说是吧,陈重?” 陈重看着黑衣首领摸出白色瓷瓶的时候,脸上已经变了颜色,“降龙丸!你怎么会有降龙丸?…我知道了,是陈文!” “不错,是陈文为主人献上的降龙丸,为了确保任务顺利完成,主人赐下五颗,老夫所剩时日本就不多,所以也不在乎生死了!” 陈重感觉手脚冰凉,本以为只有自己有降龙丸,作为最后的依仗,却算漏了陈文这个反叛者!怎么办?难道真的天要灭陈家,亡原西? 黑衣首领的注意力暂时离开陈重,看向脸色铁青的杀手冬。 “如何,冬?你斩杀过不惑大成又如何,这五颗降龙丸下去,我至少会提升三成功力,或许能在死之前感受一下通象的实力,此生无憾了,哈哈...” 杀手冬心里快速思考着对策,按照规矩,任务已出,要么死,要么完成任务,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某个瞬间,沙哑的奸笑戛然而止! 凌厉的剑意笼罩了这片空间,有人影出现在路的尽头。 下一瞬,他已经到了近处,包围圈被再次切开! 来人剑眉星目,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腰间别着一柄长剑,整个人写意如画。 “李白衣!你也要参与此事?”开口的是黑衣首领,他居然一口叫破了来者身份:谪仙剑客李白衣,江湖中最年轻的剑道宗师,五年前,年仅二十五时,便已步入宗师,如今已然接近不惑大成之境。 马车顶上,陈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已然不能力敌,或许可以挑拨他们,然后带少主突围,该怎么做呢? 陈重环顾各方,努力思考时,那边李白衣已经开了口: “西王当年兵过楚地,舍弟无知,略有冒犯,但西王竟让部下砍掉了他整条左臂,所以我今天的要求也不多,只是要世子殿下赔一条左臂即可。” “这个好说,无论你要他身上那个部位,我是不会跟你争的!”黑衣首领话语轻松,神色却依旧戒备,只因世子的左臂,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微不足道,就好像大家一起进了宝库,数件绝世宝物摆在眼前,你却说只要那展示宝物的展架,甚至只是对展架上的那朵雕花情有独钟,你让他如何相信? “不错,天外楼虽然从不做赔本的生意,但我以个人名义,将世子殿下左臂送给谪仙剑就是。”杀手冬开口,已有阻止李白衣出手的意思,你不就是要个左臂吗,一边看着,我等会送给你。 李白衣皱眉,接话的却是陈重。 “哈哈,一帮跳梁小丑,我家王爷在时,尔等可有一人有胆量跨进原西半步,真是笑死我了!天外楼算什么东西,想要找我西王府的事的有钱人也不在少数,之前怎么没见你们敢接任何一个有关我西王府的任务?还有你们一群宵小,怎么?如今你们阴谋已经得逞,仍然脸都不敢露,连闻腥而来的那些江湖野狗都不如!更有你李白衣,哼哼,你弟弟咎由自取,你李家之前连提都不敢提报仇的事情,现在来耍威风?” 陈重猛然开口,言辞犀利,意图让局面更乱,再这样下去,几方肯定会互相妥协,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但场内都是老江湖,并没中陈重的激将之法,陈重在几人眼中,已无足轻重,至少暂时是没有人在意他,都在想着怎么解决利益冲突。 三方中,李白衣表现出来的诉求是最简单的,黑衣首领和杀手冬都不想李白衣对陈开出手,但却幻想着如何诱使李白衣,出手对付另外一方,只要事成,就算李白衣提再提出额外的要求,也有周旋的余地。然而,陈重话音刚落,李白衣却慢慢开口了: “李白衣剑心岂可受污,世子殿下你听好了,我本欲不惑大成之后,亲赴原西找令尊为舍弟雪恨,然而令尊已去,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西王与世子都是一脉单传,我若今日不来,只怕就没有机会再为舍弟雪恨。 但我也不屑与宵小为伍,李白衣绝不是他们可以驱使利用的。令尊当年令人砍下舍弟左臂,但仍然留了他一条性命,将他送回李家。如今,我也取你左臂,保你不死,送你回原西王府!也可以问剑心而无愧了!世子殿下,请吧。” “真是装的一手好逼”,陈重听见自家少主在轿子里嘀咕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然后帘子掀起,陈开跳下车来,陈重也赶忙越下车顶,张开双手,护在陈开身前。 看过来的李白衣也皱了皱眉,以他的功力,自然听到了世子的那句嘀咕,虽然不明白意思,但从语气来看,恐怕也不是什么夸奖的好话。 “重爷爷你让开,我也来装个逼!” 陈重虽然听不懂后半句,前半句确实听得明白的,他本不想退去,然而少主的语气神态竟让他无法拒绝,他稍稍往侧后方退了一步。 瞬间,除了陈重,所有的目光都射向陈开,尤其是杀手冬,整个人像是盯住猎物的毒蛇,但没有人贸然出手,陈重虽然往侧后退了一步,但他所站的位置,起手便可护住陈开全身每一寸地方! 陈开扫视全场,眼光掠过全场,这个世界的武功真的是很神奇,他虽然不能描述清楚,但却能从这些人的交锋之中感受的到,也许是所谓气机、气场让他感到十分烦躁、不舒服,想要发泄,所以他出来了。 其实,之所以出来也是没有办法,他听得出,局势十分糟糕,陈重的武艺也难以护得了自己周全,这几波人虽然目标都是自己,但目的或者说利益也有明显的冲突,所以他索性站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陈开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那一袭白衣身上,“你好,李白衣。” 曾经作为一个世界级财团的顶梁柱式的人物,当他身上的气势自然流露,只是一个神态,一句简单的问候,淡然自若,原本肃杀的气氛被带向某些未知的方向。 陈重欣然,王爷虽去,自家少主却已经捡起了那份属于陈家人的气势,他红着眼眶扫视四周,神态也更显睥睨。 李白衣被这种奇怪而又直白的问候方式唬的一愣,但还是随即拱手道:“见过世子!” 他一身白衣,行止洒脱,言谈有礼,对身为世子的陈开敬而不卑。 陈开从陈重的口中知道,真正的江湖高手,大都是重然诺,讲规矩,现在在场三方,貌似也只有李白衣懂礼讲规矩,也只能先以李白衣为突破口了。 “父王已去,你要为令弟报断臂之仇,这便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你李白衣有你李白衣的骄傲,我陈开,也有西王府储王的骄傲!当年,父王势强,你们李家隐忍;如今,你们李家势大,我可以忍气吞声赔令弟一条手臂。” “少主不可!”陈开话未说完,陈重已经替他断然否决。 陈开并没有去理会陈重,只是继续看着李白衣: “但是! 一来我陈开萌父王荫,乃是大夏储王,不可为尔等所辱! 二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王母妃去后,陈开为人子,还未能灵前尽孝,母妃以性命助我脱逃,如若以残缺之身而归,不如就此死在这里! 所以,这条手臂,不能现在由你来拿,我回到祖祠,祭拜父王母妃以后,自会亲自赔你一条手臂! 当然,前提是你得护我回到原西,这样以来,你既可以为令弟报仇,问心无愧,我也可以保证陈家军和大夏朝堂也不会再寻李家麻烦!如若不然,你便收起你所谓的剑心,与这些野狗一起,或者紧随其后,看能不能从我身上拿到任何东西!” 坚定的话语落下,满场寂静,陈开凭借着自己所认知的传统文化,以情、礼为切口,以李白衣的傲气为引,同时借西王府和大夏朝堂打压江湖之势,暗示威胁,以期能够将李白衣拉进同一战线。 刚开始陈开只是尽力揣摩,表演着父母双亡的世子殿下,到后来,也许是激发这具身体的感应,他已不自觉湿了眼角。 只要到了原西,以他现在身份可以调用的资源,他有信心可以解决李白衣的麻烦,自切手臂自然也是不可能的,自己只说赔对方一只手臂,可没说赔自己的,到时候只需调动可用的资源,再利用自己在机械上超越时代的认知,用钱砸出一只精巧的假肢应该是可以的。 但这些只是最理想的情况,李白衣尚未答应,黑衣头领和杀手冬也沉默交换眼神。 陈开趁着短暂的沉默,附至陈重耳边,轻声说道:“若李白衣不答应,你立刻带着东西突围,东西在,我才有活着的可能!” 陈重红着眼睛,还想说什么,被陈开挥手打住。 局面已经十分明了,就算东西在,也很难作为价码,让他这个“世子”活下去。他只是想着自己本就死过一次,如果事不可为,至少尽量能身边这位老人能够活着,以这个老人的忠心而言,要他弃自己逃走,也许只有以所谓的西王令和大将军印为借口。 随后陈开以眼神看向李白衣,意思很明显:你到底要怎么选。 李白衣昂首而立,不觉间,剑意罩向黑衣头领和杀手冬,骄傲如他,确实做出了陈开期望的选择。 陈重摸出白瓷瓶,抬手灌向嘴里。 黑衣首领已经先一步吞下降龙丸,与杀手冬一起,两人右手在同一瞬间握向剑柄。 一众黑衣人和杀手后退、围合,双方极有默契地将陈开、陈重、黑衣首领、杀手冬、李白衣围在中间。 太阳像是个调皮而又胆小的孩子,趴在山头偷偷看了一眼,缩了回去,好像被吓得再也不敢出来了。 第10章 黑鱼再现 呛地一声! 太阳完全掉下山的那一刻,三柄剑同时出鞘,李白衣、黑衣首领、杀手冬三人拔剑,然后化作飞箭,瞬间交织在一起。 金铁交击,又是当地一声,各自的利刃转瞬被弹开,三道身影如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踏踏踏地蹬地声响起,三人落地后,各自退了几步,方才卸去力道! 诡异的寂静,出手的是三人,而互相一击之后,场中,却有四人,陈开更是睁大了眼睛,看着最后飘然落下的那道身影。 那人一袭青衫,左手握着一柄奇怪的刀,连柄带鞘,皆是漆黑如墨。 他落地之时,已经还刀入鞘,但在场的,黑衣首领、杀手冬、李白衣三人已经看到了那柄刀的真正面目:那是一柄通体漆黑如墨的刀。 黑鱼刀! 刀圣凡进的成名兵刃! 黑鱼出,万兵伏! 来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刀客右肩居然还挎着一个小箱子,若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看都像一个游方郎中多过像一个刀客。 落下后,他对李白衣等人熟视无睹,而是向陈开这边走来。 陈重压抑着激动,对着这位年龄比自己还小的男子拱手行礼:“见过凡先生!”然后又对陈开介绍:“少主,这位便是当世刀圣——凡先生!” 陈开从看到凡进的第一眼,就已经有所猜测,刺客他学着陈重,拱手施礼:“见过凡先生” 凡进看着陈开,赞到:“不错,聪慧,亦有胆魄,以后你就是我凡进的徒弟,你师娘与王妃虽相处时日不多,却也感情颇笃,你与为师,不必见外,你师娘听说了你的事,也很挂念你!” “拜见师父”,陈开再次拱手,并鞠了一躬,只是并未下跪磕头,关于凡进所说陈年旧事,他不知道其中细节,也不敢随意接话。 凡进点点头,当下情形,也没有怪陈开礼仪简略,转向陈重,感慨道:“可惜了,你多年积累,本有望一窥宗师之境,厚积薄发之下,至少也能看一眼无惑大成,但你用过降龙丸,尽管只是极少,于武道一途,恐怕再也难进一步,若是不想早死,这降龙丸便再也不要沾了。” 陈重弯腰拾起刚才在瞬间被凡进用泥块打落在地的白瓷瓶,再次拱手:“谢过凡先生挂怀,但陈某十几年前便该已经死了,至于武艺,若不是王爷,也不会有这身武艺,可惜陈某无能,未能保护好王爷,如今也只期望能在有生之年护得少主周全!” “嗯,我明白,我既然来了,事情就该了结了!” 凡进说着,解下小箱子,陈重连忙接住,然后凡进回到场中,黑衣首领死死盯着凡进手上的刀。就在刚刚,那柄刀出鞘了一瞬,凡进只对他出了一招,甚至不算一招,只像是随意挥出的一道,刀并没有砍中他,然而刀气已经斩断了他的心脉,他之所以还没有死去,并不是因为降龙丸激发了他生命的潜力,而是因为: 那刀,太快了,快到刀气斩过,心脉已断但仍看似无伤! 这种力量,这就是通象吗? “呵呵,居然是你!为什么?你已经近十年不在江湖走动,何况你当年虽然势头极盛,但从未接受任何人拉拢,一直很规矩,从不参与世家大族纷争,为什么?” 凡进看了一眼手里的长刀,淡漠开口:“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想为便为之,你不配我多说什么!能驱使你如狗,想来你的主子也很不简单,你用降龙丸激发功力,护住心脉,可以活三日,三日内回去,告诉你主子,我与西王有旧,这事,我插手了。” 黑衣首领深深地看了陈开一眼,居然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离去。 其他的黑衣人受不住这种无形的威压,拔剑冲来,一阵叮当乱响,冲过来的,都倒了下去,只有一人还站着。 “呵,大雕手,我不管你背后是北旗皇室还是其他势力,回去告诉你主子,如果他不能请马空拳当他的保镖,就不要在来惹我徒弟!你知道的,你如果不把话传到,你主子还会派你族人来送死,所以,临死前,做点好事,去吧!” 幸存的北旗刺客早已经受不住这种压抑,夺路狂奔而去。 凡进转向杀手冬,春寒料峭,冬的额头却布满汗珠。 “你功力低些,也没有降龙丸,坚持一天应该没什么问题,好在你路程也近,回去告诉你们楼主,撤了有关我徒弟的所有任务,你虽然任务失败了,但他们不会怪你的,所以也不会牵连你还在世的家人,你知道的。去吧!至于你们”凡进看向其他杀手,“看在都是大夏人的份上,给你们一个自己动手的机会” 几人相视一笑,“我等武艺虽不堪,但若能临死前能见识一下…” “好。”凡进打断了对方,话音未落,他已经闪电般出手,如幽灵般绕过几名杀手的身边,当他再回到原来的位置,扑通、扑通…几声,几名杀手全部倒下。 杀手冬一言未发,终是上马离去。 李白衣向凡进拱手,“见过刀圣前辈!恭喜前辈收下得意门徒,前辈踏足通象,也是江湖之大喜!晚辈能有幸一观前辈出手,感激不尽”!尽管江湖上有好事者把他与曾经的凡进相提并论,但他知道,无论当下还是年轻的时候,这位刀圣都强过自己太多,尤其是刚才那一招之间。 自己全力一剑,对着那黑衣首领而去,那人虽然服了激发生机和功力的药物,暂时达到了不惑境巅峰,但毕竟是伪境,自己那就算杀不了那人,也能留下伤口。 凡进自林间掠入战局,其实只需要解决杀手冬便可以了,然而他先是霸道地接下自己那一剑,方才拔刀伤人,这里面固然有不愿让他参与进来的意思,所以自己收招之后,也就再未出手。 李白衣更难明白这其中的难度,除此之外竟然做到了斩断心脉而令人不死!世人多事推测刀圣已入通象,却不知何时进入通象或者处于通象境的那个层次,但先后出手的几下,已让他大有所得,因此他也心服口服地放低自己的姿态。 凡进受了他一礼,开口到:“我现在已算不得什么江湖人了,何况通象,我也不过是侥幸摸到门槛,倒是你,今天这个仇肯定是报不了了,”凡进略带戏谑地看着李白衣。 “晚辈明白,今日报不了,总有来日,前辈虽然收世子为弟子,但世子毕竟是世子,他不可能一直活在前辈的庇护下,西王身死,很多因果都要落在世子身上,前辈不可能什么都替他挡下。退一步讲,就算前辈要替世子挡下晚辈,晚辈今日不敌前辈,不代表明日、后日、来日仍不敌前辈,就算晚辈一直无法跟上前辈脚步,前辈也总有老去的一天,晚辈毕竟年轻!” “年轻不一定代表长寿,若你先身死呢?” “如果晚辈身死,这账也就该散了。” “有道理,但你何必如此执着,我听闻当年的事情,也是因为你胞弟太过莽撞,企图驳一驳西王面子,好在江湖上邀买人心,西王军令在身,自然不能轻饶他!” “前辈看低了李白衣,我并非执着,只是做想做之事,我也想小弟能想明白其中道理,然则他想不明白,经那一事后,整日里郁郁不乐,对西王耿耿于怀,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只是希望报仇后能让他开心起来,我李白衣若是学了一身武艺,连身边亲人也帮助不了,我要这身武艺为何?若是某天,小弟忽然想开了,不在因当年之事不快乐,我自然也不会再追着世子要报仇。” 凡进拍了拍李白衣肩膀,“恩,想的通透,江湖虽式微,你却是个好苗子!” 李白衣正准备感谢前辈一番夸奖,却听凡进继续说道:“你帮我个忙,我跟西王见过两面,与西王府也有些交情,可惜西王为奸小所害,北旗肯定是参与者,这些大都是北旗那边的人”,说着他一指那些死去黑衣人,继续道:“你安排一下,帮我把他们的头颅送去西王府,聊慰陈家军哀情和西王在天之灵!” “前辈不去原西?” “不去。” “前辈心思,晚辈不敢妄自揣测,但西王为大夏收复原西,镇守西北门户,晚辈也是十分钦佩的,前辈所托,晚辈一定着人办好!” “恩,那我先走了”说这走向马车,陈重此时已经查探了所有尸体,并没有什么线索,除了有一些北旗的特征,并没有具体的发现。 陈开一直带着好奇的目光观察着凡进做事,见凡进过来,便迎上两步。 凡进很容易让人亲近,他轻揽着陈开,一边说着你两岁时我还抱过你的事情,一边准备上马车,那边李白衣却跟了上来。 “晚辈有一事不明,想请前辈解惑!” “说说看。” “前辈武道一途可谓学究天人,也知江湖式微,为何不开宗立派。不说我大夏通元道长和真见禅师,北旗马空拳也创神拳门,大逻禄无忌更是创立国教!前辈为何不肯将一身所学发扬天下,惠及江湖,惠及后人?” 凡进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也只化为一句:“等你到了我这个境界,也许会明白!” 说完便带着陈开进了马车,然后告诉陈重,往前十几里就有个县城,趁着天色未完全黑下来,赶到县城投宿。 陈重坐上车架,一扬马鞭:“驾”,马车轻快地向前奔去。 李白衣站在夜色中看着远去的马车,十年江湖,黑鱼再现,但或许只有他知道,这一现,如若昙花,因为刀圣并没有重出江湖的意思。 也好,既然刀圣不愿,那么有些事情,便由自己来完成! 第11章 旬安小安 也许是因为态度,也许是因为性格,凡进虽身为一代刀圣,但并未给人以距离感。 另一边,陈开也对这个在自己领域里达到巅峰成就的人物也十分有亲近感,他虽然口称师父,但心里更多地把凡进放在朋友的角色,对方的年龄也就不到四十,比起自己的真实年龄,也大不了几岁,算得上是同龄人。 二人也都是各自领域里凤毛麟角式的人物,颇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当然准确来说暂时只是陈开惺惺单惜,因为凡进眼里,陈开只是个聪慧的世子而已。 鉴于这种情况,陈开也没有太过刻意掩饰自己的言行举止,他不是专业的演员,曾经的经历中养成的言谈举止习惯也大都已经难以磨灭,比起刻意的掩饰,他更想让周围的人慢慢来习惯。 陈开问到降龙丸的事情时,凡进才知道陈开“受伤失忆”了,居然当场检查起陈开脑后的伤口,还给他把了脉,搞得陈开有些紧张,既然武功这么厉害,会不会看出他不是本来的陈开?于是他指着药箱开玩笑:“师父莫非真的是弃武从医,退出江湖,开始济世救人了?” 想以此来缓解自己的情绪,心里想着,万一被发现,也只能大方承认,自己占着世子的身体,他们也许不会为难自己。 “哈哈,自古医武本就不分家,为师研究医术已有十年了,不过这失魂之症确实复杂,好在你伤势已经痊愈,并无不妥,也许过上一段时间,记忆就会慢慢恢复,医经上便有这样的记载。” 一番话让陈开放下心来,之后凡进才给陈开讲起降龙丸,原来这竟是西王府的“特产”。 “这药乃是出自你西王府供奉——‘鬼道人’独孤意之手,能够短时间内刺激生机,催升内力,服用之后,可得降龙伏虎之力,所以叫作降龙丸。但天行有道,此药逆道而行,服用之后,内里喷薄而发,步入所谓的伪境,跌落之后,武艺境界上便再难进一步,还会损伤生机,缩短寿命,用量越大,对人的危害也就越大,最甚者,则会直接爆体而亡。这药效果奇特,成量及少,听说鬼道人除了自己留校少量备用,都献给了西王。你若有心习武,这东西是万万碰不得!” 二人的交流并没有掩饰,陈重听到后也接话到:“不错,降龙丸十分珍惜,钱总管也只给我们六卫先后分配过五粒,我们都从来没有用过。谁也没想到陈文会是奸细,他在事前偷了老五的药,不过他为了逃命,该是用了一些。老大、老六形势危急时,当场就全服了,才给我和老四带少主突围的机会,老四在路上替我挡了一刀,药,没来得及用,也都在我这里,如今还剩下九颗。” 或许觉得不该在少主面前这个样子,有邀功的嫌疑,陈重转移了话题:“少主需谨记凡先生所言,这东西是真沾不得!” “我明白,只是可惜!重爷爷你为了我,失去问道宗师的机会!” 陈重赶忙说:“少主无需挂怀,老奴已是风中残烛,本就没几年活头,对于宗师什么的,也没兴趣,只愿少主平平安安,重振王府荣耀!”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说完便“驾”地一声喝,扬鞭打马,显然是不想给人安慰他的机会。 陈开沉默无言,没有就此事继续说下去,过了一会,又问起宗师的一些事情。 问这个,主要出于两方面的思考,一来他想要回归原来的世界,离尘是他目前知道的,唯一有可能与穿越相关的线索;二来曾经也算是高层里玩过了,借着商业,政治圈也见识不少,所以如今这个世子的身份对他来说,除了做事方便些,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无论是钱还是权,都未必比得上后世一流财团的掌舵人。但是这等真实的江湖、武功可是从来没有见识过的东西,他也因此十分上心。 聊了没一会儿,便到了凡进所说的目的地——旬安县县城。 旬安县隶属金州,也是联通金梁两州的重要节点,县城建立在一处河漫滩平原上,是人类文明发祥过程中逐水而聚的典型表现。 问过之后,陈开才知道绕城而过的河流叫汉水,也叫沧浪水,就是后世的汉江。 县城不大,却相当繁华,这也得利于大夏商业的繁荣发展。如今有凡进在,陈开和陈重都放松下来,三人找到县城最好的客栈——悦椿楼,陈重直接要了最高档的一个雅致小院,小院有好几间客房,本是专门招待豪商大族和地方官员所用。 陈开觉得有些浪费了,他是吃过苦的人,日常中能力之内,倒是并不勤俭克制太多,唯独不喜浪费。但陈重仍然觉得不符合世子殿下和刀圣的身份,以往他随西王出行,都只是担任护卫角色,西王衣食住行,都有专人安排,而今世子身边并无随从,他也就简单粗暴地干起这些事情。 凡进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住这种高档客栈和住普通地方并没有什么区别。 三人安顿好之后,陈重吩咐小二,点名要一桌最好的酒菜。 陈重面容阴鸷,对外人也不收敛那身久经厮杀养成的狠厉之气,话语严肃,吓得小二战战兢兢,陈开便打趣道:“重爷爷也不怕吓得那小哥一会儿端不稳盘子,打翻了咱们的饭菜”。 陈重还不习惯自家少主这样的玩笑,只是呵呵干笑两句,看向陈开时,阴鸷和狠厉的气息却化为恭敬和慈爱,互相交织。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一直逃亡,只吃过陈重提前准备的饼和肉干,还有一碗稀饭,并没有好好吃过正经饭菜,因此满怀食欲地等着饭菜。 等到饭菜摆上桌,卖相还不错,内容也丰富,有鱼有肉有菜,陈重见酒菜都准备妥当,说到:“少主、凡先生慢用,我去前边吃”,说完,便准备去客栈大厅自己吃。 在他想来逃亡时,事急从权,可以将就,但现在已经安全,自己只是家仆身份,又有少主人的师父在场,当然不能同桌吃饭。 陈开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讲究礼法规矩的时代,他连忙抢过几步,拉住陈重:“重爷爷,一起吃!”陈重这两天舍命保他,让他很受触动,他不可能因为这些无聊的礼法和规矩疏远陈重。 陈重为难:“这...” “重爷爷难道对我只有忠和敬,没有关爱吗?还是陈开是冷漠的,让人难以亲近的人?” 陈重还想说些什么,毕竟少主人的师父在场,早已坐下的凡进已经看出他的想法,先开了口:“行了,一起吃吧,你们城里人就是比我这山野粗汉规矩多。” 好在西王生前也是一个不拘于俗礼的人,军营中也长与大家同吃共眠,陈重也比较适应,凡进也发了话,他便不再矫情,坐了下来,大块朵颐起来。 倒是陈开,越吃越郁闷,原因却是这饭菜看着还行,吃起来却极为寡淡,开始因为确实饿了,还能吃几口,后来却是越吃越难吃,无奈只能疯狂扒饭。倒不是因为陈开嘴刁,而是这个时代,调料匮乏,烹饪手法也未能凝练出较高的水准,食物做的粗糙,吃不习惯。 凡进看着胃口也不大,倒是爱喝几口小酒,陈重年纪最大,却是食欲最好吃的最豪放的,一边吃一边也陪着凡进喝几杯。陈开也讨了一杯,想见识一下这个时代的美酒,结果自然是很失望,一股酸涩味,还有没过滤干净的浮渣,他实在不知道这二位怎么喝的这么享受。 凡进知道二人逃亡近一个月时间,一边吃饭,一边做出了在这里休息两天的安排,让二人只管安心调养。 饭后不久,陈开让小二准备了热水,开始泡澡,凡进则亲自帮陈重查看了伤势,换了药。 晚上,凡进独住一间,陈重却睡在陈开房间的外间,尽管刀圣就在隔壁,他仍然严谨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对此,陈开倒是没有在多说什么,反正,外间本来就备有床铺,应该是供服侍主人的丫鬟睡的。 陈开虽然才来两天,但这具身体确实切切实实跟陈重一样,经历了二十几天的逃亡。刚来的这两天,还完全处在紧张的情绪中,没有感觉。如今总算安全,疲累之感袭来,二人早早睡下。 第12章 去而复返的铁传雄 第二天早晨刚起床,陈开还在用嫩柳枝蘸盐沫子刷牙,小二战战兢兢地跑来报告:“外面一位叫作铁传雄的汉子求见贵人” “铁传雄,他怎么找来了”,陈开看向陈重,陈重也遥遥头,陈开又看了看坐在院子里喝茶的凡进,才对小二说道:“让他进来吧。” 再次见到铁传雄,陈开才知道,今天的小二依旧战战兢兢,满脸恐慌,并不是被陈重吓得,而是被铁传雄吓得。 高大魁梧的汉子牙关紧咬,脸色苍白,带着一身浓郁的血腥气,左边的袖子空荡荡地扎在腰间,整个左臂已被人齐根砍去,尽管看似经过简单的包扎,渗出的血水仍然湿了半身衣衫。 凡进飞快地起身上前,连点铁传雄身上几处穴道,铁传雄表情也终于自然了一些,看向凡进,眼中有着狂热,尽管年纪相仿,仍是恭敬地开口:“多谢刀圣前辈”,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认出了凡进。 这年头,公门人对于江湖很多事,都讲究民不举官不纠,甚至民举了,官亦不管。所以城西十几里处虽然死了那么多人,随便查探一下就知道与陈开几人有关,也没有人找几个人的麻烦。铁传雄也才能满身血腥还找来客栈,店家自然也不敢报官惹恼这凶徒,关键是报了官也没用。 铁传雄仅剩的右手提着巨剑,剑柄上却栓着个圆滚滚的包袱,有液体渗出,将原本灰色的布料染黑。 “世子殿下见谅,铁某难以全礼”他扬了扬剑,那包袱跟着晃动:“这里是枯木的人头,殿下可以一验。” 陈开胃里一阵翻滚,连忙打住: “不必了,枯木想用我的命成就他自己名声,死有余辜,铁大侠既然帮我杀了他,算我欠铁大侠一个人情,铁大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先提出来听听。” 陈开并不清楚西王灭铁剑门的细节,但这铁传雄若是仅仅为了报恩,杀了震天虎也就算了,就算要多尽些心,再杀掉枯木,也没什么,但却没必要把枯木的人头带过来。 看他之前行事,也不像爱显摆的张扬个性,早上来了,也是先求见,再进门,礼数周到,所以陈开猜测,铁传雄应该有所请求,便让他先提出来,至于答不答应,那就再说嘛。 铁传雄讶异地看了陈开一眼:“世子殿下过誉了,铁某如何称得上大侠。铁剑门不幸,被我那两个不肖师弟带上歪路,但这其中,或多或少也是因为铁某无能,所以,铁剑门被灭,铁某虽然痛心,但也不敢怨天尤人!只是家师曾待铁某恩重如山,更是把独生女儿嫁给了铁某,可恨铁某无能护住亲人安危!” 铁传雄仰起头,吸了口气,继续道: “如今恩仇已了,铁某确实有一个请求,望世子应允!” “你先说来听听,若是方便,我会答应你。”陈开不会傻到对方还没说就满口应下,尽管他还是比较欣赏这个铁传雄,但老实说,已经拜了刀圣为师,枯木他并不在乎,铁传雄要是挟恩义提出过分的要求,他不会答应,也不能答应。 “铁某恳求世子殿下归还铁剑门剑谱,师父的毕生心愿便是将铁剑门发扬光大,铁某希望将师父遗愿传承下去!” “你想重建铁剑门?”陈开问到。 “是!铁某想要传承师父遗志,不过请世子殿下放心,铁某一定慎之再慎,规矩行事,绝不让铁剑门重蹈覆辙!” 铁建雄慷慨激昂,陈重却凑到陈开耳边,轻声道:“铁剑虽不十分高明,但势大力沉,适用于军阵,军中已有将士在练!” 陈开皱眉思索,陈重虽然没左右他决断的意思,却也已经说明事情厉害关系,既然原西军中也需要,而他的身份,也让他必须优先考虑西王府的利益。何况,陈开虽然对江湖好奇,但潜意识里,还是认为,军人的社会地位,要比江湖豪客高上许多。 铁传雄一见这情形,直接跪了下去:“恳请世子殿下成全!” 陈开从没跪过活人,这也是第一次受人跪礼,赶忙往前,要扶起铁传雄,陈重已经抢先一步,拉起了人,在他眼中,少主何许身份,铁传雄一介江湖客,岂能让少主去扶。 世子要扶自己,铁传雄自是不敢托大,只能随着陈重起身。 陈开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铁剑势大力沉,适用于战士军阵砍杀,如今原西军中将士也有人在练,他们都是为国镇守边疆的好男儿,令师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 “这...” 陈开挥手,打断了铁传祥:“不过我挺欣赏你,不如这样,我让西王府抄录一分剑谱之后,把原本归还给你;然后你既然要重建铁剑门,想必也要不少花费,我也让王府资助你一些,当做我的一点感谢;原属铁剑门门人的军士,到了退役的年龄,也可以离开原西,回到铁剑门。我给你出具手书,你养好伤之后,带着书信去原西,找...” 陈开不知道找谁,看向陈重。 “找郡主殿下!”陈重替陈开接口到。 “对,找郡...我姑姑就行,也可以顺道去军中见见往日相熟的同门,你意下如何?” “多谢世子殿下!”铁传雄一边说,一边又要跪下磕头,陈重可能是怕陈开又要去扶,直接在铁传雄跪下之前拉住了他。 倒也不是铁传雄没有男儿气,相反他确实是很有担当的人物,但一来西王府与他有大恩,二来无论是当年的西王,还是如今的世子,气度都让他折服,加之本身对方身份就极为高贵,所以自然而然地行了跪礼。 至于西王府抄录剑谱,他不是敝帚自珍的人,也就并不在意,反倒还同意他见自己同门,还要资助自己,且不说自己接不接受资助,至少这份心思也让人温暖。 另一边,凡进看着陈开的处理也是连连点头,赞赏之意毫不掩饰。 眼见事情定下,陈重带着铁传雄去安排房间,让他住下养伤,陈开准备让小二给铁传雄叫郎中时却被凡进拒绝了。 “你这是瞧不起为师的医术啊?” “怎么会呢,师父,您可是刀圣!” 凡进微微恍惚,“其实,为师更希望自己是医圣!” 陈开怔住,师父的话里竟有叹气的味道?他想要问些什么,又不好开口。凡进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进了自己屋子。 片刻之后,一代刀圣取了药箱走向铁传雄的房间,陈开看着像模像样的师父,心里却嘀咕着:您老去给铁传雄疗伤,他定然受宠若惊,激动之下岂不是要失血更多,这是去救人吗? 腹诽归腹诽,却不能光看着,陈开吩咐小二准备热水,然后自己也跟了进去,想要见识一下这个时代的医术,顺便搭搭手帮忙。 陈开猜中开始,却没有猜中结局。 铁传雄看到刀圣为自己治伤,还有世子殿下打下手,确实十分激动,但也就激动了那么几秒钟,就被凡进点晕过去。 这个时代的医术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看来就是很普通的传统中医。凡进的箱子里也没有什么神奇的宝贝,就是一套银针,几样形状不一的小型刀具,还有几样常用的药膏、药粉。 凡进也没有使出什么高深的手法,就是对断臂伤口进行简单的清洗和止血处理,最后进行包扎,还有一句“如果不引发破伤风,就不会有大问题”。 陈开知道破伤风就是伤口感染,看来青霉素什么的还没有被发现,不过看凡进的神态,发生破伤风的概率不是很高,倒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环境还是人得体质不同。 他奇怪的是其他的问题:“我记得那猥琐道士用的是佛尘,怎么会斩断铁传雄的手臂呢?” 凡进用看看着陈开…陈开有些无语,师父摆明了一副看笨蛋的眼神,明显再说,你这样的人,要是去混江湖,肯定死的很快。 后来他才知道,内功高到一定境界,片叶飞花也如利刃。虽然枯木没到这个层次,但他在佛尘柄中藏了一柄短小细剑,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逼得铁传雄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才杀了枯木。 陈重在一旁听着,之后还专门给他讲了诸如拐杖中藏兵刃,腰间藏软剑、软鞭,甚至袖剑,鞋底藏短匕什么的,举不胜举。 第13章 文火老汤 早餐时间,餐桌上,正大快朵颐的陈重忽然停下来,看着陈开,问到:“少主是不是觉得饭菜不合口,我让他们重新弄去?” “...啊…哦,没事,我不怎么饿,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哦”,陈重将信将疑,一边凡进也挑了挑眉,牙缝里蹦出俩字:“娇惯!” 陈开呵呵应付一下,倒也没掩饰自己对食物的不喜,又扒拉几口白饭便放下碗筷,菜做的不好不说,早上先是人头后是断臂的,能有胃口才怪呢。 饭后,几人要了一壶茶,没坐多久,小二便带来了凡进和陈重要找的人——旬安城最出色的包打听。 那人一副说书人打扮,面相虽然普通,一双眼睛却是转的勤快,略一沉吟便认准了陈开是主事人,对着陈开谄媚地弯腰拱手:“小人曹三,江湖朋友抬爱,夸俺一声‘百事通’,不知贵人想知道些什么?” 陈开看了看凡进,见师父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说到:“我们想知道自上元节以后,所有关于西王府的事情!” “没问题,”尽管院子里没有外人,曹三还是压低声音:“不瞒小贵人,我这今儿早刚收到一条关于西王世子的紧要消息,无论几位是寻仇还是帮忙,这条消息可万万不能错过!” 曹三一边说,还一边挤眉弄眼的比划,显然最近找他打听这类消息的人不少。 “你且说来听听”,陈开想试试这所谓的包打听的水平,曹三一脸为难地搓搓手,陈重不等少主发话,摸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元宝,放在桌上。 曹三眼睛一亮,就要伸手去拿,陈重又忽然回手,将银子扣在手下。 “我家少主不缺钱,但是眼里揉不得沙子,问你的事情,知道就如实回答,不知道也关系,但你若敢胡编乱造、弄虚作假,哼哼!”陈重说着亮开了手,那银元宝已经整个钳进了梨花木桌子里。 曹三看着这一手,脸皮子抖了几下,这年头,把银子拍进桌子其实算不得什么惊人本事,但陈重却是按进去的,并且银子完好,不曾变形,桌子也未曾开裂,恐怕整个旬安县,或许是整个金州,都找不出这样的高手,何况对方还只是一个下人! 曹三连忙收起油滑姿态:“小人明白,小人虽靠着下九流的行当混口饭,规矩却是知道的!” 陈重手往桌子上一按,“拿着吧”,银元宝弹了起来! 曹三赶忙伸手接住,也不拖沓,拱了拱手便开始说到:“据我的线人打探到的消息,昨晚的时候,就在旬安县城往西二十里处,有...” “慢着”,陈开打断了曹三,他现在的身份不容他在这些事上吊耳郎当,他自己也急需要尽快掌握情况,“昨晚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从上元节开始,捡重点一条一条地说,不要加入自己的想法和猜测。” “是”,曹三理了理思路,再次开口: “正月十五上元节,西王一家从原州城回苍青县祖祠祭祖,遭到遇刺杀,由于内奸的策应,西王和王妃身死,世子失踪,后来消息证实世子被西王账前六卫中的两卫带着往东逃了,如今就在金梁二州这一片地方...” 曹三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这几位的神情,揣摩着对方想知道的消息,三人也偶尔问起些事情,有的他知道,有的他不知道。 春风暖阳下,旬安县城热闹非凡,天上一朵巨大的白云缓缓飘动,一会儿像是牛,一会儿化作狗。 一个多时辰之后,曹三满怀着收货的喜悦离开, 屋子里,陈开皱眉沉思,三人沉默着,都没什么说话。 之后,陈开又让身为当事者陈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然后找小二要来纸笔,开始拼凑整个事件和自己所处的局势。 随着归纳,陈开也确认了,虽然精神记忆不在了,但身体肌肉记忆仍然保存着,笔画流畅,字迹工整,显然经过刻苦的练习。 之前的言谈行止间,也能感觉到自己充满力量感,那时他便已经怀疑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仍在,体质极好相必也是因为从小磨炼。 陈开一边写,一边也向凡进和陈重询问些事情,陈重不识字,凡进却是识字的,他凑过来看着陈开书写的内容,却发现陈开是横着书写的。 正月十五晚间:苍青县祖祠,父王母妃遇刺; 备注:敌方刺客近百人,无惑境宗师三人,一品高手约三十人,无一人低于二品;父王率帐前六卫陈武、陈文、陈重、陈轻、陈卓、陈平,其中陈平半步宗师,其余皆是一品大成,另有随行亲卫五百,祖祠陵卫二百,其中陈文,亲卫队副队长,亲卫约十数人反叛。 父王身死;母妃为引开追兵陷入绝境后自刎;陈武、陈平为护西王当场战死;陈卓及亲卫队长率数名亲卫竭力保护西王夫妇遗体,原州城卫赶到时已体无完肤,生死不详;陈重、陈轻受王妃之命带世子突围逃亡;陈文反叛后重伤逃走;五百亲卫及二百陵卫十不存一;刺客幸存暂时逃走者约十人,包括一名不惑境宗师,其余皆死,未有俘虏,可谓自杀式袭击! 正月十五,下午,北旗犯边; 备注:北旗征南将军宇成干基亲率大军二十万,兵分多路,进攻原西北部防线,军情传至原州,西王遇刺,郭二叔动用战时临机决断之权,调动原西兵马,与北旗军交锋,以杰出军事才能,化解北旗军攻势,仅三日迫令宇成干基退兵。 正月十六,王府开始追查凶手,肃清内奸; 备注:在西王府怒气之下,原西路的江湖人士遭到大面积抓捕、审讯,追索在逃刺客七人,包括那名不惑境宗师,同时整个原西路开始肃清内奸,追查凶手,大量线索指向北旗和与西王府有仇的江湖乱匪。 正月十八,宇成干基退兵。 正月十九,郭二叔与姑姑因为原西兵马统率权出现争执,原西高层将领也因此分为两派,互相难以说服,僵持不下。 正月二十,姑姑在父王账下第一谋士杜清的说服下,以原西大局为重,欲将原西兵马暂交郭二叔统领; 备注:虽然大将军印丢失,但原西军忠心可用,只要郡主支持,郭正刚也有威望,可暂时领兵,正在此时,传出郭正刚参与谋刺西王,意图夺权的言论!郡主虽不信,却也不敢再支持郭正刚。 正月二十一,大夏咸兴皇帝得知西王死讯,恸哭半宿,停朝三日以示哀荣,追谥武靖王,着刑部成立缉凶司,专司追查西王遇刺一案,另封郭正刚为代原西大将军,统领原西军马,但原西军中无人理会。 正月二十二,更多地留言开始传播,大逻圣教,关内路韦家,川蜀路刘家,都有参与谋刺事件,各方都企图趁机插手原西。 正月二十五,秦州南部,有刺客冒充西王府一方,以江湖寻仇刺客首级为饵,骗取陈重信任后,突然发难,已经受伤的陈轻帮陈重档下一刀后身死,陈重杀掉刺客,继续逃亡。 正月二十七,郭正刚探得宇成干基退兵后却并未解散兵马,再次向郡主要求支持他暂代原西军统领,郡主以王兄余威敦促几位忠心高层加强防御,却未答应郭二叔要求。 二月初,此后各种留言愈演愈烈,尽管以西王府为首的原西各层都尽力压制留言,保持节奏,但越来越多的问题在出现,留言甚至已经渗入底层军卒中,军心已有波动迹象。 陈开梳理完,停下了笔,这是目前所能知道的讯息,最新的消息也是发生在十多天以前的事情,如今是什么情况,大家也都不知道。 陈开本着等价交换的原则,虽然对原西这些人和事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毕竟自己占了人家世子的身体,还是想想,尽量帮人做些什么吧,也算是给自己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要不然,原西一旦大乱,西王府再出各种不能控制的问题,自己肯定也不得清净。 幕后谋刺者的实力很大,按师父凡进的说法,三名不惑,三十名一品,这是江湖一流世家或者帮派的实力,有这样实力的帮派大族其实也不算少,但是却想不到谁会举全派、全族的实力去刺杀西王,还动用了陈文、亲卫副队长这个级别的钉子。 一时想不通,陈开换了思路,从反向去推,假设西王府失去在原西的统治,谁最有可能获取巨大利益,大到超过一个一流的江湖门派所能带来的收益?然而陈开所知的信息有限,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理解也不够深,没能得出准确的结论。 刺杀、犯边、散播留言、各方势力趁乱企图插手,西王死去,整个原西如同老汤在锅,被文火慢慢熬着。 既然找不到煲汤的人,那么,怎样才能不让这锅即将熬好的汤被别人瓜分? 陈开暂时没想好改怎么解决,便请教土著,他看向师父,问到:“师父怎么看,或者打算怎么做?” “哎,为师虽然武功高,医术好,却不懂军政之事,你要问我怎么办,可比让我去北旗把马空拳打一顿还要为难。” …陈开满脸黑线。 “不过,为师的打算可以说与你听听,为师需要尽快回去,所以你也需要尽早决断,你是随为师学艺,还是准备回原西!” “师父不愿去原西?” “不是不愿,是不能,为师若是去了原西,肯定有人会说为师假清高,企图染指原西!原西也难免有人反应过激,如此一来,只怕会让原西局面更加混乱” “不会的”,陈开尚未答话,陈重却先开了口,“凡先生若是去了原西,不光王府,原西所有人都会欢迎的!” “我若是做客,肯定都会欢迎,我若是久住,可就难说了”,凡进挥手打断想要辩驳的陈重:“不必说了,我不去原西,也因为还有其他事情。” 凡进只说有其他事情,并不明说什么事,陈开也不好问,就换了个问题: “师父若不去,再有人刺杀徒儿怎么办” “不会的,你要相信为师的威慑力,过不了多久,我收你为徒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之后,就不会有宗师以上的高手再去找你麻烦了,要知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他们不敢的。 最主要的是,我不像西王府,我是光脚的,没有人会傻牺牲全族来动我这个没有二两油水的闲人。 无论用钱、用利,能够使动宗师的家族也不会用全家的命来换你一条命,也没听你爹做下让人不惜死全家也要报仇的事情。 至于宗师以下的,王府都能解决。你好好想一想,到底是回原西还是随为师学艺,尽快做决定。趁着天气好,为师要出去逛逛。” 说完,凡进直接走了,陈重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陈开走到前厅酒楼,在二楼阳台找了个位置,点了一壶茶,望向外间街道上熙熙攘攘的繁华。 原西情势虽然危急,但只要当下没崩盘,其实也有解决的办法,但是自己呢?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第14章 各自的路 时间流逝,街上行人渐稀,直到天光变暗,灯火升起,外出的凡进也已归来,陈开仍然坐在凉夜中,好似入定一般,望向远处。 外出不知道干什么的凡进也在入夜的时候归来,陈重本想提醒自家少主,也到了晚饭的时间,凡进挥手制止了他,过去在自己徒弟边上坐下,自斟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也如徒弟一般,看着层层渐远的屋檐和檐隙间的星星点点。 良久之后,陈开的声音响起: “我想跟随师父学习武艺!” “为何?” 为了回归,陈开坚信,无论是科学也罢,神迹也好,自己既然能来,也应当有回去的办法。而目前所知的情况,只有离尘——破碎虚空,游离尘世! 或许是回归的唯一路径,尽管只是江湖传说一样缥缈的东西,但陈开相信,传说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这极有可能是自己回去的方式。 他以前过的并不差,钱财、地位、名声、爱情,他都有,而今呢?穿越到这个世界,就算是一个世子身份又如何,无非是住在老古董的建筑里,吃着寡淡的食物,面对这一群毫无乐趣的人和事,甚至连普通百姓都能享受的手机、电脑、网络、汽车都没有,治安环境还糟糕透顶,随时可能gameover! 权力?莫搞笑了,自己作为国际财团的顶梁柱,能够调动的人力和钱财岂是一个落魄世子能比的? 趣味?太阳底下哪有什么新鲜事情,以前出于职业需要,他研究过经济史,但是不论古今,满篇所述无论冠以多么堂皇的理由,本质无非吃人二字。 当然,这一切都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 他很想她! 她知道自己“死去”的消息,一定十分难过,一想到那双温柔灵动的眼睛里,此刻或许溢满泪水,他便心如刀绞! 走的时候是初冬,来到这里是初春,错乱的时间给了他希望,武艺修炼至离尘或许需要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以后,但自己一定有机会回到曾经临死前的时候,一定有机会的! 这些事情暂时没办法跟师父说,师父对他好都是出于承诺,出于对西王府的回报,这时候告诉他,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是陈开,就算对方能够相信,又心怀大善,不干掉自己,想来也不会再教自己武艺,失去这样一位当世武道巅峰的名师,自己恐怕很难再有机会达到离尘。 “为了报仇!”陈开思索之后,坚定回答。 身负血仇,奋发图强,老套的情节,却也是当下最合理的情节,他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陈重欣慰的眼神! “唉”,凡进先是长叹一口气,片刻之后才说到:“既然你不愿意说,为师不会追问。其实我这两天也一直奇怪,你对你父母的死,好像...怎么说呢,也不是说不悲怆,你在李白衣面前说的那些话,说明你还是极为在意你父母、在意西王府,但我总感觉有些不对。” 陈开心中紧张起来,宗师的第六感这么敏锐吗,但他经历过大场面也不少,当下沉声问到: “师父以为徒儿应当悲伤恸哭,或者每日每时咬牙切齿?” 陈重有些着急,刀圣武道地位超然,这也本是一个重礼的时代,陈开本不该对自己的师父如此说话,但凡进偏偏对这些俗礼嗤之以鼻,对陈开也好像格外宽容。 “算了,心性坚韧终究是好事,就拿你要学武艺这件事,你只说要做,却不问能不能做到。 你并不是好高骛远的人,显然你心里已经思考过这些问题,并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做到!既然如此,那你打算如何处理原西的事情,你父亲一生的心血,你莫不是就要这样不管了?” “不会的,其实这件事说难很难,说简单也简单!” “哦?”凡进饶有兴致。 “父王虽然不在了,但若有人想从外围攻破原西,短时间也不可能,因为原西军是父王一手打造,父王虽死,我陈家尚在,目前,军中大部分将士仍然忠诚可用,这个时候其实外部压力越大,大家越是齐心协力,原西越是稳固。宇成干基大概是看透了这一点,才退兵,要用留言挑起纷争,造成信任危机,想让原西不攻自破!” “原西最大的问题也不是外部压力,而是内部凝聚力的丧失,起了别样心思的将士也并非不忠,更可能是迷茫。跟着父王,他们什么都不怕,可父王一去,他们自然会担心自己的未来,如今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美好的期望,在加上一个稳定平衡的机制,便可原西短期无虞。” 陈重看着少主侃侃而谈,心中越发欣慰,只当这一切都是王爷王妃教导的功劳,凡进却暗自思忖,自己徒弟身上的气质,太过令人惊讶。他见过陈开的母亲——西王妃,那是一个言谈举止令人折服的贵女,也见过陈开的父亲——西王,那是一个睿智而坦率的大将,或许也真的只有这样的人中龙凤,才能生出,培养出陈开这样的后人。 “期望其实已经有了,师父名震天下,几乎是当世神仙般的人物,作为西王府陈家的继承人,我虽然年幼,却能被师父收为徒弟,也算的上是攀高枝,他们也该对我、对西王府的未来有信心。 至于机制,我想让重爷爷将西王令和大将军印送回原西,将西王令交给姑姑,由姑姑出面代掌原西政事,再有杜先生他们从中辅佐,可保内事无虑。大将军印则交给郭叔叔,由他名正言顺地掌管原西兵马,让几位高层将领全力配合,则可保外事无虑。 将士骁勇,内政者不敢叛;内政者善经营,掌管粮草军饷,则将士亦不敢叛,彼此合作而又互相制约,再有师父的名头威慑着,数年内,虽做不到繁荣扩张,却也不至于为人所乘。原西数百里地,只经过几年的治理,根基肯定不是十分坚固,若是操作得当,也可以趁未来几年时间,进一步将基础打得更加坚实!” 一席话说完,陈重已经激动地连说几个好,原先就常听王府几位先生夸赞少主,少主果真是麒麟儿! 凡进却默默喝着凉茶,目露隐忧神色。 “师父觉得有不妥?”毕竟是根据有限信息和认知想出的办法,陈开也不敢托大。 凡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不妥,而是太妥了!《易经》有言:物极必反。为师虽不在江湖走动,但阅人无数,你以少年之恣,便如此聪慧,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不过这都是应该背负的东西,你能解决原西的隐忧,想来应该是好事。算了,先吃饭吧,既然情况紧急,我一会儿帮老陈再看看伤,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就出发吧。” 陈重本因凡进说陈开物极必反有些不高兴,不过倒也没多说什么,如今凡进又主动帮他疗伤,心下感激,便想通了,凡先生是极好的人,说什么话也是为了少主好。 三人回到房间吃饭,铁传雄那边却是陈重下午已经让小二送了饭菜,吃过了,如今在打坐调息。 晚上,陈开本要等陈重睡下后再想些事情,却见陈重坐在床边,并未打算离去,便说道:“重爷爷最近辛苦,也早些休息吧。” 陈重则满含慈爱地给他掖了掖被角,说道:“少主先睡吧,老奴不累,想来老奴明天就要与少主分开,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就想多看看少主” 话音温柔,随后仰了仰头,过了一阵才又开口,“少主以后随凡先生学艺,可能要吃些苦的,不过少主自幼聪慧,体格也强健,早已被王爷王妃打下基础。就是王爷王妃已去,老奴也要离开,以后的路,要少主一个人去走了……” 说道最后,语气充满慈爱,声音也越来越低下去。 陈开感觉很不舒服,他能感受到陈重强行抑制着情绪,仰起头应该也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流泪。 曾经三十几年,除了少数几个人,他一向将感情看得淡漠,却也最受不得别人对他太好,尽管这情感不是针对他来的,但却是他直面的感受,实在是让他有些…有些焦躁。 于是他便说道:“重爷爷,你不必亲自送令牌和印信回去的,我会找其他人去送,镖局、或者铁传雄也行,反正幕后那些人都不知道,你跟我一起走!” 陈重笑着道:“老奴也想跟着服侍少主,但这西王令和大将军印,是咱们西王府的象征,万万不可疏忽,王妃亲自把它们交到我手里,如今我也必须亲自它先放回原西,只等着少主长大了,好再拿回手里。 少主不用担心,老奴再怎么不中用,那也是一品大成的高手,放在江湖上也是可以开宗立派的人物,这些个宵小啊,要不了老奴的命,等老奴把东西放回去,便去找少主” 听了这些话,陈开也只得默然,他知道,虽然只是送两样东西回去,但估计凶险不亚于逃亡,因为这东西吸引力太大! 西王令是西王地位和意志的象征,原西大将军印,代表着原西军事的最高权力!若是平时,这两样东西虽然重要,却起不了决定作用,但如今,西王新薨,原西正值权力变动之时,这两样东西便显得至关重要!天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些东西。 另一方面,如今原西一把手没了,局面混乱可想而知,怀璧入局,就算东西送到,又如何全身而退?不退,那些想找世子和刀圣的人恐怕不会对他一个老仆客气! 偏偏师父不去西王府,要不然,自己就能一边学武,一边动用西王府的资源,查探离尘或者其它能够让他回归的消息。 占了这具身体,这名叫陈重的老伯他是想管一管,但是他目前却也没这个能力,他不能代替老人去送东西,他也无法劝动老人不去送东西。 毕竟,他有他的牵挂要去追寻,老人以西王府仆人身份为傲,也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 人各有路,道不相同! 这是人生无奈的一种,也是很多人都明白的道理,陈开自然也懂,只是,懂,并不意味着可以坦然面对。 第15章 亲人 第二天一大早,陈开就来到铁传雄房间。 阻止了对方起身行礼,将一封信和一个包袱放在桌上,然后看着铁传雄: “你重伤未愈,但我就要随师父离开,我们往东走,会路过金州,马车会把你捎到陈记货栈,我会吩咐陈家在这边的负责人,让他安排人手护送你到原西,然后你把信和包袱当面交给我姑姑,就可以了。记住,包袱不能打开,也不能丢,丢了包袱,就没有剑谱了!” 铁传雄看着信和包袱,又望向陈开,他完全可以自己正大光明地去原西,世子却要来这么一手,这其中摆明了有问题,但为了剑谱,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陈开也不掩饰:“这一路或许九死一生,我能做的不多,就是动用所有陈家在金州这一片的所有力量,力求护你周全。 如果你能活着把包袱送到西王府,两样好处: 第一,军中四十以上原属铁剑门的老兵,只要他们愿意,我便准许提前退役,交给你,但人数应该也不多; 第二,你重建铁剑门的所有花费都由西王府资助,并且与新铁剑门进行商业上的合作,给你们光明正大挣钱的机会! 你若不幸死在路上,我也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他日我回到原西,会将精通铁剑术的战士专门成立一营,番号铁剑营,长官只设副营,正营是令师——铁永诚,并且,永不更换! 你如果答应,这买卖就成了,若不答应,原来的承诺仍...” “我答应!”没等陈开说完,铁传雄已经斩钉截铁地开了口,这生意他没办法拒绝! “世子殿下仁义,这生意,铁某稳赚不赔,为何不做?” 铁传雄的反应比陈开想象中要更激动: “只是殿下若还有交代,恳请尽快,铁某有些迫不及待,还望殿下见谅!” 见如此情形,陈开也直奔主题,说出自己的安排。 “好,一路之上,你要大袍罩身,斗笠遮面,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就连保护你的人也不行!你可以命令他们,但是你要知道他们之中也可能有奸细,这些需要你自己去把握。你的任务,只是带着包袱活着到西王府!至于走什么路线,遇敌之后,是打是逃,都由你决定,另外......” 陈开条理清晰地交代着细节和要求,一墙之隔的廊上,陈重抬头望天,不时地吸一口气,用力眨眨眼睛,防止自己留下泪来。 他早上起来之后,找了小二帮忙采购东西,回到房间,却没有看见陈开,便找了过来,恰巧听见大部分对话。 等到陈开快要出来时,陈重才赶忙去前面查看让小二帮忙买的好马和马车。 陈开目前的武艺,自然没有发现陈重,他交代完铁传雄,又直接去了凡进的房间。 进去之后,叫了声师父,眼睛便开始四处乱瞟,最终停在了桌上,那里放着一个药箱,一把刀——通体漆黑如墨的刀! “嘿嘿,你小子打什么鬼主意,这刀是由我偶然得到的一块鱼形陨铁所铸,所以我叫它黑鱼刀,它看似轻巧,实则势大力沉,削铁如泥,没有三品以上的实力,根本用不了,而要完全发挥它的威力,最少也得专修刀道一品大成!” 说完,戏谑地看了一眼陈开,很明显是你小子太弱鸡,就莫要打它主意了。 陈开不为所动,沉吟到:“我听说真正的高手都是手中无刀,心中有刀!师父都已经是通象境界宗师了,可以心意通达,借力自然万象,我还以为师父已经不需要武器,烧火棍和名刀名剑在师父手里也应该是一个样子!” 凡进直接免疫了陈开的嘲讽技能。 “这把黑鱼多年来一直不曾离我身边,起初我的成就也有它一半的功劳,后来随着为师武艺的不断精进,确实早在数年前便已不需要武器。为师带它在身边也只是作为对走过的路留一个念想!” “额,既然师父这么厉害,估计当今天下,没什么人值得师父拔刀,不如把此刀借徒儿一用?”既然巧取不行,陈开也只好厚着脸皮硬上。 “给你也行,但你现在还用不上。” “师父未曾赐下,怎知徒儿用不上。” 凡进眼睛转了转,“那行,拿去吧。”说着一挥手,将刀扔了过来。 陈开连忙伸手去接,刀刚入手,便觉得势沉力猛,他连忙屈膝沉身,想要抱住,却直接被冲了个屁股蹲,好在双手抱稳了黑鱼刀,没被砸伤。 陈开闹了个大红脸,没想到这刀这么奇特,他厚着脸皮地爬了起来,将刀竖在地上,双手握住刀柄,“呛”地拔出一部分,仔细观察了一番,不过他并不是理工科出身,也完全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觉得这材料甚是奇特。 密度极高不说,寻常刀具,无论刀身什么颜色,刃口打磨的地方一定是青白色,而这黑鱼刀竟连刀刃都是黑色的! 或许真是某种奇特的陨石材料,另外师父带着它这么久,并没什么出现类似于辐射引起的疾病,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放射性物质,倒是可以放心使用。 “谢谢师父了,嘿嘿,不过很快还你的”,说话之间,陈开已经扛着刀走了,留下凡进满脸黑线! … 陈重回到院子里时,便透过门看到屋子里的陈开在揪自己头发,连忙走了进去,才发现,他正拿着头发,在往黑鱼刀刃上扔头发,扔上去,便“噗”地吹一口,见到陈重进来,还连忙招手: “重爷爷快来看,真的是吹毛断发呀,厉害!” “少主,你咋拿了凡先生的刀?” “恩,师父给我了,当然,只是暂时的,这刀真的很利!” “好,好,好啊!哈哈..”陈重兴奋不已,这刀是刀圣的成名兵刃,刀圣才收下少主,就赐下此刀,这是要把少主当传人栽培的,哈哈,刀圣弟子和刀圣传人,那可是天差地别。 接着他又说起一些旧事:“少主忘了,你前两年原来收藏的那把无心也是吹发可断。不过要说来,这黑鱼刀看起来确实更加神异,传闻黑鱼刀能够灌入内力,如果功力足够深厚,便是未达宗师,也能催发刀气!” “哦?”陈开感兴趣起来,把刀放平,拍拍刀柄:“重爷爷,你来试试?” “这...” “没事,现在我说了算。” 陈重虽然矜持,但还是抵不过习武之人对于宝刀名剑的向往,拿起刀来,仔细观摩一番,退后几步,然后运起内力,对着墙角的屏风轻轻挥出一刀。 陈开感觉到一股浑厚的气势一闪而逝,“啧啧,厉害啊,”说着他走了过去,摸着被划开的屏风,心中想到:难道这个世界不归牛顿管吗?又是轻功,又是内力,完全脱离了物理的轨迹? 不过他当下没有去深究这些的意思,看着陈重已经准备将刀放回去,便说到: “不用了重爷爷,这刀我用不了,本就是给你借的,不过你最好找个东西包起来,遇敌之后再拿出来,不然麻烦估计也多。” “少主,这...” “没事的,我已经跟师傅说好了。若如师父所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也罢,资历越深越讲规矩也罢,您带着黑鱼刀,只要小心些,个别毛贼动不了您,真正能动您的就未必敢动您!你只需要将东西送回,便来找我,我再把刀还给师父,我相信,没人敢动您!” 陈重还想要拒绝,陈开直接挥手不让他张口,继续说到: “我们所知道的原西的情况也是十天以前的事情,如今您赶回去,再快也得十来天,如果原西局势已变,事不可为,想来令牌与兵符也就没多大用处了,您便丢出它们,吸引各方注意,然后尽量接了姑姑来找我,只要放下那烫手的山芋,凭借黑鱼刀的震慑,有很大的机会可以保证你与姑姑平安归来。倘若事仍可为,您便将声势闹得大些,找一个人多的场合,然后按之前所说,将令牌交给姑姑,将大将军印,交给郭叔叔,然后及早抽身,来找我。” “少主是未来的西王,原西之地的共主,不该如此怜惜老奴!”陈重感动,固有的观念还是让他认为,自家少主当是英雄豪杰,如此怜惜一个老仆,是“小家子气”了。 “重爷爷,父王母妃已去,你以性命护我,就是我的亲人,当然,轻爷爷他们也是,只是逝者已矣,您当平平安安,不让我再受丧亲之痛。” 陈重双眼泛红,他本已报了必死之心,只求将东西送回王府,如今看到少主如此待他,他又悠然生出一股豪迈: “少主放心,老奴一定将东西送到,然后去找少主,继续伺候少主!” “好了,咱们去吃饭吧,吃完饭便出发。” 饭桌上,拿着黑鱼刀的陈重想要跟凡进解释,凡进却没让他开口,只说刀已经给了陈开,怎么用与他无关。 辰时末,陈开和凡进走出悦椿楼大门,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之后,一身宽大衣袍,斗笠遮面的铁传雄也紧跟着上去,车夫扬鞭,马车分开人流,往驶去,出了东门后,骤然加速,沿着官道直奔金州而去。 当许多人的视线被马车引开的时候,悦椿楼后门外,一个背后绑着长长的粗布包袱的江湖汉子,上马向西而去。 第16章 饵落 钱正今年二十七岁,走出沈家大宅,以往端方平和的谦谦君子,如今满脸沉郁。 他是西王府总管钱通的长子,自从上元节西王夫妇遇刺,世子失踪的消息传来,他就再也没了笑容。 这十几天以来,他按照父亲的意思,一面发动这里可用的力量打探、寻找世子,一面开始将这边刚刚有起色的生意转手。 钱家本是小门户,新汉末年,族人都在战乱中死亡,钱通虽然幸运地活了下来,一点微薄的家业却没能守住,被乱兵侵占,无奈之下的钱通卖身为陈家为仆,凭借着一股机灵劲从小厮混成管事,最后成为陈家管家,伺候了陈元亮、陈宗胜两代家主,也在陈元亮的操持下,娶了一个身世清白的陈家丫鬟,如此才有了钱正,以及钱正的弟弟钱德,妹妹钱莹儿。 陈宗胜入主原西之后,军费、粮食缺口甚大,而朝廷的粮饷总是因为各种原因很难到位,便在谋士杜清的谋划下,开始自力经营原西,发展商贸,但通往西域的河西走廊被北旗侵占破坏,流匪横行,原西的商业也只能往东顺着秦关路通往河南路。 几年前,原西局势暂稳,西王不甘于被秦关路韦家卡着钱粮命脉,大总管钱通和谋士杜清定下了由秦州翻越秦岭,打通原西与汉水的连接,沿汉水往东再拓展一条商路的计划。 计划虽好,但西王麾下,大多仍是将才,善文事者少,善商事者更寥寥无几,钱通虽然能力不俗,但他需要坐镇原西,盯着秦关路。 年轻一辈中,深得其父之风的钱正便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任务。如今几年时间,他已经搭上了汉水一带最有实力的商贾大族——沈家,也已经在梁州、金州甚至荆襄一带打开商路。 但如今,西王薨,原西情势复杂,钱正必须放弃好不容易操持起来的局面,先回原西,因为西王府现在更需要他。好在经过自己的努力,与沈家的大宗青盐生意没有受到影响,这一点,沈家家主刚刚已经给他了承诺。 出了沈家没走多远,负责货栈那边的一个伙计却找了过来,递给他一个玉佩,说到:“钱掌柜,武护卫让我来找你,说是王府来了人,找您呢。” 钱正抓过小厮递来的玉佩,脸色一凝,来不及不细看,当先提起袍子下摆,往回跑去,身后伙计连忙面带疑惑地跟上。 一口气跑回货栈,钱正没有去管停在院子里的马车,直接冲进大堂,便看到一个挺拔的少年身影站在大堂里,似在看墙上的书画,而另一个郎中模样的人,坐在那里喝着茶。 他不自觉松了口气,然后强自镇定下来,招了招手,对伺候的伙计说到:“小何,你出去。让武大爷武二爷来守在院外!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里!” 伙计应声离去,钱正回身,关上房门,一撩下摆,跪了下去:“属下钱正,见过世子殿下,殿下无恙,实在是太好了!” 陈开在钱正进门的时候,便已经回身大量了一番,此刻赶忙伸手去扶。 “钱大哥不必如此”,陈重已经告诉他,眼前这位钱正的父亲,西王府大总管钱通,虽然只是陈家仆役,但西王曾言,若是钱通出身大族,入朝为官,恐怕就没有户部尚书韦应光什么事了! 陈开一向尊重有本事的人,口称钱大哥,钱正倒是受宠若惊,他起身来,将玉佩还给陈开,这里只有他和两位武护卫见过世子,其他人都不知道陈开身份。 钱正看了一眼凡进,世子为刀圣凡进所救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世子会来了金州! 陈开倒是主动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师父。” 钱正不是江湖人,也不清楚凡进与西王府的渊源,刀圣的名头却是知道的,当下便拱手久仰,然后向陈开问到: “上苍保佑,殿下果然平安无事,几天前郡主便送来消息,说已请杜先生起卦,窥得殿下弘运在身,必定无碍,让我等加紧寻找,不知殿下是怎么来了金州?” “钱大哥,此事说来话长,当下我如今要随师父学艺,好为父王母妃报仇,暂时不回原西了,但是重爷爷受了些伤,需要尽快护送他回王府。” “三爷受伤了,那他人呢?我让人去请郎中!” “不必了,重爷爷只是轻伤,就在马车上修养,但必须马上送他回王府!” “这么急?属下这两天也要回回去,要不然属下尽快把事情处理完,明天陪三爷一起回,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同在王府做事,由于父亲钱通的关系,钱正与叔伯辈的老人也都熟悉,平时处的也融洽,自然地关心起来。 “不可,重爷爷有任务在身,这一路估计不平静,需要人护卫,你不会武艺,也帮不上什么忙。王府在这边有多少高手可用?” 钱正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事情不简单,对着陈开汇报:“这里生意打开后,王府派了两位一品,五位二品坐镇,还有一些退下来的军卒充当护院。王爷出事以来,这里一些小地主、小帮派蠢蠢欲动,不过沈家在与我王府青盐生意上受益颇多,沈家没发话,这些小虾米也不敢真跳!所以如果殿下觉得有必要,可以将这些护卫力量都安排进去。” 陈开心中盘算着,按照师父所说,他能威慑的是大家族、大帮派、江湖高手这些高端势力,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绿林匪盗,亡命之徒的眼睛里只有眼前的名利仇恨,是不会被任何人、任何规矩约束的。 两名一品,有些少啊,一来他虽以铁传雄为饵,心里还是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位单纯的理想主义者去死,二来他必须表现出足够的重视,才能让那些将那些馋猫的目光紧紧吸引住,让陈重更加安全地回到西王府。 “金州有没有实力强,并且信誉可靠的镖局?”陈开只能以曾经了解过的影视剧和文学作品来揣测。 “镖局没有,车马行有,但是不值一提。倒是有一个漕帮,在汉水上名声极大,帮中据说有几位一品坐镇,也接走镖护送一类的买卖,信誉也不错。至于天外楼,他们狗胆包天,居然在我们西王府身上动心思,来日定当要他们好看!” 钱正最后一句话里,有提醒说明的意思,天外楼打了西王府的注意,这是侮辱,金州或许能找到天外楼的联络据点,但西王府岂能再花钱请他们办事! 哎,这个时代的人都有些轴啊,陈开心下想着,面上附和: “钱大哥说的在理,天外楼这个仇,将来是一定要报的。但现在,还请钱大哥赶快去联系漕帮,尽可能地请动所有一品以上能请动的高手,不要在乎价钱!另外,我们自己这边,你再抽一位一品随行护送!” “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正准备出门,凡进却开了口:“你找个人去通知金刀门门主,就说这事是受小瀛洲故人所托,请他帮忙,不过,我在这里的事情,就不要说了。” 陈开向师父望去,只见自己师父不耐烦地挥挥手,“不用太感动,快快弄完,为师也赶着回去。” “嗯,钱大哥,按师父吩咐的去办吧。” 钱正带着武大去找漕帮,让武二去联系金刀门,只留了小何在这里伺候陈开二人。 小半个时辰后,院子里陆陆续续有人集合,先是武二带着两位背金刀的刀客,之后是武大带着三位持不同兵器的江湖人,后来,又来一位,却是独行客。 钱正最后回来,进了屋子,向陈开汇报情况:“殿下,时间太紧,漕帮接了活,但当下在金州这边只能出动三人。属下去沈家试了一下,大家族的高手都是宝贝,没借到。属下又去找包打听,联系了一位本地的独行侠,声誉没问题。加上金刀门过来的两位,一个六位,都是一品!” “嗯,马、食物、水备好了吗?” “都已备好。” “行,咱们出去。”陈开说着,往外走去,钱正紧随。 站到门前的石阶上,院子里众人都忘了过来,陈开一拱手:“在下陈开!” 这货栈西王府陈家的产业,来的几人都知道,尽管对少年的身份有所猜测,如今听到他开口承认,也微微有些惊讶。 “西王府陈开。”陈开重复了一遍,“我知道诸位都是江湖豪杰,你们今天来到这里,有人为情义,有人为钱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事,你们的任务很凶险,甚至会丢掉性命,如果有人不愿意,现在可以离开,我不计较。” 陈开的语调不高,这话里却没有多少情面,甚至有些轻辱的意思,但没人敢给陈开甩脸色,他们知道,眼前这位,不仅仅是西王世子,更是刀圣的弟子,目前看来,还是唯一的弟子。 “钱掌柜已经大概把事情给我等说了,我等既然来了,自然知道这是卖命的买卖,世子殿下有吩咐,直说就是!”开口的漕帮的一位高手。 “不错,世子殿下便请吩咐,掌门也命我师兄弟二人全力相帮!”金刀客也拱手应和。 “独某也是为财而来,钱掌柜的价钱很好,我自然会很卖命!”那独行侠也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好,走的是江湖,交的是朋友,各位只要尽心办成了这事,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我陈开也会予各位方便,但若是有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那么他自己、他的家人、同门,一切跟他有关系的人,都要遭殃的!” 顿了顿,陈开继续说到:“诸位要做的事,我也只有一点要求,一路上必须听从我的人安排,他的话,就是命令!如今快马、干粮、清水都已经备好,诸位,请了!” 钱正附在武大耳边交代几句,武大当先向陈开拱了拱手,上了马车,一扬马鞭,马车出了院子,向西奔去,其余人也都拱手上马,追着马车离去。 陈开看着这一切,心里虽然担心陈重,不过这闯江湖的感觉也让他稍稍有些兴奋。 “饵已经放了,咱们也走吧。”师父拍了拍他肩膀,跨上备好的马,慢悠悠地向前晃。 “钱大哥,此事以后,你还是暂时在此等待府里的接应吧,保重,走咯!”陈开上马,打马越过凡进向前奔去。 钱正追上几步,陈开却已经走远,便默默念叨: 殿下,保重了! 第17章 云起 入夜之后,陈记货栈街口的小摊贩收了车子,慢悠悠地往回走去。 回家家,进了小院,他如往常一样,小心地将推车安放在院角,然后收拾了剩余的食材往厨房走去。 只是当他走到厨房门口,却并没有进去,就站在那里,看着厨房里的一幕: 糟妻瘫软在在灶前,一个陌生男人正一手端碗,一手拿筷,从锅里捞面,本该是妻子给他煮的面。 “你是谁?” 没有愤怒,没有慌张,小贩就那样淡淡地地望着里面的一切。 不速之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灶头的盐和醋,开始调面,调好之后,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小贩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直到将碗底的汤汁也一口喝掉,来人才咂咂嘴吧:“南方的面,总是软软的,不如西北的面筋道。” “西北有恶虎横卧,想要吃那里的面,可不容易!”小贩说着,轻轻弯腰将手中的食材放到地上,当他直起身来的时候,身上的市井烟火气已经一扫而空,一品高手的气息展露出来。 “恶虎已然归天,刺虎行动已经告一段落,现在需要抽筋扒骨,贩夫。” “哪位?”贩夫保持着警惕 “拽尾” “捂眼呢,我只对捂眼负责!” “捂眼,抱头,捉手,拦腰,提刀,还有牵线都已经英勇就义,与恶虎同归于尽了。” 拽尾说着,亮出一块玉佩:“现在我是最高指挥者!” 看到玉佩的时候,贩夫终于放下心来,“贩夫拜见档头,请档头吩咐!” “先说你知道的情况!” “凡进带着陈开往东去了,看起来并没有去原西的意思,钱正则去躲在了沈家,另外他们集合六位一品,看情形是护送陈重和那两样东往原西去了。” “你没有被凡进发现吧?” “没有,我接到缠丝的消息,便终止了一切行动,你来之前,我只是一个在货栈边上卖茶水干饼的小贩,这点消息,货栈边上十个人里有八个都看到了,我也是一直捱到正常收摊时间,才回来。” “你做的很好,缠丝和他的七只“狗鼻子”都已经被凡进杀了!” 贩夫身子一震,感觉背后发凉。 缠丝和他的“狗鼻子”不以武艺见长,但是隐匿追踪之术却是可是比六扇门里最老练的捕头更胜一筹,而且他们一向谨慎,每次行动都留有后手,这么轻易就被杀了,还是一个不漏地全杀了! “你不必紧张,我们不需要招惹凡进,也不需要对付沈家,只需要把陈重和那两样东西留下!” “我需要怎么做?” “留下一半的人守着钱正,带上另一半的人跟我去追索陈重,另外,向野狗们发出消息,以仇恨激之,以重金赏之,务必让他们全力堵截陈重!” “是否去天外楼挂急单?” “没用了,刀圣出手后,天外楼已经将所有和恶虎相关的单子都封了,钱已经双倍退还!人手不够,我也不要陈重人头和那两样东西,我只要陈重和那两样东西回不到原西,这是任务!” 拽尾一边说着,一边往出走去,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灶前瘫软的妇人。 “起钉了,处理了吧,一刻钟之后,带你的人到西门外等我!” “是。” 说着,贩夫掌心滑出一根细如牛毛的毫针,面无表情地弹进糟妻的胸膛,了结这个嫁他三年,还一心想要给他生儿子得村姑。 不久之后,一线杂乱的暗涌自金州向西,飞速卷去! 而线的另一头,还处在暂时的平静之中,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自那日占卜出世子很可能已经不幸的卦象后,杜清已经在西王府和鸡两关之间来回跑了三趟,现在这是第四趟了。 倒不是军情有多紧急,而是西王府传续已断的情况下,如何在这个关键时候实现权力的平顺交接,确实太难了,最主要的还是世子的事,他不能也不敢直接跟郡主摊牌。 自己受西王知遇之恩,即便世子也不在了,但是郡主还在,自己首先要保证西王府的安全,另外要让曾经忠于西王的一系将领诚心接受郭正刚的指挥,还要确保郭正刚不会排除异己,过河拆桥… 而今北旗宇成大军退而不散,原西内部却是流言四起,在这阳谋之下,一切都在朝着最坏的方向走去。 皱眉沉思的杜清在不觉间已经到了鸡两关大营,被恭敬第接进帅账。 名为郭正刚的端方男子并未着甲,只着内衣,批了袍子,自西王遇刺以来,他一直眉头紧锁,眼睛通红,此刻正对着大夏疆域图沉思。 “郭将军”杜清拱手唤了一声。 “杜参赞,坐吧。”郭正刚回身吩咐亲卫:“去给杜参赞拿些热汤来。” “郡主还好吧?” 杜清点了点头,“郡主虽是女儿身,但心性刚强,已经开始着手王府内外事务,只是早先有些忧思过度,身子还很虚弱。只是如今流言愈传愈烈,你我又走的如此之近,我的话她也不怎么信了。” “她一向被大哥大嫂保护的很好,如今初经大难,内里还出了奸细,奸小挑拨之下,一时难以厘清厉害也情有可原。” “此乃阳谋,但无论阴谋阳谋,不外乎利用人心猜忌,破之不难。我今次来,首先有一件事情想跟郭将军确认一下。”杜清看着郭正刚的眼睛。 郭正刚略带疑惑地回望:“你说。” “这几天杜某一直在回想王爷遇刺的事情,想来想去,有一个最大的疑点想不通!” “什么疑点?” “时间!为什么对方选择这个时候对王爷出手?我站在北旗的角度,站在那些世家大族的角度,站在绿林匪盗的角度…想遍了所有有能力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他们都没有选择这个时候动手的最好理由,包括郭将军你。” “然后呢?”郭正刚垂下眼眸。 “后来我就梳理了王爷近几年做的所有事情,七尺男儿,大德君子,不惜自污名声,谨言慎行,就是为了不引起别人重视,不激化矛盾,好让原西之地和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能够平稳过渡,这中间只有一件事,是最不合理,但却是王爷最坚持的,那就是——郭将军,郭将军的根底知道的人或许没有几个,但我却是其中之一,所以我也一直不明白,王爷为什么如此栽培,重用你,单是救命之恩,不至于此吧?” 郭正刚救过西王,而后西王与郭正刚结拜为异姓兄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郭正刚就那样静静坐着:“你相信我弑兄夺权吗?” “如果信,我就不会来这里了。” “其实早些年的时候我自己也常想,自己何德何能,受大哥如此器重,” 郭正刚似是陷入回忆,声音轻了许多。 “后来当我学到的越来越多,站的也越来越高的时候,我大概明白了一些,因为我有用兵的天赋,直到大哥遇害之后,看着那些因为愤怒而失去冷静的兵将,我才真正明白,除了大哥之外,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守住原西,那这个人就是我!” “你有这份魄力,足见王爷识人之能,那么我想问的是” 杜清顿了顿,换了轻松一点的口吻: “除夕夜,王爷屏退所有人,与你单独饮酒至凌晨,是不是和你说了新政的事?” “新政?”郭正刚眼光如利箭,射向杜清的眼睛。 杜清毫不退缩 “是,我与王爷商议在原西推行几项新政,这件事只有我和王爷知道,他真的没有跟你提起?” “什么样的新政,这件事和大哥被害有关系?” “内容是什么,既然王爷没和郭将军说,那郭将军不必操心了,我只告诉你,如果这件事走漏了,那么即便没有证据,我也知道谁是幕后主谋!” “那就要问问你自己了,我会着人追查这件事情。”郭正刚平静说到:“如果是你不慎走漏的消息,那你就下去赔大哥吧。” “此事不曾见著文字,此刻之前也未附六耳,杜某自然无愧亦不惧!” “最好如此!” “既然郭将军对此事毫不知情,那么有件事我也可以告诉郭将军了” “何事?” “我曾与数日前,应郡主之请,为世子殿下卜了一挂。”杜清叹了口气,“卦象极凶,世子可能已经去了。” “开儿的事,我之前有怀疑,加上你这两天跑来跑去,我,已经猜到了。”说着他闭上眼睛。 一时无话,二人对坐默哀。 许久之后,郭正刚终于再度开口:“杜先生既已坦言,想来对原西当下事情已有对策,我们不妨进入正题吧。” 杜清点点头,喝了口热汤提神,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开始说了起来。 凌晨,二人终于商讨完毕,郭正刚让亲兵安排杜清去休息,临出账门,杜清又回身问了句:“过几日便是王爷尾七,又逢清明,不知道郭将军这里抽不抽的开身前去祭奠王爷?” “如果宇成大军没什么动作,我会回去祭奠大哥。” “如此甚好!”说吧走出帐门,轻叹一声,摇摇头跟随亲兵离去。 账内,郭正刚对着偌大的地图,趴跪下去,将脸埋进双掌,指间有泪无声滑落。 第18章 暗流(上) 原西路东部门户,秦峪关,自从西王遇害的当夜,守将贺成在加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封闭了关门。 最初还有商人前去找贺成求情放行,但是往日里总是笑眯眯很好说话,甚至还爱贪点小便宜的贺将军,忽然间变成了凶神,但凡求放行的,无论进出,直接拿下,关在牢里,日日重刑强审。 月余时间,不小心审死了的已经好几个,放出来的却没有一个!来往商客只能在愤怒和恐惧中退去,昔日人来人往的商道如鬼蜮一般,如今除了一队队巡逻值守的兵卒,只剩下呜咽的风声。 三月初二这天,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骑士直冲关门而来,在守卫的警告声中,勒马停在十步开外,然后向守卫扔出一块令牌。 “立刻开门,叫贺成来见我!” 队长抓住令牌瞅了瞅,狐疑地看了一眼骑士,吩咐城上守将开了门,然后朝副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继续巡视,你带他到将军节堂,我去寻将军。” 副手带着骑士穿过关墙,瓮城,向驻军官署走去。 二人刚走进节堂的院子,骑士停了下来,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少主说的没错啊,他回想起少主临行前的叮嘱: 重爷爷你此行一路,最危险的不是追杀的刺客,也不是那些江湖杂鱼,而是一些没有拔干净的钉子和自己人的猜疑,所以在你重新踏入原西的那一刻起,一定要低调行事,万分小心,您武艺不俗,最好绕城、绕关而行,回到王府前,也不要和任何人联系! 自己本也想完全听少主的吩咐,但是太担心王府情况了,舍了这条命,也要最快的速度把东西和消息送回去,不敢有丝毫耽搁! 令人牙涩的上弦声响起,这种分量的弓,是原西军为专门对付江湖高手的强弩手所配,每军不过十数人,秦峪关的看来都围聚在院墙之上了。 “接下来重盾兵前压包围” “枪手随后” “善使鞭、链子锤等长兵者掠阵” “大网备用” 陈重一句句地喃喃自语,兵卒像是按着他的指挥,一步步动作着,只是他自己始终未曾动作。 直到杀武阵完全成形,贺成带着副手和几个亲兵进了院门:“你是何人?何来六卫令牌?” “陈重,令牌是王爷所赐!” 贺成皱起眉头:“陈文反叛,六卫令已废,慢慢地解下兵刃,摘下面罩,褪去外袍,如果你真是陈重,我和武副将自然认得!” 陈重解下背上的长布包袱,向前递去,贺成无动于衷,姓武的副将慢慢上前接过,入手的瞬间,他微微愣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退回贺成身后,轻轻说到“好沉的一把刀!” 随后陈重解开面罩,退下外袍。 贺成眉头越皱越紧,掩住口鼻,他回身一眼神询问武副将,武副将也嗤鼻摇头。 “你到底是何人?来这里所谓何事?” 如果刚分别几日的陈开在这里,细看之下应该可以认出陈重,但也会大吃一惊! 前几日花白的头发已经全部白了,凌乱地披散着,和班杂的胡须纠缠,嘴唇干裂,双颊深深地陷了下去,眼球肿的凸起,上面布满血丝,当他退下外袍后,一股股发酵的汗味涌出。 “我确实是陈重,王爷遇刺时,我和四弟受王妃所托,带少主出逃,七日前,少主被刀圣所救,收为传人。如今少主已随刀圣学艺,我丰命送西王令和大将军印信回来。” 轻轻地一句话,概括了月余逃亡、数十次搏命、六日不眠不休的赶路的所有! “如何证明?” “你可以把那把刀解开看看?” 贺成回身,武副将一把扯开裹着的长布,然后哐当一声,他像是被烫了一下,失手将那柄漆黑如墨的刀杵在地上,然后他抽出半截刀身,做了多余的确认,连刀带鞘递给贺成。 贺成仔细查看一遍,眼里闪过犹豫,终还是抬头问到:“姑且信你,但不能全信你,你所带西王令和大将军印信在何处?” “呵!”陈重再次叹气,然后看向贺成:“关门。” 贺成眯起了眼睛,武副将到贺成耳边说了句话,然后吩咐贺成几个亲兵出了院子,带上门,但是杀武阵的成员还是包围着陈重。 贺成看向陈重,示意他可以说了。 “我说,关门!”陈重强调了一遍。 “门已经关了,放心,杀武阵是受王爷直辖,都是真正的自己人,没有证实你的身份和目的之前,岂能…” 贺成的话没有说完,武副将的尖刀已经刺进他的腰眼。 “你…你…” 武副将没有理会挣扎着不想倒下去的贺成,左手将一枚令牌高举:“西王令在此,解阵,拿下贺成亲卫!” 贺成说的没错,杀武阵是真正的自己人,他们执行各种应急状况,只听令行事。 “见过三护卫。”武副将重新包好黑鱼刀,连同西王令一起还给陈重。 陈重点点头,接过东西,“王爷错待了一些小人,但好在你们还对得起王爷栽培,分得清是非!” “依照规矩,见令者可有三不从:能证明令牌来路不正可不从、悖逆甘凉利益之令可不从、卖主通敌之令可不从。说实话,三护卫若是持令要做其他事我也未必敢听从,但是除个留在面上迷惑人的钉子,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王爷说过,无论“关门”或“开门”,都是贺成的死期。如今‘关门’事起,末将还有很多事要做,三护卫这边还有什么需要?” “走军情急报,我与信兵一起,明上报贺成一事,暗里掩护我回王府,另外今天所有知道此事的人,全部换防软禁,包括杀武阵卒!” “好,我立刻安排,以三护卫的状况,不如先由信兵报信,三护卫略做修整,我在安排…” “不必了,速去安排,另外少主安排了一路疑兵,如果活到这里,你接应安顿下来!” 武副将只得依令下去安排,再坚持的话,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陈重就要回到原州,而此时,陈开跟随凡进,也已经往东走到了光州。 光州,南依大别山,北靠淮河,是淮南黄家的兴发之地,所以也被称为黄国故郡。 经过十多天的赶路,二人打算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说是二人,其实更多地还是照顾陈开的情况。 路途虽然算不上风餐露宿,但高强度的赶路还是让陈开极为疲累,一路上,所骑的马都是只换不歇,加上还未完全习惯饭食的味道,总是勉强吃饱。一进城,他便找了最好的客栈住下,要了饭菜,从金州离开时,钱正备了不少银子,钱是不缺的。 “西王府在权、财二字上,虽然闻名天下,但我记得王妃一向勤俭持家,王爷也是豪而不奢,吃穿用度比起中原大族都算寒碜了,怎么会养出你这么刁的嘴?” 凡进停下筷子,看着对菜盘发愣的陈开,表达了疑惑。 不过他这次倒是误会了陈开,陈开并非娇惯的人,上一世,曾经最难的时候,残羹剩饭都吃过,赶路消耗之下,就算难吃,强迫自己填饱肚子的毅力还是有的,何况这些饭菜只是因为饮食文化积累和沉淀不足,有些粗糙和寡淡而已,算不上恶食。 “没有,我只是在想,重爷爷若是赶得快些,应该也已经回到王府了。”陈开心里确实是在担心陈重,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已经把陈重当做亲人,能让他在感情上,有这种深切的认可的人,前世里都没有几个。 “唉,为师怎么听着你这话里,是在责怪为师没把他送回去呢?” “怎么会呢,师父想多了,您能不远千里来救我,还毫不犹豫地把随身多年的黑鱼刀给了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一路上,多次听师父说起师娘和小师弟,想必师父心中十分挂念,想早点回去,我能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牵挂,不是么。” “嗯,你知道就好,陈重选择入你陈家为家奴,这就是他自己该走的路,我也不能代替。吃吧,吃完我再给你推拿一遍,然后好好休息,还有三五天的路呢。” “唔,”陈开一边开始扒饭,一边应了一声。 这几天来,他已经切切实实地体验过内力了,师父怕高强度的骑马赶路对他身体造成损害,所以每晚住下之后,都会运内力帮他温养穴道,尤其是骑马时负担比较重的腰胯部位。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受,有些像自己以前看到过的关于气功的说法,但又有很大差别。 按摩的时候,他能明显感受到一股热流自师父手上传来,在一些部位游走,有些痛感,但并不强烈,做完之后他甚至连精神也变得放松,觉睡的也十分舒服。 一路上,他也时常问起离尘的事情,在这事情上,自己的师父好像知道的也不多,语焉不详,大多时候只是告诉他,不要好高骛远。 江湖轶事倒是说了一些,但更多的是武艺上的讲解,帮派势力的角逐,那个帮派占据着什么地方,说话比朝廷管用,那家的工夫有什么特点,那个大族可能有隐藏的高手之类的,没有小说里那些行侠仗义,为国为民,大多是互相争权夺利,与政治、商业的斗争没有本质的区别。 陈开在静谧春夜里享受着一代宗师的推拿时,数千里外的原西,暗流开始涌动。 第19章 暗流(下) 夜已深,西王府书房里仍旧亮着灯。 “姑娘,夜深了,休息吧。” 闻言,正看着书卷的陈子容抬起头来,望向头发已经花白的钱通:“钱叔,你先去歇着吧,不用管我。”说完,她再度埋头到文案之中,这些都是西王留下的一些记录,她要尽快都学起来。 “唉…”钱通轻叹口气,郡主是他看着长大的,知道自己劝不住,一边帮着整理桌上凌乱的书卷,一边对着外间唤到:“青桃,我刚让人给郡主熬了稀粥,你去取来。” 青桃应声而去,很快端来了稀粥:“郡主,您休息一下,喝点粥吧,清火的莲子粥哦。” “我不饿,你喝吧!” “可是这是专门跟您准备的,没有放糖霜…”青桃撇着嘴,眼巴巴望着自家郡主。 陈子容放下书卷,没好气地敲了一下青桃的额头:“你呀,都这么大人了,不能只喜欢吃甜的。”说着接过碗,小口喝起来。 青桃放下餐盘,绕到郡主身后,待郡主用完,便揽着郡主肩膀靠在椅背上:“郡主,我帮您按按头。” 郡主不愿扫了青桃心意,便顺从地由她施为,不一会儿,困意涌来,不觉间闭眼睡去。 “郡主,郡主?”青桃轻轻呼唤试探,见自家郡主睡实了,才停下手来,望向钱总管。 “你守在这里,我让人叫吴妈子带姑娘的东西过来,把这里收拾一下,扶姑娘上床好好休息,守好夜,屋子里的火烧的旺些!”安排罢,钱通往外走去。 刚出门,就碰到有家将朝这里跑来,钱通知道这些家将粗莽习惯,当下紧赶两步,抓着家将的手,沉声抢道: “有什么事小声点说,郡主刚睡下!” 哪家将被噎了一下,听了钱通的话,也为自己的习惯感到惭愧,便用手指着自己身后:“秦峪关军情急报!” 钱通心中疑惑,自从王爷去后,郭正刚暂代原西大将军,如今驻扎在前线鸡两关,军情急报不送去那里,送来王府是什么意思? 他带着疑惑看向那个信兵,眼神相遇的一瞬,他顿了一下,沉声道:“知道了,郡主睡着了,我来处理,你去找吴妈子,让他带郡主的日常所用来书房伺候。另外马上就是清明大祭,让大家都打起精神来!” “是!”家将离去,钱通看向陈重,压下心中急促,向紧邻书房,西王平时商讨军政事务的节堂走去。 “小姐她?”陈重紧跟几步,忍不住问道。 “姑娘他思虑过度,我在她喝的粥里加了安神助眠的药,现在已经睡下了。” 说话间,二人推门进了议事厅,陈重关上门,向前跪下去:“大总管,陈重护卫王爷不力!” 钱通托住陈重双手,跟着跪下,摘下他的帽子,看着眼前这个几乎不成人形的小兄弟,努力平复下心情,才开口:“三儿啊,怪不得你,要怪也是怪哥哥无能,家里操持几十年,还让出了陈文这样的奸狗!” 西王帐前六卫是家奴,是独立于亲卫队,属于陈家总管钱通安排管理,自他们被收入陈家之时起,从武艺训练到衣食住行,乃至成家,都由钱通负责安排,所以他与陈重等人是极为熟悉和亲切的。 “少主呢,少主如何了?” “少主没事,他已被刀圣收为传人!”问起少主,陈重欣慰了些,接着自己一路护送少主的情况简要说明,然后拿出了黑鱼刀、西王令和大将军印信交给钱通! “也好,如今原西局势不明,少主跟着刀圣才是最安全的。”钱通知晓自家少主的情况后,舒了口气,说道:“你们五个,四儿去了,武大和小六儿也去了,小五当时只剩一口气,如今勉强救回来,也已经武功尽失,双腿俱瘫。” 陈重听得双拳紧握,钱通也闭起眼睛,长出一口气:“但是现在不是愤怒和难过的时候,原西现在外有大军压境,内有流言四起,我也知道这些流言是幕后黑手耍的手段,但情势复杂,难以决断! 目前封彪、陈古、厉长清几人虽然可以依靠,但他们无论能力还是威望不足以压制折、郭二人, 郭正刚虽然得王爷信任和器重,但他毕竟是朝廷的人,朝廷那个烂泥滩子,多少人对王爷怀恨在心,万一后面朝中有人使手段,要郭正刚用王府或者王爷旧部表忠心,谁又能保证他一定顾及王爷恩义?杜先生倒是来劝过姑娘几次,但他也只是为原西计。 难啊!” “少主倒是交代了几句话。”陈重看着钱通着急,说到: “‘很多事情看似有很多选择,但其实只有一个选择,父王遇害,原西的盘子上,王府只能选择伏低做小,除此之外无论是强行做大,还是砸盘子都是白白消耗陈家与所有人的情分,不如主动退一步,留下人情,再待天时地利。’” 钱通沉思片刻:“这真是少主说的?” “是,大总管不知道,经此一事,少主他忽然间长大了!” “好,其实我也能想明白些,但是你我身份,决断难做。姑娘性子要强,王爷已去,倘若基业也守不住,叫她如何能接受!罢了,如今既然有少主的意思,那你先去洗漱休整,等姑娘醒了,再把这些好消息告诉她,我请杜先生过来谈一谈吧!” ... 身为西王府总管,对外,钱通总显得平平无奇,但少有人知道,偌大一个王府,除了内部琐琐碎碎的事,还有在外的生意、交往等,王妃其实是很少亲自过问的,并不是因为王妃要做甩手掌柜,而是钱总管已经里里外外事无巨细地安排的妥妥帖帖,王妃甚至曾与西王开玩笑说,钱总管若放在大夏朝堂之上,至少也是一部长官的大才,王爷却拿他当管家,实在是用牛刀杀鸡。 西王也曾有意安排钱通进入原西文官系统,给他脱去家奴身份,成为掌管民生内政堂堂官身,但钱通执意留在王府,便也只好作罢,最后,王妃则亲口点了钱通的小女儿作为儿子未来侧妃。 杜清来时,钱通刚在茶炉上烧好一壶热水,准备洗茶,他先请杜清在对面坐下,才开始用心沏茶,几道工序之后,一杯清香四溢的茶水便到了杜清面前。 杜清接过之后,品了一口,钱总管开口了。 “知杜先生好茶,也是世上少有的受过王妃奉茶的人物,老头我这粗浅手法,还望杜先生将就。” 杜清并未看向钱通,只是又品了几口茶,有些漠然地说道:“大总管这茶有些呛口!” “是老头自负忘形了,一点粗浅的手法,竟然期望在杜先生面前显摆。只是如今,王妃登仙,王府空有好茶,而没有懂得沏茶之人,杜先生不如请回,王府那天有了好手艺的沏茶人,再请杜先生前来品茶。” 杜清依旧淡漠的没有理他,而是自己拿起茶壶,又给自己斟满了一倍,一饮而尽,然后说道:“这茶再呛口,也已经喝了,大总管如果有什么事情,也不妨直说,王爷一去,尔等都成了这副德行了吗?”说道最后,居然是怒意勃发。 “好,既然如此,那我请问杜先生,王爷王妃已去,杜先生终将作何打算” “大总管可知我为何主动投诚以示王爷?”杜清反问到。 “杜先生所问,王爷王妃也曾在一次闲谈中问过我,我只道,杜先生乃是地道的凉州人,是学儒的书生出身,而原西多战之地,素来好武轻文,且单说儒士一层,中原与江南素有争锋,却从未有人正眼瞧过边藩之地,所以我以为杜先生想是以己之力,借王爷之势,为西北读书人正名!” “不错,最初我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除此之外,还因为我父亲死于旗莽之手,我想要灭旗以雪父仇,不过这都是早年的想法了,那个少年不轻狂,那个书生不义气?” “哦?那杜先生现在可是心灰意冷,看透世事?” “不,我只是感到王爷是个可怜的人!” “可怜?王爷虽然为小人所刺,但他半生平定西北,异姓封王,你恐怕没资格可怜!” “正是因为王爷雄才大略,功绩赫赫,我才觉得王爷是可怜人,王爷去后,我想了很多,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英雄是这个世界的荣耀,也是这个世界的悲哀! 只因王爷在时,尔等也算一方人杰,各得其用,而王爷去后呢? 互相猜忌、人人自危,王爷之死,尔等皆是罪人,只不过罪不在护卫防范不力,罪在从精神上,过于依赖王爷。 对方也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才不遗余力地设计刺杀!” 听了杜清的呵斥,钱通沉默了,良久之后他再度开口,语气轻了许多! “杜先生说的不错,我等确实无能,原西毕竟是王爷一生心血,我会劝郡主,放下兵权,协助郭将军真正统御原西军马,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我可以说服郭将军答应,他一系的人本就善战不善治,原西所有政事,仍由西王府做主。” “这是其次,我要杜先生答应我,但为将军府献一谋,也必为西王府进一策!” 钱通盯着杜清,言语缓慢而坚定,不容拒绝! “这不现实,一山不容二虎,平衡乃是取死之道,我不可能一分两手,同时坐大,硬要如此,你也不怕让后来人难堪?” “五年!” 杜清沉默。 “王爷待你如何,王妃甚至亲自为你丰过茶!”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做这种蠢事,西王府顺势而退,原西那一个人会忘了王爷的好?平平安安三代富贵不是问题,何必强撑,不但给自己,也给原西埋下隐患!” “老头我比杜先生痴长一辈岁数,乱世里捡了条命,我只知人心易变,没有实权在手,谈什么平安富贵都是虚的。我不管原西如何,我现在就是一条没有保护好主人的狗,如果还连一点家当都守不住,那我逮谁咬谁!” 杜清看着眼前这个老的开始掉牙却满脸疯狂的老头,没有害怕,只有无尽的悲凉。 “好,我答应你,五年!郡主那里?”终于,他长叹一口气! “郡主休息了,我会和她说的。”见到杜清应下,钱通也恢复了神情 杜清看着老人,犹豫良久,最终还是起身离开。 钱通也只当对自己不满,他心头正气,没有挽留。 殊不知杜清差点就说出了“世子已经不在了,你们守这些又有何用”的话。 第20章 转折 天刚刚亮起的时候,陈子容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在自己闺房,回想起昨晚的情况,她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坐起身来,看向趴在床边睡着的青桃,丫头将胳膊枕在脸下,导致小口微张,口水慢慢渗出来,她伸出手去,轻轻地帮她揩了揩下巴。 青桃十五岁,这个年月,贴身丫鬟基本是都是要随着主子一起许给姑爷的,但她自己长成二十出头的老姑娘也没出阁,不忍心耽搁别人,所以先前的丫鬟被她许了人,青桃到她跟前才不到两年。 十五岁的丫头,世界很小,就只有她这个郡主和几个其他的丫鬟婆子,没心没肺的,像极了兄长在世时候的自己,她温柔地看着眼前这丫头,转而又想起那个调皮的侄子,眼底升起坚定的东西。 “啊!郡主你醒了!哎哟….”趴着到底睡的不实,青桃很快醒来,见自家郡主已经坐起身来,自己也连忙起身,本能地伸手去抹嘴,却不知自己的脑袋早已把胳膊压麻了,使不上劲,猛然动作间差点又趴回去。 好在陈子容及时扶住她,抓住她两只胳膊不让乱动,一边帮她轻轻拿捏活血,一边说道:“你呀,以后要么就上床来跟我睡,要么就去外间床上自己睡着,你家郡主又不是瘫子,用得着你守在床边吗。” “不是啊,郡主你最近经常做噩梦,睡得不踏实,我就想在跟前守着,等白天郡主你忙的时候我再去睡,没想到…没想到…” 小丫头嘴角还挂着口水,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挣脱还能行动的右手,总算抹掉了口水,脸已经红的,害臊的快要哭出来了。 “噗嗤…”陈子容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着自家郡主笑话自己,她更委屈的眼泪八叉,紧接着反应过来,自家郡主终于开始笑了,便又傻乎乎地跟着笑起来。 “你这丫头呀!”陈子容也吸了吸鼻子,帮她揩去眼泪,“跟个眼泪包子似的,苦也流泪,笑也流泪,赶快自己去洗洗,一会儿吴妈看到,可又要奚落你了。” 丫头想起吴妈子的犀利性格,皱起眉来,纠结一会儿,还是做出自己的决定:“不行!我得先伺候郡主起身!” 陈子容便又笑笑:“行吧,遂了你的意。” 久违的,微微欢快的氛围中,主仆二人开始迎接新的一天。 洗漱过后,用了简单的早膳,钱通已经在外头候着,他打发开青桃,将郡主请到了节堂议事厅。 已经休整半晚的陈重早已起身,跪在那里等候。 陈子容进屋,赶忙扶起陈重,看着对方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重叔,您辛苦了!” 自家老人手她自然是信的过的,看这情形,便已经知道陈开应该无恙,便没有着急询问情况,而是宽慰陈重: “哥哥的事不怪你们,你们都尽力了,是家里亏欠你们!” “不,小姐,我们的命都是王爷给的,只恨自己无能,没有还回王爷一命!幸得王爷王妃在天之灵保佑,老奴护得少主无碍,如今少主已被刀圣收为传人,带在身边学艺……” 陈重一早上就得了钱通嘱咐,收起了悲戚,没有在西王的事情上多说话,只是坚定表达完自己的态度,就赶快主动汇报起少主的情况。 待到陈子容消化了陈开的消息,钱通便又将昨晚与杜清见面的事情禀报,最后说道:“事已至此,钱通善做主张,还望姑娘恕罪。” “我知道钱叔都是为了我好,想来如果不是你们在,原西此次就算顶住北旗压力,三两年间,西王府也就只剩下这个空壳子了。 情势至此,既然开儿也有所明悟,我们便能帮他守一分就帮他守一分吧!只盼着他能早日学成归来,继承哥哥遗志!” “少主聪慧,如今又得世外高人青睐,将来自然会振兴王府家业!只是眼下只能放手一些。 另外三儿带着王爷令牌和军印回来的事,目前还没有其他人知道。后日便是王爷尾七,正逢清明,郭将军会亲自回来祭拜王爷,其他几位将军想必也都会派亲信前来,我想咱们便在王爷陵前,定下这事,姑娘意下如何?” “钱叔想的周到,如今开儿拜了刀圣为师,又在哥哥陵前,他们俱受哥哥大恩,想来不至于做的太过。” 如此又商议一番具体的细节,钱通本想让陈子容回去接着休息,陈子容却坚持要跟着他将祭祀相关的事宜,一一点检核查,钱通拗不过,只能同意。 陈重则是去看望五卫中除自己外唯一幸存的陈卓。 陈卓比陈重年轻许多,只有三十岁出头,如今他武功全失,躺在轮椅上,满脸灰白之色。唯一让人觉得安慰的地方就是他们五个人,除了陈重,其他人都已成家,并且留下了子女。 生死大难后的相逢,二人都很平静,简单明了地互相通报了情况后,不觉间聊起一些往事。 “我一定会亲手杀了陈文,为王爷报仇,也为我们兄弟五个雪耻!”陈重向已经残废的兄弟表态,也是在向已经死去的三个兄弟表态。 “我知道。”陈卓看着这个虽然身体健全,却被压迫的比自己更不成人形的兄长,“其实三哥你也不必有什么执念,更无需因为自己活着要向我们交代什么,陈文的事,说到恨,说到难过,我知道三哥你才是最恨、最难过的那个。 兄弟几个里,就你是半道入府,你的一身武功大半是陈文教的,也只有你和陈文没有成家,所以以前你们也是走的最亲近的。” 陈重点头:“他不光教我武功,还教我说忠诚义气,知恩图报,呵!真是讽刺,我只想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有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陈卓无言,知道这些事不是靠自己三两句话能够开解,便试图换了轻松的话题:“说到底还是咱兄弟武艺不行啊,小六儿是最有天赋的,也就一只脚迈进宗师境,有损脸面啊。等此间事了,你要去追随少主,肯定也能常跟跟刀圣见面,可要努力一下,讨教点经验,入个宗师回来在小子们面前长长脸!” “宗师是没希望了,我用过降龙丸了,体悟不足,经脉被强行撑开,丹田却催生不出充盈的内力,甚至有枯竭的迹象,只希望能稳住不跌境,再护一程少主,然后杀了陈文。倒是你这个情况,我回头求少主帮忙问一问凡先生,看看有无解法。” 陈卓笑了笑,不置可否,废人重生,就算有万分之一能行的机会,其代价也是可想而知的。 “行了,你先修养着,我去联络暗卫,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陈卓点点头,目送陈重离开。 … 原州北部百里,有东西绵延数十里的横山,状似雄鸡昂首,名雄鸡山。首尾处皆是原西北部关键军事要塞,西王收付原西六州之后,便开始在这两地修建军寨堡垒,构筑军事据点,分别叫做鸡头关和鸡尾关,并称鸡两关。 这里是原西北部抵挡北旗的前线,西王出事后,暂代大将军职位的郭正刚便一直率军驻扎此地,并围绕鸡两关挡住了北旗的第一波攻击。 此刻他正带着亲卫在鸡头关旁边的山上巡视,走到一处矮山的时候,他吩咐亲卫在底下等会,独自上山。 郭正刚除了领兵打仗的本事,更有一品武艺在身,亲卫也只当他是去方便,并没有坚持跟随保护。 当他他攀上了山顶,灌木丛深处,已经早有人在等候。 “何事?” “相爷着我问你,陈宗盛去了这么久,他命你趁机收拢兵权,削弱陈、折两家在原西的影响,彻底掌控原西,你为何迟迟不见动作!” 那人一副猎户装扮,脸庞黝黑,说话间面部肌肉却是一动不动,显然是带了易容的面具。 郭正刚面无表情,甚至看也没看对方,沉思良久方才开口: “你转告相爷,西王虽然已经不在,但他在原西军中影响力非同一般,强行收权只怕容易激起兵变,让北旗趁虚而入。不过好在多日准备,事情已经有些眉目,待我此次借机回到原州,串联一番,可行之时,自会禀报相公!” “郭正刚,我只是个传话的,但是同在相爷手下做事,我得提醒你,相爷最近心情很不好!” “世子那边有没有消息?”郭正刚没理会对方的警告。 “还在搜寻当中,北旗、天外楼、几个大族、江湖绿林各种势力明里暗里地搅合,山南路一度十分混乱,人手敌我难辨,消息真假难分。 只是这两天有一个奇怪的消息,天外楼忽然间封存了所有和西王府有关的单子,关于陈开的消息也猛然间全断了,倒是传言陈重带着西王令和原西大将军印正在往回赶,我们也派了人前去,还没有结果。” 听了来人的话,郭正刚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看来真如杜清所言,陈开已经遭遇不测! 他压下心中的一些情绪,点了点头,示意知道,那人便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郭正刚站在山顶。 他遥望远方,像是要竭力透过层层云雾,看清某些东西。 第21章 西王陵前,人心纷乱 大夏咸兴三年三月初五。 宜:祭祀、安葬、修坟,忌:余事勿取。 今日是清明节,也是西王夫妇薨后的尾七,按照民间的说法,尾七过后,死者将七魄散尽。 苍青县陈家祖陵,现在是王陵,陵前被专门划出的一大片空地上,来来往往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压抑在一片默然之中。 冷风巻过燃烧着的黄纸,带起地上的白钱,呜咽着抛上高空。 这是王府专门划出来,供原西平民缅怀祭祀西王和王妃的一片地方,来的人很多,也很杂,农民,商人,屠户,文士,稚子...什么身份的都有,还有个别身体各有残缺但仪容凌冽者,应该是已经退役的原西军。 无论贫富贵贱,这些人此刻是一样的,因为他们脸上,写着一样的悲伤。 空地往前几十步,是全身披甲肃穆而立的原西军精锐,他们镇守着王陵大门,既挡图谋不轨的活人,也挡山野孤魂的侵扰。 陵内,西王夫妇合葬墓前的祭祀广场上,整整齐齐地站了百十号人。 最前方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姑娘,头缠白巾,微肿的眼睛还泛着泪花,一身白孝服更显哀婉,正是西王的妹妹,陈开的姑姑,王府郡主——陈子容。 郡主的身后是一位身材挺拔的中年将领,西王的义弟,西王之下将才第一,军功也最盛的将军——郭正刚。 再往后则是西王生前最依仗的一众谋士,杜清居首,还有西王麾下能征善战的将领或者亲信,原西各州高层文官...... 今日是尾七,又是西王和王妃死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整个原西除了有防务在身的兵将,都赶来祭祀,几位不能来的将军,都派了亲信副手前来,代替自己祭拜西王和王妃。几州的长官,也都不约而同地给底下的官吏安排了休沐。 如果将视野放开去,我们会发现,百里外的边防线上,也有军卒就地烧着纸钱,表达着对西王的哀思,有的在坞堡里,有的在城头上。 有精锐的北旗斥候潜到近处,看到这些情况后,又赶紧退去,因为他明白,这个时候若是被发现,一定难得好死! 王府大总管钱通招呼着仆人在墓碑前的供台上摆好了美酒、水果、牲畜等祭祀之物。他谨慎依照王爷王妃的脾气,事死如生,所以东西是并不奢华,显然是怕一向节俭的王爷王妃会生气。 祭品陈列完毕,钱通上前,高声唱礼:“参——” 众人齐齐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参礼毕后,钱通再次上前,高唱: “请——” 陈子容走上前去,焚香敬拜,双手捧起黄表祭文,诵到: “维三年三月初五日,妹容携原西诸士谨以三牲薄礼祭兄武靖王之灵前: 呜呼!吾幼失恃,时乱世初定,举家就食中原,父常奔走于外,皆赖汝悉心以养;及少失怙,更惟汝是依;又三年,长嫂入门,亦待吾至亲。 而后兄谋归故里,时旗莽荼毒原西,汝以战阵生死间搏王侯之尊,吾于闺阁嬉闹间获金玉之贵。 适逢及笄,求亲者众,然无论天家贵胄、中原名门,亦或江南巨族,江湖世家,吾言无意,汝皆直言明拒,稍有纠缠者,无不鼻青眼肿,悬于东门,久之,皆谓东门为‘悬蛤门’。” 念到此处,陈子容不觉想起当时情形,梨花带雨的脸上漾起微笑,这在肃穆的场合显然不太合适,但是她不在乎,场中没有人去指摘什么,或许有少数人心里闪过这种念头,但又岂敢表露出来。 微顿之后,陈子容继续诵到: “吾好书,汝聘名士入西席,搜圣著入回燕(回燕楼);吾喜佛,汝请明师(明静师太)解佛理,收圣经填家庙。二十二载间,吾未尝饥寒,不知忧烦。 惟此相弃也,痛不能言! 彼苍者天,果能视乎?何使圣者损,而庸者存,宜瞽也!” 此话一出,场中不少文官变了脸色,自先汉以来,天人合一已经深入文人心中,这样的公开场合骂苍天无眼,是大逆不道! 然而看着前面昂然而立的诸多武将,他们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算了,皇天之恩还没有浩荡到原西来。 陈子容转神扫向场间众人。 “纵天者不公,神者不明,然不日来,吾亦常见人者之忠也,此立者,或未立但就食原西者,皆受汝恩,信其忠也,渴报之心也!” 众人都昂首示意决心,陈子容回身,将黄表点燃,慢慢烧尽。 “请兄嫂安息,妹容在此立誓:必坚守原西,抚养开儿长大,为你们报仇雪恨!” 最后,她跪下奠酒:“伏惟尚飨!” 等到整个请神程序完成,陈子容退到旁边,钱通再次上前唱礼: “献——” 郭正刚走上前去,焚香敬拜之后再退下,众人依次敬拜,有默然沉默者,也有陈情诉事者。 依照礼节,此时祭祀者应有献祭陈于阶前,但西王不喜豪奢浪费,钱通已经提前通知参与祭祀的人,众人仅以敬香代替。 等到最后一人敬完,钱通上前,准备唱“辞”,却有一道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 “慢!”众人抬头望向开口打断祭礼的人。 陈子容头也未回,只是冷冷地问到:“郭将军有什么迫不及待的事要现在说?” 她是真的生气了,本来她计划等祭礼结束,便好好谈一谈,暂时该放手的东西,她也已经做好放手准备,却没想到对方这么迫不及待! “今日当着大哥陵前,我只想问问诸位,你们所作所为,究竟想让原西该何去何从?” 郭正刚眼底神色晦明难辨,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坚定之气。 钱通想要说些什么,被陈子容挥手阻止。 杜清长叹一口气。 “不知道郭将军有何高见?”陈子容的声音不带感情。 “原西承平已数年,这要是放在中原或者江南,是好事,可在原西不同,北旗犹如塌侧卧虎,原西军则在平和中一点一点地消磨锐气。如今北旗谋刺大哥,意图染指原西,夺大哥毕生心血,宇成干基二十万大军退而不散,如此嚣张,我只想请郡主及各位将军竭力助我” 郭正钢顿了顿: “郭某要出兵北伐,以十万北旗军的头颅,来祭大哥在天之灵!” 郭正刚的话语神态并没有多少煽动,但原西人的血是火热而激烈的,尤其是原西军,而今天在场的,恰恰又都是原西军的高层,或者能代表高层的亲信副官。 “北伐!为王爷报仇!” “宇成老狗欺人太甚,斩了他!” “不错,王爷待我等如再生父母,王爷为奸人所害,我等岂可苟且偷生,正该先伐旗莽,再踏江湖,杀他个人头滚滚,祭奠王爷在天之灵!” …… 诸多将领群情激昂,陈子容不知所措,身为西王的妹妹,她无法开口阻止这种请求,但她也不能答应,郭正刚的急迫让她犹豫不决。 “郭正刚!你安的什么龌龊心思?” 声若洪钟,西王麾下七虎将之一的前锋将封彪开了口,这位原西军的老人,性格耿直暴烈,身为前锋名将,没有出击的军事行动,他便亲自来祭奠西王。 “你知原西是王爷心血,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原西蠢蠢欲动,你在这个时候要北伐,可是这段时日代原西大将军当的不过瘾?” 封彪说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盯着郭正刚,郭正刚丝毫不虚,呵斥到 “愚蠢!正是因为原西承平太久,才让他们觉得我原西儿郎的刀已经不利索,等我拿回北旗十万头,让他们以后看都不敢再看原西一眼!” “不可,郭将军不可啊,原西承平数年,百业初兴,但底蕴其实不深,你要北伐,就算这一仗赢了,原西也只剩下空壳子了!”封彪还没来得及反驳,原西路最高执政官安抚史于文庆先开了口。 于文庆是皇帝任命的第二任原西路安抚史,通常来说在原西这个地方,大家作为刀口混饭,求个安家活命的武将是不会卖皇帝面子的,因为当初他们用命作战,朝廷却发不出军饷来,所以连带皇帝任命的地方官,他们也都不放在眼里,一个校尉都敢指着知州的鼻子说话。 但于文庆是个例外,因为西王生前,就对这位具有实干才能的安抚使非常敬重,皇帝的面子可以不给,但西王一个眼色,没有任何人敢有丝毫造次,所以于文庆一开口,场面暂时安静了下来。 郭正刚皱眉。 陈子容看到局面安静下来,盯着郭正钢,缓缓开了口: “郭将军心里真是这样想的?” “郡主为什么一定不肯信我?就因为几句流言?我可曾对不起原西?对不起大哥?”他语调不高,却有一股坦然之气。 “是啊,至少到现在为止,你没有对不起王兄,也没有对不起原西,但是你真的忠于原西,忠于王兄吗?还是忠于...” “郡主!”杜清拱了拱手,低喝着打断了陈子容的话,“郡主,郭将军所言也是我所想的,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原西就算守成铁桶,只要他们还打着原西的注意,迟早会出问题,不若让郭将军打一场,打怕他们,打散那些人的心思,才能解决问题。有些事,既然王爷在时都未曾提过,郡主何必如此,让外人看了笑话。” 杜清的开口,让陈子容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好,好!”陈子容有些失态,一手指着杜清:“杜清,我知你满腹经纶,想证明自己的才能,证明给关内杜家看,但是王兄王嫂待你何其厚,你...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吗?” 话到最后,已经含了哭腔,身子遥遥晃晃,杜清想要去扶,陈子容甩开杜清,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杜清。 “郡主,你误会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原西!”杜清眼中带着痛。 “是啊,你是为了原西,当年你见王兄的第一面就说了,你既为自己,又为原西,就是没说,会为了我陈家,是,你本该如此!” 陈子容甩开杜清时,已经站立不稳,钱通正准备上前搀扶,眼前一花,一名身着灰僧袍的老尼已经先一步扶住了陈子容。 “阿弥陀佛,万事皆空,郡主素有灵性,为何还勘不破!” 老尼法号明静,乃是王妃生前见郡主颇喜佛道,又迟迟没有心上人,专门为郡主从大业寺请来的佛门高人,既是为了主持家庙,为杀戮过剩的王爷祈福,也是为了让素有慧根的陈子容有事可做,不至于因为是“老姑娘”被嘴碎的人传出不好的流言。 老尼一边劝说着,一边为陈子容调理气息。 郭正刚杜清等人合十一礼,表示感谢。 片刻之后,陈子容站直身子,朝明静师太微微侧头说到:“静婆婆,我没事了,”说完之后,他看向郭正刚和杜清等人。 郭正刚耸下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杜清却是与陈子容对视着,眼中没有愧疚,却有难以言明的痛。 “也罢,重叔你出来吧。” 第22章 带刀的归人 一位背着长布包袱的老人,从陵侧缓缓转出。 场中眼尖的将领能够一眼看出,那沉稳的略显外八字的别扭步伐,是长时间骑马赶路造成的,当下又刻意控制着行止仪态,所以老人走的很慢。 老人走到陈子容面前两步,对着陈子容拱手:“小姐!” 西王的帐前六卫都是身怀高深武艺的家仆,虽是下人身份,但见了谁都不需低头或者下跪的,这是恩荣,也是为了让他们更好地执行保护的任务,由于常随西王身边,今日在场的人,也基本都认得陈重。 这里面很多人都知道陈重护着陈开逃亡的事,一时围了上来,杜清看了看郡主和钱通的神色,与郭正刚对视一眼,目露疑惑,却一时不好直接发问。 陈重扫了一眼祭祀广场上的人群,又望了望陵内的景象,说到:“我知诸位心有疑惑,且容老奴祭拜过王爷王妃,再谈其他。” 众人侧身给陈重让出通道来。 陈重整理衣袂,用手拢了拢几缕乱发,站直了身体,努力正步走到供案前,对着墓碑,直直跪了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祭拜王爷,动作很慢,细致而很认真! 三叩之后,他轻声祷念:王爷王妃在天有灵,少主已然平安,并且被刀圣收为徒弟,你们暂且安心,少主将来一定会为你们报仇!另外老奴请请你们保佑我尽快找到陈文,我在此发誓,一定亲手杀了陈文这个叛徒,用他的头来祭慰王爷王妃! 默完之后,他重重地叩了一下,站起身来,贴胸摸出一个布帕包裹的物件,展开来,隔着布帕半握者高高举起。 看到陈重所持的物件,在场的人,除了陈子容,明静师太,都齐齐跪了下去。 西王令出,如西王亲临,陈子容无需跪礼,只是对着令牌,双手齐放左胸,右脚后撤脚尖着地,颔首屈膝,行了福礼。 明静师太站在陈子容边上,双手合十,以示恭敬。 “传世子谕令!”一句话出口,场中大部分人都舒了一口气气,世子还在,否则就是传世子遗令了,但紧接着,世子在哪里,为什么不先来祭拜父母,是否是受了重伤等一系列的疑问涌了上来。。 好在陈重接下来代传的谕令很快解答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府内突遭横祸,父王母妃为宵小所害,吾悲愤难言,恨不能以身代之!今幸遇世外高人刀圣前辈,得其搭救!吾已拜其为师,跟随学艺,决心有成之日为父母报仇雪恨!然原西为父母之心血,先人之基业,不敢或忘,特令陈重带回父王令和原西大将军印,请姑母持父王令主持原西政务,安养民生,叔父郭正刚持大将军印统领原西军,绥边保境!原西是陈家根基,亦是尔等立身之本,望诸位文臣武将良谋,紧守本心,不因事急而乱,不让小人趁虚,遇事各司其职,逢歧求同存异,全力共赴!吾在此躬身以谢!’” “谨尊令!”片刻冷场后,郭正刚先沉声开口。 “谨尊令! ”众人附和。 “小姐,起身吧”陈重念完陈开交代的话,将西王令递了过去,陈子容接过,她抓着陈重胳膊,因为郭正刚的急迫,她有些不安。 陈重有些为难,这时钱通走上来,慈爱地拍了拍陈子容手臂,低声道: “姑娘,我们相信王爷和少主吧,不管郭将军是何来历,王爷既然从未避讳此事,必然有他的考虑!” 陈子容沉默,最终她还是在犹豫中放开陈重。 其实她又何尝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身在局中,事到临头,一直被兄嫂呵护在羽翼的她突遭大变,彷徨、悲伤、焦虑、恐惧...像是层层叠叠的大浪打压过来,想来是谁都很难做到从容进退了。 钱通将她抓着陈重的手收了回来,再次拍拍她的胳膊,无言安慰一番。 陈重走到郭正刚身前,伸手取出大将军印,准备交给郭正刚。 “慢着!”人群中有人大声开了口,并走上前来,却是一名姓吕的副将,七虎将中折伯望的亲信副将。 陈重目光一凝,眯眼看向站出来吕青。 “陈重,我且问你,你护卫王爷不力,该当何罪?王爷遇刺之时,为何携世子外逃,而不是赶快护送世子回原州?而今又只身一人带了王爷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回来,却只说世子为高人所救? 是不是你弄丢了世子,然后假传口令想要逃罪?再者,就算如你所说,世子被刀圣收为徒弟,但世子年幼,这口令是否是你蛊惑世子?如果是,又是受何人指使?倘若说不清楚!我便斩了你来祭王爷!” 一上来便是连翻质问。 折家本是原西首屈一指的望族,祖上一直保持着对原西一带边镇的实际话语权,北旗趁乱想要入主中原时,西路军便是自原西路扫过,而折家首当其冲,在抵挡一阵后,眼见事不可为,保留了一部分族人和家业,撤向中原。 话说回来,陈宗盛当年能领征西军总管,一方面是自身能力,一方面却也是折家下了大本钱相助,打点朝中上下,包括在后来的具体军事行动中,也是既出力又出钱,诚然是陈宗盛最大助力。 尽管后来陈宗盛入主原西以后,折家因为自身的诉求和野心,不可避免地与陈家利益产生冲突,好在西王以强悍的能力和魄力,压服了折家。 而今西王已薨,有些人备受压抑的心又蠢蠢动了起来。 陈重之前专司护卫王爷,没有官职,西王也一向禁止王府内非官身的人干预军政之事,所以,除了亲近者,没有多少人把身为家仆的陈重几人看的太重。 陈子容正待开口,呵斥吕青,只听砰地一声,吕青已经倒飞出去数米,当他踉跄站起来时,口鼻已经溢出鲜血,却仍是悍不畏死: “陈重!你就是打死我又如何,哼!你敢以家奴之身参与军政!”说着他转向陈子容,一拱手:“恳请郡主下令拿下他,以正…” 又是碰地一声,陈重一拳生生地将吕青的话打了回去,这次吕副将没有再自己站起来,陈重走上前,抓着他的衣领,提了起来,凑到他耳边,低沉的话语响起: “吕副将,你需得搞清楚,我打你,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因为: 第一,你不该在王爷陵前说话这么大声,你这是大不敬! 第二,我家小姐都没有说话,你身为一个副将,轮的到你说话! 最后,我陈重的罪,也轮不到你来定,你只需想清楚是谁给你的荣耀,是谁赏你饭吃,明白了吗?” 陈重说完之后一松手,吕副将如烂泥一般摊在地上,只剩一口气在身。 场中有后怕的、瞪眼的、松了口气的,众人表情不一,却没有人在大声出来嚷嚷什么,在场武将大都有技艺在身,但若单纯以武功境界论,除了郭正刚,没有人是陈重对手。 而郭正刚,只是冷眼看着一切,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陈重立威之后,走到陈子容跟前,恭敬说到:“小姐,老奴跋扈了,容老奴处理完少主交代的事情,再领罚。” “重叔无需如此,我明白重叔是为了我好!我身为女子,难以服人,若不是郭正刚心思急迫,我又何意于如此僵持,白白消耗着诸位将军与陈家的情分,放心吧,钱叔会安排人送他去治伤了,折将军也是明是非的人,知道这中间的症结!” “终究是老奴伤的人,老奴会去折将军那里领罚,让他消了这口气!” 这却是坚定的陈述句,说完之后,陈重转向众人,缓缓取下背上的长布包袱,立在地上,然后去解包袱的结扣。 随着布片落下,一柄通体漆黑如墨的长刀显现。 “黑鱼刀!”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明静师太,她忍不住凑近几步,眼里充满惊叹。 陈重左手抓着刀身,平举胸前,将刀缓缓抽出数寸,露出同样漆黑如墨的刀身。 短暂的悉索声后,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把名为黑鱼的名刀曾在十年前震动了整个天下,就算不习武,不是江湖人,也知晓它的存在。 黑鱼出,万兵伏! 说的是刀,也是人,绝世的宝刀,绝尘如仙的刀客。 像是回应一部分人心中不确定的猜测,陈重沉声道: “不错,这就是黑鱼刀,刀圣的兵刃,绝世难求的神兵。少主已拜刀圣为师,如今,刀圣也已经将此刀赐给少主!” 他的目光缓缓扫视着众人: “少主知道只是我回来传话,你们不会信,所以让我带了黑鱼刀回来,给你们看!诸位一定要看仔细了,如果怀疑,现在大可提出来!绝世名刀,很多人一生都难求一见,事后,诸位真的不一定有机会再见到它的。” 陈重的话带着明显的威慑的意思,收徒,传刀,尽管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王府和刀圣有交情,或者仅仅真的因为世子殿下资质超绝,被刀圣看上?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已经没人会怀疑,这其中的意义也没人敢轻视,谁也不会傻到这个时候上去怀疑刀的真假。 吕副将前车之鉴,已经让很多人反应了过来,郡主虽是女儿身,受着西王的福荫才能站在他们面前,但绝不是可以随意裹挟左右的人,这时候上去,九成九要被试刀的。 此时,陈子容开口了: “不知郭将军以为如何?” 郭正刚依旧面无表情,“不错,开儿能得刀圣喜爱,一入门便赐下黑鱼刀,大哥大嫂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 陈重收起黑鱼,重新包起来绑在背上,走到郭正刚前,从怀中摸出原西大将军印,双手递上: “郭将军,有劳!” “义不容辞!” 郭正刚双手接过大印,捧在手上,对着众人展示一圈,然后举到头顶,大声到: “原西军!” “无敌!” 众将领齐声回应,这一刻,郭正刚终于名正言顺地拿到了原西军的最高指挥权! 陈子容攥紧了西王令。 杜清也呼出一口气,终将心中的疑惑掩埋,只道是命理难测。 看到一切暂时落定,钱正走上供案前,高声唱到: “辞——” 众人齐齐对着深深一躬,由郡主领头,依次离去。 片刻之后,墓前只剩袅袅的烛烟纸火,随风而散。 第23章 时机已到 不久之后,郭正刚回到家中,一言不发把自己关在书房。 夫人秦氏送来餐饭,也被他呵退,好在秦氏知道他的脾气,便将饭菜又端回厨房热起来,顺便将下人们也都驱散去偏院,以免打扰到老爷,挨了罚。 临近傍晚,郭正刚叫自己的亲卫头子进了书房,指着书桌上以火漆封好的四个信封,神色慎重地安排到: “找四个机灵的兄弟,等我出门后,谨慎乔装改扮,悄悄出府,将这四封信送出去,前三封分别送给马胜,秦续功,折伯望,切记,一定要亲手交付!最后一封送去东边。”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亲卫离开后,郭正刚去了后宅。 “老爷,用膳吧?” “不了,更衣,让老秦备两份礼,我要去拜访卫师和王师,令人去请杜先生与我同往!” “好。”秦氏点了点头,开始安排起来。 卫师,卫启明,原西七虎将之一卫阙的父亲,早年追随陈元亮,陈宗盛西征时,以花甲之龄奋战一线,言传身教,是郭正刚名副其实的老师,陈宗盛入主原西后,便慢慢退了下来。 王师,王根与卫启明资历大抵相仿。 将军百战,少有能够安稳退休的,更别提高寿,这是原西唯二幸存的老一辈高级将领,是福将,虽然已经多年没有领兵,但却是定人心的神针! 卫启明和王根宅邸相邻,郭正刚与杜清汇合一起,先去了卫启明家里,片刻之后,卫启明差人请了王根过府。 撵走下人,亲信把门,四人同坐在偏院茶室里进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的会谈,之后,郭正刚带着两位福将前往西王府求见郡主。 今天西王陵前发生事已经传遍原州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郭将军这是拿了兵符,想要请二位老将背书,给郡主施压,彻底掌控原西军。 看到郭正刚的表现,有人觉得正常,北旗兵临城下,如果不能合情合理地彻底掌控原西军,应战时如何能做到如臂指使?也有人觉得愤懑,王爷生前待他郭正刚不薄,现在尸骨未寒,这也太猴急了些… 不过可以让部分人欣慰的是,郭正刚的想法进展的并不顺利,就在王府前,郡主亲自出来迎了二位老人进去,却是理都没理郭将军和杜先生!之后,又派出下人采买,只言要留二位老人在府上好好住一阵。 本欲携“天子”以令“诸侯,却搞成了送“天子”入虎口! 郭将军铁青着脸回了府! 一个猴急,一个坚决不让,原西安抚使于文庆听到消息后,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迅速联络了几位镇守原州城的武将,先去王府求见郡主,郡主却是借口身体不适,拒不见他,他只好又转头跑到郭正刚府邸,仍旧是碰了一鼻子灰。 无奈之下,他只能赶回府衙,连夜开始写奏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希望郡主和郭将军二位能以大局为重,不可意气用事,陷原西与万劫之不复地。 就在于文庆穷搜胸中所学,想着如何打动郡主和郭将军放下成见时候,原州城北部百里鸡头关,折伯望的驻军大营里,三个着斥候扮相的人被悄悄地接进了他的行帐之中。 着令亲卫退出严加防范四周后,折伯望单膝跪地,行了军礼: “末将参见郡主殿下、郭将军!” “折将军起身吧,您是长辈,不必行此大礼!” “谢郡主,军中首重便是规矩,不可因情而废。不知郡主和郭将军如此做法,所谓何事。” “既为公事,也为私事,折叔,折家与陈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以前我不管事,只是与燕平哥,婉儿姐这些平辈玩的好,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哥哥嫂嫂虽然去了,但是陈家还在!” 陈子容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接着说到: “我今天放下这些有的,或者没有的感情,跟折叔谈一谈原西,谈一谈陈家和折家、以及郭家的事情,我没有哥哥嫂嫂的本事,没有他们的格局、智慧,更不像他们那样有经验,但是我跟他们有一样的心!所以,为了不至于有什么误会,折叔恐怕得跟我交心底。” 折伯望听完之后,并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看向郭正刚。 郭正刚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谈。 “好!既然丫头你这么说了,我也就开门见山,”折伯望语调不高 “我折家的底线是不会向外族低头,无论是旗莽子还是逻蛮子,折家数百年来,在这西北大地上,战死的人不少,我们对这片土地的感情,不比姓陈的和姓郭的少! 如今我折家儿郎依旧可以为原西之地卖命,但是折家不似你陈家和郭家,折家人多,你们知道,我这一辈现今本门就有七房,更不算各自婆家娘家一类直系姻亲,我,任何时候都可卖命,但是王爷在时,能让我养活一大家子人,能看到家族繁荣的希望,你们呢?” “折叔的要求在理,我来之前也大概想过。只要不骄奢淫逸,我能保证的是折家生活殷实,另外王府里属于陈家的进项,我会划出三成,拨给折家,但是有两点必须按我的意思来: 第一,属于军费和政务上的钱,依旧归王府管,你们谁也别抱心思!折叔可以放心的是,除非北旗和逻国不长眼,否则未来几年,军费上的开支会少很多。 第二,你们不要插手生意的经营,确实有堪用的人才,我不吝给任何人成长的机会。 至于折家的繁荣,开儿如今已被刀圣收为传人,等他艺成归来之日,我可以保证,陈家重新抬头的一天,也是折家光大的时候!” “丫头,你太年轻了,传奇故事听得多了,我们不是闯江湖混饭的,也不靠个人武艺,何况,就算是江湖也不光是打打杀杀。”折伯望说着瞥了一眼那一直立于郡主身后的老仆——陈重! 陈重正要说话,却被郡主抬手制止。 “好,折叔既然不愿信,那我也想请教一下,折叔准备怎么繁荣家族?折家现在这个样子,离了陈家的合作扶持,只能找个靠山,但是如果靠人真的能行,折家当年为什么不顺势留在中原。 从离开中原到原西这些年来,我陈家是拿了大头,那是因为哥哥他能行,这些都是该他的,何况这一路,我陈家何曾亏待过折家,就折叔你这一身打仗的本事,有多少是这一路上从陈家老一辈人身上学的?” 折伯望无话可说,一直沉默的郭正刚缓缓从怀里摸出大将军印,放在桌上,开了口: “折伯望,我本可以不来,但我还是来了,因为我们其实没的选择,王爷不在了,要守住原西这片基业,我们必须坦开心扉,家族复兴也不是三两年的事,我们就定五年吧,这五年,你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事,战事听我的,政事听郡主那边的,五年之后,谁有什么想法,咱们再来谈,谈不拢的话,打也行!” 郭正刚盯着折伯望,对方也毫不退缩地对望而来 “我可以,但是你呢?你的事,知道的人或许不多,但我是一个。” 二人就这样互相盯着,终于,郭正刚接到: “我可以保证,五年之内不向上面复命!” “好,想来郡主和我不配合,你也复不了命,既然如此,那就说你的计划吧。掩人耳目前来,你想做什么?还有你提前送来的那封空白的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些迷惑外人的小把戏而已,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 接下来,你们给自己一系的大小将领交代清楚,一丝不苟地执行我的命令,我要以十万旗莽的头颅,再送大哥一程!” “好,如果此战真能斩杀十万旗莽,以后军营里,我便为你是尊!” 之后,郭正刚又把具体作战计划向折伯望认真交代了一遍,几人才又离去。 出了营门,郡主冷声问道:“你给他的真的是封白纸?” “还有四个字。” “什么字?” “阅后即焚” “哼,我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我哥明知道你的来历,还如此器重你,但我劝你最好清醒点,原西兵权如果交回朝堂,我们所有人和原西这片地,都将万劫不复!” ... 百里外更北的地方,宇成干基看着手中小小的,沾满鲜血的纸条,那上面只有两个字:乱起。 他面无表情,将纸条递给副将。 “好!”副将高兴异常:“我这就去传令聚将?” “不,派出最得力的斥候,仔细探查敌军动向,尤其是郭正刚最亲信的马胜,秦续功所部!” “将军是怀疑此乃诱敌之计?可万一是真的,我们如果错过时机,出现变故?” “按我说的去做,真假我自能判断。” “是!” … 第二天一早,折伯望刚出营门,就看到了背负荆条,赤裸上身跪于大营门外的陈重。 “折将军,你说的对,打打杀杀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是我想,总能出出气的,我今天负荆而来,只请折将军顺了这口气。” 说着,陈重卸下荆条,递给折伯望。 “郡主让你来的?” “老奴自行前来。” “好,那我便替郡主教训你这爱擅自做主的狂奴!”说着抓起一根荆条,猛地抽向陈重后背,啪的一声,顿时皮开肉绽一道梁。 折伯望虽然不是武功大成者,但也算有不俗的武艺在身,几十鞭下去,陈重前胸后背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终于,他打的有些累了,方才吩咐两个亲卫:“找辆马车,抬回原州,给吕青看过了再送回王府。” “是!” 当天下午,陈重被抬进吕家,又送回王府之后,原州城终于乱了。 先是一波退役的老兵冲进吕家,把吕家砸的稀巴烂。 接着折家老六立刻率护卫将几个老兵抓了起来狠狠打了一顿,扔到原州府衙,硬逼着府尹把他们关进大牢! 听说郡主气的非要城防校尉拿下折家老六,终是被赶来的于文庆档了下来。 本来城防校尉根本不给于文庆面子,软硬不吃,最后年近五十于文庆坐在折老六家门槛上,看着原州城上聚拢的乌云,泪流不止,哭天抢地,才终于档退了城防校尉。 夜里,宇成干基再次收到讯息,由于今天的原州城比较乱,探子送出了比较详细的讯息,集合斥候探来的军情,已经有七成把握确定原西确实乱了。 “将军,末将觉得,可以行动了!” “等等,再等等…”宇成干基努力平定心神,说着既像指示副将,又像劝说自己的话。 黎明时分,帐中烛火微微一晃,一个黑影出现在宇成干基面前。 “如何?” “我家主人让我转告将军,时机已到!” “好!”宇成干基压抑着激动,吩咐亲兵: “聚将!” 再破原西,钳住大夏西北门户,这泼天的功劳,就要是自己的了! 站在鸡头关上的郭正刚看着已经集合完毕的军队,脑中回想起除夕夜的情形: 微醺之间,西王带他登上回燕楼顶,望向北方:“兄弟啊,伐灵州,行新政,时机到了。” 冷风吹过,他收回心神,看着阵前那一双双渴战的眼睛,沉声道: “时机已到,开拔!” 第24章 雨落 凌晨,整个原西依旧笼罩在诡谲的阴云之下。 秦峪关往东,三十里铺,昔日需要三更就起身准备茶点的铺子,此时不见半点灯火,冷风拽着布幡招牌来回甩动,又把破窗欺负的哗哗作响。 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袍汉子踉踉跄跄来到铺前,他伸出仅有的右臂扶住拴马桩,弯下腰大口喘息着,脑袋却不甘地扬起,望向西边。 最后三十里了,可惜啊,到不了了! 他挣扎着最后一点力气,站直了身体,回过头来,看向停在十步外两个追兵,呵呵地低声笑了起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但脸上的嘲弄之色已经胜过言语的奚落。 拽尾看着铁传雄,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被对方挑起的怒意:“你不用得意,关于你可能是饵这点,主人早有明示,陈重就算回到原西,也是必死,东西还是会落到我们手里!我的任务,就是吃了你这个饵,以防万一!” 说完,他挥手示意贩夫动手,自己也提气运功,与贩夫一起谨慎地向前压去。 铁传雄缓缓地靠着木桩坐下去,他已经没有力气挥动自己的铁剑了,索性选了最放松的姿态,看着小丑一般畏手畏脚的二人。 身上诸多伤口传来的痛感也提醒着贩夫,眼前这个人的不好对付,他索性停了下来,掌间滑出仅有的一根细针,这是最后的保命底牌,他提气凝力,决定不再保留。 贩夫将出手的瞬间,冷风骤停,强烈的危机感袭来,他正要拧身躲避,却被钳住肩膀,噗地一声,两只强弩同一时间分别扎进他的右胸和小腹,直到这时,他才听到轻微的弦响。 拽尾左手提住贩夫的肩膀,右手轻轻抓住贩夫手腕,将其弥留间翻转向后的手转了回去,把那保命的针送回自己主人的腰眼。 感受着贩夫越来越沉重的身体,他竭力缩在贩夫身后,眼睛看着茶铺二层的破窗户,耳朵去听四周的风吹草动,原西军强弩出手,那么这里至少有一组三人的斥候小队。 然而对方两箭出手之后也陷入了沉寂。 这是互为猎物的博弈时间。 二层破窗后面,两个原西军斥候端着强弓,锁定贩夫尸体后的拽尾。 秦峪关的斥候东放三十里,拽尾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抓着贩夫的尸体,小心地移向路边的灌丛。 破窗后面,年轻斥候轻轻松弦收弓,他想要退到后面,爬上房顶,这样大概率可以越过灌丛,找到拽尾所在,不让对方逃走。 “别动!”年长的伙伴开了口,他仍旧像雕塑一般,用强弓锁定那片灌丛,嘴里发出警告:“这不是小角色,出去我们会死!” 年轻斥候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重新架起强弓。 半柱香之后,拽尾看着仍旧毫无动静的茶铺,只好悄悄溜走。 又过盏茶时间,年长的斥候收了强弓:“你继续盯着!”然后他轻轻下楼,从后面翻窗出去,悄悄摸到已经昏迷铁传雄跟前,将他拖到茶铺后面,查验生死,搜索信物。 一个时辰后,拽尾赶到岐州最西部的望原镇,走进作为临时据点的一间民房。 “如何了?” “回禀主人,确实不是陈重,属下已将他截杀在三十里铺,没有找到东西,只是…” “说!” “只是属下撤退的时候遭遇了原西军斥候,贩夫不幸被原西强弩手射杀。” 阴影中的人皱了皱眉头:“你的意思是秦峪关的斥候已经东放三十里?多少人?” “可能不止三十里,与我们发生冲突的是两队,共六人,都是带有强弩手的精锐,后来我又碰到一队,觉察情况有异,便赶紧回来向主人报告,属下担心…” “绝无可能!定是原西内部出了什么情况,难怪这两日的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好了,你且下去领赏养伤吧。” “是!” 拽尾退出关门,走了好远,终于长舒一口气,轻轻擦掉额头的细汗。 他不知道的是,他自以为编造的用来掩饰贩夫死因和自己无能的假消息,其实正是秦峪关守军斥候的真实动向,战时戒严! 在拽尾离开三十里铺的同时,数股明里暗里闻腥而来的江湖人马,在惊诧中被原西军斥候斩杀,他们很多到死也没明白,为什么一直委屈示好,从不出秦峪关的原西兵卒,会出现在以东三五十里的山里。 而来迟的一些,则一边暗暗庆幸,一边站在远处对着那片充满杀气的山林,咬牙切齿,无能狂怒! 同样气急败坏的还有宇成干基,他本以为自己是扑向猎物的恶狼,现在却发现自己像一头扎进陷阱的蠢羊! 而那猎物,转过头来,露出比他更尖利的獠牙! 三月初十,仅仅三日时间,郭正刚用八万兵力生生将宇成干基二十万大军的阵型打散,阵前斩敌五万余。 宇成大军数众,但精锐不及原西军。 西王麾下七虎之一的封彪更是悍不畏死率几千骑兵直冲宇成大营,据说吓得宇成腿抖的马都上不去。只是自己被救回来的时候,身上也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军医替他治伤的时候,他竟然坐在床上哭的像个孩子,旁人问起,也只是指着军医骂他手法粗糙,弄疼了自己。 悍不畏死的猛将会疼哭吗?谁知道呢。 又两日,原西军再斩敌三万,至此,宇成大军彻底溃散,他自己率残兵退守灵州。 郭正刚率军困住灵州后,他望着灵州城墙,耳边又想起大哥的声音。 “为帅者,重识重断不重谋,所谓识,就是能够看透过战场,找到本质的东西;所谓断,就是做出当下最恰当的选择,只是这些终要在战场上去领悟,开年之后,北伐灵州便由你为帅,大哥便坐守原西,为你后盾。” 大哥啊,你看到了吗! 身后紧随的折伯望看着这位毫无胜利喜悦的主帅,恍惚间,仿佛看到的曾经的西王。 城墙上的宇成干基也看向郭正刚,他没有失败的沮丧,有的只是来自心底的忧虑。 对面这个人太强了,他只用了最简单的诱敌、断粮、分割的策略,也都是自己有防备的策略,然而他每一步动作的时机已经到了完美的程度。 也只能是完美,因为稍不完美,现在自己就站在原州城下。 整个大旗,不,或许是整个天下,在战场上,没有五倍十倍的兵力,已经没有人能制住他了,只是,怕没有人会相信,他们只会更信我宇成干基是酒囊饭袋! … 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大夏咸兴三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而这一年的不平凡,又都集中在这一年的春天,仔细梳理之后,有人发现,这些不平凡的大事件,归根到底,都由一件事引起。 这件事,就是:大夏西王陈宗盛遇刺。 西王遇刺,独子流亡江湖,原西人心纷乱,这就是起因。 原西这样一块肥肉,发生了这样的事,很多大族势力暗自高兴,企图借此机会,伸手捞上一些油水。毕竟,西王倒牌,原西利益重新划分,他们可以分化、拉拢原西军中将领,培植自己的利益代表人。 在他们看来,陈宗胜虽然封王,也不过是出身寒门的粗鄙之人,与屠夫何异?而他麾下那群泥腿子,应该感激他们这些高门大族的垂怜。 然而他们并没有高兴的太久,因为事情发展的并不“顺利”。 西王死后,原西虽慌,但却未乱,那帮泥腿子甚至抵挡住了北旗二十万大军的进攻,北旗如此没用,反倒是让一部分人恼火,北旗打不进原西,他们也就没有理由出兵“援助”,强行出兵是不敢的,过不了秦峪关,就算下血本拔下秦峪关,逼得那帮泥腿子反着帮北旗打自己,可怎么办? 武的不行,那就来文的,既然外边打不进去,那就等他们自己从内部破开,于是,某些看不见的手推动着各种各样的谣言开始满天飞,与西王府有生意的开始挑事,压榨西王府的利益。 他们一边架着文火从边缘慢慢熬炖着原西,一边开始打探寻逃亡的世子殿下,只不过他们的探寻并不是针对世子本人,世子的生死他们甚至根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随世子一起走失的西王令和原西大将军印! 找着找着,就找出了一件震动整个江湖的大事: 昔年的刀圣重出江湖,收了世子为传人,甚至赐下了成名兵刃——黑鱼刀。 随之被证实的是——隐退之前还是大无惑之境的刀圣,已然步入通象,成为大夏第三,当世第五! 据说此事传开的时候,街头巷尾大小酒馆生意骤然间变得极为火爆,无数年轻小辈呼朋唤友数日买醉,只因刀圣已经收了传人,却不是自己,一时江湖酒贵。 企图染指原西的势力也不得不重新开始估量,毕竟打一个寒门世子家产的注意与打一个刀圣弟子家产的注意,完全是两码事,在他们培养出通象境宗师或者说能使动通象境宗师之前,都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心思。 然而,他们收手,并不代表别人也愿意罢休。 先是郭正刚北伐,阵斩八万,将北旗大将宇成干基困在灵州,围点打援,又斩敌数万。一时间,天下皆震惊于原西军的战力和宇成干基的无能! 而后随着战事的胜利,原西内部再一次进行了更彻底的清洗,许多深埋的钉子被拔出,一些和外部家族有勾连的将领被清除,少数情节轻微的也俱被驱逐,之前趁乱动心思的合作方直接断绝了关系,与很多中小层面上的势力,展开合作。 这样的清洗中,自然免不了出现一些意外情况。 甘州知州赵广煜被暴起的细作刺死,负责留守甘州城的也是郭正刚的亲信部将马胜,因愧自杀,只是这大浪下小小的涟漪,并未引得太多注意。 … 三月十六,夜。 连日的紧张氛围渐渐松弛下来,原西路不少人家还挂着白灯笼,只是它们传出的哀丧气息已经变得很淡,甚至不少人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世子平安,还被神仙一般的刀圣收为传人,西王府传续还在,那么原西人的希望就还在。 郭将军勇武,连战大捷,阵斩八万旗莽子,已经把宇成干基追的躲到灵州城不敢出来。 如此原西,足以驱散任何彷徨和焦虑。 西王府,郡主的院子里,烛火通明。 钱通替陈子容打开了带有血渍的信封,将褶皱的信纸略微抚平后,才递给陈子容,陈子容一边看,陈重在一旁解释: “此人叫铁传雄,曾受王爷之恩,这次倒是帮了忙。少主担心老奴有失,让他引诱暗中觊觎的敌人,老奴才得以顺利回来。” 陈子容合上信,“我知道了,钱叔,你安排人尽力救治,无论如何,开儿答应他的事情王府都会兑现。” 钱通应声下去安排,陈子容又向陈重问起逃亡中的事,问的很细,陈重也回答的很细。其实早几日,陈重已经详细地交代了所有的事情,包括陈开受伤失忆,二人现在的对话,大多时候都是在重复已经说过的事情。 陈重身上伤势已经基本痊愈,原西对外战事和对内的清洗也已经告一段落,因此他明天便要离开,去找自家少主,继续追随在身边伺候。 聊了一阵,陈子容说到;“虽然凡先生神仙般的人物,不在乎世俗,但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然后对回来的钱通说到:“钱叔,这些事我不是太懂,你是见过凡先生的,就在库房挑上几样合适的礼物,让重叔一并带去,算是开儿的拜师礼。” “是,属下这就去办,只是”钱通应下之后,转问向陈重:“凡先生十年前来王府,只带着夫人,如今是不是已经有了子嗣,若是有,不知是少爷还是千金,不可漏下或者弄错了。” “这…我也不知道,江湖上也没传出什么消息。”陈重老实回答。 “那就都备上,重叔,你去了之后,开儿那边有什么需求,随时来信” “是!” “开儿聪慧,又明事理,武艺有凡先生教导,也不必担心,但重叔还需多说些兄嫂的事情,礼仪、御下的王道你要多提醒,他是未来的西王,原西的主人,不能只有武艺。” “老奴明白,请小姐放心。” “另外......” 如此絮絮叨叨的又说了许久,郡主才在钱通的劝说下休息,陈重则再次去看望了陈卓,算是临行前的告别。 次日凌晨,一骥快马东出原州,飞驰而去。 迟到了近半月的清明雨也终于洒向原西大地,浇落春风带起的些许尘埃。 第25章 无名医馆 咸兴三年三月下旬,经过二十多天的赶路,陈开跟随师父到达了目的地——庐州石牛县。 庐州陈开自然是知道的,就是后世的安徽省会合肥,常年位居改名吐槽榜前三的位置。 他本以为师父这样的高手,应该像武侠小说和影视作品中描述的一样,隐居在深山老林,过着清心寡欲的世外生活,却没想到,师父住在这样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城镇旁。 根据曾经的记忆和师父的描述,陈开推断出这个叫做石牛县的县城大概位于庐州的东部,再往东不远就是大夏江南东路的首府——江宁,也就是后世的南京,往南也应该很快可以到达长江边。 县城北部有一条河,最早建城的时候,从河里捞出来一只巨大的石牛,因此叫做石牛河,而县治自然叫做石牛县。至今那石牛还摆在县城东门外,陈开路过时远远地看了一眼,感觉像狗多过于像牛,据说逢年过节,还有人给他摆上祭品祈福。 石牛河大概十几米宽,流经县城东北角的位置向南折去,在低洼处留下一片大湖,最后向东南注入长江。 凡进不住城里,而是住在石牛河北岸的虞子村边上,陈开跟着师父从石桥过了河,穿过看起来破乱的虞子村。 不久后,他见到凡进的妻子,他的师娘,唐若惜,也终于证实了自己在路上的猜想,所谓的奇怪眼疾,其实就是近视,高度近视。 在手机、电脑遍地的那个时代,这根本不算病,在这个古朴的年代里出现了近视,倒让陈开有些纳闷儿地想,近视有先天的吗? 想归想,他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手术治疗近视在这个时代就是天方夜谭,至于眼镜,他从旁敲侧击中已经了解到,琉璃尚是奇珍异宝,玻璃肯定还造不出来,就算找到了玻璃,弧度,打磨,抛光未必就有办法解决,既然解决不了,说出来也没有意义,平添麻烦罢了。 那位略显福态,眯着眼,脸上却漾满了温柔的师娘,在他躬身要行礼的时候便拉住了他,温柔地感慨道:“王妃菩萨心肠,竟也如此福薄,可怜的孩子!” 陈开从未被女性以长辈的姿态亲近过,下意识的便想要躲开,唐若惜只当他是认生,反而轻轻抱了一下他,拍着他的肩膀轻轻说道“莫怕,孩子,会好起来的,那些恶人也终究会有恶报的”,显然凡进已经给他说了一些事情。 随后,她又唤出门边偷偷打量着陈开的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平安,来见过师兄。” 那孩子极为秀气,略显怯生生地拱手弯腰到:“师兄好。” “师弟…师弟好”陈开抬了抬右手,想要招手示意,旋即又尴尬地放下来。 短暂地寒暄后,凡进让唐若惜歇着,自己去准备晚饭,唐若惜也没有争辩,找出女红来,眯着眼睛,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跟凡开聊起自己的往事。 “我小时候啊,也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得亏遇见了师父,听师父说,若不是她,我早让豺狼给吃了。我们住在一个大山里,师父脾气不好,经常凶我,但是我知道她其实也很疼我,因为我出去玩,她总是怕我走丢了,拖着瘸腿也要跟着我……” 实际已经年龄已经过了三十的陈开自然知道这位师娘是想开导他,可是说实话,西王夫妇那样的人杰死了,他感到可惜,但并没有悲伤,只是现在的身份却又让他必须表现出悲伤来,他只好僵硬地以沉默配合着。 倒是那个叫平安的小师弟,既好奇又有些畏惧地在门外偷偷打量着凡开。唐若惜也没有絮絮叨叨地一直说下去,聊了一会儿之后,她随意地起身离开:“我去看你师父弄得怎么样了,平安你陪师兄玩。”说完就离开了,应该是往厨房去了。 陈开尝试着友好地向凡平安微笑了一下,凡平安终究正是好玩的年纪,不久便话多了起来,这孩子看起来相对早熟一些,问题挺多,不过也无非就是“师兄从哪里来?”“原州在哪里?”之类的,陈开不得不回想起上一世小的时候,在孤儿院的一些事情,重新拿出当年的大哥风范,应付着平安小师弟。 “师兄,你的武器是什么?”聊着聊着,凡平安突然问起这个,凡开想起陈重和黑鱼刀,笑了笑,“我没有武器。” “我带你去看我的”说着便拽着凡开往院子里走去,凡开想来,凡进既是用刀名家,想来凡平安的武器也无非是刀一类的,可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小师弟竟然从院子的角落翻出一把弹弓来。 看来小说里什么三岁学艺的说法,也是完全不可信的,自己这位平安小师弟虽然是一代宗师的儿子,可看起来至少和自己那个时代的乡村稚子并无多大区别。 随后在陈开有意的引导下,平安小师弟带他参观了这个他暂时或者很长时间都要待下来的地方。 凡进是以一个郎中的身份,在这里隐居,一边钻研医书典籍,一边也为这一片的人治病,不知道是出于养家糊口的目的,还是济世救人的情怀。 整个院子依山脚而建,连同一大片药田,占地十几亩的样子,院子不大,是个简单的两近院落,凡开来的时候已经走过一遍,外堂应该是药房以及凡进诊治病人的办公场所,内堂则是居住生活的场所。 小小的医馆,既没有牌匾,也没有番号,但从小师弟的语气中,貌似医馆虽然无名,但师父的医术在这一片相当有名。 出门往东几百米外便是石牛县城郊村之一的虞子村,按理来说医馆应该是归属虞子村的,但实际上,看到的人很难把它跟虞子村联系在一起,这不仅仅是因为它与村子的大多数建筑保持了一点距离,更是因为这个朴素的院子给别人的感觉并不是贫穷与落魄,而是暗含了一种让人舒服却又难以言明的韵味。 此时正是黄昏,医馆的地势稍高,能看到寨子里升起的炊烟和逐渐亮起来的灯火,能隐约听见河面上传来的渔歌,韵律并不顺耳,却也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山里零零散散地有猎户归来,大多数的人矛头挂着野鸡、狍子一类,从表情也能看的出来,他们的收获不是很好,有路过医馆的,带着疑惑地多看几眼陈开,倒是与凡平安显得很熟络,还扔给他几个野果子。 凡平安也高兴地喊着叔叔伯伯,很明显,是在向新来的师兄展示自己的人际关系。 远离都市的繁华与喧嚣,结束了奔波的日子,陈开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感觉到心中十分平静,他不像刚来那样紧张和戒备,也不着急去想回归的事情,因为他知道,着急解决不了问题,作为高层管理和团队领导者,镇定早就是刻进骨子里素养,他必须慢下来,从长计议。 “平安,吃饭了,”呼唤声打断了思绪,却并未打破陈开心中的宁静,小师弟一边回应一边拽着他往回走。 回到内堂,陈开发现这里与刚才进来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堂屋中央四方桌子上已经摆上了饭菜,更里边贴墙加放了一张条桌,桌上放着一个牌位,上刻“恩友西王陈宗盛/王妃陈吴式之灵位”,左下角落款是“凡进携妻立,咸兴三年春”,灵位前放着香炉,已经有两束香分插在两侧,两边还摆了果品。 陈开走上前去,也点了香,举起,叩息之后插在香炉中间。 唐若惜递来一杯茶水,说道:“王妃生前精于茶道,王爷据说一直顺从王妃,也是多饮茶,反而不怎么喝酒,身为人子,你敬茶一杯,以后也当晨昏敬香叩首,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凡开颔首,躬身接过茶杯,举过额头,默哀片,慢慢地将茶水呈弧形斟洒在灵位前的地上。 做完这一切,才被唐若惜拉着坐在餐桌上。 根据之前的对比,陈开发现,今天的晚餐在这个时代应该还算精致,白米粥、白面饼,一盘青菜,一盘咸菜,还有一盘不知道是兔肉还什么动物肉。可能是缺乏调料,也可能师父手艺的问题,菜的口味依旧不是很满意,但可以看出至少在用材和做法上,比客栈里细致了很多。一路上,陈开已经看出,师父不贪口腹之欲,亲自下厨,精心搭配,想来还是因为爱惜患眼疾的师娘。 只不过,这吃的好,身体好,好像跟近视也没什么关系。 饭后陈开被安排与平安小师弟同睡一间屋子,熟悉后的平安小师弟一面问着凡开的事情,一面也讲着自己在书院读书的事情,不过终究是小孩子,情绪比较简单,讲来讲去无非就是先生看起来很凶,今天讲了什么,放学和狗子他们去打鸟……倒是陈开却在小师弟的絮絮叨叨中,对这个世界,感到越来越真切。 第二天开始,陈开跟着师父,开始了医馆学徒的生活,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师父虽然并没有刻意给他以课堂的形式教授什么,但在工作中也尽量多说话,然后一边使唤凡开帮忙打杂,从端茶倒水,到写方拿药,再到药田里干农活。 更多的接触中,师父凡进在他心中的形象也更加全面和真实地树立起来。 最大性格特点便是善良和豁达,一个世人仰望的宗师,能够与渔夫猎户同桌交谈,为他们治伤,甚至赠药。那些人的回报方式也很多样,有给铜板的,有给野菜的,有给鸡兔鱼肉的,甚至有一个大婶经常来药田帮忙除草,帮唐若惜洗衣服。 陈开问了小师弟才知道,这位林大婶是寡居的妇人,独自带着儿子,儿子曾经独自跑到山里摔伤了一条腿,要不是师父,那条腿就废了,尽管师父说了免费医治,还赠送不少药材,但自从儿子康复,林大婶便经常过来帮忙,赶都赶不走。 医馆的病人也并不都是穷苦人,附近县城、镇子上的人也有来求医或者请凡进出诊的,这个时候凡进便会收取一些诊金,加上种的几亩药材,偶尔进山打猎,完全能满足这个需求不多的家庭。 很多时候,陈开也很难把这个既像医生又像农民的中年男子和江湖,和刀圣联系起来。 名为师徒,口称师父,但因为差不多的年龄,加上对凡进个人品质的欣赏,陈开更多的仍是带着一种朋友的态度来相处。 第26章 学徒的一天 鱼背山,坐落于石牛河北岸,因形似鱼的背鳍而得名,得益于此地温润的气候,山里草木茂盛,是飞禽走兽的乐园,也是虞子村猎户们的福地和战场。 鱼背山东侧,由于地势陡峭,这一片猎物不多见,倘若有早起的虞子村猎户追索猎物到此地,抬头便可看见住在他们村子边上的凡姓郎中,此刻正带着新收的学徒,静静地盘坐在山腰上一块凸出的大岩石上。 雾气环绕,凉风徐来,师徒二人颇有几分神仙中人的味道。 这是陈开跟随师父来到石牛镇的第五天,也应该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十一天。 作为师父的凡进还没有对他进行具体武艺的教授,只是从他来这里的第二天起,便在每天早晨上山时候带着他,在这里静坐一个时辰左右。 仅仅是静坐。 陈开也询问这样修炼的要诀以及目的之类的问题,但凡进只告诉他,放空心思,感受周围的一切就好。 看来要修习高深的武学并不容易,因为陈开每次静坐总是止不住地想事情,偶尔才能完全放空大脑,但是除了感觉到一些舒爽之外,并没有传说中的内力、内气出现。 日头从东山中升起的时候,两人会结束静坐,一起进山采药,陈开对医药并不了解,师父所采的药材,看起来也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大多用来给寨子里的猎户渔夫治外伤。 往往这个时候,凡进也会顺带打上一点野味,对于他能能把石头当子弹一样用,陈开已经见怪不怪了,自己也试过,十二岁身体蕴含的力量,相对于自己曾经成年的身体,竟还要强上一些,只是准头就差了很多。 “反应太慢,出手也太慢,发力的技巧也太差。”凡进的语气很淡,但往往批判过后,也会给他讲解,演示具体的技巧,例如扔的时候不能只依靠手臂的力量,身上的其他部位该怎么配合,怎样呼吸之类的。 凡进打野味很随意,但都是小体型的,有时候是野鸡,有时候是兔子,也碰到过狼、野猪、熊这种体格比较大了,但凡进从未对这些大家伙下手。 陈开当然不会觉得是凡进打不过,因为有一次,一只牛犊子般大小的野狼对着他俩跃跃越试,结果凡进就瞪了它一眼,它便夹着尾巴呜咽着退走了。 静坐、采药、打点野味之后,两人一般会在正午前回来,通常这个时候,唐若惜已经准备好了午饭。 吃过午饭,凡进会在前厅坐诊,不知道是不是古人抵抗力太好的原因,还是这个时代的人体质都很好,因为大多数时候,医馆都是门可罗雀,凡进也只是看看医书,配些药材。 一般这个时候,陈开都在处理早上采集到的药材,或蒸或晒,有的还要碾碎,并将已经达成要求的材料收到药柜,仅靠凡进自己采药,肯定是满足不了医馆的需求,所以凡进还自己侍弄着十来亩药田。 陈开也见过一次县城药行的伙计来前来换走一些药材,才知道,师父跟药行也打交道,大多时候,是药行用稀有的药材,换取常用的,以质换量。 有时候他也会翻一翻师父的医书,但没有标点的古文让他看的一知半解,真有兴趣的时候,会请师父讲解一番。 下午,陈开便随凡进一起,干些药田里的活计,师娘有时候会送来茶水,也帮忙做些轻快的农活,但大多会被师父劝在一旁休息。 倒是那个姓林的大婶,不定时的会过来帮忙,并且专挑些翻地、施肥之类的脏活重活来干,看师父的神情,显然早就习以为常,就是笑笑打个招呼,倒是师娘偶尔碰见,会说出“林大姐不要这么客气,这点活自家忙的过来,照顾好狗儿才是要紧事”这样的客气话。 看的出林大婶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人,来回就是“没事,没事,我不累”这几个推辞语,往往嘴上说着话,手里的活并不慢下来。 师娘拗不过,便也无奈摇头,只是每次林婶走的时候,少不了塞给她一块儿头天专门剩下的野味。 “你林婶也是个可怜人,丈夫本是个猎户,一次进山之后,直到晚上都没回来,第二天相熟的邻里一起去帮忙找,最后只找到了一些零碎的衣物,估计是被什么强大的野兽叼走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又不会什么手艺,只能每天进城找找洗洗涮涮的活计,过着吃了上顿想下顿的日子,偏偏前两年,儿子生了疾病,你师父治好了她儿子,也没跟她提诊金的事,又送了些药材给她。此后呀,她便常来咱家帮忙。” 师娘的话还是或多或少的让陈开有些触动,虽然他曾经在孤儿院长大,但基础的温饱还是有的,那个社会,就算有贫富差距悬殊、人情淡漠,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为生活而送命这些事,无论是离他,还是离他那个时代,都算是遥远的事情。 一般下午之前是见不到平安小师弟的,因为他在虞子村头的书院读书,据说是一个因战乱而流落来的落魄秀才开设的,这年头,有实力的家族学的都是家学,自家开学堂,而普通让孩子读得起书的家庭,也会让孩子进当地有些名望的先生开设的学堂。 落魄秀才这种,倒也只能教教穷人子弟,束脩可能是一块肉,也可能是几个馒头、一筐青菜。 小师弟一般都是晚饭前一点的时候放学归来,然后他与师父一家人一起吃晚饭,晚饭后,天还未黑,这段时间,师父陪师娘,对自己是没有什么安排的。 陈开一般会带着小师弟在村子前后瞎转,至少在外人看来是确实是瞎转,然而事实上,陈开是有目的、有计划地转悠,他像是读书一般,一页一页地想要翻开这个世界的面目,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晚上回到房间,他便拿出找师傅要来的纸笔,开始写写画画,思考晚饭后所搜集到的信息,当越来越多的信息开始汇入陈开脑中,陈开笔下,这个世界的格局也逐渐在显露。 而陈开不知道的是,隔壁的晚间,师父师娘也常说起他。 “相公,开儿好歹是王府世子,未来的王爷,虽然您是宗师,又不拘于世俗,也不能总摆师父架子,使唤徒弟净干杂活,何况王妃与我有恩情,您尽心教那孩子武艺,也算是让你的衣钵有个传承。” 凡进一边帮妻子推拿头部穴位,一边回到:“我又不是不教他,何况这孩子资质不错,王府也应该是从小在给他打基础。但是这孩子现在状态不对,他心思有些深沉,只想着如何成为顶级高手,这如何能成,我让他跟着做事,是希望他能尽快熟悉新的环境,接受父母已去的事实,暂时放下仇恨,方能走的更远。 如果此时以仇恨为引子,激励他下苦,习武的效率必然是很好,但终究对他心性会有大害。” “哎,这事哪能说放下就放下,他还只是个孩子。” “那也的他至少想通一些,把这一股子情绪释放出来,你没发现他有些太平静了吗?” “这倒是,你说你好歹是个通象境大宗师,我也算是一品顶尖的高手,平安他习武资质怎么就把么差?” “谁知道呢,不过就江湖传承来看,习武之人,却是一代不如一代。自从八百年前尚有武神王大路离尘后,离尘路就好像断掉了,三百年以前,尚有入渊,而今呢,显世人中不过通象之境,仅有几人?” 顿了顿,凡进继续说道:“常闻天道乃是损有余而补不足,我之际运太盛,与平安并非好事。不过你放心,平安无论将来资质如何,武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保证他平平安安一辈子,唯独与你不公……” “相公,不关你的事,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斩头露角,上天能让我遇到你,我已经十分满足了,如今又有了平安,这病就当是我为我所享的福气付出的代价,这事怪不得你,你不要乱想,我其实一点都不感觉痛苦,真的,看不清又如何,你和平安都在我身边,我不需要看那么远。” 唐若惜一边说,一边翻身坐起来,依偎在凡进胸前”我拖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该是这天地间最逍遥自在的人。” “得了,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咱们也就别半斤笑八两了,等我…” 唐若惜伸手掩住凡进嘴唇,“也许会有机会的。” 凡进顺势亲吻了一下着唐若惜的手心,“嗯,听你的,你说啥就是啥。” 唐若惜脸色泛红,“老夫老妻了,不正经,唔…” 夜色静谧,声音越来越低,虫鸣蛙唱声中,整个大地开始入眠。 …… 陈开在凌晨醒来,虞子村的烟火气开始活跃,师父已经做好了早饭,干饼、稀粥、咸菜,陈开今天的胃口很好,吃了不少。之后便如往常一样,随师父进山,静坐。 复古的生活刚开始诚然有些新奇感和特别的舒适感,这是纯正的慢节奏、不插电的生活,并非后世资本家们为了旅游和地产而鼓吹出来的空泛概念,也不是一群文青喊着环保和自然而走进山里搭个帐篷、弹两曲吉他的自我意淫。 但仅仅过去十几天,陈开便感觉得整个人空落起来,如果心无牵挂,他会很享受这种感觉,但他仍在不停地思索,如何回到原来的世界,他原想先等陈重过来,只有等陈重带来一些具体的消息,他才能够有针对性的做出一些规划、计划,现在,他不得不提前找些事情来做,一来不至于让自己闲的发疯,二来预防陈重回不来的情况。 所以今天午后,陈开迅速完成了的农活,向师父提出,去书院看看,顺便接小师弟回来。 “嗯,随便你,逛逛也好,只要不出了石牛县这一片,没什么危险的,去吧!” 第27章 书院和老叟 陈开拎着一只兔子,很肥硕的兔子,就是运气不太好,竟然被他不入流的飞蝗石给打死了,如今已被剥皮处理干净。 出了医馆,沿着小路往东南方向走上几分钟就到虞子村头,迎面就可以看到处于整个村子东南角的书院,他前两天走过一次。 绕到对着石牛河的而开的正门处,陈开抬起头,看到正门上挂了一块匾额,上书“正蒙书院”四字,牌匾的边角上有明显被风雨侵蚀的痕迹,昭示着这匾额并不是上好的木材,唯有上面的字迹透出一股庞然大气。 书院的前院由几面矮墙围成,勉强算是个两近的院子,土木墙覆青石板顶,这个时代乡村常见的建筑形式。 “蒙以养正,说的是我们应从小接受教育,走向正确的方向。那么为何要养正?这是因为人和万物皆是由气所化,人的本然之性,即天地之性,无善无不善,只是由于后天环境的蔽障,阻塞而有不善。为了使人为善,就必须通过教育、学习、变化气质,返本为善,从而成为有道德的人……” 平和中带着威严的声音传来,陈开站在墙外,看着院内的情形。 因为春日暖阳,户外十分舒服,今天的课堂被放在院子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学生席地而坐,不过看来最大的也就十来岁。 可以想到,村子里人们的眼光还盯在温饱之上,稍大一点的孩子应该都已经随着父母谋生了,只有这些小家伙,干不了什么活,在家又没事的才被送来学堂,就这应该也是得益于先生便宜。 穿过及胸高的土坯院墙,可以看见那姓张的先生正在授课,老先生高而瘦,洗的发白的青色文士袍子挂在身上直晃荡,斑驳的头发挽了个类似于道士的发髻,一根木簪斜斜地插着,面颊清瘦,却不显落魄之色,反而有一种依然自得的豁达。 陈开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恍惚间他的目光穿越时空,看到了他小时候的家,一个只有十几个孩子和一个老院长的孤儿院,看着老院长清苦的模样,他也曾立志,要让老院长和小伙伴们过上好日子,要让那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为此他在社会爱心人士的资助下开始上学,但一切都没来的及。 老院长离世,没来得及奉养; 事业太忙,小伙伴没来的亲近... 曾经美好的初心,也在复杂的社会中消磨殆尽。 最终,他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他的心开始烦躁,直到他遇见了她,他感觉命运之神对他实在是不错,他与她一起,开始静下心来,开始帮助曾经的小伙伴,开始动用自己的力量,去做有益于社会弱势群体的事情,他的心开始安宁,开始愉悦。 想到这些,他猛然清醒过来,必须要回去! 情绪平静下来的陈开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来错,在交通并不发达的年代,走南闯北的人物并不多见,整个村子这一片,见识最广的,除了师父,应该就只有这个人了,村子里的人大多觉得他是一个落魄秀才,但陈开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小师弟告诉他:“先生有两大房子的书”。 陈开打量那先生的时候,那先生也注意到了他,讲完一段后,便让孩子们在沙地上练习写字,自己向后院走去,并招手示意陈开跟上。 路过前堂时,有孩子侧眼瞄着陈开手里的兔子眨巴眼睛,陈开向小师弟笑了笑,便跟着老先生进了后院,陈开递上兔子,老先生自然地接过,一边将已经剥洗干净,稍稍腌制的兔子挂向屋檐下的挂钩,一边问道: “你就是凡郎中新收的学徒吧,看你行为举止,家教甚笃,不知为何当了学徒。到我这儿来想必也不是为了进学,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小子陈开,倒不是想进学,只是听闻先生见识广博,藏书颇丰,想在医馆学医之余,在先生这里借书一阅,另外小子对各地风物也比较感兴趣,希望闲暇之余,能听先生讲一些。” “是个上进的好苗子,既如此,那你可以每日黄昏前后过来,书呢,就在左边厢房,你自己去看,有些是孤本,千万不可弄坏了。”老人倒是十分慷慨大气。 “多谢老先生了,我一定注意” 当下张厚德去前院考教学生今日学问,让陈开留在了后院自己找书。 老先生确实有两大屋子的藏书,这让陈开感到很高兴,只是没有目录检索让他比较迷茫,并且这个时候的书名并不像后世那么直白,很多书,光看书名根本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必须简略阅读一番才能搞清楚是不是自己需要的。 也许是借助身体的潜存记忆,能够较好的书写和理解这个时代的文字,加上多出近三十年的先进知识文明,让陈开的阅读理解不至于十分艰难,但直至学书院放课,他也没有找出自己想要的,或者说对自己太有用东西,只好带了两本关于大夏历史方面的书向老先生告辞。 晚饭时,当凡进看到陈开带回来两本书时,也是微微一愣,不过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师娘倒是赞许地夸了他几句,并要求平安要多向师兄学习,顿时小师弟的脸色便苦了起来,八九岁正是贪玩好动的时候,如何会喜欢安静地坐着学习。 饭后,陈开望了望悬在山头的夕阳,向师父师母知会一声,便再次向学堂走去,只是这一次,小师弟却不愿意跟着他了,拿着自己的弓箭去找同龄的伙伴玩耍。 陈开来的时候,老先生正坐在后院的廊架下,旁边的石台上放了一壶茶,看到他来,也只是示意性地点了点头。 陈开拱拱手,在一旁坐下,自己往面前的空杯子斟了一杯茶,“老先生好雅兴,村子里的人都说先生是落魄文士,逃难过来的,我却看着怎么也不像” “倒是个小机灵鬼,那你说说,我像什么来头。” 幸好天色较晚,没人看的出陈开变黑的脸,不过想想,就算以前世的年龄,自己在老先生面前,也是个晚辈,对那个“小机灵鬼”的称呼便也释然了。 “我看你这老头没准是偷看人家闺女洗澡,被人撵的没地方跑,躲到这穷乡僻壤来避祸了。”陈开看着老人不像是那些古板学究,便开起了玩笑。 “哈哈哈,老夫已是知天命之的岁寿,要是还有这等精力,怎么也要大肆宣扬,如何会跑,哈哈,得了,你小子看似简简单单,却处处透着诡异,年级不大,心思不小,家世不差,却跑来当学徒,出身不低,却对一群孩子面露悲悯,甚至敢对我一书院先生开玩笑,不过倒也有趣。” “那行,咱也不饶弯弯了,老头你是谁,我不问,我是谁,也不能告诉你,想必您老一个人呆在这里也无聊,我们就当交个朋友。” 老先生盯着陈开“你敢跟一个避难人交朋友?你就不怕我对手寻来以后,解决我的时候顺便把你也解决掉?” “这有什么不敢,男子汉大丈夫意气相投,成为朋友,你那仇家不寻来则罢了,一旦他敢寻来,我一定…”陈开顿了一下,看着明显露出感动神色的老头,接着道:“不会管你的” 说完便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夜色下,没人看到陈开湿润的眼角。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他第一次十分开怀,也许是因为这个学堂的情形,有些像曾经的那个孤儿院,而这个老头子,可不就是那个老是被他们气得不轻,却又乐此不疲的院长么,所以他才敢打趣。 “老头,看你好像有几下子,为什么不去教大家族的俊杰,却在这里教一群最底层、也最没有前途的穷小子,到了一定年龄,他们的父母没有能力、也不会让他们继续读书的” “圣人曾言,有教无类,富人家的孩子与穷人家的孩子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清净,另外我在这里,也主要是在整理学问,教他们也只是顺手为之。” 顿了顿,老先生继续说道,“笔墨纸砚,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东西,民生维坚,不知何世可实现先贤所谓的大同,天下稚童皆有所学!” “老头你还挺悲天悯人的,但既然民生维艰,你何不先教他们一些与生活有益的知识?” “读得圣贤书,识得情理法,只要帝王贤明,官吏清正廉洁,他们将来就算安心事农,也可以吃饱穿暖,难道不算与生活有益?” “额!我是说当下,比如说狗子吧,就是苟有财,现在商业还算繁荣,比如说我们教他算术,他学好了就可以去店铺当伙计,这样就能有收入,然后将来他的孩子就能读的起书,如果学的更好,通过两代家世的累积,就基本不会出现饿肚子的情况了?” “哼,商人不事生产,钻营牟利,岂会是长久之道” “虽然国朝如今重士,但若我们只教苟有财圣人之道,不出三五年,他就得跟村子里大多青壮一样,靠一身力气去打猎,到时候别说有财,有的吃就不错了” “哎,门阀可恶,大族携裹政权,不然孩子们若有恒心,学成之后尚有从政一途,哼!”老头说道气氛时,竟一掌拍在石桌上,桌子倒没事,但从脸色可以看出,这手恐怕不好受,但却偏偏不得不忍着疼维持那副装逼的样子,让陈开悄悄乐的不行。 没想到老人性子挺火,陈开连忙劝说几句,又随便聊了一阵,两个不同时代的灵魂,实在是难以互相理解,陈开只能结束这样无效的沟通,进屋点了油灯,开始找书,中午不方便打扰老头子工作,这会便不客气,直接问道: “老头你这里有没有记录江湖逸闻的书籍?或者你会不会武功,知不知道江湖事?知道的话给我讲讲呗” “滚!煌煌圣人之言不读,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哎,老头,看来我不得不给你透露一点情况,我们家是不出世的武学世家……” 第28章 新来的铁匠 随着时间的推进,陈开也越来越适应这个世界,他开始主动寻找生活的节奏。 四月初的一天,他甚至借着医馆与城里孙记药房的商务来往,进城逛了一次,买了笔墨纸砚,给师父带回来一壶酒,给师娘和小师弟带了几样糕点,还托城里的木匠做了一块白板和支架,送给张老头当书写板,以烧黑的竹篾为笔,只是这个时代只有毛笔,一直写的是软笔字,因此被张老头批判“不利于孩子对书法的认知”,不过最终倒是用的不亦乐乎。 凡进对于教授他武艺的事情好像总有些漫不经心,陈开心里也知道,就算离尘之境真的可以穿越时空,但要修炼到离尘之境,恐怕不是三五年的事情。 但人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明知道知道急不来,还是忍不住着急。 他仅一切可能,套问关于离尘的事情,不止从凡进那里,也从师娘那里,连并不是江湖人的张老头都不放过。 得到的信息并不多,基本都指向四个字:虚无缥缈! 时间像石牛河的流水一般,缓缓走过,贫穷的虞子村并没有因为陈开这个新人的到来有什么大的变化,仍旧按着它固有的规律,日复一日。 直到四月十八,平静被小小地打破了。 虞子村来了一位新的住户。这种事在虞子村其实本也算不得大事。这年头,底层人东流西落太过常见,虞子村大部分人较为固定,但不时有新流落来的,也有因为一些原因离开的。 只是新来的老头吃的却不是打猎和捕鱼这两碗饭,是个打铁的,这就有些新鲜了,很少有吃手艺饭的人到虞子村来,因为村子太穷,没油水。 那是一个面向不怎么和善的老头,据他自己说是燕云人氏,打铁为生,边关多战乱,家里人在战争中死光了,自己逃难而来,在此落脚。 他跟村中宿老沟通之后,拾掇了村子西头一个将要废弃的小院子,箍起了炉子,又从城里购来打铁用的家什。说是会打些菜刀、锄头、鱼叉、矛头、箭头之类的物件,这到很符合村子里住户的需求。 “没办法,逃难的时候一点积蓄差不多花没了,城跟前要租金,这里便宜,打好的东西也可以拿进城去卖。就是吵闹些,会打扰到乡亲们,乡亲们要的东西,只收一半工钱!”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铁匠铺子随着叮叮邦邦的声音在虞子寨开起张来。 也许是逃难的时间太长,导致铁匠的技艺生疏,铺子弄好的第二天,他就一锤敲飞了烧红的铁料,将胳膊烫了长长的一道。这年头穷苦人家受点皮外伤不算什么,挺一挺就自己好了,但是烫伤不同,不治一下,肉会烂掉。 找邻里一打问,才知道村子边上就有个医术高明的郎中,刚好中午这会应该在闲着,铁匠谢过之后,当下拾掇了包袱,抱着一把刀,出门落锁,准备去找郎中。 见邻居奇怪地看着他以回补包裹的刀状物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置办家当把一点积蓄花完了,只好拿东西抵一抵医药钱” 邻居便又告知:“那凡先生可是活菩萨,没有医药钱,暂时欠着或者赊一赊也是可以的” “多谢兄弟,但我初来乍到,不好失了礼。”铁匠说着拱拱手向凡进的医馆寻过去。 陈开从院子里出来,看见陈重的时候,陈重正惶恐地坐在医馆前堂,凡进在往他胳膊上涂药。 挥手阻止了陈重要起身行礼的想法,他赶忙问道:“重爷爷,你来了,这是怎么了?” “嘿嘿,少主,我没事,自己弄得。”再见到陈开,陈重十分高兴,顿了顿,继续说道:“老奴几天前便已经到庐州,担心有人跟踪,所以绕着路乱跑了一圈,发现没什么不妥,才在三天前进了石牛县,小心起见,没敢直接来找少主,又观察了两天,发现没什么问题才来找少主。老奴在住在村子东边弄了个小铁匠铺,如今就住在那里。” 凡进一边帮陈重处理伤口,一边说:“以后不必如此束手束脚,我只是住在这里,不想过问什么江湖事,不是隐居,也不怕麻烦。放心吧,在这里不会有什么事,好了,伤没什么问题,你如果不想早死,就好好静养伤,别在瞎整了!” “是是是,劳烦凡先生了。”陈重赶忙应声。 等到处理的差不多了,陈开才问道:“原西那边什么情况?” 提到原西,陈重收敛了笑容。 他详细地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一一禀报陈开。 “…郭将军连战大捷,郡主也借此机会再次对原西做了肃清,我离开时,原西已经重新平静下来,就是战事仍在持续。” 坚持北伐?陈开心中思忖到: 如果说西王令和大将军印未曾回到原西,绝地一击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一场大胜仗可以震慑想要插手原西的势力,稳固局面,但如今,自己已经让陈重送回了这两样关键的东西,加上自己拜了刀圣为师,那些大势力应该已经收缩动作,按说已经不必北伐,足够稳住局面。郭正刚如此坚持,是想要趁世子不在,利用战事磨合掌控整个原西军? 毕竟就目前看来,这场战争是胜利了,但是没有占领城池、资源,甚至也没有大规模俘虏,可见战争收益并不明显,反而可以预见的是,原西几年修养生息攒下的家底,搞不好会被打空。 “重爷爷以为,郭叔叔将如何收场?” “原西军战力比北旗强,郭将军又是王爷常常夸赞的帅才,老奴以为,如果不以城池得失来算的话,完胜肯定是没问题的,攻下灵州或许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灵州地远,易得难守,老奴也说不清楚。” “行,能胜也是好事,我知道了。”陈开不懂兵事,对原西的军权也没有什么兴趣,并且当下这种情况,就算他有心,也无法左右局面,兵权不交给郭正钢,原西迟早要破,只希望那位郡主殿下在日后能多牵制一些,好让自己以后行事不会受到太大掣肘。 “原西无虑,也是原西百姓的福运,其他的事情,等你长大再说吧。行了,你们去后面聊吧。”凡进对其他的事情没有多少兴趣,救下陈开,间接地保下原西,天大的恩情也够还了。 陈开带着陈重进了内堂,陈重看到西王夫妇的灵位,跪上前去磕头上香,陈开将他扶起来,给他倒了茶水,让他重新细细地将整个事情前后说了一遍,不时也插嘴问几句。 事情说的差不多之后,眼看天色将晚,陈重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堆金叶子、银元宝和一封信,还有几块成色极好的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财物是小姐让老奴带给少主的,用于日常花销;宝石是让少主孝敬凡先生的拜师礼。钱总管如今正在想办法从生意上搭一条线过来,少主如果还需要什么,可以记下来,等连上线,便让他们准备,信也是小姐给少主的。哦,还有凡先生赐您的刀” 陈重一一交割,最后将包着灰布的黑鱼刀也推了过来。 陈开看着眼前一堆东西,将宝石和那封信拿出来,其他的都重新放回去,对陈重说到:“重爷爷,礼物我一会会送给师父,钱财你拿着就行,我要花的时候去找你拿,你自己该花就大大方方的花,吃好喝好,等我学成武艺,咱们一起回去。黑鱼刀你也先帮我拿着,我现在还用不了,还给师父也是躺着睡大觉,你拿着多少有些用处。” 陈重还想推辞,陈开不给他机会。 “行了重爷爷,不早了,这儿县城很近,你去吃顿好的,然后回去休息。有事没事都可以来找我,师父既然说安全,您也不必太谨慎了,还自己给自己弄伤了,这又何必呢。” 陈重点点头,欲言又止,陈开挥挥手:“我有事也会去找你。” 他只好重新跨起包袱,抱着黑鱼刀,朝着西王夫妇灵位深深鞠了一躬,出门又向凡进道别,这才离去。 陈开将陈重送到门口,他当然知道陈重想说什么,无非是关于郭正刚的事情,很明显,陈重在叙述中,几次甚至想对郭正钢直呼其名,显然他也是不信任郭正刚的,想要提醒自家少主。 等到回到铁匠铺子,陈重正好又碰见那邻居,那人望了望陈重怀里的刀,“看你这大兄弟,还不信我,凡先生多大的善人,哪会轻易要你的东西!” “那是,凡先生真是菩萨般的好人,多谢兄弟了!”说完拱拱手就进了自家院子。 陈重离开后,陈开把几块珍奇的宝石给师父送了过去,凡进倒是大大方方地接了,还不忘腹诽几句王府豪奢。 第29章 家书引万续 晚饭之后,陈开没有像往常一般,去张老头那里看书或者闲聊,也没有陪小师弟一起玩耍,而是回到屋子,开始研读姑姑陈子容捎来的家书,企图从中了解更多的信息,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展信之后,娟秀方正的字迹整齐铺开。 “侄开如晤: 仍记得上元节早间分别之时,我还答应你,等你晚上归来,带你去城墙下看你最喜欢的戏法,不曾想,恶事忽至,你我暂离成久别。 如今欣闻你已经被刀圣收为弟子,安好无虞,吾心甚慰。 关于你父王和母妃的事,我不能给你什么安慰,因为他们也是我最亲近人,我的悲伤与你一样,我已哭过不少,但是,你不能哭!因为你是陈家的男儿,你当铭记这仇恨,将来好还给那些人。 除却仇恨,作为陈家唯一的男子,你还要继承陈家的荣耀和责任,你将是原西未来的主人,你要去守护她,也要去管理她。不过你不必恐慌,因为我会帮助你,我也是陈家人,这是陈家人集体的荣耀和责任。 你不必过于彷徨,原西如今局面已定,外虏被击溃,内奸亦肃清,不日,战事即平。 待诸将归来,我意延兄长休养生息之策,静伏三五春秋,待你艺成归来。 然则人心易变,而为上者,首重用之道,现我将原西诸士与你详细道来。 武将之首,便是你义叔郭正刚,此人… … 诸如上,你当铭记于心,以备来日之用。 意长纸短,难毕于此一言,以后我会慢慢说与你更多。 另为人弟子,尊师重道一事,你自幼就做的很好,但凡先生乃世外高人,你要更加恭谨,随时侍奉左右,我自翘首,盼我陈家麒麟儿早日有成归来。 愿我陈家历此劫后,万事顺遂! 姑字示, 咸兴三年三月初。” 看完之后,陈开微微感慨。 信中虽然压抑了对兄嫂遇害的悲戚之情,但字里行间,还是能够感受到一些,更多地却是透露出一股坚定之气。对于陈开的训示,看似严厉,但也难掩柔慈的一面。 这位姑姑对于原西局势,说的太好,好似一切都在王府掌控之中,然而陈开自然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陈开作为过来人,自然明白这位姑姑的心意。西王夫妇身死,她一个二十出头的郡主,能借着兄嫂余下的恩泽,管理好王府内外,便已经很不易了,出了王府,到了原西层面上,无论民政还是军事上,她说话,甚至都不一定比十二岁的陈开说话管用,只能借助原西上下对陈家所剩的忠心来维系局面。 但她明显不愿将这份忧虑和无奈太早地传递给自己的侄子,只想独自扛着。 无论如何,原西干弱支强或者说主弱仆强之势,已成。 西王府的事情陈开暂时不想花太多的精力去分析,他需要跳出整个局面,来梳理这些事情。 泡了一壶茶水,走到院子里,坐在石凳上,望向天空,天边夕阳已落,仅余一道亮白,天中已经有星星睁开了眼睛。 思绪漫游。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其实自己心底也明白,回去的可能性很小,但每当他闪出放弃的念头时,脑海中只要一浮现出她的身影,那个无法忘怀的人,瞬间让他重新变得坚定,就算只有一丁点回去的希望,他都要为之努力。 离尘之境是他目前猜想到的唯一可能与穿越时空有关系的东西,探索并达到离尘之境就是他最主要的目标,无论需要十几年还是三五十年,自己都必须要竭尽全力去达成。 从理论上来说,自己于冬天离开,来到这个世界却是春天,这一点或许可以说明,就算不能够原路返回,也能通过通过其他路径到达曾经的世界自己离开的那个时间点。 一定是这样的!他喃喃自语,像是困在沙漠中的行人看到了远处的湖泊。 回到离尘的问题上来,按照刀圣的说法,已经至少有近千年没有出过离尘境界的武道巅峰人物了,至于几百年前,只剩下些类似于传说的信息,且零落散乱。 许多关键问题要搞清楚,这些问题甚至连刀圣都不知道答案,例如达成离尘是否需要特定条件?达成之后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如何正确利用离尘的力量?… 思来想去,就算持以最乐观的态度,他都没有办法一个人完成这件事,刀圣是很大的一个助力,无论对于自己安全,还是刀圣本身傲人的天赋所携带的一探离尘的可能性。 自己也会尽一切努力去学武,但这还不够,他还需要一支相对专业的队伍,在全天下的范围内搜集关于离尘的相关信息,通过大数据分析的方法,推动整件事情的效率。同时,需要探寻除离尘之外的其他回归方法。 好,目标确定,实现路径也有大致的轮廓,那么接下来就需要具体的执行方案,来保证事情的顺利实施。 还是一分为二。 自己这边,一方面自己需要努力武艺,另一方面要想办法确保凡进会全心全意地教授自己,通过陈开这个身份,利用凡进和西王府的渊源,刀圣已经明确表示会教授自己,但刀圣教自己武艺,与帮助自己达到离尘,仍然是两件事情,这中间还需要斟酌。 辅助手段,大数据机制的建立需要极大的人力和财力,西王府有这样的底蕴和实力,但是自己目前显然动用不了多少,而且西王府本身还存在很多麻烦,虽然有世子的身份在,但卷入这种无聊的麻烦,肯定会极大地影响到自己做事的效率,所以钱和人的问题尽量与西王府撇清关系,只需找个由头弄一批启动资金就可以了,自己可以搞定。 以自己超越时代的认知,能赚钱的方法很多,但是怎样不招麻烦地赚钱就需要考虑很多,这个时代虽然没有大资本家,但是各地大族对于权和利的垄断不言而喻,商贸看似繁荣,却并不是自由的市场经济,而是很大程度受地方势力控制的小区域繁荣,市场需要你的产品,但掌控着市场的人说个“不”字,你的产品也赚不到钱。 喝完一壶茶,陈开回到房间,天色已晚,不一会,平安师弟也回来了,跟他聊些没有多少营养的无聊话题,他一边回应,一边拿出纸笔,开始工作。 如何快速解决财力问题,他先列出三样关键要素:体制简洁(便于管理人力资源)、回本周期短(来钱快、扩张快)、客群广泛(接触面广,消息来源广)。 然后用穷举法列出行业:物流、娱乐、杂货售卖、餐饮、奢侈品店、住宿…整整列了满满一页,陈开才开始结合这个时代的现实情况进行筛选,时不时划掉一些选项,这中间小师弟有时会打断他,但显然没有让陷入工作模式的他分神能力,不久之后,小师弟可能觉得他太无聊,跑去床上自己玩。 许久之后,陈开笔下的纸上只剩下餐饮和住宿,又思考一段时间,陈开挥笔,划掉住宿,最后把餐饮也划掉,写上更具体的两个字—— 酒楼。 酒楼不是最赚钱的选择,却是最合适,甚至是完美的选择。 第一,相比于这个时代的人,自己对餐饮的认知至少领先了一千多年,自己只需砸出一笔钱,加速将这个时代的菜系推向已知的成功方向,那么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自己都将处于领先的地位,赚钱自是极快。 第二,酒楼在市场中不会被打压,尤其是能办好宴会式的酒楼,只要口味、品质有保障,无论商贾、士人、权贵都需要它的存在,谁也不会跟美食过不去,这样一来麻烦相对会少很多。 第三,酒楼的上游会接触菜农、肉贩、杂货商、打杂跑腿的…下游能接触权贵、富商、文士、江湖豪杰…消息面涵盖三教九流。 第四,酒楼的管理模式简单,获利之后可以迅速复制,呈指数扩张,收集消息的效率更高。 第五,自己离开后,这笔产业可以交还给西王府,占了陈开身体,也算是对西王府这些人的回报吧,至于传宗接代,这事不可能,自小缺少亲情,因而他十分看重这些东西,绝不可能将这些事情作为交换,让那姑姑去招赘就是。 第六,… 第七,… … 确定了这个环节之后,陈开才发现,平安师弟已经睡着了,他替师弟掖好被角,然后出去上了茅房,回来之后再次提笔,开始对具体行动计划进行推演。 午夜时分,陈开再次浏览了一遍自己的行动计划,将它收了起来,推开窗子,让凉风吹进来,稍稍缓解疲惫。 迎窗而立,目光透过这已经愈感亲切的小院,落在远处师父师娘的房间,他喃喃自语: 既然决定了,明天就好好谈一谈吧。 本已睡着的凡进在陈开望过来的时候,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皱了皱眉,终究也没有起身,只是转头揽住妻子,重新进入睡眠。 片刻之后,陈开房间油灯熄灭,整个小院融入黑暗。 第30章 赌 鱼背山东侧,巨大的凸出岩石上,陈开与凡进如往常一般,在这里静坐。 “昨夜睡的很晚,怎么了?是在想你家里的事情?” 陈开本已经准备说些事情,正在酝酿怎么开口,没想到凡进主动说话了,他便接到: “不错,师父应该也看出来了,原西稳住了,幕后之人的计划和一系列行动并没有发挥出足够的效果,但王府或者说陈家,其实更加艰难。” “不错,先是行刺你们一家,只要除掉你一家,承平近十年的原西,必然很快复乱,只是谋刺一事走掉了你; 然后北旗犯边,这个时间选择本来十分完美,却没想到被郭正刚连同原西诸军合力化解,功亏一篑; 再之后便散播留言,只是由于前两件事没能尽功,这第三件事也就注定收不到理想的效果。 拆开了看,这三件事,只要有一件尽得全功,不但能抹去了你陈家,也能在原西建立新的格局。” “不错,但对方一系列谋略事倍功半,并非策略不当,而是算计疏漏,漏算了陈家遗下的恩荫,关键是漏算了师父” “哦?为师不过走了一趟山南,也仅保下你而已。” “对方先后三次出手,一上手便要杀我全家,最后师父救了我;之后的流言没能产生太好的效果,跟师父收我为徒也有很大的干系,倘若师父不收我为徒,原西大概还是会散,我父王旧部就算再怎么忠心,也无法信服一个孩子会带领好他们,只是这个孩子忽然又变成了绝世宗师的徒弟,那自然就不一样了。” 凡进思索着,过了一会才说到: “其实我一直感觉很奇怪,看着你年纪小,但心思却缜密深沉,见事极深,你能很快看透原西之变得本质,最近你看似在闲逛,实际却是极有法度地探索着这一片地方上的情况; 你看似无拘世俗,能与家仆亲近,也敢和为师开玩笑,但我却能感觉到你对世事人心却常常怀着很深的戒备;若说突遭大难,导致你性情大变,为师却是看不出你对家中变故的悲伤,不知道这却是什么道理?” 凡进表达了一直以来放在心里的疑惑,其实他这种疑惑也并不十分强烈,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感觉。 但是他已经看出来,自己这徒弟今天有事跟他说,他就索性直接提了出来。 而陈开在听了凡进的话后,心中所思反而更加畅通,果然,自己又不是什么演员,也不可能保持时时的警惕,而凡进这种本就十分厉害的人物,也不可能一点端倪都发现不了,就算想不到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陈开,但猜忌和怀疑总会积累,这是陈开一丁点都不想看的东西。 片刻沉吟,陈开不在犹豫: “因为,我不是陈开!” 语出惊人!这是一场赌博,陈开决定坦白,他压上的可能是自己的性命,要去赌一个回归的可能。 因为,他要的是凡进帮他离尘,而不单单是教他武艺,他要的是一个通力合作者,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师徒关系。 凡进微愣,面露疑惑。 陈开继续:“其实我也在想,我到底是不是陈开。真正的陈开,只剩下身体,我也不知道我和他,到底谁死了,又到底谁还活着。” 凡进皱起眉头,瞬息之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悚然一声喝到: “夺舍!?” 随着凡进充满惊骇的低喝,一瞬间,陈开四周巨大的压力袭来,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全身陷入泥沼,他想要说话,想要解释,费力地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他只看到凡进如临大敌地盯着他,双手虚握成拳,宽大的衣袍被狂风吹得咧咧作。 他如果能动,便将会看到更加奇异的景象,原本平和静谧的山谷瞬间狂风大作,在二人周围卷动,形成巨大的气流旋涡,天空空云雾翻腾,飞禽惊向远方,走兽伏在地上颤抖。 同一时间,早起的陈重像是有所感应,迅速抄起黑鱼刀,跳上屋顶,望向鱼背山,思虑片刻后,却闪身奔向医馆方向。 几个呼吸之后,刚到达医馆,陈重就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奔向鱼背山深处。 “凡夫人?”陈重低声自语,气机探查整个院落,没有发现陈开,便紧随白色身影往山上而去。 等陈重赶到巨石附近,一切已经恢复平静,只看见凡进正在与妻子说话,自家少主正站在一旁。 “咳,我只是与开儿演示一下,没想到动静弄太大了,山里湿气重,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唐若惜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她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却也没有怀疑自己的丈夫,只是轻轻揽抱着脸色还不太正常的陈开,拍拍他的后背,说到: “没事就好,你也是,弄出这么大动静,也不怕吓到孩子。” 陈开稍稍挣开,对唐若惜说到:“没事,师娘,师父太厉害了,我只是太激动了。重爷爷,你怎么也来了?” “凡先生,夫人。”陈重先是对凡进夫妇打过招呼,才对陈开说到:“少主,老奴刚感觉到这边有异常,担心出什么事,所以找过来了。” “嗯,没事,我跟师父在一起习武,不会有事的,你回去把。” “行了,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了。”唐若惜先行离开,陈重看了看凡进和陈开,也离开了,毕竟刀圣传艺,他理应避开。 两人走后,陈开面带疑问看向自己的师父。 凡进说道:“没事,一般人觉察不到,至于你师娘和陈重,本身就是习武之人,又都已经接近宗师境界,所以才会有所感应。 石牛县一地,当下除了他俩也没有一品大成的高手的。我本以为你是某个已经达到入渊境的老不死通过夺舍的手段续命,所以有些紧张,当我发现你在我气机锁定之下,连话都说不出来,才想到应该不是这样。” 陈开放下心来,跟凡进坦白沟通是迫不得已,但他绝不愿把自己的来历搞的天下皆知,他也不会狂妄到以为自己多了一千多年的见识就真的可以随便吊打古人,倒是凡进提的夺舍引起了他的兴趣。 “入渊?夺舍续命?按照师父的意思,那岂不是只要到达入渊之境,便可以长生不死了?” “哪有那么容易,夺舍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只是听说过,夺舍完全是靠运气,而且成功的可能性极低,如果被夺舍的人精神太强,施展夺舍的人就会灰飞烟灭;如果身体太弱,则会承受不起,结果也只能是一场空。 另外就算被夺舍的人身强神弱,融合过程中也有极高的风险,因此这个说法只是流传,没有人真的见过夺舍重生的人。 这些大多都像离尘一样,是虚无缥缈的说法。你还是接着说你的情况吧,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会认为我是疯子吗?”陈开心有余悸,通象境界竟然恐怖如斯,不过这种超越自己认知的力量,让他觉得回归的希望更大了,而且经过刚那一下,好歹已经建立了良好的沟通或者说谈判的氛围。 陈开早就明白,没有百分之百赚钱的投资,百分之百赚钱的也不叫投资,作为决策者,很多时候要赌,好在这一次,自己赌对了。 “那得看你说出些什么了。”凡进看向陈开,陈开毫不犹豫地与之对视。 “我来自一个另一个世界,我的身体应该已经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真正的陈开,我不知道算不算死了,我没有他的记忆。” “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凡进并没有表现出太惊讶的神情,不知道身为医生的他是否已经把陈开列入精神失常人员的范畴。 “地方跟这里十分相似,东边,南边是大海,北部是草原,西北有沙漠、荒原,西南是高原。” 陈开找来一块石头,一边述说,一边勾勒着华夏地图。 “河流、大山都应该也都差不多,也有远古神话,也有诸子百家。只是我们那里的文明要比你们先进很多,我们已经能够造出几百米高的坚固建筑,有能自己奔跑的铁车,有十分厉害的武器,飞机知道吗?会自己飞的机器,坐着它从原西到这里只需要两个时辰左右。” “嗯,有点像疯子了。” “我可以证明,”面对凡进的质疑,陈开并不慌张, “比如说把我们吃的食盐弄得更纯净,我知道沿着原西继续往西可以交易到很多奇珍和香料,甚至还有许多食物的种子,能够让我们吃的更加美味,我知道,只要消毒工作做得好,伤口如果像缝衣服一样缝起来会好的更快,我知道如何用钱去挣更多的钱,我可以利用工具引导雷电的力量,也可以在寒冷的北方种出南方的作物......” 陈开望着凡进,以充满希冀的眼神望向这位异世的宗师,他并不怕师父不信,他只怕师父以为他怀有恶意,或者因此事对他怀有恶意。 那样,凡进应该会杀了自己,至少也不可能再帮助自己。当然,通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高。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凡进开口: “你告诉我这些的目的呢?”凡进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他没有再继续纠结陈开所说的可信度,而是直指最关键的地方,无论陈开所说是真是假,既然说出来,总有最终的目的。 “回去!,尽快的回到我自己的世界里去!” 箭已离玄,陈开一往无前! “怎么回去?” 提到这个问题,陈开有些落寞:“我不知道,也许离尘是一种方法,需要达到那个境界的人才能知道…” “那太难了,也许和从原西飞到这里一样难。”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竭尽全力的帮助!”陈开以最真诚的眼神看着凡进,看着这个被武道颠覆真见禅师评定为数百年来最有希望证道离尘的人。 凡进微微垂下眼眸,背转身去,不在面对陈开,“我为什么要帮你?” 终于,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来了,陈开也想过,凡进就算心怀大善,对天方夜谭一般的事物也能接受,但他不为难自己,也未必会帮自己。 这场豪赌中,他想赢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凡进全心竭力的帮助他离尘! 这并不简单,但他的筹码也不简单! 第31章 加码(上) “关于师娘的眼疾,我或许有办法” 这段时间的相处,凡进的为人他清楚,凡进看重什么,他当然也知道。 “果真?你说!”凡进,猛然回身,努力保持镇定。 他不在乎陈开说的那些光陆怪离的东西,有没有又如何,无论存不存在,终究与他没有多大干系。但这个问题他却不能不重视,十几年了,他几乎遍访大江南北的所有名医,却没有一个人能治好他妻子的病,如果有办法治好妻子的眼疾,让他做什么他也愿意。 “我们那个世界,这种病十分常见,甚至都不能算病,我们把它叫做近视眼。” “近...视...不错,不错,东西近在眼前便能看清,远了就看不清,甚至看不见。”凡进一向淡然的声音有了波动。 陈开语气缓慢,尽量使用直白的话来说明。 “据我的认知,近视眼大多却是后天行成的,有没有先天的,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这种病在我们那里至少有两种解决方法,一种是借助工具,一种是通过手术。 嗯,手术就是用十分精巧的器具,打开眼睛内部,进行修复,就像修桌椅房子一样,哪里坏了修哪里。但我不是医生,而且你们现在的技术水平做不出那么精巧的器具,所以只能采取第一种方法,当然第一种方法在你们现在的技术下,也很难实现,但是我知道方向,那么我们可以通过资本,恩,也就是钱财来推动这件事情” “怎么推动?”凡进有些急迫。 “我知道你们这里是有琉璃的,我们要用的就是琉璃,只不过你们现在的琉璃,质量远达不到要求,但这种东西其实没那么珍贵,可以大量烧制出来。 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烧出纯净如薄冰一样的琉璃,然后通过处理,进一步加工,做成我们需要的工具,师娘可以借助这种工具,看清楚这个世界。 只是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需要不断地试验,改进方法,但只要我们用大量的钱财砸,成功只是时间问题,而钱财其实算不得什么问题。” “需要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这就像学武一样,你看到我的资质,知道我能够成为宗师,但是你却没有办法让我直接变成宗师;我开始学武艺,如果自行摸索,也许需要三五十年才能达到宗师,但如果你肯指点,也许三五年就可以。 但是据我估计,只要尽力而为,最多十年,一定能做出眼镜,恩,就是帮助师娘看的更加清楚的工具,我们那里叫做眼镜,镜子的镜。” “听起来比离尘要容易一些,或许容易很多,但你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因为,我有办法把你直接变成宗师。”也许是听闻自己妻子眼疾有了希望,凡进的话中已有了笑意。 “真的?”陈开听到能直接成为宗师,自然十分激动,这要省去多少时间啊! “真的,不过你别想了,因为那样的话你你就永远不可能到达离尘了!” 陈开的笑容将在脸上,默然无语,回过味来,却并没有因为凡进小小的戏耍生气,这注定是一条极为艰难的道路,自己本不该起投机取巧的心思。 这一系列反应,让凡进有些讪讪,他整理情绪,真诚地看着陈开: “我答应你,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会竭尽全力帮你!但是,他们怎么办?”凡进指的陈开身边的人,或者说是为数不多的亲人。 “不能说,这件事除了师父你和我,谁都不能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所知道的很多事情,师父你不在乎,可不代表其他人不在乎,我可不想整天被人惦记着抓去研究脑子。” “至于西王府,西王已死,应该是要没落了,但师父既然与西王府有渊源,我也还要用到世子的身份和西王府的一些力量,我只能尽量让王府和原西的人都过得好一些,就当作为回报吧,与师傅你来说,也算替你还人情。” 以酒楼为载体,搜集情报,建立离尘大数据中心这个一举多得的计划,暂时倒没必要说。 “我也可以答应你,替你保守秘密,但是我如何信你真的能治好近视,毕竟十年,我…十年还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是吗。”无论是凡进的话,还是他说话的语调,都有些不太自然。 陈开狐疑地看了一眼凡进,心中略有疑惑,凡进很快恢复如常,陈开也只当他还未完全信任自己。 “师父若能找来透明的冰块,我就可以证明。” “走!”凡进只说了一个字,便抓着陈开肩膀,向医馆小院飞跃而去。 这是他第一次,进山之后,没有采药,也没有去打野味,就风风火火地回去,到了小院,他丢下陈开,便又离开,弄得唐若惜也莫名其妙。 陈开知道师父大概去找冰块了,他舒舒服服地靠坐在小院里,看着师娘里里外外忙些家务,一边嘀咕师父发神经,一会儿搞出大动静,一会儿有神出鬼没,他时而回应两句,更多的时候是在反思。 这场豪赌行为已经取得初步胜利,这是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陈开所遇到的,最令他开怀的事情。 诚然,这么做是有风险,但决定之前,陈开已经仔细分析过,风险其实并不大。 自己这个师父是一个非常具有人格魅力的高人,他拥有超然而又慈悲的心怀,最重要的是他不贪,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拥有更多,过寻常人眼中更“好”的生活。 一位绝世宗师,被誉为数百年来,最有望问鼎武道巅峰的人,现在却为了妻子,整天与医药打交道,这种人,只要不对陈开产生误会,认为陈开是有害的人,应该很好说通,况且,陈开能够帮他解决最关心的问题。 曾经身为投资分析师,陈开自然知道,做事情都有风险,何况这件事的收益并不是一般的大。 一方面,近千年没出过离尘,可见想要离尘何其困难,所以陈开要的是坦诚无疑的全力帮助。 但凡进之前已经开始对陈开产生好奇和误解,如果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下去,恐怕自己稍微有点奇怪的举动,很容易引起误会,他索性直接将问题前置,改变凡进对自己的感官,建立两人之间的信任。 并且凡进本就是几百年来最有希望证道离尘的人物,他所做的行动计划中,甚至有一步,就是动用一切力量将凡进首先推向离尘,毕竟他起步很高,然后凡进作为探路者,把经验传授给自己。 另一方面,倘若自己打算接受这个身份,稀里糊涂地在这里过下去,那只要就这么在这里隐居几年,然后回到原西做个装傻充楞的世子,肯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现在自己要回去,自己要动用王府的力量,必然也会有很多不寻常的想法和动作要实施,身边待的人也都不是傻子,如果这样还觉得自己能够瞒天过海,无异于掩耳盗铃。 凡进低调的行径和绝世宗师的身份,用来背锅最好不过,能推给他的事都推给他,推不了的自己在想办法掩饰一番,基本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为了自己的目标,有些险,陈开必须冒,好在这次冒险的结果很不错。 不久之后,凡进带着冰块回到医馆。陈开避开师娘,指导师父用手将化成很薄的凹透镜,然后叫来师娘试验,结果是必然的。 凡进看着妻子高兴地拿着冰镜东看看,西瞅瞅,就像老农看着金灿灿的麦田,脸上漾满笑意,眼里装满欢乐。 当妻子问起冰块来历的时候,凡进毫不脸红地说自己去城里罗家的地窖里借来的,又说这个法子也是自己在溪边练功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等到冰镜慢慢变形,化掉,唐若惜依然笑容不减,凡进揽过妻子,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他仍然觉察到了冰镜化去时,妻子那一瞬间的低落。 “冰虽然会化掉,但我想了想,只要找到纯净的琉璃或者宝石,我们做成两个镜子,你带着它们,就能一直看的清楚了。” 唐若惜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搂住自己的丈夫,她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出身,却在西王府这样的土豪窟里,呆了不短的时间,与王妃也极为亲密,但纯净如冰的琉璃或者宝石,闻所未闻,想来要找到这样的宝物,何其困难。 陈开对着你侬我侬的二人撇撇嘴,转身离开,自己这师父说起慌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还自己练功时无意发现的,看他这来去匆匆的模样,那冰块八成也是偷来的。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这师父,果然很适合背锅嘛。 傍晚的时候,凡进异于往常地,再次带陈开进山。 鱼背山东侧巨岩,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只不过这次却不同以往的静坐。 “我答应你,会尽力帮你,但你也要尽快做出眼镜来。” 凡进站在岩石边,望向远方,飘然出尘,语调并不强烈,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陈开欣然,事情在向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师父的承诺是可以确信的,但这还不够,单个项目的合作关系其实略显僵硬,也不稳固,只有更多利益和感情的纠葛,甚至成为利益共同体,才能使双方同心协力。 所以,他要主动加码! 第32章 加码(下) “我有一个疑问。”陈开挑起新的线头。 “你说!” “师父您身为绝代宗师,为何不将武艺传授给平安小师弟呢,可是因为师娘的眼疾?据我所了解的,近视没有必然的遗传性,何况小师弟的眼睛很正常,只要用眼得当,我没有听说过忽然病变至高度近视的。” “不是,他能不能习武,跟有没有眼疾无关,一木寺有一门闭目禅,便是由一位双眼失明的僧人所创,而那僧人就以盲者的身份达到通象境,据传,其坐化时,已经隐隐摸到了入渊的门槛,所以,眼疾不是关键问题。平安目前眼力如常,即使以后永如常人,我也不能教他武艺!” “不能?为什么?”陈开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还是略显惊讶。 自从他发现师父作为一代宗师,从来不在小师弟面前提武艺的事情,就暗暗揣测,就算年龄不够,但小师弟毕竟已经开始记事,提也不提,总归不太正常,却没想到竟是不能。 “因为资质!” “你一定很奇怪,武道宗师的孩子居然没有学武的资质。其实我也很奇怪,不过这事不光发生在我身上,父母是有名的高手,子女却庸庸碌碌的例子很多。” “为师尚未成名,曾有“狂刀”姬放歌,与刀道一途,二十进三品,三十入无惑,临终之时已是半步通象,其子姬青云,虽有青云之名,却无平步青云的命!年至四十,都没有进入一品行列。” “曾有“软红剑”江水柔,以女子之身问道不惑,其丈夫“青松剑”吴青松比之尚强一线,但他们的儿子吴江却止步三品,再无寸进。” “整个江湖的大势,无论从适合习武的人数还是高手的数量,也一直在不断地减少,八百离尘,三百入渊,而今想窥通象难!个人资质退化,好苗子难求,整个江湖都在没落!” 凡进语调平静,但难掩萧索之意。 “资质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有资质吗?” “一般人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到了通象境界,才能看出端倪。所谓资质,主要指的是人对自己以及事物的感知能力。” “小境的武艺都是从自身发出的力量,通过呼吸、运气来调动自身潜力,这就需要对自身有足够敏锐的感知,才能很好地引导。” “大境的武艺除了自身力量的运用,还可以自身勾连周围的事物,一定程度借用自然万物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只有到了通象境才能看出一个人有没有资质。” “江湖俗言武艺有三品四境,跨过三品才算的上登堂入室,但就我自己的看法,武功其实只有大小两境, “小境为己身境,即通象之下,只能感悟自身;大境为周身境,即通象以上,能感悟周身自然之象,借力万象。例如这样...” 凡进迎着山风翻转手掌,轻柔地划过弧度,然后向远处无风的山坳处平推出去,顿时那里草木的枝叶呼啦啦地倒向一边。 陈开回味着,“不可思议,像师父发出的气机,引导或者说携裹了风,”也带着询问的眼神望向凡进。 “不错,气机是我内力外发,风是自然之象,你从未正式习武,却都能够感知一二,资质极佳,只要努力并且用对方法,勤学苦练之下,不出意外,入大境只是时间问题,最低也不弱于我。” 凡进肯定了陈开关心的问题,然后继续解答陈开的疑惑。 “平安则不行,他对自己的身体都没有敏锐的感知,如果学武,就算最好的情况,也只能成为二三流的高手。” “原来如此!” 已经见惯人事的陈开很快明白了其中症结。 “想来我要是处在师父的位置,也大概会选择不让小师弟习武,父亲是盛名天下的绝世高手,而自己却是平庸之辈,那一定很痛苦,想来姬青云和吴江一定过得不太好。”抽丝剥茧之下,事情的原貌与陈开猜想大致不远,所以他很快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不错,姬放歌死后不久,姬青云全家死于非命,吴江据说疯了之后失踪了,想来也是凶多吉少。” 陈开默然片刻,转移话题问到: “那通象之上呢,我达到那种境界希望大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摸到了通象的门槛,很多事只有到了那一步,做过了才能知道。” “我收你为徒,既是还西王府恩情,也是因为你的资质确实很好,我想给平安结一份香火情,平安是我的孩子,但他习武资质太差,因此我的成就和名声,未来只会成为他的枷锁和灾难,我在的时候,自然能够保他无事,一旦我去了,不管我生前怎样低调,一定会有不少人想从他手里,从你师娘手里,找到关于我在武学成就上的秘密” “尽管这些东西并不存在?” “尽管这些东西并不存在!我没有秘籍,一路走来靠的是运气和努力,但是除了到通象层次的人,谁又会信呢?” 陈开点点头,对方的需求已经确定,那么该给出解决问题的方案或者初步构想了。 “既然师弟难以从武,可以从文。” “我可以教他一些这里没有的学问,并且比那些圣人大言有意思的多,有了那些学问,进,可以领天下大潮,退,也可以成就一家之高人,将来师弟长大成人,知道师父是何等高人,有此为傲,他应当不会觉得辱没父亲的声名身份。” “另外我继承你的衣钵,自然也会将麻烦一并继承,我保证,就算我离开,也会确保平安师弟,一世平安!” “好!不论如何,你有这份心也不枉我救你,且安心学吧,不要着急,习武最忌急于求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陈开知道,师父这是多少还对他的能力存疑,以为他说大话,不过他并不为意,迟早他会相信的。 “不过,我倒是也有一个疑问。” “师父请说?”有问题对陈开来说是好事情,至少说明凡进愿意相信一些事情,只要他有心,自己很容易证明,以对方的性格和为人,建立完全坦诚信任的合作关系,相信要不了多少时间。 “你为什么总是以功利的眼光看待事情,做什么事都像是在做交易?” 陈开微笑了起来,望向明媚的天空,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我的职业就是做生意。” …… 就这样,陈开开始了了习武之路,每天凌晨,天气晴朗的时候就在巨石上,碰到下雨便在巨石下,凡进给他讲述自己的经验的理解,陈开不断地练习催动内气。 也是这个时候,陈开才知道,这具身体的强壮并不是体质的原因,而是从小训练,早已被打下极为坚实的习武基础,倒让他省了不少事。 现在的他基本不再做任何杂事,每日中午从山里回来,便吃饭,休息,然后便是熟悉兵器,刀、枪、剑、棍、环、钩、剪等各种各样见过没见过的武器,都需要练习和熟悉,让陈开惊讶的是,这些武器居然都是陈重亲自打的,虽然材料有瑕疵,但是工艺确十分精巧。 凡进给他讲这些武器的招式以及应对方法,给他喂招。至此,陈开才知道,什么叫做博学,凡进也承认,自己当初会的本就很多,只是最喜欢刀,才会被称为刀圣,不过自己确实在刀的造诣上最高。 但并不代表其他的就不精,并且万法同宗,不惑之后,有无武器,用什么武器,区别已经不大了,除非像黑鱼刀这样的神异兵器。 师娘偶尔也会在院子里看他们师徒,顺便缝缝补补,做做家务,看向师父的眼神也充满了自豪和崇拜,看像自己也是充满慈爱,闲暇时也听她讲起她在西王府那几个月的事情,倒是让陈开多了一个了解王府的途径。 如果不是亲眼见着师娘凌空飞奔,陈开实在难以将这样一位贤惠善良的妇人与一品高手联系起来。 下午小师弟回来的时候,也会拿出他的弓箭,和陈开“对打”一番。 陈开也借机问过师父,张老头的来历。 凡进告诉他:“应该是个大儒,好像曾经在京里为官,犯了事丢了官,无颜回乡,在这里隐居。具体的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但肯定不是江湖人。” “师父住在在这里,其实有心人应该是知道的吧,说不定对西王府发难的幕后人也已经知道我在这里” “当然,我只是居住在这里,不问江湖事,并不是‘隐’,至于幕后之人,能出动那样的手笔,找到这里自然不难” “那我单独出去会不会有人杀我,我知道高手到了这里师父你应该能觉察到,我说的是低手,或者强壮一些的普通人?” “不会,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我收你为徒,并放出消息,就表示我替你接下恩怨,你不出师,我没有死,所有的事必须先冲我来,冲你去那就是延祸,坏了规矩,这是所有江湖人都默认的。 每个人都有亲友师徒,谁也不愿意祸及亲友师徒。只是江湖并不友善或者适可而止,我死了,事情就会回到你头上,你死了,深仇大恨就会波及你的亲友。 所以我活着,江湖人不会动你,至于那些不以江湖人自居的人,如果面对的是比自己势力弱的人,自然无所顾忌,但面对我,应该还没有人有胆子冒这个险” “我明白了,还是谁拳头大,谁就厉害么,难道就没有比师父拳头更大的人了吗?” “也许有,但是拳头越大的人其实越讲规矩,何况拳头比为师大一点的人应该有,大很多却没有的!不过你要是出门,带上陈重,最好也不要太远,人除了会死于谋杀,也会死于意外,毕竟你对这个世界还不够熟悉。” “嗯,那是当然!”陈开从善如流。 第33章 眼前琐事 过了端午,天气便真正地热了起来,辰时未过,太阳底下已经待不住人了。 陈重一身农夫打扮,站在新院子的树荫下,摇着一把文士折扇,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是得了凡先生许可后,按照自家少主的意思,在医馆旁边重新起的新院子,东西北三间房加上南边一道院墙,整一个口字型,院子已经完工,帮闲的村民往里搬家具。 同样的石头墙,石板顶,按少主给的图盖出来就是不一样,就是太小了,还不到一亩地,这怎么配得上少主身份,不过话说回来,少主啥时候还懂盖房子了?陈重心里泛着嘀咕。 “都手头麻利些,我已经按凡先生吩咐备了酒肉,赶紧干完交了差,你们也好去吃肉喝酒!”主事发了话,又带头卖力,劳动者们被炎热蒸掉的力气顿时又回来不少。 乡下建宅、嫁娶、发丧等一系列大事,全靠邻里相互帮衬,大多都是请一位能拿住事的总管,按照人情关系发派执事,陈开便也入乡随俗,借“凡郎中”的名头建一个独立小院。 “侯老弟,不急这一会,来歇歇。” “好!”那主事听了陈重的话,应了一声,将手上的柜子搬进去放好,这才来到陈重跟前。盖院子这事,一直是陈重出面的,他以为主家有什么吩咐,却没想到陈重递给他一个袋子,入手的时候,他便知道,那是一小袋碎银子,估摸有十几两。 “活儿赶得紧,大家十几天没进山下水,凡先生让把这些给大家伙儿一分,去你家里帮厨做饭的妇人也算。” “陈大哥,这,凡先生太客气了,平时帮大伙儿治个伤看个病的,大伙儿都记在心里,何况这几天虽然干点活儿,也整天好吃的好喝的没少霍霍,平时哪有这好日子呢,工钱不能要!”说着便要把钱袋塞回来。 陈重抬手挡住:“行了,不必推辞,你接着忙,我去跟凡先生说说。”说罢便向医馆走去。 村正拿着银子,望着陈重离开的方向再次吆喝道:“手底下都仔细点,咱们这可是给活菩萨做事呢!” 医馆后院房间里,陈开正在埋头梳理初级的数学和物理知识,看到陈重进来,并没有停下,只是问道: “怎么样了?” “马上就完工了,工钱也给结了,只是不好给的太多,每个人半两” “嗯,这些事你看着来就是了,不知道姑姑派的人快到了没有?” “还没有消息,我回去的时候跟小姐说了石牛县这个地方,钱总管应该也知道,我每日也都去县城看,一会儿再去看看。” “没事,中午正是热的时候,你可以晚点去,有消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少主不必担心,我是习武之人,寒暑难侵,嘿嘿。” 陈开看了看他,发现他衣服穿的规整,没有袒胸露乳,脸上也不见汗,知道他所说属实,但是农夫脑后别个文士折扇这个画风让陈开有些无语,显然是从端午那些游河的士子那里学来的。 见陈开望向自己,陈重才才反应过来,取下扇子,还给陈开。 “没事,你喜欢的话就留着,我也用不上” “不要,我又不通文事,就是瞎玩玩,少主要没啥事,我就去县城了” “嗯。” 正因为不通文事,所以陈重对陈开写的内容也并没有感到奇怪,若是有学识的人看到,陈开少不得要搬出师父搪塞一番。 这一个月时间陈开都在忙碌中度过,除了练功,他测试性地向平安小师弟讲了一点点数学和物理方面的知识,没想到小师弟的很有天赋,也十分感兴趣,为此他开始回忆自己曾经所学,并整理成最初级的教材。 为了做事方便,陈开与凡进商量后要求单独拓建了一个小院子,一方面自己练武总会影响到师父一家人的正常生活,另一方面陈开准备把打造一个实验室,既可以教小师弟,也可以自己进行研究。 毕竟自己那个时代,很多先进的生产力,他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眼下最重要的两件事是琉璃厂和酒楼,理论简单,但事总的有人去做,而且是可靠的人,所以在和凡进坦白达成合作意向后,陈开就已经向他那位姑姑去信,要人,要钱。 傍晚的时候,陈重带回了陈开一直等待的人, 略微整理仪容,来人对着陈开长揖行礼:“属下钱正,拜见殿下!” 陈开笑着扶起对方:“钱大哥不必如此,坐吧,先喝口水。” 说着他将泡好的茶水推了过去,然后转头吩咐陈重:“钱大哥怕是还没吃饭,重爷爷去弄些吃的来。” 陈重应声,放下包袱离去,钱正也不扭捏,咕咚咕咚连干两杯茶水。 陈开至此也已经慢慢了解到,这个世界虽然等级森严,但并没有严苛的礼教,家仆家将都自称属下,甚至臣,不兴跪拜,非正式场合,可以同桌议事,因此等钱正喝足,陈开便招呼他坐下。 “原西现在情况如何了?”这不是陈开最关心的问题,却是他最应该第一个问的问题。 “属下也说不上好坏。” 钱正斟酌片刻,方才说到: “不曾想,区区十年,那宇成干基竟老朽的如纸糊泥塑一般,已经被郭将军困在灵州城月余时间,按先生们推测,灵州城如今应该就快断粮了,北旗为防郭将军长驱直入,杀入境内,并没有派大军救援。只是郭将军所率,远驻灵州城下,粮草供给,所耗甚大。” 陈开点点头,长线供给,还要保证安全,粮草损耗肯定是成倍增加的,便问到:“义叔没说他到底意欲何为?” “郭将军说,要北旗交出谋害王爷的凶手,归还灵州,不然他便要将宇成干基和灵州城内数万军民全部困死!” “北旗就这样放弃宇成和灵州吗?” “没有,北旗明面上派使与郭将军谈和,暗地里也派人到王府和折家疏通。”钱正看了看陈开脸色,继续道:“不过这些人都没能进门就被送去了郭将军大营。” “该是如此。也罢,大事便由大人们去操心,你我还是说说小事吧,姑姑可有教诲示下?” 得了话的钱正打开了包袱,漏出里面是厚厚的一堆文稿: “郡主叮嘱,殿下毕竟不是武夫,是将来的西王,要执掌原西,不可只束缚与武道一途。只是凡先生在前,府里也不好再派西席的先生们过来,所以让原西境内各地上了品秩文官武将总结自己的处理军政的心得,另外还有杜先生总结王爷生前处事决断的记录,以及几位先生的劝学文章,这些郡主和几位先生都互相看过,特意送来让世子研习。” “哦~”陈开有些惊讶,倒不为自己即将成为苦孩子,这些文稿看似繁多,实际上以自己和阅读和理解能力,根本不需要研读,只需要读取有用的信息就好了。 但是,谁会想到这么做呢?这件事看似简单,仔细一想却十分有深意,因为这件事至少传递出三个意思: 第一,提醒凡进不要有不合适的想法,陈开毕竟是陈家传续,是西王府世子,是未来原西的主人,而不单单是刀圣的传人。 第二,向陈开表态,自己忠于王府,忠于甘凉。 第三,陈开随凡进学武,三两年必然难以取得成绩,那么时间长了,一旦原西集团里多数人开始习惯没有陈开的日子,那么王府失去实际控制力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借以这种方式,让各地主官时刻想起,原西主人还在,只是随高人学艺,迟早要回来。 当然还有这件事最实际最直白的目的,让世子成为真正了解原西,能够主持原西局面的西王! 这个做法会是自己那姑姑想出来的吗?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可能性不大吧,还是陈重嘴里的名士大才杜清,不过杜清不是和姑姑闹了别扭吗?算了,自己过段时间应该就会知道,因为他如此处心积虑,一定不会放任世子自流,万一世子不学呢,陈开可以想象,自己过段时间就会面临一场考试。 收回思绪,陈开帮钱正添了茶。 “我知道了,辛苦钱大哥,这些东西我会仔细研读,你继续说” “除此之外,郡主这边也没有什么安排,父亲说既然来了这边,就尽量打开一条商路,做点生意,主要目的是建立殿下这里和府里的联系,利润是其次,能把殿下在这里的花销和对凡先生的孝敬挣下就行。” “嗯,我让姑姑派一个会做生意的过来,就是为了在这边弄点产业,孝敬师父。师父有一件事情要做,需要不少钱,对了,会烧窑的工匠带来了吗?” “带来了,从府里的铁铺和瓦窑各抽了一位,都是老手,应该不会误了凡先生的事情。” “好,钱大哥回头把这两个人带给我,这件事师父已经有了安排,钱大哥不必管了。倒是生意这边,需要钱大哥负责,不知钱大哥有什么想法?” “回禀殿下,属下目前还没有具体的想法,一来庐州、和州以及往东的江宁、润州一带是五小世家中孙家的地盘,如果我们要做的大些,得先去拜会孙家主事人,这也是规矩。 只要孙家妥了,官面上的事情便比较容易解决,只是以后赚多赚少,都少不了孙家一份买市钱。至于做什么生意,属下初到此地,还需要查探一番,王府主营马、牛、盐等货物在这里怕是不好做,一来需求太小,二来距离太远,难有利润,风险也大。” “钱大哥以为做酒楼如何?” “酒楼?” 陈开点头,他的问话,是有考较的意思。钱正沉吟片刻,才回答道: “恐怕不妥,酒楼虽然不会被地方商贾大族抵制,但需要大量人手,说实话,属下这次过来,带的人也不多,其实人手不算最关键的事,毕竟有钱的话,人可以招。 关键在于这酒楼重在口味,而口味的核心,又在于厨子,这年头,好厨子几乎都倚身豪族大家为仆,招不来,如果放弃口味,去做市井酒馆,赚贩夫走卒的钱,利润微薄,算不上好生意。” 短短几句话,酒楼营生的利弊清晰明了,且都是针对当下实际情况来考虑,还有客群定位和消费档次的概念,陈开不由的暗暗点头。 “嗯,我觉得钱大哥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这口味的关键,其实已经解决了。” 第34章 眼前琐事(下) “解决了?殿下找到了好厨子?”钱正疑惑。 “算是吧,师父他老人家隐居多年,于吃喝一道颇有些心得。” “殿下,这是否…有些不合适。”钱正正色道。 “哦,钱大哥误会了,师父自然不会改行做厨子,但他老人家愿意将这些东西拿出来,我们栽培几个厨子,让他们去做就好了。” “属下明白了。”钱正松了口气,世子殿要是不知天高地厚,让自己的师父去炒菜,那他要是不拦下来,回去他父亲肯定打断他的腿。 “嗯,所以钱大哥这段时间还是探查筹划一下开酒楼的事,第一家就放在石牛县城吧。另外师父静极思动,还有一些其他的研究要拿出来,钱大哥需要找一块地方,建个大作坊。” “是,属下明白了。” 这个时候,陈重回到院子,拎着一包吃食,陈开便接着说道:“钱大哥先吃东西吧,重爷爷,钱大哥最近会忙些生意的事情,最近你就跟着钱大哥吧。” “这…不用的,殿下,我出来的时候,身边也有武师相护”钱正有些受宠若惊,毕竟陈重那是西王生前最为亲信的贴身护卫。 “没事,我跟师父一起,又不会有什么危险,委屈重爷爷一下,反正你呆在村子里也无趣的紧。” “少主说的哪里话。”这里有凡进,陈重还是放心的。 “嗯,钱大哥先吃饭吧,晚上就睡这里,一会我们再聊聊。”陈开怕钱正当着自己面吃东西不自在,准备进屋去,等他吃完了继续聊。 “殿下…”钱正欲言又止。 “说吧,钱大哥,咱们不是外人” “这个…是莹儿让我稍给你的。”钱正递来一个信封,神情略显窘迫,虽说自己妹妹是世子未来的侧妃子之一,但毕竟尚未成礼,而且世子尚小,家仆参与世子情感上的私事,说大了,一个蛊惑攀亲的罪名是跑不掉了,自己父亲也一向忌讳这些事,但自己妹子从母亲那里听到他要来这边追随世子,缠了他好几天,他也不忍心拒绝。 陈开愣了愣,心中有些有些尴尬,但面上还是神色自然地接过。 “知道了,钱大哥先吃饭吧,一会再聊。”说罢,他回到屋里,并没有管那封信,而是坐在椅子上开始思考起来。 短短一会儿沟通,陈开发现,这钱正思维清晰,能够很快抓住事物的关键点,可见其父钱通也不是等闲之辈。 陈宗盛能打下一片白地,将其变成香饽饽,并借此从平身一跃为王,却不知何等样人,能折服这么多人才,自己之前一直以为是带着轻视的眼光看待这个生产力落后的世界,现在看来,得改变一下观念,这个时代的风流人物,自己也不能小看。 等钱正吃好,陈重已经回铁匠铺去了,陈开出来,进一步沟通酒楼和作坊的事情,并借着受伤失去部分记忆的理由,开始套问西王府的事情。 如今,这件事风险已经极小,坦白之后,凡进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给他讲述了西王府,师娘曾经也在西王府待过几个月,也提供了不少信息,加上从陈重哪里了解到的,陈开完全可以做到在不引起钱正丝毫疑虑的情况下,知道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样以来,自己也就算从心行事,做的随意些,也不会引起谁的怀疑,因为除了凡进,他在每个人的眼里,都不是完全失忆的人,没有人会去怀疑,他不是陈开。 事情安排清楚之后,天色已晚,陈开吩咐陈重将钱正送回县城在客栈住下,自己则回房间,看着桌上那封信。 钱莹儿,钱正的妹妹,西王府总管钱通唯一的女儿,今年十一岁,比陈开小一岁。 知道了写信人的身份,信的内容其实大抵也能猜到,抱着学习和了解这个世界的态度,陈开还是认真看完了。 从内容可以看出,陈开与钱莹儿算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关系挺不错,一起的还有郭正钢和一些军中将领的子女,都在王府跟陈开一起念书。 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儿,虽然读书识字,但毕竟思维简单,写不出深邃的东西,叙事的语言逻辑也不严密,不过那份纯真的感情流露,还是微微有些触动到陈开。 第二日,照常练功,一日无语,到得晚间,陈开叫来了平安小师弟,开始做食盐过滤、提纯的物理实验。 这个时代的食盐加工技术十分落后,产量少,色泽杂乱,味道奇怪,咸中带着苦,尽管没有多少专业知识,陈开还是清楚,应该是里边的杂质太多了,甚至一些有毒的元素也没有清理干净。 他利用棉花、丝绸、细沙以及木炭碎屑,做了几类简易的过滤装置,将买到的食盐重新融化、过滤,几次之后,将相对干净许多的浓盐水倒进锅中熬煮,终于得到了雪白而又纯净的食盐,只是数量不到原来的一半,这里面有被剔除的杂质,也有因为简陋工具造成的浪费。 陈开一边做过滤实验,一边给小师弟灌输简单的物理知识,小师弟对实验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成功之后,二人甚至现炒了一盘青菜,口味明显比没提纯的粗盐炒出来的要好上许多。总体来说,食物加工的调料还是太少,辣椒、味精之类的都没有,但只要有心去收集、改进,领先于这个时代是极为容易的事情。 陈开将食盐过滤、提纯的整个过程详细记录下来,放在信中,以师父馈赠的名义送给西王府,食盐倒卖西王府重要的产业之一,这种提纯的食盐短时间内绝对处于垄断地位,怎么利用这个狠狠赚那些富商和世家大族一笔,相信不用陈开教他们。 后续的几天,陈开空闲时间主要用在建窑上,建窑是为了烧出玻璃,凡进对这事显得着急,陈开不敢含糊。 出于安全和保密的需要,炉窑地址选在鱼背山里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王府派来的两位窑工已经带着虞子村招揽的民工开始修建土窑。 这个时代冶铁、烧瓷、砖瓦窑都有了一定的发展,只需要建好炉窑,先用穷举法寻找各类矿石进行烧制,找到能烧出玻璃原材料,然后不停地实验,改进技术,直至达到要求,问题其实并不大。 钱莹儿的信算是一个小小的警钟,自己既然决意为回归奋斗,就不能在这个世界留下太多牵扯,有哪些麻烦,该怎样去避免或者解决,应该提前摸清楚,所以忙完的时候,他也常拉着陈重闲聊。 “重爷爷,如今我虽然跟随师父学艺,但成就不显,师父在武学上的造诣,我要学来,也不知需要多久,但无论如何,我打算长年跟随师父,直到学有所成,好去报仇!所以原西以及王府,近几年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事情,你帮我想一想,我也好早做打算。” 陈重为自家少主的坚毅感到欣慰,他前后思索一番,才开口: “少主您还小,府里边有小姐在,倒也没什么事一定要你出面,况且诸如处理政事、驭人之道等很多事情,小姐有安排少主在学了。 就是等少主年满十六,行束发之礼后,便要承袭王位,这是头等大事,少主要做好准备。 另外王爷和王妃已为少主定下两门亲事,一是主人王妃钦定的钱总管家的小娘子,为侧妃之一;一是王爷请皇帝赐婚的礼部颜老尚书孙女,是未来的少夫人,少主承袭王位之后,紧接着便要迎娶两位少夫人过门。” 陈开心下想着,果然如此,正妃没定下,怎么会点侧妃。 通常一个人有麻烦的时候,麻烦绝对不是一个一个的来,往往也都是一起来的,目前来看,十六岁之前,自己算是自由自在,到了十六,一下子就是三个麻烦事,还都是不小的麻烦。 “那我如果学艺未成,这些事能不能缓一缓?”陈开试探着问道,随后又补充:“半途而废总归不行,于师父也不好交代!” 陈重沉吟片刻,“这些事都需依律依礼,如果真是这样,到时候少不得要恳求凡先生,让少主回去成了大礼,再回来听教!不过这样的事情,凡先生为师者,理应同意的。” “我明白了,”陈开心下想着,在这个时代,家礼好像重于一切,家族的传续繁衍是放在第一位的,因此世家大族林立,分剥制衡着皇权。也是这样的环境,才让陈宗盛这样的人物能够占据一地,建立军阀式的政权,并延续多年。 “这颜家与我们是何交情,皇帝为何会赐这门婚事?” “这事说来却完全是王爷的意思。这颜家乃是儒学圣人弟子之后,素来以学问和礼仪著称,当年王爷封王觐见时,失了礼仪,颜老尚书当庭痛斥王爷粗蛮,王爷倒也不以为意,只说边鄙之地待惯了,望老尚书见谅,皇帝为了缓和气氛,说不如让老尚书孙女嫁了少主你,给带带风气,王爷也当场答应,促成了这事。” “原来如此,不过这也就是皇帝赐婚,父王应允而已,重爷爷为何说是父王的意思?” “因为王爷那副模样,不过是装出来给那些人看的,对着外人,时常都是粗鄙蛮横行状,甚至被中原大族称为“蛮王”,天下竟无多少人知道,王爷乃是文武双全的翩翩好男儿!” “为何?”陈开疑惑。 陈重默然,似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许久,声音飘忽而起: “因为王爷不想于让朝廷和中原大族对原西过于忌惮,不惜自污。另外也因为这个世道,你要是谦谦有礼,通常会被人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你若蛮横无理,别人往往会让你三分!” 第35章 天边闲云 京都,林府书房。 前相林元长正在写字,已经七十三岁的他依旧精神矍铄,尚有半把的银发梳的一丝不乱,宣纸上的字气势雄浑,“淡泊明”已现,想来最后应该是个“志”。 大毫杵进上好的花岗砚里,搅动,饱蘸,然后轻蹭砚边,柔捋,提笔挥横,看起手果然是“志”字。 只是“士”头刚写完,旁边笼里的鸟儿啾啾忽然叫了两声,林元长停笔皱眉。 季文成径直穿过房门走近:“恩师,崔阚兵败被捉!” 浓墨自毫尖滴下,恰落“士”下正中,林元长轻叹一声,随手将粗毫丢下,砸在宣纸上,满幅皆废。 “可惜!” 也不知道他是在可惜这幅字,还是可惜崔阚兵败。 季文成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因为慌张,犯了恩师作书期间不可打扰的忌讳,赶忙深躬请罪:“恩师恕罪,学生一时情急,扰了恩师。只是恩师精于书法,区区点迹,稍稍修正亦是上好佳幅,因我而废,实在不值!” 林元长气来,怒道:“心”首重重变与通,此墨正中下怀,如何还能变,又如何能有通透意境,难道要我写出一个歪心来?” 马屁拍在马蹄上,季文成只能诺诺请罪。 “罢了,你若如此沉不住气,来日如何能进得御书房?” “恩师教诲的是,只是崔阚此败,皇上问罪,只怕胡世宽要借机按下崔家!” “你准备怎么做?” “学生以为可掀开韦应光贪墨军饷一事...”季文成一边开口,一边偷偷瞟向林元长,“一来搅乱局面,二来逼迫...” “滚!” 林元长猛然抓起粗毫,直接甩到季文成脸上,“废物!” “恩师息怒,恩师息怒!” 季文成一边请罪,一边掩面夺门而逃,檐下回廊,有布衣文士望着季文成无颜奔逃的背影,收了嗤笑,躬身入房。 来人弯腰拾起地上粗毫,云淡风轻地放回笔架,淡然拱手施礼,视手上墨污于无物。 “相爷,何必动怒,崔阚就算败了,也自有人保他,季文成不堪用,等着被相爷用的人如外间池中之鲤,总有堪用的。” “是雉若回来了啊,”林元长没有去管自会有人收拾的凌乱书桌,往后花园走去,招手示意李雉若跟上:“来,陪我走走。” 李雉若赶忙跟上两步,自然地扶上林元长胳膊,却被对方倔强地甩开,他只好笑笑,洒然跟在其后半步。 “唉,老夫不是为崔阚动怒,更不是为一个小小的季文成动怒!” 李雉若正了正眉:“那是?” “赵广煜和马胜已经死了,郭刚让手下动的手。” “什么!”李雉若终于明白林元长为什么有这么大火气,他飞快地理了理事情,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原西军北伐灵州前夜。” “他这是想脱钩跃龙门?” “不知道。”林元长语调无奈:“他杀了马、赵二人,却没有任何解释,我也不敢再让阴奴去找他。” 李雉若讥笑道:“想不到郭茂后人,亦是狼子野心!” “或许是吧,但我总觉此事有些蹊跷,郭刚是一颗明子。当初,陈宗盛开始栽培他时,便将他身边的暗子仔细清理了几遍,只剩下马、赵二人,我们一直以为,他们是成功潜伏下来了,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李雉若皱了皱眉:“相爷怕是因为对郭家的执念有些自欺欺人了,无论如何,他亲手撕了最后两根缰绳,却不肯归厩,就是脱缰野马!呵呵,想不到有人处心积虑杀了陈宗盛,却又出了个郭刚!” “也罢,原西之事已是一团乱麻,且放一放,先就崔阚兵败一事,应对一下胡世宽吧。” “好,我一会儿就知会崔家,这件事情只需要让崔家一口咬定,是为了呼应原西伐灵之战便可,至于郭刚一事,相爷若是有疑虑,我便遣人查找梳理一下线索,原西短时间内咱们不宜再白白牺牲人手了。” “嗯,如此甚好!”林元长舒了舒心中郁气,趁手的人在跟前还是省心:“且去弄吧,你刚从安州回来,事不必太紧。” 李雉若拱手谢过挂怀,径直离去。 第二日,‘大夏河东卫主将崔阚,率十万大军奇袭潞州,兵败被擒’的消息传开。 大夏朝堂不可避免地吵开了锅,大部分的官员都以丧师辱国的罪名弹劾崔阚,少数因为这样那样原因,本想为崔阚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敢开口的,只是皇帝身体不适,中途离朝,甚至连之后御书房的小朝会也没有参加,大臣拟的折子全部留中未发。 又一日,朝会上弹劾崔阚的声音终于小了一些,有人站出来小声为崔阚说话,。 再一日,双方争论的关键点忽然变成了崔阚的合理性,贯以情理法处事的时代,合理性很快变成了合乎情理,最后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崔将军为了呼应原西伐灵,替郭将军减轻压力,才贸然出兵。 与此同时,北旗的使节赶到了大夏京都,先是谴责大夏不顾双方约定,擅自开战,一番酣畅的口水战之后,也终于提出了意料之中的诉求: 郭正刚退兵,北旗送回崔阚。 崔将军为了郭将军出兵,郭将军放弃些功劳换回崔将军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一众朝臣在宰相胡世宽的领衔下,算是同意了北旗义和国书,向皇帝请了给郭正刚的圣旨,内容自然是一番嘉勉,一番斥责,令其退兵。 几日之后,宣旨的太监赶到了灵州城下郭军大营,战战兢兢地将圣旨递交给了郭正刚。 宣旨,开什么玩笑,仗着宫廷近侍身份来原西耀武扬威的,早已和脚下的大地化为一体,他虽然在宫中混的不好,但还是眷恋着这个世界的,好在郭将军虽然脸色难看,终究没为难他,他才送了一口气,下去等答复,当然,他很希望永远不要有答复。 帐中,郭正刚看着桌上的圣旨;账外,将兵们隔空望向郭正刚。 “怎么,你不会真的想领旨吧?”杜清喝了口粗茶,打破了沉默。 “我本叫郭刚,”郭正刚并没有回答杜清的话,而是自顾地说起其他,“前相林元长对我有大恩。” 杜清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不,你不知道,这个‘郭’的意义!”郭正刚眼睛望向虚无。 杜清皱眉片刻,终于灵光迸现:“你是前汉名相郭茂公的后人!?” “几百年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郭家先贤。” 杜清收敛清高,郑重道:“我相信不光是我,还有很多人都记得郭公。” “那想必杜参赞也知道,郭家历代,万事以‘忠为首’!” 杜清苦笑,他知道郭正刚是朝廷的人,却没想到他是郭家的人,郭家历来忠君不二,而原西素来对朝廷没什么敬意,私下里不知道多少将士家里藏着曾经准备加在西王身上的龙袍,林元长虽然只是前相,但确实更能代表朝廷和皇帝,来受郭家后人的忠心。 “难怪王爷与你结义之时,为你更名,也只是加了一个正字!” 提起这事,郭正刚耳边似又想起大哥的话:兄弟,你未来注定是赫赫有名的大将,‘郭刚’终究小气了些,大哥给你加一字,叫郭正刚吧。 他笑了笑,纠正杜清:“你错了,大哥也只知道我姓郭,出身前相府。” 杜清愕然,“倒是我狭隘了。” 他讪讪地喝着粗茶,脑子飞速转动着,企图说服郭正刚,许久,终于抓住某些东西,仔细一想,却是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他满脸惊愕地看着郭正刚,微微颤抖着说道: “你杀了马胜和赵广煜,是不是说明,前相林元长就是谋害王爷的人之一?” 郭正刚点头“不止如此,他还通敌卖国。” 声音平静,但掩饰不住疲累之意,曾经的大恩人,谋害他的义兄,还通敌卖国,但是他清楚林元长的能量很大,满朝门生故旧,他没有足够的证据扳倒对方,原西军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入关清君侧。 “原来如此,是你给了林元长假消息,他以为你真要对付西王府,然后转手给宇成干基传了讯息,所以宇成干基才会贸然纵兵深入,也才会败的这么快,这么彻底!” 结合一些蛛丝马迹,杜清也很快在最短的时间理清了这一切,只是想明白的瞬间,也有冷意袭来,郭正刚一直瞒着一切,现在却对他说了,这个时候,郭正刚是有可能杀了他的。 因为这件事情只有泄露一点,原西诸将知道谋害自己王爷的竟然是朝堂上的人,至少要反一大半。 “杜参赞不必误会,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纸终究包不住火,等破了灵州,难免会有见到宇成干基的时候,他若说几句闲话,以杜参赞机智,可能很快也就能推测出来。想来杜参赞也不愿意看到原西复乱,天下烽烟再起?” “那是自然!” “很好,灵州破后,宇成干基无论说什么,都是蛊惑人心的乱言疯语。” 杜清点点头,一时间心虚复杂。 本还想着怎么说服郭正刚不要将此战功亏一篑,为原西埋下凶险,现在倒是不用了说服郭正刚了,却是要和他一起承受这世间至肮脏,至险恶的真相。 不久之后,郭正刚聚将,当着众将面,将圣旨丢进火盆:“明日,破城!” … 原西军将灵州城围困一个多月,眼看就要兵不血刃拿下灵州,却忽然以极大的代价在一日间强行攻破灵州,而后毁城,彻底摧毁北旗南下原西的关键据点,最后带着大量妇孺俘虏班师,只是由于仓促破城,最终还是走掉了宇成干基。 朝堂上,斥责崔阚的声音渐渐被弹劾郭正刚跋扈的声音替代,最后又变成褒奖原西军,在大量的赏赐封许之后,原西军放了一半灵州城妇孺,换回了崔阚,而另一半,则作为威慑北旗南下原西的质子。 整个五月,陈开一直在名为石牛的江南小城中为离尘计划做着琐碎的准备,天下的事,他其实都知道,甚至比别人知道的更详细和具体。 只是这些许多人眼中的大事,对他来说,和偶尔飘在天边的几片闲云一样,无关紧要。 第36章 借口与救赎 整个夏季,陈开都在忙碌中度过,酒楼并没有着急开业,他让钱正买下了县城东北边,石牛河岸,最好、最平坦的几十亩地,建了一个大院。外围是高高的围墙,内里是分成区域的大大小小的房子,名字就叫做智造院。 如今智造院建好,所需要的器具也大部分都已经采购齐全,王府里派来的和各处招揽来的各式工匠,已经开始工作,主要是菜品的改进试验,和几样对这个时代算是新奇产品的“研发”。 他每天的时间大部分都用于两件事,练武和指导试验,通常去智造院的时候,他都会带上小师弟,主要结合正在做的事情讲一些简的现代科学知识,当然系统的知识“教导”也是必须的,一来这是约定,二来小师弟对他十分亲近,他也是以这种形式去表达自己关爱。 如果说练武,筹备生意算是一种必要的工作,那么每天下午来正蒙学院找张老头聊聊天,找点书看,就算是陈开目前唯一的业余爱好,而教小师弟则介于两者之间。 老头前一段时间心情不太好,陈开知道和那所谓的天下大事有关,不过二人从未以此作为聊天的话题。 萍水之交,张老头不会向一个孩子聊家国大事,陈开也不会自以为能劝一个老人放下某些执念。 有时候想想也好笑,本该关注的人置身事外,本该无关的人自缚事内。 好在陈开善于求同存异,找到共同需要的一些东西,比如孩子的教育、身边人的疾苦,可以聊的话题,可以铺垫的内容很多。 多次漫谈中,陈开提出来的现代的教学方面的理念终于触动张老头,最后二人约定,每日下午由陈开为这些孩子讲半个时辰的算学。 张老头这样做,其实也有自己的想法。 一则事实确实如陈开所说,虞子村穷,这些孩子最多只能学到十来岁的年级,便要走出书院去谋生,而圣人之学本就不是稚子之学,更不是短短几年可以学来的东西,孩子心智尚未全开的几年的时间,每天多学一个时辰和少学一个时辰,影响其实不大。 二来他已经把陈开认定为某个世家大族的后生,这类大家族往往家学渊源,他以为陈开嘴里的算学和杂学就是家学,很想见识一下陈开的家学。 或许练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陈开对老头有着不知何来的亲近感,而老头心里也是十分喜欢这个孩子。 陈开年级不大,好在这一群学生年级更小,所以他们对陈开这个大孩子先生不仅不抵触,反而亲近。 “所谓算学,就是讲述算的学问,算学的最高境界,应该是天地万物,无可不算!当然,这需要极高的造诣,或者很多人的努力才可以做到。现在我们先讲算学的基础:数! 最早的时候,我们的祖先利用绳结、石头等物来计数,有了汉字以后,我们便开始用一、二、三…来计数,但汉字计数不够便捷,所以我们要学习另外一种计数文字,来自西方的大食文字,这种文字只有十个,分别是0、1、2…7、8、9” 陈开的老师生涯随着他用炭笔在白板上写下十个阿拉伯数字开始,很难想象,也许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平时动辄呵斥下属毫不留情的一个人,却对孩子有着常人无比的耐心。 张老头端了一把破旧的躺椅,倚在课堂外的屋檐下,半睡半醒。 放学后,张老头叫住陈开,问道: “这算学或是实用之学,但“天地万物,无可不算”未免太过大话了些吧?” 陈开搬了个凳子,坐在张老头跟前,小师弟蹲在一旁,他要等师兄一起回去吃饭。 陈开笑着回答了张老头:“嘿嘿,总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么,您儒家不也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么,可哪位先贤做到了以儒学平天下?” 话一出口,老夫子本来放松戏谑的神色僵在了脸上。 陈开愕然,自己一直把这位张老头当成曾经那个老头,说话没什么顾忌,看来是不小心踩了雷,干咳两声,稍稍有些无措。 看见陈开的神情,老夫子反而释然了。 “不错,没有哪位儒家先贤以儒平天下,但也只是前无古人,并不表示,后无来者!” 陈开有一瞬的错觉,这一瞬里,老夫子很像另一个人,不是曾经的院长老头,而是凡进,曾经在鱼背山向他出手时的凡进。 这个形容已显苍老的普通人,身上竟流露出一种无可匹敌的气势!只是转瞬之后,张老头已恢复如常,接着说道: “如此想来,你所谓的“天地万物,无可不算”也并非不可能。不过,你教授他们那些大食数字,只有他们识得、用得,别人认不得,他们又如何谋生?去你家吗?” “这次老头你倒是猜对了,我家里人准备出世做些事情,要用些人,只要他们学好了,长大之后,至少不会再受饥寒之苦!而且你放心,大食数字一经现世,自会在极短的时间了普及开来。” “你是说…商人?”无意去纠结何为“普及”,张老头很快便想到了关键。 “不错,这大食数字能够简单便捷地进行各种货物、钱财出入的记载,能大幅降低记载与计算的难度,配合一些独特的记账方式,对于商人来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在这样利益面前,他们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帮忙传播。” “对啊对啊,这大食数字记起来确实方便。”平安小师弟在一旁助阵,他已经先一步学会了大食数字。 张老夫慈爱地摸了摸平安的头,“这倒确实,不过这等学问,就算在世家大族,也是无价之宝,一定是禁止外传的绝学、密学,你为何随随便便将它们公诸于世?” “因为,我们家没有这些无聊的规矩。” 张老头在这样的世道活了大半辈子,除了圣人,好学问都是敝帚自珍,自然很难相信陈开的话,可他又不得不相信,因为从陈开的言行来看,他确实没有世家大族的做派,他忽然很想去陈开家里看看,人人可以为尧舜的平等世界真的存在吗? 等了一会,陈开继续说道:“我家要做的事情,因为需要的人比较多,所以我想扩大书院的规模,再招些学生,老头你意下如何?” “恐怕有些难,这事我不是没想过,我也希望所有的稚子都可以进到书院,至少学到束发之龄,可事实上这很难办,如你所说,学问短时间内填不饱肚子,也不能御寒。” “这简单,我家可以出钱,免费供他们在书院期间的吃喝,甚至给他们发例钱” “你们家对自己的学问这么自信吗?”老夫子活了大把年纪,自然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回事,在他的视角,陈家敢这么做,只能说明这些孩子学成之后,能创造出的价值,一定大于陈家现在的投入。 “那必须得,怎么样,老头,帮不帮我这个忙?这可是我这个出世者要干的第一件大事!” 张老头盯着陈开,陈开的话听起来有戏谑的意思,但脸上的神情却是认真的,这个小院太像记忆深处那个院子了,自己曾是那里的老大,也曾答应院长老头和一帮弟弟妹妹,要让他们过好日子,但是他没有实现诺言。 第一次看到这个院子,他就隐隐觉得,这是上天重新给他的机会,让他救赎自己,用人其实也只是一个借口,顺带的借口,他的内心深处,只想帮助这些孩子,帮助这个院子,实现自我救赎。 “没问题,”老头仿佛看透了他眼里的渴望,答应了这个听起来有些荒谬的请求,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要办大书院,岂能不荒谬,然而老头偏偏就答应了。 “老夫虽然一把年纪,多教几个学生还不成问题。” “呵”陈开吐出一口气,“可不是多教几个学生那么简单,老头你德高望重,得先去当说客,说服孩子家长,让孩子进书院读书。我觉得,但凡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孩子,都应该进书院学习!” “老夫在这一片,倒是有几分薄面,但是在生计面前,这面子恐怕也不够用。”张老头面露忧虑。 “是啊,虎子哥说,明年他也不来了,要跟老歪叔进山打猎去。”平安小师弟好不容易听懂了一些,赶忙插嘴。 陈开拍拍他的肩膀,“这个其实不难,我家里在这边的生意很快会展开,城北那大院就是我们开的作坊,最近大家肯定也都知道,到时候生意正式展开,需要很多劳工,工钱给足,也不会像打猎打渔那么辛苦。你就说书院是钱大掌柜赞助,所以书院学子的父母,可以优先安排营生,在加上书院管饭,想来就容易很多了。” 张老头点点头,陈开补充到:“再说我们又不着急一时,慢慢来么,我们只要让他们看到孩子读书的好处,他们自然就会让孩子来书院。” “好!那我明天就开始去找孩子的父母们说去。” “嗯,我回去也会尽快做出具体的行动计划来。” 二人的语调都不高,却自有坚定之意。达成初步意向后,陈开闲聊几句,带了小师弟回去吃饭。 张老头起身,将一个野桃核按进院中已经枯朽数年的老树,笑了笑。 “希望来年,能看到你发芽。” 第37章 纷乱佳节事,幸得感同心 夜,天空星河流转,地上凉风漫漫,时间在忙碌中飞快地流失,眨眼已是中秋。 前世的陈开是个要强的人,短暂的一生如浮萍飘荡在江湖漂荡,那样的境遇,他没有太多思恋,亦不能多愁善感。 也许是因为最后几年遇到了她,让他过得的太温暖,现在骤然时空相隔,异世的佳节让他更显孤单。 他不想将这份掺杂着思念、孤独、哀愁的情绪传染给那个医馆,去破坏那一家人的月下花前,所以吃过晚饭便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有老仆的呵护,有长辈的牵挂,有师父的帮助,有师娘的关爱、有下属的忠心、甚至还有青梅竹马的惦念…这一切本足以让一个人知足,尤其是一个孤单浪子。 但陈开明白,这一切与他无关,尽管他直面着这一切,他终究只是异世的孤魂,渴望飘回心里的故乡。 睡不着,也无心做事,他起身离开小院,在乡间的道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听田野的虫鸣蛙唱,看林间萤火飘舞。 “铮~铮~叮咚” 正行走间,忽然听见一阵琴声传来。 陈开凝神静听,那琴音初时轻轻渺渺,随意无章,似在调试或者寻找感觉,片刻之后宫移羽换,时而悠扬,时而低沉,如滔滔江水流荡,一时间田野的虫鸣蛙唱都似为着琴声偃息退去。 陈开循着琴声走去,琴声让他再次想起了她,她是声乐教师,最喜古典乐器,在她的影响下,他对古典音乐和乐器也略有涉猎。 月下的石牛河像是一条绸子,偶尔泛起银白的绣花来点缀暗淡的暮色,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乐者盘膝而坐,望向融在暮色中的石牛河,膝上一把七弦古琴在灵巧的十指下随心而唱,好一番写意的画卷。 陈开静静地站在乐者身后,一曲完毕,方才走上前去,坐在乐者身旁。 “好你个张老头,人家嫦娥仙子在桂树下曼舞,你这痴汉莫不是想用这琴声,哗众取宠?” “嘿嘿,你说的不错,老夫就是想用琴声吸引她下来凡间,看看到底什么模样。”熟悉了这小子的脾性,张老头也展现出自以为风流的一面。 “哎,你这色老头。” 陈开愁绪略浓,想要再打趣几句,却猛然不知道说什么,一时沉默。 “奇怪?”张老头低估起来,“你说你小子也没到识得愁滋味的年纪,今天这是怎么了?大晚上不睡觉,像个幽魂似的晃悠到我这里来了?” “哎,既然你问起,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家有一门祖传绝学,叫做黯然销魂掌,据说此掌若是练到了九重境界,练最厉害的宗师都接不住。我最近就在研习,所以出来找找感觉” “放屁,你前几天不是才说降龙十八掌才是你们祖传的绝学么,这又变成了黯然销魂掌,你们家的绝学,就让你这样见人随便就嚷嚷的?” “呐,这就叫做底蕴。不过你老头也挺厉害嘛,琴弹的不错么,刚那曲子叫什么?再来弹一首听听” “哼,乐乃是心声,随心而发,老夫本欲将一片心思付与山水星河,想不到被你小子搅和了!” “切,夸你一句你就翘尾巴,我可也是懂乐识音之人。” “哦?”老头也不多话,双手递过琴来,也不多话,但那神态和表情,分明就写了四个字:你行你上。 陈开接过琴来,认真看了一遍,发现这是一台很普通的古琴,比起后世的古琴,做工明显更粗糙一些,但却更显质朴。 按着记忆中的手法,轻轻调试一番,然后静了静神,随着回忆画面的展开,十指开始动起来。 一曲纯琴乐的《青山夜醉》悠然响起。 这是她最爱的一首歌曲,也是他唯一会的一首琴曲,她喜欢他带她去山间露营,也每次都会给他弹这首曲子。 渐渐地,他就也会了,但她大多时候不让他弹,只是弹给他听,因为她觉得,他是男子汉,男子汉弹这么婉转哀愁的曲子,不好! 她总是边弹边唱,随着琴声想起,她的歌声好似也穿越时空而来: 温着春露闲酿的清酒,月映枯梢头 庭前清光照白路等谁归否 堂风抚胸我无动于衷,惟与炉火舞 酒气浮,却嗅到了愁 藤架上又挂满了清露,奈何无人收 跌落入泥尘随风无 望穿阶前的青石矮墙头,回忆仍不休 我无言任长风掀衣袖 我独酌青山小阁楼,秋来春酒也稠 满山葱翠已枯,来人难候 青山小阁楼,听清泉呜咽流 任醉意沉聚心头 藤架上又挂满了清露,奈何无人收 跌落入泥尘随风无 望穿阶前的青石矮墙头,回忆仍不休 我无言任长风掀衣袖 我独酌青山小阁楼,秋来春酒也稠 满山葱翠已枯,来人难候 青山小阁楼,听清泉呜咽流 任醉意沉聚心头 我独酌青山小阁楼,天外星火如豆 山间夜风绕抚,终散酒愁 当月色满小楼,是谁在归梦游 那一抹剪影飘忽 那一抹剪影飘忽 那一抹剪影飘忽 … 陈开沉醉在自己脑中的世界里,直到夜风袭来,脸上的凉意让他惊醒,他才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张老头也没有说话,从眼前这个小子身上,他看到太多奇怪的地方,他好奇,但却也不问,因为他自己是不详之人,亲人、朋友都因为自己的而死,他打心底里亲近这个孩子,却不愿与他牵扯太多。 良久的沉默之后,陈开调整了情绪,开始为自己的失态扯谎: “嗯,我有个教我学琴的先生,她喜欢这首曲子,离开太久了,有些想念先生!” 张老头听了,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曲子他自然听得出,并不是简单的思念之情,麻烦了,这小子该不会是男女之情萌动,恋上自己的女先生了吧? 陈开看着张老头,微微皱眉疑惑,他看到张老头的脸色变幻着,由疑惑到愤怒,也终于反应过来,惨了! 良久之后,老头的愤怒化为忧愁,开口说道: “师者,如父如母,当恭而敬之,此乃人伦大道,汝当切记!” ……陈开满脸黑线,这古板老头还真是… 毕竟现在的陈开也只是十二岁的孩子,张老头也只是担心他走了歪路,并不好说的太直白,太过分,便想了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你天赋不错,但这琴艺所学甚浅,此乃修身养性的雅事,以后没事过来跟我学学。” 嘿,你虽然恋慕你那女先生,但她这琴艺比起我明显差远了,等我把让你见识到真正的大家风范,你自然就看不上你那女先生了,张老头自得地想着。 “啊!?好的…”陈开倒不排斥,反而有心将琴乐作为一种寄托,便也迷迷糊糊地答应了。 “嗯,那我再奏两曲,你且认真听着” 昂扬的琴声响起,张老头闭目演奏,陈开凝神静听。 张老头看陈开因一首曲子陷入臆境,情绪失控,便有心开导,弹了两首雄浑洒脱的曲子。 两曲之后,陈开在不知不觉间恢复了神态,二人又瞎扯一阵,夜深,陈开将老头送回书院,老头年级大了,夜间河风凉,可不敢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这年头的医疗技术,小感冒都不敢得。 回到自己小院跟前,推开门,陈开却楞了一下,凡进坐着院子里,旁边的石桌上放着一壶酒,一小碟肉干,还有两个杯子。 关上门,陈开走上前去,叫了声师父,便在另一边的空杯子前坐下。 “喝点?”凡进举起酒壶,询问到,他自己已经在喝着了。 陈开接过酒壶轻晃一下,凭感觉还有多半壶,凡进应该也是刚开始喝。 自己斟了一杯,原来的他,酒倒是能喝一些,但现在的身体毕竟只有十二岁,所以没斟太满。 “淡酒,喝两杯没事” 陈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凡进仍旧没有说话,他有些奇怪。 “师父有事?” “哦,没什么,听你跟张夫子弹琴,睡不着。” 牛啊,离这么远听琴,不过宗师也会失眠吗?陈开如此想着,便听师父继续开口了。 “你这么想回去,是为了她?” 陈开望向无垠的夜空,点了点头。 他没有对师父说为什么想回去,只是以为师父也懂音乐,听出了琴声中的意思,却不知道这是他师娘听出来的。 唐若惜很奇怪,陈开不过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这种男思女恋的情绪,凡进是知道陈开来历的,听完妻子的话,很快想明白了,安慰妻子睡下,自己借口来教习武艺,来找陈开。 看到师父几次想张口说话,却没有说出什么来,再看看酒壶,陈开反应过来,师父这是想来安慰他。 陈开胸膛有些热,便端起酒杯,主动开口道: “行了,您老人家好歹是刀圣,讲讲大道理,教教武艺就行了,谢谢了,我没事。” “哎,你说碰到你这么个妖孽徒弟,让我这做师父的…哎…” 啪,两人碰了一杯。 “唉,对了,我们那边只能取一个老婆,律法规定的,合法妻子只有一个,道德上也要求伴侣的唯一性,当然无论律法规定还是道德要求,总有些意外情况存在,但绝大部分都还是遵守的。你们这里我看可以三妻四妾什么的,为什么我见堂堂的西王和盖代宗师都只取了一个妻子?” 陈开将一个肉干扔进嘴里,补充到:“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师娘人很好,我也不是怂恿你另觅新欢,只是好奇。” 有感于师父想要安慰开导自己,陈开主动寻找了话题,聊开了。 “这些事情,在我看来,因人而异的。我呀,这辈子有你师娘就满足了,对其他女人也没兴趣,倒是陈宗盛真是个奇怪的人,一般来说,稍微有点实力的文官武将,就算不至于三妻四妾,也会取上几房,开枝散叶,以求家族兴旺,何况陈宗盛乃是裂土封王的大将。 不过我在西王府呆过几个月,陈宗盛虽然没见过几回,王妃倒是常见,王妃是个善良的人,应该不会太过约束陈宗盛,看来未曾娶小是陈宗盛自己的意思了。不过,你当不当世子王爷没什么,但你既然占了陈开身体,那他们就是你父母,真真正正的生身父母,不可对人不敬。” 陈开没有答话,他认同这种观点,自己本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死过一次后能重活下来,能够有机会回去,陈开也确实打心底里感激那对夫妇,但这种感情,并不是要靠承诺和言语来表现。 “好好努力,也不用担心,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可以,我不会阻止你离开!” “为什么?你与西王府有旧,真的不阻止我抛下他们?” “逝者已矣,就不说了,但活着的人,不应该生离!我无法接受任何人以任何原因将我和你师娘分开!所以我不会因为任何事,阻止我徒弟和徒媳重聚!不仅不会阻止,还会全力相助!” 听了师父的话,陈开笑了起来,随后凡进也笑了起来,干了一杯。 两个大男人月下漫谈,推杯换盏。 夜渐凉,心却已热,酒未尽,人却已醉。 第三十八章 会跑的木马 九月初三是平安小师弟的生日,陈开准备送小师弟一份生日礼物,这无关师父,也无关师娘,仅仅是因为处于对跟屁虫一般的小师弟的喜爱。 对于师父一家人,或者说对于这个世界,他虽然嘴上说的很功利,颇有一股冷漠对待现实的味道,但实际上,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在慢慢融入这一切。 所以,临近九月这一段日子,陈开显得更加忙碌一些,一连几天,他随师父练功结束之后,也不回院子,而是直接去陈重的铁匠铺子。 在他的指导下,陈重花大价钱买了最好的铁料,然后开始打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虽然陈重也问了,但自家少主并没有告诉他要做什么。 “重爷爷你这手艺可以呀,你打的这零部件,看来比一般的铁匠要好处许多啊!”陈开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其他铁匠,但是常用的铁具见过不少,两下一比,自然高下立盼。 听到陈开赞赏,陈重也高兴地应声: “嘿嘿,少主有所不知,我在跟着王爷以前,就是个铁匠,铁蒺藜一类的精巧暗器都打得来!” 陈开看着陈重打好的铁轮子,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继续指导着打其他部件。 如此几天之后,当陈重看着陈开骑着组装好的两个铁轮子的怪物在铁匠铺的院子里跑的时候,惊的下巴都快要掉在地上了,而自行车上的陈开已经被晃的受不了了,做不出螺丝钉、链条之类的精细部件,也只能单用前轮通过脚踏进行驱动,车轮由于没有紧密固定,也总是左右晃荡。 终究,这个时代的首辆自行车,在陈开的叹息中宣告失败。 不过陈开也算习惯了,智造大院里,他多次企图做出一些曾经十分成熟,甚至烂大街的产品,都经历了多次失败,可见很多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尤其是在自己不懂的领域里。 而陈重在吃惊过后,也总算明白了少主的想法,他跟陈开说了一声“少主等着”,就进城去了,不多久,便扛回来两个马车轮子。 看到扛着轮子回来的陈重,陈开脸皮有些热,总以为自己是现代人,想法先进,殊不知古人其实在并不笨,而且在手工能力上还要领先很多,自己直接用这个时代能做出的轮子替代不就好了,只需要稍稍改动就可以,看来自己潜意识里还是瞧不起古人,不白白走了弯路。 借着两个现成的马车轮子,改了一只用作脚踏驱动,重新做了车架,组装好之后,再一试,虽然不能与现代工厂出品的自行车相比,但总算是个正常产品了,只是马车轮子太大,车架高,也笨重的很,恐怕不适合小师弟玩。 好在时间仍够,于是陈重再次出门,带着雄厚的资金,他需要很快弄回来两个迷你版的马车轮子。 之前两个轮子他为了不让少主久等,也是在大街上拿钱砸下来的。 石牛县算的上是繁华的小城,造马车的行当也是有的,陈重打听到一个做马车的老手艺人,直接开了五辆马车的价钱,让他用最好的材料,做出符合陈开要求的小型车轮。 在金钱的魅力下,老手艺人也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一副迷你版的马车轮子。而另一边,陈开将车架换成木质重新设计。 九月初三,凡平安的生日,陈开提前吩咐陈重提前准备了食材,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午餐,五个人,六道菜:炭烤鸡排,清蒸鲈鱼,红烧野猪肉,蒜蓉生煎虾,青菜烧豆腐,醋溜小豆芽,外加一道丝瓜鸡蛋汤和主食。 因为调料和香料的缺少,陈开所做的菜都用材相对简单,且不依赖调料,但依然是把几位食客惊的一愣一愣。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食材中,除了豆芽是“新发明”以外,其他的全是这个时代的本土产出。 除了做失败后直接被扔掉的蛋糕,陈开对自己的作品也十分满意,就是蛋糕,也不能怪他,毕竟缺少高效的酵母,老酵面他玩不转。 一顿饭吃的大家十分满足,当然满足之外,也免不了一些其他的心思,例如师娘会疑惑陈开为什么会做饭,还做的这么好吃,虽然她原来在王府吃的也很美味,但感觉明显不一样。 而陈重则有些不岔,说凡先生虽然是刀圣,又是师父,但自家少主又是何等身份,不该做的这么低。 不过这些都被陈开搪塞了,他不想当演员,那就只能让身边的人慢慢去适应,如果实在适应不了,他也不会在乎的。 唯独知道内情的师父和没心没肺的小师弟,吃的最畅快。饭后,陈开拿出了那辆自行车,作为礼物,送给小师弟。 精致的木轮,精巧的车架,圆润的把手前带着竹编的置物筐,流线型的三角座椅后还有一个小小乘坐位。 “师兄,这是什么?”小/平安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这个新奇的事物完全吸引了。 “这是师兄送你的生日礼物,嗯…木马!”陈开放下自行车,对小师弟说道。 “不是木马,师兄,木马不是这样的” “嗯,这是另外一种,会跑的木马,你看,这样…” 陈开说着骑上去师范了一下,这下不仅是小/平安,凡进和唐若惜也被惊到了,看着那自己“奔跑”的“木马”,又互相交换了眼神,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陈开示范了一圈,便停了下来,教小/平安骑,自己则帮忙扶着。 “王府的人还真是厉害,吃的越来越美味,还能想出这等奇异的东西来!” 听着妻子的感慨,凡进定定看着她一阵,不由的笑了,越笑声音越大,越笑神情越开怀! 唐若惜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你笑什么?” “高兴啊,我忽然想到些事情,我觉得治好你眼疾的希望越来越大了” “我早已经习惯了,除了看的不是很清楚,又不疼不痒的,治不治的好,又有什么关系呢,倒是平安,这“木马”看着很有意思,连我都想玩,你说平安会不会…?”唐若惜欲言又止。 “会不会玩物丧志?哈哈,你别忘了,我小时候可也算玩物丧志啊” “那倒也是,不管怎样,他能平安开心地过完这一辈子就好!” “会的,我会安排好的,你就不要操心了。” “那是,夫君你可是少有的大宗师!” 放松要有,正事也不能耽搁,下午的时候,凡进照常指导陈开练武。 “人的精力有限,所以武道一途,在悟、在战,不全在勤。就是说,武学境界的提升最重要的两样在于经验的总结和个人感悟,勤奋并不是最重要的,当然也不是说勤奋一点都不重要,不练,则没有与人对战的资本;不练,也不知道自己所走的路通或者不通,也就不存在悟与不悟。一天十二个时辰,三品之下的时候,我每天练四个时辰;三品至不惑,我每天练两个时辰;不惑之时,我每天练一个时辰,现在,我已经不练了。当然但这也不是放之所有人皆准的规律,你自己要练多久,根据你自己的体力和基础的掌握程度,明白吗?” “嗯,基本明白,师父怕我太着急?” “不错,我观你每日虽然练功不过五六个时辰,但是除了休息的三个时辰左右,还在做很多其他的事情,我担心出问题。” 陈开能理解凡进的想法,没有进入电气时代,这个世界还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法则,师父自然理解不了,自己早已习惯了随时熬夜加班的日子,实际情况看来,这具年轻甚至年幼的身体也能够跟得上自己的节奏,不过稳妥起见,陈开还是接受了师父的忠告。 “我知道了,都已经习惯了,我会尽量调整,保证最佳的状态” “嗯,以后早上两个时辰内劲,中午两个时辰的实战,其余的时间,你自己安排吧” “是!” 从善如流的陈开在请教了几个武学上的问题好,便也不多练,收拾了中午专门多备的菜肴,去了书院一趟。 然后回到小院,按照师父的忠告,早早休息。 夜已深,玩了半晚上自行车,小/平安兴奋的情绪也终于被疲累所平复,进入梦乡。 医馆的院子里,却出现了两个悉悉索索的人影,以及那辆自行车。 苗条的剪影骑在车上,学着陈开和小/平安的样子,蹬动前轮,却因为用力过猛,失去平衡,欣长的剪影立即走上去,扶稳车子。 “你慢点,这么黑,小心摔了。你说你也是,都是自己孩子,想玩白天玩就是了,还不好意思,哈哈” “平安玩的那么开心,我怎么能和他争。再说了,我一个妇人家,总不好在孩子面前抢他们的玩具。” “好好好,那这样,你坐后边来,我来骑。” “你行?” “怎么说我也是一代宗师” “那行,你来” 凡进回忆着陈开白天的操作,将座椅调高,然后坐上去感觉了一下,“你运起轻功,不然这木马怕是受不起我俩的重量。” 唐若惜脚尖一点,直接跳上后座,单手扶住凡进肩膀。 月下,两人一车的剪影终于飘飘向前。 如果陈开知道,骑个车还需要用上武艺的话,肯定会十分无语,但是很明显,这个月夜,医馆小院子里发生的事陈开不会知道。 对于骑个自行车还要用上轻功,到底是不是得不偿失呢,那和谐而欢快的身影应该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39章 城间小事(上) 九月底的阳光已经不在炙热,徐徐的秋风已经带着凉爽的味道,树的叶子在多半个月的绵绵秋雨的浸泡中发黄,飘落。 陈开走在通往石牛县城的道路上,陈重背着黑鱼刀落后半步,小师弟骑着陈开送的宝贝木制自行车左突右拐地跟着。 为了推进自己的人才储备的行动,陈开鼓励小师弟来回书院的时候也骑着自行车效果是很好的,有足够的震撼,也有足够的说服力来证明书院学问的高深,当然,也有一点点瑕疵。 自行车把手前的置物筐被两个猎户射坏了,但是这事也怪不得他们,他们路上远远地遇见了骑着自行车的小/平安,以为凡先生的孩子被怪兽挟持,噌噌两声弦响,两支箭就照着“怪物的脑门”飞过来了,好在猎户箭法精准,当然,如果不够自信,想来也不敢贸然动手。 好在置物筐坏了也容易处理,换一个新的就是,村民也很快搞明白了,木马就是个车子,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不用牛拖马拉,更不用人推的车子会自己跑。 今天进城主要是采购书院需要杂物,陈开已经和张老头商量好了,将书院稍作改造和翻新,加盖的一间小厨房也已经完工,只等购齐家具,招足人手便可开伙,钱正忙于生意,这些事情也都是陈开自己在做,他想借此机会多熟悉这个世界。 陈重以保镖的身份跟随,平安早已经对自己这个师兄陷入深深的崇拜,除了陈开练武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成了陈开的跟屁虫,对于他要骑木马进城的想法,陈开想了想也没有拒绝。 他以为,商业繁荣的城市里,人们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一定要比乡下强很多,何况,自行车实在算不得什么有技术含量的新事物,机灵的人用独轮木车一类比便也能大概清楚原理。 就算是有什么事,有陈重在,也足够挡住了。按凡进的意思,别说小小的石牛县,整个庐州一地,一品大成的高手都是稀罕人物。 进城之后,陈开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自行车的吸引力,虽然没有像在虞子村的时候,被人认为是怪兽,但还是引起路人纷纷侧目,甚至不少人一直追着看。 逛了没多远,三人就被拦住了,拦路者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唇红齿白,带着两名护院一类的家丁。 “有事?”陈开抬手制止了已经在磨拳擦手,想要简单粗暴解决麻烦的陈重,作为一个曾经生活在文明社会的人,陈开不太习惯也不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 少年人手一指小/平安骑着的自行车,问道:“这个东西,你们在哪里买的?” 声音清亮,但不尖锐,还有一股糯糯的音调,陈开才知道,原来是个女孩子。 “抱歉,这东西我们自己做的,不是买的。”陈开语调虽然平缓,他想抱歉二字出口,对方应该能明白拒绝的意思。 小姑娘打量一眼陈开,招了招手,一名小厮递上了一个钱袋子,她接过来解开后,从里面挑出最大的两锭银子,递向陈开:“你们再做一个,这个归我!” 陈开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由于自行车的原因,陈开三人本来就很吸引路人的目光,小姑娘拦路之后,人群已经慢慢开始围拢,想要吃瓜看戏的人不在少数。 小姑娘皱了皱眉,哼了一声,将两锭银子放回钱袋,把整个钱袋递了过来,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拿钱砸陈开同意。 陈开还是摇摇头,那小姑娘开了口:“你知不知道,这么多银子,已经可以买几辆很好的马车了?” 这话比刚才音调高出许多,明显在表达着自己已经生气了。 小姑娘从拦路,强买,到加钱,气势逼人,陈开虽不至于对于一个小丫头动了脾气,但也懒得再跟她纠缠,“小妹妹,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而是我们并不缺钱,就算缺钱,也不会卖这个东西,请吧!”说完,便伸手请对方让开。 最早的时候,他并不是没有想过把自行车量产,作为赚钱的商品,但最后还是否定了,一来自行车一旦流入市场,很容易被仿造,这年头又没有专利保护法,弄不好就给别人做了嫁衣;二来当下的技术,木质自行车骑乘太耗力,只能作为玩具,并不实用。 陈开话语出口,小姑娘带的两个小厮想到老爷夫人对小姐的宠爱,便也磨拳擦手,正准备给这几个乡巴佬长点人生经验,以后别这么没眼力劲儿,却发现自家小姐“哼”地一声,扭头走了,只好赶紧跟了上去。 一点小小插曲,虽然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折,但有不少行人的围观议论,平安也知道,自己给师兄惹了麻烦,心下惭愧,加上没什么被多人注目的经验,人一多他也骑不下去了,陈开便让陈重帮忙推着自行车,陈重推不惯,索性扛在肩头,如此一来,慢慢地行人便也不再注意三人。 东走西逛地买好一些东西,陈开嫌带着麻烦,便都多付一点赏钱,让店家遣伙计直接送到书院,好在虞子村离得并不远,商家也都愿意跑这个腿。 一个多时辰后,陈开拿出清单,只剩最后一类东西,笔墨纸砚。 后世满大街的学生用具,在这个时代,算是较为奢侈的东西,当下求学之路难行,大多时候不在人,而在于物。 毕竟像张老头一样,致力于传播学问的人其实不少,何况办书院、教书也算是一种谋生手段,想要认认真真读书的人更是不少,但笔墨纸砚书这些东西,仍旧把很多平民挡在文道之外。 鉴于这种情况,整个县城里,也只有一家文房四宝店,叫做清风斋。 循着记忆来到清风斋,陈开带着小师弟进了门,陈重对这类东西没什么兴趣,就将自行车放在门外,坐在店门口的石阶边上,等候陈开。 因为之前来过一次,陈开进门之后也不多看,直接开口: “掌柜,五百张最普通的宣纸,五十只小号毛笔,便宜实用的砚台二十方,还有墨锭二十条,帮我送到虞子村正蒙书院。” 掌柜一听,这算是一笔大买卖了,正要应下来,殷勤服务一番,却猛然听到一个故作冰冷的声音。 “抱歉,本店关门了,今天不做生意!” 陈开听到这个声音后,只能感慨自己运气不好。 掌柜也已经惊呆了,满脑子疑问,自家这位被宠上天的千金大小姐怎么就掺和生意的事来了,以往她就是无聊的时候逛过来玩玩,但是从不过问,今天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没有这么做生意的,将不可以愠而至战,商人也一样。” 一身少年装扮的小姑娘虽然不懂什么是将不可以愠而至战,却也能够从陈开的神情语气中感受到浓浓的教育意味,立时火气上涌,是你小子先拒绝卖东西给我,我才不卖给你,你还一副有理的样子! “哼!你牛什么,就是不卖你!”小丫头恼怒! 掌柜的能被派来做清风斋的掌柜,当然也是有一定学识的,他心底暗赞陈开一声,不知谁家少年,小小年纪,却有这么好学问和心性,不过这石牛县里,就算家世再好,也好不过东家。 他在一旁讪讪道:“这,小郎君…你看这…”他不能惹恼了这小祖宗,但也不能把东家的生意弄砸了,于是一边表现着听话并且为难的样子,一边眼神暗示陈开,晚些时候再来。 陈开看着偷偷给自己挤眉弄眼的掌柜,也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正准备先离开,东西回头让别人来买就行。 “呔,小贼敢尔!” 正在这时,门外却传来陈重的呼喝,陈开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情,赶忙拉着小师弟,三两步赶出来,却发一个现衣着破烂身形瘦小的人,被陈重抓着衣领提溜着。 看到陈开出来,陈重说道:“少主,这小子是个贼偷,想要偷咱们自行车,且让我卸了这双贼手。” 陈重说着,把那小贼丢在地上,就准备动手。 陈开才发现,原来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应该是乞儿混混一类,可能由于长期挨饿,瘦的皮包骨头,听到要被卸掉胳膊,脸上早已吓得一片惨白,却始终啜喏着嘴,并不求饶。 陈开急忙制止了陈重想要卸掉小偷两条胳膊的想法,曾经在孤儿院的时候,也有孩子沦落为小偷的,所以他能够明白,偷窃是错,甚至是罪,但如果是为了生活下去,这一切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一个人如果活不下去的时候,做什么事其实都算不得错。 陈开皱眉沉吟片刻,方才开口:“你站起来,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好好回答,答完你就可以走了。” 也许是因为陈开阻止了自己被卸掉胳膊的命运,也许是因为陈开看起来只是一个同龄人,小偷慢慢放松下来,脸色已经由煞白转为蜡黄,神情也不再那么恐惧。 他本来被陈重扔的趴在地上,此时慢慢地站起来,看的出他想要尽量把胸膛挺起,却又因为做错事而惭愧,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陈开等他不在恐慌紧张,指着自行车问到:“这个东西虽然好玩,却不能吃也不能喝,对你来说,其实没有多大用处,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有人指使你来偷它把?” 小偷仍然在纠结中沉默,也在沉默中纠结,对面的少年一眼就看出了事情的关键,并且问了出来,要他选择,答或者不答。 他想回答,但是回答就是坏了规矩,就算少年人真的放过他,但指使他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他,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正在这时,先前的那个小姑娘也从清风斋走了出来,站在陈开旁边,陈开和小偷一起望了她一眼。 陈开是因为有人站在自己身边,很自然地看过来;小偷是因为有人过来,站在苦主的身边,就瞄了一眼。 虽然偷窃失败,但也算苦主吧。 小姑娘慌了。 “看我干嘛?唉,我可告诉你,不是我,不关我事!” 陈开自然没有误会她,但也不太想解释,就淡淡笑了一下。 这个笑让小姑娘开始炸毛,“哎!…你!…,真不是我干的,好你个小四,你告速他,不是我啊!” 街上有群众啃着瓜围了过来,小偷也像是怕陈开误会了那小姑娘,赶忙摆手:“不是她,不是她!” 陈开对这个自己陷入误会的丫头有些无语:“不是你,你紧张个什么劲啊” “你…” “是我!” 那丫头正想发飙,却被一道清亮而坚定的声音打断! 第40章 城间小事(中) 随着话音落下,人群后面又赶来几个少年。 领头发话者看起来跟陈开年纪相仿,粗眉大眼,面上棱角分明,一身破旧的衣衫也没能掩盖住挺拔的身形,跟着他的几位,也都是半大的孩子,除了年龄大小各异,衣着形象与陈重抓到的小偷并不多大区别。 看到这个情形,陈开用脚指头也能想到这些人的身份来历。 为首的少年挤过人群,直接将那小偷拉到自己身后,然后先是紧紧盯着陈重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才转头对上陈开,开口说到: “是我让他来偷的,既然被你们抓了现行,有什么事你们冲我来吧” 他身后的小偷一听这话,却着了急:“不是的,不是大哥让我做的,是我自己看这东西稀罕,要来偷的,你们想怎么样,便冲我来。” 事发到现在,他一直保持沉默,直到领头的少年要揽下事情时,他终于战胜心里的惧怕和懦弱,主动开口,想要一人揽下事情。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陈开没理叫做小四的偷儿,向领头的少年淡然问道。 “要么今天这事就此揭过,我邵空欠你们一个人情,以后要是有什么差遣,我还你这个人情;要么我们赔你银子,你这东西值多少,我们赔多少!” “如果我都不选呢?” “那我们就…” “傻子,肯定是耍赖跑路了!”接话的是小姑娘,“如果你都不愿意,那这个无赖肯定会跑路,别人也许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他们不一样,他们穷的没有庙,或者说这整座县城都是他们的庙,他们对这个城太熟悉了,无论是跑还是藏,你都找不到的!” 小姑娘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在某些无知者面前显摆的机会。 逃跑的确是一件无赖且不太光彩的事情,被人点破的邵空却没有一丝丝羞愧的神色,反而认认真真地说道: “不错,你如果都不愿意,那我们只有跑路了。”邵空很坦诚,因为他很无奈,当然无奈之下他们可以选择直接开溜,但是陈重的气息让他很是忌惮。 “嘿嘿,那你们可以跑着试试看!”果然,邵空话刚落,陈重就一脸戏谑地看着这几个小鬼。 陈开知道,有陈重在,他们不可能跑的掉,不过他本就没想把这些人怎么样,听到这里,反而对邵空起了一些兴趣,另外,他极不喜欢被人盯着的感觉,所以需要确认一下,这件事到底是单纯的不愉快的小意外,还是有人在投石问路,因此他抬手阻止了陈重的挑衅,说道: “看来我最好选择一个,但是你们这个样子,有钱赔给我?” 听到问话,邵空反而放松下来,他并没回答,而是走向清风斋的小姑娘。 小姑娘顿时警惕起来,“死无赖,我告诉你,没门,别想我再借你钱,我可不会心软的!”好像是为了坚定自己的态度,又补了一句,“哼,你去年冬天借我的钱,你还没还我呢!” “小萝卜,做人可不能这样,我不是给你了两颗狼牙抵账了吗?” “呸,你个无赖骗子,我娘娘说那是狗牙!你糊弄我!”一提这事,被叫做小萝卜小姑娘更来气了。 “额,怎么会呢,难道我看走眼了?”邵空挠挠头,“那个…就算是狗牙,那也是我花好几两银子买的,我也是受害者啊。这样,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张火狐狸皮吗,你先把钱付我,等下了雪,我亲自去鱼背山给你弄一张!”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小萝卜昂起头,一副我可不傻的样子。 “不必了!”陈开并不是真的要钱,见他们开始扯些陈年旧账,开口打断了他们。 “这事可以当你欠我一个人情,不过既然你缺钱,我跟你谈笔生意。我知道八成是有人指使你们来偷我师弟的东西,既然你们不愿意说出雇主,坏了你们的规矩。那便这样,你们的行动已经失败,想必也不会有酬金,雇佣关系也就结束了,现在我来雇你们,我雇你们不是找你们曾经的雇主,而是找觊觎我师弟东西的人,怎么样?” 这也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不算坏了规矩,陈开要找谁,大家心知肚明,邵空既然是混混,为了钱做点混混做的无赖事情,想来也没什么不妥。然而邵空并没有立即答应,沉默着考虑。 “你可想好了,”陈开说着一指围观的人群,“这钱你不赚,也一定会有人赚。”陈开认为,十两银子,找一个人,肯定有人干的。 “好,十两银子,先付钱!”邵空看着陈开的眼睛,点头同意。 “没问题!”陈开想要捉弄一下那个骄傲并且傲娇的小姑娘,于是转向她,伸出手,学着邵空的称呼: “小萝卜,证明这事与你无关的机会来了。” 小萝卜瞪着眼睛,她虽然不知道怎么反驳这种强词夺理的论调,却也知道紧紧捂住钱袋子,往后缩了缩。 清风斋掌柜在一边看着,没有插话,因为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实在不算什么,而这个面生的少年顾客,却透着古怪的味道,惯跟着东家在生意场上打滚的人,当然不会因为一点小孩子直接的事冒不必要的风险,他甚至已经在想,怎么避开自家小姑奶奶,做出送银子的动作,结个善缘。 “难道你有其他法子证明你是无辜的?”陈开偷换着概念问那小姑娘。 “你…”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想要辩驳,却不知道怎么辩。 “就是,小萝卜,你替他付了钱给我,我帮他找到觊觎他这稀罕物的人,自然就证明小四不是受你指使。” 邵空也开始帮腔。 小姑娘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最主要的事,在十两银子和能够洗清误会然后教训陈开之间,她显然更倾向于后者。 稍稍犹豫之后,她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邵空,不忘强调:“看清楚了,不是我指使人去偷你的!” 然后用鼻孔看着陈开,只等邵空说出幕后主使,便要好好地出一口气! “咳咳,”邵空接过银子,轻咳两声,指向小萝卜,认真朝陈开说道:“你应该知道,你这稀罕事物很多人都在稀罕,不过我只知道,最想要得到它的人是她!” 陈开轻笑着微微伸手,按捺住想要动手的陈重,小/平安也瞪大眼睛看着邵空,不敢相信世上怎么有如此无耻之人。 小姑娘已经长大嘴巴,邵空早摸清了小姑娘脾气,先一步拱手求饶道:“我不是污蔑你,你听我把话说完!” 然后看着陈开继续说道:“你只说找出觊觎你这奇物的人,我已经帮你找出来了,现在整个城里,十个人里有十个都稀罕你这奇物,至于最想要的肯定是小萝卜,当然,你只是要找出觊觎你这奇物的人,我却帮你找到的最最最觊觎的人,这生意你不亏。” 说罢,朝陈开拱拱手,转身离去。 “兄弟们,走了,回去开饭!” 看着吃瘪的陈开,小萝卜忽然开心起来,被骗银子的事转眼已经被她抛在脑后了。 “傻子,笨蛋!,哎哟…” 小萝卜一边奚落,一边抬脚,想要从背后去踢一脚陈开,好解解气。陈开没有回头,脑后却像长着眼睛,侧身一步,闪开了去。 小萝卜偷袭不成,反而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登时有恼羞更怒的意思。 陈开懒得跟熊孩子计较,想了想,笔墨纸砚的事情并不是十分着急,唤了陈重近前。 “重爷爷,你现在跟上去看看,如果是针对我们来的,可行的情况下把人带回去,审问审问。如果只是觊觎财物的无关人,你看着教训一顿便是。” “知道了,但是少主你…” “我跟小师弟先回,你不用管,村子离县城这么近,出了城很快就到,有师父在,不会有什么事” “好,那我就去!”陈重应下,循着邵空离开的方向追去,陈开也不再搭理那小姑娘,带着小师弟推着自行车离去,气得小姑娘直跳脚:“有本事别跑呀,我…我要叫人揍你!” 叫嚣者卖力,听者却直接将她的话过滤了。 事情消弭,围观者渐渐散去,清风斋掌柜对着正生气的小祖宗点头哈腰:“小姐消消气,莫要跟这些乡巴佬一般见识,你放心,以后他来几次次我赶他几次,咱这东西,不卖给他!” 小姑娘见陈开走远,哼了一声,也不搭理那掌柜,径直进屋去了。 距离清风斋一条街以外的巷子里,邵空一边走一边教训失手的小四:“以后做事机灵些,多长点心,不要只看穿的衣裳就以为人家是乡巴佬,那老头一看就是扎手点子,乡下小子怎么会带这样的仆人,被人当枪使还不知道?这次要不是运气好,你早被人卸了手了”。 “知道了”名为小四的小偷认错,良久之后也终于鼓起勇气:“大哥,我们不该骗他,毕竟…” “我并没有骗他,我们得罪不起癞疤子,那个老头看起来不简单,杀气很重,却也不知道能不能敌得过癞疤子那一群人,所以买卖我们照做,只是按我的想法来做。小四,你现在就去找癞疤子,嗯,要汤药钱,就说你被打了,记住:无论要不要得来钱,只纠缠几句就走。” 小四知道癞巴子不可能给他们汤药钱,大概率反而要揍他一顿,但是他一向相信自己的大哥,所以并不忧郁。 邵空已经暗示过陈开了,但并不十分确定对方想将事情做到什么程度,但无论对方跟不跟来找癞疤子,他也相信,癞疤子很快会找上对方,因为那几个外乡人,看起来并不是硬茬子,正是赖疤子喜欢欺负的类型。 哼!既然想拿我们试水,我就把水给你引回去,邵空心里想着,那老头一身的煞气,最好能干翻癞疤子他们。 这样自己就能取代癞疤子,让自己这一群人吃的更饱些。 第41章 城间小事(下) 石牛城并不大,小四顺着巷子小道七扭八拐,没多久就到了城北行市街。 大夏初定仅三四十年,未出雄主,皇家和朝廷也还没能完成成高度集权,因此并未有严格的户籍制度,民众的自由度也比较高。 行市街便是由行脚商人临时聚集,进行交易、售卖货物的固定场所,说是行脚商人,但由于缺乏有效的管理和行业自律,其实大多是投机客,小小市面的混乱和复杂也可想而知,石牛县的赌场、娼馆也基本在这一片,滋生并成为本地黑/帮聚集地也算应有之义。 地上抓了把灰,往脸上身上胡乱一抹,小四轻门熟路地摸进街头的一家酒馆,刚进门就被酒馆小二抓着后脑提溜起来,扔到了后院,然后小二拍拍手,回头前堂,继续趴在靠门口的桌子上等客上门。 后院子里,六七个粗豪恶客正在喝酒,为首的人满脸陈年痘印,坑坑洼洼,赫然正是石牛县黑老大——癞疤子。 “小崽子,东西呢?” 进了这样的环境,小四反倒不再是之前怯懦的样子,平添一股油滑劲儿,对着在坐的几人哭叫起来:“疤爷,您可得给我做主啊,那外乡佬是个硬手,我不小心失了手,他抓住我,要卸我胳膊呢,还好我滑溜,才躲了一劫。” “嘿你个小兔崽子,东西没到手还有脸回来,皮又痒痒了?”小四话音才落,坐中就有人搓了搓手,起身朝他走来。 小四连忙一边捂脸求饶,一边撩起袖子,露出双臂上被陈重抓出来的通红印记:“疤爷,三爷,这怪不得我啊,我这都是按您吩咐做事,如今还挨了打,你是不是…” “是你姥姥的头!”话还没说完,脑后已经挨了一巴掌,“这么点事儿都做不好,还特么想叽叽歪歪啥呢,滚回去告诉邵空那小子,赶快把这月的孝敬钱送来,不然哪天就去把你们那狗窝给拆了,滚!” 那人说着又给了小四两巴掌,最后又下力踢了一脚,好在他反应快,让对方踢在屁股上,赶紧顺势前扑几步,哀嚎着跑了。 “真他娘一群油滑小鬼,屁大点事都不好好用心做,要不是看他们没几两肉,早宰了他们。”离席者骂骂咧咧坐回去。 “这次倒不是那小子耍滑头,”癞疤子开了口:“我说了能顺来那稀罕物便抵了他们这个月孝敬,他们岂敢不尽心,另外那几个外乡人看着不太简单,尤其是那个老汉,手上绝对是见过血的,所以我才让这小鬼去试一试手,能把这小子拿住,想来有些行走经验,不过无妨,我已经安排老八带几个兄弟找上去了。” “嘿嘿,罗胖子一向宠他那独生女儿,弄这么个稀罕玩意儿,不得卖他个百十两,哈哈” “他那么有钱,百十两怎么行。少说得开价三百两!” “唉,这罗胖子可不好惹,你说他会掏那么多银子吗?” 众人围绕着这件事随意的聊着,吆喝着继续喝起来。 “放心,罗胖子是个识相的,这么多年,一向主动的很,呵呵…” “那是,大哥您是什么人,别说石牛,就是整个庐州,有事能不给您三分面子!” “是吗?” “那特么必须得…你是哪个?” 或许是因为喝的有点多了,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酒桌的豪客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陈重将松开手,那本该在前堂看门的小二像软泥一样瘫在地上的时候,众人终于站起身来,醉意瞬间去了大半。 只因那小二其实是他们手下最强的一个打手,武艺甚至比座中的部分人都要好,然而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人提溜进来,然后烂瘫在地上。 “我是哪个你还不配问!”陈重若无其事地迈着步子径直走向癞疤子。 有人握紧双手,犹豫片刻,口中发出壮胆的喝声,冲了上去,然后被一脚踹回去,倒在地上哀嚎着起不来。 一个,两个,当第三个冲上去的人被一巴掌拍倒在地上的时候,剩下的人终于开始转着眼珠子慢慢后退。 “无知者不罪!”癞疤子胸膛起伏的厉害,但不得不强自镇定:“癞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阁下,阁下如今已经伤了我三个兄弟,可否消个气,再容癞某赔罪!” 他强作凛然地拱手说出求饶的话,混江湖的,输人不输面,认栽他还想体面,但对毫不理会。 绷不住了,他想要转身逃走,然而念头刚起,陈重已经鬼魅般欺近前来,大手钳住他的脖子。 “我只问一遍。”陈重并没有说什么威胁的狠话,只是淡淡地看着癞疤子眼睛,癞疤子感受到对方看死人一样的眼神,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双手抓住对方手腕,用力点头,表示配合。 “是不是有人指使、或者引诱你打我们的主意,好好想一想,然后告诉我。” 癞疤子拼命摇头,想要张嘴解释或者求饶,然而陈重看到他摇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大拇指用力下压,按碎了对方喉管。 随后陈重转身看向已经跪地求饶的两人:“我不是很相信他的话,你们也好好想一想我的问题,然后认真回答我。”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那两人颤抖着跪在地上,甚至不敢去看陈重 “大哥…不,癞疤子…也不是,是我们...我们就是看罗家小娘子喜欢你们那..那稀罕物件,想偷来去找罗大富弄点银子,我们就是贪…贪财,绝无半点害人心思!” “是是是,我们就是下三滥混点钱,求您大人大量,饶过我们!” 两人不停地磕头求饶,眼泪鼻涕满脸都是,许久之后,等他们忍不住抬起头来的时候,院子里只剩下已经确定死了的癞疤子和那几个不清楚是死是活的弟兄。 陈重做事一向做事谨慎,小四挨打的时候他已经迅速将周围都摸清楚了,本来他准备潜伏着查探一番,确保没有任何疑点再动手,然而听到对方说派了人去找少主,终究不放心,迅速解决了这里,往回赶去。 出了城,临近石牛桥,陈重远远地就看到自家少主站在路边,看着面前几个跪地求饶的人,脸上犹豫着。 陈重停了下来,他很欣慰少主的武艺在短时间内得到的提升,区区三个多月,本来只是略有基础的少主,已经完全能将这些不入流的江湖闲散轻松对付,那几人伤的并不重,足以说明少主留了手,就是不知道接下来少主会怎么处理了。 陈开现在很犹豫,习武以来他第一次独立出手,这是曾经三十多年从未有过的体验,有难以言明的复杂感受。 那个年代,他最多也只是在青少年时期有过打架斗殴的行为,但那和这种游刃有余的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他出手的时候,很清楚这几个人的生死就在他手里,然而当实力碾压的时候,但别说杀人,他潜意识里连恶意重伤的念头都没有。 就这么轻松放了这几人吗?好像不符合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下重手吗?完全生不起故意伤害的犯罪念头。 在这个世界的道路注定不会太平,自己大概率终究会伤人、杀人,要提前预演一下,做好心理建设吗。 诸多念头一闪而过,陈开忽然警醒,自己心底多少还是对这个世界抱有畏惧,竟然变得不自信了,曾经自己不也是从未恶意伤人,但生死之间也爆发出了咬死王普的恶念,并且坚决付诸行动。 自嘲一笑,他很快豁然,随它来吧,自己只需要按自己的心意去做,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又如何,管的住我吗,真正该做的时候,相信自己不会犹豫。 “滚吧。”陈开开口赶那几个混混离开,然后拉起小/平安,淡然离去。 陈重叹息一声,少主的性格终究是像王妃多一些,也不知道是好是坏,随后他避开落荒逃回的几人,等他们过去之后,才往回走去。 石牛河对岸不起眼的地方,凡进笑了起来,虎豹若是要把落在身上的每一只蚂蚁都弄死,那岂不成了笑话,当然这是其次,因为以他的了解,陈开或许会犹豫一下,但他的格局和胸怀注定了他今天不会杀人。 真正最重要的是刚才陈开遇事的时候,始终很留心地保护着平安,第一次动手,并不是没有意外的可能,然而一向谨慎的陈开在一些时候为平安放弃了一直秉承谨慎,这让他很开心。 不久之后,陈开带平安回到医馆,然后回了自己小院整理顺手买的几个小物件,陈重随后跟来,佯装毫不知情地回报起情况: “少主,摸清楚了,不是奔着咱们来的,就是一群本地吃黑饭的,看到罗家小娘子,哦,就是那个小萝卜稀罕咱这自行车,愿意花那么大价钱,觉得这东西值钱,又看咱们是外地来的生面孔,便想当宝贝夺了找罗家换钱,都让我给揍了一顿,就是有一个满脸癞子的头头,我看着讨厌,一不小心下手有些重,可能给打死了。” “呃…知道了,一个无赖而已,也不会引起太大注意。” “呵,有人注意又如何,少主你回来路上还好吧?” “嗯,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伙地皮,派了几个喽啰来抢车子,都被我打发了,没什么事。走吧,师娘做了好吃的,去吃饭吧?” “少主你去吧,我刚在城里吃过了。” 陈开基本是与凡进一家一起吃饭,他并不把陈重当仆人,有意让他跟着一起,毕竟放一个老人每天自己单独吃饭,陈开心中不忍,何况凡进也不在意这些规矩。 倒是陈重自己,现在跟陈开同桌已经习惯,除了平安生日那天,之后却无论如何不再去医馆吃饭,也许是因为太过敬重刀圣吧。 陈开不好勉强,便自己去了,好在书院食堂就要开了,到时候让陈重在书院吃大锅饭吧。 第42章 再见 癞疤子的死对石牛城造成了一部分的小小混乱,尤其是城北一片,一些利益的争夺和格局的重塑,让这里的夜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变得很热闹。 当然,这些事对于陈开的影响基本等于零,煅烧的大窑已经在石牛山中秘密建成,开始进入漫长的烧制实验期,虞子村头的正蒙书院低调地完成了翻新,又进了一批学生。 陈开每天依旧是跟随凡进习武、代课、做稀奇古怪的小实验顺便带小师弟,偶尔和张老头漫谈,顺便学学琴乐。 这一日,临近晌午,鱼背山中,练了一上午内息的陈开从师父手里接过一只刚打的狍子,二人一起向医馆回去。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凡进走在前面,询问进展。 “已经能够感知内力,但是很缥缈,把握不住,有时候在手臂,有时候在胸前,有时候在腿上。”陈开一边回答,一边想要再次感知。 “不错,进境已经很快了,也不用太着急,这需要水磨工夫,随着不断以呼吸吐纳配合,内力会越来越深厚,你就能够更清晰地感应到,并且掌控它,运用它,直至与外界自然的力量相呼应,当然这也不是终点,终点在哪里,为师也想知道!” 凡进开始还是讲解的口吻,到了最后,话语隐隐有些不甘的味道,自从认识开始,陈开觉得凡进好像越来越多愁善感了,在一些时候显得有些欲言又止,陈开也疑惑,但凡进不愿意多说的情况下,他不至于为微弱的好奇心去刨根问底一些事情。 二人一边交流,一边准备回去吃午饭,快到回医馆时,却已经有个小厮在门前来回踱步,十分焦急,显然是在等着凡进。 那小厮看见从山中归来的师徒二人,直接快步迎了上来,焦急而又恳切地对着凡进说道: “凡先生,我家夫人又犯病了,劳烦您赶快去帮忙看看!” 凡进显然认识那人,当下回应到:“知道了,我去拿下药箱,这就随你一起去!” “多谢先生!” 来了这么久,陈开也曾见过几次凡进出诊,所以他并不去在意这事,而是走向后院,准备处理一下猎物。 师娘是个贤惠而传统的人,虽然他在小师弟生日的时候展示了惊艳的厨艺,但是师娘大部分时候仍让避免让他这个世子下厨,只是常向他问起做菜的诀窍。但陈开向来有自己动手的习惯,前世有了闲时间,也常常与妻子一起下厨,习惯使然,在这里经常常主动帮忙处理食材。 此时,凡进犹豫了一下,却叫住了他: “开儿,你把狍子交给你师娘,随我进城一趟。” “好。”陈开稍稍有些奇怪师父为什么这次出诊要带上他。 快速回到后院,把猎物交给师娘,解释了一声,陈开跟着拿了药箱的师父出门。 一行三人,罗贵在前边快跑,时不时回头看二人跟上来没有,每当他看到医生师徒并未落下,速度就再快上几分。 半盏茶功夫,就到了目的地,县城东的一处大宅,门匾上书罗府,师徒二人在罗贵的带领下向内堂走去。 想到刚刚看到的门匾,再结合这宅子的气派,以及院中精致的景观和构筑物,陈开心中已经猜到了这罗家应该就是钱正提起过的石牛县首富,城北用来建智造院的一片好地,就是钱正从罗大富手里买来的。 当然,能买下那一片好地,主要还是靠着沈家的背景,因为罗大富也算不差钱的人,至少在这一片地面上,没有人比他更有钱,而地却不一样,这年头,挣了钱不就是为了买地吗?何况是在七山二水一分田的石牛县,良田美土,那才是硬资产。 穿过花厅的时候,几人碰见另外一位郎中模样的人正被仆人带着往出走,见到凡进还拱了拱手,微微摇头,可见患者情况并不乐观,凡进拱手相回,显然也认识。 刚进入后院,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迎了上来,凡进拱拱手:“罗员外” 那胖子一把抓了凡进的胳膊:“哎哟,凡先生,你可来了,快救救我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把人往屋里拽。 凡进并没有介意那胖子的无礼,被拽着进去,陈开紧随。 屋子里侧的雕花床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双目紧闭躺在上面,拧起的眉头可以看出,昏睡中的她并不舒服,床前围了几个丫鬟仆妇,面上都是一片哀色。 凡进也不多话,挥手让丫鬟仆妇退开,直接给病患号脉。 医馆环境的影响下,陈开现在也已经对医药有了接触,知道看病要讲究望闻问切,见师父直接切脉,结合罗贵言语,他就知道,这应该是老病号了,师父肯定清楚她的情况,无需多问。 片刻之后,凡进起身,先后掰开病患眼皮和口腔,仔细探查,之后吩咐两名健壮的仆妇:“扶她坐起来,背向我!” 仆妇依言而行,凡进伸手在患者颈后和背上几个地方按了几下,陈开能感觉道,师父动用了内力。 做完这些,凡进让仆妇将患者重新平躺放下,然后望向陈开。 陈开从师父的眼神里读出了询问的意思,只能摇摇头,虽然他最近没少跟凡进各种吹嘘现代医学成就,但他终究不是专业医生,唯一一点浅薄的中医知识也是最近才学到,他也仅仅能看的出那妇人病的很重,帮不上任何忙。 凡进无奈轻叹一声,一直关注着情况的罗员外颤了一下,整个人甚至随着凡进的叹息变的伛偻,但还是强打精神说到:“凡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邪气积聚,烁腐肺叶,没得再医了。她也是因为病痛难忍,才陷入持续的昏睡当中,我已经以独门手法,尽量减轻她的痛苦,一会她就会醒来,不过最多也只能一时半刻,有什么事,就尽快安排吧!” 凡进的话落地,屋子便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有丫鬟低低的啜泣声响起,而罗员外则是像失了魂,呆愣愣地也不说话。 “罗员外,节哀!罗员外?” “哦,凡先生,对不住!”那罗员外也终于回过神来,先对凡进赔礼,又吩咐仆人:“阿荣,快!快去找丁儿回来,你们也都把这里收拾收拾,不要哭哭啼啼的,把脸上都拾掇拾掇!不相干的都到院子里,别围在这里!” 一个仆人闻言,快速向外跑去,其他人也都各自收拾起来,一会儿工夫,屋里原有的仆人就只剩下两个丫鬟和罗贵。 罗员外这时候才拱手对凡进说到:“失礼了,凡先生来的急,就请去花厅喝杯茶,稍稍休息。” “无妨,你节哀些,我就先回了。”凡进拱手说道,准备告辞。 “那…这个样子,我也就不留先生了,我送送先生。” “不必了,您还是陪陪夫人吧!”凡进示意了一眼床上,那病患已有转醒的迹象。 “好,那罗某失礼了,阿贵,你去账房支取诊金,替我送先生回去!” 一旁的罗贵虽然也面有哀伤,但不敢失了仆人本分,连忙伸手道:“先生请。” 凡进招呼陈开背起药箱,率先向外走去,到了花厅,罗贵开口请二人稍作休息,凡进知道罗贵去准备诊金,就站在花园里候着,不多久,罗贵奉上诊金,凡进也不推辞,收在行囊里,便跟着罗贵向外走去。 即将拐过一道月亮门时,凡进忽然停下,并伸手一搭罗贵肩膀,将罗贵也拉停,陈开也立马减速,因为他已经听到,月亮门另一面,已经传来急速奔跑的脚步,这个时候过去,必然与奔跑的人撞在一起。 几秒之后,一个小身影火急火燎地穿过月亮门,猛然看到三个人静悄悄地站在月亮门拐角,把她也下了一跳。 罗贵赶紧弯腰道:“小姐,你回来了。” 小姑娘并未搭理罗贵,盯着陈开和他身上的药箱,露出疑惑的神色,不过很快,她一甩脸,重新发力跑像后院。 原来是她,那乞儿们叫她小萝卜,是因为她姓罗,一县首富掌上明珠,倒是符合娇蛮脾气。只是那罗员外夫妇看起来都五十了,这小丫头怎么才十来岁的样子,老来得女?难怪被宠成熊孩子,陈开心里嘀咕着。 罗贵见凡进也回头望着跑远的小姑娘,便解释道: “这是我家小姐,今年刚满十岁,老爷就膝下无子,也就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娇惯了些,冲撞之处,凡先生多多包涵。” 这便是亲近家仆替主家说的客气话了,凡进笑着摇摇头,示意无妨,陈开却发现师父的眼光稍稍有些奇怪,具体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师徒二人出了罗家院子,时间已至下午,就直接找了家馆子,补上午饭 一边吃饭,陈开一边与师父闲聊起来。 “师父,内力可以用来治病吗?” “不能,我只是以内力封闭了病人几处穴道,让她暂时感觉不到痛苦,与病情并无作用。所谓病,大多是外邪入侵所致,大多时候,内力对外邪并无作用,极少的情况,可以用内力控制病情恶化,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凡进讲解之后,陈开也结合现代的知识说上一些。 “我虽然不擅长医学,但我想师父所说的外邪,大多情况下是细菌一类的东西,嗯,就是很小很小的一种生物,小到人眼看不见,被称为微观生物,有点佛家所说一沙一世界的那个意思。有些病菌,草药是没什么作用的,但是他们也有天敌,我们那里被称为抗生素,例如,人受了外伤,会得破伤风,其实就是伤口感染了细菌,在你们这里应该基本是死路一条,可是我们那里,已经找出了这种细菌的天敌——青霉素,破伤风已经不是不治之症,类似的还有天花一类的,当然,要研究微观世界,需要极为精巧的工具,以你们现在的能力,造不出那些工具,天然的青霉素倒是可以试着提取,不过希望不大,因为我不专业。” “嗯,很不可思议,不过我对医道一途,其实也说不上兴趣,这天下,每年战死、饿死的人也不比病死的人少,怎么救的过来?我研究医理,也只是为了你师娘,如今你已经给出方法,为师所求,只愿尽快成功。不过内力不能医病,却能医伤,内力无论对于内伤外伤,皆有裨益,与武者自身,也能增强体质,阻挡外邪,也就是你说的细菌入侵。” “我明白了,”饭馆毕竟公共场合,虽然没人关注二人,但陈开也不好聊太多匪夷所思的现代事物,想到那小姑娘,便聊起罗家来,才知道,罗家虽然是豪绅,但名声颇为不错。 第43章 巧遇 补上了午饭,凡进要顺道去孙记药铺补充点药材,陈开则要去找一趟钱正。 钱正在城里盘下了开酒楼的铺面,已经开始筹备了,他要顺便去看看。 刚走到位于西井街的铺面门前,就迎面遇到了一个不算熟的熟人——邵空,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乞儿头领,并且初次见面也算不上是愉快,按常理来说不算熟人。但陈开心里对这个有着几分自己少年时代影子的人其实是有几分赞赏的,至少第一印象还算不错,仗义,有担当,并且机敏。 那天他先是不顾危险护下小弟,他当时的话看似无耻并且张狂,但一个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刚刚表现出仗义无畏的英雄气概,转眼又成了马上会逃跑的无赖,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之下的委曲求全。 陈开提出花钱寻找指使者的时候,他为了自保,当众拒绝,甚至小小地戏耍了一番陈开,但转过身,就让自己小弟去“带路”了。 在本该少年意气的时候,却又如此老成且谨小慎微处事,从某些角度来看,是一件很不幸的事! 此时邵空刚从钱正手里接过几辆碎银,准备离开,看到陈开,笑着走过来,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子,“你运气不错,遇了个呆头肥羊,本想要几个铜板,却得了二两碎银,既然碰上了,不如请你吃顿饭?” 邵空有意套近乎,还人情,陈开却不答话,就笑着,戏谑地地看着他。 邵空一回头,才发现嘴里的“呆头肥羊”就站在他身后,不由得有些讪讪,却作势道:“跟着小爷做什么,还想不想好好开张做生意了?” 钱正却一扫刚刚还和气生财的面孔,拨开邵空,对着陈开拱手:“少主,你怎么来了?”在外人面前,不便表露身份,钱正也称陈开少主,而不是世子殿下。 “我跟师父进城办事,顺便来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从目瞪口呆的邵空手里拿回那几粒碎银,在身上摸了摸,没找到铜板,便从碎银里挑了最小的一粒,在邵空眼前晃晃:“看好了,少说也有二十个铜板,” 然后将碎银放在邵空手里,帮着已经呆住的邵空握好,又掂了掂另外的银子:“谢谢你请我吃饭。” 说完便将另外的银子扔给钱正,笑着往店里走去,钱正接过刚从自己手中送出去的银子,也不在管邵空,紧跟着陈开回到店里。 邵空无奈捶胸,用陈开刚好听得清楚的声音低骂一句:“真抠门,铁公鸡!” 陈开则直接忽略邵空的诽谤,一边走向尚未开张的酒楼,一边向钱正问道:“怎么样了?” 钱正回话到:“差不多已经布置好了,少主请看,这酒楼格局和摆设,都是依照凡先生给的图纸来做的,菜品也已经定下,人手也都备齐了。厨房那边由梁师傅管着,账房是李师傅,都是府里这次一道派过来的。掌柜暂时是我,按照少主的意思,任务都分派下去,我也就是个甩手掌柜,县城内外的上的了面的几家地主也都递了帖子,拜会过了,公门也打点过了,应当不会有谁自找没趣,跟咱们为难!” 钱正一边带着陈开各处考察,一边介绍。 “另外,庐州、和州、江宁等几个大城的分店也都在同时准备。只等这边开张,稳定下来,那几处也都会陆续开张,只是这自家人手,还是有些紧。” “无妨,能用自家最好,实在不行,先招募掌柜,慢慢培养就是,这些事你看着办,刚那事什么情况?保护费?” “呵呵,算不上保护费,就是城里几个乞儿,没想到少主竟也认识。县里原来的混老大,就是那个赖疤子,已经被三爷打死了,暗地里的那点事正乱着,这几个小乞儿才敢借此混口饭吃,属下倒也不是怕他们闹事影响生意,就是尊照着王妃的规矩,碰上可怜人,若无恶迹,就赏他们一口吃的!” “嗯,以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行,我也就是逗逗他玩儿。” “明白!不过少主,咱这酒楼就要开张了,这字号怎么定?” “哦?钱大哥心中可有想法?” “这事属下倒是能办妥,不过,这酒楼凡先生出了这么大的力,本来也是准备孝敬凡先生的,是不是要去请示一下?” 为了免去许多麻烦,陈开现在用到的超越这个时代的新事物、想法都推在了凡进身上,钱正嘴里的图纸,其实也是他画的,但是他把锅扣在了师父的头上,这是商量好的,刀圣这个本身就接近于神的光环,让人难以怀疑,就算有疑惑,也鼓不起去求证的勇气,久而久之,只会越来越神。 听了钱正的话,陈开心中自然明白,师父估计也给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不过问问也好,当下点了了头,随后,二人又聊了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 离去的时候,陈开出了门,却发现邵空并没有走开,而是坐在对面的道牙子上,盯着自己这铺面,看到他出来,邵空赶紧起身小跑过来。 “怎么,嫌少?”陈开调侃道。 “那当然少啊,”无赖总是能将不要脸的事情说得理所当然:“现在我可是西井这一片的老大,你居然敢用几个铜板打发我,不过看在以往的交情,将就一下,便宜你了!” “那你还赖在这儿干嘛?”陈开不理会他吹的牛,开什么玩笑,别说死一个黑老大,就算把癞疤子那帮人全灭了,也只会在各方串联、火并之后滋生一个歪脖子,或者斗鸡眼,绝对轮不到几个毛都没张齐的小屁孩吃上这口蛋糕。 “给你帮忙呗!” “帮忙?帮忙花钱?谢谢了,不需要!”陈开一路往城外走去,并没有跟他耍嘴皮子的心思。 邵空急了,走到前面,拦住陈开:“我说真的,我听那掌柜叫你“少主,这店是你家的吧,城里还有没有你家的店?” “怎么,再去找几个呆头肥羊?” “嘿嘿,怎么会呢,你看你这新店开张,总要有人手,你们又是外乡人,我给你找了几个机灵的本地伙计,保证勤快能干,不要工钱,管饭就成!怎么样?” “就你那几个“机灵”的小弟?不行,太小了!”陈开哪能不明白邵空心里的算盘,但他是不会用童工的。 “不小了,小四都十三岁了,小二小三都十四了” “你当我瞎吗,你自己有十三岁吗?” 邵空搓搓手,讪讪回到:“这…他们就是没吃好,瘦弱些,所以看起来年龄小。” “不行!”作为受过文明教育的陈开,不可能因为任何原因使用童工,但是他也能想到这些乞儿的处境,必然是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变差,生病,然后得不到好的医治,身体更差…这样的恶性循环,从小萝卜的话里和他们的面色,他们已经深处这种循环之中,不然邵空前两天刚得了十两银子,那算是一笔巨款了,为什么还要出来乞赖。 这是一个给自己找麻烦的决定,今天帮了邵空这几个,明天可能会有李空带着另外几个过来,后天还有王空,张空…要帮吗?这大夏天下穷者,苦者,不知多少,自己又怎么管的过来,听说原西也很艰苦。 可是,再怎么犹豫,人的选择很多时候不是理性能够控制的,哎!罢了,管不管的过来天下,没法去想,眼下的,既然碰上了,就帮一帮吧。 看着邵空露出失望和无奈,陈开终是开了口:“不过,城外有家书院,我家里有份,你可以带他们去念书。” 就在施援者恼怒自己不够冷血,总是自找麻烦的时候,将要被援助的人却是满脸懵逼。 “念书?”邵空向看傻子一样看着陈开,心里嘀咕:这家伙看起来一表人才,气质不凡,年级轻轻,怎么脑子就出了问题,饭都吃不饱,还念书? 陈开接下来的话,更让邵空觉得陈开是个神经病。 “不错,念书,管饭,每个月能领份例,念的好发的多!” “你消遣我?” “城东虞子村头,正蒙书院,信不信随你。对了,你跟小萝卜很熟?” “哦,认识而已,她人不错,就是娇惯了些,熟肯定谈不上,人家可是罗胖子的掌上明珠,罗胖子你知道吗?咱们县的首富啊,你说他这么富,怎么不把钱分给我们一些,我想,他要是拿出十分之一的家财,够我们几个过好几辈子了。”邵空做了一会儿不太现实的均富梦,才反应过来,“怎么问起她来了?你不是看上她了吧?” 说着邵空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属于陈开的,正准备开张的酒楼,“估计不行,你这样的酒楼,估计得再开上几十家,才能跟罗家门当户对,不过想来那罗胖子肯定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应该要找个入赘的,不然这万贯家财不就打了水漂。” 陈开对这个自来熟的话痨有些无语,你说一句,他能不歇气回你十句,要不是看陈开脸色不太对,估计聊到陈开八字上去还止不住。 “你在胡扯什么,她母亲去世了,我以为你跟她很熟,跟你说说。” “啊?”邵空惊讶过后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罗夫人病了好几年了,本地人大多都知道,算不上什么事,谁没个生老病死,她在这世上走了几十年,很不错了,有的人甚至都没怎么好好看看这世界,就走了。” 邵空说着情绪变得低沉,想起了曾经冻死在冬天的小乞儿,才仅仅八岁。也许是因为见惯了苦难,他的悲伤来的突然,去的也快。 “对了,你小子什么来历,看你家掌柜和随从那样儿,怕是不简单啊,你家为什么开那样一家书院?你说你们要做好事多施舍些粥饭财物不就行了,干嘛教人读书?”邵空心里不信陈开,嘴上却不自觉地打问着。 陈开懒得解释,伸手拨开挡在面前的邵空,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喂!你还没回答我呢!”邵空徒劳地叫喊几句,见陈开没有任何继续聊下去的心思,便蹲在路边思考起来,从语气神情,他觉得这小子不像在说谎,但从常理来看,哪有这样的好事? 报复,对,就是报复,一定是因为他上次被我耍了,所以编个谎,逗我玩! 哼!老子可不上你当,他这样想着,踢开脚边一个石头,那石头滴溜溜顺着街道滚出几米,他追上去,又是一脚,再追上去… 第44章 奇怪的书院(上) 夜刚至,明亮的秋月便挂在清爽的夜空,丝丝白光泛着淡淡地冷。 邵空停在了一个院门前,抬起头,望着门匾,四个字,他只认识一个“正”字,但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那小子说得正蒙书院了。 当然不是因为他认识这个“正”字,而是因为整个村子所有的门头上,只有这一家挂匾题字。 他既怕陈开戏弄他,但也不愿意放弃这个看似荒谬的机会,所以他选择晚上来,探一探虚实,就算那小子戏弄他,没人知道,他也不丢人。 左右看了看,邵空走到院门右边,齐他脖子高的青石围墙,垒的一丝不苟,翻过围墙,是一个空旷的院子,靠门的一边,几颗歪歪扭扭的数,树下零散地摆着几个石凳。 对着门的一边左右各一间大房,邵空透过木窗格子都看了一遍。 一间里放了三张八仙桌,分别有长凳倒放在桌上;另一间摆了几排方方正正的小桌子,每个桌子上倒放着同样方方正正的凳子,虽然光线很暗,邵空还是从清新的刨花味儿中判断出了这是新作不久的家具。 两间房子中间是通往后院的门,轻轻推了一下,发现门从里边杠着,有微弱灯光透过门缝来。 邵空从身上摸出一个细小的铁丝,穿过门缝。门杠悄无声息地滑向一边,先轻轻推开一点,然后双手托住一扇门,轻轻地,继续推开,手段温柔,所以木门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表达不满。 穿过中门。是一个小一点的后院,再往里边,是几间小房子,其中一间,亮着灯光。 邵空轻轻走到窗前,透过半开的窗户能够看到,房子里是一排排的书,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半个身影伏在在房间一角的书案写着什么。 邵空又看了看剩下的房子,总共四间,一间和亮灯的一样,放满了书;一间小厅;一间卧房;一间厨房。 回到院子,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邵空起身,关好中门,将门杠别回原位,然后翻出院子。 “邦邦邦,邦邦邦…”正在作文的张老头听到敲门声,停下笔,去开门。 “你是?” 听到张老头问话,邵空鞠了个躬,“先生,我是村头吴家的外甥,西边拐子头村的,听说您这书院免费教学生?” “不错,你想入书院学习?叫什么名字?” “小子邵空,我想问问能不能让我弟弟妹妹们来念书?” “可以,”老夫子沉吟道,“不过后山这么远,山路难行,恐怕来去不便!”拐子头村在西边,要翻越一座小山。 “不怕,我还有个舅舅在城里住,晚上可以去他那里暂住” “如此也好,但需告知你家大人,一旦进入正蒙书院,不可轻易退学,至少要学到束发之龄,束发之后,方可走出书院,一展所学,功名利禄皆由自己。如果没问题,明早便可带你弟弟妹妹过来。” 张老头最近忙于招生大计,有人送上门来,他自然高兴。 “这…可是我们村,十一二岁便得跟着父母干活了。”邵空想要将这奇怪的书院弄的清楚些,不然如何放心。 “学问浩如烟海,穷其一生也难以参透,靠着年幼的三五年时间,又能学得什么?不过,书院也有规定,掌握一定的学问且年过十二,便会进入半工半学的状态,上午在书院学习,下午去雇主家里帮工,每个月会有一两银子的工钱,按月发放,总比下苦力要强,另外学院每天管三顿饭,两干一稀,考评得优者,还有奖学金…” 邵空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刚开始他觉得那老夫子是一个让人景仰的名士高人,后来他又觉得那老夫子像城东卖瓜的王大妈。 照他所说,他的书院就像邵空偷吃过的,那王大妈卖的瓜,真的是又大又甜!可王大妈那瓜,得要钱买呢,被偷上一个,在那里大骂了三天,老夫子这个瓜,白送? 管吃喝,教学问,给工做,发银子,这哪是书院,这怕是那茶楼瞎眼说书先生说的神仙福地吧? 邵空回到破庙,自己的“弟弟妹妹”都在,有几个机灵的,看出老大情绪不太对,问了两句,他都搪塞过去。 一夜辗转反侧。 凌晨时分,心中尽管疑惑仍多,邵空还是决定带着一帮弟弟妹妹们再次来到书院。 门还没开,一帮人在清冷的秋风中等待着。 邵空想起那小子来,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却说不上门道了,算了,不想了。 眼看天气变凉,今年的冬天应该很冷,他知道冷的时候,总会感觉更饿一些,越饿的时候,人也越感觉到更冷,如果找不到出路,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中,可能又有人熬不过这个冬天。 小四打了个喷嚏,缩缩脖子,忍不住开口:“大哥,你说的是真的?” 来之前,邵空已经大概说了情况。 “滚。”邵空懒得回答,不光小四,从早上自己说了这事,一帮人一路都问了不下百十遍了。 小二看出老大也吃不准,便站出来给老大撑场子。 “去,你懂什么,就算人家骗你,图你啥?就你那二两肉?” 一群人想了想,好像真是这么个道理,他们有时候骗人,也都找“肥羊”,城门底下也有老叫花子,但他们从来也是看都不看。 已经有学生陆陆续续地来到书院,在一旁对着他们指指点点,邵空眼珠子转了转,让小二带人呆在边上,自己想那些学生走去。 …… 打开门时,张老头有些懵,怎么一下子这么多人。 “先生好!”学生开始陆续打招呼。 “好了,都进去吧,有财你带几个人,去搬桌子准备早饭,其他人都去后院;成文去后院井里打两盆水,都洗手准备吃饭。” 苟有财点了几个人,带他们率先拥进书院,早饭惯例都是稀粥咸菜馒头,在院子一侧新修的厨房里,自己早已帮母亲做好。 有财和几个学生一起将桌凳搬到院子摆好,先将几大碗咸菜端上桌,然后是馒头,最后是一碗一碗的稀饭。 秋季,屋里总是有些闷,院子里清爽,所以不下雨的情况下,大都是在院子里吃早饭,天气合适的时候,课堂也放在院子里。 最早的时候,稀饭是整桶拎过去的,然后学生拿碗自己盛,虽然能维持排队,但身体壮、性子野的孩子总是能够多吃些,林大婶便改成了每次都按碗盛好,并且十分平均。 橱窗前的条桌上,近三十碗稀饭整齐地摆在一起,所有碗里的稀饭都固执地卡在碗沿下一指头的位置,即使看不透表层的乳白米汁,也能想象到,碗底沉淀的白米应该也一样整齐! 陈开从小师弟口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挺惊讶,不过他并没有去干涉,他并不在乎多花些钱,多做些饭,不过现在看来,适当控制一下也好,学生年龄都不大,没有自制力,不能让他们无节制地暴饮暴食,也不能让他们长时间在享受的环境中,脱离这个世界,离现实太远! 学生都进去之后,老夫子望着邵空,以及那身后二十来个衣着破烂的乞儿,他自然一眼就看出这些的身份来历。 “这些,都是你的弟弟妹妹?” 邵空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情,郑重走到张老夫子身前,深深鞠了一躬:“请先生可怜!” 他乞讨过,却是第一次这么文绉绉地乞讨,他已经跟那名叫有财的学生套问过,至少管吃饭,教学问是真的,至于其他的,熬过这个冬天再说吧,他已经闻到院子里飘出来的浓浓粥香。 张老头犹豫了,本来他的书院仅仅十几个稚子,陈开的参与下,现在全村几十户人家,已经有三十多个孩子来书院读书,这一下,就要多近一倍的学生,书院勉强够用,但村子里其他孩子再想入学,这书院,便也不够用了。 他自己清俭一辈子,自然知道要养活二十多张嘴不容易,何况还要读书,但是昨晚他已经张口应下,无论是因为言出必践的操守还是被这些乞儿形状勾起的恻隐之心,他都不能拒绝。 “先生,可以用饭了。”苟有财出来请先生,陈开本来让林大婶单独给张老头开了小灶,不过第一次之后,就被张老夫子拒绝了,执意跟学生们一起用饭,不过学生虽然资质都低,也大都顽劣,对先生却很敬畏,每次饭食备好,便请先生先动。 “有财,去看看还有没有饭食,在按他们人数准备,没有就从你们那里匀出来,以后,他们就是你们的同门师兄弟!”罢了,想来那小子不缺这点钱,何必替他省着。 “是,先生!”苟有财应声,看了一眼那二十来个人,衣服虽然破旧,却还算整齐,脸色虽然蜡黄,却并不脏,看来这帮人来之前也尽量拾掇过。 “谢先生可怜!”邵空再次鞠了一躬,然后向人群招手,“小二、小三、小四出来,小五你在书院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小五张张嘴,想要说什么,邵空一瞪眼,他只好将话憋了回去,这是提前说好的。 眼下冬天将至,邵空迫于现实,不顾后果地相信了陈开和张老头,但他不放心,或者说不愿意欠下人情,那与卖身为奴没什么区别,所以他打听过城里那家书院,每年最少要三两银子束脩,小萝卜就是那家书院的学生之一,只不过她一般都不去读书而已, 这家书院既然管吃饭,那就每年多算十两好了,从小五到二十三,十九个人,一年也就二百来两,自己已经十四或者十五岁了吧?当然也许是十六呢,那就是一个成年人了,小二、小三、小四的年龄放在普通人家,也该帮着父母干活了,所以他要带着他们三个,目标就是在明年冬天,弄到二百两! 小二、小三、小四走到邵空身后,邵空学着走江湖的那些人的样子,一抱拳:“先生放心,弟弟妹妹们的银钱,我会尽快奉上!” “唉,不是…”老夫子不知道怎么跟着一根筋的自负小子交流,怎么自己昨晚上说了那么多,好好的一个推行教化的书院,到他那里,就变成了赊账吃饭的饭馆子了!? 邵空不理他,已经转身向城里走去。 “你下午再过来一趟!”看着已经走远的邵空,老夫子喊了一句,之后又冲那帮望着老大离去的孩子说道:“都别看了,跟着有财去后院洗手,准备吃饭!” 不久之后,书院想起了参差不齐的读书声。 第45章 奇怪的书院(下) 下午,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 邵空再次来到书院,他本想给老先生展现一下能力,然而整个一天基本没有什么收获,本地人太知根知底了,没办法下手,外地人完全看运气,只是今天的运气并不怎么好,所以到现在几人也就啃了几块干饼,没有什么收获。 虽然现实很骨感,让他没什么颜面,但走的时候,老先生说了让他再来一趟,他也不敢违逆。 回到虞子村头,书院的门虚掩着,邵空带着小二几人推门进去,发现先生正躺在一张竹椅上,享受太阳所剩不多的余晖。 目光扫向屋里,却惊讶地发现,那个自己还不知道姓名的家伙正在讲学!? 他手里拿了一个起怪的尺子,在白板上用炭笔画了一个尖头的形状。 “三角形是一种非常稳固的形状,在我们生活中也有很多例子…” 虽然只能听明白个大概,但是台上人的气势和神情告诉邵空,他说的就是最正确的东西! “大哥,有肉味,你闻见没?” 沉思被打断,邵空踹了一脚小二,弄得小二有些莫名其妙,屋里的学生已有人望向窗子外,邵空讪讪朝陈开一笑,抓住小二脖子,向老先生那边走去。 由于新一批学生的加入,陈开有意降低课堂难度,主要放在图形认知的了解上,便让学生分成小组,自己上去画三角形,然后出门,来到院子。 邵空本以为陈开会先说关于自己弟弟妹妹们读书的事,毕竟自己一下子带来近二十个弟弟妹妹,应该是超出了那家伙的想象,他已经在琢磨,再带走几个大的,只留下几个最小的。 “带上你这几个弟兄,去后院洗手,然后把饭桌端起来,就是那边小窗口,把饭都端上来。” 陈开使唤的很自然,邵空吃人嘴短,倒也不扭捏,他按陈开说得,也去后院打水洗了手,然后搬出桌凳摆好,毕竟早上已经见了一遭,知道该怎么做。 走到厨房窗口,里面的大婶看了看邵空,邵空指了指远处的陈开,“他让我来端饭。” 大婶指了指开在院墙上的门:“那你你进来打饭,杵那干啥?” 邵空走进厨房,位置挺宽敞,两个连在一起的大灶台,大婶解开锅盖,一边是满满的一锅白米饭,另外一边半锅烧的油汪汪的肉块,灶台上还放着一大盆炒好的青菜,这样的灶台晃的邵空有点晕。 大婶从一边柜子里搬出高高两摞大碗,递给他一个勺子,指了指那一锅米饭,“一碗两勺,压平,不能多也不能少!” 邵空咽了咽口水,开始动作起来,将打好的饭递给大婶,大婶在白米饭上浇上一勺肉,一勺青菜,十分匀称,然后递出窗口,小二、小三、小四开始往院子里端。 约莫五六十碗之后,锅里最后还剩下两三碗,大婶递过来一个小盆,让他都打进去,然后把剩下的近双份的肉和菜都浇了上去。 “看到那边那个铁匠铺子了吗?去叫里边的铁匠过来吃饭!” 邵空点点头,来到小小的铁匠铺子前,往里往里探头,陈重停下手里的活,瞥了他一眼。 “呃,那边大婶让我叫你过去吃饭。” 面对陈重,邵空总是有些心虚,他也很纳闷儿,这不是那小子的家仆么,怎么还打起铁来了。 陈重也有些疑惑,今天怎么是这小贼来叫自己吃饭,只是嗯了一声,收拾了手头刚打好的大号铁铲,便一起朝书院走去。 回到书院,邵空面对陈开,脸皮发热,只因为面前的饭桌上,有三碗明显少了几块肉,在一堆整整齐齐的饭菜上特别显眼,他现在很想在二三四的屁股上每人给一脚,但却不得不在涌出教室的陌生孩子们面前保持镇定。 陈开和陈重打了招呼,对邵空说道:“一起吃吧,这顿我回请你。” 张老头当先坐下动筷,接着是陈开,陈重等陈开坐下才在那大号的饭盆前坐下,然后是几个学生。 很快整个桌子,只剩下四个碗前是空着的,当然,其中包括那三碗少了肉块的。 “怎么,讲客气,准备让我请你入座?” “嘿嘿,那自然不是,对了,我叫什么你已经知道了,你叫什么?” “陈开” “陈开,你真是太小气,请我怎么也得用个大些的碗!”说着瞥了一眼陈重的饭盆,陈重听到邵空直呼自家少主名字,瞥了邵空一眼,咬下一大块红烧肉,狠狠咀嚼几下,心虚的邵空赶紧闭嘴坐下,抱着碗吃起来。 二三四很自觉地走到少了肉块的三碗饭前坐下开动,旁边两桌早已陆陆续续地开吃了,桌子挤了些,一些人便端着碗趴到树下石凳上。 晚饭吃过,便算是放学了,自从开始管饭,书院放学时间便定在了天黑前一个时辰,碗筷全收在一起,由值日生统一来洗。 邵空看到有几个小孩子鬼祟着抱着碗和没吃完的饭偷偷跑了,他很疑惑,因为他知道陈开也看见了,但陈开像没看见一样。 “平安,你自己先回去,师兄有些是事跟先生商量” “知道了,师兄你早点回来,我要看你做实验。”平安说着跟着几个孩子一道离开。 邵空先让满嘴油的二三四帮忙洗碗收拾卫生,最后带着一帮弟弟妹妹先回,他知道老先生既然叫他应该是有事。 陈重也没走,院子里只剩下四个人,苟有财端了壶茶水过来,便去厨房帮母亲做最后收拾和明天饭食的准备工作,不过很快就被赶了出来,赖在四人跟前,也不说话。 “三个问题!”张老头学着陈开说话的方式开口了: “第一,人多了,按情况,村里应该陆续还会在进十几二十来个孩子,地方太小,挤不下;第二,女娃现在也多了起来,尤其是这一批,十四五个都是女娃,怎么解决;第三,有些孩子,知孝悌,不吃饭,把肉饭带回去给家里人吃,禁也不是,不禁也不是!” “那就重新建吧,建个大点的学校,老头你来选地方,我这几天就把图画出来,重爷爷找人尽快动手,工钱多给些,赶在下雪之前,把它弄好。” “少主放心!”陈重并不奇怪少主为什么当起了善人,因为王爷王妃都是大善人,他们的儿子,做些善事也没什么奇怪的。 “倒是你。”陈开望向邵空,“没有说你弟弟妹妹太多的意思,我就是单纯地问一下,你哪来这么多妹妹,也不知道给起个名字,从二到二十三,你咋不叫一呢?” “我又不识字,他们都是我捡回来的,本来就没名字,那我只好按照捡来的顺序叫着了,”说着,邵空声音淡了起来,“为什么妹妹多?女儿当然没有儿子讨喜,稍微有点什么事,自然先牺牲女儿了,我虽然不知道她们身世,但大多也跑不出这一片地方。” 老先生轻叹,陈重默然,这种事他们自然没做过,但见过听过的太多了。 陈开皱眉,他那个年代,重男轻女的观念已经渐渐成为历史,社会上摸爬,女性很多时候比男性都有优势,这个社会,女性还只是男性的附属品,年龄大一点的还能有个活路,年龄小的这些,大多是被直接遗弃。 “女孩子的问题,我觉得不用考虑,因为我家的学问,不分男女!”陈开说着看向张老头。 张老头白了陈开一眼,“我师虽然是儒士,但我一向认为,儒道难分,圣人也曾问道老子,道家有言: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想来男子女子,应被一视同仁!” 陈开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他透过张老头,已经看出来,这个社会虽然男尊女卑,但礼教尚未成型,有着转圜的余地。 “好,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根源在于孩子家里太穷,吃不饱饭,所以学生才会偷偷带着饭食回去。这个事,相信书院开工就可以暂时解决,长远上,后面我家里在这边有一些生意铺开,会需要一些人手,包括大字不识的普通村民,都有生计,孩子家里父母赚到工钱,吃的饱饭,他们自然也就不必省自己的饭,带回家里,也就能够进入正常读书学习状态。” 张老夫子点了点头,他已经习惯了陈开这种快节奏的说话和解决事情的方式,见没什么问题了,便点点头回内院去了。 陈重无所谓,少主安排什么他就做什么。 一旁的苟有财,一知半解。 邵空在想刚才那些鲜美的肉汁,是不是被他吃进脑袋里去了,浆糊糊的一片。其实他倒也不是没听懂,只是他不清楚,陈开为什么做这些事情。 看着迷糊的邵空,结合今天张老头的转述,他已经知道邵空的症结在哪里了,不得不再次搬出对老头用的那一套说辞,最后补充道: “我只能告诉你,这和那些士族买奴仆不一样,我只是雇佣他们干活,我们的生意很新奇,很厉害,工钱当然十分丰厚。当然你如果觉得当小偷混混有前途,那请便!,但是我觉得你至少把二三四留下,不能让他们因为你的愚蠢错失一个过得更好的机会!” 陈开说完,便直接走了,他心里清楚,邵空基本会选择进书院,如果没进书院,那可就,跟当年的自己,差的太远了! 随着众人散去,刚刚还满是人气的的书院沉寂下来,唯有空气里的淡淡肉香和内院的豆点烛火,让它在夜色下,显得不那么清冷。 第46章 不简单的小萝卜 陈开最近除了练武,一直在忙新书院的事情,他让陈重去看了邵空等人的落脚点,与猜想的差不多,在城西的一个破庙里,晴天漏风,雨天漏水的那种破庙。 所以新书院还需要建宿舍,情形如此,他索性准备弄一个全日制的书院出来,根据预估的人数,差不多一个大班,六十人左右规模,配备食堂,简单实验室,图书室等,老头得配个小院,还有校服等一系列的问题。 距离上次去罗家出诊没过几天,罗贵又来请凡进了,陈开也再次被带上,不过这次情况并不怎么紧急,患者是罗员外的女儿——罗丁儿,也就是小萝卜。 一路上,罗贵向凡进简述着自家小姐的情况,陈开知道师父带着自己主要是用自己的知识储备应付疑难杂症,也认真听着。 来到罗府,可以看得出罗夫人的丧事并未大操大办,也许是因为久病之下,他们早早做好了心理建设,所以院子除了清冷一些,哀伤的味道并不重。 罗大富迎了上来,肥胖依旧,只是气色明显差了很多,师徒二人随着罗大富进了罗丁儿闺阁,看向躺在床上的患者。 卸了少年装扮,脸色有些病态的白,眼神也不复往日的灵动,一头青丝也恹恹地趴在肩旁,屋里进来人,那眼睛也未曾动上一动。 “乖女儿啊,我给你请了郎中,你那里不舒服,快跟先生说说!” 看到女儿偏了偏脸,并不回应,罗员外无奈对凡进说道:“哎,自从她母亲走了,便一直这个样子,饭也不怎么吃,请凡先生仔细给瞧瞧!” 罗大富态度诚恳,言语恭敬,看得出来,特别紧张自己这唯一的女儿。 凡进点头,走上前去,开始号脉,小萝卜视人如无物,也不说话。 片刻,凡进眉头微皱,不着痕迹地以眼神询问陈开。 结合罗家这个情形和罗贵的描述,陈开已经猜想到,估计是罗大富夫妇太过宠爱这丫头,所以这丫头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母亲的病情,没有心理准备,现在突遭丧母大悲,一时缓不过神来。 只是心理上的事比较玄乎,自己也不知道什么立竿见影的手段,很多东西陈开不好当众说出来,便轻轻对师父摇了摇头。 凡进又伸手摸了摸小萝卜耳后,等他手离开的时候,小萝卜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怎么样?”见凡进起身,罗员外赶忙问。 凡进没说话,指了指外厅,率先走出去。 罗员外挥手让其他人也都退出去,然后跟上凡进。 “哀伤过度,没休息好,虚火上升,令外就是因为缺少进食,有些虚弱,她身子太小,不宜用药,我暂时以独家手法帮她按摩穴位,让她尽量能睡个好觉,等她醒了,弄些吃的,清淡一些的,暂时先这样吧,有什么问题,再去叫我!” “好,多谢先生,请先生去花厅喝杯茶,歇息一下!” “不必了,不是什么太大问题,你不必太过担心,看你气色不佳,还需宽心些。”凡进拒绝了挽留。 “多谢先生,罗某晓得了,既然如此,先生慢走!”一边说,一边递上早已备好的诊金,凡进收下,招呼陈开离开。 出了罗家府邸,陈开主动向师父说起自己的认知:“应该就是突遭噩耗,一时缓不过神来,但是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小了去,可能过一段时间自己就恢复了,往大了去,可能就从此性情大变,一辈子都有影响。” “嗯,这个一些医经上有记载,我是知道的,针对此症,也只是给用药安神,等患者自己复原,但是安神药稍有不慎,也容易伤神,丫头又太小了,你有什么办法?” “师父也不用担心,那丫头虽然从小被宠着,但也算被保护在一个积极健康的环境中成长,这样的人一般对这种心理上的不正常症状,潜意识里有很强的抵抗或者说自愈能力!相反那些有不堪经历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反而更难办。” “如此便好,但总不好这样看着,万一…” “可以预防一下,用一些其他的事物转移一下注意力就行,只要让她暂时不去或者少去想她母亲的事,时间是治愈心病的最好良药。” 有了解决办法,凡进不再纠结患者,二人闲聊间返回,陈开到自己的小院午休、备课。 不久之后,有人敲门,然后自行推门进了院子,却是唐若惜。 “师娘!”陈开放下手中事,躬身迎了几步。 “嗯,开儿,你在忙吗?” “一些小事,师娘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陈开伸手要请师娘进屋坐下。 “我听平安说,那罗家小娘子花很多银子要你送他的自行车?”唐若惜没有进屋的意思,却问起罗丁儿来。 “嗯,是有这回事。”陈开有些疑惑,一向极少出门的师娘也认识罗丁儿吗? “她一定挺喜欢的!听你师父说,她母亲去世了,她这几天不开心,师娘见过那小丫头,挺讨喜的,所以师娘想做主,把那自行车送给罗家小娘子,你看?” 送给小萝卜?看来是师父要用自行车做为转移罗丁儿的注意力。 “那自行车是我送小师弟的生日礼物,现在就是小师弟的,师娘要处理,无需顾虑徒儿,只是这样,估计小师弟会不开心,”陈开沉吟一下,“这样吧师娘,你也别为难小师弟了,我这两天重新做一个,送去罗家就是!” “这…”唐若惜想着,陈开毕竟不是自己孩子,自己做的了平安的主,却不好直接忽视陈开的感受,所以有此一问,现在看来,反而有些胁迫的意味,当下有些失措。 “师娘,无妨的,那东西不费什么事,您要是跟我客气,徒儿以后也少不得要恭恭敬敬了。” “哈哈,那行,你还要去书院吧,师娘就不耽搁你了,晚上和平安回来吃,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的,那师娘慢走。”目送师娘离开,陈开带上教材,前往书院。 惯性思维里,自行车只是廉价物件,在这里,也不过是具有一点点工艺品特质的儿童玩具,用来“治病医人”,理所当然,所以陈开也只是稍稍疑惑师娘认识罗丁儿,并未想到,极为宠爱小师弟的师娘,现在要将小师弟最喜欢的,并且是在这个世界可以称之为“奇珍”的自行车转送他人,意味着什么。 来到书院,陈开发现邵空果然如预想的一样,开始带着二三四开始上课了,等新书院弄好,得给重新起名,上档案,陈开心里想着。 陈开依师娘嘱咐,下了课跟老头和陈重打过招呼,就带小师弟回医馆去吃饭,多出的两碗饭,被眼尖的邵空率先拿下,与一帮弟弟妹妹瓜分! 两天后,陈开骑着一轮新自行车进城,没办法,其他人不懂诀窍,小师弟要上课,自己也舍不得让他跑腿,最后只能自己送过去。 许多人再一次围观着“神奇的木马”,直到它进了罗家府邸。 小萝卜在被凡进用内力催着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后,终于稍稍好转,也愿意吃些东西了,这天,当她被爹爹带着走到院子,看到那辆全新的木制自行车时,终于露出了自娘娘去世后的第一个笑容。 “喂,看好了,我只示范两次,你快点学会,我一会儿还有其他事情!” 陈开看到正主到场,一边说话,一边已经开始动作,骑着车绕着院子跑圈,还专门停下几回,再骑上去。 小萝卜毕竟只是个孩子,见到一直心念的好玩的东西,终于暂时忘记失去母亲的痛苦,大大眼睛开始变成弯月,像是久旱的泉重新冒出了水,灵动开始复苏。 罗大富看着小萝卜的变化,傻笑着抹了一把眼角,他也新奇那自己跑的木车子,但他更在意女儿的心情。 一个潇洒的急停,把车子停在小萝卜面前,陈开下车,拍了拍专门改良的软质座椅:“快试试吧,别傻站着了,我真的还有事。” 陈开心里想着下午的课,曾经多年高位的他又习惯以最直接的方式表达情绪,可小萝卜毕竟只是小孩子,还是一个被宠大的孩子,自然受不了“另一个孩子”对她这种态度。 “哼!牛什么,这么简单的东西,本小姐需要你教?爹爹,给他钱让他滚蛋!” 罗大富有些尴尬,这凡先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医生,何况也专门为了女儿的病情费了这么大心思,当下准备稍稍教育几句,可看到女儿那前几天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脸总算有了正常的喜怒哀乐,又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朝陈开伸伸手,“小郎君莫恼,你看这…” 没有养育子女经验的陈开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自己好心反而被乱咬?算了,懒得跟小孩子计较! “没事,这东西也简单,既然不需要我教,那我就先走了,告辞!”说完,按着这个时代的礼仪,拱手离开。 “小郎君稍侯!”刚走出几步,发现罗大富追了上来:“凡先生能够对症下药,医好小女心病,罗某不剩感激,不知这“药”作价几何?” 陈开想起师父的脾性,说道:“所谓医者父母心,师父只是为了治好自己的病人,不愿意看他们受到病痛,此物重在心思,不好估价,罗员外若有心,看着给一些便可!” 就这样,一通大帽子扣在师父头上,陈开从钦佩的恨不得趴在地上的罗员外那里带走了二百两银子。 … “二百两!?”邵空望着陈开背回来的包袱,这两天晚上也都赖在铁匠铺子,他是看着陈开捣鼓出这车子的,也知道他今天进城送去罗家了,就这么一下,弄了二百两!? “想法!”陈开指指脑袋,“想法很重要,你知不知道这车子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我试过你师弟那个,费劲,还不如我跑的快,还颠的屁股疼,顶多就是个玩具!”邵空虽然坚定地下着结论,还是以请教的姿态看向陈开。 “哎,差太远了,你去问问我小师弟吧,他都比你强!” 邵空没有计较陈开的话,而是回味着陈开最后那个眼神,认识陈开并不久,但是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是很复杂,什么意思呢这是? 同一时间,罗丁儿也在问罗大富差不多的问题。 “爹爹,这木车虽然新奇,可也不值二百两银子吧?你干嘛给那傻子那么多银子,能买多少辆马车了!” “乖女儿啊,这你就不懂了,这木车只是一个很初级的东西,你想啊,如果把车轴做的更光滑一些,就能省下很多力气,然后在把咱们这里到庐州城的路修得平平的,那可比马车方便多了,还不用喂吃的。也就是咱们石牛城小啊,绕城墙走一圈也用不了多久,如果是庐州城呢,从东门到西门,马车都得跑一炷香,何况城里行马车那都是官家士族的权利,这东西要是再快一些,稳一些,那不有人抢着买!” “呀,那得挣多少银子啊!”小萝卜大大的眼睛里已经开始有金色的星星在闪,“爹爹,那我们赶快找人做啊,慢了的话钱不都让那傻子赚了吗!” “哎呦,我的宝贝萝卜啊,这你可就不懂了,不说这东西目前就只是个玩具,就算已经完全成熟,这生意,也不是咱们罗家能沾手的,咱们这小门小户的,也就赚点那些大族看不上的小钱,若是掺和进大生意里,恐怕就会大祸临头呀!” “为什么呀?” “哈哈,说了你也不懂,爹爹这辈子已经别无所求,只希望乖女儿你平平安安长大,然后给你招个好夫婿过安安稳稳的日子,银子吗,够花就行,要那么多干什么,是不是啊,我的小财迷!快去玩吧!” 罗大富说着,溺爱地揉了揉小萝卜脑袋。 等到小萝卜去院子里玩自己的新玩具,罗胖子宠溺的神色很快卸下,他用力将自己肥胖的身躯从椅子里拔起来,慢慢地来回踱步,不时瞥向女儿手下那做工精奇的自行车,脑中浮现出那总是不客气地收了诊金,却明显对钱财满不在乎的师徒二人。 真的只是医者仁心吗?越想越有不安和担忧在心头汇聚。 第47章 聪明人的想法 第二天下午,陈开准时准点地来到书院,准备讲自己的两堂课,却在书院见到了小萝卜。 看到在一群学生和小萝卜围观下表演车技的小师弟,陈开大致猜到了因由,应该是这个刁蛮丫头还没有学会骑车,打听着找到这里来了,至于过来的方式,看了看累的瘫坐在门外的两个小厮,就知道不可能是扛着车子过来的,而大概率是小丫头坐在车上被推过来的! 小萝卜恢复了一身少年打扮,那自行车却不知被他用什么材料抹的花花绿绿,瞥见陈开的时候,小姑娘哼了一声,扬起下巴,用鼻孔看人。 张老头如往常一样,放羊式的管理,上完自己的课程,便使唤学生把竹椅搬到阳光下,开始找周公论道。 小师弟看到陈开来了,停下耍酷的表演,跑到跟前,叫了声师兄,许多学生施礼道先生好。 陈开点了点头,看着这个场面,尽管这些孩子大部分都见过小师弟的自行车,甚至玩过,但仍然对它兴趣不减,这个样子,回到教室一时半会也收不回心,所以他沉吟了一会儿,清清嗓子,说道: “既然你们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那么我们今天这堂课就围绕它来讲,就在这院子里,现在开始上课!” 学生们自觉围着陈开和自行车,稍稍站的整齐一些。 而小萝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他居然是先生!?不是弟子!? 小萝卜将疑惑的眼光望向认识的邵空,邵空这会却懒得理他,仔细地听着陈开的讲述,哈哈,一辆车子就能挣二百两,搞懂这里面的学问才是首要的? 她虽然娇蛮,但是面对这样的场合,并不愿意无理地打断别人的事情,只好随大家一起听陈开讲课。一堂之后,课间休息,张老头睁开眼来,陈开让邵空去泡壶茶来,准备过去找老头喝茶,小萝卜却屁颠屁颠地先跑过去了。 “老爷爷好!”看这老者随和自然,并不像原来先生那般,摆个古板的架子,小萝卜便叫老爷爷。 “哟,这是谁家小伙子,长得这么漂亮?”张老头也是眼前一亮,他自然看出这是个小姑娘,故意打趣一番。 小萝卜脸红了红,“我从城里来的,我叫罗丁儿,您是这里的山长吧” “是啊,城里可是个好地方,你跑来这乡下干嘛?” “我…我来玩的,老爷爷我问你个事?” “嗯,你问吧。” “你为什么让那个傻子当先生?” 张老头看了一眼陈开,笑了起来,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他傻呢?” “因为…因为…”她好像一时间找不到支撑自己话语的证据,但又不愿意承认那家伙不傻,便强词道:“唉,反正他就是傻!” “哈哈哈,”张老头被憨憨的小萝卜逗笑了:“他傻不傻我可管不住,只是这书院是他整修的,一系用度也都是他提供的,而且呀,新的、更大的书院,已经开始建了,你说,我要不让他当先生,那不就没书院了嘛,没了书院,我去哪当山长啊!”说完还不忘叹了口气。 “唉,山长爷爷你好惨,要受那家伙的气!” 张老头准备再逗这丫头一番,瞥见陈开端着茶壶过来了,煞有介事地住了嘴。 “喂,老头,你说我什么坏话呢?” “学生都在呢,你就不能把你惫赖性子收一收。” “至于吗,对他们来说,我俩本就是平级的” 陈开并不知道,一个“老头”的称呼,几句话下来,已经让旁边的某些人在“傻子”形象标签上,又加上了“败类”! 小萝卜感觉自己吵不过陈开,便准备先避其锋芒,她凑到张老头耳边,悄悄说道:“山长爷爷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苦海的!”然后瞪了一眼陈开,去找邵空他们几个了。 以陈开的耳力,自然听到了小萝卜的话,只是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仅让陈开莫名其妙,张老头倒是了个开怀,也不解释。 “怎么,又有什么想法?”张老头看陈开的表情就知道有事。 “哦,不是什么大事,我准备给学生们建立档案,嗯,就是把每个学生的个人信息详细记录下来,便于管理,但那些孤儿都还没有名字,村子里的孩子也都猫啊、狗啊的瞎叫着,不太合适,好歹有个大名,所以得请老头你费点心,我也不擅长这个。” “行啊,那就明天吧,一会放学,你让他们都回家去问问,有大名的就用,没大名再给起!” 趁着中堂休息,简单交流一点琐事,陈开便回到学生中间,开始继续讲课,小萝卜也抱着摸清敌人底细的心态,又蹭了一节课。 下课后,邵空自觉地去叫陈重,几个大学生开始搬桌子端饭,其他人则拥向后院洗手。 陈开看了看小萝卜,指了指后院,示意她和其他人一样,然后又叫来苟有财,让他今天匀出三份饭菜,小丫头自然不清楚书院规矩,陈开也说不出来“我们要吃饭了,你回去吧”的话。 看着两盆,已经被洗的略显浑浊的水,小萝卜强硬要求小二帮她重新打了清水才洗手,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已开吃了,小萝卜这才知道,要吃饭了,不过,书院为什么管饭? 很快她的疑问就被食物的美味冲走了,白莹莹的米饭,和家里吃的一样,但是那红彤彤的肉块看起来可就很有食欲,幸好邵空在旁边给她留了位子,就在张老头身边,老头和蔼地招手,还细心解释道:“吃吧,你那俩随从也在外头吃着。”小萝卜挨着老夫子坐下,开始大快朵颐。 刚吃到一半,罗贵便找了过来,看到一大群人在书院一起吃的起劲,也是呆了片刻,想来是小萝卜到了饭点没回去,罗大富担心,才遣人来找。 看到自家小姐正吃着,罗贵也没有催促,而是拱拱手,推辞了陈开的邀请,去院外候着。 陈开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便站起来说道:“好了,现在都吃的差不多了,我说一件事情,有家的,今晚回去,问清自己家里人,自己的姓名,记住!是大名,不是什么猫儿、狗儿、牛儿的;没有家的,不知道名字的,尽量弄清自己姓什么,连姓也不知道的,明天在这里选一个姓,让先生赐名!没什么问题,值日生留下洗碗,其他人放学!” 听到放学,吃饱喝足的小家伙们都一拥而散,小萝卜今天吃的有点多,休息了一会,才跨上车子,扬长而去,只在空气里留下骄傲的味道。 在小/平安的教学和陈开的讲解下,她已经掌握了技巧,当然在她心里,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聪明伶俐,最多算小/平安一分功劳,至于陈开,还是傻子,而且是傻子中的败类。 跟老头打了招呼,陈开和小师弟以及陈重出了书院,陈重忽然开口“少主,我想求你个事!” “重爷爷,你有事就直说,您待我是主,我却是视您为长辈,以后不要说求不求的话了。” “行,少主,那我就直说了,我想收个义子,当然,就是替我传个香火,我还是陈家的人,不是要出去立门户!” “行啊,好事情,看上哪个小家伙了?” 陈重不像钱正一家,他入陈家,弃了本来的姓,是真正的奴,而钱家名为主仆,但还保留着着姓氏,本质是一种依附关系,尽管他知道自己少主不会计较,但他仍然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了、逾越了,但少主的这几句话,让他觉得规矩什么的,其实也不算什么。 “小十一,我看那小子挺顺眼,嘿嘿!” “嗯,这事肯定没问题,你收他当义子,是他的福气,邵空又不傻,肯定不会想不通。对了重爷爷,你之前姓什么,明天让张老头帮忙起个好名字!” 陈重恍惚了一下,才回到:“呵呵,少主不用麻烦,我以前姓刘,名字我也已经想好了,就叫刘铁定! 刘铁定,这名字一般,不过既然是陈重自己想的,陈开便也不干预,叮嘱了他明天不要饭点再过去,早点去书院把这事办了,并让小师弟提前告知邵空。 三人分别,陈重回铁匠铺,小师弟去找伙伴玩,自己则回到小院子。 另一边,小萝卜缠着刚吃晚饭的罗大富。 “爹爹,我要进书院!” “哎哟,乖女儿啊,为了让你进石牛书院,爹爹可是捐了一百多两什么买书钱了,是你自己不去读书的,不过你既然想去,那就去吧,反正爹爹已经把今年的钱都给过了。” “不是石牛书院,是正蒙书院!”小萝卜撅起嘴。 “正蒙书院,咱们城里新开书院了,我怎么不知道?”说着便准备叫罗贵去打听打听。 “哎呀,不在城里,在城东出去那个村子里!” “村子里?那成什么样子,不行,太远了,不安全!” “哎呀,不远,不信你问贵叔!” “那也不安全!坚决不行”罗大富拒绝,必须要狠心拒绝,他是走南闯北跑过的,村子里私塾他见过,破破烂烂的房子,破破烂烂的酸丁,破破烂烂的孩子,哎哟,想想就不舒服,宝贝女儿要去那种地方读书,坚决不行! 小萝卜不说话了,就直直盯着罗大富,罗大富坚持了两秒钟,开始服软,他想了想,女儿应该不会喜欢破烂的私塾,那是什么吸引了女儿? “罗贵,把小成和小武叫进来!” 小成和小武就是小萝卜外出时的两个护卫,询问之下,罗大富很快便大致上了解了女儿今天的经历,加上罗贵的补充,对女儿所说的书院也有了大致的判断,但更多的是奇怪。 “行啊,乖女儿,想读书是好事情,爹爹明天一早就去给你办这事儿!”不答应也不行,先用缓兵之计稳住女儿再说,他转着眼睛思考着,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爹,人家不是要去读书,是要去当先生!” 噗!咳…咳…罗大富刚入口的茶,喷了出去一大半,剩下被呛进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萝卜赶忙走近去,用小手抚爹爹的后背,罗贵也来帮忙,关切地问道:“老爷,您没事吧,慢点!” 罗大富挥挥手,示意没事,顺口气,开口乞求到:“乖女儿,可别折腾你爹爹咯!” “爹,我没逗你,你听我说,那傻子都在书院当先生呢,我问过山长爷爷了,因为他给书院盖房子、买东西,才让他当先生的,咱们也给书院盖房子、买东西,山长爷爷肯定也会让我当先生,咱们要比他盖的多、买的多,我就能当大先生,管着那傻子,我一定要好好管教这个败类!” 罗大富嵌在肥脸上的小眼珠子转了转,一脸煞有介事地问小萝卜:“真的?” “当然是真的,人家怎么会骗爹爹!” “行,乖女儿,那你早早去休息,爹爹明天一早就带你去试试,不过先说好,要是人家先生不同意,你可不能怪爹爹!” “嗯!” 小萝卜重重地应声,然后蹦蹦跳跳地回房准备休息,自己一片好心,要教训那无礼的败类,山长爷爷一定会同意的! 她这样想着,然后进入梦乡。 第48章 小狐狸、老狐狸 夜里,习惯晚睡的陈开正在院子里喝茶,考虑事情,陈重却推门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重爷爷?” “少主,罗家的人在探查咱们的事!” “罗家?” “嗯,就是城里那个罗家!” 陈开不知道这罗家和师傅有什么渊源,师父师娘对着罗家明显不一般。于是他对陈重说道:“没事,重爷爷,你不用理会,我一会去问问师父!” 话刚说完,又有一人进来,却是邵空。 邵空本来大大咧咧的,但是一看陈重也在,气势立马降了下去,对着陈开说道: “喂,你跟小萝卜到底结了什么梁子,她怎么老是看你不爽!就为那自行车,不至于吧,罗胖子现在在摸你的底呢,你可小心点,罗胖子有多宠这小萝卜可是全城人都知道!” 陈开心中一动,陈重的紧张感误导了他,邵空这么一说,事情就通了,尽管自己也不知道那小丫头发什么神经,她好像总是对自己有些意见,不管了,反正几次事情,自己都很讲道理,莫名其妙的是她。 罗大富虽然宠女儿,毕竟是成年人,又承着师父情义,想来不会太无理,何况就知道,自己的背景,不是他这种人能动动手指头的。 陈重也有些尴尬,自己太过紧张了,如果真有什么事,想来凡先生肯定会比自己先察觉。 邵空看着不说话的两个人,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我辛苦跑来报信,不请我喝杯茶就算了,干嘛这样看着我?额…我是说你们就没什么想法吗,算了,我回去睡觉了…” … 清晨,小萝卜早早地起来了,刚吃过早饭,就直接拉着罗大富往正蒙书院而去,要实现自己当先生的梦想。 同样刚吃早餐,准备稍事休息然后开始早读的正蒙书院迎来了不速之客。 张老夫子望着眼前这个满身铜臭味正在喘气的老胖子,很难把他与身后那个钟灵琉秀的罗丁儿联系在一起。 终于等待差不多喘匀了气息,罗大富开口了:“拜见先生,在下罗大富,这是小女!”他的语气与姿态都很恭敬。 “山长爷爷好!”小萝卜也开始卖乖。 张老夫子终于露出点笑意,学着陈开的方式先回答小姑娘:“你好!”然后才向罗大富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罗大富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因为阅人无数的他能明显感受到,眼前这位老先生可不是那些会拽几个文的酸丁,自开科几十年来,文士的地位不断提高,何况这个书院的背景明显也不简单,本来他计划以做生意的态度,大家敞开心扉,就当花钱买个方便,让自己女儿高兴高兴,只是见了本尊,现在这话却说不出口了。 不过他说不出口,可不代表某些人说不出口。 “山长爷爷,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对呀,你看那傻子败类对你那么无礼,你却只能忍气吞声,还得让他当先生,他无非就是出了出了些钱,你告诉我,他出了多少,我让我爹出的更多一些,我也当个大先生,好帮你教训他!” “完了…完了…”罗大富心里默念,这话说出来,老先生少不得要教育他了,虽然礼不下庶人,自己也没读过几本书,但“子不教,父之过”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哈哈哈…” 罗大富的忐忑被张老夫子的笑声打断,只见张老夫子并没有生气,而是捻着胡子发出爽朗的笑声,“好个有志气的小丫头,还知道疼老头子,不错,不错,哈哈哈…“ “山长爷爷,那您答应了?” 张老夫子眼睛一转,变了脸色:“唉,其实啊,你说的这个傻子败类陈开,不光是因为钱才我才让他当先生的,老夫我毕生研读圣人之学,怎么会被几个钱所胁迫呢?” “啊,那是为什么呀?” “因为你说这个人,败类是败类了些,但还真不傻,你想想是不是,他昨天课堂上讲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懂得也多,所以我才让他当先生的!” 小萝卜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啊,可我还是觉得他就是傻子!” “你看要不这样?”张老夫子循循善诱,“我看你聪明伶俐,你要是认认真真地在这里学习,一定会赶超他,等你知道的比他多了,就可以管着他,这样他不服都不行!” “嗯,有道理!” 罗大富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醒悟过来,赶忙施礼: “多谢先生收下小女,多谢!多谢!不过,一来罗家小门小户,罗某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只希望她通些文墨,懂些规矩道理,最终还是要回到罗家,二来罗某管教不严,小女性子上娇惯了些,怕她不经意间,会得罪人,先生您看?” 张老夫子一把岁数,早活成了人精,自然听得出罗大富话里的意思,看来他来之前也对书院的情况作了一些了解,便坚定道: “你放心吧,书院的事情,我自然做的了主,你不用担心!”说着一指小萝卜的护卫和乳娘,“让他们也都回去,每日天黑前一个时辰来接便是,实在不放心,就去院外候着!” “是是是,我这就带他们离开!”说着使了个眼色,罗贵端上一个盖着红绸子的托盘,罗大富笑眯眯地道:“一点束脩,小小意思,先生千万不要推辞!” 张老夫子知道罗大富的意思,没有推辞,等他们离开,关上门,拉了小萝卜:“走了,丫头,上课去!” 一旁偷看的邵空眼睛都红了,这么一盘银果子,目测又是二百两,这些人赚银子咋就这么轻松呢,不行,我得好好学着! 张老夫子讲课与石牛书院的先生不一样,态度没有那么严肃,观点也没有那么呆板,加之从来没有经历过集体生活,小萝卜很快喜欢上了这里。 陈开来上课的时候,看到小萝卜,稍稍意外了一下,不过并没有过多的关注。 倒是小萝卜,总是问问题,扮演着先生身份,也不好不答,不过这小丫头的问题稀里古怪,差点把他这个本就半吊子的老师给问住了,好在局限于生产力水平,她再怎么天马行空地想象,也还超不出现代文明的认知范畴。 因为要建立档案,今天的课堂提前结束,陈开准备了手动线装成册的宣纸,以及精挑细选的几支炭笔,昨晚已经做好了封面,画好了表格,今天只需要老夫子帮着起名,自己问清基本问题进行登记就好。 因为仅仅登记姓名、地址、家庭构成等简单信息,整体进行的很顺利。小萝卜看着在复杂格子里用炭笔写出漂亮小字的陈开,心里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但那里不对,一时也想不明白! 张老夫子把这些看在眼里,不禁偷乐起来,小丫头想要超过那臭小子,可是天大的难题。 陈重收小十一为义子的事情也十分顺利,小家伙可能前几天就跟陈重混的挺熟,也不生疏,恭恭敬敬地给陈重磕了头,改了口。 然后在一帮小伙伴的羡慕之中,接过陈开给的一红袋碎银,仗义豪言:“我虽然有了爹,但也还是大家的十一弟、十一哥,来,都不要客气!”说着散了刚收到的红包。 刘铁定,籍原州,咸兴三年十月入学,父:陈重。 看着陈开慢慢记录下信息,陈重摸摸刘铁定脑袋,笑的眼睛有些红。 场中大多数人都在为铁定认了干爹而高兴,没有人注意陈开的记录,少数注意到的人,也并不知道原州的陈姓意味着什么。 唯有张老夫子看着那几个字,动了神色,再联系春天里发生的事情,想到凡姓的郎中,心中感叹道:原来如此,难怪当初自己无颜回乡,弟子执意为自己选了这个地方! 建立档案的过程基本顺利,唯一的一点波折出在小十七身上,这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因为挨饿的原因,瘦瘦弱弱的,还没有养起来,原本这一批学生,除了邵空有名字,其他人基本都是自己选择一个姓氏,张老夫子帮忙起名,但小十七坚决不愿意,她就要叫十七! 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陈开无奈,只好同意了,一时间好几个起了名字的家伙也要改回去,被邵空照着脑门弹了回去。 最后,张老夫子找机会单独跟陈开说了小萝卜的事,并把银子给了他,陈开也只是表示知道了,老头喜爱小萝卜,也觉得小萝卜是个好苗子,想要栽培栽培,他也没什么意见。 更关键的是,师父师娘明显对小萝卜不一般,既然都要宠着她,想来就算自己有点不一样的想法,也是要被忽略的。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陈开主要的事情就只有三件:练武、教书以及商业策划。 练武是最主要的,也是花时间最多的; 商业策划看似最难,其实是最简单的,别说中国古代,整个世界的主要国家的经济发展历史他都十分清楚,自己只需要稍稍顾及一些既得利益集团的感受,不跟他们有大的冲突和矛盾,把握好方向,选好路子。 至于执行方面,钱正是很不错的人才,也是熟悉情况的“土著”,手里有可用的人,不需要自己操心; 教书是唯一一件自己愿意干的事情,虽然他用一堆理由去说服老头,但事实上只是因为他喜欢,喜欢那些孩子,喜欢那种环境。 但既然选择了做,他不允许自己做的随意,因此计划在新书院启动时进行课程改革,运用现代教学理念,基础课程分为文理两大部分,分别由老头和自己负责,文以识字为基础,往上分为阅读、作文、历史、道德;理以数学为基础,延伸至自然、地理、物理、经济,至于化学,由于实在是记不得多少东西加上实验器具要求太高,被陈开暂时舍弃了。 对于与原有理论冲突的地方,例如天圆地方什么的,陈开选择直接推翻,因为这些孩子对事物并没有较深的认知,不存在知识障,反而很好塑造,所以许多知识,只需要给老头讲明白就行。 陈开会尽量教这群孩子,一方面,给他们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另一方面,自己离开后,这些人也是自己留给西王府的馈赠或者说报酬。 第49章 惊弓人的慌张 入夜,天色很快暗了下来,罗大富将自己肥大的身躯缩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女儿因为在书院用了晚饭,问过安之后就到回自己小院了。 不久,罗贵进来换了热茶,又将灯火挑亮一些,然后侍立旁边:“老爷,怎么了?” 罗大富从沉思的状态清醒过来,认真地问道“阿贵,你帮我回忆一下,咱们第一次跟凡先生打交道是什么时候来着?” 罗贵努力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是九年前,小姐刚…”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自家老爷脸色,才接着道:“刚过周岁,不知怎么了,一直发热,接连几个郎中都束手无策,我去孙记药房请大掌柜的时候,刚好碰到他,便一起请了过来。” “九年前…外乡人?”罗大富沉吟着:“润娘生前身子一直不好,别说十里八乡,整个庐州地面上,无论是名家妙手还是市井庸医,我们差不多都清楚,却独独不知道凡先生这么个人。九年前他已经与孙家开始打交道,那很可能他来到石牛的时间就在更早的一两年之间!”罗大富双手不自觉握紧椅子的扶手:“是不是太巧合了?” “这…”罗贵知道自家老爷心中担心的事,一时间他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旋即他想到了什么:“那凡先生是有儿子的。” 罗大富点了点头,但脸上忧色仍在:“我知道,但是这自行车一事,让我总觉得不舒服,还有他那个新收的学徒,处处里透着古怪,丁儿还跟他较上了劲儿,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罗贵看着自家老爷的样子,犹豫着想说一些话却又不敢说。 “有屁就放,什么时候成了这副德性!”罗大富有些不耐烦。 “咳咳,老爷,我觉得…我是说有没有这样的可能,”罗贵一边说一边观摩自家老爷的脸色,拢了拢手,做好随时挡着脸的准备,才继续到:“那凡先生确实有高人风范,所以,会不会是他真的医者仁心,对外物看的极轻,又让小姐开心起来,现在又喜欢呆在那书院,连饭都不回来吃了,老爷您有些…有些吃醋了?想多了?” 罗贵说到最后,已经声如蚊蝇,罗大富愣了一下,像猛然间被踩住尾巴的猫,跳起来劈头就给罗贵头上来了一下:“好你个罗贵,我多疼丁儿你是不知道还是怎么的,她开心了我肯定也开心…” 罗贵一边捂脸一边安抚道:“老爷息怒,我是说可能…可能…”嘴上说软话,心里却腹诽着,疼小姐都疼出醋劲儿了,我能不知道么。 罗大富发泄一番,心思沉静下来:“阿贵,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但你没发现最近石牛的事有点多吗?先有娄知县介绍来的那个钱大掌柜,上手就是各种大手笔;接着盘踞石牛多年的癞疤子莫名其妙地死了,他那一帮狐朋狗对这事讳莫如深,竟是一个字也不敢透露!” “那老爷的意思是?” “仔细想来,停步之后,我们变得迟钝了很多,那城外的凡先生和书院的老夫子,绝对不是一般人,但他们来石牛多年,我们竟没有丝毫觉察,看来还是要主动一点!”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对着门外喊道:“小成、小武!” “在!”门外两人应声进来,却是一直跟随罗丁儿的两个小厮,此时他们仍是普通护卫的装扮,但任谁在这里,都看得出,他们绝对不是普通的护卫。 “你们二人分头行动,一个去探查癞疤子之死,一个去探查正蒙书院和凡先生的医馆,一定要小心行事,凡先生那边客客气气的不要打扰到人家,毕竟于我罗家有情义。” “是!” 二人领命离去,罗大富犹豫起来,这件事他多年来一直压在心里,没去调查。 他想要真相,却又害怕真相,许久,他叹了口气,说道: “罢了,该来的躲不掉!阿贵,你明天带上银子,去庐州,找到千机楼,买下那一年里所有大事、奇事的详细情报,尤其是江淮路这一片的!就是花掉庐州所有的铺面,也在所不惜!” “老爷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妥!”罗贵郑重点头,领命。 “去歇着吧,明天,我也去探一探这位钱大掌柜。” … 深夜,安睡的陈重忽然间睁开眼睛,他的耳朵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悄无声息地起身,从床板底下拿出黑鱼刀,轻轻打开房门,溜了出去。 不远处,一个黑衣人轻飘飘地翻进书院,陈重皱了皱眉:小小石牛县,来了个一品!他默默地跟了上去。 黑衣人摸进书院,也不知道要找什么,仔细地一间接着一间摸索。 陈重绕了几步,率先走进内院,看了一眼正熟睡的老夫子,轻轻拔出黑鱼刀,站在天井中间,面对中门,他虽然不知道黑衣人什么来路,但知道少主跟这老夫子的关系,只要对方进后院,为了老夫子的安全,他将毫不留情的出手。 小武仔仔细细地查探了外院所有房间,以及里面的每一样东西,然后到了中门前,准备开门查探内院的情况,然而当他站在中门前的时候,心猛然跳了一下,生出不安的感觉,仅仅一瞬,那感觉消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用内力振退门栓,侧着身子,慢慢地推开们。 什么都没有发生,整个院子,依旧只有那个一直在睡觉的老头发出微弱的呼吸声,院外倒是偶有夜鸦的叫声传来。 果然是谨慎过头了,自己好歹是个一品,放在江湖上或许不够看,但在这小小的石牛县,又有什么事能给自己危险的感觉呢。 这样想着,他开始查探内院的几个房间。 围墙外,凡进对一脸疑惑的陈重说到:“没什么危险,一点跟你们无关的闲事,回去休息吧。” “少主那边?” “不用担心,我自由分寸。” “好!”既然是凡先生自己的事,他便安心离开。 不久之后,一身夜行衣的小武来到医馆跟前,犹豫了一下,选择先去了旁边新盖的院子。 得了师父叮嘱的陈开,闭着着眼睛装睡,感受着不速之客在屋里摸索,对方很小心的查看每一个角落,每一样东西,最后小心翼翼地放回,摆回原来的样子,最后甚至把他的衣服也拿起来仔细查探一番,方才离去。 紧接着,小武来到医馆,前前后后也进行了仔细的查探,准备离开之时,想起一些什么,又折回凡进屋子,伸手点了凡进夫妻的穴道,然后凑近睡在外侧的凡进仔细观察,甚至伸手揪了揪凡进眉毛,搓了搓脸颊两侧,这才离开。 “噗嗤…”小武刚离开,睡在里边的唐若惜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他那样,我还以为他对你有什么企图呢。” 凡进也笑了笑,伸手在被子下方握着妻子的手:“瞎说什么,不过是怕我是易容而已,倒没想到那罗胖子这么敏锐,之前倒是小瞧了他。” 唐若惜点点头:“这件事,不和开儿交代一下吗?” “暂时别了,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太多了,改天先让开儿把自己的底透一点,镇着罗胖子,免得他疑神疑鬼,弄巧成拙。丁儿的事,我再想想怎么安排,你就不操心了,睡吧。” 唐若惜嗯一声,将头靠过来一些,二人依偎着睡去。 … 另一边,小成的事情进行的就不怎么顺利了。 当他摸索到城外癞疤子坟头,却发现已经有一拨人正在掘坟,领头的人一身华贵锦袍,身边跟着的却是癞疤子生前的亲信铁项,这就明显不是倒斗摸金了,小成将身子隐在林子阴影里暗暗观察。 新坟的土,并不瓷实,癞疤子的棺材很快露了出来,锦袍客挥手让人退开,大步走进,直接一脚踩在棺盖尾部,振出棺材钉,顺势一拨,棺盖滑落。 紧接着他左手以锦帕掩住口鼻,跳进坟坑,右手伸进棺内,扯开寿衣,仔细探查尸体。 隐在树影下的小成一动不动,对方刚刚那一脚,足见功力远胜自己,何况身边还有许多随从,一旦惊动对方,自己有麻烦,也会给罗家带去大/麻烦。 很快,锦袍客跳出坟坑,铁项凑近问道:“金三爷,怎么样?” “杀小疤兄弟的人,功力至少和我相当。” “金三爷,你可要为疤哥做主啊!”铁项哭喊起来。 金三爷讥讽一笑:“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让小疤兄弟死不瞑目,接下来,咱们还是先去会会小疤兄弟那几个狐朋狗友,找找线索吧!” 说着他一挥手,示意手下重新掩埋癞疤子的尸体,而自己转身率先离去。 见状,小成轻轻呼出一口气,也准备先行离开。 就在此时,正远去的金三爷忽然回身,朝着树影下猛出了一掌,枝晃叶落,一只野猫喵呜着从火把的光影下跑向远方。 “三爷,怎么了?”铁项疑惑地问道。 “呵呵,没什么,一只野猫而已。”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小成呻吟一声,吐出一小口鲜血,他本可以避开这一掌,却没有把握逃走,所以看到游过来的野猫时,他选择了硬接对方这一掌。 稍微调息之后,小成返回城里,七扭八拐地绕了很久,才从不起眼的角落翻过院墙,回到罗家。 而后,他刚进院子,就有一道身影站在他翻墙的位置向上望去,而后那身影绕着罗家大宅转了一圈,停在正门前,望着牌匾上的“罗府”二字,哼地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第50章 筹备 罗大富还没来得及去找钱正,钱正已经主动登门拜访。 简单的寒暄之后,罗大富把钱正请进花厅,吩咐下人上茶,脸上带着歉意说道:“拙荆刚去不久,家里不宜宴饮,只有清茶一杯,钱大掌柜不要介意,请!” 钱正听到对方这么说,便也收起笑意,拱手示敬:“罗员外伉俪情深,钱某很是钦佩!”说完,端起茶回请,一起喝了一口。 礼仪走完,钱正开门见山,递上一副请帖:“钱某初来石牛,生意上多有麻烦罗员外之处,一直没能好好表达谢意,适逢敝店将于本月十八日开张,还请罗员外赏个脸,去吃两杯清酒,也算让钱某聊表谢意!” 罗大富郑重接过请帖,翻开看了一下,点头道:“哦,这里倒是要提前恭喜钱大掌柜了,你这也太客气了,知会一声,或者遣一小童送来也就行了,劳你亲自登门,让老罗有些有些受宠若惊啊!哈哈,就凭这个,我定会厚着脸皮去大吃一顿!” “哈哈,理当如此!” 正事过后,罗大富主动聊起闲事,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我看钱掌柜气质言谈不俗,不知以前在哪里经营,如今又怎么屈尊来到这小小的石牛县?” 钱正笑了笑:“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钱某之前在金州一带讨点生活。” “哦?金州!钱掌柜上头可是姓沈?” 钱正依旧淡淡笑着,不置可否,只说到:“庐州盐商沈叔綦,与我相熟。” 罗大富心中先是一惊,沈家可是盘踞山南路的大族,而后又疑惑起来,沈家怎么会看上石牛这一县之市,跑到这里来做生意。 这种事上,对方提了沈叔綦,就是说明了可以找这个人求证,并且基本不会骗他,生意场上,尤其是这个年代的商场上,诚信比什么都重要。 “原来是大族出身,难怪钱掌柜出手阔绰,弄出个很不简单的‘智造院’!” “呵呵,钱某也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罗员外过誉了!” “说到这‘智造院’,城外新开了一家书院钱掌柜可知晓,我听说智造院很多帮闲贫户的子女便在那书院读书?” 钱正看着自以为说话不着痕迹的罗大富:“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令千金这两天也去了书院进学,因为那书院就是我出资翻修、新建的,也是我嘱意那些帮闲把孩子送去读书的。” 罗大富眯起眼睛,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探人跟脚却摸到人脸上去了,这本是他的失礼,然而,对方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女儿,又让他心生冷意。 不过钱正没想让谈话僵在这里。 “罗员外,不是钱某要瞒你,只是很多时候,知道的越多,麻烦也就越多,这个道理想必你应该明白。我相信,很多事就算我愿意说给你听,你听了也一定会后悔的!” 钱正停了一下,给对方足够的消化时间,才接着道:“至于令千金,他得了老先生喜爱,那是福气,我们都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我们要做的事也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我这样说,不知道罗员外能不能听明白!” 既然是沈家,那钱正的话就不容怀疑了,很简单,他这个一县的首富,根本不够沈家看在眼里。想起昨晚的事,他也为自己的慌张应对感到自责。 “多谢钱掌柜赐教,罗某知晓了,再不好奇了!不当之处,还请钱掌柜海涵!” “好说,最后我得提醒一下罗员外,令千金在书院所学,最好不要外传,否则招来的麻烦,不是你我能摆平的。” “罗某懂了!” “哈哈,罗员外也不用拘谨,咱们事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下月十八,钱某在敝店恭候!” 钱正说着起身往外走去,罗大富没有客气的挽留,跟上两步。 “一定!钱掌柜请!” 送走钱正,罗大富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去,深深的忧虑起来,这石牛县怕是要不太平了,偏偏丁儿还卷进这些事中,唉! 出了罗府,钱正又去了一趟县衙,给娄知县送了请帖,娄知县恭贺一番,然后表示公务繁忙,不好到场相贺,钱正赞扬一番,也说到晚上亦备了宵夜,无论如何请忙完之后也去指教一下新店的经营,娄知县只好勉为其难地应下来。 至于其他一些需要做人情的大户和官吏,请帖送到就行,姿态要有,但不能太低。 鱼背山中,太阳升起,陈开从入定中醒来,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力量,按捺住想要奔跑发泄的冲动,看向一旁的师父。 “很好,你已经能通过呼吸吐纳修出内力,接下来就是如何掌握和使用它了,保持呼吸吐纳的状态,以我为目标” 凡进束手而立,字字清晰: “力由气发,身随意动,近身,冲拳!交替,挥面,砸,化爪擒肩,拧身挑肘…” 他一边躲闪,一边引导陈开的动作,数招之后,他不在躲闪,开始格挡,最后,他钳住陈开双手:“用腿,踢,勾,伏低旋扫,跃…” 约莫半柱香时间,陈开气力不济,额头见汗,盏茶之后,呼吸渐乱,凡进引导卸去陈开攻击的力道,让节奏慢下来:“气沉丹田,其力自散。” 陈开依言收招,喘息着打了个踉跄,凡进伸手轻轻扶住,解释道:“这是正常现象,你刚刚修出内力,掌握不住,打的太急太快,等你什么时候能慢下来,收放自如,就算是己身境小成了。” “慢下来?” “对,其实也不算是慢吧,用你的话说就是相对的慢,现在感觉到的“快”,是因为你不够自如,变招生硬,你出拳思考的时间甚至远大于这一拳真正挥出的时间。当然,这跟气机感知、反应、内力是否深厚也有很大的关系。” “差不多明白了,师父说到慢,我倒是想到我们那个时代,倒是有一套讲究慢的武功,嗯算是武学理念吧。” 接下来,陈开便把自己所了解的太极讲了出来。 这也是师徒间常有的交流,陈开潜意识总想以理论来解释这个时代的武功,曾经又生活的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尽管不曾有兴趣,他也被动地接受了不少武学理念,他便常吧自己知道的一些东西说给凡进听。 讲完之后,陈开甚至凭着记忆演示了部分太极拳的招式,凡进看完之后,思考片刻,才说道:“倒是很有意思的想法,这慢应该跟我说的差不多,应该是大成者的慢,被你们误传成了普通人以为的慢。” 接着他又评价到:“这后发制人需要的是极为精准的气机判断,应该也是相对个人而言,而不是都可以为之的被动挨打,四两拨千斤的借力打力之道也是,需要你对对手的力道、速度、招式有极为精准的判断,具备这样能力的人,就算不后发、不借力,也已经很强了。太极之意倒是值得我去印证一下。” 陈开笑了笑,真正处于行业巅峰的人就是不一样。 “那倒是很期待师父有所发现,也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今日的练习结束,陈开也转换了话题:“酒楼再有十多天就要开张了,字号还没定下,不知道师父有什么想法” 凡进看了看陈开,转而望向远方,不知想到了什么:“既然让我来取,那就以留白为字号吧。” 留白?陈开皱了皱眉,心中有微微不祥的感觉升起,那边凡进已经跃下巨石,飘然远去。 “做好牌匾,来找师父,为师亲自给你题。” 陈开,撇了撇嘴,望着巨石到下面林子的高度,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走侧面几个凸点借力,分几步跃下,去追赶师父。 回到小院,钱正也刚好赶来回报事情。 “殿下,基本上都已经备妥,帖子也发了出去,罗大富那边也已经提点过了,这名号?” “名号已经定下,你找人做好牌匾,送过来就行。另外钱大哥要辛苦一下,选一个靠谱的掌柜负责这里,你要去江宁,亲自盯一下我们这些新产品的市场情况,同时还要筹备江宁以及周边几个州的分店,等石牛店开起来之后,其他附近的几个分店,也要陆续开张。” “殿下放心,钱正必然竭力而为,只是咱们毕竟人生地不熟,是不是循序渐进地来,一下子动作太快,我怕…” 钱正没有把话说明,但陈开已经知道他的意思,江南三大五小世家,因为地理关系,素来与原西没什么交往,恐怕未必将西王府放在眼里。 “无妨,你只管去做,我们又不从他们碗里夺食,我让重爷爷带着黑鱼刀跟你一起,师父说了,有事他会出面!” “行,那属下就明白了,殿下保重,属下就此告辞!” “钱大哥也保重,切记事为小,人为大!” 差不多的时间,杭州吴家府邸后院里,一老一少也正在做着决断。 “爷爷,已经查清了,那清酒和叫做罐头的东西都出自石牛县!”少年人站到老者身后,帮他锤捏肩膀。 “石牛县!哎,你没有轻举妄动吧?”老人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立儿一直谨记爷爷的训示,就当咱们江南东路没有石牛这个地方。” “很好,很好,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些人好像静极思动,想要做些什么呢?”老人思索着。 “爷爷,既然他动了,咱们是不是也动一下?” “你想怎么做?” “接触一下,试探一下,最不济,摆在台面上谈一谈也无不可。”少年人语调谨慎,但眼神充满自信:“毕竟,关于他破境的事只是传言,从没有人证实,御风、揽月二人也已经无惑大成,或可以试一下,无论成败,于他二人都有助益。 “如果他真的入了通象呢?” “那也没什么,他虽然赫赫有名,但都是盛名,又不是凶名。” 老人眼里露出赞赏的笑意:“也罢,未为而否,不智之取,听说他们的新店十八日开张,便让御风、揽月二人去恭贺一番吧!” “不如让孙儿也去吧?” 老人心中计较一番,笑道: “准了!” 第51章 开张 十一月十八这天,石牛县城西井街一带十分热闹,临近年关,市场繁荣,许多店铺将货物摆在门外,贩夫走卒来往活跃,哟呵砍价声不绝于饵,十分热闹。 午初时分,一阵爆竹声在西井街口响起,随后是锣鼓唢呐齐鸣,渐渐地,西井街一带的热闹随着人流汇向更为喧闹的街口处。 闲逛的行人走到近处,才发现是一家新店开张,门头上的牌匾用红绸缎盖着,楹联倒是看得清楚。 “天地万物,千般滋味难长留” “生死百年,十数念头当有白” 人群中有识字的书生念了出来,旋即疑惑“怎么还带“死”字,这多不吉利!” “是啊,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有人附和。 “你懂什么,胸纳天地,直言生死,这是何等气魄!”有作豪迈者反驳。 “呸,你个孔书呆子,装什么,这又是难,又是死,还白呢,那里气魄了?” “唉,不懂不要瞎比比,这门联,说的是人生大智慧…”富态老者加入探讨。 “胡说,这门联明明说的是人生无奈一场空…” …… 路人的想法我们不必认真去探究,目光回到正面,从新店门前同样缠了红绸巾的大酒瓮看来,这大约是一家酒楼。 石牛县毗邻首府江宁,又有平缓的河道强化交通功能,商业繁荣,新开几家酒楼也算不得什么。 酒楼坐落于西井湖畔,往西是闹市,往东是“富人区”,往北是官衙、书院,往南有内河港口,楼也并非孤楼,而是多栋楼阁亭榭连绵相接,从街口延伸至湖边,飞檐画角,柳林环绕,颇显雅致。 尚未至吉时,新店前锣鼓伴随舞狮杂耍,带动着观众的情绪,几个青衣伙计拎着篮子,大笑着往人群中撒着零食干果,其中夹杂着铜板,引发了更大一波欢闹。 楼上窗口看着的陈开皱了皱眉头,对着陪同的刘掌柜说道:“别这样发了,引发争抢不好,备上一些,等仪式结束,让他们排队领吧!”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嗯,估计县里几个台面人物也快到了,你去招呼吧,不用管我。” 刘掌柜告退,不久之后,下面停止了抛洒零食和铜钱,人群出现了带着各种意思的唏嘘。 到得时间差不多了,刘掌柜出了店门,做一个四方辑,随着“吉时到”的大声唱礼,他在鼓乐和爆竹的嘈杂声中,一把扯下匾额上打了花结的红绸缎,露出上面的字来: 留白居! 紧着着,他喜庆而洪亮的声音响起: “黄金地,汇聚八方财神,留白居,喜迎四海朋友。各位父老乡亲,时值冬藏进补之季,我留白居备下暖身美酒,暖心美食,隆重开业,欢迎各位进店品享!” “好!”人群中呼和声起。 刘掌柜站到边上,伸手相请,罗大富等一众豪绅赶着点刚好走位最前面,互相客气寒暄着被迎了进去,所带的礼物也被机灵的小厮接下。 人群中便也有相识着互相招呼着进去,一边走,一边说着:“走,尝尝去,听说这留白居有一道水晶蛋,甚是奇特,我曾在罗员外府上吃过一次…” 尽管这其中有提前安排的托儿,但时值午饭时间,真正因为闻见菜香,被勾起食欲的人也有不少,热闹的气氛,开始从门外向大堂里边灌集。 一些单纯看热闹的平民,到了此时,便准备离去,刘掌柜却再次开了口:“今日蔽店开业,承蒙各位赏光,过门是客,这边温了美酒,各位可以喝上一杯热酒,再去忙活,还有些零嘴吃食,每人也可以领上一份,权作消遣!还请诸位不吝赏脸!”言罢,又做一个四方揖,进店招呼。 另一边,本就搭好的桌台上,摆了数十个小酒碗和分装成小包的肉干、瓜子、花生等零食,两个热气腾腾的大壶里温着酒。 许多人还惊讶于掌柜慷慨大方的时候,已经有人往那边走去。 最前面的一个汉子走到跟前,负责的伙计立马拎起大壶,倒了一小碗冒着热气的酒液。 那汉子端起酒碗时不禁有些生气:“你家这酒,闻着不错,怎地如此清淡,你们掌柜要是不愿招待也就算了,何必用着清水汤来消遣大家!” 众人一听,都好奇地围了上去,只见那汉子手中的酒,确实清亮如水,不禁有人附和起来:“就是,我等路过看个热闹,又不稀罕你家什么,何必假作慷慨!” 那伙计却也不着急,淡定地笑着,等他们吵了几句,都看着他要说法的时候,才慢慢又倒了几杯,递给几个刚刚开口怀疑的,说道:“各位别光看着,尝上一尝,好叫各位晓得,我家的酒,不仅清亮如泉,更是醇香无比!” 带头说话的本就是个粗犷汉子,当下说道:“好,我且尝尝,你若巧言诓我,可饶不了你!”说着,那汉子喝了一小口,众人只见他砸吧两下嘴,回味一番,又喝了一口,一脸陶醉,最后仰起头,全倒进了嘴里,只是那酒碗不大,两口之后,本就只剩下一点。 汉子不过瘾,放下酒碗指了指:“不错,再来一碗!” 那伙计陪着笑脸:“还望客官体谅,这可是上等好酒,本店却是免费赠送,所以,每人只有一碗!” 那汉子脸红了红,侧身靠近伙计,悄声问道:“你们这酒,多少钱?” 伙计也极为配合地伸出两根指头,低声道“只要二百文一角。” “什么!二百文一角,你咋不去抢呢?陶老头那里才八十文!”汉子暴跳如雷。 “客官,您好好回味回味,你现在有二百文,你是愿意喝一角我家的好酒,还是喝两角半陶老头家的酸汤,再说了,您现在去陶老头家,也买不到酒了?” “买不到了?为什么?” “因为我们掌柜的前几天请了陶老头来品酒,陶老头喝了两角之后,哭着求我们掌柜的把他引荐给我们酿酒师傅,他要给我们酿酒师傅当徒弟呢!我送他回去的时候,亲眼看着他自己扯了酒番,撤了店子牌匾。” 那汉子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候,已经有好几人尝了酒,后边的人听了伙计的话,也都嚷嚷着催促,伙计便对那汉子说道:“我说老哥,你也别杵在这里了,喜欢就进去坐,今天我家店开业,这美酒,半价!只要一百文就能要上一角。却是只此一天,错过了,可就没了!” 听了这话,那汉子喜上眉梢:“得,大不了不吃晚饭,且让我去再喝上一角!”说着大步迈向酒楼大堂,而那伙计,笑了笑,继续招呼起其他的人。 陈开透过窗子,看着下边的一幕,不禁失笑:“这演的也太用力了些。” “呵,老奴倒觉得挺好,正如刘掌柜所说,您要直接说二百文的酒今天半价卖,没尝过的肯定不信,也就不会进门了。” 应声的是陈重,陈开本让钱正去江宁的时候带上陈重,但是钱正一惯在外闯荡,本就有自己的护卫,坚决不用陈重,这其中也有谨持身份的意思。 按理说陈开也没必要来酒楼的,事情交给刘掌柜去做就好了,这也是原西来的老人手,不会有什么问题。 最后之所以他决定过来看看,也是为了对这个世界生意上的事情有一个直观的认识,否则直接套用一些后世的想法,他怕有不妥的地方,刚好今天也是书院每七天一次的轮休,他也不用着急下午赶回书院。 本来他是想让师父一家和张老夫子一起过来吃个饭的,但是几人貌似对这种事都不感兴趣,不喜吵闹,只能带上小师弟,眼尖的邵空后来也跟来了,这会儿拐走了小师弟不知道去哪玩了。 陈开走到雅间的另一边,俯瞰着大堂里的喧闹,觉得这情形其实对不太上留白居淡然的名字。 留白居是凡进定下的,过门联却是张老夫子给题的,因为陈开对于这类事实在不拿手,而陈重、钱正、刘掌柜等人,也实在谈不上文才。 盖世武者起的名,教书先生好像也算解读出了其中的意思。 留白,刚好这个世界食物佐料也很匮乏,很多香料还没有传入,留白倒也合适。 陈开想着,以后香料丰富了,是不是再弄个臻味居什么的,一个尚简,一个从繁,做个兄弟品牌。 酒楼运作起来没多久,小师弟和邵空就跑回来找陈开了,紧跟着的还有小萝卜,罗大富作为一县首富,帮了一些忙,被钱正以贵宾的身份请了过来,现在由刘掌柜作陪,算是答谢,一起的还有几个官面上的人物和那几个本地乡绅。 小萝卜打着要刺探敌情,好知己知彼的旗号,缠着罗大富一起来了,刘掌柜本给她单独安排了一个小雅间,让她随意吃喝玩乐,也不知道怎么撞见小师弟了,就跟了过来。 看见陈开时,小姑娘立马变成了骄傲的小天鹅,高昂脖颈,做无视状。 倒是小师弟,高兴地向陈开说着自己的见闻:“师兄师兄,聂师父真是厉害,把鱼切的像纸一样薄!” “呵呵,”陈开笑着招呼几人一起坐下,倒上热茶,“聂师父是大厨,握了几十年的菜刀,手上是有真功夫的,要不是太薄了,涮的时候容易化掉,他还能切的更薄!” “哇,真厉害,比我爹切的可好多了!” 陈开哑然失笑,心中想着,如果师父听见小师弟这么说,不知作何感想,洒然一笑,还是傲然拔刀以证,好像都有可能。 第52章 客盈门(一) 趁着小/平安说话的间隙,邵空也从怀里摸出一只皮蛋来,向陈开说道:“我本来以为你吹大牛,没想到你还真把水晶蛋弄出来了,就是不咋好吃,不过凭着卖相,翻上几倍价钱,卖个十几二十文,应该也能卖的出去!” 单纯的小/平安惊讶地看着邵空手上那剥了一半壳,还咬了一口的皮蛋:“你什么时候拿的?” 邵空得意地笑笑,不说话。 小萝卜不干了,放在以前她觉得邵空做这些不算什么,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是要当先生的,起码得有点先生的样子,于是一本正经地说道:“邵空,你现在是书院的学生,不是混混了,怎么还偷东西!” 邵空可不吃她这套:“你瞎说什么,我这怎么是偷呢,我这是保持一颗求知的心,拿来探究的,为了学习,我甚至冒了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 “对呀,我抱着神农尝百草的探索精神,吃了一口,结果证明,它是没有毒的,可以吃,就是不好吃,还有点臭!”说着,他无视了几人鄙夷的眼神,向陈开问道:“说说呗,怎么做的?” “蠢,”陈开嗤笑道:“这东西要用汁子调过才好吃,你就别打它注意了,你们一帮小孩子,告诉你了,你们也做不了!” “切!整天‘你们一帮小孩’‘熊孩子’的,你很大么?” “我…” “就是!”陈开话没出口,被小萝卜一声附和打断。 小/平安看着这个,看看那个,一副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的态度,赶紧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起来。 “你们!算了!”陈开发现年龄这个事情还真没法说服他们,便转移话题,“都还没吃吧,正好饭点,那就一起吧。” 因为是新店,虽然有菜单,但陈开估计他们几个也点来不,便直接叫来跑堂伙计:“一锅鲜配三斤鱼片两斤萝卜,水晶蛋,如意菜,红烧肉,半角酒,再来一钵米饭!” “好勒,贵客您稍等,马上就来!” 没多久,小二端上来一只扁平的大号砂锅,底下还带着一个专门配套的火炉,炭火熊熊,热气腾腾。 小/平安自然是知道这暖锅的,陈重也是,底下的铁质碳炉还是他打造组配的,另外两人却是第一次见识。 陈开揭开砂锅盖子,解释道:“提前炖好的羊排,汤浓肉烂,就是你们这边的人不怎么吃羊肉,市场没打开,羊肉不好弄,从北边弄过来,可是花了大成本!” 他一边说着,夹起一片薄如纸的鱼片,放进沸腾的汤里,摆了三下:“新鲜的青鲤,在这个季节里,也不是每回都能进到货。” 一边说着,一边将很快涮好的鱼片喂进嘴里,仔细品味,“唔,美!难怪前人造字的时候,用鱼和羊来组成鲜字,对了,如果喜欢,可以用醋、蒜泥、芫须调汁蘸着吃。” 没有辣椒,终究缺了点味,好在陈开口味偏淡,品着食物本身的风味,也是很不错的事。 几人闻着汤味已经流了口水,陈开示范一次,便都毫不客气地动手了。 “恩,萝卜也是一样,萝卜羊肉,也是最佳CP!” “师兄,什么是西屁啊?” “CP不是西屁,算了,师兄过段时间就教你字母吧,现在你可以简单理解为组合的意思,师父和师娘,也可以说是一组CP。”说这他又继续涮肉,“别瞪我,我说的是盘里的萝卜,不是你,再瞪下去,大家就吃完了。” 小萝卜白他一眼,最终没有选择跟美食过不去,认真地涮起来。 “注意了,不要涮太久,不然就不鲜嫩了,聂师傅片儿的鱼,三秒钟就好” “三秒?师兄,三秒是多久?” “恩,三秒就是这样,大概就是三弹指的时间。秒是出自于遥远的西方,那里有一种更精细的计时方法,把一个时辰分为两个小时辰,以小时辰作为基本计时单位,时以下又有分和秒,秒、分、时以六十数为进制。六十秒钟等于一分钟,六十分钟等于一小时。” 陈开一边吃,一边随口闲聊着现代的计时方法,少年人的心思总是活跃的,不一会儿就转变成了,一分钟、一小时能涮多少片鱼,邵空甚至要和陈开比赛,看谁手快,涮熟并且吃完一盘鱼片。 结果当然是邵空输了,当他还企图在夹鱼和吃鱼的速度上超过陈开时,陈开盘子一颠,筷子一抖,已经将整盘鱼片均匀地夹住,一股脑儿涮进锅里,摆动筷子使鱼片受热均匀,三秒之后全捞在自己面前的碟子上,看着邵空,在邵空认输后,才慢悠悠地品味。 这是陈开练武几个月来第一次在人前展示,几人虽然看不懂门道,但仍然惊讶不已,邵空更是嚷嚷着要陈开教他,陈开自然懒得搭理。 小/平安见怪不怪,凡进没有可以避开,所以他知道师兄和爹习武的事情,但他对武艺实在没什么概念,更没兴趣。 陈重看到这一幕,很是激动,他是高手,自然看出来,练武仅仅几个月,少主那一手所表现出来的反应、对力道的把握以经十分精炼,盘子颠起放下时,都没有发出声音!甚至将鱼片快速放进锅里时,连一滴汤都没有溅起来! 或许是由于生长于南方,邵空和小/平安挺喜欢吃涮鱼,对于锅底的羊肉却吃得不是很习惯,倒是小萝卜看着挺喜欢吃羊肉,当然,大部分还是让陈开和陈重解决掉了。 几人一边吃着,一边听着大厅的喧闹,小小欢宴正进行的时候,某一瞬间,陈重忽然放下筷子,起身走到窗子跟前,向外看去。 陈开觉察到不对,也放下筷子起身,等他走到窗前,陈重已经放松下来:“没事,少主,几个三脚猫,为首的,也不过小小三品。” 陈开顺着陈重的目光向下望去,只见十几个人挤开人群,将正在免费赠酒的案子半围起来。 负责的跑堂伙计微微站直了身子。 “铁项?”邵空疑惑出声,随后向看过来的陈开解释道:“领头的身边那个穿绿袍的,是赖疤子手下的亲信,赖疤子被你们打死后,底下人分成好几片,一直互相火并,抢夺地盘呢,最近忽然安静下来,难道是铁项坐了大?” 很快他又否定自己:“不对啊,看到铁项前边那个带头没,是个生面孔,怕是过江龙压倒地头蛇啊,不管如何,你们新店开张,没有拜地头,这些人肯定是来着不善。” 说着邵空看了一眼陈重,嘿嘿干笑两声:“不过你们也不是善茬…”、 陈重眯起眼睛。 “额,别误会,我是说你们也不是好欺负的,夸你们呢…” 陈开抬手制止了邵空的聒噪,因为这时,已经有一个汉子走进案前,端起一杯酒水,放在嘴边嗅了嗅,围观者都以为他要喝下去的时候,他却忽然发力,将酒水泼向跑堂伙计,口中喝骂到;“娘希匹,敢以水当酒,糊弄老子!” 邵空几人自然也知道那酒,确确实实是好酒,看到汉子忽然将酒水泼向跑堂伙计,无不惊怒,这明显是敬酒不吃,恶客上门! 然而那酒水并没有泼到跑堂伙计脸上。 电光火石之间,那跑堂伙计抄起一只空碗,沿着酒水洒出的弧度迅速一抄,竟是将酒全接回碗里,盯着眼前的恶客,他缓慢而又坚定地开口: “敬酒不吃,罚酒三杯!” 刷!刷!刷!三碗酒水飞出,紧接着是恶客痛苦而愤怒的嚎叫,蒸馏过的高度酒,全泼在对方面门,溅的满眼满脸。 恶客本能用袖子摸了一把脸,嚎叫着提肩抬手,就要将案子掀翻,为首的汉子快步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扯,左脚前踢,拨开跑堂伙计隔着酒案悄然戳来的烧火铁棍。 被扯回来的汉子反应过来,惊出一身冷汗,终于不再嚎叫。 “呵,没想到几日不回来,小小石牛县竟来了过山虎,老子是给金蛟帮三分堂金堂主跑腿的,不知阁下是什么万儿,走的是什么道?” 领头的站出来,一边全神戒备,一边报出万儿,金蛟帮是掌控整个庐西黑道的大帮,看到一个跑堂的都这么不简单,他想要张声势以压人! “小爷我就是个跑堂的,干的是端菜送水的活儿,端过鱼,端过虾,就是没端过泥鳅,鱼塘子也常去,却都是摸鱼捉虾,从不理会哪条鱼成了一塘之主!”跑堂伙计漫不经心,整理酒案,“但对于非要往我手里钻,想要求死的杂鱼,不管什么品种,我是从来不客气的!” 你称老子,我就是爷,你说是金蛟,我只觉得是泥鳅,你的堂,在我眼里不过是个塘,堂主也自然就是塘主了,这是赤裸裸的不屑。楼上的陈重听了也是笑了起来:“超娃子这嘴真是站不得一点下风!” “哈哈哈!好!”领头的气极反笑,“既然你们不讲规矩,那就给我,砸!” 一声令下,有人跨向酒案,有人奔向门口,冲突爆发,围观的人也急忙远远地退开,却不愿就此离开,错过看好戏的机会。 领头的紧盯着跑堂伙计,心中想着,对方露了两手,看来武艺不俗,且让手下人试一试,他再动手不迟。 然而冲突爆发的一瞬,那跑堂伙计直接凌空翻过酒案,朝他飞扑而来。 第53章 客盈门(二) 领头的没想到跑堂的出手这么快,这么悍勇!仓促间拔刀格挡,当地一声,他只觉一股大力从刀上传来,蹬蹬蹬连退三步才站稳身子,刀尖斜指地面,整个右臂微微颤动。 他知道自己虎口已经崩裂,然而对方仍然紧紧盯着他,让他不敢分神去感受受伤程度,手下人见领头被对方一招击退,心下忐忑,一时不敢上前。 短暂的安静中,砰砰两声闷响,最先冲进客栈的两个人已经倒飞出来,紧接着两名伙计拍着手走了出来。 领头的顿时心乱如麻,自己离开石牛县不过三五年的时间,什么时候,连跑堂的都有二品往上的实力了? “怎么回事?”出来的两个伙计问向负责发放赠品的伙计,脸上洋溢着招牌式的笑,不清楚事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专程出来迎接客人的。 “几个想银子想疯了的杂鱼而已” “好,来这儿几个月了,骨头都快生锈了,今天终于可以稍稍活动一下了。”嘴上说着话,他们脚下动作,快速找上来砸场子的十几个混混。 “哎哟!” “啊!” … 很快,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一群人倒了下去,三个伙计围着领头的,步步逼近。 到了此时,那领头的也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只能认栽:“我…今天的事情,是个误会,是我们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望贵人看在我金蛟帮的面子上,揭过此事,我们以后,也绝不敢再冒犯贵人!” “金蛟帮?”伙子三个互相看了看,各自不是摊手就是摇头,都表示没听过。 “嗯,那先打个半死再说吧。”有人提议。 “不…我们雷帮主乃是名震庐西的一品高手,你们不能不给他面子…别…别兄弟们,我愿备厚礼登门谢罪…” “特么的,谁是你兄弟!”砰砰砰的拳脚中,领头的哀求声越来越低。 此时,门口的动静已经传进酒楼,一些客人好奇地向门外看去。正在招呼罗大富的刘掌柜告罪失陪,然后出了包厢,向大堂的宾客作了个揖:“各位莫慌,几个不长眼的混混,已经被解决了,呵呵,让他们扰了诸位食兴,是本店不周,我让伙计给每桌送上二两美酒,权当压惊,各位吃好喝好!” “哈哈,刘掌柜客气了,这些地皮被教训,我们看了也高兴!” “是啊,是啊,刘掌柜不必如此客气。” 众食客客气拱手回礼,推辞着刘掌柜美意,有豪迈的甚至站起来,要去拉刘掌柜喝一杯,然而却有不同意见的声音响起。 “不行,这饭我吃着也开心,但是刘掌柜送酒,我更开心,你们要是不想喝,那就把它们都给我好了。”说这话的却是早先门外讨酒的汉子,此时他一个人坐在边上独酌,他面前的桌上,只有一碟花生米,一角酒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杯。 “好你个耿大缸,你还真是让酒虫吃了脑子,刘掌柜客气,你倒是真不客气,这会要是让你卖了老婆换酒,你怕也是愿意的。” 那汉子是城里有名的酒客,本名耿大壮,因为好酒,而且很能喝,被叫成了耿大缸,此时被人揭了底,耿大壮也不恼:“这我还真不知道,等咱有了老婆,尝过老婆的滋味才好说,老婆要是没这酒的滋味美,那自然是要拿来换酒的,但是没尝过老婆滋味之前,这酒还是我的最爱!” “以我看你这赚点钱就买酒的德性,怕是没机会尝到老婆的滋味了,哈哈哈...” “哈哈,这位大兄弟倒也是性情中人!”刘掌柜插话道:“诸位朋友也不必客气,借宝地生财,此事确实是本店打点不周,筹备不密,酒是一定要送上,诸位要是吃的开心,还请以后常来照顾!” “一定,一定!” 这话看似客气,一定程度上也算应有之义,也是这个时代默认的规矩,你外地人在人家的地方开门做生意,该拜的菩萨,该敬的阎王,该打点的各路神仙小鬼,都应一一到位,何况做的又是酒楼生意,让食客吃不安稳,还做什么生意。食客的推辞,有真心有假意客气,所以,刘掌柜坚持送酒,最后,他再次作揖感谢,方才回到包厢。 相比于大堂,刘掌柜陪客的包厢就没那么一片祥和的气氛。 作为东道主,劝菜劝酒,食客们对这美味的食物和一些精巧的设计例如转盘桌也赞不绝口,偶尔聊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互相吹捧几句,其乐融融。 一吴姓豪绅看到刘掌柜去而复还,带头问道:“刘掌柜可是有事?承蒙刘掌柜款待,如果刘掌柜有事,可以说来听听,我等也好看能不能略尽绵薄之力!” 刘掌柜看着众人,犹豫一阵,直到大家催促,才开口道:“既然诸位如此客气,我想问诸位一件事情,诸位可知道金蛟帮?” “金蛟帮?那可是庐西一地最大的地方帮派,黑白生意都有沾手。不知刘掌柜为何问起它来?” “哦,那个领头的,自称是金蛟帮三分堂堂主手下,跑来砸场子了。” 刘掌柜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而桌上的人,忽然都沉默了下来。金蛟帮在江湖上算不得什么,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一股势力,但在庐州地面上,却是上的了台面的,对庐州以西的几个州县,也有不小的威慑,在座的,尤其是做生意的,包括罗大富在内,都或多或少给金蛟帮交过保护费,眼下这新来的家伙跟地头蛇交了恶,让他们如何是好,就此离去,好像也拉不下这个脸。 就在其他人各怀心思的时候,罗大富开了口:“刘掌柜可是与金蛟帮之间有什么误会,罗某倒是能与金蛟帮说上话,或可以帮掌柜的说合说合。” 他知道这酒楼的有沈家的背景,然而具体是什么情况却不好说,对方来到这乡下小地方做生意,又低低调调,是不受待见的偏房远亲,或者是某个外室、私生子一类,既然对方扎在石牛,不可避免还要打交道,帮个小忙,也能给女儿多结点香火情。 这些人实力或许不俗,但碰上鱼龙帮这种地头蛇,低个头,花点钱财打点一下,只要不与地方势力交恶,生意做起来,钱总是还能赚回来。 “哈哈,多谢罗老哥美意,不过我看没必要了,底下几个伙计脾气暴躁,那据说那有着三品武艺的领头人已经被打的只剩下半条命了。” 刘掌柜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个人脸色的变化。 “别说几个混混,就是堂主、帮主来了,打也就打了。我只是好奇,那金三堂主时间赶的到挺准。据说他一直在庐州,最近却是忽然回来石牛了。” 罗大富听到此话,皱了皱眉,看了一圈席面,终究没有开口。 刘掌柜那边也继续说道:“哈哈,来,不说这些坏心情的事了,来,来,满饮此杯,我们继续品美食,畅谈宝地风物!” 众人应和着举杯,嘴里附和着刘掌柜的话,眼睛却偷偷打量着其他人。 如今,刘掌柜坦言并不把金蛟帮放在眼里,不管他们中间有没有人与那金三堂主串掇,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事,在石牛县,以后应该再也没有谁敢打留白居的主意了。 在足够的实力和充分的准备下,一场暴力的恶行最终以戏剧般的方式收尾,企图施暴的人被施暴,顾及到新店开业,见血不吉利,留白居的伙计并没有下死手,使得对方一行人得以鼻青脸肿地互相搀扶着离开。 陈开本来准备吃顿饭,看一看情况就回去,遇到混混闹事,为了以防万一,打算带着陈重就待在酒楼,到了晚上打烊在回城外。 宴后,罗大富来接小萝卜,然而小姑娘明显还没玩够,无奈之下,他只好留下小成小武和几个护卫,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死了个癞疤子,来了个要报仇的,这石牛的治安反倒让人更不放心啊,几位也需多小心一些。” 陈重眼神一冷,陈开已经微笑着点了点头。 罗大富离开,陈开对留下的几个护卫说道:“几位想必刚刚已经用过饭了,不如到后院吃些茶点吧。”然后转向小师弟几个:“你们三也去喝点茶,消消食,我一会儿回来在带你们逛逛。” 邵空搓着手,嘿嘿笑道:“带上我呗!”不等陈开拒绝,赶紧抢到:“夫子也说了,‘闻见至知,德性至智’,德性至智我虽然不理解,但闻见至知却是说要多听、多看才能涨知识!” “邵空,你好笨,‘闻见至知’是通过自己主观感受去定义事物,只能到‘知’的层面,这是不够的,所以有‘德性至智’,就是要通过掌握事物规律,才能达到智慧的层次。” 说着说着,她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好像有热闹可以看,便转了个弯:“不过你的想法是没错的,就算主观感受,也得用感官去接触才行,要是有什么事,我们都要多去看看!” 场上就单纯的小师弟还比较懵。 陈开有些怀疑,老头是不是私下里给这丫头开了小灶,不过想想也确实有道理,因为自己也是奔着长见识的目的要去的,于是改了主意:“那行,你们跟着一起吧。” 见那边小成、小武着急起来,陈开又说到:“不用担心,你俩也跟着一起吧。”说着他当先往外走去。 小成在那过江龙手里吃了大亏,还待劝说自家小姐几句,小武看了看自家小姐的样子,又看了看陈重,想起老爷刚悄悄说给他们的,关于癞疤子之死的猜测,拉住了小成。 几人离开后不久,一位翩翩公子带着一个老仆来到留白居门前。 公子抬头看了看牌匾和楹联,赞叹一番,正要进去,身后老仆紧紧盯着那‘留白居’三个字开了口: “爷,这店怕是进不得!” “哦?怎么了?” 老仆微微叹了口气:“确切地说,是老奴进不得!这三个字充满刀圣的刀意,他果然入了通象!” 公子皱了皱眉,没有问为什么自己感受不到刀意这种傻问题,而是问道:“你堂堂无惑,连通象境的几道刀意都敌不了?” “那倒不是,老奴若是要进,也进的去,但得先劈碎了那块匾!” 公子点了点头,自己只是想吃个饭,可不想砸场子,不敢想啊。 “那你自己找个地解决午饭吧,我进去吃!” 老仆还待劝说,自家公子已经大步往堂内走去,他追了两步,看了看匾额上的字,只能在路边找个树荫呆着,仔细注意着楼内的动静。 如果自家爷在楼内有什么情况,他爷只能刻破匾而入! 第54章 客盈门(三) “公子,里边请,您一位?” 贵公子走到门口,已有伙计迎了上来,看了一眼退到路边树荫下的仆从,殷勤道:“里间有专供仆从暂歇的茶室,公子可以让这壮士也进去喝杯粗茶。” “不必了,他是个倔脾气。”那公子走进留白居,扫了一眼大堂,“给我找个清静的地方,把你们店拿手的都来上一些,然后弄点硬菜好酒给我那老仆送去。” “好咧,公子您这边请!” … 城北行市街,癞疤子曾经的地盘上,金三堂主也正在迎客。 “哈哈哈,陆兄弟,可把你等来了,请!” 来人作官差装扮,却是一身的江湖气,“呵呵,接了三堂主的讯息,陆某可是第一时间处理完手头的事,才向通判大人讨了两日假。” “明白。”金三一边将对方引入席,一边说道:“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不到陆兄弟退出江湖,仍是身不由己啊!来,先干一碗!” 姓陆的官差干了酒,作感慨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三堂主,闲话回头再续,你说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说到正事,金三收起笑意,挥手示意手下戒严,然后小声说道: “没有问题,已经探的很清楚,罗家就两个刚到一品的雏儿,跟咱们这一带的贵人们也只有生意上的交情,没有深的牵连,另外我已经联络好徐家,得手之后,罗家生意,由他们接手,我们分一半的利,现银珍宝一半上交总堂,剩下一半你我均分!”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眼前这兄弟出身草莽,他肯定也清楚,上交的一半,也只是一个差不多的数字。 那官差点了点头,又问道:“这边呢,尤其是捕房的一帮人,地位虽低,但要顺顺利利定案,也要他们好好配合!” “前两天刚摸清,县衙的捕头一个月前调离,之后一直空着,听说新任正在路上,要我说这个事,不必放在心上,事成之后,疏通一下州府的老爷,拿捏几个县官还不简单!” “三堂主不亏是老江湖,又有弘运罩身,走一趟石牛,就捡了这么一大块肥肉!” “陆兄弟谬赞了,哈哈,能捡到这么块肥肉,是你我同修的弘运!” 二人说着,又干了一杯,想着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姓陆的官差心中忽然有不妙的感觉升起,恰逢此时,有人进来向金三汇报了什么,打断了他的思路,等他再去想时,那稍纵即逝的感觉已经没有一丁点痕迹。 进来的是铁项和金三的亲信手下,见有外人在,那亲信附在金三耳旁,说了刚刚去收保护费的遭遇。 金三不禁骂道:“没用的东西,早告诉你,格局,要有格局!和癞疤子一样,为了几辆碎银满街乱跑,有什么出息!” 这就是有些映射责怪铁项带坏自家孩子的意思了,铁项本以为癞大哥那几个兄弟靠不住,所以去外面请了个硬主子,如今看来,这硬主子也没把癞大哥的事放在心上。 那亲信自然清楚老大的一些谋划,见到老大发火,连忙报到:“那姓罗的也带着女儿在那酒楼!” 听到这个消息,金三捻了捻胡须,思索一番,对着陆捕头说到:“巧了,那罗大富今天刚好出门,陆兄弟赶得巧,不如咱们现在就去把事做了!回来再喝庆功酒?” “也好!”那姓陆的官差站起身来,干了碗里的酒。 金三笑了起来,大声哟呵道:“兄弟们,走!去为我那疤儿兄弟报仇!” 然而门外回应他的并不是手下的哟呵,而是几声短促的痛呼,接着,砰地一声,关着的门脱离了门框的束缚,飞向金三! 金三临危不乱,提气灌掌,印上门板,脆弱的门板在内力肆虐下,碎成数块,飞向两边。 “你不用去找了!”陈重当先入门,将其他人护在身后。 金三一挥袖袍,荡开木屑扬尘,眯着眼睛,看向进了门的一帮人,他没有过多地注意几个小娃娃,将目光停留在陈重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双手上。 “原来是你杀了我那疤儿兄弟!” “不错。”陈重抬起右手,自我审视一番,瞥向金三:“我就是用这只手,捏死他的。” 金三又看向护着小萝卜的小成、小武,和姓陆的官差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猛然间他挥手一招,隔空抓过墙上挂着的长刀,两人同时向陈重攻来,口中不忘喝到: “杀我结义兄弟,今天便让你们血债血偿!” “庐州总捕陆奇峰在此,尔等犯下命案,还不束手就擒!” 为了保护身后的陈开等人,陈重不待对方逼近,主动迎了上去与二人战在一处。 陈开一向穿的随意,和书院学子差不多,小萝卜又一向喜欢和他较劲,总要领先他一点身位,另外小成小武两个护卫又紧紧围着罗丁儿,所以金陆二人只以为这略显棘手的老汉只是罗家请来的打手! 金陆虽然也是一品,但显然不足以压过陈重这种经验丰富,并且已经战在无惑门前的一品,陈重为了给陈开观摩学习,并没有一上来就使出全力,也没有拔出背后的黑鱼刀,只是抓起院子角落的一根铁棍,与二人拆招,反倒让金陆二人打出了信心! 一时间,小小院子里充满金铁交击,拳脚相接的声音,陈重一边被动防御,一边有意地引导着金陆二人的招式和走位,只为了少主能够看得清楚一些,为此他不惜冒了一些小小的风险。 小成小武刚入一品,境界上的差异让他们没法加入战场,只能紧张地护着小萝卜,见到陈重处于下风,忍不住劝小萝卜:“小姐,这里太危险了,要不我们先护送你回去,再去请人来帮忙吧?” 小萝卜第一次见到高手打架,正看的带劲儿,直接把他们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小/平安则偶尔见过陈开和陈重、父亲进行简单的对招,只是对局势没什么概念,真打实斗的气氛让他稍稍有些紧张,抓着师兄的袖子。 邵空更是机灵,他见陈开只是认真地观摩,就知道没什么事。 陈开其实也并不能准确判断场上的局势,出于对陈重的信任,他紧紧抓住学习的机会,身体不自觉地随着做一些轻微的演示动作。 打了近一炷香之后,金陆二人终于觉察到不对劲儿了,二人变招之间交换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不安,但是就此放弃到了嘴边的肥肉,心里又有不甘! 又过了几招,金三忽然将长刀甩向小萝卜,然后双手抓住陈重的铁棍,与之角力,与此同时,陆奇峰也弃刀扔向小萝卜,虚招一晃,然后紧随两柄长刀,扑向小萝卜来。 打蛇拿七寸!这是要拿了小萝卜掌控局势! 陈重迅速反应过来,一惊之下,果断弃棍,金三早有谋算,也弃棍抓住陈重双手小臂。 小成小武分别迎接飞来的长刀,却被紧随而来的陆奇峰双掌拍开,而后陆奇峰迅速逼近小萝卜,伸手就要去拿她! 小萝卜已经被吓得呆住了,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后面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向后拽去,然后迎上陆奇峰。 陈重瞥见自己少主迎向陆奇峰,眼睛猛然瞪大,反手钳住金三小臂,爆燃发力,直接将金三轮了起来,奔向陈开,朝着陆奇峰身上砸去。 陈开刚才观摩对战,还想着,如果对方奇袭自己,自己应该怎么应付,没想到对方就奔着小萝卜去了,情急之下,没想太多便出了手! 运起全力挡了对方一招,还好对方仓促发难,目标只是一个小姑娘,并未尽力,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对方反应过来的一掌跟上,陈重正在赶来,身后是小师弟和小萝卜,他不能躲,也没得退! 提气聚力,沉腰低头,退步拉弓,双拳交叠护住面门和胸前,他选择竭力去档! 沉闷的啪声响起,掌臂相接,巨力侵透全身,接着是伴随着陈重怒吼的砰声。 陈开吐出一小口鲜血,然后转身,在小师弟和小萝卜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双手分别捂住他们眼睛。 暴怒的陈重直接将金三砸在陆奇峰身上,现在两人都已经扭曲变形,口鼻中喷出破碎的内脏和鲜血。 弥留的陆奇峰眼睛瞪的老大,终于抓住不久前那转瞬即逝的不安,如果真的是一块无害的肥肉,又怎么会轮到自己呢?那些贪得无厌的世家,又怎么会容下一个跟自己毫无关联的人成为治下一县的首富... “走吧,该回了!”陈开拨转小师弟和小萝卜脑袋,将无力的双手搭在他们肩膀,往门外走去。 陈重红着眼赶来,接过陈开一只手臂,握住对方手掌,渡入一丝内力探查一番,方才放下心来。 陈开笑着安慰到:“没事,重爷爷,你赶得快,他那一掌没打实。” 小萝卜掏出随身的帕子帮陈开擦嘴角的鲜血:“你真没事吧?” “是啊,师兄你都吐血了!” “没事,走了,回吧。”说着喊了一声还呆在现场的另外三人,“有那么好看吗?” 三人出来,不约而同地甩了甩脑袋,想要将某些扭曲变形的血腥画面甩出脑海。 一晃已经是下午。 几人刚进留白居街口,陈重紧赶两步,走到陈开身侧,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留白居门前树荫下,那个靠着树干休息的老者。 那一直假寐的老者也睁开了眼,看了一眼陈重。 恰在此时,用餐的贵公子出来,身后还跟着帮忙提东西的小厮,老者微整衣袍,接过小厮手上的东西,紧紧跟着贵公子,与陈开一行交错走过。 期间,那贵公子倒是冲着陈开友好一笑,陈开虽然不认识,但也回之一笑。 回到留白居,陈开安排找了静室调息,为了以防万一,他安排陈重将小萝卜送回,同时让刘掌柜分出人手查探事情的来龙去脉,解决首尾。 小萝卜感觉自己害了陈开,有些不好意思,一向骄傲的她终于稍稍服了软,轻声跟陈开说到:“今天,谢谢你了!” 然后,也不等回应,就转身离开。 另一边,先一步走出街口主仆二人,也聊了起来 “他好像受了内伤。”老仆先开口。 “不会吧?有人这么大胆?” “应该不会错,但具体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 “好吧,先去看老师吧,在这里,与咱们无关的事,最多看看热闹,可不敢掺和。” “老奴明白!” 二人说着往城外走去。 第55章 客盈门(四) 贵公子带着老仆出了石牛城东门,去的正是虞子村方向。 直直地来到了村头的正蒙书院,贵公子向内望去,日头将西,院子里,几个贫家孩子正在帮张老夫子收拾晾晒的书卷。 他轻轻敲门,走进院子,来到张老夫子跟前,深深拜了下去:“老师安好!” 张老夫子看到他走进院子,便停了手头的事情,笑着站在那里,受了一礼,才拍拍对方肩膀: “呵呵,来了。” “来了!”贵公子也洋溢着笑意。 张老夫子点点头:“走吧,去里边吧!”然后打发几个帮忙的孩子:“该吃饭了,你们也回去吧,剩下的我一会儿自己来!” 几个孩子一一施礼离开。 张老夫子目送孩子们离开,掩上院门,带着主仆二人进了内院,那老仆自绝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出去收拾剩下的书籍,将空间留给师徒二人。 “来,老师,今年没能找到好书,却是巧在发现了一些别样风味的美食,老师快来尝尝!” 说着,他将从留白居带来的吃食一一取出,连锅带盘的,甚至还有一个特制的炉子。 将炉子架在石桌上,东西摆好,当他去找引火的东西时,却看到厨房檐下,竟也放着一个和他从留白居带来的一模一样的炉子,不禁失笑道: “本以为没寻找好书,总还发现了美食,却没想到,这美食老师也已经品尝过了。” 张老夫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哈哈,你倒是赶得巧,碰上留白居开业,那里边的美食,为师确实有幸都吃过了,不过也就那么一两次,到还不至于腻了。” “难怪我见那楹联上的字有些熟悉的气息,没想到仅一年未见,老师已经蕴出自成风格的好字!” “这个你倒是想岔了,这瘦筋体和这美食乃是同出一人,我也是吃人嘴短,才不得已帮他题联。” “这倒是有些意思,想不到众人口中的边鄙之地,不仅有别样精致的美食,还孕育出此等文华!” 张老夫子也点点头,他们二人知道陈开身份,只以为这美食和瘦筋体的书法是原西的某些人所创! 贵公子一边说着,一边引燃炉火,开始为老师布菜,师徒间聊起更多的闲事。 … 冬月的夜来的早,申正过后,天很快就会黑,得益于商业繁荣,石牛县城并不会日落而息,天色暗下来,灯火亮起来,一些老爷们的心思才反而才刚刚动起来。 比如娄知县,到了差不多点,就借着要给新同事接风的由头,同老婆告了假,然后带着一众下属,去了留白居。 白天不好因私废公,一天忙完了,总不至于还有谁说些什么,想到善解人意的钱正,娄知县对晚上的安排充满了期待。 新同事,便是京城调来的捕头冯世図,尽管拿这事当由头,但娄知县其实很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今天第一天上任就给自己带来了晦气。 庐州总捕陆奇峰竟然死在石牛县,还死的惨不忍睹! 这本也该是一件大案,好就好在陆奇峰身上没有公干的文书,属于私自前来,又和江湖帮派的人死在一起,定个江湖仇杀,往州府一报,谁要愿查,让他们自个儿费心思去。 偏偏这新来的冯世図说出一堆并非仇杀的推论,还非要和一个多月以前的一个地皮命案彻在一起。 对方毕竟是京城调来的,虽说是贬,但官场沉沉浮浮,谁又能预料的到明天呢?说不定人家京里有大靠山,他也不好第一次就强搏了对方面子,所以一时间,这案子暂时僵在这里。 好在终归影响不到今晚的宴饮,到了留白居,众人自然而然地分作两批,县尊、县尉、几个曹从这些官为一波,书记、差役一类的吏为一波。 冯世図自然而然的被几个捕快拉在了一起。 宴起,开始大家还比较矜持,只是讨论些闲话,赞叹一番留白居别样的美食和好酒,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便热了起来。 冯世図左手边的捕快吴青柳先站起来,斟了满满一碗,敬向这位京城调来的捕头,同时煞有介事的说到: “冯捕头,娄知县就是这样脾气,你也别往心里去,来!兄弟敬你一个,以后大家都跟着冯捕头混了,还请冯捕头多多关照!” 说着先干为敬,冯世図也喝了一碗,却没有附和吴青柳的话,而是说到:“什么脾气也不能对命案随随便便!” 吴青柳皱了下眉,又斟了一碗,继续说道:“冯捕头,听兄弟一句劝,咱们穿上这身皂衣,也就混口饭,何必太认真呢,这年头,江湖乱事多了去了,这要认真起来,咱们怎么管的过来呢。听说那姓陆的以前也不是什么好鸟,兄弟们也都知道吧。” 座间立刻有其他捕快附和:“不错,那人本来是扬子江上吃黑食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搭上了州府的老爷,摇身成了总捕!” “是,都不是好鸟” 众人符合,吴青柳借机再劝酒:“来,冯捕头,兄弟再敬你一碗!”说着,又干了。 这次,冯世図却没有去端面前的酒,而是认真说道:“管不管的过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其位,谋其职,我们身为捕快,碰上了案子,便要认真对待!陆奇峰就算不法,也得经由律法审判问罪,岂能随意被人打杀?” 话一出口,席间气氛瞬间尬住! 吴青柳端着空酒碗愣了愣,终于明白了这家伙为什么第一天上任就得罪了娄知县,你这新官上任,兄弟伙给面子,为你接风来了,你这就直接在酒桌上要摆开架子,耍官威指教我等? 这样想着,他冷笑着点了点头,坐下来,放下空酒碗,开始吃菜,再不言语。 老子一片好心,给足了你面子,你不接着,那你自己玩吧。 旁边的捕快赶紧拿过酒坛,替吴青柳斟瞒,敬了起来。 一众捕快都是本地人,也一直以吴青柳为头,局面闹成这样,没有人再搭理冯世図,互相之间热闹起来! 冯世図也不恼,干了面前的酒,起身离开了包厢,他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应酬,索性出去走走。 刚出酒楼,便看到前面不远处,一个老仆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少年往街口走去,他眯起眼睛,仔细审视那个满身杀气的老仆,目光在那骨节粗大的双手和背在背上的长布包袱来回逗留。 行走间的陈重感受到异样的目光,回身看到是个捕快,瞪了他一眼,便继续跟着少主,往城外走去。 回到医馆,凡进替陈开检查了伤势。 “没什么,气血激荡而已,老陈以后不必看得太紧,出不了大事就行,习武之人,不经历真刀实枪,什么境界都是虚的。” 陈重还待纠结,陈开已经点了点头:“师父言之有理,我若当一个娇贵公子,也对不起父王一生赫赫盛名!” 决意开始习武,陈开早就对自己做了足够的心里建设,踏上这条路,很可能有一天自己会被人打残,甚至杀死。 尽最大的谨慎,其他的,该来的就让他来吧! “行了,有人还在石牛湾等我,你们回来了,就一起去吧!” “什么人?为什么在石牛湾?”陈开疑惑。 石牛湾在石牛河经虞子村往下游两三里的地方,河道改向,旁边形成了一个挺大的湖泊,夏秋的时候,是虞子村渔户的谋生场所,现在到了冬季,基本上没什么人。 “算是,客人吧!”凡进想了想,回道:“呆在石牛湾当然是因为功夫不到家。” “功夫不到家?” “是的,有点功夫,但又不到家的时候,就会以为自己势大,需要够大够宽敞的地方来发挥!” 陈开似懂非懂,凡进也不在解释,倒是内院出来的师娘,白了师父一眼:“把你能的。” 然后牵起平安的手,对着陈开说到:“走吧,一起去,好久没看过你师父打架了!” 陈开点了点头,一行人在月色下,如游山玩水般,说说笑笑,漫步而去。 路过书院的时候,陈重不自觉地望向那边,本想开口,却见凡进毫不在意,便也不再多想。 书院内,贵公子还在和张老夫子闲谈,那老仆坐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手却微微抖着,像是要挣脱主人强自压抑的束缚。 很快,贵公子起身:“听老师所言,这人倒是有些意思,只是今天天色已晚,学生就先行告退,明天再来见识一下,也听一听老师讲学,回味一下曾经的感觉!” 张老夫子点了点头,他这里没有留宿条件,便也不客气:“去吧。” “老师早些歇着。” 张老夫子点头,贵公子鞠躬,做足礼仪,老仆起身跟上,帮张老夫子带上院门。 “你很想出手?” “是!”老仆点了点头。 “你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贵公子嗤笑。 “唉!”老仆叹气道:“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毛病,到了一定的关窍,碰到迈过去的人,总是忍不住升起出手的念头!” “哪怕明知是败,或者死?” “哪怕明知是败,或者死!” “飞蛾扑火,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老奴也不知道。” “罢了,那我们也去看看吧。” 贵公子随意说到,老仆感动,他确实很想去看一看,但是这种不邀而至,很犯忌讳,万一刀圣生气,那是很危险的事情,所以他准备拒绝。 “不用感动,不是为了你,只是我自己太好奇了,刀圣应该不至于这么小气。” “那,好吧!” 石牛湾湖面上,西南岸,远离虞子村的方向,数只渔船零星地泊在岸边,这是冬日石牛湾的常态。 只是今晚,那船中,有一只亮着灯火。 两名老者横剑于膝,闭目盘坐在舱内,一名锦衣公子,在一旁无聊地把玩着手上的扳指。 某个时间,两名老者同时睁开眼睛: “来了!” 第56章 无形的网 望日过去三天,月亮已经不是最圆、最大的时候,但是难得空气澄净,月虽不满,却足够亮。 银光泻下,行走的人和渐秃的枝,都能够印出十分清晰的影子。 凡进几人到了石牛湾岸边的时候,那只亮着灯火的渔船,已经悬停湖面的中间等候。 远远地望了一眼湖心的船,看到两个佩剑的老人时,凡进神色认真地说道:“无惑大成,这种境界的出手不是你们能卷在其中的,便留在这里看个热闹吧。” 说着他走到水边,跃上一只渔船,袖袍一挥,那船儿便载着他稳稳地也往湖心而去。 陈开几人,则是登上了一个简陋的晒鱼台上,远远观望。 那对神秘的主仆虽然没有可以躲藏行迹,却也有意避过陈开几人,站在远处的山头上看着。 载着凡进的船稳稳地停在了对方十步开外,这是江湖人初次接触的礼貌距离,能够对话,同时不会让人觉得危险。 “吴家吴立拜见刀圣!” 骄傲自信的青年洋溢着热情的笑意,吴家二字就已经够了,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前缀。 凡进扫了一眼分站吴立两侧的佩剑老者,淡然说到:“虽然我和吴家没什么瓜葛,但既然你们相邀,我也来了,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刀圣前辈爽快,吴立此来,主要是为了恭贺前辈酒楼开张!”吴立声音饱满,能与名满天下的刀圣在一个台面上谈话,他的心情不自觉地有些激荡,伸手一指旁边两个老者捧着的礼盒:“小小贺礼,不成敬意,还望前辈笑纳!” 口中说着小小贺礼,但无论是他自满的神情,还是那精美名贵的外包装,都在说着,这礼并不小,反而很大。 “然后呢?”凡进丝毫没有接礼的意思。 吴立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说道:“当然,顺便也跟前辈聊一聊,吴家世代生存在江淮这片地方,刀圣来了此地,与吴家也算邻居,虽不忍打扰前辈清修,但十来年了,总该叙叙邻里之谊!” 刀圣淡然一笑,看向两位老者:“能代表吴家的意思吗?” “此时此地,可以!”吴立肯定,两位老者点头附和。 “好,那你说说,怎么个叙法?” 吴立神态诚恳地说道:“家主的看到前辈堕于商贾俗道,于心不忍,让我带着诚意劝一劝前辈!” “不忍?诚意?”凡进嘴角扬起莫名的笑意。 “是,前辈是天赋异凛的武道奇才,不该为俗物分心,若是需要些花销,无论多少,只需开个口,吴家就会奉上,又何必为了些许俗物,耽扰离尘大道!” “想花多少都行?” “想花多少都行!而且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要不要还?” “绝不用还!” “有没有条件?” “没有任何条件!” 问的很随便,很无理!但是答的够干脆,够坚定! 凡进点着头,似乎很是意动,但又不放心:“那你吴家图什么啊?” “哈哈,前辈多虑了,前辈是数百年来,最有望证道离尘的人,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我吴家也只是顺应天道,为此略尽绵薄之力,前辈以为如何?” 吴立表现的十分坦然,他说的是诚心之言,何况在吴家脸面和刀圣的身份的双重加持下,这件事不可能是什么玩笑话或者无聊的欺骗。 凡进摇了摇头。 “前辈不信?”吴立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就算对方暂时有疑虑,但他相信当自己摆出足够多的事实的时候,对方就不会再有疑虑。 凡进笑了笑,说道:“不是不信,而是不愿意。” 他神态淡然而随意,但是没有人会认为这真的就是很随便的意思。 “为什么?”吴立疑惑道:“刀圣既然看不上钱财俗物,又为何在潜心多年后,堕于俗事?” “原来你们真的害怕我啊。”凡进的笑容有了明显的讥讽,他想起自己徒弟的古怪言论:我虽然尽量不去触动这些世家大族的利益,但有两件事情,很难保证,一个是他们心中对于利益的贪念,一个是他们心底对于师父的忌惮,这两件事占了任何一个,我只要开始行动,他们很快就会找上来,原西太远,镇不到这里,师父要有心理准备。 吴立皱了皱眉,凡进仍在重复着徒弟说过的话:“像你们这样的人,其实未必会惧怕一个在武道上至圣甚至成神的奇才,哪怕终有一日,我将离尘,你们也会发自内心的庆贺、恭送。但是,你们害怕我成为一个想要入世的俗人,因为我掌握着你们掌握不了的力量!” 顿了顿,他稍稍有些无奈地感慨道: “你们一定以为我为俗世的名利所诱惑,准备干一番大动作,你们将江淮之地视为自家堂院,害怕我威胁到你们的地位,不惜予取予求,像对付他们一样,编织一套无形的大网想要困住我。” 凡进瞥了一眼佩剑的两个老者,并没有在乎对方的情绪,继续说道: “我现在花你吴家一两银子,或许不用还,但若将来某一天,我碰到你在我面前无理,本该给你一巴掌的时候,想起我今天花过你家的一两银子,这巴掌或许就得变成一句呵斥,这仅仅是一两银子而已,若是百两、万两…那时候,本该杀头的事情或许都会变成一句呵斥,甚至要为你们拍手叫好。” 吴立额头有汗渗出,他一直以为所谓刀圣不过是有些武学天赋罢了,却没想到对方竟是这么通透的一个人,直接看穿了他的伎俩。 凡进没有在意他的情绪变化:“我徒弟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天底下最贵的东西,常常是那些看起来免费的东西!” 他看着吴立,目光里有淡淡的悲悯:“你们企图编织一张看不见的网,慢慢网住我,但你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你们吴家其实也是这网里的鱼而已,只不过你们更强壮一些,团结一些,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你们在网里吃着其他的鱼!” 吴立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得懂,到了此时,已经有些迷糊了,他想要反驳,吴家怎么会是鱼呢,却张不开口,脸色憋得通红。 一声闷哼,一位跟随的老者将吴立点晕,对着凡进说道: “刀圣如此欺负一个小辈,难道不觉的失了风范?” “有吗?”凡进笑着撇撇嘴,“他好像并没有把自己放在小辈的位置上。” 另一位老者也开了口:“世间万物皆顺天道,刀圣纵然能惊艳一世,但别忘了,我们世家却在这片土地上传承了数百上千年,无论王朝更替,江湖动荡,世家永远是世家!” “你是不是也想告诉我,这里是你吴家的地方,我不要太放肆了?” “这…”老者本想说这里难道不是吴家的地盘,但却没有说出口。 是啊,吴家的地盘,这是很多人公认的,也是吴家一直以来所强调的,但是放在凡进面前,成立吗? 如果凡进武艺再低一些,或许这句话是对的吧,老者这样想着。 “好!那么我们兄弟二人的身份和来意,相必刀圣也知道!” “知道,江湖式微,但毕竟还在,世家能够屹立不倒,除了他们所行的‘道’,自然也少不了卫道的武人,早就听闻吴家供奉着两位叫做御风揽月不世剑客,想来就是二位了吧。” “不错!我是御风,他是揽月,既然谈不拢,我二人斗胆请刀圣赐教几招,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也罢,请吧!”凡进认真起来。 两人拱手退后几步距离,御风先抱起吴立,将其放回岸上,然后重新踩了一只船过来。 以二对一,尽管心中对刀圣刚刚的映射不岔,但他们还没有自大到可以一人抗衡刀圣。 看到三人衣袍无风激荡,陈开腹诽道,终于废话完了,其他人也都跟着凝起神来,贵公子的老仆更是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双手。 御风揽月二人眼睛盯着凡进,手慢慢握上剑柄,开始拔剑,动作一致,显然久经磨合。 凡进仍旧随意地站在船头,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二人的剑拔的很慢,陈开都觉得慢。 “他们在积蓄剑意。”陈重看到陈开疑惑,解释道:“少主应该能够看出,他们拔剑很慢,但是没有一丁点儿的停顿,这就说么他们并不是在犹豫或者害怕。这个时候拔的越慢,一会儿的出招反而越快!” 陈开点点头:“师父这是尽露破绽,让对方选择困难吧,性子慢的人总是爱纠结。” 噗嗤一声,唐若惜本来眯着眼睛,极力看着湖心,听到陈开的话,笑了出来,揉了揉眼睛说道:“你师父就是这毛病,对于没见过的招式路数,总是好奇的很,他这懒散样子,只是不想先出手罢了,心里这会儿,指不定比你还急呢。” “额,好吧!” 陈开话音未落,呛地一声,两柄长剑出鞘的瞬间,一个闪烁,便跨越十数步的距离,来到凡进跟前,但是剑到的时候,凡进已经消失在原地。 陈开有些无语,都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自己连看热闹的好像也算不上,他的眼里,只能勉强分清三个不断交错的身影。 招式出于何处,止于何时,他一概不知。 倒是师娘和陈重看的认真,近视的师娘在动手不久后,便跃上一只小船,一跺脚,向湖心靠近一些,在更近的距离观看。 只留下小/平安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师兄,明显想要师兄帮忙解说一下,陈开一想,罢了,搂起小师弟,指着战场说到: “你看,瘦老头凌空刺出的一剑,叫做天外飞仙…” 第57章 有形的剑 石牛湖上,月华如霜,剑气亦如霜。 御风揽月剑如其名,走的是写意轻快的路子,招式变化很快,身法飘忽难测,加上他们配合了一辈子的默契,更是将进攻时的层次连续和退守的时防御互补做到了极致。 凡进闲庭信步,眼眸深邃而明亮,这是他第一次对上如此程度的双剑合击,快慰之情毫不掩饰地写满脸上。 “想不到二位的人很无趣,二位的剑却有点意思!” “哼!老夫也没想到名满天下的刀圣,居然滑溜的像条泥鳅。” 出手到现在,凡进只是一味的闪避,他们刺出的数百剑,没有一剑奏效,不自觉地有些心急,凡进却还出言讽刺,性子略急的揽月忍不住回嘴嘲讽。 御风皱了皱眉,变招之间瞪了揽月一眼,责怪他沉不住气。 又是数百剑刺出,御风自己的心也在慢慢往下沉,来之前,他们做好了刀圣确实已入通象的心里准备,但那又怎么样,他们也是无惑大成,剑道至臻。 更何况,他们的目的本就不是要战胜刀圣,甚至连战平都不需要。 一剑之后,御风飘然退回船头,揽月虽然稍有疑惑,但也默契地跟着退开。 凡进并没有趁机攻近,也收了势淡淡立在船头,看着二人。 御风看着飘然出尘的绝世刀客,脑中响起临行前,家主的一番话。 “世间通象不过四位,马空拳和禄无忌远在他国,真见与通元虽在我大夏,但从不出世,这些人都是曾经搅动江湖,到了通象才逐渐斩却俗缘,出世探求离尘之道。而这刀圣,却好像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最该肆意的时候,他悄然潜退,如今入了通象,到了该斩却俗缘的时候,却兴然而出。” “所以你二人此去,需要探明,他是否真的入了通象境,如果传言为虚,皆大欢喜,也不必与他交恶。但如果他确实入了通象境,你们就要试出通象之威!” 到了此时,刀圣入通象,已经不需要再去怀疑了,但是通象宗师的威力,凭自己二人,真能试的出来吗? “刀圣,有意思的剑已经舞完了,士可杀不可辱,现在,请你杀了我们!” 其实要逼刀圣全力出手,离得很近的唐若惜就是不错的目标,但是御风没有选择这样,因为那会给吴家带去灾难。 他选择坦然求死,如果刀圣连杀自己兄弟二人,都不需要动用通象境界的力量,那么,什么都不重要了! 揽月望向自己的兄长,平心静气,做出死战的准备。 这是一个武者最后的骄傲。 “果然是人老成精啊!”凡进感慨道:“好吧,看在你们都做了正确选择的份上,给你们一个机会,都出来一起上吧!” 凡进的话音落下,在场人都愣了一下,包括御风和揽月。 寂静冬夜,无风无声,却有数道身影,从周围远山的林间,飘到石牛湖边。 唐若惜微微一笑,凌空飞渡,飘上凡进的小船,依偎在丈夫身边,用双手握住的手。 陈重也大步走到湖边,解下背上的黑鱼刀,抱在胸前。 陈开拉着小师弟的手,面上安静,心里却有小小的悔意,鲁莽了啊,这几个人看来都不比那御风揽月弱,万一有什么意外…早知道,别这么心急,手法再温柔一些好了。 神秘主仆那边,老仆全神戒备着,将贵公子护在身侧,然而没有一个人看他们一眼。 人终于到齐,互相现身之后,不止已经在场的人,后来的几位彼此之间也有着错愕,显然他们彼此之间也没有发现对方。 “哈哈哈,想不到通象境的感知力恐怖如斯,老鬼我藏得那么远,还是被你觉察到了!”先开口的是一位眉发皆白的老人,微微伛偻的身躯散发着颓败之色,好像随时都会死在这肃杀的冬夜。 “死人剑——云不飞,云老鬼,巫山一别,十年未见,你还是这么老。” “老天垂怜,不忍这个江湖只有你们年轻人争奇斗艳,故而让我久老不死!”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有趣的人,自困于家族,有些可惜。” “嘿嘿”云老鬼自嘲道:“老鬼不如你,百载春秋,却摸不到通象的门,活着本就已经是最大的囚牢,活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凡进点点头,好像真的明白云老鬼的心情,然后他看向令一边同来的两个人:“袖里剑——苏刀,和你一起这位虽然未曾谋面,相必也是苏家高座。” 苏见笑着点了点头,他旁边的瘦高老人只是冷冷地道:“无姓人,也用剑!” 凡进点点头,看向其余几个他并不认识的人。 “夏竹!”头戴圆笠,垂巾遮面,一身简单黑衣的人自报姓名,听不出年纪大小。 “天外楼的宗师杀手——夏,你想为冬报仇还是?”凡进笑着问道。 “我跟冬不熟,天外楼也还没到能接下刺杀刀圣任务的时候,我有自己的时间,今晚我只是夏竹!刀圣肯让我看一眼通象,我便答应,替你杀通象下一人!” “可以!”刀圣同意,看向下一个人。 “千机阁——笑悲声!”矮胖的中年人洋溢着和气生财的笑意,拱手作揖,很是客气。 “我与千机阁好像也没什么瓜葛?” 笑悲声拱手说道:“众所周知,千机阁对各类消息力求务必准确、真实,所以笑某斗胆,还请刀圣给个机会。” 这也是要亲自动手,试一试刀圣的威力,这种消息,肯定不会便宜。 “好说,但我不能白给你这个消息吧?” “当然,阁主交代了,刀圣若肯成全,事后可以到千机阁问一个问题,任何级别的问题,只要千机阁有答案,一定奉上!” 凡进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陈开,点头同意,看向最后一人。 那汉子平平无奇,一身行脚商人装扮,唯有一双堪称完美的双手,手掌平滑,十指修长,晶莹如玉。 感受到凡进的目光,他抬起自己那一双奇特的手,一边审视着,自我迷恋着,一边说道: “我姓唐。”很普通很平淡的声音,“家里规矩多,不便露面通名,但刀圣当面,也不能报个假名欺瞒,就叫我唐吧。” 听到来人的介绍,唐若惜咬了咬嘴唇,凡进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摸了摸鼻子,问道:“我曾到唐家堡做客,与唐家虽然没有深的交情,却也没有任何不愉快的地方,阁下来这里的意思是?” “只是好奇而已,刀圣若是能顺便接下我的暗器,让我见识一下,那以后刀圣再登门,就是唐家堡的最尊敬贵客!” 至此,所有来人都已经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有利益冲突的三大家族要的是交代,其他无关人要的一点交易,交易很明白,交代的代价也很清楚,那便是挂在凡进名下,实际上归于陈开的生意,能够正常推行的机会。 “很好!你们几人的交易我愿意接受,三大家族想要的交代,我也可以给!” 愉快而顺利的氛围,像是几个老友围湖夜话,然而下一刻,有冷风皱起,卷起枯叶,抚皱湖面。 凡进于风中淡然转身,揽着妻子的腰,凌空而起,将其放回小/平安和陈开身边,旁若无人地捏了捏妻子的脸,温柔笑道:“怎么,还不信我?” 唐若惜脸色微红,拍落凡进的手:“没羞没臊!” “哈哈,看着!”说着凡进转身,大步向湖边走去,陈重迎上几步,双手递出黑鱼刀。 “不必,去后边看着吧。” 见到凡进摆手拒绝,陈重毫不犹豫,回到陈开身边。 不远不近的山头上,贵公子问自己老仆:“怎么样,你觉得那边厉害!” “不知道。”老仆摇了摇头,“我见过通元道长出手,但没见过通象境武者全力出手,也没见过八位无惑大成同时对一人出手!” 紧接着,他更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凡进站在岸边,朗声说道:“诸位都想一试通象境的力量,其实我最近也有一点心得,是关于攻守的一点想法。” 他顿了顿,继续道:“今天,我就站在这里,给诸位一个攻的机会,我不会主动出招对付你们任何一个人,但你们也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所以,拿出你们最强的一招吧!” 神秘主仆目瞪口呆,陈开却笑了起来。 没有人说话,但是湖面的风明显更急了。 御风揽月收拾情绪,与云老鬼、苏见、无姓人互相对望一眼,彼此点头,然后一起看向其他的几个人。 笑悲声收起脸上的笑意,点了点头。 夏竹拔出了别在腰间的普通长剑,眼里只有站在岸边的刀圣。 唐最后看了一眼双手,离开了一只倚靠着的树,双手抚摸腰间的皮囊。 瞬间,八个人本是零散分布,围湖而站的人,在同一时间,动作起来,有人凌空激射,有人踏水飞渡,有人借船漂然。 六长一短,七柄剑,七位于剑道再无疑惑的剑客,同时刺向一个人。 漫天的剑意在七人同心同意的加持下,凝为实质,化为一体,奔向刀圣! 第58章 风遇山止,船到岸停 七剑动的时候,凡进的人没有动,只有衣袍鼓荡,昭示着他在催动全身的内力。 七个人不愧是将剑道修至无惑大成的人,开始动的时候,还是独立的七个人,七把剑,和无数溢出的剑意。 动到一半的时候,仍旧是七个人,七柄剑,但那无数散乱的剑意,已经在湖面上凝成一把气剑,先一步刺向凡进。 十步,凡进未有动作!只是看向那柄气剑,仿佛要用眼神将其迫停。 八步,依旧! 五步,他的左手终于开始抬起。 三步,他的左手已经抬过额头,手掌微微虚握,五指轻轻张开,看起来像是要将气剑随意拨开。 一步,尚未接触,气剑已经慢了下来。 “果然不愧是通象,这剑意凝实,威力已经不在七柄剑中,任何一柄之下,却连身都近不了,甚至刚直的剑意,已经有屈身化柔的迹象!” 唐若惜和陈重都只是站在无惑门口的武人,这个层次的对决他们已经看不懂,局外人中,只有那个神秘老仆,尚能看懂一些,此刻正在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 贵公子知道自己老仆的脾性,没有答话,他虽然不懂武功,但也被场上的局势牵引着目光。 “不对,还有一剑!” 原来,就在气剑到凡进跟前的时候,一直只是泛起微浪的湖水,猛然汹涌! 一把水剑跃出,直向凡进下盘而去。 “无耻!”看到水剑的时候,唐若惜惊呼出口,陈重也忍不住踏前一步,想不到堂堂七位无惑巅峰联手,竟还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然而凡进好像早有预料一般,一直未动的右手,轻轻向前,做出与左手同样的动,五指微张,水剑瞬间被钳住。 然后他双手向外划圆,刚直的剑意,忽然恢复了空气和湖水的至柔特性,随着凡进双手运动的轨迹,缓缓流动。 七位急刺的剑客,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们从未想过剑意攻击能够奏效,尽管那时他们七个无惑巅峰境剑客合力发出的剑意。 他们仍就竭力催动全身的所有力量,凝于剑尖一点,紧随还未消散的剑意来到凡进面前。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七剑! 一柄刺喉,两柄刺肩,再往下,有一剑刺胸,一剑刺腹,最后两柄取双腿! 他们知道,刀圣既然说守,就不会躲。 就在七柄剑将要刺上凡进的时候,一直跟在七人身后的唐也终于动了。 七剑动的时候,他乘船紧随其后,而后连人带船定在凡进身前三丈的位置,此刻,他双脚轻点,直直跃起两丈,找到视野最佳的位置。 至于角度,他的暗器可以从任何角度发出,即使当下七人冲向一人,身影折叠的情况下,他也有绝对的自信,将暗器打到自己想要打到的地方。 他已经精准地算出,当他到达最佳视野位置的时候,七柄剑也会刺到凡进不得不出手的距离,而这个时候,也是自己出手的最好时机! 然而,跃起之后,他就定在了空中。 七柄剑确实刚好刺到凡进身前一尺,然后,便再也进不了丝毫。 凡进双手交替,缓慢地在身前划着大圆,气水双剑已经完全被凡进擒入面前的大圆里,随着凡进的双手,缓慢流动。 像是两条首尾相交的鱼,在圆里不停地互相追逐,却一直不能咬上对方。 唐皱起眉头,刀圣说只要守的时候,他就已经断定,刀圣只有两个办法。一种是以绝对领先的速度,在极短的时间内分别接下八人的攻击。 另一种,便是类似于眼前看到的,将异常雄浑的内力,迫出体外,形成强横的护体罡气,硬接八人的攻击。 但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只是他,另外八位无惑巅峰都觉得有些不对,只是一时未能明白,到底哪里不对。 其他的人里,只有陈开再次笑了起来,当凡进说于攻守有一点想法,选择只守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一些。 凡进双手绘出的太极图案,证实了他的猜想。 此时,唐若惜和陈重紧紧盯着那薄薄的,甚至都罩不住全身的‘护体罡气’,脸上满是担忧,毕竟,在凡进还没布下防御的时候,远远溢出的剑意,让远在数丈开外的他们都觉得心悸。 唯有什么都不懂的小/平安,忍不住问道:“师兄笑什么?” 陈开揉了揉小师弟后脑,笑着说道:“师父他恐怕要在武道一途,开辟出一条前无古人的路!” “怎么回事?”唐若惜听到陈开的话,忍不住回头问道。 “这是《易》道的核心——太极两仪!” “《易》?倒是听说过,太极为何?” “师娘且看吧,我也只听师父说过,不明其意。” 陈开的话放在后世算是夸大其词,因为那个时候,《易经》已经成为显学,田边庄稼汉也能纠扯几句,然而当下这个时代,却丝毫不显夸大。 文武分家,很多习武的人大字不识,更没有武者去研究经典,博览群书的氛围,而易学在焚书之后,几乎差点断了传续。 道家或许有相关的武学理念,但也都是零碎不成型的东西,凡进若能将其糅合理顺,印证通透,又岂在张三丰之下? 这边云老鬼几人感觉自己的剑,像是定在了并不坚硬,但却坚韧无比的金丝宝甲之上,然而他们都清楚,世上还没有什么金丝甲能够抵挡无惑巅峰的一剑。 “人力终有尽时,我不信你堪堪撑起仅能抵挡一面的护体罡气能够撑很久!”云老鬼死人一般的眼睛紧盯着凡进,一边继续往剑中倾注内力,一边说着。 既为驱散自己心底的恐惧,也为给其他人打气。 听到云老鬼的话,夏竹和无姓人心中一动,就要撤剑寻找其他的角度,却发现自己的剑像是被吸死在这大圆之上。 凡进双手仍旧缓慢交替而划,口中轻笑:“你们还没有发现吗?” “好诡异的武功,七剑越是用力,刀圣面前的圆越变得更大,更浑厚!”旁观的老仆最先看出端倪。 同一时间,一直未出手的唐也发现了这一点,虽然堪不破其中奥秘,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手了! 他闭上眼睛,放空心思,右手慢慢探进腰间的皮囊,摸出一根细如牛毛的毫针。 他没有选择越过凡进从对方背后出手,因为他认为暗器的暗,是隐于无形,诡于角度的暗,而不是阴暗的暗。 缓缓张开双臂,手腕翻转,他的双手在月下显得更加晶莹如玉,然后,他十指齐张,向凡进挥去,瞬间,仿佛有千万根毫针针一起射向凡进。 “暴雨梨花落!果然出手便是唐门最高深的暗器手法!”老仆不自觉惊呼出口。 凡进眯起眼睛,面对这很可能是唐门最强高手使出的最诡谲的一招,他竟然没有丝毫应对。 毫针如暴雨泻下,落到凡进周身的时候,很快消散不见,最终只剩下一根,奔着大圆的中心而去! 唐紧紧盯着那根毫针,气水双鱼并不完全交融,中间那微不可查的缝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的机会,然而那双鱼虽然游的不快,但他始终没有把握能够恰到好处穿过缝隙,只能选择最中心那个恒定的空点,被迫发出光明正大的一针。 毫针果然钻入双鱼交汇的中心,然而仅仅穿过一半之后,就仿佛被吸住了尾巴,不停颤抖挣扎着。 七剑看着眼前挣扎的毫针,正要可惜,忽然看到那毫针从中间断开,像是断尾求生的壁虎,丢下尾巴,继续向前冲去。 唐的眼睛一亮,激动不已! 七剑不自觉地同时发力,准备一鼓作气。 要成了吗? 原来通象也不是不可战胜。 喜悦还未完全升起的时候,很快重重落下。 凡进胸前泛起细小的气浪波纹,然后,那半截毫针倒飞而回,被卷进水鱼。 至此,两截毫针分别在气水双鱼里打着旋儿,如同为两只鱼点亮了眼睛。 “怎…怎么可能?”云老鬼满脸惊骇,他奇怪的不是并不认识的太极图,而是凡进胸前那一闪的波纹。 他颤抖着问道:“那才是你的护体罡气?” “不错!” 呕,无姓人嘴角溢出鲜血,其他几人也都面色惨白,八个人互相配合,拼尽全力,才摸到对方的护体罡气! “那这又是什么?”唐指着双鱼图,大声问道。 凡进瞥了一眼唐,又看看眼前的七人:“他离得远就算了,难道你们也没发现。” “这是我们自己的剑意?”这次开口的是无姓人。 “不错,是你们自身溢出的,无法真正掌控的力量。” “这就是通象?” “是,也不是,我开启通象境界勾连万象,将本该益散,归于万象的力量重新汇集。但是这个东西,可以称为太极或者无极,是我个人的东西。” “想不到一境之隔,竟如云泥之别!”云老鬼感叹:“刀圣难道准备留下我们几个?” 他们现在进不了,退不得,凡进完全可以耗尽他们的内力,然后杀了他们。 凡进摇了摇头,说道:“不想内力耗尽,伤到本元的话,我数到三,立刻卸力。”说完,他没有给七人选择或者思考的时间。 “一!” “二!” “三!” 三字出口,他本是交替划圆的双臂瞬间同时划向一个方向,拧身将七人带着甩向身后的岸上。 就在七人忙着调理因骤然卸力而絮乱的内息时,他右手一抄,挥向已经落在船上的唐。 唐猛然转身,右手在脸上一模,瞬间换了一副年轻书生面孔,而先前普通行脚商的假面,已经碎成几片,落在船舱里。 唐想要说些什么,但迎上凡进玩味的目光时,知道有多少张假面恐怕也遮不住自己真容,很可能还要被他猫戏耗子一般逗玩,挥手一杨,有东西飞向陈开几人方向! 刀圣飞身掠来,隔空抓住,才发现是一个小小的木牌,转身看去,唐早已不见了人影。 事情结束,他不再去管调息的几人,拉起妻子,往回走去,他本就有无伤的方法结束挑战,只是不想便宜这几个家伙,所以让他们吃点苦头。 “刀圣且慢!” 开口的是云老鬼,所以刀圣停了一下! “老鬼我没多少日子了,只是好奇一事,如果不知恐怕死了也难以明目,刀圣能否念在相识十几年的份上,了却了老鬼这个心结。” “你问吧,能告诉你的,我肯定告诉你。” “你究竟何时入的通象,如今到了什么程度?” “差不多一年前迈进了一只脚,不到一个月前才算真正入门。” 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去管几人的反应,更不在乎他们信与不信。 “这么晚了,还不快点走回去睡觉。” 凡进拍了拍走在前面的陈开: “终于,可以安静了。” 第59章 人间忽晚,山河骤寒 时间其实还算不得太晚,距离天亮至少还有四五个时辰,归途无需着急,所谓的赶回去睡觉也不过是顺嘴的玩笑。 凡进游刃之间败退八位无惑大成的联手进攻,还顺便小小地惩戒了八人一番,几人的心情可想而知,从惊叹中醒来之后,话变得很多,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人。 陈开的建议下,凡进已经不在平安面前刻意去隐藏自己真正的一面,碰到今晚这种情况,他也必须将平安带在身边,以确保安全。 小/平安和普通的小孩没什么区别,好玩的时候,也缠着凡进施展轻功,带他飞一圈,然而真要习武,没有足够的毅力和有效的约束,根本无法坚持的住,好在这也是凡进和唐若惜想看到的。 没有天赋的痴和没有缘分的执,所带来的宿命,不及平平淡淡的万分之一。 所以如果小/平安真的痴迷与武功,反倒会让凡进头疼不已,然后他当然会将这种头疼转嫁到陈开身上。 唐若惜的高兴与自豪不必多说。 一向拘谨的陈重,也激动不已地参与到对刚刚一战的讨论,他虽然止步宗师门外,不能再进,但毕竟是习武之人,对武艺执迷,很多东西,哪怕听听也觉得很好。 获得感最大的,应该还是陈开。 凡进出手震慑,促进商业体系的快速铺陈,是离尘计划初期,必不可少的一环,从结果来看,十分成功!凡进的天赋与强大,也让他看到,更大的离尘回归的希望。 忐忑而来,尽兴而归。 陈开本要回到小院,将今天的事情梳理一遍,然后根据情况对计划做局部的优化,临近路口的时候,却被凡进叫住。 然后他先对妻子说道“我要趁此机会给开儿讲一点武艺上的东西,你带平安先回去睡吧。” 等唐若惜点头带着儿子往医馆回去的时候,他一指石牛河上方,率先走去。 陈开微微皱了皱眉,自从坦诚之后,师父知道他晚上有工作的习惯,从来没在晚上占用他的时间,更何况,今天带着他一起,主要考虑的事安全问题,至于观摩学习,开什么玩笑? 他心中有不太好的预感升起。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石牛河岸往上游方向而去,走在前面的凡进一直沉默着,这让陈开的心中的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师父可是受了伤?” 毕竟师父自己承认,刚刚踏入通象,硬接下八个只比他弱上一线的武者,受了暗伤,不便对师娘和小师弟坦白,来找自己这个亦徒亦友的合作伙伴寻求帮助,符合当下情形。 然而凡进摇了摇头,陈开看不到师父的脸色,但能感觉到他在纠结、犹豫 陈开思忖着可能出现的变故,尽管早在几个多月以前就已经坦言吐露一切,然而这毕竟是跨越时空的两个人之间合作,信任的建立并非一朝一夕,并且不是没有出现意外的可能。 “师父有什么话,可以直说,我不是小孩子,自从与师父坦诚以来,我竭尽全力地去思考、运作、推进玻璃制造技艺,认认真真地教小师弟算学和物理,尽可能去完善离尘计划。相信通过这些,师父应该也能看出来,我确实有解决师娘眼疾,替平安接下麻烦的能力!” “你这些日子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也能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你虽是一半的陈开,却也是我凡进名副其实的徒弟。但正因为你的行事习惯,我觉得,有件事情,需要早早告诉你!”凡进语调平静。 月光明亮,但不足以让陈开仅通过一点侧脸看清师父的表情,师父说出的话,已经让陈开仅剩不多的好心情和侥幸心理消失殆尽。 “对我来说,恐怕不是一件好的事情!”事到临头,需要直面。 “不错,也是一件让人无奈的事情,”开了口,凡进再没有犹豫,“我,只有五年左右的寿命了!” 恍惚,虚幻如梦。 陈开看着月光下已经伫立在河滩上的朴实无华身影,他被誉为刀道圣人,第一次见面就令人神往,数月相处甚至让他感觉如神仙般的人物,竟是将死之人? 良久,他强行收拾复杂的心情,问道:“为什么?旧伤?还是疾病?” “疾病,八年前我自己发现的,我的心出了问题,它在不段地衰弱。为了你师娘的眼疾,我本就一直研究医道,发现这个问题时,我一边自己研究,一边遍访名医,直到三年前,我确定它已经无药可医,无法可治。如今它仍旧日渐衰弱,按照我之前的情况推断,最多只能维持五年左右。” “难怪你曾说,比起刀圣,你更希望自己是医圣!” 一些细碎的细节被陈开拼凑着,自己这师父惊才艳艳,却由武入医,他希望自己是医圣,他看师娘时爱而不舍的眼神…说到底,刀圣是绝症患者也并非全然无迹可寻,只是陈开先入为主地被刀圣的无敌形象蒙蔽,却忘了,圣是光环,人才是本质! 陈开忽然不知道说点什么,安慰,还是指责?亦或者其他的。 “我今年三十又七,寻常百姓家,三四十寿尽者不知多少,何况上天待我不薄,一生已有此成就和声名,就算此时死了,本也不该有怨的…”凡进的话像是解释,又像是自我安慰。 “但是你放不下师娘和小师弟。”陈开忽然想起了离开的那个夜晚,当他发觉王普满怀仇恨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时候,他没有害怕,没有愤怒,只有强烈的不舍,不舍在家等他的她。 “无论怎么说,你这笔生意,现在看来,是要亏了!是为师对不住你,你如果生气,不必压抑,为师不会怪你!” 凡进叹息,他并不是有意要瞒什么,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五年尚早,不必着急,但他越来越发现,自己这个便宜徒弟,做事的计划性很强,想的很远,很长,因此,他很快想到,这件事不得不说。 此时此刻,陈开也认为自己应该有一些愤怒和不满的,因为从合作来看,对方欺瞒一些东西,让他实际可能有的收益,大大地低于最初的预期,如果刀圣只剩下短短几年的生命,自己之前计划的很多东西,都要推翻重来。 至少应该批评几句,他这样想着,然而话出口却变成了: “这不是你的本意,我知道,你也不想我亏的。” 这异世的武道巅峰人物,多少人仰慕的存在,也抵不过疾病侵袭。 “世人皆以为凡进是几百年来最有希望证道离尘的人,却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此生,离尘最是无望!”凡进的声音,有无尽的落寞。 “抱歉,我如果是医生,或许还有可能帮到师父,可惜我不是,人体器官最是精妙,没有专业的研究,我也无能为力。” 凡进与医道一途,已经可称妙手,所以无论是基于什么情况的心脏衰弱,陈开都不至于自负到,自己仅凭一些被动获取的病理知识,就能解决凡进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 “无妨,几年前,为师对此事就已经不报希望了,说给你听,一来是徒弟坦诚,我这当师父的,本该坦诚以待之;二来也是想告诉你,命运难违,上天既然让你来了,你虽想回去,但也要做好回不去的心里准备。 最落寞的事,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有了希望,却又破灭!” 凡进这话,既是劝导陈开,又何尝不是自怜,毕竟他曾也是最有希望证道离尘的人。 陈开点点头:“多谢师父提醒,徒弟明白。” “无论如何,这最后几年,我会全心全意地帮你,你也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那是自然!我想了一下,其实对我来说,无论三年五年,只要师父愿意全心全意帮忙,这生意,对我都不算亏,所以,师父也不必有什么歉疚。”陈开应声说到,然后转移话题,“这事,师娘和师弟知道吗?” “你师娘知道,平安他…还不知道!” “我明白了,我不会乱说的。” 这个活泼聪明的师弟,他是幸福的,至少陈开自己没资格去可怜什么。 “你有什么新的打算?” 陈开的心情很乱,喜怒哀乐惧,他好像在一天时间里全都尝了一遍,直言到:“我现在很乱,还需要静下来好好理一理,然后在跟师父说吧。” “也好,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不早了,我也真的要回去休息了,你呢,我记得你说过,如果生意出现问题,情绪是没有用的,有用的是止损措施,所以啊,不管你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心有不满,都应该好好睡觉,养足精神,好想一想如何止损!” 凡进的笑着说出带着戏谑意思的话语,准备折回:“想好了,跟我说说,为师也好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 “好,不过我想,没什么办法比师父你努力活得长久来的更有用了。” “嗯,我尽量吧。” 凡进率先离去,留给徒弟思考的空间。 陈开站在河岸上,看向近河远山,久久未动。直到一阵河风刮过,他将手拢进衣袖,往回走去,不知怎么的忽然起那日钱正来请示开张日子的事情。 “冬至,大吉!” 他嘟囔了一句 然,人间忽晚,山河骤寒。 第60章 心情 凌晨,天将亮未亮,陈开起来,一切照旧。 先到医馆和师父一起吃了简单的早餐,二人进山,练习呼吸吐纳,然后是招式、拳脚…再之后山里简单地转一圈,冬天基本很少有收获,无论是药材还是野味。 临近正午,二人开始折回,刚好赶上唐若惜做好午饭,三人一起用餐,凡进和陈开都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从天气凉下来的时候起,陈开在中午的时候就只是简单地眯一下,然后帮师傅做点杂务,或者备一点要讲的内容,到了点上,便往书院走去。 快到书院的时候,看到陈重正在路口处等他,瞧见他来了,煞有介事地迎上几步。 “重爷爷,怎么了?”陈开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少主,有人来书院了!” “什么人?”想来普通的人,陈重不会这么紧张。 “昨天下午,咱们回店里的时候碰到的那对主仆,那随从实力很强,昨晚,还在远处观战凡先生出手!” 陈开看着陈重紧张的样子,知道他经历西王遇刺一事后,对靠近陈开的高手,都很是紧张,怕出现什么意外,但这又确实是应有之义。 “师弟呢?” 陈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对哦,平安少爷在里边呢,以凡先生的境界,肯定早知道此人就在附近,那说明这人没什么恶意。” “是啊,重爷爷你这一天闲着也没事,等过几天新书院弄好了,我打算给他们每天加上体魄训练的课程,就由重爷爷你来给他们上吧。” 陈开跟随凡进学艺,陈重这个护卫的无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会很闲,老人闲的太久,情绪上容易出问题。 “少主想要交他们习武吗?”这年头没有什么体育健康的观念,但常见到原西军操练的陈重,自然是有强身的意识的。 “不是,他们里边没有特别好的资质,学了半吊子武功,反而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就是简单地锻炼一下,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 “老奴明白了!” “嗯,不过我听师父说,铁定那小子筋骨不错,你想传授什么,只要你会的,都可以,不用顾忌。” “谢少主垂怜,老奴明白的。” 二人边走边说,几句话的时间,已经到了书院门口,果然看到那古怪老仆就坐在矮围墙上晒太阳,看到陈开二人,只是瞥了一眼。 推门进去,有看到他的学生过来问好,现在是午休后到下午开堂之前的活动时间,今天太阳不错,大多数孩子都在院子里玩。 张老夫子也悠闲躺地在竹椅上,旁边一个贵公子,正在帮他换茶,陈开走了过去。 “来了。”张老夫子懒洋洋地打招呼。 “嗯。”陈开微笑点头。 “今天咋忽然这么多礼了?”张老夫子打趣道,陈开有些尴尬,往常这个时候,陈开大抵会说一句“老头你又在偷懒”之类,今天有外人,自然不能太随便,好在找老夫子没有揪住他不放的意思,介绍道:“这也是我的学生,你们年龄相差不大,倒是可以交流一番。” “梁承,幸会!”贵公子微微笑着,主动开口,简单平和。 “陈开,也很幸会!”陈开,回以微笑。 “世子殿下喜欢传奇志怪?我哪里倒是收集有些,待回去了,倒是可以让人送来。”梁承看了一眼陈开手中的《毛斋秘志》,主动打开话题。 陈开拿起手中的书,扫了一眼很快就闭上眼睛,摆明了不想掺和的张老头,有些无语地暂时将书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微笑着对梁承伸手示意请便,“要开堂了,失陪。”然后转身往屋内走去。 对方却跟了上来,“世子殿下见谅,非梁承不诚,只是家父身在朝堂,多有不便,梁承不报家门,正是因为被世子殿下神采折服,只想引为君子之交。” 见到对方态度诚恳,陈开停下脚步,点了点头:“好吧,只是我真的要忙了。” 无论如何,对方并无恶意,也不是要巴结他这个西王府世子和刀圣传人,否则昨天适逢留白居开业,又岂会不顺便送上一份礼。 “昨日便听老师说,世…”陈开见到小萝卜靠近过来,回头瞥了一眼梁承,对方立马改口继续:“陈小先生身怀奇学诡论,如果没什么避讳,梁承也想见识一番!” “只是一些少有人问津简单杂学罢了,梁兄如果有兴趣,尽可随意。”说着他站到教堂门口,等学生入堂。 梁承抱拳感谢,和其他学生一起,鱼贯而入。 小萝卜磨蹭在最后,鬼鬼祟祟地问陈开:“那新来的讨厌鬼是谁啊?” “不知道。”陈开没有去问小萝卜为什么觉得对方讨厌,小萝卜生活在地道的土豪家庭,碰到真正家室好,且有内蕴的的贵族,产生不自觉的排挤心理,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咧…”小萝卜不满陈开的淡漠态度,白了他一眼,冲他做了个鬼脸,才昂起骄傲的脖颈,进了教堂。 整个下午,陈开一共讲了三堂课,两堂数学,一堂讲推导的数学思维,一堂讲基础算法,物理则讲了力的概述。 到了下午饭时间,陈开看着十天里能出现十回的红烧肉,决定以后放假的时候,要让林大婶去留白居后厨学艺。 梁承是个自来熟,良好的气质和教养,加上随和的性格,很容易博得这些底层小孩好感,仅仅一天,就熟络起来。 陈开知道那仆从也是习武之人,便也安排了和陈重差不多的“大餐”,那老仆也不客气,端了碗就要去一边吃。 梁承看了一眼坐在桌上的陈重,喊住了自己的老仆:“顾伯,入乡随俗,不必聚于俗礼。”然后转头向陈开介绍:“一顾,跟我多年了。” 然后,有不屑的哼声响起,某些人想起自己经常让随从候在外边的做派,用力间又不自觉将碗戳出响声。 “做作!” 小萝卜的声音不大,但是梁承明显听到了,有些疑惑这个扮男装的丫头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不满,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陈开的眼睛,自然看的出梁承神态自然,并不是做作之举,倒是高看了不少。 “丫头啊,在不吃,大家都要吃完了。”张老夫子笑呵呵地打了圆场,小萝卜开始埋头扒饭。 吃完饭,身为弟子的梁承去给张老夫子沏茶,小萝卜犹犹豫豫摸到陈开跟前。 陈开本以为他又要打问梁承的事情,或者给自己耍点小脾气,却没想到,小萝卜问道:“你干嘛不开心啊?” 陈开有些讶异,穿越之后,自己表情管理都退步到这个程度了吗,一个小丫头都能轻易看破自己的情绪。 不得不说,师父的事情对他的影响很大。 迷茫,很多事情需要重新寻找方向,之前的计划也要做大的休整,然而这些事一时间都很难有头绪。 悲伤,这不自觉冒出来的情绪让他发现,处在陌生的异世,几个月来,不知不觉间,师父已经成为很亲近的人,还是唯一他可以坦诚倾诉的人,尤其在中秋夜之后,他已经很依恋那种亦师亦友的情感,但是很快,他又将失去。 恐惧,师父的事,勾起了他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恐惧,这样的人都敌不过命运无常,那么自己呢,真的能回去吗,他不敢去想的太多。 … 诸多情绪交织,他并没能在一夜之间调节好这些,他本以为自己善于隐藏,然而好像不是这样。 “没有!” “骗人,昨天受伤都没见你不开心!” 陈开长吐一口气,既然藏不住,那就不藏了吧,但他并没有打算跟一个孩子吐露心声,只是说道。 “你不懂的。”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陈开看着有些委屈的丫头,回过神来,小萝卜毕竟心地善良,出于好意,自己确实有些过了,但他又实在没有带女儿的经验,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小丫头,只能尽量将语气放的温柔。 “谢谢,很快就会好的!” “不说出来怎么会好?” 没法说,也没人能说,去找师父说自己心情不好,需要安慰,这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我有自己的办法,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不然你爹又要担心了。” “好吧。”小萝卜看了看天色,“不说就算了,走了!” 说完嘛,她像是又变得生气起来,跺着步子出了书院。 “呸,自以为是的傻子,那么有本事,你别不开心啊,哼!” “小姐,你说啥啊?”迎上来的小成听见了小萝卜没头没脑的话。 “要你管!” 小成满脸疑惑,看了看小武,小祖宗平时虽然刁蛮了一些,但对他俩还是很不错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头雾水的小武也只能摇摇头。 书院这边,梁承来到呆立树下的陈开旁边:“世子殿下怎么了,好像忽然间不开心了?” 忽然间?陈开心道,难道自己的情绪管理没有问题,只是小丫头感知力惊人? 想起师父师娘对小丫头的特别关照,他不由猜测,难道这丫头也是天赋惊人的练武苗子?那为什么师父不收她为徒呢? “世子殿下?” “哦,偶然想起些事情。梁兄叫我陈开就行。” “如果不嫌弃,我叫你一声陈小兄弟吧,今天听了陈小兄弟所讲,有些疑虑想要请教一番,不如邀老师一起,咱们煮茶畅谈一番?” “好,梁兄请!” 第61章 不一般的捕头 张老夫子有意让陈开认识梁承,陈开便也顺水推舟,三人煮茶夜话,说美食风味,谈商贾之道,探讨教化推行,引申陈开所讲的那些奇怪杂学… 只是彼此都很有默契地避开政治这个话题。 梁承被陈开展现出的东西吸引,陈开也惊异于梁承对事物的认知和接受能力。 他讲经济理论,梁承能联系到一些改革家和商道先贤的事迹,他开讲物理知识,梁承能扯到《墨经》《考工记》…里的只言片语;他讲到学派之争、学科构架,梁承欣然表示赞同,并没有做某一家的支持者… 张老夫子精深儒道,但梁承显然不是只认儒学一家,偶尔还用其他学派观点,与老师辩驳一番。 夜很长,三人聊得也很久,临近三更天,才各自散去。 第二日,梁承又在书院呆了一天,放学之后,向找老夫子和陈开辞行,回江宁而去。 “爷跟那位世子如此投契,怕是不太好!”出了书院,名为一顾的老仆,犹豫很久,还是开了口。 梁承皱起眉头,没有说着诸如‘我还不能有个朋友’之类的脾气话,他知道传言中快意恩仇的江湖都还有身不由己的说法,何况庙堂之上。 他想起昨晚浅浅提到的,关于人一生的意义,陈开那漫不经心的随意答案。 自由,或者毁灭。 然后他笑了一下,没有搭理一顾,因为他不想。 有人离开,有人来。 就在梁承主仆二人走了没多久,石牛县的新任捕头——冯世図来到了虞子村。 他慢慢地穿过这个让他感觉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的村子,期间,有村民远远地对着他指指点点,然后感觉回到家里,关上门。 冯世図已经习惯了,身为捕头,他到的地方,总有不祥发生。 慢慢地来到村头的书院,这是他从几个地皮哪里查来的线索,癞疤子死的时候,有人看见一个小偷去找过癞疤子,后来,那个小偷像是忽然从城里消失了,几经打探,他拼凑出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小偷在癞疤子死后不久,进了这里的学堂,只在晚上回到城里的破庙。 要抓那个偷儿很简单,但他觉得这不是事情的关键,所以他来到了书院。 并没有着急进去,他绕着小小的书院转了一圈,然而他没有发现,书院不远的地方,陈重正远远地看着他。 看见冯世図准备进去,陈重犹豫了一下,转身往医馆去找少主。 他听少主说过,张老夫子曾经再朝为官,好像是犯了什么事,才离开京城来到乡下,如果牵涉到朝堂政治,他不敢贸然出手。 “捕快?”陈开也有些惊奇,他只是听师傅随口提过一嘴张老头的来历,没有去调查什么,因为他觉得没必要,是不是‘坏人’,他当然能够判断。 “是,看起来至少身怀一品武艺,不是一般的捕快,而且,前两天我在店门口看见过他!” “拥有一品武艺在身的捕快一般都是什么级别?” “刑部八大总捕,只有四个有一品的实力,而这四个里,听说只有两个一品大成,以境界论,和我差不多。当然这是正规出身,那天那个姓陆这种野路子,不算。” “那人是正规出身?” 陈重点点头:“看着是极有经验的老道捕快,所以我先来请示少主。” “走吧,去看看什么情况。” 刑部总捕级别的?来拿张老头?牵连到政治大案还是别的什么,陈开一时拿不准,但放着张老头被带走,他肯定做不到。 而另一边,冯世図进了书院,看到正在整理典籍的老头,呆立在哪里,不知道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 张老夫子抬头看到冯世図也是一怔,握书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眼睛里流出包含了疑惑、不舍、仇恨交织的复杂神色。 良久,他呼出了一口气,凛然站直了身体:“你现在又要来抓我了吗?” 冯世図眼里闪过痛苦,拱手说道:“冯某现任石牛县衙总捕,在调查一件命案,打扰张…老先生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张老夫子握书的手抬了抬,像是想要将手里的书朝那个背影砸去,却终究没有出手,直到冯世図走去院子,消失在眼前,他被某些回忆侵蚀了全身力气,瘫坐进竹椅里。 出来的冯世図没有那么多的情绪,因为他很快就撞上了陈开二人。 他看了看眼前的这对主仆,又回头看了看书院方向,率先发问:“你们跟这书院什么关系?” “我们是书院先生。”陈开说道,陈重虽然现在不是,但很快就是,然后他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来书院干什么?” “书院先生?”冯世図皱起眉头,一个半大少年,一个明显是随从的华发老汉,会是书院先生,在看看陈重的身形容貌,他从胸前掏出象征身份的令牌,朗声道:“县衙总捕冯世図,我现在怀疑你们与石牛县近期发生的两大命案有关系,跟我去一趟捕房吧!” 陈开一脸懵逼,不由地想到:对方这是听说我们也是先生,怕我们阻碍他拿办张老头,故意给我们搞点麻烦? 毕竟陈开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清楚地知道,这个并不是一个法治社会,官府并不是为民做主的官府,再大的案子,只要民不举,官是不会纠的,而且要是没点影响力,举了也未必会纠。 陈重看着陈开询问的眼神,也只能做出从陈开那里学来的动作,双手一摊。 “你说的是哪两大命案?”陈开想来想去,还是先确定一下的好。 “九月二十七,城北癞疤子之死,和冬月十八,死在同一地方的金三和陆奇峰!” “哼!”陈开冷笑一声,一下子就对这个捕快厌恶不已。 那癞疤子在石牛欺行霸市、欺压良善、欺男霸女,金三企图栽赃陷害,夺人家财,陆奇峰更是臭名昭著,这三人都是无恶不作,相信手上也少不了命案,横行多年你不管,我们不过适逢其会为民除害,你反倒在这里比比叨叨。 “也不怕告诉你,那几个人就是我们杀的,你要替他们做主,就上来试试看!” 陈开这两天本就心烦,找不到发泄,既然你不知好歹撞上来,就饶不得你了。 “好!”冯世図凛然喝到,“他人为恶,自有律法治罪,尔等信手害命,与他们何异!” 说着他大步上前,纵然杀的是恶人,也要让你们知道律法尊严。 冯世図还未近身,陈重听到少主话里的不耐烦,已经先一步将拳脚往他身上招呼去了。 陈开在看到陈重气定神闲,并无压力的样子,便径直朝书院走去,要去看一下张老夫子。 冯世図以为恶仆在给主子打掩护,想要去抓陈开,然而陈重一阵猛攻,根本没给他丝毫脱身的机会。 推开门,陈开看到张老夫子枯坐的竹椅里,想了想,没有说话,先是帮他把最后几本书卷收回屋里放好,然后在内院烧起炉子,才喊道:“老头,天冷了,你也不怕冻出个好歹,进来喝茶了。” 见到惫赖的陈开,张老夫子慢慢收拾好情绪,进去坐在炉边,接过陈开递来的热茶,喝了两口。 “我这现在也没几本你想要的书,不好好忙你自己的事,跑来干嘛。” “唉,前段时间重爷爷在城里顺手做了点惩恶扬善的事,有个不知好歹的捕快找了上来,现在正在外边挨打呢。” “哦?” “可不是么,讨厌的很,没有顺便来烦到你吧?” 张老头摇了摇头。 “没有最好,那人呆傻呆傻的,不过我看他好像真的只是为了重爷爷的事来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心,该干嘛干嘛。” “我无牵无挂的孤老头子一个,没什么担心的。” “也不能这么说麻,至少还有邵空他们一大帮子累赘在,还有你在著那书,虽然我没什么兴趣,但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天下人这么多,总有那么三两个会喜欢的。” “行了,那就不是给你这浅薄小子看的东西,滚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好,那我去那呆傻捕头,别让重爷爷失手给打死了。” 冯世図武功不俗,实战经验也很丰富,坚持了不少时间,但终究差了陈重一些,陈开出来的时候,已经被陈重擒住打的鼻青脸肿。 看到被封了穴道躺在地上的冯世図,陈开又上去补了两脚,如果不是看出这捕头确实是一根筋的憨人,陈开指不定已经让陈重下了杀手。 “咳咳…呸”冯世図吐出一口血水,身子不能动,但他还是竭力仰起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小小一县之地,竟有半步宗师的高手,还与那人有牵连。 “现在该是我问你,”陈开蹲下身子,拍了拍冯世図的脸,冷然问道: “第一个问题,是谁好巧不巧地,在这个时候派你来石牛?” “你到底…呕..”冯世図还待反问,陈重已经一拳砸在他肚子上:“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少主的话。” “我知道你也很奇怪为什么会在小小石牛县碰到我们这样的人!”陈开还不至于真要了冯世図的命,便引诱道:“因为你只是一个棋子,如果不想任人摆布,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一个月前接到来石牛的调令!” “第二个问题,你来石牛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受命石牛县总捕,缉盗安民,整治一切不法之事!” “那么第三个问题,书院姓张的老头到底是什么人?你和他又是什么瓜葛,为什么你们见面之后,他会受到那么大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