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崛起》 第一章 克夫命,丧门星 “小子,醒了?醒了就别装死!” 穿越了?穿到古代了?还特么是古代的牢房! 望着眼前一群恶行恶相的囚犯,赵亨义菊部一紧! “爷们和你无冤无仇,今天揍你,完全是为你好!说,愿不愿意娶媳妇?” 囚犯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犹如阎王殿的小鬼,一双双眼睛里凶光乱冒! “娶,愿意娶!” 只要你们不把我当媳妇,咋娶都行! “嘿,这小子应承了!” “成了,下一个!” 群魔乱舞的囚犯们欢呼起来,犹如赵亨义上一世见识过的那些逼婚成功的老母亲! 这里是大燕朝,一个赵亨义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朝代,和华夏历史上那些封建王朝没太大区别。 只不过这大燕国的规矩有点奇葩,男子到了十八岁还不愿娶妻成婚,就得被送去戍边的陷阵营充当炮灰! 还没等赵亨义整理完这具瘦弱身体残留的记忆,他就被大呼小叫的囚犯们送出了牢房,被衙役带走。 古代催婚的方式,都这么粗暴吗? 脑袋上顶着一个大包,疼的要死的赵亨义被带到牢房外,明亮的阳光照的他泪水长流,眼前一片模糊。 “瓜娃子,哭啥?娶媳妇有啥不好?能给你做饭洗衣,还能给你暖床生娃,有啥可哭的?你得笑,来,给爷们笑一个!” 衙役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赵亨义带着泪,笑了。 牢房外的院子里,已经站了三个和赵亨义同病相怜的倒霉蛋,一个驼子,一个瘸子,一个独臂大侠……够狠,连天残地缺都不放过! 看到催婚对象都到齐了,衙役班头一挥手,院子的大门打开,媒婆领着一群待嫁的姑娘鱼贯而入。 “你们四个赶紧挑,最少挑一个,上不封顶!别耽误时间!” 张班头坐在缺了一条腿的太师椅上,充当证婚人。 十多个姑娘在媒婆的带领下站成一排,供四个被逼婚的男人随意打量挑选,记忆还处在混乱之中的赵亨义顿时愤怒了! 这就是你们说的娶媳妇? 把好好的姑娘当成货物一样任人挑选,还最少挑一个,上不封顶? 这是不把女人当人看啊! 凭什么?难道你们家里就没有姊妹吗? 即便没有姊妹,生你们养你们的娘,总也是女人吧? 狗屁的大燕国,狗屁的催婚! 眼前的一切,让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赵亨义完全无法接受! 身为一个现代人,男女平等、尊重女性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即便是古代,即便是包办婚姻,可也不能如此作践人吧? “大哥们,挑我吧!我吃的少,能干活,还会织布,我好养活!” 还没等媒婆整理好队伍,就有个长相清秀的姑娘抢先跳出来,冲着赵亨义这四个男人喊话。 小姑娘眼泪婆娑,小脸羞的通红,可眉眼之间全都是焦急和慌乱,这是真的着急嫁人啊! “苗小玉你退回去!再这么没规矩,直接把你送去金雀楼!” 张班头一声呵斥,那主动求娶的姑娘吓的浑身一颤,乖乖的退回了队伍中……金雀楼,是当阳县唯一的官方妓寨! “嘁,这苗小玉又想害人!” “克夫命、丧门星,哪个敢娶?娶了她,怕不是马上就被她克死!” “便是命硬又如何?她有六个妹妹当拖油瓶,养活不起得跟她一起饿死!” 天残地缺三人组在一旁小声议论,犹如品评商品,让赵亨义厌恶至极! 可这三人谈话的内容,却让他对苗小玉这个柔弱的姑娘心生同情。 苗家原本是当阳县的布商,家境殷实,不愁吃喝,身为长女的苗小玉早早定下了婚事。 可刚交换了婚书,未婚夫便生病暴毙了。 苗家只能另选夫婿,结果这次更倒霉,媒人刚登门,男方就落水溺亡了。 这时已经有苗小玉克夫的流言四处传播,苗家不得已,只得招赘婿,毕竟也算有名的富商,在这绝大多数人都吃不饱饭的大燕国,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有贪慕富贵的男子仗着身强力壮登门应征,结果苗家刚刚选定,那赘婿也死了! 紧接着更是祸事连连,苗家败落,长辈死绝,万贯家财一文不剩,只留下苗小玉带着六个年幼的妹妹苦苦求活。 古代人愚昧迷信,认定了苗小玉是克夫命,是丧门星,不小的当阳县转眼间就没了容身之地! 向来不信鬼神的赵亨义心里清楚,苗小玉哪是什么丧门星,分明就是个苦命的女子! 更何况,那苗小玉落到如此绝境,面对流言蜚语也没有放弃,独自养活了六个年幼的妹妹,便是赵亨义也心生佩服! 屋里偏逢连夜雨,苗小玉在遭受了家破人亡的厄运之后,还要被官府逼婚。 大燕国遭蛮族觊觎,被迫连年开战,青壮男子死伤严重,许多适婚女子迟迟嫁不出去,于是官府规定,女孩子十六岁还没嫁出去,就会被纳入官府组织的送亲队,每年两次,集体前往各村各寨供男人们挑选,光棍先挑,结了婚的男人也能选妾,只要能嫁出去,万事大吉! 若是女子到了十八岁依然嫁不出去,就会直接送进金雀楼之类的机构! 苗小玉今年就是十八岁,所以她才着急,才会不顾脸面的求娶妻四人组选自己! 若是苗家仅剩自己,死了倒也干净,不用沦落烟花之地遭人欺辱,可她还有六个不谙世事的妹妹…… 熟悉送亲队流程的苗小玉知道,各村各寨走完了,县城大牢里这些被逼婚的男人,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可人人都知道她克夫命、丧门星的名声,怕是无法挣脱悲惨的命运了! 天残地缺三人组不情不愿挑了中意的姑娘,四个人里只剩下整理记忆的赵亨义还没选媳妇。 “大哥,求求你,选我吧!选了我,我一辈子当牛做马伺候你!” 第二章 我娶她! 整理了部分记忆的赵亨义,此时才明白,这大燕国究竟是个何等奇葩的朝代! 大燕国武备崩坏,遭蛮族连年侵扰,边军连战连败,为了安抚草原蛮族,不得已年年支付大笔岁供。 那数目惊人的岁供,自然是转嫁到了普通百姓头上,而且各级官吏层层加码,趁机胡乱摊派,最终百姓所要缴纳的赋税高的离谱! 赵亨义和天残地缺三人组不愿意娶妻,被抓进大牢进行逼婚教育,就是因为赋税! 赵亨义交完税自己都吃不饱肚子,娶了老婆就多一张嘴吃饭,还要再多交一笔赋税,没活路! 所以这小子才一直拖到十八岁不愿成亲,直接被抓进县城的大牢里接受囚犯老哥们的催婚教育! 而此时见到娶妻四人组的三个都选定了媳妇,苗小玉真的急了! 她知道自己是克夫的丧门星,不该害别人,可……要是再嫁不出去,就会被送进金雀楼,丢尽苗家列祖列宗的脸,六个年幼的妹妹更都没活路了啊! 望着最后的希望,苗小玉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就好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唯一的一根稻草,猛的冲出队伍,噗通一声跪在鼻青脸肿的赵亨义面前! “大哥,求求你,选我吧!选了我,我一辈子当牛做马伺候你!” 正整理记忆的赵亨义被吓了一激灵,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两世为人,可从来没见过有人被逼成这样的,他一下子有点懵。 赵亨义发自内心的厌恶送亲队这种规矩,他在大燕国孑然一身,原本打算主动要求去陷阵营的,可…… “嘁,这苗小玉毫不知羞,到了现在还惦记着害人!” “这小哥必然不会答应,谁嫌命长啊!” “对啊对啊,还有她那六个妹妹,娶了她等于娶了六个拖油瓶!” 天残地缺三人组和衙役们毫不顾忌的说着风凉话,在他们眼中,苗小玉必然是被送进金雀楼的下场! 而她那六个年幼的妹妹,也必然要流落街头,早晚饿死! 毕竟整个当阳县都知道苗小玉是克夫的丧门星,但凡脑子正常的男人,选媒婆也不会选她,更何况送亲队还剩下十多个姑娘呢! 媒婆和其他十几个姑娘倒是可怜同为女人的苗小玉,可一想到这是个不祥之人,谁娶她谁就得家破人亡,也就不敢吭声。 跪在尘土里的苗小玉陷入了绝望,那些不堪的风凉话,让她彻底失去了任何希望,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吧? “我娶她,娶苗小玉!” 赵亨义的声音,好像从云端传来,传进了苗小玉的耳朵,把她从地狱里拉了出来! 院子里的人全都惊呆了,这小子竟然要娶苗小玉,他不要命了? 赵亨义也很无奈啊,他实在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就毁在自己的眼前! 更何况,这姑娘还有六个年幼的妹妹,没了她,那六个小丫头怕是也活不成了吧? 反倒是什么克夫命、丧门星的传闻,赵亨义压根不信,他答应娶苗小玉,就是想要救下这七条性命! 在所有人看死人一样的目光注视下,赵亨义平静的从张班头手里接过了婚书,两世为人,他就这么成亲了。 出了县衙大牢的院子,六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就眼泪兮兮的围了上来。 “大姐,你不要走!” “大姐,别不要我们,莹莹很乖的,莹莹不吃饭也行的。” “大姐……” 看着和六个瘦弱的妹妹哭成一团的苗小玉,赵亨义长长舒了一口气。 有了婚书,明年交税之前苗小玉就不会再被官府逼迫,自己算是救下了这七条性命。 知道是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愿意娶大姐,大姐不用被衙役抓走了,六个小花脸虽然懵懵懂懂,却也主动向姐夫道谢,懂事的让人心疼。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成了亲,苗小玉自然要带着妹妹们和赵亨义回家。 赵亨义的家在和当阳县县城隔两道山梁的榆树湾,今天早上才被抓进大牢的。 苗家败落,原本赫赫有名的大布商,如今只剩下一台破旧的织布机,苗小玉就是靠着这台织布机,才勉强没让姐妹七个饿死。 如何在这大燕国活下去,成了赵亨义需要面对的头等大事。 还好在整理记忆的过程中,赵亨义一直在思索对策,心里已经有些想法。 苗小玉之前害怕自己没人要,会被送进金雀楼,所以给妹妹们准备了一点点积蓄,几十个铜板而已。 这几十个铜板派上了用场,赵亨义买了十斤麦子,剩下的全都买了不知用途的东西,铜板花了个精光。 苗小玉虽然不舍,可这是自己的夫君,刚刚救了自己和妹妹们的命,大手大脚也随他,无论如何也比自己被送进金雀楼,妹妹们饿死街头强! 两大六小八个人,背着那台破旧的织布机和十斤麦子翻过两道山梁,回到了榆树湾。 六个小姑娘一路上累的满头大汗,却没一个喊苦喊累,还不停的想要帮忙抬东西,生怕大姐和姐夫不要自己,看的赵亨义一声长叹,这狗日的世道! 刚走到村口,就被眼尖的孩童瞧见,顿时引来围观。 “傻亨义回来了!” “傻亨义娶了丧门星!” “我娘说傻亨义会在牢里被人打死,她说错了!” 赵亨义一脸无语,自己这幅身体以前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村里的孩童没少拿他取乐。 而且送亲队早上刚来过榆树湾,苗小玉的名声人人皆知。 倒是苗小玉丝毫不在乎,反而笑吟吟的招呼那帮孩童,一人还给分了小半把麦子,熊孩子们顿时欢呼着散开了。 “哟,傻亨义回来了?” 熊孩子散去,一个弓腰塌背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却凑了过来,“早点老老实实从送亲队里挑一个媳妇多好?非要被衙役抓走挨顿打才低头,你可真够傻的! 啧啧啧,这不是丧门星苗小玉吗?傻亨义你倒是不怕死,可别因为这个丧门星连累咱们村的人!” 这个泼皮叫刘爽,平日里好吃懒做又爱赌钱,在榆树湾属于人人喊打的角色,以前没少欺负脑袋不太聪明的赵亨义。 见到赵亨义背上那个装麦子的破麻袋,还有那台破织布机,刘爽这小子顿时起了贪念。 “傻亨义,让爷们瞧瞧,你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第三章 家徒四壁 刚刚苗小玉给熊孩子们分麦子时,刘爽可是瞧的真真的,这泼皮上来就想抢装麦子的麻袋,显然动了强抢的念头! 若是以前的傻亨义,麦子和织布机必然会被抢走,还得挨上刘爽这泼皮几个大逼兜。 可现在傻亨义换人了,哪能还让刘爽欺负? 刘爽的手刚搭在装麦子的麻袋上,就被一直没出声的赵亨义一脚踹倒! “嘿,傻亨义你去一趟牢房长能耐了是吧?看爷爷不打死你……唉哟!” 刘爽以为眼前还是曾经那个任人欺辱不敢反抗的傻亨义,自己被踹倒是因为大意,想要爬起来给对方来两下狠的,维护自己这泼皮在村子里的权威,结果又被赵亨义迎头踹了一脚! 赵亨义没给刘爽机会,放下麻袋直接骑着对方身上一顿胖揍,揍的刘爽哭爹喊娘这才罢手。 “傻亨义你给爷爷等着!” 从地上爬起来的刘爽一边朝村外跑,一边大声喊,“回头爷爷就把你那破狗窝烧了!” 打跑了泼皮,赵亨义担心那六个小丫头受到惊吓,结果转头一看,苗小玉和六小只全都眼睛亮闪闪的望着自己,满满的全都是崇拜! “姐夫你好厉害!” “有了姐夫,以后再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赵亨义莫名鼻子一酸,这姐妹七个,平日里不知道被人欺负过多少次,受过多少委屈? 说话间村长带着村里几个长辈怒气冲冲的赶了过来,却是要找刘爽算账! 原来早上送亲队到了榆树湾,一样十八岁没娶老婆的刘爽机灵,见到赵亨义被衙役抓走,赶紧挑了个体格强壮的老实姑娘当媳妇。 谁知道刘爽这小子死性不改,回家就把人家姑娘揍了一顿,抢了那姑娘的嫁妆,连身上的衣裳都没放过,一股脑的全都拿去赌博! 那老实姑娘光着身子在刘爽家的窝棚里哭,家里又没其他人,还是出门挖野菜的媳妇、婶子们听到哭声,才知道刘爽又不干人事。 一帮女的在家里安慰那姑娘,村长带着人来追刘爽,结果还是没赶上。 “唉,刘爽这一跑,可把秀英那孩子坑死了!” 老村长一脸无奈,孙秀英就是被刘爽挑中那个老实姑娘,“先给那孩子凑身衣裳,等刘爽这混蛋回来再想办法吧。” 转头看了看胆怯躲在赵亨义背后的苗小玉和六小只,老村长只觉得一阵牙疼。 这些后生们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傻亨义被拉去县城挨了顿打,最后竟然挑苗小玉这丧门星当媳妇,可别给村子里招来灾祸啊! 至于赵亨义打了刘爽,没人在乎,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个傻子? 倒是村子里的婶子们暗暗嘀咕,傻亨义进了一回牢房,多少有点开窍了,被刘爽欺负,都敢还手了! 凭借着脑子里残存的记忆,赵亨义和一众乡亲打着招呼,带着苗小玉和六个妹妹回了自己的家。 破败的草房只有一间,还四处漏风,赵亨义的记忆明确的告诉他,一旦到了雨天,屋外下大雨屋里就会下小雨…… “夫君你先歇着,我把家里拾掇拾掇。” 苗小玉倒是没嫌弃这间草房,赵亨义家里要是富裕,也不会因为不愿娶媳妇被拉去大牢里挨揍。 六小只也齐上阵,晃动着小胳膊小腿跟着姐姐一起收拾屋子。 望着忙碌的身影,赵亨义心生暖意。 两世为人,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自己真正意义上拥有了一个家! 苗小玉带着妹妹们手脚麻利把乱糟糟的屋子收拾了一下,又煮了麦粥,原本想在粥里加点野菜、草籽之类的粗粮,结果被赵亨义阻止了。 男人说了算,夫君又刚在大牢里吃了苦,喝点麦粥补一补也是应该的,苗小玉就没再坚持。 等到粥煮好,却只有一碗,苗小玉端给了赵亨义,自己和六小只只是不停的喝水。 “你们为什么不吃?” “我们不饿,夫君走了那么远的山路,赶快吃吧。” “你们不吃我也不吃,哪有男人吃饭,让媳妇和妹妹们饿肚子的道理?” “家家都是如此,粮食都紧着男人吃,我们真不饿……” “我是男人我当家,我说了算!” 一碗麦粥,被分成八份,人人都只有一小口,却觉得格外香甜…… 和叽叽喳喳欢呼的妹妹们不同,苗小玉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进碗里。 麦粥香甜的气息钻进鼻腔,轻轻喝上一口,粮食特有的清香仿佛充斥了全身,自己多长时间没吃过麦子了? 默默喝着难以下咽的麦粥,赵亨义望着苗小玉和六小只,暗暗叹了一口气。 得想办法活下去! 麦粥赵亨义嫌弃难吃,甚至饥肠辘辘的情况下都觉得难以下咽,可在榆树湾,甚至大燕国的许多地方,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许多人家是舍不得买麦子吃的,同样的价钱,可以买到更多的谷子或者高粱,即便如此,也要搀着草籽、野菜一起煮粥才行,要不然,根本不够吃! 这才是为什么男人们不愿意娶媳妇的原因,因为根本养不活! 非但养不活媳妇,甚至成亲之后,因为口粮和赋税,会连自己都被拖累死! 赵亨义残存的记忆里,绝大部分被饥饿占据,若不是榆树湾紧挨着大青山,能挖野菜剥树皮,恐怕村子里一半的人都会饿死! 这也是他在县城花光苗小玉给妹妹们准备的铜板的原因,他要找一条活路出来! 让苗小玉带着妹妹们在家歇着,赵亨义带着那些不知用途的东西出了门。 榆树湾穷的很,却也有一间铁匠铺,只不过铁匠张大牛手艺很差,他打造的柴刀、农具不怎么耐用,唯一的优点就是足够便宜。 赵亨义找到铁匠铺,给了张大牛三斤麦子,获得了铁匠铺的使用权,并且张大牛甘愿打下手。 张大牛憨厚老实,在村子里名声不错,虽然知道傻亨义不着调,平日里还爱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却也没有坑人的想法,只不过傻亨义非要动自己打铁的炉子,这就过分了! 这可是自己吃饭的家伙,哪能让傻亨义随便动呢! 第四章 手弩 “大牛哥,你这炉子进风不行,炉温升不上去,自然打不出好铁!” 赵亨义已经看过了,张大牛打造的铁器不耐用,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就是炉温太低,买来的粗铁质量太差。 好在这些情况赵亨义早有预料,在县城里提前买了提升铁质的矿粉,再改造一下炉子,应该勉强够用。 张大牛不善言语,被赵亨义忽悠了几句,就把炉子给改了,最后发现火苗果真比之前旺了不少! 嘿,傻亨义进了一趟大牢,果真开窍了! 拉着张大牛在铁匠铺里忙活了一晚上,等到东方发白,赵亨义终于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弄出来了! 手弩。 一把在赵亨义看来极其粗糙甚至简陋的手弩,整把手弩中最关键的部分,就是他花光铜板买到的各种矿粉打造出来的一根软铁条! 在张大牛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赵亨义端着粗糙的手弩冲着二十步外的土墙扣动了扳机。 咄! 弩箭竟然钻入土墙一大截! 这……真是自己和傻亨义花一晚上功夫造出来的东西?! 张大牛半张着嘴,愣愣的看着小心翼翼拔出弩箭的赵亨义,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赵亨义在制作手弩的过程中,并没有刻意隐瞒,毕竟他动手能力还是比不上张大牛。 整个手弩最关键的秘密在于他配的那些矿粉,其他不值一提。 可即便如此,这对张大牛来说,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虽然不认得手弩这玩意,可张大牛看着几乎被弩箭射穿的土墙,心里明白这丑不拉几的东西究竟有多大价值! 这可是足以传给子孙后代的手艺! “亨义……你的手艺让我学了,这,这可咋整啊!” 赵亨义没在意,张大牛先急了!“亨义,我可不是有意偷学的,可我全看见了,忘不掉了……要不我把麦子还你吧?” 看着不知所措的张大牛,赵亨义有些好笑,也有些心酸。 若是上一世,有人无意间得到了别人的商业机密,怕是会转头就另起炉灶,大赚特赚吧? 可这大燕国的朝廷不靠谱,官员不着调,老百姓却意外的淳朴。 “大牛哥,说啥呢?没你帮忙,这东西我也做不出来。” 因为是傻亨义,所以赵亨义能看到一些村子里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说人心,“这东西算不上什么稀罕手艺,等我靠这个赚到钱,还要继续改良呢!” 可这一次,张大牛格外执拗,最后甚至提出用自己全家赖以生存的铁匠铺抵债。 对,就是抵债。 张大牛觉得自己学了足以安身立命、能让子孙后代吃上饭的手艺,就是欠了赵亨义的债,还不起的债! “要不你拜我为师吧。” 赵亨义被张大牛缠的哭笑不得,顺嘴就开了个玩笑。 “师尊在上,受俺张大牛一拜!” 张大牛郑重其事的跪倒在地,砰砰磕头…… 玩笑开大了! 可执拗的张大牛认准了死理,赵亨义一时半会也拿他没辙。 算了,还是先弄到钱再说,说不定过几天,大牛哥脑筋就转过来了。 告诉张大牛保守秘密,赵亨义用破麻布包着手弩和五根弩箭,悄悄的回了家。 苗小玉独自守在破茅草屋里一夜没睡,六小只却睡的香甜。 “大姐,别不要我……姐夫,打坏人!” 六妹晓莹说梦话了,苗小玉赶紧轻轻拍了拍妹妹瘦弱的脊背,让她睡的安稳一些。 有了夫君,今后就有了依靠,妹妹们再也不用跟着自己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当赵亨义的身影出现在屋门口那一刻,苗小玉只觉得说不出来的安心。 “煮点粥,我吃饱了进山一趟,打点猎物咱们好换粮食。” 这一次,赵亨义没再谦让,唏哩呼噜吞下了一大碗麦粥,拎着手弩和柴刀,外加一条装猎物的破麻布袋就进了大青山。 榆树湾和附近几个村子,都有猎户。 只不过那些猎户的效率并不高,使用的弓箭更是威力很小,加上养不起猎犬,能够抓到的猎物很少。 这就是赵亨义在县城时,想出来的活路。 一把射程足够的弓,制作的过程极其复杂,价值不菲,寻常的猎户压根买不起,他们手里的武器,大都是自己制作的。 而赵亨义不同,他上一世对手弩十分熟悉,制造出来的手弩虽然粗糙简陋,但是在射程和准确度方面,足以碾压猎户们手里的弓。 “哟,亨义,昨天刚成亲,怎么不在家多陪陪媳妇?” “亨义,你媳妇那个克夫的名声,你不知道?” “不是婶子多嘴,亨义,你过日子要小心一点!” 大青山向阳的南坡,一早就有结伴挖野菜的大姑娘小媳妇,更是不缺天不怕地不怕的婶子们。 婶子们虽然话多,也不太中听,但终归是为了赵亨义好。 “小玉好的很,以前那些名声,都是和她家有仇的人编造的,不碍事的。” 脸上带着笑,赵亨义心平气和的解释,日子长了,自然就没人在乎苗小玉的名声了,“我进山转转,看能不能打点猎物,婶子们先忙吧。” “亨义,你一个人可不敢进山,里面有狼的!” “对啊,听说还有熊!” “打猎也不容易,我听吴老六说,山里的兔子啊山鸡啊,一个个精着呢,他也是老猎手了,进山三趟能有一趟抓到猎物就算运气不错了!” “哎,你这孩子咋不听劝呢?算了算了,让他吃点亏就长记性了。” “昨天还说亨义开窍了,看来还是傻!” 婶子们一边飞快的挖野菜,一边闹哄哄的聊着家长里短,不大会功夫,就被赵亨义给忘了。 太阳在天空慢慢的挪动,转眼就到了傍晚。 苗小玉在家心里发慌,一想到自己的克夫命,就止不住的担心进山的赵亨义。 让妹妹们呆在家里别乱跑,苗小玉自己一路打听,找到大青山南坡,一开口,挖野菜的婶子们便围着她七嘴八舌起来。 “你男人可从来没打过猎,不知道这次抽什么风,拦都拦不住!” “对啊对啊,小玉你也别着急,亨义肯定不敢往老林子里钻了,在外面抓不到猎物,自己就回来了。” “男人就这样,一个个死横死横的,吃了亏才会服软。” 婶子们拉着苗小玉,你一句我一句,苗小玉的心里更慌了。 这时候太阳快要下山了,可进山的路上,依然没看到赵亨义的身影,苗小玉急的直掉泪。 “亨义不会是迷路了吧?” 六婶子无意的一句话,彻底让苗小玉绷不住了,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掉。 就在这时,进山了路口多出了个人影,正是满载而归的赵亨义! 第五章 旺夫命 赵亨义挎在肩膀上的破麻布袋子鼓鼓囊囊,还有血迹洇出来,他竟然真的抓到猎物了! “亨义,你头一次进山,就打到猎物了?” 六婶子心直口快,也没顾忌太多。 “嗯,抓了三只兔子一只山鸡。” 赵亨义倒是毫不在意,笑眯眯的帮苗小玉擦眼泪,引的一帮婶子大呼小叫,说他宠婆娘宠的没边。 苗小玉羞红了脸,弯着腰低着头,躲到了赵亨义背后,早就忘了刚刚的惊慌,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我没克夫! “这下子好了,亨义能打猎了,以后日子就能过下去了!” “可不是,小玉怕不是个福星吧?要不然傻亨义刚娶了她,就能打到猎物?” “对对对,肯定是小玉有福气,旺夫!” “这下看谁还敢乱嚼舌根,说小玉是克夫命!” 对于初次进山的赵亨义,在没有弓箭的情况下就能抓到三只兔子和一只山鸡,不管真假,大家全都归功于苗小玉,让这丫头一直紧绷的心,稍稍放缓。 对此赵亨义乐见其成,只要自己好好的,日子久了,自然不会再有人提什么克夫命、丧门星了。 只不过苗小玉心里有个疑问,婶子们都说自家夫君从未进过山,更没打过猎,他究竟是如何在没有弓箭的情况下,抓到这么多猎物的? 喧闹了半晌,让婶子们说了个尽兴,赵亨义这才在众人羡慕的目光注视下,沐浴着夕阳,带着自己媳妇回了家。 氲氤的水汽中,是苗小玉由衷幸福的脸。 三只野兔和一只山鸡都很肥硕,能换到不少粮食。 可赵亨义却非要让留下一只野兔吃,这让苗小玉心疼的厉害,她舍不得。 只是夫君说了,两个人都太瘦弱,六个妹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都需要多吃肉食好好补一补,把身子养的壮壮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没有足够的调料,即便炖的很烂,在赵亨义眼中野兔肉的味道也算不上很好。 可是对于家道中落,带着妹妹们苦苦挣命的苗小玉来说,能吃到肉,能喝到肉汤,是前几天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捧着粗陶大碗,贪婪的闻着肉食的香味,看着喜笑颜开的妹妹们,苗小玉又忍不住落泪了。 苗小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的这么爱哭,以前为了养活妹妹们,她可是坚强的很! 哪怕是被人欺负,被人说是丧门星,饿的躺在地上不能动,自己也没哭过! 这是怎么了…… 赵亨义端着碗,吃的唏哩呼噜,野兔特有的腥气很难祛除,他今天进山见到不少野生的调料,打算明天顺手摘一点。 自己这幅身体太过瘦弱了,想要更好的赚钱,想要带着小玉和六个妹妹活下去,想要在这大燕国活的自在,都需要强壮的体魄才行。 脑袋里的记忆并不完整,甚至七八岁之前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 之后的记忆也是残缺和模糊的,自己的经历过的事情,几乎全都发生在榆树湾。 不过赵亨义能够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并不傻,最起码智商没问题,之所以被村里人叫傻亨义,是因为自己和这个村子格格不入! 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自己虽然身在榆树湾,偏偏却游离于所有人之外,仿佛害怕和村民们接触,也不懂得如何和他人相处,唯一的依靠,是自己名义上的爹。 可私底下,自己叫他福伯。 福伯两年前就去世了,村长带着人帮忙料理的后事,所有的线索也跟着断了。 对了,自己还识字! 在这个大部分百姓时时刻刻面对饥饿折磨的大燕国,自己竟然读过书,想来小时候家里也富裕过,可惜,没什么用了。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自己今后就是赵亨义,一个想要在大燕国活命,想要活的很好的男人! 一个又一个想法从赵亨义的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又一个的计划被他不断的筛选,直到耳边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唉,小玉之前那么坚强,怎么跟着自己回了家,就变得这么爱哭了? “怎么又哭了?是不是今天在南坡,那些挖野菜的婶子们说你克夫,是丧门星?” 十八岁,放在自己上一世,恐怕才刚刚高中毕业吧? 在大燕国,正常出嫁的女子,十八岁多半已经是一两个娃娃的娘了。 “可不是因为那些,咱俩成了亲,你进山一趟也好好的,还打到这么多猎物,我旺夫呢。” 苗小玉不好意思的吸了吸鼻子,有些心虚的强调自己的旺夫能力。 “好好好,能打到猎物,全是借了你的旺夫运!” 赵亨义从善如流,顺势夸奖。 “耶耶耶,大姐是旺夫命!” “姐夫全靠大姐的旺夫运,才能打到兔子!” “以后咱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望着欢呼雀跃的六小只,赵亨义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吃了饭,赵亨义就取出手弩,细细擦拭,进一步调校,这东西虽然结构极其简陋,做工也粗糙的很,但在二十米内,足以穿透人体。 六小只好奇的围在赵亨义身边,津津有味的看他拾掇手弩,一个个小人儿问东问西,赵亨义没有嫌烦,反而和颜悦色的哄着六个妹妹,最后还让胆子最大的二妹若常试射了一次手弩! 看到小小丑丑的手弩,竟然将门前的一棵老树射穿,六小只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惊叹,望向姐夫的目光更加崇拜! 苗小玉内心的震撼更超不懂事的妹妹们,苗家虽然败落了,可曾经也是当阳县有名的布商,家里不缺护卫,小时候也曾和爹爹见过护卫训练。 如此犀利的武器,竟然是夫君制作,怪不得夫君头一次进山,就能猎到那么多兔子和山鸡! 夫君大才,今后单凭制作手弩的手艺,必然能够过的殷实! 不知不觉间,苗小玉望向赵亨义的目光中,充满了崇拜的小星星。 天色渐晚,该睡觉了。 赵亨义家只有一间茅草屋,他让苗小玉带着妹妹们睡在床上,他自己则卸了门板,直接横在门口当床。 和衣躺在门板上,手弩和柴刀全都放在伸手就能抓到的地方,赵亨义这才沉沉睡去,他太累了。 睡到半夜,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让赵亨义瞬间清醒! 第六章 阴魂不散 哪里来的哭声? 一直保持警惕的赵亨义瞬间清醒,从门板上坐起身的同时,就把手弩和柴刀攥在了手里! 仔细辨认一下,赵亨义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是小玉。 “哭什么呢?是不是想家了?” 月光透过窗棂,银辉洒在苗小玉那张沾满泪花的精致小脸上,像个小花猫。 “不是,自从爹爹和娘亲死了之后,妹妹们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苗小玉轻轻吸了吸鼻子,仿佛在强调什么,对赵亨义也没啥好脸色。 赵亨义无声的笑了,这丫头竟然在闹性子。 “那你为何不睡觉,一个人偷偷的哭?” “夫君和我成亲,却一个人睡……我晓得夫君是忌讳我克夫、丧门星的名声,心里苦的慌。” 赵亨义顿时哭笑不得,怎么也没想到苗小玉会因为这种事情委屈,甚至第一次和自己闹性子。 “小玉,你听我说,这家里总共就一间草房一张床,妹妹们还小……等以后赚了钱,咱们盖一间大房子,日子总会过得红红火火。” 赵亨义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偏偏却能哄得苗小玉停止了哭泣,一张小脸羞得通红,“什么克夫什么丧门星,我向来不信的,我家小玉是旺夫命呢,要不然我头一次进山能打到那么多猎物?” 实际上,身为现代人的赵亨义很难接受这种封建式的包办婚姻,在他看来,两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硬凑在一起,算不得真正的夫妻。 他答应娶苗小玉,完全是为了帮这个坚强的女孩挣脱原本的悲惨命运。 只不过,这些真正的理由赵亨义万万不敢同苗小玉讲,这姑娘现在敏感的很,想要让她再次坚强起来,就得让她由衷的相信自己不是什么克夫的丧门星! 原本就只是心里别扭,迈不过那道坎儿的苗小玉,红着脸颊,把脑袋靠在了赵亨义的肩膀上,仅仅是这一个动作,仿佛就花掉了全身的力气。 赵亨义却脸色一正,将手指竖在嘴前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接着在苗小玉惊愕的表情下侧耳倾听。 茅草屋外面有人! 因为六小只睡得香甜,不管是苗小玉偷偷哭泣,还是两人对话,声音都压得极低,所以在这寂静的夜里,屋外的声音也能听得极为清楚。 赵亨义让苗小玉守护好妹妹们,自己蹑手蹑脚地拎着柴刀和手弩慢慢摸向房门。 赵亨义进山打猎,收获满满的事情,在傍晚时已经成为了榆树湾的热门话题,世事艰难,人人都吃不饱饭,即便榆树湾的民风还算淳朴,但难保有人会动贪念,生出些歪心思来。 悄悄摸到房外,月色的映衬下,赵亨义就看到一个黑影正蹲在自己的茅草屋后面,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一股灯油特油的味道,被夜风送入了赵亨义的鼻腔,赵亨义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这黑影并不是来偷东西的,是想放火把自己一家全都烧死! 赵亨义两步冲到黑影的跟前,一脚把对方踹翻在地! “啊!” 一声惨嚎,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是刘爽那个王八蛋! 事情败露的刘爽抱头鼠窜,一边跑还一边大声的骂,转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赵亨义没有继续追,还是小心查看刘爽刚刚所在的位置,只见这小子已经把灯油洒在了茅草上,地上还掉落着一个火折子。 想起刚回村时,刘爽曾经说过要把赵亨义的家烧掉,所有的事情就明白了。 刘爽这泼皮被赵亨义在村口揍了一顿,感觉丢了面子,这是专门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报复的! 赵亨义的眼神变得冰冷,如果仅仅只是一些口角上的小矛盾,他或许不会太在意,但是刘爽这泼皮想要放火烧掉自家的房子,压根儿就没想给自己留活路! 要不是因为小玉夜里偷偷的哭,要不是自己足够警醒,这干燥的茅草一旦被点燃,恐怕一家八口人全都要葬身火海! 屋内传来六小只的哭声,显然被刘爽的惨叫声和喝骂声惊醒,刚刚过上两天安稳日子的小丫头们,被吓得不轻。 “夫君,贼人被你打跑了?” 身材瘦弱的苗小玉双手抱着一根大木棒,也从屋内冲了出来。 月色下,那瘦削的身形止不住的颤抖,想来她也很恐惧吧? 可是为了帮自己夫君的忙,为了守护着得来不易的安稳生活,苗小玉依然勇敢的站了出来,哪怕她心里怕的要命! “没事了,回屋说。” 望着月光下那柔弱的身影,赵亨义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 赵亨义的家极为偏僻,即便在榆树湾也有点离群索居的味道,仿佛在建造这间茅草屋的时候,赵亨义名义上的爹想要隐瞒什么。 这恐怕也是刘爽敢于真的来放火烧房子的原因之一,要是赵亨义的家在村子正中央,想必刘爽也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苗小玉含着泪轻声细语的安慰妹妹们,赵亨义一脸阴沉地盘膝坐在门板上。 自己此前的想法有些偏差,仅仅只是凭借现代人的见识和手段让自己过上富足的日子在这大燕国显然行不通。 俗话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在大燕国只凭自己一个人,即便获得了财富,恐怕在其他人眼中也是待宰的肥羊。 刘爽的事情给赵亨义提了个醒,在这里单打独斗显然不行。 若是自己有三五个门框高的哥哥弟弟,恐怕即便自己真是个傻子,刘爽那样的泼皮也不敢欺辱自己,更不敢真的来烧自家的房子! 赵亨义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门板上,守护着自己这小小的贫困的家,心里却转动着一个个念头,直到第一缕朝阳穿过门口照在他的身上。 “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刘爽肯定不敢再来挑衅,你在家里看好妹妹们,我去县城把猎物卖掉,换些粮食回来。” 刘爽那样的泼皮经过昨天晚上这么一闹,必然又逃出了村子,正是如此,赵亨义才放心苗小玉自己带着妹妹们在家。 经过昨晚的变故,苗小玉仿佛又变的更加坚强,让赵亨义只管去县城,只是嘱托自家的夫君记得买些纺线的材料。 山路难走,赵亨义直到下午才背着粮食和其他采购的东西回到家,而村子里唯一的猎户吴老六正坐在茅草屋门前的大石墩上等他。 第七章 一同进山 吴老六有着中年男人特有的木讷,来找赵亨义的目的也有些功利,让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 “六叔你咋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赵亨义把背上的东西放进屋子,热情的招呼这个榆树湾此前唯一的猎户,“前天我进了一回山,运气好打了不少猎物,想要找六叔你求个人情,今后咱俩一块进山,也能让六叔你照应照应我!” 吴老六有些尴尬的笑了,只不过脸上的表情也算是彻底化开了,人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他来找赵亨义,完全是被六婶子逼的。 作为榆树湾唯一的猎户,吴老六进山的收获并不丰富,三次之中总要有一两次是空手而归的。 赵亨义头一回进山就抓到三只兔子一只山鸡,让吴老六这个猎户多少有些脸面上挂不住,六婶子又是个嘴巴不饶人的,在家数落了他两天,吴老六这个才硬着头皮来找赵亨义。 吴老六这次来是想问问赵亨义,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能让他头一回进山就收获满满? 只不过和张大牛一样,吴老六清楚的知道,这种足以养家糊口的独门手艺,傻亨义虽然傻,但绝对不会告诉自己的! 之所以硬着头皮舍了老脸,完全是因为六婶子逼的太急,吴老六也只是走个过场,可是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还未开口,赵亨义就主动提出和他一起进山! “亨义啊,你六叔不是这个意思,是你婶子……” 身为一个老猎人,吴老六确信只要让自己在旁边看一看赵亨义打猎的手段,必然就能学会,只是这种夺人家糊口手艺的事情,真的是坏良心。 “六叔说啥呢?这大青山绵延数百里,里面林深叶茂,我前天是运气好才没出事,今后要是想再进山,没你陪着我可不敢!” 赵亨义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莫非六叔嫌我太傻,不愿意照应我这个傻亨义?” “可不敢这么说……成吧,以后咱爷俩一块儿进山!” 有些木讷的吴老六说不过赵亨义,心里又确实想知道赵亨义是如何抓到那么多猎物的,最终扭扭捏捏的答应了一起进山。 望着吴老六离去的背影,苗小玉有些不太理解的询问自家夫君:“你和六叔一起进山,他岂不是要把你打猎的本事学走了?” “打猎的本事不算什么,大青山里的猎物多了去了,咱还能一家包圆儿?” 实际上赵亨义没有说瞎话,即便吴老六不来找他,他也会主动去找吴老六的,“有六叔跟着,咱们今后能打到更多的猎物!” 苗家虽然败落了,但此前是当阳县最大的布商,苗小玉从小耳濡目染,稍一思索也就明白了赵亨义的想法,只觉得自家夫君果真是做大事的人! 这两天苗小玉虽然在家里照顾妹妹们,乖乖的没有出门,可村子里的嫂子、婶子们却没少来家里和她拉家常。 傻亨义的名声苗小玉自然也是听过的,只是如今在她看来,自家夫君哪里是傻呀,分明是大智若愚! 而且刘爽那个泼皮,当真如夫君此前所说的那样,昨天晚上干坏事不成压根就没回家,又连夜逃出了榆树湾,村长和几个长辈也等着找那小子呢。 我夫君料事如神! 两只兔子一只山鸡换了不少钱,赵亨义不但买了粮食和纺布用的东西,更是买了几块上好的生铁和炼铁用的矿粉。 自己此前和张大牛一起打造的手弩还是太过简陋,威力也不符合赵亨义心里的期望,如果在大青山里遇到猛兽,很难有自保之力。 把昨天炖的兔肉和刚买回来的麦子一起煮粥,浓浓的做了一大锅,这一下一家人再也不用为了一口麦粥,你推我让了。 六小只叽叽喳喳,吃饭也安静不下来,甚至为了能够争抢靠近姐夫的位置,还吵了起来。 赵亨义笑呵呵的挨个摸了摸妹妹们的脑袋,这才把她们安抚下来。 吃完饭,赵亨义就拿着生铁和矿粉去了铁匠铺,他要对张大牛的炉子进行再一次的改造和升级。 和上次不同,如今已经拜师的张大牛丝毫不在乎对炉子的改造,反而手脚麻利的在一旁帮忙。 实际上,想要炼出真正的好铁甚至好钢,铁匠铺的小炉子无论怎么升级都不可能达到要求。 想要得到真正的好钢,在大燕国这样的环境中,赵亨义只能想到修建高炉这一种办法。 只不过,想要修建一座合用的高炉,哪怕是当阳县的县令恐怕也很难办到,眼下只能退而求其次,通过不断提高炉温,在打铁的过程中添加不同的矿粉剔除杂质这种效率极低的手段,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两天张大牛也没闲着,在赵亨义的指点之下,他提前做了不少手弩的零件,只要把最关键的那一根铁片打造出来,就可以组装出新的手弩。 整个改造炉子的过程,以及打造那一根珍贵的铁片的过程,赵亨义都没有丝毫隐瞒,而是尽量的用张大牛能够听懂的话详细的传授。 张大牛只是老实本分,脑子并不傻,心里明白的很,师父这是传授自己真正的本事! 张大牛一边用心的学用心的记,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辈子当牛做马也得报答师父传授真本事的恩情! 在简陋的条件之下,想要获得一根合用的铁片,需要花费不短的时间。 等到彻底完工,已经是东方鱼肚白了。 第二把手弩不仅在外观上更加规整了一些,在威力上更是有了无与伦比的提升! 试过新手弩的威力之后,赵亨义十分满意,这把手弩在50米内,绝对能够射穿人体! 让忙了一晚上的张大牛回家休息,赵亨义却开始准备进山的事宜。 不是赵亨义不知疲倦,而是他觉得刘爽那个泼皮绝对还会再次回来。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自己要提前做好准备,让刘爽那个王八蛋下一次回村,就再也不敢招惹自己! 倒是苗小玉那丫头,说不定真的是旺夫命,要不是她独自在夜里哭,自己也不会惊醒,就会被刘爽真的得手,一家人全都烧死在茅草屋里! 希望这次进山,小丫头的旺夫运还能保佑自己! 第八章 一生一世对夫君好 吴老六按照约定,早早的等在进山的路口。 和赵亨义不同,身为一个老猎户,吴老六进山的准备更加充分,甚至做好了在大青山里过夜的准备。 在赵亨义看来,大青山就像是一个等待着世人开发的巨大宝藏,之所以被搁置,完全是因为大家没有开发的手段。 “亨义,你只管安心跟你六叔进山,家里婶子给你看着,绝对不让小玉受欺负!” 依然和村子里的女人们在大青山南坡挖野菜的六婶子格外热情,“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赵亨义笑着回应,在一帮女人们羡慕的眼光中,跟吴老六一起进了山。 不能怪六婶子市侩,实在是在高昂的赋税面前,大燕国的普通百姓过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 百姓们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粮,在缴纳了赋税之后,剩余的粮食连三个月的口粮都不够! 住在村寨里的人还好一些,多挖些野菜,配上草根和树皮,好歹能够勉强活下去。 那些住在县城里的,就只能给旁人做工,甚至迫不得已卖身为奴。 如今整个榆树湾都知道,赵亨义头一回进山,就抓到了许多猎物,现在跟着吴老六再次进山,会不会抓到更多的猎物呢? 进了大青山没多远,简陋的小路就断了,想要打猎,就得自己在茂密的树林中摸索。 身为老猎户,吴老六是个合格的向导,有他的带领,赵亨义这次可以更加深入大青山。 吴老六之所以很难收获猎物,完全是因为狩猎的武器实在太过拉胯,除了柴刀之外,这名老猎户只有一把没什么力道的短弓。 以赵亨义的眼光来看,吴老六那把短弓即便是猎杀野兔,也需要靠近野兔10米之内的距离才行。 山里的野物极为机警,通常的情况下,吴老六还未接近猎物,对方就桃之夭夭了。 当赵亨义拿出那把旧的手弩送给吴老六时,这个打了半辈子猎的老猎户惊呆了! 反复练习几次之后,吴老六陷入狂喜之中! 有这样的神兵利器在手,吴老六觉得自己能把整个大青山的野牲口全都抓回来! 赵亨义手中的新手弩,更是让吴老六大开眼界,50步外弩箭还能深深的钉入树干之中,威力大的出奇! 最为关键的是,赵亨义打造的手弩在射击精度方面,有着弓箭无法比拟的优势,而且上手极快,仅仅半天时间,吴老六就能用手弩精准的猎杀十多米外的猎物! 吴老六知道这次自己撞了大运,只要今后赵亨义一直愿意跟自己一起进山,一直让自己使用这把神奇的手弩,自己一家人就能够过上好日子! 而对赵亨义来说,有了老马识途的吴老六,自己的安全系数大大提升,打猎的效率也跟着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台阶,毕竟吴老六凭借着简陋的短弓就能有所收获,可见这位老猎户的经验有多么的丰富。 刚刚过了中午,还没进山走太远的赵亨义和吴老六就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不是这两个人不想多打些猎物,而是收获太过丰富,再继续打下去,两个人就背不动那么多的猎物了! 整个榆树湾都轰动了,仅仅大半天的时间,赵亨义和吴老六在山里就打到了十三只野兔和七只山鸡! 在此之前,哪怕是老猎户吴老六在大青山里转悠个三四天,也不可能抓到一半的猎物! 六婶子高兴的喜笑颜开,不停的夸着赵亨义是个好后生,顺带的高调宣传苗小玉的旺夫运! 村子里人对于赵亨义和吴老六的丰富收获都羡慕不已,大家都不傻,自然明白,这一次进山能够抓到如此多的猎物肯定是因为傻亨义! 毕竟,吴老六打了半辈子猎,哪怕是运气最好的时候,一次也不可能抓到这么多的猎物! 赵亨义那间破烂的茅草屋外,站满了看热闹扯闲话的嫂子和婶子们,忙着招呼人的苗小玉被大家夸上了天,什么克夫命,什么丧门星再也没有人提起,大家都说,苗小玉是天生的旺夫命! 六小只高兴的在人群里跑来跑去,和村子里其他孩子一同嬉戏玩耍。 这是姐妹六个从未有过的体验,以前不管是大人孩子都对她们退避三舍,生怕稍有接触就会沾染上不祥的霉运。 被人群接纳,有同龄人一起玩耍,让懂事的甚至有些可怜的六小只,终于有了孩童该有的欢乐。 被嫂子和婶子们拉着说话的苗小玉,偷眼朝和村长等一帮长辈在一起的夫君看去,所有人对自己和妹妹们态度上的改变,全都是因为那个被叫做傻亨义的男人! 我苗小玉这一生一世,都死心塌地的对夫君好! “亨义,我听老六说,这次进山能够抓到这么多的猎物,全靠你。” 村长少见的和颜悦色,“我家那二小子,手脚还算麻利,也进过山采过果子,下次进山不如你带上他,也能帮你和老六抬抬搬搬,当个劳力用。” “我家老大也有把子力气,人虽然瓷笨了点,但帮忙抬猎物拿东西绝对能干。” “对呀,对呀,这些小子们给你俩打下手,也不用分猎物,管顿饭就行!” 手弩是赵亨义造的,任何人向吴老六讨人情他都不敢私自答应,把人全都支到了赵亨义这里,这才有了眼下的一幕。 望着村长和一众长辈,赵亨义笑的极为恭敬。 赵亨义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见识和本事就看不起人,他清楚的知道,想要在榆树湾,在大燕国活的滋润,这些有声望的长辈们是一定要拉拢好的。 “各位叔伯太见外,我赵亨义在榆树湾长大,以前懵懵懂懂没少受各位的照顾,尤其是我爹过世之后,要没诸位帮衬,恐怕早就饿死了。” 在外人眼里,傻亨义犹如换了个人,条理清晰的侃侃而谈,“能够抓到这么多的猎物,此前我也没想到,要不然即使诸位叔伯不提,我也得上门求着诸位家里的壮劳力跟我一起搭把手! 不过大青山里并不安全,想跟我一起进山的,必须是手脚麻利的壮小伙才行,我赵亨义把话撂在这儿了,只要一起进山,但凡我有稠的吃,就不会让诸位家的哥哥弟弟们喝稀的!” 第九章 莫非你也是梁家派来的? 在大燕国,能够正经吃上一顿饱饭,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而无疑,有了赵亨义的承诺,能够跟随进山的年轻人,肯定能够吃上饱饭。 最终,村长和一帮长辈们挑选出了十三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小伙,充当赵亨义和吴老六进山打猎的跟班。 被选中的人兴奋异常,没选中的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这已经是村长和长辈们妥协的结果了,人数再多,就不是跟着赵亨义当跟班打下手了,就是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占便宜了。 赵亨义倒是不嫌人多,打猎这点小收益他还不放在眼里,哪怕猎物被大家平分了也无所谓,他在乎的是人心。 一旦确立了可以带着大家伙吃饱肚子,过上好日子的形象,今后其他手段和计划实施起来,必然要顺畅的多。 那十三个被选出来的年轻人,需要跟着吴老六先学习几天才行,毕竟这么多人进了山再教授如何不惊动猎物,如何在山中辨别方向、寻找水源等等本事,得耽误太多的时间。 好在这些年轻人守着大青山,即便没有打过猎,大多也都采过野果挖过野菜,对山林并不算陌生。 这次打猎的收获,吴老六主动提出三七分账,他自己得三成,赵亨义的七成。 赵亨义也没有推却,只不过自愿拿出两成来,置买下次进山所需要携带的口粮。 等到人群散去,六小只围着赵亨义问东问西,求着姐夫给她们讲进山打猎的故事。 赵亨义一点也不嫌妹妹们烦,反倒是趁机一通的胡吹,就差把自己说成是从天而降的神仙,唬的小丫头们一惊一乍,一会儿紧张地用小手抓紧赵亨义的胳膊,一会儿又为自己姐夫的英勇欢呼雀跃! 热热闹闹的,这才是一个家该有的样子。 苗小玉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赵亨义和妹妹们,一边把她那台破旧的织布机搬出来,织些布匹也好补贴家用。 在榆树湾这样穷困的山村里,拥有一台织布机,那怕是已经旧得快要散架的织布机,也是一笔很让人眼馋的财富。 有了织布机女人就可以补贴家用,就不用成为男人们眼中的赔钱货,家庭地位也可以稍稍提高一些。 赵亨义也是头一次看到苗小玉织布,只打量了几眼,赵亨义就发现了问题。 这台织布机不仅仅是老旧,它的设计极其不合理,织布的效率自然非常的低,甚至纱锭还是横着的。 “小玉,你这台织布机应该能够改进一下,织布的速度太慢了,你见过更快的织布机吗?” 赵亨义一句看似平淡的询问,却让苗小玉身子一颤,愣在当场! 秀丽的脸颊上,那双大眼睛怔怔的盯着赵亨义,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以及巨大的失望! 那感觉就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又好像被自己最亲密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一样! “夫君,莫非你也是梁家派来的?” 苗小玉凄惨一笑,“梁家果真神通广大,小玉服了!” 赵亨义:…… 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起上一世见过的珍妮织布机,刚巧又知道原理,想帮忙把织布机改造升级一下,怎么就成梁家派来的了? 对了,梁家又是什么人? 这里面显然有误会,赵亨义看着苗小玉那幅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心口莫名一疼,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温柔懂事,偏偏又坚韧的姑娘,悄悄走进了他的心里。 把六小只打发到门口去玩耍,赵亨义仔细询问了苗小玉,才知道误会在哪里。 原来,苗家的败落,甚至苗家长辈死的不清不楚,都和梁家有关系。 苗家原本是当阳县最大的布商,不但在当阳县周边收购小门小户的布匹贩卖,自家也组织人手生产,有着自己的织布厂。 苗家的织布厂最红火的时候,有一千多台织机。 苗小玉的父亲为了能够提高自家织布厂的生产效率,曾经专门研究出了一种新型织布机,这种新型织布机可以让一个熟练的工人每天产量提高一半! 这种提高是相当惊人的,甚至有可能引发整个行当的变动,如果苗家能够平平安安的把自家织布厂全都换成这种新型织布机,未来必然能够成为行业龙头! 可是就在这种新型织布机刚刚定型不久,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消息。 苗小玉的父亲,那位因为生了七个女儿而被当阳县的人调侃为七仙女之爹的中年布商也是个狠人,在察觉到消息走漏之后,直接把世上唯一的一台新型织布机烧成了灰! 接下来,偌大的苗家迅速败落,苗家的人也都死得不清不楚,最后只留下顶着丧门星名声的苗小玉带着六个年幼的妹妹,在这世间苦苦求活。 而这一切事情背后的凶手,正是同为布商的梁家! 望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苗小玉,赵亨义的大脑飞速转动。 如果苗家的败落当真是梁家的手笔的话,那么一切阴谋,早在和苗小玉有婚约的男人一个个死去时就已经展开了! 梁家留下苗小玉以及六个妹妹,可不是心慈手软,而是想要撬开苗小玉的嘴,从她这里得到新型织布机的消息! 难怪刚刚自己只是随口的一问,就会被苗小玉误会是梁家的人。 “小玉你来看,泰山大人造出来的新型织布机,我不知道是何等模样,但是我刚刚想出来一种织布机,或许效率更高。” 虽然赵亨义一番解释,勉强让苗小玉相信他和梁家没有任何瓜葛,可是这份怀疑还是要尽快解除的。 赵亨义直接用柴刀在草屋的泥地上,简略的画出了记忆中珍妮织布机的结构图。 苗小玉显然懂行,说不定她父亲研究出的新型织布机,也确实被她当做秘密一直藏在心底。 仅仅是简单的线条,苗小玉就看出来了赵亨义所说的这种从未见过的织布机究竟代表着什么! 横着的纱锭被改成了竖着的,一台机器配有八个纱锭,并且设计了踏板,直接解放了使用者的双手,一旦熟悉,产量能够提高八倍! “夫君,快别画了!” 第十章 狩猎队 能够把某个行业的生产效率提高八倍是什么概念? 在大燕国会引起如何的浪潮赵亨义不清楚,但是他清晰的记得,珍妮机的发明者,曾经被愤怒的纺织户们捣毁了机器,砸掉了家园! 深受其害的苗小玉,一把抢过赵亨义手中的柴刀,迅速的把泥土上那些简单的线条毁掉! 仅仅是提高一半的织布效率,就把偌大的苗家害的家破人亡,而夫君想出来的织布机,竟然能够提高八倍的效率,又会引来何等的祸事? 望着眼前陷入恐惧的苗小玉,赵亨义心底一叹,只得轻声细语的安慰对方。 不管怎么说,两个人之间的怀疑彻底解除了,只不过苗小玉更加崇拜自己的夫君。 自己的爹爹凭借一台织机起家,在布行里摸爬滚打一辈子,耗尽无数心血,实验了无数次,投入了大笔的银钱,才勉强把生产效率提高了一半。 而自家夫君,仅仅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纺线织布,就想出了提高八倍生产效率的办法,我夫君天纵奇才! 莫非,夫君和妹妹们说的话并非是哄孩子玩的,他当真是神仙下凡吗? 望着苗小玉崇拜的目光,赵亨义一阵无语,这还仅仅只是八根纱锭,珍妮机发展到最后,可是能够同时安装八十根纱锭啊! 把珍妮机造出来,必然要承受一定的风险,但这件事或许并没有苗小玉想象的那么恐怖。 梁家对于苗小玉的逼迫,仅限于苗家刚刚败落的那段时间,这两年多来,苗小玉再没见过梁家的人。 或许梁家已经放弃了,仅仅是帮苗小玉改造一台织布机出来,自己在家里偷偷的用,应该没什么问题。 从当阳县的大牢里出来之后,就一直顺风顺水的赵亨义忘记了一件事情,很多东西一旦开了头,就再难收手了。 安慰好苗小玉之后,赵亨义这才把妹妹们叫进了屋,出乎意料的,早早经历过人世间风雨的六小只即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大姐和姐夫闹了矛盾。 早熟的让人心疼的六小只,一个个围在赵亨义的身边,有些幼稚的劝慰着自己的姐夫,不停的数落着自己的大姐,让赵亨义美的心里冒泡,让苗小玉气得直哼哼! 叛徒! 第二天一早,赵亨义和吴老六就带着那十三个被选出来的年轻人一起去县城贩卖猎物。 这一次进山丰富的收获,让众人都挺直了腰板,买了不少的粮食,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 甚至,吴老六还特意带上了两台推车,全都被粮食装的满满的。 之所以贩卖猎物也要带上那十三个被选出来的年轻人,是赵亨义有意为之。 两世为人的他清楚的知道,说的再天花乱坠,也不如让其他人见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更有动力! 赵亨义又买了不少的矿粉和生铁,只不过想要再次提高钢铁的品质,仅仅凭借张大牛的铁匠铺已经无能为力了。 好在现在的手弩威力也够用,赵亨义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争取早点给狩猎队的年轻人们配齐够用的手弩!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回到榆树湾,引来了无数羡慕的眼光。 最底层的百姓向来是实用主义者,谁能给大家带来好处,谁能让大家得到真真正正的实惠,大家就会追捧他,就会拥护他。 趁着贩卖了猎物的热乎劲儿,赵亨义宣布明天一早狩猎队就进山,这一次要在大青山里待上三天。 有资格加入狩猎队的年轻人,一个个兴奋的晚上都睡不着觉,不管这次进山能够收获多少,赵亨义早就承诺他们会带足干粮,一天两顿管饱! 这在榆树湾,可是了不得的待遇。 普通人家农忙的时候也不过是一天两顿,而且还是野菜和草籽混合着数量极少的粮食煮的粥。 若是田里没活,很多人家一天甚至只喝一顿草籽、野菜煮的稀粥! 正经的粮食,一年到头恐怕也只有年三十那一天能够吃上一顿! 对于这一次进山,赵亨义极其重视,甚至又制作出了一把新的手弩。 而整个榆树湾,也把这次进山当成了一件大事,六婶子主动提出带着刘爽家的媳妇孙秀英每天晚上住在赵亨义家里,和苗小玉作伴。 刘爽自从那次想要烧掉赵亨义的茅草屋不成之后,就一直没在榆树湾露面,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 村长和一众长辈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刘爽敢回来,必然要好好的教训这个混蛋一顿,给赵亨义一个交代。 临出发的夜里,赵亨义凭借在县城买到的木匠工具,简单地对苗小玉的那台织布机进行了改造,想要制造出真正的珍妮机并不容易,简单改造后的织布机效率仅仅提高了两倍。 沐浴着清晨的阳光,赵亨义和吴老六带着狩猎队进入了大青山。 一路上,三只手弩成为了狩猎队队员们最稀罕的宝物。 在赵亨义的安排下,每一名队员都能够轮流练习如何使用手弩,虽然天分各有高低,但一路下来,狩猎队里人人都能够熟练的操作这种简单的武器。 其中最让赵亨义关注的是一个叫王二虎的少年,王二虎极具射击天分,在有限的时间内就能够使用手弩做到20米内百发百中! 凭借着过人的天分,王二虎获得了最早的那只手弩的使用权。 这把手弩虽然简陋粗糙,样子也丑,射程和威力也比不上赵亨义和吴老六手中的新手弩,但依然让王二虎成为了同伴之中最靓的仔! 年轻人都是争强好胜的,更何况有实实在在的好处驱动,有了王二虎做榜样,哪怕是休息的时候,狩猎队的队员们也自发的轮流练习手弩。 赵亨义乘机教授大家,在手弩下面吊上一个分量不轻的石块练习,三天的狩猎下来,队员们一个个手腕红肿,却斗志昂扬! 时刻保持狩猎队内部的兴奋状态十分简单,那就是不断的让队员们看到源源不断的猎物被大家捕获! 三天后的黄昏,大青山南坡的进山小路外站满了榆树湾的村民,仿佛要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 夕阳下,满载而归的狩猎队回来了! 第十一章 大青山的秘密 “回来了,回来了!” “竟然打了这么多猎物!” “你家三小子和王二虎抬的是什么东西?我的天,竟然是一头鹿!” 随着狩猎队走出大青山,整个榆树湾沸腾了! 和野兔山鸡相比,被队员们用横木抬回来的两头鹿,才是所有人眼中的明星! 所有人的脑袋里都闪过相同的念头,这一次赵亨义和吴老六要发财了! 一只野兔就能够在当阳县的县城里换到十多斤上好的大米,一只山鸡能够换到二十斤! 那么一头鹿能够换到多少粮食呢? 有精明的人已经在心底算出了结果,这一次进山的收获足够让赵亨义和吴老六舒舒服服在家里躺到过年! 从未见过的财富,冲击着整个榆树湾所有人的神经,这正是赵亨义想要看到的。 当着村长和村子里所有人的面,赵亨义宣布,这一次进山的收获他和吴老六各占三成,剩下的四成,按照狩猎队队员们这三天来的表现分配! 所有的人都被赵亨义的大方惊呆了! 大家莫名想起了赵亨义的绰号,傻亨义。 即便心里觉得赵亨义太傻,可所有人都会在下一次赵亨义实施某个计划的时候,挤破头,踊跃参与! 面对各种议论,赵亨义也不多做解释,而是笑盈盈的把等在人群里的七妹苗晓芳抱在怀里,引得其他五个妹妹羡慕不已。 六婶子和孙秀英陪着的苗小玉,望着满身尘土,一身疲惫的赵亨义不由得红了眼眶。 这三天来,即便有人陪着,即便守着六个妹妹,苗小玉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从夫君踏出门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被带走了! 如今见到夫君平安归来,不但收获满满,甚至还抓到了两头鹿,苗小玉只感觉幸福要从自己的胸腔里溢出来一样! 喧闹的人群,兴奋的面孔,围在自己身边七嘴八舌的嫂子和婶子们,吵杂而又显得不真实,苗小玉好像身处梦中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只有抱着七妹咧着嘴笑的夫君格外清晰。 竟然莫名还有点吃七妹的醋,苗小玉被自己的念头羞红了脸。 赵亨义那间连围墙都没有的茅草屋,再次迎来从未有过的热闹。 那些家里有后生进入狩猎队的人,纷纷表达自己的谢意,生怕名额被别人顶替。 而那些没有加入狩猎队的人,自然是想要攀关系,也把自家的兄弟或者孩子塞进狩猎队。 眼前的一切早在赵亨义的预料之中,他把决定权推到了村长和一帮长辈身上,并且说明近期之内不会再次进山狩猎。 毕竟这一次能够抓到如此多的猎物,完全是吃了此前没有手弩出现的红利,下次进山很难再有如此丰富的猎物。 这次进山收获如此之多,甚至远远超出赵亨义的预计,但他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些猎物身上。 因为赵亨义在这次进山的过程之中发现了另外一笔财富,一笔大到他现在不敢触碰的财富! 大青山里有盐,矿盐! 这在当阳县附近的猎户之中算不上什么秘密,甚至有不少人趁着山里的野牲口去舔食那些裸露在外面的矿盐时进行狩猎,偶尔能够收获的山羊或者鹿之类的大牲口。 所有人都知道,矿盐是有毒的,野牲口们吃了不要紧,人吃了会死的非常惨。 而对于赵亨义来说,从矿盐之中提取人类可以食用的食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按照赵亨义的观察,大青山中矿盐的储量将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真的能够安全的把这些矿盐变现,富可敌国也不是什么不能想象的事情! 只不过,在这个已经腐朽到骨子里的大燕国,当阳县最大的布商苗家,仅仅因为发明了一种提高一半产量的织布机,就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大青山中的矿盐要是让外界知道可以变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食盐,恐怕连官府连朝廷都会忍不住出手抢夺吧? 两世为人的赵亨义绝对不敢小瞧人类的贪欲,不到时机成熟,他是绝对不会触碰大青山中的秘密的! 倒是有了这次进山的丰厚收入,可以让赵亨义做新的事情。 如今在榆树湾,赵亨义的威望甚至可以和老村长比肩,他想做的事情,也就顺利无比。 养鸡,建立养鸡场,建立一个让榆树湾那些干不了重活的老人和孩子能够有所收入的养鸡场! 村子里此前自然有人家养鸡的,只不过在这个野菜和草籽都能当做主粮的大燕国,养鸡全是放养,能够长多大,能够下几颗蛋,全凭运气。 甚至因为靠近大青山,家养的鸡经常会被山里跑出来的野牲口叼走,搞得在榆树湾愿意养鸡的人家很少。 而赵亨义要建的养鸡场则完全不一样,他要圈养。 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养鸡完全不用浪费粮食,在山上挖些蚯蚓,用那些腐烂的树叶草根充当原料,建立一个养蚯蚓的蚯蚓池,就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饲料。 甚至条件充足之后,还可以建造暖房,养蛆。 虽然有些恶心,但实际上养蛆远远比养蚯蚓更容易获得充足的鸡饲料。 喂蚯蚓喂蛆长大的鸡,拥有极强的抗病能力,营养价值极高,产蛋率也不低,放在赵亨义的上一世,可是只有有钱人才能享受的高级货! 万事开头难,赵亨义也没打算一步到位,仅仅是给那些干不动重活的孩童和老人找一条活路。 养鸡场里可以使用人工孵化的方式不断获得雏鸡,一旦规模提上去,单凭这个设想中的养鸡场,就足够养活榆树湾的所有人! 这些想法,全都是在众人散去之后,赵亨义和村长以及几位长辈单独谈的。 村长和长辈们虽然如听天方夜谭,可几次进山获得的丰厚回报,已经让他们对赵亨义有了极大的信任。 并且养鸡场是一点点慢慢建的,先期投入并不大,村里的人想要参与进来所需要付出的,仅仅是孩子们和老人闲暇时候在山上多挖些蚯蚓。 一番商议之后,一个简陋的蚯蚓池就开挖了。 第十二章 纺织作坊 想要参与养鸡场,普通村民需要付出的仅仅是一些时间成本。 愿意挖蚯蚓的,只有十八户人家,之所以大家热情不高,是因为前期挖蚯蚓没有报酬。 在大家看来,与其浪费时间挖蚯蚓,不如多挖些野菜 而报名这十八户人家,也都是想要加入狩猎队,有意讨好赵亨义,只当给他做白工了。 赵亨义连老村长都没有告知,养鸡场走上正轨之后,这十八户人家将会得到四成的股份。 倒是挖蚯蚓池,村里的壮劳力争先恐后,毕竟管一顿饭,一天还有一枚铜板的工钱。 赵亨义索性直接在选定的空地上,让人挖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和边缘都用石块铺平,然后再搜集富含腐烂树叶的泥土,干脆一步到位。 狩猎队进山的收获卖了个好价钱,赵亨义分到不少钱粮,完全有能力支撑养鸡场的前期投入。 “夫君,六婶子想要把她家的织机也改造一下,我没敢应承她。” 吃着晚饭,苗小玉状似无意地提起了六婶子的请求,赵亨义进山那几天,六婶子一直和苗小玉做伴,早就对改装后的织布机眼馋至极。 “那就帮她改一下吧。” 赵亨义略一思索,便答应下来,毕竟什么事情六婶子知道,马上整个榆树湾都会知道,再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这次织布机事件让赵亨义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极致! 从这天开始,赵亨义忙碌起来,白天领着张大牛制作新的手弩,晚上则凭借自己不太娴熟的手艺制作四个纱锭的新型织机,八个纱锭的,赵亨义暂时还做不出来。 在赵亨义看来,既然新织机的消息已经走漏,反倒不如多做一些出来,争取让榆树湾的女人们都成为自己的员工,大家彻底绑在一起,即便真的引来什么坏人的觊觎,也比坐以待毙强! 这一下,赵亨义家里彻底热闹起来,他小瞧了大燕国的普通百姓对于能够改善自己的生活所拥有的恐怖热情! 每一台织布机都日夜不停的运转,村里的女人们迸发出了强烈的学习热情,所有人在新型织机上轮流练习,生怕自己没有旁人熟练。 甚至等到正式开工后,女人们自发的进行排班,三班倒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织布生产中! 而每台织布机,赵亨义仅仅只需要支付六枚铜板一天的工钱,如何分配,使用织机的人自己决定。 这点酬劳,放在赵亨义上一世,称他一声赵扒皮也不为过,可是放在大燕国,却坐实了傻亨义的名声! 每个班赵亨义管一顿饭,扎扎实实的干饭,一半大米一半高粱,配上放了麻油的水煮野菜,比榆树湾普通人家过年吃的都好! 三人一台织机,都能吃上一顿饱饭,每人每天还能赚两个铜板,比挖蚯蚓池的男人们赚的还多,这哪里是在做工,分明是在捡便宜! 几乎整个村子的女人都聚在赵亨义家里,催着他多造些织机出来,让他不堪其扰。 不得已,赵亨义只得找几个稍微懂点木匠活的人,负责生产简单的部件,他自己只需要制作关键部件,最后再组装就行。 采取分工协作之后,赵亨义才算能喘口气了。 “夫君,都怪我,让六婶子看到了改过的织机,要是被梁家发现了……” 对于赵亨义直接朝着纺织厂方向迈进的行为,苗小玉十分担心。 苗家的遭遇,她一刻也不曾忘怀。 “没事,我自有计较。” 梁家并非是当阳县的人家,而是江陵府的几个大布商之一。 之所以梁家能够打探到苗家改进织机的消息,是因为苗家大部分布匹都销给了梁家。 梁家虽然是庞然大物,但根基不在当阳县,两年多来又未出现过,所以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发现榆树湾隐藏的秘密。 同时,对于布匹售卖,赵亨义也早有打算。 老村长亲自出马,带人将布匹送去县城卖给不同的布商,对外宣称乃是榆树湾的人在其他村寨收购的,赚个差价。 这本就是极为常见的商业行为,即便整个榆树湾的女人齐上阵,每人配一台新型织机,那点产量也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织机的零部件,可以让人分开学着做,但手弩却不行。 除了最为关键的那根铁条之外,其余的部件全都由张大牛一人打造。 赵亨义倒是不在乎,劝张大牛再收两个学徒帮忙分担一些,可张大牛认死理,师父传给自己的手艺坚决不能让不相干的人学去! 对此赵亨义也没辙,张大牛如今吃住都在铁匠铺,没日没夜的打造手弩,声称下一次进山之前,必然给狩猎队每人都配上一把手弩! 倒是趁着空闲,赵亨义终于又做了一张大床,苗小玉领着六小只睡新床,赵亨义睡旧床,不管怎么说,总算不用睡门板了! 茅草屋门前的空地上,搭起了几个草棚,织机就放在草棚下面,点上油灯和火把,整夜都不休息。 旁边砌了新的火灶,时刻保证有热水供应,雇了三个人专门负责做饭,有点赵亨义印象中的国企食堂雏形了。 “东家,今天上午我下工后,回家遇上了刘爽,他说,他说……” 刘爽的媳妇孙秀英老实憨厚,偏偏遇上刘爽那样的人渣,命苦的很,被苗小玉特意叫来,在织布作坊做饭。 “秀英你别慌,慢慢说,刘爽那混蛋又打你了?” 赵亨义忙的差点忘了刘爽这么个泼皮,可孙秀英脸上的淤青,勾起了赵亨义的记忆,“你从今天开始,就和小玉她们一起睡,别离开作坊,我看刘爽那小子敢不敢追到这里欺负你!” 许是赵亨义的话给了孙秀英勇气,又或者是话语里的善意让孙秀英忘记了刘爽的恐吓,只听这个老实巴交的姑娘压低了嗓子说:“我听刘爽说,他这在赌场里认识了几个山贼,他要和山贼合伙抢东家的钱粮!” 山贼?! 赵亨义安抚了孙秀英几句,让她不要对任何人再提起山贼的事,转头就去找了吴老六。 第十三章 神射手 大燕国的山贼和赵亨义认知中的山贼多少有些不同。 在大燕国境内,山贼或者说土匪是个非常奇特的群体。 这里面既混杂了杀人不眨眼的悍匪,也有交不起赋税整家人一起落草为寇的可怜人,甚至不乏出自军伍的老卒。 而且这些家伙犹如狗尾巴草一样肆意生长,几乎所有的县城周边,都盘踞着数股大小不一的贼人。 大燕国的官府对于山贼和土匪,态度十分暧昧,就拿当阳县来说,周边盘踞的山贼足有五伙人,当阳县里人人都知道这些山贼劫掠过往的客商,甚至敢于向各村各寨征集粮草,可偏偏的,县太爷带着一班衙役却能够和这些山贼相安无事。 每隔三五年,当阳县的县令也会出面请求附近的驻军进山剿匪,只是每一次都雷声大雨有点小,从山里抓些面黄肌瘦的贼人出来杀头,县令和军伍一起捞些功劳,偏偏山贼们的实力和气焰没有一丝损耗。 这里面的门道,两世为人的赵亨义自然看得明白,不愧是我大燕国,当真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身为猎户,吴老六对山贼并不陌生,甚至能够详细地说出当阳县周围这五伙山贼的来历。 刘爽竟然和山贼搭上了线,倒是出乎吴老六的意料。 毕竟在吴老六的印象里,刘爽只是好吃懒做友爱赌钱罢了,本身只是个欺软怕硬的泼皮,无论如何看,都和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山贼不搭调。 以刘爽的性子,见到真正的山贼,恐怕会吓得哭爹喊娘,有多远躲多远! 而且,刘爽他爹就是死在了山贼手里。 大概十多年前,附近断崖山的山贼来榆树湾讨粮,和村民们起了冲突。 对于手中有刀的山贼,普通的百姓向来是逆来顺受,可那一年刚刚遭了蝗灾,各家各户连缴纳赋税的粮食都不够,被县城的衙役们搜刮了一遍之后,家家户户的粮缸都见了底,哪里能凑得起山贼们索要的粮食? 横竖没有活路,榆树湾的村民就在退伍的老卒带领下,和断崖山的山贼斗了一场。 榆树湾是个逃难百姓组成的村庄,没什么根基,缴纳不起赋税被衙役送进边军服役的人不少。 可正是因为村子里穷,交不起赋税的人多,反倒让榆树湾有着不少从军伍里退下来的老卒。 那一次争斗死了不少人,却也让山贼们从此之后再也不来榆树湾讨粮。 当时领头的就是刘爽他爹,可以说刘爽这个泼皮和山贼是真正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也正是因此,村长和一帮长辈们对刘爽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如果没有刘爽他爹,榆树湾的村民每年在交纳了赋税之后,还要应付山贼们的讨粮。 如今刘爽竟然和杀父之仇的山贼们混在一起,反过来祸害自己的乡亲,让吴老六不停地感慨这小子当真坏到了骨子里! “东家,想要对付山贼,单凭咱们狩猎队可不行,得找王大虎!” 在张大牛的赶工之下,如今狩猎队里已经配备了八把手弩,但是吴老六清楚地知道,即便有手弩这种犀利的武器,没见过血的狩猎队对付野牲口还行,对付山贼,还差得远。 赵亨义对王大虎有些印象,在村子里存在感不高的一个中年汉子。 王大虎是狩猎队王二虎的哥哥,当初因为交不起赋税,被送进的边军厮混了五年,丢了一条左臂才得以返回家乡。 吴老六之所以如此推崇王大虎,是因为他知道王大虎当初服役的营盘! 玄字营,边军之中少有的战斗力强悍的营盘,数次和草原蛮族对阵不落下风,王大虎那条左臂就是丢在了和蛮族搏杀的战场上! 这才是真正见过血,敢于也有能力和山贼过招的狠人! 王大虎有一妻一妾,三个孩子,家里还有一个老爹靠他赡养,王二虎没成亲,暂时和也哥哥住在一起。 赵亨义和吴老六找到王家时,正好看到王大虎试射弟弟带回家的手弩。 手弩在王大虎手里,更具威力,非但是百发百中,甚至王大虎还能在跑跳的过程中准确的射中目标! 原本赵亨义以为,王二虎那个跳脱的少年设计天赋就已经够惊人了,见到王大虎之后,他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让东家见笑了,我以前在军伍里用的是弓箭,丢了一条胳膊之后成了废人,这才退伍返乡。” 王大虎的妻妾都在纺织作坊里做工,如今织机数量不多,能够排得上号的大部分都是狩猎队的家眷,“东家打造的这弩箭当真好用,连我这一条手臂的残废也能单手使用!” 原来是军伍里的弓箭手,怪不得射击精度如此之高! “大虎哥也忒客气了,以后只管叫我亨义就是了。” 赵亨义眼睛亮晶晶的上下打量王大虎,“大虎哥在军伍里,也曾见过其他弩箭?” “有的,不过军伍里的弩箭笨重的很,操控起来十分麻烦,数量也少得离谱,不过威力却被东家打造的这种手弩要大一些。” 王大虎略微回忆,就给出了准确的答复,“若论好用,还是东家打造的这种弩箭实用一些。” 赵亨义打造的手弩,采用的是后世优化无数次的设计,充分考虑到了实用性和效率,自然不是大燕国的将作营出产的货色能够比拟的。 不过传闻中,倒是有那些贵人们使用的袖箭极为精巧,只不过造价不菲,战斗中也只能射击一次,上弦极为麻烦。 见赵亨义和吴老六一同前来,王大虎猜出是有正事,让妻妾带着孩子进了屋,只留下兄弟王二虎旁听。 “山贼?” 刚听了赵亨利的讲述之后,王大虎的眼神变得锋利至极,哪还有平日里的忠厚样子?“东家,这次不沾血,怕是事情不好了断了!” 听着王大虎这杀气腾腾的话,饶是老猎户吴老六的手也不由抖了三抖! 倒是在一旁不言声的王二虎,眼睛亮晶晶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杀胚! 第十四章 杀山贼 烈烈的夜风,从大青山带来一丝凉意,刘爽和三个山贼就藏在榆树湾外的树林之中。 “刘爽,你说那人真有那么多钱?” “对呀,就你们榆树湾那个穷地方,还能出来个财东?” 即便已经决定到榆树湾干一票,两个小喽啰依然拿刘爽寻开心。 “大哥们,我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骗你们呐!” 鼻青脸肿的刘爽身上裹着不知道从哪偷来的破衣裳,那凄惨的样子也不比当阳县县城里的乞丐强多少,“那赵亨义原本是个傻子,鬼知道他怎么就生发起来,家里的钱粮多的够他躺着吃上一辈子!” 刘爽这小子显然不老实,他白天的时候偷偷跑回村子,从孙秀英嘴里套出不少话来,可是担心山贼们不敢跟自己一起去打劫赵亨义,故意隐瞒了一些事情。 “好了,别废话,刘爽你来看,那亮着火光的地方是不是赵财东的家?” 领头的山贼四十多岁稍显沉稳,“这么多人聚在那里,不会是你小子走漏了风声吧?” 这三名山贼还不至于对刘爽这家伙毫无保留的信任,出门打劫之前也是打听过赵亨义的。 前些日子,赵亨义带着狩猎队在当阳县县城贩卖猎物时,被人记住了长相,山贼这才闻风而动。 要知道,贩卖的猎物中单单那两头鹿就卖了二十两银子,其他猎物零零总总也卖了十多两,便是放在当阳县县城也算得上一笔巨款! “不是不是,那赵亨义在村子里故意说我的闲话,如今村长正带着人四处找我呢,找到就是一顿狠揍,我进村一直都躲着人呢,绝对不会走漏消息!” 对于领头的山贼刘爽明显更加畏惧一些,“赵亨义家亮着光,那是因为这小子弄了好些织机,让村子里的女人轮流给他干活呢!” 一听说赵亨义家里有好多女人,两个喽啰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早已习惯在普通村民面前耀武扬威的山贼们,从来没考虑到自己会遭遇像样的抵抗,在这两个喽啰的想法里,今天晚上不但能发一笔大财,还有十几个女人供自己随意欺负! “如此那便准备动手吧!” 领头的山贼露出一脸狰狞,手里的长刀在月色下闪烁着寒芒,“今天晚上不得留活口,抢了钱,明日我领你们去金雀楼快活!” “谢二当家!” “二当家您就瞧好吧!” 两个喽啰赶紧捧那领头山贼的臭脚,纷纷亮出长刀,今晚得见血了! “等下得手了,可别忙着把人都杀光了,给这小子留两个练练手!” 领头的二当家一双眼睛犹如饿狼一般,撇了已经吓到腿软的刘爽一眼。 “二当家,我,我可不敢杀人……” “废什么话啊!既然入了伙,手上不沾血可不行!” “对啊,不沾点血,谁敢把你当自家兄弟看?” 刘爽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两个喽啰拳打脚踢,揍的哭爹喊娘! 对于手下的行为,二当家视而不见,想要做山贼,也是要缴纳投名状的,让刘爽亲手杀自己村子里的人,只不过是常规操作罢了! 月色下,三个山贼拖着跌跌撞撞的刘爽从树林里摸了出来,准备冲进榆树湾发一笔大财! 咄! 手弩被激发时的沉闷声音,在夜色之中炸响! 一支弩箭准确的射进冲在最前面的二当家的右眼,强大的动能让弩箭直接将二当家的脑袋贯穿! 紧跟二当家身后的两个喽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泼洒而来的鲜血浇了一头一脸! “鬼啊!” 手上也有好几条人命的喽啰,顿时被吓得发出凄厉的惨嚎,可下一秒,一根弩箭准确的将他的喉咙穿透! 另一个喽啰反应稍快,弯下腰扭头就跑,可还没等他跑两步,又有一根弩箭从夜色中飞来,贯穿了他的大腿,这家伙顿时摔倒在地,不停的惨嚎起来! 夜空下的宁静就此被打破,埋伏在树林外等候多时的赵亨义和一帮人冲了出来,火把被一支支的点亮。 原本被揍的昏头昏脑的刘爽压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转眼间,自己身边的三个山贼两死一伤,尤其是那个脑袋被弩箭贯穿的二当家,脑袋后面喷射出一蓬混合了脑浆和碎骨的血雨,劈头盖脸的拍在刘爽的身上,当场就把这个怂货吓晕过去! 当刘爽醒来,就看到不远处那个受伤的山贼被平日里老实憨厚的王大虎踩在地上,一把锋利的匕首从山贼的脖胫上划过,接着就听见鲜血喷射到地上的滋滋声! 眼睛一翻,刘爽再次晕了过去。 “东家,已经问清楚了,这三个山贼都是二道沟的,不是咱当阳县本地的。” 身上夹裹着浓郁血腥气的王大虎脸色平静,仿佛刚刚杀的不是人,只是随手宰掉了一只鸡,“刘爽怎么办?这小子可留不得!” 跟着赵亨义一起来伏击山贼的,除了王大虎王二虎两兄弟之外,还有吴老六和几个在军伍里待过的老卒。 狩猎队的年轻人除了王二虎以外,全都没有参与这次行动,那些人和村长以及一帮长辈被安排在赵亨义家附近,如果山贼势大,他们将是最后一道守护榆树湾的防线。 也就是说,赵亨义现在杀掉刘爽的话,只有身边这几个人知道,而一同杀山贼的经历,绝对会让他们守口如瓶! “亨义,饶了我,饶了我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醒来的刘爽哭嚎着求情,“亨义,你是我祖宗!饶我一条狗命吧!我再也不敢了!” 射出第二道弩箭,直接把一个山贼脖子贯穿的王二虎凑上前去,正反给了刘爽十几个嘴巴子,顿时这小子的脸就像刚出锅的馒头一样胀了起来! 撕破了刘爽身上的衣服,把这小子的嘴巴塞上,手脚捆好,王二虎这才转过头望向做决定的赵亨义,只不过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全是跃跃欲试! 杀胚! “刘爽还不能杀,最起码不能死在咱们手里。” 两世为人,头一次见到如此血腥场景的赵亨义脸色发白,他强撑着把事情盘算了一遍,“刘爽他爹救过咱村子里人的命,如何处置他,还是让老村长做决定吧。” 第十五章 纳妾记 从大青山吹来的夜风,化不开众人身上浓郁的血腥气。 把三个山贼的尸体妥善地掩埋之后,赵亨义一帮人才带着吓破胆的刘爽回了村子。 和村长以及村里一帮长辈守在一起的狩猎队年轻队员们,并不清楚在这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老六独自一个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和村长嘀咕了几句就让狩猎队的年轻队员们各自回家,有些事情,还不到让这些年轻人参与的时候。 纺织作坊里喧闹如常,明亮的火把照射下,榆树湾的女人们一边飞快地操作着新型织布机,一边家长里短的说着闲话,时不时的还爆发出一阵哄笑。 自从有了纺织作坊,这些女人们原本那看不到希望的生活就有了盼头! 只要能够在赵亨义这里做工,就能饱饱的吃上一顿大米和高粱煮的干饭,每天还能分两枚铜板,两枚铜板买来的粮食掺些野菜和草籽,足够一大家三天的吃喝了! 因为能做工赚钱,作坊里的女人们回到家里也能挺直腰板,当家的男人再也不敢随意打骂自家的老婆小妾,不管在什么年代,赚钱能力都是左右家庭定位的一项重要标准。 简陋的茅草屋里,苗小玉罕见地坐在昏暗的油灯之下没有四处招呼忙活,神情里全是紧张。 六小只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也都没有乖乖去睡觉,而是一个个托着下巴安静的陪在大姐身边。 角落里,是惴惴不安的孙秀英,这个老实巴交的姑娘,仿佛想要把自己藏在油灯照不到的阴影里。 门外传来了喧闹,赵亨义熟悉的声音在和做工的嫂子、婶子们打招呼,苗小玉刺棱一声站起了身,吓得昏昏欲睡的六小只瞬间打起了精神。 当赵亨义走进屋子里时,苗小玉一把抱住自己的夫君,压抑着声音,无声的痛哭起来。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赵亨义苍白的脸上挤出笑意,轻轻拍了拍自家媳妇的小脑袋,“妹妹们可都看着呢,不哭了。” 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些事情的六小只,也都围拢到姐夫的身边,伸出稚嫩的手臂,紧紧的和大姐、姐夫抱在一起。 这一刻赵亨义的内心瞬间变得平静,自己所做的一切,在这一瞬间全都有了意义! 安抚了苗小玉和六小只,赵亨义这才顾得上缩在角落里的孙秀英。 “秀英,刘爽被村长他们关起来了,今后他不会再打你了。” 赵亨义敏锐地察觉到,孙秀英这个老实姑娘在畏惧自己,“你是你,刘爽是刘爽,那小子做的事情和你无关,反倒这次要不是你通风报信,说不定会有一场大灾祸。 今后刘爽那个窝棚你也不用回了,留下来帮小玉一块儿照看作坊好了。” 留下几句话,赵亨义再也忍不住,快步出了门,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呕吐起来。 鼻腔里的血腥气,仿佛一直纠缠着自己,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被杀死,哪怕明知道对方是不怀好意的山贼,赵亨义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应激反应。 能够忍到这个时候,已经算是神经坚韧了。 吐空了胃里的东西,赵亨义才觉得一直萦绕在自己鼻尖上的血腥气淡了不少。 望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赵亨义不由想起王二虎那张笑嘻嘻的脸,以及那双跃跃欲试亮晶晶的眼……他喵的人比人气死人,那个杀胚! “夫君,秀英确实是个好姑娘,老实本分,是个可以做姐妹的人。” 跟着赵亨义一起出来的苗小玉一边轻轻拍打夫君的后背,一边轻声细说着自己的想法,“而且,自从被刘爽从送亲队里挑中,秀英只和刘爽见过两次面,每次都被刘爽打一顿,其他什么都没做,还是干干净净的姑娘家……” “停!” 喘匀了气的赵亨义感觉苗小玉的话越来越不对劲了,“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这些都是我刚刚问出来的,秀英那姑娘老实的很,不会和我说瞎话。” 苗小玉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如今刘爽被关了起来,秀英也就彻底没了指望,夫君愿意纳她为妾,是在做善事呢!” 赵亨义哭笑不得,就连苗小玉这一个媳妇,他还是为了救人才娶的,哪里有什么纳妾的心思呀! “夫君若是不想纳秀英为妾,为何要让她留在咱家和我做伴呢?” 苗小玉一脸的自以为是,“我可不是善妒的人,男人家有本事,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再说了,夫君不愿意碰我,可也总得有人在身边伺候才成……” 越说越离谱了,还不是善妒的人,分明是在指责自己不和她圆房! 赵亨义不等苗小玉继续说下去,直接用大手捂住了对方的小嘴,并且飞快的在那张精致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回去看好妹妹们,早点睡,我去铁匠铺。” 说完,心虚不已的赵亨义落荒而逃。 望着夫君的略显狼狈的身影,脸颊红的犹如煮熟的虾子一样的苗小玉抿了抿嘴,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这才回了屋。 夫君心里有小玉呢,都怪那该死的克夫命! 对于苗小玉的小心思,赵亨义能猜出一二,只不过身为一个现代人,他的观念很难改变。 什么克夫命赵亨义是不在乎的,可他总感觉两个人结为夫妻,天长日久过一辈子是需要感情基础的。 苗小玉如今对他,恐怕更多的是感激之情。 只要两个人的感情逐步升温,赵亨义倒也不是愚腐之人,一切都可以水到渠成。 只不过眼下,赵亨义总有一种趁人之危的感觉,让他心里不太自在。 铁匠铺里,张大牛光着脊背,只穿一条短裤,拎着铁锤挥汗如雨。 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让赵亨义清楚地察觉到,想让守护自己的财富和安全,仅凭手弩是远远不够的。 是时候打造一批锋利合用的长刀了,手弩这样的武器,不适合过多的暴露的其他人的视线之内。 “大牛哥,明天我找些人来,烧制一些焦炭来用,应该能把炉温再提高一些。” 第十六章 讲信誉的山贼 这次遭遇山贼,就结果而言,赵亨义无疑是十分幸运的。 先是有孙秀英通风报信,接着有王大虎带着一帮见过血的老卒埋伏杀敌,最后也最为关键的一点,被众人杀掉的三个山贼并非来自当阳县本地的绺子。 今天晚上,真正动手的只有王大虎和王二虎两兄弟。 神射手王大虎当先一箭干掉了二当家,王二虎那个杀胚则射穿了一个喽啰的脖子,最后王大虎射穿另一名喽啰的大腿捉了个活口。 在出自玄字营的王大虎面前,那名山贼活口连小时候偷看隔壁王寡妇洗澡的事情都抖露出来,简直就是予取予求。 这三名山贼全部来自二道沟,压根就不属于当阳县境内,他们三个是在当阳县的县城里见到了赵亨义等人贩卖猎物,才临时起意想要捞上一笔外快。 至于刘爽这个混蛋,则在县城的某个小赌馆里人人皆知,于是三个山贼就顺理成章的找上了他。 据那个小喽啰说,二当家带着他们来当阳县,是要和某个主顾谈一笔买卖,只不过在当阳县呆了两天,也没见到主顾出现,这才有了打劫赵亨义的念头。 这也太不专业了,身为山贼在官府控制的县城里和人接头,竟然临时起意打劫村民,二当家死的不冤! 主顾的身份,以及买卖的内容,只有二当家自己知道,随着二当家被王大虎一箭射爆脑袋,一切都成了秘密。 按照众人的推测,能和山贼土匪谈的买卖,还特意找当阳县外面的山贼,必然是买凶杀人之类的恶事。 那主顾迟迟不肯现身,或许是怕了,又或许是改变了主意,反正就是没有接头。 也就是说,除了刘爽这个混蛋以外,二当家带着两个手下打劫赵亨义的事,再无旁人知道。 只要参与今晚截杀的人都守口如瓶,二道沟的三个山贼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这才是赵亨义和榆树湾所有人最幸运的地方! 二道沟的山贼因为捞过界了,一直隐藏身份,如今又死的无声无息,甚至他们所属的山寨都无法确定,这三个家伙究竟是跑路了还是死了! 可这世上没有谁能一直走运,仅仅是贩卖一次猎物的收获,就已经能够引起一些人眼红了。 随着纺织作坊走上正轨,每个月榆树湾要送去县城贩卖的布匹不是一个小数目,天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会有多少人盯上? 在赵亨义原本的计划之中,充当护卫的应该是狩猎队的年轻后生们。 可是今晚的遭遇让他明白了,真正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的是村子里那些缺胳膊少腿的老卒! 这些能够在抵抗蛮族的战场上幸存下来的老卒,即便没有亲手杀死过敌人,可见识过尸山血海之后,这些人的骨子里自有一股子锐气! 而且在大燕国,普通百姓的生活环境相对封闭,榆树湾里有一半人连县城都没去过。 因为缴纳不起赋税,从而在边军里服过徭役,甚至进过陷阵营的老卒们,在这种环境下就显得格外有价值。 今天晚上参与伏击山贼的所有老卒,全都被赵亨义收为己用,充当纺织作坊的护卫,每个月两百文的工钱,担任队长的王大虎工钱翻倍! 其他人只当赵亨义如此行事,是为了封老卒们的嘴,可实际上,完完全全是老卒们值这么多的工钱! 榆树湾再次恢复平静,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刘爽被村长关了起来,没几个人知道这混账又回到了村子。 铁匠铺日夜赶工,终于给狩猎队和护卫队配齐了足够的手弩,现在正在研究如何打造出合格的长刀。 纺织作坊里,不分白昼黑夜,一直喧闹忙碌,积攒的布匹已经足够运去县城贩卖了。 这一次前往当阳县县城,是由老村长带队,八个战场上下来的老卒充当护卫,有派头的很。 出乎赵亨义的意料,村长一行人贩卖布匹十分顺利,并未遭到旁人的觊觎。 “亨义,行商自有行商的规矩,咱们是交了买路钱的。” 虽然距离县城只有两道山梁,但荒芜的山路上,依然是山贼们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当阳县附近有数股山贼,榆树湾所在的地方,属于断崖山那帮山贼的地盘。 这些山贼盘桓在附近十多年,和只知道一味打打杀杀的流寇有很大的区别。 断崖山的山贼,十多年前在榆树湾碰了钉子,约定不再来村子里讨粮,这么多年过去了,山贼的匪首都换了几个,可这个约定依然有效。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断崖山的山贼比官府更有信誉。 当然,这改变不了山贼的本质,杀人越货终究是他们的老本行,这些山贼只是把自己的地盘当成了一门生意来经营。 比如老村长押着布匹进县城贩卖,但凡提前缴足了买路钱,山贼们就不会主动骚扰。 “该给的钱自然要给,这一点不能吝啬,再多钱,也比不上大家伙的命金贵!” 赵亨义这话出自本心,并非一味的收买人心,“若是有一日当真碰上打劫的,咱们的人可以舍弃货物,所有损失全都由我一人承担!” 古人重诺,赵亨义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番话,那就必然要遵守承诺的。 一时间,送货的汉子和充当护卫的老卒们,一个个眼睛亮晶晶的,只觉得干劲十足! “对了,我在县城里听说,独眼黑风又出现了,咱们村子的人,全都得招呼到,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山!” 老村长一脸的忧心忡忡嘱托众人,让大家把消息散出去。 独眼黑风,是大青山里的一头黑熊,体型壮硕,性子凶残,早些年被进山的猎户射瞎了一只眼,仿佛记仇一般,每年都要下山袭击村寨,年年都会闹出人命! 不久前,隔壁村子挖野菜的女人,就被独眼黑风拍死了两个! 对于榆树湾的大多数人,不能进山没什么影响,可不能去大青山南坡挖野菜,却是天大的事! 野菜草籽半年粮啊,还是主粮! 大家忍了两天,终于忍不住了,尤其是见到有胆大的挖了一麻袋野菜回来后,饥饿战胜了对独眼黑风的恐惧。 “快跑啊,独眼黑风下山了!” 第十七章 独眼黑风 在大青山南坡挖野菜的人,亡命的向村子的方向逃跑。 南坡之上并非是平坦的草地,而是长着稀稀落落的树木,灾荒年间提供树皮让村民们果腹救命的树木,如今成了逃命路上的障碍。 野兽特有的沉闷叫声,从林中传来,接着是巨兽奔跑时撞击树木的声响! 独眼黑风来了! 相比于隔壁的李家村,已经得到警告的榆树湾村民显然是幸运的。 众人在挖野菜的时候,全都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独眼黑风一出现,就早早被人发现。 挖野菜的大部分是女人和孩子,女人好说,终究是成年人,可孩子却跑不快! “不好了,有三个女娃没跑掉!” 消息传回村子时,苗小玉心底暗自庆幸,有夫君在,自己和妹妹们不用为吃喝发愁,也就不用去挖野菜,自然就不会遭遇危险。 可是当她下意识的寻找六小只时,却发现少了两个! “若常若依和小花一起去挖蚯蚓了,说是姐夫养鸡要用的。” 最小的苗晓芳被大姐拉住,糯声糯气的给出了一个惊天的答案! 苗小玉只觉得天旋地转,若常若依加上小花,可不正好是三个女娃吗? “呆在家里哪也别去,看好妹妹们!” 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赵亨义便拎着手弩冲向村外! 飞快的奔跑中,独眼黑风的传说不断从赵亨义心底冒出来。 狡猾、凶残、强大,当之无愧的山林之王! 在官府里挂的悬赏,比江洋大盗都高! 死死攥紧手弩,仿佛只有冰冷的金属在这一刻,才能支撑赵亨义最后的一丝希望! “姐夫姐夫,你就再给我讲个故事吧!” “姐夫,我摘的酸枣,给你吃!” “我姐夫最厉害了!” “有了姐夫,今后若依再也不会受欺负了!” 若常若依,姐夫在呢,你们可别有事啊! 村子里疯狂的敲响一切能够敲响的东西,企图用噪音阻止独眼黑风进村。 狩猎队和老卒们,个个拎弩挎刀,冲出家门! 留在山上的三个女娃,已经没救了,现在大家能做的,就是把独眼黑风重新赶进大青山,不让它祸害更多的人! 唯一抱有希望的,恐怕只剩赵亨义一个人。 有哭声,是若常和若依! 沉闷的兽吼和撞击树木的闷响之中,夹杂着孩子的哭声! 赵亨义心底那一丝希望,犹如星星火苗,越烧越旺! “亨义,别出村!” “东家,莫要再往前面跑了!” “独眼黑风凶得很,你不要命了!” 村民们,哪怕是狩猎队的队员,亦或者是老卒,面对凶名赫赫的独眼黑风,所敢奢求的,也不过是对方不要冲进村子。 那三个没能跑回来的女娃爬上了树,可那棵树不够粗,经不起独眼黑风不断的撞击和拍打。 甚至那头巨大的黑熊每次直立起身子,用膀子猛撞树干,树杈上的三个女娃都犹如风中残叶,好似随时都会掉下去! 没希望的,现在赶过去,即便有手弩,也不过是白白再搭上一条命罢了。 赵亨义,果真是个傻子……傻亨义! 那两个躲在树上的苗家丫头,终究不是你亲妹妹,你这么拼命,图什么? 还有那苗小玉,果真是克夫的丧门星,若不是傻亨义痰迷心智一样的要去救她妹妹,怎么可能会落到如此险境? 守在村口的人一阵沉默,又有两道身影飞奔而出! 王大虎、王二虎! “唉,这特凉的都是什么事啊!” 吴老六狠狠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头一低,也要冲出村去。 “你给我站住!当家的,那可是独眼黑风,咱不能拿命往里填!” 六婶子一直盯着自家男人,见吴老六真的要出村,赶紧一把拉住! “撒手,东家不能死!” 怔怔望着自己男人也奔跑起来的背影,六婶子一阵恍惚,是啊,东家可不能死! 三个小丫头躲在树杈上,哭的一塌糊涂,树下那头大黑熊每撞击一次树干,小丫头们就齐齐发出一声惊叫。 赵亨义脚下生风,只感觉自己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叫,企图把独眼黑风从树下引开。 可这畜生聪明的很,竟然不为所动,仿佛知道,只要自己把头顶的三个小丫头弄下来,必然能引更多的人来救! “东家,上树!” 王大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焦急的赵亨义瞬间冷静了不少。 是啊,自己大喊大叫没用,真把独眼黑风引过来了,单凭一把手弩可弄不死对方,倒是自己,怕是会被对方一熊掌拍死! 赵亨义估算着距离,飞快的爬上了独眼黑风右侧的一棵大树。 现成的猎物就从自己身旁跑过,肩高近两米的庞然大物却不为所动,依然执拗的撞击着三个小丫头那棵树的树干。 紧随其后的王大虎、王二虎和吴老六,也分别爬上了三棵树。 赵亨义大口的喘着气,只觉得自己的肺部火辣辣的疼,嗓子眼发干,眼泪都憋出来了。 上弦,瞄准,准备射击……不对劲! 等到赶来救人的四个成年人都爬上了树,那阳光下黑色鬃毛闪烁着油光的大黑熊,反而停下了撞击小丫头们藏身的那棵树。 粗壮的喘着气,腥臊味即便在树上,赵亨义也闻的清清楚楚,他一时半会无法确定,树下的大黑熊究竟想要干什么? 咄! 爬上树梢的王大虎抢先抠动了手弩的机关,弩箭激射而出! 只剩独眼的大黑熊仿佛视野没有任何损耗,微微侧头,竟然躲过了这必中的一箭! 王大虎的目标是独眼黑风最后那只眼睛! 咄! 仿佛和自己大哥心有灵犀,另一边王二虎晚了半个呼吸,也激发了手中的弩箭。 箭影掠过,只射掉了独眼黑风的一只耳朵! 嗷! 大型猛兽特有的嚎叫声猛然爆发,震的整个山林哗哗作响! 它竟然有这么大! 直立而起的独眼黑风雄壮无比,让人怀疑这家伙是什么洪荒异种! 铛! 一声铁石交击的声响突然出现,却是瞅准了独眼黑风人立而起张嘴嚎叫的机会,赵亨义冲着张开的熊嘴射了一箭,结果弩箭竟然只是撞断了一根獠牙! 运气太差了! 断掉的獠牙激怒了独眼黑风,这家伙扔下其他挑衅的三人,直直的朝着赵亨义藏身的大树奔去。 直到独眼黑风隆隆冲到跟前,赵亨义才惊愕的发现,黑熊原来是会爬树的! 第十八章 少年如风 赵亨义最新打造的手弩,已经将现有的条件利用到了极致,能够做到在五十步开外,将弩箭钉入树干之中。 单从威力上来讲,已经不逊于上一世那些普通的手枪。 可是弩箭的杀伤力对于一头肩高近乎两米的巨大黑熊而言,只要不能准确的射中对方的要害,几乎就会被无视掉。 独眼黑风狡猾至极,前些年遭遇进山的猎户,丢掉了一只眼睛,让它对人类抱有着滔天的恨意的同时,也有着其他黑熊不具备的奸诈手段。 仿佛知道那些大呼小叫的人类手中的武器,无法真正伤害到自己,独眼黑风索性放弃了躲闪,直接冲向射断它獠牙的赵亨利藏身的大树! 王大虎、王二虎和吴老六不断上弦、激发,一支支弩箭钉在独眼黑风那长满黑色长毛的背上,看似血肉模糊,实际上也不过是皮外伤,除了让这头庞大的黑熊更加暴躁之外,连减缓这头大家伙爬树的速度都做不到! 听着近在咫尺的沉闷咆哮声,望着开始爬树的独眼黑风,危在旦夕的赵亨义,突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想法。 这头黑熊在使用计谋! 从一开始,独眼黑风就可以很轻松的爬上三个丫头藏身的那棵树,但是它并没有如此做,反而不断的撞击、拍打树干,吸引更多的人来救若常若依和小花! 一头山林中的野兽,竟然给人类设下了陷阱,这家伙难道要成精不成? 刚才的情形,在赵亨义的脑海中不断浮现,他惊愕的发现,甚至自己四个人能够分别爬上藏身的大树,都是独眼黑风有意放纵! 这头山林中的王者,已经在每年下山的杀戮之中,学会了如何有效的杀死更多的人类! 望着岌岌可危的赵亨义,王大虎三人焦急万分,心情也不由沉到了谷底。 正如此前吴老六所说的那样,东家不能死! 打造手弩组建狩猎队,让榆树湾的人见识了从未想见过的财富! 制造新型织布机,让女人们有了一份生计,让村子里许多人家多了一份收入,让大家看到名叫希望的东西! 甚至那还未建成的养鸡场,一旦成功,将会持续不断的改善榆树湾所有人的生活状况! 东家说过,未来还要建砖窑,还要盖砖瓦房,要领着榆树湾的人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这一切,全都源自于被人当成傻子的赵亨义,一旦赵亨义死在独眼黑风的掌下,那名为希望的东西恐怕就会烟消云散! 远比普通村民更加有见识的王大虎和吴老六,正是清楚的看懂了这一切,才会不顾自己性命的跟着赵亨义冲出了村子。 对于独眼黑风这种庞然大物而言,手弩的威力还是太小了,众人配备的弩箭本身就不多,仿佛一切都陷入到死局当中! 王二虎灵巧地从树上跳了下来,不顾大哥的喝骂,反而迅速的移动自己的位置,寻找从侧方射击独眼黑风要害的线路。 可惜,这头每年都要制造一场杀戮的巨熊仿佛早有预料一样,看似笨拙的爬树,实际上不但速度不慢,还把自己的要害遮挡的严严实实,只留下皮糙肉厚的后背以及雄壮异常的四肢任由那些大呼小叫的人类射击! 身为一个老练的猎户,吴老六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独眼黑风非但想杀死东家,还想把这里所有的人全都弄死! 一头成年黑熊的奔跑速度是极为惊人的,单凭人类的两条腿,绝对无法摆脱独眼黑风的追杀! 之所以放任大家都爬上树,完全是独眼黑风在钓鱼,而三个被困在树上的小丫头们正是它的鱼饵! 这头造下了无数杀孽的畜生,竟然一个都没打算放过! “二虎,往坡下跑!” 想明白了一切的吴老六大声呼喝,“你往回跑,独眼黑风才会去追你!” 既然仿佛成精了的独眼黑风,想要杀死在场的所有人,那么必然不会放任其中的一个猎物逃跑。 只不过,负责引开独眼黑风的王二虎,恐怕会因此丢掉性命! 十六岁的少年一双眸子迸发出异样的神采,机警和喜欢冒险的性格,让王二虎毫不犹豫的一边大声喊叫一边朝村子的方向奔跑。 少年的血在奔涌,天地间仿佛只留下自己和独眼黑风以及躲在树上的赵亨义! 自己还剩下两支弩箭,只要能把独眼黑风从树干上引诱下来,非但能够暂时救下岌岌可危的东家,还有机会射瞎独眼黑风仅存的那只眼! 这个被赵亨义暗地里称作杀胚的少年,有着异于常人的灵魂。 王二虎天生喜欢冒险,越是身处危险的境地,他就越是能感到兴奋,这件事,王二虎从未向其他人提起过,就连自己的大哥也没说过! 在旁人眼,他只是个不安分山村少年,有着这个年龄特殊的野性难驯,每天不是在闯祸,就是在闯祸的路上,是个十足的麻烦。 可是,就是这个其他人眼中的麻烦少年,在生死危急关头,却选择了某种意义上的自我牺牲! 少年如风,有着危险和不羁的灵魂! 经历过战阵的历练,曾经在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的王大虎,是所有人中最冷静的那一个。 吴老六的想法,他瞬间就能够明白。 王大虎没有抱怨,因为吴老六自己也从树上跳了下来,朝另外一个方向不断的喊叫和奔跑,而那个方向,是偏离村子的。 独臂的王大虎从树干上滑落,将最后一支弩箭射向了独眼黑风那硕大的脑袋! 咄! 仿佛射在了坚硬的盔甲之上,弩箭仅仅射穿了独眼黑风的皮肉,压根无法钉入这畜生的坚硬头骨,弩箭歪歪斜斜的插在独眼黑风的后脑壳上,随着这头庞然大物随意的甩动脑袋,竟然就这么脱落了,仿佛是个笑话! 王大虎扔掉手弩,不退反进,竟然朝着赵亨义藏身的那棵大树跑去! 东家不能死,那就用自己的这条烂命,来给东家挣出一条生路吧! 三个猎物的反常举动,让独眼黑风陷入了短暂的疑惑,王大虎射出的那支弩箭带来的强大动能,更是让这头巨大的黑熊忍不住侧头咆哮! 躲在树杈上仿佛吓傻的赵亨义,目光一凝,眼神变得锋利无比,就是现在! 第十九章 死里逃生 恐怖的咆哮声中,独眼黑风那庞大的身躯从树干上重重的坠落,它那只独眼和眼眶之中,插着一支仅仅留下尾翼的弩箭! 从独眼黑风开始爬树,赵亨义就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射中那只独眼的机会! 远比其他黑熊更加庞大凶悍的独眼黑风,单凭小小的手弩,绝对无法击杀! 想要死里求活,想要从这头山林之王的陷阱里挣脱出来,射中它的那只独眼是唯一的机会! 可这头狡猾的畜生,即便是身为神射手的王大虎也无法在正面对峙的情形下,射瞎它那唯一的一只独眼! 所以,在被独眼黑风盯上的那一刻起,赵亨义就一直在等待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机会来之不易,是王大虎、王二虎以及吴老六用自己的性命当赌注,赢来的! 幸不辱命,赵亨义没有错失这次机会! 独眼黑风那庞大的身躯重重坠落在地面上,如此近的距离射出的弩箭深深插入它的眼眶,按理说,足以把它那硕大脑袋里的脑浆震成一团浆糊,可偏偏的这头仿佛来自洪荒的巨兽,却没有马上死掉! 恐怖的咆哮声震得整片山林哗哗作响,无数动物四散逃窜,山林之王临死之前的怒吼,让它们肝胆俱裂! 王大虎王二虎和吴老六快步围拢过来却不敢靠近。 直立起来足有两人高的巨兽,临死前的挣扎和反扑极为惊人,这个时候如果被独眼黑风那肥硕的前爪拍中,必然是脑壳破碎、脑浆崩裂的下场! 几乎整个钉入独眼黑风那只独眼的弩箭,宣告了这头巨兽的死亡不可避免,大家只用静静等待,就能收获不敢想象的胜利! 惊变突生,最后一只眼睛被射瞎的夺眼黑风在临死前陷入了暴走状态,胡乱的攻击和拍打,全都落在了身旁那棵赵亨义藏身的大树上。 不知道是不是最后那支弩箭带走了赵亨义所有的精气神,心神松懈的他在大树的剧烈晃动中竟然跌落下来! 原本等待着顺利接收胜利果实的王大虎三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叫,这个时候赵亨义如果被濒死的独眼黑风扑到,恐怕会瞬间被扯成碎块! 坠落到地面上的赵亨义十分不幸的磕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右臂传来刺骨的疼痛,胳膊折了?! 常人无法忍受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从高处坠落震荡内腑让赵亨义连吸气都做不到!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在王大虎三人彻底陷入绝望的状况下,赵亨义拖着疑似骨折的胳膊死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顺着平缓的山坡侧身迅速的滚出独眼黑风的攻击范围! 活下来了! 王大虎三人手忙脚乱的拉扯着赵亨义的衣衫,把呲牙咧嘴的东家扯到了更远的地方,终于安全了! 伴随着最后一声绝望的嚎叫,伴随着树干断裂的吱呀声,肆虐大青山数年的独眼黑风,终于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临死前,这头体型庞大的畜生竟然把赵亨义此前藏身的大树拍断了! 死里逃生的四个人,全都大口的喘着粗气,吴老六甚至腿上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经历过战阵厮杀的王大虎,浑身的衣服全都被汗水湿透,刚刚的惊心动魄,让他差点虚脱。 刚才还仿佛铁血硬汉的赵亨义,这会抱着自己疑似骨折的右臂不停喊疼,和之前的表现判若两人。 只有王二虎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悄悄打量自己的东家,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只不过这机敏的少年没有任何过多的表示,而是敏捷的爬上大树,把几乎吓傻的三个小丫头救了下来。 瓷娃娃一样的苗若常苗若依哭成了泪人,即便怕的要死,却依然围在自家姐夫的跟前,紧紧抓着姐夫的衣衫。 “都怪我们,姐夫,若常再也不上山挖蚯蚓了!” “姐夫,你疼不疼,我给你吹一吹!” 原本已经被吓傻的两个丫头,见到赵亨义抱着右臂喊痛,顿时顾不上害怕,大大的眼睛里只剩下心疼了。 呲牙咧嘴的赵亨义费尽力气,扯出一个变形的笑容:“姐夫没事,在家里躺两天就好了,若常若依不用担心,姐夫壮实着呢!” 原来这两个丫头来这里,是为了挖蚯蚓帮自己建养鸡场,原本就不多的苛责心理,瞬间烟消云散。 将两小只用左臂搂在怀里,赵亨义强撑着安慰两姐妹。 苗若常和苗若依是一对双生,两个人的相貌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姐姐苗若常的左嘴角长了一颗小小的美人痣,而妹妹苗若依则是生在了右嘴角。 望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懂事的两姐妹,赵亨义觉得,这场生死历险瞬间有了价值。 万幸的是,王大虎给赵亨义检查了右臂,没有骨折,只是磕碰出一大块淤青。 村子里的人冲了出来,先是狩猎队和老卒们,接着是哭成泪人的苗小玉和妹妹们。 直到跑到跟前,众人才知道,那头肆虐大青山周边数年的山林之王究竟有多庞大! 独眼黑风的尸体静静的躺在地上,犹如一座黑色的小山,无声的讲述着赵亨义的勇武! 望着夫君受伤的右臂,苗小玉泣不成声,有心揍若常若依两下,两姐妹却又被夫君搂在怀里,护了起来。 和若常若依一同挖蚯蚓的小花,此时也被奶奶抱在怀里,哭的差点抽搐。 对于八九岁的孩子来说,这场九死一生的经历还是太过残酷。 村长被两个狩猎队的后生架着,气喘吁吁的赶到,二话不说,先照着王大虎王二虎和吴老六身上各自踹了一脚! “糊涂!你们三个为啥不在半路上把亨义给拦下!” 明明以命相搏救下了赵亨义和小丫头们的三人,全都不敢言声,耷拉着脑袋,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确实,以王二虎和吴老六奔跑的速度,的确能够在赵亨义冲出村口的那段时间,直接追上把他拦下。 就在赵亨义准备开口替这三人开脱,山林突然传来了新的喧闹。 一队身穿猎装,背着长弓,手持长刀,带着十多条猎犬的人突然出现! 独眼黑风特有的腥臭气味,让猎犬们紧张而兴奋,不顾主人的呵斥,围着那小山一样的尸体疯狂的大叫! 老卒们和狩猎队的成员,同时摸出了随身携带的手弩,隐蔽而又迅速的上弦。 “张灿?你怎么会在这里?伯爷您竟然也来了!” 第二十章 伯爷驾到 刚刚经历了一场险死还生的危机,让榆树湾所有的人都绷紧了神经。 猛然从山林里出现的这队猎手,让榆树湾的人不由自主的再次紧张起来。 “张灿?你怎么会在这里?伯爷您竟然也来了!” 原本耷拉着脑袋被老村长训斥的王大虎,竟然认识来人,“玄字营王大虎拜见伯爷!” 只见王大虎快步走出人群,冲着猎手中的一名年轻人单膝跪地,独臂按在胸口,行了个军中的大礼! 被苗小玉和一帮妹妹们环绕着的赵亨义抬眼望去,只见的被称作伯爷的年轻人相貌堂堂,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英气。 年轻伯爷竟然亲手把独臂的王大虎扶起:“大虎竟然是你把这头肆虐一方的独眼黑风干掉了?不愧是我玄字营的兵!好样的!” 在这位年轻的伯爷看来,在场的人中,恐怕也只有王大虎这个出身玄字营,在战场上厮杀过的神射手才能命中独眼黑风这头庞然大物仅存的那只眼睛了。 “伯爷,射杀独眼黑风的并非小人。” 见到往日的战友和领着自己在战场上争命的伯爷,王大虎心情激荡,可他依然没有忘记替自己的东家邀买名声,“射杀这头畜生的乃是小人的东主,小人自己可没这份本事!” 一直在仔细观察众人的赵亨义主动走出人群,和那位年轻的伯爷见礼。 跟随在伯爷四周的猎手们则小心戒备,同时看向赵亨义的目光中,多有不满。 虽然有王大虎这个曾经的同袍在,但榆树湾的这些人中,有不少人手中提着怪模怪样的手弩,以这些伯爷亲卫老道的经验,自然能够看出那些手弩已经悄悄的上了弦。 而且这个名叫赵亨义的山野村民,面对自家伯爷的时候,实在是太过无礼了一些。 若是愚昧无知的粗鄙汉子也就罢了,可是赵亨义言谈之中条理清晰,绝非不懂礼数的粗胚! 这家伙是有意轻慢伯爷,分明是个无理狂徒! 倒是那位年轻伯爷对于赵亨义的无理丝毫不在意,对于眼前这群村民手中的弩箭也没放在心上,反而对自己见到的一切极为好奇。 这位年轻伯爷名叫宋应安,乃是少年成名的军中将领,家中虽然提供了些便利,可他的爵位,却是实打实的自己在战场上挣来的! 大燕国的爵位分为十二级,为王、嗣王、郡王、国公、郡公、开国公、开国郡公、开国县公、开国侯、开国伯、开国子、开国男,除了立朝之初,开国皇帝大肆分封之外,三百余年下来,爵位非大功不可轻授! 以宋应安二十来岁的年纪,就凭借军功混到了开国伯,也算是世间少有的优秀将领了。 宋应安食邑七百户,就在当阳县,爵位也是当阳伯,只不过如今大燕国,文贵武贱,朝廷内部更是派系林立相互倾轧打压,武勋获封爵位,在封地毫无权利,除了多一份俸禄之外,更像是一个荣耀的头衔。 武勋们除了那些根深叶茂的大家族之外,即便获得爵位,也很少能够干涉封地的治理,甚至有不少人压根就没去过自己所谓的封地。 这是大燕国三百多年来文官集团不断斗争的结果,一开始就自然是防止武将乱政,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味道就变了。 宋应安因为家里的缘故,倒是再当阳县郊外有一处别院,也购置了一些田地,平日里却是不会和当阳县的官员有太多往来。 这位当阳伯带着亲卫出现在这里,正是为了追踪独眼黑风这头肆虐了周边数年的灾星。 不管怎么说当阳县乃是宋应安实打实的封地,他因为俗务离开军伍,来别院小住散心,听闻独眼黑风的事情,索性就带着一队亲卫要为民除害。 只不过没有想到,自己和一众亲卫追踪了数日,那头人人束手无策的独眼黑风,竟然会被一群山野村夫干掉! 略微攀谈熟悉之后,宋应安讨来手弩试射,只见小巧的手弩连续击发,咄咄咄三声之后,弩箭成品字形深深插入十步外树干之中,引的这位当阳伯啧啧称奇! “这手弩威力竟然有如此之大,怪不得亨义你能用此物射杀巨熊!不知道这手弩是何人所制啊?” “我自己亲手打造的,只为能够多猎些野物,换些银钱过日子。” 手弩的东西必然是藏不住的,只要宋应安不是个草包,必然会发现手弩的所蕴含的价值。 “赵先生如此大才,想必精通冶炼打造一道,怪不得能亲手搏杀巨熊!” 宋应安眼神闪动,顿时对赵亨义高看一眼! 身为军中将领,宋应安统领的玄字营乃是大燕国为数不多能打的队伍,以他的眼光自然能够通过这小小的手弩,看明白赵亨义掌握的打铁技术有多高超! 军伍之中,兵甲犀利能够带来碾压的优势,身为一名将领,宋应安十分清楚,能够获得一个高超铁匠的帮助,可以为玄字营带来何等的改变! 所以,即便心中认定赵亨义是个身份地位不高的铁匠,但就凭他制作手弩这分本事,贵为当阳伯的宋应安也愿意以先生相称。 两世为人的赵亨义清楚地把握到了宋应安的心理变化,当下笑嘻嘻的说:“一些小手艺,伯爷谬赞了。翻山越岭颇为辛苦,不如伯爷和众位兄弟一同到我们榆树湾歇歇脚。” 宋应安欣然答应,只要这赵亨义不抵触,花些时间总能收为己用,而自己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派了一名亲卫回去报信,将寄存在大青山另外一侧的马匹取回,宋应安一帮人跟着渔船的村民热热闹闹地回了村子。 这短短的一段路程,宋应安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主动和赵亨义交谈,可随着谈话的深入,这位当阳伯暗自心惊。 这赵亨义言谈之中自有一股气度,所说之话,处处显露着通达世事的大智慧,并非普通的铁匠,那声先生,叫的不冤! 只是不知道,这位赵先生是否只是一个夸夸其谈之辈? 等到进了村子,又是一番鸡飞狗跳,榆树湾打从有人开始,有没有来过伯爷这种大人物,村长和一众长辈压根不知道该如何接待! “伯爷若是不嫌弃,就去我家里歇脚好了,只是家中简陋,招待不周,伯爷莫要怪罪才是。” 第二十一章 伯爷,万万使不得 对于宋应安的主动亲近,赵亨义有意配合,却不是为了攀附权贵,更不会真的投身军伍。 手弩既然暴露在了这位精明的当阳伯面前,赵亨义就不介意继续展示自己其他的能力。 若是只被宋应安当成一个手艺高超的铁匠,那才是真正的麻烦事。 而且一路行来,赵亨义暗自观察,发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 在这大燕国,贵族就是贵族,即便已经被文官集团限制了绝大多数的权利和影响,但在这片土地上,数千年来形成的某些东西依然根深蒂固的存在着。 而且这宋应安本就是当阳伯,食邑就封在这里,还有一处别院和数量不多的田地,这么一来,或许可以帮赵亨义解决一件巨大的隐患。 当然,想要借助这位当阳伯的身份扯虎皮做大旗,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让对方庇护自己,总要表现出足够的价值才行。 “伯爷,这里用的织布机,和旁的地方不同!” 当宋应安和一众亲卫来到赵亨义的家中时才明白这位赵先生所说的家中简陋,并非虚言。 仅仅只有一间茅草屋,即便是在这穷苦的榆树湾,显然也可以被划分进生活困难的行列之内。 可正是如此,越发凸显出那临时安置在草棚之下的热热闹闹的纺织作坊的不同之处! 宋应安虽然不是个纨绔,可毕竟不曾接触过织布机这种东西,只是觉得如此多的女人聚在一起做工有些稀奇,但他身边的亲卫却有人认得。 “有什么不同?” 面对低声提醒的亲卫,宋应安多少有些漫不经心。 “伯爷,这古怪的织布机一台的产量怕是要比得上其他地方四五倍!” 那名亲卫出身贫苦农家,父亲死的早,全凭母亲织布把他养大,对于织布机他再熟悉不过! “竟然这么厉害?” 宋应安顿时一惊,哪怕他不懂织布,却知道四五倍的产量究竟是什么概念! 这位当阳伯转头像赵亨义看去,只见那位赵先生正笑嘻嘻的冲自己点头致意,瞬间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榆树湾贫苦,村民们每日所求的,不过是能够吃得饱不被饿死,身上的衣衫都是补丁摞补丁,即便是村长,有没有一件不打补丁的衣裳。 宋应安一众亲卫身着猎装,加上平日里养成的气度,早就让纺织作坊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们心生畏惧,此时已经全都顾不上做工,躲到了草棚外面。 “先生,这织布机……” “也是我打造的,贱内织布极为辛苦,我就想了个法子,为她减轻一下负担。” 赵亨义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轻松模样,仿佛这些放在外界足以引起一场巨大风暴的新型织布机,当真只是他为了减轻妻子负担随手而做的小玩意。 “先生大才,此前倒是小觑了先生!” 这哪里是什么铁匠,这分明就是一位擅长机关制造的大师! 一时间,什么聪明绝顶、学究天人、山野遗贤等等词汇止不住的从宋应安的脑袋里冒出来! 就连称呼也从赵先生变成了先生,这位当阳伯对于赵亨义的重视程度再次提升! “这些都是小道,上不得台面,但是我有一件蕴含着这世间道理的东西可以让伯爷品评一番。” 赵亨义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只不过一双眸子里全是异样的神采! “得遇先生乃人生幸事,多谢先生不吝赐教!” 即便放在军中也是难得一见的杀人利器的手弩,能够提高四五倍产量的织布机,在赵亨义眼中竟然全部都是小道,那他所说的蕴含世间道理的东西,将会是何等的神奇? 即便是自诩见多识广的宋应安,此时内心也生出了强烈的好奇以及渴望! 自己这次当阳县之行,收获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上天当真眷顾自己呀! 可是当宋应安站在刚建成没几天的蚯蚓池旁边时,却是一脸懵逼。 这古怪的用石块堆砌成的大坑,里面铺满了掺杂着腐败枝叶的泥土,就是这东西蕴含着世间的道理? 若是平日里遇见这种事情,宋应安绝对会认为自己被人戏弄,可是此前的手弩和织布机已经为赵亨义奠定了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形象,一时之间宋应安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必然是这古怪的大坑有着极其玄妙的秘密,如果不然,怎么可能被赵亨义如此郑重其事的介绍给自己? 宋应安开动脑筋,想要从这个充满了腐败气息的大坑之中看出那所谓的世间道理,结果一无所获。 “伯爷来看,这大坑是我建来养蚯蚓的。” 把宋应安引到人群外,赵亨义也就不再故弄玄虚了。 将养鸡场的规划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冲这位当阳伯讲了一遍,赵亨义便不再多言。 养鸡,大规模的养鸡,如果当真如这位赵先生所言,能够在不占用粮食的情况下收获源源不断的鸡蛋和鸡,确实是一件发家致富的好手段。 可是不论从哪方面看,这养鸡场也比不上织布机和手弩重要啊? “伯爷,天生万物自有用处,这世界从不缺改变境遇的东西,缺的是发现这些东西的眼睛啊!” 通过不短时间的交谈,赵亨义已经把握到了如何同宋应安这位当阳伯交流的诀窍,什么东西都往大了讲,都往道理上讲,就能轻易的抓住这位凭借军功封爵的当阳伯的注意力! 若宋应安只是一个只知打打杀杀的粗胚,赵亨义必然会使用另外一种方式和对方接触。 果然,宋应安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显然有所触动,最终竟然规规矩矩的冲赵亨义行了一个礼! 赵亨义连忙躲开,自己如此惺惺作态,用话术忽悠宋应安,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靠山,一份保障罢了,真把对方忽悠瘸了,日后可不好再打交道了。 “先生大才,竟然拥有一双慧眼,先生待在这荒野山村之中当真是浪费!” 宋应安终于忍不住露出招揽的心思,“我愿聘请先生充当幕僚,也好时时刻刻能够向先生请教!” “伯爷,万万使不得!” 第二十二章 抵足而眠 虽然自己的招揽被赵亨义无情的拒绝,但宋应安依然选择在榆树湾住了下来。 宋应安这次来当阳县的别院小住本就是为了散心,至于住在哪里,反倒不是那么重要。 榆树湾的条件极差,不过身为当阳伯,宋应安自然可以派人送来生活起居的用度。 况且宋应安身为军中将领,在玄字营时也是以身作则,生活方面并没有其他纨绔那么娇贵。 对于赵亨义,宋应安起初觉得高深莫测,接着又觉得学究天人,然后又觉得通晓世事,最后只剩下有趣这个固定的印象。 在宋应安看来,两世为人有着平等思想的赵亨义行事做派自有一番气度,和世人眼中那些所谓有本事的学究、工匠有着本质的不同! 极为难得的是,赵亨义的年纪并不大,甚至比自己还小几岁,按照宋应安打听到的消息,赵亨义并未接受过这个时代的高深教育,有如此能力和见识,只能说明奇才乃是天授! 倒是宋应安的到来,给赵亨义提供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首先是猎杀独眼黑风的好处,有当阳伯作保,当阳县里数额巨大的悬赏实实在在地落到了赵亨义的手中,足足有三百两! 另外独眼黑风这堪比洪荒猛兽的巨熊身上处处都是宝,除了熊皮、熊胆被宋应安提前预定,剩下的熊掌、熊骨也在县城里引起了一番哄抢,又收获了二百多两银子! 零零总总五百多两的收益,赵亨义给王大虎王二虎和吴老六分了九十两,再多这三人都坚决不要,又给帮忙的村民们分了几十两,一通操作下来,赵亨义手里,最后竟然还剩下四百三十两银子! 榆树湾所有人家都跟着沾光,大块的熊肉被分割,炊烟升起时,整个村子都是浓浓的肉香。 其次,赵亨义如愿以偿地从宋应安身上获得了另外一项好处,他鼓动宋应安派人收购榆树湾的布匹,然后直接运去江陵府贩卖,成功避开了当初梁家迫害苗家的隐患! 在苗小玉眼中,身为江陵府有数的大布商等梁家就是一个庞然大物,随着一架架新型织布机被自己的夫君组装,投入到纺织作坊的生产之中,苗小玉内心实际上是十分恐惧的。 苗小玉生怕苗家曾经遭遇过的一切,再次降临到自己和夫君的头上,如今有了宋应安这个当阳伯背书,便是在给梁家三个胆子,恐怕他们也不敢觊觎赵亨义手中的技术! 原本赵亨义是打算邀请宋应安入股的,毕竟实实在在的利益才是将地位悬殊的两人捆绑在一起的保障。 可宋应安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赵亨义只得作罢。 只不过赵亨义转过头,就把打造手弩的技术和盘托出,包括如何改造火炉,打铁时添加何种矿粉,全都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压根无法预料到新型织布机的使用能够带来究竟何等巨大利益的宋应安,真真正正迫切需要的,正是打铁的技术! 这场算不上交易的往来之中,最为失落的就是赵亨义的徒弟张大牛了。 这个憨厚的汉子,死心眼的认为是自己的能力不足,打造器具太慢,这才让师父不得已,将自家独门的绝学传授给了外人,哪怕这个外人是当阳伯也不行! 出生勋贵之家,自小锦衣玉食,少年成名之后凭借军功获得开国县伯爵位的宋应安,眼中并没有这些实实在在的利益,或者说眼下他压根就不在意这些蝇头小利。 宋应安所看重的,是赵亨义这个人。 如今的天气已经十分温暖,便是榆树湾里普通人家的草房也不会觉得寒冷,宋应安带着一众亲卫租了几间民房住下,整日里拉着赵亨义谈天说地,只觉心中的淤气慢慢消散。 到了最后,身份悬殊的两个人,竟然有几分大学死党的味道。 这对宋应安来说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身为勋贵,他自小接触的要么是下人奴仆,面对他时一味的阿谀奉承讨好;要么是身份相当的纨绔,人人只知道寻欢作乐,相处时仿佛也带着厚厚的面具。 唯独在赵亨义这里,宋应安难得的感觉到了友谊这种东西的存在,或许这就是书本里说的知己吧。 而赵亨义对宋应安这位勋贵将领的看法,也在慢慢转变。 虽然这位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伯爷身上有着这个时代特有的局限,可赵亨义不得不承认,相比他印象中那种呆板的贵族纨绔们,宋应安鲜活得多,也没有那种拒人千里的架子。 两人的友情急速升温,甚至为了和赵亨义能够聊天,宋应安拉着他抵足而眠,引得熟悉自家伯爷脾气的一众亲卫啧啧称奇! 在榆树湾所有人眼中,曾经的傻亨义显然是攀上了高枝,有伯爷在,日后免不了飞黄腾达,成为人上人中的一员! 出乎村民们的预料,赵亨义并没有如他们想象中那样,追随伯爷彻底离开榆树湾,反而利用刚刚到手的大笔银钱,在村子里同时开工了几项大工程,让原本农闲时期找不到活计的劳力,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在赵亨义的认知之中,有了钱存起来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有了宋应安这位伯爷当靠山,把手里的钱投资出去,转变成实实在在的产业才是自己最应该做的。 当初承诺村长以及一众长辈的砖窑建了起来,同时利用自己上一世的知识,赵亨义还建了一座石灰窑,每日里榆树湾的人都忙忙碌碌,有着做不完的活计,仿佛一夜之间,这个艰难的世道变得友善起来。 在赵亨义的规划之中,纺织作坊是要逐步扩大规模的,新作坊必然要用砖瓦结构,未来也必然会成为榆树湾的一道风景。 有了充足的资金,老村长带着人四处收购鸡鸭,养鸡场也逐渐走入正轨。 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发生着变化,而在一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宋应安,突然明白了当初赵亨义站在蚯蚓池边所说的那个道理。 天生万物自有用处,这世界从不缺改变境遇的东西,缺的是发现这些东西的眼睛! 而能够改变自己境遇的东西,又在哪里呢? 第二十三章 我贤弟多智近妖 “刀快弓强,确实占有一定的优势,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那草原蛮族仗着有充裕的战马,发动冲锋时如山崩地裂,所谓的刃甲优势,不值一提!” 多日来,宋应安多了一项爱好,就是和赵亨义抬杠。 只不过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性,在抬杠的过程中,宋应安总是被上一世经历过信息爆炸互联网时代的赵亨义碾压! 有时宋应安也会好奇,自己这位赵贤弟仿佛无所不知,即便明显这家伙头一次听说的东西也能胡扯的头头是道,简直堪称辩才无双。 只不过每一次赵亨义胡扯时,也都能勉强做到有理有据,有脉络可循,让宋应安这个做大哥的找不到反驳的办法。 是的,连日来的相处让这两个身份地位悬殊的家伙早已以兄弟相称,颇有几分肝胆相照的味道。 在相互抬杠的过程中,宋应安甚至产生一种错觉,自家的赵贤弟有一套特殊的理论,能够解释的清楚这世间大多数的问题。 年龄不大,依然有着争胜心思的宋应安,为了能够在抬杠的过程中赢过赵亨义,主动提起了战阵上的事情。 宋应安把自己总是说不过赵亨义的原因,归究于两人谈天说地时提及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自己陌生或者不熟悉的,说起战阵之道,自己这位多智近妖的贤弟总不能还无师自通吧? “骑兵在战场之上确实厉害,若是在地势平坦的野外遇到,步卒大概率逃不脱被屠杀的命运。” 仿佛觉醒了嘴炮无敌属性的赵亨义并不露怯,“可要是提前做好准备,仅仅是防守的话,倒也不一定会败。” “贤弟没见过战场厮杀的残酷,认知有所偏颇在所难免。” 提起蛮族骑兵,宋应安一声长叹,却是瞬间没了和赵亨义争胜的心思,“蛮族年年寇边,几乎有一多半的时间,他们都能够仗着骑兵犀利长驱直入,不知道要杀死多少百姓,毁掉多少村庄,掠夺多少人口财富……唉,简直就是我军伍之人刻在脸上的耻辱!” “如果仅仅是防守的话,完全可以针对骑兵多做些准备啊,虽然打赢也很困难,可以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呀!” 在另外一个时空,华夏民族的历史从来不缺乏和草原蛮族的纠葛,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可在赵亨义的印象中,以农耕文明立足的华夏民族,还不至于拿蛮族的骑兵毫无办法。 宋应安只当赵亨义嘴硬,呵呵一笑不愿多说,反倒是赵亨义自己来了兴趣多问了几句。 这一问不打紧,从来没听人说起过战阵上事情的赵亨义发现,这个世界的人对于战争的理解,还停留在极为基础的程度上! 而赵亨义印象中,能够克制骑兵的绊马索、陷马坑等等一系列手段,被誉为大燕国新一代将星的宋应安竟然没有听说过! 这不对劲,这个时空的历史走向,在某些细节上出现了一些偏差! 赵亨义凭借自己的记忆,详细的解释了什么是绊马索、陷马坑、铁蒺藜、拒马枪等等战阵之上对付骑兵的利器,听得宋应安如痴如醉,到了最后,这位统帅玄字营,凭借军功获得爵位的当阳伯竟然追问的赵亨义无话可说! 毕竟,即便有上一世的记忆,赵亨义也没有真正见识过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他所知道的东西,多少有些想当然。 可即便如此,冷静下来的宋应安依然长长舒了一口气,竟然站起身,极其正式的拱手朝着赵亨义作了一揖! “贤弟大才,我替战阵之上挣命的兵卒谢过贤弟!” 这不是宋应安惺惺作态,而是他这个带兵的人真心实意的感谢赵亨义! 在宋应安想来,赵亨义所说的那些东西,但凡有一半是真的,那么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扭转边军面对蛮族骑兵时只能被动挨揍的局势! 这么一来,甚至有可能逆转大燕国面对草原蛮族连战连败的颓势! 不仅仅是能够挽救许多兵卒的性命,更是能够避免大燕国境内那些无辜的黎民百姓惨遭劫掳的命运! 当真是万家生佛,不世之功! 望着宋应安亮晶晶的眼睛,赵亨义多少有些不自在。 赵亨义不知道的是,他所说的那些克制骑兵的办法,在这个世界从来没人提起过,在宋应安看看,这一切东西都是自己的贤弟临时想出来的! 多智近妖啊! 虽然这不是什么好词,可宋应安已经找不到其他词语形容赵亨义那恐怖的脑袋瓜了! 毫不意外的,宋应安拉着赵亨义去了铁匠铺。 等到赵亨义提及的器物被打造出来,宋应安带着亲卫们在隐秘之处实验过后,所有人都止不住的陷入了狂喜之中! 这世间,再没有人比这些战阵上厮杀的汉子明白一旦大燕国的军队掌握了克制骑兵的办法,将代表着何等的意义! 在宋应安的强迫之下,赵亨义不得不挺直的腰杆,被迫接受了这位当阳伯和他的亲卫们行的军礼! 这一礼,不为自己,乃是替军中无数的袍泽所行! “实际上,还有一种办法更加便捷有效,只不过需要不少工匠。” 被宋应安和亲卫们的热情有些吓住的赵亨义努力开动脑筋,又想到了一件神奇的东西,那玩意儿即便是在二战时,也被广泛的应用于战场之上,铁丝网! 铁丝网这东西,即便是装甲车辆面对时,也会受到巨大的影响,更别提冷兵器时代的骑兵! 当众人试验过铁丝网的威力后,望着不断哀鸣,彻底不能充当坐骑的骏马,宋应安由衷的感叹,真乃神器也! 我家贤弟曾经说过,这世界从不缺改变境遇的办法,缺的是发现这些办法的眼睛……我宋应该能够改变境遇的办法,就在眼前呢,就是我这位多智近妖的贤弟呀! 自从军伍之中返回就压在宋应安胸中的郁郁之气,终于散尽! “张灿,传我的口令,让别院的管家收拢一切可以找到的铁匠,全力打造铁丝网!” 第二十四章 这大燕国迟早药丸 赵亨义所传授的克制骑兵的办法,已经被宋应安列为最高机密,所有参与过实验的亲卫们都被下了封口令。 即便是那些打造铁丝网和铁蒺藜的工匠们,也不清楚自己制作的东西究竟有何等用处。 这件事的影响虽然没有扩散出去,但亲卫们态度的转变是实实在在。 在此之前,亲卫们对于赵亨义是多有微词的。 在这些军伍汉子们看来,赵亨义确实有些本事,可毕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草民,和自家伯爷称兄道弟简直就是不知进退,犯忌讳的行为! 也就是窝在这榆树湾,没有旁人见到,一旦让其他人知晓,必然会对伯爷的风评造成影响,甚至招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尤其是一想到伯爷家里那种情况,众亲卫就忍不住隐隐担心,生怕回家时,伯爷带上赵亨义这个不懂规矩的家伙,被某些有心人利用,成为攻击伯爷的武器。 可这克制骑兵的办法一出,所有亲卫对于与赵亨义瞬间改观! 哪怕这家伙当真是个江湖骗子,就凭着克制骑兵的手段,兄弟们自然也会真心实意的把他当大爷供起来! 也正是亲卫们的态度转变,才让赵亨义知道为什么张应安这个统兵将领会赋闲在家,甚至跑到当阳县这种小地方来散心。 大燕国军备糜烂,作为少数几支能打的部队,玄字营在朝廷内部极受重视。 玄字营的重要性,让这个营盘成为了许多人眼中的香饽饽。 甚至不少在军中混资历的纨绔子弟们认为,宋应安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凭借军功封爵,完全是因为占了统帅玄字营的便宜! 这种酸丢丢的想法,大概类似于我上我也行。 于是前不久,有人使了些手段,以协防不利的罪名将宋应安从玄字营赶了出来! 朝中那些老大人们给出的惩罚是,让宋应安修养思过。 亲卫们本事再高也仅仅只是一些大头兵,只替自家伯爷叫屈,只觉得世道不公。 而赵亨义则敏锐的察觉到,自己这位兄长被人陷害排挤,背后蕴含的黑幕绝不简单! 此时赵亨义已经知道,宋应安出自威武侯府,宋父正是威武侯。 这位威武侯虽然一辈子没上过几次战场,但是作为一个老牌勋贵,政治斗争的经验绝对十分充足。 自己的儿子凭借军功封爵,俨然已经是军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这种时候被人从军伍之中赶出来,威武侯不可能甘心! 而亲卫们所说的,那位威武侯对于自己儿子赋闲一事毫无表示,甚至没有走关系通门路,一副听之任之撒手不管的态度,在赵亨义看来,必然也是有隐情的。 即便是威武侯对于自己的二儿子宋应安并不喜爱,可在实实在在的家族利益面前,威武侯也不可能放任自己的二儿子被旁人攻讦! 况且,在亲卫们的叙述中,老侯爷也并不是一位昏庸之人。 另外,朝廷给出的所谓的惩罚也极有意思,休养思过,赵亨义可只听说过闭门思过,休养思过还是头一回知道。 也正是如此,宋应安除了手上没了兵权之外仿佛再无其他损失,还能随意的跑到当阳县来散心。 这里面水太深,赵亨义也想不明白,只不过他认为,宋应安所谓的赋闲绝对不会太久。 毕竟无论怎么看,朝廷内部的老大人们对于宋应安的处理更像是某种妥协,而宋应安的侯爷老爹如此风轻云淡,让赵亨义想到了上一世某个电影里的台词,让子弹飞一会。 虽然如今对赵亨义心生尊敬,但对于他的说法猜测,亲卫们却是不大相信的。 亲卫们认为,赵亨义如此说,只不过是宽慰人心罢了。 朝中的斗争,可是复杂的很,自己这些人天天跟在伯爷身边,也称得上见多识广,你赵亨义确实有些小聪明,但你困居于乡野之中,哪里能懂朝中那些老大人们的手段? 可是,仿佛专门为了印证赵亨义的猜测,五天之后兵部派来的使者就找到了当阳县! 蛮族寇边,玄字营损失惨重! 兵部传令,当阳伯宋应安迅速归营,重新接管玄字营! 多智近妖! 亲卫们彻底服气! “贤弟,此次蛮族寇边与以往不同,这时节田地里的庄稼还未收获,蛮族即便突破边军防线,也很难掠夺到足够的粮食。” 宋应安忧心忡忡,痛心不已,玄字营乃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精兵,少一个都会心疼,如今兵部的使者只说损失惨重,连份正经的军报都没有,天知道玄字营的好汉子,究竟还剩下几个! “兄长何时赋闲的?” 赵亨义虽然也惊讶朝廷竟然拿边军的安危当做儿戏,但此时头脑还算清醒,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为兄被调离边军,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前,还是天寒地冻。 “蛮族提前寇边,怕是和今年雨水不足有关系。” 赵亨义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宋应安却气得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 定然如此! 这两三年来,雨水逐年递减,便是大燕国境内也时有旱灾发生。 过去的百十年间,蛮族虽然逐步蚕食大燕国的国土,但这些家伙自己并不耕种,依然保持着草原上游牧民族的习性,一旦遭遇旱灾,必然会提前寇边! 在蛮族眼中,大燕国这锦绣河山就是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天然粮仓! 可开春之后,草原干旱,蛮族大军调动,这一系列情报,边军竟然没有掌握,依然天真的以为,蛮族的骑兵只会在大燕国的百姓收获了粮食之后才会入侵…… 边军一众将领,全都该死! 和愤怒不已的宋应安不同,赵亨义惊愕的感觉更多一些,同时三观的底线再一次被大燕国的当权派们刷新! 守卫边疆,系天下安危于一身,竟然能够出现如此巨大的纰漏,在两世为人的赵亨义看来,简直是无法想象的愚蠢! 如此酒囊饭袋之辈,却窃居高堂之上,这大燕国迟早药丸! “军情如火,我这边动身返回玄字营,贤弟,还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第二十五章 去边镇 接到兵部调令的宋应安,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边军之中,再次掌管玄字营。 在玄字营伤亡并不清楚的当下,对付突然提前寇边的蛮族,赵亨义传授的那些对付骑兵的办法,显得格外重要。 这几日来,宋应安招募的铁匠已经打造出不少的铁丝网和铁蒺藜,可这些东西想要运送到边军,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面对如火的军情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而眼下宋应安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带上自己那多智近妖的贤弟赵亨义一同返回边军之中! 镇守边疆的军队并非只有玄字营一个营盘,不管边军如何糜烂,在如今的防线上也经营了十多年,将作营中也有为数不少的铁匠,与其从当阳县运送铁丝网和铁蒺藜,反而不如直接在边军中打造来的方便。 赵亨义略一思索,便应承下来。 赵亨义并非不知道此行的凶险,蛮族提前寇边,打了准备不足的边军一个措手不及,兵部送来的调令之中也没有军报,谁也不清楚如今边境至上究竟是何等模样? 说不定,这次因为旱灾引发的蛮族寇边,将会和十多年前一样,将大燕国的边境再往腹地推移百十里! 到了那时候,如今的边境就会成为蛮族的领地,守在边境上的边军,全都会沦为刀下鬼和蛮族的奴隶! 可赵亨义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连日来的相处,让他对待宋应安并非只有虚情假意,而是确确实实的有了兄弟之情。 即便从最自私的利益角度来考虑,在这已经烂到骨子里的大燕国中,若是没有宋应安这个出身威武侯府的当阳伯庇护,怕是赵亨义在榆树湾经营的一切都会像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一个巨浪拍来,全都烟消云散! 不管从情感出发还是从利益出发,赵亨义都必须跟着宋应安走一趟边镇。 赵亨义并不奢望能够帮助宋应安力挽狂澜,只祈求在最坏的情形之下,能够帮助自己这位兄长逃出生天! 对于如今的赵亨义而言,只要宋应安活着,兄弟两个今后就有无数的可能,可一旦宋应安死在乱军之中,赵亨义此前做出的一切努力都会变成空中楼阁! 这就是身处大燕国之中,作为一个最底层的蝼蚁一般的草民的悲哀。 对于赵亨义要跟随宋应安一同前往边军,最为慌乱的自然是苗小玉。 她无法理解,眼看着日子越发的红火,整个榆树湾的人都因为自家夫君慢慢过上了好日子,为何在这等时刻,夫君还要以身犯险? 即便是在苗小玉这个曾经的富商之女眼中,在大燕国前往边镇进入军伍,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只有交不起赋税的人,才会被官府送去边军之中服役。 而能够从边军之中活着回来的,十之二三而已,而这些能够返回家乡的老卒,大多数也都是因为身有残疾,缺胳膊少腿,无力在战阵之上拼杀的人! 因为穷,榆树湾里并不缺乏这样的老卒,只留下一条右臂的王大虎就是其中的代表。 在苗小玉眼中,自家的夫君没有犯错,更和当阳伯这样的大人物情如兄弟,凭什么让夫君前往边镇,投入凶险的边军之中呢? “小玉,这次前往边镇,我自有考量。” 面对哭成泪人的苗小玉和六小只,赵亨义心中也是不舍,“可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 兄长待我如血亲手足,他有事情,我不可能坐视不理。 而且此去边阵并非如你想象的那般危险,兄长说了,我去也是呆在匠作营负责打造一些兵甲器物,安全的很。” 赵亨义说的也是实话,宋应安之所以先带着他一起回玄字营,正是为了让他带领将作营的工匠们打造对付骑兵的器具。 赵亨义说了许多哄人的话,又把其中的利弊掰开了揉碎了讲给苗小玉听,这才勉强安抚住自己还未圆房的小媳妇。 至于六小只,赵亨义更是挨个抱抱亲亲举高高,才哄的小丫头们破涕为笑。 倒是榆树湾中留下的产业,并不需要赵亨义过多操心。 这些东西从一开始,赵亨义就选择了放权,大多数具体的事务都由村长和一众长辈在打理。 赵亨义更是在一开始就推出了工分制度,类似上一世的人民公社,把整个榆树湾经营的铁桶一般,身为东主的他暂时离开,并不会影响整个榆树湾的运转。 无非是一些激进的计划需要暂停一下,正好也可以给榆树湾所有人一个适应新生活的阶段。 前往边镇,赵亨义并非独自一人。 出身玄字营的神射手王大虎跟随东主重返战阵,机敏伶俐被赵亨义暗地里称为杀胚的王二虎也主动跟随,另外一个,就是自己的铁匠徒弟张大牛。 赵亨义此行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呆在将作营里,领着工匠们打造针对骑兵的器具,一旦战事糜烂,就想办法把宋应安安全的带回来! 军情如火,即便是宋应安贵为当阳伯,也仅仅准备了半日,就带上亲卫和赵亨义四人会合,乘船走水路迅速赶往边镇! 而当阳县招募的工匠们,也没有停下继续打至铁丝网和铁蒺藜。 宋应安对已经爆发的战事并不乐观,这些铁丝网和铁蒺藜将会源源不断的送往前线,一旦战事糜烂,边军溃败,这些留在当阳县的工匠们,将会成为新的火种。 一路急行,赵亨义见到了宋应安的另一面。 这位平日里犹如好奇宝宝一样的年轻伯爷,此时展现出了沉稳凌厉的一面。 即便是在赶路途中,宋应安也在想尽一切办法收集前线的战报,并且提前制定一个个计划,以便在重掌玄字营之后,能够迅速稳住阵脚。 而对于赵亨义,宋应安也感到由衷的惊喜! 他从未想到,一个困居于山野乡村之中的年轻人,竟然能够在无人教授的情形下,懂得兵事! 在他制定的一个个计划之中,赵亨义出力颇多,往往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给他带来新的灵感,这世间竟然真的有生而知之之人! 上天待我宋应安不薄,有贤弟助我,定然能将蛮族击退! 第二十六章 永固城 就在赵亨义和宋应安一行人,星夜兼程赶往边镇的时候,大燕国的都城临安依然是热闹非凡,仿佛蛮族寇边从未发生过一样。 在这座热闹的都城之中,汇聚了四海的珍玩,只要有足够的银钱,足够的地位,临安就是这个时代的天堂! 那座巍峨的皇宫之中,哪怕是月照中天,依然有无数的宫娥和太监犹如不知疲倦的工蚁一样忙碌着,维持着这台巨大的机器正常运转。 深宫之中,大燕国的年轻皇帝刚刚忙碌完,略显疲惫的搂着自己最为宠爱的妃子陷入了沉思。 “官家,我那弟弟这次闯祸必然是有人陷害。” 面容娇媚的陈妃温声细语,梦呓一般的语调,让年轻的皇帝骨头又酥麻了三分,“那威武侯家的宋应安在玄字营时,功劳拿到手软,硬生生的封了个当阳伯,可我的弟弟刚到边镇,就出了岔子,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我可不信! 官家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千万可别被军伍里那些粗胚给戏耍了。” 沉浸在温柔乡中的年轻皇帝面色微微一凝,心中有些不喜。 可这位官家的反应,早就在陈妃的预料之中,并不担心,反而又是一番魅惑之言,顿时令年轻的皇帝对边军之中的将领更加厌恶。 倒是陈妃那个令玄字营遭受巨大损失的弟弟,反倒显得没那么大责任,仅仅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被人陷害,闯了点祸罢了。 独宠后宫的陈妃十分清楚,官家和先皇一样,对武夫抱有着极大的警惕,也不喜勋贵掌权,更为重要的是,这位官家最最厌恶欺上瞒下、戏弄自己的人! 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官家的反应,陈妃心中知道自己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万事不可说尽,只用在官家的心底留下一个种子,自持英明神武的年轻皇帝必然会按照自己此前设想的方向行进……自家弟弟的小命,保住了! 说不得,待此次蛮族寇边之事结束,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还能再捞些好处! 距离边镇还有百十里的地方,赵亨义和宋应安一帮人下了船。 接下来的路,需要骑马疾行,对赵亨义以及他的三个跟班而言,绝对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众人走水路乘坐的大船,甲板上是可以学着骑马的,一路上赵亨义四人也确实学会了骑马。 但会骑马和骑着骏马急行赶路,完全是两个概念! 马背上的颠簸,让赵亨义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位了,幸亏临行前他听从了亲卫们的建议,晚饭没吃,空腹的状态下多少不那么难受。 倒是不听劝说的张大牛,走到一半就吐了三回,堪称最佳的反面教材! 此时已经进入边军掌控的范围,大片土地上,人烟稀落,田地倒是没有荒芜,毕竟在这里耕种,赋税极少,而用来抵税的粮食更是直接送去不远的边镇永固城交给边军就行。 在这里耕种的百姓唯一需要承担的危险,就是那些不知道何时会突然冲破边军的防线,杀到眼前的蛮族骑兵! 蛮族寇边劫掠,在大燕国早已成为常态,附近的百姓自然有应对之法,此时即便月上中天满天星斗,官道之上依然有携幼扶老举家逃难的草民。 常言道,生于乱世,人命轻如蝼蚁,这些聚在永固城周围的百姓,却是连蝼蚁都不如。 路程过半,众人在驿站休整,此时宋应安已经能够查阅到详细的军报,军报中字字句句,让这位重掌玄字营的年轻伯爷怒发冲冠! “陈永忠该死!” 陈永忠就是那位独宠后宫的陈妃的亲弟弟,如今纨绔圈里最炙手可热的家伙,正是他的愚蠢和肆意妄为,导致了实力还不错的玄字营损失惨重! 陈家并非高门大户,只因陈妃受宠才得以发迹。 如今官家年轻,正常来说怕是还能在位几十年,陈家虽然根基尚浅,但早晚会成长为大燕国的顶级权贵之家! 只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刚刚发迹的陈家正处在急需底蕴充实自己的阶段,加上有不少擅长观望风头的家伙帮忙,那不学无术的陈永忠才把宋应安从玄字营中挤了出去。 只是来捞功劳的陈永忠以及他背后的陈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原本一件轻轻松松的躺赢之旅,竟然会因为蛮族提前寇边,变成了惹火烧身的愚蠢行为! 宋应安还未看完军报,就有传令兵赶到驿站,永固城中的大帅张朝阳命他火速进城! “喏!” 来不及和赵亨义过多交代,已经进入角色的宋应安带了一半的亲卫策马赶向永固城。 倒是赵亨义和三个跟班不用那么着急赶路,可以多休息一会,等到天明之后,和剩下的亲卫一同前往将作营就行。 乘着大船走水路,赵亨义等人有着充足的休息,如今骑马颠簸,搞得浑身酸痛,反而睡不着觉。 赵亨义带着三个跟班,就站在驿站外默默看着那些逃难的百姓。 不管是亲卫还是驿站的兵卒,对于眼前的景象视若无睹,显然早已习惯。 曾在永固城中服役三年的王大虎,压低了声音给自己的东主和两名同伴讲解着眼前的一切。 肯在永固城周围耕种的百姓,并非不知道生活在这里所需要面临的危险,可每年需要缴纳的高昂赋税,逼迫着这些人不得不选择了这里。 愿意在此地耕种的人,几乎全都是没了活路,不得已而为之。 在燕国的腹地,倒是不用直面蛮族的兵锋,可无法支付愈发高昂的赋税,最终的下场也是家破人亡,男丁被官府送到这里服役。 与其那样,还不如主动自己来到永固城周围耕种,好歹在这里,每年用粮食抵税之后,一家人还能吃上几顿饱饭。 只不过,今年与往常不同。 田里的粮食还未长成,逃难的百姓恐怕再难有收获自己辛苦耕种成果的机会。 深夜里背井离乡,背后不知何时会突然出现的蛮族骑兵,即便颗粒无收也要缴纳的赋税,这一切的一切,全都重重的压在这些逃难的百姓头上。 黑夜中,麻木犹如人偶一般机械行走在官道上的逃难队伍里,低低的哭泣声从未断绝。 站在路边的赵亨义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只觉得心里憋闷至极! 第二十七章 东家不愧是东家 天亮之后,赵亨义和三个跟班由亲卫队长张灿护送,直接进了永固城的将作营。 将作营的主官乃是大帅张朝阳的亲信,在赵亨义等人到达之前,就已经得到张大帅的授意,全力配合赵亨义,赶工打造对付骑兵的器具。 如此雷厉风行的做法,倒是让赵亨义对那位镇守永固城的张大帅印象有所改观。 此前在他想来,边军糜烂如此,那位张大帅必然昏庸无比,可现在再看,这位张大帅最起码对宋应安是极为信任。 形势紧急,赵亨义也不矫情,要来了尽可能多的工匠,占据了尽可能多的火炉,开始打造铁蒺藜。 这种由三根尖锐铁条尾部连接而成的利器,打造起来并不复杂,而且对铁质的要求也不算高,将作营里的工匠和火炉完全满足需要。 但是铁丝网却需要更高的炉温,需要对将作营里的铁匠炉进行改造才成。 赵亨义带着张大牛,对划分给他们的一半炉子进行改造,耗费了一整天时间,才能够顺利的制造铁丝网。 忙碌了一天的赵亨义端着粗瓷大碗一边吃饭,一边听着王二虎小声汇报他打听来的消息。 王二虎是个天生的侦察兵,机灵的脑袋,以及丝毫不知道胆怯为何物的性格,让他稍加磨练,就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价值。 来时的路上,王二虎天天和亲卫们厮混在一起,还未到永固城,就已经把军伍中的规矩熟记于心,到了将作营,这小子更是如鱼得水,不少稀奇古怪的消息都被他打听出来。 “东家,那陈永忠祸害了玄字营之后,就躲进了永固城中闭门不出,听那些老卒说,这小子怕是要逃!” 这消息实在是太过离谱,惊的赵亨义甚至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蛮族兵临城下,身为玄字营的统帅,那陈永忠损兵折将,不想着挽救损失带罪立功,反而私自离开自己的营盘,躲在城中闭门不出,更是打算临阵脱逃……这样的人,竟然还能活到现在?! 在赵亨义看来,即便是边军军纪松弛,也不能松成这个样子呀! 领兵的将领尚且如此,其他的大头兵又该如何呢? 随着王二虎不断的讲述,赵亨义的心逐渐沉到了谷底! 这大燕国不但朝廷烂到了骨子里,甚至连守卫疆土的军队,也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如此腐朽的一个国家,竟然能够在蛮族的兵锋之下依然存在,倒也是一桩奇观了! “玄字营内现在如何?” 赵亨义对于永固城中的边军战斗力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他心里已经开始谋划,如何带着自己的兄长宋应安活着逃离这里。 “玄字营中十分不好,据说伤亡足有三成,人心浮躁,个个都想撤回城中休整,宋伯爷今日回到营中弹压,这才勉强稳住。” 王二虎脸上带着忧色,机警的抬头朝四周扫了一圈,这才凑到自家东主耳边小声嘀咕,“东家,咱什么时候跑?” 赵亨义:……?! 这他喵的,你小子真他凉的是个人才! 刚来军营中一天,就已经想着如何跑路了,是该说你小子机灵呢,还是该说这大燕国的边军太不争气呢? “别胡说!” 赵亨义脸色一沉。 “是,我不该贪生怕死,给东家丢人了!” “又胡说!什么时候跑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带上宋伯爷一起跑!” 王二虎眼睛一亮,望向自家东主的眼神里全是崇拜! 怪不得人家是东主呢,这思想境界自己果真没得比! 虽然已经做好了随时开溜的打算,但赵亨义绝对不会懈怠打造对付骑兵器具的事情。 这永固城中,压根儿藏不住秘密,王二虎这小子一天打听来的消息,就让赵亨义对于边军的真实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 那陈永忠可以在祸害了玄字营之后私自离开营盘躲回城里,甚至可以准备逃离这里,但宋应安不行。 宋应安一旦私自逃走,必然是斩首示众的下场,就连他那威武侯老爹都保不住他! 对于这永固城中的情形有所了解的赵亨义,此时只有一个感受,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陈永忠跑了无人追查那是人情,宋应安敢跑就绝对是事故! 这他凉的,到哪说理去! 而且赵亨义对自己那位兄长的了解,宋应安绝对不会舍弃玄字营跟随自己逃跑。 想要带着宋应安逃离永固城,必然要在大势已去,甚至城破之后才行! 可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真能带着宋应安逃脱蛮族骑兵的追杀吗? 永固城外,玄字营的营盘之中,一脸寒霜的宋应安身着盔甲坐于大帐内。 “陈副指挥使如何,本指挥使不管,也管不着,现在我只追责,那陈永忠躲回城中之后,尔等各部为何无人约束?” 军帐之中,各级将官噤若寒蝉,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敢于开口狡辩,“诸位都是我宋应安一手提拔的,我离开永固城时,可是把玄字营交到了诸位手上啊,现如今,诸位告诉我,我宋应安的玄字营何在?” 猛然间爆发的宋应安,犹如一头咆哮的雄狮,这是赵亨义从未见识过的当阳伯。 承受着宋应安愤怒的军官们,同时单膝跪地,默然不语。 上官离营时曾经挨个交代过他们,那陈永忠就是来混一份资历,就是要来捞些功劳,不会在这危险的永固城待的太久。 等到田里的粮食成熟,蛮族有可能寇边之前,自家的指挥使就会回来,这一点,不论是这营中的大小军官,还是那些普通的兵卒,全都心里有数。 只不过,指挥使离开时只交待大家莫要松懈了操练,更不可被陈永忠带坏了风气,可没说蛮族会提前寇边啊,也没说陈永忠会带着大家愣头愣脑的直接撞上蛮族的兵锋啊! “各自先记一下三十军棍,此次战事过后,自己去执法官那里领罚!” 宋应安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收获了大小将官们的感激,看似简单,却是此前数年的积威仍在,换成那陈永忠来使这些手段,怕是要炸营! 望着多少恢复了一点精气神的手下们离开军帐,宋应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仗,接下来该如何打呢? 第二十八章 不按剧本演出的蛮族 永固城内大帅府中,老将张朝阳无奈的看着痛哭流涕的陈永忠。 “大帅,那宋应安已经回来了,兵符我都送给他了,我呆在这永固城中还有何用啊?” “兵部的行文马上就到,我现在离开,无非就是早走几日罢了,有什么关系?” “我自小没出过远门,家姐昨日来信,挂念的很,做弟弟的总要懂事才行,我早点回到京城,家姐也好早些安心不是?” 望着陈永忠无耻的表演,镇守永固城的老将张朝阳最终挥了挥手,犹如赶苍蝇一样:“唉,你先退下吧,记得晚上出城。” 看着千恩万谢离开的陈永忠,这位老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无耻小人,竟然连兵部的调令都等不及,痛哭哀求,只为提前几天离开永固城,可见此前遭遇蛮族兵锋,已经彻底吓破了他的胆。 国事艰难,此前竟然让玄字营交到这等无胆鼠辈手中,这大燕国看来是真的没救了! “大帅,那陈永忠离开大帅府后,并未返回自己的住所,而是和早已等候在城门处的奴仆一同,回京城去了。” 亲卫的汇报,让正在沉思的张朝阳露出一丝凄然的笑容。 那无胆鼠辈竟然连半日都不愿多等了,自己让他趁着天黑无人注意时偷偷离城,他却大模大样的直接逃跑,我这永固城中,日后可如何行使法度呀! 这下子,满城的将官兵卒,全都知道官家的小舅子在兵部调令到来之前,竟然私自畏战逃窜! 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只不过,怕是朝中衮衮诸公无人追责吧? 如此肆意妄为,朝廷的颜面何在?军伍之中的法令何在呀? 罢了罢了,老夫只当自己是个裱糊匠,老老实实替这大燕国缝缝补补吧,朝堂里的事情,可不是一个裱糊匠能够左右的。 永固城的位置十分优越,正常情形下,大燕国的边军想要守住防线并非什么难事。 毕竟十多年前,蛮族大肆来袭,追着当时的边军一路屠杀,到了永固城,才被大燕国的军队依托地利抵挡。 虽然那一战,让整个大燕国的防线后退了数十里,丢失了大片的疆土,但却让依托永固城构建的新防线远比此前的防线更加方便坚守。 永固城外,十多里处有一道山梁,山梁中间有一条300多米宽的山谷,形似一个巨大的喇叭,而永固城就修建在喇叭口的位置。 蛮族来去如风、攻无不克的依仗乃是他们的骑兵,那道断为两截的山梁有效的阻止了离不开马匹的蛮族大军。 想要攻破大燕国的防线,想要突入腹地进行劫掠,蛮族大军就必须要面对永固城! 如此占尽优势的情形之下,大燕国的边军依然连年失利,每隔三五年,必然会被蛮族大军突入腹地,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此前,那陈永忠接手了玄字营之后,为了混资历捞功劳,竟然把玄字营拉到喇叭口外侧驻扎,说是要主动出击,给草原蛮族点颜色看看。 如此离谱的行径,因为那位远在京城独宠后宫的陈妃,永固城中包括大帅张朝阳在内,全都集体失声。 正常来说,在这个月份,正是草原之上冰雪开化草场复苏的时节,蛮族正忙着放牧又熬过了一个寒冬的牛羊,哪里有功夫来大举寇边? 陈永忠那点小心思,瞒不过任何人,可大家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等这小子带着玄字营在喇叭口外面游荡几天,然后回来报功走入。 便是大帅张朝阳,对这番操作也没有任何异议,只是担心陈永忠那个混蛋会杀良冒功。 在永固城中,在边军中,类似混资历捞功劳的纨绔不知凡几,只不过这些纨绔加在一起,也不如陈永忠一个人玩的大,玩的明目张胆! 对于陈永忠有一个好姐姐,众纨绔羡慕无比! 类似的事情在军伍之中早已根深蒂固,这才是大帅张朝阳都默认陈永忠胡闹的根源。 等这位大燕国当朝最大的纨绔达到自己的目标之后,张朝阳自然会主动上奏朝廷,为这位十多年来唯一主动出击蛮族的少年才俊请功! 而朝廷中的老大人们,也必将欣然认可这份盖世奇功! 到了那个时候,张朝阳就可以把这位官家的小舅子礼送出永固城,以此换取明年边军的补给少飘没一成! 是的,这场永固城中所有人注视之下发生的闹剧原本就是一场交易。 边军的军费补给每年都是一笔大数目,正常来说,在文官系统走一遍,这份本应送到边境防线上的补给就会飘没六成! 碰到武将们不听话,也有可能飘没七成、八成! 虽然大燕国境内还算太平,没有哪个绺子敢抢边军的粮草,可补给就是会无端飘没,到了现在,早已成为定制。 而老将张朝阳如此舍弃了脸面,正是想让朝廷划拨给边军的补给军费,少飘没上那么一成! 只不过天不遂人愿,从那座皇宫到朝堂之上,再到边镇永固城,所有参演这场闹剧的演员全都就位,却没想到,蛮族居然敢不按照陈妃设计的剧本来演出! 陈永忠带着玄字营驻扎在喇叭口外侧,直接将永固城日常派出的斥候也赶了回去,说是担心蛮族发现主动出击的英武之师……实际上,是嫌弃斥候碍眼,怕坏了准备多时的表演。 就在陈永忠做着制造出一份天大功劳的美梦时,受草原干旱之苦的蛮族大军,提前出现了! 被截断了斥候,相当于眼瞎耳聋的永固城,直到喇叭口外喊杀声震天响起时,还以为那位官家的小舅子主导的大戏开锣了呢! 万幸玄字营被宋应安调教了数年,兵卒悍勇,将官不怯,面对突然杀到的蛮族大军,玄字营在极短的慌乱之后,迅速做出正确的应对,抵挡住蛮族前锋的一轮猛攻,接着不管不顾的撤回了喇叭口! 而蛮族大军只当自己提前偷袭的计划被大燕国边军察觉,对方特意派出最能打的玄字营,想要使计谋诱大军追击进入喇叭口,那山谷里定然有埋伏!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陈永忠捡回了一条狗命,而玄字营,也得以逃出生天。 “传令下去,阵前多挖陷马坑,多洒铁蒺藜,铁丝网配发陷阵营,击鼓,将本指挥使的大旗升起来!” 第二十九章 临危受命 葫芦口处喊杀声震天,永固城中的守军惊疑不定。 宋应安刚刚重新接管玄字营,还未过去半日,蛮族竟然就发起了攻击! “传令下去,武威营披甲,上城头换防!” 大帅府内,还未接到军报的老将张朝阳当机立断,“为我披甲,本帅亲自去城头督战!” 武威营正是大帅张朝阳的本部,战斗力比玄字营更胜三分,此时永固城中,能战敢战的,也只有武威营了! 主帅本部不可轻动,这永固城张朝阳也不放心交给其他纨绔带领的那些土鸡瓦狗防守,自宋应安统领玄字营以来,这一老一少,向来是张朝阳带着武威营坚守永固城,而玄字营则在城外袭扰、痛击蛮族大军。 如此并非张朝阳不愿身处城外的险境,而是这城中统兵的纨绔将领们,只有他这位声名赫赫的老将主帅,才可以弹压节制。 将作营中,刚刚派人将一批铁蒺藜和铁丝网送去玄字营的赵亨义猛然抬头! 按照时间估算,这时铁蒺藜和铁丝网恐怕还来不及妥善布置,怎么蛮族就打过来了? 王二虎打听来的消息,那玄字营被陈永忠搞得乌烟瘴气,军心涣散,又刚刚与蛮族前锋遭遇过一场,伤亡达到三成,宋应安重新掌管玄字营不过半日,恐怕连重整旗鼓都来不及,蛮族大军挑选这个时候进攻,莫非这永固城中,有人通风报信? 已经对大燕国的边军彻底失望的赵亨义,不吝以最恶意的角度揣摩旁人的心思。 连陈永忠那样的家伙,都能够大摇大摆地离开永固城,这边军之中还有什么奇葩事情不可能发生? 喊杀声不断,即便身处将作营中,独臂的王大虎也拎着一柄长刀,时刻守卫在赵亨义身旁。 张大牛手持铁锤,哪里还顾得上领着其他铁匠打造铁丝网?师尊的安危才是头等大事! 王二虎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四处乱望,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护着东家逃离险地。 倒是赵亨义一脸坦然,若是玄字营被蛮族大军击破,那方圆百里之内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永固城了,个人的实力面对成建制的军队,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赵亨义此时唯一担心的就是兄长宋应安的安全,千万不要出事呀! 怕什么来什么,还未等赵亨义四人打听出葫芦口的战况如何,一名宋应安的亲卫浑身带血,手持兵符闯进将作营! “赵先生,玄字营遭蛮族突袭,伯爷胸前中了一箭,命你接管玄字营,还请速速归营!” 那亲卫浑身浴血,却依然压低了嗓子,生怕被将作营的其他人听去,“伯爷他昏迷不醒,如今兄弟们护送着他正往永固城送来。” 赵亨义,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以大燕国的医疗条件,战阵之上胸前中箭陷入昏迷,怕是要在鬼门关上走一遭了! 攥紧带着鲜血的兵符,赵亨义转头冲手下人吩咐:“大虎二虎跟我去玄字营,大牛你守在将作营,全力打造铁丝网!” 另一边,肩膀上中了一刀,还未来得及包扎的亲卫队队长张灿灰头土脸单膝跪在大帅张朝阳面前。 “大帅,我家伯爷昏厥之前,以身家性命担保赵先生统领玄字营!” “自当阳县赶回永固城的路上,我家伯爷和赵先生共同制定了许多迎敌之策,这些计策,如今只有赵先生清楚了!” “大帅,军情危机,现在能救玄字营的只剩下赵先生了!” 立于城头之上的老帅张朝阳一脸凄苦,时也命也,那陈永忠这次怕是要把永固城数万军民害死了! 唯一能于城外野战的玄字营近乎半残,指挥使宋应安重伤昏迷,而放眼四顾,这永固城中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顶替宋应安,掌管玄字营的人! 对于赵亨义,宋应安此前虽有提及,但仅仅只是说擅长打造对付骑兵的器具,在张朝阳的心里,这就是个手艺精湛的铁匠。 玄字营如何能交到这种人手中? “大帅,当阳伯亲卫一十三名兄弟,也愿以性命担保赵先生执掌玄字营!” 望着嘶哑嚎叫的张灿,张朝阳疲惫的挥了挥手:“准!”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只希望那个被宋应安和一众亲卫愿以性命担保的铁匠,能够把此前制定的计划和玄字营的将官们分说清楚。 手下无人可用的张朝阳,已经在心底放弃了玄字营。 别看玄字营驻扎的地方,距离永固城只有区区十多里,可是万万不能撤回城中! 蛮族骑兵来去如风,玄字营一旦开始撤离,必然会被蛮族骑兵衔尾追击。 到时候别说玄字营的人不可能活着进城,就有连城门大开的永固城,都会被蛮族趁机偷袭! 这也是陈永忠带着玄字营遭遇蛮族前锋军之后,即便损兵折将,也没能回到城中修整的缘故! 蛮族的大军就驻扎在喇叭口外侧,以骑兵的机动性,只要发现玄字营撤离,绝对能够做到瞬息即至! 如今的玄字营,就是边军钉在喇叭口的一根钉子,便是整个营盘的人都死光了,也不能动! 赵亨义前往玄字营的路上,遇到了重伤的宋应安。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原本昏迷的宋应安醒了过来。 “贤弟,为兄这次还死不了,玄字营两千多兄弟便交于贤弟照看了……带着他们活下去,求你了。” 望着脸色惨白的宋应安,赵亨义重重的点了点头! 玄字营中,一片狼藉。 喊杀声倒是已经平息,可满营的官兵气势低落,满脸凄惨,更是有伤兵不断发出痛苦的哀嚎。 得益于铁蒺藜和铁丝网首次出现在战场之上,突袭玄字营的五百蛮族骑兵非但没有得手,反而被俘虏了一百多人。 “来人,将那些俘虏全都带到阵前!” 不管手下的将官们是否服气,手持兵符的赵亨义下达了他接管玄字营后的第一个命令! 有宋应安的亲卫带着执法队弹压,玄字营的官兵虽然拖拖拉拉,却也忠实执行了赵亨义的命令。 “将这些人斩首示众,为我玄字营死伤的兄弟讨些利息!” 第三十章 杀神赵亨义 数百里外的榆树湾,苗小玉挎着一个竹篮,带着六个妹妹同六婶子一帮人一起来到大青山的脚下。 这些人中,有王大虎的一妻一妾,也有张大牛的媳妇,人人都挎着竹篮,竹篮里则是简单的祭品。 大青山的山脚下,有一座极其简陋近乎荒废的神龛,里面供奉着山神。 一帮女人们在神龛前摆上祭品,虔诚的跪地祈祷,祈求山神爷爷保佑在边军的男人们平平安安。 “山神爷爷,小女子只求我夫君此去无险无灾,莫要遭遇刀兵,若是我家夫君能够平安归来,小女子愿为山神爷爷建庙塑像,如不守承诺,天打雷劈!” 一脸虔诚的苗小玉喃喃轻语,神色之间却全是坚毅! …… 玄字营中,陷入茫然的官兵们豁然一震! “赵先生,杀俘不祥啊!” 有一偏将脸带不屑,“赵先生初入军伍,怕是不懂这战阵之上的规矩!” “规矩?兵符在手,我赵亨义便是这玄字营的规矩!” 将沾满鲜血的兵符高高举起,赵亨义朗声大喝,“执法官何在?执法队何在?速速斩杀这些双手沾满我玄字营兄弟鲜血的畜生!” 那偏将神色一凛,顿时退入人群,不敢言声。 这位指挥使大人重伤昏迷之前,还念念不忘的赵先生,好大的杀气! 在满营官兵惊愕的目光注视之下,执法队十人一组,于阵前斩首蛮族俘虏! 绝望的哀嚎声,叫骂声,鲜血从腔子里喷出来的滋滋声,交织在了一起,令无数人胆寒! “诸位玄字营的兄弟,我赵亨义无官无职,出现在这玄字营中,只为我那想要带着你们挣命的兄长!” 以蛮族的鲜血为背景,赵亨义冲着士气低迷的官兵大声咆哮:“诸位兄弟都是老军伍,眼下咱们所处的境地,你们应当比我清楚! 外面就是蛮族的大军,骑兵速度快,绝对不会给咱们撤回永固城的机会! 而永固城的大门,也绝对不会为逃兵打开! 我知道有人想逃,可两条腿,能跑得过蛮族的战马吗? 诸位兄弟想要活下去,只有死守营盘,将那蛮族打怕,打到他们胆寒,咱们自然就有了活路! 我赵亨义就在营中,与诸位兄弟生死相依,我没别的本事,就是懂得如何求活,如何杀蛮族! 诸位兄弟,高官厚禄我赵亨义为大家伙求不来,只能带着大家活下去! 想想家中的父母妻儿吧,这一次便是为了他们也要活下去! 玄字营,死战!” “玄字营,死战!” “玄字营,死战!” 一开始,应和赵亨义的只有亲卫队寥寥数人,可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呼喊的队列,当整个玄字营里,只有死战一个声音时,那呼喊声犹如山呼海啸,此前的颓气一扫而空! 远在永固城头,老将张朝阳和一众官兵也听到了玄字营中传来的吼叫声,众人脸色一整,眼神之中全是惊诧! 玄字营遭蛮族突袭,指挥使宋应安受伤昏迷,如今消息早已传遍全城,在所有人的猜测中,玄字营此时必然群龙无首,士气低迷,可这死战的吼叫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经在心底放弃玄字营的张朝阳,露出诧异之色,那个叫赵亨义的铁匠难道当真有几分本事? 玄字营中,在赵亨义的鼓动之下,军卒全都陷入到了一种狂热的状态。 活下去,为了自己,为了家中的妻儿父老活下去,成了所有人心中唯一的念头! 和此前仓促准备不同,见识过铁蒺藜和铁丝网的威力之后,无论是各级将官还是普通的军卒,对于再次提前布置防线,一个个显得干劲儿十足! 那位赵先生说的对呀,如今整个玄字营处在眼下这个位置,退,必然是退不得的,也无路可退! 喇叭口外面就是蛮族的大军,即便大家伙向后方退,永固城也不敢打开城门放大家进去,而且一旦让蛮族察觉到玄字营的人开始撤退,必然会派出骑兵衔尾追杀,真到了那个时候,怕是谁都没有活路! 眼下大家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信任这位指挥使大人看重的赵先生! 整个玄字营被赵亨义动员起来,不管是辎重兵还是执法队,全部投入到挖陷马坑、撒铁蒺藜的行列中! 赵亨义的意图十分明确,就是仗着新型武器死守! 只有守住了蛮族大军最初的攻势,才有资格谈其他! 营盘正前方,整个喇叭形的山谷,全都是大大小小的陷马坑,碗口粗细的深坑,足以折断骑兵的马腿。 靠近营盘前的防线,更是布满了铁蒺藜,数量不多的铁丝网,则被尽可能均匀的分布在守军防线的两翼。 阵前屠杀俘虏的行为,显然激怒了山谷另一侧的蛮族,号角声连绵不绝,十个百人队被调动,不多时,隆隆的马蹄声犹如死神催命的战鼓一般,从山谷里袭来! “稳住!” 执法队嘶哑的嚎叫声中,玄字营所有的盾牌手排成三列,顶在整个防线的正前方。 盾牌手的间隙,蹲着大量的弓箭手,只有盾牌挡住蛮族骑兵的第一波箭雨,玄字营的弓箭手才有机会还击。 后方则是为数不多的长枪兵,他们将在蛮族骑兵被陷马坑和铁蒺藜遏制住冲锋的势头之后,冲进盾牌手的阵地,凭借长兵器的优势,进行一波打击。 最后才是人数最多,面对奔跑起来的骑兵毫无优势的普通兵卒,只要前方的战线能够抵挡住骑兵的冲击,这些普通的兵卒将会从任由敌人宰割的鱼腩转变为最恐怖的杀人机器! 隆隆的马蹄声犹如敲打在众人的心头,没有人不紧张,甚至许多人还在胆怯。 可是那位赵先生说的好,这种情形下临阵脱逃就是个死,守住营盘,守住防线,信任身边的兄弟,才能挣得一个活命的机会! 此前蛮族使用骑兵突袭玄字营,损失颇重,在兵荒马乱之间,并未看清楚准备不算充分的陷马坑和铁蒺藜,唯一引起他们警惕的,是那怪模怪样的铁丝网。 此前被斩杀于阵前的一百多名蛮族俘虏,正是因为被铁丝网缠绕才来不及逃脱。 如今铁丝网竟然被放在了防线的两翼,十个百人队组成的冲锋阵型再无顾忌,战马的速度,被催发到了极致! 第三十一章 死战,大胜 隆隆的马蹄声中,蛮族的骑兵冲过了山谷的中线,如飞蝗一般的箭雨,从骑兵马队中射出! 这第一波箭雨所使用的箭矢乃是特制的,箭杆之上有特殊的镂空,箭矢在空中坠落,会发出呜呜的声响,摄魂夺魄! “起盾!” 守在方向正前方的盾牌手,将手中的盾牌斜着举过头顶,蛮族的箭矢如雨点般砸落! 不时有兵卒被钻过盾牌缝隙的箭矢射中,哀嚎着倒地不起,可更多的人安然无恙。 “落盾!” 第一波箭雨结束,藏在盾牌手身边的弓箭手站起身还击! 而就在此时,还未来得及射出第二波箭雨的蛮族骑兵,已经冲进布满陷马坑的区域! 冲在最前方的蛮族骑兵,齐刷刷的倒下了一排! 马腿折断的脆响,战马的嘶鸣,骑兵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飞向前方时发出的惊恐嚎叫,响彻山谷! 后方的骑兵即便发现事情不对,可已经发起冲锋的战马绝对无法在短时间内停下来,即便蛮族的骑兵疯狂的拉动缰绳,依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坐骑,冲进那片布满陷马坑的区域! 一时间,防线正前方人仰马翻,滚作一团! 这个距离,正好是玄字营弓箭手可以实施打击的范围,箭矢如雨点一般落下,往日里被蛮族用来收割汉人性命的手段,如今被狠狠的砸在了他们自己的脑袋上! 战阵之中,赵亨义骑在亲卫们牵来的一匹骏马之上,眼神冰冷的打量着战场上发生的一切。 当他看到有过半的蛮族骑兵摔倒在布满陷马坑的区域,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守住了! 连续射过三轮箭,弓箭手迅速回撤,数量不多的长枪手则填充了他们留下的缝隙。 幸运的通过了陷马坑的考验,又有一小半蛮族骑兵倒在了铺满铁蒺藜的地带,最终勉强冲到防线跟前的,十不存一! 而此时的骑兵早已失去了冲锋的速度,仅仅凭借他们手中的长刀,完全无法对赵亨义布置的防线产生任何威胁。 长枪手嗷嗷叫的冲了出去,两三个人围攻一个骑兵,不等骑兵有任何反抗,就直接用手中的长枪把对方捅成了血葫芦! 而此前因为战马受损倒地不起的骑兵们这更惨,这些家伙在飞驰的战马上突然摔下来,一个个被摔的七荤八素,身上带伤,更倒霉一点的还会被受伤的战马压在身下,哀嚎声响彻山谷,一时间好不凄惨! 见到如此场景,赵亨义直接让人擂鼓冲锋,缩在防线后侧的普通兵卒咆哮着冲杀出去,手中的长刀在落日的余晖下反射出点点金光! 此战,玄字营阵斩蛮族骑兵六百七十三,俘虏二百一十八,只有百十人落荒而逃! “死战!死战!” “死战!死战!” “死战!死战!” 大胜之后,玄字营官兵的怒吼声响彻山谷,连天上的云彩都变得稀薄,仿佛被这无边的威势震碎了一般! 随着日落西山,战报被送到赵亨义的军帐之中。 玄字营战损极少,仅仅有二十三人伤于第一波箭雨,无人战死,相对于以往的战绩,这堪称是边军的一场大胜! 经此一战,玄字营上上下下,对赵亨义心服口服。 因为陷马坑和铁蒺藜全都是针对战马,反倒是这次俘获的,完好无损的战马仅仅只有二三十匹。 这些战马赵亨义让人同伤兵一起全部送回永固城,玄字营中并无骑兵,那些战马留在这里,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 懂得骑马和能够在马背上奔驰砍杀,完全是两个概念,大燕国早已失去自己的马场,想要获得合格的战马极其艰难,以至于边军之中,除了斥候之外,也仅仅只有大帅张朝阳的本部,武威营中有300人的骑兵编制。 至于那些折断马腿,无法继续骑乘的战马,赵亨义下令全部宰杀炖肉,一时间整个玄字营的营盘之中飘满了肉香。 营盘之中到处都是欢声笑语,面对蛮族的骑兵,这些大燕国的兵卒第一次赢得如此轻松,自己和同袍们非但活了下来,还有大块的炖肉吃,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反倒是身为玄字营实际上的掌控者,赵亨义躲在自己的军帐里呕吐不止。 冷兵器时代的战场,需要近距离直面死亡和血腥,残肢断臂,血浆内脏,以最暴力、最粗糙的方式展现在赵亨义的面前,真让仅仅只见识过弄死三个山贼的他,无法坦然面对。 只不过赵亨义拥有异于常人的意志力,以及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能力,这才让他在督战的时候没有出丑。 单臂的王大虎,腰挎手弩,抱着一柄长刀,守在军帐外面,不让旁人靠近。 王二虎则在军帐之中轻轻拍打自己东家的后背。 这个被赵亨义暗地里称为杀胚的少年,非但不嫌弃东家不够勇敢,反而面带佩服! 少年一向以自己的胆量为荣,便是面对山贼时,自己也敢亲手取了对方性命,大哥当着自己的面割破了山贼的喉咙,自己也只是好奇被割了喉咙的人然能够喷出那么多血来! 可是今日在战阵之上,当那马蹄声如雷鸣一般袭来,当蛮族的骑兵嚎叫着冲杀过来,少年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忍不住扭头逃跑! 可自己这位胆小的东家,却坦然的骑在马背上督战,虽然他的手偷偷在抖,可依然能够清楚的下达各种军令。 恐怕这才是大哥平日里提起的真正的好胆吧? “东家,张大帅派人来了。” 军帐之外,王大虎的声音传了进来。 “快请进来。” 已经又恢复那副古井不波神态的赵亨义,声音沉稳。 老将张朝阳派来了自己的副手,玄字营今日一战,便是放在边军之中,也是十数年未曾有过的大胜,远远超出永固城中所有人的预料。 张朝阳的副手带来了大批的补给,虽然没有言明,但让玄字营继续坚守的态度一清二楚。 对此赵亨义毫不意外,也没有任何不满,只是条理清晰的提出了自己的需求。 “这位将军,我玄字营需要更多的弓箭手,同时,我希望大帅能够调拨尽可能多的辎重营供我使用,最后,我希望将作营全力配合!” 第三十二章 永固城的底细 对于其他所有人而言,这场十数年未曾出现过的大胜,在赵亨义看来,远远还不够保证自己和玄字营其他同袍的安全。 永固城近在咫尺,可即便是月上中天,赵亨义依然不敢拔寨撤回。 通过今日的战斗,让赵亨义对蛮族的战斗力有了清晰和直观的认知。 单以兵员的素质而言,蛮族的兵丁远比边军更加强悍。 而且,双方近几十年来的战绩对比,早已让蛮族士兵在心理上占据了很难超越的优势。 这种优势反映在战场之上,就是双方的士气对比。 而在大燕国的边军之中,即便是玄字营这样连年于永固城外阻击蛮族大军的敢战之士,面对那些嗷嗷叫冲锋的蛮族士兵,也会感到恐惧,也会想要逃跑。 这是过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间,大燕国的军伍连战连败造成的恶果,甚至这永固城防线之中,除了玄字营和大帅张朝阳的本部武威营以外,其他营盘的兵丁之中,蛮族不可战胜的想法根深蒂固! 眼下的形势十分明朗,今年草原上的旱情让蛮族大军来势汹汹,把大燕国当成自家粮仓的蛮族,绝对不会满足像往年一样随意的劫掠一番就收兵回家。 一旦被蛮族大军突破防线,一场生灵涂炭必将无法避免! 甚至,极有可能引发大燕国这个烂到骨子里的国家彻底的崩塌! 或许蛮族一开始,并没有吞并整个大燕国的想法,也没有如此大的胃口。 可是当那些蛮族骑兵不断的突入大燕国的腹地,发现这个腐朽的国家压根没有像样的抵抗能力时,贪欲会引导着蛮族一步步埋葬这个腐朽的政权! 类似的事情,在历史上不止一次的发生过,而造成的结果,是每一个燕国人都无法承受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即便赵亨义对这个朝廷,对这大燕国厌恶至极,可眼下,他却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这大燕国不要倾覆。 显然,坐镇永固城中的老将张朝阳,和赵亨义是一样的看法。 所以,在玄字营取得一场大胜之后,张朝阳并未让兵将们撤回永固城中休整,而是送来了更多的给养,以及一支援军,企图彻底守死喇叭口。 若是往年,张朝阳可能会选择将兵力收缩回永固城中,凭借城池之利,守住整条防线。 蛮族骑兵即便能够绕过永固城,也不敢过分深入,毕竟永固城中的边军随时可以截断他们的退路,那些蛮族无非是在周边劫掠一番罢了。 可今年不同,一旦让蛮族大军从喇叭口冲进来,必然会有足够的人手围困住永固城,甚至会发动攻城战! 旁人不清楚永固城的底细,身为大帅的张朝阳怎么可能不清楚? 别看永固城中囤的兵丁不少,真正面临攻城战时,真正面临那些凶残的蛮族士兵时,这座边城守不了几天! 连年克扣军费和给养,永固城中甚至连守城的物资都严重不足! 老将张朝阳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唯一能够指望的办法,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守死喇叭口! 张朝阳不敢想象,一旦永固城的底细暴露在蛮族的面前,将会引发何等恐怖的结果! 而钉死在喇叭口的赵亨义之所以做出相同的判断,完全出于他自己对边军的不信任。 自己所看到的,自己所听到的,已经足够赵亨义得出他不想要的那个结论! 张朝阳的副将去而复返,带来了大批的辎重营兵卒供赵亨义调遣,而整个将作营也全力打造赵亨义指定的器具。 甚至有一支协防的营盘,主动接手了看管蛮族俘虏的任务。 这些俘虏在赵亨义看来全无价值,这些家伙每个人手上都沾满了大燕国子民的血,按照赵亨义此前的打算,是准备明天一早,在防线前挨个砍头的。 如此不合规矩的做派,让张朝阳的副将极为惊愕,心中暗自记下这件事,回到永固城中必然要禀报大帅的。 火把的映照之下,玄字营的营盘后方十分喧闹。 在辎重兵和辅兵的忙碌之下,喇叭沟两侧山梁上的大树被不断伐倒,然后源源不断的送到方向的后方,按照赵亨义的要求加工成各种防御器具。 面对蛮族的骑兵,能够取得一场大胜,并非是玄字营的兵卒有多强的战斗力,而是全都依仗针对性的新型武器! 想要守住喇叭口的这一道防线,赵亨义就得不停的制造出更新的武器! 陷马坑和铁蒺藜已经让蛮族吃尽了苦头,想必今夜过去,对方就会想出应对的办法。 而赵亨义能够做的,就是拉着蛮族展开一场军事竞赛,双方的赌注,则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玄字营军,士气正盛,可身为主帅的赵亨义却十分清醒。 他知道,能够让玄字营的兵丁保持旺盛的战意,除了自己一开始通过言语鼓动大家的斗志之外,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自己实现了承诺,带着所有人在蛮族的第一波攻击中活了下来! 想要继续保持这来之不易的士气,那么赵亨义就必须一直胜下去,一次也不能输! 这被陈永忠祸害了两三个月的玄字营,绝对无法承受哪怕一次失败! 但凡在正面战场上输一次,等待玄字营的必将是无法遏制的崩溃! 防线的前方突然出现喧闹,喊杀声随即传来! 早已等候多时的玄字营弓箭手,射出一支支火箭,提前布置的引火之物被点燃,火光的映衬下,是牵着战马企图偷袭的蛮族士兵! “先生,果真如你所料,蛮族来夜袭了!” 汇报军情的将官一脸兴奋,“一把火烧死了不少蛮族!” 赵亨义也一脸喜色,让拱卫在自己身后的亲卫记下今夜守住防线的官兵的功劳,这才让那将官离开。 待那人离去,赵亨义这才恢复平静,一脸疲惫的冲亲卫队长张灿吩咐到:“张大哥,将堪舆图拿过来我再瞧瞧,兄弟们的性命都交到我的手上,可万万不敢出了纰漏。” 张灿一脸恭敬地取来了堪舆图,在他看来,自家伯爷的这位贤弟,简直犹如武侯附身一般,事事了人于先! 最为难得的是,这位赵先生唱念作打俱佳,就连应付营中的粗胚,也能面面俱到,滴水不漏……果真大才! 第三十三章 打造防御阵地 清晨的露珠从草叶上轻轻滑落,不知名的鸟雀冲破薄雾,鸣叫着飞过喇叭口。 昨日一战,第一次面对大规模的陷马坑和铁蒺藜的蛮族骑兵遭遇到了从未有过的重创,趁夜偷袭,又被有所准备的玄字营来了一波反杀,如今,营寨之中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大帅,此次进攻不利,乃是米禽元祐的错误,他太过冒失了!” “胡扯!你往利氏畏战不前,有辱勇士的名声!” “南蛮子搞出的新花样专门针对马腿,贸然出击只会损兵折将!米禽元祐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就是愚蠢!” “我米禽氏的勇士用鲜血和生命为大家探明了南蛮子的阴谋,你竟然敢污蔑!” 这场争吵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目前为止还没有结果。 坐在铺着厚厚虎皮椅子上的拓跋德旺神情平静,这位蛮族的统帅仿佛在欣赏一出毫无意思的戏剧。 这时,从军帐外走进来一名大燕国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无视了正在争吵的蛮族将领,而是来到拓跋德旺的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 这位蛮族的统帅眼前一亮,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要再争吵了,你们从昨天夜里吵到今天早上,除了翻出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相互攻击之外,还有什么收获吗?” 拓跋德旺一开口,将领们全部安静下来,朝着他微微弓着上身,乖乖听命,“今年南下,和往年打草谷不同,各位所在的部落,可全都眼巴巴的盼着你们带回去足够果腹的粮食,带回去南朝精美的布匹,带回去能够干活的奴隶,带回去犹如奶酪一样香甜的南朝娘们! 可是你们在做什么? 仅仅是一次小小的失利,就让你们像叽叽喳喳的鹌鹑一样争吵不休!” 将领们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在这次南下的蛮族大军之中,统帅拓跋德旺的威望最高,带的族人也最多,也足够心狠手辣,这个营寨之中,还没人敢触怒他。 “不过是南朝人一些小小的伎俩罢了,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到了如何对付那些懦夫,你们安心的回去,让手下的儿郎们养好精神,最迟明天,咱们就踏平南朝人的营寨!” “喏!” “喏!” “喏!” 望着鱼贯走出帐篷的各族将领,拓跋德旺的神色这才阴沉下来。 “先生,再与我说说永固城传来的消息。” “大帅,那宋应安今日早晨才清醒过来,小命怕是保住了,但如果想要前往玄字营指挥作战,恐怕还得等上一两个月才行。 倒是那个叫赵亨义的铁匠,又让人打造了不少不知用途的东西,怕是会对我部的勇士们,造成一些威胁!” “威胁?怕什么!让其他部族拿人命去试,试过之后,先生必然能够想出解决之道!” “大帅错爱,小人愧不敢当!不过这陷马坑和铁蒺藜,总算有了应对之法,小人也不枉费大帅如此看重了!” 那中年文士明显就是燕国人,却不知为何肯卖身求荣,祖宗先人都不要了,在这蛮族的军中给拓跋德旺当幕僚。 拓跋德旺如此看重这个中年文士,想必过往之中,这个数典忘祖狼心狗肺的家伙,没少帮着蛮族祸祸大燕国的百姓! 喇叭口山谷中,新添了许多拒马枪,这些从未出现过的武器制造的极为粗糙,甚至不少树皮都没来得及扒掉。 但这并不影响拒马枪发挥出应有的效应,那顶端一排被工匠削尖的白生生的枪头,足以让所有的骑兵望而却步! 被彻底动员起来的工匠们,在赵亨义的指示下效率并不低,仅仅一个晚上,依然残留着烟熏火燎气息的山谷里,竟然摆放了上百架拒马枪! 这些一眼就能看出不好招惹的防御武器,被辎重营的士兵用绳索捆绑在一起,一排排的错乱分布在山谷里。 这些还散发着木头特有清香的拒马枪,将玄字营的防线前方分割成了一个迷宫。 如果在不推倒拒马枪的前提下,蛮族的士兵想要进攻玄字营的防线,必须要在这座迷宫中绕来绕去,成为弓箭手的活靶子。 清晰认识到眼下局势的赵亨义,把严防死守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他只要带人把蛮族大军挡在喇叭口,并不缺乏粮草的边军,就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当然,赵亨义也没有天真地以为,蛮族的大军只会傻乎乎的用人命来填自己布置的阵地。 有许多工匠跟随精锐小队,爬上了喇叭口两侧的山梁,就地取材,正在紧张的建造一台台投石机。 赵亨义设计的投石机,两三名兵丁就能够操作,而且可以十分轻易的调整投石机射击的方位和距离。 这些本来应该应用于攻城的简单器械,在占据了制高点之后,必将能够对想要通过山谷的蛮族大军造成恐怖的杀伤! 而大批玄字营的精锐也被赵亨义抽调出来,重新编制成一个个十人队。 这样的十人队中,设置了四个长枪兵,四个盾牌手,两个长刀兵,可以说将长兵器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只不过,将作营没有足够的钢铁和人手打造如此多的长枪,而在赵亨义的命令之下,大量的木匠使用山中砍伐来的硬木,赶工木质长枪。 这只是应急之策,赵亨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凡接敌,这些削尖的木棍就是一次性消耗品。 但面对骑兵,只用顶过第一波的冲锋,腰挎兵刃的盾牌手和长刀兵就能解决战斗。 而且长枪兵自身也携带其他兵刃,并非在木质长枪折断之后就没有自保之力。 实际上,赵亨义还是希望战斗能够在蛮族士兵和边军接触之前,就锁定胜局。 那怕是玄字营的军卒,赵亨义也不看好他们和蛮族士兵面对面的搏杀。 整整一天,喇叭口外侧的蛮族大军没有任何动向,仿佛被从未见过的防御阵地吓住了一样。 直到第二天上午,山谷的另一头才再次出现缓慢推进的人影。 “赵先生,蛮族不是人!他们竟然抓了许多汉人百姓放在军前,驱赶那些百姓朝咱们的防线冲过来了!” 第三十四章 仗竟然还能这么打? 在大燕国所处的这个时空,人们对战争的理解十分肤浅,仿佛历史在某个关键的阶段走上了岔路口。 此前在赶来永固城的路上,赵亨义曾经和宋应安在船舱之中以推演战事为游戏,在那个时候,赵亨义就发现,所谓的少年名将宋应安是个十足的水货! 许多在赵亨义看来都能算是常识的计谋、战争器具,宋应安都闻所未闻。 这并非是宋应安不学无术,而是在这个时代,带兵的武将们原本就是如此。 宋应安足够机敏,脑子也足够灵活,这才在边军之中闯下偌大的名声,甚至能够凭借军功封爵。 永固城中,最让蛮族记恨的必然是老将张朝阳,而排在第二位的就是宋应安。 正常来说,这个时空的战斗方式,大多数时候都是双方人马排兵布阵,然后正面硬刚。 也正是因为如此,宋应安才会在重伤昏迷前,指派带给他太多惊喜的赵亨义担任玄字营的临时统帅。 而类似的事情,在大燕国早有先例,并且是被规则所认可的,若非如此,赵亨义一介白丁,绝无可能掌管玄字营。 而赵亨义自身,也通过宋应安对这个时代的战争有了相对直观的认识,也就有了面对蛮族大军时的底气。 只不过,赵亨义从未敢小看过任何人。 有着清醒认知的赵亨义明白,任何战争手段一旦出现,并且运用在战场之上,必然会有人专门研究破解。 此前他所使用的铁蒺藜和陷马坑,之所以能够取得堪称辉煌的战果,完全是因为蛮族面对新型的战争武器缺乏了解。 在宋应安受伤的那一战中,反倒是杀伤力惊人的铁丝网给蛮族留下了更加深刻的印象,这才导致他们第一次和赵亨义交手时损失惨重。 随着蛮族对新型武器的重视,即便赵亨义派人打造了数量繁多的拒马枪,也很难再次取得那么轻松的胜利。 被蛮族士兵驱赶的燕国百姓,正是蛮族对于新型武器的回应! 望着山谷里被蛮族驱赶,不得不在恐惧中朝着玄字营的防线缓缓逼近的燕国百姓,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还怎么打? 这些卑劣凶残的蛮族,竟然以普通百姓充当盾牌,一旦玄字营开始攻击,先死的必然是那些可怜的百姓! “别射箭,我们是燕国人!” “官爷,救救我们!” 哭嚎声震天,被蛮族驱赶的百姓中,有老有幼,有男有女,看样子,这些没有人性的豺狼应该是劫掠了一个村庄。 “军门,那些被蛮族驱赶的人,并非我大燕百姓!” 被老将张朝阳派到玄字营充当顾问的偏将,凑到赵亨义耳边压低了声音说,“这些人全都是逃避赋税和徭役的逃民,从他们离开燕国领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弃民了!” 直到昨日,老将张朝阳才派人给赵亨义补了个身份,录事参军,一个随时可以任命随时可以免去的军职,免去了赵亨义统领玄字营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 对于偏将所说的这些情况,赵亨义早有了解,只不过,他不认可弃民这种说法! 一个国家,把自己的百姓逼迫到逃难去凶残的敌人控制的领土上生活,时时刻刻承受着被肆意屠杀,肆意掠夺的危险,这种情形下,该接受指责的难道是那些没有活路的百姓吗? 只不过此时并非争辩的时候,对于那名偏将的话,赵亨义置之不理,而是转头冲着身边的张灿下令:“传令各部,不得贸然攻击被蛮族携裹的无辜百姓。” “喏!” 原本就心中不忍的张灿,迅速转头传递军令,只不过这位跟随着宋应安经历过无数战阵的亲卫队队长,心中却充满了担忧。 若是放任蛮族大军以百姓充当盾牌,平安的趟过了大家伙布置的防御阵地,接下来的战斗,就只能以近身肉搏的方式展开了! 即便张灿向来以玄字营的一员感到光荣,可他也清醒的知道,当真面对凶神恶煞一样的蛮族大军时,玄字营很难战胜对方! “军门,不可有妇人之仁啊!” 偏将已经急了,“等到蛮族将那些百姓驱赶到阵前,一旦两军接战,这些百姓也是活不成的! 我知道军门不愿背负屠杀燕国子民的恶名,不如由我下令攻击,一切的骂名由我承担!” “将军不必担忧,我赵亨义一介白丁,不在乎什么名声。” 赵亨义明白,偏将并非什么邪恶之辈,他所说所想,也不过是为了保住更多的兵卒和防线后百姓的性命,“蛮族这卑劣手段,我自有应对之策!” 见赵亨义心意已决,偏将颓然长叹,竖子不足与谋! 那些蛮族士兵躲在百姓身后,即便是使用弓箭抛射,也很难对蛮族的兵丁造成伤害,更何况,那些没有人性的豺狼,还个个举着牛皮做的小圆盾! 同时,蛮族的弓箭更加犀利一些,射程也更远,几乎人人都是合格的弓箭手。 一旦放任他们继续前进,那么在大燕国的弓箭手能够射中这些凶残的畜生之前,蛮族的箭雨将会抢先一步落在守军的脑袋上! 如此死局,除了抛开所谓的仁义所谓的慈悲,一股脑的将阵前的人不分敌我全部杀死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办法? 偏将的手已经按在腰刀上,他在心里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一旦赵亨义因为妇人之仁,拖着整个玄字营乃至整条防线一起陷入绝境,那么说不得,这位追随老将张朝阳三十年的偏将就要亲手砍下赵亨义的脑袋! 阵前斩杀主帅,总好过让蛮族大军直接突入防线之内! 而自己这条命,就抵给这位录事参军算了! 敏锐察觉到偏将的想法,单臂的王大虎横跨一步,不顾尊卑的挡在赵亨义和对方中间,而王二虎眼神闪烁,攥紧了已经上弦的手弩! 赵亨义则神色淡然,冲那偏将微微一笑,有条不紊的冲身旁其他亲卫下达各种各样的军令。 那偏将就在一旁听着,表情从狠辣变为不解,接着又变成惊愕,最后只剩下匪夷所思……仗,竟然还能这么打?! 第三十五章 从天而降的巨石 玄字营的大营之中,有一块显著的空地,空地之上,有一座简单堆砌的木台。 此前也有许多兵卒对于这个奇怪的木台议论纷纷,偏偏不知道作何用途,只当是那位临危受命的赵先生想要开坛做法,借用鬼神之力击退蛮族大军。 此时,一名亲卫手持两面三角形的小红旗冲上了木台,奋力的挥舞手中的小旗,摆出无人能够看懂的各种姿势。 旗语! 这是赵亨义带给玄字营的另外一件利器,不过时间紧迫,充当旗手的亲卫仅仅能够向远方观测的人表达出简单的含义。 可这一切已经足够了。 被蛮族士兵驱赶的百姓,已经缓缓步入拒马枪组成的迷宫,嚎哭的百姓的绝望的脸,以及蛮族那狰狞的表情,已经列阵防线前的大燕国兵卒们清晰可见! 百姓中有老弱倒地,那是驱赶他们的蛮族就会毫不犹豫的抽刀劈砍,一时间哭声震天,所有百姓都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奋力地朝前走! “把地上的铁蒺藜全都清除掉!不然砍掉你们的脑袋!” 蛮族军官的命令,让那些并不知道即便自己乖乖听话,最终也难逃被屠杀命运的百姓,在行进的途中将地面上散落的铁蒺藜清理掉。 而在百姓的身后,则是手举牛皮小圆盾护住自己脑袋的蛮族士兵,这些家伙人人都牵着战马,一旦通过拒马枪组成的迷宫,他们就会上马冲锋。 而那些充当盾牌的大燕百姓,则会首当其冲,成为骑兵们践踏、劈砍的第一批牺牲者! 防线之上,大燕国的兵卒面面相觑,粗重的呼吸声伴随着无比的纠结和挣扎! 可军令如山,不许任何人攻击,即便防线上汇聚了永固城中超过一半的弓箭手,也只能默默看着! 就在所有百姓都进入拒马枪组成的迷宫之中时,一声重物从高处坠落的破空声打破了这让人几乎凝固的空气! 呼! 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从天而降,精准的砸在了迷宫的入口处! 跟随在百姓身后的蛮族士兵,瞬间被砸成了肉泥! 那块巨石仿佛只是一个信号,随之而来的是,十多块大小不一的石头从天而降,犹如神灵的惩罚一般,重重砸在了蛮族士兵的人群之中! 投石机,赵亨义此前布置在山谷两侧山梁上的投石机! 就在阵前观望的赵亨义,在心底为指挥投石机的人狠狠点了个赞! 这个时机把握的,太精准了! 投石机这种制造简单甚至可以称作粗糙的战争利器,在大燕国同样不曾出现过。 在赵亨义的记忆当中,投石机曾经大量的运用于古代的冷兵器战场之上,只不过,大多数时候,这种可以随地取材建造的战争利器是被用于攻城的。 可是当占据了制高点之后,当可以从容准备,当可以使用简单的几何知识精准定位石块的落点时,投石机也可以成为防守时的利器! 从天而降的巨大石块,狠狠砸入蛮族士兵的人群中,强大的惯性,让石块在落地之后依然会翻滚一段距离。 每一块巨石翻滚向前,都会在蛮族兵丁中留下一道布满血肉的空白! “天上为什么会有石头砸下来?!” “天神发怒了!快逃呀!” “这是神罚,有人触怒了神灵!” 从未见过投石机的蛮族士兵,压根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磨盘大小的巨石从天而降,在这个所有人都笃信神明存在的时代,鬼神之说成为了最好的解释! 别说那些正遭受巨石碾压的蛮族了,就连防线上的大燕国兵卒也以为自己见到了神迹! 一直站在赵亨义身边那名偏将,惊愕的瞪大了双眼,半张着嘴巴,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响,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按在腰刀刀柄上的那只手,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了。 即便是在侦查附近地域形势,不止一次见识过投石机这东西的王二虎,也没能想到,这种粗笨简陋的器械一旦火力全开,竟然能够营造出如此恐怖的场景! 从天而降的巨石在翻滚,血肉被碾碎的古怪声音不断响起,随之而来的,这是那些被巨石擦伤,没有丢掉小命的伤兵的惨嚎! 防线前方,张灿不知何时拿着一把铁皮喇叭出现,冲着同样陷入恐惧和混乱的百姓高声喊:“快往这边跑,跑过来你们就安全了!” 犹如混进了恶狼的羊群,身处迷宫中的百姓们慌忙朝大燕国的阵地冲了过来! 混在人群中冒充百姓的蛮族士兵突然暴起,抽出腰刀砍杀身边的人! 这些没有人性的混蛋,专挑跑不快的妇孺老幼下手。 咄! 一声不同于弓箭弓弦激发时的沉闷响声突然出现,一道寒光随之没入一名冒充百姓的蛮族士兵的脖颈,带出一篷血雨! 咄咄咄! 沉闷的声响接连响起,一个个混入人群的蛮族士兵,被精准的狙杀! 拒马枪组成的迷宫距离大燕国的防线仅仅不到三十米,完全处在新型手弩的射程之中! 在赵亨义的连番命令之下,已经憋屈至极的大燕国兵卒主动出击! 拒马枪被辎重兵迅速抬到山谷的两侧,被蛮族驱赶的百姓有专人负责疏导,弓箭手抢先冲着山谷内陷入混乱的蛮族大军射出一蓬蓬箭雨,随后冲杀出去的,这是仅仅训练过两天的一只只十人小队! 山谷中的蛮族士兵,不可遏制的陷入到了巨大的混乱之中。 从天而降的巨石,让这些笃信鬼神的家伙惊恐万分! 而人人牵着战马,整整二十个百人队,近乎把山谷填满,此时想要掉头逃跑,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旗手的命令之下,布置在山梁上的投石机将打击的重点放在了山谷的中线,身处队伍后方的蛮族士兵压根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漫天的巨石从空中落下,没有接到撤退命令的士兵愣在当场,还有不少人直接五体投地,冲着天空跪拜! 人类的惨叫声,马匹的哀鸣声,骨头被砸爆的特殊声响,组成了一曲只有在地狱中才能被听到的乐章! 这些凶残成性、手段毒辣的畜生,本就应该永远坠落地狱! 第三十六章 心生退意 喊杀声在山谷中响成一片,从天而降的巨石开始朝着蛮族大军的后方逐渐推进! 以为遭到神罚的蛮族士兵陷入到了惊恐和混乱之中,所有人的脑袋里只剩下逃跑这一个念头! 气势如虹的大燕国兵卒,疯狂的突进掩杀,直到身后传来鸣金收兵的声音。 直到这时,那些埋头冲杀的燕国兵卒才发现,自己和同袍们竟然不知不觉的几乎冲出了山谷! 蛮族大营中更是早早传来的撤退的号角声,可惜整整二十个百人队,活着逃回来的不足500人! 这些逃兵一个个丢盔弃甲,更是有超过一半人丢失了自己的战马,这些往日里自诩为勇士的逃兵,甚至预备队的阵型都冲散了! 端坐在将台之上的拓跋德旺惊恐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而守在他身旁的各族将领们,也都陷入到了巨大的恐惧之中! 这些人中,有不少人和死在山谷里的士兵一样,认为自己的军队遭遇到了神罚,倒是那名为拓跋德旺充当幕僚的中年文士,在经历过最初的错愕和恐惧之后,疯狂大喊起来! “大帅,那不是什么神罚,那是南蛮子的新武器!” 可是即便知道那从天而降的巨石从何而来又能如何呢? 兵败如山倒,若非大燕国的军卒不够精悍,若非大燕国没有足够的战马组成骑兵,单单趁着溃兵追击掩杀,就有可能彻底冲垮蛮族的大营! 赵亨义鸣金收兵的举动十分明智,在得知那些从天而降的巨石并非神明的惩罚之后,蛮族的军队迅速稳住阵脚,甚至缓缓朝后方退了十里,整个军队却没有崩盘。 在冷兵器时代,大败之后面临溃兵的冲击,还能稳定的后撤,显示出了蛮族大军的强悍实力! 而这一战,大燕国边军的收获,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三百七十二人的蛮族俘虏过半缺胳膊少腿,难以活命,不值一提,可那些完好的战马足有四百多匹! 有了这些优良的战马,永固城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组建一支骑兵! 有了这支骑兵,边军面对来去如风的蛮族,将再不会没有反制手段! 大帅张朝阳今后的战术将会更加丰富,所能够依仗的,绝不再只有永固城的城墙! 张朝阳派来的偏将和一众玄字营的将官再次劝阻了赵亨义想要屠杀俘虏的念头,在众人看来,这位有如军神一样的赵先生杀性未免也太重了点。 所有的俘虏和被解救的百姓,全都被移交给了来协防的营盘,而赵亨义率领的玄字营刚刚获得大胜之后,重新变得忙碌起来。 作为一个时刻冷静的观察者,赵亨义清晰地把握到了玄字营或者说大燕国军卒的不足。 训练极度缺乏,队伍之间不懂得配合,战场之上全凭一腔血勇,赢了还好说,大家一股脑的冲上去砍敌人脑袋,一旦战局陷入不利,必然会全盘崩溃! 之所以能够带领这样的队伍获得胜利,完全是因为赵亨义制造的那些世人从未见过的新型武器。 一旦这些武器被蛮族熟知,被他们琢磨出来反制的手段,双方兵卒之间原本就存在的巨大差距,必然会再次凸显出来! 赵亨义所要做的,就是要通过自己领先这个时代的见识,不给蛮族追上来的机会! 大批的辎重兵和辅兵被派上了山谷两侧的山梁,趁着蛮族军队重整旗鼓的时间,在山梁外侧清理出了数道防火带。 去年冬季,只下了薄薄的一层雪,仅仅是刚刚湿润土地,而开春之后,不管是大燕国的境内,还是蛮族控制的地盘,更是一滴雨也没有落下。 旱情如此严重,山梁上的投石机已经暴露,必须严防蛮族放火烧山! 事实证明,赵亨义的担忧并不多余,三日之后,蛮族果然派人放了几把山火,结果早有准备的投石机阵地毫发无伤! 同时,在赵亨义的命令之下,大燕国的兵卒们在山上布置了数不清的陷阱,两侧山梁更是布防了一队弓箭手,滚木山石准备充分,一旦蛮族想要强攻,必然会遭受毫不留情的打击! 永固城内,宋应安脸色苍白的躺在病榻之上,胸口的箭伤让他呼吸都不敢用力。 听着亲卫队长张灿详细解说喇叭口的战况,这位玄字营的正牌统帅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潮红,心情激动之下,宋应安忍不住咳嗽起来。 “伯爷,小心伤口!” “哈哈哈,这点小伤,比之贤弟所做的一切,算的了什么?” 宋应安忍不住畅快大笑,哪怕扯动胸口的伤处也不在乎,“此次有我那兄弟对蛮族迎头痛击,想来那些蛮族离撤兵也不远了!” 蛮族与大燕国不同,虽然也有名义上的统一政权,但实际上,大多数时候这些家伙都是以部族方式生活。 即便是派兵南下劫掠大燕国,也都是各个部族之间相互拼凑出来的军队。 在这些虎狼之辈看来,大燕国就是自己予取予求的粮仓,压根称不上什么敌人。 反倒是身边的其他部族,才最有可能毁掉自己的血脉,吞并自己的部族! 蛮族各部之间貌合神离,各怀鬼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宋应安断定,人丁并不旺盛的蛮族损失了两千多名青壮之后,大军内部必定分歧众多、矛盾重重,最终极有可能导致无奈退兵! 实际上,的确如宋应安所料,自从放火烧山失败之后,蛮族又派兵攻打了几次耸立在山顶的投石机阵地。 准备充分的大燕国守军让蛮族又损失了三百多人,攻山无望,蛮族的营寨之中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这一次,就连身为主帅的拓跋德旺也无法压制各部族将领的愤怒。 原本拓跋德旺凭借着自己的名声,以及今年的旱情,勉强聚集了一万兵马。 按照往年的情况,这一万兵马足以轻松突破永固城防线,甚至运气足够好的话,还能捣毁这座卡在喇叭口的坚城! 结果天不遂人愿,横空出世了个赵亨义,让拓跋德旺的野望化为了泡影。 大营内的士气已经降到了冰点,各部族之间的矛盾也在这里激化,焦头烂额的拓跋德旺真的开始打算撤军了。 第三十七章 深夜惊变 老于战阵,在边军呆的年头够久的将官们,也都猜到了蛮族大军的情况。 所有人都陷入到了一种轻松的状态,就连大帅张朝阳的脸上也多了些许笑意。 只有守在玄字营中的赵亨义,依然孜孜不倦的命令军卒们准备战争器械,不停的辛苦操练。 若非连续带着大家赢取了两场不可想象的胜利,恐怕此时已经有官兵要闹营了。 便是宋应安宋伯爷掌管玄字营时,大家伙也不曾这般辛苦过! 玄字营的兵卒,眼巴巴的看着隔壁赶来协防的营盘中,那些兵卒每日里肆意闲逛,人人都喜气洋洋,仿佛已经把蛮族大军杀得一个不剩,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有些抱怨。 倒是张大帅派人送来的赏赐,那位顶着录事参军名头的赵先生一点不贪,甚至派出执法队监督,保证这些赏赐分发到每一名兵卒的手里,杜绝有人克扣。 多方因素影响之下,玄字营的兵卒虽然心有不满,可还是能规规矩矩的按照命令操练。 这一切落在老将张朝阳的眼中,此前被他瞧不起的铁匠赵亨义就成了不世出的将才! 最让张朝阳满意的是,这个赵亨义身家清白,出身微末,又和自己的爱将宋应安情同手足,只需要稍稍争取,就能为永固城再添一员大将! 而以赵亨义此次立下的功劳,封爵是必然的,兵部行赏之后,还能捞个品级不错的将官职务! 张朝阳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等到蛮族大军一撤走,自己立马就写请功的奏折,犹如军神降世的赵亨义必然是首功! 这位已经认命充当这大燕国的裱糊匠的老将,甚至忍不住开始畅想,等到自己卸任之后,永固城交到宋应安和赵亨义这兄弟两人手中,整条防线必然能够固若金汤! 到了那时,永固城双星闪耀,那蛮族大军必然不敢南顾! 可就在所有人都等待着最后胜利的降临时,意料外的变故发生了。 那些当初被蛮族携裹冲阵的百姓,因为他们的逃民身份,一直被拘在协防玄字营的营盘之内,等到蛮族大军退去,这些人自然会被安置在永固城周围耕种。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些百姓之中有蛮族安插的内奸! 内奸之中,有人是被蛮族以父母妻儿家人的性命相威胁,有的人则完完全全如同拓跋德旺身旁那个中年文士一样,为了富贵出卖祖宗,不管如何,这些家伙趁着看管他们的人松懈,在夜里放火烧营,放出了近五百名蛮族俘虏! 这些俘虏按照规矩,原本是要送往京城邀功的,这也是此前众将官阻挠赵亨义杀俘的原因,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胜利的前夕,这些俘虏竟然脱困了! 燃烧的营寨,混乱的兵卒,夺取了兵刃亡命朝着喇叭口撕杀的蛮族俘虏,将漆黑的夜,转变成了修罗场! 那连老将张朝阳都无法阻止,想要跟着玄字营混些功劳,主动率队出城协防的纨绔将领,甚至在蛮族俘虏杀出自己的营盘之后,才带着一身酒气钻出了军帐! 冷兵器时代,午夜袭营最为恐怖! 尤其是这些蛮族俘虏从内而外冲杀,更加凶险,若是数日之前,恐怕即便是玄字营的营盘都会被这些家伙冲散,让他们砍杀一番之后逃入喇叭口! 可是在赵亨义的带领之下,玄字营的兵丁几乎日日都在操练,尤其是那一支支十人小队,更是被要求同吃同睡,近乎强迫性的培养出了罕见的默契! 即便身处防线之后,即便已经胜利在望,玄字营依然有值夜的卫兵,当协防的营盘出现火光和喧闹时,卫兵就敲响了警示的铜锣! 仿佛本能的反应一样,一支支十人小队迅速拎着武器冲出营帐,死死扼住了协防营盘通往玄字营的方向,也扼住了那些蛮族俘虏的逃生之路! 随后,其他军卒也冲出营帐,在极短的混乱之后,被所属的将官控制,虽然无法在短时间内形成战斗力,却也不会如协防的营盘那般乱喊乱叫,四处乱冲。 就在蛮族俘虏以为能够逃出升天之时,卡在必经之路上的十人小队们,如这些天来不断重复的操练一般,呼喊着号子,四支长枪在前,四面盾牌守住两侧,两把长刀紧跟其后,行进之间犹如一人,三步一顿脚,长枪吞吐,机械而又高效的将冲过来的蛮族俘虏刺倒在地! 随着玄字营其他军卒整队完毕,一同杀入,逃跑的蛮族俘虏彻底失去了生机。 而直到近五百名蛮族俘虏被全部干掉,那协防的营盘之内还处在混乱的状态。 永固城放出探马,城门紧闭,提防蛮族趁夜偷城。 烈烈火把的映衬之下,是老将张朝阳那张担忧的脸。 直到探马返回,永固城内的人才得以安心。 而与此同时,玄字营的军卒已经被赵亨义调派到了重新修筑的喇叭口防线,以免山谷另一侧的蛮族大军和这些俘虏里应外合趁机偷袭! 当弓箭手将一只只火箭射入山谷内时,火光映衬之下,是蹑手蹑脚企图偷袭的蛮族士兵惊愕的脸! 所有人在庆幸之余,心底不由闪过一个念头,那位赵先生当真料事如神,要没有他在上次大胜之后所做的一切,恐怕今晚不堪设想! 倒是赵亨义自己,铁青着一张脸,面如寒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到清晨时分,偷袭失败的蛮族大军这才抜寨离去。 清晨冰凉的微风中,混合着营寨被烧掉的呛人烟气,而那个主动要求协防玄字营的纨绔将领,竟然为了泄愤,也为了掩盖责任,命人将他营寨中看管的百姓全部屠杀! 当赵亨义得知这个消息时,眼神之中闪动的,全是浓浓的杀意! 那些可怜的百姓,因为不堪忍受沉重的赋税和徭役,不得已逃离了自己的故土,生活在蛮族的铁蹄之下,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被蛮族掠来充当肉盾,好不容易被赵亨义解救下来,本以为能够在永固城周围安顿,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结果,竟然因为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将官,丢掉了性命,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倒在天亮前的那一刻! 这样的大燕国,这样的将领,即便自己帮着他们打更多的胜仗,又能改变什么? 第三十八章 大捷 “兄长,那日俘虏偷营,山谷外的蛮族大军也趁机偷袭,绝非巧合。” 军帐之内,赵亨义面对重伤初愈的宋应安,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而此前,我统领玄字营的期间,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似乎有人在向蛮族传递消息。” “永固城里,怕是藏有不少的奸细。” 脸色还有些发白的宋应安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朝廷的政策不明,咱们和蛮族打打和和,相互之间还有互市,杜绝不了有探子混进来。” 说到这里,宋应安一声长叹,兄弟两个相对无言。 蛮族俘虏偷营第二天,那个屠杀了无辜百姓的纨绔将领就被张朝阳抓回了永固城看守起来,可是按照宋应安的猜测,那人最多会被罚些俸禄,说不定协防的功劳都还有可能捞到! 毕竟相比于那些龟缩在永固城中不敢面对蛮族的酒囊饭袋,这个心狠手辣的纨绔,还算有些胆气,当然最关键的是他家里在朝中势力颇大! 这种解释和这种结果,赵亨义接受不了。 若是只是听到一些传闻,赵亨义或许会骂两句娘,不会有太多愤慨的情绪。 可是这一切都发生在他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些被屠戮的无辜百姓也是他亲手救下的,这让赵亨义格外的愤怒。 知道自家兄弟心情不好,宋应安特意提起了个相对轻松的话题。 “张大帅已经派出传递捷报的红翎急使,不日就能将庆功的折子送到京城,贤弟你乃是此次击退蛮族大军的首功,官家和朝廷必然重赏!” 提起这事,宋应安一脸喜色,赵亨义能够得到朝廷封赏,远比他自己立下大功更来得高兴! 在宋应安看来,自家的贤弟就是天生军神一般的人物,只要待在军伍之中,未来必然不可限量! 赵亨义却是兴趣缺缺,在他看来,大燕国就是一艘即将倾覆的大船,这个时候加入军伍之中,即便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也很难真正有所作为。 甚至赵亨义担心,某一天自己会像那些无辜的百姓一样,躲过了蛮族的追杀,最终却倒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只不过这些担心赵亨义没有说出来,出身威武侯府的宋应安,恐怕也很难感同身受。 看出自己的兄弟兴致不高,宋应安只当赵亨义还在挂怀那些惨死的无辜百姓,虽然心中也痛恨那个纨绔将官,可终究是人微言轻,做不得决断。 只是如今这世道,即便是大帅张朝阳便能够随心所欲了吗? 军伍之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勋贵子弟和文官集团的子嗣相互争斗不休,想要做任何事情,都要攀关系找路子,无能者窃居高位,有才者有志难伸,即便是一个纨绔将官,也没人敢轻易处置。 以老将张朝阳的偌大名声,以及在军伍中的地位,也要为了少飘没一成军费补给乖乖配合陈永忠那个混蛋演戏,其他人,不提也罢。 倒是永固城派出的红翎急报,在京城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西城门外,聚集着大量等待进京城讨生活的小商小贩以及做工的百姓,这些人都居住在城郊,每日清晨进城,黄昏出城,为大燕国这座巨大的京城提供了无限的活力。 官道上,传来马匹急驶的声音,城门处的兵丁瞬间提高了警惕! 这些日子不太平,大燕国的边境上处处烽火,那些草原上的蛮族不断侵扰,可别是蛮族骑兵打过来了吧? 排队等着进城的百姓也是一阵混乱,直到有个小旗官出面呼喝,众人这才安稳下来。 “快快让开道路,那是红翎急报,挡在路上,被马蹄子踩死也是白饶!” 众人这个才清楚,远处来的骑士乃是传递紧急军报的红翎急报。 “嘁,怕是哪里又打了败仗吧?” “可不是,咱大燕国的军卒当真拉胯呀!” “年年打,年年输,没一个能给祖宗长脸的,输完之后就加税,可坑死咱们这些平头百姓!” “小声点,别惹麻烦!” “他们输得,我却说不得了?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单单我就碰上过两次红翎急报,全特么是战败求援的!” 百姓议论纷纷,守门的兵丁也不去管,类似的抱怨他们早就听惯了,反倒和其他人一样,这些兵丁们也在担心朝廷继续加税。 打仗要银子,打败了给蛮族缴纳岁供更要银子! 到处都是要银子的地方,这么多的银子只有让这天下的百姓来出了。 “永固城大捷!玄字营自喇叭口击退蛮族大军,阵斩四千!” “永固城大捷!玄字营自喇叭口击退蛮族大军,阵斩四千!” “永固城大捷!玄字营自喇叭口击退蛮族大军,阵斩四千!” 还没到城门口,疾驰而来的红翎急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往日里,这些信使传递的全是战败的消息,碰到百姓都不敢出声,好不容易有次大胜,必然要扯着嗓子大声喊一喊,让所有人都知道,咱永固城的边军都是真爷们! “嘿,是捷报!” “咱大燕国终于胜了!” “永固城?那可是张朝阳张大帅守的边城,怪不得呢,张大帅威武!” 哪怕此前多有抱怨,哪怕早就对这个朝廷心灰意冷,可当边军大胜的消息传到百姓耳中时,依然引来了无数的赞扬! 大燕国败的太久了,败的太多了,难得的一场胜利,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狂喜之中! 红翎急报扬眉吐气,一路扯着嗓子大喊着冲进西城门,马蹄带起的烟尘落了守门那小旗官一脸,小旗官也不恼怒,反倒是笑骂起来:“个兔崽子的,气性还挺大,可大胜的军卒,就该是这等模样,哈哈哈!” 说完,那小旗官自顾自的畅快大笑起来! 红翎急报的声音,自近而远,消失在城门内的大街上,隐隐约约,传来无数人的欢呼声。 那座巍峨的皇宫内,大燕国的皇帝端坐于龙庭之上,年轻的官家显然提前得到了消息,有些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启奏吾皇,永固城大捷,老将张朝阳部阵斩四千,击退蛮族三万大军,微臣为吾皇贺,为大燕国贺!” 第三十九章 苍梧县男 自去年冬天开始,旱情就在逐步蔓延。 受旱情影响,从上个月开始,就不断有蛮族寇边的军报源源不断的送入京城。 再接下来,就是皇帝和大臣们早已习以为常的各路边军战败求援。 在这种情形下,永固城的边军传来的捷报,堪称黑暗中的光明,也是整个大燕国上上下下,唯一的一块遮羞布! 况且,军报之中除了来犯的蛮族大军人数有所夸张之外,军卒们阵斩的首级都经得起勘验。 大燕国立国三百余年来,早已不是太祖刚刚打下江山的那个时候,武将们被文官集团弄得服服帖帖,虚报军功的事情,只有那些在军伍里混资历捞功劳的文官子嗣才敢做。 只不过大功之下难掩非议,已经有言官上书称,永固城大胜,阵斩四千,却没有蛮族俘虏,更加没有献俘这种朝廷、百姓都喜欢乐见的仪式,统帅张朝阳难免有暴虐之嫌! 如此离谱的指责,年轻的皇帝竟然颇为赞同,一边给老将张朝阳发下赏赐,一边又下旨申斥,又拉又打,看似相互矛盾。 朝中大臣对于皇帝的行为却是交口称赞,毕竟在他们看来,大胜之后的武将必然骄横,官家适时敲打,那是关心爱护的表现,同时也能防止武将出现不该有的心思。 这本就是年轻的皇帝祖辈们玩剩下的帝王心术,也没什么可多说的,甚至这个结果,早就在老将张朝阳的预料之中。 但是,有张朝阳在内一众将官署名的请功奏折中,原本排在首功的赵亨义被人替换掉了。 而替换掉他的人,就是此前带着玄字营闯下大祸,不等军令到达,私自逃离永固城的陈永忠! 这位大燕国天字第一号纨绔,在朝廷的嘉奖令中被形容成智勇无双,抢先发现蛮族大军,并且以寡敌众,阻挡了蛮族偷袭,挽救了整个永固城防线的少年英才! 朝廷内外,无数人传诵陈永忠的名字,更有不少人感叹,陈妃娘娘有一个好弟弟,有这位陈将军在,必能护的官家江山永固、千秋万代! 永固城的守军,将官近乎全都有所封赏,兵卒们也有赏赐,就连重伤昏迷,错失了大部分战斗的宋应安都有嘉奖,反倒是被众人推为首功,就连那些混资历捞功劳的纨绔们都心服口服的赵亨义,仅仅轻飘飘的给了一个苍梧县男的爵位! 甚至除了这个小小的男爵爵位之外,朝廷连惯例该有的银钱都没有赏赐。 有传闻说,官家仅仅是见到这赵亨义的姓名,便心生厌恶,可见此人入不得官家的法眼! 来自永固城边军的信使忿忿不平,却被威武侯府派人叫去谈话,之后便对前方战事只字不提。 消息同各种封赏一起送到永固城,一些心思活泛的纨绔,顿时打消了拉拢赵亨义的念头。 肯到边军来混资历的纨绔,并非全都是蠢货。 功于心计,善于算计的他们,通过朝廷赏赐体现出的匪夷所思,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被陈妃娘娘亲弟弟陈永忠顶替了首功的赵亨义,怕是今后再难出现在军伍之中。 毕竟,作为整场大捷中唯一的苦主,以陈妃娘娘的手段,必然不会给赵亨义冒头、发声的机会! 能够给赵亨义一个苍梧县男的爵位,已然是考虑到军中各级将官的不满了,按照朝中衮衮诸公的做派,这也算是给了武将系统一个交代,是天大的脸面! 倒也有心思深沉之辈,觉得这赵亨义未尝没有出头之机,说不定陈妃娘娘已经打算让自己的弟弟将赵亨义收为己用,毕竟,此次永固城大捷,这赵亨义表现的实在太过亮眼! “亨义啊,此次封赏对你不公,本帅愧疚!” 只有三人的酒宴上,老将张朝阳面带失望,“只不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只要在老夫麾下好生呆着,早晚有出头之日!” “贤弟,你的本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次被那小人摘了桃子,不用气馁,凭你的本事,早晚能够依仗军功出人头地!” 连自己这个一直在病榻之上养伤的人都获得了赏赐,而自家力挽狂澜的贤弟却被人侵吞了功劳,虽有父亲威武侯使人送来的亲笔书信安抚,可宋应安依然愤恨难平! 倒是赵亨义自己显得并不在意,反而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眼下这个结果对自己而言再好不过,并没有被彻底绑在军伍之中,又获得了一个正常情形下绝对难以到手的贵族爵位,简直堪称完美! 赵亨义原本就没有打算长期留在军伍之中,他当初接手玄字营也本就是赶鸭子上架。 之后的大展神威,更是为了挣扎求活,为了完成带着那些军卒活下来的承诺。 从结果来看,赵亨义做的还不错。 可是离开榆树湾之后的见闻,让赵亨义见识到了这大燕国最黑暗、最腐朽的一面,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些不敢同旁人提及的想法! 本来赵亨义还在思考,朝廷封赏下来之后,自己该如何从军伍中脱身,如今来看,却是自己多虑了。 赵亨义去意已决,张朝阳和宋应安再三挽留,最终也只换来一声长叹罢了。 倒是离开永固城前,赵亨义向自己的兄长宋应安提及,想要要些玄字营的精悍老卒充当护卫。 宋应安自是应允,还颇为欣慰! 离开军伍的老卒们,有许多人生活困顿,身为主帅,宋应安也多有不忍,如今自家贤弟愿意给那些老卒们找一份活计,自然是求之不得! 原本永固城的边军,募兵之地就在当阳县附近,有了宋应安的首肯、亲卫们的大力宣传,还在回程路上的赵亨义赵财东,名声已经在当阳县附近的退伍老卒中传开了! 而此次归程,也有十七名退伍的老卒跟随赵亨义四人同行,这也是宋应安有意为之,为的是,自家贤弟返程的路上安全有所保障。 只不过宋应安自己也没想到,等这支队伍到了当阳县时,十七名老卒全都决定加入榆树湾的护卫队,对待赵亨义,自然是口称东家。 第四十章 归家 非军功不得授爵,这是大燕国开国太祖皇帝留下的规矩。 只是这位马上皇帝如何也想象不到,三百余年后的大燕国中,自己留下的这条规矩会成为文官集团对武勋系统上下其手的源头! 如今整个大燕国的官场之中,最流行的就是文官行武事,既保留了读书人的清贵,又能获得爵位,当真是两全其美! 而军伍之中,军费补给全都把持在文官手中,从根子上抽断了武将的脊梁,甚至官场之中,流传着三品武将给七品文官行礼的笑话,文官集团的嚣张跋扈可见一斑。 只不过,随着持续不断的收紧封爵的口子,爵位在大燕国显得愈发珍贵。 赵亨义虽然只是最低一级的男爵,可以也算真正踏入到了贵族阶层之中,所带来的好处,简直数不胜数! 只不过,赵亨义是在永固城受的封赏,加之有人想要遮掩,恨不得把赵亨义变成空气,他户籍所在的当阳县竟然不知道自己县里出了一位贵族! 对此赵亨义倒是乐见其成,一个空头男爵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趁机招摇混一些好处,可是赵亨义喜欢闷声大发财,他巴不得在自己羽翼丰满之前,不被人注意! 而且朝廷册封的正经的苍梧县男爵爵位,手续和证明都在自己手中,一旦需要借助这个身份的时候,完全不会因为赵亨义太过低调而有什么影响。 十七名同行的老卒先自行返家,待和家眷团聚之后,再举家投奔赵亨义。 这些老卒全都是宋应安为自己的兄弟特意挑选出来的精锐,人品心性全都能够信得过,一路上赵亨义又多方考察,这才愿意接纳。 经历过永固城一行,赵亨义心中充满了紧迫感,给这些老卒们开出的条件十分丰厚。 举家来投,不但有安家费,还提供真正的砖瓦房居住,担任护卫每人每月两百文工钱,职位获得提升,工钱也跟着涨,即便一直担任护卫,工钱也会连年递增! 在当阳县附近,这份工钱已经能够称得上高薪了,而且赵亨义和出身威武侯府的当阳伯情如兄弟,这些老卒也是看在眼中的,自然愿意跟随着赵东主搏一份前程! 顾不得舟马劳顿,离开当阳县,赵亨义就带着王大虎,王二虎和张大牛继续赶路,直回榆树湾。 刚走到村口,四人就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 只见村子里砖窑和石灰窑浓烟滚滚,原本闲逛的汉子们忙忙碌碌,女人们忙着去纺织作坊做工,便是老人孩子,也都为了多赚点工分四处挖蚯蚓。 这番繁忙的景象,这番人人都有活计的状态,便是在当阳县里,也见不到啊! “东家回来了!” “快去告诉小玉姐,东家回来了!” “东家带着大虎二虎和张大牛一起回来了,快去村子里报信!” 风尘仆仆的四个人,被村民们热情的围拢起来,一个个问东问西,眼神中满是羡慕。 在这个年月能够出一趟远门,在村子里就称得上是有见识的人了。 赵亨义这位东家自然不用提,王大虎这个原本在边军中服役过的老卒也不用说,倒是王二虎和张大牛,成为了年轻人们羡慕的对象。 人群从远处跑来,却是被众人簇拥着的苗小玉赶到了。 如今负责掌管工分、发放工钱的苗小玉,经过两个多月的历练,早已成为了村民们心中干练的女掌柜。 可是一见到自己远行而归的夫君,愈发坚强的苗小玉,还是控制不住红了眼眶! 强忍着投入夫君怀抱的冲动,苗小玉仔细打量赵亨义,两个多月的边军之旅,让自家夫君人变黑了,也变壮实了,尤其是一身劲装套在身上,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精神! 紧随其后的六小只就没了大姐那么多的顾忌,小丫头们欢呼着投进了赵亨义的怀里,又哭又笑,欢喜的紧。 两个多月不见,恍如隔世,赵亨义望着对面的苗小玉,听着六小只叽叽喳喳讲述大姐是如何想念姐夫,如何在睡梦中喊着夫君,家庭的温暖,将赵亨义整个包裹起来。 被妹妹们揭了老底的苗小玉,在嫂子婶子们的打趣下羞红了脸颊,羞涩的心理却挡不住对夫君的思念,最终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苗小玉低着脑袋,用小手攥紧了夫君的衣袖,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回了家。 有着充裕的资金,赵亨义临走前交代的事情平稳的推进,有苗小玉掌舵,有老村长及一帮长辈们帮衬,砖窑、石灰窑、纺织作坊、养鸡场全都步入了正轨。 就连赵亨义原来那间破败的茅草屋,都被三间大瓦房替代。 纺织作坊更是被扩建成了后世工厂车间的模样,并且留够了继续扩建的余地,不过因为赵亨义走得匆忙,新型织布机的数量还是太少,村子里的女人们只能三班倒轮流上阵。 养鸡场也因为没有赵亨义提供技术指导,人工孵化没法展开,不过从县城里以及附近村寨收购来的雏鸡长势良好,用蚯蚓当饲料的优势体现的淋漓尽致。 倒是砖窑和石灰窑,引起了赵亨义的重视,这两个解决了村里青壮劳动力生计的火窑,实在是太过污染环境,赵亨义已经开始暗自规划,过些日子在靠近大青山的方向新建两座更大的窑洞,村子旁边的这两座窑就此废弃。 刚刚洗漱掉身上的风尘,老村长就带着一众长辈找了过来,有不少大事小情需要和赵亨义商量,需要等着他来拍板。 好在账目一直是苗小玉在管,要不然需要沟通的事情将会更加繁杂,即便如此,直到天色渐黑,村长和长辈们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想念姐夫的六小只,一直围在赵亨义身边叽叽喳喳,就连吃晚饭都舍不得分开。 直到月亮悄悄爬上了树梢,一直住在家里和苗小玉做伴的孙秀英这才把六小只哄走,带到隔壁屋子睡觉,给苗小玉和赵亨义独处的时间。 “秀英不错,挺能干的。” 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赵亨义没话找话。 “是很不错,家里和纺织作坊里没有秀英帮衬,我可忙不过来。” 经过两个多月的历练,苗小玉变得更加独立,也更加大胆,“不过我现在不想说秀英的事,我只想问问夫君你,在军伍之中,是否想念小玉?” 第四十一章 姐夫,我怕黑 “姐夫,我睡不着……” 月光下,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门口,揉着眼睛哭唧唧的央求,“大姐不在,我怕黑……” 是最小的妹妹苗晓芳,五岁的小人儿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出现,原本靠在一起的大姐和姐夫立刻就分开了。 “晓芳乖哦,有姐夫和大姐在,不用怕哦!” 一脸尴尬的赵亨义抱起轻声细语的哄着苗晓芳,“晓芳是怕黑吗?没事的,小孩子都怕黑的,姐夫这就让大姐哄你睡觉哈。” 俏脸红彤彤的苗小玉,从自家夫君手中接过小妹,落荒而逃。 望着那纤细的背影,闻着屋内残留的暗香,赵亨义摸摸鼻子,嘿嘿傻笑了起来。 对于大燕国的女子而言,苗小玉刚刚的主动态度,堪称大胆。 恐怕也只有自己刚从永固城回来,小玉心情太过激动,才会鼓起勇气,主动询问自己是否想念。 过了今晚,耗尽勇气的小玉,恐怕再也不敢如此大胆了。 一夜无话,太阳照常升起。 当新的一天到来,赵亨义变得更加忙碌。 即便有苗小玉和村长一帮长辈照看着,几个项目也仅仅算得上正常运转。 不过,大家做的已经很不错了,毕竟赵亨义对于未来的规划,太过超前,其他人很难理解。 安排人手去新选定的窑址开挖,这一次,赵亨义准备新建三个砖窑,因为接下来各种规划中,需要盖大量的房屋。 石灰窑倒是一个就够用了,但是赵亨义准备再建一个水泥窑,因为即便有砖块,按照大燕国的方法盖房子,还是太过麻烦。 之前太忙,千头万绪,赵亨义竟然把水泥这种建筑神器给忘记了,如今要用,这才想起来。 “亨义啊,隔壁李家村的人托我问问,他们能来咱们村找份活不能?” 老村长如今意气风发,抬头挺胸走路带风,就连说话,中气也比以前旺了不少,“按理说,咱们榆树湾的钱粮不该让李家村的人赚,可李家村以前也帮过咱们……” “旺叔,让他们来,咱们村现在活多的做不完,多耽搁一天,就晚一天赚大钱!” 赵亨义早就觉得劳力不足了,这次永固城之行,让他充满了紧迫感,“工钱和咱们村的人一样,但是,来干活的人必须是手脚麻利的壮劳力,而且必须足够安分。” 村长毛明旺点点头,就是对李家村的人和本村人一样的工钱多少有些不满。 在村长看来,作为东主的赵亨义给的工钱太高了,自己村子里的人无所谓,就当是赵亨义心善,可外人来赚这份工钱,就感觉被人占了便宜一样! “旺叔,今后咱们榆树湾会越来越大,需要的壮劳力也越来越多,等到李家村的人彻底指望咱们过日子,还能说清楚,他们是哪个村的人吗?” 赵亨义一脸蛊惑,“他们只是睡在李家村啊!” 老村长一脸思索,最终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精神振奋! 即便和李家村关系不错,可由外来户组成的榆树湾,在附近几个村寨中,已经弱势了几十年。 毕竟,其他村子大都一个姓氏,一个老祖宗,抱团的厉害,也十分排外。 身为村长,毛明旺之前没少看其他村子的脸色,如今能有暗戳戳吞并其他村子的机会,还是对方主动来求的,这份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这种感觉十分玄妙,偏偏让人感觉到心里痒痒的。 跟着赵亨义,老村长也变得雷厉风行起来,转头就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李家村的村长,只不过临走前,老村长随口提起,纺织作坊送货去县城交给山贼的买路钱涨了一半。 并非是老村长如今大手大脚,没把买路钱放在眼里,而是作为经营一方十多年的山贼们,在收取买路钱的过程中,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 甚至每一趟运送货物所需要缴纳的钱财都不一样,而且当阳县周边的村镇,铜板和银钱很少人能够见到,在这里,粮食才是硬通货。 这就导致了老村长对山贼收取的买路钱并没有那么敏感,和赵亨义提一嘴,也仅仅是担心赵亨义翻看账本时有所疑问。 本就处在一种紧迫情绪之中的赵亨义却十分敏感,隐隐约约感觉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当初宋应安想要让他在当阳县别院的管家出面,组建一个商号,帮榆树湾直接把布匹卖到江陵府去。 只是当时忙着搜寻铁匠制造铁丝网,后来接到调令又走的匆忙,这件事就此搁置。 而因为赵亨义跟着宋应安一起去了永固城,新型织布机没人懂得打造,榆树湾纺织作坊的产量没有得到提升,仅仅在当阳县县城贩卖就足以消化,组织商号前往江陵府也就没有那么迫切。 经过两三个月的时间,说不准已经有别有用心的家伙盯上了榆树湾的纺织作坊! 虽然这个想法有些离奇,但苗家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赵亨义不得不防! 就在此时,歇了一晚上就活力满满的王二虎突然从外面跑了过来,说是宋伯爷家里的管家前来拜见。 来人五十多岁,笑眯眯的一团和气,没有一丝高门大阀豪奴身上特有的跋扈,反倒是客气之中带着一点点谦卑。 “爵爷,您前脚回来,我家伯爷的书信后脚就到,我家伯爷交代的清楚,让宋三到您跟前听用。” 对于自己在阵前封爵的事情,赵亨义有意隐瞒,跟随他一起的王大虎,王二虎和张大牛全都被下了封口令,就连得十七名还未来投靠的老卒,也都得了嘱托。 作为兄长的宋应安,自然知道赵亨义不愿张扬的想法,这位别院的管家却开口就称爵爷,必然是宋应安的心腹。 “宋管家客气了,什么听用不听用的,今后小子还要多靠宋管家照拂才是!” 两世为人的赵亨义虽然心中有自己的底线,却也懂得最基本的人情往来,更何况他本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自然不会真的把宋三当成奴仆看待,“至于爵爷什么的,还望宋管家今后不要再叫,苍梧县男这档子事,我谁都没提起过。” 第四十二章 合伙做生意 “赵公子太抬举老奴了!” 宋三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重,“伯爷的别院就在当阳县,咱们做什么事情在官面上都还算方便,公子您有任何指派,尽管吩咐。” 这位宋管家不是一般的人,乃是宋应安真正的心腹。 赵亨义和宋管家一番闲谈,对方有意配合,把自己的老底儿抖了个精光。 宋三本就是威武侯府宋家的家生子,自小就在宋家的体系中长大,十八年前被威武侯特意指派给自己的二儿子宋应安。 从照顾二公子宋应安生活起居开始,到宋应安凭借军功封了当阳伯,购置了这当阳县的别院,宋三都一路跟随,最终做了这别院的管家。 除了主仆情深之外,宋三几乎是亲手照料着宋应安长大的,在威武侯府那样的深宅大院里面,说这位宋管家比宋应安的母亲更加亲密一些,都不算过分! 宋应安在当阳县的这个小小的别院,看似不起眼也没什么产业,实际上,却是被他真正当成老巢、后路经营的。 宋应安并非嫡出,又不是长子,在威武侯府中的身份地位十分尴尬,如果他只是个纨绔米虫的话,倒也问题不大,无非是容易被其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们戏弄罢了。 可偏偏的,宋应安是个少有的少年才俊,年纪轻轻就在边军之中凭借军功封了个伯爵。 这让宋应安的哥哥,那个坐等威武侯爵位落到自己头上的家伙如何睡得着觉呢? 即便宋应安没有资格也不会和他的嫡长子的大哥争威武侯的爵位,可是侯府偌大的家产呢? 年纪轻轻就封了伯爵,谁知道再过十多年,宋应安会不会封侯爵呢?会不会成长为大燕国武将之中的中流砥柱呢? 对于这种高门大户之中的家宅暗斗,赵亨义即便没有亲身经历过,上辈子也没少看过类似的电视剧和小说。 这种情形下,仅仅从宋管家有意透露出来的信息,赵亨义也能够将这其中的激烈冲突猜出一二。 怪不得宋应安被赵永忠那个混蛋从玄字营挤出来之后,并没有呆在威武侯府中,而是带着自己的亲卫来了当阳别院散心。 宋三主动说这么多,无非就是表明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别说在这当阳县,即便是在威武侯府中,这一团和气的宋管家也只认当阳伯宋应安一个人! 赵亨义有多信任宋应安,就可以多信任宋三! 赵亨义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那位看似风光的兄长,在威武侯府中的境遇并不随心啊! 不过,能够通过宋三把这一切告诉自己,足见宋应安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手足兄弟! “如此说来,宋管家是真真正正的自家人了!” 赵亨义若有所思,“既然如此,宋管家便和我一起做生意吧。” 宋三的眼神闪了闪,连说不敢,表情之间却全是玩味。 伯爷说他这位贤弟非但聪明绝顶,并且极懂人情世故,对于高门大阀之间的手段也是一点就通,如今看来,果真名不虚传! 赵亨义哪是拉着他这个小小的管家一同做生意啊,分明就是要拉着自家的伯爷做生意! 这位赵公子如此做,就是想要为自家伯爷这小小的当阳别院,增加几分底蕴,增强几份实力! 还不知道赵亨义所说的生意究竟代表着什么的宋三,眼下只认为这位苍梧县男赵公子仅仅是想带着伯爷赚些银钱罢了! 若干年后,宋三回首往事,只感叹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小觑了天下英雄。 有了宋三的加入,赵亨义的计划变得更加完善和顺畅。 小小的当阳县,即便宋应安从来不和当地的官员系统有任何往来,但是当阳县伯的名头,依然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慑力! 赵亨义更是近乎儿戏的和宋三口头约定,今后自己的生意中,对方占有一半的股权。 看似赵亨义吃了大亏,可实际上,究竟谁吃亏谁占便宜,还真说不准! 和宋三密谈了整整一个下午,赵亨义这才亲自把一团和气的宋管家送出了村子。 回到家里之后,赵亨义就把张大牛叫了过来。 去了一趟永固城的张大牛如今也抖了起来,张嘴就是战阵之上尸山血海,闭嘴就是自己的师尊用兵如神,领着一帮酒囊饭袋的边军杀的蛮族人头滚滚,堪称盖世无双! 那张大嘴,比走街串巷的说书先生还利索,为了听他胡吹,好多人连工钱都顾不上赚了。 搞得村子里几个爱吹牛的家伙不住的感叹,只不过出了一趟远门,一个老实木讷的铁匠就变得比我们还有人气! 赵亨义没时间理会自己这便宜徒弟性格转变的心路历程,他把张大牛叫来,就是告诉他,在村子里的年轻后生中,找几个老实能吃苦的收做学徒,下一步,铁匠铺要忙碌起来了。 本来只是一件小事,结果张大牛如临大敌! 在这个位铁匠看来,这是师尊打算开枝散叶,将自己这一脉发扬光大的前兆呀! 顿时,张大牛犹如打鸡血一样,干劲儿十足! 赵亨义也不去管他,而是找来纸张,用特制的炭条在上面写写画画。 纺织作坊现在用的那些织布机,当初因为条件限制,没有办法复原出珍妮机的本来面目,只有四个竖着的线锭,如今赵恒要开始打造八个线锭的珍妮机了。 其中的重要核心部件,赵亨义更是打算做成铁质的,别人更难仿制,也更加耐用。 这一次,赵亨义要大批量的打造织布机,尽可能多的提高纺织作坊的产量! 如果山贼抬高买路钱的行为只是偶然,那么赵亨义就会按部就班地通过宋三组建的商队,将产品销往江陵府。 如果这看似不经意行为的背后隐藏着某些图谋不轨的家伙,那么赵亨义不介意先把图谋不轨的家伙干掉! 便是在江陵府,当阳伯、威武侯府,可也都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赵亨义并没有等待太久,三天之后,村长带队送往县城贩卖的布匹被山贼拦下,这一次,山贼要收取买路费纹银一百两! 面对这个如此离谱的数字,再愚钝的人也明白,这是有人通过山贼故意针对! 老村长压住护卫队成员们的使用手弩反抗的冲动,带着布匹和人原路返回榆树湾,结果当天晚上,就有人送来了一封书信。 第四十三章 交易?呵呵,骗子! 负责送信的是个外乡人,丢下信件就走,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信里的内容没头没尾,只说要用一千两银子买下新织机的技术,并且要求今后赵亨义不准再使用和制造新织机。 望着连落款都没有的信纸,赵亨义嘿嘿冷笑。 “一定是江陵府的梁家,他们依然盯着我呢,我就是个灾星,我给夫君惹麻烦了。” 望着垂泪自责的苗小玉,赵亨义赶紧开口安慰,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媳妇哄的不那么担心。 是不是梁家还不好说,毕竟这世上贪心的人,可不是都姓梁。 写信的人打探到的,应该是纺织作坊现在正在使用的四个线锭的织机,真正的珍妮机虽然张大牛带着一帮学徒打造了不少金属配件,但还没有开始组装。 只不过,便是四个线锭的织机落到行家手里,也早晚能琢磨出八个线锭甚至更多的织机! 毕竟思路一改天地宽,新型织机最为关键的地方,就是把原本横着的线锭改成了竖着的。 一旦明白这其中的诀窍,后续的研发和改进将会变得顺理成章。 赵亨义还没有贪心到想要把新织机的秘密守上十年二十年,他只是想要利用先发的优势,在织布行当里占据一席之地罢了。 而写信的人显然要比他贪心的多,非但想要新织机的技术,还要求他今后不准涉足这个产业! “旺叔,咱们作坊的布先不着急卖,全都存在仓库里,等事情有个了断再说。” 老村长一脸忧思,带人离开。 写信的人显然指使山贼的家伙,赵亨义非但没怕,反而眼神之中全是跃跃欲试! 王二虎被连夜派了出去,直到第二天下午,这小子才满脸疲惫的赶了回来。 “东家,人都聚齐了,全在村外的林子里躲着呢,只不过比原来多了几个。” 赵亨义派王二虎出门,是去联系那十七名玄字营退伍的老卒,可是没成想,那些老卒按照赵亨义此前的要求,又找来几个昔日的同袍,一共汇聚了二十五人。 加上村子里原本的护卫队,足有四十多人,配合手弩的犀利,倒也不虚直面凶残的山贼! 说话间,宋三宋管家骑着一头大青驴带了两名家仆,也赶到了榆树湾。 “赵公子,因为筹备商号的事情,别院里的人手被占用了不少,拼拼凑凑的,只能带过来三十名家仆。” 往日里一团和气的宋管家此时满身精悍,“不过这三十名家仆全都是伯爷亲手调教出来,不比亲卫们差!” 足够了! 有二十五名出身玄字营的精悍老卒,加上宋应安亲手调教出的三十名家仆,赵亨义有信心给山贼们来上一个意外之喜! 在榆树湾周边收取买路钱的,是断崖山的山贼,这些家伙号称有几百之众,实际上真正敢行凶,能够形成战斗力的,最多不过百人。 有五十五名精锐充当尖刀,再让护卫队和狩猎队的人在一旁摇旗呐喊,便是这断崖山山贼的老巢,赵亨义也有信心给他打下来! 当着苗小玉和一帮妇孺的面,赵亨义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他心里十分清楚,给他写信的人想要的可不仅仅只是新型织布机的技术! 而且十有八九,这个买通山贼,谋求织机技术的,就是当初害的苗小玉家破人亡的江陵府梁家! 纺织作坊里用的新型织机虽然效率很高,但受限于规模,整体的产量并不起眼。 老村长带着人去当阳县城内贩卖,本也就是寻常的事情,附近的村寨中这样做的人有不少。 在这种并不引人注意的情形下,还要盯着榆树湾盯着赵亨义,便是傻子也能猜测出来,对方就是冲着苗小玉来的! 当年苗家的惨案,真正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就连苗小玉自己,也仅仅是一知半解,只不过知道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是江陵府梁家而已。 梁家在谋害苗家时,就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心狠手辣和肆无忌惮,赵亨义绝不怀疑梁家想要获得新型织机的决心。 书信中写的轻巧,什么交出技术,今后不再打造和使用新型织机,不但会放过自己,还会给自己一千两银子……都是放屁! 只要自己选择屈服,选择息事宁人,交出新型织机的技术,恐怕就算能拿到了一千两银子也没命去花! 说不定,这一千两银子就是梁家付给山贼们的尾款,而整场交易的内容,则是山贼们把榆树湾老老少少上上下下杀一个干净! 别看断崖山的山贼已经十多年遵守约定,没有来榆树湾讨粮了,这可不是山贼们当真有多么讲信誉,而是因为榆树湾太穷,交了赋税之后很难搜刮出更多的粮食! 也正是因为榆树湾太穷,村子里被拉去边军之中服役的男人们也格外的多,退伍的老卒也比别的村子多。 别看这些老卒们一个个缺胳膊少腿,可真到了拼命的时候,这些上过战阵,和蛮族交过手,在尸山血海里捡回一条命的汉子们,便是山贼见了也头皮发麻! 为了一点点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粮食,山贼们犯不着和榆树湾的人死磕。 但是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就不一样了,在这个二两银子就能买到一个模样周正的丫鬟的时代,在这个天下间绝大部分人都靠野菜、草籽、树皮果腹的时代,便是懦弱的老实人,面对如此一笔庞大的财富,恐怕也有选择铤而走险的可能! 杀人如麻,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山贼们,在得知榆树湾有一千两银子之后,会做何选择呢? 只能说,那梁家当真打的一手好算盘,即便日后走漏了风声,他梁家也只是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了一份新型织机的技术,卖家得了银子遭遇什么,和我掏银子的梁家没有任何关系呀! 而真正让梁家选择如此大费周章,却不直接带着山贼们杀进榆树湾的原因,还得感谢赵亨义那从未见过面的老丈人! 赵亨义那个被当阳县里的人戏称是七仙女之爹的老丈人,当初宁愿一把火烧掉自己辛辛苦苦研发出来的新型织机,也不愿意让这份财富落到梁家人的手上,才是梁家投鼠忌器的根源。 只不过这一次,梁家要面对的可不是当阳县那个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布商苗家了! 第四十四章 独眼金雕 夜色笼罩下,断崖山犹如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食人猛兽。 即便已经是深夜,山顶依然亮着点点火光,嚣张的喧闹声,隔着两三里地都能听得清楚。 断崖山并非周边最高的那一座山,却是样子最奇特的那一个。 整座山像是从地下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大块岩石组成的山体仅有一条上山的大路,四周全是近乎垂直的裸露的岩壁。 断崖山没有所谓的山峰,山顶平平整整,仿佛被天神拦腰劈了一刀,硬生生从中间折断一样,十分怪异,也正是断崖山名字的由来。 正是因为如此得天独厚的地形,让这座石头山备受山贼们的青睐,自百十年前起,断崖山上的山贼换了一茬又一茬,从未有过断绝。 如今,断崖山上坐头把交椅的,乃是匪号独眼金雕的方大勇。 这位大当家的来历不明,身手了得,便是在山贼中也以心狠手辣出名,来到断崖山短短五年时间,就把手下的大小喽啰收拾的服服帖帖。 “大当家的,那榆树湾的送货队果真如你所料,听说咱们要100两的买路钱,乖乖的原路返回了。” 一个小头目单膝跪在方大勇的身旁,小声汇报,“我见那些送货的汉子,一个个都想动手的模样,不过被榆树湾的村长拦住了。” 端着酒碗的方大勇眼神闪烁,嘴角扯出了一丝笑意。 “下去吧,明天继续带着兄弟们拦在路上,再遇到榆树湾的送货队,就要200两银子。” 小头目恭声应是,转头悄悄离开了喧闹的聚义堂。 大当家的太有威势了,仅仅只是在他身边汇报情况,就让小头目后背的衣衫被汗水打湿。 出了门,小头目急匆匆的朝自己的住所走去,耳边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让他下意识的垂下了脑袋。 那是山寨绑来的肉票在接受拷打,以便询问出肉票的家里究竟有多少家底。 自从五年前大当家来了断崖山,山寨里就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松松散散的弟兄们,如今被调教的精悍无比,原本混乱的山寨,如今也变得井井有条,就连上山那条唯一的大路,大当家也命人修了一座石头墙,说要提防官军围剿。 断崖山的山寨蒸蒸日上,附近的山贼们早就被大当家通过各种手段收拾的服服帖帖,平日里兄弟们出门,也都扬眉吐气。 可小头目总感觉,这山寨里变了味道,不像是山贼们该有的路数,心里也经常隐隐约约的多出一份担忧。 只不过,小头目并未想过改变什么,在这人人吃不饱饭的大燕国,做山贼总好过做肉票,杀人越货总好过被别人杀。 聚义堂中灯火通明,赤着上身,露出浓密护心毛的独眼金雕端起手中的酒碗,大声招呼大小头领们饮胜! 直到后半夜,胡吃海塞的山贼头领们醉倒了一大半,独眼金雕才在贴身老兄弟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离开了聚义堂。 回到住所,挥手赶走搀扶自己的老兄弟,独眼金雕站直了身形,唯一的右眼之中精光闪烁,脸上哪里还有一点点醉意? 趁着油灯,方大勇取出一根小小的竹筒,手上微微发力,捏开竹筒,里面掉出一张二指宽的纸条。 仔细看了看纸条上写的字,方大勇又抬头望着屋顶沉思了片刻,并没有按照规矩把纸条烧掉,而是小心翼翼的从自己床榻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带锁的小箱子。 把纸条十分郑重的放进箱子里,把箱子重新上锁,放回暗格里,方大勇这才常常舒了一口气。 吹熄了油灯,方大勇并未就此歇息,而是独自坐在床边,独眼中不断变幻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朝阳升起,榆树湾里重新变得活力满满。 和过去不同,即便是农闲的时候,榆树湾的每个人都起得很早,大家伙熙熙攘攘的结伴赶往自己做工的地方,又是努力挣工分的一天。 人人脸上都没有此前的菜色,蓬头垢面的懒家伙更是消失不见。 任何人一旦生活有了盼头,温饱有了保障,自然而然的就会追求更高的生活品质。 再加上东家什么事都管,就连几天洗一次澡,手上脸上干净不干净,衣服有没有浆洗过,全都让人过问,榆树湾的村民们为了得之不易的好日子,自然一个个都尽量把自己收拾的利索整洁一些。 东家说过,衣服上打补丁不要紧,只要浆洗的干净,穿在身上也是一份体面。 如今在榆树湾与以往不同,大家都是体面人,可不能丢了村子的脸面。 更何况,东家承诺,等的纺织做法再次扩建以后,新产出的一批布全都送给大家伙做衣裳,叫什么企业福利,大家伙自然乖乖听话。 喧闹的清晨,没有人注意到,往日里在村子旁空地上习练武技的护卫队并没有出现,就连狩猎队的年轻后生们,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对于普通的村民们而言,今天只不过是和往常一样的普通的一天。 距离榆树湾不远的树林中,护卫队成员、狩猎队的后生们手持上弦的手弩,散成了一个圆,眼神警惕的守护着圆的中心。 而在圆的中心位置,宋三儿在地上铺开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布,布的上面赫然画着断崖山的地形图! 这份地图绘制的极为精巧细致,别说断崖山那个挡在唯一上山大路上的石墙了,就连山顶的仓库、伙房、地牢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这东西显然不是仓促之间就能搞到的,赵亨义看的眼神之中异彩连连,自己那位兄长果真把当阳县当成了老巢和后路来经营了! “这断崖山易守难攻,那匪首独眼金雕也是个有本事的人物,咱们想要直捣黄龙,看来有些难度了!” 赵亨义虽然说着有些丧气的话,可他的表情轻松无比,甚至带着一丝丝调侃,“只不过,咱们这里聚拢了这么多的玄字营精锐和伯爷亲手调教出来的嫡系,若是专挑软柿子捏,倒是浪费了咱们的本事!” 提供了地图的宋三,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和气模样,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一言不发,只是仔细打量周围人的表情,像极了一个旁观者,也像极了某场考试的考官。 第四十五章 夜袭断崖山 赵亨义认为,自己来到大燕国之后,最大的优势并不是懂得如何打铁制造手弩,如何改造织布机,或者其他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识。 自己在这大燕国,最大的优势是能够鼓舞人心以及远超这个时代的眼界与见识! 不管是上过战场杀过蛮族的老卒们,还是宋应安培养的家仆们,和自己上一世接触过的人相比,全都淳朴的太多太多! 几句鼓动的话一说,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对断崖山的山贼们仇恨也瞬间拉满! 不对,还有一个清醒的家伙,就是那个一直笑眯眯的宋三。 不过没关系,这位宋管家不用上战场。 宋三带来的情报绝不仅仅只是一张详细的地图,断崖山的山贼们这些年究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天怒人怨的事情,也都被整理的极为清晰。 杀人越货、绑架劫掠、贩卖人口、采生折割……一件件,一桩桩,都听得所有人怒血贲张! 相对于这些没有人性的恶事,反倒是去各个村寨讨粮,害得普通百姓饿死,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赵亨义的切入点极为特殊,如果真的要对付断崖山的山贼,作为战斗主力的老卒和家仆们,全都不是榆树湾的人,自己不管说榆树湾有多危急,面临的后果有多严重,这些没有归属感的家伙也很难被调动起情绪。 可是将山贼们所做所为详细明白地呈现在大家眼前时,仅仅是这些丧尽天良毫无人性的事情,就能够轻易调动起大家的情绪,激起大家的义愤! 虽然有一点不太厚道,但赵亨义却也问心无愧。 兵贵神速,一帮人制定了计划之后,迅速朝着断崖山的位置赶去。 宋三把三十名精悍的家仆交给赵亨义之后,就不再过问,反而带着几个青衣小帽的奴仆留在了榆树湾,说是静待赵公子大破山贼的好消息! 这家伙绝非一个普通的管家那么简单,赵亨义也懒得在这个时候揣摩宋三,干脆利落的答应了。 倒是赵亨义带着人离开之后,一直被村长派人看押在后山的刘爽趁着人手不足跑了。 这个只知道赌钱的泼皮,近乎被村里人忘掉了,除了负责看管他的人被村长呵斥了几句之外,刘爽的逃跑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日落西山的时候,赵亨义带着人赶到了断崖山附近。 在他的吩咐下,宋三早早派人在这里准备了大量攻打断崖山所需的物资。 各种用具虽然都不算多,但种类复杂,还有不少物资是市面上采买不到的,如今,却全都分门别类一丝不少的摆在赵亨义的面前。 对付断崖山的山贼,非但是宋三从旁观察赵亨义的机会,也是一次赵亨义考较这位宋管家的机会。 目前来看,宋三给出的答案堪称满分! 狩猎队和护卫队再一次被放出警戒充当斥候,而攻打断崖山山寨的主力队伍,则一边修整,一边聆听赵亨义最后的战术讲解。 并非赵亨义小看山贼,而是在这个时代,即便是断崖山的山贼比其他几个绺子的山贼更精悍一些,也改变不了他们乌合之众的本质。 攻打断崖山唯一的难处,就在那道横在唯一上山道路上的石墙。 一旦攻上山顶,个个都配备了手弩,并且能够熟练的精准射击的主力们,必然能够凭借娴熟的配合和老道的经验,对山贼们形成一面倒的屠杀! 而赵亨义让宋三准备的物资,绝大部分就是为了对付那面石墙。 那道石墙按照王大虎和一众老卒的说法,绝对出自老军伍之手! 石墙有三四米宽,不但能让人站在上面放箭,还能投掷石块、滚木、滚油等等守城才会用到的武器! 石墙的两侧,竟然还修建两座箭楼,面对外敌时,布置上弓箭手就能够形成交叉火力! 普通的山贼可没这份见识! 只不过对于这种情形,大家都毫不吃惊。 大燕国眼下这个世道,从边军之中退伍的老卒们干什么营生的都有。 有老老实实回家种地的,有凭借着军伍中练就的本事充当护院的,有去大城之中卖苦力的,自然也不缺走投无路落草为寇的。 如果非要指责什么,就只能指责这个狗日的世道! 即便是投靠赵亨义的老卒们,如今不也在为了一个月二百文的工钱准备和人搏命吗? 赵亨义让宋三准备的并不仅仅只有物资,还有七八个手脚麻利的工匠。 当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大地上,工匠的用自己带来的工具,紧张而又娴熟的制造着一个个不算复杂的木质部件。 这些部件将会被用于组装投石机和望楼车。 当然,这两种本应应用于正面攻城战场的大型器械,只是赵亨义提前准备的后手,效率最高的,还是趁着夜色偷营摸寨。 主攻队伍由精挑细选出来的八十个人组成,赵亨义把他们分成八个十人队,各有一名小队长统领。 众人带着工匠们赶制出来的木质部件悄悄埋伏在断崖山下,一直等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人的神经最疲惫的时候,这才发动攻击。 断崖山的山贼果真与其他绺子不同,山脚下,上山唯一的那条山路上,都布置了明哨暗桩,每隔两个时辰还会换防一次。 这越发印证了大家心中的猜测,那位匪号独眼金雕的大当家必然出身军伍,而且极有可能是精锐的边军! 只不过在永固城这道防线上,谁也没听说过方大勇这号人,或许来自其他边军,也或许用的是假名。 只不过,这些所谓的布置,对付其他山贼或者来围剿的地方官军可能会派上些用场,但是面对一群由玄字营精锐老卒和宋应安亲手调教出来的精悍家仆组成的队伍,未免太过儿戏。 老卒们有意在新东家面前卖弄一下自己的本事,一个十人队在队长的带领下,就悄无声息的连拔六处暗桩! 就在赵亨义以为,自己一帮人能够悄悄的摸到石墙下面,然后攀上墙头弄死守在上面的山贼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只见石墙之上,突然跃出一道人影,重重的摔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砰! 第四十六章 土鸡瓦狗 那从石墙上一跃而下的,竟然是个赤条条的人! 一个女人! 这女人显然是山贼们掠回山寨的无辜女子,不堪受辱选择一死了之。 已经摸到石墙墙根的众人顿时愣住了,谁也没想到,偷营摸寨的时候竟然能碰见这种事! 守在石墙上的山贼骂骂咧咧,举着火把从墙头上探出身子查看,带队的老卒毫不迟疑,抬手就是一箭! 咄! 一箭穿喉! 又是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中箭那山贼连惨嚎都没能发出,连人带火把全都从墙头上掉了下来。 “杜老六你这个软脚虾,让你看看那个娘们死了没,自己还能掉下去,怕是要给那娘们陪葬喽!” 墙头上骂骂咧咧又探出几个脑袋,摸哨的十人小队早就抬起了手弩等在墙根下,众人怒火之中机簧纷纷炸响,墙头上探出的脑袋全都被射成了烂西瓜! 藏不住了! 在山贼们的叫骂声中,示警的铜锣被敲的咣咣乱响,山寨之中,无数房间亮起了灯! “上墙!” 带队的老卒一声爆吼,抢先将飞爪扔上墙头,顺着飞爪连接的绳索三两下就爬上了石墙! 六人爬墙,剩下四个人两人一组用手弩压制石墙两侧的两座箭楼! 十个呼吸! 只要能保证那两座箭楼里的杂碎在十个呼吸之内无法放箭,身后的兄弟们就能冲过来了! 这是出发之前,新东家不止一次的交代过的,必须要守住这十个呼吸! 紧随其后的七支十人队不再隐藏身形,呼啸着朝石墙扑去! 两座箭楼中的山贼,平日里也能拉得动弦端的稳弓,可面对两把不讲理的手弩连续射击,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甚至连站起身子都做不到,只能趴着! 任何站起身子射箭还击的尝试,全都会被弩箭无情的收割生命! 石墙之上传来了喊杀声,六名老卒端着手弩,先来一波近距离收割,又放倒了五个山贼,这才扔掉手弩抽出长刀,杀! 被派来守在石墙上的山贼并不少,足有二十多人,刚刚在墙下偷袭,爬上墙头一顿乱射,山贼们已经减员过半了。 又是凌晨遭袭,一时之间哪能阻止起有效的抵抗? 六名老卒仿佛索命的无常,手中的长刀挥舞如风,砍瓜切菜一般将石墙上的山贼屠戮一空! 石墙的正中间留有大门,可是这些山贼们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坏事做尽,心虚的厉害,那大门极其沉重,充当门杠的横木都需要两三个人才能抬动,抢先翻过石墙的老卒们索性直接背靠大门,等待同伴。 又一个十人队翻过石墙,用手弩压制已经冲过来的山贼,石墙上的寨门这才打开。 还未等大家摸上箭楼,把这最大的威胁除掉,就听到头顶传来破空声! 砰! 两座箭楼上同时暴起火光,赵亨义亲手调配的燃爆弹被投石机精准的砸中了目标! 当充当尖刀的十人队轻松的摸掉暗桩之后,赵亨义就带领狩猎队和护卫队的人飞快的组装出了两台简陋的投石机,烧掉箭楼之后,没有轮子的投石机竟然被众人抬起来,飞快的顺着大路冲向了断崖山的山寨! 石墙上的大门一旦被打开,整场偷袭的胜败已经再无悬念,手弩这种堪称逆天的武器,在五十步之内可以轻松的射穿人体! 操作简单的手弩在老卒和家仆们手中,简直指哪打哪,比之王大虎这个神射手也不差多少! 而对于刚刚从睡梦中惊醒,连衣衫也顾不得穿,大多数赤条条拎着一把破刀就冲出房间的山贼而言,不断射来的弩箭,就是索命判官勾魂的铁链! 经验丰富的老卒们没有热血上头,而是按照此前赵亨义的交代,守住了那座石墙,将敢于靠近的山贼全部射杀! 新东家的话还在他们耳边回荡,诸位兄弟都是战阵上厮杀活下来的好汉子,既然今后跟我赵亨义在一个锅里搅马勺,那性命便比旁人金贵,不可轻易涉险! 两座木质的箭楼被大火烧的噼啪作响,里面传来山贼临死前的嚎叫,所有人都仿佛铁石心肠一般不为所动。 就凭这些没有人性的畜生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恶事,仅仅是烧死,算是便宜他们了! 只不过,升腾的火焰照亮了石墙,在山贼们反应过来之后,让赵亨义的人处在了相对不利的情形下。 可那又能如何? 随着破空声不断传来,紧接着便是陶罐摔在地上破碎的声响! 一道道巨大的火团在山贼群中爆开,粘稠的油脂有着极强的附着性,一旦沾染上一点,就好像那索命的恶鬼一样,不死不休! 望着自己的同伙变成了一根根明亮的火把,在凄惨的哀嚎声中挣扎、奔跑、倒地,最终一动不动的被火焰烧成一截焦炭,冲向石墙的山贼们崩溃了! 直到这时,赵亨义带着所有人通过了断崖山的寨门,各小队补充了弩箭,按照战前制定的计划朝着一个个既定的方位迅速掩杀过去! 而在王大虎王二虎以及一众狩猎队队员簇拥下的赵亨义,则十分鸡贼的命令众人将寨门重新关上,那沉重的横木门杠也放回原位! 喊杀声,临死前的惨叫声,仅仅在半个小时之后就平息了! 那位大当家独眼金雕方大勇确实懂得如何调教山贼,可再精悍的山贼还是山贼,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玄字营的精锐老卒! 更何况,这些在尸山血海中打过滚的老卒们,手中还拿着赵亨义改良数次的手弩! 整个山寨的山贼有三百来人,反抗被杀的,稀里糊涂死掉的,有近二百人,剩下的小喽啰全都跪地投降! 山寨之中,还有不少伺候这些山贼生活起居的奴仆,更有不少被囚禁于此的妇孺。 当赵亨义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来到聚义堂的门前时,朝阳从群山之中跃出,照亮了大地,也照亮了这断崖山。 牛皮绳五花大绑的独眼金雕方大勇,披头散发,浑身是血,被带到了赵亨义的面前。 不等押送他的老卒用强,这位近些年来名声鹊起的匪首主动跪倒求饶:“大爷,诸位大爷,留我一条贱命,我愿意用一个天大的秘密换我这条贱命!” 第四十七章 公审大会 众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声名赫赫的独眼金雕竟会如此拉垮,而赵亨义感兴趣的则是,什么样的秘密让方大勇认为足够换他的狗命? 独眼金雕方大勇为了活命,把他藏在床榻暗格里的小箱子交代了出来,是说里面是他保存的和大人往来的书信。 “这位好汉,有了这些书信,你就能和那些大人物做交易,就能顶替我现在的位置!” 直到这种时候提起所谓的大人物,方大勇依然脸有傲色,“这可是通天的路呀,有了大人物庇护,你今后占了这断崖山上,也能安枕无忧了!” 赵亨义的脸上似笑非笑:“你也有大人物的庇护呀,你也能安枕无忧呀,那么眼下,庇护你的大人物在哪里呢?” 一句话便让方大勇如遭雷击! 杀人诛心啊! “把他带到一边,等着那些被解救的人全都到齐,当着大家的面,砍头示众!” 三两句话,赵亨义便没了继续戏弄方大勇的心情,这小子所依仗的,无非是官匪勾结那一套,当阳县县城外带着附近的十里八村,便是小小的孩童也懂得,为何三五年官军就剿匪一次,可山贼从来没有消失过,匪患从来没有停歇过! “大爷,你不能杀我!” “我是县衙黄师爷的人!” “我和县城袁捕头是把兄弟!” 被两名老卒拖到一旁的独眼金雕方大勇绝望的挣扎起来,撕心裂肺的嚎叫再无顾忌,原本准备私下里再说的筹码也都摆上了桌面。 赵亨义神色不动,脸上犹如笼罩着一层寒霜。 方大勇的求饶声,让老卒们和狩猎队护卫队的人多少有些迟疑,而当阳别院的家仆们则恍若未闻。 这时,一名家仆走上前去,用手中长刀的刀把朝着那方大勇的嘴巴狠狠一捣,顿时捣碎了一口好牙,方大有满嘴喷血,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却是舌头也断了半截,再也无法鼓噪。 赵亨义认得那名家仆,名叫邢小荣,乃是家仆中的管事,宋管家不在,家仆们都听他的话。 见赵亨义向自己望来,邢小荣面带微笑冲对方点头致意。 正在此时,被众人从地牢里救出来的妇孺之中,有一名清丽女子主动站起身冲着赵亨义喊:“这位头领,反正你们要杀那方大勇,不如让小女子动手!” 众人表情微微错愕,女子向来柔弱,便是泼辣的山野村妇也是见血就晕,这女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竟然敢亲手杀人! 这方大勇究竟做下多少天怒人怨、丧心病狂的事情,才会让一个弱女子非要亲手杀他? “等人到齐了,你便来杀他。” 赵亨义重重地打量了那女子一眼,便点头同意。 地牢之中,被关押的女子足有两百多人,还有数十名孩童,赵亨义一帮人攻打山寨的进度太快,那些看押这些妇孺的山贼还没来得及灭口。 倒是山寨中被关押的三名肉票,慌乱中直接被人灭了口,也不是姓甚名谁,家在何方,让人扼腕。 “东家,地牢里……犹如鬼域,这些妇人大都不太正常了。” 一向混不吝的王二虎小声附在赵亨义耳边汇报,这还是他脸上第一次出现这么沉重的表情,“千刀杀的山贼!” 赵亨义的眼皮跳了跳,没有说话,心里的想法却更加坚定,今日这断崖山之上,没有一个山贼能够活命! 不用亲眼去看地牢中的景象,见到这二百多个神色木然的妇人和那几十名不哭不闹的孩童,赵亨义就已经能够猜出一二了! 等到所有人都被带到聚义堂门前的空地上,赵亨义这才缓缓开口。 “诸位姐妹,你等落入贼人之手,错不在你们!” “怪只怪这世道不公,错只错贼人心狠!” “今日姐妹们重见天日,今后便不用再受贼人凌辱,若不好好活下去,岂不对不起我这一帮和贼人拼杀的兄弟?” “女人受辱,乃是男人无能!” “百姓受苦,乃是官府窝囊!” “千错万错,错也不在姐妹们身上,今日过后,只当重新投胎一回,好好活下去!” 这些被山贼关押的女子,此时大多神情木然,还未从地狱一般的梦魇之中清醒过来。 一旦这些女子明白自己得救了,恐怕许多人会选择自我了断! 就犹如那个从石墙之上高高跃起,重重摔在坚硬地面上的女人一样…… 直到此刻,被看押起来的山贼和那些被解救的妇孺才明白,这帮顷刻之间就占了断崖山山寨的人,并非另一伙山贼。 可是这些人衣着并不统一,行事做派也不像官军,一时之间都搞不清楚状况。 赵亨义不管其他人如何想,将手下的人分派出去。 上山的那道石墙被重新布防,一个个小队在断崖山顶四处搜寻,以免有漏网之鱼。 更有人从粮仓中取来粮食,在灶房煮了许多稀粥,那些妇孺饿得太久,吃不得干饭。 在赵亨义的安排下,一切都在井井有条的进行着,仿佛在攻打断崖山之前,他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那些妇孺即便听了赵亨义此前的话,也依然没有任何太多的改变,让站就站,让坐就坐,给粥就喝,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 直到赵亨义开始公审大会,这些妇孺表情才有所变化。 所有的山贼都被挨个拉的空地上,任由妇孺们指认那人所犯下的罪行,赵亨义把话说的明白,若是无人指认,他就认为那山贼没有罪过,便放那人安然离去! 一时间,断崖山山顶哭声震天! 便是在这山寨之中,山贼们也做下了累累恶行,即便是最不起眼的小喽啰,双手也都沾满了鲜血! 公审一个,砍一个脑袋,投降被俘的山贼们陷入了最大最深沉的惊恐之中! 这些家伙明白,任由那些妇孺指认,自己绝无活路,等待自己的只有被砍掉脑袋这一个下场! 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先前的战斗中直接被这些来路不明的家伙杀死呢! 对于这些山贼而言,此时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必死,却只能无力的等待,却只能承受常人无法忍耐的煎熬! 有三个山贼承受不住等待死亡的压力崩溃发疯了,可即便如此,赵亨义也没有放过他们,该公审公审,该砍头砍头,一视同仁! 等到满嘴是血,只能徒劳发出呜呜叫声的独眼金雕方大勇被带到空地上时,公审的气氛才达到了顶点! 第四十八章 断崖山纺织作坊 当浑身血污五花大绑的独眼金雕方大勇,被按在空地上接受公审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巨大哭声! 即便到了此刻,依然有妇孺连看都不敢看那方大勇! 这个统治断崖山长达五年的匪首,当真称得上恶事做尽。 杀人越货,劫掠一方,在他身上都算不上罪名! 将抢来的妇人肆意贩卖,将抓来的孩童挖去双眼、砍断手脚,弄成凄惨的模样再卖给江湖帮派用来赚钱,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 如此一个恶贯满盈的畜生,竟然还想凭借和那些所谓的大人物的关系,保住自己的狗命? 呸! 你也配? 那些大人物也配? 公审方大勇一个人所花费的时间,比十个喽啰加在一起还多! 直到众人的情绪彻底得到发泄,赵亨义才按照此前的约定,让那名名叫柳梦若的女子亲手了结方大勇这罪恶的一生! 弱不禁风的女子,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手持一柄长刀,在数百人的注视之下,一刀便捅穿了方大勇的胸口! 直到那仿佛恶鬼一样的方大勇彻底断了气,柳梦若这才软倒在地放声痛哭起来! 赵亨义如此做派,如此费尽手段,所作所为仅仅是想要让这些得救的女子和孩童能够活下去。 这些人的命运已经足够苦了,若是自己放任不管,只是简单的把她们遣散,那些孩童还好说些,可是这些女子呢? 即便这些被山贼关在地牢里的女子能够活着回到自己的家,在如今这大燕国的狗屁世道之下,真正能安安稳稳继续生活下去的又能有几个呢? 怕不是漫天的流言蜚语,就足够逼的这些可怜人自我了断! 更何况,这些女子之中,近乎有一半人都是通过人牙子卖到断崖山的。 大燕国赋税沉重,人口比例失调,男子们因为太穷不愿娶妻,更别提主动纳妾了,嫁不出去的女子都会成为众人眼中的赔钱货! 将家中的女孩子偷偷卖掉,成为了不少穷苦人家的无奈的选择。 那些贩卖人口的人牙子有一帮专门扮演强盗土匪的帮手,谈拢价格之后,这些假扮的强盗土匪出手把女子掠走,家人只用到官府报备一下,便可免去这女子头上的赋税。 清点之后,此次被解救出来的女子有二百七十三人,孩童有五十八人,全是女童。 幸运的是,山贼们还没来得及对这些孩童下手,而上一批惨遭采生折割的孩童早已被山贼们贩卖,不知道流落到何处去了。 这五十八名女童全都是由自己的家人卖给人牙子的,即便送回家里,估计也难逃被再次贩卖的命运。 而那些大哭发泄之后的女子们,经过询问之后,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家的,反倒是有十多名女子企图自尽,被众人救了下来。 想要自尽的女子之中,就有亲手杀死方大勇的柳梦若。 此事有些出乎赵亨义和其他人的预料,在众人看来,这柳梦若必然是性子坚韧的奇女子,哪能想到大仇得报之后,她会选择自尽? “柳姑娘,你主动提出手刃方大勇这个匪首,我还当你与旁人不同,没想到到头来,你也是被世俗所扰的愚蠢之辈!” 即便在形象上和其他女子没有太多的不同,可一个人的气质,即便是在最绝望的环境之中,也能够通过一些细节观察出来。 这柳梦若显然不是寻常的山野村妇,甚至可能不是普通的百姓之家,赵亨义没有兴趣探寻这些苦命人的过去,只是希望在自己把她们救下之后,这些苦命人能够活下去。 “小女子大仇得报,心愿已了,活在这世上,平白污了祖宗先人的名声,还是死了干净!恩公不必管我,放我自我了断吧!” 越是文化程度高,越是见识多的人,越难以劝解。 这柳梦若显然出身不凡,遭遇这样的劫难,怕是死志早已存在心中。 “柳姑娘,我并非一味的只是做善事,我打下这断崖山山寨,诛杀了所有的山贼,把你们这些人全都救了下来,也是有成本的。” 仿佛救苦救难的佛陀下凡的赵亨义突然开口讲起了利益,让对面的柳梦若多少有些不适应,“换句话说,柳姑娘和其他那些姐妹,全都欠着我赵亨义的账呢!” “若是诸位有家人可以投靠,我也乐得做些善事,可以放大家离开,送些盘缠傍身也无所谓。” “可是众姐妹要是无处可去,那就乖乖留在这断崖山上,替我做工还债!” “柳姑娘,你若当真想要轻生,我也不便干涉,但在此之前,你总得先把欠我的债还上才行吧?” “我打算在这断崖山上弄些织布机,开一座纺织作坊,诸位姐妹都得在这作坊中做工还债,债还完了,去留自由。” “把债还完之前,我不会给姐妹们开任何工钱,你们吃喝用度也是要记在账上的,哪一日彻底还清这些债,哪一日柳姑娘再轻生也不迟!” “柳姑娘的胆气我十分看重,想要请姑娘做这纺织作坊的管事,帮我把这些苦命的姐妹们安排的妥妥当当!” 便是坠入魔窟之中,柳梦若也从未见过如此擅长诡辩之人,加上那些同样苦命的姐妹确实需要一条生路,柳梦若擦去眼角的泪痕:“梦若知道了,这便不死了,恩公的大恩大德,梦若一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您!” 望着转身离去,开始主动对那些得救的女子和孩童招呼的柳梦若,赵亨义若有所思。 不管这位柳姑娘的出身如何来历如何,单单这份性情,便称得上奇女子! 赵亨义所说的话并非哄骗柳梦若,他确实想要在这断崖山上建造一座纺织作坊。 一来可以安置这些苦命的女人和孩童,二来可以在这里实验最新型的织布机。 这些计划也只是赵亨义刚刚想出来的,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救下了这三百多条人命。 “东家,找到了山贼藏宝的地方,好多的银钱和宝物呀!” 第四十九章 幕后黑手 断崖山的粮仓之中,原本储存有足够整个山寨胡吃海塞一整年的粮食,这一点赵亨义是知道的。 可是王二虎所说的宝藏,并非是粮食。 望着隐藏的极其巧妙的地窖之中,那散落一地的铜板以及箱子中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银锭,饶是赵亨义,也惊愕了! 做山贼这么赚钱吗? 除了银钱之外,还有一些零散饰物、金银用具随意的堆放在地窖之中,看起来,这些年断崖山的山贼没少打家劫舍! 派人将地窖之中的银钱起了出来,仔细盘点,铜板和银锭加在一起就有将近5000两! 众人之中,便是邢小荣这个当阳别院的家仆管事,也未曾见过如此多的钱财,倒是这小子声称,自己见过更多的银票,众人只当他吹牛胡说,没人理睬。 银钱自然要看管起来,如何分配赵亨义自有打算。 倒是独眼金雕方大勇郑重其事献出的那个木箱子,赵亨义颇为重视。 里面不但有方大勇这个匪首和当阳县的师爷黄鑫、捕头袁枚的往来书信,更有许多没有落款的纸条。 这些纸条恐怕才是方大勇真正的依仗! 让大家伙对整个断崖山进行清理,山贼的尸首全都抬到后山一把火烧个干净,把三名惨死的肉票和石墙上一跃而下的女子安葬,林林总总需要耗费大半天的时间。 而赵亨义自己,则找了一间安静的房间,将木箱中保存的书信和纸条依次排开,犹如玩解谜游戏一样,猜测这些东西背后隐藏的信息。 书信之中,就有数封委托方大勇对付榆树湾的,只不过和赵亨义在榆树湾接到的那封信一样,全都没有落款和时间。 同时,那位黄鑫黄师爷写给方大勇的书信之中,也提到了对付榆树湾的事情。 仔细揣摩了一番,赵亨义能够确定这位黄鑫黄师爷应该扮演的就是中间人的角色。 想要对付榆树湾对付赵亨义,夺取新型织机技术的家伙,正是通过这位黄师爷才联系上了断崖山的山贼! 而方大勇死前曾经说过,他是黄师爷的人,这一点在书信当中也得到了印证。 倒是说和那位袁捕头是把兄弟,极有可能是骗人的,双方虽然也有书信往来,但数量不多,而且能够看出来,那位袁捕头并没有把方大勇真正当回事。 一个县城里,除了县太爷之外,师爷和捕头联手,已经能够左右当阳县大部分事情了,而且这位黄师爷的来历好像也不简单。 在书信之中,赵亨义发现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 断崖山的山贼们贩卖人口,其中有一大半人被卖去了蛮族占据的地盘! 将自己的同胞贩卖给敌人为奴为仆,便是这一点,就能给方大勇和他背后的人扣上一项里通外族的罪名,诛九族都不解恨! 还在永固城时,宋应安就曾提起过,城内有不少外族安插的内奸,对此,赵亨义即便是在玄字营中也多少有些察觉。 并非是玄字营内也有奸细,而是赵亨义怀疑,即便在蛮族大军来袭的当口,永固城中也有人向蛮族通风报信! 断崖山的山贼仅仅算是盘踞一方,即便是贩卖人口,他们也没本事亲手把人送到买家的手上。 而负责运送被买卖人口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甚至通过那些按照规矩,方大勇应该阅后即焚的纸条,赵亨义能够猜测到,甚至连方大勇自己来到断崖山落草,最后一步步夺取大当家的宝座,都是那幕后黑手安排的! 五年前,断崖山这帮土匪就已经落入了向蛮族领地贩卖人口的幕后黑手的掌控之中,那么当阳县周边的其他山贼呢?有没有和断崖山山寨同样被掌控的势力呢?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想要调查,方向只有一个,就是那位黄鑫黄师爷。 即便赵亨义不愿招惹那个幕后黑手,但是他把断崖山山寨连根拔起,想必对方也不会放过他。 倒是通过黄师爷买通断崖山的山贼对付赵亨义和榆树湾的人,即便没有留下落款,却隐隐指向江陵府。 对方应该来自于另外一个大势力,黄师爷在写给方大勇的书信中曾经提到,这笔买卖一旦做成了,非但断崖山的山贼们能够大赚一笔,而且方大勇自己也能得到另外一股势力中的大人物的青睐! 不得不说,赵亨义果断出击的行为,简直正确无比! 他但敢迟疑几分,恐怕就会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最终的事态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 倒是直接把断崖山的山贼连根拔起,反倒会让许多人投鼠忌器、不断猜疑,为赵亨义自己争取到了辗转腾挪和继续发展的时间。 小心把这些书信和纸条重新收好,赵亨义直接贴身藏了起来,里面透露出来的信息千头万绪,牵连极大,自己回去得和宋三宋管家好好商议一番才行。 把乌烟瘴气的断崖山清理干净,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赵亨义带来的人只能优先把重体力的活计做了,洒洒扫扫的轻活等到那些得救的妇孺将养好身体,自己亲手去做。 当夜色降临时,所有人盘膝围坐在篝火四周,赵亨义对战利品进行分配。 大概价值5000两的银钱,被赵亨义几乎全部分了出去,只要是此次参与攻打断崖山的,不论身份,人人都有份! 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匪夷所思的行为,出力最多,作战最勇猛的,首先带人攀上石墙的十人队小队长,就分到了整整一百两! 其他老卒们也都个个收获丰厚,刚来投奔赵亨义,还没领到工钱和安家费,单凭这些分配到的战利品,就一个个都成了小财东! 银钱太多,众人都觉得烫手,一个个拿的不安稳。 “众位兄弟跟着我赵亨义出生入死为的是什么?” 火光映衬下,赵亨义朗声说道,“为民除害,拯救那些陷入魔掌的姐妹,把这世道往好的方向扳一扳,这些都是大义! 可光有大义也不行,总不能让诸位兄弟吃不饱穿不暖,照顾不好家中的妻儿老小,单凭一腔血勇来做这些事情吧? 我赵亨义在这里给诸位兄弟交个底,今后跟着我,大义名分咱们要,实实在在的实惠也少不了!” 第五十章 榆树湾危机 赵亨义的一番话,引的众人拍手叫好! 能跟着他来断崖山的,便是当阳别院的家仆们,也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 在这人命如草芥一般飘零的世道中,跟着这样的东主,非但不用做违背良心的事情,还能够获得无法想象的好处,这世间,还能找到如此畅快的活法吗? 便是分到大笔银钱,来投奔赵亨义的二十五名老卒也全都决定留下,今后这条命,便卖于如此仁义的东主了! 家仆们原本不愿意接受分配到的银钱,赵亨义直接抬出宋应安来,大言不惭的宣称自己是当阳伯的生死兄弟,尔等小小家仆让你做什么照办便是! 最后在邢小荣的首肯下,家仆们这才欢欢喜喜的收了银钱。 那些分不出去的首饰和金银器皿,全都留给了赵亨义自己,作为东家,总得占一份才行,要不然那些分出去的银钱,众人可就真的不敢拿了。 倒是山寨中的粮食以及一切用度,众人毫无异议地听从了赵亨义的安排,全都留给了那些苦命的女子和孩童。 聚义堂前,篝火噼啪的燃烧着,所有人心头也都有一团火。 下午的时候,赵亨义曾经派人回村报信,一是说明围剿断崖山山贼的战斗取得胜利,让老村长等一众知情者不必担心。 二则是告诉村子里,跟他出来的人今晚夜宿在断崖山了,不必挂怀。 按照赵亨义的估计,明日再帮着山上那些可怜的女人做些清理的工作,大家伙就可以回村了,只不过,需要在石墙那里留够充足的防御人手才行。 断崖山的山贼,是当阳县附近最大的一伙势力,今日凌晨的那场战斗,虽然结束的极快,但保不齐已经走漏了风声。 断崖山这里易守难攻,独眼金雕方大勇一伙被剿灭,难保没有其他山贼盯上这里。 如何调配人手守卫断崖山,如何组织山上的苦命女子织布生产,千头万绪都需要仔细谋划才行。 众人围在篝火旁吃饭,一个个感叹山贼足够富裕,这些打家劫舍为恶一方的畜生们,非但粮仓里堆满了粮食,就连酒肉都不缺! 警惕性极高的赵亨义不准大家喝酒,干饭肉食敞开了吃,众人倒也没有谁会在这种时候发牢骚。 倒是那些苦命的女子和孩童,经过公审大会的发泄,又被赵亨义通过一系列喊话开导,多多少少恢复了点人气。 虽然见到男人还是忍不住会惊惧,却和刚刚被救出地窖时,那副木偶的样子强出太多太多! 心灵上的创伤,需要时间来慢慢修复,赵亨义不是心理专家,只能通过自己的善意,尽量让这些可怜人再次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暖。 让赵亨义欣慰的是,那柳梦若自从两人谈话之后仿佛真的获得了新生,如今已经开始组织那些妇孺们相互鼓励打气,并且不断的向大家灌输,未来将要在断崖山上设立的纺织作坊有多重要,大家伙留在这里能够为东家赚取许多的银钱,必然不会遭受虐待,更不舍得将大家卖与旁人。 相比于赵亨义描绘的未来,这些就在眼前,马上就能见到的希望,更能鼓舞那些心若死灰的可怜女子。 不得不说,这位柳姑娘确实有充当管理人才的天分。 就在众人刚刚吃罢了饭,准备轮班休息时,下午被派回村子报信的狩猎队员却半路折返了。 “东家,我和小山子回村报信的路上,遇到了另外一伙山贼,刘爽那小子和他们混在一起!” “我们偷偷跟在后面,发现刘爽那小子要把那伙山贼引到咱们榆树湾!” “我已经让小山子绕路回村报信了!” 和刘爽混在一起的那伙山贼有三四十人,各个拎着刀剑,一脸的煞气腾腾,这些家伙要去榆树湾,显然没安好心! 赵亨义的脸顿时冷了下来,榆树湾的汉子们也都纷纷站起身来,不安和忧虑在人群中蔓延。 赵亨义并不知道刘爽逃脱的消息,可是眼下这已经不重要了。 “邢小荣,你带着家仆们守好断崖山,其他人跟我回村子!” 一番喧闹之后,赵亨义带着一帮人打着火把连夜朝榆树湾赶回,所有人都心急火燎,一路上走的飞快! 邢小荣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却也明白,以赵亨义带走的人手足以应对几十个山贼,眼下唯一的难题就是和山贼们抢时间,自己和家仆们一同前往,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个家仆管事,自小便由宋管家调教,心思缜密,做事周全,此时调派家仆们布防,忙而不乱,绝非普通的奴仆。 即便做不得主,邢小荣也忍不住开始思索,若是那一股突然出现的山贼当真杀进榆树湾,那么今后那位赵公子,当何去何从呢? 这位赵公子当真大才,此前只是通过亲卫们口耳相传以及伯爷的书信之中有所了解,邢小荣还只当大家有夸张的成分,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奇才呢? 可是,这几日跟着赵公子做事,邢小荣才发现,这位赵公子当真有勇有谋,做起事来井井有条,尤其善于鼓荡人心,是世间少有的人才! 这样的人,能够为伯爷所用,简直邀天之幸! 若是此次山贼奔袭榆树湾得手的话,这位赵公子今后是不是就只能死心塌地跟着伯爷…… 这个想法仅仅刚出现,邢小荣就摇了摇脑袋,把它赶出了自己的脑子。 赵公子仁义无双,自己却有如此阴暗的心思,实在是不该! 可一想到自家伯爷能够得到赵公子这样的人全力辅佐,邢小荣就忍不住转动念头,该死! 距离榆树湾十多里的山林之中,一伙山贼东倒西歪躺了一地。 连续的赶路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折磨,若非是大当家的亲自带队,众人恐怕早就闹翻天了! 此时一个个犹如烂泥一般,一边骂娘一边吃些干粮,混在山贼群中的刘爽成为了大家的出气筒,你踹一脚,我扇一耳光,好不凄惨。 刘爽这小子平日里最爱在村子里耍横,这会儿却老实的犹如死狗一般,被山贼们欺辱还会赔上笑脸,一副标准的奴才相。 “都别他么给老子闹了!都消停一点,赶紧吃两口食儿好好歇歇脚,到了后半夜,咱们就进榆树湾抢他凉的!” 第五十一章 爽哥当居首功! 夜色下,赵亨义一帮人打着火把,飞快的奔跑着。 不间断的赶路,对身体的消耗和人的意志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而那刚刚投奔赵亨义的二十五名老卒惊愕的发现,身边这些出自榆树湾的汉子们好像比自己这些边军上历练过的人还能跑! 就连自家的新东主,看起来稍显瘦弱,但是在赶路的过程中从未掉队,更别提需要其他人搀扶着跑了。 自赵亨义组建狩猎队和护卫队之后,就从未停止过对这些人的训练。 训练的内容上或许有所差异,但负重奔跑却是大家伙都需要每日练习的科目。 即便是赵亨义自己也从未中断过锻炼,哪怕是在玄字营中,他也每日坚持最少跑上五公里。 身为一个现代人,赵亨义比任何人都清楚,坚持训练将会带来何等的改变。 如今这份坚持派上了用场! 榆树湾的人虽然跑得飞快,一个个大汗淋漓,可每一个都依然按照平日里训练的方式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鼻腔大口的吸气,然后再用嘴巴呼出,脚下的节奏不乱,虽然疲惫,但是这些人一旦到达目的地,必然能够快速的形成战斗力! 而大口喘气的老卒们,则已经感觉到肺部火辣辣的疼了。 “诸位老哥哥,都跟着我学,用鼻子吸气,用嘴巴呼气。” 负责照看队伍的王大虎发现了老卒们的窘境,赶紧传授秘诀,出自玄字营的他十分清楚,即便玄字营以操练勤奋出名,却也没有这种长途奔袭的经验。 老卒们按照王大虎传授的办法调整呼吸,感觉快要吐出来的肺瞬间好了不少,向王大虎投去感激的眼神的同时,也收起了一部分骄傲之心。 这些即便放在玄字营也能称得上是精锐的老卒们,即便打心眼里已经认同了赵亨义这个新东家,可是在心理上,难免会对榆树湾这样的草台班子有所轻视。 这本就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指摘的,只要他们在榆树湾待的时间够长,这份轻视之心自然而然就会消除。 可是山贼奔袭榆树湾这件事,则迅速的帮助老卒们调整过来了一部分心态,毕竟,哪怕是在边军之中,他们也没见过这么能跑的兵卒! 奔跑中的赵亨义眼神阴冷,时不时的闪过狠辣之色,让一直留意自己东家的王二虎不由自主感到有些心颤。 自己这位东家,平日里看起来一团和气,对谁都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说话也好听,便是村子里最穷的人家,东主也能和气对待。 可是王二虎明白,这只是东家面对自己人时的面孔。 一旦被东家认作是敌人,那么他就会展现出很辣的手段! 即便是现在,永固城防线的边军中,依然流传着杀神赵亨义的名声,阵斩四千蛮族的大胜,竟然没有一个活着的俘虏,也堪称大燕国的从未有过的奇事了! 处理断崖山的山贼,更是弄出了个什么公审大会,从上到下几百个山贼,连一个小喽啰都没放过,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斩草除根啊! 东家杀性如此之重,也不知道究竟是好还是坏? 月上中天,在树林里休整了一番的山贼们,被大当家连踹带骂驱赶起来,趁着月色朝榆树湾摸去。 榆树湾的夜晚并不宁静,远远就能看到灯火通明的纺织作坊。 东家从边军回来之后,作坊里新添了好几台织机,彻底点燃了榆树湾女人们赚钱养家的热情! 即便是藏在三里地外的山贼们,也能听到织机的响动和女人们喧闹的聊天声。 “这赵财东果真是个狠人呢!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还得给他做工,他比咱们还狠呢!” 大当家啧啧称奇,“怪不得赵才东能攒下大笔的家业,不抢他一回,我都觉得亏心!” 鼻青脸肿的刘爽在旁边赶紧附和,只夸大当家乃是替天行道,赵亨义这样的黑心财主,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啊! 至此,大当家才彻底驱除心底的疑虑,确认刘爽这个混蛋没有说瞎话。 这些山贼来自二道沟,就是当初带着刘爽想要打劫赵亨义,结果被反杀的二当家那伙人。 二道沟的山贼不多,和兵强马壮的断崖山没得比,平日里日子过得也苦,甚至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战斗力自然也摆不上台面。 可这并不阻碍二道沟的山贼杀人越货、欺压百姓,为了这次劫掠榆树湾,二道沟的山贼可谓是倾巢出动! 一是要为二当家和两名手下报仇,二则是刘爽把榆树湾形容的太富裕了! 这样的肥羊,只要能够成功抢上一回,怕是足够二道沟的山贼们躺着吃上一两年! 榆树湾中,除了喧闹的纺织作坊之外,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安静的吓人。 只不过这才是普通村寨该有的样子,大家都穷的叮当响,天黑了不睡觉还能做什么? 哪有人会学着城里的富贵人家大半夜浪费灯油,把家里弄得明晃晃的? 越靠近村子,山贼们就越兴奋。 显然,自己一伙人的行动极其隐秘,并未走漏任何风声,这村子里的人还都睡的深沉。 当众山贼跟着带路党刘爽摸进村子那条唯一的大路上时,一声锣响,路旁亮起无数火把,恍若突然之间天就亮了! 火光映衬下,是山贼们一张张惊骇欲绝的脸! “爽哥做的不错,当真把山贼都引回来了,这次杀山贼记你首功!” 火光中,一个一脸和气,穿着体面的老汉,笑盈盈地冲着山贼们大喊。 “你特凉的敢害老子!” 大当家的毫不迟疑,反手一刀便把一脸懵逼的刘爽砍翻在地,甚至还不解气的在尸体上猛戳几刀! “动手!替爽哥报仇!” 那一团和气的老汉猛然变色,指着落入陷阱的山贼们大喊,“一个也不许放走!” 话音还未落,老汉背后站着的两个青衣小帽的奴仆同时弯弓搭箭,两声弓弦发出的闷响划破夜空! 两支羽箭,一支贯穿大当家的喉咙,一支当胸射穿,二道沟的匪首死的不能再死! “跪地不杀!” “扔了兵刃,跪在地上!” “敢反抗者,杀无赦!” 一声声鬼哭狼嚎一样的喊叫声,犹如山崩地裂一般,重重地砸在了所有山贼的头顶! 第五十二章 东家的杀性 带着人一路奔袭的赵亨义,在村子外,就看到了那冲天的火光,听到了那巨大的喧闹! 顾不上喘气,连续赶了几十里路,腰都快直不起来的汉子们拎着上弦的手弩相互搀扶着冲进了村子。 以为自己落入了陷阱,又群龙无首的山贼们原本还在迟疑,可是当身后飞来数十支弩箭,瞬间射倒一片后,剩下的山贼再无怀疑,一个个扔掉了兵刃,跪倒在地哭爹喊娘的求饶! 举着火把的村民更是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狩猎队和护卫队的人终于赶回来了! 倒是主持一切的宋三宋管家面露诧异,按照他的估算,即便是赵亨义在接到消息后马上驰援榆树湾,想要带人赶回来,最少也得等到天亮了! 宋三身后的两名奴仆,也相互交换着惊诧的目光,心底暗暗思索,若是换成自己和兄弟们,是否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连夜从断崖山赶回榆树湾? 宋管家脸上的诧然之色一闪而逝,转眼间又露出他那副和气的招牌面孔,招呼村长领着村民们把跪在地上投降的山贼捆绑起来,自己则大步流星的迎向了弯着腰大口喘气的赵亨义。 “公子真是神兵天降呀,老奴这次开了眼了!” 摆摆手,拒绝了宋管家的搀扶,赵亨义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咳嗽了半晌,把气儿喘匀才说:“此次多谢宋管家了!” 聪明人之间交流十分简单,单凭这一句话,宋三就知道赵亨义已经猜出了前因后果。 下午时分,被赵亨义派回村报信的两个人发现了刘爽和山贼们的踪迹,判断出刘爽极有可能带着山贼劫掠榆树湾,当时就分道扬镳。 一个回了断崖山报信,另一个则绕开山贼赶回村子里预警。 面对山贼,狩猎队和护卫队走得一干二净的榆树湾显得毫无抵抗之力。 甚至村长和一众长辈,都想提前带着村民们躲进大青山。 可是呆在村子里等消息的宋三宋管家却不同意。 如今这榆树湾就是赵亨义的根基,按照山贼们一贯的尿性,发现村子里的人都不见了之后,除了把能抢的都抢走之外,必然会放火烧掉整个村子! 和邢小荣不同,宋三清楚的知道,赵亨义能够打造出这份根基有多不容易,而离开了榆树湾,即便赵亨义可以带着村民们从头来过,也必然要浪费大量的时间。 赵亨义可以等,村民们可以等,但是他宋三等不得,自家伯爷等不得! 宋三在当阳县经营数年,一直隐而不发,为的就是不鸣则一鸣惊人! 只有在所有人所有势力反应过来之前,帮自家伯爷在当阳县彻底的站稳脚根,彻底经营出铁板一块的根基,才能够真真正正的让自家伯爷面临任何风雨,都有一个足以休养生息的地方! 赵亨义的出现让宋三看到了一个契机,一个完成自己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目标的契机! 如今,宋三掌握的手段已经逐一激活,彻彻底底摆在了各路人马的面前,而被他引为依仗的赵亨义如果根基被毁的话,那么宋三此前的所作所为全都成了无用功,还平白无故的暴露了自己这些年来的准备! 无论如何,宋三都要搏一把的。 当然,这位宋管家也不是无脑地拖着村民们去死,以他对赵亨义的观察,早就明白,这位赵公子是一位极其护短的家伙! 一旦在对付山贼的过程中死伤太大,恐怕今后就会和那位赵公子离心离德,甚至分道扬镳! 所以,宋管家做出埋伏山贼的决定之前,也曾仔细询问回来报信的小山子,对山贼的战斗里有着大概的评判。 在宋管家看来,即便狩猎队和护卫队的人全都离开了村子,榆树湾也并非毫无抵抗之力! 村里的精壮汉子并不少,尤其是这几个月来,在赵亨义赵东家带领之下,这些汉子都能吃饱肚子,精气神和体格方面,远超普通的村寨。 甚至以宋三的目光来评判,那些所谓的山贼,抛去了心狠手辣、见过血之外,身体素质还指不定不如吃饱了饭的榆树湾的普通村民强呢! 正是基于这些考虑,宋三才敢在进村的大路两侧设伏,而且就结果来看,这位宋管家也称得上是料事如神了! 即便没有赵亨义最后关头带着人成功赶回来,单凭宋三的布置,也足够拿下二道沟这伙山贼! 人群里,拎着铁锤的张大牛嘟嘟囔囔,带领着手下一帮徒弟把投降的山贼全都捆绑起来。 原本张大牛打算今晚大杀四方的,自诩为见过战阵之上的尸山血海,这个铁匠并不惧怕山贼,甚至还有些瞧不起! 在张大牛的设想之中,今晚自己必然手拎铁锤杀入山贼群中,一锤一个小朋友,扬名立万就在今朝啊! 可惜,自家的师尊太过厉害,竟然在重要关头带着人赶了回来,这让那位宋管家此前和自己商量的杀人立威的戏码没法往下演了! 身为徒弟,张大牛自然不敢怪罪自己的师尊,只能把怒气撒在那些投降的山贼身上。 拳打脚踢除了让这些怂包软蛋发出几声惨嚎之外,也没什么意思,给最后一个山贼几个耳光之后张大牛就失去了兴趣。 有师尊在,今后俺张大牛还是老老实实打铁吧,这一辈子,咱就是个做铁匠的命! 一路飞奔几十里,即便狩猎队和护卫队的人每日都练习负重越野,但是在急速赶路的情况下,身体也撑不住。 尤其是大家伙刚刚吃过晚饭,这一路上,除了王二虎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子之外,所有人包括赵亨义,都不止呕吐了一次。 即便如此,当村长和一帮长辈准备命人把捆绑好的山贼看守起来时,赵亨义还是挣扎着站起身。 “别忙着关起来,大虎,带人挨个把他们的嘴给我撬开!” 见赵亨义发话,疲惫不堪的王大虎领着护卫队的几个老卒把山贼们拖拽向村外的树林里。 如今已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合格侍卫的王大虎,十分清楚自己东家的意思,问出一切能问的消息之后,这些山贼一个也不准留! 自己东家这杀性,果真不是一般的大! 第五十三章 我就能替她做主 赵亨义缓缓的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还不太熟悉的房顶。 “姐夫你醒啦?都过了晌午了,你可真能睡!” 侧过头,赵亨义看到了乖乖趴在床边,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六小只。 六个小小的脑袋,六双明亮的眼睛,就这么充满依赖地看着自己,眼神之中全是孺慕,顿时让赵亨义感觉到心底有某个地方正在慢慢融化。 “姐夫睡觉打呼噜了吗?” 就这么侧着身子,用一只手臂支着自己的脑袋,赵亨义笑眯眯的和六小只说话。 “打了打了,声音可响了!” “还磨牙呢!” “大姐说,姐夫是累的了,让我们不准吵到姐夫!” “我们很乖呢,没发出一点声音。” “好了好了,姐夫醒了,该告诉大姐的,让秀英姐姐赶紧给姐夫热饭!” 六小只犹如欢快的小喜鹊,叽叽喳喳地向赵亨义汇报她们所知道的一切,懂事的若常若依更是跑出了房门,去给大姐和孙秀英报信儿。 提起孙秀英,赵亨义没由来的心里一叹。 这丫头的命当真苦。 之前嫁不出去,迫不得已参加了官府组织的送亲队,到了榆树湾好歹被人选中,结果丈夫还是个泼皮烂赌鬼。 成亲当天就被打了一顿,家里不知道积攒多久的微薄嫁妆被丈夫抢去当做赌资,就连自己身上的衣衫,丈夫都没放过。 昨天晚上,刘爽那个混蛋又被二道沟的山贼一刀砍了,这下孙秀英彻底成了个小寡妇,若是没有纺织作坊可以容身,若是没有苗小玉帮衬、接纳,这丫头的命运必然凄惨无比。 苗小玉带着孙秀英,把早已准备好的饭菜端进屋子,赵亨义偷眼打量孙秀英的神情,却见这老实能干的姑娘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稍稍悬起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别看了,快吃饭吧。” 等到孙秀英带着六个妹妹出了房门,苗小玉这才打趣自家夫君,“你都瞧的秀英妹妹不好意思了,有什么想法对我说也一样,我就能替她做主!” 摸了摸鼻子,赵亨义呵呵一笑埋头吃饭。 这种话题没法纠缠,越纠缠越解释不清。 等到吃饱喝足,赵亨义这才拉着苗小玉把断崖山的情况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那些女子极其可怜,一多半都是被自己家里主动卖掉的,剩下的人也都不愿意再回家了,我只能想办法让她们抱团求活。” 赵亨义望着泪眼婆娑的媳妇,心底不由感叹,真是个心善的好女子,“悬崖山上必须有人看管,要不然单凭那些弱女子,怕是十天半个月就被其他山贼抓光了。” “啊,那可怎么办呀?” 苗小玉以前觉得自己的身世就够可怜了,可是听到断崖山上那些女人的命运,她突然觉得还算幸运,因为自己还有夫君和妹妹们! “我打算派护卫队的人在那里布防。” 赵亨义心里早有规划,主动和苗小玉提起,也有查漏补缺的含义,“只不过,毕竟男女有别,日子久了难免会生出事端……守在那里的人必须十日一换防,护卫队的人轮流去。” “能生出什么事端?那些苦命的女子若是愿意嫁,护卫队的人又愿意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呀!” 苗小玉只觉得自家夫君的想法总是稀奇古怪,“你愿意做和尚,其他人可不见得也乐意!” 最后,这丫头还不忘暗戳戳的刺自己夫君一下。 赵亨义不好意思地笑了,是自己想岔了,大燕国的百姓不可能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当真如苗小玉所言,若是那些苦命的女子能够找到归宿,跟守卫在那里的护卫队成员成就好事,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重活一回了。 而且护卫队的成员工钱收入并不低,在这个纳妾就是做善事的大燕国,赵亨义没有理由干涉自己的手下如何生活。 倒是自己和苗小玉,好像陷入到了一种尴尬的境地。 一开始,是赵亨义不愿趁人之危的念头在作祟,他不想让苗小玉这么一个好姑娘,仅仅是因为时势所迫才和自己在一起。 现代人的观念,赵亨义也很难接受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 可是,随着之后的风风雨雨,两个年轻人的感情逐渐升温,本该水到渠成的事情,却又因为各种变故耽搁了下来。 一时之间,两个人仿佛僵在了这里,搞得赵亨义胡有心理负担! 倒是苗小玉自己,反倒有些看开了。 自己这克夫命丧门星的名声,必然是不讨夫君喜欢的,夫君有所忌讳,不愿同自己圆房,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自己这一辈子就是这样的命,帮夫君看好家业,照看着妹妹们慢慢长大,遇到合适的姑娘,多替夫君纳几房小妾,也算是自己尽了做妻子的本分。 “我去处理一些事物,天黑之前就回来。” 已经有了婚书的两个人,就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作为男人,赵亨义决定主动一点,“那啥,你晚上让秀英早点哄妹妹们睡觉。” 如此隐秘的暗示,几乎落下心病的苗小玉一点就透! 望着夫君那有些慌张背影,苗小玉扑哧一声笑出来,只不过笑着笑着,两行清泪就顺着精致的脸颊缓缓落下。 独自坐在屋里的苗小玉,此时反而患得患失起来,自己那克夫命丧门星的诅咒,该不会是真的吧? 村长家里,宋管家和赵亨义相谈甚欢。 三十名家仆已经被护卫队的人替换回来,留下邢小荣充当联络员,其他人都要跟着宋管家一块回别院。 对于断崖山的山贼被清剿一事,宋管家早有应对之策,最起码官面上不用赵亨义担心,甚至宋管家保证,今后绝对不会有官府的人对断崖山的纺织作坊生出染指之心。 送走了宋管家一行人,又安排了一些事务,赵亨义这才踩着点趁着月色回了家。 打开房门,赵亨义这才发现,屋子被布置了一番,还点亮了两根红蜡烛,一脸娇羞的苗小玉正等着自己。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只不过,这次反倒是苗小玉有所保留了。 “夫……君,我怕……克夫命丧门星的诅咒会害了你。” “别怕,夫君我有诸神庇佑,不碍事的,来,我给你详细说说!” 第五十四章 做大做强 人逢喜事精神爽,清早起来的赵亨义看什么都顺眼。 笑容古怪的孙秀英,这姑娘老实又能干,回头就给你发配到断崖山去当纺织作坊的管事。 六小只可可爱爱,明天姐夫就去县城,给你们买糖吃! 一脸凶相的王大虎这时也眉清目秀起来,昨晚带人把二道沟的残余山贼连锅端,我早就知道你小子是个人才! 就连一脸憨笑拍马屁的张大牛都显得比平时聪明了许多,看来是时候把为师的本事倾囊相授了! 在一旁看着有些古怪的东家,王二虎奇怪的挠了挠头,一大清早东家这么开心,莫不是昨天晚上走夜路捡到了金元宝? 嘁,男人的事情,你一个还没成婚的小屁孩儿懂什么?本东家不和你一般见识! 短时间内没有了后顾之忧的赵亨义,准备潜心发展。 首先是让村长物色了几个可靠的人学习制作织布机,最核心的零件制造技术,已经被张大牛彻底掌握,只要这憨货带着一帮徒弟们能够把产量提高上去,就可以制造出源源不断的八个线锭的珍妮机。 这些织布机将会被合理地分配在榆树湾和断崖山两个作坊内,用护卫队的人看护,除非出动大批的人手进行明抢,要不然,谁也无法从这两个地方把织布机的技术偷走! 原本准备新建两座的砖窑不断扩建,最后直接建成了三座。 在赵亨义的规划之中,未来的榆树湾将会可以建成一座背靠大青山的产业群。 眼下不提前做好规划,今后各个作坊不断扩建,必然会搞得整个村子的布局七零八落。 石灰窑和水泥泥窑也同时开建,大量吸纳了附近几个村子的壮劳力。 如今榆树湾的人出了门,一个个都挺直腰板,甚至有几分趾高气扬的样子,毕竟以前其他村子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现在要来自家村子讨碗饭吃,这可是心理上的先天优势,所有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而随着纺织作坊的不断扩建,把其他村子的女人们吸纳到自己的产业中,也是必然的趋势,是以赵亨义提前给村长打过招呼,不准欺负外村来做工的人。 早已经在其他村子面前挣够了脸面的老村长深以为然,丰富的人生经验让他明白,产业越多名望就越重要,但凡没了名望,毁了名声,榆树湾的根基就要不稳了。 已经拥有着充足钱粮的赵亨义,着手对狩猎队和护卫队进行改造。 这两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武装,必须相互独立,又相互交融才行,所以,这些成员全部在赵亨义的命令之下彻底脱产。 不管是狩猎队还是护卫队,每日只用按照赵亨义制定的训练计划进行操练打磨就行,每天三顿饭管饱,每月还有不低的工钱可拿,完全脱离出了整个村子实行的工分制度。 是赵亨义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让狩猎队和护卫队的人清楚明白,自己和那些村子里做工的人不一样。 新收拢的二十五名老卒全都决定在榆树湾安家,砖窑里产出的砖,优先供应,给这些老卒盖房子。 赵亨义采用的是类似联排宿舍的结构,房子是连在一起的,既省材料,也省工期。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毕竟在这个世道,能够住上砖房,不用担心风大雨大自己的房子就会倒塌,已经是普通百姓最离奇的梦境中,也不敢奢望的美好生活了。 村子里的其他人也不羡慕,因为东家说的明白,今后整个榆树湾都会重新改建,所有人都能住上足以遮风挡雨的砖房! 而此前一直不被人重视的养鸡场,如今也算红火,被村长收购来的雏鸡和少部分雏鸭,在使用蚯蚓当饲料之后,长势极快,产蛋率也高。 当初那十八家愿意挖蚯蚓的人家,每一家都占有养鸡场5%的股份,并且在养鸡场里做工也有工分赚,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羡慕的眼光。 这十八户人家就是赵亨义活生生的广告,今后他再做任何事情,所有的村民不管是否理解,必然会全力追随。 赵亨义抽空专门从这十八户人家里选出了聪明伶俐的人手,在养鸡场里盘了个土炕,教会大家人工孵化的技术,只要经验手段成熟,养鸡场必然会更加红火。 已经和宋三通过气的赵亨义,此时抛弃了一开始缓慢发展的想法。 而做出这个决定,也不单单是因为宋三甚至说自己那位兄长宋应安。 赵亨义自永固城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有所打算了。 这大燕国,就好像一艘随时都有倾覆可能的巨轮,等到船沉的那一天,真正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而永固城之行,让赵亨义明白了,这艘巨轮已经腐朽到了何种程度! 勋爵制度乃是大燕国的立国之本,是支撑这老大帝国的支柱之一,即便如今文贵武贱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可只能凭军功赚得的爵位,依然是人人向往的好东西,依然是支撑整个国家继续运转下去的依仗之一! 而自己在永固城外立下不世之功,竟然在满朝文武的默许或者推动下,生生被独宠后宫的陈妃娘娘的亲弟弟给抢了! 赵亨义得封男爵,还是朝中衮衮诸公担心镇守边关的武将们闹事,不得已给的安慰奖。 那差点害死整个玄字营的陈永忠,在朝廷的嘉奖之中,乃是首功,封伯! 国之柱石,竟然被一帮讨好后宫的官员当成了儿戏,最为重要的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赵官家,竟然允了! 这次经历,让赵亨义对大燕国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幻想,他认定一旦今年的旱灾严重,就极有可能引发大厦崩塌、乾坤倒转! 赵亨义没有什么称王称霸的野心,他只想有自保之力,而眼下,他已经没时间继续慢慢发展了,步子必须再大一点,必须在最后关头到来之前,积攒够足够的实力! 同样有野心的,乃是宋三宋管家。 这位宋管家给出的建议是,作坊能建多大建多大,工人能招多少招多少,只要能够赚来银钱,甩开膀子玩命干! 赵亨义当时就呵呵了,大青山里有源源不断的食盐,这生意,你敢做吗? 别说你一个当阳伯的管家,就是威武侯亲自下场,面对这泼天的财富,怕是也得肝颤! 第五十五章 风云动 对于赵亨义赚钱能力一无所知的宋三宋管家,在他看来,整个榆树湾能够赚钱也能够靠谱赚钱的,只有纺织作坊一项。 毕竟赵亨义大搞建设,不管是砖窑、石灰窑、水泥窑,全都是为了基础建设做准备,利润增长点目前来看只有纺织作坊和养鸡场。 真正能够赚取暴利的东西,赵亨义压根没来得及展示,此前势单力薄也不敢展示。 有一个纺织作坊,有能提高产量八倍的新型织机,宋三已经很满意了。 只要作坊的规模上去,产量稳定,宋三就有信心以此为根基,在当阳县乃至在江陵府为自家伯爷打下一份基业,彻底占据一定的话语权! 实际上对宋三而言,隐忍多年,调教出大批的精干人手,早已替宋应安积攒了足够的能量,唯一缺乏的,只是一个契机,以及足够多的钱财。 甚至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宋三并不太在乎自己和一帮手下将要涉足哪个行当,在他原本的规划之中,吃穿住行,但凡是涉及到民生的产业,都是最理想的发力领域! 对于横空出世的赵亨义,宋三极为重视。 这份重视并非仅仅因为赵亨义和自家伯爷情同手足,而是赵亨义满足了宋三支撑所有计划的条件。 当着赵亨义的面,宋三可以表现的风轻云淡、智珠在握,但是私下里,他对赵亨义以及榆树湾的产业极为着紧! 自榆树湾返回当阳别院,宋三就迅速的行动起来。 当阳县县令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一封还算正式的信件,这封信件是以当阳伯府的名义投递的。 去年上任的县令刘瑞在这当阳县中毫无存在感,表面上看来,这位在朝中毫无根基的县太爷在上任伊始就被手下人架空了。 可是这位看似迂腐,甚至有些木讷的县太爷并非对当阳县内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当阳伯的人手近期内连番出动,在许多场合和事情上,一改往日里不愿涉足地方事务的态度,让许多人生出措手不及之感,这些事情,犹如傀儡一般的刘县令全都看在眼里。 如今当阳别院送来一封还算正式的书信,不知道这份书信之中的内容,是否也会像近期发生的几件事情一样让某些人坐立难安呢? 刘县令带着淡淡的期许,以一种坐山观虎斗的态度打开了这封书信,片刻之后,这位毫无存在感的县令,爆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 当阳伯了不起! 当阳别院了不起! 信中的内容并不多,甚至信件本身也不算太长,信中只说当阳伯看中了断崖山这块地方,认为此处得天独厚、风景瑰丽,乃是修身养性、陶冶情操的风水宝地。 这块地方,我当阳伯要了。 至于盘踞在断崖山的山贼,也不劳当阳县费神,在边军之中统兵的当阳伯面对蛮族大军也能杀的人头滚滚,小小山贼,派几个家仆出马就能清理干净! 整封书信之中,透露着一股淡淡的矜持,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风轻云淡,很符合当阳伯这位出身威武侯府却又在边军之中凭借军功封爵的伯爷的身份。 并不像外界传扬的那么不堪的刘县令,更是在字里行间看出了一丝善意!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本县令来到当阳县近乎一年,倒是在这当阳伯身上看到了破局的希望! 县令刘瑞有意放纵之下,短短一个上午,当阳伯家的家仆轻易剿灭了断崖山山贼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县衙! 所有人都惊诧莫名! 身为当阳县的权力机关,在县衙内有差事的人,可以从未和县城周边的山贼们打过交道,但必须把这些山贼们的底细了然于心。 断崖山易守难攻,匪首独眼金雕更是凶悍无比,便是官军铁了心要围剿,恐怕最终也只能将山贼们困于山顶,等粮食耗尽才可获胜! 当阳伯人在永固城,仅仅派出一些家丁就把断崖山攻陷了,不愧是凭军功封爵的勋贵! 整件事情,大部分人都只是看个热闹,少部分人则坐立难安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赵亨义带人攻上断崖山,行的是霹雳手段,数百山贼一个不留,至今还未走漏消息。 和断崖山有联系的人,压根不清楚这帮山贼究竟遭遇了什么,也不清楚眼下的情况如何,甚至不清楚这些山贼是否已经被当阳伯的人收编? 大家都是在县衙里厮混的人,谁还不清楚,每一股实力不弱的山贼背后,都会有某些大人物的影子? 山贼们改朝换代,往往都是大人物在背后扳手腕,断崖山的山贼就此改换门庭,彻底投靠了当阳伯,换个身份,继续为恶四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公房之内,师爷黄鑫气急败坏。 整个县衙之中,关于断崖山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黄鑫虽然不信当阳伯的人能够如此迅猛的攻打下断崖山,但是他害怕断崖山的那伙人背叛了自己背后的主人,转投了当阳伯的门下! 那位当阳伯如此行事,就不怕坏了规矩成为众矢之的吗? 这位黄师爷仔细想了想,人家当阳伯还真的不怕! 这当阳县实在是太小了,浅浅的水池子里总共也没几条鱼虾,当阳伯这种出身威武侯府的伯爵,堪称潜伏在水池子里的大鳄,一旦想要有所作为,所有的鱼虾都只会成为这条大鳄的口粮! 即便是文官集团,也不会为了小小的当阳县就正面同当阳伯乃至威武侯府开战! 毕竟,爵位系统这种规则还是被文官集团所认可的,诸多老大人孜孜不倦的努力,不就是为了谋求一个爵位吗? 这种情形下,大家都可以把武将不当人,但是谁要是不把爵位当回事,那才是真正的千夫所指、死无葬身之地呢! 不算炎热的天气,黄师爷急得满头大汗,甚至身上的文士服,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 当务之急,还是要确认断崖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黄师爷走出公房,顾不上其他同僚望向自己的怪异目光,急匆匆的离开了县衙。 一直派人盯着黄师爷的捕头袁枚,暗自咒骂一声,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自己该准备些什么礼物去当阳别院拜访一番呢? 第五十六章 如风少年惨遭蹂躏 和依仗断崖山山贼在县衙内立足的黄师爷不同,捕头袁枚自有来历。 袁枚所担心的,仅仅是自己此前和方大勇往来的书信落入当阳伯的人的手中。 虽然沟通山贼的事情大家都在做,但是这东西却摆不上台面。 一旦信件落入有心人的手里,在某些时候,足以让自己一个小小的捕头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就在县城之中风起云涌的时候,望着大青山南坡各种色彩争奇斗艳的花朵的赵亨义,已经决定小小的满足一下宋管家急需大笔钱财的迫切心情。 对于两世为人的赵亨义而言,并不缺乏赚钱的手段,他需要甄别的是,哪些手段可以用哪些手段不能用! 大青山之中蕴藏的矿盐,目前就是不能动的。 赵亨义有窑,具备烧制玻璃的条件,可这个东西眼下也碰不得。 类似的手段还有几项,全都只能静静地躺在赵亨义的脑袋里,默默的等待未来有可能出现的机会。 而这大青山遍地开放的各种花朵,则是眼下可以使用的,能够急速吸纳银钱的好东西! 不单单是宋三宋管家缺钱,如今摊子铺的越来越大的赵亨义,也感觉到了钱粮的不足。 派人采了许多鲜花,赵亨义带着六小只和王二虎躲进了一个单独的隐秘小院子中。 如风少年王二虎一脸苦逼,他对采花和哄小孩子玩没有一丝兴趣。 只不过看见几大坛摆放在小院里的酒水时,这小子又眉开眼笑起来! 不过新的疑问又出现在了王二虎的脑海中,东家若是想要饮酒作乐,为什么要带上六个年幼的妹妹呢? 看到东家郑重其事的将院门插上,再看看懵懂无知、天真可爱的六小只,王二虎遭到了来自心灵的拷问,自己要不要现在就翻墙跑出去,向小玉姐通风报信呢? “你小子这是什么眼神?别愣着,让你来就是干粗活的!” 拎着一个大花篮的赵亨义没好气的指使王二虎干活,花粉太多,让他鼻子痒痒的,一路上打了好多喷嚏,正心烦呢。 王二虎低声应是,决定再观察一会,反正东家打不过自己,他真要做什么恶事的话,自己拦着他就是了。 院子里早已摆放好赵亨义特意让张大牛打造的器具,一坛坛上好的美酒被倒入一口大锅之中,锅上面配有奇怪的盖子,还有许多王二虎不知用途的铁管,在东家的一顿操作之后,竟然神奇地连接在了一起! 捣鼓了半晌,王二虎累得满头大汗,奇奇怪怪的东西终于组装好了。 东家一点也不知道体恤旁人,仿佛看不见王二虎额头上的汗水,而是催着他赶紧把大锅下那口刚搭建好没几天的土灶烧旺一点。 望着坐在一旁,被六小只簇拥着,没有一丝不耐烦讲故事的东家,王二虎一脸懵。 上好的酒水混在一起,放在一个大锅里煮,东家这是要做什么呀?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践啊! 不过,东家讲的故事倒是怪好听的。 随着土灶里的火越烧越旺,那古怪管子的出口开始缓缓流出晶莹剔透的液体,流进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大酒坛中。 王二虎似懂非懂,好奇心极强的少年有心问问,可东家压根不搭理他,只是一味的忙着哄自己的六个妹妹。 一直忙活到中午,六小只叽叽喳喳地从自己的篮子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糕点,王二虎分到一块桂花糕,虽然远远填不饱肚子,可是味道当真香甜。 讲了一上午故事的东家,在吃过糕点,喝过茶水之后,终于舍得站起身动一动了。 只见东家带着六小只把辛辛苦苦采来的鲜花全都捣碎,还往里边添加了许多不知用途的东西,最终收获到一堆烂泥。 东家看起来相当满意,又是一番王二虎看不懂的操作,弄出来多半碗类似油脂一样粘稠的液体。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王二虎十分后悔今天早上被东家抓了壮丁。 东家把蒸过的酒和那些花瓣里提取的油脂混在一起,装进一个半人高的瓶子里,仔仔细细封住口之后,就让王二虎抱起来使劲摇晃! 三千六百下呀! 这可是东家下达的命令,可怜的王二虎需要抱着这个不算轻的大瓶子不间断的摇晃三千六百下! 天可见怜,超过了一百,王二虎自己就不会数了,三千六百下让他自己计数,怕是得在这小院子里抱着瓶子摇晃到天荒地老! 好在东家及时发现了自己不会数数,带着六小只一通嘲笑,然后亲自计数。 两眼一摸黑的王二虎压根信不过自己的东家,他觉得按照东家的性子,自己今天不摇晃够五千下,这事肯定不算完! 等到赵亨义喊停的时候,饱经摧残的如风少年王二虎彻底累瘫在地上。 往日也算榆树湾有名的俊俏后生,如今像是刚从被水里捞上来的一样,烂泥似的躺在地上,任由六小只围着自己叽叽喳喳讨论要不要去外面喊人,救救快死的二虎哥哥。 王二虎感觉两条手臂已经不是自己的,即便瘫在地上,两条胳膊还在不停的抖动,两只手掌伸不开也合不拢,犹如在抽鸡爪风! 少年有一种被人玩坏了的感觉,莫名其妙的开始审视自身,这几日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东家? “效果不错啊,你小子今天立了大功,来来来,给你一小瓶,拿去让你大哥替你说一房好媳妇!” 望着东家吝啬的递过来一个拇指粗细的瓷瓶,王二虎欲哭无泪。 少年看得清楚,那瓷瓶里装的就是自己摇晃了三千六百下的大瓶子倒出来的东西! 东家,你也太抠了吧! 那么大一瓶,你就给我这一点,还一脸我捡到宝的表情,往日里挂在嘴边的兄弟情分呢?你说的共同富裕呢? 即便气得要命,少年最终还是选择了向恶势力低头,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那个拇指粗细的瓷瓶。 “打开瓶塞,自己闻闻。” 我闻你个嘚儿! 事实证明,人一旦选择低头,就会形成惯性,再难挺直腰板。 少年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打开瓶塞,把拇指粗细的小瓷瓶凑到了自己的鼻尖,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清香瞬间充斥了鼻腔! “香吧?” 少年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迎接他的,是欢呼雀跃的六小只! 第五十七章 第一份客户反馈 对于一个两世为人的家伙而言,使用蒸馏技术把大燕国的低度酒弄成高度酒算不上什么难事。 用高度酒混合花瓣的萃取物,制造出最简单的香水,更加不值一提。 可是赵亨义十分清楚的知道,自己带着妹妹们犹如儿戏一样制造出来的东西,将会引发大燕国的名媛贵妇们何等的疯狂! 对了,把王二虎的小子忘了,他也在中间出了把子力。 这些都是小事,无关紧要。 眼下赵亨义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守住香水的秘密? 这种被赵亨义定位成为奢侈品的东西,和纺织作坊中提升了八倍产量的珍妮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珍妮机这种东西,即便赵亨义再怎么严防死守,制造技术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流传出去。 毕竟随着作坊的规模不断扩大,女工的人数将会越来越多,赵亨义再怎么丧心病狂,也干不出来把所有人都圈禁的混账事情! 只要有一名作坊里的熟练工人被人收买,行家里手就能琢磨出珍妮机最关键的技术,赵亨义所要占据的,无非是先行者的红利罢了。 而香水这种东西不一样,这种奢侈品并不需要太高的产量,甚至完全可以采取饥饿营销的方式,不断提高身价,制造过程和技术在大燕国来说,也存在着一定的壁垒和难度。 只要内部不出现叛徒,制造香水的技术就会成为赵亨义独有的秘方! 在事业初期,香水才是纺织作坊都无法比拟的圈钱利器! 给王二虎下了封口令之后,赵亨义这才带着兴高采烈的妹妹们回了家。 六小只今天最高兴了,往日里忙碌到脚不沾地的姐夫,今天竟然领着她们玩了一整天! 而且姐夫还说,小姐妹们立了大功,帮着他做出了顶顶值钱的东西! 小孩子心思浅,只觉得被姐夫称作香水的东西当真好闻,随便撒在衣衫上一些,整个人都变得香喷喷的! 忙着记工分的苗小玉,在晚上回到家时,已经疲惫不堪。 村子里没那么多讲究,不存在谁家媳妇不准抛头露面的臭规矩,苗小玉如今早已是大家眼中的女掌柜,说话比老村长还好使。 餐桌上与往日不同,多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只不过已经十分疲惫的苗小玉并没有注意到。 还是妹妹们七嘴八舌的提醒,才让苗小玉发现,夫君竟然送了自己一样礼物。 浑身上下香喷喷的六小只,俨然一副品香大师的做派,一脸嫌弃的告诉自家的大姐,该如何使用那小瓷瓶中的新型水粉。 每个小丫头都挨了一记脑瓜崩之后,老实了。 可是当苗小玉按照妹妹们的指导,打开那个拇指粗细的小瓷瓶之后,瞬间惊呆了! 这清清凉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有如此浓郁的香气? 还有还有,这东西洒在衣衫上,涂抹在手腕上,香气为何被凝而不散? 怪不得妹妹们一个个都香喷喷的,天知道她们浪费了多少这种新型水粉! 和六小只不同,苗家红火的时候,苗小玉已经是大姑娘了,胭脂水粉自然也是用顶好的,可在她的记忆之中,还没有哪一样能够比得上夫君送于自己的这种叫做香水的东西! “小玉,若是你在外面遇到这种新型水粉,你愿意花多少钱买来用呢?” 虽然对香水这种能够引发女人疯狂的东西十分有信心,赵亨义还是想要从自己媳妇这里得到第一手的反馈。 “若是在外面遇到,我愿意……花二两银子?” 苗小玉有些底气不足,毕竟这个报价多少有些败家,“夫君不懂得女人家的事情,就是县城里那些水粉铺子,高档一些的货物也卖的顶贵了。 可是在小玉看来,即便是最顶级的水粉,也没法和夫君送我的这种香水比较!” 一个榆树湾小财东的媳妇,都愿意为拇指粗细的一瓶香水花费二两银子,换成县城里那些大财主家里的家眷呢?换成江陵府那些名媛贵妇小姐太太呢? 便是在这人人都吃不饱饭的大燕国,想要以小搏大,想要赚取恐怖的利润,还是要在上层社会的女人这个群体身上想办法呀! 仿佛怕妹妹们争夺,苗小玉试用了香水之后,做贼一般把那个小瓷瓶偷偷藏在自己身上。 令她意外的是,妹妹们仿佛没有看见她的动作,自顾自的大口吃饭,仿佛全都换了个人一样! 直到夫君指了指墙角的那个半人高的大瓷瓶,告诉苗小玉那里面装的全是香水之后,小丫头瞬间觉得,自己藏起来的那个小瓷瓶不那么香了! 即便如此,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候,苗小玉依然不容置疑的宣布,这个大瓶子里的香水全是她一个人的! “快别丢人了,那么一大瓶子香水,怕是能用到你当婆婆带孙子!” 赵亨义懂得如何同自己的媳妇沟通,一句连情话都算不上的调侃,就把苗小玉闹了个大红脸,“这些只是试验品,各种花瓣混在一起做的,香气都乱了,算不上好东西。” “那也不行!” 即便俏脸通红,苗小玉也要据理力争,“水粉是女人家的东西,这个家里所有女人用的东西都是我做主!” 赵亨义撇撇嘴,放弃了继续辩论。 等到有更好的香水出现,苗小玉自然会对这种粗鄙的实验品不屑一顾。 只不过,该由谁来掌握制造香水的技术呢? “夫君莫要为难,按照夫君所说的,想要制作这种新型水粉,需要许多道工序,咱们完全可以把这些工序分开,分别找可靠的人手来做。” 提起生意,提起秘方,当阳县最大的布商之女苗小玉瞬间头脑清醒,“甚至,完全可以做到让参与不同工序的人,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在制造什么!” 对呀,家有贤妻,不遭横祸,古人诚不欺我! 一事不烦二主,赵亨义索性把制造香水的事情交给苗小玉来管,自己只用提供技术指导就行。 一想到如此神奇的水粉,就要在自己的监管之下,源源不断的出现在这个世上,劳累了一天的苗小玉就毫无睡意,拉着夫君叽叽喳喳的说了半宿。 以至于第二天清晨,赵亨义不得不在孙秀英古怪的笑容注视下,顶着一双熊猫眼去铁匠铺找张大牛商量改进蒸馏器具的事情。 第五十八章 春露到秋风 黄师爷溜了,溜的了无牵挂,无比干脆。 就连前年在县城里置办的那处宅院,黄师爷都不要了,就好像当阳县里,没有过这号人一样。 随着黄师爷消失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整个断崖山再没有一个山贼的重磅新闻! 上山大路上挡着的那道石墙上,倒是依然有人把守,自称是当阳伯府上的下人,生面孔,即便是一直和断崖山的山贼打交道的老资格,也不认得那些新来的守卫。 至于断崖山上原来的山贼们都去了哪里,当阳别院的管家宋三给出的解释是,全都被自家的家丁们驱散了。 数百个山贼呀,真要被驱散的话,恐怕足够附近的绺子和村寨乱上个把个月! 数百个凶悍的山贼不会凭空消失,当阳县里已经有流言传出,这些山贼一个不留,全都被当阳伯家的家丁杀了个干净! 一时间,整个当阳县有不少人晚上睡不着觉,生怕自己突然哪一天,也被当阳伯的家丁盯上! 已经去过当阳别院拜会过的捕头袁枚,当天晚上又备齐了一份厚礼,送到了宋三宋管家的手上。 县令刘瑞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似的,连续下达了数个极其强硬的命令,县衙里关键位置上的人手,几乎被调换了个遍!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好像断崖山的山贼被干掉,最大的赢家竟然是那位上任将近一年,一直装聋作哑的刘县令! 读书人,果真哪一个都不能轻视呀! 对于县城之中发生的变故,宋三乐见其成,毕竟这位宋管家的目标绝不仅仅只是在小小的当阳县站稳脚跟,只要刘县令不给自己添麻烦就行。 目前来看,这位刘县令也是一位妙人,想必今后大家一定能够合作愉快。 倒是赵亨义,对于县城之中发生的风风雨雨并不在意,宋管家送来的消息,也仅仅只是了解个大概。 对于赵亨义而言,攻打断崖山最大的收获,就是占据了一块相对独立的秘密生产基地。 断崖山上的纺织作坊,即便今后织机充足,赵亨义也不打算再派新的女工加入,反倒是,要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整个作坊的规模。 并非是赵亨义觉得断崖山上那些苦命的女子不堪大用,而是他打算把香水作坊一部分重要的工序放在那里。 榆树湾虽好,但赵亨义眼下毕竟根基还是太浅,别说在村子里距离人人归心还差得远,就连防止外人潜入打探,都很难彻底做到。 如今整个榆树湾就是一块大工地,处处都在建房子,处处都在打地基,还有一多半的地方在挖水渠。 在未来,纺织作坊必然会成为榆树湾中占地面积最大的产业,提前布局,做好防火,用水渠把一间间厂房、仓库隔开,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附近几个村子所有的壮劳力,几乎全都聚在榆树湾做工,堪称没人见过的盛事。 身为所有人的东家,赵亨义难免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就在前几日,又在一众窑洞旁边加了一座瓷窑。 瓷窑的技术含量稍高,筹建难度也不小,最后还是宋三宋管家出面帮忙,这才找来老练合用的工匠。 第一次开窑,烧制了数量不少的小件瓷瓶,鼻烟壶的模样,白底蓝字极为简单。 瓶子正面写着九华玉露,右下角还有一个小圆圈,里面标注梅兰竹菊用于区分,瓶子后面则是两句小诗:“谁怜芳最久,春露到秋风”,工艺简单,却又能烘托出淡淡的一股雅致,里边哪怕装泔水,都能卖上好价钱! 这是赵亨义为香水设计的包装和名称,这几日,他总共捣鼓出四种香型,一时间苗小玉和妹妹们整日里香气环绕,就连孙秀英都跟着沾光,成了村子里所有女人羡慕嫉妒的对象。 相对于交给苗小玉管理的香水生产,赵亨义更关注的是此前来投奔的二十五名玄字营老卒。 发了财的老卒们并没有声张,而是各自回家,带着家眷搬来了榆树湾。 崭新的联排砖房,让家眷们看红了眼,不少人看着看着就留下了眼泪,按照某个老卒的媳妇所说的,哪怕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一辈子还能跟着自己当家的住上砖头盖的房子! 老卒们在安置了家眷之后,一个个又被赵亨义派了出去,开始在附近的村寨之中打听寻找往日的同袍。 即便按照大燕国的规矩,交纳不上赋税,家里的男人就会被送去边军服役,但是送到哪支边军,也是有规矩可言的。 当阳县乃至江陵府周边,前往边军服役的,绝大多数都送去了永固城防线,这给了老卒们更多相互串联、游说的便利。 当然赵亨义把话说得明白,自己并非什么样的人都要,护卫队扩招,依然秉承着宁缺毋滥的态度,想要来榆树湾的老卒,必须是老实本分,人品经得起考验的人才行。 这一点,深受老卒们拥护。 毕竟找来的人今后要和自己并肩作战,谁也不想弄进来一个背后捅刀子的混蛋! 对于护卫队的规模,赵亨义则是多多益善。 但凡是合用的人手,有多少他收多少! 边关不断传来消息,除了永固城一线边军将蛮族赶跑了之外,其他几道防线上大燕国溃不成军! 受旱情影响的蛮族骑兵,肆意的在大燕国的领土之上劫掠游荡,数不清的村寨毁于一旦,数不清的百姓被当成了战利品,运回蛮族的地盘成为奴隶! 江陵府虽然身处大燕国腹地,眼下看似影响微乎其微,可真正等到事到临头的时候,赵亨义想要再组建足够守护整个榆树湾的护卫队时,怕是早就迟了! 榆树湾本村的人手,和老卒们打散混在一起,每日里脱产操练,强度甚至连玄字营的老卒们都咂舌不已! 可没有人愿意退出,东家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在边军战败的消息传来之后,当阳县周边粮价悄然上涨,东家非但没有降低饭食的标准,反而每隔一两日,还会有肉食改善生活。 加上即便是普通的护卫队成员,每月也有两百文的工钱,即便是去江陵府给大户当护院,也没这种待遇! 如此仁义的东家,说什么也得抱紧了大腿才是! 第五十九章 白月光小师妹 “夫人且看,这是何物?” 县衙后宅,刘县令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向自己的夫人卖弄讨好。 精致却不华丽,淡雅却不媚俗的天青色木盒打开,颜色稍浅的绸缎之上,静静的躺着四支拇指粗细的瓷瓶, “老爷,这便是近几日在城里疯传的九花玉露吗?” 刘夫人显然早已听说过香水的大名,“这东西可贵重的紧,听说单独的一瓶,都要卖到纹银五两!如此贵还买不到现货,当真紧俏的很……老爷从哪里得来的?可莫让因小失大坏了清名。” “这九花玉露乃是宋管家亲自送来的,夫人只管拿去用,不妨事。” 如今刘瑞已经彻底掌控了整个县衙,一扫此前装聋作哑的颓气,“夫人自己也说过,当阳别院送来的任何东西,咱家都可以收的。” 刘夫人将那精致的木盒放在桌上,将梅兰竹菊整整一套的九花玉露拿在手里把玩,时不时的还挨个儿打开瓶塞,闻一闻那清雅的淡香。 “此物确实是好东西,媚而不俗,妖娆不浊,当真是女人家的恩物。” 这位刘夫人谈吐不凡,显然有着不俗的才情,“‘谁怜芳最久,春露到秋风’,却是好句子,和这九花玉露当真般配,夫君可知这句子来自何处呀?” 刘瑞哈哈一笑,有些得意,仿佛能在自己夫人面前卖弄几下,是了不得的事情:“我特意问过宋管家,这两句正是做出九花玉露的那位赵财东写下的,想不到,那位赵财东也是同道中人!” 这两句诗本是赵亨义临时从记忆里找出来的,隐约记得来自唐诗三百首。 没想到,却凭空得来了个才名。 刘瑞乃是盛极一时的白鹭诗社的成员,和夫人一同都极为喜爱诗词,两句诗在刘瑞眼中,可比这九花玉露更讨人喜欢。 这位刘县令心底已经打定主意,等会便给诗社的好友写一封书信,看看有其他人能把这首诗补齐不能。 白鹭诗社在江陵府周边的读书人中,名气极大,不是真正有才学的人,压根不可能加入。 从这方面来讲,这位来到当阳县近乎一年都在装聋作哑的刘县令,在才情方面绝非一般读书人可比。 刘瑞来的当阳县做县令,实际上是遭贬了。 当年刘瑞曾拜于大文士于庆东座下读书,后来高中,原本可以去翰林院混个清贵的出身,谁知于庆东不知为何牵扯到当今官家登基的一桩隐秘官司中,因此在朝中被小人攻讦,最终下了大狱。 于庆东学生不少,可当时肯冒着开罪新皇的风险,愿意为座师奔走出力的,仅仅只有还未得到实缺的刘瑞和师兄张启成。 无奈师兄弟两个人微言轻,还没等到将老师从狱中救出,于庆东就在狱中突发恶疾,撒手人寰了。 那种官司究竟有何种因由,又牵扯到什么人,师兄弟两个到现在都一头雾水。 于家被抄,师兄弟两个拼了前程,也仅仅是救下了于庆东唯一的女儿于敏。 于敏感念两位师兄的恩情,加之身份敏感无处投奔,便改名换姓嫁给师兄刘瑞。 刘夫人是罪臣之后,姓名身份又经不起查,做不得正妻,只能做妾,这才能跟着刘瑞一同来当阳县上任。 大燕国的规矩,官员到任不得携带家眷,这个家眷特指正房夫人,妾则不在此例之内。 如今看来,刘夫人只能做妾,却可以和自家夫君日日夜夜长相厮守,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这九花玉露实在太过难得,尤其是这种配齐了梅兰竹菊四种味道的套盒,拿来自己用太浪费了,正巧张师兄上次续弦纳妾,咱们手头窘迫没能送去像样的礼物,不如托人把这九花玉露送于张师兄,也算咱们夫妻补上了一份礼。” 刘夫人所说的张师兄,正是当初和刘瑞一同为恩师奔走的张启成,当初刘夫人选夫,这位张师兄因为年龄太长,没能入得刘夫人的法眼,这才便宜了刘县令。 “师妹提那老贼作甚?” 原本应该感情深厚的师兄弟,虽然如今也守望相助,但提起彼此全是咬牙切齿,“不说那老贼纳的妾还好,一提起来我就满肚子火气!那老贼恬不知耻,新纳那个小妾有七八份模样和你相似,当真以为我不清楚他肚子里揣着什么坏水!” 刘夫人,也就是于敏,乃是大文士于庆东老来得女,而且于庆东膝下仅有这一女,从小便不忍苛责,一直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学识,平日里也不怎么避讳求学的学生,倒也算得上一众师兄弟心中的白月光了。 “说那些做什么?赶巧了而已。” 张师兄心中所想,聪慧的刘夫人自然明白,只不过这等事没法放在台面上讲,“咱们总要感念师兄的好才是,若不是师兄在任上刮的天高三尺,哪来的银子给你谋了这么个实缺?怕不是咱们夫妇两个,还困顿于京城之中担惊受怕呢!” 刘夫人说的乃是实情,当初为恩师奔走,张启成也受到了牵连,从京城中枢之地,明升暗贬被赶去了地方任职。 刘瑞夫妻两个当时却留在了京城,于敏的身份遮掩不易,走也走不得,十分困顿。 家境并不丰裕的张启成为了凑够帮刘瑞外放的银钱,当真在任上闹的天怒人怨,生生搞出了一大笔银钱,这才让刘瑞能够带着小师妹离开京城,做了这当阳县的县令。 而张启成自己,则官职被罢免,好不凄惨。 “那狗贼的好处我自然记在心里,我也自然会想办法让他起复。” 刘瑞虽然依然嘴硬,语气却也缓了三分,“当阳伯出身威武侯府,自身在军中又颇有威望人脉,总之三五年间,必然要回到京城的,到了那时候,我舍了这张面皮不要,也总要给姓张那狗贼一个说法!” “老爷消消气,你心中有谋论便成,张师兄如今娇妻美妾,倒也乐得逍遥,等得起。” 相处数年,刘夫人自然懂得如何哄自己夫君开心,软言细语说上几句,刘县令就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乐淘淘的。 只不过刘县令心中还在琢磨,怎得寻个办法,再为夫人弄了一套九花玉露? 第六十章 军官培养制度 对于香水引发的风潮,赵亨义早有预料,甚至这使用精美包装以及套盒销售的概念,都是他告诉宋管家的。 以精美的包装衬托出商品的价值,在大燕国并非什么稀罕事,行商坐贾之人早有研究。 倒是套盒的概念让宋管家眼前一亮! 只不过这位宋管家不愧是人中龙凤,轻易就做到了举一反三,非但接受了四种香型以套盒的形式销售的概念,更是无师自通,将四种香型的产品在销售量上做出了区分。 梅兰竹菊四种型号并非代表这四种植物的原本气味,只是为了提升产品的雅致格调,有意使用的货号名称罢了。 按照宋管家的要求,菊号香水产量最高,兰号次之,梅号稀少,竹号仅在套盒内才能见到! 一番骚操作下来,让赵亨义看宋三宋管家的眼神都变了,这他凉的就是个妥妥当当的奸商! 虽然产量和销售量不同,但是在定价方面,宋管家坚持所有的香水统一售价,拇指粗细的一瓶三两银子,套盒销售十五两。 按理说,买卖商品买的越多应该越便宜,可套盒的价格却比单买更贵,有违常理。 宋管家给出的解释,那精致的木盒打制不易,尤其上色极为困难,里面的充当填充物的丝绸,市面上更是只有一家染行能够染出这种颜色,加在一起多收三两银子,买套盒的人赚翻了好吧? 不管宋管家的歪理是真是假,在他这种有意识的消费引导影响之下,竹号香型的价格被炒上了天! 单独的一瓶竹号香型,在某些黑市上,甚至能够卖到三十两的价格! 香水这东西因人而异,不同的人适合不同的香型,可是面对着整个大燕国一片空白的市场,宋三对赵亨义所说的理论嗤之以鼻! 这位当阳伯别院的管家,犹如会施展魔法一样,轻而易举就调动了整个江陵府周边所有贵妇名媛的心! 什么适合不适合?能买到现货再说! 出身威武侯府深宅大院的宋管家,对于那些贵妇和大小姐们的心理把握极其精准。 平日里,连谁多做了一身好看的衣裳,新添了一根金钗,这些莺莺燕燕们聚在一起都要比较一番,更别说九花玉露这种新奇的高档玩意了! 大户人家的夫人和小姐们,平日里接触到的信息有限,绝大部分人能够看到的、需要关注的,仅仅只是自己的小圈子,相互攀比自然而然就会出现。 加上制造香水的工艺还不完善,想要保持稳定的质量,就不可能大规模的生产,被动地形成了一种饥饿销售的情况。 种种条件加持之下,让九花玉露这种新型水粉在名气预发响亮的同时,反而更加难以买到。 不过,即便名媛贵妇们一个个犹如嗷嗷待哺的雏鸟,宋三也坚持只在自家店铺内销售,绝不参与炒货。 按照这位宋管家的说法,暗地里炒货虽然能够赚取几十倍的利润,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被人发现,商号的招牌就算毁了。 旁人买到货,能够翻几十倍卖出去,那是人家的本事,和自己无关。 这种态度,让赵亨义最后的一丝担心也消失了,由宋管家坐镇,自己那点后世的商业经验不提也罢。 宋管家对于赵亨义这个供货商唯一的要求,九花玉露的品质必须有所保障,尤其是四种香型的味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任何一丝的改变。 哪怕今后有更多的香型,更好的产品,梅兰竹菊这四种型号的香味都不能有一丝丝变化。 作为一面世,就自带高雅奢华标签的产品,哪怕今后有人不断质疑这四种型号的香味,作为商家,也不能做出任何退让和改变! 这他凉的就是品牌形象啊! 自己真的是在同古代人打交道吗? 仅仅是在香水这一件事上,赵亨义对于宋三的商业才能以及见识就有了最直观的认识。 宋三还是半路出家,而那些经营了几十年上百年的老商号中,比宋三更加厉害的商业人才不知凡几! 当真是小窥天下英雄了! 经营销售的事情不用赵亨义操心,安心等着分账就行。 至于说销售渠道不在自己手中,会不会被人卡脖子,这些事情赵亨义丝毫不担心。 即便上一世那个商业极度发达的世界,真正能够做到生产销售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商家又有几个呢? 更何况,即便赵亨义想自己销售,也没有足够的底蕴和资格搭建适合的渠道,最终还是要和其他商家合作。 与其那样,不如彻底和自家的兄长宋应安绑在一起来的实在! 原本弄出香水这种东西,赵亨义就是为了快速的圈钱,而圈钱的目的则是能够培养出足够自保的势力。 在钱财的问题上,赵亨义十分清醒,明白自己赚取银钱究竟是要做什么,相比于产品的市场如何开发,如何营销,赵亨义更在乎的是护卫队的训练。 如今整个护卫队,吸纳了榆树湾本村的青壮和串联而来的老卒们,人数也仅仅只有八十五人。 这其中老卒们占到了大多数,在他们的带领和影响之下,榆树湾本村的青壮也变得愈发精悍起来。 但是,老卒们在军伍里养成的坏习惯,也不可避免的带到了护卫队中。 类似的苗头,早在剿灭断崖山的山贼时赵亨义就已经发现了。 明明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卒们在战斗力方面更加强悍一些,可是在攻打断崖山的时候,却有三人受伤。 而宋应安一手调教出来的家仆们,虽然稍显稚嫩,却能在战斗中表现的令行禁止,更加协调,战后统计更是所有人都毫发无损。 对于如何训练护卫队,赵亨义自有办法。 近乎严苛的训练,不断的重复性灌输各种各样的条例,通过有意识的团队配合性科目,尽可能强化所有人的协调作战能力,最终,必然能够把所有的护卫队成员培养成赵亨义心目中理想的个人武装! 在制定训练科目的时候,赵亨义充分参考了后世的军官培养制度,一旦有需要,就可以以护卫队为骨干,迅速拉出一只能够战斗的队伍! 第六十一章 夜校 对于战斗力惊人的护卫队,赵亨义要做的是把纪律这个枷锁套在队员们的头上,让所有人哪怕是在睡梦中听到命令,也会下意识的本能做出反应。 而在没有外部敌人的情形下,想要保持所有人的训练热情,保持旺盛的斗志,就必须有内部竞争制度。 赵亨义的做法极其简单,把狩猎队当成了护卫队的预备来使用。 两个小队的成员,不论是平日里的伙食条件,还是发放的工钱,都有所差别。 在狩猎队中表现的足够好,本事足够大,自然会升入护卫队。 反之,在护卫队中表现的不够好,就会被降入狩猎队。 同时,手握大笔银钱的赵财东每隔三五日,就会组织一次小队性质的对抗训练,任何取得优胜的小队都能够获得一笔数目可观的奖励! 不论是狩猎队还是护卫队,所有人的积极性都被充分调动起来,甚至到了最后,银钱上的奖励在众人心中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 争胜心、荣誉感,在潜移默化之中已经刻在这些人的骨子里。 赵亨义如此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大燕国与自己上一世所处的那个伟大国家不同,朝廷腐朽至极,百姓看不到光明,如果向狩猎队和护卫队宣传保家卫国、热爱朝廷,丝毫激不起他们的热情。 赵亨义只有通过钱财的刺激,一点点的改变众人的观念,甚至小心翼翼的改造着大家的世界观。 身为一个现代人,赵亨义清晰的明白,一支武装是否拥有自己的信仰,有着极其深远和重要的影响。 对此,赵亨义不得不开始着手整理自己记忆中的各种理论,争取捣鼓出一种可以在大燕国行之有效的信仰。 这种工作绝非一日之功,而一种信仰理论所能够带来的深远影响也让赵亨义不得不小心翼翼、慎之又慎。 对于狩猎队和护卫队令人羡慕的待遇以及丰厚的工钱,不管是榆树湾本村的青壮,还是来做工的其他村的人,自然都羡慕不已。 虽然狩猎队和护卫队训练极其艰苦,但是在旁人看来,生活在这大燕国中,做一个升斗小民原本就已经苦不堪言了,只要能够吃的更好,赚的更多,辛苦一些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堵不如疏,面对被众人找关系求情闹得苦不堪言的老村长,赵亨义大手一挥,但凡想加入狩猎队和护卫队的青壮,都可以报名。 但是,所有人都必须参加测试,测试不合格者自然淘汰没什么好说的,测试合格的人,则吸纳进狩猎队进行试训。 试训期间,伙食待遇同正式队员一样,不过没有工钱可拿。 三个月后,试训者达不到要求,依然会被清退。 达到要求者就能成为正式队员,不过正式队员每三个月也要考核一次,考核不达标者,同样要面临被清退的命运。 如此一来,一个正式的狩猎队队员身份,就足以让年轻的后生在其他村民面前昂首挺胸! 而更高一级的护卫队,更是人人仰慕的存在。 简单的操作,不但解决了老村长的烦恼,更是进一步提升了狩猎队和护卫队成员的荣誉感,同时,保障了这两只队伍不断吸纳新鲜血液的能力。 在这种试训外加升降级制度之下,狩猎队的成员在短短两个月内增长到了273人! 这些成员中大多数都是年轻后生,来自附近的村寨,头脑机灵,学习能力强,赵亨义适时推出了夜校制度。 不管是狩猎队还是护卫队,全都得学习认字和简单的算术,学习成绩也被加入考核范畴之内。 一时间,面对山贼的钢刀都不皱眉头的汉子们一片哀嚎! 尤其是老卒们,东家要是让他们拎刀子砍人,绝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可是面对那奇形怪状的方块字,这些家伙被逼的想要自杀! 甚至不少人晚上做梦,都是一根根横线竖线在自己眼前不断的盘旋,最终连成一根粗粗的黑线,把自己浑身上下缠了个紧实! “吴老六,你这个不成器的憨货,不就是认字吗?真比杀你还难吗?” 六婶子泼辣的声音响彻半个村子,“东家特意花大价钱聘了先生来教你,你学了个啥?家里几个小子都跟着学会了,偏偏你写不出那几个字,早晚你得降到狩猎队,不对,你得被东家给开除喽!” 女人们类似的喝骂声,如今已经成为榆树湾众人习以为常的调剂,每日里总能听到三两次,甚至认字慢的家伙,已经成了小孩子们嘲笑的对象。 随着夜校的成立,村子里的顽童也有了学习的机会,只不过并不强制,来去自由,上课时不准捣乱就行。 倒是村子里的集体食堂,会在夜校课程结束时,为所有人准备上一份还算不错的吃食,但凡老老实实听课,不论大人小孩都能领到一份。 虽然如今村子里家家户户不缺这一口吃食,可是食堂准备的这顿宵夜中总是有小孩子喜欢吃的甜食,为了吃到不知道哪天会出现的甜食,榆树湾的孩子们爆发出了强烈的学习热情! 赵亨义心中有着一份还算完备的发展蓝图,想要把这份蓝图实现,一味的利用自己的身份强制所有人显然不现实。 因势利导,以利诱之,是赵亨义眼下能够想出来的唯一的办法。 在赵亨义的规划之内,那些代表着未来的孩子们暂且不提,年轻后生中有学习能力强的,自然会重点培养,在各个产业中也会受到重用。 当所有人都看到认得字、能算数,就会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时,想必来上夜校的人,将会挤破房门! “东家不必多虑,识得字的人本就该受到重用!” 老村长对于赵亨义的想法十分支持,“咱们村这些摊子越铺越大,实话实说,没几个懂得写写算算的人帮衬,单凭小玉自己,早晚有支应不来的一天。 就是夜校的先生,怕是会有所不满,毕竟一次教这么多学生……” “给先生涨过工钱了,咱也不是让他非要个个都教会才行。” 夜校的先生,是宋管家帮忙在县城里找来的落魄冬烘,赵亨义正在准备小学数学教材,第一个要学会的就是先生自己,不涨工钱不行了,“只要咱给的够多,先生必然没有怨言的。” 第六十二章 练兵 吴老六被降到狩猎队了,就因为迟迟学不会认字。 这个爆炸性的新闻,在极短的时间内席卷了整个榆树湾! 要知道,吴老六可是当初跟东家一起进山打猎的交情,面对独眼黑风那头巨熊时,吴老六和王大虎哥俩也是为东家拼过命的! 可就这么一个元老级的人物,就因为学不会认字,被东家从护卫队踢到了狩猎队! 哪怕到了狩猎队当了个队长,吴老六那张老脸在村子里也没地方放了。 六婶子的叫骂声,从公鸡打鸣就开始,直到日落西山都没停一下,可不管怎么骂,吴老六就是学不会,谁也没辙。 为了帮着自己当家的重回护卫队,六婶子亲自加入了夜校学习中,成为了整个夜校中唯一的成年女性。 众人在看热闹的同时,也明白了东家定下来的规矩就是规矩,绝对不会因为某个人的身份有所改变。 一时间,整个榆树湾所有人的学习热情高涨,让教课的先生都啧啧称奇。 “六叔,还恼我呢?” 望着独自躲到后山,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写写画画的吴老六,赵亨义乐的嬉皮笑脸。 “一边去,别耽误我练字。” 吴老六耷拉着脑袋,头也不抬,“这三个字是今天我得学会的,要不然今晚连家门都进不去。” “别练了,别练了,你这字都写错了,练也是白练!” 面对吴老六愤怒的眼神,赵亨义突然面色一整,“六叔,我让你去狩猎队当队长,是有事情要做。” 一听有正事,吴老六也收起了情绪,站起了身子。 “宋管家那边传来的消息,最近咱们这一片又冒出来一伙新的山贼,昨日里,那帮家伙已经去杨家洼讨粮了。” 对于杀不尽的山贼,赵亨义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据说那帮家伙有意接手断崖山寨子此前控制的地盘,今后怕是讨粮要讨到咱们榆树湾头上了。” “干他狗日的!” 吴老六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这帮人在哪立杆子?我这就带人去把他平了!” “六叔别慌呀,狩猎队的人大多没见过血,正好给他们个练练手的机会。” 赵亨义早有打算,“让六叔你去当队长,就是为了这事。” “嘿嘿嘿,那敢情好!” 吴老六一扫耷眼塌眉的郁闷像,“狼崽子们也该到了开牙的时候!” “咱们不能急。” 赵亨义谆谆诱导,“既然是练手,就该按规矩来,尽量把大家伙平时训练的东西全都来一遍!” 从后山回了家,吴老六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任凭六婶子如何数落,虽然还是一言不发,却不见了那股憋屈的气息,仿佛认命一样打算躺平摆烂了。 可等到下午,狩猎队的人紧急集合,训练程度最好的100名队员被吴老六这个队长带着出了村。 紧跟其后的,护卫队的人也进山去拉练了。 狩猎队和护卫队的人进山拉练已经形成常态,村里倒也没人会注意。 那伙想要接手断崖山山贼地盘的山贼,并非是新出现的绺子。 这伙山贼盘踞在附近一座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山上,也没有能力建造山寨,仅仅是搭了几座窝棚稀里糊涂的混日子。 原本的实力,和二道沟那帮山贼相差不多。 这帮人吴老六此前见过,多少有点印象,记得那头领的匪号叫钻山地龙。 按照赵亨义给出的指示,想要练兵自然不能凭借精良的装备一味的碾压,再说如今钻山地龙那伙人也早就鸟枪换炮了。 据说原本衣裳都破破烂烂,连像样的长刀都没有几把,出门打劫有一半人拎着锄头、木棍的钻山地龙,在去杨家洼讨粮的时候,一个个穿的光鲜亮丽,人人手里都拎着一口好刀,甚至还有人背上背着只有在官军中才能见到的长弓! 能有如此大的转变,必然是钻山地龙那伙人找到了靠山。 这种情形并不少见,甚至吴老六知道,任何能成气候的山贼背后都必然有靠山! 比如此前的断崖山,独眼金雕依仗的就是黄鑫黄师爷。 那黄师爷看似没什么本事,可正是在他的串联之下,手段不差又有夫人做参谋的刘瑞刘县令,来当阳县上任近一年的时间里,完全被架空,只能装聋作哑等待时机。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黄鑫黄师爷本身就是大势力安插在当阳县的代言人,而且是周边所有山贼心目中最有实力的靠山! 断崖山的山贼被剿灭,大块的地盘就空了出来,等到众人发现,当阳伯的人马当真如他们自己宣传的那样,仅仅只是占据了断崖山这一块地方,并未像其他大人物一样培养自己的山贼,于是就有人动了心思。 培养一伙山贼做大,需要花费大量的资源,不是一般人能玩的转的。 可是,能够真正培养出一伙凶名赫赫的山贼,所带来的好处,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 甚至在如今这个腐朽到近乎崩坏的大燕国之中,在某些层面的博弈里面,手里掌握着一伙精悍能做事的山贼,也是一份极其强硬的资本。 在这种情形下,走了狗屎运的钻山地龙被某些大人物看上,一下子生发起来,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为了练兵的吴老六,带着狩猎队的人出了村子之后,先派出两个机灵的家伙去杨家洼打探消息,他自己则带人直接摸到钻山地龙那伙人新建的山寨探明虚实。 不得不说,即便装备得到了巨大的提升,钻山地龙这伙山贼的思维还没来得及转变,和断崖山的独眼金雕方大勇完全没有可比性。 狩猎队培养出的侦察兵,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内,就把钻山地龙新建的山寨摸了个底朝天,甚至连这家伙藏银钱的地窖都被找出来了! 还在等着去杨家洼打探消息的人回来的吴老六,不由自主地吧嗒着嘴,这钻山地龙也太弱了点吧?这样的怂货,也会有大人物看上? 实际上,并非是钻山地龙这伙山贼太弱,而是在不知不觉间,吴老六和狩猎队的人变得太强了! 第六十三章 手段非凡 练兵并非不管不问,让吴老六带着狩猎队的成员出发之后,赵亨义就和护卫队的人悄悄跟在后面。 狩猎队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护卫队的监视之下,队员们的表现,有专人进行评估和打分,这些都会成为狩猎队的人能否加入护卫队的评判标准之一。 随着严苛的训练不断的进行,实际上即便是狩猎队的成员,在单兵实力上也已经远远超出玄字营兵卒的标准。 这些年轻的后生们即便放在边军,也是精锐中的精锐! 而目前这些狩猎队的队员平日里负责的工作,也仅仅只是押送货物,至于打猎的事情,不管是狩猎队还是护卫队,进山拉练的时候捎带手就给办了。 如今榆树湾的人打猎不再是为了换取粮食和银钱,猎取到的猎物全都被送到了集体食堂,给大家改善伙食。 不管是窑上还是纺织作坊和养鸡场,只要是赵亨义用人,一律管饭,如今早已形成了规矩。 单单拥有集体食堂这一条,就对附近几个村子的人有着无比的吸引力。 先前榆树湾大搞基建,附近村寨的男人们都削尖脑袋想要在榆树湾找一份活计,不但自己能吃饱肚子,而且每日里还有几枚铜板可赚,当真是世上再也找不到的好事。 原本在大燕国,男尊女卑的恶习就十分严重,在男女比例极度离谱的情形之下,官府更是出台了待嫁税这种坑死人的税种,无形之中把女性的地位再一次拉低。 随着周边村寨的男人们在榆树湾找到了活干,回到家里更是趾高气扬的厉害,赵亨义倒是让老村长定了规矩,打骂媳妇的人一律辞工,可没什么效果。 自己村子里,老村长还能盯着,其他村子即便是有女人被打了,也不可能找到榆树湾来告状,并非女人都是贱皮子,而是自家男人好不容易找到的活,切切实实改善了家庭的生活状况,女人们即便挨了打,也不舍得让男人丢掉榆树湾的工作。 对此赵亨义只能加快纺织作坊的扩张,一个纺织作坊的女工,只要正常工作,除了自己能够吃饱饭以外,每日里赚取的工资不比男人们差。 一旦个人的收入上来了,所谓的家庭地位和性别差异,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最根源的地方被抹去。 人们固有的观念,赵亨义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但是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手段,影响所有人的想法! 在以前,家里的女孩就是赔钱货,但是现在有了纺织作坊,女孩子非但不用家里养活,反而自己还有一份工资,谁还敢再说女孩子就是赔钱货? 林林总总的事情,都让赵亨义慢慢察觉到,大燕国的百姓并非冥顽不灵、食古不化的群体,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有大家伙能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好处,就能轻易对普通的百姓进行潜移默化的引导。 相比于官府下达的政令,赵亨义反倒觉得自己通过提供就业岗位这种手段,对百姓进行的引导更加有效,也更加容易被大家接受。 而受到赵亨义思想影响最多,影响也最深的,正是狩猎队和护卫队的人。 这一点就连天天和赵亨义在一起的苗小玉都比不上,毕竟赵亨义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天天在家里给自己媳妇打鸡血、画蓝图! 不过,作为榆树湾和附近村寨所有年轻人都崇拜和羡慕的狩猎队、护卫队成员,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有人模仿,这也算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偷偷从一旁观察吴老六带着狩猎队如何收拾钻山地龙,别有一番趣味。 而护卫队的成员更是有意卖弄,专门在近距离窥视狩猎队的行动,从而更好地向随队的东家提供第一手资料。 可即便是普通人也有第六感这种说法,更别提狩猎队这帮经过严苛训练的精悍队员了! 这些人被护卫队的家伙搞得疑神疑鬼,心里毛毛的,偏偏却找不到情绪波动的根源,下意识地归结为自己经验不够老道,即便对付一伙不成气候的土匪山贼都精神紧张,也算是无形中增加了考核的难度。 “东家,老六派出去的那个小子挺机灵的,是把子好手!” 护卫队的老卒凑在赵亨义身边嘀嘀咕咕,“那小子只身一人就摸进了钻山地龙的寨子里,连钻山地龙的屋里都敢进去查探一番,最后把人家藏银子的地窖都找到了,可不得了!” “再有能耐还是小孩子,比不过你们,有好苗子今后就好好教,总要派上大用场的!” 赵亨义一番夸奖让那老卒美的喜笑颜开,乐颠颠的离开了。 知道卒们存了别苗头的心思,赵亨义也不点破,人之常情嘛。 嘴上夸人家狩猎队的后生机灵能干,实际上还不是在夸自己? 那狩猎队的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钻山地龙的寨子摸了个底儿朝天,还不是没发现自己背后一直盯着的那双眼睛吗? 有争胜心,只要是在可控的范围之内都是好事情,这本就是赵亨义有意培养出来的。 “东家,吴老六带的人应该是打算今天晚上袭营,按照他们的本事,穿山地龙那伙子人绝对没有还手之力。” 相对稳重的王大虎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只不过咱们在正南方向布置的暗哨发现了另外一批人,足有百十人,看样子十分不好惹,应该是去投奔钻山地龙的。” 赵亨义顿时警觉起来,护卫队确实有俯视狩猎队的资本,单单斥候所能监控的距离这一点,就不是狩猎队那些没在边军锻炼过的年轻人能够比拟的。 “仔细说说。” “正南方向的那帮人一个个看起来精悍十足,而且手中使的兵刃全都是官军的配置,甚至有两个领头的家伙,身上还着了皮甲,背着长弓的足有十多个! 这些人,不像是普通的官军,反倒像是从边军里下来的家伙!” 事情慢慢变得有意思起来,一伙疑似边军出身的家伙,全副武装,配备了弓箭手,竟然要去投靠土鸡瓦狗一般的钻山地龙……很显然,钻山地龙投靠的那位大人物手段非凡啊! 第六十四章 左右为难 要不要把正南方向那帮人的消息告诉吴老六和他带领的狩猎队队员呢? 一旦告诉他们,就失去了此次练兵的意义,从独立作战转变为联合作战,而且狩猎队必将沦为护卫队的辅助和后勤人员。 但是不告诉他们,那可是近百人的装备精良的边军老卒! 别的不说,单单那十多个弓箭手只要有王大虎当年一半的本事,此时还毫不知情的狩猎队必将出现伤亡! 赵亨义不是不懂的战斗之中出现伤亡是难以避免的,他只是觉得,仅仅是为了达到所谓的练兵的目的,就让自己手下的弟兄们倒在对付山贼的战场上,实在是太不值得! “东家此前不是还在说,钻山地龙这伙山贼实力太弱,完全起不到对狩猎队的检验吗?” 王大虎并不清楚赵亨义所纠结的事情,“有这百十个边军下来的家伙加进去,就不算太弱了,将将好。” 无心之言却让赵亨义如醍醐灌顶一般! 是啊,即便多出来百十个边军,即便这些家伙装备精良还有弓箭手,可那又能如何呢? 并非所有的边军都是玄字营,并非所有的老卒都是护卫队成员! 狩猎队的后生们每日里辛苦操练,自己可是把后世那些训练特种兵的法子都拿出来了啊,没道理打不过一帮在边军厮混过的混蛋! 对方是装备精良,可本财东的狩猎队也不差呀! 狩猎队的正式成员,每人都会配备一件简单的皮甲,一柄长刀,一把匕首,一柄手弩,至于其他装备,则视训练的科目和需要执行任务的性质加以调整。 以狩猎队的装备情况而言,除了没人使长弓之外,即便是放在玄字营跟前比较也不寒蝉! 况且,如果狩猎队和吴老六真的在遭遇战中落入下风,藏在暗处的守卫队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只要出手的足够及时,完全可以避免伤亡的出现! 自己天天在训练场上和大家讲实战,当实战真正来临的时候,自己是个做东家的却又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当真是惭愧呀。 心中已有定论的赵亨义,下令护卫队的人小心隐藏,不要被正南方向新来的那帮人发现。 至于吴老六和狩猎队,就任凭他们自由发挥吧。 刨去钻山地龙那帮土鸡瓦狗不谈,狩猎队的人数和正南方向过来的那帮人大致相当,和这样的敌人打上一场,绝对能够达到练兵的目的! 前方斥候不断传回消息,越发印证了王大虎此前的猜测,正南方过来的那百十号人,不管是行进的方式,还是携带武器的习惯,甚至下意识在赶路途中保持的队形,都在昭示着他们边军的身份! 对于这伙人的来历,赵亨义也有了粗略的猜测。 受旱情影响,草原蛮族提前寇边,大燕国的边军几乎毫无准备。 除了永固城防线之外,其他几道防线均被蛮族骑兵突破,守在那里的边军四散溃逃! 这些溃逃的边军有一半会死在这场旱情引发的寇边之中,而剩下的一半,大多数则会在逃回安全的地方之后,被各级军官收拢归队。 而有极少数人,则会选择就此隐姓埋名逃离军伍! 这样的人要么是被蛮族大军吓破了胆子,宁愿成为一个没有户籍的黑户,也不愿返回军营之中,毕竟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失踪就等于阵亡。 还有另外一部分人,这些家伙没有亲人,光棍一个,也会趁机逃脱军伍。 这些因为蛮族入侵失去户籍成为黑户的兵卒,是最容易转化成山贼土匪的。 因为不管情愿不情愿,这些人都在军营里接受过一定程度的操练,并且能够在所在营盘溃败的情形下,从蛮族大军的刀锋之下逃得性命,一身本事想来也不差。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家伙有现成的兵刃,甚至还能弄到盔甲,但凡有三五个凑在一起,就能在此前二道沟那样的山贼团伙内坐上头把交椅! 如果三五十个凑在一起,就完全可以自立山寨,成为一股没人敢轻视了山贼土匪! 但不管怎么样,这些家伙都不敢深入大燕国的腹地,毕竟一旦他们的身份暴露,将要面对的是连续不断的追捕! 在对付逃兵方面,大燕国有着极其强硬的态度,这不但加强了对兵卒的约束,也更加令百姓认识到不交赋税从而送去边军的可怕性! 这百十个边军改头换面,突然出现在江陵府治下的当阳县,言谈之中还要去投靠钻山地龙,必然不会是巧合,也绝对不可能是自发的行为。 有人在收拢溃败的边军,并且把这些边军重新整合之后送往各地,边军摇身一变就成了占山为王的山大王! 赵亨义越想越觉得这背后隐藏的人或者组织不简单,这里面的水太深,自己领着一帮手下破坏了对方的计划,会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呢? 应该不会! 只要秉承自己一贯斩草除根的做法,不留一个活口,谁知道这些山贼是自己杀的? 而且大人物考虑问题,必然从利益相关出发。 如果换成自己,肯定会认为将自己辛辛苦苦收拢来的边军全都弄死的家伙,一定是其他山贼的幕后靠山! 毕竟只有那样的人,才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嘛。 把方方面面都考虑清楚,赵亨义这才安下心来继续看戏。 正南方向过来的百十号边军,彻底打乱了吴老六的计划! 按照他此前的想法,对付钻山地龙这样的弱鸡,狩猎队非但要胜,还要胜的漂漂亮亮! 和赵亨义一样,吴老六也在追求没有伤亡,甚至这个猎户出身的家伙,还想多抓些俘虏带回村子,好好在同伴面前炫耀一下! 如果吴老六敢把这个想法说给王大虎听,必然会遭到王大虎最无情的嘲笑! 自家东主是个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捉俘虏回村……村后的小树林都快埋不下了! 突然出现百十人的队伍,在靠近狩猎队一定范围时,同样被发现了。 只不过缺乏军伍经验的狩猎队和吴老六,都没能猜测出这伙人的来历。 这些倒也不要紧,只用知道这帮家伙是要去投靠钻山地龙的就行。 面对突然出现的敌人,吴老六和狩猎队极其尴尬,放任对方不管,有了这么多装备精良的援军加入,钻山地龙的山寨就很难攻打了。 可要是现在出手阻拦,就极有可能陷入被两面夹攻的局面。 面对这种情形,吴老六打算赌一把! 第六十五章 山魈 “队正,咱们这次到了当阳县,就算是真正落脚了吧?” “都他凉的做山贼了,还什么队正不队正的!以后别瞎称呼!这一次算是真正落脚了,今后呀,咱们也过几天抢钱、抢粮、抢女人的舒服日子!” 这帮主动投奔钻山地龙的人确实是军伍出身,那此前做过队正的汉子,一番话引得众人嗷嗷叫,一个个都陷入了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之中! 咱们是打不过蛮族,也没为这大燕国守住防线,可对付没见过世面的愚昧百姓,咱们肯定绰绰有余! “队正老哥,这当阳县可是永固城那边募兵的地方。” “那又如何?” “九条防线,只有永固城那边把蛮族打退了,咱们在这里……” “呸!爷们现在已经落草为寇,那还顾得上哪条线守得住?你小子要是有别的心思,趁早自己溜走,敢坏了兄弟们的好事,别怪爷们手里的刀不讲情面!” “老哥说的哪里话,只有咱们才是亲兄弟,永固城那帮王八蛋跟我没有一根线的关系,抢他们老家就抢了,兄弟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我是说,永固城那帮人既然这么凶,咱们在这里讨生活,今后难免遇上从那边回来的人,得小心才是!” 这些溃兵被人在战场之上收拢,然后一路之上按照新东家的要求东躲西藏、遮掩身份,耗费了不短的时间才来到当阳县汇聚在一起。 虽然都是打定了主意要落草为寇的,可今天早上出门之前,这些家伙从来没做过山贼土匪的行当,一时之间,思维还没得到彻底转变。 “呸!爷们怕他个卵子!永固城出来的人又如何?别说这些家伙回到当阳县之后,自然而然就会被打散,也没了趁手的兵器,就是他们聚在一起、有刀枪使,也不过是一群缺人胳膊断腿的残废,咱们还能打不过?” “对呀,对呀,能正正经经离开边军的,哪一个不是缺少零件的?” “但凡是全身上下不缺东少西的,必然是年龄太大,拎不动刀,拉不开弓的家伙!” “怕他个卵子!既然离开了军伍,兄弟们也就别再念旧,今后遇上,该抢抢该杀杀,走上这条路,爷们就没想着回头!” 一时间,百十人的队伍犹如炸了锅一般,吵吵嚷嚷,不知道惊飞了山林中多少鸟雀。 走的队伍最后方,准备上山当军师的周仲宇面带不屑地打量着这群溃兵。 这些家伙嚷嚷的越大声,就代表他们的心越虚。 全都是一群被蛮族吓破了胆的蠢货! 不过没关系,只要和钻山地龙的人混在一起,再去周围的村寨抢上几回,这帮蠢货就和其他山贼没什么区别了。 就在周仲宇听着耳边鼓噪的声响,盘算着心事时,侧后方的山林里突然传出来一声古怪的闷响! 咄! 只觉得脖颈间一麻,周仲宇如遭雷击! 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般,视野之中瞬间镀上了一层红色的薄雾,喉咙里好似卡了什么东西,难受的紧。 周仲宇惊愕的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多出半根古怪的箭头,箭头上面带着血和半截气管…… 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视野边缘出现了浓重的黑雾,这些黑雾迅速朝着中间位置涌动,想要把整个视野全都覆盖。 周仲宇下意识的就明白了,一旦自己的视野全都被黑雾笼罩,就代表着自己彻底死亡,他竭力的瞪大了眼睛,徒劳的想要减缓黑雾覆盖自己视野的速度…… 咄咄咄! 手弩被激发时特有的沉闷声响几乎连成一片! 早已潜伏到这百十名溃兵身后的狩猎队员,在队长吴老六一箭放翻了一个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的家伙之后,纷纷出手! 这些溃兵太托大了,虽然行进之间,依然本能的保持着在军伍里的习惯,可是他们没有派出斥候,更加没有提前对途经的山林进行探查,所有人都跟着两个充当向导的山贼,就这么一头扎进了狩猎队布置的包围圈! 和吴老六以及护卫队成员不同,一交上手,狩猎队的年轻后生们只觉得眼前这些溃兵弱的离谱! 这些人看起来一个个拎刀背弓,神态也不可一世的厉害,结果全他凉的都是样子货! 人常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而在狩猎队队员的眼中,踏入包围圈而不自知的这帮溃兵,恐怕只能算得上是一群病猫! 第一轮弩箭过后,溃兵倒下了三十多人,那十几个背着长弓的家伙被重点照顾,差点儿被射成刺猬,死的不能再死了! 前面带路的两个土匪以及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队正,也在第一轮打击下丢掉了性命! 突如其来的箭雨,让溃兵们陷入了最彻底的混乱。 这些家伙大声呼喊,四处逃窜,有耍小聪明趴在地上装死的,有朝着刚刚才射出夺命弩箭的树林里钻的,更有人扭头就朝来时的路狂奔的……偏偏没有一个人,想要凭借自己手中的刀剑,做出反抗。 躲在一旁观战的赵亨义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这就是边军?这就是老卒?这些家伙和自己手下的护卫队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恍然之间,赵亨义悟了。 这些被某位大人费尽心思收拢在一起,从边境战场上送到大燕国腹地的溃兵,和他此前见过的那些纨绔将官手下的废物是同一种玩意! 身旁的王大虎和护卫队员丝毫没有露出惊诧之情,反倒是更加关注狩猎队的表现,原来从一开始,大家就都清楚这些溃兵究竟是什么样的货色! 毫无抵抗之意的溃兵们迎来了第二波箭雨,紧接着,茂密的山林之中传来了喊杀声! “投降不杀!” “丢掉兵器,跪地不杀!” “跪地者不杀!” 各种各样的口号,犹如魔音一般,一股脑的往人脑子里灌,不少溃兵稀里糊涂的就跪在地上投降了。 恍惚间,这些家伙看到树林里冲出一群古怪的人。 这些古怪的人头顶带着柳条草梗编织而成的草帽,身上穿着被草汁染成黄绿色的劲装,甚至连脸上,都涂着乱七八糟的色彩……分明就是故事里吃人的山魈啊! 第六十六章 当阳县周家 刘狗儿剧烈的喘着粗气,疯狂的在山林中的小路奔跑,直到彻底跑不动,这才一屁股坐到地上,犹如一个被玩坏的木偶一样。 直到现在,刘狗儿都不清楚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恍惚间记得,自己和同伴们遭遇到了埋伏,那雨滴一样落在人群里的弩箭,让刘狗儿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面对蛮族骑兵时的恐惧! 因为胆小,即便是在溃兵之中,刘狗儿也是经常被欺负的那一个,所以便是进山当山贼,他也老老实实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不敢靠近其他人。 刘狗儿自己也没想到,就因为这个,自己幸运的活了下来。 身后依然隐隐约约的传来呵斥声和叫骂声,刘狗儿知道,自己的同伴们恐怕全都成了俘虏。 伏击自己这些溃兵的究竟是什么人?莫非是其他山头的山贼? 要真是这样的话,当阳县的山贼也太厉害了! 刘狗儿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落草为寇,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念头,这个胆小的家伙,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偷偷跑回自己的老家! “嘿,兄弟,腿脚还挺利索。” 一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得刘狗儿魂飞魄散,他下意识的在地上挣扎想要站起身,可手忙脚乱连试了两回,依然瘫坐在地上。 “别瞎折腾了,乖乖听话,把手自己背到身后” 刘狗儿终于看清了声音的主人,是个脸上笑嘻嘻的十来岁的少年,他心里再次冒出了求生的希望,想要去摸藏在腰里的匕首,却颓然发现,在刚刚的狂奔过程中,匕首和原本攥在自己手掌心里的长刀一同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望着少年手中怪模怪样的手弩,刘狗儿认命的耷拉下脑袋,乖乖把双手背到了身后,自己竟然成了一个小孩子的俘虏,这一辈子果真没什么出息。 王二虎笑眯眯地用牛皮绳把眼前这个跑得极快的溃兵绑了个结结实实,有这家伙在,狩猎队那帮家伙恐怕要被扣掉不少分! 以自己东家的性情,只要和山贼开仗,必然是不留活口,狩猎队那帮人却放跑了一个,定然是平日里操练时偷懒了! 刘狗儿当真如一条死狗一样,被少年拖拽的一个年轻人跟前,刘狗儿下意识的就认定了,这个年轻人是个大人物! 那年轻人虽然穿着和别人一样的怪模怪样的劲装,可是所有人都簇拥着他,甚至当自己被带过来的时候,不少人都露出了紧张的神情,下意识的把手按到了刀把上! “二虎干的不错,给这小子记一功!” 年轻人毫无大人物该有的稳重和威严,比刘狗儿此前见过的那个一直冷着脸的周家的管家还不如,“老哥们谁受累,掏掏这当逃兵的怂包的底?” 看着被两个护卫队成员拎进旁边树林中的那个溃兵,赵亨义替他默哀了三秒钟。 老卒们中间有好几个玄字营斥候队出身的家伙,极其擅长拷问俘虏,在赵亨义眼中,比自己记忆里的刑讯专家们厉害的多! 不大会儿功夫,两名护卫队成员就回来,俘虏被他们留在了身后的树林中,显然这些家伙比吴老六更加清楚自己东家的性子。 “东家,这帮溃兵并不是一条线上的。” “派他们来投奔钻山地龙的人,有意把各条防线上的溃兵打散了再混在一起。” “就这百十号人,都来自六座边城。” “刚刚那小子也不清楚背后的大东家究竟是谁,倒是前几日,这些人一直被藏在周家城外的庄子上。” “那个被吴老六第一箭就射死的,就是周家的人,到了山寨之后,那人是要做军师的,所有溃兵都听命于他。” 周家? 赵亨义多少有些印象,当阳县周家势力极大,并不是说周家有多飞扬跋扈,也不是说他家有什么出挑的产业,而是这个周家人丁众多,在城外有三个庄子。 周家完美符合了赵亨义印象中的土财主形象,在赵亨义的理解中,类似周家这样的大家族,有钱就不断的买地,然后剥削自家土地上的佃户,如此往复,家业也就这么一代代传下去了。 这样的人家,在地方上拥有着极大的话语权,对于行商贸易之事并不感兴趣,最多在县城里买些铺面用来出租。 周家单凭枝繁叶茂、宗亲极多,就可以完美解决这个庞然大物在当阳县遇到的大部分问题,没道理花费巨大的代价培养一伙山贼啊? 或者说,周家也仅仅只是工具一样的存在,他家帮忙隐藏溃兵,带领这些人落草为寇,全都是背后主人指使的? 多少有些说不通,毕竟周家在当阳县存在的年头极长,都好几代人了,背后真有个布局长远的主人,未免也太惊悚了一些! 赵亨义更倾向于,周家应该是在和某个大势力或者大人物合作,毕竟,收拢边军的溃兵,打散之后一路把这些家伙送到当阳县,其中哪个环节也不是周家这样的土财主能够办到的。 可是,当阳县以外的大势力或者大人物,在这里培养山贼又有什么用呢? 周家和当初的黄鑫黄师爷并不一样,有着黄鼠狼外号的黄师爷本身就是其他势力派到当阳县来敛财夺权的代言人。 黄师爷光棍儿一条,从断崖山的山贼那里收取的供奉大部分都上交给背后的主人了,加上他在县衙里搅风搅雨,对于他的主人而言是一件投资小回报大的好买卖。 但周家这种根深叶茂的大家族,即便从山贼身上收取到足够的供奉,也很难上交多少。 还有那些溃兵手里的兵器,全都是官军的配置,那些长弓更加了不得,便是地方驻军手里,也没几把存货! 这样豪华的配置,若是没有赵亨义,没有榆树湾的存在,单单是在当阳县周边培养一股山贼,多少有些浪费。 幕后主导这一切的人,显然对当阳县周边的情况并不十分清楚,证明对方压根就不是当阳县本地人氏。 付出如此的成本,又拉上当阳县宗族势力最大的周家,幕后的人究竟想要图谋什么呢? 第六十七章 合格的打工人 山寨之中,钻山地龙志得意满的坐在头把交椅之上,看着手下的小喽啰们忙着为新来的兄弟准备酒宴。 一坛坛美酒被搬了出来,一道道以前做梦也想不出来的佳肴被摆上了长桌,钻山地龙只觉得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一个月前,自己这所谓的山寨连一栋像样的房子都没有,自己领着兄弟们犹如县城里讨不到剩饭吃的野狗一般,躲在窝棚里睡大觉。 不是自己太懒,而是饿的太狠,但凡起身动一动就更饿了。 以前日子虽然过得也不如意,可毕竟是做山贼的,随便领着兄弟们去哪个村子里转悠一圈,总能找到一些吃食,哪怕没有正经粮食呢,野菜草籽做的稠粥,也可以勉强混个肚饱。 可自从断崖山独眼金雕那位大当家栽了之后,附近小股的山贼一个个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不开眼惹到了当阳伯的家丁们,最终落得个被连锅端的下场! 如今外面什么样的风言风语都有,有说断崖山的山贼全都被砍了脑袋的,也有说那些倒霉蛋全都被送到了边军去的,最离谱的说法,当阳伯笃信炼丹之术,把几百号山贼一股脑地炼成了仙丹! 不管怎么说,惹到了当阳伯的断崖山,被家丁们攻打了之后,山上大大小小的山贼,没有一个在当阳县再露过面! 本以为这位当阳伯会和以前的大人物一样,趁着干掉了断崖山山寨的热火劲儿,要把周围大大小小的山寨杀一批留一批,最后自己做这一块地盘上最大的山贼。 可谁也没想到,干掉了断崖山之后,当阳伯的人竟然偃旗息鼓了,彻底没了下文。 其他几个绺子的山贼,有熬不住的,偷偷下山抢了些吃食,马马虎虎能过下去,可钻山地龙不同,这小子极为谨慎,而且和二道沟的大当家是把兄弟,他可是清楚,二道沟的人也全都离奇的消失! 这证明,当阳伯的人不是没有下手,只不过人家做的隐秘,没有走漏风声罢了。 这个发现,让钻山地龙整日里风声鹤唳、惴惴不安,反正他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做当阳伯家丁的刀下鬼。 不是钻山地龙多有气节,也不是他和当阳伯有仇,而是这小子明白,不管谁接替了断崖山的地位,做了这方圆数十里最大的山贼,最终还是需要喽啰、手下的! 钻山地龙领着兄弟们苦熬,就是盼着当阳伯的家丁们立棍开山,自己好带着人去投靠。 在哪里做山贼不是做啊,自己这所谓的大当家的身份,也没什么好宝贝的,要是能在当阳伯的人手下混个小头领,不比现在饥一顿饱一顿的当这个大当家强? 只是钻上地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左等右等没等到当阳伯的人拉自己入伙,反而等到了周家的人来谈合作。 周家人说的天花乱坠,可是钻山地龙聪明,头一回见面就听懂了对方的意图。 无非就是他周家出人出银子,然后借着自己这块钻山地龙的招牌办事而已! 答应啊,肯定要答应啊! 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不答应才是傻子呢! 至于今后山寨之中,周家的人说了算,钻山地龙毫不在乎,他原本只想做个当阳伯培养的山寨中的小头领而已,如今能做个傀儡,做个名义上的大当家,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直到和周家的人达成约定,领到了那明晃晃的兵刃,钻山地龙才想明白了! 原来这周家,也投靠了当阳伯呀! 要不然,人家当阳伯的家丁,凭什么帮周家灭了断崖山呢? 有钱有势的大人物,就爱讲究个脸面,当阳伯不愿意沾手山贼这种脏东西,这周家就是出面替当阳伯做脏活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钻山地龙兴奋的一蹦三尺高,自己这混吃等死的大当家,怕是能安安稳稳做上一辈子! 在当阳县,当阳伯那是官面上最大的贵族,周家是人手最多、土地最大、人心最齐的坐地虎! 这两家联手培养山贼,怕是县太爷都不敢管,驻扎在附近的官军都不敢剿! 县城里的半仙儿孙麻子说老子今年必然会有一场大变故,闯不过去就是个死,一旦闯过去了,就是泼天的富贵! 那孙麻子果然是有些道行! 一边美滋滋的琢磨着心事,钻山地龙一边老老实实的等待着周家派来的人手,说好的晌午就到,兄弟们正好一块痛痛快快的喝酒吃肉! 可还没等到周家的人露面,钻山地龙和一帮手下就听到了不远处山林里传来的喊杀声! 那个方向,正是上山的必经之处! 钻山地龙和手下的兄弟一个个面面相觑,完全都猜不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在喊杀声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盏茶功夫也就平息了,想必是周家的人遇到了某些不开眼的家伙……得好好表现一下! 钻山地龙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晰,自己就是个做工的伙计,人家周家才是东家掌柜,至于当阳伯,咱不认得,没听说过,傻子才能活得长久! 为了在自己未来的东家面前留个好印象,钻山地龙带着手下的一帮兄弟个个衣着鲜亮,拎着周家前些天刚送来的兵刃,就这么心急火燎的冲出了山寨……不管周家的人是不是已经把不开眼的家伙干掉了,作为伙计,钻山地龙总要表现出不顾一切前往救援的姿态才行! 做一名打工人,钻山地龙是合格的,可是作为一名打家劫舍的山贼,这家伙脑袋里的弯弯绕实在是太多了一点! 原本带着狩猎队伏击溃兵的计划,在吴老六看来就是赌一把,他在赌钻山地龙那帮子人反应不够快,不会对自己和狩猎队形成前后夹击! 可着急在新东家面前露脸的钻山地龙的反应,顿时让吴老六以为,自己赌输了! 好在被自己伏击的这些溃兵实在是弱的可以,整场战斗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抓俘虏上面了,多少有些恼羞成怒的吴老六,留下少部分人看管俘虏,他自己在领着七十个狩猎队队员冲着赶来的钻山地龙迎了上去! 狗日的,你六爷爷今天非弄死你们这帮不长眼的山贼! 第六十八章 不留证据 “吴老六急了!” 躲在一旁窥视的护卫队员中,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着压根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已经气急败坏的吴老六,赵亨义也忍不住嘴角带笑。 实在是不能怪吴老六,毕竟此前这货只是个性子木讷的猎户,行军打仗、指挥作战,确实有点为难他了。 不过吴老六也有自己的长处,这家伙穿山越岭如履平地,进了大青山就和回了自己家一样熟稔,一身野外生存的本事,便是老卒们也不得不佩服! 江陵府周边,多山多水,和老卒们此前服役地永固城地势平坦大为不同。 想要在山林里也能施展出自己的一身本事,老卒们没少跟着吴老六学东西。 甚至在赵亨义的心目中,吴老六是山地战、丛林战最适合的教官人选。 之所以让他赶鸭子上架,领着狩猎队的人练兵,也是处于培养的想法。 毕竟吴老六习惯了单打独斗,小队配合、团队作战并不擅长。 可内定的教官只会单打独斗可不行,所以才有了眼下这副场面。 着急在新东家面前表现的钻山地龙,领着一帮山贼喽啰挥舞着兵刃,距离二里地就开始大呼小叫,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是周家的援军一样。 费劲巴拉准备了两天的作战计划全都作废,临阵赌一把还赌输了的吴老六,心里邪火直冒,所有的恼怒都发泄到了懵懂无知的山贼们身上! 就连学不会认字,被六婶子指着鼻子骂的火气,也全算到了钻山地龙的头上! 一方是为了在老板面前混个好印象演戏的山贼,一方是一肚子火气准备挽回颜面的吴老六,这一场遭遇的后果可想而知! 在吴老六的高声叫骂下,狩猎队的成员再无留手,一蓬箭雨迎头就拍在了毫无准备地山贼脸上! 惨嚎声,尖叫声,喝骂声响成了一锅粥,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心情激荡,却又没了初临战阵青涩的狩猎队员们,一个犹如嗷嗷叫的狼崽子,冲这个世界露出了自己锋利的獠牙! 几十个山贼,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被狩猎队全歼! 吴老六带领下的狩猎队表现出的凶狠,就连护卫队也咂舌不已。 这是已经完全领会东家精神的表现,只要是对外作战,只要是面对外族和穷凶极恶之辈,一律通通杀掉,不要任何俘虏! 直到战斗结束,赵亨义这才带着护卫队的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帮着狩猎队的年轻后生们救治伤员,收拢战利品。 直到这时,狩猎队的成员才知道自己刚才的一举一动,自己所有的英勇表现都被东家看在了眼中,一时间,本就高昂的情绪更受鼓舞! 对于如何处理后续事宜,赵亨义也早有打算。 那些被俘虏的溃兵被分开审讯,证实了此前刘狗儿所说的情报。 这些人分属不同的边军,全都是在战场溃散之后,被有心人收拢利用,按照这些俘虏的交代,幕后那主使者至少收拢了五六百名溃兵! 那主使者如此做,难道打算把这些溃兵全都变成山贼土匪吗? 在运送的过程中,溃兵们不断被打散重组,来到当阳县的这百十名溃兵,均匀地来自六个边镇,可见策划这一切的人必是心思缜密之辈! 在溃兵们的讲述中,他们从不同的边镇被运送到当阳镇的途中,坐过大车,乘过船,翻过山,也走过大路,一路行来,负责运送他们的人极为老练,近乎没有和外界有过接触! 这是极为重要的一条信息,其他人或许会认为,能够把运送溃兵们的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有可能是主使这一切的人或者组织足够细心,提前把一切都安排的停停当当。 可是赵亨义不这么想。 身为一个现代人,赵亨义虽然对人员流转、物流系统并不熟悉,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他清楚的知道,想要在如此繁复的环节中不出一点差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而且,这些溃兵可都是活生生的人,一路上要吃要喝需要休息,据说为他们提供一切所需用度的人并不固定,而是每到一地,都会有类似据点一样的地方负责招呼。 这些据点或者客栈,或者是饭庄,甚至有些直接就是某个大户的庄子,成分复杂,属性不一,绝非一般人能够调动。 这些被打算重组的溃兵,每个人都见识过五到六个这样的据点,算上那些被安排去其他地方的溃兵,单单从六个边镇到大燕国腹地,背后主使这一切的家伙,最少要使用二十个以上的据点! 所有溃兵交代的据点,重合严重,却也一共有八个,信息全都被赵亨义详细记录下来。 这种掩人耳目极其隐蔽的据点,想要建成一个都需要巨大的代价和长久的经营,一次性动用二十个以上的据点,并且在转运溃兵的过程中游刃有余,不显慌乱…… 这必然是一个经营多年、组织严密的庞大势力! 那些据点和转运溃兵的通道并非临时搭建,这些据点和通道不管放在那方势力手中,都是极其珍贵的资源,赵亨义一时之间还真想不清楚,这些据点和通道平日里是用来运送什么东西的? 不管据点和通道用来运送什么东西,都必然是见不得光的,要不然没有必要做的如此隐秘! 自己好像又惹到了了不得的对手,不过没有关系,只要毁尸灭迹够彻底,在这个没有监控和卫星拍照的年代,谁也没有证据证明一切都是我做的! 秉承着这样的信念,赵亨义让俘虏们收敛同伴的尸体,一股脑送去钻山地龙新建的山寨,将山寨中的粮食和银钱搬运一空之后,赵亨义用永固城玄字营录事参军的名义,将所有逃兵按照大燕国的法律全部斩首! 那些在别人眼中价值不菲的兵刃、弓箭,赵亨义一件未取,全部留在了山寨之中,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钻山地龙虽然得到了周家的资助,还没有正式开张,搜刮出来的财货并不多,倒是粮食不少,好在送货的板车依然保留在山寨之内,众人直接装车,全部拉走。 一路上留下的车辙,更是被全部毁掉,到了距离村子还有二里地的地方,赵亨义又派人回村悄悄的弄来自己的板车,粮食、财货分批偷偷运回村子,分门别类直接入了仓库。 而周家的板车,全都砸烂了一把火烧干净。 第六十九章 张大牛的产业规划 “东家,已经查清楚那周仲宇的身份了。” 剿灭了钻山地龙以及投奔他的溃兵,后续的麻烦远远没有消除,准备带着溃兵落草为寇做军师的周家人,总要弄清楚来历才行。 “那周仲宇是周家四房一个小妾生的儿子,传闻自小不受待见,吃穿用度还不如下人,后来不知因何得了周家老太爷的青睐,带在身边侍奉了几年,都说他颇为精明能干。” 赵亨义微微眯着眼,已经在脑海中勾画出一个小妾生的儿子,如何在周家这种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之中挣扎求活,一步步向上爬的情形。 想必那位周仲宇也是一个狠人,身在周家却出身不好,精明能干不愿屈居人下,最终选择充当周家掌控山贼的工具人。 若是没有自己练兵的举动,刚巧坏了周仲宇的打算,说不得三五年之后,这周仲宇极有可能成长为一个枭雄式的人物! 日后杀回周家,抢班夺权也未可知。 当真时也命也。 如今,就连周家这种地方上的土财主,都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想要通过歪门邪道保证自己的利益,管中窥豹,便知这大燕国大厦将倾,乱世将至。 或许周家的人眼光没有这么长远,可春江水暖鸭先知,身处大燕国最底层的利益即得者,为了维护自己,已经本能的选择了改变和冒险。 再加上那些通过秘密渠道进入当阳县的溃兵们,赵亨义不得不对自己的发展步调作出调整。 这种仓促的感觉并不美妙,可身处局中,作为冷眼旁观的那一个,赵亨义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是时候对铁匠铺进行升级了,虽然以现在的条件和财力,赵亨义依然无法建造出能够直接练出钢水的窑炉,可已经能够提前做些准备。 技术升级是个相对复杂的系统,有些东西可以一步到位,而炼钢这件事,有许多关键的前置步骤却绕不开。 “大牛还不愿意使唤那些新招募来的铁匠?” 提起自己这个便宜徒弟,赵亨义也不得不捏眉头,实在是张大牛这憨货太过认死理,“二虎你去把他叫过来,看来我这师门得添加点家法之类的东西了!” 作为调整发展步调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环,铁匠铺必须做出改变了,张大牛带着那帮徒弟,已经无法满足赵亨义的计划所需。 赵亨义倒是让人在附近的村子招募了两个铁匠,可张大牛极为抵触,非但不愿把制作手弩的工艺传授给新来的铁匠,甚至不允许那两名铁匠进入他那扩建后的铁匠铺。 如今张大牛仗着自己是东家徒弟的身份,在村子里俨然也成了一个人物,便是老村长也不敢强迫他什么。 只不过平日里张大牛除了新添了一个吹牛的毛病之外,倒也不会做什么恶事,赵亨义也一直懒得搭理他。 如今这个憨货闹得不成样子,必须要敲打一下,实在不行,逐出师门也不是不可以。 歪着脑袋斜着眼的张大牛,一脸倔强地被带到了赵亨义面前,还不等赵亨义开口,这憨货抢先一步跪倒在地! “师尊,师门的秘法不可轻传!” “我就是带着你那一帮徒孙累死在铁匠铺,也不能把这手艺传给外人!” “师尊要是觉得我张大牛不明事理、胡搅蛮缠,我也认下了!” “要打要骂都随你,只求打的时候朝肉厚的地方招呼,别耽误了铁匠铺的工期!” 这憨货,赵亨义吧嗒吧嗒嘴,竟然感觉无话可说。 张大牛是认死理,可这憨货忠心耿耿也是真的,王二虎此前说,为了赶工,这憨货已经呆在铁匠铺十多天没回家了。 “那你来说说,活多的做不完,又该怎么办?” 越想越气的赵亨义朝着张大牛的腿上踹了两脚,偏偏这憨厚皮糙肉厚压根不当回事,“下一步,我会把铁匠铺扩建成冶炼车间,需要的人手更多,你不让旁人学手艺,单凭你和那几个徒弟,累死也忙不过来!” 听到铁匠铺将会扩建,虽然还不清楚冶炼车间是个什么玩意儿,可张大牛已经眉开眼笑。 “师尊,我有办法的!” 一个打铁为生的粗糙汉子,挤眉弄眼的学小人进谗言时的模样,看起来更丑了! “站起来说话,说清楚说明白,要是你说的法子行不通,就得老老实实听我的!” 看着张大牛那副犹如准备告密一样的样子,赵亨义都气乐了。 “师尊,你从邻村招募来的那两个铁匠,当真用不得,他和咱们不是一条心,学了手艺肯定要偷偷跑的!” “村子里的后生,我早就留意过了,是打铁这块料的,全都成了您的徒孙,再也挑不出合用的人手。” “想要守住师门的秘法,还有足够的人手使唤,咱可以去牙行买人回来啊!” “买回来的人,身契全都攥在您手里,但凡有二心,任打任杀的!” “就算是那人学了手艺偷偷跑掉,那也是逃奴的身份,逃到哪都是被抓回来的命!” “即便真给那人跑掉,可他一个逃奴也没法子开铁匠铺啊,咱这手艺不就守住了?” 张大牛这憨货显然琢磨这事不是一天两天,甚至连买卖奴仆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赵亨义此前还奇怪呢,前段日子张大牛没事就拉着宋管家留在村子里担任联络官的邢小荣不停的聊天,原来是打听这些事啊。 张大牛的想法虽然略显粗糙,甚至还有些幼稚,但他说的这个办法却切实可行! 买卖奴仆在大燕国是一种极其常见的行为,普通的百姓并不抵触,相反,近乎人人都吃不饱饭的普通百姓认为,能够被大户人家买去做奴仆,是一件可以让自己不用饿死的好出路! 说实话,赵亨义动心了。 “师尊,我和荣哥儿打听过了,江陵府的牙行里,是有现成的铁匠发卖的,不少都是在将作监犯了事的,如今这世道,即便是犯了事的铁匠,里面说不定也有那老实敦厚的人!” 望着张大牛那张得意洋洋的脸,赵亨义只觉得牙花子的都是痒痒的……你小子真是个人才! 第七十章 去江陵 把一脸志得意满的张大牛打发走,赵亨义又把邢小荣叫来仔细询问了一番。 确实如张大牛所言,江陵府的牙行中的确有现成的铁匠发卖。 只不过,出自将作监的铁匠十分抢手,想要买到需要碰运气。 而且在大燕国买卖奴仆,并不像赵亨义想象的那么简单。 单单奴仆本身就分很多种,最常见的,自然是签了几十年身契的普通奴仆,这实际上已经是奴隶的变种了,主人对奴仆拥有近乎生杀予夺的权利,十分不人道。 另外一种,则是有一技之长的普通百姓,这些人更类似于后世的打工者,和东家签订的是短期契约,契约的形式也更类似于用工合同。 这种契约的时限通常只有半年或者一年,契约到期之后,主仆双方自行商定是否续约,这样的奴仆是不可以随意打骂的,即便东家不怕吃官司,可一旦坏了名声,今后很难再雇佣的这些拥有一技之长的奴仆。 详细了解过牙行运作的规矩之后,赵亨义来自现代人的思想也出现了转变。 在榆树湾这样的地方,背靠大青山,村民们此前还要为食物发愁,即便是风调雨顺的时候,大家所期盼的也仅仅是村子里不要有人饿死。 而在其他地方,比如县城里,再比如江陵府,有许多人连草根树皮都吃不上,每年饿死的人不知有多少! 在这样的情形下,愿意购买仆人,竟然成为了一种做善事的举动! 这光怪陆离的大燕国,再次刷新了赵亨义的认知。 这种说法,类似于鼓励普通的男人多多纳妾,娶的老婆越多,承担的责任就越大,救下的苦命女子也就越多……这狗日的世道! 在大燕国,所谓的人人平等,所谓的怜悯之心,竟然显得如此幼稚可笑,如此一文不值! 赵亨义决定去江陵府一趟,买回来一些合用的仆人和铁匠,填充快速发展带来的人力空白。 赵亨义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高尚的人,远远达不到所谓的圣人的高度,他更认为自己是一个利己主义者,只不过他极为护短,对身边的人格外维护。 而且,随着铁匠铺承担的职责越来越重要,以及接下来马上就要升级扩建的冶炼车间,当阳县中的商户已经无法满足赵亨义的需求,他需要去江陵府寻找新的供货商。 生铁、各种矿粉,甚至今后需要用到的模具,都需要大批量的购入,而且这些需求是源源不断的,稳定的供货商无比重要! 贩卖九花玉露得到的利润,让赵亨义有底气去面对各路矿老板! “夫君若去江陵城,一定要带上小玉的!” 帮赵亨义整理随行衣物的苗小玉态度坚决,“小玉长这么大,可还没去过江陵城呢,别人都说那里是花花世界,总要见识一番才好! 纺织作坊里夫君不用担心,六婶子现在就是管事,没人敢不听她的!” 赵亨义一阵头疼,心里再次念叨,自己这铁匠传承中,必须要添加一点师门惩治弟子的手段了! 张大牛那个憨货,如今他那张大嘴就是个大喇叭,那憨货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已经打定主意去江陵城了,竟然敢提前把这消息嚷嚷的全村都知道了! “去江陵城肯定要带上你的,妹妹们也一同去,如今家里也算有些浮财,好好给你们置办几身衣服,添些首饰。” 以赵亨义的经验,这种时候是没办法改变女人的想法的,乖乖应承下来,对大家都好。 “夫君,我是不是太过骄纵了一些?” 原本准备了许多说辞的苗小玉,顿时不好意思羞红了脸,“其实夫君不用如此娇惯小玉的,免得日后再有其他妹妹进门,说咱家没有规矩。” 嘁,正话反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还‘其他妹妹进门’?一起过日子这么久了,你能不清楚你的夫君没有纳妾的念头吗? 赵亨义翻了个白眼,不去搭理苗小玉,而是和欢呼雀跃的六小只说悄悄话。 心愿得成的苗小玉也不在乎,继续笑眯眯的整理换洗的衣衫,这次自然加上了自己和妹妹们的。 不对! 赵亨义猛然一惊,为什么小玉跟自己去了江陵城,负责看管纺织作坊的是六婶子,而不是孙秀英呢? 孙秀英这老实姑娘,现在可是苗小玉名副其实的助理,不管是家里家外,还是纺织作坊,秀英这苦命的姑娘早就是妥妥的二把手了呀! “秀英自然要跟咱们一起去江陵城的,妹妹们总不能只靠我一个人照顾吧?” 苗小玉一副理所应当的坦然模样。 望着在一旁打下手,用期盼眼神偷偷看自己神色的孙秀英,赵亨义还能怎么说?当然是答应下来了! 看着仿佛被瞬间注入了新的活力,充满了无穷干劲,手脚麻利、前后忙后的孙秀英,赵亨义暗自长叹。 苗小玉好像执着于让自己纳孙秀英为妾,而孙秀英这老实姑娘也是个没主见的,苗小玉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甚至已经积攒了不少工钱的孙秀英,如今依然不清不楚的住在赵亨义家,帮着苗小玉照看六个年幼的妹妹。 村子里有不少胡话流传,可没人当回事,反倒是在所有人眼中,即便孙秀英就这么没名没份的一直待在赵亨义家里,也是这苦命的老实丫头难得的福分! 赵亨义前前后后倒是隐晦的提过让孙秀英搬出去住,苗小玉压根不答应,而孙秀英自己更是眼泪汪汪,好像暴风雨肆虐的夜里马上要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一样…… 且就这么糊涂着吧,面对自己身边的人,根本坐不到杀伐果断的赵亨义只能暂时装个鸵鸟。 原本并不打算带太多人手一同去府城的赵亨义,不得不改变计划,随行的护卫达到了二十人。 这二十人全是从护卫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一个个装备齐全如临大敌,对于这样的紧张气氛赵亨义则嗤之以鼻! 凭借这二十名护卫,剿灭一伙普通山贼都够用了,走官道去一趟府城,犯得着这么紧张吗? 事实证明,犯得着! 第七十一章 夜宿 “东家,前面又遇上一伙拦路的贼人,这一次连锄头都没有,手里拎的都是树枝,有二三十个吧。” 就连平日里嬉皮笑脸惯了的王二虎,这时也蔫了吧唧,烦不胜烦。 “驱散吧……算了,给他们分一点干粮。” 坐在马车内的赵亨义也颇为无奈。 这一路上,走不出多远就能碰见一伙这样拦路抢劫的贼人。 这些贼人极没有眼力劲,赵亨义一行人个个腰挎长刀,携带手弩,甚至人人都有一匹劣马可骑,而这些贼人就拎着树枝、锄头挡在路中间打劫…… 与其说是打劫,还不如说是在乞讨,乞讨过往的客商施舍一口吃食。 当然,赵亨义绝不怀疑,一旦遇到落单的行商,这些像乞丐更多过像劫匪的家伙必然会一拥而上! 杀人什么的,估计他们不敢,可把人抢夺一空,绝对干得出来! 从草原蔓延而来的旱情已经影响到了大燕国的腹地,蛮族的牛羊还能支撑多久赵亨义不清楚,可如果未来两个月内再不下一场雨,江陵府地界的百姓肯定撑不住! 这还是水系发达的江陵地界啊,其他缺水的地方,恐怕情况更加恶劣。 马车继续上路,透过车窗,赵亨义看到了一个个瘦骨嶙峋衣着褴褛的人,这些犹如芦柴棒一样的大人小孩,正跪在官道的两旁磕头感谢。 而赵亨义一帮人付出的,仅仅是三个不掺草籽树皮的面饼! 车厢内,气氛变得压抑,六小只紧紧依偎在大姐和姐夫的身旁,小丫头们见识过类似的场景,甚至曾几何时,她们也是这场景中的一员。 幸好有姐夫在! 经历过饥饿的六小只远比普通的孩童更加成熟,所以她们才会特别粘赵亨义,才会在大姐和姐夫吵嘴的时候,永远站在姐夫一方。 可是这世上,这大燕国中,成熟的孩子太多了一点吧? 所谓的官道,也仅仅是可以通行马车而已,年久失修的厉害,赵亨义一行人的速度并不快。 到了夜里,甚至还要夜宿在官道旁的山洞里,众人携带了充足的食物以及用具,倒也不觉得条件有多艰苦,反而像是露营一般充满了乐趣。 有一个商队同样也夜宿在山洞里,这里本就是行商们歇脚的地方,倒也没什么稀奇。 山洞内部极大,是一座天然的溶洞,传说里面无比幽深,贸然进入就会迷失方向,一辈子也走不出来。 那个同样要赶往江陵城的商队在距离赵亨义一帮人很远的地方安顿下来,护卫们身上带的刀剑以及统一的劲装让他们多少有些紧张。 只不过,当商队的人看到六小只以及苗小玉和孙秀英这些女眷时,顿时放松下来,只当赵亨义一行人是赶路的富贵人家。 安顿下来之后,王二虎独自离开山洞,趁着天还没黑,抓回来三只野兔两只山鸡,给晚餐增加了肉食。 旁边那支商队的人极为惊愕,要知道这座山洞紧挨着官道,整日里人来人往,夜宿在这里的商队不乏有配备弓箭之人,附近的野物早就变得鬼精鬼精的,极难猎取。 那一脸精明的少年仅仅出去一顿饭的功夫,就能抓到如此多的猎物,必然是个高手。 而队伍中其他人,丝毫不感到惊异,显然这少年的手段在其他人看来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常年在外行商的人都极其敏感和机警,更是老于世道,那支商队的人顿时把赵亨义当成了贵不可言的公子哥,就连说话交谈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小了几分。 “哥,我这份酒也给你喝。” 王二虎取出随身携带的酒囊,递给自己的大哥。 自从赵亨义发明了蒸馏酒技术之后,蒸馏过的高度酒成为了护卫队特有的福利,只不过任何人都不得酗酒,一旦发现将会面临极其严苛的惩罚。 这次出来的时候,二十名护卫按照份例随身携带了酒囊,都不多,仅仅够大家在劳累了一天之后解解乏。 “你自己留着吧,东家允许喝口酒解解乏已经是宽厚了,谁也不准多饮!” 最后一声,这是身为护卫头领的王大虎高声喊出来的,护卫们全都乖乖应和,酒囊中的酒喝的也格外珍惜。 紧靠山洞里面安营扎寨的那支商队,自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随着浓郁的酒香在山洞中散开,商队的两个管事惊疑不定的相互交换着眼神! 这些人带的酒为什么这么香?是哪家推出的新品?此前从未见过不说,竟然连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这支商队的东主本就是江陵城里酿酒行当的大财东,能够胜任商队管事的,也都是从小工做起,在这个行当里摸爬滚打一二十年的行家里手。 护卫队员们喝的高度酒,仅凭味道就能引起两名管事的注意。 最终,那商队的人忍不住了,其中一名管事也拎着一个酒囊笑眯眯的站起身,以极其和气的态度凑到了王大虎身边。 刚才那个管事看的分明,这个独臂的汉子是一众护卫的头领。 “这位兄弟,我也是个好酒的,你们喝的酒太香了,把我肚子里的馋虫都勾出来了,我这里有两斤醉春风,想要和你换点酒喝。” 醉春风乃是江陵城中有名的美酒,只有几个高档的大酒楼才有售卖,这管事肯拿两斤醉春风来换,显然是极有诚意了。 王大虎眼神闪了闪,出门在外不愿生事,便让王二虎用没喝过的酒囊和那中年管事交换。 一拿到酒囊,那中年管事打开塞子,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满脸的陶醉! 直到此时,王大虎脸上才有了些许笑意。 中年管事连番感谢,拎着满共也没装二两酒的酒囊反身回了自己的队伍。 “好烈的酒啊,咱家酿不出来!” 回到同伴身边,中年管事压低了声音说,“要不我再去问问他们是什么来历?攀上了交情也能打听这酒是从何处买来的。” “不可!” 另一名管事赶紧摇头,“你是没瞧见,刚刚你过去那一下,那些汉子们的手可全都按在了刀把子上!这些人必然贵不可言,现在不要多事,到了江陵城里再慢慢打听也不迟。” 换酒那管事神情凛然,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和同伴轮流抿了一口王二虎酒囊中的高度酒,两个老汉脸对脸,同时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而就在此时,山洞外传来嘈杂之声,一队身穿猎装,骑乘骏马的古怪队伍,也来山洞夜宿了。 第七十二章 魏陵兰 新来的这队骑士,统一的猎装极为精神,腰间配的长刀一看就不是凡品,俱出自名家之手,更为离奇的是,这些骑士使用的弓箭每一把都是制作周期长达一年半到两年的上品,远非军伍之中的制式长弓可比! 供这些骑士骑乘的马匹,也全都神骏无比,每一匹都价值千金! 仅仅如此,这些骑士或许称得上豪奢,绝对算不上古怪,令赵亨义一帮人瞪大眼睛张大嘴的原因则是,这些骑士全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在大燕国,男尊女卑早已深入人心,即便因为民间男少女多,许多妇人不得不抛头露面外出做工补贴家用,可舞刀弄枪的豪门贵女,赵亨义这帮土包子是当真没见过! 这些女骑士并非花拳绣腿,一个个身材修长,极为矫健,此时满身尘土,显然骑马赶了不短的路程,绝非是样子货! “速速让出靠近山洞的位置,我们要在这里歇息。” 当先进来的一名猎装少女毫不客气的驱赶赵亨义一帮人,语气倒也说不上有多趾高气扬,反倒是疲惫中透着不耐烦,“洞里气味不好闻,我们住不惯。” 赵亨义一帮人面面相觑,随行的邢小荣则赶紧站起身,招呼大家腾地方。 这帮女骑士显然非富即贵,来头不小,充当向导的邢小荣必然知道她们的身份。 出门在外,又是临近江陵城这种汇聚了高官大族的府城,赵亨义不愿多惹是非,也站起身招呼护卫们,朝洞内迁移。 “小桃,不准生事,咱们来得晚,住在洞内便可。” 一个略微低沉,偏偏却充满磁性的声音从洞外传来,“横竖都是一夜,糊弄过去就行。” 声音的主人显然是这些女骑士中的主事之人,从洞外走进来,仿佛整个山洞也变得明媚了几分。 这位主事的女骑士相貌算不上多妖娆,偏偏一身干练之气,让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白净的脸上是略带疲惫的淡然,利落之中反而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 赵亨义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在上一世,面对那些自律性极强、手握大权的女强人时,才会出现。 邢小荣低声在赵亨义耳边说了个人名,赵亨义赶紧招呼六个妹妹以免六小只不懂事,冲撞了这些女骑士,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领头那位便是江陵城里有名的襄城县主,乃是鲁国公的嫡亲幺女,身份贵不可言,赵亨义此次前往江陵城,需要接触的专门经营矿铁行当的大商号,便是这位襄城县主的产业。 出发之前,赵亨义也是做足了功课的,知道襄城县主在这个年代堪称传奇的经历。 襄城县主魏陵兰,十六岁嫁给温国公的侄子,结果那人是个短命鬼,成婚没多久就一命呜呼。 鲁国公心疼女儿,虽然没强迫魏陵兰再嫁,却偷偷还了婆家的聘礼,另给了不少好处,又把女儿的嫁妆要了回来……两家人心有默契,虽然没有明言,却也断了干系。 寡居的襄城县主魏陵兰也不愿常住娘家,索性搬到了江陵城来住,这里有许多产业,原本就是她的陪嫁。 如此骄纵的行为,在大燕国足以称得上离经叛道了,可鲁国公心疼自己的幺女,又常说当初挑选夫婿,是自己坑了女儿,多方回护,倒也没人敢管。 谁也没想到,这位在世人眼中离经叛道的襄城县主,竟然颇具经营天赋,一份本就有些规模的嫁妆产业,在她的经营之下,短短数年便愈发兴旺起来。 当然,被普通百姓和深宅大院之中的贵妇名媛们最津津乐道的,还是这位襄城县主组建的女儿军! 女儿军便是赵亨义遇到的这些女骑士,全都是魏陵兰的侍女,这些女子经历过严苛的操训,实力不弱男子,这些年来,单单江陵城外的山贼土匪,都不知剿灭了多少! 不依靠夫家,富足独立,逍遥自在,颇为英武,这一切,都让襄城县主魏陵兰成为了无数贵族少女心中的偶像。 赵亨义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倒也没想就这么简单的上去拉关系攀交情,只是不愿冒犯,以免影响了和魏陵兰名下的大商号之后的合作。 见赵亨义一帮人已经让出了靠近洞口的地方,魏陵兰也不再多言,在侍女的侍奉下休息,任凭其侍女们准备过夜的器具。 换酒那两名商队管事,表现的极为狗腿,低头哈腰的一溜小跑来到那名叫小桃的姑娘身前,询问是否有什么指派。 “用不上你们,安安稳稳呆着就行。” 两名管事点头应是,却也没有离开,就待在旁边看着那些女骑士布置夜宿的用具,就像时刻等待主人吩咐的奴仆一般。 倒是那个被自家主人说了一句的小桃,见赵亨义等人当真让出靠近洞口的位置,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小桃主动走到苗小玉跟前,竟然抱拳行礼:“这位姐姐,此前多有冲撞十分抱歉,今日诸事不顺,小桃急躁了些,还请姐姐万勿挂怀!” 这丫头便是道歉,也不愿冲着男人。 苗小玉涨红了脸,面对着从未见过的女骑士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不碍事的,不碍事的,对了,我们有烤好的野兔和山鸡,妹妹拿去尝尝吧!” 原本只是不愿败坏主人名声,特意前来表达歉意的小桃顿时被苗小玉整不会了,自家主人贵不可言,哪里能随意吃来路不明的东西呀? “姐姐姐姐,你穿的衣裳好漂亮呀!” “不对,姐夫说这叫英武!” “姐姐,你这衣裳是从哪里买来的?我也想要。” “二虎哥哥烤的山鸡最好吃,姐姐一定要尝尝!” “姐姐,你们的马儿好高啊,比我们的马高那么多,真厉害啊!” “姐姐,你可真漂亮!” 原本就跟在苗小玉身边的六小只,瞪大了好奇的眼睛,围着小桃七嘴八舌,一时间让这干练的女骑士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实在是小孩子羡慕喜欢这样英姿飒爽的女骑士,想要亲近的一种方式罢了。 “她凶巴巴的,哪里漂亮了?” 谁也没想到,原本在一旁休息的魏陵兰竟然会主动过来,还蹲下身子和六小只打趣,“女人家,像她这样是不好嫁出去的。” 第七十三章 集体沦陷 “不对,这不是凶巴巴!我姐夫说了,这叫英武干练,别有风味!” “对啊对啊,姐姐,你比小桃姐姐还漂亮的!” 六小只口无遮拦,一旁暗自关注的赵亨义被魏陵兰似笑非笑的撇了一眼,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这可是大燕国,一个封建年代啊! 随意品评其他女性,乃是彻头彻尾的无礼行为,类似于现代社会的耍流氓! 赵亨义没什么坏心思,只是见到大燕国独一份的独立女性,就想对六小只进行一些教育,以免六个妹妹今后只知道三从四德,哪里能想到她们会说出去? 还是说给当事人听! 小桃顿时竖起了眉头,竟然有人敢对我家小姐无礼! 魏陵兰却摆摆手,阻止了小桃,依然笑盈盈的逗弄六小只:“你姐夫随意嚼舌根,不是好人,嗯,必然是个登徒子。” 魏陵兰若说别的,六小只或许听不明白,可登徒子这个东西,大姐前几日刚刚教过她们。 “不对,姐夫是好人!” “姐夫用情专一,大姐想让秀英姐姐做妾,姐夫都不肯的!” “姐姐,你虽然漂亮,但你说姐夫坏话,我不和你亲了。” “对,不和她亲了,烤山鸡还我们!” 年纪稍大的若常若依倒是明白事理,知道这些话不能在外人面前讲,可两个小丫头手忙脚乱,也没拦住四个妹妹! 苗小玉更是慌了手脚,即便不知道魏陵兰的身份,也能看出眼前这些女子必然身份不凡,妹妹们这不是得罪人吗? “有趣有趣!” 魏陵兰顿时乐了起来,促狭的继续逗弄六小只,“哪个是秀英姐姐,指给我看看,说不定是你姐夫嫌人家丑呢。” “秀英姐姐不丑!” “秀英姐姐可能干了,姐夫说,女人就应该像她一样坚强!” 四根葱白一样的小手指,指向了窘迫不堪的孙秀英,这老实丫头顿时捂着脸蹲在了地上装鸵鸟! 这一回,连那些女儿军和赵亨义的护卫们,都忍不住面带笑意,使劲憋着! 魏陵兰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笑了起来,只觉得今日奔波无功的疲惫一扫而空。 抬眼要去看那登徒子的窘样,却见人群中那位姐夫一脸求饶的正冲自己作揖,显然是怕了。 “嗯,那位秀英姑娘果真不丑!如此说来,你们姐夫还是个正人君子,不错不错。” 秋水一般的眸子狠狠瞪了赵亨义一眼,魏陵兰暂时放过他,“不过你们这烤山鸡闻起来好香啊,不如我用糕点和你们交换怎么样?我家的桂花糕,也很香!” 魏陵兰从未见过如此好玩的小孩子,夜宿山洞本就无聊,正好拉着六小只解闷。 “嗯,你若不说姐夫坏话,这烤山鸡便送给你了。” “对啊对啊,不是交换,是送的!” “你说姐夫是正人君子,那晓芳就还和你亲!” 六小只机灵可爱,便是那些布置用具的侍女们也忍不住偷偷打量,只觉得这家人的孩子太好玩了。 “嗯,那我便收下这烤山鸡了,不过呢,礼尚往来,我送你们桂花糕吃好不好?来,就在那边,咱们坐在毯子上一起吃,我那还有蜜水喝呢!” 魏陵兰一边哄着六小只,一边站起身冲看傻的苗小玉说,“妹妹一同过来,说说闲话也好,夜宿在这里无聊的紧。” 说着,就拉着苗小玉的小手带着六小只,一同去了侍女们铺好的地毯上。 一帮女人凑在一起,顿时叽叽喳喳热闹起来,就连害羞的孙秀英也被小桃拉了过去,留下一帮男人在山洞里老老实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声。 六小只深受赵亨义的影响,平日里极为崇拜姐夫,此时被魏陵兰有意逗弄,一个个口无遮拦,显的格外古灵精怪,让一众女骑士喜欢的不行! 毕竟,赵亨义现代人的思想,绝不会认可大燕国男尊女卑的说法,担心六个妹妹今后也变成以男人为天的傻瓜,所以没少和她们说一些世人眼中的离经叛道之言。 可这些话,听在魏陵兰和一众女儿军的耳中,偏偏新奇无比,只感觉那位姐夫不小看女人,怕不真是个少见的好男人? 莫说六小只,在魏陵兰高超的谈话技巧之下,即便苗小玉和孙秀英也迷迷糊糊说了不少隐私,丝毫没有察觉哪里不对,最后还是魏陵兰主动转移话题,才没让两个大人出丑。 靠在山壁上,赵亨义一边偷听女人们隐隐约约传来的谈话,一边暗自哀叹,这位襄城县主果真不是普通女子! 魏陵兰掌握着高超的话术,对身边所有人的谈话内容有着极强的把控能力,显然是有意学过。 自家的傻媳妇和孙秀英那个老实姑娘,遇到这位襄城县主,当真是羊入虎口! 若非魏陵兰有意避嫌,怕是此时已经把纺织机和九花玉露的技术秘密都套走了! “如此说来,那九花玉露竟然是妹妹家里制作的,当真是厉害啊!我倒也用过这种水粉,只是一直买不到竹号香型。” “手弩?倒是听说过袖箭,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织布啊,我也会!平时在家,闲暇之时也会织些布匹自己用的。” 你堂堂襄城县主在家里亲自织布? 织你个大头鬼哦! 也就是骗骗我家的傻媳妇! 赵亨义快听不下去了,王二虎已经在苗小玉的招呼下,取出一个九花玉露的套盒送了过去,那套盒和王二虎腰间的手弩,转眼间就到了魏陵兰手上…… 和夫君不同,苗小玉只觉得今晚偶遇的这位姐姐着实可亲,几句话下来,就仿佛相识多年的好朋友,嗯,怕不就是夫君说的那种知己吧? 一番笑闹,魏陵兰倒也明白了,那位姐夫当真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想法和这世间大部分人不同罢了。 难得的是,自己新认下的小玉妹妹被他保护的很好,并没有察觉到她夫君的想法有多离经叛道,傻傻的,却是个有福的。 至于孙秀英,听闻了这老实丫头的遭遇,魏陵兰倒也觉得,这丫头能跟着六小只那位古怪的姐夫,即便没名没分,怕也算是个好归宿。 夜深了,魏陵兰拉着苗小玉一帮人睡在她那边,有布幔仔细遮挡,赵亨义只能听到嘀嘀咕咕的说话声,也不知道自家的隐秘,被抖露出去多少…… 第七十四章 见不得百姓流离失所 清早起来,魏陵兰和女儿军却是先行一步。 和苗小玉、孙秀英以及六小只逐一告别后,这位英姿飒爽的襄城县主骑在高头大马上,临走还不忘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已然认命的赵亨义。 不光是魏陵兰,女儿军其他人瞧向赵亨义的眼神也很古怪,让赵亨义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动物园的猴子。 众人收拾之后,也朝着江陵城继续赶路,倒是昨晚一同在山洞中夜宿的那支商队,磨磨蹭蹭落在了后面。 商队的两个管事如今已经没了继续打听高度酒的念头,那家人古里古怪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得了县主的赏识,还是无意中已经冒犯了县主,咱们普通商家,还是不要沾染的好。 倒是在马车中,六小只七嘴八舌说起从魏陵兰那听来的事情。 昨日能够偶遇这位襄城县主,却是近日里江陵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官道之上匪患成灾,走出十里地,就能碰上几拨劫道的贼人。 魏陵兰和女儿军听闻此事,也没来得及调查清楚,就出城剿灭匪患……结果,发现这些所谓的贼人,全是拿着树枝、木棍的饥民! 奔波了一天,所见之处,皆是如此,一行人疲惫不堪,心情压抑至极,这才郁郁而返。 赵亨义倒没有趁机笑话魏陵兰,只觉得她和女儿军巾帼不让须眉,总比那缩在江陵城里的官军、捕快强上不少。 “赵公子,莫要小瞧了女儿军。” 邢小荣却知道的更多,只不过不能让六小只听了去,“那些女子虽然全是侍女的身份,却骑射俱佳,也曾和襄城县主一同真正灭过山贼的! 她们那一身本事,当真不输普通边军,甚至令行禁止,更胜一筹!” 邢小荣知道的如此清楚,一来这货本就是宋三有意培养,对情报极为敏感,二来这些女儿军,当初宋应安也曾帮着操练过! “我兄长还是女儿军的教习?” 赵亨义有些惊愕,早知道有这份关系,自己直接让宋应安写封书信带上,和那位县主谈生意岂不是水到渠成? “也不能说伯爷是教习,他只是被县主逼着写了一份操典出来。” 提起这事,邢小荣遮遮掩掩,显然宋应安被逼迫的过程并不露脸,“被县主逼迫着写操典的,很是有几位军中老将呢!” 单凭魏陵兰襄城县主的身份,绝对不可能逼迫众多军中将领为她的女儿军写操典,哪怕她是鲁国公最溺爱的嫡亲幺女也不成! 实在是,武将地位再低,也很难俯下身子陪一介女娃胡闹! 毕竟当初,谁也没想到女儿军还真能让魏陵兰训练的有模有样不是? 倒也有把这事当成终南捷径的,可舍得脸面的家伙,魏陵兰却又瞧不上人家的本事……最终,襄城县主发怒了! 于是,魏陵兰的另外一个身份,就被她拿出来用了。 当今圣上的姨母,这个身份,足够了吧? 如今在位的赵官家,生母乃是魏陵兰的表姐,高门大阀之间沾亲带故本属平常,可这位表姐未进宫时就极其喜欢魏陵兰,就连温国公家侄子那门婚事,都是当时已经是皇后的表姐给细细挑拣的…… 后来魏陵兰遭遇的一切,太后也是极为自责的,不止一次在众人面前感慨,是自己误了小陵兰…… 如今太后虽然早已大行,但魏陵兰终究是她生前挂念之人,便是住在皇宫里的那位赵官家,魏陵兰一旦当真端起小姨母的架子,对方也是要买账的,毕竟,大燕国的文官们推崇孝道。 这就是女儿军各种操典的由来,当初刚刚凭借军功封爵的宋应安,也没能幸免,总之,也算得上一份香火情,只不过宋应安自己不愿意提起罢了。 这番典故在江陵城中人人皆知,算不得辛密,拿来说也无妨。 赵亨义听的哈哈大笑,连连鼓掌! 这位襄城县主果真机敏过人,想必幼时也是古灵精怪,怪不得和六小只一见如故! 旁人只当魏陵兰此番作为,全是生性娇惯不肯服输,才会拿身份压一众武将。 可赵亨义却从中看出了一个女子的反击! 寡居江陵城,身份贵不可言,极得父亲鲁国公的宠爱,又有丰厚的产业傍身……这样的富婆,娶到就是赚到啊! 最为关键的是,魏陵兰在江陵城里没有娘家人! 想必当初,打这位县主主意,觊觎她身份、家财的人,不在少数吧? 这女儿军练成,非但在身份上让心怀不轨之徒投鼠忌器,甚至连贴身的侍卫问题也一道解决了,当真是一石二鸟! 大燕国这世道,一个女子,哪怕是高门贵女,想要活的舒坦一些,也是要费尽心机的。 赵亨义只觉得自己又看到了那位特立独行的县主另外一幅面孔,越发觉得,这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众人到了中午时分,才进了江陵城。 巍峨的城墙,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各色商铺酒楼,晃花了众人的眼。 这才是赵亨义心目中古代该有的样子,而不是那些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拿着树枝劫道的百姓! 可这卷浮世绘,只有少部分的人能看到,因为城门处,已经不许乞讨的百姓进入了,就连城里的乞丐,也都被赶了出去…… “公子,驱赶乞丐是江陵府下的命令,民间多有传闻,府尹大人见不得百姓流离失所……” 邢小荣提起此事,一脸的不屑。 赵亨义和一帮护卫面面相觑,竟然有如此奇特的思维,这位府尹大人不是凡人啊! 这特凉的,府城果真是府城,真涨见识! 宋三早已替众人定好了旅店,在远离城门口的僻静之地,距离热闹的街市却又不远,位置十分讨巧。 而且是提前包下了一所院子,宽敞舒适,赵亨义一行人足以住下,十分满意。 众人刚刚安顿下来,旅店的掌柜亲自来报信,说是襄城县主府上的管事嬷嬷来访。 “我家县主与赵夫人一见如故,一番长谈亲如姐妹,特意使老身前来相邀,还请赵夫人和秀英、若常、若依、晓兰、晓娟、晓莹、晓芳几位小姐一同去我家府上小住几日。” 魏陵兰竟然能清楚记得六小只的名字……果真厉害! 第七十五章 接风宴 去!为什么不去? 襄城县主相邀,乃是天大的面子,最起码放在这江陵城中,很少有女眷能有如此殊荣,更何况,苗小玉和一帮妹妹个个都已经露出了期盼的眼神,就连孙秀英都满脸向往……别是这帮女人,昨晚就约好的吧? “夫君料事如神,昨天夜里,县主确实和我说了她的身份。” 苗小玉有些向往,还有些不放心赵亨义,“只是我们都走了,夫君的生活起居就没人照顾了……” “不用管我,你们只管去,有县主照顾,我也放心。” 赵亨义倒是无所谓,“我来这里就是和人谈买卖,你们跟着我,反而要整日呆在客栈里,无聊的紧。” 望着苗小玉和孙秀英带着六小只一同上了县主府的豪华车架,兴高采烈的走了,赵亨义莫名一阵失落。 原本还打算带着小玉和六小只一起逛逛江陵城的,如今看来,只用专心谈生意就行。 倒是客栈的掌柜,逢迎更加热情谨慎了。 恒通商号,主营矿铁,商路遍布大燕国近半的区域,江陵城中有名的大商家。 这便是赵亨义此次来江陵城,最重要的目标。 沾了苗小玉和妹妹门的福气,这魏陵兰名下的恒通商号格外热情,当天晚上就主动找到客栈,邀请赵亨义去酒楼饮宴。 “赵东家年轻有为,饮胜此杯!” 恒通的大掌柜是个笑眯眯的小老头,金凤楼中摆下了接风宴。 金凤楼算不得江陵城中的顶级酒楼,只能算是中上,可这一桌席面却是下了工夫,怕是没有百两纹银置办不下来。 如此行事,足见这位刘掌柜处事老练考虑周到。 毕竟,对于赵亨义这种乡下来的土财主,太高档的场所就不是宴请了,有可能会被当成炫耀。 “刘掌柜客气,饮胜!” 赵亨义对于商业性质的酒局并不陌生,应对自如甚至还能调节气氛,绝非普通的土财主可比。 “赵东家,当阳伯府上的宋管家早就派人叮嘱过,小老儿明白赵东家乃是胸中有沟壑的俊才,所以赵东家但凡有所差遣,尽管说,我和宋老哥,也是许多年的老交情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掌柜的眼睛愈发明亮。 “此次必然是要劳烦刘掌柜的,我需要的矿物里面,有许多不知名目,需要见到实物亲自辨认才行。” 赵亨义脑子里装了不少炼钢的知识,尤其是合金钢,远比一味的追求窑炉的温度来的方便。 只不过,早先赵亨义就发现,许多矿物的名称在大燕国的叫法和自己记忆中的名字并不相同,找到恒通商号,也正是看中了对方货品齐全、实力雄厚。 “不妨事,我恒通商号有专门的小仓库,里面有各地收集来的矿物,赵东家明日随小老儿一同去看看便知!” 提起买卖,刘掌柜顿时自信起来,“同一样矿物,在不同的地方名目不同,再常见不过了,赵东家莫要担心!” 赵亨义心中欢喜,于是派王二虎取来他留在客栈的高度酒,只说是家里酿的土烧,请众人品评。 刚巧上了一盘甜品,乃是类似拔丝地瓜的时鲜,上面洒满了糖霜,赵亨义有意卖弄,将高度酒洒在那盘甜品之上,然后点燃! “这这这,甜食竟然能点着火!” 饶是刘掌柜见多识广,也顿时惊住了! 随着火苗摇曳,一股特殊的焦香混合着酒香充满了整个包厢。 恒通商号的人面面相觑,这可是从未见过的奇景! “小子借花献佛,这道红红火火算是一点心意,祝贵号生意蒸蒸日上!” 有意和刘掌柜一帮人拉近关系,赵亨义放的极开,“诸位都是老前辈,以后多照看小子点,我赵亨义先行谢过!” 红红火火?这个彩头好! 若是金凤楼能得了这位赵东家的酒水供应,怕是今后单凭这道菜,生意就能好上三成! 大燕国因为还没有出现酒水蒸馏技术,酒水度数很低,压根无法直接点燃,刘掌柜一帮人十分惊奇。 尝了尝那道被赵亨义再加工的时鲜,从未有过的焦糖香味,让众人交口称赞! “再试一回,这次可是真涨见识了!” 刘掌柜身边的一个中年人,有意露出一副稀罕的表情,“这糖霜和酒水混合,竟然能点着,还是头一次见到!” 赵亨义笑呵呵的,也不点破对方的心思,等到新做的甜食端上桌,有意多洒了些酒水,再次点燃,任由众人欣赏。 那中年人不顾刘掌柜连使眼色,竟然将手掌放在摇曳着蓝色火苗的甜食上方感受温度:“嘿,还真烫手!” 刘掌柜仿佛顿时明白了什么,眼神闪了一闪,却是神色不动,继续劝酒。 赵亨义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一味的和众人拉关系攀交情,等到酒宴散了,又特意拉着刘掌柜,把半酒囊高度酒塞进了小老头的手里。 回到客栈,赵亨义洗漱之后,坐在油灯下眼神明亮,丝毫没有刚刚那份醉态。 赵亨义从未小瞧过古代人的智商,普通百姓所谓的愚昧,也无非是没接受过教育,没开阔过眼界! 可类似刘掌柜这样的人,哪一个不是精明至极? 抛去眼界和自己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识之外,自己和这些大商号的掌柜、管事相比,可没什么优势! 酒宴之上,刘掌柜身边那位中年王管事,必然想到了高度酒可以短时间内提升炉温,对于某些金属器件的打造而言,极为关键! 今天夜里,怕是恒通商号参加酒宴的人,得有一半没时间睡觉了吧? “掌柜的,确实有用!” 一座特制的窑炉前,老铁匠惊喜万分,“这烈酒竟然真能让火烧的更旺!” 脸上还带着酒后红晕的刘掌柜和王管事,就站在一旁观看,连续试了两回,烈酒耗完了。 “掌柜的,这……” “这事谁都不准提!” 刘掌柜神色兴奋,语气坚决,“王管事,咱们去屋里说。” 原本只以为,那位赵东家是走了时运,先是有当阳伯府上的管家来招呼,接着县主又派人来嘱托……酒宴之上,那位赵东家显然看出来了,却不点破,还主动开口送了一斤多烈酒,当真是少年才俊啊! 第七十六章 矿铁交易 第二天一早,恒通商号的人就前往各大酒坊,询问是否有烈酒出售,结果买回来最烈的酒,也无法点燃。 在没有蒸馏技术的前提下,大燕国的酒坊酿制出最烈的酒,怕是最多只有二十多度,而赵亨义蒸馏出的烈酒,动辄五十多度,完全没法相比。 甚至张大牛偷偷在铁匠铺里使用的烈酒,更是多次蒸馏之后的产品,赵亨义估计七八十度总是有的,那玩意已经不能喝了,就是工业酒精! 一夜没睡的刘掌柜和王管事,面对摆了一地的酒坛子,相顾无言。 “全都不行,掺了糖霜也没用,根子还在赵东家酿的烈酒上!” 虽然昨天夜里,心中就早有判断,可此时王管事还是忍不住有一丝颓然。 刘掌柜接过小厮递来的热毛巾,敷了敷眼,突发奇想道:“派人去取一瓶九花玉露来!” 王管事瞬间就不瞌睡了,惊了啊! 当如今在江陵城里已经被炒到十两银子一瓶的菊号香型的九花玉露在王管事面前当真点燃时,他心底瞬间只剩下佩服了! “知道了怎么回事又如何?” 刘掌柜无奈的笑了,“用九花玉露引火,咱家的银子可经不起这么糟践!” 对啊,一支拇指粗细的瓷瓶,能装多少九花玉露?最便宜的菊号香型,市面上也得十两银子,更别提还买不到现货…… 刘掌柜能想到用九花玉露尝试,还是因为瓷瓶上那两句诗。 “谁怜芳最久,春露到秋风”如今在江陵城里,在上流圈子里,称得上是人人耳熟能详! 连带着,赵亨义这个研制新型水粉的东家也知名度极高,算不上秘密。 “九花玉露也能点燃的事,不准说出去。” 虽然没有配方,知道九花玉露是高度酒做的也没用,但刘掌柜还是极其小心,“洗漱一番,咱们去客栈拜会那位赵东家。” 还没等刘掌柜出门,赵亨义就主动来了。 “本想登门请赵东家游览江陵城,还没出门,你就来了,巧了吗这不是!” 瞪着一双兔子眼的刘掌柜比昨晚还要热情,“快快请进,前几日商队刚从外地带回来的好茶,赵东家必须尝尝!” 赵亨义笑吟吟的,倒是不疾不徐,却也不会专门拿架子,毕竟恒通商号对自己也很重要。 “刘掌柜,我家里酿的土烧每月也有盈余,不知道刘掌柜能不能帮忙找个门路销出去?” 生意,本就是有来有往,在这大燕国,生意之中往往还夹杂着现代社会很难想象的交情。 如同与宋三合作一样,赵亨义眼下没可能自己搭建一个行走各地的矿铁商号,甚至连涉足的资格都没有,能够和恒通搞好关系,至关重要! “可是昨晚那种烈酒?小老儿喜欢紧,今后赵东家盈余的烈酒我们恒通包圆了,自己上门去取,绝不让赵东家劳烦!” “刘掌柜想的果真周道!只不过我要卖的酒比昨晚的更烈,喝不得,喝了会瞎眼,刘掌柜万万记得交代下人。” 为了给香水作坊提供原料,赵亨义特意建了个酿酒作坊,因为需要反复蒸馏,又不是用于饮用,所以发酵的时候压根没用粮食。 这样类似工业酒精的东西,必须提前交代清楚,要不然碰上贪嘴的,出了事就尴尬了。 聪明人沟通十分容易,对恒通至关重要的高度酒,就这么看似玩笑一样达成了交易意向。 倒是恒通用来展示矿产品类的小仓库,让赵亨义大开眼界! 他从未想到过,大燕国的商人,对于矿产的分类会如此详细、丰富! 这得益于风靡在某些富贵人物圈子里的炼丹爱好,那些妄图炼出仙丹的家伙,一个个堪比化学怪人,什么玩意儿都敢往里添加,各种需求古怪的很! 此前赵亨义能够在当阳县县城里买到合用的矿粉,就是因为当阳县也有喜好丹汞之术的有钱人。 就连断崖山的山贼不知去向,当阳县周边还有数百个山贼全都被宋应安抓去炼了仙丹的谣言流传…… 赵亨义定了一批常用的矿粉,又定了许多粗铁,准备离开时,意外的发现了钨矿! 有了这个东西,即便大燕国的冶炼技术落后,赵亨义也可以尝试着制造出粗糙的钨钢! 钨钢以坚硬耐磨著称,现代社会通常用于制造钻头、机床等等加工设备,有了钨钢,赵亨义完全可以尝试自己制造一些相对精密的工具,对于他的整个发展计划,有着不可估量的重要性! 即便暂时做不出来复杂的工具,拿钨钢来锻造刀剑,也足以吊打大燕国的所有兵器了! 不过钨矿和一部分矿粉即便是恒通商号,储备量也不大,想要满足赵亨义的需求,需要让商队从其他地方运回来。 对此刘掌柜拍着胸脯表示,短则一个月,长则四十天,必然把赵东家所需的货物如数交付! 这已经是极高的效率了,不是江陵城中首屈一指的大商户,也不敢夸下如此海口! 即便没有县主的嘱托,单凭赵亨义能够提供高度酒这一项,刘掌柜也会把赵亨义的订单当作重中之重优先处理的。 倒是赵亨义订购了数目庞大的粗铁,刘掌柜特意交代,不要随意的亲自贩卖铁器,若是有需求,恒通商号可以代劳。 大燕国,实施的是盐铁专营制度,有魏陵兰做东主的恒通商号可以贩卖铁器、矿产,赵亨义却是碰不得。 至于贩卖食盐,即便连魏陵兰也不敢粘手。 这也是赵亨义守着大青山的矿盐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实在是赚钱的买卖太多,犯不着朝杀头的道路上狂奔! 搞定了矿铁的订单,赵亨义并没有急着去牙行购买奴仆,而是放下心思在金陵城中游玩起来。 奴仆不是器物,是活生生的人,一旦购买就需要妥善的安置,赵亨义等到临行前再去牙行。 不过,有了刘掌柜这样的地头蛇在,却也能通过关系,提前让牙行准备发卖的铁匠。 在江陵城的牙行里,便是健壮的男子都是抢手货,更别提掌握一门手艺的铁匠,此前就连宋三都表示爱莫能助。 接下来的几天里,赵亨义并非一味的游玩,关于当初害的苗小玉家破人亡的布商梁家,赵亨义可没少打探! 第七十七章 芙蓉诗会 梁家在江陵城中算不上顶尖的商户,便是在布匹行当里,也仅仅只能算是中上。 可就是这么一个商家,在当阳县就能害得当时最大的布商苗家家破人亡! 管中窥豹,足以说明江陵这府城之中藏龙卧虎,手眼通天之辈不知凡几。 作为在江陵城中也算有些名气的梁家,家里出过几个读书做小官的子弟,只不过,这些读书的子弟全都是在梁家做了布商,生发起来之后出现的。 梁家的买卖能够做起来,依仗的是工部尚书常文阁所在的常家。 常家算的上是江陵城里根深蒂固的大族,有传言说,梁家的老太爷此前乃是常家的奴仆,因为做事勤恳,为人精明,颇有经商之才,这才放出来自立门户,做了布商。 这本是大燕国及其常见的情形,朝中衮衮诸公大多出自豪商之家,可偏偏一个个都自诩为耕读传家,经商那种腌臜事,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做的! 实际上,这些地方大族经营日久,行商之事私底下都有涉足,只不过多半会使用家中的下人充当门面,自己则坐享其成。 更有那真正的豪门大族占有着数不清的良田、山林、矿产,早就已经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家里有几个商队,倒也没人敢指责。 类似梁家这种由奴仆下人出面主持的生意,多半都是不牵扯根基的浮财,真正重要的买卖,就如同恒通商号这样的,主人家是要死死抓在手掌心的。 如此看来,梁家在当阳县所行之事,极有可能是自行其是,作为靠山的常家应该不知情。 可即便如此,想要对付梁家,想要替苗小玉和六小只讨回血债,终究会和常家对上的。 无论如何,眼下的赵亨义很难战胜这样的庞然大物,只不过是瞒着自家媳妇先偷偷收集一些情报罢了。 随着断崖山的山贼被剿灭,黄师爷不知所踪,梁家的手很难在伸到当阳县了,赵亨义有的是时间对梁家徐徐图之。 而且梁家自身,显然是知道苗小玉如今的处境的,也清楚赵亨义和宋三组建的商号有何种的关系,对于打着当阳伯招牌新出现的同行商户,梁家虽然忌惮,倒也不至于害怕。 毕竟,威武侯府不在江陵城,一个小小的当阳伯,还做不到在江陵这样的府城之中横行无忌。 倒是宋三心思缜密,明白赵亨义和自家伯爷当真是情同手足,他留在江陵城里的人,也在一直暗暗关注梁家。 虽然没能找到梁家什么大的马脚,但宋三的人却意外找到了黄鑫黄师爷的贴身小厮! 那位行事谨慎的黄师爷并没有逃到江陵城中来,贴身小厮是在黄师爷失踪之后,在当阳县没了活路,到江陵城里投靠亲友的。 宋三的人对那小厮逼问之后,仅仅确定了当初断崖山的山贼有意为难榆树湾,确实是梁家的人在黄师爷跟前花了银子指使的。 可这笔交易属于黄鑫黄师爷的外快,梁家和黄师爷搭上线,也是因为数年前坑害苗家。 黄师爷背后的东家,依然是个谜团。 赵亨义有一种直觉,总感觉黄师爷背后的东家和收拢边军溃兵扶持钻山地龙的是同一伙人。 如果真是如此,自己连续两次坏了对方的布局,一旦真相大白,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过这些东西担心也没有用,尽快的发展,迅速的提升,才是赵亨义眼下唯一能做也应该做的事情! 一但赵亨义把当阳县经营的铁桶一块,到时候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怕! 更何况,那躲在背后操弄一切的幕后黑手并非无迹可寻。 黄师爷在当阳县兴风作浪这么长时间,不可能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还有那土财主一样的周家,他们也是知情者之一。 赵亨义没有对这些线索进行探查,无非是他自己如今还没有暴露,不愿意打草惊蛇罢了。 倒是在江陵城中几日游玩,让赵亨义发现一个有些难以接受的现实:大燕国,十分富足! 是的,这个边军连连溃败,朝廷需要年年向蛮族纳贡,绝大部分百姓吃不饱的大燕国十分富足! 刚得出这个结论时,赵亨义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 事实就呈现在眼前,结论也是自己观察所得,由不得赵亨义不相信。 江陵府并非大燕国最富庶的府城,但是在这里,你可以轻易买到南北珍玩,可以任意品尝各地的佳肴,可以鲜衣怒马穿街过市,可以为了博佳人一笑一掷千金…… 据说那些真正的大城,那些真正的富庶之地,有着远超江陵城的富贵景象! 而且,江陵城中每日里商队往来不休,足以体现大燕国的经济活动十分繁荣,如果能够像后世一样统计 GDP的话,那么呈现出来的数据,绝对是国富民强欣欣向荣的景象! 可赵亨义清楚地知道,普通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那些被府尹大人赶出城外的乞丐,最终必然饿死在野地里…… 银子都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并不复杂,反正没进百姓的口袋,也没进朝廷的口袋,毕竟这大燕国的财政连年告急,赋税收的比天还高! 看明白这浮世绘背后隐藏的深深恶意,赵亨义顿时没了游玩的心情,安心呆在客栈,等着苗小玉和妹妹们在县主府内玩尽兴了,再一同返回榆树湾。 令赵亨义没想到,他想要待在客栈里躲清静,却有人特意登门送来了一张请帖。 说是城郊芙蓉园里举办文会,特请赵公子参加云云。 赵亨义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自己一个乡下来的土财主,又不是什么读书人,为什么会有人邀请自己参加文会呢? 略一思索便明白,肯定是写在九花玉露瓷瓶上的两句诗文,让别人误会了。 赵亨义有心不去,恒通商号的刘掌柜则仅跟其后也来邀请。 “府尹大人酷爱诗词,所以咱们这些经商的就时不时的凑钱包个园子,邀请各路才俊一展诗才,图个乐呵。 倒是芙蓉园景色颇美,赵东家不妨去凑个热闹,就当多认识几个台面上的人物也好。 对了,我家县主那一日也会带着赵夫人和几位妹妹乘画舫去芙蓉园游玩,到时正好能够遇到!” 刘掌柜,你费劲巴拉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才是关键吧? 第七十八章 管不住的眼睛 那位襄城县主魏陵兰要见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多半是六小只口无遮拦,亦或者苗小玉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说了些自己平日里不注意流露出来的古怪念头,让那位县主有了好奇之心吧? 倒是孙秀英那个老实姑娘,赵亨义很有信心,不是说孙秀英能够抵挡魏陵兰灌迷魂汤的高超手段,而是这丫头是个闷葫芦,即便想说也说不出来! 文会什么的不重要,襄城县主很关键。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自己又要再次见到那位颇具现代气息的独立女性,赵亨义心里竟然生出一种渴望。 一定是身处这狗日的大燕国,见到了上一世熟悉气质的人,犹如远离故土遇到了老乡一般,才会产生这种怪念头,定然如此! 对衣着并不在乎的赵亨义,不得不去成衣铺子采买了一身还算说得过去的士子青衫,去参加芙蓉诗会也算应景。 倒是王二虎,不情不愿的被东家配了一身青衣小帽,像极了整日里不好好干活的小家丁。 整支队伍里,只有王二虎适合跟随赵亨义去芙蓉园参加诗会,毕竟其他人一个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去了芙蓉园,极有可能会被府尹大人的跟班当成想做买卖的江洋大盗就地击毙! 到了文会这一天,刘掌柜早早派来了马车,送赵亨义和王二虎去芙蓉园。 “你小子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车内赵亨义闲着无聊,戏弄青衣小帽的王二虎,“还有,咱们是去参加文会,是要和那些读书人吟诗作对,你腰里别着手弩,靴子里还插着匕首,又是要做什么?” “东家,你放过我吧!” 战阵厮杀都不皱一下眉头的王二虎,委屈巴拉的哀求,“东家你现在放我下车,这个月的工钱我就不要了!” 嘁,你不愿意去劳什子诗会,东家我就愿意了吗? 且受着吧,咱俩一块难受总比我一个人难受强! 倒也不是王二虎不愿意见世面,而是赵亨义在夜校推行的填鸭式教育,给这小子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创伤! 吴老六差点疯,王二虎也没强多少! 实际上,即便当真参加文会,需要和旁人吟诗作对的也是东家赵亨义,和充当小厮家丁的王二虎哪有一文钱干系? 王二虎如此抗拒,完全是某个无良东家有意戏弄,故意误导这小子。 到了芙蓉园,自然有刘掌柜安排的人引着赵亨义主仆二人前往襄城县主的画舫,倒也不用和吟诗作对的府尹、士子见面。 负责带小船来接人的是那一晚见过的小桃姑娘,如今小桃换回了侍女装束,顿显的清纯可爱,早没了女儿军那股子英姿飒爽不输男子的气概。 赵亨义点头谢过,便不再多言,王二虎却痴痴傻傻,仿佛饿了一个月的傻狗,见到了美味的珍馐! 丢人呢,家门不幸啊! 没看人家小桃姑娘的脸都红的发烫了吗? 你再这样盯着人家看,小心这位身手同样不错的小桃姑娘,身上也藏了一把匕首! 暗暗朝王二虎的大腿上踹了一脚,这小子才醒过神来,顿时耷拉着脑袋扮鹌鹑,怂货一个! 这芙蓉园景色确实不错,尤其是园子紧挨着的小湖同活水相连,大户人家的画舫可以驶入,在江陵城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好地方! 被王二虎瞧的满脸通红的小桃姑娘,用蚊蝇一般的声音向赵亨义介绍,今年开春以来就没下过雨,让芙蓉园的景色多少受了影响,若是往年雨量充沛的时候,景色更美。 湖面上飘着两三艘画舫,其中一艘装饰格外高雅华丽的,正是襄城县主的座驾。 靠近了之后,赵亨义才发现这大燕国的画舫着实不小,富贵人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姐夫姐夫,你可来了!” “晓芳好想姐夫啊,终于见到了!” “姐夫,县主姐姐的家里好大啊,可好玩了!” “姐夫,你看,这是县主姐姐送于我的珠钗,漂亮吧?” 一登上画舫,粉粉嫩嫩的六小只便叽叽喳喳的围拢上来,乐的赵亨义眉开眼笑。 几日不见,赵亨义也有些想念这些妹妹们。 六小只身上的衣衫得体大方,显然是县主府赶工裁剪的,难得魏陵兰考虑周到,没有把六小只打扮的满身贵气,只是在用料裁剪方面下足了功夫而已。 倒是妹妹们头顶,都各自插着一根簪子,材质虽不相同,但全是价值不菲之物,可见魏陵兰对古灵精怪的六小只是真的喜欢。 画舫之中,苗小玉也换了一身衣裳,如今见到夫君,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孙秀英更是羞红了脸,脑袋低垂,压根不敢看人。 倒是襄城县主魏陵兰一身鹅黄色的长裙,素淡典雅之中显露出常人难有的雍容高贵,和此前所见一身猎装的模样,仿佛换了个人。 若单论相貌,魏陵兰算不上绝顶的美人,可独有的气质以及常年习武锻炼出的丰腴却不显臃肿的体态,让这位性格独立的女性,展现出了本不应属于大燕国独特魅力。 赵亨义瞬间警醒,自己刚刚还嗤笑王二虎盯着人家小桃姑娘目不转睛的看,自己这会盯着魏陵兰打量,也未必高明多少! “赵亨义见过县主!” 赵亨义赶紧行礼,脸上的神色波澜不惊,其他人倒也没有发现他片刻间的失神,唯独那位襄城县主,秋水般的眸子似笑非笑闪过一丝促狭,看的赵亨义心虚不已! “亨义不必这么多礼数,我和小玉一见如故,如今已经认下她这个干妹妹了,今后咱们也算是一家人,莫要生分了才是。” 你确认是和小玉一见如故,而不是和六小只一见如故吗? 赵亨义心底暗自吐槽,以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发现魏陵兰就像一块磁铁一样,不停的吸引着自己的眼光,这可不行! “亨义凭借‘谁怜芳最久,春露到秋风’这两句诗,本应在那园子里和府尹大人以及一众青年才俊谈论诗词歌赋,欣赏轻歌妙舞,如今却被我叫来这画舫上陪着一帮妇孺看景,想必心中懊恼不已!” 果真被这位聪明的襄城县主发现了! 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这双眼睛呢? 第七十九章 邋遢道人 “不会不会,我又不会作诗,和那些读书人混在一起才难受呢,哪里比得上在这画舫上看景来的舒服!” 赵亨义可不敢被这位襄城县主挤兑,整个画舫之上,就连操船的都是女儿军的侍女,满共就他和王二虎两个男人,一旦被针对,后果必然凄惨无比! “妹夫倒是会说话,看来平日里没少给我小玉妹妹灌迷魂汤。” 魏陵兰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赵亨义这个几次三番冒犯自己的家伙,“小玉妹妹说,九花玉露可是你一手包办的,上面两句诗总不是别人写的吧?” “当真是别人写的!我也是从一个邋遢老道嘴里听到的!” 赵亨义矢口否认! “能写出‘谁怜芳最久,春露到秋风’这等诗句的道人,必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全真。” “肯定不正经!当初我就觉得那道人打量村里小媳妇儿的眼神不对劲,县主竟然猜出来了,果真聪慧无比!” 一番胡搅蛮缠,赵亨义暂时脱身,转头斜斜靠在画舫的栏杆上打量湖面景色。 一旁侍奉的侍女们掩嘴轻笑,倒是从未见过有人在县主面前如此无礼,不过小玉姐姐的夫君果真有意思,和六小只一样好玩。 为了转移话题,赵亨义扯着年纪最小的苗晓芳说:“再说那九花玉露也不是我一个人弄出来的,妹妹们也是帮了大忙的,外面站的憨货当初也不少出力。” 别管真的假的,先把注意力吸引到其他人身上再说。 “对啊对啊,当初晓芳也出力了!” “我们做九花玉露饿了一整天呢,姐夫不让外人看到的。” “二虎哥哥出力最多,人都躺在地上嗷嗷叫,可吓人了!” 六小只七嘴八舌说起当初做香水的事情,顿时把众人的注意力成功吸引了过去,充当人力筛动机的王二虎,仿佛自己当真是研发九花玉露的主力,抬头挺胸不断的冲着一旁的小桃姑娘使眼色……这傻小子要不得了! 一说起九花玉露这种女儿家感兴趣的话题,大家便凑在一起相互讨论,话题片刻之间就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赵亨义得救了! 自从来到大燕国之后,哪怕是面对蛮族的大军,赵亨义都没有出现过面对魏陵兰时的这种狼狈,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肯定是对方的身份太高了,自己这才会有压力,皇帝的姨母啊,谁能不怕呢,定然是如此了! 气氛一热烈起来,魏陵兰也不好再故意针对赵亨义,只不过那双似笑非笑秋水一样的眸子,时不时的瞥向故作轻松的赵亨义一眼,显然没忘记这个偷看自己的小贼。 芙蓉园的园子里,府尹大人看着一帮年轻才俊卖弄诗才,只觉得读书人当如此,一声声饮胜不断响起,一首首提前准备好的诗作也被人写在上好的纸张之上,当真快慰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如今江陵城里风靡一时的九花玉露的东主不曾见到,那叫赵亨义的小子倒是带着请帖来了,人却不知去往何处? 年轻人不懂规矩,这芙蓉园如此大,走岔了路也未可知。 府尹大人最喜有诗才的年轻后进,也最爱提携人,这赵亨义毕竟是乡下出来的,眼界太小,眼光太窄,只知道盯着当阳县的一亩三分地,一个小小的当阳伯,就被他当成了了不得的靠山,当真是糊涂呀! 府尹大人可见不得如此才俊断送了自己的前程,跟当阳伯那种武夫勋贵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 府尹大人家里也是有商号的,九花玉露这样的好东西,落在不懂经营的武夫勋贵手中,浪费了! 必须要当面点醒那个叫赵亨义的乡下小子,人的一生机会可不多,行差踏错一步,往往都是永世不得翻身的下场,万万不可自误呀! 府尹大人满面春风,手中端着酒杯,听着江陵城里有名的才子,常家大房的嫡子常庭落摇头晃脑的吟诵着自己的诗作,仿佛真的沉浸其中。 此时,府尹大人的贴身老仆悄悄出现,在府尹大人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府尹大人笑容不变,眼神闪动,等到那常庭落念完诗作,随意品评勉励几句之后,话题一转,说到了赵亨义身上。 “最近这段时日,江陵城里有两句不知来历的小诗流传颇广,‘谁怜芳最久,春露到秋风’,当真不凡,老夫见猎心喜,也给作出这两句诗的才俊下了请帖。” 府尹大人一开口,众人自然静静倾听,至于不知来历的小诗云云,大家也都明白,府尹大人向来安贫乐道,九花玉露那样昂贵的奢侈品必然是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的。 “这园子里的下人汇报,那位才俊早早来了园子,偏偏不见踪影,老夫只当他流连于美景之间,贪玩误了时辰,却不曾想被乘画舫游玩的襄城县主叫了去,当真是憾事一桩啊!” 那个赵亨义既然被襄城县主叫上了画舫,想必九花玉露这等雅物要与老夫错过,唉,当真是憾事一桩啊! 九花玉露虽然是宋三打着当阳伯的招牌在经营,可因为瓶子上的两句诗,闹得江陵城里人人都知道这种昂贵的新型水粉,乃是出自一个乡下土财主赵亨义之手! 若仅仅只是如此,那赵亨义出现在诗会之上,大家或许只会对这位如今名头不小的乡下财主奚落一番,让他明白什么才是读书人真正的风雅。 可当府尹大人说出这个乡下土财主竟然登上了襄城县主的画舫之后,一帮年轻才俊顿时同仇敌忾起来! 襄城县主那是天仙一样的人物,贵不可言、高不可攀,你一个乡下来的土财主凭什么和县主乘画舫同游? “县主竟然也在附近,当真是适逢其会啊!” 常庭落扯着公鸭嗓子站起身,“听闻县主也是酷爱诗词的同道中人,何不将诸位兄台的新作送去画舫上,请县主品评一番呢? 那位赵财东既然能写出‘谁怜芳最久,春露到秋风’这样的句子,想必才高八斗,正巧咱们也见识一下,九花玉露真正东家的文采!” 第八十章 六小只的产业 对于府尹大人来说,虽然错失了共同经营九花玉露的机会,但年轻的才俊该提携还是要提携的,自己说出那个赵亨义与县主同游,也算是帮他在读书人中间扬名了! 魏陵兰身份特殊,当初独自一人来到江陵城时,不知道有多少自持身份高贵的公子哥化身狂蜂浪蝶,企图人财两得。 奈何这位襄城县主眼界颇高,对于江陵城的一众才俊压根看不上。 虽然众人摸不清楚鲁国公为何会让自己最宠爱的幺女独自来到江陵生活,但不妨碍有那真正的痴心人铤而走险,想要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抱得美人归。 谁也没有想到,那位襄城县主果真不是普通女子,竟然练出了一支女儿军,江陵城的才俊们顿时落荒而逃! 从此以后,魏陵兰就成了江陵城里最特殊的那个女子。 这位独立特行,有着不输男子气概的襄城县主,非但是许多深闺女子的偶像,更是无数世家子弟的梦中情人! 别说拔得头筹,但凡能和这位襄城县主扯上关系,就足够众多公子哥炫耀很长一段时间。 如今那乡下来的土财主竟然能和县主乘画舫同游,简直是视我江陵城众才俊如无物啊! 这是红果果的挑衅,绝对不能放过那小子! 芙蓉园的管事亲自出面,规规矩矩的把一众才子新鲜出炉的诗作送到了魏陵兰的画舫,并且转达了众位才子希望见识赵亨义新作的强烈愿望! “妹夫这下不出手不行了。” 魏陵兰一边随意看着手中的诗作,一边调侃赵亨义,“今日的诗会规模颇大,妹夫若是能写出一首惊才绝艳之作,必然能够名动江陵城!” “当真是个出名的好机会!” 赵亨义一脸严辞,“可惜我实在不会写诗啊,只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了!” “赵公子,芙蓉园的管事刚刚说了,府尹大人和一众才子都认定能做出‘谁怜芳最久,春露到秋风’,公子必然大才……” 负责传话的小桃,强忍着笑意,等着看赵亨义如何耍宝。 毕竟男人家最爱面子,被府尹大人和江陵城里的才子们盯上,赵公子总不能继续敷衍吧? 事实证明,赵亨义能! “小桃姑娘只管照实的说就行,那两句诗是我从一个落魄道人嘴里听来的。” 只要不是面对魏陵兰,赵亨义的脸皮可以和江陵城的城墙一样厚! 魏陵兰微微错愕,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位干妹夫丝毫不在乎颜面名声,却也符合他古古怪怪的性格……自己不也是如此吗?何必强迫他去做不愿意的事情呢?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赵亨义当真不懂得如何作诗,毕竟六小只随身带着的算术教材里,错字白字可不少! 小桃将县主品评过的诗作重新送回,又和那芙蓉园的管事照实说了邋遢道人的事情,老管事那错愕的表情,小桃一旦想起,就忍不住掩嘴轻笑。 芙蓉园的文会中,众人面面相觑,接着由那常庭落带头,爆发出一阵哄笑! 什么“欺世盗名”“腌臜之辈”“乡下土财主”之类的笑骂声不断传出。 想必这邋遢道人的典故,随着今日文会结束,定然要在江陵城中传扬开来。 即便不是亲眼所见,魏陵兰也能猜测出此时芙蓉园中是一副何等的景象。 为了避免麻烦,魏陵兰让人把画舫驶到了自家的码头,不让赵亨义和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碰面。 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赵亨义落荒而逃,更加证明邋遢道人的存在! “若常若依她们几个,天天把你这个姐夫挂在嘴边,九花玉露这种新型水粉也是几个丫头跟你一起做出来的,你却不曾给几个丫头分红,莫不是贪了小丫头们的银钱?” 画舫靠岸,本该放赵亨义离开的,不知道为什么,魏陵兰还是想再难为难为他,“你这般贪得无厌,可对不起小丫头们把你当成依靠啊!” 此时便是孙秀英也看明白了,县主是有意为难赵亨义。 众人倒也没有其他想法,只是认为如今已经成为魏陵兰干妹妹的苗小玉孤苦无依,作为唯一的娘家人,魏陵兰这个干姐姐出面对赵亨义敲打一番,也实属平常。 即便苗小玉自己,也只当玩笑来看,毕竟夫君整日里一副什么事情都懂的样子,偶尔看他吃瘪,也是难得的体验。 虽然心疼夫君,可一想到县主姐姐是在为自己撑腰,苗小玉心底倒也暖洋洋的,一时之间心情颇为矛盾。 “我怎么可能占小丫头们的便宜!” 赵亨义虽然脸皮足够厚,却绝对不肯落下一个占六小只便宜的名头,“我早就替妹妹们准备了一份发财的生意,只不过她们年幼,又没有本钱,这才没有说出来。 若是县主乐意,不如和小丫头们一起合伙做这笔生意如何?” “那敢情好!” 魏陵兰可不相信,顷刻之间赵亨义就能想出什么赚大钱的买卖来,“你快说说看,但凡是靠谱的生意,我来出本钱,和丫头们各占一半股份!” “卖糖!” 这可不是赵亨义随口胡说的,是他这几日在江陵城中发现了一门新买卖。 大燕国的糖几乎全是红糖,有少量的糖霜出售,价格极其昂贵,至于现代社会常见的白砂糖,压根就没有踪影。 大燕国的有钱人又极喜欢吃甜食,搞的白如寒霜的糖霜仅仅依靠卖相,就达到了“一两糖霜一两银”的离谱价格! 倒也不是奸商作祟,而是想要获得洁白的糖霜极其困难,工序繁杂不说,损耗也极大,除了高门大户之外,也只有够档次的酒楼之中才舍得在甜食上洒些洁白的糖霜。 “当真能做出那什么白糖来?” 别说魏陵兰了,就是苗小玉也不信自家夫君说的话。 “只要原材料足够,一试便知!” 对此赵亨义却是成竹在胸,用红糖制造白糖的手段,他上一世在民俗博物馆中见过。 “若真如你说的那样神奇,倒也是门好生意!” 魏陵兰压根儿不相信赵亨义,这小子完全没有旁人在自己面前的恭恭敬敬,必然要戳穿他的谎言!“码头后面就是我的别院,里面肯定原料齐备,你现在就给大家演示一番。” 六小只欢呼雀跃,自己竟然能和县主姐姐一起做生意,太好玩了! 第八十一章 风也有驻足的地方 用红糖制造白砂糖,技术难度极低,甚至连原理都十分简单,但是在古代人看来却神奇无比! 把红糖熬成膏状,放进一个提前用干净的茅草塞住出口的漏斗里,然后倒入黄泥汤就行。 赵亨义知道制作白砂糖的整个过程十分简单,只要不是傻子,在旁边看上一遍就能学会。 所以搞得神神秘秘,连打下手的人都全是女儿军的成员。 可其他人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想做什么,见到他把黄泥汤倒在红糖熬制的糖膏上,顿时觉得他是在糟践东西! 可是随着漏斗下方的出口,不断流出黝黑色的水,红色的糖膏也慢慢在泥水中显露出来…… “为何会是这样?!” 别说苗小玉和孙秀英了,就连见多识广的魏陵兰都惊住了! 只见原本红色的糖膏竟然变成了晶莹剔透的颗粒!像极了价格高昂的糖霜! “这就是白砂糖了,嗯,下面的那些糖膏还能再用一次,斤两上折损应该不大。” 赵亨义坦然自若,毕竟神奇的景象,他上辈子已经见过了,只是自己也没料到,第一次试验就成功了! “我在问你,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魏陵兰的大脑一片混乱,“难道你会变戏法不成?” “耶,姐夫会变戏法!” “姐夫太厉害了!这么多糖霜,能做好多好吃的!” 六小只兴奋的欢呼雀跃,压根不清楚自己刚刚看到的景象究竟代表着什么! “这可不是戏法,谁来操作都一样的。” 赵亨义很难给魏陵兰解释清楚其中的原理,“这其中的道理我也不知道,总之按照我的方法就能得到白砂糖。” 魏陵兰在不可置信的表情中,轻轻捏了一点白砂糖放进嘴里,甜的! “肯定是甜的呀,这本身就是糖啊!” 看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女人,挨个品尝新鲜出炉的白砂糖,赵亨义就一阵牙疼,“若常若依你们不要吃太多,牙齿会坏掉的。 这东西说起来十分简单,你们就把它当成红糖里面有杂质,用我的办法就可以把红糖里的杂质去除,这副晶莹剔透的样子才是糖本该有的模样!” 赵亨义越是这样说,众人看他的眼神就越是古怪。 最终,包括魏陵兰、苗小玉、孙秀英以及六小只、王二虎和一帮女儿军的侍女,全都挨个试验了一遍之后,大家才消停下来。 “有了这门生意,可不能再说我占小丫头们的便宜了。” 赵亨义一脸得意,毕竟以糖霜那离谱的价格来推测,在外观上更加符合富贵人士风雅喜好的白砂糖必然也能卖上好价钱,况且在甜度上来讲,白砂糖可是甩糖霜好几条街呢! “这就是一只能下金蛋的鸡呀!” 亲自试验之后,魏陵兰不由感慨,“本县主这次服了!” 即便事实就在眼前,魏陵兰也绝不相信,这红糖变白塘的手段是赵亨义早就准备好的! 依照在画舫上时的情形来看,必然是被自己挤兑、为难,赵亨义不服输,才想出来的法子! 那府尹苏大人和一帮公子哥挤兑你,你就编个邋遢道人的典故认怂,本县主只不过稍稍为难你,你就抛出这种点石成金的手段……赵亨义啊赵亨义,你是有多不愿意在我面前服输呀! 再独立的女性也是女性,即便见识了红糖变白糖的神奇手段,魏陵兰心底依然有所不满,总觉得赵亨义这个小贼,只会在自己面前争强好胜。 倒是苗小玉心细,将白砂糖称重之后,得出了一个十分惊人的转化比例,五斤红糖能够制出两斤多白砂糖! 这还仅仅只是众人实验性质的做法,若是大批量生产,工艺和效率必然会不断提升,最终的转化比例肯定要更高! “这门生意,本县主就和六位妹妹一起做了!” 不管如何,魏陵兰也不会在兴奋的围着自己转圈圈的六小只面前食言,“六位妹妹什么都不用管,只等着分红就行,每人占一成股份,我呢占些便宜,就占四成了。” 魏陵兰说得轻松,实际上却是相当于她花费了六成的股份购买了赵亨义的秘方。 生产销售全都归魏陵兰负责,各种原材料、人力成本,甚至打通销售渠道的成本,也全都由她垫付,六小只什么都不用做,只用等着分红就行,哪家的秘方也没有卖的如此高昂过! 六小只不懂事,只觉得自己也能赚银钱了,已经是了不起的大人了,个个兴高采烈拍手叫好。 苗小玉则觉得自家占了大便宜,有心推却,可魏陵兰压根不理,只说就当是给妹妹们攒些嫁妆钱。 赵亨义哭笑不得,以白砂糖粒粒分明,似砂似雪的卖相,必然风靡一时,凭借魏陵兰能够经营恒通商号的手段,也必然会把白砂糖当做奢侈品来贩卖,如此算来,六小只的嫁妆也太过丰厚了点! 在这件事情上,魏陵兰表现出了罕见的霸道,股份分配就这么定了下来。 为了庆祝新生意的敲定,魏陵兰要在别院之中摆一场酒宴,只允许女儿家参与。 忙活了半天,只混了一肚子茶水糕点的赵亨义,灰溜溜的带着王二虎溜溜达达返回客栈。 一路上,王二虎仿佛丢了魂儿一样,一脸痴呆,时不时的还会独自傻笑,看得赵亨义不住哀叹,这傻小子要不得了! 如风的少年,遇见了一个让自己痴杀的女孩,或许从此风也有了驻足的地方。 “东家莫要管这小子,他是什么身份,人家是什么身份,哪里高攀得起呀!” 哥哥王大虎对于弟弟的痴心妄想猛泼凉水,“我看这小子是得了失心疯!” 王二虎如遭雷击,一想到襄城县主那奢华的画舫,雕廊画栋的别院,还有小桃姑娘身上的价值不菲的衣衫以及头上的珠翠,顿时,高昂的脑袋耷拉下来。 “王大虎,你就是个混蛋!” 没少拿小桃姑娘嘲笑王二虎的赵亨义,此时却变成了少年梦想的捍卫者,“有你这么说自己弟弟的吗?我家二虎凭什么配不上小桃姑娘?只要小桃姑娘自己不厌恶二虎,这门姻缘我保定了!” 刀砍在身上都不皱一下眉头的少年,顿时被自己东家感动的眼泪汪汪! 第八十二章 遥祝陈妃娘娘喜乐安康 赵亨义一帮人还要在客栈里再等待一段时间。 即便有恒通商号的刘掌柜这种地头蛇帮忙疏通,可牙行之中却没有懂得铁匠手艺的奴仆发卖,得等。 原本赵亨义打算把购买铁匠奴仆的事情委托给刘掌柜,可牙行传来消息,再过三五日就会有几名将作监犯了事的铁匠送到江陵府,可以暗地里给赵亨义留下…… 为了这几个出身将作监的铁匠,赵亨义决定再等几日。 反倒是苗小玉和六小只那边,恐怕短时间内很难和赵亨义一同返回榆树湾了,因为小桃姑娘特意来传消息,县主正在教授六小只礼仪规矩…… 这对妹妹们而言是天大的好事,代表着魏陵兰已经从最根本的层次上接纳了苗小玉和六小只,便是凭借魏陵兰这份关系,六小只今后都不会任人欺辱了! 留在江陵城中也并非无事可做,这几日府尹苏大人忙着为京城里的陈妃娘娘庆生,召集商户凑了一笔银子,非但早早的把采购的礼物送往京城,甚至还要在江陵城里张灯结彩,遥祝陈妃娘娘喜乐安康! 这位苏大人的骚操作,把赵亨义这个现代人都看懵逼了! 江陵府尹这个位置你不坐,天下间怕是没人能坐了! 当今官家倒是对于苏大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媚上行为十分不满,下旨申饬,可随后又因苏大人牧民有功,悄悄封赏了一笔…… 升斗小民不在乎独宠后宫的陈妃娘娘是否过生日,也不在乎见不得百姓流离失所的苏大人如何跪舔,城里张灯结彩热热闹闹,大家跟着瞎乐呵一场,也算是白赚的。 这一场隔空为陈妃娘娘庆生的盛事,江陵府城上上下下没人敢马虎大意。 热闹程度和规格甚至比上元节还要高出三分! 爆竹连起,灯火如龙。 江陵城里的宵禁也取消了,带着青衣小帽的王二虎走在人流中的赵亨义感受着来到大燕国之后从未体会到的热闹,莫名其妙对那位江陵府尹苏大人竟然生出三分好感来。 如果不是这位苏大人如此直白的跪舔,赵亨义可享受不到这份难得的烟火气。 酒楼之中全部爆满,各种士子文会、诗会层出不穷,短短几日,也不知道有多少好文章、好诗作炮制出来,弄得青楼里的姑娘每日都要学新曲,一边大把的赚钱,一边辛苦的排练,痛并快乐着。 如今赵亨义在江陵城中的士子群体中,也算是个名人,甚至还有专程前往客栈拜会的,只不过赵财东一概不见。 邋遢道人的说法喧嚣尘上,莫说爱热闹的读书人,就是青楼中的姑娘们,如今也知道,那货源紧张的九花玉露,瓶子上的两句诗词乃是一个不正经的道人所作…… 而和邋遢道人混在一起的赵财东,想必也不是什么好鸟! 对于这些事情,赵亨义坦然处之,自己又不混读书人的圈子,更加不会去青楼烟花之地,名声如何,与自己无关。 况且,但凡是这江陵城中的大人物,哪个不被人在背后编排? 便是府尹苏大人,不也有见不得百姓流离失所的名声吗? 倒是路边的小吃,让赵亨义和王二虎更在乎一些。 前几日闲逛,也尝到了不少小吃,可如现在这样子,近乎所有的小吃都聚在一起,任凭吃个痛快,那是想都别想! “小桃姑娘昨日来传信,你私下里可跟人家说了什么?” 吃掉了手中的豌豆糕,赵亨义和王二虎一人捧了半盏汤圆,嘴里还有功夫说几句闲话。 “没说什么。” 王二虎一脸尴尬,仿佛做了亏心事一样。 “我教你那么多话,你竟然告诉我好不容易见到小桃姑娘,却没说什么?” 赵亨义差点把手里的汤圆拍在王二虎脸上,“我可是在你大哥面前拍了胸脯的,你小子别让我丢人!” “东家,你教我那些话,我……我实在说不出口!” 纯情少年王二虎涨红了脸,“还有,我怕说完了小桃会拿刀砍我……” 现代情话,对于古代人来说,果真太过震撼了点。 要不是赵亨义是东家,又摆明了车马要撮合王二虎与小桃,单凭他教的那些情话,王二虎就有理由认为这货是在故意坑自己! 那是正经人该说的话吗? 县城里的浪荡子,怕是也说不出嘴! “你老实给我交代,你自己觉得,小桃姑娘对你咋样?” 赵亨义放下盛汤圆的陶碗,“要是人家姑娘对你也有意思,我就正正经经去向襄城县主求情,让她把小桃嫁给你。” “就那样吧。” 王二虎低头耷脑,眼睛都不敢和赵亨义对视。 “哪样啊?” 这怂包!“我就问你,要是我帮你提亲,你觉得小桃姑娘自己会答应吗?” “应该吧。” 王二虎先急了,“东家,别问了,人家啥心思,我咋能知道那么清楚?我就是感觉,我望向小桃的时候,她脸会红,会害羞,却又不会骂我……” 还脸红?就你那猪八戒见到人参果的憨像,看谁谁不脸红! “成吧,咱们临走之前,我替你去问问。” 赵亨义决定听天由命,“让县主私下里帮你问,小桃姑娘要是愿意呢,我就在江陵城里给你安排个差使,要是人家不愿意……” “东家,我懂,绝不纠缠!” “呸!她不愿意,我就让你替若常若依她们去看着白糖生意,给丫头们做掌柜的,让小桃姑娘天天能见到你!” 将道路照的如同白昼的花灯下,东家在小厮的脑门上指指戳戳,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小厮理亏,耷拉着脑袋不敢回嘴,可不耽误他把拳头大的肉包子往嘴里一个劲的塞…… 正说的起劲的赵亨义猛然一愣,大拇指外侧好像蹭上了什么黏黏的东西,花灯下仔细看了一眼,是还没干透的血…… 在哪蹭上的? 刚刚擦身而过的人,不知凡几,莫非谁身上带着伤不成? 王二虎眼神瞬间变的明亮,侧身挡在东家身前,主仆二人不露痕迹的在人流中打量。 街上灯火明亮,人流如织,喧闹异常,远处更有敲锣打鼓表演杂耍的戏班子,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不对! 有几个衙役在人群里穿行,像是在寻找什么! 下一刻,明亮的刀光在人群中炸开,一名衙役被人削了脑袋,腔子里的血窜出来两米高! 第八十三章 长街,死斗 “杀人了!” 凄厉的惨叫随之响起,可身处这喧闹的街市中,能听到能看到的人,并不多! 远处杂耍班子的锣鼓声,整条长街上小贩招揽生意的叫卖声,人潮吵杂的说话声,寻找挤散同伴的呼喊声,让远离那个脑袋飞天的衙役的人群,压根不明白在这为陈妃娘娘庆生的重要日子里,距离自己十多米远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东家,走!” 仅仅一眼,王二虎后颈上的汗毛就炸了起来! 赵亨义却只觉得稀奇,因为削掉衙役脑袋的人,是一名女子,一名使剑的女子! 赵亨义来到大燕国,也经历过战阵,也剿灭过山贼,不留俘虏的风格让他在边军之中,有杀神的名声。 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头一次见人用剑杀人。 骚乱不可遏止的出现,随着那名衙役被削掉了脑袋,人群中又冲出来几个身穿蓝色劲装短打的汉子,这些汉子随手抽出长刀,呼喝着朝那名行凶的女子围了过去。 “官军缉拿贼匪,无关者闪开!” 竟然是官军! 这样的雄壮精悍的汉子,官军中可不多见! “东家,走啊!” 王二虎拉扯着仿佛看傻了的赵亨义,拖着他和惊醒过来的人群一起乱跑。 是的,就是乱跑。 此时的人群,犹如炸了锅的蚂蚁,顺势而为还行,想要逆流而上,必然会被人群挤倒,后果难料! “幺儿,我的幺儿!” 乱跑的人流中,一个妇人被拥挤的人群携裹着朝前移动,不论她如何哭喊,她嘴里的幺儿,那个五六岁的孩童也正在渐渐和她拉开距离,那孩童,被人群挤倒了。 就在妇人陷入绝望之时,一主一仆拎起人群中的孩童,大力推搡着其他人,朝她挤过来,得救了! 长街之上,人群如无头苍蝇一样乱撞,随着混乱扩散,拥挤的状态反而得到缓解。 将那怀抱孩童的妇人送到街边的商铺前,赵亨义和王二虎就靠在墙壁上,盯着远处还在挥舞兵刃,以命相搏的战场。 “东家,动手那女子……是个高手!” “废话,你以前见过用短剑削掉旁人脑袋的家伙?” “或许她手中的短剑,是把神兵利刃?” “也有可能。” 不管是在面对蛮族的战场之上,还是被剿灭的山贼之中,赵亨义从未见过真正把剑当做兵器的人。 街头那些佩剑的士子读书人不算数的,他们佩剑只是装饰,绝对不会拎着长剑和人搏命。 大燕国的冶炼技术并不先进,一把适合搏命的长剑打造不易,不如大刀来的方便。 而且,不论是军伍之中,还是落草的贼寇,需要长期练习的长剑也不如适合劈砍的大刀更容易掌握。 远处,那些自称官军的蓝衣汉子已经和手持短剑的女子交上了手,颠覆赵亨义认知的,那女子用剑丝毫不见传说中的轻灵飘逸,反而比那些蓝衣汉子更加悍勇! 持剑女子一身黑色衣裙,每每出击,必是短剑在前,合身直扑! 被她刺中的蓝衣汉子,定然被短剑穿透身体,接着犹如被疾驰的骏马撞到,整个人飞摔出去几米远! 衙役们虽然也抽出了刀,却远远退开,一边大呼小叫驱散人群,一边想要远离战场,这种层次的争斗,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了。 自称官军的蓝衣汉子有七名,此时已有一人倒地不起,一人被短剑削掉了一根手臂,喊杀声,惨嚎声,连成一片。 “你有那么大的力气吗?” “东家,一两下或许还行,像那女子一样,我可做不到……咱们护卫队里,没人能做到。” 悍勇无比的黑衣女子显然有古怪,见识过许多搏杀场面的赵亨义还是有些眼光的,他知道王二虎没说错。 别说是护卫队了,即便在永固城军伍之中见过的那些力士,怕是也很难像这黑衣女子一样,如此高强度的发力! “呀哈!” 发力时的喊声,犹如炸雷,人群中扑出一条近乎两米高的壮汉,蓝衣,双刀! “的确是官军的人,这人绰号疯虎,在江陵城很有名。” 王二虎此前在街上见过疯虎,如此昂藏的汉子,他印象深刻。 “这疯虎怕是今晚要折在这里了。” 赵亨义自有判断。 疯虎手持两把特制的鬼头刀,分量极重,配合他天生雄厚的身体条件,当真犹如下山的猛虎一般,势不可挡! 可经历过战阵的赵亨义和王二虎两个,却全都看的清楚,这样的打法,扔到战场上,要么成就无双猛将的名声,要么第一批死在敌人的刀下。 双刀犹如雷霆,反射着花灯的光,匹练一般直劈而下! 疯虎在人群里等很久了,就连同伴死去,都没有救援,为的就是一击必中! 那黑衣女子滑不留手,不这样,疯虎根本没把握能够正面和她搏杀。 黑衣女子并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疯虎藏在人群里一样,手中的短剑横在身前,映入疯虎视线的,是一双平静犹如湖水的眸子! 砰! 女子瘦削的身躯,犹如出膛的炮弹一般,在双刀的劈砍之下,猛然飞向后方! 连续撞翻几张桌子,黑衣女子弹射而起,而紧跟其后追杀的疯虎,却犹如一辆失控的坦克,径直向前,一头栽进杂物中没了声息! 这就死了?! 远远观战的赵亨义和王二虎面面相觑,两人虽然认为那凭借一身蛮力搏杀的疯虎极有可能会在今晚丢掉性命,可谁也没想到,死的这般容易,就像儿戏一般。 赵亨义没看清楚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王二虎也仅仅只瞧见疯虎趁势追击的时候,一道白光闪过他左侧肋下…… 正面硬接雷霆一般的双刀一击,饶是那黑衣女子力气大的出奇,也并非毫无损伤,她右手虎口已经崩裂。 剩下的蓝衣汉子多少有些踟蹰不前,有人拎着刀子合身劈砍,却被那黑衣女子闪身躲开,白光一闪,女子手中的短剑已然在那人的肋下进出一遍…… 望着远处的人群,黑衣女子突然朗声大喊:“江陵府尹苏慎昌,私掠百姓,勾结蛮族,将人卖去北疆为奴!” 北疆,就是蛮族的地盘。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赵亨义的脑海,这女子的喊声让他脑海中许多拼图一般的信息,瞬间凝合在了一起! 第八十四章 敌明我暗的机会 私掠百姓、走私人口、卖去北疆为奴…… 断崖山地牢中的妇人、边境上被收拢的溃兵、运送溃兵的据点…… 苏慎昌! 想明白了! 断崖山的山贼、当阳县的黄师爷、土财主周家……这些人,全都在为一条贩卖人口的渠道服务! 而把这些人整合在一起的,就是江陵府府尹苏慎昌! “妖言惑众!” 原本被那黑衣女子气势所迫,不敢近前的蓝衣汉子们高声怒骂,残余的四人一同前冲,显然害怕那女子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黑衣女子仿佛在刚刚和疯虎对撞那一下中受了暗伤,一改此前悍勇的打法,身子灵巧如鬼魅一般,于刀光之中辗转腾挪。 “完了!” 王二虎低声嘟囔,那女子虽然厉害,可一旦陷入围攻乱战,在没有甲胄的情况下,绝对无法逃出生天! 哪怕她能杀死眼前仅剩的四名蓝衣汉子,也会因为伤势太重,逃不过接下来的围捕…… “小妹快走!” 人群中再次扑出一个汉子,这人穿着粗布衣裳,双手举着一张街边的桌子,猛然撞进战团,衣衫下隐隐有血迹渗出,显然身上带伤,猛然发力,伤口崩开了。 本来足以对黑衣女子造成威胁的四名蓝衣大汉,被那举着桌子的汉子打乱了节奏,双方混在一起,刀剑劈砍、临死前的哀嚎不断响起! 仅仅几个呼吸,四名蓝衣大汉就死于黑衣女子的短剑之下,只不过那举着桌子帮忙的汉子,也没了声息。 黑衣女子白净的面皮微微抽动,从那救了她的汉子身上取下一枚木头雕的吊坠,转身朝那名斩去一臂的蓝衣大汉走去。 “这贼婆娘已经没力气了,快来帮忙缉拿……啊!” 随手割断了最后一名在地上挣扎后退的蓝衣汉子的喉咙,黑衣女子充满杀意的眼神朝那些往百姓人群里钻的衙役看去,最终没有追杀。 黑衣女子也受伤了,背上、右臂各中了一刀,若非那举着桌子救援的同伴冲出来的及时,绝对不会只中两刀。 不过,那女子也和同伴一样,此前应该负伤,望着长街另一头冲天而起的烟花响箭,黑衣女子在一片惊呼声中,冲进了人群后的小巷。 “呼!” 赵亨义长长出了一口气,刚刚不远处的那场搏杀,让他犹如看了一场加了特效的武打片一样。 “东家,咱们赶紧走吧,官军的人怕是马上就要封街了。” 王二虎两眼发亮,一脸向往。 关于世间有高人的说法,他也听说过,此前只当故事听,没想到竟然能亲眼瞧见一回! “咱们跟上那女子。” “为啥?那女人可是江洋大盗!满城的官军都在抓她!” “她知道不少秘密,咱们得问清楚。” “东家,命重要啊!” “榆树湾父老的命,更重要!” 虽然王二虎弄不清楚,找那黑衣女子和榆树湾父老的命有什么关系,可他拗不过东家,只能紧紧跟着赵亨义朝另外一条街道走去。 打斗结束,留下一地狼藉,血污、尸骸冲击着无数人的神经。 有胆大的依然在旁边围观看热闹,更多的人则是迅速逃离。 赵亨义和王二虎混在人群里,并不惹眼,两人来到另外一条长街,这里依然熙熙攘攘,花灯下的人流丝毫不受刚刚那场打斗的影响。 喧闹声充斥了耳朵,各种小吃的香气混合着其他古怪的味道直钻鼻腔,赵亨义毫不犹豫的顺着这条街继续朝前走。 “东家,那女人定然是逃了,找不到了。” 王二虎有些着急,护卫队的其他人今晚全都放假,东家提前发了银钱,让大家伙趁着江陵城隔空给陈妃娘娘庆生的当口也好好乐呵乐呵,如今人全都散在这座大城里了,想要遇到,堪比大海捞针! “哪那么多废话?那女子朝这个方向逃的,错不了。” 赵亨义此时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可越是如此,他的头脑越是冷静。 如果那黑衣女子所说的是真的,那么连续被自己坏了两次好事的幕后黑手,或许要就此浮出水面了。 敌在明,我在暗,这种优势,在事关榆树湾数千人性命的赌桌上,赵亨义绝对不会放过! 各种看似无用的信息,也都缓缓串联在了一起,江陵府尹苏慎昌在那日芙蓉诗会之后,或明或暗对九花玉露和赵亨义表达了不屑甚至是不满。 旁人只当这位府尹大人不喜奢华之物风靡,赵亨义也以为这位见不得百姓流离失所的苏大人是在邀买名声,如今再看,却是自己和九花玉露都受了兄长宋应安的牵连! 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是宋应安的人剿灭了断崖山的山贼! 此事宋三还不知情,要快些通知才行。 仅仅隔了一条街,热闹的人群便不受影响,可见官军没有大肆追捕,更加没有驱散人群的意思,毕竟,这是在给陈妃娘娘庆生。 不过,人流中那些穿着蓝色劲装短打装扮的汉子,渐渐多了起来。 只要跟着这些人搜索的方向,赵亨义就有三成把握,找到那名黑衣女子。 “隔壁长荣街上的悍匪,必然就是之前行刺府尹大人的江洋大盗!” “当真厉害啊,竟敢在城里行刺!” “听说宁武军已经封了城门,又要乱上几天喽!” “噤声,喝酒也堵不住你的嘴!” 街边的摊档上,已经有人开始议论横空出世的悍匪,有口无遮拦的,犹如说书一般,把那悍匪描述成豹头环眼类似山魈一样的鬼怪,更把驻扎在江陵城的宁武军说成了酒囊饭袋。 那些蓝衣汉子偶有听闻,也只是瞥上一眼,懒的搭理,宁武军在江陵城的名声不怎么好,类似的议论他们听多了。 “东家,真找不到了,咱们回客栈吧!” 王二虎不断的小声规劝,他也发现了,那些蓝衣汉子越来越多。 “找到了!” 赵亨义嘴角带笑,朝着一座奢华的酒楼走去。 那黑衣女子已经换了衣衫,甚至脸上还戴了面纱,可她即便受伤也挺直身子的习惯,以及比普通女子略高的身形,还是让赵亨义认了出来。 黑衣女子,进了眼前这座酒楼。 第八十五章 找到了 望月楼,江陵城里最顶级的酒楼之一。 这里不但装饰奢华,更有成名大家设计的假山亭台,口字形四层高楼环绕之下,别有洞天,是一等一的销金窟。 望月楼不接散客,只有豪华的各种包间、院子用以接待一掷千金的豪客。 赵亨义看的分明,那改头换面之后的黑衣女子,跳墙进了望月楼,他和王二虎自然不能跟着学,直接走正门,被负责招呼客人的管事拦住。 “这位公子,咱们望月楼不接待散客,抱歉抱歉!” “是常庭落常公子邀我来参加诗会的,来的匆忙,请帖倒是忘记带了。” 那位当日参加芙蓉诗会的常公子也是一位妙人,不知是有意讨好府尹,还是当真记恨赵亨义登上了魏陵兰的画舫,这段日子里,不断派人送请帖到客栈,邀请赵亨义参加所谓的文会诗会。 今晚这番全城出动的盛事,常公子也没忘记赵亨义,确实送了请帖。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小人这就去替公子通秉一声!” “赵亨义。” “赵公子稍待,小人去去就回。” 望月楼最大的花厅之中,此时一众公子哥饮酒作乐,而在乐师的伴奏下,站在花厅中央表演舞技的正是江陵城中最当红的头牌红袖姑娘。 这场诗会名义上的主人常庭落常公子,正带着一帮富家公子恬不知耻的吹捧坐在主位上的年轻人。 “小王爷此次能来江陵,可是咱们这帮人的福气,我等对小王爷可是盼望已久了!” “正是正是,小王爷若有闲暇,应当多来江陵才是,咱们黎川诗社没了小王爷坐镇,兄弟们都觉得有些心虚!” 黎川诗社乃是江陵城里富家子弟、官宦公子组建的诗社,以擅长买文买诗著称,为正经读书人不齿,只是谁也不知道,这诗社成员里竟然还有一位小王爷。 “诸位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俗务繁杂,脱不开身,当真难受!此次若不是宁武军中有事情要做,我也来不了江陵。” 被称作小王爷那年轻人,满身贵气,气度雍容,说话时眼神含笑,只不过鼻尖有些尖锐,面相上显得多少有些阴鸠。 “小王爷公务繁忙,自然不是我等这些闲散废物能够比拟的,能够让小王爷烦劳之余,纵情欢畅一番,我们这些废物点心也算是有些用处!” “对呀,对呀,跟着小王爷,我们也能沾些文气,说不得也能做出几首好诗来,免得家里天天说我们不学无术!” 汇聚在这花厅之中,都是江陵城里有头有脸的纨绔,吟诗作对或许不行,讨好跪舔拉关系却是人人拿手! 更何况来之前,大家也是花费了不少银子提前准备了诗作的,如今花厅一侧的长桌上,摆了许多写满了字的纸张,全是今晚诗会众位公子所吟诵的。 一名侍女悄悄进入花厅,附身在常庭落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常庭落眼神闪了闪,顿时嘿嘿怪笑起来:“快去把那位赵公子请来,我们等他很久了!” 那侍女只当赵公子是位家世不凡、文采不俗的贵公子,也没多想,匆匆离去将常庭落的意思转达给管事。 “庭落你如此开心,莫不是又有哪位好朋友要来?” 虽然一直接受着众人的奉承,可那小王爷却时刻注意着花厅之中众人的反应。 常庭落哈哈大笑,把赵亨义和九花玉露说了说,又仔细讲了讲邋遢道人的典故,着重说出那日芙蓉诗会时,赵亨义这个乡下土财主,竟然有福气登上襄城县主的画舫。 一时间花厅里鬼哭狼嚎,众纨绔摩拳擦掌,今晚必须让那赵亨义丢人现眼才行! 一开始,小王爷只当笑话来听,可听到赵亨义曾经登上过襄城县主的画舫,顿时主动撩拨几句,让一帮纨绔更加兴奋! 跟着管事进了望月楼的赵亨义,突然发现自己想岔了。 搬出常庭落的名头,确实能大模大样的进来,可进来之后,自己却没机会寻找那隐身其中的黑衣女子了。 冲身后的王二虎使了个眼色,赵亨义便进了最大的那间花厅。 “赵财东来了!” “几次三番想请赵财东参加诗会,却是面皮不够,无缘一见,还是常兄有脸面,赵财东竟然肯赏光!” “赵财东两句诗便名震江陵府,哪是咱们这些人能够攀附的?” “对啊对啊,今日小王爷坐镇,才能请得动赵财东赴会,想必定然有惊人之作面世,尔等废物点心洗耳恭听便是!” 一众纨绔夹枪带棒,个个恨不得赵亨义今日之后再也抬不起头来,倒是人群中的那位小王爷,饶有兴趣的打量过衣着寒酸的赵亨义之后,便放下了心中的疑惑。 这等模样的低贱之人,襄城县主必然瞧不上的。 赵亨义微微皱眉,虽然料到会受些奚落,可也没想到这帮纨绔竟然如野狗一样疯狂乱咬,如此不顾脸面。 “改日改日,今天不过是适逢其会,赵某还有些事情处理,来这里也是特意向常公子告一声罪罢了。” 赵亨义着急脱身,纨绔们却不想放过他。 “赵财东莫非是瞧不起我等?” “有什么事说出来听听,小王爷在此,江陵城里任何事都能替你摆平!” “瞧不起我们无所谓,可赵财东连小王爷的面子都不愿意给,太托大了吧?” 赵亨义也没想到,这群纨绔办得诗会中,竟然还混进来一个劳什子小王爷,一时间后悔不已。 “诸位兄弟,别慌别慌。” 包了花厅的常庭落站起身,“诸位误会赵财东了!赵财东,我对‘谁怜芳最久,春露到秋风’推崇至极,当真是神仙作的诗句! 城里有人谣传,说这两句诗乃是赵财东从一邋遢道人那听来的,我是不信的! 今日正巧小王爷也在场,赵财东当一展才华,让城里那些传谣的小人乖乖闭嘴才是!” 隔着常庭落,坐在人群中间的小王爷端起酒杯,冲赵亨义举杯示意,只当自己看要一场猴子杂耍。 赵亨义环顾花厅,视线穿过常庭落,落在了刚刚送上一坛美酒的侍女身上。 天气渐热,那侍女依然穿了厚衣……找到了! “如此,赵某便献丑了!” 第八十六章 千秋,封后 窗棂外,远处的夜空,有烟花不断炸响。 忽明忽暗中,能看到身着蓝色劲装的宁武军大汉在花厅外的长廊里询问侍女、管事。 花厅之中,在众人等着看好戏的目光注视下,常庭落让人把墙边的长桌搬到中央,铺好笔墨纸砚,就连江陵城中的当红头牌红袖姑娘都退让到了一边,看着众人戏弄九花玉露的东主。 类似的场景,红袖姑娘不知见过多少,只不过,如赵亨义这般坦然自若的被戏弄者,她倒是头一次见,未免有些好奇。 那身着厚衣的侍女,虽然一直低着头,眼神却不断朝走廊里瞟,直到宁武军的人离开,她紧绷的身躯才多少有些放松。 在众人促狭的催促声中,赵亨义将毛笔沾饱了墨汁,唰唰唰写了起来。 “青玉案……千秋……” 常庭落能够瞧得出来,小王爷似乎对戏弄赵亨义这个乡下来的土财主颇感兴趣,是以格外卖力,赵亨义每写出一个字,常庭落就高声念出,气氛被他烘托的极为热烈。 “东风夜放花千树……” 仅此一句,常庭落就不由挺直了腰杆! 磅礴之气,扑面而来! 依然矜持的坐在主位,低头轻轻咂着杯中美酒的小王爷,动作一滞,霍然抬起头来! 趁机休息恢复体力的红袖姑娘,原本和乐师小声说话,此时两人同时愣住,红袖姑娘莫名捏紧了手中的丝绸手帕。 纨绔们吵杂的声音猛然一低,相互之间传递着惊愕的眼神……这些人,也不是生下来就做了纨绔的,小时也曾被家里逼着用功不少年,作不出诗,却也分得清好坏……那些分不清好坏的,没资格加入这个圈子。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不知为何,那常庭落常公子的声音不由自主微微有些颤抖,窗棂外,依然有烟花不断炸响,声音远远的传来,仿佛在为什么人什么事擂鼓助威一般。 纨绔们彻底没了声息,这词,他们花银子也买不到。 红袖姑娘怔怔的微张着小嘴,下意识的合着曲调喃喃吟唱,或许过了今晚,欢场之中又要多一首风靡一时的新词了! 小王爷嘴角含笑,眼神玩味,瞧瞧那个依然在奋笔疾书的土财主,又瞧瞧表情精彩的常庭落……最后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残酒,长长呼出一口气,今夜,来的不亏! 仅仅一个上阙,就让花厅之中,除了常庭落微微颤抖的吟诵声外,只剩下粗浅不已的呼吸声,情形变的有些怪异,就连那厚衣侍女也惊奇的朝赵亨义瞧了两眼,那人写的东西,很厉害吗?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常庭落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仿佛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搏斗了一场。 厚衣侍女小心打量走廊,见宁武军的蓝衣大汉离开,便不露痕迹的走向了花厅外。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似心有所感,厚衣侍女踏出花厅的门时,微微皱眉,转头朝正在俯身写词的赵亨义瞥了一眼,却见那人似乎毫无察觉。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首青玉案彻底写完,常庭落才仿佛回过神一样,莫名有些失魂落魄。 众纨绔重新热闹起来,只不过表情十分微妙。 厚衣侍女彻底不见了踪影,不过没关系,她定然还在这望月楼中。 “青玉案,千秋?呵呵,江陵府果真人杰地灵、人才辈出呀!” 暂时被众人忽视的小王爷,自斟自饮,心里盘算着这首词传扬出去之后,怕是今后在江陵城里,没人再敢惹那个乡下来的土财主了。 其他纨绔却仅仅只是觉得这赵亨义当真深不可测,竟然有如此文采,面对众人的连番试探一直隐忍,直到今晚小王爷在场,这才一鸣惊人! 今后,这位赵财东怕是会就此攀上小王爷的高枝儿吧? 若是小王爷知道这些纨绔心中所想,必然会笑掉大牙,有了这首青玉案?千秋,这个赵亨义已经不用攀自己了……他能攀上的枝,可比自己高多了! 千秋……那一位,如今可还没能封后呢! 古代,皇后或者皇太后的生辰,才会被称作千秋节,而今日,江陵城却在隔空为陈妃娘娘庆生…… 这层根源,必然会被人发现,只不过眼下,只有小王爷一人明白,世人皆醉我独醒,人生当真寂寞如雪啊! 站在墙边的红袖姑娘,眼神闪烁,用认真的目光再次打量那位九花玉露的东主,仿佛要把那人的样貌彻底印在脑海中一般。 “赵……公子,你不是说,那两句诗是一个邋遢老道作的吗?” 水落石出,常庭落却有些不甘心,或者是不愿相信,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当日,那道人吟了两首。” 赵亨义微微一笑,放下毛笔,眼神却忍不住朝花厅外飘去,厚衣侍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中,“常公子,诸位公子,赵某当真有事,就此作别!” 话音一落,不等那表情呆滞的常庭落反应过来,赵亨义昂首阔步走出了花厅,带着自己的小厮不知所踪。 “道人吟了两首?呵呵呵,有趣,有趣!” 看了半天戏的小王爷,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纨绔们跟着赔笑,只有常庭落表情尴尬。 成为某个典故的陪衬,更是以小丑反派的面目出现,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常庭落此时还不知道,他的大名将会随着这一首青玉案?千秋传遍江陵,传向京城…… “东家,那女子……” “别说话,带路。” 出了花厅,赵亨义和王二虎来到回字形酒楼中间的天井,这里空间不小,并不会因为被高楼环绕而影响采光,建有假山凉亭,甚至还有水池养了许多锦鲤。 有喝多了酒的人在这里透气,也有两三个人特意避开其他饮宴的朋友来这里说些私密话,一切看起来都十分正常。 “东家,那人应该就在这里。” 王二虎盯梢是特意练过的,加上的黑衣女子身上带伤,注意力又全放在了宁武军的人身上,是以王二虎并没有被对方发现。 “走吧,我知道那人在哪里。” 赵亨义深深望了一眼天井角落几间堆放杂物的小房子,领着王二虎出了望月楼的大门。 今晚,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八十七章 百年老号,童叟无欺 花厅之中再次恢复了热闹,红袖姑娘重新回到场中献舞,只不过这位当红的头牌多少有些神不思蜀。 花厅中的纨绔们此时注意力也没在红袖姑娘身上,倒也没有发现这位姑娘比之刚才,多少有些懈怠。 纨绔们行事还是有自己的章法的,尤其是当着小王爷这么尊贵的人的面。 虽然大家照顾常庭落的面子,陪着小王爷笑闹调侃几句便不再提他,可这位今晚做东的常公子依然郁郁寡欢。 有字迹不错的公子哥坐在长桌前,重新撰写赵亨义留下的那首青玉案?千秋,写着写着,不由惊呼出声! “千秋!这……这,今日是在为陈妃娘娘庆生……” 终究还是被人发现了,这样的事情本也就瞒不住的。 撰抄那人后面的话却是说不下去,众人表情不一,心里转动着各自的念头,但大家都清楚,今晚过后,那位赵亨义赵财东,怕是在江陵城里再也没人敢为难了! 即便此前府尹大人在不同的场合,数次对赵亨义和九花玉露表现出了不满,可是今晚过后,府尹大人一定会尽心尽力的维护这位赵财东了。 对于是否逾制,众人反而没人关心。 府尹大人此前不也被官家下旨申饬了吗?可雷声大雨点小,如今这江陵城里还不是一样张灯结彩,人人欢颜? 更何况众人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府尹大人因为牧民有方,在被申饬之后立马得了封赏的事情,对于这些公子哥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 若是这首青玉案?千秋是自己作出来的该有多好呀! 随意操作一番,就能够青云直上了! 这首赵亨义从记忆里抄来的上元词,和今日的江陵城意外的合拍,仅仅把原本的名字《元夕》改做了《千秋》,就已经让赵亨义立于不败之地了。 只不过刚刚落了常庭落常公子面皮的赵亨义,心思压根儿就没放在诗词之上。 他和王二虎从恒通商号那里搞来了一辆马车,两人就停在望月楼后面的小巷中,犹如上一世等待拉活的黑车司机。 虽然已是暮春,天气日渐渐炎热,可夜里的风依然有些凉,赵亨义和王二虎就这么坐在车架上,无聊的看着拉车的马儿打着响鼻喷着白气。 “东家,咱们能等上吗?” “肯定能的,望月楼的伙计掌柜已经发现了那人的痕迹,不愿声张也不过是商户的本能反应罢了,等到饮宴的人都散去,他们必然会自己探查的。” 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赵亨义有七成把握能够等到那个黑衣女子。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望月楼的人已经发现了有贼人潜入,宁武军的人来询问的时候,望月楼没有声张,就已经代表了他们的态度。 那黑衣女子一旦在望月楼中显露了踪迹,必然会引来大批的官军和衙役。 作为江陵城中顶级的酒楼之一,且不说能不能抓到人,单单惊扰了客人,就会令望月楼的名声一落千丈。 更何况,一旦被官军和衙役找上门,哪怕望月楼自身和贼人没有任何关系,怕是被敲诈一笔也在所难免。 望月楼的人必然是希望那名潜入的贼人自行走掉,如果对方不识趣,那么等到客人都散去之后,望月楼就要组织人手来一场安全大检查。 当然,望月楼绝对没有帮助官军和衙役缉拿贼人的念头,他们所做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为了把隐藏在酒楼中的贼人惊走罢了。 总而言之,买卖人是不愿意沾染这种麻烦的。 随着夜越来越深,寒露甚至打湿赵亨义与王二虎的衣衫,一个瘦削的身影从望月楼的围墙上突然出现。 见到本应空无一人的小巷子,竟然停着一辆马车,那身影略有迟疑,可身上的伤已经不允许她再等下去了,况且身后的酒楼里,伙计们举着油灯正在四处探查,说是进了老鼠。 颇有些进退不得的身影,最终还是院墙上跳进了小巷。 咚。 落地的声音极其沉闷,和此前在长街上与宁武军的人搏杀时的灵巧机敏判若两人。 “姑娘,要乘马车吗?出城只要三十两。” 黑暗中,坐在车架上仿佛睡着的人突然开口,让那神经紧绷的瘦削身影顿时抽出了藏在背上的短剑。 王二虎小心翼翼的端起早已上弦的手弩,那种让自己后颈上汗毛直立的感觉又出现了! “姑娘别紧张,我们只是赶车的,收钱做买卖而已,保证能把你安全送出江陵城。” “当真只要三十两?” “百年老号,童叟无欺!” “行,送我出城。” 那瘦削的身影刚说完话,就靠着墙斜斜的软了下去。 王二虎提心吊胆端着手弩靠近,那女子竟然已经晕厥过去了。 主仆两个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手脚麻利的将那依然穿着望月楼侍女衣裳的女子抬进马车里。 作为襄城县主的产业,作为在江陵城中风生水起的恒通商号,自然不会乖乖的守规矩,这马车里有暗格,足以藏下一个人。 确定没有血迹滴落在暗格外面,赵亨义坐在车厢内,王二虎则坐在车架上赶车。 参与今晚隔空为陈妃娘娘庆生大型活动的百姓,大多已经散尽,人迹罕见的长街上,路口处有宁武军设置的关卡。 守在关卡上的宁武军,穿着官军的服饰,那些蓝衣大汉则继续在城中四处搜索。 此时还走在街上的车架,多半都是有身份的人家,恒通商号的身份将将好,既不张扬,也能顺利通过关卡。 即便有人打开车厢查看,只能看见靠在锦凳上,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的赵亨义,宁武军的人倒也不至于逐寸地检查。 马车离开了繁华的区域,王二虎加快速度,一直将马车驶入他们在客栈包下的那座院子。 此时的王二虎已经明白了那名黑衣女子的重要性,可对方敢于刺杀江陵府尹的行为,依然让少年感到紧张。 护卫队的人早已回来,众人把马车团团围住,更是小心的将院子的大门顶死,赵亨义这才点亮车厢内的油灯,打开了暗格。 一柄带着体温的短剑从暗格内探出,横在了面色如常的赵亨义的脖颈上…… 第八十八章 大雨 “姑娘,我把你从险境救出来,你这样对我,未免太让人心寒了吧?” 赵亨义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压根没把横在脖子上的那把短剑当回事。 “……是买卖,三十两。” 暗格中传出一个疲惫的声音。 “既然如此,还请姑娘先把马车费结一下吧,小本买卖概不赊欠。” 如同赵亨义预料的一样,那把短剑无奈收了回去。 “待我养好伤,便出门给你找银子。” 暗格中的声音没了底气。 那位女子一身本事不是普通人可比,在小巷中晕倒,也仅仅是和人连番搏杀,外加失血过多,精神松懈之下暂时的无奈反应。 实际上,当马车途经各个关卡被宁武军的人盘查时,这姑娘就已经醒了过来。 马车内的暗格算不上隔音,一路上王二虎与赵亨义的谈话,这姑娘都听得清清楚楚。 即便身处暗格之中,这名敢于刺杀江陵府尹的女子,也大致猜到了外面的情形,知道自己是被人救下了。 “姑娘胆识过人,赵某佩服,给你开个先例,那银子先欠着也行。” 黑车业务的第一位顾客就挂账,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你能自己出来吗?还是需要我帮些忙?” 虽然大燕国的风俗,远没有古装剧中那么严厉,但男女授受不清还是讲究的,赵亨义可不愿意因为贸然去搀扶这位悍勇的姑娘,从而被对方一剑砍断手臂。 暗格之中传来响动,片刻之后,那姑娘颓然的声音便传了出来:“搭把手吧,我脱力了。” 将那依然穿着望月楼侍女衣裳的姑娘从暗格中搀扶出来,赵亨义暗自咂舌! 油灯下,那姑娘清秀的脸颊苍白无比,显然失血太多,或许因为从望月楼翻墙出来落地时,崩裂了伤口,此时衣衫上沾满了血迹。 将那姑娘扶下马车,安置在了一间干净屋子里,赵亨义和护卫们又为她准备了干净的棉布、伤药、热水和高度酒。 “这酒能够杀菌,你用热水把伤口清洗一下,然后用干净的棉布蘸点酒擦拭伤口,可以防止伤口腐烂恶化,至于伤药,你肯定会用,我就不多打扰了……若是当真需要帮忙,你就喊了我一声,我就守在门外。” 男女有别,那姑娘在长荣街和宁武军的蓝衣大汉们搏杀时,右臂和脊背上各中了一刀,赵亨义推测她此前在刺杀府尹苏慎昌到时候可能也受过伤,虽然有心帮忙,但处理伤口必然要脱掉衣衫,只能靠这姑娘自食其力了。 整个院子里全是男人,女眷全去了魏陵兰的府上做客,只能说这位姑娘运气不佳。 在王二虎的讲述之下,护卫们都知道东家救助的这位瘦削的姑娘在之前究竟做下了多么惊心动魄的大事,并且,连续剿灭断崖山和钻山地龙两伙山贼所蕴含的隐患极有可能在这位姑娘身上得到解答,是以,护卫们个个打起精神,手弩上弦,长刀出鞘,将这小小的院子守了个水泄不通。 等到赵亨义退出房间,关紧了房门,那姑娘愣了片刻,便开始虚弱的处理自己的伤口。 自记事开始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的姑娘,处理伤口的手法极其娴熟,甚至脱下衣衫之后,矫健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身体上,有不少错落的旧伤。 只不过用酒水清理伤口的法子,这姑娘从未听说过,刚刚那人说会有些疼,她也没有在意,只要能够让伤口不会腐烂恶化,只要能够更快速的恢复,忍着点疼也没什么关系……咝! 姑娘的秀眉不由自主皱了起来,好看的琼鼻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好疼! 守在门外的赵亨义,快速的和王大虎交代各种事项。 这女子必然不能走漏消息的,如今整个江陵城里,宁武军大肆布防,不断搜索,怕是过了今晚之后,还会有人来客栈盘问,所有人必须捂紧口风才行。 另一边,王二虎和另外一名护卫在迅速的清理暗格之中残留的血迹,两人手脚麻利的干着活,眼神之中却满是惊异! 一个女子,在刺杀江陵府尹负伤之后,又和宁武军中的好手亡命搏杀一番,再次负伤,潜入望月楼之中摆脱了追兵。 整个过程耗时大半个晚上,即便在望月楼里有过简单的包扎,可这女子的体魄以及耐力,都让王二虎和那名护卫惊叹不已! 这姑娘绝非一般人! 片刻之后房门打开,已经包扎好伤口的姑娘穿着一身男装,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陆九娘谢过诸位好汉搭救……” 话还没有说完,那姑娘便靠在门框上斜斜的软倒下来,这次是真的晕过去了。 就在这时,夜空猛然一亮,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沉闷的炸雷! 风也变得急促了些,片刻之后,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落下,终于下雨了! 这是江陵府自开春以来第一场雨,老天仿佛要把此前欠下的雨水一次性偿还给地上的人,仅仅盏茶功夫,磅礴的雨势,就把天地连成了一片。 把晕过去的姑娘好好安置,赵亨义一帮人把换下的血衣以及各种痕迹全部处理干净。 这场雨来的太及时了,想必就算在救援那位姑娘的过程中留下什么痕迹,也会被这场大雨清洗的一干二净! 整个江陵城都被大雨覆盖,设在路上的关卡已经没了作用,如此大的雨势,街上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宁武军用来守关卡的兵卒全都躲在了街边的房檐下,一边抱着膀子打哆嗦,一边在心底暗暗咒骂。 没来得及收起的花灯,也在暴雨的抽打之下变得支离破碎,等到天亮之后,只会留下一地狼藉。 可今晚发生的一切,远远不会平息,甚至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发酵。 江陵城中最大的青楼云裳楼中,头牌红袖姑娘刚刚沐浴过,和自己知心的小姐妹正在扯着闲话。 窗外是瓢泼般的大雨,可红袖姑娘的眼睛却亮晶晶的,说到兴奋处还忍不住手舞足蹈一番,和寻常的女儿家也没什么不同。 “若梅你不晓得,当时那位常公子还问呢,说九花玉露瓶子上那两句诗不是一个邋遢道人写的吗?结果你猜那位赵东家如何说? 哈哈,可笑死我了,他说,他说那道人当日吟了两首! 那位常公子,脸都变成绿色的了!” 第八十九章 相貌不错,身段婀娜 襄城县主府。 窗外是轰隆隆的雨声,软榻上,一身绸缎睡衣的魏陵兰斜斜靠着,灯火映衬着她那张有着难明魅力的脸颊,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透着一股嫌弃。 因为有雷声不断,这些日子和魏陵兰同榻而眠的苗小玉去照顾妹妹们,所以并不知晓自己的夫君究竟在外面做下何等的大事。 魏陵兰的手中,捏着一张上好的宣纸,上面用工整的字迹撰抄了今晚望月楼诗会新鲜出炉的青玉案?千秋。 赵亨义这个小贼,不是说自己不会写诗作词吗?如果是真的,那自己手上拿的又是什么? 一想到赵亨义信誓旦旦的模样,魏陵兰就感觉牙痒痒。 一个给妹妹们准备算术教材都会写下无数错字、白字的人,竟然能够做出如此的词作,也怪难为的。 只不过如此惊才绝艳的词,竟然以《千秋》为题,倒是没想到,这位赵财东还颇懂得钻营! 深夜未睡,听着暴雨席卷大地的声响,在火烛之下欣赏赵亨义大作绝不仅仅只有魏陵兰。 江陵府尹苏慎昌不为人知的一座宅院内,明亮的灯光下,胸前被划了一剑早已包扎妥当的苏大人,手中也举着一张纸,纸上的内容和魏陵兰看的一模一样。 “唉,怎么也没想到,那位赵财东还真是个有大才的!” 有了这首青玉案?千秋,不管苏慎昌有多讨厌赵亨义,今后在外人眼中这两个人绝对是同一阵营,哪怕他们两个地位相差极为悬殊! 甚至,今后苏慎昌但凡对赵亨义不够维护,都会招来旁人的非议,甚至令那位独宠后宫的陈妃娘娘不满……这让苏慎昌苏大人有一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十分不爽。 身为一名文官,苏大人自然看得出来,这首青玉案有多大的威力。 如此瑰丽的词作,必然会被传唱天下,那字字句句之间,仿佛把江陵城一晚上的热闹和繁华都凝聚压缩之后,一股脑的呈现在你的眼前,当真称得上旷世奇文了! 而自己不顾脸面、名声,特意为陈妃娘娘隔空庆生搞出来的这场热闹,仿佛在这首青玉案面前沦为了背景。 就好像一个人辛辛苦苦搭起了戏台,费尽心机请来了无数的观众,最后登台表演的却是旁人……苏慎昌的心里满是酸涩,又有着无法说出口的失落。 “慎昌兄,可别小看了这个赵亨义,在永固城此人被陈妃娘娘的胞弟夺了军功,可是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和苏慎昌呆在一起的是一名相貌堂堂的中年人,“虽然最后因为担心边军闹事,给了那小子一个苍梧县男的爵位,可是这人一声不吭的离开了永固城,回到当阳县之后也从未向人提起过他的爵位,甚至如今当阳县的县令刘瑞的不知道此事。” “如此说来,这还是个懂得隐忍才俊呢。” 即便心有不满,苏慎昌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赵亨义这个人。 “一开始呢,大家伙都以为这小子只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懂得激流勇退的道理。” 那中年人显然对赵亨义在边军的经历极为熟悉,“不过眼下来看,却也是一个心机深沉之人。” “王爷,您是说……在军功被抢了之后,赵亨义就在等今晚这样的机会?” 这未免也太吓人一点了吧?就连老奸巨猾地苏慎昌也不由动容! “这谁说的清楚呢?天下间有多少英豪,藏着一两个奇才也说不定!” 被称作王爷的中年人一脸的高深莫测,“况且那赵亨义和当阳伯情如兄弟,在永固城都传遍了的,当阳伯家学渊源,为自己的兄弟谋划一场也是有可能的。” 苏慎昌一脸恍然大悟,然后变着花样的开始拍那王爷的马屁,心中却全是不屑! 一个勋贵,你在老夫面前抖什么机灵?狂妄! 可是眼下苏慎昌不得不仰仗这位祁王,毕竟驻守在江陵附近的宁武军正是由祁王执掌。 这位先皇的胞弟极受当今的官家信任,以亲王的身份出任宁武军节度使,便是朝中衮衮诸公,也不得不侧目。 今晚遇刺,若是没有祁王的亲卫在,恐怕自己的小命难保,还有一名贼人在逃,这位祁王总要小心伺候好才行。 大雨下了一夜,直到清晨时分才停,街道上到处都是积水,就连护城河水位都上涨了不少。 把恒通商号借来的马车弄得香喷喷的,赵亨义确认了丝毫没有血腥气残留之外,这才坐上,带着几个手下和刘掌柜汇合,一同前往牙行。 等待多日的铁匠,据说昨晚已经到了江陵城,一个师傅带着五个徒弟一同发卖,也不知道在将作监里究竟犯了什么事? 刘掌柜亲热地和赵亨义同乘一辆马车,先是吹捧了一番赵亨义昨晚在望月楼写的青玉案,接着又聊起了府尹大人遇刺之事。 “世道越来越乱了,那贼人竟然敢说府尹大人参与走私买卖人口,简直是一派胡言!” 刘掌柜似乎意有所指,轻轻提过一句便不再多说,反而津津乐道的和赵亨义探讨起来,那个逃脱的女悍匪据说相貌不错,身段颇为婀娜…… 你个老不羞的,那位相貌不错身段婀娜的女悍匪就藏在本财东落脚的客栈里,你要是愿意,本财东可以帮你引荐一番! 到了牙行,仗着襄城县主的牌子,赵亨义和刘掌柜被人引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六个等着发卖的铁匠就在那里。 几句交谈,倒也觉得这些人还算老实,问了问牙行的管事,才知道这做师傅的中年人抢了别人的风头,被人用计陷害,这才落得一个牙行发卖的结果。 至于那五个徒弟,完全是被师傅连累的…… 这狗日的世道,越发不让好人活下去! 有九花玉露生意傍身的赵亨义如今财大气粗,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用300两把这六个铁匠打包买下。 “东家,我求东家开开恩,将我的妻子女儿一同买下,求求东家,我当牛做马报答东家的恩情!” 拿到身契之后,赵亨义还没来得及对铁匠们训话,那个被人陷害的铁匠就跪地哀求。 第九十章 好朋友讲义气 牙行内发卖的奴仆,最不值钱的就是老人和孩童,第二不值钱的,就是妇人。 而且,不论是老人、孩童还是妇人,往往都卖不出去。 牙行在大燕国属于半官方的机构,和其他商户自发组成的行会多少有些不同。 这里发卖的奴仆全都有身契,能够在法律层面确保买家的权利,是以,价格虚高。 若是青壮男子,或者如这六名铁匠一样有一技之长的人,价钱高一些不愁销路,反而供不应求。 老人孩童自不必说,除非高门大户有特殊的用处,要不然对任何买家来说都是妥妥的赔钱货。 至于妇人,如今这大燕国,最不缺的就是想要卖身为奴的女子! 普通百姓之中,因为交纳不起赋税,愿意投身富裕豪门之家的不知凡几。 送亲队和待嫁税,更是让不知道多少穷苦人家的女孩子愿意自卖自身。 当初赵亨义在断崖山的地牢里救出来的那些女子之中,就有一半的人是被家人卖给黑牙行的,所为的也不过是免去一个人的赋税,另外也能替那女子求一条活路。 毕竟在普通百姓眼中,能够买得起奴仆使用的人家必然不缺一口吃的。 甚至即便在这江陵城中,但凡愿意给一口饭吃,能够帮家里免去赋税,不用给银子,就能招募到无数愿意签订身契、为奴为婢的女子! 在这种情形下,从牙行里购买女子妇人,显然是一种不太聪明的行为。 毕竟,这里要价太高了。 可那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铁匠,被牙行的管事连抽两鞭子也没有改口,赵亨义便答应替他把妻子女儿一同买下来。 实际上,但凡只要这个叫吴仁的铁匠开口,赵亨义都不会拒绝。 毕竟以赵亨义现代人的思维,无法对发生在自己眼前的妻离子散的惨剧视而不见,更何况这些铁匠买回去是要派大用场,今后都会成为自己的心腹。 “赵公子倒是个心善的人,这蠢才走运喽!” 牙行的管事对待赵亨义极为热情,见赵亨义愿意买下那铁匠的妻子女儿,少不得恭维几句。 当另一间院子的大门被打开时,赵亨义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不大的院子里面连一间房子也没有,仅仅是靠院墙的位置搭了些草棚,整个院子里或坐或躺塞满了人,全都是妇人和女童。 这满满当当的一院子人,怕是不下一百多口! 那些妇人和女童见到院门被打开,外面站着牙行的管事以及明显就是买主的年轻人,顿时激动起来,一个个从地上爬起身,想要朝院门处涌过来。 啪啪啪! 牙行管事手中的皮鞭在空中甩出了几个鞭花,顿时吓住了女人们。 “谁是铁匠吴仁的家人?昨天晚上刚送过来的,到门前来。” 虽然那管事没说为何要找铁匠吴仁的家人,可其他女人也能猜到,必然是要被管事旁边那个年轻人买走的,顿时,一句句求情声喧闹起来。 “方管事,这些妇孺多少钱一个呀?” 赵亨义的心里几乎被愤怒填满,偏偏脸上还不得不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价格要是合适的话,我顺道多挑拣几个!” 这话犹如火柴扔进了汽油桶,整个院子的女人差点发疯! 呆在牙行发卖不出去,最好不过的下场也是送进官办的妓寨之中! 可妓寨青楼也要不了这么多的女子啊! 至于剩下的人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但想必不会太好。 那方管事吓的赶紧吩咐人把院门锁死,生怕那些女子冲出来不可收拾。 “我的赵公子呀,这样的话怎么能当着那些妇人的面说呢!” 惊出一脑门冷汗的方管事,要不是看在赵亨义刚刚塞进他手掌心的二两银子的份上,怕是要当场翻脸了!“有刘掌柜在这里,赵公子但凡相中的,我全给你按体弱多病的定价!” 即便是牙行的价格虚高,一个没有一技之长的女子价格也只有三五两银子,卖个面子,按照体弱多病的处理价卖给赵亨义,也没多大干系。 “方管事果真够朋友!来的路上刘掌柜还跟我说呢,整个牙行里就你最讲义气,最值得往来!” 二两银子到手,吹捧的话再一说,方管事立马热血上头,拍着胸脯让赵亨义只管挑,不管挑多少,他姓方的全都给兜下了! “果真义薄云天!方管事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赵亨义摆出一副江湖朋友的嘴脸,和方管事相视一笑,颇有那么几分心心相印的味道,“方管事,这院子里的妇人,我全都买下来了!” “没问题……等等!” 刚刚还犹如打鸣公鸡一样的方管事顿时惊了,整个人都麻了,“赵公子你说什么?” “我说,我全都买下来了,其他地方要是还有积压卖不出去的女子,我也一并买下来!” 赵亨义一脸的光彩照人,“方管事你讲义气,我赵亨义也不差!这些女子不好出手,我就替方管事你一次性处理干净!” 瞪圆了眼睛的方管事艰难的吞下一口口水,只感觉自己手心里攥着的那二两银子有些烫手! “不是,赵公子够朋友讲义气,小人今日领教了!可赵公子,你买那么多女子做什么啊?咱们牙行里,可是有二三百女人等着发卖呢!” 非但是方管事,就连一旁的刘掌柜都被赵亨义惊住了,只不过转念一想当阳伯的管家宋三经营的布行,刘掌柜也就是释然了,只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戏。 “有二三百这么多啊?” 赵亨义也吃了一惊,见方管事不断冲他点头,这才说道,“那敢情好,本公子全都包圆了!” 方管事也看出了赵亨义不像是在开玩笑,可,可他刚刚随口胡吹,不论赵亨义买多少女子,全都按体弱多病的低价发卖……姓方的我是在开玩笑,行不行? “不行!” 赵亨义一脸的义正言辞,“大丈夫言而有信!我可是把方管事你当成朋友了,方管事莫非是看不起我,有意戏弄? 若是方管事觉得人数太多,不好做账……其实我觉得吧,天气这么热,又刚刚下了一晚上的暴雨,这么多妇人女子挤在一起,生些疫病,那也是防不胜防的事情,对吧?” 第九十一章 赵大善人 不管方管事如何惊讶,赵亨义都坚持要买下牙行所有的妇孺。 这在旁人眼中,完全是不可理喻的疯狂之举。 见赵亨义心意已决,旁边又有恒通商号的刘掌柜看着,方管事这才让人清点人数。 289名成年女子,59名女童,34名老妇,除了特意为赵亨义留的那六个铁匠之外,整个牙行里面等待发卖的奴仆中竟然没有一名男子! 由此可见,大燕国的人口比例已经畸形到了何种程度,即便是等待发卖的奴仆,不管是精壮的男劳力,还是男童或者老叟,全都不会留下,都有买家要。 当然,这和只要管顿饭能活命,就能在外面轻易招收到婢女也有很大的关系。 整个牙行的人,都因为赵亨义的大手笔忙碌起来。 这些女子全都需要核定身契,办理手续,甚至有些饿的狠了,还得灌两口米粥…… 赵亨义赵财东向来没有饿着肚子使唤人的规矩,隔一条街的天香楼,上好的席面叫了几桌直接送到牙行,总得让人吃饱喝足了才拼命干活。 一共合算下来,这近400人的妇孺,总共也只收700两银子,即便给的是友情价,也足见在这狗日的大燕国,女子如何不值钱! “各位,我把你们买回去可是要做工的。” “做粗活,很累,但是不用伺候人,想要去大户人家做婢女,想要过轻省日子的,现在可以选择拒绝。” “一旦签了身契,各位就没有回头路,想明白了再做决定。” 出现在牙行之中的女子,大半是因为交不起赋税,也有个别出自家道中落的富贵人家,不一定是有钱人的女眷,也有可能此前是某家的婢女丫鬟。 赵亨义提前把话说明白,就是担心这些女子中会有人另有打算。 不过没有一个女子愿意留在牙行,不管是年幼的女童还是年长的老妇,全都愿意跟着赵亨义这个古怪的新东家一起走。 在赵亨义看来,这些女子的遭遇是大燕国这狗日的世道造成的,沦落的如此凄凉的境地,和眼下所有人的眼光以及固有思维也不无关系。 在别人看来,买下这些女子容易,想要养活这么多人,却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可赵亨义把她们买回家,是要放在纺织作坊中做工的,这些女子凭借自己的劳动非但能养活自己,还能赚取工钱,而身为老板的赵亨义自然赚的会更多。 所有人都在说,女人就是赔钱货,可实际上,只不过是那些无能之辈没有发现每个人的价值罢了。 在这大燕国,女人才是占据更多数量的大多数。 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社会,只有给占据大多数的人群相应的体面和生存机会,才能够保持这个社会和国家正常的运转下去。 仅仅小半天,赵亨义把牙行之中所有女子全都购买下来的消息便犹如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大街小巷。 大多数人的看法,这位赵东家太过心善,见不得牙行中的女子受苦,是在做善事。 也有头脑清醒之辈,觉得那赵亨义买下如此多的女子,最终会因为无力养活,任由这些女子自生自灭。 当然也有心思阴暗的家伙,躲在角落暗暗指责赵亨义荒淫无度…… 江陵城中有数的大布商梁家躲在暗处悄悄观望,得知赵亨义竟然将牙行之中的女子不分老幼全部买下,顿时有些上火。 “老太爷,那姓赵的一下子买这么多女子回去,必然要大肆增加织机的数量,到时候,当阳伯开的布行怕是货源更足了!” “那又如何?” “姓赵的有新型织机在手,产量一旦上去,必然要拉低整个江陵府的布价,咱家可争不过他!” “整个江陵府的布行多了去了,可不仅仅只有咱梁家一家呀,那怕着急担心,也轮不到咱家。” “可是那苗小玉……” “放心,马上该收料了,只要让姓赵的和当阳伯的人收不到原材料,空有织机和人手,也是白搭!” “老太爷英明!” 在这江陵城,猜到赵亨义买下这么多女子用意的人,可不仅仅只有友军。 如此多份手续办下来,即便牙行上上下下全都动起来,也一直忙碌的夕阳西下。 赵亨义更是请来了医生,为那些苦命的女子诊治身上的伤患。 一小半女子身上都有外伤,虽然全都是皮外伤,可如果放任不管的话,难免会感染恶化。 所有女子在牙行中吃到了第一顿饱饭,更是有治疗外伤的药膏供她们相互涂抹,所有人都在暗自欣喜,想来新东家必然是一位心慈的大善人! 第二天一早,这近400名妇孺就浩浩荡荡的跟着赵亨义一起出城,一同前往榆树湾。 为了备齐这么多人一路上的口粮,赵亨义买下了十多辆大车,拉车的大青驴更是不吝啬,全挑牙口好壮实的购买,这些大车和大青驴即便回到榆树湾也能派上大用场,在江陵城中购买,远比在当阳县本地购买更加方便。 近乎在小半个江陵城的注视下,赵亨义的队伍缓缓走到了城门口。 此时,有十多名身穿猎装的骑士,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奉襄城县主之命,女儿军特来护送赵东家出城!” 领头的正是俏脸微红的小桃姑娘,脸颊上的红晕让小桃姑娘看起来比平日更加可爱三分,也不知道是一路疾驰而来累的了,还是被某个混蛋不错眼的盯着瞧的了。 围在街道两边看热闹的人,因为女儿军的突然出现,不少人纷纷拍手叫好。 近些年来,女儿军没少剿灭江陵城附近的匪患,名声可比驻扎在附近的宁武军强上太多太多了! 有女儿军作保,有那位不输男子的襄城县主作保,众人坚定了此前的猜测,这位买下牙行所有妇孺的赵东家乃是一个大善人! 守城的官军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阻拦,赵亨义带领的庞大队伍顺利出城。 妇孺数量太多,自然走不快,幸好有那些大青驴拉着的大车,孩童和老人走累了可以轮换坐上去休息恢复体力。 到了中午,整支队伍也没离开江陵城多远。 吩咐手下人埋锅做饭,赵亨义却笑眯眯的走到穿着护卫衣服的陆九娘跟前:“承惠,三十两。” 第九十二章 内息术 “承惠,三十两。” “我……没钱,不过我可以帮你杀人。” “那得等你养好伤才行。” 陆九娘怎么也没想到,赵亨义会用这种办法把自己带出江陵城。 她想过自己可能会藏在运货的箱子里,藏在大车下面的暗格里,甚至藏在发丧队伍里的棺材里,唯独没有想到自己能够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并且是在数百上千人夹到围观的情形下,在守城的官兵和衙役的欢送下,就这么出了江陵城! “原本我以为你会把我混在那些妇孺之中的。” “倒也是个好办法,只不过那些人在牙行里都是关在一起的,相互之间十分熟悉,你和她们的气质又不一样,还是扮做护卫比较像一些。” “其实也不容易被发现,坐在大车上,怀里再抱一个小孩子,就没人注意了。” “忘了你的演技也不差了,那一晚在望月楼,你扮演的侍女就很像。” “那一晚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秘密。” “哦。” 陆九娘在不和人拼命的时候,就是一个性子清冷的姑娘,像极了后世那些干干净净,对所有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只愿意独自看书学习的小学妹,你不主动和她说话,她永远保持安静。 当然,只要你主动开口,她也会及时的给予回应。 这个陆九娘身上隐藏着很多的秘密,护卫们尤其是战阵上下来的老兵,经过王二虎的讲述,对那一晚长荣街的搏杀进行过复盘。 得出的结论极为惊悚,即便是正面对战,大家不使用手弩的时候,也完全无法在陆九娘的面前保证东家的安全! 虽然赵亨义对于大家用自己举例子并不开心,但也直观的认识到了自己救下来的这位姑娘,拥有着何等强悍的身手! 女子先天在体力方面弱于男子,即便有个别天赋异禀之人,也很难像陆九娘这般悍勇,况且陆九娘确实如外界传闻那样,相貌不错,身段婀娜,并非身高九尺,腰围也九尺的天赋异禀之人。 甚至在赵亨义的眼中,这位姑娘还有些瘦削,若是放在自己家里,需得养胖一些才好。 就是这么一个身段婀娜身材瘦削的姑娘,她的身体里面为什么就蕴含着如此恐怖的力量呢? “是内息术。” 一边吃着干粮,陆九娘一边含糊不清地解释,“我和你们所说的练武之人不一样的,虽然也打熬力气,也练习和人搏杀的技巧,但在最根本上不是一种路数。” 果真是内息术。 此前护卫们也有推测,陆九娘可能是拥有内息术的江湖高手,如今被对方亲口承认了。 “有了内息术,是不是就能跳很高?” 赵亨义脑海里瞬间就出现了武打电影里的那些大侠在空中飞来飞去的画面。 “也不会很高啊,最多可以从别人头顶跳过去,还需要提前蓄好久的力才行。” 陆九娘把手中剩下的小半个馒头,一下子全都塞进了嘴里,脸颊鼓的好像吃松塔的松鼠。 赵亨义对于江湖和大侠的幻想碎掉了。 护卫们也仅仅只是听说过内息术这个东西,从没有人亲眼见识过,即便在永固城的边军之中也没见过。 甚至大家此前一直以为,掌握内息术的高手只不过是谣言,类似于说书人编撰出来的故事。 所以没人清楚掌握内息术的高手究竟是一种什么状态,赵亨义以为这样的高手可以飞天遁地,也就不奇怪。 不过也对,如果陆九娘真的如电影里的大侠那样可以飞来飞去,拥有类似仙术一样的手段,也不会在长荣街上和宁武军的好手缠斗那么久,更不可能让苏慎昌活到现在。 “你年龄太大了,没法子练内息术,不过我可以给你留下一份,你教给小孩子。” 把手上的干粮吃的干干净净,陆九娘十分随意的说,“不过一定要挑选符合资质的,不然小孩子会变成残废,活不大。” 这些略微有些残酷的话,陆九娘说起来十分的平静,就仿佛在探讨刚刚吃过的干粮是否美味一样。 “这东西不都是不传之秘吗?就那种一个门派里只有一个人能学。” 即便和陆九娘聊着天,赵亨义也在盘算着回去之后如何妥善的安置买来的这些妇孺,“你愿意把这东西交给我,是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吗?用不着那么麻烦,你不过是雇佣了一辆拉活的马车而已。” “算不上不传之秘,这世上能练的,能够坚持练下去的不多罢了。” 陆九娘的脸上依然平静,甚至有些清冷,倒是极有耐心的解释给赵亨义听,“不愿意让内息术流传在外面,只是担心有人用来作恶,你不会。” 赵亨义愕然,这算是给自己发了张好人卡吗? 队伍稍作休息,继续向前赶路,虽然队伍一直没有停,但速度并不快,如果休息的时间太久,晚上就赶不到那个溶洞过夜了。 赵亨义一帮人来的时候,虽然骑着马坐着马车,但并没有策马狂奔,在溶洞夜宿一晚之后,第二天中午便到了江陵城。 可是回去的时候,带着近四百人的妇孺,直到天色擦黑,才赶到可以过夜的溶洞。 洞口外,提前快马赶到的王二虎和一帮护卫,已经升起了篝火,篝火上架着巨大的铁锅里面煮了浓粥。 更让众人惊喜的,王二虎打水的时候发现了野猪的踪迹,一头大的八头小的,全都没逃脱这家伙的追捕,一家子整整齐齐都变成了晚餐的一部分。 对于赵亨义而言,野猪肉的味道并不算好,没有足够的佐料压制那股特有的腥膻味,虽然不至于难以下咽,但也仅仅只是可以果腹罢了。 可是对于那些刚刚离开牙行的妇孺而言,竟然可以吃到肉,可以吃到荤腥,简直是难以想象的美好事情。 不少人一直吃到肚子胀的走不动路,这才罢休。 “你好像不喜欢吃肉?不对,你是嫌弃这些肉不好吃,中午时吃干粮,你也是把干粮掰来掰去的。” 陆九娘捧着一根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侧着脑袋望向勉强往嘴里塞肉的赵亨义。 “确实不太合胃口……你平时待的地方很缺粮吗?” “缺,缺的厉害,太行山里,没有哪一年不饿死人的。” 第九十三章 太行山 太行山……这还是赵亨义第一次知道陆九娘的来历。 对于这位悍勇即便是护卫们都敬佩之极的姑娘,此前大家暗地里都有猜测,但是在赵亨义的提醒下,没有任何人主动询问或者试探过。 能够和同伴一起来江陵城,在庆典之时,出手行刺府尹苏慎昌,必然有着极其深刻且复杂的背景。 就情报所知,此番前来江陵,陆九娘一行是三人,除去在长荣街搏杀时用性命为陆九娘解围的那名汉子外,还有一名女子,在行刺苏慎昌时死在了当场。 这种情况下,按照赵亨义的推测,陆九娘必然极为敏感和警惕,任何对她来历感兴趣的人或者组织,都极有可能引来不必要的误会。 赵亨义只是想从陆九娘这里了解到苏慎昌买卖人口的事情,这也是一开始他甘愿冒那么大的风险把陆九娘救回客栈的原因。 除此之外,赵亨义愿意对这位悍勇的姑娘保持最大的尊敬。 只是没想到,这几日来十分谨慎的陆九娘竟然在此时主动吐漏了口风。 “我并非有意打探,你可以不说的。” “也没什么,你们太过小心了,从我行刺苏慎昌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知道我的来历了。” 忽明忽暗的篝火在夜风中摇曳,飘忽不定的光影,仿佛给陆九娘那张干净白腻的脸镀上了一层奇异的油彩。 身为太行山里实力还算不差的盗贼头领,陆九娘心思足够缜密,关于自己的来历并非失言,而是有意要说给赵亨义听。 毕竟,自己还欠着人家三十两银子呢。 “你们命好,能生在这江陵城附近,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也有许多穷人吃不饱饭卖儿卖女什么的……可终究比我们那里强出太多了。” 陆九娘微微低着脸,仿佛在组织语言,又或者从未向其他人吐露过自己内心的想法,一时之间有些不太适应,“我家早些年住在雁门关西边的,大燕国的兵卒败了之后,就住不成了。” “蛮族打草谷年年都要去那里,杀人啊,抢东西啊,也没个头。” “家住不成就只能逃,一路逃一路被蛮族杀,最后就逃进了山里。” “住在山里也不安稳,总是搬家,就像孤魂野鬼一样……你们一定想不到那种感觉。” “原本以为,大燕国的军伍只是暂时失利,早晚会打回来的,毕竟前些年一直那样子,大家也早就习惯。” “可是谁知道,大燕国的军伍这次走了就再没回来……大家在山里呆久了,就成了太行群盗。” “蛮族没把我们当成人,我们也把他们当成畜生,碰见他们人少时就一股脑的杀光,碰见人多时,我们就继续往山里搬。” “也有商队,遇见蛮族的商队,就把东西抢光,人也杀光,遇见汉人的商队,东西也抢,不过给他们留条命。” “大家都是汉人,可大燕国也没把我们当成人,有时也有大燕国的官来招安,信了他们之后也不给东西,还是和蛮族打,死了很多的人,后来就没人再信了。” “我爹爹死的早,是被蛮族杀的,我自小就跟着师父习武,十三岁就开始闯荡江湖了。” “后来又回到了太行山,家里没人……有一次蛮族进山,我娘亲没跑了。” “再后来我就跟着师父一起打仗,杀蛮族,带着人在山里来回搬家……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人还是鬼。” “还有好多次,在死人堆里睁开眼,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死了没有……” “去年的时候,师父听说有大燕国朝蛮族贩卖奴隶的商队,要去把商队的人杀掉,结果遇到了藏起来的高手。” “那商队老早以前就有的,也杀过几回,救下了不少汉人,可那一次是商队和蛮族联手做的局。” “一同去的人都死了,我师父也受了重伤,跑回山里没多久也死了……打探到了商队的来历,苏慎昌就是江陵这条线的负责人。” “山里的人要报仇,又死了不少人,命都白丢了,连苏慎昌的面都没见到。” “这一次村子里的人又要出来报仇,我压不住,就只能自己来了。” “我师父不让报仇的,可苏慎昌不死,村子里的人总是不甘心……现在连我也杀不了他,今后村子里的人,就该死心了。” 篝火忽明忽暗,陆九娘就这么一字字一句句慢慢诉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姑娘把双腿蜷缩起来,两只手臂抱着腿,尖尖的下巴就放在膝盖上……突然之间,就展现出了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柔弱。 “苏慎昌只是那个商队里面不太重要的人,最起码,他不是商队的主事人。” 赵亨义微微叹了口气,“他应该只在江陵府地界上,负责收拢奴隶,然后悄无声息的运出去……只是一条线,而那个商队,背后是一张网!” 仿佛是在交换情报,赵亨义把溃兵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如此的话,想要给师父、给村子里死掉的人报仇,就更没希望了。” 陆九娘反而有一丝释然,“这世间单凭一个人,许多事情是做不来的。” “那就多找些人来慢慢做。” 赵亨义对于这张向蛮族领地贩卖百姓的大网并不畏惧,“人只要足够多,总能做成的。” “山里没那么多人……” “这里有啊,说不定下一次你来江陵府,我已经做成了。” 赵亨义把一块烤好的干粮放进陆九娘的手里,这姑娘绝对不会浪费任何食物,于是,在篝火的映衬下,赵亨义又见到了那副两侧脸颊高高鼓起,神似松鼠啃松塔的样子。 已经出了江陵城,陆九娘就不用那么谨慎了,她和女儿军的人一同,睡在那些买来的妇孺旁边,队伍里所有人都看出来她是女子,却只当赵亨义提前安排看管妇孺的女管事。 临睡觉前,小脸绷得紧紧的小桃姑娘特意找到了赵亨义,非要单独和他说些话。 赵亨义以为是王二虎的小子太过猴急,惹得小桃姑娘生气,已经做好了赔礼道歉的打算,结果…… “赵夫人是我家县主的干妹妹,你不要背着她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 第九十四章 大干一场 误会了呀! 可陆九娘的身份是没法和别人说清楚的,赵亨义只得用蹩脚的理由说陆九娘是他找来的女管事。 小桃姑娘显然是不信的,因为赵亨义一帮人来江陵城时,队伍里可没这位女扮男装的管事! 望着小脑袋高高昂起,故作严肃离开的小桃,赵亨义有些哭笑不得,自家媳妇可是着急让自己纳妾来着。 王二虎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犹如酒楼里的小二凑在小桃的身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是不是扭头朝赵亨义不屑的撇上一眼…… 呸,舔狗! 即便听不到,赵亨义也能猜出来,王二虎必然为了和小桃姑娘同仇敌忾,故意说些自己的坏话。 在溶洞里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喝过稠粥之后队伍再次上路。 从牙行买来的妇孺没有一个想要逃跑的,反而担心自己走的太慢会掉队,彻底被新东家抛弃。 这些女子的来历并不复杂,可比起一辈子没出过自己村子的人,她们显然是有见识的。 一次购买这么多的奴仆,又舍得让大家吃饱饭,还肯为受伤的人提供伤药,这样的东家既有钱又心善,自己运气好才能遇得上,别说逃走了,就是赶都赶不走的。 这些妇孺虽然有充足的食物,可毕竟身子还虚弱,都愿意尽力赶路,却依然走不快。 赵亨义十分庆幸苗小玉带着妹妹们留在了县主府,这种慢吞吞的赶路速度绝对是一种煎熬。 走了足足四天,队伍才返回了当阳县。 赵亨义并没有把那些买来的妇孺带回榆树湾,而是直接把她们安置在了断崖山。 断崖山山顶的空地足够大,那些被解救的妇人甚至无法填充满山贼们遗留下来的房屋。 近四百名买回来的妇孺加入,也仅仅只是让山顶显得更加热闹了一些。 这些人如何安排,如何培训,如何在纺织作坊做工,全都由柳梦若一手操办。 如今的柳梦若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心求死的可怜女子,整个断崖山纺织作坊被她管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还组织了一些脑子灵活、动手能力强的女子主动学习木匠活。 断崖山附近就有取之不尽的木材,学会木匠活的女子完全可以在山顶自行制造织布机的构件。 今后,赵亨义只用把织布机上特殊的金属部件运到断崖山,就足以应付纺织作坊对织布机的需求。 “东家,新来的这些人需要先养些时日,做更多的织布机也需要时间,这些人工钱怎么算?” 这么长时间的历练,柳梦若身上不知不觉多出了一丝干练,“还有,九花玉露作坊里已经存了不少货,咱们是停一停,还是继续生产?” “新来那些人的工钱和咱们的人一样,计件工资,多劳多得。” 在回来的路上,赵亨义想了许多事情,柳梦若这里的问题全都已经做出了决定,“九花玉露的生产不能停,这一批存货我会直接带走,下一步咱们可能会推出新的香型,你这边也做些准备。” 有柳梦若在,断崖山顶的两个作坊近乎不用赵亨义操什么心,只要提出合理的生产要求,对方总能圆满的完成各项任务。 拥有这样的能力,必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而且,柳梦若不但识字还懂得记账、算账,赵亨义交给她的新式记账法也能够迅速的掌握,想来,也有一份与众不同的来历和身世吧。 只不过赵亨义从来没有开口询问或者旁敲侧击过,真得把柳梦若只当成了一个能干的女管事。 即便有将近四百人加入,断崖山上的粮食还足够吃上半年,可见当初山贼们搜刮了多少粮草。 把买来的妇孺安置妥当,队伍的速度自然就快了起来,当天晚上众人就赶回了榆树湾。 除了王二虎这个舔狗之外,其他所有人都着急回家,毕竟出了一趟门,多少有些想念家里的老婆孩子。 赵亨义却忙得脚不沾地,老村长领着一帮管事围着他转个不停,这些日子来村子里积攒的事情都需要他这个东家拍板决定。 事情虽然繁杂,也都还算重要,但大多数都和钱粮有关,并不难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决定,之所以会积攒下来这么多,完全是因为真正管事情的赵亨义和苗小玉同时都不在家。 赵亨义打算放权了,随着摊子越铺越大,需要处理的事情会越来越多,如果全都指望他和苗小玉两个人来做决定,早晚会被累死。 趁着这次机会,赵亨义给老村长还有其他几个管事发放了部分权利,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他们可以独自做主,不用每件事都找自己汇报和商量。 等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已经月上树梢,而赵亨义还要去铁匠铺,和张大牛商量锻造钨钢的事情。 新来的铁匠吴仁的家眷已经被安顿好了,他和自己的五个徒弟全都去了铁匠铺报到,赵亨义赶到的时候,张大牛正在向新来的人展示如何提高并且控制炉温。 “这位吴大哥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也还算忠厚,有他帮忙,今后铁匠铺必然误不了师尊的事情。” 赤着上身,脖子里挂了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布,张大牛一边喝水,一边和赵亨义小声嘀咕,“要不然师尊受些委屈,把老吴也收到咱们门下算了,不过话先说好,他就算年龄大些入门晚也是师弟!” 这憨货,整日里除了琢磨打铁之外,就剩下想着怎么把师门发扬光大了! “回头再说。” 对于张大牛,赵亨义也没辙,几次三番想要把这憨货开革出师门都没能成功,“老吴可是在将作监里呆了半辈子的人,祖传的手艺,你和他多交流,说不准他有些独门的手艺傍身呢。” “我懂得。” 用脖子上的破布擦了脸上的汗,张大牛露出一个和他极不相称的狡猾笑容,“入了门就是同门师兄弟,万万没有让老吴偷偷藏一手的说法!” 我特喵的,是这个意思吗? “这次带回来一些钨矿,数量不算太多,咱们先练练手,等到恒通商号把我订的货都送来之后,咱们得大干一场。” 第九十五章 新家,真好 赵亨义如此在意钨钢的炼制,并不仅仅只是想打两把好刀,或者打造几具可以传世的盔甲。 钨钢的性能极其优良,在现有的条件下,以钨钢等坚硬程度,完全可以满足简易机床、硬质钻头等等生产工具的制造。 有了生产工具,赵亨义就可以在榆树湾进行初级的工业化改造,一旦让他实现目标,那么远超这个时代的生产效率,足以让榆树湾最终发展成为一个可以碾压所有产业的史前怪兽! 当然想要达到最终的目标赵亨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并且,这条路必然荆棘遍布、危机重重。 如果生活在一个国家强盛的封建王朝之中,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或许赵亨义会凭借自己远超常人的见识,发些小财做一个知足常乐的富家翁。 可是这里是大燕国,是整个王朝都岌岌可危,腐朽到骨子里的大燕国! 赵亨义绝对不会也不敢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这个随时都有倾覆可能的王朝身上。 说白了,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在自救罢了,既然是自救,那就没什么道理好讲的,有什么手段自然是全都要用出来的! 如果能够冶炼出性能稳定的钨钢,赵亨义还可以着手火枪的研究。 枪械的制造可以十分复杂,但也可以十分简单。 枪械的发展史,在一开始的时候,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围绕着火药和子弹不断发展而发展的。 完全有能力制造出无烟火药的赵亨义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已经具备了锻造火枪的决定性条件! 在赵亨义的记忆中,原来那个世界的历史之中,曾经有人用坚硬的竹筒和黑火药制造出来了最初级的火枪。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赵亨义都要比制造竹筒或枪的前辈有优势的多! 而他之所以费了那么大劲,也要买回来出身将作监的铁匠吴仁,就是为了简易机床和火枪! 将作监出身的铁匠,和张大牛这种野路子相比完全是两种生物,吴仁识字,能看得懂赵亨义画的图纸,对于各种尺寸的标识,更是一点就通。 “东家,这种图是谁画的?实在是,实在是高人啊!” 吴仁对于赵亨义绘制的结构图极为推崇! 简洁明了的线条,各种尺寸被标注的清清楚楚,甚至还有镂空图和剖面图,弄懂了图纸上的东西所代表的含义之后,吴仁甚至觉得,自己此前几十年的铁匠白做了,吴家传了数代的手艺一文不值! “还能是谁画的?自然是我师尊画的!” 张大牛一脸得意,“你真当俺老张是为了巴结东家才喊他一声师父吗?师尊是有真本事的,老吴你可得好好表现,等到师尊的开恩,愿意把你收入门下,铁匠这门手艺,你们老吴家要从你这一代开始独领风骚了!” 吴仁听的不知所措,有心现在就跪下拜师,可是初来乍到,搞不清楚这里面的路数,害怕惹的东家恼火,一时之间只能憨笑。 赵亨义听的满头黑线,张大牛这祸害要不成了! “你能看懂这些图纸就好,其他的咱们慢慢来,总之,什么事都多和大牛商量,有什么手段也尽管使出来,咱们榆树湾别的没有,就是工钱给的足!” 作为一个手握身契的封建剥削者,赵亨义显然是不合格的,不单单是吴仁,就连那些留在断崖山织布的妇孺们,赵亨义把话都说的分明,做工就有工钱,积攒够了银钱,就可以把自己的身契赎回,去留随意。 当然,正常的女工想要积攒够赎回身契的银钱,需要工作不短的时间。 而且,当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体会,这些女工们必然知晓,给赵财东做工远吃得饱穿得暖,还不用担心被别人卖来卖去,比在外面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强出无数倍,即便赎回了身契,恐怕也很少有人会选择真的离开。 但是,重新获得自由之身,摆脱为奴为婢的身份,却是一份无法拒绝的诱惑。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总得活的有个盼头才行,眼下那些女工只想着能有个安身之所,吃饱穿暖就行。 可当她们习惯了眼下的生活,必然会有更高的需求,没有什么知足不知足的,人的天性便是如此。 天光拂晓,铁匠铺里传来一阵欢呼! 成了! 用极其原始的手段,在极其落后的条件下,粗糙的钨钢被赵亨义弄了出来! 即便粗糙,甚至放在现代社会完全可以看做是残次品,但是那小小的一块钨钢,在大燕国却代表着希望! 有了冶炼钨钢的技术,赵亨义无数的想法,就有了最坚实有力的支撑! 忙碌了一夜,众人散去,被赵亨义赶回家休息。 吴仁虽然疲惫,却觉得心里踏实。 新东家和善,待人宽厚,这一点早在来榆树湾的路上,他就发现了。 可新东家竟然懂得铁匠行当,还有那么多奇思妙想,甚至还不在意的将绘图之法也传授给自己,这时吴仁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而且,东家对于所谓离经叛道的想法并不抵触,或者说,他的想法比自己更加离谱! 吴仁之所以会被将作监的人诬陷,从而牵连徒弟和家人,正是因为他喜欢琢磨新东西,总觉得老祖宗留下来的手艺,还有改进的余地。 可琢磨之后,他就会忍不住偷偷尝试,一些小小的改变,也会得到上官的夸奖,但无形中,他损坏了其他人的利益。 最终,因为使用将作监的材料打制被众人认定是毫无用途的新东西,吴仁被人诬陷有意耗费将作监的材料,好几件贵重材料丢失的无头公案也一股脑的按在他身上,闹了一个牙行发卖的结局。 幸亏遇到了东家,想必今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吴仁和徒弟们在来到榆树湾之后,仅仅吃过饭就被叫去铁匠铺了,只知道妻子和女儿会被妥善安置,却不知道安置在了哪里。 找人问过之后,吴仁找到了东家划拨的房子……竟然是砖头盖的砖房! 欣喜的妻子和女儿从新家中跑了出来,不可置信的向吴仁诉说她们的激动,今后自己和家人就不用再担心下雨漏水,刮风被吹跑屋顶,冬天会冻死在家里…… 真好。 第九十六章 新奇的榆树湾 赵亨义在食堂吃过饭之后,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了家。 冷清的家里,只有还在养伤的陆九娘。 “你这村子里,竟然如此富庶?” 即便身上的伤还远远没有痊愈,可陆九娘的谨慎依然让她对榆树湾做了一番探查,“那么多产业,全是你一个人的?” “养鸡场有旁人的股份,剩下的都是我的。” 忙碌了一晚上,赵亨义虽然疲惫,但成功锻造出钨钢的欣喜,依然让他精神有些亢奋,“若是论起赚钱的手段,我还是有些本事的。” 面对自我吹嘘的赵亨义,陆九娘若有所思。 “你好好养伤,村子里除了不让进的地方,其他随便看,稀罕事还很多。” 赵亨义自顾自的返回卧房,“有什么疑问就去找二虎,饿了就去食堂,有护卫队的牙牌可以随便吃饭,我去睡觉。” 望着赵亨义的背影,陆九娘好奇的侧了侧脑袋,这位赵东家身上的谜团好多啊! 一开始,自己只当他是意图不明的盗匪,毕竟,敢于在那晚的江陵城里救下自己的,绝对不是什么官面意义上的老实人! 后来,在客栈和那些护卫接触之后,陆九娘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哪个普通的商人,会给自己的护卫配置那么犀利的武器,那些护卫们携带的手弩,便是自己,大意之下也有可能中招! 而且,那些护卫全都是经过战阵厮杀的狠人,这一点,陆九娘十分笃定自己的判断! 养那么多装备精良、有过战阵厮杀经验的老兵充当护卫,怎么看,都觉得这位赵财东怕不是个了不起的贼头子! 按照江湖上的规矩,自己既然被同道中人救下了,那没什么好说的,总得想办法报答才是,不管是杀人还是做其他什么事情,陆九娘都已经暗地里做好了准备。 可赵亨义接下来的举动,却颠覆了她的三观。 买下那么多的女子,又能给她们找到活计做,还承诺工钱存够了,就可以脱籍! 他这么做,究竟图什么? 旁人都说他心善,陆九娘猜不透,也只好当他心善了。 内息术如此珍贵的东西,自己愿意传授,那家伙却因为知道需要娃娃从小练习,过程十分遭罪,竟然不愿意要,说是对那些娃娃不公平…… 这世上,能活下来才有资格说公平,他赚下这么大的家业,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 最为让陆九娘感到惊诧的,还是榆树湾本身。 陆九娘走南闯北,倒也不是没见过富庶的村寨,可那些村寨全都是有背景的,是某个贵族或者大家族的私产,那里的人过的好,全靠吸旁人的血。 而榆树湾则不一样,这里不管大人小孩,人人都能找到合适的活计做,都能凭本事挣一口饭吃! 凭借着护卫牙牌,陆九娘倒也打听出来了,几个月前榆树湾和其他村寨没什么不一样,大家穷的吃不上饭,每日所求的也不过是多挖点野菜,多找些草籽,填饱永远饥饿的肚皮。 这一切,都因为赵亨义才改变的。 陆九娘很羡慕榆树湾的人,如果有的选,她宁愿不要这一身本事,只在榆树湾做个普通人…… 太行山里,人活的不如鬼,要是有赵亨义这样一个人带着大家,是不是就能好过一点? 陆九娘心底不由泛起一个让自己羞愧的念头,要不要把这位赵东家绑回太行山? 和陆九娘一样对榆树湾的一切感到惊奇的,还有女儿军。 女儿军那些英姿飒爽的姑娘,可比陆九娘这个隐瞒身份的家伙显眼太多了。 榆树湾的人,什么时候也没见识过,身穿猎装,配备了长刀、弓箭,骑着高头大马的女子! 穷乡僻壤没那么多规矩,人人做工的榆树湾村民,也不认为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可看起来比护卫队还厉害的女儿军,确实颠覆了他们的三观。 女儿军的姑娘们,看榆树湾更是处处透着新奇。 整个村子都忙忙碌碌的,每个人好像都在不停的做工,偏偏没人抱怨,反而一个个干劲十足! 打听了才知道,做工有工分赚,工分能够在管事那里换银钱、粮食、布匹! 而且做工的人,凭借当天做工的凭证,还能在食堂里敞开了吃,吃多少都没人管,只是不能浪费。 老人和孩童也不闲着,养鸡场里需要源源不断蚯蚓,作坊里也有轻省活可以做,反正都能赚到工分。 女儿军的姑娘们惊讶的发现,整个榆树湾里,竟然找不到一个无工可做的人! 尤其是昨晚见过的夜校,最让姑娘们惊奇。 虽然只有一个先生在教课,可听课的人却满满当当挤满了三间大瓦房! 可从来没听说过这般讲课的,但大人孩子都在认真的听,认真的学,甚至会因为学的慢被旁人嘲笑。 小桃姐姐的那个相好,叫王二虎的告诉大家,十岁以下的孩童若是学的快学的好,东家会有奖励,叫什么奖学金,十分丰厚。 而大人们拼命的认字学算术,则是为了换一份工钱更高的活计。 如今榆树湾里,认字多、算术好就能多赚工分,已经成了人人皆知的规矩,甚至护卫队、狩猎队之类的好地方,达不到东家的要求还会丢掉饭碗! 做工、当护卫还需要识字会算术,这可是从未听闻过的稀罕事! 姑娘们还记得,那王二虎因为认字太慢,一到夜校就被几个孩童扯着衣服嘲笑,顿时闹了个没脸。 不过,这人也算机灵,拉着小桃姐姐求情,非要让小桃姐姐私下里教他认字,小桃姐姐见他说的可怜,勉勉强强答应了。 王二虎这下可算捞着宝了,谁不知道小桃姐姐自小跟着县主,能写会画是出了名的聪慧? 对于女儿军,赵亨义全权交给了王二虎接待,榆树湾带给这些姑娘的新奇,还会有很多。 足足睡到下午的赵亨义刚起床,老村长就找了过来,说是有周家村的人来找他。 “周家?” 周家和江陵府尹苏慎昌背后的大网勾结,此前运送溃兵来当阳县做山贼,被赵亨义一锅端了,如今周家的人找来,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走漏了风声?“人在哪里?我去见见。” 第九十七章 周家的手段 周家来的是个清瘦的中年人,一身洗的发白的长衫打满了补丁,很符合赵亨义印象中那种落魄的冬烘形象。 “学生周永林,见过赵东主!” 果真是个读书人。 “周先生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赵亨义揣摩对方的心意,眼神之中不由带着审视。 “我无意间听得一件事关赵东主身家性命的大事,特意来报信的!” 望着故作神秘的周永林,赵亨义心里觉得挺好玩的。 刚刚来时的路上,老村长已经告诉过赵亨义这个周永林的来历。 周家支脉的子弟,自小读书,屡试不第,为人虽不迂腐,却太过老实,被周家那帮亲戚坑的很惨,他这一脉的产业几乎败光。 类似的情形在周家这样的大家族里并不少见,毕竟开枝散叶好些年,家里的血脉子嗣实在是太多了,混的不好的支脉,甚至有不得已做佃户的。 周永林这样的,说不得过一两年,也要做佃户,从其他周家人手里租地来种的。 “周先生想要什么?银钱?粮食?” 赵亨义先声夺人,“我建议先生来我们榆树湾的夜校任职,活不累,工钱也多,还被人尊敬,很适合读书人的工作。” “赵东主,事关身家性命,莫要顾左言他,误了大事啊!” 见赵亨义不按套路来,周永林顿时有些急了,“若是赵东主信不过学生,直说便是,何必出言戏弄?” “我说的是真心话。” 赵亨义不为所动,“榆树湾缺识文断字的先生,愿意高薪聘请周先生来任教,只是吃住都需要在我们这,多少有些不便,但周先生放心,我会为先生提供足够一家人居住的房屋,先生可以把家人一同带来。” 来时的路上,赵亨义已经想清楚了,这周永林虽然是周家旁支,可对周家不一定就有认同感和归属感,毕竟,谋夺他家产的,正是周家人! 不管周永林带来的消息是什么,赵亨义都打算把对方留下来。 夜校里是真的缺老师,就一个老师教课,把那老书生累的很惨,要不是赵亨义不停的涨工钱,怕是人家早就跑路了! “明白了,赵东主说的差使,学生应下了!” 周永林勉力思索,以为赵亨义聘请他是某种交易,同时也传递了愿意为他的家人提供保护,让他不用担心周家的报复,“赵东主,我前日偶然得知,周家大房得了老太爷的指示,联系了县城的捕头袁枚,要对付你!” 随着周永林的讲述,赵亨义慢慢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先前自己带人把周家安排的溃兵连锅端的事情,并没败露,如果当真走漏了风声,来对付自己的就不是周家这种土财主,也不会用周永林所说的如此低劣的手段! 算计赵亨义,算计榆树湾的指令来自周家的老太爷,手段不算高明,但是在乡下地方,却很有用。 赵亨义不明白周家这位老太爷为什么就盯上了自己,榆树湾和周家村并不接壤,甚至离的很远,自己往日里和周家也没什么瓜葛,莫非是见自己生意做的红火,心生嫉妒? 想不明白就不再费神去琢磨,赵亨义只要做好应对的准备就行。 周永林被赵亨义直接留下了,当真安排去了夜校,和先前那位老先生作伴。 自小读圣贤书的周永林,在看到榆树湾的教材时一脸懵逼。 “老周莫要疑惑,东家让咱们教什么咱们就教什么,用不着诗词文章圣贤书的。” 老先生终于见到新同事了,十分热情,“今天晚上你先跟我一起去上课,熟悉了之后,明晚你就能独当一面了!” 周永林:…… 对于周家的手段,赵亨义有无数化解的办法,他选择了最有震慑性的一种。 当天夜里,护卫队和狩猎队同时出动,在榆树湾周围布防,等着周家人的到来。 女儿军的人,也跟着凑热闹,由王二虎带着远远躲在一旁看戏。 距离赵亨义不远的地方,伤势并未痊愈的陆九娘坐在树梢上,手里摆弄着还没暖热乎的手弩,对于这精巧的杀人利器,这姑娘越看越喜欢。 榆树湾中,织布机依然没能达到人手一台的纺织作坊在连夜开工,相应的,为女工们提供饭食的食堂也开着火,保证下了工的人随时都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 几口火窑上,工匠们尽职尽责的守着窑口,时刻关注着窑温的变化,如今村子里到处都在建房子,可不敢烧坏了窑瞎耽误工夫。 和往日没有任何不同,榆树湾今夜依然热热闹闹,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不远处的矮坡上,捕头袁枚带着几个捕快面露不解,这赵亨义也太狠了吧,竟然不让做工的人睡觉! 这种为富不仁的恶贼,本捕头对付他,简直就是替天行道! 从未有过的行侠仗义的新奇体验,充斥着袁枚的胸膛! “袁大人,这榆树湾整夜都是灯火通明,不用再等了,咱们开始吧。” 袁枚身边站着的,是周家大房的顶梁柱周兴旺,这人四十来岁,今晚的一切都是他亲自策划的。 袁枚矜持的点了点头,压根没吭声,那周兴旺也不在意,直接冲手下的族人下达命令,行动开始! 袁枚看不起中周兴旺这样的土财主,周兴旺一样也看不起袁枚! 一个有着袁剃头绰号的捕头,若不是老太爷交代的事情必须用到,哪个也不会去主动招惹! 周兴旺足足带来了两百个周家人,堪称近些年来少有的大行动,夜色难掩这些周家人的亢奋,一个个举着火把朝着榆树湾涌去。 袁枚在一旁看的牙疼,还没到地方你们就把火把点上了,一群蠢材! 招呼自己的手下跟上,袁枚大刺刺的跟在队伍后面,好戏开场喽! 月色下,一个破衣烂衫,满脸伤痕的汉子跌跌撞撞朝榆树湾跑去,他的任务十分简单,但却关键至极。 这汉子要跑进榆树湾躲起来,等到周兴旺带着人冲进榆树湾闹事,接着袁捕头会带着捕快们神兵天降,最后,他才能现身。 这汉子现在的身份,是周家的逃奴。 第九十八章 老少爷们打山贼 月色下,破衣烂衫鼻青脸肿的周家逃奴朝着榆树湾的方向发力狂奔。 可没跑出多远,这货就气喘吁吁,后力不济。 实在是太特喵饿了,来之前周老爷也没让自己吃饱,大牲口下地前,还给添两把黄豆呢,周家太特么黑了! 可是身后隐隐传来的喧闹和火光,让这身担重要角色的逃奴不敢过多停留,喘着粗气继续朝前跑,要是被后面的人追上可就完犊子了,这戏就没法演了。 “站住,干什么的?” 黑暗中,有人从路旁的草丛里猛的跳了出来,把头一次演戏那逃奴吓的不轻! 这特凉的,莫不是遇到劫道的了? “我,我来榆树湾投奔亲戚……” 被周兴旺选中这货,平日里只是有些油滑,当真没什么胆气,望着草丛跳出来那人手里明晃晃的长刀,顿时慌了。 “哦,是被山贼打劫了啊!” 劫道那人却自说自话,“那也真够可怜的,打劫你那些山贼在哪里?” “不是,我没遇到山贼,我是周家村的人,做错了差事被主家揍了,走投无路来榆树湾投奔亲戚的,我……” “哦,打劫你的山贼还在后面追呢?这帮王八蛋可真够胆肥的!” 拦住去路那人仿佛是个聋子,好像压根没听到逃奴说的话,“不过到了咱榆树湾,你就安全了,走,跟我一同回去打山贼!抓到了山贼,还能去县城找县太爷领赏呢!” “不是……” “闭嘴!” 更多的黑影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一个个全是孔武有力的壮汉,身穿统一的劲装,手持明晃晃的长刀,把那可怜的逃奴犹如拎鸡仔一样拎在手中,朝他来时的方向赶去…… 事情和来之前周老爷交代的不太一样啊! 逃奴是正经逃奴,周家人是正经周家人,捕快也是正经捕快,可榆树湾的人好像不太正经…… 正经人哪有听到山贼不逃跑,反而一个个想要抓山贼换赏钱的! 古怪的鸟叫声传遍夜色下笼罩的树林,埋伏在各地的护卫队和狩猎队迅速朝进村的大路集结。 原本赵亨义还担心周家派来的人会从小路进村,看来是高估了对方的战斗素养了。 远处火光闪烁,两百多个周家人举着火把,拎着柴刀、锄头、斧子之类的玩意,闹哄哄的朝着榆树湾涌了过来。 还没到村口,就有兴奋的家伙忍不住,高声叫骂起来,这本来是周兴旺让人冲进榆树湾之后才说的台词…… 大燕国的普通百姓,天黑之后只能睡觉,江陵城那样的大城之中,逢年过节亦或者陈妃娘娘庆生还能热闹一场,当阳县周家村这种小地方,太阳下山之后基本没什么娱乐活动。 被周兴旺带来的这些人,显然把这场到榆树湾搞事当成了一次难得的狂欢。 有人起头,自然就有人跟随,片刻之后,队伍就充满了各种鬼哭狼嚎的怪声,有能发出古怪声音的家伙,还会引来一片哄笑,自豪感瞬间爆棚! 周兴旺骂了两嗓子,见没人听自己的,索性不再吭声,榆树湾就在眼前,即便村子里的人听到响动,也已经无关大局了! 身为周家大房的嫡长子,周兴旺自小就被众人寄予厚望,这货也自视甚高,向来以老太爷的接班人自居,平日里说话办事最爱端着架子,尤其爱标榜自己智谋过人! 今晚这场大戏,全都是周兴旺一手操办,为的就是把赵亨义这个府尹大人的眼中钉带出榆树湾! 榆树湾这些时日,攀上了当阳伯的高枝,当真是红火的很。 原本周兴旺也仅仅只是眼红而已,因为溃兵和钻山地龙无声无息的被剿灭,周家暗地里可是草木皆兵,如果是正常来说,自诩智谋过人的周兴旺哪怕再眼红,也不敢贸然招惹是非! 可府尹大人却传来密令,只要把那个叫赵亨义的小子带出榆树湾,之前溃兵和钻山地龙被人剿灭的过失就一笔勾销! 当真是官字两张口啊,周兴旺见到密令的时候都特么惊了! 溃兵和钻山地龙被人剿灭,和周家有什么关系?这过错,凭什么算在周家身上?周家可也死了一个周仲宇呢! 可府尹大人说有关系,那就一定有关系,周兴旺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周兴旺已经决定了,这次事了之后,就给家里的娃娃们延请名师,花费再大的价钱,也得培养出来几个能考取功名的读书人,这年头,不当官,当真没活路! 原本就跟在队伍后面的捕头袁枚,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脚下的速度又放慢了不少。 榆树湾……有点不太正常。 哪怕是村子里的作坊夜间赶工,有些喧闹,可周家这么多人齐声大呼小叫,在夜里怕是能传出去十多里远,榆树湾近在咫尺,睡着的人也会被惊醒,可为什么村子里没有一点反应? 榆树湾的人投靠了当阳伯,这一点,袁枚十分清楚。 甚至袁枚对于宋三宋管家,相当忌惮。 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小人物,头顶还有主子呢,主子有令,他不能不听! 得罪了宋三,袁枚还能依靠主子调动的其他县城继续做捕头,可不听话……死,都是一种奢望! 而且今晚自己只是一个配角,想必宋三还不至于对自己这个小人物不死不休? 就在袁枚好奇为什么榆树湾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从前面传来了震天的喊叫声和敲锣声! “咣咣咣!” “快来人啊,山贼要屠村了!” “山贼来了,跑不掉了,跟他们拼命啊!” “没活路了,弄死这帮狗日的山贼!” 惊变突生啊! 还没等周家人反应过来山贼在哪呢,就见夜空炸开一团火光,报信的烟花都弄出来了! 路两旁的树林里、草丛中,几个呼吸之间,就多出了无数火把,接着这些火把全都被扔进了周家人的队伍中! 被火光闪花了眼的袁枚瞬间将手按在腰刀的刀把上,这特凉的,有埋伏! 腰刀抽出一半,袁枚就僵住了,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鞋尖前两寸的地面上,刚刚多出一支弩箭,入地近乎一半的弩箭因为强大的动能不停的震颤,箭尾在夜风中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第九十九章 一场闹剧 几乎是瞬间,周家人组成的队伍里就被扔进了数不清的火把。 视野仿佛全都被火光填满,耳边只剩下咣咣咣的敲锣声,这帮连乌合之众都称不上的乡民瞬间懵逼,还有不少人被火把烧了头发、眉毛,顿时间一个个鬼哭狼嚎。 站在人群后方的周兴旺好巧不巧的被一根火把砸中了额头,虽然没什么大碍,可鹅蛋大小的包让他看起来神似独角鬼,头发也烧秃了一块,引以为傲的胡须更是少了一半,看起来狼狈凄惨! 偏偏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喊打山贼,让这位周家大爷一时之间也搞不清状况,甚至认为榆树湾是不是已经被哪伙山贼提前祸祸了,自己正巧和山贼走了个脸对脸! 队伍里已经有人开始逃跑了,可这支二百来人的队伍已经陷入了包围。 进村的大路两边,赵亨义埋伏了五十人,其他人手等在村子别的方向,结果等了个寂寞,正朝这边赶来。 而这五十人,就把两百多周家人给包围的严严实实,想要逃跑,绝没可能! 被火光晃花了眼的周家人,一旦从队伍里跑出来,眼前就黑乎乎一片,什么东西也看不见,接着就会被人踹倒,然后倒绑了双手,犹如处理货物一般扔在一旁。 这些乡民压根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人,甚至有不少人被绑起来的时候嘴里还在大声求饶,求山贼爷爷放他一条生路,他知道周家存粮食的仓库在哪里,可以带路…… 护卫队的人一边手脚麻利的捆绑俘虏,一边笑嘻嘻的讨论这些人会不会如同此前的山贼一样,全都被东家弄死,听的那些被绑起来的周家人胡紧张,一个个哭爹喊娘。 捕头袁枚算是少有的明白人,可脚尖前射入地面一半的弩箭,已经清楚的告诉他,想要活命就别轻举妄动。 身为明白人,袁枚乖乖认怂。 一盏茶的时间,这场闹剧就接近了尾声,站在明亮的火光中间的人只剩下五十多个,这些是在袁枚命令下按兵不动的捕快,以及被忠心奴仆围拢起来的周兴旺。 “放下武器,跪地不杀!” “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前一刻还怪腔怪调喊着要和山贼拼命的声音,现在已经变得统一和威严,见到捕头袁枚和手下的捕快们全都识相的扔掉了腰刀和锁人的铁链,自诩智谋无双的周家大爷周兴旺虽然还在迷糊,可也吩咐手下人赶紧投降! 即便落入山贼手里又如何? 老太爷必然会花银子把自己这个周家未来的希望赎回去,这时候死了才冤枉呢! 这周家大爷,到现在还认为自己遭遇了山贼! 在村子其他方位布防的小队赶来时,看到路两边蹲了两排双手反绑的人,而护卫队的人正在俘虏最后几个倒霉蛋。 “赵东主好手段!我袁枚……” 乖乖把双手背在身后,等着护卫们用牛皮绳捆绑的袁捕头还想说两句,结果被人用刀把砸了脑袋,老实了。 我们东家,也是你这样的怂货可以随便评价的? 躲在远处观战的女儿军,一个个笑的直打跌,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很凶很严肃的护卫们,一边敲着锣一边鬼哭狼嚎乱喊口号会这么好玩! 而躲在树梢上暗地里保护赵亨义的陆九娘,虽然也看的满头黑线,但却忍不住暗自心惊。 那些护卫一个个身手不凡,这一点陆九娘是知道。 当她看到周家的乡民时,就明白今晚榆树湾必然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浪。 可是熟悉战阵厮杀的陆九娘却不得不重新审视赵亨义和他亲自训练出来的护卫队。 双方实力的差距确实很大,可护卫们行动之间极有章法,忙而不乱,五十人俘虏两百多人,哪怕对方是两白头猪呢,想要全部抓住,也得费上不少工夫! 可是在赵亨义的策划之下,来犯的两百多敌人在盏茶时间里,就被绑了起来,挨个蹲在道路的两旁,看起来比来时还要规整…… 又想起自己在村子的作坊里见过的那些做工的人,好像也都极有秩序,仿佛任何人任何事情,到了赵亨义手里,就会变的井井有条起来! 太行山里的人,能打能杀的也不少,和蛮族打,和其他汉人武装打,谁也不怕死,谁都敢拼命,可陆九娘知道,想要让那些人做到榆树湾护卫队这种程度,绝无可能! 一想到护卫们总是吹嘘赵亨义在永固城如何大展神威,如何神机妙算,陆九娘就觉得,这位赵东主果真不是一般人! 这人不但懂得经营,还懂得练兵,到底要不要把他绑回太行山呢? 丝毫不清楚自己时刻面临被绑肉票的危险,赵亨义在一帮人的簇拥下出现在周兴旺和袁枚跟前。 “嚯,这山贼还有穿长衫的,挺阔气!咦,还有冒充捕快的,好大的胆子!全都关起来,先饿上几天再说!” 挨了一刀把的袁枚无奈的看着赵亨义演戏,却不敢吭声,他害怕这会说话,会被这位胆大包天的赵财东一刀砍了! 可周家大爷十分的勇,听到自己被人当成了山贼,智商瞬间上线:“我不是山贼,我是周家人,是……” 啪啪啪! 跟在东家身边的吴老六一个箭步冲上去,正反不知道扇了周家大爷多少个耳光,直到对方脸蛋肿成发面馒头,这才住手! 东家说你是山贼,你特喵的就是山贼,瞎叫唤什么! 二百多人,全都被押解到村后面的窑场里,蹲了一地,黑压压颇为壮观,看窑的窑工们躲在远处看热闹,觉得这些偷袭村子的山贼实在是拉胯的很,身上破衣烂衫,还没自己不做工时穿的好! 躲在林子里和人玩命,连累祖宗先人挨骂,图个什么? 还不如老老实实来我们榆树湾做工,不但自己能吃饱,工钱也足够让家里的婆娘娃娃不用挨饿! “都老实呆着,谁敢耍滑头,就把他填窑洞里烧喽!” 凶神恶煞的张大牛可比护卫们更能唬人,尤其是这货特意拎着打铁的锤子,完美助长了威慑效果! 周家村的乡民们全都老实蹲在地上,一个个瑟瑟发抖,恨不得把脑袋藏进裤裆里…… 第一百章 高手 “姓名?” “袁枚。” “哪里人?” “当阳县人士,县衙捕头。” “哟,冒充捕头还上瘾了是吧?” “当阳县人,当阳县人。” “做山贼几年了啊?手上有多少条人命?做下了多少恶事?一条条一桩桩说清楚,说不清楚,哼哼哼!” 被带进小黑屋单独审问的袁枚袁捕头快特喵的疯了! 这榆树湾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给自己按上一个山贼的名头,就不打算罢休了是吧? “我要见赵东主,我认得当阳别院的宋管家!” “认得宋管家?宋管家可是正经人,怎么可能和山贼有往来?你这是想要污蔑好人啊,给我打!” 小黑屋里顿时传出袁捕头哭爹喊娘的惨嚎声,听的门外的周兴旺忍不住浑身发抖! 这榆树湾,什么时候成了贼窝了! 眼睁睁看着被扒了捕头官服,一滩烂泥一样拖走的袁枚,周家大爷周兴旺一进小黑屋,哐当一声就主动跪地上了! 那袁剃头可是官身,当阳县正经在册的公职人员,进了小黑屋还被折腾成那副模样,自己周家大爷这身份,可不管用! “听说你是领头的?看不出来,一身细皮嫩肉竟然还能在山贼里混成头领!” “小人真的不是山贼!小人是周家村的人,小人名叫周兴旺,好汉爷去周家村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周兴旺这样的土财主,当真没什么骨气可言,故意蒙着脸的王二虎用匕首在他腿上划了一刀之后,连江陵府尹苏慎昌的密令都交代出来了。 一直坐在暗处旁听的赵亨义微微皱眉,周家这次闹事,竟然是苏慎昌指使的? 而且,费这么大劲,苏慎昌所要求的,也不过是把自己从榆树湾带走? 把自己带走干什么? 带回县衙审判吗? 怎么可能! 别说那窝藏逃奴的借口压根站不住脚,即便是当真去了县衙,以县令刘瑞和宋三的关系,想必也不会为难自己。 而且,赵亨义不相信苏慎昌这个江陵府尹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苍梧县男的爵位! 不对! 这老王八是想在半路上弄死自己! 袁枚……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这个袁剃头可是怂的很,两次给宋三送去厚礼,已经表明了他不敢招惹当阳伯,这段时间的表现也证明了,但凡是和当阳别院、榆树湾有关的事情,袁枚都不敢沾手。 带出榆树湾……弄死自己……没人敢动手……明白了。 半路上,怕是真的埋伏着一伙山贼! 这位府尹大人倒是好算计啊! 可他如此急切想要自己的性命,甚至不顾自己苍梧县男的爵位,动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周兴旺的供述中能够看得出来,自己剿灭了断崖山和钻山地龙两伙山贼的事情并没有败露,苏慎昌如此急切,甚至有些慌乱的对付自己,必然有其他原因! 想不通啊,现如今自己和苏慎昌可是江陵城里有名的舔狗双雄,在隔空舔陈妃娘娘这件事上,哥俩相得益彰、相互辉映,称得上是一时瑜亮了,你个老王八不和小爷惺惺相惜,反倒痛下杀手……莫非得了失心疯? 虽然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为什么苏慎昌这老狗会突然对自己动了杀心,但赵亨义依然安排护卫队沿着去县城的路搜索,寻找那伙准备半路截杀自己的山贼。 周家这些乡民和之前剿灭的山贼不同,这些人全都在周家的掌控之下过日子,听周家的话来榆树湾闹事,没什么不对头的。 说不上对错,周家这样的地方大族掌控力极强,动员村子里的人和外人争斗,再正常不过,这些乡民罪不至死。 赵亨义只是习惯斩草除根,没有宽恕手上沾血的外族和山贼的打算,并不是真正的嗜杀,不可能把这二百多乡民全都弄死。 可就这么放他们回去,也绝不可能! 如何处置周兴旺和周家这些乡民,赵亨义模模糊糊有个想法,等天亮之后再说。 倒是村子里其他管事的人,并不清楚周兴旺带人来闹事的真正目的,只当是村寨之间的争斗,有护卫队和狩猎队在,大家毫不担心,人心十分稳定。 就在赵亨义费尽脑汁思索苏慎昌那老狗为什么想要弄死自己的时候,派出去的护卫队回来了,王大虎受伤了! “东家,没有山贼,埋伏在半道上的是个高手!” “幸亏咱们的人机灵,那人运气也不好,这才撞在了一起。” “咱们仗着手弩犀利,这才救下了大虎,要不然……” 王大虎屁股上被划了一刀,伤倒是不重,只不过这些日子怕是不能躺着睡觉了。 可事情的经过却极为惊心动魄,按照众人的说法,但凡王大虎反应慢一点,不是撞见那埋伏的高手后第一时间来了个懒驴打滚,怕是就被那人一刀劈成两段了! “那人……是和陆姑娘一样的高手。” 内息术?! 这样的高手即便在永固城的边军之中,赵亨义都没见过,竟然出现在当阳县?! 闻讯赶来的陆九娘静静听完众人的叙述,干净的脸上神色恍然。 “幸亏你这些护卫人人都配备了手弩,要不然今晚就麻烦了。” 陆九娘表情之中充满了忌惮,“伤了王大哥那人,应该是藏在宁武军里的高手。那人是祁王的贴身侍卫,此前我在江陵城里刺杀苏慎昌那次,原本是可以得手的,就是这人出手,不但救下了苏慎昌那个狗贼,更是让我们三个人一死两伤。” 对于刺杀苏慎昌的事情,陆九娘从未提起过,众人只当她是因为对方护卫众多才没能得手的。 现在突然听到,这个众人眼中强的离谱的姑娘竟然是因为遭遇了祁王的侍卫,非但没有得手,还损失了一名帮手,自己也受了伤,另外一个长荣街上殒命的好汉子更是伤的更重……那人得有多强? “从现在开始,我会形影不离的跟着你,要不然,你会死。” 陆九娘的脸上还是那副清淡的表情,可她说话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过的坚硬,“不能大意,你们不明白被这种人盯上有多危险!” 第一百零一章 一劳永逸 陆九娘的警告,赵亨义十分重视。 能够被陆九娘称为高手的家伙,这世上怕是没人能够无视。 赵亨义再次庆幸苗小玉和妹妹们留在了襄城县主府,如果她们在榆树湾,恐怕自己就该顾此失彼了。 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赵亨义反而越发冷静了下来。 那个祁王的侍卫实力很强,但是还没强到无视刀剑的程度,依然属于人类的范畴,手弩足以对他产生威胁。 只要自己呆在榆树湾,有护卫守护,再加上陆九娘这个同等级的高手在,安全暂时不成问题。 根据和那名高手遭遇的护卫以及陆九娘的描述,祁王的那个贴身护卫擅长的应该是身法,速度极快,用的是两把短刃,顷刻间就能取人性命。 赵亨义第一时间就穿上了自制的防弹衣,结实的粗布内衬中缝制了口袋,可以把薄铁片塞进去,普通的切割、刺击足以抵挡。 甚至这货在自己的衣领中添加了细铁线编制的内甲,以免被人割喉。 如此怕死,和并不胆怯、躲避的行为,形成了极为矛盾的差异感,护卫们见惯了还无所谓,倒是令陆九娘大开眼界! 赵亨义判断,那名高手必然不会如此轻易的就离开,自己最少还要遭遇一次真正的刺杀,对方才有可能返回江陵。 对于赵亨义的猜测,陆九娘给予了认同。 对方虽然显露了身形,但因为不知道陆九娘这个曾经交过手的悍匪的存在,是以必然认定自己的身份还没有暴露。 没了祁王侍卫身份的束缚,对方能够做的事情就有很多,比如一直在榆树湾周边游荡,时不时的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从而持续不断的给赵亨义增加压力。 当然,想要真的干掉赵亨义,那名高手最终还是要等到赵亨义离开榆树湾,身边没有大批持有手弩的护卫之时。 只不过,赵亨义想不出,自己必须离开榆树湾的脱离护卫保护的理由。 即便如此,赵亨义也没有选择束手待毙,他把张大牛和吴仁两个铁匠叫进密室,详细交代了许多任务,两人一脸严肃的离开,怀里各自揣了一张图纸。 事关生死,赵亨义也就没了太多顾忌和讲究,直接对袁枚这个当阳县的捕头用刑。 此前为了震慑周兴旺,袁枚挨了一顿揍,可那只是皮外伤,当不得真,老卒们在战场上学来的本事压根就没有施展。 现在不一样了,东家的性命岌岌可危,任何人都不会再手下留情。 一番折腾,直到天光大亮,确认所有东西都被掏干净的袁枚才像个玩坏的破布娃娃一样,被护卫们放过。 “袁剃头竟然是小王爷的人,当真是没想到啊!” 赵亨义想起在望月楼中见过的那个贵公子,气度森然,面似忠厚,偏偏周身带着一股阴鸠之气,和其他纨绔可不太一样! 祁王身为宁武军节度使,即便需要避嫌,可在整个江陵府官场的影响也会渗透到方方面面。 有些小场面、小人物,祁王自己不适合出面,他那个宝贝儿子却可以肆无忌惮! 连祁王的贴身侍卫都亲自下场了,小王爷控制的袁枚出现,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目前赵亨义唯一疑惑的就是,祁王究竟是在和苏慎昌合作,还是他本身就是那张贩卖人口大网中的一分子? 如果仅仅是合作,那么祁王的贴身护卫或许在察觉短时间无法完成任务,就会直接放弃。 如果祁王也是苏慎昌的同伙,那么事情就有点麻烦了,那名陆九娘都打不过的高手怕是会一直缠着自己。 赵亨义思来想去,也没弄明白苏慎昌非要和自己不死不休的原因,只能做出最坏的打算,假设自己剿灭那些溃兵的事情暴露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今后自己需要面对的敌人,远远不是苏慎昌这么一个江陵府尹! 一个可以在大燕国腹地走私人口,贩卖奴隶去蛮族地界的网,绝不仅仅只是荼毒无辜的百姓! 任何蛮族需要的,任何能在蛮族地盘卖上好价钱的物资,盐、铁、茶、布匹、粮食……甚至兵甲,全都可以通过这张巨大的网源源不断的运过去! 说是通敌叛国,都是客气的! 这样的事情一旦暴露,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甚至会有人不顾一切的来毁掉赵亨义,毁掉榆树湾! 两世为人的赵亨义一想到这张巨网背后有可能隐藏的能量,就感到不寒而栗!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护卫们虽强,但人数还是太少,而且面对可能碾压自己的庞然大物,榆树湾也太小。 想要在短时间内拥有自保之力,周家那些被抓的乡民,是个不错的契机! 当阳县,必须变的铁板一块! “二虎,你去吩咐一声,让周家那些人别闲着,全都赶去做工,工钱没有,但吃喝和咱们的人一样。” 一直以来,模模糊糊的想法渐渐变的清晰,此前不愿意闹出太大动静的赵亨义要出手了,“让咱们的人多说说平日里拿多少工钱……如果周家或者其他什么人来要人,就让他们拿银子来赎,一人二两银子。” 王二虎吐了吐舌头,乖乖去做事了。 东家怕是想要把这些周家人往死里用啊! 二两银子? 周家绝对不会花银子赎回那些乡民,天知道这些家伙究竟要在榆树湾做多久的白工! 不过,对于吃不饱穿不暖的乡民来说,在榆树湾做工不见得就是坏事,毕竟,单凭榆树湾的伙食,就能吸纳到无数想要吃饱饭的壮劳力! 至于捕头袁枚和其他几名捕快,赵亨义直接关押起来,祁王的贴身护卫解决之前,这些人还是老实呆在榆树湾吧! 独自思绪良久,赵亨义站起身,径直去找还在熟悉教材,准备去夜校讲课的周永林。 “周先生,这次你能来通风报信,想必已经做好了和周家彻底决裂的打算。” 赵亨义望着眼前有些手足无措的中年书生,“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周家要是太安稳,先生就没法子安稳……先生,我这里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不知道先生有没有胆识去做?” 第一百零二章 太行群盗发展纲要 整整过去了三天,榆树湾无比平静,除了窑场以及工地上多了些周家村的人做工之外,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可游弋在村子外的那名高手,却无时无刻显示着自己的存在。 那人仿佛一头极有耐心的恶狼,笃定自己的猎物不可能一直呆在巢穴中不出来,只要安心等待,只要不断施加心理压力,总有得手的时候! 赵亨义乐得对方给自己准备的时间,也不派人主动招惹那个高手,只是默默的准备。 这几日,赵亨义不是呆在铁匠铺和张大牛、吴仁混在一起,就是和周永林单独讨论什么,仿佛身处危险之中的人不是他一般。 心理素质如此强悍,即便是陆九娘也不得不对这个总是说出稀奇古怪话语的家伙另眼相看。 “你这人当真心大,祁王派来的高手就在村子外面等着杀你,你却每天还是忙着赚钱。” 陆九娘无法理解赵亨义的行为,赵亨义所做的一切在她看来,依然是在为了各项产业谋划,“不如我和你那些护卫一起,护着你逃去江陵城吧,到了那里,你这样的财东肯定有法子解决问题。” “到了江陵城,事情才真正会变的麻烦起来。” 赵亨义捏了捏眉心,这几天说不累是瞎话,只不过该准备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他可以稍稍放松一下,“说说太行山吧,我总觉得你看我的眼神不对……你不会想把我绑了肉票吧?” 猛然间被人揭破心事,饶是陆九娘这么一个清冷的性子,顿时也闹了个大红脸! “倒也不是没想过……我不图银子,就是觉得你要是生在太行山,我们那边的日子或许会好过很多。” 陆九娘本就是爽利性子,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绑走的。” “把你们那的情况跟我说说吧,详细点,或许我能帮到你。” 赵亨义多少有些惊愕,这丫头竟然真的有过把自己绑架走的想法! 太行山的情况在陆九娘看来,当真没什么说的,蛮族打草谷,或者进犯山里的村子,大家一起搬来搬去,总是过不了安生日子……穷,穷的厉害,每年都有人饿死、冻死…… 赵亨义默默听着,心里却在不断勾勒出从未见过的太行群盗的模样。 他专门私下里问过护卫队中的老卒,太行群盗在边军那里,也是有些名气的,毕竟那伙人很能打,蛮族也会感到头疼。 其实在大燕国近乎主动放弃的土地上,大大小小的土匪窝就从来没消失过。 蛮族会在打草谷的时候顺手围剿,平时也会有个别部落独自剿灭某个看不顺眼的小团伙,可总也清理不干净。 对于这种说法,赵亨义表示呵呵。 只要那片土地上的汉人还没死光,只要蛮族依然烧杀劫掠,土匪就会不消失。 “大概明白了,虽然算不上清楚,但是我可以帮你出点主意,当然,是结合你那边实际情况的,应该能帮上点忙。” 陆九娘所在村子,或者说小土匪窝总共也就一百来人,赵亨义还是有能力帮她规划一些展望和蓝图的,甚至可以帮她制定一下具体的方案,“但我说的这些,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你试试看,如果有用处的话,可以尝试着自己进行调整,这只能算是大方向。” 说是太行群盗,可实际上,那些被大燕国抛弃的汉人,几乎全都是按照农庄模式生存的。 除去需要不停的搬家,不停的战斗之外,那些人和普通的村民区别不大。 这种模式下,规矩越简单越好,甚至只用陆九娘这个首领明确几个关键的点,就会引导手下人自然而然的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陆九娘身手高强,身为头领自然带有魅力加成,想要做出一些改变并不难,她需要的,只是有人给她指明方向罢了。 赵亨义没打算讲一些玄之又玄的理论,对面这丫头听不懂的,只用告诉她怎么做,然后等着看结果,结果好就进行下一步,结果不好就换个办法。 毕竟只是一百来人的小村子,想要做出改变还是很容易的。 一旦赵亨义想出来的办法可行,那么陆九娘的身边自然会汇聚更多的人,说不定哪天就会成长为抵抗蛮族的强大势力,毕竟一个健康、有活力的组织,天然带有吸引力,会让其他生活在太行山里的村子主动靠近、加入。 实际上,赵亨义更在乎的是,陆九娘和其他豪强打交道,如果不能在一开始就确立主动的位置,最终很难逃过分崩离析的下场。 这些东西让陆九娘听的直皱眉,她能够拥有高强的武艺,脑子绝对够用,也能理解赵亨义所说的,只是许多手段在她看来,有些太过凛冽了。 “你说的这些东西,有点怪怪的。” 陆九娘一边思索,一边不确定的说,“就好像,你把这世上的人,全都当成了坏人来防备。”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别人可以不做坏事,但你不能不防备有做坏事的人。” 对于自己的理论,赵亨义有信心让陆九娘接受,别管是不是侵蚀了一个干净的灵魂,只要有用就行,毕竟,陆九娘生活在这个不讲道理的年代,生活在蛮族控制的区域,“而且我所说的东西,如果没人想要做坏事的时候,是显现不出约束的。 一旦显现出来,那肯定就是有人在做坏事,所以,不用有心理负担。” 侧着脑袋想了半晌,最终陆九娘还是迟疑的点了点头。 “确实如你所说,如果没人做坏事,你那些手段就用不上,也就不会被旁人发现。” 好奇的盯着赵亨义看,把他看的有点不自在,陆九娘才接着说,“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心眼?是不是做财东的,都这个样子?” 赵亨义就呵呵了,这才哪到哪?做财东的,哪一个也不比自己差! 到了第五天,赵亨义终于明白游荡在村子外那个高手要如何把自己从榆树湾弄出去了。 江陵府尹苏慎昌亲手写了份请帖,邀请赵亨义参加初夏赏月诗会,届时有陈妃娘娘派来的特使参加,如此看重,江陵城内人人哄传! 第一百零三章 做个了断 清晨的阳光明亮却不刺眼,草叶上的露珠反射出七彩的光,赵亨义那架算不上豪华的马车从榆树湾中行使出来。 护卫们策马跟在两旁,还有叽叽喳喳的女儿军跟在后面,在防护方面做足了功夫。 信息的不对等,让隐藏在树林里的祁王贴身侍卫认定了,赵亨义这个土财主不敢无视府尹大人的邀请,更不敢拂了陈妃娘娘特意派来特使的关照。 毕竟在旁人看来,不管是府尹苏慎昌还是陈妃娘娘的特使,都是一个不满意,就能让赵亨义和他辛苦积攒下的产业灰飞烟灭的大人物。 既然敢从榆树湾里走出来,哪怕有数十名护卫跟着,这一路上,也必然有下手的机会! 从赵亨义一行人离开榆树湾,就有一双眼睛藏在暗处盯着他们,那位祁王的贴身侍卫身手不凡,却没人知道他的来历,更没人知道,相比于保护祁王,他更加擅长的是刺杀! 这侍卫早些年,在江湖上也有不小的名气,匪号没影子,擅长机变小巧的手段,不知何时投了祁王,如今早已淡出江湖客的视线。 躲在一处山梁上,没影子盯着赵亨义的马车,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马车明显经过了临时的改造,粗糙的手法让没影子一眼便看出来,车厢内部加装了铁板,防止被人使用弓箭远距离狙杀。 真以为就这样,再加上护卫们拱卫,就能安然无恙的抵达江陵城吗? 人是会出错的,尤其是人越多,越容易出错。 对于没影子来说,榆树湾的护卫确实不错,但,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 手弩确实犀利,也确实在第一次交手的时候,让没影子吃了一惊,可武器再犀利,也得打在人身上才能发挥作用……若是连这小小的手弩都躲不开,自己也不配叫没影子了。 唯一让没影子感到有些难办的,反而是那些看起来并不知道内情的女儿军。 那些女子全是襄城县主的人,一旦动起手来有所损伤,就必须把整支车队都灭口才行! 自己一个人,行事还是多少有些不便,但也仅仅只是有些不便罢了,没影子有信心在最出人意料的时机,弄死赵亨义。 时机来的比没影子预料的还快,只不过全都被放弃了,因为没影子能够看的出来,那些所谓的失误全都是在演戏。 那些护卫已经很用心了,用心的拱卫着自己的东家,用心的演戏,用心的露出破绽,甚至那个赵亨义还会时不时的故意掀起马车窗户,露出自己的半张脸…… 可这些,全都是陷阱。 倒是那些女儿军的人,好像真的不知道整个车队正在面临一场生与死的考验,一个个仿佛出游的大小姐一般,闲适的很。 嘁,女人家相夫教子就好了,非要舞刀弄枪的搀和进男人的事情,当真不伦不类! 都说女儿军如何厉害,还不是只在襄城县主面前装个样子? 如今主子不在,这些女人就原形毕露了。 那些女儿军竟然在日暮西山的时候,指使榆树湾的护卫分出人手,提前到夜宿的地方扎营准备,方便自己赶到地方时,就能舒舒服服的享受热饭菜和坚固的帐篷。 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原本被没影子忌惮的女儿军,此时却偏偏成了他刺杀赵亨义的帮手,这倒是意外之喜。 被迫分出了几乎一半的人手,护卫们更加小心翼翼,一个个表情严肃的守在马车四周,生怕躲在暗处的刺客趁机动手。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不管是不是在演戏,那些离开的护卫做不得假,守在马车四周的人手少了将近一半! 至于跟在马车后面的女儿军,没影子还看不到眼里,当真打斗起来,这些女子怕是只有愣神和尖叫的份! 剿灭几个土匪,就真把自己当成高手了?笑话! 没影子的手段确实高超,尤其在藏行匿迹方面堪称行家,他在确认被女儿军支开的护卫离去之后,就一直辍在马车的附近,等待机会。 身为一个顶级的刺客,没影子干不出那种拎着巨石或者重锤猛砸马车的事情,他在等一个机会,等赵亨义再次打开车窗的机会! 甚至在没影子的心里,已经规划好了如何钻入车窗,如何割喉夺命,如何从另一侧车窗逃逸! 可是,仿佛因为护卫人数减少,那胆小的赵亨义竟然把车窗关的严严实实,再也不愿打开,让没影子一阵失落,如此看来,那些护卫离开,当真不是在演戏。 动手只能放在今天晚上了,不过和其他刺客不同,没影子认为夜晚行刺,反而不如在路上下手方便,尤其是在对方有提防的情况下。 就在没影子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时,赵亨义乘坐的马车突然车轴断裂! 一声咔嚓之后,车轮飞走,马车侧翻,人,从马车里滚了出来! 必然是马车在改造的过程中,伤到了车轴! 亦或者是加装的铁板太重,超出了车轴承受的极限! 各种推测从没影子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但并不耽误他脚下发力,如一道闪电一般,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冲向马车里滚出来那人跟前! 那人就是赵亨义,不论相貌还是身形,都没有问题! 惊呼声,马嘶声,全都成了没影子出手的陪衬! 那些护卫还在因为车轴的突然断裂而手足无措,后面的女儿军甚至露出讥讽的笑容,闪电一般的没影子贴着地面如猎豹扑击一般,近乎是瞬间就把手中的短刃切在了赵亨义的脖颈上!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声音变的模糊,众人各异的神色犹如一张画卷,就连微风拂过树叶,都清晰的印在了没影子的感知之中! 那些护卫压根没有拔出手弩,自己得手之后,可以从容离开! 刺棱! 短刃传来的手感,绝对不是切割血肉的感觉,赵亨义竟然在脖子上装了内甲! 还有时间,护卫们的手弩还没拔出来,脖颈切不开,直接刺穿脑袋也是一样的,从眼眶刺进去,然后手腕抖俩下,就能把脑浆搅成一团浆糊! 可就在没影子要反手上挑的时候,发现被自己刺杀的赵亨义非但不慌张,脸上甚至还带着古怪的笑! 坏了! 没影子微微迟疑,单手撑地,身子贴着地面如蛇一般扭动,即便是手弩也不可能射中要害……拼着受伤,也要把赵亨义弄死在这里! 火光突然在两人之间闪现,接着……砰! 第一百零四章 七步之内铳又准又快 巨大的轰鸣声让所有人都出现片刻失神,仿佛身边突然炸响了一个闷雷! 而陷入某种玄妙状态的没影子,如遭锤击,身子一震,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斜斜的倒飞出去,摔在了路边的草丛中! 从马车内滚落出来的赵亨义,则叉着腿坐在地上,手里端着一根黑黝黝的金属管子,一双眼睛明亮的吓人! 火铳! 几天来,赵亨义一直和张大牛、吴仁准备的秘密武器,在昨天下午刚刚出炉! 与其说这是一把传统意义上的火铳,不如说这是一根足够坚固的钨钢管子,所有的设计都围绕着不炸膛、能击发两个关键点进行,为的就是关键时候,能够给刺客来上这么一下! 钨钢管子里填充的火药量不少,没时间制作赵亨义熟悉的子弹,那样的子弹他也没把握射中这身法诡异的刺客。 钨钢管子里塞的是算不上圆润的钢珠,或者说是铁砂也行,和后世土质猎枪是一个思路,一旦开火,就会对面前一大片扇形区域形成覆盖,不求一击毙命,只求打中目标! 大燕国第一把真正意义上的火铳,威力算不上大,但绝对足够震撼世人! 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没影子,正面的身子几乎被打成了筛子,惊恐的视线穿透树叶望向被落日染成金黄色的天空,脑海中却翻腾着自己早年间听说过的传闻…… 原来,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 人力有穷时,想要超脱,想要大自在,终归还是要走那条路…… 侧翻的马车中,灵巧的钻出一个瘦削的身影,快速的检查了赵亨义,发现这位胆子大的出奇的赵财东没有受伤之后,迅速冲到了已经陷入思维误区的没影子跟前。 陆九娘一直藏在马车里,时刻提防刺客当真从车窗钻入发动袭击,还好一切都如赵亨义所料,那刺客太过精明,甚至精明到完全按照赵亨义设计的剧本演出。 马车的确经过了一些改造,车厢也真的加装了铁板,毕竟按照赵亨义的说法,做戏就要做全套,不能敷衍。 最重要的改造,则是车轴,马车内有一个机关,一旦打开,车轴就会断裂,十分方便。 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把躲在暗处的刺客引出来,让他和火统的距离足够近,赵亨义的计划成功了! 掌握了内息术的高手生命力确实顽强,近距离被土质猎枪轰上一发,没影子的胸腹烂糟糟的,却没有真的死去,看样子,如果救治及时,说不定还能继续活下去。 面对这么一个高手,即便对方看起来没了反抗的能力,陆九娘还是很谨慎的抽出短剑,极其娴熟的割断了对方的手筋脚筋,如果不是担心这家伙会马上死掉,这个长相干净的姑娘恐怕会直接砍掉没影子的胳膊和腿。 任何一个掌握了内息术的高手都必须小心应对,哪怕对方看起来全身瘫痪,这样的人不能给他们一丝机会的,一旦给了,就有可能招来雷霆反杀。 护卫们和女儿军的人迅速围拢过来,将赵亨义团团护在中间,一个个神情紧张,说实话,即便知晓整个计划,刚刚那一下巨响,也让大家无法避免的有些惊慌。 “没事了,大虎,带人在四周警戒。” 拎着微微发烫的钨钢管子,赵亨义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各位姐妹,一路上辛苦了,每人一套九花玉露,绝不赊欠!” 见到赵亨义还有心情打趣,近乎凝固的空气多少有些松动,众人紧绷的脸也有所缓解。 几乎变成一个血葫芦的没影子被拖到了众人跟前,大家第一次看清楚这个困扰了众人多日的刺客的样貌。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甚至因为太瘦显得有些猥琐,身形不算高大,只是普通人,身材匀称,一双腿却出奇的长,整个人显的极为精悍,就像是用铁线一丝丝缠绕而成的一般。 咳了一口血,脸色惨白的没影子一双眼睛逐渐有了焦距,没看向设下圈套的赵亨义,而是死死盯着赵亨义手里的钨钢管子。 “咳咳咳,这……是法器?你是神人?” 没影子虽然是在发问,可他语气中却带着笃定……怪不得呢,一个乡下小子突然之间就搞的风生水起,连祁王都被卷了进来……原来真的是那帮人! 这就解释的通了,那帮人一旦出现,必然会引发天下间的风起云涌,自己这次栽的不冤! “这叫火铳,有些粗糙,原本设计的样子比现在这个好看的多,使用起来也更加方便……你逼的太急,我没时间精雕细琢。” 面对刺客,赵亨义并没有气急败坏,而是语气平静,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个平等交谈的普通人,“若是给我足够的时间,就能做出可以连续击发的火统,嗯,装药装弹熟练的话,大概三十个呼吸能够击发一次。” 没影子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如此威力的暗器,竟然只需要三十个呼吸就能装填一次,当真厉害! “你为何……算了,你的事我专门调查过,以前不懂,现在明白了……你在永固城做的那些事,惹到了蛮人,时间越久,你弄出来的东西就让蛮人死伤越重,我死了还会有别人来找你的……” 没影子突如其来的被颓废笼罩,仿佛辛辛苦苦还了一辈子房贷的社畜,在最后一个月时没了收入,眼睁睁看着房子被银行收走的死寂情绪。 “苏慎昌是蛮族的人?” “也算不上,他只是个小角色,他的主子要和蛮族做生意,所以必须答应蛮族一些要求。” “祁王参与进走私了吗?向蛮族地盘贩卖人口、盐铁、茶砖之类的。” “没有,他很眼馋,可惜搀和不进去。” “苏慎昌背后的人都有那些?” “我也不知情,不过那些人连祁王也不敢招惹,甚至需要小心翼翼的讨好。” “好了,我问完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不知缘故的,没影子格外配合赵亨义的询问,甚至有一些急迫,就好像生怕赵亨义对他掌握的情报不感兴趣一样。 又咳了一口血,剧烈喘息了几下,没影子仿佛拼尽全力,才再次开口:“我这样的人,如果好好的……有资格成为你的神奴吗?” 第一百零五章 你这人俗的真诚 神奴?! 此前没影子就说过什么法器、神人之类的话,赵亨义只当对方没见识过火铳,把火器当成了精怪传说中的法术,没在意。 如今没影子提起神奴,好像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呵呵,没机会了对吧?” “许多年前,我也遇到过一个和你一样的人,他……他愿意收我做神奴的。” “那时年少轻狂,那人又不如你有本事,手段没来得及展示,就被我弄死了……” “没机会了啊!” “通天的路……我原本也有机会挤进去的啊……” 自言自语了片刻,还未等赵亨义仔细询问,没影子竟然就这么死了! “他……是主动求死的,这些伤一时半会还要不了他的命。” 陆九娘的声音很淡,但望向赵亨义的目光很奇怪,“我大概猜出来他是谁了,多年前,江湖上很有名的一个飞贼,匪号没影子,真实身份没人清楚。” 说不上有多唏嘘,练了内息术,踏入了江湖,早晚都有这么一天,陆九娘见惯了这种没下场的高手。 相对于没影子,陆九娘现在更感兴趣的是赵亨义。 “他说的那些神人、神奴的,你听说过吗?” 赵亨义一脸懵逼,这刺客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自断心脉? 内力逆行? 练过内息术的高手都这么神奇吗? “听我师父说过一些,她当年……也遇到过那样的人。” 要不是年龄对不上,陆九娘或许真会把赵亨义当成她师父当年遇到的人了,“没影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 赵亨义感觉滑稽无比,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这种神神叨叨故事里的主角,“打造这火铳时,你也在一边看着呢,这东西除了坚固一点,实际上和过年过节时放的烟花是一样的,只不过里面装了铁砂钢珠之类的东西。” 陆九娘似信非信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可看样子,这丫头显然不会这么轻易就释然的。 其他护卫和女儿军的人,则压根不明白没影子说的是什么,神人、神奴之类的,更是没听说过。 刚刚离队的护卫也都尽数返回,附近没发现没影子的同伙,剩下的旅途估计能安生了。 这种掌握了内息术的高手,即便放眼整个江湖,总共也找不出几个,赵亨义一行人称得上兵强马壮,苏慎昌即便是江陵府尹,也很难调拨出足以剿灭整支车队的人手。 而祁王那边,舍得派出没影子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不可能动用宁武军帮苏慎昌做事。 是以直到赵亨义一帮人赶到江陵城,都再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一路上,赵亨义详细的给陆九娘讲了火药该如何使用,甚至让这性子有些清冷的姑娘试射了几次火铳,还传授了不少从老电影里学来的游击战术。 赵亨义并不担心火药被陆九娘掌握会造成什么麻烦,只要配方不泄露出去,即便遗失一些成品火药,问题也没多大。 而且,以太行山的情况,陆九娘恐怕也做不出多少合格的火药,那里物资匮乏,连吃喝都没法解决。 到了江陵城,赵亨义一帮人依然入住客栈,女儿军的人则返回县主府复命,赵亨义安顿了手下之后,和女儿军一起去拜会魏陵兰。 苗小玉和六小只多日不见赵亨义,自然是一番欣喜,就连孙秀英也躲在一旁暗自红了眼圈,这些人早就把赵亨义当成了自己的依靠,是世间最亲近的人。 在魏陵兰似笑非笑的眼神注视下,赵亨义毫不在意的厚着脸皮诉说自己对苗小玉的相思。 与媳妇和妹妹们不同,赵亨义在这段时间里经历的事情更多,所以也感觉众人分开的时间格外长。 “此次府尹大人举办的赏月诗会,就定在后日夜里,芙蓉园现在已经开始布置了,到时候妹夫可要好好表现一番。” 魏陵兰似乎意有所指,“城里现在许多人都在猜测,当日妹夫遇到的那个邋遢老道,是否吟过第三首诗词。” “县主见笑了,我实在是不喜欢诗词歌赋之类的东西。” 提起这个,赵亨义就不禁一阵牙疼,此前他曾经当着魏陵兰的面信誓旦旦的说过,自己不通诗词,结果反手就扔出来了一首青玉案?千秋。 这首原本的上元词,在另一个时空隽永千年,放在大燕国也不差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首隔空跪舔陈妃娘娘的词愈发被人津津乐道,甚至不断发酵之下,已经传遍了大燕国读书人的圈子,随之,赵亨义的名声大噪。 当然,也不全是好名声,听闻这首青玉案?千秋的人,多半会在仔细品味之后,先感慨赵亨义的才华,接着就会不齿他的人品…… 毕竟如苏慎昌这般肯拉的下脸面讨好官家宠妃的人,当真没有几个,读书人,台面上还是讲些面皮的。 “看得出来你当真不喜欢诗词,小玉妹妹也说了,你平日里满嘴粗俗俚语,若是被那些羡慕你文采的读书人知道实情,怕是会让他们嫉妒到发狂。” 魏陵兰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到赵亨义不愿意和这位寡妇县主打交道!“你这人俗,俗的真诚,俗的不遮掩……别这么看着我,都是小玉妹妹告诉我的,还有你弄出来的那种记账手法,我学了,今后县主府的产业里都会用到,在这知会你一声。” “只管用!县主能瞧上我这点本事,那是长脸的事情,不用专门告诉我!” 赵亨义有些吃不准,这几日苗小玉和妹妹们被魏陵兰这个妖孽掏出去多少情报,打算胡搅蛮缠,“那些都是小事,倒是这些日子,妹夫我又研制出了一种新的九花玉露,香型想来适合县主,专门送过来让县主品评。” 魏陵兰无语的望着不要面皮的赵亨义,这种送胭脂水粉的事情,要么是闺中好友,要么是下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做妹夫的了? “后日的诗会,妹夫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魏陵兰决定把要紧事赶紧交代完,然后让赵亨义滚蛋,“陈妃娘娘派来的特使就在江陵城里,届时必然到场……莫要搅合进是是非非,让小玉妹妹为你担心。” 第一百零六章 唯利是图 能够被魏陵兰称之为是非的事情,可不小。 事情的起因还在赵亨义身上,正是因为他先前做的那首青玉案?千秋传到京城,从而引发了一些投机客的离奇想法。 那一日,江陵府尹苏慎昌隔空为陈妃娘娘庆生,整个江陵城里张灯结彩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几乎沦为官场的笑柄。 可苏慎昌的目的却是达到了,虽然被无数人或真或假的鄙夷,但获得了官家的好感,更是在身上牢牢贴上了陈妃娘娘的标签,在这大燕国的官场之中,几乎处在了不败之地。 但那一日真正名动天下的,并不是苏慎昌这个是舍了面皮不要的府尹大人,而是做了一首青玉案的赵亨义。 这首词所带来的影响绝不仅仅局限于读书人厮混的圈子,已经超出了后世的所谓文化领域,被投机客们用来进行了政治博弈。 投机客们之所以被称之为投机客,正是因为他们的行事手段更加离谱,更加剑走偏锋,更加超出常人的意料,也更加离经叛道! 但是,这些家伙一旦成功所能够获取到的好处也远超常人! 朝廷内部有一批官员,不知道当真是利令智昏,还是背后有人故意鼓动,竟然以赵亨义所作的那首青玉案?千秋为由,上书官家,此乃陈妃娘娘民心所向的表证,请官家废后立贤! 那本奏章之中,有二十八名大小官员署名,一时之间朝野震荡,就连蛮族肆虐边关,劫掠百姓,搜刮粮食财货,都被废后的事情压了下去! 这些人要求废后并不是最终目的,他们的目的是要让陈妃娘娘彻底上位执掌后宫! 如此行废立之事,又是官家内宅的家务事,竟然闹到如此沸沸扬扬的地步,堪称大燕国的一桩奇观了! 大燕国立国三百余年,还从来没有外臣如此大张旗鼓的干涉后宫的事情。 那些上书的官员算是开了大燕国的历史先河! 陈妃虽然独宠后宫,但毕竟根基不稳,外戚之中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强力人物支撑,加上官家年岁不大,登基时间不长,所以废后之事绝对没有成功的希望。 整件事情当中,恐怕就连那些上书的官员也清楚,废后另立之事一定行不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利用青玉案?千秋做文章,他们的目的原本就是造势,只要把废后这个话题摆在朝堂之上,大家一开始正式讨论,那么原本不可能的事情,说不定就会找到成功的契机! 整件事情最大的阻碍在于,皇后并无失德之处,想要将其废黜,单单从礼法上就没有借口。 那本奏折虽然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辩论,却是在三省就直接驳回,在奏折上具名的二十八个官员,也全都遭遇了申饬。 但这并不妨碍陈妃娘娘的气焰一时无两,也给这位独宠后宫的女人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一个乡下财东写的词,即便惊才绝艳,但在读书人中间的影响终究是有限的。 但这个乡下财东如果摇身一变,成为了当世举足轻重的大文豪,那么反过头来再看他写的青玉案?千秋,分量可就不一样。 初夏赏月诗会,说白了就是陈妃娘娘有意为自己造势。 如果那赵亨义当真文采无双,那就想办法收为己用,让他在朝堂之外替自己摇旗呐喊。 如果那首青玉案?千秋仅仅只是绝响,那么就在江陵城中,就在苏慎昌的治下,培养出一批专门为自己摇旗呐喊的文人士子! 陈妃娘娘的这手算盘不得不说打得极其巧妙,趁着苏慎昌这个江陵府尹刚刚纳了投名状的热乎劲,整个江陵府所在的地区,文人士子的口径尽量统一,最终以下克上,从而影响到江陵地区出身官员的想法和口风。 陈妃势大,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要年轻的官家在位一天,这位独宠后宫的娘娘就能风光一天,皇后的宝座早晚是她的,而投奔她的官员也早晚会在朝廷内部形成一股不大不小的势力。 可是这位陈妃娘娘表现得太过急切了一些,把原本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搞成了朝堂上的纷争,从而引发了一些持重老臣的反感,认为这个女人未免有些不知进退了。 作为极有可能独宠后宫几十年的女人,主动汇聚在陈妃身边的自然有聪明人,经过旁人点拨,陈妃这才特意派特使来江陵城。 那特使出行自然另有名头,但于后日晚上举办的初夏赏月诗会,却是特使此行真正的目的。 这里面的弯弯绕听的赵亨义头大,却也明白了其中的关联,一时之间倒也觉得,这特使和陈妃娘娘未尝不能利用一番! 如今自己一行人安全抵达了江陵城,而没影子却迟迟没有返回祁王身边复命,那位放眼整个大燕国也很难找出几个同等级高手的贴身护卫下场如何,想必祁王已经猜到了。 而江陵府尹苏慎昌也因为背后的主子和蛮族的交易,欲除赵亨义而后快,如此情形之下,整个江陵城对于赵亨义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 这里是苏慎昌和祁王的地盘,想要对付赵亨义,他们有无数的手段。 赵亨义想要在官面上得到庇护,想要让不是苏慎昌和祁王在明面上不敢对自己做手脚,和陈妃的特使搭上线,未尝不是一道合适的护身符。 只不过这其中有个关隘,那便是陈妃的亲生弟弟陈永忠在永固城夺了赵亨义的军功,正常人的思路,必然要认为赵亨义心怀怨恨。 如何把自己塑造成为一个热衷攀附权贵的名利之人,成为了赵亨义眼前的头等大事。 当在外界眼中,赵亨义变成了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时,他跪舔投靠陈妃娘娘的行为,就会变得合情合理,甚至有可能成为某些人眼中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典范! 望着似笑非笑的魏陵兰,赵亨义突然觉得茅塞顿开! 这么大一个襄城县主就摆在眼前,自己还在苦思冥想其他的办法,简直就是愚蠢! “县主,这九花玉露的生意,您是否感兴趣呢?家里着急用钱,您行行好帮个忙,不如收了九花玉露三成的股份如何?” 第一百零七章 何等的文采风流 对于赵亨义近乎投诚的行为,魏陵兰也仅仅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脑筋倒还够用”,便不再搭理,自然也不会在这个当口占赵亨义的便宜。 离开江陵城几日的赵亨义并不知道,和六小只合伙做生意的襄城县主已经把准备工作替他做在了前头。 如今粒粒分明,晶莹剔透,似砂似雪的白砂糖早已在江陵城的富贵人家里风靡,襄城县主的招牌,自然可以直接让女儿军的人将白砂糖送入高门大阀的后宅。 白砂糖制作工艺简单,江陵城中又不缺原料,是以产量不小,若不是有意控制,怕是会引起更大的轰动! 随着白砂糖的风靡,襄城县主和前日里作出青玉案·千秋的赵亨义赵财东的媳妇颇为投缘,竟然肯屈尊将那妇人认作干妹妹,更是和她合伙做这白砂糖的生意,种种事情,也随之传开。 不管魏陵兰和苗小玉是否真的投缘,在外人眼中,赵亨义一家都算是攀附上了襄城县主。 魏陵兰背后乃是鲁国公府,又颇得太后喜爱挂念,有这么一尊大神震着,正常情形下赵亨义在江陵城中已然是无忧了。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江陵城里暗流涌动,苏慎昌和祁王虎视眈眈,赵亨义必须步步为营,总之不能出现大的纰漏才行。 一旦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毕竟,魏陵兰的招牌只能让一般的宵小之辈忌惮,可是在整个大燕国向蛮族走私那张巨大的网面前,还远远不够看! 甚至赵亨义推测,随着没影子的死,祁王极有可能以此为筹码,也加入进那张网之中,或者原本出动没影子这样的高手行刺,就是祁王加入的条件。 祁王是宁武军节度使,隐形的势力不可小觑。 这场潜在水面之下的博弈,牵扯到的势力远远超出了江陵城本该承受的强度,如今让这混乱的局势保持微妙平衡的,依然是陈妃派来的特使。 或许是不愿让付出了名声的苏慎昌触怒陈妃,又或许是不愿让陈妃的人发觉那张网的存在从而分一杯羹,不论如何,在特使真正见到赵亨义之前,在赵亨义无法维持文采无双的人设之前,苏慎昌背后的主子都不会真正对他动手。 在后日赏月诗会上,赵亨义必然会被反复刁难,如果拿不出一首足以和青玉案·千秋比拟的诗词来,想必今后在江陵府会名声狼藉,而后极有可能死的不明不白…… 这种情形,便是魏陵兰这个襄城县主也猜测不到的。 和苗小玉以及六小只好不容易团聚,第二日一早赵亨义就又打发她们离开了江陵城,分出一半护卫送她们返回榆树湾。 刚相聚便分离,并非绝情,而是不能。 如今在赵亨义的认知中,榆树湾成了少有称得上安全的地方,尤其是他本人呆在江陵城时。 苗小玉也知道了如今夫君面临的凶险,但看好妹妹,守住家业,充当夫君后盾的信念,让她坚强起来。 出身布商之家的苗小玉或许没有太多的见识,但她明白,在这种时候,要让夫君心无杂念的去应对一切! 单单只是苗小玉和六小只返回榆树湾,自然不会有人半路截杀,如果赵亨义也一同返回的说,可就不好说了,毕竟宁武军的人换身衣裳,就能变成山贼、土匪。 女儿军的几名姑娘,也是见过没影子的,赵亨义审问时也没有避讳她们,是以祁王可能也下场了的消息,瞒不住魏陵兰。 出乎意料的,这位襄城县主并没有主动撇清,反而告知赵亨义,初夏赏月诗会结束之后,有要事与他相商。 这已经是摆明车马,打算给赵亨义提供庇护了,按照各方博弈的形势来看,赵亨义最危险的时候,正是诗会结束之后! 陈妃特使来到江陵城,在某个层面并非什么秘密,反而在有心人故意造势之下,得到消息的人格外多。 不仅仅是江陵城,就连周边自认为有些文采的读书人也都想办法赶来。 初夏赏月诗会是在芙蓉园举行,有资格进入其中的要么非富即贵,要么是成名已久的文坛大家。 但若有真材实料,能够作出类似青玉案·千秋那样的诗词,即便进不去芙蓉园,也必然不会没有扬名的机会。 对于整个江陵府的士林而言,这初夏赏月诗会甚至已经是超过年节聚会的重要机会,江陵城中如今汇聚了数量繁多的文人士子,个个青楼、画舫爆满,稍有名气的姑娘,这一晚都早早有了去处,大大小小的诗社可是在得到陈妃娘娘的特使要来江陵时,就提前预约了的。 对于整个士林而言,这一晚的赏月诗会,要远远比上次隔空为陈妃娘娘庆生更加热闹。 虽然世人都讲究文章天成、妙手偶得,但这种重要的时候,很少会有人把机会寄托在自己的才华之上。 绝大多数读书人都会提前准备诗词,毕竟是赏月,主题很明了,近乎类似考试前公布了考题。 这时就体现出家世的好处了,高门大户总能提前得到消息的,尤其是那种家里有人在京城做官的公子哥们,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准备,或者花银子让其他人替他们准备。 夕阳西下,整个江陵城内就开始热闹起来,士子们渴望被赏识的炙热心情,几乎要把这座城池点燃。 芙蓉园外更是车马粼粼,带着各个府邸标识的豪华马车层出不穷,但凡家中有年轻公子的,或者在士林有些名望的,今晚都不会缺席赏月诗会。 并非人人都指望献媚巴结陈妃,但更没有人愿意因为这等事,得罪那位独宠后宫的娘娘。 “喜公公,今晚江陵府文华汇聚,日后必然留下一段佳话!喜公公能够莅临芙蓉园,当真为这场诗会增添了无数的光彩啊!” 一处偏僻的花厅之中,苏慎昌毫无文臣风骨的狂舔陈妃派来的内侍,而一旁的祁王也摇头晃脑,表示赞同。 “苏大人当真是太抬举咱家了。” 喜公公年岁不大,却深谙韬光养晦之道,“咱家只不过适逢其会,凑个热闹罢了,可不敢抢了苏大人和祁王殿下的风头! 咱家只是喜爱那赵亨义的诗词,仗着苏大人抬爱,求个人情,也好瞅一瞅那位赵财东究竟是何等的文采风流!” 第一百零八章 明月几时有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种情形说的只是表面,实际上,士子之间的争锋或者暗地较劲,激烈程度一点也不比武夫差。 陈妃想要为自己造势,苏慎昌有意推波助澜,这等江陵城近几年难得一见的盛会,稍稍有些实力的读书人都会生出争胜之心。 或许不见得就是想要巴结陈妃,但在这等盛会之中扬名,却是没有几个读书人能够抵挡的诱惑。 一般来说,诗词这类东西讲究的是各花入各眼,实力若是达到很高的水平,其实很难比较出哪一首诗词更加高明。 但如果实力相差太大,好的不好的,还是一目了然的。 遍布江陵城各处的诗会之中,一开场便拿出自己作品的,大多是心中明白,自己实力不够强,不愿和真正的高手相争,落了面皮的读书人。 真正有名的才子精心准备的大作,往往要放在诗会最热闹的时候拿出来,基本都在午夜前夕。 即便如此,各处青楼、画舫之中,也有姑娘们传唱新鲜出炉的诗词,更有专门的渠道将作品中公认不错的,传抄各处,以便让辛苦准备的士子们得以扬名。 整体来说,江陵府的文风还是相当宽容和温和的,但这仅仅只针对赵亨义之外的读书人。 芙蓉园中,不少早已得了授意的士子不等午夜到来,纷纷拿出自己准备多日的大作,一时间纷纷扰扰,颇似繁花入眼,又好像百鸟争鸣,原本应该缓缓进行的诗会,竟然犹如开屏求偶的孔雀,显得格外急迫。 被苏慎昌和祁王硬拉着坐在主位的喜宁喜公公,却有着超出所有人预料的耐心,但凡是拿到三人面前的诗词,这位自小入宫,在宫里读过书的内侍都会仔细的品评一番。 喜公公并非肆意胡言,每每开口,都能说中诗词的重点,好的不足的,全都能言之有物,娓娓道来。 苏慎昌和祁王暗地里交换眼色,两人都没想到,这位年龄不大的内侍竟然有如此才学,此前当真看走了眼。 “那赵亨义为何没来?” 趁着品评完一波诗词,众人饮酒放松的当口,喜公公低声询问,“可是忘记了送去请帖?” “请帖前几日就送到那位赵财东手上了。” 苏慎昌脸上露出一丝急迫,“想必是路上耽搁了……” “苏大人就莫要替那赵亨义圆谎了。” 祁王仗着自己宗室的身份,说话间十分放松,“有才之人多狂傲,那赵亨义必然是要等到午夜时分才会赶来。” 诗会的规矩大都类似,喜公公自然听出祁王话语中的意思,当下笑了笑不再讨论赵亨义,而是举杯喊着饮胜。 圆月高悬,一首又一首上好的词作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芙蓉园。 这里仿佛成了今晚整个江陵城所有诗会的主会场一般,能够在这里获得好评的诗词,相当于获得了整个江陵府士林的认可,诗词的主人也会跟着扬名。 真正好的诗词,那些才子也不会卖与旁人,如今大燕国的风气,但凡能够作出一首令人敬佩的诗词,在士林当中好处多多,虽然不至于一步登天,但对于今后的发展,甚至是仕途,都是极为有利的。 所以今晚不少高门大族家的公子哥拿出的诗词,只能算是尚可,远远称不上优秀,真正在文采上争奇斗艳的,还是那些有真本事的才子。 当众人几乎生出审美疲劳,都在默默等待午夜前那一波神仙打架一般的高手过招时,赵亨义的马车终于赶到了芙蓉园。 “抱歉抱歉,路上遇到宁武军缉拿巨寇,堵在半路上,耽搁了时辰,还望府尹大人和祁王殿下莫要怪罪才是!” 赵亨义一身打扮还是能看出来精心准备过的,称不上招摇,却也不算有意轻慢,“等在路上的时候,就听到旁边的画舫中不断有新词传出,今晚当真文华汇聚,能有如此盛事,府尹大人功不可没!” 一番话说的颠三倒四,压根不像一个圆滑的生意人,反倒真像那种不谙世事的书生士子。 苏慎昌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厌恶至极,只是表面上他和赵亨义是一个阵营,毕竟江陵城舔狗二人组的名头如今也算响彻大江南北,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刁难,反而温言开脱了几句。 “前些日子那行刺苏大人的刺客露了踪迹,宁武军的人正在追查,前后折了不少好手,倒是惊扰到了无辜百姓,是本王考虑不周。” 祁王赵竑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心中所想,但想来对于让自己折损了好不容易才招揽来的顶级高手没影子的赵亨义绝不会有太好的感官。 “呵呵,祁王未免太过自苛了。” 喜公公见到赵亨义,顿时喜笑颜开,“缉拿匪人乃是正经公务,可没什么惊扰百姓的说法,放任不管的话,才是害了百姓们呢! 赵公子路上耽搁,快快坐下歇息一番,大家可都等着你一展诗才呢!” 有喜公公这位陈妃的特使背书,自然没人再纠缠赵亨义来晚的事情,只不过夹枪带棒的讽刺几句却是难免。 “赵财东,上次望月楼当真让人惊艳,想必今晚赵财东必然还会有碾压江陵府士林的大作亮相,我们可都巴巴等了一个晚上,赵财东可不要藏着掖着哦!” 常庭落常公子特意凑到赵亨义身旁,毫无顾忌的大声嚷嚷,哪怕和苏慎昌以及祁王坐在一起的喜公公微微皱眉也毫不在乎。 他大伯乃是工部尚书常文阁,在朝中自有派系、跟脚,却是不用投靠陈妃,在喜公公面前自然也就透着那么一点无欲则刚的味道来。 “常公子是老熟人,那赵某就不客气了!” 在场的人没想到,赵亨义连气都还没喘匀,竟然就这么答应了常庭落。 长桌、笔墨纸砚全都是现成的,在一帮好事者的起哄声中,赵亨义喝干了一杯酒,挥毫泼墨。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第一百零九章 当真不凡 赵亨义写一句,就有人在旁边高声吟诵一句,起初诗会之中还有杂音,可当这首水调歌头的上半阙彻底呈现在众人眼前时,便只剩下那吟诵的声音了。 能够来芙蓉园参加这初夏赏月诗会的,即便是身份尊贵之人,也必然懂得诗词文章。 这些人或许写不出足以传世的名篇,但欣赏还是能做到的。 而参加诗会的士子们,大部分更是文采功底不差之辈,仅仅这上半阙就听出来空灵大气之意,不少人暗自品味,颓然发现自己一生所作的诗词,竟然想不起一首可以与这水调歌头相媲美的。 更有本身就沉迷此道之人,此时听闻这上半阙水调歌头,或是摇头晃脑如饮佳酿,或是挤开人群来到赵亨义身边,只为第一时间欣赏下半阙。 此时的大燕国,文官集团占据绝对的上风,偏偏国力不强,对外战争连年失利,虽文风鼎盛,却作不出盛世文章,各种诗词无法避免的陷入到了追求繁复变化的道路上。 说白了,就是人人都追求技法,却无人能够在意境上找到突破。 更有极端之人,提出赏月诗词不得出现月字,赏花赏雪也全都如此,在技法上反复琢磨,花费了无数心血。 这样作出来的诗词,看似花团锦绣,却空洞无比,犹如盛装打扮的木偶,华丽奢靡的衣衫装饰之下,只是没有血肉灵魂的空壳! 而赵亨义写这首明月几时有,便是在另一个时空,也以空灵大气著称,被世人传颂千年,别说放在这小小的江陵城中,便是面对整个大燕国文坛,也是碾压的态势! 这首水调歌头开头便发问“明月几时有?”,看似直白毫无大燕国文坛孜孜不倦追求的变化,但下一句却将意境展开,磅礴大气隐现气势。 再到“天上宫阙”时,整首词的气势、意境已然让人生出高山仰止之感! 这是层次上的完全碾压,大燕国的文坛被狠狠按在了地上摩擦! 待到“我欲乘风归去”写完之后,那犹如大江大河奔涌不休的气势,瞬间沾染上空灵之气,仿佛当真在天上仙神的宫殿之中俯视人间苍生,那种不染因果,逍遥天地的空灵,让人读之,竟然忍不住生出飘飘欲仙之感! 有文华底蕴深厚之人,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搜索历史上的文豪作品,片刻之后骇然发现,即便是此前文华鼎盛之时,即便是流芳百世的诗词,不论是追求瑰丽多变,还是追求返璞归真,能在意境上和眼前这上半阙水调歌头相提并论者,寥寥无几! 此子……竟然有大家之相! 举重若轻……飘飘欲仙……天马行空……豪放不羁……偏偏暗合自然之道,大燕国的文坛,今晚过后,怕是要再添一位盟主级别的新人了!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仿佛是在应和赵亨义,当他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时,人群里不受控制的传出长长的舒气声。 却是刚刚有不少人一直屏着呼吸,犹如害怕自己喘气就会影响这首足以传世的佳作一般,如今这水调歌头终于写完了,才敢大口呼吸。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好句啊。” 坐在主位之上的喜宁喜公公,慨然长叹,眼神之中罕见的没了计算和考量,只剩下一片沉醉。 便是江陵府尹苏慎昌,此时也捻着长须微微眯眼,露出一副如饮甘露的表情,要知道,当着喜公公的面,他可是十分注意,从来不摸胡须的。 祁王盯着手中的酒杯,眼神闪烁,顷刻间便将众人的神态收获眼底。 他也晓得这首水调歌头是好词,却无法真正理解这首词在文坛之中代表的含义,但是,祁王懂得瞧旁人的神色反应,他从众人的神色之中,瞧出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赵亨义,竟然真的是才华横溢的诗坛圣手! 诗会之中,有真本事的人不少。 这些人中,更是有许多研究诗词之道十年、数十年的,或是当真沉迷此道,或是以此为生,对于这首在另一个时空流传千年依然拥有着难以抵挡魅力的水调歌头,有着与其他人不太一样的感受。 “从今晚开始,之后怕是没人敢再写咏月词了。”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文士在人群中慨然而叹,竟然引发了不少人的共鸣。 最起码,短时间内江陵府的文人士子怕是不会再碰咏月词了,贸然尝试,必然会被旁人拿来与这首水调歌头相比较,那种情形,无异于公开处刑。 随着整首水调歌头完成,旁边有手脚麻利的人迅速撰抄,然后送往江陵城各处。 大人物的纷争普通人涉及不到,也很难领会,但这首水调歌头却是写自芙蓉园初夏赏月诗会,不管是简单的争胜心,还是有意替芙蓉园扬名,都要迅速的传遍其他诗会的。 类似后台的厢房之内,是在诗会上表演节目的姑娘们休恬、补妆的地方。 名盖江陵城的红袖姑娘也在其中,她这样的名妓在今晚,必然要在芙蓉园这汇聚了大人物的地方表演的。 每每有新词面世,便会有专人送进厢房,供姑娘们挑选、记忆,然后在诗会中吟唱表演,载歌载舞,十分考校做名妓的功底。 能够在今晚被邀请来芙蓉园的,全是江陵城中有名气的姑娘,表面上大家姐姐妹妹称呼的十分亲热,可暗地里难免会有别苗头的心思。 只不过红袖名气最响亮,地位也高一些,更是提前和众位姑娘约定,今晚赵亨义赵财东的诗词不论好坏,全都由她表演,是以当写着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宣纸送进厢房之后,首先到了红袖的手中。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赵亨义凭借一首词就碾压了整个诗会的事情,有小厮悄悄通风报信的,可词的具体内容守在厢房内的姑娘们却是不清楚。 随着红袖缓缓吟诵,厢房内那些自小习练诗文的红人头牌们,一个个眼神之中异彩连连……那位赵财东,当真不凡啊! 第一百一十章 为我更衣 襄城县主府内,一身贴身衣物的魏陵兰坐在花厅之中,独自望着夜空中那轮圆月。 伸手就能摸到的矮几上,摆放着产自榆树湾的烈酒。 苗小玉和妹妹们走了才两天,魏陵兰就感觉自己这县主府有些冷清。 外面没人知道,这位身份尊贵,身价不菲的县主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自小生在鲁国公府,受到所有人的宠爱,魏陵兰非但和男子一般习文,也爱舞刀弄枪练武。 出嫁之前,鲁国公曾经开玩笑的点着这个幺女的额头说过,你这丫头喜刀兵,喜诗词歌赋,喜美酒,喜热闹,性子爽利,若是个男子就好了。 是啊,若是个男子就好了。 兄弟姊妹中也有魏陵兰不输男儿的闲话,可她毫不在意。 本就是洒脱的性子,旁人如何说,也影响不到魏陵兰的想法、行为。 正是因为这样,当初鲁国公才会同意这幺女那离谱的请求,让她只身一人来到江陵城生活。 初到此地,戏弄江陵城中觊觎自己的公子哥,凭借自己的本事筹建恒通商号,仗着新皇姨母的身份勒索军中将领、组建女儿军,一桩桩一件件,当真有意思的很。 可能做的事情做完之后,魏陵兰就又感觉到了无趣。 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喜欢新鲜美好的东西,一瓶美酒,一首好诗,都能让魏陵兰开心上许久。 可这世上,对女子终究是不公平的,即便自己不在乎抛头露面,但终究不如男子那般可以放浪形骸。 自那夜于江陵城外偶遇榆树湾的车队,魏陵兰就感觉到了无处不在的新奇。 傻傻却又心地善良的苗小玉,好玩的六小只,甚至憨厚老实的孙秀英,都给了魏陵兰平日里接触不到的互动体验。 还有九花玉露、手弩、高度酒……这些往日里难得一见的新奇玩意,也扎堆一样出现在魏陵兰的身边。 实际上,聪慧的魏陵兰早就发现了,这一切的源头,或者说不论是人还是物围绕的中心,全都那个总是拿眼偷看自己的赵亨义! 一想起那个小贼,魏陵兰嘴角就不由自主的挂上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和旁人不同,这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贼。 明明不受控制的偷偷看自己,偏偏仿佛要故意撇清什么一样,处处躲着、搪塞着……可正因为是这样,魏陵兰才能感觉到,那小贼的与众不同。 别的年轻才俊见到自己,不论有没有什么企图,都会如开屏的孔雀一般,有十分的本事,恨不得展现出十二分才肯罢休! 并非不谙世事的魏陵兰清楚,鲁国公家的幺女或许还不会让那些才俊们如此甘之若饴,但一个有钱有身份的俏寡妇,绝对是人人都想一亲芳泽的恩物! 唯有那小贼不同。 那小贼……偷看的是自己,是魏陵兰,不是什么襄城县主,不是鲁国公幺女,不是恒通商号的东家……不是不用负责任的俏寡妇! 身为一个聪慧的女人,魏陵兰能够感觉出男人目光的不同。 赵亨义那副做贼一样的神态,让魏陵兰不止一次的在心底暗暗发噱。 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便是此前那个不幸亡故的夫婿……也不曾如此! 那人也是个好人,只不过两人成婚之后当真如书里说的一样,相敬如宾……在那人眼中,自己依然是鲁国公最宠爱的幺女,是身份高贵的襄城县主,而并非他的妻。 红晕不知何时爬上了魏陵兰的脸颊,榆树湾的烈酒果真厉害。 “小姐,芙蓉园那边传来消息,赵东家作了新词,城里都在说……都在说今晚午夜前那些士子们怕是有许多人,不会拿出准备多时的新作了。” 一身鹅黄侍女衣裳的小桃,急匆匆的从花厅外小跑着进来,急促的步伐让这丫头微微喘气,手里却是捧着一封整整齐齐的信笺,“赵东家好厉害啊!” 接过信笺仔细摊开,魏陵兰一边想要看看究竟是何等的大作能够让那些爱惜羽毛的士子们竟然不敢在诗会上一展才华,一边笑眯眯的调侃自己的侍女:“是赵东家厉害又不是王二虎厉害,你高兴个什么劲?” 小桃羞涩的低下了头,俏脸肉眼可见的,被红晕覆盖,就连洁白修长的脖颈,都变成了粉红的。 赵东家已经和小姐提过了,说要替王二虎那个傻子求亲来着,小姐私下里也问过自己,可……可自己不愿意离开小姐和姐妹们。 小姐挑明了说的,要再养自己一些时日,等到十八岁便放自己出府嫁给那个傻子,还有半年,小桃就十八岁了。 见自己的贴身丫鬟一脸思春的模样,魏陵兰笑啐,前日刚刚定下放出府的日子,这就神不思蜀了,还口口声声不愿意离开县主府,不愿意离开女儿军……小骗子! 信笺展开,工整的文字映入眼帘,然后,魏陵兰的心就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瞬间忘记了身边那个口是心非的小丫头…… 如果说此前那首青玉案·千秋好似狂草,好似泼墨,从落笔写下第一个字开始,就要展现江陵城那一夜最瑰丽的气象,仿佛要把那一晚的欢畅压缩到极致,然后痛快淋漓的放在你面前的话,那么这首水调歌头则仿佛是缓缓溪流,从最平淡之处着手,接着浑然天成、不动声色的铺开清逸隽永…… 虽然喜欢热闹,喜欢亮丽美好的事物,可这一刻,魏陵兰心底忍不住暗自对比,却是更喜欢这首水调歌头。 词都是顶级的好词,若非如此,那首青玉案也不会传遍大江南北,这首水调歌头也不会让江陵城中的才子们不敢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新作。 虽然路子不同,甚至风格迥异,但水平却是一样的,说不上谁更好一些,只是魏陵兰此时的心境,更加喜欢水调歌头多一些。 另外,那首青玉案·千秋毕竟是为某个女人庆生所作的,魏陵兰虽然说不上嫉妒或者其他不好的情绪,可一想到那小贼说自己不善诗词的模样,就忍不住有些微微嗔怒。 人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守着那小贼,又得到了什么? 错字连篇的算术教材?用于商贾的记账办法? 总感觉差点味道啊。 “小桃,为我更衣,赵东家回来之后,我还有要事与之相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为我写一首诗 赵亨义坐在马车中,听着马蹄踩在路面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反复回忆刚刚在诗会之上,见过的人或者事,那位喜宁喜公公的反应,更是反复推敲、分析。 跟随在马车外的护卫队,一个个紧绷着脸,手弩全都上弦,眼睛四处游弋,时刻提防着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如今整支队伍里,人人都明白,一旦离开了芙蓉园,东家的安全就彻底没了保证。 为了让躲在暗处的人猝不及防,东家甚至没等到诗会结束,就早早离开。 护卫队的人并不懂得诗词,甚至若非东家逼着大家伙上夜校,这一队人中连识字的都没有一个。 对于今晚诗会上发生的一切,护卫队的人有自己的理解。 东家当真如外面的人所说的那般,有着惊人的文采,随意出手,就让芙蓉园内那些平日里眼睛长在脑门上的老爷、公子们俯首帖耳,也正是如此,大家才能争取到东家所说的机会,一个安全离开芙蓉园的机会! 按照赵亨义此前的推测,如果今晚自己不能拿出一首震惊诗会众人的诗词新作来,怕是在返回县主府的路上,就会出问题。 被人伏击刺杀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那位陈妃的特使喜公公就在江陵城,在城里三番五次的发生刺杀案件,作为府尹的苏慎昌和驻扎此处的祁王,面皮上都不好看。 赵亨义觉得,有很大概率自己会被把守在路口的宁武军栽赃,然后弄进大牢,等到风声过了之后,死的无声无息。 所以赵亨义没等到诗会结束,而是在写出了水调歌头之后,以不胜酒力为由,抢先一步离开芙蓉园,仿佛他参加诗会,就是为了抛出一首新词抽整个大燕国文坛的耳光。 以水调歌头的震撼性,想必即便有宁武军的人故意找茬,喜宁喜公公也会帮忙化解。 这位出身上书房的内侍并不简单,心思缜密远超旁人猜测,不可能在明日就忘了赵亨义这么大一个才子。 祁王或者苏慎昌想要动手,必然要考虑到喜公公的反应,等到那两人或者背后的大网下定决心之前,赵亨义必须抢先一步逃出生天! 离开江陵城是万万不能够的,别说眼下城门已经紧闭,即便是大白天赵亨义也不敢走。 他必须在江陵城里,把苏慎昌和祁王的势力钉死在半路截杀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上,才能够放心离开。 只要不是官面上的手段,赵亨义还真不怕这一文一武两个掌控着江陵城的大人物。 除非再来一个没影子那样的高手,要不然,赵亨义和护卫队不怕任何意义上的截杀。 刚刚在诗会上,喜公公的招揽之意十分露骨,甚至超出了他那样的人该有的含蓄,赵亨义也表现出了相应的热情,只不过,态度有些狂傲,大概的意思就是,整个诗会,自己就是为了在喜公公面前卖弄才来参加的,其他人,我赵亨义压根没放在眼里! 这么做必然会得罪一大批人,可那又如何? 今晚的芙蓉园内,赵亨义在乎的只有三个人,喜公公、苏慎昌、祁王,喜公公自不必说,自己无视其他人只在乎他,想必这位顶顶聪明的内侍应该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苏慎昌、祁王和自己原本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只不过各种机缘巧合之下,双方的恩怨不能摆在台面上解决,给了赵亨义喘息的机会罢了。 其他人即便对赵亨义再不满,也无非是败坏他的名声,大家又不混一个圈子,赵亨义真的不在乎那些人的狗吠。 “东家,宁武军的人开始大批调动,全都朝着芙蓉园的方向去了。” 王大虎的声音低低的从车厢外传进来,有些激动。 “通知留在客栈的兄弟们,做好搏杀的准备,一旦有变故,就杀向县主府。” 今晚堪称步步惊心,其中隐含的杀机让人头皮发麻,以赵亨义的性格必然不会简单的被动防守,出其不意搅动整座江陵城的局势,才能够最大限度保证自己的安全。 去芙蓉园的路上,就有宁武军的人设卡盘查。 并非只针对赵亨义,而是一路上人人都查,只不过赵亨义的马车被有意耽搁的时间久了点。 借口自然是追查前些日子行刺府尹苏慎昌的巨寇,赵亨义刚到芙蓉园的时候也特意表达了不满……既然苏慎昌想要抓巨寇,那么自己就给他安排一个! 陆九娘身怀内息术,神奇无比,身上的伤竟然好的七七八八,这丫头为赵亨义保驾护航,愿意防备没影子的刺杀,条件就是带她再来一次江陵城! 对于害死自己师父的苏慎昌,陆九娘没有放弃手刃仇人的打算,今晚这种好机会,陆九娘是万万不会放过的! 对于陆九娘的铤而走险,赵亨义自知劝不住,可放任这么一个姑娘如上一次般蛮干,他也做不到。 索性赵亨义主动替陆九娘制定行动方案、撤离路线等等,更是趁机搅乱整个江陵城,为自己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说不上谁利用谁,完全是合则两利。 苏慎昌再次遇刺,赵亨义不知道对方是否会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反正提前躲进县主府就对了。 空旷的大街上,大队宁武军的人在夜色笼罩下呼喝奔跑,陆九娘已经动手了,只是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得手? 赵亨义的车队顺利的抵达县主府,还未做休整,赵亨义就被小桃姑娘带去见魏陵兰。 赵亨义脑袋里还在盘恒着各种算计,只认为魏陵兰深夜还等着自己,必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商量,或许会对后续的行动有着巨大的影响,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以免做出错误的判断。 花厅近在眼前,灯火通明,初夏盛开的花卉将整座小院子布置的美轮美奂。 还在想着心事的赵亨义并未察觉到不对,等到小桃姑娘主动退下,他独自一人踏入花厅时,才发觉事情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一身华丽盛装的魏陵兰斜斜靠在软塌上,就置身于花海之中,犹如谪落的仙子一般,似笑非笑的眼神让赵亨义如遭雷击! “赵东主诗才无双,小女子斗胆请赵东主为我写一首诗。”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月光下,灯火中,一身盛装的魏陵兰当真如花中仙子。 被要求坐在小小的矮凳上不准动弹的赵亨义,怀疑自己身处梦境之中。 柔美矫健的身躯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女性特有的玲珑曲线夸张而又如此敷贴,轻灵与华美水如交融,视线中那个独立颇有现代感的女子,仿佛会发光一般。 “云想衣裳花想容……” 赵亨义不知道谁在说话,好像是自己,又好像是旁人,可那带着颤音的吟诗声却完美的契合了眼前的一切,仿佛这首诗就是为了那个好似会发光的女子准备的。 “春风拂槛露华浓……” 赵亨义想饮酒,或者说,他已经醉了。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赵亨义好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竟然生出颓然之感,从矮凳上跌落,就这么坐在地面上,看着眼前那道轻盈的身影不断辗转腾挪,不断奥妙起舞……如梦似幻! …… 当赵亨义从花厅之中出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穿过了几道门,焦急等在外面的王二虎一下子迎了上去。 “东家,外面的路被宁武军的人封了,城南的喊杀声一直没停,断断续续的,如今好像还有人在城里放火!” 懒散的神经瞬间被收紧,赵亨义的眼睛顿时变的锋利。 “带我去看看!能和客栈的兄弟们联系上吗?陆姑娘是否安全返回?” 以陆九娘的本事,还有两人此前商定的规矩,不管得手没有,陆九娘都会在第一时间撤离,眼下王二虎的描述,事情却仿佛越闹越大! “陆姑娘早就回了客栈,如今按照约定已经赶来县主府了。” 王二虎眼神之中充满了崇拜,“她说,得手了!” 赵亨义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可新的疑惑随之升起,既然陆九娘已经安全返回客栈,甚至顺利的逃到了县主府,那么外面又是怎么回事? 陆九娘得手的话,宁武军和衙役、捕快大索全城,甚至将重点怀疑区域的人都抓起来,赵亨义能理解,可是喊杀声不断,还有人放火……这江陵城中,不会真的藏在一伙巨寇吧? 县主府给护卫们划拨了一个靠近院墙的小院,这是此前约定好的,已经换了护卫衣裳的陆九娘就等在那里。 女儿家心细,一见到赵亨义,陆九娘就微不可察的皱了皱好看的鼻子。 “你走之后,我扮做侍女混进了诗会,本来想干掉苏慎昌之后趁乱离开的,结果……结果看到了若兰姐。” 陆九娘嘴里的若兰姐,就是此前和她一同前来江陵城刺杀苏慎昌的两名同伴中的一个! 当初陆九娘第一次刺杀苏慎昌的时候,有一名女子同伴被击杀当场,陆九娘那那位在长荣街拼死帮忙的汉子受伤逃脱。 而若兰姐,正是那名当场被击杀的同伴。 “如此说来,若兰姑娘并未死去?” 赵亨义顿时严肃起来,如果叫若兰那名女子未死,而且出现在了今晚的芙蓉园诗会之中……她必然已经投敌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在下赵亨义 “我原本也和你想的一样,认为若兰姐投靠了苏慎昌。” 提起那位突兀出现在芙蓉园的若兰姑娘,陆九娘脸色依然平静,“可她在诗会上碰到我并未声张,我向旁人打听,都说她是苏慎昌新纳的小妾……她衣服下面绑了绳子的,可当我动手击杀苏慎昌时,若兰姐却替我挡下了追兵…… 她分明就是一心求死,她没有背叛村子,她呆在苏慎昌的身边,只是等待机会。” 事情的真相远非赵亨义想象的那么简单,仅有的信息很难拼凑出完整的图案,而陆九娘能够轻松得手,也全靠那位若兰姑娘。 当时赵亨义一行人已经离开了诗会,发现陆九娘扮做侍女之后,若兰姑娘大喊苏慎昌勾结蛮人,在自己的别院之中藏有蛮族伏兵,准备今晚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蛮族大军就等在城外! 这显然是无稽之谈,却能够有效的引起巨大的混乱。 也正是趁着混乱的局面,陆九娘才能够轻易得手,然后顺利逃脱。 不过陆九娘不认为若兰姑娘最后的大喊仅仅只是胡言乱语,随后将宁武军的人引到了苏慎昌那处不为人知的别院…… “里面当真藏了不少蛮人,想来是化妆成商队,偷偷潜入江陵城的。” 陆九娘的表情依然平静,可她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将宁武军的人引到那里之后,我大声呼喝,只说要抓捕蛮人探子,结果双方就厮杀起来了。” 今晚的事情虽然离奇,但却演变成为一场宁武军与潜入江陵城的蛮人之间的厮杀,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这场厮杀依然没有结束,那些藏在别院的蛮人不但杀的宁武军丢盔弃甲,甚至还不断放火,制造混乱,如今已经没有人顾得上追查陆九娘了。 赵亨义闭上眼,在脑海中勾勒出整个事件的脉络。 那些藏在苏慎昌别院中的蛮人必然是来江陵和某个大人物接头的,他们偷偷潜入城里,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结果到了深夜时分,宁武军的人却杀上了门,还有人不断高呼抓捕蛮人探子。 如此一来,那些蛮人必然认为苏慎昌出卖了他们,他们掉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只不过宁武军的战斗力实在太过拉胯,竟然没能把那伙蛮人围住,反而令对方杀出重围,不断放火制造混乱,若非江陵墙高城坚,说不定那伙蛮人此时已经杀出城外了! 如今苏慎昌已死,整个江陵城彻底乱了,城内潜入了蛮人探子更是闹的人尽皆知,那个要同蛮人接头的大人物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出现了。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苏慎昌背后的那张网在江陵府周边都将会蛰伏起来,也就是说,赵亨义将会获得一段珍贵的安全发展时间! “王二虎,通知留在客栈的人全部撤到县主府来,城里太乱了,咱们的人必须保证安全!” 赵亨义一帮人现在完全可以选择坐山观虎斗,让留在客栈的护卫全部转移到县主府,不但能够保证自己人的安全,还能够有效增强县主府的防御实力。 在永固城和蛮族大军交手过的赵亨义十分清楚,蛮人的战斗力和宁武军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况且潜伏进江陵城的必然是蛮人中的精锐。 县主府虽然有女儿军守护,但赵亨义可不放心。 通过特殊的手段,将消息传达到留在客栈的护卫那里,剩下的就是默默的等待了。 护卫们行动极为迅捷,在得到命令之后,花费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这全部赶到了县主府,还为赵亨义这个东家带回来一份大礼! “东家,兄弟们在赶过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伙人,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好人!” 带队的老卒出身玄字营,是战阵之上真刀真枪和蛮族厮杀过的,“大家伙留了个心眼,用蛮族话和那伙人打了个招呼,没想到对方真的应声了!” 下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虽然会对遭遇的那伙蛮人十分凶悍,可是面对十几个手弩上弦的老卒,那伙蛮人下场相当凄惨,仅仅活下来一个疑似头领的家伙。 “东家,那些蛮人临死之前,叫嚷着保护拓跋将军。” 拓跋将军? 拓跋在蛮族是大姓,在各个部落之中实力最强,此前在永固城防线时,和赵亨义对阵的蛮族大军中,最高的统帅正是叫做拓跋德旺。 望着那个身上染血,紧闭双眼一言不发的蛮人俘虏,赵亨义心头一动。 “将军,没想到咱们会在这种地方见面……在下赵亨义!” 那蛮人头领猛然睁开了双眼!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故人?呵呵,仇寇! 那蛮人头领此前颓然无比,此时猛然睁开双眼,却极其有神,凶相毕露! 笑吟吟的赵亨义映入眼帘,那蛮人头领死死盯着他的脸,最终咬牙切齿说道:“录事参军好算计!没想到离开了永固城,我拓跋德旺竟然还会落到你手里!” 录事参军,乃是赵亨义在永固城时,张大帅为了方便他统领玄字营,随意安排的军中官职,击退蛮族大军时,赵亨义风光无限,加上蛮族在永固城中不缺探子,所以这职位也并非什么秘密。 “赵某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将军。” 赵亨义脸上表情不变,心里却在疯狂大喊,捞到宝了! 自己只是突发奇想的试探一下,谁知道竟然钓到如此恐怖的大鱼! 拓跋德旺! 当初袭击永固城防线的蛮族大军统领!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样一个蛮族的大人物,竟然会亲自犯险,跑到大燕国的腹地江陵城来! 其他护卫也面面相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能抓到当初永固城防线寇边的蛮族统帅! 东家的运气,好到没边了啊! “本将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随意!” 拓跋德旺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说的,仿佛赵亨义就在他嘴里,不用尽全身力气把这小贼磨碎了、咬烂了,无法发泄心中的恨意! “将军与其他人不同,若是不清楚将军的身份,自然是一刀砍了省事,可既然知道了将军的身份,赵某必然会给予相应的待遇。” 赵亨义在永固城防线的名声太恶,杀神之名在那一路蛮人大军中响亮的很,人人都知道,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家伙有杀俘的习惯…… 以至于到了战斗后期,蛮人士兵陷入绝境,宁愿徒劳的拼命,也不愿意被大燕国边军俘虏。 “嘁,你赵亨义的名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何必和我说这么多废话,我拓跋家的勇士绝对不会向你这等恶人低头,要杀就快一点动手!” 明知必死无疑,拓跋德旺硬气的很! “我是恶人?” 赵亨义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喘不上气,“你蛮族连年寇边,在我大燕国境内烧杀抢掠,多少无辜百姓死于你们的刀下,多少汉人被你们抓去做了奴隶? 你们才是恶人,不,你们是恶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而赵某,只不过是斩杀恶鬼的钟馗! 王大虎,好好伺候这位拓跋将军,记得把嘴巴堵上! 他要是活不过三个时辰,就扣你一年的工钱! 三个时辰之后他要不管我叫爷爷,扣你一辈子的工钱!” 赵亨义突然表现出的癫狂和阴狠,不但让拓跋德旺感到心惊胆颤,就连身边的护卫们也一阵胆寒! 自己东家的杀性向来重,尤其是针对蛮族,如今这拓跋德旺落到东家手里,不把他摆弄出九九八十一种姿势,怕是人人都要挨罚! 守在一旁的王大虎面无表情,用破布塞住了拓跋德旺的嘴巴,任由这位蛮族统领呜呜哀鸣。 东家说的清楚,三个时辰,人不能死,也不能活! 赵亨义一脸阴沉的离开了小院,再次求见襄城县主魏陵兰。 不管如何,那拓跋德旺都是蛮族中了不得的大人物,他被俘虏,不单单是那些潜入江陵城的蛮人会发狂,那个和拓跋德旺要秘密会面的大人物,怕是也会癫狂! 赵亨义对于从拓跋德旺嘴里拷问出情报没报什么希望。 拓跋德旺这样的家伙,即便他愿意开口,赵亨义也不敢相信。 与其真真假假的来回猜测,不如直接弄死这个蛮族统领,也算为那些惨遭蛮人屠戮的百姓报点仇了!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若是能引出要在这江陵城里和拓跋德旺秘密会面的大人物,那就更加完美了! 县主府迅速行动起来,女儿军个个全副武装,守住大门、院墙,榆树湾的护卫则充当机动队,一旦发现蛮人或者其他什么人盯上这里,就实施最直接的反击! 此时谁也说不好,把拓跋德旺绑回来的路上,有没有人看到,那些残余的蛮人和躲在暗处的大人物,会不会为救出拓跋德旺攻打县主府! 以宁武军的战斗力,还有祁王这个节度使的暧昧立场,赵亨义可不敢把安全放在他们手中。 城中的喧闹渐渐平息,远处被火光映红的夜空也慢慢恢复黑暗,想必蛮人放的火已经被扑灭。 就在赵亨义以及所有人都认为,今晚这场混乱将会暂时平息时,一脸紧张的小桃姑娘赶了过来。 “赵东主,外面街道上,有身穿黑衣者聚集,疑似……疑似蛮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战长街 蛮人?呵呵,绝对不会是! 拂晓空旷的街道上,三三两两的黑衣人把整个县主府隐隐围了起来,人数怕是不下百名! 这还是摆在明面上,有意进行威慑的,藏在暗处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即便拓跋德旺身份尊贵,跟他一起潜入江陵城的蛮人不少,可绝不能有这么多! 况且,此前因为陆九娘故意误导,让城里的蛮人惊慌失措,只以为自己掉进了汉人的陷阱,和宁武军连番冲突,必然无法汇聚到如此多的人手! 那些蛮人进入江陵城,或扮成商队,或扮成贩夫走卒,生怕旁人看出端倪,绝对不会穿着统一的黑衣……眼下这形势,分明就是有躲在幕后的大势力盯上了被俘的拓跋德旺,想要趁着城中混乱、街道上没人,将这蛮族的统领救出去! 至于救出拓跋德旺之后,是谈合作还是杀人灭口,赵亨义就猜不出来了。 此时整个县主府的防守力量,全都听从赵亨义指挥。 按照县主魏陵兰的说法,赵东主在永固城时就能大破蛮族军队,自然是将才无双,女儿军虽然平日也有操练,可这类似两军对垒的情形,还是赵东主更加厉害一些。 对此赵亨义当仁不让,将女儿军打散分配在各段院墙下面,领着府中奴仆架起了长梯,时刻关注外面的情形。 二十多名护卫,则被赵亨义当做主力团使用,一旦有需要,将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出县主府,击杀外敌! 即便墙外的黑衣人看起来很有威慑力,但是赵亨义不相信对方全都是精锐。 如果真的有百十名精锐在手,恐怕主使之人早就让黑衣人一股脑的冲进县主府,杀光府中所有人也不是干不出来,完全不用摆出眼下这种合围的姿态不断进行心理上的威压。 那些黑衣人统筹全局之人并不愚蠢,天马上就要亮了,城里的混乱也慢慢平息了,他们该动手了! “赵东主,后院偏门处有大批黑衣人聚集,带了飞爪绳索,还有长梯,想必要进攻了!” “护卫队,去后院!” 黑衣人三三两两的分散在县主府的四周,即便护卫们有把握将其击杀,但人手不足,四处出击反而会分散力量。 而且,赵亨义料定那些游荡在街道上的黑衣人战力并不强,更多的则是把守街道,以免有人在旁边偷偷窥视,甚至会有其他势力来援助县主府。 赵亨义等的就是那些黑衣人要发动攻击的时候,直接将对方的主力击溃,然后迅速的清理掉四周的散兵游勇,就能保证县主府的安全。 一根响箭射向天空,县主府外的黑衣人得到命令,顿时喊杀冲锋! 出乎这些黑衣人预料的,当他们冲到县主府后门准备丢出飞爪攀爬院墙时,那足够一辆马车通行的院门竟然打开了! 二十多名护卫被分成了三组,一组下蹲端着手弩,一组平端手弩,还有一组则在院墙上射击! 一道弩箭组成的墙瞬间拍在了埋头冲锋的黑衣人身上,当先的七八个黑衣人仿佛被人当头砸了一铁锤,翻倒在地! “杀!” 整个县主府内,喊杀声震天,无数人的呐喊汇聚在一起,仿佛要将江陵城掀翻一般! 别说那些冒着箭雨冲锋的几十个精锐了,就连分散在四方街面上的黑衣人,都惊惧不定! 中埋伏了?! 县主府内,究竟有多少人? 按照赵亨义此前的交代,护卫们的神经犹如钢浇铁铸一般,面前袭杀而来的敌人,身后犹如开锅一般的喊杀声,分毫影响不到他们的动作和节奏。 连续射出五波箭雨,直接将来犯的黑衣人射翻九成,护卫们这才抽刀在手,冲出院门。 残存的四五个黑衣人精锐掉头就逃,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即便如此,有一半人死于背后中箭。 马蹄声随之响起,身披甲胄的女儿军轰然而出! “杀!” 清脆的嗓音中蕴含着无边的锋锐,面甲遮挡了清秀的面容,可遮不住那凛冽的杀机! 小桃策马提枪,抢先冲出院门,身后是如龙般的骑士! 铁蹄敲在硬石板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二十名女儿军骑士一旦发起冲锋,在这江陵城的长街之上,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骑兵的恐怖,早就被蛮族的军队向全世界展示过无数次了,但凡没有经历过直面骑兵冲击的人,头一次体会到那好似山崩地裂一样的压迫感时,很难保持自己不崩溃。 那些转头逃窜的黑衣人被女儿军追上,然后是枪尖刺穿血肉的声响,接着女儿军的骑士在小桃的带领下,策马奔腾,绕着县主府转了一圈! 任何身穿黑衣者,杀无赦! 铁蹄轰鸣,枪出如龙! 县主府内的喊杀声一息也不曾停止,街道上那些黑衣人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同伴被女儿军的铁骑屠戮,直到令一支响箭在天空炸响,才有黑衣人仓皇逃窜。 可一切都晚了。 留下十名护卫守在县主府,剩下的十多人则在王大虎的带领下冲上了街道,朝着赵亨义此前指定的目标区域迅速逼近! 想要全盘指挥黑衣人的行动,主使者必须有一个开阔甚至能总揽全局的视野。 可这里是县主府,附近绝对不可能让你建造能够看到院墙内景象的高楼,如此一来,主使这一切的家伙所能选择的藏身之处,就变的极其稀少了。 赵亨义不至于傻到让人奔袭释放响箭的位置,甚至在他看来,释放响箭的位置仅仅能够帮助自己排除主使者藏身位置中的几个而已。 可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原本赵亨义划定的藏身地足有八个,响箭一出现,这八个藏身地就只剩下了五个,因为在这夜色还未消散的凌晨时分,想要向远处传递命令,最好用的肯定是火光。 释放响箭的家伙所在的位置,有三个藏身地不会被他看到…… 王大虎面如冰霜,带着兄弟们急速的奔跑在长街之上,刚刚趁乱回收了两支弩箭,想必其他人也差不多,接下来的战斗要指望手中的长刀了。 第一个藏身处,黑灯瞎火,略过。 第二个藏身处,黑灯瞎火,略过。 第三个……有声音,就这了! “杀!” 第一百一十六章 都得死! 东家交代的判断方法,王大虎知道十分粗陋,甚至有一半的概率会错过真正的藏身处。 可王大虎也清楚,这等带人在江陵城中围攻县主府的行径,一旦失败,幕后之人必然要迅速逃脱的! 自己和兄弟们没有时间对所有的藏身处进行甄别,快速的将所有的藏身处过一遍,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次运气不错,好像抓到了! 东家的运气向来都很好,这没什么可惊讶的,自己只是一个护卫,借了东家的运气能立下点功劳,已然不错了。 驱除了脑子里的杂念,王大虎带人直接翻过一道院墙,闯进有烛光隐现的三层小楼! “杀!” 从院墙上跳落,王大虎就知道自己和兄弟们找对地方了,这略显荒凉的院子里,站着六个身穿黑衣的壮汉。 双方甫一打照面,散落在院子里的黑衣人就不由自主的陷入了短暂的惊愕,他们如何也没想到,躲在距离县主府这么远的地方,竟然也会被找到! 手弩机簧激发时的闷响撕破了黎明的宁静,六个黑衣人瞬间被弩箭射成了马蜂窝。 来不及回收弩箭,王大虎抽刀在手,一脚踹开小楼的房门,当先冲了进去! 预料之中藏有大量伏兵的景象并未出现,只有几个身穿奴仆衣裳的家伙惊恐尖叫,护卫们一拥而上,一刀一个砍翻在地。 有一个身穿锦袍,刚从楼上仓皇跑下来的精瘦中年男子,被王大虎独臂扼住喉咙:“当真会藏,你怎么不钻进老鼠洞里!” 那精瘦男子惊恐至极,身子犹如筛糠,一时半会竟然说不出求饶的话来。 护卫们迅速将小楼搜索一遍,楼上早已空无一人,显然这精瘦男子见到大事不妙,已经准备逃跑,若非大家来的及时,恐怕就要被这混蛋跑掉了! 众人将这锦衣男子反绑了手臂,塞住了口舌,拎小鸡一样拎起来迅速撤离。 整个荒凉的院子再次恢复了寂静,除了一地尸体和浓郁的血腥气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此次行动的所有细节,赵亨义早就和护卫们反复推敲策划,遇见敌酋该如何应对,进展顺利如何撤离,进展不畅如何鏖战,全都早早的考虑清楚,所以护卫们行动迅捷,没有一丝迟疑,竟然有些后世特种部队的味道。 被护卫们拖着朝县主府撤离的锦袍汉子,满脸死灰,空无一人的长街之上,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除了不远处县主府内依然不知疲倦的传出的喊杀声之外,就只剩下众人奔跑的声响。 这一切,都是自己此前布置的,为的就是围攻县主府的时候,不会有闲杂人等看到。 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却为对手行动提供了便利! 实际上,这黎明的鏖战,赵亨义一帮人完全处于相对懵懂的状态,不知敌人身份,不知道敌人数量,不知敌人布置…… 能够摧枯拉朽一般将敌人屠戮一空,凭借的是往日里严苛的训练以及手中犀利的手弩! 在大燕国,弩箭极其罕见,多存在于将作监的图纸之中,且体积庞大,操作不便,用于军阵攻城,以大燕国眼下的状况,恐怕很难成功制造出合格的大型弩箭。 类似的东西,仅仅有结构复杂威力很小的袖箭,只有身价不菲之辈用来防身,击发之后想要再次上弦,操作复杂,榆树湾的护卫们使用的话,还不如多练练飞刀。 但是赵亨义制造的手弩,完全有资格使用在小规模的实战当中,甚至足以碾压没有弓箭手的小型战场!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也是第一战力! 小桃带领的女儿军骑兵,绕着县主府院墙外的街道冲杀一圈,便也撤回后院的大门处,她们出击本就只是为了驱散街道上的黑衣人,并非为了更多的杀戮。 王大虎和兄弟们带着俘虏,几乎是和女儿军的骑士们一同返回,众人撤回县主府,后院大门轰然关闭,就仿佛从未打开过一般。 县主府内的喊杀声、喧闹声,也随之缓缓平息,最终归于寂静……东方一抹鱼肚白悄然出现,天亮了。 “姓名。” 窗子都蒙了黑布,被临时改造成审讯室的小屋内,赵亨义大刀金马坐在长条椅上,背后站着跃跃欲试的护卫们。 旁边的房梁上吊着一个人,那人模样凄惨,赤着上身,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各种恐怖的伤痕遍布全身,血水自伤口渗出,汇聚成一个个血滴,顺着脚尖滴落。 拷打那人的护卫显然极为讲究,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个大木盆,放在那人的脚下,以免滴落的血水污了地面。 被抓来的锦袍男人,惊恐的望着那个被吊在房梁上,没有多少气息的家伙,那人……那人赫然就是蛮族统帅拓跋德旺! 这拓跋德旺即便在蛮族之中,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身份尊贵至极,乃是拓跋姓氏中的重要人物,在他的统领下,不知道有多少蛮族士兵连年寇边,焚毁村寨、虐杀百姓、劫掠粮食财富、抓捕汉人充当奴隶…… 当真是坏事做尽! 可也正是如此,此人在边镇凶名赫赫,是少数边镇百姓能说出名字的蛮族凶人! 这样的人,即便是被边军俘虏,也绝对不会严刑拷打,要么一刀砍死了事,要么和蛮族谈判之后,用于交换大燕国被掠走的边军、百姓…… 那锦袍汉子瑟瑟发抖,他一向自诩计谋出众,此次围攻县主府原本在他想来,必然是十拿九稳之事,没成想到头来一败涂地,被对手摧枯拉朽一般击倒在地…… 败了便是败了,这锦袍汉子直到刚刚还认为自己的计谋没有问题,失败是因为主上派给自己的人手太过不堪,心底的震撼慢慢平息。 可当他认出拓跋德旺的时候,稍稍平息的情绪再也不受控制! “都得死!咱们都得死!你们竟然敢如此对待拓跋家族的人……全都得死!蛮族大军,必然要杀光所有人……啊!” 守在一旁的王二虎正反两个耳光,瞬间打断了那锦袍汉子的狂吠。 赵亨义眼神清澈,死死盯着锦袍汉子,嘴角抿了抿:“我问你,姓名!” 第一百一十七章 恶贯满盈 仿佛被王二虎的耳光抽醒了,又仿佛被拓跋德旺的惨状吓到了,那锦袍汉子虽然失魂落魄,但终于老实的回答询问。 “老夫黄良,今日之事全是老夫一手策划,若非手下不堪重用,你们这些泥腿子……” “掌嘴!” 随着赵亨义一声呵斥,手劲不小的王二虎再度出击! 有了东家的命令,这一次王二虎没有留手,两个耳光下去,直接将自称黄良的锦袍汉子牙齿扇掉数颗! 看着既胆怯,偏偏又不服气的黄良,赵亨义笑了。 “黄师爷厉害啊,竟然豢养了如此多的手下!围攻县主府……知道什么罪名吗?” 黄良猛然一愣,惊恐的抬头望向赵亨义! 这自称黄良的锦袍汉子并非别人,正式前些日子偷偷跑路的当阳县师爷黄鑫! 这家伙乃是断崖山山贼的靠山,山贼头领独眼金雕正是黄鑫派去断崖山的心腹! 黄鑫在当阳县搅风搅雨,县令刘瑞上任之后,竟然被他一个小小的师爷架空,可见这王八蛋有多厉害! 而黄鑫如此跋扈张扬,所依靠的,正是那张向蛮族地界走私人口的大网! 在发觉了这个当阳县有名的黄鼠狼黄师爷竟然有如此背景之后,赵亨义就让宋三找人绘制了他的画像,并且让人打听、寻找这个混蛋。 可黄鑫狡诈机警,从当阳县逃跑之后就没了消息,宋三的人多番寻找,也仅仅是在江陵城里找到了一个黄鑫的小厮。 赵亨义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在这里遇到这个合该千刀万剐的杂碎,更没想到,这个混蛋竟然是围攻县主府的指挥之人! 看来,这黄鼠狼在他的主人面前,颇受重用啊! “怎么,黄师爷纵横当阳县多年,竟然会觉得赵某认不出你吗?” 赵亨义的脸逐渐变的阴沉,“黄师爷若是愿意说些有用的东西,赵某可以给你痛快,若是黄师爷忠心为主,那也无妨……赵某求之不得!” 对于在这种出卖同族的汉奸,赵亨义的恨意比面对拓跋德旺这样的蛮族豺狼更盛! 这等猪狗不如的杂种,赵亨义恨不得拆骨扒皮,将其剁成肉泥! 实际上,相比黄鑫老实交代他主人的身份,赵亨义心里反而隐隐期盼,这杂碎什么都不说! “赵亨义!” 身份被揭破,黄鑫破罐子破摔,“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老夫的确干了些不是人的事,可你也不见得比老夫强多少! 哼哼哼,就凭你的来历,但凡跟你有沾染的人,早晚都得死! 你们的下场,不会比老夫好……” 犹如厉鬼一般癫狂的黄鑫,在吐出恶毒的诅咒之后,脑袋缓缓垂下,竟然没了声息! 王二虎赶紧查看,发现这黄鑫竟然提前在嘴里藏了毒囊,此时已经是毒发身亡了! 赵亨义一张脸铁青无比,这样的狗贼让他轻松死去,实在是太过便宜了! “想办法扔出去喂狗!” 死无葬身之地,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至于被吊在房梁上的拓跋德旺,此时已经没了求生的奢望,见到赵亨义气急败坏的样子,近乎濒死的蛮族统领虚弱的发出嗬嗬的嘲笑! “拓跋德旺,你恶贯满盈,合该天诛!” 赵亨义转头望向蛮族统领,“老天有眼,让你落到了我的手里,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么容易……你怎么不在嘴里藏个毒囊呢?” 满脸讥讽的拓跋德旺瞬间呆滞,沾满血污的脸凝固当场!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护卫们不等赵亨义下令,直接又用烂布将拓跋德旺的嘴塞紧,这蛮人不知道祸害了多少汉人百姓,总要为那些凄厉惨死的同族讨回一些利息才行! 在赵亨义的影响之下,身边的人对于蛮族都仇恨无比。 护卫队中更是大半来自边军,全都亲眼见识过蛮族的残暴,听说过汉人百姓落入蛮族手中之后的凄惨遭遇,在赵亨义有意识的灌输之下,如今面对蛮族,当真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 唯一美中不足,现在身处县主府中,收拾拓跋德旺这头豺狼的时候放不开手脚,若是在榆树湾,众人必然要把汉人百姓所遭受的苦难,全都让拓跋德旺尝试一遍! 在大燕国,便是普通百姓也没有人权这种说法,更别说一个蛮族杂碎了! 任凭护卫们处置拓跋德旺,赵亨义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他在永固城防线和玄字营的兵卒并肩作战时,不知听说过蛮族多少骇人听闻的残虐手段! 若是这世间真有鬼神,单单那些惨死的汉人百姓,怕是就能化作无边的厉鬼,将蛮族全都生吞活剥! 从临时的审讯室出来,赵亨义的脸上冷的能刮下寒霜。 等在外面的小桃头一次感觉到眼前的赵东主这么骇人,即便跟随县主剿灭过土匪山贼,又刚刚带人在门外的长街上冲杀一番,可小桃在面对赵亨义那张脸时,依然忍不住有些胆寒。 “小桃姑娘,烦劳你转告县主,麻烦已经解决了,接下来只用死守县主府,等待宁武军平息城内的暴乱就行了。” 赵亨义突然从心底涌出一阵疲惫感,或者说已经对江陵城这种势力交锋感到不耐,“美中不足,没能从俘虏嘴里掏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今后县主府行事,要多加小心……让县主招惹上这些麻烦,赵某愧疚万分。” “赵东主言重了,我这就去禀明县主。” 还穿着骑士劲装的小桃匆匆的走了,眼神中有抹不去的担忧。 整个事件,原本和魏陵兰没什么关系,可眼下因为赵亨义,却将对方扯了进来,赵亨义说愧疚,当真不是客气话。 如今江陵府尹苏慎昌身亡,又从他的宅院之中发现这么多蛮人,整个江陵城混乱了一夜,被烧毁的民房不知凡几,宁武军也损失惨重,未来如何处理这个烂摊子,谁也说不准。 可赵亨义却带着人躲在县主府,已经开始谋划下一步的发展方向。 赵亨义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总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着不断前行,让自己不断的打破此前制定的发展规划……这狗日的世道! 第一百一十八章 糊涂还是明白 江陵府尹死于刺杀,是足以震动天下的大事,所带来的影响绝不仅仅只有江陵城内一晚的混乱。 这从而引发一个新的问题,苏慎昌的死如何上报朝廷,如何招告天下? 如果据实禀报,那么这位江陵府尹是被大燕国失地的太行巨寇刺杀,同时他的宅院之中隐藏着蛮族的探子,被宁武军发现之后,引发了江陵城中的混乱。 这种内情如果昭告天下,必然会引发天下震动,引来无数的猜疑,甚至极有可能造成整个政局的不稳! 如今的大燕国内忧外患,苛捐杂税居高不下,蛮族大军肆虐边镇,到目前为止除了永固城一线之外,其他几处边境处处烽火,百姓在蛮族的铁蹄之下犹如猪狗,生不如死! 这种情况下,如果爆出江陵府尹这等朝廷大员竟然和蛮人有勾结,甚至将蛮族探子偷偷引入江陵城中,必将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 况且,不管苏慎昌此前属于哪个派系,眼下他身上陈妃娘娘的标签耀眼夺目,私通蛮族的丑事昭告天下的话,那位独宠后宫的陈妃娘娘该如何自处呢? 那些早早投靠了陈妃,身上带着她标签的官员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同时,大燕国的整个文官集团,又该如何面对天下苍生的悠悠之口呢? 天光大亮,混乱的一夜过去了,只留下几处被蛮人焚毁的房屋还在悠悠冒着青烟。 此时整个江陵城在名义上由宁武军节度史祁王掌控,可这位老于处事的王爷并未妄自尊大,而是拉着来自京城的喜宁喜公公商讨如何处理眼下这个烂摊子。 “咱家只是个伺候人的,哪里懂得这些政事?” 一处豪宅的书房内,喜宁喜公公端着茶杯脸上不动声色,“苏大人不幸罹难,江陵城内的一切事物自当是祁王殿下一言决之,想必朝廷也会很快派来新的江陵府尹接管这一切,祁王殿下何必妄自菲薄?” “我的喜公公哟,话可不能这么说!” 祁王一脸的心神不宁,眼下江陵城中风云际会,即便是他也看不清楚这波澜诡异的表面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苏大人死的不明不白的,偏偏他那个别院之中还藏有蛮人探子,这种事情,我一个王爷怎么敢说出去?” 如今大燕国内文官势大,别说那些军伍中的臭丘八了,即便是勋贵集团也不得不俯首帖耳,小心翼翼过日子。 不管苏慎昌最终结论如何,眼下这种时候,即便是祁王也不敢贸然宣称这位江陵府尹勾结了蛮族!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妖孽可不仅仅单指某个人。 有道是事出反常即为妖,那苏慎昌勾结蛮族,私藏蛮人探子这种铁证如山的事情,贵为祁王都不敢如实向朝中禀告,这不是妖孽又是什么呢? 要知道这天下可是他老赵家的天下呀! 喜公公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垂目之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 以前在内书房读书时,就曾经听说过天下的勋贵个个酒囊饭袋之类的风言风语,如今看来,倒也并非空血来风! “祁王这话说的,咱家就听不懂了。” 喜宁喜公公依然是一脸的风轻云淡,“那处蛮人探子隐匿的宅子怎么就会是苏大人的别院呢? 咱家可是听人说过,那宅子的房契地契上,明明写的是一个商人的名字呀,祁王殿下还是打探清楚再说话不迟。 还有那行刺苏大人的刺客,传说来自蛮人掌控的地界,这等目无王法的匪类竟然能够偷偷潜入江陵城,若说她和蛮人探子没有关系,咱家是不信的!” 祁王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竟然站起身拱手行礼:“喜公公当真心思缜密!此次施以援手之情,小王必不敢忘!” 祁王毕竟是亲王,是当今官家的亲叔叔,如此郑重其事表示感谢,即便是喜宁心中瞧不起他,此时也不得不赶紧放下茶盏站起身,规规矩矩还了一礼。 “祁王殿下折煞奴婢了!” 气氛已经烘托到位了,喜宁喜公公也就索性多说几句,“祁王殿下久在军伍之中厮混,对于这世俗间的弯弯绕绕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的。 让咱家来说,昨晚的事情无非就是江陵城中混进来了蛮人的探子,想要扰乱我大燕国的朝政,于是就把勤政爱民的苏大人刺杀了。 殿下执掌宁武军,反应及时,在那些蛮人探子显露踪迹之后,立即调动兵卒将其捕杀,彻底肃清了匪患,虽然此前有失察之责,但终究是亡羊补牢。 只不过如此上报的话,殿下极有可能遭到官家的申饬。 可是殿下,人生在世谁有能不背几口黑锅呢? 这世事纷扰,官家慧眼如炬,想必定然能够看透其中的内情,殿下一个勇于任事的名声,必然少不了。 况且,朝中的老大人们知道殿下肯为苏大人遮掩,想必也会认为殿下乃是宽厚仁义之人,在士林中的风评从此便不用担心了。 至于江陵城乃至江陵府今后如何……殿下乃是宁武军的节度使,地方上的政务本就不该过多的操心。 眼下殿下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彻底肃清整个江陵城中的匪患,尽快的恢复市面上的安定。” 喜宁喜公公这一番话丝丝入扣,几乎把祁王在乎的方方面面都说了个通透! 至于这波澜诡异的局面之下,隐藏的真正的东西,祁王丝毫不在意,甚至不愿意沾染一分一毫! 即便贵为亲王,有些人有些事在祁王看来也是神仙斗法! 他贵为当今官家的亲叔叔,有好处可以捞一点,但绝对不会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好处冒任何风险! 喜宁喜公公所说的法子在祁王看来再好不过了,快刀斩乱麻,把整个事件快速的平息,先把自己从整件事中摘出来,至于此后种种……也就无足轻重了。 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之下,祁王调动宁武军大索全城,莫说隐藏的蛮人探子,就连城里的泼皮无赖全都抓进了军营,三日之后于城门外斩首示众! 至于期间宁武军勒索富户豪商,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躲在县主府内,惴惴不安的赵亨义惊愕的发现,短短三天之后,江陵城的城门大开,贩夫走卒、平民百姓,人人都能够大摇大摆的畅通无阻!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生命里少有的精彩 赵亨义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江陵府尹被杀,蛮族探子潜入江陵城中和守城的军卒火并厮杀,如此足以震动天下的事情,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平息下来! 江陵城中上上下下大小的官员,仿佛全都是聋子瞎子,对于初夏赏月诗会为始发点的那一夜混乱,绝口不提,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连围攻县主府的那些黑衣人的尸体,以及留在长街上的血污,都有人悄悄的清理干净。 没人在寻找拓跋德旺,更没人寻找黄鑫黄师爷,就仿佛世上从来不存在这两个家伙。 对于拓跋德旺为什么会出现在江陵城中,赵亨义早有猜测,无非是永固城防线由于自己的加入,另拓跋德旺统帅的蛮族大军铩羽而归,遭受了从未遭受过的巨大损失,让这位拓跋家族的首领不得不亲自出面弥补自己的过失。 虽然对于政治不太熟悉,可赵亨义也清楚地知道,许多在战场上拿不到的利益完全可以在谈判桌上得到! 拓跋德旺出现在江陵城中,必然就是这个原因。 而能够和拓跋德旺进行谈判的家伙,首先要身份尊贵,有着对等着地位,其次要在永固城到江陵城一线广袤的区域内,有着巨大的话语权。 按照眼下的情形来看,这个神秘的家伙就是黄鑫的主人,同时也是向蛮族走私贩卖人口的巨大的网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或者,那人就是这种巨大的网的掌控者也未可知! 黄鑫死得干脆,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让赵亨义颇为遗憾。 一时之间想不明白祁王和宁武军究竟是何种打算的赵亨义,等到城门畅通无阻,就带着一帮手下急匆匆的离开了。 他的行为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并不突兀,毕竟江陵城中发生如此大的混乱,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仓皇撤离的商队和百姓不知凡几。 魏陵兰对于陆九娘的存在多少有些猜测,只不过这位聪慧的女子并未主动询问什么,只当苏慎昌当真死于蛮人刺客手中。 离开江陵城一日之后,陆九娘就该和大部队分开。 “此次多谢你的帮助,要是没有你,别说杀掉苏慎昌那个狗贼了,恐怕连我也没法活着回到太行山。” 这个身手强悍,即便放到江湖上也是一等一高手的姑娘,依然是那个干干净净安安祥祥的表情,“你教我那些法子,我都记在脑子里了,回到太行山之后就会按照那些法子做些尝试,若是真的能成事,今后但凡你有所差遣,只用派人送一封信,陆九娘无不应允!” “你可是杀了江陵府尹的巨寇,我可不敢给你写信。” 赵亨义脸上笑嘻嘻的,嘴里习惯性的开着玩笑,眼神中有遮盖不住的不舍,“回到山里之后,凡事多动动脑子,不要只是一味的打打杀杀。” “知道了,你说过无数遍了,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陆九娘虽然也不舍得难得的安稳生活,可终究还是要离开的,她不属于这里,太行山里还有许多手下等着她呢,用葱白一样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你教我的那些东西全都记在这里了,忘不掉的,走了。” 这个干净的姑娘走的极其洒脱,就仿佛穿过林间的风,抖动了树叶,晃动了草茎,可终究还是离开了。 只不过和来时不同,赵亨义为她准备了一匹极其神骏的高头大马、路上吃的干粮、换洗的衣物、各种用度、充足的盘缠,应有尽有。 对于陆九娘来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奢侈旅途,这一次回到太行山,没人知道这个看起来安静无比的姑娘会给山里的人带去什么样的改变。 对于赵亨义而言,教授陆九娘的那些东西,以及为她制定的发展纲要并没有什么太过明确的目的。 甚至连一招闲棋都算不上。 赵亨义无法想象,如果自己落到需要陆九娘带着太行群盗前来帮忙的境地,究竟是做了什么样作死的事情。 望着那个骑在马背上坚毅的身影,赵亨义转头带着护卫们打马前行,这个世道许多人在一次离别之后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过多的纠结于离别的愁绪,只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自己和陆九娘都是独立的人,都有着自己的目标,都有着自己需要庇护的人,能够短暂的相逢,已经是生命里少有的精彩了,不可能奢望太多了。 不管祁王和宁武军如何遮掩,江陵府尹苏慎昌在任上遭行刺身亡,都是足以震动朝野的大事,关于新的江陵府尹的人选,在普通百姓看不到的地方展开了激烈的博弈和交锋。 这些暂时和赵亨义都无关,他和护卫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回到榆树湾,赶紧回到自己的家中。 此次前往江陵城,步步惊心凶险无比,稍稍有一点差错就是灭顶之灾。 不过结果还不错,随着苏慎昌的死,赵亨义最少能安稳小半年。 别小看这小半年的时间,对于高速发展的榆树湾,对于实力急速膨胀的赵亨义而言,每一天都会有不小的变化,小半年的时间说是改天换地也不夸张! 离开村子才没多久,一路风尘的赵亨义和护卫们就对眼前的榆树湾多了一份陌生感。 整个榆树湾焕然一新,一栋栋拔地而起的砖瓦房子,沿着山脚建了起来,那里是联排的家属区,村子里的旧房子大多已经推倒,一座座厂房仓库取代了原本的茅草屋。 按照赵亨义的规划,整个榆树湾如今的布局更加合理,各个作坊日夜不休,源源不断的制造着海量的财富。 大批外来的务工人员给整个村子增添了无数的人气,如今的榆树湾,已经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淘金地! 原本的烂泥路,都被替换成了石子路,远远望去,除了太过喧闹之外,和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也没什么区别。 赵亨义的回来,让苗小玉和六小只哭肿了眼睛。 苗小玉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夫君留在江陵城中,承担了多大的风险,如今夫君完好无损的回到了自己的面前,就是天下间最幸运的事,多谢山神爷爷保佑! 第一百二十章 实实在在的好处 大青山脚下的那座破败矮小的山神庙,如今香火鼎盛。 这山神庙灵验无比,连苗小玉这个东家娘子都虔诚至极,旁人还有哪个不信? 矮小的神龛外面被加盖了红砖青瓦的神庙,模糊残缺的山神爷神像非但修缮一新,更是塑了一身金光灿灿的金身。 原本苗小玉是打算给山神爷重塑法身的,可村里的老人讲,山神爷位卑职小,一旦重新塑造,说不定原来的山神爷爷就被旁的神仙替换掉了。 苗小玉是顶信这些神神怪怪的传闻的,生怕原本不知在大青山脚下庇佑着这一方百姓多少年的山神爷爷被别的神仙替换掉,索性只请匠人替山神爷爷修缮了法身,镀了金身。 神龛矮小破败,却和原本的山神爷爷是联为一体的,乃是同一块青石雕琢而成,索性直接加盖一座神庙,将原本的神龛纳入其中。 山神爷动不得,但山神奶奶却能够让匠人们发挥出精湛的手艺。 毕竟此前山神爷爷独自一个守着这大青山方圆的百姓,香火凋敝不说,连个伴儿也没有。 如今既然起了山神庙,自然要给这位灵验无比的山神爷爷配上一个山神奶奶。 新请来的这位山神奶奶一脸的慈祥,工匠们雕琢的用心,便是头发丝都清晰可见,同样镀了金身,跟着山神爷爷一起享受人间的香火。 被苗小玉和六小只簇拥着的赵亨义,规规矩矩给山神庙上了香。 望着如释重负的妻子和妹妹们,赵亨义表现得极为虔诚。 神鬼之说,赵亨义向来不信的,可他一向认为,人活在这世上,精神上总要有个寄托才行,或者说,需要一个信仰。 这个世界的百姓苦不堪言,麻木和愚昧是大部分人的写照,可这不能怪百姓,赵亨义觉得换成自己每天过着下一秒就有可能饿死的日子,睁开眼睛就要考虑如何缴纳高昂的赋税,每日每夜都在思考面对索税的差官自己是卖儿还是卖女……怕是也会变得麻木和愚昧吧。 这个世道总有人夸夸其谈,说百姓不思进取,说百姓懒惰愚蠢,赵亨义认为这样的人该下地狱! 抛开环境讨论百姓,不是蠢就是坏,亦或者又蠢又坏。 百姓需要引导,但是这种引导绝非夸夸其谈喊出的口号,更不会是每日花天酒地的上等人讲出的大道理。 百姓所需要的引导,极为简单,却也极其困难。 实实在在的好处,不含水分的利益,才是引导百姓朝着自己所期望方向前进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手段! 可是这天下间,不管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庙堂诸公,还是横行乡里的地主老财,都不愿意拿出实实在在的利益和好处。 在这些人眼中,百姓是不值钱的,只要维持着那些犹如动物一样的人不被饿死,只要让他们还有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所谓的百姓,便会源源不断的产生! 可是在赵亨义看来,这世界最珍贵的财富就是人!就是那些上位者眼中犹如沙砾泥土一样的百姓! 榆树湾的一切证明了赵亨义的正确。 如今的榆树湾,外村来这里做工的人,数量早已超过了村子里原本的人口。 尤其是纺织作坊,每当上工下工交接班时,数百名妇人喧闹异常,已经蔚然成景。 还有不断加盖的窑口,仿佛永远也修不完的仓库和厂房,汇聚了十里八乡大量的青壮劳力。 在榆树湾,来自不同村子,不同宗族的人不必因为争抢一处水源大打出手,也不必因为偷偷挪动了数丈的地标而进行大规模的械斗,更加不会因为宗姓之间的恩恩怨怨拼一个你死我活! 从一开始,赵亨义就制定了严苛的规矩。 任何在榆树湾做工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一旦和人发生争斗亦或者挑起事端,非但自己会被开革出去,就连他所在的村子和宗族都会受到惩罚。 如此类似连坐的手段,虽然不讲道理,但切实保证了榆树湾整体的稳定。 在这个时代,宗族的势力极为惊人,村村寨寨的百姓或许不知道王法,但绝对把宗老们定下的规矩记得清清楚楚。 在榆树湾做工的人,因为要在一起协作配合,反倒是渐渐熟识友善起来,不少来的此前有矛盾的村寨、宗姓的人开始称兄道弟,大家仿佛慢慢融合成了一个整体,过去祖辈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没人再提起。 对于赵亨义,所有的人都是感激的,尤其是那些外村来做工的人。 和榆树湾本乡本土的村民不同,外来做工的这些人对于赵亨义极为陌生,在他们眼中,东家是个大善人,是东家心善的,自己才能吃上一口饱饭,每日劳作之后还能领到几枚铜板的工钱! 这些人见到赵亨义都是远远的站着不敢靠近,有胆子大的或许会笨拙的行个礼,但也绝对不敢主动和东家搭话。 如此这般并非是惧怕,而是因为感激。 后世的人,即便混得再凄惨潦倒,但凡肯卖把子力气,大略还是能够填饱肚皮的,除非极其特殊的情况,否则很难见到饿肚子的人。 后世的人很难理解,在大燕国,对于普通的百姓而言,能够找到一份活计,能够通过做工卖力气吃饱肚子,甚至还有工钱可拿,是一件多么来之不易的事情! 在赵亨义制定的规则之下,宗老们的影响力以及村寨的束缚力肉眼可见的迅速削减着。 并非没有聪明人发现这一切,可即便发现了这一切,也万万不可能阻挡自己村寨或者同一姓氏的人去榆树湾做工。 只要是脑筋正常的人,没有人愿意继续过以前那种日日夜夜承受饥饿折磨的日子! 那种连野菜草籽熬成的粥都不敢放开了吃的日子,在榆树湾的职工食堂吃上一顿饱饭之后,所有来这里做工的人,都会拼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的摆脱! 混在这群人中最为特殊的一个群体,来自周家村。 当初周家村的人在周兴旺周大爷的带领下,来到榆树湾闹事,结果全都被当成山贼抓了俘虏,只能扔在窑场劳动改造。 赵亨义前往江陵城之前特意交代,周家村的人允许赎回,每个人二两银子,周家长房嫡子周兴旺二百两! 结果到目前为止,周家村来闹来撒泼的人不在少数,掏银子赎人的一个也没有! 第一百二十一章 搬家潮 赵亨义给周家村的俘虏开出的赎金是每人二两银子,这笔钱,周家的老太爷是万万不愿意掏的。 别说那些在周老太爷眼中猪狗不如的周家村普通村民了,就连他的长房长子,那亲亲的大儿子周兴旺的赎金二百两,周老太爷都舍不得拿出来! 说白了还是榆树湾和赵亨义没什么威慑力,凶名不够。 若是周兴旺当真被山贼绑了肉票,隔几日便送到周家一根手指头或者一个耳朵,想必这二百两银子,周老太爷也就利利索索的送到山贼的山寨里了。 周老太爷如此洒脱,无非是认定了榆树湾和赵亨义绝对不敢弄死周兴旺和周家村的其他村民。 甚至,周老太爷派下人在村子里宣扬,说周家的青壮全都被榆树湾扣了下来,每日尽让做些苦工,把人折磨的不成样子。 至于周家的青壮为何全都到了榆树湾,周老太爷只字不提,好像榆树湾真的变成了贼窝,周家的二百多青壮全都被贼人绑了肉票。 周老太爷在周家村那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村子里的事情当真是一言而决。 整个周家村,除了极少数的三五户人家有自己的两亩薄田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是租种周家土地的佃户。 整个村子里几乎人人都姓周,周老太爷作为最大的地主,同时又是族长,对整个村子的掌控力堪称恐怖。 其实周家村的状况才是整个大燕国村寨的常态,类似榆树湾这样全都有外来人口组成的村子,反而是少数。 超强的掌控力以及说一不二的权力,让周老太爷将整个周家村,包括所有的佃户,所有的村民,全都看作自家的财产。 如此一来,周老太爷在考虑问题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的将自己代入到主人的角色之中,其他周姓村民也就变成了不会思考、没有脑子的物品。 这种情形下,任何人在周老太爷眼中都会拥有具体的价格,那些被榆树湾俘虏的周家村的村民无论怎么衡量,也都不值二两银子。 至于自己的大儿子周兴旺,在周老太爷眼中倒是值二百两银子,可哪怕是周家村的土皇帝,这二百两银子对于周老太爷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毕竟周家是极为纯粹的土财主,除了当阳县县城里的两三处铺面之外,在地方上堪称庞然大物的周家全靠每年从佃户身上收租养活自己。 这样的土财主和赵亨义没法比,或许不缺吃穿,可想要拿出来白花花的银子,也是一件极其为难的事情。 老谋深算的周老太爷打算拖,拖到榆树湾不得不自动放人。 在周老太爷想来,两百多青壮即便是天天让他们做苦工,也不会制造太多的价值,而这两百多个青壮每日消耗的粮食,就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以周老太爷的见识,能够产生价值的东西在这穷乡僻壤之中只有土地了,准确来说是能够耕种的土地。 榆树湾那种穷地方,适合耕种的土地并不多,要不然十多年前也不会被一群外来的流民所占据。 周家村被扣押在榆树湾的两百多青壮,在周老太爷爷的意识当中,是不会产生价值,不能制造财富的。 这样想来,那些人都被扣押在榆树湾,反倒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本来夜袭榆树湾,周家是不占理的,可毕竟没有成功不是? 如今两百多青壮被扣押在榆树湾,以己度人,周老太爷认定了那将会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算计了一辈子的周老太爷算准了周家村的人,早晚会被榆树湾乖乖的放回来! 甚至周老太爷已经偷偷的交代家中的下人,让人给在榆树湾做苦工的周家人通风报信,等到榆树湾主动放他们回家时千万不要离开。 就赖在榆树湾吃他们的,喝他们的,不给吃喝就闹,闹到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会不会有周家的人饿死在榆树湾,闹的过程中被打死在榆树湾,周老太爷是不在意的。 虽说大家都姓周,可几个猪狗不如的村民死便死了,值不了几枚铜板。 反倒是只要死了人,周家就从没理的变成有理的,从而可以和榆树湾纠缠不清。 一旦陷入纠缠不清的状况之中,经验丰富的周老太爷就有足够的手段变着法子整治榆树湾和赵亨义! 正是在这样的想法支配之下,周家的人对于被扣押在榆树湾的两百多青壮不闻不问,除了在自己村子里鼓动那些青壮的家人前往榆树湾闹事之外,就仿佛村子里从来没有那些人。 即便周家村人口众多,是当阳县周边最大的村寨,可一下子少了两百多青壮,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别的不说,田里的活计肯定会受影响,今年的粮食产量必然要降低不少。 可那又如何? 种田是佃户们的事情,收租才是周老太爷的事情,粮食收的少,那就多挖些草根、多扒些树皮来吃,总之周老太爷和他的子孙后代们是饿不着的。 可是榆树湾这地方,在当阳县甚至在大燕国来说,都是和其他地方不同的。 以周老太爷这样的人看来,那地方透着邪气儿,红红火火,大笔的赚钱,让这样的人既眼红,又隐隐约约的感到惊恐。 至于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恐究竟来自何方,周老太爷这样的人也理不顺,只能等待现实给自己一个答案。 答案很快就摆在了周老太爷的面前,榆树湾仿佛并不在意添了两百多张嘴,那些被扣押的青壮没有一个放回来的。 反倒是那些被周家鼓动去闹事的青壮的家人,大多数一去不返! 一开始周家只当那些人住在了榆树湾,准备长期哭闹,可等到有人陆陆续续返回周家村,将家里为数不多的家当收拾一下,趁着深夜时分悄悄的离开,再也没有出现,周家才察觉到了事情的诡异!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当偷偷带着为数不多的家当,离开周家村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索性连留在家中的那些破烂家当都不要直接不在回来的时候,周家慌了,周老太爷慌了! 这些人莫非都得了失心疯不成? 离开了周家,离开了租种的土地,你们靠什么活命? 难道大家都打算一起饿死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对得起老太爷吗? 察觉到事情不对头的周老太爷和周家的管事们,拦住了一户想要偷偷搬走的人家。 这户人家和村子里大多数人一样,虽然和周老太爷都姓周,可日子过得贫苦不堪,日夜在田里劳作,交完地租和朝廷规定的赋税之后,基本也就不剩什么了。 在过去的日子里,这户人家和村子里其他人一样,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靠野菜和草籽充饥,遇到今年这样的旱情,更是会剥些树皮、挖些草根来应付永远饥饿的肚子。 面对拦住去路的周家管事和一帮下人,原本打算深夜静悄悄逃离周家村的这户人家惊骇万分。 在周家村,周老太爷就是天,而周家的管事和下人就是周老太爷伸出来的手! 在这个宗族势力在地方上的影响力远远超过国家法度的年代,任何忤逆周老太爷的行为,都有可能招致最为严厉的惩罚! 虽然这户人家也说不清楚自己要搬离周家村有什么错,他们就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种搬家的行为一定要瞒着周老太爷和周家人。 “二狗媳妇儿,这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带着婆婆和孩子要去哪啊?” 周家的管事拦住去路,那张阴沉的脸在身后下人举着的火把映衬着下忽明忽暗,当真犹如地府中的恶鬼一般。 “三叔,二狗被扣在榆树湾好长时间了,前些日子我听老爷们的话,去榆树湾那里闹,可榆树湾那些人都是铁石心肠,死活不肯放二狗回来呀!” 平日里见了周家管事连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的二狗媳妇,此时却语速极快的对答如流,仿佛此前练习过无数次一样,“我就寻思着,榆树湾不放人肯定是因为我闹得不够凶,这就带着婆婆和孩子们一起去闹! 这老的小的往他村子里一坐,一天闹两晌,只要闹得狠了,肯定就把二狗放回来了!” 望着身上背着两个破布包袱的二狗一家人,管事阴恻恻的笑了。 “二狗媳妇,你带着婆婆和孩子们去榆树湾闹,这本没什么,毕竟二狗被扣在了榆树湾,就得去跟他们闹,一个人要二两银子的赎身钱,他们比山贼还狠呢!” 望着表情有所放松的二狗媳妇,管事的声音突然拔高,变得恶行恶相起来,“可你为什么要带着家当去榆树湾呢?是不是想偷偷的跑呀? 你个没良心的玩意儿,老太爷把地租给你们家种,让你们一家老小能够活下来,现如今你竟然想偷偷离开周家村,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对得起老太爷吗? 你对得起周家吗?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管事扯着嗓子大声质问,在这寂静的夜里,传遍了整个周家村,多少人在睡梦中惊醒,偷偷的侧耳倾听。 “没有没有……我们不是要逃跑,真的是要去榆树湾闹呀,这包裹里就带了些干粮,这老的小的到了榆树湾,总不能饿死在那里吧?” 二狗媳妇儿被吓得不轻,可依然想要糊弄过去,她婆婆更是瑟瑟发抖,搂着两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偷偷抹眼泪。 “干粮?就凭你们这样的人也配说干粮?” 那周家的管事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平时在家里你还挖野菜剥树皮呢,怎么要去榆树湾,就想起来要吃干粮了?” “三叔,这不是穷家富路吗……” “闭嘴!还不老实!来人,把二狗这一家子给我绑起来!我看到了祠堂,这婆娘还敢不敢满嘴胡话!” 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的下人们,掏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绳子,不顾二狗媳妇的哭喊叫骂,将这一家老的小的全都绑了起来,一时之间哭喊求饶声震天! 那管事并不让人堵住二狗一家的嘴巴,而是任由着一家老小放声哭喊,按照周老太爷的意思,必须让村子里的人都听清楚,敢于逃跑,敢于背叛周将究竟是什么下场! 在过去的无数年中,被带入祠堂接受惩罚是无数周家村的村民最恐惧的事情! 因为在这个村子里,犯了错挨打挨罚,周家的管事一句话就能决定。 但凡需要被拖进祠堂,接受族老和周老太爷的审判,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在所有人的记忆中,被拖进祠堂挨罚的人没有一个最终能够活下来! 周家村的夜显得格外寂静,除了周老太爷住的那座大宅院之中传来狗叫声之外,再无任何声息,就连二狗一家的哭喊声也都消失了。 无数人家偷偷猜测,二狗一家能否活下来?为了搬离周家村,为了一家老小去榆树湾,这么做当真值得吗? 还有这几日在村子里悄悄流传的那些话,说榆树湾只要肯卖力气做工,就能吃饱饭,还有工钱可拿……这些是不是也是真的? 如果不是真的,二狗一家人凭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非要搬去榆树湾? 没人能够给周家村的村民解答这些疑问,而同二狗媳妇儿一起偷偷返回周家村的妇人,大多数都被吓破了胆,老老实实躲在家中,把已经准备好的破布包裹再次打开……可不能被别人发现自己一家也想搬去榆树湾呢!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悄摸出了周家村,一离开村子,那个瘦小的身影就发足狂奔! 榆树湾处处都缺人手,老村长和一帮管事恨不得把村子里游荡的那娃娃都拉到作坊里去上工! 对于周家村来闹事的妇孺,在老村长和一帮管事看来,这哪里是来闹事的呀,分明就是来做工的! 不愿意? 好说呀,咱榆树湾向来没有强迫旁人做工的规矩! 先请到职工食堂吃上一顿饱饭,再说清楚在榆树湾做工的待遇,但凡是脑袋灵光的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并且那些在窑厂里接受劳动改造的周家村青壮,是允许家人探望的。 这些在窑厂里做工的周家村青壮,非得没有如周老太爷说的那样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反而一个个因为吃得饱吃得好,变胖变壮了不少! 别说周老太爷不舍得花二两银子把他们赎回去,即便周老太爷舍得,这些人也不愿意走! 被周老太爷派来闹事的妇人们,最终都成了榆树湾各个作坊的员工…… 日上三竿,护卫队紧急集合,在东家赵亨义的带领下,一帮人全副武装骑着高头大马冲出了村子! 那杀气腾腾的样子让人看了直犯嘀咕! 有人小心翼翼地向老村长打听,得到的回答是,纺织作坊的女工被周家村私自扣留了,因为那女工昨日才刚刚签了一份二两银子的借债文书,所以东家要带着护卫们把那女工找回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拿什么跟我斗? 作为一个现代人,赵亨义对于工业化对劳动力的吸纳程度有着极其清晰的认识。 尤其是这种萌芽状态的工业化,对于劳动力的渴求是无与伦比的! 纺织作坊缺人,挖地基缺人,盖房子缺人,窑厂里缺人,刚刚筹建的冶炼车间缺人,就连已经熟练掌握了人工孵化技术的养鸡场都缺人! 榆树湾紧邻的几个村子,所有能做工的劳力,不论男女老少,全都被榆树湾吸纳尽了。 老村长和一帮管事因为劳力不够,眼瞅着白花花的银子赚不到手,一个个都急白了头! 如今狩猎队的年轻人,都只训练半日,剩下的半天时间被各个作坊和工地的管事拉去帮忙了。 唯一还能保持脱产状态的,只剩下赵亨义死不放手的护卫队了。 这种情形下,从江陵城刚刚返回榆树湾的赵亨义迅速作出反应。 此前那些周家村的妇人们仅仅只是被各个作坊的管事拉去做工,伙食、工钱和其他人一样。 可是赵亨义一回来,就把这些妇人召集在一起,告诉她们,她们的丈夫、儿子被扣在窑场,是俘虏的身份,做的是白工,窑场只管饭,没有工钱可赚。 但是,如果这些妇人愿意给那些周家村的青壮缴纳赎金,那么那些青壮就能和其他壮劳力一样,每日都有工钱可拿! 妇人们面面相觑,二两银子的赎金,谁也拿不出啊! 于是,赵亨义就提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赎金可以赊欠,从大家今后的工钱里面扣,扣的不多,每个月只需要偿还十枚铜板,没有利息…… 即便是不折旧,按照官府的兑换数量,二两银子也等于两千枚铜板! 一个月还十枚,两千枚铜板哪怕是一家两口人在榆树湾做工,也得还上八年多! 不过,东家仁义,除了这需要偿还的十枚铜板之外,做工该得多少工钱,一文也不会克扣! 按照榆树湾的工钱,在这里做工,非但自己能一天吃三顿饱饭,每个月下来还能积攒百十枚的工钱! 更何况,这需要偿还的二两银子是没有利息的,绝对不会存在债越还越多的事情! 而且,只要是那些周家村被扣押青壮的家人,只要愿意在榆树湾做工,就能帮着还债,每人每月还十枚铜板! 赵东家,慈悲啊! 这哪里是让人还债啊,这分明就是在给人活路啊! 穷了十八辈子的周家村村民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现在谁要说赵亨义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是来救苦救难的,这些人也会深信不疑! 所谓的还债契约,完全是赵亨义将周家村的劳力吸纳进榆树湾的工业体系中的手段,至于还多少年,赵亨义并不在乎。 因为赵亨义相信,一旦周家村这些人明白了在榆树湾做工究竟代表着什么,恐怕赶都赶不走! 至于二两银子的债免掉,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毕竟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果周家村这些来闹事的青壮不遭受一点惩罚,怕是其他人心中会滋生不满,早晚要闹出其他事端。 至于签订文书契约,却是赵亨义特意为周老太爷准备的一份大礼! 俗话说的好,来而不往非礼也,周老太爷和周家但凡不出面阻拦村子里的人来榆树湾做工便罢,一旦阻拦,这文书契约可就派上用场了! 只是赵亨义没想到,周家的反应如此迅速,那些在窑场做工的青壮,家人搬来了还不到一半,周家就出手拦截了。 护卫们跟着赵亨义骑着马朝周家村赶去,仅有的三十多匹马全都骑了出来。 哪怕数量不够,也绝不让走路的护卫跟着,讲究的就是这么一个派头! 来大燕国不短的时间,已经让赵亨义明白该如何同周老太爷这样的土财主打交道。 这样的人,若是为敌,必须要一次性恐吓到位! 要不然,日后难免会暗地里惦记要报复。 至于跟随自己前往周家村的护卫数量不多,赵亨义丝毫没有一点担心。 三十多个武装到牙齿的护卫,人人骑着快马,别说一个小小的周家村了,即便是当阳县的县城,赵亨义都有信心杀个三进三出! 人和人的实力,是不能单单用数量来衡量的。 护卫队的成员,在榆树湾每日里非但能吃得饱,甚至每天都有荤腥,营养跟得上,又不停的打熬自身,和周家村那些吃不饱饭的村民相比,单单身体素质上就强出数倍! 这些护卫全都脱产,每天所需要想的做的,就是如何操练,如果提高自己的身手,如何和同伴配合,如何更高效的消灭敌人! 即便是将门武勋家里养的亲卫,也不过如此了。 而这些,全都是银钱堆出来的。 赵亨义的信心,正是来源于此,他有钱,舍得花钱,所以他的人能以少胜多,能碾压周家村! 除了身体强壮,杀敌手段娴熟之外,护卫们每人都配备了一把手弩,一柄长刀,一把匕首,另外还有不少人配备了自己擅长或者喜欢的其他兵刃。 单单这些装备,每个护卫的开销就不下百两纹银! 这三十多个护卫,即便不算胯下的马匹,也是会移动的三千多两纹银! 周老太爷,狗一样的东西,自己的亲生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长房长子都舍不得花二百两银子赎回去的玩意,他凭什么跟赵亨义斗! 隆隆的马蹄声打破了周家村那持续了多少年的死水一潭,在无数人惊恐的注视下,直直朝着村子最中间,最大最漂亮的宅院奔去! 昨天夜里,二狗一家人被抓进了祠堂,二狗媳妇和二狗娘,还有那两个孩子的哭喊声让周家村的所有人胆战心惊,直到天亮,一个个村民依然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可是当赵亨义和护卫们骑马出现时,这些仿佛木头石块一样的人,表情终于变了。 周家的下人惊慌失措的想要拦下马队,问一问这些突然闯进村子的骑士想要做什么,结果被毫不留情的一马鞭抽翻在地! “周家谁做主?出来回话!二狗媳妇哪去了?那女人欠我们东家银钱,是不是被你们这帮狗贼藏起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东家来接应咱们了 马队冲锋,别说是乡下的土财主了,即便是大燕国的兵卒,正面遇见时也是肝胆俱裂,瞬间溃逃! 赵亨义一行人气势滔天,一个个护卫威武雄壮,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单单这个形象,就足以吓的周家的宅院大门紧闭! 若非怕激怒了这些来历不明的骑士,怕是宅院里面早已敲响了示警用的铜锣! “躲着不出来便以为就没事了吗?你周家勾结山贼,想要洗劫我榆树湾时的胆气呢?那周兴旺如今还在榆树湾关着,如此算来,你周家还欠我二百两纹银!” 赵亨义对于周家这种鹌鹑一样的做法,当真嗤之以鼻!“大虎,这门前的石狮子讨人厌,你给我砸了!” 周家的宅院门前,摆了两个石狮子,也算不得大,有几十年的光景了。 王大虎一声应诺,打马朝前,从马匹一侧取出一把流星锤。 这流星锤有两个拳头大小,乃是钨钢打造,坚硬无比分量惊人,后面带着两三米长的铁链,平常是用于战阵之中的大杀器! 王大虎吐气开声,攥紧铁链,流星锤在身侧转了两圈,接着猛然甩出,当真如流星赶月一般,轰然击中一头石狮子! 轰隆一声响,那摆在周家门前的石狮子就碎了一个! 连续两下,地上只留碎石,哪里还能看出来宅院门前原本摆放的是什么东西? “再不来人,就破门了!” 不用东家吩咐,单臂的王大虎将流星锤缠绕在手臂上,大声呼喝。 院门被打开,周家的管家颤颤巍巍的从门缝里露出一张脸,那脸上的表情,想哭又不敢,还要拼尽全力挤出点笑,当真说不清道不尽的难受。 “诸位好汉爷,想要多少银钱粮食,你们尽管开个价……” “闭嘴!狗一样的东西!爷爷们乃是榆树湾的护卫队,哪个稀罕你的银钱粮食!爷爷们今天来,是讨账的!” 王大虎的大嗓门,震的周家宅院房顶的瓦都嗡嗡作响,三进的宅子,里面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周家的人打算装死狗装到底,整个村子唯一用砖瓦建成的宅院内静悄悄的,就连看家护院的狗都被人捂住了嘴巴,一丝声音也不敢传出来。 “我这就去给诸位好汉取银子!二百两分毫不敢差!” 那老管家咣当一声关上院门,只听脚步声匆忙的去了后宅。 坐在马背上的赵亨义冷笑一声,真把自己当成下山讨粮的山贼了? “大虎,找个人问清楚,二狗媳妇藏在哪了,顺便问清楚,这周家村里还有多少签了借钱文书的,统统找出来!” 昨天夜里,从榆树湾返回周家村想要偷偷搬走的人,可不只二狗媳妇一个,只不过那些人幸运,在家里耽误的时间久,没被周家的管事抓到罢了。 如今见到护卫队和赵亨义同时出现在周家村,那些在榆树湾的各个作坊里做工,签了借钱文书的妇人们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说来也奇怪,这周家村的人,生于斯长于斯,村子里的族老族长他们怕的要命,偏偏对逼着自己做工还钱的赵东家信赖有加……这世道,当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啊! 二狗一家人的遭遇,让不少同样想要搬去榆树湾的人心有戚戚,今天一整天,周家的下人都在村子里乱转悠,别说带着家里老的小的搬走了,即便是出村子挖野菜,都被驱赶回来。 赵东家和护卫队的人到了,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狗仗人势的周家下人,犹如小鬼见了钟馗,一个个跑的没影,这时候再躲在家里,那就是傻瓜了! 当下就有胆大的,直接给赵亨义一行人指明了祠堂所在的位置,转头回家搀着老人拉着孩子,就要往村外走。 有不开眼的狗奴依然阻拦,一脸怪笑的王二虎骑着马拎着鞭子在村里游荡,远远瞧见了,就策马赶到,带着风声的鞭子抽的周家的狗奴才满地打滚,哭爹喊娘的求饶! “在榆树湾做工的人快走啊!东家和护卫队的人来接应咱们了!” 一时间,竟然有七户人家扶老携幼,背着一两个破布包裹就能装完的家当朝村子外走。 其他周家村的人,怔怔的站在路两旁看着,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冒着得罪周老太爷的风险,非要去榆树湾。 难道他们不懂得人离乡贱的道理吗? 难道他们连自己的家都不要了吗? “呸!什么家?一个破草窝子罢了!到了榆树湾,做工的就能申请茅草屋应急,干够三个月,就有廉租房住!每日里食堂管饭,吃的饱饱的,工钱白得,攒个一两年,就能自己盖一间红砖绿瓦的大瓦房! 周家?周家吃人不吐骨头,留在这里才是死路一条!” 那些选择离开的人所说的话,格外刺耳,尤其是强调,在榆树湾做工一两年间就能盖一栋房子,还是瓦房! 村民们木讷呆滞的眼神闪动起来,狐疑的目光相互打量,不知道那些选择离开的人说的是真是假。 祠堂方向传来了喝骂声和哭喊声,被人砸碎了守门的石狮子都不敢出声的周家大院里,传来了示警的铜锣声。 祠堂,被人砸了! 村民们下意识的朝着祠堂汇聚过去,据说祠堂里供奉着周家的先人祖宗。 不过,村民们对于祠堂,绝大多数是畏惧的,里面供奉的先人他们没有资格祭拜,也不清楚自己的老子、爷爷是否真的有牌位在里面……活着时都没资格进入,想必死了,大抵也是没资格进的吧? 村民们在正常的情况下,只有要遭受族老的惩罚,才有幸进入祠堂……一般来说,进去时是活人,出来时就是死人。 哭喊声来自往日里高高在上的族老,上个月刚刚祸害了周老蔫闺女的二叔公赫然在列,五六个族老全都被绑在了祠堂门前的树干上,鼻青脸肿的二狗媳妇正用鞋底子抽族老们的脸…… 闻讯赶到的赵亨义望着所谓的周家祠堂,脸上冷的能刮下寒霜! 水牢、刀斧、钉板、铡刀、猪笼……当真是样样不缺啊! “大燕国律令,私设牢房、动用私刑者,斩立决!大虎,给我把这里砸了,烧干净!” 第一百二十五章 火烧祠堂 周家祠堂里燃起了熊熊大火,也不知道这祠堂里究竟藏了多少丑恶,浓郁的黑烟又粗又长,十里地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被绑在树上的族老们哭爹喊娘,一个个声称没法活了,赵亨义听了让人给他们松绑,这些老棺材瓤子哭喊的厉害,却只是趴在地上,连一个投身火海去陪祖宗的都没有。 周家二爷练过几年拳脚,炸着胆子带着几个下人来阻拦,被王二虎用刀把砸破了脑袋,躺在地上装死,整个周家再没人敢吭声。 倒是周家大院里喧闹起来,说是周老太爷气急攻心,晕厥过去了,也不知道那老棺材板能不能活。 周家三房和老管家一同出面,奉上了二百两银子,祈求赵亨义一帮人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赶尽杀绝。 这周老三和周兴旺一样,读过几天书,虽然没考上功名,可向来以读书人自居,整日里吹嘘同窗好友遍布当阳县,没人知道真假。 “赵东主,你带人打伤我周家族老,烧毁祠堂,若是就此罢休,我们周家认栽! 可你若是再肆意妄为,周某即便拼一个家破人亡,也要去县衙鸣鼓喊冤! 周某不才,在县城里却也有几个同窗认得县令大人!” 周老三一边奉上二百两纹银,一边虚张声势。 这等见了棺材都不掉泪的混蛋,赵亨义连眼皮子都不夹他! “说认识县令多丢周家的面子啊?别人不知道,我却清楚的很,周家的关系何止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啊!那府尹苏慎昌,周家也是能搭上关系的!” 赵亨义不顾周老三脸色变的惨白,自顾自的继续说,“哎呀,我倒是忘了,苏大人前两天被人行刺,死掉了……不知道周家是否认识新的江陵府尹啊?” 周家此前勾结苏慎昌,暗地里接纳隐藏边境上收拢来的溃兵,周家子弟跟随溃兵一同投奔钻山地龙做山贼,这件事极为隐秘,便是周老三都知之不详。 现在被赵亨义当面点破,周老三惊骇欲绝! 若是事情闹大,单凭这一点,周家落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也不稀奇! 父亲花费了无数代价,冒着一家人杀头的风险,好不容易搭上了江陵府尹苏慎昌的关系。 本以为周家要一飞冲天,谁知道那些溃兵不顶用,竟然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山里…… 周家在担心被苏慎昌迁怒的惊恐之中,惴惴不安度过了一段时间,结果前两天传来消息,苏大人死了…… 周家上下,了解内情的人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本以为这件事随着苏慎昌的死就此烟消云散,谁知道,眼前这赵亨义竟然知道内情! “周老三,回去告诉你爹,今后但凡去我榆树湾做工的人,周家不得阻拦,要不然,下一次就不仅仅是烧了你家的祠堂了!” 留下这句让周老三失魂落魄的狠话,赵亨义带着护卫们这才离开,一同离去的,还有二狗一家人和其他七户人家。 被扣押在窑场劳动改造的周家村青壮,还有一多半的家人没有搬到榆树湾,不过赵亨义这么闹了一场,想必这些人搬家的时候,会顺利许多吧? 周家的遭遇,短短几天时间里,传遍了当阳县周围,那些宗族势力强盛的村寨中,族老族长们瑟瑟发抖,一股子兔死狐悲的情绪从心底冒出。 在过去的无数年间,这些族老族长以宗族的名义,统治、禁锢了无数普通人,在宗族内部,他们行使着不该拥有的权力,欺男霸女坏事做尽。 之所以能够如此,最底层的根源还是来自于普通百姓的贫苦。 在这大燕国,离开了村寨,租不到田地耕种,对于大多数普通百姓来说,几乎等同于死路一条! 正是因此,族老族长们才能够肆无忌惮的趴在普通百姓身上吸血,才能够肆无忌惮的欺压迫害穷苦村民。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榆树湾的崛起,赵亨义的出现,给了那些穷苦人一条新的路,一条更好的活路! 任何知道榆树湾真正情形的人都清楚,那些长年累月给地主卖命的佃户们,在得知赵亨义给出的这条新路之后会作何选择。 拦着村里的人去榆树湾做工,并非只有周家,距离榆树湾更近的那些大家族早就有人暗暗做了。 不过,当周家的事情传到那些人的耳朵里之后,这些所谓的大家族,乖乖放弃了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祠堂被烧,周老太爷气急身亡,周家连屁都没敢多放一个……这,还不能说明情况吗? 整个当阳县周边的村寨,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越靠近榆树湾越穷,田地也越贫瘠。 紧挨着榆树湾的几个村子,是求着来榆树湾做工讨活路。 甚至有村子主动请求,让赵亨义去他们村里建作坊,相中哪块地就用哪块地,分文不收! 这种情形下,之所以榆树湾各个作坊依然感觉到缺人,是因为这些没有宗族势力的穷村子人力资源已经被挖掘空了。 想要获得更多的工人,就必须打破其他村子宗族的禁锢。 周家村的事情,让这种看不见的禁锢瞬间消失,一时间各个作坊里新招来的工人络绎不绝。 这种口子一旦打开,那些族老族长们想要再收紧,绝对不可能! 赵亨义自江陵城回到榆树湾短短数日,就把老村长和一众管事焦头烂额的难题给解决了。 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自身的规律,大量的劳动力投入到工业化的作坊内,必然造成地主老财们的田地无人租赁耕种,地租必然要降,而地价,也会缓缓下降。 当阳县周边的地主们欲哭无泪,老老实实坐在家里,自己的财富却不明不白的缩水了许多…… 周兴旺被放了回去,听说和二房三房争家产,人脑子都打出了狗脑子,一时之间周家村人人拍手叫好,眼看着当阳县附近最大的宗族就此四分五裂,村子里的人更是走了不少,今后再难形成气候。 当初主动到榆树湾报信的周永林彻底安心在夜校当教书先生,只不过东家给他的教材,越发的看不懂了,或者说,越看越心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口径既正义 对于周永林的惊骇和不解,赵亨义这个编纂夜校教材的东家压根不在乎。 作为一个经受过信息大爆炸时代洗礼的人,赵亨义十分清楚,想要在未来某个特殊的时刻,比如说大燕国轰然倒塌时,保住自己,保住自己的家人,保住那些追随自己的人,仅仅只凭简单的武力还远远不够! 向身边的人灌输一些思想,这个念头赵亨义早就有了。 只不过这个行为必须小心翼翼,必须徐徐图之。 世上最难的两件事,大抵是把自己的思想塞进别人的脑袋和让人欢欢喜喜的将银子送到你手上。 让人欢欢喜喜的送银子给自己,赵亨义觉得自己做的还不错,不管是九花玉露还是廉价的布匹,甚至小规模贩卖的高度酒,都能达到这个目的。 可是把自己的思想塞进旁人的脑袋里,却十分的困难。 大燕国虽然腐朽无比,犹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死寂的臭味,但毕竟还没有彻底崩塌。 一些过激的手段,赵亨义没办法使用,他不想逼着县令刘瑞带兵围剿自己。 但是,这不代表赵亨义就放弃了在夜校中夹带私货的念头。 反正村子里的夜校,更多的类似扫盲班,能听懂的先生讲什么的人不多。 可也正是如此,一些萌芽性质的东西在悄无声息之间,种进了大家的思想。 榆树湾的夜校不断扩建,如今已经有五名先生,分不同的班对所有人进行阶段性的扫盲。 一些机灵的年轻后生们,已经能够掌握简单的算术和文字,在作坊内部充当文书足够了。 夜校并不强制,更多的是采用利诱的方式让大家主动学习,但是一些特殊的岗位、特殊的人,则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掌握一定的知识,比如牛气哄哄的张大牛。 张大牛这货,整日里以东家的亲传徒弟自居,除了村长和几个长辈之外,即便是各个作坊的管事,他见到也是鼻孔朝天,嚣张到了极点! 可这货确实有嚣张的本钱,新筹建的冶炼车间中,除了出身将作监的吴仁之外,就属张大牛这憨货手艺高超! 最为关键的是,这货竟然领先吴仁掌握了炼制钨钢的手段! 当初为了应对没影子的袭杀,赵亨义带着张大牛和吴仁勉强打造出了一根火铳,直接弄死了江湖高手没影子。 可这根火铳极为粗糙,甚至在赵亨义看来,这玩意或许被称之为小号手炮更加合适一些。 口径很随意,管身为了追求不炸膛,造的十分厚实,连带着重量严重超标,不适合正常使用。 装药麻烦,钢珠、铁砂装填也不方便,使用时极易灼伤自己,赵亨义当初弄死没影子那一下,就把虎口烧掉了一块皮……总体来说,这是一件失败的应急产品。 如果那根火铳有灵智的话,肯定会对赵亨义破口大骂,当初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叫人家牛夫人…… 可随着钨钢的研制成功,随着恒通商号源源不断的送来钨矿石,赵亨义已经不满足这种粗糙且制作麻烦的简易火铳了。 他甚至有大胆的想法,想要直接跨过前装枪研究后装枪,直接把火绳枪隔过去,跨越式的批量制造类似来福枪的后装枪。 一旦成功,赵亨义有信心组建一支碾压这个时代的武装力量。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无比的骨感。 火铳这玩意不比手弩,在技术上存在的难题数不胜数。 尤其是赵亨义步子太大,难免扯着淡,领着张大牛和吴仁这两个左膀右臂在冶炼车间里呆了几天,最后无奈的承认自己太过异想天开。 反倒是张大牛无法理解,为什么师尊非要把火铳这种犀利的武器弄成细细的管子?还要在管子里刻上螺旋形的膛线? 难道师尊不懂得,这世间越大的东西威力才会越强吗? 这特喵的,不愧是你! 赵亨义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张大牛这个憨货竟然无师自通领悟了口径即正义的深邃思想! 不过,思路一改天地宽啊! “大牛说的不错啊,咱们既然造不出来小口径的火铳,为什么不索性弄点大口径的火炮来用呢!” 被师尊夸奖的张大牛挠着光洁溜溜的脑袋呵呵傻笑,这混蛋因为冶炼车间里太热,找人给自己刮了个光瓢! 在这个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年代,不得不说,张大牛为了锻造,当真舍得下血本! “还是师尊教的好!要不然单凭我自己,恐怕现在还守着铁匠铺打柴刀做锄头呢。” 张大牛那不要脸的样子,看得赵亨义一阵牙疼。 明明是个憨货,非要学人家吹捧,嘁,当真肉麻! 说干就干,赵亨义暂时放弃了研制新型火铳的念头,转而思索弄几门火炮出来。 当然,火铳依然要造,只不过不会大批量的锻造,仅仅是实验性质的打制,可以优先装备护卫队。 等到收拢到更多的工匠,积累够足够的技术,彻底制造出稳定且好用的火铳时,赵亨义才会大批量的定装制造。 实际上,火铳最主要的技术难题在于铳管的打造以及定装弹药的研究。 想要攻克这些技术难题,短时间内很难完成,火铳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将作为类似底牌一样的秘密武器使用,甚至在护卫们的眼中,不见得就比手弩好用。 可是说起火炮,赵亨义就顿时有了信心。 如今他手中,掌握着钨钢这种优良的合金金属,火药配方也不差,无烟火药大批制造或许有些困难,但满足几门火炮的消耗,足够了。 况且,都特喵的玩口径既正义了,还在乎火药是不是无烟的,还在乎火药燃烧后有没有残渣吗? 别闹了,只要口径足够大,打完一炮之后,让人钻进去清理残渣都没问题! 所谓现代化的高科技火炮,赵亨义没资格造,也不可能有那个技术,但是,简单且威力不差的火炮,以他现有的条件,还真能搞的出来! 上辈子,赵亨义听说过一种极其亲民的火炮,同志们亲切的称呼那玩意……没良心炮! 第一百二十七章 没良心炮 没良心炮,官方名称飞雷炮,是我军于解放战争时期自创的火炮。 这玩意凝聚了基层官兵的智慧结晶,主要体现一个简单易造,技术亲民。 所谓的没良心炮,其实主体就是汽油桶,加以改造之后,底部填充发射所需的特质火药,然后把包紧裹严的圆形火药包塞进去…… 点燃发射特制火药,十公斤重的火药包能飞出去200米远! 这玩意讲究的是抛射,说白了就是一个火药包发射器。 即便在另一个时空,在解放战争的战场上,解放军也凭借着汽油桶有多粗,口径就有多大的没良心炮打的敌人闻风丧胆! 赵亨义的印象中,没良心炮的称呼来自于敌人。 这种简单易造的火炮发射的火药包,爆炸之后能够产生强烈的冲击和震荡,所到之处,碉堡、工事统统炸飞! 甚至远离爆炸点的敌人,也会七窍流血而亡……震死的! 这才是没良心炮称呼的由来,蕴藏了无数敌人的血泪。 赵亨义现如今,钨钢有了,没道理做不出替代汽油桶的炮身,火药也有了,没道理弄不出来火药包……所以经过五天的捣鼓,还真让他弄出来一门没良心炮! 这东西作为火炮来说,重量并不离谱,甚至三人小组就能携带进行短距离突击,若是长途奔袭,完全可以拆卸之后使用骡马运输! 操作更是简单易学,吴老六那样认字都困难的家伙,半天时间也就学会了。 东西制造出来,自然要检验一下效果。 可是在榆树湾周边试验火炮,肯定会吓到村里的人,在这个崇尚鬼神之说的年代,天知道会流传出什么的谣言! 而且,火药配方虽然掌握了,但十斤的火药包制作出来,当真不容易啊,全都是大家的血汗,万万没有浪费的道理。 火药这玩意危险性太大,仅有的一处作坊建在村子外的一处隐蔽山洞里,整个作坊仅有三个人操持,十公斤的火药包得三个人用手搓好些天…… “师尊,若是这东西当真如您所说的那样吓人,何不用到山贼头上?” 张大牛一脸特务告密的表情,将光洁溜溜的大脑袋凑到赵亨义的耳边,偏偏他那个大嗓门,离十丈远都能听清楚他说的是啥…… “嘿,倒是忘了山贼,这没良心炮就在他们身上开张了!” 赵亨义倒是从善如流,山贼和蛮族,他杀的心安理得! 榆树湾周边早已经没了山贼,有护卫队和狩猎队在,但凡有苗头出现,就会被无情剿灭。 可当阳县周边不缺山贼,甚至大部分地方,山贼们依然还在行使着讨粮的权力。 在解决了周家之后,赵亨义的行动收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从根源上解决了短时间内劳动力的制约。 将当阳县境内,甚至周边的山贼彻底清剿,一边练兵一边构建一个平和的发展环境,原本就是赵亨义已经提上日程的重要事项,如今正好试验没良心炮,再好不过了。 自断崖山的山贼被彻底剿灭之后,当阳县境内再没有这么大势力的绺子了。 大大小小的山贼团伙盘踞在当阳县的山林之中,多则百十人,少则一二十人,想要试验没良心炮的威力,必须要细细选择才行。 好在赵亨义早有彻底扫清山贼的念头,狩猎队的年轻后生们平日里训练,就有一项是摸清山贼的底细。 如今在榆树湾内部使用的当阳县地图上,清楚的标注了各个山贼团伙的详细情况。 护卫队和狩猎队各出动一半人手,带上火炮的零件和三个火药包,兴冲冲的出发了。 馒头山并不高,地势相对较缓,半山腰修建了一处山寨,里面藏了八十多个山贼。 馒头山的山贼在附近名声十分响亮,不仅仅周围的几个村寨害怕这些家伙,就连同样是山贼的其他绺子,也没少被这帮心狠手辣的家伙折腾。 到了现在,馒头山周围已经没有小股的绺子存在了,要么被兼并,要么被杀光。 馒头山的山贼秉承了所有贼寇的恶习,杀人放火、劫掠讨粮、收了赎金却撕票……相比于当初的断崖山山贼,这些家伙更加人渣一些。 之所以这么阴狠毒辣,完全是因为馒头山的大当家思维与众不同,或者说,身体与众不同。 江湖传言,馒头山的大当家是个天阉,所以他不允许山寨里有女人,手下人若是憋急了,自己下山想办法解决。 不过,在下山劫掠的时候,大当家倒是不禁止山贼们因虐妇人,反而喜欢围观…… 馒头山的山寨中没有人质和肉票,这是狩猎队的人刚刚确认过的,万万不会失误。 作为赵亨义的亲传弟子,时刻被师尊念叨如何逐出师门的张大牛随队出征。 没良心炮是在张大牛的提醒下,才被赵亨义想起的,制造的过程中,张大牛更是出力不少,今后需要改进的话,这憨货必须掌握第一手资料。 至于吴仁,那老实汉子声称自己晕血…… 赵亨义能够感觉出来,即便是在张大牛的鼓动下,出身将作监的吴仁也稀里糊涂的拜自己为师,可是这位在将作监被人诬陷,吃过一次亏的铁匠极为谨慎,甚至经常性的将自己的功劳和作用弱化,处处体现张大牛这个大师兄的威望。 赵亨义倒也没有主动说些什么,只是将一些需要注重细节的活交给了吴仁。 张大牛张扬,却往往会有奇思妙想,最重要的是,他忠心耿耿,让他主持冶炼车间,还是很合适的。 吴仁心思细腻,又谨小慎微,给张大牛这个憨货做个助手,查漏补缺也是顶好的。 两人难得的互补,赵亨义没必要非要改变什么。 没良心炮的有效射程大概在一百五十米到两百米,这个距离还是太短了一点,因为采取的是仰射的激发方式,对付半山腰的山寨,又要靠近一些。 不过,好在馒头山山势并不险峻,倒也不至于无处架炮,第一次试验选择这里,也是精挑细选才定下来的。 隐秘的山林中,承载着口径既正义理念的火炮架设完毕,张大牛亲手点火……刺棱一声闷响,圆盘状的火药包从炮筒中抛射而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山神打鼓 负责激发的张大牛实际上对自己突发奇想之下,师尊命令打造的没良心炮没什么信心。 在这憨货看来,这玩意就是一个大号烟花。 毕竟在张大牛的印象中,师尊弄出来的火药配方虽然威力强了许多,可他最多最多,也只见识过那根弄死了没影子的火铳激发。 难得的,身为一个铁匠,张大牛十分清楚火药的原理,也对火药燃烧时的状态十分熟悉。 不过,这也就让这憨货对于赵亨义弄出来的新型火药有了小觑之心。 早在许多年前,汉人就发明了火药,并制造出了各种各样可以点亮夜空的美丽烟花。 到如今的大燕国,制造火药和烟花的手艺并未失传,别说是江陵城那种大城了,就连当阳县的县城里,逢年过节时偶尔也能见到有官府或者富户燃放烟花。 所以张大牛在熟悉和了解了火药这东西之后,心底里暗暗嘀咕,那被师尊严令轻拿轻放的火药包,岂不就是一个大烟花! 这所谓的炮筒,就是发射烟花的器具,点火激发之后,靠烟花……杀敌? 烟花或者火药储存不当,引发剧烈爆炸的事故并非没有发生过,只不过张大牛这憨货孤陋寡闻不曾听闻过罢了。 可即便这憨货听说过,恐怕也难免心中依然腹诽赵亨义设计的没良心炮。 毕竟造成重大事故的,都是满满一仓库的烟花或者火药! 而没良心炮发射出去的,仅仅只是十公斤的火药包。 是以,整个队伍之中,对于没良心炮的试射最不在意的反而是打造了这门火炮的张大牛! 当然,张大牛心里的话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这玩意是在自己的提议下,师尊心血来潮弄出来的,如果只是在山贼们头顶放大烟花,让山贼们看美景,恐怕师尊会恼羞成怒! 俺老张最有眼色,也最会察言观色,这种触师尊霉头的事,绝对不干! 就在张大牛不经意的状态下,激发了没良心炮之后,伴随着一声闷响,炮身震动,圆饼状的火药包激射而出,朝着馒头山山寨的方位落下。 因为是仰射,火药包在空中划出的是一条抛物线,速度不算快,甚至张大牛还来得及手搭凉棚,仔细观看。 嗯,位置有点偏,计算角度那小子功力不够深厚…… 就在张大牛心底暗暗吐槽王二虎的算术没学好的时候,圆饼状的火药包落进了馒头山山寨的东北角,紧接着,仿佛一道炸雷在所有人耳边引爆! 轰隆! 地动山摇! 烟尘四起! 整片山林,枝叶草木瑟瑟作响! 无数兽吼此起彼伏,无数飞禽腾空而起! 山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一道粗大的烟柱在火药包的落点升腾而起,刚刚还有模有样的山寨化为一片废墟…… 这山寨全都是由木材修建的,在近乎完美比例的十公斤黑火药爆发出的冲击波震荡之下,瞬间全部垮塌! 所有人呆滞当场,死死盯着不复存在的山贼山寨,无法理解自己见到的景象! 张大牛光洁溜溜的脑袋上汗如雨下! 这憨货只觉得自己两腿发软,浑身发冷,嘴唇被咬破,偏偏还止不住的哆嗦……最终一屁股瘫坐在地,再没刚刚那副风轻云淡的嚣张形象! 即便是心里有所预计的赵亨义,也被这一炮的威力吓了一跳! 这玩意,他只是理论派,上辈子哪有机会真的见识十公斤火药包爆发的场面? 真当一切呈现在赵亨义的眼前时,饶是他自己,也被这种在另一个时空让敌人谈之色变的强悍火炮的威力震撼当场! “那……那山寨里,恐怕没活人了吧?” 负责计算火炮角度的王二虎,刚刚也察觉到了火药包的落点不太正,心底也暗自担心。 可是等到那犹如惊雷一般的声响炸裂开来之后,一切的担忧一扫而空! 甚至王二虎确信,自己刚刚看到了一个透明的巨大圆环夹裹着数不清的烟尘,在山寨里极快速的扫向了四面八方! 而被那个巨大的圆环扫过的地方,房屋倒塌、树木倾倒……人头大的石头都吹飞了! “去看看!” 反应过来的赵亨义顿时兴奋起来,“大家一起去看看,有了这东西,今后再和蛮人接阵……” 剩下的话,赵亨义没说出来,可身边的人全都懂! 甚至大家都忍不住想,要是当初在永固城有这么个玩意在手,往蛮族的大营里来上那么一发…… 什么特喵的无敌铁骑,什么特喵的草原勇士,全特凉的都得死! 没人会认为,在这么毁天灭地的攻击之下,还有人能活下来! 馒头山山寨中的凄惨景象,证明了众人的猜想。 八十多个山贼,无一存活! 距离火药包引爆的位置较近的山贼比较倒霉,尸首都碎了,距离远一点的相对幸运一些,只是被震的七窍流血瞬间死亡,最少落了一个全尸。 “东家,这山寨还是太小。” 王大虎显然经验稍显老道,“没试出来这火炮的最大威力。” 确实,所有的山贼都死的不能再死,让赵亨义等人无法观察到没良心炮的有效杀伤半径。 “走,去下一站!” 赵亨义心情激荡,也顾不上让手下人把山寨和山贼的尸体彻底焚烧掉,“下一次,计算落点时,专门偏一些距离。” 王二虎心领神会,再算一次,他绝对不会出岔子了! 馒头山上的一声惊雷,引发了山林里的飞禽走兽大迁徙,那恐怖的声响,更是远远传到了附近的村寨。 过了一夜,才有附近的猎户壮着胆子朝馒头山摸了过来,当他远远看到山贼们的山寨竟然倒塌成为废墟之后,惊愕的无以复加! 小心翼翼的在废墟中查看一番,那猎户惊恐的发现,非但山寨毁了,就连这里的山贼们也全都死了个干净! 在废墟中翻找了不少财货,发了一笔横财的猎户这才胆战心惊的下了山。 从此之后,附近的村寨之中开始流传山神打鼓的传说! 山神爷看不得山贼们残虐肆意的行径,直接降下神雷,灭了馒头山上的山贼! 仿佛为了佐证这个说法,第二天傍晚,另一个山贼的寨子也遭遇了神雷的惩罚! 不过这一次,神雷落的有点偏,可山贼们依然死了个精光! 山神爷爷,好样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当真会做官 当阳县里,这些日子一直有山神打鼓的传闻,就连整日在县衙内忙于公务的县令刘瑞也都听说了。 “袁捕头,县城里这几日人人都在传扬山神打鼓的事情,你可知内情啊?” 袁枚自从榆树湾回来,起初还闹了一回,可转眼就没了声息,如今养了一段时间,身上的伤倒是不妨事了,只不过脸上的淤青还未散尽,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 “大人,都是些无知小民以讹传讹,想必是山里这些日子多有旱雷,惊扰了林子里的飞禽走兽,被人瞧见这才有了许多流言。” 自从回到县城,袁枚就不打算再出远门了。 实在是世道险恶,榆树湾的遭遇让他心有余悸。 一开始,袁枚仗着自己捕头的身份,虽不至于不把榆树湾和赵亨义放在眼里,却也认定了,对方不敢为难自己。 毕竟当初在他的印象中,赵亨义就是一个土财主,唯一能够依仗的,也就是当阳伯别院供货商的身份。 以袁枚袁扒皮的名声,自然而然的就认为,所谓的供货商,无非就是被当阳伯的管家宋三胁迫,不得已放弃高额的利润,老老实实的做苦工帮当阳伯赚钱。 事实上,在大多数不知情的外人眼中,赵亨义和榆树湾就是这么一个形象。 这样的人,自认在当阳县还算有几分面皮的袁枚拥有着强烈的心理优势,直接搞死是不可能的,但欺负一下,为难一番,却并无问题。 结果,现实实实在在的给了袁枚袁捕头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榆树湾,他不但成了阶下囚,还被人严刑拷打,身体上承受了苦痛不说,心理上也遭受了暴击! 被榆树湾的人放回的县城之后,袁枚一开始是想报复的,结果宋三宋管家亲自找上门,名为探视,实际上则是喝骂、警告! 直到那时,袁枚才知道,那赵亨义非但是当阳伯亲如手足的好兄弟,便是赵亨义自己,也有苍梧县男的爵位! 事情如此就变的恐怖起来,自己虽然是当阳县的捕头,在县城里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势力,可是不论当阳伯的兄弟还是苍梧县男,这两个身份哪一个自己也惹不起! 帮着周家谋划榆树湾和赵亨义,已然算是把人得罪死了,按照袁枚的经验,这当阳县当真待不下去了! 随着周家祠堂被烧,周老太爷气急身亡的消息传来,袁枚想要离开当阳县的心思就更重了。 可惜,他的靠山是祁王的儿子,如今祁王因为疏忽大意,导致江陵府尹苏慎昌被蛮人探子行刺身亡,正在被朝廷诸公疯狂鞭笞,就连官家都下旨申饬,当真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他这样的小人物? 袁枚只得老老实实留在当阳县,整日里低调行事,要不是县令刘瑞自师爷黄鑫逃跑了之后,表现的极为精明强干,风格也咄咄逼人,怕是袁枚早就告病,躲在家里不出门了。 “袁捕头此言差矣!” 刘瑞原本还算和煦的表情瞬间严厉起来,“你身为本县捕头,对于百姓之中纷纷攘攘的事情竟然毫不调查,轻易就武断的下结论,算得上玩忽职守了吧? 本官也不罚你,限你五日之内将山神打鼓的事情调查清楚,若再有疏漏或者妄言,必然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袁枚垂头丧气的应下了差事,也顾不上同僚和手下怪异的目光,灰溜溜的打听消息去了。 望着袁枚霜打茄子一样的背影,刘瑞心底暗自嗤笑,狗一样的蠢材,仗着有祁王家的小王爷撑腰,竟然敢在本官治下恣意妄为,早晚把他自己玩死! 回了后宅,刘夫人一脸喜色的迎了上来,帮刘县令宽衣换下官服。 直到刘瑞换好了一身居家舒服的常服之后,刘夫人这才喜滋滋的开了口。 “老爷,师兄托人送来的书信,他好像要起复了!” 刘瑞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接着就破口大骂:“那老贼倒是好运道,整日里只顾着钻营,倒也没辜负他那泥鳅一样的名声!” 师兄张启成对于刘瑞夫妻来说,是有大恩的,可惜因为刘夫人这个师兄弟心中的白月光,闹的相看生厌。 只不过,刘县令心底却是拎的清,自己的座师于庆东生前牵扯进新皇登基的纷争之中,就连死后,涉及的案子都不清不楚没个结论,但凡当今官家在位一天,自己这于庆东学生的身份,就注定了在朝廷里孤立无援! 而能够相互扶持的,只有自己的师兄张启成。 只不过一想到那老贼纳妾都要挑选和自己夫人相貌相近的女子,刘瑞心底的火气就压抑不住! 那老贼,不当人子! 刘夫人取来信笺,刘县令仔细验看火漆,确定完整无缺之后才打开。 信笺的内容让刘瑞表情变幻,内心震惊,一时半会竟然说不上来是喜是忧! “老爷,看个信都这般磨磨蹭蹭,上面说了些什么?” “那老贼……当真起复了!” “这可是好事啊!咱们自当替师兄高兴才是!师兄起复后,官居何职啊?” “……江陵府尹!” “呀!那岂不正式老爷的顶头上司?” 手持信笺的刘瑞刘县令,只觉得这世事当真如神鬼话本一般魔幻啊! 师兄张启成起复,出任江陵府尹一职,刘瑞不管嘴上如何说,心底自然是替师兄高兴的。 可朝廷……说实话,这操作,刘瑞他看不懂啊! 当初自己和夫人困居京师,惶惶不可终日,师兄张启成在外做官,那是当真拼了面皮不要的搂银子啊,刮的治下天高三尺,这才凑够了银子送礼,让自己和夫人逃离了京师,竟然还能外放一个实职的县令! 对于师兄张启成经营的本事,刘瑞内心深处是佩服的。 可是再佩服,你一个官声不佳,因为贪墨被罢免的官员,短短一两年间就再次起复,甚至官升一级做了江陵府尹……未免也太过惊世骇俗了吧! 信笺之中略微提了一句,陈妃娘娘贤明,刘瑞隐隐约约把握到师兄这是投靠了陈妃一派,可天下间投靠陈妃娘娘的人如过江之鲫,师兄他…… 只能说,师兄当真会做官啊! 第一百三十章 糜烂如斯 对于没良心炮的威力和性能,赵亨义十分满意。 源自于骨子里的火力不足恐惧症,让赵亨义十分诚实的踏上了追求口径和威力的道路! 技术、人才全都储备不足,即便赵亨义能够将后装枪的图纸画出来,眼下以榆树湾冶炼车间的水平,也无法造出。 而出于不愿意走弯路的考虑,火绳枪赵亨义又看不上,所以,继续开发没良心炮的优化和用途,就变的顺理成章起来。 实际上,并非赵亨义非要追求完美,而是在掌握了精良的火药配方之后,对于刚刚起步的榆树湾工业体系,但凡能造出来火绳枪或者其他前装枪,那么距离制造出合格的后装枪,也就没多少距离了。 清楚知道枪械发展历史和趋势的赵亨义,自然不会选择走弯路。 虽然眼下造不出真正的枪械,但赵亨义并不灰心。 眼下大燕国不管如何摇摇欲坠,终究是还再勉力支撑,自己和榆树湾需要面对的武装势力,仅仅是已经彻底在当阳县境内一扫而空的山贼而已! 且不提护卫队和狩猎队的精悍程度,单单手弩的存在,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火器的空白。 毕竟赵亨义捣鼓出的那根火铳虽然威力不小,可是在实战方面,局限也极其明显。 当初能够凭借那根火铳干掉没影子,完全是占了出其不意的光,属于抽冷子下黑手。 而之所以要用火铳对付没影子,则是因为那货身法鬼魅至极,即便是王大虎这样的神射手,十多米的距离也无法用手弩击中! 这世上,有几个没影子那样的高手? 那些掌握了内息术的江湖高人,又有几个如没影子那样专精身法? 所以,对于护卫队和狩猎队来说,在火铳取得真正的技术突破之前,当真没有手弩好用。 但是,火铳才是王道,这一点,赵亨义绝对不会搞错。 连续在实战中改良和测试没良心炮,让当阳县境内的山贼全都死于山神打鼓,就连紧邻的其他县,也有倒霉的山贼一同亡命。 这种简单易造的大威力火炮,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有大的改动了,而赵亨义,则极为期待没良心炮出现在面对蛮族的战场上! 只不过,这心愿暂时无法达成。 虽然连续下了几场雨,极大的缓解了旱情,可除了永固城一线之外,大燕国边境上的其他几道防线全都遭遇了溃败。 而此前因为旱情南下的蛮族,在肆虐一方之后,并未撤离。 这种情形之下,永固城就变成了大燕国突入蛮族掌控区域的桥头堡! 虽然还不至于陷入孤城的境地,但是补给后勤大受影响。 一个月前,赵亨义收到兄长宋应安的最后一封书信,信中言道,包括玄字营在内的边军营盘,已经全部撤入永固城中,而永固城后方原本属于大燕国的地盘上,时有蛮人探马出现…… 信里宋应安十分担心永固城的补给线被蛮族掐断,好在仗着此前赵亨义发明那些器具痛击拓跋德旺所统帅的大军,将正面的敌人逼退的功勋,永固城在此之前狠狠补充了一波给养。 倒也不怕被蛮族围成,只不过不敢主动出击罢了。 一月有余不曾收到宋应安新的书信,想必永固城已经和后方断了联系。 实在是,猪队友太多,永固城的边军取得大胜,也仅仅能够庇佑周边的百姓而已。 如今在蛮人中间,永固城边军的名声也是极大的,毕竟拓跋德旺在蛮族里也是了不起的统帅,素来有很高的威望。 蛮族此前在永固城面前损失惨重,即便如今已经摸清楚了陷马坑、铁丝网、投石机等等器具的情况,可依然不愿意再次攻打永固城。 大燕国的其他防线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依然是兵卒孱弱如草原上的羊羔,武将愚蠢如吃饱了草籽飞不动的麻雀,草原勇士的铁骑一到,那些鹌鹑一样的家伙就如雪崩一样溃败…… 有这么好欺负的鱼腩,谁愿意去啃永固城这根硬骨头? 况且那些突破了边军防线的蛮族,在大燕国的领土上肆意纵横,烧杀抢掠不亦乐乎,更不愿意去和击败了拓跋德旺的永固城开战。 大批的百姓流离失所,就连江陵城这种大后方,城外流民的数量都在激增,可见前方战事糜烂,坑苦了多少无辜的百姓。 这一切,赵亨义知道,也心如刀割,可他眼下,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大燕国武备荒废不是一天两天了,被称呼为精锐的边军在蛮族铁骑面前都不堪一击,至于其他地方上守备官军,是什么样的实力可想而知。 在江陵城里,赵亨义可是见识过祁王掌管的宁武军的。 据说宁武军在册三千人,可实际上营寨中的兵丁人数不到八百。 即便如此,那些普通兵卒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连饭都吃不饱,形如乞儿。 祁王平时待在身边的那些亲卫,虽然也在宁武军的军册之中,可实际上原本就是他的家丁。 当初在长荣街追捕陆九娘的蓝衣大汉,正是祁王培养多年的家丁亲卫,战斗力还算不错,毕竟吃得饱,平日里也会组织操练,可这样的人,不到五十个。 江陵城乃是繁华的大城,节度使祁王乃是亲王,即便如此,普通的宁武军兵卒也和大清药丸时的八旗兵丁有一拼,其他地方的官军何等情况,一想便知。 在赵亨义看来,类似宁武军这样的官军,即便给他们配备了火铳和火炮,恐怕依然会在战场上一败涂地,甚至配给他们的武器,极有可能被高价贩卖到蛮族的手中…… 大燕国武备的崩坏,已经不是武器的问题了,而是人的问题。 文官制约,武官懦弱,兵不像兵,将不像将…… 与敌接阵,望风而逃,数万人的防线,半日功夫就被蛮族铁骑突破……你特喵的就是数万头猪,蛮族也不可能冲过来的这么快啊! 唯一能够被赵亨义信任的玄字营,永固城,如今断了联系,想要把没良心炮送到兄长宋应安手中,还得暂待时日。 只不过,我赵亨义等得起,这大燕国……是否也等得起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灭国的买卖 “东家,昨日瓷窑烧坏了一炉,里面却发现了点奇怪的东西。” 一大早,窑场的管事就急匆匆的找到赵亨义,做贼一样从衣襟中摸出来一个小玩意。 是一块鸡蛋大小,没什么形状,颜色混乱的玻璃! “东家,这东西就是传说中的琉璃啊!只要咱们摸索出配方来……” 窑场的管事激动的嘴唇都直哆嗦,“这可是泼天的富贵!东家,咱们要兴旺发达了!” 赵亨义一脸懵逼……琉璃啊,东家我比你懂! 此前,赵亨义也曾考虑过是否烧制玻璃,毕竟这东西烧制的工艺流程并不复杂,而且成本极低,就是一捧毫无价值的砂石。 但是,玻璃在古代人眼中,却是罕见的奇珍,三扁四不圆、花花绿绿的玻璃珠子,在江陵城内的珍玩店里,就能卖上数十两银子的天价! 别嫌贵,天价也没现货! 这是赵亨义亲眼见过的,那枚扔到地上他都懒得弯腰捡的玻璃珠子,是珍玩店展示的样品,若非恒通商号刘掌柜的面子足够大,人家都不愿意拿出来让赵亨义看! 那玻璃珠子,也就是其他人口中的琉璃珠子,据说来自海外,是了不得的海外奇珍! 当时赵亨义不动声色,心里却槽点满满。 或许是表情上无意露出的不屑刺痛了那珍玩店掌柜骄傲的内心,那位掌柜极其神秘的告诉赵亨义,这琉璃即便在海外,也只有天方国的皇室懂得制造,为此,天方国被灭国了…… 这他瞄的,原本就担心烧制玻璃招来大人物的觊觎,听那珍玩店的掌柜再这么一说,赵亨义更加没有兴趣搀和玻璃这种足以灭国的行当了! 可如今自家的瓷窑里竟然烧出了……暂且称呼这一团东西为玻璃吧,自家瓷窑里烧出了玻璃,而且管事如此激动,想必是窑场里的老师傅也是有见识的,即便自己不愿意涉足玻璃行业,但难免会走漏风声…… 这是老天爷逼着自己烧玻璃哄骗古代人,赚黑心钱吗? 经历过繁杂世事的赵亨义,此时的心境,已经和当初不同了。 甚至考虑问题的角度和高度,也早就产生了变化。 最为关键的,他已经看清楚大燕国整个体系庞然大物表象背后的虚弱了! 这玻璃,可以搞! 脑子里转动了无数念头,赵亨义竟然得出一个自己都有些惊讶的结论! 玻璃烧制技术,在海外导致了天方国灭国又如何? 最起码,眼下在大燕国,在江陵府,在当阳县,没人能灭的了赵亨义! 更何况,即便弄出来的玻璃,负责发卖的乃是宋三,甚至是威武侯府,和我赵亨义有什么关系! 只要做好保密工作,赵亨义完全可以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形下,烧制、贩卖玻璃! 不用担心天价的玻璃制品没有市场,大燕国有钱的财主多的很,这一点,九花玉露可以作证! 穷的只是百姓,苦的只是黎民。 即便在算不上太过繁华的江陵城里,有钱人一顿酒宴花三四百两银钱,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传闻在江南,在真正的繁华之地,有壕商请人吃饭,一场酒宴下来,耗费银钱近万两! 这是一个充满了魔幻色彩的时代,是一个离谱至极的年代,赵亨义只要一直保持自己的武力优势,就可以无视大多数人的贪婪和觊觎! 可即便如此,大青山中的盐矿,赵亨义依然不敢动,这就是奢侈品和真正的民生物资之间的差别。 “窑上有多少人知道烧出了琉璃?” 赵亨义思索明白,转头看向一直眼巴巴等着他回复的管事。 “包括我在内,只有三个人!” 那管事看出了东家已经心动,顿时也跟着激动起来! 瓷窑是在昨日傍晚时开窑的,烧制的过程中出了岔子,一窑的瓷瓶全都废了。 正是因为发现了这窑烧坏了,负责瓷窑的老师傅才会提前让人开窑,为的是赶紧清理出窑里的废品,抓紧时间烧下一窑。 如果正常开窑,应该是在清晨或者上午时分的,非但光线明亮,而且人手众多。 可正因为烧坏了,开窑时只有老师傅自己和一个干粗活的学徒进窑查看,除了这两人之外,也只剩下来报信的管事知道琉璃的事情。 “如此就简单了,让那老师傅带着学徒不用在窑上干了,组织人手,咱们在山里再起一座瓷窑,那老师傅和学徒,就去新窑做工。” 望着眼神发光的管事,赵亨义长出了一口气,“你今后只负责新窑的事,现在开始,就暗地里挑选可靠的人手吧。” 既然上天要让自己造玻璃,那就爽爽快快的造吧,保密工作做在前头,总之能藏多久就藏多久! 促使赵亨义决定冒着天大的风险开始烧制玻璃的,除了这货胆子越来越大,实力越来越强之外,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缺银子了。 如今名声赫赫的赵财东竟然也缺银子,别说是在榆树湾在当阳县了,就是在江陵城里说,恐怕都没人信! 可是赵亨义真的缺银子了。 眼下榆树湾红红火火,连带着半个当阳县的区域都跟着沾光,各种买卖势头极猛,在外人眼中,金山银海怕是也赚到手了。 可是,所有的作坊中,最赚钱的是九花玉露,这个不用提,利润高昂,是赵亨义最大的净利来源。 其次赚钱的,竟然是不起眼的养鸡场。 而养鸡场的账目,大多却是和职工食堂关联,属于内账,赚钱也只赚在账目上。 用人最多,活人无数的纺织作坊,实际上并不赚钱,甚至这两个月已经开始亏损。 这在许多人看来,是极其离谱的事情,为此内掌柜苗小玉连续好些日子睡不好觉,很是憔悴了不少。 即便如此,赵亨义也完全可以凭借九花玉露的丰厚利润大赚特赚,但是他手底下还养着一个烧钱的吞金怪兽——冶炼车间! 冶炼车间一直处在大笔投入的境地,无数的银钱投进去,产出的东西却无法转化成真正能牟利的商品,这才是赵亨义缺钱的缘故! 第一百三十二章 玻璃 冶炼车间,也就是此前的铁匠铺,已经慢慢的转变成了一个不停烧钱的无底洞。 可偏偏的,这里的产出大多用于基础建设,比如供给各个作坊的零件、铁器。 这些收益大部分是隐形的,甚至在内部的账面上都无法显示,这才造成了冶炼车间吞金怪兽的形象。 不过赵亨义十分清醒,他熟知冶炼车间的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性作用! 不管苗小玉和其他管事在他面前提过多少次,赵亨义都不曾削减过冶炼车间的资金! 反而,赵亨义还在不停的派人四处招揽铁匠,内部也在不断的培养愿意进入冶炼车间的年轻学徒。 赵亨义算不上一个纯粹的商人,甚至他并不在乎自己是否有利润可赚,只要所有的产业相互配合,互通有无,能够维持着继续发展下去,他就十分满足了。 赵亨义想要打造的,并非只是简单的能够赚钱的各种作坊,他要打造出来的,是一个整体,是一个产业集群! 从一开始为了自保,到现在一言一行可以决定数千人的生活,赵亨义的心态是在不停转变的。 现代人的认知,让他下意识的将榆树湾的产业朝着多元化引导,甚至开始暗地里储备人才,储备产能。 整个产业集群就像一台不断横冲直撞的坦克,而冶炼车间就是这台坦克的发动机。 这一点,赵亨义心知肚明,但绝对不会说出来。 即便大燕国朝政腐朽,但有些行当依然碰不得。 比如矿铁。 恒通商号可以走南闯北,四处经营,凭借的可不仅仅是魏陵兰这个襄城县主! 哪怕她是当今官家的姨母也不行! 实际上,在大燕国行商,与国争利算不得什么大事,到了眼下这个年月,也没人在乎。 可是,但凡关乎国家命脉,关乎民生的东西,都存在着隐形的壁垒。 既得利益团体,是不允许其他人贸然涉足的,招惹到他们,可比招惹到大燕国的律法严重的多! 魏陵兰名下的恒通商号之所以能够风生水起,让无数人眼红,那是因为她的父亲,那个宠爱幺女心怀愧疚的鲁国公当初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说句不好听的,恒通商号百十年赚取的银钱,也不一定抵得上鲁国公当初付出的代价! 这样的情况下,即便冶炼车间掌握了远超这个时代的技术,也不可能大规模的生产商品。 这和赵亨义敢于烧制玻璃,却不敢挖掘大青山中的盐矿是一个道理。 至于锄头柴刀之类的农具,以冶炼车间的实力确实可以吊打大燕国所有制造此类产品的铁匠铺,可那玩意利润太低,渠道成本太高,最为关键的是,冶炼车间压根没有那么多的人手! 还是人太少,劳动力缺口太大! 而且,榆树湾的基础性建设一天也没有停歇过,甚至类似的工程已经朝着附近的村寨开始辐射,在赵亨义的规划中,最终将会把附近的几个村子囊括进自己的产业区中。 以周家祠堂被烧为标志,赵亨义已经尽可能的将附近的劳动力从田地里解放出来,可这并非长久之计。 工业化大发展的前提是,粮食产量的提升以及食物的极大丰富。 榆树湾如今产业规模还小,甚至今后把当阳县彻底打造成赵亨义的产业区,对于大燕国而言,在粮食层面也算不得什么负担。 毕竟没粮食吃,每日饿肚子,只能靠野菜、草籽充饥的,只是普通的百姓。 粮商们的仓库里,不缺白花花的大米,不缺如雪一样的白面。 只要有银钱,粮商们会源源不断的从江陵城调集充足的米面供应赵亨义。 但从长远来看,终究还是有隐患的。 就连赵亨义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已经在下意识的考虑大燕国轰然倒塌之后,如何重建汉人的文明和国度了。 赵亨义从江陵城中离开前,就已经拜托魏陵兰帮忙寻找海外作物,不管是什么样的作物,不管是粮食还是其他,只要有种子,有实物,都请恒通商号代为收集。 此时的大燕国,是不禁海的,大海商们传闻富可敌国,想必如果能够支付足够的代价,应该可以收集到海外的作物。 赵亨义存了搏运气的念头,一旦能够从海外获取到高产作物,那么非但百姓有饭吃,恐怕就连那些士绅、那些世家,都会在态度上发生不可遏止的转变! 建在大青山中的新窑洞开始烧窑了,被当初报信那管事精挑细选出来的十个人,就在这座新窑的旁边搭建了木屋,直接吃住在这里。 这些人身家清白,忠诚绝对不会出问题,最为难得的是,这些人全都在夜校中成绩不错。 “配方就是这样,这些冶炼车间送来的器具都是专门打造的,你们先按照我说的法子烧一下试试,肯定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赵亨义习惯性的在纸上写写画画,而站在他跟前拼命记住纸上一切东西的人,则是此前发现了琉璃的老师傅刘思旧,“工艺上改进的事你自己做主,器具不何用就去找张大牛,冶炼车间优先满足新窑的需求。” “东家,我打算先试着烧一回,这东西照您所说的流程来看,可比烧瓷器容易的多!” 刘思旧一双原本浑浊的眼睛熠熠生辉,仿佛能发光一样,“我们刘家烧了几辈子窑,从来也没想过,琉璃那么金贵的东西,竟然是这样烧出来的!” 赵亨义微微一笑,这世间的事本就是这样,多少看起来神奇无比的东西,一旦说破了,所有人都会觉得平平无奇。 可说破之前,那可是足以灭国的秘密啊! 连续失败了几次之后,刘思旧渐渐摸到了门道。 他这样的世代烧窑的老师傅,经验不是赵亨义这种纸上谈兵的家伙能够比拟的,只花了三天时间,刘思旧就成功烧制出了透明无色的玻璃! 一张特质的大铁板被摆在了众人眼前,铁板平整光滑,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玻璃…… 加点工序,就能做成一面巨大的穿衣镜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谁拖死谁 世事纷扰,朝政波澜诡异,却和普通百姓无关。 即便是江陵城中的富贵人家,也不甚在乎朝中的老大人们如何如何,大家在乎的是城外的流民渐渐多了起来,一些不好的传言也开始在城内暗暗涌动。 朝廷新任命的江陵府尹不日即将到任,或许这城里城外的乱象,能够有平息的可能? 只不过,听闻那位即将上任的府尹张启成张大人官声不怎么好,此前曾因贪墨被罢免过。 倒是世道越乱,稀罕玩意越多,近些时候,江陵城里突然出现了一种神奇的镜子,巴掌大小的圆形,镜面透亮,竟然能把人照的纤毫毕现,犹如传说中的仙家宝物! 这新镜子一面世,顿时就把此前的铜镜比下去了。 那铜镜傻大憨粗不说,偏偏照出的影子模糊不堪,时间久了还会生锈,总得时不时的请匠人细细打磨…… 原本众人对于铜镜,并没有太多的怨言,可自从这新镜子出现在市面上之后,不论是谁,怎么看铜镜都不顺眼,当真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 新镜子价格不菲,巴掌大小的一块,就要卖纹银十两,据说这还是什么推广期,卖的便宜,等到大家伙都知道有这东西之后,还得涨价。 贵是贵了点,可抵不住东西好。 更何况,负责售卖新镜子的商家说了,这东西成本也不低,十两银子当真是亏本赚吆喝! 如此神奇的镜子,在众人想来必然来历不凡,当真说成本高的话,大家也是相信的,而且有传言说,新镜子曾被城外九虚观的真人呵斥为奢靡之物,因为这镜子乃是白花花的银子炼制而成…… 有好事者将新镜子上好的硬木外衬拆掉,发现镜片后面当真是不太亮眼的银色,仿佛佐证了这流言一般,当真神奇。 传言不知真假,可新镜子却因此得了个银镜的称呼,愈发受到众人的追捧了。 至于为何银镜造的这般小,售卖的商家说了,这银镜炼制不易,很难造出大块的,加上材质极为易碎,想要大的银镜,全凭运气! 这话一出,众人便明白了,大块的银镜不是没有,而是罕见,想必真的出现,也必然是天价! 与外界不同,襄城县主府内一帮人手忙脚乱,却又小心翼翼的移动着一面两米多高一米五宽巨大穿衣镜。 这面穿衣镜同样用硬木做的镜框,只不过没有修饰,仿佛只是为了运输方便。 “赵东家派来的人带了话,说是榆树湾的木匠雕工手艺太差,怕是入不得县主的眼,索性只做了最简单的镜框,送来之后,让咱们自寻手艺高明的匠人另做新的镜框。” 小桃带着人将这面巨大的穿衣镜摆放在县主的寝室内,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送镜子时王二虎交代的话,“小姐,这么大的银镜,当真是稀世珍宝啊! 我听外面的人说,银镜乃是用银子炼制出来的,耗费良多,赵东主当真有本事!” 魏陵兰来回打量着摆放好的穿衣镜,眼神之中掩饰不住的喜欢,偏偏嘴角撇了撇,不客气的说道:“可别听外面的人乱说,银子炼制之类的话,恐怕就是有本事的赵东主专门让人传出来的。 这么大的银镜确实不错,但我总觉得,赵亨义那小贼捣鼓出来的东西,必然不会真的是用银子炼制的! 反倒我觉得,这东西多半和琉璃有些关系。” “小姐啊,琉璃做的岂不是更贵?” 对于自家小姐的奇思妙想,小桃已经习惯了,随口应和着,心思却早不知跑哪去了。 王二虎这次来江陵城,可不仅仅只带来了一面穿衣镜。 比街面上售卖的银镜更大不少的镜子,王二虎带来了几十面,女儿军的人个个都有! 小桃自然也分到了一面,足有两个手掌大小,忙完了差事,她还着急回自己房里,好好把玩自己的那面银镜呢! 魏陵兰也看出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心思不在这里,问清楚押送穿衣镜的乃是王二虎之后,调笑了小桃两句,也就放她走了。 等到下人们都散去,魏陵兰独自站在穿衣镜前面仔细打量,只见自己整个人都影在镜子里,发丝、衣服上的纹路都瞧的清清楚楚,当真是神奇啊! 早在银镜刚上市的时候,魏陵兰就派人买了,还不止一面。 只不过,那巴掌大小的圆镜,无论如何也不能跟眼前的穿衣镜相提并论啊! 独自一人对着镜子,魏陵兰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脸慢慢染上了红晕,嘴中喃呢:“云想衣裳花想容……” 榆树湾又多了一样新进项,财政问题大大缓解。 苗小玉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不停歇的雨滴,锤了锤自己的肩膀。 面前桌台上放着的账本,全都采用了夫君传授的新式记账法,这法子当真好用,村子里这么多作坊,一概账目清清楚楚,若是用以前从父亲那里学来的记账法,怕是早就乱成了一团麻。 纺织作坊已经连续亏损两个月了,虽然亏空的数目不大,但依然显的不正常。 夫君心善,在作坊中做工的人,个个都能在食堂吃饭,工钱也很高,这些苗小玉并不反对,甚至因为有过和妹妹们挨饿的经历,反倒认为夫君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纺织作坊中全部采用新式织机,产量极高,乃是其他布商的数倍甚至十多倍,即便在自家员工的身上投入不少,可折算下来,实际上人力成本这一块,榆树湾反倒比其他布商占有极大的优势。 如今纺织作坊之所以出现亏损,完全是因为原材料不断上涨。 从几个月前,江陵府境内的原材料就开始慢慢涨价,到了如今,织布已经无利可图。 自小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的苗小玉,轻易就能算出来,其他织布的商家亏损的比例更高。 原材料的上涨极为反常,没由来的被人抬高了价格,苗小玉从中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累了就歇歇,这些细账可以交给管事们审核,你看着总账就行了。” 赵亨义见妻子疲惫,主动上前帮忙揉肩膀,被苗小玉扔了个白眼。 “夫君啊,咱家卖布都赔钱,其他商号恐怕赔的更厉害……咱们是不是提高一下售价?” “涨价可不行……有人想要拖死咱家的作坊,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呢,打算把他们拖死……”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危机重重 织布所需的原材料价格持续上涨,赵亨义早就察觉到了。 甚至通过宋三的人,查出了这次涨价的背后鼓动者。 江陵城中大一点的布商全都有份,这倒是让赵亨义多少有些吃惊。 织布的盼着原材料涨价,你们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其实,这帮人的手段算不得高明,取的就是先知先觉的优势。 涨价之前,这些大布商就囤积了不少的原材料,然后主动拉高原材料价格。 实际上,发展到眼下这种局面,已经超出了那些布商的预料,榆树湾纺织作坊的效率虽然高,但一开始的时候,产量算不上惊人。 布商们如此行事,有点下马威的意思,也是称称新入局的同行的斤两,看看是否有实力。 没实力的,自然就会被吓住,少个同行总是件好事。 可随着榆树湾的纺织作坊不断扩建,产量节节拔高,布商们多少有些撑不住了。 提前囤积的原材料早已消耗一空,可涨上去的价格却很难再降下来……因为这些布商们嫌贵,榆树湾和赵亨义不嫌贵! 能卖高价,原材料供应商自然不会主动降价,其他布商想要压价,却发现人家压根不搭理自己。 于是,整个布匹行当都陷入到了一种骑虎难下的境地! 榆树湾出产的布匹,原本价格就不高,这次更是咬死了价格死活不涨,其他布商想要跟着原材料商一起涨价都办不到,原本只是一场下马威,生生被搞成了生死战! 如今整个布行,产量越高赔的越多。 可不产布,就会被榆树湾抢占市场,布商们两头堵,个个怨声载道。 当初上蹿下跳的梁家,如今已经不敢吱声,若是让其他同行知道梁家和赵亨义和榆树湾的恩怨,怕是下场难料! 事情原本是不会发展到眼下这种状况的,江陵城的布商一步步走到和榆树湾比拼谁的资金更雄厚,谁更能赔钱,梁家在其中功不可没! 对于布行的价格战,赵亨义并不在意,反正他的成本更低,效率更高,又有银镜这个新买卖输送弹药,不把江陵城里的布商们闹一个欲仙欲死,这事绝对完不了! 至于梁家,总要让他们品尝一下当初当阳县苗家的凄苦味道,再出手报仇才行! 这事急不得,总要慢慢来才能有煎熬的感觉。 至于其他被梁家拖累的布商,赵亨义同样毫无愧疚。 这就好比持刀的凶人想要去杀无辜的路人,凶人自己摔倒被手中的刀割断的脖子,难道法官还能判无辜路人有罪吗? 倒是这绵延的雨水让赵亨义忧心,雨势并不大,但总也没有停歇的时候,若非榆树湾几乎被彻底重建,修建作坊的时候早早挖好了排水渠,恐怕整个村子已经没法开工了! 如今整个榆树湾的村民,吃得饱穿得暖,住着砖头盖的坚固房子,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在窝棚里祈求老天爷开眼,可其他村子的员工就没这么幸运了。 不少人已经开始申请村里的临时住房了,虽然只是木房草屋,但终究不会漏雨,老人孩子总能安稳一些。 幸好已是盛夏,若是冬季遇到这种天气,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冻死。 即便如此,人人都感念东家的好,若非有东家庇护着大家,或许眼下大家还不至于丢掉性命,但受苦却是难免的。 这天气越发的反常,从去年年末开始,先是大旱,接着又阴雨连绵,老人们都认为,这雨怕是要演变成涝灾,一旦真的成涝,这江陵府不知道多少人要流离失所,又不知道会死伤多少人命。 世道不好,老天爷也来凑热闹,真真是,不给老百姓活路啊! 江陵城外,聚集了大量躲避兵灾的流民,苏慎昌已死,可他不准流民入城的规矩还在,这些流民只能聚集在城墙根,指望官府或者城中富户施粥。 按理说,江陵城位于大燕国腹地,除了前往永固城一线之外,其他和蛮族接壤的防线极其遥远不说,中间还隔着京师,即便是躲避兵灾,流民也不应该出现在江陵。 结果打听了才知道,京师之地不准流民进入,这些凄惨的百姓扶老携幼躲过了蛮族的铁蹄和屠刀,长途跋涉前往京师求活,却被朝廷派人一路驱赶…… 新任江陵府尹张启成到现在还未上任,宁武军节度使祁王赵竑又因玩忽职守被朝廷申饬,呆在家中闭门思过,如今江陵城竟然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窘迫境地,一时之间,形势竟然因为本不应该出现在城外的流民和这场连绵不绝的雨,显的岌岌可危起来。 城中局势不稳,城外更不安全,饿急了的人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尤其是脱离了原本的环境,无法统计真实身份的流民。 江陵城外,已经有村子被流民洗劫,发生了械斗,死了十多个人。 城里的富户和官宦之家,已经有人提出关闭城门,以免流民成祸,转成贼寇。 赵亨义得到线报之后,迅速派人传递消息,和宋三一起,将城里的人手撤回了大半,同时以苗小玉的身份,邀请魏陵兰前来榆树湾小住……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子,榆树湾即便在赵亨义的坚持下,早有存粮的习惯,可这点存粮和江陵城外流民庞大的数量相比,无异于杯水车薪! 想要救活这些流民,想要避免流民变成流寇,非但官府出面才行。 连续近一个月,阴雨连绵,中间只有三五日停雨,还不曾放晴,江河的水位持续上涨,眼见涝灾已经形成,一旦有江河决堤造成内涝,所产生的危害将远远超出流民造反! 襄城县主魏陵兰的车队在这种背景下,到了榆树湾,她前脚到,县令刘瑞派来的信使后脚就到。 赵亨义只能将安置魏陵兰和女儿军的事情托付给苗小玉,自己专心应付刘县令的信使。 如此重视,是因为刘县令担心当阳县境内的柳河决堤! 赵亨义此前一直关注榆树湾周边的情况,生怕出现山洪之类的灾祸,见到了信使,才知道真正的危险却在距离不近的柳河! 榆树湾这地方此前无人占据,最终由外来户和流民组成村子,正是因为一旦柳河决堤,这一片地方,势必会变成汪洋! 第一百三十五章 巡堤 江陵府境内多山地,多江河,地理环境复杂,水系极为发达。 按理说,榆树湾位于大青山脚下,地势应该很高,即便柳河决堤,也不该淹到这里。 可那柳河的河道并不笔直,在距离榆树湾十多里的地方有一个急弯,若是决堤,必然是这个急弯处的河堤先撑不住! 那地方,地势更高! 那段河堤当真垮塌的话,柳河的水就会顺着地势直灌而下,榆树湾将会变成泽国,附近的村子都会受到连累! 这一点,莫说是赵亨义了,就连老村长和村里一众长辈,都不清楚! 刘瑞刘县令也是为了防汛,翻看了县衙中的历年记录,又走访了县城里的老吏,这才知道他十分看重的榆树湾竟然如今的岌岌可危! 经过当阳县境内的柳河河段,除了那道急弯之外,其他地段反倒十分平缓,河道也宽,短时间内,却是没有决堤的风险。 不得不说,这年月但凡没人要、没人占的土地,总是有些蹊跷的。 接到消息的赵亨义不敢大意,赶紧让苗小玉带着妹妹们和还未安置下来的魏陵兰,一同去兄长当阳伯宋应安的别院暂时躲避风险。 苗小玉虽然放不下村子里的人和作坊,但她并非不懂事的女人,明白只有自己和妹妹们安全,夫君才能心无旁贷的做事。 倒是魏陵兰哭笑不得,她的车架都没有停好,就又要前往当阳县,还得带上赵亨义的妻子、妹妹,自己可是应邀来做客的啊,赵亨义这小贼的待客之道还真别致! 对于有可能发生的洪灾,赵亨义无比重视。 在如今这个时代,一旦河堤决口,洪水倾泻,所带来的危害堪称恐怖! 说句不好听的,当真在不知情的情形下,柳河决堤,整个榆树湾别说什么产业什么作坊了,能够活下来的人怕是十不存一! 赵亨义不敢掉以轻心,送走了魏陵兰的车队之后,带着十多个护卫骑马朝河堤赶去,县令刘大人已经带人去了那里。 雨势依然不大,可连续近一个月的泼洒,再小的雨也撑不住啊! 出了榆树湾,道路就变的泥泞起来,即便骑马,赶路的速度也很慢,等到了河堤,赵亨义和护卫们全都狼狈至极。 一直和宋三以及赵亨义保持着良好关系的县令刘瑞,当真不是有意轻慢赵财东,实在是他也是今日一早带人巡堤时,才发现柳河的水位已经达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位置。 幸亏随行的老吏记得柳河急弯处二十年前曾经决堤过,当时死伤惨重,被冲毁的田地和房屋不知凡几。 刘县令巡堤,当阳县的大小官吏一同跟随,什么巡检、教谕、训导、驿丞、税监、六房司吏、三班班头,个个不缺。 刘大人早就放出话来,天灾面前,谁敢懈怠,本县令就敢让他生不如死! 此时当阳县的官吏们,顾不得讲究仪态,数十号人全都头戴斗笠身穿蓑衣,脚下踩着木屐,冒着雨在泥泞的河堤上走走停停。 除了县衙的人,当阳县中的大户也被召集到了一起,众人望着翻腾浑浊的柳河,个个面色惨白,也不知道是雨天冻的,还是被这和往日静静流淌的河水不同的一面吓的。 打马赶到的赵亨义,被人带到了河堤上,低调的混进人群,听旁人议论。 在县城之外,赵亨义是了不起的大财东,不少村寨的百姓感念他赏口饭吃,许多宗老怨恨他坏了传承多年的规矩和风气。 可是在县城内的大户们眼中,赵亨义也不过就是一个乡下的土财主,便是积攒了几个银钱,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在这个信息不畅的年代,赵亨义和榆树湾崛起的太快,又不和县城里的大户打交道,生意只和宋三合作,商品大多运去了江陵城售卖,再加上他刻意的低调,以至于他混进巡堤的人群中,除了刘县令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之外,再没任何人在意。 从未来过河堤的赵亨义,一踏上河堤,心底就凉了半截。 和他印象中那种大块条石建造的河堤不同,当阳县的河堤全都是土堆成的! 甚至赵亨义怀疑,这土堆成的河堤下面,压根就没有石块充当地基! 连续近一个月的雨水冲刷浸泡,土质的河堤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咕叽作响,所有巡堤的人,一个个浑身泥点,不比骑马赶来的赵亨义强出多少。 河堤上风大,蓑衣效果不佳,一帮人走到一处观察水位的亭子,才停下休息。 这亭子修的虽然不小,可也装不下这么多人,如此一来,身份地位的差异就显现出来,仆人小厮自觉的留在了外面。 斗笠摘下,蓑衣脱掉,人人脸色都难看至极,原本在不少大户想来,即便柳河决堤,也必然是急弯地段,洪水再凶猛,也淹不到自己。 可是随着县令大人一同巡视之后,所有人心中开始担心起来。 今年的天气如此怪异,近一个月的阴雨天气,被雨水不断冲刷侵泡的,可不仅仅只有当阳县一地啊! 柳河的水位,涨的太吓人了! 而且,这河堤多少年没正经修过了? 之前的县令,不论哪一任,倒也年年有修缮河堤的公文记录,可懂得都懂,当阳县并非洪涝重灾区,十多年没见过洪水,这河堤究竟修没修,怎么修,当真说不清楚啊! 众人在河堤之上,所见之处,无不是被侵泡严重,当真触目惊心啊! 那些大户的掌舵人,正是刘瑞特意叫来陪自己一起巡堤的,刘县令不是死读书的人,他明白,想要让城中的大户通力配合,就得让他们亲眼见到危险才行! 县衙缺钱缺人,最为关键的是,更缺行之有效的修河堤办法! 柳河的水势已经凶险无比,此时再按照老规矩一点点加固修缮河堤,时间上恐怕根本来不及! “诸位,今年的水势不容乐观!” 浑身湿透的县令刘瑞,出乎众人意料的中气十足,显然和大家印象中的文弱读书人不同,“咱们当阳县的河堤太矮,全是泥土堆成,又不曾下木桩和围挡加固,一旦水位再次上涨,恐怕本县十之七八,都要化作泽国!” 第一百三十六章 修还是不修 听了县令刘瑞的话,刚刚还在交头接耳的大户们都不吭声了。 修河堤是好事,大户们也愿意出钱出力,可这河堤……年年修啊! 说白了,够资格被刘瑞带上河堤的,哪一家哪一个都不是简单人物,绝不会任凭旁人一句话,就热血上头,大家伙被坑过无数次,他们担心这位刘县令趁机敛财! 别说什么身为一县之长的刘大人做不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县令是流官,捞完了就能跑,整个当阳县都被大水冲掉,只要刘大人自己安稳无恙,那么他就敢伸手捞银子! 大燕国到了眼下这世道,众人早就看明白了,这世上就没有文官不敢干的事情,就没有文官不敢捞的银子! “诸位,想要挡住接下来的洪水,非要按规矩下木桩下围挡不可!” 见众人没了声息,刘瑞声音依然平静,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每隔一尺,需打下一根木桩,木桩入土最少三尺方可,木桩之后还需以竹竿横着钉牢靠才行,做成围挡,堆上土,夯实之后,才算一道坚实的堤坝,才能抵挡洪水的冲击!” 刘瑞所说的这种发自,并非什么新鲜玩意,在场的人多少听说过一些。 几个大户相互看了看,最终年龄最长的黎长者主动回话。 “大人,以前咱们当阳县也曾这样规规矩矩的修过河堤。” 黎长者颇为谨慎的遣词用句,“可是,即便规规矩矩的修,一旦河水上涨,除了会侵泡木桩、围挡之外,还要不断的继续堆土加高河堤,河堤一加高,先前修好的木桩和围挡就会因为无法承受逐渐增加的重量,从而大片的垮塌! 刘大人之前的几位县令,倒也年年修河堤,只不过不再劳民伤财,摊派了之后,让人加固一下现有的堤坝就行,反正咱们当阳县十几二十年才会决堤一次……” “对啊对啊,此前都是多堆些土,加高加固一下。” “木桩和围挡劳民伤财,效果不佳,并非我等不愿配合大人。” 有人带头,那些大户们就开始七嘴八舌的说理由,虽然一个个云山雾罩,看似不明事理,可实际上全都表达出了一个意思。 河堤呢,大家随便凑钱修一修就行了,刘大人您多少捞一点,我们宁愿承担决堤带来的损失,也不愿因为修河堤的事情被拖进无底洞! 文官的手段,我们都懂,以前大家也不止一次的见识过…… 躲在人群后面的赵亨义差点笑出声,哪怕是最有可能决堤的地方正好危及到榆树湾。 这些大户不愿意投入大笔的人力财力修河堤,可不是因为他们不担心河堤决口。 恰恰相反,这些住在县城中的大户,每一个都有田地、庄园,亦或者其他产业受到洪水的威胁! 可那些产业所遭受的损失,和彻底被县令绑上摊派修河堤的战车,所耗费的银钱粮食,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啊! 同时,这些家伙有一句话也没说错,当阳县十几二十年才会遭遇一次洪灾,即便眼下柳河水位上涨,阴雨连绵不断,可谁又能说的准今年一定会决堤呢? 是人都会有侥幸心理,况且一旦开了修河堤的口子,县令大人怕是会每年都要按照高标准修一回,再大的大户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诸位,你们的担心我刘瑞明白。” 刘县令等到大户们表演完毕,这才再次开口,“诸位担心的也不过是银钱二字罢了,此次修河堤专款专用,在场的诸位每家都可派两人审核账目,所需动用的民夫全部以工代赋……朝廷那里,本官一力承当!” 亭子中顿时一片寂静,众人耳边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喘气声。 以工代赋……这可是大燕国啊,一个把收税看的比命还重要的地方啊,但凡开了这个口子,在场的这些大户们自身倒是不在乎,但是他们身后的亲族、同姓族亲,就敢把家里吃奶的娃娃拉到河堤上工! 如果刘县令没有说谎的话……单单以工代赋修河堤搞下来,当阳县今年少收的各种税,恐怕比强行摊派还要高出数倍! 此前大户们都在担心,一大早被县令拉到河堤上,多多少少都要出点血,甚至各家各户心里都已经盘算清楚了,该拿出多少银钱应付差事。 可眼下来看,这位此前一直装聋作哑,刚刚显示出精明强干手段没几个月的县令大人,好似……真的想要修河堤?! “如今开销的大头,本官已经替你们解决了,粮食、用具、人手,诸位是不是也该为本官解决?” 刘瑞等众人消化了自己的话,接着语气变的强硬起来,“众位都是当阳县的士绅,柳河决堤诸位不可能不受损失,就算大家都躲在县城之中安然无恙,可城外的田地、作坊、买卖……都不要了吗? 同族宗亲受灾,众位就不管了吗? 诸位,昨夜本官接到急报,上有川蓟县已经有河堤垮塌,水势凶猛,毁了良田无数,冲走百姓近百人啊!” 还未接到消息的大户们顿时惊了! 川蓟县比当阳县还穷,地势更加不堪……几乎三五年就会决堤一次,可即便如此,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终究更有分量! “我榆树湾承担急弯这段河堤,人手、工具、粮食……一切用度全都由村子里筹备!” 赵亨义看了半天戏,终于主动站了出来,“县令大人一心为民,赵某佩服! 正巧赵某有一物可以加固河堤,同时不算劳民伤财,不如大家伙等着我榆树湾先在这急弯地段演示一番,若是有用处,其他河段也可以跟着学!” 此时年轻的不像话的赵亨义主动开口,还处在震惊状态的大户们才明白,原来这个年轻人就是近段时间风头正劲的赵财东! 虽然榆树湾的产业和县城中大户没什么往来,可众人也是听说了,如今榆树湾红火的很,招收了大批人手做工,在场的人人家里都向榆树湾卖过粮食。 “如此甚好,赵东主受累,咱们县就先修这段急弯!” 第一百三十七章 水泥 赵亨义主动认下这段急弯,修筑整个当阳县内,最为凶险,最为困难的一段河堤,让那些大户们侧目视之。 有人以为这货就是出风头、耍嘴炮,当真让赵亨义真金白银来修河堤必然糊弄。 也有人认为这新晋崛起的赵财东根基不稳,着急寻求官面上的关系,这才跪舔县令刘瑞。 当然也有一对榆树湾了解深一些的人,知道这位赵财东与在场的其他人都不一样,这段急弯是否会决堤,当真事关他的身家性命。 而和榆树湾和赵亨义多有联系的县令刘瑞则是认定了赵亨义会不计一切代价,严防死守这段县内抗洪最严峻的急弯。 单单刘瑞知道的纺织作坊和九花玉露作坊,就拥有着修无数次河堤的价值! 刘瑞之所以敢喊出以工代赋的口号,所以账的底气正是来源于纺织作坊和九花玉露,这位刘大人心中有一笔非常清晰的账,只要榆树湾的仿制作坊正常运行,九花玉露正常发卖,当阳县今年就不必为完税发愁! 大燕国连待嫁税都搞出来了,怎么可能不收商税? 虽然其他人缴纳的商税极其可怜,宁愿花银钱贿赂收税的官员和衙役,也不愿足额缴纳,可榆树湾和赵亨义不同。 这位赵财东名下的产业非但主动交纳商税,甚至缴纳的数额让刘瑞这个县令都感到惊诧! 放在后世,这妥妥的就是明星企业家! 非但解决了大量劳动力的生计问题,提供了数量繁多的劳动岗位,还主动交纳数额巨大的税款,放在哪个县令的治下,这都是罕见的香饽饽! 如今赵亨义主动站出来支持修河堤,让刘瑞对这位算不上熟悉的赵财东好感更胜! 虽然时间紧迫,但是赵亨义也是有备而来。 在诸多大户惊诧的目光下,赵亨义让随行的王二虎拿出事先准备的两块碎砖头。 这两块碎砖头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但是,却被水泥牢固的粘合在一起。 “刘大人,诸位前辈,大家来看,这就是我说的能够方便快捷的加固河堤的东西!” 众人纷纷侧目,砖头而已,修河堤怎么能用上这种东西? 这赵亨义必然和县令刘瑞相勾结,想要坑害大家的银钱,仅仅打木桩下围挡,大家都觉得劳民伤财,你他喵的用砖头垒墙抵挡洪水,已经不能用劳民伤财来形容了,简直就是谋财害命! 就连县令刘瑞脸上也闪过诧异之色。 修筑河堤最好的材料自然是巨大的石块,甚至讲究一点的会用分量惊人的条石筑堤,可那样的工程量不是当阳县能够负担得起的,所需要消耗的银钱,足以让在场的狗大户们一个个上吊抹脖子! 用上好的红砖垒筑一面抵挡洪水的河堤,在刘瑞最离奇的梦里也从未出现过这么诡异所思的想法! “大家来看,把这两块红砖粘合在一起的东西叫做水泥,使用极其方便,粘合后牢固程度惊人,便是盖房子用的砖也比不上!” 说着,赵亨义就用匕首的钢把猛敲两块碎砖,直接上好的红砖破碎,而被水泥粘合在一起的地方,却依然牢牢连在一起! 就算整块碎开,被水泥粘合的地方也不曾分离! 这是何物?! 凭什么这么坚固?! 所有人的注意一下被吸引过来,在场的人都是有见识的,糊涂蛋可不会收到县令大人的邀请。 “这是一种没见过的灰浆吗?” “竟然比砖头本身更加结实,为什么会这样?” “这种灰浆的价格如何?用这东西来盖房子,岂不是省时省力?” 众人顿时围拢上来,讨要赵亨义手中的碎块,将有水泥连接的部位拿在手中不停的研究。 有人更是寻来硬物,学着赵亨义的样子敲击水泥连接的砖头,只要力气够大,确实能够敲碎,可即便是被敲碎,那水泥所连接的部位也不曾断裂! 就仿佛这水泥和红砖已经浑然一体,就连破碎,也是作为一个整体裂开! “竟然如此坚硬,如此牢固,就连糯米灰浆也不过如此了吧?” “糯米灰浆也比不上这东西呀!” “赵东主,这……水泥究竟价值几何啊?” 水泥蕴含的价值绝不仅仅只体现在修筑河堤上,在场的人第一反应就是盖房子时如果使用这种新型的灰浆,最起码在工时效率还有今后的牢固程度上,达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而县令刘瑞更是眼中放出异彩,如果这水泥价格不高的话……是不是可以用于筑城? 若是当真能用来筑城,那么不管是大燕国腹地的城池,还是边军屯兵的边镇,或许都会因为这不起眼的水泥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水泥价格低廉,是焚烧不值钱的山石制成的,如果大量用于修筑河堤的话,咱们守着大青山不缺燃料,山里也有合用的石头,只要人手足够,这样的水泥要多少有多少!” 实际生产过程中肯定不会像赵亨义所说的如此简单,可是眼下正是宣传水泥的时候,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自然被赵亨义有意的略过了,“至于效果,远超糯米灰浆!” 众人都惊呆了,水泥的粘合力和坚固程度,大家都看在眼中,如果真的像赵亨义所说的价格如此低廉的话,这水泥必然取代其他种类的灰浆,成为今后人们建房筑城的首选! “赵东主,这水泥的烧制法子……” 有人忍不住出声,尝试性的询问。 站在亭子里的狗大户们纷纷抛去白眼,这样的配方,必然珍贵无比,落在谁手里也绝不会轻易拿出来,这位赵财东年纪轻轻就积攒下了那么大的家业,你看人家像是个傻子吗? 就连一旁的县令刘瑞,都像那个出声询问配方的家伙,投去不满的眼神。 不管是不是事关自己的切身利益,这赵亨义主动站出来支持自己的修河堤计划,已经称得上明白事理了,而你这样只顾一己私利的家伙,竟然还想图谋人家的水泥配方,当真不明白这世上还有良心二字吗? “诸位莫慌,这水泥的配方我已经令人写下来了,每人都有一份,今后大家可以随意使用,赵某不才,只求诸位在修河堤的时候多尽一份心力!”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全县共击之 拿着赵亨义分发的众人手中的水泥配方,大家这才相信,这位赵东家是真的想要修筑一段坚固的河堤! 配方之中,所写的烧制过程极为粗鄙,没有所谓的文采,也没有玄之又玄的用词用句,完全配不上这位凭借两首绝世好词已经名满天下的赵亨义的名声! 可是这配方里,将烧制水泥的每一个环节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生怕拿到配方的人在烧制水泥的过程中出现差错! 一众狗大户面面相觑,再望向赵亨义时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变得复杂起来。 在场的人不论是否有功名在身,全都出自富裕大族,甚至有几个本就是江陵城中名门望族的支脉,自然全都读过书。 书中描绘的那种一心为人,丝毫不在乎自己私利的家伙,竟然真的存在! 心里觉得赵亨义这样的行为实在傻得可怜,却偏偏的又有其他情绪掺杂在内心,当真说不清道不明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感觉。 不过不管众人心中究竟如何想,这水泥的配方大家全都十分珍重的收好,若是被雨水打湿了,当真是暴遣天物呀! 眼下在大燕国来说,世人所知的用于粘合砖石的砂浆共有两种。 最常见应用范围最广的就是三合土砂浆,而性能优越效果极佳的,则是糯米砂浆。 三合土砂浆牢固程度十分有限,甚至完全可以用拉胯来形容,稍微上些年头,粘合的砖石就会开裂,出现缝隙。 而糯米砂浆虽然坚固,但是却贵的离谱! 前些年,富甲天下的苏州城修缮城墙,不差钱的苏州不知道哪个鬼机灵想到了糯米砂浆。 当时这个主意受到了苏州城内的所有人的追捧,认定了糯米砂浆修筑的城墙可以提供无与伦比的安全感,绝对能够抵挡时不时就出现在陆地上的海贼倭寇! 结果当所有人都信心满满的开工之后,那段原本计划数十里的新城墙,仅仅只修出了二里地,就不得不喊停了。 当时外界传闻,这二里地的新城墙消耗了足足十多万斤糯米! 哪怕是富甲天下的苏州府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后面的新城墙全部改用了三合土砂浆,时任苏州府的知府含泪告诉大家,不是不想用糯米砂浆,实在是臣妾做不到! 如此离谱的是哄传天下,一时之间沦落为笑柄,但凡再有人夸耀苏州富甲天下,就会有旁人提起修城墙的旧事。 当真不差钱,那就用糯米砂浆把所有的城墙翻新一遍啊! 当阳县这等在江陵府境内,都穷的叮当响的小地方,比之富甲天下的苏州怕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谓的糯米砂浆,别说是修河堤了,就连翻盖祖宅,都不会出现在狗大户们的选项之中! 可是水泥的出现,给了所有人一个新的选择。 刚刚赵亨义拿出来的两截断砖,正是被这种新型灰浆粘合在一起,牢固程度大家可都是亲身体验过的,比着所谓的糯米砂浆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眼下所需的仅仅只是验证赵亨义拿出的配方是否真实,哪怕这赵亨义藏私,众人用他的配方烧出的水泥在牢固程度上只有刚刚见识的六成……不,四成,就足以替代现在广为流传的三合土砂浆了! 相比与糯米砂浆,三合土沙浆虽然算是低廉,可那不代表三合土砂浆就不需要耗费银钱了! 狗大户们在情绪波动过去之后,逐渐恢复了理智,一切效果都需要自己亲身验证之后再说。 而赵亨利主动要求承包临近榆树湾方向的那一段急弯河堤,正好可以验证水泥这种新型灰浆的效果! 毕竟这是一个眼见都不一定为实的世道,狗大户们还是愿意用事实说话! “赵东家献出如此神物,当真是造福天下!” 对赵亨义信任有加的县令刘瑞却比那些狗大户更加直接,“诸位,有赵东家作出表率,这当阳县上上下下但凡谁在修河堤一事上作祟,可别怪刘某翻脸不认人!” 气氛已经到位了,一帮狗大户们纷纷应诺,甚至有人主动提和县令刘大人击掌盟誓,必然要在洪灾来临时守住河堤,保得当阳县平安! 实际上,道理还是那个道理,不管平日里这些狗大户做了多少坏事,私下里干出多少丧尽天良的勾当,可终究还是生活在当阳县。 哪怕仅仅出于利益考虑,这些人也不愿意河堤决口。 此前搪塞、应付,说白了还是担心刘瑞这个县令以修河堤为名义,上下其手趁机敛财! 在大燕国这个魔幻的世道,破家县令,灭门府尹,可不仅仅是随口说说的! 家中有过硬的关系,便不会困居于这小小的当阳县。 这些狗大户平日里看起来底气十足,所以这样的无非也不过是盘跟错节的关系,以及约定俗成存在年代久远的宗族管理地方的旧俗罢了。 和江南那种到处都是读书人,十里八村全都有人做官的文华宝地不同,在当阳县中,如今已经彻底把县衙掌控在手里的刘大人,若是有意针对某一家,即便做不到家破人亡的程度,也绝对可以让那户人家元气大伤。 狗大户们采取的策略,也仅仅只是不让刘瑞寻觅的突破口,而修河堤这件事在狗大部门眼中,就是个完美的突破口呀! 狗大户们的家园、族人、田产全都在当阳县,这些东西是搬不走的,一旦洪水来袭,大户们自然可以躲进县城里安然无忧,可是自家的产业,却必然会蒙受巨大的损失,那些族人、佃户,灾后还是要救助的,这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世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当刘瑞宣布以工代赋,当赵亨义无偿地拿出了水泥的配方之后,狗大户们心底的那杆秤,自然而然的就会向尽心尽力修河堤倾斜! 在这些狗大户的心里,世界上是不缺乏修河堤的热情的,毕竟这是和他们切身利益相关的事情! “诸位,从现在开始咱们通力合作,全县上下共保河堤不失,如有阴奉阳违坏了修河堤大计者,全县共击之!” 第一百三十九章 现场演示 对于水泥这东西,赵亨义原本就是打算推广出去的。 两世为人的赵亨义十分清楚,水泥的出现必然会改变这个世界的模样,他不可能靠水泥盈利,也不屑于赚那点银钱。 而诸多狗大户所见到的水泥,仅仅是赵亨义在出发前随手在工地上捡的,水泥在修堤坝时所拥有的优势远远不仅仅只是坚固而已。 县令刘瑞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作为当阳县的父母官,当着所有士绅的面承诺的以工代赋绝对不会食言,而众人所承诺的鼎力相助,一旦有所懈怠,那么刘瑞所会采取的惩治或者是报复,也将突破往日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和底线。 在大燕国,想要治理地方,必然要依靠那些盘根错节的士绅阶层,这一点刘瑞十分清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为了修河堤表现出那么大的诚意。 而赵亨义所拿出的水泥,则是让士绅阶层看到了修筑一条坚固堤坝的希望。 士绅阶层是这个世界上相对纯粹的一群人,他们贪婪、精明,仅凭以工代赋还不能彻底打动他们,如果没有赵亨义和水泥,这些家伙极有可能出工不出力。 大家的利益暂时绑在了一起,狗大户们对待刘瑞更加恭敬,刘瑞刘县令则直接趁热打铁,成立了防汛指挥部,位置暂定决堤风险最大的那道急弯附近的一座破败寺庙。 狗大户们每家都必须派出一两个得用的人手,整个防汛期间,都必须跟随刘瑞,随时保持和各家的消息畅通。 同时,整个当阳县境内,绵延长达60余里的河堤被划分成一个个标段,每一家狗大户负责一个标段,必须时时关注柳河的水势变化,一旦有任何险情出现,需要在第一时间进行示警! 整个当阳县都被动员起来了,各家各户发动民夫壮丁,前往河堤守护,一时之间,县衙的杂佐官员苦不堪言! 这些家伙非但要冒着风险陪着县令刘瑞呆在最危险的地方,还要带领人手不断的在河堤上巡逻。 如果河堤当真决口,这些家伙哪怕留得性命在,但守在破庙改造的防汛指挥部里的县令大人绝对跑不了! 想想看吧,即便这些家伙能够活下来,自己的主观,一县的县令被洪水冲走了,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怕不是这些杂佐官员全都要被上官秋后算账! 别看刘瑞在京城之时,因为自己的恩师不受众人待见,可当真,他因为防汛死在了洪水之下,那么整个文官系统将会彻查当阳县! 也说不上是为刘瑞报仇,仅仅是表明整个文官系统的态度。 类似的事情在大燕国上演过不知道多少次,若非如此也不可能让武将和勋贵们俯首称臣。 若是防汛不力,河堤决口,刘瑞侥幸生还,如果是上天不仁,人力难以抗拒自然灾害,还没什么大问题,无非是百姓遭殃,大户们受损失罢了。 可如果是因为杂佐官员们不够尽心尽力,县令刘瑞必然事后追究所有人的责任,这些不入流的杂佐官员,一旦县令向朝廷告状,那么几乎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些杂佐官员平日里在县城内也是说一不二的实权人物,如今一个个全都到了河堤上,不得不陪着县令刘瑞在泥水里打滚,若说心底没有怨言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些家伙和狗大户们还有不同,他们在县城外面没有田产之类的产业,即便当真有洪水来袭,躲在县城内也不伤一丝一毫。 只不过眼下形势比人强,士绅阶层的积极性已经被调动起来,和县令大人上下一条心,处在中间位置的杂佐官员们也不得不尽心尽力的任事。 毕竟,当阳县还是县令刘瑞说了算,而且有小道消息在暗中传递,即将上任的江陵府尹乃是刘县令的师兄! 对于贡献出水泥,赵亨义绝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他非但把水泥的配方公之于众,同时又派人回榆树湾拉来了几车成品。 仿佛上天有意给当阳县众人喘息的机会,已经连续下了几天的小雨突然停了,虽然天空依然阴戾,但终究在外巡堤的人不用戴着斗笠穿着蓑衣了。 运送水泥的车架上,搭了厚厚的防雨篷,装填的麻袋也做了防潮处理。 水泥直接被送到充当防汛指挥部的破庙之中,赵亨义要现场演示水泥如何使用,只有这样才能让狗大户们真正的尽心尽力修筑河堤。 犹如炒面一样的细腻,一旦沾上一点水,就变成了粘稠的糊糊,围着水泥的官员和大户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水泥究竟该如何使用。 赵亨义让人直接取来砂砾和碎石子,和水泥按照一比一比三的比例混合,加上三分之一水泥量的水,然后开始搅拌! 榆树湾的工地就没停歇过,积累了大量的熟练工人和经验,负责搅拌的明显是个老手,当着东家的面有意卖弄,搞的风生水起很有表演天赋…… 官员和大户们议论纷纷,懂行的人最为惊奇的是,竟然可以使用碎石子! 要知道,在修筑河堤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碎石子。 这玩意一旦多了,就会造成河堤漏水,从而产生暗涌,严重的会从水面下极深的地方掏空堤坝,造成大段的垮塌! 这种暗涌,即便发现,想要封堵,还得靠人命去填! 水泥大家都是头一次见,至于效果如何,谁也不清楚,虽然对碎石子有所疑虑,那位赵东家却说没事,乃是有意为之,众人也只好等着看结果。 如果,碎石子当真在水泥里好用的话……那么仅仅耗材一项,就能省下无数的人力物力! 熟练工之间的配合,用不着东家指挥,实际上赵亨义在自己培养出的建筑工人面前才是门外汉。 旁边有人主动开始在地面上挖沟槽,等到混凝土搅拌好,这沟槽也就完工了,完美。 半尺厚的混凝土铺好,工人们将不规整的各种形态的石料铺在混凝土上,接着再浇上一层混凝土,一层石头一层混凝土……片刻之后,一面石墙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一百四十章 金汤永固 这样一层层垒砌的石墙,简单粗糙,十分丑陋,可还没完工。 砂浆补缝,做到所有石块都被混凝土包裹起来,这才结束。 虽然还是很丑,还是很粗糙,但是,在场的人全都看清楚了这混凝土砌墙的巨大优势! 负责操作的工人手法娴熟,新手肯定比不过,但这玩意它看起来没啥技术含量啊! 但凡脑子机灵点的家伙,怕是小半天就能学会! 最为关键的是,对填充的石块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奇形怪状、大小不一都不算事! 甚至拼凑不平滑都没问题,混凝土填缝就行啊! 整个过程完工,所花费的时间,在众人看来,还不够在正常的条石上凿出一个眼! “这就是先前赵东主拿出的那种水泥?” “这种灰浆凝固之后,竟然会那么的坚硬!” “此乃建房修城,修堤坝的神器啊!” 官员们和大户们围着新砌好的石墙品头论足,一个个眼中透出兴奋的光! 这正是赵亨义想要的效果,为了这个,他专门让工人使用未经打磨修缮的不规则石块垒墙,如果仅仅使用红砖或者条石,压根显现不出来水泥在修筑堤坝上的逆天优势! 修河堤,坚固就好,美观是次要的! 必将改变整个世界模样的工业品,在士绅阶层或者说文化人的眼中,粗犷甚至丑陋都不算事,水泥最终展现出来的强悍力量,会让所有人用身体做出最诚实的选择! 即便被砂浆将所有的石块包裹起来,那面石墙依然显的粗粝感十足,墙体也起起伏伏,不算规整,可不管怎么说,石墙确实是砌好了。 所有在场的官员和大户们,接下来只用默默等待就行,等待构建那座石墙最为关键的水泥慢慢凝固。 赵亨义趁着这个时间,向众人科普,石墙砌好之后的一个小时,就是水泥的初凝,十二个小时后就是终凝,此时的混凝土还处在软软的阶段,随手可以戳一个窟窿。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才是硬化的开始,也是水泥搅拌而成的混凝土真正变成固态的过程。 在硬化的过程之中,混凝土需要不停的洒水养护,即便是现代社会,科技甩开大燕国无数条街,使用混凝土时,这个过程也必不可少。 甚至在北方地区,因为天气太干,在洒水之前还需要把草席铺在慢慢变硬的混凝土上,以求更长久的保持湿润度。 赵亨义的话,让官员和大户们眼睛发亮,这名叫水泥的新型灰浆竟然喜水!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东西简直就是专门为了修筑堤坝而出现的啊! 平日里荒无人烟的破庙之中,一帮身骄肉贵的官员和士绅就这么围着一面粗糙丑陋的石墙不断的打量,仿佛要从石墙内看出花来。 赵亨义把一切交代清楚,就带着人转头钻进了勉强遮风挡雨的房内,冒雨赶路,又去河堤上陪着刘县令巡堤,刚刚又掩饰水泥的用法,本就在村子里没闲过的赵东家累了,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至于说,外面还有本县的县令大人……本东主还是苍梧县男呢,妥妥的爵爷,不在乎区区一个县令! 赵亨义作为东家可以睡,可外面负责运送水泥和砌墙的熟练工人不能睡,几个人全都被官员和大户们拉着问东问西。 来之前,村子里早有交代,来之后,东家又反复叮咛,工人们和一帮老狐狸是没法比,但事关水泥的效果、用法,可以畅所欲言。 但有人想旁敲侧击榆树湾的其他事情,工人们会瞬间变成哑巴,一言不发。 最后,还是在县令刘瑞的提议下,众人散去,各自休息,混凝土石墙旁边,各家只留下一两个人看着就行。 到了第二天早上,所有人又早早的围拢到石墙跟前,他们惊愕的发现,这混凝土……竟然真的变坚硬了! 有人尝试用手指甲扣,结果只刮下来一些粉末,自己的指甲还坏了! 根本扣不动! 官员和大户们欣喜若狂,有这等筑造堤坝的神器在,当阳县的河堤今年想决口都难! 尤其是这新型灰浆凝固变硬的时间,太快了! 榆树湾来的工人当真给那面石墙浇了水,让在场的人看的啧啧称奇,以至于浇水那后生有些紧张,拿瓢的手都微微颤抖…… 在场的人并非全都对建筑一道一无所知,甚至人群里不少有一定见识的家伙,尤其是官员之中。 一个县衙,实际上完全能够看做一个小号的简略版朝廷,但凡是普通人能想出来的功能,它都够和朝廷的配置相重合。 至于普通人不知道的……那一个小小的县城,也没必要配备那样的机构。 督造、修缮各类建筑,负责各类土建工程的杂佐官员显然就是懂行的专业人士,此前也有大户们暗中联络,让那杂佐官员偷偷对新型灰浆做个评估。 而此时,当石墙被淋上水之后,县令大人也望向了能懂行的杂佐官员。 既然如此,便当仁不让了。 那官员主动上前,用一柄随身携带的小锤子轻轻敲打淋湿的石墙,结果发现这石墙依然坚固! 当真如赵东家昨日所言,这水泥喜水! 要知道,如果垒墙的是三合土,在仅仅过去一夜的情况下沾水,必然会变软的,说不定砌好的墙还会出现坍塌! 一晚上就能凝固变硬,当真神奇! 即便是让富甲天下的苏州府都闹出了笑话的糯米灰浆,往往也需要静置十天左右才会凝固变硬,而真正能发挥出糯米灰浆偌大名头,真的能抵挡外界的捶打,甚至需要一年之后! 不管是三合土还是糯米灰浆,和赵东主拿出来的水泥都压根没有可比性! “诸位,这水泥真是抗洪修堤坝的神器!” 一直隐隐有些担心,所以保持低调的县令刘瑞终于喜笑颜开,“有了神器,咱们现在开始说一下,如何修筑咱们当阳县的河堤! 诸位,你们都有族人、田产在当阳县,既然本官承诺以工代赋……大家难道就没有趁此机会,彻底把柳河河堤修成百年千年也不会有溃堤风险的永固金汤的想法?”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刻石记功 “本官查阅大燕国历代治理水患的资料,准备了切实可行的方案。” “原本,本官以为,这些法子全都用不上了,毕竟我当阳县太穷,当真如那些富裕之地修河堤那样,直接以条石堆砌石堤,银钱上难以为继。” “可赵东主献出这水泥,乃是天降的神器,咱们若是视而不见,怕是有违天意!” “咱们当阳县的河堤乃是土堤,想要花钱少,又能护的全县上下安稳,只能在土堤外十丈处加筑一道水泥石堤。” “水泥石堤和现有的土堤之间空出来的地方,每隔一里地就修筑一道竖着的隔堤,这样一来,两条堤坝之间就变成了一个个互不相连的格子。” “即便洪水势大,冲溃了一段外侧的水泥石堤,也仅仅只是淹没堤坝形成的格子,不会对其他地段的河堤形成冲击。” “若是此事能成,最起码可保咱们当阳县境内百年不遭水患侵扰!本官当上表朝廷,为参与此事之人刻石记功!” 为自己的家乡修筑一道百年不惧水患的石堤,留下无数美名供后人传颂! 刻石记功,让无数人瞻仰! 县令刘瑞这一句句话,仿佛电光石火般的手弩,一下子就击中了所有在场的官员和狗大户们的心脏! 古人极其在乎名声,乡野愚夫尚且懂得爱护羽毛,更别提这些当阳县最顶尖的一群人了! 若是此事能成…… 当下,阴郁的天空笼罩,破败的寺庙中众人纷纷变的亢奋起来,杂佐官员和狗大户个个向县令大人表示,此等惠及当阳县无数百姓的事情,舍我其谁! 躲在一旁观看的赵亨义内心不由给刘瑞点了个赞,这位当阳县的县太爷果真是个人才! 那面刚刚开始硬化的石墙再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变的更加炙热! 水泥这种新型灰浆,在彻底凝固之后,和石头几乎没什么区别,足够坚硬,用起来也极其简便,最为难得的是,不到一天时间就能凝固将石块牢牢粘连在一起! 成本相对于糯米灰浆简直堪称低廉,那位赵东主说过,大青山中就能找到原材料,可以在山中直接烧制! 此次修筑河堤,不把当阳县境内六十多里的河段全部覆盖,誓不罢休! 至于水泥用于盖房、修筑城池,那是以后的事情,眼下,就特喵的修河堤! 更何况,河堤修的牢固,最大的得益者正是在场的狗大户们。 大燕国立朝三百年,当阳县附近的田地,几乎被兼并掉了九成! 类似周家那样的地方土财主,少之又少,绝大部分百姓要么沦为佃户,要么就在狗大户们开设的作坊内做工,苟延残喘在这世上苦苦挣扎求活。 如果河堤全面溃塌,这些狗大户的产业遭受的损失,远比修筑河堤要高出数倍! 如今有了水泥,有了县令刘瑞,那么等于将实惠和名声全都摆在了这些狗大户面前,所需求的,仅仅是花一些银钱,消耗一些粮食! 更何况,县令大人要以工代赋啊,细账算下来,大家所付出的银钱当真没有多少! 大批的青壮被动员起来,大户们熄了滥竽充数的心思,挑选出来派往河堤的全是有把子力气的壮丁。 也有自发赶来的百姓,以工代赋和管饭这两样,足够让他们在泥水中摸爬滚打修筑河堤了。 榆树湾则保守的多,仅仅派出了此前一直在工地上做工的劳力,不过这些汉子一个个手艺娴熟,修筑起河堤来,速度飞快,效率是其他河段的好多倍! 说白了,这些人全是熟练工,分工明确懂得技术,最为关键的一点,这些人跟着赵亨义赵财东做工,每日里都能吃饱肚子,隔几日还能见到荤腥,单单身体素质这一块,就足够碾压其他河段的民夫了! 许多人听说了榆树湾承包的那道急弯处,工程量最大,施工难度最高,干活的人最少,偏偏进度最快,纷纷前来一探究竟。 结果,那些来学经验的家伙一个个面色古怪,失望而归。 没什么太过高深的秘密,榆树湾出来的工人在干活时,犹如排练的千百遍一般,一个个又孔武有力,有这样的民夫,合该人家的进度领先! 老天爷仿佛有意给修河堤的人喘息之机,雨停了好几日,虽然依旧不见太阳,可总比冒着雨干活强出不少。 刘瑞刘县令当真如自己所说那样,就住在了简单修缮过后的破庙里面,每日都要去河堤巡视,让所有修河堤的百姓看到,县太爷就和大家在一起,如若河堤出事,大家一同被柳河的水卷走就是! 刘瑞在百姓中的声望一时无两,青天大老爷的名声不胫而走。 那面当初砌在破庙中的石墙就那么保留了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彻底凝固硬化,墙角下就摆着一个铁锤,谁愿意都能拿起铁锤敲击石墙,近距离亲自体验水泥带来的奇迹! 大量的简陋水泥工坊在大青山中建立,发展到最后,榆树湾的人已经顾不上生产水泥了,用特质的火药开山破石,成为了榆树湾主要负责的项目。 当一切事务走上正轨的时候,整个当阳县上上下下迸发出了强大的能量,仅仅耗时一个半月,六十多里的新河堤竟然修成了! 这可是石堤啊,可是不怕洪水侵袭的石堤啊! 无数人在修筑好的新石堤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别说是大燕国,遍数史书,这也是不曾出现过的壮举! 而水泥,也早在工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传了出去。 刘瑞那个两看相厌的师兄张启成上任江陵府尹,所到地方的第一件事,也是修堤! 即便恨不得用鞋底狠狠抽那个老贼的脸,但刘瑞依然派人送去了水泥的配方和样品,张启成如获至宝! 江陵城水系发达,面临的洪涝压力更大,有了水泥在手,张启成绝对不会放过大展拳脚的机会! 望着绵延弯曲的新河堤,赵亨义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用水泥造出的河堤究竟效果如何,只需要一场洪水,就能让世人有一个深刻的理解! 仿佛为了给水泥证明自己的机会,放晴了没几天的当阳县和附近几个县,暴雨如注! 第一百四十二章 狂风骤雨 七月初六,暴雨倾盆。 原本是中午时分,结果天色如墨,狂风席卷,恍若末世! 孔武有力的汉子,也在狂风之中站不稳脚跟,豆子大小的石子,竟然都能被卷起,犹如子弹一样噼里啪啦的砸向一切站立在风中的人或者物体! 大燕国近些年来,气候反常,去年下半年延续到今年初夏的旱情,不知道让多少人流离失所,饿毙于道左,更是引发了蛮族最大规模的寇边。 如今,又要出现涝灾,大燕国的百姓当真多灾多难啊! 柳河河堤已经全面修成,只不过有些河段还没有完全完成硬化的过程,不知道能不能抵挡即将到来的天灾。 还未结束的工地上,人人忙着搬运物资,尤其是那些还没来得及使用的水泥。 和水泥打交道这么长时间,大家都知道,这东西一旦沾了水,就会结块硬化,最终只能丢弃,实在是浪费! 可即便经历过四五十天的共同劳作,一旦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天灾时,大部分人还是无法避免的乱做一团,工地上剩下的水泥有一多半被狂风之后的骤雨淋湿,眼看是要不成了。 呼啸的狂风仿佛要抽打世间的一切,豆大的雨滴加入,让狂风的威力更添几分! 漆黑的天空突然被照亮,一道银白色的闪电犹如蜿蜒的巨龙,连接天地,接着才有惊天的巨响传进所有人的耳朵! 在天威面前,赵亨义此前制造出来的山神打鼓,恍若笑话。 雨幕迅速的填充进所有人的视野,在狂风的作用下,连成一片的雨幕斜斜的抽打在大地上,仅仅片刻功夫,整个世界仿佛都化作汪洋! 随着雨势不断加大,狂风稍稍放缓,即便如此,也是许多人一辈子不曾见过的恐怖场景。 破庙之中,不论身份,全都在天地伟力面前惊惧无比。 不少人瑟瑟发抖,更有人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此时想要离开这当做防洪指挥部的破庙已经不可能了,而这里,眼下却变成了整个当阳县中最危险的地方! 破庙外不远处,就是那道最容易垮塌溃堤的急弯,一旦新修的河堤顶不住,那么整个当阳县八成以上的官员和大户,都将葬身洪水之中! 至于原本的土堤,没人会认为那样的河堤能够抵挡接下来水位暴涨的柳河! 站在房檐下,在河堤上巡视了将近五十天的县令刘瑞一脸惨然。 狂风卷起的雨水拍打在刘县令的身上,他恍若未察。 刘瑞担心连绵的阴雨会导致柳河水位上涨,从而造成决堤,所以才会想尽办法重新修筑河堤。 这件事中,有公有私。 公,则是他身为县令,牧民一方,修筑河堤能够避免治下百姓葬身洪水、颠沛流离。 私,则是官声、前程。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即便是放在朝堂之上,刘瑞不会否认自己的私心。 苍梧县男赵亨义主动献出水泥的配方,给了刘瑞一个巨大的惊喜,让他完成了此前不敢想象的壮举——为当阳县修筑一道石堤! 这等时候,不来上一场暴雨,柳河的河水不暴涨一下,实在是体现不出刘瑞这个县令的先见之明和一番功绩! 可是,当暴雨当真来袭时,刘瑞发现,自己竟然高兴不起来! 天地之威,竟然恐怖如斯! 杨家洼那边,那段河堤刚刚修好不过八天,混凝土还未凝结到最为坚固的程度,那里会不会出现问题? 流塘寨因采石困难,浇筑石堤时使用了大量的碎石,新修的河堤会不会不太牢固? 若是有河段决堤…… 刘瑞的脸上,阴晴不定,可此时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注视着视线内那绵长的河堤。 “县令大人不用担忧。” 也在破庙之中的赵亨义主动劝慰,“要对水泥有信心,赵某曾经派人试验过,力能举鼎的壮士手持铁锤,也无法彻底击碎水泥构筑的石墙!” “当真如此?” 刘瑞此时陷入了一种惴惴不安的心境,任何心灵上的支撑都无比重要。 “自然是真的,院子里就有石墙,虽然薄了些,刘大人依然可以派人尝试用铁锤砸一下试试。” 赵亨义表现的信心满满,“刘大人,所有的河段全都完工了,仅仅剩下一些修修补补的首尾,即便柳河河水暴涨,应该也问题不大。” 实际上,赵亨义是在偷换概念。 若是没有这场狂风,只是如前些日子那样阴雨连绵造成柳河水位上涨,新修的水泥石堤当真不怕! 可有了这场狂风加持,以及上游因为暴雨急速汇入柳河的雨水,绝对会形成惊涛骇浪一般的恐怖场景! 那才是对新修的水泥石堤真正的考验,就连赵亨义自己心里都没底。 可眼下这般情形,赵亨义只能说些乐观的话,暴雨加狂风,河堤上根本站不住人,即便想要进行加固,都无法办到。 不过,对于破庙前方的那道急弯,赵亨义还是很有信心的,那道急弯是榆树湾自己修的新河堤,在刘县令规划的基础之上,又进行了多种加固,即便全县的河段都被冲垮,这一道急弯也不会出问题。 这也是赵亨义敢陪着刘瑞和一帮官员、大户们留在防洪指挥部的缘故,因为他明白,这里最安全。 暴雨整整下了一天,到了第二天早上,风势小了许多,雨水也不如第一天稠密,可依然如瓢泼一般。 到处都是积水,到处都是水位涨满的池塘、沟壑,但毕竟可以上堤了。 刘瑞带着一帮人几乎是冲上河堤的,往日里不甚起眼的柳河,竟然给人一种浩浩荡荡的感觉! 情形比预料的还要危险! 当阳县地势不高,上游几个县的雨水,都汇聚到了柳河之中,越是下游,遭受的洪涝压力自然就越大。 这一点,刘瑞一帮人早有预料,倒也说不上失望不失望。 可是他们漏算了一点,上游周遭的县内,有湖。 浑浊的河水翻涌不停,刚刚踏上河堤的众人就看到了一副奇景,一个巨大的亭子从上游冲刷而下,用料考究的亭子只露出一个顶,以及亭子上的牌匾——碗山观景亭! 这亭子巡堤的人全都知晓的,原本就耸立在上游那座湖的旁边……彼其娘之! 湖被淹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惊涛骇浪 用湖被淹掉这种说法并不贴切,或许改为湖被冲毁了更为合适。 在县令刘瑞的带领下,当阳县的一帮人站在新修的水泥石堤上,望着柳河河面的混浊河水之中,上下沉浮的碗山观景亭,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人类何其渺小,某种名为绝望的挫败感止不住的从众人心底滋生。 领头的官员和士绅尚且如此,更别提散落在六十多里长河段上做工的百姓了。 眼前这条翻腾不止的河流,还是众人印象中温驯至极的柳河吗? 年初的时候,这条河可是差点干涸断流啊! 怎么如今变成了这幅暴虐的模样? 浑浊的河水奔流不息,从上游带下来无数的杂物,这些杂物的出现代表着,上游已经有堤坝决口,已经有洪灾肆虐,已经有地方被洪水冲刷席卷…… “组织人手运送石块、沙袋上堤!” 一直跟着队伍却不曾开口的赵亨义突然振臂高呼,“咱们有新修的水泥石堤,河水再涨,也冲不垮咱们的石堤!” “对,咱们有石堤!” “佛祖保佑,咱们当阳县修了石堤!” “幸亏听从了刘大人的安排,若非如此……” 不论是杂佐官员,还是县城大户,亦或者只是最普通的百姓,此时心中无不透着庆幸! 以眼下的形势来看,柳河的河水还会继续上涨,真正的洪峰远远没有到来! 这种恐怖的洪灾,已经超过了当阳县县志中记载的最大规模的洪水! 如果仅凭之前的土堤,绝对无法抵挡这种规模的洪水,当真正的洪峰到来时,被冲垮的绝非只有破庙附近急弯那一段河堤! 如果不是刘县令一定要修河堤,如果不是赵亨义无偿的献出水泥配方,今年这场洪灾,当阳县必将损失惨重! 真到了被洪水肆虐的境地,别说大户们的田地、产业了,就是躲在县城中,就一定安全吗? 无数人在赵亨义的呼喊下醒过神来,开始奔赴自己负责的河段,冒着雨水的冲刷,组织数万百姓坚守河堤! 如今正面抵挡浑浊奔涌河水的是此前的土堤,虽然也经过一些加固,可远远无法给予众人安全感。 土堤后面是隔堤,一道道水泥石堤横在中间,最后面才是当阳县上下不到五十天修筑的水泥石堤! 原本按照计划,在后方的水泥石堤彻底完工之后,还要用水泥混凝土对原来的土堤进行加固,可眼下这种情况,多半那条土堤是坚持不到洪水退去了。 陪在刘瑞身边的赵亨义,死死盯着翻涌的河面,刚刚他看到了一根很长很大的木料,那是富裕之家才能用得起的房屋主梁! 河边的风更大了,雨滴被风夹裹着,仿佛变成了鞭子,不停的抽打在所有人的身上。 赵亨义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可即便这样,他浑身上下也早已湿透。 这道急弯乃是榆树湾修建,他是负责人,他必须守在这里! 这四十六天来,赵亨义一直吃住在破庙中,每日睁开眼就是巡堤、看管工地。 榆树湾的作坊、产业仿佛离自己远去,除了时常会想起已经躲到当阳伯别院的苗小玉和妹妹们之外,赵亨义几乎称得上心无杂念……或许午夜梦回时,还有另外一道倩影闯进自己的梦境,但那都不重要,倩影的主人也在别院,安稳无比。 如今这场洪灾,就是对赵亨义之前四十六天来的努力进行检验。 挺过去,一切照旧,继续潜心发展,继续把榆树湾打造成这大燕国最独特例行的地方。 挺不过去……若是能活下来,那就收拢手下,另起炉灶,我赵亨义,这一次绝不认输! 轰隆隆的沉闷声响,犹如遥远的雷鸣,远远传来。 这沉闷的轰鸣声夹杂在各种呼喝声、叫骂声、浪涌声中并不清晰,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发现。 赵亨义从怀里摸出一支简陋的单筒望远镜,这东西是玻璃作坊刚刚弄出来的,清晰度还行,只不过磨制的手艺还需要提高,勉强能用而已。 眼下人人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赵亨义手中那根怪模怪样的望远镜,更没注意到,这位主动献出水泥配方,间接程度上算是救了当阳县无数百姓的赵东主身形猛然间僵硬了! 透过清晰度不高的望远镜,赵亨义看到了上游河面出现了一道白线! 那犹如千军万马冲锋的轰鸣声,正是那道白线发出的! 那道横在河面上的白线,看似缓慢,实则急速的朝着下游涌来……洪峰到了! “洪峰到了!” “土堤上的人全部撤回来!” “土堤上不要留人,东西全都扔掉,人先回来!” 雨中,嘶哑的喊叫声不断响起,轰鸣声越发大了,到了最后,掩盖住了一切声音,仿佛这天地之间,只有洪峰过境时的碰撞轰鸣! 真正的考验,要开始了! 赵亨义缓缓放下望远镜,望向河面的目光反而慢慢变的平静,他相信自己捣鼓出来的水泥石堤,相信工业化带来的混凝土,自己和身后的榆树湾,必然安稳无忧! “东家,咱们先撤下河堤吧!” 一直跟在赵亨义身边,犹如泥猴子一样的王二虎拉扯着东家的衣袖,企图让赵亨义跟随自己撤下河堤。 “撤?撤到哪里去?” 赵亨义笑了,“若是河堤决口,洪水如山一般瞬息便至,咱们还能跑得过洪水不成?” 是啊,这时候再逃跑,压根没用的。 “好好看着这洪峰,好好看着咱们筑造的水泥石堤,今日过后,水泥的大名必然哄传天下! 今后,水泥必将活人无数,必将为普通百姓所用,必将……成为大燕国的定海神针!” 就在赵亨义的高呼声中,洪峰终于来到所有人都担心的这处急弯。 汹涌浑浊的河水,犹如天河倾泻一般,狠狠拍在了最外侧的土堤上!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巨大的浪花喷溅起数米高! 就连站在后方石堤上的赵亨义,也被这浑浊的河水浇了满头满脸! 来的好! 第一百四十四章 河堤塌了! 赵亨义从没想过逃跑。 除了他告诉王二虎那个跑不掉的理由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这段河堤上下,全是榆树湾的人。 这些人里面,有一直在工地上搞基建的熟练工人,有临时动员上堤的狩猎队、护卫队成员,还有其他作坊里紧急抽调而来的青壮! 这些人中,有一多半,赵亨义都能叫出名字,自己把他们带到了河堤上,那就万万没有抛下他们独自逃命的说法! 天地伟力浩大无比,浑浊的河水猛拍在最外层的土堤上,即便此前榆树湾的人曾经简单的加固过,可那面土堤依然被摧枯拉朽一般损毁! 用三十根合格的木梁深深打进河床中的消波堤,以及这些木梁组成的三菱形的柱体中填充的数百框碎石沙袋,仅仅是在洪峰一个照面的拍击之下,就断掉了几根木梁! 连锁反应之下,石块和沙袋随着翻涌的河水瞬间消失,残余的木梁甚至被连根拔起,转眼间也不见了踪影…… 洪水之力,竟然恐怖如斯! 洪水瞬间撞击到急弯处的土堤上,土堤毫无抵抗,摇摇欲坠,急弯处大块的土块开始分崩离析! 一块块组成土堤的土块不断坍塌,没入洪水之中,犹如掉入沸水之中的盐粒,瞬间消失不见! 如今的土堤上,早已没人敢站在上面,可面对洪水,第一段土堤崩溃的如此简单,也让人无不色变! 仿佛被推到的多米诺骨牌一般,随着急弯处的土堤垮塌,相邻连接的土堤又被洪水冲垮了数十米! 那迅速被扯开的决口向所有人昭示了一个恐怖的事实,若是当阳县没有提前修筑新的堤坝,此时大片土地已经处在洪水的碾压之下! 浑浊的河水不停翻涌,带着白色沫子冲进一道道水泥混凝土筑造的隔堤! 竖着将河段分作一个个格子的隔堤坚如磐石,在洪水浪潮的撞击之下,没有出现一丝裂痕! 犹如一头猛兽的洪水被隔堤束缚,只能将恐怖的能量释放在后方新筑的水泥河堤上,轰鸣的拍击声更胜刚刚冲毁土堤,可那道粗糙甚至有些丑陋的水泥混凝土浇筑出的河堤,就是毫无反应! 所有人都看呆了! 一向胆大异于常人的王二虎,突然腿上一软,就这么坐在了自己东家跟前,长大了嘴拼命喘气,就连带着泥点子的河水溅入口中,也不在乎! 河堤上瘫坐于地的并非只有王二虎一人,只有近距离直面洪水撞击的人,才会明白,在洪峰袭来的那一刻,究竟有多么恐怖! 就连一向在乎自己形象的县令刘瑞,此时也是面无人色形如呆鸡,若非和身边的杂佐官员们相互搀扶,恐怕也会滚落在泥水之中。 赵亨义虽然手脚都止不住的颤抖,可他好歹站稳了,当威势最强的洪峰撞击之后,站在雨水中的赵亨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守住了! 我榆树湾筑造的水泥混凝土石堤守住了! 无数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紧张的等待冲上河堤命令,他们身边堆放着一筐筐一袋袋砂石,一旦新修的水泥混凝土河堤出现问题,那么这些人就将扛起砂石冲上河堤,成为当阳县上下抵挡洪灾的最后的倔强。 这些百姓,他们来到河堤上,或是因为以工代赋的好政策,或是因为东家开出的优厚工钱,亦或者是仅仅因为下大雨村子里没活计做。 他们心中没什么为国为民的大道理,却也懂得,一旦这河堤守不住,非但自己,就连身后的家,家里的妻儿老小,全都要遭殃! 所以,说什么都得守住这最后一道堤坝,哪怕是当真需要自己拿命来填! 风雨中, 被榆树湾的青壮们视为再遭父母的赵亨义,竟然就那么挺立在大堤上,双臂张开,身姿挺拔,冲着墨汁侵染一样的天空放声大笑! 不知为何,即便那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官、富豪还全都面无人色的盯着脚下的河堤,生怕下一刻这坚硬的水泥混凝土石堤会出现裂缝,会如已经没了踪影的土堤一样垮塌崩溃,可那些来自榆树湾的汉子们,突然之间就不怕了! 东家在笑啊,他在笑! 东家何等的人,竟然站在大家前头,站在浪涛不断拍打的河堤上,非但没有担心,还在张开了双臂大声的笑,这代表,咱们榆树湾修的河堤挡住了洪灾! 百姓或许没读过圣人文章,或许不懂得经视治国的大道理,可他们也有自己的智慧,十分的淳朴,带着一点点狡黠,但这种简单的智慧,却往往能直白的发现事情的真相。 浑浊的浪头拍击着水泥石堤,河堤上的人只觉得,那仿佛蕴含千钧之力的浪头拍的不是河堤,是自己的心啊! 近乎所有人的情绪,随着浪涌起伏,即便看到赵亨义的狂态,即便听到赵亨义的大笑,此时几乎木讷呆滞的思维,也无法有太多的触动。 不远处,面色如土的县令刘瑞,略带惊恐的望着张开双臂仿佛要将这暴虐的天地拥入怀中的赵亨义,嘶哑着嗓子喃喃自语:“真狂士也!” 赵亨义如此做派,无非是认定了自己带人修筑的河堤完全可以抵挡洪灾的侵袭,狂喜之下的自然反应罢了,他绝对没有在这种时刻,喊上几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之类的胡话。 事实证明,赵亨义的判断是对的。 本就很少出现洪涝的当阳县,柳河的水量向来不大,刚刚那股洪峰已经超出了正常情况的范畴,若非上游河堤、湖泊被冲毁,决计不可能出现。 最恐怖的洪峰一过,当阳县实际上已经无忧了,仅仅两三个小时之后,河面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降,肆虐的水势也变的稍显平缓。 连续下了两天的暴雨神奇的消失了,仿佛要搅动天地的狂风也歇止了,奇异的天象让人无法理解。 就连天空中那犹如浓稠墨汁的云层,不知何时也缓缓散开,金色的阳光犹如利剑,刺破了阻挡,重新泼洒向人间。 欢呼声开始响起,越来越大,最后犹如雷鸣! 河堤守住了,当阳县守住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下最幸运的事情 洪峰退去,河堤上一片欢腾。 随后各个河段汇报而来的情况,让众人后怕不已。 除了榆树湾负责的那道急弯之外,整个当阳县境内六十多里河道,竟然有三处土堤垮塌! 只不过水泥混凝土浇灌而成的石堤固若磐石,别说主体,就连那一道道隔堤也不曾有裂缝出现,更别提像土堤一样垮塌崩溃了! 经过这次洪灾,所有人都对水泥这种新型灰浆有了最直观和最清晰的认识。 当阳县本来就不属于洪涝地区,罕见的天象带来的洪水在两天之后就彻底退去了,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仿佛要把过去一两个月欠下的热量全部还给大地上的人。 防汛指挥部撤离了柳河大堤,不过大批以工代赋的民夫都没有离开,河道需要清淤,冲毁的土堤需要修缮,数万民夫还要在这里劳作一段时间。 已经被不少人在心底贴上狂夫标签的赵亨义,却不用继续守在河堤上,无偿献出水泥配方,在某种程度来讲,间接拯救了当阳县无数百姓,替狗大户们守住了无数的田地和产业,如今赵亨义的风头一时无俩,口碑更是好到了天上。 整场洪水,若非县令刘瑞执意要重修河堤,若非赵亨义拿出水泥混凝土这等神器,当阳县必然在这次洪灾当中在劫难逃。 上游数县河堤被冲垮,死伤惨重,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便是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富户士绅,破家者不知凡几,凄惨的情形传到当阳县,更是让无数人对刘县令和赵东主歌功颂德! 刚从河堤上撤下来的县令刘瑞,被繁杂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大灾之后的防疫,做好接收隔壁县流民的准备,千头万绪,一时之间忙得四脚朝天。 即便如此,刘瑞也没忘记把当阳县发生的一切据实上报江陵府以及朝廷,在公文之中,苍梧县男赵亨义被认定为当阳县抗击洪灾的首功! 同时,刘县令遍数水泥混凝土的好处,认定此乃盖屋筑城的利器,请求朝廷推广。 赵亨义离开河堤之后,径直去了县城中的当阳伯别院,这几十天来,苗小玉和妹妹们每日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任何从河堤上传来的消息都能让她们如获至宝。 担心自家夫君分心,苗小玉虽然心里怕得要命,可依然咬牙忍耐,别说前往河堤探望,就连音信也不敢随意传递。 有时河堤上会派人到县城办事,赵亨义从未忘记让人询问苗小玉和妹妹们的情况,得到的答复无一例外全是诸人安好,夫妻两个虽然无法见面,可感情一点没有消减,反而因为担忧和相似更加炙热。 一见到赵亨义,六小只就控制不住围了上去,抱着大腿,拉着衣襟不停的喊姐夫,一张张小脸眼泪巴叉,让人看得心疼。 站在妹妹们身后的苗小玉也眼圈通红,眼眶含泪,偏偏有襄城县主魏陵兰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实在是不好意思,学着妹妹们的模样投入夫君的怀抱。 “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又黑又瘦显得憔悴无比的赵亨义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河堤上不缺吃穿,我又不用亲自做工,累不着,每日里跟这刘县令一同巡堤,身子骨倒是变得强壮了许多。” 一边安抚妹妹们和苗小玉,赵亨义的眼神不着痕迹的和魏陵兰撞在一起。 这位大燕国罕见的独立女性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只不过微微红了的眼眶出卖了魏陵兰真实的内心。 众人不断安全返回,还守住了河堤,欢声笑语顿时充满了整个别院,驱散了多日来的阴霾和郁气。 最为高兴的人当属管家宋三,这位宋管家对于赵亨义的担忧,不比苗小玉或者魏陵兰差多少。 世人常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伯爷的这位结义兄弟当真胆气够旺! 非但亲自在河堤上带着人日夜巡查,甚至连宋三都听说了,洪峰到来之时,最为惊涛骇浪的那一刻,这位赵东主竟然挺立在河堤之上,张开双臂仰天狂笑! 即便身为一个在威武侯府可以为了自家伯爷隐忍数十年的老成之人,宋三也不由得为赵亨义的胆气折服! 不愧是我家伯爷的结义兄弟,单凭这份胆识,便足以傲立世间了! 更何况,赵亨义并非莽汉,所行之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超出常人的理解,近乎是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 和外面的人不同,因为生意上的合作,宋三知道许多辛密,对于赵亨义的推崇甚至是敬佩,越来越深。 甚至午夜梦回之中,宋三不止一次的感叹,自家伯爷有如此人中之龙的结义兄弟帮忙,简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洪水退去,赵亨义自然要带着苗小玉和魏陵兰返回榆树湾。 当阳县虽然躲过了这次洪灾,但其他地方却没有这么幸运。 原本就被流民困扰的江陵府,这下子更加为难,按照魏陵兰的推测,想要安稳下来,怕是要到秋收以后了。 榆树湾中,虽然因为大批的青壮都被调往了河堤,外加暴雨影响,各个作坊的生产都受到了影响,但是赵亨义此前订下的各种规章制度以及长久以来刻意培养的服从性,让整个村子并不混乱。 甚至每隔三天,都有管事专程前往县城,向苗小玉汇报各种事情。 这个时代的人,奸猾之辈并不少,可老实人更多。 当赵亨义行人返回到村子里时,发现各个作坊非但没有遭受任何损失,反而因为房屋全部采用红砖和混凝土建设,没有对大家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 这份景象,在当阳县其他地方可见不到! 即便守住了河堤,避免了当阳县大部分地方遭遇洪水侵袭,可多日来的阴雨天气,加上最后的那一场狂风暴雨,不知道毁了多少民房! 甚至有的村寨之中,简陋的房屋十不存一! 世上的幸福感大多源于对比,榆树湾的村民通过外村来做工的人了解到其他村寨的惨状之后,无不庆幸自己生活在榆树湾,自己的东家是赵亨义! 天灾面前,失去一切,甚至丢掉小命的人不知凡几,而自己村子里的人非但能够住在坚固的砖瓦房中,还不用为食物发愁,还能够做工赚工钱,全天下还有比这更加幸运、幸福的事情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本官也有拿手的本事 一场洪灾,影响的不仅仅只有当阳县一地。 这场离奇的暴雨,只是柳河上下游,就有三个县受灾。 无数百姓痛失家园,流离失所之下免不得成为隐患。 而整个江陵府也不乐观,匆匆上任的府尹张启成忙得焦头烂额,一府之地处处洪灾,当真让人难以收拾。 江陵府境内多水系,被江河冲积自然形成了平原湖区,原本也称得上鱼米之乡,可以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并不起眼的柳河一线的河堤大段大段的垮塌,三个县区化为泽国,当真是谁也与了不到的祸事。 眼下汛期刚刚开始,有柳河暴虐在前,其他河段、湖泊没人敢掉以轻心,一时之间,处处都在征民夫,都在修堤坝,加之去年年末至今年年初的那场旱灾,原本的鱼米之乡今年粮食也得歉收。 张启成自上任以来,官衙之中就悬挂起了江陵府的舆图,望着舆图上河流湖泊交错,这位官声不好的新任府尹频频皱眉、夜不能寐。 张启成是真的在忧国忧民,他是曾在任上搜刮无度,也曾为了帮师弟师妹逃脱京师,筹集了不少银钱。 甚至这次能够搭上陈妃娘娘的关系,重新起复,也花了一大笔,但他张启成可以摸着良心说,自己捞的银子之中,没有一分一毫来自普通百姓! 若是当真在任期苛责普通的百姓,和那些士绅、世家沆瀣一气,以他张启成的手段,只会官声极好! 这大燕国,从百姓头上捞钱没人管,甚至会有不少人帮你捞。 可从那些大户头上捞钱,才会人人喊打,坏了名声! 至于从世家大族身上捞银子,张启成还不敢,那么玩会把小命丢掉的! 张启成手段高超,又懂得挑选,这才能够在上次主政一方之后,全身而退,仅仅是罢官免职而已。 而且张启成把自己塑造成了孤臣的形象,颇受清流们的赏识,这也才有了起复的可能。 如今投靠了陈妃娘娘,做了这江陵府尹,不论于公于私,张启成都要做点事情的。 舆图之中,江陵府境内大小河流900余条,连接湖泊52座,有水坝89处,池塘、水洼数不胜数…… 难啊! 汛期刚到,柳河沿线就爆出了如此灾祸,其他各处也都纷纷告急,而身为府尹的张启成只能抓大放小,死死盯着漳河河堤和汉江江堤,当真是有力难施! 若是让自己提前在江陵府经营三年,张启成有把握应对这次罕见的洪灾! 好在师弟刘瑞此前派人带来了名叫水泥的新型灰浆的配方和使用方法,效果不错,张启成小范围内试验之后,已经打算全面推广,只不过这过程必然阻力重重…… “大人,当阳县的快报。” 书吏来的很及时,当阳县关于洪峰过境的情况以及为赵亨义请功的文书五天就送到了江陵城。 张启成看着师弟刘瑞亲自写的公文,禁不住连连拍案叫好! 若是自己手下有赵亨义这么以为苍梧县男,怕是也能省心不少! 有钱,有人,有水泥,主动配合修筑堤坝,无偿献出水泥配方……当真是罕见的人才啊! 能混到张启成这个位置,又是罢官起复之人,看问题远比其他人站的层次要高。 通过刘瑞送来的公文,张启成清晰的抓住了当阳县能够守住河堤,抵挡洪峰的关键! 赵亨义! 这个不算陌生的名字,才是自己那老实师弟能够守住当阳县一方天地的关键! 可惜自己治下没有这等合用的人才,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水泥上做文章了。 惯会和大户世家们打交道的张启成,把江陵城中有数的人物挨个排了排,心底顿时有了打算。 当天晚上,张启成邀请祁王饮宴,丝毫不避讳自己外臣的身份,酒宴之上所谈的事情,也是充满铜臭。 “殿下,喜公公回京师的路上,特意耽搁了一些时日,为的就是给下官耳提面命。” 张启成笑的极其亲热,“喜公公可是给下官交了底的,这江陵城中除了殿下您,其余人等,下官一个都信不过!” “张大人这话说的,咱们江陵城满城都是忠臣良将,我一个刚被官家申饬的人,哪能当得起你这样的话?” 祁王一脸笑眯眯,眼神却是不住的闪动,心底暗暗猜测,这位新到任的张府尹究竟想干什么?“倒是张大人刚刚上任,官衙内还需磨合,许多事情都得慢慢来,万万心急不得。” 这老狐狸还以为张启成被人排挤,想要拉拢他一同稳住江陵城的局面。 这等手段,本王见过太多太多了! 你们这些文官,一个个心肝都是黑的,之前那个苏慎昌,刚到任时也和本王打的火热,被言官上本参他都不怕,可等他站稳脚跟之后呢? 特凉的! 一把推开本王不说,还处处限制,若非本王领了宁武军节度使的差使,怕不是要被那姓苏的关进王府圈养起来? 官家都不敢干的事情,这些文官一个个干的风生水起,本王现在是看明白了,谁特么和你们文官搞在一起,谁特么保准吃亏! 祁王这点心思,张启成来之前就能猜出来,所以对于祁王一张嘴就是冠冕弹簧的废话,他丝毫不感到惊讶。 “王爷,您这话是没把我当自己人啊!” 张启成身上看不到一丝文官该有的矜持,反倒是和那些混在行伍中的武将颇为类似,“别说王爷您是替整个江陵府上上下下的官员们背了黑锅,即便苏大人的身后名,可也是您替他保全的! 这些东西,喜公公都与我讲清楚了的,我是顶顶佩服王爷您的担当的,这叫什么?这才叫义气,天下最大的义气了! 我初来乍到,王爷不清楚我的为人,有所生分那是人之常情,可我清楚王爷您的为人啊,我愿意跟王爷共事,王爷您可得给我个机会,咱们今后在一个锅里舀饭吃的时候,长着呢!” 对于张启成这番类似掏心窝子的话,祁王非但没有动容,反而有些警惕! 张启成呵呵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涨红了脸压低声音说:“王爷怕是也听说过我张启成的事情,论起来治理地方,我当真不如苏大人,可我也有拿手的本事……比如,捞银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 日进斗金 张启成如此直白露骨的话,饶是祁王经常自诩有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城府,也禁不住露出愕然的表情! 现在做官都这么不讲究了吗? 还是说,如今的风气变了,本王呆在江陵城太久了,已经和京师那边的官员们脱节了? 见祁王莫名惊诧,张启成趁热打铁:“王爷,您可别说下官交浅言深之类的话,就觉得下官这人不够牢靠。 下官我也是得了喜公公的提点,才敢在王爷面前如此的放肆。 王爷可知,为何我在上一任搜刮了那么多银子,最终只落得罢官,却并未有人深究的缘故吗?” 白花花的银子,这世上没人不喜欢啊,祁王面露迟疑,他心里倒也不至于就此放弃对张启成这个文官的警惕,只是想着,这厮爱说,就让他说说如何搂银子还能全身而退的法子,倒也不错! “张大人说笑了,若是张大人当真贪墨,怎么可能得到起复的机会呢?想必是有人故意构陷张大人,当今官家圣明,自是明断是非明察秋毫,张大人这才能够起复,甚至官升数级,做了这江陵府的府尹!” 祁王到了眼下,还依然矜持不已,张启成不由高看对方一眼。 类似的宗室,张启成虽然之前没打过交道,但这帮人有多糊涂多愚蠢,他可是听说过不少。 可即便如此,张启成也不相信祁王不会落入自己的圈套。 毕竟,自己要说的捞钱法子,从根本上就没打算坑祁王,想要成事,原本也是要让祁王跟着赚点银子的。 只是没想到,自己都自揭老底了,对方竟然还这么水米不进……这厮此前,究竟被苏慎昌那个死鬼坑害了多少回? 虽然祁王戒心重重,可终究两人不是一个段位的选手。 几句话说完,张启成甚至连祁王为何会如此警惕的缘故都猜出来了,这位当今圣上的亲叔叔,此前肯定被死于刺客之手的苏慎昌用手段整治过,如今长了记性。 不过问题不大,祁王这样的宗室,在张启成面前还是太过纯良,鼓动对方一起赚钱,并非什么难事。 只不过,张启成心底免不了对前任府尹苏慎昌吐槽不已。 这天下间的宗室,那可都是宝,咋能逮着一个往死里坑? 活太糙! “王爷,当着您老的面,下官可是有什么说什么,出了这间房,我可是不认账的。” 虽然祁王的话说的很坚决,可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张启成也不怕这货会坑自己,“捞银子,是个人都会做,但凡坐在那个位置上,什么都不懂,也会有人源源不断的给他送银子! 王爷出身高贵,自然看不上这种营营苟苟,可这世间的事情王爷总得了解才是,毕竟,您是宗室,是当今官家的亲叔叔,这天下间的事,您也要帮着官家盯着点才行。 有些官,贪婪成性,什么样的银子都敢捞,最后必然闹的天怒人怨,自己的小命早晚搭进去! 还有一些官,欺软怕硬,就盯着升斗小民祸害,治下被搞的民不聊生,虽然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可终究是坏了良心,当然,最关键的是,小民头上能榨出多少油水?短视、没见识、被百姓唾骂,为智者所不齿! 对于此,下官有些心得。 小民百姓,没油水,犯不着祸害他们。 世家大族,惹不起,秋毫无犯。 王爷,您想想,除了这两种人之外,事件还剩下什么人? 着啊! 就是那些富户、土财主啊! 这些人,家里没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家底又颇为殷实,从他们身上捞银子,才是正理! 当然,行事不可太过急躁,更不能下手太狠,这种事情,讲究的是徐徐图之。 其中的关窍,那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一旦真能融会贯通,非但银子不少捞,还能落下一个好官声!” 说完这些,张启成端起茶杯猛灌茶水,仿佛当真口渴一般,竟然不再往下讲了。 这一下,反倒是祁王有些着急。 这文官们的弯弯绕,当真多啊,本王此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些东西呢? 如果空口白牙乱说一气,祁王绝对不会轻易相信,可张启成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官声很差,传闻当初主政一方刮的天高三尺,结果闹的太狠,也仅仅是罢官赋闲而已,到了最后,连个清楚的罪名都没有! 更为恐怖的是,此人在朝廷里在文官系统中,名声并不差! 而此次起复,官升数级,除了抱紧了陈妃娘娘的大腿之外,这审时度势的本事,也让人刮目相看啊! 这样的人,要带着自己一起捞银子……安全! 是的,祁王的想法里,最突出的就是安全二字! 张启成刚上任,前任苏慎昌又是暴毙任上,整个江陵府的官场都是没什么准备的,若非如此,这府尹也轮不到张启成来做。 这种情形下,张启成怕是处在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他如此直白的拉拢自己,绝对不会是为了坑害自己这个官家的亲叔叔! 张启成多少有些表演过力,连祁王都觉得他的言辞太过直白,有点糙。 可这并不妨碍祁王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张启成是真心实意拉着自己一起捞银子! 有这么一个前提就行了,他张启成一个文官都不怕,本王一个宗室怕什么? 张启成做不好,可能罢官,可能下狱,可能丢掉小命。 而本王呢?最多再让亲侄子下旨申饬一番,算的了什么! 这事情,能做! “张大人快人快语,颇合本王的胃口!” 心里有了想法,祁王就有些绷不住了,还是那句话,这货和张启成相比,段位太低,若非有亲王的身份在,怕是被玩死都不明白如何死的!“刚刚张大人所言,一同赚银子,不知有什么好买卖?” 见祁王果真忍耐不住主动询问,张启成心里明白,这件事已经成了! 宗室,不过囊虫而已,当真粗鄙啊! “王爷,如今整个江陵府最大的难题,就是修筑堤坝熬过汛期,而目前来看,最好用的东西是一种叫水泥的新型灰浆! 当阳县的县令乃是我的师弟,他那边上下游全都遭了洪灾,可他就是靠着水泥这东西,保得当阳县河堤不失,大捞政绩啊! 不用太久,人人都会知道水泥的好,到了那时候,谁能提供水泥,谁就能大赚特赚! 下官既然知道这个先机,自然不会任其白白溜走,王爷若是不嫌弃,咱们合伙经营这水泥……下官保证,汛期过去之前,这东西都能日进斗金!” 第一百四十八章 百年不移的功劳 在张启成看来,这世间不论是做官还是做其他营生,实际上归根结底就是在做人。 做人这个命题太大,一时半会很难讲清楚,但如何处理同外界的关系,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一项。 张启成实际上,一直都在琢磨如何处理各种关系,他就像一只勤劳的蜘蛛一样,时时刻刻都在忙着理清各种脉络线条,还要不停的编制新的蛛丝,联系上更多的关系。 在别人眼中,这货是个有能力的官员,只是有些贪婪。 可这大燕国,有不贪的家伙吗? 无非是被张启成贪的家伙有发声渠道,能闹出点动静罢了。 实际上,这货堪称大燕国官场中少有的明白人,唯一限制他大杀四方的,恐怕就是心底的良知,或者说底线罢了! 不愿意侵害小民,危急时刻愿意为座师奔走,甚至在小师妹选择了师弟之后,依然愿意以罢官的代价筹集银钱帮小两口脱困。 这是一个胸有城府的家伙,他并不天真幼稚,甚至称不上耿直,不愿意招惹世家大族和自己的上官。 偏偏的,就是这么一个人,懂得师恩难谢,懂得体恤百姓。 就连捞银子,都被他整的清新脱俗,除了被捞的人之外,竟然没有其他人说的他坏…… 世间的关系近乎被这货琢磨明白了,即便没有苏慎昌死于任上这种突发事件,张启成早晚也会有出头之日! 这样的人,就像是装进夹袋的锥子,总会自己钻出头的。 祁王也不傻,酒宴结束,趁着热乎劲和张启成一同去查看水泥这种新型灰浆的效果。 当一名亲卫手持铁锤,狂砸一面水泥混凝土筑成的石墙,累到脱力,那面石墙除了崩飞一些渣滓、粉末之外,竟然连裂缝也没出现一条时,祁王震惊了! 张启成这时才拿出当阳县的公文,让祁王看看,水泥混凝土筑成的河堤在洪水面前如何牢固,整个事情,转眼间就成了! 在祁王原本的预料之中,这所谓的新型灰浆能够比得上三合土灰浆就不错了,或许成本会低一点,但终究还是老样子。 毕竟以皇帝亲叔叔的身份,祁王往日里做的生意,大略都是这个路数。 一样的东西卖的贵一点,差一点的东西当做好的卖,甚至没有东西,旁人真金白银的买空气…… 捞银子嘛,本王也会啊! 可是,在见识到水泥的威力之后,祁王惊讶的发现,新上任的江陵府尹张启成好像真的拉着自己做正经的买卖! 这水泥,便是本王也能看得出来,它是个好东西啊! 即便过了汛期,不管是盖房还是筑城,全都是不可多得的神器! “王爷,眼下大家忙着修堤坝,不过是应急而已。” 夜色下,张启成的神态格外真挚,“可堤坝这个东西,总不能年年修吧?劳民伤财啊! 汛期来了修一修,汛期一过就荒废,这是在浪费民脂民膏啊,下官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啊! 所以呢,下官打算在任期内,将整个江陵府境内的水系梳理一遍,所有的堤坝全都用水泥混凝土修上一遍! 若是下官侥幸成功,便是百年不移的功劳,谁敢在这件事上阻拦下官,那便是下官的生死仇敌了! 而且,这江陵城的城墙也得修一下,水泥这么好的东西,城墙没用上,心疼啊! 王爷,您明白下官的意思了吗?” 祁王眨巴着眼睛,心底暗暗盘算,最终不确定的说:“那张大人,你三年任期时间可不太够用啊!”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只要在下官任期内,修堤坝修城墙有些效用,下官就主动上表官家,留在这江陵城里了,何日把能修的都修一遍,何日再离任……王爷,下官是文官,名声和银子,都很需要,必要的时候,名声比银子重要!” 随着张启成一步步的诱导和深入,如今他说的这番话,在祁王眼中,已经是掏心窝子的话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世上竟然还会有如此对本王真诚的文官! 同样是做官,同样是做江陵府尹,看看人家张大人是如何做的?和张大人相比,苏慎昌那个狗贼简直就是个混蛋啊! 活该那个混蛋死在了刺客手里!死的好,死的妙,死的呱呱叫! 一想到自己因为苏慎昌的死,还被亲侄子下旨申饬,祁王就越发觉得那死鬼面目可憎! 另一边,也越发衬托的张启成善良可亲了! 没想到,这位官声不好的张大人,竟然有将江陵府境内所有的堤坝全都修一遍的雄心壮志! 这哪里是江陵府尹啊,这特凉的是江陵活佛! 今后,张大人便是本王的挚爱亲朋了,江陵府上下,但凡哪个敢说张大人不好,便是要与本王作对! 水泥生意,就这么敲定了。 而祁王一旦愿意上船,接下来的事情如何发展,就由不得他这个当即陛下的亲叔叔说了算了。 张启成有一套十分流畅的计划,在此之前,他可是把所有的环节都琢磨了一遍啊。 宁武军虽然和天下间所有的驻军都一样,吃空饷、扣军饷,人人都和叫花子一样,但是,人家是有编制的! 自祁王成为宁武军节度使之后,以修筑军营等等拙劣的借口占了不少地。 好地自然搞不到,但是无用的荒地却是不少。 张启成早就看好了一处地方,和祁王商量,直接在那处比邻山脚的荒地上建水泥厂。 至于工匠……宁武军的人反正也闲着,直接上吧,但凡在水泥厂里做工的,额外发工钱。 被张启成描绘的金山银海花了眼的祁王,罕见的没有在乎工钱这种蝇头小利,甚至主动提出,可以偷偷招收一批流民,编进宁武军中,也算是有个正经身份…… 有赵亨义提供的配方,水泥厂建起来并不麻烦,江陵水泥厂迅速投产,规模不小,为整个江陵府抗击洪水提供了重要的保障。 直到此时,祁王才醒过味来,这赵亨义素有才名,也是靠跪舔陈妃娘娘出名的……他和张启成是一系的啊! 怪不得怪不得,水泥厂这么好的买卖,竟然能落在张启成的手中! 可是随后,又有不少水泥厂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祁王有些懵逼了,这特么,你们是从哪里搞来的水泥配方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危机 从祁王开始用宁武军筹建水泥厂,到整个江陵府水泥厂遍地开花,前后也不过十多天的时间。 祁王打听之后才知道,那水泥配方赵亨义早就无偿的公布了,自己和张启成拿到的,并非是独家秘方! 幻想中的独门买卖没了,祁王多少有些郁气。 但是张启成却给他吃下了一枚定心丸,眼下正是汛期,多少水泥都不够用,宁武军的水泥厂不存在卖不出去货的问题。 等到汛期结束,张启成开始大修堤坝甚至是城墙时,用哪家的水泥,还不是他这个江陵府尹自己说了算? 祁王觉得有理,于是安心的去琢磨,如果能够扩充一下宁武军的编制,多招收一些流民进来了,毕竟这些家伙做工久了,就是熟练工人了,不能等灾情结束,就白白放走吧? 至于水泥厂遍地开花,张启成早有预料,甚至原本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深谙人心的张启成早就明白,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富户商贾,全特凉的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想要让他们做什么事,不能明说,要暗地里操作,让这些混蛋觉得有利可图,那么即便有人拦着,他们也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 类似的手段,张启成在过往的做官生涯中不知道用了多少次,堪称驾轻就熟,丝毫不怯。 倒是为赵亨义请功的奏折,张启成十分谨慎的应对。 他和祁王从未说谎,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只不过并非和盘托出,其中,和回京的喜公公在路上见面的事,也是真的。 对于赵亨义,张启成远比他那有些不懂变通的师弟刘瑞想象的更加了解。 通过喜宁喜公公的描述,张启成心底早已勾画出一个极为贴近现实的赵亨义。 这是一个极其有才华的人,说是大燕国当世的诗词无双也不为过。 这一点,身为读书人的张启成十分佩服,但若是仅仅如此,张启成还不至于如何重视。 毕竟在这他这样的人眼中,诗词文章什么的,远非世人想象中那么重要,那些东西,仅仅是锦上添花,对于治理天下,管理朝政,没啥具体用处。 让张启成对赵亨义重视的东西,是那些文人墨客看不上眼的所在,比如织布机、九花玉露,眼下又多了一个水泥。 而且,这位赵亨义赵东主,绝对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张启成有一种闻到了同类味道的感觉,甚至他心底有个对谁也不可能说的大胆猜测……自己的前任,苏慎昌苏大人,死于赵亨义之手! 若是赵亨义知道,这位没见过面的张启成张大人如此想法,必然要引为知己,然后想办法弄死对方! 也正是张启成代入到赵亨义的思维之中,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所以心中的猜测打死也不会说出去的! 相反,张启成十分欣赏赵亨义,他要为赵亨义这个苍梧县男向朝廷请功! 无偿献出水泥配方,这功劳可不比军功差! 至于不遗余力的为赵亨义请功的缘故嘛……大家都是陈妃娘娘的人,同属一个阵营,有问题吗? 远在榆树湾加紧搞产业升级的赵亨义,压根不知道当阳县和江陵府全都为自己上了请功的奏折,他现在只在乎远在永固城的兄长宋应安。 涝灾并不仅仅局限于江陵府一地,大燕国各处都传来暴雨侵袭的消息。 甚至通过宋三,赵亨义还了解到,即便是蛮族掌控的区域,也出现了洪涝的现象。 天下间先旱大半年,接着又有要涝灾的迹象,这已经不能用天象反常来形容了! 两世为人的赵亨义怀疑,整个大环境,甚至涉及到大燕国所在的这块大陆的天象都进入到了一个特殊的时期! 赵亨义不是气象专家,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仅仅是凭经验和见识怀疑。 在另一个时空,华夏大地上许多朝代的更替,都和恶劣的气候变迁有着密切的关系,甚至在很多时刻,持续漫长的恶劣气候往往会成为覆灭一个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比如许多人都听说过的小冰河时期。 原本在赵亨义眼中,大燕国就是一个行将就木、垂垂老矣的臃肿巨人,眼下又出现持续时间极长的恶劣气候苗头,赵亨义的警惕被拉满了。 和天时做斗争,赵亨义虽然并不惧怕,但那终究是个长期的过程,急不得,一步步来就是了。 眼下最让赵亨义着急的,则是因为连绵的雨水,从而滞留在大燕国境内的蛮族大军! 不得不说,大燕国武备糜烂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地步! 除了永固城一线之外,其他防线的边军在蛮族大举入侵的情况下,溃不成军,以至于边境之上处处烽火。 而地方的守军更是不堪,望风而逃都是抬举他们的说法。 几乎所有的地方,蛮族的骑兵还未杀到,当地的驻军就溃散了,从将官到兵卒,全都毫无战意。 当然,指望叫花子一样的军卒抵挡蛮人的铁骑,也确实为难他们了,可是这些溃兵在逃窜之后,将混乱带到了更多的地方,甚至从危害上来讲,和蛮族铁骑不分伯仲。 犹如掉进米缸的蛮人,在发现大燕国境内竟然没有敢于抵抗的势力时,已经生出乐不思蜀的情绪。 一场同时覆盖大燕国和蛮族领土的漫长阴雨,让原本劫掠之后就退回自己地盘的蛮族生出一些为妙的心思。 是不是,咱们有机会,彻底留下来? 这一点,从情报中已经反映出来了,一部分地区的蛮族头领已经开始约束族人手下,不准滥杀汉人。 形势就这么变的微妙起来,这种时候,依然耸立在边境之上的永固城,在蛮族眼中,就显得格外刺目了。 虽然因为结构松散,缺乏统一的统帅,入侵大燕国的蛮人还未达成一致,但是,已经有蛮族铁骑开始有意识的进入永固城后方的区域,做出了切断永固城和后方联系的尝试。 如果一旦蛮族达成趁机留在大燕国腹地的一致想法,那么,永固城就危险了。 那里将成为孤城,里面的守军和百姓,连逃跑都做不到! 第一百五十章 原形毕露 事情演变成这种状况,别说是朝廷里的衮衮诸公了,就连时刻关注永固城一线战况的赵亨义,此前都没有预料到。 眼下这形势,到底算是天灾呢,还是人祸? 按照朝廷的想法,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全天下都遭了旱灾,蛮族寇边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虽然朝中的老大人们没想到,蛮族的家底如此的薄,压根没等到夏粮收割,就耐不住冲击边镇,但是按照诸公原本的经验,蛮族寇边,劫掠一番也就完了。 抢够了粮食、人口,你们也就回自己的地盘继续过日子去吧。 正常情形下,蛮族也是这么一种思路。 毕竟几十年下来,不论敌我,大家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但是,一场覆盖整个大燕国以及近半蛮族地盘的连绵阴雨的雨季,让蛮族和大燕国同时傻了眼! 蛮族出征,向来是以部落为单位,以骑兵为主力,连续的降雨虽然缓解了旱情,可也领蛮族铁骑泥泞难行。 好像这么一来,蛮族的军队应该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大燕国的军伍应该趁机反击才对。 可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蛮族大军的确被迫留在了他们劫掠的区域,但大燕国的军伍,可没能组织起像样的反击! 大燕国上上下下,全特么的还在等着蛮族主动退去,然后派人接收失地,当然,这次领兵挂帅的必然是文官,要么是文官的子侄,毕竟,收复失地也是一份功劳! 抢够的了蛮族一时之间走不掉,只能用劫掠到的汉人百姓暂时经营占领区,这一经营,蛮族的头领们就发现,即便被咱们草原上的勇士烧杀一遍,可这汉人的地盘,稍加经营,竟然还能这么舒服! 这一下,不少蛮族头领都动了心思,暗自琢磨,要是就这么留在大燕国,把汉人全都变成自己的奴隶,让他们供奉草原来的勇士,岂不是比自己带着部族牧羊放牛要美妙的多? 这些汉人奴隶,一个个能干的很,放在草原上干什么都要重头教,笨手笨脚的,可是放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种庄稼、纺织、打铁、酿酒……一个个聪明的紧! 这种念头一旦出现,就不可遏止的在蛮人中间传播,许多蛮族士兵也都产生了就此留下,让汉人奴隶供养自己的想法。 按照大燕国那衰败崩坏的武备,以及朝廷内部的乌烟瘴气,蛮族直到现在才产生彻底占据汉人领地的想法,简直是大幸运! 大燕国应该感谢蛮族内部并不统一,或者说没能出现可以整合各个部落甚至姓氏的天选之子。 若是有强人现世,整合了蛮族,形成了真正意义上统一的政治构架,恐怕大燕国早就不复存在了! 即便现在蛮族的军队依然各行其是,即便蛮族内部依然矛盾重重,即便蛮族各部落依然谁也不服谁……但现在不是大家被连续的降雨困在汉地走不了吗? 即便没有真正意义上统一的政令系统,可突破了各处边镇,散落在大燕国境内劫掠过后的蛮族,相互之间已经开始通气,近乎一半的头领想要就这么留在大燕国! 过去蛮人的思维定式,咱们打草谷是打汉人一个出其不意! 打完就抢,抢完就跑,究其原因,还是担心汉人的大军随后会来围剿。 可现在的汉军实力差到出乎蛮人的想象,不少蛮族头领猛然间就醒悟了,是不是这么些年来,咱们太保守了? 虽然咱们来的人数很少,可挡不住汉人都和羊群一样懦弱啊! 那些边军,真真的是一触即溃! 至于突破了边镇之后,地方守卫的军队更是不堪,草原勇士的铁骑还未杀到,那些叫花子一样的守军直接跑了个没影! 要是整个大燕国的军卒,都是这等模样,咱们草原勇士人虽然少了一点,但未必没有机会捞一票大的啊! 当然,有这种想法的,大多是年轻的少壮派。 而老成持重的那些头领,则依然认为,汉人的人数太多了,占点便宜可以,但是想就此覆灭汉人的朝廷,占据汉人的花花江山,还是太过虚妄。 两方各执一词,说的好似都有道理,终究是相互不服气。 说白了,还是蛮族没有一个强权人物统领全局,若是当初选择突袭永固城的拓跋德旺没有遇到赵亨义,若是拓跋德旺带领着大军突破了永固城防线,如今也带着手下数千铁骑待在大燕国腹地,恐怕这位拓跋家的英才一声令下,就能号召一多半的蛮族军队和他一同突袭京师! 可惜,大燕国命不该绝,拓跋德旺这个蛮族之中名气响亮的统帅,先是在永固城遭遇了重创,接着潜入江陵城想要和某个大人物达成一些交易……最终把小命都丢在了赵亨义手上! 只能说时也命也,赵亨义在某种意义上,无意间拯救了岌岌可危的大燕国。 即便蛮族内部没有统一的声音,但是并不妨碍他们相互配合,准备重重的讹诈大燕国一笔! 想要讹诈大燕国的皇帝,首先要把大燕国最后的希望或者说底气干掉! 永固城到了现在,依然在坚守,蛮族铁骑从始至终都没能真正突破那道防线,如今草原的勇士已经突入到了永固城一线的后方,怎么说也得拔掉这颗钉子才行! 只要打破了永固城,那么在蛮族看来,就彻底覆灭了大燕国皇帝最后的底气和指望,接下来稍稍恐吓一番,想必就能讹诈出无数的好处! 这个思路不能说不对,可是放在大燕国身上……只能说,这些蛮族头领,还是太过看得起京城皇宫内的那位赵官家了。 这种情形下,蛮族大军开始缓缓移动,一边提防大燕国调动军队支援永固城,一边收拢人手,企图从后方袭击,彻底攻破永固城! 各方消息通过宋三,传递到了赵亨义的手上,赵亨义虽然对兄长宋应安和老将张朝阳有信心,可他对大燕国的朝廷没信心! 甚至,赵亨义怀疑,在战场上会出现永固城还在拼死抵抗,而朝廷命令投降的军令却下达到军伍之中! 这等匪夷所思的操作,大燕国把持朝政的老大人们,完全干的出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怪兽 宋应安最后一次送回书信,是在一个月以前。 当时阴雨连绵,游荡在大燕国腹地的蛮族大军还未有意识的封锁永固城,而眼下,最新的消息传来,永固城与后方的联系已经彻底被截断。 感到棘手的并非只有赵亨义一人,宋三显然早已得到了威武侯府的命令,开始做些准备了。 生意上的勾当,宋三一股脑的交给了邢小荣,就急匆匆的返回了威武侯府,甚至没来得及和赵亨义见上一面,只留下让赵亨义安心等待的口信。 兄长宋应安身陷危机之中,赵亨义怎么可能安下心来被动等待? 可如今永固城会在短时间内被蛮族大军彻底围困,想要提供帮助,也是千难万难。 至于说永固城是否守的住,赵亨义倒是有些信心。 有老将张朝阳坐镇,永固城一线的边军在实力上,是要比其他边镇的军卒强出不少的。 玄字营和张朝阳的亲卫更是算得上精兵悍将,守城时只要军心不乱,必然能够坚持很长时间。 永固城中,此前接收了一批辎重,据说是陈妃娘娘特意使了关系,数量不少,如果张朝阳选择赤壁清野,极有可能拖到蛮人主动退兵。 蛮人的劣势和大燕国一样明显,他们以部落为单位征伐,并无统一的组织架构,对于战利品的分配更是简单粗暴,谁抢到就是谁的。 围攻永固城的蛮人,一旦陷入久攻不下的境地,其自身的军心就会不稳。 毕竟面对一座坚城,需要用人命往城墙上填,而其他部族的家伙则在其他地方肆意劫掠,毫无危险的屠杀普通汉人百姓,不断的获取财富,围攻永固城的蛮人必然心生不满! 以赵亨义对蛮族的了解,真到了那种时候,别说普通的士兵了,就是蛮族的头领,恐怕也很难坚持围在永固城外。 所以说,想要解永固城之危,一是城内要上下一心,二是朝廷必须调动大军,尽量对滞留在其他地区的蛮人进行威压和驱赶。 蛮人的大军没有强力的组织构架,就是他们的硬伤,只要利用得当,未尝不能将突入腹地的蛮族驱赶出大燕国。 可即便有如此的认知,赵亨义心中依然七上八下。 把持朝政的那些文官们,或许不缺这份见识,但他们会怎么做,赵亨义也猜不到。 每当一个王朝崩坏的时候,总会发生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甚至不少原本在世人看来,堪称人中龙凤的家伙,也会干出来许多愚蠢无比的事情。 这并非是那些身居高位做决策的老大人们当真糊涂,而是经历过数百年的发展,各种利益团体盘根错节,考虑问题已经不是站在国家得失的立场了。 阵前卖队友的事情,大燕国也不缺这种操作的。 威武侯府显然不会放弃宋应安,那位侯爷老爹定然也在想办法把自己的宝贝儿子从永固城捞出来,类似的豪门大阀可不少,毕竟自从陈妃娘娘的亲弟弟陈永忠在永固城捞到爵位之后,那里汇聚了不少混军功的纨绔。 赵亨义不知道这些世家大族会如何拯救自己的子弟,但是他已经决定做好自己的准备了。 冶炼作坊内,日夜不停的忙碌,张大牛和吴仁两个大工,全都瞪着猩红的眼睛加班加点。 钨钢的稳定性以眼下的条件,还很难保证,原本赵亨义打算,等到技术彻底成熟之后,再大规模的锻造钨钢产品。 可眼下已经顾不得了,只管生产,然后挑出优良品,产量只要足够大,总能得到够用的合格产品。 经过剿匪试验,在当阳县周边留下山神打鼓传说的没良心炮,正在连续打造,如今已经生产出了三架合格品。 弩箭更是被赵亨义细化成了十多道工序,冶炼车间的学徒工组成了流水线,不计成本的大批制造弩箭。 如果真的需要赵亨义带人去永固城救回宋应安,那么所要面对的战斗必然激烈无比,往日里配置的弩箭数量肯定不够。 日常情况下,不管是狩猎队还是护卫队,每人配备五到十支弩箭。 面对低烈度的战斗,这些弩箭绝对够用,战斗结束之后,激发的弩箭还可以回收。 可是要突破蛮人封锁,前往永固城,那就必然没有时间回收弩箭了。 原本赵亨义还打算对手弩进行升级,配合箭匣制造出可以连续射击的新式手弩,如今也顾不上了,毕竟工匠就那么多,实在是分不出人手搞新武器开发。 倒是洪灾到来之前,赵亨义准备制造的水力锻锤机,在这时候发挥出了用处。 这锻锤机只是造出来百斤重的钨钢锤,以及锤头后面连接的杠杆,真正复杂的核心部件,那些巨大的可以传送水流动能的齿轮因为技术难题还未打造,但眼下,以及足够用了。 赵亨义弄出几个滑轮,通过绳索缠绕,把半成品的锻锤机做成了人力模式。 只用派一个壮汉站在滑轮前不断的拉拽绳索,就能让另一端绑定的杠杆不断上下摆动。 每摆动一次,钨钢锤就会重重的砸击一次,落点不会改变,受力也极为均匀,最为关键的是,拉绳子的人可以轮班来,一个堪比不知疲惫的顶级铁匠的锻锤机就这么搞出来了! 那些不太符合没良心炮标准的钨钢被锻锤机砸成一块块平整的钢板,钢板不需要太厚,能够抵挡蛮人那低劣的刀剑劈砍就行,经过简单的加工,就能制作出简易的板甲,甚至做成背心样式,可以穿戴在衣服下面,除了重量之外,完全不影响使用者的灵活程度。 整个制作过程,除了最后钣金需要经验老道的铁匠师傅之外,其余环节学徒工完全可以胜任! 整个榆树湾,在赵亨义的指挥下,仿佛变成了一个激发了活力的怪兽,不断的吞吐着各种原材料和犀利的武器。 这头怪兽如今还太过稚嫩,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它必将成长为一头令全世界颤栗的恐怖存在! 忙碌了好几天,赵亨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有没有价值,可不做这些,他又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夫君,你如此劳累,不晓得爱惜身体,若当真……当真想要前往永固城的话,当养精蓄锐才是。” 第一百五十二章 蛮人并未不可怕 望着妻子苗小玉担忧的眼神,赵亨义疲惫的挤出一个笑容。 “什么都瞒不过你,咱们夫妻连心呢,传出去不知道这天下间又有多少人羡慕咱们。” 赵亨义的习惯或者说是毛病,有任何事情都不愿家里担心,“不一定要去永固城呢,说不定明天就会有消息传来,蛮人自己乖乖的离开了。” “夫君又把我当小孩子来哄,小玉可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只是有些……害怕。” 一边说着话,苗小玉轻轻依偎在夫君的怀里,“连妹妹们都看出夫君的不寻常了,夫君心里有事情是瞒不了人的。 男人家的事情,按理说我这个做妻子的不该过问的,可是我听人说,蛮人一个个身高八尺青面獠牙,就和妖怪一样,夫君若是执意前往永固城的话,还需万万小心呀!” 即便气氛有些沉重,赵亨义被苗小玉的话逗乐了。 “蛮人怎么会那副模样?可别听外面的人瞎传。” 既然妻子主动提起,赵亨义索性就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毕竟一旦自己带人前往永固城,苗小玉还需要待在榆树湾看住家,同时,让妻子有些心理准备,远比搞突然袭击要好得多,“为夫又不是没见过蛮人,那些家伙一个个长得丑陋的很,精悍凶恶倒是说得上,敢来咱大燕国寇边的,每一个也称得上弓马娴熟。 可要说他们魁梧雄壮,倒也言过其实了。 那些蛮人中的贵族和头领,或许当真一个个膘肥体壮,看那些普通的兵卒,却往往都是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 在咱大燕国,老老实实耕种的普通百姓尚且吃不饱饭,蛮人以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自己不懂得耕种,甚至传闻连铁锅都打造不出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吃饱穿暖,长得壮壮实实? 外面那些人瞎传,无非是胆怯罢了。 蛮人确实凶恶,可他们的凶恶是因为太穷罢了,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天天惦记着劫掠汉人的领地呢? 之所以蛮族大军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问题并不在蛮人自身,而在大燕国朝堂之内。 咱们在江陵城时,想必你也见过那些宁武军的人。 除了祁王的亲卫家丁之外,其他宁武军的兵卒一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便是说他们是叫花子,怕是你也相信吧? 这还是宁武军驻扎在江陵城附近,有许多人看着呢,若是驻扎在偏远之地的军伍,便是连宁武军也不如呀。 更别提那些节度使们,吃空饷喝兵血已经成为常态,这样的兵卒这样的军伍如何能抵挡凶残的蛮人呢? 便是夫君我,若是当兵当的如此窝囊,怕是遇到蛮族也会望风而逃,实在是没有胜算,留下来只会白白让敌人割了脑袋。 可咱们村子的狩猎队和护卫队却不一样,他们每日吃得饱穿得暖,睁开眼睛就不用为一家老小的生计发愁,脑子里只用想着如何操练,如何变得更加强大就行。 再配上手弩、钢刀、火炮,便是正面与蛮人接战,也绝对有着极高的胜算! 夫君我并非无脑莽撞之辈,要是当真需要前往永固城,肯定是做好万全准备的,即便无法突破蛮人控制的区域,全身而退也必然不成问题。 如果是当真需要前往永固城,小玉你只用看好家里就行,有事多和村长他们商量,遇到难题就去找邢小荣。 你且记住一句话,任何东西都可以暂时舍弃,你和妹妹们以及咱们村子里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原本只是安慰妻子,赵亨义不知不觉的就说了这么多,面对苗小玉,他总是下意识的把对方摆在需要保护的角色之中,甚至想要事无巨细的都交代一遍。 可赵亨义越是这样,苗小玉就越是担心,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更加的七上八下了。 不过苗小玉的性子极为坚韧,又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历练,足以独自扛下整个榆树湾所有的责任。 她的柔弱,仅仅只出现在夫君陪在身边的时候。 一旦想起夫君为了自己和妹妹们,为了整个榆树湾的人,为了那些在作坊中讨活计的人,为了信义兄弟之情,有可能会深入险地,苗小玉反而坚强起来。 类似的情形此前出现过几次,每一次当苗小玉需要独当一面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让夫君让大家失望,这一次也一定一样! “夫君说的这些小玉都明白了,许多大道理小玉都不懂的,可小玉懂得夫君要做的事情都是该做的正确的大事,大事上小玉帮不上忙,可家里、作坊里的事情,小玉定然能够替夫君看顾的妥妥当当!” 说着话苗小玉的眼圈不由自主红了,她不好意思的吸了吸鼻子,主动转移了话题,“你这些日子一直在作坊里忙,妹妹们都想你了,还有县主,人家一直住在咱家里,你这个当家的却不露面,总是不合礼数的。 县主姐姐这几天就要返回江陵城了,说是城外的流民都被新来的府尹大人拉到堤坝上做工,江陵城里是如今安稳的很。 你还是去见一下县主姐姐吧,总之要告别一下。” 一说起魏陵兰,苗小玉的眼神就变得古怪起来。 赵亨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总感觉妻子的话意有所指。 “县主是女眷,你身为妹妹招待好就行了,我一个男人家总在人家面前晃荡,多少有些不自在。” 赵亨义心里多少有些慌乱,不过却没有表现出来,“既然县主要回江陵城了,那我就去拜访一下吧。” 仿佛欲盖弥彰一样,赵亨义特意又和六小只嬉笑玩闹了一会儿,这才洗澡换上干净衣服去见魏陵兰。 自宋应安的当阳伯别院中回到榆树湾,魏陵兰就带着自己的女儿去战据了赵亨义的家,苗小玉和妹妹们倒没什么,而赵亨义此前一来为了避嫌,二来确实忙碌不堪,所以两人并未碰过面。 如今听闻魏陵兰马上就要离开了,赵亨义主动拜访,旁人倒也说不出什么不对。 依然是那股成熟独立的气质,依然是那幅似笑非笑的表情,秋水一般的眸子白了赵亨义一眼:“你这小贼,终究舍得来见我一面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后宫失德 面对魏陵兰,赵亨义没了那副在苗小玉面前的游刃有余,反而气短的厉害,一脸手足无措的青涩模样。 “这些日子一直在忙,若不是来见你,连洗澡换衣裳都没工夫。” 望着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目,赵亨义直觉得自己内心的想法全都被对方看穿,多少起了点争胜之心,“县主何时返回江陵城?赵某备了些礼物,到时让小玉奉上,事务繁杂,怕是没有机会亲自送县主离开了。” “哟,还恼了?” 魏陵兰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促狭,罕见的露出小女孩的调皮,“怎么,我叫你小贼还叫错了不成?赵东主,你一个做妹夫的,给大姨姐写下‘云想衣裳花想容’这样的诗句,不是小贼又是什么?” 妖精! 赵亨义无奈颓然,刚刚端起的正经架子瞬间拉胯。 自己来大燕国时年龄也不小,虽然眼下这具身躯还不到20岁,可心理年龄应该十分成熟了呀,为什么面对魏陵兰的时候,自己表现的和那些毛头小子没有什么分别呢? 这他喵的,究竟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大姐,是我错了,要打要罚全都认了!” 放下了正人君子的包袱,赵亨义瞬间轻松了下来,“九花玉露研发出了新的香型,其中有一种应该和你十分般配,我让人特意准备了许多,你没事用着玩儿吧。 还有作坊里新做出了不少的甲板,特意做成了甲片,分给你一些,你自己找人编织成贴身穿的软甲,如今世道乱了,女儿军别像以前那么高调。 还有上次围攻县主府的黑衣人,除了那个黄鑫之外,其他人的身份有没有消息?总感觉那些人的来路有些蹊跷,你一个人待在江陵城,万事小心。” “怎么,被喝破了小贼的心思,就再没什么顾忌的了?开始明目张胆的关心起我这个寡妇大姨姐了?” 魏陵兰说的话极其恶劣,此前她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寡妇身份,想必想来也不太在意,可认识了赵亨义之后,不知怎么的,寡妇的身份总是被魏陵兰有意无意地主动提起,“好了好了,不用臭着那张脸了,我全都听你的安排,还不成吗? 我待在江陵城里,有女儿军守着,你又送了那么多的手弩,总之安全是没问题的。 倒是此前胆敢围攻县主府的黑衣人,就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查来查去也没有一丝头绪。 我已经派人请父亲大人帮忙查探了,想必过些日子就会有消息。 倒是你自己,过几天朝廷估计会有封赏下来,你弄出来的水泥配方据说新任府尹张启成已经和县令刘瑞一起具名向朝廷请功了。 至于当阳伯……你也别太过担心,威武侯还是很看重他这个儿子的,想必会有办法把他完好无损的从永固城带回来。 行啦,莫要气恼了,怎么和小孩子一个脾气,莫不成还要我想办法哄你?” 赵亨义不知道魏陵兰原本的性格就是如此,平日里在人前没有显露罢了,还是说唯有单独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有如此调皮戏虐的心态,当真是猜不透这妖精心里的真实想法。 “我可不敢让县主大人亲自哄我,男人大丈夫,我也不会和你置气!” 仿佛有意强调什么,最终赵亨义却颓然叹了一口气,“我和你说那么多干什么,我就是个干妹夫,管不到你的。” 赵亨义的身上,很少出现这种无力感,即便在最艰险的时刻,他也总是表现的信心满满和强大无比。 这种少见的颓气,一时之间让魏陵兰多少有些担心,总感觉自己玩笑开大了,当真惹恼了这个比自己年岁小了许多的男人。 “莫生气,莫生气,怎么管不到?” 魏陵兰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洒脱爽利的自己竟然会出现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这种感觉十分新奇,有些酸涩,有些委屈,偏偏却让人甘之若饴、欲罢不能,“你送了那么多礼物给我,又处处关心我,有道是拿人手短,你自然能够管得到我。 说说看吧,你这小贼究竟想如何管我?” 即便是有意服软,魏陵兰还是忍不住想要逗弄眼前这个小贼一番。 “既然服管,那要真的才行。” “自然是真的。” “说话算数?” “自然算数!” “那今后不许有事没事就说自己是寡妇。” “……” 魏陵兰一阵默然,表情罕见的落寞了几分,赵亨义却也不再开口,过了片刻,这位襄城县主终于再次展露笑颜。 “成,本县主说话算数,依你便是。” 依然是那股成熟且独立的气质,只不过脸上那幅似笑非笑的表情消失不见了,魏陵兰少有的露出真挚又坚定的态度,“只不过什么身份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这世间的事,又有几件能够随人愿的? 你不愿意听,我今后不说就是了。 我一个人独居江陵,不愿意回到鲁国公府,虽说有不想被人约束念头在里面,可实际上,未尝没有那高门大户的府邸之中无人亲近的缘由。 如今有你和小玉,还有妹妹们,我才觉得这世间又多了许多亲人。 你一定要好好的,便是想做什么,也要以自身的安危为第一要务! 莫要轻易涉险,还是那句话,威武侯也十分着紧他自己的儿子,毕竟宋应安是少有的青年才俊,最难得的自己有当阳县伯的爵位,不会和他大哥争抢什么。 好啦好啦,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是女儿家嘛,即便比你年长几岁,也总是有柔弱服软的时候,哪能一直刚强如男子一般呢?” 一番话,配合上魏陵兰的特有的表情,说的楚楚可怜又风情万种,仿佛赵亨义真的干了什么欺辱她的事情……妖精! 就连吐露自己真实的心迹,都不忘了夹带私货,这大燕国的女子都是如此厉害吗? 赵亨义没由来的想起了那位独宠后宫的陈妃娘娘,有传闻说,那位陈妃娘娘经历过上次失败的尝试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废后努力。 据说这一次,陈妃一系的官员声称,大旱之后降价连绵暴雨,大燕国境内处处涝灾,乃是后宫失德! 第一百五十四章 开团练 古代人爱讲究一个天人感应,身为上天之子的皇帝自然就成了这种讲究之中的主要代表。 为了强行给皇帝加戏,大臣们会把这世界所有的事情,多想尽一切办法和皇帝的起居住行联系在一起。 比如某地地震,必然会有人说这是皇帝失德,作为皇帝也就是天子的老爹,上天特意降下了灾祸警示自己的儿子。 当然这只是官员们的常规操作,毕竟这一套理论的最终解释权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大多数时候,即便连皇帝自己也无法反抗这种论调。 所以,通常在出现严重的自然灾害之后,许多皇帝都会下罪己诏,有道是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就是这么来的。 这一系列理论的根源就在于皇帝统治天下的合理性,或者说法理性。 为了宣示自己统领万民的正确性,皇帝给自己套上了上天之子的身份,便于自己管理天下,那么就必然要承受这种理论带来的其他负面效应。 由此而来,皇帝的家事自然也不是他自己的私事,而是和天下人息息相关的事情。 这一次长达半年多的旱灾之后,大燕国境内处处显露出洪涝的苗头,甚至不少人认定,一旦汛期真正到来,大面积的涝灾不可避免,如此严重的自然灾害,必然要把上天之子拉出来顶罪的。 不管朝堂之中的衮衮诸公们自己在心底信与不信,总是要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的。 原本当今的官家已经准备好了发罪己诏的,毕竟他这个皇帝也是文臣调教出来的,对于这种天人感应的学说,认不认可都是次要的,文臣集团让他如何做,才是最主要的。 可是后宫失德这种说法一出,朝堂上顿时再起波澜,一直惦记着废后的官家,态度顿时也变得暧昧和模棱两可起来。 说实话,在大燕国当今的这个朝堂之上,当真怕皇帝的大臣还真没有几个。 甚至不少人,尤其是所谓的清流,都等着触怒皇帝,然后遭受惩处,贬官下狱都不在话下,要是能来上一轮廷杖就更完美了! 但凡被皇帝收拾过的大臣,往往都能在士林之中收获巨大的名声,一个刚直诤臣的身份是跑不了了,最终能带来的好处简直数不胜数! 当然这种好事仅仅限于文臣,武将们要是敢照着学,那就是忤逆,就是心怀不轨,就是想要造反祸乱天下! 这种情况下,朝堂之内那些大神们当真是不怕皇帝的。 可是极为离谱和诡异的是,这些人对独宠后宫的陈妃娘娘却是极为忌惮。 看似不合情理,但他就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此次攻击后宫之主皇后的那些清流,并未主动提出废后一事,仅仅是咬住了天降灾祸,乃是后宫失德造成的。 这里面的用心险恶,便是傻子也能看得出来。 这等同于两军交战,一方主动出手试探,一旦占据了先手,之后的各种手段就会纷至沓来。 和往日的朝堂一样,不管什么样的问题,有人支持就必然会有人反对。 在蛮族大军依然滞留在大燕国境内的情形下,在各地守军纷纷溃败的情形下,在无数黎民百姓的哀嚎声中,朝堂之上,围绕着天降灾祸,究竟是否因为后宫失德这件事,展开了激烈的斗争! 甚至发展到最后,竟然有官员开始企图推动大议礼! 这种情形,就连不懂政治的赵亨义都感觉匪夷所思,离谱到了极致! 这他喵的有什么可以议论的?而且是整了个朝堂所有官员都参与,就为了讨论皇帝的正妻是否有失德之处触怒了上天? 有真凭实据就摆出来,没有真凭实据就闭嘴! 哪怕想要凭空污蔑,整件事情也不可能上升的需要大议礼的程度呀! 当真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大燕国不亡,还真没有天理了! 当然,对于赖着不想走的蛮族,朝堂之上还是有人重视的,毕竟真的把大燕国玩没了,并不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 可是武备松弛,甚至糜烂,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即便朝廷想要励精图治,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见效的。 各地的官军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即便是最天真的官员如今也明白了,天下已无可用之兵! 想要把蛮族赶出家门,就得另辟蹊径了! 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办法,竟然提议朝廷开放团练,允许地方士绅操练青壮,自己配备武器兵戈,将冒犯我大燕国的蛮族驱逐出去! 出乎意料的,这种离谱的建议竟然通过了三省的审议,高高在上的官家加盖了玉玺之后,明发天下! 其他人对这道旨意做何感想,赵亨义不知道,但是他是由衷的感谢那个大聪明的八辈儿祖宗! 如此一来,以赵亨义苍梧县男的爵位完全有资格筹备团练。 狩猎队和护卫队摇身一变,就成了大燕国合法的武装团体。 至于那些世家大族那些地方豪绅在组建了完全属于自己控制的团练之后,究竟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心思,没人知道。 至于这团练在驱逐蛮族之后,其他人会不会乖乖解散,赵亨义也不清楚,但是他自己,绝对不会放弃名正言顺组建的武装力量! 当得知朝廷开放团练之事,最为惶恐的那是当阳县的县令刘瑞。 别人不清楚一旦让赵亨义一旦让榆树湾放开手脚,将会折腾出一支何其凶悍的队伍,刘瑞刘县令知道! 身为赵亨义极为看重的合作伙伴,许多事情他是有意的向刘瑞透露过的,比如当阳县境内以及周边相邻的区域,为什么山贼会消声觅迹? 还有赵亨义当初以一介白身的身份,前往永固城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昭示着这位赵财东乃是不世出的将才! 这样的人一旦让他放开手脚,在钱粮充裕的情形下组建团练,将来必然会演化成尾大不掉的情形! 真到了那个时候,别说当阳县了,就连整个江陵府,恐怕也得以那位赵财东马首是瞻! 刘瑞将自己的担心通过密报传递给了师兄,也就是江陵府尹张启成,结果等到的答复却只有四个字:“全力配合!” 第一百五十五章 让你团练,不是让你造反 即便朝廷开了口子,允许地方筹备团练,可也不是任何人都能自己随意乱搞的。 哪怕大燕国这套统治机构近乎崩坏,可该有的规矩却依然不能少。 筹备团练,必须以规模大小为限制,向不同级别的官府报备审核,比如当阳县,想要开团练的大户不少,但是他们所谓的团练,也仅仅是操练一下强壮点的家丁,人数不多,也多不了,三百人以下,县令刘瑞一言可决。 而赵亨义则不同,他筹备团练,张嘴就是三千人的编制,惊的刘县令好言相劝,最后这才订下了一千人的规模,就这样,也需要江陵府尹张启成亲自审核通过才成。 刘瑞在接到自己师兄张启成的密信回复之后,在当阳县所能管辖的框架里,对赵亨义筹备团练的事情一路绿灯。 刘瑞虽然提起自家的师兄,张口闭口都是那老贼如何,可心底也是清楚的,在为官一途上,师兄能甩自己十八条街! 这等牵扯颇广的事情,虽然是朝廷明发天下的旨意,可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模样,他看不清楚,也说不明白。 这种时候,还是听从会做官的张启成的建议比较安稳。 刘瑞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认为这世间万事大不过一个理字。 经历了营救座师于庆之失败,和小师妹困于京师惶惶不可终日之后,刘瑞已经对大燕国这个狗日的世道有了十分深刻和直观的认识。 座师不明不白的死于牢狱之中,到现在甚至于庆之牵扯的案子都没个正式的说法,反倒是自己小师妹依然不敢一真实身份露面,要说这刘县令对朝廷,对当今官家没有怨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即便如此,他又能如何呢? 想要继续在这个体系里厮混,就得守这个体系的规矩,同流合污什么的,都是说给小孩子听的,真正想要安稳的厮混下去,就必须主动把水搞的更浑才行! 刘瑞之所以劝阻赵亨义控制团练人数,是因为一千人这个规模,则是江陵府尹能够审核批准的最高上限。 若是人数再多些,张启成这位新任府尹也无法做主,一旦惊动了上层,必然会招惹来各种麻烦,甚至会让赵亨义自己陷入困境。 “刘大人果真是我的良师诤友!” 如今赵亨义不再遮掩自己苍梧县男的爵位,和刘瑞平起平坐绰绰有余,“若非刘大人您如此关照,我怕是要在无意之中犯了忌讳。” 这话并不夸张,朝廷一边开团练,一边限制团练的规模,说白了,让大家伙搞团练是为了让地方上自保,并不是让你们聚集人马造反! “爵爷谬赞了。” 刘瑞脸上却满是疲惫,“唉,国事艰难,当真让人难做啊,这团练一开,今后地方上必然会多有争斗发生,说是团练,还不是大户们给家丁发些刀枪,吓唬欺辱普通百姓时有些用处? 莫说蛮人骑兵到了,便是面对普通的山贼土匪,怕是都不堪一击啊!” 刘瑞这可不是有意当着和尚骂秃子,而是真的有感而发。 在他的意识中,赵亨义筹备的团练和那些大户们武装自家家丁的行为是不同的。 这位赵爵爷,那是真真正正的要筹备团练! 榆树湾的护卫队如何精悍,刘瑞可是心知肚明,之所以当着赵亨义的面主动提起这等类似妄议朝廷旨意的话题,一是确实心中郁闷,想要和人吐槽一番,二则是,表明了把赵亨义当做真正的自己人,连这等犯忌讳的话,都可以畅所欲言! 说白了,还是刚刚赵爵爷来时,其夫人带人送去后宅的那面半人高的银镜吓到了刘瑞刘县令。 巴掌大小的一面圆银镜市面上售价都要纹银十两,刘瑞若不是爱煞了小师妹,万万不会知道这等奢靡之物的价格的…… 他一个县令,购买一面巴掌大小的银镜都觉得肉疼,如今这位赵爵爷一出手,就送来了世面上压根没听闻过的半人高的银镜……这么大的手笔,刘瑞即便不如自己的师兄会做官,也明白该有所表示才对啊! 如今即便是江陵城中,也只有少量大一点的银镜售卖,比那种规格统一巴掌大小的银镜大上一半,售价就能翻上一番,还有价无市。 都传闻说,这银镜磨制不易,里面添加了琉璃,越大块越值钱,也越来之不易,若当真如此,那半人高的巨大银镜,又该价值几何啊? 说实话,九花玉露的套盒刘瑞收的心安理得,可这半人高的银镜却让他提心吊胆,若非师妹在后宅每日里拿着那块巴掌大小的银镜爱不释手,他刘瑞即便再贪,也不会收下如此贵重的礼物! “刘大人忧虑之事,倒也不可不防!” 刘瑞所说的团练弊端,赵亨义早就料到了,这次主动来拜会对方,为的就是把某些不好的苗头扼杀掉,“赵某就是个粗人,也没有心忧天下的那份担当,可当阳县是赵某的家,是赵某安身立命之所,谁要是想把当阳县的局面搞乱,那就是赵某的敌人!” 你特喵的一个做出来青玉案?千秋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家伙,自称粗人,还让不让天下的读书人活了? 刘瑞在心底吐槽,却说不出口,毕竟,他也是个读书人,在赵亨义所作的两首绝世好词面前,那也是高山仰止、心存崇拜的。 至于赵亨义所言的,谁搞乱当阳县的局面他就把谁当敌人,刘瑞打心眼里认可赵爵爷有这么说的资格! 谁要是不服,去问问当阳县那些消失不见的山贼再来辩论! “有爵爷这句话,当阳县无忧了!” 刘瑞顿时喜笑颜开,开启了商业互吹模式,“只不过有银钱筹备团练的,全都是县里的大户,总不能一味的用强啊,爵爷行事,还需有个章法才行。” 刘县令害怕赵亨义直接领着人,把其他团练当成山贼剿灭…… “必然不会让刘大人难做的!” 说起这个,赵亨义来了精神,他这次来县城,这才是正事!“刘大人可曾听说过军伍里的操演?咱们把所有的团练拉到一块,一起操演一场,想必其他人见到了赵某的手下,心里也就有数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说话好使的两位强力人物 赵亨义关于操演的提议,让刘瑞这个县令眼前一亮! 即便在做官一途上,刘瑞和自己的师兄张启成相比,还有颇大的差距,但比之普通人,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精明之辈了! 有道是闻弦而知雅意,赵亨义的意思刘县令瞬间就明白了。 有榆树湾那些护卫组成的团练在,当阳县其他大户们组建的团练必然会被衬托的如土鸡瓦狗一般,甚至有可能在操演的过程中,吓破那些狗大户的胆! 而赵亨义赵爵爷是什么人? 那是我刘瑞刘县令的挚爱亲朋,是我这个县令的亲密伙伴! 有了榆树湾的团练压阵,想必今后我是个县令在推行各种政令的时候,遇到的阻力肯定会大大减小! 说句不好听点的话,大燕国立朝三百余年,别说朝堂之上,就是地方上,世家大族和士绅阶级相互勾连,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别说刘瑞一个小小的县令,即便是张启成那样的江陵府尹,想要做些事情,你也得先打进世家大族和士绅阶级的内部才行。 唯一让刘瑞值得庆幸的是,当初师兄张启成花银子帮他外放实缺的地方是当阳县。 当阳县虽然地处江陵府境内,可自古以来穷困不堪,没有什么世家大族在此生根发芽,仅有的一些大户也多半在朝中没有什么势力,仅仅是依附江陵城中的豪门,甚至连依附都称不上,只能算得上有些关系。 这样的环境,虽然没什么油水可捞,可对于刘瑞这样本就没打算靠当官发家致富的家伙来说,反倒是比那些富裕的地方做官来得更加轻松。 直到此刻刘瑞才悚然一惊,莫非这些事情,当初师兄帮自己跑官外放时,就已经考虑到了吗? 在做官这个领域,自己当真不是师兄的对手,甚至两者之间的差距,让刘瑞竟然生出了一股颓废的情绪。 实际上,当初花银子跑关系,让刘瑞来这当阳县做县令,确实是张启成有意为之。 要知道当阳县这个地方,那也是张启成花费了不少心力,细细查探分析之后才选中的。 毕竟,被刘瑞收做偏房的白月光小师妹身份特殊,在当阳县这种地方不会引人注意,终究是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不过张启成也没有料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师弟到了眼下才品出味道来,甚至没能想明白自己如此做,其中夹杂着对小师妹的关怀! 当然也幸亏是刘瑞没有想明白这一层含义,要不然恐怕会马上提笔写信,大骂张启成那个狗贼! 就因为张启成新纳的小妾有七分模样像小师妹,刘瑞身为当阳县县令,至今未曾去江陵城拜会过自己的师兄。 这在如今把人情关系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大燕国官场之中堪称异类,张启成这个新任的江陵府尹,倒是没有避讳自己和刘瑞的关系。 如今整个江陵府的官场都知道,当阳县的刘县令乃是新任的府尹大人的师弟,甚至两人当初为了座师于庆之奔走的情况也被众人耳熟能详。 有这一份情义在,但凡张启成这个江陵府尹在任一天,刘瑞的县令就能做的高枕无忧! 当然,刘瑞迟迟不肯去江陵城带会自己的师兄,在官场之中,实际上是已经是犯了忌讳的。 毕竟,上官履新,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排着队前往拜会,你一个小小的当阳县县令如此的不合群,定然是心有不满啊! 对于这件事,身为师兄的张启成却主动帮忙遮掩,只说当阳县遭了灾,千头万绪,事务繁杂,刘县令脱不开身也实属正常,毕竟咱们做官的,当以民生为重! 如此一来,大大小小的官儿们就产生了两种解读。 第一种自然是这师兄弟两个为了避嫌,互不见面乃是有意为之,私下里必然好的同穿一条裤子。 第二种则是这师兄弟两个年岁相差极大,张启成必然把自己的小师弟当做了自己的子侄辈来看待,包容甚至放纵对方的肆无忌惮,而刘瑞自然也就被贴上了一个类似纨绔的标签。 至于说是兄弟两个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这样的话没人信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随着张启成走马上任,做了江陵府尹,他此前所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江陵府一级的官员扒了出来。 此前为了给自己的师弟谋求一个外放的实缺,张大人在任上刮的天高三尺坏了自己的官声,丢了自己的官职,让众多官员在感慨张大人重情重义的同时,也羡慕刘瑞的好运气。 以大家正常人的思维来想,有这么一个堪比家中长辈的师兄在,哪个傻缺会和师兄闹矛盾? 别说那么矛盾了,巴巴上赶着报恩跪舔还来不及呢! 这样的师兄堪比再造父母啦,便是将自己后宅的娇妻美妾双手奉上,传出来也是一段佳话美谈呢! 若是刘瑞知道这些官员心中所想,必然要操刀子杀人的! 他凉的,若非因为张启成那老贼纳妾都要挑一个与小师妹有七分相似的女子,本官也不至于和他如此不共戴天! 还他喵的双手奉上娇妻美妾?你看本官弄不死那老贼! 当阳县团练的操演,举办的相当仓促,但效果却是实实在在的。 那些士绅大户们对于开办团练的印象,还仅仅停留在挑些壮实的家丁,买些刀枪棍棒,聘请一两个有些名声的教头传授武艺这种程度。 可是当榆树湾的护卫队和狩猎队全副武装,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战阵厮杀,见过血腥人命之后特有的彪悍之气,从那些士绅大户们面前走过时,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筹备的团队在榆树湾、在那位苍梧县男赵爵爷面前,竟然是形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勾当! 这让所有人都产生了明悟,今后在这当阳县中,说话好使的就剩下两位强力人物。 一位自然是有师兄江陵府尹张大人做靠山的刘县令,另一位嘛,则是兵强马壮有着男爵爵位的赵亨义! 第一百五十七章 忠心耿耿小舅子 当阳县里同时出现两位强力人物,原本算不得什么大事情,毕竟大燕国发展到眼下这种时候,但凡富裕一点的地方,都会有几位神仙。 可那赵爵爷和刘县令偏偏好的如同要穿一条裤子一般,这才是让众多狗大户们心怀忐忑的根本原因。 刘县令这个人原本在大家的眼中,就是一个心机深沉之辈。 上任之后大半年,犹如泥胎木塑一般,任凭黄鑫一个小小的师爷把持着县衙的大半权力。 等到了黄鑫不知何故逃窜了之后,这位装聋作哑的刘县令突然出手,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将整个县衙上上下下,全都攥在了自己的手掌心中! 众人在猜测黄鑫背后的靠山究竟是何等的人物的同时,也对这位突然发力的刘县令格外的忌惮。 如今当阳县中又突然冒出一位爵爷,偏偏这位赵爵爷有钱有人,就连开办的团练也比军伍之中的精兵悍卒看起来有威势的多! 这样的两个人如果合在一起,整个当阳县中,怕是想做什么事情就能做什么事情! 是以,榆树湾继续扩大招工,不断的收拢周边的青壮劳力,导致有许多大户人家的田地都没人愿意租种了,士绅们苦不堪言,偏偏一个屁都不敢放,只能默默的调低了佃户们的租子…… 整个当阳县的百姓,直接或间接的收到赵亨义和榆树湾的恩惠者不知凡几。 甚至手里攥有大量田地的大户们,开始大批的雇佣周边受灾县区的流民充当短工,这才避免了名下的田地荒废,倒也省去了刘瑞刘县令安置流民的麻烦。 不过这些流民全都来自于周围不远的县区,等到缓过劲儿来,这些人还是要回归自己的家园的。 这些人大部分都有黄册,也就是说在官府的层面这些所谓的流民都是纳税人,每年需要缴纳的赋税和各种杂税一文都不能少,碰到灾荒逃难的当阳县求活,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但是谁要是敢生出接纳这些流民,不让这些人返回原籍,而是留在当阳县为自己做工,那事情就大了。 在大燕国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士绅们突然发现自己竟然需要面临用工荒这样的难题! 这简直是亘古未闻的匪夷所思的离谱事情! 这天下间,缺粮、缺地、缺银子,还从未听说过缺那些为了一口吃食犹如牲畜一般在田间劳作的百姓! 周边县区的流民打短工,暂时缓解了当阳县大户们的用工荒,可天灾只是一时的,谁也不能指望着周边的县区年年月月都遭灾呀! 等到这些流民返回自己的家园时,大量的田地又该租给谁呢?作坊中的活计又该让谁来做呢? 让那些大户们和赵亨义一样善待来做工的人,给出高昂的待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在榆树湾做工,不论白天晚上,都能在下了工之后免费去食堂吃饱肚皮,每日里还有不菲的工钱可拿,在那些大户眼中,这哪里是请人做工啊,分明是把那些草芥一般的百姓当成菩萨来供养! 让那些大户们照着榆树湾的待遇来做,简直就是在他们身上挖肉,绝对不可能! 在操演之后,赵亨义开始专心构架整个团练队伍。 近三百人的护卫队自然全部编入团练之中,名为第一大队。 已经发展成500多人的庞大队伍的狩猎队,也编进了团练之中,名为第二大队。 那些狩猎队的候补,多半是些更加年轻的后生,他们在榆树湾做工,闲暇时会参加训练,为的自然是有一天能够成为收入更高,待遇更好的狩猎队队员或者护卫队队员。 这些人中也挑选出了一批拔尖儿的人才,一并编入了团练,算是第三大队。 这些名头都是官面文章,实际上身处其中的人并未察觉到整个团体和之前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还是一样的升降级制度,还是一样辛苦的操练,还是一样严苛的考核,唯一的改变,就是大家伙的工钱又涨了! 此时的榆树湾团练,在忠诚程度上来说,不比那些豪门大户从小培养的家生子家丁差。 至于战斗力,那就更加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赵亨义结合自己上辈子的见识,对手下的这支武装力量一直采取的是军官养成制度。 一旦有需要,一旦有合适的兵源,榆树湾的团练队伍就可以迅速的将新兵吸纳、同化,从而在人数上和实力上同时膨胀数倍! 一开始这么做,赵亨义及仅是出于自保的目的,当然,也和他的手段就这么多有很大的关系。 毕竟上一世赵亨义并非专业的军人出身,能够知道的练兵的法子就那么多,手下有一支队伍,自然要把这些法子一股脑的全都塞进去。 只不过赵亨义也没料到,朝廷竟然会因为武备崩坏,凭借官军无法将突入腹地的蛮人驱逐出去,不得已开了团练的口子。 这让赵亨义以此前所做的一切,自然而然的透露出一股子先知先觉的味道,有那心思深沉的旁观者,暗暗料定,这位赵财东赵爵爷, 必然是胸有大志之辈! 邢小荣带来的消息,永固城已经彻底被蛮族的大军围困,朝廷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救援! 而让朝中的衮衮诸公在整个大燕国如此糜烂的情况下,竟然迸发出了如此高的效率,要对永固城进行救援的原因超出了赵亨义的预料! 陈妃娘娘的亲弟弟,当初谋夺了赵亨义军功的那个陈永忠,居然又回到了永固城,如今也被困在了城中! 这他凉的,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呀! 上次在永固城临阵脱逃,差点害死整个玄字营的陈永忠因为军功被封为伯爵,按理说这家伙应该消停一些日子,老老实实的消化这个爵位,在朝堂之中好好的厮混几年,等待有合适的机会,再平步青云手掌大权才对呀! 为什么这么一个身娇肉贵的家伙,会在这种凶险的时候又回到了永固城呢? 难道天下人都错怪了这位当今官家的小舅子吗? 难道这陈永忠真是一个一心为国,甘愿为了抵抗蛮族马革裹尸的真汉子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咱家是来和爵爷共事的 打死赵亨义,他也不会相信陈永忠那样的纨绔会为了保家卫国甘冒奇险,主动前往永固城帮着守城。 这里面一定有邢小荣不知道的内情,即变邢小荣的消息来源于威武侯府。 整件事情处处透着诡异,身在后宫中的陈妃已经快要着急发疯了,陈永忠是陈家千顷地上的一根独苗,整个陈家这一代,就剩他一个男丁。 若是永固城被攻破,陈永忠死在了刀兵之下,那么陈妃娘娘他们家在传统意义上就算是断了骨血。 想要把自家的血脉延续下去,就只能指望陈妃娘娘她爹老树开花了。 当然,若是陈永忠当真折在了永固城,陈家还可以从亲眷之中过继年幼的男童,总之不会断了香火。 可再怎么说,过继来的终究比不上亲生的,更何况那陈永忠与陈妃娘娘年岁相差不大,姐弟两个自小感情深厚,陈妃万万无法接受自己的弟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蛮人的刀下。 各方守军犹如受了惊的骡子一样,也不管自己是否能打得过蛮人了,全都一股脑的朝着永固城的方向围拢上去,甚至连京师重地附近驻扎的精锐,都调派出了一支。 如此一来,原本就视永固城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蛮族,更是认定了城里必然有奇货可居的大人物,即便是往日和蛮族通风报信的家伙也不敢出卖陈妃娘娘的亲弟弟,但是大燕国守军的奇怪表现,开始让蛮族加紧了对永固城的围堵。 这一下,倒是让赵亨义和四处找关系救援宋应安的威武侯省了不少力气。 毕竟只要驱散围堵永固城的蛮人,就不仅仅只是救了陈永忠一个人,宋应安、张朝阳等等将官、兵卒,以及从中的无数百姓全都跟着能够得救! 貌似所有人都沾了陈永忠的光,可实际上仔细想一想,别说往年,单单就今年蛮族寇边,整个大燕国死在蛮人刀下的无辜百姓又有多少呢? 难道这些被蛮人屠戮的百姓全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他们就没有父母亲人吗?他们就没有兄弟姊妹吗?他们死于蛮人的刀下,就没有人为他们着紧伤心吗? 这天下间并非只有陈永忠一人才是活生生的人,也并非只有他一人肩负着绵延血脉的干系。 可惜这世上人人生来不同,有人整日里锦衣玉食还在盘算如何捞取着天下更多的好处,而有的人,只祈求能够吃饱肚子不会冻饿而死偏偏却不可得。 对于这样的事情,赵亨义早已见多不怪,只不过他如何也想不到,在侵入大燕国腹地的蛮人聚集的当下,在蛮人大军有意无意的将兵锋指向京师重地的情形下,朝廷中的那些老大人们,竟然会因为一个陈永忠,敢于调动守卫京师的精锐,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当表情古怪的刘瑞刘县令带着一个本不该出现在当阳县的家伙找到赵亨义时,仿佛一切事情都有了隐隐约约的合理的解释。 “咱家见过赵爵爷,自初夏诗会一别,爵爷您风采依旧。” 喜宁喜公公一身士子长衫的穿戴,面白无须,外人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妥,不开口说话,就是一个俊俏的小相公,“今后咱家要和赵爵爷在一起共事了,还请爵爷多多关照,奴婢先行谢过了!” 说完,比赵亨义和刘瑞都更像读书人的喜公公手持折扇,骚包的躬身行了一礼。 面对此情此景,赵亨义十分迷茫。 若非他认的喜公公,恐怕会当场把这位在内书房读过书的内侍当成骗子赶出去! 即便明知道如今大燕国早已规矩崩坏,各种讲究各种制度在满朝文武和勋贵们的努力下,被拆解的七零八落,但凡有点背景靠山的家伙,都不会放在眼里。 可是你一个太监内侍,竟然出宫出京犹如吃饭喝水,随意的行走于地方之上……是不是有点太过高调了? “喜公公竟然来了!当真是稀客!” 即便心中有所疑虑,但赵亨义依然面带笑容,热情的不得了,虽然眼前这位自小在内书房读书的喜公公,人品文采都还算不错,但能在后宫之中脱颖而出,成为陈妃在外面的代言人的家伙,怎么可能是单纯良善之辈? “爵爷当真可亲,咱家就说了,整个江陵府的官儿,但凡有一半有爵爷这般能力这般心性的,朝廷交给大家伙的差使也不至于办成眼下这幅样子!” 喜公公扯着嗓子表达对赵亨义热情态度的感谢,旁边的刘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明知道这位陈妃派来的内侍有意敲打自己,偏偏身为朝廷命官,却不敢开口争辩,更别提反击了。 赵亨义隐晦的瞄了一眼刘县令那张颇为尴尬的脸,心里却在琢磨,喜公公所说的差使,究竟是什么? “公公能到咱们这种穷乡僻壤来,那是委屈了的,赵某总要好好款待才是。” 赵亨义脸上的笑意从未消失,“只是不知公公此次前来究竟有什么差使?若是能为公公提供些助力,赵某绝无二话!” 对于陈妃,对于陈妃一系的官员,甚至对于宫里出来的内侍,赵亨义全无好感。 只不过,当初在江陵城的初夏诗会上,这位喜宁喜公公明里暗里不少帮忙维护,若非有他在,赵亨义也不可能那么容易从诗会上脱身,陆九娘刺杀苏慎昌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得手。 一码归一码,虽然喜宁的身份让赵亨义不爽,但终究是要承情的。 更何况,不管这喜宁为何出现在当阳县,总之赶紧帮他把差使做完,也好打发他早些离开。 不管这位内侍心性如何,没人愿意在自己的地盘上有这么一位。 “爵爷对陛下,对朝廷,当真是忠心耿耿!也不亏陈妃娘娘在官家面前时常提起!” 喜宁先定了个调子,这才说明来意,“咱家这次来,却是要和爵爷一同共事的,听闻爵爷除了诗词文章天下无双之外,便是练兵、打仗也是世间罕有,所以宫里对爵爷筹备的团练格外上心,就打发咱家来跟着爵爷学上一段时间,顺便呢,也能给爵爷打个下手。”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机缘 这是想摘桃子? 喜宁背后是陈妃,陈妃的眼界未免也太窄了吧? 我赵亨义的桃子,竟然能入得独宠后宫的陈妃之眼,是该感到担心呢,还是该感到荣幸呢? 即便以赵亨义自己的眼光来打量,若是不清楚整个榆树湾工业体系的潜力,单单凭现在的规模,也称不上什么顶尖的,以陈妃一系现在的实力,应该看不上才对。 更何况,赵亨义可是作了两首绝顶的好词,在士林为陈妃摇旗呐喊,无论怎么看,这厮身上都打着陈妃舔狗的标签,若是连他这样的人都被坑害,今后谁还跟着陈妃混呢? 整件事透着不合情理,不管陈妃一系的党羽行事如何嚣张跋扈,都不会也不应该在明面上对赵亨义的产业进行占据。 陈妃除了有独宠后宫的本事之外,其余行事手段也不差的。 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在朝堂之中拉起一个新的派系! 对于有用的人,陈妃虽是女流之辈,却比旁边的派系大佬更加舍得下本钱,比如新任江陵府尹张启成。 之前在永固城,赵亨义的军功近乎被抹杀,被陈妃的亲弟弟陈永忠占了头功,可实际上,苍梧县男的爵位对于一个没有根基背景,甚至来历都经不起查的赵亨义来说,已经算是还不错的酬劳了。 当然,吃亏是肯定吃亏,可大燕国的官场如此,吃亏的又不仅仅只是赵亨义一人! 只不过,永固城能够守住,守军能够大破蛮族,赵亨义的功劳太过显著,太过耀眼,遮掩不住,这才格外显得他委屈。 可如今的赵亨义早已今非昔比,一首青玉案?千秋,在名震天下的同时,彻底帮陈妃将争夺后宫之主的想法摆在了桌面上! 莫要小看一首绝世好词的影响,但凡读书人念叨到这首青玉案,就会说起这首词的来历背景,随着时间的发酵,影响将会越来越大,在这个资讯并不发达的年代,人的记忆力是十分长久的,总而言之,时间过去的越久,陈妃争夺后位的胜算就增加的越多! 这样的人才,即便是如今羽翼颇丰的陈妃,也不得不谨慎相待。 更别提,随后传遍大江南北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了,如今在士林之中,已经有拥趸粉丝高调的称呼赵亨义为词师,谓之曰诗词之师! 更有狂热者,自称赵师门下走狗…… 古代读书人特有的社会地位,文官集团三百年来孜孜不倦凸显文人的重要,让士子书生们大多养成了肆意张扬的性格。 赵亨义的两首绝世好词一出,这些读书人当真如后世的粉丝一般追捧,粉丝数量足够多,出现几个脑残粉再正常不过了。 整个士林之中,到处都有人为赵亨义摇旗呐喊,这样的情形下,主动在自己身上贴上陈妃表情的赵亨义,按理说应该十分的安全。 眼前笑吟吟的喜宁,看不出心里的真实想法,若非他内侍的身份,摆明了不可能背叛陈妃,也不可能私自出宫,赵亨义都要怀疑这货是不是被朝堂中的其他派系收买了,故意来挑衅自己,挖陈妃的台子了! “能够和公公朝夕相处,时时请教,是赵某的幸运才是!” 赵亨义面色不变,眼神微微闪动,“只是不知道公公这次来,陈妃娘娘是否有什么差使……若有差遣,赵某敢不从命!” 首先要搞清楚这喜宁来到当阳县的真实目的,若当真想要谋夺榆树湾的基业……人嘛,总免不了三灾五难的,京师来的内侍,水土不服也是常有的事情。 “爵爷当真大丈夫也!” 喜宁见赵亨义如此上道,顿时喜笑颜开,伸出大拇哥挑了挑,“咱家之前还害怕爵爷误会,准备了许多说辞,没想到爵爷您……嗨,是咱家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喜宁这份欢喜,倒是真挚不曾作假。 实际上,陈妃交给他的任务,即便喜宁自己看来,也多少有些不靠谱! 可他一个内侍,因为抱紧了陈妃娘娘的大腿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除了忠心耿耿的办事之外,也没什么其他指望和出路了。 刚刚他有意出言试探,故意把话说的不清不楚,让赵亨义误以为他此次前往当阳县是为了谋夺赵亨义的产业。 若是赵亨义勃然大怒,亦或者不阴不阳,那么喜宁就会老老实实服软认怂,想办法脱身离开江陵府返回京师。 至于陈妃娘娘是否会对赵亨义秋后算账,那就不是喜宁一个小小的内侍能够揣摩的了。 若是赵亨义服软,愿意配合,喜宁就会主动说明误会,告诉赵亨义陈妃娘娘不稀罕他那点产业,咱家来寻你,当真是看上你练兵的本事了! 可赵亨义偏偏一副甘之若饴的态度,仿佛只要喜宁开口,他就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双手奉上,只求陈妃娘娘满意! 这个态度,就不同一般了啊! 要么是傻,要么是猾! 自小在深宫之中长大的喜宁不怕赵亨义狡猾,他就怕这位傻。 狡猾说白了就是聪明,就是懂得审时度势,只要陈妃娘娘还得宠一天,他喜宁就能和眼前这位笑的好似一朵花一样的赵爵爷相亲相爱,一同办差。 喜宁有如此想法,无非是对赵亨义还是了解不深,若是熟悉的话,以喜宁的智商,不难猜出这位赵爵爷刚刚已经动了杀心! “爵爷,咱家此次来,可是给您带来了一场大机缘啊!” 喜宁就这么当着当阳县县令刘瑞的面,把陈妃交代的差使说了个分明。 原来,自从朝廷允许地方开办团练之后,许多世家大族纷纷响应,甚至不少人家把办团练当成了替自家子弟谋出路的机会! 而身为陈妃的亲弟弟,当红的纨绔陈永忠自然也不甘寂寞,当即也要办团练! 只不过,这位官家的小舅子办团练必然要和旁人不同的,江陵府的赵亨义是个人才,永固城受了委屈非但没有心怀怨恨,反而对陈妃大表忠心,又是个练兵的奇才,便让他做个副手吧! 永固城玄字营兵卒精悍,又是打赢过蛮人大军的老兵,最关键的是,陈永忠曾经统帅过一段时间,军功就是从玄字营身上弄来的,用熟不用生,索性把玄字营一股脑的也弄进正在筹备的团练里面吧! 赵亨义都听傻了! 原来陈永忠那王八小子去永固城,竟然是为了夺取玄字营! 第一百六十章 狼狈为奸 陈永忠或者说陈妃一系确实在摘桃子,只不过赵亨义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盯上的桃子竟然如此的大,如此的别致! 那可是玄字营啊,那可是兄长宋应安一手带出来的精锐,那可是一群历经战阵百战余生的老卒,那可是大燕国抵挡蛮族铁骑中唯一取得大胜的营盘! 随着当初宋应安受伤,赵亨义临危受命,带领玄字营的兄弟们利用各种手段在永固城外击溃蛮族大军,如今在整个大燕国的朝堂之中,玄字营的名头极其响亮。 刚出那一战,单凭斩杀的蛮族数量,就看成大燕国立朝以来少数极为辉煌的战果之一! 这样一个营盘,在如今大燕国边线处处崩溃的局面下,犹如一枚钉子钉在永固城,让蛮族大燕国腹地不敢肆意妄为,单单这份重要性,就不是陈永忠那样的纨绔可以染指的! 在赵亨义最离谱的想象中,玄字营这样的精悍营盘,也不过是在举国崩坏的情况下,被那位身居深宫之中的官家调往京师驻防! 至于说陈永忠或者陈妃一系,竟然胆大忘为的想要把玄字营这样的营盘变成团练,从而在某种意义上成为陈永忠,或者说他陈家的私兵,即便是最大的最离奇的梦境之中,这样的想法也不会出现在赵亨义的脑海之中! 与这件事的性质相比,反倒是陈妃谋夺赵亨义的产业算不得什么。 望着眼前一脸得意的喜宁,赵亨义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在一旁旁听的刘瑞刘县令,更是面色惨白,如遭雷击! 刘瑞作为一个相对传统的读书人,虽然经历过一些挫折,自诩见惯了世情,也有些见识,顶顶讨厌迂腐之人,可陈妃一系列的肆意妄为,依然刷新他的三观! 刘瑞在乎的并非军事层面的得失,他在乎的是玄字营这样的正正经经的大燕国有序列的营盘,竟然马上就要转变成乡绅筹办的团练! 在刘瑞的印象之中,这样的行为不亚于把他这个县令变成某个地主老财家的管家! “赵爵爷,咱家可是把实底儿给您托出来了,玄字营不日就会派遣到当阳县来,如何整编如何安置如何操练,这些真正的大事,咱家是一点都不懂的,一切还都指望赵爵爷您大发神威了!” 喜宁十分满意赵亨义和刘瑞的震惊表现,即便是自小在内书房读过书的,即便这位喜公公胸中的文采不输真正的读书人,可生活的环境以及往日里能够接触到的人或者事,终究是限制了喜宁的见识。 在喜宁看来,赵亨义充当陈永忠筹办团练的副手,不异于出门捡到了个金元宝,那是天大的好事! 实际上,如果赵亨义仅仅是一个有些文采懂些武略的土财主,充当副手和陈永忠一起办团练,又有玄字营这样的精悍士卒充当底班,当真是一飞冲天的好机会! 但凡放出风声去,恐怕会有无数人为了争夺这个机会打破头! 在喜宁或者和他见识类似的人看来,大燕国到了今天,什么规矩什么法度,全都不重要了,也没人认那个。 权势、党羽,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才是能保住某个人或者某个家族甚至某个派系长久荣华的根本! 既然陈妃娘娘如今得势,那自然是有什么好处都要想办法攥在自己人手中才成! “喜公公真是忠义之人呢!公公这份信任,赵亨义记下了!” 各种念头闪电一般在赵亨义的脑海中划过,如今陈妃势大,党羽众多,将玄字营改成团练这样离谱的事情,朝堂之中竟然没人开口阻拦,我赵亨义不过一个乡下土财主,又如何拦得住呢? 反倒是跟那位官家的小舅子充当副手筹备团练,未尝不能做! 玄字营那些好汉子和自己可是有同袍之情的,自己掌控训练,总比落在其他人手中被随意祸害要强出许多吧? 至于那陈永忠,一个凭借着姐姐吹枕头风崛起的纨绔而已,即便是他来充当着团练名义上的负责人,难道还真的会事事躬亲吗? 那陈永忠甚至陈家所求的不过是一些军功罢了,一些功劳而已,全都算在他头上又有什么? 各种利弊,各种影响,飞快的在赵亨义的心中权衡,最终还是选择应承下来这份来自深宫之中陈妃娘娘的差事。 “爵爷您客气了,咱家自小入了宫,在外面也没有亲朋,出了宫连个指望都没有,是谁见了都要说一句凄惨。” 喜宁如今看赵亨义越看越顺眼,在深宫之中长大的内侍,最善于揣摩旁人的心意,说话也习惯云山雾罩,赵亨义突兀的说他忠义自然是有深刻的含义的。 忠嘛,自然是忠心陈妃娘娘。 义嘛,肯定是针对他赵爵爷自己了! 这是说咱家办事情够朋友讲义气,这么大的事没有藏着掖着,直接把实情说了出来,甚至还暗戳戳的对赵爵爷提点了一番……赵爵爷当真是唯妙人呢! 投桃报李之下,喜宁先是哭惨一番,接着表情诚挚:“可如今见了赵爵爷,咱家打心底里冒出来一股子亲近! 不怕爵爷笑话,咱家自小也是在内书房读过书的,授课的翰林也曾夸奖过咱家聪慧,才学自然不敢和爵爷您比较,可也识得字也明白道理! 今后和爵爷共事,咱家自然是以爵爷马首是瞻。 许多大道理咱家也想不明白,可讲义气,咱家也不次于旁人!” 受限于身份,喜宁能够说出这番话来,已经是了不得的坦诚相见了。 赵亨义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直接招呼喜宁,要去当阳县最大的酒楼为其接风洗尘,那股子热乎劲,说是下一秒钟两个人就要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做兄弟也没人怀疑! 倒是在一旁犹如见证人一样的刘瑞刘县令,额头上的冷汗就没停过。 内侍和外臣相交甚密,是犯忌讳的啊! 这两个人,为什么当着本官的面,如此的肆无忌惮?! 这是要把本官拖下水吗? 本官该如何对待? 要同流合污还是……罢了罢了,本官装聋作哑总成了吧? “为喜公公接风洗尘,刘大人自然是要来的,赵某斗胆做个东,咱们一同去饮宴!” 第一百六十一章 若是当初也有一个榆树湾 大多数人在社交中感到尴尬,许多时候都是源于脸皮不够厚。 面对亲如兄弟的赵亨义和喜宁,刘瑞刘大人只感觉到如坐针毡,一顿酒宴吃的动作僵硬表情呆滞,看着喜宁在心里暗暗腹诽,这大燕国的官僚实属该整顿一番,如此木讷的一个人,竟然也能做一县的父母官,当阳县的百姓苦啊! 七品县令,听起来芝麻绿豆大小的一个官儿,可实际上已经不简单了。 比如这刘瑞,当阳县数十万百姓全都归于他的治下,所有大事小情,他这个县令一言可决。 可是在喜宁的眼中,一个小小的县令,当真上不得台面。 毕竟这家伙是从宫里出来的,投靠了陈妃之后更是混的风生水起,即便是三四品的高官见了面,也得面带笑容亲亲热热的喊上一句上使。 只不过喜宁惯会做人,心中瞧不起刘瑞这样木讷的性子,表面上却也不动声色,这当是给赵爵爷一个面子了。 说白了还是刘瑞并不真正懂得如何在大燕国做官,若是换成他的师兄,那位江陵府尹张启成来,酒宴之上别说吟诗作对了,不叫几个当红的歌姬来活跃气氛,就算是他张大人不懂人情世故! 一场酒宴下来,赵亨义和喜宁的关系更加融洽,两个人甚至有那么点如胶似泥的感觉。 说是饮酒吃饭,实际上也是双方一个相互试探,相互熟悉的过程。 总的来说,若是不牵扯到是是非非,赵亨义还是感觉喜宁这个人不错的。 足够聪明、懂得进退,并不像他印象中的内侍那样嚣张跋扈。 实际上,陈妃之所以一直重用喜宁,派他行走于宫外,也是由性格方面的考虑的。 小心谨慎、忠于任事、机敏善变,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要求,明白自己的定位才是最为关键的。 即便陈妃风头一时无俩,对着后宫之主的位置表现的势在必得,更是对现如今的皇后步步紧逼,可这并不代表她是个无脑的蠢女人。 相反,陈妃极其聪慧,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将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间。 此次趁着朝廷允许开办团练的当口,把自己的亲弟弟推出来,将朝内朝外名声大振的玄字营变成陈家的私军,这里面牵扯的干系,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官位甚至一个爵位可以比拟的! 若非陈永忠有过执掌玄字营的经历,若非他那个爵位就是因为统领玄子用抵御蛮族铁骑得来的,陈妃当真不放心,让自己的亲弟弟来亲自充当这团练的主使者。 自己的弟弟有几斤几两陈妃的心中十分清楚,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可不管如何,这事情既然要做,就一定要做的妥妥当当! 所以,曾经在永固城,带着玄字营大破蛮族大军的赵亨义就成为了关键人物! 至于说此前为了把永固城一线抵挡蛮族入侵的功劳按在自己弟弟头上,有意淡化了赵亨义的存在,是否会让这个苍梧县男心存怨恨,陈妃也是反复思虑过的。 整件事情,实际上从喜宁上次到江陵城就已经开始暗暗的操作了。 喜宁对于赵亨义的感观和看法,对于这位赵爵爷的评估,才是陈妃最终下定决心的来源。 所以,喜宁对于赵亨义的评价是极高的,最起码在这位喜公公看来,当双方的利益诉求是一致时,这位赵爵爷是一个可以信任和依赖的家伙。 而一场酒宴结束,赵亨义心中已经想出了许多对策。 酒宴之后,赵亨义直接邀请喜宁到榆树湾居住,借口自然是冠冕堂皇。 整个玄字营将近3000人,想要安置这么些人可不仅仅是有口饭吃就行。 既然要筹办团练,那就要有居住的营盘,有操练的校场,有足够的后勤补给保障……等等一系列繁杂的事物和配套设施。 喜宁虽然在来之前也曾偷偷的下过工夫,可是面对赵亨义所说的这些零零总总繁杂事务,还是叹为观止! 娘娘这次没有选错人! 咱家的建议正确无比! 这位赵爵爷当真是知兵、练兵的行家! 而对于赵亨义的决定,刘瑞这完全是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他! 面对出了宫的内侍,旁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这赵亨义偏偏还要上赶着邀请当自己的家中,是不是脑袋里缺根弦? 平时看这位赵爵爷,也不是那种热衷于攀附权贵的人啊。 虽然看不分明,刘瑞还是在心底暗暗庆幸,若非赵亨义把喜宁喜公公邀请到榆树湾,这么一位上使待在当阳县的县城里,自己这个县令怕是坐不安稳了! 再想想听说过的那些太监到了地方上胡作非为的事情,刘瑞更是后怕! 赵爵爷当真是有担当的好汉子,牺牲自己,保全当阳县其他百姓,高风亮节,世所罕见呢! 喜宁到了榆树湾,被安排了个游学的秀才的身份,只说和女当家苗小玉的族亲有些早年间的情分,特意赶来投靠。 除了护卫队和村子里的几位重要人物提前告知之外,所有人对于这位看什么都大惊小怪的秀才都毫不在意。 毕竟这世道不太平,先有天灾,后有人祸,这大燕国乱糟糟的,逃难投靠亲眷的人不知凡几,这小秀才运气好,祖上积了德,竟然和夫人家里是故交,来到榆树湾也算能好好的活下去了。 喜宁虽然在宫里长大,可入宫时已经四五岁了,多少残留一些童年的记忆。 他也是穷苦出身,这世上若非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谁又舍得自己的孩子进宫做太监呢? 抱上了陈妃娘娘的大腿之后,喜宁也在宫外行走过数次,虽然大多都走马观花,可也是实实在在知道这人间疾苦的。 在榆树湾见到的一切,简直颠覆了喜宁的三观! 这里的百姓忙忙碌碌,人人都有工作,即便是老人和儿童都没有闲暇的时候。 可这种忙碌并非是压迫和剥削,而是一种注入了勃勃生机的能量,是让所有人都吃得饱穿得暖的大好事! 尤其是知道夜校的存在之后,喜宁躲在房间里大哭了一场。 当初若是也有一个榆树湾,也有一位赵亨义这样的东家,自己正巧生在榆树湾……那么是不是自己的命运就会改写呢? 一定是! 第一百六十二章 崩溃的喜宁 对于喜宁,赵亨义采取的是一种类似放养的态度。 即便后世对于太监这种人,看法大多不好,认为身体上的残缺会影响到心理,从而导致这些原本也是苦命人的家伙,一个个变得凶狠毒辣,无恶不作。 但是,赵亨义相信一样米养百样人,凭他和喜宁喜公公几次三番的交往来看,这个家伙并非是狗屁不通一心作恶的人。 说不上想要改变或者改造什么,赵亨义仅仅是觉得,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向喜宁暴露一些无法遮人耳目的产业,并非是什么大事。 毕竟村子里那么多作坊,瞒不住的。 而类似于冶炼车间之类的地方,赵亨义也提前和喜宁说明白了,那些地方不能随意进出。 至于原本就建在断崖山的九花玉露作坊,更是不可能让喜宁前往了,甚至不会让他知道。 而玻璃作坊,便是榆树湾的人知情的也没有几个,能够前往的路口都有专人把守,喜宁即便不怕被山里的野兽叼走,也不可能独自摸到那里去的。 而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如赵亨义此前所设想的那样,这位喜宁喜公公因为水与土不服,人没了…… 喜宁虽然是内侍,也颇得陈妃看重,可他终究不是陈永忠,当真折在榆树湾,赵亨义也应付得来。 倒是那位即将带着玄字营来到当阳县,来到榆树湾的官家的小舅子,需要好生安排才是。 江陵城中给那位小舅子安排一处宅院,赵亨义觉得布商梁家的院子就不错。 找几个聪明机灵的家伙好生伺候,比如精明能干,又对江陵城熟悉无比的邢小荣。 最为重要的一点,提供足够的银钱让那位小舅子寻欢作乐,想必也就妥当了。 事后复盘,赵亨义反而觉得陈妃想要把玄字营变成陈家的私军,整件事情对于自己而言并没有不利的地方,反而当真如喜宁所说一般,是一场天大的机缘! 动用了江陵府尹张启成,甚至拉着宁武军节度使祁王殿下一同做保,赵亨义在榆树湾筹备的团练,也仅仅只能有1000人的规模。 而单单玄字营本身,就有将近3000人。 陈永忠亲自出面充当团练使,在人数在规模上,必然不会再有制约。 按照赵亨义一直在护卫队和狩猎队中推行的军官养成制度操练,这支与众不同的团练队伍一旦彻底成军,就代表着将近4000人的基层军官! 一旦有必要,以这些人为组织构架,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拉出一支人数超过十万的大军! 而且这支大军的战斗力必然还不会太差,吊打大燕国的军伍毫无压力! 至于说这支团练最终会成为陈家的私军……呵呵呵,别开玩笑了,我赵亨义练出来的兵,怎么可能会忠于其他人? 倒是苗小玉和妹妹们对于突然出现的喜宁的态度,有些出乎赵亨义的预料。 “喜宁,我让人做了几件换洗衣裳,天气炎热,你别整日里穿着那套长衫,又难受又不方便。” 因为知道喜宁的真实身份,本就管理产业习惯了的苗小玉更是没有太多的忌讳,“你小小年纪一个人出来办差,得懂得如何照顾自己才成,什么时候都别让自己受了委屈。” 在苗小玉看来,太监内侍什么的,原本都是远在天边的事情。 所以对于喜宁的身份,善良的苗小玉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成见,反当时打心眼儿里有些可怜这个将将十六七岁的少年。 因为自身的遭遇,苗小玉带着妹妹们见遍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对于穷苦出身的喜宁,一想到对方的遭遇,竟然忍不住的从心里用上一股怜悯之情。 “喜宁哥哥,这衣裳,是大姐亲手给你缝制的,你快穿上试试吧!” “喜宁哥哥,你怎么流眼泪了?若依的糖给你吃好不好?你不要哭啊!” “喜宁哥哥定然有不开心的事,姐夫说了,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望着简单且诚挚的苗小玉,望着天真的六小只,喜宁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淌而出。 小时候的记忆大都残缺不全了,剩下的大多是饥饿以及父亲的殴打。 喜宁小的时候也是有玩伴的,那些玩伴的家里也一样的穷,也一样的吃不饱饭,可玩伴的爹娘并没有把他们送进宫! 如果有的选,喜宁宁愿自己饿死在了四五岁的时候,也不愿进宫做这身体残缺的太监! 至于在皇宫大内中的记忆,也没什么好说的,打骂欺辱是每个太监都要经历的,说不上凄惨,更说不上有什么苦的,只是如今的喜宁,不愿意再仔细回想罢了。 喜宁自认为不是一个什么好人,甚至从小就是个坏种,若非如此,满皇宫那么多小太监,凭什么他喜宁能够去内书房读书呢? 亲情、友情……甚至这世上一切形容美好的情谊,早就从喜宁的生命中剔除出去了。 各种各样的关系、各种各样的利益,甚至自身或者他人所代表的价值,才是喜宁日常生活中在意的,才是他每日每夜需要细细考虑的! 喜宁将将十六七岁的年龄,放在后世恐怕还是狗屁不通的年岁,可是喜宁的心态已经和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 以他的心计和见识,自然能够分的清苗小玉和六小只究竟是逢场作戏,还是当真关心自己。 几乎被认为早已远离自己,甚至已经彻底摒弃的名为温暖的情绪,不经意间缓缓包裹了喜宁。 自进了宫之后……不不不,进宫之前,也不曾有过几次这样的感受……模糊的记忆中,只有那个被自己称呼为娘的女人死之前,才有过类似的被关心、被在意的感觉。 几乎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喜宁哭的痛哭流涕,哭的不能自已,哭的……崩溃。 对于苗小玉和六小只而言,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仅仅是出于正常情况下的关心,竟然会让眼前这个苦命的少年哭的如此悲痛! 苗小玉和六小只顿时慌了手脚,不断的劝慰,可越是如此,喜宁哭的越是悲痛。 直到喜宁哭累了,哭不动了,蓬勃的泪水才慢慢停息。 “夫人,咱家……我是一个卑贱之人,本不应高攀才是,可……喜宁冒昧了,只问一句,今后我能叫你姐姐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用白不用 对于喜宁私下里认苗小玉做姐姐这件事,赵亨义本身倒是没怎么在意,可随后他就发现事情好像变的不对劲了。 首先,喜宁一改刚开始对于赵亨义那种合作伙伴的和善态度,反而隐隐约约不由自主的表现出一股子敌意。 其次,这货好像把苗小玉这个姐姐真的当回事了,话里话外处处维护,甚至仗着内侍的身份,不用在乎男女大防,对苗小玉的生活起居都开始关注了。 甚至六小只也跟着成为了喜宁的心头肉,这货对于赵亨义的六个小姨子,表现出了常人难以比拟的宠溺,就连一向认为自己对六小只足够好的赵亨义都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对妹妹们太过苛责了? 这不对劲! 给赵亨义的感觉,每次自己回家,就好像是进了别人的家里一样,是在做客! “喜宁,村子外面寻了一处空地,平整之后要作为今后玄字营的营寨使用,你不去瞧瞧吗?” 即便喜宁是内侍,可赵亨义依然有点担心,毕竟他虽然不歧视太监,可不代表他对于这个人群没有提防,“如今各路兵马都在想办法打通前往永固城的路,一旦路通了,汝南伯就可以带着人赶来当阳县了,你喜欢在村子里游历,可该办的差使,总不能不管吧?” 汝南伯,就是陈永忠的封号,这货凭借军功一步封伯,很是让不少人羡慕他有个好姐姐。 “些许杂务,咱家是不懂的,本来就全部指望爵爷您操办。” 喜宁一副不阴不阳的态度,“若是需要向江陵府或者当阳县讨粮、征地,咱家再出面也不迟,这等坏人缘的事情,就不让爵爷和那些当官的打擂台了。” “喜宁,小玉是我媳妇,若依若常她们是我妹妹……你要是有什么企图,赵某别的手段或许不会,可让人消失,却驾轻就熟!” “哟,爵爷杀性重的名头,咱家早就听说过了,没想到还能真的见识到。” “说说吧,你想做什么?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可和往日不同。” 不到最后一刻,赵亨义还是希望能够心平气和的解决问题,喜宁在认下苗小玉这个姐姐之前,还是很正常的。 “我想做什么?咱家倒是想问问,爵爷您想做什么?” 喜宁仿佛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突兀的瞬间抓狂起来!“咱家和往日不同?不同就对了! 爵爷所说的往日,那是咱家没有姐姐妹妹之前! 那时候,咱家就是没根的孤魂野鬼! 说句不好听的,那时候咱家心里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办好陈妃娘娘交给咱的差使,其他的一概都不重要! 可现在,咱家有了姐姐,她那么尊贵的人,竟然……竟然亲手给咱缝制衣裳,咱家不是不懂事,咱家也晓得人心,小玉姐姐对咱的好,那是真心实意的,那是……当真打心底可怜咱! 还有妹妹们,她们那么小的年纪,什么都不懂,偏偏对咱家好,没把咱当成怪物,没当成废人……咱瞧着她们,就好像当真瞧见了自己的亲妹妹……爵爷,您这样尊贵的人,怕是不懂得这种感觉吧? 爵爷今日扯了面皮和咱这样说话,想必是觉得,咱和小玉姐姐走的太近了,是吧? 可咱从没想过要害小玉姐姐和妹妹们,倒是爵爷您,咱家倒是想要问一问,那害的小玉姐姐和妹妹们家破人亡的梁家,爵爷为何不管不问? 之前爵爷或许可以说,势单力薄,不愿树敌。 可现如今,爵爷您有人有权有财,便是名声,都能碾死梁家那样的狗贼,为何还不替小玉姐姐和妹妹们报仇雪恨!” 喜宁一开口,顿时就把赵亨义给问住了。 倒不是赵亨义无法回答,而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喜宁竟然是因为苗家的仇恨,才会和自己不对付…… 这他瞄的,更让赵亨义感觉,自己是个外人了。 “咱们把话摊开了说,我不是什么爵爷,你也不是什么公公,敞开了说清楚,成不成?” “成!咱家就看看,你有什么好说的!” 喜宁一脸的愤恨,仿佛被梁家害的家破人亡的是他一般。 赵亨义也是实在想不明白,或者说他无法感同身受喜宁对于真正的亲情的渴望和在乎。 “先说你认小玉当姐姐的事情……这事,我不反对。” 赵亨义组织了一下语言,“小玉是独立的人,她有足够的见识做决定,既然她认为你喜宁是个好人,值得她把你当弟弟看待,那我这个做丈夫的,只有支持……不过,若是你敢有其他图谋,我绝不饶你! 好了,咱们说梁家的事。 梁家的事并不复杂,我也并非有意拖延,这件事,你小玉姐也是清楚的。 梁家当初因为新型织机,害的苗家家破人亡,小玉带着六个妹妹流落街头,被人唾弃辱骂,当做丧门星克夫命,这些,你可都知道? 呵呵,想必你是不清楚的,因为这些事情,自从嫁给我之后,小玉再未提起过! 她不愿提起,自是不想让我这个做夫君的为了给苗家报仇,从而陷入险境。 喜宁你来说,苗家的遭遇,小玉和妹妹们遭受的劫难,仅仅是简单的弄死梁家,就能算是讨回了血债吗?” “弄死他们,不算讨回血债,那什么算是讨回了血债?” “让他们体会当初苗家那种有力难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家业缓缓败落,偏偏没有一丝办法,只能一家人坐在一起等死……如此这般,才能消解这番恩怨!” 赵亨义的话,让喜宁悚然一惊! 这位赵爵爷,可不仅仅只是杀性重啊! “来来来,我先说出我的计划,本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正好你这个做弟弟的,来完成最后一步吧。” 连日来,赵亨义一直用九花玉露和银镜的收益补贴规模越来越大的纺织作坊,以至于整个江陵府的布商苦不堪言! 甚至最开始挑起事端的梁家,已经沦为整个布行的公敌! 这种时候,便是他梁家背后的常家,也不敢贸然把是非揽到自己身上! 毕竟,其他布商背后,也有靠山! 到了眼下,已经是火候十足的时候了,赵亨义本就打算近期出手对付梁家,喜宁既然主动凑上来……不用白不用! 第一百六十四章 喜宁的狠辣 赵亨义的连番布置和盘托出,听的喜宁一张脸表情不断变幻。 倒也不是惊诧于赵亨义的手段歹毒,亦或者是心思阴沉,毕竟对于喜宁而言,赵亨义对付梁家的手段,远远不及他见识过的那些东西阴暗。 喜宁之所以脸上挂不住,完全是因为自己关心则乱,有些小看赵亨义的为人了! 此前小玉姐每每提起赵亨义,都是一脸的幸福,仿佛夫君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地,就是她的一切! 就连六小只提起姐夫的时候,也是同样的依赖和亲近。 这让从未真正和亲人相处过的喜宁有些不适应,就好像顽童最心爱的玩具并不属于他自己,甚至隐隐约约有些自己被背叛的感觉。 这份奇异的感觉,喜宁自己都没有察觉,仅仅是本能的反应在了他的言行之中。 今日赵亨义直接当面摆开车马,竟然怀疑他喜宁接近小玉姐是另有企图,急于证明自己心机的喜宁这才忍不住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只不过,这些想法也仅仅是喜宁自身的认知,实际上有些类似争风吃醋亦或者孩子众多家庭中小孩子争宠的那种心态,喜宁却是想不明白的。 可是赵亨义却在两人的交谈之中,敏锐的发现了喜宁的状态,心底既可怜,又有些好笑。 喜宁不管经历了什么,表现的有多深沉,可骨子里,依然还是个少年。 这家伙和王二虎一边儿的大,同年的人,可王二虎整日里嘻嘻哈哈,犹如野猴子一般,除非见到小桃姑娘时会害羞老实一会,平时和特喵的多动症没啥区别。 可和王二虎一边儿大的喜宁呢? 即便身穿士子长衫,笑的犹如花一样好看,可但凡神经敏锐的人,都能从这货身上感受到沉沉的暮气! 说到底,这货也是个可怜人。 所以,赵亨义才会将自己如何替小玉报仇,如何对付梁家的事情和盘托出,甚至把最后的临门一脚让给喜宁来办。 如此一来,喜宁心中的那股子争宠嫉妒的情绪就能够得到释放,缓过神之后,大概就能够平静的看待赵亨义这个便宜姐夫。 类似的事情,赵亨义上辈子真的见识过。 他一个发小,和自己的姐姐感情极好,等到发小姐姐结婚的时候,发小竟然哭着不让姐姐出嫁…… 此后,那发小对待自己的姐夫,向来没有好脸色,直到小外甥出生了之后,两个男人的关系才有所改善…… 赵亨义觉得,喜宁现在的状态,和自己当年的发小多少有些相似,需要一件事来让喜宁发泄情绪。 而亲手替苗小玉和六小只报仇,恐怕是再合适不过的契机了! “如此,倒是咱家……我过怪爵爷了。” 喜宁虽然服软,可依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可不服软,赵亨义随时可以改变决定,不让他亲手替小玉姐报仇! “哦,明白自己错了就好……不过,你叫我什么?” 赵亨义故意端起架子,犹如欺负杨白劳的黄世仁。 “爵爷啊?这称呼没错啊?” 喜宁此时只感觉,自己压根无法揣摩赵亨义的想法,此前自己还以为看透了这位赵爵爷的心思,如今想来,多少有些可笑了啊。 “既然你愿意亲手帮苗家报仇,小玉又认定了你这个弟弟,那我便认下了你这个自家人……既然是自家人,你身为小玉的弟弟,该如何称呼我啊?” “姐……姐夫?” “嗯,以后在家里,就如此叫吧……你今后的份例,和妹妹们一般。 对了,你六个妹妹全都在襄城县主那里有白糖生意的股子,每年进项不少,若是觉得自己份例不够花,那就去找妹妹们讨要…… 没事别烦你小玉姐,更别烦我。” 望着迈着方步离开的赵亨义,喜宁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麻了! 输麻了啊! 什么什么就让我向妹妹们讨零花钱? 我喜宁大小也是陈妃娘娘跟前得用的心腹,差妹妹们手里的那点零花吗? 话虽这样说,但等到赵亨义彻底走出房门,独自留在屋里的喜宁还是偷偷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珠。 我喜宁,今后当真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我有姐姐,有六个妹妹,还有……一个姐夫。 面对苗小玉和六小只时的喜宁,是人畜无害的,甚至有些质朴,有些傻。 面对外面的那些官,包括赵亨义这个便宜姐夫,喜宁是精明有城府的,有些锋芒,却懂得遮掩。 当喜宁面对梁家这等江陵城里还算有名的布商时,是癫狂的,是凶狠的……是让人胆寒的! 京城来的内侍,独宠后宫的陈妃娘娘派来的心腹,如今领着官家小舅子汝南伯名义上的团练手下,堵在江陵府的衙门口,说这城里有人勾结蛮人,暗中豢养山贼土匪! 张启成一边在心里疯狂骂娘,一边陪着一张慷慨激昂的表情,配合喜宁喜公公演戏! 一个梁家,背后靠山是常家,常家最出挑的人是工部尚书常文阁……老夫江陵府尹,不怕他! 有陈妃娘娘的人顶在前面,老夫若是连一个工部尚书家养的狗都不敢踩两脚,还如何在这朝中为官呢? 更何况,本官能够起复,乃是陈妃娘娘的手笔,不管这位喜公公究竟是被某个无良爵爷利用,还是有意趁机立威,都无所谓,本官本就是陈妃一系,总要做些事情出来,才能报答陈妃娘娘的知遇之恩啊! 有江陵府尹站台,陈妃的大旗撑腰,护卫队的人充当打手,喜宁一发动,当真是石破天惊! 整个梁家,转眼间就落入了万劫不复的绝境之中! 甚至为了抓捕并不存在的蛮人探子和山贼暗线,江陵城被彻底封锁,连宁武军都在祁王的默许之下,帮忙守住城门! 梁家老太爷上吊了,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让常家出手保住家中的血脉……可常家没有一丝反应,陈妃娘娘的牌子,真的惹不起! 喜宁拉着张启成现场办案,梁家老太爷被定性为畏罪自杀,梁家一干人等,全部下了大狱! 别说血脉子弟了,便是各处的掌柜、管事,一个都没放走! 喜宁喜公公,头一回露出了内侍该有的狠辣! 第一百六十五章 真正的融入 不得不说在内书房读过书,在深宫之中历练过的喜宁,做事方面还是极有成法的。 只不过喜宁所谓的成法和规矩,多少带着一丝内侍特有的狠辣和严酷! 处置梁家时,喜宁非但动用了护卫队,更是带着江陵府的三班衙役,甚至讨来了宁武军的兵卒在街上维持治安! 梁家明面上的罪名自然是私通蛮人、豢养山贼,偏偏喜宁故意让人在街面上四处散布小道消息,闹的便是普通的百姓也知道梁家遭此灾祸,完全是因为他们家作恶在先,害得当阳县布商苗家家破人亡! 同时,苗小玉的父亲也在小道消息中被描绘成了一个忧国忧民体恤百姓的良善之人。 苗老爷子不惜耗费无数的银钱,不惜浪费无数的光阴,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转,偏偏在自家的作坊内试制新型织机。 苗老爷子原本打算在新型织机制作成功之后,昭告天下推广出去,让无数小门小户也有一份补贴家用的生计,可惜那梁家贪得无厌,偏偏想要把这新形织机牢牢的捂在自己的手中,然后以此获取丰厚的暴利! 为了达到独自吃肥的目的,梁家步步紧逼,性子刚烈的苗老爷子不愿让梁家得逞,宁愿把耗费了无数银钱和精力研制出的新型织机砸碎了一把火烧掉,也不愿梁家得偿所愿! 恼羞成怒的梁家,最终通过隐私手段,买通了山贼和酷吏,最终活生生害的苗家家破人亡! 那苗家究竟是何等人家江陵城中的百姓并不熟悉,甚至绝大部分人从来没有听说过。 可这梁家经营着规模不小的布行,却是有不少人知道的。 普通百姓哪有辨别真实情况的能力?如今见这梁家的宅院被江陵府的公差以及宁武军的兵卒团团围住,往日里刚刚在上的梁家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被押解出来,想必听到的传闻消息必然就是真的了! 怪不得这些日子城里面各大布行对于梁家的风评极差,原来这一家子当真是恶事做尽了,落得如此下场,当真活该! 而就坐在梁家街对面马车中的苗小玉,搂着六个妹妹哭的梨花带雨。 夫君先前的布置,一步步将梁家逼到了绝境,如今雷霆一击,彻底让梁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大仇得报,苗小玉内心的情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宣泄! 六小只年纪偏小,大一点的若常若依倒是懂得一些事情,可剩下那几个小的懵懵懂懂,却在不断哭泣的大姐嘴中听明白了,害的自家家破人亡,害的姐妹七个流落街头被人奚落辱骂,过着朝不保夕的凄惨生活的坏人,终于得到了惩罚! 而往日里待自己几个极为和善的喜宁哥哥,这一刻虽然还穿着那身士子长衫,却犹如大将军一样威风凛凛,指挥着众人将坏人一家全部抓起来! 喜宁哥哥太厉害了!明日的桂花糖全让他一个人吃了! 待到事情办的差不多,梁家人全都被抓进大牢,喜宁这才把脑袋钻进马车中,依然是那副和善亲近的样子,用温和的语调劝慰着自己的姐姐和妹妹。 而正是在这一刻,苗小玉和六小只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榆树湾的少年,打心底里接纳了他。 在苗小玉和六小只心目中,喜宁不再是那个来自深宫之中身体残缺的可怜人,而是真真正正这个家庭里的一员! 大家接纳他并非出于怜悯,而是实实在在的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这种情感和态度上的变化,敏感的喜宁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察觉到。 暗自欣慰的同时,喜宁不由想起把最后处理梁家的机会让给自己的赵亨义。 是这位看不明白,看不通透,猜不出对方心意的赵爵爷,给了自己真正融入这个家庭的机会,是他,成全了自己,让自己真正的拥有了一个姐姐和一帮妹妹! 直到此刻,喜宁才恍然醒悟。 原来从始至终,那个让自己称呼他为姐夫的男人都没有歧视过自己,都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看待,都不曾认为自己是一个……怪物! 外人如何看待内侍,如何看待太监,在宫外行走多次的喜宁,内心深处十分的明白。 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官员,还是为人端茶倒水的仆役,那些人不管表面上多么毕恭毕敬,不管有多惧怕自己,内心深处依然是瞧不起自己的! 甚至不经意间透露出的那份厌恶,让喜宁自己都认为,自己就该是一个心胸狭窄、为人自私、行事阴险毒辣的怪物、妖怪! 可咱家并不是生来就是如此的呀,可咱家的心里也是有良知的呀! 咱家不乞求世人用多好的眼光看待咱,把咱当成普通人,哪怕把咱家当成一个傻子、呆子也行啊! 可愿意用普通人的眼光打量咱家的,从始至终只有赵爵爷呀,即便是小玉姐一开始对咱家好也是出于怜悯之心。 小玉姐那样善良的人,怕是见到受伤的小猫小狗也会出手救治吧? 喜宁内心的震动,外人无法得知,可赵亨义对待他的态度明显有了转变。 此前的客气和恭敬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吆五喝六的指派。 可赵亨义越是如此,喜宁内心深处反而感到越是舒服,以至于让这个自小就被自己那不算入的爹入宫的少年禁不住的怀疑,自己是不是传说中的贱皮子? 知道喜宁见识了嬉皮笑脸毫无羞耻可言的王二虎之后,突然之间就醒悟了。 赵爵爷是当真把咱家当成了自家人,自己之所以会觉得舒服,完全是被接纳之后下意识的反应! 同时,喜宁也得到授权,可以接触到榆树湾的夜校的教材了。 在内书房读过书,颇有文采的喜宁,在读懂了初级的教材之后,不可遏制地陷入到对赵亨义的崇拜之中……世间竟然有如此博学之人! 原来在赵爵爷的眼中,世人追捧甚至愿意为之癫狂的诗词歌赋、锦绣文章,竟然只是吃饱穿暖之后才应该有的消遣小道! 而那些圣人之言、道德文章,更只是要求自身修养的标准,而非驱使世人的工具! 天下大同……喜宁敏锐的察觉到了赵亨义亲自编纂的教材之中,一个让他热切却又恐惧的词语。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人平等 对于所谓的天下大同,在内书房读过书的喜宁并不陌生,甚至他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想起这所谓的天下大同的出处和典故。 只不过,喜宁毕竟不是垂垂老矣的饱学之士,他虽然机敏聪慧,又确实是读书的好材料,可终究年岁太小,读书的时间比不上那些在故事堆里熬了一辈子的老学究。 再加上内书房传授这些小太监了学识,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培养合用的工具人,说白了终究还是要让这些太监帮忙处理公务的,在教授的过程中,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 因此种种喜宁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自己学识不足,还是赵亨义对于天下大同的解释有所偏颇,总而言之,他总感觉这些还未在夜校中传授的知识和理论有所偏颇,甚至在解释天下大同的含义是多少有些故意的混淆概念。 若是喜宁没有记错的话,《立即》之中就有关于天下大同的阐述。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而赵亨义赵爵爷隐藏在自己编撰的教材之中所说的天下大同,和礼记之中所说的偏差极大。 甚至喜宁能够从这份还未完成的教材之中可以察觉到,赵亨义对于他心目中的天下大同的阐述并不完全,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整份教材没有编撰完成的缘故。 可即便如此,那字里行间能够读出来的含义依然让喜宁激动莫名,甚至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赵亨义对于天下大同的描述,虽然没有脱胎于先贤的典籍和思想体系,但是在他有意的理解偏颇甚至于牵强附会之下,所谓的天下大同,有了本质上的变化。 在这其中,赵亨义所谓的天下,大同的理论最重要的一个支撑点,或者说是根基便是人人平等! 自从榆树湾筹备了护卫队之后,随着武装力量的不断壮大,赵亨义早就开始思索如何在思想上把自己手下这些人也武装起来。 出于现代人的见识以及莫名其妙的危机感,赵亨义总是在下意识的情形下,为今后不断发展壮大,埋下各种伏笔。 关于如何用思想理论武装自己手下的势力,赵亨义也是思绪良久,慎之又慎。 作为一个现代人,抄一些诗词歌赋或许算不上太过困难的工作,可是想要把自己的思想和认知通过和古代的典籍结合,灌输给其他人,对于赵亨义而言,是一项非常庞大甚至艰苦的工作。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这项工作一旦暴露出去,极有可能为赵亨义招之来灭顶之灾! 也幸亏是大燕国眼下这幅风雨飘摇的样子,才让赵亨义敢于尝试进行这项工作。 如果大燕国政通人和,一派祥和,那么赵亨义绝对不敢贸然在思想领域进行如此激进的尝试! 喜宁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要参与夜校教材的时候,那位专门给村民们授课的讲师,看自己的眼神会是那么的怪异。 想必那位叫做周永林的讲师早已经发现赵亨义编纂的教材之中夹带了不少私货……甚至上纲上线的看待,说是离经叛道也不为过! 赵亨义所说的天下大同绝非古人典籍之中描绘的祥和景象! 在古人的典籍之中,想要天下大同还是要指望皇帝和大臣们的,说白了究其根源还是在劝施政者要爱民,要善待百姓,在本质层面终究是把百姓当做猪马牛羊,皇帝和官员们则是牧羊人,所谓的天下大同,也不过是让牧羊人善待自己看管的牲畜,从而可以让牲畜的种群繁殖的更加多,一步步丰厚自己的财产。 赵亨义在夜校教材之中所形容的天下大同,最为重要的支撑点之一便是人人平等。 这其中着重阐述了作为一个普通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不论其所在的家庭是富裕或者贫穷,是高官豪族亦或者是升斗小民,甚至不论这个人的性别如何,在人格上而言大家都是平等的。 这番言论放在后世,所有人都司空见惯,甚至所有人都习以为常,认为是再普通不过的常识。 可是放在大燕国,这绝对是惊世骇俗的离经叛道之言! 身份决定了眼光,屁股决定的立场,作为一个身体残缺的内侍,喜宁看到的人人平等和那个神态古怪的周永林又有所不同。 男人和女人平等,是不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人格面前所谓的性别并不重要? 那么咱家这样的,不男不女的,不阴不阳的怪物,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一样,是平等的? 高门大户家的富贵子弟和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也是平等的,甚至胆子大一些想的深一些,那些皇亲贵胄是不是也和黎民百姓是平等的? 若是当真如此的话,那么咱家这种自小贫苦,被混账爹卖进深宫从而做了太监的犹如最底层烂泥一样的人,是不是……也是和其他人平等的? 这番大胆的言论以及新锐的思想,犹如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瞬间照亮了喜宁那悲惨死寂的心! 若是这教材之中说的道理全都是真的,若是天下人人都认同这番道理,那咱家这样的人,就不该低人一等,就不该被旁人看作妖怪,就不该…… 喜宁犹如着魔了一般,抱着那份还未定稿的教材看的手舞足蹈,犹如当真癫狂了一样! 人生烦恼识字始……喜宁被赵亨义这一套还未成熟和完善的理论搞得犹如疯魔一般,完全是因为这个凄惨的少年在内书房读过书、识得字。 甚至在学识方面,喜宁已经超过天下间大多数读书人,毕竟在内书房授课的讲师无一不是饱学之士,普通的翰林可没有这种资格。 单从师资力量和教学水平上来说,整个大燕国乃至整个世界,内书房特意为了培养小太监们的课堂,都是站在最巅峰最顶点的位置的! 所以喜宁才能看得懂赵亨义编纂的教材,才能从那些似是而非的文字之中读出他想表达的意思,才能从那些故意篡改的古代先贤典籍之中,从那些牵强附会的解读之中,看明白什么才是赵亨义想要说的人人平等,乃至……天下大同!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是真的吗 接到周永林的禀告,赵亨义也惊诧莫名。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对于自己捣鼓出来的这套还不成熟的理论,最先接受甚至于痴迷的人竟然是喜宁! 要知道,此前被赵亨义寄予厚望的可是周永林这个落魄的读书人呢。 周永林在周家一切财产,此前全都被周家嫡脉侵占一空,甚至在人心不足的情形下,还有人向周永林暗示,让他献出自己宠爱的女儿为周家大房某个不成器的混蛋做填房! 这才导致了周永林走投无路之下,冒险来到榆树湾通风报信,也彻底投靠了赵亨义这个东家。 随着周家的祠堂被烧,整个周家犹如被人抽掉了脊梁的废人,周永林这才安心留在了榆树湾做教书先生,同时也把自己的妻子女儿全都搬到了榆树湾。 在学识方面,周永林确实不值一提。 或者说像他这样屡试不第没有任何成就的落魄读书人,即便在大燕国这个绝大多数百姓都吃不饱穿不暖的国度之中,并不罕见,甚至在许多人眼中这些人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可赵亨义之所以对他寄予厚望,则是因为周永林这个人虽然识得字读过书,但并没有变成一个书呆子。 相反,周永林因为年纪并不算大,学习算学乃至于赵亨义编纂的物理化学教材时进度不慢。 以至于赵亨义对周永林颇为看重,甚至在捣鼓他那套大同理论的时候,没少让周永林打下手帮忙。 经历过是是非非,见识过同姓族人的阴狠毒辣,周永林这个读书人的三观已经出现了极为严重的改变。 所以,眼下的周永林心目之中早已没有什么圣人之说,更没有所谓的朝廷法度,在他的心目之中,所需要忠诚的仅仅只剩下一个,为他提供庇护,让他一家人吃饱穿暖生活在这犹如世外桃源的榆树湾的赵亨义! 正是在这样的思想之下,周永林在发现了赵亨义所谓的大同理论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在挖大燕国的根基,亦或者说,是在一点点侵蚀最终要毁掉这个天下,甚至过去运行了数千年的规则时,周永林没有选择反抗或者揭发,而是继续辅助赵亨义编纂那份目前还未用上的夜校教材。 对了,这份教材被赵亨义赵东家起名思想品德。 即便忠心耿耿,可实际上周永林的心底还是恐惧的。 作为一个多少有些见识的读书人,周永林明白自己和东家所做的一切,那是比造反更加严重的事情! 以至于当喜宁获得赵亨义的首肯,可以查阅夜校的相关教材时,周永林极为抵触,甚至担心! 在周永林看来,喜宁仅仅是一个和夫人家族有故交的外地秀才,眼下虽然是来了榆树湾投靠了东家,可今后必然还是要离开的。 这样的人并不可靠,一旦将东家编纂的教材之中那些堪称离经叛道的内容泄露出去,恐怕会引来不得了的祸事! 所以在喜宁翻阅那些教材时,周永林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他没有当场灭口的勇气,也没那个本事,仅仅只是想在一旁观察,看看这个外地逃难来的秀才是否发现东家隐藏在字里行间中的东西。 读书人都是有傲气,周永林屡试不第,他自己归结于时运不济,对于那些考上秀才的家伙,在周永林看来,有不少滥竽充数之辈。 周永林的心底是希望喜宁这个小秀才也是个滥竽充数之辈或者幸运儿,希望他压根儿看不懂赵亨义隐藏在字里行间之中的那些离经叛道之言! 毕竟参与了编纂教材整个过程的周永林,是清楚东家的心思的,赵亨义所有的理论,全都是在先贤圣人的典籍之中分拣出来的。 说白了,如果不是这番大同理论动摇了全天下读书人的根基,甚至是可以当做一种新的解读拿出来和人辩论的。 周永林在赌,赌喜宁压根看不懂这些东西。 可是周永林惊恐的发现,喜宁非但看懂了,甚至可能懂得比自己更多! 因为那个十来岁的少年,捧着还未完工的书稿泪流满面。 “那人是夫人的弟弟,虽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不过人却是可靠的。” 赵亨义在经历过最初的惊诧之后迅速的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他想要看教材和书稿,那就让他看,不用防备他,我之所以允许他查阅教材和书稿,原本也就没打算瞒着他。 不过老周,这件事你做的很对,读过书的人和咱们村子里其他人不一样,那思想品德的教材不到时机成熟,确实不适合让其他读书人见到。 好了,这件事就这样吧,莫要让其他人知道。” 赵亨义的话让周永林长长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争长论短的心思,也不认为在思想品德这门课业上喜宁的理解会超过他,之所以忙着来通风报信,完全是担心自己的东家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面临麻烦甚至灾祸。 既然东家已经知道这件事,那么想必不管后续那个喜宁会如何做,东家都有应对之法。 已经被赵亨义内定为宣传委员的周永林安心的离开了,可失魂落魄的喜宁却主动找上了门。 “爵爷……不,姐夫,我今日在学堂中看到了你编撰的教材,喜宁惊为天人!” 即便是在心神失守的状态之下,喜宁一开口还是有所分寸的,“那算学,还有物理化学当真有鬼神莫测的能力啊!我从未想过,这些杂学竟然能够蕴含着如此的威力!若是世上人人都懂得算学和物理化学,也不知道咱大燕国会变成什么模样?” “有事情就说事情,没事情就滚蛋,我很忙,没时间听你吹捧。” 赵亨义恶劣的态度并未打消喜宁想要交流的念头,或者说喜宁现在这种状态,不问明白弄清楚自己刚刚接触到的新思想必然是不肯罢休的! “姐夫,我看那思想品德课业之中,还未完成的书稿里面有天下大同的解读。” 喜宁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赵亨义,眼神之中充满了渴望和迫切,偏偏又夹杂着一些担忧,他是在担忧从赵亨义嘴中听到的解读和自己理解的不同,“我想问一下,那天下大同之中所说的人人平等,是……真的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屁股决定脑袋 望着喜宁那既迫切又有些担心的表情,赵亨义笑了。 “自然是真的,或者说,我认为那是真的。” 赵亨义看着惊喜的喜宁,继续侃侃而谈,“那书稿本就是我写的,里面的想法,也是我读古代先贤典籍有感而发,今后会在夜校之中传授,怎么,你有什么不懂或者说异议的地方?” “姐夫,那书稿之中提到的‘人人平等’……还不是也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女人和男人,贵族和平民,官员和乞丐……在人格上来说,全都是平等的?” “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认为先贤的典籍,也是这么说的,只不过世人愚昧,看不懂典籍中的深意罢了。” “可为何是这般啊?” “哪般?” “世上并非如此啊?别说官员和乞丐了,即便是女人和男人,那也是生来不同的……姐夫你如此见识,必然不会不知道,这女儿家生来就不如男人……她们自古以来,就,就不受世人重视,理该,理该……” “闭嘴!” 一番争论,或者说是喜宁无法说服自己的各种激烈冲突的念头,被赵亨义大声喝止! “喜宁,咱们不说大道理,你在内书房读过书,那些大道理你知道的不比我少。” 赵亨义感觉自己无意之中,捡到了一块璞玉,不细心雕琢一番,有些浪费了,“你来给我说说,不管是男人女人,是不是都是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 不管男人女人,是不是一样能够学习、劳作? 不管男人女人,是不是同样的都能做工养家? 不管男人女人,是不是全都是活生生的人! 你来告诉我,为何从古至今,这世上人人都苛责女子,对男人宽待? 若说血脉传递,没有女子,哪里来的血脉延续? 孩童乃是母体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来告诉我,从血脉上来讲,这孩童是不是应该跟母亲的血脉更近一些? 那些说女子不如男人的,活该被男人压制驱使的,难道他们不是母亲生的吗?他们的母亲不是女子吗? 一个人的性别、出身是无法选择的,但是,不能因为这种不能选择的因素,就否定了人在人格上的平等!” 赵亨义的这套理论还并不完善,甚至有很多漏洞,但是对付已经从心底接受了这套理论的喜宁来说,已经足够了! 喜宁从内心深处,已经认可了人人平等的概念,他所求的,只不过是有人告诉他,这些都是真的而已! “可是,可……总有人是错的吧?世人都说……” “错的不是咱们,是天下人!” 赵亨义斩钉截铁的话,有人神雷一般,振聋发聩! 喜宁呆滞在原地,嘴里反复念叨“错的是天下人”、“我们没错”,形如疯魔! 赵亨义也不去管他,只是静静等候,他明白,等到喜宁恢复正常之后,自己编纂书籍教材的帮手,怕是又要多上一个了。 “我懂了。” 半晌之后,喜宁表情恢复了平静,躬身规规矩矩的冲赵亨义行了一礼,“喜宁……如获新生!” “懂了就行,你在宫里任事,那只是你的差使,只是谋生的手段,和你的人格毫无关系。” 赵亨义思索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挑开此前自己面对喜宁时有意回避的伤疤,“人格, 是与生俱来的东西,你如何做,会影响到自己的人格,但身体上残缺,却不会妨碍到一个人的人格的高尚……喜宁,你懂了吗?” “懂了。” 喜宁嘴角微微抽动,可最终归于平静,“我直到今日才知道,为何……姐夫肯接纳我,原来在姐夫眼中,我与旁人并无不同……最起码,作为活生生的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姐夫,那些书稿……还是保存的妥当一些好。” “懂了就滚蛋,玄字营驻扎的营盘还正在修建,工地上许多活计没人管理,你再在村子里来回游逛不干正事,小心我让你姐收拾你!咱们家,可是也有家法的!” 还保存的妥当一些?这才哪到哪? 等姐夫我把天下大同的分田理论给你捣鼓出来,怕是要吓破你小子的胆! 见赵亨义顿时又变成那副没正行的状态,喜宁只能无奈的离开去找周永林继续翻看书稿。 至于不去工地看顾,会遭受家法云云……喜宁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 赵亨义的家法他见识过的,前一日最小的妹妹晓芳闹着不肯吃饭,赵亨义就动用了家法惩治她,五岁的小娃娃吓的花容失色,喜宁当时还帮着求饶来着,结果……所谓的家法,也仅仅只是免掉了当天份例的糖果点心而已! 整个天下大同的理论,是赵亨义好不容易从典籍之中折腾出来的。 来自于信息大爆炸的年代,赵亨义又接受过正规的教育,曲解一下古人的典籍并非难事。 当然,想要达到自圆其说,把自己那套后世学到的理论融进去,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仅凭赵亨义一个人,绝对办不到! 只不过,赵亨义想出这套理论,针对的人群是榆树湾这些不识字的村民,今后或许会扩散出去,可针对的人群依然是不识字的劳苦大众。 那些咬文嚼字的饱学之士,赵亨义压根就没打算和他们在思想上就有交流。 毕竟真要是辩驳的话,赵亨义的实力,怕是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下来。 更别提,他那份书稿,放在正统读书人眼中,堪称漏洞百出,想要驳斥,轻而易举。 这个被赵亨义称之为天下大同的理论,针对的是受苦被压迫的人群,说白了,越是穷苦人,越是被大燕国踩在泥泞之中的可怜百姓,越是能接受这套理论! 还是那句话,人自生下来,成长到懂得道理,不管识不识字,就绝无一张白纸的说法! 屁股决定脑袋,只有对自己有利的理论,才会让人真正的接纳和认可! 喜宁可是在内书房读过书的,教授他的人全是翰林院之中的高手,他的学识不比那些寒窗苦读的读书人差,甚至因为不读书出挑就没有出路,他比天下间大部分读书人更加刻苦,最终的成绩也更加好。 至于见识方面……赵亨义可以负责任的说,喜宁比刘瑞那个县令更有见识,更有大局观,站位更高! 毕竟,内书房培养的太监,本就是在处理政务的过程中,充当工具人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内书房培养出来的精英内侍,面对赵亨义那套漏洞百出的理论时,依然被人人平等这个说法击溃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突围 作为一个现代人,人人平等,男女平等,在赵亨义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在大燕国,这是绝对的离经叛道之言! 这也是喜宁在离去前,忍不住开口提醒,让赵亨义妥善保管书稿的原因。 因为以喜宁的见识自然明白,赵亨义书稿之中那些离经叛道甚至称得上惊世骇俗的言论,一旦被正统的读书人知道,会引来何等的风暴! 不过喜宁忘掉了一件事情,眼下整个榆树湾都犹如铁桶一般,甚至在整个当阳县,哪怕赵亨义拉着他的书稿,在大街上拉着人宣扬,也没人敢管! 赵亨义不是傻子,他捣鼓出这一套天下大同的理论虽然有未雨绸缪的意思,但终究是他自己的实力膨胀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而然的产生了需求,才会冒着风险结合自己的见识以及理念,生生造出了这一套天下大同的理论。 如果说有一天,赵亨义主动向正统的读书人宣扬自己的这套理论,那么那一天,必然是那些正统的读书人面对赵亨义时不敢有任何反驳的时候! 喜宁的转变是赵亨义从未设想过的,在他的预测之中,喜宁有可能会驳斥自己的理论,有可能会隐忍不发,甚至最离谱的情形下,有可能会向刘瑞和张启成告密。 但终究,喜宁被同化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 这种情形连赵亨义自己都感到惊诧,不过在略微思索之后也就释然了。 毕竟,赵亨义这套脱胎于后世的劳苦大众当家作主的革命理论,针对的正是受苦受难的普通人! 说白了就是境遇凄惨,承受的苦难越多,越容易接受这一套理论! 而自小就被亲爹卖进皇宫做太监的喜宁,究竟苦不苦呢? 偏偏喜宁又有才学,能够在字里行间之中看出许多普通百姓看不出的东西,不用讲解,也不用其他辅助手段,这家伙就彻底明白了,赵亨义究竟想要说些什么,想要表达些什么。 这才是最为致命的地方,这也是喜宁为何如此快的沦陷在天下大同理论之中的原因! 当然,喜宁本身的性格也是他之所以会如此干脆利落的沦陷的重要因素之一。 喜宁自身是有才情的,也懂得诗词歌赋,甚至对诗词歌赋有着极深的造诣和鉴赏能力,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被陈妃派到江陵城参加初夏诗会。 不管现实有多么残酷,不管喜宁自身的经历有多么凄惨,不管他见识了人世间多少险恶丑陋和阴暗的东西,终究来说,这个时时刻刻都要让自己尽力保持理智和冷静的少年,还是有一些浪漫情怀的。 若非如此,当初喜宁也不会折服在赵亨义的词作才情之下,从而在陈妃面前说尽了赵亨义的好话,最终导致配合汝南伯陈永忠筹备团练的差事落在了赵亨义的头上! 对于陈妃这样的人,对于陈家这样的势力,为自己所用的家伙听话可靠,远比能力更加重要! 随着洪涝的远去,虽然整个大燕国都进入了汛期,可终究大规模人马的调动变得通畅起来。 被蛮人大军团团围住的永固城,虽然被截断了给养军需,派人传递消息却也并非办不到。 当各路解围的大军被调拨到位,永固城中虽然无法理解朝廷和兵部传达来的军令,依然忠实的执行了里应外合的策略。 在宋应安的带领下,永固城中两大支柱之一的玄字营,趁着夜色的掩饰,直接打开城门冲杀而出! 因为永固城需要固守,所以城中所有的马匹全部配给了玄字营,毕竟对于大燕国来说十分珍贵的战马留在永固城中非但无法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反而每日里要消耗大量的草料,还不如让玄字营用来突围。 将玄字营整个改编变成团练的事情,永固城中除了汝南伯陈永忠之外,再无人知晓。 是所有人都以为,朝廷和兵部下达突围的命令,仅仅是因为永固城中不够安全,担心陈妃娘娘的亲弟弟,当今官家的小舅子会折在这里! 而跟随玄字营一起突围的,除了陈永忠之外,还有永固城之中大大小小的纨绔将官。 这些全家伙有此前就已经在永固城一线呆了不少日子的混子,也有永固城大胜之后,被各种关系安插进来谋求军功的家伙。 自永固城被蛮族大军围困之后,这些纨绔将官一个个就慌慌不可终日,生怕城守不住,自己最终沦为蛮人的刀下鬼! 如今有撤离永固城突围出去的机会,这些纨绔将官们一个个争前恐后,不惜撒泼打滚,痛哭流涕也要争取到一个突围的位置。 至于说离开了永固城突围会伴随着极大的危险,这些纨绔们也有自己的理解。 自己来永固城是混军功的,身骄肉贵和那些臭丘八是不同的,可自己再贵,能贵的过汝南伯吗? 陈妃娘娘的亲弟弟当今官家的小舅子都不害怕突围的危险,自己又怕什么呢? 而永固城的守将张朝阳之所以会答应朝廷和兵部如此离谱的命令,完全是因为这位老将认为那些纨绔将官留在城中,才是整个永固城最大的不安全因素! 玄字营确实战力非凡,宋应安也确实是一员虎将,可以玄字营和宋应安作为交换的筹码,换取满城的纨绔将官一同离开,老将张朝阳认为自己是赚了! 而且是大赚特赚赚麻了的那种! 甚至老将张朝阳完全可以凭借这次机会,将整个永固城之中的守军进行一番合理的整编和梳理,即便暂时损失了玄字营这一股强悍的战力,从整体上而言,永固城的边军战斗力反而会得到一个极大的提升!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极具黑色幽默的事情。 正是在这样的考量之下,在明知永固城必将能够守住的情形下,张朝阳乖乖按照兵部传达来的军令,把永固城中最为精锐的玄字营放出了城门。 实际上,仅仅简单的战斗力来衡量玄字营的话,经过赵亨义改造后的选择更适合防守,毕竟在当初面对蛮族大军取得辉煌战果的时候,更多的是依仗新型的战争器具采取防守反击的打法。 但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士气和信心才是最为关键的。 玄字营的兵卒自身实力并不差,武器兵甲甚至比蛮人精良许多,在赵亨义的带领下痛击蛮族大军的辉煌战果,更是给这些汉子们注入了蛮人不过如此的信念! 是以,当玄字营开始突围的时候,所向披靡、势如破竹! 第一百七十章 意想不到的变故 夜色之中,永固城的城门大开,宋应安带领的玄字营小心翼悄悄摸出城门。 所有马匹的马蹄之上,都用布包裹起来,马嘴也被马具锁住,近三千人的队伍不可能在不惊动城外游弋不断的蛮族骑兵的情形下全部出城。 不多时,便有蛮族斥候射出了响箭,吹响了示警的号角。 此时整支队伍仅仅500多名兵卒出了城门,不过这些人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其中更是有200名骑兵。 想要凭借为数不多的战马直接冲击蛮人的防线,或许那些骑兵有可能自己逃出升天,但紧随其后的2000多人绝对不可能凭借两条腿跟上骑兵的速度! 所以此次突围,不论是亲临战阵的宋应安,还是守在城中的老将张朝阳,都在舆图之上,进行过无数次的推演。 见到行踪败露,宋应安和一众玄字营的兵卒没有惊慌,而是继续有条不紊的前进。 200名骑兵开始分做一个个十人队,犹如猎手一般在夜幕的笼罩之下狩猎蛮人派出来的游骑斥候。 大规模装备手弩之后,玄字营的骑兵和蛮人骑兵短兵相接时并不吃亏,相反只要距离足够近,更加便捷的手弩往往比蛮人手中的弓箭更具杀伤效率! 只不过,那些蛮族骑兵骑术娴熟,弓箭更是射程超过手弩,玄字营的骑兵想要拉近距离,必然要承受一波弓箭袭击。 被蛮族围困的期间,永固城并非一味的被动挨打,城内的骑兵也时有出城还击的机会,双方交手互有死伤,却也慢慢都习惯了对手的节奏。 玄字营的骑兵仗着夜色的掩护,又以十人小队迎敌,占据了人数上的优势,和蛮人的斥候交手,并不落下风,反倒是迅速的将城门外游弋的斥候清理了大半。 剩下的蛮人斥候,仗着骑术精湛,马匹矫健,全部撤回了远处的营地。 此时,准备突围的玄字营,已经全部从城门中冲了出来,经过宋应安连续不断的调教,此时的玄字营虽然稍显混乱,可阵型依然在,稍加调整,便直奔远处的蛮族营寨冲杀过去! 一直以来,蛮人对永固城围而不攻,双方交手的激烈程度并不算高。 永固城中的守军除了偶尔会派出骑兵来和蛮人交手,用于锻炼自己的骑兵素养,再无主动出击的行为。 而一直以来,蛮人对大燕国的军伍形成的心理优势,让围困永固城的蛮族想当然的认为,这些龟缩在高大城墙之内的汉人,与他们此前在其他地方遇到的汉人没什么不同! 全都是一些望风而逃,软弱犹如草原上的草鸡一样的怂货! 别说普通的兵卒了,就连蛮人的那些头领都从未想到过,永固城中的汉人兵卒会大规模的主动出城,主动放弃那高大的城墙,选择在野外和自己对阵! 正是因为这种习惯性的想法,让玄字营的突击变得格外的顺利和意外! 驻扎在前方营寨的蛮人已经习惯了永固城中的守军龟缩在城池之中,依靠城投的投石机抵挡来自草原勇士的钢刀,所以营寨之内,上至统领全军的头领,下至被掠来充当奴隶的汉人百姓,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里,永固城的守军竟然会主动出击,夜袭蛮人的大营! 等到营寨中的蛮人从睡梦中惊醒,来自玄字营的喊杀声已经近在咫尺! 不能怪这些蛮人太过疏忽大意,把战争当做儿戏,实在是此前他们遭遇的大燕国的军伍太过拉胯。 这些蛮人自从进入大燕国的腹地之后,所遭遇的全都是望风而逃、抱头鼠窜的汉人,那些地方守军一个个面黄肌瘦,穿的破破烂烂犹如乞丐一般,手中拿的兵刃也全都是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更换过的锈迹斑斑的垃圾货! 那些人存在的意义仿佛是为了让来自草原的勇士练习如何骑在马背上,砍掉敌人的脑袋! 一直以来的惯性思维,加上蛮族以部落为单位汇聚在一起的松散组织构架,导致了玄字营的这次夜袭无比的成功! 即便有按照惯例放出的斥候示警,蛮族的营寨中依然一片混乱,深谙用兵之道的宋应安,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本就是突围,3000多人的队伍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在蛮人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过去。 对眼下的情况有过无数次推演经历的宋应安,索性直接下令全军直扑蛮人大营! 和嗷嗷叫着冲向敌营的玄字营兵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跟在队伍最后方的纨绔将官们和他们的亲兵。 这些家伙虽然觉得跟着汝南伯一同突围必然安全无比,可是当真正随玄字营从永固城的城门出来之后,登那道为他们提供了许多日子保护的城门在身后紧紧关上之后,这些家伙不由自主的变得提心吊胆起来。 夜幕之中传来了无数的喊杀声,当玄字营彻底突入蛮族营寨之后,这些来边军捞功劳的纨绔们,不可遏制地陷入了混乱状态之中。 这种变故是完全出乎宋应安预料的,在此前的无数次推演当中,他和老将张朝阳已经把这些纨绔将官和他们的亲兵排除在了所有的战斗之外,给这些人下达的命令也仅仅是紧紧跟随在前方冲杀的玄字营兵卒。 只要冲过蛮人那松松垮垮的防线,只要跳出这个包围圈,即便蛮人的军队有骑兵之利,也无法对这支队伍在形成真正实质上的伤害。 毕竟在蛮人防线后方,朝廷已经调拨来了人数不少的军队接应。 不管那些军队是否拥有战斗力,单凭那恐怖的数量和规模,都足以让蛮人不得不谨慎应对。 甚至宋应安和玄字营接到的命令是,一旦突破蛮人的防线不做任何停留,带着汝南伯陈永忠走水路向江陵府的方向撤退。 永固城距离能够大规模运载兵卒的码头仅仅只有百十里,只要能够突破了蛮人的防线,玄字营带着陈永忠和一帮纨绔将官安全撤离有九成九的把握! 可就是如此简单明了的战术安排,偏偏却在那帮不用负责战斗的纨绔身上出现了问题! 当玄字营彻底杀穿了蛮人的营寨之后,赫然发现,本应紧紧跟随在自己身后的纨绔将官们竟然跑丢了不少! 汝南伯陈永忠,更是不知所踪! 第一百七十一章 走失的小舅子 整个玄字营,包括宋应安在内,之所以会冒着风险从安全的永固城中冲出来,要突破蛮族的防线,前去和救援的大军会合,全都是为了带着汝南伯陈永忠一起离开险地啊! 如今,宋应安和玄字营非但突破了蛮族的防线,甚至夜袭了敌人的营盘给蛮人造成了巨大的损伤,说是蛮族肆虐大燕国腹地以来最为辉煌的胜利都不为过! 可偏偏的这次突围任务的最终目的是保护着汝南伯陈永忠逃出永固城! 在得到汇报的一瞬间,冷汗就寖湿了宋应安的衣服。 陈永忠那个混蛋竟然跑丢了?! 这兵荒马乱的,远方的蛮族大军正在疯狂的逼近,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该怎么办? 带着手下这三千儿郎,掉头冲杀回去,陷入蛮族大军的疯狂攻击之中,从而寻找陈永忠那个不知道眼下死没死掉的纨绔吗? 不行! 跟着自己从永固城中冲出来的这些兵卒,一个个都是战阵厮杀毫不退缩的悍勇汉子,他们明明已经突破了蛮人的防线,甚至将蛮人的营寨焚烧一空,杀伤了不知多少敌人……他们应该得到的是无上的荣耀和丰厚的褒奖,而不是因为某个混账纨绔自己跑丢了,再调转头,重新涉足险境,从而毫无意义的丢掉自己的性命! 这些人,在过去的数年之间,跟着自己出生入死,跟着自己在战阵之上悍勇杀敌,如今已成强军,他们的价值绝不仅仅只体现在数量上! 宋应安有自信,自己带出来的玄字营绝对是整个大燕国最为强悍,最有战斗力的营盘! 整个大燕国军备糜烂至此,说不定这玄字营今后就是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的唯一指望! 于公于私,自己都不可能再让玄字营掉头,杀回蛮族的乱军之中寻找那不知道究竟死没死的陈永忠! 可要是放任不管,要是就这么带着手下的儿郎们离开,那么等待自己的将是来自朝堂的雷霆震怒! 陈永忠凭什么可以在边军之中肆意妄为?凭什么可以恬不知耻的夺取军功?凭什么可以大摇大摆的在永固城中去了又来? 陈妃,一个压在所有人心头犹如磐石一般的名字。 自小在威武侯府长大的宋应安,太清楚自己就此放弃陈永忠这个纨绔之后,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甚至别说自己这个小小的当阳伯了,就连自己的父亲威武侯你必然会受到牵连。 整个家族都会因为自己遭受四面八方的攻击,无数往日里隐藏起来的饿狼都会拿这件事当做借口,扑向宋家,疯狂的撕咬、剥夺血肉! 想要改变这种结局,想要避免这种连累整个家族的下场,眼下宋应安能做的不多。 首先,要确定陈永忠究竟死了没死。 如果陈永忠这个祸害没死,那么自己代领玄字营的兄弟们冲杀回去,把这个混蛋救出来,那威武侯一系自然就和陈妃一起相安无事,甚至还能留下几份香火情。 如果陈永忠现在已经死于乱兵之下,那么自己带人回去寻找到他的尸首,确认了他的死讯,威武侯府虽然会被自己牵连,可终究有限,养精蓄锐几年也就能够恢复元气。 还有另外一种最坏的结果,越是眼下对于宋应安来说最行之有效的一种结果,那就是带着人掉头杀回乱军之中,不管找没找到陈永忠,他宋应安和三千玄字营的兄弟们全都力战而死…… 人死了自然就没有理由再追究了。 从而最大限度可以保护威武侯府不受陈妃娘娘的迁怒。 宋应安自己倒是不怕死,若是能保护威武侯府不受牵连,他完全可以安然赴死。 可自己手下这三千兄弟又如何算呢? 他们跟着自己可是白白送死,甚至死了之后连一朵浪花都激不起,没人知道他们是如何的悍勇,更没人知道他们在战争之上斩杀了多少蛮族…… “当阳伯,我家伯爷与大军走失,必然要想办法救回来的,我家汝南伯是什么身份,想必不用小人再多复述了,只要能把我家伯爷找回来,陈妃娘娘必然不会忘记当阳伯的恩情!” 陈永忠那个混账的亲卫头子满脸血污,站在宋应安面前大喊大叫,这家伙已经快疯了,什么身份地位什么秋后算账,他眼下已经顾不上了! “你怎么不去死?” 宋应安一双眼睛森冷无比,犹如饿狼一般盯着那个亲卫头子,从牙缝里一个一个往外挤字,“你是汝南伯的亲卫统领啊,他走失乱军之中,生死不明,而你却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我只问你,为何你不去死呢?” 那亲卫头子呆滞当场,看着陌生至极的宋应安,他的一颗心慢慢下坠,直到坠入九幽地狱之中! 宋应安问得极对,那亲卫头子如何没死呢?若是他死了,终究不过是陪着自己的主子殉职罢了,同僚们处置后事,说不得还能给他家里送去些抚恤银子。 可是眼下,陈永忠不知所踪,偏偏这个亲卫头子还活得好好的,但凡让陈妃知晓,怕是株连九族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官场之中,人人都知道,陈妃娘娘待自己的手下极为亲厚,可同样的,犯了错乃至于背叛的人,下场都极为凄惨! 陈妃这条船好上不好下呀! “我玄字营接到的命令是护送汝南伯和诸位勋贵将官离开永固城,突围之后直取码头,走水路前往江陵。” 宋应安慢慢冷静下来,心中也做出了决断,“汝南伯一向忠心爱国,最是体恤兵卒,想必他即便在此,也绝对不会让我违抗兵部下达的军令带领玄字营的袍泽们掉转头去和蛮族的大军硬碰硬! 所有人听令! 按照原定计划迅速和接应咱们的援军汇合,然后一刻不停走水路撤到江陵府!” 玄字营的兵卒将官轰然应诺,那些沾陈永忠的光跟随玄字营一起撤离的纨绔将官们也一言不发,这些家伙决计不希望玄字营杀回去的,即便援军貌似就在前方,可谁知道夜色中是不是还有隐藏的蛮人? 那亲卫头子惨然一笑,最后深深看了宋应安一眼,带着残余的几名手下,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去,最终,这些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何等的暴风骤雨 夜色之中负责接应的大燕国将领们如坐针毡。 虽然几处大军聚拢在一起,甚至还有一支是来自京师的精锐,可众位将领依然心里发虚、心中没底。 大燕国的武将少在300多年间被文官们打断了脊梁,这些人便是自己也认为低人一等。 在朝廷和文官集团有意的弱化之下,在朝政腐朽不堪的背景之下,大燕国的军伍面对蛮人的铁骑,早已没了抗衡的底气。 甚至在连败连战之下,从普通的兵卒到统帅一方的将领,提起蛮人都畏惧不堪。 这些将领平日里吃空饷喝兵血,有些门路的,甚至还私下的偷偷做生意,唯独从来没想过操练一下手下的兵卒,以至于临阵接敌望风而逃已经成为常态。 说句不好听的,边军之中还多少有些当兵吃粮的样子,普通的地方驻军比如那江陵城外的宁武军,以战斗力而言,当真不如啸聚一方的山贼土匪。 这样的军伍面对蛮族的铁蹄,被敌人当做练习骑在马背上劈砍的木桩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黑夜中,永固城的方向传来喊杀声时,这些凑在一起的将领们就陷入了焦虑之中。 若是永固城里的边军杀不出来,自己这些人究竟要不要发兵去救援呢? 你说好好的,那永固城的边军为什么就要选择在夜里突围呢? 别人不清楚,这些将领们还能不清楚吗? 自己手下的兵,白天的时候还能凑在一起装装样子,这夜幕笼罩之下,别说行军打仗了,把人凑在一起,自己不出乱子就算是烧高香了! 当然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一旦在夜晚聚兵,兵卒们能够老老实实留下来的恐怕不会超过一半! 仅仅是驻守在码头方向负责接应,可这几日之中,各营各寨都有偷偷逃跑的兵卒,甚至有那离谱的,明明在册的兵卒有一千人,可一晚上过去,营寨里就剩下不到三百人…… 也不知道当真是兵卒们都畏惧蛮人全都跑掉了,还是负责那营寨的将领原本就在吃空饷,趁着这一股脑的搅在一起的混乱局面,直接把名册上的人数缺口抹平了! 当前方斥候来报,玄字营竟然当真杀穿了蛮人的防线,已经距离援军不足十里地时,所有带兵来援的将领们瞬间活了过来! 这永固城的边军当真是能打呀! 怪不得敢选择在夜间突围呢,不愧是此前击败过蛮族大军的精兵悍将! 一帮聚在一起的将领弹冠相庆,大家伙只不过是带着手下的兵丁在外面游逛了一圈,这救援汝南伯的功劳就砸在了脑袋上,当真是做梦也会笑醒的好事! 有那心思机敏之辈,已经开始盘算等见到汝南伯之后,该如何奉承,如何拉关系。 在场的人谁不清楚,大家伙带着那么多的兵丁折腾出如此大的阵仗,可全部就为了汝南伯一个人吗? 这位当朝的第一大纨绔,可是陈妃娘娘的心头肉啊,一旦搭上这位小爷的线,入了他的法眼,今后飞黄腾达岂不是囊中取物吗? 在场的将领们虽然打仗不行,但这种官场里的弯弯绕,却一个比一个更加精通! 还没等玄字营抵达救援大军的营寨时,所有的将领都怀着一颗热切的心,想出了种种匪夷所思讨好汝南伯陈永忠的法子! 可是当玄字营抵达大营,领军的统帅宋应安带来陈永忠走失于乱军之中的消息之后,一个个兴致勃勃满心欢喜的将领们如丧考妣! 好事变坏事,幸事变祸事了啊! 怎么就能够独独丢失了陈永忠这个宝贝疙瘩呢? 你们玄字营这么多人这么能打,连蛮族的营寨说冲都冲垮了,竟然保护不了一个汝南伯? 真真是,让人该如何说你们才是! 可领兵的宋应安并未过多理会那些前来救援的将领,当真如兵部的军令要求的那般,一刻也不做停留,带着玄字营直插码头,坐上早已准备好的舟船,顺着水路赶往江陵府! 而那些跟随玄字营一同突围出来的纨绔将官们,则十分明智的留在了救援的大军之中,这些家伙被人团团围住,拉着手仔细询问乱军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黑天抹地的,陈永忠走失的时候又是两军交战之时,当真的兵荒马乱,这些纨绔们谁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被亲卫们护着一味的朝前冲! 便是这些纨绔将官,此时再清点人数,足足少了三成! 众纨绔的亲卫们损失更大,甚至战损的比例远远超出在前方拼杀的玄字营!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面面相觑,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按照一众纨绔的说法,玄字营在突破蛮人营寨时,当真是杀的血流成河,大家伙能够活着冲出来,全靠玄字营的人悍勇无比。 在那种情形下,任何一个疏忽都有可能和大部队走失,而离开大部队的下场必然只有一个…… 这些纨绔并非不明白事理之人,心里也都清楚,在那种情形下,陈永忠走失于乱军之中完全是运气不好,真真是怪不得别人。 可这样的话,没人会主动说出来,甚至连提都不会提一个字! 这些纨绔们对于宋应安,是心存感激的,因为在杀穿了蛮人的防线,赶往救援大军的路程上,纨绔们心里已经琢磨清楚了,宋应安想要洗刷害死汝南伯的过失,想要避免威武侯府成为陈妃娘娘打击的目标,必然只有率领玄字营掉头冲入蛮人的大军之中! 宋应安当真如此做的话,先不提陈永忠究竟死没死,单单这个行为就会造成突围的人产生巨大的死伤,甚至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 而自己这些人,不管是被玄字营夹裹着冲进蛮人的大军,还是失去玄字营的庇护 被蛮人铁骑追赶上,终究都难逃一个死字! 在这些纨绔看来,自己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完全是因为宋应安在最后关头带着大家毫不顾忌陈永忠的死活,一路奔逃的救援的大军营寨之中! 只不过这人世间的事,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即便有救命之恩可也没人愿意,或者说敢于张嘴替宋应安说上一句话,倒是大家都在心底猜测,未来等待着那位当阳伯的将会是何等的暴风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