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升明帝》 第1章 真龙 大明弘光元年六月,浙东台州。 临海城。 “既然潞监国都已经献杭州城降了鞑虏,”张国俊的语气里带着不安,他咬了咬牙,“咱们不如也降了吧。” “鞑子尚在数百里外的杭州,就已经吓破了你的胆吗?”老朱抬头,对这个满脸苍白的‘大舅哥’嘲讽的道。 张国俊却并未反驳,只是声音有些低沉了一些,“在萧山的周王,会稽的惠王,钱塘的崇王,皆已渡江往杭州赴虏帅之召。在浙五王,如今仅剩下鲁王您了。”张国俊身着锦衣卫的飞鱼服佩绣春刀,看似年轻威武,不过年方三十的他其实一年前还仅是江南宁波的士族豪门之子。 “若是王爷不愿降,那我们就赶紧动身南下暂避。” 三十岁的张国俊就算穿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那也不过是因为去年鲁王朱以海从兖州南逃,被弘光帝徙封江广暂居台州,续娶张国俊妹妹后,给他请封的一个锦衣官衔而已。 “投降或逃跑?就没有第三条路可选了吗?”二十六岁的鲁王朱以海,扬起眉头站在那,似在问张国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张国俊原本以为把妹妹送进来台的鲁王府,以后自己也就是大明的皇亲国戚,可谁料到身上的飞鱼服锦衣都还没穿过瘾,这鞑子居然就已经先破南京再下苏杭,更料不到的是江北四镇不堪一击,而南京弘光天子跟杭州监国的潞王都一样软弱无比,一个未战先弃南京而逃,一个更是监国才五天,就直接向清军献杭州而降。 崇祯自缢于北京,弘光被俘于芜湖,潞王投降于杭州,这大明哪还有半分希望! “王爷与鞑子有血海深仇,不肯投降我能理解,那就赶紧走,迟则不及,老话说的好,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张国俊脑中除了降就只有逃一途了,说实话,这个时候投降他还是有一些犹豫的,毕竟鞑子凶名在外,不说连年犯边造下的杀戮,就说今年攻破扬州后,对史可法的坚决抵抗的报复,就是血屠扬州十日方封刀,硬把江南繁华大城,屠成了一座鬼城地狱。 此时降虏,有太多未知数,何况自己刚把妹妹嫁给鲁王,他这个鲁王大舅哥的威风还没过瘾,也不太甘心,宁波张家富甲一方,在福建广东等地也还有不少产业,保扶鲁王南下,也还不错。 六月盛夏,烈日炎炎。 屋外热浪滚滚,暑气蒸腾。 这座建在江南浙东台州临海城的园子,虽然极具匠心,典雅精致,曾经是宁波张氏耗费重金将城区闹市中已经颓败的紫阳宫观改造的一座园林,鲁王来台后,赠给鲁王为府第,不过此时也挡不住这暑气热浪。 屋子褐色的雕花窗棂虽然都敞开着,可没有一丝风进来,反倒是阵阵热浪涌入,让屋中更添几分闷热。 地板上厚厚的地毯,紫檀木的大桌椅,带着华美泥金描花的围屏,以及粉壁上挂着的那名贵的北宋徽宗皇帝的字画,再加上画下的那架式样素雅的古琴,以及琴后的两架子纤尘不染的线装古籍,装饰着走兽图样的景泰蓝炉子正升起袅袅沉香烟缕····· 这房间遍布绫罗锦绣和金玉器皿,处处彰显着奢侈华丽,使的就算当初匆匆南逃而来的鲁王,也能一直保持着大明皇家亲藩的尊贵脸面。 只不过此时老朱看着这一切,却没空放在心上。 他是朱以海,但又不是鲁王,或者说鲁王的这具身体里,有着两个朱以海的灵魂,一个是鲁王朱以海的,一个则是从后世莫名出现在这的作家朱以海。 一个是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世孙,大明第十一代鲁王朱以海,一个是历史爱好者、网络作家朱以海,两人本来相差数百年,应当毫无瓜葛,可老朱因为参加一次历史和冷兵器爱好者们举行的线下铠甲格斗游戏时脑袋遭受剧烈撞击昏过去,再醒来就在这了。 换了副身体,甚至脑子里还多了一副记忆。 好不容易才勉强接受了这离奇的现实,可马上就面临着更严重的危机,他虽然回到明朝当了王爷,可此时大明已经快完了。 清军不仅占了北京,还刚占了南京,又把杭州监国的潞王朱常淓给招降了。 台州距离杭州也就几百里路而已。 风雨飘摇的大明末年,在一年前北京沦陷崇祯自缢时,当时绝大多数大明南方人,都还认为就算北虏凶悍,流贼势大,但保江南半壁江山总还可以的,到时如东晋或南宋偏安江南,总也还能再延续一二百年。 可谁料到局势崩的如此之快。 一年前刚穿上飞鱼锦衣时也还激昂指点江山痛斥北虏鞑子的张国俊,此时也惶惶不安。弘光元年才刚过半,但已经让所有大明朝的官将百姓士绅们都知道了鞑虏的凶悍和残暴。 而朱以海比所有人更清楚鞑子的凶悍和残暴,扬州十日不是唯一,还马上会有嘉定三屠,以及数不尽的战火兵灾。 大明第十一代鲁王啊,可惜穿越错了时间啊,此时的鲁王爵位已经没法享受朱元璋留下来的福利了,反而是一份危险。 当然,也是一份责任。 “降清,这辈子都不可能降清的!” 朱以海转身坐下,语气坚决。 此时在浙江的有五位藩王,基本上都是从其它地方逃过来的,潞王周王鲁王崇王惠王,分居杭州萧山钱塘会稽台州等地,当初南京文武还曾在拥福王或潞王之间争论不休,最后马士英与江北四镇一起拥立了福王,也埋下了弘光朝内讧的引子。 当年朱常淓其实也想跟侄子朱由崧争一下皇位的,只是最后带兵的武将们拥了福王,最后他只好居于杭州。 只是谁也想不到,仅一年后清军便攻破扬州,杀过长江,朱由崧弃城而逃,最后还是被俘于芜湖。而首辅马士英带着太后逃到杭州,只好拥潞王监国,可谁知此时的潞王却根本半点不想坐皇帝了,因为清军已经一路南下势如破竹了,这时的皇位已经有如烫手山芋。 不过潞王推辞不过被迫接受了监国之位后,仅五天就降了清军,也算是震惊世人了。 潞王降清后,在浙江的其余四王中的周惠崇三王都立马就接受招降去杭州拜见博洛了,但唯有朱以海不肯降。 作家老朱当然也是不愿降清的, 鲁王朱以海却也是态度坚决的拒绝降清,因为鲁王跟清军有血海深仇。 崇祯十五年,清军攻入关中,杀入山东,攻破兖州,鲁藩遭逢劫难,鲁王朱以派城破自缢,其四弟五弟和儿子皆被清军所杀,而当时的镇国将军朱以海也身中三刀,倒在死人堆中,最后侥幸活了下来。 但他的长子和三子都被清军掳走为奴,发妻张氏更是跳楼自尽。 朱以海扯开衣襟,精赤上身。 顿时,身上三道大疤狰狞显露。 其中一道更是从左肩胛处起,一直斜向右腰胯,暗紫的疤痕触目惊心,胸口还有两道稍短刀疤。 朱以海对镜自览。 “这刀疤是鞑子砍的,当时兖州城破,鞑子杀入城中,四处抢掠屠杀,我身中三刀倒在血泊之中·······” “王爷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张国俊道。 朱以海望着这疤,“你看这疤像什么?” 张国俊不是头一次看到这疤,但每次看到都不免大受震惊,这三刀没死,真是福大命大了。 “这疤像是一条缠身蟒龙!”张国俊道,鲁王是藩王,这条长疤说是蟒龙当然是合适的。 “我也觉得这是一条龙!” 朱以海也不是没想过逃,不过这个念头很快打消了,逃,能逃到哪去呢?历史上,被俘的弘光帝还有投降的潞监国,以及主动去杭归附的周王崇王惠王诸王,再加上南京城里被弘光关押的那个假朱太子,马上就要被带回北京,暂时的安抚了一段时间,到明年,鞑子就会迫不急待的寻个莫须有造反的由头,把他们全都斩首了。 还有后来的福建隆武帝被俘杀,绍武帝被俘后自杀,而永历帝虽然最能逃跑,从广东跑广西,广西跑云南,云南跑缅甸,可最终也没逃过被降清汉奸吴三桂勒死的下场,虽然他在缅甸投降了,也跟着回到了昆明,可还是被勒死了。 甚至,崇祯皇帝的朱三太子,北京城破时出逃,当时仅十几岁,一辈子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从不参与反清复明之中,隐藏乡野教书,娶妻生子,到康熙年间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最终还是被查出来,然后仍然被全家问斩。 降,死路一条。 逃,无路可逃。 就算逃到此时的南洋去,可此时台湾有荷兰人,菲律宾有西班牙人,印尼、马来等地也是荷兰人、葡萄牙人等殖民,到清初时都还发生过数次屠华惨案,跑到南洋去,也逃不过。 “烈皇殉国后,大明江山没有了真龙天子继统,所以弘光弃南京而逃,潞王献杭州苛且,这些人懦弱至极,枉为太祖高皇帝之后。 我朱以海,太祖高皇帝十世孙,大明第十一代鲁王,绝不降虏, 弘光守不住的江山我来守,潞王不敢抗击的鞑虏我来打, 终有一日,我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中兴大明!” “可是,可是,崇祯帝有关宁铁骑,有两京十三省的百万兵马,仍然守不住北京。弘光有江北四镇数十万人马,也挡不住鞑虏南下。殿下虽为藩王,可手下无兵无将,又如何驱除鞑虏,中兴大明?”张国俊觉得这仿佛是个天大的笑话,他认真打量起妹夫,怀疑他是不是吓傻了! 第2章 悍卒 城外,灵江码头。 一条商船停泊码头,船上下来一大队人马,码头上早有人等候多时。 “下官戴光大恭迎安抚使大人!”为首一人头戴乌纱帽身着绯红圆领衫,胸前后背的补子上绣着两只云雁,此人正是正四品的大明台州知府,却对着商船下来的人毕恭毕敬,甚至语带惶恐谄媚。 “怎么不见鲁王?” 尼哈目光越过身着云雁绯袍乌纱的戴光大,却并没有看到戴翼善冠穿赤色蟠龙袍的那位鲁王,不禁十分失望,语带不满,“莫非鲁王不识好歹,不愿归附我大清?你派你儿去杭州请降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戴光大惶恐,额头冒汗,赶紧解释,“鲁王近日哮疾复发······” “哼,前面带路,我到要看看是真病还是装病!”满脸横肉的尼哈那生硬的辽东汉话带着杀机。 戴光大点头哈腰,赶紧小路着前面带路。 ······ 鲁王府,紫阳宫。 王府长史司长史谷文光本来正在指挥着收拾行李,突然听说王爷不肯走了,着急忙慌的赶到书房,苦口婆心劝说。 “王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更不立危墙之下啊!” “鞑虏过江,势不可挡,虏王多铎屯兵金陵,贝勒博洛分兵占领杭州,如今江南各地州府纷纷望风而降,鞑虏兵锋可朝发夕至,台州呆不得了······” 朱以海坐在桌后,打量着白净微胖的谷文光,脑子里浮现出几个标签,狗头军师、墙头草··· 这人不可靠,虽然王府长史是王府属官里的首位,而且这人还是从朱以海父亲当鲁王时,就由朝廷选派的,服侍过朱以海的父亲和他的兄长两位鲁王,如今又服侍他几年,特别是从兖州一路南下,他也都是跟随在身边,向来极得朱以海信任的。 可现在朱以海看到他,脑中却马上浮现出这人后来的人生轨迹。历史上鲁王朱以海不久后被浙东义师拥至绍兴监国时,对谷文光这个心腹委以重任,授他三品通政使要职,这可起码也是忠央办公厅主任了,后来鲁王亲临前线犒师,还让他坐镇台州后方,可后来钱塘江防线崩溃,谷文光却立马献台州降清,让鲁王后院起火,无家可归。 这家伙祖籍绍兴,科举中了举人后没能再中进士,倒是很会钻营,居然也成了五品鲁王府长史,记忆里这人极会察颜观色,很会拍须溜马,左右逢源,真正本事倒没多少。 朱以海心里打定主意,这人留不得了。 “王爷,赶紧走吧。” 朱以海却不再对他言听计从了,声音冷冷的回道,“你要教我做事?” 谷文光怔住,突然觉得这位看着长大的鲁王有些陌生了。 奉承司宦官刘朝在门口轻声禀报,“王爷,戴府台来访,还带了一群北地客商。” 朱以海脑子里自动又浮现了这个戴知府的信息,对这人也是毫无好感,这人是去年浙东许都白头军之乱平定后到任的,据说是送了很多钱打通了首辅马士英的门路才得了这个官职,老家福建莆田人,台州官民平时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只会捞钱,大家私下都叫他大木瓜。 这人之前倒没少出入鲁王府,昨天还来过,是劝鲁王顺应时势归附满清的。 “这大木瓜又来劝降吗?” 朱以海不以为意的说着,明末之时,其实大明涌现了许多忠贞义士,上至朝堂宰辅,督师大将,下到地方生员,甚至是乞丐小民,都有许多人慷慨赴死。当然,国家危难之时,贪生怕死苛且偷生,甚至主动投降鞑子充当带路党的更多。 他凭记忆从书桌里取出来一对佛朗机火铳,胡桃木枪托,镶有白银雕饰,十分华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谷文光此时不甘心的又上前劝说,“王爷,我听说戴光大前几天就派了他儿子悄悄乘船去杭州,还带了几大口箱子上船,有人说是金银,有人说是台州的户籍账册,这会兵荒马乱,哪还有什么北边来的客商,十有八九是戴家招来的杭州清使!” “王爷,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赶紧走吧,迟则不及也!” 朱以海没理他,自顾自打量手中的这对火铳。 鲁王朱以海曾经对火器十分沉迷,深有研究训练,甚至在兖州之战时,还曾亲上城头指挥操纵红夷火炮轰击清虏,城破后都还提着火铳跟清军拼命到底,而作家老朱也是个冷兵器和火器的爱好者和收藏者。 他仔细端详,看出这对佛朗机火铳其实并不是葡萄牙或西班牙人制造的,而是把英国枪,因为枪身上有伦敦枪械厂的铭文。 他熟练的检查起这把燧发火铳,这枪比火绳枪强很多,只有四十来公分长,较为轻便,而且铅弹引药等一应俱全,甚至发射药居然定装的纸壳弹,铅弹也还配有浸过猪油的鹿皮,可大大加快装填发射的效率。 谷文光看着鲁王仍不理会他,自顾自从容而又熟悉的撕开纸弹,把火药倒入铳管,然后用鹿皮包裹着铅弹塞进铳口,再用通条把铅弹捅入铳膛压实,最后又打开火门,倒入了发火药,再关上击锤,动作一气呵成。 “王爷,两把佛朗机自发火铳虽利,可又如何敌的过无数鞑虏八旗?” 两把火铳装填完毕,已经处于随时可以发射的状态,他满意的双手各持一把,对着谷文光做了个瞄准的姿势,吓的谷文光赶紧让开。 朱以海笑笑,将火铳收起,藏于赤色蟠龙袍内。 “大木瓜如果真的敢带鞑子上门,倒是正好!” “王爷不如称病回避,下官去将他们应付打发,等他们走了,咱们赶紧乘船离开。” “老谷啊,你也是我们鲁王府的老人了,虽无甚功劳,可也终究有不少苦劳的,只是你老了,跟不上如今的形势了,你若惧怕鞑虏,可以自己离开,我不勉强你。” 谷文光觉得今天鲁王前所未有的陌生。 “王爷?” “老谷啊,你可以逃了可以降,但我不可以,我是大明亲藩,太祖高皇子孙,也是华夏炎黄大汉子孙,鞑子不仅是要抢江山,更是要亡大明社稷,亡汉人天下。鲁藩传承十一代,与国同享三百年,国家恩养,如今我又岂能懦弱投降或逃跑?”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更何况现在只是区区几个鞑虏使者而已!” 朱以海起身,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匡复大明驱除鞑虏,这第一步总是要迈出去的。 “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走!” 王府大门前。 知府戴着一支上百人的队伍到来,其中既有台州府县衙门官吏,也有些早就跟他通气要投降的本地缙绅商贾,此外便是那支十人的北使队伍,个个彪悍健壮,虽做商人打扮,却个个佩刀背弓,凶神恶煞,旁人畏惧。 门外,一双双眼睛带着不安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王府护卫指挥使司的百户王相站在那目光紧盯那十人,“刘公公,那些是鞑子,真鞑子,不是蒙古人也不是朝鲜人更不是包衣奴才。” “你确定他们都是建虏真鞑?”内奉承刘朝闻言有些不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话虽不知从何传出,但如今确实是凶名在外。 “不会错的,我家祖籍辽东,世代关宁从军,后来编入曹公公的勇卫营,跟建虏也是老对手了,我的戚家刀下可是砍过好几条野猪尾巴,绝不会认错的。” 刘朝虽只是奉承司的内承奉,地位不如奉承正客凤仪,更不如长史谷文光,但也是鲁王身边亲信之人,向来忠心耿耿,做事细心,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个黑壮王府护卫百户可不简单,这人不是兖州鲁王府里那些不堪用的世袭军户们,他原是关宁军的夜不收队长,后来选入勇卫营为哨总,再积功升把总····· 勇卫营可是大明朝一支特别的军队,因为他是直属于皇帝的禁卫军,既不归京营管辖也不归兵部管辖,而是直属皇帝,由御马监太监统领。崇祯年间,把勇士营和四卫营合并为勇卫营,厚给粮饷,皇帝特别关注,钦点大太监曹化淳担任第一任统领,又选调了周遇吉、黄得功、孙应元这些猛将为营官。 勇卫营也不负皇帝所望,清军绕道长城逼近北京城下时,勇卫营第一次出战,就战果辉煌,黄得功一营人马衣甲上皆画虎头,打起来更是悍不畏死,让彪悍的清军都见到黑虎头军就绕道而行。 击退清军后,勇卫营此后南下河南,征剿流贼,也是大小数十战皆捷,勇卫营成了明末时崇祯手里的救火队,到处奔走救火,可这支人马虽忠心能战,但毕竟只有四营一万二千人马。 北京沦陷后,黄得功带黑虎头营拥立福王称帝,成为弘光朝江北四镇之一,封靖国公,王相也一路升到了千总。 只是弘光朝很快灭亡,黄得功不降战死,勇卫营遭受重创,或降或溃。 王相护着勇卫营的御马监太监李国辅突围到浙江,如今暂居鲁王府中,成了王府护卫百户。 他说刀下杀过好几个真鞑子,刘朝一点也不觉得是吹牛。 “开门吧!” 王闯子上前,招呼手下几个勇卫营老兄弟,“开门。” 侧门打开,王闯挺胸抬头,按刀肃立。“都打起精气神来,不能在那些建虏前坠了气势。” 门外。 尼哈不满的皱眉,叫住准备进门的戴光大。 “我乃博洛贝勒派来的招降使,竟敢不开大门只开侧门?” 戴光大本想跟这鞑子解释说这虽曾是道观,可现在毕竟是鲁王府第,除了皇帝和宣旨天使,一般人可没资格让王府开大门迎接的,他平时来拜访,也都是走小门,可看着这鞑子凶神恶煞的样子,最后还是点头上去让开大门。 王闯子手按长刀走出门来,站在大门口,目光凶悍,“戴府台难道不知规矩了?” “时移事易,大明的那套规矩已经不管用了,来的可是大清杭州博洛贝勒的亲军护卫队长,特派为台州招降安抚使,代表的可是博洛贝勒,还不赶紧打开大门迎接。”戴光大带着浓重的莆田音喊道。“你个丘八,还不赶紧跪接······” 王闯子征战多年,跟建虏更是数代人的世仇了,每个辽东汉人基本上都跟建虏有仇。 手底下斩杀过的建虏虽没上两位数,但也是杀过七八个真虏的,他豹头环眼一瞪,戴光大吓的后退了好几步。 “这地是大明的台州府,这府第是大明的鲁王府,你们来了,就得遵守这里的规矩!” 尼哈看着这个身带杀气的明人军汉,有几分意外,迈步上前,目光如箭般射过去,王闯子不屑冷哼一声,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反瞪了回去。 尼哈后边的鞑子怒起,纷纷抽刀。 王闯子哈哈一笑,“兄弟们,鞑子想在这跟咱们撒野,抽家伙!” 顿时身后一阵吼声,然后从门内涌出二三十彪壮护卫,张弓持铳提盾举刀对向鞑子们。 尼哈左右四顾。 良久,对身后众人道,“都收起刀来,”然后他又对黄闯子道,“倒是有几分胆识,佩服,是条看家护院的恶狗,只是你如此替你家主人招灾惹祸,却也只是条蠢狗罢了。” “这门今天我还不见了,叫鲁王出来见我,恭听博洛贝勒命令!” 王闯子却黑着脸膛没有动,“不知礼仪不懂规矩的关外蛮奴,跑到我这来乱吠!” 门前一时对峙僵持起来。 不一会,刘朝匆匆去而复返,凑到王相旁边道,“王爷说,既然鞑子不懂规矩,那就教他们规矩,王爷还说知道王兄弟勇悍,让你把这些鞑虏拿下,押到前厅去见他,王爷说你们刚才表现非常好,特赏你们一百两银子。”说着直接将一张百两银票递了过去。 王闯子听了既惊讶又兴奋,想不到鲁王今天居然这么刚硬。何况,还有一百两银子呢,这可不是擦腚纸不如的宝钞,这可是本地大钱庄见票即兑的大额银票,真金白银的好东西,就算跟手下兄弟们分,也是一大笔钱财了。 他咧嘴露齿而笑,笑的很狰狞。 “弟兄们,王爷有赏,拿下这些狗鞑子,敢有反抗者,直接杀无赦!” 后面,勇卫营的一群悍卒轰然响应,迅速持械围了上去! 第3章 睥睨 “弟兄们,莫辜负了王爷的恩赏,雄起!” 王闯子虽说家族在辽东为军数代,但其实他们家是早年间从四川迁到辽东的军户,从关宁军到勇卫营,这些年南征北战,更是个老江湖了。 本就跟鞑子是世仇宿怨,国仇家恨在心,谁不憋着一股恨,如今有鲁王撑腰,这些武夫们顿时也就凶狠起来。 “敢反抗者,杀!” 后面几十人皆是勇卫营老兵悍卒,自芜湖主帅黄得功战死后,勇卫营这脉也算是彻底的溃散了,一部份人随田雄、马得功二将降清叛变,但也有如王闯子这样的老卒,却不肯降清,只是来到浙江后,也没了主心骨一样成了丧家之犬。 本来在鲁王这,也只是暂时寻个落脚地,平时鲁王虽然待大家也还算优厚,可大家也都没怎么把这位年轻的鲁王放在心上,顶多当面称赞一句王爷好枪法。 可现在王爷面对北虏鞑使,居然能够这般硬气,却是让这群丘八们大感对胃口,甚至生出几分敬佩之心来,这可是当初弘光帝都不曾有过的胆气,甚至有几分烈皇的风骨。 王闯子拔出戚家刀,这刀窄细弯,形似倭刀,乃是当年戚继光平倭时借鉴倭刀打造的利器,取倭刀之长弃其之短,或者说本身其实也脱胎于唐刀,砍刺能力超强,乃是当年黄得功亲自赏赐给王闯子的。 刀出鞘,光寒如雪。 “束手就缚,或死!”王闯子虽然无甲在身,却有股子千军万马之中的睥睨气势。 尼哈感受到了这股子气势,也聚敛精神,脸色变的凝重了起来,面对着四面围过来的这群悍卒,却也没退却。 而是十人迅速聚拢成圈,有人摘弓有人拔刀。 “自入关以来,我镶白旗富察尼哈跟着旗主豫亲王南征,平河北定山东,下河南夺潼关,与英亲王阿济格会师西安,降服陕西,再回师河南,出虎牢破归德,我八旗大军横扫河南,诸州县皆望风而降。” “继而再下江南,破扬州占镇江,入金陵取杭州,所到之处,还真没见过几个敢打的,也就是那个黄闯子黄得功算一个。” 王相戚家刀直指尼哈,冷声道,“靖国公乃我义父,也是区区建虏蛮贼可直呼名讳的?” “哦,原来是黄闯子的义子,看来你们就是黑虎头军在芜湖的漏网之鱼了,哈哈哈,黄得功不识时务都已经死了,你们还妄图抗拒天威?” “呸,建真鞑虏,也配称天威?” 王相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懒得再废话,挥刀就冲了上去。 戴光大都看呆了,想不到鲁王居然如此刚烈,不仅不肯归附,还要对清使下手,急的连刀剑都不怕了,硬着头皮冲到中间。 要是清使伤了根毫毛,那他戴光大罪过大了。 “住手!”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戴光大又转头对尼哈恳求,“还请上使息怒。” 王相走到戴光大面前,打量了他那乌纱帽和云雁绯袍两眼,大明向来重文轻武,别说他以前官职仅做到勇卫营千总,就算是他义父后来官至太傅、左柱国,加封靖国公,可是面对一个四品的知府,也得以礼相敬。 但是现在,王相不愿忍了。 猛的一脚将这狗知府踹翻在地,“大明就是有了你们这些软骨头多了,才会如今社稷危亡的,几十年的圣贤书,都读他娘的狗肚子里去了,怂货!” 一顿劈头盖脸的踢打,打的戴光大满地爬,狼狈的爬到尼哈跟前,一把抱住他大腿,“上使救我!” 尼哈不屑。 但还是拔出了他护军腰刀。 这时一身飞鱼锦衣的张国俊出现在大门口,脸色苍白,带着些颤声大声宣布,“王爷有令,一个鞑子赏银五十两,生死勿论!” 这话一出,王相等都不由的身躯挺震。 “王爷雄起!” 王闯子一声大吼,再无半点犹豫,挥刀就猛劈了过去,其它勇卫营老卒也纷纷冲了上去。 尼哈脸色大变,怎么也没想到,这些明军真敢动手。 他虽是八旗中百里挑一的精锐巴牙喇,要知道满州八旗一个牛录有三百旗丁,皆为战士,其中披甲百人,而这百名甲兵之中,巴牙喇精锐只有十个。一个牛录几千人里才十个巴牙喇不是百里挑一是什么? 这些精锐还都是集中使用,或为先锋或为旗主大将们的亲卫,个个勇悍。 只是此时尼哈有点慌。 女真八旗勇悍,除了性格凶悍外,他们的装备也向来是不错的,就如巴牙喇精锐们,又分白巴牙喇和红巴牙喇,也别称白甲兵红甲兵,基本上都是装备着棉甲或铁布衣,十分坚固,可防刀砍箭射,甚至对火铳都有一定防护力。 他们还擅弓射,在战场上,一小队十人的巴牙喇精锐,有时甚至能直接击败一个营的明军。 只是现在,他们从杭州赶来台州招降,毕竟台州还是明地,所以沿途是做商人打扮,虽带有刀和弓,但甲肯定没有的。 没有水银甲护身,这些镶白旗的巴牙喇精锐们,看着几倍于已的凶悍勇卫营悍卒,外表镇定,实则内心已经慌的一匹。 “我乃镶白旗旗主豫亲王多铎麾下大将博洛贝勒的巴牙喇壮达富察尼哈,我家乃镶白旗富察家,我父亲是英亲王麾下巴牙喇纛章京哈宁阿,你们敢伤我分毫,我大清八旗必屠灭台州满城!”尼哈威胁。 “受死吧!”王相懒得理他聒噪,戚家刀挥动如光。 “这一刀,是为烈皇!” “这一刀,是为靖国公!” “这一刀,为扬州被屠的八十万百姓!” 一刀又一刀,刀光如雪。 尼哈只得硬着头皮挥刀格挡,刀光剑影,几刀挡下,却也感受到这个黑壮军汉的勇猛,膂力居然在他之上,虎口早已发麻,甚至两条膀子都酸痛。 戴光大却还抱着尼哈的大腿,气的尼哈手起一刀,将他一条手臂砍断,然后一脚将吃痛的汉奸贼踢向王闯子。 王相看到那曾经高高在上的绯官文官,此时跟条狗一样被踢来,眼中寒芒一闪,不躲不避,一刀猛劈过去。 细长的戚家刀正中戴光大,将他一刀两段。 戴光大被拦腰砍成了两半,掉到地上,半边身子还在挣扎着移动,向尼哈爬去。 王相身后一个年轻人赶上,又一刀砍下,将他的首级砍落,弯腰捡起,拎着首级大声道,“义父,这个能换五十两赏银不?“ 王相一甩戚家刀,豹头环眼已经盯上下一个目标尼哈,头也没回道,“这是个汉奸包衣,不是真鞑子,值不了五十两。” 年轻人听了嫌弃的将首级扔到一边,“四品官呢。” “既已降贼,那就是汉奸卖国贼,狗屁不是了。” 王相盯着尼哈,“你这真鞑子倒有几下,再来!” 富察尼哈看着那被砍成三截的台州知府,头皮有些发麻,大意了。 “我要见鲁王,我是大清使者!” “弃械,跪地,趴下,否则死!”王相说完,却不等回复就挥刀再次跳起。 ······ 鲁王府大门后,朱以海出现,看着门外的战斗,面色平静如湖面,其实心中惊雷震荡。 戴光大被砍死时前他就出现了,但他没叫住王相。 尼哈找台阶下,朱以海也没借坡下驴。 既然要战,那就没有犹豫可言,投降派要不得,左右摇摆更要不得。 今天他最大的收获,应当是这个王相了,想不到勇卫营来的溃败老兵,居然这么猛。 谷文光和张国俊、客凤仪等一众人陪伴左右,看着门前的打斗,无不暗自心惊,尤其是长史谷文光,看的是胆战心惊,知府戴光大被王府护卫砍成三截,他倒没半点担忧,反正如今大明也快亡了,谁管一个知府。 但对面的可是北使啊。 还不是那些汉奸降臣,而是真鞑子,听刚才他自报名字,更是很有背景的。 “王爷,赶紧把那些胆大包天的护卫喝止吧。” 朱以海目光如电,狠瞪了谷文光一眼。 “什么叫胆大胆天?那叫赤胆忠心。” 战斗并没持续多久。 王府门前,王相动手后,他手下的勇卫营老兄弟人多势众,占据了上风,而且很快还有其它老兄弟们也闻讯赶来,最后一百多人围着十人,更别说还有老朱麾下的王府火枪队加入。 “王爷,王相幸不辱命,已经把这些该死的建虏鞑子给擒下了!” 王相提着刀向朱以海跪拜。 老朱看着这个壮汉,豹头环眼,此时身染鲜血,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身上几处伤口,正血流不止。 谷文光喝斥,“休得惊扰大王!”对这勇悍的战士,竟然一脸嫌弃,又暗带几分忌惮畏惧。 朱以海却是直接上前,弯腰扶起了王相,“真壮士也,早闻勇士营精锐骁勇,今日亲眼所见,才知盛名之下无虚士,你们当得起大明第一御林军的称号。” 一边说着,朱以海还直接把身上的锦袍撕下几块丝绸,直接给王相包扎起来。 “王爷,我们把鞑子擒下了,听候王爷发落。”王相的义子王安拖着半死的尼哈过来,尼哈被王相等围攻,寡不敌众,被砍掉了一只手,浑身成了个血人,看着已经是活不成了。 “你们有种,等着我八旗的怒火降临吧!”尼哈自知活不成了,最后也还硬气着。 老朱看着这个血人,感觉胸腹间在翻滚,那浓重的血腥气让他有些难受,却还努力的保持着平静。 “我等着!” 说完,朱以海从袍内抽出早已上膛装药的佛朗机燧发火铳,对着尼哈脑袋就是一铳。 砰的一声巨响,硝烟升起。 尼哈脑袋跟轰成了一个烂西瓜。 全场寂静无声。 所有人瞪大眼睛怔怔的的看着蟠龙袍的鲁王殿下,呆立当场。 第4章 万岁 “王爷,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谷文光话还未尽,朱以海已经不屑的冷哼一声,“建虏原本我大明关外羁縻蛮部,臣妾也,今日还敢上门嚣张,插标卖首,自寻死路。” 对这个软骨头长史朱以海没有半点好话,说完不再理会他,而是拉着王闯子这员勇卫悍将,“孤决定,重建勇卫营,现授你为游击将军,统领勇卫第一营!” 王闯子有些怔神。 “怎么,不愿意?” “卑职不敢······” “那还不接令!”朱以海拍了拍王相的肩膀,这家伙豹头环眼,跟个莽张飞一样魁梧粗壮,刚才带领勇卫营老兵跟鞑子巴牙喇战斗的表现也非常不错,既勇猛敢打,更相互配合默契,这样的人,正是如今他最需要的。 游击将军本无品阶,跟总兵官一样属于差遣,不过到大明如今此时,原有的卫所制度其实早已经彻底崩溃,取而代之的是营兵制度,中央的五军都督府和地方的都司卫所等军职,其实也都成了一种武官阶衔了,取而代之的是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这一套武职。 王相在勇卫营原来最高干到了千总,管一营几百人马。游击将军比千总可高了好几级,在过去九边军镇,游击将军统领一营游兵,位次参将,统率边军一营三千人为游兵。游击、游兵,就是主要负责防守应援的,相当于一支边军机动力量。 大明的督师、总督、巡抚们一般都还有一支直属标营,标营的统兵官便大都是游击将军。 朱以海授给的这个官职还是考虑的比较仔细的,游击将军阶位不低,但也没有说一步到顶,既能表示恩赏拉拢,也还留有余地。 “卑职接令,谢王爷提拔!”王相心中有些犹豫,主要还是鲁王只是一位亲藩,大明朝对宗室藩王向来限制较多,正常来讲,鲁王没有半点权力染指兵权,更别说什么要重建勇卫营,委任一位游击将军了。 崇祯九年时,建虏入寨,直逼北京,南阳的唐王朱聿键上表请求募兵勤王,崇祯就下旨不许,后来唐王还是不顾诏令,招募了一支勤王军北上,但最后崇祯却仍勒令他半路返回,甚至后来还以藩王不掌兵,擅自出兵为由,将他废为庶人,关入凤阳高墙囚禁。 鲁王虽然有一支鲁王指挥使司还有一支王府护卫,但自从朱棣起兵勤王之后,王府护卫基本上就被削砍的差不多了。 “勇卫第一营暂定编制三千人,下辖左右两部加中军,左右二部各辖左右两司,每司辖三局,每局三旗,每旗三队,每队十二人。” “各部千总、司把总,及以下百总、旗总、队总等,皆由你自刚才这些勇士之中挑选举荐与我。” 朱以海拍着王相的肩膀,“孤今日方知原来你是靖国公义子,更是其麾下猛将,之前委屈你当个王府护卫百户了。” 王相站在那,也不由的激动起来。 鲁王不仅提拔他为游击将军,还要让他重建勇卫营,更把勇卫营各级军官任命之权给他,这是多大的信任,原本心里还觉得鲁王无权擅任军官,擅建军伍,现在一时也顾不得那些了,大明现在连皇帝都没了呢。 营部司局旗队,这是戚继光北上蓟镇之后,整编训练边军后,重定的一套新军编制,一支多兵种合成部队,十分精锐。 当年戚继光也正是在东南平倭立功后,才升任北方边镇的。 戚继光当年是做过宁绍台参将的。 鲁王要重建勇卫营,拿出戚继光的戚家军编制来,倒也合理,毕竟戚家军的骨干,不就是来自浙东嘛。 “刘朝。” “殿下。” “再拿五百两银子来,不,拿一千两银子来,孤要好好赏赐一下这些忠心赤胆的勇士们。” 鲁王虽寓居台州,但因为娶了宁波张氏这样的本地豪强之女,所以手头还是比较富裕的,一千两银子很快就从府中取来。 全是五十两一锭的大元宝,上等金花银,成色好,外形也佳。 足足二十个大银元宝,就摆在王府的台阶上。 一堆银元宝, 旁边,一堆鞑子人头。 还有个不值钱的台州知府戴光大的汉奸头被扔在一边没人管。 王相推辞了几下,朱以海不许,也就很痛快的谢恩领赏。 朱以海亲自给队员们发赏。 一千两银子,二十个勇卫营的老兵做代表上来领赏,加上先前的五百两,总共是一千五百两银子,今天参加战斗的有小百来号人,获斩首之功的肯定重赏,从旁协助的也能拿个次赏,就是其它在远处放枪放箭的也一样能分个赏银,人人有份。 最次也能分得个二三两了,哪怕到了此时明末,二三两银子也还是挺值钱的,哪怕是陕甘地区大旱灾年时,一石大米也不过四两银子,平时一般就是一两银子一石,在江南富庶地区,甚至往往只要五钱银一石大米。 此时越是王朝末年,白银的购买力越坚挺,铜钱一千,只值白银四钱几分。 朱以海面带微笑看着这些刚才勇悍无比的老兵们还一身血的谢恩领钱,以前读明史,总觉得明末的武夫跋扈,军兵如匪,但现在却觉得这些人非常可爱。 起码现在,这些人就是他最基本的保障了。 这一群刚为他拼了命的老兵,比什么鲁王爵位都还可靠保险。 诚如有大家说的一样,真正的权力不是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的。 虽然给钱也有隐患,但要想马儿跑,肯定得先让马儿吃饱,尤其是在这种特殊时期。 穿越以来,朱以海一刻不停,干了几件大事,一是拒绝继续南逃,决定留下来抗清。其二就是面对嚣张的清使,毫不客气的下令砍翻,再就是对王相为首的这些悍卒笼络。 这边一锭锭大元宝往下发,换来一个个勇卫老兵的感激拜谢。 尤其是王相,已经很忠心的提刀站在朱以海身前,俨然第一忠诚卫士。 这面热热闹闹,那边也早喧哗一片了,戴光大引清使前来,本就跟了一群投降派带路党的官吏缙绅们,还有许多闻讯赶来瞧热闹的吃瓜群众。 谁知道今天还真瞧了个大热闹,吃了个大瓜,谁都想不到这满城风雨中,来台不过半年多的鲁王居然不但没逃,还不肯降,不仅不降,还直接就让王府护卫砍了清使的脑袋。 那一堆拖着金钱鼠尾的真鞑子首级摆成一堆,跟银灿灿的元宝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另一边地上沾满灰尘死不瞑目的戴知府的脑袋,更是震慑了无数人,尤其是那些投降派们。 有人双腿战战,有人左右观望,想要寻机会开溜,还有人双眼乱转,在考虑是不是要见风使舵······· 当然,也有许多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贩夫走卒们,发出阵阵惊叹之声,甚至拍手叫起好了,他们这些最低层之人,今天却觉得格外的舒畅。 鲁王杀鞑子真是令人痛快。 那些护卫们真是勇猛! 大木瓜死的好! “王爷千岁!” “大明万岁!” 乱轰轰的叫喊声中,甚至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乞儿,举着打狗棒兴奋的高喊出了鲁王万岁的口号。 “鲁王万岁!” “万岁!” 朱以海站在台阶上,对着那明显触犯大忌的口号无动于衷。 社稷危亡,江山无主,鞑虏入关占据北京想当天下之主,李自成、张献忠也都先后称帝建国,难道偏偏他大明太祖高皇帝第十世孙,堂堂大明第十一代鲁王就做不得皇帝? 弘光、潞王不敢战,他朱以海可以一试! 第5章 忠义 “朱同知,你这是要去哪啊?” 一袭锦衣的张国俊挡住了台州同知朱辂的去路。 朱辂额头冒汗,脸色苍白,本来以为今天陪着清使来鲁王府能立一功,谁知道却是这般结果,此刻他万分后悔,早知道就不来了。 望着似笑非笑的张国俊,朱辂赶紧拱手,“张公子,咱们也是相识多年了,还请拉我一把。” 张国俊呵呵一笑,“王爷请诸位入府共商大事呢,戴光大不识时务做了汉奸卖国贼,如今已被诛杀,朱同知你现在可就是台州府最高长官了,可不要也站错了队。” “不敢不敢。”朱辂很不愿意搅和到什么鲁王大事中去,可眼看张国俊一手按着绣春刀柄,也只能无奈转身。 王府门前。 来看热闹的人不减反增,越来越多百姓闻讯赶来,比平时赶社戏逛庙会还兴奋。 在那乞儿一声万岁高呼之下,还真就有许多人跟着喊万岁,有些人纯粹是凑热闹,甚至是故意瞎胡闹,也有些人是热血激昂,觉得这大明朝自崇祯烈皇殉国以来,弘光、潞王等没有一个有为的,如今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个刚硬的鲁王殿下,自然也就存了几分幻想。 更有一些墙头草投机者,见状跟着呼喊,想要博一博,捞个从龙劝进之功。 朱以海丝毫不惧,悠然自得的站在那,甚至学起某位伟人向吃瓜群众们挥手致意。 王相这个新任勇卫营游击将军,已经迅速的进入角色,他第一时间向朱以海举荐了一群老兄弟,让他们分任勇卫营的千总把总百总队总等职,朱以海也是一一接受,当面向这些老兵授予军职。 仪式有些简单。 朱以海给这些新任军官们肩膀上拍一拍,然后说几句亲近的话,让一群丘八老兵们居然也觉得热血沸腾,特别是在那些万岁声中,让这些丘八们觉得自己也成了天子鹰犬,激动的高声大喊效死尽忠。 来招降的鞑子使者反被干翻杀尽。 带路的知府戴光大也被砍成三段,扑街门前。 其它带路的投降派官吏缙绅们没走脱,被张国俊带王府护卫拦下,一个个请进了王府‘共商大事’。 长史谷文光看着这激昂又混乱的局面,只感到阵阵晕炫,不是说好了乘船出海先去福建,再下广东吗,怎么突然就变成这副局面了。 怎么连北使都杀了? 这可就没有半分余地了。 他想劝朱以海,别一时热血上头,想坐那把椅子,就昏了头啊。这大明天子还有什么好当的,当亡国之君吗? 可现在他连鲁王面前都挤不过去了,鲁王看到他在着急在呼唤,可却把头扭到一边去了,那王相的义子,新委了勇卫营中军千总的年轻人更是不客气的挡住他过去。 谷文光颓然万分。 失宠了! ······ 临海郊外,谁园。 园中书房之中,号为小寒山子的园主陈函辉正在挥笔疾书。 绝命书。 这位台州士族名门的一代名士,诗书双绝,名满天下,天启七年乡试中举夺得头名,崇祯七年会试中进士,短暂任过一任靖江县令,得罪东林党而被革职,回乡读书,东阳许都白头军之乱,陈函辉破家招募三千乡勇,协助同知朱辂一起平乱,功成身退。 后恩师黄道周向弘光举荐这位得意门生,他被连续七道诏书征召任职方事主事监军河南,后中途改赴扬州监军事,因母病危辞官回乡。 可还未到家,母已病亡,母亲丧事还没办完,结果又传来扬州被鞑虏攻破,血屠十日的惨剧。 孝未尽到,忠也没尽到,忠孝欲两全,却皆不成。 弘光出逃被俘后,听闻潞王在杭州被拥为监国,陈函辉听闻,大为振奋,变卖家产,准备再次招募乡勇,起兵北上勤王,可很快他又收到了恩师寄来的急信。 潞王毫无担当,杭州文武劝进拥立,百般推辞,最后推辞不过勉强答应,却马上就暗里派人出使清军求和,求和不成,转而又立马投降。甚至不顾大将方国安正率兵在杭州城下与鞑虏交战,潞王却在城头上命人缒下酒肉犒赏交战的清军······ 天下奇闻。 奇耻大辱! 大明朝有这样的君王,这江山社稷如何不亡? 这天下还如何救亡? 恩师黄道周已经匆匆南下,欲去岭南联络抗清,来信让他一起南下。 可陈函辉已经万念俱灰了。 对未来已经不抱半点希望。 弘光、潞王,都是一样软弱无能。 如今江山无主,按大明的谱序,最有资格继位的是万历皇帝明神宗子孙,天启、崇祯兄弟俩死后,皇位最后是落到了神宗的孙子,也就是他第三子福忠王朱常洵的长子朱由崧头上。 弘光帝朱由崧被俘后,后继无人。 皇位本应当是他的叔叔们最有资格,比如六叔惠王朱常润,七叔桂王朱常瀛,是轮不到堂叔潞王朱常淓的。 只是惠王朱常润虽在浙江,但这人整天念经崇佛,完全不靠谱,又胆小怕事,而桂王朱常瀛本来是封在湖南衡州,结果张献忠攻破衡州,朱常瀛逃奔文本梧州,儿子朱由榔都被张献忠俘了去。 所以后来马士英等一干人最后拥了潞王朱常淓,觉得一来就在杭州,二来相对靠谱些,毕竟当初东林党就想拥潞王不拥福王的。 谁知道潞王这么懦弱怕死,未战先降。 而潞王一降,惠王朱常润也立马就降了。 黄道周等一些早就看出潞王怕死软弱的大臣,也就都奔往岭南,想要去拥桂王朱常瀛继续扛起大明的旗帜抗清。 陈函辉曾经与旅游达人徐霞客关系极好,徐霞客曾经在桂王府呆过一段时间,跟他说过桂王父子跟河南的福王周王等人都一样,贪婪残暴。 陈函辉不想去拥这样的桂王。 失望透顶的陈函辉昨天见了来访的朱辂,他们曾并肩剿灭许都之乱,关系还不错,甚至朱辂的能力也还是不错的,可朱辂都已经对大明绝望,心灰意冷之下打算归附清虏,还来劝他一起归附。 陈函辉拒绝了他的劝降,虽然朱辂说他在北边有关系,可保他一个前程,但陈函辉不屑一顾,甚至最后跟朱辂割袍断交,将他赶出了门。 他知道今天清虏的招降使就会到台州,不出意外,台州明天就会换上清虏的旗帜了。 陈函辉不想逃,也不愿做亡国奴。 写下数首绝命诗,陈函辉取出三尺白绫,准备在书房自缢。 生为大明之人,死作大明之鬼。笑指白云深处,萧然一无所累···慧业降生文人,此去不留只字。惟将子孝臣忠,贻与世间同志。 白绫在梁上垂下。 陈函辉毅然绝然的踩上凳子。 “砰!” 书房门被猛的推开了,陈函辉的长子冲了进来,“父亲,北使进城了。” 陈函辉头也没回,“我早已知晓,待我死后,你替我简单收敛,将家中奴仆遣散,然后你护着你母亲去广西,我恩师在那边,你是家中长子,有为家族传宗接代的重任,你二弟三弟他们都已经决定,送走我后,便会一同灵江自沉,殉国忠义·····” “父亲,你听儿子说,事情有变。” “鲁王,” “鲁王跑了吗,哎,跑吧,他一无兵无权的年轻藩王,又何忍让他背负这些。”陈函辉对这位年轻的鲁王印象还是不错的,同城半年相处,觉得很对脾胃。 “父亲,鲁王没跑,戴光大与朱辂他们在码头迎了虏使,然后去鲁王府,结果虏使狂妄,不仅要王府开中门迎接,还要鲁王亲迎,结果鲁王却让王府护卫直接把那十个真鞑子给全杀了,连戴光大都一起砍了。” 陈孝文越说越激动,满面通红, “现在鲁王府前万人欢呼,齐声雷动,甚至有许多人直接喊出了鲁王万岁,而鲁王竟不推辞······” “父亲,鲁王在府门前重赏斩虏护卫,还公然宣称要重建勇卫营,还当众任命了原勇卫营千总王相为勇卫营游击将军,现在又把朱同知等一众人都请进了王府,” “鲁王还派了人来咱府上,说要邀请父亲前去王府,共商大事!” “父亲,你说鲁王是不是要举兵起事!” 本已心若死灰的陈函辉怔了一下,然后整个人有如枯木逢春般迅速恢复生机,他瞪大眼睛,似不可思议。 “鲁王,我早看出鲁王非一般人也,宗室诸王中,最有骨气和勇气的就是唐王和鲁王了,当初唐王敢不听诏令募兵北上勤王,鲁王在兖州尚是镇国将军时,便也能提铳血战鞑虏·····” 激动的陈函辉脚下不稳,直接从凳上摔落,陈孝文赶紧上前扶住父亲。 “父亲小心。” “快扶我下来,帮我更衣,我要去见鲁王,不,我要先为鲁王做檄文一篇!” “拿笔来!” 手握紫毫,陈函辉心潮澎湖,文思泉涌,笔走龙蛇,檄文如刀。 檄曰:呜呼!故老有未经之变,禾黍伤心;普天同不共之仇,戈矛指发。壮士白衣冠,易水精通虹日;相君素车马,钱塘怒激江涛。 呜呼!三月望后之报,此后盘古而蚀日月者也。 昔我太祖高皇帝手挽三辰之轴,一扫腥膻;身锺二曜之英,双驱诚谅。合文祖之栉风沐雨,递诸宗而布泽推膏。历年二百八纪,何人不沐皇恩;传世一十五朝,寰海尽行统历 ······ 身家非吾有,总属君恩;寝食岂能安,务伸国耻。 ····· 岂曰同袍,岂曰同泽,咸歌与子同仇。聚神州赤县之心,直穷巢穴;抒忠臣孝子之愤,歼厥渠魁。班马叫乎北风,旗常纪于南极。以赤手而扶神鼎,事在人为;即白衣而效前筹,君不我负。一洗欃枪晦蚀,日月重光;再开带砺山河,朝廷不小。海内共扶正气,神明鉴此血诚。 谨檄。 千字激昂檄文,挥笔而就。 最后一字写完,陈函辉胸中吐出一口浊气,浑身舒畅,将毛笔掷于地,卷起檄文,陈函辉面红耳赤拔腿就跑,“随我拜鲁王,不,拜见吾皇去!” “大明有救了,天下有君了!” “门户膏肓,河北贼置之不问;藩离破坏,大将军竟若罔闻。开门纳叛,皆观军容使者之流;卖主投降,尽弘文馆学士之辈。乞归便云有耻,徒死即系纯忠。 “太祖高皇帝显灵,泉下庇佑也!” 陈函辉一路手舞足蹈,状若疯狂的奔向紫阳宫鲁王府! 沿途还不断高呼鲁王万岁,大明有救了,引的无数路人侧目,却也让百姓阴霾的心中,洒下几缕光芒! 第6章 监国 转身走入王府,朱以海收起了脸上的微笑。 此时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斩了十个真鞑子一个汉奸狗知府,固然有几分大快人心,但也诚如投降派谷文光所恐惧的那样,这是彻底的捅了马蜂窝了。相隔不过四五百里的杭州城,现在就盘踞着鞑子南征副帅博洛。 这个博洛虽然爵位仅是贝勒,可却不简单,他是野猪皮努尔哈赤之孙,饶余郡王阿巴泰之子,清初的理政三王之一。 他随豫亲王多铎南下,也是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如今分兵镇守苏杭一带,手中满蒙八旗上万,更有无数投降的明军,历史上后来正是博洛杀了个回马枪,授封为征南大将军,破浙江钱塘防线,把朱以海赶下海,再攻福建,俘杀隆武帝。 这人侵略了大明东南半壁江山,手上沾染了无数汉人的鲜血。 这种剑悬头顶的感觉,实在太坏了。 “殿下?”内奉承刘朝见鲁王发愣出神,小声叫唤,“让奴婢为殿下提铳吧。” 朱以海回神,看到手里还提着的那把火铳,摇了摇头,他现在面临着很严峻的局面,一步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 他干脆寻个地坐了下来,然后自顾自的把刚刚射杀掉尼哈而打空的火铳又再次装填起来,等火铳装填好,再次处于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时,朱以海方才感觉自己那空荡荡的心有那么一丝充实,自己的手中有了一点依靠。 虽然他也知道这两把火铳,也无法面对博洛的杭州十万人马,更别说多铎此时还坐镇南京,满蒙八旗加上汉军包衣,以及新降的弘光朝各种兵马,手中更有三十余万大军,但毕竟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是有一丝反抗力量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 “刘朝。” “奴婢在。” “你去府库取一万两银子出来,给王相,让他带手下弟兄,就在台州招募忠心赤胆的勇士入募,重建勇卫营。” 刘朝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劝说道,“殿下,勇卫营乃御林禁军,是不是换个名头,不如还是充实鲁王指挥使司,或鲁王护卫?” 勇卫营是天子直辖的御林禁卫,兵部和京营都管不着,鲁王一个藩王如何能重建勇卫营,这早已经僭越了。 可朱以海却丝毫不以为意,“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及这些。崇祯皇帝上吊殉国了,弘光逃跑被俘了,潞王监国五天就献城投降了,这大明朝如今天不见日,国不见君,人心惶惶,天下动荡,我朱以海责无旁贷该站出来挑起这副重任。” “朱常淓不想当监国也不敢当,那就我来当好了。” 这番话这么直接的当众说了出来,让刘朝惊的面色更白,而一边握着戚家刀忠心护卫在侧的王闯子闻言,却越发激奋了。 “监国······” “没错,国不可一日无主,大明还没有亡,这天下也没还有亡,皇明朱家的子孙也没死光,” 朱以海可不会在这个时候扭捏,既然下定决心,就得把一切有利条件资源整合起来,历史上的朱以海吃亏就吃亏在虽然有心抗清,绝不投降,但却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主动承担起监国之任。 杭州潞王投降后,朱以海仅是称病推辞去杭州,虽然暂时拖着不用去清营,可也错过了一个大好时机。 等过了几个月后,浙东各地义师起兵,大家来拥朱以海去绍兴监国,朱以海虽然也答应了,可实际上,福建的郑氏集团却与黄道周苏观生等许多朝中大臣们早就拥了唐王为监国,并很快就正式称帝。 等到朱以海在绍兴称监国后,福建很快就派来了使者,这时大家才知晓,原来唐王比鲁王早一步称监国,并已经称帝了。 唐王派使者要求鲁王退位归藩,不少浙东的官将也都觉得唐王已经称帝,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所以也支持奉唐王正统,朱以海最后无奈只好宣布退位归藩,返回台州。结果等他到了台州后,浙江的张国维等一些大臣却又认为此时国乱,浙江又在前线,没理由奉福建的唐王,大家就该尊奉鲁王为监国继续抗清大业,并说唐王鲁王皆为大明疏藩,不若约定,将来谁能先收复两京,谁就为天子。 朱以海也在这种争吵中再次被拥往绍兴监国,不过浙闽两藩也由此生隙,后来还互相攻伐,导致了两藩的迅速败亡。 在朱以海现在看来,南明朝内讧一直到灭亡,几个短命皇帝的小朝廷都没摆脱过内斗,但是既然他知道了这个先机,那就应当避免。 他现在就果决一点,直接继监国位,那唐王就比他晚一步,以后大义名份也在他这边。 也能更好的整合浙江的人心军心。 其实他也想过说干脆去投唐王,毕竟唐王是个极有血性的宗藩,而且论辈份,唐王还是他的堂叔,相比起弘光和潞王、永历等人的懦弱无能,这是个很有进取之心的王爷。只不过唐王称帝后,隆武政权并没能坚持多久,最大的原因还在于隆武帝基本上是被福建的郑氏集团拥立的。 称帝后隆武政权很快就全部被把持在了郑家兄弟手中,隆武完全就成了一个傀儡,隆武一心想要北伐,收复中原,可郑家根本不愿意北上抗清,只想割据一方,甚至把隆武帝和小朝廷当成一个政治筹码。 去福建,不会有半分作为。 不如留下浙江自己干。 虽然历史上朱以海失败了,最后败逃福建后,还被郑彩给控制住,也成了个傀儡,郑彩死后,又被迫投奔郑成功,最终忧愤病死金门,但朱以海觉得,还是自己干更有机会些。 论辈份,朱以海是崇祯皇帝的堂叔,不过比较疏远了,毕竟朱以海的朱元璋的十世孙,崇祯是朱元璋十一世孙,但是,崇祯是朱元璋第四子朱棣这一支的,而朱以海是朱元璋第十子朱擅这支的,真论起来,早出五服了。 不过嘛,崇祯死后,因崇祯和天启都后继无人,而天启的父亲明光宗泰昌帝朱常洛虽生了七个儿子,但除了长子天启帝和第五子崇祯帝成人,其它的皇子都早夭。所以当崇祯殉国,几个皇子又失踪后,帝位自然又回到了明神宗万历帝这里。 当初南京文武拥立福王朱由崧,正是因为他是万历皇帝在世的最长孙子。 而当弘光帝朱由崧和他的皇子们也被俘后,皇位继承再次面临问题,最后只能是由他的叔父们继承。 一母同胞的惠王朱常润和桂王朱常瀛在法理上,是最有继承权的,惠王年长,因此最有继承权。 但是弘光被俘后,在杭州的首辅马士英等却觉得惠王不正经靠不住,桂王封地被西贼攻破后逃去广西太远,所以最后就拥了万历帝的侄子潞王。 谁知潞王更靠不住,潞王献杭州而降,然后惠王马上就也跑去杭州投降了。 这下,大明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就应当是桂王朱常瀛了。 不过朱以海可不管这些,桂王朱常瀛就是永历帝朱由榔的老爹,历史上也快死了,他的儿子更是个不争气的,只会一路跑跑跑,硬是跑了十几年。 一个能打的都不行,那自然就得自己上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客套个什么。 自己又想当皇帝,又不好意思说,非得别人来劝进,猜来劝去都错过大好时机了,这不有病吗。 朱以海知道,他在皇位继承权上是没半点资格的,相差的太远了,就算桂王突然病死了,他也还有儿子,就算他儿子也都暴毙了,可万历皇帝其它死去的儿子们,总还有儿子的,哪怕万历帝所有子孙都死光了。 那也是往上推到隆庆皇帝那,隆庆皇帝上面还有嘉靖皇帝呢,崇祯到朱元璋,整整十一代呢,大明十六帝,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一个鲁王的子孙来当皇帝的。 不过眼下毕竟不是正常的续统,只要他朱以海动作够快,把旗早立起来,名号早打出去,还是有很大机会的。 况且,要想抗清,大明朝这面旗帜还很重要,皇帝的头衔就更加重要了。 这么一笔顶级资源,朱以海不可能放弃。 “殿下,末将等誓死追随效忠,共拥殿下监国摄政!”王闯子很有武夫的爽快利落,既然认定了鲁王对胃口,那也就毫不犹豫的表态响应支持。 一群刚被朱以海授封为勇卫营军官们的悍卒,也都拍着胸口直接拜称监国。 “刘朝,再加一万两银子,要抗击鞑虏,中兴大明,离不开忠心耿耿勇猛的将士们,军饷一定得充足。” 刘朝有些为难,两万两银子对于鲁王府来说,也是一大笔钱了,毕竟他们也是去年才一路南逃来的。 更何况,就算拿的出来,但刘朝还是不太放心,这些丘八们勇悍是勇悍,可未必就真的能信任啊。 万一这些人拿了这大笔银钱,最后招募了兵马,却反而拥兵自众,跟当初弘光的江北四镇,或是湖北的左良玉等人一样呢,那岂不是养虎成患。 “有问题?”朱以海问。 “殿下,奴婢只是觉得,就算重建勇卫营,但惯例是由御马监统领,还要派文臣监军,军饷粮草虽由皇帝特拔,但也有专门的文官督理粮饷军需的······” 刘朝隐诲的提醒朱以海,以文驭武那是大明的祖宗制度,而控制军队的粮饷器械,更是控制丘八们的要点秘诀。 否则,这些武夫随时可能失控。 王闯子站在那,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家毕竟早年是大明四川的镇边军户,后来调到辽东从军,在关宁军当了几代兵,再后来调入勇卫营,对军中的那点事情是清清楚楚的,当下倒也没半分不满,反而是拍着胸膛,主动向鲁王道,“刘奉承说的正是,还请殿下派一位大貂珰来统领我等武夫,再派一两位进士来督理粮饷,我等粗鄙武夫,只知打仗,对管理钱粮等一窍不通,殿下给我们银子,我们也不会花!” 第7章 登位 张国俊急匆匆的走着,一路带风的闯进了朱以海的书房。 “殿下要给王闯子两万两银子?” “嗯,勇卫营重建不是玩笑,我希望勇卫营能够尽快重建,募满三千勇士。养兵很费钱的,既要吃喝,还得给些安家费用,更别说要置办武器钱粮装备等,每一样都要花钱的。两万两银子其实也管不了什么事,我还正打算找你先借笔银子。” 朱以海一边说着,一边停下手中的笔,将一张刚写好的借据拿起来递给张国俊。 张国俊接过,目光扫过,脸色微变。 借银两万两,月利三分。 “我知道你们宁波张氏也经营当铺,月利三分,借十两,五个月利息一两五钱,三年十两零八钱,单利。我没有什么东西可抵押,便用我鲁王朱以海的信用担保。两万两三年利,两万一千六百两,加上本两万两,到时本息给你四万一千六百两。” 张国俊看着这张借条,有几分无语的感觉。 宁波张家地方豪强,不仅从事海上商船贸易,甚至也做着金银铺、钱庄当铺等这些生意,月三分是没错,不过一般都是属于短期的活当,虽是单利,实际利息还是挺高的,毕竟是有抵押的抵挡,比起一般的民间高利贷自然要低些。 一般情况下,大额长期借贷,利息肯定没这么高,不过条件也高,不会轻易把大笔银钱借给你。 朱以海开口要借两万两,这让张国俊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知道你们张家家财万贯,别说两万两,就是二十万贯也是轻松能拿的出来的。” 张国俊无奈,把借条递回,“王爷若缺钱,直接开口,我们张家自会送来,何须说借。” “这不一样,若是千八百两,我自然就不说借了,但这是两万两,你们张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所以一码归一码。” 张国俊心想,若按这样说,我为何要借给你,两万两银子给你,你转头给王闯子练勇卫营,这不是打水漂吗? “王爷真铁了心要留在这里抗清!” “要不然呢?”朱以海呵呵一笑,“我不仅要留下来,还已经决定即位监国,统领大明军民一起抗清!” “王爷何不再考虑一下。” “我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 书房中一时沉默。 良久,张国俊见鲁王眼神坚决,也无法开口劝说,只是迂回道,“王爷是想倚望王闯子?可王爷想过没,王闯子现在手下不过几十号勇卫营溃兵,就算王爷重建勇卫营,可一时间新招募的几千人马,又堪何用?” “王闯子的义父黄闯子都打不过清军,江北四镇加起来十几万人马也一样打不过,甚至当年王闯子还在关外辽东的时候,朝廷举国之力供应关宁军,打造的关宁防线,也一样打不过鞑子·······” 朱以海摇摇头,“有些事情,就算知道前路困难重重,可总还是得去试一试的。” “那些武夫未必可信,勇卫营号称第一御林军,可是不也出了田雄、马得功这样的汉奸贼子?” “国俊啊,我自南来,你们张家对我也算是多有帮衬,这些我都是记在心中的。之前我为你请封了个锦衣卫百户之职,如今我要做大事,身边更需要亲信之人帮衬。我打算授你为锦衣卫指挥使,你来帮我重建锦衣卫,替我统领这天子亲军,如何?” 锦衣卫指挥使。 这在大明朝可是个名头极响的官职,不仅仅是品级官,更重要的还是锦衣卫的权势重,锦衣卫指挥使更向来是天子心腹,位高权重。 去年还仅仅是个江南诗社里附庸风雅的富家公子,突然间就要给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头衔,张国俊都有些懵了。 “王闯子替我重建勇卫营,护卫在外,你则替我再组锦衣卫,侍卫在内,如何?” 张国俊激动的面色通红,在锦衣卫指挥使这顶巨大的帽子面前,他也无法淡定,虽然觉得大明朝快完了,觉得台州成了危险之地,但是锦衣卫指挥使这头衔太诱人了。 朱以海见他模样,知道成功了。 笑着把借条再次伸过去,“这两万两借款,到时勇卫营和锦衣卫各拔一万两。” 张国俊没法再拒绝,伸手接过借条,“我这就去安排运银子来。” 匆匆而来,复匆匆而去。 刘朝进来禀报。 “客奉承正和李公公求见殿下。” 朱以海一张借条从张国俊那里借到了两万两银子,心下正高兴,听了后对刘朝道,“这两人啊,定是冲着勇卫营提督的位置来的。” 李国辅本就是勇卫营提督,他是原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的义子,韩赞周拥朱由崧称帝有功,成为弘光朝第一权势大太监,得势后自然就安排了义子李国辅做了勇卫营的提督。 不过后来韩赞周跟首辅马士英起冲突,数次劝说弘光不要荒废政事,结果失宠,然后马士英趁机让自己儿子做了勇卫营提督。 至于客凤仪,他是鲁王府宦官机构奉承司的司正,王府第一首席太监,以前跟谷文光一样,都是极得鲁王信任的,堪称鲁王府的卧龙凤雏。 朱以海脑中浮现了这两人的一些未来历史轨迹,李辅国后来倒是在鲁王这里一心抗清,后来鲁王兵败后仍曾在江南碾转抗清,始终不曾降清,最后兵败不知所踪,而客凤仪一直管着鲁王的行宫内务,只是却跟谷文光一样,在他兵败后马上降了清军。 “刘朝啊,我想让你去勇卫营提督军务,你可愿意?” 朱以海突然道。 刘朝愣住,他在奉承司排第四,地位远不如客凤仪,头上还有好几个太监比他资历和品级高。 勇卫营提督,惯例是由御马监太监兼任的,比如崇祯朝第一任勇卫营提督就是曹化淳,弘光朝时李国辅提督勇卫营,当时也是任御马监太监的。 “奴婢,奴婢····无能····” “刘朝啊,你也是鲁王府的老人了。” 刘朝点头,“当年是我义父,王府的刘老内奉承在一个寒冬腊月的早上,在王府外的巷子里捡到了被遗弃在那的我,当时我尚在襁褓之中,差点就冻死了。我打小在王府长大,王府对我有再造之恩·····” 鲁王府虽然活了刘朝一命,却也拿走了他的宝贝,朱以海也不知道这是恩还是什么。 不过刘朝在鲁王府多年,确实跟个家生奴一样忠心耿耿,而且他脑中有刘朝历史上未来的记忆,舟山血战后,鲁王在舟山群岛的反清基地被攻灭,当时鲁王正带兵北伐,不料老家被破。 鲁王妃等嫔妃跳井自尽,刘朝则帮助掩埋水井后,拔刀自尽殉国。 正因此,朱以海对刘朝十分信任。 一个能够为你付出生命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信任呢。 “刘朝,我知道你向来忠心谨慎,所以才特意让你去勇卫营提督军务,有你在,我也放心。” “殿下,御马监太监李公公品级高资历重,且之前也提督过勇卫营,他比奴婢更适合。” 朱以海却摇头。 “李公公我另有重用,准备让他提督东厂,与张国俊的锦衣卫协力办事。” 朱以海跟李国辅不算熟,对这个来投奔自己的前御马监太监、勇卫营提督,也不是完全放心的,就算知道他坚持抗清没投降,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他换个位置,不能让他继续提督勇卫营。 锦衣卫和东厂,虽然在大明朝名声不怎么好听,尤其是在明末,甚至有点臭大街了的味道。不过朱以海却觉得,厂卫这样的特务情报机构,其实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犹如天子耳目,这种局势下,耳目更得清明才行。 “我对勇卫营有大用,你得替我看好了。” 刘朝一听,咬牙应下,“奴婢一定替殿下提督好勇卫营。” “殿下,朱辂等已经等了许久了,另外,台州有民望的缙绅耄老也已经请来了许多,正在前厅等候。”刘朝赶紧又禀报起另一件要事。 “嗯,知道了,这就去。” 通往前厅的备弄上,朱以海一步一个脚印,步伐越来越坚定沉稳。 当他出现在前厅门口时,厅内早已经等候许久的一群人纷纷起立迎接。 “听闻殿下勇当大任,欲匡复社稷,中兴大明,陈某激动万分,特为殿下写下一篇北伐檄文献上!”陈函辉举着千字战檄第一个奔到朱以海面前,大声说道。 朱以海接过,不住点头。 这时又一人挤了上来,“听说殿下欲监国摄国?” 朱以海目光迎上去,认出这是山东老友宋之普,祖籍山东临沂,崇祯朝进士,选翰林院士,做到户部左侍郎,他父亲也在朝为左都御史,父子同殿称臣,一时美谈,宋之普之前做过台州知府,崇祯末因病在籍休养,结果闯军入京,接着吴三桂又引清军入关,北方沦陷,宋之普只好南下。 路上跟从兖州南下的朱以海倒是同路而行,一路上关系处的不错,朱以海后来被弘光封到台州,便也邀宋之普同来。 面对这位一同逃过难的山东老乡,朱以海更是毫不犹豫的点头。 “没错,两京沦陷,神州无主,人心惶惶,我责无旁贷。邀请诸位前来,便是要商议此事。唯有再立朝廷,才能更好的号令天下百姓一起抗击鞑虏,中兴大明。” “则甫兄,可愿共襄大事?” 宋之普大礼参拜,“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这时另一位台州缙绅柯夏卿告诉朱以海,说刚才他本来跟宋之普都在灵江边上,已经下江准备自沉殉,被告之了鲁王杀北使决心抗清的振奋消息,于是便打算不死了。 “留下这半副残躯,为殿下奔走,一同中兴大明也。” 陈函辉振臂高呼,“择日不如撞日,就在此刻,摆案焚香,请太祖高皇帝画像悬于正堂,我等台州缙绅军民,便一起拥鲁王殿下监国,率我等共抗鞑虏,中兴大明!” 宋之普和柯夏卿两个刚才灵河赴死同志,此时衣衫都还是湿的,也都激昂的振臂高呼,共拥鲁王监国。 请来朱元璋的画像悬于正堂,众人拥着朱以海坐在画下,坐北朝南。 陈函辉、宋之普、柯夏卿、张国俊、李国辅、王相、刘朝等一干众人,拜伏山呼监国千岁。 在他们后面,是忐忑不安的同知朱辂等原一众带路党投降派,此时更是五体投体,头贴地上,屁股撅的比谁都高,喊的比谁都响。 不管是愿不愿意,但是在这股突然卷起的浪潮之下,他们都被裹挟着。 “北伐中原,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中兴大明!” 山呼般的声音不断往外传播,传到了王府院墙之外,府外,是越聚越多的台州城百姓,听到这山呼,许多人如痴如醉,激动的满面通红,跟着振臂山呼,有许多人更是直接面朝着王府北面跪拜,口称万岁! 真龙降世! 人皇登位! 第8章 朝廷 翼善冠、螭龙袍, 就在台州临海城的紫阳宫临时鲁王府中,朱以海即监国位。 仪式有些简单甚至草率,但在几位致仕乡绅的拥护下,也还是有些模样,这声声山呼,让所有参与者,都有种激昂沸腾的感觉,毕竟,大家都立下了拥立从龙之功。 “便以紫阳宫为行宫,改台州府为东京,改台州行在为中兴府,改台州府衙为行殿······” “两京沦陷,烈皇殉国,弘光北狩,然大明还没有亡,朱家也没有死绝,只要我朱以海还有一口气在,发誓要亲提六师,北伐中原,匡复天下,中兴大明!” 中堂上悬挂着太祖御容,微胖的脸庞满是亲切,又透着威严,绝不是后世网上有些人传的那张鞋拔子脸丑像,朱以海感觉这位鲁王的十世祖正在看着这一切,如果他真的能看到这些,也许此时会有几分欣慰吧,毕竟朱家也不全是软蛋怂包。 “殿下!” 宋之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浮想,此时王府厅中,虽有不少官员,既有朱辂这些的现任台州同知等,也有如宋之普这样的原户部左侍郎,陈函辉这样的前靖江县令、扬州监军,也有如柯夏卿这样的原天津兵备道,但基本上品级都不算高。 反倒是一身红袍站在朱以海前面的李国辅、庞天寿两个太监,论起来才是真正执掌过大权的。 要知道到了明末时,宦官二十四衙门中,司马监和御马监是最有权势的,司礼监代皇帝审批票阁,与内阁对柄机要,实为内相。御马监则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实为内廷枢府。 而且御马监还要管理草场和皇庄、经营皇庄,与户部分理财政,为大明的内管家,两度设置的本厂,也是由御马监提督,与司礼监太监的东厂分庭抗礼,崇祯时,还由御马监太监提督勇卫营这支天子亲军。 宋之普此时俨然为这台州临时小朝廷的百官之首,他激动之余,也向朱以海建议尽快组建完善朝廷各部,以恢复中枢职能。 旗号是打出来了,但还得让天下人知道,得让文臣武将百姓们拥护,这个却不是那么简单的,尤其现在鞑虏盘踞金陵和杭州,近在咫尺,行动必须得快。 “殿下,朱辂等人降虏,该如何处置?” 朱以海坐在上首,瞧了眼面带惶恐不安的同知朱辂等一干带路党,心里其实对这些人很不屑,不过当此之时,却也清楚,国难当头,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史可法、黄得功的,虽然大明有孙承宗、卢象升、李邦华这些忠义之臣。 但绝大多数人还都是如洪承畴、钱谦益、吴三桂这样的,毕竟真正能舍身起义敢于牺牲的又有几个呢? 那是督帅巡抚总兵公侯们都纷纷而降时,地方上的同知知县等这些中下层官员,大多数选择苛且偷安都也能理解。 不过理解归理解,朱以海现在毕竟已经正位监国了,这些人的问题就不再是个人情感的事了。 “殿下,这些软弱的奸贼,都杀了。” 朱以海沉思。 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确实简单,不过要考虑后果。 良久,他缓缓道,“戴光大、朱辂身为一府父母官,饱读圣贤之书,经历重重科举大关,最终金殿题名,中得进士,然后选官出仕,任官多年做到绯袍,当此国难之时,本当与国休戚,结果却只想着降虏,甚至主动投降带路,实为可耻,不可饶恕!” “杀!”王闯子等几员武将大声道。 朱辂也曾是招募义勇平定过许都之洛的官员,还算是有勇有谋的,可此时也是在朱以海的面前,膝盖无力,连反驳都没敢,只是跪在那磕头求饶。 陈函辉看着朱辂,有些不忍,虽然昨天他才愤愤的将他骂出家门,甚至割袍断交,但毕竟也是一同共事过。 “殿下,朱辂降虏,确实大罪,然则其在台州为官数年,保境安民也确实有些功劳,如今殿下要中兴大明,正是用人之际,不如许他戴罪立功,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朱以海本来也没打算杀朱辂等,主要还是现在这局势,降虏降贼的都是大多数人的行为了,若是大开杀戒,这无疑是直接把这些人全赶到对立面去了。 “朱辂,你可知罪?” “罪臣一时糊涂,罪该万死。” “知罪便好,降虏首恶戴光大已诛,尔等附逆,本在不赦。现在陈公为尔等求情,孤便暂给你们一次机会改过自新。” 伟人说过,革命的首要问题就是弄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如果连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都分不清,不能团结一切力量,那么是很难成功的。 当初崇祯在面临国内农民军和关外的建虏鞑子时,就有些处置失当,分不清主次,结果两边都没有控制住,最终落得自挂东南枝下场。 而弘光朝在南京建立后,更是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 在当时万分危急的形势下,弘光朝的君臣们居然研究出了一个联虏平寇的决策。 要知道清军入关后,闯军节节败退,西营其实也不成势,这种时候,入关的清军一个打三个,弘光朝君臣们只要稍有点脑子,都知道此时联合合弱离强,先抛开跟农民军的恩怨,联合起来一起先把鞑子赶出关外再说。 但弘光朝君臣不这么想,他们非要一厢情愿的想着联合清军,趁农民军溃败时,趁他病要他命,把这些乱民反贼全杀了。至于清军嘛,向他们求和约谈,想要划江自治,南北两朝。 这比当年北宋海上之盟,联合金兵灭辽还要愚蠢。 弘光朝不仅要联虏平寇,还一直在追究北京沦陷后,投降过闯军的那些官员,甚至追究他们的家人,北方被闯军攻占地方投降的官员,也一直在被追究。 这些愚蠢的举动,都极大的削弱了弘光朝稳固的根基。 如今大明的形势是一边倒,要求所有人对大明死忠,也是不现实的,当然,也不能一味的宽容,否则背叛起来就没有半点成本和顾忌了。 留一线余地就好。 朱以海冷脸看着朱辂等一众不安的投降派,最后做出处置,朱辂等所有台州投降官员,皆贬降五级留用,将功赎罪。朱辂本是正五品同知,直接贬为从七品,更被革去同知之职。 “另外,孤希望你们能够主动捐银助饷。” 不说罚银或抄家,而是说让他们自愿捐献,也没有直接说个数,但朱以海这不过是留了个好操作的余地,反正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肯定要扒下他们一层皮才行的。 朱辂跪伏在地上,悬着的心听到这话也终于松了下来。 “罪臣愿将全部身家捐献出来。” 朱以海满意的点头,“看你诚意吧,张国俊!” “臣在!”已经被许诺锦衣卫指挥使的大舅子张国俊立马高声应和。 “孤授你为锦衣卫指挥使,你的第一件差事,就是配合朱同知等诸位将功赎过,负责接收他们的捐献。” “遵命!”张国俊有几分兴奋,这可是肥差。 朱以海一眼看穿他的那点心思,冷声继续,“御马监太监庞天寿!” “奴婢在。” 一名绯袍宦官闻声出列,这人却是今天刚到的,崇祯朝就已经是御马监太监,北京沦陷前,奉敕到兖州向朱以海宣读加封鲁王诏令,随后往南京传诏,闻北都陷,便与韩赞周等共拥福王朱由崧,之后奉命往闽浙、两广地区征税。 他带着几十万两税银北上,结果半路上弘光被俘,南京沦陷,庞天寿后来听闻潞王在杭州就任监国,便又押着银子准备去杭州,谁知半路上又听说杭州潞王也降清了。 庞天寿迷茫万分,带着押银的一支勇卫营人马拒绝了北使招降,主动的赶来了台州见鲁王,希望能够与这位宗室亲王汇合,继续抗清。 结果船刚靠码头,就听说了鲁王的壮举,于是立马就来拜见了。 朱以海对于突然带着几百勇卫营押着三十多万两银子来的庞天寿,简直是喜出望外,当然,庞天寿对大明的忠贞也让他佩服,而他脑中又有庞天寿未来的轨迹,知道他后来成了永历帝的司礼监太监,十分得势。 虽说这庞天寿在永历朝跟首辅马吉翔勾结,参与永历朝中的吴楚党争,甚至最后还依附孙可望,帮着逼永历禅位,晚节不保。 不过对于朱以海来说,明朝到死都是忙着党争,这很寻常。 庞天寿起码一直是抗清的,这是最重要的一条。 更何况,这次庞天寿北上,不仅押着三十万江南税银来的,而且还带了五百勇卫营兵马,还有一支三百人的澳门葡萄牙雇佣兵火枪队。 原来这庞天寿在天启年间就受洗于汤苦望神父,入了天主教,是最早入教的太监之一,他跟天主教会的关系很好,因此在岭南两广征税时,还特意通过澳门耶稣会,在那边采购了一大批火器,并招募到了三百葡萄雇佣军。 论资历,庞天寿还在李国辅之上,两人先后任过御马监太监。 “庞天寿忠心耿耿,孤深为感动,如今国难当头,更需要你这样的忠心老臣。孤现在授你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管理内外章奏及御前勘合,并提督东厂,你接下来跟锦衣卫张指挥使一起先办好朱辂他们这桩差事,朱辂等有心捐献助国,你们一定要交接好了,绝不许有人趁机贪污甚至敲诈等。” 庞天寿明白,这是皇帝让他盯着张国俊,同样也是让锦衣卫跟东厂相互监督了。 朱以海接着又道,“李国辅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管章奏文书,按内阁票拟批红。” “刘朝为御马监太监并提督勇卫营。” 厅中渐渐安静下来。 这几道任命有些出乎意料,似又在意料之中,宋之普等人都有些心情复杂,明代文臣与宦官们的斗争持续数朝,恩怨颇深。 鲁王一监国,先安排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秉笔太监、御马监太监、东厂、勇卫营以及锦衣卫指挥司这几个位置,不免让他们心中添了一丝担忧。 不过宋之普等或许还是对鲁王充满期望,所以此时并没有马上站出来反对。 “宋之普,孤拜你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拟票。” 鲁王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众人心安不少。 第9章 南巡 宋之普被拜大学士入阁,这也似乎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毕竟这里职位最高的文官便是宋之普了,又与鲁王有旧,刚刚立有拥立之功,此时论功行赏,肯定封赏不低。 宋之普推辞了几下,也就接下了。 虽然是六个殿阁大学士中排名最后的东阁大学士,但朱以海让他票拟,则又实际相当于是临时首辅了。 “陈函辉为左副都御史兼侍读学士兼浙江巡抚,柯夏卿为戎政尚书兼翰林学士!” 原兵备道虞大复和临海知县吴廷猷先前都不愿意随戴光大降清,各挂印归第,此时也因此被朱以海认定是忠贞之臣,特召来授予要职。 虞大复授为通政使,吴廷猷则授为台州知府。 一通加官拜职之后,小朝廷倒也有几分模样了。 宋之普在内阁票拟,陈函辉负责都察院,柯夏卿这个戎政尚书则主要负责重建京营,大致上还是沿用明朝的朝政体制,虽然朱以海也认为明朝的体制经过近三百年演变后,变的有些畸形,尤其是其中太监参与中枢决策权力过重,另一方面文官过于压制武官,但一时半会,他打算暂不对这块下刀。 “国家祸乱相仍,区区江南无以偏安,不如暂且南巡广州?” 说话的是原兵备道虞大复,现在被朱以海授为通政使,他手底下原有的五百台州海道兵,也算是唯一一支正规军了。 朱以海对这南巡提议只是一笑而过,南巡,不过是换个名的逃跑罢了。 “不然,浙东沃野千里,南倚瓯闽,北据三江,环以大海,士民忠义知勇,这正是当初越王勾践成就霸业的原因也,况且,孤在此监国就位,本就是危亡之时聚拢人心之意,若是孤不战而逃,那天下百姓又还有几个肯相信我们,还对大明抱有希望呢?” 若是朱以海在台州监国,然后马上南逃,那跟弘光、潞王他们有什么区别? 早已对大明失望至极的天下臣民,又还有谁肯再对大明存有希望? 所以明知相距几百里的杭州就有鞑子大军,可朱以海却不能跑。 “可是台州无兵,鞑虏又近······”虞大复做为兵备道,也是文臣里懂些兵的,大明的兵备道有点类似于军分区正委这么一个职务,管理一道内的军务粮饷等等涉及军事的差事,属于巡抚直属,而大明的巡抚往往又提督一省军务或是兼理粮饷,甚至往往还要加兵部侍郎或都察院佥都御史等衔,让他们可以统领号令地方文武。 虞大复做海防道,手下有一营五百兵,不过明末连九边的兵都糜烂不堪,更别说东南的海防兵了,嘉靖朝大倭乱后,浙东甚至与倭国断了贸易,所以兵更不堪用。 说有五百海防兵,实际上估计七成都没有,更别说训练和装备了。 至于鲁王要重建的勇卫营和锦衣卫,都只有一点骨架子,哪怕庞天寿从广东带回来五百勇卫营兵和三百佛朗机佣兵,但也不过杯水车薪。 这边举起旗子来了,杭州的博洛听闻后,只怕会不顾炎热立马出兵来攻,到时如何抵挡? “海门参将吴凯有一营兵马三千。”朱以海道。 大明在浙江设有一个总兵,全称是大明镇倭总兵官,驻于宁波。总兵以下,还设有四参将,即杭嘉湖参将、宁绍参将、台州参将、温处参将。形成了文有浙江巡抚、宁绍兵备道等四兵备,武有镇倭总兵和台州参将等四参将的格局。 做为海防重镇,浙东兵马还是不少的,卫所很多,后来营兵兴起后,这边也有一总兵四参将。 海门参将也叫台州参将,就驻于台州湾,距离临海城不到百里,参将吴凯统领一营三千人马。 虞大复原是台州兵备道,正是海门参将吴凯的上司,对吴凯的协镇人马还是很了解的,所谓三千不过是号称,名册上是这个数,实际上根本没这么多。 更何况,如今形势下,吴凯是不是还可靠,也不清楚。 “臣愿前往海门宣敕,召吴凯领兵前来台州拜见殿下。”虞大复虽不知道吴凯如今是否降清,但仍然还是愿意亲自去一趟。 “孤与卿同去,吴参将就算心有犹豫,孤也自信能够劝说他一同抗清。” “不可。” 数道反对的声音一起响起,宋之普和陈函辉、柯夏卿等无不反对,连庞天寿、李国辅、刘朝等也都认为这太冒险了。 万一吴凯已经降清,这岂不是羊入虎口,送上门去吗? 不过朱以海却早就态度坚决。 他自穿越之后就一直在谋划着未来出路,结合两世记忆,规划了一条极险的道路。 不降、不逃。 决战到底。 要战,首先就得有自保的力量,光靠王闯子等一些老兵,短时间不可能招募并训练出一支可战的新军的。 还是得依靠现有的大明军队,海门参将吴凯、石浦游击程名振、浙江总兵王之仁等等,这些都是必须要争取的对象,甚至还得尽快下手。 “殿下,万万不可啊!” 一群人都急了。 朱以海却很淡定,他有淡定的资本,因为历史上吴凯便是最早响应鲁王抗清的明将,虽然后来他降了,但也是后来一败再败完全没了希望后才降的,起码这几年还是心怀希望愿意抗清的。 还有石浦游击张名振,这位后来更是成为了鲁监国麾下第一敢战能战的大将,就算王之仁这员大将身上有许多明末将领们的通病,武夫嚣张跋扈,手下士兵没有军纪等等,但他抗清的决心是坚决的。 最终兵败后,王之仁在海上把妻子儿女的坐船凿沉,然后自己驾小舟去了清军营地,大汉奸洪承畴听说后,激动的来见,结果王之仁根本不是去投降的,他只是见抗清无望,所以主动跑去见了清军,将他们大骂一通,然后求死。 他的临终一番话更是名留青史,他说我乃前朝大帅,国亡当死,恐葬于鲸鲵,身死不明,后世青史无所征信,故来投见,欲死于明处耳。 他王之仁不是逃跑了隐姓埋名,也不是改头换面苛且了,而是轰轰烈烈的为灭亡的大明朝殉葬,让世人皆知他的死,他的忠。 这样的一个人,当然值得信任。 所以朱以海早就打定主意,这边先监国即位,正式打起旗号来,然后马上就赶去见这些带兵的武将们。 尽早的整合出一支人马来。 “殿下万金之躯,岂可涉险,让臣等前往吧。” “孤亲自去见他们,更显诚意。国家危难之时,谁又不是在冒险呢,这个时候,我又岂还能坐在后方享乐?” “如果怕死,我又何必做这监国,我直接往南逃就是,得过且过,继续苛且好了。” “但是,亡国灭种之危,我辈岂能坐视?” “一会便动身前往海门,左右不过八九十里,顺江而下,半日可至。” ······ 王相‘退朝’,回到操场,兄弟们迎了上来,“都赶紧收拾一下,准备去海门。” “义父,监国要南巡吗?”王忠源问。 “监国要亲自去见海门参将吴凯。”王闯子低声交待,“把老兄弟都叫上,家伙事也都带好,我们勇卫营一定要护好监国周全。” 王忠源等一些勇卫老兵却还有几分半信半疑,这个时候亲自去见一个参将,总有些可疑,他们觉得也许鲁王表面说的好听,可实际上还是怕了,多半是借口见吴凯,然后到时再寻个由头,直接出海南下了。 一想到此,大家不免有几分失望,刚热起来的血,似乎都在降温。 王闯子一巴掌拍在年轻义子的脑袋上,“胡思乱想什么,我等既已效忠殿下,那自然就得忠心不二。再说,刚才有官儿说南巡,殿下一口否了,一心要抗清。这次去海门,殿下不带家眷,所以绝不会是南巡。” “真的?”年轻的战士王忠源又有些振奋。 “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殿下赏赐你们的银子都还在怀里没捂热呢,那官衔都还没过瘾,你们居然就置疑起殿下来了,都他娘的赶紧给我动起来。” “现在勇卫营又添一营了,可别让庞公公手下的马吉翔给比下去了。” 鲁王已经把庞天寿从广东带来的五百勇卫营,另编一营,庞天寿举荐了原坐营官马吉翔,鲁王便授马为勇卫二营游击将军,而庞天寿带来的三百葡萄牙火枪队佣兵,朱以海则将他们调出来另编一营,为神机营。 “义父,那个马吉翔自称是世袭锦衣,可我听说这人根本没有什么本事,全靠奉承太监们起家的,最早就是奉承高起潜,现在又混到了庞天寿手下,这种人哪会带兵打仗,要我说,就该请鲁王把那五百勇卫新兵也划到义父手下,交给我们一起统领。” 王相一巴掌又拍在了义子脑袋上,“监国殿下的决策,岂是你能胡乱猜度的,马吉翔这人我当然听闻过,一个马屁精,可越是这样,我们越得干好我们的差事,赶紧滚去准备,一盏茶后出发。” 临出发前,他叫来义子低声交待,“这次马吉翔也会带些手下同行,你给我把他盯仔细了,若是这家伙敢有半分不轨之心,你给我马上把他脑袋拧下来给我。” 王忠源点头,咧嘴低笑,“义父放心,我最看不惯那种打仗时畏前怕后贪生怕死,可平时却最喜欢拍须溜马甚至冒功抢赏的狗东西了。” “好好干,将来殿下中兴大明,收复两京,到时说不定你我父子也有机会当一镇总兵,甚至封个侯伯光宗耀祖呢。” 第10章 佣兵 轰隆一声巨响,有如晴天霹雳。 硝烟散开,朱以海看到前面的土墙被轰开一个豁口,不由的赞叹道,“打的好!马蒂姆你这名字不愧意为献身给战神的战士之意。” 身材高大,肤色偏黑的葡萄牙佣兵队长马蒂姆闻言,居然有几分惊讶,因为这位年轻的鲁王不仅称呼他的名字的音很准,尤其是居然还直接说出了他名字的本身含义。 马蒂姆虽然在葡萄牙算是一个比较普遍大众的名字,本意确实是战士、献身给战神的人的意思,源自拉丁语的马丁努斯,与罗马战神马尔特希腊战神阿瑞斯同意,可一个远东的大明亲王居然也这么清楚。 “谢监国夸奖。”马蒂姆有几分自豪,葡萄牙火炮手火枪手的水平还是很高的,甚至马蒂姆本身就是一名职业雇佣兵,欧洲的三十年战争打的整个欧洲成了炼狱,血火磨炼出了无数的百战老兵。 虽然葡萄牙炮手远不如瑞典火炮手,但毕竟也是久经战阵。 此时欧洲的三十年战争虽然接近尾声,但仍然还有无数人逃离那个烂泥潭。马蒂姆在数年前拖家带口花费重金买到了一张前往东方的船票,随船来到了葡萄牙人在大明东南租界的澳门岛。 不过到了这里后,马蒂姆一家的生活并不容易,虽然暂时远离了战争、瘟疫,可想过上好日子却也难,最后马蒂姆只好重操旧业,当起了雇佣兵。 澳门有不少葡萄牙人,他们与大明的关系还算不错,尤其是早在崇祯初年,官至崇祯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的徐光启,因为较早就师从了利玛窦,入了天主教,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所以大力推崇西式火器,决心建立一支完全用西式火器的新军。 他们将山东登莱做为新军培训基地,与精通炮术的巡抚孙元化从澳门招募了大批葡萄牙炮手、枪手,建立了一支模范炮队、枪队,充当大明新军的教官,这些人待遇极高,每人拿着明军士兵几十倍的薪水,甚至每个人还配有一名中国侍从。 不过这些葡萄牙佣兵,也表现出足够专业的素养,他们抵达登莱才一个月,就直接参加战事,崇祯四年,皇太极借道朝鲜,企图夺取明军重要的海上基地皮岛,孙元化奉命驰援,带上了葡萄牙炮手和登莱火器新军,战斗中,葡萄牙炮兵直接将大炮架设在明军水师帆船上,让登莱新军火枪手用火鸟专打靠近的清军和马匹,而大炮专打清军营盘和土墙,清军被先后打垮了四次,皇太极都险些丧命。 不过这些新军十分可惜,后来因为缺粮欠饷,新军将领孔有德一怒之下起兵叛乱反明,叛军配备的三百余门仿制西洋大炮,加上刚从葡萄牙教官那学来的操炮瞄放训练,一路上攻城略地,打回了登莱。 而在这个时候,登莱城中的葡萄人教官们,居然十分有职业精神,固守炮位协助明军守城,与学生叛军血战,最后教官们死伤大半,余部被俘。 孔有德最后携带百余门大炮和上万受过葡萄牙人训练的火器新军渡海投奔了清虏,虽然中途被朝鲜派遣的水师拦截,死伤不少,但孔有德还是逃到了满清,并为皇太极带去了重要的火炮仿造和操炮技术,使的清军战斗力跨越了一个重大台阶。 朱以海看见这些葡萄牙人有些傲慢,笑了笑,走上前去,掏出自己那两支一直保持随时射击状态的手铳,几乎不用瞄准,抬手就是两铳。 轻烟散去,远处墙上贴着的一张通缉画像头上,正中两弹,这绝对不是碰巧,只能说是枪术精通。 这下马蒂姆也有些意外了。 “监国好枪法。”一边的随军传教士毕方济直接赞叹。 朱以海收起枪,走过去抚摸着葡萄牙人带来的火炮,这次庞天寿通过意大利传教士毕方济从澳门招来的这支外籍军团,总共三百佣兵,带来了火炮六门,火枪五百支。 虽然火炮只六门,而且是后装的佛朗机炮,不是那种超重的红夷大炮,但这种炮了还算比较利害。 因为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在大明被称为佛朗机人,所以被葡萄牙人引进的火炮也被称为佛朗机炮,这是在欧洲流行的一种火炮,来源于鹰炮,能连续开火,弹出如火蛇,也因此被称为速射炮。 这种炮是铁制后装滑膛加农炮,整炮由炮管炮腹子炮组成,就是电影大明劫里那种可以换装子炮的火炮,开炮时先把火药弹丸填入子炮中,然后将子炮装入炮腹,引燃子炮火门进行射击。 因为可以配多个子炮,所以可以迅速更换子炮,连续射击,不过这种炮的缺点是子炮与炮腹间缝隙大,容易造成气体泄漏,所以射程方面远不如前装的红夷大炮。 这种佛朗机炮也分为重型轻型等几种,可装在船上、车上使用,胜在机动性强,射速快,一炮配三个子炮,前三炮打完,甚至只要不到二十秒,这是非常了得的。 朱以海抚摸着这炮,“我来打一炮!” 大胡子马蒂姆长的跟C罗一样帅气,虽见识了朱以海的火铳射术,却还是提醒这火炮不比火铳,操作不当甚至会炸膛的。 “放心吧,我打炮也是高手了,想当年我在兖州城头就用过这炮,甚至还用红夷大炮轰死过一群鞑子骑兵呢。” 朱以海很熟练的开始操纵佛朗机炮,甚至都没用装填好的子炮,而是自己挽起袖子,自己把刚射完的子炮取下来再装填,他还能熟练用炮尾的照门准星瞄准。 一番调教,点火发炮。 一炮过去,刚才朱以海火铳射中的那段贴有通缉画像的土墙,轰然倒塌,明显,这就是精准打击。 这下连佣兵团的炮兵队长尼古拉·费雷拉都惊呆了。 “监国这炮打的真准。” “一般一般。”朱以海十分淡定,西洋火炮射击涉及到数学,甚至要用到不少特制的量厂等炮具来计算参数,调整方向等,不精通这些,那么火炮就算能成功发射,也不过是随缘炮法。 意大利传教士毕方济两眼放光,这个糟老头子感觉这次来对了。 这老头是个中国通,出生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在耶稣会读完书后,先是到了印度,然后在万历三十八年抵达澳门,原本计划去日本传教,后来在澳门教了一年书后,被召到北京,结识了当时朝中入教的徐光启、孙元化、庞天寿等一干朝中大臣,后来教难发生,也是被徐孙二人安排隐居在江南。 他在江南地区传教多年,经他受洗入教者无数,北京沦陷后,弘光特派庞天寿和毕方济去澳门求援,当时毕方济和澳门耶稣会提出的条件就是允许自由传教,允许教会建立教堂。 这老头一生都在传教,甚至与大明朝廷高层关系密切,若是弘光没死,这次他带回葡萄牙火炮和炮手到南京后,他可以获封国师。 南京沦陷后,不少天主教会的传教士和教众被杀,毕方济也一度想过退回澳门,但最终还是听了庞天寿的来见鲁王。 现在看到鲁王这么精通火炮火枪,甚至对火炮的计算炮具了如此精通,明显也学过西方数学的,他觉得鲁王应当与徐光启和孙元化等人一样,是个比较开放包容的人。 朱以海对毕方济、马蒂姆等人也很客气,因为此时澳门的铸炮厂能算的上是全球最先进的铸炮厂之一,而葡萄牙人就算是这些年实力下降,在南洋地区也不如荷兰人和西班牙人,但毕竟也算是海上列强之一。 若是能跟这些葡萄牙人搞好关系,引为外援,则不仅能够拥有一个强大的火器供应商,甚至还能拥有许多欧洲教官。 至于说葡萄牙人想传教,甚至还想要更多直接贸易的权力,朱以海觉得这都不是事,与鞑虏侵略中原,想要夺亡国灭种相比,这点点文化入侵算不得什么,开放贸易甚至都不是坏事。 另一方面来讲,虽然这些葡萄牙人被明人称为佛朗机,觉得他们一个个跟个妖怪一样,红头赤发白面碧眼等十分丑陋,更是包藏祸心。不过朱以海觉得,这支雇佣兵做为外籍军团,本身在崇祯朝时就在登莱叛乱中,有过良好的职业素养证明。 相比起明末那些拥兵自重嚣张跋扈的武夫们,这些异族佣兵,其实有时更能让人放心,毕竟他们只为求财,而这种事都是有先例的。 比如说汉代皇帝有匈奴人侍卫,唐朝皇帝有突厥人侍卫,宋朝人也有契丹侍卫等等,西方各国君主,也一样喜欢用外籍侍卫。 “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大明神机营新军了,我会招募三千新兵补充,由你们来训练。神机营新兵每月二两银子,我给你们葡萄牙人每人二十两一月,其中炮手教官每人五十两,炮手队长尼古拉费雷拉还有马蒂姆你们则每月一百两。” “毕方济教士,我特授你大明朝天主教会主教,并授你为监国特使,负责与澳门和日本等地葡萄牙联络,特拔你三千两银子为经费。” 朱以海出手阔气,不仅钱给的多,还给马蒂姆加了游击将军衔,给尼古拉加了神机营炮兵都司衔。 毕方教还被授了个翰林学士。 “毕学士,孤现在授你一项重要任务,你立即再回一趟澳门,去购买大炮火铳火药,再替我招募一批欧洲佣兵来,不一定非要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甚至英国人法国人都行,告诉他们,接受我的雇佣,为我做战,我的佣金和赏赐是非常丰厚的。” “你告诉澳门教会,他们想要自由传教,想要建教堂,甚至想要与大明开通贸易,这些通通都没有问题。” 第11章 选秀 操场一边。 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庞天寿、秉笔太监李国辅、御马监太监提督勇卫营刘朝这三位大太监,正跟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宋之普、左副都御史兼侍诗学士兼浙江巡抚陈函辉、戎政尚书兼翰林学士柯夏卿一边议事,一边看着操场这边。 “殿下变化真大。”庞天寿忍不住叹道,去年他出北京去南京时,奉旨顺便去兖州加封镇国将军朱以海为第十一代鲁王,至今还记得当时的那位鲁王不是这个样子的,年轻有抱负,但却又有些优柔。 可眼下,鲁王却能如此杀伐果断的处死北使,毅然而然的主动即位监国,甚至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都是非常果决的,组建朝廷,重建军队,甚至现在还能跟那些佛朗机人也谈的这么好。 烈日炎炎,身为监国至尊,却还能在毒日下操炮放铳,浑身都被汗湿透了也不在意,仅这些就甩开大明朝九成九的宗室们了。 庞天寿侍候过好几位天子,除了崇祯帝特别勤政外,天启、弘光等谁比的上这位鲁王? 李国辅心中也很震动,他比庞天寿来的早,本来随弘光帝出逃,后来在黄得功军中殿后,兵败后逃来了台州,他能更清楚的感受到,仅仅这段时间,鲁王就有着巨大的变化。 特别是这两天,完全跟换了个人似的。 一直侍候着朱以海的刘朝道,“国难当头,有责任的人自然能勇于担当。” 一席话,让其余几人都觉得正应如此。 否则,没有其它的理由能够解释的通一个人这么巨大的转变。 宋之普捋须,“殿下真的连你们也不带去吗?” 刘朝摇头。 “殿下从勇卫营和神机营挑选一些人去海门,我们想跟随侍候,殿下不让。” 陈函辉倒是没太在意这些,反而觉得这是大明中兴有望,天赐圣君了,现在监国要亲自去海门见参将吴凯,也不是坏事,他们这六人现在就是大明的内外朝中枢,监国朝廷刚立起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们得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这上面。 “殿下亲自去见吴凯,我们也不能闲着,首先第一件事就是筹银,重建勇卫营、神机营,招募兵马这些都得要钱,养兵打仗更得要钱,没钱寸步难行。” 柯夏卿点头,他是新任戎政尚书,这是大明中期设立的第七尚书,从兵部里分出来专管京营的,本来是由兵部侍郎兼提督京营军务,后来专设戎政尚书管京营。 现在台州改成了东京,成了大明临时首都,这恢复京营是必然之事,可要重建京营,并不容易,首先得要钱,很多钱。 “我觉得咱们一边招募新兵,训练新军,一边还是得迅速派人去联络浙闽两广甚至是江西湖广等地,让各地尚存的兵马,来东京勤王。” 宋之普则道,“兵要募,军要练,勤王军要征召,但也还得尽量聚集朝廷官员们前来,仅靠我们几个不行的。我知道张国维就在绍兴,当派人去请他前来襄助大业。” 张国维曾任明末江南十府巡抚,弘光朝时召令协理戎政加太子少保,因为首辅马士英的攻击,张国维辞职在家。 这是位既有资历更有威望还极有才能的文臣大佬,比宋之普他们名望高了不是一星半点,这个草草拉起来的监国朝廷,正需要这样德高望重的大佬主持局面。 “还有分守宁绍台的于颍,也在绍兴,听说他正在积极招募义勇,抵抗清军越过钱塘江,我们也可以请他来。” 陈函辉也推荐了金华的朱大典,这位是万历年进士,官至兵部右侍郎、总督漕运,巡抚凤阳,后来遭弹劾回金华老家,福王即位后,仍任原官,南京沦陷后,朱大典回到老家,也在积极招募义勇。 “曾在杭州率兵抗击鞑虏的大将方国安,也正带着万余败兵退到了金华一带,应当派人去招他带兵前来勤王·····” 鲁王台州即位监国,振奋人心。 可如今这六位朝廷中枢大臣们,却都不敢有片刻松懈,所有人都充满担忧,就怕清军随时南下,而以现在台州的这点人,如何抗的住清军的一击? 鲁王在积极奔走,亲自去见地方将领,他们这些大臣自然也得出力。 “其实应当劝监国南巡的。”庞天寿道。“闽南两广之地,现在还算安定,此时南巡,可以有更多缓冲余地,天气炎热,清虏也无法再继续南下,这正给我们重整人马的机会,可现在鲁王坚持留在这里,兵凶战危,却是危如累卵,咱家实在不明白,监国为何要这么坚持。” 宋之普直言,“人心!” “大明已经出了一个弘光又出了一个潞监国,若是刚即位的鲁监国也立马南巡,只怕天下人再不会对大明对鲁监国抱有任何希望了,所以明知留在这里危险,但我们现在也不能退。” “大明能在此国家社稷危亡之时,有鲁王这样有担当的监国出来,实则天下之幸也,我等除了鞠躬尽悴,又还能说什么呢?” 南巡暂避清军锋芒,这几乎是所有人认为最佳的当下选择。 但是当鲁王坚决不走时,宋之普陈函辉等人又万分佩服,甚至生出一股就算死,也甘愿陪着鲁王硬刚一把的热血激昂。 一跑,人心就彻底的散了。 弘光、潞监国把大明最后一点人心弄的支离破碎,现在必须一点点的重拾人心,赢得信任。 庞天寿与李国辅相望一眼,各自无言。 他们都曾任过崇祯朝的御马监太监,是最有权势的大太监,历经几朝,如今的鲁王确实有几分崇祯帝的执拗刚硬,这固然比软弱的弘光让人提气,却又让他们担心,鲁王难逃自杀殉国或被俘为囚的下场。 但心底深处,两人还是了抱有一线希望。 大明若没了,宋之普陈函辉这些进士相公们,或许还能马上成为清廷的坐上宾,甚至高官继续做也有可能,大不了归乡隐居依然能当个富裕乡绅,可他们这些没卵子的就不一样了。 他们大明皇家奴隶,没了主子,给清虏做奴隶吗? 这可不是换个主子这么简单的,清虏又怎么可能会如大明天子一样重用他们这些没卵子的,让他们成为内相,参与决策国家呢? 众人一起失声。 另一边,朱以海却是已经对葡萄牙佣兵和天主教传教士们又封又赏,还给了许多诱人的承诺,说服老毕重返澳门,去向澳门葡萄牙人借款以及购买火炮火铳等,甚至还要去招募更多的欧洲佣兵。 马蒂姆和尼古拉也都被朱以海的高官厚禄给诱的满面通红,两人一个月一百两银子的薪水,让他们红了眼,更别说朱以海还承诺,神机营新兵训练的好,到时还有额外的丰厚赏赐,若到时带神机营新军打胜仗,赏赐更多。 这些欧洲泥潭里混战生存下来的老兵,在欧洲打仗的时候可没什么薪水可言,做为雇佣军,那些雇主们给他们的报酬,基本上是允许他们合法抢劫。 相比起朱以海开的条件,实在是悬殊,无比的刺激。 “你们说吴凯可信吗?万一,咱家是说万一,存了歹心,是那田雄马得功第二,怎么办?” 弘光出逃,最后就是黄得功战死后,他部下的总兵田雄和马得功二将,挟持了弘光投降的清虏,谁知吴凯不会? 区区一个地方小参将,如何保证有多少忠心? 世受国恩的平西伯吴三桂都降了,更别说北京和南京两都城里那些世代公侯的勋戚们,更是投降者无数。 “我总感觉殿下对吴凯好像极有信心,是不是殿下之前跟吴凯有过暗里联系?”庞天寿道,他觉得鲁王这番如此果断的即监国位,有些异常。似乎手里有什么可倚靠的杀器,否则这番行事就太过鲁莽,但他怎么看都觉得鲁王好像早就成竹在胸,是早有预谋的。 这么想,也许鲁王早就跟台州参将暗里达成过秘密约定也有可能的。 “但愿吧!” 做过天津兵备道的柯夏卿道,“希望炎热的天气能让北虏们暂时无法南下,若是能给我们些喘息时间,到时整合兵马,以钱塘江为天险防御,撑过了这一阵,到时北虏或许就会先返回北方,我们到时也可以从容劝说殿下南巡,迁都广州。” “可是眼前怕是不好熬啊!”庞天寿和李国辅两位大太监都对未来前景很迷茫,如今的台州鲁监国小朝廷,相比起崇祯,甚至是弘光,又或者是杭州潞王监国时,都是力量太弱了,他们都一个个倒下了,鲁监国能撑的住吗。 唯一的希望是马上跑,但鲁王却不肯跑。 “我劝各位还是不要再想着南巡的事了,先前谷文光和客凤仪都一心劝殿下南下,彻底惹恼了殿下,那两位如今待遇你们也看到了。”刘朝提醒二人。 鲁监国容不得投降派。 戴光大投降带路,被砍成三段,死后还抄家牵连,朱辂等附逆也被连降五级,谷文光和客凤仪原本是鲁王左膀右臂最受信任的身边人,如今呢,两人已经被彻底的踢出了鲁王的核心层了。 “看来监国殿下确实是要一心抗虏了。”庞天寿和李国辅都不由的点头,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殿下要动身了,各位,赶紧一起去相送。”刘朝提醒。 那边,朱以海顾不得一身汗水,顾不得中午的大日头,却是已经要立马动身乘船去海门了,同行的有原台州兵各道现通政使虞大复,以及勇卫一营游击王相和二营游击马吉翔,他们各率一百勇卫随侍,另外三百葡萄牙新编的神机军也随行,总共五百人马乘船而下。 既没带王妃家眷,也没带内阁大学士和内侍太监们。 几位临时内阁的大臣们过来相送,刘朝更是泣语请求同行侍候。 庞天寿则向朱以海请一道旨意,希望能够允许他立马开始向民间选秀女,以便充实行在后宫,还说他一定行动迅速,等朱以海从海门回来,肯定就已经能到位了。 朱以海一时无语。 都他娘的这种时候了,还选秀女充实后宫? 第12章 党争 开什么玩笑,国难当头还想着KUA下那二两? “打住,孤不是那种临死还非想爽一把的渣滓,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再折腾天下百姓了。你们有那个精力,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招募义勇,重建新军,或是研究下如何重收人心,抗击鞑虏吧。” “孤有言在先,谁要是不听孤言,非要弄些秀女什么的来,到时可别怪孤翻脸无情!” 庞天寿碰了一鼻子灰,马屁踢到了马蹄子上,一时有些尴尬。 宋之普和陈函辉、柯夏卿三人听了倒是大感欣慰,明君气象啊,这些没卵子的还真就是喜欢搞这些事情,好在鲁王明智。 “殿下,刚才臣等商议,如今行在缺官少吏,需要殿下下诏召来各地文武襄助,前左都御史刘宗周、苏松总督祁彪佳、分守宁绍台道于颍皆在绍兴,协理戎政张国维和漕运总督凤阳巡抚朱大典皆在金华、内阁大学士陈盟在宁波·····恳请殿下下诏召他们入朝辅政。” 对这些请求,朱以海倒是一一点头应允,一个草台班子,也正急需那些前朝的大学士、尚书等这些要员们来背书认证的。若是他们肯来台州加入鲁监国朝廷,那么鲁监国朝廷,也就能成为大明正统。 “若非局势紧急,孤肯定要一一亲自登门拜访,请他们出山辅政的,现在就先劳烦各位先书信相邀吧。” 庞天寿在一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进言。 “弘光内阁首辅马士英,杭州潞监国降清后,便在大将方国安军中,与他一起退到了金华一带,殿下是否下诏征召马士英入朝辅政?” “不可!马士英奸佞,弘光朝败亡如此之速,皆罪在此贼尔。” 宋之普陈函辉柯夏卿几人一起高声反对,态度坚决,马士英原本是凤阳巡抚,后来与江北四镇一起拥立福王,排挤了史可法,成为了首辅,这人主政弘光朝,跟马士英阮大铖等狼狈为奸,被士人称为阉党奸贼。 虽然朱以海知道历史上最后马士英一直没降清,虽然一败再败,可坚持抵抗,最后兵败逃入四明山中剃发为僧,最后还是被捕,然后仍然不降而亡。当然,也有一些史料说马士英后来降清了,史料矛盾,但记录马士英降清的一般都是东林党人或其后人。 鉴于马士英跟东林党的仇怨,所以这种记录其实也是值得商议的,在朱以海看来,马士英绝对算不得什么好人,他最大的罪责就是无能而居首辅之位,误国。 但至死不降清,坚决抵抗,却绝对比什么明末东林党领袖礼部侍郎钱谦益这种头皮痒水太凉的家伙强万倍。 明末的党争太过凶残,什么阉党东林相互倾轧,阉党不全是坏的,东林也不全是好的,甚至东林党嘴炮无敌,掌控舆论,但实际上这就是一群嘴炮无敌但实操全无的家伙,甚至绝大多数所谓东林名士们,都是些软骨头。 忠不忠君,爱不爱国,其实不是口头说了算的,更得看真正的行动。 当然,东林党也不全是群嘴炮或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也是有不少忠贞大臣的,扬州的史可法,以及黄道周等这些人都还不错的。 所以对朱以海来说,他反对党争,更不会只看党派,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东林党或阉党,有的只有肯不肯抗清的和软弱投降派两种。 马士英毛病一堆,能抗清,但也确实奸佞误国,更加名声败坏,所以朱以海此时也不想冒险重用他,毕竟不仅东林骂他,天下百姓也大多觉得马士英误了弘光朝。 “马士英身为弘光首辅,但却没有尽到半点首辅责任,但此人能够坚持抗虏而不降,倒也值得赞扬,这样,将马士英召来行在,阁部就不要做了,来了后先到翰林院做过侍讲吧,给他个机会将功赎罪,改过自新。” 从内阁首辅,到翰林院六品侍讲,这是一贬到底,但也确实还留了一线。 这也是朱以海向如今核心的宋之普等几人传递他的一些观念。 “崇祯、弘光表面上亡于闯贼西营和建虏,实则亡于内斗党争也。如今我即位监国,却是不希望内部再党争内斗。大敌当前,国家存亡生死之际,都得一致枪口对外,谁若是还在背后捅刀子,孤绝不轻饶。” “我今天也趁这机会,把话说在前头。孤不管以前什么阉党还是东林党,也不管他北都沦陷时是否投过闯贼,也不过后来建虏进北京城后又改投北虏,南都和沦陷区各地的都一样,以前的孤通通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他们能再站起来抗击清虏,那么孤都欢迎,都会奖赏。” “甚至草泽百姓,皆可勤王,就是原来的海贼、山贼,甚至是闯贼、西贼,只要他们肯一起打鞑子,孤都可以尽释前嫌,既往不咎,甚至可以招安授官赐爵。” 一番话说出,比先前朱以海打炮时更震的人耳朵生疼。 阉党、东林党争就这么定性?降贼投虏也这么定性? 甚至要联贼抗虏? 要知道弘光朝曾定下国策,是联虏剿贼啊,弘光他们君臣到灭亡都是把李自成的闯贼和张献忠的西贼放在首要敌人位置上的。 而只要清军一没有逼的那么紧,弘光朝中的阉党和东林党就会激烈干起来,甚至直接刀枪相向,比如湖北手握几十万人马的左良玉,就起兵顺江而下,打起清君侧除阉党的旗号,跟依附于马士英等的江北四镇同室操戈,几十万人马不顾清军就在淮上,在长江流域打的火热,结果最后清军打进南京时,左良玉的儿子还带着人马跟黄得功在芜湖打仗呢。 朱以海不管农民军以前是不是攻下过凤阳,挖过朱家祖坟,也不管李自成打进过北京称帝,不过张献忠如何流窜造反甚至狂妄称帝,至于那些附逆降虏的,都可以不计较。 一切的一切,在抗清面前都是次要的。 鲁监国朝廷第一首要任务,就是驱除鞑虏,中兴大明,这是第一国策,其余的都要围绕着这个第一目标服务。 所以只要愿意跟着朱以海打鞑子的,以前挖了朱以海家坟朱以海也可以先放一边,以前降过贼投过虏,只要再回来,都是好样的。 这一条是基本国策,是红线。 宋之普等震惊,庞天寿等更是震的头发晕。 联贼抗虏? 那些闯贼西贼难道可以原谅? 本来这些太过震惊的言论,应当找个适当的机会,慢慢抛出来,但朱以海等不及了,也等不起了,刚拉起来的草台班子,更经不起弘光朝一样的内斗党争了。 伟人说过,革命的首要问题就是分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只有团结更多的朋友,才能击败真正的敌人,分不清敌友,搞不清主次,还不如回家玩泥巴去,起来当什么监国。 清虏才是一生之敌。 清虏才是要坚决抗击的,至于其它的,一切的一切,他们首先都是汉族同胞,同一个祖先,同流炎黄之血。 正如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两兄弟平时再有矛盾,真正外人欺负上门,那自然还得联合起来一致对外,没有说帮着别人欺负自家兄弟的。 “国破家亡,这个时候我们再内斗,徒让人看笑话罢了,你们都记住孤这句话,我先走了,家里就交给你们了。” 朱以海说完,转身离去。 带着二百勇卫营、三百葡萄牙神机营。 宋之普等送行的众人,站在那神色复杂,那番话对他们冲击太大了。 大明的党争不是一天两天,所谓阉党东林党虽然是近几十年才有,但党争却是延续了数百年了。 好在宋之普等原本品级都不高,面对着同样没什么根基的鲁王,倒反而显得平静些,这番话若是放在一年前的南京对史可法或是马士英等来说,可能就会引起激烈的争执,甚至引发大动荡。 但现在嘛,大明国将不国,完全乱了套了,所以一位刚即位的鲁监国,说出这么一番惊人言论来,倒也没那么突兀了,毕竟大敌当前,这小朝廷还能坚持几天都不好说,谁又顾忌的上过多的什么内斗争论呢。 嫂溺还叔援呢,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嘛。 朱以海带着五百人马,不再去想那番话带来的震动。 他现在当务之急,是去见海门参将吴凯,吴凯虽只是名下三千人马,但毕竟台州地方正规军的主将,现在的鲁监国政权,急需要力量。 哪怕是些杂兵,起码也能凑个人数,壮个声势。 站在船上,看着两岸景象移动,朱以海沉默着。 王相带刀忠心护卫在侧。 虽然历史的记忆告诉自己,吴凯是可靠的,起码这几年可靠,但朱以海也不敢大意,所以此行特意带上了二百勇卫老兵和三百葡萄牙佣兵,就是以防万一。 为了能够说动吴凯,他甚至已经给吴凯想好了加官,加封吴凯为浙江副总兵,再授他一个锦衣卫世袭军职。 当然,光说软的还不行,还准备了点硬的。 他特意让人用冰把戴光大的首级给冰在棺材里拉上了,还把另外十个鞑子的尸首也给用冰棺装着,放在船上。 等到了海门,一边是加官晋阶,金银赏赐,一边就是这些冰冻的首级尸体,就看吴凯怎么选了。 第13章 孤胆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千里。 ······ 六月十七,骄阳似火,闷热无风。 台州湾灵江口,海门牛头颈军营内,原大明台州参将吴凯最近有点烦躁上火,口疮溃疡满嘴泡。 “将军,黄岩县令李长春又送信来了。” “又来替鞑子劝降吗?”吴凯闻言眉头皱起,嘴一张,溃疡痛起,让他更加烦躁。“这个狗日的李长春。” “将军,眼下局势动荡,大明朝眼看着就要灭亡了,将军何不顺势而为,归附新朝,”来禀报的是其麾下心腹千总,此时风云激荡,两京沦陷,崇祯自缢,弘光被俘,潞监出降,大明朝二百八十年的江山,眼看到了尽头。 “李长春说已经为将军又争取到了不少好条件,十分优厚,北廷愿授将军黄岩总兵,加定远将军号,统领黄岩六邑水陆部队······” 这个条件可以说还是不错的,吴凯原本是浙江卫所军官,转营兵后一步步做到这台州参将,已是不易。若不是近些年动荡,他甚至连个守备都未必做的到,更别说一路协守参将了。 参将上面还有副总兵,然后才是总兵。 而若是按大明的旧制,总兵也分挂印总兵和不挂印总兵,挂印总兵都是有定例的,比如湖北是征蛮将军,辽东是征辽将军等,挂印总兵早年都是由公侯勋臣担任的。 地位尊崇。 但定远将军,这以前是没有的。 “将军,咱们海门就一营协兵,花名册上是三千,可实际上有多少咱们自己心里清楚,真要打仗,一半都拉不满,更别说能打的有几个了。这鞑虏自入关以来,所向无敌啊,原本兵锋甚锐的闯贼,不仅被从北京打了出来,甚至连西安都丢了,如今听说都一路败逃到长沙去了,连湖北都站不住脚,眼看着就要被彻底歼灭了,而大明朝廷呢,如今更没人了。将军也得早为自己谋划啊。” “你个狗日的收了李长春多少银子,净替他说话?” 千总呵呵一笑,“二百两,不过我这并不是因为拿了银子替他说话,而是为将军和咱们兄弟伙前程考虑啊。大明这条船已经要沉了,咱们总不能跟着一起淹死吧。趁船还没沉,赶紧跳槽换船吧。” 吴凯没追究手下千总收了李长春的二百两银子,他捂着烂嘴唇。 “我吴凯也是世受国恩,家里祖宗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老军将,祖先受皇恩得了世袭军职,代代相传,这份恩可不薄。” “将军家的祖上功勋,小的自然也都是知晓的,只是毕竟时势不同了么。” “你看看现在这大明朝,从上到下早已经烂透根了,尤其是他们朱家自己都没有一个象样的,那崇祯瞎折腾了十几年,拜的阁臣学士是最多的,征的税也是最多的,可杀的督死、大学士、总兵也是最多的,结果呢,把天下所有人都折腾了一个遍,最后不过是让闯贼夺了半壁江山打进了北京城,还让关外鞑子也尽取关外之地,最后也入了关,自己最后上吊了。” “弘光、潞监就更别提了,这些人连阿斗都不如,人家阿斗说扶不上墙,可好歹三分并立,在蜀中也坚守数十年啊。弘光一年都没坚持,潞王更只当了五天监国就降了。你说,这样的大明,咱们还有什么必要忠守啊。” “但凡老朱家出一个稍像样点的,说不得总还能划江而治,保半壁江山啊,咱们不也继续忠心大明朝么,可现在这样,咱们想忠也不行啊。” “将军,我听说宁波的王总兵可是已经降了,石浦的张游击听说也答应归顺了,你说咱们就算不降,可螳臂挡车,又哪挡的住?” 形势已经越来越差,甚至可以说是彻底崩盘了,没有谁再对大明还抱有什么希望。若说一年前,北京失守、崇祯殉国消息传来时,大家虽惊惶,但觉得天只是塌了一角,这东南半壁终还能撑一撑的。 可现在,如吴凯这样的世受国恩的将领,也不得不开始考虑严峻的现实了。 见他还在犹豫,千总便道,“将军不如先让李长春带北使前来见一面,若是那北使真诚心诚意,岂不正好。” “我吴家世受国恩······” “将军,两京沦陷时,那些世受国恩的国公、侯伯们投降归附的可大把,甚至内阁的大学士们又有几个坚守的。咱们算什么啊?” “连他朱家的监国都降了,咱们还有什么降不得的?” 吴凯听到这,也不由的一声叹息。 是啊,连朱家的监国都降了,他们这些朱家的将领们又还有什么好坚持的,传闻清军攻打杭州城时,挂镇南将军印的方国安带兵在城下激战,为朱家拼命,结果潞监国却在城头上向清军吊下酒肉犒赏。 世上还有这种事? “好吧,就先见一见。”吴凯终于松了口。 北使被带进来的时候,吴凯十分意外,总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面熟的感觉,他带着疑惑,尽量保持着镇定模样,故意大刀金马的坐在堂上,也没有起身。 甚至目光如刀,狠狠的上下打量起这北使。 座下心腹千总见状,十分默契的出声怒喝,“你这贼厮鸟,见了吴军门,怎敢不行礼?” “还不自报姓名!” 厅中。 ‘北使’朱以海进来后,却也一直在左右打量,尤其是这位海门参将吴凯,更是很认真的观察他的微表情。 朱以海没理会那个魁壮如熊的军官的喝问,只是对着吴凯稍拱了下手,“敢问,吴将军现在是哪边的将军?该称大明浙江海门参将大人,还是大清浙江黄岩总兵定远将军大人?” 吴凯也打量着这个北使,溃疡又痛了起来,“还不知使者大名?” “朱武!” 吴凯觉得这个北使着实无礼,心不恼怒,却也还尽量压着脾气,“怎的没见李长春李知县?” “来时日头太毒,李知县中暑了,只能半路停下歇息,我急着见吴将军,便先来了。” 吴凯又皱了皱眉,目光从朱以海身上移到他身后的几个北兵身上,一个个魁梧粗壮,水银棉甲,背弓负刀,这么热的天也没半点松懈,只是这些兵却都没有剃发。 “朱将军不是建州人?” “实不相瞒,我原来跟吴将军身份差不多,也是世受大明国恩的世袭武官,祖籍山东,只是官阶远不如吴将军,仅一都司而已,这些都是我家忠勇家丁。” 见这北使说自己原来也是大明武官,还是个都司,吴凯倒是觉得一下子亲切了一些。 叹了一声气,“原来如此,朱兄弟快请坐。” 朱以海却单刀直入,“我听李长春说吴将军一直犹豫不决,迟迟不肯归附我大清,不知道吴将军在犹豫什么,现在可愿归附?” 吴凯被朱以海目光逼视,收起笑脸。 良久。 吴凯缓缓道,“吴某只是区区参将,自知力量微弱,不能匹敌八旗精锐。只是,我吴家终究是世受国恩,我吴凯不能做那不忠不孝之人。” “那吴将军是决定不降了?” 千总在一旁猛的给吴凯使眼色。 吴凯却没理会,自顾自的接下去说道,“我也知道我自己几斤几两,不敢狂妄自大,也知道两都沦陷,投降的人不知道多少,其中既有公侯伯勋臣,更有宗室甚至监国。只是,哎。” “我也直说吧,杭州的潞监国虽降了,但浙江这块地方,宁波还有总兵官王之仁将军,我台州这里,也还有宗藩鲁王镇守,又有台州兵备道虞大复是我上司,如果他们都降,那我自然也就随他们归附了。” 这番说辞,倒是让朱以海十分意外。 他这次从台州出发,动作很快。 在台州杀北使后,直接趁势即位监国,然后一刻不停留的就顺江而下来海门了,吴凯这边都还没有获得台州临海城发生的这些,朱以海就来了。 本来他想直接带着几百兵马,再加上那些鞑子和戴光大的人头来见吴凯的。 谁知,半路上意外遇到从黄岩县过来的知县李长春和几个鞑子招降使者,那几个北使,其实就是尼哈去台州时派去黄岩县招降的。 李长春跟戴光大一样毫不犹豫就降了,为了立功,还积极的联络海门参将吴凯,想要劝降吴凯一同降清,立上一功。 朱以海遇上他们,知晓此事后,毫不客气的将他们拿下。 问清底细后,朱以海改变了主意,把自己伪装成北使,让虞大复和马吉翔领着人马在城外隐藏待命。 他则带上了王相等几个勇卫老兵,假装成北使直接进了海门军营。 “王之仁降清,你便降?” “上司降了,我们这些下属自然跟着降。”吴凯点头。 “如果宁波王之仁愿降,可台州城里的鲁王却不肯降清,你又当如何?” 吴凯犹豫了一下,然后道,“现官不如现管,假如王总兵愿降,可台州这的鲁王殿下不肯降,那我···那我听鲁王的。” “为何?” “我家先祖当年追随太祖高皇帝打天下,后来论功行赏,得了世袭武官,代代相传,我吴家也是世受国恩了,所以,只要鲁王殿下不肯降,我就应当听从护卫。鲁王若南下,我送他走,鲁王若要抗清,我便舍命陪君子!” “当真?”朱以海直盯着吴凯,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认出他来了。 否则的话,这还真是个忠贞义士啊! 第14章 武夫 “鲁王值得你这么卖命吗?” “不知道,但我觉得应当做点什么!” ······ 吴凯心腹赵千总是他妹夫,两人既是多年兄弟,又是亲戚,这关系非比寻常。站在一边急的眼睛都快抽筋了,他也不知道这妻兄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犯起轴来了。虽然吴凯有个外号就叫牛头,有时拗的跟头牛一样。 但现在是什么场合,怎么能当着北使的面,说这种话呢? 是,大明是旧主,心里念点旧情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啊。 “鲁王不降清!” 朱以海直接告诉吴凯,“就在昨天,鲁王拒绝了归降我大清,而且还杀了我大清十名巴牙喇,还把台州知府戴光大一起砍了。” 吴凯瞪大眼睛,腾的站立起来,几乎不敢相信。 朱以海看着吴凯继续道,“鲁王杀了使者和戴光大后,直接就在临海城即位监国了,誓言要亲提六师,北伐中原,驱除鞑虏,中兴大明。” 吴凯头有些晕。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怪,清使为何也说鞑虏? “吴将军,我大清给你开的招安条件可是很丰厚的,黄岩总兵加定远将军号。眼下鲁王抗逆不降,这正是将军立功的大好机会,临海空虚,将军只要立即点起海门协营人马,朱以海必然被一网成擒,到时将军押到杭州,博洛大帅必有重赏,到时就不只是黄岩总兵,浙江提督都不在话下,甚至来个浙闽总督也是有机会的。” “飞黄腾达的机会,可就在将军一念之间啊。” 赵千总忍不住伸手去扯吴凯的衣袖,“还犹豫什么啊!” 吴凯脸上阴晴不定。 一把甩开了妹夫的手,直狠狠的瞪着朱以海,“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鲁王真的杀北使起兵即位监国,要抗击鞑虏中兴大明?” “没错。” “哈哈哈!” 吴凯突然放声大笑,然后一巴掌狠狠的拍在桌案上,将一张上好的桌案居然给拍散架了。 “痛快!” “好些年都没这么痛快舒畅过了,爽!” 朱以海也笑了。 “吴将军似有了选择?” “没错。” “将军不后悔?”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读圣贤之书,养浩然正气,仿天地之德以爱人,效圣人之志以成业。纵使无法成就千秋事业,但也要正已修心,积善取恶,心中坦荡!”吴凯激昂道,“吴某虽一介武夫,但也是读过圣贤书的。” “大明若无君,国统再绝,无人承位,我吴某也就做个亡国之臣。可既然还有那有志皇族亲藩,愿意站出来顶天立地,那我吴凯又岂能不站出来响应?” “早闻鲁王贤名,极有志气,如今看来果然不虚。” “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学起那些腐儒酸秀才掉这些书袋?早劝过你不要读那些什么杂书,什么忠孝什么仁义,都是读书人骗人的。不能被那些酸话骗的连身家性命都不顾了!”赵千总扯着吴凯,“金银钱财美人才是真实的,留的性命在才是最重要的,其它都是空。” 吴凯笑笑,“老赵啊,我吴凯也不是什么圣人,我贪财好色喜骄奢,这些年我也对上官拍须溜马贿赂奉承,也克扣军饷虚籍冒名,甚至也抓乞儿流民充做山贼海盗冒功,甚至还敲诈富户商贾,暗里出海走私,没错,我都做过。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草木一秋,人活一世,总得追求点什么吧?” “鲁王既然要抗虏,那算我吴凯一个!” “朱兄弟,念在你曾经也是大明卫所军官,我也知晓你些你的难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能强求。所以,你走吧,下次再见,也许就是战场之上了。”吴凯摆手。 朱以海看着这个魁梧粗壮的大明军官,这一刻居然有几分感动的眼睛湿润,大明朝闪崩之时,居然还有这样的武夫? “吴将军,为了那点身后名,把全部身家性命压上,值吗?” “南下以来,明朝数十万将士已经投降归附,你就算坚持可又有何用呢?” 吴凯摇头。 “二百多年前,我吴家老祖宗跟着太祖打天下,得封世袭武职,代代相传,近三百年了。如今朱明社稷也许不久,就算我老吴家欠朱家的吧,三百年君臣之义,我总得替吴家还了。不管成败,跟着鲁王干一场,等将来真败了,再说吧。” “佩服,吴将军。” “只是,你手下的一协人马,又有多少肯追随吴将军走这条路呢?你这位部下,就好像不肯。” 吴凯点了点头。 “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一会我就叫兄弟们过来,宣布我的决定。愿意跟我去台州响应鲁王的就跟我走,不愿意去的就此告别各奔东西吧。” “可万一你手下兄弟们都不愿意跟你冒险,都想要富贵呢,你就不怕到时被他们绑了你,然后再去台州擒了鲁王,再献降请功?” 吴凯摸了摸那张长满络腮胡的糙脸,“我老吴本事一般,但平时待兄弟们也向来不薄,我吃肉他们起码也能喝汤,真要分道扬鏣,也不至于要擒了我去换富贵,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老赵啊,去留随意,我不强求,但我已经决定了,你也不要再劝了。” “哥,再想想,别冲动。” “不用再劝了,我老吴家的家训你也知道,唯忠孝二字也。” “我父母早亡,想尽孝道也没机会,如今,就让我为大明尽下忠吧。” “再说,我爹当年就是去辽东打仗,死在鞑子箭下的,这也算是家仇了,家仇国恨一起,先父地下有灵,也应当会支持我的。” 吴凯摆手,不让赵千总再说话。 “朱兄,请回吧,不送。” 朱以海却站着没动,反而拍起了手掌,“吴将军真心无愧你们无家忠孝二字的祖训,国难思良将,板荡见忠臣。老实说,此行来前,我没抱太大希望,就算将军真要降清,那也不过是绝大多数人的正常选择,趋利避害嘛。” “可将军居然能够有逆流而上的勇气,太让人意外和惊喜了。” 一番话让吴凯摸不着头脑了。 朱以海这时基本上确定吴凯不是在跟他演戏,绝对不知晓他的身份。 一个人要演戏,肯定会有一些细微的小破绽的,但刚才他观察半天,能确定不是演戏,吴凯和他手下两人的表现,都太过真实。 两个大老粗,绝没有这样的演技的。 “吴参将,还不快拜见鲁监国殿下!”王闯子走上前来,大声喝道。 吴凯一脸懵逼。 朱以海笑道,“吴将军勿惊,孤便是朱以海,并非什么北使,真正的北使和李长春在路上碰到孤,被勇卫营拿下了,孤借了他们身份先来瞧瞧吴将军,不料,真是意外之喜啊。” 吴凯更懵,不敢置信。 接下来的事情倒也简单,朱以海空口白话吴凯肯定不信的,毕竟他确实没见过鲁王,之前鲁王来台,他本是去拜见的,只是当时许都之乱不久,浙东地方也不太平,不少地方都有骚乱,恰遇黄岩出现乱民,他带兵去弹压去了。 朱以海有鲁王金印等,当然更好的证明是人证。 原台州兵备道那是吴凯的老上司,他的一协人马的兵马钱粮都要归虞大复管,甚至招兵训练、出兵进剿等,也是要听虞大复管的。 大明向来文贵武贱,吴凯平时可是没少跑虞大复处,各种孝进讨好,两人熟悉无比。 当虞大复来到海门军营时,吴凯差点跪了。 不是跪虞大复,而是跪那个年轻人,刚才一直被他怀疑的鲁王。 虞大复亲口证实这位年轻的都司朱武,其实就是鲁王殿下,另外虞大复身边还有好几位原兵备道衙门的人,也是吴凯相熟的,平时没少孝进打点过。 最后戴光大的首级和鞑使尼哈等的冰棺被摆在面前,再加上灰头土脑的黄岩县令李长春,以及原台州同知朱辂等,无一不说明了一切。 吴凯抽了自己好几个大耳光,把自己扇的清醒一些。 然后再面对朱以海,便直接推金山倒玉柱一样的跪拜下去。 “臣海门参将吴凯,拜见监国殿下!” “臣····” “吴将军快请起!”朱以海亲手扶起吴凯,二百多斤的吴参将也顺势而起,没敢抗拒,不过从开始的凶悍跋扈,完全变成了一只温驯的小熊一般。 “将军忠心耿耿,孤深为感动。” 朱以海伸手拍吴凯肩膀,结果发现这家伙长的太胖大,居然还有些够不着,吴凯立马就矮下了半截身体,让朱以海能够顺利的拍打他肩膀。 “嗯,吴凯听旨!”朱以海朗声。 吴凯十分灵敏的立即再次跪下。 “海门协守参将升为海门镇守总兵官,钦授吴凯为海门镇总兵官,加开远将军印,左都督府都督佥事·····” 吴凯感觉刚他娘的做梦一样的,刚才也不知道为何,一时又犯了执拗病,觉得对朱以海家二百多年的国恩有些亏欠,想要弥补一下。 谁知道这他娘的北使居然是鲁王殿下。 赵千总跪在吴凯旁边,轻声对他道,“大哥,大明都要亡了,这鲁王监国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不能被他几句空衔虚职就给骗住了。要我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他送上门来,咱们直接擒下送往杭州,那才是真正的大富贵。” 吴凯转身,目光狠狠的瞪着妹夫。 “滚!” “殿下,这厮军中糙汉不懂规矩,仗着是我妹夫,行事无礼,我让他滚。” 朱以海从刚才就看出这赵千总是个软骨头投降派了,不过吴凯想要保这妹夫,朱以海便也给他面子,点了点头。 吴凯转身把还想说话的赵千总狠狠扇了一个巴掌将他打住,“滚!” 王相手一直按在刀柄上,想要拦下赵千总,朱以海摇头。 吴凯的这点面子还是得给的! 现在的结果,已经让朱以海非常高兴了,够了! 接下来要办的事情还多呢,没必要为那么几个软骨头耽误精力。 第15章 糜烂 吴凯这位台州参将驻防海门卫城,协守一路。 海门卫城北依椒江,东临台州湾,乃是大明洪武年间为防御倭寇,太祖命信国公汤和巡视海上,筑东南诸城,洪武二十年筑海门卫,拆黄岩城墙移筑海门卫城,后来海门卫城也是戚继光抗倭的主要战场之一。 城隍庙旁边就修有戚继光祠。 朱以海邀吴凯去拜戚继光。 “海门城与我鲁藩也是颇有渊源的,信国公汤和乃我九世祖之泰山也。” 汤和是大明开国功臣,虽然不是开国六国公之一,但其实也是最顶级的功臣,大明开国时其实有二十多个国公,汤和封信国公,死后还追封东瓯王。 朱以海的九世祖朱檀是太祖第十子,十四岁时就娶了汤和长女为妃,这对夫妻受封兖州,因为太过年轻,离开了朱元璋的教诲管理,行事胡乱非法,十分荒唐,导致后来朱元璋盛怒之下把朱檀的头发都给剃了,还把鲁王妃处死。 不过念及与汤和老兄弟的关系,所以后来朱元璋又下旨册封了汤和次女为鲁王妃。 海门城是汤和奉旨巡海所筑,多年后,其女婿鲁荒王的九世孙选择了此地做为起兵之地。 “末将祖上当年正是随信国公东南巡海后,奉命镇守台海门卫的第一批武将,我吴家在海门已历十一世了。”吴凯道。 “哈哈哈,这么一说,咱们还真是十分有渊源啊,怪不得一见如故,心生亲切。”朱以海哈哈大笑。 吴凯此时已经没了开始的那般震惊,这位熊罴一般的吴胖子,再次发挥出他那极善奉承的本事,没关系都要想办法套点关系,何况现在这现成的渊源呢。 两个人都有意亲近,一时间倒是显得极为热络。 “台州可是好地方,当年戚继光在此练兵抗倭,可是建立起了一支百战皆捷的戚家军。如今国家危亡之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国难思良将,吴将军,孤可就要倚重你了。” “海门卫协营三千人马,能用者多少,你跟孤说实话。” 闲聊了一会,给戚继光拜祭一番后,朱以海也就开门见山,问起最关心的问题来了。 百里急奔,不就是为了增加一点力量,以希逆天改命吗? 戚继光祠在城东面的城隍庙边,一边是东岳庙一边是文昌祠,几座庙祠后便是东山,一路向东延伸到江边,形成城东北角的牛头颈,如老牛探颈椒江饮水。 海门卫城除了北临椒江,东倚台州湾,其它两面还有三条护城河,这条修筑了快三百年的卫城,最初本是防倭的军事基地,但到如今,朱以海在这里感受到的更像是一座普通的县城。 虽然有三条护城河五座城门,但感受不到多少军事要寨的味道,甚至入城后,都没看到多少真正的军人。 连参将吴凯都是丝绸长袍,有如官绅大贾。 海门城相比州府临海要小些,街道也没那么宽,城没那么大,但生活气息很浓,尤其是这里临近台州湾,所以码头那边船更多,货更多。 虽然风雨飘摇,时局动荡,但这里的百姓却也还在惯性的生活着,虽也有些缙绅士人商贾已经提前离开,但剩下的人依然还在重复着生活。 没有战争动员,没有加强戒备防守。 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海门卫这里的情况,让朱以海觉对这营人马已经期望大大降低。 吴凯有些吱唔着道,“末将协守海门一路,麾下协营三千人马,总共分成了前后左中右五营·····” 朱以海对这些话不感兴趣。 直接打断他的废话,“吴卿,孤如今将你视我心腹肱骨,你便也无需跟孤说那些场面说,就直接说点最真实的情况。” 吴凯暗暗打量朱以海,这个年轻的鲁王给他非常不一般的感觉,大明崩溃灭亡之际,这样一位年轻的宗藩亲王,不仅拒绝降清,还不肯逃跑,而是勇敢的站出来即位监国抗清。 他这小半天仔细观察打量,基本上确认了一个事实,这位鲁监国不是那种一时头脑发热想坐上至尊之位过把瘾的蠢人,也不是什么脑子一热什么都不顾的疯子。 他行事有理有条,这绝对是个聪明人。 想及此,吴凯也就很光棍的倒出了实情。 海门卫城是当年防倭所筑,筑城后设海门卫,驻守军户,世代相袭镇守,海门卫本来是有五千六百人的,分了好几个所,由浙江都指挥使司指挥。 后来因为倭寇袭扰,浙江沿海还新增了防倭六把总,六位把总相当于行都司级别,分领沿海诸卫。 不过到了明中期以后,卫所制度就基本上已经崩溃糜烂不堪了。 早年太祖设计的那一套朝廷不用花钱养兵,却有百万大军的卫所制度彻底坏了,卫所军田大多数被军官们侵占,卫所军士们则沦为军官们的佃户,日子苦不堪言,卫所军丁也疏于训练,根本打不了仗。 嘉靖年间,倭乱严重,东南卫所不堪战,朝廷只好如北边一用开始采用募兵。 浙江设立了镇倭总兵官,然后又分设了几路参将,如戚继光就是首任台金严参将,屯兵海门卫城,从台金严三个府下的各卫所,抽调精锐青壮军丁,甚至直接招募矿工、农民为兵。 于是从卫所军,变成了营兵。 戚继光这位参将统领的人马就是协守营兵,跟海门卫等原来卫所兵已经是两个不同体系了。 营兵军官大多来自卫所军官,如戚继光本也是世袭卫所军官,再比如吴凯也是。 吴凯的海门参将,正是戚继光台金严参将的沿袭,只是如今没有之前协守三府那么大地盘防区,只剩下了台州一府,并驻防海门。 他麾下协营三千人马,也是从海门卫等卫所抽调以及招募来的,这些兵既有借调更多是招募的,不是世袭军户而是民籍,是要拿饷银的。 不过这些年来,朝廷到处打仗,又是内地剿匪又是九边御虏,虽屡屡加征,也不够军费开支,东南这些非要害地方就更顾不上了。 养兵费钱,巧妃难为无米之炊。 吴凯原是海门卫的世袭指挥佥事,后来一路做到了台州参将,本事有些,但也不会凭白变出银子来养兵,更何况,这年头武将们都喝兵血,靠这个发财。 卫所军官们剥削军户,营兵武官们则克扣军饷等。 反正从上到下烂透了,甚至这军饷还没发下来,就要一层层的先克扣一遍了,到了下面将领手上,本就没剩下多少。 “可以拉出来打仗的现有有多少兵!”朱以海见吴凯越说越小声,不耐烦直接核心要害。 “······” 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朱以海想起明末那糜烂的军队,做了最坏打算,“你台州营三千人马,能打的有三百没?” 吴凯还是不说话。 这下朱以海也愣了。 还是在一边的勇卫营王闯子更了解大明的军队,连最能打的关宁军都有许多问题,更别说东南的这些军队了,戚继光当年做台金严参将时,也都是招募了义乌矿工而不用卫所军户。 “吴将军的家丁有多少人?”王闯子直接问。 “二十人。”吴凯如实答道。 “才二十么?” “嗯,家丁供养开支大,多了养不起。”吴凯见王相直接问到家丁,也知道瞒不住这勇卫营的老**,也就干脆直接说了,“台州营名册上有三千人,但这几年粮饷断断续续接不上······” 用吴凯的话说,他升任海门参将时,这里问题就很大了,说是三千人,实际他到任后清点,发现五营人马,每营实际上只有一百二十人,其余的都只有个假名字。 若这六百人是实的,也还不错的本来。 但问题是,没钱六百人也难养,所以到最后,吴凯自己养了二十个精锐家丁,五个营每营又养了二十个兵,其余的则虽然还名字在册,实际上吴凯已经任由他们自谋生路,也不要求他们到营训练什么的。 这些兵于是有的在码头扛活,有的在商铺打工,还有些出海跑买卖,甚至有做走私的,也有给人当护卫的,反正自谋生路。 朱以海这下真是震惊的不轻。 “海门参将协守一路,海门营三千人,只有二十个训练有素装备充足的精锐家丁,再加上一百个营兵?” 三千人的海门营,结果只有一百二十人。 刚才朱以海还认为再差,起码应当有个三分之一或者起码五六百人吧。 谁能想到,三千人的海门营,实际只有一百二十个兵? 王闯子倒是见怪不怪,“殿下,东南营兵如此,也不稀奇。” 想到金陵杭州鞑子和招降的人马有三十多万,他这里一营却才一百二,朱以海这刻都有想放弃的感觉了。 吴凯也觉得不好意思。 “殿下若需要,末将这就招集人马,给末将三天,不,十天时间,末将保证把三千人招满。” 朱以海却摇头。 这临时招募三千人马,有个屁用。 “你这一百二十人,真的能战吗?”朱以海转头问道。 “末将的二十个家丁,皆有铠甲,并有坐骑,弓马娴熟,而且还熟练火器使用,皆配有刀盾弓箭鸟铳,还习水战和夜战,一个能打十个,二十个。”吴凯有些自豪道,这二十个家丁可是他花了大价钱喂养的,每个家丁二两银子实发,而且还一天三顿饱,两天能吃上一顿肉。 鸟铳火枪不是样子货,而是隔三差五要实弹打靶练习的,他这个海门参将,就靠这二十个精锐家丁帮他镇场子了。 至于另外一百人,其实也基本上是他手下各级军官们养的家丁,也都是保证粮饷,装备和训练都到位的。 朱以海明白了,这所谓一百二十个海门卫精锐,倒不如说是海门营军官们的保镖护卫。 浙江总兵官手下有四参将,杭嘉湖参将,宁绍参将、台州参将和温处参将。这台州参将一营三千人马如此糜烂,其它三个参将手下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鞑子在江南有三十万大军,难道让他朱以海带这一二百的人去打? 第16章 游击 朱以海登上东山牛头颈上的宝塔。 这里是海门卫城的最高点,站在这里不仅能将西面的卫城尽收眼底,北面江对岸有一座小圆山隔江相对,这也正是海门名字由来,牛头颈山与小圆山在椒江入海口处犹如门户。 宝塔天王力士相下,朱以海眉头紧皱。 “想不到海门卫糜烂如此。” 王闯子佩刀在侧护卫,倒是很淡定,“卫军早就糜烂,所以后来以招募营兵代替,只不过就算在北方九边地区,营兵也大都不堪用,何况东南。” 就算是在最精锐的辽东关宁军中,都免不了虚数缺额这等情况,大明的京营三大营,更是几经整合都依然没战力。 当年勇卫营能整合出一支战力来,崇祯也是下了极大的心血的。 “这海门卫城倒是还行,较为险要坚固,而且临海交通便利。若是招募人马,训练新军,再修葺城墙,此处可以一战。”王闯子建议。 朱以海却摇头。 “龟缩在这里等着挨打吗?不,这海门一座小小卫城,就算再怎么守,也不会是南宋钓鱼台,况且,如今形势下,被动挨打,是绝不可能振奋人心,更别谈中心大明的。” 朱以海可不想做这种事情。 “要抗清,必须得战,还得主动出击,这样才有主动权,而不是等着鞑子来攻。” “可是敌强我弱,” “所以就越发需要主动权了。” “算了,海门卫让孤失望了,只能赶紧再去寻找人马。等吃过饭,就去石浦。” “殿下!”王闯子犹豫着劝说,“石浦只有一个游击营,张名振那只怕不会比这边吴凯强。” “而且听说宁波的总兵王之仁已经降清了。” “那就劝说他再反正便是。”朱以海道。 王闯子有些不解。 朱以海望着台州湾,在见到海门卫的兵马如此糜烂后,他心中一个计划反而越发清晰起来。眼前的这些情况,都更加说明历史上朱以海的鲁监国政权在浙东抗清失败的那么快的原因,这里的兵太弱,想据地而守,甚至集结到绍兴钱塘江,指望凭江而守,打阵地防御战,这种呆笨的思路,注定失败的。 敌强我弱,敌众我寡。 怎么办? 朱以海认为浙江还是有些机会的,这里依山沿海,而鞑子这次南征,从北京南下,席卷中原,连败闯军和弘光朝,也可以说是到了攻势尽头,现在天气又炎热,清军基本上也无法继续南征,要打,也只能休整后,重新再来。 这中间有一个时间差,有一个进攻间隙,这正是浙江的机会。 但时间很短,在这个时间里,朱以海必须得整合起一支力量来,得是一支能攻能守的机动力量,必须得打上几个胜仗,这样才能让更多人加入到他的这个政权里来。 正面会战肯定是打不过,搞钱塘江防线也是没机会的,那倒不如跟伟人一样,依托浙东的江河山海,发展抗清根据地,打游击战,趁现在江南各地,还有些人心,还有许多士绅百姓反虏,用这支机动力量去串连组合。 历史上,鲁王在第一次大崩溃后,不久卷土重来,采有的策略正是利用舟山群岛、四明山等山岛做为根据地,利用水师的优势,以及清军对乡野控制力的薄弱,继续抗清,这次比头一次可是多坚持了多年,甚至还曾反攻崇明岛,打进长江口,试图进攻南京。 最终鲁王北伐时,虽然被清军抄了舟山岛基地,再次大败,但这个方向还是没错的。 建根据地,打游击战,农村包围城市,听起来有些怂,但朱以海认为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发展壮大。 眼下他手里有几支人马,王相的勇卫一营有老兵百余人,马吉翔的勇卫二营有老兵百余,加上在广东招募三百多新兵,还有澳门雇佣来的葡萄牙火枪手三百。 再加上鲁王府原护卫百余组成的锦衣卫,还有现在吴凯这一百二海门营,再加上台州守备海防兵五百,实际上能打的也就百余。 六营人马,能打老兵五百左右,加三百佣兵,还有五百老弱。 这些是骨干,若有时间,招募新兵,整编训练,凑个三五千人应当没问题,但朱以海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他必须得尽快打开局面,尤其是需要一场胜利来聚拢人心。 石浦游击驻宁波象山岛,在原国昌卫石浦二所,距离海门卫城不远。 不过现在各种消息乱飞,好多人说宁波定海的总兵官王之仁已经降清,也有人说张名振也降了。 不过朱以海却凭历史记忆知道,王之仁此时其实没降,北使到处招降,王之仁只是假意同意归附,实际并没有降。 张名振也是一样。 事实上,宁波除了有个浙江总兵王之仁,在舟山现在还有一支不弱的军事力量,那就是黄斌卿,这人福建人,因父亲为重庆通判时死于奢安之乱,恩补为百户,参与平定奢安之乱,升为把总,后来做到福建巡抚标营游击,在福建与红毛交战,并参与了讨伐刘香等许多海盗之战,崇祯十年,升为宁绍台参将,统水师镇舟山,又加副总兵。 弘光朝立,晋为九江总兵,率兵移驻江防,后加封为广西征蛮将军,随后弘光朝崩,黄斌卿未赴广西,带着部下水师一路东撤,最后又跑回了舟山老地盘。 说起来,黄斌卿这位广西总兵官挂征蛮将军印,却统领着弘光朝的部份水师人马,而且兵马不少,精备也不错,占据着浙东沿海要地舟山群岛,跟浙江总兵王之仁相邻很近。 这是一支重要的力量。 只不过黄斌卿这人比较会投机,从他崇祯十年才刚升参将,然后很快就做到征蛮将军就知道了,历史上鲁王监国后,黄斌卿却不肯效忠鲁王,反而接受了福建唐王授封的肃虏伯爵位和官职,甚至多次跟鲁王人马起冲突。 算来,黄斌卿此时应当刚回舟山,应当也是人心未定,更重要的是,他比历史上的朱以海早了很多即位监国,尤其是现在唐王应当还在去福建的路上,既没监国更没称帝。 现在他亲自去舟山见黄斌卿,趁他立足未稳之际,他应当没理由拒绝效忠朱以海。 “老王,你的勇卫一营兄弟们留下来,接替吴凯守海门卫城,你们守好海门城,并抓紧时间招募一批新兵,这里还有一些军械,赶紧训练起来。” “殿下,末将得侍卫御前,岂能分身,不如让我侄儿留下,他是我勇卫一营中军千总,对朝廷忠心,打仗勇猛,可以重用。” 朱以海笑笑,“好,你跟我走,让你侄儿带勇卫一营留下,我们今天就去石浦,明天去定海、后天去舟山!” 第17章 哗变 红霞满天,晚风徐风。 朱以海正召吴凯在商议将海门卫城防交接给勇卫一营的事情,结果突然听到参将府外鼓噪声大作。 “何事喧哗?” 王闯在外大声回报,“回监国殿下,也不知道谁泄露了监国殿下到此的消息,还有贼子故意散播流言制造混乱,挑唆煽动了许多海门卫和协营的士兵来闹饷请赏。请殿下放心,勇卫营已经守好了参将府,他们闹不起来。” 朱以海闻言,沉默了一下,没慌。 整个海门协营才一百二十个能打的兵,海门卫虽说有本来应有五千六百军丁,可实际上现在还有几个真正的兵? 估计是刚才那位赵千总被赶出去后,心怀不满,想要鼓噪闹事,甚至想要捉了他朱以海好降清请功。 吴凯也明显想到,脸上出现不安神色,直接向朱以海跪下请罪,“是末将管教无力,请殿下许我出去收拾这些混球。” 朱以海却只是笑笑,“该来的总会来的,我本想说回头来再收拾这些烂事,不过既然闹了,就先收拾了吧,你且放心在这里等着,王游击可是勇卫营悍将,靖国公的义子,何况孤还有三百佛朗机火枪手。” 朱以海给吴凯倒了杯茶,推过去。 吴凯满头冒汗,刚得了开远将军、黄岩总兵的赏,结果手下就出这等事。 一杯茶饮完,那边的骚乱就已经基本平息了。 王闯提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军官进来,却正是吴凯的妹夫赵千总。 “赵进,你好大的胆子!”吴凯愤怒的上前就左右开弓抽了他几个大耳瓜子。 赵进被打落数个牙齿,明知已无活路,却也只是朝他吐了口口水,“呸,吴凯你猪油蒙了心,非要走死路,可你就不顾及下兄弟们的前程吗?哪个不是拖家带口,谁没父母妻儿?” 说着,他甚至冲着朱以海叫骂,“你以为现在还是以前的大明朝吗?以为凭你一个鲁王头衔,就真能当监国甚至当皇帝?痴心做梦吧,这大明朝烂到根了,根本没的救了。是时候改朝换姓了!” 朱以海只是冷冷望着他,“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先前你想投鞑子,我看在吴将军的面上,已经放你走了。可你却反而恩将仇报,想要闹事,偏要自寻死路。” 吴凯咬牙,“这等贼子不可理喻,请殿下许罪臣亲手砍了这贼!” 朱以海问王闯,“有多少人跟着这姓赵的闹事?” “带头的有十几个,跟着胡闹的有一二百人,还有好多不明情况的人也正往这边来,不过殿下放心,我们已经完全控制住了海门卫城诸门以及参将府,另外城隍庙那边的协营也已经被我们控住了。” 朱以海以此索然无味。 胆大包天的赵千总,也是个蠢人而已。 “把这一心降虏的贼子砍了,至于那十几个家伙,将他们放了,开革出伍,任他们自去。” “殿下?”王闯子意外。 “只诛首恶吧,其余便算了。”朱以海不想跟这些蠢货折腾。 “不过,既然他们以索饷为名闹事,那说明本有此事。吴将军,海门协营和海门卫所的欠饷如何?” 吴凯低头道,“很严重。” 严重到什么情况呢,就是名面上海门卫所军有月粮,台州参将协营士兵有军饷,但实际上呢,拖欠严重。 海门卫自设立以来,也开军屯,但实际上军屯不够月粮供给,海门卫额定月粮约为六万一千五百九十六石左右,但其中卫所屯田仅占月粮供给的四成,剩下六成需要台州府的临海、黄岩、天台等诸县供给。 后来卫所改革,卫所月粮不再由卫仓发给,而是改由台州府管理发放,再后来设立兵备道后,又由兵备道统一管理发放。 理论上,大明卫军,骑兵月粮定额二石,普通军士月粮定额一石,有家室的发盐二斤,无家室的发盐一斤,军马每日还给豆三升,草料十五斤。 另外,如作战、操备、修边、防秋等军事行动,另给行粮,按行程计算支取。 大致上,一个卫军一个月折合四五钱白银。 不过这也只是理论上的,实际上卫所制崩溃,不仅卫所军田大都被军官们侵占,而地方州县也负担越来越重,财政崩溃,根本无力供应卫所月粮缺额部份,于是就只能一直打欠条。 台州参将协营的三千人马,是卫所崩溃后募兵制的营兵。 一开始是从卫所军户里招募营兵,发给银二两、布二匹做为奖励,后来自愿的则发给五两白银为安家费,并免掉其家庭五石税粮,额外再免家庭两人的徭役。 后来自愿的不足,再抽募,一兵给三两五钱白银,再额外免家庭一人徭役。 所有自愿和抽募的营兵是不发月粮和行粮的,只每人每月发四斗口粮。 到后来,安家银不断下降,降到三两左右,但口粮提升,标准为米一石。 到了后来战事频繁,募兵标准上调,募军每人发三两安家银,二两行粮银,入伍后还要支取一两二钱到五钱的月粮。 天启时,辽军每月的军饷大约在二两上下,而贵州四川等地边军进入辽东做战的,每月军饷标准接近三两。 当年戚继光的戚家军,每日军饷标准就是口粮三分三厘,行粮一分二厘,一年军饷标准大概就是十八两白银左右。 明面上待遇还是挺高的,不过实际上到手大打折扣。 海门卫所的卫军已经很久没有领取到月粮了,就算是台州协营的营兵,都只有那一百二十人能拿到饷,其余的都只能自谋生路。 甚至他们去自谋生路,还得每月给参将吴凯一笔钱,相当于交了钱就可以不用呆在军营,去赚钱养家糊口。 朱以海知道明末财政崩溃,偏偏中原和关外战争不断,所以朝廷最后不得不在正税之外加征三饷,七百多万的辽饷,二百多万的剿饷还有七百多成的练饷,这巨额的三饷征派,苦民无数,但依然没法解决军费所需。 明末朝廷正常岁入是一千四百余万两,但崇祯十二年,加征的三饷居然高达两千一百余万两,更要命的是这些加饷并不能全入朝廷国库,而且无数贪官污吏还乘机加派贪污。 浙东本是富庶之地,海门更是因为有港口码头,商货云集,十分兴盛,但依然受这些影响,最直接的就是海门卫军月粮领不到,台州协营欠饷严重。 今天有人拿欠饷来闹事,那是极有群众基础的,一点就燃,如干柴遇到烈火一样。 赵千总可以杀,但欠饷欠粮这事既然挑起来了,不是那么好平息的。 朱以海起身。 “去外面见见大伙,商量一下怎么解决此事先。” “殿下,外面群情汹汹,千万不能出去。” “孤已正位监国,难道还不敢见自己的百姓、军兵?” 朱以海摆手,大步迈出去。 ······ 第18章 闹饷 此时,在赵千总的有心煽动传播下,整个海门卫城的军人百姓,都已经知道鲁王在台州即位监国了,而且来到了海门卫城,他们还听说鲁王要在海门征兵抵抗清军,又听说清军统帅博洛正率十万大军从杭州赶来。 一时间人心惶惶。 有钱的人在准备逃命,但穷苦的百姓却还在为一日三餐忙碌。 赵千总一挑唆,大家也顾不得那么多,都来找鲁王要饷。 就算清军打来,也得先做个饱死鬼不是? 不给饱银月粮,还要大家归营守城打仗,这不是瞎胡闹吗? 一天不劳作,家里可就一天没有饭吃。 参将府被围的水泄不通。 大家对欠饷的关心,甚至远超过了对清军十万大军即将到来的消息。 朱以海对此,也只能是内心沉重。 海门卫城原本是海门卫指挥使管理,后来戚继光首任台州参将驻防海门后,参将衙门便反而成了这卫城最高管理者。 吴凯以及卫指挥使、佥事等一干营将、卫官们诚惶诚的站着。 “现在城里能拿出多少银钱、多少粮食来?”朱以海直接开口问,卫军、营兵们都欠了银多饷,虚名假冒的情况也多,现在朱以海暂时不想管这些烂账,要平息骚乱,就必须先得拿出一些真金白银和大米来才行。 看不到东西,谁会听那些大话? 吴凯既是台州参将,也还有一个海门卫佥事的衔,他家世代在海门,属于那种军头土豪地主,一代代的侵占卫所军田,再吃点兵血抽点饷,再借着海门的地理条件便利,做点走私贸易,所以吴家身家不错。 卫所穷军营穷,老吴家却是挺有钱的。 吴凯也知道这次事情闹的过份,此时只能狠下心来咬牙捐献。 “卫所和营里都没钱没粮,库房里老鼠都跑光了,末将愿意捐三千两银子充饷。” 朱以海瞧了吴凯一眼,“国家之事,岂能让臣子捐献。” “借吧,我昨日刚向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俊大人借了两万两银子,月利三分。吴将军也按这个利借给孤好了,孤给你打借条。” 吴凯愣了一下。 然后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监国什么意思?瞧不上三千两,嫌少? 说什么张国俊借两万两,三分利,这是直接索要两万两银子?吴凯心中苦闷又沉痛,老吴家虽然有些身家,但这是他们老吴家十一代人在海门近三百年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啊,都是牙缝里扣下来的,是冒险攒下来的。 两万两他拿的出,但这差不多也是吴家全部的现钱,有些还是钱庄、商铺等里的股钱或是借款,还得提前去收回。 要不然,就只能先变卖一些金银财物或是土地铺面等了。 朱以海看了眼吴凯,“孤现在就给吴将军写张三千两的条欠,先以三年为期如何,三年利息三千二百四十两,到期还本付息共六千二百四十两,”说着,朱以海让王闯取纸墨来,要当场打欠条。 熊一样的吴凯愣了下神,马上回味过来。 “殿下,臣愿捐银助饷,捐两万两,是捐,不是借。” 朱以海却只是呵呵一笑。 崇祯皇帝也曾找大臣们借过银子,但崇祯借银子却是一出让人感慨的闹剧,他向自己岳父借十万两银子,甚至还特先加封岳父为伯爵,结果周奎却只肯出五千两。 最后还觉得五千两也多了,跑进宫找皇后女儿哭穷,皇后变卖自己首饰凑了五千两给他,结果周奎一出宫,就把其中两千两先装进腰包,只捐了三千两入国库。但在李自成入京后,周奎全家被拷掠后却交出了数十万两白银。 堂堂首辅魏藻德哭穷,把家里的家具器物拿到大街上摆摊,最后给了崇祯五百两银子。然后李自成进京后,把他抓起来拷掠,他却一下子就拿出万两,最后被打死后,抄家却又抄出几万两白银。 国丈周奎和首辅魏藻德在当时并不是个例,而是普通情况,崇祯找大臣勋戚们借钱,大家纷纷哭穷,上朝都特意穿上打补丁的破衣服,反正要钱没有。 朱以海不觉得自己面子比崇祯要大,但他现在也确实没钱。 也只能厚着脸皮向人借了,他倒真的是打算借,而不是抢。 不过吴凯这人心思机敏,今天又惹了事,一时会错了意,也顾不得心疼了,主动豪气了一回,愿意捐两万两。 朱以海很感慨,这卫所军营都穷的揭不开锅了,三千人的协营只养了一百二十个兵,这参将家却能轻松拿出两万两银子,看来大明穷的只是朝廷和皇帝,那些文臣武将士大夫们倒没一个穷的。 “吴卿一片忠心,孤心领了。” 朱以海提起笔写了张借条,借款一万两,月利三分,三年为期,借一万,三年后还两万零八百两。 他在借条下郑重其事的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还特意盖上了鲁王金印和自己和私印。 “就借一万两吧,孤也不能让吴卿破家相助啊。” 吴凯颤抖着手接过借条,心里早就认为一万两是打水漂了。 不过能有张借条,也还是能安慰一下受伤的心灵了。 谁让手底下心腹千总姓赵的做乱呢,这杀千刀的还是自己的妹夫,这破财出血也是不可能了,再说外面群情汹汹,今天那些该死的家伙们要是见不到点真金白银,估计也不肯罢休。 平时麻木惯了,可偶尔也会反弹一下的。 总得安抚。 “刘指挥,国难当头,不知道刘指挥能否慷慨解囊,先借孤一点银子?”朱以海笑着旁边那个一直僵着脸,想笑更像哭的海门卫指挥使刘一鸣,这老头子看着像快入土样子,自进来后就一直是这死人的表情。 刘一鸣张嘴又闭上,闭上又张开,不停的开开合合,好半天后,才终于下定决心,“臣家穷困,比不得吴将军,只能拿出三千两来。” 吴凯在一边皱眉,刘家跟吴家都是当地的地头蛇,甚至是百年姻亲,“刘叔,国难当头,监国亲自向你借钱,怎么也得尽力而为,好歹你借五千吧。” 刘一鸣一脸肉疼,“拿不出来啊,我家大人多,开销很大,又没什么进项。” 吴凯眼神示意,“想想办法,实在是一时不易周转,我先帮刘叔垫上差的两千两。” 刘一鸣满脸不愿,可最后还是只好无奈同意了。 朱以海对这老家伙没什么好表情,最后给他写了一张五千两借条。 “在座的诸位将校、官绅,本地的豪强大贾们,本监国承诺,这是借钱,打下的借条到期便可来兑换,三分的利钱,可也不低了。” 王闯子在一边冷哼道,“鞑子即将南下,在座的想必有好多人也是曾去过扬州,见过广陵繁华的,现在那里却被鞑子屠成了一座鬼城地狱。咱们若是不能守住自己的家园,诸位世受国恩的大人员外们,到时也只是任鞑子屠宰的羔羊罢了。” 朱以海笑着道,“再次重申,这是借钱,就当是平时的拆借周转好了,三分利还是挺高,一般的买卖还没这收益呢,大家放心,我朱以海向来守诺,有债必偿!” 话已至此,一个是杀气腾腾捉刀怒目的勇卫营游击王闯子,一个是满脸笑意亲切的鲁王监国,外面更是全副武装的一队队勇卫营官兵和那红毛鬼佛朗机火枪手。 “臣愿借两千两。” “臣愿借一千。” “臣能拿出一千二百两,只能拿的出这么多了。” ····· 还有人出八百五百的。 不过朱以海都只是笑呵呵的应下,还表示感谢,并一一开具借条,签下名字盖上印。 万两不嫌多,百两不嫌少。 不过今天出钱多的有诚意的,他自然都是记在心上,那些明显吝啬不肯多掏钱的,他也全都一一记下了。 “王游击,你立马派人跟这些大人回府取钱,不要耽误时间,这外面成千上万的人,都在等着银钱呢,耽误久了,万一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来,可就麻烦了。”朱以海道。 王闯子马上会意的点头,叫来手下兄弟,护着(押着)卫城里这些有头有脸的军官、缙绅、大贾、地主们回去取钱了。 第19章 圣君 朱以海坐在海门参将府里,打欠条都打到手软,不过一张欠条能换来几百上千两的银子,还是很有动力的。 不得不说,鲁王朱以海虽然很年轻,才二十六,但还真不是那种养猪的纨绔宗室,人家武能放铳打炮,文能写诗做赋,就是一笔行楷也是十分飘逸灵动,明显是有深厚的基础的。甚至朱以海还很有文艺范,是个弹琴高手,还很跟流行时尚的会做编剧,搞戏剧创作。 月息三分,朱以海穿越前某著名大地产公司的海外债年化也不过如此,然后还爆雷了。三分月利放在明末这个时代,也一样不低。 这让朱以海感觉自己在高息为借口的行骗,在搞杀猪资金盘。 看看对面那些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心不甘情不愿的被王闯手下勇卫营军士,‘护送’回府取钱的样,就知道在那些人眼里,朱以海这不是骗,其实是在抢。 但赵千总的人头都已经端进来了,还摆在书案一角,正‘红袖添香’呢,赵千总策划的闹饷哗变更是被瞬息平定,现在不仅海门协营的那一百二十个能打的兵,基本上都随吴凯那杀千刀的牛头投了鲁王,而且城里现在还有五百勇卫营和佛朗机神机营。 鲁王笑呵呵跟大家说三分利借钱,大家能不借吗? 那王闯子的手可是一直按在刀柄上的,他们相信,只要说半个不字,估计他们的人头下一刻也会出现在桌上跟赵千总的摆一起做伴。 在勇卫营老兵们的战刀面前,没有哪个海门卫城的官绅敢耍鲁监国殿下,虽然这个鲁监国的名头,也未必有几个官绅真正放在心上,今天你是鲁监国,谁知明天是不是就降了清,或成了清军的阶下囚呢。 但毕竟鲁王手下的兵都快把刀架脖子上了,官绅们也就不想非要以身试刀锋。 “殿下,想不到海门卫城这里的官绅这么有钱。”王相笑道。 一边的吴凯心都在滴血,万两银子掏出来,在海门近三百年的老吴家那也是要把各房各支甚至是店铺、商号里所有的现银都取出来才能凑集的。 朱以海瞧着胖熊那苦瓜般的脸还要强颜欢笑,也觉得他挺不容易的,这既要把身家性命押上跟他抗清打鞑子,现在还得破家借款,真是忠心啊。 他提起笔,大笔一挥,“忠孝传家!” “赐吴卿!” 吴凯弯腰双手接过这四个字,感觉每个字都极沉重,一个字价值两千五百两银子呢,怎么能不沉重。 “臣与吴家世受国朝皇恩,这些都是应该的。”老吴的场面话还是说的很不错,那句世受国恩张嘴就来。 时间仓促,一时间朱以海的‘书法作品’筹集了两万多两银子,这个数字已经不少了。 要知道大明到如今,朝廷一年比一年穷,百姓一年比一年苦,只有那些官绅地主们一年比一年日子好过,拼命的挖朱以海家的墙脚,肥自家肠腹。 崇祯上吊前,浙江一省的田赋,以白银计量,总计是一百一十四万八千余两,其中起运八十余万两,留存三十五万两左右。其中夏税约为十五万六千两,而秋粮折银约百万两。 浙江富裕之地,一年田赋也不过百来万两,以东林党为代表的士绅们,又坚决反对开征商税、矿税等,再加上官绅不纳粮甚至还能优免家人的种种特权,导致这财政问题是一年比一年厉害,税越收越少。 朱以海写几张白条,就弄来两万多两银子,这可比官府征税快多了。 当然朱以海也明白,这其实也是非常之时的非常之法,甚至是有很多后遗症的,除了吴凯,只怕那些债主们没有一个是心中甘愿的,若是以后鞑子打过来,这些人搞不好马上就会充当带路党搞他朱以海。 不过现在都火烧眉毛了,朱以海也顾不得那些了,外面还有许多在闹饷要粮的卫军营兵们呢,他们还在等着见这位新监国殿下呢。 不掏钱来,鲁监国也不好使。 “吴总兵,随我一起去见海门的卫军营兵们吧。” ······ 参将衙门在海门卫城的东城,就在城隍庙附近,旁边就是戚继光祠,后面就是东山和牛头颈。 参将衙门前有一大块空阔的场地,此时挤满了人群。 有不少是被煽动来闹事的,也有一些是不明真相听说鲁王来了,要发欠饷的,也有说鲁王要发赏赐人人有份。 所有不仅海门协营的欠饷营兵来了,海门卫的不少卫军也来了,甚至好多普通百姓民户商贩都跑来了。 不少人纯粹就当是看戏瞧热闹的,人越多越热闹嘛,哪怕六月天,挤的鞋都掉了,满身臭汗也不管。 甚至许多老婆子大媳妇小姑娘也一样来凑热闹,也不怕挤怀孕了。 “嘛时候发银子啊?” “鲁监国在哪呢?” “真有钱粮发吗?” 大家一个个引颈翘盼,挤到前排的还能看到参将府前平时耀武扬威的吴参将大人的家丁队,以及一些陌生的军汉,明显比吴参将的家丁还要精锐,特别是居然还有不少佛朗机红发鬼。 搞的不少人还开始传谣言,说是红毛夷打进城来了。 然后传到后面的人,就变成倭寇占领了参将衙门。 ······ “肃静!” “威~武~” 吴凯走出参将府,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喝,他的二十个家丁立即跟着大喊威武,比县官老爷上堂可威风多了。 老吴在海门那是坐地蛇,威望还是挺高的,原本喧闹的人群,居然渐渐的安静下来。 等衙前声音小了许多。 老吴招手,于是勇卫一营游击王闯子带着手下出来,抬头一口口大箱子。 一口口箱子抬到了门前,然后当众打开。 银光四射。 “银子,” “好多银子!” 前面再次喧闹起来,后面的人听见说好多银子,也更加躁动起来。 大明是个白银帝国,曾经通过对外贸易,把整个世界绝大多数的白银产出都吸到了东方大明,白银也因此正式成为最硬的通货,一条鞭法等折银征收,更让白银成了大明百姓最离不开的东西。 这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小东西。 在明末之时,由于西班牙东方白银输入的减少,甚至还引发了大明的银荒,加剧了其财政崩溃,成了他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得有多少银子啊?” “这随便一箱也得上千两啊,这么多,可不得几万两?” 几万两银子在嘴上,和摆在面前,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放在嘴上只是觉得多,但放在眼前,那才极具冲击力。 尤其是对那些被欠饷长久,甚至一家老小都因此困顿饥饿的卫军营兵们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无数人双眼放光,激情四射! 在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光中,朱以海终于出现了,他特意更换了一身行头,把在台州即位监国时穿的黑色翼善冠、赤色螭龙袍穿上了,因为即位匆匆,一时间也没来的及赶制监国的冠服,所以还是那套鲁王的亲王冠服。 不过到明末此时,大明朝的所有亲王总共也就还有不到三十位,绝大多数百姓一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一个亲王,毕竟大明平时都是把宗藩当猪养,禁止他们离藩,更不许他们进京,只能在封地呆一辈子。 除了藩王封地的百姓有机会能见到当地亲王,一般人哪有机会见到。 朱以海这个鲁王,封地本在山东兖州,去年匆匆南下,然后被弘光封到了台州,但平时也都是呆在临海,并没来过海门卫。 大家都不认识这个年轻人,可他身上的袍服还是让大家多少猜到这就是鲁监国殿下了。 “监国千岁!” “拜见千岁!” “拜见监国!” 各种各样的喊声四起,很有一种万众相拥的感觉,不过朱以海看着那些黑鸦鸦的人头,却知道这些声音,可能更多的还是冲着那些银子喊的,所以也就没太过自做多情。 他伸手虚按。 “吾乃大明太祖高皇帝十世孙,大明第十一代鲁王,两京沦陷,烈皇殉国,弘光北狩,潞王监国五日而降,国统再绝矣。吾身为大明宗藩,太祖子孙,责无旁贷站出来,吾以在台州临海即位监国,今日南巡至此,听说海门欠饷日久,军兵困苦,吾深感震惊,来时匆匆,便特召海门北地官绅豪族,向他们筹借银钱,先给大家发放一笔银钱,以解大家急需。” 没太多废话,也没过多煽情。 大家都盯着银子,所以朱以海也就长话短说,银子已经摆在这了,但怎么发却也是个问题,之前欠的太多,不可能全清。 所以这次基本上是不管原先的欠饷如何的,先是每人发一笔。 具体的发放标准,朱以海当众宣布,是海门协营的官兵,每人发二两,海门卫的卫军,一人发一两。 当然,朱以海也趁机招募士兵,并开出了不错的条件。 自愿入募从军的,只要条件合格入选,每人就先给二两安家费,再给一两行粮银。 最后,朱以海又对无数期盼的百姓们宣布,即刻起,免去海门卫所军民所有的欠税欠粮,过去的一笔钩销,不再征缴,而且今年的也直接给免了。 对于朱以海来说,他知道这税就算征,他也未必征的到手,眼下鞑子大军就在近前,倒不如干脆大方点,免征了。 至于说养兵打仗要钱,再寻其它方法,本来崇祯朝以来的税赋早就乱套了,积欠无数,成了一笔糊涂烂账,还不如甩开了重来。 底下无数欢呼声响起。 卫所军丁和协营官兵们起码都能先拿到手一二两白银了,若是愿意应募,还能马上再拿三两银子到手,里外里就是四五两银子了,这笔银子对困苦的军兵们来说,犹如天降甘霖,节省点吃用,甚至能够一个家庭支撑一年。 而对其它百姓来说,这把过去的积欠税赋全免,再免了今年的应征之税赋,这绝对值得他们喊上几句万岁甚至磕上几个头,高喊圣君降世了。 “都排好队,一个个来,按名字领银子!”吴凯扯开嗓子喝骂着,帮助维持秩序。 朱以海则跟降世的圣君一样,端坐在门前台阶的椅子上,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军丁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 百姓们真的容易知足! 第20章 新军 吴凯家银铺里的伙计熟练的拿起一块五两的银锭,习惯性的在手上惦里了一下,面露满意微笑,抄起剪刀,一剪刀下去,一小块碎银就下来了。 再拿起戥子把碎银往秤盘上一放,正好一两,分毫不差。 旁边拿着账册的掌柜瞥了一眼,满意的点头,这伙计差不多可以出师了。 “海门卫军李甲,监国赏银一两!”掌柜的一声长音,传出许远。 赤着上半身,只穿了条半截打满补丁短裤的一个中年男子赶紧挤上前来,十分精瘦,面有菜色。 “吴掌柜,李甲来了。” “签字画押。”吴掌柜面无表情把刚剪称好的那块一两的碎银子扔到他面前。 李甲赶紧伸手捡起银子,还不忘记用指甲掐,又放到眼前细看。 吴掌柜不耐烦喝骂道,“这都是吴家银库里刚取出来的上好金花银,你这该死的还瞧什么?” “嘿嘿,嘿嘿。”李甲被骂也不介意,确认是真银子后一脸欣喜,这确实是上等的好银子,成色十足,这种好银子是最受欢迎的,若是换成铜钱,一两起码能换两千。就是买米,都能买上五斗。 李甲在账册上按了手印,却没走。 “还留着等开席呢?”吴掌柜瞪他。 李甲瞧着那一箱箱的银子,“吴掌柜,我还想再领点,我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甚至我家大孙子都刚出世,都等着吃喝。” “谁不等着吃喝。”做掌柜当商人,什么样的情况没见过,心早麻木了。“卫军一两,这是监国殿下特赏,要不然,这一两你都别想要,这可都是我们吴家的银子。” “可是卫所欠我们的月粮可不止一两。” “一码归一码,你嫌少?那就这一两也别拿了,滚一边去。” 李甲赶紧攥紧了手里那一两碎银,银钱虽少,可也能解燃眉之急,这两年粮价年年涨,今年因鞑子南下,涨的更厉害,连海门这样的鱼米之乡,一石白米都要二两银子了,这可是太平年岁的好几倍了。 原本李甲在码头扛活,也算有点收益,但随着鞑子南下,这海门码头进出的船也少了,雇佣他们的商人也少了。 一两银子到手,换成些稻谷粗粮搭野菜,也坚持不了多久。 “我想应募从军。”李甲最终还是一咬牙说道。 非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当兵,尤其是眼下这节骨眼,鞑子兵占了南京占了杭州,现在当兵太危险了,可一家四代十几口人要吃要喝呢。 码头又没活,卫所也没有田,这一家子如何过活? 吴掌柜打量了李甲几眼,“就你这瘦排骨,又瘦又老,要你充数吗,滚一边去。” 李甲咬牙,“吴掌柜别看我显老,其实我今年才三十九,只是平时风吹日晒比较黑显老一点,你也别看我瘦,我天天在码头扛活,力气大的很,能扛三百斤,挑二百斤担子走几十里路都不停歇的。” “还有我也是卫所子弟,从小也是受过军训的,大枪弓箭都练过,虽然武艺一般,总有些根基。” ······ 后面有些等着领银子的军兵汉子已经不耐烦的在催促喝骂,可李甲就是站定在那不走。 吴掌柜烦了,“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要应募可不归我这管,我只管发银子,你去那边,看到那杏黄旗没,那是鲁王殿下的招兵旗,你过去便是,能不能录用,就看你本事。” 李甲扭头瞧过去,果见那边一杆杏黄旗立起,而且旗下已经开始有人在排队了,于是收握紧银子冲吴掌柜说了声谢,赶紧去了。 杏黄旗下。 王闯子从吴凯那里借来了数样东西,硬弓、大刀和石锁。 一声铜锣敲响。 王闯子走下场,“本将乃监国殿下钦封勇卫一营游击将军王相,原勇卫营千总,现奉旨募兵。只要通过考核,便先发二两安家银再加一两行粮,且以后按月关饷。一等为马兵,月饷二两,月粮三斗。二等为战兵,月饷一两五,粮三斗。守兵为三等,月饷一两,米三等。” 这个条件开出来,引的场上又是阵阵轰动。 倒不是说条件有多好,当年戚继光在浙东募兵,条件可比这个好,一年能达到十八两银子。 不过眼下时局动荡,百姓生存更加艰难,糊口都难,如果能应募成功,起码能活眼下,甚至还能养家。 “考核分为三项,硬弓、大刀和石锁,弓分十二力、十力、八力三号,另备有十二力以上的出号弓。应试者弓号自选,限拉三次,每次以拉满为准。 舞大刀,刀分一百二十斤、一百斤和八十斤三号,要求挥舞自如。 第三项为举石锁,头号三百斤······” 王相的话让不少想应募的人失望不已,条件太苛刻了,这都是考武举的标准了。 那边台阶上,吴凯也对朱以海说,“这是考武举人啊,海门这小地方,能有几个够标准的。” 朱以海却只是笑笑,“条件提高点也没关系,到时按情况再录选嘛,何况,现在我们也宁缺勿滥,打仗不是靠数量的,兵多了我们还能供养。” 那边王相说完,直接就抄起了最重的一百二十斤大关刀,居然还舞起刀花来,这种大刀就跟关帝庙里的青龙偃月刀一样,本质上就是练力气的,根本不是作战用的。一百二十斤重大关刀,能举起来的不少,但还要舞出花来,就不光是力气大,实际上还得有经验和技巧才行,王相明显就是个常练的,一百二十斤大刀在他手里,举重若轻。 “王游击真不愧是勇卫营出来的悍将,这本事了得。”吴凯有几分羡慕,他自愧不如,他这个原海门参将,都主要是靠银子和关系弄来的,仗都没打过几场,哪比的上靖国公黄得功的义子,久经战阵的王闯子。 王相的大刀舞的满场喝场,然后他趁势又提起石锁来了套更漂亮的花活,花锁上下翻飞,各种花样。 等他一套练完,好一会都没有人敢上来试练。 “应募入选者,安家银二两,行粮一两,直接发放到手啊!” 王闯子一声吼。 马上有人按捺不住上来试了,可惜一连几个,连最基本的拉开八力弓都做不到。朱以海知道,若是换算一下,一弓力约为十一点二五磅,八力那就是九十磅了,朱以海在后世时那也是玩过弓箭的,一般也就是六七十磅。 当然,力弓跟实射弓又不同。 力弓这玩意就是训练力气的,不是实战用的,所以实射起步四五力,而训练起步八力,甚至有那种天生巨力的家伙,能拉十六力的。 真正实战时,八力就已经算是精锐射手,五六力都是正常水平了。 此时纯考验力气,又不要求准头,又不要求持久这些,但好几个人上来,都没法把八力弓拉满。 王相只好让人又取来了四五六七力的弓,让人一一试。 招兵,最基本的就得年轻、健壮,若是连基础的体力都没有,那还当什么兵打什么仗? 试了半天,最后能过六力弓的少之又少,八力的更是九牛一毛,大刀和石锁这两关,也绝大多数连基本级都弄不起来。 朱以海看的忧心忡忡,大明子民的身体素质有些堪忧啊,一个个面黄饥瘦,很少有看到胖子,而且普遍身高都偏矮,明显是营养不良。 “殿下,要不要放宽点标准?”吴凯问。 “宁缺勿滥,最好是三十岁以下,身高五尺以上,没有身体残疾的,最好没有夜盲的。” 停顿了一下,朱以海又加了一句,“那些脸皮白净、行动伶俐、看到官府的人也毫不顾忌的人,都不要。” 这其实是当年戚继光招兵的标准,那些人都是市井之,十分油滑,关键时候靠不住会开溜,甚至会拉着其它人一起溜,所以戚继光招兵首选黑大粗壮、皮肉坚实的乡野老实之人。 甚至他后来招募的义乌兵,还都是一群矿工,这些矿工既贫困,又长年呆在矿下,有极强的忍耐力。 海门卫和海门协营的兵,好多都已经不是军兵了,他们是码头工人、富家护院、地主随从等等,朱以海其实并不想要这些人。 老实巴交的农民才更可靠。 尤其是那些什么卫所军官、地主豪强、商贾士族的年轻子弟,朱以海更不想要,好在那些人也不愿意让子弟来冒这个险。 虽然也有些年轻人比较热血请求入伍,最后朱以海亲自面试一番,却是让他们都留在自己身边充当书吏、侍从等,他身边现在也确实需要这样的人。 “殿下,银子发光了。” 王相过来报告。 两万多两银子,小半天功夫就全花光了。 海门卫和海门营的赏银,就发了八千多两,这还是因为空额很多,要不然卫所五千六百军,协营三千兵,这就得一万一千六百两了,现在发了一半多点,八千多两。 然后招兵,一人二两安家费和一两行粮,招了大约三千人,剩下的部份则跟商家购买了布匹、鞋帽和粮食等,直接用光了,甚至还跟商家们打了些欠条。 朱以海倒不以为然,钱筹来了就得用,不然留着下崽或留给鞑子? “招了三千?” “殿下身边兵马还是太少了,所以末将放宽了些招兵条件,只要年轻力壮身家清白的都招,至于力气不足武艺不精这些,末将以为都可以后面训练打磨的。” 朱以海本打算招个千把人就好,现在招了三千,超出他预料。 但今天想拿这三两银子的人太多了。 王相等将领也想趁机补充下自己的人马,要不然堂堂游击,就带百来人,这游击也当的不硬气。 朱以海想想,也就同意了,总不能再反悔退兵。 “勇卫一营、二营、神机营、和海门营再加上台州营和锦衣卫,各补充五百新兵吧,你们各自挑去。” “还有,这每人二两安家银和一两行粮银,要立即发下去,一毫都不许克扣。人分配到各营后,先发套衣裳鞋袜子,海门卫这里补充武器,尽量让他们像点军人的样子。” 三千新兵,没全给勇卫营,或是海门营,均匀分配给他现在的六支人马里,也算是尽量均衡,避免一家独大。 “现在夏天,被服倒不用,可是帐篷衣服鞋袜一时也备不齐,还有武器也不容易配备。” “慢慢来吧,帐篷衣物这些可以找商家赶制,没钱就先赊欠,武器则从台州、海门等处先调集配备,差的再想办法。” 朱以海瞧着依然还挤满人群的衙门前,“老王,照原计划,让你的勇卫一营留下来接管海门卫城城防,我再让吴凯的海门营驻防到江对岸的卫所协防,我们明天一早赶去石浦!” 第21章 赤心 宁波石浦。 石浦游击张名振一人喝着闷酒,心中苦闷无比。 他所镇守的石浦位于浙江宁波府的象山半岛南端,西扼三门湾,东临大目洋,素有浙洋中路重镇之称。 “将军召奴前来唱戏,不知要点哪一出?” 一名年轻女子进来,却是张名振当年浪迹天涯游侠京师时救下的一个戏子,后来便以身相许跟随他做妾。 “唱一出精忠旗吧!” “将军想听哪一折?” 张名振给自己又倒了杯酒,“第二十五折,岳侯死狱!” 侍妾便弹起琵琶,开始唱了起来。 “事到头来不自由,恨伊奸贼忒凶谋。可怜忠义今朝命,付与无常万事休。自家狱座隗顺便是,适才奉常官之命,说有秦丞相手书密谕,要讨岳老爷的气绝,限今晚三更时回报。唉,岳老爷是个忠臣,怎教我做这样没天理的事?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侍妾当年在北京打小在戏班长大,却是个地道的江南水乡女子,长相柔美,声音动听,这些年随了他后,平时也就看看剧本唱戏弹琴,功力倒是更进一步。 张名振一边喝酒一边听。 精忠旗是张名振最喜欢的一出剧,是前福建寿宁知县冯梦龙根据前人草创手稿整理修订的剧本。 讲的是一出悲剧,南宋民族英雄岳飞被卖国奸贼秦桧谋害,岳珂为岳飞之后,忠心爱国,并立志替祖先翻案雪耻,后取得证据可替岳飞翻案,但为顾全先皇颜面,终以鲜血毁证物,此举感动皇帝,下旨恢复岳家名声,而岳珂继祖志显孝,名留青史。 明代时,以岳飞为题材的戏剧极受欢迎,特别是在万历年间,明神宗曾颁诏书称岳飞精忠贯日大孝昭天,特册封为三界靖魔大帝,将其推上神坛。 张名振轻轻敲击桌子合拍,叹道,“奸臣佑贼心先生,弱主忘家国遂分!” 当此大明江山危亡之际,张名振心中郁闷万分。 张名振很喜欢岳飞戏,除了精忠旗,比如元代的东窗事犯,还有明人创作的岳飞三箭吓金营,岳飞大破太行山,岳武穆精忠传,岳飞破虏东窗记、旗全祭主行刺、精忠记、金牌记、救精忠、关岳交代、赐玉环、龙虎啸、岳夫人收尸等等这些戏剧,张名振几乎都看过,并收藏了剧本。 一折精忠旗唱完,张名振醉意更添几分。 醉里挑灯看剑! “将军为何郁闷,可是因为北虏南侵之事?”妾侍问。 老张醉舞长剑,愤怒处一剑斩开屏风。 “我愤怒的不是北虏南侵,鞑子来犯,吾等武人提刀迎战便是,男儿当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还?战死沙场本就是我等军人的宿命,只可恨国家危亡至此,君王却没有一个能担当责任的,崇祯自缢煤山一死了之,不顾天下生民。弘光更是弃南京军民而逃,杭州的潞监国就更加懦弱,不仅即位五天便降敌,甚至还城头缒酒肉犒攻城之敌!” “吾纵是想为君效忠,可这一腔热血也无处可洒!何不悲愤?” “就如那岳武穆精忠报国,可换来的却是赵构和秦桧的连环金牌诏回,然后冤死风波亭!” 妾侍跟着张名振多年,对这个男人极为仰慕,这个男人就是她的英雄,多年来从不曾有半点改变。 想当年,她在北京唱戏小有名声时,张名振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初入京师。 张名振原籍山西,因祖辈入南京锦衣卫籍,居应天府江宁县,故从小江宁长大。他自幼习武,精于骑射、击刺,性情豪放,年轻时就想当一个大侠。 后来,浪迹天涯游侠京师,寓居于广宁门街北报国寺,就是在那里,他们相识。 当时魏忠贤专权,太监们盛行骑射之风,常有太监在京营以箭靶设赌局,每负一矢,罚钱一百。京师子弟俱往赌赛,往往囊尽而归。 报国寺僧众知道张名振擅射,就集资五千,怂勇他去踢馆。 张名振年轻气盛,更加箭法如神,赢银数千,厚赠寺僧之后,他拿赢来的钱交友、经商,竟得暴富。 后来他在生意场上遇宛平县马姓老秀才,对方擅面相,说他堂堂仪表,凛凛一躯谈吐不凡,有封侯万里气象,特将爱女许配。 在京师立业成家后,张名振更是挥金如土,结交满朝野,并在天启六年弃商从戎,得授京营火攻都司。 崇祯五年,孔有德于登莱叛乱,朝廷久攻不下,张名振当时为偏将,献穴地炸城之法,一击得手,立下大功。 凯旋后,本当加官晋阶,可因为酒后英雄救美,失手打死了一名太监,结果最后费尽关系,耗费许多银钱,才保全一命,最后被贬谪出京。 至崇祯末年,张名振升任石浦游击将军,负责整训水师,监造战船。 张名振刚打造好一批战舰,训练出一营三千水军,结果清军已经血屠扬州,渡过长江,灭亡了弘光朝廷。 潞王监国杭州,张名振立即准备率水师护送新造舰船往杭州勤王,谁知道还没出发,结果又传来潞王投降的消息。 对于一个胸有侠气的游击将军而言,这些都让他郁郁难欢。 张名振不是不懂变通之人,当年他在京师能够如鱼得水,就是跟太监们关系很好,而且也与京师的勋戚公侯家多有来往,甚至与商贾士人也关系不错,可谓朋友满京师。 但他又是个有底线原则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为了一个自己喜欢多年的戏子,怒而打死了那个嚣张的太监。 张名振这个石浦游击也是他走通南京弘光朝的权贵路子,花了许多银子才弄到的官位,但他并不是看中这游击将军的官职,而是想要在这大厦将倾的时候,为大明朝为天下百姓做点事情。 他希望能够独掌一营,可以亲手训练一支新军,打造一支舰队,尽到一个武夫之责。 可如今新军初成,大明却要没了。 对于满腔抱负的张名振来说,没有比这更苦闷的了。 “听说王总兵已经降清了,将军做何打算?”妾侍看着这个男人十分心疼,“不管将军如何打算,妾都会跟随左右。” 张名振叹气,“地狱小人入,天堂君子登,近来颠且倒,天地不分明。” “鞑子几番遣使来招降,逼迫日紧,我欲率兵抗鞑,可却不知道尊谁号令!” “将军既然不愿降虏,那就不降便是。”妾侍搂住张名振。 张名振红着眼睛,扯烂身上的衣袍,露出精壮的身躯。 “京娘,你取针来,替我背上刺四个字。” “刺什么字?” “赤心报国!” 张名振这辈子最喜欢的人物便是岳爷爷,国难思良臣,他要效仿岳飞,背刺血字,以坚定抗清之心。 妾侍京娘便去取了针来。 “来吧!” 张名振给自己又倒了杯酒,坐在那里由妾侍一针一针的在背上刺下赤心报国四个大字,血流一背,却一声未吭。 四字刺完,张名振对镜观看,很是满意。 “再给我脚底也刺上四个字。” “刺什么?” “反清复明!” 左脚反清,右脚复明,背上赤心报国,誓要中兴大业,驱除鞑虏! 字皆刺好。 张名振带着几分醉意,满面红光的召来了家丁。 “请北使来营中相见,还有,召集营中所有弟兄们,我有要事宣布!” 石浦游击营中。 张名振挂剑入营,由他一手招募整训的三千游营兵马,也都闻讯整队待命。 杭州清军大帅博洛的使者被请入营中,一路得意洋洋。 “张将军终于肯见本安抚使了,可是已经想好了愿意归降?” “请尊使上前来!”张名振道。 北使得意大笑,“早知如此,又何必犹豫许久,不过现在归附,倒也不晚,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我就知道张将军是聪明人也!” 张名振站立如松,等那北使得意的走到台上近前,张名振突然拔剑。 刀光如雪,一闪而过。 一颗好大的人头飞上天空。 张名振解衣露背,现出赤心报国四个新刺大字。 “我,张名振,岳飞第二,赤心报国,岂会降虏?” 台下三千军士有些骚动,但在张名振手下心腹军官们的喝斥下,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赤心报国,反清复明,驱除鞑虏,中兴大业!” 士兵们纷纷跟随附和,声震云宵。 石浦镇戒严,封锁港口,全军战斗动员。 朱以海的船刚进三门湾,就遇到了石浦游击营的巡逻船只拦截。 “来者何人?” 吴凯亲自驾船上前,“我是海门吴凯!” “吴参将怎么来了?” 吴凯家丁队头不客气的喝道,“什么吴参将,现在我家将军是镇守海门总兵官挂开远将军印,加左都督佥事。” 对面巡逻小船上一名军汉不屑的喊道,“难道吴将军已经投降鞑虏了吗,要做这鞑子的海门总兵官?” “呸,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家将军的总兵官衔和将军印乃是大明鲁监国殿下钦封,谁稀罕鞑子的狗屁官职。” “鲁监国?”巡逻船上人愣住。 “快去通知你们家张游击,就说鲁监国亲至,让他速来接驾!” 巡逻船上的石浦水兵都一头雾水,只听过潞监国,怎么又来一个鲁监国? 第22章 玉碎 “殿下甘冒大险,所为何事?” “中兴大业!” “能否?” “事在人为!” 石浦游击军营,朱以海与张名振相见,张名振对这位突然到来的年轻鲁监国殿下,还带着几分半信半疑,直接出口询问,于是有了这对话。 简单几句话,让张名振对朱以海印象极佳,鲁王殿下年轻、果敢,这是如今风雨飘摇的大明朝最需要的。 朱以海目光望向张名振让人端上来的见面礼,一颗北使人头。 看着那首级脑后金钱鼠尾,朱以海笑着道,“从杭州过来的这些鞑子使者,也算倒霉了,去台州的那十个被勇卫营的王游击杀了,去海门的几个又半路遇上孤,来将军这的,又被你这张游击杀了。” 张名振一直在暗暗打量鲁监国殿下,见他面对那丑陋的首级时,依然谈笑自若,更生佩服。 一个鞑子使者的人头,足以证明了张名振的忠心。 尤其是听说了他刺背纹字效仿岳飞之举后,更加满意。 “可否让孤一观?” 张名振也不客气,直接就把衣服解了。 赤心报国四个大字,赫然显露背上,长径寸,深入肌肤。 朱以海直接竖起了大拇指。 纹身的不稀罕,但这赤心报国四个字可不是随便能纹的。 “本欲纹精忠报国,后来想想不配,便改为赤心报国,然后两只脚底又纹上了反清复明四字。” “老将军赤心忠勇,孤感动至极!” 张名振献上一本名册。 “大明有了殿下监国摄政,北伐中原,恢复两京,指日可待也,此我大明之幸甚。”张名振主动的交出了石浦营的三千新军花名册,还有他在这里监造的战船,打造的一批军械等。 “三千新军?实数多少?”朱以海习惯性的问。 结果张名振脸上露出不高兴的样子,“臣来此招募编练新军、监造战舰,不敢有丝毫松懈,更不敢虚弄军籍克扣兵饷,名册上兵员三千,一个不假,一个不少。” “虽训练不过半年余,但已经可以一战矣!” 朱以海讶然。 这时旁边的吴凯有些不太好意思的道,“张将军可是曾经平过登莱孔有德叛乱的功臣悍将,早年在京营还去关外守过边······”言外之意,张名振跟他这种地方上的混种武官不一样。 他手下的海门协营的兵有一些,当初就是跑到张名振的石浦营来应募吃粮来了。 因此事当初他还来打过张名振,不过张名振是那种手腕灵活,而且上头还有很硬的关系靠山,最后张名振把一些军需订单交给吴凯,又送了他一些礼,于是这事就这样了。 朱以海听说张名振真有三千人马,还是起码练了半年以上的青壮后,不由的大喜。 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了,终于有了一支成建制的正规军了。 有兵有武器有战船。 激动的朱以海直接提出要检阅石浦营,张名振立马拍着胸脯去传令。 ······ “石浦营真兵强马壮也!” 朱以海检校过后,直接就手挽着张名振的手臂不放了,十分的亲热,虽然心里话,这支石浦游击营的新兵,在朱以海看来,有些略微失望。 没有后世影视剧里那种气吞如虎的彪悍气势,感觉有点土有点弱,不论是衣甲装备还是战士的身高面貌等,有点弱的感觉。 不仅比不了古装影视剧里的那些什么大秦锐士大唐铁骑啥的,更别说跟八四或九九年大阅兵上的那种分列式方阵相比了。 但跟吴凯的一营三千人实际只一百二十人相比,却又强太多。 “张名振将军听旨!” 朱以海拉着张名振回到校阅台上,直接加封官职。 “孤赐封张名振将军为镇守石浦总兵官,挂定远将军印,加二品都督佥事。” 说完,还解下了自己佩带的剑递到张名振之手,“老将军赤心报国,朕亦绝不负你一片忠心。赐你此尚方宝剑,授你军中便宜之权,可先斩后奏!” 张名振本就锦衣子弟,早年浪迹天下游侠京师,结交权贵士民,后来经商巨富,再弃商投戎,在京营当武官,辽东守边,山东平乱,再到贬谪东南,最后出守一镇,履历丰富,五十岁的年纪了,也并不会被年轻的鲁王三两句话就给感动的落泪。 但心里头依然感觉暖暖的,不是为那些官爵,而是鲁王能有此敢战之心。 “臣就是舍了这条老命,也要誓死守卫大明,誓死护卫殿下!” 朱以海高兴,对石浦营三千将士,也都所有军官晋阶一级,所有士兵则都各赏银一两。 “本来对尔等忠心耿耿的护国虎贲之士,不能只赏赐这区区一两银子,只是如今时势危急,孤也没有携带太多银钱,所以先每人一两,待回头再补上。” 朱以海最后又解下自己身上的一块玉赏赐给张名振。 “赠玉君子,此玉孤随身佩带多年,现在便赠与卿。” 张名振接过玉,高举头顶谢恩。 然后当着众将士们的面,居然直接一把拍在地上,碎成数块。 众人惊讶之际。 张名振扯下一块衣料,再把这些碎玉捡起包好,“臣此生誓死悍卫大明,若大业不成,则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 把鲁王刚赐下的玉摔碎,本来还让大家觉得太过鲁莽,大为不敬,可当他这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忠心表态,又让众人觉得振奋。 回到凉爽的屋内后,张名振恭敬的为鲁王倒茶,并把物资清单也上呈。 “臣这里的钱粮还有不少,若是现在全力招募新兵,还足以装备万人。” 他建议马上招募新军,甚至可以先强征壮丁、工匠、渔民等入伍。 “臣以为鞑子南侵以来,一路顺风顺水,不免兵骄志狂,若是臣率兵北上突袭,大有机会。” “殿下若是再发出即位监国的诏书,号召江南军民响应配合,则大事可成。” 朱以海却没这么乐观。 杭州的博洛虽然只是南京多铎派出来的一支偏师,但苏杭诸府皆望风而降,正规明军基本上都降了,所以现在博洛手头起码有十万人马。 何况,南京距离杭州也不远,那里还有至少二十万的清军和明降军等。 贸然去打杭州,这是找死。 朱以海上岛后,一直在观察石浦,发现这里确实位置紧要,尤其这象山本是个半岛,而不论是张名振还是王之仁甚至是黄斌卿,他们手上都有一支水师,而这恰是现在的清军缺少的。 换言之,现在主动进攻杭州南京,那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但如果先倚靠沿海的海门、象山、舟山等地,建立起根据地,倒是可攻可守。 “宁波定海的王之仁总兵,末将跟他很熟,敢保证他绝没有降虏。我们沿海北上,先到定海汇合王总兵,再与撤退到舟山的黄总兵汇合,则能聚起四五万人马,到时打起殿下的监国大旗,派出使者传檄江南各地,必然各路义师群起响应!” “先复杭州,再攻金陵,江南可定。” 张名振有些激动的说着自己的战略计划,慷慨激昂。 只是朱以海虽面带微笑,可心里却一点都不支持这计划。 但张名振却很自信笃定。 理由自然是鞑子这次虽然攻势如火,势如破竹,可从北京打到山东,再从山东杀到河南,又攻入陕西,再下湖北,一年时间,先后灭了大顺国闯军和江南的弘光朝廷,早已经是强橹之末不能穿缟也。 很明显已经达到进攻顶点了。 何况现在江南天气炎热,暑气正盛,而鞑子本居关外辽东,耐寒畏热,不适江南炎热。 再就是鞑子一连串的胜利,尤其是在弘光出逃被俘,杭州潞监国刚即位就投降后,越发会让他们轻敌骄狂,以为江南已经不会再有正规军的抵抗了。 这些都是机会。 “出奇不意,突袭制胜也。” 朱以海本身也是个历史爱好者,喜欢冷兵器,爱好军事,研究过许多经典的古代战例等,当然这些顶多是点业余爱好,半桶水的水平,跟张名振这个真正的将军不值一提。 但朱以海还是个穿越者啊,他很清楚的知道历史的走向。 张名振在南明这一段历史上,确实是一位很能打的大将,差不多是能跟李定国、郑成功等并列的南明大将了,既勇猛又能打,尤其还十分坚韧。 可历史上郑成功北伐,联合了鲁监国的张名振张煌言的人马,一路攻进长江口,打到南京城下,那次声势巨大,一度占有许多优势,但最终郑鲁两家却在南京城下大败,折损了无数人马。 而那一次,当时的郑成功已经是百战功成的名将,也是南明最强的一次反攻,依然败了。 相比现在,人心惶惶,清军南征主力尽在,这个时候去硬打杭州,凭什么? 手里这点点力量,朱以海可是很宝贵,绝不愿意轻易的推到赌桌上梭哈掉,尤其是还在知道底牌了,知道必输的情况下。 不过朱以海也没有马上反驳张名振,不愿意伤了这员大将的积极和忠心。 他点着头,“不如张将军带我先去宁波定海见王总兵和舟山的黄总兵?” 这个要求张名振无法拒绝,虽然他觉得北伐之战,得迅速突袭,而且可能比较凶险,所以最好是不要带上这位年轻的监国殿下。 但监国提出来,他又无法拒绝,何况他也怕王之仁和黄斌卿不会支持北袭杭州,若是鲁监国亲自去见他们,并亲口提出这个计划,他们也许就无法拒绝了吧。 等他们同意出兵后,到时再让鲁监国留在宁波,或者再回台州也行。 打仗,还得他们这些武夫上阵,监国留在后方监国摄政静侯佳音就好。 第23章 起义 朱以海站在甲板上,极目远眺。 蓝天碧海,端是好风光,战船乘风破浪,向北而行,一边是中原饱受战火,正是人间炼狱,一边却是这海上无限风光,让人恍惚。 除了此时的朱以海,此时的大明人,面对局势尤其是对面鞑虏,要么就是极端的畏惧,认为八旗无敌,大明必亡不可阻止。还有小部份人则是有些过份的自信,认为东虏终究不过那么二三十万人口,就算这些年征蒙古威朝鲜,一路打入了关中,那也不过是一时侥幸,现在已经达到极限。 而大明三百年江山,依然还可以重整旗鼓,只要收拾人心,实力仍要强于鞑虏,最起码也可以划江而治,保东南半壁江山的。 至于说先前一路高歌猛进打进北京城的闯贼李自成,现在已经没有人再看好他们了,虽然当初闯贼入京时,一路上无数大明的文臣武将选择投顺,许多书生士人也跟着依附,认为江山易主,王朝换姓了。 可现在,大家都认定,那些闯贼西贼都终究是上不得台面成不得气候的。 朱以海不赞成张名振的过份自信,但也没有公开打击他的乐观,反正在他计划里,也是要抓紧时间去趟定海和舟山的,甚至在他的计划里,舟山群岛将是现阶段抗清的大本营根据地。 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抓紧时间去见王之仁和黄斌卿这两个总兵,还得赶在唐王即位前把两人招纳过来。 “张卿跟王总兵关系很好?” “嗯,当年在京师胡混的时候,我跟王总兵也算是志气相投。” 浙江镇倭总兵官王之仁,有个兄长叫王之心,乃是天启、崇祯朝的大太监,崇祯年间曾监军京营、提督东厂。这死太监行事狠辣,他提督东厂时不知道办过多少冤案,堪称京师一虎,还攒下了亿万家财,被人暗里称做太监里第一富。 有这样当权得势的大太监兄长,王之仁自然也仕途通畅。要说来,其实王之心也是半路出家净身入宫当太监的,原本也只是个无赖混混,后来因为赌债欠太多被人追债,无奈下一狠心净了身找关系入宫当太监去了,因为人聪明会办事手狠手辣,居然也一路做成了大太监、 他发迹后,自然也对老家的兄弟子侄们十分重用,任人唯亲,给兄弟子侄们都荫了锦衣世职。 亲弟弟王之仁更是被他安排进京营,张名振跟王之仁既是江宁老乡,又性情相同,于是结为好友,关系极佳。 后来张名振也是走的王之心的关系,进了京营做武官。 闯贼攻破北京后,李自成要求捐输,王之心只出了一万两,刘宗敏早听说他巨富,要求三十万,王之心不肯出,被夹死狱中。 当时王之仁已经是苏松总兵官,弘光朝立,改浙江总兵官,挂镇倭将军印,统领水师。 张名振走关系当石浦游击,也是因为王之仁在定海当总兵,到这老兄弟麾下,自然更方便,他上任后,定海的王之仁也确实对他十分帮助,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兵给兵,还给他调了不少能打武官。 “外面都说九如兄降虏了,放他娘的狗屁,九如兄绝不会降虏的,我与他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敢用性命担保他的忠诚。” 朱以海点头。 王之仁的忠心是不用说的,虽然王之仁也有不少问题,比如这人纯粹就靠太监兄长一步步高升的,而且这人没什么文化,带兵很糙,军纪很差,有着一股浓浓的京营兵的味道。 移驻宁波定海后,也没少扰民,但这都算是明末军头们的通病,在国家民族大是大非上他还是坚持的很好的。 ······· 绍兴,余姚。 县学训导王玄如在杭州潞王降虏后,便第一时间渡江拜见虏帅,且献上金银名册等,得授余姚县令之职。 王玄如回到余姚县后,立即张榜公告余姚归附大清,同时下了三道命令,第一道命令,余姚县所有商民历年积欠的税赋,限期一月内缴清。并且,今年的夏税还有秋税,都提前征收,同样限期一月内缴清。 第二,为了迎接大清兵南下经过,王玄如要求全县百姓,每户派丁修路,同样限期修好。 第三,宣布了大清剃发令,要求所有军民剃发,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他不顾天气炎热,更不顾许多欠税的百姓贫困,派人四处追缴,交不出就把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带走,实在家徒四壁没值钱东西的,逼迫把妇人孩子卖为奴。 最后又强迫每家出壮丁修路,骄阳似火,工期又紧,大家顶着烈日挖土打夯,许多人直接就中暑昏倒,但王玄如却还派人拿鞭子抽,逼迫百姓加紧修路。 “这样下去,哪还有活路?” “那王狗官限我们三日内把头发都剃了,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乱剃?” “就是,那王狗官剃的那头留的那猪尾巴多难看,他还天天故意显摆,真他娘的不要脸。” 众人一边修路一边低声抱怨。 天气越来越热,民壮的怨气也越来越深。 “反了吧!” “杀了狗官!” 群情激愤,一边是强逼催税,一边又是强征壮丁,还要剃发,百姓都觉得过不下去了。 有年轻人带头高呼反了,一时间就应者云集。 大家直接举起锄头铁锹就把乘着凉轿过来监督工地的狗官王玄如给围起来砸死了。 “现在怎么办?” 看着成了肉酱的伪知县,众人反而有些懵了。 “咱们去孙家境找孙老爷主持。” “就是出过大学士的孙家?” “没错,如今的孙老爷原做过兵部职方司郎中,先前弘光皇帝还征召他去做九江道台,只因故未去隐居在乡,咱们找孙老爷做主,带我们一起抗虏!” 余姚横河,孙家。 孙嘉绩正在见一位突然到访的神秘客人,招待着客人喝茶,他启信观看。 几封信一一看过,孙嘉绩面色潮红,十分振奋。 “想不到鲁王如此有志气担当!” 来访者正是朱以海新拜的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的宋之普长子宋念祖,年轻人生的白面美髯英伟丰颐,如今被授为大理寺评事,这次奉了父亲之命,在几名锦衣卫的护送下,潜入绍兴余姚秘访孙嘉绩。 孙嘉靖跟宋之普以往私人关系不错。 “实不相瞒,我虽隐居在乡,但北虏南侵,我也正秘密联络乡绅义士,要起事举义。如今知道鲁王临危受命,即位监国,真是天大的喜讯,我等起兵举义也就有方向了。” 正说话间,孙嘉绩的儿子回来。 “父亲,成了。” “修路的乡民们已经沸腾,他们打死了狗官王玄如,反了。” 余姚修路工地上壮丁造反,其实并不是那么自然的事情,而是一直有孙嘉绩在幕后挑动,为的就是率领余姚百姓反清复明。 “乡民们正往咱家来。” 孙嘉绩激动的捻着胡须,“真是喜讯连连,终于守的云开见明月了。儿啊,告诉你一个更好的消息,台州的鲁王已经斩杀了北使,在宋公等拥护下,站出来即位监国了。” “啊,那真是太好。” 宋念祖对孙嘉绩他们的起义也非常佩服。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孙嘉绩站起身来,“随我接见乡民们。” 孙家大门外,无数乡民赶来此。 打死了鞑子任命的县令,大家都知道惹事了,余姚距离杭州又近,鞑子兵随时可能过江来报复甚至屠杀。 不少胆小的乡民已经直接跑了。 但也还有一些激愤的乡民们跟着来到了孙家这,希望有名望的孙嘉绩带领大家反抗鞑子,孙家可是这里最有名的缙绅之家。其五世祖做过江西巡抚,祖父是天启朝的大学士,孙嘉绩进士出身,做过职方司郎中,后来因得罪大太监高起潜被夺职下狱,后来减罪出狱,谪戍南京,弘光朝时回乡隐居。 这等门望,对于乡民们来说,自然是第一等的靠山。 “孙老爷,救救我们吧?” 孙嘉绩看着这么多青壮,激昂道,“告诉诸位乡亲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鲁王在台州即位监国了,大明又有君了,大明还没有亡。” “北虏汹汹,然江东之事尚未可知也,我等岂能就此束手待毙,死而默默无闻耶?现鲁王监国,传诏天下起兵勤王,我等响应,假若能合众划江而守,则有大功劳。即使不胜,也可为鲁监国拖缓些时日再死,况且未必如此呢?” “鲁王早有贤名,今有他站出来监国摄政,带领我们必能中兴,我等到时岂不也是新朝功臣?” 一番话说的大家热血沸腾。 原本的惶恐不安,渐被激昂取代。 底下人群中,早有孙家的族人或是他的门生弟子、仆役随从等在里面带头响应,于是众人更是从众高呼响应。 “擂鼓,树旗!” 孙嘉绩是做过兵部职方司郎中的,那也是懂些军事的,而他又早就谋划着起事,所以此时群情激昂,倒是有条不紊的展开。 擂起大鼓,树起义旗。 孙嘉绩让自己的兄弟子侄和门生们各领一队人马,把这些乡民们组织起来,然后就这样一路擂鼓举旗杀往县衙。 将余姚城里跟随王玄如投降的狗官吏们统统拿下,控制诸门,占领衙门仓库,然后张榜告示,并取刀枪等分发义兵。 “宋公子,请你带犬子赶紧回台州,向鲁监国报捷,就说余姚的星火已经点燃,全县举义,重归大明了!” 余姚城中孙嘉绩的好友,进士邵秉节、陈相才,诸生邵应斗吕章成沈之泰等本就早跟他密谋起义,此时也纷纷号召族中子弟和亲戚乡邻起义,前来汇合。 孙嘉绩又立即写信一封,让次子去请余姚另一位在籍乡绅熊汝霖,“雨殷通晓军事,早年任福建同安知县时,曾率兵渡海,在厦门大败荷兰红夷鬼,我等举旗,得让他来统兵。” 宋念祖此次来绍,没想到进展的比预计的还要顺利,这么快就跟着斩杀了降虏狗官,夺取了余姚城,还有如此激昂的乡兵。 “监国殿下若听闻余姚大捷,定当大喜。” 第24章 大刀 绍兴。 “这就是一条府河分隔会稽、山阴两县,一城两县的绍兴了,想不到鞑子占领杭州后,近在咫尺的绍兴城居然还能如此繁华。” 府河水巷上,乌蓬船内,台州陈函辉的公子不由的感叹。 “其实绍兴早就已经是人心惶惶了,鞑子委任原通判张愫为知府,狗贼下剃发令,逼迫甚严,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绍兴士民激愤,于公等也早就在谋划起兵。如今鲁王即位,派兄台来绍联络指挥,真及时雨也。” 同样生员装束的却是原分守宁绍台于颍之子,清军占领杭州后,迅速派了一支前锋随杭州投降明军渡过钱塘江进入绍兴,通判张愫推官陶达情山阴知县彭万里等纷纷投降,并赴杭州拜见虏帅。 归来后便开始催征钱粮、征拉壮丁,又逼近百姓剃发。 “弟来绍前,鲁王曾召见,说于公进士出身,历任工部主事,以员外郎差督南中河道,开邳州以下黄河五十里,筑堤百里,解多年水患,以功升郎中。再升顺德知府,招抚流贼不遗途力,保一方安宁,再升西安知府,后因招抚流贼而被弹贬职·····” 陈锡宁来前也是做过功课的,对于颍的履历记的很清楚,“崇祯末年起复为绍兴知府,治越水利有功,升本省督粮道,有功,改分守宁绍台道。弘光蒙尘后,于公乃与左都御史刘公等一起拥立潞王在杭监国,马士英护太后至杭,于公乃泣血上书请斩马士英以安天下,然潞王被陈洪范等奸贼蒙骗降贼。” 于翰叹气。 “若当初潞王能听我父之请,斩杀马士英、陈洪范这等奸贼,或许事也不至如此。” 于颍请斩马士英,潞王不纳,反而仍令马士英为首辅,然后马士英立即就让于颍回绍兴募兵为由,将他赶出杭州了。 于颍刚到绍兴,结果杭州潞王就投降了。 于颍愤慨,清军已至,只得退入云门山中谋划,他四处联络,想不到此时台州的鲁王却突然派人找上门来了。 云门山中。 于颍在这里已经号召了不少跟随者。 “监国诏令,于公接旨!” 满头花白的于颍激动的换上了红色官袍,郑重的跪拜接旨。 山中条件虽简陋,却也还坚持摆案焚香。 “···晋于颍浙江按察使代行巡抚事,加右佥都御史!” 诏书由内阁大学士宋之普亲自起草,对于颍的出身和功绩,尤其是忠心都大加褒赞,最后给予了晋级。 由分巡宁绍台道晋升为浙江按察使,并代行巡抚事。 大明制度,朝廷是内阁、六部,地方则是省府县,省是通称,正式全称是承宣布政使司,有三驾马车,分别是布政司、按察司和都司,分管一省的民政、司法、军事等。 虽说到明中后期后,巡抚、总督成为常派,但督抚仍不是正式官职。 在三司和府之间,大明还设立了许多道,道比较特殊,有分守道、分巡道、督粮道、兵备道等各种,但不像省和府州这种较固定的行政区划,而是专一任务的专区。 比如分守道就是布政司派出的下属机构,分巡道则是按察司派出机构,一般也都是巡视地方、监督民政税收钱粮等,兵备道则还负责军务操练粮饷等。 晋身正三品的按察使,这绝对是高升,更何况,鲁监国还给了一个更大的权力,那就是代行巡抚事。 没直接任命为巡抚,但代行巡抚事,实权给了,还加了右佥都御史这样的宪衔,可以更名正言顺的方便管理全省的官员。 于颍接下圣旨,大感欣慰。 潞王不愿做监国,被硬架上监国之位后,仅五天就怕死投降了。 而鲁王却能拒绝鞑虏招降,在这关键之时,临危受命,主动站出来即位监国,并且没有南巡,而是一边积极的亲自去联络浙东的驻军,一面又派人去联络各地军民举事,这种勇气和果决,让这位履历丰富的大臣觉得苍天开眼了。 “殿下说,他很快就会北上来绍,在他来之前,绍兴就全权委托给于公了。” “殿下是何打算?要召兵来绍与鞑虏交兵,甚至夺回杭州吗?” 陈锡宁来前被耳提面命,他请于颍单独谈话。 “殿下说如今鞑虏势大,兵锋正锐,此时非要说夺回杭州,收复两京有些不切实际。当务之急,是要稳住阵脚,安定人心。眼下天气炎热,鞑虏不耐气候,眼下也并无意大军继续全面南下,所以殿下亲自去各地见驻军将领,招募兵马,也请于公这里能够联络义士,夺回府城。” “到时沿钱塘江建立江防,不让鞑子过江,先划江拒敌。” 自弘光被俘,潞王投降后,如今整个长江以南都是人心惶惶,无数官将投降,各地都是一片混乱,人心动荡。 朱以海还是期望能够先把这东南的人心稳定下来,至于说跟鞑子打仗,肯定是要打的,但如何打也有讲究,不可能直接就跑去杭州城下集结会师,强攻杭州。而是要趁清军还没机会,或说战略误判没打算南下时,先把动荡的各地安定下来,把那些投降派给或砍或抓。 大明的这面旗子必须得继续立起来。 虽然现在有许多软骨头投降,但也还有许多如于颍这样的大臣愿意坚持抗清。 “殿下现在何处?” “估计此时应当已经在宁波定海了。” 于颍叫来了自己的子侄、门生们,传达监国旨意。 “如今我们有了监国的指挥,便有了主心骨了。现在殿下要力挽狂澜,我们也不能再躲在这山中,是时候该出击了。” “于公,我们该怎么做?” “陈公子带来了殿下的旨意,殿下让我们在绍兴各地起事,号召民众,把鞑子任命的伪官给擒斩,重新夺回各城,再次立起我大明的日月旗!” “于公,算我刘大刀一个,我这就回城里鼓动。” 刘大刀本名刘翼明字光世,是山阴城里有名的豪杰,家境殷富,勇武绝伦,擅使一口大刀,因此人称刘大刀。 于颍做绍兴知府时,福王在南京称帝,于颍运输粮食去南京,刘大刀便自告奋勇与余姚的邵应斗、萧山朱伯玉等好友一起护送,他平时交游甚广,跟会稽武状元刘穆、山阴游侠郑遵谦是生死之交。 先前于颍退到云门山中,就主动的联络刘大刀,刘大刀也十分爽快的表示愿意跟随反清复明。 此时更是第一个站出来。 “好,便请光世贤侄回城为内应,我们里应外合。”于颍等也早就在密谋起事,现在有鲁王使者带来旨意,便打算提前举事。 刘大刀拱手,“我这便回会城,明日我在山阴城中,让郑遵谦在会稽城中,我们同时举事,于公与刘大哥在城外准备接应。” “刘兄,请让小弟同行。”陈锡宁拜请。 于翰也请求一同入城谋划。 “我刘大刀就喜欢这样爽快的弟兄,好,同行。” ····· 次日一早,山阴城南水神祠前,刘大刀手持他那醒目大刀,额头系着红巾,慷慨激昂的当众演说。 周围引来一大群市民百姓。 锣鼓声声,百姓们都被吸引过来。 县衙捕头提着铁尺带着帮闲过来,“怎么回事,都聚在一起做什么?” 众人看到是县衙的陈捕头有些畏惧的退让,这家伙本来就是恃强凌弱的城中恶霸,尤其是他的妹妹做了知县彭万里的妾后就,更是直接就从县衙帮闲变成了捕快,彭万里降清后,虽仍为知县,却马上让自己妾室兄长陈尹做了县衙捕头,好帮他维持局势。 陈尹也就立马招了一大帮狐朋狗友充实自己的队伍,每天在城里趁机敲诈勒索各种索拿卡要,百姓敢怒不敢言。 人群之中。 刘大刀持大刀大声喊道,“诸位乡亲,烈皇殉国、弘光蒙尘,潞王监国被迫献城北降,一二年间,形势陡然急转直下。如今鞑子侵略,金瓯残缺,百姓生灵涂炭,我大明的江山已是危在旦夕,我等若是再麻木不灵,恐怕难免亡国奴之命了,今日下令剃头,明日就要强占我们的房屋田地,甚至是抢夺我们的妻儿子女了!” “诸位,国难如此,虽生犹死!” 刘大刀锤足顿胸,涕泪俱下。 周边众人都是心有戚戚。 这时早就在人群中的于翰大声道,“刘大刀,你向有侠义,你带大家起来吧!” 陈锡宁则喊道,“鲁王在台州已经斩杀鞑虏招降使者,为台州官绅军民拥立监国了,正通诏天下,号召我等起义勤王,恢复中华。” 人群中有一些年轻人,闻言都拍掌叫道,“好,老子也早有此意,早想反了他娘的鞑子、狗官们,只是苦于无人带头,现在有刘大刀倡首,更有鲁王在台,那还等什么!” 这时有年轻人指着正想悄悄后退的捕头陈尹,“降虏狗官彭万年的狗腿子陈无赖在这里,把他抓起来!” “杀了这狗贼,反了!” 陈尹抱头鼠窜,可刘大刀三两步赶上,一刀挥出,直接就将他拦腰砍成两段,鲜血飞溅,杀气弥漫。 “反了!” “举事了,大家随我杀进县衙府衙,把那些降虏狗官和鞑子们都砍了!” 于翰和陈锡宁这时也立即和同伴把早就暗藏好的旗帜、武器都拿了出来。 “驱除鞑虏、中兴大明!” 额头系上红巾,手持钢刀,高举义旗,带领众人杀向官衙! 第25章 东林 绍兴,会稽。 郑遵谦大步登上后院父亲二楼书阁,进屋时看到父亲郑之尹正在看信。 “风风火火的又是要干什么?你就不能安份几天?”郑之尹头也没抬,直接训斥儿子。郑家原籍余姚临山卫,后徙居会稽城内,郑家也是世宦名门,他早年官至山西按察司佥事,分巡一道。 而且他还是东林党人,属于清流名士。 此时郑之尹刚从杭州拜见博洛归来,读的信则是南京的钱谦益寄来的。钱谦益原是弘光朝的礼部尚书,更是东林党领袖,与郑之尹向来关系极好。 钱谦益在弘光出逃后,与南京的勋臣一起向清军投降献城,清廷授其礼部侍郎,仍留在南京协助豫亲王多铎。 据传清军入南京前,钱谦益的爱妾,秦淮十三艳之一的名妓柳如是曾经劝说钱谦益投水殉国守节,然后钱谦益假装走入水中,大夏天的居然说水太冷然后回家了,柳如是愤身投水,钱谦益却硬是把爱妾拖了回去。 等清军刚入城,甚至多铎明令说剃武不剃文,暂时只让投降明军将士剃发,结果钱谦益在家坐着,却突然说头皮发痒,然后跑出家门,回来时已经把前面头发剃的光光,脑后留了一条鼠尾了。 与之对比的是钱谦益南京城中的两位好友,河南巡抚越其杰和河南参政兵巡道袁枢,两人一个是首辅奸臣马士英的妹夫,一个是兵部尚书袁可立的儿子,却都誓不仕清绝食而死。 做为东林领袖,尤其是其才学又名满天下,钱谦益的表现可以说让天下人震惊,甚至有人做诗嘲讽, 钱公出处好胸襟,山斗才名天下闻。 国破从新朝北阙,官高依旧老东林。 “父亲!” “先坐!” 郑之尹指着黄花梨官椅对儿子道,继续看信。 钱谦益这封信他已经看了好几遍了,他信中说如今天下形势剧变,从多铎处得知,在上月底,曾经打进北京城称帝的闯贼李自成兵败后一路南撤,残部撤到长沙后,他带着二十余骑途经九宫山时,被当地乡绅地主带领乡民围住打死,已经确认。 而本月初,西营的张献忠率部进攻汉中,也大败而归,退回四川。 弘光所授的总督江西、湘广、应天、安庆军务的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袁继咸被左梦庚骗入军中裹挟降清后,袁继咸不肯归附清廷,已经被杀。 清廷对袁继咸很尊崇优厚,只要袁肯回江西招抚旧部,愿仍授他江西总督,被他断然拒绝,被押赴北京途中,几度欲自尽不成,最终在北京被杀。 钱谦益和郑之尹与袁继咸都是好友,这个消息让他们很沉重。 钱谦益说清廷已经召他七月入京,授他礼部右侍郎管秘书院事,还让他充修明史副总裁官。 他还透露说,多铎也可能在七月班师入京,到时弘光、潞王等都会同往北京,因此钱谦益判断出一个结论,就是此次清军南征已经结束。 沿长城入陕西,一路大败李自成,追击至湖广江西安庆的英亲王阿济格,已经不待清廷皇帝旨意,便提前班师了。 而东路这边的豫亲王多铎,则会在七月班师回京,甚至他听说驻杭州的贝勒博洛也会带走大多数八旗回京。 清廷计划授降清的原大明督师洪承畴为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代替多铎招抚江南,将任命多罗贝勒勒克德浑为平南大将军,同固山额真叶臣接替多铎、博洛镇守江南。 钱谦益估计洪承畴、勒克德浑等大约能在八月抵达江陵,多铎、博洛等可能最快要到九月才能返回北京。 又说江南各地的大明文臣武将纷纷降清,而闯贼不仅失去了他们全部地盘,而且连李自成都被打死了,现在只剩下一些残部还在顽抗,正往巴东一带山区逃窜,不成气候,西营也刚刚经历了进攻汉中大败,狼狈退回四川。 湖广、江西、南直、浙江如今几乎传檄而定,真正举旗反抗的没有几个。 钱谦益十分悲痛,他在给郑之尹的密信中表示,弘光朝的一朝崩溃,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现如今清军势大,绝不能再硬顶,不如先假意降清,然后徐徐图之。 现在清廷做出大明已亡,江南将不战而降的判断,还要班师撤军,这正是最好的机会,他希望江南各地的官员士绅们都能够暂时稍安勿动,待清军主力如期撤返之后,大家再谋起事。 又说,大将方国安自杭州兵败后,撤入严州、金华一带休整,抵抗之心甚烈,而定海总兵王之仁屯于定海,广西总兵黄斌卿退入舟山,另外在崇明、吴湖等地还有不少弘光朝的军队兵马,不少将领也依然忠于大明。 所以应当暂时潜伏,静待时机。 钱谦益在信中最后对老友郑之尹道,自己从来一心忠君爱国,如今假意降清,不过是要留下有用之身以匡复大明,此去北京,他会留下柳如是,希望到时郑之尹能够帮忙照顾,还说他到了北京后,会想办法尽快脱身辞官归乡。 最后钱谦益说如今局势,唯有在两广拥立桂王即位监国,慢慢收拾人心,才有可能划江而治,保存大明半壁江山。又说好在如今闯贼、西营皆已溃败,灭亡在即,大明倒也去除了这一心腹之患。 到时与清廷和议,南北共治。 郑之尹看到这里,皱眉沉思。 钱谦益的一些判断,郑之尹并不完全认同,比如说清军主力可能会北返,但就算留下部份兵马,但想要翻转眼下这局势也太难。 洪承畴外号洪疯子,这人虽然当年在关外督师大败,但并不是说他无能,恰相反,洪承畴的能力极强,如今他来总督江南,那可能比多铎、阿济格、博洛等人还能缠,没有谁比洪承畴更了解大明的官员和军队。 至于说拥立逃到广西的桂王监国,郑之尹认为更不可靠,桂王无才无德,虽然现在在继承顺序上确实他排在最前,但现在大明需要的不是一个第一顺位的继承人,而是需要一位能够担当的起这大任的贤王。 这方面,他觉得唐王倒是更合适,毕竟那位唐王出了名的勇烈。 对于钱谦益期盼的韬光养晦卷土重来,甚至将来划江南北共治,郑之尹觉得没什么可能。可身为东林党人,他又一时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降清。 就如钱谦益也说,他们现在不能死节,因为纵身一死,对大明对天下毫无帮助。当然也不能真的降清,那样一来,他们这半生名誉可就彻底毁了,对于东林党人来说,名声是第一重要的。 有人选择绝食、自缢、投水等方式殉国,但钱谦益和郑之尹等人却认为死很简单,这不是他们这些大明精英真正该有的选择,得留下这有用之身,图谋更多。 不管是钱谦益还是郑之尹,都认为大明朝在江南仍有人心,尤其是东林、复社为代表的士绅们,在江南有着极强的影响力和控制力,这些都是清廷暂时不可能拥有的。 现在清廷犯了两个错误,一是过于乐观认为江南传檄而定,所以决定马上班师。其二就是认为天下已定,所以不顾及士民感受,强推剃发令,搞什么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一套。 这些都是他们犯下的大错,必然要掀起一轮猛烈的反抗。 钱谦益最后在信中提了一个要求,希望郑之尹帮忙。 那就是希望郑之尹帮忙筹款,他计划筹银十万两,待他到北京后,用这笔银子贿赂清廷的权贵,以影响对江南的政策。 钱谦益做为东林领袖,不仅有才,而且政治权谋手腕也是很厉害的,当年他跟温体仁争斗失败,被赶出朝堂,后来就是靠贿赂首辅周延儒而重新出山。 这些久历官场的家伙都很清楚,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银钱到位,就算是北京那位摄政皇叔父多尔衮也一样能搞定。 江南富庶,东林和复社成员更多是士族名门,就如郑之尹,他家就是巨富,所以他儿子郑遵谦才能少年时就以豪气仗义闻名。 靠的就是大把的撒银子,才有了这义薄云天的侠少之名。 郑之尹六十了,清瘦高个,须发花白。 新剃发留的鼠尾,也十分细小的拖在脑后。 把看了多遍的信放在火盆里烧掉,最后还不忘把灰烬挑碎,然后才把目光放到了儿子身上。 “混账东西,又在胡闹什么?” “父亲这鼠尾可真的难看!”郑遵谦嘲讽的对父亲道。 “混账,怎么对你老子说话?” 郑遵谦喜任侠,好交友,结交广泛,重义轻财,在江浙一带很有名气。想当年,他也是复社巨子的门生,跟好友许都都是拜在何刚门下。 明末之时,其实造反的不仅是活不下去的农民,也还有许多地主、士人、商贾等也起来造反,原因都是对朝廷的诸多政策的不满。 就比如一年前的许都之乱,许都是金华东阳人,左都御史许弘刚的从孙、副使许达道的孙子,自幼读书,被称为名家子,后来拜入几社、复社的领袖何刚门下,结交满江浙。 崇祯末年已是天下大乱,何刚这样的名士也认为要早做准备,见许都勇武任侠,就让他招募人马,训练义勇。 许都于是散财结客,建立义社。 当时复社、几社的几位大佬何刚、陈子龙、徐孚远等都对许都十分看重,甚至直接把他推荐给了崇祯皇帝。 后来崇祯对此奏疏还做了批复,要授何刚为职方司主事,让他回义乌、东阳联络义勇,训练劲旅,并说对许都、姚奇胤等视才授职使用。 如果一切正常,许都的义社会成为江东义勇劲旅,只是后来出了一点意外,东阳知县贪污,以备乱为名,敲诈到了许都头上,索贿白银万两,许都一时拿不出来,知县却催促甚急。 许都母亲当时病逝,许都治丧,来送葬送的好友乡邻多至万人。 知县便称许都已反,派吏拘捕,要抄家籍产,导致了许都愤而举旗造反,直接以治丧白布系额起义,称为白头军。 许都带领手下白头军破东阳、陷浦江,夺义乌,围金华,一时震动江东。 后来因起事匆促,官军四面合围,白头军败退山中,复社大佬陈子龙出来招安劝降,许都不愿意牵连太多,又相信至交好友陈子龙,于是遣散兵马,带领二百义社兄弟请降。 结果巡按御史左光先却不顾陈子龙跟许都达成的招安条件,将许等六十余人尽皆斩杀。 当年许都起事之时,郑遵谦做为许都的好友,也是立即响应,他回到会稽要召集人马举事,结果他父亲郑之尹知晓后,直接让家丁把郑遵谦给绑起来关在了屋里,直到许都被杀后才把郑遵谦放出来。 因为这事,郑家父子差点断绝父子关系。 对郑遵谦来说,许都不仅仅是是同学是好友,更是义气相投的同志,而且当初郑遵谦宠爱妓妾金氏,后来又宠爱一婢,结果金氏妒忌而毒杀婢女,审理此案的正是陈子龙,陈子龙不太喜欢郑遵谦为人,便要将郑遵谦与金氏同罪并处死。 后来是许都急驰赶到,为他向陈子龙求情,最后不仅郑遵谦无罪,甚至连金氏都得免死,这件事,郑遵谦更是欠了许都一个天大的人情。 所以许都出事后,郑遵谦四下帮忙请托人情,后来许都举旗起义,他也马上回家要散财招兵响应,结果被父关起来。 许都死后,郑遵谦十分自责。 父子间的关系也越发的差了。 “儿子今日过来,是要跟父亲说,自古忠孝难两全,父亲去了杭州选择了剃发归附鞑虏,这是父亲的选择,但儿子绝不降虏。” 郑之尹知道这儿子向来就是这个样子,感叹自己当初在外为官多年,疏于管教了。 “你跟我谈什么忠君爱国?去年许都做乱,反叛朝廷,你不也要起兵响应造反?要不是老子阻拦,你早就成了反贼,跟许都一起做了无头之鬼了。” “那是官逼民反。” 第26章 义兴 郑遵谦愤而起身,“如今鞑虏南侵,亡我社稷杀我子民,还要逼迫我等剃发易服,这不仅是改朝换代,这还是要亡国灭种。我辈身为读书人,难道就要懦弱的跪服?” “不,我辈既是读书人,更是热血青年,我的膝盖没有这么软,我的头皮也不痒!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一次,谁也别想拦我。” “还有,我刚从云门山拜见于公回来,告诉你一个消息,台州的鲁王已经被拥立监国,发出了伐清檄文,于公被拜为浙江按察使行巡抚事。” “绍兴府,即将恢复旧治。” 郑之尹闻言脸色微变。 “鲁王监国?” “没错,这大明皇家,终究也还是有勇烈之人的。江浙那些降贼的软骨头们,都将被我们一一擒拿清算!” “仅凭一腔热血,你以为就能成事?许都当初本来有大好前程,可是遇到点小事,结果就凭一时之气胡乱行事,结果却是害了多少人?难道那件事情你还没有受到教训?” 郑之尹怒拍桌案,“你也年纪不小了,怎么做事还这么头脑简单?” 郑遵谦对父亲冷冷答道,“哦,父亲尝教诲儿子做事三思而后行,但儿子想问,这三思是思什么?难道就只思个人利益得失,不考虑忠孝信义吗?” “混账东西,你还要教老子怎么做事?” “父亲,你老了,也更胆小怕事了,甚至连忠义都不顾了。做儿子的,又如何尊你敬你。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这反我也造定了。” “现在请父亲拿出家里库房钥匙还有钱庄存银信物凭据。” “你要做什么?” “我要造反,而造反得花钱,所以我打算把家里的钱财银子拿出来供军。” “许兄虽然死了,但他的义社还在,我们的信念还在!” “今日,我就要高举一面旗子,义兴!” 郑遵谦对父亲已经毫无敬意,甚至瞧着有几分可怜,可怜父亲也曾为一代名士,如今却是这般贪生怕死的懦弱,这样活着还不如死着。 义兴,义社当兴,义气当兴。 郑之尹气的手发抖,他直接就给儿子跪下了。 “你不要胡来,不要牵连宗族家庭,你还太年轻,许多事情并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凡事三思而后行。” “够了,我早受够了你的这套说教,三思三思,你思来思去又思到了什么?” 郑遵谦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刀,一刀剁掉了父亲最爱的紫檀书桌的一个角。 “今日,没有父子,没有家族,只有国家、民族、忠义,请你把钥匙和信物交出来,否则别怪我无情!” “你个逆子!” 郑之尹浑身颤抖着。 郑遵谦却只是黑着脸,“天下若都是你这等人,这天下也就没救了。幸好天下也还有鲁监国殿下,还有于公,还有我等这样的热血之人。” “来人!” “你不用叫了,你以为还会如上次一样,会有人来帮你把我捆绑起来关着吗?不会了,你的行事早让人厌恶。何况我今天也是有备而来,外面有我许多义社兄弟。” 郑之尹平静下来。 “混账,你就是想做事,可你以为你们这样乱来就能成事?欲图大事,更需小心,如今清军三路大军驻扎江南,你们现在就举旗造反,只会是以卵击石而已,你们难道就不能忍一忍,静一静?” “忍?这天下都要亡了,还忍什么?” “等不了了,再忍再等,仅剩下的那点热血都要凉透了。” “拿来吧。” 郑之尹咬着牙,呼吸急促。 儿子的剑已经举起。 郑之尹无奈的道,“随你吧!” 拿到了钥匙和钱庄存款兑换的信物后,郑遵谦冲着父亲谢过,“父亲就请在这书阁安心读书吧,只要你不踏出家门,儿便能保郑家无忧。” 郑之尹本想把他跟钱谦益所暗中谋划的事情告诉儿子,可最后一想,就儿子的这副臭脾气和火爆性子,告诉他也无济于事,倒不如随他去吧。 儿子迈步离去。 郑之尹颓然的坐在椅中。 鲁王即位监国,传檄天下,使者四出,这是要掀起一波大潮,只是如今清军精锐主力还在江南,他们这么急不可耐的起兵,只怕不过是以卵击石,葬送中兴大明的富贵实力,甚至是民心。 但他又无法阻拦。 鲁王,一个大明宗室远亲,凭什么监国? 名不正言不顺。 哎。 至于家中钱财被儿子抢去,郑之尹倒没太过在意,本来这些钱是要准备送去给钱谦益的,现在被儿子抢了去,也无所谓了。 这风雨飘摇的大明朝啊,未来又将走向何方? 他抓过脑后那条细小的发辫,苦笑了几声,谁又能理解他们呢。 郑遵谦回到府中前院。 院中,义社里许多骨干在此等候。 “鲁王已在台州监国,特派使者授于公为浙江按察使行巡抚事,号令各地士绅军民起义,我等义社,更要当仁不让首当其冲。” “天下事尚可为也,我欲高举义旗,如何?” “好!”众人响应。 郑遵谦拔剑,“既如此,我义社便高举义兴大旗,军号义兴军,我为义兴元帅。” “义兴军军规,不渔色、不货、不中私仇,齐心戮力,收复两京,如何?” “好!” 这些义社中人,不少是当初曾经加入过许都白头军的,当年许都造反后,白头军有几条军规,便是不许抢劫,不许杀害百姓、不许奸**人等,军纪严明,秋毫无犯。 如今郑遵谦再举义旗,便是要沿续当年许都的军规。 他们将是一支救世义师,而不是趁火打劫的强盗。 他郑遵谦将要为许都正名,为白头军翻案。 郑遵谦取出一条白色额布,系上额头,上书义兴二字。 其它义社骨干,也纷纷掏出早准备好的白巾,系上额头。 “把屈尚忠、陈泽名带上来!” 有人押来两个五花大绑的人,一个叫屈尚忠,原是南京弘光朝宫中太监,南都亡,一路逃到绍兴。另一个叫陈泽名,则是杭州降清,被派到会稽来任官的。 “凡系逃官,皆可杀,凡系降臣,皆可杀!” “此二人,乱臣贼子尔,今日便斩他们贼头以血祭我义兴大旗!” 二人求饶,可郑遵谦毫不理会,直接挥刀连砍二头,提着头将血滴到义兴旗上。 “诸位义兴兄弟,且举旗随我杀往县衙,光复绍兴!” 郑遵谦等高举着义兴旗,头系白巾,出门杀向衙门,一路上,不断有义社人马加入,还有许多百姓相随加入,浩荡的杀到衙门。 知县彭万年还正在那里当堂枷罚不肯纳税百姓,郑遵谦怒道,“狗降官还敢残害大明百姓,杀!” 一刀砍翻,然后杀向府衙。 张愫躲入后院,请衙中的一队鞑子兵保护。 清军举弓放箭,郑遵谦举着盾牌,奋勇当先,翻墙跃入,挥刀大砍。 众人一拥而上,一会就将院中的那队鞑子兵斩尽杀绝,伪知府张愫见无可幸免,下跪求饶,也被郑遵谦一刀砍了。 占了衙门,取了官印,然后命打开府库,取了刀兵盾牌武装义兴军,又让打开粮仓,发分给城中饥民百姓。 坐在大堂上,郑遵谦提笔给鲁监国上奏报捷! 义社薛允勋、郑之翰、周晋、施汤贤、郑体仁、傅商弼、史在慧、阮日生、郑锡藩、卢斗虞等奉郑遵谦之命,分领人马,开始全城抓捕降虏的伪官。 “元帅,城中在籍乡绅商周祚曾任吏部尚书,姜逢元曾任礼部尚书,还有不少在籍官绅,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郑遵谦一面写着捷报奏章,一面头也没抬道,“商周祚、姜逢元受高官厚禄数十年,如今国破君亡,义军初起,他们安能拥厚资安享?何况,这些人之前都已经去杭州朝见过虏帅,甚至听说还捐献了不少银钱,哼,本来通通该杀,现在本帅再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献出一半家财,本帅便暂且饶过他们。” “一半?” “嗯,将他们的家财统计一下,让他们将其中一半折银上缴。所得银钱,我们上供一半给监国殿下,剩下一半,我们义兴军再与于公对半分,以供军用。” “若是他们不肯?” “那就砍了,直接抄家,剩下一半我们也都抄了。”郑遵谦毫不客气的道,“诸位义兴军的兄弟们,如今特殊时候,也就特殊行事,没必要跟他们客气。大家赶紧去各城门树起招兵旗,招募义勇,我们义兴军,先招他个五千人马。” 既然要干,那就干他个轰轰烈烈。 “我郑家会带头捐出一半家产来助饷供军!” 这话一出,其它义社的骨干们,也都表示愿意积极捐献家产来供军助饷。 “诸位,有一条要重申,义兴军乃是仁义之师,不许抢劫、不许杀害百姓、不许奸**人,谁要是敢乱来,我定斩不饶!” 周商祚、姜逢元、王绍美等皆是致仕高官,平时哪会把郑家小子放眼里,可是此时义兴军将他们府第团团围住,刀兵相向要求捐饷助军时,这些人只反驳了两句,然后就被刀光箭影吓的大气不敢喘,只得乖乖的表示愿意筹银。 “去请于公入城,我与刘大刀兄弟,已经光复绍兴矣!” 第27章 不死 朱以海抵达宁波外洋的时候,宁波也已经降清。 宁波府同知朱之葵、通判孔闻语在杭州陷落后,便第一时间密谋降清,他们把不愿降清的知府抓起来送到杭州请赏,博洛封赏朱之葵为知府,孔闻语为同知。 二人回宁波后,便马上搜刮了一大笔钱粮,装船运往杭州。 结果途经姚江,被余姚的孙嘉绩和熊汝霖二人率领的余姚起义军孙熊军伏击拦截,粮船被劫,孔闻语也被杀,只有朱之葵仅以身免逃回宁波府城鄞县。 逃过一劫的朱之葵却没消停,他在杭州答应了博洛要运送钱粮去犒军助饷,若是任务完不成,后果严重。 于是回来后,又到处加征催缴,勉强凑起了一批钱粮后,不敢再走姚江经绍兴去杭州,而打算走海路进杭州湾。 为了保证安全,朱之葵还亲自去定海拜见了已经接受招降的总兵官王之仁,从他那里请借到了几条兵船和几百兵丁护卫。 可是船刚出港,对面就迎面出来一支船队堵住去路。 “难道是舟山的黄斌卿的兵船要抢劫?” 朱之葵一看到大批船拦截去路,吓的面色苍白。 “王公子?” 甲板上一旁站立着一位年轻的武官,却是王之仁的儿子王鸣谦。他打量着那只船队,摇头。 “不是黄斌卿的船。” “那是海盗?怎么这里还有海盗出没?” “放心,这是自己人,看旗号是石浦张游击的水师,他是我父亲的旧友。”王鸣谦道。 朱之葵稍松了口气,“石浦张名振带这么多船过来干嘛?” ······ 海上。 张名振的旗舰甲板上,朱以海拿着支千里镜观察着港口出来的这支船队,船不算多,但据消息,这些船是降清的宁波知府朱之葵送粮去杭州的船只。 宁波定海城在明代比较特殊,虽然宁波府的府城在鄞县,但宁波的政治、军事中心却是在鄞江口的宁波港定海城。 宁波在明代时,是朝廷规定的日本朝贡贸易港,日本朝贡商船来明,只能在宁波定海港登陆进港。 再加上宁波海上要冲的紧要军事位置,所以明朝在此设立了镇倭将军总兵官,平时驻定海,在讯期则还要移驻外洋舟山。 后来朝廷又设了浙江巡抚,一开始巡抚是驻杭州的,但后来也移驻定海。 这就使得定海这座临海港城,虽非省城府城,却是巡抚、总兵以及海防道等诸多衙门的驻地,再加上重要的港口位置,使的其一度是大明浙江第一兴盛之城,甚至曾超过杭州。 只是在倭国锁国封关后,定海的贸易量萎缩,慢慢不复从前,但其军事地位依然重要,巡抚衙门也依然是常驻定海。 不过在之前巡抚张秉贞赴杭州拥立潞王监国,之后与陈洪范等降清。 在总兵官王之仁也宣布接受清使招降后,宁波府的府县官吏纷纷投降,使的表面上宁波已经成了清军统治。 不过与绍兴一样,此时的宁波虽然官员降清,但实际上清军却只派了小队人入驻。 “总兵标营的船。” “是小王将军。” 张名振也举着千里镜打量着对面的船队,他对宁波的兵马很熟悉,“宁波为东南第一海防大镇,不仅有镇倭总兵官的总兵标营,也还有浙江巡抚的抚标,另外海防道也有标营,再加上兵备道的标营,以及同城的协营、同城营,宁波的兵马很多。” 大明营兵制下,以营为基本单位,总兵有直辖的标兵,而总督、巡抚、兵备道、海防道也一般会有一个直属标营,若是重要战略要地,则往往还会有同城协守的营,有以副总兵统领的,也有以参将统领的,或是以游击统领的。 如浙江巡抚的抚标,就驻定海,又名君子营,分为左右两营加中军,数量一千五左右。 而浙江虽早年设过总督,但后来取消,所以暂无督标。 海防道和兵备道只设了一个,道标营有五百人。 王之仁为浙江镇倭总兵官,他的镇标营是下辖三营,总三千人。 在他下面还有同城协营和同城营,分别由一个参将和一个游击统领,各一千五百人。 这么一算,其实定海的兵力确实很多,若是全满编的话,就足有八千人。 张名振对于大明军中那点事很清楚,“浙抚张秉贞之前去杭州,把抚标都带去了,所以现在定海城中空有君子营,并无君子兵。道台也跟着张秉贞去了杭州,道标也带去了。” “不过就算没带去,抚标和道标,名面上是有共两千人,实际上缺额严重,而且都是些老弱不堪战。” “王总兵的镇标和协标、游标三营人马,合计六千,实际上也都不满编,大约能有一半吧。” 军队缺额是大明惯有的,如张名振的一营三千满编,反而属于罕见,他那是新练的新军,关键是他有心做事,所以才没缺额吃空饷。 “王鸣谦是王总兵的长子,正是同城营的游击。” “就那个年轻人?看着也才二十多岁吧。” “嗯,是很年轻,不过挺勇武的,不过这个年纪能做到游击将军,其实主要还是因为王总兵手里有一支兵马,弘光朝廷当初为了示恩,所以才特加恩提拔王鸣谦为定海同城营游击将军。” 王之仁当初凭着兄长王之心在宫中得势做大太监,所以做到了苏松总兵。弘光朝建立,王之仁手里握着几千实打实的水师兵马,移驻定海,朱由崧等当然得对他大加安抚。 江北四镇都封公封侯,给王之仁的儿子一个游击,那真不算什么。 这年头,手里有兵,那就是谁都要笼络的。 就如当年左良玉,本来不论出身还是打仗都一般,但是他在中原剿匪,手下兵是越招越多,在弘光朝时,驻守襄阳,号称拥兵八十万,所以弘光朝君臣都得对他客客气气。 两只船队越靠越近。 王鸣谦主动的乘小船带朱之葵过来拜见,虽然张名振也只是游击衔,但张名振毕竟是他父亲的好友,他平时也是要称一声世叔的。 “侄儿拜见世叔,不知道世叔这是带着弟兄们去哪,事先怎么没有听家父提起?” 张名振上前拍了拍年轻的王鸣谦,“正要去定海拜见王大哥,不料在这遇到你,你这又是去哪?” “奉父亲之命,带兵护送朱府台去杭州。” “去杭州?” 王鸣谦指着兵船中间的粮船,“宁波府筹集的钱粮。” 朱以海站在那里打量着王鸣谦和那个朱之葵,“给鞑子送钱粮,资敌么?” 王鸣谦瞧过来,“张叔,这位是?” 朱以海因在船上,所以也没戴翼善冠穿赤色螭龙袍,只是一袭红袍。 “朱以海!”朱以海自报家门。 听到这名字,王鸣谦和朱之葵都有些意外。 “鲁王也是要去杭州吗?”朱之葵怀疑的望着他问。 朱以海笑笑,“难道孤非得去杭州吗?” 张名振拉着王鸣谦,“鲁王殿下已经即位监国,如今是大明之君,殿下正要前往见令尊王总兵,鸣谦贤侄带路吧。” 朱之葵脸色大变。 “王游击,赶紧把这些冥顽不灵的家伙拿下,送往杭州,可就是一笔泼天富贵啊。” 朱以海却只是面带着微笑盯着王鸣谦,对这个年轻人有着迷样自信。 这自信既来源于他对历史的先知,也来源于对张名振的信任。 王鸣谦默默打量了朱以海一会,然后单膝跪地。 “末将定海城游击将军王鸣谦,拜见鲁监国殿下。” 朱以海伸手扶起王鸣谦,“孤早知道王总兵对大明忠心耿耿,今日先见到小王将军,果然也是一表人才,孤这趟没来错。” 朱之葵惊恐的大叫。 王鸣谦转身拔剑就刺,朱之葵瞪大眼睛死不瞑目,这王家父子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明明早就已经归降大清,现在怎么一见张名振和鲁王,却马上又跪拜鲁王,还转手就捅了自己? 这父子俩这么两面三刀吗? “请殿下恕臣惊扰,实在是这厮太过聒噪了。” 朱以海伸手擦掉脸上溅上的一点血沫,很淡定的道,“确实如此,有劳小王将军把这逆贼抛入海中喂鲨鱼吧。” 王鸣谦弯腰提起朱之葵还没凉的尸体,直接就扔入大海。 船队调头,返回定海。 此时,定海城中。 原刑部员外郎钱肃乐本来正在绝食,准备殉国,已经七天水米未进,他有兄弟子侄也都在为他准备后事。 朱之葵运粮去杭州在姚江被余绍孙嘉绩、熊汝霖拦截的消息传回,一时宁波府轰动。 本已经准备殉国的钱肃乐闻讯,也不由的精神大振。 大呼三声,“粥来!” 喝了三大碗粥后,钱肃乐精神振奋,“我不死了!” 当初他听闻弘光蒙尘,潞监投降后,悲痛欲绝,呕血痛哭,深感时局难救,打算殉国死节。 可现在听说余姚的孙嘉绩和熊汝霖已经举旗起兵反清,顿时觉得自己先前想法太过懦弱。 “吾辈岂能落于人后?” “快去请林时对来,他是孙嘉绩的门生,曾任吏科给事中,孙嘉绩起兵举义,林时对肯定知晓并参与其中。” “可是总兵王之仁已经降清,他手上数千兵马,奈何?” 饿了七天十分虚弱的钱肃乐咬牙,“我亲自去拜见王总兵,劝说他反正!” “父亲不可,万一王之仁一心降清,父亲岂不是自投罗网!” “若真如此,那我也死的其所,算是为国尽忠了!”钱肃乐坚决道。 第28章 殉节 “鞑子入城了!” 定海港,数十条船入港。 引的码头一片慌乱,有惊慌者大呼清军入城。 码头,一乡民撑船入城卖柴,听到惊呼,满脸悲愤,“大明朝亡了!家破了,国亡了,如何苛且偷生?”一边悲痛大喊,一边泪流满面弃船跳入海中。 码头上一乞蓬头垢面,看着慌乱奔散的人群。 喃喃自语,拿起打狗棒在地上划下一首诗! “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 写完这首诗,这个乞丐将打狗棒丢弃,然后走到海边从容跳海。 船甲板上,朱以海看着仅仅因为朱之葵原先送粮船上还有未取下的清旗,就吓的一片慌乱,不由的面色沉重,看来如今的大明子民已经患上了恐清症。 他看到甚至有人跳水。 “把人救起来吧。” 朱以海上岸后,虽然马上派人去澄清谣言,但码头的商贩百姓仍很慌乱的避之不及。 “殿下,刚才有两个跳水的人有些特别,一个卖柴乡民,一个要饭乞丐。他们不是被清旗吓的跳水,而是欲殉国尽节!” 王鸣谦来向朱以海报告,这让朱以海很是意外。 “跳水殉国?” 堂堂礼部尚书东林领袖的钱谦益能说的出五月水太冷的话而不肯自尽,甚至剃发令一下,就说头皮刚好太痒要剃掉,为何区区最底层的卖柴乡民和乞丐却愿意为国尽节? 这犹如一个天大的笑话,却更加让人肃然起敬。 “把那二位请来!” 一身湿漉漉的卖柴乡民和乞丐被带到朱以海面前。 “孤乃大明鲁王,如今即位监国,敢问二位义士忠民姓名?” “草民杨伯兴,招宝山下平头百姓,家无田产,砍樵卖柴为生。” “学生沈文忠,原为定海诸生,后来弃生巾经商下海,船遇风暴,货物全折,赔尽家财,老母病死,妻子改嫁,沦为乞儿!” 朱以海打量着二人,卖柴乡民矮小黑瘦,目光不敢与他对视,有着普通小民天然对上位者的畏惧,一双手满是老茧,甚至有许多未好的伤痂。而那个乞丐却目光很大胆,蓬头垢面看不出本来面目,身体瘦弱的好像随时就要一倒不起。 但那目光却很复杂,有放荡不羁中又带着几分愤世妒俗。 “你们为何要跳海自尽?就算大明亡了,这天下也不过改朝换代,换一个皇帝罢,对普通小民而言也没多大影响吧?” 卖柴的杨伯兴直言,“听说鞑子最为凶恶,他们打扬州,因史阁部抵抗,城破后便血屠十日,屠了八十万百姓。我儿与我弟之前同在扬州做事,已遭无辜。如今鞑子再来,我等定不能幸免,宁愿自尽。” 而沈文忠则很干脆的道,“我虽沦为乞丐,但也愿为忠臣不为顺民。大丈夫当洁白光明,置身天壤。” “况且鞑子乃是蛮虏侵略,既是要夺大明江山,更是要亡我汉家文明天下,我一读书人,无力抵抗,但也不肯顺从他们,做毁弃祖宗侮辱先贤之事。” 朱以海听了这话,无法评判他们偏激或什么,他们心中有信念。 这是一种信仰,有信仰的人便是半个圣人。 “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同乾坤共永!”朱以海叹声,虽然这话如今显得苍白无力,但大明朝近三百年,如今还有这样愿为国而死的卖柴乡民和乞丐书生,都还说明朱以海家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还是值得为之一拼的。 “二位,孤本是远宗疏藩,如今江山社稷危亡,毅然站出来扛起中兴大明的重任,大明还没有亡,天下也不会亡,我华夏汉族世代相传的文化更不会亡。” “杨伯兴,你既然已是孤身一人,不如且留将一身热血,投身军伍,加入孤的勇卫营一起随孤中兴大明如何?” “沈文忠,读你的诗听你的话,知你胸有才华,只是时运不济,难得胸中一片忠诚。孤想请你留在身边,特赐你举人出身,授你通政使司从九品知事,你可愿意?” 杨伯兴因为家人死在扬州,所以孤身一人听说鞑子来了,既怕又怒,打算干脆一死了之。如今被救上来,见到了天一般的监国殿下,对他大为称赞,还要招他进天子御林军的勇卫营,当下激动的直点头。 倒是沈文忠没有那般激动。 这个读书人乞丐,曾也是天之骄子,后来沦落为乞丐,但心气还在。 他只是喃喃感叹,“可叹三百年大明天下,学生敢问殿下,如今局势,难以收拾,殿下又打算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朱以海很诚恳的回答。 “孤以为大明还没亡,还能匡复中兴,有几点理由。一是孤愿意临危受命站出来领导大家抗清,其二则是这天下还有许多如文忠和伯兴你们这样的忠贞之民,也有如张将军王总兵这样的大明忠勇卫士。” “再一个,鞑子虽然凶悍,可自孤出生那年努尔哈赤起誓造反,几十年过去,如今虽一路打进关,但后金的真鞑子也不过几百牛录,几十万人口而已,反之我大明三百年天下,中原万里河山,子民何止亿万?” “鞑子这是蛇吞象,若是一点点蚕食,倒是没事,可想一口吞下大象,就算吞进去了,也消化不了,必然撑死他自己。” “当然,更重要一点,孤自南下后,也一直反思我大明朝这些年的政策制度,思考其弊端,确实有许多不足之处,需要改进,而孤如今为监国,也愿意改错补漏,只要朝廷能够心向百姓,关怀天下,我们便能团结一心,共御外侮,你们说对吗?” “文忠,伯兴,死容易,但我们不能轻易死,得守护祖宗留下的这文化,守护祖宗打下的这江山,你们说对吗?” 沈文忠被监国这番话有些打动,虽然他觉得这位监国太年轻,也许只是嘴上说的好听,毕竟大明朝的弘光帝、潞监国,被现实证明一个比一个懦弱。 “大丈夫死都不怕,又何尝一试?”朱以海激将! 沈文忠抄了一把乱发,眼中焕起神彩,“哈哈哈,殿下这话足够了,好,便随殿下且试天下。” 码头上这出小意外,却让朱以海感觉身上的担子重了几分,又对未来反清复明的大业增添了几分信心。 只要人心还在,那么一切都还有希望。 其实大明两京沦陷,虽然也有钱谦益这样的投降名士高官,也有诸如保国公朱国弼、镇远侯顾鸣郊等这些世受国恩的勋臣,但死节殉国的大臣、士民还是更多的。 王鸣谦一直在暗暗观察着年轻的鲁监国殿下,对于这位突然出现的鲁监国殿下,他还是带着几分怀疑心态的,不是怀疑其身份真伪,而是怀疑他究竟能不能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扛的起这监国重担。 王家父子在北京城破后,从苏松南下浙江宁波,手中握着一支不多但却也还堪一战的兵马。 父子俩虽在弘光朝廷没有什么出众的表现,甚至都没怎么参与到江淮战事中,但他们呆在定海也不是无所事事的,他们是负有镇守东南,操练水师,保证闽浙税赋的重任的。 包括张名振的石浦游击营的那营新军,那也都是在王之仁的统领下,甚至是在他的全力支持下才有所规模。 面对着如今糜烂的局势,父子俩都是那个态度,走一步看一步,不急着举旗出兵,而是先假意接受招降,甚至这次王鸣谦护送朱之葵的粮船去杭州,本意也是去刺探一下杭州清军的虚实的。 不过从船上杀朱之葵,到码头安抚跳水义民,这位鲁王表现出来的种种,让王鸣谦这位小王将军,也是暗自赞扬的。 这已经是超过一般水平的表现,甚至可称上佳了。 这种时候,大明朝还有这样有担当有能力的亲王来做监国,确实是难得了。 “取孤的衣袍来,为沈先生更换。” 朱以海对沈文忠很客气,不止赐举人出身,还授了个九品的通政使司的知事官职,知事品级很低,不过通政使司这个衙门是个重要的中央衙门,类似于中办厅,负责上传下达,是皇帝掌握信息的重要渠道,知事便是负责文书收发这块的,如今眼下,这知事更相当于是天子近前的身边人了,品级卑微,却位置紧要。 沈文忠有些感动。 “臣唯有以死报君恩!” “孤还是那句话,死很难易,但如今天下形势,不允许我们轻易言死,要留下这有用之身,为天下人谋大事。沈先生,你只记住一句话,只要我们心中坚定信念,就算再艰难的局势,也压不垮我们,再凶恶的敌人,也击不倒我们!” 总兵府。 王之仁已经接到儿子派来的家丁通报,石浦张名振和海门吴凯护卫着台州的鲁王自海上来,而且在外洋遇到朱之葵,已经直接杀了。 这位节制浙江一省兵马,号称拥兵两万五的镇倭总兵官,捻须沉吟片刻,站起身来,“某要沐浴更衣,恭迎监国殿下!” 第29章 恢复 宁波府城,鄞县。 二十二岁的林时对正在家中与好友沈廷嘉、葛世振、徐殿臣等密议。 “我老师孙公与熊公在余姚起兵,义民响应,已募的义军五千,号为孙熊军。初阵便光复余姚县城,再战就在姚江拦截宁波降虏伪知府朱之葵运去杭州的粮船,还斩杀了狗贼孔闻语,真是大快人心。” “如今我老师来信,邀我等在宁波举义旗,可我这几日遍谒宁波诸乡老,尽无人响应。”说到这里,林时对叹气连连,十分愤慨。 虽然才二十二岁,但林时对却不简单。 崇祯十三年,他仅十八岁,参加科举,连科及第,举人进士一连中,就差大三元满贯了。他原拜在绍兴余姚孙嘉绩的门下,后来又拜东林大佬户部尚书倪元路门下,甚至当初连东林党领袖钱谦兼都曾亲自写信给他,欲招至门下,只是林时对不喜钱的为人而未回复。 崇祯末官至行人司行人,只是个九品小官,有人以寒官冷职讥讽,他回复了一句名言,苛不爱钱,原余热地,在行人司与同僚刘中藻、陆陪等意气相投。 北都沦陷前,丁忧南还。 弘光称帝,特征召他为御史,起吏科给事中,后因抨击阮大诚、马士英,被罢归乡。 从南京归乡后,林时对本不问政事,可弘光被俘,潞王投降,让这位年轻的才子又坐不住了,当老师孙嘉绩在余姚举兵后,他打本算赶去投奔,但老师希望他能够在宁波鄞县起兵。 这些天他奔走在宁波各大乡绅家,结果不是避而不见,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根本没有人愿意响应出兵,甚至连出钱资助都不愿意。 沈延嘉道,“我听说谢三宾回来了,不如我们去请他出来主持大事?” 谢三宾是天启年进士,算是鄞县士绅中资历较高的,何况他还是钱谦益的门生,在东林、复社中的影响力较大,他曾官任嘉定知县、监察御史、太仆少卿,监军剿过流寇,更添谢家本就是宁波豪族,十分巨富。 “宪申兄言之有理。”林时对点头,沈延嘉沈宪申是崇祯四年进士,做过翰林院检讨,充过经筵日讲官,极擅书法。不对沈延嘉属于那种一心钻研经书、书法的学术官员,虽资历官职等都比林时对要高,但在他们密谋举事的这个小圈子里,却仍以林时对为首。 谢家住在月湖旁的谢家巷,园林叫天赐园,不过他平时主要住在杭州的别院燕子庄,有时也住在宁波寄园。 其实林时对知道谢三宾这个人,虽然书画成就极高,而且还是个书画收藏大家,他做过监军,立过功,但这人他也很清楚,所谓军功其实都是攀关系来的,比如谢三宾不仅拜了钱谦益做老师,还结交奉承太监高起潜,当初还曾经利用高起潜有关系,冒抢了朱大典的剿贼平乱之功。 这人在士林中名头很盛,但为人很奸滑,虽是同城老乡,但林时对以前跟谢并无往来。 尤其是因为当年钱谦益想收他被拒后,他跟钱的学生谢三宾也就更恶了。 但现在为了举义大事,林时对还是愿意放下这点过往,甚至主动表示,“只要谢三宾愿意出来举旗,我愿推他为宁波义军盟主!” “那我们同往天赐园见谢三宾,请他出来领导起义。” 曾与首辅魏藻德同榜中进士,且还是第二名的葛世振曾任翰林院编修,日讲官,向以文章名世,而且他跟沈延嘉不同,他对时事政务都还是有很不错见解的,比如他曾进奏崇祯,说增兵不如练兵,加饷不如清饷,崇祯看过后都特意抄写出来写在屏风上,后来也是在北京沦陷前回京丁忧。 此时他对谢三宾这种人不抱什么希望。 “钱谦益都降虏了,谢三宾又能指望什么,而且谢三宾可是刚从杭州的燕子庄回来,听说他在杭州时可是虏帅博洛的坐上宾,甚至还捐赠万银犒赏清军。” “谢三宾这人当官时,也是贪污受贿,甚至抢冒军功,更别提此人私德不行,他是钱谦益的学生,却一直痴迷钟爱钱谦益的妾侍柳如是,这事情有几个不知道的?” “这种人如何能当的了义军主帅?” 但林时对和沈延嘉却认为,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出一个宁波较有名望的人出来主持大事,这样才能顺利起事。而如今局势不利,他们几个年轻人奔走呼喊,可应者了了。如果谢三宾肯出来,那局面也许会不一样。 “为了大局,我等便暂且相忍。” “那就先见一下。” 众人来到天赐园,拜见谢三宾,直接说明来意。 谢三宾坐在那里,宽袍大袖,衣袍熏香,须发修剪的精致,十分风雅。 对几人的请求,他直接便拒绝了。 “大军南下,势如压卵,你们不知顺应时势,难道非要螳臂挡车?” “忠孝义节!”林时对直言。 谢三宾讥讽的嘲笑,“命都没了,说那些做什么?” “难道谢公心中就无忠孝礼义廉耻?” “改朝换代也是历史规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哪有一姓江山万万年的,朱明三百年天下,如今换成爱新觉罗,不也很正常吗?我等读书士人,是帮助天子管理天下子民的,这些又不会变。” 葛世振听了直皱眉,恨不得上去掴谢三宾两掌。 一番交谈,不欢而散。 林时对走前,提了最后一个要求。 “谢公不愿意出来首倡义旗,那还请慷慨解馕,捐助一些银钱。” 结果谢三宾明明身为宁波首富,却立马哭穷,称自己没钱。 “听闻谢公在杭州向虏帅主动献银万两?怎么到我们这就哭穷了?” 谢三宾恼羞成怒,端茶送客。 林时对几人走出天赐园,不由的感叹,“欺世盗名的伪君子,毫无信义廉耻之徒!” “现在怎么办?” 宁波的乡绅豪族不愿响应,他们没人没钱,如何举义? 无奈回到了林时对家中,枯坐无计之间,突然董志宁来访。 “钱公,钱公不死了,他愿意出来带领大家举义旗。” 董志宁是宁波秀才,杭州潞王投降后,董志宁跟王家勤、张梦锡、华夏、陆宇鼎、毛聚奎六人曾经在孔庙聚集生员,慷慨激昂的鼓动人心,希望大家能够抗清救国。 只是人言轻微,应者了了。 后来朱之葵降清后,还派人四下搜捕六人,称六人为宁波六狂生。 林时对几位致仕官员准备起事后,便联络了董志宁几人,大家倒是志气相投,这些天董志宁依然在外奔走联络。 “宇鼎兄早年跟钱公一起在乡里书院执教过,昨日钱公主动派人请了陆兄过去,说听说孙公熊公在余姚起兵举事,所以打算也积极效仿在宁波起事,他知道林兄是孙公门生,所以猜林兄已与余姚有联络了······” “先前听闻钱公欲绝粒死节殉国,不胜感叹,还曾往劝过。没料到,钱公如今愿意回转心意,留下有用之身出来领导起义,反清复明,真是太好了。” 钱肃乐虽然名望不如钱三宾,但也是做过刑部员外郎的,这也是从五品官职,比起他们这些八九品的行人、编修等高很多。 “走,一同拜见钱公去。” 几人赶忙又去了江东钱家,刚进屋,正看到钱肃乐与陆宇鼎在说话,还有一个举人,大家却也不陌生,这人跟钱肃乐一样,都是董志宁伯父的女婿,故刑部员外郎张圭章之子名字张煌言字苍水,小名阿云,也是鄞县人。 十五岁中秀才,崇祯十五年中举人,他不仅文章锦绣,难得的是还善骑射,常感愤国事,有慷慨凌云之志。 “张兄从哪来?” “刚从台州回来。”张煌言对姐夫的这些好友也都比较熟,这都是鄞县的同道中人。他激动的对林时对等人道,“之前杭州城破前,我自杭州南下至绍,前段时间一直在分守宁绍台道于颖于公身边,于公一直谋划着抗清。” 张苍水激动的告诉大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台州鲁王即位监国,浙东即将全面抗清,于颖已经被鲁监国任命为浙江按察使行巡抚事。 “会稽郑遵谦率义社建义兴军,收复会稽。刘大刀举兵收复山阴,于公已经进入绍兴,绍兴光复也。” 余姚的孙嘉绩、熊汝霖又收复了余姚县,拉起了孙熊军。 “还有,海门参将吴凯、石浦游击张名振皆已经在监国殿下的亲自面见下,响应举兵也。” “各位,我从绍兴于公那里来,奉于公之令,过来联络宁波诸位,于公希望绍兴这边尽快举起义旗。” 大家听了这个消息,无不振奋。 “台州鲁王即位监国,这下就不会群龙无首了。” 张煌言取出一纸,打开。 上书二字,恢复。 “这是鲁监国亲自手书赐给于公的,如今于公命我转呈诸公。” 恢复,恢复中华,恢复大明,恢复汉家天下。 一群读书人皆热血沸腾。 钱肃乐直接将衣服扯下一块,提笔也手书恢复二字,然后系在了额头上! “恢复!” 张煌言拿起笔,也扯下衣料,写上恢复二字,同样系在额头。 林时对等一个接一个,都扯下衣衫写上恢复二字系于额头。 “我等今日便尊监国之旨,行于巡抚之令,奉钱公为盟主,举旗起义,恢复大明!” 第30章 出卖 “老爷,那林时对等人出了咱府上后,便径直去了江东钱家,六狂生也在,另外钱肃乐的连襟张苍水也在。” 天赐园中,谢家管事向谢三宾禀报。 “这些狂妄之徒,都如此局势了,还妄想翻盘?真是痴心妄想,冥顽不灵。”谢三宾拿着一副宋徽宗的画在鉴赏着,闻言恼怒。 “那些就是个腐儒,就怕他们连累到咱们啊。”管家道,“小的还打听到一个消息,那张苍水原先在杭州,后来是随于宁绍台道于颖跑到绍兴,绍兴归顺新朝后,于颖便跑到山里去了,这张苍水现在突然跑回宁波来,小的怀疑他定是来鼓动造反的。” 谢三宾收起画,“这是肯定的,之前林时对不就来鼓动我跟他们做乱吗?” “那老爷咱可得小心,千万不能被这些乱党给牵连到了。” 谢三宾沉吟着。 “是得想个法子。” 他之前在杭州主动拜见了陈洪范,送了几副名画,通过他拜见了虏帅博洛,直接进献了一万两白银,可谓是下了血本,也因此在北帅那边露了个大脸。博洛已经答应要保举他做个侍郎,最起码也给安排个巡抚。 现在他回来,就是等好消息的。 谢三宾早就认定这大明朝没得折腾了,聪明人自然不能跟着大明这条破船一起沉了。如今大清如此强势,当然得早点上船。就如那陈洪范一样,本是弘光朝派出的议和使臣,结果去在北京直接就暗里降了鞑子,回来后各种散播必败言论,还到处策反。 弘光灭了,他又跑杭州鼓动潞王投降,如今也因此成了满清那边的大功臣,据说清帝要授他个总督。 上次在杭州他亲眼见识到了八旗的强悍,大明那腐败不堪的军队又如何是清军对手?何况崇祯自尽,弘光被俘,潞监投降,如今的大明连个主事的人都没了,还抵抗什么? “定海的王之仁、石头的张名振,跟我也算有些旧情。”谢三宾沉吟着,别看谢三宾在士林中风雅闻名,诗画双绝,还是个收藏大家。但在东林士林中,谢三宾还有个比较拿的出手的成就,就是知兵。 崇祯五年谢三宾通过关系,谋到巡按山东的官职。当时登莱孔有德作乱,恰后金又在关外崛起,朝廷就有不少人提议抚,谢三宾去通过太监早知晓皇帝心意,于是故作慷慨激昂说朝廷养臣子正为有事之用,若皆避危就安,国家事其谁任之?并表示胜势在我,贼不足惮,了此不过数月。 谢三宾出任巡按山东御史,前往山东,倒也确实做了几件事情,视察营垒,督查粮草,还斩了几个败军之将,解莱州之围后,再随军攻下登州。不过真要说起平登莱之乱,谢三宾不过是个监军御史,主事者并非他。 但事后,他却借着高起潜等太监的关系,抢了真正主将山东巡抚朱大典的功劳。 尤其是在平定登莱后,叛军所抢掠囤积的无数财物,皆落到了官军手中,而谢三宾就代表太监们与军中将帅把这些钱财全分了,他一人就分得无数金银巨款,让他更加坐实宁波首富之位。 而当年平登莱之乱时,张名振是京营军官,也是跟太监们关系极好的,跟他这个监军多有往来,王之仁也是如此,他们三个说来,当年都是跟太监关系好,一起平过登莱之乱,甚至最后还一起分过登莱的赃银。 这关系要说也确实比较铁,谢三宾又认定如今王之仁和张名振皆已归附降清,尤其是他们的降清,还是他在杭州亲自替博洛写信招降的,这样想来,王之仁和张名振这两位宁波手握重兵的武将,正是他坚固的靠山。 想到此,谢三宾马上磨墨铺张,开始张王之仁和张名振写信。 他把余姚孙嘉绩、熊汝霖起兵做乱的事情相告,又说如今于颖也在绍兴做知,并派了张煌言来宁波鼓动起事,并说钱肃乐之前假装绝食殉国,实则借机密谋造反,如今跟林时对、董志宁等一群狂儒勾结一起,要在宁波举兵造反。 他请王之仁为了宁波安宁,立即带兵来鄞县镇压平乱,并承诺,事平之后,他将向博洛为他表功,同时还愿意自己掏出一千两白银感谢,另从士绅商家筹银万两助军。 一封信写完,又给张名振写了封信,同样是请他带兵来宁波,并诱之以利。 他甚至野心勃勃的计划等王张二将带兵来宁波后,将钱肃乐张煌言等反贼一网打尽后,他再指挥着他们带兵再杀向绍兴府的余姚、山阴等城,来个次第而平,在博洛大帅面前再大大露个脸,彻底的稳定自己督抚之位。 想及此,谢三宾甚至有些飘飘然的兴奋。 这些狂儒跳反,也并不全是坏事,这不是给自己送功劳嘛。 “立马把信送去定海和石浦,要快,还有,一定要机密,切不可让那些狂儒反贼们知晓了。”说完,谢三宾还大方的取了一两碎银赏给他。 管事领赏退出。 偏厢房,谢三宾的长兄谢三阶手持经书在教授几个孙辈读书,看到那管事从屋里出来,忍不住叹气。 “伯公,你知道祖父在做什么对吧?”谢为霖抬起头道。 谢三阶看了眼这个少年,又叹了声气,“哎。” “伯公为何不阻止?” “我不过一个经年落第的老童生,虽是谢家长子,可你们祖父又如何会把我放眼里?” “可是祖父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们宁波谢家乃东晋太傅谢安后裔,宋代时迁居此处,世代耕读清白人家,如今怎能降虏通贼?甚至反而陷害义士?” 说话的谢为霖是谢三宾的长孙,他父亲谢于宣是谢三宾的独子,崇祯十六年中进士,授行人司行人,甲申之变,北京沦陷,为闯贼所俘,骂贼不屈,受尽刑罚,最后被砍死。可谓忠君守节。 谢三宾后来向弘光上书,请求恩荫长孙谢为霖入国子监读书,南京投降后,谢为霖回到了宁波老家,由伯公谢三阶教授读书,一起读书的还有四个弟弟以及伯叔公们的孙儿辈。 年轻的谢为霖此时十六七岁,才学不错,若不是国乱,可能已经考中秀才,准备考举人了。他与父亲不论模样还是性格都很像,既好学更忠良耿直。 当年谢于宣就看不惯父亲谢三宾的行事,不满他阿附太监权贵,更不满他贪污等,对他当初从登莱分回来的无数钱财,更是分文不用。 在他的教诲下,谢为霖兄弟几个也很有骨气。 谢三宾兄弟四个,但就谢三宾做了官,谢家的门风其实不错的,谢家祖上出过不少御史、忠臣,但不知怎么的到了谢三宾这,就出了这么一个人。 “读书吧。” 谢为霖却再也读不进书了,“伯公,国家沦陷,社稷将亡,我们又还怎么能安静在这里读书?我想清楚了,我不读了。” 谢三阶愣住,“我们谢家诗书传家,世宦名门,不读书做什么?” “反正我现在无心读书,再说,我难道要去考建虏的秀才考他们的举人,将来甚至去北京城在虏酋面前殿试?” 谢为霖愤然放下书本,“我以我父亲为荣,他忠君爱国,宁死不屈,殉国守节。我以我祖父为耻,他为了一个妓女跟老师反目成仇,为了权力官职,阿附太监,为了钱财,贪污受贿,甚至是冒功,如今更为了幸进新朝,还要谋害忠贞义士,这与我谢家家训不符!” 他起身收拾东西。 “霖哥儿你要去哪?” “我谢家还是有忠义之士的,我们谢家的门风还要传承的,我要去见钱公林公他们,告诉他们我祖父派人去定海请王之仁带兵来害他们。” 谢三阶愣了愣神,最后却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那你小心些,我就跟你祖父说你心情烦闷去城外庄子里静心读书了。” 谢为宪、谢为兆、谢为辅、谢为衡四兄长,也都把书本一扔,“我们也要跟大哥一起去。” “你们凑什么热闹,好好读书。” “大哥都不读,我们也不读了。”四个少年郎早没心思读书了,见大哥要走,也都要走。 谢三阶无奈摆手,“都去吧,我就说你们都去庄子里了。” 兄弟五个便如困兽脱笼而去,尤其是谢为霖,满腹心事。 对于他来说,今天算是彻底跟祖父决裂,当年他父亲也很想跟父亲决裂,只是始终没能踏出这一步,而现在,年轻的谢为霖却勇敢的踏出了这一步。 “谢家,知礼仪,懂廉耻!”谢为霖站在谢家大门口喃喃自语,然后挺胸抬头,迈步向前。 为宪兄弟四个则在后面念起父训,“为德立身,行志济世,善承祖绪,良裕孙谋。”这几句既是父亲留给他们的话,也是父亲给子孙定的字辈。 兄弟五人是为字德,将来他们儿子就是德字辈。 以德安身立命,志在济世救民,继承祖宗优良传统,从容顺应天下人心。 谢于宣当年写下这四句话,并用这做为子孙字辈,也是用心良苦,反应他对父亲行事的反对,希望自己的子孙将来能够正家风正德行。 “哥,你说钱公他们会相信咱们吗?” “哥,你说万一祖父知道咱们跑去告密,会不会恼怒罚咱们?” “哥,咱们要不要先回家拿点银子?” 谢为霖回头看了眼几个年少天真的弟弟,有些无奈,他们也许只是觉得好玩,还并不能理解他这一步的重要意义。 “我们离开就不回来了,以后就跟着钱公他们起义勤王,你们还小,要不还是先去城外庄子。” “不,我们跟大哥一起。” “好吧,走!”谢为霖头也没回,毅然前行,离谢家天赐园渐行渐远! 第31章 黄袍 见到王之仁前,朱以海一路上都在想这会是个怎么样的人。 明末乱世,那些带兵的武将多为跋扈武夫,行事嚣张,既无军纪也无多少忠心可言,兵和匪很多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 比如说江北四镇,高杰本是李自成的同乡兼旧部大将,绰号翻山鹞,后来跟李自成掠来的继配邢氏勾搭成奸,因为偷大嫂,最后只好投降官军,初授游击,积极参与对闯军的围剿,积功升总兵。后来李自成十八骑出商洛,东山再起,一路打进北京城,高杰吓的由陕西经山西、河南一路逃到了山东,后来凭着手底下的三万兵马,九千马骡搭上凤阳总督马士英,移驻徐州,又搭上太监高起潜,摇身一变,成了拥立福王登基的定策元勋。 可高杰本就流贼出身,骄横难制,国家危难之时,高杰却还带兵伏击四镇另一位大将黄得功,还带兵劫掠江淮,最后高杰却也死在了另一位嚣张跋扈总兵许定国的手里。 而四镇的刘良佐受马士英之邀请率兵往南直隶,更是沿途劫掠奸淫,无恶不做,而他的兄弟刘良臣更是早在大凌河之战时就随祖大寿降清了。后来清军南下,刘良佐也是直接就降清了。 四镇中的刘泽清,崇祯末为山东总兵,闯军迫近北京时,崇祯急诏入京勤王,可刘泽清却谎称坠马受伤,招不奉诏。不久大顺军南下山东,他立马就率兵逃到江淮,在商议迎立新君时,他一开始附和东林党史可法刘宗周钱谦益等人表示愿拥潞王。 后来得知黄得功、刘良佐、高杰几大军头已经和马士英达成一致,要拥福王,便马上就改变主意了。福王称帝后,开设江北四藩,刘泽清封东平伯驻守淮安、扬州,刘泽清在自己的防区肆无忌惮,扣留所有税赋不缴,甚至劫掠百姓,干预朝政。 但当清军南下时,他的大军不仅没有丝毫抵抗,甚至还早早暗中投降。 再比如湖北的左良玉,号称拥兵八十万,更是在弘光朝关键时刻,打起清君侧的旗号率军直攻南京。 大明朝灭亡的原因有很多,但这些嚣张跋扈的武将们绝对有很大一项罪名。 祖大寿、吴三桂等,这些大明的武将,就没有一个能让人赞同的。 王之仁在崇祯末就是苏松总兵,在弘光朝为浙江镇倭总兵官,手下统兵两万五,但他身为国家大将,既没有在闯贼攻入北京时,北上勤王,也没在清虏过江灭弘光时,率兵救驾。 这样的一个总兵官,如何让人信服? 大明朝的总兵官还是比较稀少的,尤其是挂印总兵官,不比清朝总兵多如狗,大明就算在崇祯时也不过二十来个总兵,挂印总兵更少。 这样顶级武将以往的表现,实在是让人怀疑。 要不是朱以海是个穿越者,知晓未来历史,他绝对很难信任这样的一个武将。 以往的经历,无不表明王之仁就是个拥兵自重的军头,根本没有把国家、朝廷放在第一位置。 朱以海与王之仁初次见面,在宁波甬江口招宝山下的定海古城招宝山的威远堡,这里号称镇海要塞、甬江咽喉,海防重镇,素有浙东门户之称。 威远堡在招宝山上,是当年谭纶和卢中为了抗倭而修建的一座堡垒,城堡不大,周长不过六百来米,比高中操场大一点。 朱以海登上山才发现,这威远堡既是海防要塞,居然还是一座寺庙。 “当年倭寇犯边,袭击了舟山普陀山,总督胡宗宪便把普陀山寺庙的僧人等迁至此处,于是这里便既是威远堡,也是普陀寺。”王之仁替朱以海解惑。 招宝山上郁郁葱葱,当年胡宗宪戚继光谭纶等人在此抗倭击寇,不过此时早已远去了鼓角铮鸣,暗淡了刀光剑影,从嘉靖到如今,岁月磨去了许多,只留下满山郁郁葱葱的林木。 普陀寺后来也重回了舟山普陀岛,但这里依然还留有寺人佛像,甚至香火还挺兴旺。 此时的这里,更像是宁波镇海城郊的一个度假休闲山庄,那些条石青砖垒起的防倭城墙山道,此时铺着落叶,夏日里也树荫摭阳,清凉舒爽。 鸟叫兽鸣,仿佛世外桃园。 难怪王之仁要请他来这里见面。 相比起定海城的热闹喧哗,甚至带着一丝对时局的担忧与不安,这里确实仿佛与世隔绝。 王之仁长的很高大魁梧,尤其是这张脸膛很方正,威风凛凛甚至相貌堂堂,一脸忠正相,一个老帅哥,一见之下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他的声音也很低沉略带磁性,比朱以海更有主角范。 甚至初见面之下,姿态放的极低,见面就拜倒在地,是真拜,而不是虚情假意,因为隔着还有十多步远,他直接就跪伏在地,朱以海连扶都来不及。 等朱以海快步小跑过来扶他,他已经磕了好几个响头了,甚至额头都碰出血来。 朱以海用力扶起他,他抱着朱以海的腿居然哭泣出声。 这番姿态,搞的朱以海都有些措手不及。 明知这感情来的有些过于奔放热烈,甚至明显掺了点假,但又不能说什么。 “弘光蒙尘,潞王迫降,国家再绝皇统,臣如丧考妣,六神无主啊。” “幸得太祖庇佑,如今殿下继位监国,我等又有主心骨了。臣与麾下两万五浙兵,也就有了誓死拥护的对象了。” “王卿请起。”朱以海用力拉起王之仁,然后也面带亲切的手挽着他的手。 “国家多难,社稷危亡,幸还有王卿这样的忠心大将啊,有卿和麾下这两万五浙兵,孤无忧矣。”明知王之仁手底下不可能真有两万五千兵马,但朱以海也只是顺着说。 现在为止,王之仁是他拉笼来的第一个正规军大将,虽没两万五千人马,但直接统领的镇标、协营、同城营就有四千多,若再加上张名振的三千,那更是近八千。更何况,浙江名义上所有兵马,都受其节制。 午后,阳光炙热。 不过招宝山威远堡的山道上,绿树成荫,倒是十分凉爽。 君臣二人手挽着手,无比的亲密。 登高望远,可以看到山下的宁波定海城,还有港口,甚至远处的舟山群岛也尽在眼底。 拾级而上。 甬道青砖上,十步一岗。 烈日盛暑之际,这些镇标精锐,也都身披棉甲,佩弓背刀,甚至还有一队鸟枪兵。 精气神都不错,个个高大魁梧,虽然明知这些必然是王之仁的亲信家丁,属于精锐中的精锐,但这些兵,看着也确实是能打甚至都打过仗见过血的老兵。 “殿下若是看上这些丘八,那是他们的荣幸,臣便将他们转到殿下身边护卫。”王之仁道。 朱以海笑了笑。 “这些定都是跟随将军多年的老家将了,我怎么好夺人所爱?” “殿下看上就带走,能去护卫殿下,那是他们祖宗十八代修来的福份。” “孤之前以勇卫营老兵,重建了勇卫一二营,又以佛朗机火枪手重建了神机营,不过现在缺兵少将,如果将军愿意割爱,孤倒是想从你这借三五百老兵过去充当教头和军官,帮助训练。” 王之仁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朱以海见状面上笑容更盛了。 君臣一起欢笑。 继续登山。 王之仁刚才要派兵给朱以海做护卫,朱以海没直接答应,他得考虑一点,这是不是埋着雷。王之仁的兵,在这乱世里肯定更听王之仁的,万一到时自己身边都是王之仁的兵,那自己岂不是有被控制的危险? 要知道南明朝虽然出了好几个皇帝,折腾了几十年反清复明,但基本上不管是隆武还是绍武又或是永历,甚至是历史上那位鲁监国,他们都没逃过一个可悲的命运,就是沦为军头傀儡。 比如隆武帝是被郑芝龙家族控制着,鲁监国后来被郑彩控制,再比如永历帝其实一直被西营控制着。 这种乱世,忠心二字太难了。 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了。 朱以海不会轻易相信王之仁,就算知道他一心抗清最后死节,也不能尽信,尤其是对他的兵,更得小心。 他提出借几百老兵去做教头、军官,王之仁也立马答应了,不管是不是大家心有默契,朱以海还是挺喜欢这个情况的。 眼下情况来看,王之仁确实还是没有降清打算的,一番交谈过后,朱以海也差不多听出了他的想法。 对于眼下局势,王之仁认为清军毕竟就关外那几十万人口,这次入关,也不过是大明跟闯贼恶斗,让闯贼坐收了渔人之利,但现在鞑子打到江南,已经到了极限。 所以只要有鲁王出来振臂一呼,主持江南军民抵抗,再立中央,则收复江陵苏杭,划江而治都是有很大胜率的。 王之仁做为浙江总兵,自然更愿意成为新朝定策元勋,而不是降清。而他私人跟闯贼跟鞑虏也都有仇,王之仁兄长王之心虽是死在闯贼拷掠之下,但清军进了北京后,王家可是又遭了一次难。 这几乎都在朱以海的预料之中,王之仁做为这时代的武将,虽是总兵,也难逃时代的局限,能够敢于抗清已经不易,并不指望他如何对局势高瞻远瞩。 君臣边走边闲聊了一会。 王之仁再次向朱以海拜倒。 “殿下,自北京沦陷,烈皇殉国,这一年多来,时局大变,弘光蒙尘,潞监降虏,大明江山社稷危如累卵。如今殿下临危受命,即位监国,这正是天下臣民苦苦期盼的,然当今局势,仅即位监国还不够,臣请殿下早登基御极,正位大统,这样也能更加安定人心,使的天下臣民一心,共御外敌。” “臣请殿下登基!” 王之仁劝进! 招宝山上威远堡中的宁波浙兵,此时也纷纷面向朱以海跪拜,高呼请殿下登基! 好一出黄袍加身啊! 第32章 总督 武将们也许更喜欢明末这种乱世,毕竟大明朝文贵武贱,武臣被文臣压制多少年了。只有在这王朝末世时,他们这些武人才算是雄起一回。 什么朝廷诏令,什么皇帝旨意,什么督师巡抚,什么御史言官,只要手里有兵,在这乱世里,谁也奈何不了。 就如刘良佐刘泽清高杰左良玉这些军头一样,不管他们当年打仗剿匪是多么不力,可只要手底下有足够的兵,朝廷就得忍着。 甚至崇祯一死,这些军阀们还立马就凭拥立之功,成定策元勋,摇身一变,个个成了伯爵侯爵,总制一镇。 王之仁好歹也是崇祯朝的苏松总兵弘光朝的镇倭将军,虽然没能封侯藩镇,但也是见识过了的。 如今这时局,鲁监国自己送上门来,他难道还会推开? 没读过多少兵书,可好歹三国演义的评书话本总是见过听过的,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典故谁人不知? 当初弘光朝时,各军头论兵力最多的当属于左良玉,但为何黄得功高杰刘良佐刘泽清四人封四镇,晋侯伯,左良玉却没这待遇? 就因为当初他没有定策拥立之功。 功大莫过于拥立。 大明的武将们追求的是什么? 他们最大的追求其实就是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挣得一个世袭武职,甚至是与国同享的世代公侯爵位。 只是大明异姓臣子们能得的爵位仅公侯伯三等,且非常难得。甚至开国仅有六国爵之称,虽然实际上朱元璋封了二十多个国公,但开国第一次大封确实只封了六个国公,好些是后来加封的。 朱元璋在世时一共封了二十五个公爵,七十九个侯爵,十二个伯爵,甚至还有十一个子爵,二十三个男爵,一百五十余位。只是后来仅保留公侯伯三等。 到了朱棣靖难后,也大封了一批,此后历代皇帝也多少封几个,但大明的爵位还是非常值钱的。 崇祯临死前,局势崩坏,也只能把祖宗舍不得轻易授封的爵位拿出来,李自成逼近北京时,为让吴三桂放弃关外之地带关宁兵回援北京,封吴三桂平西伯,召山东总兵刘泽清勤王护卫,封东平伯。 形势危急,崇祯病急乱投医,对手握兵马的黄得功、左良玉、唐通等倶封伯爵。 一口气封了十几个爵位,可最后一个都能来救命。 福王南京称帝后,对那些手握兵马的武将军头们就更是客气了,一口气又封了诸多爵位,比如黄得功被崇祯封为靖南伯,也加封为靖南侯,甚至灭亡前还再晋为靖国公。 左良玉晋为宁南侯。 连降清的吴三桂,都被弘光加封为蓟国公。 弘光朝虽只短短一年多,但已经封了十一位爵。 爵位虽然越来越滥,但起码现在还是挺值钱的,王之仁这位镇倭总兵官,之前虽两任总兵加挂印,但也没能捞到一个爵位。 据说弘光朝建立后,南京当时还有二十五位历代所封公侯伯的子孙承袭爵位,依然荣享富贵。 不管王之仁是真心拥戴,还只是想立拥立之功,朱以海都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他现在名为监国,其实就是自立。 大明如今危亡之际,但皇位依然还是会有人争的,论起继位权,他是远不如桂王的,甚至就算桂王突然死了,也还有朱棣的子子孙孙们都排在他前面。 所以朱以海这个自封的监国,现在也需要有朝廷的大臣背书。 王之仁手握兵马,位高权重,资历也不低,正是他需要的。 朱以海当着众人面没有直接接受劝进,只是说了一番诸如要先带大家击退鞑虏,起码也要打回南京,然后在孝陵前拜祭太祖,到时才敢进位称帝云云。 但朱以海一进威远堡的大厅里,便马上当众宣布加封王之仁为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拜太子少保。 大明军队理论上都是归五军都督府统管的,五军都督府各设左右都督、都督同知、都督合佥事等统领,只是到了明中后期后,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基本是被兵部侵夺,五军府的职位,大多属于一种阶或衔。 想戚继光和李成梁,就都是官至左都督。 戚继光当年也是加封太子少保,后来还加封少保。 三孤三少的宫保职衔,在明前期很重要,但中后期也沦为了赠官加衔,没有实权,但非常荣耀。 鲁监国小朝廷新立,朱以海也只是任命了一位大学士,另外任命了一个翰林学士一个侍诗学士帮办。 武臣这块,也是只任命了两个总兵,加三个游击,一个锦衣卫指挥使。 现在对王之仁,授左都督、太子少保,确实属于鲁监国朝的第一武将之位了。 “赐封武宁伯,升总督京营戎政。” “王鸣谦赐世袭锦衣卫千户,晋定海协营参将。” “赐武宁伯尚方宝剑,军中总兵以下,可先斩后奏!” “王将军,孤欲将京营尽委于公,由公重建京营三大营,恢复三千营、五军营、神机营旧制,你总督京营戎政,侍读学士、戎政尚书柯夏卿则称协理京营戎政,你们文武协力,一起恢复京营,如何?” 王之仁对于监国这一连串的豪横加封也弄的有些十分意外。 还没反应过来呢,监国又要升他为京营总督了。 “孤也知道,现在京营只有一个新建的神机营,才三百佛朗机兵,在海门招了五百新兵,也还没入营,要重建京营三大营不是易事,但正因艰难,所以更需要方公这样的忠贞大将啊。” 朱以海顺势提出,王之仁可以从定海自己原来的镇标营挑选骨干带去京营,做为五军营和三千营的骨干,另外再从定海几营中挑些老兵去神机营、锦衣卫、勇卫营等做教头、军官。 “那定海这里?”王之仁没有马上答应,浙江总兵是他现在的根本,这里的几千人马更是他的本钱。 “孤觉得小王将军年轻勇敢,极为方公的大将之风。所以孤打算让小王将军升任定海协营参将,再由张名振将军暂任浙江镇倭总兵官,或者,王公直接把小王将军带到京营,可以直接在五军营或三千营做过副总兵。” 朱以海的意图也很明显,他一个光杆监国,总得确保自己的权力稳固,一切都指望手下将领忠心是不行的,得制衡更要平衡。 他现在手上有勇卫一二营、神机营、海门营、临海营、石浦营,加一起也才没几个人,海门新招募了几千人,但还都是群壮丁百姓。 王之仁这里有四五千人马,尤其是这些人马中不少还是当初他从苏松带着南下的,属于心腹旧部,朱以海必须得加以防范。 加封王之仁官爵,将他升为京营总督,让他把浙江镇标营带走重建三千和五军营,这样一来,王之仁的浙江总兵位置就空出来了,他原本手下四五千人直属,也就一分为二,协营和同城营留下,他带镇标营离开。 再提升王鸣谦做协营参将,然后让张名振这个明显更忠君爱国的大将来做浙江总兵,既是尽用其才,也是分化削弱王之仁手里兵权。 虽然京营总督要比浙江总兵地位更高权力更大,但现在京营只是个空名头,王之仁这浙江总兵管的几营兵马才是实打实的。 既优抚厚赏,也同时提前布局,以防将来尾大不掉。 王之仁也算是官场老油条,几乎是瞬间就大致猜到了鲁监国的想法,有些惊讶于这个年轻人居然有这等心思,但却也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站在他的角度,监国给他的已经够丰厚了,现在等于是把手下三营兵马,交出一营,那这个交易依然很划算,何况他去了京营做总督,这是高升。儿子留下升参将,仍统定海协营,张名振是他的老兄弟,现在接任浙江总兵,他认为他实际上依然对浙兵有极大影响力。 所以这买卖怎么都不亏。 王之仁再次掀起衣袍下摆,拜谢君恩,“君恩如山,臣唯有以死报之!” “王卿言重了,快快免礼平身。”朱以海伸手扶起王之仁。 君臣间的交易很快达成,王之仁加封为太子少保、晋左都督、总督京营戎政,封武宁伯爵。 其子王鸣谦晋为浙江定海协营参将,世袭锦衣卫千户。 然后背刺赤心报国的张名振,如今深得监国信任,昨天才授封石浦总兵,今天就升为浙江总兵官挂镇倭将军印,都督同知。 海门总兵吴凯改任石浦总兵,然后勇卫营游击王闯署海门副总兵,代行总兵事。 京营的三大营,将各设总兵官一员,又各设提督粮饷文臣一员。 京营还没重建,但朱以海把大致框架先给定好了,王之仁这位鲁监国朝第一位封爵伯爷,将出任总督,而从龙定策元勋柯夏卿这位戎政尚书将出任协理京营戎政,另外朱以海没说的是,他肯定也还会按惯例再派一位信的过的身边宦官出任提督京营太监一职的。 而王之仁这个总督虽总督京营,但既有协理文臣和提督太监监督,下面还要分设三位总兵官和三位提督文臣分领三大营,实际掌握三大营军权,这也是掣肘王之仁,以免这京营重建后,大权尽在王之仁手里,反而为他做嫁衣裳了,必须得保证文武相制,甚至是总督和总兵互相制约,才能使的京营能听朱以海的。 当然这也仅是一个框架,毕竟京营想恢复也不容易。 现在就三百佛朗机佣兵拉起的神机营,还有在海门的五百壮丁,现在再从王之仁这把镇标营三千人拉过去,一分为二,变成五军营和三千营,三大营也就三千八百人,一营一千三不到,甚至王之仁的镇标营,朱以海还打算从中再薅一些老兵去其它营充当教官和军官骨干。 所以实际上,王之仁这个新任京营总督,便将只剩下三千人,手下三营总兵朱以海肯定还会安排自己人,而不是王之仁手下旧部。 还有一个安排很特别,朱以海并没有把勇卫营安排进京营序列,而是仍然直属皇帝,加上另一个直属皇帝的锦衣卫,因此现在他手下的几路人马,便暂时可分为浙江总兵序列,京营序列,勇卫营序列,锦衣卫序列四大部。 互不统属。 协议达成,君臣都很高兴。 正兴奋间,王之仁的家丁队长进来禀报,“军门,外面来了两波人求见,结果打了起来。” “什么恶客,竟然上门斗殴,此有此理,不见。” “军门,斗殴的两波人,一边自称是宁波鄞城前太仆寺少卿谢三宾的家丁,一边自称是前刑部员外郎钱肃乐的门生,都说要来向军门借兵。” “不见。”王之仁冷哼道。 朱以海在旁边听到这两个名字,却若有所思,道,“王公不如见一下,听一听到底怎么回事也好。” “殿下所言甚是,臣这便让唤他们进来。” 第33章 吓尿 定海威远堡外。 两波人正在斗殴,双方皆是生员巾的秀才,此时邓撸起袖子互殴,你来我往的打的鼻青脸肿仍不愿停。 “汉奸!走狗!” “反贼,狂生,腐儒!” 威远堡大门口的守门浙兵饶有兴趣的观看着,甚至公然大声吆喝着下起注来,他们这些丘八对这些平时风度翩翩高人一等的士子们此时斯文败地的形像,十分高兴。 “王将军已经顺应时势,归附新朝,你们这些腐儒狂生,却还要逆势而行,想要来拉王将军造反,真是自己不知死活,也别连累了别人。”那自称谢三宾门生的三个年轻人,明显打不过对面的两人。 虽然三个对两个,却反而处于下风。 对面两人却越战越勇,挥起拳头就是雨点般的砸过去,边砸还边骂,“你们这些人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也还有脸面佩带秀才衣巾?大明朝给你们的禀米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们自己不要脸面投贼降虏,现在还好意思来劝王总兵,还想让王总兵派兵来残害义士,呸,吾等羞与尔等狗贼同乡,更羞与尔等曾为同窗!” 原来在堡前打仗的这五个人,不仅都是宁波鄞县同乡,甚至还都是县学的同学,都是每月拿六斗米的秀才公。 却说谢三宾那日拒绝了林时对等人上门请求出来主持举义后,心中不踏实,派人跟踪林时对,发现他们跟钱肃乐、张煌言等在一起密谋,深感不妙,但赶紧派了门生家丁带着银子赶到定海,想请王之仁张名振带兵去宁波府城擒拿反贼,甚至助他一起剿灭余姚孙嘉绩等反贼。 不料谢三宾一心想着权势,想着保住钱财,却不想自家的孙儿们却是不耻他的行为,知晓了这些后,其长孙谢为霖便第一时间跑去钱肃乐家,把实情原原本本告之。 谢为霖的行为,得到钱肃乐林时对张煌言大赞,但也深感危险。 最后六狂生中的华夏和王家勤两秀才自告奋勇,愿意前来定海找王之仁,而张煌言则表示愿意去石浦找张名振,以劝说他们反正,不要助纣为虐。 这项任务是很危险的,毕竟不论是王之仁还是张名振,表面上都是已经接受清廷招抚,归顺了新朝的。 可三人都表示为了家国大业,个人性命可以不顾。 毅然而然的踏上了征途。 华夏与王家勤一路赶到定海,结果在威远堡前等侯的时候,见到了谢三宾派来的学生家丁。 华夏二人早不耻谢三宾为人,更恨他伪君子,暗里要置义士们死地,于是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几人本是同乡又是同学,以往关系还不错,可是在这风雨飘扬的明季乱世,双方却站在了对立的阵营。 陈秀琛三个打不过华夏二人,而他们的随从又被威远堡的标兵们喝令不得插手秀才们的争斗,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队长,这些都是要造反的逆贼狂生,请你们将他们拿下,便是军功一桩。”陈秀琛狼狈后退躲避,向守门标兵求救。 可一群大老粗镇标营的士兵,却乐的看戏,哪愿意插手。 这时,从门内出来王之仁的一名家丁队长。守门士兵赶紧上前行礼,“王队总好。” 王队总瞧了瞧门前这斯文扫地的秀才们,不屑的笑笑,“诸位秀才公,我家军门有请。” 华夏两人这才收了手,整理了下衣襟,从容进堡。 陈秀琛捂着出血不止的鼻子,气狠狠的道,“听说前日有个狂生跑来骂王总兵,指责王将军归附大清,结果被王总兵一刀砍了脑袋,你们还敢不知死活送上门来,看在同学一场,我劝你们赶紧跑,保命要紧。” “呸!” 华夏对着陈秀琛吐了口唾沫,两人本来是同窗,还曾是好友,甚至还是亲戚,可是此时,华夏却深恶对方,“没生骨头的怂货。” 陈秀琛恼怒,咬牙切齿。 另两人则道,“一会王总兵砍下他们脑袋的时候,看他们还怎么狂!” 在家丁队总的带领下,两伙秀才来到厅中。 一进大厅,便看到王之仁高踞上座,一身戎装,腰间佩剑,杀气腾腾。 在厅中一侧,还坐着几个人。 王之仁瞧着鼻青脸肿甚至衣衫杂混乱的几个,冷着脸喝问,“尔等难道不知道本将军已受新命,好大的狗胆,还敢上门来,甚至还敢在本将军门前斗殴?” 陈秀琛见状有几分兴灾乐祸的得意,赶紧道,“学生陈秀琛,鄞县陈家人,家祖曾是天启朝户部侍郎,学生拜在前太仆少卿谢公门下,十三岁中的秀才,今日奉师命前来拜谒军门,宁波府城里出了一批逆贼狂生,他们意图举旗造反作乱,家师请王军门立即派兵前去平乱。” “家师和府城乡绅们已为将军准备了万两白银助饷,另外家师还给军门准备了一千两银子谢礼。” 王之仁皱眉,这个鼻子流血歪斜的秀才,很不合格啊,居然当众说这些。就算送礼,那也是私下交易,哪有搞的人尽皆知的。 华夏对着陈秀琛又吐了口唾沫,打断他的话。 “我闻大将军世受国恩,贤兄常侍死于国难,天下所具瞻。志士皆相信将军不过韬光养晦,伺机而动,岂是真降?方今大明尚有东南半壁江山,中原更是人心思汉,东海锁钥在大将军,次之舟山黄将军,然后石浦张将军,海门吴将军,我越地向出精兵,兼之山高海险,大将军适此时站出来统领义军,抗清复明,将来光复之后,又岂少的了一个公侯之封?” 陈秀琛骂道,“一派胡言,崇祯自缢,弘光被俘,潞监投降,两京皆陷,这大明早已气数尽头,还谈何其它?定海不过浙东一隅,东南一角,如何逆天行事?将军乃识时务俊杰,岂有不知当顺势而为的道理?” “将军,大明朝的国君都弃国舍民,他们都不坚守,将军身为一员武将,又何须为他们守呢,顺时应势,方英雄人杰也。” 华夏朗声。 “你这软骨头的贼子,我今日便告诉你,大明国统未绝,社稷更不会亡,大明宗藩鲁王殿下,日前已在台州临海城为官绅军民拥立,即位监国,如今大明新君再立,中兴在即也。” 朱以海此时就坐在厅中一侧,听着这位年轻秀才激昂之语,甚至提到他,不由感慨。 王之仁也向他望过来,朱以海回以微笑。 “鲁王算哪根葱?他连山东兖州的封藩之地都守不住,你们还指望他能守住这残明的半壁江山?痴人说梦吧,不过又是个不知死活的年轻宗室罢了,甚至满怀野心的想要穿龙袍坐皇椅,过一把皇帝瘾而已,真等大清军打过来,只怕跑的比谁都快,为了迎和这等蠢人的野心欲望,你们又何必拿自己的大好前程性命相陪呢?” 王之仁一拍几案。 “住口!” “安敢辱我大明之君?” 王之仁腾的站起,拔剑,就要斩那陈秀琛于厅中。 朱以海也站了起来。 “王将军且慢!” 王之仁向朱以海行礼,“殿下,这逆贼口吐逆语,当诛。” 五个秀才见王之仁向一年年青人行礼并口称殿下,一时都愣住。 朱以海迈步上前。 他走到华夏和王家勤面前,先躬身行了一礼。 “两位先生请受朱以海一拜!” 朱以海,听到这名字,华夏二人反应过来,这岂不就是他刚才说的鲁王,鲁监国? 面对二人有些疑惑的目光,朱以海点头,“孤便正是先生刚才口中的鲁王也。” “殿下?” “诚如刚才华夏先生所言,定海乃东海钥匙,而王将军更是朝廷忠心大将,当此社稷危亡之时,孤临危受命于临海称监国后,第一件事便是赶来此拜见王将军,请王将军出来主持军事,率兵抗清也。” 两人这时也终于确定这位年青人就是鲁监国了,都激动不已。 华夏二人赶紧对朱以海大礼参拜,“我听苍水兄说殿下勇烈果敢,早心生向往,恨不能早能拜见,想不到在这里,竟然能见到殿下。” 王家勤也道,“臣等本已是孤魂野鬼,如今终于又有希望了。” 陈秀琛三个则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一幕。 “王将军,你···你怎么?” 王之仁翻了一记白眼,“以为人人都跟你们这些软骨头一样懦弱怕死?不贪财的文官没几个,但不怕死的武将多的是,我王之仁便是那不怕死的武夫一个。说吧,不有什么遗言交待?” 三人急了。 “请大将军饶命,我等委实不知······” “废话少说。” 朱以海回头来,“王公,且先留下他们一命。” “殿下,这些懦弱软骨头,降贼的狗奴,留着做什么?” 朱以海走到陈秀琛几人面前,盯着他们道,“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许他们捐银助饷以赎罪,人总不免会犯错,所以我们得给他们一些改正的机会。”朱以海望着陈秀琛,“你说对吧?” 陈秀琛被朱以海盯的心里发毛,甚至起了鸡皮疙瘩,想起他刚刚说的那些朱以海的坏话,他甚至感觉自己快要小便失禁了。 咽了咽干结的喉咙,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学生···愿意,愿意!” “你刚才说你祖先曾是天启朝的户部侍郎,还说你陈家是宁波府鄞城大族名门,想来家境应当很殷实,不知道愿意捐献多少啊?” “学生愿捐一千两···两千···” “三千两。”陈秀琛咬牙。 朱以海摇了摇头,转身。 王之仁杀气腾腾的提剑过来,“他娘的狗东西,你当是买菜呢,还敢跟监国殿下讨价还价,死去吧。” 陈秀琛吓的跟杀猪似的,“学生错了,学生错了,学生愿意捐献五千两。” “呸!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狗东西!” “学生愿意破家助饷!” 一股尿骚味弥漫开来,浑身筛糠一样的陈秀琛瘫坐在地,身下一大片黄色水渍漫开。 他吓尿了。 “就你这样的也自称名家子弟,还敢来做说客使者?呸!”王之仁嫌弃的退开。 第34章 亲军 午后。 宁波鄞城闷热无比,没有一丝风。突然一道晴天霹雳落下,风云变动,天光黯淡,乌云堆聚。 “要下雨了。” 钱府内,聚集密议的众士绅也早热的不停在摇扇子,见到风起,一个个直接来到屋外廊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管不了的。”林时对扯开衣襟道。 钱肃乐拄着一支乌木杖,忧心忡忡。 “苍水和华夏他们三人出去,至今没有半点消息回来,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没有消息,也许便是最坏的消息。 浙总兵王之仁先前已经接受招抚,甚至把浙江总兵官印都交给北使上缴给了博洛,现在去策反,只怕不易。 至于张名振,他是王之仁的旧友,二人关系密切。 “也许我们应当再派人去趟舟山。” 钱肃乐这段时间又是绝食又是不死了要起义,身心俱疲,人苍老了许多,但为了时局,依然还在强撑着,“黄斌卿此人之前在舟山为参将、副总兵,我们也是比较熟悉的,此人向来行事嚣张跋扈,没少侵害我宁波百姓商民,鞑虏打过长江,黄斌卿率水师在镇江,可却跟福建郑家人一样,不战而逃。” 黄斌卿退回舟山,不说保境安民,却是马上就派手下来宁波各县筹饷派粮,他一个广西总兵挂征蛮将军印,却占据舟山向宁波百姓征粮派饷甚至强拉壮丁,这与强盗何异。 这样的人,如何能指望的上? “那怎么办?” 在坐的都是鄞县或宁波府内一时名望,不论钱肃乐还是林时对等,个个文章锦绣,诗名远扬,甚至也皆为进士或举人,起码也是个秀才。 但现在,一群士绅们坐一起,却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他们要起兵响应,却不知道该如何动手。 “不能再等了。”钱肃乐顿了顿拐杖,“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看不如明日便提前举事,我等到城防庙前召集士绅百姓,直接宣布举义。” “可我们没兵?” “鄞城也没兵,兵在定海在石浦在舟山。”钱肃乐一脸坚决,“诸公,不成功,便成仁!” 再等下去,机会更加渺茫,而提前起事,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但他们却不愿意等了,为了家国天下,这些满腔热血的士人,绝不愿意跟谢三宾一样做缩头乌龟,更不愿意与钱谦益一样降虏。 “大家各自回去,召集族人奴仆,还有自己的亲戚学生等,生死成败就在此一举!” “世振兄和延嘉兄文笔最好,乃是老翰林,便请你二人一同起草一封告全城士绅百姓的檄文,我等联署传檄。”钱肃乐道。 众人皆称好,葛世振和沈延嘉二人也当仁不让,磨墨铺张,一会功夫便写就千言檄文,大家看过都赞才高八斗,各自署名用印。 当日,檄文便抄传上千份,遍贴鄞城。 谢三宾的仆从拿了一份回来给他。 看过后,不由的骂骂咧咧,“一群不知死活的狂生腐儒!” “老爷,要不咱们先出城避避,去杭州或是去定海?” “一群腐儒狂生有何可怕的。” “可是陈公子他们去定海见王总兵,至今还没消息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请来兵马。”管事担忧。 谢三宾以已度人,却是坚信王之仁这样的聪明人,既已降清就绝没理由再反复,“也许只是路上耽误,鄞城到定海,不过几十里路而已,朝发夕至。” 正谈话间。 家丁来报,“老爷,陈公子他们回来了,在外求见。” 谢三宾抚须得意道,“哈哈哈,回来的正好,快请。” 陈秀琛心事重重的跟随家丁进来,旁边还跟着个军兵。 “学生拜见老师,” “不必客套,快坐,见到王总兵没有?情况如何?” 陈秀琛把旁边人引见给谢三宾,“这位是王总兵麾下中军张名斌,奉王总兵之令前来。” 谢三宾喜道,“不知张中军带了多少兵马来?” “镇标中军营一百轻骑已随我而至,此刻就在城外,另外明日一早,军门将率镇标入鄞,之前谢公派人所提之事,军门深以为然,还说多谢谢公将此立功机会告之。” “哈哈哈,好,明日一早,我便在城隍庙恭候王总兵,到时将那些腐儒狂生一网打尽。” “谢公,卑职那一百骑如今还没生火做饭呢。” 谢三宾见他来讨钱心下不喜,却也还暂时压下,“阿福,让管家到库房取一百两银子来给张中军。” 张名斌脸上露出满意笑容,“卑职感激谢公厚赏,不过弟兄们确实还没吃饭,还请谢公顺便派人送两车粮食肉蔬过去。” “这个没问题,我来安排。” 打发走这个贪婪的张名斌,谢三宾得意的哼起了曲子,连陈秀琛一脸心事重重的向他告辞也没在意,挥手送客了。 门口,张名斌拍了拍陈秀琛的肩膀,“陈秀才刚才表现不错,我还担心你刚才胡来,要是那样的话,我只好抽刀砍了你了。” 陈秀琛脸色苍白,“事情已经办好,那就此别过吧。” “别啊,你还得先跟我回去,待这边事了后,你还得兑现你跟殿下的承诺,捐献家财助饷呢。你现在要走了,到时我们哪找你去?” 陈秀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可面对这个满脸横肉的彪悍丘八,却又敢怒不敢言。 “走吧,陈公子。” ······ 几十里外的定海。 监国朱以海到此的消息,王之仁奉旨封锁。 因为朱以海的到来,此时定海城也是一片忙碌。 王之仁和张名振迅速交接浙江镇倭总兵官一职,几营兵马也在重新整编。 校场上,所有兵将都在接受新的命令。 以原浙江总兵镇标营,改编为京营三千营和五军营,另抽调部份浙兵补充京营的神机营,京营三大营将暂编三千六人马,每营一千二,以后再补充增加。 张名振升任浙江镇倭总兵官,他的原石浦游击营三千人马,带一半上任改为总兵镇标营,另一半则补充进勇卫、锦衣诸营。 在王之仁、张名振、吴凯、王相几员将领的劝说下,朱以海同意再建一营,名旗手营。 大明开国后,朱元璋曾设立过上十二卫,为皇帝直属亲军,这十二卫中最有名的便是锦衣卫了,另外则还有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虎贲卫、旗手卫等。 朱棣靖难称帝后,又增添了十二卫,如燕山卫、大兴卫、通州卫等。宣德皇帝又增加了腾骧、武骧四卫。 于是最终形成了上二十六卫,但到明末时,这上二十六卫皇帝亲军,其实除了锦衣卫外,基本上也都被兵部或多或少管辖控制。 这才有了后来另建的勇士营、四卫营、勇卫营等。 旗手卫的主要职责是皇城守门,然后执掌御驾所用的金鼓、旗帜,再其次是护驾左右,宿卫宫禁等。 这相当于是一支皇家仪仗队兼皇家警卫队。 北京没沦陷前,从午门到承天门左右两边,就属于旗手卫守卫。 大明土木堡之后,其实京师的守备力量,就已经是重组后的京营三大营和御马监统领的勇士营和四卫营了。 这个时候重建旗手营,主要还是考虑堂堂监国出行,身边没有半点依仗,实在没有半点监国的威严。 纯粹就是想重新弄一支皇家仪仗队而已,并没有说要再建一支勇卫营这样的亲军。 只是朱以海却另有打算,他觉得趁这机会,再弄一支皇帝亲军也是不错的,正好现在可以从张名振、吴凯、王之仁甚至是王相、冯吉翔等人手里抽调一些老兵来构建旗手营,再补充一批招募来的青壮新兵,或许能打造出一支真正皇帝直属指挥的新军。 虽然几位将领都只是把旗手营定位是皇家仪仗队,给皇帝撑场面摆排场的,但抽调人马时,倒也很用心,尽量挑选那些既长的高大还英雄的,还优先挑选军中骑射皆精的老兵。 对此朱以海自然很满意,不过他也提了一条,就是他不想横刀夺爱抢走各位将领的家丁心腹,所以每人最多抽十个家丁来旗手营充当教头就好,其余的兵尽量从营兵中选。 最后几位将领凑了五十名精锐家丁到旗手营,然后又从各营挑了五百老兵过来,旗手营便算正式成立。 至于营将,朱以海以营制新立为由,暂时没有任命,而是说先由自己亲领营务。 一营五百五十人马,以一头两翼一尾的做战思路,编为四部,这也是戚继光所创立的阵法,与鸳鸯阵齐名。 此阵把一军分为四部,前者为头,为正兵,是主要的进攻部队。而头的两侧是翼,为奇兵,保护头的侧翼不受攻击,同时进攻敌人的侧翼。 尾是策应部队,即预备队。 同时,头翼尾又不是固定不变的,战场上哪部份先接敌,那哪部份就是头,然后顺势调整,互相支援,相互策应。 这种阵法,在这个时代还是比较适应的,甚至到了晚清的时候,曾国藩都还学习此法,让湘军也按这种一头两翼一尾的阵法打仗,定下湘军军制。 而到了近代,如我军擅长的三三编制,则是因为其战术思想是第一进攻、第二掩护、第三火力支援,进攻、掩护、火力支援,所以各级主要就是三三编制,分别承担不同任务,且随时可调整变换。 不过朱以海觉得戚继光毕竟是大明相隔不远的军神,他的军制是在对倭作战,以及在后来北方边镇对虏检验过的。 朱以海直接拿来就用,跟先前设的勇卫营完全采用戚继光蓟镇练兵时的一营三部,一部两司,一司四局,一局三旗,一旗三队,一队十二人的编制不同,他提出了更简洁一些的编制。 一营大体五六百人,然后下设四哨,哨以下直接就是队,一哨也设四队,一队设四什,一什十人。 营哨队什,指挥层级更少,且都是四四编制。 营将另有中军,哨总另有亲兵队。 王之仁和张名振、吴凯、王相等见监国殿下居然有意亲自组建并指挥这旗手营,也只是呵呵一笑而过,并不干涉,他们都觉得这不过是殿下可能一时心血来潮,觉得带兵好玩罢了。 但带兵又哪有这么简单呢? 不过旗手卫本来也只是个仪仗队,就让殿下玩一玩吧。 第35章 红黑 “舟山黄斌卿还没回复吗?” 定海招宝山下,新立旗手营中,朱以海跟新兵们同一个大锅里吃饭。伙食还可以,大米饭搭了些红薯,配上豆瓜等时蔬,还有点咸鱼腊肉佐味,虽说油水不多,但起码量大管饱。 朱以海一点架子不要,也捧了个大海碗蹲在地上,满满一大碗饭,上面铺着许多蔬菜,还有大片的腊肉、咸鱼各一块。 他一点也没装,而是确实吃的很香。 自来到这个时空后,东奔西走没有一点空闲,鲁王也是二十六岁正当青壮的身体,加上朱以海也不是那种挑剔的人。 各营抽调来的旗手营军官、教头和新兵们,都是一边吃饭一边不时的瞄一眼监国殿下。惊讶之余,又深感亲切。 旗手营副将张名扬乃是张名振的二弟,被朱以海从张名振那借来任了个副将,署副总兵衔。 跟大哥张名振比,张名扬略显沉闷,比起他那个粗犷的三弟名斌又较稳重。 他虽然也端着个海碗在旁边吃饭,却还尽量保持着臣子礼仪,并没有发出响声来。听到朱以海问话,便立马放下了碗,甚至还用袖子抹了一把嘴,把嘴中食物都咽下去了之后,才回话,“臣奉殿下旨意,派人乘船去舟山,船刚出甬江口,在鲛门便遇黄总兵的巡逻哨船·····” 朱以海在定海顺利跟王之仁会面后,便也马上考虑舟山黄斌卿和他的兵马,他本来打算直接上舟山,但王之仁和张名振极力反对。 原来黄斌卿原为舟山参将,弘光朝升任九江总兵,再拜征蛮将军广西总兵,不及上任,弘光朝已败亡,于是便带着部下水师一路东撤,最后又回到了舟山。 王之仁做为浙江总兵,驻地定海与舟山又只隔海相望,于是第一时间派人过去,甚至还送了些粮饷过去。 可黄斌卿收了钱粮却并不客气,他坚持以广西兵征蛮将军的身份跟王之仁这个浙江总兵镇倭将军对话,说自己是客军,只是暂借舟山休整,也并不想跟王之仁过多接触。 明显也是怕王之仁借机吞并他的人马。 后来黄斌卿又派人到定海、鄞城等地征粮招兵,惹出许多怨言,王之仁也恼了,派兵过去赶走了黄斌卿的人,双方于是便算结下梁子。 之后王之仁接受杭州招抚,把总兵印都交出去了,然后黄斌卿却拒绝了北使招降,双方的人马之后因为征粮招兵等事,起了好几次冲突。 黄斌卿也直接就骂王之仁降贼,还说要带兵来收复宁波。 王之仁劝朱以海不要去舟山,理由是黄斌卿虽然拒绝了北使招安,但这人其实完全就是个土匪,挂着弘光朝广西总兵征蛮将军的名头,却在清军过江时带着水师毫无抵抗,然后一路东逃,走到哪抢到哪,祸害了苏松等地后,又祸害湖杭,然后又跑来舟山占地为王。 既对他这个地主浙江总兵无礼,更祸害百姓。 朱以海若是直接去舟山,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朱以海见他们反对厉害,倒也没坚持,黄斌卿这人,历史上也确实没什么好名声,虽未降清,但跟鲁监国政权却是死对头,鲁监国就在旁边,他却非奉福建的隆武帝为正朔。 历史上他好几次袭击友军,吞并人马。 甚至在鲁监国兵败钱塘江,败兵退回舟山时,这家伙不但不帮忙,甚至还派兵袭击鲁兵,抢夺船只钱粮等。 可以说,这人确实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乱世军阀。 当然,舟山紧邻定海,尤其他是海中岛屿,在朱以海的计划里,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后方基地,对抗清大业十分重要,肯定得拿到手的。 更何况,黄斌卿手下可是带着南明的一支水师兵马,数量不少,是正规军。 不收编过来,反而让他们在卧榻之侧呆着,这也太过危险。 朱以海没直接去舟山,而是先派人去宣旨。 他授封黄斌卿为肃虏伯,并对黄斌卿和他的这支人马,做了一个特别的安排,朱以海旨意中称赞了黄斌卿一番忠勇为国之类的套话,然后拜黄斌卿为右军都督府左都督,拜为操江武臣。 操江武臣这个职位在大明朝十分重要,官名来自于朱棣发过的一个诏书,南京系国家根本之地,江淮乃东南财赋所在,今特命尔等不妨院事兼管操江官军。 于是乎,操练守护南京的大明水师部队,就有了两个专门的主官职务,操江都御史和操江武臣。 操江武臣,因此也叫提督操江,领上下江防事。 大明最后一任提督操江是诚意伯刘孔昭,他便是刘伯温的后人,弘光朝时跟首辅马士英党同伐异,掌握着长江水师,甚至掌控朝堂,激烈党争。 在弘光小朝廷崩溃后,刘孔昭却并没有降清,而是带着人马跟其它水师将领黄蜚、黄斌卿、郑鸿逵等人一样,全都顺江跑了。 此时的刘孔昭应当还带着他的人马,飘泊在苏松一带的近海上呢。 史书上对刘孔昭的记录很不好,说他杀叔甚至杀祖母,如何勾结奸相,祸乱朝纲等等,不过考虑到其实明史本来就大多是那些降清的大明文臣或其后人写的,而他们大多是东林后人,本就跟刘孔昭等这些所谓阉党啊勋臣们是敌对的,所以抹黑他们也很正常,反正刘孔昭致死没降是真的,甚至后来鲁监国北伐,张名振和张煌言打到长江口,对着南京孝陵吊祭的时候,刘孔昭也在其中呢。 提督操江,就是统领长江水师的,向来都是南京勋臣们担任,就跟历代魏国公都担任南京守备勋臣兼领中军府一样,提督操江也一直都是由公侯伯爵的这些勋臣担任的。 朱以海直接封黄斌卿为伯爵,又拜他为提督操江,这对黄斌卿绝对够可以的了。 可使者带着诏书过去,黄斌卿却并没有来拜见监国,连回复信都没有一封。 甚至派去的人都还被留在舟山没放回来。 “殿下,末将以为黄斌卿心怀叵测,不奉监国旨意,是为大不敬,这等贼子,应当尽早诛除。臣请率旗手营登舟山,将黄斌卿擒来,听侯殿下发落。” 朱以海夹了块咸鱼干咬了口,很咸很咸,这居然还是条小黄鱼,拿来做咸鱼干真是暴殄天物,尤其是这菜都是旗手营的兵自己做的,营中并没有专门的伙夫,而是轮流做饭,一群大男人的手艺,可知一般。 咸鱼干没有泡发足够的时间,不仅咸还很硬。 不过下红薯饭倒也不行,尤其是还能省盐。 没有回复,这本身就是大问题。 只是朱以海倒不想马上把事情搞大,黄斌卿估计对他这个突然自立的监国,还有些瞧不上,那就先暂且放下。 “等把鄞城的事情处理好了,再来谈黄斌卿吧,也许到时,黄斌卿又改变心意了呢?” 每一份愿意抗清的力量,朱以海都愿意争取一下,就算那些降清的士绅百姓,他也不愿搞的太绝,那样做只会把人彻底的推向敌人。 虽然如黄斌卿、王之仁、吴凯这些都算是旧军人,有着各种各样武夫的臭毛病,但现在暂时也只能依靠他们,以后慢慢想办法改造吧。 朱以海在心里给黄斌卿先默默的记上了一笔,他心中有个小本子,如今已经让上了不少名字,分为红名单、白名单和黑名单。 张名振和王相是上了红名单的,这黄斌卿则先上了黑本本。 摇了摇头,朱以海继续嚼又咸又干的咸鱼,红薯搭着早稻米煮,这早米甚至只是剥了外层壳,里面还有层米皮并没去除,甚至米饭煮好后还有不少谷糠、泥沙也在,这种杂粮饭放后世,那是妥妥的健康主食,甚至好多糖尿病人特意这样吃。 不过现在嘛,吃着有点拉嗓子。 囫囵吞枣似的把大海碗饭扒拉进肚,朱以海起身,拍拍屁股,“张副将,以后记得交待营中,做饭记得烧点汤喝。” “末将记下了。”张名扬一丝不苛的应道。 朱以海没急着放碗,而是手抓着碗背在身后,一路巡视过去,不时的跟士兵们打打招呼,“吃的饱不?” “不够再去添!” “你老家哪的?” “怎么想到来当兵?” 做为新建的皇帝亲军,旗手卫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反正营头刚立起,朱以海不但亲自手书旗手二字赐下为军旗,而且还每个兵给了二两银子做为赏赐,相当于安家银。 另定下每月三两银的饷钱,加上两石米的月粮。不过因为如今局势艰难,所以朱以海又亲自跟旗手营的将士们请求,暂时发半饷,欠下的一半记在账上,等时局好点时再补发另一半,实际上就是每月一两半到手的银子和一石米。 可如果这一半能到手,那也绝对很丰厚了,崇祯时,陕西地区,有不少军队欠饷十几年一文钱都没发过。 好在这旗手营虽新建,暂只五百五十人,但兵都是从浙江各营官军里抽调来的,不但都是老兵,而且都还带着衣甲武器来的,来之就能战。 “都吃饱没有?吃饱了我们就活动活动,取鸟铳来,咱们打靶,铳打的最好的前十名,孤每人赐银一两,外加锦袍一件!” 朱以海话一落,旗手营的士兵们都不由激动起来,这旗手营还真没白来,天子亲军待遇就是好。 来的本都是各营老兵甚至精锐,都有一手压箱底本事,虽今天比铳,可大家也都跃跃欲试,都不肯示弱服输,尤其营头新立,谁不想在监国面前露两手? 气氛一下子火热起来。 “取铳来,孤先打!”朱以海大笑喊道。 第36章 唐王 大明弘光元年,六月十七日。 浙闽相交的衢州府城西安,日上三竿,城门仍然紧闭着,街道上也十分安静,甚至有些冷清死寂。 城门街口都站着兵丁,执枪持刀守着,严格宵禁,敢有犯夜禁者,这些兵直接就抽刀砍人,一晚上已经有好几个倒霉者被砍死在各个城门街角,虽然他们有些只是无意犯禁,但那些兵却直接把他们当奸细砍死。 有些运气较好的,只是挨了一顿毒打,鼻青脸肿的被锁在一角,等候着黎明的到来。 事实上,刚在一天前,这座衢州的府城,还经历了一场战争。 守城的是衢州府同知带领的城中青壮乡勇,而攻城的却是弘光皇帝所授封的镇江总兵、挂镇海将军印的郑鸿逵。 事发起因,则是郑鸿逵带兵要入城,守城的知府不肯,双方争执不下,最后恼怒的郑鸿逵直接就下令攻城。 衢州城中本就没多少兵,而郑鸿逵虽然在清军攻打镇江的时候,几乎没有怎么抵抗就直接丢了江防逃了,可毕竟郑鸿逵那也是福建海贼出身,是福建大海贼郑芝龙的四弟,本名郑芝凤,后来去考武举改名郑鸿逵,崇祯末,做了锦衣卫,弘光朝时奉兄长郑芝龙之命,带着福建郑兵到南京,做了总兵官。 郑鸿逵打清军不敢打,但打一个空虚的衢州却是毫无顾忌十分轻松的拿下了。 攻入城中后,郑鸿逵不顾同行南阳王朱聿键的反对,派兵直接把敢反抗他入城的同知等一群官吏全都砍死了,又纵兵洗劫了城中富绅大贾,掠得许多金银钱粮,甚至还强拉了几千壮丁充军。 可怜衢州城中百姓,平白无故遭逢一场兵乱,北兵还未南下,反倒是被这举着大明旗帜的郑兵劫掠杀戮。 城中里巷许多人家都挂起了白灯笼,办起了丧事。 街口巷角,还张贴着临时赶印的粗糙木版戒严告示。 骚乱虽已结束,可城中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 知府衙门里,朱聿键咳嗽着,心情黯淡。 身为太祖高皇帝九世孙,太祖第二十三子唐定王朱桱的十世孙,朱聿键的这一生也很坎坷,他才三岁时,他祖父唐端王因为宠爱妾侍,受其蛊惑,便把嫡出的世子给囚禁,三岁的朱聿键跟着父亲被囚。 到了十八岁,唐端王都没给他请求朝廷赐名,后来世子更是被其弟毒死,唐端王想直接把宠爱的庶子请封为世子,幸亏当时的分守道陈奇瑜来吊唁,觉得太过份,警告了唐端王后,此事才做罢,唐端王后来不得不向朝廷请立聿键为世孙。 到崇祯五年,三十一岁的朱聿键终于等到昏庸的祖父去逝,承袭了唐王之爵。 年轻的唐王锋芒必露,在王府内起高明楼,延请四方名士,甚至为报父亲被毒杀之仇,直接杖杀了两位叔父,九年清军入塞,朱聿键还不顾禁令,招募乡勇北上勤王。 此事惹的崇祯大怒,将其废为庶人、圈禁在凤阳高墙这座皇家宗室监狱,改封其弟为唐王。 年少时,被祖父囚禁了十六年,当了唐王才几年,又被关入凤阳高墙囚禁了七年。 直到去年崇祯自缢,福王即位南京,朱聿键才被释放,并赐封南阳王爵位。南京礼部本替他请求恢复唐王故爵,但不被弘光允许,还让他迁去广西平乐府。 因为在凤阳被囚禁了七年,四十多岁的朱聿键却一身伤痛疾病,苍老憔悴不能行,只能一路走走停停,清军攻入南京的时候,朱聿键还在苏州,南下浙江嘉兴避难,六月初到杭州,请求潞王监国,不听,请朝陈方略,不允。 朱聿键这位曾经满怀抱负的宗藩,也不由的万般无奈,与镇江总兵郑鸿逵、户部侍郎苏观生、礼部尚书黄道周等谈及时局,泪如雨下。 后来郑鸿逵认定杭州潞王守不住,便要返回福建,顺便让朱聿键同行。 跟着一路南下,朱聿键才渐渐发现,这位郑总兵其实目的并不单纯,他带自己南下,只是见时局动荡,想手里掌握一位宗藩亲王。 这一路上,郑鸿逵已经几次暗示明示,说要请他监国即位。 朱聿键一直没有同意。 原因自然是他现在只是南阳王,唐王是他弟弟,而就算他还是唐王,但他这个太祖九世孙,其实于帝位继承资格上,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他的八世祖是太祖二十一子,成祖的兄弟,大明的皇位再怎么传,也肯定是在成祖后人中的。 潞王等投降后,如今最有资格的当是万历神宗皇帝第七子的桂王朱常瀛。 不过对于郑鸿逵来说,桂王封藩湖南衡州,跟福建郑家没有半点往来瓜葛,据说现在桂王到了广西,要拥桂,肯定也是广西巡抚瞿式耜近水楼台先得月。 相比之下,又哪有就在自己手上的南阳王朱聿键更合适呢? “殿下,板荡之会,非太祖亲藩不足以复襄大业也,臣请殿下即位监国。” 黄道周站出来向朱聿键拜道。 黄道周是当朝大儒,名望极重,只是在崇祯朝不得重用,曾任翰林院学士侍讲等职,弘光朝立,召为礼部侍郎,后加礼部尚书。 南京破,南下杭州,请潞王监国,并请斩马士英,见潞王软弱,便打算南下拥立桂王再建朝廷,组织抗清。 他是福建人,跟郑鸿逵本是老乡,一路结伴而行,郑鸿逵看重黄道周的名望,一直劝说他拥唐王,他甚至把东汉刘秀起南阳复汉家之业,中兴自古旧南阳这套说辞都拿出来了。 当然最终能说服黄道周的,还是郑鸿逵说唐王勇烈果敢,这是如今乱局中,最需要的人主。 相比起来桂王虽然法理上更有资格继位,但桂王本就性格懦弱还身体多病,如今还从湖南逃到广西,大家相隔遥远,也不知道桂王是否还活着。 相比起来,四十多岁的朱聿键一来较年轻,二来他这生在牢里呆了二十多年,逆境中能够坚持下来,这更适合眼下局势。 正是在郑鸿逵的推动下,这支南逃队伍里的文官武将小团体,便打算拥立唐王即位监国,去福建再立朝廷。 福建是郑家的大本营,郑家自接受招安之后,击败了海上各方势力,威震东南海上,实力强劲。 一位勇烈有担当的宗藩亲王,加上福建郑氏集团的实力,这无疑是个很好的组合。 朱聿键坐在那里,还在为郑鸿逵之前强攻衢州,并在入城后大肆抢掠所不满,当年朱聿键招募了一支勤王兵马北上,虽然一路上跟着农民军乱打一气,互有胜负,最后没到北京跟鞑子交手就被勒令解散返回,可朱聿键指挥的这支勤王军,可从没有抢掠过百姓。 郑鸿逵的跋扈嚣张,让本来满腔热血,打算一同前往福建中兴大业的朱聿键被浇了一盆当头冷水。 现在他便如此,那等到了福建郑家的地盘上,郑鸿逵郑芝龙兄弟,又岂会真的听从他的旨意?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去福建。 郑鸿逵劝不动朱聿键,已经有些不耐烦,今天特请了黄道周和苏观生这两位来劝。 黄道周也对郑鸿逵攻衢劫掠一事非常不满,可眼下时局,只能仰赖武臣,若要在东南重建朝廷抗清,更得依靠郑家,一通责怪后最后也只得按下。 大局为重。 “殿下,清逼武林,人无固志。贼臣有屈膝之议,举国同蒙面之羞。思高皇创业之艰,退一尺即失一尺,为中兴恢复之计,早一时即易一时。幸切宗社之图,勿固土大夫之节。” “神器不可以久旷,今旨不可以时稽。亟总瑶枢,以临魁柄!” “国不可无君啊!” “国若无君,这大明亿万子民便成一盘散沙,难以团结起来抗清中兴大业。” “请殿下为祖宗社稷,为天下生民虑,早正大位!” 朱聿键还是有几分耿耿于怀,对于郑黄苏等人之前描绘的到了福建后就能如何如何中兴大业的大饼,已经有几分看破了。 “非万不得已,孤不愿出来担此事,孤欲与公等约法三章。若公等接受,孤暂代监国。若公等不愿,此事休要再提也。” “殿下请说,莫说三章,就是三十章三百章,臣等也自是无不应允的。”郑鸿逵见朱聿键终于松口,赶紧接话。 朱聿键又咳嗽了几声,伸出一根手指。 “这约法第一章,便是今后郑总兵等武将须得约束部伍,不得再伤害百姓,抢掠无辜。我等是要中兴大业,而不是乱世盗匪。” 郑鸿逵对这话十分不满,觉得这是暗指他曾是海贼。 “臣遵旨。” “这约法第二章,孤思来想去,我大明祖宗制度,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如今鞑虏南下,形势紧迫,孤认为,孤应当就在此停下,征召勤王将士·······” 这话一出,郑鸿逵脸色就很不好看了,刚才第一条他勉强答应,可这不走了是什么意思? “殿下,这第二章请恕臣不能答应,如今两京沦陷,江南处处失守,衢州此地不可久留,更无法防守,应当即刻南下福建,定都登基,再建朝廷才是当务之急。” 朱聿键望了郑鸿逵两眼,然后挥手。 “黄公、苏公,孤刚才已经说的明了,既然郑公不肯,那诸位也就不要再说其它了,不如就此别过,尔等南下去拥桂王监国称帝,孤要留在这里招募义勇,守土抗虏!” 第37章 家丁 天边刚露一抹鱼肚白,朱以海便醒来。 刚醒时甚至还有片刻的恍惚,以为这是个梦。等看到旁边就是顶盔贯甲忠心守护了一夜的旗手营副将张名扬时,他掀开毯子起来。 “殿下?” “辛苦张卿了。”朱以海现在看这个闷葫芦一样的张名振的兄弟,越发满意,这人话虽少,但办事沉稳,比那只会拍须溜马的马吉翔可强的多,甚至比有些凶的王闯子看的更顺眼。 张名扬叫来家丁,将朱以海的冠带袍服取来,昨晚已经都慰烫好了。只是朱以海瞧了眼那翼善冠和螭龙袍却摆手。 “孤现在军营之中,是旗手营总兵朱武。” 张名扬愣住,监国之又玩的哪出? “给我取一套戎服来便好。” “殿下,天气炎热,披甲在身,多有不便。况且,今日去鄞城,也并无战事。” 朱以海摆手,“旗手营的将士们都能披甲行军,我又有何不能?” 他让张名扬找了套平时穿的备甲,两人身材差不多高大,倒也合适。这是一套棉甲,外面是丝绸里面也是丝绵,夹有铁片,以铜钉固定,相比起唐宋那种铁札甲,这种铁布衣一样的棉甲,其实穿戴起来更方便,甚至也要轻便不少。 但是防御能力却并没减弱,甚至对于火器还有防御加成。 大热天的穿上,也不像直接穿铁甲那么难受,毕竟这丝绵还能吸热吸汗。 走出营帐,外面是王闯子在亲自站岗。 “你现在可是堂堂海门总兵官,怎么还跑我旗手营来站岗了?” “殿下便是国家社稷所在,臣有守护之责。” “吃过了没?” “还没。”王闯子有些跟不上监国的思路。 “一起吃。” 旗手营是朱以海计划亲自带领训练的第一支新军,模范军,甚至会比勇卫营还更特别,不论是从营制,还是其它都是如此。 乱世之时,就算是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至尊无上,随便一个山贼乱民,或是海盗流贼,又或是一个军头武夫,都有可能让这高高在上的皇帝性命都保不住。 南明朝的那些皇帝,几乎个个都是傀儡,朱以海可不想步这后尘。 其实现在的旗手营,他并不满意,虽然都是各营抽调来的老兵,但身上也深深的烙着旧军队的习惯。 比如说家丁。 大明军队基本上就是靠家丁撑着,家丁拿多的饷,装备最好的甲械,但很多时候,这些全军精锐,却又只充当军官们的护卫,打仗的时候并不冲在第一线。 所以这家丁制在朱以海看来,就是扭曲的,耗费良多,却又没什么大用。 以后有机会,他还是希望旗手营能够招募一批健壮老实的新兵进来,一点点带出一支新式模范军,而不是又一支勇卫营或是关宁军来。 一大早,旗手营的士兵们忙碌着,生火做饭的,喂马饮水的,也有开始拆帐篷打包物资的,倒是有条不紊。 营中的早餐很简单,因在南方,所以吃的是稀饭。稀饭里搭了许多红薯,成了红薯粥,配上小咸鱼,简简单单。 一边吃着粥,朱以海一边跟王闯子和张名扬、吴凯等聊起旗手营制问题。 “殿下,我们也来搭个伙。” 王之仁和张名振也寻到旗手营这里来吃早饭,朱以海倒是很热情的招待他们坐下,还亲自给他们打了红薯粥小咸鱼。 “殿下怎么就吃这个?”王之仁皱眉。 “弟兄们都吃这个,我自然也要同甘共苦,何况,这红薯粥也还可以。” 在朱以海看来,大明的军队到如今,有着许多问题,比如虚冒名粮,克扣兵饷,差役繁重,饷银微薄,习于安逸,怯战溃逃。 各级军官虚报兵数冒领空缺银两的问题由来已久,大家甚至都习惯了吃空饷。 可这带来的后果也是非常严重的,一来兵不对数,兵册上有人,实际却无兵。再者就是士兵被克扣兵饷严重,战斗意志低下。 “说来这都是些老问题了,册上有兵,伍内无兵,纸上有饷,军内无饷。至今也没有一个人能解决!”张名振等几员将领,那都是军伍多年,对这些问题哪个不门清,甚至他们也不能免俗的这样干。 王之仁甚至直接给朱以海算了个帐,他到浙江上任总兵,发现前任总兵镇标营分左中右三营人马,名册上共三千六百五十四人,但总兵直接吃了四百七十个空饷,占了镇标兵额一成三。 然后总兵下面的参将、游击、守备、都司、千总等一级级军官,也是要吃饷的,一级级的吃下去,吃了七百多,所有军官们吃的空饷足有一千二百余,基本上就是吃了三分之一的空饷。 而这,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潜规则,大家都如此。 而除了吃空饷冒领名粮外,向来还有所谓的公费名粮,这是用于营中公用的款项,比如军服、校场、公署等的修缮等,领饷及报销时的开支等等。 这笔公费名粮,按惯例是直接从士兵的饷钱中扣,王之仁前任总兵就是扣公费粮一百五十名,直接扣了一百五十个兵的饷粮做为公费粮。 做为总兵官,除了薪俸银外,也还有蔬菜烛炭银(生活津贴),心红纸张银(本是办公费用)等,不过总的来说,摆明面上的正式收入太低,就算加上这些补贴等,也没多少。 武将们手里有兵,自然要贪,既吃空饷,还要克扣摊派公费粮,甚至趁着混乱时局,还会带兵抢劫、摊派征粮等。 反正有兵就有权,有权就能弄到银子。 大明的军队烂,可以说饷这事就是大问题。 王之仁统领的浙江兵马,账上是两万五千,但实际上三分之一兵不到,真正能打的更少,也就几个营头。 其中装备最好训练最足的是家丁们。 崇祯还没上吊时,各地官军的就欠饷严重,弘光即位后,更是乱了套,反正现在王之仁仗着手里有兵,都是直接把该上缴的税粮,直接扣留部份下来,然后再直接在防区里摊派加征,或向地主士绅、商户们募捐。 没有一个合法正式的粮饷渠道。 都是军队自己想法弄钱,而他们手里有刀,能想的办法可就十分简单粗暴了。 至于怎么弄钱,弄到多少钱,这完全是烂账,甚至弄到很多钱,也大多都进了各级军官口袋,底下士兵依然拿不到多少。 就是一个恶性循环,最后兵成匪。 朱以海现在虽即位监国,可实际上也就是个草台班子,根本没有什么能力系统性的解决养兵军费。 不过他还是希望一步步走上正轨。 吃着咸鱼就红薯稀饭,他直接提出关于家丁这个问题来。 “旗手营制,一营分立前后左右四哨,每哨分设前后左右四队,每队分前后左右四什。兵饷分三等,上等兵月银三两、二等兵月银二两,三等兵月银一两,另每月支米一石。” “各级军官俸银,则总兵官每年五百两,副将四百两,参将三百两,游击一年二百两,都司一百五十两,守备百两,千总五十两,把总三十两。” 王之仁听了却不以为意。 说起来容易,真要供军可就不简单了,就如他麾下总统领两万五千人马,就算平均二两一兵,一个月就要五万两饷银了,一年就是六十万两,还没算军官,以及军需耗费。 朱以海却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大明的军队烂到根了,冒名冒粮等各种问题严重,所以从现在起,也不管以前兵册上多少兵,以后都实兵实册。” 一营兵给一营饷,想吃空饷不行。 但这又是军官们发财的路子,所以也不能太过简单一刀切,因此朱以海先提出给军官们定新的年俸银,总兵一年五百两,不算高,但起码比过去的那点数量强多了。 可只让他们拿这点银子,估计他们也不乐意。 所以朱以海又提出,现在旗手营的新营制,是四四编制,一营四哨外,营将还有一个直属家丁队,编额六十人。 这六十名营官家丁,既是营官直属队,也是预备队,同时,朱以海还提出,六十名家丁都按上等兵发饷,另外再额外发一份,这额外的一份饷,是直接发给营官的。 这就相当于合法的吃空饷,只是以前是虚名冒饷,现在则是按名额分配。 六十名营官家丁队不能少,他们的饷照给,但另外按这六十人的饷,再给一份营官,等于在其自己的正式年俸银外,又得一笔名粮钱。 “这个家丁名粮,我初定是总督一百名,提督八十,总兵六十,副将三十、参将二十,游击十五,都司十,守备八、千总五、把总四。” 以后军官们按各自级别,规定家丁数量,同时享受相应的名粮。 一个总督,可以有一百名家丁,也能合法的领一百个家丁名粮补贴。总兵则只有六十,最低的把总,只能有四个家丁,领四份名粮。 在这个名额外,不许额外拥有家丁,也不许再额外吃名粮,更不许再冒名空饷,不许找理由克扣士兵们的饷钱。 “各订亲丁名粮数目,以为军官养育家口仆从之需也。” 朱以海这番计划一出,王之仁从开始的不以为然,变的认真思考起来。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规矩得先定,然后才有标准可依。 “营中公费,另有专款拔付以做专用。诸位将军觉得如何?” 王鸣谦比较年轻,说话没什么顾忌,直言道,“其实朝廷的俸禄一直太低了。” 这是实话,朱元璋打天下坐皇位后,定下的官员俸禄标准,非常的低,直接给禄米,一个七品官一年才九十石米,关键是朱以海还喜欢搞什么折色,比如部份发宝钞,再比如后来的皇帝给官员们发香料。 总之,实际到手的非常少。据说不少官员实际到手的俸禄,折合只有名义上的百分之五左右,而到了大明快亡的时候,不仅士兵欠饷,当官的也一样拖欠工资。 所以一直以来,大家都是自己想办法捞钱,如果真的一点不捞,那可能就跟海瑞一样连女儿都要饿死。 “在宁波,知府的师爷一年也有五百两俸银了,浙江巡抚的师爷甚至起码八百两一年。” 朱以海没法反驳。 一个总兵官,一年五百两银子确实有些少,但现在他也不可能定的太高。 现在加六十个亲兵的名粮,待遇大大提高,如果一个家丁月饷三两,则总兵每月额外可得一百八十两名粮银,一年可就两千两了,是基本俸银四倍。 “兵分三等,饷银定的有些高,臣以为上等兵每月二两银足矣,二等的一两半,三等一两,至于月粮,皆给米三斗便行了。”张名振比较中肯的提议。“军中马兵和字识可为一等,战兵为二等,守兵则为三等。” 朱以海思考一下,便同意了。 没钱,定再高的饷也没用。 “那旗手营一营四哨,一哨四队,一队四什,每什十人,则一营正兵六百四十人,再加上营官亲兵六十,哨总亲兵五人,队总亲兵四人,亲兵一共一百四十四人,外加帮办、书记、字识等,则一营总额八百。”朱以海想了想,“若出战,一营再配二百长夫。” 旗手营暂定为陆师步兵,亲兵也就是家丁,配马。 “吃完饭便动身去鄞城,听说谢三宾家财万贯,这次正好找他借钱充饷。”朱以海笑着对大家说道,“抄了谢三宾这汉奸家,正好按这新饷制给各营将士们发第一笔饷!” 以后也就不管什么浙兵两万五了,也不管什么镇标三千六,要重新整编各营人马,以营为单位,足兵然后足饷。 至于这饷钱哪来,本地税赋是其一,但最重要来源,肯定还是借钱或抄家了。 要养兵,朱以海也就只好不择手段了。 反正谢三宾这种宁波首富,也是为富不仁,甚至是卖国贼汉奸,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 打土豪分田地这种事还干不得,但抄几个汉奸的家充军却是迫切需要的。 “名扬,我亲领旗手营,手底下也要招六十名家丁亲兵。” “末将愿为殿下选拔。” “还是我自己来吧。”朱以海道。 第38章 剑落 吃过早饭,全军拔营。 水陆并进,前往数十里外的府城鄞县。 出发前,朱以海特意宣布了他的新营制,包括新定下的军饷等,定海城的各营官兵们对此反应不一,军官们大多数持怀疑态度,认为鲁监国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过许多底层士兵倒是很激动,过去各种欠饷,各种克扣。比如一个月如果不满三十天,则还要按天扣除,明明月饷,结果还玩这出。再比如什么朋扣、衣扣,甚至吃饭都还要扣。 此时的大明士兵,若不是有机会能抢劫或是摊派征粮,早饿死了。 监国说以后实兵实饷,给军官们规定额外名粮,不许他们再吃空饷,不管能不能真做到吧,起码听着让人很舒心。 更何况,监国还宣布,等到了鄞县后,就要按这新饷制,发第一笔饷。 所以大家十分积极,虽然太阳当头,可大家却没有谁拖拉。 王之仁率领原镇标改编的五军营和三千营,朱以海则亲自指挥旗手营,王相指挥着海门营,吴凯指挥石浦营,另有神机营等。 不过各营基本上都不满编,好在重新简单整编了一下后,那些老弱凑数的都清出去了,而那些冒名的也都清理了。 王鸣谦带定海营留守,另有勇卫二营协防。 朱以海、王之仁、张名振、王相、吴凯等率领六营人马水陆并进北上,总共约三千余人马,车船马步,倒是也搞出了很大气势。 朱以海没有乘船沿江而上,而是跟整个旗手营的人一起骑马而行。 他在旗手营里用另一个身份,旗手营提督总兵官朱武,虽然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监国殿下,但朱以海还是坚持这样。 骑着一匹还算温驯的战马,身披棉甲,腰间插着两把燧发手铳,马鞍边还持了两杆三眼铳,背上一支鸟铳,又有戚家刀、盾牌、弓箭这些各种武器,朱以海倒也十分威武。 一路上还不忘记虚心向张名扬等军官们请教一些行军布阵之类的经验。 总的来看,这六营不满编的兵马还不错,每走半个小时左右要停下整队,每个小时要休息一会,基本上能维持行军队列,并没有什么掉队、混乱等情况。 甚至岸上的兵马,能跟江上的兵船相响应。 骑兵马队能够策应步兵大队。 全军精气神也很不错,王之仁、张名振、吴凯、王相等都有一股子欲直捣黄龙的自信。 朱以海倒没过于乐观,这三千人马现在真要遇到清军,估计也讨不到什么好。 毕竟这些兵马,大多数都还是拿着长矛、大刀做武器,火枪大炮都十分少。 不过朱以海也没有悲观,反正他这些天积极奔走,起码不是已经拉起了一支军队吗? 不过小半日,宁波府城鄞城已经在望。 ······ 此时府城内,钱肃乐等早就已经遍发檄文,召全城百姓到城隍庙集会。 谢三宾因为昨日见到了王之仁派来的中军官张名斌,虽然掏了一百两银子和几车的酒肉粮食,但心里也有了底气。 所以起了个大早,还特意沐浴更衣,收拾的十分精神利落,甚至还派仆人去邀请城中其它的士绅富商们一起前去。 他幻想着看到钱肃乐等这些腐儒狂生们失败的下场,甚至幻想着凭此功做新朝的浙江巡抚甚至闽浙总督了。 虽然王之仁引兵入城,事后肯定还得出不少血,但这钱他也不会自己一人出,甚至就连昨天那一百两银子,他都已经记在本子上,到时全都摊派到城里各家。 甚至到时完全还可以借这机会,自己再狠狠捞上一笔。 他谢三宾的万贯家财,不就是这么一点点的累积起来的么。 谢三宾带着家丁随从到达城隍庙前时,钱肃乐等早就到了,这里此时已经聚集了数千民众。 谢家奴仆挥棒开路,高声喝斥,“谢公到,让开!” 许多乡绅接到邀请,来到这里还有些惶恐不安,看到谢三宾来了,都围了上来,希望他来拿主意,掌握局面。 “谢公,不能任由他们这般胡闹啊。” “万一到时惹恼北帅,发大军来,我们满城百姓可就惨了。” 钱肃乐听到这些乡绅这般软弱,不由的大怒。 他拄着拐杖上前,对他们大声斥责,“国尚未亡,尔等却心早降贼矣,尔等皆为国贼也!” 谢三宾自持有依仗,便喝斥钱肃乐,“你要做你的守节忠臣便去做,何故又不肯死了,反跑来做乱,非要连累无辜?” 生员戴尔惠愤怒的上前,扬起拳头,“谢三宾你个懦夫,世受国恩,吃里爬外!” 谢家家丁赶紧上前护住谢三宾,一时场面混乱。 突然几声铳响。 大队脚步声传来,远处一支人马开到。 一骑策马奔至,高喊,“镇倭将军王总镇到!” 谢三宾大喜,赶紧带头去迎接。 而钱肃乐等已经见过回来的华夏,知道事情发展比预计的还好,不仅王之仁一心忠明,甚至连鲁监国都已经到了定海王之仁军中。 所以今天大家都是有恃无恐。 一时间,谢三宾和钱肃乐等两边人马,都争相来迎接。 谢三宾一见到王之仁,便高声道,“王总镇,钱肃乐等腐儒狂生聚做作乱造反,请速速将他们通通拿下,正好一网打尽!” 王之仁抚须。 “不急,大家先坐,我今天来,要先给大家引见一位重要人物。” 城隍庙前,早准备了不少桌椅,谢三宾笑呵呵的请王之仁上坐。 可王之仁却对一个年青人恭敬行礼让位。 “列位且静,我王之仁现在向诸位隆重介绍,这位便是在台州得众士绅百姓拥立即位监国的鲁监国殿下也。” 此话一出,谢三宾脸上的笑容凝固,望着那个年轻人,愣在当场。 而钱肃乐等则早已经猜到这位应当就是鲁监国了,王之仁一介绍,钱肃乐带头上前拜伏在地。 激动的钱肃乐甚至哭出声来。 “臣钱肃乐迎驾来迟,万死!” 林时对等一众宁波贤绅义士,纷纷激动万分的拜倒在地。 朱以海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南面而立。 朗声道,“昔我太祖高皇帝扫荡群氛,统一区宇。成祖文皇帝燕都定鼎,威震华夷。仁涵义育,累洽重熙。” “何期数当阳九,天降鞑凶?昔年蓟北独深蒙难之辈,此日金陵复有南辕之恨。” “孤愁凉德,雪耻未遑。念切同仇,请缨有志。” “前日在台,一众臣民连笺劝进,至再至三。谓虏侵江南,人无固志。贼臣有屈膝之议,举国同蒙面之羞。孤览斯言,抚膺陨涕,痛统绪之几坠,怅天下之无君。孤不得已,俯顺舆情,允从监国。” “今日来到宁波,再次向天下士民重申,将亲提六师,恭行天讨,以光复帝室,驱逐鞑虏,以缵我太祖之业, 收拾余烬,恢复南都,张皇六师,迎还玉辂,萃皇灵于涣散之后,出百姓于汤火之余!” 城隍庙前群情激奋,声振九天。 谁也没料到,宁波城居然来了位监国! “众卿稍安!” 朱以海双手虚按,让大家静下来。 然后当着众人面,从王之仁那里拿来一封信,并开始当众念了起来,却正是谢三宾写给王之仁借兵平乱的信。 “谢三宾,你原为朝廷太仆少卿,为何如此迫不急待出卖朝廷,背叛乡亲?” 谢三宾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王之仁请旨,“请殿下降旨,斩此奸贼祭旗!” 他话音刚落,身后走出四名家丁,直接冲过去把谢三宾的仆从打倒,将谢三宾如老鹰抓小鸡一样的拎过来,扔到了鲁监国面前。 华夏等热血义士纷纷高呼,“诛杀国贼!” “杀汉奸!” 谢三宾吓的面无血色,对着朱以海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老奴愿意捐万金助饷,以赎狗命!” 朱以海目光越过狼狈不堪的谢三宾,望向后面那群宁波士绅,这些宁波府城里有头有脸的各大家族的人,看到谢三宾的样子,都有几分戚戚然。 他们本来也都是不愿意参与钱肃乐等的举事,甚至早明里或暗里派人给杭州那边去信,甚至派人去送过礼物的。 兔死狐悲,谁都不想做谢三宾第二。 有几个老乡绅实在忍不住,斗胆站出来为谢三宾求情。 “殿下,驱除鞑虏,更需军饷,请殿下暂时宽恕谢公一回,许他将功赎罪?” 有人带头,于是更多人站出来替他求情,他们其实也是在为自己求情,如果谢三宾都不罪,那他们这些人就更能逃过一劫了。 朱以海走到谢三宾面前。 “谢三宾,孤也久闻你大名也,你知嘉定县,也曾造福一方。巡按山东,协助剿平东莱叛卒,你儿子更死于甲申国变,为国尽忠。甚至你祖上出过数位忠正贤臣,为何你却要里通外贼,卖国叛乡?” “殿下饶命,臣愿捐献万金助饷。”谢三宾磕头如捣蒜。 见朱以海冷冷盯着他,一狠心又加价一万两。 可这却只换来朱以海不屑的摇头。 “本来孤还想饶你一条狗命,可你却把孤当成可以讨价还价的交易对象,狗贼心无国家,目无君长,留尔何用?” “剑来!” 朱以海伸出右手,王之仁把自己的佩剑递到他手中。 谢三宾见朱以海提剑,吓的满地乱爬后退。 “按住这狗贼!”朱以海冷声道。 王相和吴凯二将上前,一人按住他一只胳膊。 朱以海提剑缓步近前。 一声冷哼,剑起,剑落。 谢三宾惨叫一声,颈项被砍开大半,鲜血喷溅。 朱以海提剑又连砍几下,把谢三宾的首级彻底的砍了下来。 这一幕,震慑无数人。 刚才还为谢三宾求情的那些乡绅,更是有好几个吓的直接坐在地上,小便失禁了。 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们,都极为意外,没料到这个鲁监国居然亲手砍了谢三宾,还硬把头颅砍下来了。 这真是个狠人啊。 第39章 抄家 “早就听传闻当年登莱之乱,谢三宾做为巡按,勾结太监高起潜一起私分了叛军百万抄掠赃银,还以为只是民间传说,现在看来,这些都是真的了。” 谢氏天赐园中,旗手营团团包围,任何人不许出入。 几百人马开始地毯氏的抄家搜检,收获巨丰。 仅仅半天时间,就从谢家的秘密地窖里起出了三万两黄金,以及十六万多两白银,另外铜钱、洋银等也很多。 钱肃乐等人看到抄出来的谢氏家财也不禁惊叹,虽同城乡邻,知道谢氏是宁波首富,可谁知道藏了这么多金银。 此时大明乱世,黄金非常值钱,一金起码能换十六两银,达到一个高价顶峰,也就是一两金子能换一斤银。 而银子也很值钱,崇祯即位后,造崇祯通宝,且越造越薄,一钱不足两克,且南方的钱更轻,官方规定,北钱六十三文折银一钱,南钱一百文折钱一钱,但实际上这些薄钱在市场上可不被认可,基本上南钱两千文才能兑一两银子。 朝廷缺铜少钱,于是铸造的铜钱越来越薄,却还定下不符合价值的兑换比例,百姓当然也不傻,于是市场上劣币驱除良币,有钱的豪绅地主们开始大量藏银,藏金,市面上反倒都是薄钱、假钱等盛行。 三万两黄金,按时价,值四十八万两银子,再加上那十六万多两的白银,这就是六十四万啊。 浙江一省一年的田赋总额不过一百一十四万多两白银啊。 “谢三宾居然拥有二十四万多亩田地?”朱以海看到抄出来的一本田地账簿,惊讶的都出了声。 钱肃乐等身为本地乡绅,其实也都是地主,对这个倒是了解些实情的,便跟朱以海解释。 “这些地多是投献的。” 一听到投献二字,朱以海回过味来。 明代瑶役之重,超过税粮,对百姓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但王府和勋贵的田庄却享有优免权,一旦成为他们的庄佃,就可以荫蔽其下,免充国家差役。于是许多农民,甚至是小地主都主动投献权贵。 而权贵们为了吸引投献,主动以低于国家田赋的数额来征收籽粒粮。 说白了,就是百姓带着自己的田投靠王公贵族,这地名面上白送给王公了,甚至自己去做奴仆,户口就不在国家账上,也不用充当瑶役了。但实际上这个地还是自己在种,只是把原本该给国家交的田赋,改成给王公们交租,而王公们为了吸引人来投献,把这租定的比朝廷的税低。 这样一来,农民既不用承担瑶役,田地产出上交的还少了,留存的多了,生活也就提高了。 对权贵们来说,通过这样的手段,凭白兼并了许多田地,再仗着自己的特权,优免税赋,更是平白又得地又收粮。 唯有国家才是里外都亏的。 相比起王公勋贵,官员在大明也是特权阶级,户籍上是官户,经济上则是按品阶定额优免,现任官员悉免其瑶役,致仕官终身无所有,考中秀才除本身免除外,还能户内优免二丁。 在万历三十八年颁布的优免则例中规定,现任京官一品免田一万亩,以下递减至八品,免田两千七百亩,外官减半,致仕乡官免本品十之六,生员,监生八十亩。 本来国初的优免只是免瑶役,但事实上到了明中期开始,已经是役粮俱免。而到了中后期开始,官绅们更是无视国家法律,冲破界限,基本上就成了全额优免。 田连阡陌而不任分毫瑶役,甚至不仅官户本身如此,连依附于他们的佃户丛仆,疏属远亲,也都无一手一足应公家之役,无一钱一粒充应役之劳。 于是官户便成了逃避国家税赋瑶役的保护伞,各种名目的什么渊薮,投献、诡寄、分花、寄庄等层出不穷。 投害早就被称为国家三害之一,但这涉及到所有官绅和权贵阶级,因此不但没有半点改变,反而越演越烈。 谢三宾的这二十四万多亩地,真正他家自己的地不多,可能也就两成左右,其中还有部份是仗着官职权势,巧取豪夺来的,比如遇灾年,放高利贷,然后逼债收田等。 更多的都几乎是投献或寄庄等。 “谢家仅宁波一地,每年收租谷就达一万三千多石,敛银九千八百两。另外,谢家还拥有众多织机织妇,纺织求利······” 这不仅是个官僚地主,还是个资本家了。 大明为什么亡,很大部份原因就是财政先崩溃了,而国家财政为什么崩,说到底还是那群官僚集团们,他们表面满嘴仁义道德,可私底下不仅巧取豪夺,甚至还通过投献等方式,兼并田地,垄断工商。 朝廷但凡敢说一句开海贸易,他们就说取祸之道。敢要征收工商税,开矿税,他们就要闹的满城风雨鸡犬不宁,本质上就是他们侵占了本属国家的利益,不肯放手罢了。 大明不开海,不对外贸易,难道民间就没有了? 仍然与洋人贸易,只是没有明着来,而是通过澳门甚至沿海的诸岛走私岛跟他们交易,而这种交易,完全不用给朝廷交一分税银。 甚至民间商人们敢私自参与想分一杯羹,还会被他们定为海贼,联手围剿。 这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前太仆少卿,宁波首富谢三宾抄家,也抄出了这些事实。 朱以海沉默。 不过看到连之前慷慨激昂的钱肃乐等宁波义绅们都沉默了,他知道这个事情暂时还不能扩大化,更不能轻易挑盖子。 “谢家名下所有的田产,都充入孤的王庄,原佃户租客仍可租佃耕种。至于租额,孤暂时没空打理,便简单点。定额租制,上地亩征银三分,中地二分银,下地一分,由王府收租上缴。” 据大明会典,浙江耕地四千六百余万亩,田赋两百五十二万余石,平均百亩税五石四斗。后来征银,官府规定的是每石粮折零点八两银子,百亩折银四两三,合亩征银四分三。 朱以海定最高三分,降低不少。 而向来官府征税,不仅收田赋,还加征火耗和平余。 朱以海直接提出要把谢三宾的二十四万亩地划进自己的王府,有些吃相难看,正常应当是充入国家,做为官田再佃租。 但朱以海哪不知道这里面猫腻太多呢,要抗清,要养兵,要打造军械,这些都需要钱,而如果还按照以前大明那套财政税收制度,那朱以海根本玩不下去。 所以他需要另辟奚径。 暂时没太好的法子,便只好先绕过那些蛀虫一样的大明各级官府衙门的官吏们。 王庄是只属于朱以海个人的,而如果是官田,却是朝廷的,会有太多人上下其手。 还有一点,朱以海这这些田全划成自己的王庄后,其实也都能优免钱粮了,这看似自己挖自己墙脚,但朱以海却可以通过调整佃租,既降低自己租户们的负担,同时又能真正的收到一笔租粮。 这些粮他可以再左手倒右手,拿来供军开销等,中间少了那些官吏们的插手,就能减少许多耗损。 火耗和平余也向来是官府剥削百姓的一种手段,征银时,零碎银两熔铸会有损耗,因此他们要加征火耗,但这个火耗征多少,从来没有个标准,甚至有的地方火耗征的比正赋还多。 朱以海打算火耗规定为十分之一。 各地在征收税赋时以加派加征的份额解送户部的叫平余,也都是没有固定标准的,有的一千两随解二十五两,有的更高。 朱以海暂定平余为百两随解二两。 钱肃乐等都有些为监国的胃口惊讶,一开口就要把谢家的二十四万亩地都拿走,而且还是放到王府,这边又改租额。 江南地主跟佃户大多是分成地租,四六或三七的都有,地主拿大头。 朱以海给出的上田亩租三分银中地二分下地一分的定额租,不是没有,但是比较少这样做。 “三万两黄金和十六万余两白银,便充入国库,专用做军需粮饷。” “殿下,臣有事上奏。” “钱公请说。” “谢三宾确实为人所不耻,百死不赎。不过谢家并不全是谢三宾这样的奸贼,其子谢于宣在北京为国尽忠,死于闯贼刀下。还有谢于宣的五个儿子,虽都年少,却得父教诲极为忠诚,其长子谢为霖年方十六,知晓祖父谢三宾派人去向王总兵借兵来镇压义兵,便暗里来找老臣等如实通告,且留在老臣等身边,愿与谢三宾划清界线。” 谢家很有钱,但谢家不止谢三宾一个人。 谢三宾兄弟好几个,儿孙满堂,这是一个大家族。 如今要是直接把整个谢家都抄了,有些过于牵连。 朱以海听闻,“想不到小小少年,却有如此忠心,当赏。” “谢家祖宅便留给谢为霖兄弟们,另外鄞县的祖地也留一千亩给他们。” 这算是朱以海最大的开恩了,他不可能把谢家这么多的财产都留给谢家人。 “谢三宾外,其余族人不罪。” “谢为霖年少忠义,应当旌表,特赐举人出身,授行人司行人,今后便随侍孤的身边。” 年少的谢为霖被召来,当听到朱以海的最终处置后,表情有些平静。 偌大的宁波谢家,轰然倒下。 但对于满腔热血的谢为霖来说,他也终于浴火重生了。 第40章 一半 谢家的财产很多,不仅有许多窖藏的金银,还有许多好东西。 比如谢三宾本身也是个有名的书画家、诗人,他收集了许多古字画和古籍,朱以海还见到了谢三宾从钱谦益那里横刀夺爱买来的宋版两汉书。 钱谦益是谢三宾的老师,平身有两大心头之爱,一便是秦淮名妓柳如是,第二就是宋版两汉书。 恰巧,谢三宾也喜好这两物。 当年,师生为了争夺柳如是,还因此反目成仇,谢三宾甚至公然称是贸首之仇,意思是要拿下对方人头。 后来弘光帝即位南京,钱谦益复起当权,谢三宾这小人立马又不顾当初的狠话,转而又大礼朝拜,复称门下。 钱谦益也是个大收藏家,纳柳如是为妾后,大兴土木,修建绛云楼和我闻室,耗费巨资,经常向谢三宾借钱,谢三宾后来便要求钱谦益割爱两汉书。 这套珍品,被谢三宾仅以千两银子收走,也算是对他这个老师的报复。 现在,这套堪称无价之宝的宋版两汉书就在朱以海面前,甚至天赐园里还有无数珍藏也尽落入他手里。 “谢三宾真有钱。” 被邀请吃晚餐的王之仁、张名振、吴凯、钱肃乐、林时对等看到初步整理出来的谢家抄家目录后,也都个个震惊。 “这些钱,孤是这样计划的,各营新立,每兵先赏五两银子。” 这五两银子就当是入伙奖励了,先安下大家心,等真正跟鞑子打的时候,才能让大家卖命嘛。 之前的欠饷,克扣等等,也就算一笔勾销了。 而且他早发现,许多士兵都很穷困,手头没钱,又欠饷,偏偏手里有刀,还是乱世,那他们肯定会抢,这还如何维持军纪,又谈何仁义之师? “再补发五月的一个月饷钱,提前支取六月的饷,让大家口袋里都有几两银子,安心跟着我们抗虏兴明!” “殿下对我等武夫也太好了,国难当头,为国尽忠是我等本份,何需重赏。” “一人赏半两银子便是。” 几个武将倒也直接,都嫌五两给的太多,而不是太少。 “殿下虽新得一大笔钱,但如果现在喂的太饱,以后没钱他们可就难约束了。” 朱以海却还是坚持,“该给的还是得给,但有一点重申,拿了赏领了饷,就绝对不许再有半点抢劫百姓行为,也不许再私下摊派加征或劝饷募集捐。” “诸位将军只管一心操练士兵,卫国守土,粮饷器械这些事情,就交由孤来安排。” 说完,朱以海招手,新晋为行人的原定海码头乞丐秀才沈文忠进来,后面跟着原打柴樵夫杨伯兴等几个旗手营亲兵。 “卿等一片赤诚忠心,本皆当重赏,只是现在没有条件,便只能先委屈一下诸位。” 王之仁赐黄金百两,张名振、吴凯、王相等各赐黄金八十两。 钱肃乐、林时对等鄞县起义的义绅,也都赐黄金百八十到十两不等。 一锭锭大黄金摆在众人面前。 片刻的沉默。 张名振倒先站了起来,捧起了八十两黄金,拜谢君恩,“君主赐,不敢辞,臣领赏谢恩。” 王之仁推辞了一下,便也受了。 倒是钱肃乐等不愿意接受。 但朱以海坚持要赏。 “钱公等一心向国,忠肝义胆,当得此赏。” “孤还要加封钱公为右佥都御史衔、加兵部侍郎,整合宁波各路义兵,自成一营,由钱公统领。” 在朱以海与王之仁入鄞城,并斩杀谢三宾,通传宁波各地后,原本降清的各到伪官们纷纷吓的弃城而逃,许多士绅再次举起大明旗帜,并赶来鄞城拜见。 如慈溪王玉藻、定海朱茂华、奉化顾之俊、象山姜圻等人纷纷率众前来,这些人有些原是大明的知县或县丞等,也有些是当地乡绅,闻讯驱逐了伪官,夺回衙门,然后组织义勇前来勤王。 朱以海十分高兴,于是直接任命了这些带头的人为各县县令,同时决定从这些各县乡勇中,挑选一批跟钱肃乐鄞县的人马整编成一营新军。 同时他的旗手营和王之仁的京营等,也在这里招募补充一些新军。 “钱公宁波这一营,孤便赐名恢复营,兵额一千,正兵六百四,亲兵一百六,长夫二百。”朱以海招手,沈文忠便又与杨伯兴等搬来金银。 “每人五两赏银,外加两个月的饷,这是一万两银子,多的充营中公费,钱公请收下。” 黄的白的一排摆在面前,钱肃乐等宁波士绅们也愣住。 刚才监国明明表现的很贪婪,一张口就把谢家二十四万亩地独吞了,可转身却又如此大方,不仅王之仁、张名振他们的营兵有饷有赏,甚至吴凯他们的这些杂兵也有赏。 现在连他们这些义兵也有赏? “殿下,臣等所率只是义勇,不必饷银。” 朱以海摇头。 “大家能够来勤王聚义,便已经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卖命来了,孤又岂还分什么正兵、义兵,什么卫军、营兵?真打起仗来,鞑子还管你是什么军什么兵?刀枪还长眼不成?” “眼下浙东士民起义,孤非常振奋。但也还要考虑得维持安定,尽量不要骚动扰民。所以如今前来鄞县的各路义勇,挑选精壮建恢复营,再挑一些补充入旗手、京营诸营,剩下的,应当尽快遣散回乡。” “每人给一两赏银回家。” 一个营头一万两,旗手营、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勇卫营、石浦营、定海营、海门营,再加上勇卫一、二营,如今又新设个恢复营,一共十一个营头。 这一下子就要十一万两银子。 而那些遣散回家的乡勇,一人一两银,也得几千上万两。 真是花钱如流水。 不过朱以海倒不心疼,反正是大风刮来的,不对,是抄谢三宾抄来的,现在他这监国之位还不稳,正是需要拉拢人心的时候,有银子就赶紧撒。 不要跟当年他大哥朱以派在兖州城面对清军攻城时一样,总抠抠索索的舍不得狠心掏银子,每次挤一点,结果就是被清军攻入城中,朱以海也只能自尽,鲁王府攒下的那些钱财被抢走大半,剩下许多,到现在都还埋在王府地下的秘密银窑里呢。 林时对被朱以海授了个宁波知府。 他提出现在遣散义勇有些早,不如监国打出复兴旗号,召集更多义军北伐,一路北上,攻打杭州,甚至收复南京。 对这个很年轻的名士,朱以海佩服他的忠诚热血,却不认可他的这个轻敌。 “诸位,浙东局势如今有所好转,但我们现阶段还是要先全面收复浙江,稳定局势,把降虏伪官们驱除,甚至暂以钱塘江为界,把江以南地方先控制起来,然后还要整合兵马,打造器械,不能太过轻敌啊,鞑虏在杭州兵马十万众,金陵更有二三十万众,我们现在仅凭一腔热血便要去打杭州,这不是勇,而是莽。” 现在是整合阶段,而不是狂热的反攻阶段,因此兵不是越多越好。 宁波义勇只保留一个营头就好,理由是人多一来粮饷难以供应,而且器械也不足,更别说指挥统领了,倒不如精选八百人,配二百长夫,足兵足饷,加上整合训练,那还能成为真正的战力。 否则人再多,不过乌合之众罢了。 林时对被驳,倒也还能接受,虽然心里还有几分不服,觉得现在气势正盛。 “林卿,你明日便让府衙发告示,通告全府,宁波也与台州一样,免除百姓历年积欠朝廷的税赋欠缴,并免除今年的。” “殿下,如今复兴大业,到处用钱,钱粮全免,如何养兵供军?”林时对反对。 朱以海却认为,原来的那套税赋制度,早就彻底崩溃了,真收也收不上来几两银子,反而成了各地官绅们上下其手敛财贪污的工具,倒不如先停征免除,还能赢得民心。 至于说军费,另想办法,他计划是要另外建一个税赋体系,比如按亩征粮,不论官绅还是百姓都一体纳粮,再比如开征厘金,也就是收工商税,摆脱过去那个烂泥潭,重起炉灶。 要想办法把所有官商士民都重新纳入税赋体系,全民纳税,而不是把所有税赋都压在贫困的百姓头上,反而让那些地主、官僚、权贵甚至富商们反而逍遥于外。 只不过现在不合适一来搞太大,所以得一步步来。 “孤另想办法!”朱以海这样搪塞。 钱肃乐倒是觉得监国此举大善,万历以来,百姓日苦,此时鲁监国开此仁政,那必然能赢得许多人心。 人心,这正是如今大明最欠缺的。 王之仁告诉朱以海,今天有许多人来找他求情,也有给他送礼的。 “都是如谢三宾一样之前降虏的乡绅吧?”朱以海笑笑。 “殿下英明。”王之仁问朱以海如此处置,“若依臣,不如把这些软骨头都砍了,然后抄家充饷。” 朱以海摇头,“那我们跟闯贼又有何区别呢?我们的刀再锋利,也得对着鞑子,而不是大明的百姓。” “他们都没把自己当大明百姓了。” “还是得区别对待的,如谢三宾这种不仅主动投敌,甚至还暗怀歹意,要谋害义士的贼人,自然不能宽容,有一个杀一个,杀一儆百。” “但是如果只是为形势所迫,无奈归顺鞑虏,且之后也没有帮着鞑子带路,或为虎作伥,帮着残害百姓,那就不必过于深究。” 主动降敌且带路害民的是国贼汉奸,被迫归降的算是难民吧,而失地沧陷却还忠心不降的则是忠臣良民。 “就这么放过他们?太便宜他们了!”王之仁道。 朱以海只是笑笑。 张名振看了监国一眼,却是读出他笑意,接话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总得为自己降虏付出一些代价的,这些人个个一方豪强,家财万贯,甚至之前还都主动积极的向鞑子捐钱献银的,如今改正,不得捐银助饷,以示忠诚吗?” 王之仁哈哈大笑,“这个好,不如此事就交给臣来做。” 朱以海却道,“旗手营抄家已经抄出经验来了,这事还是交由旗手营协助钱侍郎和林知府一起吧。” 这些宁波降虏的士绅,这回不狠狠的出点血,朱以海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当然,也会给他们留有一些余地。 “家财捐献一半便好。” 林时对和钱肃乐等一众宁波本地乡绅,都为这一半二字暗暗心惊,让他们交出一半家财,谈何容易,可一想到这位殿下昨日当着万千百姓的面,亲自提剑砍下谢三宾人头的那幕,他们觉得也许这次乡绅们会比较好说话。 第41章 燎原 忽然之间,整个浙东大地,犹如被星火点燃,大有燎原之势。 原本因弘光被俘,潞监国投降,而使的江浙各地官绅纷纷望风投降的那种颓废,那种丧气,一扫而光。 鲁王朱以海在台州最先斩北使和投降知府举起抗清大旗,随之即位监国,通檄天下,一起驱除鞑虏,中兴大明。 紧接着于颖、郑遵谦、刘大刀等在绍兴府城举兵,斩降官光复绍兴。 孙嘉绩、熊汝霖在余绍起兵,斩伪官复明帜。 朱以海更是亲自奔走于海门、石浦、定海等地,把海门参将吴凯、石浦游击张名振、浙江总兵王之仁等都汇聚到自己旗下。 宁波城中,钱肃乐、林时对等举旗响义。 一时间,整个浙东,成星火燎原之势,形势一片大好。 台州、绍兴、宁波,三府大地上再次飘起大明的旗帜,降虏的官绅成了丧家之犬,被众人唾弃。 “浙江按察使行巡抚事于公奏报,本月中坐小艇携短童至萧山,人心思汉,贤绅义勇共擒伪知县陈瀛,虏帅命使渡江招降,于公碎其榜而斩其使,一面巡缉沿江,守截渡口,一面召集兵饷····· 监国新授翰林编修张煌言在为朱以海读奏章。 形势大好,于颖的奏章里甚至都有几分夸大自吹的嫌疑了,什么乘小艇携短童至萧,然后就擒斩贼官,说的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个钱塘江南岸的萧山县给拿下了。 实际上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松,虽然清军八旗没过江,但也还是有些投降的明军驻防,事实是于颖凭着朱以海授他的浙江按察使行巡抚事这个头衔,号令绍兴府各路人马听其指挥。 正是在这个头衔下,致仕在家的原副总兵刘穆便出来响应,募兵五百,原任参将郑惟翰、都司金裕募兵五百,原中军守备许耀祖率左营官兵五百,原绍兴卫指挥使武经国招义兵六百,先后汇聚于颖麾下。 再加上绍兴起事之初的义兴军郑遵谦和刘大刀两部人马,还有余姚赶过去的孙嘉绩和熊汝霖的孙熊军,此时不管能不能打,但数量上很可观,甚至一时气势十足。 于颖后面千军万马,他坐条小船带两个书童入萧山城,满城士绅当然清楚该如何选择,再加上城中早已经有了内应接应,在他们倡议下,大家动手绑了伪县令来迎。 “于公请士绅萧痒、徐芳烈、何之杰等负责募饷,以诸路义军分防百里江防,刘穆守谭头窥富阳,郑维翰、金裕渡江守沈家埠,扼乔司联海宁。 许耀祖联舰江中,武经国列营江岸。 原任锦衣卫指挥使朱寿宜、指挥佥事朱兆宪,领自募义兵扼鳖子门。 原太仆少卿来方炜、兵部职方司主事来集之,领自募义兵扼七条沙。 以原都司朱伯玉等募兵出奇游击。” 张煌言本就是从于颖那边过来的,此时也不由的热血激昂,“于公大赞,短短时间,已经沿钱塘江构筑起一条防线。” “殿下,于公等日夜期盼殿下能够早日赴绍兴。”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如今整个浙东都骚动着,先前鞑子兵锋正锐,特别是弘光突然弃都逃走还被俘,潞王监国五日便降,可以说瓦解了无数江南士绅的斗志,他们纷纷望风归附。 只剩下少部份人不肯降,或死节,或心灰意冷不过问世事,只有极少一部份人还在奔走谋划。 如今当这把火烧起来时,更多的人也愿意站出来了。 原山西道御史沈宸荃、原兵部职方司冯元颺、原大理寺寺丞章正宸等也是纷纷募集乡勇响应。 甚至在嵊县,还有一个寺庙的方丈,带着十几个和尚也出来响应了。 张煌言又启开于颖奏章副本,面色微变。 “殿下,于公副启奏称,探的北兵拽内河船百余于河口,扎木排数十填土,有窥渡意。于公计划招募死士,夜渡江北斩筏沉舟,绝其南渡之心。” 算不上什么坏消息。 钱塘江南岸,本来已经基本望风而降的浙江各府,现在突然间纷纷骚动,杭州的博洛肯定也是清楚的。 搜集船只甚至打造木排,这明显是准备派兵南渡,至于是真要大打,还只是派一支人马过来探究情况,还不好说。 朱以海记得历史上,清军在擒了弘光逼降了潞王后,便停止了军事进攻。 西路的英亲王阿济格追着李自成打到湖广江西,李自成被地主打死后,余部溃散,阿济格便不等朝廷班师旨意直接就带兵北返了。 而南京的豫亲王多铎和杭州的贝勒博洛这西路军,也很快就班师北返,只留下勒克德浑等带部份兵马接防。 因此历史上围绕着钱塘江,鲁监国政权在这里折腾了许久,先是打造江防,然后又想要渡江收复杭州,打了一年多后,锐气不再,又转入防守,等清军再次主力南下后,终究还是被一击即溃了。 这应当属于战略上的失败,一开始目标就错了。 北军暂时不想南下,钱塘江用不着怎么特别去守。杭州这样的重城,就算想打也不是就能打的下的。 所以没必要白白围着钱塘江和杭州城浪费宝贵的时间。 于颖他们计划着,汇集诸路义军,合力打过钱塘江,收复杭州城,然后在杭州恭请朱以海即位称帝。 想法是挺好的,但很难实现。 大明现在只剩下半壁江山,要命的问题一大堆,乱麻一样理不清,这种时候就想跟清军决战,这不是开玩笑吗? 朱以海是绝不会这么天真的。 不过绍兴得去。 “张卿去请几位将军等来议事。” 宁波府衙后院书房里,只剩下朱以海一人,他负手踱步,事情发展的远比他预期的还要好。 台州临海一声枪响,掀开了全面抗清的大业。 也许将来他成功之后,后世会把那天称之为南明,或是后明王朝的开国起点? 这几天马不停蹄,片刻不敢停歇,争分夺秒的办了许多事情。 现如今,起码在浙东的台州、绍兴、宁波三府,他鲁监国的这个牌子算是正式立起来了,虽然钱塘江北就是十万北兵,随时可能南下。 但监国的牌子立起来,好处是巨大的。 王之仁张名振诸将,以及钱肃乐、沈宸荃、林时对等文臣闻召而来。 “孤打算立即去绍兴。” 沈宸荃立即反对,他认为眼下局势好转,则朱以海身为监国更要注意自己安危,应当回到行在台州,前线的事情交给将士们便好。 这位沈宸荃是个神童,九岁应童子试成为秀才,崇祯十三年,才二十五岁就考中进士做了行人司行人,崇祯十五年,还做了福建乡试同考官。北京沦陷后,福王立于南京,沈宸荃被授为山西道监察御史,他上疏弹劾首辅马士英和阮大诚奸佞误国,差点被害。 后来外放苏松兵备佥事,南京沦陷,杭州投降,江南各地纷纷投降,沈宸荃回到家乡奔走联络,朱以海在宁波斩谢三宾,他闻讯立马就带着乡党门生们赶来。 朱以海对他印象很好,一来二人年纪相当,二来沈宸荃非常儒雅,但又不是那种光会耍嘴皮子的人,何况,历史上这位一直拥戴朱以海,局势再艰难都不曾抛弃过,一直做到了鲁监国的首辅大学士,最后陪着朱以海在金门啃红薯时,请求去日本借兵,可惜海上遇风浪船沉没。 后来清朝修明史的时候,不少人都认为如张煌言、沈宸荃这样的忠心耿耿臣子不能以叛逆论,康麻子也十分认可,亲自下旨将二人列传于明史。后来乾隆还特追谥他为忠义。 沈宸荃是知兵事的,他对于颖等的乐观情绪并不赞同,更反对朱以海亲临前线,现在虽说各路义军兴起,可能战的没几个,万一到时鞑子派一支精骑来袭,岂不是直接就夺旗斩帅了? 好不容易才打开了一点点局面,到时又将前功尽弃,甚至大明都再经不起这种损失了。 因此他是坚决反对朱以海北上的人,哪怕此时朱以海亲提六师北上,能够带来巨大的振奋人心的影响,他也还是反对。 “沈公之前的奏陈孤也明白,正因此,所以孤更应当北上。” 被监国特赐为右佥都御史的沈宸荃非常感恩鲁监国的赏识,更佩服鲁监国的胆识魄力,可也越发珍惜这位乱世里能站出来的监国,不想他稀里糊涂的就送了。 王之仁也反对朱以海去绍兴,认为应当就留在宁波。甚至他自己都不想去绍兴,因为舟山还有个交恶的黄斌卿。 张名振倒是愿意带兵北上,他这个新任浙江总兵,愿意为君效死。 可吴凯、王相等一干文臣武将,几乎都反对他去绍兴。 不过朱以海的态度很坚决,就跟他当初刚自立监国,然后马上就抛下一切跑来海门、石浦、宁波一样,他现在也坚决要去绍兴。 真正的原由也简单,他看中的不是绍兴那块地,而是现在那里聚集的那些义军、义士忠臣们。 乱世里地盘打来打去不值钱,但忠义之士是最难得的。 更何况,朱以海还迫切的想把这些人早点招纳过来,甚至将他们的兵马整合一起,这都是他抗清大业的本钱,岂能置之不顾? 任由于颖他们在绍兴主持,会把这个小朝廷带到战略阴沟里去的。 “绍兴这趟是必须走的。” 王之仁提醒朱以海,舟山还有一个黄斌卿呢,至今没有回复半点消息,这要是他们都去绍兴,万一后院起火可就麻烦了。 “王总督率京营三营随我北上,定海这里就留个小王将军带定海营留守,石浦我留吴凯,另外鄞城这里钱公的恢复营也先留在这里训练驻守,再加上海门一营人马,有此四营人马,当可保无忧。” 勇卫两营、旗手一营、加上京营三营,然后是张名振的浙江总兵标营一营,一共七营人马。 满编是七千,战兵五千六,长夫一千四。 当然,现在各营都是新建重组的,只有少部份老兵骨干,有差不多三分之二是新招募的兵。 朱以海不在乎台州是不是行在,反正现在他这个监国在哪,大明的中心就在哪,朝堂就在哪。 “黄斌卿暂不理会他,只要他不做乱就行,若是他降虏或是来犯,你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击退便是。” 现在各地都乱哄哄的,朱以海也没精力跟黄斌卿这样一个军阀玩猜谜语,他愿归附自是好的,若是想玩拥兵自重那一套,那就找错对象了。 第42章 心腹 临出发前,朱以海特意提了一壶绍兴黄酒来找王闯子。 刚敲响门,便听到里面传来王闯子有些暴躁的喝骂声,“老子不是说过不要来吵老子嘛,滚,让老子清静会。” 朱以海推开门。 王闯子本来还恼怒的脸愣在那,赶紧换上恭敬之色,“臣不知是殿下亲临,口无遮拦,罪该万死!” 朱以海笑着扫了眼屋里,天气热,王闯子只穿了条短裤,赤着膀子在屋里喝酒呢。 “一个人喝酒多无聊,孤来陪王卿喝点。” 王闯子站在那有些手脚无措,“臣有失礼仪,罪该万死。” “坐,先前在台州紫阳宫前刀劈鞑虏巴牙喇的那豪横汉子哪去了?” 朱以海拉着王闯子坐下,甚至也干脆把自己的长衫解开,也赤膊坐下。王闯子头一次看到监国身上的这狰狞大疤。 “这是真龙缠身?” 朱以海笑道,“当初鞑虏攻入兖州鲁王府时,我跟鞑子死战,被砍了三刀,上次孤在石浦见张名振背刺赤心报国脚纹反清复明,觉得不错,所以便也找人给孤身上这三条大疤修饰了一下。” 那大疤痕本就如一条缠身真龙,被手艺高超的纹身师傅设计修饰后,更成了一头张牙舞爪咆哮的威严巨龙。 “来,满上。” 朱以海给两人各倒杯酒,自己先喝了一杯。 “这是谢三宾家抄出来的绍兴女儿红,十八年珍藏呢。” 三杯酒过后,王闯子倒也放松了不少,特别是朱以海光着膀子跟他扯闲篇,弄的气氛很轻松。 “孤这次特意让你留守,知道你肯定心里会有些不高兴,但你得知道,你可是孤斩北虏即位的第一功臣,是孤的心腹,更是协谋元从,让你留下来,不是孤有了张名振、王之仁就瞧不上旧人了,恰相反,是孤认为你忠心可靠,忠勇无双,此次北上,当面北虏十万大军,也不知道前途如何,这后院肯定得有个放心的人守着,舍你其谁?” 这话一说,原本王闯子心里的委屈,顿时就化为乌有。 “臣只是想守着殿下身边侍候,殿下对臣的知遇之恩,臣唯有以死相报,臣一个粗人,不会说话······” 王闯子虽说军伍多年,杀人如杀鸡,可跟朱以海这般推心置腹的交流时,还是有些跟不上,但他心里对朱以海确实很感恩,这既是历代以来的忠君思想的影响,也是朱以海确实对他很好。 想他虽然征战多年,也不过从一个辽东军户,一步步成了个勇卫营的把总,弘光称帝后,对勇卫营较为倚重,所以对黄得功以及其麾下的军官都是加官晋爵,黄得功一年不到时间,从伯爵升到侯爵,再从侯爵又升到了公爵。 做为黄得功的义子,他也得以升为了千总。 但弘光被俘后,他护着李国辅一路逃到浙东,此时也只是个丧家之犬罢了,可鲁王不但收容了他,还能他如此倚重,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授他游击将军,重建勇卫营,接着又提拔为海门副将署总兵衔。 乱世武夫跋扈不假,可武夫也更爱憎分明。 被监国留下,他还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十分失落的一人喝闷酒。 “海门是台州门户,此处十分重要,若是将来宁绍台守不住,我们就得往南撤,海门这个门户就是必经退路,无论如何都要守住了,此处进可攻退可守,沿海扼江,我留你在海门,你即是勇卫一营的营官,也还是海门副将,你明白孤的深意吗?” 王闯子喝的脸有些红,脑子有些跟不上。 “现在孤正在重整军队,过去的那些军队糜烂不堪,所以现在必须重整,新立营号,实兵实饷,如张名振为浙江总兵,统领浙江境内各营兵马,并直领镇标一营。诸参将、游击分领各营。” “你可以独领两营!” 海门营隶属浙江总兵麾下,但勇卫营不归浙江总兵管,而是由朱以海直属,是皇帝亲军。 王闯子渐渐明白过来,他这个副将级别不高,但却很特殊,一人直领两营,而且还是两个系统的兵马,明显有几分监督浙江总兵的意思了。 一种心腹感顿时涌上心头,王闯子抓起酒碗就满干一碗,啥也不说,尽在酒中了。 朱以海很喜欢这种直肠子的武将,有啥说啥,不弯弯绕。 “你留在海门,要守紧门户,当然也要抓紧时间,招募兵马,训练士卒。我希望你能够把这两营尽快招满,而且必须得实兵,不能有半个冒名。这两营人马,海门营最好是建水师营,勇卫营则建步营,平时也要注意水陆配合训练,要发挥我们沿海的这个地理特点。” 一营八百战兵二百辅兵,两营两千人,朱以海给王相两万两银子,额外又给了两万。 “这些银子你也紧着点用,但不能克扣兵饷,该用还得用,孤希望你能尽快的把这两千人马训练出来,用到你的时候,召之能来,来之能战。” “等这两营人马带出来了,将来还可以一生二,二变三,我们可以用这两营老兵做骨架,扩编更多兵马。” “只要你把这两营人马给我练出来了,到时你就直接便是总兵官了,等你什么时候能带五营十营兵,到时便是勇卫提督!” “靖国公忠于国家,死于王事,一死殉君,为国之殇,江北四镇,唯有黄公才是真英雄大丈夫。孤已亲自拟诏,追封黄公为靖南王,谥忠武,材昭武劲,性懋朴忠,卫主殒身,克明大义,等将来收复芜湖,要为黄公隆重安葬。” “你虽非黄公亲子,但也是他十分赏识的义子,视如已出,军中也称你为小闯子,孤希望你能够继承你义父壮志忠心。”朱以海拍着王相的肩膀。 把王闯子这个壮熊一样的汉子都被说哭了。 “谢殿下还能记得末将义父。” 死后封赠王爵,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对于黄的后人们来说,这却是意义非凡的。 “好好干,孤把靖南伯给你留着,希望将来收复两京,你我君臣重登北京紫禁宫中,那时你能成为我大明的靖南侯甚至是靖国公!” 这样的承诺,王相还能说什么,激动的直接跪地,以头触地,磕的通通响,大明不兴磕头那一套,但此时唯有如此才能表明他的心意。 朱以海酒没喝多少,只是微微上头。 他很满意这效果,虽然表现的有点刻意了些,但对王相这样底层出身的小军官们来说,这种方式无疑更对他们胃口。 “闯子,海门就交给你了,王鸣谦在定海,吴凯在石浦,钱肃乐在鄞城,他们三个一个年轻,一个没什么打仗经验,还有一个是文臣,若是舟山黄斌卿想趁虚而入,你要随时增援。” 王相把胸脯拍的砰砰响,“请殿下放心。” “还有一事,我打算委任前御史林时对为浙江按察司副使,兼分巡宁绍台道兼台州兵备道,另委任赐进士出身、翰林编修张煌言为台州粮台协理。” 兵备道大明设立由来已久,如今渐成定例,基本上是由各省按察司的副使或佥事出任,一般往往还兼任分巡道等,又称兵宪,本是有事则设,无事则革,但如今早成固定。 兵备道受督抚节制,属于总督或巡抚派出,可节制卫所、营兵,本身主要为稳定地方治安而设,同时又要协助巡抚处理军务,其军事职权主要包括分理军务,操练卫所军队和地方民快,缉捕盗贼镇压民乱,管理卫所兵马、钱粮和屯田,巡视江湖防御等。 因为他本身是按察司的官员,本职就有监察权、司法权,所以在监督官兵、问理刑名、禁革奸弊这块有极大权威。 说白点,兵备道类似于一个军分区正委,相当于小巡抚。 其道内辖下的所有兵马,都是要归他节制的,虽然明朝兵备道都是文臣,许多兵备道不太懂打仗,但拥有天然的领导权,尤其是粮饷这块,更是他们说了算的。 朱以海重设台州兵备道,不是不放心王相,恰相反,他很信任王闯子,但制度也必须健全,兵备道不一定是个好制度,但在如今这种乱战时期,武将上面放一个文臣平衡,也是有必要的。 要不然,武臣只会更加嚣张跋扈,无人可制了。 当然,朱以海要的是制衡,而不是压制。 为了让军队能够得到控制,所以他希望通过粮饷这块来控制,所以效仿后世湘军的后勤制度,也设立粮台。 总的来说,兵备道相当于湘军的营务处,负责主抓军政的,粮台则专分管后勤粮饷军械,武将们只负责操练、打仗这些,钱粮器械这些不用他们操心,也不让他们经手。 张煌言是个热血青年,张苍水的大名那更是朱以海后世都熟知的,这次便让他来搭档王相,做他的台州粮台,协助林时对这个台州兵备道,把台州各营的后勤管起来。 除了管王相的海门营、勇卫一营外,他还要管台州海防营,反正以后台州境内的官兵,后勤粮饷这块都归他管。 台州有几营人马,将领是谁,兵都叫什么名字,全都要造册,定期清查,然后饷银都是直接由粮台来发,不经军官们的手。 至于林时对这个兵备道,不仅要节制台州诸营,也还要管台州的刑名司法监督等,文武都可管。 “张苍水虽然年轻,但一腔热血,满怀赤诚,你们以后要好好搭档,互相配合。台州的安稳,就靠你们了。” 第43章 逃兵 朱以海从王闯那里喝的微熏出来时,半路碰到沈宸荃和林时对正在抬头望天。 “二位爱卿在欣赏夕阳吗?” “殿下!” 二人闻声转头,行礼,刚被任命为宁波知府然后马上又升为浙江按察司副使兼分巡宁绍台道兼台州兵备道的林时对满脸忧色,“天现不降之兆!” 而被朱以海很看重,委以副佥都御史的沈宸荃则解释道,“近日以来,日入后,赤气赫然从西而上,冲过天斗,如是者数日,此为兵大起之象,伏尸之兆,流血之征也。” “不祥!” 朱以海也抬头望着西边,晚霞满天,如烧了半天边一样,很是绚丽。 “孤倒只晓得句民谚,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晚霞半边天,看来正说明我们明日北行会很方便啊。” “殿下,臣以为此乃上天示警,还请殿下改变主意,不要去绍兴。”沈宸荃还是老态度,朱以海现在是监国,监国为一国之君,怎么能够轻易涉险去前线呢? 可朱以海早决定了的事情,哪会轻易改变。 “我不太了解天象卜辞这些,可就算如你们所说不错,也没什么。如今这天下,处处刀兵,到处战火,哪还有个安静之地,这天下打了多少年仗了,死难者又何止千万,大明百姓的血都要流干了,所以天象没错,确实流血之兆,但流血我们就怕了吗?”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 “卿等都是坚定抗清的,所以我们直面对面吧,就让那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 两位都曾在翰林院呆过的才子,也不由为监国的这份豪情壮志所振奋。 稍后,鲁监国与两位臣子的这番话便传扬开来,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众人,听过后也不由的振奋,尤其是如钱肃乐等文臣士绅,他们原本对监国执意北上还是有些反对的,可现在也觉得国势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担心的呢。 钱肃乐甚至不顾身体还很病弱,也提出要率恢复营北上绍兴。 宁波城里,那些刚被狠狠敲打了一番的软弱降敌的土豪劣绅们,倒是长松口气,虽说监国有令,由旗手营专门负责劝募一事,没有出现乱兵抢劫的事情。 可这些旗手营的人也不客气,说劝捐,其实也就是逼捐,捐一半。 大兵堵门,刀枪相向,能不捐么? 看看首富谢三宾什么下场? 只能捐,唯一能稍庆幸的就是旗手营确实挺礼貌,没有趁火打劫,没有欺辱家中妇人等,只要各家老实的把一半的田地交出充入监国王庄,再把一半金银交出,也就算完事了。 甚至他们还会给开出一张列有名细的助饷清单,然后再给送一块助饷表扬牌匾。 但大家心里总忐忑不安,早习惯了武夫们跋扈蛮横,现在突然客气了让他们不适应,更担心这只是表面,也许回头就找个理由又来劝捐或借款了。 现在终于要走了,大家能睡个安稳觉了。 宁波许多贫苦百姓则纷纷赶来报名参军,有些消息慢的,还不知道招兵结束了刚赶到,有城郊的农民,有山里的矿工、樵夫,海边的渔民,船上的水手,商铺的伙计等等。 他们都听说监国招兵,待遇丰厚。 听说许多人都拿了五两赏银,甚至还补支了一个月足饷,又提前支了一个月饷,实打实六七两银子在手啊,谁看了不眼红听了不心动。 只可惜他们来晚了。 朱以海并不愿意扫地为兵,更不想招一堆乌合之众。 兵在精而不在多,随便裹上十万八万的,除了名头好听,真上了战场一点用没有,反而是取败之道。 面对着这些赶来朝拜的百姓们,朱以海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晓这些百姓其实未必就真的是如何忠君,毕竟虽然大明的识字率可以说历朝之最,但这始终是古代,绝大多数底层百姓都不识字,甚至许多人一辈子没离开过方圆百里,有许多人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 他们见识有识,虽也受传统文化影响,但人终究是仓禀足方知礼仪的。 这些四面奔来的百姓,最看重的还是厚饷当兵,甚至不少人只求能混口饱饭吃,假如朱以海没来,而是谢三宾等人迎来了清军,清军开出厚饷招兵,只怕多数人也一样的会赶来报名的。 “百姓们一片赤诚忠心,孤深感愧疚,钱公、葛公,请你们立即支起粥棚,架锅煮粥,让前来的百姓都先吃上一顿热乎的,然后好好告之他们,眼下我们暂不再招新兵了。让大家返回家里,各安其业。记得要把孤先前宣布的免除历年税赋欠缴,以及免除今年田赋一事,也向大家宣布解释。” 林时对升任按察副使兼分巡宁绍台道兼台州兵备道,宁波知府便授给了葛世振。 “臣等一定安抚好百姓。” “那好,孤便走了!” 勇卫二营开路,三千营和五军营两翼护卫,神机营与旗手营居中,浙江镇标营殿后,六营人马浩荡出城。 百姓纷纷围观。 张名振甚至骑在马上露出背上赤心报国四字,大声吼出了此去北上中原,誓将直捣黄龙这样的豪言壮语。 六营满编六千人,四千八战兵,一千二长夫,此外一同北上的还有许多宁波的乡绅士人,不少原来都是朝廷官员,也有一些是举人、秀才未入仕的,这次朱以海大量启用,以充实自己的这个临时小朝廷草台班子。 不少举人都被赐以进士出身,秀才赐举人出身,授给他们官职,这一举动,倒也效果不错,本来宁波之前一心抗清的士绅只有小部份,但朱以海这般豪爽大方后,基本上宁波的士绅大部份都来他麾下效力了。 北上的士绅队伍十分庞大,这些前官员或是举人秀才老爷们,如今随驾北上,也都还带上了子侄兄弟,或是家丁护卫,有的还要带长随书童,甚至有些还带上了侍妾婢女的。 朱以海也没阻拦,只是让他们不跟六营一起,而是随后而行。 而随驾进入军营的,不管是什么官职,都不能带奴仆随从,更不得带女人,更不说乘车坐轿,顶多允许骑马骑骡。 走在城郊,烈日炎炎。 江南六月中,此时稻田一片金黄,正是夏收季节,甚至秧田里的稻秧已经绿油油一片,最繁忙的双抢时节要到了。 出城才半日,那车马众多的乡绅队伍就已经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开路的勇卫二营游击将军马吉翔骑着他那匹心爱的五花马一路奔驰过来,“殿下,有情况。” 朱以海对马吉翔这人不太喜欢,这人在南明史上还是非常有名的,但既非文韬更非武略,这位大明最后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历史留名是因为拍马有术,是南明诸朝中有名的奸佞。 他早前就是依附太监高起潜而得势的,之前又依附庞天寿,朱以海之所以还留着他管勇卫二营,也只是因为这二营人马,本就是庞天寿跟马吉翔在广东招兵拉起来的。 暂时没有什么错漏,朱以海也不好把他换了,便先观察使用。 观察了一阵子,朱以海发现马吉翔其实还是挺有一些本事的,比如这勇卫二营,其实也已经经过几轮的重整,但这家伙就有本事把这二营牢牢的握在手里,在营中威信挺强。 再比如,马吉翔这一路随驾东来,十分会钻营,跟所有人都处的关系很好,连王之仁张名振等,都跟他相处甚欢。 平时交待的任务,那也是完成的又快又好。 这弄的朱以海,倒一时不急着换掉他了,且一时也没合适的人替代他管勇卫二营。 “何事?” “我勇营二营前锋巡骑探得消息,从观海卫方向来了一支乱军,到处抢掠乡里,无数百姓正往宁波府城逃难!” 朱以海一听便怒。 “具体点?” 马吉翔有备而来,马上又道,“据末将查知,这乱兵是原嘉兴总兵陈梧所率,从嘉兴渡海而来,在观海卫沿岸登陆,上岸后到纵兵抢掠。” “嘉兴总兵陈梧?” “此人祖籍绍兴上虞陈溪,其从兄陈俊曾先后任过云南总兵、广东总兵,崇祯时曾入辽东征战,弘光帝立,授其嘉兴总兵,赐定远将军印。”马吉翔告之。 “一个正牌总兵,还是挂印总兵官?” 马吉翔提议,“臣听说陈总兵与其兄被称为人中龙虎,陈梧气勇万夫,不如派人前往传旨招抚。” “陈梧带多少乱兵在劫掠乡里?”朱以海问。 “据说上万人。” 朱以海一听更怒,“堂堂一镇挂印总兵官,麾下上万人马,不为能君分忧,为国击贼,却溃败逃跑,还祸害乡里?就这种渣滓,还何谈招抚?” 王之仁、张名振等也闻讯赶来。 王之仁曾任苏松总兵,跟陈梧算是邻居,对此人比较了解,此时也劝说应当下旨招抚,一道旨意便能将陈梧召来。 他麾下的万余人马,自然也就能为监国所用。 可朱以海却黑着脸。 “殿下,陈总兵从嘉兴撤退过来,只能就地征粮,也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你们刚才也听到了,这陈梧纵兵四掠,可不是简单的征粮,而是抢劫,不仅洗劫乡村,甚至还攻打县城,烧杀抢掠无恶不做,这还是大明的军队吗?他们比鞑子还可恶!” “殿下,先行招抚再说。只要给陈梧加官晋爵,他必然欣然奉诏。” 几员武将都有些见怪不怪,陈梧手下是大明正规军,但现在是溃败逃兵,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的,大明这些年到处乱,其中不绝大多数都是活不下去的卫所军造反,或干脆就是被欠饷的边军营兵们哗变吗?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啊。 第44章 天讨 按朱以海的脾气,阿梧这种打仗没种,打劫祸害百姓却非常厉害的废物,就该直接带兵砍了。 可身边一群人都说应当招抚,不仅王之仁张名振是这样说,连随驾的沈宸荃等文臣也是这态度。 朱以海心里气的不行,也只好暂时压下火气。 “那孤便给他一个机会,派人传旨于他,让他立即收拢乱兵,来此听令。” 原为宁波六狂生的董志宁,此时被授予大理寺评事一职,他毛遂自荐愿意前往传旨。 待马吉翔亲自领着一队勇卫营轻骑护着钦差天使董志宁赶去传旨,朱以海下令赶往慈溪县休整,等待陈梧前来。 一路上,朱以海沉默着一声不吭,心里恼怒到了极点。 说来,乱世里陈梧这种武将多如牛毛,几乎个个如此。可朱以海就是气,尤其是他刚出宁波,就碰上这种事后,他更不愿意容忍。 他想要扭转这种风气,不想要继续这样下去了。 这个陈梧裹挟着上万人从嘉兴浮海过来宁波,一来就抢劫,武将文臣们还觉得这很正常。 这怎么正常了? 如果以后大家都这种想法了,那还折腾个什么劲,直接投降好了。 等赶到慈溪县城后,王之仁亲自负责接守县城,六营人马,城内驻有四营,城外驻有二营。 明代的慈溪县城,其实不在后世的慈溪,后世慈溪县其实在此时是绍兴府临山卫的三山所,而明朝的慈溪,就在宁波江左,跟府城不过隔了一条慈溪江,相距不过三四十里。 朱以海在慈溪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这个陈梧前来请罪,也没看到他的乱兵依旨前来。 天明。 朱以海召集众人。 “半天一夜,陈梧人影未见,其麾下乱兵一兵一卒也没看到前来,诸公,你们怎么说?” “不如再等等!”沈延嘉建议。 “兵荒马乱,需要些时间。” 朱以海道,“不能光坐等,孤以为得做好两手准备了,王总督、张总兵,你们做好战斗动员,该动手时就动手。” “殿下,陈梧麾下乱兵万余,我等只有六营新兵,战兵不过几千,其中三之二是新募,不可轻易开战。”徐殿臣劝阻。 “区区万余溃败逃兵,有何可惧?一群逃兵都不敢打,还如何北上抗虏?” “再等等吧,也许已经在路上了。” 众人都不想打仗,或者说对于自己这几营新兵没有什么信心,一听说乱兵上万,就有些慌。 朱以海只好再等。 等到下午,终于等到了马吉翔回来了,却不见董志宁和陈梧。 “陈梧呢,董评事呢?” 马吉翔有些尴尬,本来想着立个功劳在监国面前表现一番,谁知道辛苦万分的跑了一趟,结果却办砸了差事。 “臣与董评事一路疾驰,遇路数队乱兵,十分凶险,好不容易才在松浦见到了陈梧,向他宣读了旨意后,陈梧····” “陈梧如何?”朱以海不耐烦喝问。 “陈梧说他新从嘉兴鞑虏大军下撤过来,辎重全无,粮草无继,所以不得以才派兵下乡征粮,可是那些乡绅地主们却都抗粮不缴,一些兵将才跟他们起了冲突,都是事出有因且无奈,还请殿下恕罪。” “孤问你陈梧人呢,董评事人呢?” 马吉翔吱唔着说下去,原来陈梧见了他们后,才知晓宁波现在有一个鲁监国殿下,又听说监国正率六营前往绍兴等等,这个陈梧于是便提了几个要求。 第一个要求是请饷,说他们现在粮饷皆无,一万多兄弟们还饿着肚子,请监国发粮饷,陈梧开口要十万两银子。 第二个要求则是请官,陈梧听说王之仁做了京营总督、石浦游击张名振都做了浙江总兵,连舟山的黄斌卿都封了肃虏伯,所以请求监国也给他封个伯爵,再授个总督就好了。 第三个要求,就是他希望监国能让他带手下驻防宁波,或者驻防温处也行。 “这是他亲口提的要求?”朱以海问,他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语气也十分低沉。 马吉翔也知道鲁监国殿下的脾气,陈梧这几个要求如果是跟弘光皇帝提倒不算过份,就算是跟自缢前一两年的崇祯提,也没事。 可跟鲁监国提这要求,就过份了啊。 鲁监国是什么人,狠人啊。 台州斩北使降臣,宁波杀谢三宾,都是亲自提剑砍人。 陈梧的这几个要求,监国根本不会答应。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朱以海确实根本不可能答应。 “董评事人呢?”朱以海再问。 “陈梧留董评事观军容。”马吉翔如此道,实际就是把董志宁扣为人质了。 “啪!” 愤怒的朱以海直接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怒而起身,“好大的狗胆!” 王之仁、张名振等也都面面相觑,只能说这个陈梧胆子大胃口也大。 “什么都不用说了,调兵,即刻平叛!” 张名振越众上前,“臣请率本营镇标,直捣松浦贼营,取逆贼陈梧首级来献!” 擒贼先擒王,如陈梧这种主将带着部下溃逃的乱兵,是没多少斗志的,更何况现在双方知晓身份,陈梧还在等这边回复,或许还在想着如何讨价还价,大概率不会想到仅几千人马的监国敢打他。 毕竟正常人想法,这个时候带着一支军队的陈梧,那就得大力拉拢才对啊,尤其是这刚自封的监国殿下。 所以张名振认为出其不意,他带一营兵直捣贼营,有很大机率可以斩杀陈梧,到时陈梧一死,他手下败兵就更是一盘散沙。 可以很轻松的招降他们。 “好。”朱以海果断同意,然后又做了一些部署,让张名振带镇标营等天黑后再行动,同时把勇卫二营派去协助。 而王之仁则带京营二营分头去攻打陈梧手下分散在各地的乱兵,要动手就得果决,不留余地。 不仅要把陈梧擒下,他手下那些主要军官都要拿下。 “敢反抗者,但杀无赦,弃械投降者可免死押来慈溪听候发落。” 朱以海本想亲自前去镇压乱兵,但一群人都不同意,留了旗手营和神机营他们都还觉得不够。 甚至有人提议现在就撤回宁波府城,理由是府城城高墙坚,这里不够安全。 对于这场仗,朱以海很自信,王之仁和张名振他们也都觉得没什么危险。 陈梧号称手下兵马万众,但他们估计这水份很多,他们从嘉兴渡海过来,不可能太多人,顶多就几千,这几千人中,估计士兵只有部份,有一些可能是眷属甚至跟着逃难的人。 而明朝江南兵马的战斗力如何,大家都很清楚,连九边的兵都糜烂不堪,更别说陈梧这个弘光帝任命的嘉兴总兵了,他手下顶多也就是一队跟着在辽东打过仗的家丁比较能打,其余的也就是各级军官们自己的家丁了。 现在又比较分散,所以这仗打起来没压力。 他们这几营人马虽少,可毕竟已经是大浪淘沙,把原来浙江诸营中的老弱淘汰,精锐留下,新招来的兵,那也都是年轻健壮的,而不论王之仁还是张名振,那都是老军伍了。 等到天黑。 张名振率领镇标和勇卫二营率先出动,选择天黑出击,就是要做到悄无声息,打陈梧一个措手不及,这场仗本质上来说不是两军对垒,而是斩首行动。 王之仁稍后也与副将各指挥一营出击。 慈溪城中。 朱以海没睡。 他等张名振他们出发半个时辰后,便叫来了张名扬和马蒂姆。 “把旗手、神机两营的四百辅兵留下,其余人随我出发。” “殿下,去哪?” 朱以海一边让亲兵杨伯兴为自己取来绵甲,一边平静道,“自然是去平乱。” “殿下?”一向沉稳的张名扬也无法淡定了,之前可不是这么安排的。 “沈文忠。” “微臣在。” “你就留在这里,如果有人来,你便假装是孤在这里休息,将他们打发。” “微臣不敢。”沈文忠赶紧摇头。 朱以海却已经把自己的燧发手铳都插在腰间,“吾现在是旗手营总兵官朱武,这平乱第一仗,孤要亲自上阵。” “殿下,战场刀枪无眼,岂能儿戏?”张名扬不由的恼了。 “张卿,孤这监国,不是太平天子,今后也不可能安稳坐享太平的,孤要马上监国,刀枪开太平,所以从现在开始,别磨叽了,赶紧检查下装备,出发了。” 神机营的马蒂姆倒是一脸淡定,虽然现在做了鲁监国的游击将军,但他仍然定位自己就是个佣兵团长,这位鲁监国殿下给的佣金丰厚,还发了几次赏了,手下兄弟们都很满意。 所以别说鲁监国半夜要去打仗,就是上刀山他们也愿意啊。 何况,对于这些佣兵们来说,他们是渴望打仗的,因为打仗既能体现价值,更能创造额外的收入啊。 “你们怕什么,两营人马护着,难道连溃军败兵中都不敢走一遭,这样的话,将来还谈什么直捣黄龙?” 收拾妥当的朱以海身上带了两支手铳,挎刀背弓,还扛了一支鸟铳。 “快点,别一会张将军活都干完了,我们汤都捞不着一口。” 张名振想堵住门不让监国出去,可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会,最后也没去堵门,等监国走出门后,他还不由自主的便跟了上去。 其实内心,他挺喜欢这样的监国,更渴望参与这场平乱之战。 他一边跟着监国往外走,一边心里给自己辩解,自己带两营战兵护着监国,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刘邦、刘秀、曹操、李世民、刘裕、陈霸先、赵匡胤、朱元璋、朱棣这些帝王不也都是久经沙场,马上打下的天下吗? 也许太祖显灵,大明也将出一位雄武的马上天子呢? 第45章 鸣鹤 慈溪县东。 鸣鹤场镇,因盐场而兴盛,镇上有两大数百年世族,虞氏和叶氏,富甲一方,本地豪强。 夜幕低沉,今夜的鸣鹤场却有几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感觉。 连平日时总喜欢暗里较劲的虞叶两大家族,今天都尽弃前嫌,联手并肩。 城头上,两大家族的族长与各房的主要当家人,聚集一起,面色凝重。 砰砰又是几声铳声,在这寂静的夜,显得格外的清脆。 远远的,亮起一条火龙,蜿蜒游走,锣鼓喧嚣声四起。 城上不少宽袍大袖长衫的士绅都不由的脸白如纸,“这可如何是好?” “九安,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叶氏当家族长叶河图拄着拐杖颤颤微微的道,这位早不过问家族事务的老族长,已经九十多岁了,可今天也还是被惊动了。 七十岁的虞九安对叶河图拱手,叫了声世叔,“不是一般毛贼,也不是寻常乱兵,您请过目。” 一封绢信递到叶河图面前。 叶河图早老眼昏花,如今掌管着叶氏庞大药材业的长孙叶当归便替他念起来。 “宁波鸣鹤盐场等官吏,及虞氏、叶氏两大家族等听着,我乃崇祯烈皇赐封定远将军,南京弘光天子所拜嘉兴总兵官,如今奉周藩义阳王崇明监国,拜封镇东伯、仍佩定远将军印,加封太子太保、左都督、浙闽总督陈梧是也,今国家危难,北虏南侵,形势迫在危及,奉监国义阳王旨意,本将军特派兵马向鸣鹤场征派粮饷,限尔等三天内,上缴纹银十万两,米一万石,盐一千石,倘若延误,或抗拒不缴,则通通视为通虏逆贼,定攻破城镇,焚尔房屋,杀尔人,鸡犬不留!” 五十出头的叶当归念到后面,声音颤抖起来。这位执掌着叶氏药业集团,名气响遍大江南北的老头,平时那就是在两京的药业行里,也是人人尊称一声叶公。 叶河图气的拐杖拄地。 “陈梧,不就是绍兴上虞陈溪的那个飞虎子吗?他上虞陈氏倒是抖起来了,手里带着几个丘八,居然敢这么威胁我们叶虞两家?” 叶当归赶紧拉着老祖宗的手,“爷,如今形势不比早年了,现在天下大乱,有兵的丘八惹不得。听说这陈梧手里兵马很多,甚至黄昏时城上还远远看到他们拉着大炮,要不,咱们就出点血,捐点。” 叶河图年轻的时候,那也是精明强干,把叶家的药材号开遍江南,做大做强,甚至能力压虞氏家族。 要知道可是先有虞氏,后有鸣鹤,然后才有盐场的。 虞家三国时出过名士虞翻,隋朝时出过大奸相虞世基,唐朝出过四大书法家之一的虞世南,可谓千年世家。 “不能给,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官兵,明明就是溃败的乱兵,你要是给,永远也喂不饱,咱们这镇上也有城墙,各家把家丁还有青壮都叫过来,银子宁愿拿出来赏给守城的,也不能给那些乱兵,要不然他们就会跟见到腥的猫一样发狂扑上来的。” 老头子人老,心还不老。 面对着外面这隐隐约约的威胁,很强硬,“我看这陈家小子也没多少兵,要不然他也不必这么摭摭掩掩,直接就来攻城就好了,真要有炮,早就拉上一轰了。他们这是在诈我们,真要开了门,那就全完了,乱兵比劫匪还狠。” 劫匪山贼一般都是附近有窝的,做事还念着留一线,甚至有故意养着的意思,但这乱兵可不会管这些,抓到机会,那就是一抢到底。 叶当归望向虞九安。 虞九安前段时间刚从杭州回来,他是在潞监国降清后,跟许多浙江官吏士绅一样,认定大明已经亡了,所以便去朝拜新朝大帅,也求今后能够安稳。 去了杭州,到处塞钱,好不容易才算见了博洛麾下的一位将军,礼物收下了,给他写了张条子,还赐了面顺民旗,就算是接纳虞氏的归附了。 这刚回到家,还没来的及喘口气,就听说宁波出事了,台州来了位鲁监国,把宁波带头归附新朝的谢三宾杀了,当初去杭州,虞九安还是跟着谢三宾一条船去的呢。 虞九安还没想好怎么办,结果慈溪等宁波诸县一些士绅就举义了,驱逐伪官,夺回官衙,接管城防,甚至还去宁波朝见鲁监国。 谁料到,现在又出来一个什么监国义阳王麾下的浙闽总督陈梧。 上虞陈梧他是知道也认识的,毕竟余姚跟他们慈溪也就相隔几十里,几家又都是当地有名望族,甚至细数,肯定还是沾亲带故的。 “你们说这天下怎么了?” 虞九安站在晚风中有些凌乱,彻底看不懂局势了。 闯王李自成打进了北京城,当时他还以为这天下就是大顺朝了,还计划着要准备拥立大顺归附新朝了。 谁知道马上这关外女真人又打进了山海关,进了北京城,年轻的顺治皇帝坐了北京龙椅。福王在南京建号,高藩四镇,想着也许以后就南北分治? 可不到一年,弘光帝就被俘了,他当初给进贡的那些钱粮也算喂狗了。 马上又出来一个什么潞王监国,可还没等他准备去杭州朝拜,潞监国就降清了。 眼看着这天下还是大清的,他下定决心去杭州朝拜清帅,还出了一大笔银子,哪料到,现在又来两位大明监国。 鲁王名头他听过,也是个因父兄皆亡,然后幸运得以袭爵的年轻宗室,但义阳王真没听过,周藩的? 崇明监国? 可维扬苏杭都被清军占了,这义阳王在崇明沙洲上监国么?那还不如最近在宁绍台搞出声势的鲁监国呢。 “不能理会,咱们两家带头拿银子,城中大户、商铺都摊派,有钱的出钱,其余各家百姓出壮丁,都上城守着,砍一个乱兵贼子首级,赏银十两。”叶九图老的快见棺材了,这个时候还极为强硬。 虞九安对着叶当归点头,“这天下终究是大清的,不管什么鲁监国还是监国义阳王,他们都蹦达不了几天,咱们这个时候可不能自乱了阵脚,我好不容易才从杭州博洛大帅那里讨来了顺民旗,这要是通了贼,到时可就难逃干系。” “叶家愿出五千两银。”叶当归咬牙。 叶河图一棍子打在他身上,“混账,这个时候了还算计这些做什么,城要是破了,这些乱兵可不会给我们半点活路,先去取一万两银子来,再有,把粮仓打开,拿粮食到城头上来煮饭,这城头上十二个时辰都得有人轮流把守,不能有任何松懈!” 虞九安心痛的点头,“虞家也愿掏一万两。”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想着这点黄白之物了,先想着如何守住这鸣鹤场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要不要找个人出去说下情,送他们点银钱,让他们去另处征粮?” “不许去!”叶河图骂道,把各门都封死,外面的是乱兵,不是大军,他们顶多只是威吓一时,要是没机会,就不会久留的。任何人都不许出去,谁要是敢出去,便是内应奸贼,抓到了就打死。” 有这个强势的老家伙做主,鸣鹤场镇倒是渐渐的安稳了一些人心,两家带头出银子,城中的富户商户们不管愿不愿意,这个时候也只能一起掏钱。 然后全城各家各户都派壮丁,分班分段轮值。 好在这边已经把米面等运到城上城下,开始生火做饭,甚至有杀猪宰鸭的,叶虞两家还开始提前发赏,每个当值的上了城头就能先拿一百钱。 还承诺到时砍一个贼头,就赏银十两,协助的也有。 十分诱人。 重赏之下,恐惧倒渐渐的被异样的兴奋所慢慢的取代。 城外。 千总陈俊坐在路边的一个小院屋里,农家小院的主人一家已经被杀,尸体就扔在院外一角,几个乱兵却点着火把在忙着把猪圈里的猪开膛破肚,厨房土灶里烧着火,锅里盛水,正准备炖猪肉。 “镇上还没半点动静吗?”陈俊有些不耐烦的问。 “咱一队兄弟一直在镇上几个门外盯着呢,没人出来,门一直坚守着。” “他娘的,这虞叶两家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抗拒不缴?” “千总,是不是咱们要的有些多了,把他们吓着了,要不咱们再射一封信进去,要少点?” “你他娘的懂个屁,这叫漫天要价,哪有开口就要千八百两的,那咱不成要饭的了?咱们是什么?咱们是镇东伯麾下,咱伯爷这次来可不是来打劫的,是来上任浙闽总督的,以后整个浙江和福建两省,都是咱们伯爷镇守,这些狗玩意儿,让他们交点钱粮孝敬一下,不应该吗?” 被打的那个家伙一个敬的陪笑,“是是是,咱千总可是伯爷的亲侄儿,这回头肯定马上就要提升,起码也得是一路协守参将,到时若是协守宁绍,他娘的这些人还得上赶子巴结咱呢。” 一家粗胖的家伙提着刚卸下来的猪头过来,“千总,这猪头是炖还是烤?” “这么头大肥猪,吃个屁的猪头,把这猪头给我扔镇里去,再附封信,就说月上中天之前,我要再见不到第一笔一万两银子,我便打进城去吃午饭,到时管他娘的虞家还是叶家,有一个算一个,全跟这猪头一样下场!” 几人哈哈大笑,十分骄狂得意。 “可惜这大猪头了。”壮汉摇头。 另一人则道,“千总,你说这宁波怎么的偏也冒出来个监国?还比咱先一步占了宁波,你说咱接下来怎么办?要打吗?” 陈俊捻着胡须,“那得听我叔的,我叔说打,咱就打,管他娘的什么鲁王还是监国。” “对,咱们唯伯爷之命是听!”一群人喊道。 “得了,赶紧炖猪肉吧,这他娘的没听到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陈俊笑骂道。 第46章 暗箭 松浦镇中,乱兵如匪,正四处抢劫,城中一片惨叫哀嚎,可抢的兴起的乱兵却反而更加兴奋。 城中一处富户的大宅前,立起了一面大明左都督、太子太保、镇东伯、浙闽总督的旗子,一队全副武装挎刀背铳的亲兵把守着。 院内,陈梧正在喝酒,镇上大户家抢来的一群年轻女眷被迫相陪。 董志宁气冲冲的闯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陈梧亲兵。 “陈将军,这外面的旗号怎么回事,还有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你考虑一下就回复鲁监国,可你怎么纵兵抢劫百姓?” 身为宁波诸生,董志宁为举义联合同学奔走,被称为六狂生,鲁王收复宁波,特赐他同进士出身,授大理寺评事,这次主动请缨来见陈梧,本以为能凭三寸不烂说服这个溃兵逃将,谁知道到头来发现被骗了。 愤怒油然心起。 陈梧长的虎背熊腰,非常彪悍,曾与他那位总兵堂兄当初一起被浙江巡按称为人中龙虎,陈梧外号飞虎子,历史上叫飞虎子的那位可是晚唐李克用啊。 “董先生来了,坐,不是让你留在镇外营地吗,你怎么来了?”陈梧起身给董志宁倒了杯酒,然后挥手让亲兵退下。 董志宁怒气冲冲,“还请陈将军给我个解释?” 陈梧笑笑,“解释?你不都看见了吗?” 他过来拉董志宁,被一把甩开,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实不相瞒吧,我这次来不是从嘉兴来逃难的,其实本镇是奉监国义阳王之令,南下收复宁绍台,再与其它二路大军一起合围杭州的。” 董志宁不解。 事情其实倒也不复杂,在清军过江后,弘光朝长江上的几支水师兵马纷纷东逃,其中有镇江总兵郑鸿逵、广西总兵黄斌卿,以及水师总兵黄蜚、吴淞总兵吴志葵等各路人马。 他们一路东撤,退到长江口崇明一带。 等到马士英等在杭州拥立潞王,却仅五天便投降后,在总兵黄蜚、黄斌卿,以及淮安巡抚田仰、兵部侍郎沈廷扬、淮河总兵张士仪、游击蒋若来,监军荆本澈、总兵吴志葵、陈梧、王朝先等一起谋划下,他们决定共同拥立大明周藩的义阳王朱朝墠为监国,继续抗清。 吴志葵曾拜在几社巨子夏允彝门下,所以特登门华亭请来夏允彝出山。 夏虽然在崇祯朝只做过一任知县,却成为吏部点名的全国最佳七名知县之一,政绩突出,而且夏允彝既是创立几社的七子之一,同时也与陈子龙等一起联合太仓张溥张采等一起创建复社。 复社号称小东林,是联合几社应社等十几个江南诗社创立,打着复古之名,其实是一个有强烈政治色彩的党派,而复社建立后,几社也并不是就取消了,仍然存续,且与复社包容宽松相比,几社强调弟子相传,入社门槛较高。 夏允彝被请到崇明岛见了义阳王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清兵多来自北方,水上战斗力薄弱,加上还忙于陆上征战江南,暂时无暇顾及明朝的水上反清力量,所以此时要抓住机会,他还指出在泖湖行动,现阶段比海上更便利,所以请吴志葵进驻泖湖。 泖湖又称泖河,三泖,在太湖与长江口之间,地理十分紧要。 然后他请手下还有两万多人马的黄蜚率兵进驻太湖,让田仰、荆本澈、沈廷扬等仍奉义阳王守崇明,同时又让黄斌卿带兵回到他曾镇守过的舟山一带,利用对宁绍一带的熟悉,联络旧部,号召乡绅,招募兵马。 在他的建议下,义阳王从谏如流,封官授爵,调兵遣将,此时的义阳王号称麾下大军二十万,实际上也有五六万之众,比如黄蜚就有兵两万多,黄斌卿也有一万多人马,吴志葵、陈梧、王朝先等各拥兵七八千。 黄斌卿南下进驻舟山时,局面并不顺畅,驻于定海的王之仁降清,且实力不弱,王斌卿派人到宁波各地征粮,还被王之仁部围攻,一时局面展不开,于是向崇明求援。 然后才有了陈梧和王朝先各率本部南下。 陈梧加封镇东伯、浙闽总督,而王斌卿加封肃靖伯、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王朝先加封靖安伯、两广总督。 又封福建总镇、南安伯郑芝龙为南安侯,福建总督,加封镇海将军郑鸿逵为定虏伯,福建总兵。 在夏允彝、陈子龙这些江南文学宗师,以及复社几社的巨子的带领下,苏常松诸府各地乡绅纷纷响应,无数义勇乡团都共遵义阳王之令。 而他们实力也确实还很强,比如黄蜚也是员悍将,他叔父黄龙曾是毛文龙被杀后的东江总兵,此时手下还有两万多人马、黄斌卿一万多人马,吴志葵、王朝先、陈梧、田仰、荆本澈、沈廷扬等手下都有许多人马,还基本上本就是大明官兵,特别是有许多船,各式船只数千艘。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粮有粮。 所有义阳王号称二十万,各种官兵义勇加一加,其实倒不虚。 只不过,本质上来说,这些人马,都是弘光朝从南京、镇江、淮安、扬州那一带败撤回来的溃兵逃兵,许多基本根本就是一箭不发就一路东逃了。 毫无斗志。 至于义阳王朱朝墠,他是太祖第五子朱橚的七世孙,义阳王朱勤煘的庶子,是周藩第六代义阳王,辈份很高。 崇祯和弘光帝属于堂兄弟,是朱元璋的十一世孙,而义阳王却是朱元璋的八世孙。 朱棣家字辈是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周王朱橚家字辈是有子同安睦,勤朝在肃恭,而鲁王朱檀家字辈是肇泰阳当健,观颐寿以弘。 这个辈份是相当好认的,一目了然。 义阳王朱朝墠(shan)论起来,那是崇祯和弘光的曾叔祖,比鲁王朱以海这太祖十世孙还高了两辈,比唐王朱聿键这个九世孙也还高一辈。 当然,其实辈份高不是好事,辈份越高,离皇位继承权越远。 朱以海好歹还是皇叔,朱聿键是皇叔公,你个朱朝墠皇曾叔祖难道还想继承大统? 再说了,朱以海好歹是亲王,朱朝墠只是个郡王,同样都不是成祖这一系的。 董志宁理清了这个关系后,心中既有大明在苏松一带有了这么一支反明大军,又暗暗为突然冒出的这么一个监国义阳王担忧。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现在宁绍台地区都奉鲁王为监国,这苏松却奉了个义阳王,这下怎么办? 难道大敌当前,自己先打起来? “董先生,你看复社、几社的几位巨子如今都奉义阳王监国,不如董先生也去崇明朝见义阳王?” 董志宁回过神来,目光直视陈梧。 “尔等既然打出抗清旗号,可为何却要做出劫掠百姓的事情?这岂是王师行为?将军为何要攻打松浦镇,抢掠奸淫百姓?” 陈梧不以为意,“松浦的这些士绅早就投靠了鞑子,本镇前来征粮,他们不但闭门不纳,甚至还恶言相向,这是自寻死路,对这些里通外贼的家伙,有什么可客气的,通通该杀。” 董志宁气的浑身颤抖。 “鲁监国在宁波,面对谢三宾等降虏的伪官、劣绅,曾说过,只要不是主动投降并调头残疾百姓者,便只算一时形势所迫的难民,鲁监国在宁波,也只诛杀了谢三宾一人而已,并无伤害无辜,宁波士绅百姓皆满心拥戴,宁波也是一片太平,将军南来,却这般大开杀戒,四处抢掠,与贼匪何异?” 陈梧不耐烦的道,“什么鲁监国,我等早拥立义阳王监国,如今义阳王麾下二十万大军,鲁王若是明白事理,就该主动退位归藩,朝拜监国义阳王,尔等也当奉义阳王为正统。” 董志宁道,“义阳王、鲁王皆为太祖子孙,如今国难当头,同举义旗,便当一致对外,如何还分亲疏内外?还请将军先退出浙江,返回松江,我们两家先联兵击退鞑虏,共同收复南京,共祭孝陵!” 陈梧却笑着道,“这可不行,什么事情都有个先来后到,天无二日,这天下只能有一个监国,哪里能有两个监国呢,成何体统。本镇现在是浙闽总督,尔等便都应当听从我的号令,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一书生来教导。” “来人,请董先生去休息。” 不顾董志宁反对,几名亲丁拖着他就退下了。 陈梧坐在那里,也没有了喝酒的兴致,喃喃自语道,“想不到这鲁王还有几分本事,这么快就能收买的这么多人心,转眼间居然就已经控制了宁绍台三府,这下有些麻烦了。” 他又想到之前董志宁带来的鲁王的旨意,让他立即去慈溪朝见。 王之仁张名振如今也在慈溪,这两人的名头他也是听说过的,打仗还是比较凶狠的,要不是忌惮他们,他早就直接带兵去‘朝见’鲁王了。 可现在,倒有些进退两难了。 思索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召来亲兵。 “马上去给后面的参将张国柱传令,告诉他王之仁和张名振都在这边,现在定海定然空虚,让他火速带兵去把王之仁的老巢抄了。” “记住提醒他提防着点黄斌卿,宁绍台是本镇的地盘,别让黄斌卿抢了咱地盘。告诉张国柱,只要他顺利拿下定海,到时本镇便让他驻守定海,请封副总兵,把宁波绍兴两府都划做他防区辖地,两地钱粮丁口,都给他。” 亲兵领命而出。 “慈溪,鲁王,王之仁,张名振,本镇要拿你们如何是好?” 沉吟半晌,他再次喊进来一个家丁。 “去给后面的王朝先将军送信,就说这里出来个鲁监国擅立伪朝,让他火速带领所部过来与我汇合,一同将他们拿下。” “嗯,事成之后,俘虏兵马和缴获物资,一家一半!” 第47章 开张 夜色苍茫,残月半隐。 朱以海领着两营千人摸黑疾行在江南水乡的道路上,月色晦暗,好在此时是盛夏,连日晴后道路干燥便于行走,他这两营人马中,除了神机营那几百洋人佣兵外,剩下的也有几百老兵,另外补充的新兵也都是挑选的年轻健壮的。 基本上没有夜盲症的,军官们让每个人都咬着一个木棍前行,禁止发出半点喧哗。 不少新兵本就是宁波当地补充的,所以对这一带路况倒是十分熟悉,半摸着黑也能准确前行。 沈宸荃一身短袍一路紧跟着朱以海,脸上阴晴不定。 他一直就觉得鲁王不会那么安份留守,所以一直紧盯着,结果半夜鲁王真的就突然带兵出城,虽然行动悄然,可沈宸荃还是马上发现了。 他追出来要阻拦,朱以海直接让人把他嘴捂了,最后沈宸荃赶紧抢先说带上他就行,朱以海才叫停了家丁杨伯兴。 这一路跟随夜行,他是很恼火的,既自责自己没有早告诉其它人鲁王的行动,又自责没能坚持劝谏,居然还跟着出来,把城里其它人都蒙在鼓里。 他本是慈溪观海镇人,听说陈梧乱兵劫掠观海慈溪,心中既担忧家中安全,又埋怨鲁王的行事鲁莽,堂堂监国,怎么还非要兼职旗手营官朱武? 这是什么想法? 有时觉得鲁王非常通情达理,甚至少有的果决勇烈,很有大局观,有格局,可有时又觉得他十分冲动幼稚,就如现在,王之仁和张名振两员大将都带兵出去镇压乱兵,还不够吗? 非要跑出来凑热闹? 但扭头看到月光下那张坚毅的脸庞,又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鲁王,也许又是这乱世所需要的吧,他刚才心中,不也正因为闪过这种念头,才最后决定跟着一起出来莽一回的吗? 一阵马蹄声传来。 夜色下几骑夜不收奔来。 “前方发现一个城镇,正被乱兵围攻。” 沈宸荃立马道,“前面应当就是鸣鹤场镇,那里是盐场,商贸也十分兴盛,虽只是乡镇,但城墙很高,而且城中有叶虞两大族,乱兵应当奈何不了。” 但回来的夜不收却说,他们观察到乱兵已经上了几处城头,看样子,那镇子应当要守不住了。 “乱兵有枪甚至还有炮,而且进攻很老练,几处佯攻,然后却重兵攻打薄弱之处,利用夜色掩护,虚虚实实的防不胜防,我看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朱以海问,“离这多远?” “约摸就十里。” “知晓乱兵有多少人吗?” “声势很大,但有虚张声势之意,真正的乱兵估摸着不超过千人。” 千人,夜色下上千的正规军打一个乡镇,确实会给小镇很大压力。 “传令下去,全营停下,就地休息一盏茶时间,检查武器装备,要拉屎拉尿的赶紧,有空的赶紧吃点干粮喝点水补充下体力。” 临阵之前,先休息一下。 沈宸荃突然心跳加速起来,虽然他之前也带着族人召集乡勇,驱赶伪官赶来宁波聚义,但可没真打过仗,以前做过御史做过监军,都没真正上过战场。 “殿下,对方千人,是否派人去寻找王总镇,让他派兵来支援?” 朱以海笑笑,“区区千余乱兵怕什么,我们不也两营千人,何况这是有心算无心,突其不备攻其不意,乱兵正在打城,估计既疲且累,而且还有伤亡,咱们这突然从背后杀到,他们必败无疑。” “到时咱们也多打火把,虚张声势,那群只知道欺负百姓的逃兵,只怕吓的屁滚尿流了。” 两支数量相当的人马,若是排兵对阵的打,肯定是各有伤亡。 但半夜搞突袭,尤其是对方正在打城的时候,这兵马四散,被从后面捅一枪,那败的机率九成九。 “还是小心些为好。”沈宸荃提醒,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乱兵附近还有没有人马呢。 “打仗哪有总瞻前顾后的,瞅准机会干就得了。” 朱以海说完,走到路边,也痛快放起水来。 提好裤子,也顾不上洗手什么的,抓起干粮袋,掏出点肉脯赶紧嚼起来,填了点肚子,六七分饱,他又掏出手铳检查,确认都装填到位,随时可以发射,又把背着的弹药检查一遍。 沈宸荃见状,有些口干,“请殿下就在此坐镇,臣愿意同张将军前去击贼!” 朱以海把枪插好,拔出刀握在手,“我现在是旗手营总兵官朱武,倒是沈公可以在此等候。” 时间到,朱以海刀一挥,“出发。” 十里路,说远其实不远。 为了保持体力,朱以海没让急行军,而是保持正常速度,约摸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听到了喊杀声,也看到了黑夜里的火光点点。 一座小镇被无数火光包围,喊杀阵阵。 夜色下的攻城战似乎达到了顶点,叛军已经杀入了城中。 虽然城镇中两大家族带头出钱出粮,重金悬赏,可一群百姓,终究不是一支正规军的对手。 陈俊见鸣鹤场一点面子不给,直接下令夜袭。 对于他们而言,夜袭攻城,比白天强攻其实更有便利,夜色掩护下,那些百姓壮丁根本搞不清虚实,让他们有更多机会可乘。 陈俊是跟着陈梧征战过关外的,作战经验挺丰富,尤其是手下有一队百战精锐的家丁,他的夜袭战术也很简单,先驱赶掳来的附近百姓,虚张声势,数面佯攻,上半夜打了半夜,搞的镇中青壮精疲力尽,疲于应付,甚至把弓箭弹药白浪费了大半。 陈俊一直在城下盯着,等看到城上明显疲惫时,便开始派出了自己的兵马。 先是分出几支人马,数面攻城,最精锐的一支人马,却一直按兵不动。 等到半夜时,几处城头都攻上去激烈近战时,陈俊却派出了养精蓄锐已久的那支人马,在家丁队的带领下,突起发难,直接就打上了城头,然后很快就突防杀进城中,并为他们打开了城门。 这家伙把多年征战得来的战术经验,发挥的淋漓尽致。 陈俊狞笑着催马狂奔,带着剩下的家丁和人马,直冲城中。 乱军狂笑,又一座江南繁华小镇被打下,里面无数的金银钱财,还有数不清的女人,都已经任由他们采撷了。 狂笑声中,没有人发现,在他们的背后,有一支人马正发起突袭。 朱以海根本不理会沈宸荃和张名扬他们的劝说,带着自己的六十名家丁,提着刀就往前冲。 一千人马,两营左右包抄。 每营四哨人马,按一头一尾两翼的阵法,分成四部行动,互相呼应。 “殿下慢点。”行人沈文忠也披着一副棉甲,一手提着一面皮盾一手提着把刀,这位文弱的乞丐秀才,跑起来并不慢,总是抢先朱以海一步,护在他前面。而砍柴工出身的家丁杨伯兴端着长矛掩在一侧,一双眼睛不时扫过两旁,随时准备掩护殿下。 六十名家丁,或刀或盾或枪或铳,犹如一朵绽开的梅花围绕着鲁监国前行。 “趁贼人没发现,赶紧跟着冲进城,先控制城门,来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他娘的,一个乱军也别放跑了!” 朱以海没骑马,这种夜色下入城,骑马不是太好选择。 全军火把都没打,原计划是如果贼人还没破城,到时他们就忽然举火,虚张声势,假装是千军万马来攻,对贼人各个击破。 可没想到乱兵动作到是很快,居然已经攻入城中,恰巧又是正在入城,其它几路还在各处城墙做战呢,朱以海当机立断,直接顺着杀进去吧。 两营八哨,加上两个营官亲兵队,猛冲向前。 风在耳边呼啸,朱以海也不由的心脏砰砰直跳。 好刺激! 风中飘来浓浓的血腥味道,刺激的肾上腺素更是彪增。 一路冲到了镇子西门前,这里血腥味更浓,甚至能看到脚下横七竖八倒伏的尸体,甚至还有些人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呻吟呼号。 冲冲冲。 朱以海感觉脑子都发胀了,握着刀的手都不由的用尽全力。 终于冲入了城中。 神机营前哨已经接火。 那些佛郎机佣兵不愧是欧洲三十年战争的老兵,他们丝毫不惧,十分沉稳,冲入城后,砰砰砰的就是一阵排枪,将守在那里的一队乱兵打的七零八落,然后又一队鬼佬冲上前,提着长枪就冲了过去。 这支葡萄牙佣兵队,虽然是一支火枪队,但实际上因为他们装备的主要还是轻型火绳枪,虽然燧发枪等早已问世,瞎火率还低,可因为火绳枪更耐用,更便宜,且制造也更简单快捷,所以佣兵们用的基本上都还是火绳枪。 他们装备的火绳枪主要是轻型火绳枪,射程一百多米,枪长一米五,重十几斤,铅弹四十克,并装备少量带支架的重型火绳枪,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当然,火绳枪虽然火力凶猛但却仍架不住骑兵的冲击,所以在欧洲战场上,他们早形成了将射击部队火枪手和近战部队长枪手混编的习惯。 火枪手们也会配备短剑,而长枪手们也会配备手铳。 战斗时,这些高大的长枪兵们手持着五米长的长枪密集向前,主要防御骑兵冲锋。 火枪手们则提供火力支援,有时也还会有炮兵小队,携带蛇炮等较轻便的火炮加强火力,当然,万一敌人冲到面前,这些火枪手们往往都会直接倒提火枪,拿火枪柄猛砸,而懒得去拔短剑对敌。 暗夜里。 城门口的那队陈俊部下被打懵了,那密集的一排火铳,还那么近距离,直接就射倒一片。 等提着五米长枪的长枪手扑过来,不少幸存的乱兵更吓的大叫,主要还是这些佣兵不是金发碧眼,就是鹰鼻深目,长的跟罗刹鬼一样。 尤其是大半夜的,这更吓人了。 佛朗机长枪手们,每人一顶钢制头盔和胸甲,有些有钱的佣兵还自备了背甲和护喉,当然也有一些穷的长枪手们连胸甲也没,只穿了皮甲,甚至有人连头盔都没。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此时那高大狰狞的巨大身躯猛冲。 后面的火枪手一手缠着六米长的引火火绳,背着斜挎包,子弹袋上是十二发散装子弹,被习惯称为十二使徒,他们身上的防御装备比长枪手要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在大规模的军团战中,火枪手们往往是伤亡极大的,但在这种小规模的突袭战中,火枪手却凭着强大的火力,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他们一排火枪过去,前面小股的敌人就基本上崩溃了,然后高大的长枪兵们穿着胸甲戴头头盔,提着五米长枪大喊着扑过去一通乱刺,战斗就基本结束了。 朱以海在六十名亲兵的护卫下终于冲进城,结果战斗已经结束,只剩下遍地的尸体,还有混杂着硝烟味道的血腥气在弥漫四散。 那哨神机营佣兵,早已经冲向小镇更深处了。 “冲冲冲!”朱以海有些不甘心连一个敌人都没干掉,指挥着继续往前冲,可他的家丁们却故意放缓了速度,始终跟前哨保持着一定距离,结果就是朱以海虽然冲在第一线,可却被保护的连敌人面都没见过。 他冲到,哪的战斗早已结束。 马蒂姆再次向朱以海证明了他们这些佛朗机佣兵名不虚传,更对的起朱以海丰厚的饷银,收银办事,毫不含糊,打起仗来绝不偷奸耍滑。 该冲冲,该打打。 而且这些佛朗机兵也没有什么战场割首级等习惯,都是打死了就继续往前冲。 倒是后面一些兵在趁机捡便宜,乘机割脑袋,也不顾血肉模糊,兴奋的把被打死的乱兵首级割下,拴在自己裤腰上,暗夜里,如同收割的死神仆从。 城内城外,神机营和旗手营两营八哨,同时发起进攻,一路猛冲,打的乱兵措手不及,如落花流水。 “投降不杀,弃械免死!” 陈俊带着一群家丁被团团包围,一脸阴沉,听着对面那群鬼佬后面喊出的汉话,他忍不住叫骂道,“你们他娘的是哪部份的,不知道爷爷乃是大明浙闽总督、镇东伯麾下千总陈俊吗?” 砰的一声枪响,陈俊带着满脸不甘睁大着眼睛倒下。 朱以海走上前,吹了口手铳,“聒噪,都说了投降不杀弃械免死,还敢顽抗。” 辛苦一夜,终于开张了。 第48章 军法 “殿下!” 暗夜火光中,行人司行走充旗手营监军沈文忠带着一队营中亲兵过来,几名士兵被五花大绑着。 “臣奉旨巡查战场,监察军纪。这几人枉顾监国军令,入城后抢掠财物,甚至奸**人,还杀害百姓,十足败类,现已擒下,请殿下发落。” 天还未亮。 鸣鹤场镇的战事基本结束,只剩下零清的清剿搜查。 朱以海坐在盐场里,整个人仍很兴奋,他今晚全副武装,可有亲兵们护着,根本没捞到真正的战斗机会,只是最后一枪崩了个千总。 “殿下饶命!” 几个犯事的兵刚才还很嚣张,试图跟执法的沈文忠等动手,被干翻几个后拿下,一路上还骂骂咧咧,可此时到了朱以海面前,终于有些后悔了。 战后抢劫,这本来也算是军中惯例,打输了沿途抢掠乡村百姓,打赢了就更不用说。这次半夜出兵,好不容易打了个漂亮仗,进了这盐场镇上,怎么能不抢点? 虽然战前已经三令五申禁止抢劫,但谁也没当回事,向来如此嘛。 该抢抢,哪有看到银子不拿的,看到漂亮娘们有机会肯定也要爽一把的。 若遇反抗,说不得直接一刀砍了割下脑袋,还能冒充个军功首级。 上面说归说,一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可谁知道这次遇上较真的了。 夜色凉爽,就是蚊子有些多。 朱以海腹中饥饿,正在吃肉,乱兵被击杀的马骡直接宰了炖肉,这天气不尽快处理,便会腐败臭掉浪费。 “沈卿,把这些人的罪名一桩桩列出来。” “是,殿下。”沈文忠一身蓝袍,胸前扣了块胸甲,手提把剑,头戴一顶铁盔,也很有几分威严。 “赵大河,神机营后哨什长,原浙江定海同城营兵,原籍登州,四十六岁。入城后,与同什手下闯入镇中一商户家中,杀害商户一家与奴婢共九口,老少皆没放过,并奸**子三人,抢掠财物,私藏战利品,臣奉旨监察,其还率手下武力对抗拒捕!” ····· “杀九人,奸三人,抢掠金银等物约折三百两,拒捕伤两人。”朱以海听着沈文忠的禀报,脸色非常的难看。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今日,这鸣鹤镇遭遇乱兵,伤亡惨重,无数百姓遭受刀兵战火,家破人亡。我等乃是正义王者之师,本是来解救百姓于水火,可尔等居然反而禽兽不如?” “殿下,小的错了,饶命,再不敢了。”赵大河慌乱求饶,他几个手下也都跪地磕头。 朱以海咬牙。 “把他们的军袍扒下来,他们不配为孤的御营亲军,把他们吊起来,待天明后在全军面前公开审判!” “殿下饶命啊!” 朱以海走到赵大河面前,“你也是个老兵了,过去如何孤管不着,但既然入孤军营,便要遵孤军令。孤先前给你们发赏支饷,饿着你们了吗?亏待你们了吗?” 赵大河羞愧低头。 “你们是军人,是守家卫国,保境安民的子弟兵,而不是欺压百姓的匪徒。你们的赏银,你们的军饷,是哪来的?是百姓供给的,他们是你们的衣食父母。” 朱以海气愤的一巴掌抽在赵大河脸上,将他牙齿都打落几个。 仍不解恨,又一脚将他踢翻。 “吊起来。” “饶你?” “苍天饶过谁?” “孤早有言在先,勿谓言之不预,你们当耳边风,那就休怪孤冷面无情。” “沈文忠,你再去传令全军,让旗手、神机两营各级军官,都亲自带着自己的家丁去巡查各地,节制麾下。若发现有谁违反军令,杀害百姓、奸**人、抢掠民众,私藏缴获,皆当场拿下,谁手下出事,孤就连他的上司一起查。” “普通营兵犯罪,什长同罪。什长若犯罪,队总同罪。队总犯罪,哨总同罪,哨总若犯罪,营官同罪!” “孤不会管他是旗手营的还是神机营的,也不管他是大明人还是佛朗机人,更不管他以前是浙镇标的还是石浦营的又或是海门、宁波新募之兵,皆一视同仁。” 天子怒如雷霆。 朱以海一声话,全场寂静无声。 都感受到了监国的愤怒,这是真龙之怒。 那几个士兵被扒光了吊在旗杆了,先每人抽了二十鞭,打的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鲜血引来许多蚊虫叮咬,让他们更是痛苦万分。 在监国的愤怒之下,亲兵四出,鸣鹤场镇上的军纪在迅速的好转。 原本还上头的士兵们,这会听闻殿下暴怒后,都吓的赶紧老实。钱帛虽动人心,美色诱人爱,可终究性命更加要紧。 有一些犯浑的家伙还想顶风做案,或偷偷摸摸的抢掠,终究逃不过执法队,一经发现,就被打倒五花大绑带回,然后享受二十皮鞭,再吊旗杆的待遇。 到天明时,场镇已经恢复安宁。 满城尽是哀伤。 叶当归一夜未眠,带着家丁守着大门、围墙一夜紧张,好在除了上半夜大门被撞了几次,围城上曾有兵试图跳进来,被他们拿铳吓跑后,后半夜就没再被打扰。 忐忑不安的漫长一夜终于过去。 黎明到来。 一群男丁都提着拿铳的聚在一起。 门被敲响,家中机灵的两个家丁回来了,他们天快亮时出去查看情况。 见到两人豪发无伤,叶当归松口气,赶紧问,“外面什么情况?” 两家丁有些兴奋,“外面安全了。” “昨夜是宁波的鲁监国亲自带兵来了,他们击败了陈梧的乱兵,听说鲁监国还亲手射杀了乱兵头目陈俊,乱兵几乎全被包围拿下。” “后来监国有些兵趁机抢劫,还全被抓了起来,就在原来盐场仓前,立了一排木桩,吊了一百多号人,全是监国的兵,还有好些佛朗机洋鬼子。” 叶当归有些不敢相信。 “鲁监国来了?” 他们都觉得奇怪,这乱兵如匪,大家早有心理准备,但鲁监国的兵居然能够与民秋毫无犯? 他们还以为昨天那伙兵打退了来犯的乱兵后,追远了。 “没错,那些兵都在外面呢,他们打完仗,征了一些官仓场院,又借用了一些民房,然后还有好多兵都直接睡在街边屋檐下,还有直接在街上搭起帐篷的。” “据说鲁监国下了死命令,敢有扰民害人者,皆斩不饶。” 正说着,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门被敲响。 大家噤声不语,十分紧张。 “里面的人请听着,我是鲁监国殿下御营亲军旗手营什长杨伯兴,奉鲁监国殿下旨意,特通知场镇居民,乱军已被王师击败,殿下将在盐仓前举行公审大会,让场镇所有居民前往观审。” 叶当归等人仍不敢吭声。 “乡亲们好,请开开门,在通知单上签个到。” 叶当归等还是不敢动。 “里面是不是被乱兵躲藏,控制了住户,赶紧撞开查看吧。”外面又响起声音。“弓箭手、火铳手准备,若有贼匪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撞门!” 叶当归吓的脸色苍白,赶紧喊道,“军爷请稍等,小民家中没有乱兵贼匪。” “请开门让我们检查一下,就怕有乱兵绑架了居民住户。” 叶当归无奈,只得让人打开大门。 门打开。 两波人都拿着武器,互相警惕的打量着。 杨伯兴上前,“我是鲁监国殿下旗手营亲兵什长杨伯兴。” “小民鸣鹤场镇叶家家主叶当归。”叶当归赶紧上前,然后对后面的兄弟子侄们招手,“赶紧去给几位老总拿些茶点来。” 一小箱银子放到了杨伯兴等面前,约摸二百两银子,成色十足,银光灿灿。 杨伯兴只扫了一眼,然后转头招来一人,“如何?” 被招来的人正是原场镇中人,暂充向导,点头道,“对面确实是叶家家长叶公,以及他的家人们,没有生面孔。” “原来是叶当家,你好。”杨伯兴脸色稍好看了点,但仍没放松警惕,“在下公务在身,奉旨通知场镇居民,同时搜查乱兵余孽,希望叶公配合。” 叶当归虽然解释说昨晚他们一直守着家门,没有贼人进来,但杨伯兴冷冷的不理他,讪笑几声,见油盐不进,又让人取来几百两银子,直接一千两银子摆在那,都没让杨伯兴打动。 最后只好让开,让他们进去搜查了一番。 好在这些人并没趁机抢掠,甚至也没有骚乱女眷,只是很规矩的里外搜查一遍,然后就出来了,全程都有他们在旁陪同。 “现在请叶公在这通知单上签字画押,一会务必到盐仓前观审。还有,若是发现乱兵,请及时报告,你们家门口街上就有我们御营士兵巡逻,若是有我们御营的兵敢违纪侵犯百姓,你们也可以立即上报,殿下会为你们做主的。” 叶当归被这番公式公办的样子有些惊到,甚至有几分不安。 总觉得是没有满足这些人。 “杨把总,不知道小的哪里做的不够的地方,还请明示。是否需要把银子换成金子,请给在下点时间准备。” 杨伯兴却摇头道,“叶公,我们乃是监国殿下的御营亲军,是王者正义之师,昨夜那些犯纪扰民的,已经被吊起来等候公审了。” 叶当归半信半疑,“那小的需要给监国殿下进献多少?” 杨伯兴瞪了他一眼,“签字画押吧。” 叶当归只好在那张通知布告上签字画押,然后那些人果然便转身走了。 叶家一群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怎么办?”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礼下于人,必有所图啊,二百两银子都看不上,估计咱们这次得大出血了。”叶当归仍然料定那监国绝对是所图更大。 想到此,不由的牙更疼。 前门去虎,后门进狼啊。 第49章 雷霆 朝阳初升。 盐仓空场前,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场镇上的居民百姓最终还是被一个个的请来了。他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了紧闭的门户。 昨夜乱军攻入场镇后,百姓们感觉末日降临,不少人惨遭毒手,更多人则逃回家中,紧闭门户,希望能就此逃过一劫。 还真有许多人真的就逃过了一劫。 天明才知晓,原来鲁监国自宁波来,昨夜击败乱兵,并节制麾下,与民无犯。 携老扶幼,场镇士绅百姓缓缓而来。 街道两边,旗手、神机两营士兵已经擦拭了衣甲刀兵,洗去脸上血渍,以全新的精神面貌迎接朝阳,面对百姓。 士兵列队肃立,衣甲鲜明,刀枪锃亮。 朱以海特意换上了翼善冠、螭龙袍,从旗手总兵朱武又变回了大明鲁监国殿下。 神机营游击马蒂姆和炮兵队长尼古拉正在跟朱以海求情,昨夜入城后,抢劫的不仅有汉兵,也有洋兵。 他们麾下的佛朗机佣兵,更擅长抢劫私掠,虽然他们很有雇佣兵的职业精神,但抢劫起来可是毫不手软。 以前在欧洲,也向来如此,来到远东,也是这套行事。 只是这回,在朱以海这里碰壁了。 “马蒂姆将军,你们以前在欧洲做雇佣兵,他们有像孤一样给你们这么丰厚的赏银吗?更别说如此丰厚的饷银薪水吧?你们拿的可是教头的待遇,是跟军官一样的待遇,有这样的待遇,你们还用的着抢劫吗?” “况且,孤也不会允许你们抢劫孤的子民百姓,这些都是战前就一遍遍重申过的。” “不过你也放心,孤也不是暴君,处置行刑都是有依据的,犯多大事量多少刑,杀人偿命,奸淫处死,至于抢劫伤人的,罪次一等。” 马蒂姆脸通红,有些恼。 “殿下,我们千里迢迢来给你卖命,你怎么能如此对我们,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便要走了。” 朱以海却只是冷哼一声,有些不屑的道,“马蒂姆,你们是一群职业佣兵,我呢虽不是你的原雇主,但你们在临海也是接受了我的转雇合同的,我们现在就是雇佣关系,我给你们钱,你们替我办事。” “按我的规矩做事,如果你们做不到,那么一拍两散便是。只是我也希望你好好想想,你们从欧洲战场来到远东,也是背井离乡来求新生活的。你们接受雇佣北上,也是讨生活赚钱,以养家糊口的,我给你们的报酬,可不是一般的丰厚,对你们的要求,也只是最正常合理的,如果你们觉得这也不能接受,走了也是你们自己的损失。” “如果你们觉得以走来要挟我,那就想简单了。” “过了这村,可就没那店了,想清楚吧。” 朱以海摆手,不再理会他。 这些葡萄牙佣兵,朱以海很喜欢,是喜欢他们的职业精神和专业素养,他确实需要一支精锐的佣兵,更需要一支这样专业的火器部队来带他的神机营新兵,而且通过他们,还能与澳门的葡萄牙人搭桥接线,在他自己还没有足够的火器制造能力前,直接向澳门那边采购火铳火炮。 毕竟澳门的铸炮厂,是这个时代远东最好的火炮厂。 但是,朱以海也不可能让这群佣兵给左右了。 马蒂姆没想到朱以海这么强硬,想翻脸又犹豫着,尼古拉这时便来充当和事佬,拉着他先退下了。 “鲁监国可是个大方的金主,我们可不能得罪了,要不到哪找这样的金主去?而且这事情说来,我们也确实理亏。” “可咱们向来是这般做事的。” “如今不是不一样了嘛,鲁监国不也早说过,所有缴获一律归公,禁止私掠,但是战后会把部份缴获分赏给大家嘛,这样其实也挺好的,能省很多麻烦。” “再说,这次咱们的人也没犯多大事,就是抢了点钱财,打伤了几个百姓,有两家伙调戏了几个女人,都不是大事,所以没必要跟监国殿下闹僵嘛。” “为了这丰厚的薪水和赏钱,忍一忍!” 马蒂姆无奈的点头,“我只是觉得有些憋屈,自从来到浙江,这位监国殿下处处拿捏着咱。” “管他呢,只要钱按时支付,还有额外的赏赐,还有啥不满足的,你看咱们来才几天,都拿多少银子了,都没真正打过仗呢,这般轻松的钱赚着还有什么不满的。” “那几个家伙也是自讨苦吃,咱们之前也是已经通知他们别乱来,他们自己不遵守规矩,吃点苦头也长点教训。” 佣兵嘛,不就是卖命赚钱的,都从欧洲跑来这东方来,其实哪个又是过的好的,真过的好的,也不会跑到这来了。 这年头,这么好的工作可不好找啊,拍拍屁股走了,还真找不到这样的好工作了。 尼古拉笑道,“我还等着毕神父从澳门带回来更多的大炮,到时侯鲁监国说不定要成立专门的炮兵营,那时我也能当个火炮游击、参将什么的了。” 另一边。 “殿下,咱们现在还得靠这些鬼佬带神机营呢,这般得罪他们也不好吧?不妨忍一忍,一些小事也就不用计较。” 朱以海对沈宸荃这话却不赞同。 “要成大事,首先得有原则,若是没有底线,总是随大流,是成不了事的。孤设立诸营,要打造一支王者之师,能战之师,不仅得这些人肯战敢打,还首先得有军纪。有军纪才是兵,否则就是匪,甚至随时可能会反咬一口。” “必须从一开始就严抓狠打,要不然孤难道要养一群吴三桂、刘泽清、刘良佐、祖大寿陈梧这等人?” “今天是孤第一战,也是旗手营、神机营成立后的正式首战,越发得抓紧了。” “他们昨夜破贼有功不假,但功是功,过是功,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不能混淆。” 朱以海看着那边一排排木桩上吊着的那一百多个人,表情严肃,防微杜渐。 万事开头难,如果这头没起好,以后想再抓就难了。 “人都到齐了没?” “差不多都到了。” “那就开始吧,”朱以海也就下半夜眯了会,这时也有些困倦了,还是强撑着精神,“先把那些乱兵的军官都押上来!” 公审开始。 朱以海亲自担任主审官,沈宸荃、张名扬等充当陪审官。 一排乱兵的军官被押了上来。 沈文忠走出来,先宣读这些人的身份、罪行,身为大明官军,却抢劫乡里,杀害百姓,罪在不赦,身为军官,更是罪加一等。 主犯陈俊昨晚就被朱以海射杀了,这时半个打烂的脑袋也被提上来示众。 不少妇人直接吐了,也有不少百姓拍掌见好。 对于那些乱兵军官,朱以海没有丝毫同情,虽然乱世里有些人也是迫于无奈,但雪崩之时并没有半片雪花是无辜的。 不管他们此时如何求饶,甚至痛哭流涕,但朱以海仍然把一张写有斩字的木签抽出来扔了下去。 “斩立决!” 一个都不放过,统统当众斩首。 “把昨晚那些犯事的狗日的解下来,让他们充当刽子手行刑!”朱以海黑着脸道。 被抽了二十鞭,又吊了半夜,蚊子咬的满身包的一群旗手、神机营犯事的家伙,被解了下来,然后充当刽子手。 “斩!” 一声斩字喝出。 那些家伙挥刀砍下,一颗颗首级被砍下,血溅刑场,引来阵阵喝彩。 许多百姓咬牙切齿歇斯底里的大声欢呼狂叫,以发泄心中的那股怒气。 而行刑的刽子手们却手发抖,他们昨夜也都犯了事,谁也不知道一会自己是不是同样下场。 砍完乱兵军官。 朱以海又让人把俘虏的乱兵中,犯有杀戮奸淫等罪的拉出来,都一并砍了,剩下的则负责搬尸体,被迫经历着一轮轮的恐惧。 最后朱以海对这些恐惧的乱兵宣布了处置结果。 每人鞭二十,剥夺衣甲武器,等宁波乱兵都平定后,发二百文线路费遣散回家。 一个乱兵他都没要。 阵阵掌声响起。 场镇百姓对这些处置,明显都非常满意,感觉大快人心。 接下来是处置自己人。 杀人、奸淫的,被拉出来,宣读罪行,还叫来百姓指证,同时让他们自辩,可证据如山,不容狡辩。 “违犯军纪,残害百姓,剥夺衣甲,革出军伍,斩!” 朱以海再次扔出斩字签。 不顾他们的求饶,仍由犯事兵士行刑。 接着再处置抢劫、伤人、非礼、私藏战利品、抢功斗殴、拒捕的这些人处置,这些人罪要轻一些。 处以鞭刑、军棍,箭穿耳朵游营或是罚俸等,严重的伤人、非礼的那些,直接革除、遣散。 “他们昨夜的战功,如实计算,该给的赏银,该分的那份战利品不要少他们的,功是功,过是过。但孤的军营,也留不得他们了,让他们滚!” 砍了十几个,开除了三十几个,还有百来个犯事较轻的,打一顿罚点钱,观察处置。 叶当归、虞九安等场镇中有名望的士绅们被请过来,“对孤的处置,尔等可满意?” 这一顿杀的人头滚滚,打的皮开肉绽的,他们这群百姓早看的心头翻涌,甚至是噤若寒蝉。 “殿下圣明,万岁。” 虞九安纳头便拜,此时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曾经随谢三宾去杭州朝见博洛,献银进贡的事,就怕这鲁监国也一刀把他砍了,然后将虞家抄家灭族。 “草民虞九安知错,愿捐献一半家财助饷充军。” 朱以海笑笑,“鸣鹤虞氏,千年名门,先有虞氏,后有鸣鹤,孤知道虞公先前与谢三宾同行北上朝拜虏帅,还进献金银。但孤不怪罪虞公,你们也不过是遭逢国难的难民为求自保而已。” “草民一时糊涂,请殿下宽恕,现愿意捐献家财以赎罪。” 朱以海继续笑着道,“虞公的一片忠心,孤感受到了,也心领了,国家危亡,匹夫有责,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吧,虞公能为国家贡献一分力,很好,文忠,你领虞公到一边去商议一下捐献事宜。记住,尽力而为,可不能让虞家为难。” 虞九安泪流满面,也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心痛的。 第50章 并立 当公审大会结束时,鸣鹤场镇盐仓前爆发阵阵欢呼声。 场镇绝大多数百姓,对于这位年轻的鲁监国十分感激,甚至带着几分拥护。至于那些昨夜在城破后即将遭受乱兵劫掠的紧急关头,被鲁王带兵救下的大户商贾们,则又是心情复杂了。 对鲁监国既有感激,却又有几分暗暗的不满。 几乎各家都被迫的捐饷助军,虞叶两大家更是被迫各捐了五万两,虽然对他们两家来说,其实五万两银子不算多,他们昨天在乱军来攻时,也都主动的曾经各拿出了一万两来重赏勇夫。 可毕竟是被迫的,所以心中还是有几分不满的,却又无可奈何。 鲁监国的银子可不好欠,沈文忠等几位行人们比较客气,但那些旗手营神机营的兵可不客气。 昨晚军纪严明,没有半点抢掠,唯一收获就是干翻那千余乱兵后,从他们手里搜得一些乱军劫掠所得。大家都等着这些富户们多捐些,这样监国殿下也才能有银子给大家颁赏。 “义阳王?” 盐场一处院内,抽出空来的朱以海跟沈宸荃、张名扬等坐下来议事。 在那些乱军军官被杀前,他们是被突击审讯过的,也得知了如今在吴地还有另一个监国,甚至他们论监国的时候,不比朱以海晚,几乎是同时各自举旗的。 而他们如今号称二十万人马,甚至比鲁监国实力还更强。 朱以海已经收复越地三府,但义阳王却都已经从吴地派兵来越,甚至黄斌卿都早就是义阳王派来的兵马了。 这就让人十分意外。 怪不得这黄斌卿连朱以海赐封的伯爵都瞧不上,原来他早就有组织了。 这个陈梧居然也是义阳王封的镇东伯,甚至还是来做浙闽总督的,而还有一个王朝先一同南下,却是做两广总督的。 张名扬依然是木头人一样,“义阳王有何资格监国?他仅是周藩的一个郡王而已!” 朱以海也觉得有些麻烦。 明末的周王还是比较有名的,李自成三打开封府,打的就是周孝王朱恭枵的藩地,而这位周王口碑比福王强多了,面对李自成三打开封府,据说把府库存银全都拿了出来,重赏募勇抵抗,擒一贼百两,杀一贼五十两,前后一共拿出了一百四十万两银子发赏助军。 凭此挡住了闯军一次次攻城,甚至让自己王府的奴仆都饿的面有菜色。 最后实在挡不住了,挖开黄河堤水淹开封府带着城中士绅官员们逃离开封。 又据说,后来崇祯自缢殉国后,周王福王潞王等几王在淮地,当时南京文武甚至打算拥立周王为帝,理由就是周王在面对李自成时的突出表现。只是周王当时病重,后来没多久就死了。 弘光建号,立都南京,封周王世子之子为新周王。 不过这个周孝王的孙子很懦弱,潞王降清后,也马上过江投降了。 “朱朝墠?不可能吧,这按周王家字辈,这义阳王朱朝墠岂不是周孝王的曾叔祖辈?是之前降清的周王朱伦奎的天祖?怎么辈份相差这么大,不会是假冒的吧?”沈文忠表示怀疑。 朱以海倒是相信这方面不可能做假,毕竟如今审到的信息表示,这个义阳王得到拥立的支持者可不少,淮阳巡抚田仰、户部侍郎沈廷扬,监军荆本澈,以及黄斌卿、陈梧、王朝先、吴志葵等数位总兵官的支持,这些人地位都不低,不可能被一个假冒的郡王骗。 “太祖立国至今近三百年,各藩繁衍枝系众多,有的生息快,有的慢,辈份相差大也正常。” 义阳王朱朝墠是首代周王七世孙,周孝王是十世孙,而弘光封的那个周王是十二世孙了,相差五代,但考虑这毕竟近三百年,相差五代也不是不可能。 就好比朱以海便是太祖第十世孙,崇祯是太祖十一世孙,唐王是太祖九世孙,这个朱朝墠是太祖八孙世,都不一样。 现在只能相信这个朱朝墠是正牌义阳王,毕竟问题关键不是真假,而是他已经被三吴一众文臣武将拥立,似乎还得到三吴地区众多士绅支持,比如复社几社的几位巨子陈子龙夏允彝等就已经支持了。 还号称二十万兵马。 这对朱以海新建的鲁监国朝廷无异是个很大的冲击。 之前朱以海一直考虑的是唐王朱聿键,想的是如何抢在他之前即位监国,抢占先机,占据正统。 可谁想到,这居然还节外生枝,又来个义阳王监国呢。 他仔细回想,似乎南明历史上各种监国、皇帝一堆,比如福王即位前做过监国,潞王投降前做过监国,朱以海做过监国,然后唐王即位前也是做过监国的。 甚至广西的靖江王也做过监国,然后好像江西也有郡王做过监国,苏常一带似乎确实有个义阳王监国过。 不过他们在苏松一带举兵,很快就失败了,所以到底有没有正式监国过,也不是很明确。 虽然朱以海也能大致猜到这义阳王现在号称二十万兵,还没闹起半点水花来的主要原因来,看看他手下这些总兵官,再看看如今这南下陈梧、黄斌卿等,都是一群逃兵。 逃跑倒是一个比一个快,苏松这种江南要地,清军既然占领了,就不会轻易给他们机会翻盘,尤其是那都是长江三角洲一马平川的地方,无险可守。 没有点坚决的意志,肯定成不了事。 沈宸荃似乎有些兴奋。 “想不到三吴之地,还有如此多朝廷兵马,昨晚倒是误打了自家人了。” 朱以海不屑的冷笑了两声,“就陈梧这等乱兵逃将,指望什么?” “殿下,是不是派人去找王之仁张名振两位将军,让他们暂且收兵,自家人不打自家人啊,这个时候,更应当联手抗虏,岂能内讧?” 朱以海对沈宸荃的天真不太满意,但也能明白他的想法,毕竟现在鞑虏势大。 可他不会相信陈梧等这些人,也不会相信义阳王他们,因为历史早证明他们是扶不起来的。 义阳王封的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黄斌卿是何等人? 历史上这家伙对清军不是逃就是龟缩舟山,但是却好几次出手突袭和吞并抗清的明军人马,比如王朝先、王之仁、张国柱、沈廷扬、荆本澈等都被他袭杀兼并人马,抢夺船舶物资。 还曾在鲁王危机时,两拒其撤退舟山。 这种人算人? 史书评价,黄斌卿怯于大敌,而勇于害其类。 而眼前这个陈梧,从嘉兴跑来宁波,就算他是来当总督的,起码也得有个朝廷总督的样,一来就纵兵抢掠,残害百姓,这算个屁的官军? 指望这群人光复天下,中兴大明,你还不如指望张献忠的西营和李自成的顺军呢。 人家历史上张献忠余部的西营和李自成余部的忠贞营,确实坚持抗清了几十年,不比这些所谓总兵们强? 只是此时朱以海也确实得考虑一个问题,就是不管怎么说,他们既然打起了监国旗号,那他们也算是一个朝廷,这个时候若是内斗,那就会被视为正统之争。 “义阳王崇明监国之事,暂时还没弄清楚,孤会派使者前往联络,一探究竟,若是真的是太祖子孙领导抗清,孤高兴不及。 到时究竟是奉谁为正统,或是各据吴越联手抗虏,将来恢复南京,共拜孝陵,这都是后话。” 他缓了缓,对沈宸荃道,“但是眼下,孤不管陈梧这个什么浙闽总督的真假,孤只看到他残害百姓荼毒地方,所以绝不能坐视不管,更不能容忍。” “孤坚决要先打掉陈梧再说,此人若是昨日孤派人联络时,便主动实情相告,又能节制部下,一切好说,现在弄到这境地,孤绝不容他!” 吴越二字一出,其实已经表明朱以海态度,不管义阳王是真是假,反正他都不可能放弃自己监国身份。 最坏的局面,也不过是吴越互不相犯,联手抗虏,将来先复南京者王。 浙江自古分为两浙,以钱塘江为界,江左也称浙东,江右也称浙西,而浙东以山地为主,古为越地,江右是嘉湖杭平原为主,古属吴地,与吴松地区文化更接近。 浙江八府,浙西是杭嘉湖三府,而浙东则除了宁绍台,还有温处、金衢严八府。 朱以海叫来几名亲兵,写了几封信,分别送去给王之仁、张名振,以及留守后方的王鸣谦、王相、钱肃乐等人。 “告诉王总督和张总镇,不管陈梧自称什么身份,孤都要他们按计划将此贼拿下,尽快恢复浙东安宁。” “让王鸣谦参将和钱侍郎小心提防王朝先和黄斌卿,这二人故意对我们隐瞒消息,必然是心怀不轨,别有用意,当心他们趁虚而入。” “若他们敢领兵来犯,尽管痛击!” “殿下,国难之际,不如对武将多些容忍?相忍为国。”沈宸荃劝说 朱以海摇头,毫不犹豫的回复,“越是国家微弱之时,越不能容忍这些国贼,孤不管什么文臣还是武将又或是士绅、百姓,敢举刀向着我大明百姓,孤都会先拿他开刀!” 第51章 开战 松浦镇中。 陈梧的兵仍在满城劫掠,毫无军纪,凶过悍匪,到处是哭天抢地。这些兵面对鞑虏南下三吴时,一个个望风而逃,跑的比兔子还快,但面对无辜的百姓之时,却凶狠狰狞猛过老虎。 城中最大的座宅院前厅,陈梧正跟几名手下将校在喝酒。 “伯爷,这松浦镇地方虽小,但还真挺肥。”一名脸上带疤的军官笑道,厅中摆着大大小小许多箱子,装满了金银铜钱,还有许多金银首饰,许多首饰上面还带着血渍未干,都是刚抢来的。 各路人马放开抢掠,照老规矩,劫掠一半得上缴,这上缴的一半送到陈梧这。 到时陈梧拿两成半,然后各级军官们再拿两成半,剩下五成则充做军费。 反正这年头也指望不了朝廷的饷钱,一切都得靠自己,他们也早习惯了这种方式,尤其是自弘光被俘后,这些军头们更是完全没有了束缚,各凭本事了。 义阳王崇明监国,能给他们的也只有空衔虚爵,还得他们这些人送钱粮等支持呢。 “融一万两银锭出来,派条船送去崇明进贡给义阳王。” “太多了点吧?”一名军官不舍。 陈梧却摆摆手,“钱算个毛,这里遍地都是,抢就是。” “就是,我听说这次鲁王在宁波抄谢三宾家,可是抄了许多金银,据说金子就抄了三万两啊。” “哈哈哈,等王朝先过来,咱们将他们干掉,到时就是我们的了。” “要我说,根本没必要等王朝先来,咱们自己动手,可就全是咱的了。” 陈梧捋捋胡子,“那王之仁和张名振还是比较能打的,当心反咬一口。”他对自己手下人马比较清楚,真正能打的也就是各级军官养的家丁,这些家丁可轻易不愿意损伤,这可都是大家压箱底的本钱。 “让各哨都小心点,多派点夜不收出去盯着,当心那王之仁张名振摸过来了。” “伯爷放心,不是都打探清楚了吗,那鲁王手下几营人马,才两三千兵,他们这会只怕还在等咱们过去拜见呢。” 另一人笑道,“这鲁王一看也是*都没长齐的,别人都是扫地为兵,生怕人少,他倒是*,居然还拼命削减人马的,王之仁两万五千的浙江总镇,他倒是给人家搞的就剩下两营人马,这种人,还出来凑什么热闹当什么监国啊。” “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他们这些人奉义阳王监国,谁不是有一营兵就敢号称万众? 黄蜚两万来人,都敢号称十万精锐。 陈梧不也到处拉壮丁,拼凑出一万多人马嘛,乱世嘛,兵越多这才本钱越厚,谁还嫌本钱多呢。 那鲁王行事,一看就是个书呆子,这种人能成什么事。 别说他连个伯爵都舍不得给,就算肯给,陈梧都不愿意奉这种人为主。 “来,喝酒,待王朝先一到,咱们就过去把那毛都没长齐的鲁王给拿了。” “伯爷,到时凭这平灭伪朝之功,伯父必然要高升侯爷了。” “哈哈哈。”陈梧得意,“本镇晋封侯爵,也定给你们也都谋个总兵参将加封。” “干!” ····· 松浦镇外。 朱以海带着千余人马打着陈俊的旗号,穿着他们的衣袍一路大摇大摆过来。 张名振带着营中将校赶紧上来拜见。 “殿下怎么来此战场?”他有些恼怒的瞪着兄弟张名扬,“混账,你如何当差的?” 朱以海拍了拍张名振,他身上甲衣满是血渍,可知这一路过来,也不轻松。 “是孤要来的,你先跟孤说下现在什么情况?” “陈梧就在前面松浦镇中,董评事也在里面。” “臣抓了几个舌头,那陈梧正派人去请王朝先带兵前来汇合,胆大包天想要去慈溪袭击殿下。” 朱以海却不以然的笑笑,“孤是问你,你还在等什么?” 张名振昨夜一路过来,沿途袭击了几波乱兵,尽显大将之风,没有让一个乱兵跑掉,将他们拿下后全绑起来了,一路打到了这里,却还没惊动得意中的陈梧等。 “殿下,那陈梧和王朝先他······”张名振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说。 “他们奉了义阳王在崇明监国是吧,这个孤已经知晓了。” “殿下,那咱还打吗?” “孤昨晚让人过来见你,你没见到人?” “见到了,臣只是想问,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朱以海望着张名振,“考虑什么?” “鞑虏当前,是不是先一致对外?” 朱以海挽起张名振的胳膊,很认真的道,“昨晚在鸣鹤场镇,我跟宸荃、名扬他们也说的很清楚了,义阳王等在崇明举旗抗虏大旗,孤非常欣慰,我皇明朱家总算不全是软蛋了。” “孤愿意与义阳王联手抗虏,一同恢复大明。甚至鞑虏当前,可先不要追究谁先谁后谁正统,他在吴孤在越,吴越联兵抗虏,将来嘛,先入关中者王,谁先收复两京,便奉谁为君。” 张名振被这番话说的愣住。 本来天亮前,他就已经到了这,完全可以发动突袭,对这支没什么防备的乱军动手。但他停下了,就是因为知晓了他们居然不是逃兵,而是义阳王任命的浙闽总督陈梧的兵马。 他犹豫了。 这个时候,自己人打自己人似乎不好。 “侯服啊,孤与义阳王皆太祖子孙,抗击鞑虏不分先后,不分长序。但是,陈梧这贼,孤不能容忍。他带着一群逃兵潞将,一路打家劫舍,这根本不是抗虏义师,这是一群强盗。孤如今身为越地监国,岂能坐视百姓被掳掠而无动于衷?别说孤现在是监国,就算孤只是这浙江的督师、巡抚,哪怕只是一个宁波知府,孤今天都要斩陈梧于剑下!” “殿下,要不臣进松浦镇见陈梧,跟他说明,警告他一二?” “用不着了,乱世里陈梧这种人太多,孤却绝不愿意姑息。孤还是那句话,抗虏驱鞑,有一个算一个,孤都愿意接纳联手,但对陈梧这种打鞑子两脚抹油,残害起自己百姓却凶如虎狼的家伙,孤一个都不放过。” “侯服你若是犹豫,你便留在这里休整,孤亲自去拿下他的狗头!” 朱以海如此态度明确,张名振也知道自己的犹豫让监国不快了。 当下咬牙,“臣该死,请让臣将功赎罪,率部拿下贼子。” “孤既然已经来了,那就没有闲坐看戏的道理,一起吧。” 三营人马汇集,一千余人,都没什么减员,陈梧虽然都见过了鲁监国的使者,却还没把鲁监国放在眼里,以为这位跟义阳王一样的。总以为,主动在他。 还幻想着跟朱以海玩缓兵之计,等王朝先过来把朱以海一网打尽呢。 却不料,张名振朱以海他们出手这么迅速,甚至早就打到他门口了,可他把各路人马撒出去抢掠,连个正常点的警戒都没,跟个烂网似的被洞穿了还不知道。 总以为来到了越地,远离了清军,就已经安全了,可以为所欲为,高枕无忧。 张名振有些懊悔昨天的犹豫,这会立功心切,便亲自带着家丁,打着昨夜缴获的陈梧手下旗号,往松浦镇中奔去。 朱以海手里拿着个千里镜,远远打量着张名振一行。 比预料中的还要轻松,松浦的陈梧部下,看到自家人马的旗号后,连过来检查的都没有,就这样让他们大摇大摆的过去了。 甚至大早上的,松浦镇的城门,也直接就那么敞开着。 朱以海心无波澜。 此时他心中想的还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义阳王,史料中记载不多,好像在江阴那场艰难的战斗中,义阳王曾经派人去救过江阴,但也没有什么力度,江阴死难后不久,吴地抗清的浪潮,也就一点点的被清军平灭。 好像这义阳王后来也就南下投奔了鲁王,似乎后来又去投奔了福建郑家。 他手下的那些人,黄蜚吴志葵王朝先黄斌卿沈廷扬荆本澈等等,反正后来也或死或南下。 相比起抗清十八年的鲁王,这群人就如一个泡沫,阳光一照就碎了。 历史上南明前期真正成气候的也就是浙东鲁监国和福建的隆武帝了,两家联手本大有可为,结果还刀兵相向,先内斗起来了,你斩我使者,我杀你臣子,让鞑子坐心渔利,让人痛心。 之前他第一时间打出监国旗号,也是为了抢占先占,避免再次唐鲁内斗。可没料到,现在却又来了个义阳王。 看张名振、沈宸荃等人的态度,其实大明的臣子们还是不希望内斗的。 这应当是好事。 可朱以海也不能容忍陈梧这样的人。 当然,这不仅仅是对乱兵逃兵的打击,也是对三吴义阳王监国的明确表态。 他没说不承认义阳王监国,但也不可能自己放弃监国。 所以现在他只能说吴越联手,并肩抗虏,至于将来,先入关中者王。 这算是一个让步,不想先自己人为了一个正统打起来。 可他也清楚,只怕这个事情并不容易解决。 他对陈梧下手,哪怕以陈梧纵兵劫掠为由,这事也怕很难过去,义阳王那边估计只会视为他率先开战了。 两头为难。 朱以海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殿下,张总镇入城了。” 朱以海回守神来,举起望远镜,果然张名振已经进城,正在控制城门,他的亲兵正向这边挥旗示意。 朱以海收起心中思绪,“跟我上!” 第52章 不赦 “我乃大明镇东伯、浙闽总督!” “你们安敢放肆!” 松浦镇中,张名振打着陈梧部旗号夺下城门,朱以海率部迅速入城。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来的突然,结束的也快。 陈梧等还在喝酒聊天,甚至还搂着抢来的妇人们在得意中,结果就被一锅端了。堂堂大将,结果赤着上身被五花大绑拖死狗一样的拖到了朱以海面前。 朱以海瞧着这个家伙,长的确实魁梧粗壮,若是穿上铠甲,倒有几分门神的感觉。可惜这样一个朝廷大将,在这乱世之时,却反而调过头来骑在百姓头上做威做福。 “闭嘴!” 陈梧被按着跪在朱以海面前,他梗起脖子瞧着这个年轻人。 沈文忠上前,朗声道,“站在你面前的乃是大明太祖高皇帝十世孙,大明第十一代鲁王,当今监国殿下也,还不跪拜!” “鲁王?”陈梧眼睛转了转,“殿下只怕还不知道吾等已在崇明拥立义阳王为监国,三巡抚八镇总兵,以及二十万大明将士共同拥立,三吴诸郡各地乡绅义勇皆响应。” “我乃义阳王监国钦授镇东伯爵、浙闽总督也,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着重强调三巡抚八总兵,二十万兵马这些词。 可朱以海却只是不屑的打量着他。 “陈梧,你也是宁波本乡之人,这慈溪与你家上虞相隔不过数十里,你怎么能对乡亲们下这等狠手?你愧对养育了你的这一方山水!” “你辜负了你身上的军袍!” “身为本乡子弟,身为大明军人,却不思保家卫国,守境安民,面对鞑虏你临阵逃脱,辜负国家。面对乡亲,你纵兵劫掠,就是人心兽心的东西!” “你身为军人,上不能报君王,保家卫国。下不能守乡土,保护乡亲,你说你还有何脸面自称大明军将?” “剑来!” 杨伯兴捧大剑上前。 陈梧脸露怯色。 “你不能杀我,我是大明镇东伯,我是浙闽总督,我是义阳王监国拥立元勋!” “你这样做,是挑起两家战火,义阳王二十万大军,你惹不起!” 朱以海拔剑出鞘,双手执剑步步逼近。 “鞑虏穷凶恶极,孤都从不曾惧过,又岂会惧你这等乱臣贼子,祸害百姓的逃兵?” “孤斩杀的只是一个害民的逃兵。” “孤并不是要与义阳王开战,只是为民除害而已!” “按住他!” 张名振和张名扬兄弟两个,一人按一边,陈梧动弹不得,惊恐的用力狰狞,他虽号称飞虎子,可张名振那也是沙场悍将。 朱以海提着剑站定。 “你今天就是搬出太祖高皇帝来,孤也容不得你!” 此处是镇上城隍庙前广场,平时是庙会、社戏的地方,场地很大,无数被擒下的乱兵军官被绑着跪在地上观看着。 还有许多刚遭受乱兵抢掠的镇上士绅百姓们,也都站着围观。 看到这一幕,乱兵将校们吓的面色苍白,他们抢掠百姓时得意洋洋,可此时自己成了被宰的羔羊时,却不比普通人好多少。 百姓们则开始喝彩。 “听听吧,这就是百姓对你们的审判!” “陈梧,你本朝廷总兵大将,国家有难,却临阵脱逃,不思报国护民,反劫掠百姓,为祸乡里。今日,孤身为大明监国,判处你斩立决,以安乡里!” 剑举起。 陈梧大声哭求。 朱以海却没理会,剑用力斩落。 他没有让别人替代他执刑,坚决亲自处死陈梧。 不是他嗜杀,而是希望以此来提醒所有人,他的态度。 剑落,血溅,头落。 场上呼声四起,达到高潮。 鲜血也溅了张名振兄弟一脸,两人表情各异。 朱以海转身回到自己大旗下站定。 然后是对其它陈梧部下军官的处置,九品以上的军官,朱以海没饶过,集体审判过后,全都处斩。 这些对上鞑子跑的比谁都快,欺迫百姓比谁都狠的家伙,不值得同情,就算沈宸荃和张名振等劝说,认为不如只诛首恶,可朱以海也没答应。 他也知道这样杀,以后可能其它那些大明软蛋军队的军官们会惧怕自己,但该杀就得杀。 这种人反正也指望不上。 杀了他们,就当把脓包彻底的挑破了,见点血甚至流点脓都不可怕,一直留着不挑只会越来越坏,绝不会自己变好。 何况当着张名振等这些新军将士们的面如此处置,还有些警醒作用,尤其是这新军刚立的时候,效果会更明显。 一口气砍了一百多人。 城隍庙前血腥弥漫,不少围观百姓都从开始的兴奋,到后来的呕吐不止了。 朱以海一直坚持着看完。 “殿下,剩下乱兵如何处置?” “先关着,交叉审讯一下,有那些手上沾满百姓鲜血的,杀人、奸淫的都给砍了,乱世这些人就是祸害,留着无用。” “至于其它,让他们帮助修复一下这镇上的城墙,毁坏的房屋等,打一顿军棍,给二百钱遣散回家。” 张名振犹豫着道,“陈梧手下有不少原是去关外打过仗的,不如将他们留下,打散编入各营充实?” 朱以海却直接拒绝了。 “你说的这些是陈梧他们的家丁对吧,这些人就算不是鲜血累累,也没留着的必要。孤要重建的是一支正义王者之师,而不是一群逃兵、强盗、流氓聚起来的贼匪之众。留着,也只是会败坏我的军纪,影响我的军心。” 这些家丁过去被陈梧他们厚饷养着,虽有些能耐,但也最难改变,现在的几营新兵,本就有不少旧式军队的老兵,新兵数量不足,要是再弄一批这些人来,那他的新军只怕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现在他需要的不是凑人数,而是一支既能打仗,更能听指挥的力量。 否则的话,他这一路来也不会就这十来个营头,不到万人马,而是可能也扫地为兵凑起一二十万众了。 “把贼人抢掠来的妇人女子都让家人领回去。” “贼人抢掠来的财物也还给百姓!” “还有,受乱兵荼毒的百姓,给他们发些钱粮补助。” ······ 朱以海有些没精神的做着善后安排,“百姓们遭受乱兵之灾,就不要再惊扰百姓了,不要再征粮募捐了。” “各营人马撒出去,把还在外面祸害百姓的乱兵都给拿下,该杀的杀了,该遣散的遣散了。” 张名振希望他打起精神来。 “据乱兵交待,陈梧已经传令参将张国柱去袭击定海、宁波,又让人去请王朝先来此汇合,意图一起袭击慈溪攻击殿下。” 朱以海想了想,“让王之仁带三千、五军两营立即回援定海,把这个张国柱拿下。” “你便与孤在此恭侯王朝先到来吧!” “传令,城上仍立起陈梧的旗号。” “殿下是要让王朝先自投罗网?” 朱以海摆摆手,“孤先进去睡一会,这外面有劳张将军了。” “殿下辛苦了,这外面就交给臣吧。” 朱以海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回过头来。 他望着张名振,迈步过来。 伸手拍了拍张名振的肩膀,然后将刚刚斩杀陈梧的那把带血宝剑给系到了张名振腰上。 “这把斩杀了乱臣贼子的御剑,孤便赐卿为尚方剑。” “卿为国家平定乱臣贼子,又立大功,孤便赐卿为镇东伯爵、进左都督府左都督同知。” 张名振愣了一下。 然后马上跪下。 “臣不过微劳,岂敢受此大爵,请殿下收回旨意。” 朱以海挥手,“陈梧这等混帐,都能得封镇东伯?黄斌卿这样心怀不轨的家伙也能封爵,难道孤赤心报国的心腹大将,却还不够资格?” “侯服啊,国难思良将,越是此时,越需你我君臣共勉同心啊。” “陈梧手下的那些兵马中,你若觉得有擅骑射懂军阵的,便挑些出来收入营中,你堂堂浙江总兵官,确实也需要人马充实一些。” 说完,朱以海拍了拍张名振的肩膀,转身走了。 张名振跪伏地上,心情有些不安。 也不知道监国殿下这突然的这番话,究竟是何深意,难道殿下对他今日的种种表现不满了,所以才这么生份? 还是说,因为突然冒出来个拥兵二十万众的义阳王监国,所以鲁监国殿下有些危机感,才给他加封伯爵以示恩宠? 张名扬拉起兄弟。 “殿下走远了。” 张名振起来瞧了瞧兄弟几眼,没说话。 “其实你不用担忧什么,殿下是个可以追随之人。”张名扬如此说。 张名振想了想,“那刚才殿下说不让收纳陈梧手下人马,现在却又让我招纳一些充实浙兵,究竟何意?” 张名扬这几天都跟在鲁监国身边,似乎对这位监国殿下有些了解,便道,“我以为监国确实很讨厌那些逃兵乱军,但是眼下毕竟形势也十分紧迫,北有虏贼大军压境,现在又突然出来一位义阳王在吴地监国,所以我们也得加强实力。” “那我去招人?” “二哥最好是精挑细选好好筛选一下,还有便是,挑出来的这些有用之兵,最好还是打散均分补充到各营,而不是尽入浙江镇标。” 张名振点了点头,“明白了,走吧,一起去筛选。” “二哥你自去吧,我在这里守卫殿下。” 第53章 夺印 朱以海也不曾想过,还没有跟鞑虏正式交手,倒先跟自己人打了一仗。 营中对于陈梧的处置,很多人不赞成,这算是君臣聚义以来,头一次比较厉害的分歧,但朱以海没有退让妥协。 他也知道此时不应当做这种内斗的事情,应当先一致枪口对外,共御鞑虏。毕竟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可是被无数人骂惨的。 可从慈溪一路走来,鸣鹤、松浦等镇的惨景,让他又无法装做看不见。 最后朱以海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共抗外敌没错,但如陈梧这等人,也还是得见一个处置一个。 乱世中更加危机四伏,稍不留神可能就万劫不复。 对义阳王,他已经决定派出董志宁和华夏两位书生前往崇明拜见,正式提出联手共同抗清,至于尊卑问题,他决定先不纠结谁是正统,而是约定先入关中者王。谁有本事先收复南京,谁就当皇帝。 朱以海是认真的,以如今的局势,想要收复南京非常难,难于上青天,不存在侥幸的可能,所以谁能收复南京,那么他就确实已经有了振兴大明的能力,做皇帝也是理所当然。 朱以海也认为,收复南京,舍我其谁。 此时不急着争出高下,而是做这样一个约定,也是主动释放善意,避免两家先打起来。 陈梧只是一个祸乱地方的将领,朱以海给他定位是哗变做乱,希望义阳王能够理解吧。 朱以海在浙江,义阳王在南直,双方暂以此划分地盘。 他不知道义阳王能否接受这个提议,但这也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 朱以海不可能退位归藩的,他需要监国这个头衔,来抗起抗清大旗。如果这个时候拜义阳王为主,那以义阳王君臣在历史上浪都没掀起一个的发展看,跟他们没有半点出路的。 必须得坚持走自己的路线! 中午。 王之仁赶到了。 他带着两营人马扫荡乱兵,战果不错,那些分散乡野抢劫的陈梧麾下乱兵,一个能打的没有,或者说根本没料到鲁监国的兵会这么果断的出击,一个个或溃或死。 “臣俘虏了大约五千乱兵,贼兵基本上都被擒下,没让他们溃散为祸乡里。” 王之仁一夜辛苦,也是满身汗臭。 朱以海亲自给他盛了一大碗的炖马肉。 “张国柱这人你知晓吗?”朱以海问。 “刘泽清手下原有一个参将张国柱,擅骑射,手下有两营弓箭手,十分骁勇精锐。听说刘泽清降虏后,他不愿跟从,带着部下往东去了。”王之仁答道。 “这个张国柱投了陈梧麾下,现在手下人马三千,其中一营五百弓兵正是他从江淮带来的劲勇。陈梧先前让张国柱带兵去定海了,意图抄掠我们后路。” 王之仁大口吃马肉,加快速度,三两下吃完一大碗肉。 胡乱抹了下嘴,“臣请带兵回援定海。” 朱以海点头,“定海虽有小王将军,鄞城有钱肃乐,石浦和海门有吴凯和王相,可就怕被打个措手不及。” “这样,孤把五军营和三千营交给你带回去平乱,另外你再从这里的乱兵俘虏中挑一些人补充,要不孤还是让张名振随你一回同去平乱。” 王之仁谢过,“臣有五军营和三千营足够矣,兵贵神速。” “把陈梧的头带上,若是张国俊识时务愿意归降,也免的起刀兵。他要是愿撤回南直,可以不管他。若是愿意归附,孤可以给他一个副将之职,但若是他敢攻打宁波,那就无需客气,许你先斩后奏。” “至于黄斌卿和王朝先这二人,若是他们也出兵来犯,直接打就是了。” 出了这档子事后,朱以海现在对黄斌卿算是彻底不抱希望了,他偏又占据了舟山这要重要的地方,所以肯定是还得将他拿下的。 只是他现在还得赶去绍兴,所以便留王之仁先回援,等他在绍兴那边安定后,肯定还要再调兵来干这个黄斌卿。 王之仁沉默着点头,这位原镇倭总兵,此时怒火中烧,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干死他们了。 “黄斌卿的水师,王朝先的白杆枪兵,还有这张国柱的弓箭手,都很骁勇精锐,王卿定要小心。” “臣明白。” 王朝先原本是四川土司,曾奉命去辽东打过仗,崇祯末年一直领兵在外,带着他那八千白杆川兵都没机会回四川。 他麾下的白杆枪兵虽不如重庆石柱秦良玉家族的白杆兵,但也是以骁勇善战闻名的。若有机会,朱以海其实也愿意收编张国柱和王朝先甚至是黄斌卿等人,可现在情况看,只能先打了。 “臣领命。” 午后君臣又细聊了一阵,待到太阳偏西,暑气稍散,朱以海便和王之仁在松浦分兵,王之仁领五军、三千两营,又挑了三千乱兵俘虏,共计五千人马折返定海。 而朱以海则与张名振带着神机、勇卫二营、旗手营、浙江镇标营四营人马,加上挑出来的千余乱兵,也是五千人马,继续北上绍兴。 两军同时出发。 这时宁波随驾的士绅大队人马,才知晓刚发生了一场平乱,隐约听说了南直出了一位义阳王监国,也是议论纷纷。 ······ 宁波,定海。 定海城协营参将王鸣谦留守,署副将衔,正忙着把自己的这一协营人马足编实训,家丁来报,说从北边海上来了一支船队,载着大批兵马来了。 船上来人求见。 王鸣谦见了来人,对方自称是参将张国柱亲兵,一通说明。 听说张国柱原是刘泽清麾下大将,如今在南直站不住脚,便只得搜集了些船只,领着五百弓箭手南下来投王之仁,王鸣谦细细打听了一通,心中意动。 五百精锐弓箭手的张国柱来投,这在他看来是好事。 一来对方是江淮老将,二来对方手下兵精却不多,若是接纳,这正好壮大自己力量。 王之仁升任京营总督后,王家父子手里的兵经过整编后,编为三营,王之仁手里的五军和三千两京营,以及王鸣谦的定海协营。 虽说张名振这个新任总兵是自家人,可这乱世里,手头兵强马壮才更有资本。 一番考试后,王鸣谦决定亲自迎接张国柱来定海,先把人安置在此再说,回头再写信告诉父亲。 鲛关。 张国柱站在船甲板上,静静的远眺前方。 “军门,王鸣谦正带亲兵赶来。” “他怎么说?” “王鸣谦同意军门去定海,提了个条件,可以为军门请求驻定海,为同城营参将,但军门得把麾下五百精锐弓手分他一半。” 张国柱哈哈大笑,“王九如家的小崽子胃口倒是不小啊,一来就想吞我一半弓手,他娘的,老子纵横中原至今,手里就剩下这五百弓手的本钱,他倒是一来就要一半。” 他麾下中军千总笑道,“他想吞我们一半弓手,却不知道咱们也是以此为饵,要夺他定海。” “哈哈哈。” 众人一起放声大笑。 “弓箭手准备,一会等那小崽子来了,我一声号令,把他给拿下。若是这小子识相,就留他一命,若是不识相的,乱箭射死。” 张国柱虽然当初没有随刘泽清降清,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人。 反正乱世之时,也没有什么绝对的好坏。 他舍了刘泽清,然后投到陈梧麾下,如今南来,自然也想要找块地盘。陈梧答应他夺下宁波,到时授他宁绍副将,把宁波绍兴都给他做辖地,他自然欣然而来。乱世里光有兵不行,还得有钱有地盘。 有了地盘就能征更多兵,能征更多饷,才能维持的住实力。 他之前在刘泽清麾下时也曾有几千弓箭手,如今也只剩下了五百精锐弓手,剩下三千人马,也是缺饷少甲,正需要一块地盘。 “军门以为陈总督是否已经拿下鲁王了?” “应当差不多了。” 没有人对那什么鲁监国放在眼中。 甚至在张国柱等眼中,崇明岛上的那位义阳王监国,也不过就那样,比弘光、潞监国等强不到哪去,这皇明朱家是否还有气数,他们也没什么信心,但是管他呢,这也不影响他们打着朱家的旗号行事。 王鸣谦只带着三十名亲兵骑马赶来。 倒不是他托大,而是他认定张国柱是势穷来投,又听说只有五百弓箭手,因此没有威胁,并不知道此时崇明出了个义阳王监国,更不知道陈梧、王朝先等南下来抢地盘。 还真以为这张国柱在南直呆不下去了,一路上还想着如何收编这支人马,扩充他的实力。 王鸣谦来到岸边张国柱的临时营地里,就发现了不对劲,这根本不止五百弓手。 此时心中不安,可已经来不及了。 被请来营中大帐。 张国柱顶盔贯甲,满脸带笑的在迎接他。 “王参将,请交出你的兵符印信!” “从现在开始,定海和定海协防营,正式归本将统领。” 王鸣谦伸手拔剑,刚摸到剑柄,张国柱麾下的亲兵已经将十几张弓对准了他。 “你想造反?”王鸣谦喝骂。 张国柱哈哈一笑,“请允许本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乃崇明义阳王监国所授宁绍参将张国柱,嗯,马上就是浙江副总兵分守宁绍了。还请王小将军配合一下!” 王鸣谦愣在当场。 第54章 出卖 舟山。 义阳王所封肃靖伯、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黄斌卿捏着封信,脸上露出玩味笑容。 “伯爷,这陈梧和王朝先不地道啊,这不是来抢咱地盘的吗?” 当初三巡抚八总兵共同拥立义阳王监国,黄斌卿被封肃靖伯,拜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本就已经约定,把浙闽都划给黄斌卿的,可现在居然又来了一个浙闽总督陈梧,再来一个两广总督王朝先。 他这个总兵官反倒是被他们压了一头了。 最可恨的还是陈梧,这不明摆着来抢地盘的吗? “就是,这陈梧算哪个葱,居然还敢来发号施令,让咱们配合牵制海门、石浦的兵,我淦他娘的,这是把咱们当下人使唤了?来抢咱地盘,还让咱配合?” “那王朝先又算老几,他也跑过来要咱们配合?” 黄斌卿麾下大将朱玖、陆玮都十分不满。 “本镇之前拥义阳王监国,对殿下还是比较了解的,殿下仁厚,岂会出此乱命?我看这定是陈梧、王朝先假传监国旨意,想抢我地盘而已。”黄斌卿冷笑着道。 “那咱们不必理会就是,不如坐山观虎斗。”朱玖道,“王之仁张名振等也都是又臭又硬不好对付,这次倒正好借他们之手除之。” 黄斌卿的兄弟孝卿担忧,“咱们自家这般内斗怕是不好吧?” 另一个兄弟忠卿则道,“他不仁就休怪咱们不义啊,这王之仁之前多次派兵围攻咱们征粮的队伍,还几次要我们听从他的号令,现在咱们坐山观虎斗又如何?” 陆玮则道,“军门,我看咱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趁这机会,把王朝先、陈梧给灭了,把他们的人马吞并,到时还可以把王之仁张名振的人马地盘一起吞并了。” 黄斌卿望向他,“怎么说法?” 陆玮阴笑着道,“咱们先让陈梧跟王之仁他们火并,咱们先把已经到这边的王朝先骗来,把他干了,先吞了他的人马,然后趁虚占了宁波,再过去把两败俱伤的王之仁和陈梧一起灭了,这样,宁绍台便俱是我们的了。” “王朝先麾下八千四川白杆兵,向来较精锐骁勇,不好动手。” “骗他到海上,他的白杆兵再厉害,也无用矣。”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满嘴的算计。 黄斌卿之前从海上退回舟山,这里虽是他的老地盘,可毕竟舟山只是个岛,人口有限,物资更有限,他几次试图到宁波绍兴台州等地征粮征税筹饷,但都被王之仁派兵击退。 这样下去,也是坐困愁城。 他本来也一直在谋划着对王之仁动手,只是没料到突然冒出来一个鲁监国。 诸将退去。 屋中只留下黄斌卿一家人。 其兄弟忠卿、孝卿,以及他的儿子世爵、世勋,并堂侄大振几人。 黄家也是世代军门,兄弟子侄皆十分勇武,不过黄斌卿除了确实较为勇悍外,这些年能够仕途通畅,主要还是靠会钻营。 崇祯朝时就是靠走太监路子,一步步高升。 弘光南京建号,黄斌卿更是积极主动的带兵前往南京,因此很快就拜九江总兵,之后步步高升,成为挂印总兵,手握数万水师。 每一步,那都是极尽钻营。 “你们觉得鲁王这人如何?”黄斌卿突然问。 黄大振是斌卿侄子,也是子弟中最勇猛的,“我觉得单论个人,鲁王比义阳王强,且不止强一星半点,我最近可是听说了许多关于鲁王的事迹,什么台州临海城中铳崩北使,宁波城中剑斩谢三宾,又是向士绅借银,又是整编兵马,赏钱发银,很有一番作为的样子。” 黄孝卿不以为然,“不过做做样子罢了,我看他们朱家气数尽了,不过垂死挣扎而已,要我说,咱们还是得早点谋划出路,不能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得早点跟北边联络,趁现在咱们手上有兵有地盘,还能卖个好价钱。” 大振却道,“咱们现在就这点人马船只,几个破岛,北使能出什么价?之前那北使也来过,也不过是只肯给叔父原职委任,可你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总兵就打发咱们了?要钱没钱要地盘没地盘?” “要我说,就算真要谋出路,那也得先干出点大事来,不如借此机会,把王朝先、陈梧、王之仁、张名振一网打尽,最好是连这个什么鲁监国一起拿下,到时咱们拿着半个浙江,还有这么多重要人物,北朝怎么也得给叔父一个总督才行啊?” 虽然黄大振也觉得鲁王比义阳王强,但再强又如何,这风雨飘摇的末世,朱家看不到一点振兴希望了。 他们这些武将,不如趁着手中还有点本钱,多为自己谋划下未来才是。 孝卿拍着桌子对二哥斌卿道,“北朝那边向来是优待归附者,在大明这边是什么爵位到了那边就还是什么爵位,这边什么官职那边也往往还是什么职衔。二哥现在是伯爵、总兵,过去也照样还是伯爵总兵。” 黄大振道,“吴三桂引清军入山海关,原仅是平西伯,清军入北京后马上就封他平西王了,而且到现在都还单独领着自己的原班人马,地位尊崇的很。要我说,咱们还是得仔细谋划才行。就算降清,也得兵强马壮有地盘,说不得叔父到时也一样封个郡王拜个总督。” 这些话黄斌卿听在耳中,心中也起起伏伏。 乱世之中,谁不为自己谋个出路呢。 当初三巡抚八总兵拥立义阳王,也是看着大明还有半壁江山,但现在看来,想划江而治几无可能了。 而现在义阳王又派了陈梧、王朝先南下,这让黄斌卿更是万般不满。 偏这浙东又出来一个鲁监国,虽还没怎么打交道,但不得不承认,这鲁监国看起来比义阳王强。 他也曾犹豫过是否要改拜鲁监国,但思来想去,又觉得清军势大,鲁监国终究难成大事。 现在陈梧、王朝先来夺地盘,王之仁、张名振又堵死他在海上,这日子看不到希望。 思忖良久,黄斌卿终于下定决心。 “孝卿和大振说的都对,乱世草头为王,不管未来如何,咱们还是得手中有兵马有地盘才行。这陈梧、王朝先不仁在前,也就休怪我不义了。” “大振,你立即去见王朝先,就说我愿意出兵配合他拿下定海,请他先率兵来舟山,便先在鲛门岛驻扎,我在那给他备下粮草慰问,到时会师出兵,拿下定海宁波后,所获两家各取一半。” “请二叔放心,我定完成任务。” 几人狞笑着,“到时我便在鲛关岛外海上埋伏,只要王朝先带兵一到,便突起伏击,让这些四川白杆兵无用武之地,只能投降。” “王朝先那八千白杆兵很骁勇,只要肯降都留着,王朝先就不必留着了。”黄斌卿道。 ······ 宁波,龙山。 王朝先热情的接待了自舟山赶来的黄大振,一番客套过后,王朝先仔细的读过黄斌卿的书信。 信中黄斌卿同意了王朝先联手拿下宁绍台的请求,甚至表示事成之后愿意两家各取一半所得。 不仅如此,黄斌卿还让他率部到定海与舟山之间的鲛关岛停靠,说在那准备了粮草劳军,到时两军在此会师,合兵而进,扫荡宁绍台诸地。 甚至黄斌卿还在信中感激了他领兵前来相助,说他自奉义阳王监国旨意南来后,一直打不开局面,被王之仁和张名振所困,如今监国派了陈梧和王朝先来相助,他很感激。 虽然义阳王任命陈梧为浙闽总督,但黄斌卿表示理解和接受,他这个水陆官义总兵官,打算这次拿下浙东后,便与陈梧一起配合义阳王围攻杭州。 王朝先抚须,“想不到黄总镇如此深明大义,某之前还有些担心,怕王总镇心中芥蒂,暗生误会呢。” 黄大振道,“国家势微,我等也皆是为国而谋,叔父说了,这个时候,哪能过于在意个人得失呢。” “说的好,黄总镇让某佩服。” “都是为了大明,为了国家,待先拿下鲁王、王之仁这些乱臣贼子后,我们再一起挥兵北上,共击杭州鞑虏,一起收复三吴,重振大明。” “哈哈哈,好!” “王总督,家叔已在鲛关准备了钱粮劳师。” 王朝先虽是四川土司,不过也不是那种蛮子,手底有着八千白杆兵,倒是走到哪也都是香饽饽一块。 他自忖自己是两广总督,跟黄斌卿没有什么利益冲突,黄斌卿就算不满,也是跟陈梧这个浙闽总督有冲突,所以也没想到其它,只想着趁着陈梧在北面跟王之仁他们交手,自己南下跟黄斌卿抄后路,先赚一把再说。 “传令,全军即刻拔营南下。” 一名军官小声问,“陈总督请我们去慈溪攻鲁王他们?” “陈梧是总督,某也是总督,某可不是他下属,区区一个鲁王带几千人马,他自己还搞不定吗?” 王朝先也是打定主意,要让陈梧跟王之仁两虎相争,他跟黄斌卿趁虚抄家,坐收渔利便好了。反正这浙闽总督是陈梧,他这两广总督何必那般卖力,打下宁绍台跟他也没多大关系,他抢一把就走便是了。 当即,王朝先传令下去,全军拔营南下,他这次带着八千白杆兵外,还有数千一路裹胁而来的青壮新兵,加上众多在苏松一带征抢来的船只,倒也是浩荡南下。 黄大振的船驶在最前面,他频频回头,满脸得意之色。 真是好肥一头羊,好蠢一个王朝先。 让陈梧跟王之仁打去吧,待他们先吞了这王朝先,然后再去收拾陈梧,这浙江之地,都是他们黄家的地盘,不管将来投谁,那都是他们的本钱,岂容他人染指! 第55章 乱战 朝阳初升。 距离舟山岛不远的海上,晴空万里,一支由五百多条大小船只组成的浩荡船队乘风而来。前面引路的正是舟山黄斌卿麾下游击黄大振。 “前方就是蛟关岛了,此处乃是定海门户,也是通往舟山必经之路。我叔父黄总镇已经运粮万石至岛上,恭候王总督许久矣。” 王朝先被请来黄大振船上,遥遥打量着前方岛屿,非常高兴。 正说话间,从蛟关岛上驶来两条兵船,楼船高大,旗帜飘飘,远远都能看到挂着黄字旗。 “我叔父派人来迎也。” 两条兵船驶近,却正是黄斌卿心腹将领朱玖和陆玮,两人都是挂着水师游击将军衔,此时娴熟的驾着战舰靠近。 “肃靖伯已至蛟关岛,正准备接风酒宴,请制台大人前往。” 说着,还掏出了黄斌卿给王朝先的一张贴子,搞的十分隆重,这让王朝先非常得意。 “肃靖伯也太客气了,走。” “请制台大人派人把麾下各级军官都招来这船上,由末将直接送往伯爷宴客的北码头处。制台麾下其余将士们,仍由黄游击带着停泊到南码头,那边位置更大,适合停泊,且已备好营房。” 王朝先此时完全没想到其它处,笑呵呵的便派人召来了麾下各级军官们,然后就乘着他的座船,在朱玖、陆玮二人的左右护卫下脱离后面船队,前往北码头。 “这黄斌卿倒还挺客气的,看来他也很看不惯陈梧,想联手某把浙东夺下。”王朝先在船上还对手下有些得意的道,“一万石粮草,这个见面礼倒还不错。” 有人道,“黄斌卿跟陈梧争浙东,咱们为何要帮他?” “格老子的也不是帮黄斌卿,只是那陈梧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号令到格老子头上,看他不爽。咱们要是听他的去慈溪打鲁王,就算拿下了,这功劳也多半是他的,不会给咱们几分,说不得回头他还要把咱们赶去岭南,一点不让咱们染指。” “倒不如跟黄斌卿合作,先抄了王之仁老巢,把定海宁波好好抢一把,然后等陈梧跟王之仁打完了,咱们再过去,到时还能再抢一把。等抢够了,咱们管他陈梧还是黄斌卿如何争这浙江,咱们直接放洋南下两广,多自在逍遥?” “还是制台大人高明!” “哈哈哈哈!” 正高兴得意之时,一名军官突然发现旁边的那两条船有些不对劲,居然越靠越近,眼看着就要撞上了。 “怎么回事?” 王朝先扭头望去,却正好看到朱玖船上居然架起了几门大炮,对着他们船就是猛轰过来。 火光喷射。 王朝先吓的汗毛立起,他也是在辽东跟鞑子打过仗的,可是很清楚这些火炮的厉害,虽然这船上的炮不如守城的那些炮大,但这要是挨中一炮,渣都不剩。 几乎是下意识的,王朝先直接就往船舷外飞扑过去。 “淦他娘的!” 坠入海中的那一瞬间,王朝先几乎完全明白了,他娘的黄斌卿居然打着联手先抄王之仁家,再对付陈梧的旗号,竟然先对他下手了。 海水入口,十分苦涩。 好在身为四川土司的王朝先,并不是什么山中蛮子,再说他家本就在长江边上,家里不仅是土司,以前还专跑三峡,贩盐放木,家里有船队,寨中有水兵,他的水性还是非常好的。 长江当然不如大海,但他却也还是迅速挥开臂膀划了起来。 这时他那条船上也有见机的快的,也纷纷跃入水中。 身后轰然巨响传来。 他那条楼船坐舰,居然被连轰中数炮,桅杆都折断,船帆也打成筛子,许多军官稀里糊涂的就去见了阎王,还有许多人受伤惨叫。 他奋力的游动着。 这时船上还有人在继续往下跳,有亲兵居然解了几条小船跳下海,向他游来。 努力爬上一条小艇,王朝先回头望了一眼,黄斌卿部将的两条战舰已经搭舷接靠,许多舟山兵正跳上他的船。 狠狠咬着牙关,王朝先青着脸操起一片浆,跟亲兵一起往定海方向划去,试图乘乱逃离这个虎口。 他没有试图回到船上,也没想回自己的船队。 既然黄斌卿敢动手,肯定是早有准备的,现在不管哪边,都是死亡陷阱,只有想办法逃离此处,才有一线生机。 “格老子的,让老子逃出去,这辈子跟他娘的福建佬没完。” ····· 不远处的定海。 张国柱成功的控制了定海参将王鸣谦,派兵假冒王鸣谦部下,骗开了定海城。 三千余乱兵,进城后把定海城洗劫一空,然后又把定海营裹挟着,打散分编入诸营,张国柱摇身一变,就拥兵五千了。 洗劫了定海之后,他还不满足,知晓宁波空虚后,便又挟着王鸣谦等定海军官,随他们杀往宁波而去。 “张国柱,我劝你赶紧放了我,否则我爹回来你死定了。” 张国柱对王鸣谦倒还是很客气的,派了八个彪悍亲兵一路护着,也没绑他。 “小王将军啊,你爹现在只怕自身都难保了,陈梧估计这会不仅把你爹擒了,可能连鲁王都拿下了。” “我劝你不如想想清楚,干脆归降我得了,我张国柱向来对兄弟大方,我吃肉,绝不让兄弟们喝汤。你归降了我,仍不失一营参将之衔。” 王鸣谦万分后悔,一时大意失荆州,这该如何向父亲交待,如何向鲁监国交待? “鲁监国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张国柱毫不在意。 “小王将军你对宁波熟,你跟我说说,这宁波首富谢三宾死了以后,现在宁波谁比较有钱?我如今麾下五千兵马,进了宁波肯定还要扩军至少一倍,到时人一上万,这养兵很费钱粮啊,我总得找他们借点。” 王鸣谦闭上嘴,拒绝再理会他。 “一会到了鄞城,还得请小王将军帮忙叫开城门。” 王鸣谦怒目而视。 可张国柱哈哈一笑,“既然小王将军不愿意,那咱们还是自己来。告诉前哨兄弟,换上定海营的旗号。” “狗贼,你们岂敢?” “哎,有什么不敢的?这什么世道了啊,我只是一介武夫,乱世里这么多皇帝、监国的,我都不知道得听谁的了。可我知道,不管听谁的,还是得手中有兵马地盘,这才哪家都会客气尊重。” “你看吴三桂带着关宁军降清,直接就封王了。还有当年在登莱做乱的孔有德,兵败后逃到辽东降清,不也封了王。再说我的故主刘泽清就比较蠢,早早的暗里降清,等清军一到,居然还主动把兵权交出去,现在名头上好听,恩养在北京城,可实际上他娘的就是个囚犯了。” “所以啊,咱这些武夫,不管这天下怎么变,不管皇椅上坐的是哪家哪姓,咱们就得手里有兵,就得有地盘,这样才总有一席之地。你看这王之仁也好、黄斌卿也罢、陈梧或王朝先他们,不都是如此嘛,有兵就是草头王,就能当总兵总督甚至封伯封侯,他娘的我张国柱比他们哪里差了?” “不就是比他们差点兵,没有块地盘嘛。” “等我拿下宁波,管他陈梧、黄斌卿他们哪个打赢了,他们都得来好好拉拢老子,到时老子手里有上万刀兵,占着宁绍两府,就算是崇明的义阳王,也得对老子客客气气的,到时老子找他讨要个伯爵,他难道不给?”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张国柱居然肆无忌惮的当众说着,那些亲兵们哈哈大笑,没人在意。 其实王鸣谦觉得这话虽然大胆了点,不过事实好像也是如此。 只恨自己大意,早没防范。 心里只能暗暗期盼着鲁监国和父亲他们能够早有防备,不被陈梧偷袭,更盼着他们能够早点来解救自己。 宁波,鄞城。 钱肃乐接到鲁监国自慈溪发回来的急报后,立马便召集恢复营官兵,全城戒严,把守四门。又通知全城士绅百姓,让他们协助守城。 整个府城,外松内紧,全面戒备。 他甚至还派了人去定海、海门、石浦等地通知,让他们提防小心。 “钱公,定海营来了。” “定海营怎么来了,不是让他们小心提防吗,定海可是宁波水陆门户,更得随时提防舟山的黄斌卿,这个时候他们怎么还离开定海过来,这不是乱弹琴吗,这个小王将军。” 钱肃乐对知府葛世振抱怨了几句后,觉得不太对劲。 “这小王将军虽然年轻,可也是王总督的将门虎子,听说也是跟着打过不少仗的,不可能这般冒失才对。” 葛世振也觉得确实如此,“会不会是定海已经失守,王鸣谦带兵退来宁波?” “不会这么快吧,定海营整编后虽只剩下一营兵,可毕竟经营许久啊。” “先看看再说,紧守城门,别轻易放他们进来。” 城下。 打着定海协营旗号的人马过来,不到千人。 远远的,王鸣谦就骑马策立在参将旗下。 一名轻骑奔至城下,向城上喊话,要求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 “王朝先和黄斌卿突袭定海,我们措手不及,只得暂弃定海,突围来此,希望能与钱公的恢复营共守宁波,以御贼兵。” 钱肃乐毕竟文臣,虽加了兵部侍郎衔来统带恢复营,可军伍经验不足,好在他本着小心没大错的念头,没轻易开门放人,而是要求先见王鸣谦。 片刻后,王鸣谦来到城门前。 他身后跟着几骑家丁,城上人看不到一个紧挨着王鸣谦的家丁拿着一把短刀顶在王鸣谦的后腰上。 “好好说话,否则白刀子进红白子出!” 王鸣谦望着城头上的钱肃乐和葛世振等人,这些人他前不久还与父亲一起,共同拥立了鲁监国。 现在,只要他一句话,宁波府城就会被张定国诈开,想到定海城刚经历的乱兵洗劫,王鸣谦咬牙。 突然猛踢马腹,向前疾冲,边跑边对着城上大声喊道,“钱侍郎、葛知府,我是定海王鸣谦。” “不要开门,定海已被乱贼陈梧部将张国柱袭破,这些兵都是张国柱手下,不要开门····” 话未说完,后面一阵箭雨射来。 王鸣谦身中数箭,好在身披甲胄,倒是挡下了许多致命伤害,他忍着疼痛,策马加速,绕城奔驰,一边跑一边继续喊。 后方的张国柱见状,气的破口大骂,“他娘的都是猪吗,这也能让他跑掉,给我追,射死他,狗日的,坏我好事。” “擂鼓吹角,立即攻城,给我拿下宁波!” 张国柱气急败坏,见事败露,却又不甘心就此撤退,红了眼想要赌一把,试图强攻拿下宁波城。 城头上,钱肃乐先是一愣,然后大惊。 “快,派人出去接应小王将军。” “钱公,不可,万一被贼人抢了城门可就百悔莫及了。” “总不能见死不救。” “让小王将军绕到北墙那边去,我去指挥弓箭手掩护,放绳梯吊一队人下去接应小王将军上来!” 宁波有一营兵,名恢复。 这营兵又号称君子营,但与原宁波的浙江巡抚标营君子营不同,他这营号称君子营主要是因为营中有过半兵起码是童生,还有许多秀才、举人老爷们。 这些人多是钱肃乐葛世振林时对等人的门生弟子族人,弃笔投戎加入军营,志在恢复大明,报效国家。 虽然年轻热血,可毕竟不是什么精锐老兵。 凭城而守还行,若要出城却跟张国柱硬打,谁也没底气,万一反被趁机夺了城,那可就后悔不迭。 王鸣谦伏在马背上,拼命催马狂奔,后面弓矢呼啸乱飞。 他摘下弓箭,搭箭回头便是一箭。 一名冲的最前的乱兵应弦落马。 王鸣谦搭箭又是回头望月一箭,再射落一人。 接连射落两人后,对方明显有了些顾忌,减缓了些马速,不敢再狂冲靠近,王鸣谦赶紧继续前冲。 城头上,许多守兵冲他大喊,“往北,往北,北门接应你!” 王鸣谦精神一振,催马再往北冲。 南门,张国柱气急败坏的指挥着手下,扔掉王鸣谦的旗号,吹起鼓角,对着宁波城发起狂攻! 第56章 遇虏 “鞑子!” 张名斌纵马急驰而来,身后一队浙江镇标中军夜不收紧随其后。 “鞑子,前面发现鞑子。” 此时,朱以海在慈溪与王之仁分兵后,随张名振等继续向绍兴出发,刚出宁波地界,才进入了绍兴府余姚界不久,没想到居然发现了鞑子。 “真鞑还是假鞑?” “真鞑约有百余,还有几百假鞑子,他们正在围攻三山所眉山寨。”张名斌等一人双骑,人马披挂,是张名振这营镇标中最精锐的,一路上都是在前开路。对于发现鞑子一事,脸上没有恐惧,反而全是兴奋。 朱以海也勒住马。 “此地距眉山寨还有多远?” “不到十里。” 朱以海转头对张名振道,“想不到鞑子居然已经派兵越过钱塘南下了,不过也好,先拿他们开刀,镇东伯,你不用劝孤,这一战必须打,而且必须打的漂亮,孤要这一百多真鞑,还有那几百为虎作伥的假鞑子汉奸,统统在此授首。” 张名振也算是熟悉了这位监国殿下的性格,知道此时就算劝也不会有作用,当下也就不废话,沉思片刻,“这伙鞑子我估计可能是过来侦察的小股人马,他们恐怕也没料到会在这碰到我们,所以我们倒是能够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朱以海更是十分自信的道,“我们虽刚跟王总督分兵,但仍有旗手、神机、勇卫二营和浙江镇标四营,又刚吸纳了些降兵,此时人马五千,差不多是鞑子十倍,优势在我,稳操胜券,这是送到手的胜利。” 张名振也是个狠人,没有刻意提醒一百真鞑子八旗兵可能战力能抵的上一二千明军。 “狭路相逢勇者胜,干就完了。” “虽然优势在我,但还是得小心谨慎,不能浪战。得扬长避短,我看得好好安排一下,突其不意,趁其不备。”朱以海道。 张名振点头,这个时候难得鲁监国还能这么冷静。 “那我们悄悄摸过去,到时四营人马就以臣率领镇标为头打前阵,神机和勇卫二营为两翼掩护,让张名扬带旗手营为尾阵殿后支援,殿下可领亲兵在此等候。” “孤不会留在这里等消息的,孤亲自指挥旗手营为后阵,这个不用商量。” “殿下,战阵凶险,鞑子也十分凶悍,不如请殿下带各营长夫留守此地?” 朱以海大手一挥,“别把孤当成那种养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文弱之人,孤当年在兖州时就跟鞑子血战过,孤也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既然干不死,那就往死里干。” “什么也不用说了,各营休整一下,准备战斗吧。” ······ 三山所,眉山寨。 寨中早已经燃起数股白烟,守寨的乡勇用力的敲打着梆子,警示全寨。 凄厉的梆子声一阵紧似一阵。 寨中早已经乱做一团。 寨中壮丁被催促着上城防守,而妇孺老人也慌乱的在收拾东西,紧闭门户。 最惶恐的还是寨外的村落和百姓,看到烽烟和远远传出的警钟声,纷纷收拢人畜,捡起细软,往寨中逃来。 在这慌乱之中,烟尘四起。 一支人马已经杀到。 最前面的,是十几骑马兵,呼啸奔驰而来,骑术精湛,十分嚣张。他们就如地狱里逃出来的恶灵一般鬼哭狼嚎着,在他们的前面,是数十名逃之不及的百姓,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的跑着。 他们的脸上全是绝望。 一个孩子摔倒在地,母亲急忙回头去抱。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接当着母亲的面,把那才五六岁的小丫头给钉死在地上,长箭透过单薄的短衣,穿出胸膛,射进地里。 孩子的惊慌哭声变成一道短促的惨叫,然后嘎然而止。 嘴里吐出血沫,眼神黯淡,胸口衣襟更是被大片的血液染红。 “小妮!” 母亲发出撕心裂肺盘的惨叫,一下子无力瘫软在地,腿脚不听使唤,但她却还双手用力向前爬,努力的向女儿爬去。 “小妮,孩他娘!” 一个男人也闻声回头,跌撞着奔回。 虏骑皆一人双马,明显是鞑子前锋。 他们身着水银甲,佩刀持弓。 孩子母亲眼看就要爬到孩子面前,那射杀了孩子的虏骑已经奔驰而至,他轻蔑的看着那个弱小的妇人,都懒得再射出手中的箭,只是催马前冲。 战马猛的踏在了妇人身上。 妇人一声惨叫。 紧接着另一匹马也踩了过去。 妇人身体如破麻袋一样趴下不动弹了。 鞑虏头也没回,纵马又冲向那个父亲,拔出刀,举起,挥下。 男子瞪大着眼睛,想避却不及。 被一刀砍倒在地,躺在地上,男子最后的目光还望向妻子和女儿。 眉山寨墙上,黄宗羲看的双目赤红,双拳紧握。 “大哥,让我带兄弟们出去接应。”黄宗会恨声喊道。 黄宗炎黄宗辕也一起提着刀喊着要带世忠营出寨救人。 冯京第、万泰、陆宇鼎赶紧劝说,“敌强我弱,咱们现在出去,正中虏奸计也。” “咱们世忠营六百义士,皆不是怕死的人,我愿出寨跟鞑子死战。” 黄宗羲喝止了几个弟弟,“这里谁又是怕死之人?只是现在寨中还指望世忠营帮助守寨,若是出去浪战败亡,这寨子如何守?到时这寨中诸多百姓妇孺,怎么办?” “那就这样看着鞑子肆无忌惮的在寨外杀人?”黄宗炎愤怒道。 “一会鞑子肯定会来攻寨,我们多杀几个为他们报仇便是。” 冯京第也劝说,“都听太冲的,咱们既立营伍,又名世忠,那就得行军法制度,不能意气用事。” 寨上,众人沉默的看着驰至寨墙前的鞑虏骑兵。 他们人皆双甲,就算六月天,也都身着钉着铜钉的棉甲,头上的帽子上有着一根长长的盔枪,连马都披了绵甲。 长长的骑枪,背上长弓,箭袋里插着六七十支各式箭支,还配有长刀、铁骨朵等,一个个显得十分凶悍。 这些人脑后都拖着一条猪尾巴,真鞑无疑。 鞑子冲着寨上得意的大叫着。 可寨上没一个听的懂他们的鞑语。 黄宗羲仔细打量着,“果然是建州女真鞑子,看衣甲皆是马甲精锐,于公不是在钱塘江上沿江设防,怎么跑过来这么大一股鞑子?” 冯京第是宁波慈溪人,早年跟黄宗羲一起参加复社,是活跃份子,还曾与黄宗羲一起列名留都防乱公揭的一百四十位士子名单之中。 朱以海宁波斩谢三宾以后,六狂生之一的陆宇鼎来到余绍,联合好友黄宗羲、冯京第、万泰等招募义勇,准备前往钱塘江参加江防。 他们已经招募起六百人马,号为世忠营,原准备是招募满三千人前往钱塘江,结果今天在眉山寨这里招兵,却遇到鞑子突然来袭。 眉山寨所在地是绍兴余姚东北角的三山所一带,有明以来,杭州湾南岸的海涨浮涂,跟长江口的沙洲一样,每年都新增几十米,可晒盐种棉,成为当时许多地方豪强甚至官员们争抢的宝地。 这些地甚至不在官府的土地账册之中,许多大族为了争夺这些土地经常发生宗族械斗,眉山寨也正是建在滩涂新地上的一个宗族寨子,黄宗羲父亲曾是天启朝御史,被称为东林七君子的黄君素。 黄君素后来因弹劾魏忠贤而下狱被杀。 崇祯元年,魏忠贤、崔呈秀等已除,天启朝冤案获平反,黄宗羲十九岁上京诉冤,上书请诛阉党余孽许显纯、崔应元等,在刑部会审时出庭做证,当庭从袖中掏出藏锥,刺杀许显纯,痛击崔应元,把他的胡须拔下来归祭父灵,被称姚江黄孝子,连崇祯都赞叹他是忠臣孤子。 为父伸冤报仇后,回乡读书,拜绍兴大儒刘宗周名下,后来参加复社,又与万泰等在家乡组织犁州复社。 弘光南京建号,马士英阮大诚等当政,黄宗羲因曾经参与留都防乱公揭而被捕入狱,南京破,黄宗羲才得以回到家乡,听闻鲁王站出来监国,便立马变卖家财,带着兄弟与好友等一起组建世忠营,坚持要北上抗清。 只是没料到,世忠营还没募兵完成,倒是先迎来了鞑子。 后面烟尘四起,更多的鞑虏到来。 黄宗羲仔细打量,面色越发难看。 “真虏百余,假虏也有五百左右。” 冯京第面色凝重,“这是一支精锐,不是一般鞑虏,就连那些假虏,我估计也不是江南的降兵,而应当是从辽东带来的乌真超哈。” 女真人是大明一生之敌,到如今,大明有识之士对这些关外东虏,也有所了解,知道他们一般分为女真八旗,蒙古八旗,以及乌真超哈,也叫汉军八旗。 其中战斗力最强的自然是女真八旗,而女真八旗中又分为三等,为守兵、步甲和马甲。 女真以牛录为单位,每牛录三百旗丁,普通女真男子,年满十岁,便要习练骑射参加考试,每三年考一次,达标就是守兵。接着再升为步甲,然后马甲。 马甲是最精锐者,一牛录马甲约为百人,其中又有更精锐者分为红巴牙喇和白巴牙喇,其中红巴牙喇四十,白巴牙喇十人,从黄台吉开始,女真人把巴牙喇统一使用,分为巴牙喇营和葛布什贤超哈营,这两营汉译便是护军营和前锋营,精锐中的精锐。 出征时,一般前锋营每牛录出两个,护军营每牛录出八个,八旗里集中成营使用。 而现在,面前出现的这一百多鞑虏,冯京第怎么看都觉得这些不是普通的马甲,而是起码还有不少巴牙喇兵。 “难道钱塘江防线已经被破?”几人一脸忧色。 第57章 死战 数百鞑虏把眉山寨围住。 一番鬼吼乱叫后,寨中没有半分理会,这让鞑子非常恼怒,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马甲拔出顺刀,下令把他们围住的一百多个百姓,就地屠杀。 一阵阵惨叫过后。 没来的及逃进寨中的一百多百姓,不分老弱妇孺,便尽死在当场,血染一地,死不瞑目。 杀光了人,鞑虏派了一个乌真超哈汉军上前喊话。 “降,或者死!” 那名带着浓重关外口音的二鞑子嚣张至极的冲着寨上喊道,还对着寨上做着侮辱的手势。 黄宗羲咬牙切齿,“把我的铳拿来!” 黄宗会赶紧把一杆装填好的鲁密铳递给大哥,这杆铳可是明代火器大家赵士祯根据日本鸟铳研究改进型,号称火铳之中,唯鲁密铳最远最毒。 普通铳长四尺五,重四斤半。而改进型的,铳管加长,越长越精越威力大。 黄宗羲的这杆铳就是射程远威力大的改进型阻击铳,不仅有准星照门,而且发火装置亦有改进,龙头机规安装于铳床内,扣规龙头落于火门,火药燃后,又自行昂起。 铳床尾还有钢刀,倒转过来,还能当斩马刀用于近战。 宗会把铳递给大哥,然后又掏出一杆鲁密铳继续装填,黄宗羲则将一根火绳点燃,缠于手腕之上。 这位敢在刑部公审庭上,掏出藏锥刺杀仇人,能在南京积极奔走抨击当朝大员的复社举子,可不是一般的文人。 既能写诗做赋复古文章,更能骑射击刺。 手提加长鲁密,黄宗羲咬牙瞄准寨前那个还在耀武扬威的二鞑子,建州女真鞑虏可恨,这些为虎作伥的包衣奴才们更可恨。 汉人不当,非要去做乌真超哈汉军旗包衣奴才。 深吸一口气。 黄宗羲的目光里只剩下了那个鞑子,越来越清晰。 感受着风向风速,判断着远近距离。 他微调鲁密铳。 锁定,扣动钣机。 砰的一声巨响,一股青烟升起。 寨前超过五十步的那个二鞑子汉军马甲应枪而落,虽然他穿着绵甲装着铜钉,对火铳铅弹有不错的防护力,可这个鞑子过于嚣张,似乎没想到这个小寨子,居然还有这么猛的火铳,和这么厉害的火铳手。 一铳正中面目,那带着长长盔枪的皮盔,只防头,甚至加装的护喉也只对颈部有些防护,面部却是完全没有保护的。 改进阻击型的鲁密铳,不仅铳管加长,铅弹都是加重的。 铅弹本软,但却有强大的停止力,这种比起后世那种子弹虽缺少穿透力,但停止力却依然是可怕的。 铅弹打在他脸上,发生破裂变形,把半张脸都给打烂了。 这就是重型火枪的威力,也是铅弹的可怕之处。他虽然初速慢,也没有很强的穿透力,但铅弹在击中目标后发生的破裂变形,却会给人体造成可怕的空腔,而且就算你有铠甲防御,但也一样会造成很严重的钝伤。 这也是面对火枪,棉甲反而比传统铁甲有更强防护力的原因所在,棉甲有更好缓冲力,这是铁甲所没有的。 没有丝毫防护的脸部,在五十步左右,被黄宗羲的这杆阻击鲁密铳击中,直接就打烂半张脸,掉落马下,一命呜呼了。 那匹坐骑吓的人立而起,拖着倒下却又还挂在镫上的尸体一路跑了回去。 黄宗羲面无表情的把射空的鲁密铳递给兄弟,又接过一杆装填好的,拿着又是一铳,只是这一铳没打中。 目标太远,而且已有防备,仅是击打在了他身后地上,却也把那人吓的骑马跑开。 寨中响起一阵喝彩。 太涨士气了。 那边。 鞑子中为首的那名着水银甲的白甲兵也吓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几十步,距离寨子足有一百多步才停下。 他眯起眼睛打量起这个小小的寨子,怎么也没想到纵横南北,从辽东打到辽西,多关外打到关内,从北打到江南,居然在这里遇到这种冷枪。 “神铳手!” 居然有一个神铳手,那说明这寨子不完全是没有防备能力的。 不过这一铳也让他十分恼怒,他招来数名军官,对着他们哇啦啦一通喝骂,那些鞑子被骂的大气不敢出,领命而去。 紧接着,喝令连连。 鞑子再次跑动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却是数百真假鞑子一起骑马围着寨子奔驰起来。 这些人骑术十分精湛,呼啸奔驰,冲近寨墙时,对着墙上就是一通箭。 箭羽翻飞,寨上防守的世忠营义勇新兵,顿时有七八人没经验,一时措不及防的被射中,还有一个惨叫着坠落寨下,羊入虎口。 “举盾!” 黄宗羲大声喊叫,也把身子缩到墙下。 一支大箭狠狠的钉在了他的盾牌上,透过盾牌,还砸的他肩膀生疼。 鞑子的骑射一时压制住了墙上的世忠营新兵,然后他们便分出人来,两侧靠近寨子,直接下马,挽起步战长弓,对着城上射。 这些步弓比骑弓更大,射的也更远,起码也是七力弓以上。 一时间,箭如雨下。 又两队乌真超哈二鞑子下马,提着钩索等冲到墙下,准备来一波硬上寨墙。 眉山寨只是个小寨,平时宗族之间争地群殴时,倒是能发挥很大作用,但是面对这些凶悍的鞑子精锐,却显得那么单薄。 黄宗羲顶着盾牌,仔细打量着鞑子如潮水般的攻势。 “还击,不能让他们这样冲上来!” 许多世忠营新兵被打的手足无措,举着盾牌或是什么东西,蹲在墙角都不敢起身,更别说还击。 眼看着鞑虏已经势不可挡,黄宗羲叫宗会给他递枪。 “拿枪来。” 接过装填好的鲁密铳,迅速瞄准一个提着勾索冲来的二鞑子,猛的一铳过去,将其打的飞起落地。 他将射空的火铳递给宗会,又接过刚装填好的一杆,迅速又开了一铳,再次击伤一名二鞑子。 不过他这两铳显威,却也让鞑子们注意这里,一阵鬼叫后,十几支箭都射了过来,黄宗羲赶紧举盾,却还还是手臂中了一箭。 冯京第等这时都操着火绳枪对着城下轰。 陆宇鼎甚至还指挥着几个乡兵,抬着一支抬枪对着城下猛轰,这种相当于超大号鸟铳的抬枪,像枪又像炮,得一个人肩膀扛着,一人扶着,一人瞄准射击。 虽然准头一般,但既可以装铅弹打远,也可以装霰弹群击,声势还是挺吓人的。 城下,鞑子首领骑在马上关注着寨子,不时的喝令调整攻势。 很明显,这鞑子就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头狼,他们在不断的试探,以寻找破绽,他们的攻势也明显游刃有余,相比之下,寨子里虽有六百世忠营兵,但这些还没怎么受训过的乡勇,虽凭寨而守,却也打的有些乱七八糟,十分被动,才刚开打,已经是险象环生。 寨子岌岌可危,随时可能陷落。 这时寨中的几个大户甚至都想从后门逃跑了,那边现在还没有鞑子。 “冯兄,你马上带一队人去守着后门,不许任何人开门逃跑,切勿上了鞑子的诡计,兵法上围三阙一是最简单不过的杀招了。等他们出了寨,又岂跑的过这些骑马的鞑子?到时无险可守,只能任人屠杀。” 况且,这人要是开始逃跑,这寨中又谈何士气战意?只怕立马就会士气崩溃,到时人人争相逃跑,都要沦为鞑子任意屠宰的羔羊了。 “太冲,咱们世忠营都是新兵,怕是守不住。” 黄宗羲却把手臂上中的箭折断拔下,简单的包扎了下后,换个地方继续提枪阻击鞑子,“守不住也得守,杀身取义,舍身成仁,咱们组建世忠营的时候,不就是准备了这一天吗?” “能杀几个鞑子再死,也值了!” 冯京第苦笑两声,“也是,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对,死也得拉几个鞑子垫背!” 黄宗羲和冯京第这两位老爷站出来鼓励大家,慷慨激昂。 眼见退路已无,今日可能必死,世忠营的新兵们,反倒是被激起了一股豪迈之气。 “干他个鱼死网破!” 钟声梆子声响的更急,黄宗羲等已经开始号召寨子不论男女老少,皆一起上墙协防,把一切能够防守的手段都拿出来。 寨子若破,以鞑子的凶恶,也没有人能逃过。 “宁愿站着死,也绝不跪着死!” 男人们拆房子运石头、木头上寨墙协防,女人们把茅房里的大粪掏出来运上城,把家里的锅也拆了来,直接拿来煮大粪做金汁杀敌。 老人孩子也帮忙煮饭、抬伤员包扎抢救。 “今日同生共死,杀鞑子!”黄宗羲的鲁密铳已经射杀了六七人,自己却也数处负伤,一只手已经完全抬不起来,再无法持铳了,却仍一手持刀,在寨墙上奔走呼喊,激励众人。 寨中终究是缺少火铳弓箭,连盾牌长矛这些都不够。 而鞑子凶悍莫名,装备精良,他们身上的绵甲皮盔,能够挡下大多攻击,他们的箭却又急又猛。 “太冲,东边鞑子上墙了,守不住了。”冯京第悲怆疾呼。 黄宗羲扭头望去,果见鞑子已经冲了寨墙,抢占了一小段地方,而且还有更多的鞑子源源不断的涌上来,许多乡勇百姓被砍倒。 “杀虏!”黄宗羲一只伤臂垂着,另一只手也还插着支箭,却仍然提着刀往那个方向毅然而然的冲过去。 “杀虏!”同样伤痕累累的冯京第也提起一杆长矛冲过去。 明知是死,亦无悔也。 “世忠营,杀虏!”黄宗会、黄宗辕等一群义士贤绅也都发出绝望的悲呼。 所有人都怀着必死之心,只求能够最后多杀几个。 既然不能幸免于难,那就鱼死网破吧。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数声炮响,然后烟尘滚滚,一面日月大旗高高飘扬前进,数以百计的红色骑兵正奔涌而来。 那日月旗帜是那么的熟悉,那骑兵身上红色的胖袄那般亲切。 黄宗羲愣住。 这不是大明军队吗,可怎么会有大明军队。 下一刻,一面写着鲁字的大旗紧跟着出现在日月旗后。 “鲁,鲁监国?” 黄宗羲大喜,“鲁监国率军来援了,鲁监国来了?” 话未落,一支重箭飞来,狠狠射中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带的飞起摔落寨墙之下,黄宗羲在地上翻滚了几个跟头,却仍然忍痛一跃而起,放声狂喊,“鲁监国殿下亲自领兵来援,我们有救了,杀虏!” 寨墙上,冯京第也跟着大吼,“监国来援,杀虏!” 无数声音响起,本以为必死,没料到柳暗花明再现生机!“ 第58章 得胜 张名振策马疾驰,风在耳边呼啸。 他只觉得热血在心头翻滚,他也不是初入军伍的小年轻了,但这一次出击,他有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太清楚,但总感觉跟以往打仗时不一样了。 他是带着使命在战斗。 集合了几营中精锐家丁为前锋,张名振这位浙江总兵官、赐封镇东伯爵,挂镇倭将军印的大将,此时恨不得把身上的绵甲都给扒了,把赤心报国四个大字给展露出来。 他没回头,却知道此时监国殿下定然就在后面紧紧跟随,一定在注视着他们。 举铳。 张名振凭着精湛的骑士,用双腿控马,两只手却各持了一杆三眼铳,两手臂上各缠了一根火绳。 风在呼啸,马在咆哮。 鞑子正在狂妄的吼叫,肆无忌惮的杀戮。 张名振一马当先,如下山猛虎,冲着鞑虏直冲而去。 迅速接近。 这一记突然袭击,犹如一记飞刺,突如其来,又凶猛无比,直击鞑子后背。 这支从杭州湾北部直接搭乘着船只悄然渡海,在绍兴余姚登陆,奉命侦察的鞑子骑兵,上岸后十分嚣张,根本没怎么把南岸的明军放在眼里,虽然近段时间宁绍台原投降的官吏等,纷纷被杀或逃跑,各地都又重新树起明旗,但鞑子仍不以为意。 凭着这六百骑,整个宁绍台谁能挡的了他们? 打一个不识抬举的寨子,那不过是杀鸡儆猴。 眼看着就要打下了,怎么也没料到身后突然出来一支人马。 “难道我中了埋伏,这寨子只是诱饵?”鞑子白甲兵甚至冒出这种念头,但很快就摇头赶走了。 这不太可能。 他们也是刚登陆,打这个寨子也是事先没有的计划。 不过这白甲倒没慌,对面看样子也不过二三百骑,完全不怕。 他对自己的亲兵招手,让他吹起号角,让攻寨的人马撤一半回来。 到此时,他仍不愿意放弃已经攻进去的寨子,准备两边一起打。 白马甲面对奔驰而来的明骑,却主动下马,带着身边的那队人马,直接就提弓搭箭,这是要来一个以步弓对明骑。 女真人擅射,许多人便以为女真人以骑射为主,其实绝大多数的女真人虽然骑马,但主要是骑马机动,他们真正较厉害的战术,还是骑马机动,迂回包抄,然后打起来时,却往往是以步战闻名的,尤其是他们的弓射,很了得。 而女真人的披甲率很高,近战步射非常凶悍。 真正的女真骑兵也有,但多是集中使用,比如他们的护军营、先锋营,都是集中在各旗下,做为前锋或护卫等使用。 倒是蒙古八旗,还保持着传统的轻骑战法。 而汉军八旗早前更是曾组建了一支很猛的火器部队,鞑子的火炮大都由汉军八旗使用,汉军八旗也以步战为主,长矛、弓箭,近身步战。 说起来,鞑子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近三十年征战,确实打出了一支十分能战的部队,攻城、野战,各方面都很厉害。 尤其是到了如今,半个大明都让他们夺取了,越发的让鞑子上下都有一股子无敌的骄狂心态。 哪怕面对着突然出现的一支明军,他们也并没放在眼里,甚至很狂的只召回一半人马,准备来个两面作战,要两边一起打。 张名振看着那群下马的鞑子,只是目光更冷冽了。 两杆三眼铳左右交叉点火。 战马再次提速。 提着两杆点火后的三眼铳,张名振对准那群鞑子,继续冲。 哧哧的火线燃烧着,硝烟吹入口鼻,这股味道让他越发兴奋起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张名振居然在接敌前,大声念起了岳飞的满江红! 一阵弦响。 鞑子中的弓箭率先射来,张名振却依然无视的前冲。 一箭射中张名振手臂,却被他的铁手臂给挡飞。 近了。 火线终于烧尽。 两杆三眼铳近距离的猛的轰响。 砰砰两声,两枪齐发。 而在他身后,数百杆三眼铳陆续发射。 三眼铳,算是火铳中极落后的存在,比起鸟铳、鲁密铳、迅雷铳这些相差太远,射程极短,精度很低,完全就是早该被淘汰的火门枪。 外形为三根竹节状单铳联装,每个铳管外侧开有小孔,使用时在铳管装填火药,最后填上铅子,或者直接填上碎铁砂、铸铁块、钢球等,小孔处添加火绳,使用时点燃火绳射击。 铳尾处一根铳柄,可夹在腋下,也可以短柄手持。 不过这种铳太落后,射程极低,精度极差,一般得近身才有杀伤力,二则装填非常慢,遇风雨还几乎没用。 不过落后的东西也不是一无是处,这玩意粗糙,制造成本低生产快速,当然他一铳三眼,可以直接射三次,甚至在射完后还可以直接抡起来当成狼牙棒或铁骨朵近身格斗。 对于骑兵们来说,对阵先点火轰三铳,管他准不准,起码也能壮声势。 张名振更了得,左右两铳齐发,一轮过后,立马又点火再来一轮。 三轮六铳打出,被他瞄准的那个鞑子,虽然披着件水银甲,也还是被他轰中了两三枪,被打的翻仰倒地,痛苦哀嚎不起。 三轮打完,两支人马已经撞到一起。 张名振直接就把一支三眼铳先当飞枪甩了出去,然后双手握着另一杆三眼铳,冲着一个正在搭箭的鞑子就猛的抡圆了过去。 一股极大震荡传来,那名鞑子被抡上了天,下巴碎裂,牙齿乱飞,眼珠子都被打出来了。 箭矢和铅弹在乱飞。 一时间,两支人马都不断有人倒下。 张名振身后的几百前锋骑兵,瞬间就被射落了几十人,而张名振也顶着几支羽箭,直冲进鞑子中,抢起三眼铳乱砸。 鞑子此时也激起凶悍之气,他们没料到这些明骑居然真能冲进来。 但却也毫不示弱,组成了几个小方阵,长枪、弓箭、盾牌,犹如一只只竖起尖刺的刺猬。 这让张名振等冲到近前的骑兵,也无法直接踏破他们,只能沿着方阵劈砍,骑兵速度减缓,让鞑子们找到机会,枪刺箭射,击落不少明骑。 两军混战一场。 刀枪剑影,血光飞溅。 张名振冲杀在前,没有一个人敢后退。 此时城头上世忠营也拼死发起反击,拖住了一部份鞑虏。 两军陷入僵持之中,但张名振他们全凭一时之锐,若是冲不开鞑子,那等正在回头的鞑子围过来,仍会败北。 就在此时。 后方步行的两翼明军,也终于狂奔而至,出现在战场后方。 旗帜飘飘,迈腿狂奔的镇标、勇卫二营、神机营赶到。 那些大胡子鹰钩鼻子的神机营佣兵们,带着新兵反冲在最前面,其中长枪兵们个个人高马大,提着五米长枪奔跑中居然还能维持着一个勉强的阵形,疾跑而来。 在他们后面,是提着轻型火绳枪的佣兵,身上的皮甲比长枪兵的轻,跑起来很快,更后面跟着重型火枪兵,而炮兵队则被远远落在后面。 长枪兵赶到战场后,一杆杆五米长枪捅过去,顿时原本还克制着张名振骑兵的鞑子步阵就不行了。 对付轻骑,这种鞑子步阵还挺有优势,但对同样的步兵长枪阵就没什么优势了。 等到火枪兵也赶到,开始隔着二三十步,对着他们放排枪的时候,鞑子们终于开始慌了。 马蒂姆指挥着火枪兵采用转进阵法,第一排的火枪兵射完后,直接站在原地装填,然后后排士兵前进到第一排的前面射击,如此轮番前进,每分钟居然能够保持三四十米的推进速度。 这种战术本来叫后转战术,也就是前排打完退到最后排,一排排边打边后退,一分钟能退一二十米,始终保持与敌人的一定距离,形成强大的火力。 不过现在情况,前转战术更适合。 这些经验丰富的雇佣兵,在漫天的箭雨枪弹中,仍然神情自若的列队放铳,排队而进。虽然队伍站的比较密,不时有人中箭倒下,可他们根本无视,倒下一个,就左右补位,继续前进。 人不死光,脚步不停。 火枪兵虽然护甲较弱,但他们还有长枪步兵在前开路,本就相对安全,有足够的输出环境,张名振又带着轻骑在游击攻击,更为他们减轻很多负担。 等朱以海带着后尾旗手营和神机营的炮队赶到时,战斗已经白热化,甚至明军这边明显已经完全占据上风了。 老朱拉过尼古拉就喊道,“把你们的小炮对着鞑子给我轰,狠狠的轰!” 尼古拉的炮队都是些小炮,没有加农大炮,小炮用马就能拉着跑,虽说威力小,但也看用在什么场所。 “殿下请放心,看我们的表演吧。” 尼古拉一推鼻子,指挥着手下炮兵把佛朗机炮从马上取下来,迅速装填,构筑炮兵阵地。 调整、校正。 装填,瞄准。 “放!” 六枚佛朗机炮的子炮装填好后,迅速填入母炮筒内,点火,发射。 轰隆几声巨响,六枚铅弹便越过明军,砸向鞑子阵地。 朱以海举着千里镜观看,六炮只中了一炮,那枚不大的炮弹落入鞑子一个步阵中,直接就砸死两个,炮弹落地后跳起,如保龄球一样乱滚,居然又撞折了好几条鞑子腿,然后跳起,又带走一个。 虽然没有那种开花弹的那种轰然溅射的威猛效果,但这玩意也非常恐怖了,那个几十人的鞑子步阵,一下子就被趟出了一个大口子。 尼古拉迅速的根据第一发的落点,命令手下炮兵校正位置。 那边炮手清理炮膛,重装换上一个子炮管,佛朗机炮便再次就位。 “放!” 轰隆六声连响,这次六中三,尼古拉这炮兵队长果然够专业。 鞑子这下起码死了有六七人,伤了十几个。 马蒂姆的神机营火枪队也继续推进,砰砰砰的火枪放个不停。 “鞑子要跑!” 一直护卫在朱以海身边的张名扬说道。 战场上,嚣张狂妄的鞑子也被打懵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支突然出现的明军居然这么猛,那些轻骑强悍的可比关宁骑兵就不说了,后面这么多火器还打的这么犀利,怎么还有炮? 还打这么准? 鞑子首领也是个狠人,知道今天犯了个大错,这些明军一出现,就不该轻敌,应当先放弃寨子,立即调头迎敌,甚至干脆就当先暂时撤退,避其锋芒,重新整队再战的。 一步错,步步错。 鞑子被前后夹击,匆忙间连个阵形都摆不出,对方轻骑冲太快,火器打太猛,甚至步卒也都远超他们以往遇到的明军。 有多久没有碰到这样的硬茬子了? 这让他有几分好像重又回到了早些年在辽东跟大明军鏖战的时候了。 见形势越发不利,他咬牙下令突围撤退,不能这样打下去了。 鞑子们闻令,纷纷上马逃跑。 这些人十分凶悍,就算被打的如此狼狈,却仍然十分凶悍的没有崩溃,策马奔驰,一往无前。 硬生生的被他们撞开一条路来。 朱以海叫住了张名振。 “穷寇勿追。” 虽然刚打了一场胜仗,不过全程观战的朱以海倒也旁观者清,这一战他们以五千对六百,以众击寡,更胜在攻其不备。 现在鞑子断尾求生,他们这里也就几百骑兵,张名振真追过去并占不到优势,说不定不小心还要被反咬下一块肉,甚至可能被歼。 “能撕咬下鞑子一大块肉来,已经不错了,不急。” “派一队夜不收盯着他们就好,孤相信总还有机会的。找着机会,咱们再灭了他们便是。” 朱以海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手下毕竟是支新军,刚才鞑子们的战力已经让他暗暗心惊了,在那种情况下被十倍于已的敌人突袭,居然还能扛的下来。 虽然也伤亡过百,但仍然让他们突围出去,这表现的远超明军了,他手下任何一个营头,面对这种情况,朱以海都没自信说能做到这样。 “先打扫战场,救治伤兵,抓捕败兵吧。” “殿下,眉山寨世忠营义兵首领黄宗羲、冯京第、万泰、陆宇鼎等请求拜见!” “宁波的陆宇鼎吗?”朱以海记得这个被自己接见过的宁波六狂生之一,这人是钱肃乐的好友,之前朱以海赐他同进士出身,授行人司行人,但他却拒绝任官,想不到在这。 “正是陆先生,他与复社的黄宗羲、冯京第是好友,来此一起拉起了这个世忠营,本来正在此募兵,不料鞑虏突然来袭,幸好殿下赶到,要不然今日便遭不测。” 黄宗羲这个名字朱以海很熟悉,他与顾炎武可是初中历史书上列出的明末清初四大思想家之一,顾炎武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是千古名句,而黄宗羲主张天下为主君为客的思想,也很了得。 他们也是有名的明朝遗老。 这前的张煌言,现在的黄宗羲,朱以海没想到在这个场合下遇见。 “今日大败鞑虏,大快人心,又遇黄、冯诸忠心爱国义士,更让孤欣喜,快快有请诸位!” 朱以海虽然心中向来不太喜欢东林党和复社,但当此之时,也很清楚东林、复社在民间的巨大影响力,他很需要这些士林代表的支持。 何况,这几位还是东林、复社中难得能让朱以海敬佩赞扬的真君子,更加得重视厚待了。 “把鞑子首级全都斩下来。”朱以海特别交待。 “不要俘虏,不留活口,都砍了。”临了,再加了句。 众将领命,毫无异议,不管真鞑子还是二鞑子,就该杀。 第59章 牺牲 “六十六,六十七。” 沈文忠身披胸甲,头戴钢盔,左手纸卷,右手毛笔,对脚下的鞑子首级仔细的检查核对。 “一共六十七个真鞑首级。”沈文忠看着那堆面目狰狞恐怖的建奴首级,却觉得血脉贲张无比的亢奋。 另几位随驾文官也都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下来。 “大捷!” 几人皆是万分兴奋,六十七个真鞑啊。 “俘获建虏伤兵十三人。” “阵斩伪鞑汉贼一百三十六人,俘伪虏六十九人。” 他们检查核对的十分仔细,对每一个首级都要仔细检查,甚至还要求查看尸身,从头皮到发辫,甚至是牙齿胡须,还有手上的茧子等全都要查过,更别说身上的腰牌等私人物品。 “殿下,大捷!”沈文忠拿着统计好的报告飞奔着跑上寨墙上报捷。 朱以海坐在寨墙上正亲自为张名振、黄宗羲等一众人检查伤势,一场战斗过后,受伤者无数。 黄宗羲躺在一块床板上,闻讯挣扎起身,“杀了多少狗鞑子?” “阵斩真鞑首级六十七,生擒十三。” 朱以海听了没太大的感觉,他麾下四营五千人马突袭,眉山寨世忠营六百义勇,另外寨中青壮妇孺上千人助阵,近七千人打这六百人,没能包围全歼,已经算是失败了。 “这么多真鞑?” “千真万确。” 黄宗羲激动的直接坐起,“哈哈哈,这些建虏也不过如此尔。” “黄先生切勿激动,你身受多处伤,可别把刚包扎的伤口又裂开了。”朱以海安慰着他重新躺下,这黄宗羲也确实是既忠孝又勇猛,听说今日在城头上一人就阻杀了六七人,射伤十余个,自己身负十余处伤,仍然高呼死战不退。 谁能想到这居然是一位复社名士,是东林七君子之一的黄君素的儿子。 如此人物,本以为应当都跟钱谦益一样,却不料也有这般忠义勇悍。 他真跟拣到宝一样,还真怕这黄宗羲就这样殒落此地。 冯京第等几位世忠营的义士,闻言也是大快人心。 朱以海问起那些汉军旗的伤亡,得知斩一百三十六,俘六十九后,心里迅速算了下,等于共阵斩两百一十三,俘八十二,合计二百九十五,鞑子这支六百左右的人马,折了差不多一半在这里。 这个伤亡率还是很惊人的,一般的部队要是伤亡一半,只怕早就彻底崩溃甚至投降了。 就好比天启崇祯两朝在关外用兵那么多次,哪次不是调集诸路大军,但哪次不是迅速崩溃。 大汉奸洪承畴的松锦大战诸路兵溃,就是很好的例子,说是突围,结果不到约定时间,各路人马就争先逃跑,都想让友军帮忙殿后。 最后洪承畴被困,倒是很让人意外的坚守了很长时间,也算是确有本事了。 但多数情况下,在冷兵器战场上,尤其不是守城战的野战,很少有部队在超过两三成的伤亡后,还能保持不溃散的。 那些鞑子在十倍于已的明军前后包夹的情况下,甚至是折了一半人马时,还能够拼死杀出一条路去,确实也证明了他们的凶悍。 可不论是黄宗羲还是张名振,都不觉得自己以十倍之兵力突袭对方,还让对方跑了一半算是败了。 他们都觉得是大捷。 居然一战斩杀了鞑子一半兵马,这不是大捷是什么? 前所未有的大捷啊! 朱以海唯一有些意外的是居然斩了六十七个真鞑,俘虏了十三个,真鞑伤亡了起码七成,居然比汉军旗还高。 “我们的伤亡统计出来没有?”他问。 “伤亡不小,尤其是世忠营。”沈文忠脸露沉痛之色,黄宗羲和冯京第等都沉默了。 这是世忠营的初战,新军未成,既没有训练,也没有充足的装备,措不及防下能打到最后已经不错了。 “世忠营都是好样的,”朱以海赞赏他们,“一支新立之兵,就能打赢这样一场硬仗,还能取得如此胜利,你们当之无愧世忠之名,堪称义勇之师。” 黄宗羲面带痛苦,“世忠营死了多少弟兄,伤了多少?” “死三百一十七,余皆带伤,其中重伤者百余,一半救不回了,一半能救回,也只怕要留残疾,无法再留在营中。” 黄宗羲气的握拳锤地。 “我愧对他们,这些是多么忠义的好男儿,是我劝说他们荷枪从军,报效国家,可既没给他们准备武器铠甲,也没来的及给他们训练战阵,就让他们上了战场,陷于死地。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信任我的父亲妻儿!” 说着,黄宗羲竟然吐出几大口鲜血,晕死了过去。 朱以海心头堵塞,十分难受。 他握紧拳头,哽咽着道,“世忠营的弟兄们不会白死,他们是为保家卫国,守护乡里,守护自己的父母妻儿而死,死的伟大。” “沈文忠,孤念你录。” “今日战场之上,不论是孤率领之四营,还是世忠营,不分战守,不分正军义勇,皆国之卫士,每位牺牲者,皆给十两抚恤银,重伤残疾者,给八两抚恤,轻伤者,给五两。” “战没,有妻儿子女者,再给三年饷银月粮,三年后再支半饷三年,若有子弟成丁可优先点选录用军中。” “残疾者,有妻儿子女者,给三年半饷,子弟可优先录用。” 大明朝本来从国初开始自有一成套的军人抚恤标准,只是如今情况,也难以做到,所以朱以海主要还是拿银子抚恤。 战死者直接先给十两,残疾的先给八两,轻伤的也给银子,另外给三到六年的全饷或半饷给战死者家人或残疾者本人。 朱以海现在也没条件说一辈子优养,但狠心咬牙拿出一笔银子来,他认为是应当的。 也没必要把自己的亲军跟镇标,以及义勇区分对待,都是打鞑子而死的,没必要再来个三六九等,虽然沈宸荃想说话,朱以海当没看见。 如今义军初起,更加需要人心拥护。 他现在也没有个正式的钱财来源,但该表示的不能省。 十两银子不少,但对比一条命,朱以海觉得太少了,只是他也拿不出更多。 “待将来,收复两京,光复天下,所有为大明中兴而战斗牺牲之将士,孤都不会忘记的。” 朱以海的话让寨中众人听后,都不由振奋,特别是一些伤残之人,听后感动不已。沈宸荃忍不住凑到朱以海旁边劝说,“殿下,如今我们无粮无税,没有固定收入,更没有充沛储备,现在殿下开出这么厚的抚恤银,今后怎么办?此例一开,我们可就背上沉重包袱了。” “沈公,孤不是崇祯,做不到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打仗,他们为了大明连性命都舍出去了,朝廷却还要斤斤计算,想着如何节省他们的一条命钱?我知道现在我们没钱,但钱能想办法去赚,可人心凉了,却很难再捂热了!” “况且,朝廷本来也有优给制度,战没者,有妻全给月粮,三年后守节无依者,月给米六斗终身,武官残疾者,月给米三石优养,十年有子准袭,无子为民。” “如今我还不敢保证给大家全俸养老,但咬咬牙凑一笔银子,给他们做丧葬和赡老抚幼养妻总还是能做到的。” “若是孤连这点都还要算计大家,那孤还有何资格跟大家谈牺牲?” 沈宸荃没法反驳,点头退下。 刚醒过来的黄宗羲听到这番话,激动的差点又晕过去。 “孤特赐世忠营编制,定额千人,孤每月拔给粮饷,一如御营诸军。” 朱以海一句话,直接把这支乡团性质的义勇,给了国家正规军编制,和御营一个待遇,有编制有粮饷。 “赐黄宗羲进士出身,授监察御史、巡按浙江。冯京第赐进士出身、授监察御史、监军世忠营,赐陆宇鼎进士出身,授浙江按察佥事,绍兴兵备道·····” “授旗手营哨总张世勋为世忠营游击将军,黄宗会赐进士出身,授世忠营粮台协理。” 世忠营六百人这仗过后,基本上打没了,朱以海给了编制,还包粮饷,可以重新招募人马,对世忠营的几位创建者,朱以海都予以重用,宁波六狂生之一的陆宇鼎所授职位最高,浙江按察司佥事兼绍兴兵备道,这是正五品了,以表彰他在宁波和世忠营的优异忠勇表现。 但论重用,其实还是黄宗羲更得重用,他的监察御史仅是七品,但他巡按浙江,却是品卑权重,大明除两京外,十三省各设一位巡按,一般一年为期,出巡地方,相当于中央都督组长,权力大的惊人,民政军事财税司法甚至学政等,各方面都管。 反正就是见官大一级的存在,跟中央的六科给事中有的一比。 民间所说的八府巡按就是这些人了。 巡按浙江,一省之内他都能督察。 冯京第也是监察御史,但却是以御史衔监军,只监世忠营,权力天差地别。 所以品级不是关键,关键还是得看手里真正的实权是什么。 朱以海对黄宗羲直接给予如此大权,也还是既早知晓这是个大忠臣,而今日他的这些表现,也证明史书记载无错,自然得破格重用。 至于说从旗手营调了个千总张世勋过去做营官,也是因为世忠营要成为正规军,就得有真正正规军的军官率领,张世勋是勇卫营老兵,王相的老兄弟,临海出来的老人,让他接管世忠营,朱以海也放心。 “张将军,你从旗手营把你那一哨直接带到世忠营,以此为骨干,再在绍兴本地招募义勇新兵,满编世忠营一千人马,你有能力把世忠营拉起来吗?” 张世勋这段时间也是表现很好,平时朱以海也都看在眼里,早就写在要提拔的小本本上的。 “谢殿下恩赏提拔,末将誓死练好世忠营,绝不让黄先生冯先生他们创建的世忠营弱了。” 第60章 北伐 “黄卿、冯卿、陆卿,世忠营如此安排,你们可愿意?”朱以海问几位始创人。 黄宗羲等人也都是三四十正当壮年的年纪,今日经历生死,对许多事情倒是看的更透,鲁监国的种种行为表现,都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期。 “臣只是一落第举人,不敢当此巡按重责。” 冯京第几人也都谢恩推辞拒绝这官职授封,觉得太过。 “诸卿,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是太平年月,自然是按资就班,可如今国难之时,就不必要事事遵循那一套旧制度了。你们既有抱负更有忠心,还不缺才能本事,且这些都已经是孤亲眼所见的。” “殿下,臣等惭愧,世忠营新立,便被打没了。” “何愧之有,你们今日之表现,连吴三桂那降虏狗贼都要自愧不如,他带着关宁军,拿着朝廷厚饷,有卿等这般忠勇表现吗?有这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吗?” “他比你们差远了!你们是好样的,世忠营也是好样的!” “本来孤想让你们继续统带世忠营,只是觉得这样未免有几分大才小用,所以还是决定从孤亲军旗手营调一哨过去重建世忠营,你们担任更重要的职务,为中兴恢复尽更多的力。” 一番劝说,黄宗羲冯京第等都接受了朱以海的任命,张世勋也带着旗手营前哨的一整哨官兵,接过了世忠营的大旗。 朱以海亲自给他写了面世忠营旗,颁授给他们。 “殿下,那些二鞑子俘虏,请求弃暗投明,愿意加入世忠营。” 朱以海不屑的摇头,“这些人的鬼话孤是绝不会信的,他们不是中原迫于形势投降的明军,而是家在关外且已经入了汉军八旗的包衣奴才,这些人是侵明的急先锋,之前他们打起来不比鞑子手软。” “殿下,臣以为如今还是得加紧扩充兵马,不如且留下边用边观察?”沈宸荃建议。 “就算真要用,孤现在也不会用这些人,之前我们不是挑了一千多陈梧麾下人马吗?这些人这次战斗表现出力的,就可以进一步重用了。” 对于那些俘虏,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汉军旗的,朱以海都没什么好感情。 哪一个都是手上沾满鲜血。 陈梧那样的抢掠乡里的乱兵,他都是左挑右选的留下了小部份,这些鞑子二鞑子他更不会轻易留用。 自己手下本就核心可靠的兵少,一时间吞并太多杂兵,只会消化不良,就算以后肯定要扩张部队,但也得慢慢来。 否则一旦消化不良,控制不力,失去对军队的控制权,那可就一切皆休。 世忠营几乎打没了,但朱以海却看重世忠营今天这股子能战的勇气,所以愿意把自己旗手营拿出一个哨来重建。 军队是需要荣誉感的,而有这样的辉煌历史,有这样的忠诚经历,这支部队是极其珍贵,值得大力发展的。 “今日血战大捷,所有将士皆记一功,重重有赏!” 朱以海手中现在还有不少银子,有从临海筹来的银子,庞天寿带来的银子,海门借来的银子,宁波打土豪来的银子,当然也还从陈梧那刚发了笔横财。 招兵买马、赏赐抚恤,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朱以海却没有舍不得。 不舍哪有得。 军队本就是最费钱的,有银子不用在军队上,用在哪? 眉山寨中。 战后仍忙碌着,清扫战场,善后统计,所有人都在忙碌着。 张名振简单的包扎过后,便向朱以海请了旨意,带上匆匆休整过的轻骑兵,继续搜寻那支鞑子败兵去了。 寨子里,俘虏们经过审讯后,暂时没杀,他们被充当着牲口,在帮忙修寨子拉尸体挖坟坑。 给战死、伤残者的抚恤银,第一时间就发了。 眉山寨本地的,直接发给妻儿子女,没有成家的给父母或是兄弟,而外地的兵士,则先存在营中账上,等回头便派专人送回士兵家中,或寄送过去。 当一锭锭银子真的就发出去时,小小的眉山寨还是很受震动的。 毕竟如今可是末世,那些营兵、卫军们都多久没正经领过粮饷了?所谓的优养优抚就更无从谈起,连行粮、赏银都难兑现,现在鲁监国居然直接战后就发抚恤金了。 这带来的第一个后果便是,眉山寨中的年轻人全都积极报名参军,甚至半天后,附近的村寨百姓,年轻人也都赶来报名了。 许多人既为这厚饷而来,也还怀着对鞑虏的恨而来,这次鞑虏突袭,周边村落就有上千人死在鞑子刀下,许多人都与他们结下血海深仇。 张世勋很快就招满了一营人马,最后朱以海的那四营也都补充了许多新兵,还是有很多年轻人要报名参军。 见到如此热情,朱以海也打算多招点兵。 于是干脆旗手营和世忠营都扩建一营,最后又让勇卫二营和镇标、神机也各扩一营,原本来时四营,现在却成了十营人马。 直接膨胀到了一万兵马。 军中携带的武器装备不足,新兵们就穿着平民百姓的衣服,拿着削尖和木枪和竹矛做武器。 武器虽不足,可士气却极盛。 眉山寨外的路边上,那几百个真假鞑子的首级插在一根根削尖木桩上,极大的振奋人心。 黄宗羲、冯京第这些余姚本地士族,更是积极的捐献家产助军,连刚经历了一场兵灾的眉山寨几大家族,也都慷慨捐钱捐粮。 火绳枪、抬枪、弓箭、长矛、砍刀等自制武器,也都捐献给鲁监国殿下。 四营变十营,朱以海采用的扩张方法是直接把一营变成两营,一营分出两哨出去建新营,然后各以两哨人马做骨干,再一哨变两哨,两哨变一营。 一时间,几乎所有军官都升职了。 什长变队总,队总变哨总,哨总变营官。 连普通的士兵甚至都由三等兵升二等兵,二等兵升一等兵。 这种人人升官晋级,带的整个营地都更加沸腾激昂。 虽说这样一来,战斗人直线下降,但朱以海觉得这种办法才保证最短时间内,新成立的营头能最快有战斗力。 不过一变二,也是朱以海暂时能接受的极限了,四营战兵本就只三千二,现在一再扩充,直接就飙升到一万了,翻了好几翻。 不仅有经验的军官稀缺,老兵骨干也严重不足,更别说军械粮饷了。 今日一战斩杀俘虏鞑子近三百,缴获了部份马匹、衣甲、武器,但不过杯水车薪。 倒是这些衣甲器械都很精良,尤其是那些鞑子们的装备,十分上乘,朱以海便直接先补充进旗手一营了。 旗手一营是朱以海要重点打造的亲军,有好装备自然要先可着他们。 他现在几营人马,最缺的还是战马,以及擅骑射的骑兵,今日没能全歼鞑子,也是因为骑兵不足,追之不及。 外面大家各自忙碌着。 朱以海在寨中大户家中休息,受伤的黄宗羲等也在此养伤。 “审讯得知,这支鞑子是从对面海宁过来的,因为最近宁绍台诸地纷纷出现义军,江北的鞑子一时有些对这边摸不清状态,就派了几支人马过江来侦察,咱们碰到的这支正是从海宁乘船渡海而来的。” 张名扬跟朱以海汇报审讯的结果,“得到一个意外消息,钱塘江北的海宁卫,居然还没被鞑子占领,营官守备郑继武、所官千户朱大纲,同僧顾隐石等合兵拒守,甚至还在不久前阵斩了来犯的伪将王登宣。” “而钱塘江西面北岸的宣阳,原已被鞑虏攻占,虏帅派降将郎金斗带兵镇守,于公乃派副将刘穆率部乘夜突袭,得到当地义绅乡勇响应,余杭旧令加兵部职方司主事邱若俊,并瓶窑原任副将姚志卓共擒余杭北令以应。” “杭州东西两面接连败虏斩将,震动杭州,听说杭州城中的虏帅博洛也是既惊且怒。” 听到这个消息,朱以海也很振奋,虽然他一直认为于颖在钱塘江布防的战略,其实长远看是错误的,毕竟跟清军硬碰硬打正面战,这不就跟当年红军反围剿时硬刚阵地战一样吗? 一方是势如破竹锐不可挡的清军,一面是连丧两京一败再败的明军,两边这个时候硬碰硬,毫无胜利的希望。 弘光以江淮为防线的计划都失败了,这一条钱塘江如何防的住? 不过于颖这段时间在前线奔走,也还是有很大功劳的,起码稳住了阵脚。 “鞑子派几营人马过江南下,我估摸着也是为浙东突然剧变而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肯定是要来摸清情况,反作出应对反攻围剿之策。” “极有可能,鞑子正酝酿一轮大反攻。” 朱以海结合自己对历史的记忆,做出反推。 不管怎么说,现在清军虽据杭州而不南下,但他们毕竟兵强马壮,其实也不难猜到为什么清军不继续南下了。 一来是今年清军推进的太快,从北京到陕西、河北、山东、河南、陕西、河南、湖北、江西、南直、浙江,可以说两路大军,几乎横扫了大半个中国。 虽说势如破竹,可毕竟也就几万人马,这一路上招降纳叛,接收的降军都几十万人马,是南下清军的十倍之余。 而此时不管是山东还是淮扬、南直,又或江西湖北等地,后方对满清占领仍不服气,有许多士绅官兵,甚至是大顺军余部等,也都还在跟清军打仗。 清军也必须得兼顾后方,既要提防投降的那些人马,又得时刻防范着后方新占领区那些起义的部队,他们攻势确实已经到达顶点,想继续打,也没有什么余力了。 再结合一下历史上的走向,很快就会发生江阴八十一日和嘉定三屠惨剧,而这些也正是鞑子在肃清新占领区的行动。 江阴城坚守了八十一日。 而攻打江阴、嘉定的清军,主力却都是降清明将,比如打江阴的是刘良佐、孔有德,后来刘良佐和孔有德这两个大汉奸都拿不下,于是驻杭州的博洛又亲自领八旗北上,和尼堪一起抽调大炮去攻城。 这场惨烈守城战,清军也崩掉了几颗牙,比如杀了弘光四镇之一高杰的汉奸许定国,就是打江阴时战死的。 而打嘉定的是高杰原来的部下李成栋,高杰死后降清的李成栋在嘉定制造了嘉定三屠惨案。 “海宁估计守不住了,据说虏帅博洛不仅派了几支人马过江南下,而且还已经派了两路兵马分攻富阳和海宁,要把杭州两翼扫平。” 朱以海听到这个消息,沉吟良久。 “孤想率兵渡海去救援海宁,打鞑子一个措手不及,你们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 这也太胆大了吧? 第61章 狂妄 午后。 张名振回来了,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张卿又受伤了?” “臣无碍,只是些皮肉小伤,臣奉旨率轻骑追虏,一路追至北面浅滩,鞑子急欲脱困,借着浅滩草丛欲伏击臣等,臣早有防备,未让虏得逞,一场骑战后,各有胜负。臣未能将鞑虏留下,请殿下降罪。” “张卿再斩鞑虏,此是功绩岂是过错。” “跑了就跑了吧,反正以后还有的是时机,到时连本带利一起要回来便是。” “也没跑掉,鞑子撤到一处浅滩草地,那里还有一支鞑子人马,臣赶回来是请殿下允许臣带步卒过去将他们一网打尽。” 朱以海听到有船倒是很有精神,“鞑子那里有多少人接应,有多少条船?” “大约三四百接应者,不过看样子都是些假鞑子,船约几十条,应当是载这些鞑子过来的船。” “他们还在?” “那些鞑子很狂妄,退到那里后,并没急着撤走,我估计他们是见我缺骑少马,很可能输的不服气,不甘心就这样撤了,很可能还会回头来打。” 朱以海沉吟着。 “这倒也符合鞑子的行事,向来胆大狂妄,不过他们若真敢再来,倒不是坏事。我正打算渡海北去海宁,还担心有这些鞑子在会泄露消息。” 张名扬惊讶,“殿下怎么突然打算去海宁?” “审讯俘虏得知,海宁现在还在我大明官军手中,有一些忠义将士仍在为国死守疆土,鞑子进攻铩羽而归,正准备再次增兵攻打,所以孤打算去救援。” “这太危险了。”张名振表示,现在江北就算海宁还在明军手中,可隔着钱塘湾,过去容易,可万一被鞑子拖住,想回来就难了。 “臣以为,不如先去绍兴,会和于公等,到时联合诸路义师,再考虑救援海宁之事。” “这样的话,时间上肯定来不及,鞑子已经在出兵了了,我们先去绍兴再谋划救援,到时黄花菜都凉了。要救,必须得现在就出兵,而且最好是直接从这里渡海,才能避开鞑子对钱塘江的监视。” 张名振觉得鲁监国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在宁波坚持要去绍兴,这走半路又要去海宁。 “殿下,江北如今几乎尽为鞑虏所占,此时过江,太过危险。万一海宁已失守,岂不自投罗网?就算海宁还在,可我们现在兵微将寡,只怕也未必能起到多少作用。” “侯服啊,孤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大厦将倾,局势颓废,想要扭转局势太难了,于公现在试图打造钱塘江防线,可孤认为这只能起一时之需,想凭此翻盘,绝无可能。” “我们必须得走一条不一样的路,才有可能找到一点破局的机会。之前陈梧的出现,让孤知晓了在三吴还有义阳王他们这么多抗清的人马,也知晓了三吴之地还有这么多义绅志士不屈。” “所以我在想,我们为何要划江而守?我们为何不能跳出浙东这一亩三分地,把被动变为主动呢?” “我们应当在鞑子占领的三吴之地开辟新的战场,绕到鞑虏的身后,打击他的薄弱之处,攻击他的补给运输线,我们现在得正视自己的弱势,不能轻易的跟他正面对决,那样太不明智,但我们更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得主动出击,吴越两地,唇亡齿寒。” “我们不仅要守越地,还得帮助收复吴地。” “这次海宁是个很好的契机,杭州的虏帅博洛觉得海宁只是座孤城,所以上次攻打失败后,这次增调兵马,但也不会有多厉害。我们正好出其不意,就跟这次一样,主动出击,来一次守株待兔。” 朱以海大胆的想法,让张名振大受刺激。 觉得确实很有理,可又觉得太过危险。 “殿下,臣愿意带兵去救援海宁,请殿下直接去绍兴,如此两全其美,各不耽误。” 朱以海摇头。 “这个想法是孤提出来的,所以孤准备亲自去,我们现在就这点兵,要是再分兵,就更薄弱了。” 当然,这些实际都不是理由,理由是朱以海并不甘心坐一个后方等消息的监国,他要亲自下场,要招兵买马,要训练将士,甚至要指挥军队。 “侯服,海宁这个地方位置太紧要了,你仔细看地图,此处地处浙西之东,钱塘湾之北,西面杭州,南面宁绍,北面嘉兴,东有松江府,沟通运河,连接大海,毗邻杭州湾。我们现在以宁绍台为抗虏大本营,若能够把海宁控制在手,则既可如握一把尖刀顶在杭州腰眼上,更可联结三吴的义阳王等兵马义勇。” “吴越联手,共同抗虏,才能唇齿相依,否则我们划江而守,其实是划地自牢,到时自己把自己孤立无援也。” “殿下欲打杭州?”张名振问。 结果朱以海却摇头,“杭州早晚得打,但现在不可能打杭州,我们如今绝不能幻想着跟鞑虏来一场决战,然后能逆天翻盘什么的,这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点点的累积机会,跟鞑虏零敲碎打的干他,寻找机会各个击破,而不是毕其功于一役。” 这是战略层次的对话。 一般人说了也不懂。 但张名振之前虽只是游击,可毕竟是员老将,这些还是能够听的懂看的明白的,他佩服监国的冷静和睿智,但依然担忧他的过于大胆。 “殿下,征战攻伐,这些都是将帅之事,殿下后方统筹全局便好。” “孤意已绝,卿无需再劝了。” “卿先去休息,一会我们再来谈如何灭掉北边浅滩那群鞑子,然后北渡之事。” 张名振无奈退下。 独自一人坐在房中,朱以海看着地图。 他越发坚定北上海宁,不是他以为自己多厉害,而是在这种乱世,他始终坚信得走一条不一样的路才有些许机会。 而真正掌握一支军队,甚至影响改造一支新军,这个事情是别人无法替代的,这是唯一的本钱,朱以海无法假借他人之手。 张名振很忠心,这样的忠臣还有很多,张煌言黄宗羲王之仁等等,但他们都有他们的历史局限性,比如王之仁属于非常老旧的大明军阀,手下兵马军纪差那是小问题了,其它什么跟友军抢地盘抢粮饷,什么打压义军,什么压迫百姓,什么逼捐劝饷等等,总之就是一个大明老旧军阀干的事,他其实也都一样的干。 忠心固然不假,但他手下的军队战斗力也别指望多高。 更别指望他手下的将士对大明对他有多忠心。 就如比黄得功、高杰都曾被称为忠心耿耿,但他们手下的大将,一样有许多是汉奸国贼,这说明是整个体系的问题。 至于说孙嘉绩、熊汝霖、郑遵谦、钱肃乐、刘大刀、黄宗羲等人的义兵,也有更多的局势性,他们本质上就是地主武装,保安团性质的,对他们是不能太过指望的。 朱以海这个监国,想要成为一个军头,手握一支真正的亲军,而不是手下一群军阀拥立他这个监国。 连仗都不敢打,又怎么成为军阀,又怎么组建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新军呢? 门被敲响。 杨伯兴的声音响起,“殿下,沈先生来了。” 朱以海对这位刚刚提拔为自己旗手营亲兵队长的心腹道,“请沈先生进来。” 沈文忠也刚升了职,现在也是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读,绝对的亲信。 这位曾经弃生巾下海经商,最后赔的裤子都没,沦为乞丐的秀才,如今对朱以海绝对的忠心,且办事能力也还不错。 “殿下,这是今日赏赐和抚恤花费账册。” 朱以海接过却没看,“这些给沈公看便是。”他现在巡视在外,任命的大学士宋之普留守台州。 身边并没有一个稳定的随驾大臣班子,沈宸荃已经算是地位较高的行在大臣了,一般事务朱以海也没精力都管,便让交给他。 “沈公说让先抄送殿下观阅。” “以后给我留个备份就行,有空我就看一下,若没空便还是由沈公代为处置。”这几乎相当于是阁臣甚至是首辅的特权了,不过特殊时候,朱以海也不在意这个。 他现在想的主要还是如何跟鞑子打仗,怎么一点点赢取更多的胜利。 沈文忠站在那里,“殿下,眉山寨黄家有个孙女很不错。” 朱以海笑笑,“怎么,黄老寨主瞧上你了?这很好啊,你也还年轻,如今续弦再娶,再组建家庭,正是应当啊。要不孤来给你做这个大媒?” 沈文忠闹了个大红脸,一通解释。 原来他才是那个媒人,朱以海现在住的便是这黄寨主的家,或者说是此间眉山寨黄氏家族的族长,他也是黄宗羲的族人宗亲,算是此间大户豪强,占有许多浮涂海滩,这些都是不纳税的地,平时只要给县衙上下打点一下就行。 也算是比较有实力的乡下地主豪强了,而且人家还是耕读传家的。 黄老族长今天瞧上了朱以海,尤其是见他身边没人,听说这位监国长子、三子在兖州被鞑子攻破时被掳走,下落不明。次子跟随南下,被封为鲁王世子后留在南都,结果鞑子南下后死于兵乱。 现在鲁监国虽然在台州有个续弦的第三任王妃,但却还没有一个子嗣,黄老族长便想着自己有个孙女年龄也适婚,长的也还是不错的,知书知礼,于是就想着让沈文忠帮忙跟监国提亲。 听到此,朱以海竟一时无语。 “孤此时哪有闲心想这些啊。” “殿下,臣以为殿下有些考虑不周,殿下举义以来,深得民望,可是殿下虽年轻,却无一子嗣,未免让人担忧。若是殿下能够有个子嗣,大家也能更加安心。殿下年轻,就算操心国事,可有时也得兼顾一下后院之事,台州虽有监国王妃在,但毕竟不在身边,还请殿下为国家计,多纳几房良人,若能早日诞下王子,也更能振奋国人,安天下之心······” 沈文忠一通长篇大论,说的朱以海居然没机会反驳。 “臣告退。”沈文忠说完便走。 朱以海有些莫名其妙。 他拿起账册刚翻看了几页,结果门外杨伯兴声音又响起,然后门推开,居然进来一位江南水乡美人。 亭亭玉立,温婉优雅。 姑娘进来,有些娇羞。 “奴黄婉柔拜见监国殿下。” 一边的杨伯兴笑着对朱以海道,“殿下,这位是黄老寨子嫡孙女,仰慕殿下英雄盖世,特来拜见,臣先告退!”说完一脸坏笑退下。 倒是让朱以海有些措手不及。 第62章 对决 夜不收不断往返于眉山寨与长滩之间。 他们带回的信息越发证明,那些战败的鞑子并没有逃回杭州湾北面,他们就在长滩休整,甚至一副随时要卷土重来的感觉。 鞑子们如此狂妄嚣张,朱以海一开始还觉得有些不能理解,但经张名振等提醒过后,也马上醒悟过来。 今日一战,只怕鞑子们根本不服气,认为只是一时浪输了,他们依然拥有绝对实力,所以现在自信优势在我,要杀回马一枪。 明白这些后,朱以海倒是兴奋起来。 大家都自信认为优势在我,那这仗还得打,这正是他想要的,都不服气,都想再打,那就凭实力说话。 “臣建议不如以静制动,凭寨而守,待其来攻,后发制人。”张名振提出自己的建议。 朱以海笑笑,摸着下巴,“卿是因孤在此,所以怕出击时孤为累赘吧,既然要打,还是直接出击的好。” 今日白天一战,朱以海也觉得有些遗憾,那么大优势,没能全歼鞑虏,这仗完全可以打的更好一点。 一场小胜之后,如今士气正好,正当一鼓作气。 在寨中的临时军事会议上,朱以海的坚决起了作用,尤其是今日白天他也亲临战场,虽没能真正提刀砍人,但也指挥着军中长夫、炮兵参与了,所以大家对他要带兵上阵,也没那么坚决的反对。 最后勉强通过了朱以海的计划,黄宗羲等带长夫留守。 朱以海带着新扩编的十营战兵正勇出击,要在杭州湾南岸的长滩把这些鞑子一网打尽。 夜晚,鞑子并没有来袭,他们似乎也料到寨中可能会有警惕,所以打算天明后正式来攻,这边朱以海派人轮流值守一夜后,天明率军出发。 检查了一遍燧发铳,朱以海穿上绵甲出发。 “奴祝殿下马到成功旗开得胜,凯旋!” 温婉的黄寨主孙女屈身行礼送来别朱以海,朱以海对她笑着离开。 “殿下不给黄姑娘一个名份吗?”替朱以海扛着鸟铳的杨伯兴问。 “黄姑娘挺好的,只是孤并不打算接纳,给什么名份?” “黄姑娘哪里不好吗?” “可惜残疾。”朱以海摇摇头。 “黄寨主安敢欺君?小的找他去!”杨再兴大怒。 朱以海叫住杨伯兴,这事跟黄家其实也没关系,黄老寨子肯送孙女侍君,这已经是对他朱以海非常看的起了,只是朱以海虽然昨天跟这位黄姑娘聊的不错,在这军旅之间,也算难得放松了一下。 但是他对于此时明末大族女子普遍的缠小脚,确实看不惯,这三寸金莲士大夫们非常喜欢,朱以海却觉得很恶心,把好好的一双天足,给缠成残疾,太过畸形难看了。 所以就算黄姑娘难得的大方温柔,朱以海却也不过仅是跟她聊了会天而已。 他也没有说顺势把美人收入怀中,播洒龙种什么的。 “小脚残疾?”杨伯兴愣住,一脸不可思议。 这缠小脚可是多少年的历史了,名门大户家小姐哪个不缠脚的?只有穷苦百姓家的女子才不缠脚,因为要帮着干活。大户家不缠脚?那怎么嫁的出去。 为何监国殿下居然还嫌缠脚,说残疾,他想不通。 朱以海却没心思纠结这些,如今主要任务是打鞑子,其它的都是次要的。 沈文忠等提出的他现在还没子嗣这事固然是个问题,但还没那么严重。 十营新军八千人马,行动并不迅速。 各营诸哨依次而行。 好在虽然刚经历了扩编,但毕竟其中有四个营的老底子,这四营人马那也基本上是半个浙兵的老底子,又吸纳了陈梧的一些老兵,所以在新胜的气势下,还挺士气高扬。 依然是张名振带领两营镇标为前锋,以神机和勇卫各两营为左右翼,以世忠营两营为后卫,朱以海带领的旗手两营为中军。 各营间保持着一定距离,缓缓而行。 朱以海骑在马上,打量着这支军队,总的来看,还很杂乱。 连旗帜好多都是临时赶制的,军服就更不用说了,衣甲杂乱。 披甲率不高,马骡更少,武器都五花八门,但将士们士气挺足,这都是一场胜利带来的,此时大家都是一副去教训失败者的自信。 这么大一支人马出击,鞑子方面也很快就知晓了,不久后,便看到远远的有虏骑出现,他们打量观察着,却并无慌乱。 张名振也很有大将之风的派出了夜不收轻骑,过去驱逐这些侦察军情的虏骑,双方的哨骑便在大军的前方,展开追逐战。 你来我往的小股骑兵,奔走骑射。 甚至还不时的拿铳射击,砰砰砰的让战斗的气息不断增加,士兵们也都渐渐激昂起来。 诸营人马靠的更紧密一些,每走半个小时左右,都要停下来重新整队,让新兵们能够跟上队形。 “鞑虏约有七百,我军八千,十倍有余也。” 跟随在朱以海旁边的沈宸荃都觉得优势在我,十分自信,全军上下,连世忠营新兵,都认为这仗没有半点问题。 “缓缓推进,把鞑子都赶到海里去。” 鞑子昨天战损一半,折了三百人,退回这边营地,补充了四百,兵力给昨天打仗时还多一百,但这里的四百留守,明显肯定不如昨天折损的那三百强。 虽然朱以海向来有些瞧不起大明军队,但真打起仗来,他这支新军,却也因为有着几千老兵而尽职专业,起码行进、警戒、哨探等都还是很专业的。 走了约二十里路,鞑子临时营地已经出现在眼前。 朱以海这八千人马,走走停停的也几乎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 号角悠扬。 两军接近,倒没马上交手,只有小股骑兵在互相抵近侦察、驱逐。 “就地休整,构建防御,吃点干粮,补充体力,准备战斗!” 全军士气很足,一群浙兵精锐老兵,带着新招的年轻兵勇,这一路过来没有人掉队,也没有临阵脱逃的。 到了此地,体力也还十分充足。 看到鞑子近在眼前,也没慌乱。 虽然朱以海不敢确定,一会打起来这些新兵会不会有人尿裤子,但现在这气势,确实是军队气象,而不是百姓斗殴了。 这个时候,能够感受到大明那些军官们为什么喜欢重金打造出一支精锐家丁了,缺饷少粮的情况下,军队缺额严重,也缺乏足够训练,若是再不重点训练打造一小股精锐部队,那么出兵打仗的时候可能就一盘散沙了,有这些精锐的家丁充做骨干,起码还能拉起架子来。 朱以海的家丁队仍是旗手营六十人,其中老兵占了三成,新兵七成,全员配双骑,还有二十头骡子驮动东西,他们的武器也都比较充沛精良,长枪兵皆配绵甲,弓箭手和火枪兵也配了胸甲、铁盔,甚至还有一个火炮小队,配有五门虎蹲小炮。 而整个旗手营,又被张名振、沈宸荃等早视为朱以海的禁卫军了,战场上朱以海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鞑子看来没打算守,而是要跟咱们正经野战一场了。” 朱以海举着千里镜观看,鞑子有个临时营地,但非常简陋,连营栅、拒马这些都没有,只是搭了些帐篷,然后就这么过夜。 明军出现,他们也早早收拾妥当。 沈宸荃也举着望远镜观看,鞑子很从容淡定,约摸一半人马三百多已经从营地走出,提着长矛火铳大盾等摆开了三个步阵。 犹如展开雁翅。 然后后面左右两侧还各有百余骑兵。 最后营地里有百人左右,估计就是预备队了。 “鞑子很嚣张!” 朱以海觉得鞑子确实有些过于自信了,他这可是八千人,十个营人马拉过来,占据了极大一片地方,满眼都是乌泱泱的兵。 所谓人过一万,无边无际,八千人马,也能摆开几里地了。 朱以海这里是一营四哨,每哨又四队,所以队哨为大小军阵,最后十营又按头翼尾中分五部,大小阵相连,环环相扣,旗帜飘飘,十分惊人。 可鞑子明显没怎么放在眼中。 他们摆开的是一个防守阵,约四百人下马列三个步阵,两翼各一百骑兵掩护,最后一百人为预备队。 这阵防守为主,却也带有杀招,两翼随时可以出击。 “鞑子如此狂妄!” “入关以来,他们可是战无不胜的,经常击败十倍之敌,早习惯了如此了。” “可昨天被我们斩杀俘虏三百!” “他们也只是以为一时轻敌大意,被突袭而已,并不服气。” 朱以海打量着整个战场,此处是杭州湾南岸的滩涂,这里被百姓垦荒种植,早开辟成一块块的田地。 可以说是一眼到底的平地,无险可守,也无兵可藏,后面还就是大海。 鞑子是置于死地。 不管怎么说,兵力和地理,都是对朱以海有利的。 张名振却还很谨慎的派出轻骑不断的奔走在四周,仔细的搜查,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之地,甚至让轻骑把搜索范围扩大到周边二十里,以防附近还藏有鞑虏埋伏。 休整了约半个小时,张名振率先发动攻击。 镇标两营缓缓压上去,轻骑在各营间奔驰跑动,传达军令。 神机、勇卫四营人马,也从两翼跟上,侧面掩护支援,双方仍然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朱以海的旗手二营和也跟着动起来。 诸营缓缓移动着,并没有号角一吹,全军就往前冲的那种场面。 可朱以海骑着马缓缓跟随大军移动,却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仍不可抑制的在渐渐沸腾。 这是一场正面战斗,他十余倍于鞑子,怎么也不可能输吧? 第63章 长枪 战场上,两军接近。 鞑子不动如山,气定神闲,满脸不屑和轻蔑。 明军前锋两营则缓缓逼近,各营采用四四编制,以一头两翼一尾的部署保持阵形,各队则摆开了鸳鸯战阵。 这次张名振没派骑兵冲。 而是直接以步兵压上,最精锐的家丁骑兵则仍归各军官们充当营哨队的预备队。 “保持阵形!” “压住阵脚!” “不许乱冲!” “禁止回头!” 各级军官们都在大声嘶吼着,指挥各自的手下,此时老兵们还很淡定,新兵们却已经有些紧张起来,倒不是怕,而是初上战场的亢奋。 有些人握着长矛的手过于用力,指节发白,手心出汗,喉头发干。 有些人则兴奋的随时想要奔跑起来。 还有人频频的左右观望着。 军官和老兵们这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们不断的指挥士兵,不时的还拿刀鞘、矛杆抽打过于紧张的新兵蛋子。 让自己的队伍,能够始终保持阵形。 双方接近百步。 经验丰富的军官已经高声喝令,“举盾!” 果然,话音刚落,对面的鞑子步阵,已经弓弦声接连响起,鞑子步阵弓射。 呼啸着就是一片箭雨。 鞑子步弓吊射。 箭射的既远且重,镇标两营举起许多盾牌,但仍然有许多兵没盾牌,前排有盾的没伤到几个,可中间和后面没盾的却一下子被射中不少,中箭的惨叫着倒地。 有人当场被射死,有人负伤惨叫。 军官们喝叫的更大声。 “继续前进,不许停!” “弓箭手,放箭!” 这是意志的较量。 一条条生命,瞬间被无情带走。 终于有新兵惊恐恶心,有人更亢奋,抑制不住的提刀往前冲,有人恐惧的呕吐,甚至有人转身想逃离这修罗场。 军官们的家丁,此时充当起了督战队。 他们毫不客气的骑马将逃跑的打翻,一名家丁黑着脸将被打翻在地的新兵提起来,将他的一只左耳毫不客气的就割了下来。 新兵惨叫着,家丁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娘的软蛋,” “老子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只割你一只耳朵,现在立即返回队中,给老子继续前进,再敢临阵而逃,下次就割你喉咙砍你脑袋!” 新兵捂着脸惨叫惶恐。 在那凶神恶煞般的家丁面前,只得回头。 有一个新兵被割掉耳朵后,调头走了没几步,又试图转身逃跑,被家丁骑马追上再次打翻,然后毫不犹豫的一刀砍下,将他的脑袋砍下。 “临阵脱逃者,斩!” 家丁提着首级在队伍中奔走展示,老兵们视而不见,而新兵们震惊万分。 “他娘的都看着前面,敌人在前面,不在后面,一会打完仗,老子可是要检查伤口的,谁他娘的要是背上负伤,屁股负伤,老子可要追究他逃兵罪。”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选择当兵吃粮,就不要怕死,打仗没那么可怕,听从你的上官,跟着你的弟兄往前冲便是,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殿下早颁有赏格,斩真鞑一兵,赏银十两,活捉一个真鞑,赏银二十两。斩杀一个伪鞑,赏银五两,活捉赏银十两。” “他娘的就算倒霉被砍死了,阵亡的也有十两抚恤,受伤的上等给八两,中等六两,下等四两。甚至家人还能领粮!” 家丁们的行动,效果立竿见影。 慌乱的新兵们迅速的安稳了下来,就算是不少老兵油子,此时也不敢有多少花招。 朱以海对于自己新建的这支军队,开出的军饷和赏赐还是比较丰厚的,虽然这个丰厚也只是跟明末朝廷的欠饷对比。 实际上明朝以前的边军军饷钱粮和战功赏赐、抚恤等标准,都比朱以海现在的高,但问题是明朝早财政崩溃,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纸面上的,落不到实处。 朱以海现在定的标准,也只是他暂时能承受的,虽然不高,但能够兑现,就已经非常了不得。 要知道后来曾国藩练兵打太平军,军伍制度等都是仿明朝的戚继光,定下的湘军的正勇月饷是四两二,亲兵护勇还更高。 而赏赐也更高,比如阵斩一个太平兵,赏银十两,活捉一个赏银二十两,受伤士兵给养伤银,上等三十两中等二十两下等十两,阵亡更是抚恤六十两,每一项都比绿营兵高出起码一倍。 于是湘军厚饷养兵,才练出了一支可战之兵。 当然,曾国藩也很贼,比如他定的饷虽远高于绿营,但一直只发半饷,等于士兵们总有一半饷欠着,这样你如果跑了,剩下的就没了。如果你好好干,将来还有机会拿到剩下的一半,这可是一大笔钱。 更别说湘军的赏赐和抚恤都很优厚,另一方面还经常有机会抢劫。 所以本来在明朝时,远落后于隔壁江西的湖南,却能在近代迅速崛起,最主要的就是湘军崛起,他们不但把江西抢掠一空,征了太多钱,而且通过战争,湘军从上到下都赚饱了银子。 湘军回家后,把这些银子带回家,买田置地,然后还建了大量书院,许多原本穷困的湘军,也成了地主,见过了外面世面后,让族中子弟上学,于是从那时起,湖南崛起,在近代时,成了风云之地。 阵亡给六十两,朱以海现在给不起,所以暂时给十两。 斩杀也给不出二十两,先给十两,二鞑子给五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当兵的拿命在拼,不能光跟他们谈家国情怀,不能空谈忠义,钱虽然俗,但这是最基本的。 朱以海毕竟从资本时代过来的,所以对这些还是很能理解的,他尽自己最大可能筹措银子,给士兵们保障。 “举枪,树盾!” “虎,虎,虎!” 浙江老兵们临阵三呼虎,这是戚家军的传统。 随着三声虎吼完,两军短兵相接。 长枪对捅,刀斧交加。 弓箭手和火铳手还在后面互相射击,整个战场上吼声四起,拼尽全力。 镇标两营一千六百人,正面接战,对上鞑子三个步阵约四百人,基本上都是两哨围攻一个步阵。 然后神机和勇卫四个营头,从两侧又包抄上来。 稳步推进。 鞑子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些明军居然能这么稳。 号角声声,那杆鞑虏旗帜下的军官似乎有些慌,他看着两面压上来的乌泱泱明军,传令那两翼各百余骑兵上马,试图以骑兵先冲跨两翼明军。 毕竟中路的明军有些硬,他认定两翼肯定就薄弱。 “立定!” “举枪,骑兵要来了!” “盾牌!” 左翼神机两营,右翼勇卫两营,各自军官们也发现了鞑子的意图,都在迅速的指挥。 马蒂姆头顶着一个丑炸天的骷髅形萨瓦头盔,头、脸、脖颈全都护在那张骷髅下,身着半身甲,面对着虏骑来冲,并不畏惧。 沉着冷静的喝令连连。 神机营的长枪兵迅速在前排构建起长枪方阵,这些长枪方阵基本上就是西班牙方阵,神机营的编制与其它营略微不同。 他们是沿用佛朗机佣兵们惯用的西班牙方阵改进而来,一个营其实就是由四个长枪连和一个火枪连组成。 朱以海建神机营,把雇佣兵们的军阵调整,形成一营四哨,长枪兵一哨,火枪兵三哨,长枪兵只占两成五,火枪兵却占七成五,大大增加了火器的数量。 这是一个更注重攻势的阵形。 此时,以佣兵为教官、骨干的神机营,也在迅速的布阵。 身披胸甲的长枪手迅速排成四个密集的横队,因为暂时缺少足够的火枪和训练有素的火枪手,新兵主要还是持长枪,每个营分成四个哨阵,每哨长枪手们密集排列,而其中精锐的佛朗机火枪手则部署在枪阵四角和前排。 这种密集的方阵,仍然拥有很强的机动能力,尤其是方阵外列还各有一排火枪兵,甚至还有一支更精锐的剑盾分队,可随时跳荡出击。 神机营大量的新兵们此时基本上连甲都没有,就一杆长枪。 但长达五米多的长枪虽然看似简单,但当新兵们肩挨肩的密集挤在一起的时候,无疑就感觉安全了许多。 “所有长枪兵准备,听令左刺,不许直刺!” 马蒂姆用他那不太标准的大明话一遍遍的喝令。 火枪兵的排铳,加上长枪兵的集体左刺,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战术,士兵密集抱团,然后五米长枪集体左刺,四角和前排的火铳手队轮番放铳,保持了强大的火力输出,以及恐怖的防御能力。 在欧洲三十年战争的战场上,这种西班牙方阵大放异彩,在佣兵们的手里演绎的极为完美,虽然后来被瑞典古斯塔夫国王的炮兵轰成渣渣,但他们仍然是非常了得的。 要打败他们,除了用大炮轰,或者用同样的火器部队轰,没有其它办法。 传统的冷兵器部队,基本上打不过,尤其是传统的骑兵。 现在,马蒂姆面对着一百余冲来的骑兵,嘴角露出不屑的嘲讽,他手下两营一千六百人,虽然新兵超过一千,但新兵们组成的长枪阵,依然有很强的战斗力,而他手下那几百精锐的欧洲佣兵火枪手,是取胜的关键。 虏骑身披绵甲,彪悍异常,但这点人想冲开他们? 做梦吧! 百余虏骑狂奔而来,犹如一把锋利的大剑。 “举枪,左刺!” 火铳手最先开火,约摸在二三十步时,火铳手已经开始连续开火,砰砰砰声不断,硝烟四起,火铳手们采用轮番三段射击战术,在保持站位不变,不能用转进战术的情况下,仍要保证射击持续性。 冲在前面的虏骑人嘶马叫,一下子就被掀翻数骑! 第64章 粉碎 鞑子的战斗素养体现出来,被轰翻数骑,却仍未动摇半分,继续猛冲。 “长枪兵,左刺!” 长枪兵右侧发力,左脚迈出,左手持枪刺出,密集的集体左刺战术。 五米长的大枪,如林刺出。 相比起传统的正面直刺战术,左刺战术很快就体现出了他的特色,虏骑似乎打算直接冲破明军的步阵。 后方一处高地上拿着千里镜观战的朱以海看的都叹为观止,不知道该说鞑子是自信爆棚,还是觉得昨天一战后,认定这些明军很弱。所以想一次猛冲来把明军冲溃。 但该说不说,神机营在马蒂姆这个老外的带领下,还是很了得的。 这左刺战术就玩的很溜,本来就算持五米长枪,但如果正面直刺,那么冲锋近前的敌人也只需要面对一杆长枪。 可现在他搞左刺战术,虽然仅仅是往左刺,但实际上长枪与敌接触距离就变成了三米多了,这个时候,密集枪阵的第二排长枪兵,实际上就可以直刺对敌。 本来面对一排长枪,现在要面对两排长枪,而如果他们冲的更近些,还有第三排长枪兵也能刺到他们。 从亚历山大的希腊马其顿长枪阵,到古罗马长枪阵,再到瑞典山地长枪阵,然后到西班牙方阵,长枪兵这个兵种也在不断改良,经历过骑兵崛起等的压制,最后还是走出了自己的路子。 长枪兵装备成本低,训练速度快,尤其是在加入了火器部队后,于是就成了能攻能守,密集的长枪兵在战场上成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墙,他们的长枪可以克制凶猛的骑兵冲锋。 然后火枪手能够依托长枪阵,安全稳定的输出。 身后五米的长枪,可以让他们完全无惧骑兵。 骑兵一旦无法正面冲击,只是骑射的话,那完全是比不上步战火枪兵的齐射的。 而西班牙长枪阵,相比于更古老的那些马其顿、罗马等正面对敌的方阵,更厉害的就在于他是四面对敌的,攻击无死角,防御也无死角,战场上多个这样的长枪阵摆在一起,基本上就是一只只刺猬了,想打都无从下手,配合炮兵、骑兵和其它轻步兵协同作战,可以说非常厉害。 长枪如林,集体左刺。 一杆杆五米长枪刺出,犹如刺猬竖起了身上的刺。 鞑子依然在前冲,他们似乎认定自己只要冲过去,这些连甲都没有几件的农民会立马崩溃四散。 他们边冲边骑射。 一支支大箭抛入阵中,方阵中不时有士兵倒下,但密集的方阵能极大安稳人心,倒下士兵的空位,很快被左右聚集补上。 四面都是同袍,让大家对那山崩地裂般冲来的骑兵,也不至于直接崩溃。 左刺战术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让枪兵始终处于战友的保护之下。 高速奔驰的虏骑在倒下十余骑后,终于冲近。 当他们看到面前的方阵没有半点避让溃散时,心中定然也是崩溃的,为什么面对明军一直以来都很奏效的战术,这次失败了? 为什么面前这支明明连盔甲都没凑出几件,主要扛着长木杆配个枪头这么简陋武器的军队,居然敢直面他们的骑兵冲锋? 可此时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了。 他们必须面对两个选择,是继续硬突进去,还是扭转马头从一侧绕过。 硬冲的结果可能是付出些伤亡然后冲溃对方,但也可能自己这点人马就这样撞上枪阵然后被屠杀。 撞还是绕? 或许是不甘心,或许是足够的自信。 不少虏骑仍然加速往前冲撞。 野蛮冲撞。 大力出奇迹? 也有些汉军旗的骑兵这个时候多了个心眼,他们在最后偏转马头,往一侧冲去。 砰砰砰的火铳声持续不断的射击。 近在面前的敌人,让他们都不需要怎么瞄准,反正就是排枪,射完一枪赶紧继续装填,然后再射。 长枪兵们也听从着军官们的号令,不断的左刺左刺左刺。 五米多长的大枪端在手中,虽然非常沉重,但面对着凶悍的虏骑冲锋,这又是他们最安全的保护。 新兵们更是整个人都处于一处狂热的状态,双眼通红的只知道机械的刺击着,一下又一下的,不知疲倦。 人仰马翻! 数十骑鞑子骑兵撞了上去,然后倒下。 朱以海举着望远镜看的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手持长枪站在那里捅。 有一瞬间,他甚至也担心长枪阵扛不住崩溃。 但当阵阵硝烟升腾间隙,他还是看到神机营撑住了。 或者说,是数量悬殊,鞑骑太少了。 区区百骑,就想硬冲一千六? 尤其是马蒂姆的两营神机兵共八哨兵,组成的是八个长枪阵,另有两个机动队,他们互相靠近,中间留下不宽的通道,相互支援,不管鞑子冲哪个方阵,实际上都要面对着数个方阵的进攻。 冲上去是长枪,跑开也是火铳。 长枪阵被撞开了一个缺口,但没穿。 两边的长枪兵向中间聚拢,重新堵上缺口,火铳兵们更是提着火铳无情的砰砰砰的射杀失去冲击力的骑兵。 鞑子的绵甲也根本挡不住这些火枪近距离的射杀。 撞击声,惨叫声,火铳声,响成一片。 一些鞑子被掀下马,仍然凶悍的下马步战,但不管他们怎么凶,失去冲击甚至连坐骑都失去的鞑子骑兵,不成队形,便沦为了孤狼,被方阵绞杀。 一杆杆长枪不断捅来,还间隔着火铳的射击,他们左支右挡,根本撑不过三回合,就被长枪刺穿,或是火铳击中,最后只能吼叫着倒地,被一只只大脚践踏,碾入泥中。 甚至被刀盾机动小队给割下脑袋。 此时明军数量上的优势也再次显现出来,在阵阵号声中,旗手营和世忠营也压了上来,开始无情的收割着敌军。 八千明军组成的一个个方阵,在广阔的长滩战场上,势不可挡。 朱以海想上,最后被沈宸荃等拦住,只能带着自己的家丁队在后方观战,旁边还有一哨旗手营兵。 他看着战场上的惨烈,想起句诗,一将功成万骨枯。 更觉得眼前就是个绞肉机。 也充分的见识到了真正的战争,比起上次迅速结束的突袭战,和前几次的偷袭战,这次是一场真正的正面对决。 虽然数量悬殊,但一方是精锐的清军,一方则是数量大占优势的明军。 虽然明军中新兵较多,但毕竟也有不少明军正规军老兵和精悍的佛朗机雇佣兵,特别是张名振、马蒂姆都是久经战场的大将了,他们指挥下,这场战斗打的还是很像样的。 并不是胡乱战斗,整个战斗始终把握着节奏,明军在巨大的战场上,各部分明,井然有序,没有脱节,没有冒进,没有崩溃。 虽然也能看到不少明军倒下,但始终没有一部溃败。 不过问题也很多。 新兵太多,影响了战斗力。 整整八千人打七百,结果还打的有来有回的,甚至鞑子还是主动进攻的那一方,如果鞑子能够多一些,有个一两千,也许局面就不一样了。 说不定张名振的标营就挡不住,甚至两翼的神机、勇卫也可能会崩。 若是数量相当,对上同样的鞑子,估计早就被一冲而破了。 差距还挺明显,但能打成这样朱以海也很满意,毕竟他这是新军,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厉害。 鞑虏两翼骑兵出击如泥牛入海,被撞碎在神机和勇卫营军阵前后,部份虏骑迅速逃回本阵。 鞑子军官似乎打算孤注一掷,亲自率领剩下的预备队,又聚拢了两翼败回来的骑兵,凑了约二百骑,往中间支援。 但张名振此时两营人马硬刚四百鞑子步兵,不落下风,后面两翼也趁胜过来支援,更是士气大胜,不断前压推进,鞑子已经是步步后退,不断倒下。 鞑子的临死反扑,张名振也是毫不畏惧的率兵继续推进。 此时旗手营带着炮队也过来了,一门门虎蹲炮、车载佛朗机炮等轻型火炮,也痛打落水狗。 这些炮凭添了几分威势。 鞑子本就已经支撑不住的军阵,被这些火炮在后猛轰,更是不断出现缺口。 “三面合围,不要让鞑子跑了,将他们全歼于此!” 朱以海眼见大局已定,迅速下达命令,意图堵住鞑子要突围的去路。 仗打到这份上,胜利是必然,现在他想要完胜,一个鞑子不放跑。 沈宸荃看的满面通红,这虽然是一场八千对七百的战斗,但能够亲临战场一线,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看到这支大明新军能够勇往直前的不断推进,甚至碾压鞑子,这如何能不激动。 什么时候,大明军队不仅能够凭关城之险击退鞑虏,还能在这样的野战中赢得这么利落? 十打一,换成关宁军等肯定也能赢,可他们这毕竟是支新军啊。 再望向朱以海时,沈宸荃感觉到了大明中兴的真正希望。 以前仅是凭一腔忠诚热血,凭心中一点信念在支撑,但现在,真正看到了光明和希望。 “歼灭一支千人鞑子孤军,算不得什么,这仅仅是个开头而已!”朱以海有些凡尔赛的说道。 众人却深信不疑。 在大明崩溃的这些日子里,众人都已经闻虏色变,可现在监国却能指挥着他们歼灭一支千人鞑子,这带来的振奋太大了。 战场上。 面对着三面合围过来的明军,鞑子首领带队冲了一波无果后,果决的下达了突围命令。此时想退到海边上船已是不及,鞑子便还想如上次一样,借着战马之力,硬突围出去。 那些刺猬一样的长枪阵,他们撞不破,但他们要逃,明军总追不上。 可惜。 这次明军并不打算让他们再跑了。 朱以海的命令还没传到,张名振早就已经有了准备,各营人马三面合围,精锐的家丁轻骑也迅速的聚拢起来集结使用。 鞑虏的突围很快被家丁骑兵拦截住,左冲右突却始终难以突出去,而到处都是的明军步兵们,也是弓箭火铳不断招呼着,长枪兵更是穷追不舍。 最终,鞑虏被赶到了海边,无处可退。 许多鞑子被迫骑马下海,可仍逃不过后面弓箭火铳的射杀。 血染大海。 “一个不留!”张名振一箭射倒一个绝望的鞑子,对着剩下的鞑虏冷声道。 当战场上最后一个鞑子倒下后,上空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呐喊。 这是一场胜利, 且是一场歼灭战。 他们赢得了一场胜利,更歼灭了整整七百余鞑子,加上昨日的,整整一千名渡海来的鞑子,被他们杀光了。 “鞑子原来不过如此,也是两个肩膀顶个脑袋!” “一刀下去,原来脑袋也会掉!” “原来鞑子也会哭着喊饶命!” “哈哈哈,鞑子也会逃!” ······· 有士兵高呼监国万岁! 众人响应山呼。 一个接一个鞑子首级被砍落,胜利后兴奋的明军提着刀到处斩首。 朱以海骑马来到战场。 遍地尸首,刺鼻的血腥味弥漫着,还伴杂着硝烟味道。 有倒地的战场在痛苦的嘶鸣。 一匹完好的战马正站在它的主人面前,用脑袋去拱他的主人,想让他站起来,但那个鞑子身上中了数枪,脸上满是遗留的痛苦表情,躺在那死的不能再死了。 “殿下!” 张名振等将领一身是血的上来迎接。 朱以海上前给了他一个大拥抱,“卿这一仗打的漂亮,扬我国威!” “这都是殿下运筹帷幄,指挥有方,臣等不过是依旨冲杀。” “镇东伯怎么也变的这么客气了,这些都是尔等将士们的功劳,孤今日不过是个观众看客,看了好激昂的一出大戏啊。” “今日战场上,所有将士俱加官阶一级!” “沈公,你立即带人核对首级,记录将士们的军功,回头立马把赏银发下去。” “接下来赶紧打扫战场,搜查漏网之鱼,还有得马上把咱们受伤的兄弟救治。” “不幸牺牲战死的弟兄,也都要把他们的尸体找回来,好好擦洗干净先送回眉山寨中······” “沈文忠,你带人开始做饭,弟兄们都辛苦了,不能饿着大家!” 朱以海说完,也挽起袖子,带着家丁开始帮忙打扫战场,先搜寻伤兵,抢救伤员。 第65章 倒戈 宁波,鄞城。 王鸣谦的拼死报信,让本就有了防备的城中更加小心。 警钟大作,恢复营全营上城防守。 张国柱恼怒之下,喝令由诈城改为强攻,不过钱肃乐、葛世振等虽非知兵之人,但这恢复营也虽是群君子秀才们组成,但却是真正的宁波子弟兵。 他们守卫的是自己的家园,战斗的热情空前高涨。 “弓箭手掩护,刀牌手上城!” 张国柱横刀立马,大声呼喝指挥,他最精锐的一营五百弓手便挽起强弓射出密集的箭雨,掩护攻城。 被派出去攻城打头阵的,是定海协防营,这些兵之前被突然诈了城,都没来的及防守就给包围。 被胁迫着加入了张国柱军后,其实好多人了是很后悔的。 此时又被喝令打头阵,直接去攻城,许多军官更是暗暗不满。被刀枪指着上前,却故意拖拖拉拉。 喊出的声势倒是很大,但却雷声大雨点小。 定海营主力就是原浙江总镇的兵,但不是王之仁父子从吴松带来的旧部,而是原浙江的兵。在原来,也不是王家父子的嫡系心腹,朱以海来了后,把浙镇的兵打乱,抽调了多半到其它新立的旗手、勇卫等诸营,部份又随王之仁去了京营。 所以定海营名额一千,实际上正勇本就才八百,其中还有一百多亲兵家丁,先前他们见王鸣谦已经落入张国柱之手,还听他们说什么鲁监国、王之仁在慈溪已经被陈梧击败俘虏,半信半疑间,也就没什么抵抗意志。 反正一直以来,他们也都是如此。 至于新兵们,更是头一次遇这种情况,完全不知所措。 可现在王鸣谦的表现,说明事情并不是张国柱说的那样,而且张国柱也没把他们真当自己兄弟,他的老营弓手在后面远远放箭,却要他们这些新入伙兄弟打城,这不是把他们当炮灰? 要说明末的官兵磨洋工还是非常熟练的。 这边张国柱指挥连连,那边定海协防营装模作样的喊杀半天,结果却还离城墙好远。 气的张国柱只好把自己南下时沿途拉的许多新兵壮丁也都派了出来,可这些人原本只是百姓,更没有几个猛冲直撞了。 都存了小心眼,谁愿意却送死? “他娘的,跟老子玩这出?去把定海营的哨总砍一个,把脑袋提回来!” 那边定海营的几个军官,也一直都防着这手呢,眼见一队张国柱家丁奔来,立马就大喊一声,招呼着手下家丁带头哗变了。 定海营其它的军官们也都是老兵油子,一直进一步退两步的,左右观察着,眼见局势不对,也立马哗变。 要说这也本是明军的常规操作。 张国柱虽然事先也做了些防范,比如诈下定海后,迅速先缴了定海营的械,然后夺取了定海营的府库钱粮,拿出些银子来发了笔赏钱,接着又把定海营做了个简单的整编。 打散掺沙子。 可一时之间,也没法做的太细,定海营一千人跟他南下拉的壮丁混编了几个营,还派了点老兄弟过去。 但明末军头们又向来是注重保命的,真正最信任的家丁部队,是不敢过于打散的,因此所谓老兄弟,其实也就是一些乌合之众。 这会定海营虽被分散成几个营,但也多是以整哨整队编过去的,这也是为了保证一定的战斗力。 可现在,这些定海营军官们哗变,倒是迅速让张国柱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定海营原来那一千人马基本上都哗变了,反而还带动了两三千其它混编的人马跟着乱了。 有些人见状跟着定海营哗变,有些人直接趁乱跑路,有人则警觉后退。 一时间,倒是把一支明末乌合之众演绎的淋漓尽致。 强拉壮丁本是家常便饭,多数人也是被迫裹胁的。 乱世里,这些人由百姓被迫变成了兵,最后兵匪不分,但是不管怎么说,谁也不愿意送命的。 张国柱让新兵去当炮灰攻城,也是常规操作,只是现在定海营这个非常不稳定的因素,加上那些强征的壮丁凑在一起时,迅速发酵了而已。 不少定海营的新兵也是宁波本地人,何况之前鲁监国还给大家发了赏银,提前支了饷,心里还是向着鲁监国的。 有定海营军官带头,也就乐的哗变倒戈。 张国柱在后方气的跳脚。 鄞城是没法再强攻了,一来也没准备攻城的火炮器械这些,二来这炮灰都哗变了,得先把这些搞定。 他率领弓箭手开始扔下鄞城不管,冲着造反的兵动手。 王鸣谦成功摆脱追兵,被吊上了城。 一转身,看到城下大乱,定海营居然倒戈。 “请钱侍郎开城接应!” 钱肃乐对定海营表现非常不满,根本不愿意放他们进城。 王鸣谦想了想,也有些羞愧,他自己大意被俘,而手下一营人马虽说被诈开城,但毫无抵抗就投降也是说明他这个主将无能,哪怕他能说自己也是刚接手这营,但毕竟结果就是定海营直接投降了。 “还请钱公再让人吊我下城。” “王将军何故出城?” “定海营已经反正,我这个主将自然要跟部下一起。” 钱肃乐有些犹豫,他觉得定海营不可靠,现在外面也很危险,此时他也不敢冒险出城接应,毕竟谁知道定海营是真哗变还是在诱敌? 恢复营也是新兵,万一上当,他可就无法向监国交待了。 “我王鸣谦犯下的错,我的自己将功赎罪!” 王鸣谦说完,毅然让人将他吊下城。 王鸣谦被缒下城后,骑上自己的马,绕了半圈,跑回了定海营那边。 原本定海营千人,此时居然凑起小三千。 他们跑到了鄞城北墙外,背依城墙,各营头军官们凑到一起,共同把刀口对向了张国柱。 王鸣谦一过来,这些军官们倒是厚脸皮的迎上来请罪,说先前措手不及,然后一直在找机会捅张国柱云云。 一些张国柱原来手下杂牌部队的军官们,也都腆着脸上来,说他们不是张国柱一路人,都是被裹胁的。 “我等愿听从王副将号令,一起讨伐张国柱这逆贼,共尊鲁监国!” 这些家伙可不管什么义阳王了,现在摇身一变就成了愿拥鲁监国。 转换的这么快,毫无心理压力,至于说到有几分真心诚意,其实半分都没。 不过是不愿意当张国柱炮灰去强打宁波府城,这宁波府城虽不是巡抚、总兵驻防的定海城,不如其坚险,但宁波也是大邑,城大墙高,哪这么好打。 硬要打,那不是拿自己命去填? 所以平时跟着张国柱抢劫,他们倒从不手慢心软,但若是要让他们去拼命,他们是不愿意的。 王鸣谦虽年轻,对这些**的心思倒也清楚,也不说破,只是当众安慰这些家伙,还说他们反正有功,到时要向鲁监国殿下请封云云。 反正不要钱的承诺先抛一堆。 然后背靠着鄞城北墙,各营互相靠拢,准备跟张国柱干。 张国柱不断骂着脏话,心中一万头驴跑过,在定海城奸计得逞,人马扩增到五千,这才半天,一下子三千人跑对面去了,他只剩下两千了。 虽说精锐的五百弓手还在,还有一千五百多也算是跟的有段时间的营头,但还是让他怒火中烧。 他算计别人,怎么还反被算计? “把这些该死的浑帐,全都砍了。” 他准备等攻溃他们后,到时来个十一抽杀,军官全杀掉,剩下的兵十个抽杀一个,再全都打散,绝不允许再有背叛倒戈。 王鸣谦也是一肚子气,跟着父亲久经战阵,谁料今天翻船这么惨,幸好还有个机会翻盘。 “吾与贼誓不两立,斩张国柱者,赏银千两!” 三千人马,虽为乌合,可后面有城墙依靠,倒也让他们心安不少,树起长枪阵,举起盾牌,誓死一战。 为了性命而战! 城上。 钱肃乐最终还是没下令出城增援,不过见到城下情况,倒也信了几分,传令把恢复营大半调到北城墙上,以弓箭火铳等居高掩护。 张国柱的五百弓手十分精锐,他们组成的箭阵,将漫天箭雨吊射上天,然后狠狠的洒在城前王鸣谦他们军阵中。 这些兵本就炮灰,装备很差,多数没甲,反倒是定海营原各部还算好点。 每一波箭雨,都射倒大片人马,惨叫连连。 好在这时恢复营和定海营城上城下一起以弓铳还击,倒也稍稍遏制了张国柱的弓手。 张国柱喝令剩下一千五百余人,排开几个长枪方阵步步逼近。 双方箭来箭往中,步阵接于压上接战,枪捅刀砍,喊杀声大作。 “给老子砍!” 张国柱恶狠狠的喊着。 张国柱两千对王鸣谦三千,却占据上风,就算恢复营在城上支援,城下的这些人马也难以抵挡。 尤其是张国柱的那五百弓箭手,十分骁勇,每一阵箭雨,都能让王鸣谦这支临时拼凑的乱军倒下大片。 交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许多刚才还喊着要将功赎罪的军官开始带头溃逃。 王鸣谦骑马接连砍倒好几个家伙,才勉强止住了溃败势头,但也是苦苦支撑了。 眼看撑不住,钱肃乐这个时候也终于决定出手,下令打开北门,亲自带领恢复营杀出接应。 张国柱见城中出兵来战,反而越发兴奋。 “冲,杀过去,杀进城去!” 这是一个难得的破绽,一个拿下宁波城的机会。 张国柱亲兵吹响猛攻的号角,那些彪悍的长弓手们也开始跑起来。 就在此时,远处涌现一条黑潮。 大地也开始震动起来。 更响亮的号角声悠悠传来。 大明京营总督、武宁伯王之仁率领五军、三千两营杀到了,他在松浦与朱以海分兵,距离鄞城并不远,一路紧赶,终于到了。 正兴奋的张国柱扭头看到那面王字旗时,脸色大变。 他嘴唇颤抖着,最终咬牙叹气,“撤!” 王之仁回援,他没机会了,这个同样久经战场的军头很果决的下令撤退,根本不纠缠。 甚至他直接就一马当先的率先逃跑,五百心腹弓手紧随其后,而剩下的一千五百部下此时还在城下跟王鸣谦等混战,也根本不管他们是否能撤的出来。 撒开腿便跑,决不硬拼。 将旗南移。 城下那千余人马,也迅速的转身逃跑,毫不恋战。 王鸣谦一刀砍翻一个拔腿跑路的家伙,远远看了眼正迅速接近的那面王旗,又看了眼正疾往南逃的张旗。 他猛夹马腹,举刀高呼,“都随我来,杀张贼!” 第66章 投降 王鸣谦从马上跳下来,一身是血的跪在父亲面前。 “卑职失守定海,请总督降罪。” 王之仁跨坐马上,居高临下的扫视着儿子,血染战甲,马鞍上挂着一串人头,“那里可有张国柱狗头?” “卑职无能,张国柱带着五百弓箭手跑了。” 王之仁下马,抽起马鞭对着儿子就是狠狠一鞭过去,打的王鸣谦直接就摔倒在地,他冲上去对着背上又是狠狠几鞭,把罩衫都打烂了。 “混账。” 另几名赶到的定海营军官一个个都跪在地上,不敢大声说一句话。 王之仁抽了王鸣谦二十鞭后才停下手。 “来人,将这个无能的家伙拿下,就地免职,关押候审。” 钱肃乐等赶到,为王鸣谦求情。 “王将军虽有过失,但也将功赎过,尽力弥补,今日也大败张国柱,救了鄞城。” “钱公不用为这畜生求情说话,监国殿下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破例授他定海参将,还署副总兵衔,让他统带一营,留守定海城,走前还几番交待,要小心提防。可这畜生居然大咧咧的就孤身进了张国柱军营,让人直接擒拿,接着还把定海城给骗开,他死一百遍都不够!” “王公,王将军今天也是拼死奋战,不仅击溃了张贼,还收复了定海城。” 当着众人面,王之仁对王鸣谦下手十分狠,又是鞭刑,又是免职,关押。对原定海营其它军官也很严厉,下令全都撸了关起来。 可对张国柱倒戈的那些手下军官,却很客气。 就连之前张国柱逃跑时留下断后的那千余人马中被俘的可怜虫,也表现的很客气。 “张国柱已经逃往舟山,这是势穷去依黄斌卿了。” “王朝先的人马踪迹可有发现?” 简单的商议了会,王之仁迅速带兵返回定海,驻防这座宁波门户,防范黄斌卿杀来。 钱肃乐仍守宁波鄞城,王之仁走前,还特意把儿子王鸣谦及定海营军官都关在鄞城,让钱肃乐帮忙看管,等候鲁监国发落,以示自己公正无私。 张国柱手下倒戈的那两千人,还有被俘的千余殿后的兵,王之仁也给钱肃乐留下两千人,让他负责先管理,他自己则把定海营的人和一千倒戈的带走。 麾下两营人马倒是立马就变成了四千。 话说张国柱也是个狠角色,见到王之仁关键时候赶到,立马就跑路了,被王鸣谦追的急了,还把那一千余人留下断后,只带着自己家丁和五百弓箭手跑路。 一气不停歇的跑到定海,城也没进,直接跑到码头,坐上自己的船,带着留守的那些人就出海了。 这逃跑的果决和迅速,连王鸣谦拼死都没追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扬帆出海。 等王之仁带兵进驻定海,重新接防这座大本营时,巡骑带回来一队人来。 却是拼死从海上逃出来的王朝先一行。 王朝先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从黄斌卿虎口逃脱,本想回崇明,可一想自己被黄斌卿算计这么惨,现在要人没人,回去崇明也没有半点资本,万一路上再遇黄斌卿追杀,那小命不保。 暗一合计,倒不如就投鲁监国这边去,只要逃过去,起码黄斌卿就害不了。 此时也顾不得他原本是要跟黄斌卿合伙攻打宁绍了。 万分狼狈的向巡逻浙兵说明身份,让他们带着来见王之仁。 一见面,王朝先也顾不得此时丢盔卸甲的狼狈样,主动详细的把情况说明。 “陈梧和黄斌卿都是包藏祸心的奸贼,我本是要南下两广,只因路过时派人去信黄斌卿劝说了他几句,他居然对我也下手啊,假意说招待犒师,结果却在海上伏击我·····” 王之仁看着这个家伙,对他的话一个字也没信。 不过却还是客气的安慰着他,还把自己的衣服解下来给他披上,又让人为他们准备饭菜等。 等将他们先安置下来,他立马召来手下询问情况。 情报汇拢,王之仁基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王朝先跟黄斌卿火并,或者说是黄斌卿偷袭吞并王朝先人马,这王朝先吃亏上当大败。 不算稀奇的事,这年头,谁都有可能是敌人,友军也绝不会可靠。 何况是黄斌卿,这个恶邻他也算是比较了解了,能做出这种事毫不稀奇。 听说王朝先麾下万余人马,其中四川白杆兵八千,如今在海上几乎不战而降,尽入黄斌卿之手,王之仁眉头紧皱。 狗咬狗的事情旁观的倒爽,可这黄斌卿这一来倒是实力大增,若是再接纳张国柱,只怕会胃口大增,要来抢夺定海甚至是企图夺取宁绍。 “不如趁黄斌卿新纳王朝先部,我们主动进攻舟山,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提议让他心动,但王之仁却很快摇头。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稳定浙东,陈梧和张国柱虽已失败,王朝先所部也尽为黄斌卿所吞,但宁绍仍有不少乱兵在,我们得扫清他们再说。” “至于舟山和黄斌卿,不如以守待攻。” 王之仁匆匆从慈溪赶回,带回了两营人马,可从定海营这次表现来看,就知道经过刚刚整编后,浙军各营现在还很混乱虚弱,主动跨海去打黄斌卿,未必有多少胜算,还不如先消化下这次战果,重新稳定各营。 加强整合,努力训练。 “王朝先如何处置?” “我看这家伙也没安好心,只是被黄斌卿黑吃黑了,现在他没兵没权,不如干脆一刀砍了算了。” “不,这人先留着。”王之仁捻着胡须,“他手下八千白杆兵如今尽被黄斌卿吞并,但黄斌卿想把这八千白杆兵嚼烂消化了可不易,我们留着王朝先,等攻打黄斌卿的时候,说不定还有大用。” “况且,他也是拥立义阳王的八总兵之一,还是义阳王所授之两广总督,若是他这个时候主动转投鲁监国殿下,也是有很大影响的。” “派一队兵,送他去鲁监国殿下那里吧。” ······ 舟山海上。 张国柱带着千余败兵漂泊海上,本欲去舟山投黄斌卿,结果却在海上遇到几个王朝先部下,听说黄斌卿居然一声不吭的黑了王朝先,把他上万人马吞了,王朝先都坠海生死不知,也是吓了一跳。 “他娘的这个黄斌卿,真他娘的心黑手辣!” “咱们可不能去投他,要不然岂不是羊入虎口?” 几员心腹都对黄斌卿十分畏惧,这种狠人,现在去了肯定没好下场啊。 张国柱也非常狼狈,本想趁陈梧王朝先黄斌卿这些人内斗,他也好悄悄抢地盘扩充自己实力,到时好向义阳王讨个伯爵总兵什么的。 可谁想,败的如此之快。 “我看浙江是呆不下去了,要不咱们下福建或广东?”一人道。 “福建是郑家的地盘,咱们这点人马去了也没前途。何况,这南下还得经过黄斌卿地盘,咱未必过的去。” “那怎么办,咱们刚抢了定海,又打了宁波,总不能去投鲁王或王之仁吧?” “咱们刚抓了王之仁的儿子,这投他不是找死?” “那要不回崇明?” 张国柱摇头,“那义阳王也是个没用的,你看这陈梧王朝先牛轰轰南下,结果三两下被收拾光了,你说他又有何前途?”说着他咬咬牙,“我看,倒不如去杭州投女真人。” “可是咱们当初在淮上也没投清军,现在投不是晚了?” “当初是觉得这朱家气数未尽,可现在看,都这份上了还总想着窝里斗,没的机会了。咱们还是赶紧降清吧。” “他娘的,现在手头就这千把人马,降清也没什么本钱啊。”几员将领道。 张国柱倒是不慌,“怕什么,咱们不还有船,不还有兵吗?咱们就沿海北上,见机会就登陆抢钱抢粮,拉壮丁便是,咱们一路抢到杭州去,手上到时还怕凑不出一两万人马?” “还是大哥主意好!” “好,就这么说定了,北上投清!” 决议已定,当下也不再往舟山去,而是调转方向,向北航行。 王之仁在重整定海营兵时,黄斌卿也正在舟山岛上得意的清点他的战利品,王朝先部八千白杆兵,还有几千工匠船工百姓等,以及数百条船,连王朝先那枚两广总督印都落到了他的手上。 于是黄斌卿很不客气的便直接给自己加了个官,大明左都督、太子太师、肃靖伯、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总督两广军务兼提督粮饷。 自已加封总督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给两个弟弟俱加封为总兵官,两个儿子和侄子以及几个手下大将,俱加封为副总兵、参将。 将手下两万多兵马整合,扩编为五军,分前后左中右五军,自领中军,其余四军由两个兄弟和两个儿子分领,各以总兵、副将衔统领。 每军五千正兵,再各分五营,每营一千,各营官各授游击将军。 黄斌卿直接在岛上开府建牙,打出左都督府、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行辕、两广总督行辕等牌子来。 “报!” “伯爷,陈梧慈溪兵败,被鲁王和王之仁斩杀,其部被兼并。” “还有张国柱夺定海后攻宁波鄞城,部下哗变,王之仁又回头杀到,大溃,逃入海中,已不知去向。” 本来正得意的黄斌卿闻言愣住。 外号虎痴的黄斌卿良久后叹了声气,“这个陈梧,真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还有这个张国柱,也是个蠢货。” “伯爷,现在怎么办,要出兵攻打定海吗?” 黄斌卿偏着头冷笑了几声,“不急,陈梧死了,张国柱败了,既然如此,那这浙闽总督,也便由某一肩兼了。” 黄斌卿给自己又加了个官,现在是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浙闽总督兼两广总督了。 “派船去海上和沿岸搜寻张国柱和其部下,找到后,把这败军逃将脑袋砍回来,再把他的部下带回舟山来。” “记得再搜寻一个王朝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67章 北伐 余姚,眉山寨。 正在寨中养伤的黄宗羲、冯京第等人一直在等待着前线的消息,若不是受伤严重,监国特意交待他们留下,他们是宁愿提枪上战场,也不愿意在后方焦急的等消息的。 “大捷!” “大捷!” 黄宗会大步跑来,他身上伤势较轻,所以一直守在寨门口,一接到消息就赶紧来报。 “打赢了?” “全歼鞑虏,斩虏七百余,一个没逃过,听说杀的尸横遍野,鞑子的血把几里海滩都染红了。” 黄宗羲听着这明显有些夸张的话,却仍然觉得十分提神。 “居然全歼,太好了,眉山大捷啊!” “快说说具体情况。”冯京第也兴奋的手舞足蹈,连身上的伤都顾不得了。 黄宗会现学现卖,把刚刚打听来的消息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明明只是一场八千对七百人的战斗,却说的仿佛曹操八十万大军对孙刘联军的赤壁大战一样。 “彩!” “如此精彩,怎能不赋诗一首以喝之?” “还得有酒!” 黄宗羲和冯京第兴奋的脸色通红,这虽然只是场歼敌七百的战斗,但这却是天崩以来,最提气的一场大捷了。 这更是如今大明上下迫切需要的一场胜利。 嚣张不可一世的鞑虏,也有全军覆没的一天,这说明大明气数未尽,汉人江山还不到亡的时候。 尤其这一仗那还是鲁监国殿下亲自指挥的,更说明大明中兴恢复有望了。 他们这些人,如何不得喝彩? 长滩战场上。 战斗已经结束,硝烟却还未散尽。 明军正在打扫战场。 不放过一个鞑子,连尸体也不放过。 砍下每个脑袋,尤其是那条猪尾巴更是被郑重割下收起。 他们的衣甲也被尽数剥下,剥的连条短裤都没,管你是绵甲还是皮甲,又或是铁臂手或是皮盔,管你是顺刀还是腰刀,长矛还是弓箭。 不放过一切战利品,鞑子身上藏的一些金银等物,也同样都被搜出来。 马匹、骡只、船,粮食、帐篷,一样一样的登记着。 朱以海骑马走过整个战场,看着兴奋的明军将士们,也看到有惨叫求饶的鞑子伤兵,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悲伤。 明明该高兴,却高兴不起来。 这是场他一直想要的胜利,也终于得到了,可这刻到来,却仍觉沉重。 两日两战,尽歼这总数千人的鞑子,但其中真鞑不过百余人,精锐的马甲兵也就二三十,所谓巴牙喇可能也就几个,更多的还是关外汉军旗的包衣奴才,以及就在浙西沿海强拉的渔民、卫所兵丁等。 可就是这么支小股的侦察部队,朱以海他们全力以赴也才将之歼灭,付出的伤亡却也不小。 更让他沉重的还是鞑子表现出来的那种硬拼到底的决心,甚至连那些假鞑子汉军旗居然也相当敢战,连他娘的鞑子临时强拉的那些渔民船夫等最后居然也都很卖力。 为什么? 不是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吗? 这些人真就当自己是鞑子了? 关外的那些包衣就不说了,这些浙西的渔民船夫等,在一个月前那绝对都还是大明子民啊,这才几天,就成鞑子顺民了? 一个个居然就剃了发,留了猪尾巴。 他们对鞑子时何曾这样勇敢顽强过? 现在对大明官兵,居然还如此卖命? 为什么? 宁波的恢复营,眉山寨的世忠营,余姚的孙熊军,山阴的义兴军,一支又一支忠勇可爱的人马,曾让朱以海无比热血沸腾。 可今天这些人,却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有些意兴索然的朱以海下令回眉山寨。 两军战死和受重伤的马匹,也都就地屠宰分割,把皮肉内脏都带回寨中炖煮。 回到眉山寨,黄宗羲等组织寨中居民百姓,举行了一个简单却又隆重热烈的欢迎仪式,庆贺他们凯旋。 寨中的居民确实都非常高兴,老寨主带头杀猪宰鸭以犒赏将士们。 附近许多村寨百姓,也都闻讯赶来,有些是怕还有鞑子侵犯来此避难,有些是听说鲁监国在此招兵,粮饷丰厚,来投军来了。 也有百姓听说这里在施粥,穷困百姓于是来此要饭来了。 面对着这些百姓,朱以海下令炖马肉粥分给大家。 寨中,朱以海、张名振、黄宗羲等共聚一堂,商议着战后事宜。 “臣已按殿下旨意,派人去绍兴提醒于公等,提防鞑虏的人马潜过江来袭击,应当会有准备。” 朱以海问,“王总督那边有消息传回来吗?” “暂时还没,不过陈梧已死,定海诸地皆有兵马留守,当无问题。” “小心总无大碍。” 朱以海对舟山的黄斌卿始终不放心,但现在又暂时没精力跑去海上打这家伙。 “殿下仍打算去宁海吗?” “嗯,原计划不变,稍事休整后,便北渡宁海。” “殿下,臣请殿下再做考虑,不如由张总镇去宁海救援,殿下去绍兴。殿下台州举义以来,一直奔走在外,行在都无人总领。如今局面打开,正需要殿下亲自坐镇啊。”黄宗羲认为朱以海有些不务正业,堂堂监国,你就应当坐镇后方,管理中央。 哪有天天打着个旗手营总兵朱武的旗号在外面跑的,这既危险,且也疏忽了朝政。 可朱以海却没理会,他有他的想法。 大明自土木堡之变后,基本上就完全沦为了一个文官朝廷,士大夫各方面把持了朝政,大明失去了武人集团的平衡朝堂后,皇帝也几乎沦为了吉祥物。 后来的嘉靖也好、万历也罢,虽然有心想要作为,但依然很难抗衡已经一家独大的文官势力,最后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通过启用宦官集团,利用厂卫来敲打敲打士大夫官僚集团。 可成效一般,皇帝始终是被文官集团绑架了的。 到了崇祯时,一即位就先灭了魏忠贤,干翻了厂卫,东林党人自然是人人称颂,其实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身边可谓是连个真正能用的人都没有了。 折腾了十几年,不管他任命罢免了多少个首辅、大学士,也不管他杀了多少督师、总兵官,但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崇祯朝早就完全沦为了文官士大夫集团把控了。 杀一个首辅,换一个上来仍然是这个利益集团的人,杀一个督师也好,杀一个总兵也罢,国家的大政方针,没有半点更改。 所以崇祯越折腾,国家越衰弱,朝廷越危急。 财政崩溃,军队崩溃,从头到脚,彻底的烂了。 朱以海算是一个旁观者。 他能明白这些,所以他绝不会愿意走那些文官士大夫们希望他走的路,也不愿意走南明弘光、隆武朝那短命天子的路。 弘光和隆武甚至永历这几个南明小朝廷,文官士大夫垄断朝政的局面打破了,但却又极端到军阀武将控制朝廷甚至皇帝。 尤其是隆武、永历,其实都被军阀们控制,成为傀儡。 甚至历史上朱以海后来也被郑彩控制着,他的大学士都因跟郑彩意见相左,而被郑彩直接扔到海里淹死了。 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都是没有半点出路的死路。 朱以海既不想当弘光,也不愿做崇祯,他更不想做隆武或永历,也不想重复历史上的那个鲁监国之路。 他必须走出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用宦官厂卫来对抗文官集团是行不通的,尤其是这个乱世之时,但妄图用武将军阀对付文官更行不通。 朱以海打算自己先做一个军阀,训练掌握出一支真正的皇帝亲军,然后再打造出一个全新的大明武勋集团,以平衡文臣士大夫集团。 不过这条路很难。 可朱以海不会轻易放弃,所以他才不想把军队交给别人,他要自己亲自掌握并训练出一支新军,一支禁卫军。 就如李世民的西府集团,朱元璋的淮泗集团,或是刘邦的沛上集团。 只要自己手里有一支不断扩张增强的军队,那么鲁监国朝廷就能存续,否则他要是忙着去后方组建什么鲁监国朝廷,就算他收罗任命一堆大学士,整天忙着开朝会什么的,也是本末倒置。 隆武帝一口气任命了二十多个大学士,有用么? 大明末世之时,每一个阶层,都有他们的局限性,朱以海不能任由他们牵着走,而是得掌握主动权,去改变他们。 东林也好,复社也罢,或是阉党、顺逆等等,不管怎么样,朱以海都不想按他们的套路玩。 朱以海要是现在去绍兴或回台州,那他这个监国此时的权威,是很难对抗的了这些势力的,朱以海需要更大的权威,而这些不是太祖子孙的身份能给他的,需要他自己一刀一枪博的更多胜利,需要他手中实实在在牢牢掌握更多的兵权。 这就好比福建的郑氏集团一样,手中兵强马壮钱财又多,隆武帝便只能完全倚靠于他,永历朝也基本上被西营和东勋集团左右着。 在眉山休整了两天,朱以海派人搜罗了不少船只,第三天便扬从长滩扬帆北渡。 这一次,他带着浙江镇标二营、勇卫两营、旗手两营、神机两营和世忠两营,一共十营一万人马,也是全力以赴。 站在甲板上,迎着风浪,朱以海壮怀激烈。 第68章 迎圣 王之仁从宁波送来急信,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定海短暂沦陷,但最终又收复,王朝先跟黄斌卿内讧,失败来投,所部万余人马被黄斌卿吞了。 张国柱兵败而逃,所部几千人马被王之仁俘虏收编。 石浦吴凯、海门王相、宁波钱肃乐等已经率兵汇聚定海,王之仁准备迎击黄斌卿随时可能的进犯。 这次义阳王所部的入侵宁绍,算是彻底失败了,不过也算是开启战端,接下来两家是战是和还不知晓。 绍兴那边也有消息传来,本来绝望准备殉国的不少朝廷大臣、名士,为朱以海频频的胜利而振奋。 原左都御史刘宗周绝食一周后不死了,戎政尚书张国维也从金华赶到绍兴前线,还有江南巡抚祁彪佳也在饿了一周后又穿上了大明官袍出来抗清了。 此外嵊县的前大学士陈盟,以及金华原入阁的朱大典,还有大学士方逢年等众多大学士、尚书等也都闻讯赶到绍兴。 绍兴现在很热闹,已经有十八支义军赶到绍兴,协助于颖组建钱塘江防线,前高官文士也是一大堆。 现在都张罗着要在绍兴为朱以海举行登基大典,要拥他正式称帝,以号令剩下的半壁江山。 就在朱以海乘船出海后,张国维、刘宗周、祁彪佳、陈盟、方逢年、宋之普等组成了一个规格极高的迎圣团,来迎他去绍兴,结果晚来一步,朱以海已经带兵出海了。 张国维、刘宗周这群老大学士们气的胡子乱抖,直接把留守眉山寨的黄宗羲冯京第等喷的口水满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可骂过之后,一群老头子也没办法,人都已经渡海了,说什么也晚了。 “殿下走前留有监国旨意?” 张国维愣了下,“殿下给我们留的旨意?” “嗯,殿下走前说诸位老大人可能马上就要到了,只是他没时间等候,便留下旨意了。” 张国维和刘宗周等都不由的面面相觑,这位年轻的监国殿下也太让人意外了啊。 这从台州到宁波,宁波又到余绍,短短数天,这路没少走,大事更没少干。 不仅平定了陈梧乱兵,还歼灭了一支潜入的鞑虏千骑,现在直接带着新建的一万兵马去宁海,居然还能算到他们会来。 “什么旨意?” 五十岁的张国维其实还正当壮年,只是过于操劳,须发花白,看着倒以为是七十岁了,这位是浙江东阳人,天启进士,崇祯七年巡抚应天、安庆等江南十府,治水利有大功,在兵部尚书陈新甲下狱后,接任兵部尚书。崇祯十六年因清军入关,八总兵师溃,被弹劾夺职。 后形势紧迫,复原官,加右佥都御史,驰赴江南、浙江练兵输饷,出京仅十日北京沦陷。福王立,召令协理戎政,提督京营。后加太子太保,因首辅马士英敌对,张国维乃乞省亲归乡。 弘光被俘,潞王投降后,张国维写下忠孝不能两全,身为大臣谊在必死之语,交待两个儿子,让长子一起自尽死节尽忠,次子留下替他赡养老母妻子以尽孝。 他投水自尽,结果传来鲁王监国台州消息,家人将他救起,于是张国维带着儿子赶到台州,又赶到绍兴,现在又赶来眉山寨。 结果还是没见到监国。 “监国旨,进张国维少傅兼太子太傅、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兼总督浙江等地方军务,督师江上!” “方逢年、朱大典、陈函辉、陈盟、祁彪佳、宋之普、柯夏卿俱入阁为大学士,宋之普为首辅,祁彪佳为次辅,朱大典以大学士衔防守金华。” “刘宗周加少师兼太子太师、左都御史,李之椿为都察院右都御史。” “陈函辉兼吏部尚书、李向春为户部尚书、张文郁为工部尚书、章正宸为吏部左侍郎,王思任为礼部侍郎,余煌为兵部侍郎······” “柯夏卿兼戎政尚书协理京营。” 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起义有功,均加右佥都御史、兵部侍郎督所部义师。 “刘穆、郑遵谦、刘光世进封总兵。” “于颖加浙江巡抚、黄宗羲为浙江巡按。” “王之仁为京营总督、封武宁伯,张名振为浙江总兵,封镇东伯······” “张国维总督军务,督师江上!” 旨意很长,之前在台州,内阁仅拜了宋之普一人为大学士,陈函辉、柯夏卿是协助,这次则是连宋之普在内,拜了八位大学士。 宋之普这位首拥功臣,是首辅大学士,祁彪佳是次辅,其余皆是辅臣。 张国维这个崇祯朝的十府巡抚、兵部尚书,拜为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同时为浙江总督,还特授了督师之衔,统领整个钱塘江防线上的兵马。 于颖也正式升为了浙江巡抚,提督军务兼理粮饷。 尚书侍郎等也任命了好几个。 而对于郑遵谦、孙嘉绩这些各地起义的领军人物,朱以海也都授以要职重衔,比如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这几人原本也都只是五六品致仕官员,这次都是直接授了佥都御史、兵部侍郎的衔,让他们继续统领本部,且直接给他们的义军正式官军编制和粮饷。 郑遵谦、刘光世两人原都只是侠义之士,直接授总兵官,刘穆原是致仕副将,积极响应,还带兵拿下了富阳,这次也授总兵,且他们三人所率本部,各赐营号,给予兵额粮饷。 接过这道旨意,赶来的这群大佬们都心情复杂。 监国的这个安排算是面面俱到了,宋之普主内阁负责票拟,刘宗周则负责都察院,张国维则是以大学士、总督,督师江上。 朱大典挂大学士衔,负责防守金华。 于颖也升为浙江巡抚。 总之文武内外,各有安排。 虽然也有人觉得宋之普不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不足以做这内阁首辅,但这位是首义功臣,跟陈函辉、柯夏卿二人一样,他们两人原本职位资历更低,但这次也都拜大学士入阁,甚至如陈函辉还兼任吏部尚书,柯夏卿还兼任戎政尚书、协理京营,都是极实权要职。 甚至如郑遵谦原只是个秀才,这次直接就拜总兵官了,刘光世也只是个游侠,也一样直接拜总兵。 钱肃乐只做过刑部员外郎,孙嘉绩做过兵部职方司郎中,熊汝霖原只是户部给事中,现在都是直接佥都御史加兵部侍郎,各统一营。 至于世忠营的黄宗羲被授以监察御史、巡按浙江,林时对分巡宁绍台道兼台州兵备道等,大家其实也都能接受,毕竟这些人虽然原本品级低资历低,可有从龙、起义之功,监国重用他们也是正常。 起码监国也用了张国维、刘宗周、祁彪佳、陈盟、方逢年等这些大臣们了。 张国维也没料到,他会被监国委以如此重任。 想拒绝,可监国都已经渡海北上了。 “请黄巡按为老夫寻条船来,老夫打算渡海去寻监国。”张国维决定。 “老大人为殿下钦选浙江总督,总督江上各路兵马啊。” “钱塘江上诸路兵马,一直都是于公主持,现在于公也为殿下所拜浙江巡抚,提督军备,仍由于公主持便好。” 张国维打定主意要去寻朱以海。 “老大人,其实就算见到殿下,殿下也肯定不会回来的。”黄宗羲道。 “就算如此,老夫也要陪在殿下身边,身为监国,身边岂能没有阁臣?” 刘宗周一直皱着眉头,很想批评监国鲁莽,堂堂监国怎么能把朝廷都不管,跑去鞑虏占据的地区呢,太荒唐了,这不跟明武宗一样了? 可一想到这位监国短短时间内做的这些壮举,正是这些看来有些鲁莽的行事,才能这么快的挽救了崩势,甚至振奋了许多人心。 刘宗周的心中复杂无比,有好多话积在胸中却又说不出口。 这些老头子们都是极负名望的大臣,也都在国家崩溃糜烂时,打算自尽殉国守节的,是在听到了鲁王出来监国,要抗虏恢复大明时,才决定再继续贡献一份力。 他们死都不怕。 但又担心这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又被浪费了。 “我也去海宁。”刘宗周铁青着脸道。 “刘公,你是殿下所拜左都御史,都察院可要由你统领。” 刘周宗没好气的瞪了眼这个姚江大孝子,“殿下还是大明监国呢!” 一句话让黄宗羲没法接了。 “我也去。”次辅祁彪佳道。 “你留下吧,宋公经验少,主持阁务还得有人帮衬,你留下协助处置阁务,拟票。”刘宗周与祁彪佳都是绍兴人,两人也都被称为经世大才,既是文坛领袖经学宗师,也都是追求经世致用的人,虽然仕途坎坷,但庶务能力很强。 “监国在哪,行在便在哪,朝廷也就在哪,我等大臣也当在哪!”祁彪佳直言道,“大明到了如今,全天下皆指望监国殿下也。若监国不测,这大明也就再没希望了。” 他直言,“殿下既然北上海宁,那我这个次辅也要在海宁。” 这话一出,没谁愿意回绍兴了。 老头子们都激动的表示,同去海宁。 全都喊着小黄你赶紧去弄船,我们片刻不耽误,马上就出发。 吊着个膀子的黄宗羲一脸无奈,“下官陪诸位老大人同去!” 第69章 国贼 海上。 佥都副御史沈宸荃提醒乘风破浪的朱以海,“殿下留的那道旨意,一次拜八位大学士入阁,任命了许多文臣武将,可为何却独忘记了几位重要人物?” “沈卿说的是哪几位重要人物?”朱以海心中其实能猜到,却故意不说破。 “第一位便是镇南将军方国安也。” 朱以海笑笑,手抚船舷,“盗牛无赖方老二么。” 沈宸荃也不知道鲁监国为何这样说方国安,提醒他如今钱塘江一线,真要说手中正规兵最多的应当就是方国安了。 而且这位之前表现也还是很突出的,比如潞王要献杭州而降时,方国安还是坚决跟清军作战。 “孤又岂不知道方国安,只是此人虽兵力最盛,但军纪最差,从杭州败退后,一路纵兵哗掠,跟陈梧其实没什么差别。” 朱以海之所以对方国安这个手下起码还有一两万战兵的野战军大帅不感冒,是因为历史上的那位鲁监国正是对方国安这个正规军大帅极为信任,不仅对方国安纵兵劫掠之事,一再容忍。 甚至还对他一封再封,先封伯爵再封侯,马上又晋封国公,最后筑坛拜帅,让他统领鲁监国小朝廷的所有兵马,可方国安兵强马壮,在钱塘江防线确实也是出过力的,但是他接过帅印后,先是谋划反攻杭州,打了半年多打不动,把宝贵的战略时机全都浪费了,在后来清军主力调头南攻的时候,也是毫无准备,一溃千里。 说白了,方国安就是鲁监国朝的左良玉,兵败溃逃后还想着挟持朱以海降清,朱以海也是本事大,居然能在他乱军中独自逃脱。 方国安后来跟着清军南下进攻福建,结果半路上又谋划着叛乱,跟福建隆武朝那边暗里勾搭上,然后郑芝龙投降后,把这事直接告诉鞑子,方国安被杀,GG。 “时局混乱,军无粮饷,劫掠百姓,也是常有之事。”沈宸荃倒没一味怪当兵的,“恢复中兴,还是离不开他们啊,何况方国安手中如今兵强马壮。” 朱以海却是摇头。 “方国安打过什么像样的胜仗吗?他老家就是这浙江绍兴诸暨人,可现在祸害起乡里来却比鞑子还狠。当年他年少时,是无赖偷牛贼,被乡人所逐,北上投了军伍,在左良玉麾下一步步提拔,剿匪多年,却比流贼还害民。” 方国安是左良玉麾下大将,左良玉在明末时算是一个典型的军阀武夫,所以方国安行事跟左良玉几乎一致。 而方国安后来还背叛了左良玉,崇祯末时,方国安攀上了同是浙江人的方逢年。方逢年在崇祯十一年任礼部尚书,拜首辅,方国安便主动攀认为义父,甘为义子。通过这个关系,方国安迅速出头。 崇祯十六年,以都督同知、挂平蛮将军印,恢剿湖北,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跟老上司左良玉反目。 后来弘光南京建号,他又马上投靠首辅马士英,谋到了镇南将军印,移驻江浦,再移镇池口,防起了老上司左良玉。当左良玉打起清军侧旗号,要干翻马士英这些阉党时,方国安这个驻池口防左良玉的大将,却仓惶率部东走,最后还是靠黄得功击退左良玉大军。 弘光出逃,方国安跟马士英护驾,最后死的却是黄得功,他却又带着手下拥着马士英带着邹太后一路跑到了浙江。 沿途抢掠,毫无军纪。 在杭州拥立了潞王监国,潞王投降,他没降还跟清军打了一仗,不得不说,确实值得称赞,但也不过如此,胡乱在杭州城下打了一仗后,便带着马士英一路南撤。 据说现在撤到了金华一带,因为抢掠朱大典家乡,然后朱大典召募乡勇,组织地主武装,正跟方国安的这支大明官军大战呢,堂堂朝廷挂印总兵官,号称明末此时兵力最强,结果连朱大典这个致仕文官带领的一群乡勇都打不过。 你说这样的人,朱以海如何还抱什么希望? 他拜王之仁京营总督,加封武宁伯,封张名振浙江总兵、加封镇东伯,那是他们既有兵,更忠心可靠,王之仁之前手下兵马军纪也有些问题,但起码他能改,肯听朱以海的。 说整编就整编,说调动就调动,且人家历史上最后都是死节的,方国安有什么? 他最后拜了方逢年入阁为大学士,都已经是特意照顾了一下方国安的脸面,只要方国安能够听从监国旨意,还肯打大明旗号,朱以海暂时还愿把他当自己人,否则他直接就把方国安当陈梧打了。 他不理会方国安这个大将,却把正跟方国安打仗的朱大典拜大学士入阁,还让他以阁衔领金华、严州衢州三府的军务,本就态度很明确了,没把方国安和他的兵马,当成自己人呢。 “方国安也只是犯了多数武夫们都犯的错误,眼下还是当以大局为重,何不授封伯爵以縻之?” 老朱很反感羁縻那一套。 “殿下之前对舟山的黄斌卿不也曾许封伯爵?” 沈宸荃的话让朱以海一时也无法接话。 “殿下,以大局为重啊,臣听说朱大典与方国安本就有旧隙,如今马士英和阮大铖皆在方国安军中,派兵围攻金华,我们总不能坐视?江北鞑虏虎视眈眈,我们这个时候经不起内乱啊。” “不如以伯爵縻之,再把严州划做方国安的防区驻地,再将马士英和阮大铖召入朝中,臣愿意亲自赶往金华,调解朱方二人。” 朱以海其实不止一次想给朱大典、张国维他们传旨,让他们讨伐方国安,正式将方国安列为乱兵,可一直还强忍着。 毕竟方国安还没真正造反,他围攻金华打朱大典,既是因为他们本有旧仇,再者也是方国安溃败兵马无粮无饷,想要就地供给,朱大典又是有名的大贪官,家财万贯,所以也趁机提出借银四万两。 朱大典根本不给面子,双方于是就动了手,只是方国安也没料到,朱大典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做过山东巡抚平过登莱之乱,也当过凤阳巡抚漕运总督的朱大典,有着很丰富的督师剿贼的经验,他在家乡威望也高。 振臂一呼,金华府的地主乡绅们都怕方国安的乱兵抢掠,纷纷出钱出人响应,大家据城而守,方国安的乱兵硬是啃不下来。 “殿下,方国安手下两万人马也,军中还有从南京、杭州撤出来的许多大臣官员,不妨先安抚。” “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也。” “好罢,便依卿言,赐封方国安镇南伯爵,仍挂镇南将军印,率本部移驻严州,就地食饷,不得再骚扰金华士民。” 朱以海听说方国安从杭州败退时,麾下还有五百精骑和七千步卒,一路逃到金华,麾下兵马不减反增,围攻朱大典于金华城,麾下居然已经两万多人马了。 可谓深得老上司左良玉的募兵(拉壮丁裹胁)大法,不过看他两万多人连朱大典的地主家丁们都打不过,就知道也就那样,那所谓的七千多旧兵,估计也大半是从南京逃到杭州一路上拉的壮丁。 可现在他得考虑一个问题,如果不把这个家伙先划拉过来,安抚住他,那金华只怕就得彻底糜烂,要是他现在将方国安和其所部定为乱兵,那可能整个浙东都要乱。 这种人成事不足,但败事有余。 如今浙东哪里还经的起这样的动乱,也只能先捏着鼻子给他加官晋爵安抚了。 但朱以海已经在心里,把方国安的名字写上了他的小黑本子,列入将来必杀名单。 “还请殿下将方国安军中的马士英、阮大铖等官员并皆召到行在任职。” “马士英阮大铖被天下人骂为国贼奸佞,皆欲诛之而后快,沈公为何却要劝孤用他们?” “臣也知道马阮二贼误国,但是眼下大明经不起党争了,当初弘光建号南京,便兴起顺案,马士英等借北京沦陷时顺从闯贼为由,将多少东林党人拿下,所以臣请求此时还当以国事为重,马士英阮大铖固有罪,但此时若是追究,只怕就将重新挑起党争,到时还如何共同对外?” “不如暂且饶过马阮,以此绝党争之祸,对马阮二人可不罪不杀,但只要召回行在不予重用便也不担忧再误国事。” 沈宸荃这番话很难得,在这种时候,还能够想着如何避免再起党争,确实堪称国士了。大明末世最大的一颗毒瘤应当就是党争,这些官员们拉帮结派,党同伐异,已经完全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了。 各种使阴招扯后腿,根本就没有人把国家朝政放在首位,只是想着借机揽权打击对方巩固权势。 反正阉党也好东林也罢,没一个好的。 弘光小朝廷,不也玩出了清君侧? 历史上,马士英好像最后到死也没降清?他的结局有好些个版本,比如有最后兵败逃进四明山做和尚,但最终还是被清军抓获处死的,也有说他随方国安降了清又反的。 但较大可能马士英是一直抗清没降的,至于个中原因,朱以海倒不认为他有多么的忠君爱国,更大的一个可能,还是因为马士英做弘光首辅时,搞过一个大顺案,也就是当年北京沦陷时,许多主动或被迫投降大顺军的那些东林党人等,被他列入顺逆名单,然后对他们和他们的家族、亲朋等追究牵连。 当年打击范围极广,搞的那些老东林也是跳脚。 而李自成进北京没多久就被清军击败南逃,那些短暂降顺的北京官员,后来又大多降了清,所以马士英不是不肯降清,而是当年那些被他整的人,好多比他先降了清,甚至在清廷占据高位混的还不差,他要是降清,那还有命? 所以最后也只好一条道走到黑了。 但这也比方国安强,比钱谦益强。 第70章 皇叔 相比起马士阮的坦荡,阮大铖这人倒是更奸滑,最终也是降了清。 朱以海细细思量,其实他现在立起监国旗号后,监国朝廷并没能真正建立起来,表面上现在浙东八府都已经拥他,但实际上真正较有影响力的也就是宁绍台三府。 不说什么福建广东四川云南,就是这金严衢和温处五府,都鞭长莫及,方国安也好,马士英也罢,朱以海现在其实也是完全管不着的。 “召马士英入行在为光禄少卿,阮大铖为太仆少卿!” “朱大典以文华大学士,建行台督师,辖金华、衢州、严州三府,兼安徽总督!” 朱以海口述,沈宸荃提笔草诏。 “殿下,臣以为殿下还有两人忘记妥善处置。一是目前正在衢州招兵买马举旗的南阳王朱聿键,其二是福建的郑氏。” “臣听说南京失守后,镇江总兵郑鸿逵便拥南阳王南下,杭州潞王降清后,郑鸿逵更数次劝进。又有黄道周、苏观生等一同南下,共同劝进。” 朱以海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很平静的道,“皇叔不是拒绝了吗?” 他穿越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抢在朱聿键之前即位监国的,监国后动身南下临海前,还特意让张国俊、刘朝派人马去追朱聿键,就是想避免唐鲁二藩内讧争斗。 或许是他的穿越,改变了历史。 朱聿键在郑鸿逵等的护卫下一路到了衢州,然后与历史进程发生了变化。先是朱聿键因为郑鸿逵派兵攻打衢州烧杀抢掠表示不满,要与郑氏约法三章。 结果郑鸿逵很跋扈不肯依从,然后那位南阳王也是个拗人,便拒绝监国。本来若是按历史轨迹,朱聿键最终还是南下福建监国了。 但现在正在他们闹矛盾时,朱以海的使者快马加鞭的追到了,带头使者是陈函辉的弟弟,他也跟陈函辉一样都拜在黄道周名下读过书的。 之前黄道周拥南阳王南下福建,还曾去信给弟子陈函辉邀他南下呢,结果陈函辉当时觉得救国无望,打算自杀殉国。 如今他派弟弟在锦衣、东厂人员的护卫下,赶到老师这里,送上兄长亲笔信,告知鲁王已在台州即位监国,并说鲁王如何勇烈果决等等。 总之,大明又有希望了,而且这位鲁监国十分果决,绝对比什么桂王、潞王等强,让老师赶紧回台州共襄大事。 拿到这封信,黄道周纠结了。 本来他一开始是准备去广西拥最有资格继位抗清的桂王的,可半路遇到郑鸿逵和南阳王,对那位前唐王朱聿键他也有所了解,一路上相处也更加佩服,于是也决定共拥朱聿键监国继位。 可谁知在衢州发生了意外,朱聿键跟郑鸿逵倒是先闹了矛盾,他和苏观生等也是百般居中调和,但效果不大。 朱聿键态度很坚决,认为若是郑氏连这么简单的约法都不肯,那也别谈什么拥他监国抗清恢复之类的了。 而郑鸿逵明显也想借机拿捏立威,要让这位王爷明白,我郑家有兵马有钱粮有地盘,肯拥你那是我们看的起你,你别不识抬举,别跟我二四五六的立什么规矩谈什么条件。 谁都不肯先让步,都觉得这个先例不能开。 这一来二去,倒是出现变故了。 黄道周看过信后跟苏观生私下讨论,两人也一时犹豫。 就这么犹豫间,朱聿键和郑鸿逵又僵持了几天,他们也就一直暂驻衢州。而更多的消息不断传来,鲁监国义旗高举,宁绍台响应,什么于颖在越,各路义师汇聚钱塘,总之声势越来越大。 降清的浙江总兵王之仁都又在鲁监国的亲自前往劝说后率部反正等等。 渐渐的,黄道周和苏观生都犹豫了,之前局势崩溃,他们都想着挽救时局,可谁能想到,如今站出来一位鲁监国,还这般了得,并深得浙东军民拥护呢? 那还何必舍近求远? 监国都有了,再拥岂不是自乱阵脚? 对比下那边还在闹矛盾僵持着的南阳王和郑鸿逵等,经过反复商议后,他们去见了朱聿键,把浙东鲁王监国,并得宁绍台军民响应拥护,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说了。 朱聿键的反应倒也很平静,他对两人很客气的询问了意见。 黄道周和苏观生认为,本来大家是要拥殿下监国的,可因为这些天的耽误,鲁王先监国了,还已经做出了这么大声势,那么也许这是上天注定。 为了大明朝,还请殿下以国事为重,以大局为重,不如就上表拥立鲁王监国,免的大明自家先混乱了。 听完这两位的话后,朱聿键倒反而长松了口气。 很痛快的表示,这可能确实就是上天注定了,他同意亲自写一封信,上表拥护鲁王监国,但他也有一个小要求,就是他不打算去福建,也不打算去广西了。 他希望鲁监国能够让他就留在衢州,而且他也不想只跟以前一样当个哪里也不能去的藩王,他希望能够在这国家危亡之际,出来贡献自己一份力气。 他要如当年崇祯朝时,招募义勇,组建军队,要北上抗虏打鞑子。 这个要求听起来有些很过份,违反祖制。 不过既然南阳王肯让位,黄道周他们还是很佩服的,当即表示,愿意向鲁监国上书请求,为朱聿键恢复唐王爵位,至于是否改封衢州,以及募兵建军之事,还得请监国同意。 这事情达成一致后,朱聿键和黄道周、苏观生等一起召来郑鸿逵,告诉了他事情经过和结果。 郑鸿逵一听不乐意了。 他这个时候表示浙东的鲁王根本没资格监国,也没有实力挡的住清军,他希望朱聿键能够随他回福建即位监国,郑家愿意拥立他中兴大明。 可此时的朱聿键早看透了郑鸿逵,认定这个家伙没安好心,自己就算去了福建,也不过是任他摆布的傀儡,朱聿键无意更改主意。 双方最后一番争吵,不欢而散。 气极的郑鸿逵本来还想硬绑着朱建键南下福建,但看他态度坚决,于是便干脆仍下他不管,带兵撤往福建了。 衢州这边的情况传到台州,再送到朱以海这,可以说事情的意外发展,让他也是大吃一惊。 不过这终究是好事。 只是他担心的是郑鸿逵回福建后,郑氏只怕也未必会就此甘心,也许他们转头就会拥立桂王,或拥立朱聿键的弟弟唐王朱聿锷称帝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郑氏实力雄厚,有资本有力量,岂会放过这样增强自己势力的机会? 虽说历史上的郑氏集团,在明末清初的历史中,始终显得目光短浅,毫无大志,只是想趁乱做个割据一方的军阀,郑芝龙后来降清还没落个善终,倒是后来郑芝龙年轻的儿子郑森十分英雄了得。 硬生生的在郑氏混乱崩溃后,还重新整合了郑氏,并还能坚持抗清多年,甚至从荷兰人手中收复了台湾。 郑芝龙郑鸿逵郑彩等人脱不掉海盗、商人的小算计,朱以海也一直在考虑如何对待他们。 “臣以为南阳王能够在此时表现的如此大度,应当恩赏,他论辈份且是殿下从叔,不如恢复其唐王故爵,但其欲打破祖宗制度,要改封衢州募兵北上一事不能答应。” 朱以海望着那碧海蓝天,却是另一个想法。 “孤倒觉得,国难当头,太祖子孙,皆当效力救国。朱聿键是孤从叔,他崇祯时犯罪贬为庶人,唐王爵位早改封给其弟聿锷。现任唐王聿锷也没有过错,现在又怎么能把唐王爵再收走?” “孤认为,倒不如改封南阳王为邓王,恢复亲王爵位,只是封号另赐。至于他想封镇衢州,甚至要幕兵伐清,这是好事。” “这样,拟旨进封南阳王聿键为邓王,封镇衢州,拜征虏大将军,兼领中军都督府!” “特旨邓王可招募王府护卫三营,兵额三千,由行在供应粮饷,先特拔两万两白银。” “殿下,不可,宗室岂可领兵,此头一开,只怕·····” “只怕什么?如今乱世,真要有想法的也管不了,”朱以海很平静的道,就如义阳王朱朝墠,他在崇明都称监国了,朱以海能管的了他吗? 还有诸如靖江王等以后肯定也还会站出来称监国甚至要当皇帝的,这是阻止不了的。朱聿键现在肯放弃不争监国位,朱以海自然也得有所表现。他想要募兵伐清,那就答应好了。 只要他不南下福建,那么北上是不用担心的,一个亲王,没有了监国或皇帝的名号,他就没有资本跟朱以海这个监国竞争的。 征虏大将军在大明朝那是大有来历,徐达、冯胜、蓝玉都先后拜过征虏大将军远征漠北,而常遇春、李文忠、傅友德、王弼这些名将,也不过是征虏副将军。 但如今,朱以海就算给这大将军印朱聿键,又有什么呢。 加一个兼领中军都督府,也不过是空衔而已。 朱以海真正给朱聿键的是许他恢复三营护卫,但也仅三千兵额,朱聿键没有福建郑氏支持,没有监国或皇帝名号,就凭一个邓王头衔,让他招三千兵也不用担忧的。 若是几个空衔就能安抚住朱聿键,避免唐鲁内讧,朱以海觉得是非常划算的。 “福建郑氏呢?他们意图拥立南阳王监国,图谋不轨,控制东南沿海,兵强马壮,尤其是海上力量极强,兼垄断东南海上贸易,须得小心对待。” “其实郑氏本是一群海贼,更利好名而已,这些人不可信任,但眼下也得加以笼络。”朱以海沉思许久,“孤念你写。” “加封福建总镇、南安伯郑芝龙为福建总督,晋封南安。 加封镇江总兵郑鸿逵为定虏伯,福建提督总兵官。” “加封郑芝豹为澄济伯,福宁镇总兵,郑彩为永胜伯,建宁镇总兵。” “赐封芝龙子郑森国姓,赐名成功,授锦衣卫千户世职,召入行在组建水师营,授副总兵。” 朱以海一口气给郑家封了一个总督三个总兵一个副总兵,一个侯爵,三个伯爵,一个世袭千户。 沈宸荃提笔草诏,一边道,“殿下如此厚恩封赏,福建郑氏必将一心拥护。” 朱以海却只是笑笑,他对郑家不抱半点希望,现在不过是安抚一下,希望他们不要在后方拆台罢了,但很大可能,郑家估计不会满足的。 人嘛,都是得陇望蜀的。 “殿下,前方出现陆地,看,是那秦望山!相传当年秦始皇巡海盐时,曾登临此山眺望海盐城。”张名扬过来禀报。 朱以海抬头,果然远方出现陆地。 秦望山,据说中国各地有二十多座,都得名于秦始皇登山望远,而浙江的杭州、绍兴和海盐都有一座秦望山。 朱以海此行目的地海宁,其实是海宁卫城,在嘉兴府的海盐县城中,并不是在杭州府的海宁县。 海盐县南有秦望山,也叫秦驻山,在这片浙西平原上,也算是海边难得的一处高点。 “臣建议先派一支夜不收上岸侦察,若是附近没有敌人,则先据秦望山建营地,此处居高临下,沿海依江,且可将海盐城一览无余,兵家必争之地。” “好,便依卿言。”朱以海从谏如流。 第71章 汉奸 海宁卫在海盐县治西,洪武十七年建,辖有左、右、中、前四所及澉浦、乍浦二所。不过大明的卫所早就糜烂,不堪一用。 朱以海亲自指挥十营一万人马渡海入吴,不过军中实际负责的还是张名振这位浙江总兵官。在请示朱以海后,他还是十分小心谨慎,并没有冒然的在海盐登陆。 而是先派出一支前锋船队在海盐南面的秦望山前观察试探,然后派出小股夜不收上岸侦察,确认安全后才让前锋在秦望山建了一个临时的侦察营地。并派出夜不收继续向内陆深入侦察。 同时他把大部队带到了海湾里的门岛、白塔岛、马腰岛等几处海岛上,在几个岛上分别修建临时营寨,修建码头、临时仓库,把船上携带的粮草军械等先存放岛上。 朱以海对此没干涉,相反很赞赏张名振的小心谨慎,毕竟此时渡海北上,已经算是孤军深入敌后,一不小心可就万劫不复。 哪怕之前听说海宁卫还在明军手中坚守,但没摸清之情,张名振和朱以海都不会轻易的一头撞上去的,他们是来救援明军打鞑子的,可不是来送死的。 朱以海的船停在门岛岸边,跟着下船上岛。 门岛不大,距离对岸的秦望山不过百来丈,整个门岛其实是一座海中孤山,没什么平地,都是山头树林,因此岛上倒也没什么人。 “秦望山距离海宁卫其实还有二十里,不过这里一马平川,我们要是过去其实也快。”张名振提出自己的计划,先派出夜不收上岸,先伪装成百姓或商人等,尽量悄悄的收集附近的信息。 “若是海盐城还没失守,我们的夜不收会潜入城中,臣怕万一有诈。” “嗯,小心些没错的,郑继武这人你知晓几分?”朱以海问。 “先前王总督任浙江总兵时曾召浙江诸将议事,臣在王总督那见过郑继武一面,此人是海宁守备。” 明中期以来,省镇营兵制渐取代地方都司卫所制度,守备的级别不高,在游击、都司之下,在哨总之上。 一般都是负责一些较重要的城堡的守卫,故称守备,守备和总兵、参将等一样,也是无定员无品级的,其品级高低主要还是依靠其在五军府或是卫所中的职衔来定。一般也都是从就近卫所抽调,五年一任。 明中期以来,大明军队形成了文臣提督军务、武将统兵作战、宦官监军的这么一个三大体系互相制衡的局面,守备做为一个镇戍一城一堡的低级武官,其实权力很小。 类似于隋唐时的戍主。 浙江一省,崇祯时设有总兵官一人,参将四人,而到弘光时,又增加了副总兵一人驻温州,协守四路参将各一人,练兵游击将军和同城营、协防营游击将军数人,都司、守备也都新增数人。 不过浙江毕竟是东南内地,不比九边要地,所以就算是守备,所统的兵也很少。 在宣大等地,守备统兵在五百到三千之间,甚至还有操守、提调、备御、把总等更细分的武职,但在浙江,海盐县本就设有海宁卫,海宁卫还曾是浙江沿海备倭六把总之一,当时的把总可是级别很高,仅次于省都司,是行都司级别的。 只是到了崇祯时,倭乱已经不严重,所以海宁把总也取消了,海宁卫也不复从前,只是因为这里既是重要的盐产地,也是杭州湾北面的一处军事要地,所以最终海盐城里设了一个海宁守备,统领的海宁营也只三百人。 海宁守备在职级上,是归浙江分守杭嘉湖参将所统的,他手下则还有两个把总。 郑继武跟海门参将吴凯有些类似,本身也是海宁卫的世袭武官,家族从洪武十七年设海宁卫开始来此镇守,世代相袭,他本身也是以海宁卫佥事出任守备一职的。 麾下的那一营三百守城兵,其实也基本上都是原海宁卫六所的军户。 “郑继武三十出头,人很年轻,也十分勇武,只是有些耿直,那次来拜见王总督时,还出言不逊得罪了小王将军。” “朱大纲是郑继武手下两个把总之一,本是乍浦所千户,跟郑继武是亲戚,乃是他妹夫。” 据说海宁有二十八个大家族,其中二十五个是卫所武官家族,为首的便是彭马两大家族,然后有三个是本地土著,以李徐两士族为首。 “郑家朱家其实在海宁诸大家族中,不算顶尖的。” 不过张名振知晓的也就这么多了,他毕竟不是浙人,但通过他的话朱以海也差不多能勾勒出一副画面,郑继武和朱大纲本身都是海宁卫、海盐城的土著,还是卫所军官,然后做了守备、把总,手下的兵也都是当地人。 清军南下,杭州的潞监国、浙江巡抚,以及定海的浙江总兵等纷纷投降,他的上司杭嘉湖参将也降了,于是一开始郑继武等也跟着归附了。 但是鞑子很快向占领的各地下令剃发,甚至还开始催粮追缴,甚至连老朱家征的三饷,也开始征了。 朱家的三饷是辽饷、剿饷和练饷,这第一个辽饷本就是为打辽东鞑子而征的,现在关外鞑子占了中原,居然也征起辽饷来了,这不草蛋吗? 剿饷是剿流贼农民军的,练饷也是征来练兵打关外鞑子和中原农民军的,现在鞑子一个不落都要征。 一面是剃发易服,一边是追缴税赋。 这节骨眼上,那些趁机降清上位的伪官们,更是上下其手,趁机大搞加派,其中以耗羡为名加征的完全超过正税,然后这些伪官到处索贿,郑继武朱大纲这些武官也逃不过,他们家族是当地大族,索要的更多。 海宁二十八个大家族,每家被索银万两,还没算该交的正税以及加征的三饷,还有耗羡等,反正家家都面临着要脱一层皮的困境。 加之伪官们又催剃发,必然引发动荡。 郑继武、朱大纲手里毕竟有兵,兵虽少可总是有兵的,而且海宁卫所的军户虽然早不堪用,但对这些武官家族也向来听话。 他站出来振臂一呼,自然应者云集。 他们把鞑子派来的新守备王登宣砍了,把他手下那些抢掠勒索的乱兵赶走,宣布反正恢复。 这动静,甚至连海宁的僧人顾隐石都带着一群和尚响应了。 只是朱以海在想,这郑继武等宣布恢复反正,估计更大可能是向义阳王反正的。义阳王监国没来救援他,鲁监国倒是来了,也不知道欢不欢迎。 海盐的位置很重要,杭州的鞑子肯定是要派兵来收复的。以郑继武他那一营守兵,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就算他招兵买马,动员卫所军户,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战斗力。 不过朱以海看重的也是这一点,鞑子肯定也清楚海宁这些兵没什么战斗力,所以就算派兵来打,估计也还是派个投降的明将,带着手下投降的明军去打,大有可能是李成栋、李遇春等这些人渣了。 而这也恰是一个机会。 钱塘江那边,正面去刚杭州博洛是根本不会有机会的,只能另辟奚境,正好伟人所教导的那样,得跳出固有思路,得运动起来,游击起来。 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要掌握主动,不能被动的应战,而得把敌人调动起来,以此寻找战机。 想当年努尔哈只、黄台吉他们跟明军打,不也正是靠动起来,搞集中力量、各个击破才能生存下来,然后一步步的反打入关中吗? 杭州的博洛肯定料不到他这个鲁监国会带着一万人马悄然渡海北上,所以他现在就是那个最大的意外和变数。 那支来打海宁的伪军,就是朱以海的猎物。 用海宁为饵,钓伪军大鱼。 所以朱以海完全不急着去海宁,此时急忙进海宁,其实战略上就陷于被动,是一步死棋,他得藏在海宁外面,待敌入瓮。 “多派夜不收侦察,我们得尽量掌握更多的情报,才可能稳坐钓鱼台,否则我们反而可能成为贼人的猎物!” 张名振对朱以海的这番战略安排,万分佩服,他倒不是想不到,只是一般人思维肯定是先进海宁汇合增援,倚城而守,谁会马上想着这样阴人呢。没有个百十场战斗经验,一般人肯定没这么阴。 走进山脚树林子里,顿时阴凉不少,随便找了块空地坐下,朱以海发散思维,觉得这样搞肯定有前途,他需要胜利,一场接一场的胜利,以战练兵,积少成多的消灭鞑子。 而历史上的江阴八十日,嘉定三屠都证明三吴地区的百姓抗虏意志强烈,只是缺少支援,各个为战,最终被鞑子和伪军各个击破屠灭。 如果朱以海能够在三吴地区游起来,甚至带动更多的义军建立起根据地,也游击起来,那鞑子的后院可就不安稳了,这样不仅能够减轻浙东压力,甚至还能浙西鞑子的力量。 半天后,朱以海正在林荫下帐中睡觉,张名扬唤醒他。 “夜不收已探得鞑子来犯海宁之兵情况。” 朱以海坐起,“带兵的是谁,多少人马?” “是鞑虏新授嘉兴协镇副总兵李遇春,”张名扬把搜集到的情报禀报朱以海,“李遇春原是勇卫营靖国公黄得功麾下总兵官,后来任泗州协守参将,在清军渡淮时主动投降了鞑虏。” “鞑虏刚拜了汉奸张存仁为浙江总督,授原黄得功麾下总兵田雄为浙江总镇,降虏贼将张杰授杭州协镇副总兵,张士元授湖州协镇副总兵,李遇春授嘉兴协镇副总兵。” “这次张存仁和田雄便派了李遇春带兵五千攻海宁。” “殿下,有船从南来,”杨伯兴也来禀报,“巡船说是殿下新拜的大学士张国维、刘宗周、祁彪佳、陈盟、方逢年、陈函辉、宋之普、柯夏卿等诸位阁老、大臣们。” “李遇春也是勇卫营的吗?”朱以海问张名扬。 “此人原是勇卫营黄得功部将,后任泗州参将,清军南下,不战而降。后来还去扬州城下劝史阁部投降,被箭射伤,后与李成栋为鞑虏攻扬州急先锋,破城之后,更是参与血屠扬州,如今却是升为嘉兴副总兵,此次,我定要取这狗贼性命,为扬州八十万百姓报仇血恨。” 朱以海听说此卑劣行径,也是十分愤怒,“狗贼,告诉全军,战场上遇此人,绝不可放过!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孤要把他的头盖骨取下来做成酒器,将来到扬州去祭祀那些死于大屠杀的百姓。” “把他的心肝祭旗,骨肉喂狗!” 第72章 元老 门山岛。 朱以海亲自到海边迎接张国维、刘宗周等一众大臣。 君臣见面,都互相打量许久。 “又见老大人,身体尚安否?” 朱以海先向张国维问安,须发花白的张国安刚才打量朱以海许久,眼中有异色。说来两人不是头次见面,甚至是有些渊源的。 张国维在北京沦陷前一个月奉旨出京,前往江浙募兵筹饷,还顺带兼了个差事,就是和太监庞天寿同去山东兖州顺路给镇国将军朱以海宣旨,册封其为大明第十一代鲁王。 时隔不过一年多,张国维却几乎认不出当初印象里那个年轻人了。 判若两人。 那时的朱以海是一个谈吐不凡胸怀抱负的年轻宗室,不过虽胸有抱负但有几分夸夸其谈略显浮夸,甚至好客喜奢爱讲排场,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位鲁王殿下,虽能放铳打炮,但却又还留着长长的指甲,甚至还向他展示过他收藏的百多副金玉各种珍贵材料制成的指套。 鲁王的指套能跟潞王的古琴一争高下,虽不如潞王古琴三千张,却也有指套八百副。 那时张国维对这位的评价是宗室里难得有抱负的,但有几分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可这段时间,他听说了许多鲁王的种种行为,却总跟印象中那个人对不上号。今日一见,他更直观的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原以为外面传说都是过于美化夸张了鲁王,现在却从他身上明确的感受到他的变化。 “老臣还要留此残躯,为大明和殿下奔走。” 朱以海扶起张国维,感慨道,“当日老大人奉旨南下,途经兖州宣旨,你我只怕都想不到这天下剧变如此,短短一年间,大明江山倾颓,岌岌可危也。” “幸有殿下英明神武,力挽狂澜!”张国维道。 “老大人就不必拍孤马屁了,孤现在所做的也不过是尽力而为,但仍然还是实力悬殊,只能勉力求存,幸得有老大人等出山相助,让孤又增添几分信心。” 张国维听的这话十分感慨,大明真出了个好监国。 “臣等赶到余姚,殿下却已渡海,只得一路追随而来,臣有一劝,请殿下回绍兴登极正位。” 朱以海摇头。 他看着张国维、刘宗周、祁彪佳这些极有名望的大臣,“诸葛亮的出师表中曾说,王业不偏安,孤非常赞同。” “尤其如今,偏安是不可能的,王业不偏安,中兴在进取!” 一边的刘宗周听到这话,忍不住击掌上前。 “殿下进取之心臣等赞叹,去年南京建号,臣曾上疏奏请,说今日形势江左非偏安之业,宜进图江北。淮安、凤阳、安庆、襄阳虽立重兵,尤重在凤阳驻亲征之师,东扼淮、徐,北控豫州,西顾荆、湘,而南去金陵亦不远,以此渐进,秦晋燕齐必当响应·····” “刘公这道奏疏孤也拜读过,深以为然,尤其是那句,今日之事,非讨贼复仇,无以表陛下渡江之心,非决策亲征,无以作忠义之气。当初孤拜读后,顿觉全身毛孔张开,为之颤抖。一直牢记在心,不敢忘也,所以如今孤监国之后,首要之事便要渡海亲征北伐!” 刘宗周来是要劝朱以海回绍兴或台州的,没料到现在朱以海居然把他当初劝谏弘光的那些话拿出来堵他嘴,倒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让他无言以对。 朱以海左手挽起张国维,右手挽起刘宗周,道,“当初烈皇殉国,南京拥福王建号,也曾众正盈朝,文武兼备,一众大臣各献金玉良言,可惜弘光未能采纳施行也。东南局势崩溃,天下危如累卵,再容不得半点错误了。” “诸位老大人等刚从余姚来,也应当亲眼目睹了那里的鞑虏首级吧,也了解到眉山大捷的详情吧?鞑子亦非不能战也,只是我们得更主动出击才行。” “不瞒诸位大人,孤知晓海宁卫城尚有忠义之将士百姓守卫,而杭州虏帅已经派出五千人往攻,统兵之人却正是当年泗州守将李遇春贼也,此人当年不战而降献泗州,还主动到扬州城下劝降,城破后参与扬州大屠杀,如今入建虏旗籍,归汉军镶黄旗,背祖忘宗,孤必亲讨而杀之!” 曾奉旨巡抚江南的祁彪佳劝说,“征战乃是武将之责,殿下如今是监国,便当统驭朝政,岂可充做先锋?” 朱以海很诚恳的道,“如今局势,孤虽号称监国,可实际上也不过是暂时号令宁绍台,而鞑虏屯兵金陵、杭州数十万众,犹如排山倒海之势,我等随时有覆灭之危。所以这个时候也就不说那些了。” “战端已开,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在此安危绝续之交,唯赖上下一心,举国一致,共战鞑虏也。孤身为监国,亲征前线,更能激励将士,激发士民,所以还有何可犹豫的?” “倒是诸位老大人,你们都是国家柱石,朝廷政事还仰赖你们主持。” 张国维道,“殿下身为国家社稷之君,仍愿前线前征,我等国家之臣,又岂能落于人后。殿下在哪,臣等便也在哪。” 刘宗周等也都同声附和,既然劝不了朱以海回去,那他们也不走了。 朱以海想了想,“孤之前已经下旨,拜张老大人为大学士、兵部尚书、浙江总督,督师江上各部人马,此任务非常重要,虽然面对鞑虏,我们一味倚江防守是没有希望的,但眼下来说,一路沿江设防,一路奇兵奔袭,正奇相间,却是非常有必要的,所以还请老大人回绍兴督师,你德高望重,此重任非您莫属!” “宋公、祁公还有方公、陈公等,也请你们返回台州行在,负责重建六部诸衙,让中枢尽快恢复正常运转,也尽快把浙闽两广、江西湖南湖广云贵川诸地整合一心,共同抗清。” “前线将士们打仗,但也需要后方的支援,尤其是钱粮军饷,这些就靠诸公了。” 被点名的首辅宋之普、次辅祁彪佳,群辅方逢年、陈盟、陈函辉、柯夏卿几人也无法反驳。 朱以海不在行在,那这个小朝廷就更需要阁臣们坐镇了。 “刘公,你海内人望,如今局势动荡,人心混乱,官吏们也是良莠不齐,还得倚重刘公统领都察院,监督好百官文武,这个时候咱们内部更得安定。” “殿下身边岂能无人?臣愿留下随驾。”陈函辉表示。 柯夏卿这位首义元从也表示愿意留下来协助。 不过朱以海并不希望两人留下,这两人算是自己的协谋首义元从,绝对心腹,所以行在的留守阁臣里,他希望自己心腹在,以免留守朝廷走偏。 陈函辉是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柯夏卿是大学士兼戎政尚书协理京营戎政,这是两个紧要位置,他们若是随驾,那这两要职可能实权就要落到别人头上。 朱以海虽然现在还不太把浙东小朝廷放在心上,觉得还是得靠兵打出地盘来才有后续,但现在也不能轻易的完全撒手。 “通政使虞大复留下,另外孤再拜沈宸荃为东阁大学士,他们两个随侍孤左右,负责与行在留守诸臣联络,如何?”朱以海提议。 张国维、刘宗周等都想留下,可朱以海的话也很有道理。 最终君臣们吃着简陋的午餐达成一致,张国维等返回。 张国维这位大学士兼浙江总督,督师宁绍台诸部兵马,负责钱塘江防线。 朱大典这位大学士则兼安徽总督,并督师金衢严诸部兵马。 京营总督王之仁和大学士兼戎政尚书、协理京营柯夏卿则负责重建京营,并维持浙江诸府治安,同时提防舟山黄斌卿。 其它诸位大学士们则既要把浙东八府统辖起来,征粮收税,供给军需,还得要联络其它还未被鞑虏占领的地区,让他们都能够拥立鲁监国,并向浙东派兵勤王,供粮缴银。 大家各有分工,各司其责。 因为起义以来,朱以海能够迅速取得数位带兵将领的支持效忠,还能这么快把宁绍台地区整合起来,甚至还亲自打了几场胜仗,平乱兵,歼鞑虏,所以现在在这些大臣们面前,说话也很有份量。 他一意北上亲征,虽然大臣们心中总是不太支持,可最后也还是妥协了。 朱以海最后拒绝了张国维等提出要从绍兴再派几支兵马过来增援的提议,这次北上不是大张旗鼓,而是突其不备来打偷袭的,这一万人马足够了。 “如果能够筹备一些铠甲刀枪火枪弹药等来,就好了。” 在简单午餐的最后,刘宗周还是提起了在崇明监国的义阳王和在衢招兵的南阳王。 “义阳王在崇明监国一事,孤已经派了董志宁和华夏为特使,如今大敌当前,先联手抗虏再说,等将来,先入关中者王。” “至于南阳王,他一片忠勇,孤也派使者去传旨,加封其为邓王,拜征虏大将军兼领中军都督府,许他募兵补充王府三护卫,守卫衢州,黄道周授金衢巡抚。” 张国维忍不住道,“殿下处置义阳王一事有失妥当,臣以为不正大位,无以号召天下,且杜后起。” “殿下提出先入关中者王,这必起后患。” 朱以海扫过一眼众大臣们,这些人个个德高望重,甚至有些还是以前就拜过大学士入过阁的,比如方逢年还曾做过首辅,最起码也是巡抚、尚书。 朱以海的这个自立的监国,现在其实很需要这些原朝廷高官们为他背书。 毕竟眼下,谁都可以称王称帝。 就看谁能得到更多大臣元老拥护。 “此事孤也是考虑已久,眼下若是孤去旨,让义阳王退位归藩,他便肯么?便是他肯,拥立他的那二十万将士们肯吗?” “若是不肯,到时岂不是要内乱先起?” “所以思来想去,现在也只能暂时不理会这些,先联手抗虏再说,到时谁先打下两京谁为帝。” “殿下,可如此一来,到时万一闽粤湘赣云贵川诸地的宗室都自立为王,不听号令那怎么办?”张国维问。 朱以海很淡定从容道,“只要肯一致对外抗虏复明,孤还是那句话,到时先入关中者王。但如果他们只是想争皇位抢龙椅,自立名号然后背后捅刀子,那到时讨伐平灭便是。” “殿下何不早正名号,正式继位称帝?” “收复南京之后再称帝不迟。”朱以海道,眼下急于称帝有利有弊,好处就是他如果暂不称帝,那跟义阳王等就还有缓和余地,而这正是现在朱以海最需要的,他如此北上三吴,就是要在这块清军新占领区兴风作浪,所以义阳王这支人马他需要联合,而不是先跟他们内斗。 此外,朱以海很确信,义阳王这个由一群败兵逃将们拥立的小朝廷,撑不了多久,所以不急着称帝。 等他获得更多胜利,等义阳王他们再溃败后,到时他再称帝,更加当之无愧。 第73章 厘金 午饭过后,朱以海在岛上一条溪涧抛出鱼铒垂钓。 杨伯兴带着旗手亲兵散开警戒护卫,宋之普、陈函辉、柯夏卿、虞大复、沈宸荃几位朱以海的心腹也各垂了一竿。 军旅之中,一切从简,岛上砍的竹子绑上线,再弄根芦苇做浮标,地里挖的蚯蚓做饵,溪水清流,能看到回湾里有鱼儿在游弋着。 说是钓鱼,其实也不过是个借口。 这几位心腹只是想找个单独跟监国谈话的场合。 “这段时间,我们向宁绍台各地的士绅地主们借款六十余万两银子,另外募捐得银二十余万两,本来税赋还能征得三十万两,不过殿下之前已经宣布欠缴全免,并免除今年的税赋了。” “有个好消息,原崇祯朝宁波巡海道佥事,弘光时拜凤阳巡抚的卢若腾,他本福建人,因对马士英等窃权不满而辞官归里,南京沦陷时,正与弘光所授浙江巡按郭贞一在温州,今听闻殿下监国台州,举旗抗虏,乃征税劝募,温处两府得银三十万两,运银至台。” 这三十万两银子中,有部份是催缴的两府税赋,还有部份是向大户商人募捐来的。 “殿下之前颁免赋之旨,尚未及传到温处,他们已经把银征缴募集运来,还请殿下处置。” 卢若腾郭贞一居然能弄来这么多银子,朱以海当然不能说什么,明知这银子肯定有逼捐催缴的,但现在也不能反过来怪罪他们。 难得有如此忠心还这么有能力。 想了想后,他便道,“孤打算把浙江一道分设四巡抚,浙西的杭嘉湖设一浙西巡抚,浙东的宁绍台设一巡抚,温处设一巡抚,金衢严设一巡抚。分道抚按!” 大明的总督、巡抚等官,其实严格说起来是差遣而不是正式官职,本只是钦差性质,带有临时性,事毕即撤,但到了明末此时,基本上成了常设的。 本来巡抚是一省一个,甚至是数省一个,省内又按需要不同,分设分巡道、分守道、兵备道、督粮道等,但到了明末时,也开始滥设,主要原因还是事多。 比如崇祯末,在北京京畿之地,就设了一堆的巡抚、总兵,仅北京周边就设了八镇总兵。 现在朱以海实际控制的地盘很小,就一个浙东之地,也还不是很稳固,之前他授于颖为浙江巡抚,现在却又要把浙江划成四个巡抚,其中一个还是敌占区,金衢严和温处,实际上也还不是他真正的控制区。 这么搞的目的,本质上还是为强化控制。 “卢若腾授佥都御史,温处巡抚,郭贞一加监察御史,温处巡按。原弘光所授的温州副兵总贺君尧,迁都督同知加温处总兵官。” 温处能这么快送来三十万两银子,这都无疑表明了他们对鲁监国的忠心,既然他们这般忠心拥立,朱以海自然得投桃报李。 巡抚、巡按、总兵,算是钦定了这个温处三人领导班子。 他还给贺君尧一万人的兵马编制,总兵标营三营三千人,然后温州协防副总兵、温州分守参将、处州协分防参将,以及游击将军等共七营七千人,这一万人是正式官军序列,由兵部供饷的。 “派人去温处宣旨拜封,携银十万两做为温处诸营军饷。” 一万人马,一个月就得几万两军饷,十万两其实也没多少,而且温处刚送来三十万两银子,朱以海再拔十万两下去,其实也还是温处缴的银子,但这是以正式军饷名义下拔的,就完全不一样了。 “跟卢若腾、贺君尧他们说明白,将士们都按新定的正式军饷歀发饷,但目前财政困难,所以暂且都先发半饷,但必须实兵实饷,各级军官也都按新标准给予相应名粮补贴。孤给他一万兵马名额,便希望温处能练出一万可战之兵!” “这十万两算是温处将士们的安家赏银,以及前三个月的军饷,至于后续的,孤会让户部、兵部供给。” 宋之普有些心疼,这刚缴上来的三十万,这一下子就去了十万,然后以后还得包了这军饷供给。 “殿下,如今财政困难,仅靠借钱和募捐,只怕不是长远之事。是否重征三饷?” 老朱却摇头。 “三饷的名声太坏了,而且之前征三饷,各地官吏都乘机渔利,百姓深恶痛绝,要是再征三饷,只怕倒是先要逼反许多百姓了。” “可无钱难养兵。”身为首辅的宋之普也没法凭空变出银子来。 “其实孤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之前心中有些模糊的主意,现在倒是成形了些。” 大明财政向来败坏,逼的崇祯都上了吊,如果不改变旧有的这套税制,就是再怎么能折腾,也很能翻盘的。 毕竟你再能打,你得要有钱养兵。 没钱养兵,那手下的兵必然会沦为强盗贼匪,还谈什么抗虏驱鞑? 朱以海现在能想出来的办法,其实也就是用曾国藩当年打太平军的办法,征收厘金。所谓的厘金,其实就是关卡税。 湘军在他们控制的地区,设关立卡,商人过关卡就要交税,因为税率为一厘,也就是百分之一,故称厘金。 后来厘金不仅是设关卡征收过路费,还对地主、商铺店主等征收,大致也是百抽一。 靠着厘金,曾国藩的湘军解决了军费的大难题,再加上抢劫、劝捐等收入,湘军得以维持,还能越打越多,最终攻破天京,消灭了太平军。 朱以海认为,大明朝到如今,各种旧税早就走了样,真正有钱的地主、士绅、商人们的税收不上,反而是那些穷苦百姓们承担了主要的税赋,这就使的税制不合理。 穷人本就过不下去,结果还要承担主要的税收,于是百姓破产,国家动荡。富人们阡陌相连,资产丰厚,却可优免。 这样搞,国家不乱谁乱。 可现在朱以海也成了统治者,他也得面临税赋征收的问题,按传统的那一套,结果必然还是富人不用交,穷人承担却交不起。 所以他一直在想的就是得绕过旧税法,之前他宣布免去原有欠缴税赋,甚至免除今年的应缴税赋,就是明白普通百姓已经承受不起这些税了,既然征不上来,还可能搞的官逼民反,如此大的征税成本,还不如不征。 但不征税这朝廷又维持不下去,要养官要养兵,都得要钱。 “国家危难,百姓困苦,孤举义是要中兴大明,救治百姓,不是来压迫百姓的,所以三饷必须得废除,旧有积欠也得全部免除,甚至原有的地丁银等也要先停征。” “殿下,可如此一来,朝廷无税赋收益,又如何养兵供军?” “厘金!”朱以海终于抛出了他的计划,“户部下增设一个厘金总局,各省道府皆设厘金分局,委官派吏,负责征收。” “厘金?” “厘金分三种,一为通过厘金,各府县道路河津关隘,设关卡,所有过关商货,抽百分之一为厘金。” “其二为产地厘金,在出产地对所产物品征收百分之一的厘金,如米、茶、盐、布等,按百抽一,米一石抽一升,皆可按市价折银征收。” “其三为交易厘金,门市、商铺商人的交易抽税,也为百分之一。” 这三种税,完全简化,税率也不高,百分之一,但实际上却是无所不包。 一样物品产出地先征收一遍产出税,种地的产粮,征税,养蚕织丝的,也一样征税,甚至你晒盐制茶的也一样。 然后商人贩运过程中,要征通关税,贩返越远,关税越多。 最后就是交易税了,商人们在市场、商铺里售卖,每次交易,等于都要征一次税。 百分之一看似不多,但因为征收范围广,且基本上没什么起征点,所以积少成多,能征到的税还是很多的。 尤其是相比于现在明末的税赋现状来说,这会是巨大的改变。 大明的工商税本就低,甚至低到几乎没有,而且官僚士绅阶层们还享受特权,几乎不纳税。 就靠点人头银从百姓那里吸血,这不免就是恶性循环了。 朝廷之前征三饷,虽然设计的是按地来征收,但实际上最后也基本上都嫁接到了百姓头上。 朱以海现在也不能说就要改变大明的税赋制度,不能说对士绅阶级的免税特权动手,但是现在换个名头,用征厘金的名义,可以一试。 毕竟名义上,正税还在,那些官绅们的特权也还在,现在只不过是新征厘金,而厘金特殊,不搞优免。 清末的厘金能一年收一千多万两,甚至最高时能达到四千三百多万两,可知这玩意是非常厉害的。 免积欠,免正税,让百姓能够有喘息之机休养生息,然后开征厘金,甚至是打造出一套新的征厘系统,设立专门的厘金局,由户部垂直领导,改变过去几百年来地方胥吏、大族征缴的这套老办法,肯定能对腐败的吏治有所改变的。 “士绅不优免吗?”宋之普提出关键的问题。 “国难当头,这厘金相当于劝捐,只是孤希望有个标准,商人贩卖货物,劝捐百分之一,不为过吧?商贾市卖交易,每笔劝捐百分之一,不为过吧?地主们的稻田、茶园、盐场甚至是布厂染房织房,劝捐个百之一,不多吧?” “这样呢有个标准劝捐,也算是让大家都能既应捐救国,也不至于说负担过重,这不是税啊,是劝捐,所以怎么还有优免呢?劝捐自然是大明的士绅们带头先捐的!”朱以海很认真的说道。 宋之普和陈函辉等听了这解释,也无法反驳。 对啊,这是劝捐不是征税,哪来的优免? 而且相比起之前朱以海在宁波在海门等地的劝捐,现在的这厘金还有个标准,而且百之一听起来确实不高,总比直接张口就劝捐五千两一万两的少的多吧? 宋之普对监国肃然起敬,怎么就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呢。 “此法甚好,若全面推行厘金,则既能得百姓民心拥护,还能减少大户地主士绅们的不满,又可得钱粮养兵供军,大赞!” 朱以海心说这可是曾剃头努力摸索出来的好法子,真正挽救了满清,为他续命的妙方,他不过是借用而已。 “厘金之法也是万不得已的临时之法,户部在各地建厘金局,负责征收厘金,一定得加强监督,若是被贪官污吏借机当成贪污工具,坏朝廷名声,渔肉百姓可不行。” “臣等回去后便马上拟订条例制度,定会加强管理和监督,谁敢乱伸手,绝不客气轻饶。” 朱以海手一抖,钓竿拉起,一条二指宽的鱼儿被提出水面,“鱼上钩了!” “这条鱼上钩了,那个李遇春应当也要上钩了。”朱以海笑着道。 第74章 功勋 上万人马,分散隐匿于门山、白塔山诸岛。 各路夜不收乘小艇在海宁沿海各地登陆,刺探情报,其余人留在岛上享受难得的空闲时光。 午后。 杨伯兴回到旗手营的营地,来到家丁队下营处,因为眼下还是夏季,在岛上立营也方便,砍几根树干搭起,再绑一块毡布,外面再铺些树枝,一个简单的宿营帐就好了,一什十人一间。 “队总。” 六个草棚围在一起,中间还围出一块空地,简单的用刀斧清理过,士兵们见杨伯兴回来,都起身喊道。 “嗯,坐吧。咱们队今天休息,殿下刚才特意召我过去,咱们队上次的战功已经下来了,赏银也下来了。” 众人听说,都脸露兴奋之色。 “都别猴急,银子下来了一会就发,分毫不会少的,但是今天有空,我们也要做一下战斗总结,好好开个会,不足的地方要吸取教训改进,大家有好的一些建议呢,也积极进言。” 旗手营家丁队比一般的队要多二十人,总共六十人,他们都是原先各营中挑选出的彪悍精锐,连补充的新兵都是那种力气特大长的魁梧高大的,且基本上都精通拳脚或是刀枪的。 做为监国近卫,每个人也很自豪,虽然几次打仗都没怎么有机会冲在最前线,但毕竟也还是捞着些边脚的。 几场战斗下来,他们这一队亲军也是只几个人受了点轻伤,一个减员都没。 “前什什长赵得胜。” “到!” 杨伯兴点了他的名字,“就由你先说吧。” 赵得胜站起身来,环顾了下大家,挠了挠头,“我就觉得吧,咱们旗手营亲兵队,不论武艺还是装备,那都是全营最好的,可每次咱们都没什么机会冲在前面砍鞑子立功。” “下次能不能让我们也当一回排头兵?也给咱一个立功的机会?杀一个鞑子十两银子呢!” 队中的文书提着笔在一边做记录。 “中左什什长张大彪,你接着说。” 张大彪跟赵得胜号称亲兵队两大门神,个个长的彪悍魁梧,人一站直来,跟拔起一座小山似的,他原来不是兵,是在宁波时才招的兵,早年码头上扛过活,下海跟着船,据说他从小是个孤儿,被一个老道人收养,带着身边云游天下,学了拳脚枪棒甚至还会炼气内劲点穴功夫。 大家亲眼见识过这个家伙,一手提一桶水还能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甚至还真能点穴,被他点到穴位,能直接把人点晕倒在地。 “我觉得咱们是殿下的亲军,最大的职责就是保护好殿下,只要能保证殿下安全,那就算是有功,冲锋打头的事情交给其它营便是。” 后什的什长也站出来道,“我觉得也是,各有分工嘛,所以不能总按首级论英雄,咱们队注定不可能砍到多少首级,但咱们的功劳不比其它人差,这论功分赏的时候,咱们也没道理比其它人手。” 杨伯兴认真的听着,文书则努力的记录着。 开战后总结会议,这是监国亲自定下的规矩,要求每一场战斗后都要开这个会,而且大家都要发言,并做会议记录,最后队长还要负责出一份会议总结。 杨伯兴本是个打柴樵夫,真论本事,队里基本上比他强,但他当初跳海殉国,被监国赞赏忠义,特召到身边侍从,一路从亲兵到什长再到队长。之前亲兵队的队长是个骑射了得的老兵,如今已经升任到其它营做哨总,就是其它几个很能打的老兵什长,也都调到各营任队总去了。 杨伯兴升任了队总,不服气的还是有的,但是后来那些公开挑衅杨伯兴的老兵们,也陆续被调走了,多是升迁到其它营去了。 如此一来,杨伯兴的队总位置也是坐稳了,甚至队中比较跋扈的老兵们也没剩下几个,现在的家丁队,一队六十人,加上队总队副文书护勇等十人,实际上是七十人。 没了那些老**子,反而更团结。 杨伯兴也很感激监国的信任,很努力的在带好这个队,他平时训练也比大家付出更多努力和汗水。 他认真的倾听着大家的发言,现在队里主要是三种声音,一种是认为他们论本事属于上等,但打仗却没机会打头阵,立功的机会少了。 第二种则认为他们是监国亲军,保护监国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还有一种声音则认为,按首级论赏不太合理。 杨伯兴听他们一个个说完,做最后总结发言。 “我说几点吧,首先咱们亲兵队自成立以来,其实也已经经过了好几轮的调整,好些老人都升迁或调入他营,咱们弟兄还都在磨合之中,不过总的来说表现都还很好。” “当然也有一些问题,比如说赵得胜身为前什什长,每次战斗却总想着出风头,总想跑到前面去冲杀,忘记了我们的本职重任。” “还有张得彪,你也是什长,结果上次战斗时,你却还去砍别人杀死的鞑子首级,这不是抢功吗?是我们击杀的,那就是我们的,不是我们杀死的,你去砍,这不就弄虚作假吗?到时不得跟别的哨队兄弟起冲突?” “还有一个,就是我们有人一打起来,就老忘记配合,我知道咱们队现在大多数人都是新兵,但既然入了军伍当了兵,就得记住,咱们不再是百姓了,打仗不是打架,得讲究阵法、配合。咱们各什是按鸳鸯战阵编的,有枪兵有盾兵有火枪兵弓箭手,甚至队里还有文书伙夫,打起来各什就要相互配合,牢记自己的位置。” “长枪兵、盾兵就得顶在前面,保护后面的弓箭手火枪手,不要想着人头被他们拿了,咱们是一个整体,砍了首级,也都算整个队的功劳,到时一起按出力多少分银子。” “下次再有一打仗就乱跑,不顾阵形不理同袍友军的,我先记他一过。” “首级功算大家的,按出力分银子这点我喜欢,队总这话中听。”赵得胜嘿嘿笑道。他向来瞧不上队总的拳脚刀枪本事,不过队总管理起队伍来,能够做到一碗水端平,且从不摆队总架子,甚至他在殿下那里很得信任,也没因此仗势欺压部下,这点倒是让老兵的他很佩服。 杨伯兴等他说完,又接着道,“经过几次战斗,我们队算是适应的较好的,但大家也别得意骄傲,我们队本身就是全军精锐,再者殿下也是把最好的铠甲刀枪等优先装备给我们,甚至给我们配了马骡,但是到现在,还有些人骑不好马,这要对不起殿下的信任的,必须得抓紧时间练好。” “再一个,就是大家对自己的武器铠甲要爱惜,跟爱惜自己的老婆一样,要时常保养,尤其是火枪什和炮什的,你们的火器更得小心,受不得半点潮。” “最后一点,平时少发牢骚,什长们更不能打骂什中弟兄,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但既入营中,便都是同袍手足,战场之上要并肩作战的,你不把其它人当兄弟,战场上又如何指望别人肝胆相照救你?” “别总想着打阵冲锋砍首级争赏银,各有分工,做好我们的本职,这功劳不会少我们的一份,银子也不会少我们的一份。好了,话就先说这么多,现在分银子。” 旗手营亲兵队没有斩首功,但鸣鹤、眉山、长滩几场战斗也是随监国参与了的,因此也记了个护卫有功。 “监国还额外给我们一笔赏银,三等兵一人一两,二等兵一两半,一等兵则是二两,大家有意见吗?” 士兵们分三等,本事越强的自然等级越高,按本级分赏,倒也服众。 “队总和什长,都按一等兵的拿。” 赵得胜和张大彪这两门神倒没意见,虽然他们觉得凭本事,他们军官应当多拿点,可既然队总定了,也就不愿意再争。 “另外,我要点几个名字,单独表现一下,赵得胜和张大彪还有黄勇、张成、魏安他们五个,表现格外突出,监国都特意点名表扬了,所以这次另记个人功劳一次,授勋带一条,赏银二两。” 杨伯兴拿出几条彩带,给五人每人胳膊上绑了一条。 “这条彩带值二两银子?”张大彪呵呵笑道。 “这可是监国亲授勋带,银子都换不来的好东西,你他娘的好好带着,可别弄丢了。” 张大彪摸了摸勋带,“丢不了,就是丢了我的这条胳膊,也不丢殿下赐的勋带。” “嗯,殿下说回头还要给你们打造一批勋章,到时用这勋带吊起来挂身上。” “那可够显摆的了。” 杨伯兴把银子拿来,让大家看。 “这些赏银,殿下已经兑现了,不过鉴于军伍之中不便携带,所以我提议由队里统一保管,都存在文书这里,等我们凯旋,到时再发给大家,同意吗?” 张大彪望着属于他的四两银子,砸巴着嘴,“可倒是可以,就是能不能让我先摸摸过下瘾?” 杨伯兴倒也从谏如流,“那就把银子先发下去,每个人过过瘾,一会再全部收回来统一保管。大家放心,就算有兄弟真不幸牺牲了,这银子队里也会想办法寄回到你们家中,给你们父母妻儿的。” 张大彪笑笑,“我一孤儿,收养我的老道师傅也早死了,我这要是一死,这银子也用不上了。” 赵得胜一边道,“要不咱们结拜个兄弟吧,我让我二儿子认你做干爹如何,你要是死了,这银子就给我家老二?” “滚你娘的。”张大彪没好气道。 “跟你开玩笑呢,你如今好歹也是什长,是殿下亲军啊,又这么年轻,手头也攒了有十两银子吧?” “你总念着我有几两存银干嘛?” “我是为你考虑呢,咱们当兵吃粮,吃的那是断头饭,刀头舔血,说实话也不知道哪天就隔屁了,你趁手头有银子,赶紧娶个媳妇。” “哪来的媳妇哪来的空?” 赵得胜嘿嘿笑道,“你是北方人,不知道咱们南方这边的事,只要有银子就行,比如你一时寻找不到合适的婆娘娶了,还可以典妻。” “啥叫典妻?” “就是跟典东西一样,有的穷人把妻子典卖,就是租给别人,租个一两年或三五年的,租给那些娶不起老婆的去生孩子,生的孩子算他的,到期了女人再回夫家,这样一来呢,可以花不多的钱,也能租几年老婆,甚至还能生一两个孩子了。” “呸,老子堂堂男子汉,用的着租别人老婆生孩子?” “那你就赶紧娶一个,要不我把我小姨子介绍给你吧,我老丈人生了七个女儿,家里还有三个没出嫁呢,都是十五六七八的年纪了,正好,长的也还不错,就是没缠足是天足大脚,但大脚好,能干活啊,咱们太祖高皇帝当年娶的马皇后,不也是大脚嘛。” 张大彪被赵得胜说的还真是有些意动,这军伍之中,谁也不知道哪场战斗就没了。 他虽打小孤儿,可也不想这辈子白来世上一遭。 “真有此事?” “我他娘的还能骗你不成,你不是有十两银子吗,我一两银子不收,这十两银子拿来做娉礼,保准成事。” “文书,你帮我写封信给我老丈人,再把银子随信寄去,咱替张什长办了这桩好事。” 那边文书听了倒是欣然应允,其它士兵们听了也都起哄。 “赵什长,十两银子娶个娇滴滴婆娘,值得。” “对,不亏。” “反正咱们吃为断头饭,有银子赶紧花,能换个婆娘最值得。” “嗯,先定下来,等咱们凯旋,你赶紧就迎接过门,入洞房生孩子。” “多生几个。”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让这总结会变了调,可却也让气氛轻松不少。 张大彪一张糙脸居然也红了起来,“张什长,你可莫哄我?” “我哄你做什么,我老丈人家那三个未嫁小姨子任你选!” “那好吧,就麻烦张什长了。” “以后别喊张什长老张什么的了,喊姐夫!” 马上就有几个兵在旁边起哄先喊起了姐夫,“姐夫,你看我现在也攒了六七两银子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介绍个小姨子?” “他娘的倒是会占便宜,你们个三等兵还想娶我小姨子,做梦吧,等什么时候也混到个什长再来说!” “姐夫,别啊,以后小弟肯定会好好孝敬姐夫的。” “滚!” “哈哈哈!” 第75章 绿营 杭州府东,硖石镇。 举着绿旗的兵马正在肆虐城镇,拖着猪尾巴的乱军正到处屠杀劫掠着。 一面大旗下,浙江嘉兴副总兵正得意的拖着那根猪尾巴听面前书生念道,“分守嘉兴总兵李遇春奏为塘报事: 本月二十五日,臣以叛寇郑继武、朱大纲等聚伙海宁,袭杀官军,袭扰海盐海宁等县,居民苦无宁宇,臣与满州大人甲喇章京几什哈商议,差拔海宁参将李元善、游击将军张彪等同满州大人领兵追剿至硖石镇,据报正落瓜而进,正锋逆贼,争先杀死无数,活捉贼头高祥等七名,杀贼二百余名,烧毁贼船二只,打坏贼船二只,抢获佛朗机二门,刀枪盔甲令箭藤牌等项共四十四件,塘报到臣。 为照贼党剿杀,道路已通,惟是逆首陈万良兔脱逃生,尚未授首,除再侦探贼下落,一鼓尽歼,永消反侧外,据此理合塘报,谨具上报。 顺治二年六月二十五日,分守嘉兴副总兵李遇春。” 李遇春摸着光光的额头,有些不满的皱眉,“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怎么老子听不太懂?” 那个镇上新降的书生原本是个落第秀才,被抓来为李遇春写塘报,免不了忐忑之余又想卖弄些文才,虽然尽量写白点,没料到还是让李副总兵不满。 “这些措词都是称赞军门神勇。” 李遇春瞧了眼远处正在欣赏刚抢来的金银等战利品的满州大人,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这么死脑筋,老子打半天,就捉了七贼,杀了二百个,缴获武器等四十余件?这算什么功劳?” “你就不会稍微修饰一下?” 秀才马上会意,“学生这就修饰,加一倍如何?” 李遇春哼了一声。 “那学生加十倍?” “太过了,就两倍吧。” “学生领会,这就修改。”那秀才赶紧提笔重新写塘报。 李遇春起身踱步,走到那位满州大人面前,“几什哈大人,对这些收获可还满意?” 几什哈官职是三等甲喇章京,参照明官就是游击将军,上面一二等甲喇章京则是参将,相比起副总兵李遇春,低了好几级。 这次李遇春领麾下本部五千人马征讨海宁卫,博洛就还特拔派了手下三等甲喇章京几什哈带着五百八旗骑兵同行。 几什哈级别虽低,可这一路上李遇春却一直把他当爹供着,事事依他们的要求行事,甚至路上扎营等粗活脏活全替他们干了。 一口一个满州大人,就差直接喊爹了。 甚至沿途抢掠时,都不需要满州大人们动手,李遇春派手下抢掠后,把战利品先让满州大人们挑,挑完了再分。连抢到的女人,都要先送给满州大人们先享用。 今天过境硖石镇,李遇春再次突袭,宣称镇中有叛匪做乱,还把镇上士绅高祥、陈万良等称为匪首。 砍了四百多个百姓首级,冒充击杀匪贼,烧了许多百姓房子等,称是战损。 几什哈大笑着道,“嗯,都说江南富庶,果然名不虚传,这么个小镇子,居然这么多人口,藏了这么多金银。不过我觉得那些人还不太老实,口口声声说早已归附我大清,可怎么却还没剃发?” “那些地主、乡绅们交的银子太少了,更没见几两金子,肯定都还藏起来了,你应当再派人仔细搜查,最好是拉几个狡猾的士绅出来直接大刑伺候,看其它人还敢不敢藏!” 李遇春看到那家伙面前的箱子里,堆了一箱子各种金银首饰,妇人金钗、金手镯、金戒指等,甚至还有男子的玉饰等,许多上面还带着血,可这家伙一点也不嫌弃,这件摸摸那件瞧瞧,一脸贪婪。 那些满州八旗大兵也是在那里放肆的欢声笑语,你一件我一件的瓜分着。 李遇春看的心疼无比,这哪是派了一支精锐来增援,这明显就是请了一群祖宗来,路上得好吃好喝伺候着,修营搭帐饱马打粮这些事都是他们来干,就连抢了好东西,他们都要先拿走七成。 五百八旗什么都不干拿七成,他五千人马却只得三成,还是八旗挑剩下的。 对着几什哈又拍了通马屁,李遇春回到自己旗下。 “军门,咱们这样下去,弟兄们可都十分不满啊,咱们这次好不容易从总镇那里求了这么个差事,可没少花银子进贡,就指着出来能够狠狠抢一笔,现在倒好,这一路上脏活累活都咱们干了,好处尽让那些八旗得了。” 参将李元善提醒李遇春,“弟兄们可也都好久没关饷了,再弄不到好处,可是压不住了。” 李遇春有些恼火,“急什么,这都还没进嘉兴地界呢,咱们不得收敛着点?这是杭州副将张杰的地盘,博洛贝勒也就在杭州,咱们搞的过火了,得不偿失。等过了硖石镇进了嘉兴地界,咱们再放开了抢便是,弟兄们跟着我一路从泗州过来,我什么时候亏待过大家?” “军门说的是,只是这大清当初说的好听,会优待我们,可咱们在大明时欠饷,这到了大清也没见到几两银子啊。这一年来,全靠弟兄们自己抢。” “有的抢就不错了,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李遇春也很头痛,八旗南下,兵锋势不可挡,各路明军纷纷投降归附,八旗对这些投降的明军倒是来者不拒,甚至还加官晋爵,但问题是他们仍然带着部下人马,可大清却不管他们的粮饷。 多铎、博洛等人给他们定的饷倒是挺不错,问题是从没兑现过啊,全是划的大饼。 李遇春升授嘉兴副总兵,定的月饷是五十两,然后下面中军都司一员,月饷七两,旗鼓守备,支银七两,听用官十一员,内副参将月银六两,都守,月银四两····全镇各级军官岁银一千三百六十八两。 他这个副将的标营,左营兵额七百八,有游击一员,中军一员,千总两员,把总四员,马兵二百,步兵五百,马骡二百匹,以上共支折色银一万二千一百九十二两,本色米两千五百二十石。 标营右营也是七百八,每年同样是折色银一万两千一百九十二两,本色米两千五百二十石。 清军给李遇春的兵额编制一共是一千四百二十九名官兵,马骡四百头,共岁支折色银二万四千三百八十四两,本色米五千四十石。 马兵的月银一两五,米三斗,步兵月银一两,米三斗,马骡每匹月支银九钱。 这个标准从军官到士兵,其实都非常低,远不及明朝关宁军的军饷,但问题是这些也只不过是好看的,因为清军根本没怎么给过他们军饷银粮,全靠自己想办法自筹。 李遇春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就只能劝捐了,说是劝捐,其实就是直接抢,有明抢也是暗抢,明抢自然就是公然纵兵抢劫,暗抢嘛就如眼下,把一个富有的村镇栽赃为通匪或是乱兵据点,然后直接抢,抢完了还杀良冒充明军或是贼匪去请功。 清军只给了李遇春这个副总兵一千五百兵额不到,实际上他却有五千人马,多数都是沿途裹胁来以壮声势的,清军也不管这些,有钱就给个三瓜两枣打发一些,没钱就自己想办法。 而李遇春等人为了维持自身地位,也是绝舍不得轻易削减部下,只会想尽办法维持,甚至不断的扩充兵马。 连士兵的军粮都得自筹大部份,李遇春所部的军纪可想而知,从泗州抢到扬州,从扬州抢到南京,再到杭州,李遇春和他的手下打仗没什么用,但抢劫起来却猛如虎。 在杭州只了一段时间,有博洛在旁边盯着,不敢过于乱来,那几千人马早按捺不住了,这次好不容易掏银子才求来这个职事,自然就是要来好好抢劫的。 至于什么郑继武还是朱大纲这些,他并不在意,区区一个海宁卫城,一群乱民能反了天不成? 只是这次被博洛非派了五百八旗跟随,这让李遇春等非常头疼,以往抢劫虽然也得孝敬上司,甚至还得特别给清帅一份,但也没现在这么多啊。 被拿走七成啊。 “你说咱们要不要想办法坑一下这些满州大人?若是他们中了叛军埋伏,被全歼了?” 几名军官非常大胆的说道。 李遇春吓了一跳,压低声音喝骂道,“你们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这样的念头也敢往外冒?在这鬼地方,哪来的叛军有这么大本事能把五百满州大人埋伏歼灭?再说,真有这么厉害的人,咱们怎么幸存下来的?这要是追究起来事泄,咱们上天入地都逃不脱。” “可是这些家伙也太贪婪了,七成都被他们拿走了,咱们怎么办?弟兄们可是好久没分银子了,一个个都非常不满呢。” 李遇春咬牙,“那等过了硖石镇,多奏报几股叛匪,多抢几处便是。” “到时把那些大户抓起来,严刑拷掠,不把他们的藏银都逼出来,绝不轻饶,他娘的,老子还打算这次出来,再招些兵马,扩充到一万人呢,没银子还说个屁!” “嘉兴可是个好地方,养咱们一万兵马应当绰绰有余的。” “就是就是,那些该死的乡绅地主,不狠点他们就不肯认真掏银子。” “要不咱们下一步先不去海盐去桐乡如何?嘉兴富庶,桐乡更甚,听说富的流油,遍地名门豪族,咱们随便抢一个家,不也能弄个万八千两银子?抢上十家八家,这银子就够养兵一年了,若是咱们把桐乡整个抢了,别说扩编一万,就是养两万兵都有余啊,咱们个个都能分他们十万五万银子的。”参将李元善一脸贪婪道。 李遇春也很心动,“我记得弘光的左都御史唐世济那个老家伙好像就是桐乡的,此人可是当初第一个力劝弘光投降的,后来又跟钱谦益等是第一批献南京而降的,据说一直都是豫亲王多铎的座上宾,还听说要去北京当尚书。” “不会吧,我听说那老家伙都快八十岁了,还没死呢?” “这种老不死的哪这么容易死,祸害遗千年嘛。” “那也没事,大不了到时派兵守着唐家不动便是,桐乡那么多名门大族,总有还没降清的吧?” 桐乡在硖石镇的西北方向,海宁卫却在东南方向,为了抢劫,李遇春很随意的就修改了作战计划,什么海宁卫海盐县的,哪有抢银子来的重要。 李遇春冷笑几声,“派人把镇上的大户再狠狠拷掠一遍,我就不信再榨不出点银子来,这么点银子,打发叫花子么?” “还有,把镇上所有的粮食、牲畜全都带走。” “这个不用军门提醒,弟兄们绝对不会放过一针一线的。” “告诉下面那些家伙,抢到的东西,二八分,八成上缴,二成自留,谁要是敢私藏多贪,老子发现一个砍一个。” “天色也不早了,今晚就在硖石镇休息了,让他们给老子找几个年轻小娘们来,找没嫁人的黄花大闺女,别跟上次一样,找几个生过孩子的老娘们来糊弄老子。”李遇春骂骂咧咧。 第76章 引蛇 门山岛上。 朱以海正跟他新拜的第九位内阁大学士沈宸荃烤鱼吃,岛上条件有限,朱以海又不是讲究人,所以直接烧一堆火,拿树枝把钓到的鱼穿起来插在火边上烤便是,虽然这种方法过于简单,烤出来的鱼不够受热均匀,有的地方烤的乌黑结炭,有些地方还有些生,但丝毫不妨碍君臣吃鱼。 “夜不收回报,李遇春纵兵劫掠了硖石镇后,正往桐乡而去。” “桐乡?”朱以海对桐乡的了解,限于知道桐乡后世有个乌镇,互联网大佬们华山论贱的地方,据说江南水乡小镇,景色风色很美,还出美女。 “会不会是虚晃一枪,声东击西?” 海盐在南,桐乡在北,李遇春这伙汉奸的行军路线有些奇怪。 沈宸荃倒是觉得不奇怪,“那些根本就不是什么军队,就是一群降虏的强盗,他们在硖石镇大肆推动,污蔑当地几个乡绅是叛匪,将他们抄家抢掠,还砍了几百个无辜百姓的首级冒功,把整个镇子洗劫一空。现在去桐乡,不过是因为那里富庶。” 桐乡出了名的富裕,嘉兴盛产帛,而嘉兴十帛七出桐乡。此外桐乡还是有名的进士之乡,从两宋到明朝,出了无数的进士举人,大量的桐乡人入朝为官,致仕后买田置地修庄园立书院,又带动桐乡更加富裕。 相比起来,海盐县虽也是海宁卫驻地,这里从先秦时就以盛产海盐得名,但是论富裕自是远不如桐乡这进士之乡,更别说现在海盐还被郑继武他们占据,所以李遇春等不急着却啃这块没肉骨头也属正常。 “殿下,我们要不要调整一下部署?要不要救桐乡?” “此处离桐乡也只百里之遥。” 朱以海皱眉道,“杭州距离桐乡也不过百来里,更何况,四面的湖州、嘉兴、崇德诸地现在也还有降虏兵马驻扎,我们现在隐匿在海岛上,就是为了突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是百余里救援桐乡,很难保证机密,反会陷入四面之围中。” “可就这样见死不救了吗?” “孤要救天下,桐乡能救自然也要救,但眼下情况来看,我们救援桐乡不现实。眼下敌强我弱,我们孤军渡海,只能靠运动歼敌,杀敌更还得保存自身。否则一次拼光了,那就没有然后了。” 沈宸荃叹气,手里的烤鱼也吃不下去了。 刚眉山打了一场胜仗,才振奋了没两天,可现实情况依然如此的不乐观。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朱以海沉默着。 原计划是埋伏在此,派出夜不收上岸收集军情,等掌握李遇春去攻打海宁的路线后,再率军上岸埋伏袭击,一举吃掉这支人马。 可是现在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 继续守株待兔? 沈宸荃的话让朱以海无法淡定,手中握着一万人马,就这样任由鞑子和汉奸肆无忌惮的劫掠屠杀百姓? “召张总镇过来。” 几条烤鱼没吃完,张名振来了,通政使虞大复、旗手营副将张名扬等几人也一起到来。 朱以海长话短说,把情况说明,“沈公说的是,孤手握万军,无法就这样坐视不理。” 张名振连忙劝谏,“殿下,我军虽有万人,但这是一支新军,眉山一战后也折损不小,虽又补充了些新兵,现在实际上全军万人,战兵不过八千,其中老兵只有四之一。北上增援海宁,本已是十分冒险,可好歹临近海边,进可攻退可守,但要是百余里驰援桐乡,这是自投死地。” “臣坚决反对救援桐乡!” 虞大复以前做过台州兵备,也算知些兵,也出声反对出兵桐乡,这么一支孤军,还是新军,这样深入敌后,那不是自投死路吗。 张名扬这时站出来,“臣愿意率领一支人马驰援桐乡。” “你去?你带多少人去?带少了你未必打的过李遇春那贼,带多了,更是有去无回。”张名振对兄弟很不客气的训道。 朱以海沉默着看着面前的浙直地图,杭州湾北面的湖嘉湖地区,基本上算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又是水网交错,交通便捷,这其实是对占有主场优势的鞑子有利,而不利于现在孤军北上的这支明军的。 这样的地形,很难有转寰余地。 原计划里依托海岸,利用海上运兵机动,沿海地区出奇不意登陆,是要立足于不深入内陆,以及主动出击,打了就走这种思路的。 现在要是深入内陆,确实偏离计划。 “既然不能出兵驰援桐乡,我看只能搞出点动静来,吸引他们重回正轨。”朱以海皱眉说道,“我们不能就坐视不理,得想办法牵着他们的鼻子走,回到我们的计划中来。” “可李贼已经率部北上了。” “那就把动静搞大一点。” “殿下有什么好办法?”张名振好奇问。“难道要提前增援海宁?” 朱以海却摇头,“海宁先不去,那是最后一步。我们先搞点其它动静!” 他拿起地图,给大家详细讲解起想法来,其实也简单,还是打游击战那套,只是这次既要调动李遇春调头南下,还不能过于打草惊蛇,所以不能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 “各营化整为零,最好是打出义军或乡团的旗号,进入海盐县海宁县沿海各乡镇,现在收集来的情报看来,鞑子在占领浙西后,主力尽在杭州,而嘉兴湖州虽也有驻兵,但主要驻于几座府城中,县城中兵不多,乡镇就更是顾不及,眼下地方很混乱,虽然许多乡绅带头降清,可因为鞑子如今颁剃发令,又开始征三饷,征地丁银等,百姓沸腾,这是一个好机会。” 本以为鞑子来了有好日子,可实际上现在浙西百姓发现,鞑子来了并没好日子过,税还得缴,三饷都一样不少,更别说许多投虏的官吏们更是趁机鱼肉百姓,还有许多地痞流氓等趁机而起,打着各种旗号招兵买马,实际上就是趁现在明清统治力都在底层空虚时,抢点地盘,借机征粮抢钱。 百姓们的负担更重了,被各方势力肆意压迫,连找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心中的怒火在不断的增加。 许多人开始怀念起大明的统治来了,大明朝廷虽然这些年也没干什么正经人事,但起码不会如现在这般混乱啊。 何况,鞑子还要他们剃发易服。 人心思汉。 朱以海也冷静下来,此时去桐乡确实过于莽撞。 所以不如学习下伟人,咱们农村包围城市,先在鞑子力量薄弱的地区,清理清理一下那些乡村的地痞恶霸劣绅,打击一下那些投降的汉奸们,恢复下百姓的安宁。 顺带还能筹措些军费粮草。 还能把李遇春给诱过来,到时再聚而歼之。 计划就是这么一个计划,听起来确实很简单,不过是把现在这十个营头一万人马,化整为零,在海盐县沿海登陆,就在沿海二三十里地内活动,专门在乡下活动,各营保持一定距离,能够联络增援。 先拿乡下趁机做乱的地痞恶霸们开刀,再打击一下那些投降的乡绅地主们,打出各种义勇乡团的名号来。 “这样能行吗?” 朱以海自信满满。 “当然能行,绝对能行。”这可是伟人当年致胜法宝啊,想当初朱以海中学时因为爱读书,可小说因为被认定为不务正业的闲书被父亲全收缴后,学习无聊之余,只能翻爷爷的毛选,虽然当时这本书看起来很无趣,但每天睡前翻一翻,也算是熟读于心。 后来翻毛选倒成了他睡前习惯了,随着年龄增长,阅历的累知,对这套看了一遍又一遍的书,也不断有新的认知。 “我们要中兴大明,恢复天下,首先就要搞清楚,这天下是什么。在孤看来,这江山社稷或说天下,并非我朱明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所有中原百姓之天下。若是抛开这些百姓,那一切都是空洞的,任何事情也不过是空中楼阁,沙之城堡。” “连唐太宗都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孤思索我大明二百八十余年天下,如今到这崩塌的局面,说来正是忽略了百姓。” “我们现在要抗虏,要中兴,就离不开百姓,百姓虽弱,但离开了他们,我们做的一切,就都是空中楼阁。所以我们必须得动员百姓,得联合百姓,才能真正实行中兴大业。” “就从现在开始,从此地开始,但愿还未晚。” 一番话,张名振张名扬兄弟几个武将听的满头疑惑,可大学士沈宸荃却如醍醐灌顶似当头棒喝,一下子就感觉开窍了。 是啊,抗虏复明,不是朱家人的事,也不仅是那些文臣武将士大夫们的事,更是整个天下百姓的事,离开了他们,何谈其它? “诸位,我们既要抗虏,更要爱护百姓,如今三吴大地,百姓陷于水火,我们自号王师,便当救他们于水火。” “现在我们来商议一下,各营如何行动,以及登陆沿岸后,该注意哪些事情。”朱以海此时心头振奋,感觉终于又拔开了一缕迷雾,看到了前方的一丝光明! 第77章 军规 徐园战斗打响前不久,杨伯兴刚带着兄弟们来到南北湖畔的一个渔村。 做为旗手营的亲兵队,也是营中预备队,还是总兵官朱武的亲兵,他们本来是不会出现在第一线的。 不过这次不同。 朱以海提出了引蛇出洞的作战方案,还提出了打人民战争的设想,要把一万北伐军化整为零的派到海盐沿海乡下行动,要他们去发动群众,打击流氓匪徒和汉奸劣绅们。 张名扬和沈宸荃这些随驾的大臣虽然同意了,但最后却坚决反对朱以海一起行动。 任凭这次鲁监国怎么说,他们就是不肯,最后没办法,朱以海只好先妥协一步,说让各营先行动,等在沿岸落下脚后,他再跟第二批的辅兵营上岸。 杨伯兴这一队亲兵听说这个消息,本来还叹气说只能留守岛上钓鱼了,结果朱以海却过来跟他们一起吃了顿饭,然后让他们第一批出发。 朱以海的原话是我在岛上又没危险,你们是精锐中的精锐,不能留在这浪费了。 杨伯兴等自然十分兴奋,虽然也提出监国在哪他们就在哪,但最后还是架不住立功心切,最终奉旨出发。 他们随旗手左营一起行动,第一批八百人在海盐县最西南的凤凰山脚登陆,上岸后全营又很快一分为五,前后左右四哨分开行动,而副将张名扬则带着营部和家丁队一起行动。 他们登陆不远处便是海宁卫的澉浦所,不过他们此行目的不是那个澉浦所城,而是乡里村庄。 南北湖是凤凰山东面的一个湖泊,因为中间有东西两山深入,湖便有如南北各一个湖相连故名。 他们登陆后,营部与家丁队总共约百人来到了南湖村。 南湖是个百多户的小村子,以渔民为主,对这支突然到来的部队有些惊慌,虽然他们没有剃头,可百姓依然吓的到处乱跑,呼儿唤女的四处躲藏。 只剩下几个双腿战战须发花白的老头留下来,站在村口颤抖着迎接这支军队。 “军爷,我们前两天刚向徐家营缴过粮了,征粮的老总也答应我们说欠的可延后到下个月缴。” 张名扬他们百余人,装备都比较好,因为旗手营本就是隶属于监国亲军的勇卫、旗手两支部队之一,他们又是营部和亲兵,故此披甲率很高。 绵甲、铁甲和布面甲占了一半以上,又配了一些洋人的胸甲、倭人的藤甲等,装备则以长枪、火枪为主。 甚至还配有很多马骡。 只是这支看似非常精锐的兵马有些奇怪的是并没有打出什么正规旗号,仅是举着一面写有一个义字的赤旗。 张名扬叫杨伯兴上前了解情况。 “老伯,我们是自己人,从海宁来的义勇乡团。” 那几个须发花白的老村民听了也并没轻松,反而更加不安了,“你们不是徐家营的人?” “我们是海宁义勇,你说的徐家营是哪支人马?” “就是澉浦徐家的人马啊。” “啊,老伯,我们刚从海宁来,对这边情况还不了解,可以跟我细说一下吗?” 另一个老头怀疑的打量着他们,“澉浦徐氏就是海盐徐氏的分支,徐家营便是澉浦徐氏如今家主徐敏大老爷建的,徐大老爷是天启进士,在崇祯朝做过兵科给事,听说之前去崇明拜谒了义阳王监国,得授巡海佥事,回来后便招兵买马,立起了徐家营,有一千多号人。” “平时就驻守在澉浦城西的湖畔徐园里,之前来我们这里征过两次粮了,还拉走了十几个壮丁入营。” 杨伯兴听到义阳王三个字,不太高兴。 “这么说徐家营是大明官军了?” 另一个老头忍不住抱怨,“什么官军啊,比强盗还狠,那徐家营招聚的尽是无赖流氓,四下征粮募捐,我们今夏新收的粮食之前被海盐县的鞑子任命的伪县令刚收过一回,然后海盐的郑守备反正树旗后,又派人来征了回粮,他们前脚刚走,这徐家营又来,比前两家还征的多。” “什么征粮啊,就是明抢。” 虽然他们不清楚眼前这支人马是不是跟徐家营一路货色,但看那汉子礼貌,一时也忍不住抱怨两句。 “军爷,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村里就剩下一点红薯苗了,还请军爷们不要骚扰我们,我们愿意给军爷们送些红薯藤。” 杨伯兴在不久前还是定海的一个樵夫,也是底层的小老百姓,他很清楚这些老汉们说的话是真的,也理解他们此时不安恐惧的心情。 叹了一口气,“老伯,我们海宁义营有规矩,不拿百姓一个红薯。” 几个老头面面相觑,还有这样的营伍? “军爷若是看不上红薯、针线,村里还有点鱼虾干,军爷们不嫌弃可以拿去。” 杨伯兴只好努力解释,“我们真有规矩,不能拿百姓一个红薯,所需皆要按价给钱,没别的意思。” 老头们很不解。 “老伯,你看我们能不能进村子里休息一下,保证不会扰民,你们的红薯和鱼虾干,我们按市价买。” 老头们更不解了。 一个老头试探着问,“你们是海宁哪位老爷家的人马?” “海宁县不是早就被鞑子占领了吗?” 杨伯兴笑了笑,“我们是朱老爷家招募的义勇乡团,是为咱老百姓出头的。” 虽然有心拒绝,可最终还是没这胆量,几个老头子颤颤微微的跟着杨伯兴来拜见了那位门神般的张营长。 虽然感觉他们人马不多,可这股人马,兵强马壮的,半数有甲,甚至还有这么多火枪,还拉着几门小炮,马骡也多,这让他们十分紧张。 甚至几个老头直接腿软下跪。 张名扬听杨伯兴说了打探到的消息后,下马扶起几个老头。 “各位老乡,我们都是自己人。” 十分紧张不安的引着这些人马进了村子,村子各家依然紧闭门户,杨伯兴拿出一些银钱来买东西,老头们推脱了半天,见不似做假,这才既紧张又高兴的同意了。 于是乎,这家拿来一些红薯粉,那家弄来点鱼干,再从他家弄来一点稻谷,东拼西凑的,也倒弄出不少粮食蔬菜来。 张名扬这百来人马,倒是携带了一些干粮,不过既然登陆,还得先尽量就地补给,先保留干粮。 不管是带着臭味的咸鱼小虾,还是带壳的稻谷,又或是发霉的老腊肉,或是从菜园里刚摘来的蔬菜,杨伯兴都带着人给他们称量,并按价按量给钱。 乡下村里的东西,却按照府县城里市场上的价给,明显是让百姓们占了些便宜的。 “还要跟老乡们借下锅灶水桶等,请放心,我们都会给些钱的,不白用。” 手里还攥着刚拿到的钱的村民,这会对这些极有礼貌的‘海宁义营’的人十分有好感,也就都答应了。 谈好一切。 几队人马开始进村休息。 杨伯兴回到队里,“我们队驻守村南,赵得胜的前什负责警戒值班,其余几什休息。” “来之前已经三令五申过,大家要牢记纪律,记得军门是怎么跟咱们说的,我们是北伐军,是跟岳爷爷一样的王师义军,所以要跟岳家军一样,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我知道咱们队里还有不少以前是老兵,甚至在很多部队呆过,但不管以前你们是什么做派,现在都得按着咱们军门的规矩来做事,咱们营是什么营?咱们队是什么队?可别让人瞧不起了。” “再一个,规矩早就立下了,谁若是敢坏了规矩,我杨伯兴第一个拿他是问,到时可别怪我不讲兄弟情份,同袍之义!” 因为现在敌占区,所以大家尽量不提大明,不提鲁监国殿下,不提旗手营等,而统以海宁义营,以军门或上头等代替。 “大家再说一遍纪律!” 众人严肃表情,认真的背诵起来。 “行动听从指挥,禁止劫掠奸淫,战场缴获归公。” “说话和气,买卖公平,有借有还,损坏要赔,不打骂人,不践踏庄稼。” 杨伯兴带头背完。 “很好,看来大家都牢记住了,上位虽然不在这,但我们仍然不能有半点阳奉阴违,不光得时刻挂在嘴边,更得放在心上。” “咱们上位在送我们来时怎么说的?我们是来开辟根据地的,是来解救百姓于水火的,而不是来给百姓加负担的。” “好了,现在前什值班警戒,其余各什各自在老乡家借灶台柴火做饭,记得不得骚扰百姓,用过灶台柴火都要给钱,完了还要给老乡水缸里挑满水,把用过的锅灶洗干净。” 张大彪听的直咋舌,他虽然以前没当过兵,可也还觉得这些规矩太严格了些。 但这些是监国在他们出发前,就在岛上新颁布的军规。 “咱们可是王师,是来解救他们,怎么现在咱倒好像成了这些百姓的家丁长工了?” “张大彪,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你是什长,能不能带个好头,不行就滚出老子队伍,老子不稀罕。” “队长别急啊,我说这么一说。放心吧,俺张大彪以前跟着师父云游四海,也是到处借住百姓家里的,这方面我熟,绝对跟百姓打好关系。” 安顿下来后,村子里热闹了许多。 不安的百姓们见这些人真的如此客气,倒也渐渐放松了许多,甚至不少人主动的跟他们搭起话,问东问西。 午饭就是简单的乱炖菜粥,加点油盐,大家吃的倒也挺高兴。 杨伯兴他们做饭的这家,中午却没做饭,说是不农忙的时候一天就两顿,早上吃晚点,晚上吃早点,中午不吃。 倒是他们家小孩子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他们,杨伯兴便笑着招呼他们一起吃,大人推辞,小孩子倒不知道客气,因为这些义勇一直很客气,他们倒不像大人那般害怕,有香喷喷菜粥的吸引下,取了碗过来盛粥。 最后大人也忍不住,也半推半就的过来装了碗,一起蹲在屋门口吃的很开心。 “大兄弟,这个徐大老爷和他家的这个徐家营,能不能跟我们说详细一点啊?”杨伯兴一边吃菜粥一边问旁边蹲着的房主。 “哎,那就是一群强盗,那个徐大老爷更不是什么好人,他家是本地大户,向来欺压百姓,横行乡里,这个徐大老爷更是,致仕回乡后,更是纵仆欺压百姓,还专门放高利贷坑害同乡,当初因为做太多缺德事,还逼的一家人走投无路,典卖妻子贱卖女儿,那家人一个在外乡做事的兄弟回来知晓后,半夜里到他家放了把火,把他家几百年的祖宅都烧没了,连徐大老爷母亲的棺材都给烧了。” “我们乡人都叫这徐大老爷叫徐扒皮,这鞑子一来啊,徐扒皮第一个就带头投降了,结果后来路过的鞑子却抢了徐园,还把徐扒皮的儿媳妇给奸了,这徐扒皮当时没敢吭声,事后还送了许多银子把鞑子送走。” “不过他回头便悄悄跑到崇明,据说拜了在那监国的义阳王,讨了个巡海佥事的官职,回来就招募了许多无赖流氓,立了这徐家营。因为招了上千号人,一时倒是人多势壮,连澉浦那里降虏的那个把总都不敢来惹。” “可这徐扒皮招募了这些无赖后,不干人事,除了隔三差五的派人下乡征粮要钱外,就是强拉壮丁给他干活,正事一点没干,尽干点生儿子没屁眼的缺德带冒烟的事,你看我们村,都被这几路人马搜刮好几回了,要不是眼下季节湖里海里山上河里能弄点鱼虾野菜什么的,我们都要饿死了。” 杨伯兴认真的听着。 监国在他们来前跟他们开过会,指导他们过来后要如何展开,说要维护乡里治安,打击流氓地痞山贼土匪,打击投降的汉奸们,要还百姓一片安宁,要发动群众,一起抗虏复明。 现在这个徐扒皮,很明显就是监国所说的要打击的汉奸恶霸了。 “徐扒皮的徐家营,真有上千人?” “上千人肯定有的,只多不少,你们可得小心,千万别去招惹这些人,惹不得的。”村民好心劝说。 杨伯兴呵呵一笑,三两口把菜粥吃完,然后找张名扬汇报去了。 第78章 敌友 “军门,这个徐扒皮该死。” 一棵香樟树下,张名扬与杨伯兴等几个部下军官坐着吹风纳凉,边聊着军务。 “杨队总的话我不赞成,徐敏是朝廷官员,徐氏更是本地大族,而且他手头还有一个上千人马的徐家营,只要他没投虏降清,咱们就应当把他争取过来。”说话的是旗手营的中军阮七,为都司衔。 阮七是张名振原石浦游击营中水师的统领阮进的兄弟,阮家兄弟是福建人,以前是船工,后来做了海贼,再后来被张名振击败招安,凭着出色的操舟和水战本事,成为张名振麾下的水兵头。 张名扬做了旗手营副将后,阮七便做了张名扬的中军。 中军这个职务相当于是各级将领直属部队的军官,比如总督有直属的督标,河道总督有河标,漕运总督有漕标,各标统兵官都称中军,一般是副将。巡抚的抚标,中军是以参将,总兵的镇标中军一般则是游击,副将的中军一般是都司,参将的中军则是守备。 旗手营比较特殊,这是一支监国亲军,一般的普通营主官本来只是守备衔,可朱以海新建各营,将领级别都定的比较高,比如勇卫营的主官是游击,而他亲领的旗手营,自己兼任,给自己弄了个提督总兵官衔。 于是张名扬其实就相当于是朱以海的提标中军,给了副将衔。 张名扬带着老部下阮七进旗手营,让他做自己的中军,是守备衔任都司职。 阮七几兄弟虽然以前是福建穷出身,从船工到水手再到海贼,然后招安为兵,再成了军官,但骨子里却有种官本位思想。 在徐敏和百姓之间,他认为应当拉拢徐敏。 “应当给监国上奏,给徐敏的徐家营改编过来,就如宁波钱肃乐的恢复营,眉山黄宗羲的世忠营一样,那徐敏现在是义阳王的人,但我相信殿下只要给个比崇明高的官衔,他肯定愿意拥护殿下,这样一来,咱们就能凭白增添一支人马,还能获得坐地蛇的支持,岂不是两全其美?” 杨伯兴也是穷苦出身,但对他的这番话却完全反对。 “那徐扒皮怎么能跟鄞城的钱公和眉山的黄公他们比?他们都是忠贞义士,社稷危亡之时,不顾个人,毁家起义,可你们再听听百姓们怎么说徐扒皮的?他虽然是进士出身,还入朝做到了给事这样的要职,但这澉浦徐家从没什么好名声,这个徐扒皮更甚,放高利贷,巧取豪夺,逼人典妻卖女,这还是人吗?” “如今国难之时,却还招聚无赖,鱼肉乡里,这种人就是殿下所说的国贼汉奸劣绅土豪,必须得打掉,还本地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若是咱们分不清好赖,把这种人拉到咱们阵营里来,那这里的百姓会如何看待我们?在他们眼中,我们岂不就成了徐扒皮一丘之貉?” 阮七则道,“要想在这里立足和发展,要建成殿下所说的根据之地,没有本地豪强大户士绅的支持能行吗?光靠几个穷哈哈种地的支持有什么用?那些人本就是墙头草,麻木不仁,才不会管你什么国家大义这些。” “穷苦百姓怎么了?穷苦百姓就不知道忠义吗?没错,是有些百姓麻木不仁,但那是因为他们连生存都顾不上了,所以监国才说我们的大业,要从挽救这些穷苦百姓开始。在我看来,豪强大族士绅要联合是没错的,可徐扒皮这种人不配,这种人必须得清算,必须得打仗,否则我们在这里根本得不到百姓真正的支持,一切都是场空!” 张名扬听着这两人的争吵,没急着表态。 化整为零甚至伪装进入海盐沿海乡村,搞什么深入百姓之中,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这些都是监国的意思。 张名扬不太理解,现在都还是这个态度。 打仗,这应当是军人们的事,跟百姓有什么关系? 而争天下,自然是争夺城池关隘,抢夺税赋钱粮,跑到乡下去,甚至还说要进山下海打游击,这是什么? 难道是要学流贼? 他搞不明白。 眼下这个时候应当去攻城掠地,攻打鞑虏,应当想着决战杭州收复南京,怎么反而跑到乡下去打土豪斗地主?那岂不成了闯贼西贼一样了,他们可是堂堂王师,是禁卫亲军。 “如果我们能把徐敏拉过来,那一下子就增加了一营上千人马,徐家又是本地数百年大族,姻亲遍地,到时振臂一呼,我们立马就能把澉浦收复,而如你说的把徐家给打了,那到时徐家岂能坐视?他的姻亲朋友门生等,会不会兔死狐悲?如果他们投了鞑子,或者就跟着崇明反我们,那我们还谈什么在这里建根据地?“ “我们主次不分,不去拉拢手中有钱粮有人马有威望的本地豪强大族,却要去拉拢一群苦哈哈,能得到什么?” “好了,不要吵了。”张名扬制止了激动的阮七。 “我觉得杨队总说的没错,殿下此次的交待很明确,徐敏这人根本就是谢三宾第二,指望这样的人能招安听话,那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们手头一百来人,这徐敏手下无赖千余,你觉得他能接受我们的招安?何况他又是向崇明那位拜谒过的。” 杨伯兴听的极为激动,“军门,属下愿意带本队人马突袭徐园,把这个徐扒皮擒回来。” “我不过是个副将,军门那是总督、巡抚的称谓,你莫乱叫。”张名扬对杨伯兴道,他对杨伯兴其实是有些不满的,杨只是个队总,更是自己属下,但他因为是监国的亲兵队长,所以对自己这个副将明显不是那么听从。 可张名扬又得顾忌他是殿下亲信,还不能拿他怎么样,明明仅是个队总,自己这副将却几乎跟他平起平坐,说心里没点不舒服也是不可能的。 “咱们初来乍到,得小心谨慎,先收集情报,然后再行动。这姓徐的咱们得打掉,他那个徐家营也得端掉,端掉徐家营,正好可以把这徐家的钱粮充做军费,发展壮大我们旗手营。” 旗手营和勇卫做为监国直属的两支禁卫军,现在总共只有四个营头,但王相已经是副将衔,他也是副将,所以比一般的部队级别高,一开始就是做好了以后继续扩编的准备的。 正常一般的营军官不过是守备,往上还有都司、游击、参将,这意味着旗手和勇卫两营,今后的兵马会很多,一个大营可能得有一两万人,下面还有中营、小营,由参将游击等统领。 张名扬未来的前途一片光明,只要好好干,不会比他大哥差,但前提也是得干好了。 “这次是我们旗手营第一次离开殿下办差,大家都得小心谨慎了,别给我拉稀摆带。老七,你带几个兄弟暗中盯紧点这村子,可别让人偷偷出去报信,把咱们卖了,现在咱们是孤军深入敌后,得特别小心。” 完了,他又对杨伯兴道,“杨队总是殿下心腹卫士,前途无量,如今暂居张某之下,委屈了,希望咱们能一起办好这差事,不辜负殿下信任。” “将军言重,属下不敢担。” “好了,大家各去休息吧,既来之则安之,有些事急也急不来的。” “将军,属下请求今晚带一什兄弟去徐园侦察。”杨伯兴请求。 “找两个信的过的村民带路,先不要打草惊蛇,咱们尽量摸清对方的底细,若有必要,我会派人去召咱们旗手营其它弟兄过来助阵。” 杨伯兴却很自信,“咱们这虽才一百来人,可却装备精良,老兵多,新兵也都打过几场仗不是生兵蛋子,只要咱们突其不备,那徐扒皮所谓的徐家营,我看也根本不用担心。” “小心些总是好的,翻船了咱们自己倒霉是小,但耽误了殿下的安排,可就罪大了。”张名扬提醒。 “是属下莽撞了,将军教训的是,属下一定牢记。” ······ “这个打柴佬,太过狂妄了,居然不把总镇放眼里。”阮七望着杨伯兴的背影冷声道。 张名扬却瞪了他一眼,“我刚教训过杨队总不要乱称呼,你他娘的当我放屁?还有,咱们现在是一支队伍里的,是同袍弟兄,要团结。杨队总虽然以前是打柴的没错,可深得殿下信任,不仅统领着殿下亲卫,还经常能得到殿下耳提面命,那哪能是一般人?别看现在只是个队总,将来升游击升参将,甚至授总兵,那也是早晚的事。” “你小子若是识趣聪明,就别跟他总过不去,而是当结交好关系。你这方面就不如你哥阮进了,你哥不仅船操的好,海上炮打的准,这见风使舵的本事也是极强的,你好好学学。” “我跟我哥虽是一娘肚里出来的,可性格却完全不同,让我学他那般圆滑世故我做不到,我就是个直脾气,有啥说啥。可不管怎么说,我跟着将军你这么久,可是掏心掏肺的,我是觉得这打柴佬不尊重将军才生气的。” “有什么可气的,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今晚上,也带几个老兄弟去探一探徐园,接应着点杨队总,万一他失手,你也得给我把他接回来,这可是殿下心腹,若是就这么折在外面,我们都没法交差。” “属下明白,将军,咱们真要打这徐敏?” “区区一个横行乡里的土豪劣绅而已,就算招了群无赖,可不过土鸡瓦狗罢了,你啊,以后多领会领会下殿下的心思,咱们这些武夫,终究只是刀剑,而不是那握刀的人,明白么?”张名扬拍了拍阮七的肩膀,“先去休息吧,好好养精蓄锐,今晚摸清楚点,搞清了底细,我们就得先动了,这可是咱们北渡后的首战,必须得干的漂亮,可不能让其它营哨给比下去了!” 阮七拍着胸脯砰砰响,“我阮小七也是纵横四海的好汉,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第79章 土豪 南北湖畔的徐园,是一座修建的很有味道的江南园林。 澉浦徐氏是海盐徐氏分支,在此立足也好几百年,历代经营,使的这座园林非常气派,徐园前立着十几道牌坊,是徐家历代费尽心思求来的。 有贞洁牌坊,也有进士及第的牌坊,其中一座最大的上面则雕刻着尚书第三字。 这意味着澉浦徐氏出过一位尚书高官。 虽然当代家主徐敏在崇祯朝仅当到七品的兵科给事,但明朝的科道制度的特殊,使的七品给事虽官卑,但却权极重,可是号称对与六部尚书对柄大权的,朝廷事务经六部尚书处理,上呈内阁票拟,然后司礼监批红,最后再发回六部依批处置。 可实际上,六科给事中们是拥有驳回大权的。 六科,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颁之;有失,封还执奏。凡内外所上章疏下,分类抄出,参署付部,驳正其违误。 这是一个几乎大的没边的权力,也充分体现了明朝政治的一大特色,以小制大。 自朱元璋杀掉宰相,废除宰相之后,六部尚书辅佐皇帝执掌政务,后来皇帝设立了内阁学士,这些内阁学士不过五品官职,后来却协助皇帝权柄不断提升,一步步的制衡着尚书,甚至后来盖过尚书,居于其上。 六科给事中也是这么类似的一个东西,甚至给事中不仅能够稽查六部百官之失,另外诸如充当各级考试参与官,廷议、廷推这些只有各部堂上官才能参加的活动,也要有这些只有七品的官员参加,可见其职权之重。 在地方上,大明后来也设立了巡按,同样由七品的监察御史们充任,却能成为与巡抚并驾齐驱的一省大员。 本质上来说,明朝的六科其实除了品级低以外,他更类似于隋唐时的门下省,是一个拥有宰相权柄的中枢机构,握有极高权柄,只是明朝特色,把他们的品级定的很低。 徐敏虽然只是兵科给事中,这个职务有好几个人,而且他上面还有兵科左右给事中,和兵科都给事中,但当年他在朝中,仍然也是个手握实权的要人。 后来在党争中落败夺职归乡,在乡里也没安份过。 “老爷,宁波那边有消息了。” 一名徐家师爷进来,“陈梧在松浦被斩首,其部下皆被鲁监国所吞并,还有王朝先在舟山被黄斌卿袭击,部下皆被吞并,王朝先跳海逃脱,仅以身免,如今已经改投鲁监国了。” 徐敏此时约摸六十出头,保养的还很好,满面红光,带些微胖。 一副胡须保养的非常好,看上去非常儒雅,配上他身上这套名贵的丝绢长袍,更添风度。 他捋着胡须,“有几分出人意料了,这鲁监国来势汹汹啊。” 师爷笑道,“相比义阳王监国,终究相差太大,就靠宁绍台那点兵马士绅,难成大事。” 徐敏摇了摇头,“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义阳王更非雄主啊。原以为有众多文臣武将拥立,说不定有机会再立朝廷,可你看到现在为止,弄出半点水花来了吗?” “这王朝先、陈梧、黄斌卿皆是拥立的协谋元从,可现在却内讧起来,当初的拥立八总兵,一下子折了两个,这还看不出来吗?” 他手一摆,折扇展开,轻轻的摇摆着,“这大明啊,终究还是气数尽了,无力回天了。” “老爷,那咱们是不是也得早做准备才行?” 徐敏拿起桌上的几封信,这些信有嘉兴鞑子委任的知府送来的招抚信,有降清的澉浦守备给他的示好信,也有他徐敏一些亲朋好友来信,他们都已投清,不少人还获得重用。 当然,也有海宁卫的郑继武朱大纲给他的来信,约他一起反清复明共抗鞑虏的。 甚至还有已经被杀的陈梧给他的来信,陈梧是以浙闽总督的身份给他写信的,让他率领徐家营听令行事。 看着这些信,徐敏呵呵一笑。 “钱师爷,你替我给嘉兴赵知府回信,跟他好好谈谈。” “老爷想要什么条件?” “我在崇祯朝那也是做过兵科给事中的,不说再进科道为官,起码在地方上也得安排一个知府或是巡按之类的吧,何况我手上还有一营人马呢?” “小的明白,这就去写。” “记得吩咐刘管家,从银库里取些银子出来,给徐家营的弟兄们发赏,普通弟兄每人一两银子,军官按级提高。现在是特殊时候,得好好笼络下这些人。还有,让杀两头猪,给兄弟们提高下伙食,再弄些酒犒赏犒赏下弟兄们。” 徐敏深知乱世之时,没有兵马刀枪,是保护不了自己的。 先前鞑子抢劫徐家,甚至奸淫了他儿媳的时候,他就彻底明白了,所以他狠心掏了许多银子,到处招揽‘侠士好汉’们,其实他也清楚这些人不过是些无赖流氓。 但是他仍认为,只要自己有银子,就能够控制住这些人为自己所用。 自从他立起徐家营后,虽然花了不少银子养这些人,但他很快就派这些人四处筹饷劝捐,不仅保住了自家的安全和财产,更趁机敛收了许多钱财,细算一算,他不仅没亏,还赚了许多。 这就是头脑啊。 这年头,没刀枪没人马,还怎么混。 现在,他手头握着这么一千多人,又能是一笔不错的筹码,拿来跟北朝好好谈一谈招抚之事,总得要个好价钱。 “等谈的差不多时,你让徐家营再下乡去拉些壮丁,怎么也得凑个三五千人,到时北朝的人过来点验,这才更显得咱们实力雄厚嘛。” “老爷高明。” “哈哈哈。”徐敏一脸得意。 “老爷,崇明那边,还有之前已经答应海宁卫郑继武的带兵共同抗虏的事情?” 徐敏不屑的道,“崇明的义阳王啊,那不过是一个纨绔而已,还有那些什么协谋元从勋臣,其实也全是些怯战怕死的逃兵败将,在崇明拥个宗室,举个旗号,然后趁机好征粮募捐,名正言顺的捞钱要好处,这么久了,你看这些号称二十万大军的家伙,干出了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没,是收复了常州还是苏州还是松江啊?” “以后也就别提那些丢人现眼的玩意了,至于郑继武朱大纲,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蛮种罢了,懒得理会。” 钱师爷点头哈腰,满口称赞老爷高明,心里却暗暗鄙夷这个家伙,这老不死的就是个喜欢投机的墙头草。 就如同他当年在北京做官时一样,在东林和阉党中两边倒,一会依附这个,一会奉承那个,结果最后两边没讨到好,被夺官罢职回家了。 在家也是没半点底限,一把年纪了还纳了许多房妾侍,好多比他孙女都还小,六十娶十六,甚至还纳十三四的。 不过鄙夷虽鄙夷,面上去没显露半点,老家伙虽然卑鄙无耻下流了一些,但对他这个老伙计还是很大方的,每年给的辛苦银子可不少,就冲这,钱师爷也愿意再想些新词夸赞夸赞徐老爷。 钱师爷办事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当天就文采斐然的为徐敏给嘉兴知府回了封信,然后马不停蹄的跟管家取了银子到徐家营发赏银。 “老爷说辛苦大家了,眼下老爷正要给大家谋个富贵,寻个长远出身,事情若成,到时各位都能升官发财。” 屋里,一群袒胸露腹的壮汉望着银子哈哈大笑。 “徐老爷大方,咱们自然也是懂事的,请钱管家转告徐老爷,弟兄们不白拿银子的。” “赵老大,老爷说这些天还要辛苦下大家,往乡下再跑跑,多拉些粮食回来,这夏收也过了,顺便就再拉些壮丁回来,最好是能把徐家营凑个五千人。” “五千?要这么多人?” “人多声势壮嘛,一千人,你赵老大是个守备,要是三千人,你赵老大到时就是个游击,若是你弄来五千人,咱老爷到时说不定能给你谋个参将,你觉得划不划的来呢?” 姓赵的壮汉哈哈一笑,“这自然要的,若是我拉来一万人,徐老爷还不得给我弄个总兵来当当。” “澉浦这么个小地方,你哪弄来一万人,真弄来了,也养不起啊。” “哈哈,开个玩笑,不过三五千人,倒是没问题,那些乡下泥腿子,多拉点来就是,也不用担心养不起,一天两顿饭总供的起,实在不行,到时咱把人拉到周边去抢几个村镇,也就养的起了。” “赵老大这事得抓紧了,事情谈的顺利,可能很快就会有人过来点验兵马了。” “放心。” 赵老大也是个雷历风行的,他早年是个私盐贩子,凭着胆大心黑,在道上也是混出过一点名堂的,虽然后来道上火并失败,被迫逃进山里做了一段时间山大王,可这天下一乱,他便又趁机出山,依靠上徐老爷后,如今也是手下千多号弟兄的徐把总了。 当然,他是不满足这个把总的,乱世出英雄嘛,他凭什么就不能混个守备或游击当当。 没几天,赵老大就树起招兵旗,广发英雄贴,遍邀请江湖道上的好汉们前来入伙,又派手下兄弟到乡下去拉壮丁,反正得凑起五千人马来。 南湖村。 此时这个小村子里已经是军民一家亲,鱼水情深了,因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严格实行,特别是向村民按价采购物资后,村民都很欢迎他们。 几天时间里,还有好多年轻的村民积极请求入伍参军,也想挣丰厚的军饷,吃香喷喷的军中伙食。 张名扬一直按兵不动,每天派出夜不收化装出去收集军情,对于附近的徐园和徐家营也是掌握的越来越清楚。 而在他们潜伏的时间里,海中门岛上的朱以海也终于按捺不住,在昨天带着二百长夫辅兵也登陆上岸,来到了南湖村。 “徐家营总共是一千零几十人,多是无赖流氓,还有一些败军逃兵和卫所军户,有十来件盔甲,百来把刀弓,其余的就是一些粗糙的自制木枪长矛和盾牌了,还有几杆鸟枪,装备很差,基本上就是群乌合之众。” 杨伯兴向朱以海做着军情介绍,“经过我们这些天的侦察,我们发现徐扒皮正在跟嘉兴的伪知府商议投降之事,而且听说已经快谈好了,徐扒皮现在正忙着扩编他的徐家营,听说要扩充到五千人,好壮声势跟北虏要价。那徐家营的头领赵大原是个私盐贩,后来进山落草为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最近正到处招聚无赖,还派人下乡四处强拉壮丁,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我们完全可以带些弟兄去徐家营应招入伙。” “到时来个里应外合,一鼓歼灭这些祸害。” 朱以海认真的倾听着,他来到南湖村后,深入走访了一下村子,发现村民们跟旗手营这队人相处的确实挺不错,不少年轻小伙也是主动加入旗手营,而不是被拉了壮丁,他们在这里这些天,也没有伤害惊扰百姓,这点来看,是非常不错,甚至很不容易的。 可能也因为这队人马是他最亲信的旗手营家丁和营部人马的原因,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变化都是按着他计划进行的。 张名扬这个时候也补充道,“现在南湖和附近不少村子都接到了徐家园的通知,说要各村出丁入伍,还说有丰厚粮饷之类的,臣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张名扬这段时间,不仅跟南湖村的村民们处的不错,而且还已经悄悄的跟本乡其它不少村子接触过,通过采购补做开头,慢慢的已经建立起了初步的联系。 不少村子的百姓对于这支‘宁海义营’都很满意,甚至大家都已经打算向宁海义师交钱粮做保护费,以求得乱世里宁海义营的保护了。 张名扬拒绝了大家主动上贡,仍然是按市价花钱采购百姓的物资,但也已经接纳了一些积极的年轻村民入伍。 “你是打算借他们拉壮丁的机会,把我们旗手营的兵,混一些新入伍的村民一起去徐家营入伙?” “殿下英明,臣正是此意。”张名扬拍着马屁。 “杨队总和张副将的主意都不错,这徐扒皮如此祸害乡里,确实天理难容必须得灭了,你们这些天能够一直不骄不燥的收集情报,这非常好。现在已经摸清了他底细,也就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朱以海拍板决断,“李遇春这几天又抢掠好几个镇子,快到桐乡了,幸好张总兵他们在海宁那边搞的动静比较大,都快闹到硖石镇了,已经成功把李遇春吸引的调头南下了,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得马上解决这个徐扒皮,然后集结人马,把李遇春这个汉奸国贼给拿下。” “事不宜迟,今天就开始。” 张名扬道,“我曾跟我大哥游侠京师,我跟阮七带些弟兄分散扮做无赖去应招入伙。” 杨伯兴则提出他带些旗手营士兵,分散到各个村子里,跟一些村民们应募。 “那我带剩下的兄弟们,随时接应。” 朱以海抬头望天,“这澉浦的天也被乌云摭的太久了,如今是时候拔开乌云见日了。” 张名振等其它军官们带着各个营哨在其它地方进展都不错,已经打了不少土豪劣绅和地痞流氓匪贼,开辟了不少根据地,初步赢得了许多村民的信任拥护,也没收了许多钱粮充军。 张名扬他们这里一直悄无声息的,但只要拿下徐扒皮,那就可以说是放震天雷了。 第80章 夜火 拉人头壮声势,好以此为本钱在北朝那边抬高身价,要个高官厚禄,徐敏算盘打的很精。而赵老大得了徐敏的承诺,也是非常积极。 他心里早把徐家营这营人马当成了自己的本钱,就算挂着徐家二字名号又如何,乱世里只要自己掌握着刀枪,那就是自己的。借着徐家的名号,不仅可以成功的把自己从山贼洗白,还能马上摇身一变成为新朝官军甚至大将,何乐不为? 能招到多少人,将决定他在新朝到底是守备还是都司或是游击将被,所以赵老大也是非常上心,早早安排心腹去周边招聚无赖流氓地痞过来共襄大事,给他们好酒好肉招待着,还发了银子,然后让老兄弟带着这些无赖们到各乡去拉壮丁。 三千太少,五千不多,要是能拉上一万那就更满意了。 一大早,澉浦城郊的湖畔徐园前,就树起了招兵旗,赵老大让人杀猪宰羊,营前架起一长溜大铁锅,烧水炖肉,香飘十里。 一杆杏黄大旗高高竖起,上面写着大大的招兵二字。 几个无赖少年站在旗下大声吆喝着。 “徐家营招兵了,赵营主义薄云天,只要入选,每月给银半两,粮三斗,而且可免徭役,一人当兵,全家沾光!” “入营就发一两银子安家银了,机会难得,不可错过啊。” “赶紧报名,晚了就没机会了。” 那赵老大也是个人才,还特意派人去请了一个戏班子来,搭起木台就唱起戏,唱的还是那种**,衣衫轻薄,戏词轻浮,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小戏,在乡下却是最受百姓喜欢的,这戏一开台,远近八方的都赶来瞧热闹了。 还有好些做小买卖的也闻讯赶来,支起小摊,吆喝叫卖,想趁机赚两小钱儿养家。 一时间,这徐园门口的兵营前,倒跟个庙会赶大集似的热闹着。 “军爷,咱们报名!” 几个壮汉敞开衣襟,挽起袖子露出两条花胳膊,上面纹着各种虎豹狼熊,配上他们那粗壮的块头,略带凶恶的面目,倒是让旗下几个无赖少年看的有点怵。 一个稍大点无赖儿壮起胆子迎上前,“几位兄弟哪条道上的?” 几名花胳膊中为首壮汉咧嘴一笑,却更显狰狞,“我们原是南直人,在两淮盐场里煮盐的盐丁。” 无赖儿瞧着他们这样,心想煮盐的盐丁哪有这样的,说是两淮贩私盐的倒是像。 当下道,“几位哥哥稍等,我这就去叫我们老大来。”这无赖儿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原在海盐码头厮混的,他的老大正是个贩私盐的。 海盐县就是以盛产海盐出名,盐白如雪,从先秦到两汉都非常有名,哪怕到了明代,也是浙西有名的盐场,大明两浙的盐场可是仅次两淮盐场。浙西盐司盐场十一处,海盐县就占了三处。 以澉浦为中心的便是鲍郎盐场,包括六里堰和长川坝。乍浦以北是芦沥场,而澉浦到乍浦西南的则是海砂场。 海盐县这三大盐场,属于官盐场,拥有大量盐丁灶户,他们领取执照,煮海煎盐,把所产之盐卖给官府盐仓。 不过因为海盐千百年来都是极佳的盐场,所以这里私盐场极多,私盐贩卖也就自然屡禁难绝,到处都是私盐走私,盐贩也成为这里最大的道上势力。 以三大官盐场为中心,划分出了大大小小几十股私盐贩势力。 东南海上的海贼们,都不敢轻易招惹这些私盐贩子。 无赖少年虽然年轻,但常年在海盐县厮混,却是十分机敏,对县里道上各家盐帮都十分熟悉,这也是他被安排在这的原因。 他见这些大汉十分眼生,便马上跑去上报。 没一会,便出来几个花胳膊。 来人一见面,捧场先报了几句道上切口,都是私盐贩子们之间的一些暗号黑话,避免冲突误会。 胳膊上刺着插翅虎的为首壮汉正是张名扬,这位虽然没当过私盐贩子,但他家是南京锦衣世袭官户,打小在外面混,后来跟着哥哥张名振跑江湖,从南京跑到北京,什么盐帮漕帮马帮也算是见多识广,甚至还曾经真的也加入过扬州盐帮和徐州的漕帮混过一段时间的,道上事门清。 他哥后来在北京发家,成了富商,他过去帮忙打理生意,再后来又跟着兄长改投军伍,经历丰富。 面对几个浙西小县城的私盐贩子,几句话就把他们震住了。 “不知道前辈们怎么来海盐了,可是遇到什么困难,弟弟愿意给拿些盘缠救急。”那个胳膊上刺着双头狼的盐贩没敢拿大。 “我们以前在扬州码头混,常跑扬子江上,这不现在局势动荡,扬州都被屠成了鬼城,长江上也查的严,咱们兄弟们也是落了难,一直往南跑,如今听说这里招人,便打算来这里做点事。” 张名扬的话倒也直接,就是来入伙的。 “前辈不如随我去见一下我们赵老大?” “可以。” 赵老大见了张名扬一行人后,比较谨慎,盘了切口又言语试探了几番,最后以他江湖经验,认为这几人确实应当是道上的,而且应当没安什么歹心,就是现在落难了,过来投靠入伙的。 确定之后,赵老大很兴奋,他现在到处招兵买马,管你是流氓地痞还是乞丐小偷都收,但鱼龙混杂,真正的狠角色不多。 毕竟他以前也混的一般,虽说江湖经验丰富,但也曾被对头盐贩打的逃进山落草,没什么值得称赞的,现在借着徐家名号弄出这么一个徐家营,可正缺眼前张老四这样的人物做帮手。 “江湖道上江湖人,既然兄弟们有意入伙,那以后咱们就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了,今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张名扬也不客气,直接提出要求,说自己以前在扬州混的时候,也在道上有点名气,如今来了这,不知道能不能给一营人马管带。 “没问题,张四哥便带你兄弟在这里招人,你要是能招满五百,就管带五百人,要是能招满一千,就管带一千,我再拔些老兄弟过来帮忙,如何?” “自然是没问题的。” 赵老大直接拿了一百两银子给张名扬,然后又对他道,“兄弟别嫌少,先收着,以后咱们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大块吃肉大秤分金。你先招人,招一个我答应给一两银子安家,月银五钱再加三斗粮,不过人招进来,先给五钱银子,剩一半先欠着。” “安家银也拖欠?”张名扬问。 “不能喂太饱,这养兵啊就跟养狗一样,喂太饱就使唤不动了。当然,咱们是兄弟,好处不会少你一份,招来一兵,我另给你一钱银子。” 张名扬呵呵笑了几声,这家伙还真是过份了。 把几锭银元宝捧在怀里,张名扬假意谢过,等赵老大他们一走,张名扬便对阮七几个打眼色,开始按计划行动。 比预料的还要顺利,不仅成功的入了伙,居然还能骗得赵老大信任,让他们直接就开始自成一营了,这下可就更顺利了。 旗子一立,接下来便是吆喝招兵,按计划,陆续有旗手营的官兵伪装成无赖混混盐丁农民海贼伙计等身份,三三两两前来应募招兵。 他很快就招来二百多人,然后去找了赵老大,希望能够领取些武器。 结果赵老大惊讶于他招兵这么快,却也很兴奋,按约定给了一百多两安家银,又给张名扬二十多两提成,然后武器这块只拔了十几副刀枪,“这些先给你信的过的兄弟,再挑些精壮老实的充你的家丁,先装备起来。至于其它人,找些木棍竹杆削尖了充当枪矛先用着。” 张名扬笑着谢过,领了东西回去,让弟兄们武装起来,他们的武器都藏在附近,身上只偷藏了一些短刀等兵器。 等到午后,陆续又来了不少人马,却是去乡下拉壮丁的队伍回来。 张名扬在那些新拉来的壮丁中,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甚至还看到了杨伯兴,他们一个个装作老实巴交的乡下农夫拉了壮丁。 阮七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冷笑道,“一切如计划进行,甚至比预料的还要顺利。” “嗯,那今夜依计划行事。” 徐家营的招兵计划很顺利,戏台搭起来,肉戏唱起来,银子摆出来,大锅炖起肉来,无数的人跑来入伍。 又有许多乡下的青壮被强拉壮丁,一天时间,徐家营就从千把人,迅速膨胀到了三千多人,而赵老大打算戏台再唱几天,起码也要扩编到七八千人。 张名扬到天黑时,已经招到了七八百人,自立一营。 天黑时,他的营头也如其它营一样嘈杂混乱,只是这表面混乱之下,其实营中已经外松内紧,悄然做着战斗准备。 陆续十余人趁黑悄然来到张名扬的帐中。 杨伯兴、阮七等人陆续到来。 “那赵老大正跟手下一群无赖大吃大喝着呢,估计要彻夜痛饮。”张名扬坐下,他刚才也是一起去喝酒,中途找了个借口先回来了。 几人迅速合计了一番,此时旗手营已经借招兵、拉壮丁的机会,进来了一千多人,其中战兵大多集中在张名扬这营人马中,还有不少这些天在乡下各村吸纳的新兵则在那些壮丁中。 “殿下已经带着其余人马,摸到了附近,只待这边乱起,就能杀到。” 张名扬有些兴奋的点头,这次的作战计划是监国亲拟,为的就是能够最快的瓦解这支贼兵,用最少的伤亡最快解决战斗。 所以最终不是直接攻打,而是用这么一个里应外合的方式来对付这些贼兵。 这种战术若是对付正规的敌军肯定不行,但对付这种乌合之众,可以说是最好用的了。 夜幕下的徐园里歌舞升平,庄园外的军营则如同一个露天舞会,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帐篷、窝棚,甚至绝大多数新招来的人,都直接席地坐卧。 他们三五一群,七八一伙的在那里闲聊。 直到下半夜,营地才慢慢安静下来。 突然,营地上空升起一朵烟花当空炸开,漫天光点绚烂。 紧接着无数喊杀声四起,打破了这夜的寂静。 张名扬、阮七、杨伯兴等一个接一个的旗手营军官,里应外合四处喊杀着发动突袭,朱以海在不远处看到天空中的烟花信号后,提铳也带兵前冲。 营地炸窝。 赵老大等徐家营的头头们大多喝的烂醉,而今天招来了太多的无赖拉了太多的壮丁,导致营地十分混乱。 尤其是当张名扬他们从营内发起突袭时,更是让这处营地彻底混乱崩溃了。 徐家营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谁打来了,从哪打过来的,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混乱中,烂醉的赵老大还摇晃着脑袋没能清醒,就被赶到的张名扬一刀砍下了脑袋。 他手下的几个亲信贼匪,也被一顿乱刀砍翻。 营炸了。 新拉来的壮丁在慌乱的四处乱奔乱撞,无头苍蝇一样,而旗手营却在按计划有目的的分隔大营,制造混乱,不给半点反应收拢的机会。 当朱以海从外围杀到后,徐园上空已被火光照亮。 张名扬在突袭了赵老大的老营大帐,把一群头目给一锅端了后,并没怎么理会那些混乱的新兵们,而是趁势就直冲附近的徐家庄园。 徐敏自以为养了千余无赖做看家犬,徐氏庄园就安全无忧了。 却不料今晚徐家营瞬间崩溃,而旗手营则转瞬杀入徐园。 杨伯兴带着家丁队直接翻过围墙跳入庄园,砍翻守门的家丁,打开大门,放进旗手营士兵,整个徐园很快便被攻占。 徐敏还在年轻小妾的床上睡的正香,被直接拖死狗一样拖了出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一件。 混乱持续了一夜。 天明时,整个徐园已经彻底被旗手营占领控制,包括外面的徐家营,昨夜后面的持续混乱,其实都是旗手营在拦截收拢这些慌乱的败兵。 随着太阳渐渐升起,徐园重新恢复了宁静。 徐扒皮和他的徐家营,却已经成了昨日黄花! 第81章 清算 天明时分。 朱以海坐在徐园前庭廊下,夏日清晨的凉风徐徐吹过,让刚刚冲了个凉水澡换了套干爽衣服的他觉得非常舒适。 而被押上来跪在廊下的徐敏却惊恐交加犹如末日降临。 “徐敏,你可知罪?” 徐敏昨天半夜被从小妾的床上拉起来,挨了一顿大脚印然后被捆的五花大绑的扔在柴房过了一夜。 现在被拎到这里,完全是一头雾水。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昨夜捉他的是谁? 此时悄悄打量坐上在廊下那人,很年轻,没有剃发,一身武将戎服,又看不出品级,但却正是大明的武官戎服。 再用余光打量四周的兵将,也都未剃发。 难道是义阳王的兵来了? 或者是陈梧手下败兵过海经过此地? “还不知道将军尊姓大名?” 朱以海瞧着这个胖老头,死到临头还要拿捏架式,不屑冷笑两声,“我乃大明鲁监国殿下御前亲军旗手营提督总兵官朱武是也,奉旨渡海北伐,听说这里有个徐扒皮,渔肉百姓横行乡里,特来镇压。” 一直忐忑不安的徐敏一听说是鲁监国手下,顿时激动了,挣扎着起身,“哎呀呀,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打起了自家人嘛?我是朝廷钦命浙江按察佥事巡海道徐敏,天启进士,崇祯朝官至兵科给事。” “误会,这都是误会啊。” 朱以海呵呵一笑。 “本将只知大明有鲁王监国,不知有义阳王监国也。” 徐敏见状,赶紧话风一转,“皆因当时弘光被俘,潞王投降,一时间天下无主,南直文武乃拥义阳王监国崇明。我等也不知道鲁王也在浙东监国。” “是吗,现在你知道了。” “论起来,鲁王殿下乃是亲王,比义阳王更有资格摄政监国,徐某愿意上表拥护鲁王监国,还请将军让人给徐某松绑。” 朱以海看着这个见风使舵的家伙,不禁摇头。 “徐敏啊,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就没人知晓了吗?你在崇祯时在京任职,就只会攀附权贵,被免职回乡后,更是欺压乡里。你一面朝谒义阳王谋权官职,一面却又借机招聚无赖,欺压乡里,国家危难之际,你却发起国难财。” “更别说你现在又跟北虏暗通,打算投降卖国。你给北虏的投降信,就在我手里呢,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将军,这些都是误会,我一直都是忠于朝廷,忠于大明的啊,我这只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都是为了国家社稷!” “住口!” 朱以海怒声喝止。 “别把自己的懦弱怕死说的那么道貌岸然,大明正是出了钱谦益、谢三宾等这些汉奸国贼,才会局势越发崩坏。不要给自己找借口了,也别说自己是大明臣子官员,大明都恶心。” “来了,把这奸贼拉到外面的戏台上去,召集乡里百姓,公审此贼!” 不顾徐敏哀嚎,朱以海让人将他拖了下去。 沈宸荃和虞大复、张名扬、张名振等坐在朱以海面前,都各有所思。 许久后,还是张名扬出声。 “殿下,澉浦徐氏是海盐徐氏分支,与嘉兴陆氏更是世代联姻,在本地名望极大,如何处置徐敏是否谨慎?” 朱以海气愤难平。 拍了拍手中的那些账册,“你们看看这些,一本本记满了徐家是如何欺压百姓,还有这一封封信,又记录着他们是如何卖国求荣的。此人,比谢三宾还要可恨!” “不杀此贼,如何平民愤,如何收人心?” 这次北上,不仅仅是增援海宁,更是要开辟新的根据地,是要发动群众,打一场守卫天下的保卫战,而不是如原先那样的争天下争龙椅的战争。 大明朱家曾坐国二百八十余年,但现在并不怎么得民心,就如同之前在眉山横滩之战中,那些从浙西征召来的船工渔夫民夫,对明军打起来一样毫不留情。 如果朱以海不能真正关怀百姓利益,谁又会支持他的复兴大业呢。 如果朱以海能够真正关怀百姓,能够保卫民众的利益,大家才有可能支持他,他才能在这地狱般的艰巨任务中,寻找到一丝丝的翻盘机会。 就谢三宾徐敏这样的人,还指望什么? 历史上朱以海对谢三宾够客气了,甚至后来还让这个家伙做了自己的内阁大学士,结果换来的不过是二次背叛罢了。 这种人太多了,他们毫无忠义可言,这种人也没什么争取的意义。 虽然要打赢这场战争,肯定得团结大多数人,尽量争取,但是,有些人无法争取,也不用争取。 “徐敏必须诛杀,澉浦徐氏也必须清算。”朱以海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自己的决定,“还有徐家营,他们打着大明乡勇义营的旗号,其实就是群流氓无赖,与盗匪无异。” 对这些人,他沉吟片刻,然后道,“贼首赵大本是私盐贩,后为山贼,做恶多端,今已被杀,罪有应得。对于其它人,从恶骨干皆当诛,其余从犯,从轻发落。” 徐家营朱以海是不打算收编的,一群无赖流氓加上山贼盐贩等,一无是处。但也不能全杀了,杀几个震慑一下便够了。 多数无赖流氓们抓起来劳动改造一下,让他们修城筑路晒盐,再上课思想改造一下,三五个月后完成改造就可以释放了。 而徐家营强拉的壮丁以及一些贫苦百姓无业穷人等,倒是可以甄选一下,如果身体健壮又较本份老实的,可以招纳一些,本着自愿原则招募入伍。 这次来打徐园,旗手营也只来了部份,但才短短七八天,各哨队居然已经扩张了好几倍,这滚雪球般的扩张太快,朱以海很警惕,觉得这不全是好事。 “关于各部上岸后扩编的事情,我想跟大家再讨论一下,有些太快了,我们各营本就新兵较多,现在这般扩张,只会更进一步降低我们的战斗力。” 张名振等都有些意外,能够多招兵买马,这不是好事么。 “孤是这样打算的,目前我们北上的十个营头编制不变,但是一个营,可以再组建两个乡勇营辅佐,另外可视情况,在乡里动员百姓,再组建一些乡民保甲自卫性质的民兵营。乡勇营、民兵营仍守本业,但当有作战任务的时候,可在本乡配合战兵营,提供支前和后勤辅佐等任务。同时呢,也替我们收集情报、传递消息,运送粮草等。” “你们觉得如何?” 朱以海是没打算来打一枪就走的,他希望能够在这边乡村创立根据地,把百姓动员起来,走当年伟人走过的那条路。 现在他缺粮少械,盲目的扩编部队也没什么战斗力,反而不利于敌后运动,倒不如军民合作,精选一些青壮留于本乡,成为乡勇、民兵。他们就在本乡本土,这样一来也不用增加军费粮饷开支。 而大家守卫乡土,也会愿意出力。 朱以海提供教头或是一些武器,再补贴些钱粮等,把这些百姓组织动员起来,就跟当年打鬼子一样。 他的十营人马做为主力战兵,就可以在敌后更迅速的穿插机动。 等以后新兵成了老兵,自然也还可以慢慢的再扩编,而不是如左良玉或是李自成等一样,到处拉人头抓壮丁,这样的军队除了喊起来数量多有些好听外,其实并没多大用处,只会扰民害民累民,真打起来不堪一击。 朱以海的想法很大胆。 毕竟在张名扬等人的传统观念里,士族豪强那都是朝廷自己人啊,尤其是如今这个时候,不更应当拉拢这些地方上的豪强大族吗,怎么现在反而要清洗? 听监国的意思,这复明大业,要依靠普通百姓? “殿下,当初闯贼兴也匆匆,败也匆匆。”沈宸荃说话说了一半,意思却很明显,闯贼李自成早年到处流窜,几度被朝廷打的也是狼狈万分,后来得势,一路攻入了北京城,也建立大顺朝称了帝。 李自成能在一众流贼中窜起,比较重要的还是李自成跟其它贼不一样的打出了自己的政治纲领口号,那句闯王来了不纳粮,不知道让多少活不下去的百姓争先拥护。 但李自成虽然因此得势,可一支军队一个政权不可能没税赋无钱粮,否则养不了军供不了官吏,所以李自成的闯军,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靠打大户解决军需钱粮问题。 到处打土豪抢大户,虽然一时解决了钱粮问题,却也站到了士族地主阶层的对立面,所以李自成的闯军,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士人官员投奔。 就算他最终打进了北京城,好多官员投降,但他们随之而来的拷掠索饷,也是又让许多人认定他们就是贼的本质。 清军一来,他们又争先的弃顺而去。 李自成于是兴也匆匆,败也匆匆。 沈宸荃是个标准的大明文臣士人,他自然也是带着那种观点的,李自成张献忠这种不能真正联合地主豪强士族集团的贼,是不可能真的坐稳天下的。 当年朱元璋虽然是要饭和尚起家,加入的红巾军,但他后来行事可一点不像流贼,而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到处招纳士人官吏,最终才建立了大明朝。 朱以海现在流露的这股子思想,沈宸荃觉得很危险。 皇帝是什么? 皇帝就是最大的地主啊,皇帝就是代表着士族地主豪强们的,怎么现在却要拿自己最大的支持者们开刀? 朱以海听了却道,“沈卿理解错了孤的意思,孤是大明监国,不是闯贼李自成。孤不会把天下的地主豪强士人都当做敌人,不会去打土豪斗地主抢大户。” “孤要做的是讨伐那些通敌卖国的汉奸贼人,镇压那些欺压百姓渔肉乡里的恶霸,打击那些无赖流氓山贼海盗,孤不是针对某一个阶层身份的人,而是针对有这些恶行的人。” “宁波的钱肃乐、林时对、葛世振诸公是士绅官员吗,台州的陈之函柯夏卿宋之普不是官员士绅吗,还有绍兴的孙嘉绩、熊汝霖、于颖、刘穆、刘光世、郑遵谦、黄宗羲等等,他们哪个不是士绅地主?” “再比如王之仁、张名振、吴凯等等武将,难道不是如此?” “孤在宁波亲手提剑杀了谢三宾,但可没有洗劫宁波的所有地主大户,如今来到三吴,孤的态度仍是如此!” “孤只诛杀国贼汉奸、惩治恶霸劣绅,打击盗贼无赖。” 徐园外面的戏台,改成了公审台。 徐敏和一些徐家园的贼盗首领被五花大绑,身上插着牌押上来公审宣判。 一项项罪名公诉。 围观者无数,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场景,高高在上的徐家被绑在台上,那些横行乡里的恶霸无赖也都五花大绑。 随着朱以海扔出斩字牌,一把把大刀落下,一个个恶罪的脑袋被砍下。 澉浦徐氏被清算,徐敏当场斩杀,田宅财产没收充公。 然后朱以海当众宣布,百姓们欠徐家的高利贷,减可免除债务掉超过正常的高息部分,特殊情况的还可免除债务。 然后徐家的地,也都被朱以海没入了自己的王庄,又给佃户重定了租,基本上比原来的租减了许多。 减租减息。 朱以海还让打开徐家仓库,拿出一部份钱粮来救济贫困百姓,给大家分钱分粮。 一时间,引的无数人感激拥护。 澉浦徐家抄出了许多钱粮,朱以海只拿出小部份给百姓,就赢得这么多欢呼声,剩下大部份,则又大半充作军需,另一小部份,则拿出来组建各乡的乡团和各村的民兵队。 澉浦徐氏被抄,吓的附近其它的地主乡绅们瑟瑟发抖,好在朱以海并不打算打土豪斗地主,派人主动请他们过来面见,开诚布公的说明了自己的观点。 土豪地主们积极助捐,可朱以海这次只象征性的接受了一点点捐助,然后向他们每人开了张借条,视他们财产多少,借了并不多的银子。 家财万两的,也不过借个四五百两,家财三五千两的,也只借一二百两,基本上就是按他们财产大概百分之五借钱,打了借条,定了利息,约定三年或五年期,本利一起偿还。 他们想多捐些,且愿意不要借条,但朱以海拒绝,仍然各家只收了百八十两的捐款,然后向他们借了一二百或三五百两的银子,且打出借条。 “我们是大明王师,是保护国民百姓的,而不是搜刮逼迫百姓的,现在时事艰难,我们也是无奈向大家借钱,但请大家放心,这是借不是捐,有借就一定有还。” “还有一点,我们借了大家钱,就欠了大家天大人情,以后大家若是遇到任何麻烦事情,都可以来找我们帮忙。不管是遇到山贼强盗绑票勒索,还是地痞流氓敲诈,又或是被伪官北虏抢劫逼迫,甚至是宗族村庄之间的争斗矛盾都可以找我们作主帮忙,我们一定保证大家的人身和财产安全,这就算是你们给我借款的附加权益,相当于是一笔保安费。” 朱以海很真诚的对这些地主们说着,一番话惊的他们一愣一愣的。 不过大家握着那借条,并没太把这些话当一回事。 第82章 交锋 “李贼正折返向东南而来,不过离海盐还有些距离,我建议咱们可以趁胜把澉浦拿了。” 刚从澉北赶回来参加徐园战斗的张名振指着地图道,“澉浦非常空虚,仅有一营降虏汉奸,兵额五百,实兵不过百余,能打的也就二十几个守备家丁。但澉浦却十分富裕,两浙盐场三十五处,嘉兴五处,海盐县独有三个,其中澉浦就是西面这个鲍郎场的盐运中心。” “杭州有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嘉兴、松江、宁绍、温台设四分司,杭州、绍兴、嘉兴、温州设有四批验所,这个澉浦原是海宁卫下的澉浦所,后来设有盐课司,还设有巡盐使,澉浦这里的鲍郎盐场,共设有盐团二十一团,一百四十一灶,有灶丁五千七百二十一人,年产盐七百零五万斤,这还仅是官面上的,实际上澉浦私盐是官面上产量的三倍还有多。” 海盐沿海到处都是晒卤的盐田,绝大多数的百姓都从事着晒盐相关产业,或是从事地下走私盐的买卖。 一个澉浦所,看似不起眼,但却是海盐地下私盐的分稍中心,那里有大量盐仓和众多私盐贩子,财富惊人。 刚打下的徐氏,其实也仅是一个坐地蛇而已,徐家控制不少盐田,有许多盐灶盐丁,参与私盐生产。 “我们现在趁胜拿下澉浦,胜过我们拿下的百个徐园,所获盐和钱,足够我们浙兵食用数年。” 朱以海倒没认为刚给张名振从总兵升级为提督后,他就飘了,开始说大话了,盐商之富谁都清楚,明清时的扬州盐商,富的流油啊。 而历代盐政厉害的时候,私盐那就是最暴利的行业了,唐末的黄巢、王仙芝、王建、钱镠等人可都是贩私盐出身,后来称帝称王的,元末的陈友谅等也都是贩私盐起家的。 那些著名的私盐贩子,那都得是一方枭雄,既狠又弟兄多还钱多。 当然,对于朝廷官军来说,私盐贩子再厉害,也终上不得什么台面,毕竟国家军队可是最强力的暴力机构,除非是王朝末世国家崩溃之时。 提督浙江军务总兵官张名振明显是想黑吃黑,以前张名振在石浦时也会参与一些私盐走私贩卖,但顶多算是小打小闹而已。 “现在打澉浦会不会打草惊蛇?” “臣倒以为,恰应当在李遇春到来前,先把这个澉浦拿下,这样一来咱们就有一个稳固的立足之地,进可攻退可守,甚至还可以用澉浦城做为一个埋伏李贼的牢城,来个张网以待。” 张名扬这时也赞同兄长的建议。 刚又打了一起胜仗,大家都很高兴,这场胜利虽然看似微不足道,不过是击败了一群无赖流氓,但细思起来又不简单,这是他们北渡以来的首场胜利。 尤其是这场胜利也间接证明鲁监国提出的战略是可行的,还有一点就是昨晚这一仗确实打的漂亮。 他们击败了一支乌合之众,将其尽皆俘虏,足三千多人,但是只出动了半个旗手营和一些乡勇,而他们一个兵都没战死,只是几人轻伤,还是黑夜里不小心扭伤脚或撞伤的。 这样的胜利当然值得兴奋。 澉浦虽是一个所城,有一个守备营,但防守更空虚,偏偏这里还这么有钱。 “那些盐商和私盐贩子,应当也蓄养了许多打手家丁吧?”朱以海提出,澉浦城里最强的力量不是那支降虏的守备,而应当是那些私盐贩子们,任何铤而走险的暴利犯罪买卖,都肯定要用足够的武力支撑的。 后世的金三角、墨西哥、巴西等毒品泛滥地方的毒枭黑帮,哪一个武力不强?甚至比当地的警察力量还强。 “私盐贩子终究只是一群走私贩而已,跟军队一比,微乎其微,他们就如那地下的老鼠,在阴暗的角落悄悄摸摸的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真要堂堂正正的打仗,他们就不值一提了。”张名振很不屑道。 此时的江南地区,除了南京和杭州驻有鞑子重兵外,其它地方其实相对虚弱,尤其是浙西地区,当初多铎占据南京后,派了使者去吴越招安劝降,钱谦益也派了自己的募客门生同往。 然后招降使半路遇到了马士英的妹夫杨文骢,这位明末大才子虽是马士英的妹夫,但却很是忠勇,南京灭亡前他是巡抚镇江常州一带地方,并监督江防水师,马士英还特拔了一营黔兵给他。 在清军渡江时,镇江总兵郑鸿逵等弃江而逃,杨文骢却是率部打了好几仗,可惜他这个巡抚、监军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兵权,部队都握在各个军头手中,军头们不战而逃,杨文骢最终也只能且战且通,一路退到常苏一带。 遇到钱谦益和多铎南下的使者,杨文骢直接带兵半路截杀。 南京多铎闻言,也因此大怒,听从了钱谦益建议,派出博洛分兵南下,要武力镇压攻掠江南。 博洛南下,进军神速,一路之上,各种从南京撤下来的败兵,几乎都是望风而逃,而苏杭本地守军官吏更是纷纷投降。 博洛一路上几乎是兵不血刃的就到了杭州,把个刚监国五天的潞王拿下了。 也正因为南下迅速,所以清军虽然在杭州驻有一支大兵,但其实从南京到杭州之间的,常苏松嘉湖等地并没多少兵,基本上都是当时投降的一些地方明军,投降后再被加官晋级再留守原地。 如先前被朱以海斩杀的陈梧,他原是杭嘉湖参将,清军一来,立马投降,然后被博洛委任为副总兵。 结果这个陈梧也是个人才,博洛前军刚走,他后脚又去拥立了义阳王,加封为总兵,再然后又拜为浙闽总督南下,结果最后死在朱以海手里。 历史上在六七月时,吴越地区爆发的那一轮反清高潮里,表面上是因为剃发令引起的,实际上还是因为当时清军只顾着南下打杭州新立的潞监国小朝廷,而并没有怎么对诸地驻军镇压,没有足够的武力威慑地方,江南士兵绅官吏中有不少人仍在继续抗清,所以才有了后面因剃发令导火线引发的大起义。 清军后来对各地此义军疯狂镇压,制造了十几起屠城惨案。 所以张名振说的也没错,实际上现在从长江南东南岸到杭州湾东北岸一带的这片三吴地区,现在就是处于一个特殊的真空期。 明朝正规军要么在之前南京勤王中落败或投降、逃跑了,要么就是剩下的一点留守的二三线部队直接就投降了。 然后清军直接奔杭州去了,也没在沿途留驻兵马。 各地于是基本上暂时处于一个没人管的空窗期,鞑子任命的那些投降的伪知府伪知县,有好些原本地位不高,是一些佐贰官甚至只是一些小吏。比如嘉兴县府城的伪县令胡之臣,在鞑子经过的时候,他只是在县城的天宁寺前卖药的江湖郎中,因为趁机去迎了鞑子,还拍了一通马屁,献了药,于是被虏帅直接就授为嘉兴府城秀水县令。 一个卖假药的江湖郎中,突然变成了一个县令,但毕竟没根基,又想把令来行,自然也就得假借他人,比如网罗招聚无赖,甚至跟地方上的一些大族、商会,甚至是一些地下黑势力合作。 可这样一来,却必然又导致秩序混乱。 这一段时间,也确实是各地都非常混乱的时候,原本有大明在,起码还能保持一个表面上的平衡,现在这个平衡打破,于是各方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甚至一些秘密教会都开始从地下转为公开。 就比如澉浦所城,表面上是那位投降鞑子后被升为守备的原卫所官掌权,但实际上却是由澉浦的几大家族和那些盐帮们分割大权。 李遇春本来正往桐乡一路抢劫过去,因为胃口大又贪婪,他几乎是一路抢劫过去的,走到哪抢到哪,因此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十来天时间,都还没到达桐乡。 等他抢的差不多了,也快到桐乡时,这时后方那些之前降虏的伪官们雪片一样的求援信快马送到他手上。 刚开始还只是零星的一些求援信,某某地出现了一支前明余孽打着某地义营旗号来犯,可这样的信越来越多。 信里那些义营的兵马也是越来越多。 这里五百,那里一千。 最后那些伪官只能龟缩在县城、乡镇中,门都不敢出了。 反正到后面,他们的救援信已经非常绝望,说现在这些叛军已经出现在城镇外面,每到夜里还试图突袭攻城。 他们急需李军门的大兵救援,请求他赶紧来镇压叛军。 李遇春本来是想先抢完桐乡再去的,反正一点点叛乱乱民而已,就算他们砍了那些官吏,跟他有半文钱关系,死的又不是自己人,他们死了后,到时自己还更好安插自己人呢。 可后来连杭州那边博洛贝勒和新到任的张存仁总督、田雄总镇都纷纷派人来催他赶去平乱时,他只好调头南下了。 当然,他仍然不信什么遍地都是前朝余孽乡团义营的屁话。 糊弄鬼呢,哪来这么多的什么乡团义营。 第83章 监军 “军门,前面是祝家庄!” 一名斥候骑马奔来,向李遇春禀报道。 骑在一匹花马上的李遇春放眼打量着远处,一片村庄出现在眼前,可以看到星落村屋旁还有一座带有大围墙的庄园。 这么大一座地主大院,一看就是肥羊。 这一路上他抢了不少肥羊,深知这些地主老财是多有钱。 “那祝家庄什么来头,有啥根脚?” 江南多士族,说不定哪个地主大院就是尚书第或进士坊,不仅祖上出过尚书侍郎,可能现在就也有人在朝中做官。 李遇春也不想凭白就得罪了某个家伙,武将在乱世虽然有兵马刀枪,可以跋扈些,但没必要到处树敌。 “回大帅,打听清楚了,就一举人。” “区区一举人措大而已,这祝家庄见我王师大军到来,可有劳师孝敬?” “大帅,祝家庄庄门紧闭,还有家丁持弓在墙上守着,我等到门前喊话,居然毫不理会。” “他娘的,还真是鼠胆包天,给前营前令,给我把这祝家庄打下来。” “属下得令!” 斥候骑马自去,李遇春下令停止行军,就地休息,然后跑去找满州大人去了。 ······ 距离祝家庄不远的菱湖畔马家湾村。 “来了来了,李贼队伍来了。” “前营已经抵达祝家庄前,叫门不开,准备要攻打了。” 村口的大树下,监察御史、旗手左营监军沈文忠正跟旗手左营前哨的哨总张全争执,沈文忠是个江南秀才,而哨总张全却是地道的关外汉子,原是跟王闯子投鲁王的老兄弟,也是一个从关外打到关内,从北方打到江南的老兵。 他们争执了半个多时辰,起因是昨天前哨一个兵跟马家湾村一个寡妇睡上了,这事被沈文忠知晓,立马就带人把那兵给捆起来关了黑屋,还要将他军法处决。 张全不肯,于是两个人就拗上了。 沈文忠态度坚决,非杀不可。 “我们是监国亲自带领渡海的北伐军,是王师,殿下之前是如何颁布军纪的?殿下让大家连洗澡都要避着女人,你们现在倒是胆肥了,居然还敢侮辱寡妇!” 张全长的高大壮实,一张脸膛黝黑且粗糙,据说打小练过铁头功金钟罩,还练过铁砂掌,反正就是十八般武艺都练过,脾气也是火爆。 面对沈文忠这位监国亲信,他也没怂。 “监军也不能凭白冤枉人,大鹏那小子确实浑蛋,但也不至于浑到敢强奸妇女,他是我在宁波招来的兵,很厚实本份的一个小伙子,平时训练积极,行动听话。自来到这以后,在这村里驻扎,也是十分勤劳,训练之余,还跟大家挑水劈柴的,那王寡妇年轻轻死了老公,公婆又早逝,一人独自拉扯着三个半大的孩子,多艰难?” “大鹏经常帮着王寡妇挑水担柴,这王寡妇也看他勤快老实给他洗衣缝补,一来二去,两人王八瞅绿豆,瞅上眼了,滚一个被窝里了,这也不犯王法吧?又不是偷有夫之妇!” 沈文忠梗着脖子,“那也不行,谁能证明张大鹏没有强迫?” “就大鹏那小子,借他两胆也不敢强迫!再说那王寡妇死了多年老公,一人拉扯孩子艰难,你看她瞧大鹏的眼神,明显是她起意在先,这壮小伙哪受的了这年轻妇人如此勾搭?其实王寡妇心也不坏,就是想找个可靠的老实男人依靠,帮着抚养三个孩子,有错么?” “王寡妇有没有错我管不着,但大鹏是旗手营的兵,我这个监军就有责任管着,他这样做就是违反军纪。” “两厢情愿的事,他们要滚被窝犯哪门子罪?就算有点伤风败俗,可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连王寡妇夫家的族人都没人干涉,沈监军你管这么多干啥?” 两人越说火药味越浓。 “这人我非杀不可,王师名声岂容这等害群之马?” “大鹏我保定了,就算官司打到监国殿下面前,我也要保,大鹏又没强迫王寡妇,两人你情我愿谁也管不着,大鹏在鸣鹤在松浦在眉山,都是立过功的,这是一个老实又勇敢的好兵,现在就因为睡了一个娘们,你要砍了他,我不同意!” 正吵的不可开交之际。 伪装成村民的夜不收过来报告了军情。 “大鹏这小子睡寡妇,有伤风化,先记一过,让他回队里戴罪立功,回头上报监国,听从殿下处置,咱们先干正事,打汉奸要紧,可好,沈先生?”一听贼兵来了,张全立马也不再跟沈文忠争了,起身一边拍屁股一边道。 沈文忠还是很恼火,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在努力的维护王师的形像,现在大家的努力被张大鹏这小子一睡给睡没了。 但张全这人一根筋,他不同意杀,自己这个监军也没法强行军法处决,大敌当前,也只好先退一步。 “这个事情我一定会上报监国的。” “放心,我也会报告的。” 两人对视一眼,按下此事不提。 “王三,李贼各路人马都在哪个位置,可探清楚了?” “都探清了,这李贼十分狂妄嚣张,他部原来说是五千人,还有五百鞑虏骑兵随同,但我们发现,李贼军中还裹胁了大量的民壮百姓,以及掳掠了许多年轻妇人,甚至还带着一个戏班子和很多妓女,后面还跟了许多商贩,浩浩荡荡的,前后拖拖拉拉,首尾之间足有几十里。” 张全是个老兵伍,一下子就听出来李遇春很狂妄,近万人行军却根本没有半点应有警惕,虽说这么多人马,也确实不可能说挤在一起行军,正常也是各营依次出发,会有一定的间距,但如果谨慎小心,就不会拉开太远,而且会有塘骑探路,轻骑兵两侧护卫。 但现在这些贼子竟然裹胁大量民壮百姓,甚至是拉着大量抢来的物资在军中随行,大大延缓了行军速度,拉大了各营的距离,首尾相距数十里。 甚至还带着戏班和妓女、商贩同行。 这哪是打仗,这倒像是游行。 不过李遇春如此行事,也不难猜测,毕竟这里是鞑子占领区啊,他们虽是来攻打海宁明军,但那才几个兵? 曾是明军的李遇春,又哪会不知道明军的那点底细,所以他有恃无恐。 张全让夜不收把侦察来的李遇春各部的位置、兵力等都告诉他。 “按计划,我们不管前面的,只卡住最后的尾巴阻击便是。” 监国派人传达下来的命令是各部依次阻击李遇春部,行动要迅速,动作要果决,打完就走,不纠缠不恋战。 新组建的各地乡团民兵队也要动员起来,协助阻击,负责后勤、运输,打扫战场、运输伤员等任务。 李遇春的这支汉奸伪军,朱以海已经决心彻底歼灭。 “把弟兄们都召集起来,准备作战,赶紧赶到预定埋伏地点,前面的那些伪军二鞑子真鞑子什么的我不管,监国交给我们的任务是把最后的那个二鞑子营头给吃掉,那么我们就一定得做到,就算是拼死,也得完成任务。” 沈文忠皱眉,在一边提醒哨总张全,“监国的原话是我们在完成歼敌任务的同时,还得想办法保全自己,若是实在没有机会,就不要硬上,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能找到机会灭掉鞑子。” 张全却板着脸摆手,“殿下虽然如此说,但那是爱护我们,可我们自己却不能怂。打仗没有什么法宝,就一个不怕死便够了。” 沈文忠也不争辩,“我去找各个村的村长、族老们,召集民团。” 虽然这段时间他努力听从监国旨意,发动群众,做了许多工作,也拉起来了几个民兵队,但是真正要上战场了,他也不知道这些民壮百姓能不能够发挥作用。 不过若仅是帮助搞搞运输,打扫战场这些,不用直接上战场杀敌的话,应当没问题吧。 沈文忠已经上过几次战场,甚至还曾经亲手砍死了一个敌人,但此战,他心里依然没多少底气。 十个营头一万明军,对五千贼军和五百虏骑,并没什么优势。 尤其是那五百鞑子骑兵,始终是个极大的威胁,可现在战斗即将开始,他也只能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必须得相信监国殿下。 那位年轻的监国殿下,已经带领着他们从一场胜利走向另一场胜利,连赢了好几场,这一次,他们应当能够再次获得最后胜利吧。 鞑子也并不是那么可怕,眉山长滩两战,不就歼灭了一百虏骑吗? 等见各位村长、族老的时候,沈文忠特意去见了张大鹏一面,“战斗即将开始,你的脑袋暂时先寄放在你脖颈上,等打完仗,再来处置。” 大鹏冲着沈文忠嘿嘿一笑,“谢沈先生,王姐,王姐她还好吧,没因我受牵连吧?”提到那个女人,小伙脸上变红了许多。 “这事你是怎么想的?真是她勾引你?” 小伙忙道,“王姐是个好女人,只是命太苦了,她没勾引我,我,我也没强迫她,我们只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那个了,但是请沈先生放心,我一定会负责的。我想好了,等打完这一仗,我就要娶王姐,跟王姐一起养那三个孩子,我们再生几个······” 沈文忠突然想到自己的妻儿子女,心头发酸,扭过头去,“先活下来,不要把命丢在战场上,既然你愿意负责,那就更得好好活着,不仅为自己而活,也为你牵挂的人而活,那个女人命够苦了,你刚给她一些未来希望和憧憬,别再让人又没了希望。” 张大鹏叫住沈文忠,“沈先生,我一定会努力杀敌的,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战死了,我的那笔抚恤金,能不能给王姐?十两银子,应当够王姐她们母女四个生活一段时间了,还有监国说的三年月粮,再三年一半的月粮,能不能也给她们?” “我是个光棍,父母也都不在世了。” 沈文忠听的心头难受,重重的嗯了一声,“回队里去报到,准备作战吧,你说的我记下来,不过你小子还这么年轻,肯定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自己保重,等战斗结束,我亲自为你向监国说情,到时我来给你做证婚人!”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赶紧出去了。 第84章 开张 沈文忠派人请来了附近的村长、族老们,开门见山的说起了战斗任务。这些天,沈文忠跟这些村长族老们已经打成一片,关系搞的很好。 自从沈文忠他们到来后,乡村又恢复了难得的安宁,那些地痞无赖前来敲诈被赶跑,水贼前来抢粮也被擒下。 连县里的伪官二鞑子们来征粮催税也被赶走。 在旗手营的帮助下,各村编练保甲,都组建了自己的民兵队,旗手们派人给他们编整队伍,训练刺杀,大家团结自守。 “李遇春是扬州十日大屠杀中的凶手之一,监国已下必杀令,我们这次任务就要将他后队的一个营伏击吃掉。” 请来的村长族老们,也多是本地的地主乡绅们,不少人是进士或举人出身,起码也有秀才功名的,还有人还曾出仕做过官,此时在乡里也对如今局势非常不安。 自清军南下,他们也曾想过归附新朝,谁家坐天下不是坐,他们仍然在乡下做自己的乡绅地主好了,只是现实并不如意。 局势动荡不止,各路人马都要来索要敲诈,大家日子苦不堪言,犹如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旗手营的到来后,却是完全不同的作派,与民秋豪无犯,甚至帮助维持治安,这些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 从一开始的表面配合,暗里观望,甚至想着通风报信,到如今的基本认可,这个转变很快,说白了,还是因为不管大清兵还是新降的伪官伪兵们,都盯着他们抢,只有鲁监国的兵维护他们利益。 鲁监国的兵要粮都是跟他们拿银子买,要饷也都是打欠条借,借也不是狮子大开口,甚至现在正筹划的厘金局,也都是有章程可依,三饷和正税等也并没开征,直接说免征,这些讲规矩谈道理的行为,都让他们对鲁监国有很好的印象。 更何况,鲁监国对于他们这些地方的乡绅也还不错,给各地乡绅们都签发了委任状,授予官阶职事。 不过当听到要跟李遇春开战,这些乡绅们还是有些担忧。 怕打不过,引来鞑子报复。 “这次监国亲征北伐,过江王师精锐万众,打仗交给我们来,你们只是配合做些搬运战利品、救助伤员,打扫战场的活而已。” 沈文忠毕竟也是个秀才出身,所以他跟这些乡绅们打起交道来还是比较顺利的。他能猜到他们的心思,所以也给他们定心丸。 “杭州鞑虏的主力现在被督师张国维等拖在钱塘江一线,李遇春率领的这几千人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且诸位应当也早有听闻,这李遇春和其部下就是一群乱匪,他们从泗州到扬州,再到金陵、杭州,一路上如蝗虫一般,走到哪抢到哪。” “隔壁海宁县的硖石镇,就在不久前便被李遇春抢掠一空,镇上几位有名的士绅都被诬为叛乱贼首被杀,几大家族男丁尽被砍杀,镇上被杀了五百多男丁冒充功劳,年轻妇人姑娘全被掳掠奸淫,连老弱孩子都没放过,” “诸位,若让李遇春这伙乱兵在嘉兴驻防,以后永无宁日也。昨日硖石镇,明日也许便是马家湾了。” 事到如此,这些乡绅们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当下都点头应允,表示愿意全力配合旗手营的作战。 渡海后,各营哨分散行动,沈文忠是跟旗手左营的前哨一起行动的,当时一哨二百来人,还按队分散在相近的几个村子里,这些天也不是潜伏着什么都没干。 他们潜伏各村,既跟村民乡绅搞好关系,同时也镇压无赖打击贼匪,又编练乡勇民兵,各哨队下面,都拉起来了不少民兵队,连地主乡绅们的家丁护卫,也都编划到了他们下面。 一声令下打仗,结果出人意料,百姓十分积极。 上面颁下悬赏,擒斩一个真鞑赏银十两,一个伪鞑赏银五两,不管是官军还是民兵,只要提着首级押来俘虏,都给赏银。 甚至缴获的马骡、刀枪、衣甲等也都给予相应赏钱。 当然,除了颁的赏银挺诱人外,让百姓很积极参战的主要原因还是旗手营来了后,维护了地方安宁,尤其是新颁布的一连串监国旨意,诸如免除百姓历年积欠的税赋,免征今年的税役等等,尤其是伪三饷和各种加派等,都让百姓觉得松了口气。 大家都希望鲁监国能够恢复江南,能够坐稳江山,这样大家的日子才有希望。 如果让鞑子占稳了江南,那大家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不仅原先崇祯朝时的正税要交,三饷也得交,加派还得交,甚至鞑子又新加了许多名目的粮饷征派,百姓们已经无力负担。 小半天后,旗手营前哨各队来到马家湾集结完毕,还带来了他们驻村整编的乡勇民兵,以及乡绅们的护院家丁等。 一个本来管四十个兄弟的队总,居然带回来四五百号人,乡绅护院、宗氏乡勇、民兵,基本上都是年轻的壮小伙,他们虽然武器装备简单,穿着百姓的衣衫,手持着木头或竹子做的简易枪矛,只有少量的弓箭等,但一个原本只二百来人的前哨,现在居然汇聚了三千多协从乡勇。 张全看着这么多人马,兴奋的满面通红,这个辽东老兵,还从没有指挥过这么多人马,哪怕大多都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民,却也还是有种成了大将军的感觉。 “柱子,监国给咱们的任务,咱们要打的那个贼营有多少人?” “大约二三百人,不过他们裹挟了不少壮丁,还掳有许多妇人,加起来得有五六百。” 张全大笑几声,“老子还从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呢,咱三千多号人打二三百汉奸伪军,这仗没打就赢了。” 明清之际,营是一个没什么固定数额的编制,从几十到几百上千人不等,甚至营上还有大营,反正各个部队基本上都称营,而如李遇春这等投降鞑子的明军将领,他们的部队就更混乱了。 比如鞑子给李遇春的正式兵额也就一千多人分左右两营,可他实际上却有五千多人,本来是只有左右营和中军,结果在左右营下还各设了五个营,一营五百,然后各营下又还设了三个小营,每营一百来人。 因此李遇春这个协镇副总兵麾下,实际上是大营两个,中营十个,小营三十个,另外还有中军营等。 这次前来嘉兴镇压驻防,一路上又抢掠而来,到处拉壮丁,原本五千人,现在已经膨胀到七八千人,一个小营已经从百来人,变成二三百人,不过老兵并不多,多数也都是充数的壮丁新兵。 反正这些降将,最喜欢的就是拉壮丁,看中的是数量,兵越多越好,越多在大清主子那里越显得有实力,至于是不是能打,粮饷问题,他们并不在意。 兵为将有,有兵就有实力。 这些拉来的新兵溃了死了再拉就是,粮饷不足抢便是,但兵马数量必须得多,否则主子那里没地位。 而旗手营这边,虽然也新拉了许多乡勇民兵,但并没有跟旗手营合编一起,他们是单独序列,只是辅助旗手营行动而已,相当于战场上的辅兵后勤。 这样做的好处,便是能够让旗手营保持战斗力。 一万明军渡海北上,不过十来天时间,已经迅速的海盐海宁两县乡里,动员组织起了好几万的乡勇民兵,虽然这些兵真正打仗现在没法指望,但在这场本乡土上的阻击战中,他们肯定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兴奋的张全带着集结起来的前哨二百兄弟先头出发,沈文忠则带着相对精锐的乡勇团几百人随后跟上,后面则还有三千多的各村民兵也跟着行动起来。 浙西杭嘉湖平原一马平川,但是水网密布,纵横交错。 要打个伏击其实还是很容易的。 李遇春麾下把总李必忠原名李老七,后来改名必忠,也是从泗州跟着李遇春一路过来的,如今挂了一个千总衔,实际为把总,统领一营。 从杭州出发时,他的一营才百人,可才十几天,现在他这营已经三百多人了。骑着一匹黑马,李必忠十分得意,频频回头,三百多人呢,等平定海宁卫叛乱,到时副总兵估计就能授个记名总兵,他也可能要授个记名守备?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一路过来,他和他的手下可没少抢,看着队伍后面跟着那些车马骡驴,满载的那些钱粮财物,他就不由笑的合不拢嘴。 这些东西虽然大部份得上贡,但他也还是能留下不少的,再分给手下弟兄们大部份后,他仍然能得到许多。 这对于一个曾经在两淮盐场上吹海上挑盐的盐工来说,是非常让人满足的。 太阳还刚偏西,他就已经在考虑着是不是趁着天凉爽了点,找个富裕的村子打了,到时再抢些钱粮,顺便还可以把刚抢来的那个漂亮小娘们好好爽爽。 路过一片河滩,突然从芦苇中射出许多箭雨,把毫无防备的贼兵摞倒一片,而骑在高大黑马上的李必忠正回味着那年轻小娘们的丰腴身子,露出猥琐笑容时,却早就被张全给锁定了。 这家伙骑着大马,身上还套着棉甲,那皮盔上的盔枪高高竖着,太过明显,一看便知就是这营人马的头了。 张全提着弓,直接便向他射去。 擒贼先擒王。 漫天箭雨中,李必忠直接面门中箭落马,一声惨叫发出,受惊的黑马拖着一只脚还挂在鞍上的他狂奔起来,还未死透的李必忠被拖在地上发出更惨的哀嚎。 在漫天箭雨中,几名旗手营队总提着刀带队冲了出来,猛的杀入乱成一团的贼兵队伍之中。 第85章 连胜 张全身为哨总,一马当先,提着弓边射边走,接连射倒数人。 旗手左营前哨士兵如猛虎下山,而四面八方都有喊杀声传来,沈文忠带着乡勇四面围住战场,专门对付溃逃的乱兵。 张全的前哨本部二百人,李必忠的后营三百多人,但李必忠这三百多人有二百多人是刚拉的壮丁,就是他本部那百人,其实能打的也就他手下十个家丁。 平时跟着李遇春大部行动,抢掠百姓倒也不落下风,可此时遇袭,李必忠又被当先一箭射落,顿时就乱了。 尤其是那些新拉来的壮丁们,更加慌乱,甚至许多壮丁趁机撒腿便跑。 “举手抱头,趴地投降,免死!” 旗手营兵们一边提着刀枪猛冲,一边还不忘记战前的教导。 简单的几句话,在这些慌乱的人马中却有很强的杀伤力,许多逃跑不及的壮丁果决的就趴在了地上,双手抱在脑后,然后大喊着投降、饶命。 李必忠的手下家丁还试图去控制那匹马,想把李必忠救下,但旗手营中的轻骑夜不收已经冲了过来,纵马赶上,直接一枪就把李必忠后心扎烂,按住他马后,一刀又把李必忠的首级砍了下来。 一个凶悍的家丁还提着长矛冲来,结果几骑夜不收却立马调头就走,家丁刚赶上几步,突然对面就是许多长矛、弓箭袭来。 突然又是数声火枪响起,砰砰砰的数声,顿时将这家丁击落。 后面的几个家丁见状,立马开始逃跑。 整个战场十分混乱,不过旗手营却是以队为单位,迅速的将战场上的敌军分割,各什的士兵们,也是牢记鸳鸯战阵,互相配合,枪矛剑铳,紧密相随。 若是正常对敌,李必忠和他手下十个凶悍家丁,全副披甲的带头冲击,其实也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可是过于轻敌被埋伏,一开战就先折了主将,营中新丁太多,加上还带着大量的物资甚至是许多掳来的百姓妇人,让整个队伍遇战便溃。 李必忠死了,又死了一个家丁头,于是剩下的家丁见势不妙,直接就开始逃跑。 他们一逃,整个营就再无斗志,只顾四散奔逃。 但是沈文忠却带着无数乡勇民兵早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封锁了战场,虽然这些乡勇民兵没什么战斗力,但三五个一伙,七八个一团的抱团拦截,举着长矛拿着柴刀,对付那些慌乱逃跑的乱兵还是很厉害的。 更别说,二百旗手营官兵还在犁地一样的,反复冲杀。 相比起旗手营还只顾着冲杀击溃乱兵,那些乡勇民兵们此时反倒更凶悍一些,他们往往七八个甚至几十个围堵一个,围住了就长矛柴刀甚至是斧头乱扔乱砍,干翻之后,直接就砍下脑袋留着请赏,然后还要把身上所有东西都扒光。 从盔甲到衣服,不仅连鞋子扒下,连条底裤都不给留。 最后只留下赤条条的无头尸体,扔在田间沟渠。 战斗比预计的还要顺利,很快便击溃敌军,整个战斗过程持续还不到一刻钟,更多的时间是在抓俘虏。 好在这次来了几千号人马,里三层外三层的早就围上了,那些慌乱溃逃的兵,想在这水网纵横的战场上逃跑,也是非常艰难。 绝大多数的李必忠营兵,都老实的趴在地上求饶,这让张全他们节省了很多时间,上去把这些人一个个的捆了。 试图突围的家丁和老营兵,一个个仆尸沟野。 “全歼!” 沈文忠十分兴奋的跟张全汇合。 “多亏了沈先生带来的乡勇民兵,要不然我们今天虽能击败,但想全歼就不容易了。” “他们也很清楚,这是保守乡里,若是让溃兵逃出去,可就祸乱乡里了。更何况,擒斩还有赏银。”沈文忠看着还在战场上搜索扫荡的士兵,吹着凉风很是兴奋。 “赶紧打扫战场,当心附近的伪军接到消息回援。” 沈文忠看到张大鹏满身是血的过来,“你受伤了?” “一点皮外伤而已。”他手上提着两颗首级,腰间还挂了三个,浑身是血,加上这些人头,就如同是地狱里出来的恶鬼一样,沈文忠看的都有些心悸。 张大鹏却露齿憨笑。 “都你杀的?” “我砍了三个,还有两个是我们什战友一起击杀的。” “沈先生,一个贼首五两银子,能兑现不?”张大鹏问。 沈文忠皱眉,“监国旨意,当然会兑现,不过你是旗手营兵,按营中规矩,首级就算是你砍的,但也只拿一半赏,另一半是要分给集体同伴的。” “我懂,一半也足够了。” 战场斩首一级,斩首的人和协助的人可以分一半首级赏银,其中斩首的那个拿三分之二,协助的拿三分这一。剩下一半赏银,则是最后汇总,所有参战士兵都有份的。这样做,既保留首级功激励将士们勇敢冲杀,同时也要顾及到参战的所有士兵。 毕竟就算没有斩到首级,但战场上那也是性命相拼的。 五个首级功,张大鹏能拿到差不多十两赏银,若是再算上这场战斗的集体赏赐,这次张大鹏算是大赚了一笔,这虽是拿性命拼下来的,可也算是十分幸运了。 “沈先生,我想问,战前你跟我说的话还算数不?” 沈文忠瞧了他几眼,“你真要娶王寡妇?她可比你大了九岁,你一十八岁大小伙,她却二十七的中年寡妇,还带着三个孩子拖油瓶,你可想好了。” 张大鹏却毫不犹豫的道,“自从跟王姐好上,我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家,王姐是个好女人,我愿意娶她,都说女大三抱金砖,王姐大我九岁,那我抱三块金砖。” 沈文忠听到这也只能笑骂两声。 “你真要娶我不会拦着,但我要提醒你,什么事情都要三思后行,你今日娶了王寡妇,那以后就绝不许始乱终弃,男子汉大丈夫,就得有始有终言而有信,明白吗?” “一定。” “回头我给你做媒证婚!” 张大鹏欢喜谢过。 暮色下,几千官兵乡勇很快就把整个战场打扫干净,斩首数十级,剩下的全部被俘,被裹挟掳掠的壮丁妇人也都被解救,一同带离战场。 李必忠营抢掠来的那些钱粮货物等,也都被一点不剩下的转移走。 很快,几千人马又分散到了各个村子。 战场上,只留下浓重的血腥味弥漫着。 而几乎就在张全和沈文忠带着几千人马发动对李必忠营的突袭时,相隔数里外的一条河沟边,一场几乎同样的战斗也打响了。 那是旗手左营右哨的人马,带着乡勇对着李遇春另一个营发动突袭。 在更远的地方,几乎同样的战斗陆续打响。 在绵延几十里的田野道路上,李遇春那支拉长了几十里的骄兵,三十几个营有一半同时遭遇伏击。 因为携带着太多抢掠来的物资,以及营中有太多新拉的壮丁,甚至还带着许多抢掠来的妇人、妓女等,使的李遇春的这支军队,拖拉的太长了。 他们过于骄狂轻敌,一路上抢掠而来,早就已经狂的没边,根本想不到还会被如此突袭。 当那些遇袭的营头想要求援时,发现里外三层的被包围水泄不通,很难出去求援,就算有侥幸突围出去报信的,结果赶到附近的营头,却发现他们也正处于被突袭围攻的处境。 当祝家庄不远处的李遇春发觉不对劲,收到了轻骑警报时,已经晚了。 此时已经入夜。 前营打祝家庄打了三次,结果这个地主庄园异常的硬,守卫也十分顽强,城头上甚至还有火铳及不少弓箭,前营折了不少人,也没攻下。 本来李遇春也不在意,今天打不下,明天再来打,一个小小乡绅庄园,还能顶的住他这七八千人? 那五百鞑子骑兵则更是袖手旁观,根本没有半点出手的意思,这一路东来,他们好处倒是收了无数,但半点脏活累活没干,就一路轻松的晃荡过来,早早就立起营账,吃酒烤肉甚至玩女人,打仗抢劫这种活,让李遇春干就是了。 后面的营头好久没有联络,李遇春发觉不对劲,轻骑前去查看,只发现了一处处战场,看到了许多赤身无头尸体。 一下子失踪了十几个营头,李遇春也不由的大惊。 连夜下令全军警戒,命令剩下的各营迅速向他靠拢。 他还亲自赶到满州大人营中,向带兵的甲喇章京几什哈报告和请求协防。 可搂着女人喝的面色通红半醉的几什哈却没在意,反而嘲笑李遇春的无能,三四千人居然半天时间就没了。 “几什哈大人,先前各地报这边出现了许多乡团,本将还觉得有些夸大其辞,如今看来这里面大有问题,本将猜测,可能是有一支明军到了此地。” “明军,这里哪还有什么明军?一群乡绅地主的家丁护院,带着一群泥腿子,就把你的几千人给吃掉了,李遇春,你可真无能。” 堂堂副总兵被一个游击骂,可李遇春却不敢反驳,只是再次提醒说,他们遇到的肯定是一支正规官军,至于哪来的,有可能是之前南京溃逃到江南的兵,比如杨文骢、刘孔昭或者沈犹龙、陈梧、王朝先等这些人,也有可能是从浙东过来的王之仁、黄斌卿或张名振等,总之绝不可能是一群地主乡团,他们没本事同时发动十几场袭击,还能把他的十几营人马统统吃掉。 这表现出来的战斗力非常恐怖,尤其是必然早有谋划,其指挥布局能力很强,不可能是地主们联合起来能做到的。 几什哈将怀里女人推开,端起酒杯又喝了一杯。 “若真有你说的什么明朝大军,那倒有些意思了,我正觉得这一路上有些无聊,哈哈,让他们来吧,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但不管他是你说的杨文骢还是刘孔昭又或是什么黄蜚、吴志葵、陈梧等,只要敢来,我都要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正好向博洛贝勒请功。” 第86章 入城 整个嘉兴似乎都乱了起来。 海盐县城中,海宁守备郑继武刚刚接到一封信,鞑子所授伪嘉兴总兵李遇春正率部前来,却在澉北遭遇袭击,且损失惨重。 “澉浦北面哪来的兵马?” 他妹夫朱大纲也望着地图疑惑,自他们杀伪将反正以来,是向崇明义阳王监国上表的,义阳王那边也派了使者前来,授封二人官职。郑继武被授以嘉兴副将,朱大纲为协守参将。 只是义阳王虽给他们加官晋阶,却并没能派兵来援,两人在海盐日夜提防,招兵买马,却也依然势单力薄。 这些天早传闻杭州虏帅派兵来讨,海盐城中各方势力也是暗流涌动,郑继武甚至已经抓到了好几个暗里派人往杭州通虏报信的士绅豪强,这种情况下,郑朱二人也只得坐困愁城,哪还有余力管其它。 “会不会是陈大帅回师?” 此时的二人还不知道先前南下的陈梧已经在宁波折戟沉沙,脑袋都丢了。 “陈大帅回援,怎么没派人来通知我们?” “现在怎么办?” 郑继武拍了拍脑袋,也有些头痛,“派几个弟兄去澉北那边打探一下。” “要不要带兵去增援?” “情况不明,我们还是先守好海盐。” “也好,但愿陈大帅这回能够击败李贼。” 两人心里认定应当是陈梧率兵回援了,毕竟陈梧原是嘉兴大将,他们也算是陈梧的老部下了。 “不过既然陈帅回援,那咱们也就不再是孤军独守。”郑继武眯起眼睛,“最近海盐不少大户暗里蠢蠢欲动,他们在谋划着什么我们也都清楚,甚至这些人暗里一直在跟外面通风报信,随时打算给贼虏开门献降。” 之前郑继武也只抓了几只小猫小狗斩了以杀鸡儆猴,但对那些势力较强的家族没轻举妄动。 “把这些国贼汉奸先肃清了吧。” 朱大纲倒有些犹豫,“现在动手是不是太早?而且咱们也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啊。” “证据?他们都谋划着要提咱们的人头去邀功请赏,咱们心知肚明,还要什么铁证?这大战已起,这个时候不肃清他们,留着他们做乱么?这个时候了,也用不着什么证不证据,咱们手上有兵要刀,把他们砍了,然后抄家,到时想要什么证据没有?” “好,我听大哥的,这便去召集兄弟。” “小心一些,咱们军中,可有不少各家的眼线甚至是子弟,先把这些人控制住了,然后再动手。” “趁着这机会,咱们这次把海盐县和海宁卫都彻底的清洗一遍。” “明白。” ······· 澉浦。 夜暮下,晚风徐徐,夏风清凉。 朱以海在家丁护卫下进入澉浦城,晚风中夹带着血腥气,蚊子、苍蝇乱飞。 一群群士兵正在打扫战场,就在刚刚,这座海盐西面的盐仓,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在徐园战斗结束后,朱以海一面传信各营集结,发起对东进的李遇春的阻击战,自己则挟徐园大胜之威,直接对澉浦发起了进攻。 张名扬带着一些人提前潜入澉浦,等朱以海带兵发起进攻时,他趁机在城中纵火引发混乱,然后夺取了一座城门,引兵入城。 澉浦城中有大量私盐贩,这些人都有许多亡命打手,甚至拥有许多禁止私藏的铠甲弓弩火枪等,但说到底不过是群玩狠逞凶的江湖人而已,面对着旗手、勇卫、镇标等大明制式官军,在那密集的箭弩火枪攻击之下,那些凭着个人狠辣、勇武在道上行走的家伙,又如何是对手。 任你武艺再高,一排火枪过后,也成了筛子。 再会飞檐走壁,可阵阵箭雨,也让你直接仆街。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汇聚了好几营人马的朱以海很快就拿下了澉浦城,紧接着便是按事先收集的情报,对城中这些私盐贩、帮派,甚至是那些秘密传播做乱的教派出手镇压。 这些地头蛇一般的组织,平时无孔不入,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各自划分地盘,争斗拼杀,势力盘根错节,与官府以及各大家族都有很复杂的关系往来,甚至在清军南下后,也大多数又跟清军勾搭上。 对于朱以海来说,只要肯抗虏,那么不管以前是东林还是复社,又不管是阉党还是闯贼,甚至海贼水寇山匪等,也都是愿意暂时妥协联合的。 前提就是能够一起抗虏。 而澉浦城里有这种觉醒的很少,绝大多数所谓的道上人,本质上就是一群吸血虫,眼里只有利益,以强凌弱,大明朝还统治着这里时,他们暗里勾结官吏,联合大族,仗势欺人。如今大明不在了,他们又马上跟新朝攀附上了,他们才不管谁来做天下呢。 道上也有些知忠义廉耻的好汉,但数量太少。 盐商、私盐贩、海贼、帮派、秘密会社、地方豪强大族,甚至是海盗、水贼,各种人马在这个权力空窗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想掌握地方实权,以借机获取更多利益。 在朱以海打进来前,澉浦城中各方斗法也差不多快出结果了,乌龙会拉拢了不少势力,基本上已经形成压制力量,成为澉浦城中的龙头。 这个乌龙会是一个江湖帮派,不仅从事贩卖私盐买卖,也做些海上走私,甚至是兼做海盗、水贼、山匪这样的没本钱买卖,在澉浦这个盐集散中心,他们也还兼做中介牙人,什么车船店脚牙,他们都经营着,连卖菜、行船、扛包,做保姆,基本上都要通过他们的手序,不仅要从中抽佣,而且那些卖菜的扛包的做仆佣的,甚至也要听从他们的命令行事。 他们到处收保护费,但同时也充当起行业保护者,遇有纠纷,基本上都由他们解决,而不是官府出面。 而因为澉浦官府势力几乎崩溃瓦解,许多大户人家里的奴仆佣人们,也在这个时候通过私下里的组织联合起来,大群的奴仆联合起来,并武装自己,把矛头直指向原来的主人,他们趁乱洗劫大户。 这些人在混乱中也在澉浦城中占据一席之地,并提出了自己的口号,就是要废除世代奴仆制,这些奴仆跟平时有往来的乌龙会结盟。 而面对乱局,澉浦城中的大户豪强们,也只得取出金银,与子弟重金招募护卫家丁,甚至从城外召来自己宗族的子弟和佃户,组成自卫的家丁武装。 徐敏和他的徐家营,也是这种情况。 若是发展下去,最强的乌龙会可能会取得澉浦这个海盐县西盐业中心的控制权,而那些农奴、大户们的武装,也可能继续内斗下去。 不过随着朱以海的突然攻城,城中的脆弱平衡也被打破。 内斗的各方势力,都不敌朱以海的大军。 早已经查明城中混乱局面的朱以海,对这些牛鬼蛇神也没半分好感,鞑子南侵,你们跟历史上江阴、嘉定城中的那些百姓一样起来抗清啊,现在一面跪鞑子一面窝里斗算个屁。 “让他们统统交出武器,敢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都是些烂人,但朱以海仍然愿意留一些余地。 只要他们能够接受朱以海的号令,先交出武器,甚至把他们非法所得积聚的那些钱财交出,朱以海愿意从轻发落,甚至若是他们愿意为国效力,朱以海也愿意将他们打散整编为军。 给他们一个重新作人的机会。 沈宸荃对城中的那个造反的奴仆组织很不满,“这些恶奴作乱,欺上害主,绝不可宽恕,否则乱了套。” 奴仆制度,是封建时代无法根绝的现象。 大明虽然也曾经有过这方面的改革,但实际上不过是换汤不换药,不让蓄奴,但我收养义子义女总不算违制吧? 可这些所谓的义子义女,本质上仍然是奴隶,甚至到了明末之时,富庶江南地区的蓄奴之风更盛,许多早就连那层摭掩都懒得做了。 站在沈宸荃这样的角度,奴仆造反,这当然是不能接受的。 朱以海做为监国,他的屁股肯定也不能接受的,否则这天下不乱了套?连统治的根基都没了。 在这个问题上,他不能含糊,否则以后奴仆都要起义,那就真乱了。 “这些奴仆造反,罪在不赦。不过如今国难当头,孤愿意给所有愿意为国出力的人一个机会,不管是澉浦城中的盐贩,还是秘密会社的,又或是他们这些造反的奴仆,或是海贼水寇,只要他们愿意加入孤的抗虏军中,孤便可特赦其一死,许戴罪立功。” “殿下,万万不可啊,这些恶奴背主造反,已经毫无信义忠心可言。” “孤的刀,不想杀太多自己人,虽然这些人看着也该杀,但仍然还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朱以海仍然道。 “孤希望天明之前,澉浦城能够改头换面,不再是一座混乱之城。” “沈卿,我们真正的大敌,是正在前来的李遇春,是杭州城中的博洛,是金陵城中的多铎,是那北京城中的多尔衮和爱新觉罗福临,是那些入关侵略屠杀我汉家子民的八旗鞑虏。” “在解决掉这些外敌前,我们应当尽量调解内乱。” “殿下,臣以为攘外必先安内,澉浦城中这些渣滓,皆是乱世流毒,皆当一并肃清,不可容忍。殿下,治乱世更当用重典,切不可有妇人之仁。若是家宅不宁,又谈何抵御外侮?” 朱以海长叹口气,“沈公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还是先按孤的决定去做吧,给他们一个机会,也是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已经只剩下半壁残破江山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第87章 屠杀 李遇春一夜未眠。 赤红着双眼盯着面前的一众部将,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把这些家伙给生吞活剥。 从杭州出发时,他带着五千人马。在遇袭前,他此时各部应当是有八千人,但是现在,依令赶到祝家庄前汇聚的人马,却不到四千。 不仅有十几个营头整营都没了踪影,就是赶来的这些营头,也在路上遭遇了数次袭击,遇袭让他们折损了些人马,还有许多新补充的壮丁趁乱逃跑了。 因为四面八方都是神出鬼没的敌军,各营为了迅速来主营聚拢,甚至一路上只得舍弃了许多粮草辎重和抢来的钱财。 这让李遇春非常不满。 更不满的是,那些人稀里糊涂的打了几仗,到现在连跟他做战对象是谁都还不知道。 “偷袭我们的那支兵马打的是海宁义营的旗子。”一名军官低头道。 “打我们的那伙贼人,举的是硖石营旗子。” “打我们的是嘉兴营。” “杭州义营。” “澉浦民团。” “扬州营。” 那个说扬州营的话还没落,就被愤怒的李遇春一巴掌扇在了脸上,“放你娘的屁,扬州城八十万人都被屠光了,老子当时亲自带你们一起屠的,扬州还有一个活着吗?没有,全成了鬼,哪来的扬州营?” 那人被打的不敢吭声。 “说啊?哪来的扬州营,难不成是来了一群扬州的鬼?” “也许是贼人故意假借扬州之名,以迷惑我军。”那人只好道。 “算你脑子还有点用,里面不全是屎,可你既然知晓这些,为什么不干掉他们,为什么不抓些俘虏问清楚?” “对方神出鬼没,来去如风,卑职不敢穷追,怕有埋伏,又担心军门这里遇险,便暂时顾不得理会那些贼子,急急赶来此处。” 李遇春对这个手下的满嘴鬼话一句也不信,这家伙那懦弱的样,绝对是怕死逃跑。 问了一圈。 这些被半路袭击的,说出了一堆袭击者的旗号,什么杭州营、嘉兴营,甚至扬州营和泗州营、南京营都出来了,这不扯蛋吗? 不过李遇春也从中听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就是袭击者数量非常之多,这些部下几乎同时遇袭,且当时处于不同地方,这还没算上已经失踪了没能回来的那十几营。 能够同时在十几二十处发动突袭,那对方绝对是不弱于他的兵力,甚至在他之上。 他有八千人,加上五百鞑子骑兵,那对方怎么也应当有万人,甚至是两万人。 可这鬼地方,什么时候出了两万人马? 难道是之前传闻的在崇明太湖一带聚集的南明残兵败将们南下了? 不过李遇春认为不太可能,因为那些明军残兵败将不是溃入太湖就是逃进了长江口的海岛上,他们没这胆量聚集南下到杭州附近的嘉兴来,更别说若是真的大举南下,这沿途的苏松等地肯定早有警报才对。 李遇春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还这海盐县还真的就遍地皆反,那些士绅地主老百姓都反了? 不可能啊,凭什么,哪来的勇气? 而且就算他们真有这胆量,可哪来的本事在一天内,就吃掉了他几千人,甚至好些个营都是直接全歼的。 虽然他也清楚自己的手下都是群货色,这次也过于轻敌大意,各营拉的较开,分的较散,三五百一营人马却也不少,那神秘的敌人要想吃掉一营,且是全歼,起码也得有个上千人吧? 而同时几十个战场,那来的几万人? 又回到了死胡同了。 李遇春骂骂咧咧,最后也只能颓然的坐下。 “给杭州的张总督、田总镇,还有博洛贝勒上报。” “如何上报?”随军的一个秀才也茫然了。 李遇春咬咬牙,“就按这些该死的家伙所说的如实上报,这嘉兴遍地反贼,反了天了!” 秀才打了个冷战。 如果真的这样报上去,而且杭州也认同了这个报告的话,那么接下来嘉兴可能就要遭逢大祸了。 果然,李遇春咬牙,“既然遍地皆反,那皆可杀。老子倒是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刀利。” “就从这个祝家庄开始,老子要血屠嘉兴三百里,斩尽杀绝每一个乱民!” 秀才手抖,忍不住出言劝说,“军门息怒,还请三思,从贼作乱者毕竟少数,绝大多数百姓都是无辜的,况且,若是军门杀光了这嘉兴三百里的数十万百姓,将军这嘉兴协镇总兵,又还怎么当呢?” 李遇春扭头瞪着秀才。 “老子看你也是想私通叛贼,来人,把这个狗秀才给老子砍了。” “将军饶命,小的都是为将军好····” 李遇春拔刀,一刀斩落,秀才头颅落地。 “聒噪!” 收刀入鞘,李遇春目光从手下军官们身上一一扫过,“既然那些人要跟我们为敌作对,那就让他们知道后果严重,今日天黑之前,给我拿下祝家庄,庄中贼人,年轻女人充做营妓,其余人不论老弱,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告诉弟兄们,打下祝家庄,放松三日,可任意而为,三日后封刀!” 一群军官齐声应命,眼神里都透着凶恶狰狞。 ······ 朝阳升起。 相隔数十里外的澉浦城中,朱以海打着呵欠走进前厅。 昨天晚上城中并不太平。 朱以海下达了搜索全城的命令,城中的各方势力明显并不愿意接受明军的示好,他们不肯交出自己聚敛的财富,更不愿意放弃多年苦心经营的地盘,也不想交出武器。 他们仗着地头蛇的地利,还企图在城破后潜入地下抵抗。 可惜澉浦毕竟只是一座小小的所城,虽然这里的盐业买卖兴盛,但终究只是小城。 张名振等军官带兵将小小一座城团团封锁,然后犁地三尺的扫荡搜索,任何妄图抵抗的家伙都会被无情的镇压。 迎接他们的是乱枪飞箭,长矛大刀。 血流了一夜。 到了早上,那些彪悍的家伙,也终于胆寒了。 越来越多的家伙,终于畏惧的走出来投降,或者是被搜捕出来。 那些顽抗者,基本上都被捕杀,毫不留情。 这一夜的大搜捕,也收获颇丰。 大量的盐、粮、布匹,以及金银等被抄出来,可以说澉浦这座城的财富基本上被抄出来了。 反正在这次动荡中,城中的大户、商贾、盐商、帮派、会社甚至是行会等,并没有一个清白无辜的,他们之前为了争夺澉浦的控制权,明争暗斗,甚至展开巷战火拼,最终却都没逃过大明监国朱以海的铁拳。 街道上,一队队的明军在巡逻。 有军中文书在敲锣宣读最新的监国安民告示。 “澉浦城中的那十几个大户家族,都表示愿意听从管束,并还送来了礼单,还提出愿意捐献钱粮助饷充军。” “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应当很惊讶吧?”朱以海问。 “确实,甚至一度怀疑这是假的,他们都想来拜见殿下。” 朱以海不屑的摇头,澉浦所城可以说是一座私盐中心,所以这里的大户豪强,其实没有一家跟关私盐有关,也没有一个是什么良民百姓。 这些家族在之前跟乌龙会等的争斗中,已经有两个家族落败,被乌龙会借做乱奴变会的手,把这两个家族满门诛杀,直接抹除了。他们被迫联手,组成了支武装。 昨晚还曾试图抵抗,但很快被击败。 不过这些人确认来的是一支大明官军后,倒是迅速转变态度,他们本就是白道上的,天然的跟官府亲近,所以想要按照一惯行事,拉拢这些官军为他们所用,借用力量来打压乌龙会、奴变会等敌对力量。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次来的不是一般的大明官军,而是大明监国殿下。 “把城中各方势力都召集起来,孤统一接见,到时重新定一下这澉浦的秩序。我不管他们过去是怎么划分地盘的,但以前那一套都不管用了。” “澉浦要尽快立起澉浦厘金局衙门,负责设立征厘之事,另外,澉浦的盐运衙门也要重新立起来,负责澉浦盐的执照的审批发放,以及盐的运销的管理、征税之事。” “之前的那些佬乱七八糟的乌龙会等各种帮派、会社、行会统统解散,孤也禁止这些盐贩走私,以后孤允许盐商贩盐销售,但前提是先纳盐税。” 大明的盐政,发展到明末,其实已经成了官员权贵们的敛财之法,他们通过奏讨占窝,垄断开中,多支夹带、贩卖私盐等手段,大肆侵占国家利益,官商勾结,损公肥私,使的明末出现了富可敌国的淮扬盐商集团,以及他们背后那个庞大的官僚利益集团。 明末时普通人根本别想沾染卖盐的买卖,明末的纲盐法改革,盐销区的划分和盐引额的分配,都被那些官商勾结垄断。 明代后期的盐法,实际上就是盐商身份的垄断,是代理商和经销区等划分,根本不给普通人机会。 一切都是规定的盐商,在固定的盐场,用固定的盐引份额取盐,在规定的路线运输,然后在规定的盐区销售。 只不过这套看似很好的盐政制度,早就成了那些官商勾结的工具,他们通过占窝,也就是垄断盐商身份,控制盐引数量,再用多支夹带,甚至自己贩卖私盐等方式偷逃盐税。 到如今,这大明天下都没了一半了,扬州的大盐商们也都倒在了扬州大屠杀中,这套盐法也自然是乱了套。 朱以海现在暂时管不了太多,但既然他已经占领了澉浦这个小盐城,那自然就得另行一套新制度,都是为了盐和盐的那点税钱。 朱以海也懒得管什么盐区盐商这些了,他现在一切从简,只控制盐这个源头,谁都可以来这里买盐,不需要先取得盐经销商的身份,不要执照这些了。 谁都可以来贩盐去卖,前提是买多少盐先交多少税。 盐运输和贩卖时再交厘金就是。 只要制盐的百姓,都把产出的盐专卖给他,存入他的盐仓,盐商只能找他买盐,买盐的同时先把盐税交了。 然后随便你去哪卖,随便你走哪条路线运输销售,一概合法合理。 这本质上就是回到了隋唐时代的盐政了,一切从简,少了许多明代盐政里的那种金融产品的味道,但也更好控制,减少了不必要的环节,增强了可控性和保证公家利益。 让盐回归为一项正常的商品,也让盐税征的方便些。 澉浦有今天的这种局面,本就是在明朝那复杂而又混乱的盐政下导致的畸形产物,所以正本清源,只要打破原有的利益分配格局,那么澉浦也就能旧貌新颜,最关键的是,通过新的盐政,朱以海能够获得一个新的收入来源,而且还不少。 等以后收复两浙甚至两淮后,这个盐税收入只会越来越多,而历朝历代,盐税若是能收好了,完全足够供养国家军队了。 本来明朝那套盐法,正常来说是能够敛更多的财的,盐商身份能卖一笔钱,盐引又能卖一笔钱,盐引甚至还能超发,跟印钞票一样爽。 只是这套盐法被那些官员们钻了太多漏洞,早就成了他们大肆敛财的工具,朝廷反而盐税不如从前了,所以朱以海便也干脆弃用,另起炉灶用套简单的办法。 澉浦虽小,却有一个大盐场,每年的私盐产量更是惊人,这么一只下蛋的大金鸡,对如今没有正常财收的朱以海来说,岂能放过。 “李遇春现在何处?” 朱以海很快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李遇春身上,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歼灭这支伪军。 “各营纷纷传来捷报,我们昨天一天,就已经歼敌数百,俘虏了两千余,另外还收容了上千被李贼裹胁强拉的壮丁新兵。” “殿下,仅仅一天,我们就歼灭了李贼一半人马,李贼八千余人马,现在仅四千不到了。” 朱以海倒很淡定。 “现在高兴还太早,小胜一场而已,李遇春的首级没摆在孤面前,都还称不上胜利,尤其别忘记了,这次鞑子还有五百骑兵来了,这些北虏骑兵,才是我们的大敌。” 朱以海仔细听完战况汇报后,对着地图盯着祝家庄的位置。 这个李遇春看来也并非完全草包,在昨天被打的这么狼狈的情况下,居然还没失去理智,现在一面向杭州奏报求援,一面却开始把部队聚拢集结,然后拿祝家庄出气。 看似是无能狂怒的表现,但朱以海却认为没这么简单,这个李遇春现在被打的搞不清四面状况,并没有轻举妄动,反而是集中兵力打身边的祝家庄,他认为李遇春这是想要先找一个可以据守的据点,这样才可攻可守。 拿下祝家庄,既然缓解一下被打懵的部下各营,安抚一下士气,还能抢掠庄园,补充下损失的物资钱粮,并且可以获得一个可以防守的据点。 这家伙有些东西。 “殿下,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我原计划是先拿下澉浦这个李遇春必经之路上的城池,到时来个引君入瓮再瓮中捉鳖,可现在看来,这李遇春倒是很谨慎,没摸清情况前,他可能不会再移动了。”朱以海看着地图上的祝家庄位置。 相距三四十里而已,也就半天距离,不过李遇春现在做起缩头乌龟,并没有愤怒的派兵四下扫荡,反而是龟缩抱团了。 “既然他不来,那便我们去!”朱以海敲着地图道。 “殿下,李遇春还有四千人马,尤其是身边有五百虏骑,万不可轻敌。” “海盐虽一马平川,可水网密布,鞑虏的骑兵并不得利,只要我们小心些,不惧也。”朱以海不可能就这样坐等,现在不趁胜乱拳打死这几千人马,真要等到杭州再派人马增援,到时可就更麻烦了。 第88章 藩镇 澉浦。 做为监国身边唯一的一个内阁大学士,沈宸荃充当着监国身边的大管家。北伐军旅之中,万千事务,汇于一身,好在他比较年轻,满怀救国复兴的热情,干劲十足。 不过今天看着自己刚写好的这封告民书,这位年轻的东阁大学士依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 这封安民告示书的落款,是按监国之意,写的是钦命提督江南各省地方军务兼理粮饷、少保、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左都督、镇国将军兼领旗手营总兵官朱武。 看到这个头衔,他就忍不住想到了明武宗朱厚照自封的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镇国公朱寿。 “殿下这当是暗怀深意吧。” 行在的另一位大臣通政使虞大复也觉得牙疼。 好好的大明监国殿下名头不用,非要用朱武这个名号,用朱武就朱武吧,还给自己又升官了,从之前旗手营总兵,再到提督旗手营军务总兵官,再到现在这个提督江南各省地方军务,给自己封的官倒是越来越大了。 沈宸荃虽然比较年轻,但学识渊博,对于本朝的许多历史也是很清楚的。 民间对于无后爱玩的明武宗总是有诸多传说,许多带着底层小民的猜测,比如什么一龙二凤的故事,对豹房那过份的猜想等等。 说的明武宗朱厚照好像就是一个只知道玩的皇帝,好像酒池肉林的纣王,是乘龙舟游江南的杨广。 不过沈宸荃又不是一般的读书人,哪会这么浅薄,何况如今又是内阁大学士,对朝政权力这些东西就有了更深层的了解认知。 就说那位爱玩的明武宗和他的豹房,其实表面看似放荡不羁十分荒唐,但了解那段朝政历史的人都清楚,豹房既是一个玩物,更是明武宗借以争权的第二朝堂。 本质上豹房是另一个司礼监。 大明内阁票拟,掌握外朝大权,皇帝便通过司礼监太监的批红,形成了一个新的朝廷中枢内朝,内外相衡,掌握权力平衡。 而朱厚照是个很有权力斗争手腕的皇帝,他的豹房,其实就是内朝中的内朝,是皇帝借机揽权的一个手段名目而已。 后来朱厚照甚至常期呆在边关大同,甚至还给自己加了一个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镇国公的衔,看似荒唐,却又含有很厉害的权力斗争手段。 本质上,这是皇帝在绕过朝廷,尤其是绕过兵部,直接用这个头衔对大明边镇将士发号施令,看似好像奇怪,皇帝直接用皇帝的名头下旨不就行了,何必还要另立名号? 这其实就涉及到了权力的本质,皇帝虽是九五至尊,至高无上的,但皇帝的权力行使,却得通过一层层的传递下达,而这都是有一套制度的,比如司礼监、内阁这内外朝,比如六部、五军都督府。 必须得有这么一个完整的流程,皇帝的旨意才能正常的传递下去,而大明虽然君主集权专政,但皇帝的旨意一样会有可能被内阁甚至是六科驳回。 朱厚照呆在大同,自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实际上就相当于是开府建衙,另立朝廷中央,建立了第二个权力中枢,直接把北京朝廷甩一边了。 他一开始的豹房,还顶多算是新的内朝中心,是第二内朝,但这个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则是凌驾在了内外朝兵部等之上,他的命令不再需要走原来的传统程序了。 直接就可以号令边军将领,地方官员。 这是什么?这就是皇帝降维式的权力斗争打击。 朱厚照后来也正是通过这样的手段,用这样的名号调动边军,跟蒙古小王子打仗,既简化流程还减少时间,更重要的是免的受到大臣掣肘。 现在鲁监国殿下也玩这一出,这用意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殿下要在江南设藩建镇,开府建牙?”虞大复不敢确信的问。 沈宸荃点头,这已经是非常明显了。 “殿下这是信不过台州行在,还是信不过绍兴的督师行辕?”虞大复担心的问。 “我看殿下对张国维、朱大典两位阁部督师还是非常信任的,另外刘公方公宋公等大学士们也一样很信任,否则也不用这般放权。”沈宸荃叹了口气,“但是我们跟在殿下身边,也还是当看的出来一些事情,殿下对大明朝的祖制,似乎很不满意。” 监国这段时间行事,也都证明着沈宸荃的话,这位年轻的监国有自己的想法,甚至还与大明一直以来的制度格格不入。 不管是他一意北上,还是说他之前在宁波找地方士绅豪强借钱或劝捐,又或者是杀谢三宾等,再来到浙西后,行事就有些更奔旗了。 各种减免税赋,却又新设厘金局,还有打入澉浦后,对这些地方豪强们的处置上,更看的出监国的新思路。 若是不是这位监国姓朱,是太祖高皇帝子孙,都很难想象这是大明的监国。 烈皇殉国后,大明有福王在南京建号,也有潞王在杭州短暂监国,可这两位,行事上基本上不出框架,虽然一逃一降,可终究是正常帝王行事。 但这一位可就完全不同了。 从他在台州斩北使举兵以来,就没在哪里安稳呆过几天,一直都在奔走之中,在他的中兴大旗下,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加入,文臣武将旧阁臣,还有士绅农民,但没有谁能够让监国停下来。 可他们又不得不承认的是,监国这马不停蹄的行动,确实如滚雪球一样,让监国朝廷在不断的扩大地盘和实力,影响力也在不断增加。 明明是监国,却非要一直在外奔走。 明明是监国,却非要亲领军队。 这些作派,与那几位格格不入。 崇祯就算勤政,可也没离开北京城,更别说亲领兵马打仗。 现在看这新加封的头衔,但是十足的武宗作派。 武宗行事,其实大明朝后来人对他是毁誉参半,甚至批评多过赞扬的。但他们也得佩服,这位皇帝对权力把控的很好。 大明朝老朱家的这些皇帝,基本上玩弄权术都有一套,十分有本事,哪怕是曾经在土木堡一役被俘的明英宗朱祁镇,那也不是什么蠢人,经历战败被俘,塞外软禁,回京囚禁后,仍然能够夺门复位。 “我总感觉殿下似要在这浙西江南搞试验,还要在此练兵习战,这个江南提督、旗手总兵、镇国将军的名号,更方便他行事。” “沈公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宸荃咬咬牙,“国势如此,也许使劲折腾一番,还真能寻找到一些生机也说不定,总比坐以待毙强吧?” 大明朝从上到下都已经烂透了,就算辽东关外的鞑子不打进来,其实大明也肯定撑不下去的。 现在就算打着驱除鞑虏复兴大明的旗号,可那些困扰着大明的老问题不解决,是没有未来的。 台州的行在也好,绍兴的督府也罢,现在不过是在缝缝补补的维持局面苦撑着罢了,他们现在连基本的粮饷财政问题都解决不了,还又谈何其它? 监国一意不肯留在后方,非要领兵在前线,沈宸荃这个一直跟在身边的人,倒是摸到了一点监国的心思,就是前方更适合折腾,毕竟算是敌占区是战区,在不改变士绅优免钱粮的旧例下,可方便的免除百姓税赋,然后转头再设厘金局劝捐,实际上就是对各行各业征税,这是重定税制,但表面上没直接废除旧税法,也依然保持了官僚士绅阶层的优免特权。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作法,但监国打着救国恢复的旗号,那些士绅官僚们也无法反驳。而这种带有临时性质的厘金局,又不免让士绅官僚阶层认为,祖制没变,特权未改,等将来依然还能恢复正常。 厘金局是监国对税赋财政的一个重要调整,而监国亲自在前线,还非要兼总兵甚至如今兼提督,则明显是要对军队下手。 从台州到宁波,宁波到嘉兴,一路上招兵买马,整编部伍,勇卫营、旗手营、神机营,再到世忠营等,先后编起十几个营头,从军官将领任命,再到军饷营制,跟原来的基本相差巨大,这些都是直接由监国定策的,实际上行在组建的内阁、司礼监、六部等,根本就没能发挥他们真正的职权,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甚至都没能参与进来。 这是当初弘光帝绝不曾做到过的。 沈宸荃也为自己的结论有几分想笑的感觉,觉得十分荒唐。 明明已经是得到浙东文武士绅拥立的监国,可现在却要做一个藩镇? 但事实却又似乎正是如此。 但沈宸荃也看出来了,这位监国殿下,似乎要走一条跟福王、潞王完全不同的监国之路,甚至也要走一条跟烈皇崇祯不同的路,这条路的前方如何,沈宸荃也不知道。 但回顾这一路来,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取得了这么多的胜利,打开了这么好的局面,他又不由的兴奋起来。 “跟着监国殿下一路走来,我们赢了一场又一场,虽然都只是些小胜,但我们却一直在赢,对吗?” 虞大复点头,“是啊,我们一直在赢。” “那就够了。”沈宸荃望着面前的安民告示上那一长串头衔,突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第89章 弃城 朱以海在拿下澉浦后仅呆了一天,便决定率军离开。 他没打算派兵留守,连象征性留几个兵都没打算,离开前,他在澉浦也搞了一场公审大会。 也是在这个大会上,朱以海正式打出了提督江南各省地方军务兼旗手营总兵官的名号,他自称镇国将军朱武,并未公开打出监国的旗号。 降虏后被授为澉浦守备的伪将,还有乌龙会的几个头目,以及造反杀主的奴变会,和那几个趁机大肆传播发展的秘密会社,和城中其它各个盐贩帮派的首领、骨干们,被朱以海命人押上城隍庙前的戏台上。 被动员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很多。 公审很简洁迅速,一个个曾经在澉浦也算风云人物的家伙,这个时候被五花大绑的一个个带上来,然后当众宣读他们的罪名,每个人都有很长的罪名。 对他们,朱以海毫不手软,统统当众斩首。 乱世当用重典,虽然也有人建议招揽这些人,哪怕充为鹰犬驱驰也不错,但最终朱以海认为,虽然局势困难,得联合各方人马,团结抗敌,但也得起码是个人才行。 这些已经算不得人了。 况且,如今这种混乱的局面,光是示好推恩是没用的,还得见些血,得实实在在的先立些威才行。 就算要用那些人,也得先杀一批,瓦解他们旧有的组织后,才能谈合作,否则囫囵吞枣,只会是祸害隐患。 更何况,朱以海现在很缺钱,他需要这些人手里那些非法聚敛的大量钱财。 别看小小一座澉浦,但豪强大族几十家,大小盐枭数十,各种盐帮、秘密社会众多,有着大量的秘密财富。 朱以海带着一万人马过江,手下士兵们就算发半饷,一个月光饷就得几万两银子,何况打仗还得人吃马嚼、武器装备这些,哪个不费钱。 就算现在开始建立厘金局,但一时半分也征不到多少,毕竟地盘还没怎么打下多少,连一个海盐县都还没控制在手呢,能有多少厘金。 现阶段,也不可能从百姓手里征钱,也征不出多少,那样征反而会让他们难以在本地立足,所以最好的出路,也就是先对这些家伙出手了。 既师出有名,还能狠割一波韭菜,最重要的是,还能捎带的收获一波民心好评。 资本家为了利润,连绞死他们的绳子他们都要卖,现在朱以海也差不多,先拿这些渣滓练手,又能掉金掉装备,凭什么放过。 宣读罪名的文书都念的口干舌燥。 而行刑的士兵,更是换了好几茬,挥刀砍人都砍缺了刀刃。 杀人,抄没。 头目和骨干杀了,其余的从轻发落,取缔那些帮派、会社,抄没他们的房屋、财产、船只马骡等,收缴违禁武器,然后朱以海给他们重新做人的机会。 只要不是穷凶极恶、手上沾满鲜血的恶徒,朱以海还是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的,他甚至还从中招募了一批身手矫健的当兵,这些人中有些原是私盐贩子,骑马操舟射箭放铳各有所长,招进来补充到各个营中后,通过军队的思想改造,也还是可以用的,毕竟这些人本事都不错,这也是加强军队力量。 还有一些本地人,朱以海则在对他们军棍或鞭罚过后,把盐仓里的盐卖给他们,让他们去销售。 以前他们许多人是偷贩私盐,现在朱以海直接把盐给他们卖,一手交钱再把盐税缴了,然后就可以从盐仓里领取白盐去卖了。 不再需要盐商资格,也不需要盐引,可以公开卖。 对那些本地豪强大族,朱以海在打掉了几家被百姓怨恨的恶霸后,剩下的做了训斥和罚银的处置。 最后,朱以海从澉浦收获了一大笔钱财。 走前,还把澉浦城中平时名声尚好的大族苏家的家主苏嘉轩任命为澉浦乡正,还给他们留了些刀枪,让澉浦组建了一个澉浦保安营,又任命了原澉浦所的一个武官子弟为守备。 然后就让他们自治维持了。 朱以海带着人马,满载钱粮银货离开,直奔祝家庄而去。 “殿下为何不派兵留守,反而从本地民壮中组建民营?而且还从澉浦本地人中任命乡正、守备?” 朱以海骑在马上,看着身后蜿蜒的队伍,对沈宸荃的提问倒是痛快的回答,“因为我们当前主要任务是消灭鞑子和伪军,因此浙西地方上新收复之地,还得由地方民团守卫和维持,我们不能分散兵力来留守。” 一万人马虽多,可他们以后肯定会收复越来越多的地方,一县一府,甚至是一省,到时处处分兵留守,这一万人就会过于分散和薄弱,那到时鞑子派兵来攻,就非常不利。 朱以海这次北伐,虽先前也把兵散入乡野,但是有计划有目的的,随时也能再招回聚拢,他现阶段,不会去守哪座城。 必须保持高机动性,不能跟敌军硬打。 就算打,也得是他们寻找机会,聚而歼之。 就如现在他去祝家庄一样。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朱以海没说,他其实很清楚,现阶段,就算他镇压了地方上的这些渣滓们后,这些地方也并不安全可靠,那些士绅地主们,就算名头还可以的,也不是个个可信。 在面对清军扫荡来袭时,他们随时可能会出卖明军。 跟这些人一起守城,可不安全。 也许将来他赢得更多胜利后,能在这里真正赢得士绅百姓的拥护,否则,现在就把后背交给他们,太危险了。 ······ 朱以海一天后带着人马赶到了祝家庄附近的马家湖畔,在这里汇合了张名振、阮进等各路将领,甚至还看到了在张名振身边的王朝先。 这个被义阳王委任为两广总督的家伙,被黄斌卿暗算,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带着十几个家丁逃奔王之仁,王之仁派人把他送到朱以海这里来。 朱以海对这个家伙并不怎么感兴趣,不过鉴于他原也是南明总兵,又曾是拥立义阳王大将,现在来改投他,收留他便会有一些政治上的好处。 但朱以海拒绝王之仁的建议,不仅没给他封伯爵授总督这些,而且连个总兵也没给,最后让他在张名振这个浙江提督总兵官这,授了个副将衔,实际上就是当了个高级参谋,连一营人马都没给他带。 王朝先得在朱以海这里充分证明了他的忠心,以及能力后,朱以海才可能真正让他带兵,否则,想凭着原先的头衔,就来他统兵,不可能。 他对手下的这些人马,可是非常看重的,这是他要一手训练打造的新军,岂会再随意交给王朝先这种旧军头。 “殿下,李贼已经攻破了祝家庄,他们把庄子老少全屠了,女人则全都掳入营中奸淫,简直就是一群禽兽!” 朱以海早料到这种可能,一个祝家庄不可能撑的住太久。 其实他们之前已经提醒过祝家庄,甚至想联合他们一起打李遇春,可是这祝家庄挺大,庄主对他们很不信任,根本不愿意理会。就算朱以海给庄主写了封亲笔信,打出自己江南提督的旗号,可对方也只是派人送了一百两银子,两头猪回敬。 明显把朱以海当成打秋风的了。 虽然祝家庄拒绝了他的好意,可如今他们如此惨状,还是让朱以海很愤怒,“禽兽不如。” 村子里。 朱以海迅速召开了简单的战前会议。 此时十个营头都汇聚此处,分散在祝家庄四面。 一万人马都聚拢起来外,还各带来了不少乡团民兵,数字汇拢在朱以海面前时,他甚至有些不太敢相信,“五万多乡勇?” “如果全拉过来,可能还不止。” 朱以海却摇头道,“人多并不全是好事。” 十个营头,当初以哨队分散各地,都基本上在各地立起了不少乡营民团,不过朱以海很清楚,这些所谓乡营民团,其实完全就是一群老百姓,拿着削尖的木棍当长矛,锅盖当盾牌。 若是说保卫乡里,守卫妻儿,估计他们还是可以的,防一防乱兵流贼可以,但现在加入会战,对他们要求太高了。 “马上传令下去,把这些乡勇民兵往后撤,让他们退远点,在外围协调助就好。” 真打起来,朱以海怕这些数量众多的乡勇反而成为突破口。 “殿下,李贼现在据守祝家庄,还有四千人,另外还有五百虏骑,那些鞑子骑兵我们打探到,基本上都是骑马的步甲,虽非精骑马甲,但也十分彪悍,都是真鞑子。仅这五百人,真要打起来,估计比李贼的四千人还强。” “另外,李贼麾下有四百轻骑兵,是他的老本钱,还有八百带甲步卒,都是老兵。” “如果我们正面强攻,只怕并不容易。” 朱以海十营一万人马,对上四千五百敌军,数量上看着有优势,但朱以海的这十营新兵占了一半多,其中还有两千辅兵。 上过战场的战兵也就四千不到,实际还不如鞑子人多。 更何况,最怕的还是鞑子的那五百骑,这可是从辽东打到江南的百战之兵,哪怕不是巴牙喇这种精锐骑兵,可骑马步战的重步兵也不是好惹的。 朱以海道,“再难对付的敌人,这次我们也必须想办法拿下。各位都想想办法,如何尽快将他们歼灭!” 张名振、王朝先等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第90章 羽林 “殿下。” 杨伯兴闻召而来,很恭敬的行礼拜见。 “坐,这里是军中,没必要那般拘束。”朱以海打量着这个当初要投海殉国的樵夫,短短的时间,他的身上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有如换了一个人似的。 此时身上鸳鸯战袄,腰佩战刀,背负弓箭,头顶皮盔,充满锐利彪悍之气,就连眼神都变的不一样了。 “你们登陆后在南湾村的表现,是非常不错的,甚至可以说,十个营头分散成数十股人马潜伏各地,唯有你们这一队是做的最好的,真正的做到了不拿百姓一个红薯,做到军民鱼水一家亲的。” 朱以海说的是实话,这次把一万人马分散打入乡里,其实对他们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这比直面一支凶悍的鞑虏的挑战也不差多少。 一支军队,还是一支明军,更是一支末世时的新军,想做到跟岳家军一样是很难的,甚至可以说很不现实,好在这支兵马并不是普通的明末军队。 他们在宁波经过整编,特别是朱以海给他们发赏发饷,使的这支新军还是有不错的新气象的,起码士兵们腰里都揣着些银子,军中账上还记着一些,几次作战胜利后,朱以海也是立即兑现了军功赏赐,甚至每次都还额外的多发了些赏钱。 平时军中伙食也还不错,甚至尽量为大家采购了新的衣袜子鞋子,使的他们现在确实有军人的样子,而不是一群流民乞丐般的贼兵,更别说朱以海授予他们监国亲军的荣誉,对他们承诺了许多美好的未来。 比如将来子弟也能有机会子承父业,甚至是封妻荫子。 起码的衣食住行有保障,甚至有了真正的军饷钱粮收入,可以养家糊口,甚至以后可以娶妻生子,在这个乱世之时,这其实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 更何况,还有国家大义,恢复汉家等这些崇高而又伟大的目标呢,也一样能让这些底层的士兵们有一种使命感。 有些东西说起来很玄,但实际上不到万不得已,其实也并不是所有人天生就想当贼兵,天生想作乱,天生想被人戳脊梁骨的。 就算明朝向来苛刻士兵,各种克扣兵饷,欠饷,但大多数明军也是很能忍的,只有当他们走投无路时才会去抢去杀,而当他们抢掠成性后,才最终难以回头。 多数士兵都还处于在那个关口徘徊的阶段,只要有一点出路,他们也都不愿意踏出那步,这就好比大多数明朝百姓,哪怕还能有一口吃的,也不会轻易的背井离乡去逃荒,更不会去加入流贼盗匪一样。 走出那一步,其实成本是极大的,想回头非常难。 当然,朱以海虽然尽量的改善他的这支新军的待遇,但这一次行动,仍然是个极大的考验。 十几天的时间,总的来说,各部表现的还算可以,虽远未达到朱以海的期望那样,但毕竟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 不少兵马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扰民的情况,甚至有欺压百姓,甚至是闹出诸如害民之举,但相对来说,都还只是极少部份。 犯的较多的事还是诸如侵占百姓的财产,比如偷鸡摸狗,再比如拔百姓菜不给钱,或少给,又或者调戏村妇,甚至夜踹寡妇门,甚至有些家伙找大户‘借粮’‘劝捐’的,有些还因为一些事情跟村民起冲突斗殴打架的。 好在也没有更过份的事情,并没有说奸**人,抢掠杀人等严重恶性事件。 但暴露出来的问题还是比较多,尤其是吃拿卡要这种非常普遍。 “你们队是表现最好的,真正做到与民秋豪无犯,甚至还很真诚的在帮助百姓,你这个队总功不可没。” 杨伯兴道,“卑职本也是穷人出身,所以并不欺压百姓。”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知道欺压穷苦百姓最厉害的是谁吗?往往就是那些原本也是穷苦百姓,然后一朝得势之人,他们欺压起百姓来反而是最凶狠的。”为什么会这样,这里面可能有涉及到复杂的人性。 但这是很普遍的事实。 如果不是过于追求完美,其实如今的情况,已经算是比较好的,可以说这次的行动,基本上过关了,甚至能说是超过预期的。 本以为也许会有几支人马失控,但最后也只是些不大的问题,这些都是能够改正的。 想想崇祯朝,孔有德为何带领登莱新军叛乱? 起因是地家主的一只鸡。 再比如许多勤王边军哗变,往往也是缺粮无饷,最后百姓抢掠地方,最后跟地方官员或豪强、乡民们打起来了,最后就成了哗变叛军,甚至当年陕西等地流贼里面还有大量的边军,甚至有不少本就是勤王的兵马,也有些是去剿匪的兵马,最后就因粮饷给成了叛军。 据说当年各地边军入京勤王,而朝廷使臣却让他们一天换几个地方扎营,目的就是想办法不给钱粮,因为有条旧规矩,兵马新到,一般都是扎营后第二天才发粮,于是他们就使劲的折腾兵马,就是为了少给几天粮而已,根本不把兵当成人看。 这次渡海的各营,起码是有粮有饷的,甚至士兵腰里还有些银子,扰民、抢掠这些,并不是迫切的生存需要导致的,而是一些过往的积习导致,因此他们抢起来也不是那么狠,甚至也没有进一步的冲突升级,只是小打小闹。 这种事情,一两天也不可能完全改变。 没一会,沈文忠受召而来。 “你之前报的那个张大鹏的事情,孤也另找人了解过了,哨官张全也给孤报告了,这个事情呢,虽然不是好事,但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沈文忠对张大鹏这个兵还是很满意的,上报时也替他说了不少好话。 “主要是王寡妇夫家的族有里有一些意见,认为伤风败俗,特别是有损他们名声门风。”沈文忠道。 朱以海笑笑,“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就看如何解决,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有意见的人解决了,他们对王寡妇肯定是不满的,但你可以让张大鹏给王家点钱,就算是补偿名声嘛。再一个,王寡妇再嫁,她夫家留下的那点屋、田,可以让张大鹏明确声明,都留在王寡妇和亡夫所生的那个儿子名下,孩子由张大鹏帮着抚养成人,但不改其姓,这样我相信他们是可以满意的。” “另外,我们也给他们做点补偿,比如说从王家招几个兵,或者再补点钱粮什么的,相信他们应当会通情达理的。” 很多问题,其实都是可以用钱解决的,所以朱以海认为没必要去扯什么风俗名声这些,直接经济补偿就好了。 本来两人也是朗情妾意你情我愿的事情。 “殿下对这小子太好了点。”沈文忠虽然如此说,脸上还是很高兴。 “惩罚还是得有的,他这次行事影响不小,这小子本来这次立了不少功,可以升个什长了,但也犯了这么大错,所以给他降为二等兵,让他好好涨涨记性。” “臣代张大鹏谢殿下开恩。” “让那小子亲自来跟孤说吧,把他调到旗手营亲兵队来。” “那是他的荣幸。” “文忠啊,你在旗手营监军做的还是很不错的,鉴于我们这支兵马,如今还有些良莠不齐,我打算增强一些监管。准备把监军设到更基层去,不仅旗手营要设监军御史,营哨队三级,也各要增设一个副职,专职军法监察、督战等,他们不管军事指挥,专职军纪军法、督战,你觉得如何?” “这是好事。”沈文忠回答。 “我觉得这个专职副职,应当用士人担任。你也知道那些带兵的大老粗们,尤其是哨队级的军官们,大多没什么文化,甚至好多目不识丁的,行事也向来比较粗鄙的,我希望用士人增加军队基层的建设,尤其是军纪这块,他们不仅要去主抓军纪,还要做好思想工作,要利用他们的文化知识,跟底下的士兵们讲国家大义,讲华夏文明,讲忠孝礼义,要让我们的兵开眼,让他们不仅是一群只知杀戮的战士。” 沈文忠动容。 “这个提议非常好,只是怕秀才入营,跟大兵们有理讲不清。” “慢慢来嘛,咱们的士兵是一群忠义之士,只是大多没文化,我们的秀才入营后,得先跟他们融入进去,成为真正并肩作战的同袍兄弟,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长官。得跟大家同甘共苦,同生共生,真正去了解大家的想法,知晓他们的需求,为他们解决问题,积极向上的引导他们。” 而且这些秀才到时也可以在朱以海身边接受教导兼帮办军务,然后再到下面去做副职,他们会有更好的塑造性,将来甚至有机会转成为优秀的军官,晚清曾国藩的湘军,将领九成都是读书人出身,都是通过帮办营务慢慢熟练军务,最后成为优秀的指挥军官的。 历朝历代都会有监军,文臣监军、宦官监军,但把监军搞到最基层的哨队去,这无疑比较少见。 而现在朱以海说的这些,甚至更可能是前所未有的。 “一只军队不仅要敢打能战,还得知道为何而战,还得可控安全,军队既得是最锋利的剑,又不能伤到自己的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文忠岂会不明白呢。 “孤会为将士们提供粮饷,足兵足饷,将军们会负责训练和指挥,而士兵们日常的思想动态,心灵需求,将会由你们这些监军们来帮助他们解决。” “有一点要记住,你们不是去压制甚至惩罚他们的,你们是去跟他们同生共死的!” “臣明白!” 朱以海转向杨伯兴,“孤交给你一个任务,按这份名单,把上面所违犯军纪的士兵和军官都给带回来。” 那名单上,就是这段时间下乡的各部兵马中违纪犯事的那些人。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沈文忠问。 “无规矩不成方圆,军中更要令行禁止,出现了不好的苗头,就要立即掐掉。这些人,视情节轻重,给予惩戒。严重的,该杀就杀,该开革就开革,轻点的打军棍或抽鞭子,但有一条,不要克扣大家的军饷,更不要罚钱。” “那些饷钱银子都是大家拿命换来的,犯了错该罚就罚,但不要罚钱。罚完后,记录档案,以观后效。若是再犯,罪加一等。” “我们只有不断的淘汰清理掉那些害群之马,才能健全队伍,打造出一支真正的王师。” 朱以海还是那句话,当兵入伍,匡国济世那是崇高使命,但朱以海也不只是当跟大家谈理想说报国,该给的钱粮赏赐也不会含糊,但也因此禁止他们再如从前那样去抢掠,如果做不到,他就会一批批淘汰掉那些人。 其它的军队他暂时还管不着,但是他亲手整编出来的这十个营头,却绝对是不容含糊的。钱粮武器优先供给这十营,军纪也会优先整顿。 “是否等到这仗打完再说?”沈文忠问。 “不,现在就处置。” 权力的本质是不断的妥协交易,但这件事涉及到朱以海立身根本,不可能妥协,否则万丈高楼平地起,这地基都是空的,还谈什么,早晚塌楼。 乱世之中,若是他手下兵马的军纪都抓不好,那谈什么复兴大业,谈什么根据地,谈什么稳定江南,谈什么反攻中原,恢复两京? “我来搞钱,文忠你监军,让张名振、王之仁他们负责指挥打仗。” “伯兴,孤将以旗手营家丁队为骨干,组建一支新的部队。” “便恢复上十二卫亲军之羽林卫吧,孤特授你为羽林卫前营游击将军,各营中抽调忠勇守纪之兵一千组建。羽林卫的职责随驾护卫侍从、维持军队纪律,保障军令执行,组织军事法庭。” 杨伯兴愣在那里,一时反应不过来。 而沈文忠却道,“殿下这是要让羽林卫在军中拥有如锦衣卫南镇抚司的职权?” 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主要是负责对外办案的,而南镇抚司却是负责对内监督北镇抚司的。 明朝的上十二军亲军,其实二百多年来变化很大,甚至可以说早不复开国之初设立的样子。 羽林卫其实也早不如勇卫、锦衣诸营了。 而现在朱以海恢复羽林卫,新设了羽林前营,但其职责却也与原来的羽林卫不同了,这里面最大的变化,就是这个监督军队甚至军事法庭了。 很明显,这不是一支打仗的军队,这是一支负责执法的军队,实质就是宪兵。 再搭配刚才朱以海提出的要在哨队基层也派士人担任监军,专职军法、督查这块,鲁监国的用意很明显,是要借机狠抓军纪,进一步加强对军队的控制权了。 “羽林前营编制一千人,所部士兵一部在本营随驾护卫,监察督战、传递军令,另一部份则分属各营哨队的监军,充任他们的执法亲兵。” 沈文忠这个旗手营监军,也将拥有一个来自羽林前营的监军亲兵队,专职监军哨副,也会有一小队羽林亲兵,最基层的队副监军,也会有五个羽林兵,这些兵只听从监军们的命令。 “去吧,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开除的开除,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抽鞭子抽鞭子,当然,那些表现良好的,该赏的也要赏,唯有赏罚分明,先立规矩后执法,才能号令严明,令行禁止,让所有人都信服。” “开战之前,每人赏银五钱,做为大家这些天良好表现的赏赐。” “等击败李贼后,孤还有重赏!” 第91章 反攻 “报,总镇大人,东面出现一股叛逆,约摸千人,打着泗州义营旗号,距我们约摸二里地,正嚣张挑衅!” 祝家庄内,一名塘马来报。 李遇春盯着地图,面色冷峻,闻报,他拿起一块银子往地图上祝家庄东面处摆上。 此时那副地图上代表着祝家庄的那块金元宝四周,已经摆了十几块银子,一块大银子代表一千叛军,一块小银子,代表五百左右。 这四面八方,大小十几块银子包围着那块金锭,粗略一算,现在外面聚拢了起码上万人,而且还在不断的增加之中。 扬州营、泗州营、南京营、杭州营、嘉兴营甚至他娘的勇卫营、旗手营、羽林营的旗号都出来了。 “到底是哪一支乱军?” 李遇春没敢轻易出战,因为之前的大意,他八千多人马,一天时间就被吃掉了四千多,对方表现出极强的歼敌能力,这让李遇春根本不敢轻易出战。 他被打掉了一半人马,连对方是谁都没摸清楚,却只对着祝家庄发狠,折损了几十人硬打进庄子,来了个全军屠庄,把庄中老幼杀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就龟缩在庄中不敢出了。 一路路塘马轻骑出去探路,派出许多信使向杭州求援,李遇春表现的非常怕死和谨慎,让那随行的满州大人耻笑不已,可他却仍然努力劝说满州大人们不要轻易出击。 李遇春怕手里的这点本钱给折在了这里,敌情不明,冒险出击,打赢了也没什么好处,万一打输了,那他李遇春也就完了,就算逃回杭州,可没了兵马部下的降将,鞑子们还会理他么? 运气好可能落个挂个空衔做个冷官的结果,可是运气不好,可能鞑子就会直接拿他开刀,用他项上人头来出气。 所以去他娘的大清大明吧,保存实力最重用。 “报!” “禀报军门,伪明贼军又来挑衅!” 李遇春盯着地图头也没抬,“不要理会。” “可是他们送了一套女人的衣服来,还送了封挑战书。” “哼,他们莫不是三国演义看多了,以为一套女人衣服,本镇就会上当中计被激怒吗?” 李遇春冷笑着,“他们越是如此,本镇越不应战。” 厅中一群军官们你瞧我我瞧你,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诸位,敌暗我明,小心为上。” “军门,这些伪明贼军也太嚣张了,这是完全不把咱们放在眼中啊,必须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李遇春冷眼瞪了眼这个守备,“教训?谁教训谁?一天时间,折了四千多人马,十几个营头被直接吃干抹净,连个渣都没剩下,你们还好意识说教训别人?我们都被别人教训的爹娘都认不出来了。” “那是伪明贼军奸诈偷袭,咱们现在合营一处,兵强马壮,尤其是还有五百满骑,不管伪明贼军再多,也肯定挡不住我们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李遇春气的抓起一块银子就往他脸上砸了过去,“老子从泗州打到扬州,从扬州打到南京,从南京又打到杭州,好不容易才攒起这几千人马,混了个协镇副总兵,最近好不容易又拉了几千新兵,眼看着等收复海宁,说不定就能升为一镇总兵官了,你们他娘的莽撞骄狂,一下子折了我一半本钱进去,现在还敢如此轻敌,是嫌还没轮到你吗?” “那挑战书呢?” 塘骑赶紧送上。 李遇春拆开看了两眼,结果字都识不全,气的扔给手下投靠的秀才。 “给老子念。” 秀才赶紧读信。 “大明钦命提督江南各省地方军务、兵部侍郎兼左佥都御史、少保、镇国将军、兼领旗手营总兵官朱武!” 听到这长串头衔,李遇春愣了下。 “这朱武哪冒出来的,你们听过此人吗?” “没有。”众人都摇头。 那秀才抖机灵,“此人头衔里有个镇国将军,又姓朱,应当是明朝宗室,应当是哪个郡王之子。” 大明亲王之子封郡王,郡王之子封镇国将军,后面还有辅国将军,再往下则是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和奉国中尉,奉国中尉以下不再递减,子孙世代为奉国中尉,永远有别于百姓。 郡王诸子授封镇国将军,岁禄一千石米。 李遇春好歹也曾是大明将领,官至参将,岂会不知道这些,他瞪了眼这酸秀才,差点也砸他一锭银子。 “老子会不知道郡王之子是镇国将军?老子是问谁听说过这个朱武?” “没听过,不过看他这个江南提督头衔,来头当是不小,莫非是崇明那个伪义阳王监国的儿子?” “那义阳王才多大年纪,他儿子能有多大?再说了,那伪义阳王僭称监国,他的儿子肯定封亲王、郡王,岂还会是镇国将军?”李遇春骂道。 “听说浙东也出了一个监国,原是鲁王,莫非是鲁王之子?” “亲王之子都是郡王,怎么会是监国?而且我当初在泗州的时候是听过那位鲁王的,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他的长子、三子都在兖州没于战乱,身边就剩下一个几岁的次子,你觉得一个几岁的娃娃,能来这当江南提督?” “也许是鲁监国的兄弟?” “兄弟个屁,鲁王一家子当初在兖州城破时都死光了,要不然哪轮到朱以海当鲁王?” “或许是伪义阳王的兄弟?”又一人道,“那伪义阳王本是周藩郡王,他有兄弟或子侄为镇国将军,也很正常啊。” 这突然冒出来的江南提督朱武,确实让他们有些摸不清头脑。 尤其是这人一来就歼灭了他们四千多人马,非比寻常。 李遇春捏着下巴沉思起来,烧杀抢掠猛如虎,但真正打起仗来这家伙却非常胆小,想当年他也是在勇卫营出身的,是黄得功虎头营的战将,曾经也是很勇猛过的。 可自从降虏之后,他就完全变了个人一样,变的怕死,变的不敢战,轻易是绝不硬碰硬的,保存实力才是第一要务。 “什么狗屁江南提督,呸,藏头摭面的鼠辈尔,不必理会。” “那咱们就这样什么也不做?” “有吃有喝的闲着,不好么,非要出去送死?” 被李遇春一顿骂,那些将领倒也熄了也去灭了那些嚣张伪明贼军的念头了,是啊,这六月盛夏,外面太阳那么大,何必出去呢,躲在这祝家庄里乘凉快活不好么? 新抢来的那些女人,都还没玩腻呢。 ······ “想不到这李贼居然如此怕死,真他娘的缩头乌龟!” “不是说鞑子向来骄狂吗,怎么也学李贼当起缩头乌龟不出了?” “殿下,咱们现在怎么办?” 就在距祝家庄不远的马湖水面上,一条船停在湖畔树荫下,朱以海与各营军官们正开作战会议。 祝家庄所处的位置,在海盐的东面,澉浦以北。 此处地形,典型的江南水乡,到处是湖、荡、池、塘、河、沟、渠,周边的乡村名字也能体现出来,胡家堰、新荡村、赵家桥、许家湾、王家沟、月河村、陈家浜、刘家圩、徐家汇、赵家嘴、葫芦潭等。 水网纵横,沟渠密布。 三里一河,五里一湖,八里一荡,到处都是水塘。 此时六月,水位丰满。 也正是因此,朱以海才敢召集各营,前来合围祝家庄,鞑子虽有五百骑兵,但在这地方,骑兵并没多大的用武之地,到处都是河沟水塘,反倒是舟船竹排在这地方非常方便。 “既然鞑子不敢出来,那咱们强攻祝家庄?”一名营官问。 如果李遇春被挑衅后追击,那么明军完全可以利用这里的水乡地利,把鞑子切割包围,然后逐个击灭。 但现在李遇贼非常谨慎,抱团龟缩在祝家庄中不出,这就不好打了。 祝家庄东面一里左右便是称为南荡的湖荡,荡在江南水乡很常见,指那种面积较大,但却水极浅的湖,相当于是一个大水塘。 祝家庄西面二里多地,则是长河。 这是一条排水河渠,只是如今年久失修,淤塞严重,一到雨水季节,长河就变成了长湖荡。 南湖荡和长湖荡在丰水期汪洋一片,旱季时又变成了河,两条河还在祝家庄北面不远交汇。 所以祝家庄的地理位置,其实也挺特别,等于是处于一个三面环河湖的三角洲平地上,这种地形无疑易守难攻。 鞑子的骑兵追击不好发挥作用,但若是在这庄外平原披上重甲步战,也还是很猛的。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朱以海最初的计划是要以海宁为诱饵,悄悄埋伏半路,对赶来攻打的李遇春来个半路伏击,结果这家伙却非要去桐乡抢劫。 朱以海随机应变,先把部队悄悄分散乡野,打了一波土豪先,制造了一些动静,故意引蛇出洞诱他南下。 轻狂的李遇春被朱以海狠狠分段伏击,歼灭大半。 可这家伙吃了这一败后,龟缩不出了,既不去海宁,也不理明军挑衅,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势,明显是在摇人,等杭州援军到来。 局势发现到现在,朱以海面临一个选择,是点到为止,得胜收兵就此主动撤去,还是说趁着李遇春现在损兵折将,来个痛打落水狗,把他这几千人马彻底歼灭。 走,有些不甘心,打,不太好打。 朱以海想打运动战,不想太快跟他们硬碰硬,运动战的精髓就是得运动起来,寻找机会,尽量以多打少,甚至是打伏击战,打突袭战。 现在一万对五千的正面战斗,朱以海还是不太愿意打。 “殿下,从南湖荡有一条河沟一直通到祝家庄东南庄口,水虽不深,但水面很宽,小船木排可以行驶,臣觉得这是一个突破口。”张名振手下的水师大将阮进发言,“我们这次北伐军中有不少船,既有海船,也有可在内河通行的河船,我们可以把海船上的火炮拆下来装在河船上,直接从河上抵达祝家庄南边,用炮轰他们。” “再用船载着弓箭手、火枪手远程射击,掩护我们的长矛手、刀盾手等步兵进攻,这样一来,李贼最厉害的那五百骑兵,便威胁不了我们的侧后。” “甚至我们完全可以利用祝家庄四面皆水的特点,用船只把兵四面送上岸,四面围打。” 朱以海听出阮进这番话里的重点,就是祝家庄这四面环水的地理,他不仅是四面水,同时也是困住李贼的牢墙。 更是一条活动的进攻路线,朱以海有舟船之利,所以完全可以通过这四面的河湖来调动兵马,李贼在岸要虽然也可以兵来将挡,但朱以海这边却是活的,可以利用水和船,迅速的变换进攻的方向等。 这种军阵的变换契机,可是很难得的,很多时候,一场大战打起来后,想再变换军阵就很难了,更不可能随时更换主攻方向等。 但现在这个地利,却让朱以海他们拥有这个条件。 通过这四面河湖水利,朱以海的人马,就可以随时变换阵法,调整进攻方向,且这河湖舟船的机动迅速,甚至绝不弱于鞑子的骑兵,尤其是他们在水上变换方向,调整用兵等,鞑子都没法阻拦的。 唯一剩下的一个问题。 这次战斗不比之前任何一次,敌人是四千伪军和五百鞑子,装备齐全,甚至还据有一座村庄,朱以海一万对四千五,并没占优势。 外围虽还有几万人马,但那些也就是战后打扫战场派的上用场,打仗时是指望不了什么的。 朱以海这一万人马,能不能正面击溃这四千五百人? 如果能,又会付出多大的伤亡代价,划不划算? 这是一个很让人头痛的问题。 朱以海内心有些不太想打这一场硬仗,因为他觉得虽然李遇春这支伪军实力一般,可仅那五百鞑子就已经不可小瞧。 之前他们歼灭了四千多伪军,但那是分段伏击,各个击破,现在硬打硬,则完全不同。 理智告诉他,也许应当放弃这个计划,再重新想一个更稳妥点的办法,或者干脆直接放弃吞掉这些敌人。 可朱以海又不甘心,他需要胜利,需要一场足够震奋人心的胜利,而不是打几个土豪,杀几个盗匪,灭一小股鞑子侦察骑兵这样的小胜。 眼前的机会难得,错过很难再有。 “侯服,你觉得呢?”朱以海问张名振。 “臣以为我军挟新胜之威,士气正盛,而鞑子新败之军,丧胆龟缩,士气上我们就碾压他们,而我们兵力上是他们两倍有余,我们外围还有几万援手。且这里的地利,对我们有利,不利虏骑,再者刚才阮将军所献之策,更为我们增添许多胜数,此战我军必胜,而鞑虏必败也,臣请战!” “伤亡呢,我军会付出多少伤亡?”朱以海又问。 “殿下,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我辈军人武夫也不怕战死疆场以马革裹尸而还,只要能赢,就值得打,可以打!”张名振豪迈道。 四面环水,有舟师之利,调动之便。船上载弓兵、枪炮,则凭添远程攻击之利,且不惧虏骑袭击侧后。 步兵有火炮、枪铳掩护,可不惧虏骑冲击,不怕与伪鞑硬拼。 况且数量上还是敌两倍有余,外围还有几万人,也随时可以协助和补充,怎么看都是胜算在我。 至于伤亡牺牲,不论是张名振还是沈宸荃他们,都没太过于去在意,毕竟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要最后能胜就可以打。 “殿下,打吧!” “打吧,机会难得,好不容易把他们包围在这里,不灭掉他们如何甘心。” “错过这机会,下次可就很难再有了。” 诸将一齐请战。 朱以海盯着地图,局势在不断变化发展,你想安稳的在后方练兵,想等练出一支精锐大军再来打仗,这是不现实的。 游击游击,光游不击那便成了流寇。 “好,战!”朱以海挥动拳头喝道。 东风春,战鼓擂,战天斗地谁怕谁! 第92章 内奸 江南水乡,天光水色,一望皆平。 南湖荡不远处,相接金家漾,漾、荡在吴语中意思相同,都是指浅湖,一汪荡漾养育了一方人,只是此时的吴地荡漾也不太平。 金家漾里,停满了大大小小的摇艪、舢板和竹排,这些船是本地乡民们日常出行甚至是交通运输的得力工具,百姓们也擅操舟排。 甚至有时舟排相接,还能马上形成一个水上集市。 “族长,能胜吗?” 船排相接成片,夜晚星光下,一群乡民聚坐着。 这里距离祝家庄也不过十余里。 族长严我公抽着杆烟枪,吧嗒吧嗒的抽着,铜烟锅里的烟丝泛红燃烧。 “要是败了,咱们怎么办?”又一个年轻人问。 严我公四十出头,是个进京赶考数次不中的举人,在乡下也算是个地主,因为时局动荡,所以也就干脆绝了出仕做官的念头,这几年安心在家经营,还从父亲手中接过了金氏家族族长的重任,平时为人正派,行事公正,因此也已经赢得族中众人支持。 虽然安心在家经营着土地,也兼做些买卖,日子还算不错,就算时局越来越艰难,可毕竟家大业大,总比一般小民日子好过的多。不过做为一个读了几十年书的士人,他对如今的局势也是满怀忧虑,普通的小民看到的只是眼前一亩三分地,想的也只是今朝吃食明日穿衣,不会想太远的事。 可做为一个举人,他很清楚,个人的命运是与国家绑定在一起的,当天下大乱时,百姓也不会安生。 尤其如今不是一般的改朝换代,这是异族入侵,想想五胡乱华,五胡十六国,再想想辽金蒙古,任何时候,异族入侵中原,带给汉族百姓的只有无尽的苦难。 一个读书人总该做点什么。 在这支大明王师到来前,其实严我公就已经开始行动,他借着访友做客之名,四处奔走,联络吴越之地的同学师友。 昆山的顾绛、宁波的毛奇龄,余姚的黄宗羲、鄞城的张煌言等都或书信联络或拜访过,大家谈起甲申国难,说起两京沦陷,都泪湿衣襟。 “要是败了,硖石镇、祝家庄就是我们的下场,还有远点的扬州,”严我公叹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国破,家亡也。” 一群年轻后生们听了都不由的心情沉重,祝家庄跟他们金家漾村就相隔十来里,两村都是大村子,因此两村往来较多,甚至各自有许多亲戚朋友。 祝家庄惨被屠庄,这里多少小伙子的丈母娘家、三姑六姨七表八婆家都没了。 “扬州被屠,不是因为不肯投降吗?” “祝家庄也是因为不肯归顺才被屠的。” 一个老秀才抽着卷纸烟,在黑暗里慢慢说道,他是严我公的族叔,曾经想接任他父亲的族长之位。 “阿叔这话是本末倒置也,强盗抢劫杀人,不去怪强盗,反而要怪被杀的人不够乖服顺从?这不是强盗想法吗?”严我公对这个叔父非常不满,平常就总喜欢为难佃户,不是借机涨租就是趁灾放高利贷,做点买卖也是缺斤少两以次充好,整天钻在钱眼里面。 怪不得一辈子生了十三个闺女,生不出一个带把的,缺德事做太多了。 “鞑虏南下,海宁硖石镇的大户士绅们不就牵牛担酒迎降吗?结果呢,李遇春说那几位通敌做乱,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冒功,还把他们家中男丁全都砍了假冒军功,把女人都掳去奸***弄过后甚至卖做妓女,整个硖石镇还有几个幸存之人?” 严我公说着拿烟枪在船板上重重的敲击着,“那些鞑子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遇春是汉奸走狗,为虎作伥,更不会讲半分道理。” “咱们这些人得看清那些人的面目,我们现在为什么在这里?因为我们要给后世子孙做个榜样,也为守护身后的妻儿子女。清虏汉奸们犹如犲狼,跟他们有道理可讲吗?” 老秀才继续抽着卷烟,“可鸡蛋碰不过石头,胳膊拧不过大腿,螳臂更不能挡车!” “鸡蛋是碰不过石头,但阿叔为何认为咱们就是鸡蛋,鞑子就是石头?我看恰相反,咱们这位朱提督大人,一战就灭掉了李贼几千人马,自己伤了几个?明明李贼才是那脆弱的鸡蛋,朱提督才是那坚硬的石头。” “老五啊,你别高兴的太早,之前不过小胜,而且是偷袭,打的是李遇春的人马,他的老营还在,何况就那五百女真骑兵,就不是他们能打的过的。” “阿叔又何必涨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 “我也是为大家着想,一旦打输了,那位朱提督也许拍拍屁股就走了,或者干脆跟李遇春一样投降了,但你们想过我们又会怎么样吗?” 气愤的严我公站了起来,激动的道,“那我也宁愿站着死,而不是向鞑虏摇尾乞怜结果最后还是被一刀砍了。我做不到跟徐敏一样,自己儿媳妇被鞑子奸淫了,敢怒不敢言,反而还一纸休书休掉儿媳,然后送给那鞑子,这还是人吗?以后如何面对自己的孙儿孙女,要如何跟他们解释?” “羞先人呐。” 老秀才被说的无法反驳。 只能蹲在那一口一口的抽着烟。 船上气氛一时凝重。 ······ 刚被钦封为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监察御史、监军江南各省地方的沈文忠半夜接到报告,有乡民举报有人密谋投降,准备里通贼虏。 接到报告,沈文忠不敢有丝毫的耽误,立即召来自己的羽林亲兵队,然后赶去见了羽林卫前营游击杨伯兴。 “有人要暗通鞑虏,出卖我们,请杨将军带人协助我拿人。” 杨伯兴从旗手营家丁队总,飞升羽林卫前营游击,从管六十人到现在管一千人,这份殊荣可是格外惊人,他推辞再三,但朱以海仍然坚持这个命令,他相信杨伯兴的忠心,且相信他的能力。 从各营中抽调人马,组建羽林卫前营,一半人马分散到各营哨队的监军手下,充当执法队,另一半则随杨伯兴留营,既要负责执法监督,更要负责朱以海的随驾侍从保卫的任务。 原来六十家丁,现在变成五百羽林侍卫,朱以海身边的保安人数是涨了许多倍。 如何从一个队总,转变成一个合格的游击将军,杨伯兴还有些不太适从,只能以更加勤勉谨慎来办差。 听说有叛徒后,立马就调人跟沈文忠去抓人。 等朱以海得到禀报的时候,沈文忠和杨伯兴已经把人都抓到他面前了。 “此人是金家漾地主,原是个秀才,今年五十三岁,现任金家漾乡勇的副营官。” 朱以海刚睡下就被叫醒,眼睛都还赤红着,看着这个有些削瘦的老头。 “投降了鞑子就能饶过你吗?” 严老头很惶恐,努力的道,“大明气数已尽,改朝换代也是历史潮流,小民也不过是顺应时势罢了,我们只是一群普通的老百姓,只想安安份份过日子,不管谁坐天下,总还需要百姓种地交皇粮的。” “鞑子在扬州屠城,你没听说过吗?李遇春在硖石镇屠了全镇,刚又把祝家庄屠了,你不知道吗?” “那是因为他们反抗,我们只要不抵抗他们不会乱杀无辜的。” “鞑子屠扬州的时候,你觉得刀没砍到你头上。鞑子屠硖石镇,你觉得离的远,鞑子屠祝家庄,你觉得他们反抗了罪有应得。那我再问你,你降虏之后,如果鞑子不仅要征你的粮要你的钱,他还要抢掠奸淫你的妻子女儿,你也不反抗吗?” 严老头无法回答。 “不要对禽兽心怀幻想,不要在刀落在别人头上时,冷眼旁观。屠扬州时,你们不愿意站起来,屠硖石镇时,你们也不愿站起来,屠祝家庄时,你们还不站起来,等到刀落到你们头上时,你觉得谁还会为你们站起来呢?” “我们唯有自救!” “军门,不要跟这种汉奸卖国贼多说,推出去一刀砍了。”杨伯兴道。 这时严老头后面的严我公站出来,“将军,学生叔父也是一时糊涂,学生愿意替叔父赎罪,愿意捐献家财助饷充军。” 朱以海望向他,沈文忠在一边解释说这人叫严我公,金家漾族长,是个举人,现是金家漾乡团的营官。 “他并没有参与通虏之中。” 朱以海问,“他们谋划到哪一步了?” “严老贼暗中联络了好几个村的乡绅地主,还写了一封投降信,按了手印,被我们抓获时,正在想办法要把投降信送到祝家庄去。” 朱以海不由的冷笑了几声。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缺投降派。 严我公拜伏。 “将军,学生有一计,可将计就计,助将军破虏败贼!” 朱以海瞧着他,“说来听听!” “学生可以在家叔的求降信上加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偷偷潜去祝家庄面见李贼投降。” “有些意思,你胆子倒是挺大,就不怕被李贼发现破绽,把你砍了?” “学生希望能够以此将功赎罪,望将军能够对家叔从轻发落。” 第93章 孔明 李遇春瞧着眼前这人自称前来投诚的乡绅,略有几分意外。毕竟他这一路来杀人放火可是有些狠,前屠硖石镇再屠祝家庄,应当恶名在外,他还参与过扬州十屠,这江南士绅应当没几个不怕他的。 现在居然还有人主动来降。 严我公摘下六合瓜皮帽,露出了新剃的头皮,盘在帽子下的那条短小鼠尾辫也掉了下来。 乌青发亮的脑袋是刚剃的发。 “学生是附近金家漾族长,举人出身,薄有产业。先前大清兵南下时,我便带族人送粮送银助饷了。” “最近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支人马,自称是什么江南提督朱武的麾下,他们不敢攻打府县,却横行乡里,派捐抓壮,搞的鸡飞狗跳,学生因是乡中地主,便被逼捐了许多钱粮,因一时半会凑不出那么多,学生叔父找他们请求宽缓,结果还被抓起来吊打,家叔也是有秀才功名的,平日见了县尊都可不拜,结果那些乱兵却将我叔父扒了衣衫公然吊打,侮辱斯文!” “实在是太过份了。” “现在又强迫着我们族里村里壮丁都要跟着来打朝廷官兵,这是陷我们于不义,我们在刀枪之下无奈而来,却是万万不敢伤害满州大人跟朝廷官兵的,所以思来想去,唯有悄悄前来投诚。” “学生在乡里素有民望,已经联合了一些士绅,愿意一同投诚,为将军里应外合,将那些贼匪击溃。” 李遇春摸站脑瓜门,打量着这个家伙,看着一表人才,想不到居然也是个胆小懦弱的。心中暗暗鄙夷,不过面上倒是露出笑容。 眼下四面被围,正两眼一摸黑搞不清楚外面情况,如今有人主动来投,起码能知晓些敌情了。 带着些谨慎小心,李遇春细细盘问再三,对这个严我公心里是越来越鄙夷,认定这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墙头草,这个时候甚至还想投机谋点富贵。 这家伙在后面已经几次暗示了。 “你想要什么?” “学生是对朝廷一腔忠诚。”严我公道。 李遇春心中呵呵,这些该死的缙绅们玩起这套来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溜,既要当表子又要立牌坊。 继续问下去,李遇春倒是越问越心惊了。 按这个严我公所说,这支自称大明江南提督朱武麾下的人马,不是从北面的苏松过来的,而居然是从杭州湾南面的浙东宁绍地区潜入的。 人马不少,号称万军。 为首的朱武,据说是鲁监国的九弟,军中人称九王爷,二十出头很年轻,纨绔子弟本不足虑,但原浙江总兵王之仁、石浦游击张名振,还有总兵官王朝先等也随军北上,实际执掌兵权,负责作战,这些人都是曾经征战过辽东的老兵大将,经验很丰富。 甚至北上的这一万人马中,还有勇卫营。 “真有一万兵马?” “真有,学生亲眼所见,足足二十个营头,每营五百人,另有长夫三百多,实际上战兵一万,长夫还有七千多,另外他们北上后,在嘉兴杭州沿海乡村,到处强拉壮丁,五百人一勇营,三百人一民团,足拉起来上百个,现在整个南面乡村的青壮都被他们裹挟而来。” “祝家庄方圆十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马,正准备十面围攻,凭人海战术把将军的官兵拿下。” 李遇春听到这也不由的深吸口凉气。 若是一般的大将,是绝不会怕这种什么民团乡勇的人海战术的,可偏偏他自己的兵马,基本上就是这样来的,同样都是强拉壮丁的乌合之众,所以他对付同样的人海战术,其实是没有什么对策的。 真要人海大战,那他孤军无援,只怕要凉。 “朱武本是个纨绔,学生见过他,每到一地,遍求士绅家中收藏的图书古籍、名人字画以及古琴等,有空就是架鹰走狗射猎,并不关心打仗之事,就是伪鲁监国朱以海派来名义挂帅的,贼军中真正指挥统兵的是伪明京营总督王之仁、伪明浙江提督张名振,以及伪明浙西总兵王朝先,另外听说伪明水师提督黄斌卿还带着水师在近海策应。” “王之仁麾下有三营浙江老兵,张名振麾下有浙东水师两营,王朝先带了三千四川白杆兵·····” 李遇春越听越惊讶,却并不怀疑,毕竟能够在一天时间里迅速歼灭他四千多人马,对方绝对实力不弱。 没点实力,怎么可能一日就吃掉他一半人马? 要是严我公说对方就三五千人,他绝对不信的,现在说有这么多人马,还有这么些大将、老兵,他反而是深信不疑了。 “贼人已经十面合围,学生先前接到命令,他们准备要合围攻庄,计划是先用舟船木排把兵从湖荡运到祝家庄四面的河滩,然后铳炮、弓箭在船上押阵,步兵以盾车、长枪列阵前进,推到庄前,一步一步的逼近绞杀。” 嘶! 李遇春有点慌了,这不是我大清兵对付明军的必杀法宝吗? 特别是在入关前,明军铳炮犀利,兵马众多,而八旗兵当时还没什么火炮火枪,骑射对付明军的车炮阵往往是伤亡惨重,后来八旗改变战术,打城尽量围城,野战则必以盾车为先。 八旗下马步战,推着盾车前进,靠盾车抵挡铳炮弓箭的射击,抵近之后,刀盾枪斧冲入明军阵中,凭着骠悍的近战优势,击败明军。 尤其是越往后,清军其实越发挥这种战术,对付坚城,抓来大量民壮长夫,挖壕沟围城阻援,就是一个困字法。对付野战明军,则也很少用骑射冲击等办法,多是搞下马步战。 不过他们马多,就算不再骑射为主,但骑马机动性能依然远超明军,所以会搞机动穿插,迂回包抄等战术,让自己始终掌握战略主动权。 打了几十年,清军打仗的王牌倒成了骑马机动,下马步战了,而明军过去对付清军的王牌一是堡垒,二是车阵,但都被清军找到破解之法。 想不到现在这明军居然要用我大清的盾车战法,来攻打他们了。 要是麾下五千八旗,李遇春倒不怕,问题是就五百八旗兵,其余四千多真正精锐家丁不过几百,老营也不过千把,剩下的基本上是新拉的壮丁,武器都还不齐全呢,多数都没见过血。 这祝家庄也不是什么城堡,不过是一个地主庄子,一堵一人多高的围墙,很单薄,既没有壕沟也没有箭塔敌台这些。 真要对方几万人来围攻,其实就跟野外扎营时遇袭一样。 “将军,贼势虽众,但兵马过于分散,尤其是那个贼首朱武,宗室纨绔,根本不懂打仗,也不喜欢打仗,眼下这时候,还整天射猎钓鱼呢,他现在就带着他的一营亲兵驻扎在距率不到十里的马腰湖边,咱们若是能够主动出击,杀他个出其不意,来个擒贼先擒王,必然能够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到时这朱武便手到擒来。朱武这个主将若是被擒,贼营必然大乱。” “到时学生再与忠勇的士绅亲朋一起后方鼓动作乱,诈称杭州大军来援,那时贼必大乱,军必溃也!” “不仅合围必解,而且还能擒王斩帅,败十倍之敌,岂不大功乎?” 严我公提议,最好是夜袭。 这样既增添行动隐蔽突然性,而且夜黑风高,到时更好制造混乱。 严我公可谓是处处为李遇春谋划到了,李遇春不由的感慨这还真是草庐卧龙啊,自己之前也掳来不少士绅,不仅有秀才也有举人,但大多是些迂腐的家伙,写封塘报都还要引经据典骈四骊六的拽文。 但他更需要的其实是那种能够帮忙出谋划策,以及处理公文,筹划钱粮的人才,却一个好的都没遇到,今天遇到这严我公,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严先生真是足智多谋,兼忠勇无双啊。本镇定要向杭州张总督、田总制和博洛贝勒为你请功,我看以严公之才,当个嘉兴知府都委屈了。功成之后,不如委屈严先生来做嘉兴知府,咱们文武搭档!” 夸赞了一番后,李遇春让严我公派儿同来的子侄返回去,依计联络相好士绅们,然后他留下严我公,表现上理由自然是要留他襄赞军务,甚至是一同立这擒拿伪提督朱武的功劳。 实际嘛,就是多个心眼,要留个人质。 严我公欣然应允。 李遇春看的十分放心。 “要擒贼擒王,这事还得请满州大人们出动才行,走,一起去拜见几什哈。” 几什哈正搂着一个可怜的妇人在喝酒,对于前来打扰的李遇春没什么好脸色,觉得这家伙就是个草包,跟着出趟差事,结果现在还落入包围之中。 虽然几什哈并不怎么太在意,可困在这祝家庄,没了源源不断的新鲜玩物,就有些不爽。 李遇春上前先给几什哈倒了杯酒赔罪,然后把严我公提出的计划说出,“伪贼十分猖狂,还请大人率领满族大兵乘夜突袭,将那朱武擒下!” 几什哈眼一翻,“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李遇春愣住,“此事非将军莫属也,也只有将军和您麾下的五百满州大兵,才能出奇不意的奔袭擒下那朱武,这可是大功一件啊,说不定将军能因此得封半个前程呢。” 清初爵位与世职并设,论功序列五爵,设公一二三等,昂邦章京、梅勒章京、札兰章京、牛录章京诸等次,最低一等的也叫半个前程。 累积到两个半个前程,就升上一等,然后再升又可加半个前程,累加到四个时就是两等了,这种特殊的半个前程爵位,体现了满清前期体制的简单。 后来半个前程改汉名就叫云骑尉,两个云骑尉就升骑都尉,再升,就是骑都尉兼一云骑尉,再加一个云骑尉,就是骑都尉二等。再加半个前程,就是三等轻车都尉了。 如此使的清朝的爵位就有个前所未有的特点,各等爵位不仅分等,而且还带半个前程,什么一等侯兼一云骑尉,三等男兼一云骑尉等,所有爵位总共加起来就是二十六等,只要攒满二十六个半个前程,就是一等公了。 不过此时顺治二年,半个前程还没改叫云骑尉,世爵世职并列,但就算最低的这个半个前程,其实也是相当难得的。 在努尔哈赤时代,世职更是直接跟牛录持钩的,依据品级高低,每一世职分别领取数量不等的牛录,总兵世领四到六个牛录,备御领一个牛录。 黄台吉当权后,比较注重满汉融合,因为招降了大量降将,导致官制世职也变的混乱,黄台吉加以改革,世职不仅名字有所改变,而且原来全部准世袭的也加了不世袭的区别。 以军功得来的世职准袭,世职越高,准袭越久,加了承袭次数,而以才能得的世职,则不准袭。 他后来还把努尔哈赤定的那套满人职名改为是总兵参将等世职名,又全改成了满职名,比如各种章京等,还把官职和世职加以区分,以前世职是分领牛录的,现在则官、职分离了。 半个前程,既原先分领半个牛录的最低世职,以前称半备御,后称半个牛录章京,再简称半个前程。 虽不再直接官、职相连,但每一个前程,那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尤其是世职,那是可以世袭给子孙的。就是半个前程世职低,哪怕只能世袭个三四世,或一二世,那也还是很珍贵的。 别看几什哈挂一个三等甲喇章京头衔,但这仅是他在军中的官,相当于游击将军,并没有半个前程的世职。 想捞个世袭前程,可不容易。 这年头,八旗将领授封爵世职,甚至还没投降的明将们有优势,那些明朝的将领们降清,有爵位的投过去,基本上也能保留原爵,甚至兵强马壮的还能升官晋爵,比如吴三桂是崇祯封的平西伯,一降清就成平西王了。 这样的王、公还有好几个。 比如三顺王。 几什哈一把推开怀中女子,捋了把大胡子,“好,为了半个前程,也得走一遭。” 第94章 夜黑 马腰湖畔。 点点篝火,映照满天繁星。 稻花香里,蛙声一片。 一群营中长夫,正手举火把,手拿鱼叉在湖边叉鱼。夜晚出来的鱼儿不少,游来岸边浅滩,经验丰富的长夫,一手火把一手叉,一叉一个准,折几根柳条,穿过鱼鳃成串,倒是收获不少。 朱以海一手摇着扇子,驱赶蚊子,虽然身上也洒了驱蚊子药水,但在江南水乡,夜晚的蚊子还是太多,跟战斗机群掠过一样轰鸣作响。 四周燃起的一堆堆加入了辣蓼草的烟堆,也仅仅只是让情况好了一点点。 “鞑子会来吗?” 大学士沈宸荃问,对于那个严我公他倒不怀疑他忠诚,只是觉得他未必能骗到鞑子。 朱以海倒是信之不疑,这年头降虏的士绅太多了,多到不降的反而不正常,所以严我公此时去诈降,并不显得突出,而且他跟严我公一番细谈,发现这位举人心思慎密,应变能力很强。 严老三联合了许多懦弱的乡绅要投降,这其实反而是在意料之中的,毕竟他们来了没多久,现在形势下,这些人坐拥许多财产平时过着好日子的特权阶级,不想跟着要沉没的大明一起死也是人之常情。 严我公倒是个意外。 不过他之前虽然挺支持朱明,但也没想过要走这条路,现在也是为了救叔父才出此下策,不过也恰说明严我公是个既忠且孝的人,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甚至朱以海还通过这件事,想到更远处。 未来斗争,也还是可以多管齐下嘛。 “文忠,各营的军法官挑选的如何了?这个事情要尽快落实,军队不仅要能打敢战,还得可靠听指挥,这些就得有一个合理的监察制度。” 朱以海是向来崇尚制度的,人治总不如制度来的更可靠稳定。 “按殿下的要求,还在挑选,已经初步安排了一些人了。” 朱以海要求各营哨队都要落实监军执法,而且最好是用士人专职,这个要求不太容易满足,虽然现在军中新兵多,且有大量士绅忠心弃笔,可安排做这专职的监军执法,其实好多士人并不太愿意。 他们满怀报国热诚,想要弃笔从戎杀敌,而监军、执法这样的事,与他们的初衷背离。 从另方面来讲,这样专职的副职监军、执法,其实也是与军中将士们站在另一个相对对立层面的。 好多人抵触。 “我准备健全我们如今的军中组织结构,要想立足吴地,我们必须把现在的兵马整合起来,要变的有凝聚力,更得上下通畅。” 朱以海的计划是要在军中成立营务处、监察处、粮台处以及采编处,这四个机构中,营务处相当于是司令部,负责发号施令法。监察处则是监军执法,相当于宪兵。粮台处,则是装备后勤,采编处则是负责情报。 要不然现在十一个营头了,一万多人马,指挥起来就不太顺畅,军队多了,地盘多了,还得指挥地方乡勇民团,就更得细化组织。 朱以海还希望加强军中思想、军事等方面的培训,比如在营务处下,要办一个军官、士官培训班,把军中年轻而又忠诚的一些骨干分批培养,朱以海和张名振等将领还可以亲自教导,甚至培养感情,拉近关系。 另一方面,也从军中或是地方把一些较有才能的人招到营务处帮助任事,加强锻炼,将来可以下放各营中独挡一面。 再者,营务处本职工作就是发号施令,相当于是军中司令部,负责制订作战计划,研究战略部署,所以也肯定会招来一批专业的人充当参谋等。 健全中枢决策大脑,下面的各营兵马才能发挥更高的战斗力。 粮台处则是朱以海之前在宁绍就已经设立了的,目的还是打仗和后勤分开,将领只管练兵打仗,粮草军饷由专人负责供应,既各司其职,也同时对带兵的将领形成一定的制约能力。 有兵没饷,则只能听从依靠朝廷。 还能保证实兵实饷。 监察处也是刚刚设立的,负责监察军纪,执行军法,督战等,各个专职的副职也还要负责将士们的思想动态,加强忠君爱国的思想教育,甚至要负责鼓动宣传,舆论掌控等。 对于一个政权,尤其是处于如今这种崩溃状态下的政权,要想重获新生,思想和舆论也是一个重要的战场,若任由别人掌握舆论控制权,将是非常可怕的。 采编处则是军事情报部门,下面会有专门的情报参谋,以及侦卒、探差等,各营不仅要设有夜不收、塘骑,也还要培训招募更多的探子,甚至发展暗桩密探等,要在各营,地方乡勇民团,甚至是府县乡村,安插探子,建立一个严密的军事情报网络。 四处各司其职,俱听命于江南提督朱武。 营务处下设随营讲武堂、士官培训班以及参谋部等,这个部门其实就是掌握军政军令,朱以海特委任大学士沈宸荃为营务处协理。 而后勤这块负责粮饷,由通政使虞大复兼任粮台协理。 沈文忠被授为监察处协理,授陈潜夫为采编处协理。 陈潜夫是刚从绍兴前来的,张国维等大学士们朝见朱以海回绍兴后,便马上筹集了一批武器粮饷,最后由陈潜夫带人运送过海而来。 这个陈潜夫说来也是个奇人,浙江人,四岁丧母,二十四岁补杭州生员,二十五岁时求娶绍兴孟氏长女,后来看到小姨子长的漂亮,就非要纳这小姨子为妾,老丈人家被磨不过居然还同意了。 为人放荡不羁,行为不俭,被人称为狂士,他却笑说现在是乱世,君子但求大节,不求小过。 家贫落魄却偏偏好狂言大话喜作惊世骇俗之语,可这人也有本事,硬是娶到了绍兴大户孟氏之女,甚至后来还把小姨子也娶了,吃软饭吃出了很高境界,但人家也确实有本事,娶了孟氏姐妹第二年,便中了举。 崇祯九年,二十六岁的他中举。 中举后连考几次没考上进士,但到处交游,结识了许多朋友。 崇祯十六年,授开封推官,上疏请求陛见,陈河南事得失,不许。李自成破开封后,河南州县望风而降,周王和地方官员们纷纷跑路,唯有陈潜夫一个小小推官,却捧出明太祖画像,招募乡勇抵抗李自成。 等十七年李自成兵败时,陈潜夫联络河南地方将领,还收复了许多失地。弘光称帝,授这个牛人为河南道监察御史兼监军,后来陈潜夫护送童妃到南京,这童妃自称是福王正妃元配,结果陈潜夫送到南京后,朱由崧却不承认,将之下狱,陈潜夫因此被牵连下狱。 清军过江,弘光出逃,陈潜夫也得以逃出监狱,从南京回到绍兴,借助老丈人家的钱财,再次招兵买马到钱塘前线抗清。 张国维等筹集一批粮草器械,陈潜夫又主动请命护送前来。 他这一路上非常顺利的把钱粮武器都送到朱以海手中,武器、民夫都没半点损失,他自己招募的那几百绍兴义勇还很彪悍,甚至他的那队家丁还有不少是当年在河南招募的老兵。 聊过之后,朱以海也觉得这个陈潜夫是个非常不错的人,很有能力,不过就是喜欢一惊一乍的故做惊人之语,说话有几分UC震惊部的味道,十足标题党。 但是跟一般的东林嘴炮不同之处在于,这人不仅会起标题,而且也确实肚里有货,能够既提出问题,还能送上解决的方案,甚至还能给你罗列出方案一二三,上中下几策来供你选择。 偏偏还长的很帅,就算穿上铠甲,都是古装帅气儒将,此时年方三十五,可以说真是大好年纪,一想到历史上这人后来带着孟氏双美投水自尽殉国,朱以海也不禁感叹。 要不是生不逢时,这人可以说是人生赢家。 对这样合胃口的人,朱以海才不管别人怎么评价陈潜夫,当即拜他为太仆寺卿,然后让他留下听用,又让他协理采编所,负责军中情报这一块。 这种放荡不羁,交游广泛的人,是很适合搞情报工作的,三教九流,他都能结交的了,市井贩夫,都能打成一片。 “关于诸军营,我打算是稍修改下营制,原先一营定的是千人,我打算改为一营定制五百,另外每百人用长夫三十六名,一营总共是长夫一百八,其中营官及帮办用人等,共长夫四十八,搬运火药等各有定数。” “营中战兵除训练、作战外,不再承担差役、杂务,长夫为专门的后勤杂务人员,做为军事保障,这样既能减轻战士们的负担,也能加快军队行军机动速度,加强战斗力。” “还有一个好处,则是以后行军,可以不必再临时征夫抓丁,以免骚扰百姓。” 对于这些,如今被任命为帮助军务的四位文臣,沈宸荃、虞大复、沈文忠和陈潜夫都表示赞同,虽然他们是文官,领兵打仗这些肯定不如王之仁、张名振他们,但是处理这些肯定要长于那些武将们。 朱以海认为健全组织,优化结构是很有必要的,最起码一点,做好后勤保障,提供充足的粮饷,以及合理的抚恤善后工作,将士们才能安心在前面作战卖命。 “严我公的几位子侄也都是满门忠勇,臣已经特将他们招到采编处帮办听差。万一严我公不幸为国牺牲,臣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陈潜夫潜台词是已经把严家一些年轻人留下来当人质了。 “沈卿,拟道密旨存档,赐严我公进士出身,授翰林院编修,秘旨授封,暂不公开。” “陈卿,你亲自负责与严我公的联络,记得谨慎一些。” 这边谈着,羽林前营游击杨伯兴过来禀报,“殿下,严我公的儿子回来了,事成了。” 朱以海闻讯马上召见了刚从祝家庄回来的严我公儿子。 听完经过,不仅朱以海兴奋起来,其它人也都振奋不已,想不到计划如此顺利。 “鞑子真会来吗?” “李贼已经完全相信了臣父亲,他们今晚半夜就会前来袭击马腰湖此处营地,鞑子游击几什哈亲自带领五百鞑骑,另外李遇春也将集合手下家丁、老兵五百骑同来,其参将李元善负责留守祝家庄。” 一千骑,朱以海哈哈大笑。 原本龟缩祝家庄不出,近五千人马,并不好打,毕竟祝家庄虽不是什么城堡,可也是一座庄园,鞑子们现在还临时加固,挖了沟加了拒马等。 现在他们肯出来,还是半夜跑出来,分出一千骑,剩下三千五百人留守。 则不论是这一千骑,还是那三千五百人,都实力大降。 “好了,严翰林已立大功,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张帅,你有把握否?” 一直坐着没怎么吭声的张名振站起身来,拍打着胸口甲胄,“殿下,谈到参谋军需情报监察这些,臣一介武夫不太擅长,但要说到对阵拼杀,臣却当仁不让。两军交锋,唯勇者胜,区区一千鞑虏汉奸,臣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朱以海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起身道,“取孤为张帅赶制好的王命旗牌来!” 亲军取来两件东西。 蓝色缯布制成的令旗,和金漆木牌。 “张帅,此为孤亲授你之王命旗牌,得此旗牌,军中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大明有尚方宝剑,也有王命旗牌,王命旗牌与南北朝时的节、唐代的节度旌节功能类似,握有生杀大权。 大明的王命旗牌,四旗四牌,每旗用阔绢一幅,长四尺,阔一尺九,枪长六尺五,围三寸二分。每牌连卧虎盖长八寸,厚七分。 令旗令牌,在外不许擅造,须得兵部请旨,工部制造,特旨颁发。 闲常不许擅用,班师之后照验还官。 最初是只授给出征总兵官的,文官不能授予,到后来渐渐滥授,不仅总兵官出征得授王命旗牌,那些分领兵马进击的副将、参将、游击等也能得王命旗牌,再后来提督军务的巡抚、因为没有旗牌,没有了先斩后奏的便宜之权,很难号召的动将领们,于是也请奏颁旗牌。 到后来,甚至连兵备道们也都能请奏王命旗牌,不过兵备道们多数是向上级的巡抚请求授给旗牌,巡抚有四旗四令,分授一旗,以得便宜。 弘治年间旗牌三百面,各有编号,后来正德、嘉靖、隆庆各朝又各增数百面,到了明末时,朝廷的王命旗牌已经有数千了。 甚至不再是四旗四牌,京营总督十一面,协理京营和各挂印总兵各十面,提督八面,赞理军务六面,总兵副总兵各五副,参将、游击各三面,而巡抚、兵备道甚至是监军宦官也一样能授旗牌。 旗牌虽滥,但威力一直都在。 临阵督军,必赖旗牌。 就连当年袁崇焕杀毛文龙,虽说是请尚方剑斩之,但其实袁杀毛之前,可还是摆案焚香,先请出了王命旗牌,然后才用尚方剑斩的。 尤其是文官们,请颁旗牌以后,就有了赏罚、调军、提督的权力,除了总领军务,也可用于政务,以及征调钱粮税赋。 军官临阵不用者,许以军法从事,凭旗牌可以直接斩杀。 因此这些有权拥有旗牌的大将、文臣们,一般还都特设有旗牌官,负责保管执掌旗牌,并在需要时,奉令持旗牌调兵或执法。 之前朱以海临危即位监国,一切都是草台班子。 哪有什么王命旗牌可授,对张名振、王之仁都是解自己的佩剑,然后充当尚方宝剑授予,这其实也不是正规的尚书剑。 这次陈潜夫从绍兴来,便特带来了一批张国维于颖他们新造的王命旗牌给朱以海用。 张名振接过,发现是十旗十令,这是挂印总兵官的规格,比提督还高一级。 “这是孤颁下的第一份王命旗牌,张帅可凭此号令军中,便宜行事,有临阵不用者,许以军法从事,用孤所赐尚方剑斩之。” 张名振郑重接过,将王命旗牌分别交给了自己的妻侄马呈图马贡图兄弟俩,这两人原是他中军家丁队长,现在特授为旗牌官。 朱以海又拿出四副旗牌,分别授予沈宸荃、沈文忠、陈潜夫和虞大复,四人分领军中四处,主管军政军令、后勤粮饷、监察执法和军情侦察等,有这旗牌无疑会方便许多。 他们的王命旗牌每人六旗六令。 最后还给羽林前营的杨伯兴一副,四旗四令,羽林营做为军中宪兵,十分特殊,握有执法权,所以特别颁给。 朱以海还把自己的佩剑解下来,授给杨伯兴,王命旗牌配上尚方剑,军中就没有不能斩的将领。 “今夜,张帅负责指挥迎战,杨将军负责督战执法,沈卿等负责后勤辅助。” 朱以海起身,抬头望向东方,天空依然晦暗漆黑一片。 “黎明就在眼前,天明与诸卿共庆胜利。” 朱以海拒绝众劝说他离开此地,退到安全之地的建议,不仅不离开,还让人把他的提督大旗上加上六盏灯笼,好更显眼一些,更吸引鞑子汉奸们。 “诸卿各去,孤就在此旗下,坐待天明。” “放心吧,孤在湖中船上,若是这也不安全,那还有哪安全?况且,今夜,狩猎的人是我们,鞑子们才是猎物,哪有猎人怕猎物的!” 第95章 重赏 出发之前,李遇春特意让严我公为他写了几封报告,一封提前准备好的捷报,称擒斩了伪鲁监国之弟伪江南提督朱武,大破伪明贼军三万余并附逆乱民八万余众。 还有给巴喇章京几什哈与自己请功的文书,最后顺便还给严我公一封请功举荐信,说他忠心耿耿,义勇无双,表荐他为嘉兴知府。 翻身上马的那一刻,李遇春怀揣这几封提前写好的文书,觉得自己胜利在握,等黎明时分先破贼伪提督营地生擒那朱武,然后挟擒贼首之威,再来个大杀四方,将贼众诸营各个击破。 一想到将这数万乱军击败,李遇春都不由的豪迈万分。 说实话,他独自领兵之后,都还不曾打过这么大的胜仗,不管是当年在勇卫营黄得功麾下时,还是后来降清在多铎、博洛帐下,都不曾立过如此大功。 他甚至已经开始想着立下如此大功,那怎么也得升为一镇总兵,甚至可能加一省提督了。苏松提督是吴兆胜,浙江提督是田雄,都没位置了,那或许可以谋一个福建提督? 再不济,谋一个宁波总兵总可以吧。 ······ 夜幕下,张名振正在马腰湖畔亲自部署作战计划。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张名振麾下的阮进、王朝先、张名斌、张名甲、金允彦、方简、张晋爵、朱鼎国等诸将都认真点头,监国都亲自以身为饵了,这一仗可以说赌上了全部,若是他们不能胜,那就天崩了。 “我当年还在京营时,也是出关跟鞑子打过数次的,鞑子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两个肩膀扛个脑袋的凡身肉躯,只不过他们生在关外辽东白山黑水的苦寒之地,所以更加皮糙肉厚一点罢了。” “但来到这江南水乡,鞑子可就水土不服了,他们不怕冷但最怕热,现在六月天,鞑子白天都不敢出门。” “还有鞑子虽然装备的绵甲铁布甲较好,可在这江南水乡,这沉重的甲胄不全是好事,一落水连个泡都冒不起就得沉底喂鱼。” “当然,别看鞑子五百骑,但本镇已经查明,那些不过是些骑马步甲,射箭的本事是有的,但骑射本事不比咱强,他们步战时虽敢打敢冲,但也没三头六臂,对付我大明战阵,以往主要是靠盾车和长枪,但今晚,天时地利皆在我,这些鞑虏必死无疑!” 张名振论打仗本事,军伍经验丝毫不比李遇春差,李遇春出身勇卫营,张名振则出身京营,关外鞑子关内流贼都是打过的。 “今日殿下已经决定,北伐诸营此战过后,将一分为二,每营改为五百战兵,一百八十名长夫。营官的月银也大大提升,营官每月银五十两,外加公费银一百五十两,亲丁名粮、夫银另加五十两。” “诸位,殿下这是下血本厚饷养军,区区五百兵一营官,其待遇都胜过朝廷之前的总兵正常俸禄了。” “这次战后从十一营扩增至二十二营,新增十一个营官位置,以及还有新设的二十二个营副位置,都将从这次战斗中表现最好的哨官中提拔,各位,咱们虽然是忠君爱国为国而战为君而战,为忠义而战,但有这么好的待遇,当然也不能错过。” 这么好的待遇,当上一个营官,一个月这几项摆在面上的收益就足二百五十两银子了,哪怕按现在的暂发半饷的实发算,一个月也一百二十五两到手了,剩下的一半也不是不发,只是要暂欠而已。 这一年下来实发直接就到手一千五百两了,若是全发就是三千两。 这待遇,已经非常丰厚了。 朱以海坚持厚饷供军,理由也很简单,眼下国势倾颓,将士们打仗那真的是提着脑袋拼命,甚至朝不保夕的,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还只跟将士们谈忠义,要让别人拼死卖命,起码也得给钱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眼下这种局势时,厚饷也是激发战斗力的一种方式,同时也能避免军纪败坏,战斗力下降。 至于说重饷后钱怎么来,朱以海已经开始推行厘金制度,要以厘金代替旧税,把钱收上来,甚至通过镇压汉奸卖国贼、土豪劣绅土匪山贼等缴获补充。 总之当兵的只管打仗就好,钱粮自有粮台处,有户部有地方府县衙门负责。 一个战兵上等兵月银也提高到四两五,二等兵四两二,三等兵三两九,就算发半饷,三等兵也能拿到近二两,比之前朝廷官兵全饷还多。 “此战,斩杀、俘虏一个真鞑,赏银十两,斩杀、俘虏一个伪鞑,赏银五两!” “并有集体军功赏赐。” 李自成攻打开封时,周王前后掏出一百四十万两白银摆在开封城头上,硬是挡住了李自成三打开封府,银子的力量是极强的。 朱以海现在也是拼命,只要能赢,现在掏多少银子都不亏,要是输了,就什么都别提了。 打澉浦,驻乡里,这半月来,北伐军发了一大笔横财,从宁波绍兴过来又还带来不少银子,而陈潜夫这次来,张国维于颖他们又想办法给他送来许多银子。 朱以海现在手中很富有,他不可能把这些银子挖坑埋地下,更不可能等着下崽。 一众军官们听到张名振的话,都很振奋,大家虽也满口忠君爱国,但又哪个武夫不爱钱呢,现在既能忠君爱国又能名正言顺的拿钱,自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营官以下,按日计饷,哨官每日饷银三钱,一月九两,队长每日二钱,一月六两。上等兵每日一钱五,二等兵每日一钱四,三等兵每日一钱三,长夫每日都有一钱。 “营以上,将增设统领、分统,分统领两营,统领领四营,营官授守备,哨官授千总,队长授把总,分统为都司衔,统领为游击衔,营官以上各级军官,都按阶衔给亲丁名粮外,另相应增加公费银。” 镇标、神机、勇卫、旗手、世忠在眉山之战后,扩编为左右营,现在则将再分为前后左右营,每一大营下辖四营,战兵两千加长夫七百二,以一名游击为统领,下面又设两名分统这都司衔各领两营。 营头增加,军官位置也增加了,对一众军官们来说,不仅月饷增加了,甚至还要升官。 大战之前,这是一记强心针,搞的一众武官们都十分激昂。 “除羽林各营外,剩下的这二十营,二十个营官、二十个营副、十个都司分统,五个游击统领,谁上谁下,全凭此战表现。” 阮进拍着胸脯,“请军门放心,咱们石浦出来的兵,绝不给您丢人。” 张名振对他点头,“此战水上舟船,皆由你统领,殿下早有意要建一支专门的水师,我已向殿下举荐了你,你好好表现。” “放心吧。” 阮进船工出身,后来下海为盗,曾经与阮氏兄弟们一起,驾一条船,就灭了海上一股海贼势,破对方贼船三百余艘,一时震惊海上,连郑氏集团都派人来招揽,只是他跟郑家不和,才驾船北上,最后败在张名振手下,为其招安。 论水战,这里没有一个是他对手。 就算是郑家的船长来了,阮进也不甘示弱的。 “战利品怎么分?”张名斌问,他是张名振的四弟,比起三哥名扬的沉稳,二哥名振的稳重,大哥名甲的精明,行事比较不羁,不过一身武艺倒是极好的。 “原则上所有缴获归公,不得私藏。” “我是说铠甲武器刀枪这些,尤其是铠甲和战马,咱们现在各营扩张的快,这次一营分两营,原本一营战兵八百,现在扩成两营千人,每营就都还得招一百新兵,或由原来的长夫转为战兵,这武器铠甲可就会有欠缺。” 绍兴那边刚送来了一些,但铠甲也是稀缺的,还有火枪火炮子药等更是,战马就更别说了,江南之地本就缺马。 谁都希望自己手下兵强马壮,这武器装备便是关键。 “这样,各营战场缴获所得,可以自留一半,另一半上缴后再统一分配,如何?” “才一半么?”张名斌撇嘴。 张名振瞪了眼这兄弟,“别不知足。” “一半就一半吧,只要我缴获足够,也够我把弟兄们全副武装了。到时若有多,我再跟其它营换所需吧。” “别大话说太满,先拿出本事来多杀伤才能多缴获。” “放心吧,我手下一营儿郎,那都是个顶个的好汉,这次我怎么说也得凭功抢个统领游击啊。” 张名振不理会他,继续做安排。 “诸位就按这般行事,可有异议?” “总镇计划很好,没意见。”阮进等都表示赞同。 “好,各去准备吧,看到那湖中那船那灯那旗没有?那是监国所在,那也是大明,除非我们死绝,否则绝不许鞑虏汉奸们接近那一步!” 张名振等积极备战,悄悄的把主力各营调到了马腰湖一线,而在祝家庄外围,则留下了沈文忠联络协调的乡勇人马。 子夜刚过。 几什哈、李遇春各率满汉五百骑悄然出了祝家庄,人衔枚马裹蹄,不举灯火,就借着点星光,摸黑奔向十余里外的马腰湖,誓言一举擒斩伪提督朱武。 严我公献被李遇春当成自己的卧龙,特意随军带着。 李遇春自信满满,总想吟诗一首,却苦于腹中没有墨水,只好问身边马上的严我公,“先生可有什么诗符合当下气氛的,吟一首来助助兴!”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好诗,再来。”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好诗好诗!先生大才!” ······ 第96章 进击 李遇春一行千骑离开祝家庄后,并没有被发现,或者说外面的明军故意假装看不到,这让李遇春越发得意骄狂,对着严我公不停说伪提督朱武纨绔,那号称能打的王之仁、王朝先、张名振等也不过如此云云。 他们摸着黑走了许久,祝家庄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相隔数里,在夜幕下消失不见。 几什哈一直在咒骂着,他很讨厌江南水乡的地形,看似一马平川,可骑马行在其中才会明白这地方多讨厌,到处都是河流沟渠水塘湖荡,有些地方可以直接跨过,但有些地方却得绕路,这就使的本来不远的路途,却绕来绕去的增添了好多路途,尤其这还是半夜,又得避免打草惊蛇,只得借着星光在田野里摸索前行。 不时有马蹄陷入稀泥,或踩入泥坑,就算骑术精湛的八旗战士,也有不少因此坠落马下,还没遇到敌人,路上就受伤了十几个。 最后有几处地方还得涉水而过,把几什哈弄的全身湿漉,夜里蚊虫又多,搞的他不胜其烦。 “该死的还有多远?” “不是说就十来里吗?” “老子怎么感觉都绕了半夜了?” 李遇春被召来臭骂,他赶紧向这位‘下属’游击解释,说马上就到。 正说着,突然暗夜里响起阵阵弦响。 “敌袭!” “有埋伏!” 几什哈一听到弦响,立马就机警的大喝,双目如电,左右四顾,可黑夜里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风中伴有弓弦之声,四面响起。 紧接着便是惨叫声传来。 已经有人中箭惨叫。 暗夜里不知道四面埋伏了多少兵,几什哈大怒,“这人是伪明奸细,故意引我们进埋伏,将此贼拿下,砍了!” 严我公一边下马倚着马防流矢,一边大声辩解,“满州大人误会学生也,此处是祝家庄通往马家湾必经之路,那朱武乃是伪明提督,全军统帅,越靠近其营地,自然兵马越多,咱们动作不够小心,被他们的哨探发现也是正常,学生忠心耿耿,绝不是间谍奸细,还请大人明鉴啊。” 李遇春今天觉得这严我公跟他非常合拍,尤其是刚才一路上两人聊的非常投机,此时更是坚信严我公就是他的卧龙先生,当下也是立马替他辩解。 “严先生主动来投,还带来伪贼的部防和计划,又不顾艰险,亲自为向导,怎么可能是奸细呢。” 几什哈十分恼怒,听的四方弓弦不断响起,自己这边惨叫连连,“点起火把,杀过去。” 既然行踪泄露,那就用不着遮掩了! 不远处。 镇标左营张名斌看着不远处黑暗中亮起一支接一支的火把,一支人马正渐渐显形,不由的嘴角露出狞笑。 “这群蠢货,现在点火,这不是方便我们瞄准了射吗?” 敌在明我在暗,更方便弓手们放箭了。 一支支火把点起,几什哈暴怒的喝令李遇春带他的所部轻骑冲过去碾碎那些放冷箭的家伙。 李遇春也很恼怒。 翻身上马,喝令连连,亲自带着骑兵冲了过去。 张名斌瞧见敌骑举着火把如火龙蜿蜒而来,只是冷笑了两声,“撤!” 说完,带头转身便走,身后就是一片芦苇荡,那里停着许多小船,早就等候接应,张名斌带着人迅速后撤上船,然后驾舟撤入芦苇之中。 李遇春等纵马奔到水边,却已经不见一个人影,只有箭羽从芦苇之中射出。 “放火箭,把这群老鼠烧死在里面。” 换上火箭,射入芦苇丛中,可张名斌等见状,早就划舟远遁。 李遇春看着被点燃的芦苇荡,还有那火光中隐隐远去的舟船,只得破口大骂,悻悻而返。 清点一下人马,结果居然被偷袭射杀了十几人,伤了数十,还有几个倒霉鬼居然落马被马踩死了。 几什哈怒火中烧,催促着举火奔向马腰湖朱武营地。 既然行踪已泄,那就强袭。 剩下近千骑兵加快速度,举着火把奔往马腰湖,有了火把照明之后,他们的速度快了许多。 不过如此一来,也就十分醒目。 刚往前跑了没多远,一处水边又是无数暗箭袭来,射落数人。 李遇春率部调头杀去,结果对方并不硬战,射完几箭转身就跑,仍然如先前一样,直接乘舟从水上逃了。 骑兵仍然只能望水兴叹。 严我公这个时候还好心提醒李遇春,“伪贼这定是想借此拖延迟缓我军,想给那朱武脱身时间,咱们不能上当,还请不要理会这些小毛贼,请直接赶往伪提督大营,莫要让他跑了。” 李遇春醒悟过来,“哎呀,都被这些家伙气糊涂了,差点就放跑大鱼了,传令下去,路上再遇到这些小毛贼偷袭,不要理会,直接奔向伪提督营地,莫要让他跑了。” 骑兵举着火把,不管不顾的加快速度。 张名斌也在往回赶,不过是坐船在水上走,一条条小船甚至是木排搭乘着士兵,沿着四通八达的水网并不比骑兵慢,他们甚至还能抄近道走捷径,更加快捷。 “这些鞑子汉奸们倒是反应很快啊。” 话音刚落,鞑子们正通过的一座桥,突然爆炸,一阵火光巨响中,那座小河上的石桥被炸上天,正在桥上的十几骑也跟着上了天。 马嘶人嚎,血肉漫天飞溅。 这下声震如雷,惊的人慌马乱。 李遇春的马都人立而起。 火光中,一条小船从断桥下疾速划走,那是刚刚引爆了炸药的夜不收。 一击便走。 小河不宽,但没了石桥却也非常不便,眼看着人马被截成两半,几什哈咬牙切齿怒骂。 可很快鼓声传来,小河两面同时冲出来许多船只木排,上面满载着士兵,奋力划到虏骑附近,操着弓箭火铳对着两岸的虏骑汉奸们就是一顿射。 几什哈气的也握起弓就不断放箭。 双方你来我往的对射。 几什哈连发数箭,把几名船上的明军射落,刚觉得解了些气,结果就见一条更大的船上火光一闪,然后一阵轰鸣。 船上居然打炮了。 第一门炮响过后,接着又是数条船上的炮也跟着轰响起来。 这些炮也都是小佛朗机、虎蹲甚至抬枪这样的小炮,但是炮虽小,可此时架在河中的船上,距离两岸的敌骑却非常近,双方都在互射,鞑子和汉奸们都没料到这些明军船上居然还有炮。 突然轰轰轰的数声连响,无数铅弹铁钉等轰入。 十分密集的阵形,让这杀伤力成倍的提升。 阵阵惨叫中,成片成片的人马倒下。 居然打出了比红衣大炮还要狠的杀伤效果。 一条船上,阮进抹了把脸上汗水,兴奋的喊道,“再来!” 片刻后,又是无数铳鸣炮响,接着是惨叫连连。 鞑子虽然射箭本事厉害,可此时也被打懵了,弓箭再厉也不如这铳炮啊,仅是这声响就够吓人的了。 鞑子的马就吓的惊叫连连。 几什哈摇摇脑袋,让震的翁翁做响的脑袋稍恢复了点,看着越来越多的船自两面汇聚而来,他也只得扯起嗓子大声,“撤!” 几什哈带头骑马避离此地,退后三舍。 望着依然还在喷火的战船,几什哈下令绕过去。 经此伏击,千骑人马被一分为二,一半过桥一半还在这边,现在也只能各自为战,各寻道路,继续奔往马腰湖畔朱武营地。 张名斌跳上阮进的船。 “想不到南海蛟龙到了这嘉兴小河沟里,依然能兴风做浪啊。” 阮进掏出两颗槟榔,一颗扔进自己嘴里,一颗扔给张名斌,“鞑子反应挺快。” “没事,咱们赶往下个路口,继续干他。” ······ 李遇春跟严我公带领着几百骑兵在前为满州大人开路,桥被炸断后,他们便跟几什哈分开了。 目中几欲喷火的李遇春咬牙切齿的咒骂着明军的无耻,要打就堂堂正正打,这一路上偷偷摸摸的算个球,还埋炸药炸桥。 “明贼是不是早料到我们要来?”李遇春有些怀疑。 严我公伏在马鞍上有些气喘吁吁,“绝无可能,若真料到我们会来,只怕早就埋伏了更多的伏兵,但看刚才情形,他们也不过是闻得警讯,匆匆赶来阻击而已。” “现在怎么办?夜袭暴露,撤还是继续?” 严我公毫不犹豫道,“学生以为,既然偷袭失败,不如先撤回祝家庄,另寻机会。” “可是,岂能无功而返?” 若严我公一意劝他继续袭营,那李遇春就会怀疑这人是不是伪明提督派来的奸细,可现在他却毫不犹豫劝说撤退收兵,李遇春倒反而不怀疑了。 他甚至开始分析起来,“那些伪贼阻击的如此顽强,岂不正说明伪提督朱武果就在马腰湖畔?那这正说明咱们计划没错,这一棍子是打到他们七寸上了,所以他们才害怕,才这么拼命的赶来阻击,那我们就更得继续奔袭了。” “机会难得,不可错过。” “可是军门切勿轻敌啊,现在与满州大兵被分散,咱们就五百轻骑不到,行踪已泄,偷袭不成改强攻,就怕未必打的过啊。”严我公赶紧继续劝说。 “几什哈不会轻易放弃的,你看那边火光,不是正继续往马腰湖那边去了吗?咱们只管奔往马腰湖营地,到那自然能跟几什哈汇合。” “军门请三思啊,咱们行踪暴露,没机会了,不如暂且收兵,再寻机会吧。” 李遇春摇头,“战场之上,战机瞬息万变,机会就此一次,不可错失。你不是将军,不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退,必须得摒住呼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才行。” 第97章 围杀 几什哈与李遇春都选择了继续突击,此时距离马腰湖营地已经近在咫尺,就算被明军发现拦截,可哪有到嘴边的鸭子还放弃的道理。 虽遇袭折了点人马,但损伤不大,他们仍然认为自己这一千骑仍是那些伪明贼兵不可抵挡的存在。 幻想着斩将夺旗,一举拿下伪明提督,这周围几万贼兵乱民自然也就全部溃散,这大功便能到手,谁又舍得放弃。 两支骑兵继续向目的地疾驰前进,一路上又遇到数股拦截明军,但都没能拦下他们,反而更加坚定他们的决心。 终于。 马腰湖在望。 此时东方一抹鱼肚白出现,天微微放亮。 江南提督的帅旗在晨风中高高飘扬。 鼓角声响起。 一支明军踏着整齐的步伐缓缓从晨雾中涌现。 大批的甲兵推着盾车、举着长矛缓缓逼近,后面旗帜飘飘,弓箭手、火铳兵、盾牌、长枪、大斧、战锤,兵种齐全,甚至两侧还出现了轻骑兵。 那些全副武装的精锐明军后面,似乎还有战车缓缓冒出,上面似乎还架着炮? 刚刚在马腰湖畔明营前汇师的李遇春和几什哈对视一眼,目中皆露出骇然之色,明军居然如此严整,有如此军容? “数目并不多。”李遇春如此给自己打气,“一鼓作气,冲破他们。” 几什哈也面露凝重之色,这时,后方又是号角连连,白雾之中,旗帜隐现,又一排排兵马出现,拦住了他们的退路。 呜呜号角声继续,湖面上、河沟里,阮进张名斌等率领着一条条大小船只木排满载士兵汇聚。 见此情形,几什哈咬着牙率先下马,抽出了弓箭。 李遇春杀人般的目光望向严我公。 严我公赶紧道,“学生刚才一直劝说军门撤退的。” 李遇春咬着牙,拔出刀,“跟着我,别给乱贼砍了。” 此时二贼都认为,只能继续冲破伪明帅营,否则今天麻烦了。 几什哈带领鞑子骑马步兵下马汇聚结阵,挽弓强射,只是这次犀利的清弓利箭阵阵呼啸而去,但落在明军阵中,却并没太大的杀伤。 盾车、盾牌,还有头盔、铠甲,都防下了许多箭。 几什哈连射数箭,见效果不佳,干脆放下弓,从马鞍上抽出几杆短枪,一个个鞑子也都效仿取下短枪。 曦光中,数百虏兵奋力扬臂,将短枪一杆接一杆的投掷而出,这批投枪比弓箭威力强太多,突然其来的一阵投枪贯入明军阵地,顿时惨叫连连,前排的明军士兵倒下一大片。 就算举着盾牌穿着铠甲,面对着这些呼啸而来的强劲投枪,也依然许多人中枪倒地,被射中要害的直接就毙命,肩腿等处中枪的也血流不止,惨叫连连。 “死!” 几什哈又马上提起一支投枪用力投出,接着是第三支。 三枪投出,刚才严整的明军前排,已经东倒西歪,甚至士气都已经不稳。 明军阵中,浙江提督总兵官张名振平静的看着这一切,一个个士兵在他面前倒下,他都无动于衷。 慈不掌兵。 战场上流血死人那是寻常之事。 他不吭声,身边的鼓手号手便继续依令敲打鼓吹,以鼓号命令士兵们继续推进。 当鞑子三投过后,开始捡起长矛并放平后,张名振终于开口。 “停止前进,举盾,举枪!” 鼓角旗帜传令。 三投之后,鞑子要端着长矛发起冲锋了,这是非常凶猛的冲锋,若是挡不住这一波,军阵就要崩溃。 张名振拔剑,“斩虏一人赏银十两!” “后退一步,立斩!” 只要顶住敌人这波凶悍的冲击,那么接下来不过是消耗战罢了。 “虎!” 张名振带头大吼。 “虎,虎,虎!” 浙兵临阵三呼虎! 光荣的三呼虎过后,阵中炮车的车厢板打开放下,露出车上的一架架佛朗机、虎蹲炮,蹲在车上的神机炮手们,早已经完成了装填。 随着厢板的落下,他们迅速的调整炮口方向,然后便举火点燃了引药。 砰砰砰的炮声轰鸣,伴随着虎虎虎的喝声,对猛冲过来的鞑子重甲步兵发起反击号角。 紧接着盾牌后面的火铳手们也纷纷开火。 然后弓箭手。 紧接着后面的刀牌手长矛手们也都提起短矛开始奋力投掷。 鞑子喜欢先发制人,而张名振则喜欢后手,让他们先冲又如何,冲近射杀的才更狠。 铳炮弓箭齐射,加上步兵们的枪斧投掷,这一轮猛烈攻击,发挥出比刚才清军更猛的杀伤效果。 明军刚才还有高高的盾车在前面挡着,还结阵举盾防下不少投枪弓箭。 可现在清军正奋力奔涌而来,身上虽有绵甲,还有人提着盾,但终究不如刚才明军防御。铳炮枪斧投掷,又近在咫尺。 冲在最前面的几排鞑子,几乎一下子就全被放倒了。 成片的鞑子倒下,尸体铺了一地。 几乎是同时,张名振麾下大将张晋爵和朱鼎国一个持钢鞭一个提铜锏,身披全身铁甲吼叫着率先冲了出去,而在他们身后,是一队又一队的刀牌手。 这些刀盾兵都是精锐老兵,军中精锐,一手盾牌一手戚家刀,背上还背了短矛投斧,他们是近战的王牌,绞机的机器。 后排的清军还在继续端着长矛前冲。 此时有进无退。 就算前排不断倒下,也只能继续冲锋,要么在明军阵前撕开一道开口,杀进去,砍他个人仰马翻,将其军阵破碎,然后便可乘胜追击,引溃所有明军。 要么今天就被前后夹击,被彻底歼灭于此。 鞑子们凶悍的往前扑,根本不管后面。 他们曾经凭此战法,从关外打到关中,从幽燕打到吴越,从未失手。 只是今天,他们遇到的对手却无比凶悍。 张晋爵和朱鼎国带头冲锋,刀盾兵们在无数的长矛枪兵间跳荡挥砍。 几百清军还在持矛冲锋,顶着刀盾兵的截杀前进。 终于,两军碰撞。 一杆杆长枪对撞,锋利的矛头狠狠的撞入对方的身体之中。 刺,继续刺,不断的刺,只要还没死,还端的动矛就继续机械的重复着刺击的动作。 张晋爵二人带着刀盾兵低矮着身子,在双方阵前无数的长矛林下,挥刀劈砍着,砍腿、刺腰、剁手,当两军长矛互捅的时候,反倒是他们这些持短兵的刀盾手在长矛林下更加来去自如。 张名振就站在旗下,一动不动的盯着。 前排晃动着,晃动着,慢慢的稳定下来了,后方的佛朗机炮虎蹲炮还在不停的轰击着,炮手们烟熏火燎满面黑,只恨炮太少,射太慢。 “虎虎虎!” 又是三声虎,却是鞑子后方的明军终于逼近上前,开始三呼虎,然后对着鞑子的腚眼就是先来三投枪,紧接着弓箭齐射,再接着长枪乱刺。 一通猛如虎迅如龙的攻势过后,只顾着往前冲杀却被挡在盾车、枪林前的鞑子们惨叫连连,撕不开前面防线,后背却又被捅刺。 只得后部调头,两面对敌。 “鞑子挺顽强。” “是啊,李贼那边就差多了,你看,已经撑不住想跑了。” “哼,没机会了。” 天渐渐放亮,战场上的局势也渐渐明了。 鞑骑虽猛,可他们所在的战场根本奔驰不开,下马想要步战破敌,结果数量太少,两部人马总共一千,路上折损了小一百,好不容易到此,结果两部人马还被迫各自迎战。 四五百人马往战场上一摆,确实有些太少了。 没有什么闪转腾挪的空间。 朱以海却早把主力尽调于此,八千战兵四面合围攻杀,尤其是补充了一批陈潜夫新押到的铳炮铠甲弓箭等后,朱以海的人马更加彪悍。 以逸待劳,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朱以海的明军新兵多,爆发力不错,弱点是耐力韧性不足,不过眼下战场,明军完全占优,仅凭着这一鼓作气的爆发劲,已经打的鞑子彻底抬不起头。 李遇春部率先就开始慌乱,这些汉奸部队终究是被阉割掉了血性,刚打了一会,巨大的伤亡就已经吓破了他们的胆。 连李遇春都顾不上满州大人那边的频频号角旗帜招呼,根本不肯靠近过去,只想着往战场一侧挪移,想要找机会突围逃跑。 严我公此时就看出了李遇春的心思,手举着一面盾牌摭挡在面前,对李遇春大声劝道,“将军,事不宜迟,请速下决断,赶紧突围吧。” 李遇春想跑,又还有点犹豫,现在几什哈他们吸引了明军主要火力,若是他跑了,几什哈他们就彻底别想逃出去了。 可不跑,机会稍纵即逝,自己可能也逃不掉。 “满州大人们正陷入重围之中······” 严我公凑近他旁边,压低声音,“军门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再不跑咱们都得交待在这。只要咱们回去了,到时军门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们头上就是,说他们轻敌好胜,执意不顾劝阻要来袭击,结果害大家被围······” “将军,留的性命在才是真的,其它的都是虚的,” “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李遇春脸露狰狞之色,一咬牙,“撤!” 死道友不死贫道! 第98章 门户 马腰湖中,监国坐舰。 不远处杀声正隆,铳炮齐鸣,“鞑子走不脱了。” 朱以海站在船头,远望战场,恨声道,“终究还是新军初立,将士们战阵操练不够,武器装备也多有不齐,今日之战,以八千围千人,仍然被虏贼杀伤我如此多将士,可恨!” 太仆寺卿、协理江南诸营采编处陈潜夫倒是很淡定,“殿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在臣看来,今日此战,殿下战前运筹谋划得当,战时将士们用心拼命,虽有伤亡牺牲,在所难免,能打到这样的结果,已经非常不错了,纵观殿下起事以来,奔走宁绍,收编将士,亲提六师,渡海北伐,这一战接一战,犹如钱塘江之浪潮一浪高过一浪,这几乎是让人难以想象的。” “一支新整编之兵,从无到有,接连的胜利,越打兵马越多,越打实力越强,这等将兵本事,堪比唐太宗周武帝也。” 朱以海对他的马屁倒没太放心上,虽然他说的也确实是事实,这些成就放在一般人身上,够得意自豪的了,但朱以海自己清楚,这些所谓的接连胜利,其实都是小打小闹,他这边确实是新整编之兵,也扩充了许多新兵,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白手起家,有勇卫营有浙兵等朝廷正规军做底子,有王之仁张名振王相这些悍将们统领,他的起家还算不错的,起码不缺兵不缺将也暂时不缺钱。 就这样的开局,虽然放在1645年的夏天,似乎天崩地裂,随时会被吞噬,可实际上他可以说比南明的那些皇帝监国们刚接手时的条件都不差。 这几仗打的也都不是什么真正的硬茬子,在宁波打的是一群逃兵,在眉山打的只是一支小侦察队,渡海后打的徐敏之流不过是土豪劣绅,现在对上的李遇春,才勉强算是第一战,却也是以多敌少。 他几乎是把所有本钱押上,拼尽全力,但打的不过是杭州博洛的一条走狗罢了,还是实力很弱的那条。 “殿下以战练兵的法子,倒是有古兵法大家的风范。” 朱以海无奈摇头,“孤也是万不得已方如此,若有足够的时间,我又何必如此,说是以战代练,可缺少训练的新兵送上战场,几乎就是谋杀,这一仗下来,得阵亡数百。” 朱以海有选择的话,也想慢慢练兵,操场上多流汗战场上就少流血,可问题是没机会,他为什么非要急着即位监国,非要急着渡海北上? 因为时间不等人。 历史上五六月间是清军南下占领浙直地区后,相对空虚的一个阶段,清军主力直扑杭州,灭掉南明拥立的潞监国,整个南直地区,都处于相对无驻防的阶段,虽然浙直各府文武大多望风而降,但随后是相继而起的江南大起义。 但是这股子士绅起义的浪潮,仅持续了一两个月,就被清军随后绞杀,制造了一起又一起的江南大屠杀。 当这一个个大屠杀后,江南的起义浪潮也就被彻底的压下了。 这场江南大屠杀,屠掉了江南地区最后的一点忠贞抵抗的热血,此时虽有零星起义,但已经溅不起浪花了。 而南直地区的起义浪潮被扑灭后,清军也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再次南下对付浙东、福建地区的南明抵抗朝廷,鲁监国也好、福建隆武帝也罢,都在这一波攻击中崩溃倒下。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吴松战场,对于浙东朝廷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没时间给朱以海慢慢招兵买马打造器械,再慢慢训练了,他如果不能在这一两个月内改变浙直形势,那就算他再怎么练兵,两个月后当清军大举南下,那条小小的钱塘江防线,也根本防不住。 从这方面来说,朱以海的战略规划是没有错的,只是看着那惨重的伤亡,他心里仍然阵阵做痛,这些前仆后继的战士们啊,都是他朱以海手中最忠诚可靠的力量,现在却在这里消耗。 “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陈潜夫问。 朱以海扭头问他,“陈卿有何建议?” “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惟天下危而注意相者,綦重于将也,如唐之朱克融,在崔植处置失宜,则长乱。裴晋公处之得宜,则乱平。呼吸之间,间不容发。此在平地者不见,而独立高岗罔不周览者乃见之也。 “若论宰相之才,三代之后,非诸葛武侯、李邺侯、范文正、李忠定诸公,欲以扶危定倾,却难矣。 “本朝如今国势倾颓,要想中兴恢复,还得靠将也。” 朱以海有些意外的看着这个狂生,他一举人出身的文臣,却能说出如今形势须靠武将的话来,真让人吃惊。 “殿下不必如此看臣,门户二字,数十年来不知道死多少正人,伤多少元气,殿下一心恢复大业,匡扶社稷,求治心切,但也当防急功近利,操之过急。” “殿下即位监国之后,便任用了许多名宿元老,拜为阁臣,这是好事,如今国家动荡,不知道多少人觊觎神器,此时难免有正统之争,若是浙东监国朝廷中,能有众多名臣阁老们支持拥护,也自然能够占据正统之位。” “但也当注意,乱世之时光靠文臣是救不了天下的。” “晚唐时有伴食中书、浪子宰相,本朝也有马士英阮大铖奸佞误国,皆是教训。治理内政,确实要靠文臣,但中兴进取,恢复大业,还得靠将。” 一个举人出身的文臣,能够把武将的地位抬的如此高,确实难得。 “难怪世人称陈卿行事不羁,孤看来倒是不拘一格,方今乱世之中,正需陈卿这般大才。” “臣不过一屡试不第的举人罢了,哪是什么大才,其实道理嘛满朝诸公谁不懂,只是关乎切身利益,或是持门户之见不肯说出来罢了。” “还有何建议?” “国家治乱,宰相贤否,得其人,则举而听之。疑人弗用,用人弗疑,然后能建安攘之烈。而崇祯年间,纶扉秉政之地,旅进旅退,视同传舍,崇祯一朝十几年间,前后共拜五十多名入阁大学士,首辅前后十八人,烈皇在位十七年,阁臣柄用最久,受知最深者,始终三人而已:排众独任,眷注八年不衰,则温体仁。谏行言听,先后七年之久,则周延儒。而薛国观,在二人之间。所谓送乌程于既往,起宜兴于将来者也。并提而论,体仁之奸,浮于延儒,延儒之贪,倍于国观。” 陈潜夫评论起崇祯和崇祯朝的当权宰相来,有些放肆,却也是心中之言。其实士人对于温体仁、周延儒这两个崇祯权相,向来不满,称乌程、宜兴之内,其足食哉。 说温体仁阴狠险谲,嫉忠若仇,陷害忠良,比如卢象升就被温体仁害。 “臣以为,如今国家形势,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所谓祖宗制度,许多已经不合时宜,当改则改。我大明向来以文驭武,这在太平之时是长治之道。但如今乱世,这套却是行不通的。” “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不受,况军机呼吸,间不容发。以数千里之遥,顷刻变幻。而欲事事禀命中枢,遥相测度,纵天子明见万里,能独立高岗,无远不烛。先后缓急,着着俱中肯綮乎? 夫内臣扼外臣之吭,廷臣掣边臣之肘,议浮于任,而事偾矣。 盖言事任事难难,边臣身在局中,利害切肤,目击最真,提防极密。何籍他人璺臆哆谈、或荧视听? 庙堂上须放开眼孔,宽着肚皮,才能鼓舞豪杰。” 朱以海听的真想拍掌叫好。 原来这大明朝也不全是目光短浅的无能之辈,也一样有许多人其实是把局势看的清楚明白的。 陈潜夫一席建议,归纳起来其实就几点,一是如今乱世,不能再搞以文驭武那一套了,得重用武将,还得用人不疑,要放权给武将们指挥,不能用文官胡乱指挥,更不能在后方胡乱遥控。 不要有门户之别。 “陈卿一席言,金玉良言也,孤要拜卿为大学士,入阁帮办。” 陈潜夫却哈哈一笑拒绝了。 “臣不过是个举人出身,殿下授以太仆卿之九卿之位,都已经太过,又如何能入阁,大明朝哪有举人出身的大学士阁臣,万万不可。” ······ 李遇春想走,连满州大人也顾不上了,率领手下家丁弃清兵而去。 可纵马狂奔没多远,来时经过的一座桥却已经被毁,一条河拦住去路。水虽不算深,可河上却已经有一支船队驰来,船上站满弓手铳兵,对着他们远远的就瞄准。 李遇春眼看过不去,急忙调头便走,想沿河另寻他处过河,但还没跑出多远,又一支兵马杀到拦截。 如此左奔右突,半天后,四面皆是明军包围而来,渐将他们挤到了河边的一片田里。 开战之前,李遇春写好了报捷请功书,还在他怀里,想不到现在却败的如此之惨。 此时环顾四周,麾下五百家丁和精锐老兵轻骑,现在还剩下不到三百,这是他最后的本钱了,祝家庄虽还有些步卒和新兵,可根本回不去了。 绝望的李遇春,拔出了剑要自刎。 他深知罪孽深重,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落入明军之手,只怕更惨。 第99章 无间 马腰湖畔,俘虏营中。 李遇春惶惶不可终日,提心吊胆着,总认为下一刻明军就会拖着他去剖心挖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扬州血屠时被他杀死的那些人,还有硖石镇和祝家庄被屠的百姓那凄惨的面目在晃。 “早知不如一刀了结了自己。”李遇春对着严我公叹气道。 “军门切莫自弃,不到万不得已,总还得留存一线希望,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呢。” “如今落到那明军手中,哪还有什么活路,我当时就不该犹豫的。” 虽然心中也认为明军不会放过自己这个刽子手,可却又没有勇气了结自己,舍不得死啊。最后又感叹严先生的不离不弃,若是真能逃出去,一定不会亏待严先生。 ······ 湖中,朱以海的坐舰中,众将齐聚。 胜利后的众人,脸上满是喜悦。 一招将计就计调虎离山,成功的把五百鞑子和五百汉奸歼灭在马腰湖畔,这是一场硬仗,振奋人心。 监察御史、协理监察处沈文忠提议,将生擒的鞑子全拉到祝家庄前,将他们当众斩首,然后攻打祝家庄,把剩下的那些汉奸也全砍了。 “这些人手上沾满我大明将士百姓的鲜血,一个也不能留。” 陈潜夫则提议押着俘虏的李遇春、几什哈等去祝家庄劝降,避免祝家庄留守的那三千五百人做困兽之斗,免添伤亡。 但不管是谁,都没有要放过这些鞑子汉奸们的念头。 他们死一千次都不够。 这次战斗,敌人出动女真骑马步兵五百,李遇春部家丁轻骑兵一百,骑马步兵四百,总共是一千,阵斩三百余,俘虏了六百多,一个没跑掉。 鞑子甲喇章京几什哈重伤被俘,李遇春则被围后率部投降。 明军缴获了五百多匹完好的战马,两百多匹轻伤战马,还有许多马已经战死或重伤用不了,另外缴获的铠甲许多,基本上能用。 尤其是鞑子五百兵,都是骑马步甲,身上全套棉甲都很精良,他们的弓刀也都不错,就是李遇春手下的装备也还行,他那一百家丁基本上有甲,其余四百人也都是装备不错。 现在这些铠甲武器基本上都被明军缴获。 不过朱以海看着这些统计报告没太过高兴,对他们来说也许是场大捷,但对于鞑子来说,这跟拔他们根汗毛差不多。 杭州博洛手下八旗精兵过万,还有张存仁田雄等率领的汉奸伪军众多,而这不下十万大军,又不过是南京多铎的一支偏师,驻防南京的多铎手下有二三十万人马。 歼敌一千,自伤八百。 将军们在商量如何处决这些俘虏,如何分配缴获的铠甲武器战马等,朱以海却在想更长远的问题。 祝家庄还有三千多伪军,此战歼灭李遇春主力,尤其是把两员主将擒下后,祝家庄那边肯定兵无斗志,要拿下并不难,只是如果对方逃生无望,要拼死抵抗的话,可能会增加不少伤亡。 再一个,就算拿下祝家庄,把李遇春这整支兵马都歼灭了,下一步呢? 李遇春只是鞑子委任的协镇嘉兴副总兵,上面还有总兵,以及浙江提督总兵官、浙江总督甚至南征大将军博洛等。 等李遇春被歼灭的消息传回杭州,只怕会有更多清军前来,甚至博洛都会亲率大军前来,而以现在朱以海的这支万把人新军,肯定打不过。 “新缴获的这些战马、铠甲、刀枪弓箭,我提议优先装备给旗手营、羽林营,火器则都给神机营。”提督张名振提议。 阮进这个时候则道,“末将以为,是时候成立水营了。” 朱以海收回思绪,“缴获的武器和马匹等,还是各营均分吧,都给旗手羽林营对其它营也不公平,这场胜利是大家一起取得的。另外,军中早有规定,缴获的武器等,缴获的营头可先自留一半,剩下一半上缴再分配各营。” 千把套装备,几百匹战马,各营均分,其实也分不到多少。 不过还是得一碗水端平。 “若是缴获自留的一半装备,自己有富余的,可以与其它营本着公平自愿的原则交换所需。” “至于水营师设立一事,孤认为也确实到时候了,这一次阮将军等表现出众,便正式设立水师,营号伏波,先立四营,每营仍为五百正兵,且配一百八十名长夫。军中现有船只划入水师营统一调度。” 阮进的水战本事有目共睹,这次也立功不小,朱以海自然兑现承诺,授以阮进为伏波营统领,参将衔。 “授张英为伏波营分统,加游击将军衔,分统前后两营,授阮美为伏波营分统,加游击将军衔,分统左右两营。” “授阮骏、顾忠、郑麟、罗蕴章分任水师伏波营前后左右营官,授都司衔。” 对于新成立的水营,朱以海委任的七员将领,都比正常阶衔高授一级,这七人阮进阮美阮骏三人是堂兄弟,原来都是张名振石浦营水师的,张英原是勇卫营的老兵,跟着王闯子最早投朱以海的,也是个福建人,水性好擅舟船还懂火器,这次特将他从旗手营调来做了分统。 顾忠三人则原是王之仁镇标的军官,也都是水营的。 “再设个马营吧。” 这次跟鞑子交手,朱以海觉得组建一支骑兵部队也还是有些必要的。 诸营中抽调骑射好的,组建马营,新建营号金吾,先建左右两营,各五百人。 于是全军共计有浙江镇标四营、京营之神机营四营,监国亲军之勇卫营四营、旗手营四营、羽林四营,另浙兵世忠营四营,以及新设水师伏波营四营,监国亲军马队金吾营两营。 总计步兵陆营二十四营,水师四营,马队二营,全部三十营,正勇编一万五千人,辅助长夫五千四百人。 不过陆营二十四营中的羽林四营相对特殊,是相当于军中宪兵兼监国侍卫的特殊营头。 从渡海时的八千战兵两千辅兵,现在一下子要扩张到两万零五百人,短短半月又扩军一倍,众人都觉得有些快,又不愿意停手,毕竟鞑子下次来可能兵马更多更强。 只不过扩军一倍,武器铠甲终究短缺,老兵更缺。 “是不是从俘虏的伪军中挑些补充进军中?”张名振试探着问。 朱以海很不喜欢用那些军纪败坏的俘虏兵,但张名振此时提出,也确实是军中缺少经验丰富的老兵了,一扩再扩,现在军中的老兵太少了。从宁波松浦跟王之仁分兵时,朱以海是带着三千人北上,余姚再扩编,变成了十个营头。 如今又两次扩编,三千变两万,膨胀了快七倍,老兵已经不足两成,这是非常危险的。 “仔细甄别之后挑选一些留用吧。”朱以海最后也只好妥协,但还是强调手上若是沾染太多鲜血的不要。 就算留用了的,也必须得完全打散,观察使用。一旦不服管束,不守军纪的严加管教,再犯就开除。 “那些血债累累的,都杀了。” “俘虏的鞑子,都杀了。” 朱以海冷冷说出最终决定,鞑骑俘虏了二百余,有近半,其中不少伤兵,他们被包围后,仍然十分凶悍,也给明军造成了不少伤亡。 对于这些人,朱以海不可能放,也不可能从他们中劝降留用。 对这个决定,没有任何人有半点意见。 鞑子入侵以来,从不把明人当成人,那明军又何必顾忌他们的死活,没有折磨他们,直接处决,都已经算是对他们的仁慈了。 否则要是让沈文忠来处置,他建议就是把这些人送到浙东矿山或船厂等地方去做奴工,做到死为止。 跟这些人讲仁慈,那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朱以海虽然来到大明时间不长,可对杀人似乎也已经有些麻木了,反正你不杀敌人,敌人也不会对你客气。 一想到扬州大屠杀,朱以海就无法再仁慈了。 会议最后,朱以海同意把那三百多个李遇春的手下交给各营甄别挑选补充,大家高兴的退去,他知道,除了李遇春和他手下的几个军官,剩下的这三百多人,除非重伤残疾没人要,其余的基本上不会被浪费,肯定会被各营抢走。 现在这个时候,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很抢手,他们未必会在意这些人手上是不是以前杀过许多人。 至于说可不可靠听不听话,这些难不倒他们,张名振是老流氓出身,阮进是海贼出身,那群家伙没一个省油的灯,任你以前如何如何,到了他们手中,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肯定有办法将他们收拾的服服贴贴,然后融入营伍之中。 三百多人,分散到近两万人中,倒也不用太担心,虽然这仍然让朱以海心中有些不太舒服,感觉这些人不够纯洁,接纳他们后自己的新军有被玷污的感觉。 但迫于形势,最后也只好妥协了。 朱以海留下了陈潜夫,过了一会,已经再升一级为羽林营统领参将的杨伯兴进来,身后还带了一个身上披着斗篷的人。 斗篷取下,却是头皮逞亮的严我公。 “学生拜见殿下。” “严卿辛苦了,请坐。” 朱以海先是拿出之前加封严我公的密旨,诏赐进士出身,授翰林院编修。 “严卿果然不辱使命,成功的诱贼入伏,助我军大捷,大功一件。” “学生仅是将功赎罪,替叔父犯下的错弥补而已。” “有功则当赏,孤再加封你为翰林院侍读学士,赏银百两。” 严我公谢过。 “本来李贼已被擒下,严卿也当结束这趟危险任务回来,只是孤有个想法,还想再劳烦严卿,不知道严卿可愿意再辛苦一趟?” 严我公马上道,“可事关祝家庄李贼守兵?臣有一计,可助殿下兵不血刃拿下祝家庄。” “哦,卿且说来!”朱以海对这个为国剃发留辫潜入敌营的书生是越发惊奇了。 第100章 双瞳 苏州,昆山。 郊外顾氏庄园中,一个目双生瞳的青年看着眼前的契约,犹豫许久,终究还是长叹一声提笔在上面落下自己名字。 “顾炎武。” 名字一签,手印一按,八百亩祖田便从此以后典押给同乡富豪叶方恒了。 “顾绛兄,你若不愿意典押给我不卖便是,又何必这般?” 叶方恒也是昆山大族,还已是举人之身,比起数次乡试落第的秀才顾绛可谓是人生得意,叶家这些年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手中有钱到处放贷买地。相比之下,顾绛的人生却十分不顺。 “国家败坏,家道中落,从今日起,某便改名炎武了。” “是吗?可你在这典押契约上换名字,是不是有不认账的嫌疑?”叶方恒挥着折扇轻笑,叶家财大势粗,向来横行乡里,清军南下以后,更是积极投附。 顾绛改名炎武,是表示他对南宋爱国志士王炎午的仰慕。 “我名虽改,但这手印不也按了么,顾某行事磊落,既然把祖田典押给你,又岂会赖账。若是方举人不愿意借,那就算了。” “愿意,当然愿意。”叶方恒一听马上笑吟吟的收起了典押契约,叶顾两家同在昆山为大族,不过叶家的底蕴可比顾家差多了。 昆山顾氏在五代时由吴郡迁居滁州,南宋时再迁海门,后迁居昆山,至今五百余年了,顾家书香门第,顾炎武的高祖曾祖祖父三辈,出过四个进士。 不过到顾炎武父亲时,家道开始中落,他父亲是个国子监生,生子五人。顾炎武一生下来就被过继到了继嗣父顾吉同家抚养,他从小受继嗣祖影响很大,继嗣祖也是个监生,但博学多闻,关怀天下事,喜欢读报,经常让顾炎武抄写报纸,在他小时又监督他读史记等经史文章。 嗣母王氏,太学生之女,也是知书达礼的小姐,只是尚未正式过门,未婚夫婿顾吉同就病逝了,后来仍然嫁入顾家,顾炎武刚出生便是由这位寡嗣母一手抚养带大的。 据说王氏对公婆照料有加,对嗣子也是视如已出,婆婆病重,王氏甚至按偏方割下自己一指为婆婆做引熬药,留下王氏断指疗伤的故事,因此朝廷还给她立了贞孝牌坊。 顾炎武目生双瞳,能一目十行,年轻时甚至还感染过天花差点死掉,不过也许是因为从小读杂书较多,虽然他才学斐然,但科举场上却并不得意,虽早早考中秀才,并加入了江南著名的复社,但在乡试场上屡试不第。 从十四岁到二十七岁,他一直在库学苦读,就为考中举人,可整整十四年苦读都没结果,在崇祯十二年的科举乡试再次落第中,他感于时事艰难,内有流贼四起,外有建虏入侵,决定不再参加科举考试,转而开始著述编书。 只是两年后嗣祖父病逝后,从叔季皋从兄仲隅父子,却挑起纷争,要争夺家产,想把他这个从小过继来的嗣子赶回去。 家产官司一打数年,顾炎武疲于应付,偏偏时局动荡,赋瑶蝟集,摊派不断,水旱灾荒,田地多芜,叔父还故意唆使他的家仆世奴背叛,争夺家产,引的家中难安。 在去年,弘光南京建号后,身为复社党人的顾炎武被征召为兵部司务,顾炎武厌倦家族争斗,有意前往南京,投身军国,报效国家。满腔热情的上疏乙酉四论,为朝廷出谋划策,他取道镇江前往南京任职,结果还没到南京,弘光已经弃京出逃,随之清军占领。 顾炎武也只得返回乡中,可清军铁蹄继续南下。 这段时间,顾炎武一直在与好友归庄等谋划着,近日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要联络义士举义起兵。 促使他们要起义的还是从南边传来的许多好消息,特别是好友黄宗羲给他写来的信,让他看后万分激动。 浙东出了一个鲁监国,年轻有为更有担当,居然在短短时间里,已经做出很大声势,甚至都已经渡海北伐。 顾炎武决定联合吴地志士举旗响应,配合鲁监国北伐收复江南。 他再次回到乡里,毅然决定把嗣祖留给他的八百亩祖田典卖,筹钱为饷,准备起义。 “拿银子吧!” 顾炎武望着被收入叶方恒怀里的契约,面无表情,他知道叶方恒早就图谋他家的田产了,江南苏松之地,人多地少,田地是非常难得的,甚至早就形成了一地二主的局面,有田骨田皮之分,田骨就是田地产权,而田皮则是租佃权,租佃权是可以转让的。 有钱的地主大户,想要买田是非常不易的,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把这祖田出卖,尤其是大片的祖田就更难了。 顾家内斗,家产官司打了好几年,不知道多少地主豪强一直在盯着,就想趁机咬上一口,顾炎武主动提出典押祖田八百亩,虽不是直接卖,只是典押,但对于叶方恒来说,这仍然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在他看来,顾炎武就是个读书读傻的家伙,虽说在复社中挺有名,但那又如何?争产官司还不是打了几年都不得结果,顾炎武又没有什么生发本事,眼下坐吃山空,摊上官司更是无底洞。 这田只要抵押出来了,就不可能再让他有机会再赎回去。 顾炎武此时根本无心再去想这祖田的事,他现在想的是更大的事情。 拿到了银子后,他便立马回家。 先去见了嗣母王氏。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浙东鲁王即位监国,如今不仅稳定浙东,而且已经亲提王师挥兵北伐,已入嘉兴。儿与好友归庄、吴其沆决定响应,我们要联合原昆山令杨永言、原勋阳巡抚王永祚一起举兵起义响应。” “儿不能再侍奉母亲大人膝下,不孝。” “儿今日把家中祖田八百亩典押给了叶方恒,愧对先祖。” 王氏手捧着一本资政通鉴,听完儿子的话很平静的道,“你之前决定去南京任职时,我便明白你救国之心,现在你要卖祖田招募义军抗虏,我依然还是全力支持你,你不用管我,我自会照顾好自己的。” “儿已经安排好仆从送母亲先去常熟郊外的庄子居住。” 他又拿出一些银子给王氏。 “银子你留着干大事,我去常熟那边庄子上可以自己种菜织布自用,也花销不了什么,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顾炎武落泪,“儿不孝,也许此去再不能回来侍奉了。” 王氏拍了拍他的手,“我即使是一个妇人,却也身受国恩,你是大明的臣子,莫辜负世代国恩浩荡,不要忘记先祖的遗训,假如你不幸牺牲,那么我会绝食殉国,地下相会。” “母亲!”顾炎武听了这话,心情复杂。 “去吧,那只是最坏的情况,但未必会最坏,你说的那位鲁监国,说不定很快就能北伐到来,收复江南呢。” “嗯!一定会的。”顾炎武咬牙道。 告别嗣母后,顾炎武便带着银子赶去见了好友归庄和吴其沆,这二人都是复社好友,志气相投,尤其是归奇,曾经一起同窗十余载,当时被并称归奇顾怪。 “这是五千两银子。” 顾炎武见面便指着仆人搬进来的几箱银子道。 归庄和吴其沆则笑指屋中一角,“我们的银子早一步到了。” 顾炎武道,“叶方恒故意压价,还想要我绝卖,我最后以活卖以每亩六两多点的银子,八百亩只卖了五千亩。” “这个狗日的。”归庄忍不住爆粗口。 江南的地是很贵的,哪怕现在动荡之时,但江南毕竟还是受影响相对较小点,江南田地买卖还有个特色,就是手续和地权都复杂,比如有活卖也有绝卖,甚至卖过后还能再找价的。 有的还能找好几次价,就是本来都卖了,甚至是绝卖,且立契约的,但过几年,原田主还能再要求找价,就是补偿差价,甚至不止补一次,原因不是江南的地比较受欢迎。 甚至到如今,实际上早形成了从活卖到绝卖中间,需要经过多次找价的乡例风俗,被视为是地主的正当权益。地主甚至还能先卖田皮再卖田骨,反正在江南田地买卖很复杂,甚至地主还不能剥夺佃户的租佃权,于是田皮也能买卖。 不过江南田地官司也就打的多,这种官司又容易导致官吏地主勾结,各个环节都得打点,都得衙门有人。 顾炎武的八百亩地现在是活卖,就是还可以赎回,若到期没钱赎回则可绝卖,也可以再要求找价,但顾炎武现在顾不得这些了。 八百亩地的市价就算活卖也不止这五千两银子,但也不在意了。 “杨公有回复吗,王公愿意出来领导大家吗?”顾炎武问。 三人虽然是这次起义的首谋,但毕竟身份不高,他们联络了原昆山县令,又希望能够劝说曾任过勋阳巡抚的王永祚出来领导大家,毕竟王致仕乡绅,曾任巡抚,肯站出来领导义军,绝对效果更好。 “杨公已经送来了五千两银子,说正在联络同仁志士,还说王公也已经同意起来领导义军,他们还说先拿下昆山,再夺苏州,到时再南下收复杭州,联合浙东。” 顾炎武听了大为振奋,“太好了。” “顾兄,太冲兄有没有新的信来?鲁监国率领的北伐军到哪了,有没有什么好消息?” “有,我刚刚收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包你们听了要拍掌叫好,大声喝彩!” “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赶紧说来!”归庄和吴其沆听了急忙催促道。 第101章 苏松 顾炎武拿出一道密旨。 “诸公,请接监国诏令。” 归庄、吴其沆、杨永言、王永祚一起向北而拜。 在监察御史、浙江巡按黄宗羲的举荐下,在海盐的朱以海特给昆山的几人下诏,拜原勋阳巡抚王永祚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苏松,顾绛赐进士出身授监察御史巡按苏松。 原昆山县令杨永言授苏州知府,吴其沆为职方司主事兼苏松常镇兵备道。 “殿下听黄太冲说我们要在昆山举义响应,非常高兴,还特赐下营号世卫营,由王巡抚兼提督军务监理粮饷,我等协理。” 这封秘密传来的诏令让他们非常兴奋,虽然这段时间南直还有一个义阳王在崇明监国,复社的夏允彝、陈子龙也在为其奔走联络,但因为拥立义阳王的将领黄蜚、吴志葵、陈梧等军纪败坏,入驻昆山、松江等府城后,便只会向官绅投书索饷,士兵更是屡屡劫掠百姓,引的江南士绅百姓对他们大为失望。 顾炎武等之前也接到义阳王的征召令,也与夏允彝等见过,但因对他们过于失望都不愿意站出来拥立,如今这位浙东的鲁监国,在台州举义,短短时间里不仅恢复宁绍台等浙东八府,甚至还迅速的亲征北伐,黄宗羲更是在信里把这位监国夸到了天上去,他们也就振奋万分的愿意出来拥立。 “松江府那边沈公、陈公他们也要起事,殿下可有安排?”王永祚也一把年纪了,他曾任过勋阳巡抚,大明的勋阳巡抚是一个比较特殊的职位。 辖区大致就是湖北襄阳西北,在汉水的中上游,这里处于湖北、四川、汉中、关中、河南几地的交汇处,属于相对偏僻的山区,在明前中期这里一度是人迹罕见的,后来百万流民涌入郧阳一带,在这里开荒种地,成为编外之民。 朝廷后来又剿又抚,最终设立了勋阳巡抚,湖广行都司,来专门管理这块难啃的骨头,在明末时,张献忠、李自成都曾经转战勋阳,以这里为东山再起的根据地,当地民风骠悍,王永祚做过勋阳巡抚,可以说也算是极大的锻炼了治政能力。 整天跟被视为蛮子的勋阳人打交道,甚至还总得面他们造反,他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不过大明官场向来讲究资历名望,他说的松江沈公叫沈犹龙,论年纪、官职、威望都远在他之上,万历进士,任过福建巡抚、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福王曾召他到南京理兵部事,未赴。 “监国已派特使前往松江府秘会沈公等,拜沈公为兵部尚书、左副都御史、总督苏松军务兼提督粮饷,陈子龙为监军左给事中、徐孚远为兵科给事中·····” 松江府的沈犹龙、陈子龙、徐孚远、夏允彝等之前与义阳王关系较好,夏允彝还几度亲自前往崇明谒义阳王,并提出了倚借海湖水战抗虏复江南的计划,说服义阳王派黄蜚、吴志葵、陈梧、王朝先、黄斌卿等各将兵南下,占据崇明、太湖、舟山等地抗清。 他们迎吴志葵率水师至松江,将降虏的松江知府姚序之、华亭知县张大年等伪官擒斩,收复松江府,之后吴志葵也听从陈之龙他们建议进入泖湖,准备谋划收复苏州。 吴志葵留部下参将常寿宁驻防松江,但这个常寿宁本就是个无赖出身,后来投流贼,再被朝廷招安,此时官拜参将,驻防松江,可贪婪残暴,手下士兵也是毫无军纪,松江百姓苦不堪言。 陈子龙等虽多次上书义阳王,又给总兵吴志葵写信,但都不被理会,所以陈子龙等都后悔引狼入室,沈犹龙也因被常寿宁敲诈索饷,愤然骂常寿宁你别拿起义来勒索我,我也起义。 在浙东东林、复社党人的联络下,沈犹龙等也是主动跟浙东监国朝廷联系上,并给朱以海上表拥立,表示愿意起义拥护。 对此朱以海虽在海盐,但当然也是十分乐意的,于是马上给沈犹龙下旨加封为苏松总督,总督松江、苏州、镇江、常州四府,并赐给松江这边营号世义。 其实从这里的两道诏书中也看的出来,沈犹龙和王永祚这两支人马,其实是分开独立的,松江的沈犹龙是苏松总督,昆山的王永祚则是苏松巡抚,看似上下级关系,但实则松江和苏州是两边独立分开的,各给了一个营号。 至于说划入苏松一起管辖的常镇二府,实际上也就是个名义好听。 大明原来的南直隶省,现在差不多是被朱以海划分为几大块,一块便是这常镇苏松,也就是江南最富庶之地,新设了苏松总督、提督巡抚。 然后原来的南京应天府、宁国府、广德、太平府等长江南岸诸府,朱以海新划设了一个江宁总督、江宁巡抚,不过现在这里完全在清军控制下。 而原江北的凤阳、扬州、淮安、徐州、滁州、和州等地,仍保留凤阳总督和淮阳巡抚。 南直隶西面的安庆、徽州、池州、庐州诸府,则设安徽总督、安徽巡抚。 一个南直隶实际上是被朱以海拆分为四个省,设四个总督、四巡抚。 浙江也被朱以海设一个总督、三个巡抚。 在眼下这种局势下,这种规划显得较为长远,也是为今后的拉扯而提前规划的,朱以海自己兼任提督江南诸省军务,虽不是总督,可却是可跨诸省的,反而比那些总督实际上还强一些,这算是他留下的一个后门。 但此时沈犹龙加封苏松总督,王永祚加封苏松巡抚,顾炎武为苏松巡按,陈子龙为苏松监军,这名头还是足够响亮的。 “监国希望我们能够联络苏松的忠贞义士起兵,先拿下昆山,再取嘉定、常熟、吴江等诸县城,最后再包围苏州,图谋恢复。同时也不要只盯着府县城,还要发动乡里百姓,编设保甲,组织乡勇民团,维持乡里治安,保一方安宁。与鞑虏不要硬拼,能战则战,能守则守,若是一时实力悬殊,可暂且撤退乡里躲避锋芒。” “殿下说,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存人失地,则人地皆存,不要争一时长短,抗虏中兴的大业会是一条艰巨漫长的斗争之路,不急于一时。” 朱以海的这个观点,倒是让王永祚等都很意外,之前崇明的义阳王,就一直派出各路使者,到处加官授封,不断的催促各地的官绅士民们起义举旗,然后去打苏州打松江甚至谋划着要打南京,根本不管现实条件如何,口喊倒是喊的极大,什么收复两京,恢复大明。 现在这位亲自领兵北伐的鲁监国,大家本以为这应当是个急性子,亲自北伐,肯定也是誓要收复两京的,没想到却说出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的话来,敢打敢冲,却又还谨慎小心。 王永祚叹道,“我虽还未见到监国殿下,却已经相信黄太冲所言不虚也,这位殿下还真是了得。” “嗯,高下立判。”顾炎武也道,指的是崇明的义阳王。 监国诏令有了,他们也各筹措了许多银两,也联络了不少仁人志士,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那就举义吧,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嗯,先收复昆山县城,然后发出檄文,招募兵勇,组建乡团······”几人十分激动的商议着。 ······ 几乎在同时,在距离嘉兴府更近的松江府城华亭,几社的几位大佬陈子龙、夏允彝、徐孚远等也接到了来自监国的旨意,前来传旨的是宁波六狂生之一的王家勤,现任职方司主事,同时还有刚从崇明出使回来的华夏、董志宁二人。 “想不到陈梧、王朝先、张国柱等如此可恶,国难当头,却还只顾内讧,监国杀的好!”陈子龙恨恨拍腿道,因为这段时间累积了太多对义阳王的不满,现在陈子龙已经直接喊朱以海为监国了,反而不再称义阳王监国。 这位在之前平定了浙东许都之乱的复社大佬,之前因为招降许都,事后却被巡按左光先背信杀死许都等,引的好友徐孚远等几乎与他绝交,也让他在江南士林中的名望一度蒙羞。 好在事后解释清楚,清军南下,陈子龙在黄道周推荐下,以兵科给事中职务奉命巡视南京军营,不过很快被马士英等排挤返乡,清军招降他,他毅然拒绝,并站出来与夏允彝等好友奔走,联络溃散到江南的各营,甚至还联合江南士绅一起拥立义阳王,希望能够力挽狂澜。 只是谁能料到,不管是黄蜚还是吴志葵又或是其它总兵,没有一个靠谱的,那位义阳王更是,好不容易说服诸将分兵南下,结果没一个干点人事的,尽干些纵兵劫掠,趁机敲诈士绅们的缺德事。 磨蹭到现在,也没打几个鞑子,倒是尽祸害百姓了。 夏允彝是跟华夏他们一起从崇明回来的,说起这次出使会面,都叹息不已。华夏他们代表鲁监国来到崇明岛后,还特意送上了两万两银子,给义阳王诸部兵马助饷。 两边细论起两位监国正式即监国位的时间,朱以海居然还早了一天,虽就早一天,可哪怕早一个时辰,朱以海也是在前。 说来两位都是大明远宗疏藩,并不是皇位的有力继承者,但如今时局艰难,能在这个时候临危受命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但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 而朱以海拿出了极大的诚意,让华夏对义阳王君臣说,眼下愿先共同对外,甚至提出了将来谁先收复南京谁为帝。 可义阳王居然不满,他任命的浙直水师总督荆本澈、内阁大学士田仰也带头不同意,执意要朱以海退位归藩,甚至来崇明岛拜见义阳王监国,还要求浙东诸部听从义阳王节制号令。 这样的回应,连同往崇明的夏允彝都看不下去,站出来提出反对,认为眼下大敌当前,还是先联手抗虏,鲁监国在越、义阳王监国在吴,吴越联兵。 可他的话反被斥责,最后不欢而散。 义阳王甚至还想扣留华夏董志宁他们,做为对鲁王斩杀陈梧的回应,最后夏允彝百般劝说,才放他们离开。 也正是因为义阳王那边的这个恶劣态度,所以朱以海得报后,才正式给王永祚、沈犹龙他们下诏加封,正式突破吴越界线,开始插手到吴地这边的。 吴越翻脸的正式第一战,将由松江沈犹龙、陈子龙、夏允彝、徐孚远等这些原本拥立义阳王的松江士绅们攻打义阳王麾下大将吴志葵参将宁常寿,夺回松江城开始。 “我世义营先取华亭,再收复松江府全境,然后北上昆山,汇合王巡抚顾巡按他们的世卫营,联兵取苏州!” “愿为鲁监国殿下北伐之前驱,祝旗开得胜!” 第102章 周瑜打黄盖 嘉兴,海盐。 马腰湖中,朱以海与严我公聊了许久。 严我公出了朱以海的坐船后,冲杨伯兴拱手,“有劳杨参将了,一定得打的狠点。” 杨伯兴被参将这个称呼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他在月初还仅是个打柴樵夫,妻儿兄弟皆惨死于扬州,绝望的要投海自尽,被监国救起,投身军伍,从定海一路走来,如今居然成了羽林营统领参将。 大明的总兵参将游击等原本只是临时差遣,可如今早成固定军职,鲁监国新制定了武官军职品阶,总兵参将等都有了正式品阶,属于正式武官职事。 其中京营总督是正一品、各省提督总兵官是从一品、挂印总兵官正二品,镇守总兵官从二品,副总兵是正三品,参将是正四品,游击从四品,都司正五品,守备从五品,千总正六品、把总正七品。 杨伯兴家往上数八代,都是穷苦百姓,从没出过一个官。如今跟着鲁监国,一个月就做到了四品参将,可以说这跟做梦一样。 之前当队总时,还勉强能够适应,这游击刚升没多久又升参将,可就真的有些无法适应了,每次别人喊他杨参将,他总会发愣。 他几次向监国请辞,可朱以海拉着他的手很诚恳的对他道,乱世之时,他不会再讲排资论辈那套,杨伯兴是从龙之臣,又忠心耿耿,他如今用人,首要看中的就是忠诚,其次是能力。 就好比骑一匹马,跑的快是能力强,但跑的方向对却是忠奸,如果没有忠诚光有能力,就好比一匹马跑的很快却跑错了方向,那远不如方向正确但跑的慢点的马。 杨伯兴对他十分忠诚,且能力也还不错,学习进步也非常快,他又是身边近卫军官,所以更加需要忠诚。 监国的贴身侍卫,官阶高一点也是正常,何况这还是从龙元勋。 杨伯兴一个打柴的樵夫,都能获授参将,这也恰有千金市骨的意思,让所有人明白,鲁监国最看重忠义,忠义将会得到赏赐重用,足够了。 严我公看着还有些本份老实的杨伯兴,对这位禁卫参将的来历也是知晓的,杨伯兴的飞升可以说早在北伐军中人尽皆知,大家羡慕之余,也更有拼杀动力,毕竟一个樵夫都能直升参将,他们这些人相比又差哪里? “动手吧。” 严我公站定,“尽量往脸上招呼!” 杨伯兴有些犹豫,这可是位举人老爷,放一个月以前,见了面他都得点头哈腰甚至不敢直视,举人老爷在乡里就跟他们的天一样。 但现在,举人老爷却让他尽管揍他,还往脸上揍。 深吸口气,杨伯兴往严我公脸上扇了一巴掌。 “太轻了,再重点。”严我公就跟个受虐狂一样发出请求。 杨伯兴狠狠心,巴掌加了几分力,啪的一声脆响,“严先生,没事吧?”杨伯兴倒是自己先吓了一跳。 “挺好,再用点力!”严我公脸上火辣辣的,却还笑着,“杨参将莫不是晚上没吃饭?” 见此,杨伯兴只好全力扇去,啪啪啪打了七八个巴掌。 “停。” “打伤了吗?” “不是,光打巴掌也不行啊,严刑拷打哪有光打巴掌的,你给我来几拳,往身上打。” ······ 严我公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打柴的杨参将力气还真是大,虽然他算不上文弱书生,可也被揍的嘴角都流出血来。 看着湖水中倒映的自己,还是有些不够。 严我公一狠心,“请杨参将借刀一用。” “严先生使不得。” “苦肉记嘛,总得像一些才行。” “要不还是请杨参将动手,把我左手小指切掉一节,再往我大腿上剜两刀,对,必须这么干,再给我抽二十鞭子,打的开开肉绽最好。” 杨伯兴听的打了个寒颤,“不必如此吧?” “必须如此,杨参将,我这是拿命在堵,容不得半点马虎,要不然不仅取信不了那狗贼,还会误了监国大事,若是事败,我丢命事小,误了监国计划,我承担不起啊。” 杨伯兴一听此话,先拱手一拜,然后道了句,“得罪了。” 压抑不住的惨叫声在夜空中回荡着着。 ······· 俘虏营。 严我公被拖着回来,仍在了地上。 明军离去。 李遇春赶紧上前,“严先生,醒醒。” 月光下,严我公很惨,衣服被鞭子抽的碎裂,皮开肉绽,血染红衣衫。披头散发,满脸淤青,鼻青脸肿的,这还不算什么,手指都切掉半根,大腿上还剜掉了两块肉。 看到这个样子,李遇春也是兔死狐悲,那些该死的明贼,下手真狠。 叫手下弄来些水,滴到昏迷的严我公嘴里,良久,他才终于醒来。 “严先生!” “将军。”严我公虚弱的道。 “这些该死的贼子。”李遇春骂着,却又不敢骂太大声。 “将军,我还死不了,我们有救了。” “啥?”李遇春早已经对活命不报希望了,可又总还盼着有转变,自己更对自己下不了手。 一听有救,马上就双眼放光了。 “将军,我刚才被拖去受审,虽被打个半死,但侥幸见到了我的一个学生,他现在就在营中做事,我已经找机会跟他说了几句话,他答应回去就想办法救我们出去。” 李遇春听到这,不免失望起来,“他能有什么办法?” “将军,别看伪提督朱武现在闹的欢,可也不过是侥幸小胜一场罢了,这朱家的天下终究是要倾覆的,只要不是眼瞎耳聋之人谁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有识之士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还留在朱家这条破船上的,这天下必将是我大清之天下。” “他们也跟我一样是被那朱武强迫征召而来,如今都是身在曹操心在汉,都想着要如何将功赎罪。” “只要他们把我们救出去,事后我一定为他们请功。”李遇春赶紧道。 “谢谢将军承诺,我学生回去就会联络人马,到时找到机会就把我们救出去。只要我们逃离此地,回到祝家庄,那里还有将军的三千五人马,我们坚守待援,不再孟浪出击,绝对能够守住,到时等杭州大军一到,伪贼们便立即灰飞烟灭。” 李遇春听了砰然心动,绝望的心也跟着兴奋起来。 “那可得快点才好,就怕那些伪贼随时会对我们动手。” 其实李遇春之前也考虑过投降,只是他被俘时就曾对俘虏他的明军说过愿降,但仍被狠揍一顿然后捆死狗一样的捆起来并扔进了俘虏营。 现在有机会逃跑,他又不愿降了。 “等我解围后,一定要把这些该死的伪贼斩尽杀绝。” “将军小声,小心忍耐,莫被发现了。” 李遇春赶紧闭嘴。 ····· “殿下打算放了李遇春?”张名扬有些惊讶,这位原旗手营副将,现任新编的马队营金吾营的营官,仍是副将衔,手下暂只两营骑兵。 不过骑兵那是军中贵族,精锐中的精锐,尤其是仅从营号金吾二字就可知,这也是直属监国的上卫亲军,张名扬从旗手营副将到金吾营营官,并不是失宠而是更进一步获重用。 “不是放。”朱以海回道,李遇春这种人杀一千遍都不为过,但是朱以海在听了严我公的提议后,心中有了另一个安排。 “金吾营一会配合羽林营便好,戏演的真一点,但切记不要演过了,得让严我公带着李遇春逃回祝家庄。” “这等贼子一刀砍了便是,何必这么麻烦。” “麻烦一点,自然是为了更大的收获。” “去吧。” 朱以海站在船头,望着岸上俘虏营方向。 睡不着的他,还取来了一支钓竿,来了个夜钓马腰湖,只是朱以海的鱼钩上饵都没放,眼睛也没关注鱼竿,一直望着俘虏营。 四更时分,俘虏营中大乱。 四面火起,喊杀大作,混乱持续许久。 天明时,张名扬和杨伯兴皆回来报告。 “严我公和李遇春逃了。” 张名扬还有些恨恨不平,“便宜这该死的汉奸了。” 杨伯兴禀报详情,一切按计划行事,来自严家漾等诸地方的部份乡勇们,在一些‘暗里投虏’的乡绅带领下,半夜突袭了俘虏营,负责守卫的明军重创了这些‘叛逆’,击杀甚多,并将试图逃跑的几百鞑子俘虏几乎尽皆截杀,又截杀俘获了三百多伪军,最后仅李遇春、严我公等因为趁乱换上了乡绅们带来的乡勇衣袍趁乱逃出。 他们坐上提前准备好的小船,假装乡勇,最后成功逃出。 “包括李遇春和严我公在内,最后仅‘逃出了九人’,三个李遇春亲兵,还有四个严我公的子侄。” 一夜未眠的朱以海红着眼睛,打起了哈欠,“很好。” 湖面一阵水花溅起。 “殿下,鱼上钩了。” 朱以海回头,昨夜下的无铒钩,居然还真上了鱼,提竿,一条大鱼露出水面,朱以海溜了会,一把提出水面。 “好大条鱼,得有十来斤了。” “哈哈哈,这真是愿者上钩啊,今早就吃烧鱼面。” 祝家庄。 当李遇春九人在一群忠心大清的乡绅乡勇们的护卫下成功逃回祝家庄后,李遇春眼泪都快下来了,终于逃出生天了。 “严先生,醒醒,我们终于逃出来了,多亏有严先生你啊。” 严我公假装从昏迷中醒来,装做十分虚弱的咳嗽着。 “将军,这一切多亏这一众地方乡绅们啊,若不是他们拼死劫营,沿途护送,咱们也不可能逃出来。” “对,都亏了大家,这份情我李某人都记得。严先生,你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严我公满眼深邃。 “虽逃出虎穴,但祝家庄并不安全,外面伪军数万,就这几千残兵守不住这小小祝家庄,唯今之计,唯有投降。” “投降?”李遇春瞪大眼睛。 “其实是诈降,缓兵之计尔。” 李遇春现在对严我公是万分信任,觉得他简直就是自己的诸葛孔明,尤其是严我公把必死的他们从明营中救出后,这份信任甚至都已经毫无保留了。 “好,本镇都听严先生的,现在起,严先生便是本镇的军师了。” 第103章 投降输一半 午间。 祝家庄上的绿旗低垂,绿旗下的清军也死气沉沉,一片惶惶不安。 突然,望楼上的一名营兵吹响了警报号角。 短促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死寂的午后,引的祝家庄一片慌乱,一直披甲执锐紧张不安的绿营兵都慌乱喧哗起来。 “报,伪贼,伪贼们围上来了。” 李遇春阴沉着脸赶紧也登上望楼,向庄外远处望去,果然,天边有低沉的鼓声号角悠悠传来,一支又一支的兵马出现。 一面面的旗帜迎风飘扬。 “这些该死的伪贼,这么大的太阳,也不怕晒死,居然大中午的来攻。” “总镇,这可怎么办?”一旁的参将李元善看到这一路路人马,慌的满头汗,他昨夜负责留守祝家庄,搂着两个小娘们上半夜折腾半夜,下半夜一觉睡到大天亮,结果醒来时看到狼狈逃回的堂兄李遇春,才知昨夜千骑出庄奔袭伪提督朱武,结果反被人包了饺子。 一千人就剩下了九人回来,其中还有五个是严我公和他的子侄,满州大人几什哈和他的五百满州大兵,都尽丧明营。 李元善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全营戒备,如临大敌。 现在明军终于围过来了。 严我公被抬了上来,还有两个李遇春的亲兵帮忙打伞。 “先生?” 严我公坐着竹椅上,手里摇着把扇子,面色苍白,不过倒是一脸淡定。 “将军,伪军来的迅速,得赶紧诈降,若是迟了,待伪军展开进攻,就不好骗了。” “都听严先生的。”李遇春瞪了眼想喝斥严我公的堂弟李元善。 “请军门让人把绿旗摘下来,换上一面白旗,然后派人出去给伪提督朱武送上降书。”严我公吩咐。 李遇春一一照做。 祝家庄上的绿旗,迅速换上了一面白旗。 然后一名清兵举着白旗出庄,送降书至明营,很快又回来,“小的入伪营后见到了伪提督朱武,很年轻,他见了军门的降书后,说除非军门亲自出来请降,否则不纳。” “学生愿陪军门在庄前见伪提督。”严我公道。 李遇春犹豫,刚出虎穴,实在还后悔不已。 “军门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再派兵过去,请求在两军阵前会面。就算谈不成,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好吧。”李遇春也没办法了,这个伪提督朱武把他真打怕了,他现在倒不觉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朱武有多厉害,只是觉得这几仗应当都是王之仁张名振这些家伙打的。 连败几阵,实在不敢再打了。 也只能拖的一时是一时。 祝家庄前一里地,几颗香樟大树下,摆了一张大桌案,数把椅子。 一面红旗立在树前。 朱以海亲自带着二十余骑来到,后面金吾、羽林、旗手诸营都相距二里地。 李遇春按要求也只带了严我公和五个亲兵,不带武器举着白旗步行前来。 杨伯兴上前拦住他们,仔细搜查全身后,让五个亲兵站在二十步外太阳底下侯着,只带了李遇春和严我公来到树下。 “来者何人?” 金吾营官副总兵张名扬一声大喝,声若雷霆,把个提心吊胆的李遇春吓的一哆嗦,差点转身拔腿就跑。 咽了口口水,好容易镇定下来。 “末将李遇春拜见提督大人。” 朱武大马金刀坐在树下,手里捏着个茶杯,发出一声冷哼。 李遇春吓的心跳都暂停了一下,腿一软,直接就跪下了。 倒是严我公,虽然脸色苍白,十分虚弱,身上还多处包扎着,却很有读书人的傲骨风气,站在那只是略带屈身,“学生拜见部堂大人!” 化名江南提督朱武的朱以海假装杀气腾腾,“李贼、严贼,昨夜让你二贼逃脱漏网,现在还有胆量再回来,真不怕死耶?” 严我公却一副说客模样,手中扇子轻摇,“学生今日此来,其实也是为部堂大人解危避祸而来也。” “本部自北伐以来,连战皆捷,兵锋正锐,何来危祸之言,倒是你们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也,休得危言耸听!” “部堂大人此言差矣!” “部堂大人刚赢了两场是没错,那也只是潜伏偷袭,趁我不备罢了。李军门虽败,不过也只是小损,出杭州五千五百人马,现在祝家庄仍有三千五,主力未失也。况且,此处距离杭州不过数百里,救援报信的使者已经赶往杭州,不日就能带回大队援军,学生观部堂麾下,也大多是新兵和乡勇,人数虽众,但非精锐之兵也,若杭州博洛大帅亲来,部堂如何抵挡?” 朱以海假装愤怒,“你们不是说要当面投降吗,怎么,耍本部?” “学生岂敢,只是学生其实有一个更好的提议,你好我好大家好。” “休得一派胡言,要战便战,要降便降,想假降真拖延时间,做梦。” “部堂,且听学生一言,再做决定不迟。部堂就算能赶在博洛大帅到来前强攻下祝家庄,但李军门率部做困兽之斗,只怕也会给你们造成很大伤亡啊。到时两败俱伤,部堂又如何迎战博洛大帅?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学生希望部堂能够三思。” 朱以海假做思考,然后冷笑几声,“继续说。” 李遇春站在一边,全身冒汗,总觉得一言不合,自己脑袋就要落地,这会见严我公侃侃而谈,居然把这个伪提督说的意动,完全掌握了话语节奏后,也不由的暗自佩服,心中直呼严先生真大才也。 “不到万不得已,李军门其实也不愿意同归于尽也,学生倒是有个提议,可保两全。” “部堂虽然两战皆捷,但李军门也还有三千五百精兵在手,打下去必然两败俱伤,最后博洛大帅一来,部堂也难幸免。” 他一副说客模样,开始详细陈说,大意就是咱们其实也是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本无私仇,李遇春跟你也无冤无仇的,没必要死磕,都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不如咱们私下达成一个协议,演一场戏,这样李遇春也能跟博洛交差,而朱提督也不用置身危险。 “演戏?” “对,演戏,朱提督就此退兵,然后李军门向杭州马上派使报捷,就说李军门先小败后大胜,在祝家庄大破轻敌来犯的朱提督,将朱提督杀败,朱提督所部溃散。这样一来,李军门能在杭州那边交差,而且博洛也不会再带来来打朱提督,岂不是各自化解危机?” “哼,好大的狗胆,”朱以海装做非常不满的样子,还猛拍桌子,“本部渡海北伐,就是要来收复浙西,甚至配合监国一起收复杭州的,到时还要北上收复两京,又岂会怕什么博洛?” “部堂且息怒,学生也知道部堂威武,只是部堂刚渡海北上,兵马不多,军伍不整,现在若与八旗精锐撕杀,只怕也讨不到好,万一两败俱伤,岂不危矣?” “不如且先韬光养晦啊。” “呸,你们打了败仗没法跟鞑子交差,甚至现在就过不去我这关,即将再成为俘虏,现在却还花言巧语想骗我跟你们演戏,倒是打的好算盘啊。” 朱以海把桌子拍的砰砰响,李遇春感觉心跳的厉害,总感觉这年轻提督下一瞬间就要拔刀砍自己。 可严我公却非常淡定,仍然轻摇扇子,然后挑动三寸不烂之舌继续劝说着伪提督朱武。 “我们愿意给部堂大人一些补偿,我军中还有一些钱粮辎重,愿意送一些给部堂大人。” 朱以海假装心动。 然后严我公开始说数字。 “一万两银子,一千石粮食。” 砰的一声巨响。 这次轮到在一边看了很久戏的张名扬发挥了,他怒吼一声,撸起袖子就要揍严我公,“我们提督大人身兼兵部尚书、加左副都御史衔,正经部堂大帅,你们居然敢如此侮辱,当打发叫花子吗?” 他人高马大,袖子一撸,露出两条纹着刺青的花胳膊,左胳膊上插翅彪,右胳膊上飞鱼兽,双目圆睁,压迫感十足。 严我公后退两步,“两万两!” “呸!” 李遇春在那边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不等严我公加价,到是主动加价,“五万两,我愿意送提督五万两银子,外加八百个女人。” 朱以海眼神如刀,狠狠的瞪向李遇春,听到八百个女人时,他是真的起了杀机,这让他想到这些女人的来历,都是被其沿路抢掠来的,带在军中还不知道遭遇了多少悲惨。 之前伏击李遇春部,歼其十几个营头,也救回了一千多妇女,许多人被糟蹋的不成人形,刚被解救,就有许多妇人直接跳水自杀,就算被再次救下,仍然不想活,无法面对那可怕的经历。 许多妇人的丈夫儿女一家人被鞑子伪军满门屠灭,有些虽然家还在,亲人还在,可被掳来后,又哪还有脸面再回去面对? 在鞑子手中连求死都不能,现在得到解救,却只求一生,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 解救下来的那些妇人,只有极少数愿意回家,绝大多数就算自杀被劝阻后,也不愿意再回家了,朱以海也只得暂时建了个女营收留安置她们。 现在听到李遇春说要送八百妇人给他,他气的真想拔剑砍人。 李遇春却还不知死活的在说那些女人如此年轻,原本都是良家女子等等,甚至大多是不曾嫁过人的姑娘。 气的朱以海去拔剑。 严我公赶紧出来求饶劝说,不停眼神示意。 “部堂大人若是愿意消弥兵祸,我们愿意破家再筹五万两银子,十万两,另外,祝家庄内所有的女子,还有长夫,都愿意送给部堂。” 朱以海压抑着怒火,咬牙切齿。 李遇春也被盯的发毛,不由自主的闭上嘴,退后了几步。 “部堂大人觉得多少合适?”严我公缓和了一下气氛。 朱以海盯着李遇春,目光如剑。 一字一句的缓缓道,“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允许你们带五百人离开祝家庄,离开后随你们怎么向杭州报告,怎么宣扬大胜我,但只许五百人离开,而且每人只准携带三天干粮,和一件武器离开,其余的所有东西,都不得带走。” 严我公故作震惊,大喊道,“这可不行,我们庄中还有三千五百精兵,还有上千长夫,以及女子三千多人,更别说还有许多辎重钱粮和器械,怎么能只带五百人离开。” 朱以海缓缓站了起来,他盯着李严二人,“我的条件已经说的明白,你们若是答应,那限你们一个时辰之内撤走,若是不答应,那么一个时辰后,本部将亲自带兵杀进祝家庄,到时自李贼起,贼兵一个不留。” 严我公假装害怕的退后几步,“学生跟军门商量一下。” 他拉着李遇春走到几十步外,两人站在太阳底下。 “这姓朱的怎么突然就炸刺了?” “哎呦,事先都说好,一切都让学生来谈的,军门怎可插话,也不知道哪句惹怒了他,现在难办了。” 李遇春也有一些后悔,“你说他的条件是真的吗?真愿意让我们五百人走?” 严我公倒是让这个家伙的心狠吓了一跳,庄中还有好几千人,他为了活命,居然真的愿意只带五百人离开。 “也许只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严我公答道,“我们不能这么痛快答应,否则他可能又会加条件。” “那怎么办?万一彻底惹怒那家伙,咱们守不住。” 严我公口口声声说困兽之斗,两败俱伤,但李遇春却一点底气都没有,出来时五千,路上裹胁一大堆壮丁,可经过两次战斗,尤其是昨夜那一战后,他的本钱基本上折光了。 现在庄中三千五百人马,实际上也就李元善手下还有点家丁,能打的五百人都拼凑不出来了,特别是满州大兵们全军覆没后,现在士气全无,真要明军围攻,只怕这点人马会立即溃散。 死到临头了,李遇春也是光棍无赖起来,只要保的性命在,其它的身外之物也顾不得了,管他是抢来的钱财还是拉来的壮丁或是女人,都不管。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朱以海肯,他真的愿意现在就带五百人离开,马上跑回杭州去,或者是跑到远点的地方,再继续抢掠拉壮丁重新把人马拉起来就是。 不过这却与严我公和朱以海商量的计划不符了。 李遇春他们还有大用的,哪能让他轻易跑了。 第104章 城下之盟 沈宸荃和陈潜夫、虞大复、沈文忠几个文臣刚才一直旁观着,并没说话,只是让张名扬充当了下恶人角色。 这会见严我公李遇春二人下去商议,沈宸荃问朱以海。 “我看李贼刚才确实是愿意只带五百人离开的。” “这里不是他说来就来,说要走就能走的。”朱以海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殿下到底是何打算呢,这些人身上也榨不出什么了吧,莫不殿下想让他们彻底投降?” 朱以海喝了口茶,慢慢对这几个心腹道,“刚才严我公虽然是在演戏,但他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是我现在正顾虑的,我们就算真的能吃掉李贼这五千五人马,但结果呢?必然是震动杭州,杭州的虏帅博洛正准备带八旗兵班师返京,如今北虏委任的伪浙江总督张存仁、倭浙江提督田雄皆已到任,正在做交接,若是我们这里突然全歼了这五千五人马,你说博洛会是什么反应?” 沈宸荃毫不犹豫的答道,“若是如此,博洛可能会撤返之前,先带兵过来攻打。” “没错,确实会这样,且必然是这样的,虽然我们现在取得了一些胜利,但跟鞑虏的实力差别还很大,这是必须要正视的。我们现在还需要缓冲的时间,需要争取更多时间发展壮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博洛他们按计划撤回。” “可殿下之前又坚决要率师北伐,何不等博洛撤军后再北上?”虞大复问。 朱以海不能直接说他是穿越者,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马上江南会爆发一波起义高潮,而博洛他们在撤回北京前,会率领着那些降将降兵,对江南来一波惨无人道的血腥屠杀镇压。 他想改变历史,不能坐在浙东冷眼旁观这一切。 但现在来了,又得防着把自己都给搭进去,就犹如钢丝绳上跳舞,是非常艰难的。 “我们要想办法跟博洛玩一出瞒天过海之计,而这个李遇春就是关键。我们只有通过他,才能骗到博洛。我们既要解救江南乱局收复失地,还不能引起博洛警觉甚至是全力来攻。” 沈宸荃几人听明白朱以海的打算,都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李遇春那是手上沾满大明军民鲜血的降将,这种人毫无信义可言,又岂会帮他们。 另一边。 大太阳底下,李遇春也顾不得太阳晒的头皮发烫,十分焦急的问严我公,“严先生,咱们现在怎么办?” “请军门相信学生,一会不要再开口了,就由我来跟那伪提督朱武谈,现在咱们就得崩住了,不能轻易退步,否则对方就会步步进逼,到时我们就毫无余地了。咱们现在咬定手中还有三千五百人马,要装出同归于尽的态度,逼他们让步,而不是我们一让再让。” 李遇春现在就跟溺水的人一样,看到一根稻草,也觉得是救命的。 “好,我都听先生的。” 终于,他们又回到了阴凉的大樟树下。 “喝茶,考虑的如何了?” 朱以海给严我公二人倒了杯茶。 果然,严我公话风大变,开始变的强硬起来。 “如果按照部堂的提议,我们就算带五百人离开,可损兵折将丢城失地,最后也难逃一死,博洛大帅不会放过我们的,既然左右都是个死,那还不如跟部堂拼个你死我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哼,我几万人马之下,你们还想有一线生机,做梦吧,结果只会是你们被杀光斩尽。”朱武冷声。 “也许吧,但拼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到时部堂也得折损个几千人马。我们就算死了,可到时朝廷总也得追赠抚恤,起码我们的家中妻儿老小,都能得到抚恤照顾。” “这么说,就是没的谈了?”朱以海眯起眼睛。 旁边的张名扬再次化身暴力巨兽,走上前居高临下的威吓两人,“部堂大人,让我现在就砍了这两个想死的家伙。” “成全了他们。” “部堂,何不听听学生的建议,谋个双赢之局?” 朱以海跟严我公一唱一和,张名扬不时的还在一边叫嚣着要拔刀砍人,李遇春全程闭嘴,一直在流汗。 然后谈来谈去,慢慢的谈出了新的几条约定。 大致内容就是李遇春他们愿意跟朱武合作,但是也得让他们有条活路,他们愿意把手中的钱财和掳来的壮丁、妇人都交给朱武,但要离开的不是他们,而是拿了钱后的朱武他们,要配合他们演场戏,好向杭州那边交待。 到时来一场祝家庄大捷,李遇春与几什哈率五千五百人马在此大战朱武,经过血战,朱武大败,麾下总兵陈梧一万精锐,全军覆没,且被李遇春斩将夺旗。 总兵王朝先八千白杆精兵,也在几什哈攻击下全军覆没,王朝先仅以身免,但几什哈追击时被围,李遇春带兵拼死救回,但身受重伤,回来后没多久就死了。 此战,歼灭了朱武麾下两支精锐,阵斩一位总兵,杀伤一位总兵,歼敌一万余,击溃数万之众,而李遇春他们五千五百人马,也折损了两千,尤其是那五百满州大兵,因为几什哈的一时轻敌,追击时陷入包围,最后尽没。 虽然战况危险,但李遇春最终击败了伪明叛军,他们落荒溃散,李遇春不仅取得祝家庄大捷,而且趁势进军海盐,击败镇压了郑继武、朱大纲的海盐叛乱,再顺势进驻嘉兴府城,嘉兴全境大小数百股叛乱势力次第而平。 “你们想的倒美!”张名扬捏起拳头就要揍人。 朱以海叫住他,淡淡道,“我们凭什么要给你们演戏?” “既然是合作,自然是得双赢,各有好处的,我们绝不会让你们白演戏,只要你们肯配合,那么我们向杭州报捷,说这里一切太平,都在掌握之中,则杭州也不会派兵来攻打你们,你们肯定打不过杭州的,这样一来,你们也安全了,我好你好大家好,不是吗?” “这不够。”朱以海道。 “我们现在愿意给你们十万两银子,另外把军中拉来的壮丁、掳来的妇人都交给你们。” “不够。” “等我们前往海盐,提督让郑继武他们再配合演场收复的戏,然后我们入城后,向士绅商户地主们劝捐筹款,再给你们一万两,等到了嘉兴,再给两万两。” 朱以海笑道,“嘉兴一府七县,又有海宁一卫二千户所。” 严我公立即道,“一座县城一万两,一座府城两万两,一卫二所,全加起来给十万两,如何?” “当买菜呢?”朱以海眼皮一翻。 谈判又陷入僵持。 “那部堂有何提议?”严我公问。 “我乃监国钦命北伐之江南提督,统领王师前来收复失地,你以为我会拿我大明的城池和百姓当成货物买卖吗?” “你当我是什么人?” 眼看朱以海要发怒,李遇春在一边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生怕又谈崩了,赶紧伸手去扯严我公的衣服,让他先退让一些。 “是学生用词不当,嘉兴现在一府七县城皆还是在我大清官员掌握之中,我们愿意付赎城费,只要部堂大人不来攻打,我们愿意一座县城付一万两银子,府城付两万两。” “只要府县城皆在我们手上,到时杭州那边才会相信李军门的话,才不会派兵来剿,这也是对部堂大人有利啊。” 李遇春此时一脑门子心思全跟着严我公的话在走了,根本就没了自己的主张,反而觉得严先生真是神人,居然还能想出这么好的解围之法。 至于说银子什么的,他完全不在乎,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要留的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只要真能跟这伪提督朱武达成协议,到时他不但性命能保住,甚至自己的人马也能保住,连嘉兴这块地盘都能保住。 有人马有刀枪还有地盘,以嘉兴这等富庶之地,一二十万两银子算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抢到。 赎城银子也不丢人啊,国与国之间还称臣纳贡呢。 他觉得严我公真是太厉害了,这种变危为安的法子都想的到。 他就站在那眼看着严我公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那个年轻的伪提督朱武说的频频点头,虽然那个粗壮的张名扬总是打岔,但好在严我公非常了得。 最后硬是把朱武说服了。 最终达成的协议就是限天黑之前,李遇春可以带五百部下离开祝家庄前往嘉兴府,每人只准带一件兵器跟三天的干粮,其余的所有马骡车船、钱粮器械,以及拉来的壮丁、抢来的妇人等都不得带走。 当然,明军会配合演场戏,假装李遇春带兵突袭了提督中军营,然后溃败了。 不过这个戏有前提,就是李遇春他们先出城,朱以海会派一队亲兵在门口检查,是否如约没有多带钱粮武器人马等。 只有他们完全履约出城后,朱以海才会同意假装让他们突袭了中军营,然后假装溃散而去。 这会是相当粗糙的一场戏。 但李遇春听的已经非常满意了,带五百人离开祝家庄,先去嘉兴府城,到了那边丢失了的银子、壮丁、女人都马上又能找补回来,他也能再马上拉起队伍来。 不过最后,李遇春还是提了一个附加条件,冒着被朱武翻脸的风险提的,他指着严我公,提出严我公是他生死之交,所以希望朱武能够不要为难严家漾的严我公族人,同样的,昨天晚上协助严我公帮助他的那些乡绅,也能够不被为难,甚至让他们跟着自己离开去嘉兴。 对这个附加要求,朱以海只是冷哼一声答复道,“让本部放过他们也行,每个乡绅交一千两银子赎金就可以带走。” 想不到李遇春居然很豪爽的答应了,“可否先把人从俘虏营中送来交给我们,每人一千两,不过得等我们回到嘉兴之后再给。” 朱以海也难得大方一回,大手一挥,表示同意,但李遇春和严我公得先跟他签署一份合作协议,同时再打下两份欠条,一份是欠的嘉兴府县赎城费十万两银子,一份是欠的那些赎人的费用。 “白纸黑字不好吧?”李遇春犹豫了,这种事也签契约合同,那岂不是落人把柄? 朱以海哈哈一笑,“空口无凭,你难道打算以后赖账不认?” “绝无此事。” “那不就成了,签字画押按手印,然后便算妥了,要不然,刚才谈的一切作废。你放心,只要你们按照约定办事,我也不可能坑你。但假如你离开后想不认账,那到时这契约满天飞时,你也别怪我坑你。” 李遇春满头大汗,连声说不敢,只得老实的签名按手印了。 不管怎么说,先跑了再说。 第105章 荒唐的游戏 黄昏时分。 杨伯兴带着一百多人来到祝家庄前,李遇春严我公亲自到门口迎接,杨伯兴把一张名单交给他们。 “一共一百零八人,都是通虏投贼的汉奸,本来皆该千刀万剐,但部堂仁慈,现在这些人交给你们了,按约定,你现在给部堂打十万零八千两的欠条,记得按手印。”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李遇春瞧瞧这些人,似乎正是昨夜救他的那些人。 严我公对他点头,“皆是我的亲戚朋友同乡们,一心忠于我大清,还请军门能够将他们带走。” 李遇春难得的大方,“好,我打欠条。” 严我公取来纸笔写欠条,李遇春签名画押按手印,杨伯兴接过给自己营副监军看。 同样是在澉浦这边招入营中的前举人乡绅的营副监军仔细看过后,指着欠条道,“没写利息,这么大笔欠款,怎么能没利息呢,部堂说给你们点优惠,就按三分利吧,一年为期,不满一年仍按一年收,利息三万八千八百八。 若是一年到期后没还清,则按复利计算,四分利,不满一年仍按一年计算,不管欠了多少,仍然全款计息,一年息总共是六万六千六百六十二两四。 那位举人出身的监军营副计算头脑很厉害,都不用算盘,直接就报数。 “一年内偿还,则本金十万零八百两,利息三万八千八百八。若是两年内还清,则是本金十万零八百,两年利息共计十万零五千五百五十四两二钱四分。” 李遇春脸黑了起来,“这利息也太高了吧?” “不过三分利四分利,哪算高?真正的高利贷你们难道没了解过。” 李遇春咬牙,眼看天色将黑,他现在只想早点离开这个虎穴龙潭,“好,请严先生再拟个欠条,把利息加上,我们会尽量在一年内偿还清的。” “我家部堂大人好说话,一年内还不清也没关系的,当然,如果两年内还没还差,则第三年就是五分的复利了。” 李遇春都不由的打了个抖。 严我公提醒他,按这算法,第三年光利息就得六万九千多两,加上前两年十万多两的利息,再加十万的本金,那就是快三十万两了,翻了小两翻。 严我公重新拟欠条,结果那位监军又加了一句。 “别忘记加上手续费。” “什么手续费?”李遇春都有些懵,他带兵抢劫惯了,可现在感觉这些家伙比他抢劫还厉害。 “李军门可能没借过民间贷款,一般不都要九出十三归么,你借十两银子,实际只给你九两,最后你还的时候却要按十三两还,当然,利息一般是按十两计息的。” 李遇春脸黑了又红,这是一刀又一刀? 一年三分利,两年复利变四分,三年复利变五分,三年下来都翻快两翻了,现在你还跟我说什么九出十三归? “一码归一码的,咱们按民间惯例来便是,我们就按九出十三归的老规矩来,刚才说的是利息,现在说手续费,这十万零八百两银子本金,最后不算利息,本金归还后,还要再加四万两手续费,那八百两零头就不算了。” 李遇春现在很想说那一百零八个汉奸乡绅他不要了,谁爱要谁要去,一人一千两银子赎金,现在还跟他玩三分利四分利的复利,又还要收四成的手续费,你怎么不直接抢,那更快。 杨伯兴看着李遇春阴晴不定的脸,冷声提醒他,“这可都是之前你们就已经答应了的,若是现在反悔,则之前谈好的全都做废。” “天色不早了,天黑之后,我们就要架炮攻打了。” 李遇春现在想反悔都不行了。 还是严我公小声提醒他,先过了眼前难关再说,至于说利息也好手续费也罢,不就是钱嘛,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何况还只是欠条而已。 只要等离开了这浅滩平地,到时还怕没有回转余地吗,就算真要还这笔钱,也不是还不了啊。 李遇春深呼吸几口气,觉得严先生说的对,大不了他再辛苦多抢点就是,只要在一年内还清,那利息三万八千八,手续费四万,本金十万,也不过十八万两,多抢点大户便是。 只要保住性命,保住地位,都不是问题。 一个知府,三年都能捞个十万两雪花银,他堂堂一镇副总兵,控制嘉兴一府七县,还怕捞不到个百八十万两的。 “写。” 严我公重新写欠条,按监军的要求,写上欠款十万零八百两,然后上面约定了利息和手续费。 一切都如监军的要求写好,李遇春再次按上手印。 监军看过后收入怀中。 “你们还忘记了十万两赎城银,按之前赎人银欠条再写一张赎城银的,条件一样。” 李遇春已经嘴唇颤抖起来,就算他一年内把这两笔银子还清,可除了本金二十万零八千两,还得还十五万七千七百六十两利息加手续费,这还是一年内能还清,否则第二年就是四分的复利,第三年就五分复利,利滚利,三年翻一翻,卖屁股都要还不清了。 “还劳请李总镇再给我们部堂写封降书,给我们监国殿下写封效忠信。” 李遇春黑着脸不吭声。 “放心,这些不会公开的,只要李军门一直按约定办事就好。” 严我公扯了扯李遇春的衣服。 “好,请严先生代我写,我按手印。” 再次把降书收入怀中,监军点头表示没问题了。 一百零八个乡绅交接给了李遇春,然后李遇春他们可以离开了。 李遇春早已经选好了五百个手下,尽量挑的一些老兄弟,老兄弟不足,便又挑了些健壮的,最后五百人凑齐,每人只携带一把刀。 杨伯兴亲自带着一队羽林在祝家庄前检查,一个个数数,还要搜身,确保没有多带武器,也没挟带金银等。 五十名羽林,把五百人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遍,最终搜出了许多金银等。 李遇春和严我公被特许带了一匹马,其它人都最终只留了一把刀,弓箭铠甲等全被留下。 一营只允许额外保留了一面绿旗。 杨伯兴带人进了祝家庄先接收了庄中留下的壮丁、妇人,以及财物、牲口、军械粮草等,确保没被破坏,才出来放行。 “看到湖较那面红色大旗没?” “你现在可以带着你的人进去绕一圈,然后便去嘉兴府吧。” 李遇春手有些抖,从军以来还从没有遇到这样的荒唐事,他很担心那伪提督一直在耍他,是不是那营里遍藏弓箭手,他们这五百只提着刀,连件甲都没有的人马一进去,就弓箭四射,将他们统统杀死。 但现在他也别无选择。 虽然他可以选择死守祝家庄等待后援,但李遇春没这个决心,也没这个勇气,甚至也一点不相信手下剩余的那点残兵败将。 当朱以海给他划了一条道,给出了一线生机时,李遇春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条路。 ····· “殿下,让我带人把这些贼人全都灭了,现在他们仅一把刀在手,我们轻松就能全歼他们。”张名扬请求。 朱以海在湖中船上看着正带着忐忑不安,高度紧张的小心摸进那座空营的伪军们。 这是这场荒唐大戏的最后一幕。 “李遇春虽该死,但却是个可造之材,一刀杀了太可惜了,这样的人才能遇啊,好好留着,以后还能有更大用处的。” “殿下就不怕这家伙一逃离此地,便马上翻脸不认账?” “这样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就算真的如此,我们也没太大的损失,何况,我们手上不是还有他写给我们的降书和打的欠条,还有合作的契约这些吗?他真要不认账,到时我们把这些给抛出去,他还能活命?” “所以大概率,只要他不是失心疯,是不太可能也不敢翻脸不认账的。咱们现在放他一马,但也死死拿捏住了他,以后他就是咱们的提绳上的蚂蚱,逃不掉的。” “殿下,这种人毫无信义可言的。” “我知道,但总值得一试不是吗?” 对于朱以海的这个决定,军中有不少人还是带有一些疑惑的。 不过如沈宸荃等人也还是表示了支持,毕竟朱以海的顾忌也不是没有根据的,现在就引来博洛大军来征,确实难以应对,但留下李遇春,他不过是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已经毫无威胁。 留着他在嘉兴,实际上就有了一面挡箭牌,上可糊弄博洛,下又还不构成威胁。 嘉兴府城甚至是那几座县城都暂时可以不打,但他们可以这段时间在海盐一样,可以先把乡里控制住,打击那些乡间的投降汉奸,以及地痞流氓山贼盗匪等,重新恢复乡里治安,也可立足浙西,在这里招兵买马,训练壮大。 这出荒唐的戏能演到什么时候,朱以海也不能确定,但现在能多争取点时间,都是好的。 他如今希望立足嘉兴,然后向湖州杭州发展,同时也已经在联络苏松地区的抗清势力,事情一步步做,饭一口口吃。 眼前要长远,但步子却得稳着些迈。 李遇春这种乱世墙头草,军头兵匪确实毫无忠义可言,可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性,反而让朱以海觉得暂时可以合作,毕竟他不会真的给鞑子卖命,一个降将不过是为了官阶职位是为了前途利益,哪会真正忠君爱国呢。 他会为了鞑子,把自己性命利益放在第二位吗,不会。 李遇春想要的只是保住性命,甚至若是能再保住官职,保住人马刀枪,这些对朱以海来说并不是不能接受的,配合他演几场戏,让这个家伙‘立些平乱大功’,甚至再进一步都不是问题,只要他肯合作,那便确实是双赢。 “准备一下,我们接下来去海盐县城。” “海盐县城也要让给李贼?可那现在是郑继武朱大纲的人马控制着啊。” “咱们去会会他们,看能不能说服他们暂且屈身投入鞑营之中。” “什么意思?”几位文臣武将都听不太懂了,哪有劝自己人马去降贼的? “你们没听错,我打算去劝郑继武朱大纲他们带海盐县和海宁卫降清。” “······” “当然,实际也是演戏,表面上是降清,实际上仍是咱们的人。” “这也太那什么了吧?” “试试嘛,试试也不亏什么。”朱以海笑着说道。 第106章 拉郎配 (今天上架十更,后面还有三章!求点订阅,谢谢!) 夜幕低沉。 祝家庄内哭声一片,被朱以海从李遇春手下解救出来的几千妇女中,其中就有数百是祝家庄人。 祝家庄被屠,老人孩子和男丁都被杀死,年轻的妇女和姑娘们被留下,却也惨遭蹂躏,现在重获自由,可面对着那空无一人的家,她们哭成泪人。 朱以海走在这座没有生气的村庄中。 “殿下打算如何安置这些可怜人?”英气无比的大孟氏问朱以海,她是陈潜夫的妻子,来自水乡绍兴的大家闺秀,却也是个奇女子。当初丈夫来上门求情,父亲嫌弃陈潜夫家穷却爱说狂言要拒绝,可孟姑娘却认为陈潜夫虽穷却有大志,愿意下嫁。 婚后不久,陈潜夫居然又要求娶美貌的小姨子,这事更惹的孟父大不快,这太违礼数。但孟氏却主动找妹妹询问,在妹妹并不反感这位姐夫后,大孟氏亲自出面劝服父亲,让妹妹也嫁给了陈潜夫。 婚后,两姐妹关系如前十分和睦,孟氏姐妹负责起陈家的一应内外事项,她们还亲自打理经营自己带来的嫁妆,让丈夫可以专心读书应考,果然第二年便考中举人。后来屡试不中进士,也是孟氏出钱让丈夫打点关系,谋了开封推官。 当丈夫从南京逃回,要召兵起事时,又是孟氏变卖了姐妹俩的嫁妆,又找到父亲借了一大笔钱,让丈夫可以招兵买马。甚至当丈夫要渡海来嘉兴时,姐妹俩也不顾安危相陪前来。 陈潜夫曾说北上并不安全,随时有兵败的危险。但大孟氏只说了一句话,若是夫君兵败不保,那万顷碧波便是我的归宿。 来到嘉兴,陈潜夫得到朱以海重用,成为太仆寺卿并协理军中监察处,孟氏姐妹也没闲着,发现军中有大量无家可归的可怜妇人后,她们出面建起了女营。 她们在军中,换上了男人的衣服,包起头发扎起袖子,做着力所能及的后勤事务,帮助缝制军旗、帐篷、衣被,赶制鞋袜等。 朱以海对孟氏姐妹很佩服,尤其是这大孟氏,堪称这个时代贤内助的典范,陈潜夫一介狂生,出身也差,科举也不顺利,若没有孟氏相助,也不会有今天。 “夫人建立的女营,打理的井井有条,也帮着军中做了不少事情,不过我觉得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孟氏道,“可除了这里,她们还能去哪?要么绞了头发当姑子,要么可能就是跳水上吊。” 朱以海也明白江南地方,风气更加保守一些,被贼军掳走侮辱蹂躏过的这些可怜女子,确实处境艰难,就算还有家人的,他们的丈夫也未必还愿意接纳。 而还有许多人甚至已经家破人亡,连家人都没了。 乱世之中,一个柔弱的女子,想生存都难。 “我这几天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这些女子都是些苦命人,是时代造就的悲剧,也是我大明愧对她们,我这个监国亏欠她们,有义务要救助她们。” “你看我军中招募的兵士们,个个年轻健壮,不过绝大多数都还没娶亲,而且我招人都是优先招先的一些穷困家庭出身的农民或矿工等,这些人老实本份,服从命令。只是家里条件也确实差些,现在为国征战,当兵吃粮,每月也能拿饷,条件有所改善的。” “你说,那些女子,可否有人愿意嫁给我的将士们,与他们组成新的家庭?重新开始生活呢?” 朱以海的这个提议有些出人意料,反正一般人也想不到那上面去。朱以海之所以这样想,也还是因为之前沈文忠上报的那个张大鹏的事情,一个十八岁的壮小伙,驻村期间,跟当地二十七岁的王寡妇好上了。 大了小伙九岁,还带着三个娃,但人家张大鹏就是愿意,甚至上战场前还请求,万一自己战死,抚恤银子请给她们娘几个。 多纯朴的小伙子,虽然这喜当爹的接盘让人感慨,但对于一个孤儿来说,王寡妇给他的却是从未有过的家的温暖。 在这乱世之中,他也没太多的要求,甚至身在军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战死,所以很珍惜遇到的眼前人。 朱以海军中新兵占了大多数,就算老兵,有不少也都是光棍老兵油子,真正有家有室的很少,以前他们连自己温饱也混不稳,甚至连驻地都不稳定,局势动荡,成家立业也难。 现在营中大批的可怜女子,基本上都是十四五岁往上到四十岁以下的,朱以海就想着,干脆搓合一下这些姑娘跟自家的兵吧。 一个是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一个是出身贫困的农家子弟,许多人正常情况下,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或者按江南的一些风俗,攒点钱典个妻子来生活几年,帮忙生一男二女的,将来也就有个后了。 现在他们入伍当兵拿饷,情况有所改善,但毕竟乱世当兵,也是朝不保夕的,谁知道哪天就战没了。 若是现在有机会能娶个女人,不管这女子是不是嫁过人,甚至曾有过悲惨经历,起码两个人能互相温暖,甚至说不定就算万一战死,也有可能留个后不是。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他的士兵有了固定的军饷后,会加强军纪也会有斗志,而如果他们有了女人有了家有了孩子,那么他们就会更有战斗的动力,有守护的目标。 就如同古人说有恒产者方有恒心一样,士兵们有粮饷有家庭绝不会是坏事。 大孟氏一听,那双明亮的眼睛更发动人。 “殿下真是仁慈,只是这些女人都十分可怜,殿下的将士们不会嫌弃她们吗?” 朱以海只是感叹着道,“老话说的好慌不择路饥不择食穷不择妻,孤的这些新兵们,出身也都比较穷困,好多人也二三十岁还打着光棍,连女人什么滋味都没偿过,更别说感受过家的温暖了。” “况且现在乱世之时,谁也别嫌弃谁,大家互相抱团取暖才是正理。” 这句抱团取暖让大孟氏忍不住点头,觉得监国说的真好。 “那殿下准备拉郎配吗?” “还是得遵守自愿的原则的,我打算咱们就在这祝家庄暂时休整几日,到时搞一个相亲会,让孤的士兵们自愿报名参加。” 这种集体相亲节目朱以海还是很感兴趣的,甚至都想好流程了,愿意接受的报名,然后组织男女们进场,给士兵们发块绢布或是其它什么东西,男的看上姑娘就把自己的布送给姑娘,姑娘若是接受了,就成了一对了。 若是姑娘没看上,把布还给士兵,士兵再去找下一个,如此也算本就自愿原则不强迫。 当然这种形式也比较粗糙简单,但起码也不是直接分配了。 “若是两人互相满意,那么到时我会替士兵们向姑娘付一笔娉礼,然后营中也会为姑娘们准备一笔陪嫁,军中举行集体的婚礼,组建一个新的家庭。” 娉礼和嫁妆算是一个形式,也不需要说多少,朱以海出士兵大约一个月的饷做娉礼,折三两银子,姑娘出嫁的陪嫁,则给二两。 这样一来,新人结婚,就能有五两银子的小家庭财产了,以后生孩子养孩子起码有点准备。 这对朱以海来说,算是笔额外的开支,但他认为,如果这个事办成,也可以算是将来招兵的一个可宣传的福利待遇,能吸引不少穷困青年从军当兵。另一方面,从张大鹏这事来看,帮士兵们娶了妻,这绝对算是一个恩典,他们会牢记感恩朱以海的,士兵们战场上肯定也不会轻易做逃兵之类的。 “殿下真是仁慈又大方,里外里一对新人就要出五两银子呢。”孟氏笑道。 “五两银子又算什么呢,毕竟将士们连命都拿出来了。” 孟氏问,“可毕竟军旅之中,殿下给他们成亲后,又打算如何安排这些军属家眷,继续随军吗?” 朱以海回答,“继续随军行动肯定也不现实,这次在澉浦不是打了些土豪劣绅,也剿灭了一些山贼土匪吗,也没收了不少田地,暂时都是划在孤的王庄之下,我打算先把这些家属安排在这些王庄,这样既能安定下来,也能自食其力,将士们在前线打仗,空闲时也可休假回家相聚。” “当然,若是士兵们老家有条件,孤也可以把人给他们送回去。” 孟氏想了想,“我觉得暂时先在这边田庄里安置也不错,刚成亲就分别太远也不是好事。” 朱以海点头,知道她其实也还有一个顾虑没说,就是这些女人毕竟有不堪的经历,士兵们愿意接受,可他们的家人却未必就真能接受,甚至到了老家,可能乡人还会指指点点,没有丈夫在身边,仍然会很艰难。 倒不如现在呆在这边,女人们还可以继续抱团相处,也离丈夫们近些,丈夫们有空还可以休假来团聚,等将来相处久了或生了孩子后,再回老家可能也好些。 “当然,如果有些女人实在是不愿意嫁人,也可以暂时安置到王庄去,先自食其力,等她们慢慢恢复吧。” 当天,朱以海让孟氏姐妹先去跟那些女人们传达,问询她们的意见,结果出人意料,居然绝大多数的女人,都愿意嫁给朱以海的士兵,理由倒也简单,她们这群人,现在就如无根的浮萍一样,对未来充满迷茫,军中虽然能暂时安置她们,可她们却对如今的生活很不适应。 女人们传统的男人是天的那种思想,依然有主导着她们的想法,她们想要有个依靠,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 而朱以海让那些监军、副职们向各级士兵们传达他的提议时,也获得了积极响应,都说穷不择妻,江南许多穷困百姓一辈子都娶不上老婆,只能打一辈子光棍,或者努力攒点钱典租一个妻子来生活几年,帮忙生一两个孩子。 任何时候,娶妻的成本都不会便宜。 朱以海军中许多新兵都是招募的穷困青年,他们并不介意这些女人被掳的经历,能有一个女人娶回家,是以前不敢想的事情。 何况朱以海还给补贴呢,娶个老婆,不花一文钱,里外里的还能拿到五两银子,这种好事谁傻的会拒绝呢。 只要没老婆的都踊跃报名,十分积极。 “殿下这招可真是厉害,士兵们都非常积极,对殿下更加感激了,我感觉咱们这支新军越来越有凝聚力了。”沈宸荃钦佩万分的道。 朱以海笑笑,“既然士兵们对这事这么积极,那以后可以继续下去,乱世之中,苦命的女子多如牛毛,我们遇到了都可以收容过来,然后安排跟咱们的士兵们结合成家。” “当然,每到一处,我们除了收容这些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女人,其实也可以主动到乡下去为士兵们说亲求娶的。” 乱世之时,谁都不易。 朱以海只要愿意为他的士兵们出彩礼,有些穷人家乱世里生存都艰难,肯定也是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当兵吃粮的士兵的,再怎么样也比卖给青楼做妓女,或是卖到大户人家为奴要强的多啊。 再者女儿嫁给当兵的,对他们也是一个保障。 “那以后开销可又增加了一项。” “这绝对是值得的。” “有条件,孤要让将士们都能娶上老婆,都能生孩子有后,甚至将来,孤还要给将士们分田授地,当兵入伍,提着脑袋打鞑子中兴大明,他们值得拥有美好的未来,孤不能让那些为大明出生入死的将士们,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只能当一群饥饿的兵贼。” “殿下仁慈。” “这不是仁慈,孤喊将士们弟兄,那就要真正的把他们当成兄弟,而不是嘴上喊着兄弟,让他们出生入死,可心里却当成奴仆。” 这席话,让正走到外面的陈潜夫夫妇听了都更加钦佩,大孟氏拉住丈夫轻声道,“殿下真是明君,可惜几位子嗣惨遭鞑子残害,王妃远在宁波不能承侍身边,于公于私,都不好。我三妹今年二八,各方面都是非常不错的,我想把三妹送到殿下身边,你觉得如何?” 孟家几姐妹都是非常不错的,长的好还知书达礼。 “我觉得行,其实我觉得四妹今年也十五了,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如把三妹四妹一起说给殿下吧。” 孟氏有些无语,不过略做深思后却道,“说的有道理,两人在一起,也有个照应,那一会就这样说。” 第107章 八旗的覆灭 杭州。 一夜风雨。 清晨,贝勒博洛在鞭炮中惊醒,还以为敌人来袭。 “今日是闰六月初一,一些城中百姓习惯放鞭炮烧香,惊扰了贝勒,奴才这就去传令禁止放鞭炮。”一名巴牙喇护军闻声赶到解释。 “闰六月初一了么。”博洛摸了摸脑袋,复又摆手,“算了。” 换上四爪行蟒贝勒袍,博洛感叹着道,“去年十月初一,随定国大将军豫亲王多铎南征,一路东征西讨,破西安灭关中伪顺朝,再收南京灭伪明政权,冬去秋来,这转眼都已经八个月了。” 这八个月的时间,确实是清军最辉煌的时候,多铎、阿济格两路大军齐发,整个长江以北都次第而平,就算江南,也已经望风而降。 不过最近出了些小麻烦。 博洛喝着茶问,“李遇春有新的消息送来吗?” “回主子,暂时没有。” “几什哈呢?” “还有先前同李遇春一起送来的信。” 博洛喝着茶,皱着眉头,李遇春只是个降将副总兵,让他去嘉兴平海盐的一股明军叛乱,结果他却跑到崇德、桐乡等地去大肆抢劫,本来这种事情博洛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他们下江南以来,收编的明军降兵太多了。 阿济格在九江接受了左良玉儿子左梦庚的投降,兵马十二万,大小船只四万多条,而多铎他们在江淮接收的降军也多达二十五万,弘光的江北四镇有两镇是直接不战而降的。 多铎博洛他们南下的八旗兵才三万,进南京时却有三十万,之后多铎分兵一半给博洛去杭州灭敢称监国的朱常淓。 博洛便领八旗兵一万五,明降军十二万南下,一路疾驰南下,迅速抵达杭州,一战灭掉了这个才成立五天的监国小朝廷。 不说江北四镇那投降的二十多万明军里有多少总兵、副将们投降,就仅进入南京之后,投降的大学士、尚书侍郎都还有三十一员,都督十六员、提督一员,副将五十五员,以下的不计其数。 李遇春在泗州投降的时候仅是个参将,在降将里连号都排不上。 一路到了杭州,加封个协镇嘉兴副总兵,其实也不值一提。毕竟大清为了安抚这些降将,来投的就保留原爵原职,甚至还给予升赏。 他们在各省新设立提督,下面增设总兵、副将、参将,实际上大清现在的提督就相当于原明朝的总兵,总兵顶多相当于过去的参将。 但他们用这种朝三暮四的办法,却成功的安抚了这些降将们,还让他们挺高兴,毕竟从参将升副将,副将升总兵,总是升官嘛。 李遇春这个新升副将,正式兵额是只有镇标左右两营加上中军,一共是一千五百人不到,不过博洛带兵一路南下杭州,粮饷这些全靠就地掠夺,八旗兵优先供给,然后是汉军八旗,以及孔有德等这些老汉奸伪军。 江北四镇的降军更次一等,至于江南地方望风归降的明军,就更别指望有粮饷了。 这些降兵军纪差,博洛心知肚明,却并不怎么制止,反正这些就是大清收编的走狗,饿了自己去找吃食便是,等以后稳定了,再慢慢来收拾便好。 “嘉兴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乡勇,你觉得有几分可信?”博洛问。 “有肯定是有的,但也不过是群泥腿子,不足为惧。” 博洛点头,也是这样的想法,他们南征以来,连灭了大顺和南明两个朝廷,还又灭了个杭州监国,不管是曾经打入北京的大顺军也好,还是号称几十万兵的弘光朝,在八旗兵面前都不是堪一击。 这些汉人的正规军都如此,那些地主乡绅们的家丁护院又有什么用。 只能说李遇春是个草包,他也忘记之前是谁在他面前替这家伙说了好话,让自己答应让他协镇嘉兴了。 “几什哈报告说这些乡勇很多,李遇春吃了个大亏,不过有了防备,那些乡勇应当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我现在考虑的是,是否要派一支人马过去增援一下他们。” “或许再等等消息?”博洛自言自语。 朝廷已经派洪承畴为招抚江南各省地方总督军务内院大学士,又任命了土国宝为江宁巡抚、孙之獬为江西巡抚,姜金胤为淮扬巡抚。 张存仁为浙江总督。 北京那边正在按部就班的召回南征各部八旗,分派督抚等招抚镇守地方。 贝勒勒克德浑也被授以平南大将军之衔,抵达金陵,将成为江南留守八旗的统帅。 多铎、博洛等都要陆续交接手中的事务,然后带领八旗主力班师北返。 这次出征毕竟已经八个月了,如今大局抵定,剩下一些小问题也用不着大军一直留在江南。 博洛也一直在收拾东西,忙着交接。 若不是浙东突然又冒出来一个鲁王监国,还搞的声势挺大,博洛早就已经带部返回江陵,在那与多铎汇合后一同北返。 “李遇春他们遇到的这些人马,究竟是从苏松等地南下的弘光溃兵,还是浙东等地北上的地方留守明军?” “都有可能。” “那就再等等消息吧,只要李遇春不是头猪,几千人马没理由被那些乱兵吃掉。等我这里把事情都跟张存仁、田雄他们交接好了,便率部北上,到时顺路经过嘉兴,再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通通扫荡一遍。” “贝勒爷说的是,一群不自量力的家伙,到时咱们率军北上,沿途扫荡,管他什么鲁监国还是义阳王监国,都是飞灰烟灭的下场。” “哈哈哈,那是自然。” 果然,到了下午,一骑快马入城,送来了嘉兴副将李遇春的最新塘报。 “贝勒,大捷!” 李遇春在海盐祝家庄大败伪明贼军六七万之众,斩贼挂印总兵陈梧,大败挂印总兵王朝先,另斩杀副将三员,参将游击七员,都司守备等数十员,阵斩过万····· 如此大捷,把正跟手下八旗将领镇国将军拜音图、巩阿岱,护军统领图赖、尼堪、署护军统领杜尔德、前锋统拜音岱、努山,镇国将军汉岱、贝子博和托,总兵佟养甲等议事的博洛都惊了一下。 “这个该死的家伙也太过夸张了,虚报功绩如此过份!” 一群八旗将领都不由的骂李遇春真是狗胆包天,这是把他们当傻子吗,就他那几千人就算加上几什哈五百骑,能有这本事? 再者,海盐那地方,哪里冒出来那么数万伪明军? “过份!” 汉军正蓝旗出身的总兵官佟养甲道,“当初湖北左良玉顺江而下号称八十万,但后来其子在九江向英亲王投降时,清点人马,总共不过十二万人而已,虚报七倍左右。若按这个报法,李遇春所谓击败伪军六七万,那实际最多也就是八九千,顶多万人。” “万人也不可能。”镇国将军拜音图道。 “拉些杂七杂八的壮丁拼凑一些,万把人倒不是什么问题,若是连一万人都没有,李遇春、几什哈也不会求援了。” 博洛笑笑,继续看下去,结果越看脸色越难看。 “怎么了?”佟养甲问,“莫非这家伙后面还吹的更过份?” 博洛脸上没了笑容,“几什哈没了,连同他的五百骑尽皆战没。” 厅中一片死寂。 大家都不敢相信。 清军南下,一路所向披糜,基本上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更别说现在这样一个部队完全被歼灭的情况了。 哪怕只有五百骑,还是步甲,那也是八旗兵啊。 “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 信在诸将之中传递,也有不识汉字的,便让佟养甲念给他们听。这封信是出身严我公之手,写的很直白通顺,却也情节起伏。 在他笔下,这场祝家庄之战,堪比是清军入关前的松锦大决战。 总之就是明军四面来袭,人山人海数之不尽,而清军在几什哈、李遇春两位将领的英明指挥下,却击败了一波又一波的敌军。 尤其是满州大人几什哈,更是带领麾下五百骑和李遇春的五百骑,在敌营中七进七出,硬生生的把敌人挂印总兵陈梧斩于马上,另一位挂印总兵王朝先也仅以身免。 只是最终几什哈他们疲惫万分,在追击王朝先时,一时运气不佳,被明贼的火炮轰中,不幸身负重伤,李遇春带兵赶到救出,却仍还是不治身亡,五百满州大兵,最终也尽皆战没。 李遇春等奋起反击,最终将垂死反击的明军击溃,此役斩杀上万,不过清军也阵亡两千余。 好在终于将这些伪明军击溃,如今李遇春正带兵追击扫荡,誓要为满州大兵们报仇。 李遇春甚至下令让全军为满州大兵们披麻戴孝了。 厅中一片寂静。 刚才听了开头,大家觉得李遇春虚报功绩,吹牛上天。 可现在,面对着几什哈的战死和其麾下五百骑全军覆没的消息,他们都一脸严肃,这种事情李遇春绝不敢乱说。 “几什哈这鸟厮,向来贪酒好色,也许中了伪贼的埋伏。” 图赖等仍不相信李遇春他们遇到了所谓七八万明军,现在江南哪里有这么多明军?可既然几什哈死了,那说明那里确实发生了一些战斗,他猜测,最大的可能还是遇到了一支南逃的明军,几什哈轻敌大意中伏被歼,这支明军可能也数量不多,否则就会把李遇春也一起歼灭,而不是现在李遇春跟他们报捷。 所以这应当是一场意外的遭遇战,或是伏击战。 “派人去斩了李遇春这狗贼!”镇国将军拜音图怒道。 博洛深呼吸几口气,“先派队人去嘉兴查明详实情况,然后再定。” “得叫张存仁、田雄这些家伙来,李遇春是他们的人,现在出这么大的事,他们必须得给个交待,打金陵打杭州,咱们都没有五百人马整个被歼灭,他们必须给咱们个交待!”拜音图拍着桌子叫嚣。 上次一支百人旗兵过海南下侦察被歼灭,已经让他们十分震怒了,想不到现在整个五百骑都没了。 第108章 诸侯朝圣 浙东、衢州。 邓王朱聿键召来金衢严巡抚黄道周等,“孤听闻监国已提兵过海,并在吴地取得接连数捷?” “确有此事,江南提督朱武便是殿下化名也。”黄道周做为朱以海钦任的金衢严巡抚,巡抚浙东三府之地,不过这三府之地也不好管,严州为镇南伯方国安带兵占据,金华则是大学士督师兼总督安庆、徽州等地的朱大典奉旨镇守,就连衢州都还有位征虏大将军兼领中军大都督的邓王镇守,这巡抚自然不好当。 这段时间他也是废寝忘食的工作着,协调府县,安抚流民,还得编练保甲,训练乡勇,同时还按行在命令,在地方设立厘金局,开征厘金,又要维持治安,打击趁势作乱的那些山贼盗匪地痞无赖,尤其是还得镇压那些暗中降虏的汉奸劣绅们。 今夏大旱,斗米已涨至三钱,一石米要三两银子,创历年新高。 金衢严三府本就是偏山区,耕地较少,如今做为后方,负有向前线输送粮食的重要任务,可现在收成减少,粮价大涨,本地都无法自足,他得想办措法的救治灾民,否则饥民一起,到时必然盗匪四起。 好在他在后方努力办事,前线总也还稳定住了。 张国维、于颖督师江上,各路义军现在守住了钱塘江防线,甚至在监国的安抚调解下,严州的方国安也算是收敛了许多,得到了监国拔给的几笔粮饷后,也勉强控制住了麾下兵马不再劫掠地方,甚至已经沿江而下,配合方国安的江防部队,拿下了新城、富阳,并刚取得了临安大捷,联合临安的士绅里应外合收复临安,在杭州的西面接收拿下数城。 下一步便是余杭,到时向北出独松关打通往湖州、金陵通道,向西则出黄花关,连接宁国、芜湖。 当然,方国安、张国维他们的这几场胜仗,远不如化名江南提督朱武的监国北伐军,朱武渡海后,胜利一场接一场,兵马扩充迅速,如今更是把鞑子的一个协镇副总兵拿下。 五千伪军,再加上五百八旗鞑子兵。 这消息传回浙东,可谓振奋人心。 黄道周听说后,激动的一夜都没睡。 “殿下的北伐军已经壮大到三十营人马,共计一万五千战兵,五千余辅兵,全军两万余,另还编练地方团练乡勇数万之众,如今已在江北彻底站住脚了,甚至苏州、松江等地也都有许多忠臣义士奉监国旨意,要举旗起兵响应。” 朱聿键听的直拍大腿,激动的脸色通红。 “孤就知道,孤就知道,鲁王果然是更加年轻有为,黄公,孤请你来,是听说你要派兵护送一批钱粮北上绍兴,并护送张公等同往?” 虽然如今浙东大旱,但黄道周还是积极筹措,想办法筹到了一批钱粮,要送去绍兴前线,并支援在嘉兴的鲁国北伐军。 同时他这里也聚集了不少朝廷官员,这次也一并随同衢州送粮兵同行。 有原福建巡右抚佥都御史张肯堂、福建巡按吴春枝,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还有从湖广来的原任长沙知府、湖广按察副使提督学政的现湖广巡抚堵胤锡等一众人。 他们都是要去绍兴朝见鲁监国的,只是不料走到这才听说监国已经渡海亲征北伐了。 “丁总督打算先返回两广,张巡抚和堵巡抚、瞿巡抚等则继续去绍兴,向行在阁部们述职汇报。” “孤也想同行。” 邓王朱聿键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段时间他获得监国允许后,开始招募兵马补充护卫,他如今已经招募满了三千人,分立五营,每营五百再加一个中军营。 “虽然孤的护卫大多是新兵,但是皆是年轻健壮并满怀忠义之士,他们有心报国,孤与他们都迫不急待北上了。” 黄道周很清楚这位邓王的这支人马,事实上他这个巡抚一个重要职责就是监视这位同城的亲王,毕竟之前他们还曾打算拥立他监国的。 鲁监国对这位皇叔可谓是相当大度,之前的事情根本不问,甚至还允许他招募三千护卫,又让他镇守衢州。 “殿下的邓王护卫虽兵满三千,可毕竟缺少训练,且如今器械不全,不如且留在衢州协助城防镇守,以安定地方?” 朱聿键却摇头,“孤这支护卫确实是新军,但孤也已经带他们剿过几次匪了,国难当头,孤身为太祖子孙,又岂能坐在后方安享?监国都能亲征北伐,我又岂能落于人后?” “黄公,可是殿下有秘旨,不许孤离开衢州?” 黄道周摇头,“这倒未有,只是之前殿下旨意也是让殿下镇守衢州,而大明祖宗制度,宗藩不得擅离封地。” “祖制是祖制,但如今不是非常之时吗?我此去北上,将前往嘉兴,为监国增添一份力量也。” 黄道周仍是摇头,你这是捣乱不是帮忙,你这亲王北上,还不知道引发多少不安和猜忌。 可朱聿键却铁了心要北上。 这时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邓王有此报国之心,抚台大人何不成全?况且监国不也向天下发出伐清檄文,说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弱,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朱聿键扭头望向这个年轻人,对他心好生感。 “这位是?” 年轻人行礼,“下官锦衣卫千户,监国授水师营副将,赐国姓,朱成功拜见邓王千岁。” 朱聿键听到这名字,马上明白这位是福建郑家人了。 “福建总督、南安侯郑公家公子?” “正是下官。” “国姓也是要去绍兴吗?“朱聿键对福建郑家人没什么好感,尤其是之前跟郑鸿逵闹了矛盾后,更加如此。 “下官承蒙监国抬爱,授水师副将衔,这次奉旨北上,既是代表家父去朝拜监国,也是前去正式任事。” 此时的郑森年仅二十一岁,十分年轻,但却有一颗爱国之心。他父亲虽是个海贼,母亲是个倭女,他是父亲在倭时娶的倭女田川氏所生,甚至他的童年也是在倭国平户岛度过的,但是六岁后便被父亲接回了福建。 然后在家专心读书,十四岁考中了秀才,之后进了国子监读书,并拜了名士钱谦益为师,得赐表字大木。 在南京坐监的这段日子,他一边读书,也一边关心时事,与东林党复社等关系密切,清军南下,郑森回到福建。 之前郑家安排在朝中的镇江总兵郑鸿逵不战而逃,还试图拥朱聿键监国称帝,只是中途发生意外,事情未成。 朱以海在台州监国,随后搞的轰轰烈烈,一时间江南半壁江山,倒是坐稳监国之实。朱以海给福建的郑家下诏加封。 郑芝龙由伯爵进封侯爵,且兄弟子侄又封两伯,儿子也封世袭千户,且还授郑芝龙福建总督之职。 这个结果,对于谋划拥立监国不成的郑家来说,其实还是很意外惊喜的。相比起当初拥立弘光,这次郑家并没有出力拥立鲁王,但得到的好处不比拥立弘光少。 所以郑芝龙兄弟几个坐一起商量了下后,便决定顺水推舟上表拥立鲁王监国,也不打算另拥其它宗室了,毕竟鲁王那边声势搞这么大,而给他们的封赏也不错。 一个总督一个提督两镇总兵,一侯二伯爵,算是承认了福建是郑家地盘,这对崇祯朝受招安以来,一直谋划着能有个过硬官方身份的郑家来说,绝对是满足了。 所以这次郑芝龙便派了侄子郑彩带儿子郑森北上朝见鲁监国,还特意带了五十万两银子,许多条船。 郑森走陆路,出仙霞关先来衢拜见黄道周,顺便要来见下邓王,化解下之前的矛盾,而郑彩则带着一支水师人马运钱粮沿海而上。 郑森现在正式改名朱成功,这是监国所赐,还是国姓,是很大的荣誉。尤其是派去福建传旨的那位使者还跟郑芝龙父子传了监国的口谕,朱以海说他三子皆没于战乱之中,如今唯有二女,长女虽是庶出,但也将到婚嫁之龄,打小家教不错,就是有些体弱。 他听说大木年轻有志向,且有才华,所以打算召大木过去,有机会让两个年轻人见见,若是大木和女儿互相满意,到时他便要招大木做乘龙快婿。 这番话让郑芝龙非常激动,儿子被赐姓改名,又要被招做女婿,他一点都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反而觉得非常高兴,他一海盗出身,如今有机会跟皇家联姻,他觉得这是极大的荣幸。 更别说,若是儿子成了监国女婿,将来就是驸马爷,郑家在朝中的地位也必然更加稳固,想他当年受招安后,便打通关节,安排弟弟改名鸿逵去考武举,然后又安排在朝中任职,就是认为郑家虽然在东南海上实力雄横,在福建也势力不小,但终究根基不够,必须得朝中有人,得加强与朝廷的关系,才能保证郑家地位的稳固。 现在监国要招儿子去做女婿,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所以他豪爽的拿出了五十万两银子,又筹集了许多粮食运载北上。 “那路上同行。”朱聿键对郑家印象不好,却对眼下这年轻人感觉挺不错的。 黄道周见国姓朱成功也插一脚,也是无奈,这时被监国授封为湖广巡抚的堵胤锡也来帮腔,支持邓王率兵北上。 同是巡抚,黄周道也不好反驳,最后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堵胤锡原是长沙知府,后升按察副使提督学政,在左良玉起兵后,他跟总督何腾蛟等湖广地方官员,拒绝听令左良玉,招兵买马,聚兵自守。 朱以海监国后,传檄天下,也给各地明朝官员们下了许多道旨意,其中就有给何腾蛟、堵胤锡等的,他加封何腾蛟为督师,加兵部尚书、左副都御史衔,总督湖广、云南、四川、贵州军务。 又加堵胤锡为湖广巡抚,加兵部侍郎、右佥都御史衔。 同时还给湖广许多文臣武将加官晋爵,目的就是把这支还算不错的地方势力拉到自己这个监国朝廷中来。 他给何堵二人旨意,让二人联贼抗虏,奉旨招抚湖广兵败溃散的大顺军余部诸营人马,李锦、高一功这些李自成余部大将,也都赐官授印,还特旨授封顺军余部忠贞营名号。 李锦等十三人授封总兵官,李锦赐名赤心,高一功赐名必正,分授龙骧将军和虎贲将军号挂印,堵胤锡则奉旨监军,总制忠贞营十三镇。 这个旨意送到长沙的时候,当时何腾蛟和堵胤锡等都很是惊讶,当时李自成刚死,顺军诸营一时混乱,有人打算降清,有人打算取江西,还有人打算去四川联合张献忠。 何腾蛟等人虽也招兵买马,聚集长沙,但其实兵力很弱,且江西又有阿济格大军在,突然一道旨意从浙东来,天使告诉大家鲁王在浙东监国了。 还给他们加官晋阶,又让他们联贼抗虏,确实有些意外。 不过何腾蛟他们也打不过李自成,当初左良玉镇守湖北的时候,号称八十万大军,都不敢跟李自成硬刚,他们又哪是对手。 鲁监国旨意来之前,何腾蛟本来派了几路人马想去跟顺军谈判,结果都被顺军误会是来围剿的,结果连灭了何腾蛟的几路官军,搞的何腾蛟他们在长沙城里一日三惊。 现在有监国这道旨意,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公然联络顺军,甚至还可以借朝廷名义招降。 何腾蛟由湖广总督升为了五省督师,堵胤锡也升为巡抚,再三商议后,他们决定奉监国旨意正式联系顺军,招安他们。 招安的事情进行的不错,此时的顺军也是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李自成刘宗敏等先后战死后,此时的大顺军已经彻底崩溃了。 在湖广江西一带,实力最强的是清军,清军把他们从北京一路赶到西安,又赶到武昌,再赶到长沙,已经是穷途末路。 现在误会解决,明朝居然愿意招安他们,他们商议过后也觉得可行。 于是乎,初步达成了招安的堵胤锡这次特地赶往绍兴,要亲自面见监国,上报具体招安事宜。 他这次来,还带来了三千人马。 是他在长沙招募的抚标,号称君子营。来到这里后,听说监国亲军北伐,于是又打算带着君子营渡海从征。 “本抚也与你们一同前往朝见监国!”黄道周思来想去,决定也一起北上。 于是福建巡抚张肯堂、广西巡抚瞿式耜、湖广巡抚堵胤锡、金衢严巡抚黄道周,四位巡抚与邓王朱聿键,国姓爷朱成功等上百位官员,带着君子营、邓王护卫、郑家家丁等合计一万二千人马,押着数十万两银子和许多粮食激荡北上。 君子营中,赐名为李赤心的闯贼侄子李锦,和闯将郝摇旗、袁宗第一起扮作湖南抚标家丁骑在马上,“想不到这位鲁监国倒是够种,居然能亲提兵马率先过江北伐,了得啊。” “确实,而且好像还很能打,居然歼灭了五千五百鞑虏兵马,其中还五百真鞑。” 李锦道,“我觉得这位监国行事,很有几位咱们闯王昔日的风采,总是身先士卒带头冲锋啊。” 袁宗第道,“跟着这样的老大才好,像弘光那种皇帝,将士们前线打仗,他弃都城而逃,还怎么拼?就是崇祯那种也不行,大家都还没放弃呢,他自己倒是跟个娘们似的直接上吊了。” “确实,就是不知道这位主动提出招安的鲁监国,有几分真心实意呢!”李锦对此行,也还是有几分不确定。 但大顺军已是穷途末路,面对鲁监国抛来的绳子,他们没理由不接。 “嗯,百闻不如一见,等咱们亲自见到了他,就知道到底如何了。”袁宗第也道,这次大顺军余部十三家,商议过后,特派出了李锦、袁宗第和郝摇旗三位首领随堵胤锡秘密北上,就是想亲面见那位监国,甚至亲耳听到他招安顺营诸部,那样才能真正相信。 第109章 董小婉葬花 嘉兴,海盐。 南北湖山中,清晨,一位年轻的妇人站在庭院里,看着昨夜雨打风吹落的栀子花瓣落满地,墙角的一排茉莉花也吹残,不由的心疼。 想起昨日都还是那么饱满怒放的花儿,今日却已经残香伴泥尘,不由的联想到了自己,十四岁就步入风尘,心酸的泪水伴着每个日日夜夜,却还得在人前强颜欢笑。直到后来遇到四大才子之一的冒襄,自己完全被他的才华所迷住,主动的倾诉心意,却被无情拒绝。 冒襄却只钟情于陈圆圆。 这段煎熬的日子渡过了足足五年,好在陈圆圆与冒襄虽然也订嫁娶之约,但在冒襄赴南京第六次乡试仍然落榜再回苏州时,陈圆圆已经人去楼空,冒襄科场落榜情场又失意,心情沮丧到极点,然后一病不起,那段时间是她日夜照顾。 后来好姐妹柳如是出面,让钱谦益出面为她赎身,然后将她送至冒家,而那段经历,也终于让冒襄接受了她。 到了冒家,她洗尽铅华,专心服侍冒襄,甚至教导冒襄的儿女读书。 可惜国破家难安,战乱流离,清军南下,冒家离开老家如皋避往南京,阮大铖招揽冒襄,但冒襄是复社才子,当年还曾参与留都防乱公揭,跟阉党是死对头如何肯从,结果被阮大铖将他逮入监狱,当时同被逮捕入狱的还有黄宗羲、冯京第等士子。 直到弘光弃南京出逃,冒襄才得以逃出监狱,举家南下,结果在芜湖遭遇乱兵,家中奴仆二十余口被杀,财物被掳尽,最后勉强逃出虎口,一直来到海盐朋友处落脚。后又因海盐城动荡,一家避到南北湖山中居住。 没有财产没有仆役,她便亲力亲为,照顾家人,教导丈夫的儿女,甚至还一起照顾田地整理菜园。 闲暇时看看书,养养花,山间虽然偏僻,可也终于有了些安静的日子。 只是丈夫却是闲不住的,一直在外面跑,外面兵荒马乱的,她非常的担忧,今早看到落花,无缘故的联想到丈夫,总有不好的预感。 满怀辈伤的她蹲下把落花一片片的捡起,然后在桃树下挖坑,要将它们埋葬。 “小婉,你在做什么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她欣喜的回头,果然丈夫冒襄冒辟疆回来了,“夫君,你回来了?” “嗯,我刚从苏松回来。” “我给夫君倒茶。” 冒襄这次回来,脸上满是兴奋之色,比起之前的困顿绝望,让人振奋。 “夫君可是遇到好事了?” “嗯,局势在变,在变好。我这次先去了绍兴又去了松江、苏州,拜访了复社的许多旧友,局势在变好,小婉。” 董小婉给丈夫递上茶,温柔的看着他,“先喝茶,慢慢说。” 冒襄喝完茶,兴奋的开始讲起来。 “督师张国维与刘宗周等已经在钱塘江南站稳了脚跟,钱塘江防线已经稳固了,而鲁监国居然亲自挥师北伐,已经连战皆捷,在江北也站稳了脚跟。还有苏州、松江、嘉兴、湖州各地,现在有志之士都在奔走联络,要举兵恢复。” “我想不到我去了趟苏松,这海盐倒是已经翻天覆地了,你这段时间在家,可有见过监国的兵马?” “我听说这里来了一支兵马,是江南提督朱武的兵,军纪很好,不征粮不抓丁,来了后不伤害百姓,倒是镇压了许多祸害百姓的地痞流氓山贼恶霸,我没见过这些兵,但听管家说他们不骚扰百姓,现在各乡各村都在编保甲,办乡团,搞自治。” 虽然外面听说这些兵不错,但董小婉一个弱女子,并不敢出去,她一直紧守本份的呆在这山中居所。 冒襄笑着道,“其实这位江南提督朱武,便是当今鲁监国殿下也。” “啊?” “想不到吧,想不到的事情还多呢,黄宗羲向鲁监国举荐了我,监国已经给我发了征召令,我这次回来见过你们后,便要去拜见监国。” “夫君真要应征?” 冒襄点头,“国家如此,我辈又岂能躲避山中不出?” 董小婉见状,也没再劝说,她知道丈夫是个有主见的人,虽然六次乡试不中,始终仅是个秀才,但他可是两岁涉四方十二称文章的大才子,连文苑大佬董其昌当年都称他为明之王勃,说他会点缀盛明一代诗文之景运。 事实上,冒襄虽一直科举失意,但诗文有名,著述颇多,更别说参加复社,关心国事,为时人称赞的四大公子之一。 出身官宦士族,但他却是四大公子中最耿直的人一个人,明末水旱不断,饥荒四起,冒襄支持朋友、赈济灾民十几年如一日,以至家财散尽。 就算到如今,他也依然一直奔走在外。 他的名头,连朱以海都早有耳闻,所以当黄宗羲举荐这位好友时,朱以海马上就发了征召令,连伟人都曾点评说,所谓明末四公子中,真正具有民族气节的要算冒辟疆,冒辟疆是比较看重实际的,清兵入关后,隐居山林,不事清朝,全节而终。 比起侯方域那三个,他强太多。 “我已经联络了一些海盐和澉浦本地士人和在此避难的士人,这些人中有曾任兵部职方司主事汤芬、原海盐参将周一诚,澉浦所千户韩万象,故刑部尚书之子吴番昌,原苏淞副总兵王有虔,海盐名士彭孙贻、陈则梁、张维赤等人,我们准备一起迎接拜见监国殿下。” 这些官绅之前多逃避乡野庄园之中,以避兵祸战乱,许多人都不愿意仕清降虏,所以隐居乡野,如今听闻江南提督就是鲁监国,而这位监国最近在海盐一连串的胜利,尤其是歼灭了鞑子五六千人马后,他们越发振奋。 而这位监国北上后,整编兵马、清理乡里,其部下与民无犯,军纪良好,也让这些人感觉大明恢复有望,此时也纷纷愿意再站出来支持复兴大业。 之前不是畏惧清军势大的官绅地主们,现在也开始态度转变起来。 硖石镇、祝家庄惨遭清军屠杀,他们所过之处,不论官绅还是百姓,都要遭殃,相比之下,北伐的监国军队将士们,却如传说中的岳家军一样与民无犯,不仅不征粮不派饷,甚至还减免过去的欠缴,免除今年的。 哪怕新设厘金局,但也比之前的胡乱摊派甚至是敲诈劝捐强的多。 海盐地主士绅们重又站出来支持大明王师,既是对大明的一些留恋,更是涉及切身利益。而原本似乎不可战胜的鞑子,如今也在监国面前惨败,这让他们看到大明仍然能够存续,甚至有中兴的可能。 “夫君何不给柳姐姐那边回封信?” 冒襄听到这话,一时沉默。 之前他被阮大铖下狱,最后能逃出南京,也是决定降清的钱谦益帮忙放他出来的,当时钱谦益还希望他一起留在南京向清军投降。 但被冒襄严辞拒绝,他发誓绝不降清,离开前,他跟钱谦益曾有过一段单独会话,钱说局势如此,他也是要为天下保存一二分元气,以待将来。但冒襄根本不认可这种方式,最终离开。 自那以后,他也还是收到过钱谦益寄来的信,甚至还有银子,还有虏帅的征召信,但他都没回复。 柳如是和董小婉是好姐妹,当年还是钱谦益出面为她赎的身,是柳如是帮忙搓合了她跟冒辟疆,如今听说大明中兴有望,她便想着让丈夫去信钱谦益柳如是他们,看能不能劝说他们南下。 “这封信我会写的,但钱公那人,说实话我觉得他不会南下的。” “你觉得钱公真降清了吗?” “也许心中还有大明,但他却没有那种抵抗到底的坚决,所谓的假降,保存元气这些,不过是些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既顾及名节,又贪生怕死,终究还是懦弱。”冒辟疆叹道,“不过倒也可以利用他心中最后那点良知,就算他不回来,但也可以通过他打探鞑子的情报,也算能够为恢复大业出一点力吧。” 这番有些苛刻的点评,可谓把东林领袖的脸都打烂了,但董小婉却也没反驳,他觉得钱谦益虽为东林领袖,但在抗清一事上,确实不如丈夫更有立场。 “若是柳姐姐能来也是好的。” “钱公估计不会带柳如是去北京,可能会送他回苏州常熟老家。待监国率师北伐,收复苏州,那时你们便可姐妹团聚了。” “那真期盼那天早点到来!” 冒襄坐了没一会,便又匆匆离去,他去了好友张维赤家的郊外别墅太白居,在那里与复社好友彭孙贻和陈则梁会面。 “我们还说辟疆你回去见了董姑娘今天定是回不来了呢。” “大事要紧。”冒襄笑道。 “我们刚才正说到准备建立一营人马,营号也想好了,咱们叫世勇营,跟黄太冲的世忠营遥相响应,隔海相望。”陈则梁说到此事十分激动,说这事得到众人拥护,大家都已经筹措到了一万多两银子。 冒襄听了兴奋道,“这是好事,我完全支持。咱们有了自己的人马,到时既能支援监国的北伐王师,也能维护本地一方安宁!” “咱们什么时候去见监国?” 冒襄道,“监国让咱们去海盐县城见面。” “好,那什么时候动身。” “咱们总不能空手去拜监国吧,总得准备些钱粮前去助饷充军。”冒襄提议筹集一批钱粮带去海盐县犒赏助军。 其它几人全都响应支持。 “我都迫不急待想要见见咱们这位中兴明主了!” “我也是!” 第110章 表动则影随 嘉兴,海盐。 朱以海挟祝家庄大捷,领兵东进海盐城下。 恰在此时,两支人马自海上而来。 “殿下,刘孔昭奸佞,不可用,杨文骢亦是奸相马士英妹夫,此二人绝不可用。” 向朱以海力谏的是通政使兼协办江南诸营粮台的虞大复。 朱以海却只是在嚼着块虾干。 “殿下,那刘孔昭十足奸佞,德行有亏,身为开国功臣诚意伯刘伯温后代,却品德败坏,卑劣无耻,这种人绝不可用。” 虞大复攻击起刘孔昭不遗余力,他细数刘孔昭之罪,甚至还说起刘家的家史,话说刘伯温是开国二伯爵之一,被封为“开国翊运守正文臣、资善大夫、上护军、诚意伯,禄二百四十石” 刘伯温死后,由他的孙子承袭爵位,后因靖难之役等原因,一度停封。直到嘉靖十一年,刘伯温九世孙刘瑜才承袭了诚意伯爵位。 刘瑜死后,爵位由他的孙子刘世延承袭,万历三十四年,刘世延坐罪论死,最后死于狱中,按常理他的爵位应当由他的嫡孙刘莱臣承袭。 但当时刘莱臣年纪尚幼,于是刘莱臣的庶兄刘荩臣借袭爵位,有借自当有还,但刘荩臣死后,爵位却由自己儿子刘孔昭承袭。 “那刘孔昭为霸占爵位,掩人耳目,先把叔叔刘莱臣杀害,后又将嫡祖母胡氏害死,十足大逆不道的不孝子。” 老刘家似乎有个奇怪的规律,就是经常世子早死,最后爵位得由孙子承袭,如刘伯温爵位传孙子,九世孙刘瑜爵位又传孙刘世延,刘世延的儿子刘尚忠也是早死,所以才当传刘莱臣。 可刘莱臣太小,这才让宠妾莫氏所生的刘荩臣有机会跟嫡母胡氏达成协议,借袭爵位,将来再还给刘荩臣,这种借袭爵位的事情,其实在明朝很常见,主要也是为了稳固爵位传承,毕竟老刘家这伯爵当初可是代了好几代。 当然,最后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甚至刘荩臣、胡氏早亡,因此明间各种传说四起。 “虞公,你说的这些都是民间传闻而已,事实上孤查过,朝廷之前也针对此事做过调查,最后得出结论是查无实据,纯粹民间谣传而已。所以,就不要以讹传讹了。” 刘孔昭承袭诚意伯爵后,也惯例接任了提督南京水师的职位,也就是武操江大臣,崇祯朝刘孔昭还加封为少保。 在南京勋臣中,刘孔昭跟徐家都是实力派。 后来他们也一起拥立了福王继位,在弘光朝也一度权倾朝野,只是因为诚意伯是跟首辅马士英、兵部尚书阮大铖他们站一边,对东林党打击不遗余力,所以东林党对马士英阮大铖恨之入骨,对刘孔昭那也是痛斥为奸佞。 刘孔昭对东林党动手甚至是从崇祯年间就开始了,当时他就与内阁首辅温体仁联手打击东林党人。 在弘光小朝廷里,刘孔昭甚至直接搞出了殿臣之争,在朝堂上直接骂东林党的张慎言,甚至掏出刀子要捅了他。当时弘光朝中的东林党人张慎言、高弘图等都被他攻击。 可谓是跟东林势如水火的人,东林党也把刘孔昭称为阉党的第三号人物,毕竟脾气火爆,又是勋臣,还手握着长江水师,这种人东林党既恨又无可奈何。 马士英还曾推荐刘孔昭入阁办事,遭到东林党集体反对,要不是没有先例,刘孔昭还能成为入阁的勋臣。 刘孔昭在弘光朝压的东林党抬不起头,却加官晋爵不断,先升诚意侯,然后南京城破前,还跟黄得功一起晋封为国公,黄得功升靖国公,而刘孔昭升诚国公。 当时弘光朝在长江打造了水师六镇,由黄蜚、黄斌卿、郑彩等六位总兵官分地划界防守,由武操江刘孔昭统领。 只是清军南下,略施工计谋就骗过镇江守将郑彩,轻松的过江,郑彩等不战而逃,最后南京城中的刘孔昭也只得逃跑。 虞大复就是个东林党人,所以现在刘孔昭和杨文骢带兵来投,他坚决反对。 不过对于朱以海来说,他看待事情,不会从东林党人的角度来看,明末朝廷党争无处不在,很多时候一味党同伐异,已经没有半点公正可言,就为反对而反对。 如这个刘孔昭,身为大明的勋臣,是第六代诚意伯,他袭爵后为大明镇守南京,其实也向崇祯提过不少有用的建议,比如他曾上书崇祯,请举采矿、盐法、钱法、屯田诸议,以充国用。 虽然崇祯没采用,但也表扬了他,甚至加封少保。 刘孔昭身为南京的武操江,统领水师,也还是比较用心的,并在拥立福王建立南明朝廷抵抗清军上也很积极,虽说最终水师不战而逃,刘孔昭也一路东逃,但起码他从没想过投降清军。 从南京到苏州,再到海上,刘孔昭漂泊海上几个月,却也一直找机会跟清军打仗,听说义阳王监国崇明,也曾经前去拥立,只是义阳王君臣以刘孔昭名声不好拒不接纳。 听到鲁王台州即位监国,甚至迅速站稳脚跟,便也立马又带兵赶来。 刘孔昭跟东林党人的争斗确实是事实,在弘光小朝廷里,也比较跋扈,甚至清军南下时,也没有尽到操江的职责,但对朱以海来说,这些都是罪过,但眼下,刘孔昭带着一支人马,在坚持流浪抗清几个月后,赶来投他继续抗清,朱以海能拒绝么? 历史上这位刘孔昭最后带兵打回老家青田,在那里继续抗清,后来还加入了鲁监国的队伍中,曾经随张名振张煌言他们打到了南京附近,遥祭孝陵。 他的儿子也在舟山保卫战中战死。 直到最终,也不曾降清。 这是一个坚定的抗清派,正是朱以海需要的。 至于他跟东林党人的斗争,朱以海根本不以为意,因为东林党又不是什么无辜的小白兔,那些东林嘴炮其实也是误国的多,刘孔昭一个勋臣中的异类,比东林党更能打嘴炮,甚至还能拔刀子,其实挺性情的。 朱以海其实还很欣赏刘大炮,他内心里也很反感明末的那些东林党人,打着忠君爱国的旗号,其实有很强的君王控制、改造欲,什么都想按他们说的做,可实际又光会打嘴炮,实**到家。 “孤之前便说过,只要一心抗虏复明,孤都愿意接纳,不管山贼还是水寇,就连顺营、西营,孤都已经下旨招安接纳了,刘孔昭为大明勋臣,孤又能不纳?” “至于过去的那些东林党、阉党等的争斗,孤也说过,国难当头,大家要摒弃门户之见,现在没有什么阉党、东林党、什么浙党楚党什么顺逆等等,现在大家同心抗虏,其它的都不要提。” “谁再提那些,就是要搞内讧,搞分裂,就是国贼。” 朱以海的话越说越严厉,虞大复头次见到监国如此动怒。 这时首辅沈宸荃站出来,“臣以为监国说的对,这个时候皆当摒弃门户之见,放下往日成见,一起携手并肩共抗鞑虏,恢复中兴。” 朱以海放低了些语调,“卿等都是饱读经书,你们都就当知道隋唐时的裴矩此人,宋代司马光在他的资治通鉴中曾这样评价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说裴矩在隋朝时,是有名的大奸臣,称为四奸之一。可到了唐朝时,却又成了有名的大忠臣,为何?” 监国突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让虞大复等都有些意外。 朱以海却继续自己回答,“其实几千年以来,裴矩这样的官员很多,一言以蔽之,裴矩这样的臣子,其实就是跟皇帝态度始终一致。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臣子,正所谓君明臣直,并不是裴矩变了,而是皇帝变了。” “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则影也,表动则影随。” 楚王好细腰,宫中则多饿死。 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 杨广好大喜功,所以裴矩也自然报喜不报忧,谋划征高句丽、开拓西域丝路这些事情来取悦皇帝。到了唐朝,李世民提倡说实话办实事,且善于听取不同意见,裴矩也就进谏了不少逆耳忠言。 朱以海这番话一出,虞大复哑口无言。 不是满朝奸佞,实在是皇帝不行。 而自己不是崇祯和弘光这些皇帝,所以也就不用担心刘孔昭他们成为奸佞。 “召刘孔昭、杨文骢入见!” “另外,沈文忠和陈潜夫二位爱卿,你们前去海边刘杨二人军营,携酒肉犒赏将士们,每兵赏银五钱,然后将名字录入名册上呈。” 刘孔昭这位诚国公、提督南京操江,兼领南京右都督府这次来投,手下有太平、火攻、伏波和后劲四营,兵马一万二千余,麾下总兵就十二员,另有不少家眷军属以及随同官吏、百姓,人马众多。 杨文骢这位马士英的妹夫,南京沦陷前是巡抚镇江常州等地方,并监军长江水师,手下有个直属的黔兵营八百人,后来一路往东南,还曾在苏州城斩了多铎和钱谦益派出的招降使,沿途招募、收纳了不少明军,此时也有兵马五千余,另随军数千人。 这两股人马,大多数都是原明朝的正规兵,虽然是溃散之兵,但小两万人呢,朱以海岂会放过,肯定要趁机兼并。 第111章 贬官爵将功赎罪 刘孔昭和杨文骢有些不安的在营中等待着。 这段时间的东南逃亡飘泊之旅,都让他们有不少改变,刘孔昭也不像过去那般嚣张跋扈了,杨文骢则不再如过去那般喜欢绘画写剧本了,这一路来,他们都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神舟陆沉,江山破碎。 “鲁监国能接纳我们吗?” “应当会,听说我姐夫被召入行在任少卿,连阮大铖也拜了一个少卿,你说鲁监国连他们二人都征召任用,我们有何理由不纳?”杨文骢道。 杨文骢博学好古,被称为画中九友,虽是马士英的妹夫,但其实以前仕途并不顺畅,他曾做过刘孔昭老家青田的县令,所以二人也算有所交际。 六次会试不中,崇祯七年以举人之身选为华亭教谕,正式出仕为官,做了几任县令,最后还被东林党御史弹劾夺官。 福王称帝,南都建号,因为姐夫马士英是拥立首功,他也因此得拜右佥都御史,后奉旨巡抚镇常,监军江上,不过这高官也没做几日清军便过江了。 相比起他在仕途上的没什么作为,他在书画一道上却是造诣极高,天下闻名。 诗书画三绝,还兼精通骑射的他,这几月领兵碾转流离,却还能始终聚拢一军不散,甚至还以八百贵州兵扩充至五千军,也可知他不仅擅书画,其实也确实有几分贵州蛮的凶悍的,毕竟文弱书生在这乱世,可是很难真正镇的住乱兵们的。 这一点,连向来较为骄狂的刘孔昭都是十分佩服,前不久主动联合了杨文骢,甚至对他十分客气,没有半点吞并他人马的意思。 刘孔昭知道虽然杨文骢也被视为阉党马贼一员,但比自己名声可好的多,之前他也想在义阳王那边落脚,结果义阳王却不肯接纳,而曾是他麾下的黄蜚等人,居然也不肯接济他粮草等。 “我听说过不少鲁监国的传言,虽不知道几分几假,但听着这位非常有汉光武的风范,能容人,且更有决断,若大明气数未绝,但定是在这位身上。我等若还想雪耻报仇,也必须得跟着这位。”杨文骢说道。 刘孔昭点头,他也听了许多传闻,虽觉得有点太过夸张,但也正是这些传闻,让他改变了直接南下老家温处的主意,转而带兵来投鲁监国。 对于南京弘光朝的覆灭,其实刘孔昭也一直耿耿于怀的,尤其是对他提督的水师的无作为,更深以为耻,不过他认为长江水师不战而逃,主要还是郑彩黄蜚等总兵的问题。 别人骂他奸佞、阉党这些他都不在乎,但说他软弱无能,说他卖国,他不能忍。 钱谦益号称东林领袖,却剃发开城迎虏那才是国贼,他绝不是。 “殿下召见!” 终于等来了监国的使者,刘孔昭突然有想落泪的感觉。 监国的军营就在海盐县城外,与刘杨二人军营相距不过十余里,二人在营前下马,步行入营。 一路上杨文骢倒是很放松自如,刘孔昭则一直观察着这支北伐军,越看越惊讶。 虽然看的出,还有些器械不全,甚至新兵很多,但营中却有着一股子锐气,一种与他那支兵马完全不同的上扬精神。 这支兵马朝气蓬勃,十分自信。 终于来到了中军大帐。 二人自报姓名。 “罪臣操江提督诚国公刘孔昭拜见监国殿下。” “臣右佥都御史巡抚常镇地方监军江上水师杨文骢拜见监国殿下!” 二人拜伏。 大帐中十分安静,一直没有回应。 两人也不敢失礼抬头,只能一直伏着。 朱以海坐在那里,仔细的观察着这二人。 两人都长的很高大魁梧,勋臣刘孔昭居然比书画大师杨文骢还个子小些,杨文骢身高起码一米八多,而刘孔昭比他稍矮点,可能不到一米八。最让人意外的是杨文骢没有半点那种艺术家的气质,长的魁梧健壮还帅气,说是个仪仗标兵倒更像。 刘孔昭则没那么帅气,比较孔武,甚至带着凶悍之气。 “刘孔昭,身为大明勋臣,世受国恩,提督操江,统领水师,结果水师六镇一箭不发,便放鞑虏过江,你们将帅星散,可知罪?” 刘孔昭见上来就问罪,心里咯噔了一下,大感不妙,却又不敢起来,只得低头答道,“臣确实有失职守,今次来朝监国,不敢奢求宽恕,只求能给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这般光棍的认罪态度,倒是让朱以海非常满意。 刘孔昭这人虽被虞大复等攻击,但朱以海却不在意他是不是以前一直打击东林党,毕竟东林又不代表着朝廷或皇帝,他只是攻击东林党又不是攻击皇帝皇权。 东林党向来喜欢以正人君子自称,甚至都有几分迷失自我,觉得他们就代表了朝廷代表了大明了。 若是刘孔昭来见,还是在弘光朝廷的那嚣张跋扈态度,敢无视君主,那朱以海说不得要拔剑砍人了,反正砍了刘孔昭再安抚下他的手下,到时他的兵打散了编入各营,也是一样可以的。 “刘孔昭,你本第六代诚意伯,世受国恩,但国难之际,确实辜负了大明。孤如今受命监国,你领兵来投,孤很高兴,但有功当赏有过则罚,你之前的严重失职,孤仍然要罚,你可愿意接受?” “罪臣愿受惩罚!” “好,那便贬降你的爵位,削诚国公之爵,贬为诚意伯。提督操江和领南京右都督府皆免,孤北伐军中,新设水师营,便贬你为水师营副将,协办水师将功赎罪,你可愿意?” “只要殿下能让臣有将功赎罪的机会,能让臣上战场杀鞑子一雪前耻,就算把臣一撸到底,去水师营当个伙夫,臣都愿意。” 这态度十分端正,朱以海很满意。 “很好,不过孤也不会只信你的一面之辞,还得看你实际表现。若是能够改过自新,将功赎过,那么恢复两京,还于旧都之日,金殿封赏之时,你也还有机会再领公侯之爵。” “杨卿!” “罪臣在。” “你以八百黔兵巡抚常镇,监军长江,江防兵溃,你也有失守之责,但你之后在苏州斩北使,于太湖拒绝招降,仍能抗虏作战,这份忠心,难能可贵。” “孤现在免去你常镇巡抚以及长江监军之职,仍保留你右副佥都御史之衔,便留在孤的御营之中,协助沈阁部处理事务,如何?” “臣谢殿下开恩,臣定竭力帮助,不负殿下重望。” 两个人安排好后,接下来朱以海也直接说了对两人兵马的安排。 杨文骢核心的八百贵州兵,打散补充进羽林、金吾、旗手、勇卫这几个上卫亲军,其余的兵挑选精锐健壮者,补充进其余诸营,另外部份不合格者淘汰,遣散安置,或是转为长夫辅兵。 对刘孔昭的四营一万多人马也差不多,四个营都要解散,不再保留,人马补充进朱以海的各营中。 金吾、羽林将扩编为四营编制。 而水师的伏波营,这次将进行一次大扩编,从之前的两营扩编为十二营,也就是水师六千战兵,加两千多辅兵。 刘孔昭和杨文骢两军中的大小船只,也都会优先划入阮进的水师营,另一些船则划给粮台。 刘孔昭认真仔细的听着,没有反对。 虽然他也听出来,其实朱以海完全没必要裁撤掉两人的这些营头,尤其是他那四个营,本就是水师营,甚至还相对完整,可朱以海宁可将他们全解散,然后新建几个营,也不留用。 这其中的心思,他哪会不明白的。 若是换做一年多前在南京,谁敢这样对他,他会立马跳起来怒骂,甚至拔刀相见。 但经历了这么多后,他现在变的相对沉稳了不少。 他也很清楚,鲁监国现在并不信任他,能接纳他就不错了,贬回诚意伯,加水师副将,已经算是难得可贵,还想保留自己国公爵位和操江职事,甚至是那一万多人马,更不可能。 帐中气氛变的和谐起来。 朱以海成功的让自己的新军再次扩编数营。 现在是四十八营人马,其中步营三十二营,马营四营,水营十二营,全军将拥有战兵两万四千人,辅兵长夫八千六百四十人。 四营马队两千骑兵,这将是朱以海北伐军中的精锐王牌,全军的马匹优先集中供给马营。 各营除夜不收、塘骑,保留战马,就算是营官哨总们,都要换骑乘马,把战马先留给马营。 马营战马不够,则选用一些较好的骑乘马先用,以后慢慢补。 虽说江南水乡,地形限制,但骑兵用的好,其威力是巨大的,朱以海的北伐军人马越来越多,那以后打仗不可能一直靠袭击、埋伏,肯定会有正面的对战,一支骑兵,在这种战场上有时就是能决定胜负的关键力量。 马队一可抵步兵四五,这是公认的事实,两千骑兵,可抵上万步兵。 不过骑兵的费用也高,尤其是战马不但难买费用高,而且养马也得精细,耗费大。 一个骑兵连同战马的费用,不会比五个步兵少。 但朱以海还是迫切的希望集中马匹和会骑射的战士,先打造一支骑兵出来。 侦察、冲锋、追击,甚至迂回、包抄,骑兵的用处大了。 有了骑兵,还能壮步兵之气,寒敌人之胆。 至于马队营的装备,朱以海的计划是要考虑火器,毕竟时代在进代,不能总指望弓箭骑射,所以马队要想办法配备鸟枪,要让士兵们熟练使用,再配弓箭、马刀,长矛,甚至马营将来还可以考虑配备一些小炮,马拉着就能跑,随时能够火力支援。 经过朱以海的统计,集合自己全军之马,再加上刘孔昭和杨文骢两人一万七千多兵马中的马匹,最后得到三千五百多匹战马。 两千骑兵,三千五百战马,四营马队便算立起来了,另拔付骑乘马、挽马、驮马许多,交四营长夫使用。 张名扬这个金吾营副将,也被朱以海正式提升为金吾营总兵官,麾下有了两千骑兵,高兴的合不拢嘴了。 阮进这个伏波营参将,这次因为麾下水营直接扩编了十营,实力大增,也被朱以海直接提拔为伏波营总兵官,麾下原来的两位统领也被提升为副将。 “殿下,李遇春派严我公来求见。” “看来李遇春有些等不及啊。”朱以海心情大好,笑道。 第112章 剃发降清 一行十余骑来到营前请见。 再次晋升了的羽林营总兵杨伯兴亲自前来接人,严我公马上拱手,“严某奉李军门之意,前来拜见殿下。” 杨伯兴是监国心腹,知晓严我公其实是奉旨打入敌营的自己人,不过当着众人的面,还是尽量掩饰,故作冷淡,“随我来。” 他身后亲兵张大鹏冲着严我公就是一口浓痰,“狗日的汉奸,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身体发肤,皆父母所赐,你居然剃了,留这么个猪尾巴在头上,这是不当人非要当猪狗,呸!” 严我公措不及防,被一口老痰吐在脸上,恶心的想吐,却也只能默默的抬举擦掉。 结果刚擦掉,又被几名杨伯兴亲兵吐了他一脸。 这下他干脆也不擦了,就顶着这些老痰入营。 好在杨伯兴及时制止,喝斥张大鹏等,“这是虏使,休得胡来。” “对这汉奸国贼客气什么。” 杨伯兴翻眼一瞪,张大鹏等立马老实了,虽然不久前,他们身份其实都差不多,张大鹏是宁波的孤儿长工,杨伯兴是定海的樵夫,都是无产无业还无家的穷苦人,但杨伯兴运气好,跳海殉国偏遇到监国北上,于是乎成了监国亲兵,然后一路飞黄腾达。 从旗手营亲兵,再到队长,再到羽林营游击,然后现在管四营的总兵官,他张大鹏也是进的旗手营,结果就因为跟寡妇睡觉,本来都要升什长了,结果撸成了三等兵。 好不容易也进了羽林营,可现在也仅是被总兵营伯兴选为亲兵,升为二等兵而已。 杨伯兴毕竟是总兵,一个瞪眼,也还是挺有威严的,大家都老实了。 严我公就这么顶着一身痰入营,要不是杨伯兴他们一路护着,说不定早被人砍了。 等到了朱以海的大帐中,朱以海都看愣了。 “委屈先生了。”朱以海掏出手绢替他擦拭。 “臣不觉得委屈,倒是觉得将士们满腔忠义,好事。” 朱以海亲自帮严我公擦干净,又给他倒茶。 严我公现在的卧底身份,暂时也仅限于朱以海、沈宸荃等极少人知道,在别人眼里,这就是个背典忘祖的汉奸国贼。 “殿下,臣按殿下的计划,向李遇春献招降海宁之计,而海宁卫的郑继武、朱大纲他们也已经按殿下之意接受李贼招降,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李遇春起疑心了没?” “暂时没有,都是殿下的计中计玩的好,故意先让冒辟疆他们在海盐举义旗,然后假装他们为争夺海盐控制权而起冲突,最后郑继武他们假装被迫投虏,一切天衣无缝。” 朱以海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天衣无缝,只不过现在的李遇春也是山穷水尽,所以遇到任何一点机会,都宁愿相信而已。” 海盐城里演了一出戏。 冒襄等士绅们举义,招募义勇乡兵,建立了世勇营,要响应江南提督,然后呢,因为郑继武他们不愿意并入这个世勇营,接着又因为郑部向海盐士绅借粮筹饷起了冲突。 郑部兵马就抄了两个反抗的士绅,然后冒襄他们带世勇营去打郑部,双方在城内乱战,郑继武他们居然还打不过,于是干脆向来到海盐城外的李遇春部求降。 李遇春从祝家庄离开后,本来是不打算经过海盐的,毕竟这里有一伙伪明叛军,他就那几百人,万一被打了岂不冤,可朱以海却故意要让他从这边过,之前安排兵马堵住了其它几条去路,他也只能慌不择路的往海盐城这边来。 就如朱以海所说的,世上没有那么多碰巧,一切不过是有意安排而已。 他安排了李遇春他们经过海盐县城,然后又安排了海盐县城士绅和卫军的内讧。 又有严我公这个无间道在李遇春旁边,现在被李奉为诸葛孔明再世,完全信之为军师,所以严我公敲了几下边鼓后,眼下有点穷途末路的李遇春,就犹豫着想试试接收这支人马了。 “殿下真是把李遇春算的死死的,他所思所想,每一步都没逃过殿下手掌心。”严我公是真心佩服。 “杭州那边有信吗?”朱以海没把一个李遇春放眼里,真要杀他,在祝家庄就能把他干掉了,费这么大心机,都只是想玩一出瞒天过海,想欺骗杭州,想要为北伐军再争取一些发展的时间。 已经穷途没落的李遇春现在没有半点选择余地,慌不择路,但凡有点出路就会钻,可杭州那边不同。 他也没多少把握能骗过杭州那边。 “杭州那边已经回信了,博洛痛骂了李遇春,连伪总督张存仁、伪提督田雄也都骂了他个狗血淋头,都说要砍了他。” 听到这话,朱以海反倒松了口气,“只是派人来骂?那说明鞑子起码现在还没有撤了李遇春的打算,这是好事。” “估计鞑子也是一时搞不清楚这边情况,二来可能也觉得几什哈都全军尽没了李遇春还能活下来,也不容易,再者斩陈梧败王朝先这战绩,估计挺管用的。” 朱以海道,“这些都是暂时的,还得让李遇春赶紧再立些功劳,否则他这嘉兴副总兵的位置未必能坐稳,我们这里的谋划也难以保密。” “招降海盐明军,甚至收复海盐的功劳够吗?”严我公问。 “报上去,应当能够暂时应付一下杭州那边,得快。” “臣明白。” 临走前,严我公道,“李贼让我转告殿下,说希望殿下能够遵守约定。他还说,他会很快送来第一笔赎城费的。” “好,你告诉李遇春,三天内若我没收到这第一笔钱,我就会带兵攻下海盐,说不定到时还能把李遇春也一起拿下。” 严我公向朱以海拜别。 “还得委屈严卿继续在伪营中。” “为了中兴。”严我公道。 “你严家漾的族人,孤会照顾的。” “谢殿下。” “应当是孤谢严卿,孤身潜伏敌营,为国周旋,太不容易了。” ······ 海盐城。 海盐西门缓缓打开,郑继武、朱大纲为首,带着一群兵将出城。 郑继武和朱大纲骑马来到李遇春军前,摘下帽子,露出刚剃干净的脑门,还有脑后的一条小辫子。 “降将海宁参将郑继武,” “降将海宁游击朱大纲,” “参见军门大人!” 二人身后的几百明军齐齐摘下帽子,皆是乌青的新剃后头皮。 身着青衣的严我公上前介绍,“军门,这二位乃是识时务之俊杰,听闻总镇威名,便主动弃暗投明了。” 李遇春摸了摸脑门,看着那几百兵马,十分兴奋。 “好,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郑参将朱游击皆英雄也。” 他们身后的城墙上,冒襄等世勇营的义士们看着这一幕,有些心头复杂。 “走吧,我们也该离开了。” 虽然郑继武和朱大纲是奉旨投降,可冒襄他们知道,那底下几百兵,其中却绝大多数都不知道这是假降,他们是真的跟着向清军投降了。 郑继武他们的海宁义军,跟冒襄他们新建的世勇营的冲突其实也不全是假的。郑继武等本是海盐本地的海宁卫军官,之前清军南下,已经率部跟着投降了。 后来呢又举旗反正。 然后呢孤军坚守海盐城,自己招兵买马,但却也无粮饷来源,只能是劝捐募饷,而海宁城之前也有一些乡绅是投虏降清的,郑继武他们的募捐也没什么效果,手下招的兵也比较成份复杂。 小小一座海盐城,也是牛鬼蛇神的成天勾心斗角。郑继武等后来便带兵抄了几家大户,矛盾升级。 本来郑继武他们也只是想来个杀鸡儆猴,顺便也抄家筹一波饷,谁知道他手下兵马本就杂,这个头一开,就控制不住了。 乱兵抢掠,没有军令也开始抢劫,郑继武派家丁抓了些带头的,拿出军中惯用的惩罚方式,拿箭插了耳朵然后游街示众,本想威慑士兵,控制局势。 可谁成想城中乡绅们见状,反而要求把那几个带头的乱兵处死,方肯罢休。 这下乱兵们不干了,暗里串通谋划,直接就哗变了,他们反而把郑继武他们给裹挟了,要求一起把那些士绅大户给抄了,要是不听大家劝说那就直接把他砍了,郑朱二人虽本地豪强还是军官,可手下真正听命的也就那点家丁,眼看对方势大,也只能无奈妥协,任由这些乱兵开始攻打大户豪强。 冒襄他们的世勇营也是这个时候开进海盐城,开始跟乱兵们巷战的,打了半天,才勉强停手。 朱以海闻讯后,立马就拟了一个计划,通知了严我公,又找到冒襄、郑继武等,暗里一通策划后,已经有些走投无路的郑继武朱大纲二人,也只好同意朱以海的计划,率哗变部队投降李遇春,去敌营潜伏。 冒襄等也同意退出海盐县城。 于是乎,有了眼前这一幕。 郑继武朱大纲率哗变部下开城向李遇春投降,引清军入城,而冒襄等世勇营义兵,则带着许多士绅大户人家撤出海盐。 “郑兄肯弃暗反正来投我,本镇保你仍镇守海宁,这参将之衔不变。朱兄的游击衔也不变。” 李遇春左手挽着郑继武,右手挽着朱大纲,对他们许诺,“走,入城,以后咱们同在嘉兴这块地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二人心情复杂的跟着入城。 监国密使给他们的密旨,他们已经烧掉了,如今头发也剃了,再无退路了! 第113章 藏龙卧虎鸿门宴 李遇春挽着郑继佐朱大纲率兵入海盐城后,迫不急待的便要筹饷。 “三天内,可否筹集到五万两银子?” 他跟伪提督朱武达成秘密协议,每座县城赎城费一万两,因为他到了海盐,所以那边限他三天内把海盐的赎城银一万两交了,否则攻城。李遇春在朱武那吃了大亏,现在提起这人名字都感觉头痛。 他现在也没有能力反抗,便只能想办法筹银。不过他改不了贪婪的性子,明军要求一万两赎银费,他直接开口要筹五万两。出杭州后一路东来,沿途抢掠,抢了有十几万两银子,结果最后一钱银子都没能带出来,全在祝家庄落给明军手中了。 一想起来,李遇春都还心痛万分,还有那么多金银首饰金元宝、铜钱等,如今比他当初在泗州城降清时,还要惨,就剩下五百个弟兄了,人手就一把刀,不狠狠搞点银子,怎么能行。 郑继武拍着胸脯表示,“卑职想办法!” 冒襄等的世勇营原本占据半座海盐城,此时已经全都撤离,李遇春也不敢追击,只是令人赶紧把四门接管,紧闭城门。 “军门,卑职先前孤立无援,因此多招了些兵,只是卑职区区参将,这些兵有些超了,现在军门来了,我再领这些兵有些不合适,卑职想将其中部份转派给军门,不知可否,若是军门嫌弃这些人缺乏训练没有军纪,那卑职就把他们直接解散,仅留一千人便可。” 李遇春一听,怦然心动。 “你那超了多少?” “本来跟乱贼战前有五千人马,后来跟他们打起来,跑了不少,现在还有三千。” 李遇春一听这岂不是要送两千兵给我,这正是磕睡了就来枕头啊,当即心中大喜,不过脸上却装着犹豫的样子。 “本镇奉命前来嘉兴协镇,带了五千精锐,另有满州大兵五百骑,先前在西面跟乱军打了几仗,大获全胜,斩获无数,如今各部正分头追剿溃敌。” 严我公在旁边给李遇春倒了杯酒,配合的道,“郑参将也是一番好意,况且他一个参将,又是新附,若是留三千人马,确实有些过了,不如军门便先接收这两千人马,带回去整训一番。” “好好吧。”李遇春假装有点为难。 “卑职谢过军门。” 郑继武告退,回到自己军营,召来朱大纲,“这个李贼,狂妄无知,难怪有此大败。” “还是监国殿下神武,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郑继武点头,那位监国确实神人,他们本是向崇明义阳王效忠的,但是如今却已经完全转投鲁监国了,原因也简单,之前他们在这里举旗,义阳王除了给他们授了个官衔,然后再也没管过。 陈梧王朝先南下时,甚至还找他们索要过钱粮,清军要来攻打,他们发了多少求援信,可都没人理会过。 既无援兵,更无粮饷。 要不是因为这些,他的手下也不会哗变,最后他们也只能剃了头发去假降清军。 “借这机会,把这些丘八好好整顿一下,上次带头的那些,名字都记下来了吧?” 郑继武现在还忘不掉被乱兵们围堵的场面。 堂堂一营之主,最后反被乱兵裹胁,哪个将领都不可能忘记的。 “都记着呢。” “好,去召他们来,就说本将要送他们一场富贵,已经向李军门举荐他们,让他们官升一级,带本部转到李军门麾下效力,请他们前来告别交接。” 朱大纲点头,这位魁梧粗壮的原所官之前甚至还被乱兵殴打,这事哪那么容易过去,这次奉旨投降,把手下一些兵送到李遇春那去,也是监国的安排,是一石二鸟之计。 第一计,趁机安排一些自己心腹军官和士兵过去,混入李遇春军中。第二计,借李遇春的刀,砍掉上次敢哗变华乱,裹胁上官的那些乱兵带头的。 海盐经上次哗变后,郑继武他们实际对这支人马,已经失控了,现在借机要拿回这支兵马的掌控权。 打着李遇春的旗号,朱大纲很快把三十几个军官召了过来。 郑继武已经设宴摆席。 “诸位,同袍一场,即将分别,特备些薄酒,送诸位!” 那些人还不知道实情,真以为郑继武只是摆酒送别,当下也不客气的举杯,对于郑继武要把他们调到李遇春麾下去,他们倒没什么意见,之前裹胁上官哗变,事情也闹的比较难看,现在既然降了清,去跟副总兵大人混,总比继续窝在这海盐跟郑继武别扭强。 “将军,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将军谅解!” 这些武将既有原卫所军官,也有一些地方豪强,甚至是中途招募的一些无赖亡命等,因为海盐举旗,而汇聚起来,经历了这么多事,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一杯酒喝完。 郑继武捏着杯子看着这些人,叹了声气。 然后杯子落地。 酒杯碎裂的声音十分清脆,众人都望来。 下一刻,突然门被撞开,朱大纲率着二人家丁杀了进来,刀盾兵在前,弓箭手在后,箭弩疾射。 措不及防的军官们被射翻在地,然后被冲过来的刀盾手再补上一刀。 喝骂声,桌椅打翻声,杯碗碎裂声。 片刻后,重归寂静。 郑继武脸色阴晴不定,走过厅中,看着一个又一个死不瞑目的家伙,他咬牙道,“敢犯上作乱,裹胁上官,罪不可恕。” “把他们的首级全都割下来!” 让亲兵提着三十多个军官的首级,跟在身后来到军营,这些血淋淋的人头着实吓住不少士兵,郑继武紧接着宣布这些人犯上作乱,按军规诛杀。然后再提出对其它人都既往不咎。 最后宣布他们将转划到副总兵李遇春麾下听令。 一边是血淋淋的军官人头,一边是郑继武他们全副武装的精锐家丁,没有了带头人的士兵们也都不敢擅动。 郑继武派人去请李遇春。 等李遇春过来,看到那一排脑袋时,也有些愣住,不明白这是在搞什么。 “卑职回来后,召这两千人马的军官们前来宣布命令,让他们率部转入军门麾下,可是这些家伙嚣张跋扈,居然拒不执行,甚至还试图劫持卑职,要反正归明,还叫嚣着要去擒了军门向明军邀功请赏,幸好朱游击有所防备,及时带兵解围。这些我冥顽不灵,卑职只好全砍了。” 李遇春一听,惊出一身冷汗。 他娘的,这海盐还真是藏龙卧虎啊,差点又着了道,幸好这郑朱二人啊。 当下咬牙切齿的道,“杀的发,这些贼子,统统该杀。再好好查一查,他们还有哪些心腹手下,都抓出来一并杀了。” 因为李遇春一席话,又被杀了一百多。 郑继武在一边冷眼旁观,反正也没有谁是无辜的。 校场都杀的血腥味弥漫,那两营人马也算是彻底被震慑住了,也正式转属李遇春麾下。 郑继武又遣散了一些,剩下一千人马,自己和朱大纲各领一营五百人。 “军门,今日做乱的那些军官,有不少是本地豪强大户,除恶务尽,斩草除根啊。” 李遇春听了直点头,“郑将军你熟悉内情,你给严先生拟一个名单,本镇派人去抄家灭口。” 郑继武应声,马上就去拟名单去了。 严我公拿到名单后,看着那一长串的名字有些吃惊,“这么多,可别乱杀无辜!” 郑继武左右瞧瞧,见四下无旁人,便道,“严先生请不用担心,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的家伙,他们全都是早就暗里降虏的汉奸,之前我想清除这些人,结果只打了几只小猫小狗,反倒引的手下哗变。” “之前我奉监国旨意降虏,这些人也是跳的比谁都高,一个个主动就剃发了。都是群汉奸,没有什么可说的,借李贼的刀,把他们都砍了。” “以后海盐也安稳,还能借此弄批钱粮。” 严我公有几分犹豫,可最终也只是一声叹息。 监国朱以海曾经定下了一个标准,国难之下,百姓分良民、难民、顺民。明统区内忠心拥护大明的自然是良民,而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南逃的那是顺民,而被迫生活在敌占区甚至被迫剃发的则是难民。 不管是良民顺民还是难民,那都是大明的子民。 可唯有一种人,是不可宽恕的,那就是主动通虏投敌的,甚至为虏带路,并残害大明百姓,甚至是为虎作伥反攻大明的那些人,都是汉奸国贼,对这种人是要清算的。 按这个标准,剃不剃发其实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是被迫降虏,还是主动通敌,甚至有没有带路、害民等行为。 而郑继武所说的那些军官也好,士绅豪强也罢,都是属于汉奸国贼。 “海盐城中那些忠义士绅,基本上已经随冒辟疆他们撤离了,剩下一些摇摆不定的人,也就先不理会,一些懦弱之辈而已。但是这次汉奸国贼,肯定要借机清理一下。” 郑继武假降后,按清虏惯例,是仍以原职留任的,甚至可能要升官,所以海盐起码暂时仍是由他控制。 以后海盐表面上张绿旗,但实际上却将是忠于大明的。 严我公把名单收入怀中,最后还是道,“汉奸国贼该杀,但也得给他们改过的机会,这次以抄没钱财为主,尽量少牵连妇孺老弱,更不要乱杀无辜。” “放心吧。”郑继武答应。 海盐虽仅是个县城,可也是海宁卫的所在,县里还有三个盐场,所以向来富裕,海盐有二十九大家族之说,其中世袭卫所武官家族占了二十五个,还有四个本地望族。 另外海盐城中还有许多有名的大盐商、大盐贩等。 虽经历过一轮动荡,但那些豪强大族顶级盐商等基本上都还在。 不过这次郑继武拿到了李遇春的命令后,扯起虎皮做大旗,开始清洗全城,他先借李遇春的名义,向全城的那些降虏大户们发了请帖,以筹饷为名宴请他们。 然后宴席上直接就把人全都拿下,先来个严刑拷掠索饷,要他们交出家中金银藏匿地点,然后派兵过去抄家。 “我们早已经归附大清,对朝廷忠心耿耿啊!” “你们肯定是误会了,我们是自己人。” 一群老家伙泣声求饶。 一脸大胡子的郑继武,表情严肃,眼中尽是杀意,这位年轻的将军,从没有想过降虏,可如今却剃了发,留条猪尾巴拖在脑后。 造化弄人,却更加厌恶那些汉奸们了。 他一把抓起一个老汉奸,扯着他那条猪尾巴道,“谁他娘的跟你自己人,当初老子举义旗,向你们借钱粮助饷,你他娘的就让人给我二十两银子,我呸。之前老子手下士兵抢了你家两只鸡,我把人抓起来穿耳游街惩罚,你却非不依不饶,带头逼我杀人,搞的老子部下哗变······” “郑将军,咱们都是海盐城里二百多年的友邻了,之前多有冒犯,是老朽错了,老朽愿给郑将军赔礼道歉。” “老朽愿意赔银子。” 郑继武却只是冷笑着摇头,“二百多年的邻居,哈哈哈,老不死的现在知道是邻居了?老子现在还要你赔银子?杀了你,你家的银子全是我的。” “说吧,你家的银子藏在哪?” 老汉奸吓的面如白纸,“来了啊,我要见李军门,我要见严先生!” 郑继武拔刀,直接就削掉了老汉奸一根手指,“你在这里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半点用的,何况,我把你抓来,那也是得到李军门同意的。” “老家伙,现在明白了吗?是大清要亡你!”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说?那我就一根根手指头切,切完手指切脚趾,切完脚趾再把你手脚一段段砍,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郑继武的刑罚十分简单,连县衙里刑房的各种严刑都不及,但那些豪绅地主大户们哪见过这些,本就是些贪生怕死之辈,要不然也不会早早降虏。 一番刑讯过后,基本上都交待了。 拿到了想要的结果,郑继武对这些曾经同城为邻的家伙不屑一顾,“都砍了,拖出去喂狗!” “汉奸国贼,只配这个下场!” 第114章 最终解释权 朱以海很快就再见到了严我公。 严我公带着李遇春的堂弟参将李元善,领着一队家丁赶着十几辆马车前来,马车上装着一箱箱白银,另外还有许多猪羊鸡鸭再加几头牛和许多粮食蔬菜。 李元善他们是来付海盐的赎城费,顺带着送些肉蔬酒菜孝敬一下提督大人的。 协办粮台的通政使虞大复带人接收了这批银子和物资,银子过秤后发现居然还不止一万两。 “多了一千两?” 李元善上前解释,说这些银子是新融铸的,成色不是太好,所以李遇春特意吩咐加了一成的火耗在内。 朱以海让虞大复给李遇春打张收条,“就写今收到李遇春海盐县城赎城费一万两。” 李元善嘴角抽抽,这种收条就算拿了也不敢留啊。 “部堂,李军门说希望以后能够合作愉快,就是以后要更隐秘一些。万一让上面知晓内情,只怕就麻烦了。” “放心,我们会严格保密的,要泄密也是你们那边的人。毕竟这事要坏了,以后损失最大的可就是我,我还等着收赎城费呢,嗯,还有利息。另外那笔赎人的银子也得给了。” 李元善心中大骂,事败,你们顶多收不到钱,我们可就连性命都不保了。可眼下又不敢得罪这家伙,只能硬忍着。 “李军门希望殿下拿了这笔赎城费后,能够遵守约定,不要再攻打海盐城,否则,以后我们也无法再信任殿下,与你们完成约定了。” “放心,我朱武一诺千金,收了赎城费便不会再打海盐。当然,你们也记住,我这承诺也仅限不打付了钱的府县城,没付赎城费以前,我仍然有权利随时可以攻打。另外,府县城以外的地方,都是我们的地盘,你们的兵若是出了城,我仍然有权利随时攻打。” 李元善目瞪口呆,“这,这,之前没有这样的约定吧?既然付了赎城费,自然是城里城外都是受保护的了。” “本部拥有最终解释权,我说这般就是这般,你们若是不服,那约定做废,咱们真刀真枪再战便是。” 李元善只得闭嘴。 虽刚得了海盐两千兵补充,但那些兵他也瞧过了,比他们之前沿途拉的壮丁没强到哪去,成份混杂,许多市井无赖,流氓地痞的,尤其是缺少训练,衣甲刀枪不全,除了充了个人数外,其实现在根本没什么战斗力。 若是拉着去抢掠,倒是还可以,真要跟朱武他们打,是完全没希望的,毕竟之前马腰湖那一仗,打的李遇春他们现在都还全是阴影。 明知这朱武有些耍无赖,可李元善也没办法。 谁叫他们现在这般穷困呢,虽然李遇春也跟严我公讨论过,为什么这朱武要留着他们,当然不可能是为了什么赎城费。严我公的看法是这些人其实也是怕招来杭州博洛大军主力讨伐,所以故意留着他们,这就好比以前的山贼们,虽然下山打劫,但绝不会轻易去打县城,因为这城一打,性质就不一样了。 同样道理,王朝末世时,那些流贼反王们,可以自称将军总管大王,但谁要敢先称皇帝,那绝对会招来朝廷的集火攻击。 朱武虽在马腰湖重创他们,但打他们一千骑,也是挺吃力的,所以实力比他们强是事实,但也绝没强到能对抗杭州的清军主力。 因此朱武要留着他们,以避免引来更强的清军。 大家都是投鼠忌器。 听明白这些,李遇春心里踏实了一点,却也没有半分掀桌子的底气,毕竟他自己小命现在都在朱武手里拽着呢,真撕破脸,博洛会不会来灭掉朱武两说,反正他们肯定马上就会被灭。 所以也只能忍气吞声,好在这约定他们也不全是坏处,起码保存下来了,这刚进了海盐城,立马就又抢到几万两银子,还新添了两千人马。 给朱武一万两赎城费,再送一千两火耗,他们仍然大赚了一笔。 现在李遇春其实更希望维持这个秘密协定,至于背叛大清什么的,见他娘的鬼去吧,他才管不上。 李元善在朱武这边拿了收条,心里踏实了一些。 临走前,朱以海叫住他,郑重的提醒他,“如果你们耍花招,暗里引杭州鞑虏前来,我必然先灭了你们然后再走,你们明白吗?” “不要玩火!” 李元善无奈点头,“请提督放心,我们一定会谨守约定的。” 送完银子,得到伪提督朱武的再次承诺后,李遇春当天便带着三千人离开了,他自己本部五百,严我公等乡绅的族人家丁等几百人,然后海盐城的两千新兵,最后又拉了几百人,凑了三千人马。 走前把海盐城那些意图叛乱的军官杀了,又把他们的家族也给抄了,抄出几万两银子,给了伪提督朱武一万一千两,然后分了一万两给郑继武,自己留了五万两。 全城派饷征粮,那些商家都遭了殃,管你是不是拥护大清,反正一家都不得少,都要捐。有钱的捐钱,有商货的也要抽。 最后还把城中的马匹骡子都抢光,连毛驴都没放过,然后离开。 郑继武、朱大纲奉命留守海盐,李遇春前脚走,他后脚就悄悄运了两万两银子来密见朱以海。 这两万两银子,是他掳掠抄家时,私留的一万多两,加上上缴后李遇春给的一万两,现在转头就拿了两万两来送给监国。 海盐郊外的军营中。 朱以海大帐里,协办采编所负责情报的陈潜夫做陪,大学士沈宸荃也在,郑朱二将还是头一次拜见监国,对这位神人一般的监国如此年轻,感觉份外惊讶。 “沈卿,你给郑朱二卿草拟一道加封密诏。” “授郑继武都督佥事、海盐镇总兵官,朱大纲为海盐协守副总兵。海盐镇标和协标两营军官士兵,立册存档,将来补发粮饷和赏赐。” “赐郑卿银一千两,朱卿银八百两,各授玉带一条。” “孤让二卿剃发降虏,着实委屈二卿了。” 郑继武道,“只要能够为国出力,些许委屈不算什么,臣等愿奉殿下旨意潜伏敌营。” “嗯,你们暂时降虏换上绿旗,会有不少好处帮助,等到将来时机合适了,再恢复身份便可。” “臣等定会牢记使命,就算剃了发穿着鞑子的衣服,也不会忘记自己是大明之臣。” “嗯,你们镇守海盐,今后要努力训练士卒,还得让这些士兵成为大明忠诚卫士,能做到吗?” “臣等一定办到。” “你们拿来的这两万两银子,孤很感激,不过海盐养这一千兵马也得花销,以后要整顿军纪,不要再扰民了。你二营一千人马,军饷便也按孤之御营亲军,正勇按每日一钱五银,月银四两五,加上长夫和军官的,每营每月饷三千两,这两万两银子,其实也只够你们三个多月的饷,按半饷发,也只够半年的。” “两万两银子你们都拿回去,另外我再给你们五千两银子带回去。 “你别急着拒绝,这银子也不是给你们两个的,一万八千两,算是两营人马三个月的饷,另外七千两呢,则是给将士们的安家银,每人五两。孤希望,你们这营人马,就算现在暂打的是绿旗,可也得慢慢把军纪立起来。” “至于以后的军饷,海盐也可以设局抽厘,海盐有盐,只要把这厘捐抽好了,足够养这一千兵,甚至还有富余。富余的银子,可以慢慢采办打造军械更新,赏赐士卒。” 朱以海拉着两人吃了顿饭,然后让他们再悄然离开。 “殿下海盐这颗伏棋,埋的很好。”陈潜夫道。 “暂时还没什么大用,不过也许将来有用。”朱以海要收复海盐很容易,但现阶段要守不容易,所以倒不如让他们假降,这样也可以暂时打入清军阵营之中。 “做鞑官领鞑饷,将来还能探知鞑子军情,关键时候,还能起到出奇不意的作用。”陈潜夫笑道。 “连李遇春都拿不到饷,海盐更别提。” “殿下真是大方,郑朱二将拉来两万两银子,你一两没收,反倒又搭进去五千两。” 朱以海哈哈大笑,“孤也没亏,不是新得两营将士和一座海盐城吗,有这两万五千两银子,给将士们发了安家银和三月饷,相信海盐营今后不会再发生劫掠甚至是哗变的事了,否则空有营号,难堪一用。” 海盐设立厘金局后,通过对盐粮等商货的抽厘,基本上能够养的起一千人的,说不定还可能向朱以海这边上缴一些富余。 有了真正稳定的收入来源,才能说足饷,足饷才能足兵,有粮饷后才能谈军纪,否则海盐营就算这次整顿肃清了一波,可早晚还会再发生哗变。 “郑继武朱大纲二将,忠心可用。”陈潜夫说。 朱以海则道,“二人能力也还是不错的。” “杭州那边会相信他们的投降吗?” “为何不信呢,投降才是正常的,不投降才是例外的吧,尤其是眼下‘祝家庄大捷’后,这海盐叛乱兵将惶恐之下投降很合理啊。”朱以海笑着道,“放心吧,按正常情况,杭州那边九成九会接受投降,并授郑继武为海盐参将,说不定还要加个副将衔的。” 这种才是鞑子们的常规操作。 “咱们下一步去哪,跟着李遇春去嘉兴吗?” 第115章 鞑子乱认祖宗 李遇春率三千人马北上的时候,朱以海就在不远的海盐郊外检校兵马。 北伐军各营齐聚,一时间也是军威鼎盛。 渡海时仅十营万人北上,其中新编战兵也不过八千,但此时全军却有四十余营人马,战兵都超过两万了。 刘孔昭和杨文骢两军,原本听到要解散的消息后,有不少人还闹情绪,甚至有人想要带头闹事,但等监国的诸营开到,在四面立营,看到那营伍整肃,军威赫赫,一时也不敢乱来了。 随后朱以海亲自营中。 “原有各级军官,皆保留职衔留用,不过现北伐军中没有相应职位空缺,只能先委屈先在各营降级任副职使用,但俸银按原阶衔发给。” “所有士兵们,选拔留用的,每人发五两银子安家银,再补发一个月饷银。” “未被选中的,可报名长夫营,选中也有五两安家银加补一月饷银。” “既未入选战兵也未入选长夫的,给五两遣散银,可选择在嘉兴王庄安置,也可回浙东王庄安置,或自寻出路。” 一车车白花花的银子拉到营中,就那么摆在那,摆成了一座银山。 对那两万来人还是有很大的冲击力的。 营里是银山成堆,营外却是几十营兵马刀枪相向,如何选择,其实也很简单,刘孔昭和杨文骢两位主将也接着站出来安抚士兵们,于是本来有些不满的情绪也都安抚了下去。 整编进行的很顺利,刘孔昭四营一万二千人,杨文骢部五千人,两人的精锐家丁,优先选入了马队金吾营成为骑兵,或进入旗手、羽林、勇卫等上卫亲军。 刘孔昭军中的水兵,则优先编入水师伏波营。 两部差不多一万八千人,最后八千人入选战兵,补充入各部,四千人选为长夫辅兵,剩下六千余人则拿银子遣散。 至于随军的那些工匠、百姓、家属等,则另外安置。 因为留用的人超过计划,因此朱以海还又新扩了几营,加上冒襄他们的勇卫营也一并整编进来。 最后便形成了北伐军总四十八营人马,其中水师营十二营六千人,马队营四营两千,步队营三十二营一万六千人,总两万四千战兵,八千六百四十名长夫辅兵,全军三万二千余人。 比渡海时已经扩编了三倍有余。 军队扩编过快,装备武器等欠缺严重,尤其是火器火药铅少,骑兵也缺战马铠甲,步营各种装备都缺,尤其缺炮缺车,水师船虽多,但非常杂。 不过起码从气势上来说,这确实已经有一个藩镇的气势了。 全军三万二千余众,马步和水师都有了。 各营依次列阵接受检阅的时候,沈宸荃这位大学士甚至都激动的哭出声来,陈潜夫这位狂士则仰天长笑,大喊中兴有望。 检阅完毕,沈宸荃当面奏请。 “臣请改烈皇庙号。” “沈卿为何有此提议?”朱以海有些意外,崇祯也死了这么久了,怎么现在又提起这事来。 做为大学士,且是唯一留在朱以海身边的大学士,沈宸荃很年轻,而且他很少有反驳朱以海的时候,更多的时候充当着一个助手的角色,朱以海的各种想法,他都是坚定的去执行。 这也导致绍兴行在那边甚至有些不满声音传来,说他不配这阁臣之位。连御前这边也有许多人认为,沈宸荃不像大学士。 “殿下,臣以为之前弘光朝为烈皇所上庙号不妥。” 弘光建号后,南京朝廷派人去北京祭祀崇祯思陵,并给崇祯定了庙号和谥号。 谥号选的是绍天绎道刚明恪俭揆文奋武敦仁懋孝烈皇帝,庙号思宗。 选的这谥号和庙号,其实谥号还行,虽然名头一长串,不过这也是从唐朝开始的滥殇,实际核心就是一个烈字,这个字选的跟崇祯还是有些匹配的。 不过这个庙号,其实是带有几分贬意的。虽然说皇帝庙号的字跟谥法不是完全相同的,但基本上也是这种意思。 谥法里,思字有褒有贬,辟土兼国曰思,但追悔前过也曰思。 因此到底是褒还是贬,就存有疑义。 崇祯死后,其实大明的士人百姓对这位皇帝是既有同情,也有一些不满的,觉得他亡了大明天下。 或许也正是因此,所以在今年初,弘光朝廷又给崇祯改了个庙号,改为毅宗。 谥法本无毅。 《说文》:“毅,有决也。”《论语·泰伯》:“毅,强而能断也。”《左传·宣公二年》:“杀敌为果,致果为毅。”《国语·楚语下》:“强忍犯义,毅也。” 毅明显比思要好的多。 弘光朝建号开始,给崇祯上思,等快灭亡时改上毅,可能也是一开始瞧不起崇祯,觉得折腾亡国。等他们自己也快亡国时,才感觉崇祯的不容易,赶紧改庙号。 崇祯是清朝安葬的,给的谥号是端皇帝,庙号怀宗,陵曰思陵。 不过很快就有降清的前明大臣上奏,以兴朝谥前代之君,礼不称。 意思就是咱们大清的皇帝怎么能给前明的皇帝称宗呢,他们又不是咱祖宗,于是去怀宗庙号,改谥钦天守道敏毅敦俭弘文襄武体仁致孝庄烈愍皇帝。 慈仁短折曰怀,这本是个平谥,带有几分同情味道。 但改成愍帝可不好听,在国逢难曰愍(逢兵寇之事);使民折伤曰愍(苛政贼害);在国连忧曰愍(仍多大丧);祸乱方作曰愍(国无政动多乱)。 反正愍皇帝跟衰帝、灵帝、后主、废帝这些是差不多的。 沈宸荃此时上奏,提出要给崇祯改上庙号,是认为如今形势好转,崇祯那是咱大明天子,咱们得尊奉。 鲁监国毕竟跟崇祯皇帝的关系较为疏远,那都是隔了九代的远亲,民间说隔五代就是出五服不算亲了。 何况隔了这么八九代。 此时给崇祯改庙号,其实也是为了增加朱以海监国的正统性,为将来继位加分。 正统、法理这个东西,乱世时有时不值一钱,但有时却又非常重要。 何况现在朱以海北伐三吴,马上要跟义阳王的人马碰面,这种时候法理正统这个东西越发显得重要。 “臣请改烈皇庙号威宗!” 猛以刚果曰威,猛以强果曰威,强毅信正曰威。 庙号不是谥号,自有一套体系,却也与是有好有坏的,大的方面来讲,祖有功宗有德,创基立业曰太,功高者曰高,世代祭祀曰世,中兴者曰中。 在汉代时,只有最杰出的皇帝,才会有庙号。 但汉以后,不管阿猫阿狗,只要当了皇帝都有庙号,哪怕是亡国之君。 甚至唐以后,除了开国皇帝称祖,后面的皇帝不论好坏都称宗,再差也能混个僖宗。 废帝、哀帝、少帝那三个可以不算。 威宗这个庙号,威虽然是个美谥,但用在庙号上却一般。 朱以海想了想,觉得不管是思还是毅或是威、怀,其实都不够符合崇祯,甚至主要强调的是他的失败。 “烈皇虽北京殉国,但在位十七年,也是兢兢业业,孤以为,思、毅、威都不足以配烈皇,不如用肃宗!” 思宗强调的是悲情,威宗则过份美好,明显也与事实不符。 相比之下肃宗这个庙号,表示的是有中兴意愿却最终未能成功之意,这挺符合崇祯的,毕竟崇祯算是明朝皇帝中极勤政的了,内阁大学士都拜了五十多个,那是头一份。 但他的北京城先让大顺军攻破,接着又让清军占据,江山残破也是事实,自己都落了个自缢的下场,本来思宗是挺符合的,但扶不起的刘阿斗就是思宗,咱毕竟也还是大明延续,这样称崇祯不太好。 “肃宗烈皇帝!” 沈宸荃想了想后,也觉得非常不错,想想崇祯也确实悲惨,自缢于煤山,死时才三十三岁,已经当了十七年皇帝。 结果在煤山歪脖子树下尸体摆了三天,才被发现,还被刘宗敏派人拉到东华门外又停尸三天,陈尸示众。 最后还是明朝兵部主事刘养贞将夫妇二人葬于田贵妃墓中。 清军入北京,为安抚人心,打着为崇祯报仇的旗号进京,特意命在京前明官员为崇祯哭灵三天,可要设灵祭祀,牌位上就得有谥号,多尔衮不懂汉文化。 明左中允李明睿上谥号端皇帝庙号怀宗,多尔衮也就采纳,还带着一众八旗贵族在这面怀宗端皇帝牌前也假惺惺哭了几场。 直到后来有投降的汉奸提醒,你新朝为何称前朝帝为宗? 这不乱认祖宗吗? 于是这才赶紧改了,只称愍帝,只给谥号不给庙号,毕竟大明都亡了,哪里还有宗庙,大清不可能还祭祀老朱家。 如今大明在鲁监国的带领下,捷报频传,中兴在望,大明将再续正统,继续传承,思宗那是亡国之君的庙号,大明既然没亡,思宗当然不合适。威宗那是睁眼说瞎话,崇祯真要那么威,那不可能自缢而亡了。 如今朱以海给了个肃宗,既对崇祯的勤恳用心认可,但也同情他有心无力的中兴失败。 再想想历史上唐朝肃宗之后,大唐可是又延续了百多年,这肃宗还是不错的。 “殿下所定肃宗,比臣所提更合适,臣请用肃宗庙号。” 朱以海对这种事情不太在意,“此事还烦请沈先生去信绍兴行在,与诸位留守阁臣们商议决定吧。” 沈宸荃点头,又道,“臣以为弘光北狩,请遥上尊号。” 给弘光加尊号,不是多关心他,实际暗含的意思就是代表这个皇帝正式靠边了。 “此事也由沈卿与行在那边阁臣商议一个吧。” “臣请遥上尊号圣安皇帝!” “你们定吧。” 弘光现在去北京的路上,虽然还没死,但按历史,他也就顶多还一年的命了,明年,鞑子就要找个借口,把弘光还有那些投降的宗藩王爷都给杀了。 他们已经是过去式了,不管是弘光还是潞监国。 这个天下,还得靠鲁监国! 第116章 各怀鬼胎 杭州。 交接事务已经到了尾声,正准备班师北返的博洛又收到了一封李遇春的捷报。 这些天,李遇春的捷报那是一封不等一封的发过来,昨天收复澉浦,今天收复海盐,明个收复平湖,后天又收复嘉兴。左一个招降海宁叛军郑继武,右一个招降朱大纲。 今天招降五百,明天接纳一千。 各地乡绅更是纷纷剃发归附,牵羊担酒喜迎王师。 反正在他的一路扫荡之下,就没有一路叛军能够坚持住,虽说在祝家庄吃了个亏,折了两千人马,但他们也在那一战彻底击溃了嘉兴伪明叛军的精气神,自那以后,再没有一支伪明军敢直面他们了。 李遇春每战必胜,攻无不克,俨然战神降临。当然,这一切胜利,也还离不开一个叫严我公的海盐举人,此人曾在祝家庄的战斗中,带领族人同乡,在关键时候在伪明军的后方制造混乱,烧毁他们的营地、粮草,甚至是他们引着李遇春绕道迂回杀入伪军大营,最终夺取胜利。 而这个严我公后来又四方奔走联络嘉兴各地乡绅士人,甚至是本地驻军将领,为他策反招降了不少人马。 比如海盐的郑继武朱大纲就是此人只身入城,凭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他们再次反正归附。 反正严我公招降无数。 博洛都不由的对这个一身是胆而且满身长嘴,唇舌比刀枪还厉害的举人很好奇了,李遇春大力举荐,他自然也不能无视。 虽然还有几分怀疑李遇春谎报军功,但派出去的几路快马,都回报说如今从海宁县一路到嘉兴府城秀水,确实都高举着绿营的旗帜呢。 他们在嘉兴府城见到李遇春,发现这位副总兵如今兵强马壮,麾下已经有一万二千多人马了,另外还有十几个地方乡绅的武装,也还在李遇春的统领之下。 他们还给博洛带来了两万两银子,这让博洛非常满意。 思来想去,博洛决定好好嘉奖一下李遇春和这个严我公,李遇春是嘉兴协镇副总兵,隶属杭嘉湖总兵麾下,其实这基本就是之前明朝的嘉兴参将职务,清军南下后,为了安抚这些降将,特意给升级了,参将变副将,副将变总兵,总兵变提督。 原来一省一个总兵,现在一省设了好几个,总兵之上再设个提督,品级是提高了,职权其实没变。 李遇春这副将都是新升不久,可上面的总兵也是刚任命的,并没有空缺。 “嘉奖李遇春,记名总兵,赏银八百两。” 博洛最后只好给李遇春先弄了个记名总兵,这玩意不是真正的总兵,就是先给你记个总兵衔,可以享受部份总兵待遇,比如穿总兵的官服,但实际上想当这总兵,你得等位置空缺,这就跟朝廷的选官一样,吏部考核通过了获得官身,但还得侯官缺,没有侯到实际官缺,你这有官身也没实际职事权力。 这玩意本来是以前用来给文官们的,现在也开始用来对付武将们,毕竟投降的太多,官职都安排不过来了。 “这严我公给个什么官职合适?”博洛问镇国将军拜音图。 “既然这人能言会说,不如就让他继续去招降劝抚,给个文职好了,可以请朝廷赐他进士出身,汉地文人不都看中这进士身份么?然后再举荐授他个都察院的御史好了,最好是能将他召来面见,免的被李遇春给骗了。” “他们都是汉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确实,李遇春把这严我公吹的跟诸葛孔明一样,我是有几分不太相信的。真有这本事,那岂不是跟范文程、洪承畴一样了得了?若真有这等本事,我定要举荐他起码做个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请朝廷给他敕书以钦差身份招降浙江前明文武官员。” “那海宁郑继武朱大纲反反复复,这种人不如砍了。”拜音图道。 他们已经降了两次了。 “不妥,眼下还应当以安抚为主,只要愿降,还是得安抚的,等将来彻底安定了,再慢慢清算也不迟。李遇春说这郑继武他们之前接受崇明伪义阳王监国之封,拜海宁侯和海盐伯?” “那咱们这次也就大方一点,按老规矩,原官职爵位留用,甚至可以加封,这个郑继武就授个记名提督,实授海宁水师总兵,仍保留海宁侯爵位,朱大纲授记名总兵,实授水师副总兵,并保留海盐伯爵位。” “给二人每人五百两赏银,让他们把所部兵马造册上呈。” “最好是让他们送来老母妻儿为质。”拜音图提醒。 “召严我公来杭面见,先授他个都察院监察御史,若是真有本事,到时再请授右副都御史也是可以的。” 拜音图对几个汉人降臣也不太关心,他比较关心的是现在就走合适吗? “那钱塘江南面出了个鲁监国,咱们不发兵灭了再走?” 博洛直言,“摄政王一直在催我们班师,洪承畴他们如今也都已经到任江南,咱们总不能一直不走,况且军中八旗将士们也都想早点回去了。” “豫亲王早已经准备走了,派人来催了好几次了。” “可这鲁监国不管了?” 博洛不屑的道,“什么鲁监国,不过是几只趁机想过把权力瘾的蠢货罢了,那弘光号称拥兵数十万,想划江而治,可也不是被我们一击即溃?还有那潞王自称监国,结果咱们一来,不也就坚持了五天便降了?” “什么鲁监国、义阳王监国,你看他们闹出什么花样来没?根本用不着咱们八旗精锐出动,就留给洪承畴、张存仁、土国宝、吴兆胜、田雄、李成栋等家伙吧,这些降臣降将,也总该有点用不是,养条狗还知道看家守户呢,总不能说养这些家伙,连这点事也办不了吧?” “那些汉人最是奸滑,就怕他们养寇自重啊。再者,那义阳王在崇明收拢了许多弘光的逃兵败将,听说号称三十万人马,弄的整个江南都蠢蠢欲动,我只怕咱们大军一走,他们就要翻天覆地,万一那些降将镇不住地方,到时不还是得要咱们再带兵南下平乱吗。” 博洛却道,“你跟我说这些也没有用,如今北京当政的是多尔衮,他是摄政王,朝廷里他说了算。他现在命令我们把江南交给洪承畴等,让我们班师,我们还能抗命?” 拜音图捻着胡须压低声音,“你说摄政王为何非要派勒克德浑来接任你?” 博洛毫不犹豫的道,“那还不简单,前两年天聪大汗去世,当时宗室内斗,争夺汗位,勒克德浑和其兄长公开支持多尔衮,结果被各方一致遣责,事后兄弟俩被他们爷爷礼亲王代善抓起来,最后阿达里被以扰乱国政的罪名处死,他伯父硕托也一同下狱,勒克德浑也被罢黜宗室名份,削去爵位,贬为豪格旗下庶民。 当时局势对多尔衮可是十分凶险的,最后也只得丢卒保帅。 可谁知道,咱们这睿亲王还是手腕高明,虽然当初被鳌拜等人死顶,没能坐上汗位,但他还是很快就控制了两白旗,并迅速取得了对汗庭的控制,入关之后,更是成为了摄政王,朝廷大权尽在他掌握之中,你说他岂会对当年公开支持他的勒克德浑等不表示?” “用勒克德浑为平南大将军,取代我镇守杭州,这也是向所有人宣告,跟着他的人,他不会亏待。” 说起这些,博洛明显有些不满,博洛是努尔哈赤的孙子,多尔衮则是努尔哈赤的儿子,至于勒克德浑那是努尔哈赤的曾孙,他们就是一家子。 可爱新觉罗家内部的权力斗争一直都很激烈,不论是当年努尔哈赤死后,围绕汗位继承,黄台吉跟几大贝勒的激烈争斗,还是后来黄台吉死后,他的一众兄弟们又想跟他的儿子争。 都牵涉到爱新觉罗各大家族,每一次都有人倒下。 勒克德浑是代善的孙子,博洛则是阿巴泰的儿子,代善是努尔哈赤嫡次子,四大贝勒之一。 阿巴泰是努尔哈赤第七子。 而多尔衮是努尔哈赤十四子,南京的豫亲王多铎是皇十五子,之前另一路南征统帅英亲王阿济格是皇十二子。 其中多尔衮、阿济格、多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是努尔哈赤第四位大福晋所生的嫡子。 博洛父亲阿巴泰虽也是努尔哈赤的儿子,可却是偏房所生,长期被排斥在最高权力的核心之外,虽然身经百战,战功卓著,很有声望,黄台吉对这个庶兄很容忍,却又不真正信任给予大权。 眼下阿巴泰统率左右两翼出兵镇守山东,对付当地反叛的地方武装,但听说多尔衮也已经下令,要召阿巴泰还朝。 连镇守山东的阿巴泰都被召回朝,那还会让阿巴泰的儿子博洛留在杭州吗? 用自己人勒克德浑来取代不是自己人的博洛,一点也不稀奇。 博洛心里明镜似的,同是宗室的镇国将军拜音图其实也明白,只是还是觉得眼下江南未靖,就急忙调他们回去,生怕他们兵权久握对多尔衮造成威胁,这事想想还是心中不太服气的。 “我倒希望那什么鲁监国、义阳王监国给勒克德浑那小子点教训,最好是让他灰头土脸才好。”博洛冷笑道。 拜音图也笑道,“也是,到时勒克德浑镇不住江南,贝勒您便可请旨再次领军南下了。” 第117章 头可断,血可流,发不可剃 嘉兴。 府城秀水。 闰六月的天气依然炎热,犹如火炉烘烤着大地。 屠象美头系红巾,手持钢刀一瘸一拐的走在郊外,看着眼前这支溃败义兵,此时众人眼神涣散,飘乎不定,横七竖八的或坐或躺,接下来该何去何从,都一片茫然。 想想就在几天前他们决定缠红巾举义旗时,士民踊跃,是何等的壮阔激昂,可谁成想败的也如此之快。 他还记得自己带人冲进衙门,将那原先不过庙前卖药的伪县令胡之臣拖出去在衙门斩首时的场面。 扯落红巾,拢起头发。 这位崇祯四年中进士,任过翰林院检讨,东宫讲读,还曾受潞王之召,受兵科左给事的嘉兴本地士绅,抚着头发,自叹,“起码头发保住了!” 原兵科给事中李毓新刚包扎好左臂伤口,走了过来,“头可断,发不可剃。” 在他们决定起义时,李毓新以剃头事小,剃后汝等妻子尚不能保也为由,劝说嘉兴的士绅官姓共同起义。 于是李毓新和屠象美歃血起誓,斩木揭竿。 他们共同拜访在嘉兴的前吏部尚书徐石麒,请他为盟主,徐石麒以自己年老且不懂军事拒绝任盟主,但也亲自草写伐清檄文,并拿出家财助饷。前吏部郎中钱棅更是倾尽家资助饷,号召子弟族人尽从军抗清。 屠象美伪造义阳王监国诏书,令城内外二十四坊居民每户出一兵参战,数日间便集结三万余人,向士绅大户劝饷筹款,获钱粮众多,一时声势浩大,斩伪知府伪县令。 一时间,各方响应。 平湖县倪清圩、陆清源等杀伪平湖县令举兵响应,而钱棅叔侄分兵攻嘉善县,汇合嘉善乡绅孙璋、倪抚等攻破嘉善县城,处决了伪知县吴佩等。 连下三城,义军势壮。 连巨盗王有虔都率众两千余前来响应,紧接着又有人自称为总兵官陈梧率千人而至,不知兵的屠象美和李毓新便把义军指挥权转交给陈梧,请他领导义师。 只是屠象美他们都没想到,这个总兵陈梧并不是他们听过的那个总兵陈梧,原嘉兴副将陈梧的名字他们听过,但陈梧在嘉兴时间不长,这些本地乡绅们根本没见过本人。 根本不知道真正的陈梧南下宁波,已被鲁监国所斩杀,而这个陈梧其实原来是个僧人,最早原是个无赖,后来天下动荡,剃发为僧逃避仇家,最后被陈梧抓了壮丁入伍,后来成了陈梧的亲兵。 陈梧南下浙东时,这个无赖跟一群陈部士兵奉命护送陈梧的妾侍在后,后来他听说陈梧在宁波被杀后,干脆跟一群同伴合谋,自己大胆冒称是总兵陈梧,还霸占了陈梧之妾。 听说嘉兴这边起义,于是便带着沿途招募的千把人赶到。 屠象美等不知,还将指挥兵权给他,奉他为盟主。 这假陈梧本就无赖出身,此时趁乱假冒陈梧前来,也不过是想浑水摸鱼,屠象美他们要保发抗清,而假陈梧只想趁机捞银子,借假义军之名,到处索饷派捐。 搞的乌烟障气。 有些士绅本就不愿意抗清,现在又被一再逼捐,于是暗通鞑虏,派子弟家丁带路引清军入城。 假陈梧这总兵官半夜还搂着真陈梧的妾侍睡觉,根本毫无准备,虽几万义军,却都是群百姓,毫无防备之下,被从海盐赶来的李遇春冲入城中,一番乱杀,几万义军居然就溃败如雪崩。 慌乱间各自奔逃,黑夜里不知道踩踏而死几多。 屠象美等败军勉强在城郊麻雀墩汇合,收拢了几千残兵,起事时几万人马,如今转眼就剩下几千。 这个时候遍寻陈梧不见,找到几个他的手下,追问之下才终于知晓,原来这个陈总兵居然是个假冒的,兵乱时早就带着金银细软逃不知所踪,根本没有半点抵抗。 屠李二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去嘉善投钱公,他们还有一军。” 屠象美叹气连连,“究竟是谁出卖我们?” “总会知晓的,到时侯一并清算!”李毓新道,此时他也有些后悔,之前两人歃血起兵,但两人却互相有些不服气,于是最后去请徐石麒做盟主,徐推辞,最后才给了假冒的陈梧机会。 若是二人没有暗里别劲,任谁做首领,也可能比现在要好。 ····· 嘉兴府城,秀水。 一夜乱战过后,李遇春有些得意洋洋的骑马巡视城池,想起严我公奉召去杭州前一直告诫他要小心行事,切莫轻敌,让他最好是不要急着进嘉兴,更不要冒险攻城,最好是等他回来后招降。 本来他也打算等严我公回来后再谋划拿下嘉兴,可谁知道这城中的乡绅刘履、丁以善、陈洪范、汪日升等争相来投,愿意带路开门,这样的机会,李遇春终究没忍住。 半信半疑的带兵前来,谁知道嘉兴城毫无防备,城门真的打开了,他先派了一队兵小心试探,等发回信号,果真占据城门后,这才放心的大胆领兵杀进城。 一顿横冲乱撞的胡乱砍杀,胜利便到了手。 “传令下去,全城男子剃发,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敢抗令不剃者,杀无赦!” 李遇春摸着自己光光的脑门,看着嘉兴城中那些头上还留着头发的大明百姓,顿觉不舒服。 老子都没了头发,你们还留头发做什么? 看着这些头发,他就感觉他们是在嘲讽自己是降将汉奸。 要剃头就一起剃,老子剃了,你们还有何资格留着? 等大家都降清都剃了发,那就都一样了。 剃发令一下,满城骚动。 刘履等几个暗里通虏投降的乡绅,这个时候积极主动的站了出来,公然带头剃发,剃了头发后,还梳起小辫在街上行走。 县学生叶舒瓒是致仕吏部尚书徐石麒的门生,也参与了嘉兴起义,昨夜乱战,未能离开。 面对伪军那张狂的态度,叶舒瓒公开喊出决不剃发的口号,结果刚喊几句口号,就被几个伪军砸倒在地,关入狱中,准备过几天公开处死。 叶舒瓒的伯父叶世彦到李遇春面前请罪,最后献粮十五石赎归,并承诺保证给侄子剃发,李遇春才放人。 实在是因为不肯剃发的人太多,一下子就抓了无数,监狱都满了,李遇春见有人肯出钱粮赎人,也乐的顺水推舟,真直接砍了也没什么好处。虽然攻下了府城,可他没忘记跟朱武的约定,府城赎城费两万两银子。 这笔银钱得先凑齐,何况他自己也得多捞些。 杀人只是立威,捞银子才是真正的目的。 叶舒瓒被伯父带回家后,仍拒绝剃发,宁愿死也不剃发。 伯父便让家人做了一桌子酒菜,跟这侄子喝酒,本来叶舒瓒能拜在徐石麒门下,自然也是因为十分聪明,是个读书种子,将来肯定能够考中进士的,所以叶家也是对这侄子各种资源倾斜。 谁知如今乱世呢,现在得想办法保住侄子性命,将来才有机会考新朝科举进士,再出仕做官,为叶家争光。 兵败的叶舒瓒借酒浇愁,喝的大醉。 “贤侄啊,你醒来后没了头发,也莫要怪叔父,叔父也是为了咱们叶家啊。改朝换代,那也是大势难挡,咱们不过是耕读传家的小家族,又如何挡的了这大势呢,不如随波逐流。” 叶世彦让管家叫人来剃发。 从他开始,叶家所有男丁,不论老幼都剃发。 一缕缕头发刮落,叶世彦坐在那忍不住落泪了,可做为家长,他觉得自己的选择也没有错,他必须得为整个家族考虑。 屠象美李毓新这些人倒是图一时痛快,甚至保一时忠孝之名,可想过家族吗? 叶舒瓒的头发,在醉中被剃光。 第二天早上。 叶家东院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 “头发,我的头发,还我发来!” “还我发来!” 醒来的叶舒瓒看到了自己光光的丑陋脑袋,几乎不敢置信。 他摸着脑袋,只摸到了一条细小的金钱鼠尾,他愤怒他茫然他无助,他感觉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这不仅仅是一头头发,这更是大明士人心中的忠义,是读书人的正义坚持,如今都被剃没了。 他成了一个降人。 “还我发来!” 叶舒瓒痛苦的咆哮着,可房门紧锁,没人理会。 愤怒的他,最后抓着那条小辫,咬着牙,毫不犹豫的剪掉了,最后把那小块头发也全都剃光。 于是他彻底的成了一个光头。 等到午间来送饭的下人,打开门却没见到人,只看到了一封信放在桌上。 叶世彦看过信后,满脸灰败。 侄子无法接受家族对他的剃发,于是砸坏窗子跳窗翻墙而走,他去寻找屠李他们去了,重归义军,誓要抗虏到底。 就算没了头发,可抗虏之志不变。 他还说,自己早晚还会打回来的,就算他们嘉兴义军打不过鞑子,那他们也可以南下浙东投鲁监国。 “哎,这个痴人。” 叶世彦叹了几声气,然后拿着那缕头发吩咐家人,“准备口棺材,置办灵堂,对外就说舒瓒昨日被我剃发后想不开悬梁自尽了。” 管家进来。 “老爷,李总兵派人来劝捐募饷。” “他们要多少?” “一千两银子,加一百石粮食。” 叶世彦咬牙,“给。” 第118章 严我公又升官了 “总镇大人军令!” 嘉兴大户刘履宅内,李遇春的亲兵向他下令,限一天之内,捐献银子一万两,粮万石。 刘履是个福建人,还是个海商,又经营着粮食生意,之前就因为假陈梧向他索饷惹恼他,于是暗里派人去降李遇春,并引李部兵马半夜入城,连城门都是他派人打开来的。 他今天还早早就剃了发。 也早就主动给李遇春送了一千两银子孝敬,没想到现在这捐又摊到他头上了,还这么多。比先前假陈梧开口还要狠几倍。 “总爷,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是义绅,之前主动投附,甚至开城引你们路城的啊。而且我之前已经给总镇大人孝敬一千两银子了。” 刘履一边说,一边马上掏了一块银子给这亲兵,约摸二两重。结果那兵银子直接揣入腰里,然后仍然拿鼻孔冲着他说话,“你们是义绅,总镇大人当然也是记着的,所以才派我来跟你们客气传话。” “总镇大人也知道刘公家乃是嘉兴首富,这区区一万两银子不在话下,何况你们家又是城里最大的粮商,你家粮仓里的粮食拿个一万石出来也不是难事。” “总爷啊,刘某只是个买卖人,这世道乱,生意难做,哪有这么多银子啊,给总镇的一千两,都是好不容易才凑齐的,至于粮号里的粮食,那都是压了本在里面的。” 那兵不耐烦的眼一翻。 “别给脸不要脸,当真爷的刀是吃素的不成,还没跟你算通贼的罪名呢,你给那乱贼前后几千两银子上千石粮食,是不是事实?” “总爷啊,那都是被乱军抢掠的啊。” “放你娘的屁,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这些墙头草,风来就两边倒,还想脚踩两只船。总镇大人的军令在此,一万两银子一万石粮食,分毫不得少。” 刘履也急了。 这李遇春怎么不讲规矩呢,哪有这样做事的。 他可是迎接功臣,怎么现在却被往死里抢。 “总爷,开开恩。” “滚开。” 刘履赶紧让儿子又取来银子,这次下血本,直接五十两大元宝摆在面前,这么大块银子,那家丁也不由眼前一亮。 李遇春虽对自己家丁待遇不错,可平时一月也就二两银子,更多的还是靠抢劫捞点。 可上次在祝家庄,他们输的只剩下一条底裤出来,在海盐县、平湖县等虽又捞了点,但想想丢掉的那些还是心痛万分。 五十两银子确实诱人。 这家伙也是胆大,毫不犹豫的就笑纳了。 至于收了银子办不办事,其实这些人也都非常油滑。 “这样吧,我也是总镇大人面前的老人了,回头我便跟总镇大人替你说个情,一万两银子你一时拿不出呢,可以先给一半,粮食也可以先给一半。” “总爷,行行好,我真拿不出这么多啊。不如我给总爷写个名单,你找下城里其它家?比如那屠象美、李毓新,还有徐石麒、钱棅这些人,他们都是带头造反的贼首,一个个家财颇丰,总爷若是告请总镇大人,把他们各家一并抄了,绝对能抄出许多钱财,况且除了浮财,他们还有许多田地啊。” “我们要田地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我们这些当兵的去耕地不成?” 刘履精神一振,“总爷,你看这样行不,总镇大人把那几家的地抄了,然后我买。” “你不是说没银子吗?” “我找人借,借银子买,怎么样?” 那亲兵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就是不肯开口。 于是刘履让儿子又取来一锭银元宝,又是五十两。 这下亲兵立马就痛快答应了。 “刘员外都这么客气了,我老李也不能见外不是,这下包在我身上,一定替你把话带到,不过你这边多少也还是得掏些银子和粮食的,这样,我担个风险,你先给拿个三千两银子,再送三千石粮食到军营去。” “哎呀,总爷,实在是一时拿不出这么多啊。” “那就两千两银子再加,再加一千石粮食好了。” 刘履十分心疼,今年江南大旱,粮价大涨,半米二钱银,一千石粮食那也要两千两银子了。 “总爷,你看一千两银子加五百石粮食如何?” 亲兵也不耐烦了,“你这是为难我么?” “那一千两银子加一千石粮食?” 那兵最后看在两锭银元宝的份上,勉强压住了火气,“你先让人把这一千两银子和一千石粮食随我送去军营,剩下两千两银子和两千石粮食,你抓紧筹措。” “一定一定,多谢总爷。” 几乎同时,丁以善、陈洪范、汪日升这几家昨夜通虏迎鞑的汉奸家,也都被李遇春的亲兵逼捐。 他们才不管是不是带头归附,甚至里应外合有功,李遇春只记得他们是城中最有钱的,所有每家都开出了很高的银粮捐数。 最后各家讨价还价,又是贿赂亲兵,才勉强压低了些数字,可仍旧是大出了血。 几家只能表面讨好,暗里痛骂,甚至稍带些后悔。 李遇春在嘉兴城四处逼捐,满城强逼剃发的时候,他的军师诸葛孔明已经在一队亲兵护送下,一路赶到杭州,闻召前来拜见虏帅博洛。 在帅衙被故意冷落了一天,严我公坐了一天冷板凳喝了一天冷茶。 第二天,才终于见到了博洛。 一番细谈后,严我公成功的在博洛这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随后,又去拜访了伪浙江总督张存仁和伪浙江提督田雄二贼,张存仁原是大明副总兵,随祖大寿一起降清,算是个老资历的汉奸,黄台吉时,任都察院承政,后改都察院右参政,曾致信招降吴三桂,有功,升汉军梅勒章京。 随清军入关,从征山西、河南、山东,一直打到杭州,升浙江总督。 田雄则原是勇卫营黄得功麾下总兵,芜湖一战黄得功战死后,便跟马得功挟持弘光和他的妃子降清,因这功劳得鞑子重用。 北京安排博洛班师,令勒克德浑任平南大将军统领江南八旗,而以田雄和张存仁镇杭州,土国宝、吴兆胜、李成栋镇江苏。 严我公拜见田雄的时候,还特意悄悄打量了下他的脖颈。据说当初他挟持弘光降清,在战场上扛着弘光跑向清军,弘光愤恨的咬住他的脖颈,咬下一大块肉。 然后,这个伤口就一直不得好,一直溃烂着。 他偷看发现,田雄一侧脖颈上果然一直包扎着,甚至还隐隐散发溃烂恶臭。 相比起博洛对严我公还挺客气,张存仁和田雄这两个汉奸,对同样是归附汉奸的严我公可就厉害多了,百般挑剔,故意找刺。 好在严我公姿态摆的非常低,相当谄媚,毫无节操。 最后两人也不免在这马屁下对他态度大变,两人终究只是武将出身,论口才哪是举人出身的严我公的对手。 特别是严我公曲意奉承下,就更别提了。 反正最后严我公告辞离开时,他们都是亲自送到门口,还拉着手一副知己的样子。 博洛听说后,也不由的觉得严我公确实人才,而且忠心可用,毕竟连张田二人都认可,那这人绝对是个大汉奸。 于是博洛大笔一挥,向北京写了一封举荐信,举荐严我公为浙江招抚使,并以自己南征大帅的便宜权力,授了严我公一个浙江按察使司副使兼杭嘉湖分巡道兼巡海道,加都察院右佥都御使衔,又特令总督张存仁把自己的王命旗牌,授一旗一令给严我公,让他可便宜行事,奉令招抚浙江各地。 严我公从一个未出仕明朝的举人,一下子就成了地方大员,杭嘉湖分巡道兼巡海道,本就是一个实权要职,更别说还挂着都察院右佥都御使衔再加浙江省按察司副使衔,再握有王命旗牌,加上招抚使头衔,别说李遇春这样的副将,就是浙江新设的几镇总兵,都可以说在他的监察之下。 而对浙江各地官绅等的招安这块,那就权力更大了。 严我公自然是百般感谢,表示一定会积极招降各地仍反抗的前明文武官员等,又献一策,说要收浙江民心,当重开科举,如此便能收士绅之心。只要士绅归附大清,自然地方百姓也就跟着归附了。 这个建议让张存仁非常满意,当即让他写奏章,然后自己也署名,以二人联署的形式向北京朝廷上奏。 “严先生啊,博洛大帅即将返京,勒克德浑贝勒一时还不会来,这浙江地方啊,还得由我跟田帅镇守,可我们都是武将出身,治理地方总是经验不足,浙江这里降附的官员,又都良莠不齐,南面有个伪鲁监国负隅顽抗,北边又有个伪义阳王监国反叛不宁,我们负担很大啊,有严先生这样的大才,以后我们的担子也要轻很多了。” “我可是把浙西都交给严先生了。” “请部堂大人放心,朝廷既然这么信任严某,那严某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定会安抚浙西,不让部堂大人操心。” “你从嘉兴过来,对李遇春这人如何评价?” “行事粗蛮,有勇无谋,不过倒是敢打敢冲,如今嘉兴之地,民心未附,让李遇春这样的蛮将先冲撞一阵,倒也不全是坏处。等差不多时候,再换一个治臣接替,则民心安地方定也。” “哈哈哈,这评价好,不过本部看来,这治臣恰就非严先生莫属也。说的好,先让李遇春那个莽夫折腾一番,把那些心怀前朝的家伙杀一杀吓一吓,到时,严先生再来收拾,稍示以恩,必能安稳。” 两人哈哈大笑,相见恨晚! 第119章 国之大臣,岂能野死 这一日, “老大人,我等欲收拢义军前往长白荡,与钱棅钱旃兄弟的义军汇合,再作打算。” 屠象美来到一棵大树下,向徐石麒道。 自嘉兴兵败后,数万义军如今跑的只剩下了三百余人,当初声势浩大的举义,如今已经星散四溃,只剩下了最坚定的一些人。 徐石麒已经六十八岁,这段时间在外面东躲西藏餐风饮露,已经吃不消了,整个人瘦的皮包骨,眼窝都深陷了。 拄着根拐杖的徐石麒摇头道,“你们还年轻,当继续率义军抗争下去,我土埋脖子上了,跟着你们纯粹是拖累。我不走了,这块地方不错,风景秀丽,有山有水,这棵香樟树我喜欢,我就在这里投环殉国了。” “老大人,是我等无能误事,还请老大人不要放弃。” “我都这把年纪了,没什么放弃不放弃的,反正我生是大明的人,死也做大明的鬼,就算死,也不做亡国之臣。” 瘦的只有一把的小老头拄着拐,目光中充满回忆,他出生于万历五年,那还是大明比较好的年月,天启二年高中进士,授工部营缮司主事,那会年轻气盛,不畏强权,因营救御史黄尊素得罪魏忠贤被诬受贿,而被勒赃削籍。 直到崇祯三年才重新启用为南京礼部祀祭司主事,在南京官十余载,重回北京为左通政,再迁光禄卿、通政使,十三年,召对问守边救荒安民三事,应奏得赞,十五年升刑部右侍郎,后进刑部尚书,因忤帝意,落职闲坐。 弘光南京称帝,召为副都御史,后升左都御史,再授吏部尚书,因与马士英等不和返乡回籍,开学讲课。 这一生走马灯似的在他脑中浮过,遥想当初弘光称帝,召他入朝,他欣然前往,是满怀救国愿意,希望匡复大明的,可谁知道南京党争俞烈,最后也只能无奈返乡。 屠象美等举义兵时,他其实根本不看好,觉得这几个书生不知兵事,难成事情,可心中仍存忠义,最终还是毁家纾难,快七十岁的人还是跟着举事。 到如今,他也不曾后悔过,可是真的已经跑不动了。 “就让老夫用这七尺白绫在此了结一生吧,待我死后,你们为我收尸安葬,墓碑上就写大明殉国之臣徐石麒就好。” 屠象美和李毓新听的落泪。 “去吧,若是长白荡也无法立足,你们不要再往北走,而是改往南行。” 说着,徐石麒在地上划下一个鲁字。 “去投鲁监国。” 之前黄尊素的儿子黄宗羲曾经给他来过信,说鲁王在浙东监国,如何果决有雄心,请他南下绍兴行在办事。徐石麒拒绝了,一把年纪了,也不想再奔波了,而且对于那位鲁王监国,也没抱什么希望。 当初福王被南京文武拥立,条件多好,兵马数十万,可一年都没撑住,所以他心里已经认为,大明真的气数尽了,已经没有再中兴的可能了。 但是此刻,他还是对两位年轻后辈写下这个鲁字,指引他们在危难时刻退往浙东投鲁王。 那就算是一个老人最后的一点幻想吧。 世仆祖敏、李升跪伏在地,“大人何出此言,仆等愿护送老大人南下绍兴。听闻张国维、刘宗周、祁彪佳等许多老大人皆聚集行在,大明中兴有望,老大人乃是国之大臣,岂能野死城外?” “是啊,老大人乃我大明太子太保,大明国统再续,老大人当还朝议政,共保大明。” 徐石麒被那句国之大臣岂能野外城外有些触动。 可确实已经走不动了。 忽然。 学生叶舒瓒骑马而来,他头系红色包巾摭掩自己的光头,奔至众人面前,翻身下马。 “老师,屠公、李公,我在前面警戒巡哨,遇到几骑人马可疑,拦住盘问,他们说是从南边来的。” “自称是大明江南提督使者。” “人呢?” “会不会是鞑虏奸细?” “有一人自称认得老师。” “哦?可有自报身份?” “自称是前御史黄尊素次子,刘宗周弟子黄宗炎也,还说曾在老师门下求教,现为鲁监国所授御史,这次是特来嘉兴拜见老师,联络嘉兴义士的。” 徐石麒一听黄宗炎的名字,立即点头。 “原来是他,赶紧请来。” 叶舒瓒骑马而去,片刻后带来几骑。 徐石麒一脸期待的拄拐盼望,远远就认出了这个年轻人,确实曾在自己门下求学过,他跟黄家关系很好。当年他初入仕途,便极力营救黄尊素,因此还得罪魏忠贤被陷害受贿,还被勒赃削籍。 也正因此,他跟黄宗羲兄弟几个有了来往。 “学生拜见老师,老师可安好?” 黄宗炎一见面,便立马跪拜。 徐石麒上前扶起他来,“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晦木啊,你怎么来了?” 树荫下。 黄宗炎拜见了一众人,然后把此行目的说出,却是奉了鲁监国旨意北上联络三吴忠臣义士们,大哥给老师写了数封信,邀老师南下行在,老师都没回复,于是我亲自来跑一趟。 徐石麒叹息,“义军大败,无面目南下,更愧见诸公矣。” “老师莫灰心,告诉老师一个好消息,殿下已经挥师北伐,亲自渡海,还接连取得数场大捷,歼灭了近万鞑虏兵马,眼下,正向嘉兴行军而来。” 这个消息,极为振奋屠象美等众人。 “快仔细说来,我等在这边居然耳目闭塞,犹如井底之蛙般。” 良久之后。 众人一脸震惊。 “李遇春在海盐祝家庄大败,还被俘虏?” “后被通虏乡绅救走?” “江南提督朱武便是监国殿下?” 各种消息让人难以置信,但黄宗炎都已经在面前,亲口所说的消息,绝不会假。 因为严我公身份是顶级机密,所以对外宣称中,祝家庄大捷有些小遗憾,最终让汉奸严我公带人把李遇春给救走了。 随后的祝家庄围城中,李遇春亲率五百家丁精锐夜袭朱武大营,一击不中后弃庄中大部不顾,断尾逃生。 而鲁监国亲率王师,一路追击而来。 嘉兴这次起义在朱以海的计划之外,之前他也派人积极联络吴地各路人马,只是嘉兴这边没联络上。更没料到的是屠象美和李毓新两个年轻文人,居然能搞这么大。 居然搞的轰轰烈烈,拉起几万义军,虽然这种每家出一兵的做法,在朱以海看来纯粹有些胡闹,打仗也不是这种打法,尤其是这么多义军,人吃马嚼耗费巨大,又没有半点钱粮正常来源,只能向富户大族劝捐,向百姓摊派,这其实反而是给百姓许多负担。 兼之突然冒出来的假总兵陈梧,还有来投的大盗等,更是让这支义军变的非常混乱。 严我公突然被召去杭州,又让李遇春也成了朱以海没能控制的部份,于是最终嘉兴大起义,紧接着李遇春大败嘉兴义军,夺取嘉兴府城。 这一切发生太快,让一边行军一边整合兵马,顺便沿途剿匪灭贼,镇压汉奸恶霸以实战练兵,兼筹集粮饷的朱以海都措手不及。 想救都来不及。 朱以海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松江和昆山的起义中,甚至往那边派出了不少人马过去,倒一时忽略了身边的嘉兴府。 毕竟谁也没料到,一个翰林检讨一个兵科给事,还有这等魄力,能迅速拉起几万人马。 “殿下到哪了,我们前去恭迎。” “正在平湖县郊。” “那马上就能收复平湖县了,先前我们起义夺取了平湖杀了伪县令,可那李贼很快又带兵把平湖攻占了。”说到这,屠象美很痛心。 之前他们连取三县,谁知道转瞬一败涂地。 黄宗炎虽然是后面才从绍兴过来的,但对于眼下嘉兴这边的局面,也是在面见监国后知晓了一些。 “还请老师和诸位,赶紧带领人马随我南下平湖,拜见监国殿下。” 本来已经选中了这棵香樟树,要在树下吊死的徐石麒现在也不再说死了,六十八岁又如何,还能再为大明奋斗几年。 他觉得腰也不酸了腿也疼了,甚至拐杖都感觉不再需要了,骑马都没问题了。 “我们特意来老师准备了乌蓬油船。” “我骑马也是可以的。”徐石麒老益壮,豪气大发。 黄宗炎笑着要搀扶他,结果还被他一把推开,“老夫可以的。” 几日后。 平湖城郊,徐石麒下船登岸,便看到一大片连营,那高高飘扬的红色旗帜,尤其是那日月明旗,让他激动的流泪。 虽然感觉这些旗帜有些单薄了点,清道旗、金鼓旗、五方旗、五方神旗、二十八星宿号带、三军司命旗、二十八星宿真形旗、十二生肖旗、六丁六甲旗都不齐。 北斗七星高招旗也无。 飞龙飞虎飞彪飞豹旗、坐纛旗等都不齐。 可就那一面面明旗,就足够让这位老大人泪流满面了。 “这是多少王师?” “回老大人,马队营八营四千,水师营十二营六千,步队营三十二营一万六,合计五十二营,战兵两万六,另辅兵长夫九千三百六,全军三万五千三百六,另有营务处、粮台处、采编处、监察处等随营人马若干······” 徐石麒看着这些连绵军营,听着这些数字,居然有些恍惚,“这些都是监国亲提之北伐六师?” “正是。” 徐石麒怒拍大腿,“大明中兴有望也!” 第120章 五五开 平湖城郊明军大营。 徐石麒领屠象美、李毓新、钱棅、钱旃、孙璋、倪抚,以及儿子徐尔榖、徐柱臣等拜见监国。 朱以海亲自上前扶起徐石麒,让其余人免礼。 大学士沈宸荃捧出一道圣旨,乃是朱以海拜徐石麒为文渊阁大学士,进少傅,留御前帮办阁务,协理军事。 “老臣年迈,已近古稀,难以受此重任。” “孤即位监国,又领军北伐,然年纪尚轻,无多少执政经验,还得依靠老大人在身边多帮衬,请不要推辞,这不是权势荣誉,而是一份责任重担。” 徐石麒听到这话,恭身下拜,允然受命。 “豁出去了!” 朱以海对这小老头的洒脱,非常欣赏,还真是个实在人。听说之前本打算在郊外野地香樟树下自缢殉国守节的。 这样的忠心老臣,一把年纪,真正让他来处理事务,肯定也没多少精力,但德高望重,用来坐镇还是有大用,哪怕是留下来当个吉祥物,都能有BUFF增益效果。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而王朝末世之时,能有这样德高望重的元老大臣来站台,就更加宝贵了,对朱以海这监国小朝廷的威望是有极大增进的。 甚至关键事情上,把把关也是极强的。 具体事务,让下面年轻人操办,他们负责大方向把握就好。 屠象美几人,朱以海也各予表彰嘉奖,虽然起义失败了,但这忠心难得,他们虽无军事才能,但毕竟也不是干这行的。所以朱以海分授他们六科的给事,或是都察院的御史,让他们成为科道言官。 大明的科道言官本就是要职,是以小制大的产物,最需要的就是忠心,能不畏强权,有原则性,其二当然也得有才能。 这几人都是正牌进士出身,甚至以前也有做过科道言官的。 “殿下不攻平湖,不收复嘉兴?” 等众人重新落坐,刚谈了没几句后,徐石麒却站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好几度。 这位新拜少傅、文渊阁大学士有些不高兴。 “老大人别激动,且先坐下,听孤慢慢道来。” 朱以海长话短说。 听说朱以海居然跟李遇春达成了一个秘密协议,李遇春给朱以海赎城费,朱以海便不打嘉兴的七县一府城,他觉得简直闻所未闻。 “殿下堂堂大明监国,居然跟一汉奸国贼做交易?” “老大人先坐,这不是交易,这是一盘大棋。假借交易之名,实则是暂时掩人耳目,我们先把嘉兴乡野扫荡一遍,清理那些汉奸国贼山匪流氓村霸劣绅,恢复地方安稳,也筹集钱粮,训练兵马。” “当然,更重要的是,孤得到确切消息,杭州虏帅博洛即将率八旗主力,还有部份伪军离开,所以孤打算先让他们按计划撤离。” 徐石麒重又坐下,开始思索起朱以海的话来。 “殿下是想各个击破?” “避实击虚,集中力量逐个击破,也是为了胜利。老大人也看到孤这北伐王师,从渡海的八千新编战兵,到如今已经有三万五千余人马,虽然兵力不断增加,但现阶段还不是轻敌自负的时候,真要硬拼杭州的这十余万人马,没有胜算。” 听到这,徐石麒甚至为朱以海鼓起掌来,“难得殿下保持清醒,确实不该轻敌。” “然后呢?” “先借这李遇春之手,制造嘉兴太平的假象,让博洛带着主力按原计划撤回,我们呢先把乡野清理了,等时机成熟时,再夺取几座县城府城,那不是易如反掌吗?” “何况,区区一个嘉兴也并不在我的眼中。” “听说殿下要率军北上苏松?” “没错,孤已任命沈犹龙为苏松总督,王永祚为苏松巡抚,他们正分别联络松江、昆山两地的人马,要发动起义。” “殿下不是说要先让鞑子撤离,怎么?” “两码事,鞑子任命的苏松地方伪官,最近十分嚣张猖狂,对百姓又是严令剃发,又是强征钱粮,百姓民不聊生,义愤极高。所以这个时候借势举义,先在博洛返回前清除这些伪官,再打击一波降虏的汉奸,顺便把伪官征集的那些钱粮夺走,也是必要的。” “等起义成功后,可以再迅速主动的撤出府县城镇,暂避锋芒。” 待博洛主力经过离开后,孤率军北上,再重新汇合,然后将江南各地,切割分离,各个击破。 “一举收复江南,夺回南京吗?” 朱以海却摇了摇头。 “这个目标太高了点,有些不切实际,孤的计划,要分一二三四五六步走,收复江南,夺回南京,可能是第九步第十步了,中间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徐石麒道,“不急,不急,慢点无妨,老臣能等,大家也都能等,只要我们向着这个目标前进就行。” “老大人有什么补充的吗?” “嗯,老臣刚来,什么都还不清楚,不胡乱说话,先看着便是。”当初他一入南京,便向弘光上书,奏陈省庶官、慎破格、行久任、重名器、严起废、明保举、交堂廉七事。 但现在想来,这七事虽无错,可与如今的形势不太符合,或者说不是最当务之急。 既在北伐军中,那肯定得以军务为上,而他又暂时没什么好建议,所以并不乱放空言。 这个谨慎态度,让朱以海对这老头越发喜爱了。 沈宸荃对徐石麟也非常客气,如今行在新添一位阁臣大学士,他虽是先入阁,但却仍执晚辈礼。 朱以海等行军到平湖县郊后,李遇春也终于等回了他的诸葛孔明严我公。 看到严我公在杭州如此受博洛、张存仁、田雄等重用,他居然有几分酸酸的感觉,以如今严我公的官职头衔,已经不再是他的师爷了,甚至地位远在他这个副将之上。 人家是一省招抚钦差,就是杭嘉湖分巡道兼巡海道这道台衔,那也是妥妥他这嘉兴副将的顶头上司,兵马训练、名籍帐册,武器装备,甚至粮饷这些,都得归这道台管。 何况人家还握着王命旗牌来的。 李遇春倒也是身份态度转变很快,对着严我公恭敬行下属之礼,而严我公则仍如从前那般客气。 “伪提督朱武的人马到了平湖县郊,请问宪台大人,该如何处置?” 严我公道,“既有约定在先,肯定是按约执行,总镇大人说是吧?” 李遇春一听这话,欣喜的道,“是的是的。” “那就按约定行事,总镇大人准备好赎城银没?” “早已备好。” “恭喜总镇大人已经收复嘉兴全境一府七县,要不这次干脆把所有约定的赎城银全给了吧。” “全给?” “我这次在杭州见博洛大帅和总督、提督大人们,博洛大帅即将北返,伪提督朱武自与我们约定后,也还是很守信用的,咱们配合的也还不错,之前的那事也没有半分漏陷,总镇大人总不希望在这个关键时候,出点什么意外吧?” “此事事关你我二人前途,甚至是身家性命啊。万一事泄,咱们可都得没命。”严我公压低声音道。 李遇春连连点头。 跟伪提督朱武的秘密协定,就跟埋了个雷一样时刻威胁着他,可他又毫无办法。 “反正银子早晚要给,再者这银子也不是从咱自己腰包里掏出来的,不是么?” 李遇春点头。 然后马上回过神来,讨好着道,“严公刚从杭州回来,我还有些情况没来的及汇报,我收复嘉兴诸城,各地乡绅也还算积极助捐,所以如今军中收到不少银子,除了按约定给朱武赎城银,以及付那利息和手续费外,还有些剩余,我想除军中将士们吃用粮饷外,剩下的咱们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如何?” 严我公哈哈一笑,“这可如何使得,这银子总镇自己留着便是。” “要不我四你六?” “实在不行,便三七开吧。” 李遇春也知道眼前这个严先生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半夜来投自己的乡绅举人了,这如今不仅是博洛和张总督田提督面前的红人,而且人家官职也是压自己好几头,实打实的顶头上司,两人之间虽有些小秘密,但也不敢以此拿捏。 而且他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位严孔明,因此还是很甘愿拿出银子来的。 当初若不是严先生帮自己谋划与朱武的秘密协定,自己早没命了,哪可能现在还能捞银子。 严我公笑着说,“还是五五吧。” “五五好,五五好。” 严我公拿出几道命令,一道是李遇春加记名总兵,仍领实职嘉兴协镇副总兵,另赏银钱、鞍马。 李遇春的心腹,严我公也为他们讨了些升赏银钱。 李遇春认真谢过。 “严公,你说咱们这事,能瞒多久?”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可我就怕这朱武人心不足蛇吞象,要是咱们把银子都送过去了,他接着要怎么办?” “我明天去平湖秘会一下朱武,跟他好好谈一下。我们既然是合作,那便是合则两利。若是闹掰了,都没好处。博洛大帅还没离开呢,想必他们也不敢乱来。” “可等博洛离开后呢?” “那时?那时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 李遇春有些很不是滋味,可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无奈点头。 “这朱武还真是拿捏住咱们了!” “从来都是老子打雁,想不到反被雁啄了眼!” 第121章 排队投降 夜色静谧,只有海浪无休止拍打礁石的声音传来,阵阵海风轻佛,摇动树梢。 几盏渔火在暗夜里指引。 一条渔船缓缓靠近渔火,严我公从船上下来。 羽林营副将杨伯兴引严我公经过重重明岗暗哨来到朱以海面前,“让殿下久等了。” “这盛夏夜晚海边吹风,再烤点生耗煎几条八爪鱼,白灼点虾,其实也还不错,一起尝尝。” 严我公谢过,双手接过一串递来的海虾。 “这次在杭州还顺利吧?” “嗯,很顺利,博洛对臣深信不疑,就是那汉奸张存仁和田雄也信之不疑,对臣都是委以重任,希望臣能够招降更多我大明文武过去。” 朱以海嚼着很韧的八爪鱼须,一边从怀里取出一份名单递给了严我公,“早给你准备好了。” 严我公借着篝火翻看着。 只见上面写着开远侯吴凯、定远侯石仲芳、义安伯顾奇勋、开平将军姜君献、安远将军王用升、昭武将军田得坤、翼义将军陈龙、忠勇将军沈乘龙、虎贲将军胡茂芳、平夷将军陆鸣时、总兵陈德芝等。 两侯一伯,七个挂印将军加一个总兵官,十一个人。 这上面的名头一个比一个吓人,只是严我公除了一个吴凯有些印象,知道这位是从龙元勋,如今是石浦镇总兵,镇守在宁台之间的象山半岛石浦镇外,其它的一个都没听过。 “这些是?” 朱以海抓起一只白灼大虾慢慢剥着壳,一边道,“吴凯你应当听说过,原浙东海门卫的指挥佥事,后任省镇海门参将,是孤的首义协谋功臣,你说这样的功劳,孤给他封个侯不过份吧?” 严我公听的有些迷糊,据他所知,鲁监国在台州即位后,虽然也封了些爵位,但还是比较谨慎,并没滥封。 麾下大将,也仅王之仁封武宁伯,张名振封镇东伯,至于说镇南伯方国安,南安侯郑芝龙等,其实明显不一样,是带有些羁縻安抚性质的。 吴凯当初虽有首义协谋之功,可也并没得到爵位。 怎么现在突然就又成了开远侯?他记得吴凯当初只得了个授封开远将军号啊。 这号,还明显是个杂号将军。 “孤听说鞑子很会收买人心,对我大明文武官员开出很高的招降条件,尤其是那些带兵的将领,投降后许诺都保留原职,有爵位的也都保留,甚至还能加阶任用。” “孤当然也不能对自己的忠心将士们小气不是,乱世之际,更当重赏忠勇。所以孤最近加封了不少大将,或授封爵位,以作世袭,或授予将军号挂印统兵,以增威势。” “只是有些人辜负了孤,在严卿你的大力招抚之下,居然降清了。” 严我公听到这,瞬间就全明白了。 什么开远侯吴凯,什么定远侯石仲芳,原来是这么回事。 “殿下是让臣拿这个名单上报北京虏庭,说成功招降到这些鲁监国麾下大将?” “没错,正是此意。” “除吴将军外,其余这些将军原任何职?”严我公问。 石仲芳原是萧山人,上次随太仆卿陈潜夫渡海而来。朱以海也没瞒严我公,这个定远侯石仲芳原是萧山的一个卫所的千户,在于颖招降萧山时,带家丁响应,擒伪知县迎于颖。 后来便在于颖的钱塘江防线统领自己一营义军人马,上次随陈潜夫运送钱粮过海,留在北伐军中,现在是统领四营的参将衔。 朱以海给严我公的名单上,却给他写的是定远侯、萧山义军大将。 义安伯顾奇勋其实只是镇东伯张名振麾下的一名亲兵队副,曾经还是个山贼头子,手下有十几个马贼,对外号称血鹰十三骑。开平将军姜君献、安远将军王用升、翼义将军陈龙其实都是当年的十三马贼之一。 忠勇将军沈乘龙、虎贲将军胡茂芳、定夷将军陆鸣时都是王闯子手下勇卫老兵。 总兵陈德芝原来只是个水贼。 他们大多在朱以海的北伐军中,除了吴凯,最高的不过是个参将,最低的仅是个队头。 这些人有个特征,要么是前军官要么是前山贼土匪海盗水寇,一个个都很勇武,而且别看出身不怎么样,但是经过陈潜夫仔细考核过的,是那种比较忠勇的。 海贼水寇山匪马贼说忠勇,其实也不矛盾,就好比很多坏人有时也是大孝子。 朱以海又拿出来一份名单,上面是副将雷虎彪、杨子龙,参将吕一成、高树勋等二十一员中高级将领名单。 严我公一问,果然这些副将、参将、游击将军们,最高不过是个队副,好几个只是个普通的亲兵或家丁。 “殿下,如果都是吴凯将军这样的,鞑子比较容易信,起码也要石将军那样原卫所千户以上军官啊。” 朱以海有些无奈道,“本来我想让四大公子之一的冒辟疆,画中九友的杨文骢,还有前提督南京操江的勋臣刘孔昭他们假降投虏,可他们都不愿意啊。” 冒辟疆听说要他假降鞑虏,头摇的跟个拔浪鼓一样,非说为国假降其实也还勉强接受,可要剃发就不行,而且他说自己名气大,要是降虏,只怕鞑子会召他去北京,所以还是不想冒险。 杨文骢和刘孔昭也坚决不假投降。 最后没办法,朱以海只好找了一群愿意的猛士,都是些出身不太好,现在职位不高,但又比较忠勇的,最后为了能够糊弄鞑子,只好把拥立元从吴凯也列上名单。 总共是三十二人,假装是三十二支鲁监国麾下或江南民间抗清义军首领。 严我公觉得有些为难,这造假也造的太假了点。 吴凯这样的还能骗一骗,可你搞一群家丁、队头的冒充侯伯、挂印将军,过份了啊。 “反正哄骗鞑子嘛,我也没打算让这些人带兵去降虏,我的意思呢,你现在不是浙江招抚大使嘛,鞑子给你招安的便宜大权,你呢就拿着这名单报上去就好了。” “反正不管是吴凯还是陆鸣时,都只是你招安功绩,他们名下或三五千人马,或千八百的,分布各地,向你投诚,接受你的招安和整编,你向鞑子给他们请官求爵,再看能不能顺便要点粮饷武器什么的,时不时的,你再向鞑子上报,说他们在你的领导下,又在哪哪哪跟我鲁监国麾下打了一仗,斩获如何,击杀多少,又遏制了多少进犯云云,就算需要演戏我们也可以配合。” “甚至以后,我可以派兵进驻江南府县,也可以打他们的旗号嘛。” 严我公不得不佩服,鲁监国的想法很野,这是完全要把鞑子当猴耍啊。 “孤觉得其实是可行的,毕竟现在嘉兴这块,文有你严公,武有李遇春,你们都是自己人嘛,一起遮掩遮掩没问题的。” “现在海盐县城的郑继武和朱继纲他们不就成功的混入虏营,扯起绿旗装上鞑子了嘛。” “听说博洛还同意给郑继武保留侯爵,给朱大纲保留伯爵位,你看,这不是挺顺利吗。” 郑继武和朱大纲假降,这算是朱以海跟严我公联手演的一出大戏,严我公替李遇春招降他们,然后跟博洛请功时,还说二人之前已经得伪明监国授侯伯爵位了。 然后博洛和张存仁都按惯例,大笔一挥,同时保留二人爵位,并且还给二人加官晋阶,授记名总兵、副将,甚至还名面上给海盐的两营人马编制粮饷,第一批粮饷和赏银都已经在路上了,虽然按惯例可能粮饷也就这一批,后面也很难再给,可起码也是骗到了。 正因有这成功的先例在,所以朱以海现在搞出一张更大的名单来,弄出一堆侯伯、挂印将军、总兵参将们投降。 “这也是为配合你这个刚上任的浙江安抚大使嘛,你既然得博洛他们看重,总得拿出些像样的招安功绩来,再者,我们也可以通过这方式,弄来一堆旗号营头,到时也方便咱们在这边行事。” “说不定还能骗上一些钱粮武器呢。” 严我公不由的佩服万分,“殿下真是高明!” “哈哈哈,这不过是浑水摸鱼而已,水越浑越好,能摸一时摸一时,到时你慢慢的把嘉兴这各县,都安排给这些投诚归附的兵马接管嘛,给李遇春留一个府城便好。到时嘉兴各县,明面上都打着鞑子的绿旗,实际上都是我们明军占领,这岂不是很好?” 严我公心想,这也只有殿下你想的出来,甚至真敢做了。 可一想想,自己这个诈降的乡绅,如今都混成鞑子的都察院右副佥都御史衔加浙江按察司副使,兼杭嘉湖分巡道兼巡海道,钦差浙江招安使了,这海盐的郑继武他们都直接成了大清的侯、伯,总兵副将,李遇春都已经给朱以海送了一府七县的赎城银,还把利息、手续费都给付了,辛苦各地敲诈抢劫几十万两银子,大半都送到监国这了,这么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 “博洛即将率主力返京,到时我估计他会带你进京,你这个招降使肯定得进京见一见摄政王多尔衮的,也只有得到他的认可,你才可能真正得到鞑虏信任和重用。所以孤提前给你准备好功绩,到时你到北京见了多尔衮,才能有得其重用啊。”朱以海呵呵笑着说道。 “原来殿下已经安排的这么长远了。” 第122章 后院起火 “殿下,李遇春让臣把银子带来了,希望能给他个收条。” 朱以海倒没想到李遇春还款这么积极,“这李贼搞钱的本事倒是挺厉害的,看来没少搜刮地皮啊。” “眼看着博洛就要班师,他是怕在这节骨眼上殿下旁生枝节,他的小命可全在殿下手中攥着呢,所以提前把银子送来了。他手上还有不少银子,殿下要不要再要点?”严我公对李遇春的那点家底一清二楚。 “李贼还给我分了不少,我也都一起运来了。” “孤最近兵马扩充较快,确实挺缺银子的,严卿这是雪中送炭了,记大功一件。” 北伐军现在扩编到五十二营人马了,虽一营战兵才五百,长夫一百八,可加起来也是三万多人,还有许多马骡,这人吃马嚼花费巨大,而朱以海孤军深入敌后,又想厚饷养兵以维持军纪,增强战斗力。 现在一个营头,每月光饷银就得差不多三千两,哪怕发半饷,一月也得一千五百两,五十二个营头,那也是七万多两,这还没算军中的军粮、盐菜还有马料,以及军服、旗帜、帐篷等等。 都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不掌军也一样不晓得军费耗费巨大。 而朱以海之前给士兵们还发了安家银,上次又开始给士兵们娶亲结婚,又拿彩礼又给陪嫁的,每次战斗过后,士兵伤亡的抚恤金更是一大笔。 现在每个月军费开支得十多万两银子了。 刚过海时,兵还少,手中银子不少,倒没什么问题,现在天天银子如流水的花出去,他又得维持自己的承诺,不能在地方征粮派饷,不能拉壮丁做役,买卖还得依照市价公平。 这样做的好处立竿见影,北伐军虽然扩编迅速,但士气一直挺高,军纪也维持的不错,且越来越好,骚扰百姓的事很少。 朱以海的北伐军在嘉兴各地,也很受士绅百姓的拥护,如今大家也不怕这些兵了,甚至主动的来接触,有送粮助饷的,也有过来做生意的,甚至听说朱提督给士兵们娶亲,还有穷人家带女儿过来挑女婿。 这年头江南虽富裕,但穷苦百姓一样很多,遇到水旱灾情,兵荒马乱的,典妻卖女也是没办法的事,相比起把女儿卖入青楼或是卖给大户人家为奴,嫁给朱提督的兵做妻子,既能为女儿寻个出路,也能得笔银子救急,总是不错的。 大明江南提督朱武和麾下北伐军的名气越来越响,不过这庞大的军费也确实一直压在头上。 负责粮台的虞大复现在已经添了许多丝白发,粮台要负责全军几万人马的粮饷器械后勤,压力山大,虽然朱以海也不断给他在地方招募士人、书吏等充实粮台帮助业务,又开始在整个嘉兴健全厘金局,以厘金取代旧税制,但也一时远水难解近渴。 绍兴行在那边,已经送了三批钱粮过海来助军,但也是勒紧裤腰带挤出来的,毕竟浙东就那几府地方,如今钱塘江前线,从十八路义军到现在数十路义军,又加上还有王之仁、方国安等的正规军,各路兵马营头加起来已经号称十几万人马。 张国维、于颖等现在都很头痛,他们根本无法做到跟朱以海的兵马一样的粮饷标准,只能是勉强划地分饷。 各路兵马各划给一块防区辖地,然后就地食粮,划哪块守哪块,所需钱粮也直接从那块地方征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总的来说,比较混乱。 而方国安却仗着自己是官军正兵,把严州的税赋钱粮全都拿走,一点不给其它义兵们,他带兵到钱塘江上游驻防,又把当地划给其它各营义军的钱粮给拿走,搞出来正兵和义军之间的争地争饷事件,甚至矛盾闹的很大。 张国维、朱大典、于颖等尽量调和,可也效果不大。 台州行在如今根本无法供给这十几万人马的钱粮,只能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而所谓的分地分饷方案,最终也还是各凭实力,实力强的根本不顾划界,经常捞过界,实力弱的义营只能被欺负,连饭都吃不上。 那边上奏,已经有十几支义军因为吃不饱饭,最后自行解散回家去了。 方国安现在倒是成了钱塘防线最强的一支兵马,本来被朱以海寄以厚望的王之仁,因为最近舟山的黄斌卿实力大涨后,小动作不断,不得不抽调了宁波台州的人马防范,正跟黄斌卿小规模的交战,根本也顾及不上钱塘江这边。 朱以海设立的厘金,在绍兴那边也并不是推行太顺利,好在首辅宋之普奏报朱以海,说如今湖广督师何腾蛟、两广总督丁魁楚、福建总督郑芝龙都已经上表拥立绍兴鲁监国,并派出了地方军队北上勤王,同时也押送来第一批钱粮。 勤王军和钱粮也许不多,但行在留守众臣非常振奋,因为这代表着鲁监国朝廷,现在基本上已经得到大明臣子们的拥护了。 而何腾蛟成功的招抚了原闯贼余部十三营,更让形势变的明朗起来。 留守内阁甚至在方国安的劝说下,在考虑是不是要对杭州发起一波反攻,一举收复杭州。 这个想法奏到朱以海面前,他十分生气,当着沈宸荃和徐石麒两位随驾大学士的面,痛骂留守内阁,甚至说张国维这个督师失职,没能镇住方国安,一个帅怎么能任一个将影响? 朱以海让沈宸荃给他拟旨留守内阁和张国维,让他们把方国安调回严州驻防,禁止他留在绍兴钱塘江防线,不许他再胡乱干涉江防。 同时要求内阁和张国维、朱大典两位督师训斥方国安,不得再擅自征粮募饷,方国安所部必须限期上报将士名册,朱以海给方国安所部定下一万二千人的军额,以后他们的粮饷,由督师朱大典负责,行在再派一位粮台过去具体主持。 这一招就是要断方国安自己征粮征税之路,也是为浙东正式开厘金之法铺路,不许方国安自己征钱粮,粮饷由朝廷供给,朝廷就能慢慢的控制方国安所部兵马,不再完全失控,同时也能减少方国安部扰民害民之举。 朱以海的这个决定,被不少臣子劝谏,说现在方国安所部是浙东除王之仁外最强的一支兵马,相比起其它义军,他所部毕竟是朝廷正规军,方国安也是朝廷大将。 可越如此,朱以海越是觉得该对方国安加笼头了,要不然任由他发展下去,他可能要绑架留守内阁,甚至是接管钱塘江防线的各路兵马军权。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所以明知现在这样改变,可能引发方国安的不满,甚至是更不好的事情出现,但朱以海也没法再坐视。 这要是再养出一个左良玉来,那朱以海跑到三吴去开辟第二战场,结果自己后院却起火,到时岂不无家可归? 吴越本就是唇齿相依,浙东是大本营,而三吴这边是牵制清军南下的重要战场,两者互依互凭,缺一不可。 因为方国安现在搞出来的这些事,让朱以海终于决定对黄斌卿下手。 他给王之仁下旨,让他汇集定海、石浦、海门、宁波等诸营,对舟山群岛发起总攻,他给过黄斌卿机会,几次示好,甚至还给封伯爵加水师提督衔,可黄斌卿对他这个监国爱理不理,甚至几次三番的派兵袭扰宁波沿海。 朱以海也是耐心耗尽。 他必须尽早解决这个隐患,只有解决了黄斌卿,王之仁这个心腹大将也才能腾出手,带兵前去绍兴钱塘江前线,接过前敌大将的重任,辅助督师张国维防御鞑子有可能的南下。 王之仁过去后,还能对跋扈的方国安形成威慑。 对付这些跋扈武夫,光是示好光是恩赏是不够的,越是赏赐丰厚,这些人越不知道天高地厚,越发难制,只要能让他们真正感受到有收拾他的能力,他才可能听令。 朱以海也想过回师浙东,先汇合王之仁灭了黄斌卿,夺回舟山群岛,在这里建兵工厂等后勤基地,然后再去钱塘江防线,把跋扈的方国安收拾服帖。 不过仔细思虑再三,朱以海还是打消了回师的念头。 毕竟如今杭州清军主力北返已经是既定事实,清军现阶段不太可能南下,他们下阶段的主要任务是肃清江南地区的反抗力量,以及对长江中上游的湖广江西地区扫荡。 这两个地区没肃清之前,他们不会轻易的南下浙东福建和两广地区。 所以朱以海带着北伐军南下,是错失宝贵战机,等鞑子真的肃清了江南后,浙东没了吴地义军帮忙牵制清军,也就危险了。到时朱以海可能就得被迫跟鞑子们在钱塘江打一起江防阵地战。 而历史早就证明,这种想法大错特错,钱塘江根本防不住。 必须得趁时机还在,主动北上吴地,要赶在清军灭亡吴地抵抗力量前,不仅要解救他们,还要发展壮大他们。 至于说福建的郑家、湖广的何腾蛟、忠贞营,以及两广的丁魁楚等人,其实朱以海现在没抱太大希望,郑芝龙那就是群海贼,想趁乱把福建变成自家的独立王国。 而何腾蛟虽是大明总督,可这人在南明史上评价非常差,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一心视湖广为自己独立王国,根本不管南明朝廷的死活,这种人就是个军阀思想,指望他也难。 而丁魁楚此人,据说本来已经在谋划着拥立桂王称帝,结果让朱以海抢先一步,因为如今形势所迫,也就没敢公然另立朝廷,但他的上表拥立,肯定也不是那么真心实意,也是三心二意的家伙,随时有可能在后面捅上一刀的。 不管是摩擦不断的黄斌卿,还是嚣张跋扈的方国安,又或是三心二意的郑芝龙、何腾蛟、丁魁楚等人,都更加让朱以海明白一个道理,在如今事实进入南明的这么个烂世道,别对他人寄予太多希望,靠人不如靠已。 尤其是必须得有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军队,才有可能不被这些人卖。 第123章 监国降临 八百里太湖,横跨浙直。 湖周三万六千顷,内有四十八岛、七十二峰。 明珠般的太湖四面,环绕着无数江南小镇,小桥流水,荷叶田田,晓色在湖畔江南水乡小镇那连绵屋脊、檐角的边缘,勾勒出错落有致的东方天际。 鸡鸣犬吠中,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这本是盛夏的又一个普通的清晨,可是突然的嘈杂声打破了宁静,一支数百人的队伍突然到来。 队伍中高举一面顾氏旗帜,旁边一面绿旗。 这支队伍为首者人称顾麻子,原是太湖中渔民,后苦于生计转而加入太湖为水贼,打家劫舍,福王称帝南京,接受招安授游击将军衔,可很快清军南下,这位顾游击便干脆又接受清军招安,摇身一变又成了大清的军官,甚至还官加一级成了参将。 不过除了得到一面绿旗和一纸委任状外,顾麻子连他的参将官印都没拿到,清军在江南招安受降的太多,就算日夜赶工刻印也来不及,于是对一些重要的文武降官授以赶制的临时木印,而其它人连个木印都没有。 顾麻子在太湖中盘踞一岛,手下百来号兄弟,加上眷属等倒也有数百人,虽成了大清参将,可既无汛地防区,更无钱粮军饷,为了能够壮声势,他还拉了不少人入伙。 清军没有钱粮供给,于是只能重操旧业,驾船沿湖打粮。 所谓打粮,其实就是抢劫。 今日他们来的这个小镇,便是在苏湖二州之间的三水湾,顾麻子对此地了如指掌,此处临近运河,背靠太湖,水利通畅,旱涝保收,而且此处不仅有传统的农业,还种桑养蚕缫丝织布,手工业也十分兴盛,这个小镇拥有一千多户人口。 昨夜,顾麻子早就派了手下伪装成商旅提前进了小镇,他对整个小镇的地形,甚至是城中富户大族的情况,更是早就了如指掌,留下一些人在外围望风拦截,然后便在天明时分大摇大摆的进村。 小镇一阵鸡飞狗跳,顾麻子带着人开始拉网式的洗劫整个村镇,不仅对富家大户洗劫,就连贫家小门也不放过,从金银丝绢,到布匹粮食,统统都不放过,见什么就抢什么。 敢反抗者,直接拿刀砍。 抢了一个上午,村前晒场上各种金银布匹粮食堆积如山,可顾麻子却仍不满足,让人按名单,对镇上富户大族抓人,每家绑来几个年轻男丁,然后架起柴堆,威胁各家出金银赎人,否则直接烧死。 “老子知道你们不老实,肯定都还藏着金银字画等,现在拿银子出来赎人,否则午时一过,老子点火烧人。” 大家苦苦哀求,可顾麻子根本不理会。 在当众砍了几个来撕扯的村民后,其它村民只得畏惧的退后,回家想办法去了。 最后,有人拿出了家中藏的金子,有人拿来银子,还有人把家中妻女的首饰拿出来。 有些人实在没银子了,只好把古董字画,甚至是家中的猪牛等牵来充数,甚至有人只能把田契拿来赎人。 更有什么都拿不出来的,只好把奴仆甚至是女儿拿来换人。 顾麻子得意的挑挑拣拣,最后又硬是敲骨吸髓敲出了许多,这才满意而归。 惨遭洗劫的村民们痛恨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村中诸生陈延宗对父亲道,“不能就这么任他们宰割,这些人这次抢了,下次一定还会来,以后我们三水湾就别想安生。” 陈时用是个丝商,辛苦经营半辈子,平时谨小慎微,今日被抢掠却也敢怒不敢言,闻言叹道,“他们是匪,我们是百姓,如何斗。” “我听说总兵吴志葵就屯兵太湖,儿愿去吴总兵军营请命借兵,为官军充当向导剿了顾麻子这群水寇。” 陈时用叹气连连,“你说的那个吴志葵吴总兵,虽原是朝廷军官,可如今大明朝都没了,他们这些官军也早就成了乱军,我先前去苏州贩丝,便听说这吴志葵的部下不比那顾麻子强多少,也是到处打粮拷饷,你去找他们来,这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吗?” “儿啊,如今这乱世,当兵的就是土匪,土匪和当兵的没有什么区别,千万莫要主动招惹,否则后患无穷。” “可如果顾麻子再来,怎么办?” “靠人终不如靠已。”陈时用捋着胡须,“咱们三水湾也有一千多户人家,家中有丝机的不少,做生意的也很多,咱们不能任人宰割,但也不能去招惹那些兵贼,咱们不如自己集资筹款,建造了望台、哨楼、钟楼,再建围墙,购买刀枪火器,召集村中青壮训练,平时多派人望风观察,一旦有贼匪、兵马过境,咱们立马关起村门,拿刀枪守卫村镇。” 陈用时在村中也较有声望,此时说出自卫的想法,得到村民们积极赞同,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今天这贼明天那兵,来了就要刮一次地皮,遇到如顾麻子这样贪婪残暴的,更是要敲骨吸髓刮地三尺才肯满足。 这样下去,大家都别想安生。 于是议定,按保甲之法编练民勇,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大家凑钱让陈时用陈延宗父子等去采购刀枪火器等。村民们把之前密藏于地底暗处的银钱取出,这个一点那个一点。 带着村民们的期盼,父子俩带上仆人以及十几个同村青年上路。 他们装扮成布商,离家往南,第一站震泽镇,刚进镇找了个茶铺要了点茶水就着吃带来的干粮,结果镇中大乱。 有人大喊,贼匪来了,吓的他们四处乱避。 很快,大队人马冲入镇中,他们很快的控制了这个运河边的热闹大镇。 “这又是哪路人马?” 卖茶的小声道,“好像是吴总兵麾下游击将军顾彪,这姓顾的原也是这附近人,颇有田产势力,暗里贩卖私盐,家财巨万,平日就勾结官府,仗势欺人,最喜欢借诉讼欺压百姓,害无数人家破人亡。 吴总兵带兵南来后,他便主动带手下盐贩投效,竟得了个游击将军职,于是越发无法无天。” “既然是本地人,怎么的现在带兵围镇子?” “哎,你们有所不知,这些人比土匪还厉害啊。昨日那顾彪有个手下亲兵,原本也是盐贩,带着几个手下来这镇上喝酒,酒后去逛青楼,跟镇上大户赵家的公子争风吃醋然后打起来了,那赵家也向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朝中有人做官,自己也是贩私盐的,说来以前顾赵两家就经常因贩盐而争斗。 “昨天顾彪手下不敌赵公子人多势众,被打的鼻青脸肿,那赵公子还故意搞的满城喧哗,然后绑了顾彪手下几个兵吴总兵军营,说他们奸**人、抢劫财物,让给个交待。” 那吴总兵原是武举人出身,松江华亭人,曾经名动京师,据说是能负铁七百斤,日饮酒一石的神人,后来戎政尚书张国维推荐他当了金山定波营把总,南京陷,与总兵黄蜚等拥义阳王监国崇明,拜苏松总兵官,听了赵公子的一面之辞,下令军棍杖责那几人,结果直接给打死了。 顾彪知晓后恼怒,这不带兵围震泽镇,要找赵公子兴师问罪呢。” 陈延宗听了也是十分震惊,这吴总兵的手下怎么藏污纳垢,还有吴总兵怎么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手下兵打死了?这个顾彪就算要为手下讨说法,也不能直接带兵围镇,其它镇中商民百姓何辜。 “这世道就是这样的!” “兵匪哪有什么区别。” “大家都小心藏好了,千万别露头,但愿这顾彪只找赵家麻烦,不牵连我等。” 只是事与愿违,那赵家也是在本地有势力的,否则又如何敢那般找顾彪手下的麻烦,昨日人被打死后,他们也知道事情麻烦,便早早做了准备。 顾彪带兵围镇,赵家也早就联络了许多盐贩打手、帮派混混等,双方一言不合,很快就在镇上打了起来,然后许多镇中无赖们开始乘火打劫。 一时间整个小镇乱成一锅粥。 陈时有父子等吓的躲在茶铺后面,不久后,又有一支人马杀到,他们认出正是不久前抢掠了他们的顾麻子等。 这顾麻子带着手下却是对顾彪的人马发动攻击,原来他是被赵家花钱请来帮忙的。 双方乱战。 整个震泽镇都陷入战火,更添许多人趁火打劫,到处抢劫奸淫,镇上多处火起。 “造孽啊!” 眼看形势失控,忽然又起变化。 突然一支更大的人马杀到,这支兵马人数更多,装备也更精良,甚至军纪更好,军容更齐整,一来就四面包围震泽镇。 不消半日,乱战结束。 躲在茶铺后面的陈继宗等一伙人见到有骑兵上街敲锣安民,并有步卒开始巡街,搜捕败兵,擒拿趁乱打劫的无赖,又组织百姓救火。 “莫不是吴总兵率兵亲至?” 悄悄出去打探情况的茶铺店家溜回来,满脸兴奋对众人道,“不是吴总兵来了,是监国来了。” “监国不是在崇明岛吗,怎的来了?” “不是崇明那位,是浙东那位监国,鲁监国,刚刚入城,兵马如龙,气吞山河呢,还有,顾彪和顾麻子还有赵公子等几个为首乱战的,都已经被新入城的监国派兵砍了,他们手下的兵也都降了。” 三水湾村的村民们还一头雾水,怎么浙江也出了个监国吗,还来了这? “震泽镇处运河之中,往来消息便通,要说到这鲁监国啊,那可不得了,他的事迹啊,真要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哩。” 陈继宗看着迅速恢复秩序的街道,虽未见面,却对这位鲁监国肃然起敬了,一直以为兵匪不分,没想到如今见到了真正的王师。 “爹,我想去求见鲁监国。” “干啥?” “鲁监国杀了顾麻子,我去看能不能把顾麻子抢我们的钱粮要些回来,就算钱粮要不回来,可被带走的女子奴仆总当能要回来。” “还有,我想弃笔投戎,去鲁监国军中入伍,济世安民,匡扶社稷!这天下,正需要鲁监国这样的明君救世主,我辈读书人正该投此明主!” 第124章 弥天大谎 朱以海注意到太湖周边的局势越来越混乱,崇明的那位义阳王似乎因为高开低走,现在也变的激进起来。 正计划集结兵马强攻苏州,为了能够拿下苏州,好跟浙东的鲁监国一较高下,崇明岛上的义阳王小朝廷,现在到处招兵买马,甚至连海贼、水贼、山贼也不放过。 据说公侯伯爵都已经封了几十个了,至于挂印总兵、镇守总兵等就更不用说,他们甚至还开始给浙东的一众文武遥封授爵,方国安被授以越国公爵,王之仁授吴国公爵,郑芝龙授闽国公爵。 张名振被授宁远侯,连绍兴起义的义兴军郑遵谦也被授为义兴伯。 手握四万人马的黄蜚被拜太子太保左都督,加水陆招讨元帅、齐国公,荆本澈为浙直总督、赵国公,吴志葵、鲁之屿等诸将授伯爵,各率本部,会攻苏州。 许多海盗水寇也被授予总兵副将、参将游击之衔。 那位义阳王据说已经公开宣称,要先下苏州再复南京,要亲往南京城中祭祀太祖,然后在南京皇宫登基称帝。 对此,朱以海觉得义阳王不仅确实是个纨绔,毫无战略目光外,也只能感叹崇明小朝廷那群人,也都是群二货。 不过眼看他们要搞事,还想搞个大新闻,朱以海思来想去,与随驾诸臣商量过后,还是觉得不能在嘉兴干坐着,于是在闰六月的中旬,朱以海率部沿运河北上,进入太湖南岸的嘉湖吴三府交界一带。 三万余人马,陆续北上,有部份则已经接受严我公的招降,实际上是顶着侯伯、挂印将军、总兵副将等吓人头衔,把一些地方乡勇部队,冒充是降兵,然后被严我公授旗给印,再划地安置。 海盐、平湖、嘉善、桐乡等嘉兴诸县,正以这种方式交接到了这些地方乡团手中,朱以海给他们派了些联络人和一些老兵教官,然后就把这些县城交给他们了。 严我公还以自己招降使之便,从嘉兴府县衙门的老档案里,翻出一堆江洋大盗的名单,然后上奏说成功为朝廷招安,并给他们分授把总、千总、守备、都司等衔,令他们分守地方。 实际上他只是从档案里抄了这些名字,至于这些大盗们严我公根本没见过也没打算见,只是借用他们的名字,实际上直接被他授以官衔旗帜等的,都是嘉兴地方上的乡兵民团,是被朱以海整编过的队伍。 这些乡绅义士,摇身一变就成了某某杀人越货无数的大盗,如今接受招安成了地方守军,分守一方。 严我公还通过这种方法,把各地的税赋钱粮款,大多截留下来,打着安抚、赏银、供饷等名头,拿来暗里养大明之兵。 协镇嘉兴副总兵李遇春现在对严我公不仅信任有加,而且还十分尊敬,很好的转变了身份,成为严我公忠心可靠的下属与同谋,每次严我公的奏报,都要加上李遇春的署名。 甚至利用李遇春和他的人马,去打压那些降虏乡绅地主或山贼水寇等,事后缴获所得,两人便二一添作五,李遇春很满意这样的合作。 甚至对嘉兴各地那些降虏的士绅地主,严我公也都是让李遇春去向他们劝捐借饷,在白花花的银子诱惑下,李遇春才不跟那些人说什么是自己人。 每次被他盯上,不死也得脱上几层皮,家财得被勒索的差不多,才会罢手,若是不识时务者,李遇春会很熟练的将他们诬为通伪明逆贼,将他们抄家。 因为严我公的提议,李遇春现在一般也不再随意的对城镇公然抢掠,而主要是针对那些有钱的士绅地主富商们动手,而严我公提供给他的名单,却往往都是那些降清派,甚至带路党们。 两人合作,严我公借李遇春之手清除汉奸投降派,李遇春则打着严招抚的旗号抢银子,都是十分满意。 不得不说,有李遇春这大汉奸帮着遮掩,严我公在嘉兴的这番‘招降’大业进行的非常顺利,杭州那边丝毫没有半点怀疑。 甚至海门的吴凯还秘密的受召前来杭州,十分胆大的拜见了博洛和张存仁等,通过了他们的考验,成功的接纳为自己人。 于是伪明开远侯挂开远将军印的石浦总兵吴远,被博洛上表摄政王多尔衮,请封为沙埕侯,让他总统沙埕、舟山、大岗、东白海岛军务总兵官,还赐蟒衣,赐鞍马,并辽参东珠黄金等。 对这个降将,十分大方。 有吴凯这个通过验证的招降大功,杭州那边对严我公招降的其它什么顾奇勋啊等等,也都信之不疑,纷纷上报北京,为这些降将请封官爵。 至于级别较低的那些什么原来的水寇山贼海盗等,杭州那边就更是懒得细究了,按名单批复同意,授予官职,给予营号,划分驻地防区,再每个给一笔赏银,让他们好好镇守地方,打击伪明叛逆。 他们从没想到过,有人能跟他们扯一个弥天大谎,居然能把他们骗的团团转。 毕竟不论是严我公还是吴凯,都是经过他们亲自验证过的,还有李遇春也是一直佐证,他们相信眼见为实。 再者,也认为此时大明大势已去,残明的文官武将们投降大清,另寻出路这才是正常的,如王之仁、张国维、张名振、于颖等还在坚守大明的,那些才是不正常的。 不正常的毕竟总是少数的。 而当苏松一带的土国宝、吴兆胜、李成栋等的求援信不断送来,杭州这边也就把主要注意力都放到了苏松一带。 他们开始将目光放在那位公然号称要先打苏州再复南京的义阳王监国身上,目光放到了据称手握近五万人马的提督黄蜚身上,放到了吴志葵、荆本澈、沈廷扬等这些义阳王兵马上,甚至是太湖白头军吴易的义军上。 只要浙东的那些人马不过钱塘江,那么暂时先不管他,先调兵合力把那个伪义阳王及其所部这一二十万人马给剿杀更重要。 博洛已经接到江宁多铎的信,让他提前开始班师,并让他带兵顺路把苏松等地的叛乱给镇压了,甚至信中说到,为了打压越来越高涨的叛军气焰,可以仿当初攻下扬州后的屠城之举,在苏松挑一座大城,再来一次血屠,用一二十万人来狠狠杀一杀这些叛军的气焰。 他还说现在连北京朝廷,都已经对这个义阳王自称监国很有意见,认为必须迅速而又果决的镇压掉,并把义阳王擒送北京。 因为朱以海对钱塘江防线的有意控制,尤其是打压了方国安为首的反攻杭州计划后,浙东这边一直对外显出一种不温不火的态势,尤其是对杭州对清军没有半点威胁性。 朱以海挥师北伐,更是一直保持很好的隐秘性,在杭州博洛等人那边,他们还是深信李遇春和严我公他们的报告,在祝家庄狠狠的击败了浙东明军北上的一次试探,将他们的伪提督朱武打的落荒而逃,再不复闻踪影。 朱以海的这个战略,成功的让浙东朝廷低调而又隐秘,让清军对他们的危险评估下降了许多,反倒是义阳王他们在朱以海这里吃了几次大亏后,变的急躁而又激进,成功的吸引了杭州、南京的清军统帅,甚至是惊动了北京的清廷,把义阳王列为了清军下一个必除名单。 苏州,震泽镇。 朱以海带兵入苏州境内的第一战,把一伙贼匪盐贩和义阳王麾下的游击将军一锅端了。 不过这也不是朱以海头一次对义阳王的人动手,现在他都已经不太在意了。 都是贼鼠一窝的玩意,干脆一锅端了。 “义阳王连这样的人都招为游击将军,还敢放狂言要夺苏州收南京。” 看着那些打着义阳王旗号的乱兵,朱以海等都是一脸鄙夷,从一开始朱以海听说义阳王等在崇明举旗,坚持抗清,还觉得挺佩服,再到如今,已经是深深嫌弃了。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抗清义士,仅是一群逃兵败将,聚拢起来打起朝廷旗号,然后方便自己打粮拷饷抢掠地方而已。 举旗都这么久了,这些人口口声声二三十万众,但到现在都没有干过一件像样的事情,既没有趁清军直下杭州苏松常镇空虚之际,恢复地方,也没能保卫乡里,维持治安。 只是在征粮丁,劝捐募饷,弄来的这些钱粮不断的招兵买马扩军,却都只用来对付地方百姓,拿来抢钱抢粮做威做福了。 都说人心向背,就他们这样行事,有哪个百姓真正愿意支持他们? 连沈犹龙这样的前两广总督都被这些家伙敲诈的忍无可忍,公开称也要起义。 而曾经对义阳王抱以厚望,为他们奔走联络的复社陈子龙等人,也都死心了,宁愿另起炉灶,自己招募义勇夺回城池,也不愿意再支持这群兵匪。 “他们这个样子还要打苏州,那不是送死吗?” “让他们打,正好吸引鞑子注意,方便咱们行事。” 几位随驾的臣子们在议论着,朱以海听的皱眉,虽然他也越来越瞧不起义阳王他们,但说坐看他们送死,却过了。这不仅是见死不救的问题,更关乎抗虏的大局。 义阳王他们现在顶在明处,浙东鲁监国朝廷才能偷偷发育,若是他们被一击灭亡,那朱以海他们也就要彻底暴露在清军眼皮底下了。 “殿下,湖南巡抚堵胤锡、福建巡抚张肯堂、广西巡抚瞿式耜,还有福建郑家赐国姓朱成功,忠贞营赐姓名李赤心已经到了。” 朱以海一听这些名字,心头振奋,“终于到了,赶紧有请。” “殿下为何如何期待?”陈潜夫不解,“臣以为,这几省终究有些鞭长莫及,而且人心也尚未真正归附。如福建郑氏,未必真肯出力。” “孤岂不知,不过既然能来,那还是踏出了关键的一步的,而且孤这次最期待的不是郑家的到来,而是堵胤锡和李赤心他们也。” “为何?福建郑氏实力远强于他们啊?” 朱以海认真答道,“因为湖广处于长江上游,而我们现在长江下游,若是能够让湖广的明军和忠贞营十三家联合起来,一起对上游的鞑子发起一波反击攻势,则势必能够威胁到下游的南直,这边的鞑子就得分兵应对上游的威胁,你说这难道不是对我们最直接有效的支援吗?” 相反,福建郑氏虽然海上实力很强,但他们却还在浙江的南面,是浙江帮福建挡着清军。 “殿下,闯贼可信吗?” “见面谈过就知道了!”朱以海直言道。 第125章 朱成功 太湖南岸,运河上工商大镇震泽。 朱以海命旗手营擦亮铠甲,换上新罩衣,军容齐整的出城迎接邓王和四巡抚一行。 旗手营原本职责就是仪仗,此时精选细选高大勇武战士,身着一水的水银甲,腰佩刀背负弓,手持长矛,高举战旗列队相迎。 一路跋涉而来的朝圣团,看到这军容,都为之动容。 左佥都御史、金衢严巡抚黄道宗看到这军容,抚须大赞,“难怪监国提兵北伐,连战皆捷,仅此军容,鞑子自当不敌。” 而赐国姓朱成功也驻足打量着这支兵马,虽心知这些肯定是特意精挑的士兵,有如朝廷以前的大汉将军,但他并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虽有功名在身的监生,可自家在东南海上纵横,他对军队并不陌生,一眼看出这些威武的仪仗兵,不仅是样子货,他们身上散发着一股子铁与血的味道,这是真正从死人堆里出来的老兵。 想到此行的任务,朱成功心中复杂,父亲希望他借此机会来朝见鲁监国,探清这位年轻监国的虚实,若真是中兴之主,福建郑氏当全力支持,同时让他想办法得到鲁监国赏识,成功当上监国的女婿,这样郑氏在福建地位就能更加稳固。 若是鲁监国跟弘光、潞王等一个德性,那么郑家就绝不可能把宝押在他身上,虽然之前南阳王朱聿键不肯配合,但现在郑芝龙已经把朱聿键的弟弟唐王朱聿鐭安置在福建,十分礼貌客气的拉近关系,这是郑家的一个伏棋,万一鲁监国不行,那他们就拥唐王。 实在不行,郑芝龙还有一个伏棋,那就是他在几年前就把洪承畴的老母和妻儿等都接到了福建,一直好好供养着。现在洪承畴已经是江南总督内院大学士,万一这明朝真气数尽了,手里有洪承畴的老母在,还能通过这个关系,跟洪承畴这个大清新贵联系,通过他的关系向清投降归附,凭郑氏在东南海上的实力和地位,他相信自己前途总不差吴三桂和三顺王的。 这些后手郑芝龙并没有告诉年轻热血的儿子,只是让他来看看鲁监国是否真是中兴明君,朱成功对父亲的这种观望态度,很是不满,在他看来,当此国难之际,鲁王既然勇于站出来领导抗清,那么大家做为大明臣子,自然就得忠心拥护,不能有三心二意,首尾两端。 这位郑家海上集团的大公子,因为从小读书,接受精英教育,走的是跟父辈们完全不同的一条道路,所以思想也跟曾经亦盗亦商的父亲们完全不同,骨子里朱成功跟江南复社的那些士子们没什么区别。 这一年间,他从南京国子监回到福建老家,又从福建再北上到吴越,这条以往常走的路,现在已经大变了样,人心惶惶不安,越往北走,越是动荡。 但到了浙东后,又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氛,这里紧邻鞑虏前线,可大家的眼中却没那么迷茫。 之前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渡海后,越来越明白了些什么,嘉兴本是鞑子占领之地,可现在嘉兴府县乡里,却比福建广东那边还安静太平,百姓居然在鞑子铁蹄下安居乐业? 一开始他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鞑子让他们安居乐业,是亲提六师北伐,在嘉兴硬生生打出一块地盘的监国殿下,改变了这里。 时间很短,改变却极大。 免去百姓历年积欠,减免三年税赋,停三饷等等,清剿流寇,打击盗匪,建厘金局抽厘助饷而不伤民,军中建长夫营执役而不征丁做夫不累民,这些事情不可想象,但在这里却已经在正式推行。 没有胡乱摊派,没有各种劝捐,甚至乡野道路反而更通畅安全了。 最重要的是监国一万兵北上,到现在据说都已经扩充几倍,但他的兵马却并没有军纪败坏,四处抢劫。 郑家是海贼起家,后来接受招安,垄断了东南海上贸易,所有海上商船都要插上郑家授予的旗子,郑家根据商船大小,分授不同旗子收不同的银子,大船年收三千两银,仅此一项,郑氏收的保护费就高达一千多万两银子。 而郑氏更是凭借其强大的武力,在击败了其它海盗后,控制了航线,垄断了大明对外贸易中的中国商货,在与西班牙贸易中,实际充当了大明代理人角色,形成了实际上的郑-西班牙贸易。 郑家以武力支持其对贸易的垄断,凭此获取大量的钱财,只是与他们东南王的实力不相匹配的是他们的政治地位,初受招安时郑芝龙仅是个游击。 这些年郑氏不断的努力,想挤身大明政界上层,以获得更高的位置来保护他们的这些丰厚利益。 但就算在弘光朝时获封南安伯爵、福建总镇,郑芝龙的海上集团,仍然也还兼职海盗生意,不仅打击那些不服管教的海贼势力,也攻击那些不肯交保护费的海商,甚至对葡萄牙、荷兰人、西班牙人也经常动手。 甚至,他们也仍然经常打劫沿海的百姓,时不时的也会上岸抢劫。 郑家的庞大的武装力量,这些年军纪比过去要好一些,但也只能说是一般,仍保留着海盗的许多恶劣习性。 跟鲁监国的北伐军一比,天壤之别。 他在军中呆过,知道想带好一支兵马很难,想要让那些手握刀枪的兵听话守军纪,更难。 他无法想象,鲁监国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朱以海新组建的旗手营三军仪仗队,第一次威武亮相,确实把这些南来的各种人马震住了。 就连闯军大将李锦、郝摇旗、袁宗第这几位,那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曾经更是随闯王打进过北京城,在皇帝的金銮殿站过。 但他们也被朱以海的仪仗队震住,不是觉得这些兵有多精锐,其实闯军虽是流贼起家,但到了后期,也是有过不少精锐部队的,甚至闯军后来还有非常精悍能打的骑兵部队。 比如李自成后期屡败官军的其中一个战术,号称三堵墙,便是临阵列马三万,三万重甲骑兵,犹如李自成老家历史上西夏的铁鹞子,前面一万骑兵敢调头,后阵就砍杀。 冲击的时候,铁骑犹如三堵墙一样的推进,若是遇一般官军,直接就冲破击溃,若是遇到那种非常硬的,那就骑兵假装败逃,诱敌破阵追击,然后等他们阵形打散后,闯军的步卒持长枪围杀。 在李自成的三堵墙骑兵攻势下,明军基本上没有挡的住的。 后来孙传庭奉旨讨伐闯军,为对付三堵墙,特意打造了三万辆火车,居然硬生生的击退了李自成的三堵墙骑兵,可就在孙传庭以为自己能胜时,李自成居然破天荒的又掏出了第四堵骑兵墙,火车阵溃,孙传庭死,崇祯朝其实也就在此战中灭亡了。 三四万铁甲骑兵,那才是真正的威慑天下的存在。 可李锦他们此时震惊的是这位鲁监国,凭什么能做到这些,听说他在台州斩北使称监国时,手下就百来家丁护院。 后来去台州去宁波,几乎就是孤身起家,渡海时也不过一万人,但大多新兵,老兵也来自各部,可在这短短时间里,硬是有了如此气象。 “我觉得这位真有几分汉光武帝之气势啊。” “也许他真能成气候!” ······ 朱以海亲自率随驾的文官武将在城门前迎接一行人到来。 远远的,一个须发花白身穿蟒袍的男子便快步上前,然后一把拜倒在朱以海面前,“臣朱聿键拜见监国殿下。” 朱以海看着这人,历史上最悲情的一位皇帝,空有满腔热血和抱负,最后却只沦为了郑氏集团的傀儡,隆武帝在南明诸帝中,算是最好的,可却空有壮志徒乎奈何,最后死于北伐前线。 “皇叔快快请起!”朱以海扶起邓王。 历史上,唐鲁二藩相争,浙闽对立,最终加快了南明的崩塌,而这个时空,朱以海一来就抢先即位监国,并第一时间派人去追朱聿键。 朱聿键也在得知朱以海监国后,很痛快的放弃了再监国。 相比历史上,因消息不通,两人各自监国,但后来实际更早监国并称帝了的隆武帝派人传诏朱以海,让他退位归藩时,其实朱以海也确实奉诏退位返回台州了的,只是后来张国维等许多浙东大臣,认为清军大兵压境,国难当头,这个时候不能退让,只能将来谁先收复南京再奉谁为尊。 朱以海于是又犹豫着被请回绍兴,结果后面两家矛盾越演越烈,你杀我使者,我砍你大臣,又互相给对方的大臣将领们授爵封官,搞的乌烟瘴气,倒让鞑子捡了便宜。 “臣违背祖制,擅离藩地,率部来吴,请殿下降罪责罚,但请不要让臣回去,臣想留下来一起打鞑子。”朱聿键很诚恳的道。 朱以海挽着朱聿键的手,有几分感动的道,“皇叔不顾体弱多病,仍坚持北上抗虏,这是何等的忠于国家,孤又岂能责罚。皇叔便留在军中,协办军务,我等太祖高皇帝子孙,一起并肩杀敌,再造大明!” 朱聿键被这番话说的老泪纵横,想当年清军入塞,他募兵北上勤王,结果反被崇祯训斥,甚至降罪夺爵关入凤阳高墙,而如今他再次率兵北上,鲁监国对他却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大明在殿下的带领下,定能中兴恢复矣。” “光靠孤一人也是独木难支,要恢复天下,还得团结一心,合力抗虏。上自宗室亲藩,下直黎民百姓,从山泽草莽,到蛮夷戎狄,只要愿意联合抗虏,孤都敞开接纳!” 第126章 忠贞营一只虎 “臣金衢严巡抚黄道周,” “臣湖广巡抚堵胤锡,” “臣福建巡抚张肯堂,” “臣广西巡抚瞿式耜,” “拜见监国殿下!” ······ 四巡抚领衔,上百文武拜倒。 “诸卿免礼平身,随孤入城。” 这时,后面走出来三人,“臣虎贲将军、忠贞营总兵官李赤心,拜见监国!” “臣忠贞营总兵官郝永忠,拜见监国殿下!” “臣忠贞营总兵官袁宗第,拜见监国殿下!” 三人突然走出,高声唱名拜见,那名头一出,顿时震惊四面。 “忠贞营?” “李赤心是谁?” “这人便是闯贼侄子,绰号一只虎,原名李锦。” “那怎么又叫李赤心?忠贞营又是怎么回事?” “你这也不知道?殿下之前授封湖广总督何腾蛟为督师,让他总督五省军务,并下旨让他招抚闯贼余部,还给闯贼李自成的妻子加封为忠贞夫人,其部十三支人马,并为忠贞营,各授总兵,还封爵赐名。” 旁人议论四起,朱以海之前下旨招抚湖广川东的闯军余部,知晓的也不算多,现在突然看到三个闯军大将出现,都十分惊讶。 朱以海倒是早就从堵胤锡的奏报中知道他带了三人前来拜见,所以心中早有准备。 现在他们突然当众出来拜见,有些惊人,但朱以海其实还挺乐意,他之前定下联贼抗虏之策后,其实好多大臣都是不赞同的,认为李自成和张献忠他们那就是国贼,尤其是李自成杀进了北京,逼死了先帝崇祯。 所以绝不能原谅的。 可朱以海还是劝说大家,提出清虏才是首要之敌,李自成虽然败退至湖广后,还曾想进攻江西,甚至打到南京去,但不管怎么样,李自成已经死了,他的大顺国也彻底崩溃灭亡了,如今剩下的只是顺军的余部。 这些人对大明的威胁,远不如清军。 况且,这些人现在也未必想跟朝廷继续打下去,只要朝廷真心招降,给一条出路,这些人是愿意的,而历史也早证明了这条路行的退。 当初弘光朝不肯招降李自成张献忠等,一来也是这二人还在,他们不会肯降,再者也是门户之见,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先不说四川称帝的张献忠,只说顺军余部,如今群龙无首散落于汉中川东荆襄一带,他们现在既要直面追击的清军,又要面临想要吞并他们的张献忠,还得提防明军,日子是非常难过,可以夹缝中生存。 朱以海知晓历史走势,知道这些人真正的处境,比历史上更早主动提出招抚后,李锦等也都愿意和谈,而朱以海给出的条件非常优厚,他们此时也已经是穷途末路,哪怕有些怀疑,仍然先接受了。 这次李锦他们前来,也是带着大家的期望来的,也是表明自己的诚意。 “你便是人称一只虎的李赤心将军?果然彪悍如虎,孤赐卿虎贲将军,名符其实也。” 说着,朱以海扶起李锦,这李锦做为李自成的侄子,从小随其起义,转战南北,是闯军大将,大顺国建立,授封权制将军,封毫县侯。李自成从北京败退时,率三万人留镇陕北,与清军西征主帅阿济格的清军硬是打了三个月。 在朱以海让何腾蛟堵胤锡招抚顺营后,李锦是比较支持接受招安的,受招安前,他率部驻于湖南岳州,但岳州并不是久留之地。 “败军之将,何足称勇,殿下谬赞。” “兴国侯切莫妄自菲薄也,仅你在陕北率三万人能挡虏帅阿济格主力三个月之久,便堪称当世名将也。” 他又扶起郝摇旗,摇旗其实是他的绰号,他当年加入李自成后,一开始是军中大旗手,后来就绰号摇旗,在明末农民军中资历较老,他也是主张接受招安的顺军大将。 朱以海特赐名永忠,授南安侯爵,拜总兵官,统领本部。 “靖西侯也快快请起。”朱以海又去扶袁宗第。 这个袁宗第在顺军中地是三人中最高的,为右营制将军,封绵侯。李自成率部北上打入北京时,他留守后方,在湖广河南平乱,参与了李自成败撤后的潼关之战。 但现在他已经失去对右营其它诸军的控制,只领着手下不多的一支人马,但这人长期自领一军,是方面主帅,在顺军中也是仅次刘宗敏、田见秀的大将。 历史上这位不愧名将之称,在李定国两撅名王之前,南明唯一称的上大捷的胜仗,就是袁宗第指挥的怀庆之战了。 李赤心、郝永忠、袁宗第三人,在朱以海看来,那都是真正身经百战的大将,他们单论作战指挥能力,甚至远在王之仁、张名振之上的,未来大放异彩的国姓爷朱成功,此时还只是个嘴上胡须不长的毛头小伙。 比起方国安这种屡战屡败最会抢劫的将领,出身农民军的这些人,其实打仗的本事反而更强,那都是从无数实战中历练下来的。 当着众人的面。 朱以海直接宣布了一个决定。 “忠贞营升为上卫亲军之一,编为御营前军,以兴国侯李赤心加兵部侍郎、左都督为御营前军左都督,以安国侯高必正加兵部侍郎、右都督为御营前军右都督,分统左右两部。 “靖西侯袁宗第加兵部侍郎、左佥都御史、左都督,镇守湖北军务总兵官,郝永忠加兵部侍郎,镇守湖南军务总兵官。” “堵胤锡加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提督湖广军务总兵官兼理粮饷巡抚湖广地方,总制御营前部忠贞营各部,监督军事。” 此时按何腾蛟和堵胤锡的上报,以及高一功、李赤心他们的自称,现在撤退到湖南境内的顺军余部,还有三十多万。 另外在汉中湖北等地还有贺珍等部也有许多人马。 虽然朱以海认为所谓三十多万人马,水份非常大,就跟左良玉号称八十万大军一样。 左良玉号称八十万顺江而下,跟黄得功黄蜚他们打了几仗,最后投降清军时,一清点只不过十二万人马而已,夸大了七倍。 朱以海推测现在归附的这十三营,实际人马可能有十多万,但其中绝大多数估计都是家眷妇孺,真正的兵马可能也就两三万之间,最多不太可能超过五万。 当然,他也不会小瞧这些顺军余部,毕竟他们那是曾经打进过北京席卷了天下的一支兵马,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这些兵还是比较能打的,不是崇祯早年间还没成气候到处流窜的农民军。 现在顺营诸部最大的问题是遭遇了连串的战败,尤其是李自成刘宗敏等先后战死后,士气跌落到极点,各部甚至已经没法整合起来,而夹在张献忠、明军、清军之间的他们,在湖南也很难稳定下来。 他们现在很迷茫,都不知道为谁而战,已经被打懵了。 这些溃散的各部人马,思想各异,有想投清的,有想自立的,有想投明的,甚至有想回家种地的。 如在汉中的贺珍,李自成大败后,还没死呢,他就伙同手下的将领们直接向清军投降,获封汉中总兵之职。 然后陕北殿后的高一功等各部经汉中南下时,贺珍还毫不留情的率冲阻击。在不久前,在四川称帝的张献忠想趁机吞并汉中,认为既然定都蜀中,那必然要控制汉中,否则蜀中难安。 可张献忠派几万人马去打汉中,想投降贺珍,结果反被贺珍杀的几乎全军尽没。 贺珍能够打高一功打张献忠,就是有据汉中自立之心,本身也还兵强马壮,拥劲兵数万。 现在留在湖北汉中一带的顺军,不是降清就是自立了,而南下湖南的各营,则基本上达成一致,接受大明朝廷招安。 这次李锦他们前来,就是最终确定朝廷诚意的。 现在朱以海把忠贞营编为御营前部,还给十三部首领皆封侯,甚至郝摇旗和袁宗第都封了湖北湖南的总兵官,这份诚意已经相当足了。 就算还心有怀疑,但他们来时的目的也达到了。 三人也当即表示,愿意率三十万部下沿江而下,直抵江南,勤王讨虏。 朱以海当众没说什么,但把众人接入城中后,马上举行了一次重要会议。 由两位随驾大学士和浙江提督张名振等随驾文武,和刚到来的四巡抚、邓王以及忠贞营三位大将们一起参与会议。 “兴国侯、南安侯、靖西侯,还有堵巡抚,你们现在联合起来,能召集多少人马?” “有没有办法拿下荆州?” 朱以海直接问道。 堵胤锡问,“殿下想夺取荆州?“ “嗯,荆州在上游,若能夺取荆州,则可西拒蜀中的张献忠,顺江东下取武昌、南昌两重镇,对江南的鞑子构成威胁。” 李赤心耿直的道,“臣愿意征集船只,调集忠贞营各部精锐,沿江而下直趋江南勤王,来此接受殿下调遣指挥。” 朱以海摇头。 “不,从湖广到吴淞,何止千里之遥,这沿途武昌九江南昌、安庆池州芜湖南京扬州镇江等重镇,尽在鞑子手中,想东下何其艰难,太不现实。若是你们能够联合起来,就近对重镇荆州发起进攻,若能夺取,则也能对江南战场起到极大的牵制支援作用。” “若能拿下荆州,则可趁势恢复湖北,拿下武昌。” 朱以海说这些也不是乱说,而是此时清军在湖广地区确实力量薄弱,十分空虚。而忠贞营各部南下湖南后,大部份分散在荆州到公安之间。 清帅阿济格已经搬师还朝,带走了八旗精锐,如今佟养和任湖广总督兼湖北巡抚,何鸣銮任湖南巡抚,宋一真为巡按,可他们手中并没有多少兵马,之前也还一直在想办法招降顺军余部。 袁宗第发言,“监国此议甚好,如今湖广确实空虚,若是此时围荆州正是时候,不过臣提议,不如兵分两路。由忠贞营各部联合围攻荆州,而由何督师率部佯攻武昌,这样能够进一步分散鞑子在湖广的兵力。” “荆州和武昌,甚至可以视情况,哪边更有机会,那就主攻哪边,先取一城再说。” 朱以海听了很满意,历史上的荆州战役要到明年才开打,而且是大败而归,主要原因就是主帅无能,累死三军,何腾蛟是个很自私的官员,他手下的许多明军将领都是明朝的那些老旧无能的懦弱将领,一开始拖拖拉拉,等到后面清军从江南调兵增援后,又吓的转身就跑,专坑队友。 忠贞营围攻荆州许久,结果何腾蛟他们却并没能如计划中一样攻打武昌,甚至清军千里奔袭荆州,他们连报个信都没能,忠贞营久攻不下荆州,又被背后突袭,最终大败。 这场大败,也使的明军在湖广的形势急转直下。 而长沙、岳州的明军坑队友,其中也未尝没有何腾蛟私心使坏,有意想借清军之手消耗忠贞营的打算。 但是,打荆州其实没错。 荆州战役最大的问题,还是何腾蛟,朱以海开始考虑,如何把何腾蛟换下。只是他之前拜何腾蛟为督师,其实也是迫于形势,毕竟湖广那块地方,现在都是何腾蛟等一众地方官员维持着,而且很排外,抱成了一个小团体。 朱以海这个监国,也需要湖广的支持,否则他们若是直接拥立个监国、皇帝什么的,那会弄的他很被动。 现在忠贞营拉过来,又有堵胤锡这个湖南巡抚的明确支持,朱以海有了动何腾蛟的本钱,只是也必须谨慎小心,若是操作不好,搞不好湖广要出乱子。 ”何督师稳定湖广有功,招抚忠贞营再立新功,孤的身边正缺这等国之柱石,徐阁老、沈公,孤想拜何督师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入阁帮办,来孤身边协理军务,你们觉得可行否?“ 徐石麒和沈宸荃都在考虑监国话中深意,正常情况下,何腾蛟这样的地方重臣,尤其是在如今局势下,不当轻易调换,监国又准备打荆州战役,那临阵换将更是大忌。 但监国却还是说出来,那绝对不是没想到,而是另有深意。 ”湖广需要一位重臣能吏镇守督抚,监国打算用谁?“徐石麒直接问。 朱以海看了看堵胤锡,这位能力是有的,也很忠心,只是资历是稍缺,”孤打算授堵卿为湖广总督,仍兼湖广巡抚,再调内阁大学士朱大典为督师云贵川陕楚豫赣七省军事。“ 湖广总督之上,再设一个七省督师,派出能力很强的内阁大学士朱大典督师,朱以海的这个安排一出,堵胤锡都表示赞同,甚至提出自己仍任湖广巡抚便好,不用加湖广总督之衔。 第127章 炮舰 赐国姓朱成功虽仅是锦衣千户,但因为这次郑芝龙还让郑彩带了三千水师北上,为儿子撑腰壮胆,故此临时御前会议上,年轻的朱成功也列席在座。 只不过朱成功倒也没因自家如今总镇福建,海上称雄便自傲张狂,反而是十分谦逊的安静坐于末席,虚心听讲。 会议的气氛较为轻松。 不过朱成功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年轻的监国身上,看着这位比自己大不过五六岁的监国,短短时间已经建下如此奇功,如今更是侃侃而谈,指点江山,心中万分崇拜。 监国率军北伐,进入三吴,现在却又开始谋划布局于千里之外的荆襄之地,这份大局观让他十分佩服,相比之下,他在福建时,家中的父亲叔父们却只是盯着福建沿海几个港口,谈的也多是海上的贸易之利,并看不到此时中原剧变。 认真的倾听着,慢慢的朱成功也发现了一些细节,就是在这御前会议上,虽然有两位内阁大学士在,但不论是德高望重年纪大的老学士徐石麒,还是很年轻的小学士沈宸荃,以及协办军务的虞大复、陈潜夫、沈文忠等,又或诚意伯刘孔昭和左通政杨文骢等,他们在这会议上,虽也有发言,但总体都是在跟着监国的节奏走。 或者仅仅是拾遗补缺,整个会议都有一言堂的感觉,基本上都是监国上来就定下调子,然后大家补充细节。 这让他很惊讶,要知道就算是在福建,以他爹郑芝龙在郑家的地位,也很难搞一言堂,那些叔伯兄长们,总是争争吵吵的,一件事情总要反复争论许久。 而像现在行在这里,朱以海上来就把忠贞营提升为上卫亲军之一,还将他们授为御营前部,又是给十三家授爵封官,又是定荆州战役计划,居然没有谁反对。 这里面透露出来的有用信息太多了。 首先一点,那就是鲁监国在这里有极大的威望,而这对于一个自立不久的亲王来说,这是非常不易的,很明显,朱以海能做到这点,凭借的是他一连串的胜利,是胜利带来的这些威望,是胜利让大家渐渐无条件的拥护监国。 想想他在南京坐监读书时,听到的北京崇祯朝堂上的那些事情,崇祯在位十七年,首辅换了十几个,大学士拜了五十多个,但朝堂都没有一天清静过,崇祯都根本做不到说什么,下面就听什么。 “朱阁部不论资历还是能力又或是官阶都是足够督师七省的,只是孤担心他这个外来的和尚去了湖广念不好本地的经,若是湖广地方的官员将领们不肯支持,这督师也不好做。”朱以海道。 堵胤锡闻言立马站出来表态,说他这个湖南巡抚,绝对支持朱督师,李赤心袁宗第郝摇旗三位忠贞营大将,此时也跟着拍胸脯表态,朱督师到了湖广,他们绝对服从调遣,说往东不往西,说前进绝不后退。 “等收复湖北,李赤心镇荆州,袁宗第镇襄阳,高一功镇武昌,郝永忠镇勋阳,其余诸部分镇湖北各府。”朱以海安排道。 现在顺军余部,大部份过江到了湖南境内,朱以海的这个安排,既可看做是对忠贞营各部的奖赏,毕竟这是划分地盘,其二也还暗含深意。 其一就是忠贞营移镇湖北,则湖南就是堵胤锡、朱大典率领的大明官军重新控制,其二,忠贞营镇湖北,则可挡在第一线。 在考虑派谁去取代何腾蛟的时候,朱以海其实也是有好几个人选的,比如张国维、刘宗周、朱大典甚至是于颖、徐石麒,基本上都是内阁大学士,这样过去才能压的住何腾蛟。 但考虑到真正带兵这方面有经验的,其实也就是朱大典了,连张国维都不行,他虽任过兵部尚书,协理过京营戎政,可真正说带兵打仗统领一面还是不够。 就如钱塘江防线,张国维督师,但现在反馈的情况来看,他在统领协调各部人马,筹集供给粮饷这块,其实都做的一般。 只能说张国维忠心耿耿,短晓些军事,但比起曾任山东巡抚平过登莱之乱,后又任兵部侍郎总督漕运巡抚凤阳的朱大典,还是差了许多。朱大典平叛乱,剿流贼,都是有过实打实功绩的,甚至最早就是做兵科给事中起家,后来按察福建,又抵御红毛番有功,吴三桂、刘良佐都曾在朱大典麾下效力过。 甚至在崇祯十四年,朱大典还曾短暂总督江北及河南湖广军务,仍坐镇凤阳,因不能持廉而被革职。 朱大典这人,除了喜欢贪污以外,似乎能力方面是很强的。 相比起更正派的张国维,朱大典这种有些贪污缺点的官,其实可能更适应形势。 他虽然也想过直接用堵胤锡替代何腾蛟,但担心这个旨意颁下后,何腾蛟可能拒绝执行,毕竟堵胤锡一直是他的部下,何腾蛟这人又向来心胸狭窄志大才疏,只有用一个资历威望官阶更高的人,才可能压的住他。 拜何腾蛟为大学士,回朝入阁帮办,实际上就是明升暗降。 这一点,连朱成功这个年轻人听了会后,基本上都听出来了。不管为何,反正鲁监国挺赏识堵胤锡,却不满何腾蛟,现在要换帅。 会议上,朱以海始终没的提及福建的两广地区,虽然福建巡抚张肯堂和广西巡抚瞿式耜也在会上,但也只是听他们简单的汇报了下两地情况,并不做点评和安排。 朱成功觉得这并不是好事,监国既然都插手湖广事务了,为何却连大后方的闽粤却置之不理? 眼看会议要结束,朱成功硬着头皮请求发言,福建总镇委他进献白银五十万两,另调派郑彩率水师三千北上。 “嗯,南安侯忠心可嘉也,这五十万两银子也算解孤燃眉之急啊,你们是有所不知啊,孤现在仅这北伐军三万余人,近五十个营头,一营一个月光饷钱就三千两,你们算算,一月饷钱十五万,这还没算战马、船只、火炮、刀枪、铠甲这些更耗钱的,哎,养不起啊。” “南安侯远在福建,都说福建那是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穷苦偏僻之地,居然还能挤出五十万两银子送来,这是何等的忠诚啊,有了这五十万两,又够给北伐将士发三个月饷了。” 这番话说的朱成功脸胀的通红,谁人不知道福建郑氏豪横富裕,垄断着海上贸易,那就跟握了个聚宝盆一样,钱财源源不断,郑氏海商武装集团每年收益不下三千万两白银。 这个收入比大明朝廷还富裕。 甚至据说比荷兰东印度公司都有钱,现在给朱以海送来五十万两银子,这对比一下,就不是多,而是显得非常少了。 毕竟你一年赚三千万,才给朝廷五十万,这是忠君爱国吗? 你如果一年赚三十万,给朝廷五十万,那才叫真正的忠君爱国,破家助国。哪怕一年赚五十万给三十万,都是非常忠心表现。但三千给五十,确实算不得什么。 郑成功被朱以海一番挤兑,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这是第一笔,以后还会有。 “哦,是吗?那太好了,孤可要好好感谢一下南安侯了。” 朱以海笑着打住,不再多说。 朱成功于是又说自己堂兄原镇江副总兵郑彩奉总镇之命,率三千精锐福建水师前来听命。 “总共九艘拥有三十二门重炮的大战舰,和五十艘拥有八门炮的战船,船员水兵共计三千人。” 朱以海其实也早已经拿到了郑彩率领的这支水师的详细情报,朱成功所说的三千人,共计五十九条船属实,特别是其中九艘大战舰,配备了三十二门大炮,其中六门青铜大炮,两门合金大炮,二十四门铁制大炮,这是效仿荷兰人战舰的新式战舰。 火力方面远胜过去郑氏的战船,这样的船放在郑家,那也是最顶级的,这次能够一次派了九条来,也已经确实很有诚意,另外那五十条战船,过去也是郑家的主力战船,当年料罗湾海战,郑家就是用这样的船做主力。 利用海湾地形和潮汐方向,再加上重金悬赏,烧掉一条船赏二百两银子,杀一个荷兰人赏五十两银子,最后采用群攻加火攻的战术,硬是击败了不可一世的荷兰人。 这些船相比起朱以海新建的水师伏波营的船,先进太多,就是刘孔昭和杨文骢带来的水师船,那也只是老式的长江内河沙船。 朱以海对这支郑家舰队还是很喜欢的,不过有一点,他必须得把这支舰队真正的拿到手中控制,而不是让郑彩继续掌握着这支舰队,否则这支舰队根本不可能是朱以海的,仍是郑家的。 就如当初清军过江,郑鸿逵做为镇江总兵、挂镇海将军印,郑彩则是副总兵,结果他们统领的水师就不战而逃。 这些家伙手里的水师最强,却只想着保持实力,根本不愿意为朝廷拼命。 “孤的水师伏波营共有十二营人马,不过缺少战船有有经验的船只水手们,这次你们送来这么多战船和火炮火枪,那真是雪中送炭。水师总兵官阮进,副总兵刘孔昭。” “臣在!” 阮进和刘孔昭起身应命。 “还不赶紧谢过国姓,五十九条船,三千人,这样,水师营再编八营,凑二十营人马,分成内河、外海两支舰队,便由总兵官阮进兼领外海水师诸营,副总兵刘孔昭兼领内河水师。” “福建这三千人和五十九条船,原来水师十二营加上新编的八营一起分一分,尽量平均点,郑彩副总兵授外海水师副总兵,协助阮总兵。 授朱成功为伏波营内河水师副总兵,协助刘孔昭统领内河十营。” 朱以海面带着微笑,却是毫不犹豫的就把郑家的这三千精锐水师给吞了,一点不给郑家客气。 朱成功也不由的愣在那,不知道如何回答。 “国姓有意见吗?”朱以海冷哼一声。 “臣,臣奉旨领命。”朱成功赶紧答道,“谢殿下隆恩!” “国姓赶紧去趟海边,召郑彩带水师过来吧,尽早整编,水师也能早日派上大用场。” 朱以海一想到历史上,他在钱塘防线崩溃后南下福建,最后却被郑彩控制,成了他的傀儡,对他们君臣是为所欲为,连大学士稍不合他意,都直接提着扔进海里淹死,这等嚣张跋扈之人,朱以海是绝对不会有半分信任了。 这支水师,要么被他完全接收整编,要么他宁愿不要。 至于郑彩这人,先授个副总兵安抚一下,但是绝不可能再重用的。 第128章 李成栋 虽是北伐军旅之中,但大孟氏仍然忙里偷闲为大家增添一些气氛。一大早她就与妹妹开始张罗着准备一起家宴。 “今日借这家宴机会,宴请监国前来,正好让三妹四妹跟监国见个面,若是监国能瞧的上,这事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孟氏敲定好菜单,又开始来给两个刚从绍兴接来的妹妹敲边鼓。 之前她与丈夫谈到监国身边乏人,想把妹妹荐举,于是风风火火立马派了家丁回绍兴给父亲送信,求问父亲的态度,同时也给小妹们写信,询问她们的意愿。 对于这桩事情,绍兴家里不论是孟老爷还是孟三妹四妹,都并不反对,甚至两年少女,也因近来听说了太多鲁监国的英雄事迹,而不免心生崇拜。 得到那边同意的回复后,孟氏便立马派人把父亲和妹妹都接了过来,今日宴会,就算是最后一关,若是鲁监国也能瞧中妹妹们,那这事就成了。 孟三妹文静,孟四妹却有些跳脱,拿着把梳子对镜镜头,却叽叽喳喳不停,“听说殿下是个神铳手,曾一铳打下两只大雁来,是吗,姐姐。” “那我可没亲眼见过,不过听你姐夫说,殿下不仅骑射本领好,而且火枪也确实打的好,甚至还能操大炮呢,二十多岁,刚毅坚强,还身强体健,如今忙于中兴大业,一心北伐,身边乏人,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这次机会难得,你们可得抓紧了。” 孟三妹却托着腮问,“殿下不会是只知骑射征战的武夫吧?” “说什么浑话呢,殿下诗词文章也是极佳的,还曾当众写下好几首壮怀激烈的诗词呢,你姐夫都说有魏武唐宗的遗风。” “姐姐你把殿下也说的太好了吧?听着比四大公子都还厉害呢。”四妹道。 孟氏笑道,“四公子也仅是江南年轻士人追捧,甚至是秦淮河畔的名妓们喊出来的,一个个出身名门显宦之家,确实也是文章高手,更喜流连青楼,是风流种子,但真要姐姐来说,他们一个都比不上殿下,甚至不如你们姐夫。” “国家危亡,真正干实事救国的男人,才是真英雄。” “对了,今日我也请了复社四公子,冒辟疆在海盐举义来朝,得殿下授职,并让他举荐贤才,冒公子便去信招复社诸好友等,侯方域、陈贞慧、方以智陆续抵达,另外黄宗炎、屠象美等不少复社名士也在,今日我都已经邀请了,一会你们亲眼看到,就能知晓其实士林称赞的四公子,其实真不如殿下多矣。” 孟三妹是个文艺女青年,喜欢诗词爱好戏剧,在闺房之中也喜欢听那些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什么侯方域和李香君,冒辟疆与董小婉的爱情故事,甚至是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啊,这些都深深的打动着正怀春的少女。 其实他对于姐姐和父亲想将她送入宫中一事,是并不太乐意的,但她却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反对。 “啊,四公子也会来吗?”孟三妹眼睛都瞪大了一些。 而孟四妹却明显更喜欢李香君、董小婉这些天下有名的女子。“董姐姐跟李姐姐真的那么美吗?” 孟氏瞧着两个年少的妹妹,只得轻摇头,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三妹今天只戴这副珍珠耳环就好,其它的金银首饰摘下来,殿下如今提倡节俭,不喜奢华。” 三妹道,“我听说殿下以前最喜奢华,光是指甲套都有八百副,金玉象牙玳瑁各种皆有啊。” “那是从前,如今的殿下啊,与将士们同衣共食,非常朴素,身上连件金玉都见不到。” 这副珍珠耳环戴上好,既为三妹增添了气质,却又不显俗气。 她又给四妹挑了几件银饰,没用一件金玉,四妹年少开朗,天真烂漫,几件银饰在身上,却更显天真可爱。 衣服也是尽量挑了显得素雅一些的搭配。 “监国若是有问你们就答,不必过于拘束。” “知道了。”四妹笑道。 ······ 御前会议结束后,陈潜夫过来邀请朱以海参加家宴,“家岳刚从绍兴过来,拙荆便张罗着弄个家宴接风,臣斗胆来请殿下赴宴。” 朱以海笑着道,“好啊,你父亲孟公是个忠义乡绅,孤也想亲自感谢他。” 孟老爷子是绍兴财主,之前不仅拿钱给女婿招兵买马举义助防钱塘,而且此后又几次掏了许多银子充军且饷,陈潜夫北上时,他又掏了一万两银子。 而这次孟老爷子来,更是豪爽的拿了两万两,虽然孟老爷子其实也有些私心,比如这次冒着危险北上,就是想来当监国老丈人的。同时,也想给几个儿子和兄弟子侄们谋个出身。 不过对比下当初崇祯的老丈人周奎的小气,皇帝女婿借钱都只借几千两,连皇后拿给他的银子都要克扣,这孟老爷子无疑是个很难得的人。 朱以海便又邀了邓王和大学士徐石麒、沈宸荃,以及新来的四巡抚,并虞大复、沈文忠和朱成功等同往赴宴。 陈潜夫夫妇则又邀请了冒辟疆、黄宗炎等一众复社等行在名士。 羽林总兵官杨伯兴和金吾总兵官张名扬与旗手营总兵官张全分别带了一队精锐部下,护卫他们来到陈潜夫夫妇暂居的一座大宅。 孟氏张罗着宴席,仍在忙碌着。 时间还早,朱以海便与陈潜夫在庭院里纳凉小坐。 “殿下,臣接到线报,鞑子苏松总兵李成栋正集结兵马,准备攻打崇明。” 朱以海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太过惊讶。 崇明的义阳王一众,其实就是从南京溃散下来的水师,加上地方文官武将,一起拥立的,虽然刚开始声势挺大,但本身就是乌七杂八的人马,加上那位义阳王虽是周藩郡王,可既无能力也无胆识,被推到这个位置,也只是当时没有其它宗室可拥。 本来清军主力南下杭州,三吴空虚,正是他们发展的好时机,可这些人却凭白浪费了宝贵时间,一面是内部的这些大将们窝里斗争权夺势,一面却是纵兵劫掠百姓。 搞的这些义军被百姓唾弃,还不如北兵的名声。 之后在夏允彝陈子龙的建议下,勉强算是定了一个战略,打算依湖沿海对付清军,但夏允彝几个本也只是文士,田仰等人也是文臣,荆本澈、沈廷扬等对军事多不通,黄蜚吴志葵等这些武将,则全是些溃败之将,并没有几多真心实意要抗清。 这战略订的不切实际,连家门口的三吴之地都还没恢复控制,就已经开始想着要伸手控制浙闽、两广、江西、湖广等地了。 而陈梧、王朝先、黄斌卿等实力大将,也都是借机南下,说是去总督地方,其实就是想远离三吴,远离清军,同时想抢占地盘。 这样一来,义阳王等的实力越发分散了。 这都是取死之道。 先前定下先取苏松,再打杭州,然后收复南京的策略,结果迟迟没有动静,黄蜚等几路人马,也是拖拖拉拉,迟迟不能按计划行事,到现在都还没完成对苏州的集结。 相比之下,清军这边反应还更快点。 苏松总兵李成栋就根据他掌握的军情,打算来个擒贼擒王,先破崇明贼巢,把义阳王这伪监国拿下,然后再将苏松各地的明军各个击破。 甚至,他有意在等黄蜚等诸将集结围攻苏州,毕竟一个个去围剿比较麻烦,而坐守坚城打明军,更方便快捷。李成栋也是经验丰富的战将,知道以这些溃兵的实力,人马越多,战斗力只会越弱,越容易击败。 现在李成栋要开启换家战术,让黄蜚等围攻苏州,他却带精锐去打崇明,他很有自信,苏州能够坚守到他攻破崇明后挟胜利之威杀回来。 “这个李成栋实力如何?”朱以海对李成栋的大名也是知晓的,但主要是因为历史上他曾经反正,成了永历朝廷东勋集团的首领,控制着广东地区,还一度打的清军十分狼狈。 不过朱以海倒不觉得说李成栋有多厉害,因为他反正后打的清军,其实主要也都是原明军投降后的绿营。 “有人说李成栋原是高杰老部下?也是流贼出身?” 陈潜夫负责军情,如今北伐军悄悄进入苏松地界,他对李成栋这个苏松总兵倒也是多方打探收集情报。 他摇了摇头,“李成栋原先确实是高杰部下,但并不是流贼出身,事实上,那只是一个谣言而已。李成栋原是宁夏的边军,后来调任河南镇标游击,还参加了开封之战,因在开封之战中有功,升副总兵,又调到了直隶。” “烈皇殉国后,他从山西跑到南直,然后才划到了高杰麾下,他跟高杰的关系一般,毕竟在他麾下仅一年多时间。” “李成栋在高杰麾下时,也并不突出。在高杰被杀后,其部下地位最高,实力最强的是高杰的外甥李本深,被南京晋为太子少保,加左都督职。” “不过高杰死后,朝廷并没有维持高杰这一镇,而是将高杰所部一分为七,李本深驻归德,杨承祖驻夏邑,唐应虎驻虞城,苗顺甫驻砀山,李翔云驻双沟,胡茂桢、郭虎驻泗州,李成栋驻徐州。” 朱以海听出来,虽然弘光即位之初便设江北四镇,但实际上对这不听话的四镇也很忌惮,高杰一死,南京便立马趁机肢解了高杰这一镇人马,一分为七,互不统属。 李成栋这个时候也分领本部,驻防徐州,算是自立门户了。 造成高杰镇瓦解的原因,除了高杰死后朝廷借机肢解外,也是因为高杰的人马本身很杂,他自己本身是李自成大将,后来却投降大明,他麾下的主要大将,李本深是外甥,胡茂桢是他从李自成那带出来的老兄弟,郭虎是秦军将领,杨承祖甚至是罗汝才的旧部,这些人大多是陕西人,李成栋因为老家宁夏,所以他虽是官军,但也能融进这个圈子。 不过相比起高杰部下大多来自陕甘宁地区,李成栋的心腹嫡系,就基本上都是来自河南了,他虽是宁夏人,但在河南真正起家,比如中军杜永和是通许人,吴文献也是通许人,殷之荣是商丘人,都是开封周边的,杨大福也是河南人。 清军南下后,李成栋率部献徐州投降,仍为总兵,并不怎么得清军重视,毕竟他就算在高杰死后的七部中,也属于边缘旁系。 降清后李成栋在打扬州时表现的非常卖力,加了些分,然后过江南下,也是一直充当急先锋的角色,对付起昔日大明的同袍来,非常能下狠心。 再之后又随土国宝清剿常镇等地反抗势力,因卖力表现,被授予苏松总兵,移镇苏松,要让他继续发挥作用。 历史上,李成栋也正是在苏松总兵任上,疯狂镇压三吴起义军民,制造了惊人的江阴大屠杀,嘉定屠杀、昆山屠山等,凭着无数同族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顶子,然后又随博洛南下浙闽,再立新功,之后再攻入广东,最后升授广东提督。 结果最后因为觉得自己功劳大,清朝却不让他做总督,非常不满意,于是又造了清朝的反。 当然,当时除了分赃不均,觉得清朝亏待他外,也跟当时岭南局势有关,江西的金声恒反正后,江西湖南广西广东等地迅速爆发了一波反清大潮,许多地方都反正了,而鲁王朱以海当时也在福建趁势发起了一波攻势大潮,攻占了许多地方。 李成栋几乎陷入包围之中,广东成了一座孤岛,于是眼看自身难保,干脆也反了。 不过虽然反了,其实李成栋历史上的表现看,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改过自新,真心拥立南明,而只不过是另有打算。 虽然在南明头几年,李成栋似乎成了南明军队的克星,所向披靡,无人可挡,但其实细究起来,李成栋不是在明朝时不能打,到了清朝就成了战神,而是他从江南打到两广,对付的其实都是那些二线甚至是乡勇、百姓而已。 也正是因为错误的高估了自己,所以后来他才兵败战死。 不过现在李成栋准备打崇明,却肯定能赢,因为历史上他就赢了,崇明义阳王那任命的浙直水师总督荆本澈根本就不会打仗,连兵都控制不住,他招募的兵军纪最差,已经在崇明周边烂透了。 后来他逃到舟山,就被黄斌卿以纵兵劫掠百姓为由杀了他,然后吞了他的船只人马。 “对了,之前陈梧部将张国柱,目前已经投到了李成栋麾下。”陈潜夫补充。 朱以海沉吟不语。 “我们要救崇明吗?”陈潜夫问。 “你觉得呢?”朱以海反问。 第129章 八艳四公子 后院里,孟氏引了李香君、董小婉她们进来。 李董二人都曾是秦淮河上的风流人物,士林中有四公子,而秦淮河上也有八艳之称,名妓与才子的故事,总是能够传扬四方。 其实这些女孩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多是因家贫沉落青楼,李香君又名李香,号香扇坠,本姓吴,生在苏州,父亲本是武官,因被阉党列入东林党而被治罪家道中落,后流入青楼,随养母改姓李。 打小接受严格的训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能歌擅舞晓笛知琴,甚至能做些香艳清新的小诗。 她们的养母走的是上层路线,花费十余年时间训练她们才艺,与一般妓女不同,想见上她们一面都非常艰难,更别说赔酒侍寝这种事,这些养母一般都会从小养着一群好苗子姑娘,最后一般都是卖给那些高官巨贾做妾的,因此一般也称为养瘦马。 就算是长大后进入秦楼楚馆,但也不同于一般妓女,她们会搞个热闹的梳妆仪式,这梳妆钱往往千八百两,买一个小丫头才几两银子,养十几年的时间,仍是一个暴利的买卖。 李香君和董小婉、陈圆圆等都是这样的瘦马出身,李香君中意侯方域,可侯方域却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梳妆,最后还是复社好友们凑钱成就。 据说当年侯方域梳拢李香君这事还有个内幕,在他缺钱的时候杨龙友雪中送炭,给了他一大笔银子,梳拢仪式顺利进行,侯方域当夜还把祖传的一柄上等的镂花象牙骨白绢面宫扇送给了李香君作为定情之物,扇上系着侯家祖传的琥珀扇坠。 然而杨龙友这笔钱其实是阮大铖借杨龙友送给侯方域的,想卖个人情,拉拢侯方域,阮当时是被东林复社臭骂的奸佞,虽也是明末有名的戏曲家和大文豪,还是个大富豪,可士林都鄙弃他。 侯方域知晓此事后,还有些犹豫,觉得欠了阮一个人情,可李香君知晓后马上就把头上发簪拔下来,骂醒了侯方域,然后变卖了自己首饰,又四下借钱,总算凑够数,把钱扔还给了阮大铖,保住了侯方域的名声。 这个故事,后来还被写成了戏剧桃花扇。 董小婉身世也差不多,从小卖入青楼当瘦马养,练习各种才艺,后来认识了冒襄,一见倾心,可冒襄当时却只中意陈圆圆,两人甚至私订终身,只是后来冒襄第六次乡试不中后,陈圆圆已经离开了。 是董小婉在他最失意的时候一直照顾着他,后来柳如是出面让钱谦益帮忙为董小婉赎身,并送到冒家,这才成就了这段才子佳人情。 复社四公子再次齐聚,也是十分难得。 当初南京还未沦陷时,四人便已经各奔东西,皆因当时马士英阮大铖当政,而四公子当初是带头公揭阮大铖奸佞的人,所以被攻击,他们只好逃离。 冒襄回了如皋老家,方以智一气跑去广州。 董小婉李香君她们也跟着流离逃亡,好在如今苦尽甘来,冒襄在海盐举义迎鲁监国,鲁监国对他的忠心很是赞赏。 “听说殿下授冒公子为翰林院庶吉士,真是恭喜啊。”大孟氏为人很是大方,有八面玲珑之感,虽是初次见面,却依然很快与她拉拉近了关系。 董小婉也很高兴的回道,“殿下圣恩,特赐家夫进士出身,还格外开恩赐庶吉林。” 明代的翰林地位很高,有非进士不入翰林的说法,明英宗以后形成惯例,进士一甲者授予翰林院修撰、编修,另外从二、三甲中,选择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称为选馆。 庶吉士无品级无定员,但却被称为储相,因为朝堂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能成为庶吉士,未然必然前途无量。 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后,由翰林内经验丰富者为教习,授以各种知识,三年后,在下次会试考试前进行考核,称散馆。成绩优异者留任翰林,授予翰林院检讨,正式成为翰林,称留馆。其它则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亦有派到各地方任官。 本来,复社四公子名头虽大,但其实只有方以智在崇祯十三年中过进士。 冒襄六次乡试都没中,举人都没考上。 孟氏是个玲珑的人,而董小婉和李香君那也是曾纵横秦淮河上的名妓,这交际应酬的本事更厉害,一会功夫,后院里已经是笑声不断,连孟三妹和孟四妹也都被她们带动起来了。 前院。 朱以海在召见四公子。 四公子名头非常之响应,朱以海之前都收到过许多举荐他们的奏章,刘周宗、祁彪佳、徐石麒、陈盟等诸多大学士等都认为这是大才,当破格启用。 朱以海其实对什么东林、复社的这些什么名士啊公子啊,并不是很看中,不过如今局势下,团结各方力量也是必须的。 这四人虽然在科举上,只有一个考中进士,其它三个逢考必挂,但是他们四人的文章确实是做的不错的,这方面黄宗羲、顾炎武似乎也都是差不多,文章写的好,书编的好,可就是科举考不好,偏偏士林中名声还极大。 这样的人,朱以海认为若是善加任用,其实也确实是有用的。 就看用在什么地方,好比刘宗周那是大嘴炮,你非让他统兵打仗,肯定远不如孙承宗洪承畴等,但你若是把他放在都察院这种地方,却能起到很好的督察百官的作用。 还有祁彪佳、于颖这些文臣,他们在地方治理上其实很有经验,安民抚治,绝对强过张名振、王之仁他们。 所以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才是关键,尤其是眼下,不可能还只一味的按照科举取士。 朱以海经过考虑,把这四公子放到了翰林院中,让他们留在御前,做他的秘书,协助处理些文字工作,同时,他还打算借用这四人的名气,打算办一份报纸。 不同于朝廷的邸报,而是要办一份搞宣传的报纸。 主要任务就是鼓动宣传,搞思想舆论的统战工作,连报纸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复兴报,这四公子都是笔杆子厉害的人物,做这编辑那绝对是得手应手。 他特意让大学士徐石麒出任总编,然后让这四公子各任主编,全方面的宣传大明,宣传鲁监国,宣传中兴、恢复,同时全方面的揭露鞑子的残暴、凶残等等。 另外鲁监国政权的新政策等,也要通过这报纸传遍更多地方。 冒襄和黄宗羲他们之前都组织义军,但效果只能说一般,就跟屠象美这位翰林院检讨在嘉兴起义一样,强迫每家出一兵,强迫所有富人商家出钱出粮,一下子搞出三万多人来,然后却一下子就让人端了老窝,兵败如山。 虽然崇祯时的袁崇焕最后落得个凌迟的下场,但袁这个广东人还是比较生猛的,关宁骑兵在他的努力下,也确实成了一支能打的军队,但这样的文人毕竟很少。 虽然侯方域给他上书,自称他父亲侯恂东林大佬,曾经总督七镇军务,自己因此也有学习兵法战阵,还得到父亲的一些真传。 不过朱以海认为侯恂虽是东林大佬,为人也很正派,但真要说懂军事也是胡说,侯恂比较突出的就是提拔了左良玉,左良玉本来军中犯事当斩,侯恂却认为这个小军官很彪悍勇武,不但不治罪还提拔为裨将。 左良玉也正是有了这个东林大佬靠山,后来才能一路高升。 等到后来左良玉都成了手握重兵跋扈不能制的军阀,朝廷才想起快病死的侯恂,给他加总督七镇军务,希望他能压的住左良玉,不过这个时候侯恂其实谁也调动不了,最后开封之围没能解,侯恂再次被罢官归家,不久后还被抓回北京下狱,后来还是被李自成从狱中放出。 只是侯恂并没有降顺,而是逃回南京,一直隐匿不出,后来又逃到徽州隐居。 侯方域就是个嘴炮,但朱以海认为,只要把他摆到合适的位置,其实嘴炮也是能有不小作用的。 “办报纸?可是邸报?” 大明的邸报内容主要就是诏旨奏书一类的官文书,甚至内容还是经过筛选审核的,到了天启崇祯两朝,才加入了少量的社会新闻,比如天启六年五月的一期邸报,就记载了当时北京宣武门王恭厂火药库大爆炸的新闻。 明朝党争厉害,邸报和通政使都成为各派争夺舆论的阵地。 控制通政使,就能把奏章有选择的呈给皇帝看,而把不想给皇帝看到的不给他看,这也是当初朱以海即位监国后,第一批任命的官员中就是通政使的原因,这是皇帝重要的信息渠道,若是被奸臣控制,那就能蒙蔽圣听。 东林党曾经在通政司被控制,奏章送不到皇帝面前的情况下,直接把奏章抄到了邸报上发行,打破了信息的垄断控制。 崇祯年间,已经渐把邸报称为京报,甚至出现了专门翻印京报的报房,还开始采用活字印刷术印报。 李自成和张献忠的农民军则还搞过旗报、牌报,就是把一些捷报,编成简短的文字,然后写在旗帜上或牌上,然后骑马沿途通报,振奋军心士气。 朱以海要办的当然不是这种,他要办一份更先进的报纸。 “复兴报,将是一份新式报纸,不再仅是抄录朝廷的奏章、诏旨,而是要重视新闻、言论,紧密配合时事要闻,发表评论。” 一听这话,复社四公子个个眼睛瞪大,瞬间高潮了。 监国居然要授给他们这样的权力? 这岂不是比科道言官的权力还大?毕竟科道言官也只是在朝堂上发言,他们这是要通过报纸向天下发言,对各种时事都有点评之权? 这个权力也太大了,身为复社四公子,他们比谁都明白掌握舆论的重要性。 朱以海看着他们的样子,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呵呵一笑、 “复兴报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统一战线,团结天下士民,一致对外,共抗鞑虏,复兴社的总编辑是大学士徐石麒阁老,副总编是太仆卿陈潜夫,另外刘孔昭、杨文骢、沈文忠、虞大复、屠象美等也都会是编辑,复兴报具体会划为好几大版块,你们各负责一块,稿件要交叉审稿,最后由孤最后定稿。” “孤希望这份复兴报,能成为射向鞑子的利箭,能跟陈琳骂曹操,骆宾王讨武则天的檄文一样犀利,你们要揭露鞑子的种种恶行暴政,也要监督朝政百官,要鼓舞人心,团结军民,共同抗虏!” 朱以海压低了几分声音,缓缓道,“这份报纸是为抗虏恢复而设,不是让某些人不识大局,拿来内斗的,明白吗?” 第130章 郑彩 宴会开始。 身材欣长的靓妆丽人引了一众美丽的女子珊珊出来。 为首的便是大孟氏,她见了朱以海,把双袖交叠在腰旁,侧着身子,轻启朱唇,大方的请安,“监国殿下万福,殿下降临,真是令此处蓬荜生辉!” “还请恕失迎之罪!” 朱以海看着这些丽人,也是觉得大为养眼,自来后,整天忙着为生存而奔波,无暇他顾,每天不是在行军就是在打仗,天天跟一群糙老爷们呆一起,这还是六月天,整天都是汗臭味相伴,也着实是辛苦。 今天这些年轻靓丽的女子,真如一道画一般赏心悦目。 “臣妾董小婉拜见监国,殿下万福金安。” “臣妾李香君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她们也都落落大方。 然后是孟二娘带着两个妹妹过来请礼,表现的就比较害羞腼腆了。 朱以海其实也知道陈潜夫夫妇的安排,知晓今天这顿家宴也是另有安排,之前陈潜夫也跟他说过如今身边无人侍奉,又说到监国三个儿子或遭战乱被鞑子掳走不知生死,或是在南中遇战火而没,没有子嗣,也是让大家担忧的事情,希望他能够多纳些淑女,早生嗣子。 这事朱以海也明白,陈潜夫婉转提出自己老丈人家还有两个适龄的淑女,愿意自荐,朱以海也没拒绝。 他也知道,他在前线打仗,但自己的这点事情,也确实引的许多人关心,上次黄宗炎过来,就直接把堂妹黄四娘带来了,虽然朱以海认为自己上次只是在眉山跟黄姑娘聊了会天。 可人家黄老寨子不这么认为,大晚上的,姑娘到你屋里,跟你一聊半宿,你说什么也没发生,这就就当没发生过? 不可能的,江南人越发注重名节,反正朱以海就算走了,黄老寨子都是直接对外宣布姑娘现在是监国的人了。 所以这次黄宗炎过海后,老寨子便让他把人一起带来了。 现在就在镇上,朱以海跟姑娘只来的及打了个照面,简单聊了几句,姑娘倒还是那个姑娘,甚至或许是因为之前朱以海曾对外说过不喜缠足姑娘,说是残疾,姑娘不服气,居然当着朱以海面把鞋袜脱了。 把一双玉足展示给朱以海看,还打着赤脚走路。 黄四姑娘的一双脚比较小巧,有塑型过的痕迹,但相比起把骨头折断扭曲的那种要好的多,就是显得偏小,估计也就是三十二三码的脚,但起码只是偏小些,没到走不了路的程度。 对姑娘这有些倔强的表现,朱以海也只好给她陪了个不是。 一想到还有个黄姑娘没安排好,自己又来见孟姑娘,还一见见两个,总觉得有些过于渣了,似乎融入的太快了一些。 细细打量孟氏姐妹。 孟三娘皮肤白皙,有种林黛玉的那种柔媚之感。而孟四娘,神清气朗的双眼明动,秀美的脸庞还带有几分婴儿肥一般,更添可爱。 虽然朱以海的审美里,觉得其实还是大孟氏更加风姿绰约,充满诱人的成熟味道,但那毕竟是臣子之妻了。 李香君和董小婉,无论是长象还是气质都是上佳,不过朱以海倒觉得有些距离,总感觉她们的笑容里披着层纱,很不真实。 另外还有几位女眷,基本上都是嘉兴投附士绅的妻子。 朱以海也没失礼的去多打量她们,简单的打个招呼后,便来到席上。 宴会开始,军旅之中还是比较简单的。 好在菜做的不错,朱以海吃的挺满意。 饭后,朱成功带着刚赶到的堂兄郑彩来拜见。 说是堂兄,但年纪上却差不多长他一辈了。 “臣郑彩拜见监国殿下。” “郑卿请起!” 朱以海打量着郑彩,这位在二十年前就随着叔父郑芝龙下海经商,后来成为郑芝龙海上武装集团中的重要一员,弘光南京称帝,郑芝龙让弟弟郑鸿逵入朝,拜为镇江总兵挂镇海将军印,郑彩也跟随北上,做了镇江副总兵。 不过朱以海盯着郑彩打量许久,但不是因为这,而是历史上郑彩曾经控制了朱以海很长时间。 在朱以海浙江兵败后,退入福建,后来郑彩率兵北上迎接,朱以海本以为得到强援,谁知道这个郑彩不过是想效仿当初郑芝龙他们在福建拥隆武帝为傀儡一样,想拥个傀儡好自己掌权。 他跋扈自雄、擅杀大臣,排斥异己,因为跟大学士熊汝霖一言不和,就把熊汝霖拖进海里淹死。 后来郑成功与郑彩内讧,郑成功袭杀郑彩弟郑联,占领厦门,郑彩向朱以海求援,早就厌恶郑彩的鲁监国诸将张名振等趁杀袭败郑彩,大败的郑彩从此一撅不振,最后只能通过郑成功的祖母出面跟郑成功求情,才勉强让他回到老家养老。 朱以海默默回顾这个家伙的一生,早年跟着叔父在海上行盗,后来洗白做官,结果在镇江面对清军一兵不发就跑了。 奉隆武帝后,被命令北伐救援江西,结果却在边关按兵不动,见死不救,一听说清军过来了,便立马带兵逃跑。 隆武帝北伐遇难后,他又带兵到舟山,说要拥立鲁王,结果却挟持控制,嚣张跋扈。 从头到尾,这人没有跟清军真正打过一仗。 每次听说清军南下,立马就跑。 在镇江如此,在建昌如此。 看到他那假模假样的恭敬,朱以海就想抽刀砍人。 朱以海打量着郑彩,郑彩却也在打量着朱以海。 “臣北上时路过舟山,臣与黄斌卿曾一同防守长江,有些旧情,他主动找上我,说监国手下大将王之仁正要调兵攻打舟山,觉得这里面有误会,希望监国能够调解。” 朱以海冷笑一声,“误会么,孤前后派去舟山的使者十几波,可黄斌卿却从没有给孤回复过一次,他甚至还暗里跟陈梧等谋划着要袭击孤,你说这是误会吗?” 郑彩却还大咧咧的要当和事佬,朱以海越发对此人不屑,真是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真以为从福建来的,就要给你脸面? 你又不是郑芝龙。 在福建郑氏集团里,郑芝龙才是老大,其次也是郑鸿逵和郑芝豹,就算朱成功那也比你地位高,你顶多排第五。 “黄斌卿的事,孤已有决断,是他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孤尊重他的选择,郑卿也就不必多言了。” “殿下,黄总兵在舟山,也是兵强马壮,好几万人马,若真打起来,王将军未必打的过啊。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呢,王总兵诚意很足,已经认识到先前的错误了,如今愿意将功赎罪,这不,我这次北上,他已经让我把王朝先将军的一千老部下送来了,另外,还派了公子世勋领水师三千随同前来御前听调遣。” “另外,黄总兵还把爱女送来殿下身边。” 朱以海眼睛微微眯起,“什么意思?” “黄总兵说先前他因为奉义阳王监国之令,所以不好跟殿下往来,但如今认识到,能救大明的唯有鲁监国也,所以如今愿意改尊监国,听从诏令。” “知监国身边缺人侍奉,特让儿子护送女儿前来。” 郑彩继续劝道,“既然黄总兵已经如此悔过了,殿下何不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呢,万一真逼急了,黄总兵以舟山投降鞑虏,那可就追悔莫及啊。” “哼,挟舟山降清?威胁孤吗?” “不,这是臣说的不是黄总兵说的,是说万一,既然他要改过,何不接纳呢。” 朱成功这个时候也出来劝说朱以海,认为应当团结一心,还说这是朱以海之前一直强调的。 朱以海倒是被他们将在那,自己确实一直公开宣称要团结各方力量抗清,现在黄斌卿被王之仁他们包围,眼看着要开打了,黄斌卿也有些慌。 义阳王这边是眼看着没半点水花,倒是朱以海兴风做浪越搞越大,他守着舟山这么几个岛,真要硬刚朱以海肯定打不过。 降清嘛暂时也没打算,所以也就认怂了。 不过黄斌卿也不是简单的认怂,他是有条件的,他让儿子带着三千水师来,还事带了王朝先一千旧部,又把女儿也送来,就是表明诚意,然后他希望能获得原先那个靖虏伯的爵位,同时给他一个浙直水师提督之职。 重点是仍镇舟山。 黄斌卿承诺以后接受鲁监国调遣,但也希望朱以海给他解决粮饷供应问题。 “此事稍后再议!”朱以海大手一挥。 郑彩却又道,“臣听闻殿下欲将臣带来的三千水师和五十九条船,都打散编入殿下水营各营?臣以为此法不妥,臣这营水营都是久经训练,熟习水战的老兵,而且各船上的兵将还有诸船都有默契,若是打散到其它各营,则这一营精兵便废了,还请殿下三思也。” 朱以海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他声音变冷。 “此事是孤与御前诸臣商议所定,正因福建水师精锐,才要分散到各营去做骨干,把各营帮带起来。真打起仗来,孤总不能只指望福建水师这一营兵吧?” “好了,郑卿远来辛苦,成功先送他去休息,其它事情,回头再说。” 第131章 不退 朱以海摸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 这个笔记本不过巴掌大,十分方便携带,正面封皮是红色的背面封皮是黑色的,朱以海用前半本记录着张名振张煌言张国维王相吴凯等这些忠贞义士名单,后半本则记录着黄斌卿、方国安、吴三桂、孔有德、何腾蛟等名字。 现在他提笔又加上一个名字,郑彩。 “zhencai” 笔记本上红黑名单都是用拼音写成,就算再有才学的人偷看到了这个本子,也根本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虽然拼音采用的是拉丁字母,可就算拉丁人来了也看不懂这些。 合上本子,朱以海藏入怀中。 除了这个红黑名单的本子,朱以海还有一个小本子,上面则也是用拼音记录着他能记起来的一些历史重大事件等,以防时间久了忘记遗忘。 “殿下,朱太仆请见。”杨伯兴在门口唤醒。 “哦,请。” 陈潜夫笑着进来,“今天招待多有不周,殿下见谅啊。” “尊夫人真是个贤内助,这军旅之中也是能弄的这么齐整,非常了得。” “岳家虽从事工商贱业,不过家中子弟其实也一直是读书的,女儿更是打小就请了女先生教导,而且岳家不像一般士族那么死板,对女儿们也没过份要求缠足,都只是稍稍收了收。”他把话题往姨妹们身上带。 “殿下今日也见过拙荆的两位妹妹,不知道可入殿下眼?” 朱以海沉吟。 孟家两个姑娘倒是还不错,一个知性稳重一个天真可爱,虽然朱以海觉得见一面就定终身这种事情,毕竟与自己的观念不符,但也知道时代不同,这个时代很多时候都讲究盲婚哑嫁,完全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现在这样还能先见一面,都算是例外了。 两个姑娘太年轻了点。 但在这个时代却又已适婚。 朱以海也很清楚,现在很多人都在盯着他这点事,说来还是因为无子嗣的原因,虽然当初兖州之战后,长子和三子只是被掳走,但现在下落不明,谁知道现在是在关外鞑子老家为奴做仆,还是已经遭遇不幸? 随着形势好转,监国朝廷也已经算是正式立起来了,这个时候,大家对监国的继承人问题越发看重。 没有那就生。 后宫乏人,那就添。 今日拒绝了陈潜夫,明日也还会有陈盟方逢年甚至宋之普陈函辉重提旧事,甚至庞天寿刘朝等人可能还要张罗着选秀。 他在这个事情上现在确实不想浪费太多精力。 一番考虑过后,倒也觉得孟氏姐妹和那位黄姑娘其实也挺不错,既然她们也愿意,那就先接纳,慢慢再培养感情吧。 “此事臣来安排?” 朱以海摆手,既然决定了,那就没必要再扭扭捏捏。 “请徐阁老和沈阁老做大媒,按夫人之礼娉娶,军中条件简陋,便孟氏二女与黄氏女一并迎娶,皆为姬。” 朱以海直接安排道。 监国只是代天子摄政,本质上朱以海仍只是鲁王。大明亲王可以有正妃和次妃两妃,其次是姬,再次则没有名号,皆为妾。 姬一般也称夫人。 黄姑娘和孟氏二女也皆是良家之女,又对朱以海多有襄助,所以他打算娶后,便也干脆一步到位,皆册封为姬。 次妃位仅一个,三女不好给,便都授为姬夫人。 “孟老爷子愿意出仕为官否?” “老爷子平时闲云野鹤惯了。” “那孟家几位公子,若是愿意出仕,按他们意愿,愿从军中,入旗手营,先锻炼一阵子,然后再送到营务处随营讲武堂学习。若愿为文职,则先到粮台处做事,视能力再做安排。” “陈卿,黄斌卿使郑彩来请罪求情,你觉得孤该信他吗?” “黄斌卿既然把女儿和儿子都送来了,那这次可能是真的畏惧了,殿下何不顺水推舟接受呢,真要打起来,臣相信王总督肯定能打的下,但必然也是两败俱伤。王总督那里兵马不多,若是跟黄斌卿消耗过多,就算赢了,可接下来也必然妨碍到殿下派王总督坐镇钱塘防线,遏制方国安的计划的。” “不如先羁縻之!” 朱以海很讨厌这个羁縻之,这就是无可奈何的另一个说法,可此时他极力压制着心中要干掉黄斌卿的念头,也希望能够更冷静一些,更从大局出发。 “臣以为可以接纳黄斌卿,但得加一些附加条件,最好是能召他来此,或调防驻地,最起码也得派一员大将过去,如此方有可能真正收编黄部,而不是留下隐患。” 朱以海清楚黄斌卿本部原本人马不少,是从南京江防带着南下的弘光朝正规兵,之前又吞并了王朝先八千白杆兵,实力确实不弱。 “把黄斌卿儿子黄世勋带来的三千舟山水师,跟福建水师一起打散编入阮进的伏波营,授黄世勋副总兵衔,留侍御前。” “黄斌卿的女儿既然送来了,那就随孟黄一起娉为姬夫人。” “至于黄卿斌,孤便授他肃虏伯爵,加浙直水师提督,仍领本部,让他率本部增援崇明岛,原王朝先所部人马,仍令返还王朝先,令勇卫营王相移镇舟山为总兵官,王朝先为副将。” 陈潜夫觉得这力度大了点。 “若是调黄斌卿离开舟山,只怕他不愿意。” “崇明不比舟山小,而且更富庶,另外孤把常镇二府划入他辖区,另外孤再给他解决二十营的粮饷。” 朱以海很果决的道,“若是黄斌卿连这样的条件都不肯接受,那么也就没什么好谈的,让王总督攻上舟山,将此逆斩首,然后收编舟山诸部,仍令王相留镇舟山。” “王相和王朝先搭档,是否压的住王朝先,毕竟岛上还有他七千人马?是否派一员大将回去?比如张名振?” “张名振是孤的浙江提督,也是如今御营中军都统,孤暂时还离不开他,王相的忠心和能力孤都是信的过的,另有吴凯、王鸣谦等协助,当无问题。” 只要解决掉黄斌卿后,现在舟山便相对平稳,毕竟如今属于后方,还是在海上,受到的威胁较小。 “臣看郑彩似乎有些不太满意殿下安排。” “不满意?当孤是邓王么?既然来了这里,便得听孤安排,你多派点人盯着郑彩,若是敢在孤这里乱来,那就别怪孤不客气。” “郑彩三千水师,黄世勋三千水师还有,王朝先旧部一千人,这七千人马,都要收编吗?” “嗯,不用担心,六七千人打进两三万人马中,还是能消化的了的。对那些军官都盯紧一些便是!”朱以海是不允许他的御营中还另有山头的。 第132章 禁卫八镇 送走监国,陈潜夫回屋。 妻子孟氏已经在等候了,“怎么说?” 陈潜夫对她笑道,“事成了,殿下会请徐阁老和小沈学士做大媒,三妹四妹迎入宫中,册封为夫人,另外二黄也将迎入宫中。” “二黄?” “肃虏伯黄斌卿的女儿,还有黄宗羲的从妹。” “相公辛苦了。”孟氏对于二黄也将入宫,倒没什么意见,只要两个妹妹能入宫就很好了,监国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二个女人的。而对次妃之位,她也根本没有过半点想法。将来就看二孟二黄谁能先为监国生下儿子,到时母凭子贵,自然就进位次妃。 “殿下说你的几位兄弟,愿意从军的,就先进旗手营锻炼几月,然后进随营讲武堂学习,将来学成自然前途无量,若是愿意从文,则安排到粮台处先学习帮办。” 孟氏替丈夫拍打身上的灰尘,“这个就由他们自己选择吧。”说完,她便急着去跟两位妹妹报喜去了,想到两个妹妹还年轻,少不得一会还得好好教导她们夫妻之事,这个可耽误不得,越早怀孕越好。 陈潜夫进了书房,开始筹划对新编进来的福建郑氏水师和舟山水师的监察。 ····· 在朱以海的坚持下,郑彩和黄世勋虽有些不满整编,可兵已入大营,监国强势,他们最后也还是没胆子敢反抗,两支水师都被编入了伏波营,王朝先那一千旧部,朱以海则编入了步营。 这让王朝先有些空欢喜。 不过经此一来,此时朱以海部的人马有些过于膨胀了。 在与张名振等诸将商议过后,朱以海打算调整一下目前北伐军的建制,以方便更好的调度。 按马步水分为三军,分别授以御前近卫亲军马军,和御前近卫亲军步军,和御前近卫亲军水军,授张名振为御前近卫亲军步军提督,张名扬授御前近卫亲军马军提督,阮进为御前近卫水军提督。 近卫亲军步军共四十二营,整编为勇卫、神机、旗手、世忠四镇,每镇下辖二协,协辖二标,标辖二营。 镇设总兵官,协设参将,标设游击,营设守备。 营以下则依然是哨、队,哨设千总,队设把总。 如勇卫镇设总兵官,下辖左右两协外,另辖总兵镇标一标两营。实际全镇是十营人马,战兵五千,辅兵九百。 勇卫、神机、旗手、世忠四镇皆受提督张名振统领,张名振另有提标两营,总共四十二营步兵,战兵两万一千,辅兵七千五百六。 近卫亲军马军则因为战马、骑兵等受限,暂时只有金吾一镇,镇下也只有一协加提标,共六营人马,骑兵三千,辅兵一千零八十。 侍卫亲军水军,则下辖伏波、镇海两镇,分为外海和内河两水师,各领十营,加上提标两营,总共二十二营,计一万一千战兵,辅兵三千九百六。 此外,羽林营因宪兵特殊性,被授予御前侍卫亲军,也是暂设一镇六营,共步骑三千,辅兵一千零八十。 这份整编名单一下,诸将都有些恍惚感,不知不觉中,北伐军居然滚雪球一样,滚的这么大了。 从眉山战兵收编世忠营,再到过海后灭徐家营,再打祝家庄灭李遇春部,然后进军嘉兴,吸纳世勇营,再合编刘孔昭、杨文骢两万人马,到平湖后又合了屠象美等嘉兴义军,后又合了邓王亲卫、浙东援兵,以及现在的郑氏水氏、黄斌卿水师等。 总共是八镇兵马,战兵整整三万八千,辅兵都有一万三千六百八,全军五万六千八。 这数量已经非常庞大了。 这还是每次合编时,都还淘汰遣散掉了不少,要不然的话更能更多,朱以海这个时候都不禁感叹,怪不得明末军头们兵这么多,没有限制的话,确实能无限滚雪球。 五万多人马,哪怕一人一天一钱多银子,一天都要七八千两银子,就算半饷,也有三四千两银子,这仅是饷,还没算粮、械等。 也幸好是在江南行军,若是在西北或关外,这都不用打仗,仅粮食补给问题,就能让这支大军崩溃。 朱以海现在仍然小心隐藏着这支大军的信息,仍以江南提督朱武的身份对外自称,不过因为有严我公和李遇春的捷报频传,所以现在不仅北京那边根本没把这江南提督朱武的屡败之将当回事,就连南京、苏州那边也只当这是支流窜的小股人马。 杭州。 博洛、张存仁等也已经有几分佩服朱武的顽强了,按严我公和李明遇、郑继武等将领的报告,朱武现在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兵马越打越少,可就是能够不服输,都他娘的成了流寇了,到处招纳贼匪无赖,四处抢掠百姓,现在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在乡下打粮都经常遭到地主乡绅们围攻,今天死个把总,明天死个游击,仅那些地主乡绅们就能让这朱武翻不浪来了。 博洛现在专心的准备班师,八旗兵只留下三千驻防杭州,其余的一万余人都随他北返,沿途清剿一遍苏松地区的叛逆,然后回京。 当初从江宁分兵南下,领一万五千八旗,并汉军降兵等十二万余,南下很顺利,八旗兵基本上没什么损失,现在开始清点兵马,发现南下后八旗只折损了不到一千,可细看究竟,在余姚就折了一百,在祝家庄又折了五百,杭州城下和钱塘江,富宁等地折了不到三百。 这损兵大头居然就是几什哈的五百人全军战没,这是全营覆没,另外在余姚也覆没了一个营,但那只有一百八旗。 “这个该死的几什哈,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镇国将军拜音图劝说,“几什哈也是为国阵亡,而且那一战也确实杀伤不少,如今人没了,还是厚抚为主。” 他潜台词是给几什哈一个好的评价,这样他们在北京摄政王那里也好交差,毕竟几什哈也是他们手下,若是几什哈显得太无能,那也是他们的无能。 “给他请封半个前程吧,让他儿子世袭,也算咱们并肩作战一场,给他的一点帮助了。” 后金以武起家,非常重视军功,且他们本身也人丁少,入关时也不过二十几万丁,所以对旗丁非常优厚。 入关后,北京就颁旨,给旗丁授田,每丁三十亩,披甲当差的另有饷银,巴牙喇每月四两,马甲每月三两,年支米四十八石,出征另给行粮。 虽然这饷看似不算高,但八旗抚恤和赏赐却格外的高,而且基本上是不打折扣的。 一切都是先军政策,再怎么着,也不会克扣兵饷赏赐,这也是八旗早期比较能打的原因,关外苦寒,靠打猎种地可没前途,只有靠披甲从军,靠军功赏赐和抢掠瓜分,这才是大头。 而且旗丁的孀妇、寡妇,还能终身半饷半俸。 “按咱们八旗阵亡抚恤规矩给银子,几什哈是甲喇章京,给四百两银子,其以下军官,各按品级从三百五十两到一百两。” “凡正身旗人任巴呀喇、领催、执纛人阵亡给银二百两,马甲步甲一百五十两,炮手一百三十两。 “如果是满州、蒙古随役并满州汉人家奴临时充甲兵战死者给银一百两。” “这些阵亡八旗家中若有子弟可以训练成才者,可以顶补为兵,以资养赡,无子弟或子弟年幼不能自立而眷属无依靠者,每月给赏银五钱,米三斗,直到十六岁为止。 “军官眷属无依靠者,继续发军官生前半俸。” “阵亡官兵子弟成年后,若因残废不能谋生者,可保留兵丁生前半饷以资赡养。” 这些都是惯例,从皇帝到摄政王,再到八旗旗主,及各小旗主,都不敢对这个抚恤金有想法。 这笔银子是一次性的阵亡抚恤银,还不包括丧葬费等。 “李遇春也请了几次抚恤了,一直还没给。” “按规矩来便是,李遇春的人马,既不是八旗,也不是汉军旗,只是绿营兵而已,有许多连绿营兵都不是。” “军中有名册的绿营兵,马兵战死者给银七十两,步兵五十两,没有在名册上的不给。” “一两不给也不好吧,毕竟还得让他们卖命呢。” “那就每人给三两抚恤。” 大清对旗丁那是命根子一样,一个巴牙喇护军战死,直接就给二百两银子,马甲和步甲都给一百五十两,就算是他们的包衣奴才上阵,死了都给一百两。 可如果是绿营兵,就少多了,马兵战死也仅给七十两,步兵更只五十两,等于绿营马兵只有八旗马兵的一半不到,步兵是三分之一。 绿营兵连八旗的包衣奴才都比不上。 至于不在名册上的,那更是一两没有。 “明朝一个相当于我们甲喇章京的指挥战死,也不过给银十两,千总八两,把总六两,百总五两,士兵三两。就这样点抚恤,如何让人拼杀?”博洛不屑的道。 大清丰厚的战赏、抚恤以及抢劫制度,极好的激励着士兵们敢拼敢杀,争相作战,每次出征,甚至不仅点到名的旗丁积极参加,甚至还要带上家中余丁,甚至是自己的包衣奴才随军。 “告诉李遇春,这些抚恤银子发下去,是要给阵亡将士家眷的,若是他连这个银子也敢克扣贪污,老子就扒了他的皮。”博洛恶狠狠道。 “明天就要启程北上了,他若敢贪,我不介意到时路过嘉兴时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通知下严我公,这次随我们一同回京城!摄政王来信,可是指名要见他。” 第133章 腿软 闰六月上旬。 朱以海任命的苏松总督沈犹龙与陈子龙、夏允彝等率众起兵,义旗高举,满城丁壮都来投军,民心士气大振。 半日时间,便拿下松江府城,将义阳王麾下总兵吴志葵的参将常寿宁擒拿。 沈犹龙历数常寿宁镇松江后纵兵抢掠、勒索官绅等数大罪状,然后将其处死,大快民心。紧接着把常寿宁部收编,命原中书舍人李待问、原麻城知县单恂、原罗源知县章简和举人孙寿孙等统领义军,分守四门。 又让陈子龙、夏允彝、徐孚远以及华夏、董志宁等分兵去攻打上海、华亭诸县,并金山卫、南汇咀中后所、青村中前所等地。 这次起事早有谋划,又得到朱以海这边的联络支援,因此起事后行动迅速,很快就几乎拿下整个松江府,而几乎同时,北边苏州府昆山,顾炎武、王永祚等也同时起兵,双方南北呼应,一时声势大震。 黄蜚、吴志葵也集结人马进攻苏州,一时间江南风火燎原。 朱以海召集文武举行临时军事会议。 协办监察处的陈潜夫先做情报发言,虽然监察处的情报网络还不够完善,但如今与松江、昆山都有了联系,又有严我公这个潜伏嘉兴的顶级间谍在,陈潜夫手里的情报还是很及时的。 “眼下苏州城中有清军多少?” “据可靠情报,苏州城中眼下仅有骑兵千余,由江宁巡抚土国宝驻守,参将李延龄率一部活动于城外。” 刘孔昭之前也是一路南来经过苏州的,怀疑的问,“苏州仅这千余人马,不可能吧?” 陈潜夫告诉他,鞑子正在准备班师,杭州的博洛也带着主力北上,而江宁的多铎,也早就在抽调本部回江宁,以随时准备离开,甚至已经有几支人马打先锋离开了。 土国宝这个江宁巡抚,现在主要就是手中的抚标。 而另外松苏提督吴胜兆则带着提标出去常州镇压不肯剃发而起义的百姓,至于总兵李成栋,则带着镇标和几支人马,去攻打崇明。 苏州城现在确实只有那么千余骑守城,但是相比松江府都早已经陷落的情况,苏州还好点,毕竟这是巡抚驻地。 “那这么说,黄蜚吴志葵他们岂不是要一战而下,轻松拿下苏州?” “黄吴二部人马多少?” 陈潜夫拿着自己的本子,面无表情的念道,“黄蜚号称兵马十万,吴志葵号称兵马五万。” “实际多少知道吗?” “黄蜚从南京撤下来时,确实有四万多人,不过现在他军中真正能称正兵的大约两万余,但这里面仍是有不少水份的。” 刘孔昭马上点头,黄蜚那是他提督操江时的手下六总兵之一,“黄蜚手下家丁老营顶多三千,不过他麾下船确实不少。 黄蜚原是东江镇黄龙的外甥,本姓涂,年少时就跟随舅舅黄龙在辽东征战,后来东江镇总兵毛文龙被袁崇焕杀死后,东江镇又经历了刘兴治叛乱,最后黄龙被任命为新的东江镇总兵。 崇祯六年黄龙与鞑子在旅顺激战阵亡,无子,黄蜚得以承袭,遂跟舅姓。从守备升到都督同知、援剿东北水师总兵,提督关辽通淮海江镇水师便宜行事。 弘光立,黄蜚带四万余人马从登莱南下,驻守镇江,后又驻芜湖采石,与黄得功一起阻击了左良玉,清军南下,左良玉战死,余部多降,黄蜚率二万人马东下,在江口没有等到郑鸿逵的兵,便又到了崇明,拥义阳王继续抗清。 要说黄蜚其实也是挺硬气一人,论统兵作战的经验、威望,都还不错,可他拥了义阳王后,却也毫无作为。 做为义阳王朝实际上的武将之首,黄蜚这两月就忙着一件事情,四处招兵买马,然后到处打粮劝捐,搞的各地怨声四起,虽也趁清军主力南下空虚之际,占据了一些府县,但既不能安民,又不能守境。 现在集结人马要打苏州,可这事都计划一两月了,磨叽到如今。 “黄蜚的兵,多是水师,不习陆战,更不擅攻城,而且他那些兵,一路败退,已经很久没打过硬仗了。见鞑子就腿软!” 这话是杨文骢说的,但不是贬低,而是实情,事实上现在很多明军对八旗都腿软,说来也是由来已久,当年孙传庭挂帅的时候,就向崇祯说过这么一个实情,说当时他率领的大明边军,对阵流寇农民军的时候,那些农民军往往看到他们就腿软,有时明军的一支夜不收小骑队,就能吓的上千农民军落荒而逃。 但就是这些在农民军面前跟老虎一样的大明边军,到了辽东战场,看到八旗后却又吓的腿软不敢战。 往往几十上百八旗,就能把一两千甚至更多明边军吓退。 究其原因,倒不是明军天生怕女真人,想以前大明边军犁庭捣穴的时候,杀的女真人叫爷爷。 可几十年间,明军就已经开始见到鞑子喊爷爷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大明对官军没有足够的保障,许多抽调到辽东战场的兵,早就是不堪战的兵,缺少训练,欠粮欠饷,装备不齐全,大家饿着肚子甚至挨冻上战场,加上僵化的上层决策指挥,使的明军去辽东打仗,打一次输一次,打一次输一次,久而久之,大家都开始害怕鞑子了。 但只要能够有充足的保障,没有胡乱指挥,其实明军还是能战的,当年孙承宗的堡垒战术,其实也是有些效果的,而袁崇焕打造的关宁军,也完全能够跟清军正面一战。 就算是松锦一战,其实前期也打的还行。 当一支军队始终无法战胜对方时,就会产生心理恐惧,看到了就怕。 相比之下,反倒是那些新招的兵,在这块反而更强一些,为何,因为他们心里没有那股阴影,他们本是纯朴的农民矿工等入伍,接受严格训练,有足够的粮饷甚至是器械保障,在遇到清军前,他们不知道清军是什么样的,他们跟一些山贼流寇交手,赢得了许多胜利,所以便有了很强的自信。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没被打败前,总是不服气的。 黄蜚的军队偏偏跟朱以海的北伐军完全不同,他的兵成份非常的复杂,有东江镇的老兵,也有登莱镇的兵,甚至还有从辽东、北京等地溃败下来的兵,以及山东、淮扬、江南等各地的兵,甚至还有左良玉的老部下,有农民军,有山贼水寇,也有许多刚入伍的青壮。 这样一支人马,虽然号称数万,但全是些败兵溃兵,他们以往在跟清军的作战中,败多胜少,甚至就算曾经胜过,但也早被打的吓破了胆。 杨文骢手下曾有八百贵州兵,这些兵还是很能打的,这些来自西南山区的兵,跟秦家的白杆兵一样,都以坚韧著称。 可当他手下有了五千人马时,他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战斗力反而不如过去。 “黄蜚和吴志葵只知一味招兵买马,扫地为兵,可实际上他的兵却缺少训练,又不能严格军纪,所以这支兵马虽众,但我敢说,他们去打苏州,绝不会顺利,甚至可能被击败。” 朱以海觉得这不算长他人志气,杨文骢是从南京一路退下来的,见识过当初弘光朝的江北四镇和长江六镇水师的怂样,几十万人马,被多铎三万人打的跪地求饶,甚至是望风而逃。 朱以海低头看着地图,震泽距离苏州很近,尤其是有运河相通,不到百里。 要是速度快点,骑兵一天就能赶到。 南京到苏州有四五百里,但常州到苏州也就不到二百里,镇江到苏州也就三百里。南京城的清军若是增援,其实也还是非常快的。 徐石麒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数万人马,难道就打不过千余人?” “正常打,当然是打的过,就怕觉得兵多势众,所以轻敌啊。而且苏州城中虽仅千余,但却是骁骑,按一骑当五算,这都能抵七八千精锐了,而黄吴二部真正的精锐也大致就这么多,所以真要细推,黄吴兵败可能性更大。” “可松江、昆山那边却能攻城破县?沈犹龙和王永祚都只是新招义兵啊。” “松江和昆山情况不同,那边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北虏驻守,只是些降虏的地方官员,甚至是一点地方守军而已。” 徐石麒望向朱以海,“请殿下速发兵北上,增援黄吴二将,合兵拿下苏州。” 朱以海仍在看着地图,现在嘉兴府名义上在严我公和李遇春的控制下,实际上已经是落入朱以海的控制中,松江府全境也基本上被沈犹龙他们拿下了,如今昆山那边也起事顺利,苏州正在成为一座孤城。 形势大好。 可历史上黄蜚和吴志葵打苏州好像败的很惨?他们怎么败的? 好像进攻苏州失败后,黄吴的水师被李成栋吴胜兆回击歼灭,先解围苏州,然后清军顺势南下松江,一路又杀到了杭州湾。 “好,我们去苏州,不过,不是去救黄蜚,而是去增援土巡抚!” 朱以海话一出,引的众人错愕,都以为听错了。 第134章 运输大队长 运河上。 两支船队对向驶来,然后停下。 “东西都带来了吗?” “嗯,按清单准备的。” 岸边树荫下,商人装扮的陈潜夫和同样商人装扮的严我公在秘密接头,严我公看着手下正从船上把一批批军械铠甲搬下来,很无奈的对陈潜夫道,“监国殿下还真是拿捏住了李遇春的命门啊。” 陈潜夫哈哈大笑,“监国早说过,李遇春这人,贪生怕死又爱钱,所以跟他打交道很简单,给他钱就好了。” “私卖武器这事,终究还是比较严重的,李遇春若不是现在已经被监国给拿捏死了,这钱再好赚也是不愿意赚的。” “他有什么不愿意赚的,都是没本钱的买卖,就说你这次送来的这两千五百套紫花布面甲加头盔,我可是很清楚这里面的造价的,各项材料花费五千两不到,工食银稍多,六千两也够,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一千两左右,一套布面甲加上一顶头盔,也不过四两四钱银子,而更精良的鞑子的绵甲,配上铁面甲和铁臂手,也不过八两银子一副。” “现在咱监国给李遇春十两银子一副紫花布面甲加一顶头盔,二十两银子一副鞑子绵甲,都让他翻倍赚了,何况,他又不用真掏钱买,打着损坏、丢失的名头要,或补充新兵等请,就算买,那价格也不高的。” “他倒腾一下手,随随便便就能赚一大笔,他还不乐意?” “李遇春也是担着好大风险的,这次勉强弄来总共三千套盔甲,两千五百套布面甲、加五百副鞑子绵甲,也差不多把手里头的甲都凑出来了,他现在自己的兵,除了五百家丁外,都没甲了。” 严我公也佩服监国,缺铠甲武器,居然想到找李遇春买。 李遇春听到这要求时,也是非常懵逼的,可来传话的是严我公这个上司,两人瞒着满州大人干过什么事情,他们心里清楚,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李遇春除了气的跳脚,破口大骂,甚至拔刀砍桌子外,啥也改变不了。 他很清楚,他跟伪提督朱武私底下的那些交易,随便爆光一点,他就没命了。 严我公跟他细细分析,最后说反正开弓没有回头箭,继续干吧,只要小心点,毕竟不也有钱赚嘛。 正如陈潜夫所说的一样,铠甲装备这些李遇春有许多渠道弄来,可以从鞑子那里领,也可以从鞑子那里买,还可以从战场上缴获,也可从明朝的官府甲库里拿,甚至还可以自己招工匠买铁等打造。 反正现在时局混乱,有地盘有兵的李遇春,做这些事情还是比较方便的。 朱以海开出的价格还是比较动人的,虽说一套布面甲加顶头盔才给十两银子,但这毕竟不是吃朝廷贪污,想明朝一套甲成本不过四两多点,敢直接报十二两。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朱以海给十两银子,李遇春都能赚一半多。 两千五百套布面甲,加顶铁盔,朱以海给李遇春两万五千两银子,五百套后金绵甲加铁对铁面罩铁臂手,朱以海给了一万两银子。 总共三万五千两银子。 “战马李遇春现在也缺,上次祝家庄战后,他只带着五百人几乎是光屁股离开,如今也非常缺马。” “他驻守嘉兴要战马做什么?呆在城里好吃好喝不好么?”陈潜夫笑道。 严我公无奈的道,“马这玩意毕竟能逃跑保命,这次李遇春弄来了二百匹战马,另外三百匹骑乘马,五百匹挽马还有五百匹驮马,他差不多已经搜刮一空了,确实没富余了。” “他自己留了多少?” “二百匹战马,他手下有一百骑马家丁。” “李遇春说战马难得,之前给的价太低了,战马起码五十两银子一匹,骑乘马二十两银子,挽马要十五两,驮马十两。” 陈潜夫也知道崇祯以来,虽然说蒙古那边进马的途径打通,但随着后金征服蒙古,加上战争不断,战马越来越稀缺,明早期一匹马也就几两银子,永乐时一匹马四五两银子,景泰年间也不过六七两,可到了万历年间,北京一匹马已经起码二十两,到了现在,有银子都难买到战马。 马的稀缺,因此马分类更细,顶级的是直接能上战场的战马,这些马都是最优秀,甚至训练过的,不畏声响等,一匹五十两是行市价格。 骑乘马其实也可以充当战马,只是要稍差一些。 至于挽马和驮马,则分别是挽拉战车、火炮,以及驮运粮食物资的。 “才二百匹战马,太少了点啊,我们金吾镇的骑兵,连备马都不齐全。” 严我公给陈潜夫又递了一张名单。 “之前我奉监国之令,假招降了吴凯等一堆侯伯、挂印将军,总兵参将等,最近又招降了许多盗匪马贼、乡绅地主武装,从杭州那边要到了不少编制兵额,也请到了一批粮饷和器械,虽然大多是杭州那边淘汰下来,或库存积压的旧货,可毕竟也是武器装备,我也买了些马匹和铁料等,” 严我公弄来了五百多匹战马,其它各种马三千多匹,能在江南水乡弄到这么多马,严我公这段时间也确实是大费周折,另外各种武器铠甲什么的,也都弄了许多过来,管他好坏,总比没有强。 “严公真是忠心为国,辛苦了。”陈潜夫看着这名单,也是不由的感慨。 “都是殿下之前筹谋的好,鞑子只怕都想不到,我报上去那么多招安的人马,他们给的粮饷和划拔的武器,转一圈都送到监国北伐大营了。” “哈哈哈,谁让鞑子那么张狂呢。” “严公,如今嘉兴湖州,除了府城,其余县城可都已经在你的控制之下了,这两府的钱粮,可得抓紧。” “这个放心。” 严我公现在浙西名头大的很,手下招抚了一堆的明将明官,以及绿林江湖好汉,他给他们授官,给立营号,给以营伍编制,还将他们分驻各县城乡镇,实际上这些所谓接受招安的人马,基本上都是朱以海他们之前在嘉兴等地组建的乡勇民团。 打着绿营旗帜,顶着某某参将某某游击、守备的名头,其实全是明军。 严我公现在除了对杭州还没渗透过去,对湖嘉两府已经控制很强,他一面打着绿营旗帜,以大清钦差的名头,派那些假绿营对那些带路迎虏的汉奸官绅们劝捐募饷,对每家都摊派钱粮,逼迫他们捐钱捐粮,转头把这钱拿来采购铁器、马匹、粮草、布匹等军需物资,一部份给各假绿营,大部份则秘密输送给朱以海。 然后另一边又借用手下兵马的控制力,在湖嘉两府开始全面推行厘金制度,收上来的厘金因为不属于大清现在征收的正税,因此也是私下截留,送给朱以海了。 真正大清收的税,还是原来明朝的那些税,可这些税在明朝时都基本上收不上来了,严我公自然也不会怎么认真收,派些伪官和汉奸们,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收,收不上来是他们的责任。 杭州那边也知晓现在税难收,因此也没法怪罪严我公,反而因为他招降不断,觉得他把重心都用在这边,劳苦功高。 “李遇春最近如何?” “挺好的,虽然也牢骚不断,觉得监国不讲道理,但小日子过的还挺舒适,这么点时间,都纳七房新妾了,自从他老母妻儿被要求送去杭州后,他现在整天忙着生儿子,生怕哪天事泄,到时老母妻儿被杀光,他家绝后。” “这小子,等他的小妾给他生了儿子,到时可以送个到绍兴去嘛,我们帮他保护,再怎么样,也得给他留个后不是。”陈潜夫笑道。 “李遇春要听到,估计得吐血。” “这不是玩笑,以后是可以使用的手段,也算增加一个控制李遇春的筹码嘛,对这种人,就得盯牢了。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监国想给李遇春再送点功劳。” “再送点功劳?” “是这样的,监国即将北上苏州,想让严公去趟松江······” 秘密交易完成后,陈潜夫带着各色马四千多匹,骡驴三千多,又各种铠甲五千多套,另加上刀枪弓箭许多,并大量的铁、布、粮等水陆返回。 严我公则乘船带着许多银子赶回嘉兴府城。 “去松江?”李遇春吃惊。 “嗯,最近苏松暴动,叛逆四起,伪逆甚至已经要围攻苏州了,将军你是这附近最能打的一位大将了。” 李遇春有些犹豫,他自家知道自家事,所谓的惊天战绩,其实都是夸大的,祝家庄一战,至今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之后海盐投降,或是攻破嘉兴几万义军,其实都不是真正的打仗。 他自己现在拼命扩张人马,已经扩张了一万二千人,可实际上真正能打的没几个,也就当初从祝家庄带回来的这五百兵马可用,他将他们全编为家丁,给予双饷,一百骑兵,四百步兵,马匹铠甲等全优先给他们。 第135章 朱提督真讲究 李遇春现在丝毫没有把手下五百老营人马分散到新招兵马中的意思,真正可靠的还是这几百人,至于其它新军,也就是凑数的。 杭州那边为了奖赏他,给他升了记名总兵,实际仍是副总兵,不过兵额倒是添了,原先总共一千五不到,现在给他加了一千,现在是两千五的兵额,这些都是有饷的。 上次祝家庄战死被俘那么多兄弟,结果博洛和张存仁只给他算了五百个绿营阵亡,每个给五十两银子抚恤银,丧葬费等其它没有。 可说是两万五千两银子,结果张存仁说现在浙江藩库里没这么多银子,先给了一半一万两千五,可送到他这里,银子只剩下八千两。 张存仁的亲兵也直说了,那四千五百两,张总督两千两,田总镇还有萧巡抚,一人一千,剩下五百两给衙门众人了。 还让他痛快画押。 这事把李遇春气的不轻,回头一想,博洛说那么好听,不许克扣贪污抚恤银,可凭什么我折了这么多人,最后就给五百人的,然后还只给一半,最后到手才八千? 李遇春领了银子,转头便给手下亲兵每人发了二两,费了一千,然后再给其它一万一千五新兵,每人发了一钱银子赏,费一千一百五,最后又拿出五百两,给手下军官们。 实际总共花了三千两,最后还剩下五千两,他给严我公又送了一千,最后自己独吞了一半四千两。 这段日子还挺舒心的,虽然伪提督朱武那个挨千刀的总时不时的要派人来找他,弄的他提心吊胆的,可这种暗地里不可告人的交易,跟偷情一样刺激。 尤其是朱武也不让他白干,不管是让他倒卖点盐还是铁,又或是直接把战马、铠甲、刀枪等卖给朱武,他总能给出不错的回收价格。 就如这次卖了三千套铠甲和一千匹马,加上一些铁料布匹粮食等,都是公家库里的,各种物资都差不多让他搬空了送给朱以海,结果严我公带回来十万两银子。 虽然他也知道,这十万两银子还是自己这送过去的,赎城银十万两,赎人银十万两,加上利息、手续费,被勒走了三十多万两。 但转念一想,这还能有回头,也说明朱武这人还挺讲究的。 不管怎么说,这十万两银子不终究还是落入自己口袋了吗? 不过看着一脸微笑的严我公,李遇春陡然惊醒,这还有个合伙人呢。 于是老规矩,二一添作五,一人五万两。 严我公假意推辞了几下,然后笑纳了,两人呵呵一阵笑,合作愉快。 说实话,这样的日子其实李遇春是既怕又有些喜欢上了,比起原先东奔西走的打仗,哪有现在这么痛快自由啊。 “李总镇,都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啊。咱们这兵马出征,这不就正好是弄钱的机会嘛。”严我公说的很直白。 军中士兵出征,都还另给行粮,甚至按这些明末军头们的惯例,平时欠饷,但开拔的时候,总要给点开拔银子的。 当然,钱总不会由军头们来掏,他们会把这笔开支,转嫁到地方。 会由官府、百姓,甚至是那些富户商贾们来掏。 甚至,还能借机赚上一笔。 给士兵一两,他们能弄出来三五两来。 “再有,这次苏松大乱,但本安抚在那边也有线报,其实还都是些伪明遗老们作乱,带着一群不知死活的愚蠢村夫们打砸抢烧,占据府县,就跟之前嘉兴这里一样,只要咱们出兵,那边有内应,则一击必胜,到时收复松江,这战利品······” 这话一出,李遇春双眼放光,呼吸都变的急促起来。 他占了一个嘉兴,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了,还给严我公五五分成,若是再打下松江府,不说其它的,就是把府库抢了,再把那些参与叛乱的乡绅地主家抄了,都不得了啊。 何况,到时肯定还要乘机劝捐一波的。 不说弄个百万两银子,弄几十万两银子总不成问题的。 一想到这,李遇春面色通红,呼吸急促的捏拳,“严公在松江也有内应?” “这是肯定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如今谁看不出伪明也不过垂死挣扎而已,又还能挣扎几天?但凡聪明点的官绅,谁不知道要另择高枝啊。不知道多少人,现在都日夜盼着王师到来呢。” “只要李总镇出兵,到时松江必然就跟嘉兴一样,甚至不攻自破也。” 这买卖干的,李遇春兴奋无比。 上次嘉兴闹那么大,三万多人呢,结果城中乡绅引路开门,他们根本没什么伤亡,就击溃了这乱军,拿下了嘉兴。 打下嘉兴后,他捞了多少银子他心里清楚。 这松江可比嘉兴还富,要是把松江也抢一遍,这他娘的下半辈子不愁了。 “还请严公安排,末将依令而行便是。”李遇春现在对严我公那是非常信任,甚至很自觉的摆正位置,甘当小弟,反正钱财五五分成。 “这次我准备把海宁侯郑继武和海盐伯朱大纲,还有嘉兴其余诸县的各位游击、守备们也拉过去。”严我公道。 李遇春听了有些急,“人会不会太多了,这到时都要分银子啊。” “没事,人多我们就多收复些地盘,到时打完松江甚至还可以打去苏州甚至常州嘛!” 李遇春有些不太愿意,但最后想想自己那些兵也没几个可靠的,万一在松江翻船,那也麻烦,于是也就勉强同意了。 “咱们行动得快,博洛大帅已经从杭州出发北上,若是咱们动作慢了,到时博洛大帅带着八旗顺带着把叛乱镇压了,可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对对对,得抓紧,我看要不今天就出发吧?”李遇春忙道。 “今天怕来不及吧,兵马动员也得时间啊。” “先派一支人马出发,次第而行。”李遇春已经迅速的划算好了,派上一支人马打头阵,这万一顺利,也能抢头功,而他则先借出兵为由,再找嘉兴的大户劝捐一次。 送走李遇春,严我公望着那一箱箱的银子,也不由陷入沉思。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想不到李遇春现在都已经这么有默契了。 早知道,就不把这银子带回来了,五万两,也够监国五万人马开销一段时间了。 不过一想起监国的那个计划,严我公又不由的激动振奋起来。 ······ 震泽。 北伐军正在准备北上,侍卫亲军马军提督张名扬正带着部下更换绿旗和后金绵甲,张名扬有些不情不愿。 尤其是朱以海希望他们能够剃发的时候,他们很不理解。 “做戏做全套,你们换上绿旗,换上鞑子绵甲,便是一支绿营马队,如果你们没剃发,这不是一眼看穿吗?” 张名扬仍然很不愿意。 袁宗第这时站了出来,“殿下,臣愿意剃发易服。” 朱以海看着不肯剃发的张名扬,还有主动请剃的袁宗第,一时间也很复杂,北伐军新兵居多,但也有不少老兵,他们自随朱以海起兵以来,都十分勇敢,可现在让他们剃发,他们却都很不情愿。 倒是袁宗第这个原闯贼大将,现在接受招安以后,倒是表现出不一样的魄力,或许对他来说,他既然连之前征战攻打了多年的大明都归顺了,那现在剃个发去打鞑子也没什么。 大顺朝是亡在鞑子手中的,不是亡在明朝手中的,这个仇他一直记着。 黄道周等诸巡抚正准备各自返回,袁宗第李赤心他们三人本来也是要一同南下了。 “靖西侯,孤想委你暂提督侍卫亲军马军,卿可愿意?” “这是张将军的职位,臣不敢夺。” 张名扬直接把腰间的印摘了下来,“殿下,臣之前已经数辞,如今正好请袁将军接任。” 他之前请辞马军提督确是事实,主要还是因为在新的调整后,张名振做了步军提督,张名扬做马军提督,而水师提督阮进也是之前张名振的部下,当初石浦游击营,现在倒几乎包揽了御营三军提督之位,这事已经引的徐石麒和沈宸荃等的劝谏,认为不太合适。 张名振四兄弟,还有个名甲和名斌,如今也都在军中任要职。 “既然如此,张卿便去世忠镇任总兵,由靖西侯暂提督马军。” 李赤心和郝摇旗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愿意剃头,朱以海便让他们与堵胤锡等一起返回湖广,“你们先去金华,接上朱大典一同前往湖广,到了那边后,先让何腾蛟交接,然后筹划荆州战役。” “万一何腾蛟不肯让位,堵卿,你们可助朱督师将其拿下问罪,若是反抗,请王命旗牌用尚方剑斩了。” 朱以海最后交待,这是以防万一。 堵胤锡等都听的心惊,最后还是应下了,他们也知道,万一真出现何腾蛟不肯让位的局面,到时湖广就要出大乱子,更别说什么打荆州战役,以牵制下游江南清军了。 “现在起,靖西侯你便是大清太湖参将顾麻子,领本部绿营兵,率部北上增援苏州。” “你们在前打前战,沿途小股伪军拔除,孤率大部随后而来!” 第136章 玩的这么花吗 松江府。 府城华亭,苏松总督沈犹龙与陈子龙等迎接监国使者,恭领诏书。 “真撤?”夏允彝有些犹豫。 苏松监军陈子龙咬牙,“监国旨意说的明白,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咱们这次起义,迅速的收复松江全境,已经达到预期,咱们诛汉奸杀国贼惩伪官,现在鞑子主力过境,咱们暂避锋芒是对的。” “就真不能守?咱们如今形势大好啊,苏松只剩下一座苏州城在虏手中,眼看着就能打下来了。” 沈犹龙毕竟是做过几任督抚的,大局观不错, “博洛浩荡近十万人北返,咱们毕竟是初起义军,缺兵少械,不能跟他们硬碰,咱们暂时撤出府县城,散到乡野,也正好借机好好整顿一下人马。殿下说的是,兵在精不在多,再者咱们到了乡下,也依然可以控制地方,大家抓紧练兵,打造军械,听从监国旨意。” “撤出前,该做的事也都做了。” 沈犹龙所说的该做的事,便是对清任命的伪官、主动降虏的劣绅奸士等的一波肃清,尤其是那些本地投虏带路的伪劣士绅,这些人必须要镇压。 要不然,鞑子一来,他们必然要疯狂带队报复。镇压他们,解除后患,还可以筹措一些军费。 “监国希望我们撤出府县,到乡里好好整顿一下人马,松江这边,总督督标三千人,监军道、兵备道各道标一千,另镇守总兵一员,镇标三千,余副将一员,参将两员,游击四员,各一千人,总一万五千人马,其余的义勇乡兵,则编为乡勇民团。” “战兵给粮饷,专战守,乡勇民团不脱产,农闲时训练,战时后勤支援,若征召则给予行粮补贴。” “立功皆给赏,阵亡残疾皆当给抚恤。” 松江府这次起义,收复全境,乌泱泱到处都是义军,加起来怕不得有小十万,这么多人马确实太乱。 朱以海希望沈犹龙他们趁机整顿,整编出一支真正的战兵来。 “各部分散乡野,在险要的湖海山中建立起营寨据点,乡村编户保甲联姻,消息通畅。” “还有,这次博洛大军过境,都尽量躲避潜伏,不要去招惹袭击他们,咱们先忍一时,等他们走了再说。” 一众人都不吭声,虽然觉得这旨意让大家有点憋屈,毕竟大家小十万义军呢,但一想到之前嘉兴那边三万人,被人家一冲就溃,也就没啥底气。 监国的战略部署已经非常明了,就是在鞑子主力经过前,先把苏松犁一遍,该打的打了,该抄的抄了,然后暂时放弃城镇,退回乡村,并且在山里湖里海岛上建立据点。 等鞑子走后,大家又是条好汉,等到时机成熟,也就是兵马真正练出来时,到时再来跟鞑子真正对决。 “监国率军去苏州了吗?” “嗯,这次监国计划拿下苏州,然后救援崇明,监国希望能够当面劝义阳王退位归藩,咱们两家合为一家,共同抗虏。”使者黄宗炎道。 “嗯,监国能在这个时候出手相救,明君之举也。” “我们松江也还能凑出一些人马来,请让老夫带队去增援监国殿下。”沈犹龙提议。 黄宗炎却道,“监国早有旨意,让你们留守本地,另外很快从嘉兴那边会有几支兵马过来,比如海盐副总兵郑继武,嘉善参将王有虔等绿营,我们到时配合着演场戏,让他们大败我们,然后夺取诸城便是。” 厅中都是松江这边的高级文武,也没外人,黄宗炎于是口述监国秘旨,郑继武、王有虔等其实都是自己人,“沈部堂这边,是否有这样合适的将领、豪强?可以安排降清?” 沈犹龙还真一时愣住,想不到监国都玩的这么花了,这时也才知道,原来嘉兴那边各种纷纷杂杂的情报,总说清虏凶残势大,原来实情是如此啊。 “本督麾下有沈潘和解明宇汝十八等义将。“ 沈潘原为没落官宦子弟,原籍乌程,与湖州拳师解明宇在松江结识,后又结识汝十八,三人义结金兰,鞑子南下,苏松官员纷纷投降,三人便召集同伴百余人,抗鞑杀伪,很快就得到许多渔民船夫响应,众达一千余人,船七十多条。 后来沈犹龙派人手书招抚,乃识大义响应,故拜为沈潘为游击,解明宇与汝十八皆为都司。 “此三人忠心可信否?”黄宗炎问。 “忠义壮士也。”沈犹龙如此答。 “那好,快请壮士前来相见,若是他们愿意剃发诈降,到时便可为暗棋伏子。” 沈犹龙让人请了三人进来,见了监国使者。 黄宗炎说明情况。 沈潘三人都有些犹豫,他们当初都是不愿剃发易服降虏,于是奋而聚众起义,啸聚太湖,纵横四出,专打降虏的伪官和汉奸地主,甚至还劫杀过鞑子的信使骑兵。 三人此时都是用红巾包头,个个魁梧粗壮,皆是豪爽汉子。 “想关云长当年也曾暂屈曹营,但身在曹营心在汉也。如今为了恢复中兴,暂时剃发易服,那是一时权宜之计也。” 汝十八和解明宇还犹豫着,但曾读过书的沈潘却拱手,“为国家计,愿剃发。” “可不可以干脆把头发全剃光,不留辫子?鞑子那辫子也太难看了。”汝十八嚷着道。 沈潘便道,“你想剃光便剃光吧,我们留辫子,少一人也没关系。” 黄宗炎于是取出几道空白的告身,当众填上姓名职务,授沈潘松江镇协守副将,授汝十八和解明宇皆游击将军衔,并给三人每人一道可子孙承袭的百户世职诏封。 “三位将军要做的其实也简单,便是剃发降清,当然是诈降,等降了后,你们仍会被安排镇守松江等地,甚至有可能镇守松江府城,进一步授个总兵都是有可能的。” “我等虽草莽出身,但也素知忠义,就算剃发易服,但也绝对忠心大明,忠心监国的。” 黄宗炎代表监国,最后跟沈犹龙、陈子龙等松江义军首领们谈了几点,主要是撤出府县,并不是就解散兵马不抗虏战斗了,只是暂避锋芒,换个战斗方式。 先按监国的要求,把这一万五千战兵整合好,训练起来,然后乡里要机构起秩序,厘金局要立起来,该收的厘金要收,百姓该恢复农业要恢复,工匠商人们也要恢复工商,咱们不能让大家生活动荡,日子还得继续。 换句话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沈犹龙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绥靖地方,训练兵马,打仗的事交给监国亲领的北伐军。 “监国希望你们能够承担起打造军械,供应粮草的任务,放心,监国会给你们送银子甚至是送铁料等来,你们需要的是招募工匠组织民夫,赶时间打造出来支前供军。” 沈犹龙还是有些惊讶于朱以海的安排,这苏州大战真不需要他们了,不是兵越多越好吗? “监国那边真不需要我们松江支援?” “放心吧,现在苏州不过千余虏骑而已,御营足够了。” 黄宗炎走后,沈犹龙也马上开始安排起撤退的事情。 “卧子,你负责带人先肃清府城的这些伪官、汉奸。” 陈子龙点头,这位复社大佬,还是婉约词名字、云间词派盟主的明代第一词人,此时书生带剑,亦是非常坚毅。 之前的斗争中,已经见多了曾经的师生朋友甚至是亲戚,如今各为其主的激烈争斗,为了心中的信念、忠义,他也向往成为辛弃疾那样的伟大爱国词人。 “该杀的杀,不要手软,不过杀了汉奸便可,他们的家眷不必过于牵连,把他们的家财取之充军助饷便好,最后给他们留下点粮食生活。” “我明白。”陈子龙明白这句话的残酷,肃奸令一下,整个松江一府诸县,到时会有许多伪官、汉奸等被清算。 就算是被迫降虏归附的,肯定也免不得要被劝饷的。 好在这次朱以海特意让黄宗炎提醒大家,那些被迫归附的只能算是难民,所以不必要太过为难他们,尤其是被迫剃发的百姓们,更不能因为他们没了头发就把他们当汉奸清算诛杀。 只要他们不带路,不做恶,不攻击明军,那么这些人也只是可怜的难民而已,需要体谅。 只有那些积极投奔鞑子,还给他们带路,带头攻击大明忠臣义士的那些人才是汉奸走狗,另外那些趁火打劫的无赖地痞恶霸也将在肃清任务中。 沈犹龙送走陈子龙,开始找来一些工匠,询问打造军械的造价。 工匠们倒是如实道来,“铁包头木棍,每根六分五厘造价。” “木柄标枪每根一分八厘,如果换成竹标枪一根只要六厘银。” “钩镰枪一把九分银,腰刀每把一钱七。” 几个老匠头都没敢乱报价。 沈犹如对这些竹枪木棍的不怎么感兴趣,“铳炮、铠甲能造吗?” “能是能,就是缺少工匠人手,没产量。” “成本呢?” “大铜佛朗机每座银十四两六钱,小铜佛郎机每座银六两一分,铜子铳每个四钱五分,铁碗口铳每个银三钱九分, 鸟铳每根九钱银,百子铳每门一两三钱。” “若是把铜炮换成铁的,要便宜不少,铁佛朗机每座银二两八钱九分,子铳每座三个银三钱三分,木架每座银两钱两分。 排山炮连铳每座五两六钱两分四厘,大铅子每斛银三分三厘,中铅子三分三,小铅子三分六厘。” “就没有更好点的铳炮?” “鲁密铳每门银一两一钱八分,一号威远炮连架每座五两五钱三分三厘,二号威远炮连架每座五两五钱三分七厘······ “硝每斤三分二厘五毫,硫磺每斤五钱,火药一斤用硝十一两八钱,黄二两一钱,炭灰二两一钱,连器具人工折合银一分四厘·····” 沈犹龙询问半天,这些都是原金山卫等各营的军械工匠,好多东西确实能造,但细一打听产量,便不由的直摇头,而且他们虽然报的造价有零有整的,但还是不低,尤其是铠甲这块,他们打造一副绵甲,得起码九两银子,问题是,还远没人家鞑子八两的造的好,也没那么全面。 最重要的还是工匠数量太少,产量过低。 沈犹龙轻敲桌子,“马上我们要撤出城镇,到时你们所有工匠也要跟着撤走,放心,我也不会亏待你们,每人给你们安家银子五两,到了地方还给你们一家口粮,打造军械还另有提成和奖励,总之银子不会少,你们都回去收拾一下吧,有学徒伙计,或亲戚朋友的,也都带上,这乱世里,我这里打造军械也是个不错的养家差事。” 监国的任务说的很明显,北伐军以后还得他们提供军械支持,沈犹龙曾在福建当过巡抚,在两广做过总督,是很清楚知晓此时西洋人的铳炮之利的,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派人下福建岭南,从那边多招募一些工匠回来,甚至直接高薪请一些红毛番等夷番工匠过来打造铳炮铠甲。 造铳炮最好的铁是闽铁,也得从那边买,当然,若是能从那边买到现成的铳炮,自然更好,倭刀也还不错,也可以在福建那里购进。 他甚至连打造军械的基地都计划好了,就选在松江西面的淀山湖,通太湖,连黄浦,还是非常便利的,同时也易守卫。 另一面,陈子龙与复社的徐孚远、夏允彝也着手开始拟肃清名单。 “我总觉得,其实我们没必要撤到乡下去,咱们又不是流寇,不据守大城,又如何恢复天下?”徐孚远道。 陈子龙倒是想通了,“一步步来,咱们现在鸡蛋碰石头,肯定碰不过,但先退两步,积聚好实力再来,各个击破便有机会。” “就怕这一退,人心便散了。” “不会的,如果我们是被击溃的,人心会散,但我们主动撤的,人马还在,这人心又如何会散?” “信监国的吧,短短时日,监国都已经要挥师攻打苏州了,还不够让我们信服吗?” 徐孚远无话可说了。 “就是觉得有些舍不得啊,如此大好形势,现在却要主动放弃。” “这些只是暂时的而已!” 第137章 又一个监国 海宁侯郑继武抢夺先功,比李遇春出兵还迅速。 李遇春虽然派出了堂弟参将李元善领三千人为前锋,可兵还没出嘉善,人家海宁侯郑继武和海盐伯朱大纲,已经倾巢出动,领海盐一千人马,外加另几支招降的人马,直接乘船从海上奔往松江。 李元善走走停停还没出嘉兴地界,郑继武已经成功的突袭了松江府的金山卫城,传捷通报,斩首八百,俘虏一千,招降伪明乱兵五千余众。 嘉兴坐镇的严我公接报,一面给杭州的总督张存仁巡抚萧起元奏报,一面给已经在路上的博洛上报,同时自己还马上就乘船赶往金山卫。 等博洛到达桐乡县时,严我公又一封奏报送到。 “竟已收复松江府,郑继武夺金山卫、华亭,朱大纲复青村、上海,严我公招降华亭守将沈潘、解明宇、汝十八等万众。” “沈犹龙城破自缢而死,陈子龙投水自尽,夏允彝跳城墙,何孚远逃跑。” 严我公招降沈潘等,收复松江府后,已授沈潘记名总兵,仍以副将衔镇守府城,又以汝十八为参将,协镇上海,解明宇为参将,协守金山卫,而以李遇春部下参将李元善驻青浦···· “卑职收复松江府县各城后,立即对附逆官绅地主等予以肃反清洗,共处死逆贼一千余口,抄家三千余家,并在松江各地颁下剃发令,强令各地剃发,已初见成效。” 博洛看着这封报告,都是十分惊喜。 “这个严我公还真是了得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惊人,居然这么迅速的就把松江府的叛乱给平息了。” “确实是个人才。”拜音图也道。 而佟养甲则认为沈犹龙等的叛乱,不过跟嘉兴府屠象美等的叛乱一样,只是乌合暴动而已,有一百八旗骑兵就能平定。 严我公不过是捡了个功劳,捞了个便宜。 博洛倒是不以为意,“不管怎么说,严我公也是为朝廷办事,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我看,这次带他进京,得向朝廷给他请求入旗了。” “土国宝无能,苏松如此大乱,他是有责任的,我看等进京之后,可以让严我公取代土国宝做这江宁巡抚。” “确实,这么忠心且能干的汉人奴才可不多,范文程是一个,洪承畴也是一个,这严我公也算的上一个了。” “松江既平,倒可以让严我公先北上苏州,我们倒是不急着赶路了。” “嗯,这鬼天气,日头太毒了,传令下去,全军休整三日。” ······ 广西,桂林。 大明靖江王封藩之地,初代靖江王乃是太祖侄孙朱守谦,明诸王国中,靖江王国是以南昌王朱兴隆为始祖,朱文正为二世,首任靖江王朱守谦为三世,靖江王是大明唯一一个不是朱元璋子孙授封的宗藩,地位也一直比较特殊,低于亲王,却又高于郡王。 禄视郡王,官属亲王之半,每年米二万石,钞万贯,余物半亲王。 朱守谦首封靖江王时,也是授以亲王规格的金册、金宝,还设有郡王没有庄田。 代代相传,历二百余年。 此时两广总督丁魁楚和广西巡抚瞿式耜,都已经举行过开诏宣读仪式并上疏祝贺,这就是公开接受了鲁王监国,而丁魁楚和瞿式耜两位督抚更是随后亲自北上欲往行在朝贺。 只是丁魁楚在衢州知道监国提笔北伐后,决定返回广东,仅广西巡抚瞿式耜代表继续北上朝贺。 在这种情况下,本来鲁王监国的地位在两广已经不可动摇。 可在桂林的靖江王朱亨嘉近来听到一些传闻,说鲁王率军北伐,在浙西惨遭连败,被一个叫李遇春的副将打的丢盔弃甲。 他听闻这些消息后,喜不自胜,召集左右亲信孙金鼎等人一起密谋,“方今天下无主,我老祖当初分封之时,曾说广西烟瘴之地不愿就封,那时马皇后慰之使行,还特赐以东宫仪卫。” “如今天下无主,东宫无人,那我靖江王本就有太子仪卫,我现在岂不就是东宫乎?” “我大明太子监国那是自祖宗成宪,有何不可?” “什么义阳王、鲁王,他们有何资格监国?凭他们也配?” 反正靖江王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大家都姓朱,都是朱五四的后代,凭啥我就不能当监国当皇帝? 福王、潞王、义阳王、鲁王等先后称监国,可都已经证明他们不行嘛,所以这天下还得我这个靖江王出马才行,毕竟当年马皇后可是授过我祖宗朱守谦东宫仪卫的。 孙金鼎也是那种平时陪靖江王声色犬马的佞臣,,而且本就是个充军广西的罪犯,此时满脑子只想着从龙之功这四个字,别的都顾不上了,当下大声赞同,并献策,“要重建朝廷,首先得有兵,广西总兵杨国威,向来与殿下关系交好,可召他来共襄大事。” 靖江王立马便召来了杨国威,一通从龙功臣的诱惑后,也没忍住,想来想去,这天下大乱,如果鲁王真的在浙西兵败了,那这天下无主,靖江王也确实有资格问鼎天下。 杨国威已经是总兵,本来这个职位弘光朝安排了黄斌卿来接任,他因先前犯了点事要免职的,结果清军南下的太快,弘光皇帝自顾不暇,黄斌卿也就没再南下,他于是继续占着这广西总兵之位。 但也总担心哪天北边又来个总兵。 现在想想,要不干脆拥立靖江王吧,事成,那就是从龙之臣,加上靖江王大方许诺将来事成要给他封个国公,与国同休,杨国威立马就决定干了。 然后找来桂林府的推官顾奕等人,也都是想趁乱做从从龙功臣,于是三章劝进,推波助澜。 朱亨嘉那是早就迫不急待了,一天内三劝三辞,都不等第二天,就已经接受了劝进。 然后第二天,便换上早早准备好的黄袍,南面而坐,自称监国,纪年则用洪武二百八十七年。 “改广西首府桂林为西京。” “拜杨国威为大将军,封兴业伯。” “加孙金鼎为东阁大学士,顾奕为吏科给事中····” 广西布政使关守箴、提学道余朝相等参与拥戴,都授以要职。 同时派使者往福建、贵州等地颁诏授官,檄调柳州、庆远、左江、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标勇前来。 又命人去向两广总督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巡按郑封等传旨征召入见。 丁魁楚从衢州回来,与巡按郑封刚到梧州,听到靖藩僭位消息,都是吓了一跳,虽然丁魁楚之前也有过想以两广之地,拥立桂王监国的打算,但等到鲁监国在北边打出声势后,他立马就停了这念头,甚至亲自北上朝贺,以表忠心。 现在千算万算,没算到后院居然冒出来个靖江王也想称监国,这大明宗室就死绝了,也轮不到他啊。 “这不胡闹吗?”郑封气的胡子乱抖。 他们都是广西官,自然知晓这位靖江王几斤几两,若是说唐王那样的贤王,想在乱世时站出来领导大家,倒也说的过去,可谁不知道这靖江王是什么货色。 “真是失心疯了。”丁魁楚也很恼怒,马上叫来自己的旗牌官,取出一旗一令交给他,让他立即赶往思恩参将陈邦傅处,让他保持戒备。 又取王命旗牌一令一旗,交给另一位旗牌官,“你火速带王命旗牌前往左右江,通知四十五洞土司,所有狼兵不得听从靖江王调令。” 做好这些后,他又发出王命旗牌,令梧州附近的官勇兵将,皆来梧州汇聚,协助守城。 丁魁楚还派督标拦截靖江王的使者,同时火速向绍兴上报,并要求瞿式耜赶紧回广西协助剿逆平乱。 一时间,吴越风云激荡,后方的广西却了再起兵戈。 桂林的靖江王也没料到丁魁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居然及时的赶回来了,而且态度竟然这么坚决。 他先派了顾奕为使者,携带诏令前往梧州,拜丁魁楚为武英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再加闽粤总督,并给他南宁伯爵,又拜瞿式耜为东阁大学士兼刑部尚书,想要通过高官厚禄来拉拢二人。 可没料到的是,顾奕一进梧州,就被丁魁楚命人拿下,然后二话不说就把他推出去砍了,人头挂在梧州城头,丁魁楚甚至还发出了一道讨逆檄文。 靖江王听到这个消息,几乎是怔住,他想不明白,丁魁楚哪来的勇气,敢这般反他? “孤要亲征丁逆!” “拟旨,以严天凤、范友贤为将军,充左右先锋,沿漓江水路南下,先取梧州,再下广东,兴业伯杨国威奉世子留守桂林!” 思恩参将陈邦傅本是孙金鼎的儿女亲家,平时打的火热,可此时掌握的信息却比靖江王要多,之前丁瞿北上时,陈邦傅便派了兄弟带家丁护卫北上,此时刚随丁魁楚回到广西,他在衢州时可是亲眼见到湖广、两广、福建、浙江都拥立鲁监国,声势浩大,而且都说鲁监国贤明刚毅果决能断,是中兴明主。 陈邦傅见了丁魁楚的旗牌官,并没有按兵不动,而是立即点起本部精锐,乘船北上桂林,船头还特意打着‘恭迎睿驾’的牌子,以此麻痹靖江王,他一边向丁魁楚说要为国讨逆,一边给亲家孙金鼎去信,说自己愿率兵拥立,迎监国入梧州。 结果那边还真信以为真,他们的兵舟轻松的就驶到了靖江王军前,然后等到半夜时分,突然发难,陈邦傅带头杀进靖江王军中,四处纵火,靖江王这支亲征兵马,不过是群新拼凑的乌合,看似人不少,结果一遇袭,立即溃散四逃,靖江王一路狼狈逃回桂林。 陈邦傅生擒儿女亲家孙金鼎,直接就一刀砍下脑袋,让手下拿石灰腌了,要送去东京行在让阁老们瞧个明白。 陈邦傅趁势追击,杀到桂林城下,丁魁楚也亲率督标赶到。 围住桂林后,杨国威旗鼓中军焦琏主动派人来投降,原来他跟杨国威素有旧怨,见如今势困,于是果断出卖上司。 半夜,焦琏亲自带亲信,用绳索把陈邦傅的精锐家丁拉上城,然后打开城门,一举攻破桂林城,生擒杨国威、靖江王。 于是靖江王谋反,前后不过七日便被讨平。 丁魁楚下令陈邦傅亲自带兵押着靖江王以及杨国威及他的伪朝官员们送往东京行在。 广西靖江王自称监国,然后七日而被两广总督讨平一事,也很快传开。 长沙,湖广督师何腾蛟也很快收到从灵渠北上来的消息,深深震动。 他没料到老狐狸丁魁楚这次居然这么坚决的拥护鲁监国,而且出手这般迅速,长沙距离桂林并不算远。 一想到从浙江发回来的秘信,何腾蛟就有些烦躁,一夜间都急出了满嘴的大火泡,喝水都疼。 鲁监国要召他入阁办事,让朱大典取代他,甚至还加了七省督师头衔,比他原先督五省头衔还多加两省。 何腾蛟不想离开湖广,可现在广西发生的这档子事,却让他很为难,朱大典和堵胤锡等很快就要回来了。 “管家,收拾东西,准备去东京行在。” 最终,何腾蛟也只能一息叹息,从广西这件事上,他看到了鲁监国的威严,广西天高地远都如此忠心效命,湖广这边只怕也差不多,若是他坚决不肯走,只怕下场不会好看。 很明显,堵胤锡终究还是站到鲁监国那边去了,让他去朝贺监国,本来也是想让监国对湖广这边的他们,能够授予更多便宜大权,能够接受他之前任命的一系列文官武将,可谁想到,最终却是把自己给弄出局了。 这个鲁监国,还真是够干脆果决啊。 可一想到自己不过是个文臣,如果是左良玉那等手握重兵的武将,也许还能有抗旨的本钱,但现在连堵胤锡这个湖广巡抚都不站自己这边,自己又如何抵抗? 不需要浙东派兵来,就堵胤锡招抚总制的忠贞十三营,就足够把长沙拿下了,况且,就算他抗旨,长沙的这些总兵参将们,只怕也没几个真跟他站一起。 想及此,不由心灰意冷,当初他从左良玉船上跳船,一力扛起了湖广的危局,可到如今,局势刚好转,却是第一个被踢出局的了。 第138章 围苏州 太湖。 浩荡的舰队挂着明旗畅通无阻的一路驶入太湖之中,在大将军黄蜚的命令下,在湖中的西山岛建立了前进营地。 而吴淞总兵吴志葵则领陆路在湖岸登陆。 “报,都督,有人自称鲁王使者,求见都督。” 刚在西山岛停泊,就有亲兵来报。 黄蜚听到鲁王二字就有些头痛,“不见,待某拿下苏州之后再说。” 亲兵退下,过了一会又来。 “都督,那人说苏州表面空虚,实有伏兵,请都督稍缓攻势,鲁王正率五万北伐军赶来,会师后再合攻苏州更善,还有,他还说吴胜兆和李成栋率主力去奔袭崇明去了。” 听了这些,黄蜚只是冷笑。 “鲁王哪来的五万人马?近来我截获的清军塘报可不少,上面可都是说鲁王任命之江南提督朱武屡战屡败,如今都已经在嘉兴四处逃窜躲藏,还五万人马,知道五万人马有多少吗?” 黄蜚提着面前湖上岛上那无数的人马船只,“这才是五万人马,摭天蔽日,漫山漫野。” 黄蜚这里确实五万余众,不过实际上不是五万兵,而是携带了大量家眷等,曾长期在东江镇服役的黄蜚,之后统领着渤海一带的大明水师,在崇祯自缢后,率舰队自渤海南下,同时还携带了大量的军属和工匠、百姓等,一路到了苏北的庙湾驻扎。 后因弘光君臣觉得长江缺乏水师防守,于是特调了这支还保留完整建制,同时确实有不少水战经验的舰队南下,先驻镇江,后又调往芜湖防守左良玉。 在弘光帝弃南京出逃在芜湖被俘后,黄蜚和他的舰队顺江而走,基本上没太大损失。 从某方面来讲,现在整个天下,唯有黄蜚的这支水师仍是全建制、并有过与清军作战经验的水师部队。 不过这支从东江到登莱,再到庙湾,再到镇江,再到采石矶,然后到崇明,再到太湖的舰队,根本就是支流浪舰队,他们拖家带口,根本就是在流浪。 流浪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斗志战意了。 大家更关心的是同在军中的妻儿老小,是那点被褥家当,铜钱粮食,他们多是北方人,现在这江南之地,非常迷茫,不知道将往何方。 只能随波逐流。 黄蜚也不敢抛下家眷,属于他的兵会立马溃散,只得走到哪带到哪,哪怕这次进攻苏州,也只得随军带上。 战斗之前,他还得安排好家属,选择湖中的西山岛让他们先上岸落脚,然后再拉着战士上船去打仗。 本来舰队流浪着无兵无饷就艰难,现在还得一直养着这么多家属,可知多难。 黄蜚以已度人,认为自己这五万人规模这么大,走哪里都是声势惊人,朱以海的北伐军哪来五万人? 而且他之前确实截获过不少清军的塘报,上面都是清军在杭嘉湖击败朱武的捷报,以及到处招安的消息。 “那这鲁王是何意?”副将田胜嘉问。 “定然是见我们要拿下苏州了,所以现在想来阻挠。”一名参将不屑道,“咱们在前线抗虏,这鲁王只知道在后面放冷箭,之前加封沈犹龙做苏松总督,又命王永祚为苏松巡抚,这根本是不把咱们放在眼中,趁咱们起大军来打苏州,这沈犹龙等立马就夺了松江,简直就是浑蛋。” 另一人道,“还不止呢,陈梧是怎么死的?在宁波被鲁王杀死的,还有王朝先,不也折在浙江吗?” “那李成栋他们去打崇明,也不真了?” “真不真无所谓,李成栋是骑将,吴胜兆麾下也没有水兵,他们拿什么打长江口的崇明?况且崇明也还有荆本澈、沈廷扬他们,守一守总是没问题的。等我们拿下苏州,到时再乘胜夹击吴李二贼,将他们赶下江去喂鱼!”黄蜚道。 “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传令吴总兵,让他率部先包围苏州,封锁四门,别让鞑子跑了,这一次我们要报仇雪恨,攻破苏州以后,伪巡抚土国宝等一个不留。” ······ 苏州城内。 巡抚衙门,钦差总督粮储提督军务巡抚江宁等处地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土国宝正召集诸将官议事。 “黄吴二贼来犯,来势汹汹,倒是好不惊人啊。”土国宝说这话的时候,毫不紧张,甚至满脸不屑笑意。 一众头皮逞亮拖着鼠尾的降官都哈哈大笑。 “一群叫花子,还想来打苏州,真不自量力。” 笑过之后,土国宝询问城中准备工作。 “现城中粮草还有多少?” “回抚台大人,卑职按抚台之令,统计姑苏城中粮食,按有主米和无主米区分,无主米乃是商人避乱归乡,或遭寇变而殒命者,为助防守城,卑职等定议,有主米半取助军,无主米全取。” “现统计无主米一万两千九百八十九石,有主半入官米两万三千六百六十六石七斗,大小麦两千九百七十二石二斗五升,黄豆三千零三十五石。因贼寇袭扰,百姓艰难,米铺不开张,百姓饥饿,卑职等奉抚台之令,先通融千担,减价平粜,以济贫饿,仍将所易之钱,充作军用。 吴提督和李总兵等出兵进剿,拔给粮草,陆续支给过米五千二百一十四石·····” 土国宝有些不耐烦,“就说城中现在还有多少可用之米。” “尚存无主米三万一千四百余石,大小麦两千五百余石,黄豆三千多石。” “很好,姑苏城中粮食充备,不惧围城。” 中军副将曹虎道,“末将以为,咱们也不能任由贼人嚣张围城攻打,依我看,黄蜚虽有舰队,但从东江一路逃,从没有过像样的战绩。那吴志葵以前听都没听说过,也敢自称总兵。别看他们人多,那不过是乌合之众,末将有一计,可破贼也。” “有何妙计?”土国宝问道,他如今虽是江宁巡抚,可这人出身却很低微,本是山西人,因在江淮贩私盐被缉捕,后来便入太湖为水贼,后来被洪承畴招降,跟着洪承畴成了大明官兵,有着上司罩着,倒也一路升到参将、总兵。 后来清军入关,洪承畴亲自写信招降了土国宝。 土国宝后随多铎南征,十分卖力。 夺取苏松四府后,多铎先是授他布政衔管江南按察司事,随着洪承畴出任江南招抚总督,于是土国宝也升为江宁巡抚。 所以别看土国宝现在穿着文臣官服,可实际却是个相当狠辣的人,当初率兵入苏松,到处搜捕抗清明臣,一日俘杀百人,半月方止,抓捕之后,凡能咀嚼者皆杀之。 “可找姑苏城中大户,让他们潜出城向吴贼他们诈降,约为内应,诱他们入城,然后我们在城中暗伏精兵,瓮中捉鳖,将贼歼灭。” 土国宝一听,嗯,这计策好。 “黄贼现还在湖中,吴贼就在城外,我看可以先诱吴贼入城,正好各个击破!” 土国宝虽是江宁巡抚,但却跟苏松常镇提督吴胜兆关系不睦、素有嫌隙,吴胜兆是辽东人,原是明朝的卫指挥,后降清,随多铎南下,十分凶悍。不过吴胜兆向来跋扈,军纪也差,两人同驻苏州,吴胜兆这个提督,却很不给土国宝这个巡抚面子。 土国宝几次向多铎、洪承畴等告状,可洪承畴却十分维护吴胜兆,每次也只是给吴胜兆处点罚俸、训斥之类无关痛痒的处罚,这一次让土国宝非常不爽。 后来在外甥游击杨国海的提醒下,他才醒悟过来,洪承畴维护吴胜兆不过是为了平衡两人,不让一家独大。 搞明白这个道理后,土国宝并没消停,反而更想弄走吴胜兆了。 现在倒是个机会,若是他带着这么点人马不仅守住苏州,还大破贼军,那就是大功一件,必然压过吴胜兆。 ······ 苏州城外。 吴之葵亲兵引一男子来到他帐中。 “学生姑苏举人宋之问,见过吴总兵。” 吴之葵瞧着宋之问的那剃过发的脑袋,嘲讽道,“你是来替土国宝求降的么?” 宋之问长的瘦高,约摸四十出头,留着稀疏的胡子,刚剃过发后,更显得脑袋不协调,他尴尬笑笑,“自鞑虏占据姑苏后,先后颁过两次剃发令,头次还不严,大家抗议,也就罢了。可前不久又下严令剃发,说留头不留发,杀了好些不肯剃发抗议的士民,百姓们无奈,只好剃发保头。”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吴志葵盯着他。 “其实学生剃发也实属无奈,并非有意降虏也,今听闻朝廷大军前来收复,万分高兴,乃寻了个机会,悄悄潜出城来,便是要告之吴将军,姑苏城中仍有许多忠于大明的士绅百姓,早就盼着将军们。” “学生冒险前来,是要告之将军,如今姑苏城中十分空虚,伪提督吴胜兆伪总兵李成栋早率主力离去,现城中就千余骑人马,伪巡抚国宝听闻大军前来,吓的急征百姓青壮协防,学生因是举人,被授了个协助守门的差事,就是西城的胥门,学生愿带家中子弟奴仆一起为将军内应开门。” 第139章 江阴 常州,江阴。 古之延陵,北滨长江,东连常熟。 常州是江南要地,西南宜兴与应天府、广德州相连,西北界与扬州泰兴、镇江相望。 运河在境内横穿,长江在北面,东南便是太湖。 而其中仅一个江阴县,便有田一百一十三万亩,东西相距一百四十里,南北相距七十里。年输粮六万余石,出银十余万两,江南繁华大邑。 黄山港又通大洋,顺风一日可至。 这样的一块江南宝地,在明末却也是多灾多难,受小冰河影响,仅崇祯朝,崇祯二年秋、冬不雨。三年,二麦莠末,菜尽伤。五年,夏旱。六年,潮冲圩岸,伤人。九月,风变,田禾若扫。七年,夏旱,麦陨,秋,大雨,损稻。十年,二麦尽,青虫食禾。十一年,大风,损麦,秋,旱,蝗起,原野成空。十二年,旱,蝗。 十四年,旱,大蝗。 弘光元年,大旱。 在四月份时,江阴城得知北京巨变,市井有无赖,乘机生乱,三五成群,各镇抢掠焚劫,杀人如草,接着许多奴仆、佃户、饥民也跟着四起作乱,到处劫掠,县令无可奈何,只能令各地乡绅族老,动员族人,组建乡勇自卫保境安民。 又请县中有名望之乡绅士人,分往各乡,晓以利害。 典史阎应元单骑至港口,安抚平定当地暴动。 五月,福王被史可法等拥至南京即位,江阴动乱方才安定下来。 清军南下,典史陈明遇、训导洪厚敦,都司周瑞珑等在之前动乱中出面平乱的众人,召集县中乡绅,拜牌集议,计划从之前平乱的各地乡勇中募集人马,北上勤王,然最终事议未定,不成。 转眼间,南都亡,弘光被俘。 武进人御史刘光斗降清,多铎命他返家乡安抚常州各县,招安榜文下发,各县纷纷归附,唯江阴没有回复。 刘光斗派人来劝降。 知县林之骥、参将张宿、海防程义、县丞胡学栋、学使朱国昌、兵备马鸣霆等畏惧清军势大,纷纷挂印辞去。 县中无官,大家推主簿莫士英权署知县事。 可莫士英转身就命家丁悄悄带着印信、帐册私会刘光斗投降,得到刘赞赏后,又偷偷把衙门库中银两暗暗运走献上,并买好马进献阿附,在县中开始以县令自称。 只是没想到,清人却委任了河南人方亨来任县令,这位方亨十分年轻,却是进士出身,带着二十个家丁来上任,一来就要求江阴把户籍田亩帐册地图献上,送呈南京。 紧接着又颁剃发之令。 常州太守宗灏还特差满兵四人,前来督促剃发,居住在察院之中,做威做福。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方亨虽年纪,却摆的好大官威。 众乡绅们再次齐聚,何茂、刑叔、周顺、刑季、杨芳、薛永、杨起、季茂、辛荣一众乡耆士绅聚议,上次北京沦陷江阴暴动时,就是他们出面招募乡勇平定暴徒。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剃掉?” “发不能剃!” 两京沦亡,崇祯自缢、弘光被俘,这江阴的官都跑了,这些本地的士绅们却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大家无奈之下,虽勉强能接受改朝换代的事实,却不愿意剃发易服。 于是众乡绅齐至县衙,请见方县令,请求留发。 方亨是乙科进士,清军还没攻占河南,他便早早的跑去投附,一路跟着多铎来到南京,结果却只委了个江阴县令的小官,心头也一直憋火,见这些江阴乡绅还如此不听话,便破口大骂。 何茂七十多岁年纪,在乡里也是非常有名望的,当年也是做到过四品官的,被个后生骂,于是也十分恼怒,便提着拐杖骂方亨,“你也是大明进士,如今还头戴着乌纱帽,身穿圆领官袍,却跑来做清朝的知县,羞也不羞,丑也不丑?” 被指着鼻子骂,方亨更怒,只是知晓这何茂年老威望高,家族势大,也就一时忍耐,甩袖而去。 何茂被辱,气愤不过。 便直接坐在衙中,拄着拐杖道,“这世道真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想不到这方县令油盐不进,这是非要我们剃发了?”周顺道。 这一群乡绅个个功名在身,不少还是大族族长,有好几个跟何茂一样都曾经在朝任过官,如今一把年纪了,本来都快进棺材了,这次来见县令,想着若是能够保发,那也就顺应时势了。 可现在想不到,他们的脸面这么不值钱,被一个年轻人如此侮辱。 “我听说苏松两府皆已恢复,沈犹龙总督苏松驻松江、王永祚巡抚苏松现驻昆山,还有江南提督朱武率军在嘉湖,如今提督黄蜚、总兵吴志葵又聚兵往攻苏州,我看这天下谁属,还未可知。”一名乡耆道。 “不如驱赶这姓方的,然后我们聚兵守卫江阴,待朝廷兵马收复江南!” 何茂有些犹豫,他其实是认定这大明朝已经气数尽了的,要不然也不会今天还跑来这衙门让个小辈侮辱了。 “义阳王在崇明,不似中兴之主。”何茂就说了这么一句,义阳王的名声现在在江南很差,拥立他的八总兵等,各部军纪更差,到处抢掳百姓,向士绅大户逼捐。他们的名声,现在连太湖的水寇都不如。 好歹太湖上的水寇也还会奉几分江湖规矩,就算绑票也多只是求财而已,可那义阳王的兵可不讲什么规矩。 大家平时防这些人都跟防贼一样。 “鲁王在台举义后,积极进取,据说福建两广,湖广江西等地都已经开读诏书,上表朝贺,而沈犹龙、王永祚等也是奉了鲁王之诏,受了鲁王之封,我觉得鲁王将中兴大明。”又一名乡耆道。 江南水乡,交通便利,信息通畅。 这些乡耆既是士宦名门,也往往是地方豪强地主,甚至还兼营工商,个个信息都还是比较通畅的,甚至每个家里现在都还有一支乡勇队伍,这是在北京沦陷后江阴暴动后乡绅们招募组建的,到现在都没解散,不少大户家的队伍甚至还很精悍,装备也很好。 一群乡绅们在县衙里聊了半天,最后都觉得如今明军北伐形势大好,不说打回北京,起码恢复江南是有望的。他们这些人都是本地名望,平时也是享受着大明朝给他们的各种特权,可现在清朝小小一个知县,却如此蔑视他们。 “秘密派人南下拜鲁监国,并请沈总督、王巡抚,还有朱提督等发兵来援,我们各家出兵出饷,召集城中百姓,共守江阴,以待援兵!” 何茂在众人中威望最高,最后一锤定音。 于是议定,各自回家。 第二天一早。 各家子弟百余便走上江阴街头,秀才许用聚众高呼,“头可断,发不可剃也!” 应者云集,无数江阴百姓汇聚,都高呼头可断,发不可剃。 方亨在县衙中闻的外面喧哗,询问,得知是因剃发令一事喧哗,便不满的道,“真是不知死活。” 他叫来县中书吏,让他抄录剃发令,张贴城中各处。 书吏提笔抄写,抄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时候,再抄不下去了,气的把笔摔在地上,怒撕布告,“死则死尔!” 说罢,踹翻书桌,甩袖出衙,不干了。 方亨听到,气的喝令家丁把书吏拿下,“给本老爷杖责四十!” 典史陈明遇等赶紧上前拦住,好言劝说,让方亨手下留下。 “尔这些奴才,个个都该砍头!” 陈明遇等听到这话,个个面色铁青的甩袖辞职而去,一时衙门冷清。 那边书吏出了衙门也加入了集会,并告之方亨准备按剃发令三日限期后,抓些典型开刀。 闻听此语,一众秀才们大怒。 而这时何茂等也派子弟联络北门子弟,北门少年素好拳脚,是那种任侠少年,被何茂等说动,于是纷纷往棉袄里夹上书册,穿在身上充当铠甲,持刀提枪,敲锣打鼓的汇聚起来。 季世美、季从孝,王试、何常、何泰五人为首,一路沿街而行,不断鸣铳。 随着铳响四起,汇聚的人越来越多,同时,从各乡也开始陆续有人赶来,等他们到了县衙前时,已经聚众万余人。 方亨在衙中堂上,吓的瑟瑟发抖,还想让家丁出去喝散众人,可那二十个家丁,虽然好吃好喝供着,来了后也狐假虎威,但现在让他们出去面对激昂万众,却是一点胆也没有的,一个个脑袋摇的跟拔浪鼓一样,任方亨如何催,他们就是不肯出动。 伪知府的一个仆人恰来江阴送信给方亨,觉得知府的名头能唬众,于是自告奋勇出去,站在门口大骂众人,还喊着要报告家主宗知府派兵来杀了这些造反之人。 季世美站在众人前,不屑的看着这个奴隶,“狗奴好大的口气,今日便先杀这只乱吠的狗!” 说罢,健步上前,一把擒住其拖过来,将他打倒在地。 众少年一起围上来,大脚乱踹,不消片刻,这伪知府的奴才便被打死在地,众人发喊,准备趁机打进衙门里去。 莫主簿守在门口吓的直接脱了官袍逃路,方亨家丁们赶紧堵上门,方亨站在门后,颤抖着喊道,“大家且息怒,本县这就给知府和江宁去信,请求免除江阴剃发,大家息怒,息怒。” 第140章 潜伏 江阴。 码头的一处货栈里,一个商人正召集伙计们说话。 “好多士绅摇摆不定,一听那狗县官说愿意向上面写信请求停止剃发令,于是就犹豫起来,没半天功夫,就散去大半了。” 货栈货主程璧是籍贯徽州的商人,在江阴也颇有产业,这处货栈便是他产业之一,不过此时他却对着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男子很是恭敬。 只见那个伙计对众人道,“狗官不过缓兵之计,这剃发令乃是鞑子摄政王所颁,又岂是他说停就能停的?况且抗虏恢复,那是忠义所在,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程璧点头,他本来是个富商,扬州之屠的时候侥幸逃的一命,但妻儿老母惨死城中,他发誓要用余生向鞑子讨回血债。他曾去崇明拜谒义阳王,进献金银,也曾买粮送入黄蜚吴志葵荆本澈沈廷扬张鹏翼等军中。 只是后来见他们畏惧鞑虏不敢战,便只好转而南下去朝拜了名声鹊起的鲁监国,在那里他见到了与崇明完全不一样的气象,那才是真正矢志北伐的进取之心。 他破家助饷,献银十四万两,朱以海对这位义商非常赞赏,赐进士出身,授他工部主事。 这次重返江阴,是奉了陈潜夫之命,利用他在苏松常镇的人脉关系,回来协助江阴起义。那个年轻伙计,其实是北伐军监察处的七品主事王正中,这人乃是京营总督王之仁的侄儿,举人出身,为人中正耿直。 他是这次返回江阴行动组的组长,程璧是他副手。 他们的任务既要潜伏江阴,收集情报,还要联络义士忠臣,策动反正。江阴现在的局势发展,对他们的工作很有利,白天他们也夹杂在人群之中。 “还欠了一把火候。”王正中道,他一举人却也精通骑射,这次是主动请缨前来。冷静分析了目前的局势后,他认为江阴城现在大多数人其实都是还心怀大明,尤其是士绅们痛恶剃发令。 但也有部份士绅软弱怕死,不敢反清,因为最近苏松恢复形势大好,有部份乡绅又开始犹豫观望起来,这都是有利条件。 而王中正接到上面的指令,北伐军即将开赴苏州,希望他们在江阴这边策动起义,制造声势,牵制部份清军。 “最重要的是,咱们得抓紧时间拉起咱们的队伍来。”王正中认为还是得靠他们推一把,“程主事你之前说的那个邵康公可以信任吗?” “邵康公乃是我结识多年的好友,四十不到,武艺纯熟,能力敌四五十人,他家也是本地豪强大户,有许多田地庄园,奴仆众多。”程璧道。 能力敌四五十人的好汉,那绝对是大将之勇,王中正听了很感兴趣,“能否带我拜见?” “不如让我先去跟他通通气,试探一下,若是他愿意与我们共谋大事,那到时我再引他来见。万一他心有犹豫,或是暗里降虏,也不会暴露你。” “好吧,还有什么人可推荐联络?” “徐观海,原是长江水师太平营游击,南都亡,曾劝刘孔昭死守太平府,刘孔昭不从谏,随从东下。后又劝守苏州,仍不从。于是乃辞职回江阴老家,现在家养病。徐观海知兵,且其弟兄子侄等,皆勇武知兵,若起事,可为将主持。” 王正中将两人名字仔细记下。 一边考虑着,一边拿起勺子搅拌旁边锅中的炖肉,肉炖了一个多时辰,此时散发着诱人的气味,“先吃饭,这些天大家东奔西走也都累了,多吃点肉,接下来更有力气跑。” 伙计们也都笑着拿大碗来盛肉装汤,他们有些是程璧的家丁、伙计,也有王正中从南边带来的。 大家吃的高兴,干脆光了膀子挥汗猛吃。 饭后,王正中和程璧又商议了会,“如今姓方的狗官躲在县衙里不敢出来,行缓兵之计,县里真正主事的是典史陈明遇,另外最有威望的还是乡老何茂,另北门季世美和诸生许用也很有号召力。” “哦,对了,前典史阎应元,是通州人,在本县任典史期间曾平定盐盗、海盗、和内乱,极有威望,百姓甚至在学社中为他画像留念。 之前南都曾授他广东韶州英德县主簿,因母亲病重,而未能成行,现居住在城郊。” “这阎典史真这么厉害?” 一说到阎应元,程璧也是激动不已,“王主事你也是不知,当初阎典史初上任,海盗顾三麻子就率船百艘进犯黄田港,阎公单骑匹马赶去黄田港,骑马连发三箭,箭箭射中海贼,海盗吓的心惊胆战,连顾三麻子都万分佩服,自动引贼退去。顾三麻子甚至还对阎公说,只要他在江阴一日,便不再来犯。此后,果然不敢来犯过。” “那真是很了得了,如此英雄人物当前往拜见。” “盯着县衙,我估计方狗官肯定不愿坐以待毙,定然会暗里想办法向常州府城报信求援,只要我们拿到信,便能让大家识破狗官贼虏的真面目了。” ······ 夜色下,方亨的一名家丁悄悄的从后院翻墙而出,刚走几步,就被一把按住,捂住口鼻往后拖,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街边一间屋内,油灯昏暗。 邵康公将打晕的伪县令家丁如拎小鸡一样的拎进来,他长的高大魁梧,犹如一座肉山,双手似蒲扇,难怪程璧说他能敌四五十人,这家伙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立人。 人进门的时候还得弯腰低头,一进来,整个屋内都被他压迫着。 “不辱使命,狗官果然派人去报信。” 王正中上去从那家丁怀里果然摸出了信件,果然是方亨向伪常州知府宗灏的求援信,信中说江阴满城附逆,皆欲暴动作乱,请宗灏派兵前来,多杀树威。 “好一个多杀树威,这个方亨白日时倒是吓的跟只鸡似的求饶,如今倒是大言不惭。” “有了这封信,接下来事便好办了。”王正中谢过邵康公,“还请程公带我去拜见陈典史。” 江阴典史陈明遇,本浙江人。 此时半夜,依然还未睡,正与一群士绅在讨论,本来许茂等议定要守城拒虏,结果今天白天方亨一句话,却让许多人摇摆不定。 陈明遇在县中的职务典是史,是个不入流的官,就是不在九品之内,属于不入品阶未入流的佐杂官,在县衙里是负责掌管缉捕、监狱的胥吏。不过虽然典史不入流,但是在有些小县,不设主簿,或有时县丞主簿空缺的时候,其职责却是要由典史负责的,故此这个不入流的小吏,其实跟县令县丞等一样,都是要由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的朝廷命官。 百姓总结县中权力,有句话很形像,叫一县二尹三衙四老典,一县就是指县令,二尹是指县丞,这三衙是指主簿,四老典,自然是典史。 所以别看典史不入流无品阶,其实在县里是妥妥正正的四把手,这放前朝,那便是县尉,主管一县治安,兼管武装部长的差事,因此典史其实可以称官,而不是吏。 陈明遇是接任阎应元任典史的,到任也不过一年余,不过干的不错,得到县中上下认可。 自鞑子南下后,原来的县令县丞跑了,主簿莫士英降虏,新来个县令方亨是鞑子任命的,因此大家有事都找陈明遇。 正议着,家丁来报。 “徽商程璧与康邵公来访。” 陈明遇等也知晓这程璧是大富商,更知他曾朝谒过义阳王,又捐银助饷黄蜚吴志葵等,眼下正谋划起义,正需要他,于是起身,亲自出去迎接。 “程某拜见四爷!”程璧拱手。 陈明遇客气还礼。 “深夜冒昧来访,还望见谅,实是遇到要事,还请四爷先看这封信。”程璧把搜出来的信交给陈明遇。 陈明遇快速看完,眉头紧皱。 “进屋说话。” 进屋后,陈明遇也只当王正中是程璧和邵康公的随从,没太在意。 “方亨贼心不死,不能再犹豫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王正中直言道。 “这位是?”陈明遇从他话中,感觉这年轻人不像是程璧随从。 程璧刚要回答,王正中自己拱手介绍,“在下王正中,举人,原是鲁监国所授慈溪知县,现为兵部职方司主事,此次是奉监国之令北上江阴,前来联络义举。” “鲁监国?” 陈明遇等都有些惊讶,毕竟江阴与崇明也就一江之隔,相距甚近,虽然江阴百姓对崇明的那位义阳王从最初的欢迎到后来的厌恶,甚至防贼一样,可毕竟大家也比较熟悉义阳王,反倒是浙东的鲁王,没太大印象。 “监国的十万北伐大军已经收复苏松嘉湖,江南提督朱武大将军也已经率兵即将抵达苏州。” “攻打苏州的不是水师提督黄蜚和苏松总兵吴志葵吗?” “黄吴二将攻苏州没错,但朱提督也已经率大军即将赶到苏州城下。” 这消息让陈明遇等一众小县城的人,都惊的有些合不上嘴,这局势变化的太快了。 “王主事希望我们怎么做?”陈明遇很快回过神来。 第141章 旗在,江阴在 红日初升。 一名僧侣正带着个小和尚沿街敲打着木鱼,清脆的声音打破清晨的宁静,提醒大家新的一天到来。老和尚敲木鱼,小和尚跟在后面大声报时报天气。 “天色晴明,大参!” 一老一少两个光头在街上缓行,他们风雨无阻的报时报天气,这块街区甚至是他们的专属地盘,每到初一十五,便可以挨家挨户的上门布施,平时得到他们报时报天气服务的居民和商家,也会尽量施舍。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这一老一小的功课。 老和尚回头,就看到大批人执刀提棍的奔来,吓的赶紧避到一边,双手合十,直呼阿弥陀佛,小和尚更是吓的蹲在了地上。 不过那些人明显不是冲两人和尚来的,他们呼啸而过,很快就冲到前面去了。 “似往县衙去的。”老和尚看着方向。 小和尚也站了起来,“师父,咱们也过去瞧瞧,万一今天跟咋个一样又杀了人,咱们可得赶紧抢先施法,不能让福寿宫的牛鼻子老道们抢走了生意。” 老和尚说声阿弥佗佛,教训小和尚。 小和尚却不当回事,”师父,现在世道这么乱,咱们布施到的东西也少了,不干点兼职副业,咱们也要饿肚子啊。光喊阿弥陀佛,佛祖又不给我们填饱肚子。” 明末工商繁华,市井热闹,百姓都爱谈钱,风向也是向钱看,就连寺庙里的和尚们,也都是时代弄潮儿,他们把香火钱拿来买田置地,甚至是搞抵押贷款的质库,许多寺庙还置办房产商铺,搞房屋租赁生意,极有生意头脑。 有些寺庙则会做些高利润的药品生意,甚至是化妆品等,甚至还有僧人开烤肉店的。 尼姑们也不甘寂寞,除了念经礼佛,尼姑们也搞刺绣织布,拿来市卖盈利。 这一老一小两和尚,却是两个没有挂靠的野和尚,曾经也有一座小庙,但毁于战火,于是只能靠报时报天气来换取居民施舍,老和尚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攒够钱,重新修缮寺庙。 这小和尚没有念过几天正经,所以倒很有市井的味道。 “阿弥陀佛,过去看看是否有需要渡之人。”老和尚嘴上教训小和尚,但最后还是拉上小和尚也往县衙去。 此时县衙前,陈明遇、邵康公和王正中带着上百号人重新围住县衙,然后把昨夜擒的那伪县令家丁五花大绑推到前面,陈明遇大声诵读着伪县令的求援信。 信上那多杀树威的词,让听者无不愤然。 “杀死狗官!” 诸生许用、北门少年季世美等也被请来,渐渐的人越来越多。 邵康公振臂一呼,“不杀这狗官,还留着过年吗?” 说完,带头撞门,他人高马大,抱起一根大木猛的撞过去,衙门都震颤起来,季世美兄弟等也振臂跟上,一起抬起木头撞门。 三下,五下······ 衙门轰然被撞开。 众人呼啸进入。 片刻后,躲在床底的方亨被拖了出来。 王正中站出来,一刀剁下了方亨狗头,“狗贼!” 他一手提刀,一手举起方亨首级,围观众人无不欢呼,更多人在后面因为看不到热闹而急的跺脚。 提着伪县令首级,王正中对众高喊,“恢复大明,中兴社稷!” 程璧、邵康公带头响应高呼,陈明遇和许用等也一起呐喊,这是江阴百姓首次正式喊出抗虏口号,几个月的犹豫、观望,最终还是在这股洪流下,汇聚起来。 “察院还有四个狗鞑子,把他们也砍了!” 在处决了方亨,并将他剩下的十九个家丁一起杀了后,众人高呼着要把察院好吃好喝供养的那四个鞑子兵也一起杀了。 其实那喊话的人是王正中的手下,目的就是杀了鞑子兵后,让江阴百姓再无反悔的余地。 有人在喊,“莫士英狗贼也不能饶了。” 于是大家又想起了主簿莫士英,这个家伙先前暗通鞑虏,把江阴的户籍帐册、和库银都偷运给鞑子。 “杀死这降虏的汉奸贼。” 眼看局势有失控的危险,王正中赶紧叫上陈明遇等维持秩序,避免有人趁机作乱,“当提防有鞑子奸细,趁机挑唆闹事。” “是否请王主事公布身份,然后出来代领县令之职,主持江阴守城之事?”陈明遇看到这会众人情绪激动,也赶紧建议。 王正中想了一下,慨然应允,虽然他本来是监察处派来执行任务的,可现在情况,他若是公开身份,也确实有好处。 于是他道,“先杀了鞑子兵,然后顺势公布。” “好。” 陈明遇带头高呼,众人纷纷响应,跟着杀往察院,那四个鞑子兵因昨天的事,也早有提防,紧闭门户,甚至披上了铠甲背弓负箭防守。 可也架不住人多势众。 游击徐观海也闻讯赶来,披甲执锐,带着几个弟弟和子侄、家丁。 “盾牌,弓箭,鸟枪!” 徐观海毕竟曾在水师太平营呆过,在芜湖还跟左良玉激战过,对付区区四个鞑子,十分从容。 徐家子弟举着盾牌,掩护后面的弓箭手和铳手,然后又有人抬着梯子上墙,有人抬着木头撞门。 鞑子在墙后一露头,就被箭铳招呼。 被压在后面露不了头,很快门就被撞开,徐观海披甲执矛带头冲入,鞑子大吼着放箭,可都被徐观海的子弟拿盾挡下。 鞑子气的拔刀来砍。 徐观海大吼一声,带头冲上。 徐家众人跟四个鞑子兵战成一团,四鞑子兵十分凶悍,可此时被无数人围着,早就心慌意乱,徐观海那更是一员战将,徐家子弟也都是将门子弟,个个勇武,且都披挂在身。 双方在院里你来我往的砍着。 徐观海大吼一声,一矛打飞了对手鞑子的刀,紧接着狠狠抽在他腰上,将他打倒,长矛如蛇一般的赶上,狠狠的刺破绵甲,扎进肉里,那鞑子七窍流血,却挣扎不开,被钉在地上痛苦的嚎叫。 他的嚎叫,让其它三个鞑子也大为分心,结果很快也都被打倒砍死。 徐观海上前了结那鞑子性命,一刀将他脑袋砍下,提着猪尾巴来到王正中等面前,“狗鞑子已杀!” 王正中接过鞑子首级,左手鞑子首级,右手伪县令方亨首级,高高举起。 “吾乃鲁监国钦命兵部职方司主事,现代领江阴县令之职。此刻起,江阴县恢复,正式举义,守城抗虏,恭候监国北伐王师!” “命前典史阎应元为江阴县丞、典史陈明遇为江阴主簿,以程璧为江阴典史!” “请前游击徐观海为江阴团练使,以邵康公为江阴团练副使,顾元泌为巡检, 分守四门,严查街坊,清除奸细,捉拿汉奸,共卫江阴!” 诸生许用扯下自己的儒衣,咬破手指,在上面写恢复中兴四个大字,绑在长矛上高高举起,挥舞起来,带头吼道,“恢复大明,中兴社稷!” “共卫江阴!” 王正中从许用手中接过这面血衣旗,高高举起,大喊道,“人在,旗便在,江阴便在!” 第142章 夜入苏州 陈潜夫拿着一份刚到的加急情报来到朱以海面前。 “江阴起义了!” 朱以海接过,看完后陷入沉思。 “殿下不满意这结果?”陈潜夫误会。 “没有,想不到王正中表现如此出色,这么快就在江阴打开局势,事情办的很好。这样,拟道旨,授王正中苏松按察副使分巡常镇道兼常镇兵备道。” “授阎应元苏松左参政兼分守常镇道。” “陈明遇授苏松右参政兼常州知府。” “授程璧苏松参议兼督理常镇粮储道。” “徐观海授常镇总兵官,邵康公授副总兵。” “许相授江阴县令。” ······ 朱以海一口气授了许多官,大明原来的南直隶,朱以海拆分为江宁、苏松、安徽、淮扬四省,各设总督巡抚等,不过现阶段,只有苏松常镇四府,处于拉锯争夺之中。 陈潜夫听了,提笔记录,倒没觉得有多过于惊人。 虽然陈明遇和阎应元本只是不入流的典史,现在直接就挂参政衔出任道台或知府,这都是四品了。 程璧只是一介商人,也授了参议粮储道。 许相仅是个秀才,也授县令。 但他自己也仅是个举人出身,监国一样拜他太仆卿,刚又转大理寺卿,在行在还协办军务,参与机要。 如今时候,不拘一格用人,早就是监国的风格了。 虽然绍兴那边也已经在筹办举行乡试,计划明年召开会试,但这并不妨碍监国的用人风格。 就如曾经的樵夫杨伯兴,现在已经是堂堂羽林镇的总兵官了,勇卫镇总兵官张全,本也只是个勇卫老兵而已。 马吉翔都成了锦衣卫的指挥同知兼侍卫亲军马军监军了。 “传檄常镇地区,不论草泽江湖,只要举义旗响应抗虏,孤都接纳,让江阴附近乡勇义士,皆汇聚江阴助守城墙,待孤北伐军收复江南,一一论功行赏。” 说完这些,朱以海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历史上江阴抵抗鞑子,坚决不肯剃发,抵抗了整整八十一日,最后全城百姓与城共亡,谱写了一出可歌可泣的悲壮历史。 如今,江阴起义比历史上更早一些。 最重要的是,如今江南的局势也更好,苏松加上太仓州几乎尽复,还有他这支北伐大军赶来,现在唯一不确定性,就是从杭州北上的博洛大军和尚在南京的多铎大军。 陈潜夫他们绝想不到,江阴这么一座江南小城,历史上能有这么惨烈的事情,朱以海希望救下江阴,避免惨事再发生。 “黄蜚和吴志葵有回复了吗?”朱以海收起心神问道,袁宗第率领金吾骑兵正在赶往苏州,朱以海带大队随后跟进,他派了使者去见黄蜚和吴志葵,希望他们能够暂缓攻城,等他汇合后再一起打苏州。 “没有消息,臣以为,黄吴二将如今五六万人马围攻苏州,且苏州正空虚,他们定然不愿意等我们。” 正常人思维,现在拿下苏州这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朱以海的好心提醒,反而显得是想阻止他们夺取这胜利,是想分杯羹,甚至想抢夺胜利果实。 就连陈潜夫都觉得,黄蜚他们虽然拖拖拉拉,打苏州拖太久,但现在已经到了城下,以五六万打一二千,这怎么也是十拿九稳的事了,这种关头,谁还能忍的住? 连他都在捉摸着为何监国会希望黄蜚他们暂停进攻。 朱以海也不知道为何苏州之战,黄吴二将在兵力那么优势的情况下还败了,但他记得他们确实败了。 “传令全军,加快速度前进。”朱以海只能希望这一次能够改变历史。 ······ 苏州城下。 夜色苍茫。 吴志葵抽调了自己的精锐家丁部队,又招募了数百死士,组成了八百敢死队。 “抬银子来!” 一箱箱银子抬来,吴志葵掀开箱子,银光灿烂。 “敢死队,每人赏银二十两,若能先登陷阵破城,事后再赏三十两。” 看着这些银子,敢死队员也都个个双眼放光。 “拿酒来!” 一坛坛酒被抬来,吴志葵让他们倒满酒,“干!” 喝完碗中尽,摔碗。 敢死队员们带着酒气,把二十两银子揣入腰中,就算死,也有买路钱。若能活下来,就能有五十两银子。 “斩一贼,赏银二十两,斩一虏,赏银五十两。若能擒斩伪巡抚土国宝,赏银五千两,官加三级!” 重赏之下,敢死队员,个个红光满面,激昂无比。 一个个披挂整齐,趁着夜色向苏州西门而去。 那里,会有城中士绅内应。 吴志葵横刀立马,引几千人马在后,随时准备杀进城中。 他没有等黄蜚。 机会难得,先拿下苏州再说。 他回首看着身后的部队,这是八千将士,除了八百已经出发的精锐敢死队员,他身边还有三百家丁部队。 其余的八千人马,有许多新兵。 衣甲不全,训练不足,但他认为,只要精锐的敢死队夺下胥门,到时仅千余人的苏州城,便可一鼓而下。 新兵打逆风仗不行,但打顺风仗还是没问题的。 他已经在想象中自己面对着被俘的土国宝时的胜利模样了。 副总兵鲁之屿亲率八百敢死队员顺利来到胥门下,城上灯火昏暗。 “发信号!” 鸟叫声有节奏的响起。 久久无人回应,正在众人焦急万分之时,城上终于传出了约定好的猫头鹰叫声。 紧接着,城上有亮起三盏灯笼,两红一绿。 灯笼在移动,鲁之屿赶紧带人跟着,最后跟着灯笼停下,城下抛下了绳索,鲁之屿兴奋的当先抓住绳索,带头攀城。 一切都非常顺利,顺利的让鲁之屿都忘记了提防。 当他踏上城头的那刻,他拔下斧头,四顾左右,有种仰天长啸的冲动。 内应提着灯笼过来,“跟我来!” 鲁之屿带着先登敢死队顺马道下了城墙,绕到胥门后,一队守兵正抱枪打着磕睡,他们摸上去,轻松的将他们解决,虽然最后有几个守兵临死挣扎发出了动静,但已经不影响了。 鲁之屿一只手臂就把城门栓取下,几名敢死队赶紧拉开城门。 外面的敢死队一拥而入。 鲁之屿兴奋的挥斧带头冲入。 敢死队潮水般的冲入城中,畅通无阻,苏州城的伪军似乎还在沉睡之中。 “放火箭,请吴总镇入城!” “苏州,拿下了!” 第143章 十面埋伏 游击杨国海顶盔贯甲迈入抚衙。 “阿舅,贼已入城。” 土国宝今夜也早换上了一身盔甲,此时正在拿磨石轻轻打磨着他的宝剑,听到外甥的禀报,脸露得意的狞笑。 “这吴之葵当年也曾是名动京师的武举人,开硬弓骑烈马,弓马娴熟,大刀能玩出各种花来,甚至还会做诗,一介武夫,却拜在复社名士夏允彝门下,跟一群酸文人唱和。可看来,也是瞎捧了几年臭脚,正经兵书倒是没怎么读啊。” “如此简单的诱敌之计,居然就上当了,哈哈,这真是天送大功于我。” 杨国威也哈哈大笑,他跟着舅舅土国宝征战四方,却一直都是忙着捞偏财。比如土国宝镇江宁后,他便马上找到了新的发财路子,倒卖私盐和硝石硫磺,每个月馈送舅父三百两银子。 凭着巡抚是他舅,自己又是抚标游击的关系,杨国威大发其财,日进斗金。 甚至他胆子越来越大,崇明岛的荆本澈、太湖的黄蜚、吴志葵,白腰党的吴易,海上的顾三麻子等,他都敢跟他们交易,只要给钱,给的价高,他才不管是海贼还是水寇又或是反贼,更不管买的是私盐还是火药。 不过这也并不妨碍,他现在跟舅父土国宝一起设计灭了这些反贼。 生意归生意,功劳归功劳嘛。 “李延龄的骑兵在城外准备好了吧?” “请舅父放心,只等我们这边信号起,他便会领骑兵诈称江宁八旗杀到,他手下那一千五百八旗大兵,每人都给了二两银子,喂的饱饱的。” 土国宝心疼不已,请这些满州骑兵配合,居然就费了三千两赏银,真是废钱。可这些大爷,不见银子调不动。额外还给了李延龄两千两银。 “舅爷也不必心疼银子,等拿下吴志葵黄蜚二贼,到时俘虏就得有好几万,舅父到时把人交给我,我给舅父卖了。” “现在一个二八少、妇,长的漂亮的,尤其是官宦之家的能卖到百银呢,豆蔻处、女,长的好看的能卖的更多,就算一般姑娘,也能卖四五十两银子,那些当兵的,只要没残疾的青壮,也还是很值钱的,到时咱们随便卖卖,这银子那是哗啦啦的来啊。” 人头可以请功求赏,俘虏也可以瞒下来卖做奴隶,随军的女眷更值钱了。至于老弱的一刀砍了充军功。 甚至还可以趁机到时周边抢掠一把,将年轻的村姑民妇什么的掳来卖了。 土国宝对这个外甥的捞钱本事很佩服,打起仗来贪生怕死总往后溜,但论捞钱的本事,确实有一手。这几年他能官运亨通,从一个投降参将一路做到巡抚,除了他心狠手辣,这银子可没少使。 乱世谁不稀罕银子呢。 “你到时给我准备些金子,多备些,我到时送给洪内院。” “明白,金子值钱好送不显眼。” 乱世黄金最值钱,一两黄金现在能值十几两银子,一条大黄鱼,能抵的上一箱银子,送礼上品。 “要娘们不,我给挑几个处-女。” “到时再说。” ······ 鲁之屿率领八百敢死队沿街直冲,暗夜里的姑苏城中,他们就如同一条狂燥的火龙在翻滚。 城外,吴志葵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信号。 长枪一举,高呼,“进城!” 他在三百家丁的护卫下,引着八千人马滚滚扑向姑苏城。 城中。 狂飙突进的鲁之屿敢死队,冲到学社附近时,终于遇到了抵抗。 前面架起了拒马,撒了铁蒺藜,甚至还架了炮。 里三层外三层的弓箭手拦住去路。 一声炮响,火光乍起。 铁砂、碎钉喷薄而出,横扫街面,冲在前面的敢死队瞬间就倒下一片,紧接着就是弓矢乱射,两边的楼上窗户推开,一排排铳手对着他们齐射。 鲁之屿晃了晃脑袋,发现前面已经空了,地上遍地尸首,惨叫哀嚎不断。 他举刀大呼,“冲!” 可又是箭雨不断,铳声不绝,又倒下一片。 这时,从后面街上响来密集脚步声,大队的长矛兵密集的扑过来。 鲁之屿明白,他们上当了。 这是一个陷阱。 “撤!” 可想撤已经来不及了。 狭窄的街道,此时就如一个困兽场,清军占据着有利地形,炮轰箭射铳打,后方又是密集的长枪兵,敢死队一个接一个倒下。 鲁之屿吐出一在口血,高举着刀再也站不住,一个踉跄摔倒,他挣扎着站起,仍高举起刀,吐着血向前面大喊,“杀贼,恢复!” 一杆长矛自他背后狠狠刺入,接着又是数支长矛刺中他。 鲜血大口大口的吐出。 “恢·····复···” 战士垂下了高昂的头颅,了无声息。 杨国威晃动着身子在家丁护卫下走过来,他来到鲁之屿面前,打量着这个狠人,“是个硬骨头。” “拿刀来。” 家丁抽出刀递给他,杨国威提刀猛砍鲁之屿的脖颈,砍了几下都没砍断,“抓好点,” 终于,又砍了几刀,终于砍下了首级,捡起这个首级,他得意的向家丁们炫耀,“本将奋勇拼杀,于万军之中斩落敌将首级,哈哈哈!” 胥门。 吴志葵率军扑入城中,八千人刚过一半,突然城上降下一道巨石,将门堵死了,把八千人马一分为二。 紧接着,城墙上,街边民房中,商铺里,冲出一队又一队的铁甲兵。 这些人五个一队,十个一伙,张弓提弩,端矛持枪,将冲入城的吴部几千人马,切割成一段又一段。 首尾不能相顾,左右不能相连。 清军不过千余,可却非常凶悍,装备精良,早有埋伏,很好的利用了地形和天时,反杀了吴志葵部一个措不及防,城外的几千人马望着突然关闭的城门干瞪眼,连个攻城梯都没有。 而城里的几千人马被突然四下伏击,也是完全被打懵了。 吴志葵和手下三百家丁还好,遇袭后迅速聚拢,勉强抵挡,可其它兵被切割分割后,尤其是被那四下里的火光和喊杀,惊的慌乱不已,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就士气崩溃,尤其是那些新兵,特别是那些招聚的流氓贼寇等见势不妙,根本不愿死战,只顾四处逃生。 吴志葵也知道中伏了。 手下亲兵护着他且战且退,一直往城门处冲,根本不顾及其它还在慌乱的士兵,这个时候吴志葵和他的亲兵们,想的不是如何收拢人马,重鼓士气,与敌决一死战,反而是如何尽快的逃离这个陷阱。 他们甚至拿刀砍翻挡路的自家士兵,只为能够跑的快一点。 终于,他们逃到了城墙边,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最后槌绳跳墙,逃出苏州城。 浓烈的腥风血雨中,吴志葵带着不剩一百的家丁逃了出去,原本在城外还有四千余人,可就半天功夫,外面的这些兵就已经有大半溃散而去。 等到快天明时,刚勉强收拢剩下的千多人马的吴志葵,又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住,东方一条黑线奔来,无数的铁甲骑兵杀到,一时间根本分辩不出有多少。 吓破胆的败兵再次四散而逃。 骑兵转瞬即至,一阵横冲直撞,再无一个抵抗之兵,吴部只顾各自逃生。 吴志葵在手下家丁的护卫下,仗着有马,拼命奔逃,终于在太阳洒下万道红光的时候,远远的逃离了苏州城。 回头再一看,手下只剩下了八骑。 带着近九千兵马,还有几千眷属民夫,一万多人马来打苏州城,仅一夜间,吴志葵的大军溃败星散,最后只剩下了他和八骑家丁。 不仅近万部众没了,就是那几百家丁也没了。 望着水中倒映的狼狈身影,吴志葵这个彪悍壮汉,这个曾名动京师,能作诗能弹琴,擅骑射会击剑,能把关刀舞出一百零八式花刀的总兵官,不由的跪在水边落泪痛哭起来。 第144章 金吾首战屠八旗 几十骑清军纵马疾驰,紧紧咬住前面一股溃逃明军不放。 咻的一声,落在后面的一个明军士兵后心中箭,惨叫着仆倒在地,清军骑兵纵马在尸体上踏过,继续追击。 前方上千溃败之兵争先恐后的逃跑,虽然后面仅几十骑,却没有一人敢回头,他们拼命的跑,只记得跑。 可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越来越多的人中箭倒地。 鞑子冲进后队,挥刀乱砍,惨叫声越来越多。 很快,这群被赶的慌不择路的溃兵逃到了湖边,他们不顾一切的往湖里跳,许多人明知不会死,可恐惧仍让他们纵下湖,鞑子追至,在岸边乱砍,然后向湖里放箭。 绝望的溃兵只得往更深的湖水里淌去,许多不会水的很快在深深的湖水里挣扎。 往前,水淹死,退后,被鞑子杀死。 无路可走。 鞑子们放肆的大笑,有如游戏一般。 很快,血染红湖岸,上千溃兵很快沉寂,除了二三百水性好的游向深处,脱离了鞑子的弓箭范围,其余的不是在岸上砍死就是在湖里射死,或是被淹死。 鞑子兵开始打扫战场,提刀砍首级,多的刀都砍缺口了,马鞍上挂满了淋着血的脑袋,剩下无数的无头尸被弃之荒野,他们还将尸体上的盔甲刀枪等收走,然后弃尸满地。 犹如是一个屠宰场。 远处,周远咬着牙,悄悄后退离开。 “前面约五十骑,应当都是真夷,他们刚屠杀了上千吴之葵的溃兵,尸横遍地,血染湖面。” 袁宗弟听到周远的话,眉头皱起,“区区五十骑,就能如此屠戮,这吴部也太·····”后面的话他都说不下去了,周远曾是他的家丁,从湖广来的老兄弟,也是非常不屑的道,“官军不向来如此么?” “咱们现在也是大明官军了。”袁宗第提醒周远。 “嗯,那咱们也跟他们不一样。”周远对那些人非常不屑。 “提督,咱们是否绕过去?”一名金吾镇的骑将问,这人原是王朝先部将,川中虽缺马,但却并不缺骑将,川滇小马,其实山地骑兵也很厉害的。 “绕?为什么绕,既然让咱们碰上了,自然不能放过,包抄上去,一个别放跑了。” “提督,咱们任务是去苏州城下,这万一漏掉一两个,跑回去报信,岂不误了监国计划?” 袁宗第却道,“才五十骑,如何能让他们漏掉?” “我们金吾马军三千骑,都是吃干饭的吗?拿的饷都是第一等的,这成军后打的第一仗,难道要拉稀摆带?” 川人守备营官樊川自然不服气,拍着胸脯道,“咱们蜀地爷们从不拉稀摆带,末将愿率本营打头阵。” 袁宗第做为闯军长期独挡一面单独统军的方面大将,打五十骑,那真是杀鸡用牛刀,很简单的部署了一下。 “周川,你带提标营绕到鞑子后面去,樊守备,你带左营迂回左翼,赵守备,你带右营迂回右翼,其余三营待他们到位后,咱们正面冲过去。三千打五十,这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但是,绝不能让一骑逃走,谁若是放跑了人,我就要请王命旗牌和尚方宝剑,就地将他正法,这样无能的家伙,老子不要。” 几位骑将都立即应令。 等远处陆续响起几道号角声,袁宗第挥剑纵马带头冲锋。 三千骑兵四面合围,马蹄奔驰声惊碎了湖畔的安静,正在遍地尸体的战场上烧火煮肉吃的鞑子骑兵们措不及防。 他们抬头望去,只见一面面绿旗迎风飘扬。 看的有些莫名其妙。 “哪来的绿营兵,敢在咱们面前这么张狂?” “看这马军挺多,莫不提督吴胜兆回援了?” “不应当吧,他不是去打崇明了?” “难道是总兵李成栋回来了,他麾下有支精锐马军。” 他们看着那熟悉的绿旗,还在悠然的点评着,渐渐松懈下来,虽然对方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可他们丝毫没放眼里。 堂堂八旗马甲骑兵,会把一支绿营放眼中? “他娘的,回头参他们一本,敢这么嚣张。” “你们是哪部份的?” “他娘的,扬的灰把爷们的肉都给淹了!” “还不快停下!” “咻!” 袁宗第在马上提弓放箭,一气呵成。箭似流星赶月,既快又强,准确又狠劲的射中那鞑子,从他张开的嘴中射入,从脑后透出。 鞑子连惨叫都没来的及发出,就倒在地上。 其它的鞑子们吓了一跳,大吼着,“反了!” 然后纷纷提着刀兵去牵马,可袁宗第又岂会给他们机会逃跑。 纵马加速,转瞬而至,换上一把大刀,一刀就将面前鞑子劈掉半边脑袋,再纵马又赶上一人,一刀再砍下,将那鞑子脑袋砍碎。 金吾骑兵滚滚而至,啸叫着放箭的,放三眼铳的,还有仍手斧的丢标枪的,拿刀砍的拿矛刺的。 那些正准备吃炖肉的鞑子,连马都来不及上,虽然身上甲未脱,可面对奔驰而至的骑兵,尤其是数十倍于已,不消片刻,已经被砍成一地碎肉。 周远带人砍脑袋。 “一个,两个,三个······五十人!” “报军门,五十个鞑子脑袋都砍下了来,一个没逃掉。” 袁宗第瞧着血腥弥漫的战场,脸上纹丝未动,这点小场面,真是不值一提,想当年,闯王三堵墙骑兵最巅峰时,那可是数万精骑排成三堵墙冲锋。 “那些官兵首级怎么处理?”周远指着那堆成堆的明军首级,得有七八百个,堆成了小山。 还有许多收拢在一起的刀枪铠甲,金银铜钱等。 袁宗第摸了把脑后的辫子,“齐国梁,你带家丁队把这些鞑子身上的盔甲都剥下来,换甲。” “军门这是?” “任务不变,我们继续去苏州。” “把那些鞑子砍下的官军首级、武器盔甲等也都带上。” “带上?” 袁宗第望着赶回来的樊川几将,他们刚才迂回包抄,结果包抄了个寂寞,连根马毛都没捞着。 “别忘记我们现在身份,是鞑子绿营,这些人头装备等带上,不更能证实我们的身份?” 浙兵出身的营完备毕从义觉得有些不妥,“这些都是我大明官军将士,不幸惨死,怎么还能糟蹋尸体?” 袁宗第对那些溃败战死的吴部士兵,没什么同情,上千人被几十骑这样砍杀,同情都同情不起来,“带上他们的尸体,助我们破敌杀虏,不也是立功?况且,我们也可以让他们亲眼看到为他们复仇!” “等拿下苏州,本将到时一定会亲自请法师为他们做法,超度他们亡灵的。” “现在,执行军令,吴志葵已经大败,我们得抓紧时间,看还有没有机会挽救,就不要再争论这些了。” 第145章 绿营打八旗 吴志葵带着几骑往南一直逃。 路上又收拢了几支溃兵,又聚起几百人,可人一多,目标也大,一支虏骑盯上他们,穷追不舍。 吴志葵被追到湖边,这时远处一支黄蜚的水师船队正驶来,大小上百条船,有两三千人。看到他们出现,吴志葵感觉峰回路转,天无绝人之路。 赶紧让士兵冲湖上大喊,让他们划过来。 吴志葵拔剑在手,“弟兄们,援兵到了,咱们背水一战,杀鞑子!” 从半夜跑到中午,吴志葵这一路狼狈万分,心中也憋曲万分。 百余骑鞑子也看到了湖上的水军,却依然无视,狂妄的冲杀过来,吴志葵提剑迎击,结果一扭头,发现身边勉强聚起的这几百人,一下子又一哄而散了八九成,又只剩下不过数十人还围在他身边,却也是瑟瑟发抖。 不少人四散而逃,有人直接跳湖。 吴志葵愤怒大吼,“援兵已至,杀鞑子!” 可此时居然没人理会这位总兵官的。 水师船就在不远处,可看到岸上的百余鞑骑后,居然停了下来。 任吴志葵部下如何呼喊,就不过来。 他们远远的放了一阵铳,见虏骑丝毫不退,反而继续冲向岸边仅剩下的那几十人后,居然开始调头离去。 “回来,回来!” “你们他娘的跑什么?”吴志葵愤怒大吼,却忘记自己昨夜跑的并不比其它人慢。 他身边的几十人见状也都绝望了,许多人没逃,倒不是多勇敢,只是他们不会游水,可此时见虏骑马上冲至,也只得转身跳入湖中。 吴志葵也终于在最后一刻,也扭身跳入湖中。 鞑子冲至湖边,然后对着湖里的众人放箭。 血在湖面翻滚,扩散,将碧绿湖水染红大片。 那支水师船队却头也不回的越驶越远,越驶越快,最终消失不见。 吴志葵在湖中奋力的游着,万分绝望,就当他想停止游动,就任由自己沉入湖底时,却突然看见,远处又来了一支贼兵,打着绿旗。 然后,这支新赶来的绿营马军,却毫无预兆的对着刚屠杀他们的百余鞑骑痛下杀死,措不及防的鞑子骑兵被打落一片。 人仰马翻。 鞑子骑兵有的往前冲,愤怒的拔刀冲向绿营,有的却开始逃跑。 吴志葵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绿营贼兵,居然跟八旗鞑子打起来了? 紧接着更加让他难以相信的事实发生了,这支绿营马队十分彪悍,很快就把这支满州鞑骑包围的风雨不透,一会功夫,就已经将他们通通剿杀当场。 一骑都没能逃出去。 吴志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可能,这绝对是江南提督朱武来了,也只有他才有可能此时出现在这里,并如此彪悍。 想到之前他跟黄蜚对鲁监国的不予理睬,不由的后悔不已。 想及此,吴志葵重新开始划水,奋力的向岸边游去。 ······ “侯爷,这些鞑子也不过如此!” “一共一百三十七个鞑子,首级都在这了。” 袁宗第骑马巡过战场,看着没能逃出去的鞑子,这些人确实彪悍,最后明知必死,也没有一个投降求生的,拼死挣扎之下,还给金吾军造成了不少的伤亡。 金吾军阵亡骑兵反超过鞑子。 “鞑子也不过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而已,只是他们多年来,打小开始习练骑射技术,又年年征战,所以作战经验丰富些,而且你看他们的甲胄也都很精良。” 八旗可以说的上是全民皆兵,旗人定期有武艺考核,考过了就能有相应的粮饷可领,作战抢劫更能分到好东西,本质上来说,八旗人的这种旗兵制度,跟明太祖当初设立的卫所军户制度也没太大区别。 只不过大明卫所经过近三百年后,早就武备驰废,军丁不堪用了。 而八旗在辽东苦寒之地挣扎求生存,如今正是上升期,所以强悍也很正常。 想当初闯军不过是一群饥民和走投无路的边军造反,刚开始不也是连大明的官兵都打不过,后来经过多年的战争锤炼后,照样把明军锤的魂飞魄散,连京师都丢了,大明天子都自缢了。 “把衣甲剥下来,换上。”袁宗第沉着脸道。 他这一路不躲不避,直奔苏州城去,路上见到鞑子直接就围杀。好在鞑子兵本就不多,击溃吴志葵部后便开始分散追击,兴奋的收割着,却不成想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一支冒充绿营的明军到来。 那面绿营和士兵剃发,都给鞑子很大的迷惑性,让袁宗第他们总能拉近鞑子而不打草惊蛇。 “报,军门,湖里游上来不少溃兵,有一人自称是苏松总兵吴志葵。” “哦,请来相见。” 袁宗第对吴志葵没太在意,甚至很瞧不起,但既然遇到,不管真假总要见一下。 吴志葵一身湿漉漉的被带过来,非常的狼狈,见到袁宗第的时候,他也仔细打量了许久,都没认出来,试探的问,“你们可是江南朱提督的人马?” “你说你是吴志葵将军,可有证明?” 吴志葵从身上摸出了自己的总兵银印。 袁宗第看过后基本上能确认,这人极可能真是吴志葵,“原来是吴总镇,将军受累了。” “败军之将,羞见军门。” 吴志葵虽疑惑这些人怎么打着绿旗,甚至还剃了发,可他们刚才宰鞑子的那个痛快,也让他深信对面就是一支明军,现在一番询问,对方的回答更让他欣喜不已,果然是鲁监国的兵。 “本镇想请吴将军帮个忙,不知可否?” 吴志葵终于知晓了这个高大冷峻的将军的身份,大明靖西侯袁宗第,原闯军大将,如今为鲁监国任命的湖北提督总兵官,暂代御营侍卫亲军马军提督,统领北伐骑兵。 一个闯贼大将,现在居然成了鲁监国北伐军骑将,这有些难以相信的事情,可吴志葵也管不上了。 “军门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本镇想委屈一下吴将军,暂充做本镇俘虏,一同去苏州城。” 吴志葵猛然一惊,差点就拔腿而跑,惊疑不定的看着袁宗第,脸上全是疑惑。 第146章 惊溃十万师 西山岛。 黄蜚还在做着战争动员,因为军中还携带着大量的家眷和家当,这支五万多人的庞大流浪舰队,此时还在忙着先安置好家属和那些破锅烂铁。 黄蜚水师现在一大特色,就是他们的士兵带着家属走,甚至在打仗行军的时候都是不分营的,一营士兵和他们的家属都在一个营里,连同各自的那点家当,都是走哪带哪。 这样虽然便于大家在流浪中照顾好自己家人,可却也严重妨碍了这支军队的战斗力。 就如现在,好不容易到了苏州旁边的太湖,又在西山岛开始构筑前进基地,但乱嘈嘈的非常混乱。 大家非常散漫,甚至从早上起,总有鞭炮声响起,一会响一阵一会响一阵。 黄蜚都懒得去问,也知道这定又是哪家在嫁女,哪家在娶媳妇了,几万大军一起行动,犹如一个移动的城池,这么多人,婚丧嫁娶不可避免。 虽是在军中,甚至已经是战时,可大家也似乎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方式,该娶就娶该嫁就嫁,甚至照样还要按席宴客,热闹庆祝。 这边搭起新房,迎接新人成婚,那边却又有人挂起白灯笼,撒着纸钱哭送去世的老人。 黄蜚站在岛上高处,看着如蚂蚁般忙碌着的岛上大营地,也只能皱眉,不带上这些人,士兵们更无心出征,留在崇明岛,他们也不放心,只能是走到哪带到哪。 黄蜚他们甚至还计划着,等打下苏州城,到时就安置家眷们搬进苏州,甚至等将来收复苏松各府县,士兵们派驻各地,家眷也跟着迁移驻防,就如同明初的各地卫所军一样,带着家眷驻防。 一支舰队匆匆回来,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吴志葵未按约定,擅自单独提前进攻苏州城,结果中了埋伏,副总兵鲁之屿战死城中,如今首级被县在城门上,而吴志葵大败,生死不知,吴部近万人马和其随军眷属,大溃四散。 一支精锐的鞑子骑兵从江宁赶来增援,杀伤无数。 听到这消息,黄蜚高大的身躯也不由的晃了几下,差点没站稳。 “苏州城不是只有千余伪贼守城吗?吴志葵鲁之屿就算被伏,这上万人还被上千人歼灭?” 来报的那员将领正是之前吴之葵见到的那支舰队的将领,他带着两三千人上百条船,却被百余虏骑吓跑。 逃离战场后,沿湖小心绕了绕,救了一些逃入湖中的溃兵,从溃兵那收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也不管是否矛盾,便跑来禀报黄蜚。 “听说都是洪承畴和田国宝、吴胜兆他们的阴谋,苏州城里其实埋伏了上万精锐人马,另外伪提督吴胜兆、伪总兵李成栋他们根本就没去崇明,就在苏州城外不远埋伏着,另外还早就向江宁求来了上万鞑子精锐骑兵,就等着咱们撞上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黄蜚不满的大声打断了这员游击的话,“吴胜兆和李成栋都早已经进了常州地界,苏州城中只有千余伪骑,这苏州城外更不可能埋伏几万人马。” “大帅,可吴总镇已经全军覆没,咱们水师不习陆战,不如先撤!” “撤?花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到了苏州城下,现在一仗未打,你们就说撤?”黄蜚怒了,撤撤撤,这几年他听的最多的就是这个词。 从东江撤到登莱,从登莱撤到淮扬,从淮扬又撤到江南,这一撤再撤,还能往哪撤? “大帅,不可意气用事啊,咱们虽号称十万众,可真正打仗的也不超过两万,这两万人又有多少精锐敢战之兵?我们缺甲少械,若是弃舟上岸,如何与虏骑争雄?现在苏州城坚兵众,我们打不了的。” 许多将领开始犹豫,甚至已经荫生退意了。 一听到鞑子骑兵的名,他们都感觉骨头发软,让他们上岸去跟鞑骑交锋,他们根本没这个胆量。 “退退退,退到哪里去,退到什么时候去,这哪还有地方可退?” 正说着,一名家丁惊惶赶来。 “不好,吴总兵全军覆没的消息走漏,已经散播开来了,现在岛上惊慌不安,有些人已经开始抢夺船只带家眷逃跑。” “报,刘参将率家丁带数百人驾船往苏州投降去了!” “报,赵守备已经带人往南去!” 短短一瞬间,当吴志葵大败的消息传开后,太湖西山岛前进基地大乱,有些将领直接驾船投敌去了,有人带着家眷开始夺船跑路,更多的士兵也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整个岛越来越乱。 黄蜚眺望全岛,发现果然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 这一幕幕让他想到了东江镇陷没前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他辛苦维持的这支五万人的大明水师舰队,居然仅因一个战报败绩就崩溃了,“封锁西山岛,封锁码头,任何人不得离岛,不许登船,违者斩!”黄蜚几乎吐血的吼道。 可身边的一群将领们却都脸色灰败的摇头。 “大帅,势不可挡,将士们军心溃了,收拢不起来了,撤吧。” 黄蜚不甘心。 可整个西山岛的混乱却在不断升级加剧,无数士兵脱离自己的队伍,跑回自己的营帐去见妻儿老小,看着慌乱哭喊的家人,他们几乎毫不犹豫的抛下了军队,开始拖家带口往码头跑去。 因为码头人太多,又慌乱,没有秩序,还开始出现踩踏,踩踏加剧了恐慌,于是更加混乱,终于有人开始拔刀砍人开路,自己人开始跟自己人砍杀起来。 流血,踩踏。 恐慌。 黄蜚看着这一幕幕心在滴血,也知道大势已去了。 现在就算他仍坚决,可只怕除了他的家丁,没有人再听他的了。 “撤,把你们的家丁都派到码头上去,维持秩序,谁敢再乱冲撞砍人,直接斩立决,就算要撤,也得保持秩序,要走一起走,这般无头苍蝇般乱窜,不过是自寻死路。” 随着黄蜚的一声叹息,崇明义阳王监国朝廷酝酿了许久的这次攻势,也就彻底的宣告失败了。 一箭未发,黄蜚的几万水师便溃散,许多人直接驾船去投降了。 遥远苏州城方向,黄蜚既羞且怒,大吼几声,口吐鲜血倒地,家丁们救起他,抬着往码头撤离。 第147章 王师北定吴江城 袁宗第派人快马加鞭送来前线吴志葵全军覆没消息时,朱以海正好抵达吴江城下。 吴江位于苏州东南四十五里,六月初,清军派人招降吴江,知县林嵋拒守,兵败城失。 其好友吴易是吴江本地人,与他同是崇祯十六年进士,福王称帝,与林嵋一同往扬州投史可法军抗虏,史可法题授职方主事,为扬州监军。 次年,派他赴江南筹集粮草,未还扬州已破,于是率运粮船队开赴吴江救援林嵋,未至吴江,吴江已被县丞朱廷佐暗通鞑虏,开门引贼而破。 吴易于是前往太湖扎营,与同乡举人孙兆奎、诸生沈自駉等举起义旗,誓死抗清,他们白布缠腰,共组白腰党,效仿当年许都的白头军。 屯兵长白荡,出没太湖、三泖间,招降了太湖水寇赤脚张三、扒皮大王、毛二等,一时声势不小,屡袭伪军。 近日,见黄蜚、吴志葵集结大军往攻苏州,于是吴易便率白腰党谋夺吴江,生员吴鉴乃吴易族侄,约为内应,因酒后失言,被家中奸奴密告伪县令朱廷佐。朱廷佐闻报立即派人将他拿下,抄没吴家。 吴鉴父亲吴汝延是个老学究,连夜逃出吴江,赶到长白荡向族弟吴易报信。吴易于是尽起白腰军,赶到吴江城下,攻打吴江城。 朱以海的前锋赶到时,吴易正身穿银甲,腰缠银带,提一杆银枪骑白马,正指挥着白腰军攻打吴江城,白腰军大多是由太湖的渔民、水寇组成,只有一小部份是当初随吴易从扬州南下筹粮的官兵。 不过此时吴江城也十分空虚,伪县令带着县中民壮守城,双方打的火热,吴易部缺少攻城器械,而朱廷佐却缺兵少将。 一时间难分难解。 吴易虽在之前也闹的声势不小,但主要还是凭借着在太湖上的水上优势,驾舟纵横如风,主动伏击突袭等战术取胜,现在强攻县城,对他们来说,有些吃力。 正焦急间,一支队伍出现在身后,还打着绿旗,吴易吓了一跳,部将赤脚张三等不少原水寇甚至见势不妙,立马脚底抹油就溜。 吴易骑马提枪,喝令连连,组织部下阵列迎敌。 举着绿旗的人马缓缓推进,游骑奔驰往来,吴易的部下已经跑了大半,只剩下三千来人还汇聚在他旗下。 吴易正欲背水一战,结果绿旗下驰来一人,来到近前,竟然是个熟人。 “华京兄,是你吗?” “日生兄,正是小弟。” “你怎么投虏降敌了?”吴易见对方从敌营来,语气变的冷漠起来,来人华京也是吴江,曾一起同学读书,只是吴易后来考中进士,华京却屡试不中仍是秀才。 华京哈哈一笑,“你莫看到绿旗就以为是伪军假鞑子,告诉你个好消息,这后面的可是我大明王师,鲁监国的北伐御营中军,看到那员魁梧的铁甲大将没,那是御营侍卫亲军步军世忠镇总兵官张名扬将军,他兄长便是背刺赤心报国的赤心将张名振也。” 吴易也对鲁监国和张名扬有所耳闻,听了有些半信半疑。 “日生兄攻打吴江,可需我们助一臂之力?” 吴易求之不得。 于是华京引吴易到绿旗下,一起见世忠镇总兵官张名扬,张名扬辞去马军提督后改任了步军世忠镇总兵,这次正是他引世忠诸营为御营前锋,恰巧碰上了吴易在打吴江城。 听完原因后,张名扬道,“先拿下吴江城再说。” 很快张名扬引军直抵城下,冲城上喊话。 伪县令看着城下的这面绿旗,一时也搞不清状况,双方喊话,张名扬骗说自己是从杭州北返的,乃是博洛大帅的前军先锋。 又说吴易已经向他投降,让城上开门为大军准备吃喝。 朱廷佐看着城下好几千人,不敢开门,只说城中也无粮。 张名扬立马把个跋扈武夫的样子表现的淋漓尽致,立马喝立攻城,还说城破后先把狗县官碎尸万段。 朱廷佐秀才遇见兵,刚才抵抗吴易的白腰军时已经是有些力不从心,这会来了支明显更精锐的绿营兵,顿时就怕了。 而那边世忠镇也立马就拉出了虎蹲、佛郎机等炮,开始装填,一会功夫,就已经开始对着城上轰响。 几炮过后,虽然仅是些小炮,可这炮声仍把朱廷佐震的心慌意乱,眼看着又有许多弓箭手和火铳兵也上来了,旁边的士绅等也都慌了,这如何扛的住。 “不如先放这些绿营兵进来。” “他们进来肯定抢劫。” “都是朝廷的兵马,抢劫也不敢太过份,可若是不放他们进来,真惹恼了他们,强行攻进来,到时可就全完了。” 朱廷佐见状,也只好无奈下令开城,“赶紧去取粮食来,再弄些酒肉来,但愿这些杀千刀的不会太乱来。” “再去取些银子来。” 城门缓缓打开。 城外的士兵立即奔上来。 等这些绿营兵冲进了城门,到了近前,在城门处迎接的朱廷佐等人才发现,这些绿营兵的盔下,居然没剃发。 而这时,吴易居然骑着马也大摇大摆的进来了,直接来到朱廷佐面前,“狗官,纳命来!” 朱廷佐被一枪刺倒前,满脑子都是问号,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绿营兵吗,不是杭州博洛大帅的先锋吗,怎么没剃发,吴易不是投降了吗,怎么还这么嚣张? 朱廷佐被刺中,吴易奋力将他挑起,立在空中。 张名扬这个时候也进来了,终于向那些惊惧疑惑的乡绅们开口公布身份,“本将乃大明鲁监国钦授御营侍卫亲军步军世忠镇总兵官张名扬也,从现在起,吴江城恢复,大明万岁,鲁监国万岁!” 突如其来的消息,震的这些士绅们个个惊慌错乱,好几个吓的直接就软倒在地。 而这一刻,仍高挑着伪县令朱廷佐尸体的白腰帅吴日生也真正相信了这是一支大明王师。 北伐军兵不血刃的收复吴江,还顺带收编了三千白腰义军。 等朱以海从后面赶到吴江县,还来不及享受这胜利的喜悦,马上就传回了袁宗第的急报,吴志葵攻松州遇伏,全军覆没,黄蜚水师士气崩溃,全军溃走。 第148章 忠义伯 吴江城中。 吴易与孙兆奎、周耀引白腰军五大将陈继、周瑞、张斌、朱贵、许宠一起拜见朱以海。 “尔等皆忠义之士,快快请起。” 朱以海扶起众人,一一打量,八人皆是身披铁甲外加绵甲又添罩袍,既英武又显儒雅,细一询问,果然,吴易是进士,孙兆奎和周耀皆是举人,其余五个魁梧的大将也都是秀才出身。八人皆是吴江本地人,都是文武双全,骑**通更习水战的好汉。 在之前打吴江城时,张名扬的前锋打着绿旗出现,水寇出身的赤脚张三、扒皮大王等立马脚底抹油逃跑,唯有他们却是坚守不退。 吴易等都想不到原来江南提督居然就是鲁监国本人,看着这位比他们还年轻几分的监国,银色山文甲外罩一件赤色螭龙披风,都万分佩服,更别说城外那支锐气十足的北伐军了。 “鞑虏南侵,江山倾覆,尔等本是书生,却弃笔投戎,组建义师抗虏,这份忠义之心,天日可表。吴卿,孤现在授你为总督漕运,巡抚应天、太平、方德、宁国四府、滁、和二州等地方。 卿等所领白腰义军,整编为漕标,辖左中右营,以及水师等共五营,总两千五百正兵,加九百辅兵长夫。” “总漕部院衙门,暂设太湖西山岛。” “孙兆奎,孤授你为江宁粮储道员。” “周耀为巡漕御史、监军。” 陈将等白腰军五大将,各授游击将军衔,各领漕标一营。 这串任命出来,吴易等都震惊不已,漕运总督在大明虽非正式职务,但其实也已经基本固定化了,一般全称是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管理着跨省三千里的运河沿线,还兼管凤阳等处地方行政,权力极大,还有自己的漕标部队,满编三千五。 驻于淮安。 在崇祯时还短暂设过总督凤阳地方兼制河南、湖广军务一员,也是由这漕督任的。 吴易只是崇祯十六年进士,考中进士第二年北京就沦陷了,他在弘光朝也只做了个小小的兵部职方司主事,在扬州监军,然后到江南筹集粮饷,还没来的及完成任务,扬州就破了,接着南京破了。 他于是只好在太湖一带游击,他们以长白荡为根据地,长白荡四周芦苇从生,十分隐蔽,湖荡相连,南通何家漾、北近石头潭,往东为南参荡,往西过京杭大运河便是太湖,荡漾之间港汊四通八达,他们选择在长白荡边上的梅家栅建营寨、造战船、募兵积饷,举旗抗虏。 又联合了沈自炳沈自留兄弟俩平望烂溪的义军,互为犄角。 虽然白腰党的主力战船是只可坐六七人的狭长‘箭船’,操浆摇撸,但胜在轻便快捷,他们又多是本地渔民,熟识水路,所以两支人马拥有上千渔船,通过畅通的情报网络,屡屡出击袭击伪军、鞑子,倒是屡屡出奇制胜,虽都只是些小胜,但也给鞑子造成很大麻烦。 吴易他们甚至还成功伏击过博洛的一支百人马队,吴沈两家联合设伏,最终把这一百鞑骑尽皆歼灭。 但说到底,就连在不远崇明的义阳王和黄蜚等,都没怎么把他们放在眼里,觉得不过是群水寇或者说是乡绅武装罢了。 可鲁监国却如此重视他们,一来就授封漕运总督兼江宁巡抚,他们如何不惊。 吴易都惊的连连推辞,“臣只是区区主事,安敢受此职,请殿下收回成命。” 在北京沦陷时,吴易连个正式官职都没,弘光立,投史可法,才表授为职方司主事,不过七品,后监军扬州,依然也只是七品御史。 大明的总督巡抚虽非正式职务,但一般也起码是副都御史、佥事御史这样的三四品的大员出任,或是兵部侍郎这样的三品大臣出任啊。 吴易的官职,原本也仅是比县令高点,这还是因为弘光初立时的特殊性,正常情况下,在京侯官的吴易若是没有过硬的背景,是很难留在京城,侯到六部主事等这些京职的,最大可能还是到地方出任县令县丞等。 县令做的好,往上升,一般也是升京城的主事等或是地方的府通判或是大县县令,往上升得按部就班,正常要升到知府这样的地方掌印官都还有很长的路,做了知府,再升是道员,再是省的三司副职,如按察副使、左右参政等,再然后升京城六部九寺,或是地方省内的三司长官,然后再升六部的侍郎等,每一步都得刚刚好,甚至还得有人帮助支持,然后做到总督、巡抚,更是艰难。 现在一步登天。 哪怕这江宁巡抚管辖的四府二州,暂时都还在清军手中,可仅这官衔品级摆在那啊。 “吴卿勿要推辞,国难之时,孤用人首选忠义,再论其它,吴卿奉史阁部之令来江南筹粮饷,扬州陷南京亡,可却都没放弃任务,依然还勇于担当,带着筹粮的人马打出了抗清旗号,并坚持到如今,这份忠心这位胆识,都是值得孤重用的。” “吴卿,你便接下这份差事,江宁暂时还未收复,便先以太湖为根据,巡逻运河,既要打击鞑虏的漕运,也要协助我军的钱粮器械运输。这是一份艰巨的任务,你能接下吗?” 吴易咬牙,“臣全力以赴,绝不负殿下重望。” “很好,孤会从北伐军中给你拔些经验丰富的军官,以及精锐的士卒,并给你们调拔些战船、铳炮和铠甲刀枪等,把你的漕标好好练练,要牢牢控制京杭运河线。” “孤再赐卿忠义伯世袭爵位,表彰卿一腔忠义热血,赐吴卿世代与国共荣!” 吴易的白腰军人不算多,但吴易和白腰军在太湖周边的影响力很大,吴家也是江南有名的大族,吴易毁家纾难,就算在最艰难的时候都不曾放弃过抗虏,一直在游击战斗,这是朱以海非常赞赏的,比黄斌卿、方国安、黄蜚、吴志葵等强多了。 赐一个忠义伯,也是为让三吴的士绅们看到,鲁监国对三吴义士的豪爽,当然,朱以海没把白腰军直接纳入北伐军,也是因为现在北伐八镇已经成型,他不打算再扩编了,也没有能力再消化更多的兵马。 反过来,他还把一部份兵从北伐军中调到白腰军中,混编白腰军,派去将领与吴易共同领导白腰军,以加强对这支兵马的掌控。 “吴卿,你现在开始准备把吴江的钱粮等转移到太湖西山岛,孤北上苏州,你领漕标先留守吴江,但也做好随时接到命令便撤退西山的准备。” “撤?不守吴江吗?”吴易又是大吃一惊。 “嗯,吴江暂时不守,甚至等苏州打下后,也不会守。” 这下白腰军八人都张大着嘴不可思议。 “吴卿先别急,一会让陈卿给你们详细解释。” 第149章 赶尽杀绝 “吴志葵简直就是酒囊饭袋!” 白胡子老学士徐石麒都气的大骂脏话,胡子都乱抖,“当年张国维还向朝廷说金山把总吴志葵文武全才,可堪大用,就这般堪大用?带上万人马围苏州城,结果却不等水师主力,自己轻信敌诱敌之计入城,被千把人伏击,居然全军大溃,这他娘的也配称总兵!” 袁宗第传回的急报,确实吓了行在众人一跳。 在御营军务会议上,一众人气的都够呛,大家拼命赶路,又是给黄吴报信,又是派骑兵急驰增援,结果都赶不上他们犯蠢。 “其实孤在得到黄吴二将,都带着全部家眷和家当行军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此行必败了。” “就算是闯军西营,他们当年流窜做战的时候,都知道要把家眷与士兵分隔开来,有兵营也有老营,士兵和眷属是禁止在一起,更不许说带在身边混营,黄吴他们这是打仗吗?倒像是郊游,吴志葵兵临苏州城下,自己的家眷居然也不分开,就在营中,这打什么仗?还有黄蜚,带着这么多家眷一路拖拖拉拉,错失大好战机,到了临战时,还在忙着安置家眷,士兵们一心都在家人身上,谁顾的上打仗?一听说前线败绩,敌军来援,立马吓的回去找妻儿父母,带着他们一心逃跑。” 朱以海也实在是胸中一口怒气,这仗打的还不如人家高迎祥李自成他们早期做流寇时的水平,人家那时虽也是到处流窜,可好歹还知道把士兵和家眷分开,各设营头,前后隔绝。 吴志葵轻敌贪功,黄蜚军不战而溃,两部加起来七八万人,结果被千把清军给吓崩了,这简直比淝水之战时的鹤唳风声草木皆兵还他娘的离谱。 可现实是他们终究是没能赶上。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袁宗第已经快到苏州城下,朱以海也不过距苏州四十五里,但黄蜚吴志葵这七八万人已经溃散了。 “我还是想不通,这黄蜚也是个老军伍了,打小在东江镇从军,最早就是跟鞑子打仗,一打也是二三十年,怎么会犯这么蠢的错?” 朱以海叹息道,“也许黄蜚不是不知道这要做不行,只是也别无选择,他手下这数万人马,他根本控制不住。” 乱七八糟拼凑起来的一支逃亡流浪舰队,连个健全的组织体系都没有,明显是十分松散的联盟,所以黄蜚的话估计也并不好用。 谁也不愿意抛下自己的家眷,谁也信不过别人。 当敌人出现,他们又谁也不愿意留下来战斗。 这就是乌合之众。 他们的样子,连那些太湖水寇都不如,起码别人不会跟他们这般混乱。 “算了,不扯他们了,扶不起的阿斗,想救都救不到,也是吃不上四个菜的混帐玩意,还是来谈下正事吧。”朱以海摆手,不想再谈他们。 反正本来也没对他们抱多少希望。 朱以海之前也只记得历史上他们败了,但为何败不知道,也想不明白,现在倒是真相大白了,败在他们自己太愚蠢。 不过这样的事情,历史上屡见不鲜,甚至历史上后来打出赫赫威名的郑成功,北伐到南京城下时,也犯过这样低级的错误,他也带着家眷随军,一路到了南京城下,然后南京的清军袭营,郑军营中大乱,郑军士兵就慌了。 郑军大溃南京城下,被清军杀的尸横遍野,最后郑成功吐血饮恨而归。 据说郑成功之所以要带家眷随军,是因为先前的多次北伐战斗中,都因为将士们久征在外,而士兵思家思归,所以这次打算一气打下南京的郑成功,为了避免离家太远的士兵思家心切,只好带上家眷随军,以保持士气,甚至想着等收复南京后,趁胜就要划江而治,到时就地让士兵镇守,而有家眷在身边,他们也能更加坚守。 谁知道,这却让他大败特败。 历史就是这样,有时也充满了偶然性,很多英雄人物,最后却也犯那些低级的错误。 黄蜚肯定算不上什么英雄人物,顶多算是个老将,从东江到登莱,从淮扬到镇江,从镇江到芜湖,再到崇明、太湖,连串的失败,说不定早就击垮了这个老军头。 “先不要管吴部、黄部,我们继续按计划进苏州城。” 军务会上统一思想后,朱以海便抽调了几千人马给吴易,一部份整编为漕标战兵,一部份则转为漕标辅兵,甚至还有部份是北伐军中淘汰下来的,则要安置到吴江本地。 交待一番后,朱以海便带北伐军继续北上,往苏州城去。 ······ 苏州城中。 三十八岁的李率泰正得意的向巡抚土国宝报捷,土国宝听闻不仅吴志葵全军覆没,连太湖西山的黄蜚五万余部也闻讯营啸溃散后,也是兴奋的手舞足蹈。 “此役多亏了李将军,本抚定要好好向朝廷表功。” 李率泰哈哈一笑,欣然接受这夸赞。 而土国宝也是说了许多夸赞的话,甚至有些奉承之词,虽然李率泰仅是三等梅勒章京,但是此人出身不简单,八旗汉军正蓝旗人,他父亲乃是抚顺额附李永芳,大名鼎鼎的老汉奸。 当年努尔哈赤还在跟叶赫部、乌喇部混战,还没统一女真各部时,李永芳是抚顺千户所备御官,是当时大明在抚顺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在那些东虏眼里,这可是天朝贵人。 后来努尔哈赤称帝,吞并女真诸部,并带兵围困了曾经需要拜见的李永芳,此时李永芳已经升为了游击将军,面对强势的后金努尔哈赤,李永芳身为地方军事长官,却接受招降。在努尔哈赤攻城时,却让家丁给后金兵扔绳梯,一面装假守城,一面却接敌入城,引后金军杀了城中主战的守备王命印,借刀杀人,清除异已,然后献城投降。 抚顺是努尔哈赤打下的第一座大明边城,李永芳也是第一个投降的明朝边将,投降后,被任命为三等副将,并娶了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贝勒之女为妻。 李永芳降虏后,也是忠心耿耿,每战必随,策安了许多明朝辽东边将百姓投降,也获得了免死三次的金牌,甚至统领着万余人马的汉军。 李永芳娶了努尔哈赤的孙女,生下七个儿子,加上前妻生的老大延庚和老二延龄,共九子。 老二李延龄十二岁时就入侍努尔哈赤,被赐满名率泰。 李永芳后来的七个儿子,于是便果断的都用满名,老三取名李·刚阿泰,老四李·哈什库,老五李·巴颜,老六李·呼图礼,老七李·胡拜,老八李·克胜额,老九李·克德。 甚至实际上,诸子基本上都只叫名不用李姓。 老二李率泰十六岁时,努尔哈赤又把宗室女嫁他为妻,所以虽是个汉人,可实际上他从小在辽东长大,十二岁时便在努尔哈赤身边做侍卫,跟着努尔哈赤征蒙古察哈尔,征朝鲜,打锦州,再从贝勒阿巴泰攻山东,皆立战功,深得后金信任。 随多尔衮入关,率军攻占山东、河南,曾斩杀李自成大将赵应元,在多铎召回各部准备返京时,却派他率一千五百八旗驻防苏州。 也正是他,杀的吴志葵全军覆没,并把黄蜚数万众吓溃。 “想当年,我在山东河南杀闯贼的时候,那才杀的过瘾,今日不过牛刀小试罢了,可惜那黄贼在湖中,我缺舟少船,否则连他们一起灭了。”李率泰得意洋洋,并提出一个计划,“不过黄贼虽在水上,但也不是拿他没法,他现在肯定要出太湖,远避苏州,因此我打算聚集骑兵,沿吴淞江追击,只要黄贼离了大湖,到了河上,那么尾随追击,必然能找到他们停泊靠岸休整的时候,到时乘夜突袭,只要火箭便能覆灭整个舰队也。” 土国宝听了都极为惊讶,虽然觉得这家伙很狂妄,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计划居然很有可行性。 此时正是夏日大旱的时候,不管是吴淞江还是黄浦江,都是水浅之时,而黄蜚部仓惶出逃,必然只能沿这两条江出逃,甚至极可能走吴淞江出海,骑兵沿河追击,寻机火烧水寨贼船,确实大有机会。 黄蜚六七万人一箭未发就被吓溃,若是半夜突然被李率泰突袭火攻,只怕必然大败。 “哎呦,李将军真是妙策,只是现在贼军新溃,这周边到处都是溃逃贼兵,是否请将军先带兵将他们一一围剿击杀,然后再追不迟?” “这边上都是吓破胆的贼子,抚台大人派出自己的抚标就能将他们赶猪捉羊一样的拿下了,甚至派些民壮,都能擒拿,又何须我等。末将还是想将黄贼吴贼搜寻擒拿,这才叫大功圆满,永绝后患嘛。否则,此战终究不能称全胜!” 土国宝虽心中不满这人不服命令,却也没发怒,只是笑着点头。 他心中也觉得经此一战后,大局已定,这李率泰非要去追黄蜚也无所谓,自己派人多抓些俘虏,到时正好让外甥杨国威多卖点奴多换银子,还少了一个人分钱。 第150章 位卑未敢忘忧国 江阴, 黄田港佃农赵三,目不识丁,三十多岁还是个光棍,这日早上听闻江阴县城起义树旗,于是问地主赵四老爷,“我们不起义吗?” “说什么混帐话,如今是新朝天下,我等但安居乐业,各守本份便好,瞎凑什么热闹?”老四老爷道。 一边的赵家家丁头胡二上前就是一脚将赵三踹翻,“你个王八蛋,凭什么也配跟老爷称我们?” 赵三被打了一顿,奋而起身扭打,骂道,“当初你们跟陈家村争沙田的时候,赵四你对我等说我们,说兄弟们啊,家人们那,那个时候就是我们了。现在就说我不够资格称我们?我呸!” 他赤红着脸一顿王八拳乱打,舍了命的只照着胡二乱打,不管其它家丁的拳脚,虽然自己挨了无数打,可胡二却也被砸了好几拳,鼻血都砸出来,只得狼狈逃跑,连赵四老爷都觉得有失体统,生怕波及自己,只得在一边喊着‘赵三疯了,疯了’,然后一边赶紧溜。 其它人见这赵三发起疯来的乱打,也都一声喊各自散去,都说光脚不怕穿鞋的,真碰到这种愣的不要命的,家丁们也不愿纠缠。 赵三被打的鼻青脸肿满身脚印,看着散去的赵四和胡二等,又看着旁边嘲笑的围观佃户等,不由的怒骂道,“懦夫,都是懦夫。” 他从地上捡起鞋子,一瘸一拐的来到村东头私塾找老学究,“忠义二字怎么写?” 说着,从怀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两文制钱,“请赵先生帮我写忠义二字。” 老学究瞧了瞧赵三,见这狼狈样,便笑道,“今日又跟谁打抱不平啊,赵三啊,如今这世道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那腔侠义精神了,如今都是各个明哲保身,你啊,也三十多岁了,媳妇都还没娶一个,也安份收敛一些,安心过日子,早点找个婆娘生几个孩子吧。” 赵三是黄田港村有名的光棍汉,不是因为他懒也不是因为他家穷,而是这个孤儿居然古道热肠,非常有侠义精神,只要找他帮忙,他总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事后也全不图回报,甚至有时这回帮了人,下回别人还嘲讽他光棍,他也不介意。 下回遇到那人有事来求,他也仍然会出身,遇到那顿断揭不开锅的,也总会给人送点米,遇到有人生病,半夜也帮忙背着去找郎中。甚至遇到村上跟邻村争水争地找群殴时,他更跟个先锋官一样的冲在前面。 可就是这样一人,自己活到三十几却还是个光棍。 老学究其实是很佩服赵三的,却也觉得在这样的时代,赵三这样侠义之人终究生不逢时。 “钱收起吧,忠义么,我给你写。” 赵学究是个老秀才,一辈子苦研八股文章,十三次乡试,都未能考中个举人。都说穷秀才举富人,若只考中秀才,是改变不了多少命运的,唯有考中举人,既有了做官为吏的资格,也能获得许多优免特权,还会有人主动投献。 老学究钻研一辈子八股,于生计一技无长,最终也只能做过私墪先生,教些村童启蒙。 他特意挑了一张上等宣纸,还取出自己最好的墨条,虽不知道如此狼狈的赵三为何求忠义二字,但老学究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纸墨。 提笔,挥墨落纸,劲透纸背。 忠义两个大字,遒劲有力,铁划银钩,大气磅礴。 洒上一点香灰在墨上,老学究对这两字非常满意,望着两个超水平发挥的字,叹声,“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时人都记着这两句,却忘记君子抱仁义,不惧天地倾。” 赵三接过字,对着老学究拜谢。 “这便是忠义么,” 说完拿起字转身走了,望着他那身影,老学究感觉天地间有股浩然正气降下。 赵四老爷的家丁过来替小少爷请假,“江阴有暴民作乱,据城造反,老爷要带小少爷去府城暂避,让来通知声先生,这些天少爷就不来读书了。” 说完便走了。 老学究一人站立许久,最后转身从书房墙上取下那么尘封许久的剑,执剑在手,拔剑出鞘,剑刃依然光亮锋利,不见半点锈迹。 他喃喃对剑自语,“年轻时曾梦想仗剑天涯行侠仗义,要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也曾做过许多荒唐事,耽误了许多作文章的时间,蹉跎一生,临老仍是白发秀才,呆在这山村私塾,却是连赵三这样的目不识丁的佃农都不如了。” 剑收入鞘,老学究却没把剑挂回墙上,而是佩在了腰上,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便出村要往江阴城去,他已经打算好了,去江阴城,去从军起义。 赵三拿着忠义二字回到家,把床单扯下来,又将晾衣竿取下,来到隔壁,请邻居大娘给他把忠义二字绣在床单上。 “这是什么字,莫不你要做什么买卖?”邻居大娘笑问。 “这是忠义,我要揭竿举旗,响应江阴义军,起义。”赵三认真的道。 大娘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做死啊,可参与不得啊。” “大娘若是不愿意,我找其它人去。” 大娘无奈,“我帮你绣吧,当初我摔倒在地,还是你背我看大夫,奔前走后,比亲儿子都还亲呢。” 忠义旗缝好,张三高举着来到村头,往地上一插,大喊,“忠义旗在此,有谁愿与我起义!” 连呼数遍,无一人应答。 村人指指点点,都嘲讽他痴呆发疯,甚至有人赶去报赵四老爷,要请他赶紧派家丁来把发疯的赵三擒了送官,免的连累了他们。 张三从一张张邻居的脸上扫过,这里几乎每一个都曾受过他的帮助,可现在他们却在嘲讽他,甚至要举报他。 “我来!” 突然,一声大喝响起,人群散开,老学究一身儒衫,腰佩长剑,肩扛一支大枪,挑着一个包袱,越众而出。 “赵三,我与你一起举义!” “呀,又疯一个。” “这老学究读书早读傻了,今天终于疯了。” “两疯子凑一担了。” 老学究来到赵三面前,抬头看了眼自己写的忠义二字绣在旗上,笑道,“赵三,不用理会那些凡夫俗子,他们根本不知何为忠义,只是跟禽兽一样日复一日本能的活着,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走,去江阴。” 赵三点头,举起忠义旗,“走!” 一老一少,赵三高举忠义旗在前,而老学究仗剑扛枪在后,两个身影有些孤单却又决绝坚毅的向前行。 身后无数的嘲讽和谩骂。 两人充耳不闻。 “赵三,你还没大名吧,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赵忠君,字义友,如何?” “赵忠君赵义友,谢夫子赐名。” “走吧,这狗日的乱世,虽然草菅人命,可却也是造英雄的时候,你赵忠君说话不定也能趁势而起,风云天下呢。” 赵三哈哈一笑,“只是不想这般窝囊的活一辈子罢了,我父母留给我的,也就剩下这身体发肤了,我岂能给异族鞑子剪去,我怕我剃发了以后死了下地府,我父母认不到我。” 老夫子听了哈哈大笑,笑到后面眼睛却流下两行泪水。 “可笑这天下,多少人能有你这觉悟呢,位卑未敢忘忧国,真正几人能做到。听说鲁监国在浙东说过这么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就冲这句,我也想去瞧瞧这位监国,也想跟他一起再战鞑虏。” “就算死,也要死他个轰轰烈烈。” “先生真要投义军?你这么大年纪了?” “怎么,瞧不起我?赵老三,我跟你说,你大爷我年轻的时候那也曾是仗剑天涯,甚至十步杀一人的。” 赵三呵呵一笑,爷俩于是一起放声大笑着加快了步伐。 ······ 江阴城外。 县中皂隶钟大同携带起义檄文前往周边连络,半路被常知府派出的兵马拿获,被带到镇将面前。 “见总镇大人,还不快跪下!” 钟大同虽腿软股战,却仍然咬牙不肯下跪。 “把他膝盖敲碎,我看他跪不跪。”姓黄的那员副将不屑而又残忍的道。 两个家丁按着钟大同,将他的膝盖用骨朵砸碎,强按他跪在地上。 可钟大同虽疼痛万分,却仍然高傲的仰起头。 黄副将怒道,“你区区一个皂隶,胆敢如此藐视本镇?” 钟大同对着他吐出一口唾沫,“论出身,我确实只是江阴一皂隶,可你也本不过是勇卫黑虎军黄闯子帐前一小兵。论官职,你是降虏的镇守副将,我是江县皂隶,但大明鲁监国殿下传诏天下,起义伐清抗虏者,皆鲁王兄弟也。” “老子堂堂监国的兄弟,岂比你一个小小的降虏副将差?” “区区副将,见了监国的兄弟,安敢不跪?” 那姓黄的副将原来正是勇卫营老兵,曾是黄得功的帐下小兵,后来一路积功升官,最后却随田雄马得功等降清,如今授了个副将协镇常州,眼下是常州知府得了江阴民变的消息,派他领了一千人前来镇压,半路遇到这么个皂隶,居然还敢如此辱他。 “给老子打,狠狠的打,但不要打死了。” 钟皂隶哈哈大笑,不屑的道,“落到你们这些汉奸走狗的手里,左不过是斩首,右不过是活剐,老子又岂会怕?爷爷死在你们这些汉奸的手里,自有鲁监国为我报仇,十八年后,老子仍是条好汉,而你们,将来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把他舌头拉出来割了!” “把眼睛也挖了!” “再把他耳朵刺聋了。” “留他口气,我倒看是谁生不如死不得超生!”姓黄的咆哮怒吼。 第151章 直达圣听严学士 浙江,嘉兴府城。 博洛刚入城,前锋的总兵佟养甲便迎了上来,并奉上一封惊人的塘报。 看佟养甲面色严肃,博洛皱眉,“怎么,出什么乱子了?李遇春呢,严我公呢?怎么不见二人?” “贝勒爷先看这塘报吧。” 博洛还以为是哪里又有叛乱,可打开塘报翻看,却越看越不淡定了。 塘报是浙江招抚使严我公送来的,他现在不在嘉兴而是在松江府城华亭,苏松叛乱四起,各地叛乱纷纷而起,最后仅剩下苏州一城还在坚守。 博洛接报后也是立即下令提前结束了休整,加速行军,并让佟养甲和图赖为前锋,可没有想到,他们刚到嘉兴府,严我公送来捷报,他已经率浙西各路兵马,率先进入苏松,并接连取得大捷。 郑继武先破金山卫,朱大纲再夺上海。 李遇春在松江大战伪总督沈犹龙、沈监军陈子龙等,伪贼虽聚松江十万乱军,可仍被严我公和李遇春的浙西三万余人马大败特败,最后斩获贼总兵官十二员,参将三十余,游击守备等百员,斩首三千余级。 苏江各府次第收复,紧接着他们乘胜追击,再杀入苏州境内,接连大败贼军,彻底的击溃叛军,昆山的伪巡抚王永祚伪兵备顾炎武等都被打的落花流水丢盔弃甲,现在他们已经收复了苏松全境。 “先后大败伪明苏松总督沈犹龙、伪漕运总督江宁巡抚吴易、伪苏松巡抚王永祚·····”那名单长长一串,总督两个,巡抚三员,提督还有四个,另外总兵参将无数,其中还有他非常熟悉的老朋友伪江南提督朱武,他也从嘉兴流窜到了苏松赶来参战,结果再次被一生之敌李遇春大败,好不容易刚拉起来的万把人,又折损八九成,最后带着千余残兵败将逃进芦苇荡中隐匿起来。 “贝勒爷,这姓李的越来越过份了啊,他娘的都成了我大清第一战神了这,还有这严我公,卑职觉得他一直在虚报战绩。” 博洛却眯起眼睛没急着评论,佟养甲是他的先锋总兵官,是汉军旗的,不过这人身份不一般,跟爱新觉罗家那是亲戚,还不是一般的亲戚,佟家可以称的上是大清第一权势八旗汉军权贵。 究其原因,是有历史渊源的。 想当初努尔哈赤年轻时,他们家族是抚顺女真人的一支小酋长,管着几个村子,可惜努尔哈赤他娘死的早,他爹又娶了一个后妻,是叶赫部落的,这后娘对努尔哈赤极坏,逼他早早分家,什么也没给,努尔哈赤不得不捕猎采参采药的补贴家用,还给明军充当翻译向导,还因此被大明镇守辽东的总兵官李成梁赏识,收为义子,成了他的家丁一员。 在李成梁那里呆了几年后,开了眼界有了靠山,努尔哈赤有些不甘于现状,也是因为在明军中始终被歧视最终便离开了。可离后开的他,一无所有,还生病了,后来还是抚顺当地一个有名的富商佟塔木巴彦收留了他。 这个佟塔木巴彦是满语名字,本是汉族人,其始祖佟满只入乡随俗,改用女真人名字巴虎特克镇,后来子孙繁衍生息,到了佟塔木巴彦时已经是辽东望族。 塔木巴彦是满名,塔木的意思是登,巴彦则是满语富翁之意,他汉名就是佟登,满人尊称他富翁。 佟登是当地首富,见努尔哈赤年轻,也很有本事,后来便让他入赘佟家,而当时的努尔哈赤也非常乐意少奋斗三十年,于是就成了佟家赘婿,并改名佟`努尔哈赤,甚至直到他后来建立后金称汗,在对大明和对朝鲜的国书上,都还是使用佟·努尔哈赤这个名字,并不忌讳自己是佟家赘婿。 江湖传说,努尔哈赤以十三副甲起家,这十三副甲其实不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而是佟家的,佟登是地方富豪,也经营着当铺,当时他的当铺里便有辽东兵把盔甲抵当的,后来努尔哈赤起兵,佟登不仅给钱,还把当铺里的十三副甲也送给女婿。 在他起兵后,辽东佟氏更是不断有人归附,其中开国五大臣之一的佟佳扈尔汉,被努尔哈赤收为义子,赐姓爱新觉罗。 还有佟登的族侄佟养性也一直在暗里为努尔哈赤收集明军情报,后来努尔哈赤进攻抚顺,佟养性的族兄佟养真,当时是抚顺守将,在佟养性的劝说下,带着佟氏家族一千四百多口归附。 佟养真和其父亲都是大明辽东边将李如松的手下,佟养真还有几个弟弟,他自己有三个儿子,丰年、盛年、京年,后来佟盛年改名佟图赖,此人袭父爵,后来后金设汉军八旗,图赖便领汉八旗之一的正蓝旗,是汉八旗的八位旗主之一。 努尔哈赤一生娶了四位福晋,佟氏是元妃,为努尔哈赤生了两子一女。 佟氏一族是辽东望族,在军政商三界都有非常庞大的人脉关系,在努尔哈赤起兵早期,为他提供了充足的钱粮物资帮助,以及重要的人脉关系。 所以佟氏一直都是后金汉人中第一家族。 虽然黄台吉在位时,开始避讳努尔哈赤曾入赘佟氏的那段历史,甚至没追封佟氏为太后,但佟氏家族仍然遍布后金朝野,始终都是核心家族之一。 佟养甲佟养性都是佟图赖的族中长辈,地位在大清也是很超然的,博洛虽贵为贝勒,但对佟家也很尊重,毕竟其家族政治实力强劲。 严格说起来,他们爱新觉罗氏,现在其实都应当姓佟,毕竟当初博洛的爷爷努尔哈赤可是入赘了佟家的。 按辈份,佟养甲那还是努尔哈赤元妃佟氏的族弟,所以博洛还得喊他一声舅公老爷呢。 严我公和李遇春现在是直达圣听的红人,连摄政皇叔父睿亲王多尔衮都来了数封信,对二人赞赏不已,还点名要博洛请严我公入京朝见,好好奖赏,他得到消息,多尔衮都已经打算给严我公入旗,还要授他为内三院的秘书院汉大学士,接下来起码也是外放为巡抚,甚至是总督的。 因此严我公虽是汉人,可博洛现在也很重视,甚至开始给严我公的信里也很客气,充满拉拢结好之意。 满汉虽分离,可汉人在满清朝廷上的份量依然很重,严我公只要入京后通过了摄政王的亲自检验后,无疑就是大清最明亮的一颗政治新星,甚至可能将再创造一个汉人新贵家族,不会弱于佟图赖、李永芳、范文程、石廷柱、祖大寿、孙得功、尚可喜、耿仲明、孔有德这些家族。 严我公又还这么年轻,入京后肯定会照例赐婚一位宗室女成亲,到时满汉联姻,未来就更不可限量了。 所以他并不想轻易的去否认这位正变得炽手可热的新贵,佟养甲的怀疑和指责,博洛也认为更多的可能还是出于妒忌,佟氏家族曾经是后金国的外戚以及第一汉人家族,但这些年随着许多明朝的高官大将投降,出现了许多汉人权势新贵,正在挑战佟家第一汉奸的地位。 现在又来个严我公,他本能的妒忌也是正常。 但鉴于严我公在浙西招抚的诸多惊人功绩,博洛心中还是认为严我公的塘报里固然肯定会有些夸大的水份,但起码基本的胜利是有的。 收复苏松,镇压两府叛乱,这种事情做不得伪,也无法做伪,纸肯定包不住火,就如杭嘉湖叛乱的平定,那些明将和士兵绅的投附,这些都是能够接受检验,做不了假的。 现在苏松更是如此,这里不是严李二人的辖地,更难做假。 想明白这些,博洛认为苏松大局已定,心情变的好起来,他笑着安抚佟养甲,“这些家伙向来习惯夸大其辞,我们也是早就习惯了的,但不管怎么说,苏松之乱,看来是已经被镇压下去了,倒是虚惊了一场,还以为能闹起几朵水花来,还担心会影响耽误了班师的行程,现在看来,倒是没事了。” “贝勒爷,些狗奴才太夸张了,这根本不可能,苏松哪来的十万叛军,还一股又一股,这他娘的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土里钻出来的,又或是江上海上冲来的?”佟养甲仍然劝说。 可博洛早认定佟养甲这奴才不过是妒忌,所以表面微笑着敷衍着。 “苏松两地大叛乱,这事情也不是严我公李遇春报上来的,那是苏松两地自己报上来的,连江宁的豫亲王都已经确认,快马传书给我们,这事岂会错。至于说这叛军为何这么多,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江南人口密集,向来富庶,而我们之前急于南下,也没有真正驻军,现在剃发令紧迫,这些人便不知天高地厚的起来造反,也不稀奇,反正都是土鸡瓦狗,先前嘉兴湖州不也如此吗,可还不是旋起旋灭。” “好了,佟总兵你也别急,等咱们一路过去,认真的查证一番,这水份到底有多少,不就全都知晓了,到时再好好训诫一番那些胆大的奴才便是,但一码归一码,功劳还是得奖赏的,毕竟能这么快平定苏松叛乱,这么热的鬼天气,也让咱们满州将士们省了许多力,少出许多汗嘛。” 博洛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甚至有几分得意的,毕竟当初他领兵南下,常镇苏松太四府一州,本是归江宁的多铎管的,他是负责打杭州,管浙江这块。 苏松大叛乱,虽是那些明逆趁着江宁调回人马要回京的空当挑事,但毕竟闹这么大,也是多铎脸上无光,是江南招抚总督洪承畴、江宁巡抚土国宝、苏松提督吴胜兆、总兵李成栋这些人无能,跟他博洛有什么关系? 现在苏松大叛乱,不是被多铎江承畴、土国宝他们平定的,反而是他挖掘提拔的严我公和李遇春带头平定的,那自然是他博洛慧眼识人,驭下有方,统兵有道啊。 这个严我公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见面了一定得重赏。 想及此,他招来护军巴牙喇,“赶去松江府,给严我公赐骏马两匹,辽东参两盒,貂皮大氅一件,另黄金百两,白银八百两。告诉他,安定好苏松,待本贝勒过去,到时定向朝廷为他表功请赏。” “给李遇春送一百匹战马,再赏三千两银子,告诉这狗奴才,这次表现非常好,贝勒爷我很高兴,回头便向主子为他请入旗,说不得还要为他请个苏松总兵之职呢,让他好好干,朝廷不会亏待他,另外,让他务必听从严公的调遣,苏松各府县城守好了,谁来也不要给。” 佟养甲在一边听了这些,心里气的要吐血,好嘛,自己刚才说半天,全成了小人妒忌告黑状了? 得,不说了。 反正这一路北上,他倒要好好瞧瞧,严李二狗奴是如何夸张欺骗的,他们骗的了一时,还能骗的了一世不成,就不信他们还能瞒的过他这双火眼金睛。 博洛见他那副样子,也不揭穿,笑呵呵的打马入城。 他从杭州一路到嘉兴,这一路上也是明里暗里仔细观察,并派兵仔细调查访寻的,反正嘉兴府各地,确实一片安定景象,看不到半分叛军的影子,百姓安居乐业,城镇工商热闹,这景象不比他驻守杭州时那边的景象差。 没点真正本事,哪能这么快让嘉兴从大叛乱恢复到这般太平? 这不正说明了严李二人的功劳和本事嘛,尤其是严我公,更是劳苦功高,这等安民的本事,可不是李遇春那等武夫做的到的。 尤其是他路过各县乡的时候,各地被严我公招安安置的绿营,军纪军貌都非常不错,虽然装备比较落后,也诉苦说缺粮欠饷,可仍然能有这么好的军纪和军貌,那可全是严我公的功劳啊。 嘉兴如此,湖州那边听说也是如此,现在松江、松州、太仓州这边,他相信肯定也会随着严我公带浙西兵进驻平定叛乱后,会迅速如浙西杭嘉湖一样恢复安定的。 嘉兴沿途那一营营绿营兵,那道路平净安全,乡村烟火、城市工商,总不是假的。 我为大清发现一宰相之才啊,都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归根结底,严我公这样的大才民间不缺,缺的还是他这样的慧眼伯乐啊。等以后严格我公在朝中显赫,自己也多一个内助盟友,哈哈哈。 博洛想着想着,嘴角不由上扬,十分得意。 第152章 新茶已到 苏州。 刑部侍郎兼梅勒章京李率泰传令,收拢各部,准备沿河追击黄蜚主力,苏州城外溃散的明军乱兵,统交给巡抚土国宝抚标负责清剿。 命令传下,各部陆续返回集合。 “怎么还有三百多人没到?” 清点人马后,李率泰大为不满,八旗一向令行禁止,可现在他下令各部返回集结,到现在却还有三百多人没回来。 “这些狗奴才!” 又等了会,李率泰不耐烦了,“把那些撒野的狗奴才记下,待我凯旋后再算帐,不等了。” 李率泰协镇苏州,统领着一千五百骑八旗兵,这皆因苏州是此时清军在江南的要害重点,是巡抚和提督驻地。不过说是一千五百八旗,其实并不全是真正的八旗甲兵,八旗入关时总共不过二十余万兵,随着占领地方越来越大,兵也越摊越稀。 于是除了征蒙古八旗以及朝鲜兵还有汉军八旗以及投降明军作战外,八旗也鼓励旗兵们携带余丁、包衣出战。 那些八旗兵点选出征时,还会带上自己的弟弟,以及自己的奴才,他们不算正式出征战兵,但随军行动,干些打粮抢劫,看押俘虏,保管战利品等的任务。因为这些年军事行动上的顺利,所以八旗都十分乐意多带余丁和奴才,到时分战利品时能多份,战场上也能多抢。 所以李率泰这一千五百骑,实际上真正的八旗战兵也就五百,另外一千是余丁和包衣奴才,不过到了战场上,都是要听从军令的,只是年龄、装备等要求少些。 李率泰急着擒黄蜚杀吴志葵,也就顾不上这时惩戒不听军令的兵。 剩下一千一百余人马,人皆双马,不论战兵还是余丁、包衣,皆披甲骑马沿河向东。 他们走后,土国宝也立即派出中军副将曹虎,参将邹锡祥、游击杨国海等领抚标各营尽出,务必多杀逆贼,多捉俘虏。 “阿舅放心,李率泰一走,这苏州城就咱们说了算了,到时杀了多少,俘了多少不都由我们说,还有那城里城外的大户富商,咱们说谁通敌附逆谁就是,除非给够钱才行。” 土国宝向来残暴又贪婪,对这外甥满意的拍着肩膀,“抓紧干,等李率泰回来后可就没这么便利了。” ······ 袁宗第带领着几千人马就隐藏在江苏城外不远,他小心翼翼的隐藏人马,派夜不收盯紧姑苏城一举一动。 鞑子在击败吴志葵,惊溃黄蜚后,现在得势嚣张,已经狂妄无人了。 “这会不是会是鞑子的陷阱?故意诱我们过去?” 樊川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这江苏城鞑子们行事也太嚣张了,这一千余鞑子骑兵扔下城外遍地溃兵不管,沿河往东追去了,城中那千余抚标营也尽出城追溃抓俘,这城中居然成了空城了。 侍卫亲军马军监军御史马吉翔上前,“军门,采编处在城中有人,我派人去联络一下?” 袁宗第征战十余年,久经战阵,其实对眼前的情况有自己的判断,他敢确定此时清军正是得胜后的骄狂,城中肯定是已经空虚了,此时他们只要按计划打着绿旗,押着吴志葵过去,有很大把握诈入城中,一举擒下土国宝,拿下苏州城,然后再据守反客为主,再派兵扫荡城外的抚标营,然后等监国到后,合围那支出城的虏骑。 不过他毕竟是客将,代张名扬提督御营马军,身边就带了一队家丁,所以对马吉翔这个出身锦衣卫和勇卫营的监军,很客气。 鲁监国的监军制度,现在是遍及全军各级,沈文忠是都监,下面三军也各有监军御史,八镇又各有监军,镇下各协标营则各设副职负责监察、执法,这些人虽然不管指挥作战,但监察这块却是能对主将有很大的制约。 袁宗第一开始对这种监军制度很反感,觉得鲁监国也难脱朝廷那一套老作派,太监监军、文臣监军,不过在御营里呆下来后,倒发现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这些监军管监察、执法以甚至还捎带管军情,不管指挥作战不领兵,并不会过于干涉将领们的指挥,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甚至现在御营三军八镇还在开始增设副职,比如各级主将下除有监军外,还增设一个副职,属于协助,必要时可分统兵马,单独指挥。还增设一个谘议参军,谘议参军类似隋唐的长史,具体就是出谋划策,根据情报拟定作战计划,协助管理军队,训练士兵,是个很劳心劳力的工作。 比如侍卫亲军马军,军级主官四个,提督袁宗第,负责统兵、指挥,抓总,主要负责决策指挥。 还有副提督一员,本没有这个职务,也是鲁监国新设,反正原来也没有总兵,后来也有了总兵,又有了副总兵。然后又有了提督,所以现在新设个副提督也正常。 副提督是协助指挥、甚至分兵作战。 监军御史则负责监察、执法,也兼管情报。 谘议参军,则是负责制订作战计划供主将决策,协助训练部队,甚至分管后勤,兼管情报。 四主官不完全的是上下级关系,而是各有分工,从军到镇,从协到标,再到营哨,基本都会推行这四主官制,各有分工,协同合作。 袁宗第有王命旗牌,马吉翔一样有王命旗牌,只是旗牌数量不同而已。 “好,我派夜不收再去抓点舌头来,马公也赶紧派人潜入城中联络,天黑之前,我将按计划入苏州城。” 马吉翔赶紧安排去了。 苏州城中。 黄吴大军抵达苏州城下时,苏州城中许多心怀故国的士绅百姓都暗里窃喜,满怀期盼,可昨夜一夜喊杀动荡,然后天明鞑子伪官派兵敲锣打鼓宣告捷讯,却又让他们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苏州名门,文氏家族大宅。 文乘手捧一卷兵书,却看不进去,妻子周氏在一边磨剑。 “兵败矣,兵败矣,竟然败矣!”文乘怎么也想不通,如此多大军居然败了。本来满心欢喜准备迎接官军入城,谁知竟是这个结果。 周氏却仍在磨剑,“昨日若事成,妾为夫君磨好剑,助夫君杀那伪巡抚土国宝和虏侍郎李率泰,如今事败,妾身更得好好磨锋利这把剑,若是夫君与外面联络的事泄,贼虏搜上门来,妾便用此剑与敌同归于尽,绝不受辱。” 周氏也是苏州名门出身,父亲周顺昌曾任吏部文选司员外郎,与黄尊素等并称东林七君子,而丈夫文乘家族,正是出过大才子文征明的苏州文氏,文乘的父亲震孟更曾入阁为东阁大学士,文乘虽是次子且很早过继给了伯父,却与兄长文秉皆是名动江南的才子。 此时虽仅二十七岁,却暗里联络四方义士,志在抗虏恢复。 妻子如此深明大义,文乘不由羞愧。 “悔恨昨夜担忧妻小,未敢提剑出门杀虏。” “夫君何出此言,只要心怀忠义,总有机会。” 正说着,老家人来报,公子好友王伯时来访。 “外面兵慌马乱的,王兄怎么来了?”王伯时是苏州秀才,也是文乘的同学,两人志趣相同,一起暗里谋划着大事。 “西门外茶铺伙计送来了新茶。” 一听这话,文乘登时浑身来劲,“哪里的新茶?” “西湖龙井。”汪伯时也是一脸激动。 “龙井茶这么快就运过来了?” “嗯,第一批茶已经到了城郊,后面还有更多茶也已经到了吴江。” “第一批茶来了多少?” 汪伯时竖起三根指头,“三千,全是快马驮来的。” “啊,真的?”方乘几乎都不敢相信。 “没错,茶铺问,现在方便送茶进城不,城里有多少茶客。” 方乘激动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本以为败矣,没想到峰回路转。 “现在城里哪还有茶客,全都出城了。” “嗯,我也是这样跟送茶的伙计说的,不过伙计说希望咱们这边有人跟他回去接应一下,还说希望我们也安排点人手,到时在城门口接货。” “没问题,都没问题,我现在就跟你出城去。” 汪伯时道,“方兄莫急,我是这样计划的,我跟伙计出城去看货,方兄你现在就赶紧联络人马,准备到城门接货。” “好好好,”方乘激动的起身转来转去,周氏收起剑,将磨好的宝剑递给丈夫,“夫君,收好剑。” 当汪伯时跟着夜不收小心来到袁宗第面前时,都感觉如同在做梦,可看到这些精锐的三千骑军,甚至看到在袁宗第旁边的吴志葵时,他确认这些都是真的。 “苏州城中现在仅有一些捕快壮丁在协助守城,贼抚土国宝毫无防备,抚标和镇营都全出城去追击败兵了。” “前东阁大学士之子方乘,会带人内应。” ······ 袁宗第认真的听完,问监军马吉翔、副提督张名斌,以及谘议参军陈邦定,金吾镇总兵张全,“如何?” “鞑子猖狂,天助我军。”马吉翔笑道。 “那就按原计划执行,”袁宗第说完,对一直缩在一边十分羞愧的吴志葵道,“又要委屈一下吴将军了,来人,给吴将军上绑。” 吴志葵无奈的站起身,任由袁宗第亲兵把他五花大绑起来,十分配合,甚至心里也十分期盼着这支骑兵能马上入苏州城,擒斩土国宝为他报仇雪耻。 第153章 金吾入姑苏 “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而还!” 金乌西坠,天色晦暗。 锦衣卫指挥同知、侍卫亲军马军监军马吉翔正在做战前动员,“七尺男儿大丈夫,你是愿意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还混不到温饱? 值此乱世,你们是宁愿被鞑虏骑在脖子上拉屎拉尿,还是愿意提刀带剑拼死一搏?” “这狗日的世道,人命不如狗,何不跟随监国奋力一搏,只要不死,将来便也是中兴功臣,不说封侯拜相,大小起码也能是个官儿,将来封妻荫子,岂不快哉?” 马吉翔是锦衣军户也身,但口才确实是好,一番话,说的金吾镇的骑兵们热血沸腾,金吾镇因是骑军,所以老兵较多,来自各部的老兵、家丁等,个个都是本事挺强的,而就算是新招的兵,也都是那些最好的,能骑擅射,矫健勇猛。 有本事的人,自然更不甘于底层。 马吉翔说完,副提督张名斌上来。 “该说的马监军已经说过了,当今是最坏的动荡乱世,可乱世也给我们这些最底层的老百姓翻身的机会,都说乱世出英雄,但怕死是成不了英雄的,咱们反正烂命一条,鼓起勇气壮起胆子拼就是,干他娘的,死了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监国台州即位,宁波北伐,短短数月,从几百人到如今几万人,多少兄弟原本只是樵夫、渔民、船工、矿工、农夫,甚至是海盗水贼,也有奴隶,但现在已经当上了军官。羽林镇总兵官杨伯兴大家当都知道,他原只是定海的樵夫,现在是一镇总兵官,深得殿下器重。” “还有沈文忠大家也肯定听过,遇到监国前,是落魄秀才,落魄到什么地步?生巾都没了,老婆孩子也没了,家也没了,在码头做乞丐。现在呢?太仆少卿左佥都御史、御营都监军。” “当然,我也是个很好的例子,遇监国前,我只是浙江镇兵石浦游击营的一名千总,现在呢,是金吾镇副提督,堂堂正二品,国之大将。” “所以废话不多说,怕死还不当鬼呢,能入御营,能在北伐军中,那是各位祖宗八代积攒的阴德,才有咱们如今这机会,所以机不可失,杀敌、立功、升官、发财!” “杀一个鞑子赏银二十两,一个伪兵十两,而现在咱们在吴地娶个老婆,有十两银子足够了,甚至只要你们表现忠勇,那么监国还会帮大家出彩礼娶老婆,所以,还有什么好说的,干说完了。” 提督袁宗第在一边默默看着他们轮番上阵鼓舞打劲,跟当年他们闯军鼓舞士气差不多,但明显如今他们是王师是御营,所以能拿出来的东西更多。 封侯授爵,封妻荫子,赏钱赏官甚至发老婆,这确实比他们当年条件好多了。 甚至就连这些兵员,都比他们当年的闯军强的多,以农夫和矿工为主,真正出身贼寇的其实很少,就算是原朝廷官军也不多,这使的这些兵很纯朴也很敢战,没有什么兵油子。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这是真正的大明王师,他们在地方上很得士绅百姓的拥护,虽然他曾经反了大明十几年,但到如今依然不得不承认,大明虽然很烂,可民间士绅百姓依然很拥护,尤其是地主豪强士绅们。 闯军打了十几年,都始终没能得到士绅们的真心拥护,这也算是他们失败的一大主因了。 “军门,请训话。”张名斌上前来请示。在张名扬转去做了世忠镇总兵后,朱以海特调了他弟弟张名斌来做副提督,这里面的人情世故也很明显,当然,张名斌也确实很勇猛,骑战本事不输名扬,而张名振做为朱以海如今御前第一心腹大将,让张名斌接替张名扬在金吾镇,也表示朱以海对这支骑兵的重视,不容半点有失。 袁宗第走到众人面前,扫了一遍。 只说了一句话,“怕死不做鬼,翻身靠拼命,拿命当本钱,搏功名富贵,出发干鞑子!” 暮色下。 张名斌亲自带着五百骑打着绿旗来到姑苏城下,出现在胥门外。 苏州城此时果然是大胜后的狂妄轻敌,或许是以为黄吴二部溃散后,周边再无能够威胁苏州的力量,所以城门大敞,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城门外只有苏州衙门的壮班在当差。 几个班头带着一群抽调来的民壮抱着杆木枪守着门,连个绿营兵都没。 甚至当张名斌领着五百骑来到,他们也不慌不忙丝毫不乱,壮班当差班头小跑着上来迎接,还热情的打着招呼,询问是哪支人马。 “你他娘的瞎了狗眼,还是不识字,看不到爷旗上的番号?” “将军骂的是,小的确实是不识字,还望恕罪。” “告诉你,爷爷是从杭州来的,乃博洛麾下大将佟养甲总兵官前营守备张斌。” “原来是张守备,失敬失敬·····” “滚一边去,别耽误爷入城。” 班头本来还想让他们在城外稍等,他派人先入城去禀报,可张名斌把个嚣张武夫演的非常到位,直接一鞭子就把这班头抽的连滚带爬的一边去了。 若是此时苏州不是倾城而出,仍有兵丁守卫的话,那么断不可能任由一支兵这么轻易入城的,可问题就是现在城中几乎一兵没有,一个小小班头哪敢拦博洛大帅的人。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样入城,连拦都没敢拦一下,甚至城门都来不及关。 等人进了城,几个帮闲才过来扶起班头,“咱们就这样放人进去了?” 班头气恼道,“不然呢?你们忘记了先前大清兵占南京后,钱谦益派家丁带豫亲王的亲兵来苏州招降,结果那杨文骢在城外听到,带着贵州兵杀来,当时赵典史不就很尽职的阻拦吗,结果呢?被杨文骢的贵州兵一刀砍成两段,等杨文骢杀了使者,抢掠了府库银粮扬长而去,衙门管过惨死的赵典史么?” “这命是咱们自个的。”班头教训几个手下,“更何况,这来的还是博洛贝勒爷的手下,咱们更不能惹了,早知道,我刚才都不该上前多嘴,也不用挨这一鞭子了。” 正教训着手下,然后说一会交班后去哪喝酒去去晦气,已经入城的骑兵,却突然动手开始砍人。 一脸震惊的班头这次学聪明了,没等兵到面前,直接就带着手下跪在了地上,手里的武器早扔的远远的,还高高举起手,大喊投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博洛的兵要打他们,但保命要紧。 这些守门的民壮,几乎没有抵抗,张名斌只砍了几个人,也就下令收刀,迅速的将这些民壮赶到一边,将他们绑了起来,迅速的占领了苏州西门,比意料中还要顺利,原本以为在城门这可能会有一场恶斗。 “发信号!请袁提督入城。” “留下一百人守胥门,其余四百骑,分成四队,三队分别去抢夺东南北三门,剩下一百骑,随我去巡抚衙门抓土国宝。” “冲!” “别让土贼跑了!” 张名斌拿出红巾,一块缠在额头,一块缠在左臂,以免到时跟鞑子混淆,现在大家都是举着绿旗,衣甲也都一样,甚至还都剃了头,没点标识很难分清。 当他们骑马在苏州街道上呼啸驰过时,引发一阵阵混乱,此时的苏州城还算平静,毕竟已经降虏这么久了,又刚大败了明军,城中并没受太大影响,突然闯入的一支骑兵,打破了平静。 一路畅通无阻,除了有些闪避不及的百姓商贩外,没有遇到任何城中清军的阻拦和抵抗。 一座城门接一座城门迅速拿下,守门的民壮也跟胥门的一样,直接就跪地投降,毫不抵抗。 张名斌带着百骑直冲巡抚衙门,风驰电掣。 骑马冲进衙门里时,守门的老门子目瞪口呆,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敢上前,衙中一阵鸡飞狗跳。 巡抚衙门居然被绿营兵闯进来了。 等袁宗第带着后续骑兵赶到,苏州城早已被张名斌的五百骑给拿下控制了,甚至都已经没有战斗。 “拿到土国宝了?” 张名斌有些气恼,这次行动非常顺利,顺利到不敢想象,可美中不足的是,他把苏州城里、衙门里的那些伪官吏一网打尽,结果偏偏遍寻不到土国宝。 可他审问过抚衙里的人,得知在他们冲进衙门的时候,土国宝都还是在苏州城,甚至还在巡抚衙门里的,但偏偏就是没有见到人。 他已经让人翻遍了巡抚衙门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人。 袁宗第听到这个结果,倒不以为意,“张副提督以五百精骑夺下苏州城,当记首功一件。至于土国宝没擒住也无所谓,区区一个降虏的伪官而已。” 入城后,袁宗第已经下令金吾镇骑兵封锁苏州四门,开始先逮捕城中的伪官吏,接着便是肃清降虏带路的汉奸国贼,查抄府库钱粮、取走户籍档案文书等。 行动之前,监国朱以海就做了指示,金吾镇打绿营旗号来诈苏州城,也是冒险行事,能成就成,不能成也没关系,反正现在苏州空虚,骗不到就等大部队到来后打。 对于如何抢城,不,是如何肃清城中汉奸国贼,和抄没贪官污吏,并转移府库钱粮这些,袁宗第可是非常有经验的,当下就迅速部署起来。 张名斌仍有几分不甘心,又去审讯逼供衙门里的人,誓要挖出土国宝的下落来,这可是堂堂一巡抚,岂能让这条大鱼跑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第154章 土国宝的宝藏 张名斌带着人在挖地三尺的搜寻土国宝时,这个家伙却已经趁乱逃出了苏州城。当金吾骑兵杀进抚衙时,土国宝正在后院密室里欣赏他的收藏。 巡抚江宁虽然才几个月时间,不过土国宝却已经趁机敛了许多钱财。 土国宝本北方一介无赖,为人最好钱财,早年贩卖私盐,后入太湖做水寇,再接受招安从军,后来靠着镇压农民军一步步爬升,后来接洪承畴的劝降信投降满清,跟着南征。 可不管是他以前贩私盐还是做水贼,又或成了大明官军镇压农民军,或是降清后又调头打明军镇压江南士绅百姓,这人在哪都是荼毒百姓,他所率之兵,向来军纪最差,最喜劫掠。甚至还形成了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杀良冒功,再比如掳妇人贩卖,每到一处,都要把当地富户敲诈一遍,不给足钱,他就会说对方通敌,然后杀人抄家。 土国宝出任江宁巡抚后,更是变本加利,不仅指使外甥杨国海、中军邹锡祥等心腹诬陷富家通敌,以此勒索钱财,甚至还让他们暗里走私盐、硝石军火等谋利。 并且还经常假借军需为名,巧立名目加税摊派。 不就如此,他还借放赈为名,暗里放高利贷甚至吃绝户,侵占无主的房屋、田地等,但实际上,好多人只是因战乱逃离,可土国宝却只要无人在家,便要将人家的房屋宅地商铺没收,甚至商人的粮油布匹这些也是一样。 打着放赈名头,暗里放高利贷,借收养孤儿为名,把孤儿家的土地房屋等财产全都占为已有,可谓是贪婪至极。 今天借增造营房为名,于江宁按廛纳税,敛银数万两,明天又逾额滥授胥役,婪取银数千两。 就连百姓田赋输粮,他都要找机会贪,借口百姓佥民运输民以为苦,改为官运,然后再趁机按亩摊派运费,从中又大赚一笔。 甚至本来江南各府都有许多义田,所得收入用于赡老抚幼助差役,结果土国宝却命令向这些义田征粮,所得供军助饷,实际上大半入其口袋,仅华亭一县就有义田四万八千余亩,土国宝每亩收一石,就收了近五万石。 然后诬富家为盗、指士绅通敌这种手段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还经常派部下兵下乡剿匪捉贼,却经常杀良冒功,纵兵抢掠。 巡抚江宁不过数月,土国宝便已经积攒了大量钱财,除了部份分给手下心腹将领,又拿出部份养家丁、赏士兵外,他一人独吞大半,全都藏在这密室里。 融铸成锭的一箱箱银锭。 为了方便转运、存储,他甚至把许多钱财都换成黄金,铸成金砖金条。 张名斌杀进抚衙时,土国宝正把新近敛得的一万多两白银存进密室,看着那些金银露出贪婪而得意的笑。 也正因此,金吾骑兵杀入衙中时他侥幸逃过一劫。 听到外面动静,派家丁小心打探,得知有明军伪装绿营杀进了苏州城,土国宝也是吓的一激灵。 瘫坐在银箱上,心悸了好一阵后,果断换了身百姓衣服,带着家丁从密道里逃了出去。这处密室做为他藏银之处,是直接连通到抚衙外面的一处房屋里的,这也是土国宝事前准备的退路,也是方便平时金银的出入,以免引人注意。 此时倒成功帮他逃出府衙,然后借着夜色掩护,趁着此时城中还混乱,化妆成普通百姓的他带着几个家丁,迅速的逃到另一处秘密据点,那里紧邻城墙,也是一处秘道的掩护,从这里直接经密道逃出城外。 土国宝也不愧是个老江湖,虽然官至巡抚,可有时行事还有几分当年为贼做寇时的风格,狡兔三窟,总留退路。 逃出城后,他小心的躲避着,先跑到城郊的一处房屋,这里有他安排的几个家丁,还养着十几匹快马。 等他找到了在城外的外甥杨国海营中时,那样子把杨国海都吓了一跳。 “苏州城丢了?” 杨国海不敢相信,可看舅父如此狼狈的样子,也只能相信这个事实。 “难道是黄蜚杀了回马枪?” “不是黄贼,也不是吴志葵,这是另一支兵马,他们打着绿营旗号,还剃了发。”土国宝心有余悸,想起这一路惊险更是恼怒万分。 他差点就翻船,而一想到自己那一密室的金银财宝,就更是气急攻心。 苏州城丢了他都没这么急,反正城又不是他的,但那些金银可是他费尽心机敛聚起来的啊。 “是一支骑兵,还只是大军前锋?”杨国海虽然打仗不行,只会敛财,但这个时候也很机警。 土国宝咬牙切齿,“看对方这样,绝对是有备而来,不可能是哪支小股人马趁乱打劫,我怀疑是昆山或松江那边来的人,有可能是那伪鲁监国的人。” “不是说苏江、昆山等地的叛军,都被从嘉兴过来的严我公李遇春郑继武等镇压了吗?” “那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辞,谁知真假,但现在这支进苏州的骑兵,装备精良,行动迅速,绝不是等闲乱兵,赶紧派人去找邹锡祥等,把抚标聚拢起来。” “对。”杨国海也意识到如果真有一支大军到了苏州,那他们还一直蒙在鼓里,则不仅苏州丢了,他们也已经非常危险。 于是立马派出了传令兵,去寻找抚标另几个营头,让他们迅速过来靠拢集结。 “来的及夺回苏州城吗?”杨国海问,不仅土国宝的钱财都在城中,他的钱财也基本上都还在苏州城中呢。 土国宝黑着脸摇头。 他的经验告诉他,那支人马不是孤军,所以现在回去打苏州,不仅打不下,还可能羊入虎口,眼下最好的应对便是远离苏州城。 “再派几队人去追李率泰,如今这附近最有战斗力的就是他那一千五百满骑了,要收复苏州,还得倚靠他。” “告诉他,先不要管什么黄蜚了,就说伪鲁监国九弟伪江南提督朱武已经夺了苏州,不把苏州拿回来,咱们都没法给上面交差。” “告诉他们,全都到西郊穹隆山来集合。”土国宝选中了城西的穹隆山做为集结地点,这里在苏州城西,也是苏州城外少有的几座山之一,临城靠湖,可攻可守。 “再多派些人出去打探情报,我要知道究竟是谁摆了老子一道!”土国宝恨声道。 第155章 大龙 朱以海在羽林的护卫下骑马进入苏州城。 他骑着匹白马,身披银甲,左盼右顾,江南重镇的苏州城不愧是大明最繁华的几个城市之一,而且他运气很好,没有如扬州一样被屠,也没有如南都北京一样被劫掠。 因为当初是闻风而降,所以苏州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只有原先杨文骢带兵突入苏州城中,斩杀了多铎和钱谦益的招降使,又杀了几个伪官,然后打开府库,取出银两发给一些明军做遣散费,自己带了一批钱粮撤离。 杨文骢当时曾想守苏州,可麾下兵马既少,军无战心,也只好弃守苏州。他离开时,也没有毁坏苏州城,他前脚撤退,当天清军前锋便已抵达苏州门外。 苏州城没有遭受过什么真正的战火,虽土国宝驻苏州十分贪婪残暴,但相比起许多在战火中被毁的中原城市,苏州却又是幸运的。 金吾镇奇袭苏州,几乎是兵不血刃的拿下。 此时的苏州城,甚至都感受不到几分战争的气氛,街上人并不算多,有些人听闻王师入城,赶来迎接,但多是市井小民,贩夫走卒们。那些士绅豪强大户们,反倒只来了很少,不少人家只象征性的派了几个人来迎接。 他们明显还并不看好鲁监国,觉得清军势大。 “这些该死的家伙,统统该杀。”跟随入城的杨文骢再入苏州,心情复杂,当初他从镇江一路南下,在苏州城袭杀招抚使,但也没能留守。想不到,能这么快回来,但苏州城这些人的态度,让他愤怒,当初这些人也是视为他瘟神一样。 巴不得他赶紧离开,一说共守苏州,没有一个肯应的。 如今王师北伐,光复苏州,这些人仍是这态度。 “当初鞑子入苏州,他们倒是隆重热烈欢迎。” 朱以海却早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三吴大地啊,既有忠贞的江东义士,可也有软弱的吴下怂货,不用太挂怀在意。” “臣恭迎殿下。”府衙。 袁宗第、张名斌、马吉翔、陈邦定等马军将领纷纷恭候拜见,刚才在外面大家没暴露朱以海的监国身份。 “都坐。” “臣失职,让土国宝跑了。”张名斌很多无奈的请罪,挖地三尺,也没能挖到土国宝的人影。 “跑了就跑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次跑了,下次再抓便是。况且,你们不是还挖出了土国宝的地下金库么,收获很丰啊。”朱以海笑着安慰。 张名斌把一张清单递上,“臣也十分意外,这土国宝是真能敛聚啊,居然在巡抚衙门下面挖了这么大个密室,藏了这么多金银,臣已经封存了所有的财物,派兵看管,没少分毫。” 朱以海接过瞧了眼,单子挺长,主要都是黄金白银,也有珠宝玳瑁等一些名贵物品,不管这些奢侈品,仅金银两项就非常惊人。 黄金七千余两,白银三十余万两,其它的东西估计也能值不下十万两。 “这家伙确实挺能贪的,这才做了几个月江宁巡抚?” 朱以海想想历史上土国宝这个家伙就是因为太贪,所以连清廷都看不下去,先是降职惩罚,但毫无悔过,变本加厉,所以后来多尔衮亲自下令革职查办,土国宝最后畏罪自杀。 土国宝的贪跟朱大典有的一比,都是那种既贪还又比较有本事的,当然真论起来,土国宝能力远差于朱大典。 算算时间,朱大典也应当到湖广了,也不知道接管湖广顺不顺利,不知道何腾蛟有没有老实让位交接。 “除了发现土国宝的秘密金库,还找到了其中军副将邹锡祥、其外甥抚标游击杨国海等一些其心腹的藏银,都在万两以上,其中杨国海秘密存银点数处,起获金银合计十余万两。这个杨国海,利用土国宝之权,疯狂走私盐,甚至还走私硫磺硝石,连军中的铠甲马匹鸟铳等都敢倒卖。” 江南的苏州和松江二府,都是大明东南税赋重地,两府所上缴的钱粮税赋,甚至占到了朝廷极大的比例。 就以苏州府来说,其上缴的钱粮等主要分为上缴给北京内府钱粮,其中供给内承运库金花银、解杠银,供给供用库的白粮加银,还有本色蜡茶,解纳给甲、丁字库的本色三绫布、本色阔白布等,还有解纳给酒醋面局的白粮、银,另有给藩王的禄米白粮和银等。 另外还要缴纳给户部太仓、京通仓、府部衙门米。 此外还要给光禄寺上缴白粮和银,给工部上缴四司工料银、各色物料,还要给礼部上缴牲口料银、药材银等,这还没算上要押解给南京的粮银物料等。 粗略算下,苏州一府,主要的田赋,夏税折银三万零八百余两,秋粮折银六十六万三千八百余两,另上供物料折银约四万三千八百余两,钞关税有六万五千两左右。 盐税约一万五千两,杂课约五千余两,瑶役折银十一万五千余两,几大项总计折银约九十万两。 田赋占到七成多,瑶役折银占了一成多,两项加起来就占了八成五。后来因为商税修正多征,从五千余两额到二十余万两,因此苏州总税额折银一百一十万两,商税占到百分之十八。 苏州一府的税赋,远超浙江一省。 苏州加上松江再加上南京,税赋占天下三分之一。 “苏州府库里有银粮吗?” “只有几万两银,不过米有三万多石,麦两千余石,豆三千余石,还有许多武器铠甲,甚至鸟铳火炮,并有许多铁料等制造武器铠甲的材料。” 听到这个消息,朱以海倒是来了精神。 他的五万北伐大军,现在还有好多兵都只有一杆长枪呢,至于甲就更缺了,火器和火药更是只能节省着用。 “不愧是江南财税重地,苏州确实富,赶紧都清点转移。” “真不守?” 虽然朱以海不止一次的说过他的战略计划,要以空间换时间,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不能急着跟清军火拼,得先争取时间,训练士兵、稳定人心,一样一样来。等实力上来后,再来决战。 所以这次北伐的目的,不是要收复多少失地,拿下多少城池,而是要运动作战,消灭掉一些敌军力量,最重要的还是打击江南的投降派,唤醒民众,支援起义,要让大家知道大明还在奋战,还没有亡。 不管打下多少城,现在都不会守,但会尽量的夺取物资钱粮,以供军养兵。 可朱以海真说要撤时,大家还是舍不得。 “我们既然现在都能拿下苏州,将来要回来岂不是更容易?所以别怕打碎这些瓶瓶罐罐的,现在他们对我们来说就是负担,我们得轻装上阵。” 朱以海也知道如督师张国维,不止一次的给朱以海上折,提出他的恢复战略,他的战略总结起来,其实就跟天启崇祯时的孙承宗经营辽东一样的。 就是要寸土必争,稳步推进,先夺取杭州,然后搞堡垒战术,依托杭州、松江、苏州这样的大城,一步步的推进,跟鞑子据城而守,依托大城跟鞑子拉锯,他认为当年孙承宗的战术,在关外很管用,若不是阉党破坏,肯定能一路推到抚顺沈阳去。 当然,朱以海认为孙承宗当年的战术,对于关外战局有所扭转,但未必就能赢到最后,更别说适用于如今这个时代了。 现在跟鞑子就玩寸土必争,那多尔衮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朱以海虽然仅是个历史爱好者,可他毕竟知晓历史,相当于半个先知,结合历史走势,朱以海拟定的战略那是先亲军北伐,在三吴乱战一番,打运动游击战,这一步,是既要迟缓清军南下浙东这个大本营基地的脚步,也是为他这个监国打出威望,甚至经营起自己真正的人马来。 没有一支真正的人马,那监国或是皇帝,其实也只是被架在天上的傀儡。 北上三吴是刷威望争民心,也是练兵扩军增实力的基本,只有这步走好了,才能开始下一步。 朱以海已经在三吴打开了局面,也开始经营更远的地方,比如让朱大典去湖广督师,招抚闯军余部,拉拢湖广官员堵胤锡,踢掉何腾蛟,这一步是为了能够在长江上游开辟一个新的战场和根据地,以牵制清军。 他现在还已经开始部署第三步,那就是准备等王之仁解决舟山这个后顾之忧后,去绍兴前线坐镇,然后调张国维去江西督师,到时他还会派张名振带一支精锐人马同往,他们会去增援赣州。 赣州是接下来整盘棋局的关键棋眼,西连湖广,东接浙闽,南靠两广,且北面长江,通往中原。 赣州本身也山高地险,易守难攻,所以只要能够守住好赣州,则东西连成大龙,整条战线都是活的。 明军就能够从东西几千里的战线上,同时对清军施压,让清军疲于奔走,朱以海的最终战略,还是要把战略主动权掌握在手上。 历史上南明节节败退,不是清军实力真强到无敌,而是南明根本不曾有过一个清晰的战略计划,或者说内讧严重,各怀鬼胎,所以根本没能够统一内部,一致对外。 南明各方势力都是在各自为战,清军可以从容调动,能够集中力量逐个击破,他们的兵能够从南京调往荆州,也能从陕西调往四川,可以从杭州调往江西,最精锐的八旗兵也是到处调,配上不断整合的降军绿营兵,最终一步步的蚕食推进,可也直到康熙年间,才灭掉了川东的忠贞营余部和平定台湾的郑氏。 第156章 抚标覆灭 土国宝退守西郊的穹隆山扎营,抚标各营很快赶回来汇合,但是李率泰的八旗骑兵却始终没有消息。 他的一颗心越提越高,都提到了嗓子眼。 “探听到进苏州城的是哪支人马没?” “伪明江南提督朱武,探马看到他带大部队入城了,入城的明军超过两万,还有不少人马屯驻于吴江、同里、真义等外围,据说到处都是伪明兵马,乌泱泱的数不清,怕不下十万之众。” “放屁,伪提督在嘉兴被严我公李遇春打的落花流水,前后都被俘斩上万,投降招安的都有几万,他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个湖里哪座山上或哪个海岛上藏着呢,他能撒豆成兵不成?还十万兵马?” 土国宝暴跳如雷。 杨国海劝舅父,“阿舅,我联系上了几个往来的盐贩,他们说现在苏州城里确实进了许多兵,两万只多不少,江南提督的旗号也早打出来了。” 土国宝咬牙切齿不吭声了。 “是不是从浙东新来的兵?从海上过来的,然后汇聚了松江昆山各地的叛军?” 土国宝气的头发晕,现在已经没时间去猜测这朱武怎么来的,又怎么变出这么多兵,而是他们现在该怎么办,后面是太湖,前面是苏州,如今他们已经进退无路了。李率泰的八旗兵迟迟没消息,他们在这已经非常不安全。 “朱武如果真有数万大军,突袭夺了苏州,那接下来岂会放过我们?只怕马上就会来围山攻打!” 诸将都面有惧色,标营加起来也才千余人马,从昨夜打到今天,也已经疲惫,现在突然杀出这么一支大军,他们毫无防备。 既无城寨可守,也无粮草辎重。 这穹隆山也不是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 可此时再想撤,已经来不及了,从苏州到周围,如今都是这伪提督朱武的人。 “大家做好坚守的准备,再派人去找李率泰,还有,向江宁求援!” “但愿能够坚持援兵到来!” 可惜,土国宝的祈求没有奏效,很快就有明军骑兵出现在山下,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兵马开到。 幸好此时天完全黑了,这让土国宝他们多了些时间,山下的明军点起篝火举起火把,划地分守,封锁山上。 土国宝等看着越来越多的火把,个个脸色灰败,只得喝令着千余士兵也点起火把,连夜伐木挖沟立垒修寨,希望能够借助地形抢建一个寨子出来。 等到天亮之时,寨子也只是立起了几堵栅墙,伐下的树枝削尖插入地上,勉强立起一道防线,时间太短,天又太黑,根本来不及挖壕或立箭塔,这样的寨墙也太简陋,很难经的起冲击,可有总比没有好。 土国宝一夜未眠,望着山下,也拿着把砍刀在削木桩,他暗暗期盼明军动作没那么快,若是能再拖拉个几天再攻便好了,那样他们就能把寨墙再加固些,甚至修第二道寨墙,甚至立起一些箭塔,赶制一些简易标枪等。 可是山下的这支明军与他刻印里的那支明军完全不同,天还未完全大亮,山下已经开始吹响了号角,明军居然就开始四面围攻上来了。 “赶着去投胎吗,他娘的。” 土国宝大骂,又怒又急。 山下,刚刚简单吃了几个馒头的朱以海亲自指挥攻山。 “仰攻山上,易守难攻。” “没事,让大家练习练习一下攻坚战也好。” 朱以海望着山上那个简易的不像样的寨子,脸上很轻松,此时这里有羽林、勇卫、神机三镇兵在,加起来小两万人马,又故意多立旗帜,虚张声势,让山上以为明军全来了。 但实际上朱以海早派了袁宗第带金吾骑去扫荡苏州城外的漏网清军,并带上吴志葵去收拢黄吴二部溃兵。 张名振和张名扬兄弟带世忠等部去扫荡外围的城镇,并随时阻击来援清军。 阮进、朱成功、刘孔昭他们带水师负责搬运物资,把苏州城里的钱粮用船先运到太湖或阳城湖里的岛上。 沈文忠、马吉翔等则负责带兵肃清苏州城里城外的汉奸投降派,锄奸抄家,甚至还开仓放赈,救济贫困百姓。 总之现在苏州城内城外,一片热闹景象,朱以海带着三镇来这里围抚标,也不过是下雨天打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围着练练攻坚战法,还能看住这些家伙不让他们下山去捣乱,当然,若是能够成功攻下山头,灭掉这支抚标就最好了。 虽说并没准备硬打,但毕竟手上兵力富余,哪怕兵马多是新兵,又缺少器械铠甲,可对面毕竟才千余抚标。 战斗一开始,明军士气就很高昂,特别是军中各级的监军副职们,多是江南秀才、举人们,甚至有许多三四十岁的老童生,但这些人因为多是主动弃笔投戎,满怀忠义报国之心,不少人还跟鞑子和伪军有杀父破家之仇,因此战斗一开始,他们比所有人都冲的快。 一个个高喊着激昂的战斗口号,甚至有些秀才老爷们还一边吟起边塞诗词,一边冲锋。 那股子狂暴无畏的样子,非常的激励将士们的勇气。 神机镇的佛朗机炮手们带着明军学生推着炮来到山下,很熟练的构筑了几个前沿炮兵阵地,虽然说炮小,可再小也是炮啊。 那火线一点,轰隆巨响,就能给明军们加上无畏的BUFF,更别说还能极大的恐惧和削弱对方的意志。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仗还能这样打。” 杨文骢站在朱以海的旁边,还在忙里偷闲的嚼着煎饼卷大葱,“咱们这一路来,居然处处按着鞑子打。” 朱以海笑笑,“掌握战场主动权很重要,最好的防御其实就是进攻。” 炮兵、铳兵、弓箭手,盾牌兵。 预料中的艰难攻山场面并没出现,轰隆隆的炮声中,漫天箭雨下,明军数面合围,无数的兵马如蚂蚁一般的围攻上去。 凭借着优势的火力压制,很轻松的就抵达了那简易的木栅栏前,基本上都没什么伤亡。 土国宝慌了。 一手举盾,一手提大刀,奔走呼号,“都他娘的给老子拼命,让伪明叛军一鼓作气冲进来,咱们就全完了。” 在土国宝的激励下,或者说在他的恐吓下,杨国海、邹锡祥等标营将领也拼命了,他们知道自己手上血债累累,真要是被击败俘虏,下场绝对很惨。 抚标千余名士兵都赤红了眼拼命,争先恐后的堵缺口。 而土国宝却在混战中悄悄后退,身后跟着杨国海和邹锡祥两个心腹。 “守不住的。”杨国海脸色灰败的道。 “大人,得赶紧撤。” 土国宝很清楚现在想带兵突围是不可能的,两人所说的意思,无疑是要他抛弃战场上正在拼命的士兵独自逃走。 “后山有一段峭壁,没有明军围攻,我们可以借绳索攀下去。” 土国宝瞧着仍在不断围上来的明军,一狠心对二人点头。 山上激烈鏖战。 简易的栅栏被砍破了一处又一处,可疯狂的抚标士兵都很快又填了上来。 栅栏前很快就尸横遍野,但抚标终究只有千余人,而明军却有三镇近两万人马,还有炮兵铳手掩护,朱以海也很注意节奏,让三镇轮番出击,并不急于硬打。 眼看从早上打到了日临中天。 也不知道谁突然喊了句,“抚台大人不见了!” “邹副将也不见了。” “杨游击也不见了。” 声音越来越慌,最后带着愤怒与不甘。 情绪在战场上蔓延,他们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经过半天的明军车轮血战攻杀,一千余抚标,此时还剩下不到八百,尸体都把栅栏前堆出了一道墙。 剩下的八百来人,个个疲惫不堪,大半带伤。 眼看着山下的明军仍然攻势不断,所有人都绝望了。 先前为土国宝激励,又带着对明军的恐惧,他们发疯的反击,可现在发现土国宝他们抛弃大家跑了后,他们更加绝望了。 甚至不少人彻底崩溃了。 本来全凭着一股气在吊着。 可现在这股气随着土国宝等的逃跑,彻底的泄了。 许多人直接就停止抵抗了。 有人直接就高喊投降。 山上乱成一片。 有人投降,有人还在抵抗,有人却已经绝望的跌坐地上。 就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抚标轰然崩溃。 简易寨墙瞬间被杀出了几个大口子,只是这一次,并没有人再奋不顾死的堵上了。 ····· “殿下,土国宝和其中军副将、左营游击激战中趁乱逃了,是从后山崖壁上攀绳而逃的,臣已经派兵去追了。” 朱以海听了也不得不佩服这土国宝逃跑的本事了,这土跑跑莫不是土行孙的后人?还懂土遁之法? “发现了就地处死。”朱以海道。 山上战斗已经结束,抚标崩溃后很快被明军攻破简易营寨,近一千五抚标,战死了八百多,最后被俘投降的约六百。 这一战,朱以海用禁卫三镇一万多人马,轮番车轮攻坚,用时半天,最后战死三百多,拿下此战胜利。 唯一遗憾是跑了土国宝等几人。 “这些降兵如何处置?”杨文骢问。 朱以海一时倒也有些为难起来。 第157章 封赠十八王 “建虏入关,攻城掠地,屠戮之惨,人理灭绝。余握管至此,几乎一字一泪,有不忍书而不忍书者,然大明忠臣义士,庙堂上下,前仆后继,甘死如饴,其义烈忠忱,直足擢日星而动河岳,幸鲁王监国,版图日渐恢复,收复两京,复兴大明指日可待,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今余奉监国旨,记录我大明忠贞将士诸君子殉节情事,以表彰忠义。” 朱以海在穹隆山下翻看着复社四公子呈上的复兴报第一期样刊,其中开篇头版头条便是大明忠义殉节录。这个头条是朱以海钦定的,将做成系列连载。 从朱以海出生那年,也就是万历四十六年,佟·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以七大恨正式告天起兵叛明开始,记录二十七年来,为大明殉难死节的忠义文武。 第一批殉节名单呈上,有孙承宗、史可法、卢向升、孙传庭、左懋第、袁继咸、倪元路、李邦华、刘铤、曹文诏、黄得功、周遇吉、赵率教、满桂、尤世威、蔡懋德、熊廷弼、毛文龙等十八人。 “建忠义祠,将这些殉节忠义,请入祠中供奉祭祀,胪列姓名,考证事迹,加谥加赠,恩荫后人。”这十八人的首批名单也是朱以海钦定的,其中如熊廷弼和毛文龙一个是因党争获罪而被朝廷处死,一个是被袁崇焕处斩。 但二人于大明抗虏有功,朱以海特将他们列入首批殉节名单。 至于孙承宗史可法等更不用说。 七十六岁的帝师孙承宗致仕居乡,清军入侵,率全家守城,城破后拒绝投降,被多尔衮下令绑在马尾上拖死,孙承宗的关外战略,也是曾扭转过关外的颓势的。 孙承宗死时,有五个儿子六个孙子还有两个侄子八个侄孙,守城战死,城破后,孙家一百多口人殉国。 孙承宗的辽东战略,在当时争议很多,朱以海不去过多探究对错,但其满门忠烈,却是值得褒奖的。 尤其是如今,更需要颂扬这些忠烈事迹,给天下人做榜样。 “孙承宗等十八人,皆追赠王爵、配享太庙、立传加谥。” 黄得功之前已经被朱以海下旨追封为靖南王,现也特改谥忠武。 冒襄四人站在监国面前,听到这旨意,都有些震惊,追赠王爵,配享太庙,加谥,这可太超规格了,尤其是熊廷弼和毛文龙,都是朝廷定罪诛杀的,现在不仅翻案,还如此追赠,如何不惊。 “寻找十八位忠义之后,各授男爵,录为官。” 大明开国后只设公侯伯三等爵以酬异姓之功,并无子男爵,而朱以海在不久前提出要增设子男二等爵位,改为五等爵酬功谢勋,并传诸其子孙,与国休戚。 这第一批男爵十八人,居然是授给殉国忠义之后。 朱以海给孙承宗等十八人追封王爵,还给他们的后人赐封男爵,并刊登于复兴报头版头条,便是要以此向天下人宣扬,大明对于忠义之士的奖励,也激励更多人能够学习。 把爵位给郑芝龙、方安国、黄斌卿这些人,朱以海是不情不愿暂时没办法的妥协,但是给孙承宗他们封赠王爵,给他们子孙赐封男爵,朱以海是非常主动的。 “孤知道你们都是天下有名的才子,这份大明忠义录好好编写,不仅要在报刊上连载,将来还要集结成册刊印发行的,好好写。” 对文章和报纸做了些批阅后,朱以海便去参加御营军事会议。 御营军事会议,实际上成了现在朱以海的临时最高决策机构,不仅仅是御营和北伐军的作战部署,甚至还兼讨论许多其它的军国政务大事。 进入军事会议的都加了一个办理军机事务,或知枢密事衔,御营军事会议不是正式机构组织,因此俗称的军机大臣、枢密大臣也不是正式官职,但实际权力非常大,已经被称为第二朝堂,甚至是实际上大明的最核心权力中枢。 台绍的行在内阁六部的阁臣尚书们,反倒因为远离监国,而不如这边实权在握。 徐石麒、沈荃宸、陈潜夫、虞大复、沈文忠、张名振、袁宗第等一众军机、枢密们都到了。 “殿下,穹隆山俘虏的伪巡抚抚标士兵,臣以为皆该杀。”浙江提督总兵官兼侍卫亲军步军提督镇东伯张名振上来就放炮。 朱以海对这些俘虏也是考虑了许久。 他也很想杀,但如今是战时,人是宝贵的资源,训练有素的老兵更是。 “先拉去劳改营好好惩戒三个月,让他们修营运粮承受皮肉之苦,同时也要给他们好好上课,给他们改造思想,让他们知道何为忠义,何为国家。等三个月后,改造完成的,再各按其能力本事,编入各营,或充马步水军战兵,或为辅兵,又或有铁匠木匠等技艺的,入各制造营等。” “残疾的送去后方浙东安置,有那不服改造的,该杀便杀,或直接送去浙东挖矿屯田。” 一名新兵要训练成合格的骑兵,起码需要三年时间,而一名优秀的水兵,同样需要很长的时间,朱以海现在兵虽多,却缺训练有素,尤其是有战斗经验的老兵。 “殿下,这些人都是抚标,平时被土贼喂的很饱,而且手上也沾满鲜血,想改造很难,不如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朱以海摇头。 “一味杀戮并不能起到多少作用,况且,慢慢的我们实力强了,以后会击败俘虏更多的敌人,难道全杀了么?” “只诛首恶便是,只要肯悔改的,还是得给机会。” 杀首恶能杀一儆百,但全杀了,除了得到一堆尸体臭肉,便什么也没有,军队越来越多,以后需要的资源也越来越多,所以能当兵的当兵,不能当兵的去当匠人,或者是去挖矿屯田等。 以前朱以海人少,没时间精力去安置俘虏,现在已经可以考虑这些了。 “土贼还是没找到。”袁宗第向朱以海禀报,金吾镇骑兵拉网似的围着苏州城扫荡,虽然找到了一些逃跑的清军,以及更多的黄吴二部的溃兵,但土国宝始终没找到。 朱以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收拢了多少黄蜚、吴志葵的溃兵和家属?” “已经收拢了四五万人,还有不少人已经跑远了,据说黄蜚已经沿江东去,准备入海。” “殿下,黄吴二部的人怎么处置?”陈潜夫问。 第158章 再立新功 黄蜚和吴志葵两部人马这次的表现,太让人失望。现在收拢了这么多溃兵和其家属,说实在的,大家都没什么兴趣。 北伐军其实也很难再扩充,再扩就要消化不良了。 “你们认为呢?”朱以海问。 “要我说,这些都是孬兵怂蛋,一个都不要,五万多人,一箭未放,被人吓的营啸崩溃,天下奇闻,这种兵还要的干嘛。直接将他们的武器装备全都收缴了,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张名振直言。 大学士沈宸荃则提议,这么多人得好好安置,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 “怎么管?好几万人呢,加起来跟我们北伐军一样多了,带上他,岂不是背负巨大的负担?这光是粮食,一天得吃多少?” 徐石麒抚着胡子,“殿下不是说要在三吴的湖海岛上内陆山区里开辟根据地吗?我看可以把这些拖家带口的兵解甲归田,让他们分散于太湖中的各岛上,还有山区各处,屯田耕种。还可以挖矿建作坊,打造武器装备、制造战船等。” “这些人一路南来,也是不容易,拖家带口的,皆是难民。就凭他们不肯降虏,仍保扶着大明,就不能随便抛弃,否则,将来如何安抚天下?” 老学士一番话,张名振倒不好反驳了。 朱以海听的也是点头,“这样,黄吴二部中武艺娴熟弓马强的挑选一批补充到御营八镇中,然后再精选个万把人,整编为团练乡勇,其余人则都或屯田种地,或为工人挖矿制造。” “还可以将部份人送回浙东去安置。” “这事现在就抓紧弄,尽快把这些人安置好,否则鞑子来了,到时便要拖累我们了。” 又讨论了一阵后,会议结束。 朱以海召见吴志葵。 吴志葵进来便恭敬的拜倒,朱以海伸手虚扶。 “吴将军,孤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殿下但有所差,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经历了这次大败后,这位曾经号称儒将的吴志葵,是既羞且愧,尤其是见过鲁监国亲率的北伐军,是如何轻松的拿下苏州城,又如何秋风扫落叶般的扫荡周边,还仅以半天就硬是歼灭了负隅顽抗的抚标精锐后,更加佩服的五体投地。 对比下崇明那位纨绔义阳王,高下立判,这才是真正的明君王者。 “这个任务需要你剃发,你可愿意?” 吴志葵愣住。 半天后,他终于听明白了朱以海给他的任务,居然是要他降清,当然是诈降,朱以海计划把黄吴二部收拢的溃兵中,挑选出万把人组建成团练乡勇,然后由吴志葵统领,到时他带这些兵剃发降清。 “向浙江安抚使严我公投降?” “嗯,向他投降。” ······ 松江府、华亭县。 博洛再次经过这座江南繁华大城,感觉比上一次他南下时已经萧瑟了许多。严我公的儿子严明留守松江城,他向博洛解释现在松江的情况。 说上次沈犹龙等明遗老叛乱造反,鼓动裹胁了许多民众,事后又对松江府城那些归附大清的乡绅富户展开残酷清洗,杀了许多人抄了许多家,所以如今商铺不开,市场冷清,街上无人。 严我公带李遇春等来平乱,许多叛军四散而逃,城中许多百姓也跟着逃了。 博洛听了解释很满意,他并不在意叛军杀了多少降清的士绅大户,反正都是汉人,也不在意现在是不是很萧瑟冷清,他更在意的是松江已经没有了叛军,松江府又重归大清控制,这就足够了。 至于其它的,谁在乎。 总兵佟养甲一直在观察松江府城,想要寻找严我公造假的证据,但不管是走访还是寻问,得来的消息都说明,这里确实刚经历了一场大叛乱,而严我公他们平乱非常迅速,重创叛军。 府库空空,城市冷清,但这都不影响严我公平乱的大功。 博洛在严明的引见下,接见了起义归降的松江副将沈潘,对这个水寇起家的反复小人,还很满意。 越是出身不好,他越喜欢,因为这种人才不会跟那些大明遗老遗少一样的又臭又硬,不会喊着舍身起义成仁,什么守节殉国之类的。只要有好处,他们就向着谁,谁强,他们就跟谁,这种没有半点原则底线的人,恰是最好利用的。 拍着沈潘那新剃不久的脑门,博洛授封他为记名总兵官,实授副总兵,镇松江。 “好好干,多剿灭些反贼乱民,首级报上来领功换赏!” “奴才一定。”沈潘一脸谄媚。 结果博洛却脸一板,“奴才可不是谁都能当的,你未入旗,还没资格自称奴才,好好干,再立些功劳,到时本贝勒亲自向朝廷为你请赐入旗。” “松江现在剃发了多少?” “奴才现在已经把城里的人全都剃发了,连道士也给一并剃了。” 博洛一怔,“道士也剃了?你还真是办事利落,哈哈哈,道士其实不用剃也可以的,就没人反抗剃发吗?” “有,好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朝廷颁旨,说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结果就有些犟种喊宁死不剃,所以卑职就成全了他们,不剃就砍脑袋,贝勒入城时,应当在城外看到过一座京观,就是砍的那些犟种的脑袋,足足八百多颗脑袋堆起一座京观。” “哦,原来那土堆是这么来的。” 沈潘讨好的道,“卑职砍了这些犟种,然后再让人给这些砍下来的脑袋剃发,就算死也不能不剃。剃好了再和土封堆成京观,立在城外震慑那些狗骨头。” 博洛听了哈哈大笑。 他不知道的是,沈潘说的那个京观确实在,但不是不肯剃发的汉人百姓,而是那些汉奸带路党,被镇压后砍下脑袋堆在那里的。 “卑职其实也都只是奉严安抚之令行事而已。” 博洛叫过来严我公儿子严明,“你父亲为朝廷办事兢兢业业,得赏,我看你也是一表人才,留守苏松也管的不错,便授你代署松江知府,代我向朝廷请旨,到时正式授你官告委任,好好干,朝廷不会亏待忠心之人的。” 严明也是点头哈腰,谄媚十足,这让博洛非常舒心,倒是一边的佟养甲不停皱眉,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可一时又找不出来。 而此时严我公却已经到了苏州附近,奉旨剃发的吴志葵带着十几员老部将来到了李遇春、郑继武的联军营地,向安抚使严我公跪地请降。 “率部一万两千人,向严公乞降,请求归附我大清,为大清效力,请严公可怜接受我等。” 严我公带着李遇春、郑继武等十几员战将出来。 “哎呦,吴将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快快请起,随我入营,痛饮三杯,共贺归附!” 第159章 李遇春急了 “严公,当心有诈,这吴志葵不可轻信。” 军帐中,李遇春有些焦急的向严我公劝说,可严我公却道,“李将军啊,咱们是患难与共的关系,所以我也从不把你当外人。吴志葵现在是势穷来降,哪有什么诈。你仔细想想,若是他与黄贼打苏州前来降,我肯定会跟你一样怀疑他是诈降。” “可如今不是他和黄贼七八万人在苏州大溃吗。” “再说,我们现在也很麻烦啊,这突然出现在苏州城下的伪江南提督朱武,那才是咱们的心头大患。” 李遇春一听到朱武的名头,也是头痛不已。 “这家伙怎么跑这么快,哪都要掺一脚?他就老实呆在嘉兴一带乡下不好吗?跑来凑什么热闹?他是真不怕死还是什么?”李遇春忍不住抱怨起来。 他现在非常忌惮朱武,一是曾经在马腰湖祝家庄被打出了阴影来,那次一千精骑夜袭马腰湖结果他只以身免,后来被堵在祝家庄更是被迫签下城下之盟,只带着五百人光着离开。 之后被朱武拿捏住把柄,不仅赔了几十万两银子,甚至还被迫跟朱武做起见不得光的买卖,贩买铠甲战马武器粮食等给朱武,虽说这买卖其实也挺赚钱的。 可问题是见不得光啊。 谁料想到,朱武居然也跑到苏州来了,甚至比他们还快一步。 他们收复苏江、昆山诸城,朱以海却绕到他们,在黄蜚吴志葵大败后把苏州城给夺了,这土国宝是吃屎长大的吗? “严公,你说吴志葵为何不去投朱武?” 严我公摇着一把羽毛扇,一副诸葛再生的模样,“不是吴志葵不欲投,而是不能投也。一来,吴志葵奉的是周藩的义阳王为主,虽他们都自称明将,可却各为其主。而那鲁王和义阳王势同水火,先前义阳王就派陈梧王朝先等南下浙东抢地盘,然后陈梧被朱以海杀了,黄斌卿现在也还在舟山跟王之仁交战,你说吴志葵这个义阳王的苏松总兵,兵败后能去投鲁监国的江南提督吗?” “其二,伪江南提督趁机夺了苏州后,已经下令,历数吴志葵、黄蜚等诸多丧师误国的罪名,吴志葵若去投,那真是羊入虎口了。” “更何况,你就没想过,为何黄蜚吴志葵这边兵溃苏州城下,朱以海就趁乱入苏州城,这时机是不是太恰巧了?” 李遇春一怔,“严公意思,朱武早就到了苏州附近,却故意隐藏起来,早就想坐山观虎斗?” “哈哈哈,说不定还早打着主意要趁鹬蚌相争而渔翁得利呢,所以说,我要是吴志葵,如今势穷,也不可能去投朱武啊,真入了朱营,那必死无疑,倒不如来投我们,起码我大清向来对降将待遇好,不仅保留原官职品阶爵位,甚至还能加官晋爵任用。” “对吧?” 李遇春连连点头,为大明当兵打仗,常年欠饷不说,还总被文官压制,大家是非常憋屈的,更重要的则是大明从内到外早腐烂到底,根本没的救了,大家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可投大清不同,大清锐不可挡横扫天下,这投了大清那都是升官晋级的,不管是前途还是钱途那都是一片光明。 “李将军当年为何归附大清,如今吴志葵便当也差不多也,所以绝不可能有诈。”严我公成功的说服了李遇春。 “李将军啊,咱们现在要担心的还是这个朱武,而不是吴志葵啊。” 李遇春也是马上又头痛起来,他们之前左一封捷报右一封捷报,都是如何如何痛击伪提督朱武,今歼灭八百,后俘虏一千的,朱武虽然屡败屡战,却又屡战屡败,一直被他们打的到处逃窜。 他们也没少因此受到嘉奖,可现在朱武突然拿下了苏州城,甚至歼灭了土国宝的抚标。 这他娘的有些事情可就隐瞒不住了啊。 他们怎么向博洛交待? “严公,咱们怎么办?” “咱们得补救啊,李将军,这招安吴志葵能算是一功,但还不够,我们还得夺回苏州,甚至大败朱武,到时才能跟博洛贝勒交待过去。” “可听说这朱武现在兵强马壮啊,土国宝虽然大意失荆州,但这家伙也是员悍将,他的抚标也是能征惯战的,这次被全歼,更说明朱武的实力不弱,甚至可能比祝家庄时更强了。” 严我公对李遇春道,“咱们卖了那么多战马盔甲甚至是火药刀枪给朱武,他的人马实力变强,也是很正常的啊。” “嘶!” 李遇春直吸冷气,是啊,他们暗里卖了那么些马匹盔甲甚至火药铁料这些给朱武,又跟朱武达成秘密协定,他们据城池,任朱武盘踞乡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和谐共处。 可现在细一思量,不对劲啊,他从祝家庄逃出时只剩下五百裸兵,现在都有一万多人马了,那朱武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肆意发展,肯定实力更强啊。 “怎么办,严公,若是咱们当初的事情被挖出来,咱们就是一百条命也不够博洛砍的啊。” “是啊,所以咱们要将功赎罪,得把苏州拿回来。” “可朱武如此实力,我们只怕打不过啊。”李遇春对朱武一直有心理阴影,此时联军营地有三万多人马,但李遇春一提朱武就心里打摆,根本不觉得能赢。 “我们还可以智取。”严我公循循善诱。 “智取?” “打不过我们就抢,抢不过我们就偷,若是偷也偷不着,那咱们就买!”严我公缓缓说道。“就跟我们当初在嘉兴时一样,不是跟朱武相处的很好嘛,咱们现在,可以再来一次。” 李遇春愣住。 是真没想到这去。 “可苏州巡抚是土国宝,他丢的城,总不能让我们出银子赎吧?凭什么?”缓过神来的李遇春急了。 严我公不急不躁。 “那我们就先找到土国宝,让他来背这个锅,让他来负这个债,让他来出这个赎城银不就好了?” “额!~~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况且,咱们也没更好的办法了吧,咱们得抓紧时间,尽快摆平朱武,要不然若是博洛来了,朱武还占着苏州城,咱们可都交不了差。” 李遇春腾的站起,“我这就带人去找土国宝,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不过到时找到人,还得严公你来劝服他跟朱武合作。” 第160章 严安抚妙计授巡抚 严我公的清军大营附近,土国宝正和外甥杨国海和中军邹锡祥潜伏在不远处,谨慎的打量着这个营地。 虽然绿旗飘扬,但土国宝并没有轻易的现身,之前苏州城失守,可就是被伪提督朱武的手下打着杭州博洛贝勒麾下总兵佟养甲部前锋旗号骗开城门的。 虽然实际上当时袁宗第张名斌他们入城根本用不着骗,就一个壮班班头带一群壮丁守门,被张名斌一鞭子就让了城门。 谁知道这支人马,会不会又是那伪提督朱武的叛军呢。 “阿舅,怎么看这都应当是自己人。” “小心驶的万年船。”土国宝这两天可以说是屡屡死里逃生,苏州城破时刚好在密室,借密道逃生,穹隆山上被迫抛下部众攀崖逃生,虽然都侥幸逃出,可谁能保证这样的好运一而再三?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邹锡祥有些无奈,“卑职愿意入营一试究竟,若是伪贼冒充,卑职失手被擒,请抚台大人立即离开。” 土国宝拍了拍心腹的肩膀,“万一不幸,你的家人我定会照顾好。” “谢抚台,卑职去了。”邹锡祥心有千般不愿,可此时只他们三人逃到此处,外面搜捕的明军越来越多,他们好几次都差点被抓到,越来越难躲避搜捕了。 虽然冒险,也只能一试。 邹锡祥是土国宝的老部下,跟着他有十几年了,从当年一起贩私盐,到做太湖水寇,再然后受洪承畴招安从军,土国宝官至江宁巡抚,他也做到中军副将,本来这些年攒了不少银子,想着过两年也就告老还乡,谁知道突然被袭,不仅积攒的银子可能不保,还可能性命难逃。 怀着悲壮的心情,邹锡祥小心的靠近军营。 数骑突然奔至,将鬼鬼祟祟的他围住。 “什么人,胆敢刺探军情!” 邹锡祥从腰上扯下自己的副总兵官印,高高举起,大喊道,“我乃江宁巡抚标营中军副将邹锡祥,你们是哪部人马?请带我入营面见你家将军!” 正派兵四处搜寻土国宝的李遇春闻报,倒是乐了,这还真是瞌睡偏遇枕头了,闻讯赶紧骑马来到营前。 “你说你是抚标中军邹锡祥,有何凭证?” “这是本将副将官印。” 李遇春接过仔细瞧了,倒是真真切切,不过他还是没轻易相信,“谁拿到了官印,都可自称主人。” “末将不敢骗将军。” 李遇春叫来手下,“之前不是收拢了一批苏州败兵吗,叫过来辨认。” 被叫来的是一群苏州团练,其中几个为首的还是苏州地主豪强,确实都见过邹锡祥,此时一眼就认出来了。 “原来真是邹副将,真是得罪了,在下协镇嘉兴副将李遇春。” 同是副将,但邹锡祥原是江宁巡抚的中军副将,论地位那比李遇春强的多,但现在人在屋檐下,也不敢拿大,反倒是对李遇春万分客气。谈了好一会,直到见到了严我公后,他才终于确定自己是真进了清军的营地,而不是伪明军营。 于是赶紧说巡抚土国宝此时就在外面等候消息。 李遇春和严我公对视一眼,满是笑意。 “赶紧带我们去拜见土抚台!” 营外远处,土国宝和杨国海舅甥两个左等右等,越等越不耐烦,越等越心焦,正以为邹锡祥已经被拿下想要逃离此地时,营门开打,一队骑兵奔出。 远远看到邹锡祥正在其中,甚至还以手指向这边。 “干他娘的。”土国宝大骂一声,吓的汗毛立起,赶紧转头就跑,杨国海也紧随其后。 只是两条腿终跑不过四条腿,没一会就被骑兵追上围住。 邹锡祥跳下马,“抚台,卑职幸不辱命。” 惊惶未定的土国宝两人被围在中间,尿都快吓出来了,这时严我公和李遇春、朱继武几人过来。 严我公带头拱手,“下官浙江安抚使严我公拜见抚台大人!” 土国宝咽了咽口水。 “外闻严安抚大名!” 一番寒喧,土国宝也是终于松了口气,终于得救了。 重回营中,大帐落坐。 一本热茶饮下,土国宝的一身汗也出来了。 “抚台接下来有何打算?”严我公问。 土国宝惊魂方定,此时命是保住了,可丢城败军,罪过不小,看到严我公这支大军,一时间又脑子活跃起来。 “伪提督朱武趁乱偷袭夺占苏州,还请严公发大兵,夺回苏州城。” 严我公却摇头。 此时帐中只剩下了他和李遇春还有土国宝三人。 “实不相瞒,我们跟伪提督朱武打交道许久了,此人非常顽强,在嘉兴被我和李将军屡屡击败,却始终不肯认输投降,到处逃窜,用不了多久,总能卷土重来,这次我们也没想到,他居然从嘉兴一路窜到苏州,还趁机抢夺了苏州城。” “听说抚标居然也被其全歼,很明显,朱贼定是汇聚了苏松两地之前的叛军余孽,以他的能力,我们想短时间内迅速击败他并夺回苏州城,只怕难比登天。” “严安抚和李将军你们几万人马,可是刚刚镇压了苏松大叛乱,如此能战,岂能惧朱武?” “土抚台,咱们这也没外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朱武非一般的反贼逆臣,此人用兵狡诈如狐,现在又据大城,想短时间内拿下绝无可能,只能用大兵长期围困。” 土国宝一听长期围困,马上就急了。 他丢了苏州城,还把抚标给覆没了,若不能赶紧夺回苏州,这罪可就难逃了。 除非他能赶紧收复苏州,到时还能将功赎罪,所以他比谁都急。 严我公故作为难,说只能围困,不能强攻。 土国宝黯然。 “其实办法还有一个,只是比较冒险。” “请严公但说无妨!” 严我公于是开始讲故事,说当初在嘉兴他们跟朱武经常交手,互有俘虏,朱武曾经主动约谈,提出交换俘虏,甚至后来有一次,朱武偷袭打下一座乡镇后,以此为筹码,要求换回被俘的一些手下。 “我们没跟他们做过交易,但是现在也许可以一试!”严我公一脸正派道。 土国宝也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你是说跟们跟朱贼交易,可我们拿什么换苏州城?” 严我公捋须,“可以先派人约朱武的人见一面再说。” 土国宝此时也顾不得其它,犹如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哪还肯放手,“请严安抚立即安排。” 第161章 拜见提督 太湖畔。 两条船驶近,渐靠在一起。 土国宝心情复杂的站在甲板上,他旁边的严我公和李遇春、吴志葵等则是很平静。 若不是走投无路,土国宝也不愿意上这条伪江南提督的箭船,前来见那位伪提督朱武。 “见过军门!” 李遇春现在倒是已经有些轻车熟路的感觉,站在船头向着那个银甲男子拱手见礼,十分自然。 土国宝咬咬牙,也冲那个面带着微笑的男子拱手,他也早有闻这伪江南提督朱武大名,传说是鲁监国九弟,爵位为镇国将军。不过以往他听闻关于朱武的事迹,都是他在浙西如何被李遇春虐,虐了千八百遍,结果都不曾服输过。 当时只是觉得这家伙够种,不成想他其实挺儒雅英武。 “见过朱提督!” 对面船上,打着朱武名头的朱以海微笑着朝土国宝道,“土提督也好。” 提督这个官职,最早是以内臣、文臣担任,位在总兵官之上,寓以监察之义,如永乐朝亲军三大营均设提督内臣,正德朝,明武宗自称总督军务,武臣江彬以平虏伯为提督,武臣为提督从此始。 明中期后,巡抚多例兼提督军务衔,京营设提督,南京则设提督操江。 不过到了此时,满人入关后,为安抚降将,开始滥设总兵,既能安抚降将,又能削弱其兵权。于各省又开始设提督总兵官,总领一省军务。 朱以海做了监国,也是毫不犹豫的增设军镇总兵,并各省增设提督。 他自己还给自己兼了个江南提督,直接统领江南各省军务,反正沿长江两岸三千里,朱以海都可以提督军务,权力有些大的没边。 但这在土国宝这些降虏的清将眼里,却反觉得这才符合他传说中鲁监国九弟的身份。 提督见提督,土国宝却是心里泪汪汪。 朱武这伪提督占了他这个江宁巡抚提督军务的城,还歼灭了他的抚标,让他这个提督现在一兵不剩一城没有,着实光杆丢人。 “本部听你们派的使者说你们想赎回苏州?” 朱以海开门见山。 土国宝听到赎字红着脸争辨,“不是赎苏州,是和议,休兵罢战,你们退出苏州,我们也不围堵你们,任你们离开。” “哼,你们的使者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他说你们要赎城,拿银子赎,我这才同意见你们的,现在怎的,要出尔反尔?那本部是不是也可以直接翻脸不认人,请你们吃馄饨面?” “什么馄饨面?”严我公及时捧哏。 在这太湖做过水寇的土国宝很清楚这是道上黑湖,水贼劫人的时候,经常会说这句话,意思就是把人扔水里去。 土国宝来的路上还想着各种谈判技巧,又盘算过自己手中有多少筹码,比如严李他们这三万人马,再比如李率泰、吴胜兆、李成栋他们还有上万人马在外,又江宁和杭州肯定援兵也在路上。 可没想到,年轻的伪提督朱武根本不给他发挥的机会。 要谈就直接点拿出诚意,开出价码来,不想谈就滚。 “九王息怒,我们是非常有诚意的,你看我们敢孤身来见,也是担了极大风险的,没诚意,如何敢来?”严我公赶紧出声。 “废话少说,赶紧报价吧,你们能给本部什么好处,值得我把苏州城让出来?” “江宁和杭州大军即将到来,朱提督你就算占了苏州,也守不住的。”土国宝道。 “那就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也没必要谈了。” “等一下!” “朱提督想要什么好处才肯撤兵?”土国宝急了,这种与虎谋皮的感觉,让他有几分不安,却又觉得有些刺激。 “听说江宁城的鞑子要来援苏州,那本部倒正好带将士们去南京转一圈,祭祀孝陵,说不得有机会能进南京城呢。” 接下来就是拉扯谈判,虽然土国宝总有几分放不开,明明也想赎回苏州,保住性命官职,却又还有几分顾忌。 好在有严我公这个超级间谍在一边带动气氛,土国宝这个残暴凶横的巡抚也就慢慢的上道了,甚至李遇春还时不时在旁边神补刀,毕竟他早跟朱以海有很好的合作,有很丰富的经验,能够指出土国宝提议的一些不当之处。 郑继武也不时帮腔几句。 连吴志葵都不时点头。 搞的土国宝还真以为大家都是这帮态度,他并不知道其实这就是场大戏,其它人都是演员是托,都陪着他演戏。 好比当年朱以海还年轻的时候,兼职写书赚了点稿费,于是也想跟风买房置业,一进售楼处万般火热,各种争抢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一套房子,然后等了几年终于交房,拿了钥匙去装修。 装完之后才发现,到了夜晚这个城郊新区的楼盘,寂静无声,整栋高楼就他当初好不容易抢下的顶楼亮着灯,与明月相辉映,给那寂静的楼盘一抹光亮,点亮了他人的夜空。 土国宝本来阅历也很丰富,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严我公、郑继武、吴志葵全他娘的其实是朱武的人,而朱武也不叫朱武,其实是鲁监国。 就连个李遇春,也早被温水煮青蛙忽悠给瘸了。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最终你一句我一语的谈出了个秘密协定,就跟当初李遇春差不多。 朱以海开价不高,只要求苏州一年的税赋折银,一百一十多万两,凑个整,二百万两。土国宝心里大骂,有这种凑整法吗? 最后讨价还价半天,朱以海坚持要一年税赋,并折银凑整,取一百二十万两银子整数。 这么大笔银子,土国宝当然拿不出来。 当然,朱以海也没指望他能掏的出来,土国宝辛苦贪污来的那几十万两钱财现在都在他手里呢。 所以最后便是拟出一个赎城折银的支付计划来,朱以海很大方,说没钱没关系,只要值钱的东西都可以拿来折银,从金银到珠宝,从粮食到布匹,从马匹到牛羊,从盔甲到刀枪,从铳炮到火药,甚至奴隶,能值钱的就行。 “你也别心疼,你是伪江宁巡抚,取用库里的钱财物资,又不用你掏自个腰包。甚至,为感谢你的合作,我还可以给你一点返现。” 第162章 曲线救国土巡抚 朱以海拿出骚操作,让土国宝先付三成首付,首付三十六万两到位,他便撤兵,可银可物资。 剩下的七成,八十四万两,给你十年分期,还不要利息,一年只要还八万四千两就行。 “我还给你们返十个点。”朱以海竖起一根手指头,对着土国宝、严我公、郑继武、李遇春、吴志葵他们比划,“给土巡抚你五个点,严安抚两个点,其余三位总兵各一个点。每次还款,直接返点折银给你们。” “你也是替鞑子赎城,总不能让你白忙活,见者有份嘛。” 一百二十万两,十个点就是十二万两,土国宝拿五个点,那也是六万两,这对土国宝来说都是一大笔钱,虽然他觉得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但朱以海就是这样说的。 “太多,苏州城已经被你们占了,我们根本没法筹集三十六万两银子来。” 朱以海指着严我公他们,“你可以先找他们想办法借嘛,有银子就拿银子,没银子就拿战马、铠甲、武器等抵扣啊,一匹战马折抵五十两银,一套鞑子绵甲折二十两银,一套布面甲折十两,其它的刀枪箭铳,甚至大炮火药,都可以折。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你们几万人马,匀一匀总能匀出不少东西来的,到时你们报个战损什么的,也能从上面要来。” 荒唐。 太荒唐了。 土国宝觉得这朱武简直是疯了,这种事情都想的出来。 “三十六万两真不多,你随便弄两千匹马,都能折十万两银子了,三万人弄两千匹马总可以的吧?再弄三五千套甲,又能折十万两了,然后船啊箭啊粮的,很容易的。” 土国宝真的望向严我公李遇春等。 李遇春脸抽了抽,“这个忙倒不是不可以帮,只是我也冒很大风险的,下面弟兄们这么多,事情要机密,得花很多钱。” 土国宝很识趣的咬牙,“算我借的。” “跟朱提督的借款一样不算利息么?” “我给利息。”土国宝现在已经被引进了一条不归路,只想急切的把这件事情办成,其它的已经有些顾不上了,反正又不是他一人在跟伪明交易。 虽然以他的狡诈精明,也早发现了这件事情处处透露着不对劲,可现在的他,哪里顾的上那些啊,先应付了眼前解决燃眉之急才最重要。 土国宝直接跟李遇春严我公郑继武等谈妥了借用物资银两凑首付一事,大家一起匀些战马铠甲铳炮火药弓箭粮食车船,折够三十六万两赎城首付。这些东西算他借的,月息三分。 “很好,等你们按约好的把这价值三十六万两的各项银粮物资交割,那苏州城就又是你们的了,甚至各位还可以拿到三万六千两的返现。”朱以海笑着拍巴掌,“一手交钱,一手交城!” “当然,为了保障交易顺利,还需要各位签几份东西。” 当朱以海让土国宝给鲁监国写效忠信并签字署名时,他脸白了又黑,绿了又紫的,这几份按要求写的秘密,若是暴露,那他就死于葬身之地,甚至必然是要落个满门抄斩下场的。 “放心,这东西只是个保障,当是个抵押,只要交易全部完成,到时会还给你们的。当然,若是你们翻脸不认账,那这东西自然也就会送到该看到的人手上。” 土国宝犹豫了。 这是跟恶魔交易,想反悔都不可能。 “土提督还犹豫什么呢,你丢了苏州城,还折了抚标三营,鞑子朝廷会放过你吗?更何况,这江宁城一丢,你之前各种刮地皮贪污克扣,弄了几十万两银子的事可就保不住了,鞑子能容忍你贪这么多银子还丢城失兵?” “左右是满门抄斩下场,甚至千刀万剐的,所以嘛,总得为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只要你‘夺回苏州城’,那你的那些破事还可以掩盖,你的失职也能将功赎罪,你可以继续做你的江宁巡抚,以你这捞银子的本事,你还怕平不了账?” “这字一签,你巡抚照做,银子照贪,日子继续潇洒惬意,不签,那就是千刀万剐满门抄斩,如何选择,土提督自己选择吧!” 土国宝头上冒起冷汗。 这些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严我公在一边打帮腔,“抚台,咱们也是曲线报国啊,也就是遇上朱提督好说话,否则这世上哪还有这样的机会啊,赎回苏州城,也是拯救满城百姓啊。” 朱以海坐一边,假装听不到这些话。 这会交易谈判,其实并不是冲着银钱来的,这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事,他之所以让严我公促成这次会面和谈判,其实也还是因为之前在李遇春这里得到的好处太大了。 若是当初一刀砍了李遇春,歼灭祝家庄那几千人,也不过当时一爽,但会让浙西局面恶化,杭州的博洛肯定会派大军来攻,北伐军也就不可能有接下来的迅速发展机会,更别说一路北上三吴。 同样道理,现在杀了土国宝,不过是杀一条丧家之犬,对于满清来说,土国宝这样的降将多的是,随便就能派一个过来接任。 所以抓住土国宝的把柄,利用他现在的痛点,打着勒索银子赎城的幌子,实际是为了复制浙西当初的战略。 若是成功了,银不银子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利用土国宝这个巡抚,战略欺诈清廷,毕竟一个巡抚帮着骗鞑子,那江宁的情况可就能完全不一样了。 浙西李遇春让朱以海尝到太多甜头,甚至用李遇春还养出来一个超肥的严我公,送他直入北京,这样好事,有机会朱以海当然要再来一次。 历史上这种私通敌人的将领其实也很多。 一百万两也好,三十多万两也好,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只要他肯签下秘密协议,那他就算被拉下水了,有了这把柄在手,那以后土国宝必然会跟李遇春一样,慢慢的被拉上船,想回头都难。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一个知府三年都能捞十万两银子,而土国宝这巡抚,几个月就捞了几十万两了,所以凭他的贪婪、残暴和凶恶,百来万两银子还真不是事,何况还不是一下子要。 随便抄几个盐商,栽脏陷害几个富豪,都够了。 苏州一府明面上一年税赋折银就一百一十多万两了,而江宁一省那更是财税重地,工商兴盛,捞银子渠道也多。 朱以海抓住的是土国宝现在丢城失地,损兵折将的严重失职,而且因为苏州丢失,他在江宁各种搞钱的事也必然藏不住要暴露,所以等待他的只有个死字,甚至牵连家人。 朱以海没直接招降土国宝,不到万不得已,这种人也还是不愿意再降大明的,饭一口口吃,等到哪天,他发现自己越陷越深,再无法上岸时,后悔都迟了。更何况,朱以海也不愿意招降他,这种跋扈军头明末遍地都是,但若是一个鞑子的江宁巡抚暗里合作,那作用可就比招降他大多了。 第163章 吾道从此不孤 土国宝回营的时候,如同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蔫。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被伪提督朱武敲诈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向来只有他敲诈勒索别人的份,想不到如今反倒是被别人敲诈了,还如此之狠,简直是敲骨吸髓,手法比他还要狠的多。 可为了保住官帽,尤其是保住性命,他也只得忍气吞声的应下。 怀着万分不愿的心情给朱武写了几封投诚信并签名画押充做投名状后,朱武笑呵呵的告诉了他另一个坏消息,他在苏州城府衙地下密室里的钱财全被搜获充光了,听到这消息当时他就眼前一黑,一口气没提上来昏了过去。 被掐人中唤醒后,他就一直怔怔失呆。 “土兄其实也不必过于难过,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夹缝求生,保存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性命在、官职在,便能有人马,钱财女人也就都有了。”李遇春在一边劝说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杨国海、邹锡祥加上刚被朱武放回来的被俘中军副将曹虎,也全都无精打彩的,杨国海辛苦走私、敲诈、抢劫等攒的十来万两银子也被找到充公了,邹锡祥和曹虎也各没了几万两。 曹虎更倒霉,在穹隆山营地被抛弃导致俘虏,在明军手下可没少吃苦头,皮鞭夹棍老虎凳,差点命都没了,心里对土国宝几人其实是有怨气的,毕竟平时口口声声说兄弟,一到关键时候居然卖他。 土国宝也觉得有些愧对这兄弟,但现在也没什么精神去安慰他。 回到严我公他们的大营,土国宝还是有几分怀疑的询问,“你们真愿意如此帮我?” “同是天涯沦落人嘛。”严我公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迅速起草了一份秘密借款协议,严我公、李遇春、吴志葵、郑继武等一众将领们,各自抽调一批战马、挽马、盔甲、刀枪、粮食等给土国宝,好凑齐这首付三十六万两银子。 当然,也不是大公无私,这是借,不仅有借得有还,还得有利息。 伪提督朱武让土国宝首付三成后,其余七成可十年分期还不要利息,但他们可不会这么大方,利息得收。 甚至还要手续费。 李遇春提出按三分利算,然后手续费两成,土国宝需要的三十六万两首付里,他愿意给他凑十六万两的物资,三分月利,一年利息便是五万七千六百两,然后手续费还要三万两千两,一年后,本息一共二十四万九千六百两。 一年就能赚一半的利,这买卖李遇春可是划算的很好,反正也是现学现卖,当初朱武给他的赎城银赎人银算计的更狠,逐年上涨的复利,手续费更高。 土国宝看李遇春他们开出的协议,脸上的肌肉都止不住的抽抽,这可真是吸血啊。 尤其这还是个无本买卖,李遇春把军中的马匹牲畜钱粮器械等弄一批给他折银放贷,一年就能收近九万两利钱,然后回头再给上头报个战损、消耗,根本就是没有本钱的,一本万利啊。 但他还不能说什么,甚至还得强作笑脸,十分感激他们的慷慨出手相助。 “都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嘛,以后咱们同在江南做官,还得互相依靠,抱团取暖呢,是吧。”李遇春此时心情很好,不仅仅是一本万利的赚九万两银子。 而是吾道从此不孤。 以前他一直提心吊胆,总觉得自己干的这些事情难以保密,现在跟朱武做秘密交易的人越来越多,那心里也轻松许多啊。 “苏州失守,主要还是李率泰的失职,若不是他轻狂冒进,置苏州于不顾,执意带走所有留守的精骑,苏州也不可能失胜后败啊。”严我公把自己那张十万两借条收入怀中,一边缓缓的说道。他利用土国宝把积攒起来的一大批钱粮马匹铠甲,顺利的送给监国,回头还能找土国宝偿本还利,甚至鲁监国还给他返现提成,这种吃了原告吃被动,里外里吃的好事,让严我公都是浑身舒畅。 “对,苏州此次失守,就是李率泰的严重失职所致,咱们奋力夺回苏州,反而有功。”李遇春赶紧道。 土国宝听的眼神渐渐有光。 “李率泰现到哪了?”严我公问。 “还没联络上,估计追黄贼追的远了,可能沿吴淞江往上海、宝山去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郑继武把属于他的那张五万两的欠收入怀中,在旁边插了一嘴,“李率泰可不仅仅是个三等梅勒章京,他还挂着侍郎衔呢,尤其他爹还是李永芳,到时真要打起官司来,凭他的身份,只怕上头会更向着他而不是土抚台。” 土国宝一听这话,也是瞬间脸垮了下来。 确实,他土国宝跟李率泰没法比。 郑继武又慢腾腾的添了句,“当然,若是李率泰不幸战死在吴淞,到时这苏州失守的罪责加在他身上,死人总不会推辞反驳的。” 土国宝愣住。 这····· 郑继武又慢腾腾道,“当然,我只是这么一说,但假如李率泰比较命硬,甚至比较幸运的不仅没死,还在吴淞再立大功,比如擒斩黄蜚全歼贼逆,那土抚台就算能赎回苏州城,只怕仍然难以交待啊。” 潜台词很明显,得找个背锅替罪的,李率泰是最适合的,毕竟他是协守的侍郎、梅勒章京,统领着满骑精锐,本就是负责吴胜兆李成栋他们离开后留守苏州的。 土国宝沉吟不定。 那边杨国海却忍不住问,“可李率泰都联络不上,如何弄死他?” 郑继武仍是慢吞吞的道,“说难倒也不难,如果土抚台需要我帮忙,我倒是可以,只是·····” “有什么条件,郑总兵尽管说。”杨国海现在也知道自己想翻身,必须得保住舅舅官职地位。 “我可以带兵去找李率泰,然后杀了他,再嫁祸给朱武,不过事成之后,我希望能拿五万两银子,另外若杀了李率泰,到时还请土抚台帮我争取一下这镇守苏州的总兵官差事。” 土国宝都被这番话惊到了,想不到这个冷冷的家伙,如此狠辣,甚至有几分警觉起来,他们对自己也太好了,李率泰可不是一般人,为自己杀李率泰,这担的风险太大。 “郑兄真是义薄云天。”土国宝道。 “没啥,五万两银子的买卖呢,别说杀个李率泰,让我杀洪承畴我都愿意一试。” 土国宝直吸冷气。 严我公哈哈大笑打断,“其实郑兄只是跟土兄开玩笑,不过李率泰要是不幸确实对咱们都好,毕竟我们现在可都拿出这么多真金白银帮助土兄,可不希望这些都打了水漂啊。” “当然,若土兄想稳妥点,那就最好弄死李率泰,不过也用不着麻烦郑将军亲自带兵去火并,你只需派一个忠心死士轻骑快马去追李率泰,借假送信为由接近,在其营中下手刺死他,然后再嫁祸给明军刺客所为便可以了。” 郑继武在旁边又补充了句,“杀了李率泰,土抚台还可以趁机吞并他这支人马,到时替罪羊也有了,人马也有了,一石二鸟!” 土国宝觉得这几个家伙,一个比一个狠,顿时有种上了贼船、与虎谋皮的感觉。 第164章 退位归藩 朱胜利骑马奔驰在东山道上。 东山又名东洞庭山,本是太湖中岛屿,与西山为太湖双珠,但后来渐与陆地西连,成了半岛,是苏州有名的后花园。 不过此时的东山半岛道路上,到处都是络绎不绝的车马人流,无数苏州的百姓、物资正撤往东西二岛。 快马加鞭,一路来到城郊穹隆山下提督营地。 在营门前,他见到了朱成功,两个年轻人互相打招呼,“胜利兄不是奉监国旨去湖中么,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遇到点意外,需禀报殿下。” 朱成功点头,没有过多打听,“我要去吴江见吴总督,待回来再聊。” 一个成功一个胜利,两人都是如今监国帐下俊才,更是背景雄厚,朱成功本南安侯福建总督郑成功之子,赐国姓,甚至传闻监国有意要将女儿尚与他。而朱胜利也不简单,他是兴国侯、虎贲将军、御营前部忠贞镇的左都督李赤心的义子,而李赤心本名李锦又是李自成的侄儿。 李赤心之前来朝拜监国,带了义子李来亨前来,回去时,留下他侍卫鲁监国,监国赐国姓于他,并赐名胜利,并授其副总兵衔,封三原男爵位。 “殿下,臣来复命。” 朱以海正在看报上来的战果统计,这次打苏州,收获颇丰,获得大量的银钱,还有许多粮食物资,尤其是还有许多武器装备和马匹。 “见到通城王了?” “嗯。” 通城王朱盛澂,是楚藩郡王,崇祯末年闯军顺军到处攻城掠地,通城王到了湖州,弘光被俘,潞王投降,湖州长兴不少士绅举义,清军攻陷长兴,训导蔡璠、贡生钦日都、藏尔炳等战死,但这并没能吓退长兴人。 长兴秀才金有监字攻玉,向来豪侠,面对国难,杀妻举义,联络温侃等各起兵数千抗清,闻周藩通城王朱盛澂在太湖,于是穿白色丧服前去迎通城王领导义军。 他们奉通城王为大将军,联络四方豪杰收复湖州,斩首降清伪知府,收复湖州后,兵部郎中王期升奉通城王坐镇湖州,行监国事、派饷募兵、选拔秀女,金攻玉被授为总兵,率部回家乡收复长兴。 清军趁金攻玉这员猛将回师长兴,于是突袭湖州,费弘玑奋力拒守,通城王则悄然逃入太湖之中。 费弘玑孤军守城,粮草不继,湖州同知朱国藩再次降清内应,城破。 “我们迟了一步,湖州失守,费弘玑被杀,金攻玉退守独松关,通城王逃入太湖,湖州义军多被杀败,湖州城破后妇女投潭自尽者数百人。” “通城王怎么说?”朱以海对这个行大将军事称监国的通城王没什么好印象,因为他虽然被拥为义军领袖,可在湖州仅占据一城,就开始强选秀女,强征士兵,甚至派饷极重,在湖州甚至引的许多士绅怨恨不满,所以才会有清军来攻,许多人暗里响应。 “通城王现在非常狼狈,听说湖州失守,他身边许多人便溃散而去,如今仅剩下三条船百十来人。” “他愿退位归藩,并献监国之宝。” 说着,朱胜利取下一个包袱,里面一个紫檀木盒,打开,赫然便是一方监国之宝。 “这是杭州投降后,兵部郎中王期升带出来的监国之宝,圣安皇帝建弘光朝前曾用此宝监国,后被马士英和邹太后带至杭州,献给潞王监国·····” 朱以海打量着这方玉印,却丝毫没什么激动的,别说只是一方监国之宝,就算是传国玉玺又如何,真以为这玩意是倚天屠龙,拿到手就能号令江湖不成? 皇帝的各种玺印有几十个,真正代代相传的没几个,每个皇帝继位后都会有自己的专属印玺。 也没听说前朝的玉玺能盖本朝的圣旨的。 况且,皇帝的权威,又不仅仅是来自这玺印。 这就好比一个官员一样,官印只是一个凭印佐证,没有也可以再补。 朱以海称监国时,可没什么监国之宝,也没什么传国玉玺,甚至他拜的大学士、将军们,也都来不及刻印,不也一样。 乱世里印章哪有刀枪管用。 通城王得到这监国之宝,连大将军都不满足了,非要自称监国,结果一城之监国都没能当几天。 如今赐名为朱胜利的李来亨,当年也是号称小老虎的,在闯军中东征西战,见过许多世面,这种事情,牵涉到至尊权力之争,在他之前想来,估计鲁监国不可能留通城王。 但也肯定不便直接杀,更可能还是暗杀。 比如派心腹秘密处死,甚至弄个失足落水淹死等意外,甚至直接失踪于乱军之中等等。 毕竟敢称监国,那就是在争夺至尊之位啊,而皇权岂容分享? 只是出乎朱胜利意料的是,监国只是扫了一眼那方监国之宝,便没什么兴趣了,“既然通城王愿意奉诏退位归藩,那也是深明大义的。鲁藩楚藩皆太祖高皇帝之子孙,如今国难当头,希望他能够一起恢复大明。” “你去请大宗正邓王同往一趟,接通城王来营。” 通城王的身份已经证实,确实是大明宗藩,是楚藩首任楚昭王朱桢的十世孙,也是第十任通城王,张献忠当初围攻武昌时,楚王非常自私,不肯出银助饷犒军,却还在围城期间为女儿大婚一掷千金,最终让大家心冷,武昌城破后,张献忠也是把楚王满府都赶入长江喂鱼。 通城王等这些旁支郡王,因不在武昌反倒是逃过一劫。 “授通城王平虏大将军,领右军都督府。” 朱以海给了两个虚衔,跟之前给邓王朱聿键的一样,本来像通城王这样在他已经监国后,还自称行大将军事甚至监国的宗室,杀了也属正常。 不过朱以海最后还是打算先接过来,给个虚衔安抚,倒不是要养猪,而是为了安抚当初跟着通城王的那些义军。 比如王期升和金攻玉、柏襄甫等这些官吏士绅,都是忠义可嘉,他并不想因为他们曾拥过通城王而打击他们,更不愿意因为处死个通城王,而让这些人畏惧疏远。 “授金攻玉湖州镇总兵官,赐长兴男爵!” “王期升召御前任兵部左侍郎,参赞军务。” “通城王之前所委任各官,仍保留使用。” 湖州这股奉通城王的义军新败,但他们多是本地官吏士绅,在当地有很大的名望基础。 金攻玉杀妻起义的做法,朱以海不赞成,但他能够一心抗清,还是值得嘉奖的,这人与绍兴的郑遵谦有几分相同。 朱胜利听了这旨意有些犹豫。 他试探的问,“近来湖中风大浪急,容易翻船。” 朱以海抬头望着他。 朱胜利又继续试探着道,“邓王和通城王的船会不会翻?” “你问我?” “那可能会翻。”朱胜利马上道。 结果朱以海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再大的风浪,你也必须保证邓王和通城王的安全,不容有任何的闪失,不要胡乱揣测,我不是那种喜欢耍权谋行诡计之人,真要杀通城王,一道明旨便是,何需这般?” “明白了吗?” 朱胜利心中顿时一股敬佩之心油然而起,他从小跟着一只虎李过征战,闯军弟兄们经常说当年朱元璋当和尚讨饭的那些事,也常说他坐了天下后是如何大杀功臣的,甚至当年派人迎接小明王,结果船却翻了。 所以他以为,朱以海也会这样做,朱元璋的子孙嘛。 谁知道,监国如此坦荡。 “国难当头,我等都当团结一心,共抗鞑虏!” 第165章 得胜港擒黄刺李 松江,得胜港。 得胜港原名塘口,地处盐铁塘入黄浦江口,嘉靖年间,倭寇屡犯,明总兵汤克宽在此大败倭寇,从此改名得胜港。 不过此时,得胜港中却停满了从太湖溃败下来的黄蜚水师残兵,无数的船只从太湖南面东下,争先恐后,毫无秩序。 到了得胜港,远离了苏州,总算稍稍安定。 得胜港在明以来早形成了繁华小镇,有一条半里长的集镇,百货店肉铺茶馆药店客栈饭馆银铺典当行应有尽有。 黄蜚舰队败退下来,远离苏州在此终于得以暂时松口气,黄蜚这个提督总兵官也终于能够开始试着收拢人马,重整队伍。 跑的时候太匆忙,粮草辎重也来不及带,这个时候也得上岸补充。 于是得胜港立即成了一个繁忙的大集市,船上的士兵带着家眷上岸购粮买菜捡柴打水,又或挖点野菜捕点鱼,还有失散了家人的,在到处呼唤家人的名字,希望能够团聚。 此时不远处的松江府虽打着绿旗,但守备空虚,绿营主力随严我公李遇春等北上苏州,而明总督沈犹龙巡抚王永祚漕运总督吴易等也都奉朱以海监国令,带着队伍下乡去了。 一时间,得胜港这样的重要港口码头,倒让黄蜚他们这支逃亡舰队成了落脚地。 不远处。 李率泰领着一千三百骑鞑子一路沿江追击,虽然黄蜚没走北边的吴淞江出海而走了南面的黄浦江,但也还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这一路尾随,犹如一只非常有耐心的狼王,紧随不舍,还小心的隐藏着行踪,凭着老练的经验和足够的耐心,到现在都还尾随潜伏,并没急着出击。 而这耐心也换来了很好的结果,随着远离苏州、太湖,黄蜚的这支溃兵也越来越松懈,他们不再急匆匆的逃跑,现在得胜港开始休整聚拢,他们的船停满了得胜港。 在这个旱季缺水时期,得胜港的水面不宽,这无数的船只又缺少秩序,于是大小船只杂乱无序的挤在一起,铺天接地的。 这支败军也毫无军纪,更没多少警惕可言。 李率泰的手下简单的伪装一下,就轻易的扮做商人到了得胜港,甚至还被一个军官拉着他们,让把货直接挑到他们船上去卖。 他们轻松的就在得胜港里来来去去,甚至上了许多条船,明军毫无戒备,就跟个集市一样任意出入无阻。 李率泰十分谨慎,反复的试探观察,甚至亲自伪装去了一趟回来后,终于确信,这些明军真是没有戒备。 “这黄蜚也号称老将,这半辈子仗怎么打的?” 对黄蜚一通嘲讽过后,李率泰很快拟定了一个作战计划,全军潜伏养精蓄锐,等到半夜时分,饱餐一顿后兵分两路,从得胜港的两头同时纵火。 得胜港挤满了船,大船小船紧挨着,挤的成一片陆地。 骑兵纵火非常顺利,他们提前备了火箭、硫磺、火油等一些引火之物,恰又逢南风四起,于是半夜时分,得胜港里的明军还带着老婆孩子们在船上睡觉,睡的正香时,无数火箭袭来。 犹如天火流星。 火趁风势,迅速蔓延。 港口两头火起,当明军发现被袭击,想要逃亡,却发现船挨的太紧,根本无法迅速脱离,而两头被纵火,引燃了无数船只,更是把整支舰队围在中间烧。 无数的明军只得弃船跳水,可此时大风催的火更猛,水面上到处是熊熊烈焰,跳水都只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到处都是惨叫之声。 许多士兵试图驾船冲出一条生路,可最终都徒劳无功。 大火中,正在岸上小镇一处大宅里休息的黄蜚被惊醒,迅速披甲上马,在家丁护卫下突围,结果没跑出多远,就撞上迎面拦截的虏骑。 一番混战,黄蜚连中三箭。 他逃到河边,跳入水中,结果仍被清军用绳钩扯住,从河里给拖了上来俘虏。 从太湖逃到此还有差不多两万人,却被一把火将无数船只尽皆烧毁,直接就烧死了几千人,其余人失了船受了伤,连刀兵都没了,最后大多沦为了李率泰部的俘虏。 李率泰只用了一把火就击败了这支两万人的溃军,然后用了三天的时间在抓俘虏,他进入松江府城,调副将沈潘等绿营一起抓俘虏,松江城中到处都是关押的烟熏火燎狼狈不堪的俘虏。 经此一战,大明最后一支北方的正规水师全军覆没。 李率泰得意洋洋的开始给苏州写信报捷。 “报,将军,苏州土抚台派家丁来见,苏州丢了!” “什么?”李率泰愣住。 “苏州怎么可能丢了?吴志葵被我一战击溃,黄蜚数万大军更是一溃千里,如今还被我斩尽杀绝,苏州怎么丢的?” “奴才不知。” “赶紧把人给我叫来,这个土国宝,平日里只知道搜刮,想不到如今无能,老子定要狠狠的参他一本。”李率泰怒气冲冲,他跟土国宝文武协力并镇苏州,他这个侍郎兼梅勒章京,本也有监视土国宝这个降将之意。 平时土国宝各种贪污搜刮,但土国宝也挺懂事,总不会少他一份孝敬,所以他一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现在把城都给丢了,那他也是要受牵连的。 很快,土国宝的家丁被带了进来。 “到底怎么回事,苏州城怎么可能丢?” 来人左右看了看,“禀侍郎,此事涉及重大机密,抚台交待,只可出于我口入于侍郎之耳,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否则后果严重。” 李率泰此时一肚子火,不耐烦的挥手让家丁退下。 “好了,现在就剩下你我,说吧。” 家丁却又上前几步,“请侍郎近前两步倾听。” 李率泰上前几步,两人面对面站着。 “事情是这样的····”那家丁凑到他耳边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李率泰不由的更靠近了些。 然后下一刻突然肋下剧痛传来。 那家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袖中掏出一柄尖刺,狠狠的刺入他的肋下,那位置极为精准,从肋侧直刺心脏,一击毙命。 他想叫,却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在抽离,嘴张大,却只能一口口的吐出鲜血。 那人却又刺了几刀。 最后扶着李率泰放下,又拔刀将他脑袋割了下来,扯了一面旗帜将脑袋包起离开。 帐外。 “李侍郎把帐中那个红烧猪头赏赐给我了,我还急着要赶回苏州覆命,先走了,下次兄弟们回苏州,我再请客喝酒。对了,侍郎吩咐说要给朝廷写道重要奏章,让你们没吩咐不要进去打扰。” 说完,那人提着包袱脚步匆匆而去,很快便骑马出城远去。 李率泰的家丁也没在意,仍守在屋外,可许久都不见帐中有吩咐和动静,终于忍不敲门,可仍没回应。 有些警觉的推门进入。 却赫然看到李率泰正端坐在屋中,可是人身却顶着个红烧猪头。 本属于李率泰的脑袋,却不见了踪影。 家丁吓的三魂没了两魂,跌撞着冲上前,却看到猪头人身的胸前贴着张纸。 “杀鞑虏侍郎李率泰者,大明江南提督朱武也!” 望着这些,那家丁发出了绝望的嘶吼,引来外面的其余家丁,可当他们看到面前的这一幕时,也都目瞪口呆,发出绝望的狂叫! 第166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在焦急的等待了几天后,土国宝见到了外甥杨国海。 他迫不急待的问,“事成否?” 杨国海一脸兴奋,“成了,李率泰的脑袋现在就在我手上。” 土国宝吓了一大跳,“你留他脑袋做什么,找死么?” 杨国海兴奋的把这次行动的细节告诉土国宝,他在江南利用职权之便,贩卖私盐、军械、人口等,跟许多江湖道上人往来密切,手底下也有些亡命之徒,这次他就是通过这渠道,派了一位曾是江湖上顶级杀手的部下去杀李率泰。 事前已经跟这人说好,万一事不成,也得咬死他是朱武派去的,而杨国海也会照顾好他的家小,会给他们三千两银子。若是事成,银子也一分不少。 这个杀手曾经被仇家追杀,差点没命,是杨国海收容庇护了他,所以一直称欠他条命,江湖中人有时也比较讲些江湖规矩道义,虽然行刺凶险,但这位本就是有名的杀手,欣然受命前往。 而且很顺利的完成了任务,甚至还把李率泰的脑袋都带回来了。 “这他娘的还真是胆大包天。”土国宝听的都感觉手心出汗心打颤。 李率泰追击黄蜚,居然在松江得胜港大获全胜,还生擒了黄蜚,这可真是让土国宝意料不到的事情,不过越是如此,越表明如果不杀李率泰,想把苏州丢失的罪抛给李率泰很难。 现在好了,人死了,什么脏水都能泼到他头上。 甚至还能马上去把这支人马给接管过来,哪怕这是旗营,可暂时节制,也能让土国宝这个光杆巡抚多几分依靠安心。 “你马上拿我王命旗牌赶往松江,立即接管李率泰这千余八旗,并把他们立即带回苏州来。” “还有黄蜚的人马,也都收编了。” “把黄蜚看好了,别被弄死了,这人好歹也是伪明封的伯爵、提督,说不定朱武愿意花大价钱弄回去。” 杨国海吓一跳,“舅父连黄蜚也敢放?” “初一都做了,十五还有什么做不得的,咱们现在反正债多了不愁,就看能换什么东西回来了。” 杨国海望着仿佛苍老了许多的舅父,叹道,“咱们跟朱武私通,以后岂不要被他拿捏住?”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顾眼前再说。”土国宝以前是做过贼匪的,很清楚绑匪是如何敲诈勒索的,可现在问题是他有其它任何选择吗? 他又不是什么忠贞义士,宁死不降。 更不会说为了朝廷国家,而坚守本份,真要是那样,他也就不会这么为难了,一死了之嘛。可他哪舍的死,他土国宝打拼一辈子,好不容易才挣下这巡抚之位,岂能这样就放弃了。 他能做贼也能受朝廷招安从军,也能投降清兵反攻大明,所以对于他来说,什么忠义真狗屁不值。 “那人头呢?” “在我那。” 土国宝最终还是一狠心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从杨国威那里要来了李率泰的首级,然后他拿着盒子装着去找了严我公。 “朱提督要求的赎城首付也凑齐了,还请严公劳心,帮我联系一下,看如何交接?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朱提督,也劳烦严公转送。” …… 当朱以海看到李率泰的脑袋还有狼狈而憔悴的黄蜚时,也是非常的惊讶。 堂堂首席大汉奸李永芳的二儿子李率泰,侍郎兼梅勒章京,协镇苏州的一位八旗汉军的顶级家族的梁柱,就这样剩下一颗狰狞的脑袋,摆在他面前。 因为用石灰腌制过,又放在了水银里泡着,显得更加的狰狞恐怖。 而黄蜚站在那,没有半点久经沙场大将的气势,就跟个被阉割后的土狗一样狼狈可怜。 黄蜚那是崇祯时就做到水师提督的人,在义阳王那也凭着兵强马壮,被加封为督师少傅武英殿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封镇南伯的,现在却有如行尸走肉。 太湖五万人马被败讯惊溃,然后溃到松江,结果得胜港又被一千余骑兵给两把火烧的精光,五万人马就这样没了。 黄蜚最后的一点精气神都被打击没了。 这个征战半生的老头,此时已经没用了。 朱以海看着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也只是一声叹息。 他很清楚,黄蜚能力是有的,虽不算很了得,但也应当在这个时代属中上了,但他在国破之时,带着的那支流亡舰队,虽努力支撑,但还是失控了。 他早就控制不了这支舰队了,所以如此全军覆没,其实也不能全怪他。 换成其它人来,估计也没用。 这真好比一人赶了五万头猪,这如何赶的好。 “黄将军先请下去休养,差事等休养好了再安排。”朱以海没给黄蜚治罪,他这种情况,属于非战之罪了,谁来都拯救不了。 况且,黄蜚本来也不是他的兵将,黄蜚的舰队虽覆没了,但苏松两地,还是有不少溃败兵在外的,这些兵有部份已经被朱以海收容了,不管是挑选入伍,还是做船工,又或去搞后勤、建生产,以后也都会是他们的一份子,所以朱以海没理由杀黄蜚。 这等乱杀,杀也杀不过来了。 黄蜚好歹不是汉奸国贼。 黄蜚羞愧的低头,给朱以海跪下,磕头,额头碰出血来,泣不成声,眼泪鼻涕一把,也没多说什么,磕了一脑门子血然后眼泪鼻涕的起身退下。 结果当天,下面上报,黄蜚离去后先去见了徐石麒、沈宸荃等,又去见了原舰队的一些被收容的老部下,最后说了番慰勉的话,然后便拔剑当众自刎了。 他临死前说鲁监国不罪他,他反而没脸苛活下去了。 “让徐阁老等议谥,赠东江侯、赐祭,入大明忠义殉节录,供忠义祠!” 黄蜚自刎,对他而言,也算以死谢罪,更是一种解脱。 朱以海秘会严我公。 告诉了他黄蜚自刎而死的消息,严我公听后也很黯然,“哎。” “你告诉土国宝,那些货我都已经接收了,数目也没错,折抵三十六万两,我很满意。就是李率泰的脑袋挺吓人的,还有,他杀了李率泰,却把凶名栽赃到我头上,这让我有些很不高兴,不过呢,念他初犯,这次就算了,但如果有下次,记得先经过我同意先。” “我军三日后会撤出苏州城,到时会留些人马虚张声势,让土国宝夜晚来佯攻取城,我们会配合他们演戏,这次的辛苦费也不收了。” “还有,在他之前藏银子的地方,我给他留了玳瑁象牙珍珠什么的,价值四万两,其中三万六算是他赎城首付的一成折现,剩下四千,是李率泰人头的赏钱。” “若是下次他能给我弄来洪承畴的脑袋,我给他四万两打赏,若能弄来多铎和博洛的给十万两。” “当然,若是一般鞑子兵的首级我也要,这有张单子,给转交给他。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严我公接过,只见上面写着从总督到巡抚,从提督到总兵,从参将到游击,守备、都司、千总、把总等各级鞑子军官的人头赏银,总督四万两,一个普通八旗马甲都有二十两,步甲十五两,包衣奴才十两。 “八旗汉军和绿营的,除了营官以上的,其它的不要,我怕他杀良来冒功领赏!”朱以海道。 “按着这名单上的,只要他能弄来,有多少我收多少,见脑袋就给钱,绝不拖欠折扣。” “还有,告诉土国宝,我很看重我们达成的协议,希望能够长期合作。可如果他敢耍花招,告诉他,后果他承受不起。” 严我公点头应下。 朱以海拉着严我公的手,“博洛已经马上要到苏州了,这次你随他进京要小心一些,尤其是得提防多尔衮,北京城里奸诈的鞑子很多,务必小心谨慎,一旦露出半点马脚,可就万劫不复,我们就算想救,都救不了。” 严我公却很淡定,“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这段时间潜伏贼营之中,倒也已经习惯了,就算真的万一露陷失手,也左不过是凌迟碎剐,自当初自请入贼营时,我就有了这个准备了。” 朱以海听的很感慨,严我公如今的处境,绝不比那些冲锋陷阵的大将轻松,随着他在敌营位置越来越高,那暴露出事的危险也越大。 心里的压力肯定是巨大的。 “严卿,你此去北京,孤便也给你加封晋级以壮行,赐卿绍兴伯爵、少保,授阶荣禄大夫授勋柱国!” 严我公笑笑拜谢领封,没有拒绝。也许他怀着一去不返的心情,这毕竟是秘密封赏,除非他功成圆满,恢复身份,否则这官职爵位也只是一道不见光的秘旨。 “严公,你可是把贝勒博洛、伪总督张存仁、伪副将李遇春、伪巡抚萧起远等都骗的团团转的人,我相信你此次北上,南京的伪总督洪承畴、伪豫亲王多铎等同样看不破你,就算到了北京,也照样能把多尔衮玩弄于股掌之中!” 严我公呵呵一笑。 想把整个大清朝都蒙在鼓里,欺骗他们,这无异于登天之难,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但严我公并没提出留下,他愿意为鲁监国北上,愿意走这一趟,哪怕极可能有去无回,但能多争取些时间也是值得的。 “假如臣此去遭遇不幸,请殿下为我刊报正名,臣无他求,但求能进殉节录,能进忠义祠。” “以后殿下王师北定中原日,记得让人给臣坟头烧一道捷报便好,臣也能含笑于九泉了!” 这话说的朱以海想流泪,明明说的是死亡、牺牲,可却这么坦然自若,这么从容淡定。 一介落第举人,却能坦然面对死亡,这是位真正的勇士,还是忠贞之臣。 “你他娘的别再说什么死啊亡的了,你个家伙肯定能活到一百岁,说不得你去北京转一圈,就被派回来当江南总督了呢!” “老子等你回来一起喝酒!” 严我公哈哈一笑,躬身退下,转身而去。 朱以海独自站在那,总感觉心里堵的慌。 “千万别死了,我等你回来!”他冲着那远去的身影大喊! 第167章 遍地监国 太湖,东山。 朱胜利陪邓王朱聿键平安接回了通城王朱盛澂,一同来的还有原兵部郎中王期升,并总兵金攻玉等一行人。 朱以海对他们很客气,朱盛澂其实这一路都很紧张,忐忑不安,虽有邓王这位宗室长辈再三说监国怎么圣明,但他心里总是不安的,毕竟他在湖州已经是行帝制了,尤其是还搞的不得民心。 生怕被好言骗了来,然后一刀砍了脑袋。 “先前两广总督丁魁楚奏报,称靖江王朱亨嘉在桂林起兵作乱,妄称监国,攻击督抚,然被七日平定。广西参将陈邦傅带兵押解其一干人等北上行在,留守阁臣们票拟,请诛杀。孤思来想去,皆太祖高皇帝子孙,孤先前也言,先复两京者王,靖江王错在不该出兵内讧。” 起兵称监国,七天就兵败被擒的靖江王朱亨嘉成了两广总督和广西参将陈邦傅的功劳,这种人朱以海其实也想杀,杀几个也能杀鸡儆猴,不过最终他还是打算不杀。 倒不是他也姓朱,是老朱家的人,而是他还是想要维持团结抗战的这面大旗,如果他连老朱家的人都容不下,那闯营顺营甚至投降的清军绿营将领们,他们就很难真正相信朱以海的团结之词。 千金市骨,朱亨嘉不仅称监国,还率先内战,都饶过他,那曾经打进北京城,逼死崇祯的闯军,曾经攻入中都凤阳,挖过老朱家祖坟的张献忠大西军,他们才能放心啊。 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朱亨嘉这种人,对朱以海其实也毫无威胁,他已经造过一次反,且败的这么厉害了,那他就算再想造反,都不会再有人跟着他。 因此这种人,杀不杀都无所谓,不杀还能有些作用,倒不如留着废物利用一下了。 当然,只是不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已经传旨绍兴那边,批红处置,靖江王朱亨嘉废为庶人,幽禁于台州,靖江王这一藩,朱以海也并没有趁势废除,而是立了朱享嘉的堂兄朱亨歅为新的靖江王。 这个新靖江王的授封,倒也很有讲究的,这本来也是靖江王府的一桩公案,第十任靖江王朱任晟是朱亨嘉朱亨歅哥俩的爷爷。 朱任晟有两个儿子,长子朱履祥次子朱履祜,但是长子履祥死在父亲之前,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朱任晟没立长子的长子也就是长孙亨歅为世孙,而是立了次子为世子,据说当初是因为长孙太过年幼,所以约定,先让次子袭王爵,将来次子再立其长孙亨歅为世子,传给他长孙。 后来朱任晟死后,朱履祜成功继承靖江王爵位,却没按约定立大侄子为世子,而立了自己的儿子亨嘉做世子,这跟当年刘孔昭他们家借爵一事如出一辙。 反正从万历到天启再到崇祯朝,这朱亨歅为了王位,跟叔父堂弟打了很多年的官司,这个案子也是天下皆知,朱亨嘉爷俩甚至都不承认朱亨歅的身份,最后虽然朱亨嘉打赢了官司,可崇祯只给他授了个镇国将军爵,靖江王世子位仍是朱亨嘉的。 等朱履祜死,朱亨嘉继位,更是在继位仪式上,以朱亨歅迟到为由,把朱亨歅当场捉住关入禁室,从崇祯七年一关就是十一年,直到他自己谋反失败,朱亨歅才被放出来。 所以现在朱以海直接封了朱亨歅为第十四代靖江王,并下旨把靖江王改封到广西凭祥州,镇守镇南关。 经朱亨嘉作乱一事,朱以海对整个靖江藩的处置,是先废朱亨嘉,废为庶人,幽禁高墙终身。 然后重新翻案当年争爵一案,改立朱亨歅才是合格继承人,实际上就是把朱亨嘉爷俩的王位都给废了,不仅废朱亨嘉的还废他爹朱履祜的,死了也要剥夺爵位,不承认。 同样的,另立朱亨歅后,还移封到广西最边的凭祥守镇南关,顺带着清理一遍靖江王府,把历年靖江王侵占田地啊等等这些问题都清算一下,该处置的处置了。 这也一样是震慑宗室。 此时朱以海的监国地位已经可以说是稳固了,但现在各地冒头的宗室仍不少,不说已经被擒废的靖江王朱亨嘉,以及新奉诏退位归藩的通城王朱盛澂,就是在崇明仍有个义阳王监国,如今眼看着要玩完,但毕竟也是曾经号称拥兵二十万众,得三吴响应,差一点就能跟浙东鲁监国抗衡的。 此外,现在各地上报,也还有不少。 比如浙东出了个益阳王,自称得了慈禧太后旨意监国,在衢州龙游、处州遂昌等地私授知县,公然称监国。 据张国维等调查,这个益阳王自称受慈禧之命,得勋镇方国安推奉,乃监国。这慈禧太后指的是弘光帝的母亲邹太后,杭州失守后被俘然后北上时自杀了。 所以这明显就是个幌子,真正的实情还是得了驻防严州的大将方国安的私下支持的。而方国安之所以敢这样乱来,其实也是因为先前他在钱塘江前线,跟各军争饷,甚至直接抢夺地方府库钱粮,截留税赋,甚至私自加摊等。 这事引朱以海不满,直接下旨让张国维等严加处置,不仅给方国安重定军额,又夺了他征饷截税之权,由督师巡抚兵备道粮台等专门负责给他核实兵员、调拔粮饷。 虽然朱以海也加封了方国安伯爵,给他子侄也封了副总兵,但这事还是引发方国安极大不满,他认为他是鲁监国朝廷手下正规军最多,也是最能打的大将,所以他不论兵额还是军饷,甚至爵位官职都应当最高。 认为朱以海给王之仁、张名振这些人比他好太多,于是非常不满。 朱以海这边禁止他截税派饷募兵,他那边就暗里鼓动起一个益阳王监国,在衢州金华处州严州几府另立朝廷,私授官职,甚至招兵买马。 但是这个益阳王到底是谁,都还搞不清楚,因为大明辽王一系和周王一益都有封过益阳王和益阳国,辽系益阳王封在荆州府城,万历年间就无子国除了。周系益阳王则封在河南开封府城内,在嘉靖年间无子国除。 有人怀疑这个益阳王其实是封藩江西抚州的益王一系的,也有人说就是辽王一系的,反正就是时局动荡,某位宗室子孙伪称益阳王,不过实际上两支益阳王都早就国除了。 朱以海也是认为这人不过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家伙,方国安未必不清楚,但他就是借其来搞事,想以此为筹码为索取所需。 朱以海当然不可能答应,方国安的行为,不过是让他又在朱以海的笔记本黑名单上加了一笔罪名。 此外在江北的淮安府,兴昌王以云台山为根据地,联络周边的海州沭阳等地的义民抗清。 还有瑞安王朱谊泐、瑞昌王朱谊漇潞安王等在南京周边活动。 此外前宣大总督卢象升的弟弟中书舍人卢象观,也在应天府南面、太湖之西的茅山起兵,奉宗室朱盛沥为监国······ 留守阁老们报上来的这些各地称监国的有七八个,称大将军大都督的更多,实力最强的当然还是崇明义阳王,此外自称监国然后就挑内讧的靖江王,当然也有瑞昌王等在敌占区抗虏反清的。 这些人中有已经被擒了的靖江王,有曾短暂称过皇帝现兵败自愿退位归藩的通城王,还有拒绝被郑家拥立监国的原南阳王现邓王朱聿键,和已经日薄西山快完了的义阳王朱朝墠。 这些人其实都已经不是朱以海的真正威胁。 甚至可以说,他现在已经过了要争抢监国、皇帝名号的时候了,因为光有个名没用,朱以海已经基本上赢得了大明剩下江壁江山士民的认可支持。 只要他没被鞑子击垮,现在老朱家没有人能挑战的了他的领导地位,他已经拿出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也有了不错的实力,原来的朝中大臣,地方封疆大吏们,基本上都认可了他。 除非哪天朱以海倒下了,其它人才有可能再站出来争位置。 对自称监国并挑内战的靖江王朱亨嘉朱以海处置是废为庶人并终身幽禁,对放弃监国上表拥护朱以海的朱聿键则是加封亲王,并拜征虏大将军兼领中军都督府。 对退位归藩的通城王,也给予宽恕,授平虏大将军兼领右军都督府。 对浙东那个身份不明的益阳王,朱以海的处置则是派浙江的督抚总兵们联合围剿镇压,并进一步加强对方国安的约束和挤压,绝不让他敲诈朝廷。 在南京周边和江北的那几位,朱以海比较宽容,就算称监国,也并不怪罪,派使者传旨,告诉这边的情况,然后授封他们大将军衔兼领都督府,让他们在前线继续领导抗战,等待朱以海北伐军到来。 通城王被朱以海一番慰勉,还有几分不太踏实的感觉,直到朱以海离开后,他才长松口气。 “我接下来该干什么?”在湖州当了几天皇帝的通城王朱盛澂问邓王朱聿键。 “你可以留下来协办军务,也可以回东京绍兴。” “可我不懂军事。”朱盛澂道。 “那你能写会算会画图吧?帮助管理粮饷总行的。” “啊?”朱盛澂觉得自己堂堂通城王,岂能做这种军中书吏的杂务? 头发花白的的邓王朱聿键却很自然的道,“北伐军数万人马,人皆各司其职,如此方能不断取得胜利,大家各尽其才,通力合作才行。好了,你可以先慢慢考虑,我则要先去粮台做事了,马上又要到发饷日,这事可耽误不得半点。” 朱盛澂怔怔的看着须发花白的邓王去粮台帮忙,自己堂堂郡王,莫不也要留在这军中干这些杂事? 想了想,他还是迈开腿向着邓王朱聿键方向跟上去了,他打算先跟着邓王熟悉北伐军中情况再说。 邓王可是皇家老长辈,跟着他总没错。 第168章 东征安徽 吉阳河畔,休宁县城。 喊杀声刚刚结束,一位书生披甲带剑,高掣一面大纛登上城楼,将旗立起。 “杀虏者昌降虏者亡” 大旗上八个斗大血字极为醒目。 百姓一片欢呼,个个雀跃。 掣纛书生站在城楼上,“那些鞑子还有降贼的汉奸国贼,统统斩于城下,祭我血旗!” 随着一声斩字喊起,数十个八旗兵被斩首,又有数百降虏汉奸被处死。 义旗在徽州休宁县城上空飘荡,这位掣纛书生的名头也再次响彻徽州,此人年近不惑,本地有名的乡绅金声,崇祯元年中进士,授庶吉士。本来前途大好,崇祯二年清军入关逼近京城,崇祯召对平台,他荐许申甫。 崇祯授许申甫为副总兵,敕募新军,金声自请监军,崇祯不许授为御史参军,令许申甫便宜行事。许申甫虽有知兵之名,可仓猝间也只得招募市井游子数千为军,出城与满桂、黑云龙诸军互为犄角,与清军战,连败于京郊,满桂战死,许申甫也随后在卢沟桥为清军绕后袭营,被乱箭射杀,全军覆没。 金声请带兵反攻,不许。 清军退后后,御史弹劾金声举荐失人,称书生误国,崇祯知其忠不究,起西城巡察御史,金声却辞官不就,返归反里。此后大学士徐光启荐他同修历书,亦不赴。 他专心在家乡书院讲学著书。 崇祯七年再召他为山东按察佥事,应上疏辞。 此时各地饥民四起,农民军遍地,金声于是在家乡招义勇、办团练,组织县绅捐粮赈灾,防饥民生变。 在各地动荡的情况下,休宁反倒难得安宁,为一方净土。 闯军攻入北京,崇祯死,随后吴三桂引清军入关,福王在南京称帝,特召他为左佥都御史,金声仍不赴任。 清军攻下南京,金声拒绝了多铎的招降信,引团练扛起杀虏血旗。 在金声的积极联络下,宁国的邱祖德、徽州的温黄、贵池的吴应冥、泾县的尹民兴等官绅纷纷起兵,遥相呼应。 一时间,南京上游南岸的池、徽、宁、太四府皆是义军四起响应。 也就是在这时,一支明军从浙东沿新安江西进。 “黄公已至徽州歙县!” “黄公来的这么快吗?” 金声从弟金经、金维一起上城来,带来一个好消息。 “黄公奉鲁监国旨入徽州,咱们徽州终于有援兵了。” 金经把一个盒子捧到金声面前,打开,里面有数样东西。 首先是一方银印。 捧在手中,上面赫然印着四个大字。 “天赐忠臣!” 这四个字,让金声顿时忍不住落泪,他前半生习文,三十多岁考中进士,春风得意,面对清军打到北京城下,他自请召对,侃侃而谈,皇帝也从谏如流,结果他举荐的许申甫大败全军覆没,他也落了个纸上谈兵赵括之名。 自那以后,虽然皇帝不罪,可他却也意志消沉,辞职回乡。 十五年。 他一面在书院讲学著书,一面也操办团练乡勇,这些年来,也始终保护了一方安宁。 击流贼、剿山匪。 可朝廷局势一日坏过一日,两都沦陷,江山倾颓,清军招降,他果断拒绝,并毅然举旗起兵。 誓要守一方乡里安宁,不让鞑虏侵略。 当年许申甫兵败,给他的打击极大,他也一直努力想要摆脱赵括之名。 如今在他的带领下,徽池宁太四府起义声势浩大,接连收复府县城镇,而此时,在北伐军中的鲁监国给他赐下这方银信,称他天赐忠臣,如何不感动。 “大哥,这是给你的委任敕旨,殿下授你右副都御史加兵部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巡抚安徽宁池太各地提督军务兼理粮饷,并赐王命旗牌八旗八牌,尚方宝剑一把。” 巡抚安徽提督军务,还挂的是右副都御史兼兵部侍郎的衔,甚至还加了翰林院侍读学士,这可真是天大的官。 再进一步就是总督,然后就能入阁了。 金经金维兄弟俩都非常兴奋,大家提着脑袋举兵抗虏,除了保卫家乡,当然也希望建功立业。 不过金声对官职这些却倒没太在意,毕竟这十几年来,朝廷屡屡征召起用,他都拒绝了,官职是一个比一个高,他都没在意过。 他望着这些东西,在意的是浙东鲁监国终于把目光放到安徽这边来了,终于派援兵来了。 原浙东金衢严巡抚黄道周,与刘宗周在朝中并称二周的这位有名的大臣,此次被鲁监国授为安徽总督,还带了一支精兵前来。 同时,武英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张国维,被授为督师,督师两江。 张国维督的这个两江,指江西和江南,江南如今被鲁监国划设为安徽、凤阳、和江宁、苏松四块,各设督抚。 其实江南因为地域极广,又向来是钱赋重地,又有陪都南京中都凤阳,因此以往南直所辖这些地方,也是管理复杂,一般有时以长江南北为界,分为江北和江南两块,有时则以上下游分为上江和下江两块。 鲁监国现在把南直隶划出四块来,有些琐碎,但现在南直也正是清军重兵屯驻之地,这样细分倒也有实际上的许多方便。 各设督抚,然后再加了张国维这么一位重臣督师总制。 金声很欣慰,不是欣慰自己当上巡抚了,而是欣慰大明中兴有望,如今不仅已经止住了崩溃之势,鲁监国甚至还亲自提师北伐,一路都快打到南京了。 “随我去迎黄公!” 一想到朝廷强援新至,以后安徽诸地义军也不会再是各自为战,能够整合一起,特别是上游的江西,下游的苏松、背后的浙江都能够响应支援,他就更兴奋起来。 沿河而下,赶到徽州府城。 休宁江东下,汇入新安江右支,往下游不远,便是新安江的又一大支流汇入的江口,在这江口不远,便是徽州府城歙县了。 歙县府城位置独好,练江谷地、新安江谷地的两大山系的结合部。 南北皆是两片连绵沃野河谷地,更远的则是黄山等大山屏障,府城东西又是两座山,处于东西两山结合部的缺口。 河溪纵横,交通发达,土地肥沃。 偏偏还扼守地利,易守难攻。 往东顺江下杭州,往西沿谷出江西,往南下福建,往北至长江,徽州盆地,既有山河之险,更有地利之饶。 黄道周从南边的衢州过来也很方便,此时他率领了五千兵马前来,因为金声等举义,也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此时因为多铎准备班师,召还兵马,南京周边开始交接给一些投降的绿营,或是北方南下的八旗汉军。 黄道周受命总督安徽,绍兴起义的郑遵谦则被授为安徽提督,毛有伦为巡按,以曾在海宁杀虏起义的和尚将军顾隐石为徽州总兵。 东京行在那边,不仅把义兴营拔给黄道周,还给他补充了不少钱粮军械,所以他这五千人前来,也是旌旗整齐,看着龙精虎壮。 金声在城外,便远远看到了一面面旗帜,督标、提标、镇标、道标等各营,旗帜分明,士兵皆气势很足,没有菜色。 着甲率达到两成以上,甚至有不少马队。 越靠近府城,人马越多,巡骑、关哨,检查严密,虽然繁琐,可他却很高兴,这说明这支兵确实是精锐之师。 一路通过检查来到城中,总督黄道周和提督郑遵谦、巡按毛有伦、总兵顾隐石等一起来迎。 见面后,先宣读监国诏旨。 第169章 黄金搭档 金声授为安徽巡抚,其部团练授为抚标,又授两员副总兵,六员游击,随同起义的团练部将吴国祯授副总兵,成有功授副总兵,万全授游击将军···· 金维金经等也各授官职。 邱祖德、温黄、吴应冥、尹民兴等各授官职,所部团练义勇也皆整编为官军正兵,各授营号军额。 “监国提师北伐,刚攻下苏州城,听闻金公在安徽这边忠心报国,非常欣慰,特降旨调老夫等来支援。” “监国希望我们能够趁热打铁,先把徽州稳固,然后将宁国、池州也收复,再打过江把安庆拿下。” “张阁部也已经受命督师两江,将赶往江西,往赣州坐镇,收复江西,饮马长江。大将军王之仁也已经平定舟山,即将领兵同往赣州坐镇。” “接下来咱们的任务,就是安徽江西连动,配合上游湖广的朱督师堵巡抚他们发动荆州、武昌战役,响应下游的监国殿下,在苏松常镇的扫荡,我们要让鞑子左右难支,四顾不暇。” 金声听的心潮澎湃。 这个战略布局,非常大气,甚至隐隐有收复南京的气势。 “舟山的黄斌卿已经听命吗?” 黄道周抚须笑着告诉金声,黄斌卿一直据舟山而观望,甚至屡屡与浙兵制造摩擦,不过随着监国北伐,收复苏松,尤其是夺取苏州的消息传回,黄斌卿终于再也没法观望犹豫了。 之前他虽派出儿子带水师三千北上,还送出了女儿给监国,但让他离开舟山,还是一直犹豫着的,总是找借口一拖再拖。 而现在,随着北伐军连战皆捷,也随着王之仁的最后通牒下达,眼看着王之仁已经要带兵打上岛,他最终还是怂了。 背缚荆条到定海向王之仁请罪,然后把舟山群岛让了出来,连之前吞的王朝先的那剩下近万人也都交出来了。 他自己两万多人马,家眷等迁到宁波,然后自己带着一万两千水师奉旨北上,前往崇明、靖江移防镇守,接受浙直水师提督的新职务。 “黄斌卿还算识趣,这也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若他再犹豫不决,王总督便要强攻了。” 现在黄斌卿奉旨北上移防,起码还是浙直水师提督,又有肃虏伯这个爵位在,虽说他之前抢陈梧、王朝先的浙闽总督、两广总督、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等这些头衔不能用了,但已经算不错了。 黄斌卿离开舟山,王闯子便奉旨接防。 这位监国从龙功臣,被晋封为浙江提督总兵官挂镇虏将军印,王之仁这位京营总督则先随张国维去赣州,接下来等张名振从北伐军南下到赣江接替后,王之仁则返回绍兴行在,主持钱塘江防线。 朱大典督师湖广,张国维督师两江,黄道周总督安徽。 张名振镇赣州,郑遵谦镇徽州,王相镇舟山,王之仁镇绍兴,朱以海亲征三吴,基本上,接下来的格局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是裂变式的发展扩张,从台州举义,到整合浙东,再北伐三吴,然后不断的扩张发展,把自己的心腹骨干,派到各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 只要从湖广到苏松这条千里长龙立起来,朱以海也就终于能够松口气,有了跟鞑子较量的实力。 此时的黄道周并不知道朱以海为何调他来做安徽总督,而不是说去江西或其它地方,他不知道的是,在朱以海知晓的那未来历史中,黄道周做为隆武帝的首辅,身兼吏兵二部尚书,积极请求北伐,支援江西,响应徽宁等地起义的金声等义军。 可郑氏却把持朝政,根本不肯出兵,郑彩领兵北上,却在边关停驻不前。 最后黄道周这样一位大儒,却只能回家乡募集兵勇,招募了几千人,却只有一个月的粮食,没有训练,没有多少武器铠甲,可仍是毅然的领军北上。 可他毕竟不懂军事,手底下又没什么优秀的将领,领着一群福建新兵,跑到江山的山里,是何等艰难。 刚出兵不久,就粮饷接应不上,黄道周只好凭自己的名望,不停的写委任状,沿途招募一些忠贞之士,从当地乡绅大族那得到一些补给。 可兵至半路,出身郑氏集团的施琅等一些将领,却又弃他而去。 黄道周就这样领着兵一直北上,等他到达徽州府,金声已经兵败被俘,而他同金声义军此时只相隔了一座山。 黄道周没能及时赶到救援金声,自己也成孤军,只好再转回江西,在婺源写信策反江西提督金声桓不成,反被徽宁池太提督张天禄领兵三路围攻,这支新军拼死抵抗,战死千余,余众星散,黄道周被围住,拒不投降,被押送南京,洪承畴劝降不成,随后奏报清廷将之杀害。 黄道周的忠勇,是朱以海都钦佩万分的,明知不可为,但仍然直面。郑家故意不派兵,不给饷,但为了恢复大明的理想,依然还是领兵北上了。 郑家坐拥精兵强将,按兵不动,却逼的一个首辅文臣招募几千市井百姓北上,郑氏让人不耻,黄道周则让人更敬佩。 黄道周其实也明知必死,但出兵江西安徽,也是形势所迫。 而历史上的金声起义旗,却也始终得不到隆武朝的救援,最后可惜兵败被杀。 两人都是忠义之臣,却都非常遗憾的失败。 所以朱以海特意调了黄道周来增援金声,让黄道周做总督,金声做巡抚,又特意挑了忠义能战的郑遵谦、顾隐石等来统兵协助,又让绍兴调拔粮草、器械,给他们凑齐五千精兵。 加上张国维王之仁在赣州,于颖等在浙东,互为犄角,守望相助,这一次,无疑会远强过历史上,朱以海希望历史悲剧不再重演。 曾经黄道周千里增援金声,最终却只相隔一座山,而未能成功。 这次,他希望能够弥补这个历史遗憾,让二人成为黄金搭档,改写历史,创造辉煌。 “有黄公前来总督军务,徽宁池太诸地的义士的热血不会凉了。接下来怎么干,但听总督之令。”金声也顿时是豪情万丈,如此好的局势,怎能不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第170章 始是新承恩泽时 太湖,西山。 朱以海让人召来小黄姬,自从一次纳二孟二黄四姬入宫后,现在大家倒也没再来跟他提什么选秀啊子嗣这些烦人的事了。 不过朱以海毕竟在军中前线,也确实没太多精力跟她们相处,基本上都是留在后营之中。 “这是阳城湖的螃蟹,比太湖的好,个大,你尝尝。” 小黄姬是黄斌卿之女,奉父之命,随兄长北上,一介女子,跟随军中,多有不便,好在她将门虎女,却也是练习过骑射身体强健,父亲还特意给她选了一队女兵跟随,因此倒也渐渐适应。 只是因为跟监国相处时间太少,始终还有些无法适应监国姬夫人的身份。 如现在这样两人独处,坐着一起用餐更是头回,黄姬也能够有机会认真仔细的打量监国丈夫,看的出是刚沐浴过,所以全身很干净整齐,头发也很清爽不油腻,身上没汗味,衣服挺简洁,身上没多余的饰物。 太阳晒的有些偏古铜色,不过倒不难看,反而显得很健康,特别是那双眼睛很大很亮,总是带着爽朗的笑容,让人总觉得亲切和蔼。 黄姬拿起一只螃蟹淡淡一笑,“殿下看来对螃蟹不太熟悉,这螃蟹既有海里的也有内河的,内河的又分河蟹、江蟹和湖蟹,河蟹的话以河北、天津产的最有名,而江蟹以南京产的最好。 湖蟹确实是苏州阳城湖的最好,山东微山湖的也是上品。 不过现在并不是吃螃蟹的好季节,最好的吃蟹季节是在高粱红时,有七尖八圆之说,特别是在中秋时节,体肥膏黄,而现在是润六月,此时的蟹肉不多黄更少。” 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拆蟹肉,也不需要剪子等,扒盖拆腿,动作轻柔,却有条不紊,甚至只用一截蟹爪,就能把整只螃蟹里最难弄出来的肉都给全弄下来。 “殿下慢用。” 清蒸的螃蟹肉很白嫩,尝一口,也很鲜。 “想不到你对螃蟹这么了解。” 黄姬便笑道,“臣妾父亲乃是水军大将,手底下可是有很多虾兵蟹将的。” “哈哈哈。”为顽皮话倒是让朱以海听的一乐。 “你父亲刚离开舟山,正率水师北上。”朱以海道。 黄姬听到这话,眼中露出欣喜之色,这段时间呆在军中,其实是很不安的,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来时就知道父亲跟鲁监国的关系。 在军营呆了段时间,他对鲁监国的了解更深,知晓他不是舟山岛上父兄叔伯们想的那么简单,尤其是一场接一场的胜利,在三吴如鱼得水,就凭这份能力,舟山的父兄们根本斗不过。 她也写了很多封信回舟山给父亲,劝他接受监国旨意。 父亲一日不听调,她在这边其实也不会被监国所信任。 如今父亲终于离开舟山了,不仅她的地位能够改善,其实对父兄们来说更是好事。 黄斌卿终于肯奉诏离开舟山,对于朱以海来说也算是个不错的好消息,虽然他下定决心,只要黄斌卿不奉诏,便要王之仁围攻舟山,直接干掉黄斌卿。 但现在王之仁手里兵不多,王相、吴凯、钱肃乐、王鸣谦等几路人马加起来,也就万多人,兵马不多装备不齐,真要硬打山并不容易,毕竟舟山是个岛,黄斌卿又多是水师。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能不打还是不打。 现在黄斌卿终于肯交出舟山奉命北上崇明,这当然是好事。 黄斌卿其实也很无奈,他本以为朱以海没这决心和实力,谁知道现在朱以海北伐,居然一路连胜,虽然也有些消息说他在吴地一直被清军打的到处逃窜,但黄斌卿堂堂大将,也是有自己的情报渠道,特别是有很敏锐的分析能力。 朱以海若真是屡战屡败,那他在三吴早就站不住脚,肯定早就窜回来了,毕竟他不像义阳王他们,手下起码还号称二三十万,尤其还据长江口的崇明岛上,易守难攻。 可各种各样的情报汇聚,他仔细分析后认为,朱以海确实已经越打越强了,仅是苏松此前全面沦陷,这足以表明他们的强大,哪怕清军不断宣传恢复各地,但没点本事,如何能打下来? 何况,朱以海连他娘的苏州城都打下来了,就更不得了。 黄蜚吴志葵之前可是谋划过多次打苏州,甚至其实动过几次手,虽都只是试探性的,可每次都是落荒而逃。 义阳王等在江南,真正打下来的,也就是崇明北边的通州、海门、如皋几个县,而又听闻了黄蜚吴志葵大败的消息后,黄斌卿最终决定抛弃义阳王转投鲁监国。 没办法,福建郑氏都把儿子送给朱以海当女婿了,他还能比郑氏更强? 现在黄斌卿想明白后,迅速北上,则是担心去晚了,到时崇明靖江也都要落到朱以海手上,那样一来,他不仅没法守舟山,连崇明和靖江都没有份了。 乱世里没地盘,那兵多也是持续不了的。 现在他就是想赶紧北上,接收崇明和靖江二地。 朱以海能猜到黄斌卿的那点小九九,仍满是乱世军阀的那种盘算,但只要他肯交出舟山,让自己的浙东大本营免去后顾之忧,所以一时也不管他。 崇明和靖江虽处长江口,是长江入海咽喉,地位也十分重要,但相比起舟山,起码现在是不同的。 两人边吃边聊。 一顿饭下来,朱以海对黄斌卿的女儿倒也印象改变不少,觉得她是个挺不错的女子,长相中上,难得是很有见识,落落大方还很健美。 饭后,朱以海起身,准备回军营。 黄姬撩了下散落的一缕头发,“臣妾自来,殿下还未曾临幸过,可是嫌弃?” 朱以海愣了下,没料到她会直接说这个。 “你很好啊。” “那为何殿下这段时间临幸过大小孟姬,也临幸过大黄姬,却偏偏就不肯召臣妾侍寝?”这话让朱以海无话可说,总不能说你爹之前不奉旨意,我担心你侍奉时捅我一刀吧。 “殿下既然不嫌弃臣妾,不如今晚便在此歇息。” 朱以海哈哈一笑,“也好。” 人家姑娘都这么主动了,自己还何必矫情,况且刚才也确实聊的挺投机,再进一步的增进了解也挺好的。 第171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早上,朱以海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很晚了。 “殿下何不再睡会。” 小黄姬披散着头发侧躺在旁边,一只玉臂支着脑袋,一直在看着他。朱以海望着那张脸,心里有些许后悔,昨夜有些过于放纵了。 若是这小黄姬真有心害他,那昨夜放纵过后睡的太死,只怕早死一百遍了。 不过现在这样子,似乎又说明小黄姬其实已经经受过了考验,确实并无害他之心? “想不到都这么晚了。” 小黄姬体贴的道,“殿下北伐以来,一直操劳军机,整个人都一直紧繃着,难得的放松一下,于是才会睡这么沉,估计殿下好久都没睡这么舒坦了吧?” 朱以海捏了下她的脸,“确实。” 满屋都是沁人的芳香,朱以海克制自己,赶紧起床。 小黄姬便也起身,给朱以海擦拭身体,更换衣服。 等朱以海收拾妥当,望着散发着慵懒味道的小黄姬,伸手抱了抱,然后亲了一口转身离去。 小黄姬站在那怔怔出神,脸上飞起红霞。 许久后,转身回到床边,从被子下抽出那张白绫,上面一朵殷红梅花绽放正艳,望着这朵红花,她又出神了。 监国昨晚看到她铺这方白绫,也看到了这朵花,但好像并没有太过多在意。 收起白绫,小黄姬抚了抚肚子,期盼能够有种子生根发芽。 ······ 朱以海走出屋子,发现已经是半中午了。 杨伯兴就在院里廊下等着他,“殿下。” 朱以海点头,杨伯兴跟在后面,轻声道,“殿下昨夜留宿小黄姬屋中,臣觉得有些突然。” 朱以海边走边笑,“你这羽林将军昨夜不是安排了两个女侍在屋里守了一夜吗?” “臣是为殿下安全着想,肃虏伯毕竟还不可靠。臣以为,殿下应当去旨东京行在,让那边送些内侍和宫人过来服侍几位贵人。” 看来他昨夜也担心黄姬害朱以海,让那边送太监、宫女过来,说是服侍贵人,其实也是防止再出现昨晚这样的情况。 “这事你自去安排。”朱以海倒没反对,他早上其实也有几分后悔的。 西山岛上本就有个小镇,有许多渔民和一些商铺作坊的,黄蜚先前率军前来,又建了些临时的房屋等,匆忙溃散也没拆走。 朱以海来后,也是以此为大本营,现在从苏州等城中搬出来的各种钱粮物资也有许多转运在此,甚至这里还建起了野战医院、疗养营、武器铠甲的打造作坊、维修铺等。 来到前厅,徐石麒等不少军机、枢密等都到了,看到他,陈潜夫呵呵笑着上来报告,“苏州城昨夜已经被土国宝‘袭击夺回’,严我公李遇春等也陆续击败了我驻守吴江、真义等城镇兵马。” “博洛到哪了?”朱以海问。 “据夜不收回报,博洛已至嘉定。” 负责情报的陈潜夫告诉朱以海,从情报分析来看,博洛似乎准备顺路去趟上海宝山,配合吴胜兆李成栋把崇明拿下,将义阳王擒回北京。 “崇明那边,义阳王还没有回复吗?” 朱以海北上后,不止一次的派使者前往崇明,提醒他们清军这次要攻打他们,还希望义阳王在这个时候能够团结抗虏,让他退藩归位,前来汇合。 可一直没有回信,如石沉大海。 黄蜚兵败自杀,吴志葵如今‘兵败降虏’,连黄斌卿都已经改投朱以海了,崇明的义阳王可以说已经大势所去。 他现在没有半点实力跟朱以海争夺监国之位,朱以海能给他开出这么好条件,既往不咎,只是要他退位归藩,前来朝见,这样的条件,他居然还不应允。 “接下来我们如何行动?”徐石麒问。 这次北上,可以说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战果,尤其是打下苏州后,可谓振奋人心,哪怕主动放弃,但所获得的钱粮物资就相当了得。 不仅北伐军几万人现在攒下很肥的家底,够很长一段时间的军饷粮食,甚至连装备都大大改善了许多。 “继续向北。”朱以海看着地图,指着常州道。 “殿下,再往北已经不太安全了,博洛已经跟着我们屁股后面过来了,而多铎也还在南京,再往北,那我们进入常镇后,就等于主动进入多铎、博洛的包围圈,这口袋已经很小了。多旗精锐尤其是其骑兵机动很厉害,一不小心,我们就可能被其主力奔袭,后果不敢想象。” 他们北伐以来,胜仗打了许多,但其实没打过什么真正的硬仗,基本上是以多击少,还没真正攻过坚。 不管是祝家庄歼灭五百鞑骑,还是夺苏州城,都是取巧用计。 可现在博洛和多铎来了,一不小心,被他们的八旗精锐赶上,以他们现在的实力,绝对抗不住。 别看北伐军编了八镇,有几万战兵,战辅加起来五万余,就算是十万,现在也不可能硬刚的过清军主力。 “我觉得现在还早,还有活动的空间,先沿运河北上,把常州扫荡一遍,一边是太湖一边是长江,我们有水师,还是不用太担心被包围的,咱们只要不恋战,扫荡完就走,鞑子也只能望水兴叹。” 朱以海现在是越打越胆大。 当然他也不完全是狂妄自大,现在北伐军人马众多,还有许多愿意跟随他们的溃兵、百姓等,如果带着,那可能就跟黄蜚他们下场一样,绝逃不过清军的追击。 所以他的计划是分两步,挑一些精锐去扫荡常州,进一步削弱江南投降势力,也支援那些举旗的义勇乡兵,另一方面,机会难得,肯定得尽量的多打汉奸多收钱粮,再一个也是想接应下崇明的义阳王等。 那边还是有不少人马的,若是能够收服他们,就能成功获得崇明靖江这两个长江口的大岛,以此为江南抗虏基地。 剩下的人马,一部份则派去湖州、广德等地趁机扫荡,一部份开始安置到太湖等诸山区、湖岛上,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建立起抗虏根据地。 现在整体上,清军虽占据江南,但其实他们也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下沉到乡镇,更别说山区湖海。 “臣建议这些交给两位大将负责便行,殿下可以经太湖返回海宁,再海上回绍兴。”徐石麒建议。 这一次的北伐,已经很成功了。 朱以海也没理由一直留下,北伐八镇,部份留下,部份也要撤离南下,朱以海这个监国当然更应当回到东京绍兴坐镇。 第172章 倒戈相向阵前惊 对于接下来该可去何从,其实就算是御营的这些文臣武将们也没统一。 如徐石麒虽年老持重,希望朱以海返回绍兴,可自己却想留下来,他希望能够跟随北伐军一路打到南京城下去,不说打下南京,起码也希望能在城下祭祀孝陵。 若是真找到机会攻进南京,不管守不守的住,这意义都是非常深远的。 陈潜夫则想着一路打穿常州,然后进入崇明靖江,以此天险为据点,凭借水师之利,立足江南,然后还要对江北的淮扬等地作战。 袁宗第倒是没多说什么,他其实是想早点交还马军提督之职,赶回湖广去,荆州武昌之战即将打响,他这个湖北提督总兵官,当然想早点回去,毕竟监国可是答应过他,等收复湖北,到时荆州交给他驻防。 若是自己不回去,荆州打下来后,大家也未必会留给他啊。 张名振已经获得了新的任命,他被任命为两江提督,去江西协张国维镇守赣州,收复江西,甚至是支援湖广和安徽两翼。 对这个任命他欣然接受,从石浦游击到浙江总兵再到浙江提督,再到如今的两江提督,不管授何职,去何地,他都坚决遵从监国的旨意。 所以此时他一心已经开始放到江西,正忙着按监国旨意,挑选五千人做为驻赣骨干准备南下。 北伐八镇,接下来必然要拆分,不可能再长聚江南。 朱以海也有比较清醒的认识,现在说趁胜攻打南京,或者说就跟清军在江南争夺大城,这是不现实的。 先前趁空子夺了几座城,但现阶段不可能守的住,所以只能主动弃守,能够弄些钱粮物资,清除些汉奸国贼,打击下投降的绿营就不错了,更进一步的不能奢望幻想。 差不多到散兵的时候了,不过这次散,也是为了下一阶段的大棋。 湖广荆襄,江西安徽,这两个新的战场,需要在三吴历练过的禁卫御营前去支援,以他们为骨干在那边建立大明新军,需要已经在战场上证明了自己忠心的王之仁、张名振、袁宗第这些大将前去统领,战场将变的更大。 禁军分散,不是坏处,也不是削弱,而是散播火种。 以禁军为火种,点燃各地义绅忠士,团结抗虏,更是要让鞑子疲于奔命,只要这样调动他们,分散他们,明军才能够有更多机会歼灭削弱他们。 “这次我们将暂时偃旗息鼓,但这只是从明面转入地下,仍然会继续抗虏奋战的,所以希望大家能够跟各地的士绅百姓们能够好好宣传,让他们明白我们的战略,不跟鞑子争一时长短。” 为了避免如历史上的江南大屠杀再次发生,朱以海希望各地都不要据城反抗,此时北伐禁军都守不住城扛不住清军的主力,各地义民百姓如何守的住。 所以得暂时表面放弃。 严我公会是一个很好的棋子,接下来他希望各地义军能够转入地下,部份人则向严我公投降。 这样一来,让江南各地,一夜变绿,重归鞑子控制假像,也就有很大机率避免鞑子的乱屠杀。 朱以海的这种战略,因为北伐以来在不断的强调,所以如今在军中倒也能得到将领们的理解支持,毕竟也确实挺有成效的。 ······ 太仓州。 义阳王所授总兵官张士仪、张鹏翼各领兵五千,从崇明渡江至七丫港登岸,往攻太仓。按计划,黄蜚、吴志葵攻苏州,张士仪、张鹏翼攻太仓。 而东阁大学士田仰率兵攻江北的泰州,威胁扬州。 水师总督荆本澈留守崇明。 户部左侍郎兼兵部右侍郎沈廷扬则往攻靖江。 若各路攻势顺利,到时再齐聚镇江会师,夺取镇江后,收复南京。 张士仪等此次进攻并不顺利,七丫港口的刘河堡中所屯有清军,拒守不降,他们围攻不下,于是商议后,派一些兵围住,其余兵沿河而进,准备去打太仓州,可仍攻之不下。 此时守太仓州城的是张士仪的一个熟人张国柱,当年同在刘泽清麾下,不过他们因为都不是刘泽清的嫡系,所以倒也惺惺相惜,甚至结过拜把子兄弟。两人其实都是那种比较能打的人,当年张士仪还在朱大典麾下当过游击将军。 昔日同袍兄弟,如今却刀兵相见。 本来刘泽清降清时,张士仪和张国柱都是不肯降,各带兵马出走,后来张士仪与巡抚田仰一起拥立义阳王监国,拜为提督总兵官。 张士仪去信招来自己好兄弟张国柱,可因他手下没多少兵,便只得了个参将衔。再后来,张国柱随陈梧南下,结果在宁波翻了船,好不容易逃脱,最后干股降了清,现在隶属苏松提督吴胜兆麾下为副将。 被吴胜兆派来守太仓州,手下除了几百江淮弓手老兄弟,就是新募的兵,千余人守着太仓州,可硬是扛住了张士仪和张鹏翼两员大将的猛攻。 久攻不下,二张损失不小。 今晚张国柱派人悄悄来见张士仪,送上一封密信。 “黄提督和吴总兵皆兵溃如山倒,七八万人一夕散尽,如今黄提督被擒后自杀,吴总兵归则附大清,博洛贝勒已统数万大军北上,随时将至。我家将军说与张公乃是结义兄弟,所以特来相劝,识时务者为俊杰,朱明大势早去,无力回天,此时再死保也无用矣,倒不如改换门庭,投奔新朝,以张公之能力,加上我家将军举荐,至少也是一个总兵之职啊。” 来人一通劝说,张士仪已经有些意动。 他的几个亲信也都劝说他降清,因为此时确实看不到希望了,当年他们在淮北刘泽清麾下时,兵马比现在强多了,可面对清军仍然连一战之力都没有。现在二张号称万人,可都是些什么乌合他们很清楚,流民乞丐和强拉的壮丁,既没训练又缺甲械,更别说斗志,上万人围张国柱千把人,怎么都打不下。 “想不到黄提督大军居然如此溃败。”张士仪感叹着,义阳王监国小朝廷,就靠黄蜚的这支兵马撑场面了,想不到居然在苏州城下一仗未打就被吓溃了,黄蜚都死了。 “降吧,将军。” 张士仪见手下诸将都请降,也只能感叹时也命也。 “若要降清,张鹏翼兄弟只怕不允。” “那就骗来杀了,然后裹胁其部一起投降。”有人喊道。 张鹏翼字效先,浙江绍兴人,崇祯末,为山海关总兵吴三桂的副将,吴三桂向清军投降,引鞑虏入关,张鹏翼与弟张继荣不耻,带领一些部份南下,弘光授淮安总兵。 后来与淮安巡抚拥义阳王崇明监国,其部众虽少,但纪律严明,张鹏翼兄弟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的兵不管到哪,从不入私宅,晚上入城,宁肯站一晚上,都会闯民宅,更别说抢掠百姓。 只可惜这支曾经的关宁精锐此时太少,仅几百人,否则十个张国柱也顶不住张鹏翼兄弟俩。 “好!”张士仪阴着脸沉声道。 张鹏翼半夜见到张士仪派来的家丁请他过去议事,不由皱眉。 “哥,张士仪要反。”张继荣直接道。 张鹏翼其实也早看出苗头不对了,张士仪跟张国柱的关系他是清楚的,这两天攻城,张士仪明显是出工不出力,而且他也发现他在跟张国柱私下联系。 “大哥,黄帅兵败自杀,吴志葵投降是真的吗?” “大概是吧。”张鹏翼道。 “我这就唤起兄弟们,打进张贼营中,将他砍了。” 张鹏翼叫住兄弟,“张士仪既已降贼,只怕早有准备,况且现在杀了他也没什么用,叫上弟兄们,我们走。” “去哪?” “不是传说鲁监国九弟江南提督朱武刚攻下了苏州吗,我们去投他。” 张鹏翼手底下号称五千兵,但在刘河堡留下了两千人围困,这些天打太仓折了不少,突然传来的黄吴二将大败的消息,又让手下新兵跑了不少。 兄弟二人真正能打的,也就那五百关宁旧部了,其它的大多是招募的流民、百姓,根本没什么战斗力。 在这里跟张士仪张国柱打,没什么意义,反而有可能被他们拖住,到时被赶来的鞑子围住。 仔细思考了一会后,张鹏翼决定去投鲁监国,也不回崇明了,他对自己曾经拥立的义阳王早失望透顶。 但他更不愿意降鞑子。 如果他愿降,当初随吴三桂降虏,现在估计浙江总督就不是张存仁而是他了,毕竟张存仁当年也是吴三桂的副将。 兄弟俩砍了张士仪的家丁,召集了手下五百关宁旧部,也不要其它的新兵,收拾了东西便离趁夜离营。 张士仪接到消息时,部下要去追杀,被他拦住了。 “穷寇勿追,不要管他。” 其实张士仪也很清楚,以他手下那些怂兵,真要强行追击张鹏翼兄弟,只怕他不仅留不下他们,还可能要吃大亏。 张鹏翼不肯降,要走随他走,只要不妨碍他就行。 “把张鹏翼的人马都收编了,再派人去把刘河堡下的那两千人也收编了。” 天亮时,张士仪带着近万人,向太仓城中千把人的张国柱投降。 张国柱大喜,赶紧奏捷,称自己面对义阳王数万贼逆围攻数日,率千余将士拼命反击,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率敢死队五百出城夜袭敌营,大败张鹏翼兄弟,杀其数千,并成功劝降总兵张士仪率部归降。 为了凑够他谎称的斩首张鹏翼部数千,张国柱派兵出城,到乡下屠杀百姓,提着首级回城,然后称是斩杀的张鹏翼兄弟部众。 张士仪投降后也识趣,把原张鹏翼留下的这几千人马,二一添作五,哥俩一人一半,各得两千。 在嘉定的博洛很快得到张国柱太仓大捷的塘报,他的桌上还有一封捷报,是江宁巡抚土国宝奏报,称他在严我公李遇春等部绿营的支援下,夜袭伪军,成功夺回了李率泰丢失的苏州城,苏州的伪军大溃,正四下逃散溃走,伪提督朱武仓惶败走,不少部众纷纷请降归附。 江南再次安定! 第173章 流亡海上 崇明。 位于长江口的崇明此时还远不是后世一整个岛的形态,而是仍在不断堆积、崩塌的聚散过程中,有崇明、长沙、三沙、南沙等几大沙洲岛组成。 从唐初武德年间,长江口涨出东西二沙开始,历经千年,方有明末时达到舟山大小,崇明岛上的治城,也是五迁六建。 到此时,整个崇明各沙上的人口达二十余万众,在风雨飘扬的明末,崇明人口不减反增,大量淮扬难民逃入各沙,甚至许多海贼也都停泊诸港。 义阳王在此被拥立监国后,更让这个长江口热闹非凡起来。 此时的崇明县城,是在永乐年间原东沙城被浪潮冲涮坍塌后,在原址北十里秦家符重建的新城,经历了二百余年,已经十分热闹。 这座城周围九里,开有四座陆门,还有水门一座。 因为地理紧要,城墙后来还要城砖加固,并增设门楼、角楼各四座,城上环设警铺三十间,可谓固若金汤。 城内街坊规划齐整,工商繁荣。 城中城隍庙、学宫等齐全,甚至观音庙就有九座。 义阳王来崇明,便以县衙为行宫。不过义阳王并不管朝政,事务并委于拥立众臣。此时黄蜚、吴志葵、黄斌卿、田仰、沈廷扬、张鹏翼、陈梧等一众拥立大臣,先后离开崇明,也陆续败亡。 岛上则是浙直水师总督荆本彻镇守,他是崇祯四年进士,早年因得罪权相温体仁被罢免,十七年起原官,出为下江监军道,福王时,授职方郎中,仍监军海上。 南都亡,与田仰等共拥义阳王崇明监国,荆本彻招兵买马,号四会营,有兵三千人马。 “张士仪真投鞑子了?” 城外港口码头,顾容正跟黄五常秘会。 顾容是江南有名的海贼,人称顾三麻子,向来纵横海上,经常出没长江,以崇明为据点,曾经接受招安,授职把总,两京沦陷天下大乱,顾容自称忠义王。 后义阳王派人招安,授其水师总兵衔。 黄五常则是崇明本地豪强大户,义阳王来崇明,也得到他的支持,他手底下有一支团练武装,故也被授总兵。 不过一个海贼一个土豪,在义阳王这个小朝廷里并不怎么受待见。 两人都没少被荆本彻等打压,特别是黄五常是本地豪强,也做些不黑不白的买卖,虽说实力远不如另一个本地豪强的大海商沈廷扬,但毕竟也是地头蛇。 之前义阳王声势壮的时候,倒也恭敬,眼下诸将在外,岛上就一个荆本彻,他们便有些不安份了。 “陈梧在宁波被鲁监国斩杀,王朝先被舟山的黄斌卿袭击火并,张国柱败走投虏,如今黄蜚兵败太湖自杀,吴志葵铩羽苏州城下投降,张士仪又降清,张鹏翼兄弟据说大败而走,这义阳王完了。” 顾容之前被荆本彻这个水师总督抢走了不少船,一直记恨在心。 “不如你我二人联手,灭了荆本彻夺了崇明城?” 黄五常捻着胡须,“事成之后呢?” “事成之后,崇明县城归你,四会营的船和港口归我,如何?”顾容提议。 两人都没提降清的事,一个土豪一个海贼,都不急着降清,崇明地理特殊,他们更迫切的想先夺下崇明的控制权。 “城北的高进忠如何解决?” 高进忠是岛上流民的代表,这些流民好多是从黄淮甚至是直隶山东南下的,甚至有辽东的流民,他们跟岛上的本地百姓是两股势力。 他们没田没地,来到岛上后也只能晒盐打渔等,但不免又抢夺了一些本地豪强的利益,所以双方一直都是水火不容。 这高进忠也是出身两淮难民,在岛上凭借着魁梧高大以及凶狠敢打,所以成了流民的头,在这里,他把岛上五千流民组织起来,自称团练总兵官,干起晒盐打渔甚至走私等买卖维持生活。 义阳王来后,也加以笼络仍授他总兵之职,仍统旧部。 他拥有大小六七十条船,一千多兵丁,六七百船员,家眷两千来人,总共确实有近五千,不过其实所谓兵丁也只是难民中的青壮而已。 可因为这些两淮难民们都很团结凶恶,连地头蛇的黄五常都压不住,只能划出一块地盘给他们,双方互不相犯。 但其实他还是很想把这些外来者赶走的,顾容虽也是外来者,但黄五常与顾容更多的是合作关系,顾容做海贼劫掠来的商货等,基本上也是找黄五常赃,同时他也经常从黄五常这里补给。 双方合作时间久,关系还不错,比起纯粹外来的高进忠这伙人,两人都不喜欢,因为高进忠他们什么都干,既抢黄五常他们的利益,有时也抢顾容他们的买卖,完全不讲江湖规矩。 “高进忠可以先不管他,我们先解决荆本彻,到时高进忠还敢炸刺不成?” 两人击掌为盟。 他们的行动非常迅速,虽然荆本彻控制着县城,且有兵马三千,但崇明岛在明末时称为贼穴都不为过,这里最厉害的时候曾是海贼们的大本营。 无数江淮难民登岛后,也大多从事走私、海盗等活动,鼎盛时城北有几百条船,上万人,后来虽被围剿,连顾容都受了招安,但崇明的特殊性,使的这里很独特。 顾容二人很轻易的就利用城中的内应,半夜打开了城门。 喊杀四起。 荆本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想要召集人马,都已经来不及,眼看顾黄二人部下不断冲入城中,荆本彻只好弃城不顾,接上义阳王朱朝墠便仓惶出逃。 幸好水门还控制在手,最后只驾了十八条船千余人逃出崇明。 顾容和黄五常成功的拿下了崇明县城,事后二人按约定,黄五常进占县城,而顾容把荆本彻来不及带走的船都占为已有,二人还把荆本彻四会营的余部,一起瓜分。 城北的高进忠知晓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想参与都没机会,只能痛拍大腿。 荆本彻带着朱朝墠在海上飘泊,不知道该去何处,想去太仓州,结果听说张士仪杀了张鹏翼降了张国柱,惊慌下赶紧调转船头前往通州(南通),此时东阁大学士、江北督师田仰正在江北,控制着占据的通州、海门、如皋几地。 田仰见到狼狈来投的义阳王和荆本彻,也是大吃一惊,问明清楚,不由的痛拍大腿。 年近花甲的田仰是崇明小朝廷的首辅,不过凭的不是本事高,而是他是之前拥义阳王的首议之人,而且当时还是漕运总督淮扬巡抚,不过他这个官其实也是阿附弘光朝当权的刘孔昭得来的。 在此前,他是万历朝的进士,从山东汶上知县,历任吏部文选司主事、四川佥事、浙江温处道佥事、广东粮储参议、尚宝卿、太仆少卿等,崇祯元年,任佥都御史巡抚四川,因依法被弹劾贬谪戍边。 弘光朝建立,他走刘孔昭的路子,通过贿赂他成了刘孔昭亲信,复起为兵部右侍郎,副都御史,总督漕运、巡抚淮防,后又升兵部尚书,负责驻防淮河。 可是史可法被围,田仰拥兵八千却见死不救,扬州陷落,立马弃淮安入海。 拥立义阳王,拜东阁大学士成了首辅后,也毫无作为,连通州这江北三城,都是之前张鹏翼和沈廷扬联手打下来的,他跑来兼江北督师,抢点功劳,可再无半点进展。 现在一听说崇明丢失,张士仪投降,张鹏翼被杀等消息后,立马就弃江北三城不顾,点了人马便跑。 田仰收拾人马,弃江北不顾,带着义阳王去投奔打靖江的兵部右侍郎兼户部左侍郎的沈廷扬。 沈廷扬家是崇明世代海商,尤其是海运这块更是家族产业,家族培养他读书,他也不负众望,很年少就中秀才,后以国子生为武英殿中书舍人。 为解决辽东粮饷运输问题,他上书小试海运疏,建议恢复元代开创的海上漕运,并家家族珍藏的海运书、海运图进呈崇祯。 崇祯让他造海船试行,他乘二舟,载米数百石,十三年六月朔,由淮安出海,望日抵天津。守风者五日,行仅一旬。 崇祯大喜,加封为户部郎中,前往登州与巡抚徐人龙负责海运辽饷事务。过去都是辽饷用天津船赴登州,侯东南风转粮至天津,又侯西南风转至宁远。而沈廷扬直接从登州运往宁远,省时省力。 崇祯十六年,升太仆寺卿兼户部事,后又被任命兼国子监司业,把漕船改为长江兵船。沈廷扬这个技术官僚改造了许多漕船为战舰,弘光立,还曾计划让他运粮去山海关供应吴三桂,南京失守后,沈廷扬带几百条船回崇明老家,一起拥立了义阳王。 荆本彻和义阳王兵败来投,沈廷扬也只能下令停止攻打靖江。 “为今之计,只得请殿下退位归藩,往依鲁监国了。”沈廷扬也非常无奈,连崇明这个大本营都丢了,大将黄蜚、陈梧、张鹏翼先后亡,吴志葵、张士仪、张国柱等先后降清,而顾容、黄五常等反叛,黄斌卿、王朝先又投鲁监国,他们这小朝廷已经名存实亡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去投鲁监国。 义阳王犹豫着问,“鲁王能容否?” “臣听闻鲁监国的一些行事,大气而又睿智,殿下可放心前往,皆是大明宗室,之前也都是为恢复江山社稷而已。”沈廷扬安慰。 义阳王虽然清楚他跟鲁王之间其实没那么简单,他之前派陈梧王朝先黄斌卿南下浙东抢地盘,之后又拒绝鲁王使者传达的退位归藩之诏,可现在也确实无路可走。 商议已定,几人也不敢再多逗留,于是船队先沿江出海,再南下绍兴。 甲板上,义阳王怔怔发呆,江北督师、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田仰则在提笔为义阳王写退位归藩书,浙直水师总督兼戎政尚书荆本彻则代义阳王写拥戴鲁王监国的贺表,兵部左侍郎兼户部右侍郎沈廷扬却在统计着他们最后的船只钱粮兵马数目,计算够不够航行到绍兴。 第174章 忠义赵四 七月初一。 江阴城,赵忠君已经不再是黄田港的那个佃户光棍赵四了,他现在是江阴团练义勇,还是个什长,手下还有九个兄弟,基本上都是来自四乡八里的忠义百姓,誓言保卫头发,抗击鞑虏。 手提一把戚刀,赵忠君站在东门口,很认真的执行盘查任务。 “听说没,苏州失守了。” 什副赵二河提着杆长枪,凑到他旁边小声道。 赵忠君面无表情,“那又如何?” 自他向赵先生求了忠义二字,请邻居大婶绣为旗帜,举着跟赵先生离开村子,来到江阴后,经过这段时间,他已经几乎脱胎换骨。赵先生收他做了学生,大家一起来江阴城投军,他成功加入了团练,赵先生则因为是个秀才,在团练里做了一名书吏。 江阴城涌进无数义民,在兵备副使王正中的领导下,招募了青壮骁勇者编营分伍,树旗帜,习号角,日夜操练。 整个江阴城都在忙着备战,甚至城外乡里也都组织起乡团民兵,毁路拆桥,阻隔交通,四处巡察警戒。 有徐观海这等原朝廷游击大将等负责训练,江阴团练义勇也是有些气象。 “都盯紧些。”赵忠君道。 他这段时间白天训练,晚上则还跟着赵先生读书识字,老赵虽然是个屡试不中的穷秀才,可也是因为当年他喜欢读杂书爱游荡,因此兵书战策这些纸上谈兵倒也还是有模有样,教教赵四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州失守的消息,已经传到常州这边,不过赵先生毕竟是个书吏,所以消息比赵四灵通一些,他说王兵备很从容,这说明苏州虽失守,但义军应当没多少伤亡。 而且王正中告诉大家,说江南提督朱武已经派精锐北上常州,因此大家不必担忧。 赵四深信不疑。 此时他回头看向身后城头,那里恢复中兴四个大字的旗帜仍高高飘扬,看着这面旗,他便感觉浑身都是力量,他拍了拍胸口,衣服里正收藏着他那面忠义旗。 “去哪?” 什副赵二河拦住一名青衣男子例行盘问。 “去香山寺里上香。” “可有县里开的路条?” “有。” 青衣男子拿出路条,上面确实有县衙盖的印章。 赵二河点头,准备放他离开。 一直在旁边观察的赵忠君却过来拦下青衣男子,“这路条是哪个吏书开的?” “吴吏书。” “吴大成吗?” ······ 一通盘问后,赵忠君仍没放人,而是手按到了戚刀柄上,“我需要搜身,请配合一下。” 青衣男子面色微变,笑着道,“兄弟,这么认真做啥,我就江阴城里人,还赶时间呢,”说着,摸出一粒银豆来。 这下赵忠君却是直接拔刀出鞘,“来人,把他拿下。” “你这是做什么。”青衣男子连声道。 “四哥,算了,他不懂规矩,不知道咱们规矩不能收钱,就算了。” “我怀疑此人是细作,仔细搜。” 赵二河愣了一下,可见什长发火,也不敢多说,于是立马招呼几个手下过来。那青衣男子还在叫苦,赵忠君已经直接提刀逼近。 那人见势不妙,拔腿想跑出城去,赵忠君早有准备,猛扑了过去,将他扑倒,赵二河等赶紧上前帮忙,一起把人制服。 赵忠君亲自动手搜。 “这是什么?” 他从青衣男子贴身出搜到了一颗蜡丸,捏碎里面居然是一张地图,赵忠君等一眼都认出上面画的是江阴城。 这里的动静,很快惊动负责此门的军官,一级级迅速上报。 很快,赵忠君和赵二河亲自押着青衣男子来到县衙,受到了兵备副使王正中、分守参政阎应元、参议兼知府陈明遇,粮道参议程璧、常镇总兵徐观海、副将邵康公、知县许用等一众江阴长官。 搜出来的地图几人看过,这不仅是江阴地图,而且上面还详细的标记了城中各处防守、兵力、守将,城外有哪些乡团等等情况。 “我去审。” 陈明遇阴沉着脸道,他很快去而复返,做为上任典史,本就负责牢狱这块,审讯犯人的手段他有的是。 “果是细作,已经交待了,他是马三的侄子马旷,秀才沈日敬和吏书吴大成、任粹然等和马三暗里勾结,密谋降清,他们把咱们的虚实情况收集,派马旷送去常州府城给伪知府宗贼,引虏带路来攻,说要血洗江阴。” 众人沉默。 清军血洗过扬州,也血洗过大同和济南。 所以血洗江阴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事。 “该死的汉奸贼。” 王正中咬牙道,“举旗以来,我们已经先后抓了七十多个汉奸细作了,没想到,抓之不绝。他们真以为我杀奸的刀不快了吗?” “把这些汉奸全抓了,抄家,把这几个汉奸都当众凌迟碎剐!” 对这个处置,没人反对。 大家举旗起义,现在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些人却出卖大家,不杀还留着客气吗? “你叫赵忠君对吧,我记得你,一老一少扛着面忠义旗来江阴,今日再立大功,当赏。” 王正中对赵四印象很深,江义举义后来投的人很多,但一老一少举着面床单做成的忠义旗,却还是非常醒目的,让他记忆极深。 一番问话,知晓他现在是什长后,王正中便将他提拔到自己的道标营,并提拔为队副。” “你们识破奸贼,当场擒住,本道赏你们什白银百两。” 赵忠君和他手下一什人都直接被调到了王正中的道标营,一百两银子,赵忠君跟大家平分,一人十两,并没有接受弟兄们让他拿一半的建议。 进道标后第一个差事,就是跟着去抄马三等这几个汉奸的家。 沈日敬是个秀才,之前就拉了三十多个秀才,一直不赞成举旗起义,认为大势已去,恢复大明也是痴人说梦。 想不到他居然敢暗里收集江阴城防守的布防图,然后要送给鞑子带路。 赵忠君冲入沈家,对着沈日敬就是两大耳刮子过去,扇的他晕头转向,“你们好大胆子,敢闯到我家来做乱·····” 赵忠君最恨这等汉奸,上去又是几脚将他踢倒,一顿拳打脚踢,已经是打了个半死,打的他再无半点嚣张,一直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连连求饶。 出了胸中那口闷气,赵忠君才停手,“绑起来。”赵二河等赶紧上前捆人,道标营里的其它人看见这个家伙还真是凶猛,对他都不由的刮目相看。 抓捕行动很顺利,接下来审问,又牵扯出三十多人参与投降,于是又全都抓了。 对这些人,统统抄家下狱,家产充公助饷。 当天,就把这三十多个汉奸都拉到大街上,当众凌迟处死,赢得满城叫好之声。 “报,无锡,无锡····” “无锡怎么了?” 行刑刚结束,一名夜不收从城外赶回来禀报,上气不接下气。 “无锡,无锡收复了。” “王师北上,攻占无锡。” 王师沿运河而上,破无锡,随后下常州府城,三天后,一支舰队便已经沿河抵达江阴城外黄田港。 王正中等赶来迎接。 舰队停港,船上下来一个年轻人,“在下御营亲军水师外洋副总兵朱成功,见过诸位!” 第175章 国姓铁军初扬威 朱成功是奉旨打前锋,领一支舰队往靖江去,途经江阴。 黄田港里,来自福建郑氏的新式双层炮舰高大而威武,那几十门炮显得那般的狰狞凶恶,大小船百只,在港口也是停的齐齐整整。 桅杆上的大明旗帜,让江阴官民都看的热血沸腾。 苏松等地夺而复失的消息传来后,在江阴引发了不小的震动,此时的江阴城汇聚了无数百姓,号称十余万众,但加起来也确实有小十万人。 这些人不全是要来抗清的,有许多是为避剃发令来的,也有从靖江等因避打仗而来的,甚至还有些是听说这里有很多人,于是跑来做生意的。 反正现在江阴是轰动四方,十分热闹。 甚至还有十几股海盗也跑来凑热闹,有的来贩卖商货走私盐铁,有人则是跑来想受招安的,甚至有想来浑水摸鱼的。 也有一些人听闻苏州陷落,于是开始跑路的。 此时明军舰队到来,无疑振奋人心。 王正中是京营总督王之仁的侄子,与福建总督郑芝龙的儿子朱成功并不认识,但也知道这个年轻人背景雄厚,现在又是在御前行走,于是也热情邀请他入江阴城休整。 朱成功的任务是打前锋,在江阴城打个前站也是任务之一。 一起进入江阴城,朱成功也是一路观察,发现此时江阴城戒备森严,士气还挺高,到处是红旗招展,一队队的义勇在操练,城头上甚至发现了不少炮。 王正中也是热情的介绍着现在江阴城的备战状况,王正中和徐观海各领标营一千外,他们还编练了八千团练义勇。 此外百姓编练保甲民防,也一起操练。 他们又组织工匠等,建起了武器作坊,提前准备好了医护营。 “我们已经做好准备,坚决抗击鞑虏!” 之前常州伪知府听闻这边举义,便派了一千人马来讨伐,然后总兵徐观海带领大家半路埋伏,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最后将他们杀的落花流水,大败而归,斩杀了数十人。 自那以后,常州府便再没有兵过来了。 “江阴能这么利落的击败来敌,真是了得。”朱成功夸赞。 “其实没什么值得夸赞的,领兵前来的叫王良,这家伙原也是江阴人,后来做走私买卖,再后来干脆做了海贼,手下有些船和人马。鞑子南来,便接受招安,摇身一变授了个游击。这次带着手下前来,虽说千众,可都是乌合,我们侦知来袭,半路伏击,这些家伙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被我们冲杀一阵,就都溃败了。” “据说那王良回去后,被宗贼大骂,还要治他的罪,于是便又反出府城,带着部下继续做贼去了。” 朱成功从朱以海身边来,很清楚监国的部署,现阶段是没打算坚守城池的,于是入城进衙落坐后,也传达监国旨意。 “夺取长江中的靖江、崇明据守,而弃苏松常镇府县城池?” 王正中有些不解。 “江阴满城忠义,士民皆愿守城抗虏。” 朱成功解释道,“殿下也知江阴忠义,不过杭州的博洛已至苏州,南京的多铎也已经抵镇江,正往这边合围而来。殿下旨意,避其锋芒,不跟他们打。他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打完就撤,不争一城一池,保存实力,等待时机。” 王正中等人听到这些,都有些愣住。 觉得这听起来好像就是怕死不敢战,畏敌啊。 可话是监国说的,这位监国亲自提兵北伐,从浙东打到浙西,从海宁打到苏州,能说监国畏敌吗? 王正中还是从宁波一路跟随北上的,所以也还是更相信监国。 “如果我们放弃城池,可鞑子也未必会轻易放过我们,若是他们纵兵扫荡乡里,我们更难防守!” 朱成功天天跟着监国,还是很理解监国的战略的,“鞑子扫荡不用怕,他来我们就走,他走我们再回来,鞑子岂有我们更了解本地情况?他们还能一直在乡下扫荡不成?” 徐观海当初在刘孔昭手下,一直劝他守太平守苏州,刘孔昭不肯守他才辞职回江阴老家的,现在听到监国的这个部署,有些想不通。 “从未听过这种打法,没有了城池为依托,我们还如何打仗,岂不要成流寇?” 朱成功却道,“徐总兵也莫看不起流寇的战术,就说本朝的李自成,他造反时不过是一个裁撤的驿卒,聚拢的都是些填不饱肚子的肌民,可十几年征战,最后也打进了北京城,几乎夺取天下,这说明什么?说明就算是流寇,可他们前期实力不足与朝廷正面硬抗的时候,通过流动起来,游走战术,还是成功的保全自己,甚至不断的壮大实力的。” “再说,监国当初从宁波提三千兵北上,打到现在,兵马五六万众,聚小胜为大胜,虽未守一府一城,可效果不也还是很明显吗?咱们壮大了,敌人削弱了,这就足够了。” “城池是死的,又不会跑。” 守靖江和崇明,那是因为这是江中岛,现在清军最缺水师,因此拿下此二地,派兵据守,则进可攻退可守。 “江阴城与靖江隔水相望,或可守,互为犄角?”徐观海还是不太愿意直接放弃。 “徐总兵,我在监国身边当差,学了很多东西。咱们现在守城,那就是自陷死地,下策也。监国常说,敌强我弱,那么打仗就只有一招,掌握主动。不能被敌人牵着走,必须掌握主动,甚至他打他的,我打我的,唯有如此,方有一线机会。如果我们现在负隅守城,那便是敌人求之不得的。” “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城池,守城做战,是下下之选。” 不过朱成功并没能说服徐观海。 朱成功见劝不动,也没多劝,他的任务还是打前锋,北伐军在太湖已经分兵,一路北上常州,任务是扫荡常州,然后进入长江,拿下靖江、崇明,在那里建立起长江抗清据点。 朱成功领着水师前锋,就是为攻夺靖江做准备。 靖江在此时,其实已经不全是江中岛的状态了。 成化年间,靖江脱离江阴县属,独立设县。 然后约在二十来年前,也就是天启年间,靖江岛北面因为泥沙淤积,与北面的泰兴县土地逐渐相连,只留下一条北江故道。 在崇祯七年,靖江、泰兴两地百姓,纷纷越过淤积严重的北江故道,到对方的沙滩上开垦沙地,还因此爆发了严重的械斗,伤亡惨重,闹到了南直隶。 后来省道台召集常州府、扬州府两地有关官员,会同靖江、泰兴两县县令,实地堪察,决定以北江故道为界,之后还曾几次开挖疏浚这条故道,形成一条界河,充当起灌溉和运输之用。 原本的长江北道,现在成了一条并不算宽的界河,靖江岛,实际上已经不再是岛了。 靖江是常州管辖的江北之地。 不过靖江人跟江阴人文化习俗更近,都是拼死爱吃河豚的猛士,两岸往来通婚通商也频繁。 百里界河,使的靖江其实并不是很理想的长江据点,不过做为崇明上游的一个补充,倒是可行的。 朱成功到来前,沈廷扬刚从靖江城下撤走,他们围攻靖江半月有余,都没能拿下,荆本彻、田仰带着义阳王前来,听说丢了崇明,沈廷扬便收兵撤退。 靖江的清军,还以为沈廷扬去而复返。 此时靖江也刚得到了新增援,守将有几分瞧不起崇明的明军,于是居然杀出城来,想一鼓作气把这敢回头的明军赶下江去。 于是在江边,刚下岸的朱成功就跟靖江清军遭遇了。 一交手,双方都很意外。 靖江清军上来就遇到一支铁甲步兵,跟个铁人似的,里面一套铁札甲外面还一层绵甲,连铁盔外面还罩绵盔,整个人就露两只眼睛在外。 挥着大刀片子,排成刀墙前进。 后面他娘的还有许多火铳手,甚至还有炮。 一下子就被打懵逼了,他们根本不知道面对的不是沈廷扬那支海上运输队改编的义阳王水师,而是由福建海上霸主郑芝龙交给儿子的精锐家丁,和鲁监国朱以海调拔精锐组成的朱成功标营铁人军。 朱成功的标营铁人军人不多,也就五百,一百铁甲重步兵,然后二百长枪兵,再一百弓箭手一百火铳手,这配置非常精锐。 尤其是那一百铁甲兵,那都是福建带来的。铳手们,也都是郑彩带来的福建水师兵,朱以海抽调人手给朱成功组建了这一营精锐,平时跟着朱成功侍卫朱以海,现在则来打前锋。 刀劈铳射后面还有舰炮掩护。 本来他们还嚣张的想把明军赶下长江喂鱼,谁知道自己一下子就被打懵了。没反应过来,已经砍瓜切菜一般的被砍翻一地。 朱成功见状,立即传令,全军压上。 号角急促响起,明军呐喊着发起冲锋。 清军溃败,转身便往靖江城中逃去。 靖江城中。 新到的援军守将乃是镇江副将秦大鹏,他乃是闯军出身,原是江北四镇刘良佐麾下龙凤虎豹鹏五虎将之一,与马化龙、曹虎、沈豹、高栖凤并称龙虎上将,征战多年本事也是有些的,降清之后,官职却不高,仅授镇江副将。 这次奉命前来靖江增援,本来听说明军跑了,还以为白来一趟,听说又回来了,立马就派兵出城去打,而他自己则正搂着一个刚抢来的靖江妇人喝酒听歌。 结果部下大败逃回,倒让秦大鹏吓一跳。 等他赶紧推开美人,披挂整齐来到城头,发现他们居然被包围了! 第176章 战而后食未晚也 年轻的国姓爷站在靖江城下,感觉热血沸腾。 这些年,他遵循父亲的意愿,读书做文章,科场争功名,并没有走父亲他们那条性命搏前程的路,可也许骨子里仍然有着郑氏的遗传。 当他披甲执锐,亲自指挥着一支兵马的时候,这与在鲁监国身边旁边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江边击溃敌众,追至城下。 “是否先造饭就食,等待后援?”标营游击施琅请示,他是郑芝龙心腹中军都司施福的侄子,也是郑芝龙同乡,人虽年轻,但也施福一样都是非常勇猛敢战。少年读书,不成弃而学剑。 武艺出众,且有谋略。 郑芝龙让儿子北上朝鲁监国,特意挑了年轻骁将施琅随从。面对退入城中的敌军,施琅没有轻敌。 不过此时的朱成功却是正在头上,拔剑高呼。 “战而后食,未晚也!” 施琅点头,“末将遵命。”他对上司的命令没有置疑,虽然眼下攻坚未必是上策,可仍然马上提供了相应的安排,从战舰上搬运火炮过来轰城,弓箭手火铳兵掩护步兵到城下。 “去吧。”朱成功兴奋着道。 炮声轰隆,靖江城上的秦大鹏等也被打的一头雾水,这崇明伪义阳王部下有如此之猛,怎的还困于一隅? 秦大鹏虽号称五虎将,但他的老上司刘良佐外号花马刘,在弘光江北四镇中,最初刘良佐兵最多,号称拥兵十万众,可这位总爱骑一匹花马的广昌伯,平生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战绩,两次较出名的也是击败罗汝才等流贼。 拥立弘光后,虽然人马众多,可他跟左良玉等军头都一样,广征赋税、大肆招兵买马,到处搜罗美女,纵情声色,早就腐化不堪,清军南下,他直接就率部十万投降。 花马刘都只是虚有其名,他手下的五虎将更是如此,所以降清后,刘泽清、高杰甚至黄得功、左良玉手下都有许多部将在清军中得到重用,甚至打出名头来,如田雄马得功张天禄李成栋金声桓等等。 秦大鹏就混了个镇江副将,最主要就是没有什么真正过人的战绩,降清后表现也一般。 大炮轰隆做响,秦大鹏也是越来越慌张。 靖江的炮声还惊动了另一路人,那便是准备南下的义阳王一行,他们从靖江汇合撤离,但并没走远。 靖江的炮声远远传来,沈廷扬留在后面监视清军的快艇飞速赶上报告。 “鲁王的人马在攻打靖江?” 等得到肯定答复,并说发现对方打出了北伐军、鲁监国以及福建郑氏等旗号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大家各有所思。 义阳王很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荆本彻这位浙直水师总督则不知道在想什么,沈廷扬倒是很兴奋。 “想不到鲁王的人马这么快就打过来了,那我们就不用麻烦的去绍兴,直接过去增援便好。” 田仰想了想,也赞成。 此时崇明已丢,义阳王这小朝廷也已经过去了,退位归藩的表也写了,今后奉鲁王监国,可也不知道前程如何,现在若是去帮忙,也算是个投名状。 尤其是听说刘孔昭现在也在鲁监国军中,之前刘孔昭还来信劝说他归鲁,所以此时也已经在想着归鲁之事了。 此时一行人中,荆本彻和义阳王就十八条船,田仰也没多少人马,反倒是沈廷扬有船二百多艘。 在沈廷扬的劝说下,最后义阳王也只好同意返回靖江助阵。 靖江城下。 朱成功与施琅正挥兵猛攻,有火炮的助阵,攻势很猛,城上的秦大鹏等都被打的抬不起头。 若不是朱成功缺少攻城器械,此时说不定都已经一鼓作气的攻进城了。 “报!” “下游开来一支舰队,有好几百条船!” 这个消息吓了朱成功一跳,下游?莫不是苏松那边的清军过来了。 好在马上又有了进一步的消息,那支船队打着明军旗号。 朱成功很快见到了先一步靠岸的一行人。 沈廷扬亲自带着几人前来,一见面便自报身份,掏出了自己的官印。 朱成功看着面前这个儒雅的男子,有些难以相信他居然是沈廷扬。沈廷扬的大名他早听过,不是因为他现在这个户部左侍郎兼兵部右侍郎,而是沈廷扬的海运在大明都非常有名。 郑家本就是搞海上贸易的,兼做没本钱买卖,南方的海上他们说了算,基本垄断了大明对外的贸易。 但北方航线,他们可就很少掺合,而这沈家本就是做北方航线的,大本营就在崇明,南下苏杭,北上天津,甚至前往辽东和朝鲜,沈家都是这里面的行家。 当年沈廷扬上奏,试行海运漕粮,不知道惹的朝中多少人不满,触动了运河漕运无数人的利益。 可最后他都还能成功,可知道这人确实是很有本事的。 朱成功也立即说明身份。 “义阳王已经上退位归藩表?” “崇明被海贼顾容和黄五常偷袭夺取?” “你们现在有上万人马在这,愿意助阵?” 朱成功越听越高兴,他虽有好几艘郑氏双层炮舰,但只是先锋,兵不多。最精锐的也就自己的标营五百人,刀枪不入的铁人军更才一百。 面对靖江城,也有些难打。 沈廷扬则惊叹于鲁监国北伐军的强悍,这么点先锋,居然就敢强攻靖江,当初他围攻那么久都打不下。 沈廷扬引朱成功去见了义阳王、荆本彻、田仰等人,然后又给了朱成功一个惊喜,他之前围攻靖江城,可是准备了不少攻城的器械,撤兵时,把许多器械都直接装上了船。 现在直接运下来便可以使用,投石车、云梯、攻城槌等都有,搬下来组装起来便可以用。 得了这么一支生力军,攻势再次大涨。 沈廷扬之前久攻不下,也是他手下兵不行。 本来他手下是一支海上运输大队,运输船改战舰,搬运工改战士,水兵改陆战攻城,本就战斗力有限。 现在他们再来,可有朱成功的人马打头阵,甚至还有许多郑氏火炮助威,形势立马大不一样。 秦大鹏本就被轰的有些叫苦不迭,想不到突然又乌泱泱来了几百条船,下来上万人马,然后还有许多攻城器械被运下来,直接拉到城下开始组装。 眼看着云梯已经都搭好不少,这下是彻底慌了。 当年刘良佐十万人马,面对清军一箭不发就全军投降,可知道他们有多怂。 现在看到明军如此凶悍,而且还终于弄明白那些兵居然是伪鲁监国九弟江南提督朱武的兵马,甚至那面郑旗下还是福建郑芝龙的儿子时,这个大鹏立马决定撤退。 风紧,扯呼。 他本来就是来增援靖江的,靖江也不是他的防区地盘,他是协镇镇江副将,又不是靖江副将。 他可不想在这里拼命。 “撤!” 秦大鹏二话不说,带着手下立马就从北门撤退,跑的比兔子还快,朱成功发现后,带兵追都追不上,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路奔过了界河,窜入泰兴境内。 第177章 死而复生标营还 苏州。 土国宝接收了明军放回来的标营俘虏。 “不对啊。” 中军曹虎、邹锡祥二将皱眉,“大人,数目不对。” “少了?”土国宝问,“少就少点。” “不是少了,是多了。” 土国宝在穹隆山一战,弃标营逃走,标营全军覆没,成了光杆巡抚。近来他成功的夺回了苏州城,又派外甥去接收李率泰部众,不过他也清楚,那些是八旗,就算接收了也只是暂时隶属于他。 于是他暗里跟严我公请求,希望从明军那里赎回自己的标营。 明军那边也是非常爽快,派了陈潜夫全权负责此事。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陈潜夫开价二十两一个,把标营打包还给土国宝,可以用钱粮等折抵,今天交还,结果曹虎等一点,不对。 标营原本总共一千五,穹隆山一战,死了好几百,俘虏的顶多也就千出头,可现在陈潜夫送来的却不对数,不是少了,而是多了。 远不止一千五。 “多几个无所谓,那些家伙不过是想多赚我们点银子而已。”土国宝无奈。 “抚台,不是多几个,这整整三千人。” “什么?” 土国宝几乎跳了起来,这陈潜夫看着挺好说话的,怎么办事这么狠?千把标营俘虏,还回来三千? 一个二十两,三千人就是六万两银子,这是贩猪给他? “我跟他说数目不对,可陈潜夫说他们甄别过了,这些都是苏州标营的。” “标他老母·····”土国宝忍不住骂脏话,真拿他们这里成银库了,想着法子从他们这榨银子了,可他都早被榨光了,苏州刚收复,他立马就查抄了几百家富户,称他们通敌。但其实他也知道,真正通明的,已经随明军撤走了,现在城里的其实是那些中间户。 他们既不是积极拥清的,因为这些人被明军称为汉奸,之前破苏州后已经清洗了一遍。而忠明的,又大多随明军走了。 剩下的都是些明哲保身的家伙,可土国宝也顾不得了,现在他缺钱,欠了大笔的银子,只能想法子征收。 府库被明军搬空,一点余粮余钱都没有,原来衙门里的那些伪官伪吏又被明军镇压清洗,现在他守着一座空城,要兵没兵,要吏没吏,欠一屁股债。 要回抚标,那也是当务之急,否则随便来个土匪强盗,都能把苏州夺去。 可朱武陈潜夫他们做的也太过份了。 土国宝气势汹汹的去找陈潜夫,结果陈潜夫一句话,我们也是为了长久合作考虑,才特意给你把标营都弄回来了,还把之前松江等地俘虏的一些绿营交给你,也是补充你的实力,我们可不希望你土巡抚再倒下啊。 还指望你能按时还银子呢。 这么一番话,让土国宝都无法反驳。 然后陈潜夫又劝,六万两银子也不多嘛,听说你接收了李率泰的余部,那么多人马,你随便从他们那里弄点马匹啊铠甲这些来,我们抵扣价都开很高的。 土国宝于是去看了那三千人。 仔细清点才发现,三千人是没错,但他真正的抚标旧部才几百人,而且都是那种比较老弱甚至带着伤残的,真正的精锐不见了,连他的家丁都没有。 一问,陈潜夫就说那些人都在穹隆山战死了,正因抚标余部虚弱,他们才特意为他着想,从其它俘虏里挑了这么多人补充。 可那些家伙,土国宝左瞧右瞧,也都不是什么精锐青壮。 稍一盘问,结果有的人原是太湖水寇招安的绿营,有些原是山贼招安的,有些甚至本就是被明军俘虏的山贼水寇等,松江等地的绿营也有些,反正就是五花八门,来源各异。 七月天,这些家伙全都打着赤脚,光着赤膊,就一条短裤。 说是三千抚标,倒不如说是一群饥民,反正他们在明军那里天天干活,还整天吃不饱,一个个饿的面有菜色,有气无力的。 土国宝真想把这三千人全退回去。 可想了想,最后还是忍气吞声。 博洛已经进入苏州地界,马上就要来了,他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如何跟博洛交待清楚,如何洗脱自己丢失苏州的罪名。 若是抚标还在,到时也少了一项罪名。 “把这些家伙都带回去,想办法先给他们把军服弄齐,再给他们配上刀枪等。” “从中挑选像样点的几百出来,充做本抚与你们的家丁,弄些甲披上,到时见博洛得充门面。” 曹虎等也很无奈,但现在先应应急吧。 转身想走,陈潜夫又过来叫住了土国宝。 “博洛马上到苏州城了,我们这还为土抚台准备了一样见他的礼物,包你满意,只要四万两银子。” 土国宝无奈,“我现在真的分文没有了,买不起买不起。” “你先看了东西再说嘛。” 等土国宝看到那样礼物时,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 “这礼物绝对包博洛满意对吧。” “可,” “不贵不贵的,我收你四万两银子,到时你可以跟博洛说花了十万,说不定你还能赚点呢。” 土国宝瞧着那个被水银包裹着的李率泰首级,心里直骂娘。 这人还是自己外甥杨国海派人杀的,首级也是他带回来再送给明军的,现在明军居然好意思要卖他四万两银子? “土抚台,你想想,李率泰什么人?刑部侍郎兼梅勒章京,协镇苏州的要员,虽说是八旗汉军的,但他爹是什么人物?李永芳啊,额驸啊,李家在鞑子那边可是顶级汉家权贵,他的脑袋不值个十万八万的?” 土国宝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最后却也只化做了一句话,“实在没银子了。” “欠着,慢慢还嘛,咱们反正是长期合作,不急一时。” 土国宝憋的很辛苦,实在想骂娘。 “这样,我们搭点添头。”陈潜夫笑呵呵的道,“博洛不是要来了嘛,我们配合土抚台这新标营打两仗,给你们再添两捷报,不额外收银子,如何?够意思了吧!” 土国宝面对如此善解人意的合作伙伴,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一声不吭的默认了。 第178章 反反复复朱同知 太湖西,湖州。 湖州北临太湖,西部多山丘陵,东部则为平原,又处浙苏皖交汇之处,为千年历史名城。 府城一府两县,左乌程县右归安县,崇祯第一权相温体仁,便是湖州乌程人。 “大人,金攻玉、柏襄甫来了,还引了鲁监国大军。” 县中典史着急忙慌的跑来禀报同知朱国藩。 朱国藩不慌不忙,端起茶杯抿了两口本地名茶紫笋,“开城投降!” “又降?”典史都不由的怔住。 一个又字,已经说明他们不是第一次投降了,事实上,朱国藩这个江西赣州人,历官至湖州同知,在此前政绩和官声都不错。以前湖州的白粮民运一事,十分劳民伤财,还总有贪官污吏、阉宦中官等趁机压榨百姓,搞的民怨沸腾。 朱国藩到任后,刚断廉明勤心厘剔,诸奸敛收,旧累永除。他征粮时遇到那种特别贫困的百姓交不起粮,还会想办法借款代输,所以在湖州虽只是同知,但却得民称颂。 可就是这样一位好官,却缺少几分骨气。 清军南下攻打湖州,城陷,知府王士誉逃逸,通判陈上勳投水殉节,训导蔡蕃战死,秀才金攻玉杀妻起义聚众抵抗,但身为同知的朱国藩却在城破后立马率众投降了。 清军任命推官冯汝敬和同知朱国藩分别为知府和同知,然后金攻玉迎通城王抗清,汇聚了总兵黄光志,副将沈广生等一些南明溃败官兵,又联合本地士绅费弘玑等反攻湖州。 湖州不敌,朱国藩再次提议投降。 于是献城,金攻玉斩杀知府冯汝敬和参领王元爵,最后却饶了官声很好的朱国藩,以费弘玑为新知府后,甚至仍任命朱国藩为同知。 然后金攻玉领兵回家乡去收复长兴,结果城中缙绅丘文伯、蒋理臣等暗里降清,里通外合,引清军破城。 知府费弘玑与兄战败跳水殉国,总兵黄光志、副将沈广生等皆战死,通城王弃城而逃,然后朱国藩又带着湖州官吏投降。 神奇的是,清军破城后,居然接受了朱国藩的投降,大肆屠杀了许多抗清的官吏百姓,却没动朱国藩等。 仍委任他做同知。 这才没多少天,如今明军又杀回来了。 而且这次不仅是那个杀妻的金攻玉来了,而且还领了鲁监国的大军。 可朱国藩丝毫不慌,直接就说投降。 “大人,三思啊,咱们已经投降好几次了,再降,怕是不会有好下场啊。”典史都忍不住劝说了。 可一可二,难道还能再三? 可朱国藩却丝毫不以为意。 “本官贡生出身,区区一同知文臣,所能做的也只是劝桑课农,教化百姓,安民乐业也。至于说征战打仗,那些都是武将之责。武将们不能守土卫国,难道还要我等文臣来打仗?可我等无兵无饷,拿什么打?领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去打吗?” “那不叫打仗,那叫送死,百姓何其无辜也?” “可····”典吏无法反驳。 “百姓交粮纳税,服徭做役,已经完成了他们的职责,难道还要他们连命都舍去?我做不到,如果那些将军战士,无法守土卫国,那我们这些地方父母官,要做的不是如何鼓动他们去送死,而是让他们活下来。” “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知道我这样做会被无数人唾骂,那就让我来担负这骂名吧,能多活几个人也不错,世道如此,难道全死光了就好,就为了全忠义之名?” “把府库钱粮封存,把账册整理好,随我一起开城投降。” 朱国藩再次投降,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投降,他降清两次,然后又降明两次了,但县中官吏等却都很听从他的话,他说降,大家便没二话的按他说的整理好一切,然后开城投降。 城门打开,满城安静。 金攻玉身披铠甲骑在马上,看着湖州城,一眼看到了站在众人面前的朱国藩,很有股上前一枪挑飞这个狗官的冲动。 只是这次前来,他只是引路先锋。 “沈都监,那个狗官原是湖州同知,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投降了,两降清两降明。让末将去把这狗官斩了,这等反复无常的小人,毫无信用,留不得。” 沈文忠打量着湖州城。 湖州也算是一座吴越名城,特别是这里的位置很紧要,地理也很特别,北依太湖,西面群山丘陵,东面水网平原,联通吴越,能攻能守还很富裕。 之前北伐军利用严我公招抚浙江的有利条件,成功的渗透到了湖州境内,在不少乡里引燃恢复抗虏的火苗,不过对于城市,倒是渗透不深。 对这个朱国藩,沈文忠有所耳闻,严我公也说此人虽非忠贞之辈,但算的上是一个好官,这听起来有些矛盾,但他不贪不害民,还能安民,只是对大明不够忠心,所以确实不好评价。 在如今这种时候,这种人是值得争取或利用的。 北伐军如今分成数部行动,沈文忠带领一部份前来太湖西面,接下来要在湖西岸的湖州、常州甚至广德、应天等部分地区行动。沈文忠是打前锋的,湖州是第一站。 “监国曾有旨意,咱们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鞑虏。朱国藩这等官吏,虽非忠臣,但也算不是汉奸国贼,既然他能保全百姓,肯开城归附,那就接受。” “都监三思啊,这种人反复无常,信不得。” “我问下金总兵,朱国藩虽反反复复,但他可有滥杀无辜,残害忠明将士百姓?” 金攻玉想了想,“那倒不曾,他第一次反复,我们收复湖州后,杀了其它几个伪官,没杀他,因为他确实没干什么坏事。” “那后来再降清,他可否残害忠明将士百姓?” “也不曾。” “那不就行了。” “可是他向鞑子投降,给他们输粮纳钱,还帮着拉壮丁派役等。” “那只是地方官的任务。” 沈文忠上前,接受了朱国藩等的投降。 然后当众任命原义军的湖州推官戴重为湖州知府,仍授朱国藩为同知。 这个任命宣读后,朱国藩也非常意外。 本以为这次再投降,可能难免落个城门前被杀的结果,可他也不想因为此,就要拒城抵抗明军,不想牵连百姓。 想着就算被杀,也只一人死,可不想,这位年轻的沈都监居然不但不杀他,还仍授他为同知。 “朱同知,本都监念你能关照百姓,这才不究你降虏之罪,然此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你好自为知。” 然后沈文忠望向一旁被朱国藩五花大绑,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求饶的王士誉。此人便是原湖州知府,清军来攻,他弃全城百姓而逃。后来又跑回来投附清军,在朱国藩第二次降清后,被再授为湖州知府。 然后这次朱国藩直接绑了他来投降。 “都监,下官是天启朝进士,原湖州知府。”他见反复无常的朱国藩都能被不追究留用,一时觉得自己也还有机会。 毕竟他才降清一次,朱国藩都反复四次了。 沈文忠看看王士誉又瞧瞧朱国藩,王是进士出身,朱却仅是贡生出身,可两人在这乱世里的表现却截然不同。 一个曾弃城而逃,后来又主动跑回来降虏,甚至做了伪知府后还追剿义军,另一个一直坚守在湖州,一直维持着湖州的安定。 “来人,把这个伪知府拖下去,砍了。”沈文忠大手一挥。 王士誉吓的惊声大叫,可几名明军上来,直接扯到一边,当众挥刀砍下其首级。 “入城!” 反复投降四次的朱国藩不但没被杀,还仍授同知,可进士出身的知府王士誉只降了一次,却被当众砍了脑袋,震惊无数人。 第179章 第五次投降 朱国藩第四次开城投降,沈文忠兵不血忍的收复湖州府城,然后仍委他为同知,并没在湖州多做停留,当天入城后将城中降清附逆的一些汉奸镇压清洗后,便取走了之前为清军征集的一些钱粮,然后便离开了。 金攻玉和柏襄甫为左右先锋,兵进长兴。 两位总兵领整编的湖州兵一马当先,湖州营大将朱弘宇外号白毛,本是一个木匠,妻儿被鞑子所杀一夜白头,能使重四十斤的大刀,他一马当先,袭清军于合溪,率部阵斩七百。那处清军本也是投降的一些明军和招降的一些盗匪,哪料明军如此神勇,措不及防大败。 紧接着湖州另一员大将赵良璧,外号铁鞭将,持一支重铁鞭,号称四十五斤,又率一营奔袭清军,再斩三百。 湖州将沈子应力能挽八百斤,区良甫能百步穿杨,周子蓋可披八层牛皮甲战斗,一时间,争先恐后,各领一营连败清军。 诸将横扫湖州,清军退守长兴。 清副总兵檀之材原本是山东盗匪,后投降清军,一路随之南下,奉命镇守长兴为参将,在之前的收复湖州之战中立功而被升为副将。 谁料这次败的如此之惨,有鲁监国的北伐军撑腰,有夜不收帮助打探军情,精锐押阵后,之前惨败于清军的湖州本地义军将领们,一个个变的神勇无比,就连那些乡勇民兵们,在得到了一些铠甲弓箭刀枪补充后,也都战力大增。 清军一败再败。 檀之材还想负隅顽抗,据城而守,谁料这次金攻玉有神机营的火力支援,白天以大炮轰城佯攻,夜晚时却暗里挖地道至城墙下,然后用棺材装火药,点燃爆破城墙,长兴城墙被炸出数个缺口,明军一涌而入。 檀之材早年为盗,也颇有膂力,可明军入城,他内披铁札甲外罩绵甲,可也挡不住几员悍将围攻,赵良璧重铁鞭将他一条胳膊直接打折,朱白毛一杆大刀更是一刀将他的坐骑给砍断马头。 区良甫连发数箭,将他射的左右难支,最后只得跪地投降。 在荡平湖州后,沈文忠又与诸部西进广德州。 湖州。 巡检来报,“协镇杭州副将张杰、湖州副将张士元各领兵五千,前来攻打,赶紧请沈都监和金总兵回援吧。” 知府戴重道,“召集民众,准备坚守城池,以待援兵。” 结果同知朱国藩站了出来,“大人,不可。” “请大人摒退左右。” 戴重面色不好,摒退左右后,质问朱国藩,“你难道还敢有异心?” “大人,不是异心,而是权宜通变啊,之前沈都监不也已经说过,咱们的任务是维持湖州安宁嘛,眼下王师东去,如今湖州并无战兵,鞑子上万人来攻,我们根本不可能守的住。倒不如投降。” “投降?”戴重面色大变,颤抖着手指着朱国藩,“你!” “府台大人,都监此前不也已经秘授机宜,咱们只要不为虎作伥,不残害忠明义士,并且能给监国通气报信,我们就算投降,那也是奉旨投降啊。” “虽然如此,可怎么能不战而降,不守一守,如何知道不可为?王师就在不远,随时能回来增援,这跟以前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湖州真的能守么?你看监国北伐,连下嘉湖苏松等诸地,可守过哪座城?” “可是·····”戴知府还是不太能接受直接投降。 “这样,府台大人若不欲降,可带人离开,我来留守投降。”朱国藩道。 戴重望着朱国藩,一时也有些看不清楚这人。 “来日方长啊,大人。” “好吧,”戴重点头,“不过既然要降,那就一起降吧,我这个时候离开,那不成了逃兵。” 一天后。 张杰、张士元各领兵数千抵达湖州城下,戴重和朱国藩率领官吏开城投降,毫不抵抗。 协镇杭州副将张杰笑着对协镇湖州的副将张士元道,“你手下这个湖州同知朱国藩,也算是个人才了啊,这都已经是第几次投降了?” 张士元跟张杰一样,都原是明将,还曾是弘光江北四镇的将领,降清后跟随南征,如今协镇浙西,博洛离开杭州后,浙西清军的实力锐减。 好在明军在钱塘江动作不大,到现在也只是攻占了江北杭州西面的富阳等几城,暂时还没威胁到杭州城。 之前有个朱武过江进入嘉兴地界,但被李遇春打的丢盔弃甲,也不成气候,听说最近又窜到苏州,甚至还趁机短暂占领了苏州几天,这事引的博洛大怒。 张杰和张士元倒是兴灾乐祸,之前这个李遇春出尽风头,把他们两人都按在地上摩擦,博洛田雄等总拿李遇春来教训他们镇守地方无力。 现在李遇春出事,他们当然高兴,只是没高兴几天,这突然又杀出许多贼军,在湖州作乱。 总督张存仁巡抚萧起元和提督田雄,赶紧命他们聚兵围剿,还给他们定了时间,若不能按期剿灭,便要问罪。 好在这次进兵很顺利,召集各路人马,一路杀过来,湖州各城纷纷收复。 现在府城也直接投降。 张士元捋捋胡须,“这个朱国藩他娘的真是个人才,降我大清这算是第三次了,中间还反复降了伪明两次。” “这种人估计膝盖都是软的。” “哈哈哈。” “杀吗?” “这种没骨头的家伙,杀了倒是可惜,还是留着吧。”张士元道。 “也是,这样的奇才,还真万里挑一不好找。” 收复湖州后,张士元和张杰联名奏捷,并请示如何处置朱国藩等降臣。 杭州在几天后接到报告,巡抚萧起元和总督张存仁一起协商。 杭州做为重镇,督抚同城,两人都曾是明朝官员,张存仁原还是宁远吴三桂的副将,但清朝安排这两人搭档,其实也没那么简单。 总督有节制巡抚之权,但并不直接统领巡抚,表面上总督和巡抚是平级,各有职事,总督侧重军事,但萧起远这巡抚又加了提督衔,又有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和兵部侍郎衔,所以同样管军事,也还有自己的抚标。 两人同驻一城,职能上有许多重叠之处,这本就是鞑子为了能够控制这些降官,并加强对地方的控制,有意搞出来的平衡之策。 本来浙江一省,根本没必要既设总督又设巡抚,可鞑子偏就这样设了,巡抚本就加提督衔,又设一提督,于是省内总督巡抚提督,加上驻防八旗的将军等,头头一堆。 好在萧起远和张存仁相处的还行,毕竟如今浙江了只有三个府拿下了,还有浙东五府在明军控制下呢,这个时候也不好内斗。 “这个朱国藩,我看当赏。”萧起远表态,“千金买马骨,对我们收复浙东有帮助。” 博洛带大军离开杭州后,张存仁和萧起远的压力都很大,浙西三府都还不安稳,更别说浙东五府还没收复,如今鲁监国的威望越来越高,他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各地叛乱四起,这个时候,一个能够降清三次的湖州同知,确实值得当个典型嘉奖。 “那升他为湖州知府?” “朱国藩只是个贡生出身,不是进士。” “这个时候还管这些做什么,朱国藩难得如此识时务,还是得好好嘉奖一下的,我看,可以让他做知府,原来那个知府先前不只是个推官吗?降为同知好了,两人调换一下职位。” 萧起远道,“我倒觉得这个朱国藩如此识时务,做个湖州知府有些委屈了,不如调来杭州?” 博洛初到杭州时,地方乏官,委任了积极归附的生员顾明彪为杭州知府,结果这个家伙胆大包天,十分贪婪,刚上任就敢侵吞潞王迎犒银八百两,委任的推官魏绍庄更是搜索当店,擅拿良民敲诈勒索。 博洛气的把两人斩首。 后来以严正矩补知府,雷永祚补推官,可这两人能力不行,而且一样的贪,本来杭州是总督、巡抚同城,又有三司和县官等同城,这官是最难当的,有丁点差错都能看到。 “把这个朱国藩召来杭州瞧瞧,若真有些本事,便让他补杭州知府。” ····· 昆山。 李成栋骂骂咧咧,辛苦许久,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如何不气。 辛苦奔波劳累,结果苏松各府县渐次平定,却跟他毫无关系,浙江安抚使严我公,领着一群浙西绿营过来松苏境内,到处招降纳叛,所过之处,那些叛乱的明军不是被击溃败走,就是望风归降。 他这个松江总兵反倒是什么功劳都没捞着。 偏偏苏州还失守了,巡抚土国宝狠狠的参了他们一本,提督吴胜兆、侍郎李率泰、总兵李成栋一个没跑掉。 博洛也派人过来招他,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而且将他贬降一级,改为协镇嘉定副总兵,松江总兵之衔,授给了这次出大风头的原嘉兴副将李遇春。 “崇明的高进忠已经向我上表请降,还有太仓的张国柱,也成功招降了张士仪,这都是我的功劳,怎么说无功有罪?” “我不服!” 几员部将只能劝说先息怒,见了博洛贝勒再申诉,就不信他土国宝能一手摭天。 第180章 争功诿过吴越斗 土国宝率领三千镇标,加上代统的一千二八旗骑兵,还有几支新编团练,合计八千苏州兵马,在苏州城外摆开阵势,迎接博洛到来。 严我公领着李遇春、郑继武和降将吴志葵等客军,也在城外列阵相迎。 博洛看着这绿旗飘飘,兵马众多的气势,心头的火气倒消了不少,之前听闻苏州失守,甚至李率泰战死后,博洛气的把报信的人都抽了一顿鞭子。 一度以为苏州局势糜烂,可现在看来,确实如土国宝所说,只是因为李率泰轻敌骄狂,导致苏州空虚,让伪明叛军钻了个空子而已。 “土国宝这个奴才,还是有些本事的,若不是他,苏州局势就真乱了。” 图赖等一众人也都点头,“吴胜兆、李成栋和李率泰都非常失职啊,幸得有土国宝和严我公。” “对,严我公这次又立大功,想不到这苏松局势,倒还需要浙西人马来维护,浙西兵这次要好好赏赐,每兵先赏银二两,所立功劳也都要上报,论功行赏。” 博洛故意让土国宝等苏松将领在一边侯着,却先接见浙西将领。 严我公领一众浙西将领迎上前来,博洛不吝赞美之词,并当众宣布了一些嘉奖任命,北京朝廷已经下旨,嘉奖严我公招抚江南,平定叛乱有功,特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兼兵部侍郎,这已经是钦差巡抚前的衔头了,又拜内秘书院大学士,赐锦袍玉带,入汉正黄旗。 李遇春升松江镇总兵官,郑继武升嘉兴镇总兵官,朱大纲升海宁副将,吴蜚授金山水师总兵······ 博洛对严李统领的这支高达五万人马的浙西军,非常满意,这本来就是一群降将加地方贼匪、地主武装等招安组成的兵马,短短时间能有如此规模,还能迅速镇压苏松大叛乱,功不可没。 这次也都是给了不少正式的绿营旗号,余下的也都给予地方团练营的名头,那些将领也都授予告身印章,划给防区,令各地供饷。 黄蜚、吴志葵等的众多溃败之兵,被各部收编后,博洛也大多予以保留。 既然他们已经证明自己很有用,那就留着嘛,至于粮饷装备,先给一点,其它的慢慢再想办法。 等这边夸赞完浙西诸人,还每兵赏二两银子后,才叫来土国宝吴胜兆李成栋等苏松诸将。 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大骂,骂的狗血淋头。 各种无能,酒囊饭袋等词扔到他们头上。 土国宝也是恶人先告状,上来就甩锅,说自己本来不同意提督吴胜兆的计划,可吴胜兆非要带走苏松的绿营兵马,结果带着大军,要走了许多粮饷,却寸功未立,反而导致黄蜚吴志葵十万大军围苏州。 若不是他镇定应对,与李率泰以区区两千余人马,奋死拼杀,才击溃十万敌军,苏州早没了。 击溃黄吴二部后,他也认为应当谨慎小心,结果李率泰又轻敌冒进,导致兵败身死,而他领着疲惫之兵,也终究独木难支,才导致了苏州城失守贼手九天。 但是就算如此,他仅带着标营,却仍然拼死努力,用调虎离山之计,诱敌主力离开苏州,然后夜袭夺回苏州城。 不仅如此,他还在收复苏州后,又立马派标营带着刚整编的俘虏降军,不顾危险的赶往松江救援李率泰,成功的把黄蜚残部彻底击溃,并俘虏黄蜚,收拢了李率泰残兵,甚至还花重金赎回了李率泰的首级和尸体。 为了大清,为了苏州,他可以说是殚精竭虑。 可反观提督吴胜兆、松江总兵李成栋、苏州总兵杨承祖等人,带走大军,可寸功未立,松江昆山等诸城,还是浙西客兵收复的,崇明也没拿下,甚至还把靖江又给丢了。 吴胜兆本就跟土国宝不和,这个时候也出来辩解,说当初的计划土国宝也是赞同的,还说土国宝李率泰若是不轻敌出城浪战,苏州也根本不可能失守。 李成栋则说他本来已经招降了崇明的高进忠,又派张国柱在太仓击溃了崇明张鹏翼,招降张士仪,马上就能率军攻入崇明岛生擒伪监国义阳王了。 还说浙西客兵根本就是来抢功的,甚至伪提督朱武就是他们放到苏松来的。 吴胜兆也站出来支持,认为朱武从浙东跑到浙西,严我公李遇春天天报捷,说如何大败朱武,结果朱武却越打兵越多,甚至还能破松江夺苏州,这根本就说明李遇春他们都是伪报战功。 严我公李遇春等立马不服,于是双方开始打口水仗。 但博洛此时很瞧不起吴胜兆李成栋杨承祖这些人,毕竟人家李遇春等屡败叛军,甚至不仅能维持浙西安稳,还出兵帮忙收复苏松失地,帮着击溃叛军,吴李他们有何资格指责客军? 而且博洛原驻杭州,李遇春等本就是他的直属部下,苏松这边的诸将其实是直归江宁的多铎统领的,他自然得维护自己人。 若不是要给多铎些面子,他本来是计划直接让李遇春做这苏松提督的,现在只让李遇春做松江总兵,都已经是留情面了。 “现在叛军什么情况?”博洛问。 土国宝禀报,“卑职与严安抚联兵在苏州再次大败叛军后,叛军如今溃成数股,一股窜向太湖西,往乌程、宜兴等地去,一股则顺运河往北逃窜,进入常州地界,甚至有一股已经冲进长江,还把靖江夺去。” “另有些已往南逃窜,正回流浙西。” “卑职也招降了不少叛军,总计招降三万余人,整编一万余众入绿营,以补充苏松绿营的损失,补充地方守备力量。” 博洛瞧了瞧吴志葵,看着他脑后的金钱鼠尾,很是满意。 虽然听说黄蜚被擒后,居然自杀了有些可惜,但如今江南叛乱也算是几乎平定,还算可以。 博洛领着大军一路北上,倒是没捞着半点仗打。 “严公随我回京,浙西各军返回驻地,守好防区便好,窜往湖州等地的叛军,由各府驻防绿营官兵各自清剿便是。” “苏松这边也是如此,各自守好防区,谁守不住,便拿谁是问。” “至于窜往常镇的叛军,便交给本贝勒爷亲自平灭。” “至于崇明岛,土巡抚,还是交给你来处置本贝勒更放心些。” “还有,提督吴胜兆以后不要同驻苏州城了,移驻常熟福山港,苏州总兵杨承祖移驻常熟白峁港,嘉定副总兵移驻嘉定宝山港,张国柱有功,升授太仓副总兵,仍镇太仓,守刘河七丫港。 苏州东面入海这四港口守好,便可不惧叛军贼寇袭扰苏州,谁守不好,便治谁的罪!” “土巡抚守好苏州,李总兵守好松江,郑总兵守好嘉兴,朱副将守好海宁,各守其境!” 第181章 江阴 江阴。 朱以海在羽林护卫下抵达江阴。 江阴人喜迎王师,争相拜见朱提督,看着一片热闹的江阴城,朱以海也不胜感慨,历史上江阴八十一日,其惨烈留传青史,几十万江阴百姓之忠义勇敢,更是彪炳千秋。 现在这一切还没发生。 他也不希望再发生,这次他亲自来江阴,其实只是来亲自劝说阎应元陈明遇徐观海程璧季世美等这些江阴忠义,劝说他们暂时归顺,甚至劝说他们离开。 希望能够避免被屠城的惨剧。 “剃发降清?” 江阴学宫内,当朱以海说出这些话时,他们震惊了。 “提督难道不是来支援我们的吗?”阎应元有几分激动。 “诸位,我们打仗的目的是什么?是抗虏,是驱除鞑虏,复兴大明,恢复我汉家江山社稷,保住我华夏文明,所以往长远看,我们不能争一时长短,不能争一城一池,我们的目的得更长远,所以要考虑持久战,” “诸公,死节殉国容易,抹脖子上吊跳城墙投水都可以,一死了之吗?可我们怎能轻易言死,这有用之身,必须得活着,哪怕再艰难,也得抗战拼搏。” “为恢复的重任,我们当忍辱负重,当韬光养晦,越王勾践卧胆尝薪,方有三千越甲吞越,成就春秋霸业,我们难道不行吗?” “你们看看我们,从浙东渡海北伐,我们这一路收复过多少城池,海宁、嘉兴、松江、苏州,可我们一座城都没守,因为我们知道现在守不住,若是此时坚守,最后也只能拼个玉石俱焚,但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真这样,也只是便宜鞑子,他们巴不得。” “诸君,为了恢复!” 学宫中一片沉寂,满怀期望的江阴士民都没料到迎来了王师,结果却是这结果。 “诸君若是不愿剃发事贼,可先随我转移,将来可先在崇明或是舟山,或是去浙东等地,为反攻做准备。” 陈明遇叹声,“真不能守吗?江阴十万百姓十万兵,人人都愿死战。” “我相信江阴城民的忠义,但还是那句话,大家舍得死,我不舍你们死,大明不舍你们死,这样死太不值得了,人都死光了,这天下不就便宜鞑子了?” “我们将来不仅要收复江阴,还要收复常州,收复镇江,收复南京,收复北京,我们要收复天下,还要收复关外辽东。” “怎能轻易言死?” “我们现在不守,不是要放弃,不是不战斗了,只是换一种战斗方式,收回拳头,是为了积蓄更多的力量,打出更有力的拳头。” 众人沉默。 道理其实大家也懂,可心里那道坎不是那么轻易能过的。若真能轻易的过去,大家也就不会这么辛苦的坚持抗清,直接降虏,不更轻松? 大会散去,朱以海特意留下了阎应元陈明遇邵康公徐观海许用季世美等一众江阴守城的领导者们。 “孤便是监国鲁王也。”朱以海公布身份。 众人惊讶的望着他,大学士徐石麒、沈宸荃等在一边证实。 “孤一路北伐,与鞑子交手这么久,虽也取得了一些胜利,但还是清楚的看到敌我之间的巨大差距,现阶段我们还没法硬抗鞑虏,只能采用更灵活的方式抗战,我们需要时间积聚实力,聚拢人心。” 崇祯死后,大明本来还有半壁江山,还有机会与鞑虏一战,可弘光朝忙于内斗,江北四镇和上游的左良玉这些军头们,更是腐败不堪,他们错失了最后的机会,把大明翻身的本钱给折腾光了。 朱以海在浙东起义的时候,可以说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半分希望了,是那些忠义士民的最后意志在抵抗。 可若是按历史轨迹,他们的这点热血也抗不了多久,各自为战,甚至这种时候都还要忙于内斗。 鞑子占领两京后,大明还能苛活几十年,不是他们有多厉害,恰相反,他们烂到家,只是鞑子力尽,一口吞了大半个中原,一时难以消化,无力再一口吞掉剩下的大明而已。 朱以海相当于半个先知,他知道按历史上南明各个小朝廷们的打法,没有一条路是行的通的,不管是满怀进取之心的绍武帝,还是一心抗战到底的鲁监国,他们空有壮志和决心,但都无法改变历史,他们甚至连自己的臣子都管不了。 连内部都整合不了,又谈何抗虏恢复。 从唐鲁相争,到永历逃跑,他们的路注定失败,朱以海不可能明知失败,还走老路,他只能走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就如同他堂堂监国,却非要奋战前线一样,为的就是摆脱历史的桎梏,走出不一样的道路来。 明知江阴守城守不住,还非要守,那没意义。 守江阴,倒不如守崇明, 守荆州,守赣州,那还有些意义。 现阶段硬打,不如游击,现在不是全面反击的时候,现在需要的是止住这股溃败之势,是重新收拾稳定人心。 “诸位,拜托了,请为大明多留些希望,多存几分元气,为将来中兴大明,反攻清算鞑虏准备吧。” “拜托诸君能够忍辱负重。” 说着,朱以海向众人弯腰行礼。 堂堂监国,如此恳求大家弃城不守。 阎应元这个曾经单骑三箭吓退海盗顾麻子的壮汉,不由的泪流,陈明遇也低下了头思索起来。 徐观海本来觉得这是懦弱,但一想堂堂监国孤身举义,一直奋战在一线,能够亲提三千兵北伐,一路打到现在,夺取了多少城,击杀了多少鞑子,他能从台州一路到了这常州,都快打到南京城下了,能说他懦弱? 他若懦弱,那崇祯、弘光、潞王他们又算什么? 这时,身为大宗令的邓王朱聿键站了出来,“诸位,殿下说的很有道理,咱们不是不打,只是现在时候不到,明知不可为而为,这样不值得。诸位可以撤往崇明,一样可以抗虏。” “我也知道这样的决定很难做,可有的时候,不正因艰难,更显毅力决心吗?” 王正中先站出来说话,“我是苏松按察副使、常镇兵备道,我遵从监国殿下的旨意,但我不去崇明,我会留在这常州境内,到太湖到茅山去打游击,我会坚守在常镇,等待时机成熟,再聚兵驱除鞑虏,收复常镇!” 阎应元、陈明遇等也纷纷站起来,“我们也不走,就留在这江阴城外跟鞑子打游击!” 季世美更是道,“我会把冲锋营拉到太湖里去,跟鞑子周旋到底!” 朱以海看到大家那憋着劲的样子,感动的再次拜首,“请诸君再受我一拜,我保证,反攻的日子不会太远的,很快我们就会反攻清算,收复江南,收复两京,到时,我与诸君共饮庆贺!” 程璧起身还礼,“我本一卑贱商贾,也领不了兵打不了仗,便留在江阴城中,剃发降虏吧。” “委屈程公了。”朱以海握着程璧的手,这位给他捐献了十四万两银子,还前后给义阳王黄蜚等捐了十几万两,所有家财全都拿出来了。 程璧笑了笑,“我全族上下,都在扬州城中被鞑子屠光了,他们在扬州屠杀了整整十天,屠光了城中能看到的任何一个活人,我跟鞑子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就剩下这条命,只要不死,就跟他们斗到底。” “只要能够报仇,别说剃发,就是暂时认鞑子作父,我都愿意。” 这番话,说的众人无不动容。 三天后。 博洛大军抵达江阴城外。 程璧已经剃了头发,留了金钱鼠尾,带着八千江阴百姓出城跪地请降。 之前江阴城中还有十万余人,现在只余八千,其余人都不肯剃发出城下乡去了,也有些随北伐军离开。 程壁跪地请降。 献上江阴城户籍名册等。 博洛看到面前这幕,倒是微微有些意外。 不是说江阴刁民聚众作乱,声势浩大吗? 怎么现在还没攻打,便主动投降了? “你是何人?”博洛在马上居高临下的问道。 “小的程璧本徽州人,后扬州经营盐业,在江阴定居,薄有产业,之前不识时务,附逆作乱,如今幡然醒悟,愿改过自新,今劝说的城中吏官一同归附大清。并向贝勒献银万两粮千石以助饷供军!” 常州知府宗灏凑近博洛马前,“禀贝勒爷,程贼本徽州富商,家财数十万贯,此前附逆从贼,献银十数万两,得浙东伪鲁监国授予的苏松参议兼粮储道员一职,该杀。” 宗灏之前丢了常州,一路逃去南京,听闻博洛到来,叛军逃去,才又赶紧跑回来收复了常州,来到博洛军前请罪。博洛对这个尖嘴猴腮的无能家伙很不屑,倒是对程璧挺有兴趣。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起来吧!” “江阴城就剩下这点人吗?” “回贝勒,许多刁民不愿剃头,听闻大军前来,害怕被连累,于是都逃散乡野躲避去了,这些留下的,都是已经剃发的顺民。” “哈哈哈,顺民,很好,本贝勒就喜欢尔等识趣的顺民。” “本贝勒现在授你为常州知府,好好干,虽你是商贾出身,可如今这时候,只要忠心肯干,我大清也不会计较你们出身,一样会重用你们的。” 宗灏在一边急了,“贝勒爷,奴才才是常州知府啊。” 结果博洛旁边的严我公直接提起鞭子就抽了过去,喝斥道,“你非旗人,也敢自称奴才,凭你也配?” 博洛也怒斥宗灏,“本贝勒还没跟你算弃城而逃的失地之罪,你倒是还敢妄称奴才,来人,把这蠢货拖下去砍了。不战而逃,还有脸回来!” 任宗灏如何喊叫求饶,博洛也没理会。 很快便没了喊叫声,人头被端了上来,博洛让人传首示众,“再有弃城失地者,皆此下场。” 第182章 鸟船入江 靖江。 阮进、刘孔昭、郑彩、朱成功、王世勋等一干水师将领前来迎接。 “花马刘望风而遁,已经退往泰州。其麾下龙凤虎豹鹏五虎将,皆不敢战,泰兴拱手让出。” 朱以马也听说过花马刘刘良佐的名头,本是山西卫所军户,后来叛乱,与高杰一样都是李自成的部将,再后来又都叛归明朝,靠镇压昔日农民军战友而一路升到总兵。在北都沦陷后,靠着拥立之功,成为江北四镇之一。 曾拥兵十万,名头很响,好骑一匹花马,故号称花马刘。不过这人跟左良玉、刘泽清等军头一样,各种军阀坏毛病占全,真打起仗来却只会欺软怕硬。 崇祯都调不动的军阀,除了会到处拉壮丁扩编兵马,就是到处抢掠百姓了,真打起仗来没有一个有用的。 清军南下,手握十万兵马而一箭未发便投降,跟镇守湖北号称发兵八十万南下清君侧的左良玉都一类货色。 他们也就当初打打落单的农民军了显能耐了。 这种人骨子里就没有了半点血性,遇到北上的鲁监国北伐军,根本就不愿意打,也不敢打,他们只想着如何明哲保身,保全实力,至于其它的,去他娘的谁在乎。 朱以海也是早看透了这些人,让他们跟着清军后面打胜仗,一个比一个凶猛,但如果让他们单独打仗,却又立马怂蛋一个。 就是后来号称能打的李成栋,其实真正出名的战绩,也都是镇压苏松百姓,以及后来南下两广打那些地方三流明军,甚至后来反攻清军打了许多胜仗,但打的也不是八旗,而主要是地方投降明军改编的绿营。 “不必理会这些人,我看靖江可以做为中转站,我们得抓紧时间先拿下崇明,崇明几个沙岛占据长江口,通海连江,位置紧要,我们必须得尽快拿下。博洛和多铎都围上来了,咱们可不能大意。” “请殿下放心,我们水师已经拟定好拿下崇明的作战计划,手到擒来的事。”阮进十分自负,这份自负不仅仅是因为他轻敌,而是他本就是海上有名的海贼,水战本事高强,船工舵手出身,没有谁比他更熟悉海船和海战。 况且现在他手下可是兵强马壮,尤其是福建郑氏补充的那批先进战舰,更是让他如虎添翼。 “殿下请看这些战舰,这些最大的便是大鸟船,长十五丈,阔二丈六尺,经过改进后,拥有双层甲板,下层甲板装有重炮,上层甲板则是轻炮,船首还有数门大炮,在长江可以说纵横无敌。” 这些大鸟船是福建郑氏在与荷兰人西班牙等洋人海战后,吸取教训在鸟船基础上改进而来,原来的鸟船是有水密隔舱的,单层甲板,舱里无法安装大炮,甲板上又无法容纳太多炮位,于是在甲板上再加盖一层,形成双甲板。 下层重炮,上层轻炮,船首再加装火炮。 尤其是下层的重炮,已经完全就是荷兰人战舰上的海军加农火炮,沉重却又威力巨大,改进型鸟船称为大鸟船,仍是硬帆,虽远不如荷兰人的那种超级战列舰,但也已经是大明最强的。 西方海军此时的战舰分级,一二三级大舰称为战列舰,四级为巡洋船,五六级则是一般炮艇,六级以下,则是未定级的战舰。 一般一级战列舰有三层甲板,配备一百门以上火炮,二级也有三层,配备九十门炮以上,三级有两层甲板,配备六十四到七十四门火炮。 甲级巡洋舰也有双层甲板,配备五十门炮以上。 哪怕五六级的,也起码有二十四到四十门炮。 按他们的划分等级,福建郑氏最先进的大鸟船,其实也才三十六门炮,连四级巡洋舰都有些不够格。 但这种大鸟船也不全无是处,如果是在近海特别是在长江这样的内河里,硬帆大鸟船反而更稳更灵活,火力上也是足够的。 当年郑氏利用海湾地形和潮汐,以小船加火攻战术,一样能大败西方风帆战舰。 不过虽然大鸟船跟红毛番们的风帆战舰有很大差距,但放到此时的长江口,确实又如阮进所说,那是无敌存在,没有更强的了。 清军现在根本没水师。 连以前大明的水师如黄蜚他们的船,也都是以赶缯船、沙船等小船为主,其实只能算是民船改进型,根本算不得真正战舰。 赶缯船和艍船都本是福建的运输商船,赶缯船身长七丈三,板厚二寸七,大号赶缯船也不过长九丈六,二号赶缯船八丈。 双蓬艍船身长六丈。 此外广东运输船改进的米艇战舰,也有大中小三个型号,大米艇长九丈五,中长八丈六,小号七丈六。 郑家还有一种改进型同安梭船,大号长七丈二,中号六丈四,小号五丈九,还有在同安梭船上改进型的大横洋梭,但长反而只有八丈六。 大鸟船是唯一超过十丈长的船。 可对比下西方最有名气至圣三位一体号风帆战列舰,长六十一点三米,更是拥有一百四十门火炮,而且还有四层甲板,是超一级战列舰,排水四千九百五十吨,满载船员一千零五十人。 而六级的单桅纵帆军舰,一层炮甲板,也有二十多门火炮,成员一百八左右,排水五百吨左右,算起来,其实还比大鸟船强。 不过朱以海对这些船已经挺满意了,毕竟得看跟谁比,现阶段对付没有正式水师的清军,他有九条大鸟船,其实已经很强了。 阮进当年凭着一条赶缯船在海上击败两百多条敌船,如今拥有一支如此豪华的舰队,打崇明自然是信心十足。 相比起黄蜚那支流浪舰队,号称船上万条,可大多数都是渔船舢板等组成的,在长江这种并不算特别宽的水域,你上万条小渔船往那里挤的满满当当,这别人想不放火都很难忍的住啊。 “殿下,义阳王等请见。”刘孔昭跟田仰关系很好,当年田仰一罪官能够起复,还迅速做到漕运总督淮安巡抚都是走弘光朝权势滔天的勋贵刘孔昭的路子。 “召!” 朱以海只是回了一个字。 第183章 义阳归藩 说实话,义阳王朱朝墠现在还不如一条大鸟船对朱以海的吸引力大。 朱朝墠的短暂监国经历,其实开局非常不错了,得八总兵拥立,手下号称拥兵二十万众。但是呢,前后才两个月,就被他给折腾的一败涂地了。 总结起来,没有金刚钻就不该揽这磁器活。 义阳王朱朝墠是个大胖子,远远的便如同一个胖球一般的滚了过来,一把就抱住了朱以海的腿,居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仅如此,他还狂扇自己的耳光。 这一套动作十分突然,把朱以海都有些搞懵了。 看到朱朝墠这胖球似的样子,他反而想到了弘光的爹老福王,那个被闯军点了天灯的远房堂兄。 看这般做态,朱以海其实心中非常不喜的,他忍着恶心,伸手拍了拍朱朝墠的肩膀,“义阳王快快请起。” 论辈份,义阳王朱朝墠是朱以海的堂叔公,只是朱以海实在对这个死胖子叫不出口叔公二字。 义阳王却仍在扇自己的脸,说自己先前如何如何有罪,但说来说去,又都说自己本无意监国,只是逃亡到江南,被田仰等坚持拥为监国,还说之前鲁王使者至,他也是想退位归藩奉鲁王为正朔的,反正话里话外就是推责甩锅。 这让朱以海对这个胖子更无好感了,看他身上绫罗锦绣,身上满是金玉,白白净净胖乎乎,这种时局还能维持这么胖,不知道得说心宽体胖,还是根本就没心没肺。 不过连当了几天皇帝的通城王朱盛澂,他都没杀,更不可能杀朱朝墠了,于是便弯腰扶起他,“你我皆太祖高皇帝子孙,大明危亡之际,消息不通,大家举旗抗虏,又何罪之有呢。” “义阳王不仅无罪还有功,孤现在便授你为镇虏大将军,领右军都督府大都督。” 邓王授了征虏大将军,通城王授平虏大将军,现在又来个镇虏大将军,朱以海都已经十分熟练了。 朱朝墠那张猪头一样的胖脸也终于挤出了笑容,大声拜谢。 “臣田仰拜见殿下。” 义阳王小朝廷的首辅东阁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江北督师田仰上来拜见,后面跟着浙直水师总督荆本彻、户部左侍郎兼兵部右侍郎沈廷扬,还有提督总兵官张鹏翼等。 张鹏翼张继荣兄弟俩从太仓城下撤离,赶往苏州,结果没赶上,于是又一路追到江阴,终于在江阴赶上了朱以海。 朱以海瞧着这几人,脑子里闪过历史上他们的结局。 田仰历史上也是南投朱以海,召为东阁大学士,封海忠伯,但他所部到处劫掠,还跟郑遵谦争夺军饷。 最过份之处在于,田郑二将争饷,最后哗于金殿之上。田仰部将李士琏居然拔刀相向,逼的郑遵谦在殿上向朱以海急呼救我。 这是什么行为? 郑遵谦那是朱以海钦封的义兴伯,而且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 田仰在扬州陷落前,那是漕运总督兼淮安巡抚,可扬州危急,他却领兵八千按兵不救,扬州失,也不南下勤王,而是直接率兵出海。 最后在钱塘江溃师后,田仰身为阁臣,更是直接投降清军。 在南明史奸臣传中,田仰榜上有名,是十二名奸臣之一。虽然朱以海当初读南明史时,认为这些奸臣如马士英阮大铖刘孔昭田仰等,其实都是马党,也就是说他们基本上都是东林党的对手,这明显也是带有一定偏见的。 但田仰本身就是个贪官,然后攀附马阮刘孔昭等权势,出任要职,却严重失职,既不救扬州,又不勤王南京,拥义阳王监国也没做出半点成绩,投奔鲁王又授阁臣重职,却纵兵劫掠,殿上拔刀,最后还降清。 这种人,应当直接砍了。 “田总督,你当初总督漕运巡抚淮安,手握八千重兵,为何却不向扬州发一兵一卒?” 田仰本来见义阳王等都没被责怪,还挺放松,没想到突然有此一问,当下心中一慌。 支唔着辩解说当时淮安虽有八千兵,但兵无粮饷,将士不肯开拔,又说当时扬州周边许多将领都没出兵救援。 朱以海听了也只是冷笑两声。 “不勤王南京,也是这理由么?” 无粮饷兵将不肯开拔,这只是客观原因,扬州城破后,淮安的兵将不就开拔了吗,虽然是逃出海上,但也还是离开了淮安城的。 “臣有罪。” 田仰惶恐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朱以海望着田仰,在沉默了约一刻钟后,才终于再次开口,这一刻钟的沉默,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口。 这一刻钟,让他们感受到什么叫君威难测。 朱以海并不是对所有人宽容大量,也一样会有怒火的时候。 正当大家以为田仰难逃一劫时,朱以海却挥了挥手,“起来吧。” 他最后没杀田仰,是因为田仰最后降清,也是局势崩溃后投降,并不是主动投降,此后也没有积极卖命,反噬旧主的行为。 朱以海不会跟复社东林党人一样,一心以党社是非观来评价抨击对手。 田仰最大的问题,还是此人德行不行,而且能力也不行,只会钻营、贪污,就算做上总督、大学士,既不能统驭部下,也不能献策救国安民。 他连同入奸臣传里的马士英、刘孔昭都不如,起码他们还是有些能力,而且最后还不屈而死保持了晚节的。 不过如今这个时节,他比起刘良佐刘泽清吴三桂这些人,却又还要好一些,起码也是最后穷途末路才投降的。 念及此,朱以海饶他一命。 但这种既无德行又无能力的人,当然不可能再委以重任。 “孤已授吴易为漕运总督兼江宁巡抚了,江北如今失守,你这凤阳巡抚也无地可巡可抚,便暂且留在行在御前,授翰林院侍讲学士。” 田仰得到这个处置,心里没有半点不满,反而是长松口气,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刚才,他真的以为监国要杀他了。期望值降低后,现在只授个侍讲学士,也大超预期,自然也就很高兴了。 “荆本彻。” “罪臣在。” “你原是下江道监军御史,孤升你为詹士府正四品少詹事,留在御前。” 说是晋升,实际上这也是旁落闲置了。 “沈卿!” “臣在。” “孤授你为淮扬巡抚加户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暂驻崇明,负责恢复江北事务。” 听到这个任务,沈廷扬愣住,一边的田仰和荆本彻也有些愣住,本以为义阳王的人鲁监国都不用,谁料到刚才还说淮扬如今失守无地可抚,把田仰改为翰林院侍讲学士,结果这里又加封沈廷扬淮扬巡抚,这不自相矛盾? “张鹏翼将军,你原为淮安总兵,现授你为淮扬提督总兵官。” 张鹏翼的弟弟张继荣,则被朱以海召入御营,他们兄弟的五百关宁旧部精锐,也被调走四百入御营。 其它如荆本彻的兄弟子侄、沈廷扬的兄弟子侄等,也各有安排。 义阳王小朝廷也就算正式并入了鲁监国朝廷中,成为过去式了。 第184章 天下养朱(猪) “殿下,臣以为大明太祖立国二百八十余年,到如今许多旧制已经有些不合时宜,应当更改,比如大明宗藩制度,比如卫所军户制度等等。” 进入靖江城后,老学士徐石麒向朱以海说道。 终于有人说起这些了。 其实大明只要稍有点见识的人,谁又不知道那些祖制早已经不合时宜了呢,可问题这是太祖定下的祖制,谁敢轻言更改。更何况,这些祖制的背后,是无数的既得利益集团在拼死捍卫。 大明宗藩说是镇守各地,屏藩朝廷。 但其实从建文开始,就已经容不下这些带兵据地的藩王们了,一通轰轰烈烈的削藩,逼死了几个藩王后,也把朱棣逼反,然后是靖难。 靖难后,叔父朱棣夺了侄子建文帝的江山,他自己就是藩王起兵夺位的,所以更容不得藩王们继续坐拥强大实力了。于是削减护卫等各种政策出台,实际上还是走的建文的削藩路子,只是这次没人敢反了。 经过这么一通折腾,朱元璋本设计的是老朱家的子孙镇守各地,屏藩中央,结果最后却成了藩王们在各地养猪。 不能再屏藩朝廷,却慢慢的成了朝廷巨大的负担。 每一位皇帝即位后,总要分封自己的皇子皇孙,于是分封的宗藩越来越多,这些藩王们各种被限制,不能擅离封地,不能管理地方民政军事,除了生孩子便只剩下敛财这么一个事可做了。 皇帝们也喜欢大肆封赏给儿子土地,比如嘉靖皇帝一次就赏给自己儿子景王四百万亩土地,福王朱常询开始也被下诏赐庄田四万顷,后来推辞才减半,也是二百万亩。 几百年下来,导致各地宗藩都占有了大量的田地,后来的一些皇子们无地可封,就直接让地方划地交租,还有宗藩的禄米,好多也直接划给一些府县负责上缴供给。 据说河南土地,大半都被宗室占有。 更别说宗藩还享有许多特权,他们的庄田是不纳粮不服役,甚至还要给佃户们派役的,有时地方还得给他们折役纳银。 总之,大明宗藩早成了朝廷一个重要的负担,而且在地方上,也极大的侵占了百姓的利益,成了一个巨大的恶性肿瘤。 只是这个问题以前有人说过,但没被皇帝们重视,或故意无视。 如今朱以海监国也两个多月了,随着他北伐,也终于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当生存的问题解决了部份时,现在也终于开始要涉及其它的问题。 徐石麒资格老威望高,他来对这种深度问题发难,也算是非常有担当。 这种事情他不提,别人提了也没什么影响力。 “老大人坐。” 过完了两个六月后,此时进入七月,虽说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可眼下的天气丝毫没有转凉的意思,仍然热的要命。 朱以海做为一个穿越者,对于大明有哪些积弊,其实比谁都清楚,毕竟后世那么多人早就总结过无数遍了,什么样的问题都能给你找出来。 但问题是,他知晓这些,现在却暂时没空,或者说暂时不能去触碰。 就好比他知道福建郑家野心勃勃,想当福建王,对南明朝廷毫无忠心可言,但他能现在就定郑氏一个叛逆罪名吗?不是他们反迹未现,就算现了,眼下这种情况下,也要分主要矛盾次要矛盾,得一个个来解决。 上来不顾三七二十一,板斧乱砍,那就是拆家,最后梁断柱折屋塌,自己也得埋里头。哪怕知道柱子歪了梁也不正了,也得先小心翼翼的扶正甚至加固,得先修屋,而不是拆屋。 别说郑芝龙没反,就是反了,也还得好好安抚,饭一口口吃,事一件件做。 他举旗之初,连这个监国身份都还没得到认同,他就拆屋,那不自取死路么。 就算是现在,其实也不好轻易涉及这些深水区,毕竟这些宗藩再毒瘤,好歹现在面对鞑子也还算自己人。 “老大人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朱以海道。 徐石麒道,“我大明历二百八十余年,总共封亲王八十三人,除年幼殇亡未确定封地的,总共在天下各地建立五十个亲王国,再除去无子国除和因罪夺藩的,至崇祯末年仍有三十余国,二百余年间,共册立二百八十九位亲王,十一位靖江王······” 大明皇帝嫡长子立为太子,余子十岁封亲王,二十岁就藩封地。 亲王嫡长子为世子,余子十岁封郡王。郡王嫡长子封世子,余子封镇国将军。 然后是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中国尉、奉国中尉。 传至奉国中尉,不再降。 所有爵位世袭,永远有别于齐民。 亲王以下,领取禄米。 亲王一万石、郡王两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镇国中尉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二百石。 一句话总结,大明诸藩,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并能世袭罔替。 于是就形成天下养朱(猪)的局面。 甚至除了男性,公主和驸马、郡主和仪宾,也一样有俸禄供养。 仅在万历年间,宗室人口就超过十五万七千,而万历年全国天赋总额两千三百万石,供给宗室俸禄就要八百多万石。做为产粮大省的山西和河南,两省粮赋还不够供宗室一半。 而许多亲王郡王还占有大量庄田,甚至兼并侵占民田,也导致地方百姓苦不堪言。 到此时,虽然经历了多年的农民军起义,以及清军入关等战事,大明宗室人口锐减,但仍还有许多。 现在前方吃紧,可后方有些宗室仍在紧吃。 就好比今天那个义阳王朱朝墠,都胖成球了。 徐石麒也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下去,也顾不得什么祖制不祖制了。 除了北伐军在前线能打汉奸抄家攻城掠地得到不少钱粮补充,暂时不缺粮饷,后方诸军可都十分缺饷,不少兵都为争饷闹翻了。 如今鲁监国重立朝廷,各地宗藩都汇聚过来,或者南下后方,这些人如何安置,也是大问题。 第185章 杀猪收粮 徐石麒明显也是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的,面对朱以海的提问,马上拿出了自己的一个建议。 “首先应当减禄,如今国难之机,朝廷疆土沦陷大半,前线养兵无饷,御营将士都发半饷,宗藩做为皇族,更应当做表率,臣请减宗室禄米一半。” “亲王年禄万石,减半则是五千石,奉国中尉二百石,减半则为百石。”朱以海拿着把蒲扇给自己扇着风,“而我大明百官俸禄多少?正一品月俸八十七石,从一品至正三品,递减至三十五石,从三品二十六石,正四品二十一石,正五品十六石,正六品十石,正七至从九递减五斗,至五石止。” 朱以海叹声。 “这是洪武年间定的官俸,此后为永制,多年来官员们都说俸禄太薄,但没改过。” 大明宗室,最高的亲王一年一万石禄米养着,最低也是奉国中尉一年二百石,虽说也有本色折色。可一个正一品的官员,一年也不过一千零四十四石禄米,一个从九品的一年更只有六十石,一样也是有本色折色。 虽说官员也还有其它收入,但明面上的也就这么点,其它的更多的是灰色收入,而灰色收入,与官职权力有关,那些要职正官才有较高灰色收入,比如海瑞也曾上奏说,一个县官一年的陋规例银收入有几千两。 而一个巡抚一年的例银从几万两到十几二十万两间,这是与手中权力相关的,一般都是正印官这种收入高,而一般官员就没这么多了。甚至就算总督巡抚一年一二十万两的陋规例银,其实也不是全进自己口袋,他们还得养一支很庞大的私人团队,比如各种师爷,甚至是轿夫厨子家丁随从书童等等,甚至这笔钱,还得充做办公经费等等,以及同样要迎来送往,到处打点。 但不管怎么说,跟宗藩们的这禄米一比,还是相差很大。 正一品高官,已经位极人臣,却也仅是亲王的十分之一。 既然徐石麒今天提到了这事,朱以海认为也确实是到时候该着手了。 “老大人也说如今国难当头,那么皇亲国戚更应当与国休戚,将士们都拿半饷,可将士们拿性命相拼打鞑子,一等兵一日不过一钱半银子,一月也才四两五,暂发半饷才二两多。长夫每日更仅银一钱,发半饷一个月才一两半银子,但亲王身居后方,一年一万石,拿一半还有五千石,太多了。” “朝廷现在根本无力供养这么多,我看按百官之禄,然后减半吧。” “亲王比照一品,郡王比从一,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按此递减,亲王月禄八十七石的一半,四十三石半,” 朱以海想了想,四十三石半那也几千斤,所以又加了一句,“先发一半,凑个整,亲王一月二十石米。” 降十倍,再折半,然后再发一半,还要抹个零。 原本一年是一万石禄米,朱以海打了个骨折,变成了两百四十石。 徐石麒都被朱以海的打折力度惊到了。 “殿下,会不会少了点,宗藩也要养家,人口多。” 朱以海自己以前也是亲王,哪不知道这些,“国难当头,也就不要顾着享受了,奴仆家丁随从,该遣散的遣散一些,少雇佣一些,让大家自谋生路去,要开源节流,勤俭节约,将士们在前线还吃不饱饭呢!” 不出手则已,既然要出手,就得起到作用。 否则不痛不痒的减禄,起不到作用,减的做什么。 当然,大明宗藩最大的问题,不仅仅是这个禄米问题,还有在地方侵占田地,和他们庞大的王庄不纳粮不服役的问题。 所以现在朱以海打算从这方面也着手整顿一下。 “所有还在朝廷治下的宗藩田庄土地,命各藩自己主动上报,并让行在派出御史联合地方官员,全面丈量登记,不论是宗藩田庄,还是寄名等,只要在宗藩名下之地,统一先收一半入朝廷特别官田,列入内府名下,这些田地产出,用予供养御营亲军。” “剩下一半,则亩征一斗二皇粮。” 徐石麒再次震惊。 直接先没收一半田产充入监国的内府,用以专门供养御营,然后剩下一半地,以后每亩征一斗二米的皇粮。 一亩征一斗二,这个数字怎么来的,到底多还是少? 徐石麒做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高官,其实心里也早有一笔帐,简单的过一下就知道,虽不知道监国这亩征一斗二怎么来的,但其实跟当下百姓的负担差不多。 大明明面上的田赋很轻,大约三十税一可能还不到。 但是,田赋其实只占小头,因为百姓的负担包括夏粮秋粮地亩银还有人丁银,甚至里甲、均徭、驿传、兵款等等,反正就各项相加,是原本正赋的好几倍。 反正一亩田大概如果折成粮,差不多是征十三四五斤的样子,有的地方可能还更高。 万历时搞过一条鞭法,就是把各种杂七杂八的都折进田亩里,一次征收,然后不再征其它的了,但是,各种搞成一条鞭法一起合并征收后,没多久,又出了许多新的征派,其实好多就是已经合并后,又再次征收的玩意。 百姓负担反正很重。 偏偏宗室、勋戚、官员们都利用优免特权不负担,甚至本来律法里没有这种权力,但他们就是不交。然后许多百姓就通过投献、寄名等,把田登记到王公权贵名下,以逃避税赋瑶役。 朱以海现在意思是那些宗藩的田庄,管你是真的自己的产业,还是别人寄名你名下以避役逃役的,反正我也跟你来一条鞭法,跟你摊丁入亩,我也不跟你说这个银那个粮那个摊派的,直接全都一条,就定个皇粮的名字。 以前的那些什么田赋丁银啥的,仍然还是跟以前一样,优免,不收。 但我现在收的是皇粮,就是国家有难,你们这些享受了国恩几百年的皇亲国戚们该出力了,向你们征收一笔特别税,按亩收,不按其它,就是有几亩田就收多少税,其它的不管,这笔皇粮也没有任何特权优免。 一亩收一斗二升。 正常一亩地,收成差点的也有一石了,南方好点的田两三石,甚至有些地方精耕细作四五石的也有,毕竟明朝时不少地方种田已经也是使用肥料等了。 地就算有好有坏,可现在这是特别皇粮,一亩一斗二升,也还是能承受的。 第186章 气魄决心 这笔皇粮,朱以海派人去收,不需要他们自己交粮运输,也不再额外收什么损耗。 之前有人提议重征三饷,朱以海拒绝了。 明末的三饷,一加再加,辽饷每亩一分二厘银,后又征练饷,每亩加一分,还有剿饷,三饷征罢不定,对百姓负担极重。 按明末的粮价算,这每亩几分银的饷,其实也有十来斤粮了。 最重要的是,三饷设计的是按亩加派,但实际上最后士绅官僚地主们,占地最多,却把自己该交的那份转移到百姓头上,于是百姓实际交的就不是那十来斤,甚至官吏还趁机层层盘剥压榨,导致无数百姓破产逃亡,农民大起义也就开始了。 朱以海现在弄个皇粮专门征宗室的税赋,按亩征收,本质上跟三饷加派也差不多,只是换个名头,但因为征收有特定对象,所以又显得很特殊。 只要是还在大明统治区内的宗藩名下的土地,都要先收一半,然后每亩征一斗二升,管你是亲王还是中尉。 “从本监国名下的田庄开始清量登记并征收,名下田产一半入内府。剩下一半每亩征一斗二升,就是入内府的这些田,也要每亩征一斗二升。” 朱以海的话一次又一次的震惊着徐石麒。 这都没收土地到自己头上,征粮到自己头上了,鲁王这么狠? “如果大明朝都亡了,大明朱家的这些皇族,又岂还能存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所以这个时候连这些都想不明白,那也不配再姓朱。谁若是要反对,那孤也不介意将他们开除出皇家族谱,他们想姓什么姓什么去,但要把朝廷给他们的爵位、田地、财产等都收回。” 徐石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觉得步子有些大,但大明都到这份上了,监国说的也有道理。 大明若是都没了,你还能在大清继续当王爷不成? 再一个,这个皇粮也只是征对宗藩,并没有涉及到其它士绅百姓们,牵扯没那么广,反对的应当不多。 “我大明传承近三百载,宗室诸国代代传承,如今也是数十万人口,爵位世袭,导致负担太大了。我觉得应当改一下,爵位不再是世袭罔替,而是除太祖所钦封诸亲王可世袭相替外,其余亲王及以下爵,当世降一等。” “亲王降至镇国将军不再降,郡王降至辅国将军不再降。” “其余降至奉国中尉后,再降就授散勋十二等,散勋十二等后再降,就为世袭武职五等。” 勋官十二等,左右柱国、柱国、上护军、护军然后到云骑尉、武骑尉。 一路降到武骑尉最低后,再降则授世袭武职五等,从指挥使到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再千户、百户。 这一路下来,八级世爵、十二级世勋、五级世职,总共二十五级,传二十五代,这都得五六百年了,大明肯定也早没了。 但是与原来八级爵世袭罔替,最低到奉国中尉不再降的最大区别是,是要把庞大的宗室人口的整个爵位降低,或者说是把负担降低。 如一个亲王年禄一万石,但一个奉国中尉才二百石,相差八级,但俸禄相差五十倍。如果代降,那就是几何式下降。 太祖朱元璋分封二十四子就藩,还有一个侄孙,共二十五藩,到此时,还传承的有十四藩,除靖江王外,还有秦、晋、周、楚、鲁、蜀、代、肃、庆、岷、韩、沈、唐十三藩。 朱以海如果只以这十三藩为****,那以后大明就只有十三个世袭罔替的亲王,不会再增加。 其余皇帝的封子封亲王,再传就是郡王了。 亲王少了,郡王自然也会减少,以此递减,就算宗室数量仍不断繁衍增加,但整个爵位降低,这开支就减少。 假如在八等爵下面再增加十二世勋五世职,待遇再大幅度降低,则负担更轻。 就比如现在几十万宗室,最低也是奉国中尉,最少也二百石,哪怕折色,依然负担巨大,但如果变成二十五等了,最低是个世职百户,假如奉国中尉最低二百石,那十二等勋,最高也只百石,最低武骑尉可能就只几十石。 再往下五等世职,最高几十石,那最低可能就几石。 从二百到二石,这就是天差地别。 这其实是朱以海借鉴八旗的丁粮制度,满清入关后,几十万旗人都有丁粮养着,什么都不干也有份铁杆庄稼。 朱以海其实也想直接一步到胃,八等爵降等承袭,最后直接就降为庶民,但也得考虑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所以慢慢来。 八等变三阶二十五等,从一万到二百,变成从一万到二石,到时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宗室,绝大多数都只是领几石丁粮的,则负担就要减轻百倍几十倍,甚至等缓过来后,还可以再大刀阔斧的改革调整。 “郡王以下,不限入仕,八等爵以下,不限四业。” 大明的卫所武官制度,其实早随着卫所的驰废成为了阶官,各地卫所也大多名存实亡,而原本的武官世职,其实到此时也已经混乱。 朱以海现在打算干脆把这世袭武职跟卫所剥离出来,甚至把卫所和军户废除,一步步来。先把世袭武职变成纯粹的世袭的恩封赏赐,只拿俸禄没有实际职事。 可凭此为入仕资格,经过吏兵部的铨选后出仕为官。 以前宗室是养猪,就算分封地方,可既不能管民政,也不能统兵,甚至不能科举不能当兵,就算日子过的苦的,也不能从事士农工商四业,你就只能被养着。 朱以海认为得改。 亲王郡王的就先养着不要出来凑热闹,毕竟这些人不是皇子就是皇孙,随便瞎凑热闹容易出事。 但关系疏远了的那些宗室,完全可以出来做官了,甚至等那些降到地位很低的皇室成员,完全可以自谋出路,什么读书经商做手艺,得鼓励他们养活自己。 不能真跟旗人一样就养着,否则会养废。 给丁粮,是保障,是优待,不是要养废。 徐石麒已经被监国的这份气魄完全震住了,这真没把老朱家几十万皇族当自己人啊。 朱以海也是非常不客气的道,“若是能把养几十万宗室的钱粮,拿来供养几十万将士,这中兴恢复大业何愁?” “所以改革宗藩制度,也是迫在眉睫了。” “孤鼓励和欢迎宗室子弟出来做事,各凭能力,读书识字的可以做书吏甚至为官,勇武骁健的可以从军入伍带兵打仗,若是愿意出去经商创业的,也是鼓励的。当然,如果有宗室孤寡贫困艰难的,孤自然也不会不管,会让内府负责救济帮助。” “但是想坐着享受,那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大明若亡了,也就没有皇族朱家了!” 徐石麒点头赞同,“殿下好大气魄,臣愿意来做这个先锋,请让臣上奏提议此事。” 朱以海知道他这是为自己考虑,毕竟臣子冲锋,总比监国亲自下场更易操作,也有回转余地。 “这事老大人可以找邓王一起商议,若是邓王愿意一起上书倡议,则更好。” 邓王朱聿键在宗室中比较有威望,且辈份较高,现在又是朱以海任命的宗人府宗令,本就负责皇族事务。 “回头我再召巨野王和邹平王等议此事。” 巨野王和邹平王都是鲁藩支系,现任的两位郡王还都是朱以海任监国以后授封袭爵的,所以跟朱以海关系较亲近,一来本就是同支,鲁王是大宗家长。二来他们逃亡江南,爵位都还是朱以海下旨让他们承袭的。 朱以海若改革宗藩制度,不管是收王庄田还是征王庄田皇粮,其实跟他们都没多大关系了,他们的封地和庄田,都在山东,早就沦陷于清军之手。就算削禄降爵,他们现在流亡江南,全靠朱以海才落了脚安稳,又有什么资格反对呢。 若是能够好好配合朱以海改革宗藩制度,说不定还能重新得个封地,再划拔些庄田给他们呢。 徐石麒也明白朱以海的意思,若是从鲁藩先开始削禄征粮,那其它诸藩反对声也会小些。 “国家之事,其实就是钱粮之事,钱粮办好了,才能供军养吏,才能天下安宁。尤其是如今,处处都离不开钱粮,没有钱粮,军队整编、训练无从谈起,不能整顿军队,就无法抗击鞑虏!” 崇祯亡国,就是亡于财政崩溃。 不管是小冰河导致的一系列灾荒,还是关外女真和关内流贼用兵不断导致军费大增,总之就是一句话,钱的问题,让本已经腐朽不堪的大明彻底的崩溃了。 解决不了钱粮问题,崇祯再怎么折腾,也救不了大明。 同样的,就算朱以海知晓未来,但如果他不能改善财政,他也走不远,士兵不可能一直饿着肚子为你作战,皇帝都不差饿兵,没钱不仅没饷,更变不出铠甲刀枪和大炮战舰,没有精良的武器装备,拿天灵盖去拼鞑子的骨朵,那是不可能拼的过的。 清军都知道大力发展火炮,打造出了专门的火炮部队,明军总不能指望削几根木头就能打赢他们吧。 “钱粮钱粮,无外乎开源和节流,多管齐下吧。” 第187章 兄弟会 江风猎猎。 一支舰队驶来,遮天蔽江,无数银帆连接天际。 高大如楼的大福船桅杆上张着一面黄字将旗,旗下,靖虏伯、浙直水师提督黄斌卿魁梧高大的身躯站在三层甲板上,任风高浪急,却岿然不动。 身后,数名披甲将军站立。 “想不到,短短两个月,我们又回来了。”黄斌卿叹道。 站在他左侧的男子望着远处隐现的陆地,没有接话,这位看着个头不算高大,但若报出名字,在东南海上却是能够震三震的,此人海上被称为仁盗,姓周名鹤芝。 因为大明特殊的海上政策,导致了东南海盗众多。 周鹤芝是福建福清人,少年读书,梦想一朝金榜题名,在福建这个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偏僻之地,通过仕途改变命运,但从宋至明,福建却是有名的科举大省,这里的科举竞争也格外的激烈,周鹤芝虽然也十分用功,但终究还是没有成就。 二十岁便跟许多同乡年轻人一样,毅然下海,在日本到明朝的海上贸易航线上做事,因为读过书,年轻而又聪明,还十分谦卑礼貌,因此他很快闯出了几分名头。可也因为人豪侠仗义,而被同乡嫉妒陷害,最后被迫远走日本,后来还得一位大名看重,收为义子。 得到大名支持后,周鹤芝重返海上,有了自己的船,并开始做起了海盗,打劫昔日那些排挤陷害他的同乡商人,但是他却盗亦有道,就算打劫却也只劫一半财货,并不杀害一人。 久而久之,海上仁盗之名远扬。 后来他潜回家乡,却被同乡举报而入狱,可凭着仁盗之名,借着良好的人脉,他还是成功的买通了狱卒,在蹲了三年监牢后逃出,继续纵横海上。 崇祯五年,接受招安授为把总,但不久后,复为海盗。 黄斌卿屯驻舟山后,为了扩充实力,到处招兵买马,尤其喜欢招聚海贼,周鹤芝纵横海上又有仁盗之名还曾受过招安,于是黄斌卿百般拉拢,最后成功的把周鹤芝拉入伙,并授他水军都督之职。 甚至还凭借着周鹤芝在日本的关系,开辟了舟山至日本的贸易航线,硬从福建郑氏嘴里抢食。 黄斌卿在长江败退回舟山,并能迅速站稳脚跟,靠着一个岛养活手下兵马,还能不断扩兵,周鹤芝功劳很大。 眼下也是实打实的舟山水师的二把手,黄斌卿统领的是原朝廷官军水师,而周鹤芝统领的是义师,也就是招拢的各路海贼们。 在鲁监国招抚舟山的过程中,黄斌卿这么快低头奉诏,也同样与周鹤芝有很大关系,他一直劝说黄斌卿奉鲁监国为正朔,并接受征召调令,因为周鹤芝的态度,黄斌卿不得不认真考虑。 在外有王之仁大军压境,鲁监国态度坚决,内又有周鹤芝力劝受诏的这种情况下,他才最终奉诏,把舟山交出,带水师北上。 黄斌卿手按腰间剑柄,指着远处出现的崇明岛。 “崇明几沙,人口二十余万众,若真能控制,倒不比舟山差。”他笑的却有些苦涩,来时他是盘算的很好,以舟山换崇明,倒也不亏。可来的路上,却接到很多新的消息。 鲁监国已经先一步到了崇明。 义阳王退位归藩,投附鲁监国,鲁监国亲率水师攻崇明,刚经历内乱的崇明岛上,黄五常和顾容、高进忠三方势力,却又各怀鬼胎内讧起来。 双方都想争夺崇明控制权,高进忠暗里向太仓的张国柱、李成栋等请降,以自己五千人马向清廷讨要爵位官职,并要求控制崇明。 多铎给出的回复是只要高进忠率部剃发归降,便欢迎归附,且保留原职使用,但没答应把崇明交给他。 更没同意授他伯爵,因此事,高进忠便有些犹豫起来。 恰在此时,岛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兄弟会,这兄弟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但他们突然起事,有海贼有码头工人,有江淮难民,甚至有本地豪强地主、农民等,总之响应者众多。 他们突然起事,把岛上三方势力都打懵了,在所有人都措不及防下,兄弟会居然把崇明县城给夺取了。 正当三方都咬牙切齿要攻打县城时,阮进率领着水师抵达。 九条大鸟船顺江而下,舰炮齐鸣,赶缯船、同安船、米艇、福船、沙船,各式水师船杀到,炮声轰隆,杀声震天。 高进忠、黄五常、顾容三方势力本就各怀鬼胎,又大意失了县城,再被水师从后面杀到,顿时大乱。 阮进没费什么力气,便成功击败三人。 黄五常、高进忠、顾容纷纷投降。 崇明成功拿下。 原来这兄弟会乃是负责情报的陈潜夫组建的一个外围情报组织,以秘密会社的形式在江南发展,吸引成员。 兄弟会名字由来,就是当初鲁监国传檄天下时所说的那句,凡举义抗虏者,不论士绅大夫或草泽匹夫,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因为北伐军在江南的发展顺利,兄弟会在各地发展也非常迅猛,得到许多士绅大夫、草民百姓的支持,裂变式的扩张。陈潜夫派了许多骨干到崇明组建发展兄弟会,尤其是在义阳王等投降后,更是利用崇明本地出身的沈廷扬,还有荆本彻在岛上四会营余部等关系,很快就渗透到了崇明岛的各方面。 因此一朝发难,还忙着内斗的高进忠等人完全就措手不及。 崇明兄弟会起义,也是兄弟会正式亮相。 黄斌卿还没到崇明,结果崇明已经易手几次,如今更是落到了监国手中,鲁监国就在岛上。并已经下诏,把崇明岛设为御营亲军水军的内河水师伏波镇的驻地,舟山则为御营亲军水师的外洋水师定海镇驻地。 同时,崇明还是江南提督的驻节之地,也是淮扬巡抚暂时治所。 总之,崇明岛虽然之前说给黄斌卿这个浙直水师提督,但现在已经不是他独有了,只能把几座沙岛中划一个给他驻守。 他得跟江南提督、淮扬巡抚、内河水师等一起共处。 可事已至此,黄斌卿也已经无法回头了。 “之前离开时,崇明也是兵强马壮,谁能料到,转眼间义阳王已经退位归藩,昔日的那些总督、巡抚、总兵、监军、侍郎等,死的死、降的降呢。” 他身后的周鹤芝却一直没有什么言语,他知道黄斌卿虽然抱怨,但其实也已经没有其它选择余地了。 他遥望崇明,倒是有几分迫不急待的想拜见那位监国殿下了,又想起当初在海上结识的小友郑森,现在成国姓爷了。 “这天下大势,倒是有些扑朔迷离起来了。”黄斌卿长叹几声,然后下令,“降帆下锚江心,舰队在此停泊,诸将随我一起上岛拜见监国殿下!” 第188章 赐丹书铁券 崇明沙。 朱以海率众臣亲至港口迎接到来的黄斌卿一行,舟山水师远远的在江心下锚,黄斌卿等将校乘小艇前来。 “世勋,你父亲还是有几分小心谨慎啊。”朱以海笑着对身旁的黄斌卿之子黄世勋道。 黄世勋本名不是这个,这个名字是当年黄斌卿拥立福王继位后所赐,兄弟俩一个赐名世勋一个赐名世爵,以示黄斌卿拥立功高,子孙世爵世勋之意。这位黄世勋名字听着文雅,但其实他少年随父从军,脾气暴躁,十分嗜杀。 每战必奋勇争先,十分勇猛,但战后必定杀俘,甚至是抢掠无辜百姓,他最大的一个爱好,就是食人心肝,奸人妻子。黄花大闺女他不喜欢,就喜欢别人的妻子,尤其是喜欢当着别人丈夫的面***子。 每次战后都狂性大发,将俘虏敌将剖膛破腹,取出心肝亲自煎炒食用,然后吃饱喝足再当俘虏敌将的面,把他的妻子给辱了,甚至只淫正妻,不论年纪。曾经当着一个老头子面,把他头发花白的六十多岁老妻给当众豁豁了。 背地里别人都称这位黄小将军禽兽不如,私送外号食人兽。 被父亲送来当人质后,食人兽倒是挺老实的,没敢乱来,面对监国的问话,也是毕恭毕敬的回答道,“臣父不敢失礼。” “哈哈哈。”朱以海大笑,黄斌卿之前对朱以海的招抚可是爱理不理,甚至不断的制造摩擦,现在说不敢失礼,可谓是天大的笑话。若不是他朱以海迅速整合浙东,然后挥兵北伐,且取得这么多胜利,黄斌卿会来投吗? 历史上,黄斌卿可是从来都不曾尊奉过就在身边的鲁监国,甚至鲁王兵败想退往舟山,结果他还带兵袭击,杀人夺船。 拳头大才是真理。 这等乱世,连皇帝的名头都使唤不动这些军阀,只有实力强,才能威慑的了他们。 眼下的朱以海已经不是之前给黄斌卿去信十几封,他都懒得回一个字的那个鲁监国了,这是已经得到残明各地官吏军民都拥立尊奉的君主,尤其是手底下还有一支打出威名的御营亲军。 远远的,黄斌卿等登岸后,便都大步赶来朝拜。 “臣浙直水师提督黄斌卿拜见监国殿下。” 相距十余步,黄斌卿已经直接跪拜下去,高声报名,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看着这个曾经孤傲不可一世的军头,如今匍匐于自己面前,朱以海微微笑了笑。 曾经他想过杀了黄斌卿,可最终忍住了。 这样拥兵自重的乱世军头太多了,多的数不过来,杀的话也是杀不过来,现在他得一心对抗鞑子,只要黄斌卿还肯打鞑子,便暂时顾不上杀他。 虽然这种人也是隐患,但现在拔刀内讧,也不是时候。 忍吧。 就算是监国,面对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也还得忍着,甚至还得露出笑脸,弯腰去扶这个家伙。 “肃虏伯远为辛苦,快快平身!” 黄斌卿膝行几步,居然抱着朱以海的腿又磕了几个头,然后还低头吻了朱以海的靴子,这副卑微到极致的表现,让朱以海忍不住皱眉,有些觉得太恶心。 可也只能强忍着,伸手去扶起他。 “臣死罪,请殿下处置!”黄斌卿仍不肯起身。 朱以海心头十分不满,这无疑是想当众让自己明旨赦免他此前的罪行了。 好在他也不是没有准备,当下一挥手。 内阁大学士徐石麒便走了上来,递上一面铁券和一道黄绢圣旨。 “孤赐黄卿丹书铁券可免三死,赐号奉天翊运中兴定难宣力功臣!”朱以海将铁券和圣旨递到黄斌卿手中。 黄斌卿望着丹书铁券诏书,还有钦封的功臣号,一时也有些意外。 丹书铁券是他想要的,圣旨更是他的目的,皇帝当面赦免其罪,心里总能安稳。 只是没想到,皇帝这么痛快甚至提前准备好了丹书铁券,还给功臣封号,甚至给十字的功臣号。 丹书铁券这玩意,那是给顶级功臣的,除了谋逆不赦,其它死罪皆可赦免,不同铁券可赦免相应次数的死罪,免一次两次三次的都有,子孙也可承袭。 至于功臣号,官员们结衔时,有功臣号的都把这个放在最前面,可知道是很值钱的。 一般来说,大明的功臣号跟爵位一样难得。 甚至名号也非常有讲究的,如开国者加开国辅运,靖难者称奉天靖难,其它功臣则称奉天翊运,承袭父祖爵者授钦承父业。武臣加宣力,文臣加守正,功高者加推诚。 比如开国公侯,封号多为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唯李善长为开国辅运推诚守正文臣。 朱以海之前封了不少爵,但功臣号这是头一次颁授,黄斌卿是第一人。 一上来还就是十字长的功臣号,奉天翊运中兴定难宣力功臣,虽然没有推诚二字,而是中兴定难,但毕竟是头一个得鲁监国授功臣号的。 “黄卿快快请起。” 朱以海再扶,黄斌卿终于肯起身了。 拍了拍黄斌卿的手臂,朱以海心里却已经给黄斌卿再记了几条罪状,现在给他铁券,但将来肯定还是要杀。 这家伙太嚣张了,敢公然如此要挟监国。 有些人就是作死,而且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如果黄斌卿能够识趣一些,归附了后放低姿态,将来再立些功劳,朱以海也总能忍一忍的,可现在这态度,朱以海很难容他。 周鹤芝、黄大振、黄孝卿等一众舟山将领也上来拜见。 “周卿之名,孤也早有耳闻,国难当头,能够毅然投身报国,难能可贵。孤授卿平虏伯,长江水师提督之职。” 一旁本来还有些暗暗得意的黄斌卿一听这立马心里一个咯噔。 他是浙直水师提督,然后现在他的副将周鹤芝却被授为长江水师提督?然后崇明还驻有御营亲军水军提督阮进,御营亲军水军内河水师总兵刘孔昭,这是水师打架? “周卿驻狼山,黄卿驻靖江,刘卿驻南沙,阮卿驻长沙,江南提督驻崇明,如何?” 黄斌卿终于回过神来了,这位鲁监国一直憋着坏,没安好心呐。先调他离开舟山,夺他基业。骗来崇明,结果却把他的水师一分为二,给周鹤芝封长江水师提督,分走他一半舰队。然后再把他调驻防靖江,说好的换防崇明呢? 周鹤芝已经跪接圣旨,感谢君恩,一个海贼直接授封伯爵,就算没有功臣号没有铁券,也足够对鲁监国感恩戴德了。 阮进等也纷纷领旨。 “黄卿?” 黄斌卿心中苦涩无比,可看众人态度,也知道自己没的选择了,只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臣领旨谢恩!” 第189章 步步紧逼 “长江水师提督领提标五营,并下辖岳州镇水师总兵、汉阳镇水师总兵、瓜州镇水师总兵、湖口镇水师总兵、狼水镇水师总兵等五总兵,五总兵各辖镇标四营。” 崇明码头上,朱以海拿出早就谋划好的舟山水师分家方案,周鹤芝受封平虏伯、长江水师提督,编二十五个营,下设五总兵。一营五百人,全军实际一万两千五百人,若加上辅兵四千五,那总共编额一万七千人。 而这次黄斌卿率部北上,除了留在舟山和迁往宁波的人马,带来的不到两万人。 这要是给周鹤芝一万七,那他就成光杆提督了。 不等黄斌卿出口反对,朱以海又宣布对浙直水师提督的编制方案,同样是提督下设五总兵,提标五营,五总兵镇标各四营。辖福山、吴淞、金山、海宁、杭州五镇水师总兵。 长江水师和浙直水师的防区设置,可以看出长江水师,其实就是负责长江一线的,从湖广到江西,从安徽到崇明,长里江防。 而浙直水师,实际上辖区只是从长江口到杭州湾的这苏松、浙西一片。 但是现在长江一线,基本上都还是清军占领,所以朱以海的这个各镇,其实也只是先弄个了编制职位,并不能实际驻防,暂时只能驻防狼山,因此二十五营也只是预设满编状态才有,但实际上现在是暂编一半,提督三个提标营,其它五总兵各两个标营,没有其它的协营游击营等。 黄斌卿的浙直水师也一样,暂编十三个营,八千五百人。 但是,朱以海打着整合水师,提高战斗力的名头,把御营水师跟长江、浙直两水师搞整编,淘汰掉部份舟山水师的老弱。 舟山水师跟御营水军整编,形成长江水师、浙直水师和御营水军内河水师和御营水军外洋水师,四个水师部队。 四支水师舰队,每支战兵六千五,一共七十二营,三个提督,二十个总兵。 一通整合后,舟山水师近两万人马,先淘汰掉三分之一,剩下的分散到四支水师里,黄斌卿只统领其中一支浙直水师,然后麾下十三个营,五个总兵,朱以海还要掺两个总兵过去,甚至还要派副提督、谘议参军、都监三个副职过去,他手下的三个总兵,也要派副职过去。 连兵都有一多半不再是旧部。 这已经不是掺沙了,而是直接大换血了。 黄斌卿气的直发抖,可朱以海说这是统合战力,给浙直水师更新添加新式战舰,增加装备,补充精锐兵员。 还表示,以后浙直水师这十三个营头的兵饷钱粮,都比照御营水军的标准发放,由御营粮台代发,不需要黄斌卿操心。 他浙直水师战辅兵总共八千八百四十人,一营一月就要三千两饷,全军一月四万两,哪怕暂发半饷,一月都要两万两银子,一年就是二十四万两,还没算上战舰添置、维护,铠甲装备,火炮弹药消耗等等。 朱以海全包了,这本是好事,可黄斌卿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只要一整编,他就将彻底失去对水师的控制,哪怕朱以海不动他的三个提标营,可到时提标营也才不到两千人了,这点人能成什么事? 何况,朱以海肯定也还是会动提标三营的。 这种一刀又一刀的割肉法,黄斌卿后悔来了。 可周鹤芝这个副将,现在完全倒向朱以海,朱以海说另立长江水师,他立马领旨,说要跟御营水军整编,他也毫无意见。 自己人先去了一半,剩下这点兵,现在就算反悔也来不及了。 此时他终于明白,当他接受诏令,率部离开舟山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完全落入朱以海的陷阱之中,再无还手之力了。 心中闪过不甘、愤怒等情绪,最终还是只能接受现实,任朱以海摆布了。 当初对朱以海有多高高在上爱搭不理,现在就有多高攀不上了。 后悔吗,肯定。 谁能想到当初得众臣拥护的义阳王,败亡如此之快,而在台州只是孤身举旗的鲁王,竟然能够这么迅速的成势呢。 他只能说自己看走了眼,就如他当初看好福王,跑去拥立一样。 现在他唯一感到有些安慰的是之前把女儿送来进了监国后宫,总算还有一点立足之地。 周鹤芝领旨后马上请求将本部停驻入港,并马上开始接受整编。 黄斌卿看他这迫不急待的样子,终于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四处招揽这些海贼了,终究都是贼啊。 可大势已去,等朱以海目光望来,也只得跟着提出召部入港,接受整编。 码头气氛一时和谐。 朱以海左手挽着黄斌卿,右手挽着周鹤芝,一起返回崇明城中。 宴会接风。 舟山近两万人马也陆续抵港停泊,虞大复也早带着钱粮酒肉来犒赏。 每人赏二两银子,赏肉赐酒。 同时宣布整编后,所有舟山来的士兵,录用的发五两安家银,再补发三个月饷,诏令颁下,码头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紧接着虞大复,又宣布了多项任命,比如对舟山士兵们升官加阶,总之那是待遇优厚。特别是水师重组,现在仅是提督就有四个,副提督又四个,谘议参军、都监军、各四个,然后总兵二十个,副总兵二十个,游击、都司、守备等也是新增大量。 这意味着,许多军官们这次都能升官,甚至不止升一级。 对许多舟山来的士兵们来说,打仗是为什么? 有的是被强拉了壮丁没法子,有些是乱世饥民走投无路投军混口饭吃,还有些是招安的海盗,只有少数是真正有着救世报国理想投伍的。 升官发财,是个十分朴素的念头,也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现在又有赏钱又有官升,谁不愿意啊。 大家顿时都念着监国的好,高呼监国万岁。 就算有些人可能要被淘汰,但也宣布会有遣散费,并补两个月饷,这些被遣散的本也是属于老弱,现在能回家,或者在崇明等地安置,也是非常满意的。 只有虞大复有些肉疼,大把大把银子撒出去呢。 一个兵差不多就是十两银子出去,两万兵就是二十万两啊,再加上给军官们等的赏赐,这一下子就二十多万两银子了。 他喃喃自语,“一个土国宝加个李遇春都不够用了,得提醒监国省着点花了。” 另一边,徐石麒沈宸荃则在向朱以海劝谏,认为黄斌卿部不可信,如今把御营水军跟黄部合编,这是隐患,反而有损水师战力。 不过朱以海却是早存吞并黄斌卿之心,黄斌卿跟他耍军阀作派,那他就以军阀作派对付他,直接吞并他的人马。 现在朱以海的水师,确实已经比较成员复杂,既有从浙江带来的张名振石浦水师营,也有王之仁的浙镇定海水营,甚至吴凯的海门营,以及在浙西补充的一些义师、水兵,还有太湖的义师、甚至是水贼,此后又接收了不少黄蜚、吴志葵的水师,再然后是沈廷扬、荆本彻的,再加上福建郑氏的。 简直就是大杂烩,经过一次次的整编,水师人马已经不少。 如果这次完成整编,那将有两万六千人马,分成四支舰队,但朱以海仍认为,眼下跟清军对抗,水师可以算的上是一支难得的有用利器,所以必须得加强发展。 好在每次扩编,都是把兵打散揉碎了使用,而不是简单的整部成建制的留用,不断的整合、淘汰,尤其是对军官的慎重使用,使的现在水师还是相对可靠的。 这次要吞下黄斌卿两万人马,但经过层层整合后,大约只会留下万把人在水师中,然后其中还要将三分之一转为水营辅兵。 以后还可能会慢慢的把一部份黄部士兵再转到陆营去,不停的置换后,则黄斌卿部在水师中占比越来越少。 而朱以海特意在浙直水师外,再设一个长江水师,更是为进一步的分化瓦解黄斌卿的话语权。 “接下来我们在江南得更多倚靠水师的力量,跟鞑子周旋抗衡,四支水师也不过两万来人,并不多的。北伐其它陆营、马队,大部会南下浙东,或西进安徽江西甚至湖广等地,留下的也要转移至山区、太湖等地发展。” 水师在江南有极大的优势,尤其是对付现在缺少水师的清军。 “黄斌卿如果不肯配合整编?周鹤芝出身海贼,又是否可靠?”他们提出怀疑。 “一步步来嘛,现在进行的不是挺顺利嘛。黄斌卿若是真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也不怕,鞑子尚且不惧,还惧一个已经被摆在案板上的黄斌卿?至于说周鹤芝是海贼出身,这更算不得什么了。” 他连闯贼都要重用,还怕海贼? 接风宴上,黄斌卿借酒浇愁,把自己灌了个大醉。 最后是女儿黄姬过来接他去休息,醒酒茶说了几大杯,黄斌卿闷头睡了一觉,醒来女儿还在守着。 父女俩难得的谈心。 与女儿的一番交谈,让黄斌卿对鲁监国又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殿下真是中兴之主?” “殿下定能中兴的。” 黄斌卿沉默,乱世之时,将领们想的都是如何保存实力,有兵才有地位。可现在,鲁监国竟然有着比崇祯还强的权威,这是以前根本不能相信的事,可这次会面,却让他不得不承认。 面对鲁监国这样态度强势且有实力的监国,他只有两个选择,臣服或者反叛。 女儿话里话外已经提醒父亲,他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本钱,既然已经归附了,倒不如就安心效命,将来恢复中兴,也不失功臣之位。 “告诉父亲一个好消息,女儿已经有孕在身,御医说可能是个儿子。” 黄斌卿愣住,然后马上醒悟过来,鲁监国无子,那这岂不将是监国长子?自己外孙有可能成为世子、太子,甚至将来成为大明皇帝? “女儿恳请父亲能够守护我们娘俩。” 黄斌卿一时沉默,心情复杂起来。 第190章 江南三饷 崇明县城,城东大宅。 周鹤芝在喝茶,监国所赐湖州安吉白茶,茶香四溢。屋里还有数名亲信弟兄,却都没心思喝茶。 “大哥,监国之意昭然若揭,这是要吞并咱们人马啊。”周瑞见大哥还这么悠闲,忍不住叫道。 “监国是何许人?监国摄政,君也。那能叫吞并我们人马?当初在福建时,郑芝龙那才叫要吞并我们人马,在舟山,黄斌卿也一直想吞并我们人马,唯有这次,不是。” 他抿了口茶,指着周瑞、赵信、邓先、黄荣、李玉五人,“你们原本与我一样,皆海贼也,如今得监国授封为水师总兵,还不够么?” 这五人新授长江水师的五镇总兵,皆为海贼出身,其中周瑞是周鹤芝的族弟,其余四人则都是福建和广东人,其中黄荣和李玉甚至都是疍民,疍民是一个很悲惨的族群,受尽歧视,被称为贱民,只准在水上生活,不准在陆上定居,甚至不准读书、识字、应考、做官,不准与陆地居民通婚等。 他们生活在船上,随波飘浮。 两人加入海贼,然后一步步到了首领,再到如今被鲁监国授为一镇总兵,确实没什么可说的。想当年崇祯朝廷招降周鹤芝,只给了个把总。郑芝龙也一直想招揽吞并这支人马,却也只肯给个千总。 后来他们联合起来,到了舟山跟黄斌卿合伙,周鹤芝为都督,其它人也各不过是个游击衔而已。 现在直接就授为总兵,可是连升好几级了。 “诸位,咱们当初在海上逍遥,为何要跑到舟山去?不都是为抗击鞑虏,护我祖宗文化礼法吗?” 周瑞有些担忧,“我是有些不太信的过朝廷,这万一把咱们整编了,回过头来再来动手,咱们岂不是毫无反抗之力,就跟今天黄斌卿一样?” “诸位,咱们现在不再是海贼了,咱们是官,是将,是将就得听军令听调派,以后咱们都是水师将领,朝廷真要有调动,那也是正常的,不要还总以原来咱们海上那一套来看现在的事。” 海贼有海贼的规矩,朝廷有朝廷的制度。 总的来说,海上更加凶险,海贼们个个狡诈自私。 周鹤芝也是十几岁便开始跑海上的人,也是纵横海上的老江湖了,他在江湖上连名字都有七个,周鹤芝、周崔芝、崔芝、周芝等等,人称七头蛟龙。 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这次来之前,也是早就已经考虑清楚了,在城外,他十分果决干脆,便是打定主意不再犹豫观望。 “诸位,监国以国士待我等,我等必将以国士还之,咱们虽出身卑贱,但盗亦有道,大家不要再心存疑虑,各自回去,好好配合朝廷整编水师,以后咱们就是长江水师的官军了,大家带好自己的兵,定要对的起这份封赏,更不要忘记咱们受招安的初衷,咱们不仅求功名富贵,更求无愧咱烈祖烈宗,无愧这华夏汉民的身份!” “弟兄们也不能一辈子漂泊海上做强盗,如今有机会上岸,机会难得,大家珍惜。”周鹤芝摆手,让弟兄们都各自回营。 ····· 苏州。 博洛、多铎两人会师,豫亲王对李率泰战死,甚至还被割了脑袋去一事,非常不满,下令处决了李率泰的那队亲兵。 “苏松这次出这么大的乱子,土国宝你是有责任的。” 土国宝立即跪地请罪,“都是奴才失职,该死。” “念在你能迅速平定苏松叛乱,将叛逆乱贼击溃,也算将功赎罪了。”多铎皱着眉头道,经此次大乱,苏松虽全境收复,也斩杀了大量叛逆,可也元气大伤。 常苏松太三府一州,都被抢掠一空,下面各县也都被抢空。 这个损失是非常巨大的,夏税收上来,还没押解上缴就没了,如今各地官衙、绿营都没钱粮了。 更别说大量归附的士绅,也在这次大叛乱中被清洗。 而剃发令又让本来顺从的百姓,也变的不安份起来。 更别说还死了一个侍郎,且不是一般出身的侍郎。 摄政王多尔衮在北京十分震怒,对多铎、博洛以及洪承畴都下文训斥,本来平定江南立下大功,现在班师之即却出了这么个乱子,多铎也很恼怒。 多尔衮是他亲兄弟,可这次也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好在苏松的叛乱还是迅速平定了,土国宝这奴才还是有些能力的,更别提这次严我公表现格外抢眼。 相比起苏松的绿营无能,倒是浙西的绿营表现抢眼出众。 “现在逆贼四处逃窜,其中一部逃窜到了崇明岛上,卑职等缺少船只,还得打造船只备战。” 多铎到之前,也接到了很多详细的报告,知晓现在江南重归太平,些许伪逆逃窜,已经无伤大雅。 他现在也没心思细究这些溃散之兵,摆摆手,“这些事情就都交给土抚院你了,吴胜兆李成栋杨承祖等戴罪立功,李总兵镇守松江好好干,务必要尽快把这些伪贼清剿干净。” 多铎和博洛,仍将按原计划班师回京,不在江南再多做耽误。 他走后,洪承畴这个招抚大学士,将总督江南诸省军政事务。 八旗主力将班师回北方,只留下少部分驻防江宁、杭州、苏州这样的重镇大城,其余各地,则由绿营负责,土国宝等督抚的重要任务之一,便是要整编绿营,分地驻防,继续清剿伪明叛军,然后便是推行剃发易服,征收税赋了。 反正江南大致已经平定,北京那边也就急着召多铎等回去。 多铎望着土国宝,“你此次虽有失职,但也有功劳,回京后我都会一一禀明的,你好好镇守苏松,不要再出差池了。” “苏松遇此叛乱劫掠,府库空虚,夏税皆失,北京已有旨意下达,即刻在江南加征三饷,每亩加征三分银。” “这笔银子,秋后便要收齐,一分不能少。” 土国宝听了连连点头,一亩加征三分银,对百姓来说是个大负担,但对他来说,那就又是个捞银子的好渠道,他才不管百姓的死活呢。 他甚至连连附和道,“江南土地肥沃,亩加征三分银,也大抵不过占所出的一成左右,加上原本正赋,那也不过占土地所出二成,百姓收十缴二,仍很宽裕也。” 他丝毫没说朝廷的正税在百姓实际负担中,往往只占到几分之一,那些加征、火耗,官吏的趁加盘剥,有时反是正税的几倍,特别是沉重的派役和折银,这才是真正的劳民大头。 但土国宝并不是不知晓这些,却根本不在意。 就如同三饷中的辽饷,从万历时开始加征,最初是亩加三厘五毫,后来一再加征,最后亩加征九厘,崇祯时提高到一分二,一年能得银六百六十万两,再加关税盐课等杂项,便能得银七百四十八万多两。 后来又新设剿饷二百八十万两、练饷七百三十万两。 但崇祯朝三饷一起征的时候不长。 兵部尚书杨嗣昌面对反对声,也是睁眼说瞎话,说加赋出于土田,土田尽归有力之家,增银三四钱,稍抑兼并也。 但实际上,真正有力之家往往有办法不缴这个钱或少缴,把负担转嫁到了普通百姓头上。 现在土国宝一样睁眼说瞎话,说一亩加三分银的三饷,不过是占田地产出一成,加正税也只占两成,百姓一亩地还有八成嘛,日子仍然可以过的很轻松惬意的。但心里,却已经盘算着朝廷要亩加三分的三饷银,他打算定个每亩一分的火耗。 他直接每亩征四分,三分上缴朝廷,一分就是他和官吏们的进项了。 苏松常镇宁五府的耕地,官府账册上是四千八百多万亩,其中苏州一府就有一千多万亩,一亩加征一分火耗截留,那就是四十八万多两银子了。 这小账一算,土国宝差点当场笑出声来,欠那杀千刀的伪提督朱武的银子,可就有着落了,再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睡不着了。 “土抚院,三饷加征,能征上来吗?”多铎见他发愣,还以为有难度。 结果土国宝立马应声,十分干脆果决,“请大王放心,绝对按时完成任务,刁民敢抗征不缴,直接抄家砍头,杀一儆百。” “很好,土抚院办事就是果决干脆。”多铎非常满意,多尔衮告诉他现在北京财政问题严重,所以只能重征明朝的三饷,并且要三饷一起征,连总额都还加了些,三饷要征两千万两整,以此来填补巨大的军费、财政开支。 北京朝廷现在国库里已经只剩下二百来万两银子了,但军费开支等巨大,也已经开始拖欠军饷,尤其是绿营的军饷,已经普遍拖好几个月了。 鞑子擅长的就是抢劫,多尔衮也没有其它法子变出银子来,于是便让各地催征税赋,不仅催正税,还要重征三饷,甚至是三饷一起征。 连名字都懒得改一个,辽饷练饷剿饷,无耻至极。 以半壁天下,加征两千万两,这对于占领区的大明百姓来说,等于是比崇祯三饷还翻倍了。 “江南就放心交给你们了。” 严我公坐在一旁,看着嚣张狂妄的多铎和博洛,还有那贪婪残暴的土国宝等,心中五味杂陈。 这三饷一开征,江南百姓又无宁日了。 第191章 总督军务大将军 滚滚长江上,朱以海坐在一条船上,船立锚江心,是一条长江沙船,运输的商船。 此处是镇江附近,他在甲板上垂钓一竿。 不过堂堂监国,当然不是心血来潮特意跑来镇江钓鱼的,他冒险来此,其实是想来近距离瞧一瞧清军过江。 阮进在崇明非常大胆的提了一个水陆并进,悄然潜行至镇江,待多铎博洛的清军主力渡江北返时,来个半渡而击,水陆联攻。 但被朱以海拒绝了。 这个计划确实很大胆,但过于异想天开。 多铎和博洛会师后,这次会带领超过两万名八旗精锐北返,同时还有不下十万投降的明军等部队一同行进。 更别说靠近江宁的镇江,还有江北的扬州,此时也还驻有重兵。 要偷袭这样的一支大军,朱以海必须召集北伐军全部兵马,才有一战之力。但你把五六万人马召集起来,赶往镇江,多铎和博洛是死人吗?洪承畴是死人吗? 他们会察觉不到半分动静? 而如果不调集陆营,只动用水师,从崇明靖江出发,但就算只两三万人的水师部队,那也将出动上千艘甚至更多的船,这么多船在长江行进,哪怕你只在夜晚行船,都逃不过两岸的目光。 想从崇明悄无声息到镇江,然后还半渡而击,那就是做梦。 可如果不能隐秘,霸上硬上弓,那根本没有半分可能打的过清军,哪怕清军没有水师,可想想几个月前清军是如何南渡长江的,便知道长江虽是天险,也不是万能的。 这种孤掷一注的赌博,朱以海不可能去做。 但是,他还是来了。 但只带了几条船,还是伪装成商船,远远的保持着距离。 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多铎不是傻子。 十几万人马渡江,是早有准备。 打头阵的,沿岸警戒侦察的,上下游江上还有船队水兵接应,前后先折腾了几天,然后才是大军正式过江。 无数大船小船运送着士兵车马渡江,那场面非常之壮观。 朱以海只是远远的看着而已。 历史上,北京的鞑子发现大明不仅没有亡,而且很快浙东鲁王监国,福建唐王称帝,声势还越来越大后,便在次年又立即调博洛再次领大军南征,那一次,一直打到了广东,连灭浙闽的这两小朝廷。 等清军再次班师撤兵后,才又冒出来个永历帝。 “走吧,回去了。” 朱以海突然没了心思,特意冒险前来,也算了了一个心愿,看到了此时清军的强大,双方的实力差距还非常的大。 顺江而下,返回崇明。 回到崇明后,朱以海给自己加官晋爵,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右都御史、总督军务大将军、领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提督江南江北水陆官义兵马总兵官,泰兴郡王。 正式对外宣称朱武是鲁王九弟,又名朱以武。 鲁藩先后封过二十三个郡王,到明末此时,还有巨野邹平等十一国,东阿长泰等八国无嗣国除,宝庆、富平、常德、泰兴王都进阶鲁王。 最后一任泰兴王正是朱以海的父亲,承袭兄长爵位进阶鲁王,泰兴王也就无传。 现在朱以海不愿意舍弃朱武这个身份,所以给朱武正式加封为泰兴郡王。 大家对此倒也是习以为常了。 不过熟悉了朱以海行事方格,甚至是了解北伐军运转的沈宸荃等人,则知道朱武这个身份不仅仅是一个掩饰,而且也非常方便监国直接掌握北伐军,也就是御营亲军。 现在他加的这几个衔,是更进一步的方便了朱武直接统领御营了。 大明的五军都督府本就是统兵,而兵部掌令,提督、总兵官则负责作战,现在朱以海给自己的马甲,加上了兵部尚书、总督军务领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又提督江南江北水陆官义兵马总兵官,就等于统兵权、调兵权、以及指挥权合一。 江南水陆官义兵马总兵官,更是进一步划定了指挥范围,整个长江沿线两岸,都是他的统辖范围。 他在这里做事,程序上可以完全不经过朝廷内阁、兵部、都督府等,比监国的名头还方便好用。 “殿下什么时候启程南下?”徐石麒再次来催促,他现在很担心这位总督军务大将军突然又要有其它安排,比如去江北,或者带水师逆江而上去安庆徽州甚至江南、湖广。 朱以海一日不启程,他一天不踏实。 “湖广的战事应当开始了吧?不知道朱大典有没有顺利掌握湖广地方军政大权。湖广三抚,现在只有堵胤锡这个湖广巡抚是孤信的过的,偏沅巡抚和郧阳巡抚,孤都还不了解,他们能否配合朱大典?” “还有原左良玉部下的马进忠、王进才在岳州,之前是何腾蛟招降的,现在是否能听朱大典号令?” “忠贞营各部,能否拧成一股绳,全力进攻荆州,而长沙岳州的官军和马进忠等诸部,又是否能够按计划进攻武昌?” 徐石麒越听越感觉不好,赶紧打断朱以海,“殿下,湖广远在千里之外,殿下已经早拟定了战略,又钦派朱大典督师陕甘川楚豫诸省,还安排了张阁部前往江西督师,又以黄道周往徽州总督,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接下来便是用人不疑,静侯佳音了。” 督师、总督也派了,提督、总兵也派了,甚至从北伐军中抽调了精兵悍将前往,又调拔粮饷,派使者传诏封赏地方官员,招抚封赏地方义军等等。 “殿下不能久留前线,朝廷也需要殿下主持啊,这宗藩制度改革、卫所军户制度罢废,甚至税赋制度更改,这些都是当务之急的要事,且万万离不开殿下主持的。” 朱以海点了点头。 “也是,等荆州武昌战役一开打,我们也还要多弄出点动静来,打一下杭州吧,钱塘江那里文武诸公也都是憋的难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起身,朱以海又望了眼南京方向。 虽然南京就在不远处,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转头又望向了靖江,黄斌卿现在带浙直水师驻防靖江,朱成功和阮美、刘世勋三将被派过去分任都监军、谘议参军和副提督。 由已经归附接受改编的黄斌卿,他不由的又联想到了在严州的方国安。 这个家伙到现在仍然军阀作派十足,暗里弄了个益阳王在龙游等地自称监国,行在几番警告,这家伙都是百般狡辩,就是不肯老实。 这次回去,得先把方国安给摆平了。 还有福建的郑芝龙,垄断海上贸易,还暗里供养着洪承畴的老母,私下书信往来,行在几次向福建催派粮饷和调兵,郑芝龙都只是一味的糊弄拖延,甚至私自任命地方府县官员和随意扩充武装兵马。 反正,摆明了要趁乱做福建王。 还有云南,武定土司吾必奎趁机叛乱,攻陷定远、湄潭、武定、禄丰、姚安等地,世镇云南的沐氏当代黔国公沐天波等急调石屏土司龙在田嶍峨土司王扬祖、蒙自土司沙定洲、宁州土司禄永命、景东土司刁勋等部围剿平乱,朱以海知道吾必奎很快就会被围剿歼灭。 但是,参与围剿的沙定洲却会在事后趁机在昆明城发动兵变叛乱,沐天波丢失昆明逃跑,云南由此开始三年的沙定洲大叛乱。 而四川天府之国,此时也由张献忠控制着大部份地区,并已经在蜀中称帝建立大西朝了。 这大后方的局势并不安稳,可朱以海现在也是鞭长莫及。 南下前,朱以海在崇明召见了苏松总督沈犹龙、巡抚王永祚、巡按顾炎武、监军道陈子龙,以及漕运总督兼应天巡抚吴易、淮扬巡抚沈廷扬,以及水师的阮进等一众人。 “水师四军,外洋水师南下,其余内河和长江水师镇长江、淮扬,浙直水师镇苏松浙西。御营陆军以世忠镇留守,张名扬统领屯驻太湖东西二山。“ ”勇卫镇则进入湖州广德间的太湖西面的天目山山区,负责湖州、广德、宁国这一地区,立足脚跟,稳步发展。“ 御营八镇,朱以海把陆军四镇留了两镇下来,旗手、神机两陆镇南下,另侍卫亲军羽林镇,以及马军金吾镇,并水师的外洋定海镇南下。 而御营水军的内河水师伏波镇留下,另新整编的长江水师和浙直水师,加上苏松、应天两地义军整编的省镇营兵,划地分防。 朱以海留下两陆一水三镇,共战兵一万六千五,辅兵四千余,再加新编水师两镇一万余人。 自己带走羽林、金吾,以及旗手、神机和水师伏波等五镇,两万余人,这两万多人中还将抽调人马给张名振带去江西五千,给袁宗第带去湖广五千,实际等于除水师外四镇各抽调一半。 朱以海的御营五镇剩下将近一万五南下。 从宁波分兵北上时,兵马三千,转了一圈,兵马扩充了二十倍,最后也还有五倍,且还是经历了第一次北伐的老兵了。 ”殿下,鞑子主力已经渡江北返,如今江南正空虚,我们何不直接在江南发起大反攻,这也是支援湖广战场啊。“沈犹龙、吴易等都忍不住劝说朱以海。 ”鞑子还没走远,我们这里要是马上搞大动作,必然引他们再次南下的。况且,我打算先回去整顿后方,然后再打杭州,也是一样的能策应支援湖广战场的。“ ”再者,苏松我们刚犁过一遍了,现在就算再打也不会再有什么收获,打下来也一时守不住,那打他做什么。“他笑了笑,”诸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还请再忍一忍,府县城池先让鞑子们再占一段时间,诸公暂且委屈呆在乡下一段时间,努力训练兵马,整顿乡村,把保甲搞起来,团练练起来,等时机一成熟,到时攻城下县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嘛。“ ”什么时候,诸公的省镇营兵、乡勇团练都练出来了,什么时候我们也就可以真正发起反攻了!“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一定!“ 第192章 接驾 七月下旬,绍兴城郊。 天还未大亮,可路边已经挤满了人。 许多人都是从昨半夜就来了。 路边,京营五军营和三千营的士兵围出了一块空地,里面搭了凉棚,坐着的皆是鲁监国朝的阁部尚书等重臣们,一个个今天都特意换上了监国所赐大红坐蟒袍,腰围玉带。 “鞑子主力南归,已过长江,好消息啊。”首辅宋之普端着杯茶感叹着道,从在台州随鲁监国举旗,到如今,两个多月,但每天都是度日如年。监国万分信赖,拜他为首辅,可他毕竟资历浅薄,尤其是在方逢年、陈盟、刘宗周等一众大臣到来后,更加如此。 他也上书请辞但监国就是不允。 他留在绍兴主持内阁,压力巨大,东京行在也经常有士子发揭贴议论评价,说他不配当首辅,甚至有人攻击鲁监国用人唯亲等等。 逼的宋之普两个月内请辞了七十二次,几乎每天都要写几封辞职奏书,但监国却全都拒了。 坐在这首辅位置上,也是如捧个烫手山芋,可好在两个多月了,钱塘江防线守住了,甚至鲁监国亲自提师北上,还取得了连串的胜利,后方各省也都上表拥立。 熬啊熬,终于熬到监国要回来了,宋之普也终于能松口气了,这次他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当面把这首辅辞了。 刚把大学士张国维送到赣州都师回来的京营总督王之仁也是一身红袍坐在众人中,自王斌卿交出舟山北上后,王之仁也终于可以从宁波返回东京行在。他来了后,先是陪张国维回了趟义乌老家,在那招募了八千义乌新兵,然后送到赣州,便又返回。 开始奉旨整顿钱塘防线,把各路营兵、义军重新整编,设立营伍,订立名册,发粮授饷,检阅训练,甚至是往上游方向加强驻防,剑指方国安。 监国有秘旨给他,接下来要准备打杭州,要提前做准备,让他先开始着手。做为行在的武将之首,王之仁到现在都还没能把钱塘江一线的这些兵马给整合好,尤其是有如方国安这种跋扈武夫在,更是阻力重重不肯配合。 从湖广长沙被召入阁的何腾蛟则心事重重,自被迫入朝后,他便很颓废,他在东京这里也没有什么根基,基本上是孤身入朝,到如今也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定位。马上要见那位监国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方逢年吹了吹杯中龙井茶沫,“首辅传达监国旨意,让内阁六部整顿江防兵马,整理粮饷,还要整顿卫所军屯,可咱们现在一件都没做好,没法见监国啊。” 他这话看似在说行在所有大臣,可实际上却是指向首辅宋之普,做为曾经在崇祯朝拜过首辅的方逢年,向来觉得自己资历高,他当首辅的时候,宋之普还仅是个小京官而已。 陈盟也在一边帮腔。 宋之普呵呵一笑,却没接话。 倒是左都御史刘宗周这个时候接话,帮忙维护宋之普,他与宋之普没什么私交,但宋是监国所拜首辅,那就是百官之首。如果大家不尊重这首辅,那也是朝廷没有体面,若失了体面就没权威,还如何运转? “事情一件件来,鞑子都已经在年初就颁令,俱除匠籍为民,免征京班匠价,咱们难道还能落后于鞑子不成?殿下说要罢撤卫所制,要罢除军籍、匠籍皆转为民籍,这都是高瞻远瞩,我们做为大臣,要考虑的是如何奉旨施行,把具体的事办了。” “内阁到现在连一道正式的政令都没能发下,天天议论,却没个结果,诸公一会见了监国,那才叫没法交待。” 刘周宗的脾气向来又硬又臭,在崇祯朝名气大却没正经当过几天官,鲁监国用他主都察院,也确实是让方逢年等一众阁臣都不敢大意。 现在他一开口,方逢年便识趣的闭嘴,继续喝茶了。 陈盟则打起哈哈,“殿下也应当快到了吧,怎么也没个报信的来?” 鲁监国的内阁人数不少,张国维赴赣州督师两江,朱大典赴长沙督师湖广,又有徐石麒、沈宸荃随侍御前。 除此四位大学士外,宋之普为首辅,领衔行在内阁,祁彪佳、方逢年、陈盟、陈函辉、柯夏卿、于颖,再加上何腾蛟,共八位大学士在朝。 总共是十四位大学士,也可以说是内阁济济。 鲁监国任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和御马监太监虽也按旧例,与内阁共执朝政,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 但是,不论是庞天寿还是李国辅又或刘朝等这些大太监,都相对低调内敛,行事既不张扬,也不过份揽权,特别是首辅宋之普跟几位太监关系较好,因此虽然监国不在绍兴,但行在这里,内阁确实较少掣肘。 可内阁办事效率却也不高,最主要的还是阁臣们自己暗里较量,虽因为监国早前一再强调,禁止内斗党争,不仅下诏毁掉了当年阉党用来打击东林的三朝要典,而且还明旨下达,对崇祯钦定的阉党也不追究了。 甚至当年投降李自成的顺逆等,也一样都不追究。 总之,禁止党争。 虽然不党争是不可能的,但现在有监国这态度在,这些人也不敢太过明来,暗里一些小动作,比如宋之普接监国旨意,要内阁讨论并拿出一个关于整顿营兵、裁撤卫所,甚至是整理税制等的具体方案来,结果却始终不能统一意见,甚至方逢年等还在那拿该不该废除卫所军制等做文章。 刘宗正不是阁臣,却都看不下去了,曾经直接抨击方逢年陈盟等还怀着党争思想,但是刘宗周自己,其实也有些问题,比如他就坚决反对联贼抗虏,认为不能信任湖广的顺贼余孽,更不能授他们爵位官职。 同时又不断上书朱以海,请求先把马士英、阮大铖等奸贼杀了。 没有朱以海的行在,始终还是比较纷乱的。 人人都在盼着朱以海回京,都想通过监国达成自己的目的,比如宋之普想辞首辅,方逢年想当首辅,刘周宗想杀马士英阮大铖等等。 大地突然震动起来。 远处一条黑线在天边涌现,越来越黑,越来越多,渐渐似欲遮天蔽海。 无数尘土飞扬,战旗猎猎,曾经在三吴打下威名的御营马军金吾骑兵到了,为首的乃是金吾镇总兵骑将朱胜利,这位忠贞营李赤心义子,闯军骁将,亲自掣着绣有金吾二字的大旗奔来。 赤红的旗帜上除了绣的金吾二字外,还有张牙舞爪的黄龙,正张嘴吞金乌。 看到这支震慑人心的金吾骑兵出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翘首望向金吾骑兵身后,迫不急待的想要见到鲁监国大驾! 第193章 兵贼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执金吾本是秦官名,掌徼循京师,武帝太初元年,更名执金吾,权力极大,担负京城内的巡察督奸禁暴等任务,掌北军,和掌南军的卫尉相为表里。 金吾,鸟名也,主辟不祥,天子出行,职主先导,以御非常。 唐朝时有金吾卫,负责京师治安。 鲁监国的金吾镇,在绍兴也有名声,这是监国北伐御营马军的第一镇,也是目前唯一一镇骑兵,智取吴江,马入苏州,铁蹄踏破常州府。 金吾骑是监国前锋,北伐精锐。 金吾骑兵现,黄龙戏金吾旗后,监国定然便在。 朱胜利执金吾大旗转瞬便奔至众人面前,军民退避。 宋之普领众臣上前迎接。 朱胜利打量着这些身披坐蟒的大臣们,跳下马将大旗立在地上,对他们略微低头,然后道,“末将御营亲军马军第一镇金吾镇总兵官朱胜利,拜见诸位大人。” “监国殿下命末将传话诸位大人,计划有变,行程更改,他几日后再回绍兴。” “请诸位大人回吧。” 宋之普等听了都极为意外。 “殿下呢?” 朱胜利却道,“殿下行踪是绝密,不可透露。”说完,他拱手告辞,敏捷的翻身上马,拔起金吾大旗一声令下。 身后一百金吾骑兵,便齐齐转身。 然后紧随朱胜利复又离去,转眼间已经不见,只留下烟尘还未散去。 原来,刚刚那遮天蔽海的声势,其实仅仅是一百金吾骑而已。 一群坐蟒玉带的红袍大臣们,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烟尘呛面,只是你瞧我我瞧你。 “殿下这又是突然袭击啊。”宋之普无奈,“大家都回吧。” 刘宗周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这鲁监国也太喜欢这样行事了,之前突然提兵北伐,然后现在又是突然改变行程。 方逢年问王之仁,“王总督是否早知晓些什么,殿下不会带御营打杭州去了吧?” 王之仁倒是不慌不忙,监国从宁波杀到了常州,都快打到南京城下了,一根毫毛都没掉,所以根本用不着担心监国的安危。 “某也不知,但监国肯定不会去打杭州的。” 扑了个空,半夜起来赶了二十里路,来到这荒郊野外等人,结果却等了个寂寞,大家都很无奈。 ······ 杭州西面,富阳。 位于钱塘江上游的富春江北岸,故秦汉时也称为富春县。 大明属杭州府。 处在杭、绍、严三府交汇之处,整体地貌则是两山夹一江,天目山余脉绵亘西北,仙霞岭余脉蜿蜒东南,富春江西入东出。 朱以海站在船头,看着富春江两岸的景色。 江水清澈,两岸连绵不绝的竹林。 “殿下若是冬季来,还能尝到这里有名的富阳冬笋。” “再过三个月,便能吃上富阳冬笋了,不急。”朱以海笑笑。 富春出过不少有名的人物,比如说开创三国孙吴基业的孙坚,便是吴郡富春人,江东之虎、江东小霸王,那绝非浪得虚名。 “方国安老家,好像就是在富春江南岸吧?” “嗯,方国安是绍兴诸暨人。” 朱以海望着两岸青山绿水,忍不住道,“那他祸害起这家乡,便没有半点良心不安吗?” 随驾御前的陈潜夫接话,“这种人哪还有半点礼义廉耻在心中,兵贼也!” 一句兵贼,道尽了方国安这位大将的品性,也道出了他如今的困境。 方国安本朝廷大将,崇祯末年,已经做到都督同知挂平蛮将军印,任湖广总兵,恢剿湖广。 在北都亡后,更是迅速的参与拥立弘光,后来封伯爵。弘光被俘,又跑到杭州拥立潞王监国,潞王投降,他还能带兵击虏。 但他本身也是个无赖偷牛贼出身,从军后长期镇压农民军,朝廷缺粮欠饷,迫使的方国安跟老上司左良玉一样,都只能靠纵兵劫掠生存,甚至还学会拥兵自重,不断招兵买马吞并友军收编俘虏,然后以此跟朝廷索要官阶粮饷。 到此时,已经完全兵贼不分了。 反正方国安带兵到哪,就抢到哪。 之前从杭州退下来,一路跑到金华,抢到了朱大典头上,结果朱大典组织乡勇民壮拒城而守,方国安硬是打了许久,都打不下来,还伤亡惨重。 后来划严州府给他驻防,也是搞的怨声四起。 再兵出富阳、临安等地,更是借口这些地方降虏,而肆无忌惮抢掠,就算后来富阳临安等城被明军收复,方国安都已经控制这些地方了,仍然抢掠不止。 后来清军反攻,许多乡绅士民就立马带路攻方军,方国安部溃走后,张国维于颖等领兵再来收复后,便让方国安老实呆在严州府,结果方国安依然经常派部下过来劫掠。 甚至在不久前,方国安在向朱以海请求把金衢严杭诸府都划给他,要求就地食饷,甚至还自称麾下兵马十万,缺粮少饷,士兵腹中饥饿云云,语带威胁。甚至直接就出兵,强行接管了富阳临安等富春江北,杭州西的诸城。 然后他又让关系好的阮大铖方逢年等上书,请求给方国安封国公,授总督、兵部尚书之职衔以安抚等等,一唱一和的,配合十分好。 朱以海接到这信后,当即就决定改变行程,先不回绍兴,直接从杭州湾进入钱塘江,然后溯江而上,直奔富阳而来。 方国安一而再的挑战他的底线,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一个军阀,真当朝廷无人,当朱以海无能了吗? 方国安想凭着手下这几万乌合之众的匪兵,就想挟迫朱以海,那不可能。别说想要个国公当,就是只想要个提督,朱以海都不可能给。 真一心抗清,能够奉诏听旨,那自然还是可以商量的,别说国公,真要有足够功劳,朱以海甚至不介意将来他死后追封个王爵。 可那得是朱以海给你,你才能要。 不给你,你强来,那就是找死。 富阳城中。 方国安正在查看一箱箱搬进来的银子,张国维朱大典在的时候,他还有些顾忌,可两人一个去了湖广一个去了江西,连衢州的那个总喜欢唠叨的黄道周都去了徽州。 王之仁先前也去了江西,郑遵谦去了徽州。 于是乎,方国安等不到鲁监国的加封旨意后,便挥兵东进,连取富阳、临安、于潜、昌化四县,不过不是从鞑子手里取的,而是从明军手里强行接管的。 之前他占领富阳等地,被清军突袭夺占,还是于颖等收复的,没本事在清军手里守住城,却有脸抢自家的城。 方国安移驻富阳,一来就对当地吴金姜孙四大家族抄家,说他们里通鞑虏,然后又牵连他们的亲戚,大肆抄家,共抄得银钱四十余万两。 另外还有大量的地契、房契,以及许多奴仆等。 四大家的本地男丁被他杀光,然后女子没入营中,供军享乐,他自己也留了好几个年轻貌美的。 “这些贼骨头,还敢告御状,我让他再告,现在黄泉做了鬼,老婆女儿都任我享乐,钱财也皆归我,看他娘的下辈子还敢告御状吗?”方国安看着那一箱箱的银子,极为得意。 “乱世之时,老子手下几万弟兄,数万条刀枪,老子便是王,还敢跟老子斗,就算告御状又如何?老子连朱大典这督师都敢打,还怕他们?” “就算今天鲁监国亲至,也不敢拿老子怎么样!” 他肆无忌惮的说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可院里的部将、幕僚们都丝毫不以为意,仍只是对着那些金银财宝点评着,得意着,张狂着。 乱世嘛,不都是如此,什么国家制度,朝廷王法,那都是狗屁! 逼急了,直接再立一个姓朱的当皇帝便是! 第194章 监国驾到 富安城。 满城百姓瑟瑟发抖,方国安麾下兵将正搜捕全城,说是肃清奸细,实则趁机抢掠百姓,四门封锁,全副武装的士兵拉网式挨家挨户闯门入户。 一片哀嚎惨叫。 富安有不少大户,此地临杭州通江西接徽州,故此贩盐卖茶丝织通海,虽不如晋商、徽商那些顶级商人,动则千万两白银商家,但几十万两上百万两身家还是有的。 富安城被清军、明军反复争夺占领,这些大户也都倒了霉,今个清军来了,被迫捐银纳粮,后天明军又来了,又得助捐,如此反复,大户们也都找机会逃了,有的人逃去杭州,有的人逃去绍兴,还有的人干脆逃往广东福建。 可更多的百姓逃不走,只能被一次次盘剥,但每次的摊派,都不如这次方部凶恶,他们已经完全就是不把富安百姓当自己人,而是当成敌人在抢掠。 不仅大户扣上通敌之名抄家,就连普通小民都不放过,抢钱抢粮,年轻漂亮的妇人更是不放过,抢掠完后,还把青壮男丁拉入军中,强征入伍,扩充兵马。 “大帅,不好了。” “城门处骚乱。” 方国安敞开衣襟,坐在院里欣赏着不断送进来的金银珠宝,听了丝毫不以为意,“这些该死的狗大户,还敢反抗不成?传令给方应龙方任龙二总兵,谁敢反抗,就给我杀,杀到服为止!” 说完,便继续欣赏起一串珠链。 富阳南门,刘肇绩、刘肇襄兄弟们潜伏在城门后不远的街铺中,“王襄等在北门,缪法信在东门、阮维新王宗茂在西门都已经动手了。” “方贼已经派兵过去弹压。” “该咱们动手了。” 兄弟俩都是绍兴山阴人,其父刘穆乃是崇祯朝的武状元,后官至应天水师副总兵,是绍兴起义功臣。兄弟俩也是打小习武,刘肇绩打小学刘家大刀,而刘肇襄更是机缘巧合下习得毕家枪法。当时徽州有一个大盗毕昆阳,擅使枪,其枪法世称毕家枪,十分了得,后被捕入狱,刘肇襄贿赂狱卒,天天带酒肉去看望,并帮助他脱狱。毕昆阳出狱之后,便将毕家枪法授于刘肇襄。 毕昆阳是当世枪法大家,与上海四平枪禇士宝、铁枪武君卿皆是好友。 弘光时,还曾召三人出任游击将军。 刘肇襄学得毕家枪后,又传于兄弟刘肇绩,兄弟二人是刀枪皆精,并擅骑射。先前清将郎金斗占富阳时,便是刘家兄弟奉于颖之命,率部来攻。 乘夜袭击富阳,郎金斗出战,被刘肇襄一把铁枪杀的丢盔弃甲,乘胜拿下富阳后,又往攻余杭。 此后,富阳本地士绅缪法信、王襄等自请率本地义勇镇守,于是刘家兄弟便移驻清风岭。刘家兄弟把富阳交给缪法信等,清军很快杀到,缪法信等虽是本地士绅,但招募的义勇却良莠不齐,多无赖,清军一来,纷纷望风而逃,富阳再失守。 清军趁胜攻清风岭,刘家兄弟兵虽少,却占险死战,最后得到其父刘穆领兵来援,方击退清军。 他们好不容易击退清军,结果方国安却跑来捡了便宜,趁机占了富阳,此事弄的刘家兄弟非常不满。 后来于颖等调解,才同意把富阳交给方国安部驻守,但因方国安劫掠百姓过甚,于是后来张国维传监国旨意,命他退出富阳。 当时刘穆带着两个儿子到富阳城下,与方国安麾下大将马汉邀战,约定比武来定富阳归属,刘穆带着两儿子上阵,跟马汉方元科俞玉三总兵打了三场,连胜马汉等三总兵。 马汉无奈只得按约定退出富阳。 不久前,杭州张存仁萧起远派田雄攻余杭,刘穆率二子提兵北上增援,前方激战,方国安却再次趁虚而入,连夺富阳、于潜诸县。 甚至还断刘穆军后方供应的粮饷,导致刘穆粮草不继,只得弃守余杭南撤到清风岭。 对于刘穆父子来说,杭州西面、富春江北面这几县,本就是朝廷划给他们的防区驻地,可方国安一而再的出手,这事换谁都不能忍。 今天,兄弟俩便是来夺回富阳的,提前联络了缪法信等富阳本地士绅,他们潜入城中,父亲刘穆则率副将陆建夔、王胤昌等在城外埋伏。 缪法信等本地士绅早就对方国安忍无可忍了,他们也因举义有功,被绍兴任命官职,但方国安部下却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仍然对他们盘剥敲诈,索要大量银两。 刘肇襄提起铁枪,“今日我要把方贼的脑袋挑在这铁枪上!” 刘肇绩则最后再擦拭了自己的大刀一遍。 “为国除贼!” 本来方国安做为朝廷所封镇南伯爵,又是大将,这个时候不应当内讧,但方国安屡次三番的对刘家父子出手, 叔可忍婶子都不能忍。 推开商铺门,兄弟俩呐喊杀出。 一间间街铺门被打开,提前埋伏在此的上百人杀出,这些人大多是缪法信等城中士绅义勇,不堪方氏压迫,接受了刘家兄弟的联络,相约起事。 喊杀四作。 刘肇绩一把大关刀,呼呼带风,一刀就把一个发愣的方国安部的队长砍飞,那队长铁盔上的小旗飞上半空。 刘肇襄一杆铁枪,横扫千军,砸倒一片。 缪法信等先前在其它三门起事,方国安部许多赶过去,这里一时倒是兵马不多。 兄弟俩犹如龙兄虎弟,刀枪齐进,无人可挡,很快就杀到城门处,兄弟俩合力取下城门栓,推开城门。 刘肇绩拿出号角吹响。 刘肇襄取弓,连射翻冲来的七八人。 城外。 蹄声如雷,一条黑潮涌现。 刘氏兄弟高兴的望去,结果讶然发现,来的并不是父亲刘穆他们的兵。 黄龙金吾。 一支骑兵狂奔而来。 兄弟脸色大变,难道是清军八旗来了? 可等再细看,却发现打的是明军旗号。 “快关城门,莫让鞑子捡了便宜!”此时关起城门,他们只怕要被城中的方国安一网打尽,但就算如此,刘家兄弟俩也不愿意让鞑子趁乱抢了富阳。 这时一骑越众飞奔而来。 “吾乃监国殿下御营亲军马军金吾镇总兵官朱胜利也!” “监国殿下驾到!” 第195章 你可知罪 “臣镇南伯方国安拜见监国殿下!” 富阳城中,方国安匆匆赶来,衣衫都还不整齐。他也是怎么也没料到,这监国突然就到了富阳。 可此时一切已晚,监国趁刘肇襄兄弟在城中做乱时,派御营骑兵金吾骑突然杀到,直接就进了城。 等方国安接到消息,已经来不及了。 他也只能匆匆来见。 年轻的监国此刻却穿着甲胄在身,炎热的午后,身披金色山文字甲,半罩猩猩红披风,腰挂宝剑,坐在堂上,不怒自威。 在他左侧,是金吾总兵朱胜利、御营步军提督张名扬、羽林总兵杨伯兴、旗手总兵张全还有水师副提督朱文逸等诸将。 右侧则是富阳总兵刘穆,副总兵陆建夔、王胤昌,参将邵应斗、朱伯玉、方元章、姚志卓,游击刘肇绩、刘肇襄,余杭知县邱若俊、于潜知县张起芬、富阳知县缪法信等。 方国安一开始是不想跪的。 可等他报完名,监国却只是坐在那里盯着他,盯的他心里渐渐发毛,犹豫着最后还是缓缓跪下。 直到膝盖碰地,监国也没有叫他免礼。 随着方国安跪下,方国安麾下的几员大将也在门口纷纷跪下,总兵官方元科、马汉、方任龙、方应龙、俞玉等跪了一地。 气氛有些凝重。 朱以海一直没开口,只是冷脸打量着方国安。 方国安头渐渐的伏到地上,感觉巨大的压力袭来,迫使他跪伏地上,此时他已经有些慌张,毕竟监国不是单枪匹马来的,而是带着千军万马来的。 御营几镇兵马突然而至,又有刘穆等兵在,此时的富阳城,已经跟个巨大的牢笼一样的困住了这个不可一世的军阀方国安。 他心里十分后悔,更在骂手下的那些家伙,怎么就没有半点警觉,外围的兵就没有半点察觉吗? 先是让刘家兄弟潜入城中挑起本地乡绅做乱,紧接着又是让监国一路抵达城下。 “方将军!” 良久,朱以海终于是开口了。 “孤记得很清楚,之前明发诏旨,命你为严州总兵,驻防严州,你部为何不经督师、不请兵部调令,就敢擅自出严州入杭?” “说吧,为何抢夺刘总兵的防区,为何劫掠百姓?” 方国安仍没被叫起,只得跪在地上,抬头回话。 他抬头正好碰到监国剑一般的目光,心中那点桀骜不驯的气势又弱了几分,咬了咬牙,回答道,“臣回殿下,臣只是接报说杭州鞑虏出兵攻余杭,刘总兵与之交战不利,于是便赶紧出兵来援,军情如火,片刻不能耽误,所以来不及请示东京诸位阁老,也等不及兵部调令,如今战时,只能便家行事。” “好一个便宜行事,你说你来增援余杭,但请问你兵过富春江后,为何没有一兵一卒至余杭,却分兵抢占富春、于潜、临安、昌化四县,你又为何劫掠百姓,抢夺钱粮?” 方国安咽咽口水,“臣过富春江后,闻得前线刘总兵战事不利,估计余杭守不住,所以才赶紧派兵入驻于潜等诸县,为的是保住各城,避免刘总兵溃败后诸城也跟着失守。至于说劫掠百姓,这是误会,臣只是下令各部接管城防,然后征集粮草守城,或许是底下那些家伙,行事有些粗糙,因此造成些误会······” “哈哈哈,好一个误会啊!” 方国安一推四六五,抢地盘说是增援,抢钱粮说是为守城,反正都是理由。 话到此处。 方国安也算勉强给了个交待,正常情况下,监国也应当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毕竟他仍是堂堂方国安嘛,自南京城陷杭州投降后,这江南还有几个大将? 他方国安不敢说第一,那也是响当当一个了。 不说其它,就凭现在手下几万人马,监国难道不应当尊重一下他? 哪怕现在他被弄了个措手不及,陷在富阳,但在严州和临安诸地,他还有不少兵马在的。 他不相信监国敢拿他怎么样,顶多训斥几句罢了。 朱以海瞧着这个武夫的跋扈嘴脸,真当自己是弘光帝了? 那位已经被朱以海遥尊圣安皇帝的朱由崧,朱以海半分瞧不起。当皇帝,就算再无能,起码也要当个崇祯,真逼急了,管你督师还是总兵,也照杀不误。 天子,九五之尊,岂能被臣下欺瞒耍弄? “刘总兵,你对方总镇所说,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刘穆是崇祯朝武状元,本也是世袭武官,一把大刀舞的非常厉害,就连此前在绍兴首义的刘大刀刘光世,那都是他本族侄子兼徒弟,虽然他没有在绍兴起义时第一个参加,但随后也是立即带子侄并招募族人、义勇,直接拉起了一支人马响应。 不仅参与钱塘江防守,后来还负责杭州西面的富阳等诸地的攻防,也是对浙东安稳有很大功劳的。 凭此功,朱以海特赐封他威北伯加定虏将军,领富阳镇总兵官。 “臣刘穆请诛国贼方国安,此贼自称大将,可从崇祯到弘光再到如今,除了拥兵自重,便只会劫掠百姓,所过之处,兵过如匪,抗虏击贼,却从未有过战功,但残害起百姓来,却如狼似虎。” “臣奉旨镇富阳,与清军大战数次,方贼每次都逃循远避,未战先走。不仅没有帮过忙,甚至还每每趁机在后方抢夺地盘,劫掠百姓,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此等国贼不杀,国法军纪何存!” 刘穆曾任应天水师副将,在长江失守后回到绍兴老家,但起码不会像方国安那样只知道抢自己人。 本来浙东起义,立鲁王监国,方国安是当初兵力最多的一支人马,也是少数几支朝廷正规军,但从始至终,方国安都没立过什么功劳,一心只是想要节制浙东诸军,提出的攻打杭州的计划,也只是想进一步把各路人马都纳入他的麾下。 甚至几次争饷,都闹的不可开交。 身为一镇大将,不久前有攻打金华敲诈朱大典的劣迹,后更有屡屡劫掠富阳余杭等处,并还经常过界到金华衢州绍兴诸府县征粮派饷,根本无视朝廷旨意。 让方部整编兵马,精简兵将,也从未理会。 还不止一次的插手干涉朝廷内政,今天举荐这个做大学士,明天弹劾那个阁臣,根本没有摆正自己位置。 朱以海冷眼旁观着,连同是武将的刘穆都不愿意为方国安留半点情份上,说明方国安确实已经死不足惜了。 第196章 提剑问斩 “想当初潞王献杭州投降,方将军还能誓死不降与虏激战,这份抗虏决心孤甚为欣慰。也因此,方将军后来率部入金华纵兵劫掠,攻打金华城,孤也给了机会,未予加罪。” “然,” 一个然字,还是加重音的然字说出,所有人都明白,监国不是在述方国安之功,而是要定他之罪。 “臣·····”方国安也听出话外之音,赶紧分辨,但朱以海却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没让他说下去,“孤给过方将军许多机会,一再强调,大敌当前,鞑虏入侵,社稷危亡,所以要团结一致,共同抗外,些许事情,孤也容忍着,但方将军却一而再的突破孤的底限,越来越嚣张跋扈,” “真当孤不敢杀你吗?” 杀字一出,顿时杀气弥漫。 方国安感觉如芒在背,赶紧道,“殿下,臣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些年转战南北,恢剿湖北,守御长江,就算两京沦陷,溃王投降,臣也未生过半分投降之心啊。” “方国安,孤刚才让你解释过了,现在你闭嘴!” 监国突然大声喝斥。 所有人都为之一滞, 方国安更是心中大惊,已经感觉到非常不妙了。 朱以海站了起来,手按佩剑,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在地上的方国安,“孤很清楚你方国安的想法,以为这乱世之中,手中有兵马便是王,以为拥兵便可自重,连朝廷,连监国也得看你脸色行事,不敢拿你怎么样?” “你这是想重演晚唐五代藩镇自雄,割据自立局面吗?” “臣没有,臣不敢!”方国安吓的开始磕头。 “闭嘴!” “孤很清楚你方国安的底细,也知晓你心中的那点想法,你以为孤是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不知半点天下人心的监国吗? 那你错了,孤知局势懂人心,孤给过你不止一次机会,对你一忍再忍,只要肯遵从朝廷法度抗清,孤对你以往都可以既往不咎,可你不知珍惜。” 方国安以头碰地,在地上磕的砰砰响,他不敢再说话,只能以此来求饶。 “国难当头,孤欲团结抗清,可惜你却始终不肯维护大局。” “你以为你有兵有刀枪,孤便不敢杀你?” “你以为大明没有了你方国安,就真的要亡国了?” “呸,大明不需要你这等兵贼!” “今日,就是玉皇大帝降临,孤也要斩了你这逆贼!” 方国安惊惶泣声求饶,“殿下,臣死罪,臣愿将功赎罪!” “殿下,臣知错了。” “晚了!” 朱以海大声道,“朱胜利、刘穆。” “臣在!” “把这个国贼按住,孤今日要亲斩此贼!” 朱以海的话惊住厅中所有人,方国安毕竟是一位伯爵,一位大将,麾下还有数万人马,除了富安城中的兵,在严杭二州,都还有许多兵。 倒是朱胜利舔舔嘴唇,有些兴奋的站出来,“何须脏了殿下的手,请让臣来斩此贼!” 刘穆刚才大声疾呼请诛方贼,现在却有些犹豫了,也没料到监国真要杀方国安,还要亲自斩杀。 这种事情,是不敢想象的。 “杀贼何须假借卿手!”朱以海拔剑出鞘,“孤举义台州,亲提三千忠义北伐,转战三吴,死都不惧,还怕脏手?” “按牢了!” “殿下,臣知罪。”方国安不停的磕头,磕的头破血流。 朱胜利却不跟他客气,这位一只虎的义子,在闯军中也是号称小老虎的,自留在御营后,如今也是被朱以海当义子在养着,他在御营甚至在浙江这边都没有半点根基,跟方国安甚至还有几分旧仇。 当年方国安在左良玉麾下,镇守湖广的时候,可没少跟闯军交战过。 他一把扯住方国安一条手臂扭到背后,然后膝盖直接顶在他背心,刘穆见状,便也不再犹豫,果断上前来,一把扭住另一条手臂,并用腿跪坐在方国安的小腿上。 方国安还想挣扎,可这两员武将也都是以悍勇出名的,哪能让他再动弹的了分毫。 门口。 五位方国安手下总兵,却都吓的瑟瑟发抖,只能跟着不停的磕头替方国安请罪求饶。 方元科方任龙方应龙皆是方国安的侄子,这时却束手无策。 门口就是全副武装的羽林亲军,杨伯兴早已经拔剑在手,谁敢有异动,立即诛杀。 朱以海提着剑上前。 “台州城中,孤拔剑斩北使而举旗起兵,宁波城中,孤又拔剑斩汉奸谢三宾,在三吴,孤提剑更是斩杀过多名鞑虏。” “方国安,孤亲自送你上路,黄泉路上谨记忠义二字,下辈子莫要再做不忠不义之人了。” 方国安绝望的挣扎着,满面通红。 这时,门口的一名文官突然大声说话,“殿下,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大明只剩半壁江山,岂可自斩大将,况且就算方国安有罪,也请殿下交付有司审问议罪,司法处置,又岂可亲自执剑斩杀!” “臣请殿下三思!” 朱以海瞧向此人,问,“你是何人?” “臣镇南伯军监军御史方端士。” “你也姓方,莫不是方国安的族人亲戚?” “臣乃南直六合人,原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非镇南伯亲戚。南都亡,臣与工部员外骆方玺、刑部主事史继鳅等至杭州,因潞王降清,我等不肯投降,便出城随镇南伯南下。后东京行在授臣为镇南伯军监军御史。”方端士奏称。 刘穆这时也奏报,说方端士虽在方国安军中,却算的上正直之人,而且虽为文臣,却擅骑士有膂力,他当初与清军战于青风岭时,唯有方端士带一部人马来增援过,并射杀十几名清军。 “你身为方国安的监军,他多行不法,你可有规劝过?”朱以海问。 “臣屡劝镇南伯约束军士,只是不听臣劝。” 朱以海点头,“既然如此,那朕不罪你。” 可这时富阳知县缪法信却站出来弹劾方端士,“殿下,方端士也非无辜,他身为镇南伯监军,不能劝谏方国安守法忠心,又不能约束部伍,而且私下里收留同乡伪贼潘映娄之家眷,还私下书信往来,暗通敌营,当诛。” 第197章 先斩后问 朱以海皱眉。 “这些事一会再说,让朕先斩了方贼先。”说完,也不再理会他们,提剑来到方国安面前。 举剑,挥落。 锋利的尚方御制宝剑狠狠落下,方国安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首级滚落,鲜血喷溅。 朱以海如今也是早已经习惯了杀人、鲜血,毫无异样。 直接把剑扔给了朱胜利,返回了座位。 “好了,现在可以好好说一下方监军的事情了。” 众人看着监国亲手斩了方国安,还面色平静,都深深震惊。 后面的方元科更是愤怒的咆哮着,“镇南伯乃殿下钦封伯爵,有免死铁券,可恕三死!” 朱以海坐下,淡淡的回了一句,“丹书铁券可恕三死没错,但谋逆不赦!” “方国安行迹,已是公然谋逆叛乱也,百死莫恕!” “将方贼首级传首诸营,以示警戒!” 方国安的尸首被拖出去,羽林军进来,迅速的擦掉血渍。 地板干净了,但屋里仍然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屋中一片死寂。 虽都知道这位监国殿下不是一般人,到如今各种关于监国的传闻许多,不仅是监国提师北伐如何杀敌歼虏,更有他当年在山东尚只是镇国将军时,如何守城抗清的事也有许多。诸如指挥火炮轰敌,提鸟枪与虏巷战。 最后身中三刀躺在血泊中,侥幸逃过一劫等等。 但方国安毕竟是位伯爵啊。 而监国一刀就砍落一个人头,这更不一般了,一般人就算勇武健壮,但没点经验,还真很难一刀断首。 “缪知县继续。” 缪法信有些吓傻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话都变的结巴,“方端士与阮大铖、潘映娄皆为同乡,之前也是阮大诚向方国安引荐其····” 原来方端士也是安庆桐城人,潘映娄原是台州推官,台州现在的城墙,还是他在任时主持修缮的,朱以海先前南下到台州时,还跟潘映娄是打过交道的,这人在百姓里还有些官声。 大约在南京沦陷消息传到台州后,台州也就动荡起来,潘映娄便跑去杭州请派兵来维持地方安宁,然后刚到杭州,潞王便投降了,潘映娄因此也就在杭州一起降清,之后被直接授了杭州同知一职。 潘映娄本身能力挺强,尤其是长的英俊帅气,还背景也不错,他爹潘汝祯,曾任浙江巡抚,而且还是第一个为魏忠贤立生祠的,所以潘家父子在士林中名声不太好。 尤其潘映娄跟同乡阮大铖关系好走的近,当年一起组织过中江诗社,然后潘映娄有个女儿潘副华,嫁给了同乡方孔炤的儿子。方孔炤在崇祯朝曾任过湖广巡抚,围剿张献忠八战八捷,是个狠人。 当然,方孔炤的儿子也挺有名,因为他便是复社四大公子之一的方以智。 方端士虽然说自己是南直和州人,但其实他老家就是安庆桐城的,跟方以智那是同族,只是后来迁到和州。 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所以方端士就收容了潘映娄的妻儿子女,甚至还经常跟他书信往来,又与阮大铖关系极密切。 说白了,他们就是桐城这个圈子的。 缪法信弹劾方端士包庇降贼潘映娄家属,还暗里往来,又跟奸臣阮大铖私下往来密切。 潘映娄做杭州同知没多久,就因办事能力强,而升为了盐法道员,他经常给阮大铖、方端士等写信,又通过他们跟方国安联系,为清朝招安劝降他们。 “方卿,可有此事?” 方端士额头冒汗,跪伏在地上回答,“臣祖籍确实安庆府桐城人,与阮大铖、潘映娄也确是同乡,也有书信往来,但只是因是同乡兼是亲戚,才收留潘的家属,书信往来也只是谈及其妻儿等,并未有其它,臣也从未想过接受鞑虏招降······” “臣与阮大铖往来,更只是乡党寻常往来,况阮大铖也早被殿下赦免,如今还是行在少卿。” 阮大铖是公认的魏党,也就是阉党,更被认为是弘光朝的奸臣,跟马士英一起被抨击,但朱以海知道,其实阮大铖最终初是东林党的。 崇祯钦定逆案,计分七等罪名,东林党将阮大铖定罪第五,结交近侍又次等,罪名为阴行赞导,意为虽没证据,但有私下行为,反正有几分莫须有的感觉,崇祯一朝,削职为民十七年。 但想当年,阮大铖可是东林后起之秀,一时俊彦。 他曾是东林领袖高攀龙的得意弟子,在东林党成员间人脉极广。天启四年,因父去世丁忧在家,东林党骨干左光斗写信让他火速进京,出任吏科都给事中这个要职。结果等阮高兴的入京,东林领袖吏部尚书赵南星等人却否决了左光斗的提议,让另一个东林后起之秀魏大中出任这一职务,而让阮大铖去做工科都给事中。 赵南星等的意见是阮大铖过于张扬,魏大中则成府较深。本来也没有恶意,只是正常的考虑,可阮大铖不服气,觉得魏大中处处不如自己,现在却抢了自己的位置。 在向东林领袖们提出不服后,并没得到解决,于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他转而找魏忠贤帮忙,他通过自己广泛的人脉关系,找到了魏忠贤的外甥兼养子傅应星,阮大铖舍得出钱,于是大笔银子砸下去,魏忠贤便让阮大铖做上了吏科都给事中这个职位。 阮大铖拿回了本来属于他的位置,但这番年轻气盛的操作,也得罪了整个东林党的大佬们,于是阮大铖最后也只能被迫辞官归乡。 天启末年,东林和魏忠贤党争激烈,崇祯上台后,魏党被清洗,闲居家乡的阮大铖谋复出,写了两封奏疏,提出天启朝政混乱,前四年归罪在东林党,后三年当归罪魏忠贤。 他这种两边一起攻击的行为,得到崇祯的赞赏,授封从三品光禄寺正卿,但却也犯了官场大忌,于是魏党、东林党两大势力都群起攻击,尤其是后来东林在承办钦定逆案时,毫不犹豫的把阮大铖视为欺师灭祖的叛徒,打入了阉党之列。 于是阮大铖马上又被削职为民,一直不得起复,直到弘光朝,马士英为他复出,举荐入朝,后任兵部尚书。 当年的东林后起之秀,后来却成了阉党附逆,这里面的故事本就很传奇,反正都是党争的结果。 但是朱以海早就下过诏书,毁禁三朝要典,赦免魏党、顺逆等等,过去的事都不追究了,马士英和阮大铖这两个人人喊打的奸臣,他也没追究,仍授了少卿之职召入行在做事。 目的也是为了团结各方势力,不要再一味党争了。 现在缪法信的弹劾,也确实有些东西,但在朱以海看来,倒也不是什么太原则性的东西。 “罢方端士监军御史之职,罚俸一年,贬为工部主事,入御营粮台处帮办后勤。”朱以海做出处置。 第198章 勇士、旗手 “殿下,方部如何处置?” 大学士徐石麒和沈宸荃随后军来晚一步,刚进城就看到了被挂起来示众的方国安首级,两人十分震惊。 从理性的角度考虑,方国安不该杀,更不该由朱以海来杀。 毕竟方国安是大将,手下还有几万人马,这个时候监国亲手砍了方国安,传出去,一直以来辛苦维持的团结局面,可能就破坏了。 可杀都杀了,现在也不能再指责监国,只能想着如何帮忙善后了。 方元科等五位总兵官还在那里瑟瑟发抖听侯发落,至于其它方部兵将,也早被御营诸军包围了。 “先解除方部器械,好好甄别审核。年轻骁勇敢战者,留下听用,但要打散编入其它各军。” “老弱残疾者,统统遣散,” “还有些被强征的附近壮丁,也都放还家。” 方国安有着许多明末军头们的坏习气,就是喜欢拥兵自重,到处招兵买马甚至强拉壮丁,一个个人多势众,却又毫无战斗力。 欺负百姓是把好手,但真正打仗却一个比一个怂。 这样的兵再多也没用。 方国安真正的精锐,是八百骑兵,还有三千步卒,其余的也就是各个总兵副将等军官们的家丁能用,剩下的全是凑数的。 之前朱以海几次让方国安整编队伍,精简士卒,但他根本就不予理会,我行我素,反正解散兵马是不可能的,甚至还在不断的扩招中。 到现在人马据说五六万,号称十万。 但是当初既不能守杭州,也打不过朱大典的金华乡勇,在富阳也不敢跟鞑子作战,只敢欺负百姓。 这些怂兵,朱以海原本是想一个不要的,但经历了第一次北伐后,他也明白,那些朴素的新兵固然可靠,但真正打起仗来,全是新兵也不行。 比如骑兵、水师、炮手等这些兵,那都是很有技术含量的,甚至没个三五年的训练,也练不出来。 因此适当的吸收些老兵,是必须的。 但也必须把这些兵打散了,重新整编,才有可能慢慢的改变他们的坏习气,否则若是整建制留用,那毫无用处。 “哨官以上,皆不留用。”朱以海又补充了一条。 方元科等更是面色惨白。 虽然方元科等也算战阵经验丰富,但这些跑跑将军们,都跟方国安一个德性。 “那如何处置?” “先全部免去职务,但降三级保留品阶,发半俸,送到行在先好好改造一下思想。” 朱以海准备办一个班,把方元科这种军头武将们拉去好好上两月课,加强一下忠君爱国的思想改造培训,这些人直接放弃不用,也是有些浪费,但直接用,又不放心。 只能先坐两月冷板凳,好好改造一下,看他们最终表现来决定使用。 “命有司好好审核一下这些人的过往经历,让他们深刻改造。” “当然,对于方部士兵,不管是留用还是遣散的,统统发给安家费或遣散费。” 方国安这支人马,要彻底的肢解,不过也得防止出乱子,该安抚的还是得安抚一下。 好在方国安大肆劫掠,抢了不少钱粮,都还聚敛着,倒是便宜了朱以海,直接拿来善后倒是刚好,甚至可能还有富余。 方国安部的几千匹马,许多铠甲器械,也不老少,总之朱以海这次吞并方国安的人马后,绝不亏,甚至还大赚一笔。 对临安等城的方国安部众,还有严州的余部,也得尽快安抚处置,本来好多人建议是对各地方部带兵将领是原职留用,甚至仍令统领各部,但朱以海拒绝了。 既然杀了方国安,他的部将就一个不留。 虽然这有可能激起他们哗变叛乱,但朱以海认为长痛不如短痛,真敢反,那就趁机平定。 “原勇卫一营,整编为御营步军勇士镇,由刘穆出任总兵官,从旗手、羽林、神机各镇抽调骨干,并吸纳方国安部份人马,加上原刘总兵部份麾下组成,定额十营,战兵五千,辅兵一千八,出镇严州。” “旗手镇补充严杭两地部份兵马后,由总兵官张全统领,驻防富阳,负责富春江北杭州以西之地。” “原杭州西、严州各部人马,俱整合进勇士、旗手二镇。” 朱以海趁热打铁,肢解方国安部后,顺势把刘穆的这些杂牌兵也给整编合并了。 他仍旧最相信自己的御营亲军,这次把严杭二地的那些兵给正规化,两镇战兵二十营一万人,加上三千六辅兵,做到定额满编,实兵实饷。 剩下的遣散回家。 或编成地方团练,充实保甲联防。 原先钱塘江防线,各种兵马太多了,营兵、义军各种各样的,大家忠义也好,或是想趁机凑个热闹,谋个官职,总之有些混乱。 行在内阁奉旨整顿诸军,始终没太大效果,这边遣散那边来,热情极高。 可兵来了就得有粮有饷,供应不及,就会发生劫掠百姓的事。可供应这么多兵,后勤压力也大,关键是这么多兵耗费粮饷,却没多大实际用处。 钱塘江沿线,到处都是兵马营头,却都连旗帜都不全,更别说衣甲装备了,破破烂烂的真要打仗,估计也是一冲就散。 朱以海北伐三吴,也是见识过清军厉害的,真正对决,五百鞑子骑兵,绝对能够硬冲上万的这种所谓义师。 而且义师还是必败。 就如同黄蜚六七万人,结果被一个败讯就惊的全军溃散一样。 朱以海现在重点打造御营,这支御营不经五军都督府不经兵部不经内阁,而是由皇帝亲统,甚至比京营还要高一个等级,毕竟京营还照例是由御马监太监提督,又由戎政尚书协理。 但御营是朱以海的亲军,他直接统领指挥。 从这些方面来看,他的御营,甚至比唐朝的神策军还要强几分。 唐朝皇帝在安史之乱后,就靠着神策军维持着统治,不仅保住了关中,甚至一步步把地盘扩充到关外,要没有神策军,唐朝皇帝早就保不住龙椅了。 不过晚唐皇帝们都是用宦官来掌握神策军,这虽然保证了宦官们统领的神策军忠心拥护皇帝,却也让掌握神策军的宦官中尉们有了废立皇帝的实力。 第199章 快刀斩乱麻 朱以海既想要一支忠心于自己的军队,又不想再出现刘谨啊魏忠贤这等大太监,所以走不一样的路,借上次北伐之机,打造了一支御营军。 现在强势回归,先灭方国安,然后借机开始把御营驻防绍兴周边。 监国的安排,用意很明显,连刘穆这个曾经的武状元都看出来了,但也没反对的理由,况且,朱以海虽等于把刘家父子的人马吞并入御营,但也授了他勇士镇总兵一职,等于他以后就成御营将领,成监国嫡系心腹了。 这样的好事,无疑是表彰他在此次诛方的功劳,也是提前给他好处,让他配合整编。 于是刘穆接旨谢恩,完全拥护。 刘肇绩兄弟等一众刘部将领自然更没意见,成了御营军后,那就是朝廷嫡系,以后钱粮装备这些都不用愁了,不仅有了严州府这块地盘,还有了六千八的兵额和粮饷,待遇都是立马上来了。 朱以海有些激进的亲手斩了方国安,富安的这支人马倒是立马缴械整编,但是其它地方的各部,现在却也成了隐患。 但朱以海是不会后悔的,他能赦免称帝的通城王,接纳退位归藩的监国义阳王,能饶称帝并挑起内战的靖江王不死,甚至能把闯贼接纳授忠贞营,但是方国安一再挑战他底限。 这种时候不出手,那以后监国的威权也能维持。 适时的杀伐,也有助于震慑宵小。 况且,之前忍了方国安许久,也是没有准备好,而这次朱以海趁回绍之机,突袭富阳,也是精准打击,直接来了个斩首战。除了方国安后,他的余部其实也没多少可担忧的。 这也是他的底气所在。 若是直接宣布方国安叛逆,派兵讨伐,倒是有可能会有大麻烦,逼急了方国安说不得还要跑去降清。 但现在方国安被杀,嫡系大将也都被一网打尽,各地的那些部众,四分五散的,难成气候,他们就算想抵抗,朱以海也不惧。 勇士镇将立即前往严州驻防,到时不肯接受整编的严州方国安余部,会被定为谋逆叛军,直接攻打歼灭。 杭州西这边也是一样,张全统领旗手营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迅速的把方国安余部拿下。 他甚至会派出神机、羽林和定海水师协助,以求最快的速度把这些地方扫平,不给这些人做乱的空间和时间。 不过朱以海预计,方国安余部反的人肯定有,但不会多,毕竟反叛也是需要实力的胆量的,方国安若在,手里捏着几万人马,可能还想威吓朝廷,但方国安一死,几员大将和精锐又都没了,各地的这些将领哪还有这个能力和胆子? 朱以海有意借方国安的人头,向绍兴这边宣示他的回归。 自即位监国以来,两个多月了,朱以海堂堂监国一直在外面跑,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能够真正在这个小朝廷里有话语权吗? 这话语权从哪来?不是从监国这头衔里来的,乱世里连崇祯这样的天子都没有真正的话语权,更别说如弘光、潞监国了。 尤其是知晓南明的隆武、绍武、永历等这几个近乎傀儡的皇帝经历后,他越发的不可能走老路。 就如他之前在三吴也一直给东京这边发诏旨,但真正执行的没几样,而且大都荒腔走板。 这次他先不入绍兴,而是先来富阳,并且亲手斩方国安,冒着兵乱哗变的风险,也要干这遭,说到底,还是为了权威。 乱世里光有名头是没用的,还得有些其它的东西。 而朱以海认为,这其它的东西,便是兵多刀利,是杀伐果决,唯有如此,才可能真正令行禁止,能够真正号令天下。 拼搏转战近三月,不就是为了能够真正一言九鼎,言出法随吗? 就让方国安这个大将、伯爵的脑袋,让这个握着几万人马,号称统兵十万的军阀的脑袋,让绍兴,让浙东,让整个大明剩下的半壁江山的所有人明白,他朱以海是个什么样的监国! 所人都想阴奉阳违,都要先惦量惦量下自己几斤几两,是不是比方国安更有份量? 监国连方国安这等大将都敢杀,还亲自杀,他们是不是比方国安更厉害? 当天,朱以海入方国安营,朱胜利提着方国安的脑袋,方应龙等五总兵俱降为游击将军衔跟在后面。 旨意颁下。 营中有些骚动,但很快还是安定下来。 所有队总以上的军官离营,善后处置很迅速,留用的、遣散的,在全副武装的御营亲军把一箱箱银子搬进来,然后开始发银子后,这些骚动慢慢的就没了。 从牢骚不满,从惊疑不定,渐渐的就变成了意外欣喜,甚至在有人带头高喊万岁后,呼声此起彼伏。 方国安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了不起,那些士兵也没有预料中的忠心耿耿。 其实想想也很正常,他们连大明朝连皇帝都没那么忠心,该跑路路跑,该投降投降,又怎么会对方国安一个死人有多忠心呢。 如果这里没有御营,换成方国安拿银子发赏,然后精锐家丁裹挟着造反,说不定他们也是附从的。 但现在这里遍地御营诸军,方国安的脑袋就在那里摆着,监国亲自发银子,又没哪个不开眼的军官敢带头找事,自然也就一片和谐。 当天富阳城里,方国安的两万多人马,就被整编完毕,方国安的八百骑兵,三千精锐步兵,大多留用,打散编入了旗手、勇士、羽林、神机、定海诸镇,其余又选出约三千来人,也是打散编入各营使用。 剩下的一万五千余人,基本上都是要遣散,这些人拿了银子,老家在江南的,各回家乡,老家在鞑子占领区的,由朝廷负责安置。 这些人毕竟也都曾是明军,所以也不可能说把他们拉去开矿或干嘛。 刘穆等部,也同时接受整编,留用的留用,遣散的遣散。 这边富阳城里整编一片忙碌,那边张全、杨伯兴等也领兵四出,迅速的前往临安、于潜等迅速收编方国安余部。 一边快刀,一边银子,谁都知道如何选择。 第200章 投名状 富阳。 严杭两地捷报频传,方国安在各地的余部,果然如朱以海所料,真正敢反叛的没几个。甚至大多数地方的方国安部下,都还不知晓富阳发生的惊变,在御营迅速赶到,拿出监国诏令要求入城时,也没几个敢拒绝的。 等御营一入城,把军官们召集起来宣读诏令,公布方国安反逆被诛事实,特别是在方元科马汉等一众方国安原手下总兵、副将等大将的前来宣令下,他们更是纷纷放弃抵抗,交出兵权,听候朝廷发落。 只有几个跋扈的家伙十分莽撞的为方国安叫不屈,可不是被方元科动手杀了,就是被御营砍了。 富阳城方国安的人马,更是已经整编的差不多了。 城外一处军营里。 大约百余个方国安部的军官被带进校场。 “殿下,这些人都是军中桀骜不驯,且暗里串连意图煽动军士作乱者。据查,这些人克扣兵饷严重,且十分凶残。” 正因为这些人手上都沾着很多鲜血,以往在方国安部下时就是最得方国安信任的,也因此个个嚣张跋扈,纵兵劫掠,奸**人,甚至克扣兵饷,虚籍冒名严重。因为坏事干太多,所以方国安死后,这些人非常不安,总担心鲁监国不能容忍,迟早会被清算,于是在营里私下密谋串连,想要煽动士兵哗变。 只是他们没想到,朱以海不仅让人把方元科等这些游击以上高级将领们控制的很严,对其它的军官也一样都盯着,他们的那点动作完全瞒不过朱以海。 只是故意没马上拆穿,就等他们密谋串连,等到差不多了,才一网打尽。 “喝兵血、害民众的兵贼,不知死活。” 朱以海摆摆手,于是被挑选出来的那些方部精锐几千人,都出现在校场上周。 “这些人过去是你们的上司长官,但却克扣你们的兵饷,喝你们的兵血,如今还意图带领你们做乱,想陷你们于不忠不义,拉你们下水,害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今日,给你们一个机会,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在这校场上一并解决吧。” 几千已经被筛选出来要编入御营的勇士、旗手、金吾、羽林、神机、定海诸镇的方国安部几千士兵,他们被赶上校场,面对一百多曾经的上司。 军官们每人给了一把刀,而士兵们人皆一把长枪。 数千对百余。 “一个时辰后,还活着的便可离开。” 这是一个残酷的规则。 一个时辰里,他们刀枪相向,一个时辰后,活下来的就得赦免。 如果这几千兵士,能够原谅这些军官,那么他们只要安静的呆一个时辰,就皆大欢喜。当然,如果有人怨恨这些军官,恨他们曾经克扣他们粮饷,恨他们欺榨自己,那么现在就可以报仇了。 四面,无数的御营士兵也都围观。 这是一场极其罕见的对决。 方国安的那百余军官们都绝望了,他们也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不太可能几千士兵都肯放他们一命,只要有人动手,那其它人也会跟着动手,最终他们全都难逃一死。 而监国却还把这选择权交给士兵。 不管杀与不杀,都与他无关。 可事实上,聪明点的人都明白这是投名状,要加入御营的最后一步。 同时,还是对那些克扣兵饷,纵兵劫掠,甚至骄纵惘上的乱世兵将们的一个严厉警告,这就是下场。 死在自己的部众手下,而不是直接明正典型。 校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握着枪杆的士兵,提着刀的军官,此时你瞪我我瞪你。 突然,一个年轻的士兵大吼一声,打破了这死寂。 他瘦长的身躯向前,手执长枪发起了攻击,一边冲还一边呐喊控诉被他盯上的那个上司千总。 骂他袭击了他的村庄,杀了他的家人,抢劫了他们的财物,最后还强行把他抓走当兵,他被迫做了这千总的兵,在营中受尽军官和老兵们的侮辱,干尽脏活累活,甚至还被千总强暴侮辱,而粮饷却总被克扣,连抢夺的战利品的那一份,都总被他夺走。 在军营里度日如年,少年忍辱负重,苦练刀枪,就为有一天能够手刃仇人。一日复一日,总无机会,少年也变成了一个手上沾了许多鲜血,跟那个千总一样的兵贼。 他甚至慢慢沉沦了。 而今天,机会终于来了。 面对那个仇人,那个上司,他毫不犹豫的端起长枪,直接呐喊着就冲了上去。 又一个士兵提枪也冲了上去,也在咆哮着怒骂着。 方国安的军队,虽有朝廷正兵名号,其实跟流贼也差不了多少,缺粮少饷,全靠劫掠,甚至补充兵员和扩招,也都是强拉壮丁,在军队内部,也是欺凌寻常,新兵总要受老兵欺凌,军官则压迫士兵,内部充满勾心斗角,乱世时随时可能被出卖,大家就如同被强行绑在一起的一群人,没多少信任可言,更称不上什么兄弟。 如果有的选择,他们绝不愿意跟这些人称兄道弟,更不愿意如此下去。 一个又一个兵提枪冲上前。 虽然只要沉默,就能让那些军官捡一条命,但是现在,无疑他们并不想原谅他们。 数千士兵提枪发起冲锋。 那百余军官绝望的退缩到了一起,挤成一团。可手中仅有一把短刀,就算他们是凶悍的老兵、军官,此时面对着曾经被他们欺凌的士兵们,也只能绝望。 有人更是直接弃刀跪地磕头求饶。 但一切都没有用了。 愤怒的士兵们冲上前,一枪又一枪,密集的枪刺把一个接一个军官扎倒。 不消片刻。 百余凶悍的军官便已经全被刺倒,血流满地。 徐石麒和沈宸荃两位大学士都不忍心看到这一幕,甚至觉得监国有些残忍。 可朱以海却冷着脸看着这一幕。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才起身,指着那满地的军官尸体道,“这就是兵贼的下场,这就是克扣兵饷,欺压士兵的下场。” 说完,朱以海甩袖离开。 今天,朱以海给所有军官们上了生动的一课,御营定厚饷,实兵实饷,军官们不仅待遇好,而且还额外给亲兵名粮,若能成功做到营官一级,甚至都可以说能实现财富小自由了。 所以谁若是再敢虚籍冒名、克扣粮饷等,那今天这些方国安手下试图造反的军官,便是他们明日的下场。 被自己手下士兵群起围攻甚至被虐杀,这下场绝对够震撼,甚至比什么王法军纪更有效果。 反正御营的那些军官们都是被震慑的不轻,尤其是原刘穆、方国安等部的,更是彻底的明白了御营亲军的规矩了。 第201章 揭开遮羞布 严州。 乌龙山下,桐江江畔。 新安江和东阳江在乌龙山下汇合,始称桐江,经桐城至富阳,又称富春江,下游则称钱塘江。 朱以海骑马来到严州府治建德,这里在后世就是新安江水库所在,朱以海以前来过此地,新安江水库又称千岛湖,湖光山色,十分秀丽,这里的胖头鱼也非常美味,来这边长租个房间,能安静的边度假边写书,非常不错。 不过此时再来,这里却还没有新安江水库,此时这里还是许多稻田。 朱以海此行目的倒不是来这里度假休闲的,而是奔严州守御千户所而来。浙江的卫所,基本上设立在沿海诸地,杭州也仅在附郭设立了杭州左右卫,其余地方没有卫所。西面的整个严州府,也仅在治城设立了一个守御千户所而已。 这也与大明东南军事形势有关,东南沿海主要是防倭寇海贼,从明初防到明末,因此卫所重点集中于沿海地区,并不用承担诸如漕运等任务。 浙东山区卫所极少。 沿江而上,远远便看到了严州府城。 “殿下,自唐朝武德年间始置严州,在樊家山之巅筑严州城起,严州已置千年。严州城也几经毁建,眼前这座城是在洪武初年改筑,万历年间重修而成。” 严州地形多丘陵山地,仅有中间几块小面积盆地平原,但因为交通方便,联通杭州衢州徽州等地,故古往今来都十分重要,也因此,大明在严州设了个守御千户所。 守御千户所与一般千户所不同之处在于不隶属于卫,而直隶于都指挥使司,拥有千户一人,副千户二人,镇抚二人,下辖十百户所,名册上有兵一千一百六十八名。 不过严州守御千户所没有自己单独的所城,而是直接设在严州府城建德城中东南,有单独的坊墙,相当于是内城。 “严州守御千户所跟大明其它卫所差不多,驰废不堪,军户多逃亡,可领月粮的名册上兵却年年还不减反增。” 新任御营步军勇士镇总兵,驻防严州的刘穆陪着朱以海,跟他介绍起这个守御千户所的情况来。 “现在严州所月粮拖欠严重。” 朱以海这次特意来严州,就是想趁刚灭了方国安后,趁机以严州来试点,推行卫所改革。严州只有一个守御千户所,卫所可以说很弱,方国安又刚被平,御营进驻,此时正是好时机。 来之前,他也算是收集了不少信息,做了很多功课了。 对严州守御千户所糜烂的情况也早有心理准备,“具体情况说说。” 刘穆毕竟以间也是正经副总兵,自己还本是卫所世袭武官,后来走武举考中武状元起家,对卫所的那点情况门清。 大明一般情况下,卫所是三分守城七分屯田,当然具体情况,视地理位置,形势需求不同,这个数字有所变化,比如二八,四六等等。 但多数情况下,守城兵要少,屯田兵则多。 但是,基本上,不论是九边还是东南内地,卫所自己的屯田上交的籽粒粮,其实都不够供给守城兵们的月粮,更别说万一有行动出征时还得给的行粮了。 守城兵不耕种,就负责守城、训练、做战,由卫所发放月粮,屯田兵则不用训练打仗,只负责种田,按时上缴籽粒,朝廷最初的设计是挺好的,在紧要之地,设立卫所,划出田地,设立专门的军籍军户,部份屯田部份守城,然后自给自足,不需要额外供应,就是所谓不费百姓之粮,而供养百万大军。 不过实际上嘛,卫所屯田大多无法自给月粮,所以一般都是要由当地附近的府县提供部份月粮,这个比例,普遍是卫所自给四成,地方供给六成。 而任何制度,经过了近三百年后,也早就荒腔走板,被人研究出各种漏洞钻营了。 明代户籍分三等,民军匠,民籍有儒、有医、有阴阳,军有校尉、力士,弓、铺兵。匠有厨役、裁缝、马船之类。 以业著籍,依籍应役。 军人家庭是军户,军户承担兵役,军籍世袭,一朝当兵,终生为伍,父死子替,世代沿袭。 三分城守,七分屯种。 大明还发明了南人而北,北人而南的军士南北互易戍守制度,导致士兵们水土不服,逃亡加剧,后来虽有许多大臣建议自后清出军丁,各就附近。但是实际上,情况没多少改变。 军士南北更戍,家乡与戍地相距万八千里,道路艰难,还得带着妻儿,甚至官府还不给置办衣装提供盘缠,更加剧了逃亡。 这些外地军兵来到戍地驻守,却还得忍受着卫所武官们的盘剥,在洪武年间就不止一次发生过卫所屯戍士兵大量饿死的事情。 明初实行卫所屯田,每个军士发给屯田一份,其数目三十亩五十亩到一百亩不等,屯田军士要交纳籽粒粮,规定纳正粮十二石,余粮十二石。正粮归军士自己用,余粮上缴,作为本卫军官俸粮。 但二百多年来以来,屯田制度大坏,各地勋王权贵、勋戚官僚、卫所武官们都在疯狂的侵占卫所屯田和以外的田地,屯田大量流失,边镇将领又侵占屯田,私役屯军。 好田肥地大多被侵占,剩下的贫瘠之地也不多。 到后来,军户们的负担越来越重,不仅仅是屯田减少,更重要的还是各种劳役摊派越来越多,于是军户逃亡越来越严重,那些屯田也越发没人种了。 弘治年间,报告说卫所官旗势豪军民侵占盗卖,十去其五六,屯田有名无实,屯田本不得买卖,但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大量买卖了。 等到了正德年间,附郭屯地,每归势要。 等到嘉靖末年,屯田已十亏七八。 屯军失去了屯田,却仍还要交籽粒粮,然后各种劳役摊派繁重,籽粒所收百不及一,可定下的任务却不变,于是妻儿挨饥受冻,军不聊生。 屯军活下不去,大量逃亡,籽粒粮没缴纳,城守兵也就没了月粮。 到了后期,地方官府负担的那部份月粮,也一样经常拖欠,城守兵长年拖欠月粮,于是也纷纷逃亡。 所以说卫所制度崩坏,卫所兵不能战,最关键的就是屯田制度崩了,于是就全盘崩了。 朝廷年年清钩军丁,抓捕逃亡军户,可根本是治标不治本。 到了明末,卫所军户生活的跟乞丐一样,地位低下,生活没有半点保障,大多都沦为了那些勋戚、武官等的佃农,那些城守兵,也逃亡缺编严重,军官们也只能养少量家丁维持。 “现在严州守御千户所还有多少军户,有多少城守兵,多少屯田兵,卫所有多少屯田?” 刘穆叹气,“一笔糊涂账了,账都是假的,现在实际情况上千户所的屯田基本上没了,就剩下一点贫瘠土地,城守兵也没几个了,至于屯田兵更是逃亡的差不多了。” 第202章 从严州开始 严州守御千户所。 “殿下,微臣迎接来迟,死罪死罪。” 肥胖的千户周富贵如球一般的滚到朱以海面前,纳头便拜,看到这阿谀的样子,金吾总兵朱胜利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就连羽林总兵杨伯兴都有些看不下去。 朱以海站在千户所署衙前,这算是一座城中城,虽然地方较小,但布局紧凑而又严密。千户所署衙居北,然后衙内两廊分列十座百户所衙厅。 镇抚厅则设在衙城南面,衙前是军用仓库常积仓,有仓库五座共二十一间。从正德年间开始,常积厅便由严州府管理,派人任常积仓副使,并有属吏攒典、斗级数人管理。 按朱以海现在翻看的账本,严州常积仓,每年应收发军用秋粮本色米三千六百二十七石,屯米二百五十二石,折价米银四百三十七两,由严州府统一负责向本府诸县征收六成,向屯军征收四成,以供给城守兵月粮。 在千户所衙的后面,还有一排用于招待来访官员的住所。 做为一座军事堡垒,这衙城里还有军器局,每年能造军器五百七十五件,具体到明盔二十顶,铁甲二十副,斩马刀五把,腰刀二十把,长牌十面,角弓二十张,明弦四十条,铁箭四百支,弓袋二十个,箭袋三十个等。 还有存放军旗,祭拜军牙六纛的旗纛面,祭拜阵亡将士的水犀祠,此外衙城里还有卫武学、书院,城隍庙、关帝庙、祭祀水神的晏公庙。 北门外,有操练士兵的北校场,负责传递公文,接待官员的严州铺,还有屯田十二顷三十亩,由四十二名官兵负责耕种,每年交粮二百五十二石。 衙城周边,还有墩台七座,了望寨两座。 嘉靖年间防倭,严州设游击一员。 按账面上,这应当是一座守卫森严的军事堡垒,可实际上朱以海过来所瞧所见,这里跟一墙之隔的建德没什么区别。 既看不到城守兵操练,也看不到什么屯田军户耕种,甚至卫武学和书院里都没几个学生。 倒是这五品千户肥胖如球。 朱以海冷冷打量着这周胖子,按收集到的情报,这个家伙其实跟当初海门的吴凯差不多,只是更贪婪,与其说是个卫所军官,倒不如说是个地主商贾。 什么侵占屯田,克扣月粮,甚至役使守兵帮他走私贩盐茶,役使屯田兵给他种粮种茶,甚至替他修房子干活等就不用说了,他还放高利贷贩卖人口等等。 他还曾掏钱谋了个营兵官职,混了段时间因为朝廷征召北上打仗,立马便又掏银子称病离开了。 方国安来严州,他也使了不少银子,于是方国安还授了他一个游击之衔,仍管着这一亩三分地。 “周富贵,严州守御千户所的本该有一千一百六十八名兵,城守兵三百五,屯田兵八百一十八名,屯田三十六顷,孤问你,兵在哪,田在哪,粮在哪,甲械在哪?” “严州游击营当有营兵一千,兵又在哪,器械装备在哪?” 周胖子一下子就慌了。 额头淌汗,“殿下,卫所驰废百年,军户逃亡不断,许多都是陈年积弊,微臣接手之时,已经是烂摊子了。” “一句烂摊子就能摆脱干系吗?你当以为孤不会查账吗?卫所军户逃亡孤先不管,卫所屯田可都是有档案可查的。孤不管是侵占还是盗卖,这些都是有据可依的。” “从现在起,严州守御千户所罢撤,原严州游击营也一同罢撤。” “卫所军丁,皆转为民籍,卫所城寨,皆转归地方府县管理。原卫所屯田,现在开始清退。” 胖子汗越淌越多。 朱以海让召集严州守御千户所的军户军丁过来,等了半天,也仅来了二三百人,而且这些人大多衣衫破烂面有菜色。 今年大旱,各地粮价大涨,尤其是清军兵临钱塘江,大量军队聚集江防,更使的粮价飙涨。 方国安驻严州,又百般盘剥压榨,严州的百姓已经快活不下去了。 “胜利,你让人先去拉一些粮食来,先给大家发些粮食充饥。” 本来朱以海还打算跟这些军户们好好聊一聊,谈谈卫所改革,清算下周胖子,清退屯田等事,可看到大家这饿的眼花的样子,也于心不忍了。 粮食拉来,先发放粮食。 每家一斗米。 朱胜利还很有经验的站在那里,不停的大声告诫军户们,“领了粮先煮点粥喝,喝煮,不能煮成干饭吃,饿久了直接吃干饭,尤其吃的多,会死人的了。” “先喝三天粥,缓一缓,等肠胃适应了,才能吃干饭。” 其实军户们哪又不知道这些的呢,大家也不是头一回挨饿了,这年头能活下来,谁不是三天两头的挨饿,个个都挨出经验来了。 朱以海看他们的惨样,心里难受。 让人直接架起锅开始煮粥,不少人已经没力气生火煮粥,甚至家里没有柴火了。 严州还算是后方,可都是这副惨样,可想此时中原大地上,百姓又是何等困苦。 朱元璋的军籍制度,让本应当是国之功臣国家骄傲的那群人,成了最底层,被几座大山压的抬不起头。 连保卫国家的这些军人,都得不到半点尊重和保障,还谈何指望他们保卫国家? 这不扯蛋吗? 大家居然还能苛了二百八十多年,真是腐朽不堪,早该灭亡了。 若不是异族入侵,朱以海都要喜迎义师拥立新朝。 什么也没加的稀粥,却诱的军户们个个双眼放光,大家都捧着碗在那里排队等候,一些孩童甚至急的都哭闹不停。 朱以海看着这边胖成球的千户周富贵,再也忍不住直接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把这狗贼拿下,斩首示众,抄家充公。” 从严州守御千户所开始,从斩千户周富贵开始。 严州守御千户所当初分布于严州各县的那三千六百亩屯田,一亩不落的都要收回来,不管现在谁的名下,也不管是怎么买卖流转的,朱以海统统不管,这些都是军屯,必须收回。 收回后,交由严州镇粮台统一负责招佃出租,由佃户耕种,然后统一收取佃租,所得粮食优先用于供应严州的勇士镇御营。 “严州守御千户所军户皆转为民籍,原所欠之籽粒粮全部免除,原城守兵,只要是真正当兵值守的,补发三个月月粮,皆转为民籍。” 以往的关系就此割断,欠缴的籽粒免除,真正当值的兵拖欠的月粮,则一次性补发三个月的清算遣散,以后也不再是兵了。 至于空有名字在册的那种,对军官则处以追责退赃并罚银的处罚,对军兵则除名。 这卫所反正也毫无用处了,处于运河沿线的卫所,好歹还要承担点漕运任务,而如严州守御千户所这种,纯粹就是个脓包累赘,越早甩开越好。 “这衙城,以后就做为勇士镇驻防严州的军城。” 勇士镇是新军编制,一镇下设两标,每标下辖两协,协下设营,营下设哨队。总兵领一标驻严州府城,副总兵则领一标驻于西面遂安。 虽然此次清理千户所的屯田,清查籽粒粮月粮,可能要牵扯到严州本地的各方地头蛇们,但朱以海不在乎了,他连方国安这个手握几万人马的镇南伯都给砍了,还会顾忌这些地头蛇? 再不清理卫所等这些脓包,朱以海的这个监国朝廷,也是撑不了多久的,既然不整顿要亡国,那还犹豫什么。 卫所背后涉及到庞大的卫所武官集团,涉及到地方豪强集团,甚至是镇守地方的营兵、中官等等,但朱以海现在会在乎吗? 两害相权取其轻。 以前大明朝堂诸公不愿意对卫所动手,是能拖一天是一天,谁也不愿意挑破这个脓包,但现在朱以海已经拖不起了。 说实话,周富贵不是唯一,甚至卫所的这种破事,也确实不是由他开始,也不该由他一人担责,但朱以海现在可不跟你讲二四五六,他现在只一件件清一个个理。 周胖子确实侵占屯田克扣月粮,甚至贪污籽粒粮,私役军户屯民等等,那他就该死,朱以海才不管他家的那些钱财有几分是侵占依法,有几分是自己另外经营所得,现在统统抄没充公。 同样的,也不管那些军屯是怎么流出去,现占有者是怎么转入手的,朱以海不追究,他只盯着军屯田,直接把田收回。你有问题,你找你上家去。 不仅现占有军屯的人要立马交还屯田,还必须得给予重罚。 买卖同罪。 你敢买卖军屯田,杀头都是便宜你的,现在只让你交田,再罚银补交粮食,已经算客气的了。 这种时候,必须得狠。 现在也不是跟他们扯皮的时候。 整顿卫所整顿军屯,必须得狠狠出击,如此方能杀一儆百,才能顺利推进。 他没先在朝堂上拿出个章程,然后推行各地,而是先直接来严州,挑了严州守御千户所开刀,就是要先弄出一个典型,一个标准的案例,以后各地就按这个案例判法来推行。 直接在朝堂上提改革,肯定得跟那些大臣们扯皮,牵涉各方复杂利益,到时有的争。不如他现在直接对付周胖子,直接砍了。 把地收了,把军户、屯田、卫所城等问题快刀斩乱麻。 “殿下,严州守御千户所的副千户、镇抚、百户等如何处置?” 朱以海不屑的道,“只要这些家伙肯老实的退还屯田、并退还历年侵占、贪污所得,再交一笔重重的罚银,那孤可以饶他们一命,只要把事情了了,便既往不咎。但若是谁敢跟耍花招,那就不必客气,直接砍了,抄没家产充公!” 第203章 老当益壮阮大铖 日头高照。 行在绍兴,一处颇为典雅的园林中,阮大铖打着哈欠却刚睡醒。 伸个懒腰打个哈欠,转身却又靠着枕头上眯了起来。 两个十四岁的漂亮丫头听到响动,轻轻踮着脚步如猫般进来,在门口探头看了眼,看到老爷已经靠坐在那,便一起过来服侍起床。 清秋沏上一壶茶,“老爷昨个又写剧本到半夜,今个怎么却起这么早?” 凝冬则取来一件绸衫准备为阮大铖换上,“老爷昨晚思绪如何,写了几出剧?” 阮大铖睁开眼睛,先接过茶漱口。 “老爷我老了,不行了。”他又接过一杯茶润喉,“犹记得崇祯六年春我为迎叔公致仕归乡,特作春灯谜剧本,只用了一个多月,便把三十九出,五万余字的春灯谜剧本完成,家叔兹园公看后非常欣赏。” 阮大铖说起往事,还非常得意。 回想往昔,崇祯六年的时候,虽然他还是被永不录用,但人年轻,依然凭着聪明的脑袋,和广阔人脉关系,混的极好。 “可不是呢,兹园公也是戏曲大家,但老爷这出春灯谜一出,可是得兹园好极高评价的,多少书商、戏班争相要购买,后来一经排戏演出,更是引的无数观者称赞,人人叫好呢。”丫头清秋一边熟练的倒茶,一边恰到好处的拍着老爷的马屁。 他们所说的兹园公,是阮大铖的叔公阮自华,阮氏家族是安庆名门士族,阮自华乃嘉靖闽浙巡抚阮鹗的儿子,阮鹗抗倭有功,但贪婪敛财,后被弹劾,因与严嵩父子关系好而免于重治。 阮自华万历中进士,在崇祯初以福建邵武知府任上致仕归里,他回到安庆老家后,招募伶人,创办家庭戏班,以昆曲、弋阳腔等自娱,还成了当时江南最有名的私人戏班。 阮大铖当时为了讨好这个叔公,便用了个多月创作出了春灯谜这个剧本。 阮大铖也确实是有本事,创作戏曲剧本对他而言不过是罢官后闲余之作,但却达到当时最顶级的编剧水平,他创作的代表作牟尼合,仅用十六天一气呵成。长达四十六出的双金榜,也仅用二十余天。 其它如燕子笺、忠义环等剧本,也都是一气呵成,并且还本本大卖,一经上演就成为当时最火爆的新剧。 但对阮大铖来说,戏剧只是他贬官后用来自娱自乐,顺便赚点稿费的业余而已,在他年轻的时候,他一心科举,还能写诗作赋。 在他很年轻的时候,他的诗已经被称为是明朝诗人中登峰造诣集大成者,许多人都说读明诗必先读阮大铖之诗。 甚至当时许多人都称赞阮大铖是五百年不见的绝世天才,他的诗甚至被许多大家称赞集王维孟浩然等于一身。 简直就被捧为大明第一诗人。 当然,这也并不全是吹捧,虽然阮大铖名门世宦,一门出了许多进士举人,众多在朝为官,而他也曾拜东林领袖为师,在东林党中称为俊杰。士林中也自然是人人吹捧,但真本事也确实是有的。 阮大铖的诗,从年轻到老,诗写的是越写越有水平,他的诗里,有早期写的江南风光清丽,有士大夫们的闲适生活,也有后来写关于北方不休的战乱,中原毁于战火的惨状,可以说,他的诗描绘了整个晚明景象,且很有深度水平。 不过阮大铖此人,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当官,当大官,当首辅。所以不论诗词也好,戏曲也好,不过是他的业余爱好,顶多是用来提高自己在士林、官场中名声的敲门砖而已,他无志于此。 只是年轻气盛的阮大铖最终还是在北京碰了壁吃了苦头,为了争一个吏科都给事中的职位,最终把自己从东林党继承人变成了阉党逆贼。 但他贬官后并没闲着,一面写写诗写写戏剧,建立诗社,开书局建戏班,印书卖书,甚至是利用他那极广的人脉给人打官司,甚至做政治掮客,官场买办。 一边用诗赋戏曲刷名声,又用此赚银子,大肆结交士人,收留游侠剑客,到处谈兵说武,虽然在崇祯朝几次试图复出破灭,但最终还是在弘光朝成功复出了。 只是这弘光朝廷覆灭的太快,要不然,凭他的本事,必然不会止步于兵部尚书,肯定早就入阁当了大学士了。 自南都亡,阮大铖也跟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样,整个人失去了精气神,奔杭州、随方国安军下严州金华,再到受召至绍兴,东奔西走,却再难展抱负,郁郁不得志。 近来想写部新剧,以监国北伐之事创作,以此做为给监国的献礼,希望能够与监国见面后,能够得到这位年轻而又锐意进取的监国的青睐赏识。 毕竟鲁监国能够不顾东林党人的反对,不究他们在弘光主政的失职,还授他和马士英少卿职,甚至如刘孔昭、杨文骢这些奸党都被重用了,这都让他觉得有再得重用的机会。 可以往一天能写好几出剧本,甚至半月写完几十出的一本新剧,可现在却怎么也写不好。 怎么写,都不能让他满意。 患得患失。 他搜集过鲁监国的许多过往,但仍然感觉看不透他,鲁监国的行事,总是不同寻常,这让自诩聪明的阮大铖,都感觉很迷茫。 “哎,五十九岁了,老了。” 明年就是花甲六十了,蓦然回首,惊觉老了。 可阮大铖还是有几分不太服老,刘宗周张国维黄道周方逢年陈盟这些嘴炮,都能再入阁,他阮大铖哪里差了? 论办事能力,自己绝对强过他们,就算是论兵打仗,也比他们强的多。 可偏偏就是没机会。 张国维督师两江,黄道周总督安徽,朱大典督师湖广。 他自到绍兴,虽授少卿之职,可实际上却整天无事可做,除了偶尔跟马士英一起喝喝茶在家听听家中戏班子的昆曲,真就闲的发慌。 可不甘心啊。 阮大铖一直在寻找着一个复出的机会,一个能够打动监国的机会。本想以北伐之事写一出剧好好称颂一下监国,可却写不出满意的东西来。 也许只能指望方逢年和方国安了吧,方逢年在阁,毕竟曾是崇祯首辅,而方国安手握重兵在严州,方逢年一直在谋划着倒阁,要倒宋之普的首辅,取而代之。 宋之普虽是监国心腹,但毕竟资历不足威望轻,如何是方逢年这种老狐狸的对手,何况方逢年还联合了陈盟,甚至连新入阁的何腾蛟也跟他们走的很近,再外面有藩镇大将支持,这事应当没问题。 就如当初马士英与江北四镇拥立福王称帝,东林党的史可法等虽有意拥潞王,可最后在那些藩镇大将面前,不也只能无奈接受? 方国安当初曾拜方逢年为义父,这关系很密切,而他之前也在方国安军中许久,关系也是不错。 正想着是不是邀请方逢年过来听戏,好好细聊一下,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管事慌张进来,“老爷,不好了,镇南伯被监国提剑斩于富安,令羽林传首绍兴也。” “方阁部,也已被监国降旨夺职!” 阮大铖脑袋轰的一下,整个人都愣在当场。 第204章 复出 阮大铖匆匆换好衣服,便往外走,鞋都没来的及穿好。 庭院廊下,一个三十多岁的美丽女子风姿绰约缓缓而来,一身丝裙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的素雅而知性,得体的裁减又很好的衬托着身材,整个人犹如一朵盛开的栀子花,她便是阮大铖的女儿阮丽珍。 一个满是江南水乡气质的美人,更是个名动江南的大才女,因自小接触家中的戏剧,所以长大也成为一个有名的戏曲家。所编的剧本,也是名燥江南。 或许是因为阮大铖这辈子欺师灭祖背叛了东林,被士林所不耻诅咒,所以阮大铖无子。 阮大诚本就是打小过继给了无子嗣的伯父阮以鼎为嗣子。结果他转眼六十了,也是无一子嗣,仅有一个女儿。 只得把个外甥当孙儿养。 阮丽珍嫁给了阮大铖桐城老家的同年光禄少卿曹履吉之子曹台望,育有几个孩子,不过丈夫因为老丈人士林中名声不好,所以夫妻相处不好,闹到要和离的地步,阮丽珍便干脆搬回娘家居住。 今天她正跟几个堂妹弹琴作诗,谈论剧本创作,谈到兴起,便来找父亲请教。 几个年轻的阮氏姑娘也都是美丽动人。 “父亲!” 阮大铖此刻却没有心情跟平时最宠爱的女儿多聊,边走边摆手,“为父还有急事要出门,回头再说。” 阮丽珍看到父亲急匆匆的样子,也不由的惊讶,印象里父亲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智珠在握的样子,怎么今天这么火急火燎的。 “出什么事了,三叔?” 管家于是把刚发生的惊人事情相告。 鲁监国率御营突至富阳,提剑亲斩镇南伯方国安,收编方国安部众,然后命羽林军传首东京绍兴,并降旨罢免方逢年大学士之职。 阮丽珍也为这个消息惊的玉口大张。 她很清楚父亲跟方国安、方逢年关系密切,甚至隐约知晓些父亲最近在谋划什么,现在方国安出事,她很担心牵连到父亲。 几个阮家小姑娘更是急的脸色苍白,这几年时局动荡,她们也经历了不少颠沛流离,见过许多名门淑女,却沦落尘埃的惨状。 “你们先回去吧,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阮丽珍安慰起妹妹们。 ······ 阮大铖急匆匆出门,坐上马车便往衙门赶。 鲁监国在台州举义,自称监国,最初是以台州为行在,后来再定绍兴为行在东京,以分巡道衙门做了行宫,各个官府做了内阁、六省等衙门。 绍兴城的街道上,已经有明显的变化。 消息已经传的满城皆知,所有人都很震惊。 而随着方国安首级一起到绍兴的,还有鲁监国的御营亲军羽林军一部,他们进入绍兴后,很快就接管了绍兴诸门城防。 京营总督王之仁也接到旨意,随即绍兴戒严。 五军营三千营配合羽林军,开始抓人。 阮大铖赶到衙门,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行在的官员,一众内阁大臣、司礼监的大太监们也来了,连锦衣卫指挥使国舅张国俊都在。 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很凝重。 众人看到阮大铖来了,都只是冷着脸,绝大多数人都还厌恶着马阮二人,尤其是东林出身的,他们一直视阮大铖为叛徒,背叛了东林,欺师灭祖投附阉逆,早就跟他誓不两立了。 阮大铖径直走到马士英身边,“瑶草兄,怎么回事?” 在绍兴行在,马士英跟阮大铖算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他是贵州人,万历四十七年两人同中会试。相比起阮大铖,马士英最初仕途很顺,初授南京户部主事,天启中,历任严州、河南、大同三府知府,崇祯初,迁山西阳和道副使,五年,再升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 但刚到任一个月,因为挪用公款数千金,贿赂朝中权贵,被镇守太监揭发,罢官流放。在那时,马士英本来也是东林党一员的,他被贬时,东林党因此还称这是阉党构陷,替他维护。 后来马士英闲居南京,跟在江南名声大关系广的阮大铖这个同年再次相聚,两个失意的人相处的很好。 阮大铖虽然被列为逆党不得复用,但他在朝中关系广,一番运作,献万金帮助东林党和复社助周延儒入阁。 周延儒当上首辅后本要报答阮大铖,但因为阮被东林上下仇视,最后阮大铖便让周延儒帮马士英复出,马士英成功起复后自然一直记着这个大恩情。 所以后来马士英以凤阳总督拉着江北四镇拥立了福王,成为弘光朝首功后,便不遗余力的举荐阮大铖复出。 两人患难与共,曾经也都是东林俊杰,后来却都成了阉党奸臣。 来到绍兴后,两个失意的人更只能抱团取暖。 昔日为弘光朝首辅的马士英对阮大铖叹声道,“出大事了,方国安被监国诛杀,方逢年罢相,” “怎么会这样呢?”阮大铖跟马士英虽然名声不好,但相比起大多数自诩正人君子的东林党来说,两人都是那种更有干事能力的人,虽说弘光朝两人主政,也没有半点功绩,弘光朝迅速灭亡两人有不可推卸的罪过,但以当时那个草台班子,还忙于内斗的情况下,换谁来都办不成事,都不可能力挽狂澜的。 就跟十分忠贞的史可法督师江北一样,虽满腔忠诚,但他督师江北,一样指挥不动四镇军阀,自己也根本没有什么可行的抗清守淮的办法,最后也只能是与扬州城共亡,以死报国而已。 马士英拉着阮大铖走到一边,“监国数方国安十余条大罪,最关键的便是谋逆。” “哎,其实我看还是因为方国安暗里弄出来那个益阳王出的事,不听劝告,过于跋扈自雄,可也不看看面对的是谁,监国可不是圣安皇帝啊,他也不是左良玉和江北四镇,没那个本钱的。” “如今落的这个尸首分离的下场,也算咎由自取。”虽然马士英当初从杭州城下入方国安军,也一起相处了很长时间,但方国安的行事,确实是自找的。 鲁监国如此强势,他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历,如今被鲁监国亲自带兵一剑砍了脑袋,怪谁。 阮大铖感觉手脚总是发凉,七月大热天,却微微发抖。 “监国行事,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马士英倒是挺坦然的,“我倒觉得监国行事有迹可依的,这位是中兴之主,杀伐果决,义阳王、通城王等称监国称帝他都能容忍,靖江王也称监国但因挑起内战便要被幽禁至死,益阳王更是被明旨讨伐。” “陈梧被杀,黄斌卿交出舟山后还能保全,这些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方国安不肯真正接受监国的诏令,不肯接受整编,鲁监国无法容忍,趁这次返回,一记黑虎掏心便要了他命。 方逢年下台,则是因为方国安曾认他做义父,两人又暗里书信往来密切,据说这些信如今落到监国手里。 “方逢年是罢相还是下狱?”阮大铖追问细节。 “监国谕旨,给方逢年留些体面,让他自己乞骸骨致仕。” 这些结果让阮大铖比较意外,“只让辞职致仕?居然没下狱?” “没有,方国安是谋逆伏诛,但方逢年只让他自己辞职,也不追究清算,甚至还给加少傅、柱国,并特旨致仕后仍领全俸,还令录其两孙至御前行走听用。” “殿下对方逢年还真是优厚了。”阮大铖叹道,一般人牵扯到方国安这样的案子中,换成崇祯或弘光,都不可能让他全身而退,必然是要牵连诛杀的。 “据说,殿下说方逢年先前在绍兴城中绝食等死,准备殉国,是绍兴起义时郑遵谦将他救起,监国说他与刘公、祁公等都是国之忠臣。如今犯了些错,但罪不至死,给他留几分体面。” 阮大铖也不知道该说监国是有些凶残呢还是仁厚。 那边方国安堂堂大将,还是镇南伯,结果说杀就杀,还是亲自去杀,可这边方逢年却又宽赦放过,还给加少傅致仕,全俸养老,孙儿录用。 “方国安被诛杀,其部下是否有作乱?殿下是否打算用方逢年去招抚方国安部众?”阮大铖问,毕竟方逢年老家就是严州的,他又是方国安的义父,如果他去招抚方国安部众,那就能起到很好效果,能避免动乱。 “也许吧。”马士英道,他现在也是坐冷板凳的人,知道的消息也基本上是公开的。 阮大铖道,“咱们也曾在方国安军中呆过一段时间,与方部诸将也算相熟,何不借此机会,上书监国,自请同去招抚方部?” 马士英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也微微眯起。 这倒还真是一个机会,若是他们能把这事办好,那么也算是在监国面前表明了能力和态度了。 “多亏阮兄提醒,赶紧写奏章。” “嗯,联名奏请吧。”阮大铖道,反正两人自弘光朝起,已经是马不离阮,阮不离马,被朝堂士林群起攻击。 马士英有些兴奋的道,“我当年也曾在严州做过几年知府,自认为对严州也比较熟悉了解,况且也对方部有些了解,此事我当仁不让。” 阮大铖抚须,“同去,就算到时你做严州知府我为同知,也比整天呆在这行在坐冷板凳强。” 第205章 梅城召见 严州府城建德,又叫梅城,因南城墙临江一段筑成梅花形而得名。 从三国时始设县治开始,至此已有一千二百余年历史,这座临江靠山的古城,朱以海很喜欢,山清水秀仿佛世外桃园一般。 新安江、富春江、兰江,三江汇合。 今天天气凉爽,朱以海直接在临江的城楼上召见严州本地的豪强大户们,吹着江风,翻看着账本,朱以海脸色不太好看。 一群本地缙绅大户们也都瑟瑟发抖。 监国给他们赐坐,但每个人都感觉那椅子上有钉子一般,坐立难安,半边屁股微微坐着,撅着身子难受也不敢怠慢。 实在是严州千户周富贵的脑袋还挂在城头上招苍蝇呢。 那一队又一队御营兵,可不是吃素的,新来的勇士镇刘穆总兵,也是个黑脸包公,对本地缙绅们的拜见送礼,既不见人也不收礼。 御营封城查账,查守御千户所的屯田,屯官府的官田学田等,查历年税赋钱粮的账簿,这不是要人命吗? 虽说流水的官,但吏却基本上都是本地,甚至往往还都是子承父业世袭相传的,更别说地主豪强们更是雷打不动的。 现在查账,这拔起萝卜带起泥,谁屁股也干净不了啊。 “严州是个好地方啊,山清水秀。” 朱以海放下账本,终于开口,众人一个个额头冒汗,唯唯诺诺。 “可是这些年,严州的人却出了些问题。千户所的兵没了,田也没了,年年的籽粒粮、月粮都出问题了,府县也一样,百姓头上各种负担连连加码,交的钱粮一年比一年多,可奇怪的是,官府的账面上,却总还欠缴,越欠越多。” “但是,地方的这些官吏们却是一个比一个过的滋润,一个县衙书吏都能纳七房小妾。” “家有几千亩地的地主,却从不曾纳过粮服过役······” “你们说这奇怪不奇怪?” 底下人一个比一个慌。 最后大家都望向方可直,他是方逢年的族叔,方家本是严州遂安县人,在当地仅是耕读传家的小地主,不过随着方逢年的发迹,方家自然也就起来了。 这也是大明以来的特殊风气,考上秀才,算是迈出第一步,而一旦考中举人,不仅有了作官资格,而且立马就变的炽手可热起来,因为举人开始享有许多特权,比如优免等。于是会有许多人投献、寄名,主动为奴,或是把地寄于名下,然后给一大笔钱。 这就跟后世朱以海没事时考些资格证,然后放到一些公司里去,什么也不用管,按月拿钱一样。 那些田主把田寄到举人名下,便可免役,拿些钱给举人,仍然还十分划算。所以从举人开始,大明的读书人就开始成为人上人了。 方逢年在天启朝考中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可谓前途无量,虽然后来得罪了魏忠贤被削官,但崇祯朝立马得到重用,一路做到首辅。随着他官运亨通,方氏家族在严安那也是水涨船高。 名下的土地越来越多,投献、寄名的也多了,如方可直还在严州府城落户,在这里经营了许多田庄、铺面等。 “殿下,学生等愿立马填补各项亏空积欠。” 方可直咬咬牙,带头表态。 方逢年被免去辅臣之职,已经在邸报明发,方家的顶梁大柱也倒了,虽没定罪而是致仕,但明白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方可直也只能忍痛决定掏银子换平安了。 “亏空该补的都得补,往上倒查二十年,在府县衙门做过官任过吏的,都得填补亏空,这个账必须得平。就算没做官为吏的,可这些年逃税避役投机取巧,不仅投献、寄名等各种方式骗取优免,甚至在优免额之外应纳之税役,也逃避不服。” 大明朝的优免其实是个非常巨大的坑。 在洪武朝初定时,对于士人群体的优免政策其实不完备,适用范围和数额也没能统一确定。到了正统朝才开始确立‘止免杂差’的规定,但也未确定具体额度。 因为坑太大,所以后续不断有官员提建议,要用品级来界定数额。 在弘治朝,终于确立了免丁的具体数额,但未涉及免粮。 到嘉靖朝再次议定时,许多官员仍不满意,所以嘉靖十年,重定了优免则例,增加了免粮一项,但额度不高,仍不能让官员们满意,嘉靖二十四年,再次调整,也就是一直通行到了明末的通行版本,补充了丁、粮、田的互折算法,按品级优免。 可就算是这最终优免则例,也仅是额内限免,超出的部份,该纳粮的纳粮,该服役的服役。 一品免田粮三十石,免丁三十丁,至吏员免田粮一石,免丁一人。 假如一品之家有田粮四十石,人四十丁,则此十石十丁者,凡一切粮长、里长、水马夫、仓斗、库役重差、皆属编派,不准免除。 一个一品京官优免田额是一千亩,一亩准免三升,所以优免三十石,超出的额度仍得征,甚至仅是免田粮和正役。 止免均徭不免里甲。 比如说三饷,按理就不能免的。 举人和监生、生员都是一个额度,免粮一石二,免丁二人,比杂职、典吏等高一档。 致仕官则是原品七成额,闲住官原品五成额,外官是京官的五成额。 从洪武到嘉靖,这个士人优免条件不断修改,优免的范围和额度越来越高,但始终还不能让官员们满意。 甚至在朝廷的则例下,他们还想尽办法偷逃赋役。 比如一个举人,家里本就一个壮丁该服役,然后他接受亲戚或乡邻的土地和人,多一个丁,但也全免,甚至直接让有些人投献为奴,于是丁都不算,田地人口增加,粮役不增半点。 就算把亲戚族人数丁纳入户籍,已经超出额度,但他们往往也根本不缴纳。 反正就是这么牛。 地方的税赋大量拖欠,往往就是这么来的。 拥有许多田地的有钱大户们,想办法优免额度,甚至干脆就不缴纳,官府又只敢往死里逼迫穷苦百姓,于是搞的民不聊生。 第206章 巨额罚单 朱以海现在跟严州府的这些官吏士绅搞清算,倒也不是直接打土豪,毕竟面对的是一整个士人群体。 这也是朱以海如今坐在监国位置上的根本,他敢对整个群体乱来,那他也坐不稳位置,必须师出有名。 仍按嘉靖朝的最终优免则例通行版来说事,这也是能站的住脚的根本,然后以此来对这些士人开刀。 该免的免,但超额的必须得缴纳,甚至得补缴二十年的。 地方官府的亏空积欠,这二十年在任的官吏们都得自己补上。 但是朱以海特加了一条,就是有个免补征额,每丁十亩以下不征。 一家如果只有一个壮丁且田不满十亩,完全免征。 超过十亩,则也只补缴超额的部份,如果是两丁,就能免征二十亩。 这个额度,就能将绝大多数百姓,尤其是穷人纳入免补缴范围,不至于劳民害民。 方逢年是大学士,他的加衔是一品,所以有一千亩田的三十石田粮,三十丁均徭的优免,这些待遇,朱以海不动,不管他之前用什么办法,给自己名下凑这一千亩地、三十课丁,都不管。 朱以海只管额度外的,一年三十石粮给你免了,但一千亩地以外的你必须补上,三十丁均徭免了,但里甲、杂泛等这些役你还是得服或折银的。 至于说那些县中的吏员们,按则例,也就是杂职、典吏这些号称流外的才有资格免,比如一般的书吏、班头等都算不上流外,他们是没资格免的,所以一律得补缴。 至于说投献、寄名的问题,这属于钻空子,不是直接偷逃税,所以让他们自己自首清理,若是主动处理,在限期内完成,那以后就既往不咎。如果不主动处理,将来查到了,就从严处置。 方可直知道他现在是众矢之的,都盯着他呢,也知道自己靠山倒了,于是也只能积极清算。 名下有多少田多少地,家中多少丁,超额多少,历年欠缴多少,甚至名下的田地,有哪些原是军屯田、官庄田等,这次都要清算出来。 这是一大笔钱粮,但方可直知道自己没的选择。 以往名下大量田产人丁,却一点钱粮都没缴过,现在不行了,刀已经架到脖子上。 嘉靖朝的优免条例,朱以海认为有许多不合理之处,但也知道这些人毕竟是官僚阶层,想不给他们半点特权是不可能的,但这种特权不能滥,否则就跟如今一样,把整个国家都蛀空了。 必须严格按照优免的额度来监督,决不能让他们随意的超额,更不能任他们偷逃抗税。 朱以海现在不仅要他们补缴,还要罚,处罚银加滞纳金,滞纳金这玩意他们没听过,那就直接换个简单的名头,利息。 在方可直诚心诚意表示愿意补缴并接受处罚后,他如愿的接到了朱以海给他开出的罚单, 严州府按一条鞭法征收税赋,除田赋外,徭又有均徭银、里甲银、杂泛银三项,合并归一,部分摊入田亩,部分按丁征收。 田赋折银亩征正供银三分六厘三毫,杂办银一分七厘七毫,共银五分四厘,计亩征银。 另按丁征收部分,每丁一钱银。 另附加火耗一成二。 浙江的田赋标准属于中等偏上,以前平均亩征五升左右,比苏松地区的田赋低,一条鞭以前,全国平均水平是亩征粮三升三左右,浙江的五升也不算高。 一条鞭后,把各项徭役合并为一,部分加入田亩,部分按丁分派,田赋提高许多,丁役银则减轻不少。 严州一亩征银五分四,百亩五两四钱银,百亩地产粮二三百石,当下粮食每石二两多,而崇祯以来丰年时也是一两左右了,稻谷每石价格稍低,但六七钱银是要的,如此计算,亩收粮折银能二两左右,征银五分四,是不到三十税一。 按万历年每石粮四五钱算,实际当时税率定的是是二十税一左右。 所以一条鞭后头十年,百姓负担确实减轻了。 但天启崇祯,各种本来被合并为一的杂役摊派卷土重来,加上三饷,官吏贪污等等,百姓负担反而更重了。 朱以海现在要求大户豪强们补缴,以万历一长鞭时的税率补缴,直接按二十税一,也就是每亩一斗,但不折银要求纳本色,直接交粮。 丁银仍为一丁一钱。 附加火耗一成二,每亩加一升二,丁银每人加一分二银。 方可直名下有一万多亩地,有许多是投献诡寄等,但朱以海不管,超出额度一按万二千亩算, 如果征银,亩征五分四,加附加就是一共六分四厘八毫,一年是777.6两银。 朱以海要求纳粮,一年是1344石。 一年的并不多。 可如果追缴二十年的,就是26880石,现在粮一石二两多银子,这就五万多两。 而如果折银一年才七百多两,二十年才一万五千多两,这里相差几倍。 丁银倒可忽略不计,一丁一年一钱多银,一百丁一年才十来两,二十年也不过二百来两。 朱以海要求方可直补缴26880石粮,一百多两银子,然后处七的罚粮,加三成罚息,实际是加罚一倍。 总共便是53760石粮食,五百多两银子。 面对着这张天价追缴罚单,方可直感觉脑门子血管直突突,然后眼前一黑,昏倒了过去。 被众人扶起唤醒后,方可直忍不住哭诉,“万历朝后来,已经将士人优免则例提高十倍,一品京官可免田一万亩,未仕进士可免三千三百五十亩,未仕举人可免一千二百亩,生员八十亩·····” 朱以海冷笑了两声,“你所说的这个是万历初年江南常镇苏松地方自己定的规矩,而不是朝廷订的,在万历三十八年应天巡抚已经处置过此事,予以废除了。之后各地府县,对于士人钱粮优免,虽暗里上下勾结欺上瞒下,但岂能黑白巅倒?” 方可直又哭诉道,“学生名下虽有一万余田地,但有许多都是近年才增添的,往上补缴二十年的,实在是不合理。” “你跟孤说合理?” “你们这些年枉顾国法,偷逃税赋,若是放在洪武年间,早就剥皮实草,摆在衙门里展览了,你们的家人也难逃抄家充军的下场,现在孤只是让你们补缴,再罚一点钱粮让你们涨点教训,你就跟孤哭诉说不合理?” “你也说的出口!” “殿下,学生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粮来啊。” 朱以海毫不同情,“没钱?那你这万亩田地怎么来的?没钱就卖地,一亩地随便都能卖四五,甚至十几两银子,一万亩地那最少也是四五万两银子。” 方可直无奈道,“那些地大多不是学生的,只是在学生名下而已,学生想卖也卖不了。” “在你名下,如何不是你的地?缴税的时候,你说这是你的地,现在你又说不是了?没钱粮补缴不了?那孤给你个方便,直接以地折银,一亩地就折个十两银,或五石粮。” “一万二千亩地,便折六万石,扣掉你该缴的五万多石粮,孤还给你六千多石粮,或者折银一万二千多两!” 方可直一听这话,直接又哭晕了过去! 一万二千多亩地都收走,找一两二千多两银子?这岂不是一亩田等于就卖了一两银子?这不是要他的命嘛。 第207章 火耗养廉 严州城楼。 哭天抢地,一群士绅豪强如丧考妣,人人都要补缴并处罚银,数目不小。 好些人是被抬着下去的。 “殿下,兹事体大,牵涉极广,是否再考虑一二?”徐石麒问。 沈宸荃更是直接道,“臣以为不认各地优免加倍的惯例倒可行,但追查二十年是否太过?而且各地亏空,本就是烂账,现在让官吏们负责填补,又要处高额罚息,此事只怕激起民变。” 朱以海反问,“民变?过去平头百姓被逼到什么份上了?军户被逼逃亡,民户、匠户被逼逃亡,为何逃亡?因为官府把那些势家豪强该交的税赋力役,都摊到他们头上了,他们辛苦干活,一年到头不仅得不到温饱,还得倒欠官府的,自然就只能逃亡。” “那些势家豪强吸了朝廷,吸了百姓多少年的血,现在我不追究他们的罪行,只是让他们把吸的血吐点出来,他们就受不了要造反?” “可笑,如果他们真要反,那我就等着,反一个我砍一个,反一个我抄一家,我正好连本带利通通都拿回来。” 一老一少两个宰相沉默着。 朱以海敲着桌子,“大明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孤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优免优免,孤当然也愿意优待士绅官吏,但也是有底限的,不是让他们趴在朝廷身上吸血,朝廷都吸干了,都吸空了,还不停歇,孤不出手,这天下就亡了!” “既然都是要亡,那我还不如放手一搏,而不是等死!” “就按嘉靖年定的优免则例额,超出的一例征粮征银,孤的御营将士等着发粮饷,朝廷百官还一直欠着俸禄,要恢复中兴,靠嘴说吗?” “严州一府,账上一年才收几石粮几两银?千户所兵粮田皆不见,哪去了,你们跟我一样清楚。” 徐石麒道,“这些事情都是陈年积弊,还得一步步来。” “没时间了,重症就得要猛药,否则不痛不痒起不了作用。这一次,孤来严州,就是要猛砍几板斧,要给天下做个榜样,如果连孤亲自来处置,这个头都开不好,那孤又如何指望官员们能够奉旨推行?” 大明到如今,各种弊政多如牛毛,种种汇聚起来,便形成了终极致命问题,财政崩溃没钱。 百姓之家,没钱都寸步难行,更别说维持一个庞大的帝国了。 大明没钱了,就各种加征摊派,然后还是老样子,加征最后又都征到了穷苦百姓头上,那些士绅豪强,高高在上,吃的脑满肠肥,官吏豪强甚至还要借机再盘剥百姓一头,什么火耗什么均输等等。 万历年间的一条鞭法,其实在早前已经有许多地方开始把夏秋粮折色纳粮,把徭役折银部分入田,部分派丁,本也是方便百姓,甚至减轻普通百姓负担的善民之法,可后来各地对火耗的加征无度,以及三饷等新的加征科派更加累民。 朱以海虽也知道,明朝财政制度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给地方留余不足,导致地方财政无钱粮可用,于是只能想办法再向百姓要钱。比如说地方明面上的编制官吏数量有限,特别是一个县仅几个官,经制吏员也很少,但要维持一个县运转,需要大量的人丁,除了给百姓派差役,更需要一些专业的人员协助。 比如说六房书办,三班捕快,巡检弓手等等,可朝廷没编就没有俸禄薪水,地方要用人,自己招人自己得解决工食银,于是就自己征。不少地方把火耗征的多,就是用这笔钱来充当地方经费。 这就好比朱以海后来买的那套郊区独住的小区楼盘,那么偏还那么贵,主因不仅是开发商要赚钱,还因为地方政府本来就把那块地拍卖出了个天价了,地价已经占了这房子很大比重。 所以各地对火耗的加征,也就按需征收了。 银子征收过程中需要融铸,会有损耗,粮食在征收转运过程中也有损耗,官府惯例要多征,比如汉朝一石米加征两斗。 到了明末此时,各地火耗征收就更加过份了。 有地方加征五成,有的地方就敢加征一倍,甚至有收两倍的,本来征一两银子,结果百姓还得加征一两二两,实际缴了几倍,这多征的银子进了衙门,最后小部份是地方开支,更多的是官员吏员们分了,以填补他们表面俸禄较低的问题,甚至还要拿出许多充当给上面冰敬炭敬各种礼尚往来的开支。 就如比一个县令一年没几两俸禄,但是实际上人所皆知的灰色收入,能达到一年几千两之多,越富裕的县这笔钱更多。 百姓多交了银子,负担重了,于是骂朝廷。 可实际上这笔火耗朝廷又没得到,全在地方使用。 甚至如严州,该给朝廷上缴的那份都年年积欠,上缴不足,更别指望他们会把火耗归公了。 偌大一个严州府,现在账面上一年就收六万来两银子,然后还不够地方开支,还倒欠亏空,这就太过份了。 朱以海还指望这些后方,能够提供钱粮支持抗虏呢。 “诸公,现在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了,没法再假装看不见了,再装瞎,就得亡国。这比鞑子对我们的威胁还要大,鞑子是外部威胁,而这些却是心腹之患。” “以严州为清理整顿的起点,先罢军、匠两籍归民籍,再罢撤卫所,清理屯田,再清理历年积欠等问题,然后下一步还要重新清理田亩、登记户籍,要抗虏要中兴,不修内政,如何对外?” “孤现在已经很给他们机会了,填补亏空、补缴积欠,把侵占吞并的屯田官田交还,以往的事也就算了,一笔勾销,可谁要是跟孤抗旨不遵,孤也不介意拿他们开刀,杀鸡儆猴,孤现在可是穷疯了,很乐意有人跳出来,这样正好抄家充公。” 这杀气腾腾的话,徐石麒和沈宸荃都没法接。 毕竟士人优免虽是国策,但现在士绅们做的太过份也是事实,朱以海现在的处罚,也不是乱罚。 “以后火耗征收,必须正规化,火耗率暂定一成,入公账,先统一上缴,然后再返还部份给地方官府,一部份用于给官员加俸,提高他们的收入,一部份则用于增设一些经制吏名额,再一部份用于地方官府办公经费,剩余部份为国库。” “火耗征收必须公开透明,不得再额外加征私派,违者严惩。” 这笔火耗加征可以说是地方重要的财派,也是腐败的温床,因为没有个名目,也没有个账目,征几成,征到多少,如何使用,全都是地方自己说了算。 现在朱以海要把这项规范化,毕竟银子征收后融铸过程中确实也是有个损耗率的,但这个损耗本身其实不高,但官府却层层加码,有加三五成的,甚至加一二倍的,害民严重,官员也因此贪的脑满肠肥的。 如果把这笔加征规范了,以后朝廷有法可依,有账可查,甚至对征上来的这笔钱,通过合理的规划,比如给官吏加俸,增加地方经费款项,都是有大用的,甚至还能增加些国库收入。 “孤之前对官兵将士们的粮饷增加了,对官吏们也肯定要提高些收入,一步步来。” 但一切前提,还是得财政规范,收入稳定先,否则都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 “孤也清楚,官员们都有例银,灰色收入嘛,一个总督甚至一年能拿到二十万两例银,一个知县也有几千两,这笔银钱有很大部份就是来自火耗银,也有不少最后又成了办公费用,所以孤现在把这火耗归公后,也还是会照顾实际情况的。” “军队的军官们都会有相应数量亲丁名粮,以补贴俸禄充做公用等,所以地方官员们,孤也打算用火耗银拔出一部份,充做专门的养廉银。暂定总督每年两万两,巡抚一年一万两,行省三司使每年八千两,道员五千两,知府四千两,知县两千两,同知一千两,通判五百两·····” 这个养廉银,主要是给地方主官,和佐貮官员,从两万两到二百两,这个数字,其实是朱以海根据他收集到的地方官员们能拿到的例规数字,大抵平均后打了个一折。 比如总督能拿二十万两例规银,朱以海给两万两。而一个知县大约能拿几千上万两,所以保底两千。 相比起他们本来的薪俸,这笔养廉银数目很大,甚至是许多倍。但另一方面,官员们以往通过自己的手段,形成潜规则,能拿到更多的银子,但这笔银子来源不规范,使用也不规范。 朱以海现在从源头上堵住,比如重要的火耗银归公,然后使用这块也规范,直接按品级、职位给他们养廉银,且规定这笔银子虽是发给官员的,但也是带有公用银性质的。 以前官员自己拿银子,拿多拿少全看个人。现在朱以海要求朝廷来收这笔火耗和管理发放,一切有标准可依可查。 这年头谁都想当官,有官就有权,有权就能发财。 尤其是到江南富裕地方当官,当一任知府,都能捞上十万两银子,甚至有的知县当三年,都能捞十万。 真是穷了朝廷富了官员,苦了百姓便宜了士绅。 这种局面再不想法改变,谁也救不了大明朝。 朱以海宁愿自己给总督两万两银子,也不愿意他们直接从地方拿二十万两,毕竟这银子终究都是从百姓手里压榨出来的,明着好像没从朝廷库里拿,但仍然害的是民,损的是国家权威,最终还是他这监国来担这天下百姓骂声。 大明朝已经从内到外都烂透烂到根了,朱以海现在就是个修房子的糊裱匠,尽量的修补,让他先不至于塌了。 “殿下,是否先回绍兴行在?” “不,孤要亲自坐镇严州盯着,一定要把严州这个典型抓好,做出榜样来,以便今后各地推行。”朱以海坚决道,现在他要是走了,他严重怀疑这事会虎头蛇尾甚至无疾而终,所以他必须盯着。 “把复兴报的几位编辑全召来,孤要求他们对严州的改革,进行全方面的特辑报道,详细的把各方面的问题都刊载出来,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孤的决心,和改革的进程,把严州做为一个好好的榜样,让各地有样可依!” 第208章 方首辅的魄力 严州城前。 方逢年站在船头,看着这座城,遥想当年他第一次来严州,还是来这里考秀才。当时家里没钱给他坐车坐船,他是从遂安走路来严州考试的,好在他一次考中。后来去杭州考举人时,仍没钱,于是又走了四百里路到杭州应考。 遥想那个时候,虽然家贫,但年轻而又充满理想,他七岁丧母,八岁父亲开始教授他易经,经常读书到深夜,功课完不成就要挨打,打的他藏桌子底下。 徒步四百里去杭州考试,考完了又徒步回家,等他到家时,官府报喜的差役早就比他先到方家报喜了。 二十七岁中举人,三十七岁中进士,在明代,方逢年的科举之路都还顺十分顺畅,回想当年他做翰林院编修任湖广乡试主考,嘲讽魏忠贤为国家祸害,最后被挨廷杖并削籍为民,那个时候的他,是多么的满怀理想啊。 现在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在绍兴的这两月,却一心忙着内斗,只想争首辅之位,如今被令致仕归乡,孤舟行船江上,走在当年他离开家乡的这条路上时,他静静思考,不由的羞愧万分。 今年才六十岁的他,本来还正年富力强,能够得鲁监国看重,召入行在入阁办事,本来是报君救国的机会,可他却忙于党争内斗。 再回首,心有悔恨愧疚。 码头。 方可直带着子侄来迎接。 “叔父!” 方逢年上前拜礼,当年他年少时,父亲教导甚严,经常棍棒惩罚,打的他钻桌子躲避,是叔父方可直经常替他说话,出面维护,甚至来严州考试时,还是他陪着来送考的。 “书田啊,你可回来了,咱们家都要被整的家破人亡了,你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发生何事,叔父慢慢说。” 方可直如找到靠山,拉着侄子的手把新近遭遇委屈诉说。 方逢年静静听完,没有很激愤之情。 “叔父,先回城,待我拜过监国再说。” “监国太狠了,这是要逼死我们啊,五万多石粮,,还要再征一成二火耗,我们哪里拿的出来!” 方逢年没接话,他知道其实方家现在是拿的出这些的,虽然方可直名下的一万多亩地并不全是他的,但方家还经营着茶叶、粮食生意,粮仓里就有许多粮,又有当铺钱庄等,地下埋的银子都有几窖。 他惊讶于监国在严州做的这些事,但没急着表态。 方国安被诛杀,他被免职后,他静下心来想了许多,心态已经转变很多。 一袭青衣,头发须白的方逢年牵着毛驴入城,城门处早有人把消息通报给了朱以海。 方逢年入城后直接就来拜见。 “孤亲自去迎。” 朱以海来到门口迎接,这让方逢年极为意外,上次与朱以海见面,还是在嘉兴,当时他们内阁辅臣们过海追监国,想请他回绍兴,结果监国却说出北伐毫言壮语,如今再回首,监国做到了他说的那些,而他这个大学士却辜负了当初监国的信任的托付。 “老臣,老臣愧对殿下。”方逢年十分羞愧的低头。 朱以海扶住他,“少傅莫说这些了。” 挽着方逢年的手进了屋,朱以海甚至还给他倒了杯茶,“南都亡,方公在绍兴庙中绝食自尽,一心殉国守节,这份忠贞让孤感动。此后能够出山襄助抗虏,更是难能可贵。” 方逢年羞愧的摇头,“臣昏聩糊涂,辜负了殿下信任,不该争名夺利,攻击宋首辅。” “算了,那些就不说了。” 朱以海当初拜他入阁,一是方逢年曾做过崇祯首辅,二来当时他在绍兴绝食自尽忠贞可嘉,再则当时手握重兵的大将方国安又是他义子,综合几点,朱以海才拜他入阁为大学士,也是想借用他名望以壮自己监国之位。 不管怎么说,方逢年表现虽说一般,但在绍兴也还是做了些事,帮着稳定了这面旗帜的,至于说联合陈盟,甚至暗里联合方国安,想要把宋之普赶下台,自己做首辅,这种事虽让人失望,但也其实正常。 他虽一直说不要党争内斗,但这种事情到了什么时候都无法避免。 他如今罢免方逢年,也只是就事论事,方国安诛杀后,总要清洗一下他的相关势力,同时也是再次通过罢免方逢年,向所有人提醒他对党争的厌恶态度。 方逢年只是想当首辅,并没有说暗里想降清,或对朱以海不尊不利的念头,所以他只是让他致仕而已。 “方老,如今大明内困外患,实在是危急,孤在严州,想要大刀阔斧的开始改革,如今着手几方面进行,方老觉得如何?” 方逢年直言,“确实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殿下北伐这段时间,绍兴行在诸公也是勉力维持,虽得各省拥护,但要兵无兵要粮无粮,靠捐输劝饷,也只是一时之计。若不是殿下在三吴打开局面,并牵制了鞑虏注意,只怕行在这边早维持不下去了。” “卫所驰废、士绅欠税、供养宗藩确实是几大问题,殿下能够看到,并提出改革之法,臣以为十分高明。” “可是改革要触动许多人的利益啊。” 方逢年起身,“臣刚到严州,便见了来接的叔父可直公,他跟我说了方家的事,可直公虽是臣家叔,但臣仍然支持殿下的决定。不管之前的事是沿袭什么陋规旧例,终究是不对的,何况如今国难当头,我等大明士绅之家,就更该与国同心共力。” “五万多石粮食,方家该补该罚,臣会马上安排家族上缴,保证半个月内缴完,并再向朝廷筹银十万两献上。” 朱以海听了微微惊讶,方逢年的这觉悟也太高了一些,还以为他是来倚老卖老讨价还价来了,甚至都准备给他个面子,稍微抹个零的。 谁知人家一分不要减免,还愿意再添个整。 五万多石粮,十万两银子,半个月内缴齐。 这可不是小数,就算对曾经做过首辅的方逢年来说,估计也是一大笔家财了。 可方逢年接着道,“臣接下来还会带领方家,把家族名下原卫所屯田、官府官田都缴还,不管是怎么转卖到手的,统献还朝廷。另外之前投献、诡寄等在名下之田,也都将主动清退。” “方家还将动员子弟从军入伍,保家卫国。” 朱以海瞧着头发花白的方逢年,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方老。” “殿下,臣在绍兴也听闻中原许多惨事,沦陷鞑虏之手,被迫剃发易服,斯文扫地,衣冠不保,连性命尊严都没了。国亡,家又岂存。” “钱财皆身外之物,鞑子一来,钱财反成祸端,不如用在该用之处,也算方家贡献一份力了。” 一番话说的朱以海都打算立马再拜他入阁为大学士,甚至让他当首辅了,这觉悟,太端正了。 “殿下,大明中兴定由殿下起,而中兴将始于严州改革,便让老臣带方家做第一个表率吧。” 朱以海高兴的鼓掌赞赏,“请方老受孤一拜!” 说着起身,很认真的鞠躬。 方逢年赶紧让到一边不敢接受,君臣二人相谈甚欢,朱以海最后又亲自把方逢年送到门口。 方可直等一直在门外等着,见到监国亲自送他出来,还满脸欢笑的样子,也都心中一松。 “如何?” “谈好了,五万石粮,十万两银子,回去就凑集了送来,要快。”方逢年笑着道。 方可直一惊,差点以为听错了,怎么还越谈越多了? “书田,这怎么回事?” “叔父,听我的没错,赶紧筹粮筹银子吧。” 第209章 白银帝国 方可直把拐杖拄在地上咚咚响,气的胡子乱颤。 他站在方家大宅客厅,怒声质问侄子,“你疯了吗?五万石粮十万两银子,你知道今年大旱,粮价已经涨到多少了吗?现在最少三两六钱银子一石米,而且还会涨,待到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涨到四五两一石都可能。” 就按三两六钱银一石米算,这五万多石都得二十万两银子了。 但方逢年却很平静的扶着叔父坐下,“叔父,我知道今年大旱粮价攀升,我本就是比着三十万两银子的数提的粮银。我就是要给监国凑个三十万两进献,多么?其实不多。” “怎么还不多,我们方家虽自你考中举人开始日子转好,可才多少年?三十万两银子啊!” “叔父,钱财身外之物也,关键时候,什么才是根本?是人,是家族存续。若是家族都不能存续,再多钱粮攒着也是别人的。如今局势,叔父还看不清楚吗?外有鞑虏南侵,江南局势危如累卵,而内,鲁监国续立国统,如今内忧外患,正愁粮饷,更要树立监国权威,方国安怎么死的?” “叔父难道想让咱们方家成为第二个方国安?” 方逢年不客气的提醒叔父,方国安可不仅是认他做义父,方国安在严州这几个月,四处劫掠,到处敲诈,但可没抢过方家,甚至方家还受了方国安许多好处。比如说,方国安从大户家抢来许多地田地地契,不少就是半卖半送给了方家和他的亲戚朋友们。 方可直不过是方逢年的叔父,一个举人而已,在严州府城周边就有一万多亩地,在老家遂安还有许多田地,甚至在杭州的富阳等地也新置了许多地,哪来的?不就是通过方国安弄来的吗? 而这些弄来的地,不仅有被方国安敲诈抢劫的地主富户的,也有本是卫所军屯的,朝廷官庄的,都是有问题的地。 监国真要细究,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十几条大罪,定方家一个满门抄斩没收家财,方国安跟监国说的那些话,确实没错,国破家难安。 但方家本身也确实问题大,自己就站不住脚,这个时候方逢年当然清楚,主动补缴甚至捐献一批,只有好处没坏处。 表现的好,那他就是正面典型,第一个响应监国,到时监国肯定也会有奖赏。 如果带着抵抗,那就是坏的榜样,到时明正典型,重点打击,方家就难逃方国安第二了。 方逢年好歹也是当过首辅的人,这么点简单的道理不懂? 三十万两银子确实不少,但方逢年做首辅,几年收的各种钱也不止这点了。 只要过了这关,方家黑的白的灰的各种渠道弄来的田地,也算是洗白了,以后地位稳固,岂不好? “这三十万两银子,能换回大学士位置吗?”方可直问。 方逢年摇头,“殿下留我在御前行走,坐而论道。” 方可直明白了,起码暂时不会再让方逢年入阁,但能留在御前行走,那就仍是有影响力的,这是方家能存续甚至能继续壮大的关键。 “好吧,我缴纳钱粮。”快八十岁的方可直肉疼的直哆嗦,这小三十万两银子的钱粮,也是他一半多的家当了。 “叔父,钱财身外之物,这次叔父只要把钱粮缴纳齐,监国那必有回报,到时我那几个侄儿,都会得到一个官职差事的。” “这是监国对我亲口承诺的。” 方可直叹气,“哎。” ······ 几镇御营兵马都接到任务,轮流协助清理整顿严州,当值时接受调派协助征粮清田,不当值时就在校场操练。 方逢年说到做到,果然很快就运来了大批粮食和银钱,严州出了一个首辅,方家这些年速发展,五万石多粮十万两银子,对他们来说,真不是什么问题。 若不是运粮比较费时间,直接缴三十万两银子会更快。 朱以海再见到方逢年,看到他说已经调集了钱粮运来,也很吃惊,特意去观看接收。 城内,方家的几个粮仓全部打开,一仓仓粮食直接交接,另外城外码头,一条条粮船沿江而至,把码头都堵的水泄不通。 大米、稻谷、小麦、大麦、荞麦、豆子,小米、高粱,各种粮食皆有,负责接收的御营粮台也有经验,按照市价把各种不同粮食折兑,折成大米计算。 朱以海看了送来的银子。 一箱箱的银子,堆了一地。 这些银子成色不一,甚至形状不同,既有马蹄银元宝,也有猪腰银铤,还有银块,甚至番人的洋银等等。 这也难不到粮台的官员们,他们按惯例,先要把所有银子鉴定成色,最后按纹银折兑计算。 “各种银两,皆按十足纹银计算。” 虞大复跟朱以海解释,“不过说是十足纹银,但其实纹银成色并不是最高的。” 纹银成色一般是百分之九三点五几,就算寻常说十足纹银,也一般只是说成色高。纹银甚至算是一种通用的银两单位,各种银子征收的时候,就以纹银做标准。 比如说金花银,朝廷在很多地方把一部份田税改征金花银。金花银最初本是指银子上有金花的上好银子,其成色是百分之九九五左右,而二四宝银则成色九七五左右。 叫二四宝银,是因为这种元宝形的银锭,跟纹银兑换时要升水,比如五十两宝银,实际要多兑换二点四两,所以叫二四宝银。 再比如金花银,要升水更多。 而一些成色较低的银子,则要降水,只能兑换更少的纹银,但很多时候,其实纹银只是一个记数单位,真正流通的还是元宝银、金花银等这些。 就如现在方家交上来的这十万两银子,就是各种形状、重量、成色不一的银钱,粮台这里就得先把银子按不同成色划分,然后兑换纹银数字,升水或降水。 这些银子收上来后,一般还要经过一次重新融铸,比如各地田赋的金花银,这是专供皇帝内库的,大约一百万两左右,所以铸成金花银,成色高。 一般户部国库的银,主要是元宝银,也称宝银,成色稍低一点,比标准纹银高。 虽然用纹银做单位升降水折算,但最后融铸时,也还是会有损耗的,故此照例要加征火耗。 朱以海虽然听的很明白,但也觉得这样使用很不方便,直接称量的银两,有成色问题,大明自中期以后,形成银本位,白银大量使用,但毕竟白银单位较大,普通交易时需要更小单位,于是只能剪碎称量使用。 说实话,看着那些粮台官吏们在那里,对着这一箱箱银子,又是扎针打眼又是火烧,又是剪切称量,又是算盘计算的,朱以海觉得非常不便。 其实随着海上贸易大量洋银流入,西班牙荷兰葡萄牙人等的银洋,其实更先进些,这些是按币值使的,外形规整,有不错的防伪标识,比如表面浮雕,外圈突起齿纹等防刮削。 但这些银洋进入大明,还是逃不脱被当成普通银子按成色折算称重的命运,最后都是要重新融铸成银锭的。 一锭五十两的金花银,记账是五十三两纹银,一锭五十两的宝银,记账五十二点四两纹银。 番人的各种洋银,也都是直接按成色重量折成纹银,一般成色略低一些。 至于铜钱,因为这次方家交的银子多,所以根本没用银钱,再一细问,才知道如今的铜钱非常不值钱。 大明开国之初,钱一千兑银一两,在成化朝,八百文钱折银一两,弘治朝则是七百钱折银一两,到嘉靖随着白银大量涌入,钱一千四百文折银一两,而到万历后,铜钱越来越不值钱,崇祯初,一两银换两三千钱,到了此时末年,崇祯通宝更是五千五百钱才值银一两。 百姓商家,都不愿意接受崇祯钱,只愿意接受嘉靖金背铜钱,甚至是民间私铸的伪嘉靖钱,都远比崇祯钱受欢迎,十二千钱还能值银五两,一两银子折两千四百钱。 连官府都基本上放弃铜钱了,征粮税只让折银子。 虽然崇祯初年,曾下诏五十五文当银一钱,但这种违背市场真实情况的诏令,就跟以前大明发银的宝钞一样,根本没人接受理会。 到此时银钱比例这么夸张,也跟白银输入锐减有关,大明早已经成了一个白银帝国,从上到下,都是白银本位了,突然锐减的白银输入,让大明产生了银荒,于是白银价格大涨,铜钱就更不值钱了。 铜钱做为朝廷发行的铸币,本身也是贵金属,是有实际价值的,因此他的币值波动很正常,但波动过大,则就表明朝廷失去对钱的掌控。 朝廷铸钱除了方便流通,本身也想收钱息,于是一般币值都是要高于本身实际金属价值,但如果高的太多,那私铸就有很大利润,许多人就会铤而走险的铸私钱。 私钱上市,则会劣币驱除良劣,百姓会把好钱存起来不用,把差钱出手,就导致市场上好钱越来越少。 第210章 铸币税 私铸商人会把好钱回收融化改铸私钱。 而如果朝廷铸的钱,用料太足,本身价值超过币值,那就会出现不法商人把铜钱融化去铸铜器获利的事情。 如何寻找一个平衡,就显得十分难得。 所以历朝不断的发行新铜钱,其成色用料配比都是不同的,就是为了在中间寻找一个平衡,比如大明以白银充当本位,朝廷就得根据市价,不断的调整铜钱的比例,以此来达到一个相对的兑换比例。 比如现在崇祯通宝太不值银子,那就得加大他的用铜料,甚至提升重量等,以此让铜钱增值涨价,最终达到想要的比例,比如说一两银子一千钱。 但现在大明崩成这样,谁还顾的上这货币的事。 朝廷干脆自己也不待见铜钱,征税等都用银子,偶尔也印些宝钞来坑人,但宝钞这种东西早没信用了,拿来发军饷抵官俸,不过是让人恨牙痒痒而已。 铸钱币本来是有很大的利润空间的,管理得当,这里面就是一笔财收。而如果朝廷稳定,有良好的信用,甚至可以发行钞票,用少量准备金发行更多的钞票,这里面利益更大。 可惜大明的皇帝们目光短浅,宝钞在洪武年间就玩的不值钱了,更别说其它。连铜钱都让他们玩崩了,白白损失了好大一笔铸币税。 朱以海瞧着那些洋银,又要来了不少铜钱,有嘉靖钱,有万历钱,也有轻薄易碎的崇祯钱,更有不少仿制私铸钱。 货币混乱,既影响工商民生,还白白损失了大笔财政收入,不由的心疼起来。 “虞卿,现在朝廷有没有能力铸造新铜钱?”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皇帝铸一个年号钱,也实属正常操作,虞大复倒没多想,“当然可以,不过如今战乱,铜料紧缺,工人也流失的多,铸钱不易,而且成本高,私铸又多,几无利润,甚至得亏钱。” 朱以海点了点头。 回去后,他便仔细思考起货币的这件事来,大明到现在早离不开银子了,白银本位不可改变,但现在的这套币制确实太过混乱。 他想重新整理货币体系,最好是白银铜钱一起搞,搞好了既有助工商和民生,还能从中得到丰厚铸币税,岂不好? 他首先想到的,是仿银洋铸银币,规定面额币值,按面额交易,而不是再要复杂的鉴定成色升降水称量甚至剪切使用。 如果能够流通银币,铸银币就跟铸铜钱一样,这里面是可以调整成色、面值,是有利可图的。 只要不一上来就搞的太夸张过份,那么应当是能得到接受的。 本来现在民间也有一些商人开始使用自制银饼,制造精良,有独家防伪等印记,每个价值纹银五钱,方便交易,不用再剪碎称量验色等,主要是内部流通。 朱以海如果直接按洋人的银洋那样制造,比如一枚面值一两纹银,重一两,但实际可以再添些铜等,比如跟袁大头一样含银八八七,铜一一三,使的银元更坚固耐磨损等,又能恰当的留些铸币之利。 规定银元的价值就是十足纹银一两,这样银元实际成色就是降水二四,与宝银升水二四恰相反,是降水二四,即一百两银元实际含银九五两二,五十两则实际折纹银四十七两六。 这银元一百两里少四两八,在实际使用时不降水,就是规定他虽含银折纹银才九十五两二,但他就当纹银一百两用,这四两八,就是包括铜料、工钱等在内的铸银币毛利, 肯定有不少利。 只要朱以海宣布银元可以无限兑换纹银,那么他的信用是能起来的,只要大家接受了,流通大了,这利润也就到手了。 然后根据这大明银元为本位锚定,拟定新铜钱的材料、成份,比如大明之前的铜钱有用黄铜,也有用红铜的,然后加铅。 铸出黄铜钱和红铜钱。 但是后来历史上鞑子就增加了锡在里面,让黄铜钱变成了青铜钱,这种铜铅锡合铸的钱,如果再融化后,是造不成铜器的,这避免铜钱被毁坏铸器。 按材料成本,适当的调整铜铅锡成色,最后再算好人工等成本,再留下一定的铸币利润,那么理论上完全可以做到一千文铜钱兑一两银子的。 从五千五百钱兑一两银子,或嘉靖金背铜钱两千四百文兑换一两,变成一千钱兑一两银子,新铜钱肯定得用料更足,钱更值钱,就可能引来大量私铸,就算加入锡防毁坏铸器,但私铸会是个问题。 当然,只要把这里面的利润空间留到恰到好处,再加大打击力度,也还是能达到一个不错的平衡的。 比起那种强行铸造大钱,铸什么当百、当五十等钱的直接抢劫来的更好。 朱以海想铸造新货币,既想从中赚一笔,更还想要稳定货币体系,稳定统治区内的稳定。 当然,也可以自己做假,造些粗劣的私铸钱到鞑子占领区去流通,搞乱他们的市场。 铸造银币的技术方面其实没半点问题,银币再怎么样也比铜钱更好铸,哪怕把银币增加币值,比如一两的外,再增加五钱、二钱、一钱的,但最低的一钱银面额的,那也起码相当一百个铜钱了。 换位思考下,朱以海觉得其实也可以再铸些大钱,比如两文铜钱,五文铜钱,十文、二十文。不是单纯的铸大钱抢劫百姓,而是通过提高含铜量,比如把孔方钱改成铜币,提高含铜量、钱币重量等,让本身价值上涨,达到相对应币值的价值,那就不再是抢钱,而是丰富货币面额,方便交易了。 毕竟一钱的银币,那也至少值一百铜钱,那么在一钱银元和一文钱之间,肯定还需要些中间单位,才更方便交易。 如果百姓不再剪碎银子使用,就必须得有个合理的中间单位货币,但银币不可能再做成五分两分的,所以把铜钱做大点。 甚至如二十文、五十文的铜钱里也可以掺入银,来提高他实际价值。 朱以海全身心投入,通宵达旦的研究,到第二天中午,他通红着眼睛叫来了虞大复、陈潜夫、方逢年、徐石麒、沈宸荃等人。 然后郑重的拿出了自己的铸币计划。 看他那郑重其事的样子,众人还以为又是什么最新的国家新政。 看到是钱币改革后都有些愣神,觉得眼下当务之急,似乎也顾不上钱制,但等他们细看完后,却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朱以海的野心很大,等这套银铜币体系建立起来后,将来还可以再设官票,也就是发行纸钞,但不是宝钞,而是兑换券,就是如银币一样标明面额,而且上面直接写明是凭票即兑,就是可以无限法偿的代金券。 他不是纸钞,所以理论上不是采用准备金,而是银库里有多少银子,就印多少代金券,代金券的发行流通,是为了交易方便。 但实际上,完全可以如纸钞一样操作,比如用四成银子充准备金,发行更多的代金券,因为理论上来说,发行的越多,这同时兑换的可能性越低,只要不发生挤兑,用四五成的准备金,完全可以发行两三倍的兑换券。 这超发的兑换券,只要数量不超过一定规模,那他理论上就是钱。 当然,现在还没条件拿出来,所以计划上也没写。 只写了以白银做为本位,用纹银为计算基本单位,铸币银元,一元等于一两纹银,实际成色是银八八七铜一一三。 但使用时就按一两纹银使用,且可以无条件兑换一两纹银。至于铸造一千兑换一两的新铜钱,还将铸造一套铜元,两文五文十文的大铜元,和含银的二十文五十文一百文的银铜元。 “诸公,若是这套钱币能成功流通,则不仅能解决眼下混乱的货币流通问题,还能有助于工商交易和百姓生活,尤其是朝廷还能从中得到不少钱息。 孤算过,一年钱息百万两银子,不是问题。” 一听一年能赚一百万两银子,所有人都不由的瞪大了眼睛。 徐石麒更是忍不住问,“这是抢劫民间财富吗?” “不,铸宝泉大钱,以一当十当百,那才叫抢钱,孤这个铸币法,只是适当的留了一些铸币钱息,这跟铸铜钱有利一样,钱铸的越多,积少成多,利就越多,对百姓来说,这新钱币到手,不会有半点影响,甚至还能更方便生活,一两银元虽含银仅八八七,但他随时可以兑换纹银一两。” “这钱也可以用来交粮纳税代役等等,你说这能叫抢吗?” 不影响到百姓,那不叫抢。 宝钞那种毫无准备金,随便印刷然后去换百姓手里的物资,或发给士兵当军饷给官员当俸禄,那才叫抢钱。 “为何不直接按宝银或金花银一样铸币?”徐石麒一时反应不过来,毕竟年纪大了。 朱以海呵呵一笑,直接铸成金花银或宝银那样,一来不是面额太大不方便流通,二来不是就没利可图了吗? 我铸一两银子,仍面值一两,那我岂不还得自己承担火耗? 这不得亏? 当然真正亏的也是朝廷,地方官吏们每年靠这个火耗可是赚的盆满钵满,所以朱以海真正想搞银元铜元这些,可能最反对的就是那些地方官吏们了,毕竟银元以后不用再换算成色并融铸宝银、金花银,那中间可就少了许多能捞钱的环节。 过去大家不断的把银锭剪成碎银,再把碎银融铸银锭,反反复复收火耗,就是变相的抢夺了朝廷铸币税。 但朱以海觉得现在这种币制更先进,对朝廷也更有利可图,甚至反过来说,也能大大降低和减少官员贪污、压榨百姓的环节,自然值得推行。 虞大复明白了。 “殿下的这份新币制方略已经写的很详尽明白了,从铸造的技术上说现在确实没有问题,而且若按此法铸币,确实也能稳定市场,方便百姓,朝廷更能从中得利,就是如此一来,可能会影响无数官吏们的收益,毕竟火耗可是一大笔钱。”他实话实说。 “孤已经把火耗都归公了,也重新调整火耗的分配,充分照顾到他们的利益,给予了一些补偿,若是他们一心只想贪污捞钱,那孤也不会对他们再姑息客气。” “新钱法既然利国利民,就没理由不实行。虞卿,孤打算新建一个铸币局,专门负责这新币制改革和铸造发行事宜,到时还要再建一个户部银行,负责发行、兑换等,这件事情,由你来牵头负责。” 徐石麒也已经理解透,同样同意虞大复的看法,但他一把年纪了,还是比较支持监国的说法,既然利国利民,那有何理由不做? 虽是要从天下官吏手中抢钱,但一年能抢上百万两,那就值得抢,他甚至愿意充锋陷阵去打头阵。 这个时候主动请孆,愿意一起牵头领总,挂衔主持。 这不是抢功劳,而是担责任,毕竟一位内阁大学士挂衔领头,可比一个通政使主持规格高多了。 此次货币改革不涉及黄金,因为黄金价值太高,流通量也少,百姓一般用不上,也就懒得去折腾。 朱以海现在穷疯了,所以哪里能弄到钱,他都想插上一脚。 至于说官吏们想法,他也不是完全没考虑过,毕竟这银元流通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且以后他也是不限民间使用什么银子交税的,只要是银子就行,反正要折纹银嘛。 交上来的银子,朱以海会把他们都弄到铸币局,铸成银元,然后下旨规定,禁止损毁银元,不得剪切使用。而银元面值比实际价值高,百姓也不可能傻到却剪了使用。 慢慢的,各种银子会一点点变成银元流通。 而就算哪天真的全是银元了,但火耗早已经定下,暂定是一成加征火耗,这个火耗归公,由朝廷再重新分配,官吏们还是能拿到一部份的,而且这次还是名正言顺的合理合法的拿,比过去的灰色收入要强。 如果这还不能让官吏们满意,那朱以海可就管不着了。 第211章 五侠带刀 “刀枪无眼,比武切磋,点到为止!” 随着羽林镇总兵官杨伯兴一声喝令,严州教场上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毕昆阳手握七尺七长枪,长枪一点,枪出如龙,这杆枪呼呼作声,枪头并没晃动,因为这是一杆铁枪,枪刃长且重,枪杆本是复合又有铁缠,整枝枪极为沉重,使出的招式更是大开大合,力大势猛,这就是江湖传扬已久的毕家枪法。 另一面,武君卿长枪一抖,却是抖出了九个枪头,犹如梅花绽放,虚实难分,这是江湖上与毕昆阳齐名的北地枪法大家。 “献丑了!” 上海的褚复生也提枪下场,他外练筋骨兼修内功,与武君卿毕昆阳皆是好友,向二人学过枪,然后自创四平枪,他高大魁梧力气巨大,一柄枪是刚柔并济,舞起来百人难近其身。 “没想到今日能见到天下扬名的三杆枪,真是不虚此行,宁波鄞县内家拳王来咸讨教了。” 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也走下场来,他赤着膀子,双手却戴着一对铁拳套,上面还有突起的钉头,十争狰狞。 都说年刀月棍一棒子枪,又说拳怕少壮,少拳打死老师傅。 杨伯兴在朱以海面前道,“王来咸虽然年轻,但一身内家拳极为了得,还精通点穴之术,他之前从钱肃乐公起义,拜为营中教头,这次受钱公举荐来御营任侍卫。” 杨伯兴当年在宁波打柴做樵夫的时候,就在码头听说过无数次王来咸的名头,曾有人对王来咸不敬,他一招点穴,让对方三天无法尿尿,最后磕头谢罪后才给他解了。 “他一拳能打死一头大水牛!”杨伯兴又加了一句,“我亲眼所见的。” 朱以海点头,点穴还有点神奇,但一拳打死头水牛,这绝对是非常勇猛且还得有些技巧的。 “山西太原傅山,讨教!” 一个身着红色道袍梳着道髻的中年男子背剑走下了场。 一见此人,朱以海也来了精神,这人可是大有名气,别看一身道袍,却早就名扬天下,他出生于山东一个官宦书香世家,曾祖傅朝宣还是宁化郡王府的女婿仪宾,祖父傅霖做过山东参议、辽海兵备。 傅山从小接受良好家庭教育,博闻强识,十五岁补博士弟子员,二十岁试高等廪饩,后就读三立书院,受到山西提学袁继咸的教导,是袁氏最青睐的弟子。 袁继咸就是弘光时总督江西湖广安庆应天诸地的殉国忠臣,被俘拒降,押解北京被杀。,之前朱以海下诏追赠王爵,入忠义录。 崇祯时袁继咸本为兵部侍郎后,后被贬山西提学,山西巡按张孙振捏造罪名诬告,陷其入狱,傅山为老师鸣不平,联络生员数百名,联名上疏,赴京为师伸冤,在京城四处印发揭贴,申明真相,经过七八个月的斗争,终于使老师沉冤得雪,因为这件事,使的傅山名扬京师响彻天下,被称赞是跟为父伸冤的黄宗羲一样的忠孝名士。 后来袁继咸复官湖北,傅山却无意仕途,选择留在三立书院讲学授课,闯军攻破北京崇祯自缢后,傅山便穿上朱红道袍,号朱衣道人,以示对朱明的怀念,坚决不向闯贼和东虏屈服,拒不接受招降授官。 后来傅青主因与山西将领士绅密谋举义恢复,事泄而被迫逃亡,听闻浙东鲁王监国,积极进取壮志果决,于是便南来。 听起来傅山好像就是一个书生,一个先生,但这位博学强识,不仅华夏的经史子集都精通,甚至连泰西传进来的各种学说,甚至是佛道基督新月等各种宗教也非常有钻研,还是一位医术了得的圣手。 当然,他还是一位内家高手,且擅使剑,是一位剑术大家。 五人在校场上各展所长。 毕昆阳的铁枪,武君卿的花枪,褚复生的四平枪,王来咸的内家拳还有傅青主的剑。 拳来剑往,枪风呼啸。 五位高手在场上你来我往,这不是一对一的比武,而是五人乱斗,更加显本事。 既要攻,更得防。 打了好一阵,都没分出胜负,朱以海却看的直呼过瘾,忍不住站起身来大声鼓掌。 “诸位,请收手。” “今日,五位大家比试,不分胜负,孤授卿等五品御前侍卫兼府军前卫教头。” 府军前卫,本大明皇帝亲军二十六卫军之一,统领幼军、轮番带刀侍卫。最初是在永乐年间设,为皇太孙特选幼军,置府军前卫,统所二十五,最盛时统领数万幼军。 明代宫廷侍卫由多种军伍混编而成,包括锦衣卫大汉将军、五军营叉刀围子手、三千营红盔将军、三千营明甲将军、勋卫、散骑舍人,以前府军前卫等卫带刀官等。 除府军前卫的带刀官,其它的侍卫多是由勋戚子弟或具有仪仗职能的兵员充任。 唯有府军前卫的带刀官直接从京卫一般军官中抽任,十分特殊。 在明初,幼军本来并不专指府军前卫,而是指年轻军卒,本是年资浅无法参战而在卫所操习杂务者。 但到永乐设府军前卫时,幼军就不是一样了,选取民间壮勇子弟,年及二十五六至三十者,不由世袭军户充任,这是一支年轻的募兵。 当时称这支兵为六郡良家。 这与当时形势有关,明成祖朱棣扫北,抽调大批府卫精锐士兵随驾,但又不愿意心爱的皇太孙的扈从侍卫规格降低,于是另招新兵保持规格。 不过幼军当时虽数量多,但地位低,不过到后来,府前军卫的幼军也渐渐的驰废,仅留府军前卫带刀官侍卫职责。 而如今朱以海的御营亲军,早不复用原来的那一套制度,上卫二十六卫也仅留几个用其名字而已,如旗手、羽林、金吾、勇士、勇卫等,但跟原来的早不同了。 现在朱以海新设了府军前卫,要重新补充幼军,这个幼军也跟原来的幼军不同。 这支新幼军,是选用忠良之家的子弟,在十六岁至二十岁者,并优先录用那些为国阵亡捐躯战死的军人子弟。 府军前卫的幼军,其实就是一支学生军,朱以海打算放在身边亲自教导,完全的新式军队,打造一支可靠且能用的新军,既充当护卫,又做为将来军队的种子,训练、当值,几年后磨砺出来后,再外放到其它军中充当基层军官,慢慢成为军队骨干。 这将是御卫亲军第十镇。 傅青主等武功高手,朱以海授他们为御前带刀侍卫,兼府军前卫幼军的刀剑枪等教头。 在设立了府军前卫幼军的同时,朱以海也同时建了亲勋翊三卫营,三卫营选的则都是亲贵、勋臣、文武品官子弟为侍从,一边接受军事训练,一边担负侍从职责,甚至还暗带点人质味道,反过来也有助于与臣子的联系沟通,甚至算是对勋戚臣子们的一种恩赏福利,毕竟能成为皇帝亲侍,也是一个不错的入仕途径嘛。 刘穆的两个儿子刘肇襄、刘肇绩,还有褚复生的弟子王对蕃、池天荣,傅山之子傅眉、侄子傅仁等,皆被调入府军前卫幼军,以右佥都御史熊汝霖加兵部右侍郎为提督府军前卫幼军营总兵官。 熊汝霖崇祯四年进士,做过福建同安知县,任内率兵渡海在厦门击败过荷兰殖民者,后升任户科给事中,与孙嘉绩在余姚举义,招募万人建孙熊军。 他虽是一个文臣,但忠勇过人,十分键锐,守钱塘时,不论大小战,都率其部熊军出战,且必为首冲,身先士卒,每战当先,虽胜败皆有,但败亦无悔,绝不气馁。 凭这种劲头,朱以海觉得让他统领幼军非常合适。 幼军将是一支招募来的年轻学生兵,,并从御营各镇挑选勇猛的老兵来当士官,一同受训, 这些学兵犹如一张白纸,最需要的就是这股忠心这股勇气,保证粮饷装备,给予充足的训练,朱以海相信,这支幼军将在未来大放光彩。 方国安那样的军队不可信,乱世里还是得自己打造一支精锐新军,御营诸镇,便是朱以海真正的本钱,是翻身的希望。 “为示与原来府军前卫幼军营不同,改名御营亲军第十镇,赐名千牛镇,带刀官为千牛侍卫,赐授千牛刀。” 传说一刀可斩千牛的千牛刀,是隋唐时的御前侍卫们携带的御器械,皇帝近前,除了千牛备身等能带御器械侍卫,其余侍卫只能带木制的班刀班剑等为仪仗。 羽林、金吾、千牛、旗手、神机、勇卫、勇士、世忠、伏波、定海,御营十镇,再加京营的三千和五军两镇,这已经初成气象了。 千牛镇也暂定十营,各地选拔忠良之家的年轻骁勇子弟入营教练。 “殿下,有船从绍兴来。” “是内阁诸位大学士和司礼监等诸司太监们来了。” 朱以海听了只是皱了皱眉,他倒是预料到会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真是头疼啊。” 他很想派兵把他们拦下,不让他们过来,但也知道这行不通的。 “算了,来就来吧,让朱胜利带金吾骑兵去迎接。” 他在严州这搞的事情,看来还是引的行在的大臣们坐不住了,这波来势汹汹啊。 第212章 吃人 严州府城。 因监国在此,所以这里也就成了临时行在,城中各处官衙,也都变成行在的临时各衙。 朱以海曾经公开说过一句话,他在哪,大明朝廷就在哪。 虽然听起来有点狂妄,但当时大明已经崩的不成样子,曾经跟福王争皇帝的潞王都坚决不肯当监国。皇帝都成了高危职位,朱以海若没了,他这朝廷自然也就没了。 知府衙门外,有协助知府分管军事事务的清军同知厅,以及负责钱粮的督粮通判厅,还有理刑推官厅、经历司、察院,布政分司署、按察分司署、提学道公署。 其它诸如僧纲司、道纪司、医学、建德县衙,阴阳学、和丰仓、存留仓、预备仓等等齐全。 不过严州府和建德县的官吏,几乎已经被朱以海一网打尽,全都罢免了,现在都被勒令停职写报告,想办法填补亏空呢。 什么知府同知通判推官知县县丞主簿,还有分守道员分巡道员兵备道员督粮道员甚至提学官,管仓库的,反正从上到下一个都不干净,朱以海认真要抓,那就抓个典型,得从头到尾由内到外清理干净,不会再来个糊里糊涂不清不楚。 御营这么多人马都在忙着这事,一部份在外面清查仓库、丈量田地,一部份在城里核查账簿,对照库存,有人负责审讯,有人负责抄家,反正都不闲着。 这边抄家审讯忙,那边还没落下放赈救灾。 粥棚前排满长队,以工代赈,只要能干活的都拉去修城墙修道路,甚至帮着修水利河渠,清量田地等,能干多少是多少,给工钱还管饭,至于老弱妇孺,直接帮着煮粥烧火什么的就行了。 严州现在粮食不少,有方家带头送来的几万石粮,暂时是不缺粮了,尤其是朱以海还对全城的粮铺米店谷仓等实行的军事管制,以市价强行和买籴入,然后再平价卖给百姓,大大缓解了粮食高价,百姓买不起粮饿肚子问题。 虽然这只是暂时的,但效果还是很明显的。 起码现在严州看起来已经挺有生机的,甚至附近的府县的百姓也都闻讯赶来。 当然,赶来的还有绍兴行在的一众大臣们。 当他们听说了朱以海在严州一边提剑砍了方国安,又紧接着对本地豪强大户动手后,都吓的不轻。 宋之普刘宗周祁彪佳何腾蛟柯夏卿陈函辉陈盟等一众大臣们,还有内臣庞天寿李国辅等,红通通一片进来。 “各位爱卿,坐。” 朱以海面带着笑容,手里还捧着一卷书呢。 刘宗周眼神好,一眼看到封面,《兴革条例》。做为左都御史,都察院的领导,他岂会不知道这是海瑞海刚峰所写,这兴革条例是海瑞在这严州做淳安县令时,对县内政事的记载,完成于嘉靖四十一年,后来收录于海瑞集中。 这本兴革条例,把淳安县各个方面都记录的清清楚楚,甚至连地方例规陋俗等也都记录了,地方的贿赂成风,官吏们渔肉贪污,甚至是徭役的方方面面细节数据,全都有。 刘宗周是读过这书的,上面的数据非常真实,从上面可以看出大明在嘉靖年间地方吏治已经非常混乱,百姓负担极重。 暴露出来的问题极多,但没人能解决。 如海瑞说淳安县令的常例多达二十三项,常例一年总收入为两千七百二十三两,这还仅是灰色收入,不违法。 不算贪污盘剥克扣等的,一个县令一年贪上万两银子,很寻常。 海瑞在任时,大刀阔斧改革过,比如革除常例,不再迎来送往的给上官馈赠等等,但这些事情并不能得到朝廷支持。 其实细读这本调查报告,就能知晓为何明朝官吏们喜欢贪污了,实在是俸禄太低了,淳安县令一个月俸禄才七石半大米,典史三石,而县中的经制吏,也被强行规定每月只一两,不得超额。 手中有权,管着一个县,就这么点俸禄,养活自已都难,何况都当官了,那成人上人了,谁不雇佣几个师爷使唤几个丫环随从?谁不带妻儿,谁不纳妾,谁不养老娘谁不生儿子? 正如朱以海现在看海瑞的这本书,看的其实是他记录的真实原始数据,而不是他如何改革,因为他的改革是空中楼阁,不可能成功。 你把常例全都革除,连点合法的灰色收入都不给,那官吏们就靠这几石粮食一个月过日子?可能吗? 没灰色收入,那就必然直接就贪污了。 再比如那些吏员,工食银最高一个月只能一两,可能吗? 还有书里记录的那些瑶役,其中的不少役属于力差,后来虽可以折银,但是问题多着呢。比如你若是摊到守仓库的差事,若是折银代役,这差事雇个人一个月表面就一两,但问题是实际雇佣不止这数,这个守仓库役差还要负责买办的任务,就是得负责采购一些仓库里用的东西,这个也是由承役的人负担的。 然后这个采办的问题就更大了。 本来库子工食银一两,一年十二两,但是要负责采办,这项开支却高达四百两,这不坑爹吗? 但事实就是这么离谱,大量的役,都是非常害民累民的,你就算不折银,你自己去应役,一样负担极大,甚至可能更高。 衙门里各种各样的役,佥选点派,只有部份役是没耗银的,比如门子,但绝大多数都有耗银,耗银主要是来自买办供送,就是你假如当一个库子,一个月一两银,你点选到了这差事,然后你交银子替差,可采买任务是个坑,仍要你负担,耗银几十倍要几百两。 到后来,许多衙门的役,其实已经整合起来,就是统一计算,所有这些役雇人一年需要多少钱,然后额外的采买等需要多少耗银,全加一起,最后再均瑶摊派嘛,这样其实更先进一些。 负担也相对平均,不会你的役折几两,他的几钱,那个又几十两。 但明朝徭役害民,是相当变态的,他的役是非常复杂的,比如按户籍来分役,不同的户籍得承担专门的役,再比如各种役层出不穷是不固定的。 甚至可能一条鞭法里已经把这役统一征收了,然后没多久又恢复加征这个役。 再比如大户要承担的粮长等役,反正说到底,造成这一切的根本,一是明初朱元璋这个总设计师,设计时有问题,制度上有许多先天缺陷。然后更大的问题是,明朝表面上正税很轻,然后又把这地方收取的税赋,绝大多数都起运上缴了。 地方没有多少留余,而地方官吏的俸禄又定的非常之低。 不仅说官吏们靠俸禄养不了家糊不了口,连办公经费都不足,更别说要维持一个地方官府需要的一众人手,以及地方办一些工程项目等更是没半点钱。 于是不管干什么,都要征发百姓当差,这百姓去当差,免不了被官员剥削压榨,甚至影响农时生产。 于是后来搞折银代役,但官府又借机捞钱,于是瑶役更重于税赋,百姓苦不堪言。 朝廷不知道这些吗? 知道,但就是不改。 因为改就得从祖制开始改,而没有一个愿意动祖制,大家甚至也习惯现在这套糊里糊涂的制度,混水好摸鱼嘛。 均瑶役后又里甲役,里甲役外又杂泛役,银差力差无穷尽。 “诸公,我刚看到海刚峰记录说严州府富春驿馆有馆夫五人,每名工食银一年十两,总共五十两,然实际用银却要六百余两,馆夫本只负责答应奔走,并不负责驿站的各项开支,但实际却摊到他们头上,增加十多倍。” 一个民户若是轮到这馆夫的银差,一下子增加十来倍负担,可知道有多害民。 反正这种事情太多了,甚至明朝几百年来没半点变化。 “诸公,徭役累民,负担远远超过税赋的数倍矣,民不聊生啊。” 本来气势汹汹想来找监国讨教的一众大臣,没想到刚见面,就被抛了这么一个深底问题,把大明最后一点摭羞布都扯下来了。 “海刚峰嘉靖年间就把这些问题写的明明白白,可时至今日,不管是一条鞭法,还是什么法,都没能解决地方上的这些问题,孤来严州后,仔细访查,发现问题比这书上写的还要触目惊心。 “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卫所也早没人了,你们知道严州府的田地,都在哪些人手上吗?你们知道现在粮价多少一石吗?又知道一个小丫头卖多少银子吗?” “再不正视这些问题,并马上改变,不用鞑子来,我们自己也还得亡!” 他扬着兴革条例,“孤细读了七天这本书,字数不多,但里面看到了两个字,吃人!” “每一页都没写吃人二字,但每页都在记着吃人的事。” “百姓忍了二百多年,已经是非常能忍了,可孤看了都忍不下去啊。” “改,必须得改,马上就改,不能再犹豫片刻,不能再等下去了,已经火烧眉毛了。” 刘宗周路上想好的无数话语,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宋之普、祁彪佳等大学士也是一样。 “孤总结了一下,地方上的主要问题有几点,首先就是田地兼并严重,其次是士人滥用优免条例甚至抗税不缴,然后便是税赋起用过高留存地方太少,第四是官吏俸禄过低经制编额太少,” “最重要的一点,是瑶役名目太多,征收过重,必须得简化,得减轻。一条鞭法才几十年,当年合并掉的瑶役杂税又出现了,甚至更多了。” “问题孤提出来了,现在你们来告诉孤,如何解决?” “说吧!” 朱以海望着众臣。 第213章 永不加赋 大家本来是要来制止监国在严州乱来的,尤其是他们听说监国在严州搞的民怨沸腾,士绅哀嚎后,都觉得监国在胡来。 士绅乃朝廷之根本,必须得优待,怎么能对士绅下手,那不成了闯贼? 当初闯贼靠着闯王来了不纳粮这句口号,席卷天下,打入北京,但后来因为逼赃拷饷而引的士绅一齐抗拒,甚至把降了的吴三桂逼反了,引清军入关,把李自成刚到位的皇位给抢了去,这不是前车之鉴吗? 逼急了士绅都投鞑虏怎么办? 可谁知道监国一来就抛下这么沉重的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大明这些问题,确实把大明的根子都腐朽了,没有李自成没有建州女真,也会有其它人来把大明推翻。 大明不是被闯贼、女真搞溃的,根本就是烂于自己,闯贼鞑虏不过是扯下大明的摭羞布,把一切暴露出来而已。 知府衙门里,一片寂静。 这问题虽然早就存在,可抛出来,仍是有些无解。 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只是牵涉过广,可以说必须得涉及大明制度的方方面面,哪怕是内阁大学士,也不敢说有这样的魄力啊。 想想张居正,当年权势多大,他推行的一条鞭法,其实也不是由上而下的改革,而是许多地方政府,经过多年的摸索,早已经开始试行的一些方法,张居正把各地的这些试行政策拿来总结、改善、推广。 但一条鞭法推行的并不顺利,甚至张居正死后被清算这么惨,不也还是因这些事,哪个当官的不得想想这个。 谁愿意最后落的如此下场? 再者说了,这改革改革,最后反倒削了自己利益,也没几个当官的有这魄力啊。 所以没几个人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今天朱以海说,再不改革就要亡国亡天下了。 何腾蛟站出来了。 “殿下,臣以为旧制积弊已久,确需要改革以适应形势,但就如一个久病之人,身体太虚弱了,此时用虎狼之药,这不是救人,而是害命也。 “臣在行在听闻殿下在严州清查账簿,令官吏们负责填补亏空,甚至倒查二十年,臣认为万万不可。各地亏空之事,也并不全是官吏贪污,而且就算有官吏贪污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贪了。” “亏空原由多样,现在都把责任加在官吏身上,这不合理。再者,对那些有逃税欠缴的士绅,如此重罚,这岂不是要把他们官逼民反?” “殿下,士绅是国朝根基,不可自砍梁柱啊。” “请殿下三思,收回成命!” 陈盟等也紧跟着请求收回成命。 朱以海沉默了一会。 “严州府的情况特殊,孤以此为典型,故从严从重,其余各地只要自纠自查,及时填补亏空,退还侵占官田军屯等地,那么孤可以不加惩罚银、罚息。” “但严州府这些,不可能再朝令夕改,这也是他们罪有应得。孤已经是从轻发落了,否则,都逃不过一个问斩抄家的下场。” 这杀气腾腾的正面硬刚,让大学士们有些不适应。 但朱以海确实寸步不让。 要想开个窗,你得先说要拆房,然后最终他才会同意开个窗。 陈盟再次请求收回成命。 朱以海瞧着陈盟,“陈卿今年多大?” “臣明年便是花甲之年。” “哦,我记得陈卿好像是万历四十年举人,后来两试不第,出任新安教谕,天启二年再应试中进士,选庶吉士,任翰林院检讨,崇祯元年升任国子监司业,正六品官,典试南畿,获罪罢居南京。 南京立国,起经筳讲读、吏部左侍郎,南都亡,在杭州还落发为僧,后还归绍兴嵊县,孤监国后,出山相助,对吧?” 陈盟点头。 他做官的资历其实一般,虽然跟阮大铖、方逢年等年纪相当,但在崇祯朝也只做到了正六品而已,在弘光朝算是镀了下金做了吏部侍郎,朱以海创业之初,他来投奔,于是特拜他入阁襄赞。 但他在内阁也没办出几件实事,却跟方逢年唱和,攻击首辅宋之普。 现在又不能领会监国旨意,关键时候还唱反调,那这样的阁臣留着就没有半点意义了。 “陈卿,时局危难,内困外患,这个时候装睡有何用?必须抒缓民困,祖宗制度,已经用了二百多年了,天下形势也是天翻地覆,该改就得改。” “再不改就亡国亡天下了,所以必须背水一战。” “陈卿怕被士绅骂,怕担责,那卿便回去继续出家当和尚,继续念经求佛,看能不能救世,能不能再装睡下去。” 陈盟被朱以海如此指责,也无脸再留在朝堂。 当即只得跪拜请辞。 朱以海也很不客气的直接就同意了,一点场面都不给留,没必要假意挽留,现在需要的就是效率而不是假客套。 “请许臣归。” “授卿国子监祭酒,负责在绍兴重建国子监吧。” 陈盟犹豫了下,领旨,然后朱以海摆手,陈盟狼狈退下,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在这里议事了。 朱以海称监国以来,先后拜了十四位内阁大学士,但已经连罢方逢年和陈盟。 “诸位,民不聊生,则国将不存也,大明的根基不仅仅是士绅,士农工商,皆是大民根基,孤为监国,不能只重士绅而不顾农工商,手心手背皆是肉,必须一碗水端平。” 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可如何改,大家却也没头绪。 毕竟如果仅仅是修修补补,也没有什么太大意义。 陈盟被罢,也算是再次表明了监国决心态度,一时间,君臣倒是能够专心的想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不是再争论要不要去做。 “孤有一个想法。” 朱以海见无人吭声,只好自己继续开口。 “天启崇祯两朝战乱频繁,中原动荡,税赋瑶役加征严重,百姓负担很高,孤打算以万历年间的赋役册籍为根本依据,着各地以此征收税赋。” 用万历年间的赋役册籍,来征几十年后现在的税赋徭役? 大家都觉得这思路很清奇。 可朱以海接下来一句话,却把他们震惊的更加不轻。 “便以万历四十六年之赋役总册,定为鲁监国元年赋役之数,颁诏天下,自此以后,永不加赋。” 好些个还没反应过来呢。 什么意思,永不加赋? 正常来说,税赋数那并不是固定的,而是变动的,因为田地数量也是变动的,甚至人丁户口也是变动的。 朱以海给大家细细解释。 万历年间相当安定,所以赋役册籍比较全面,保管较好,比近些年各地动荡导致的混乱相比,这是个相对可靠而全面的数据库。 直接拿来使用,既相对可靠,又省时省力。 至于说这二十多年有变化,也变化不太大,是可以接受的。 啥叫永不加赋? 首先以府为单位,按万历四十六年的朝廷征收的各地方诸府的征赋数,当时每亩征多少,仍增多少,这些年增加的罢除。 另外一条鞭法实行时,合并了各项徭役并折银,然后部分摊入了田亩中,但仍有部分是按户丁摊派征收的。 朱以海计划把万历一条鞭法没摊入田的那笔丁银,也全摊入田亩,与田赋一并征收。 一条鞭法以后的各种新的徭役加派等全取消,不再征收,比如三饷,捐输等。 比如之前严州府每亩田赋折银是五分四厘银,丁银每丁征一钱。 但实际上这几十年各种新增摊派不断,比如辽饷一亩加一分二,后面又有练饷剿饷,这是朝廷加征,地方又有许多加征,真算起来,已经是正供的几倍。 百姓的丁银也如此,本来当初徭役合并折银,并将部分摊入田赋,剩下按丁征,严州府每丁每年一钱银,但到如今,是好几两银子,翻几十倍。 现在朱以海说要按万历四十六年的地丁银标准征,也就是一亩征五分四银, 每丁的一钱银,把万历四十六年全府的总丁数固定,按每丁一钱银计算总丁银,并全摊入严州府的所有田亩中,彻底摊丁入亩,地丁合一,以后就不再单征丁银这种人头税。 比方说假如严州府有三十万丁,一百万亩田,则丁银三万两,摊入田赋,每亩摊三分银,那地丁合一就是八九分银一亩,加一成二火耗,一亩就是差不多一钱银。 这样一说,刘宗周等倒是都明白了。 没想象中那么惊人,永不加赋四个字非常震撼人心,但细一究,好像也没变化什么? “殿下,这岂不是把丁银转嫁为田赋,变相对地主加征?” “孤也清楚这些,但摊丁入亩更合理。” 万历年间的一条鞭法,只摊了部分丁银。 现在绝大多数百姓都成了无地百姓,丁银对他们负担相对比有地的地主高的多。 本质上来说,赋是田地所出,征收上缴朝廷。 役,主要是地方差役等,折银代役,这笔银子应当留在地方使用。 田赋和丁银理应是固定不变的,可实际大明这方面相当随便,各种加派非常随心所欲,朝廷加,地方加,天天喊穷年年加征。 甚至一条鞭刚合并了各种役折银征收,没几年转头又把合并掉的重新单独开征了,各地甚至又还有很多不一样的加征。 这里面水太浑,所以基本上各地百姓都是苦于徭役,本来南方是赋重役轻,北方是役重赋轻,但到了明末,已经一团糟,南北都是水深火热 “赋役制度要改革,关键就是快刀斩乱麻,固定赋税,摊丁入亩,永不加赋。” 这话一出,深深震惊阁老大臣们。 以前朝廷也好,地方也罢,财政一踏糊涂,每次办点什么事,就加征摊派,从来如此。 永不加赋,那以后没钱怎么办? 修宫殿,修河道,修城池,甚至打仗,钱不够不摊派加征? 至于摊丁入亩,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关键是赋税总额,如果只按万历四十六年的数额征,把这三十年增加的赋役额全废除,这财政缺口怎么补? 三饷一起征可是足足两千万两银子。 现在就靠一亩地才一钱的地丁银加火耗银够吗? 第214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 大明洪武朝清量田地据说是有八亿亩,后来掉到四亿多亩。 而到万历六年大清量,统计数字是7.58亿亩。 如果一亩征银一钱,以洪武的田亩那一年能征八千万两,以万历清量的田亩也能征七千五百八十万两。 可问题是税赋一年比一年少,万历,崇祯都仅两千多万两一年,还是加了工商杂税在内。 这里就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刘宗周祁彪佳宋之普也都很清楚这里的问题。 “殿下,洪武的田亩数字,是包含了田地山塘等在内的,除了田能种麦稻产粮,地一般是种桑麻茶叶树木。”刘宗周道。 而宋之普告诉朱以海,“各地的田亩也有大亩小亩不同,有二百四十步一亩,也有三百六十步一亩…” 按他们的说法,实际上是没那么多耕田的。 而万历的四亿多亩纳粮的田,也存在大小亩问题,同时还有一个天坑,那就是优免。 皇藩王宗室的田是不交田赋的。 官员士绅还有大量优免额度什,另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官田。 所以在扣除掉这些后,万历大清量后,实际能征到的田赋总额也并没想象中的多。 宋之普还直接拿出一组数据给朱以海,按大明会典记载,万历六年税赋收入是麦406万石,米2264万石,值银1644万两,其中麦35万石米400万石折金花银124万两起运。 另征丝绢布等值银44.3万两。 屯田米200多万石,麦200多万石,加上草等值银266万余两。 马政、夫役170万两, 三宫皇庄籽粒粮4.9万历时。 以上合计2080.2万两,其中银337.8万两、米2073.3万石、麦587.6万石、草1414.2万束及其他杂项。 盐课137.3万两,茶课2.6万两,冶课16.5万两。 船钞商税45.7万两。 …… “那也还不少啊!”朱以海听到这数字有些意外。 农税2080.2万两、工商税223.8万两、杂色收入348.7万两,合计财税收入2652.6万两,从构成来看,明朝财政主要依赖农税,占总收入的78.4%。 但一年有两千六百万两确实也不少了。 虽然盐税居然才一百多万两,茶课两万多两,这里面起码有上千万两的问题。 万历六年的这个税赋,大约只有北宋八分之一,清朝的四分之一了。 崇祯上台后,理论上每年收入都有两千多万两白银,但实际上各地拖欠严重,征缴严重不足。 军费开支却节节上升,一个关宁军每年就要几百万两。 而崇祯朝时工商税更几乎收不上来,盐茶、工商税额甚至还大幅下调,比如云南盐税浙江茶税都下降一半多。 所以在崇祯朝一边是原有税赋征不上来,一边又是几百万几百万的加征, 朝廷确实早就亏空的一踏糊涂。 崇祯财政崩溃几大问题,一是开支大增,尤其是内要讨流贼外有抗清虏,年年军费居高不下。 而税赋却反而欠缴严重征收不上,特别是朝廷威信下降,各地士绅豪强都欠税逃税,地方官吏死命压榨老百姓,各种趁此加征摊派。 现在朱以海就剩下半壁江山了,能征到的税赋总额大减,比崇祯的局面更难。 如果再不能把税征上来就得完蛋。 “我们简单点,就按万历年的这个税赋额来征,之后天启崇祯新增各种加征摊派全取消,包括三饷。” 现在问题不是增加新的税,而是把基本的先征上来。 要让士绅纳税,要给百姓减负。 比如说取万历年间严州府历年各种徭役的平均数字,然后再摊入到严州府的所有统计的田亩中去。 取消苛捐杂税,摊丁入亩,一体征收。 比如严州府每亩折一钱银子,先把这十几万两征上来再说。 不够的,则从盐茶工商钞关这些方面补。 原来这些税都被士绅们搞死了,可这里却是至少两三千万两甚至更多的税仓。 而且征工商等税,比对田赋丁口加征,还不会加重普通百姓负担。 “地丁合一,摊丁入亩,这笔钱银必须如数征上来,但不用都起运上缴,要加大地方留存,我孤计划是税赋四分,一分上供内帑,一会起运国库,一分留省,一分留府县。” “火耗归公,同样四分。” “至于四分的具体比例,供内的一成,入国库的五成,留省一成,府一成,县两成。” 这个财政分配,可比原先加大了许多给地方。 过去地方总共都没两成,现在朱以海实际给了四成。 如果按八千万算,地方能留三千万。 严州府一年十几万,府县三成,也能有三四万两。 再加上火耗也能返三四千,大大提高地方财政收入。 若是地方工商税等也按这比例分配,又能增加不少。 厘金收益则专款专用,全归御营养兵。 “殿下仁厚!”刘宗周称赞不已,万历以来的朝廷和地方各种加派,早就是正赋几倍了。 如果罢免,确实让百姓减轻许多负担。 祁彪佳问,“如今要恢复中兴,用兵打仗,开支不够怎么办?现在还减少起运额度加大地方留存,不加征摊派如何解决,到时永不加赋岂不仍是空话?” “量入为出,尽量合理使用财政。普在不够,调整工商盐茶关钞等税,绝不再对田赋丁口加征。” “再不够就举债借钱。” 借,是要还的,而加税,是不用还的。 朱以海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别再压榨小老百姓了,早榨干了,以后得以田亩征税为主,废除人头税,同时把被士绅搞废的工商等税收起来,不仅要收,还要达到能与农业税相当,两条腿走路。 有一个士绅地主和一个穷老汉家, 以前穷老汉一家,儿子多却没田地,佃田打工过日子,还得负担沉重的徭役,压迫的过不下去,儿子们都要着光棍娶不到老婆,家里住着简陋的窝棚,一天两顿野菜粥,处于随时想要逃亡甚至要造反的边缘。 现在好了,摊丁入亩后没田就不用缴原先的丁银,在只用交地主田租就好,剩下的攒着可以用来给儿子娶媳妇,甚至再攒攒盖个土坯茅草房子,或买点布做身新衣裳了。 而对有田一千亩的地主来说,他原本是个秀才,优免田额四十亩,优免两丁,均瑶可免,就交点里甲、杂泛役银,实际上可能一点都没交过。 但现在,一千亩地减去优免四十亩,余下九百六十亩都得缴, 一亩假如缴地丁银一钱,那就是九十六两银子。 这里面比原先多缴三十两摊丁银。 等于三两加了一两。 相比之下,原来穷人一家没田没地,一丁还要负担的徭役丁银一钱,现在解放了。 对地主来说,有一千亩地,一年收成几千石,哪怕五五分成收租,也有一两千石,摊丁入亩增加的,最多百分之十。 一亩地收二三石,征银一钱,就算按一两银子一石,税率也是三十税一二十税一,不超过百分之五,绝对不高。 贫穷之家,摊丁入亩后解脱了,富人之家影响不大,但对朝廷来说,首先是征税的成本降低了,以前穷人交不起,拿命交么?税赋征不齐,百姓也是被压迫的民不聊生。 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这些地主,抗税不缴怎么办。 毕竟他们之前就有这样的前科,想尽办法优免,甚至直接不缴。 刘宗周等人无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这算是这永不加赋、摊丁入亩新政下最大一个阻力了。 “诸公现在明白孤为何要在严州立典型了吗?”朱以海问。 这是杀鸡儆猴。 重申优免则例,就是要那些拖欠不缴的士绅们明白, 严州如此严惩,甚至搞出倒查二十年积欠,逼迫填补亏空这些雷霆手段,都只是为杀一儆百。 “一个佃户一年缴纳三五两均徭里甲丁银,跟一个百亩地主一年缴纳个三五两摊丁入亩税赋钱粮,和一个拥地千亩大地主一年缴纳个三五十两银子,你们说谁的负担大?” 很明显,越是大地主,其实负担越小。 问题就是这么浅显,不是大家想不明白,关键是以前制订政策的都是那些官僚地主士大夫们,哪怕负担小,他们也不愿意承担。 哪怕穷人无立锥之地了,他们仍还想让他们来替自己负担。 这就是人性。 朱以海把那块摭羞布一把扯下,刘宗周这些士大夫们都无言以对。 朱以海的设想好不好?很好,他们心里没法反驳。 但是他们也都清楚,这个新法可能会面临的阻力。有几个人真正愿意自己为国多掏钱? 但朱以海的那句话也一直在提醒着他们,不改就亡天下了,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 真等鞑子占了天下,就能不交税了么? 鞑子刀不快吗? 朱以海在冒着得罪天下所有地主士绅官僚的可能,还是提出来了,说明确实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就如渴极了的人,会饮鸩止渴一样。 “殿下这是要劫富济贫。”何腾蛟说了一句。 “以丁征税,按人头征税真的就更合理吗?难道以占田依据征税不是更合理吗?税的本质是什么?”朱以海反问。 何腾蛟回答按丁征税,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 “错,大错特权,向一个有一两银子的人征一两银子,这是谋财害命,向一个拥有十两银子的人征一两银子,负担稍重但还负担的起,可向一个拥有一百两银子的人征一两银,对他来说是没问题的。向一个有一千两银子的人征一两银子,对他毫无影响。” “大明这些年来,最大的问题就是缺钱,为何缺钱,太祖当年定下薄赋轻税之制,可国家发展,朝廷官府日用不足,于是只好不断向百姓加征科派,这本就有违太祖薄赋轻税之本意,百姓头上负担不断加重,徭役加征,是正赋的几倍甚至十几倍,这合理吗?” “不合理,要加税,不是按人头加征,而应当是按财产多少加征,富者多征,穷者少征不征,如此才能长久。” “这些年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是因为自己不想掏钱罢了,可他们不想想,这大明若是亡国了,他们的这些优厚待遇还能再有吗?” “今日,孤就问诸卿,女真鞑虏若坐稳这中原江山,还会如大明一样优待士绅豪强吗?不可能的,鞑子一入北直,就到处跑马圈地,把百姓掳为奴仆,这些事诸卿当有耳闻,更别说他们制造的济南屠杀、扬州屠杀等了。” 朱以海十分激动。 大明的税制太反人类了,只顾盯着穷老百姓死薅羊毛,薅秃了都不放过,可能薅出来多少? 放着那些大肥羊的满身羊毛不管,结果最后不仅薅秃鲁了皮瘦羊们,也让自己冻死在了小冰河期,那些养肥的羊,也只不过是留给了满清,便宜他们杀羊剥皮做了皮草大衣,既暖和身子,还吃了肥羊肉。 第215章 提剑强征 丁有役,田有租,天下百姓苦役久矣。 朱以海跟王之仁一起吃饭,之前谈事时王之仁一声没吭,朱以海特意留下他一起用膳。 “浙江之兵整顿的如何了?” 王之仁放下筷子,实话实说,“自起事以来,浙东蜂涌之将,不可胜纪。人尽招兵,人尽派饷,甚至抄掠频闻,搜括殆遍。” “尤其是对于投降北虏者,更是尽抄其财。” “但是对未降贼之富家大室及农工商贾,也是逼捐劝饷愈演愈烈,诸多兵马也是良莠不齐,军纪不行,扰民甚重。” 说到这两个月浙东的局面,王之仁也只得不断叹气。 朱以海北上三吴,他在宁波备战黄斌卿,而在钱塘江一线,却很混乱。一开始,是各地豪强大户士绅将领纷纷响应朱以海举旗起义,到处招兵买马。 这个自称都督,那个自称总兵,虽说是忠义可嘉,但这些官义兵马,却也十分混乱,没有粮饷,就到处摊派,甚至强拉壮丁从军当兵或做长夫力工。 先是抄没那些投降鞑虏的官员士绅之家,继而连在北边陷住不得归者,也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抄没,到后面约束不了部众,各部开始随意给那些富户地主强加罪名,抢掠抄家,再后来又对普通民众摊派征饷。 各路人马军纪越来越差,甚至相互斗殴火并者。 后来张国维等奉朱以海的旨意,整编各路义军,给他们授予营号、编额,划分驻地,算是勉强收敛了一些。 可很快方国安带头,各路人马又因为粮饷一事跟行在朝廷争起来。 行在要求各地把税赋钱粮统一起运到绍兴行在,进入行在户部国库,然后由户部按照整编授予的番号名额,给各地义军实发兵饷,且先发一半。 但方国安为首的各路人马,却要求划地分饷,也就是划防哪里,就直接就地食粮,把当地的税赋交由他们供军。 他们不但把本该上缴给行在的税赋私自截留,还另立名目加征,甚至是对富人各种劝捐逼捐,搞的浙东也是乌烟瘴气,地方的士绅这个时候只能各凭本事,有人在行在做官的,兵马不敢逼迫。 没人在朝的,那就只能托关系,或者干脆也招兵买马。 于是乎从绍兴到严州,从宁波到温州,从衢州到处州,反正一时间,各地到处都是总兵、参将、游击的,这里一营那里一军,大家私划地盘,截留税赋,私征兵马,胡乱摊派,到处抢掠,甚至为了地盘、钱粮而斗殴火并,搞的倒跟军阀混战,想要群雄割据似的。 虽然行在也在努力的整顿,但有方国安这种人带头,效果不大。 后来黄斌卿被迫交出舟山北上,王之仁终于可以带京营到行在,这才算是稍刹住了这股歪风。 可时间太短,现在兵部、京营等一起负责整编诸军这事,也还没完成,那些个兵马,这个时候都不愿意轻易的解散,一是有兵就有权,二是这个时候解散兵马,怕自家人身财产安全难保。 反正仅浙东这五府之地,报上来的各路人马加起来几十万,虚报太多,但就算真细致清理,大小一二百股人马,加起来二三十万人是真有,虽说好多根本就是乌合之众,但确实有这么多兵。 比如说之前孙嘉绩和熊汝霖两人在余姚起义后,就招募万人,号孙熊军,这两人都是朝廷官员举义,招兵买马后还算是义军中纪律不错的,可也一样有不少这种抄家劝饷摊派的事。 不摊派也不行,毕竟上万人,要吃要喝啊。 但有些人可就不行了,说是义军跟盗匪也区别不大,就好比方国安,兵强马壮还是朝廷大将呢,他的兵都跟匪一样,其它的一些地主武装能好到哪去。 清军一直没过钱塘江,其实跟这些义军关系不大,主要是博洛等奔袭杭州擒了潞王后,暂时也没打算继续南下,毕竟身后的江南都还没肃清,长江中一游也还在推进,而于颖张国维等以钱塘江为防线,守的也还算有模有样。 于是乎,就这么暂时的维持了。 但如果博洛真的南下强攻,虽然他缺少船只,不易过钱塘江,可从上游的富阳等地过江,绕道攻绍兴,还是非常容易的。 “其实还是没钱闹的。” 王之仁总结道,之前张国维等想遣散一些小股义军,可这些义军讨要赏钱,也不愿意就这样白出力一场啊,但张国维他们拿不出钱来。 最后给每人赏银五钱,就这五钱银子,居然还有人过手抽成,搞出了一场哗变来,于是乎遣散的事也搞不下去了。 拖来拖去,倒也有几支人马没有钱粮,又争不过其它人,只好解散回家了。 但更多的还是划地取饷,就这么挺着。 朱以海来富阳时,刘穆爷三不也正跟方国安火并嘛,富阳几县,就是刘穆的地盘,他在义军中算是实力较强的,所以一人独战杭州西面五县之地,但方国安也盯着这块地方,双方你来我往的争夺打了好几次。 “王卿你有什么建议?”朱以海问。 王之仁实话实说,“殿下在严州这边诛方国安,效果很好,起到了震慑作用,现在只要能再拿出一笔银子来发赏钱,那么可以很顺利的遣散一些人马,然后再对几支较大的人马,进行整编,两三个月就能整顿一新了。” 方国安原本是浙东最大的一股势力了,尤其他本是朝廷正规军大将,但现在被监国轻易的诛灭,其号称十万部下的两三万人马,也都被迅速整编,那对各地的这些大小义军头头们来说,是个很大的冲击力。 他们都得惦量惦量,自己有几斤几两,能不能跟方国安相提并论。 张国维、于颖等之前再怎么劝说,也终究不如监国的剑好用。 朱以海如果晚点回来,其实王之仁也是已经选好了几只出头鸟,准备借他们人头一用,然后来个杀鸡儆猴的。 “银子银子,归根到底其实还是银子的问题啊。”朱以海也只得一声叹息。 “王卿,你觉得今日孤与诸公的说的永不加赋,摊丁入亩如何?” 王之仁刚才没发表半点意见,但现在却很实在的道,“在臣看来,这新法不错,脱胎于一条鞭法,但又有所不同。虽然必然会触动不少士绅大夫们的利益,但如今局势下,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朱以海点头。 明初的税赋是以唐宋两税法为模版的,以里甲制度为赋役黄册的编制原则,然后再以黄册为依据,分为里甲役、徭役、杂泛三种,和夏秋两税田赋。 到后来明中期的一条鞭法,其实就是把明初以来分别征收的田赋和力役,包括甲役、徭役、杂役、力差等等,合并为一,总编为一条,并入田赋的夏秋两税一起征收。 并且,征银。 每一州县每年需要的力役,由官府从所收的税款中出钱来雇佣,不再无偿征发平民。 课征对象为田亩,纳税形式是以银折办,即所谓计亩征银。 跟明初相比,一条鞭法是化繁为简,把赋和役各自合为一条,甚至赋役合一。旧役法中的银差、力差,根据户、丁标准佥发,而新法徭役一律征银,取消力役,官府雇人代役,役银编派,亦由原先的户丁分担变为以丁和田地分担。 明初主要是征本色实物,而一条鞭法则除江南供应京师的漕粮征本色外,其余田赋一律征银。 明初以里甲为单位征赋派役,一条鞭后以州县为单位。 总体来说改变很大,但为何现在朱以海又提出这些相似内容,说到底还是当年一条鞭本来是把赋役合一,全都一条鞭征了。 可是呢,到了明末时,一条鞭之外,又有各种各样的役来了,又还有三饷等这样的加征,百姓的负担越搞越重。 而朱以海也不是要重新恢复到一条鞭的状态,他这个新法,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过去条鞭的重大改革,是合并,是折银,但仍是田赋、丁银, 役折银,仍是以丁为单位征收的。 而朱以海新法最大的区别,就是同样有简化合一,但最终却不是按丁征收,而是折成丁银后,再摊入田亩,实际征收对象就从征人头税,变成征田亩税。 在一条鞭基础上,往前迈出了一小步,但却是跨越里程碑的一大步,是完全改变了征税的基础性质。 “所有徭役简化合一,折合每丁银数,再摊入每亩田赋之中,丁银、田赋合二为一,每年征收一次,统一折色征银,且固定下来。” 当所有的都简化后,就剩下了田赋一项了,丁银已经折入田亩中一起征,然后再加征个一成火耗就行了,再无任何科差劳役。 各个地方,若要干什么事情,不管是衙门里的差役,还是做什么工程,都是出钱雇佣。 而且朱以海的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还意味着以后不管人丁多少,但田赋都已经固定了,不会说增加了人丁,又要多摊丁税,成了一个固定税,就好征收,也透明。 “如何顺利推行?” “臣以为,需要借助军队,以御营和京营诸军分派诸府县,再派出御史等带头,与当地官员一起完成册籍和田亩、人丁的核验,这些做好后,按册征收田赋就好。若是抗拒不交,可借调御营、京营官兵协助征收。” 王之仁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个词,强征。 “殿下其实也不需要过多担忧,就以这两三个月浙东的乱象来看,那些所谓的士绅豪强不必过于高看,他们也就是嘴皮子厉害而已,动起真格的来,一个个就都怂了。” 军阀们强征抢掠可比朝廷征税狠多了! 朱以海笑笑,“之前向你借调的神机营,现在隶属于御营了。” 王之仁马上道,“臣以为其实没必要再设京营,不如把三千营和五军营一并改隶御营,有御营便不需再有京营了。” 朱以海却摇了摇头,“京营还是留着吧,负责驻防行在,守卫钱塘,三千营和五军营,可以各增加到十个营,各战兵五千,辅兵一千八,缺额兵员,可以自各路义军中挑选补充。” 浙东的这些各路义军,朱以海肯定是要全面整编的。 京营保留五军和三千两镇,各战辅兵六千八百人。 然后是浙江省镇营兵,王闯子任浙江提督,统领浙江各镇营兵,浙江省的营兵将下设定海镇、海门镇、温州镇、衢州镇四镇陆营总兵,每镇二标四协,各战兵五千。 绍兴府将改为绍天府、东都行在。 等将来恢复浙西后,浙江提督将驻杭州,嘉兴再各设一个总兵。 如此便形成御营水陆十镇分镇江南,六万八人马。 京营两镇驻防东都畿, 浙江营兵五镇协防镇守局面,全部水陆兵马七镇,四万多人。 所以绝大多数的义军,是要整编遣散掉的。 如孙熊军,算是义军中较强的一支,也将整编进京营中,义兴军,已经调去了安徽。 御营由监国朱以海亲自统领,京营由总督王之仁统领,浙镇由提督王相统领,各军粮饷都各设粮台负责,粮饷将主要以厘金供给。 “遣散各路义军,每人赏银五两,各还各家。若是有年轻骁勇精锐者,可选择留用补充诸营,给五两安家银。” 王之仁笑道,“一人五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不管怎么说,之前他们能够义勇奋起响应,也是非常忠勇可加极为难得的。” 这银子不能小气,否则下次有事谁还来。 “其实好些家伙这段时间都没少抢,不少家伙都捞了不少。”王之仁提醒。 朱以海很清楚,就好比湘军打太平军一样,打完太平军,湖南立马上了几个台阶,但这种事情,朱以海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他现在要的是整编遣散,以前的事也就算了。 当初能站出来响应举义,那也确实是提着脑袋表忠心的。 “孤在江南其实也捞了不少。” “哈哈哈!” “早有耳闻。” “回头孤给你京营拔二十万两吧,把之前欠的安家银子、粮饷都补齐了。” “谢殿下。” “谢什么,应当是孤谢卿和将士们的。” “殿下,什么时候打杭州?臣愿率京营为前锋!”王之仁拍着胸脯道。 “等。” 朱以海在等湖北、安徽、江西三地的最新消息,等到荆襄那边发起反攻后,也就是渡江攻杭的时机。 到时全线联动,打鞑子一个首尾不能顾。 “那臣先去收复余杭可否?” 朱以海想了下,“可以先试一试,不过若无机会,不可强攻硬打,我们不要急于一时。” “明白。” 第216章 让箭飞一会 黄昏。 国舅张国俊乘船至,船上有监国妃张氏。 朱以海看到张氏时,很意外。 “当日台州一别,转眼已分别数月,臣妾在台州日夜盼望,却不见君还。听说殿下南返,便赶往绍兴,不意殿下又至严州,便央兄长送来。还望殿下恕罪,臣妾实是与殿下分别太久,思念成疾了。” 听到张妃如此软软的话语,还有那边说连落的晶莹眼泪,朱以海也只能苦笑。她相信张妃肯定也知晓他在三吴纳二孟二黄之事,估计连小黄姬已经怀有身孕之事,只怕也是知晓了的。 现在张国俊急匆匆的送人来,争宠之意倒也明显。 不过看着他梨花带雨的样子,朱以海也觉得内疚不已,自己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在这种动荡时局,一个年轻的女子,也确实不易。 伸手帮他抹去眼泪,结果他一擦,张妃的眼泪却反而更止不住的往下落,跟断线的珠帘似的。 朱以海只好伸手把她揽入怀中抱住,张妃身子有些僵硬,然后慢慢的贴在他怀中。 “臣告退。”张国俊识趣退下。 张妃前来会夫,这一晚上自然也不寂寞。 一个有心侍奉,一个想要补偿,于是倒也是鱼水欢合,如漆似胶,十分恩爱。 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朱以海才醒来。 张妃满面含春,风韵无限,带着娇羞给朱以海穿衣。 “殿下什么时候让臣妾见见孟姬黄姬她们。” “她们此刻应当在绍兴,你回去就能见到她们了。” “殿下不要赶臣妾走,臣妾想留在殿下身边多陪伴些时日。” 朱以海穿好衣服,弯腰亲了她一下,“你愿意留就多呆些日子,这里山清水秀挺不错的,我让国俊带人护卫。” 告别有几分粘人的张妃,朱以海去见大臣们去了。 他提出发展方向,具体执行还得看阁臣们的,这个时候也是考验团体执行能力的时候了,光有好的计划,没有执行力也是不行的。 好在经过昨天朱以海的那一通灵魂质问后,加上当场罢了陈盟的相,所以这些内阁大臣们倒也想通了,今天都有备而来。 坐在那里听他们献言献策,朱以海很满意。 会开到午后,传膳后继续议。 黄昏时分,朱胜利禀报,说来了许多士绅,要面君请愿,希望能够优待士人,收成清算成命。 “不要理会。” “殿下,侦得城中有些人密谋,想要煽动方国安部闹事。”陈潜夫秘报。 方国安各地部众已经基本上已经解除了武装,正在接受整编之中,各地好几万人马,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容易整编遣散完毕。 “谁这么大胆?” “一些不知死活的本地士绅豪强,想利用那些方国安部众闹事,然后逼迫殿下收回成命。” “他们可还真敢想敢做啊,对这些人掌握的如何?” “只要殿下一声令下,保证能一网打尽。” 朱以海笑了笑,“先不要急,让箭飞一会,让他们表演,盯着就好,不要打草惊蛇了,一出好戏,还在后头呢。” 那些家伙被逼急了,这种事情都敢谋划,不过他们的段位太低,还想让方国安的兵当替死鬼,他们后背后得利,可也不想想,朱以海敢在这里这样大动干戈,会没半点准备? 他可不是一般的监国,那是刚从三吴北伐归来,带着千军万马来的。 自他决定诛方国安,然后顺势清理严州府的时候,就已经让陈潜夫盯着所有人了,他们的那点小动作,没半点隐秘可言。 “方元科等总兵有没有参与?” “他们被软禁着,没机会接触那些人,殿下,他们也不能总关着,如何处置?” 方国安部下的军官,从总兵官方元科马汉,到方任龙等,总共是十三员总兵官,副将参将游击等一百多员。 至于说都司守备千总把总等更是众多。 从这也以看出些方国安的野心和骄横了,他自己不过是个总兵官,可却自行任命了十三个总兵官,副将游击等一百余员,这些可都是他自行任命,然后就给绍兴行在发了一道通知而已。 印信什么的,全是自己刻印的。 反正,完全就是军阀作派。 方元科等这些将领军官,基本上都是跟着方国安征南多年的部下,说实话,也都是些经验丰富的军官了。 不过这些人身上方国安的烙印太深,行事作派完全就是另一个方国安。 杀了可惜。 留之无用。 倒是成了鸡肋,暂时放又不能放,也只能先继续留着。 这个时候,朱以海越发的庆幸自己当初举旗后,没留在台州,或者说去绍兴,而是东奔西走,甚至北伐三吴,若是当初留在台州,在行在做个监国,那么现在他也就没有底气敢那般面对方国安。 甚至就算一时得幸诛杀了方国安,但对他的这几万部下,可能也只能尽量安抚甚至是封赏,然后拉拢为已用吧。 毕竟乱世之时,多一些兵马,也就多一份力量。 幸好他如今手底下有一支更可靠的御营亲军,虽然其中新兵不少,但终究这支兵马是他一手拉起来的,所以他完全可以不在意方国安,和方国安的部将们。 甚至钱塘江的各路义军,他也可以从容的安排遣散。 城郊。 勇士镇总兵官刘穆赤着膀子挥舞着一把百多斤重的大关刀练气力,这把沉重的大刀虽非他上阵之兵,但平时用来打磨力气却极不错,在他手中却能舞出花来。 一通大刀舞毕,刘穆收刀。 “父亲!” 冲了个澡换身衣出来,刘肇绩兄弟俩却已经在等他了。 爷三坐着聊了会,刘穆若有所思。 “看来幸亏咱们在富阳碰上监国诛方国安这事,否则估计咱们爷俩也难逃被整编或遣散的结果。” “真要把各路义军全遣散?” 刘穆捏着拳头,“什么义军,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就跟缪法信招的那营人马一样,打仗从来没赢过,逃跑从没输过,抢掠从没落后过,你说这种所谓义军有什么用,别说监国瞧不上,我也瞧不上。” 刘家招的人马,以刘氏族人为主,然后是刘穆的亲戚朋友门生旧部等,他自己是做过副总兵的,所以对部下管理较严格些,虽也免不了征粮劝饷,可总好过抄掠抢劫,更别说真打起仗来,刘家的兵还是能打敢冲的。 “殿下调你们进千牛镇,你们可得好好用心效力。” “父亲放心,千牛镇新建,我们也算是骨干。” 刘穆如今自己是御营勇士镇的总兵,两儿子都被调到御营千牛镇任职,还授千牛刀,侍卫监国,这可是好事,说明监国很信任他们父子,否则哪有这机会。 “我听说张名振当初就因为背刺赤心报国,结果便深得监国信任,如今更是拜两江提督加封镇东伯,张公是我辈楷模啊。” 张名振做石浦游击的时候,他是应天水师副将,现在人家张名振那是两江提督镇东伯兼兵部侍郎,据说是军中最得监国信任的左膀右臂。 “他娘的,不就是刺字嘛,这有什么,老子也能刺啊,找个会纹身刺字的来,给老子也刺上,你们哥俩也一起刺。” 刘穆微微有些不服气,他跟张名振其实也算老朋友了,他们毕竟都是江南人,后来一起在京城闯荡,他在北京考上了武状元,张名振也发迹进了京营,可如今,竟然远远不及了。 刘穆亲兵还真马上去给他找来了刺字的人,明末时百姓也很喜欢刺字纹身,特别是那些什么游侠少年,或是打行的混混们,不刺青纹身,怎么在江湖上混。 所以各地都有不少专门刺青的铺子。 “给我刺字,刺上赤心杀贼四字。” 那人手艺高超,很快,就在刘穆背上刺了四个大字,赤心杀贼,很大很霸气。 刘穆对着镜子看完,“嗯,是不错,可我以后总不能天天露个背吧,穿上衣服别人不就看不见了?给我脸上也刺上。” “爹,脸上刺字那是以前宋人犯人刺配充军。” “去你娘的小兔崽子,什么刺配充军,爷乐意刺,给我刺上。” 等脸上也刺上了赤心杀贼四字后,他还觉得有些不太满意。 “这不还有很多空当嘛,刺满!” 刺工手抖了一下。 “军门,还刺?” “刺,刺一个字给一钱银子。” “得类!” 刺工这下兴奋起来了,施针速度极快,生怕刘穆反悔,一会功夫,刘穆脸上已经刺了一百零八个杀字,密密麻麻。 再加上左脸上大大的四个赤心杀贼,一张脸非常的独特别致,刘肇绩兄弟俩都有些不忍目睹,但又不敢多说,他们小时练武,可没少挨他爹揍,都有些心理阴影。 刘穆对着铜镜,看了十分满意。 张嘴说赏。 “等下,这嘴唇里不还空着嘛,也给我刺上!” “行!”刺工很积极。 刘肇绩哥俩看着爹成了一个满脸文字的怪人,也只能无语。 “给他们也都刺上!” “给老大刺忠字,老二刺义字。” 刘肇绩哥俩不敢反对,只得被迫坐在那里,先是脸上也刺上赤心杀贼四字,然后又刺了一百零八个忠,刘肇襄脸上则是另刺了一百零八个义字。 爷三,一个杀,一个忠,一个义。 “嗯,挺好,不比张名振的牛?” 刘穆非常满意。 然后看着门口的家丁亲兵,招手。 “把他们也全刺上。” 刺工刺的手软,手微微颤抖,心却亢奋万分,一个字一钱银子,今天这得赚多少银子啊,爷三就刺了三百多个字,那就三十多两了。 刘穆最后把自己的家丁也全都刺上,还嫌不够,又让刺工给他的妻妾也都刺字,妻妾们吓的花容失色。 最后百般央求,才让刘穆允许只在手臂上刺一个忠字。 “还差点什么!” 刘穆左瞧右瞧。 “给我两耳后也刺上,左耳刺出门忘家为国,右耳刺临阵忘死为主,还有我儿,和家丁儿郎们全这样刺上!” 刺工最后拿着一百两银子离去,虽然他想跟刘穆说总共得三百多两银子,但看着这一屋子满是刺青的赤膊大汉们,他还是忍住了,握了两个大元宝赶紧跑。 刘穆却对着镜子左瞧右顾,十分满意,也不管新刺后皮肤火辣辣疼,“儿子,随我拜见监国殿下去!” “爹,这样会不会太刻意明显了一些?” “是啊,咱会不会被嘲笑是东施效颦?” 刘穆却道,“你们懂个屁,忠心就得表现出来,殿下如此信任咱们父子,咱们还不得狠狠表现一二?去问问监国,需不需要咱们爷三把方国安的那些手下军官余孽统统坑杀了。” 第217章 良心不痛吗 “严州府总额户口人丁十一万一千五百零七丁口,田额一万零三百五十七顷四十四亩。加上地山塘湖桑柘木等, 以上地丁并外赋共计征银十六万九千六百九十五两三分三,,共征米五千二百七十三石八斗。 “今年闰六月,地丁加闰,征银两千八百四十九两八钱,征米二百九十四石八斗····” 严州府衙内。 朱以海在堂上听着首辅宋之普报出的一项项数据,这是一众大臣们加班加夜赶点整理出来的最新地银和丁银的数字。 基本上是以万历四十六年的册籍为依据,加上万历年间严州府的各项差役折银数字。 摊丁入亩,地丁银总共是十七万二千五百六十九两九钱银,米五千五百六十八石六斗。 田每亩征赋折银是一钱二银,地每亩是征三分银多。 万历征税,不仅种粮的田要纳税,那些种茶叶种树的地,甚至山、塘、湖等也是要纳税的,只是税率较低。 洪武初定官田起科,每亩五升三合五勺,民田每亩三升三合五勺,重租田每亩八升五合五勺,芦地每亩五合三勺四抄,草塌地,每亩三合一勺,没官田,每亩一斗二升。 到了此时,改折银征收。 严州一亩田科银一钱二左右,另还征部份本色米。 米银折算,大概还是按白米每石折银一两,外加二钱脚耗。 一亩科银一钱二,实际就相当于是征了一斗米加二升脚钱。比洪武朝已经是两三倍了,当然,如果把天启崇祯朝等加征的算起来,实际还得再加几倍。不过明初的役,同样累民。 当然,现在浙江粮价都二两一石了,所以按这个比,实际只征了半斗。 朱以海也知道万历四十六年毕竟过去几十年了,以前的数据来征现在的粮,肯定还是不太精准的,但若用天启或崇祯朝的就更不准确了。 田赋和丁银都已经折算清楚,现在只需要把这所有的粮折再摊到这些田地之中就行,按统计,严州不仅统计了田,还有地、山、塘、湖、屯田等。 田是一万顷多点,百多万亩,丁银两万多两,而丁口是十一万一千多,折算一丁的丁银不到两钱银子。这两万多两银子摊到一百多万亩田中,一百亩地摊不到二两银,也就是一亩不到两分。 所以若是这么算下来,摊丁入亩后,折银是一亩地一钱四分银子多点。 若是征本色,则一亩地征粮一斗,两二斗脚耗钱,再摊丁银二分银,一个地主有一百亩田,则纳粮十二石,加二两银子。 如果再加一成火耗,则是十三石二斗粮,二两二钱银。 “诸卿,孤以为如今用兵不断,所以田赋当征本色粮为主,田十亩以上地主当纳本色粮,把粮交到乡里,由官收官解。至于田十亩以下户,可折银,今年就按一石米二两银折算。” “摊入田亩的丁银,则直接征银。” 如今粮价都是石米二三两,如今还按以前石米折银一两来征银,那就相当于要少收一半的税赋,对于现在急缺钱的他们来说,这要是雪上加霜,便只能征本色粮了。 宋之普顶着黑眼圈,他以前就做过户部郎中,所以对这些钱粮事务倒也熟练,“时间匆忙,用的还是万历年间的册籍数字,里面肯定有许多不准确地方,比如实际田亩数更高,丁口也肯定比万历年多······” 朱以海摆了摆手,“那些都是小问题,先弄起一个大概框架施行,以后再拾遗补缺慢慢修补便是。” 一个严州府,才十来万石粮,加两万两银子,这确实有些少了。朱以海相信,若是把田亩全部重丈量一遍,把户口全面普查,肯定要多出两三成,甚至四五成都有可能。 “征本色粮的话,得注意不能累民,各地百姓统一只交到乡上便好,另外每石粮里既然已经加了两成脚耗,又额外收了一成火耗,那么该征多少就多少,不能再额外加征什么耗费、平余了。我知道原来户部有个陋规,每一千两加征二十五两银,这笔银子就成了户部小金库,户部官吏私分。” “这事以后不许再发生,孤已经把火耗归公,拿出来给给官吏养廉加薪了。” “另外征上来的钱粮,要按之前孤定下的起运和留存额分配,地方上留存的银子多了,那官吏适当的提高点俸禄薪水,差役的工食银也按实际情况相应的涨一些,要让大家能养家糊口,而不是饿着肚子当差,甚至倒贴。 你让一个人饿着肚子守粮仓,他岂能不想办法从库中盗粮?如果我们给守仓库的足够的薪水,他还要盗,那我们要惩治他也才明正言顺。” 朱以海加大给地方留余,让财政上相对宽松些,也是大明这些年来的政策,搞的地方穷,官吏穷,于是他们只能向百姓加征、派役,百姓负担不断加重,权势大户却不太受影响,加剧了两级分化,恶性循环。 严州也算是人口较多了,丁口十多万,光是这府城就有商号一百四十三家,府城人口过万了。 但只能征这么点银子,朱以海还是非常不满意的,必须得重新整理工商等税了。 厘金也必须得征,所得收益全部用来养军打仗。 厘金、工商税等都不是直接对百姓征税,是向那些工商业征收的税,虽然说最终可能商家也会把这税的成本,加到商品价格中,转嫁到百姓头上,但起码比起丁银、田赋这样的税要好的多。 这就好比盐税,他本质上是一种人头税,因为人人要吃盐,必不可少,所以征了盐税,等于是人头税。但如果你征对田地、房屋买卖征收契税,那么对许多没田地房屋买卖的普通百姓来说,这税就征不到他们头上。 所以从统治者的角度来说,虽然人头税征收最简单,看似最公平,但其实对于朝廷来说,人头税最不合理,征收成本也最高。 “严州军屯、官田清理后,如何处置?交给御营勇士镇屯田吗?” 朱以海摇头,军队是用来打仗的,不是用来屯田的,起码现阶段他不可能再搞军屯,这里又不是边关,这里地少人多,所以直接把这些田拿来佃租给百姓耕种,然后收租就行了。 “统一交给御营粮台负责招佃出租。”朱以海还是留了一手,没把这些田交给地方官府,交给粮台负责,所得除按律一样完税纳赋后,剩余的就直接进粮台,用于军费开支。 勇士镇驻严州,五千战兵,一千八辅兵,辅兵一个月都要三两银子,战兵分三等,一等兵一个月四两五,二等的四两二,三等的三两九,暂且半饷,也不是只给一半,而是把一半要押一些时间,逢年逢节或是开拔出征的时候集中发放,算是激励,也算是避免士兵逃跑什么的。 如果按全饷算,一个月都要两万七八千两银子,一年要二十五六万两银子的军饷,这还没算战马、挽马的粮草,士兵的伙食,以及军械衣甲这些置办和消耗。 这么一算,严州所有的地银丁银拿来供军,都还差一大截,必须得要依靠厘金、工商关税,甚至是军田官田的田租等来补充。 “殿下,御营一镇一年的军饷就得二十多万两,这十镇就得二百多万两,然而还有军械粮草等开支大头,比当初关宁军的饷还厚,兵还多,崇祯朝大明仍全有天下,可集全国之力,供养不起关宁军,如今以半壁江山,如何供养御营十镇,京营二镇?还请殿下裁减御营兵马,节省开支!” 何腾蛟又站出来了。 他还跟朱以海在那算关宁军的军饷开支呢, “去国万里,参与远征,故从天启到崇祯朝,给辽东士兵的饷是内地两三倍,因为辽东战事不断,这厚饷一直就保留着。崇祯朝时,关宁步兵每月是一两四钱银子加半石大米,骑兵则是一两六钱银子加半石大米,家丁甚至是一两八钱银每月。 这样一年算下来,骑兵是一年十九两二钱银,加六石大米,家丁最少也是二十一两六钱银加六石大米,哪怕步兵,一年也有十六两八钱银加六石大米。 按当时朝廷折价大粮一石折银八钱,实际上当时粮价高,一石米能值一两多银子,因此这六石米,能折七八两银子。 所以哪怕最低的步兵一年也有二十四两银子左右,骑兵有二十八两了,家丁更是三十两。 而内陆养马一天得十束草加二三升的豆,辽东战马冲杀,粮草更高,一天十五束草三升豆,大体折算,一年最少十二两银。 马从宣大或河西买,起码十五两,战损率还高,每年要折银四两左右。 当然,还有一个大头消耗就是招兵和抚恤,招兵的安家银起码五两,战死抚恤最低十五两。 打仗的话还得发行粮,一个月大概一两。 还得发犒赏,训练、衣装等都要花钱。 细算下来,养一个关宁骑兵,士兵粮饷二十多两,战马消耗十几两,一年下来起码四十来两。 如果一个关宁骑兵入伍三年战死,朝廷里外里总共得消耗约二百两银子。 这就是养军耗费的恐怖之处。 常态下开支还好,一旦进入战争状态,你来我往的打个不停,那真是钱如流水。 而朱以海的御营十镇,包括京营二镇,每镇要有五千战兵一千八辅兵,军饷最低的辅兵都是一天一钱银子起,一年就至少三十六两了,比原来关宁骑兵甚至是比家丁还高。 何腾蛟从湖广来,那里的兵甚至拿着一个月一两甚至一两都还欠饷普遍,行粮都能拖欠。 而且这御营太过特殊,居然不经兵部不经五军府,甚至都不用御马监,由监国亲自统领,这让何腾蛟觉得胡乱来。 “何督师说关宁军供养军费高,又说湖广内地粮饷低,这些既是事实,也不全是事实。时移事易,不能只纵向对比,还得横向对比啊。”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鞑虏南侵,已夺去大明半壁江山,是国家危亡之际,这个时候必须打造一支能打敢冲且忠心耿耿的精锐王师来,靠什么来打造?光讲忠孝仁义勇吗?” “如果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妻儿子女都不能养,他们如何安心打仗?” “不要跟以前大明的军队比,没什么可比性,以前就是因为饷太低还欠饷,所以卫所驰废了,边军不能战了,所以才国门失守,中原涂炭。” “要比跟我们的对手比,鞑子拿什么粮饷,什么抚恤?鞑子一个月虽然拿的跟关宁军差不多的粮赏,但那只是基本的,他们大头在赏赐,还有抢掠,他们的抚恤也格外的高。” “一个护军战死抚恤二百两银子,一个步甲都有一百五十两,哪怕是包衣奴才上阵充甲兵战死都有百两,这是一次性给的抚恤,还不包括身后对遗孀遗孤们的津贴等。哪怕是绿营的马兵战死也有七十两,步兵战死五十两。” “而我们呢?” “御营现在还算待遇好的,但安家银只有五两,阵亡抚恤也才十两而已。” “鞑子给的抚恤标准你们知道是多少吗?是他们月饷的一百倍,而我们呢?就算御营,也仅相当于不到三个月的标准。” 朱以海越说越气,连当老板的都知道要想销售卖命,就得给提成,光靠基本工资谁卖力? 何况现在是要让士兵打仗、拼命,面对的还是极强大的敌人。 靠一个月一两银子?谁他娘的跟你拼命? “士兵拿一二两银子月饷上阵打仗,这不值得得意,这是耻辱,朝廷的耻辱,大明的耻辱,你我君臣的耻辱,将士们拿命为朝廷打仗,我们却只算计着如何给更少的钱?” “不羞愧吗,良心不痛吗?” 朱以海直接拍了桌子,何腾蛟被顶在那里下不来台,本来是想说御营兵太多,军费太高,还拿关宁军来做比较,一年五百万军费也没起到什么用。 可朱以海却不跟他说这个,直接质问起良心来。 何腾蛟怎么回答? 难道说当兵的就值一个月一两? 还是说当兵的就够饿着肚子欠着饷为国征战守边? 这话他根本不敢说,只能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站那哑口无言。 第218章 刺字先锋 何腾蛟长的很高大魁梧,穿着大红坐蟒倒跟京营总督王之仁有的一比。 被监国如此不留情面的痛批,也不由的老脸羞红,忍了好一会还是咬牙反驳,“监国说的臣又岂不知,只是钱从哪来?” “一个严州府,就算摊丁入亩,全额征收上来,也就十二石粮,两万两银子,而起运朝廷的不玛过一半。反之,御营勇士镇驻严州,一年光饷就得二十多万两,还有粮呢,还有器械装备呢,这打仗还得行粮,招兵得安家,伤亡得有抚恤,钱从哪来?” “严州所有的地丁银全供军,也还有巨大的亏空,难道靠抄家掠产吗?” 这些大逆不道的顶撞,朱以海却没气。 “没钱孤不是在想办法解决吗?摊丁入亩,地丁合征,计亩征收,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解决财政问题吗?地丁银确实不够,但孤早就已经开始让各地组建厘金局,开始征收厘金,又开矿屯田,借款筹粮,不都是在想办法吗?” “孤难道不知道很难,难就不做了,难就躺平等死吗?” “孤也请何卿好好想想,鞑子在关外那等苦寒之地,以那点人口,能够吞并辽东,甚至大举入关,如今占有我大明半壁江山,甚至有吞灭之心,他们又是怎么起来的?他们为何能够养的起兵,给的起厚饷丰恤?” “说白了,把钱用在刀刃上便行了。” “再穷,不能穷士兵!” “如今是士大夫优免钱粮,兼并土地,占尽便宜,另一面,将士们顶风冒雪,忍饿挨饥为国征战,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现在银子也不是那么值钱了,物价飞涨,一石粮食得二三两银子,一家置办衣服一年都最少三两······” “今天我也跟诸卿交个底,如今局势,大家确实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但不是勒当兵的裤腰带,而是孤与卿等,与士大夫官员们一起勒紧裤腰带,要优先供应军队,保障将士们。这是今后朝廷的基本国策,必须先军优饷,一切以北伐恢复为重心。” 这话放出来,何腾蛟没法回复了。 崇祯朝一年花五百万养关宁军,关宁军确实练出来了,但没能守住大明,甚至如今成了鞑子南侵的急先锋。 可因此就因噎废食,躺平不抵抗了? 要抵抗,不还得依靠武夫将士? 监国明显是不信任方国安这种传统的武夫了,他要自己打造御营亲军,建一支大明版的神策军,这种想法也不能说他错,毕竟监国到三吴走了一趟,可是载誉而归,赢得了无数威望,甚至凭自己一已之力,就把号称拥兵十万的方国安给砍了脑袋的。 都能到镇江城下走一遭了,监国说的话也就更有底气。 何腾蛟不服气,那你怎么不收复武昌、荆州、襄阳? 不管何腾蛟怎么反驳,朱以海只要一句话反驳就够了,你行你上。 “孤与诸公现在要做的,是能够让将士有充足的保障,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安心在前线作战,是让百姓能够安心的在后方耕作,让匠人制器商人买卖,如此才能说其它。” “否则将士欠饷缺粮饥寒交迫?怎么守边打仗?百姓们苦于赋役,种地所得还不够上缴,只能被迫逃亡流离,这朝廷钱粮又何处来?” 厅中陷入一阵沉默。 朱以海的话够直白的了,大明优抚士人,也优抚了快三百年了,现在大明要倒下了,他们也该出力了。 严州清理整顿只是一个开始,势必要在全国各地铺开推行,还得迅速,力度得够,不能做表面功夫,必须把士绅们侵占的田地收回来,亏空的得补上,积欠的要缴清。 朱以海可以不对其它各地搞倒查二十年,可以不对他们深究细查,可以不对他们处巨额罚银罚息,前提是他们也得配合,得把欠的补上,拿的还回来,亏空的填上,把侵占的田地交还。 做到这些,那以前的可以一笔钩销。 做不到这些,朱以海不介意让御营把严州这里的清理,再演示一遍。 大明都要亡了,朱以海还跟他客气什么? 在生存这个前提条件下,其它的得罪士人什么的,朱以海也顾不上了。 “有人说,重病已久经不起猛药,但如今这久病之躯,若是再不用点虎狼之药,只怕真的就再也起不来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没时间再慢慢研究了。拼命一搏,放手一拼,成了,再续国统,中兴恢复。不成,那就让他轰轰烈烈的死去吧!” 这话说出来,刘宗周这样耿直的老头,也不由的眼泪盈框,要说忠君爱国,说品德这些,老刘是一等一的,可虽然原则性很强,他们却有先天的不足。 就是务虚厉害,务实不行。 当言官搞监督甚至劝谏君王都很不错,可你若是让他们来制订国家大政方针,尤其是对如今这烂摊了,拿出一个迅速有效的方案来,实在为难他了。 宋之普虽以前在户部干过,也在地方做过知府,但却还是缺少些统筹全局的格局目光。 朱以海倒不是说比他们都强,只不过他毕竟是个穿越者,历史的迷雾早就被吹散,有无数后来者为他总结过问题甚至给出过解决方案。 别人是盲人摸象,他是未卜先知。 “卫所不能战,也没有兵了,所以这次就算整顿清理,也没有再存续必要,撤军籍,罢卫所,军户皆转为民籍,有实地的卫所,改设府县,无实地卫所,则划属当地府县。” 裁撤掉所有的卫所后,就能抛掉一个包袱,这些年卫所虽然驰废,可名面上却一直还有兵,月粮册上甚至人越来越多,账上年年得给一大笔月粮,越欠越多,而实际卫所城守兵早没几个了,就军官和他的家丁们,却占籍冒领,朝廷费了钱粮,没得一兵一卒,甚至账上还年年欠饷拖粮。 现在一刀切了这个肿瘤,以后也就免掉这笔月粮开支了。卫所的屯田整理出来后,拿出去招佃收租,还能额外得一笔租子,甚至原地方也不再需要负担卫所的月粮大头了。 卫所军户们负担减轻了,周边府县百姓负担减轻了,朝廷负担减轻了,那谁吃亏了? 那些武官,那些侵占军屯的地方豪强们,他们没法再领月粮再变着法的侵占利益了。 对于如何安置这些卫所军官,朱以海也是非常直接,清理卫所田地财产先,至于卫所武官,暂时保留品阶,但不再发饷,他们需要向兵部报道,接受考核,如果有本事的,可以量才录用,授以职事,安排到镇营甚至御营京营任职,没本事的,直接罢免裁撤了。 哪怕是世袭武官,也仅保留头衔,仍要经过考核才能授以职事,否则削夺世职。 而军户,真正的城守兵,补半年的月粮遣散回家,有骁勇精锐的,也可以去应募从军,只要选上,也是按标准给安家银,入营后拿粮饷。选不上的,自然还是领着遣散费回家自谋生路。 而屯田兵,直接转为民户,原来的屯田,可以转为租佃关系,以后种地交租就行,租率也重新调整,不按过去那套籽粒粮标准,而是按正常当地民间的那种佃租率就行。 大明各地卫所众多,最多时据说有几百万人,城守兵都得有大几十万,每个月的这个月粮,其实是很大一笔开销,而且维持了卫所,就还得有衣甲器械战马营房等各种乱七八糟的开支了。 所以一刀切,是最方便省事有效率的。 不管有多少人反对,朱以海已是下定决心一裁到底,哪怕是有些承担漕运等任务的卫所,他也不保留。 以后真有需求,按需求再另设,不一定非要用卫所这种形式。 卫所军户烂到家不能用,而各省的省镇营兵,其实也大多不堪用,就如原浙江的营兵,王之仁这总兵,名下有两万五千兵额,可实际真有多少兵?能打的又才多少? 省镇营兵,一样都是靠家丁撑着。 现在先撤卫所,再整营兵,御营其实就是打破旧框架,重新建立的新军,不受原来那些条条框框影响。 朱以海是对大明原有的这卫军、营兵都彻底失望到底,才会如此辛苦的重新打造御营新军的。 所以何腾蛟敢反对御营,朱以海就也不会给他留情面。 对朱以海来说,大学士不听说不肯一条心,那换个人便是,这御营却是命根子,是他真正的根基所在,所以任何人都不得动摇御营的。 “方少傅是严州本地人,在本地也素有威望,所以孤打算让方少傅奉旨督办严州府整顿事宜,诸公还是回行在去吧。”朱以海很不愿意跟这些人开会,开着开着就想拍桌子骂人。 好歹也是自己选了来的内阁班子,总不能今天罢一个明天免一个甚至后天杀一个吧,赶回去眼不见为净,而且行在也确实还是需要人办事的。 朱以海需要他们奉旨办差,而不是跟他们商议决策。 现在他非常独断专行,这在臣子看来是刚愎自负,可朱以海却只不过是想节省点扯皮的时间而已,有什么好商议决策的,他早知晓未来发展走向,所以只要拿出相应的优选方案便是。 他需要的只是如何把那些优选的对策,不走样的执行下去而已。 这是非常难的,好在他不是崇祯也不是弘光、永历,他现在有御营,这是执行力的保障,他还将在严州,彻底的做出一个典型榜样来。 方逢年不愧是个当过首辅的人,虽在绍兴犯了些错,他把宋之普当成了对手,忽略了其实宋之普不过是监国推到台前的人。 罢相回乡后,早想明白了一切。 现在他顶着少傅的头衔,很积极的在严州奔走,安抚乡亲士绅,劝说他们积极配合填补亏空、上缴积欠、退还侵占田地等等。 有方逢年这般卖力的带头,效果确实还是不错的。 可以说,严州整顿,杀方国安开了个好头,方逢年的积极配合又继续带好头,御营勇士镇的进驻,天天搞拉练,效果确实明显。 朱以海其实现在不惧杀人,不管是那些吃兵饷喝兵血的卫所武夫,还是本地那些高高在上的士绅大夫们,谁敢跟他跳,他就杀谁。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反正只要不跟方国安一样乱抢,只要能拿到确切的侵占屯田、贪污官府钱粮、压榨百姓等等的罪证,有几个不服乱跳他就敢杀几个。 严州这个头必须得开好,不能有半点妥协,得把他的决心、意志和手段,都展示出来,唯有此,接下来才能保证顺利推行。 吃饭的时候,朱以海见到勇士镇总兵刘穆爷三,看到刘穆差点没认出来。 赤心杀贼。 杀。 听刘穆说明白经过,朱以海虽然觉得这家伙演技略显浮夸,但是这个做作的态度,倒是反而显得恰到好处,十分应景。 刘穆毕竟是绍兴的豪强大族,又是原朝廷将领,再加上起义大将等身份,他这般刺字表忠,就显得挺有表率作用了。 “刘卿,这块羊肉大又大肥,赏赐给卿了。” “肇绩、肇襄,赏二卿一人一个鸡腿!” 刘穆大声放过,接过羊肉便在那吃起来,两个小刘倒是没他爹那么放的开,有些拘束。 “殿下,咱们什么时候打杭州?” “臣听说王总督要去打余杭?臣以前打过三次余杭,对杭州西面非常熟悉,臣愿领兵为先锋。” 看着这张满是‘杀’字的脸,朱以海不免走神。 这家伙真是搞的太过份了。 “刘卿将门世家出身,还是武状元,以前应当读过不少书吧?” 武状元不仅要考骑射武艺,也还是要考文章的,能当武状元,这文章本事其实不比一般的举人差了,虽比不过进士们,但也绝不是什么粗俗莽夫。 刘穆一直在给朱以海展示一个勇猛忠心的莽将形像,但朱以海可没上当。 “臣读了些书,不过没学到多少东西。” 朱以海呵呵一笑,“那刘卿肯定也读过宋史,北宋承晚唐五代遗风,军士有刺字习俗,宋代有三个武将的刺字比较有名,一个是精忠报国的岳飞,一个是刺字枢密使狄青,当然还有一个是曾做过宋太祖侍卫的呼延赞,他是北周将门出身,历仕宋太祖太宗真宗三朝,号称铁鞭将,乃有万夫不当之勇,堪称战神般的人物,但是,仕途却只一般,呼延赞不仅擅铁鞭,还喜欢戴顶铁帽子,还把全身都刺遍赤心杀贼字样,连妻妾儿女都全亲自刺字·····” 刘穆听到这里,扑通跪下了。 “臣以前读过这事,非常敬佩呼延赞,所以效仿呼延赞刺字表忠,殿下明鉴。” 朱以海呵呵笑着伸手扶他起来,“卿之忠心,孤岂不知,来人,取一支铁鞭来,特赐与刘将军!” 他点出这出,其实就是告诉刘穆,你的心思我都知晓矣,你玩的套路我全明白。 这也是有意震慑大将,然后又予以赏赐,如此便能让大将不敢轻视了。 第219章 国舅爷 “殿下,这许久不见,臣万分思念啊。” 新安江畔,朱以海在树荫下垂钓,国舅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俊远远的就喊着奔来,朱以海皱眉,“别惊了孤的鱼,刚打的窝。” “奴才该死,”张国俊赶紧压低声音,嬉皮笑脸。 “跟鞑子学来的混账话么,人不当当奴才?” “是微臣胡说,瞧微臣这臭嘴,”说着便立马给自己扇了几巴掌。 “好了,”朱以海叫住大舅哥,“今天召你来,你知道是干什么吗?” 张国俊笑的有些勉强,心中忐忑不安。想当初鲁王南下,被安置台州,宁波张氏做为已故鲁王元妃张氏的老家宗族,便立马热情迎接,帮助安置。不仅把台州的旧紫阳宫改造的张氏园林送给鲁王居住,还把张国俊的妹妹嫁给鲁王做续弦。 可以说,张家在鲁王到台州后,确实给予了许多帮助,钱、人等都是相当大方。 朱以海自然也没忘记这些,甚至他起兵后,还找张国俊借了几万两银子,欠条还在张国俊手上呢。事后,也是第一时间授封张国俊为锦衣卫指挥使,但是对张国俊这人,他其实并不太信任。 他在三吴北伐的日子,也接到不少行在内阁对张国俊的一些弹劾,基本上可以说没有冤枉。 “殿下是不是听了什么人胡说八道?” “哦,看来你也心中有数了?” “殿下,都是冤枉啊,臣留守后方,那是兢兢业业,一心维护殿下基业······” “不是打着孤的旗号,到处封官许愿,卖官鬻爵,甚至趁机兼并田地,接受投献?这些都是别人冤枉你的?” “殿下,冤枉啊。” 朱以海摇了摇头。 张国俊的所做所为,他一清二楚,这次回来也是要处理的,本打算严州事办好回行在后处理,他倒是主动送着妹妹张妃来了。 而且刚来严州又不老实,“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这本是孤对你的信任,锦衣卫本朝廷耳目,结果你却用来敛财受贿,甚至是借势欺人,这就是没把孤放在眼里了,你莫不是忘记孤不止有锦衣卫,还有东厂,更还有御营诸军?” “你做的那点丑事,哪一点瞒的过别人?就是你自以为养熟的爪牙,其实也不过一边拿着你赏的银子,一边在暗里揭发你。” 张国俊一下子汗就全下来了。 平日里本来风度翩翩的国舅爷,那也是曾加入过复社的江南士林公了,虽说远不如四公子那般风流倜傥又有真才实学,可毕竟家境殷实,平时附庸风雅也是呼朋唤友的。 自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后,这三个月,那更是呼风唤雨,极尽享受了。 这种权力在握的感觉,真无与伦比。 甚至当初借给监国的那几万两银子,都早已经十倍的回来了。 “殿下,都是那些人找上门来求情,臣一时推脱不过,才勉为其难的收了一点,绝对不多,都是人情往来,没办法的事。” “哼,好一个人情往来,人情往来跟贪赃受贿孤会分不清楚?之前孤在宁波杀谢三宾,让抄没其田庄商铺等,你在其中贪了上万两银子,事后又吞了一万多亩地到你名下,这事不假吧?” “远的也不说了,就说你刚来严州,结果立马就赴严州的士绅豪强们的宴会,听说那些士绅请你喝酒,一杯酒一千两银子?你昨晚喝了多少杯?” 张国俊没想到自己的那点事全被监国知晓,顿时连连求饶。 “国俊啊,孤也知道,大明二百多年,有许多潜规则陋习俗,请托馈赠这些也是早就成风,但凡事得有个度,不是什么钱都能拿,不是什么话都敢随便说的,你竟然敢拍着胸脯跟那些严州士绅豪强们说,只要你开口,他们就不用填亏空,补欠缴,不用清退田地?” “甚至还敢给他们出主意,用贫瘠荒山芜地来充侵占官田军屯抵数?甚至以小亩当大亩,这真是足智多谋啊!” 张国俊这下慌了。 之前他确实飘了,堂堂国舅爷,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总觉得自己了不得,甚至经常跟人说监国当初南下台州得张家多少帮助,起兵之后甚至还是他提供的人马钱粮等。 可他忘记了,监国不是吃素的。 他忘记谢三宾、方国安等这些人怎么死的。 喝着小酒收着银子,纵情享受。 权力是最好的毒药,能彻底的腐败一个人,这话没半点问题,张国俊本性不过是一个江南公子哥,但当他成了国舅成了锦衣卫指挥使,这短短几个月,就飘的不知东南西北了。 见朱以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张国俊抱起朱以海的腿,“殿下,微臣是殿下的人啊,微臣虽收了些银钱礼物,但这些臣其实是替殿下收的,起兵伐虏,中兴恢复,这些都要银钱啊,殿下不方便出面,臣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替殿下出面,也是臣之职责。” “锦衣卫,不就是干这些脏活的吗?” 朱以海笑了。 这家伙倒是会说。 锦衣卫曾被朱以海寄以厚望的,但是现在他更习惯用御营采编所,而且现在除了采编所负责情报,朱以海新设的侍从室,下设总务处、军务处、内务处和侍卫处等。在内务处下,就有一个统计所,而侍卫处下还有一个侦探所。总务处下有一个调查所,军务处下有个情报所。 这几个所,全是情报机构,只不过侧重不同。 但这些情报收集汇总,却能大大增强朱以海的情报信息的掌握。 这么多情报部门,保证了没有人能够欺瞒朱以海。 就如张国俊虽是国舅,又统领着锦衣卫,但锦衣卫和东厂没参与北伐,一直留在浙东,虽然在浙东这几月也发展挺快,便却也错失了成为监国心腹部门的机会。 羽林镇相当于宪兵部队,千牛镇则是警卫部队,他们都分担了原本锦衣卫的不少重要的侍卫、侦缉职责。 “国俊啊,你这话虽然不错,但有个前提,就是这脏活得是派给你们做才能去做,而不是自作主张的揽活做。本来啊,你做的这些事情,够砍头的了。但是呢,你毕竟是王妃兄长,张家和你先前也确实给我许多帮助,孤还借了你不少银子呢。所以这情我也得还,就免你一死,你把这几个月贪的占的拿的抢的这些金银田地等等好处,全都吐出来, 锦衣卫指挥使你也不要再做了,你不适合,把握不住,继续下去是害你。 之前我借你的那笔银子,连本带利现在便一起还你,再赏你一万两银子,赐封你为宁波伯爵,你回去当个富家翁吧。无官一身轻,尽情享受生活吧。” 张国俊不甘心。 可朱以海眼一翻,“别逼我拔刀,后果你懂的。” 张国俊心中惊骇,再不敢开口说半个字。 “下去吧!” “记得退干净,别耍花头,孤对你的事清清楚楚。” 第220章 法不责众么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大舅哥本来能是个好帮手,可惜张国俊太飘,本事没多少野心倒不小,胃口大胆子肥,什么钱都敢拿。 刚来严州就大包大揽,居然收了十来万两银子,拍着胸脯说要把严州这事摆平。 真是好大口气。 这种猪队友,留着过年么? 不杀他,也只是确实欠了他家的情。 厂卫本来是明朝皇帝们最好用的工具,尤其是在文官集团势力不断膨胀的情况下,若没有厂卫,大明天子坐在紫禁宫里,会被文官们架到天上去。 短短时间,张国俊就捞了三十多万两银子,这捞银子的本事,堪称一绝。刚到严州,吃顿饭功夫,就捞到了十万两。 朱以海甚至都在考虑,这种捞钱筢子是不是应当留着? 但想一想,如今虽缺钱,但需要的还是正规渠道的征收税赋,而不是这种手段抢钱。若是朱以海用张国俊捞偏门,那上行下效,最后可就彻底乱套了。 “召刘朝。” 御马监太监刘朝很快到来,他是鲁王府的老人,深得朱以海信任,北伐时他留守后方,负责提督留守的勇卫营。 他刚从行在接旨急急赶来侯见,闻旨立马来见,远远的便跪拜在地,唰唰落泪。“殿下瘦了,奴婢没能在身边侍候,失职了。” “刘伴伴赶紧起来。” 刘朝能力一般,但忠心绝对可靠。 “留守的勇卫营已与原勇卫二营等合编,你的差事改成提督御营吧。” 御营现在是监国亲领兵马,明面上设了个御营总督朱武,挂兵部尚书衔的监国九弟,当然这只是朱以海的一个马甲,方便他绕过内阁司礼监兵部五军府这些朝廷机构的正常统领审核,直接调遣指挥。 御营下有御营会议,下设营务处、粮台处、采编处和监察处,御营会议其实就是御营的司令部。 而朱以海现在新设了个侍从室,其实就是相当于监国的军机处,或者往大点说,这就个新中枢。 这个侍从室有总务内务等多个幕僚机构,另外随驾御前的一些文臣武将,不论原本官衔品级,授以散骑常侍、员外散骑常侍、通直散骑常侍等头衔,参与会议。 这个会议实际上是有决策军国政务大权的,相当于是朱以海身边的最高决策机关,是侵占了内阁、司礼监这原有的决策格局。 御营会议和侍从室会议,这两个会议,一个是协助朱以海统领御营,决策指挥的军事机构,大臣以参预军机、参预枢密等头衔参会。 另一个则是以散骑常侍等头衔入室参会,参与军国大事的决策,是更高级的权力中枢。 侍从室的实际相当于另一个内阁,御营会议则相当于是另一个兵部和五军府,只是他基本只管御营诸军而已。 当然,这些都是临时性的。 刘朝先前被授为御马监太监兼提督勇卫营,这本来是非常位高权重的职位差事,御马监太监在明末向来是皇帝借以控制京营的太监,而勇卫营,其实原来就是皇帝手下唯一一支直隶属他的皇帝亲军。 但现在朱以海有了更强大的御营诸镇,所以这次把留守后方没经历北伐的勇卫一营,整编进御营其它诸军,刘朝这个提督勇卫营也就没位置了。 现在就算让刘朝任提督御营守备太监,但如今的御营权力格局已经完全改变,这个太监的权力已经不大了。 御营最大的是总督朱武,然后是下面的御营会议大臣们,这些军机、枢密主要是御营四处、十镇的文武主官们。 朱以海之所以还设这么一个守备太监,也不过是稍平衡平衡下结构组织,掺个心腹。 “殿下安排奴婢到哪,奴婢便到哪,就是怕本事不够,耽误了殿下的事。” “忠心办差便好。” 朱以海现在长期不在行在,重大军政事务,也往往是自己独断,或与身边的侍从随臣们商议决策,因此,内阁也好,司礼监也罢,原来的中枢权力中心格局,早已经打破了。 掌握批红权的司礼监和握有票拟权的内阁,很多大事连参与的机会都没,都是朱以海直接就下一道旨让他们去照办了。 本来大明正常程序可不是这样的,事情先经通政司,再至内阁,然后到皇帝这,再到司礼监,然后经通政司再交回内阁,来来往往,最终通过后才发到六部等司执行。 可现在很多事情,都是朱以海直接先做出了决策,然后经御前通政司给内阁下旨,内阁和司礼监只是补个程序,甚至很多时候,程序都不用他们补,只要执行就是。 这大明朝好不容易形成的这么一个阁监平衡的中枢权力分配,互相制衡的格局就被监国完全改变了,若是以往,可能大臣们绝不答应,但现在特殊时期,也就这么过来了,现在想再改,也难了。 “东厂,孤也转交由你提督吧。” 原来提督东厂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庞天寿。 说完,朱以海从桌上拿出一个折子交给他,刘朝打开,见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名字,这排在最前面的一个,赫然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俊,第二个便是庞天寿。 “张国俊已经被我罢了,他的锦衣卫差事,交由同知马吉翔接任。庞天寿手不太干净,收了不少不该收的银子,不过念其也有不少功劳,所以这次只免了他提督东厂的差事。” “你按这名单,带东厂一个个抓人,抓到人后,移交给马吉翔的锦衣卫,交由北镇抚司审讯。” 一个负责抓,一个负责审,东厂也还有监审权。 “这名单,第一批,全是严州的士绅豪强武官等,这些家伙没一个老实的,孤已经给过他们好几次机会了,可他们却还找到张国俊,宁肯给他十来万两银子贿赂,都不肯老实的填补亏空清缴拖欠清退占田,既然一个个脑袋硬,那也就不用跟他们客气了。 “一个个查,将他们定罪绳之以法,该杀杀,该抄抄!” 刘朝看着这厚厚的一本名录,手都不由的微微有些颤抖,可连国舅张国俊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庞天寿都列在最前面了,那监国绝对是动真格的了。 “殿下,这上面的人也太多了,都说法不责众,是不是得稍顾忌一下?” 朱以海笑笑,“这些家伙正是存了这等心思呢,以为法不责众,人多孤就不敢处置了?这大明都只剩下半壁江山了,孤还跟他们客气什么?再客气,这剩下的一半也要没了。孤给他们机会,他们不要,现在还来挑战孤的底限,那孤就成全他们。” “刘朝啊,你是孤最信任的大伴了,这事你能不能行?若是不行,孤换个人便是。” 刘朝跪下磕头,“奴婢打小就是鲁王府收养的弃婴孤儿,这条命都是鲁王府的,只要殿下让做的,奴婢便百无禁忌。” “奴婢告退,这便去带人抄家抓人,保证一个也不放过!” 朱以海满意的点头,“去吧,不必跟他们客气。” 第221章 血祭 城外,江边。 无数的银子堆成了山,银光灿烂。 士兵们远远的望着那银山,都有种心醉眼迷的感觉。 “这得多少银子?” “怕不得有十万吧。” “十万两?十万两可没这么多,我估计怎么也得百万两银子。” 大家忍不住议论着,在士兵们的对面,监国与内阁大臣等坐着。 中军坐纛大旗立在正中。 此旗是从绍兴送来,十分巨大,高一丈六尺,旗大一丈,黑绿缎制成,白绫为边,旗头饰以珠络。 坐纛上悬数条号带,各为一个方向代表,每条号带上还都画有图形,而在旗的正中央画有阴阳八卦。 纛的杆顶有一个毛球,是用牦牛尾制成,称为旓(shao),据说用旓装饰纛源于黄帝,他战胜蚩尤后,剪下蚩尤的头发做为纛的装饰,由此奠定了纛的神圣地位。 大纛旗也自然是明军最高等级的军旗,平时这八卦太极大纛都要特别存放在旗纛庙中,每年还要春秋两祭纛旗,旗纛庙里还专门供奉着护纛神仙。 旗头大将、六纛大将、五方旗神,甚至还有专门主管战船的神仙,主管金鼓角铳炮的神仙,主管弓弩飞枪飞石之神,阵前阵后神祇五昌神众,以及成祖朱棣封的火雷神等。 请出中军坐纛旗,这可不一般。 现在立起了中军坐纛大旗,又在旗下摆出了这么多银子,所有人都知道这肯定是有大事发生。 “吉时已到!” “祭旗!” 一名将官身披铠甲骑马而至,高声喊道。 监国朱以海换上了行在刚送来的监国全套戎服,头戴抹金凤翅盔,饰黄金真武大帝,左右各还有一条吐火金龙, 身上穿罩甲,方领,对襟,无袖,左右两侧与后部开裾。衣襟缀枣核形金别扣及布扣襻。通身满布鱼鳞状甲片,层叠排列,前胸左右各饰一条金色升龙。 上身衣襟、及领、肩、底边等处皆施以红色绣金云龙纹缘边。 两肩为金色麒麟形肩甲,缀红色肩缨。 衣身前后片的底边饰有双排彩穗,罩甲下穿五彩云龙纹窄袖袍,两臂戴臂缚,以红绒绦穿金色甲片制成,。腰部束有黄色鞓带,并悬挂佩剑、弓袋、箭囊等武器。 这套皇帝戎服穿上,那是万风威风。 朱以海经过坐纛一直往前,来到了营门前的牙旗前。 祭祀军旗,却是祭祀牙旗,大纛旗是要在旗纛庙中受祭,并按春秋两季祭祀的。 平时军中祭旗,则祭牙旗。 牙旗,故名思义,竿上以象牙装饰的旗。 天子或将军出征,在军营前营立象牙装饰的旗子,竖立牙旗的营门,称牙门,也叫军门,明代称总督、提督叫军门,也由此来。 “带祭品。” 军中祭旗,一般用三牲祭祀。 但有时也有人祭祀,主要用俘虏。 今天,朱以海也要用人祭祀军旗,身穿飞鱼服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押着大批人上来。 一个具蓬头垢面。 “验明正身!” 新任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带人上前按名册验明身份,然后一一报告。 “严州知府余恺,伪益阳王朱三、总兵赵怀明、方士衍······” 三百多个人犯。 此时个个狼狈,但报出名来却都来头不小,既有严州府县官吏,如原知府余恺,前巡按王亮、推官邓忠,知县黄振飞等。 也有原方国安之子副将方士衍,原弘光朝的总兵赵怀明。 甚至之前在龙游自称监国的益阳王,也已被御营俘虏押来,据查明本是一无赖,姓朱名三,冒充宗室,假称益阳王,又与方国安密谋勾结。 其它还有本地的许多士绅豪强们。 现在,这些人全戴枷锁链,押赴校场。 朱以海直接要拿他们祭牙旗。 而校场上的那些银子,也全是抄他们家所得。 严州虽然山地丘陵众多,田地较少,但因为明末时著名的徽商去杭州、出海都必经严州,同时去杭州福建下广东甚至往江西,这里也是一条要道。 故此严州府是浙江八府中,仅次于杭州的第二大府,十分富庶,这里人也以经商闻名,甚至著名的徽商里,其实也有很大一部份严州人。 身家十几万几十万两的商人很多,可当他们非要跟朱以海过不去时,他们终究体会到了可怕的下场。 连之前方国安这样的乱世军头,他们都还有办法能够稳住,可现在对监国,却接连误判了。 他们给了国舅十来万两银了,本想摆平监国,谁成想事不成,反引火烧身。 怒极的朱以海直接就派了锦衣卫、东厂还有御营把他们全抄了,这次是一点也不客气。 让你们主动填补亏空清缴拖欠退还占田,你们还玩这手,那就直接全没收。 少傅方逢年颤抖着走上前来,开始宣读这些乡党们的罪名。 他也没想到,这事情闹到最后是这样收场。 念着一个个名字,身子止不住的抖,手脚发凉。 等到最后一个字念完,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差点晕倒在地。 “斩!” “立决!” 朱以海冷冷的吐出最后宣判。 不用等到秋后问斩,也不需要再经刑部、大理寺复核,直接杀。 一口气杀了三百多人。 血腥弥漫。 这三百多人只是首逆,他们的直系血亲也难逃罪责,虽免死罪,但也都被处抄家流放,流到各个矿场盐场等去做苦役。 只有未满十四岁的才免于苦役,但也得自谋生路。 鲜血染红牙旗。 杀的人头滚滚,一片死寂。 杀完人,朱以海开始发赏。 严州驻防的御营勇士镇先发,新兵五两安家银,然后发第一个月饷,全饷。 接着是原严州守御千户所的守兵补发三个月月粮,外加三个月做为遣散费。 再接着又给严州府的胥吏役员等补发拖欠。 发完他们后,朱以海又给自己身边的其它几支御营补发欠的半饷,和上月饷,还顺便把锦衣卫和东厂等的也发了。 粮台的官员、书吏们一字排开,按着名册现场发银子。 许多士兵激动的排队领饷。 有人拿到粮饷,发现真的发银子了。 “黄季熊,御营勇士镇左标左协前哨左队战兵,三等兵衔,新招入伍,原严州守御千户所城守兵。” “现该发你原卫所遣散费,月粮六个月,一月一石米,合计六石米,按时价石米二两银,折给你十二两银。” “你被招募入御营勇士镇,例给五两银安家费。” “你新入伍,但按例第一个月不管几天,仍发满月饷,三等兵日薪一钱三银子,一月便是三两九钱。” “所以一共该给你银子二十两九钱银。” 黄季熊愣在当场,这个高大却又销瘦的汉子以为听错了。 “之前不是说给三个月月粮当遣散费吗?” “嗯,监国体恤尔等,所以加给三个月做遣散费。” 黄季熊又问,“我应募进御营勇士镇,也还有安家银?” “这个自然是有的,若是你进了御营就没了安家银,岂不是对你们不公?殿下向来仁厚,绝不会亏待大家的。” “六石米折银十二两?以前都是每石米折银八钱银的。” “按时下米价算的。”那位书吏很有耐心的回答。 “你确认无误,就领银子。”书吏又道。 看着书吏把银子拿出来,黄季熊忍不住又问,“不扣银子吗?” “扣什么银子?” “就是扣衣装费、棚费、伙食费等。”黄季熊以前是卫所城守兵,后来又被把名字列进严州游击营,成了营兵,也算是个老兵了。军营呆久了,也早熟知上官们扣军饷的手段。 从吃饭到盐菜,再到营帐,甚至刀兵甲械等都要扣,而且上官还要吃个三成空饷。原先周富贵当游击,一营兵额一千,实际上二百人都不到,还都是原千户所的城守兵,一支人马两块牌子,拿双份饷。 但饷上次欠一些,周富贵扣一些,士兵们根本拿不到几个。 周富贵甚至还把他喜欢的那个妓院里的十几个妓女名字都写进军营名册里,也按月领一份饷。 他甚至还给士兵们放高利贷。 所以黄季熊当一份兵得打两份工,农忙双抢时还得给周富贵下地干活,农闲的时候还得帮他押货、走私,但一年到头混个温饱都勉强,光棍一个,连个媳妇都娶不上。 论理,本来他当兵又打工的,这早该娶媳妇置地盖房子,孩子都一堆了。 但那也只是本应当,实际一年到头都看不到银子皮。 从来都只有军营军官想着法子克扣大家钱,什么时候这上面这么好了? 月粮折银,居然还能折出二两一石来给银子,更别说一天一钱三银,居然真的就给了这么多? 遣散费拿了一笔,这边安家费又拿了一笔,还有这等好事。 等银子摆在他面前时,他倒愣了下。 那银子银灿灿的,但与平常见的不一样,不是腰银铤不是宝银锭,了不是散碎银子,居然是一块块的洋银钱。 但细看,又不是那些番人用的洋银,而是正面有龙纹,有汉字的银钱。 “这是?” “这是咱们户部新发行的绍天龙纹银元,这一枚当纹银一两,实际成色是七七八,比宝银低些,掺了些铜,但用的时候只按面值使用,不得剪开或称重使用。当然,若是你不习惯这银元,也可以直接拿到户部银行在各地的支行柜台兑换,一元兑一两纹银,有多少兑多少。” 二十块有龙纹的银元,比铜钱大些,比一般的银饼子又小的多。 拿起一块,有些沉,中间无孔,触摸着上面的龙,他感觉有种很奇妙很神圣的感觉,又有些半信半疑。 掺了铜的银,一两实际只有银七成七八?那十两其实只有七两七钱八分?也不对,纹银也不是十足,所以这十两龙银应当能值更多点纹银,但还是起码得少二两。 二十两九钱银,实际就少了四两二钱左右? 黄季熊算明白后,却不但没有愤怒,反而松了口气的感觉,不克扣他点,他总感觉不踏实,现在被克了两成,反而觉得踏实了,甚至觉得克扣的不多。 挺好。 第222章 福利 在黄季熊的心里,这年头就没有不克扣兵饷的军队和军官。 不克扣才有鬼。 但只要克扣的不是太过份,大家也都能接受,乱世里混口饭吃很难,差不多也就行了。 “记住这银子不许刮削损毁,不得称重使用,按面值用,否则别人有权拒绝接受,户部银行柜台回收也是要贬值的。你若用不习惯,就去户部银行兑换成寻常银子,也不收额外费用。不过以后肯定这种龙银用的越来越多,毕竟方便好用。” 书吏依然交待着,但黄季熊并没有把这些话当回事,就跟以前周富贵扣大家钱的时候,总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大家都知道那理由其实就是狗屎,可心知肚明也还是得表面配合。 二十枚龙银。 又给了他几枚小钱。 一枚五钱银的,四枚一钱银的小银钱。 钱装在一个小布袋子里,叮当脆响,这声音听的黄季熊心潮澎湃,他脑子里甚至一瞬间都已经连孩子名都想好了,生十个,五个儿子五个女儿,大儿子叫承宗二儿子叫继祖三儿子叫嗣业,老四还没想好····· 二十五个银钱,哪怕实际只折十八两半多点,但这也是他一辈子都没攒到的财富了,不去管以后是不是还能月月拿到三钱九银子,就现在这笔钱,已经够他托媒人找个姑娘做老婆了。 他甚至看着那远处旗下的一堆严州原大户士绅的脑袋,想着若是找媒人去找个他们府上的丫环做老婆,可能很划算,一下子抄了这么多家,这些丫环们也受连累,这个时候找个来当老婆,估计要比寻常时候便宜的多。 花十两银子,找个能生养的,好不好看不重要,得身体强健,能生养便行。 还剩下八两多银子,他琢磨着回头肯定还得拿出些来送给上官,那自己留五两肯定够,五两银子干不了什么事,但若是租间房估计是可以的,或者拿钱回老家,把自家的旧草屋再请人翻新一下,那就有家了。 有了老婆有了房,还在御营有个差事,不管以后能拿多少,看样子总会比以前在周富贵手下强吧,如果一个月能拿到一两银子回家,那么养孩子就没问题了。 一年生一个,三年生两个······ 如果运气好,没战死,那等将来老了,孩子们也长大了,自己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想着想着,黄季熊甚至都笑出声来。 那书吏也跟着呵呵笑,黄季熊回过神来,他瞧了瞧这书吏,最后咬咬牙,从钱袋子里摸出了一枚最小的银钱,值一钱银子,他手颤抖着悄悄递了过去。 “收回去,可不能害我啊。” 书吏却没接。 黄季熊还以为他嫌少,犹豫了一下,最后摸出那个五钱的来, “快收回去,你刚进咱御营,还不知道咱们御营可是天子亲军,待遇好,但规矩也严,先前方国安手下克扣兵饷,贪污钱粮,最后被殿下让那些人手下的兵拿枪捅了那些家伙,死的可老惨了,你当听说过的。” “可不敢乱来啊,如今我做书吏,待遇还不错的,一天二钱银子呢,这钱拿的安心,也够用。” 黄季熊推了几下,见这人真不肯收,也就心下欣喜的把钱收回袋子,并藏进了怀里贴身处。 领到银子的人,最后都没忘记发银子的人。 他们怀揣着银子,向着中军坐纛大旗下,那位身披金甲的监国殿下磕头拜谢,高呼万岁。 朱以海手里捏着一枚银元,听着不断响起的拜谢声,也是心潮起伏。 粮台动手能力还是不错的,他们赶铸了一大批银元。 虽然朱以海看着这些银元,觉得很粗糙,不够精美,但短时间内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 “殿下不心疼吗?”刚赶到的浙江巡按黄宗羲问。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钱在流转之中,并用到该用之处,才有意义。如果孤把这些贪官污吏奸民劣绅家抄出来的这些银钱,全捏在手中不用,那实际就等于没有这些钱了。” 黄宗羲虽然年纪跟朱以海差不多,但是个难得的比较有见识的读书人,对于经济这块,有不少独特的见解。 朱以海的话他深为赞同,但更佩服身为人君,居然有此等见地。 “但一下子发这么多银子下去,还是非常惊人的。” “这么多人,其实到每个人手上也没多少!”朱以海早习惯了,千金散尽还复来嘛,今天发了这么多银子,还杀了几百人祭旗,效果是肉眼可见的。 那些士兵对他这个监国的拥护更进一步了,而那些观刑的官吏士绅们,也多了几分畏惧之心了。 此刻,只怕没有人再把朱以海的话当耳边风,没有人想着如何打折扣,而是开始想着,如何把坑赶紧填了。 “士兵们拿了这么多银子,殿下不怕他们没心思当兵打仗了吗?” “这才多少钱?况且大都是穷光棍,有几个能把这钱捏的住的?”朱以海轻轻转运银钱,“我打算把士兵们手里的钱再回收上来。” 黄宗羲愣住。 “殿下不可,一发一收,可就人心生怨了。” “放心,我是那种反复无信之人吗?”朱以海笑着说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御营的兵,现在都是比较年轻精壮的,绝大多数都是些光棍,所以他打算如之前在三吴时一样,由御营出面,帮大家团购新娘。 黄宗羲一时都没跟上。 朱以海的想法是由官府出面,到一些相对落后贫困的山区里去找新娘子,给新娘家彩礼,接来跟士兵相亲成婚。 “这官府若是出面办这事,肯定彩礼花费什么的要比他们自己弄少些,而且他们现在一般也没这个时间不是,就由军队、官府出面,到时呢,直接军中办集体婚礼,众人一起结婚,场面多热闹?” “按先前老例,军中还可以替他们出一部份彩礼钱。” 最后士兵们娶了老婆总还得有个家不是,所以朱以海打算把这次收缴上来的田,拿出一些来便宜点卖给士兵们。 给士兵娶妻,朱以海得往里搭钱没的赚,但是刚没收上来的田,和清退出来的官田军屯田等,可以拿出来卖给士兵,哪怕打点折便宜点卖,数目大也能卖一大笔钱啊。 按现在的市价,严州的田,一亩能卖四到五两银子,经过这轮打击清理后,朱以海大约能清理出约三四十万亩的官田军田来。 官田本皆是宋元时入官田地,后来还有还官田、没官田、断入官田,学田、皇庄、牧马草场、牲地、园陵坟地、诸王公贵族、寺观赐乞庄田,军民商屯田等等。 名目很多,如果全清理出来,估计四成都有。 这么多的官田如何处置,有人建议是官府出佃收租,也有人提议均田授地,授给将士,有人则提出部份发卖民间,筹集军费。 黄宗羲就建议把所有官田拿来做为军屯田,部份驻守镇兵屯种,部份出租,所得粮食,则用于养军,可以解决很大部份军粮问题。 将士立功或阵亡伤残等,也可以直接划出军田来赏赐或抚恤,这样也省去很大笔的银钱开支。 对于这些划为军屯的田,征收二十税一的实物税,对于赏赐给士兵的田,则也按民田,征十税一的实物税。 官田二十税一,民田十税一,并且征实物,就是地产什么,征什么,这样能避免统一征银对百姓的负担增加。 毕竟地里不产银子,百姓交税用银,还得先把所出变卖折银,而这一过程中,肯定要被盘剥一遍。 至于说税率的调整,他的理由是税率得是个合理的范围,这样才能既满足朝廷所需,又不累民,且必须得是个固定的税赋,不能加减无常。 同时,因为田地有肥有瘦,所以税也应当不同,毕竟民间田地价格高低相差二十倍,赋税如果相同,也是不公平的。 所以他又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就是把田,按照肥瘦产出,划分为五等,然后呢,最好的田,以小亩计算,比如二百四十步便为一亩,中等田以四百八十步为一亩,下等国以七百二十步为一亩,中间再加上三百六十步、六百步两等。 通过调整不同肥瘦田的大小,使之承担的税率实际一致。 比如上田一亩产粮三石,下田一亩才产一石,现在通过改变亩的大小,上田一亩实际是下田三倍大,产出最后就同样是一亩三石,民田按亩征收十一税征收,就是一亩征三斗。 原来如果瘦地一亩征三斗,那实际税率就是百分之三十了,两者相差巨大。 直接把田分等,然后定不同的税率,或者把地通过这种大小亩调整,最后用统一的税率,各有各的优点。 不过朱以海虽然也觉得大明的田赋税率应当重新制订,但现在时机并不算成熟,事情一件件做,他现在要做的是摊丁入亩,固定丁役,不再让地方官吏可以随意的科派,甚至朝廷调整赋税的起用留存和使用,这一步的目的是为了先把税赋收上来,特别是让士绅大夫们把税交上来。 否则你再怎么调整税率什么的,收不上来就是白瞎。 至于说清出来的官田,朱以海还是倾向于卖给士兵们而不是分给他们,一来要均田也没那么好条件,哪来那么多地均田,给士兵均了,官吏要不要均?百姓要不要均? 更何况,现在朝廷穷的叮当响,有田自然是卖钱最好。 而优先卖给军人,是既能回收士兵们手里的军饷赏银,也能给士兵们定心丸,有恒产者有恒心嘛,当兵打仗拿命拼,总得优先考虑他们出路,不说升官发财什么的,让士兵们娶上老婆有个家,再让他们有机会置上一些地,那他们才会真心拥护鲁监国和他这个新大明朝啊。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卖地给士兵,其实跟均田给士兵,最后能起到的收拢人心的效果是一样的,甚至还能卖许多银子补贴军费财政,何乐不为? 第223章 统一 朱以海在严州打老虎拍苍蝇,抄没百多万两银子出来,又抄家清田四千余顷地,可谓是战果辉煌。 连刘宗周等在看了这些抄上来的钱银田地等后,也都选择了沉默。 本来还想劝朱以海仁慈,可看到这么多的钱银粮食,还如何劝?他们在绍兴忙了几个月,天天捉襟见肘,处处问他们要钱粮,可他们百般筹措,也总是无法挤出更多钱粮来。 监国北伐,钱粮甚至基本上都是自筹的,招兵买马,安家银、赏功银、器械银甚至抚恤银,他们都掏不出钱来,都是监国自己想办法弄来的。 一个严州府,一年的地丁银加一起,也才十来万两不到二十万,可监国这么一通折腾,直接就是十年的银子出来了。更别说那些地清出来,一亩如果平均个四五两银子,这都能卖上一百多万二百万,又差不多相当十年税赋了。 还不能说监国是明抢,毕竟有理有据,是那些人贪污、侵占、拖欠等等,给过机会不珍惜嘛。 等监国召集大臣们开会,通知这笔银钱的分配方式后,阁臣们十分意外,并很不愿意。因为朱以海要把抄出来的这些银子,都直接用做御营军费。 甚至要把清出来的田地卖给御营士兵,优先卖给驻防严州的勇士镇这六千八百士兵。 卖了银子,又要给御营士兵们说亲娶老婆。 听的阁老们一个个心酸酸,御营还真是监国的宝啊,但其它省镇营兵就不是了?京营不是了? 再者,现在哪哪不缺钱,朝廷也缺钱啊,绍兴行在,那更是哪哪都是请钱粮的折子。 “银子得用在刀刃上!” 朱以海还是那句话,现在其它地方该省的省,内阁提议要在绍兴修宫殿,这事没必要,现在不是讲排场的时候。 “等收复两京,到时还愁没宫殿?” “不修,一间宫殿也不用修,原来的分巡道衙门就不错,将就着用就行。有钱省出来给将士们发军饷,打造军械是要紧。” 宋之普在上交了第一百零八道辞呈仍没被批准后,还被朱以海召着谈了半夜心,最后拉着一起抵足而眠睡了一觉后,现在干劲十足,也不再说什么辞职,不说自己资历低威望不足了。 朱以海劝服他没用什么大道理,而是告诉他,现在不是论资排辈的时候,真论资排辈你当不上首辅,那我更当不上监国。 是历史选择了咱们,所以咱们得迎难而上,不要管别人的说法,认真做好自己,让他们闭嘴去吧,他们越说,咱们越得干的更好。 宋之普得到朱以海的大力支持,还能说什么,只能硬起头皮往上冲啊。 “孤与诸公也分个工,孤主抓军事打仗,负责招兵买马,指挥攻虏,而诸公在后方留守,主要负责内政钱粮,把这个税赋落实到位,如实征上来,还得尽量做到轻徭薄赋不累民。这次摊丁入亩很重要,这是我大明中兴的根本,前线将士打仗卖命,就指望着后方钱粮支持,不搞摊丁入亩,不搞赋役合一,不把钱粮征上来,不用鞑子来攻,咱们自己就撑不了三五年。”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存续!” “只有活着,咱们才有击败鞑虏,收复中原的希望,才能说中兴大明,振兴华夏,否则都是水中镜梦中花。” “搞钱,现在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搞钱!” 但不能向以前崇祯时那样搞了,光靠加派是没用的,虽然辽饷一亩加派九厘确实加的不算多,一亩加十斤粮嘛,但问题是最后下面搞成了个什么样子? 实际上百姓辽饷,最终摊到头上是多少?十斤吗?一百斤都不止了,逼的活不下去只能背井离乡逃亡,所以这可能是十斤粮吗? 现在问题就不是加征派饷的事了,只要能把税赋真正的收上来,就算是万历时,一条鞭法时的税赋额,都足够用了。 不够的地方,再用厘金、工商关税等补上,不能再死盯着百姓摊派。 “你们要是理不清搞不定,就上折给孤,孤调派御营亲军帮你们执行,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抄的抄,都这种时候了,银子都埋在地窖里,等着鞑子来献给他们吗?” “都这种时候了,还整天想着拖欠钱粮不缴,只让老百姓缴税,税赋不够,就再立名目,摊派不断,这不官逼民反谁反?” 万历一条鞭法,最初合并了许多力役银差之名,一起合征,方便朝廷也方便百姓,最终是维持了原来的税额,并提升了征收的便捷,减轻了征税的成本。全国丈量,也是以维持原额为准,并不是要重新真正的清田土地数。 但黄宗羲跟朱以海也聊了一晚,边睡边聊,谈到一条鞭法时,他总结历代税制,说过一句非常有见识的话,就是历朝每一次重大的税制改革,都会把许多税种合并征收,并会有短暂的税赋减轻效果,但很快,被合并一起征收的税种,就会换一个名目再次出现。 于是税上加税,百姓负担反而会加重。 比如唐朝的两税法取代租庸调制,本意是要归并各色杂税,减轻民众负担,但两税法实行不出二十年,各种已经合并到两税里的苛捐杂税又出现了。 大明万历一条鞭法改革,把旧的杂税并入田赋,并取消旧的杂税并禁止出现新的杂税,可到崇祯朝,各种新杂税就又层出不穷了。 现在朱以海把一条鞭法后出现的许多新杂税,又要固定下来并摊丁入亩,表面看是不错,但黄宗羲说按历史规律,肯定要不了几十年,到时这摊丁入亩后固定的地丁银外,肯定又会出现许多新的捐税等。 比如朱以海自己新搞的厘金,本来也就是这种新税。 黄宗羲提出建议,就是要推倒以前的一切,重来。 比如重定田赋,官田二十税一,民田十税一,本色征收,种什么收什么,不再折银。同时工商也不再抑制而同视为本,合理的征收工商税、关税、盐税等,以填补财政收入。 最后便是量入为出,根据收入,拟定开支,以期达到收支平衡,而不再总是向百姓加征加派害民了。 这个想法有见识,但不完全对,比如其中田赋改征本色不用银,就不全是好的,虽然税赋征银,对大明其实也带来很大隐患,尤其是万历以后,西方白银输入锐减后,引发了大问题。 但如果田赋全都征粮,那征收成本将极大提高,要知道明中期以后,除了几个粮仓还征本色粮外,其余地方的田赋可都是折银了,这就减少了运输仓储等等成本,甚至征银过程中,比征粮能减少贪污等情况。 那晚两人深入交流。 第224章 使过 那晚两人深入交流。 相谈甚欢,大有相逢恨晚的感觉。 最后聊到要想大明中兴,必须改变现在百姓穷困现状,得减轻他们负担。而大明现在土地兼并严重,地主、富农、权贵们占据了大量田地,绝大多数的百姓都沦为佃农,而佃租又高,加上普遍的高利贷情况,百姓被此所累,甚至强过朝廷赋役之累。 黄宗羲提出应当适量减租减息,由朝廷划定一个地主收租的红线,不能随意的加租拒租,甚至放高利贷,必须得给百姓最低的保障,否则民不聊生,则大明也不可能中兴恢复。 这话朱以海很赞同。 不过现在首要问题,还是如何把税先征上来的问题,大明田赋本身是很低的,如果不算各种杂税摊派等,本身可能是只有三十分之一,那些北方最贫的地,可能都不到三十分之一。 但如果你征不上来,你一切都是白说,地方官府又没多少留余,官吏俸禄低,于是更只能剥削百姓了,大户豪强往往地方官府也没办法,只能全转嫁到普通百姓头上。 碰上个天灾,再遇个兵祸,那就彻底活不下去了。 本来小冰河时期就是这二百多年来最艰难的时刻,偏偏后金崛起,再处置不好,没点手段,那只能灭亡。 所以现在朱以海对着内阁大臣们,才会说的这么透切,他们唯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把本该有的税赋征上来,尤其是让那些地方豪强地主大户们把税赋缴上来,而不是再跟过去一样,只盯着穷老百姓了。 朱以海以经免除所有天下普通百姓的过去欠缴税赋,但大户的没免,一丁十亩地的免征额,超过这个额度的都要补缴拖欠。 “先从浙江整顿开始,各承宣布政使司,改名行省,原浙东八府,绍兴府升格为绍天府,以表孤绍膺天命之意,不再隶浙江行省,为东都行在, 宁波、台州、严州、衢州、金华、处州、温州七府,设浙江总督一员,东阁大学士于颖总督浙江军务,驻宁波, 设浙东巡抚一员,以黄宗羲为巡抚,驻严州。” “原温处巡抚巡按、金衢巡抚巡按皆裁撤,温处巡抚卢若腾改为绍天府尹,正三品。” “原苏松监军道陈子龙为浙西巡抚,驻富阳。” “浙江提督王相驻定海,统辖浙镇营兵定海、海门、温州、衢州四镇总兵,御营水师定海镇驻舟山,御营勇士镇驻严州,御营旗手镇驻杭州西,余驻防绍天府、钱塘江防。” 连串任务,前天晚上跟朱以海睡了一觉的宋之普,仍是首辅。 昨天晚上跟朱以海睡了一觉的黄宗羲,则从浙江巡按高升浙江巡抚。 “授阮大铖为分守金衢严道员,加参政衔,马士英为分巡道衔,加按察副使衔。” 朱以海又加了两道任命,但任命一出,还是引的刘宗周腾的站起来高声反对,之前朱以海召二人入行在,授了个少卿衔,但基本上是坐冷板凳。 现在授的是分守分巡道员,虽然加四品参政衔,仅是个四品职,但却是个实职。 分守道是浙江布政使司衙门派出去分道而守的官员,阮大铖分守金衢严道,就等于是布政使司衙门派了个二把手过去分管金华衢严州这三个府的钱谷,督课农桑,考核官吏,简军实,固封守。 说白点,分守道主要负责监察人事、经济、农业等工作,分巡道则负责监察司法、治安、官员作风等工作。 相比起知府,还在其之上,毕竟是分管一块的领导,虽不如知府管的全面,但人家管好几个知府啊。 “臣反对,马阮二人乃奸党······” 刘宗周话还没说完,朱以海却站起了身,“召马士英、阮大铖今晚入内奏对,散会!” 刘宗周看着匆匆离去的监国殿下,愣在了那里,一堆的垃圾话想喷马士英阮大铖,却没了攻击对象。 偏偏何腾蛟还在旁边道,“殿下意思,莫非今夜要跟马阮二人一起睡了?” 一个睡字,用的恰到好处,既嘲讽了首辅马士英,攻击了新贵黄宗羲,也成功让刘周宗老头的火再次腾的冒起来了。 可朱以海跑的非常快,根本不愿意跟刘宗周扯皮,这一把年纪了,脾气又固执,真要争的激动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脑溢血挂了,那不扯犊子了吗。 此时用马阮二人,倒不是说被两人给骗了什么的,马士英阮大铖一直给朱以海写奏章呢,虽然大多数都是自辩的一些废话,但也是有些针对时局的一些建议的,还算中肯。 这次他们针对严州的情况,也上了道洋洋洒洒的万言书,说的还挺对朱以海的胃口,虽然知晓两人肯定是揣摩上意,有意逢迎,可现在朱以海确实比较缺这种既能领会自己意图,又比较有办事能力的官员。 有句老话叫啥,使功不如使过,犯过错的官员,使用起来更好用,他们有不良记录,所以会比较卖力的干活将功赎罪。 换其它官员来接管严州,可能还会心存顾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嘛。可如果换成现在一心想要表现证明自己的马士英阮大铖两人,他们绝对会甩开膀子拼命干。 而且绝对会忠实领会监国的思想路线不走偏的,谁敢阻拦,肯定会拼尽全力的干翻他。 这不就是朱以海现在最欠缺的官员嘛。 至于说二人是奸党啥的,奸党也是东林说的,本质上东林党、阉党什么的都一样,没太大区别。 东林攻击马阮二人毁了弘光小朝廷,更是扯淡,是他们一起内斗毁灭了弘光朝。 朱以海又没什么道德洁癖,用他们更没什么心理压力,他现在用人看重两点,一得忠心,不能是那种脚踩两只船骑墙观望的家伙,那种随时想着投降清军的肯定不能用。第二点得有能力,光忠心没能力不行。 而马阮二人,抗清这事上挺坚决的,忠心暂时没问题,能力也没问题,那为何还不用? 刘宗周等反对,朱以海不理会便是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不希望自己的朝堂上,全都是些东林党人,那才叫完蛋了。他现在一手打造一个新的武勋集团,同时也对马士英阮大铖等这些有过些污点的非东林官员,也是来者不惧的。 刘宗周他们越是坚决反对,其实只会让朱以海越发坚定决心使用而已。 第225章 晋升 “老黄,你要老婆不要?” 军营里,黄季熊正酒足饭饱的躺着休息,今天监国犒军,军中杀猪宰鸭,大家难得有机会放开肚皮吃。黄季熊分到一斤肉一斤酒,吃的那叫一个痛快啊。 此时拍着饱胀的肚皮,捂着怀里的银钱袋子,感觉跟做梦一样。 队副老徐走进来,笑呵呵的直接问他要老婆不要。 “老婆当然想要的了。” “要就好,我给你报名,回头就给你领一个来,我跟你说现在报名找老婆有好处呢,军营四处帮着找老婆,一个老婆彩礼能谈到十两银子以下,说不定五六两就搞定了。到时集体办婚礼,这个钱不用自己出的,军营出了,另外彩礼还补给一月饷,军营再给一月饷给女方做嫁妆压箱的。” “里外里找老婆可能不用自己掏一文钱,白得个老婆还能带回些钱来呢。” “哪有这等好事里。”黄季熊呵呵一笑。 结果老徐却道,“我之前是石浦游击营的,后来跟着北伐,编入旗手营,我以前跟你一样三十岁了还打光棍,就是在嘉兴找了个老婆,御营帮忙找的,没掏一文钱,当时还赚了二两银子,如今我老婆都已经怀上了,送回石浦老家养胎去了······” 黄季熊心里一动,坐直身子,“徐队你说的是真的?” “那我还吃饱没事骗你呢。” “那我报名。”黄季熊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个老婆了。 他心里还有几分存疑,真有这么好的事?凭白无辜发老婆,甚至还贴钱,应当是算计着怀里当发下来的银钱吧,可假如真能发个老婆,就算把银子拿走,他觉得也还可以。 本来他也打算找人去娶个刚抄没的那些大户人家的丫回来当老婆的。 “我给你先报名,不过这是殿下仁政,御营要贴补不少银子的,所以得一批批来,三等兵是没这福利待遇的,起码得是二等兵,还得优先选那些平时训练积极,作战勇猛,忠心服从的,得先紧着他们来,一个个来嘛。” 黄季熊一听呆住,他刚入御营,就是个三等兵呢。 “我一直观察着你小子呢,平实表现的不错,忠厚老实,不耍滑头,拳脚刀枪本事也扎实,所以跟赵队总已经给上面打报告,你是这一批提二等兵的之一。不出意外,很快就会宣布。” 这真是喜上加喜。 黄季熊兴奋的脸都通红了。 三等兵升二等兵,一天就能涨一分银子,一个月就多三钱银子呢。更何况,这还说二等兵就有资格排队领老婆了。 “徐队,太感谢了,”激动的黄季熊说着就往身上摸银子,结果老徐摆手,“可别害我啊,咱们御营待遇丰,规矩也严,敢吃兵血,那得没命的。” “对了,若是到时报名排上队了,你得先交五块银元,这是彩礼钱,当然,回头营里还会另给你们一笔结婚补贴。” 黄季熊赶紧摸银子。 “不急,等报上名了再交,对了,你们现在拿了饷,这银子带着身上也不太安全方便,其实完全可以存在御营粮台,要用的时候去取便是,而且还有利息呢。” “咱们营粮台存钱,活期随存随取,但不计利息。而定期则是三到六个月,一年不等的,最低三个月的定期是年利两分,大额的最高是五分年利。” 想不到还有利息,黄季熊倒是很意外,假如他把身上二十两银元全存粮台,存个一年最高定期,那一年五分利,二十两银子一年岂不是就有一两的利? 不过他有些犹豫,觉得这银子放到别处,就不那么安全了。 “放心好了,这是咱们自己粮台,不是外面钱庄当铺,存银子会发个凭证票据,取银时还得本人凭军牌一起验证的,不可能有人冒领。” 黄季熊点头。 此时外面也有不少钱庄、当铺甚至金银铺、粮铺也吸揽存款,再经营,或是放贷的,比如当铺,他们可不仅是典当,更主要的就是放贷,典当不过是一种抵押放贷,主营放贷业务,自然就得有丰厚本金。 绝大多数此时典当铺,都是跟官府衙门打通关系,把衙门里的各项库款放在当铺做放贷本金,当然也是得给存款利息的,甚至因为是官家的银子,利息还不低,许多绅商富户的私款,也多放在当铺里存着。 一些大官僚们则直接是把钱放在当铺,以资金当活股经营分红,甚至换成能够随时兑现的银票,相当于随时可以收回本钱,甚至一些大当铺发行的银票钱票,还能直接流通,见票即兑。 但当铺的利息都比较高,存款利息都在月息一分以上,年利率起码十二。当然,他们放贷的利息更高,最低是三分月息。而且还是抵押贷款,且只能抵押典当物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价值,且往往只能短期抵当,一般就是半个月到六个月,少有超过六个月,且不过年。 各地还有不少金银铺、钱庄等也经营存贷业务,他们则主要以信用贷为主,但也基本是短期贷,存贷利息都比当铺的低。 甚至许多商号店铺也揽储,他们这种主要就属于集资款用于自身经营,相当于公司债类似,你们把钱存我这,有直接给你利息的,也有到时按活股派息的,反正这年头,工商发达,金融业务也已经很复杂。 相比起典当行存款都一分起月利,御营粮台给士兵存款年利才两分起,相当六倍,但外面当铺一般都是官银、官僚富绅们的大额存款。 粮台给两分,最高五分,这钱揽储,粮台主要是相当于自己借来用,所以自己承担利息,只是相当于低息贷款了。 朱以海之前借张国俊的都三分月利了,一年利率百分之三十六,可远比这个高。 简单的说明,黄季熊听明白过来了,但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一定得存吗?” “这个肯定是看你们自己了,这龙银虽比银块带着方便,但毕竟随身携带着也不安全,万一丢了或被偷了不也麻烦,存在粮台肯定安全的多,说句不好听的,假如不幸战死了,这银子在粮台帐上,到时也会取给咱们家人,可如果咱带身上战死了,战场上谁知道被谁打扫了去呢?” 于是黄季熊又开始在活期和定期之间犹豫了,活期无息,定期三个月只有年息两分, 五两以上定期六个月有三分息。 十两以上存一年更高点,有四分。 一百两以上算大额存单,存满一年有五分年息 活期随用随取,方便,可得损失很多利息。 存一年以上吧,又怕要用钱时麻烦,到时没到期取出来,可就损失利息了。 “你有二十两银子是吧,我教你,十两银子存一年定期,有四分息,然后五两银子再存半年定期,有三分息。 最后剩下五两存活期,这样随时可取。 “我就是这样存的。”老徐脑子联盟,手上银子分成活期定期存了几笔。” “徐队,银子放粮台安全么?” 老徐哈哈一笑,“我最早存的那笔,利息都拿两月了,你还在这犹豫安不安全,除非鞑子亡我天下,否则有啥不安全的。真要亡我天下了,你就算有银子也没命花了啊。” 这话黄季熊不全赞成,鞑子坐了天下,不也还得有人种地有人当兵么,百姓不过是换个皇帝而已,但这话不能随便说。 他细想了想,鲁监国是个好皇帝,起码以前可没谁这样给当兵的发银子,因此这银子存监国那里应当没问题。 当天,他就把怀里那二十两九钱银的龙银送到粮台了,老徐带他去的,恰巧登记的还就是上次发银给他的那个书吏。 笑着跟他介绍了存钱利息,以及取钱的方法等后,又是登记又是按手印,最后还给了一张存票,“取钱时要本人携带兵牌带上这票据,签名画押才能取钱,别人不能代领。” “万一我战死了怎么办?” “那御营会替你操办,这银钱会按你现在留的信息,交给上面的人。” “那万一我把这张票据丢了怎么办?” “只要是本人来,票据遗失后,只要核对身份后还是可以领取的,只是得多费一道手序而已。” 最后,黄季熊把二十枚龙银存了进去,按老徐说的存了三档,十两的一年定期,五两的半年定期,再五两活期。 最后剩下九钱银子在身上。 看着银子被收进柜台,黄季熊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郑重的把存票放入怀中,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好在接下来事情挺顺,三天后营中公告,黄季熊顺利的晋升为二等兵,从晋升当月起,领二等兵的月饷,每天是一钱四,一月四两二钱,现在发半饷,所以能实际到手二两一,剩下一半得先压着。 不过这也让他挺满意的了。 每天生活就是训练,吃饭,睡觉,然后再训练,吃饭,睡觉,营中流传说监国要带大家去打杭州了,但上面一直没有通知,军官们都在狠狠的操练士兵。 接着营中又陆续补充了几批武器。 黄季熊也领到了一套全新的戎服军衣,大家换上统一的军服后,这火红火红的军服,倒是更添了几分彪悍之意,看着也更威武了。 又几天后,早上操练后,老徐叫他与几个士兵过去,告诉他们个好消息,给他们找的媳妇已经到了营中了,他们是第一批获得资格的,给他们放半天假,好好洗个澡刮脸修胡子,换上干净衣服去严州城里相亲。 “这次听说可是足足一千个姑娘,你们各凭缘分,每人有三次自己相的机会,若是你挑了三次,姑娘都看不上你们,那只能最后接受御营的搭配。” 黄季熊问明白,这次有资格相亲的,每个人都能找到个老婆后,十分兴奋,不管姑娘瞧不瞧的上他,起码最后保底会安排一个。 “都回去收拾利落精神些,别丢咱们队的人,若是最后都成别人姑娘挑剩下的,让强行搭配,可就丢脸了,回来我要罚你们扫一个月茅坑!” 男的女的都可以自由选择三次,如果三次双方都没一致,只能由军中强行搭配一对,反正这次直接从各地山里娉来了一千个姑娘,军中也挑了一千个御营士兵。 “还有一个事啊,这些姑娘可不是买来的,而是监国为你们娉来的,成婚以后,好好对待她们,谁要是婚后对老婆不好,甚至打骂虐待老婆的,到时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第226章 丽珍丽华 清晨。 阮大铖从监国房间走出来,站在门口,神清气爽,虽五十九了,可却感觉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看着廊下千牛镇的带刀侍官挎着千牛刀投来的那复杂的神色,阮大铖想要放声喊两嗓子昆曲。不过又怕吵到还在睡觉的监国殿下,昨夜实在是聊的太晚了。 彻夜无眠,一夜长谈。 阮大铖对监国殿下印象大为改观,原以为监国是跟太祖一样的果决而又好杀之人,但细聊才发现并非如此,甚至监国对于当今局势的看法,远超他这种老头子,让他都顿感迷雾散开,佩服的五体投地。 阮大铖终于也凭着自己的能力,得到了监国的青睐信任,不仅得到了金衢严的分巡道之职,而且还被委以重任,交与了一项秘密任务。 他现在还记得昨夜,谈到兴浓,殿下曾经牵着他的手对他说,只要他能够在浙东干出一番实在政绩来,那么下一步就让他出任巡抚,再下步就做总督,将来还要拜他入阁当大学士,甚至将来做首辅。 这个承诺听的当时的阮大铖当场落下泪来,他自诩聪明,当年跟东林反目转投阉党,不就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并不全靠东林,而是自己有这本事吗。只是那个时候终究年轻了一些,沉寂二十年,如今仍再得监国赏识,他一定要证明自己。 离开后,他先去见了原方国安部监军,现在粮台帮办的方端士。 两人既是桐城老乡,之前在方国安军中也算相处不错。 “殿下有个秘密任务交予我们,现在起你是杭州知府了,暂驻富阳。” 阮大铖拉着小老乡一番细谈,近来正万分失意的方端士也不由的重燃斗志。 当天,两人便离开严州,先赶回了绍兴。 “父亲刚回来又要走?” 阮丽珍听说父亲回来,便赶了过来,结果却看到父亲却又在收拾东西,“嗯,我还有要事。” “去哪?” “为父已得监国召见,并重得重用,如今为分巡金衢严道员。” 阮大铖看着女儿,不由的有些心痛,“曹台望那混账如今这般待你,我看你也没必要跟他过不去了,和离罢。” 阮丽珍倒是有几分无所谓,“现在这样也挺好,他过他的我过我的,也不见面也没争吵,听说他近来又新纳了一房年轻小妾,正快活呢。” “这样也不是事,没必要勉强着,我阮大铖的女儿,何必这般委屈自己?你给他曹家生了三个儿子,哪里对不起他?现在既然如此,你就带老三柽哥儿留在家,直接和离,爹再给你寻一个俊杰。” “爹,我这都三十多岁了,还有什么好折腾的。” “这不叫折腾,你有半分做的不对的地方吗?就因是我阮大铖女儿,他曹家这般糟践你?可当初我当权得势的时候,他们曹家又是如何巴结奉承的?曹台望那混账,当初是怎么找我求官的,怎么不清高了?我失势了,便说我是奸党,要划清界线,划清就划清,可你是他妻子,他这般辱你,岂是大丈夫所为?” 阮大铖瞧不起女婿,女儿也跟女婿关系极差。 “我看丽华那妮儿如今倒是越发出落的亭亭玉立十分大方了,她琴棋书画如何?” “挺好。” 阮丽华是阮大铖堂侄女,是他堂兄弟的女儿,丽华也向来跟姐姐丽珍关系不错,如今二八年华,一直跟着丽珍学习琴棋书画,教导良好。 阮大铖捏着下巴,“监国身边现在一妃四姬,后宫人少,又还未有子嗣,我看丽华这妮儿不错,想送她进宫,你去问问她有没有这意思,若是愿意,你就带你妹妹去严州,我来安排。” 他打的算盘也不错,若是侄女能入宫,那到时他就能更加稳固位置了。 他是一心想要做一番事业,好好打脸东林党那群家伙的。 匆匆交待完,阮大铖便又离去了。 阮丽珍回到屋里,托腮陷入沉思。 桐城阮氏跟曹家还有刘家、方家都是本地名门望族,并世代联姻,桐城阮家先祖可以追溯到唐朝时镇江南的大将军阮枞江,从长安迁居桐城,历数十世。 到阮大铖的曾祖父阮鹗,那位嘉靖时巡抚过浙江、福建的大贪官,已经是第五十四世了,真的是传承千年。 阮鹗生了自伦、自华三兄弟,自伦也生了三个儿子,叫以鼎,以巽、以孚,阮大铖就是次子以巽的儿子,因为老大以鼎无子,所以后来把以巽的儿子阮大铖过继给兄长为嗣。 可是后来以巽也没再生出过儿子,而且很早就死了,按当时地方传统,一肩挑两宗,就是他既恢复为生父之嗣子,同时也继续承嗣父之祧。 按习俗,等将来,阮大铖的儿子,就分成两支,一支做以鼎长孙,一支做以巽长孙。只是谁都想不到,阮大铖这都六十了,也就生了阮丽珍这么一个独生女儿。 现在阮大铖见女儿女婿关系不睦,就动心思,想让女儿带她第三个儿子回阮家,把曹柽改姓阮,立为嗣孙,继续一肩两挑,等将来阮柽生了儿子,一个继承到阮以巽名下,一个继承在阮以鼎名下。 时人都很重视家族继嗣问题,无子就得从本族侄子中过继一个。 但阮氏这年些不知道怎么回事,各支都子嗣单薄。 桐城阮方刘曹四家联姻有亲,是世代姻亲,阮大铖这外孙身上其实也有许多阮氏血脉,改姓继嗣也比较亲,但老曹家不愿意啊,还嫌弃阮大铖如今的名声,阮大铖也是恼了,那干脆就离吧,三个外孙带一个回来继嗣。 阮丽珍夹在这中间,也很辛苦,她跟丈夫没有感情了,关系也十分僵,可虽是江南才女,但毕竟也是女人,三十多岁和离,还带着儿子回娘家改姓继嗣,这事情确实也不简单。 “姐,你在想什么呢,不是说大父回来了吗,怎么又不见了。” “哦,监国有差遣,刚回来便又走了。”阮丽珍看着进来的侄女,收起心思,拉着她坐下,“姐姐有个事问你,如果有机会,你愿意进宫吗?” “进宫?” “便是进监国后宫当夫人。” 年轻的阮丽华嘻嘻笑道,“当然愿意,监国殿下如今可是江南无数少女的英雄呢。” “那好,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严州。” “哦,你不是开玩笑啊,姐。” “开什么玩笑呢。” 少女倒是一时结巴了。 “姐再问你一遍,你愿意进宫么?” 少女胀红了脸,好半天才吱唔着道,“愿····愿意吧···” 第227章 远大前程 杭州。 浙江盐法道潘映娄又在书房里写信。 当初台州生乱,他跑去杭州调兵,结果清军突然南下占领杭州,潘映娄颇有几分他父亲当年那股识时务者为俊杰之风。当年他爹做浙江巡抚,见魏忠贤得势,立马第一个带头在浙江为魏忠贤建生祠。 潘映娄被困杭州,也是立马主动的归附,于是得了一个杭州同知的官职。 不过降清也是巧合,家眷还在后方呢,于是成了个裸官。别人是妻儿老小都送走,自己留下裸官,他是妻儿老小在家,他自己跑去外面裸官。 短短几月,潘映娄表现出众,被升为浙江盐法道兼分巡杭嘉湖道,这可是高升。尤其这盐法道,在没设盐运使的省,那就是最高盐政官员。而管理盐政那向来是肥差,多少人抢破头的差事。 潘映娄是以浙江按察副使衔兼盐法道兼分巡道,妥妥正四品官员。 而在几个月前,他还是台州推官,仅正七品。崇祯十二年以特准贡生入仕,授为台州推官,一干就是五年,虽然干的不错,可也才是七品官。这降清才几个月,就一升再升,先是五品杭州同知,再四品盐法道。 不说其它,这盐法道才当一个月,还是在浙江省仅占领了三个府的情况下,潘映娄就已经收了三万多两银子了。 这管盐法的差事之肥,是让潘映娄都直呼真香。 唯一不好的,就是妻儿们现在还在大明境内呢,稍安慰的是有老乡方端士一直帮着照顾着呢,隔三差五的书信相通报平安,也算聊以安慰了。 不过近来方端士给他的回信比较频繁了一些,甚至不再仅是报个平安,开始聊更多的内容。 尤其是今天刚收到的这封,更是爆了许多猛料。 鲁监国亲自提剑斩了大将镇南伯方国安,血清了数百方部将领,然后将其部人马裁撤遣散大半,部份骁勇精悍之兵则编入了其它营。 鲁监国杀了方国安,还在严州大肆清洗地方豪强士绅,到处抄家充公,如前首辅方逢年堂兄,就被逼缴了五万多石粮食和十万两银子,方逢年自己又被逼捐十万两银子和许多粮食。 许多严州士绅地主,被逼缴二十年的税赋,还处巨额罚银,不少人已经破家,怨恨极大。 方端士也说自己因是方国安的监军,因此被贬降为八品主事,好在他通过同乡阮大铖,攀上了监国王妃兄长张国俊,筹了大笔银子送给他后,终于得以起复。 如今一起送银子的阮大铖被授金衢严分巡道,马士英是分守道,而他则授了个杭州知府。 不过方端士叫苦,说如今杭州还在大清军手里呢,他这知府却只能在富阳治事,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清军把富阳也占了。 信里信外,透露出对如今浙东鲁监国的失望,对大明未来的绝望,有几分想弃暗投明之意,但又不知道这边能不能接纳,想跟他先谈谈,希望老乡能帮他打听打听。 潘映华当然是立马回信说可以,还说他如今跟天启朝的内阁大学士冯铨关系很好,冯铨在天启朝以礼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阁,不久晋礼部尚书,加少保兼太子太保,不过因得罪阉党崔呈秀而被罢免,崇祯禄以谄事魏忠贤而被贬为民。 在去年降清,命以大学士原衔入内院佐理机务,今年,又授翰林弘文院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在北京,也算是深得满人信任。 冯铨曾经任总裁官,主持编撰了三朝要典,是魏忠贤心腹头面,只是后来太贪,引崔呈秀妒忌内斗被免,崇祯朝又被清算,在家也是闲散多年,结果鞑子一来,这家伙马上去朝拜,引的鞑子非常满意,于是也就成了跟洪承畴等一样的满人朝廷中的汉人大学士。 潘映娄虽然以前官当的不高,但他家世不小,潘冯两家还是亲戚,所以投北后,很快也就跟在朝中的冯铨拉上关系,尤其是潘映娄给冯铨送了一万两银子后,冯铨已经对小潘非常亲切,视他为心腹,公开称为学生。 冯铨也交给了潘映娄一个任务,就是希望他能够多招降一些江浙官员士绅,这样既是他潘映娄的功劳,也一样是冯铨的功劳。 冯铨曾经对多尔衮说过一句非常有水平的马屁话,叫一心可以效忠两位君子,但是对一位君子不能二心,以表明自己这个人可靠。 潘映娄比较开放,既然都已降清,那就一条路走到黑嘛,将来若能入朝做大清的内阁大学士,不也非常有成就吗? 写好信,叫来一名收腹家丁,让他亲自跑一趟富阳送信。 ······ 富阳。 新命浙西巡抚陈子龙还没有到任,方端士这个新任的杭州知府却已经到任。 不过现在富春江北,由御营旗手营驻防,各县都在整顿兵马,清田量地,清理税赋这些,有没有他这个知府,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好在方端士这次是带着秘密任务来的。 “潘又来信了,邀约会面。” 方端士拿着信找阮大铖,阮大铖看过后,露出满意笑容,“潘映娄对我们如今已经是完全信任了,挑个时间,是时候见一见了。” “见面后该怎么办?” 阮大铖倒是很有信心,“这小潘啊是个家世好,能力也不错的人,只是他毕竟现在孤身在北,咱们只要拿捏住他的弱点,不怕控制不住他。” 潘映娄想招降方端士,甚至是阮大铖,却不知道阮大铖也一直在钓鱼,想反过来策反他。毕竟潘映娄如今在浙江地位不低,甚至在北京都有后台的。 在监国即将进攻杭州之前,若能成功策反这样一个重要人物,肯定有大用。 “用其家眷威胁吗?” 阮摇了摇头,“这手段太过卑劣下乘,用此法,只怕也很能真的策反其,不到万不得已不用此法。” “那用何法?” 阮微微一笑,“这段时间我可也没闲着,收集了不少潘降北后的情报,这家伙做杭州同知时,博洛等鞑子尚在,倒是兢兢业业没敢乱来,只收些例规。可博洛北上,他巡盐浙江,主持浙江的盐政,管理各个盐场,征收盐税,打击私盐,结果可不老实干净啊。” “短短月余时间,都收了几万两银子了。” “以此为把柄要挟?” “错,你怎么就没听明白呢,小潘很贪,胆子也大,所以咱们不能对他用强,得利诱。他不是管着鞑子浙江省的盐政嘛,那咱们跟他就一江之隔,可以向那边走私盐啊,到时得利分小潘一笔,有利可得,小潘不就跟咱们越走越近了?” 潘映娄现在本就收盐商盐贩的银子,这种事其实也是惯例,谁巡盐不收银子?不收你还呆不下去,毕竟这银子收了又不是你一人的,而是下面人都要分一份,你不收别人怎么分。 如今这个战乱之时,浙江又是前线,这盐政就更有漏洞可钻,更好捞银子了。 阮大铖是个聪明人,强逼哪来利诱。 他管盐,那就找他贩私盐,给他分银子,只要银子分的多,那他就完全被拉下水了,到时相一拍两散,既得考虑把柄在手的后果,更得考虑损失这大笔银子的问题。 “集之公高明。”方端士终究还是年轻了点,没阮大铖想的这么远这么深,或者说阮大铖虽然崇祯朝一直闲着,但可是一直活跃在士林之中,是个了得的政治掮客官场买办,里面的那点门路,没谁比他了解的透彻。 潘映娄跟他爹一样,又不是什么忠贞正直人士,大家都是安庆桐城老乡,谁还不了解谁啊。 ······ 苕溪。 杭州清军据余杭,明军据临安,双方以苕溪为界,江南岸为明军,江北岸是清军。 在清将田雄亲自带兵夺取余杭县城后,双方暂时维持平静。 两条船驶近。 方端士上了潘映娄的船。 一见面,潘映娄便迫不急待的劝降,“北京的冯公已经答应,只要你肯降,到时以原品级留用,保你正四品。” “阮公之意?” 方端士连声感谢,“多谢潘兄了,不过就这么离开,我还是有几分不甘心的,那鲁监国如此辱我,此仇必报。” “方兄你现在虽是杭州知府,可也无兵马,单枪匹马怕不易吧?” “我跟阮公密商过,是这样考虑的,我们现在就这样投北,也无寸功,连个投名状都没,只怕北京也未必重用我等啊,于潘兄来说,也不显功劳。倒不如利用这刚走通张国俊关系弄来的杭州知府、金衢严分巡道等职,好好谋划一番。” “······” 潘映娄听完方端士阮大铖等密谋的‘计划’,听他们说打算要把浙东几府给献城投降,也不由的有些兴奋起来。 “能行吗?” “那鲁王这次在严州胡乱大杀,不仅是杀了许多方国安部将,而且还对严州地方士绅大肆逼迫,现在人人心中生怨啊。” 潘映娄叹声,“之前我跟鲁王相处了一段时间,觉得挺礼贤下士的啊,怎么如今变的如此残暴?” “可不,这监国一当,还真当自己就至尊无上了,殊不知他这般乱来,已经是弄的人心背离。” 一通密谈,潘映娄整的挺兴奋。 “潘兄,我这次还有个想法。” “什么?” “盐!” “盐?” 方端士于是说起自己的发财大计,利用如今前线的特殊情况,再加上潘映娄是浙江盐法道台,而他是杭州知府,阮大铖马士英又分巡分守金衢严诸府,所以提出合作走私盐。 利用潘映娄管盐的职权便利,从浙西盐场把盐弄到浙东来,通过方端士、马阮等把盐销到浙东各府,不用盐引,不用缴高额盐税,其中利润巨大,所得盐利,大家二一分做五。 “潘公你拿一半,我跟马阮二公拿一半。” 潘也心动了,觉得很有钱景,“这怎么行,既然要合作,就得公平,咱们四人,不如分五份,我们四人一人拿两成,剩下两成,我拿去分给下面的盐法道、盐场等官吏们打点?如何?” 一番推辞,最终方端士跟潘映娄达成协议,并约定下次会面时便把盐运来。 “你有没有办法弄些军械马匹出来?”分别前,方端士问,“浙东现在兵马众多,但缺械少甲,各种军械价格很高,只要有办法弄来,咱们随便一倒卖,就能赚一大笔银子。” 潘映娄犹豫了一下。 “潘兄,这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如今这样的机会难得,等以后可能就没这样方便的机会了,趁现在方便,咱们赶紧多弄点银子,以后不管是请托送礼打点,还是回家买田置地,这不也都方便嘛。” “管他什么铠甲刀枪铳炮马匹,只要能弄来,我们在这边到时全收下,甚至可以多给点银子,你那边呢多弄点名头,比如破损啊或者是补充军械啊,这低买高卖,这中间差价可不少。” “甚至有些还能是无本买卖嘛。” 潘映娄被说的心动,他这个盐法道因为现在浙江不太平,所以也有一支巡盐道标,兵不多,就两营七百来人,装备也很一般,但毕竟也算是有个弄兵械的渠道。 方端士见他心动,趁热打铁,拉着他继续又谈了半天。 手里握着权力,控着地盘,真要弄银子,方法有很多,不仅仅是走私盐,倒卖武器,甚至其它的粮食布匹等等也都是可以搞的。 潘映娄对这位老乡兼同学佩服的五体投地,居然还能想出这么多生财之道来。按他的说法,这一年若是不搞个三五十万两银子进账,都对不起他们现在占据的这有利位置。 等方端士重新回到他的船上离开走远,潘映娄都还心情激动的久久不能平复。 本以为只是招降几个同乡,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大的钱途商机呢。 对于方端士,他毫无怀疑,毕竟这几个月,自己家眷一直藏在方端士家里,由他帮忙照顾着,再者方国安被杀也是事实,方端士做为方国安的监军被牵连才正常。现在走国舅路子行贿弄了个杭州知府,可如今局势,这杭州知府有什么好当的,连杭州城都进不去。 以已度人,方端士想另寻出路,这才是正常的。死守着大明一棵歪脖子树吊死,那才有问题。 第228章 巾帼战神 长江中上游。 在这个夏末时节,再次热闹了起来。 长江荆江段上,船来船往日夜不停,无数的人马在往来调动着。 一条船一直驶过三峡,抵达上游重庆府,再转陆路抵石柱宣抚司。 自张献忠攻入四川后,明军一度溃散无应战之力,各地明军非溃即降,张献忠据成都称帝,建大西朝,年号大顺,派兵招抚各地土司,却唯有重庆的石柱不敢来犯。 石柱有一位七十二岁的巾帼战神秦良玉。 年纪虽老,却仍能顶半边天。她丈夫本是世袭石柱宣慰使,被害后儿子年幼,于是秦良玉代领夫职,率领兄弟秦邦屏秦民屏先后参加过抗击清军、奢崇明之乱、张献忠之乱等诸多战役,战功显赫。 石柱白杆川兵,更是天下闻名的精锐。 今天,这位七十二岁的老英雄,特意换上了朝廷给她封的二品诰命夫人的礼服。 八千石柱白杆兵今天也都精神抖擞。 “姑母,使者还在路上,不如先回屋等候?”总兵秦翼明扶着年迈的祖母劝说着,他是秦邦屏之子,也是个征战多年的大将了。 “朝廷天使前来宣敕,岂能怠慢?”秦良玉虽然七十多岁了,满头白发,但身子依然硬朗,她非常高大,是个超过一米八的高挑女子,因久领军伍,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孙子马万年马万春兄弟也都顶盔贯甲侍立在侧。 闻言,马万年忍不住道,“还有朝廷么?” “掌嘴,说什么混账话,当然还有朝廷,日月永在,大明长存。”秦良玉喝斥孙子。 万马年不情不愿的扇了自己两巴掌,马家秦家满门忠烈,他父亲崇祯十五年战死襄阳,母亲张凤仪则在更早的崇祯六年战死河南,舅公秦邦屏秦邦翰,战死于征讨女真的浑河血战。 舅公民屏则战死于平奢安之乱中。 天启崇祯两朝,石柱土司为了大明,率领白杆兵东征西讨,多少人为国捐躯,可是打来打去,如今这大明两京都没了,甚至四川都为张献忠所据。 秦马两家,也只能勉强保全石柱,可现在又出来一个鲁监国,要来调他们出征。 年轻的马万年马万春兄弟都不愿意再大明征战了,他们只想保护家乡,守着石柱,管他以后是女真人坐天下,还是张献忠割据四川,只要肯承认他们石柱土司自治,那他们也就愿奉表归顺。 只是老祖母秦良玉却仍是一腔忠君报国之心,一听说监国要派使者前来,立马提前做准备。 “来了,使者来了。” 督师朱大典和湖广巡抚堵胤锡还有兴国侯李赤心等几位派了一队精锐,护送着监国使者赶来石柱。 “在下张岱,翰林院编修,特奉监国旨意,前来石柱向将军宣旨。” 一个五十许的男子风度翩翩,一见面就向秦良玉行礼拜见,虽是天使可十分有礼。 秦良玉笑道,“原来是张翰林,我可是久闻你大名,文章作的好,天下有名。” “文章小道尔。”张岱笑道,他虽然文章有名,但科举一直不顺,后来世道乱,干脆不再参加科举一心隐居四明山中读书写作。 他与次辅祁彪佳即是绍兴山阴同乡,更是同学好友,而他父亲更曾是鲁王府王府官员,所以跟鲁监国也算较有渊源,在祁彪佳举荐下,朱以海几次征召,最终出山,如今是翰林院编修,官职虽不高,但张岱倒挺满意的。 这次领了差使来四川,监国还特意给他加了一个监察御史巡按四川之衔。 来四川主要有三个任务,第一个任务是来给秦良玉宣旨,授官加爵。 第二个任务,是要收拢大明四川的残余兵将官吏等,重新稳定局面。 第三个任务,是要跟占据四川称帝的张献忠联络,看能不能招抚。如今云南也发生了土司叛乱,黔国公沐天波把昆明城都给丢了,朱以海给张献忠开出条件,只要张献忠肯带兵去云南平乱,那么便赐封他为云南王,许他永镇云南。 用云南换四川,对朱以海来说当然不亏,就算张献忠不肯让四川,那挑起他跟云南土司的争斗,也对大明有利,只要张献川不打明军,甚至只要不出川,朱以海现在都愿意安抚他。 “奉天承运监国,敕曰,时属艰难,用勤师旅,大将之任,必籍庙谋,苛非人杰,孰允斯寄?都督同知总兵、二品诰命夫人良玉,风云有感,星象降生。秉文武之姿,怀经济之器。自凶狂构祸,区宇未宁,蕴忠贞以立自,资义勇而成务。 加其识度宏远,谋略冲深。 故能扫清强寇,收复二京,建兹大勋,成我王业。 虽少康嗣位,夏靡赞其功;光武中兴,邓禹集其事。以今观古,未足多之。但以氛祲未清,军戎是急,爰求硕备,仗以师贞,宜承重委,克济多难。 可充提督四川军务总兵官、前军都督府左都督,加太保兼太子太保衔,挂镇东将军印,封忠勇侯爵,赐功臣号奉天翊运中兴定难宣力功臣!” “钦此,鲁王监国元年七月!” 秦良玉愣神。 “忠勇侯,请接旨。” “臣秦良玉领旨谢恩,监国万岁!” 圣旨接过,秦良玉向张岱问起浙东情况。 “局势大好,”张岱如此说,“之前监国殿下亲提三千虎贲北上三吴,一路打到了镇江,席卷江南,虽然最后因为鞑子实力仍盛,所以攻下诸城后并未坚守,但也收拾人心,壮大力量,监国已带着十镇御营数万人马回到浙东,如今兵强马壮。” 说着,张岱挥手。 “这是银元十万两,监国命赐给忠勇侯与石柱将士们。” 石柱土司白杆兵,也被朱以海赐军号忠勇,以秦翼民为忠勇镇总兵官,马万年为石柱宣慰使,兼忠勇镇副总兵。 马万春被授千牛镇五品带刀侍卫······ 一口口箱子抬上来,打开,是一箱箱的银币。 整整十万枚银币。 “这是监国新铸钱么?” “嗯,此是监国新铸之鲁监国元年龙纹银元,特赏赐忠勇镇官兵们。” 看着这些银子,连马万年等也都惊讶万分,这鲁监国看来还真挺有实力,居然能给远在四川石柱的他们发军饷,直接送来十万两。 “张公经过湖广,不知道现在那边如何了?朱督师需要我们石柱出兵多少,我现在有兵八千,若需要,还可再征召,可亲自率兵一万过去。” 张岱动容。 “如今四川大部还在张献忠手中,重庆府也不安全,监国的意思,是请忠勇侯就坐镇石柱,联合播州,准备收复重庆。” 张献忠放弃两湖江西第五次进攻四川,全力入川攻打,在重庆与川军决战,以爆破城墙的办法攻破重庆,此后一路打进成都。 年初,整个四川就剩下重庆的石柱和南边的播州还没落到大西军手中,石柱有秦良玉和白杆兵。 而播州有王应熊。 王应熊是重庆府人,崇祯六年入阁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七年擢文渊阁大学士,八年获罪返乡。 去年,弘光任王应熊为兵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总督川湖云贵军务,楚郧贵广悉听节制,专剿张献忠,给银三万两,赐尚方宝剑。 不过此时四川仅剩下石柱、播州两地,王应熊无师可督,但这位还是散尽家财,招兵数千,在播州遵义开府,并收拢举荐了川将罗于莘、侯天锡、曾英、王祥等。 先前,李赤心高一功等自陕甘借道汉中南下,与贺珍交战后,进入了夔州府,先后从大西军手中夺取了达州、万县、夔州奉节、巫山等地,直下荆湘。 不过当时李赤心等无意留在巴东与大西军对峙,只是借路经过,王应熊则趁机到川东一带,招兵买马,占据夔州府,抵抗张献忠。 在六月,参将杨展在犍为起兵,袭破嘉定府(乐山),又在樊一蘅、马应试、余朝宗的协作下攻占叙州(宜宾)。 王应熊听闻捷的,立马南下接应。 杨展先大败冯双礼,然后又被孙可望击败,退守怀仁,拜见王应熊后,合兵号称八万收复永宁,屯鱼腹关,偷渡合江,复还嘉定府。 说来这个杨展也是个传奇人物,身长七尺余,英姿慷慨,是崇祯十年武进士第三名,从军杨嗣昌,隶属曾英麾下,授广元守备,后升中军参将。 张献忠攻成都时,他率三千精兵守卫成都,城破被俘,就在要被杀时,夺刀断绳,砍死两人,跳江逃脱。 然后在川南收拢人马,杀了大西军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凭一已之力,灭西军船队,打断了张献忠南下计划。 张献忠转而欲入汉中,结果年初派大军攻汉中,却反被已降清的原大顺军将领贺珍大败,清军趁势逼近川北,张献忠反而陷入被动,只能屯兵川北据守。 而四川的明军也趁势反攻。 王应熊率王祥收复綦江,杨展收复叙州、嘉定,曾英则进入重庆外围。 可以说四川的形势一时有些好的出人意外,远在浙东的朱以海接到了三个督师的捷报。 一个是总督川湖云贵的弘光督师王应熊从遵义发来的,一个也是弘光朝任命总督河北河南山西军务的张缙彦从大别山区发来的。 还有个则是朱以海任命的总督川陕豫楚赣黔滇七省军务的督师朱大典从长沙发来的。 第229章 川军雄起 浙东的监国朱以海收到这三份捷报后,仔细的研究了一番。 最后也觉得四川形势不错,张献忠想吞汉中,结果没打过贺珍,反而引的以贺珍为首的清军开始向川北挤压,张献忠南下云贵的计划,又因为突然冒出来的杨展大破西军水师,而被迫停止。 王应熊一个光杆督师,结果硬是在川中见缝插针的站稳了脚。 反倒是现在张献忠有点左右难支,特别是大西军内部也刚经历一轮肃清,张献忠的义子中军都督张四虎战死,左丞相兼刑部尚书徐以显落水淹死。 右丞相严锡命因贪污被处死,两任兵部尚书吴继善、江鼎镇,礼部尚书龚完敬,张献忠义子神策营都督张君用等皆获罪被杀。 西营一时有些军心不稳。 朱以海认为眼下张献忠腹背受敌,虽占据四川大部,可连贺珍这样的降清顺将都打不过,也打不过杨展这样的大明川将,更不敢招惹石柱的秦良玉。 所以时机不错。 他派张岱出任四川巡按,前来宣旨,赏军。 他既给张献忠封云南王,但也做了另一手安排,加封秦良玉为忠勇侯、镇东将军,拜王应熊为云贵川陕总督,授杨展为叙州总兵,授王祥为泸州总兵,授曾英为重庆总兵。 以秦良玉为四川提督,秦翼明为忠勇镇总兵。 让张岱联络秦良玉、王应熊、杨展、曾英、王祥诸将,视情况寻找机会,把重庆拿下。 重庆可以说是川东门户,若能拿下重庆,既可防止张献忠狗急跳墙沿长江下湖广, 还可以做为川东镇守的大本营,把重庆府、夔州府、播州府、嘉定、叙州、泸州等连成一片。 阻西营东入贵州、湖广,甚至不让他下云南。 当初张献忠攻下重庆后,把前四川巡抚陈士奇给五马分尸,只留了少部份兵马驻守重庆,眼下西营主力尽屯川北,川东空虚。 正是机会。 要打重庆,朱以海希望就在附近的秦良玉能挑大梁,王应熊虽然也很勤恳,但毕竟是文臣。 曾英、杨展、王祥几将,他又不熟。 秦良玉不论是威望还是资历,都是足够镇的住曾英几将的。 “打重庆?” “没错,监国之意,我们虽然要招抚张献忠,但直接招降,估计也没多少效果,所以要以打促抚,趁他屯兵川北,拿下重庆,则张献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我们堵在川北,跟鞑子拼个两败俱伤,要么就只能接受我们招抚,请我们放开一条路,让他们南下云南。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张献忠死守川西川北,但也无力再来夺回川东。我们起码能防止他再出川东下湖广。” “不需要我们增援湖广战场吗?”秦良玉问。她原以为监国是要调川兵去湖广的。 张岱笑笑,“忠勇侯有心了,如今湖广战场上其实不缺兵。” “忠贞营号称三十万人马,兵强马壮,如今接受朝廷指挥调遣,且监国也早答应,等打下荆襄等地,就交给忠贞诸营驻守,他们可是为了自己的地盘而打仗,所以会非常卖命的。” “而且现在鞑子在湖广,其实非常空虚,总督佟养和手里根本没有几个兵,靠的全是些原顺军降贼和左良玉降兵驻防。” 秦良玉多少是知晓点湖广情况的,“湖广鞑子虽空虚,可如今长江一线皆在鞑虏手中,荆襄战起,鞑子只怕会迅速从下游调兵增援。” “不瞒忠勇侯,殿下早有对策,如今江西有两江督师张国维、提督张名振坐镇南赣,徽州有安徽总督黄道周、提督郑遵谦在,下游的长江口崇明也有水师舰队,只要荆州那边一开打,各地也会策应,到时鞑子想从江宁、杭州、安庆、南昌等地增援,也非常难。” 秦良玉听到此,也不由的佩服万分。 居然有如此全局统筹,不过她还是带着几分保守态度,“是否先抽调川兵先把荆州拿下,再回头来打重庆?集中兵马,一个个来?” 秦良久久经战阵,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想当初陈士奇守重庆,她也是提出过不少有用的建议,可他们根本没怎么采用,结果四川陷于张贼之手。 如今监国这手笔实在太大了点,她担心难以做到,万一到时反被鞑虏和西贼各个击破,那就惨了。 就如当年进攻沈阳,白杆兵在浑河血战,几乎全军覆没。 战略再好,也怕执行不到,明军这些年来不论是剿流贼还是打建虏,制订战略时那是一套一套的,可每次都没有真正的成功过。 “监国说,川兵此时出川,只怕会被张贼趁虚而入偷袭后方,所以还是守住川中为上,就算拿不下重庆,也不能把现在的这些地盘丢了。” “我来时,朱督师还让我转告忠勇侯,若是打重庆兵力不够,到时他可以从湖广再抽调一些人马过来增援。” “如此,那我便有数了。” “我接下来要去拜见王总督等,还想请忠勇侯派几个子弟陪同。” 秦良玉点头,他也知道王应熊那是弘光任命的,杨展曾英王祥等都是他举荐提拔的将领,他愿不愿意接受鲁监国的计划还不好说。 秦良玉跟他们较熟,若是有她派子弟去引见,可能又不一样。 “我亲自陪张巡按去一趟遵义吧。” 张岱不仅是巡按,还带有监军御史之衔,川军会战重庆,这位天使品级不高,但地位绝不会低。 “那就太好了。” 秦良玉吩咐,“把监国赐下的银钱,留下三万分赏将士们,其余的带上,分给王总督等友军将士。” 张岱制止。 “这十万是给忠勇侯和忠勇镇将士们的,对王总督和杨展等三位总兵,殿下也是另拔了银钱,王总督十万两,杨展等各五万两,都有份。” 秦良玉心下再次惊讶,想不到监国一次给川兵三十五万两银钱,看来浙东形势真如张岱所说,一片大好了。 “监国继位,我们四川没能起运税赋钱粮,已经非常羞愧了,如今还要靠殿下赏赐接济。” “都是为了恢复中兴,不说那见外的话。待拿下重庆后,我们再来整顿税赋不迟。” “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去遵义吧。”秦良玉道。“要打就得快,别错失战机。” ······ 岳州,巴陵。 湖广巡抚堵胤锡单骑入城。 城门口,一群兵将迎接。 “卑职马进忠拜见抚台!” 堵胤锡虽一人面对千军,却也是毫无惧色,他看着马进忠光光的脑门和脑后的金钱鼠尾,指着道,“将军既已反正,为何却还留着这辫子?” 马进忠闻言,立马拔刀把脑后辫子剪了,“传令下去,所有人把辫子都剪了,还有城中百姓,也全都剪了,谁敢不剪,老子砍死他个瓜怂。” “好你个混十万,还真是个急性子。” 堵胤锡笑着道,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道圣旨。 “岳州马进忠等诸将听旨!” 马进忠在崇祯初年,于老家陕北起兵造反,号称浑十万,后来在崇祯十年接受左良玉招安,官至都督同知副总兵。随左良玉清君侧,半路上左良玉死,随其子左梦庚降清,但不愿意交出兵马,于是对阿济格假称自己船多,愿帮清军运大炮。 结果江上行船,半路却把大炮都扔江里,然后轻舟快船脱离清军跑路,把阿济格气个半死。 马进忠联合王元成、卢鼎等退屯江楚之间,之后被何腾蛟招降于麾下,将他们安置在岳州。之后,王进才、张光翠、牛万才等部也与之联合。 因何腾蛟被召入浙东行在,马进忠等这些他招安的人马,便有些不安起来,这段时间,也不太听话,甚至几度喊话要求何腾蛟回来督师。 堵胤锡向监国接连上疏,建议按忠贞营的待遇,厚抚其军。 如今旨意终于下来。 “加封马进忠为武昌伯爵,岳州总兵官,挂平蛮将军印,岳州诸军赐号忠武镇······” 马进忠带着跪听圣旨。 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听到自己等人被授了忠武镇军号,心中大喜,等听到自己授为武昌伯爵,岳州总兵时却又有些不太满意。 “忠贞营的李过等都授侯爵,咱凭什么才伯爵?” 堵胤锡面对这老粗的不满,直言喝斥,“当是菜场买菜讨价还价么?你们好好想想监国能够不计前嫌,授你们如此高官厚爵,你们还有何不满意的?你混十万以前是什么身份?当了十年贼,然后又做了七年官兵,结果有过多少功劳?” “现在殿下对你们够好了,别不知足。” “当然,殿下也说了,想要官爵那就凭本事赚,这次你们将随本抚攻武昌,到时就看你们有几分真本事了。拿下武昌,我替你们向殿下请功讨爵。” 马进忠抹着脑袋,“咱还能让抚台看扁了不成,不就是个武昌嘛,咱们忠武营十万弟兄必将一战而下。” 堵胤锡提醒他,“忠武营哪来十万人马?殿下给你们六标兵额,六将每人一标五营人马,各三千五百人,总两万一,就按这个发饷。自己整编,老弱的裁汰。” 第230章 郧阳铁壁 湖北,郧阳。 自孙传庭战死后,闯贼席卷荆襄,江北唯郧阳一城孤军坚守。北京一度以为郧阳早已失守,可直到崇祯十七年春,李自成攻占整个陕西,挥师北上时,郧阳仍还在坚守着。 李自成也对这个死硬的郧阳城无奈,但又不甘心,特留兵三万,令路应标、冯养珠二将率领,务必攻下郧阳。 可直到李自成拿下北京,又兵败山海关,一路丢盔弃甲的南下,最终死在湖北九宫山,闯军都没能啃下郧阳这块硬骨头。 而大明也直到崇祯自缢,福王南京继位后,才知晓郧阳还在坚守。 郧阳的两大守城功臣,湖广按察使高斗枢被任命为汉中巡抚,兼节制川北,郧阳知府徐启元为郧阳巡抚。 本来郧阳坚守,主持之人是高斗枢,可就因为阁臣陈演与其有私怨,一直打压,在襄阳失守,巡抚王永祚护卫宗藩等撤离后,主张朝廷将王永祚定罪逮捕,之后连推荐了李乾德、王景昌二人出任郧阳巡抚,都因为道路不通而没能到任。 高斗枢被升汉中巡抚,可汉中早失,无地可任,只好接旨交出兵权,但仍居郧阳城中,徐启元正式上任郧阳巡抚,郧阳官将向南京上表拥立。 可南京并没有给他们派来一兵一卒,此后左良玉收复荆州、承天、德安、武昌等,但未复襄阳,之后南下清君侧病死江上,清军随之而至,襄阳复入清军之手。 此时郧阳城中,兵有六营,止四千残兵。 从崇祯十五年到如今,坚守三年有余。 巡抚徐启元刚巡完城,回到抚衙与高斗枢、王光恩等商议事情,一名标兵进来禀报。 “朝廷使者?” 徐启元有些意外,郧阳处于汉水上游,上游汉中,是原顺军将领贺珍降清后据守,而下游襄阳原是吴三桂率部驻守,之前阿济格班师北返,清廷不放心吴三桂,下旨还镇锦州,此时由其它将领代守。 上下游都是清军占据,南边的荆州原是闯军占领,李自成死后,驻守荆州的副将郑四维杀死主将孟长庚后降清,被委为荆州副将驻守。 郧阳处于清军的四面包围之中,这个时候哪来的朝廷使者? 郧阳此时都还不知道南都亡后,浙东又出来了一个鲁王监国,郧阳抗战坚守几年,已经是山穷水尽,甚至不少将领都离开了郧阳或降清或另寻他路。 “莫不是鞑子?” 高斗枢此时算是客人,但徐启元还是很倚重他,城防战守之事都请他一同商议,“不如先把人召进来见一下。” 等使者被请进来时,高斗枢和徐启元都不由的一惊。 “莫不是文祭酒?” “国子祭酒早被薛国观革去,隐居夷陵故里数年矣。” 六十多岁的文安之是天启二年进士,点过庶吉士,当过翰林院检讨,崇祯末官至国子监祭酒,但因得罪首辅薛国观而被罢职归乡。 文安之虽说没当过什么大官,但向以正直闻名,在士林中名声不小,徐高二人都与他相熟。 “什么风把文公刮到郧阳了?” 文安之此时一身短衣打扮,跟个下乡收租的地主账房似的,他笑着从怀里掏出一道旨意。 “朝廷征召,就来跑个腿。” 一员大胡子将领问,“哪个朝廷,南京不是已经亡了么,莫不文先生是奉了北朝之命前来?先前吴三桂在襄阳时,就派人来传旨,我们还差点以为吴三桂还是大明臣子,差点上当。” 文安之也不恼,“这位是?” 大胡子直接答道,“王光恩!” “原来是花关索,久仰。” 花关索王光恩,也是流贼起家,还是跟八大王张献忠那一批起义的,在流贼中资历老名气也不小,势大时还曾自号小秦王,只不过到崇祯末期时,各地农民军唯李自成和张献忠两股势力最大,其它的要么被吞并,要么就接受招安了。 花关索就是被高斗枢招安的,初授游击,因作战勇猛,守郧阳有功,所以一路到了郧阳总兵。 “我文安之绝无可能降清,此次乃是奉大明正统,浙江东京绍天府的鲁监国之旨。” “鲁监国?” “诸位被困郧阳许久,还不清楚外面情况,自南都亡,鲁王举义台州,监国绍兴,提兵北伐三吴,如今局势大好。 委朱大典为陕甘等七省督师,总督长江上游军务,招安了顺营高一功李过等,整编为忠贞营,又招安整编了马进忠等部为忠武营,此外重庆石柱秦良玉部为忠勇营····· 告诉各位一个好消息,李过率兵刚打下夷陵州,而高一功打下了荆门州,袁宗第从监国那边回来,也领兵攻取公安,忠贞营三十万人马,正在合围荆州。” “而朱督师与堵胤锡巡抚,则与忠武营联兵向武昌进发。” “各位,反攻荆襄,收复楚地的大业开始了。” 高斗枢等全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闯贼全降大明了? 忠贞营、忠武营? “何腾蛟呢?” “何腾蛟因守土、拥立有功,早已经被征召为东阁大学士入阁了,如今朱大典是七省督师,堵胤锡是湖广巡抚,傅上瑞仍为偏沅巡抚,章旷则为七省监军·····” 听闻这些好消息,高斗枢等都满脸喜色, “速召全城军民,一起恭迎鲁监国圣旨!” 李赤心收复夷陵后,文安之在乡下被请出山,这次前来传旨,也是因为高徐二人相识有旧,这时随便派个人来,估计这边不信,若是李过派人来,这边更不会信。 “朱督师表奏朝廷,监国敕旨,仍以徐启元为郧阳抚治,节制郧阳荆州襄阳等五道八府九州之地,加右副都御史兼兵部侍郎,兼理粮饷提督军务。 高斗枢为汉中巡抚,加右副都御史兼兵部侍郎,加提督粮饷节制军务。” “郧阳诸营,赐军号忠开,王光恩授郧阳提督,王光泰为郧阳总兵,刘调元为襄阳镇总兵,苗时化、杨明起、廷聘、余启凡四将各授副总兵,分防协镇。” “马上会有一批钱粮由兴国侯李赤心派兵送来,赏银二十万两,另粮草若干,还要请你们接应一下。” “我接下来也会留在郧阳。” 朝廷授文安之为郧阳都监军,总监郧阳五道八府九州官义兵马。 大明的郧阳比较特殊,他跟偏沅、南赣一样,不是省却设巡抚,而且是跨省管辖的。 郧阳巡抚其实正式名称是抚治郧阳等处地方兼提督军务,驻郧阳府郧县,掌管鄂、豫、川、陕毗邻地区的五道八府九州军民事务。 五道是上荆南道下荆南道关南道汝南道和商洛道,八府是郧阳、襄阳、荆州、安陆、南阳、西安、汉中和夔州,九州则是均州裕州商州邓州金州归州和荆门州夷陵州宁羌州。 在明末农民大起义中,郧阳可以说是农民军的大本营根据地了,李自成张献忠几次折戟都是在郧阳境内养伤恢复的。 郧阳虽非一省,但其管辖地极大,而且都是那种非常难关的地带,巴东山区、鄂北山区等。 忠开营的设立,实际上是把郧阳为中心的这些原大明官军,以及受招降的原闯军、流民等整编一起,既表明监国对他们的重视,同时也是设立军额以供饷,加强控制。 李过等的忠贞营,马进忠等忠武营,秦良玉忠勇营,现在王光恩兄弟等的忠开营。 朱以海现在对那些遥远鞭长莫及的地方,一面空降大员过去督师统领,一面也在不断给那些地方实力军头们授官赐爵,开始整编。 爵位官职他不吝惜,只要肯接受整编,统一战线,现在给点官爵有什么关系,这跟浙东大本营的情况不同。 王光恩被赐封为郧阳侯,其它几员大将也各封伯爵、总兵副将等。 历史上忠开营本是南明授予川中将领王祥李占春武大定等人的名号,本意也是借此整编川兵,并平衡原顺军余部忠贞营。 而此时朱以海对郧阳这座孤城如此重视,也是看中他们能抗,同时郧阳地理位置重要,接通汉中和襄阳,俯视荆州,这里纳入麾下,也对已经开打的荆州武昌战役非常重要。 有爵位有官职还有银子,王光恩非常满意,这几年打的他都自闭了,甚至一度也想跟徐勇一样带兵离开。 当初徐勇带兵离开,跑去投了左良玉,之后跟着降了清,如今是九江总兵,听说日子还挺不错,也给他来过几封信招降。 但花关索这几年跟闯军打,跟清军打,刀下不知死了多少鬼,对于鞑子又天生厌烦,心中总犹豫不决。 现在倒好,这一道旨意,让他一时间倒断了其它念想。 “郧阳现在最缺的是粮和盐。” 要不是郧阳地处偏险,顺军和清军都没法长期围城只能外围封锁,郧阳早饿死了。郧阳虽偏,可偏也有偏的好处,就是周边到处是山区,许多河南湖广关中百姓因战乱逃入山中,垦荒种地,倒也能勉强生存。 而郧阳每次打退敌人进攻后,也还能到山里去征集些粮草,虽不多,但也勉强挺下来了。 高斗枢则问,“荆州什么时候打,需要我们出兵吗?” 文安之告诉他们,监国的战略是郧阳只需要派一小队人马南下,到荆州城下打起郧阳旗号虚张声势就好,郧阳主要任务是守好城,若襄阳或汉中之兵敢异动增援荆州清军,那么郧阳就可以半路阻击,或干脆去偷袭他们老家。” “视具体情况而定,主要是牵制任务。” 王光恩捋着胡子,“这计划我喜欢,老子现在倒巴不得襄阳守军倾城而出增援荆州了,这样老子就能带兵把襄阳拿下。” 第231章 朝天阙 王光恩回到东城,两个兄弟王光泰、王昌一起迎上来。 “大哥,哪来的鸟使者?” 王光恩抹了把大脑门,嘿嘿笑道,“这个使者有些意思,夷陵文安之,原是国子监祭酒,管着天下所有的年轻才俊士子,一等一的大宗师。居然有胆子单人匹马穿越八百里鞑子占领区,来到郧阳,了得。” 脸上有道疤的王光泰个子高大,他本名王光兴,兄长被高斗枢招安后,他也被兄长一封信招来,后来干脆改名光泰。 兄弟三人,光恩彪悍敢战,光泰足智多谋,老三王昌则是个猛先锋。 “这鲁监国看来了得啊,能让一个隐居大儒这般孤身前来,肯定不简单。”王光泰捉摸着。 “确实不简单,还给我们郧阳拔了二十万两银子和粮草,不过需要咱们自己去接应。” 等听说王光恩被封郧阳伯爵,而他和王昌也都俱封了个伯爵子爵后,王兴泰笑了笑,“本钱可给的真足,这是要我们赴死吗?是要征召我们兄弟去勤王,还是去打荆州?” “都不是,文都监说监国让我们守好郧阳便好,若是汉中贺珍或襄阳的杨文富敢出兵增援荆州或武昌,到时我们再出兵策应。还说让咱们保存实力,抓紧恢复。” “嗬,这鲁监国可比弘光皇帝还要好许多倍啊。”连王昌都听出来,这条件也太好了。 王光恩也点头,“本来还觉得这大明没希望了,想着是不是得另寻出路,现在看来,这江山谁属还未可知,也许大明气数未尽,王气在东南啊。” “那咱们将来不也成朝廷勋贵?”王恩傻笑。 王光泰却没这么容易相信,“条件好的过份了点啊。” “老二你就是过份的疑神疑鬼,当初我受高抚台招安,你不也怀疑他是想诱降然后杀了我们?可后来我不挺得高公重用嘛,所以啊,我觉得可信。而且你看这李过高一功等都受招安,改编成忠贞营了,还有那马进忠部改编成忠武营了,咱们就凭什么不能改编成忠开营?” 光泰却道,“顺军余部号称三十万人马呢,咱们郧阳这六营也不过剩下四千来残兵了,比不得。” “三十万又如何,三千又如何,咱们硬是守了这郧阳三年多,当初李自成雄兵百万,也一样啃不下咱郧阳,吴三桂来招降,咱一样让他铩羽而归,就凭这本事,这鲁监国不得高看三分?” 长的块头魁梧,却小时脑子发热有些不太灵敏的王昌道,“我觉得大哥说的对,二哥就是多疑了,哥,大明有子爵吗,几品官?” “公侯伯爵位在一品之上,那是超品,所以这子爵怎么也得相当于二品,男爵得相当于三品吧。”王光恩对自己受封伯爵很满意,大明的伯爵可是很值钱的,就算崇祯灭亡前,也没封几个。 想当年李自成在中原轰轰烈烈,也一直跟崇祯皇帝说,只求封个王就好。 当然,鲁监国把郧阳六营及周边人马,都统编为忠开镇,由他王光恩提督统领,这让他更满意了,在郧阳的六营中,其实是早前来自襄阳、荆州等各路明军汇集,一营就是一个山头。 王光恩虽为总兵,但诸营也并不完全听他号令。现在,倒是名正言顺整合诸营,统一调度。 “大哥,我觉得咱们应当去拜见一下文都监。” “嗯,文安之是监国钦派监军,确实得拜。” “大哥,最好是再请文都监为咱们兄弟向绍天行在写一道谢表,感谢监国封赏,并表示咱们兄弟绝对忠心拥护。”王光泰又道。 王光恩向来比较听从兄弟的建议,当下兄弟便搜罗了些礼物前去拜见。 郧阳抚治衙门里,文安之、高斗郧、徐启元三人在吃饭。 郧阳长期被封锁,物资紧缺,饭桌上是红薯搭着些米煮成的粥,还有点咸鱼干。 这顿饭本来是徐启元这个郧阳抚治请的,但文安之说他来请,结果就弄上来这苕粥咸鱼。 “还有两样好东西,监国所赐,与二公分享。” 文安之拿出两样东西来,却是一坛子绍兴黄酒和一块宁波年糕,“年糕烤一下,就这黄酒喝。” 东西不是什么稀有名贵之物,不过看到从浙东数千里外送来的,高徐二人还是忍不住落泪。 二人起身朝北拜谢。 年糕刚切成长条放火上烤,王光恩三兄弟来了。 王光恩见高徐二人在,也不介意,直接上来就将一大包金银放到文安之脚边,“些许礼物,不成敬意。” 高斗枢忍不住道,“成什么体统?” 文安之呵呵一笑,“我虽监军,却非那种贪污索贿的监军,我来是要与诸公一起恢复勋襄,中兴大明的,这些黄白之物,还请襄阳伯收起,留待将来天下太平后,在家乡买田置地也好。” “文公莫嫌少,手头也没多的了,都是鞑子封锁太久,咱们手里银钱都买粮了,派人到襄阳南阳荆州等地走私粮食,他娘的那些奸商还趁机抬价,一石粮得五两银子·····” “等收复荆州、武昌,郧阳就不会如此困窘了,你们来的刚好,正烤宁波年糕呢,这是监国所赐,一起来尝尝,还有监国所赐绍兴黄酒。” 王光泰一直没说话,只是在暗里认真观察着文安之,看着这个天下有名的大宗师,觉得此人确实大气。 眼睛半点没往那些金银上放。 一边吃着烤年糕,一边就着绍兴黄酒,再来点红薯粥配咸鱼干,一顿饭吃的倒也别开生面。 “郧阳的将士们确实太辛苦了,咱们得想办法早点打开局面,不能光坐等啊。”文安之道。 “郧阳伯,你现在是钦差提督郧襄等处,联络秦豫一带义镇,统忠开营,挂镇武将军印,你久战郧襄,可有何好建议?” 王光恩被烤年糕烫的呲牙咧嘴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战就完了。” 文安之呵呵一笑。 “都监,末将倒有个想法,还请都监指正。”王光泰起身向文安之行礼,然后说道。 文安之对这个很有礼貌的总兵心生好感,“快请说!” 第232章 不见兔子不撒鹰 襄阳。 郧阳抚治潘士良因郧阳仍在明军之手,便只得驻于襄阳。一大早潘士良被标兵唤醒,“王光恩兄弟秘密请降?” 匆匆赶到前厅,总兵杨文富副将漆尚友等都已经来了。 “这个花关索怎的突然愿意降了?” 潘士良盯着地图,有些意外。自他来到湖广后,就一直在谋划着如何拿下郧阳这块硬骨头,可软硬兼施,但郧阳那几个家伙就是软硬不吃。他本来想从王光恩下手,毕竟此人原是流贼,谁知道这人连杀他几拔使者,搞到后来再没有愿意去劝降。 潘士良都绝了这招降之心,一心准备靠长期封锁困死这些家伙。 “听说郧阳刚出了场内讧,勋阳左骑营部将王斌跟王光恩争一个女子,大打出手,之前还因争粮生怨,这次王斌便干脆带着部众出逃,跑到南边房县,占了城池,招聚数千人马,正宣称要打回郧阳尽杀王氏三兄弟呢。” “而郧阳兵备道朱羽辨也责怪王光恩,列他数罪,还夺他总兵之职,贬为游击,并将其杖责二十军棍,若不是高斗枢和徐启元保他,朱羽辨要斩他呢。” 潘士良听的大为兴奋。 “这个朱羽辨老子知道,想当初李自成北上,留路应彪和冯养珠领兵三万攻郧阳,就是这个朱兵备硬是使了招离间计,搞的路冯二将内讧,最后路应彪被冯养珠刺死,两军火并,围攻郧阳也就不了了之了。” 潘士良是如今在浙东称监国的那位鲁王的兖州老乡,万历年进士,做过江西御史、苏松巡按,此后一直在两京,担任过太仆少卿、南京光禄卿、大理卿,南京刑部右侍郎等。 清军南下,投降。受原任过郧阳巡抚的现招抚山东王鳌永推荐,出任郧阳抚治。不过这郧阳抚治不好当,当初李自成出商洛,纵横中原,曾经几乎夺取整个湖广,荆州襄阳武昌等重镇都拿下了,就郧阳夺不下。 清军南下,也是招降劝降强攻硬打都不成,他要想坐稳郧阳巡抚之位,必须先得拿下郧阳。 可阿济格与吴三桂等已经班师还朝。 湖广总督佟养和又接到调令,即将离任,新任的总督是原河南总督罗绣锦,奉命总督四川湖广,可又还没到任。 佟养和现在忙着收拾东西回京,罗绣锦也还在河南做交接,一时间这湖广倒是既无兵,又无官的,他这个勋阳巡抚只能暂留襄阳,可手下也没多少兵马,就一些招降的几千人马新编绿营,连吴三桂都不曾拿下,他有什么办法。 “最近听说顺贼余孽复又北返,已经流窜入江北,这个时候郧阳居然内讧,真是天助我也。” “抚台,当心有诈!”郧襄道李之纲提醒。 潘士良现在也有几分病急乱投医,上面催促的紧,郧阳一直拿不下,他这个抚治可能随时要换人。 这是他降清之后第一份差事,必须得干好,干的漂亮。 他瞧了瞧李之纲,对这个家伙很是不满,“李道台即将有所怀疑,那么本抚便派你亲自走一趟,去秘会王氏兄弟,一探究竟。” 李之纲愣住。 ······ 三天后,李之纲从郧阳顺汉水回到襄阳。 这一趟虽然去时不情不愿,不过回来时还是满脸带笑的,那王家兄弟一见面就给他一大包金银,值好几千两银子。 “抚台,王光恩兄弟愿降,不仅愿降,甚至还愿意献郧阳而降,他愿为内应,请抚台前去接应。” 说着,把王光恩兄弟给潘士良的金银献上,价值五千两银子。 “他希望事成之后,仍授他总兵之职,他兄弟二人,各求一个副将。” 潘士良看着那些金银,非常满意。 “李道台辛苦了,记大功一件。” 这回轮到总兵杨文富怀疑有诈了,“抚院,这也太顺当了些,当心有诈啊。” 杨文富是襄阳副总兵,署总兵衔,只是个记名总兵,他原也是农民军出身,后来降清,此时是襄阳副将。 阿济格下湖广后,北京定川湖总督,总督四川湖广,总督的督标分左中右三营,将领八员,兵三千。 手下仍设郧阳巡抚、湖广巡抚和偏沅巡抚和四川巡抚,各抚直接掌握的标兵分左右两营,兵两千。 总督之下,又设湖广提督,提督直接掌握标兵分为五营,兵五千。 在湖广设三个总镇,三名总兵分驻荆州、郧阳和长沙,辰州设协镇,总兵标兵同样分为左中右三营,将领八人,兵员三千。 不过如今湖南各地还在明军手中,郧阳也还在明军手上。 潘士良这个郧阳巡抚,如今也只能调动襄阳副总兵杨文富了,他自己的标营也还有名无实。 杨文富外号杨夭儿,虽然也想进一步升郧阳总兵,可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人家郧阳抗李自成抗张献忠抗吴三桂等,硬抗了十来年了,他有什么能耐去拿下来? 别说强攻,就是现在去受降,他都严重怀疑有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这里面有诈,那自己岂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所以他不愿意担这风险,就留在襄阳不挺好么? 只是潘士良坐不住,他必须得去郧阳,还得尽快,得赶在新总督罗绣锦到来前,把郧阳拿下,否则罗总督到任第一件事,可能就是把他免了。 为了前途,担点风险是值得的。 何况这王氏兄弟挺识趣的,这五千两银子可是下血本了,不是真降,舍的掏这么多银子? 郧阳围了这么久城,这点银子估计也是最后家当了吧? 左想右想,潘士良都觉得王家兄弟这是真降,是识时务。 “不如让王光恩先拿下勋阳,然后到时调他移镇襄阳,卑职再随抚院接管郧阳?”杨夭儿又献一策。 道台李之纲也觉得这计不错,不见兔子不撒鹰嘛。等郧阳城拿下了再说,到时让杨文富接收郧阳,王家兄弟来襄阳,但这里也还有兵,就万无一失了。 潘士良捋着胡须,也不由的连连点头,“此计甚好,就有劳李道台再去趟勋阳,杨总兵你领三千人马随后前往,潜伏郧阳附近,一旦王光恩真的拿下郧阳,你便立马去接防!” “事成之后,我举荐你为勋阳总兵!” 杨文富得了这个许诺,当下精神大振,满口应诺,“卑职这就去准备!” 第234章 英雄所见略同 北京。 顺治皇帝年仅八岁,朝政皆委于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 朝臣见到多尔衮都要双膝下跪,迎接大驾,小小的顺治皇帝都说王以皇叔之亲,兼摄政之尊,臣民怎能不跪? 多尔衮也俨然以大清之主自居,对于军政大事也是非常上心。 自入京后,也是宵衣旰食,勤政无比。 今日一早,就穿着一身暗龙黄缎便袍,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御案上摆满奏折,可翻来看去没有一个让人高兴的好消息。 真定巡抚周允上奏,称巡行各处,极目荒凉,旧额钱粮,尚难敷数。况地亩荒芜,百姓流亡,十居六七。 而山东河道总督杨方兴上疏,称山东地土荒芜,有一户之中,止存一二人,十亩之田,止种一二亩者。 陕西巡抚雷兴巡视关中后上疏,土著之残民未归,荒凉之状较之保郡不啻天渊·····石田空城,有名无实,久成旷土。 朝中多尔衮最倚重的三位大学士刚林、冯铨、祁充格也向他接连上疏,言及财政困难。 今天,他召来了严我公,此人在江南屡立奇功,多尔衮特旨召入京师,几番召对之后,对此人十分赞赏。 “户部拟奏,今年全国开销所需银两一千五百七十三万四千两,其中军饷开支就占到一千三百万两,占到总开支近八成半,而今年各地征缴税赋总额也不过千万两,缺额高达五百多万两。” 多尔衮把严我公请到一边坐下,还给他泡了杯茶。 “最近浙东的那个什么鲁王监国,已经得到了残明各部的一致拥立,孤没想到,朱由崧和朱常淓一俘一降,如今居然还有人不肯归附。洪承畴当初误我,说江南传檄可定,如今反倒错失良机。” 严我公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倾,十足小心。 捧着皇叔摄政王所赐之茶,静静听着。 “现在湖广又起战事,阿济格当初说湖广江西皆定,可如今下面报上来的情况却不是如此,郧阳一直未拿下,江西赣州也是如顽石,近来江宁又报称徽州失守,长江口崇明、浙东舟山皆在敌手·····” 多尔衮也捧了杯茶坐下,在那里诉着苦。 “今年各地额收税赋一千万两,但其中江南湖广这两大粮仓,要征本色漕粮,供应军需不能折银上缴。甚至各地整编降军为绿营,又需大笔额外军费,处处请饷要粮,本王也不能凭空变出钱粮来。” “严卿你从江南来,安抚过浙西,你在浙西时不仅迅速平定浙西叛乱,还迅速的招抚整合诸多人马,以浙西三府之地,却供应数万人马,不仅保一方安定,甚至还能出兵助剿苏松之叛乱,收复多地,你跟孤说说,这是怎么做到的?” 严我公赶紧起身,要跪下答话。 多尔衮扶住他,“先生不必如此拘礼,这里是御书房,你坐着答话。” “谢皇叔摄政王,以臣在江南经历来看,如今朝廷和地方也确实不易,残明遗臣贼心不死,一直试图恢复,而朝廷一年多时间,入关后势如破竹拿下了北方,但也还需要时间巩固。现在如殿下所言,最需要的还是先把新占之地巩固,是充实官府,整合绿营,并于一些要害大镇,屯驻八旗精锐。” 多尔衮叹道,“钱,钱粮何来?” “殿下,前明崩亡,便是亡于税收,明之税赋太轻了,所以亡国了。” 多尔衮皱眉,“不是向来说明暴税苦民久矣么?” “殿下,其实这是两个情况,大明向来税率最轻,仅以田赋来说,明初是一亩不过几升,大致是三十税一都不到,万历一条鞭法后,一亩也不过约十几税一甚至二十税一。真正暴税苦民的,其实是正税之外的,各种苛捐杂税和摊派加征,比如三饷等,地方又各种耗羡、脚钱等等,最后导致加派是正税的数倍甚至十倍。 而士绅优免,不仅规定额度内的不缴,甚至额外的那些大量田地等也拖欠不缴、少缴,各地税赋连年都是征收不足,加之宗藩和卫所两大包袱拖累,前明亡国也是必然。” “那先生有何良策教我?” 严我公一副高深之样,缓缓竖起一根手指,“前朝之种种积弊端,牵扯太深,所以积弊难改,只能坐以待毙,但我新朝没有这些问题。所以只要几道诏令,便可尽废这些积弊,而甩开包袱也。” “第一条,罢撤前朝各地卫所,所有卫所军户转为民籍,所有卫所城守兵、屯田兵皆不堪用,统统裁撤,将各卫所屯田收回,如此一项,每年可节省数十万卫所军的月粮,每人每月一石,这一年就是几百万石月粮了。” “各地军屯收回,又是千万亩地,若拿去出售,可立得千万两银,就算拿去招佃,一年也能收租数百万石,而且不仅如此,原来各卫所月粮,本地军屯还无法自给,附近府县还得承担六七成的大头,现在这笔粮可以上缴朝廷,又得一笔粮食收入。” 多尔衮听的直点头。 “这么多卫所全部裁撤,是否会有隐患?” “前朝其实也一直想裁撤卫所,只是那些武官,甚至各地的豪强士绅们不肯,因为他们早侵占瓜分了卫所的屯田,甚至役使卫所军户,这里头干系着他们很大一笔收益,自然不肯放心。但这些,对我新朝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那些卫所官兵除了浪费我大清粮食,毫无作用,留着干嘛?谁若敢反对,正好抄灭了他们,又能把他们历年侵占依法克扣所积聚的钱粮充公,又是一大笔钱粮呢。” 多尔衮听了哈哈大笑,“妙,仅此一项,裁撤卫所,一年不仅能节省数百万石月粮等,甚至还能新增数百万石屯粮,一进一出,可相差千万了。” “还有何妙策,快一一道来。” “臣第二策,是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废除前朝的士绅优免政策,不给那些士绅们机会上下齐手,侵占朝廷的利益。” 多尔衮有些犹豫,“范文程曾告诉我说,入关后要优待士人,收服人心。” “要收服人心,其实有很多办法,比如说前朝对官吏的俸禄极薄,我朝完全可以给官员加俸,这还能摆在明面上,虽增加一笔开支,但有多少官加多少俸禄全是明的。可前朝优免士人,却被他们钻漏洞,各种寄名、投献等,使的天下之赋税,十不能征其五,大害也。” “若是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则所有田地丁银都能如数征收,仅此一项,一年能增加数百万甚至上千万两白银。而增加官员俸禄,一年若是加个百万两,那也非常惊人了。” 多尔衮听到说大明士绅优免,导致朝廷一年少收一半税赋,不由恨的牙痒痒,现在他们大清坐江山了,这优免逃税,可就是吞了他们的银子了。 “还有什么良策?” “臣听说残明鲁监国在绍兴推行了摊丁入亩新政,就是直接把各地丁银固定下来,然后按府摊入所有田亩中,并且宣传说以后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大王,这一招非常狠毒啊,他只说永不加赋,没说不加其它的税等,可那些凡夫俗子们哪懂这些,一听说永不加赋,那还不高兴的拍手跳脚?” “咱们不能落后于伪鲁监国,也应当推行摊丁入亩,永不加赋,要跟他们争夺人心。” “永不加赋,那以后人丁增加,岂不是要损失很多赋税?” “殿下,如今战事不断,天下未宁,人口是持续锐减,哪来的人丁增加呢?现在那伪鲁监国明着说是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实际上他是耍奸啊,他按万历四十六年各府的人丁数字来征丁银,再摊入田亩中,你想想,万历四十六年是太平年月,当时多少人丁?而经历了崇祯大乱,如今各地人丁岂有万历年多?但他却还按万历年的丁数征银,岂不就多征了?结果他还说什么永不加赋,这就是在骗天下人,明明多征了,还把自己打造的圣人模样,着实可恨!” 多尔衮听明白了,不由的拍腿,“想不到这个鲁王如此奸猾啊,好一招偷梁换柱。” “对啊,一二十年内人丁肯定都恢复不到万历四十六年的数字,他却年年按万历年数字征丁银,这手段着实了得,所以咱们完全也可以如此,既能骗那些不懂的百姓,还能多征丁银,何乐不为?” 多尔衮听的大为兴奋,“还有什么好计策,一并说来?” “臣还有一招,就是把前朝宗藩名下的土地、财产全都没收充公,仅此一项,臣估计能没得土地上亿亩啊,另外那些不肯归降我大清的前朝勋戚官员,也把他们的田地都没收充公,若实行,则立即能解决朝廷现今钱用不足的问题,不仅够支撑二十万八旗军饷,就是再整编五六十万绿营,军饷和器械装备等开支也完全充足了。” 多尔衮不住点头。 “关于现在湖广奏报求援,说顺军余逆围攻荆州、武昌,这事你怎么看?” 严我公正色,“大王不可轻视,虽是闯贼余孽可人多势众,如今又归附残明,来势汹汹,臣建议立即调江宁、安庆、江西、河南之兵沿江而上驰援荆州、武昌,务必速战速决,不能迁徙日久,以致地方糜烂。” 这些话,让多尔衮非常满意,从裁撤卫所到没收前明宗室勋贵土地财产,甚至是这急援湖广等,本也跟他心中捉摸出来的差不多,现在觉得这严我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果然是无双国士啊。 “知孤者严公也,孤本想留严公在朝协助孤摄政,可现在倒是想让严公辛苦去南方一趟了,孤想让你出任江西河南总督,驻节南昌,辖河南江西二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你主要任务是协助剿平湖广叛军,同时按你刚才说的,裁撤二省卫所,清理前朝宗藩贵族土地,试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一事。” 第235章 龙御宁波 七月末,天气依然热的要命。 朱以海却依然忙碌着,他在筹备着杭州战役之时,还抽空跑了趟宁波。当初正是在这里,朱以海说服王之仁,斩杀谢三宾,算是真正打起了监国的旗号。 时隔几月,宁波变化很大,府城鄞城又恢复了热闹,清军止步钱塘,监国旗号稳固后,浙东之前那股南逃之风也刹住,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不愿意背井离乡,见时局安定,于是又都安稳的过日子。 乡间地头,收割过的稻田里,插下的秧苗已经又葱绿一片,许多农夫在田间地头锄头放水,还有牧童在悠悠的放牛。 鄞县的学校里,也重新恢复朗朗读书声。 “宁波府如今也在重新清量田地,填补亏空,进展还不错。”钱肃乐和林时对葛大振等陪在身边巡视城市,一边做着汇报。 “我们浙江一省税赋占全国九分之一,全省四千六百余万亩田地,其中宁波府三百九十万亩地,万历年间田赋十七万余石,另有各种杂项征派,如今按朝廷旨意,予以简化。” “哦,宁波这边是怎么做的? “首先我们是统一税率,按上田每亩三石的产量,按十五之一税率征收二斗。 然后把宁波的所有田、地、山塘、滩地、基地等,再折算成上田。 按田地成分不同,肥瘦不同,进行调整,总共是划分成上中下三等,每等又分三则,实际总共三等九则。上等上则是每亩三石到三石半产量,中等上则是每亩两石半到两石,而下等上则是每亩一石到一石半。 下等上则三亩折一亩上等上则田,中亩上则一亩半则上等上则一亩。 另外山十二亩折上田一亩,摊地二十四亩折上田一亩····· 宁波把府内的田重新整理了一遍,根据田、地、山塘等不同划分等级,把田又根据肥瘦地力划分等级,并统为二百四十步一亩。 通过清量、定等、折算后,田赋册上的田亩、税率都统一了,不像以前各种不同的田地山塘等有大有小,税率有高有低,宁波以前的田赋税率有二十四个等级,非常复杂。所以简单的看册上有多少亩地,根本难以简单计算能征多少田赋。 现在全折算成标准亩后,就相当于各地缴银子时,不管成色如何,先折成标准纹银统一计算。 同时据此摊丁入亩也更公平。 好处立眼可见。 不再需要二十四种田赋税率了,统一折成标准亩后,实行统一的标准亩田赋,也就是一上亩征二斗。 “亩征二斗,百姓愿意吗?”朱以海问,他在严州初步是定每亩征一斗二,宁波这里征二斗。 钱肃乐也是本地人,所以他不会不照顾到乡土,解释道,“浙东虽不如浙西,但宁波地处平原,田地也比较肥沃,产出比较有保障。上等水田两年甚至能收五季,两季早晚稻,中间冬季还能种一季油菜或者萝卜等,最起码也能两年四季。因此正常年间,收成都不错。” 而且他告诉朱以海,上田的亩产三石到三石半,其实一般仅指秋粮一季,如宁波这边的地主跟佃户们普通的租约,就是秋粮五五或六四分成,只分这一季,地主拿一半或拿六成,至于说夏粮,或是冬天再种点杂粮什么的,地主一般不会管也不分成。 “嘉靖二十年时,湖州知府张铎请将官民田摊平一则,行扒平法田赋改革,就是田不按官民,税不分等则,一律以每亩三斗起科。” 张铎所做的,其实就是宁波现在搞的,把田地先整合折算成标准上田,然后统一每亩征三斗,当时定的税率其实就是十税一。 “江南常镇苏松湖嘉杭诸地的重租田,每亩四斗到七斗多之间····” 朱以海倒也知晓江南征的最高的时候达到每亩八斗多,但这里有个前提,就是那些田其实是明初没收的元朝等的官田,所以称为重租田,本质上就是朝廷租给百姓的田,收的是租,跟一般民田不一样,一般民田那地是自己的,交的是赋。 亩收八斗的租,以江南亩产起码三石的收成,八斗租其实不高,毕竟民间百姓租地主的田,交的可不止八斗。 不过江南是粮赋重地,田地收成高,田赋高也是事实,比如嘉兴府的嘉善县,每亩赋额无论田之高下,概以三斗三合起科,而徭平又有五升有零,其视嘉兴多九升八合三勺。 “那通过清量,现在宁波府有多少标准亩?” 钱肃乐的回答让朱以海有些意外,“经过清量和整理折算,最后实得标准上等田二百一十八万两千八百亩,其中水田就有一百六十一万九千亩,旱地五十六万三千八百亩,园地百万亩,林地六百余万亩,草地湿地九十多万亩····” 这些田地统统进行折算为标准上亩后,是二百一十八万两千八百亩。 “居然有这么多?” 原来宁波一府是三百九十万亩地,但这是二十四种税率下的不同田地,实际田赋丁银等折银不过二十一万六千九百多两,每亩征粮实际是平均九升。 而在钱肃乐林时对等进行了一波全面的宁波清量后,现在得到二百一十八万亩标准上田,亩收二斗,实际田赋就是四十三万六千五百六十石。 “丁银呢,摊丁入亩没有?” “宁波丁口三十八万九千八百余口,原各种徭役折银及加派等非常繁多复杂,大约是几万两银子,所以我们简化了一下,田赋每一石摊丁银一斗。” 崇祯年间正常粮价是每石一两银左右,万历年间则更低些,如今则因战争大旱等造成每石二两左右。 一石摊一斗,而每亩原本是二斗,则一亩地是摊入了二升粮。 “还有什么?” 朱以海问的是正赋之外的,明代百姓苦,除了苦于役,就是正税之外的加征耗费等巨大,比如说对于产粮八省,征收部份粮食称为漕粮,漕粮加耗,有运耗、仓耗、鼠耗等各种名目,每一种还能细细分之。 第236章 形势大好 他们甚至连耗费都还要再加耗费,称为耗上耗。 水运的叫水脚,陆运的叫驴脚,漕运官船上的水手、运工、护送兵丁人等,吃粮都要算在运耗中,最离谱的还是仓耗,囤积粮食所花费的木料、芦席也要算在仓耗里,运往北京的漕粮,南米每石要征耗米二斗五升到四斗,加耗高达四成。 甚至户部还要收平余陋规,每一千两押解户部的银子,他们要加收二十五两。 折银征收,也一样是加火耗。 这各种各样的耗,往往甚至超过了正税。 钱肃乐道,“臣等也深知百姓苦于耗费久矣,所以此次只留了火耗一项,按一成征收,其余的全都革去,不再各种耗费,也禁绝耗上耗。” “那么说,如今宁波府的地银是每标准亩二斗,丁银是每标准亩二升,然后再各加一成的归公火耗,总计每亩就是二斗四升二合,别无他费?“ “确实没有其它了。” 五十二万八千二百三十七石六斗,这就是宁波府一年的地丁银税额,包括了火耗在内。 原先宁波一府正赋是十七万石粮,加两万多两银子,然后就是各种加征、耗费等,而朝廷起运的只是正税部份,还仅占部份,各地还总是欠缴不齐。 现在,重新清理后,居然能达到五十二万多石,如果按每石折一两银,就是五十多万两银,若按市价折二两银,就是一百来万两银。 当然,这五十二万多石地丁,一成归朱以海的内府,五成归国库,剩下四成留存地方财政。 国库的五成都已经超过以前全部,而地方留存的数目也非常惊人。 其实按钱肃乐他们所说,看似增加了许多,但实际上,百姓真正掏的钱粮反而比过去少了,过去征收的正税之外,加派、耗费太多,且主要是普通百姓承担了,但那些没落到朝廷和地方官府手里,绝大多少是落到了官吏们手中。 这就是肥了经手的官吏,而损了公家。 现在简化税赋征收,加大地方留存,地方把留存的钱粮,拿来提高官吏的薪水,甚至是设置养廉银和公使银。 说白了就是把原来私下的行为,统一规范了,不许让官吏们私自伸手去拿,统一规范由官府来征,然后再发给他们。 这样做,好处是规范了,以前征多少,拿多少,没有一个规矩,随便拿,拿多拿少就看官员们的良心。 现在呢,一切有法有理可依,避免无底限的渔肉百姓。 当然,受益最大的是无地的百姓,他们从沉重的徭役或折银中解放出来了,而对地主们来说,看似增加了税赋,但朱以海免三饷等加派后,地主们其实也减负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神奇,原来朝廷收不到税,地方却苦于暴税,实则最大的祸害都是加征、耗费,都是被地方官吏们贪了,而地主们经常被劝捐强逼后,也想着法把正税给逃了。 “你们打算折银还是征粮?” “我们打算在宁波各乡、县、府城都建立仓库,地丁粮在一石以下的,可以折银也可以纳本色交粮,折银按今年市价平均每石二两折算。而地丁粮在一石以上者,须先保证一半的地丁纳本色粮,剩下一半可以自己选择是折色还是本色。” “不论折色本色,都不再指派大户充当粮长或银柜代收代输,而是由官府派发粮单,在夏秋两季,由百姓自己把钱粮送到乡上。” “每亩二斗四升二合粮,包括了田赋、摊丁以及火耗,除此之外,一律不得再征任何耗费钱粮,所有征收粮食等的成本,都由府县拔给开支。” 朱以海听的直竖大拇指,“聪明的人都会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而一些蠢人或是心思坏的人,就会把简单的事情故意复杂化好浑水摸摸鱼, 你们宁波府走在了浙江全省的前头,税赋改革这件事情,做的很好,而且落实很快,没停留在口头之上。” “其实事情不难,就是看有没有真心想做。”钱肃乐一语点透,以往地方官吏谁有这个权限或是说有这个心思做这些事呢? 况且,阻力也确实大。 但如今特殊时期,前有监国在宁波斩谢三宾抄没谢家,后又有监国在严州大杀四方,在这种形势下,又有钱肃乐林时对这种挂着右佥都御史、兵部侍郎的高官坐镇,手里还握着整编后的一协浙营士兵,谁敢反对? 许多本地豪强都在前几个月的肃清整顿中搞服贴了。 真心想做事,还是比较容易的。 反正钱肃乐充分理会了监国的旨意,在宁波整理起来非常雷历风行,甚至连鲁监国的王府,都是一样的纳入清量整理之中,照样按亩征粮,一样摊丁。 其它官田军屯等,也不管你官田民田性质,先一本征科,然后该怎么收租再怎么收,租是租,赋是赋,走两本账,不跟以前一样混淆不清。 先赋后租,清清楚楚。 “地方留存四成,有二十来万石粮,已经足够地方开支,甚至能有节余了。”钱肃乐也没想到,自己真做成了这么一件大事。 “地丁银只能算是基本税,真正要想解决财政问题,还得靠工商等税务,我这次来,其实就是来开源的。各地厘金局搞的怎么样了?” “目前宁波厘金局,已经在全府各县皆设有分局,照朝廷所颁的规定,配置税官税吏,并将原宁波恢复营等一些义军,抽调不少人员组建了一个宁波税警营,下辖两营,总一千税警。” “我们的厘金主要分为三类征收,一是产出厘金,除田地种粮交赋不再额外征收产出厘金外,其余如种茶、种果、养渔、种树等,产出发卖时,都要征收厘金,税率为按百征一。 其二是过关厘金,我们在关津道口,设有关卡,对过往贩货行商征税,税率也是百征一。” “第三种便是对坐商征收厘金,坐商交易,按百征一。” 朱以海点头,“有设起征线没?小额应当免征,关口也应当对普通百姓小贩一定量以下免征。” 钱肃乐表示这些也都有考虑到,目前宁波厘金局已经初步完成构架,并开始运营,效果还不错。 “我们预计,宁波府一年征收的厘金能达到十六万余两。” “那不少。” 一个府的工商税,十六万两其实不多。不过这也不全是工商税,毕竟大明正经工商税也是有的,只是税率低的让人发指,跟这厘金差不多,而且士绅商人们很少有交税的。 比如茶税,浙江一省一年就交一两万两,实在太过份了。 “其实不少人认为,厘金除产出厘外,过厘和住厘可加征至百分之五,产出厘亦可加至二厘。” 朱以海摆摆手,“一步步来,不急,先把这厘金推行下去再说。” 一个宁波府一年十六万两,那一个浙江省一年起码能得一百多万两,这已经不比地丁银少了,所以朱以海挺知足的。 “盐茶酒矿,应当行专卖制度,税率上应当提高,尤其是食盐,大明盐法积弊已久,除了养肥了一群大盐商,喂饱了无数贪官外,问题一堆,盐价过高,百姓深受其害,但朝廷其实也没从中得到多少钱,中间环节过多,全肥了那些人了。 明末一年盐课最多不过二百来万两,而且未必能征上来。 朝廷每斤盐却抽税二分二厘之多,官盐零售价更是达到三四分银子一斤,崇祯十六年江南水灾,苏松盐价五分钱一斤,这还是盐产区,在陕甘,盐价达到九分银一斤。 明朝百姓吃盐价格是北宋的六倍,北宋盐税一年却有上千万贯,而再对比下清朝,一斤盐大约也就是二十文左右,但盐税收入却也超过一千二百万两。 大明百姓吃的盐价是其它朝的五六倍,结果朝廷征到的盐税却反而只有其它朝的五六分之一,里外里相差几十倍。 这问题大的离谱。 浙江也是个产盐区,所以朱以海早在当初在嘉兴时,就开始对盐下手了,直接控制盐场后,不再搞什么盐商资格盐区划分,只要来盐场买盐时一起把盐税交了,那么谁都可以来买,谁都可以去卖。 甚至朱以海主动把盐价调低,每斤盐只卖一分银,这分银子里面,还包含了半分盐成本,只征了半分银盐税。 但降低盐价和盐税也有好处,那就是能减少走私盐,毕竟如果私盐利润不大,捉到的风险又高,那实在划不来,不如到盐场买盐纳税后去卖。 因此,降低盐价盐税,能加大官盐销量和保证盐税征收,官方数据,浙江省人口一千四百万。 宋朝一年官盐产量二三百万引,大致三亿多斤盐,平均一人五斤盐消耗。明朝每年盐产量六亿多斤,哪怕就按一人平均五斤盐来计算,浙江一省一年起码得消耗七千万斤盐。 一斤盐半分盐税,七千万斤,那也起码是三十五万两银子了。 这要是跟之前比,反而是增加了好几倍收入。 第237章 特区 百姓吃盐还能降价几倍,这种好事当然得干。 盐价下降还有好处,就是节省征税成本,不用费尽心机打压私盐贩了。 为什么以前明朝缺钱,大家只顾往田地往人丁上加征,而偏偏对工商贸易啊矿产盐茶这些视而不见呢? 不是他们不知道这里有钱可收,而是这里面的好处全被他们垄断了,视为自己的财源,岂能交出去? 明朝皇帝征个矿税,都能引的无数士绅群起攻击,甚至鼓动地方的矿主、士绅、矿工等把去征税的太监等直接活活打死,打死了还要倒打一钯,说他们暴虐害民。 皇帝岂不知道这里面的问题,可面对整个士大夫阶层,自己的狗腿子在外面被打死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就跟大明朝开海禁贸易一样,官员们说的冠冕堂皇,海禁怎么怎么不能开,实际上他们自己偷偷的跑贸易,赚的盆满钵满,只是不想朝廷开海,然后可以名正言顺的征税而已。 一个比一个憋着坏,全是些孙子玩意。 “宁波税警团得加强训练,他们的任务就是维护税收,谁敢抗税,那就要迅速执法,绝不客气。” 宁波有钱肃乐林时对葛大振等这些拥立功臣在,步子很大,走在了整个浙江前面,甚至成果丝毫不弱于朱以海和黄宗羲、方逢年以及阮大铖、马士英等亲自抓的严州。 前线将士们在整兵顿武。 但钱粮却仍是个大问题,现在连御营的披甲率都还很低,虽然跟澳门的洋人达成了火枪火炮的购买协议,但那些大鼻子们,坚决要求先付银子再交货,得先付了一半定金他们才会开工,收货时必须先付清尾款。 两广福建等地,现在虽然拥立,可实际上也是鞭长莫及,就跟福建的郑氏一样,已经有几分割据自雄的意思。 朱以海也心知肚明,他现在得以一省养全军,不改革,浙江连两万人都养不起。 好在浙东这个大本营,现在整顿的不错。 当天,朱以海又去了定海,还登上了舟山。 从龙功臣王闯子现在是浙江提督总兵官,被朱以海加封为靖南伯爵,赐镇海将军印。原本浙江总兵是挂镇倭将军印的,不过现在跟倭人贸易,不好再用这名。。 “好久不见,你好像长胖了点?”朱以海望着来迎接拜见的王闯子笑道。 高大的王闯子面对着那个熟悉的人,径直跪拜大礼参见,“臣拜见殿下。” “这般见外做什么?”朱以海伸手扶起他,挽着他的手一起走,“边走边聊,孤吩咐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臣接到殿下旨意,便立马着手建宁波市舶司了,协助内务府选址,招募官吏人手等,如今市舶司已经建成,且已经引来不少商船,开通了往日本和朝鲜的航线,另外还在跟澳门、台湾、吕宋的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等番人联络,引他们来贸易。” “有外国商船来吗?” “有不少!”王闯子汇报了宁波市舶司的设立情况,驻于定海,这里原是大明特设倭国朝贡港口,只是荒废已久。如今朱以海要求设立市舶司,负责对外进出口贸易,招引商船来宁波,进出商货,征收关税。 市舶司主要负责进出口贸易,征收的税则以货税和船税为主,货物是值百抽五。 船税则视船大小征税。 “目前市舶司对大船征一千二百两,中船九百六十两,小船四百五十两。另随征官礼,也是此数。 货税正税是值百抽五,另例规值百抽五。” 朱以海笑了笑,这也充满大明的风气,哪哪都有加派例规啊。 “这官礼是何名目,货税例规又用在何处?” “回殿下,这些钱不是我王闯子拿的,船税官礼所征,一半用于市舶司的内务府官吏们的俸禄、公费,另一半则上缴内帑。” “哦,原来还有一半进了孤的口袋。” 货税例规的那百分之五,则一半用于舟山御营定海水师和浙镇定海、石浦等几镇的海上陆上缉捕走私、打击海盗的开支,另外一半也是上缴内帑。 还是给他朱以海。 “这是庞天寿的主意,还是你王闯子的主意?” “庞公公来了一趟,很快就走了,这是他的提议,但臣也是非常支持的,殿下要供养御营,要赏赐臣子,内帑没钱怎么能行?” 朱以海望着大海,“不过你们如此一来,这货税可就变成十抽一了,船税也涨了不少。” “殿下,臣等也是请人计算过,就算征这些,其实他们仍然划算,更何况咱们也不白收这钱,进我们宁波市舶司贸易,可比他们在厦门或澳门、台湾等地进出货划算的多,况且,入关报备清关后,我们给关防印信,沿途海上,水师也都会保护,是非常值的。” 朱以海对此倒了是点头。 不过市舶司其实只是海关,货进海关,并不能直接流通内地,还有常关,甚至还有商行代理。 “一条往日本的大船,我们至少能收一千五百两银子。”王闯子有些得意的道。 “进口一担棉花,我们能征税一两八钱银子,出口一担湖丝,能征得银二十四两,棉布一担二两五钱,一担砂糖五钱,浙东茶叶一担抽税二两······” 宁波市舶司设立后,虽然来的船还不算多,但有监国旨意,大力招揽商货,现在情况还是不错的。 毕竟这是官方贸易港,在这里交易既能减少几个中间商环节,而且能采购到优质的中国商货,并能把洋货卖出一个好价格。 虽然宁波市舶司要征一遍税,而且鲁监国还派了太监在定海建立了皇家商行,从内地采购茶叶、湖丝、瓷器等到宁波,然后卖给出海商人,又向来港的外商,购买他们的棉花棉布等一些洋货,然后再转手销给内地商人,这一进一出,又能赚上一笔。 一条大船能直接征税一千五百两,而定海的皇商行又能赚不少,这里外里,若是贸易量能起来,一年赚个几十万两不成问题。 “你在这里干的不错。” 王闯子却红着眼睛道,“殿下还是把我调回御营吧,打杭州我愿做前锋,这定海也没仗打,整天跟一群商人打交道,那些个洋商一个个鬼脸憎恶的,还满身狐臭可要命了,呆在这我浑身不得劲。” “哈哈哈,孤是信任你,所以才把浙江提督这么得要的差事交给你这个心腹元从。” “不是说打下杭州后浙江提督改驻杭州吗,那我这个提督更得亲自去打杭州了啊,让别人给我打下杭州,我去驻扎,到时也没脸面啊。” 第238章 暗渡陈仓 余杭县在杭州之西,苕水河畔。 因为河运便利,又地处平原,有桑蚕之利,余杭富庶,城镇号称有十八街坊七十二弄,有三百多家商铺。 余杭城中四大商帮,徽州、宁波、绍兴杭州四商帮,徽商控制金融业和茶叶,宁波商圈主要从事中药、食品、水产,绍兴人从事榨油和酿酒,而当地人主要从事粮食和丝织。 小小一座城,却有两千多年历史,虽然余杭城因为苕溪水浅,不利河运,从明代开始,随着杭州东面下塘运河的开凿,塘栖镇反超,成为城郊第一商业中心,但余杭县城也仍是人口稠密工商发达。 不过随着清军南下占领杭州后,明军和清军已经对余杭展开数次争夺,战争使的城中萧瑟不少。 一支船队沿苕溪驶入城镇,水门处,早有盐道衙门的人过来通关放行,衙道标兵在船上直接插了一面盐旗,于是船队畅通无阻,余杭驻守的绿营兵也不敢多事。 盐法道台品级虽仅四品,但那可是个要职肥差,绿营上下平时也没少拿盐法道衙门分的银子,他们甚至还经常会接些盐道私活,帮着运盐等。 更何况,他们都知道如今这盐法道台潘大人那是深得博洛大帅赏识的,据说朝中的冯大学士跟他关系也很好,还是姻亲。博洛虽然走了,但杭州的张总督和萧巡抚,也挺看重潘道台。 “又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多船货?” 一名绿营队头笑着问。 盐标的队长答道,“这我哪知道,我们盐标的潘游击让我来接货,肯定是好东西。”说着,他扔给那队头一个钱袋子,里面叮铛作响,“给兄弟们喝酒。” 绿营队头也不客气,接过后还打开抓出来,“嗬,这不是浙东的龙银吗?” “嫌弃?” “那哪会,这龙银成色不错,在咱们这边也挺好用。”那绿营队头看到是十枚龙银,脸上非常高兴,哪有半点嫌弃,这龙银虽是明鲁监国的银钱,但成色也有近九成,况且这银子根本不用剪切称重,直接拿来在商人那里用,也是能直接按一两银子用的,还挺受欢迎,原因据说就是这玩意在浙东那边非常有信用,使用起来也方便。 十两银子,给上官孝敬,再给兄弟们分分,自己怎么也能留个两块,这趟值了。 船队进了城。 一直来到一处码头。 盐道潘映娄已经等在那里了,最近这段时间,潘映娄跟方端士、阮大铖、马士英他们暗里联络密切,这私底下的买卖也是非常勤。 一开始是潘映娄利用自己盐道的职务便利,从盐场拿盐走私到浙东,以权谋私,公然贩私盐非常方便,利润也很足。 可很快浙东那边搞盐税改革,盐价大跌,潘映娄这边现在一斤官盐卖五分银子,而浙东这边盐场收税后才卖一分银子一斤,盐贩贩盐加价,也不超过一分半两分的,比潘映娄他们抽的两分二一斤的税钱还低。 不过好在方端士他们也有办法弄到盐,于是调换一下。方阮等人从宁波绍兴等地弄来盐,二两银子一石走私过来给潘映娄,潘映娄拿这私盐直接当成公盐卖,直接在浙西甚至苏松等地卖四分,四分半甚至五分银子。 翻倍的赚。 就算减去中间的关节打点等等,这买卖都比之前的还赚。 然后买卖越做越大,他还从湖州贩来湖丝,走私到浙东,各种商货通过这条苕溪水上通道,源源不断的走私过去。 甚至开始倒卖军械,在银钱的驱使之下,潘映娄现在跟浙江许多绿营将领都交上了朋友,弄来了许多绿营淘汰掉的军械。 甚至许多装备本还是崭新的,但那些绿营军官们给上面报个损毁,然后就倒手全卖给了潘映娄。 有一个家伙,甚至给他搞来了两门威远将军炮。 不少绿营士兵也胆大的把自己的家伙事卖给潘映娄,没有了再找点理由补,反正只要给上司分点银子,这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尤其是在余杭这边,因为跟明军还在拉扯交战中,于是在潘映娄和方端士的安排下,双方各自在报告里打了几仗,损兵折将不少,损毁丢失弃械更不少。 实际上双方都没见过面,就是时不时的把兵拉出去转一转,回来就报告说在哪遇敌,激战多久,杀伤多少。 每次都能弄上几十上百个人头送到杭州,所以就算有所伤亡人员,军械毁损,甚至器械钱粮消耗,那也都是正常。 但实际上,那些人头,不过是潘映娄提供的一些浙西的山贼土匪走私贩,甚至是一些倒霉的乡下地主。 靠着这手,潘映娄不仅跟绿营军官们倒腾了许多军械出去换银子,甚至还立了不少军功。 短短时间,潘映娄通过倒卖盐粮铜铁粮食,甚至是军械马匹等,就赚了不止十万两银子,这来钱的速度,可比只管盐来的快,而且还是源源不断,甚至进项越来越大。 余杭甚至都成了潘映娄走私的大本营,这里驻防的清军绿营兵上下,早就被他完全买通,平时银子没少分,对他的走私大业不仅是视而不见,甚至本就是完全参与其中的。 潘映娄站在码头,看着今天入城的这一支船队,觉得格外的多。 “看来今天货不少。” 潘映娄甚至没有半点怀疑,毕竟合作了这么久了,真金白银赚了那么多,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如今每天船来船往,原本余杭不如栖塘,可现在反而一反往常,成了杭州城外最繁忙的市镇,无数的盐、茶、丝绸、大米等都往这里汇集,成了浙东浙西的商品交汇之地。 潘映娄可是大赚特赚。 其实总督张存仁和巡抚萧起远未必完全无知,但是潘映娄没吃独食,这孝敬没少给,他自己赚了十万,总督、巡抚还有巡按、提督、总兵等这些大员,多的一万,少的三五千,那可也都是真金白银送到的。 “这么多船,应当还是盐吧,也许还有棉布棉纱棉线棉花,以及胡椒,槟榔、鱼翅这些南洋玩意。”潘映娄道,之前他们把湖丝等一些丝帛等走私到浙东,浙东这边又把许多棉花棉布等海外贩来的货物送来,又还有南洋香料鱼翅等,都是挺好销售的东西。 他上次还跟方端士说,下次可以多弄点过来,好卖,利润也高。 说话间。 船停靠,船上开始陆续下来人。 一个个身着短衣,但都很精壮,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民工力夫,很有可能都是浙东的兵。不过潘映娄却仍然悠闲的打量着船,等着来人把货单给他。 他看出这些是浙东的兵,那又如何,他自己走私货物过去,不也一样派盐标和绿营的兵押货护送嘛。 “潘公!” 一名壮汉过来,潘映娄觉得有些眼生,“嗯,这次方管家怎么没来?” “哦,他临出发时有些不太舒服便没来,说兄弟们也常来,所以便让我代替。”壮汉抱拳,“在下王相。” “王相?跟伪明的浙江提督倒是同名啊,不知道你在那边现在是啥差事?” 王相呵呵一笑。 “潘公说的浙江提督正是我。” “啊?” 潘映娄愣住,当初王闯子地逃到台州在鲁王府做护卫时可不出名,那时还是台州推官的潘映娄并没有见过他,或者说没印象。 他还在愣神。 结果王相已经伸手一把扯过他来,将他扼住,“委屈下潘公了。” 潘映娄感觉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反应过来。 下一瞬间,船上下来的那些人,突然抽刀开始砍人,船上又有人提着弓拿着铳下来,再接着,更有人披着甲从船舱里跳出来。 码头上瞬间混乱。 潘映娄眼前一黑,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等到他醒来时,余杭县城已经被王闯子拿下。 王闯子硬是从监国那里抢到了先锋之任,把个刘穆和王之仁都气的够呛,更过份的是这家伙在舟山和宁海憋太久,北伐没跟上,硬在后方练了几个月兵,把自己一镇人马操练的哇哇叫。 好不容易捞着机会出山打仗,不顾手下劝阻,硬是非要身先士卒,带上镇标营五百精锐就坐着船冒充走私队进来了。 如他计划,成功入城,轻松拿下。 兵不血刃夺了余杭,还生擒了潘映娄,还缴获了余杭城里一仓仓的各种盐粮丝布等物资。 余杭本来驻有一千五绿营兵,也不全是废物,可问题是这些绿营军官跟潘映娄上下勾结,一起搞走私副业,这段时间以来,早习惯了走私船进进出出,所以有盐标队头插旗带路,谁也不会去多事检查。 等王闯子带人入城拿下潘映娄,开始在城里发难后,城外的刘穆,从正先锋变成副先锋,也一直在那里骂娘呢,一见到信号起,那是二话不说提着大刀就往前冲。 这个满脸是杀字的家伙,杀气冲天。 绿营被人中心开花,城门都没守住,眼睁睁看着刘大刀领兵杀入城中,然后这些最近赚了很多外快的绿营将士们,很痛快的缴械投降了。 娘的,赚的银子都还没来的及花呢,要是死了可不甘心。 第239章 鲁监国阅兵杭城下 杭州。 总督张存仁着急忙慌的登上城楼,就看到城外铺天盖地的明军如潮水般涌来。 旌旗招展,红旗满天。 “这,这,” 张存仁手指着城外的大军,手指乱颤,都急的说不出话来了。而晚一步赶来的巡抚萧起远也是惊的面色苍白,犹如蜡纸。 他们心头都是升起巨大的疑惑,这些明军哪来的? 怎么突然就杀到杭州城下了? “田雄呢,死哪去了?” 田雄刚紧急部署城防,然后赶来,满头大汗的他被张存仁骂了个狗血淋头,“我问你,这些明军哪来的?” “卑职刚刚问询,这些人是从富阳余杭过来的。” “余杭?余杭不是在你手中吗?你之前还给我接连报捷,说余杭守备张天仁是如何骁勇善战,数次出兵大败伪明军,随时就能收复临安、富阳,现在怎么却兵临杭州城下?” 不怪张存仁愤怒甚至惊惧,他也不是那种一般文官,张存仁是辽东人,曾经做过吴三桂的副将,那是亲密战友,后来随祖大寿一起降清,入汉军镶黄旗。 别看他现在当的是总督,可他在松锦之战后降清,之后跟着建虏也是忠心耿耿,勇猛敢战,从辽东打到关内,又一路南征,最后总督浙江,那也是看中他打仗的本事的。 相比起,田雄原是弘光朝四镇黄得功麾下总兵,不论资历和本事那都远不如张存仁。 田雄满头大汗,也觉得他娘的恼怒,之前明军也数犯富阳、临安、余杭等处,逼近杭州西面,但田雄几次派兵出击,或亲自领兵出击,都是轻易的就击退了明军,甚至一度收复了富春江以北的各县失地。 只是明军贼心不死,三番五次的来攻,但好在也只不过是乘虚而入,小打小闹,清军出击,他们就会慌忙逃跑,或者被一击即溃。 田雄也就一直没怎么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在博洛离开后,他这个浙江提督的任务了不轻,既要整顿浙江绿营,还要派兵去围剿湖州等山区的叛军乱党,至于余杭那边,因为潘映娄在那边走私,利润巨大,而且牵扯到杭州所有高官,他自己也已经拿了上万两银子,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有意留着余杭和临安做走私交易点。 可谁知,现在明军突然就拿下临安,还直接打到杭州城下来了。 萧起远也是汉军八旗的,辽东人,很早就降了建虏,看着城下的旗帜人马,“这次看着不简单,估计明军是想全力围攻杭州了。” 博洛在时,浙东的鲁监国一直紧守着钱塘江,最大的动作,也就是不时派支人马过富春江,在上游北岸搞搞事情,但也都是小打小闹。 所以博洛也好,张存仁也罢,都没怎么瞧的起鲁监国和那小朝廷。 若不是朝廷有旨,让博洛他们班师,而北京的部署是先不急着南下,而是先扫清江南、湖广、江西等地,他们认为早就能一战灭掉绍兴那小朝廷了。 不去打他们,他们就该烧高香了,怎么现在还打过来了? “这些家伙必是见贝勒领大军班师北返了,所以就想来捡便宜。”萧起远道。 张存仁听了这话,气的吹胡子瞪眼,自己也是堂堂关宁军大将,现在被当成软柿子了?不过他观察了一会后,却发现了一些与他原来掌握的信息不一样的地方。 “这些明军数量有些多。” 萧起远道,“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明军最喜欢斩木为兵,搞人多势众。” “不太一样,你仔细观看,这些人马,分明队伍整齐,旗帜分明,而且看旗帜、衣甲,听其号令,可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很有几分精锐之象,甚至敢说,我们浙江绿营,都未必有这气象。” 萧起远不太相信,“明军哪有这等能力?真要有这实力,岂不早打过江来了?” 杭州城门已经尽数关闭,吊桥也全部拉起。 面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明军,不论是张存仁还是田雄,都不约而同的选择先闭城而守,而不是出城冲击。 都是老军伍,眼光还是有的。 一眼能看出城外明军不少东西,不仅数量多,而且好像真有些东西。 明军这次出击太迅速了,而且进攻线路有些特别,不是由钱塘江正面渡江来战,这就让杭州在钱塘江扎下的营寨壁垒无用,他们从上游富春江悄然过江,突袭余杭城后,然后突然杀到了杭州城下。 这真是不走寻常路。 余杭那边这段时间不断上报的假捷报,让杭州这边对那边的局势掌握的全是错的,以致于本以为固若金汤的一个点,反而成了突破口。 一支支部队开到杭州城下。 各部井然有序的按战前部署,开始围城。 杭州是座大城,不可能轻易拿下。 朱以海来前也是早有心理准备,做好要硬打,甚至长期围攻的准备。 所以拟出的作战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围城,然后先在外围挖壕垒墙立寨,然后再一步步把杭州城下的壕沟填平,打造攻城器械攻城。 面对这种大城,尤其是守兵不少,好多巧计奇策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当然,朱以海也未必就想真硬攻强打,但该练习打大城,也还是有机会就要上的。 就算围而不打,其实对整个战局也有好处,起码能牵制杭州的清军,不让增援湖广。 围城,封锁道路运河。 派骑兵开始扫荡外围。 这些都是很扎实的基本功,好在经历了北伐后,朱以海的御营也不再是一支菜鸟新军。 朱以海特意披上了监国金龙戎装,骑上枣红马在千牛、羽林护卫下巡营,所过之处,御营将士们无不振臂高呼万岁。 万岁! 万岁! 山呼万岁,此起彼伏,声冲云宵。 城头上,张存仁也看到了远处那耀眼的金甲,一眼看出这应当就是监国鲁王了,“想不到明军居然还有如此气势。” 这仗难打了。 朱以海骑在马上,缓缓前行,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激动的将士们。 北伐三吴取得许多胜利后,朱以海主动弃守诸城,返回越地,其实很多将士们都有些不甘心,觉得可惜。 当朱以海今天带着御营将士,来到了杭州城下时,看着紧闭城门不敢出战的清军,御营将士们觉得心中畅快无比。 “大明,万岁!” 朱以海举剑高呼。 无数将士跟着回应。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只要还有一人在,我大明便不会亡!” 杨伯兴、朱胜利、刘肇绩等年轻的千牛、羽林将领们,听着这话无不觉得浑身热血燃烧,一个个跟着放声大吼,把监国的话放大十倍传开去。 将士们一个接一个的跟着放声大吼。 监国亲上战阵,这让他们感觉无比的激昂振奋。 大明就是这么有种。 太祖打江山,以南伐北坐天下,太宗北伐,追亡逐北,打的元帝无藏身之地,将脱离中原千年之久的云南重新收服再回汉疆,甚至深入辽东,设立奴儿干都司,甚至还一度收复安南。 大明虽然这些年腐朽了,但他曾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重振我大汉华夏衣冠礼仪,恢复汉人疆土,这累累功绩谁也无法抹除。 在这个立国即将三百年的帝国巨人垂暮老朽时,终于又出了一位明君雄主,带着三千新军就敢北伐,硬是在几十万江南清军中杀了个进进出出,如今再提兵渡江,却已是兵围雄城杭州。 所有人望着那个马背上挺拔的身姿,都感觉复兴有望。 这是汉帝国的希望,明王朝的中兴圣君! “战!” “战!” “战!” 靖南伯王相,武宁伯王之仁······ 一位位御营大将,拿着剑敲击着自己的胸甲,发出呐喊。 御营士兵胀红着脸,壮怀激烈,高歌战号。 城头上。 所有人都面色阴沉。 田雄看着下面的场景,都不由的陷入了沉思。 站在他们身后的新任知府朱国藩,看着那连绵的明军王师,看着那激昂慷慨景象,激动的双手在袖中捏拳,用力过度把手心都刺破了。 一名官员不解,“这些当兵的不怕死吗,怎么这么容易就被那伪监国煽动?” 朱国藩想反驳,最后强忍住了。 这岂是被煽动,这是发自内心的呐喊。 萧起远也不由的发出疑问,“这伪鲁监国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张存仁和田雄都曾是统兵大将,可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以他们以往在明朝为将的经验,觉得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 崇祯对关宁军够好吧,一年五百万军费,甚至还辽人守辽土,给关宁军分田授地,可关宁军跟女真交战,却也总是打不过就加入,一开始还是些级别不高的游击守备等被俘后投降,到后来,许多参将总兵们也一样加入。 其实清军能入关,靠的可不仅是八旗,还靠关宁军。清军入关的重要人马,就是曾经的关宁军,那些将领,那些兵,都在清军那边得到重用,也成为其倚重的军事力量。 现在大清汉军旗里,但凡职位较高的文官武将,基本上都是关宁出来的。 “也许是厚饷高官许诺吧。”良久,曾经扛着弘光投降清军的提督田雄也只能如此解释。 第241章 两经略分剿东西 北京。 多尔衮看着一封封的加急奏报,雷霆大怒。 “阿济格无能,谎报军功,罪在不赦。” 刚刚因南征有功而加封为和硕德豫亲王的多铎赶紧替兄弟开脱求情,两人一同南征,阿济格从山西追到陕西,再到湖北江西,追歼李自成,一举灭了伪顺朝,可谓功高勋著。然阿济格不得多尔衮令便自主提前班师返京,无疑让多尔衮不满。 虽说是亲兄弟三人,但之前黄台吉崩,在选皇帝这事上,阿济格却坏了多尔衮的好事,关键时候胳膊肘朝外拐,加上郑亲王济哈哈朗那老狐狸关键时候又向着豪格,最终多尔衮未能如愿问鼎皇位。 最终多尔衮只能被迫跟济尔哈朗等妥协,拥立了福临当皇帝,他与济尔哈朗摄政,但事后多尔衮还是很快的动用手段,先是通过换旗,把自己的镶白旗跟多铎的正白旗对调,自己成了正白旗主,甚至中间还坑了先前没在关键时候支持他的兄弟阿济格一把。 原本多尔衮虽是镶白旗主,但实际上他只领了半旗,兄弟阿济格还领了半个镶白旗,多尔衮跟多铎换旗,自己成正白旗主,多铎成了镶白旗主,阿济格仍在镶白旗,于是多铎拥有了一整个旗,多铎和阿济格两人一个旗。 尤其是中间多尔衮还搞手段,罚了两个同胞兄弟不少牛录到自己的旗里。 因为这事,多铎还好,阿济格却非常不满。 但多尔衮却通过这一系列的骚操作,成功的从半个旗变成一个旗,还收拾了一通兄弟两个,让他们老实不少,他也借此进一步加强了对两白旗这个基本盘的控制。并凭此,改变了福临继位之初,济尔哈朗辅政权力还在他之上的不利局面。 原本多尔衮的镶白旗是排在八旗第五,通过换旗,他成了排第三的正白旗旗主,超过排第八的镶蓝旗摄政叔王济尔哈朗,也超过宗室元老诸王之首的正红旗主代善。 多尔衮能在夺位不顺后,这么快速的大权独揽,与换旗非常关键,他不仅换成了正白旗主,还从兄弟阿济格和多铎手里罚来几十个牛录,一举成为实力不弱两黄旗的强大旗主。 当然这吃相难看,也导致兄弟俩对他有意见,多铎倒还好,阿济格可是一直不服气,南征不待旨意就班师,回京后还到处炫耀武功,兄弟俩关系紧张。 现在湖广那边出问题了,多尔衮立即毫不客气的以此做文章,说阿济格谎报战功,隐瞒实情,至湖广局势糜烂,不仅把阿济格贬为郡王,甚至阿济格手下的贝勒大将等,也都因此受罚,尤其是从征的两黄旗的鳌拜等,更是被严厉处罚。 当初争皇位时,鳌拜提着刀威胁之事,多尔衮一直记着仇呢。 不仅贬降阿济格爵位,多尔衮甚至很不客气的又罚了阿济格十五个牛录,把他罚没,归入自己正白旗麾下。 老十五多铎见十四哥这般对十二哥阿济格穷追不舍,也有几分看不下去了,好歹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怎么能对兄弟这般苛刻呢。 “十二哥确实不该提前班师,起码应当先拿下长沙和郧阳再说的,不过佟养和留镇湖广也是处置失当,他就不该去招抚那些闯贼,谈来谈去,倒是错失歼灭大好时间,让他们得以立足湖南,并跟残明联合一起。” “要我说,当初就应当把吴三桂留在武昌,让他带兵继续围剿闯贼,收复湖广江西。” “洪承畴也是昏馈,招抚南方,结果也没见立下寸功,连个鲁王都招降不过来,还弄的江南各地叛乱四起,税赋钱粮皆无。” 多铎把责任全推到了湖广总督佟养和与招抚南方的洪承畴头上。 “现在出了点事,就又故意夸大其辞,好推卸责任,我刚从江南回来,这江南哪来这么多叛逆?从重庆到荆州再到武昌,然后赣州、徽州甚至是杭州,他们哪来的本事,可以这样全线反攻?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定是洪承畴故意夸大其辞好推卸责任,现在还拿尽孝做借口请辞,这更是威胁朝廷。” 多铎刚从江宁返回,他对江南的情况肯定比多尔衮清楚,他的话,多尔衮不得不考虑。 “钱卿,你觉得洪承畴所奏的有几分是真?” 礼部侍郎钱谦益一直坐在角落里,似闭目养神,闻声起身,“若按洪督师所言,这南明之兵马比弘光朝还雄壮,甚至比崇祯时还强了,起码已经拥兵百万了。” “卑职以为,洪督师推测的虚虚实实极有可能,甚至是九虚一真。” “哪是虚,哪是真?”多尔衮又问。 “不好说,臣不赞同洪督师所推测的江宁或杭州,浙东鲁王并没什么根基,就算打出监国名号,可不过几个月时间,连整合浙东都未必完成,杭城重镇,易守难攻,鲁王能攻下的可能不到一成。 至于江宁,他们更没这能力。鲁监国手下并没有什么兵马,正军不过方国安与王之仁,可方国安听说还刚刚被这鲁王杀了,理由是方国安暗里意图另拥益阳王监国。杀了方国安,浙东已是军心不稳,更没能力打杭州了,更别说攻江宁。” 钱谦益在那里分析,“臣以为浙东的鲁监国实不足虑,倒是湖广那边,李自成虽败亡,但其余部仍众,而且闯贼转战中原多年,久经战阵,其实力不可小觑,如今兵围荆州,不可大意。荆州处于上游,若是荆州一失,闯贼便可顺江而下武昌,那闯贼原本就在湖广一带经营许久,有一些基础,若让他们夺取大城,则湖广便真糜烂矣。” “冯公?” 多尔衮问大学士冯铨, “下官以为,不论残明如何玩花样,咱们不必理会,只需要调集兵马,兵出两路。一路直攻绍兴,一路直攻长沙,攻其所必救,荆州、杭州之围可解。 甚至若能迅速拿下绍兴、长沙,则还可攻敌后背,一举溃贼。 我大清兵精将猛,又有红衣大炮,所以不应被敌所牵制,管他几处攻城,咱只需奔其要害而去便可。” 多尔衮听到这里,也不由的拍手称赞,清军强悍,确实没必要被牵着鼻子走。 “之前朝廷大意,以为江宁既下,李自成死、福王潞王俘,这南方就能传檄而定,现在看来还是轻敌了。不过冯大学士说的没错,别看他们现在闹的欢,真要对决,没有谁是我大清八旗之对手。” 苏克萨哈自请带兵南下讨贼。 多尔衮捏着胡子沉吟良久,“洪承畴要为父尽孝,朝廷当表彰支持,不过眼下军情紧急,还得他多为国尽忠, 加洪承畴太保兼太子太师,经略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四川六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加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内翰林弘文院大学士。 吏、兵二部不得掣肘,户部不得稽迟!” 洪承畴现在是以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入内院佐理军务授秘书院学士,安抚南方各省总督军务。 如今改为湖广等六省经略,宫保衔提了,但其它没变,从坐镇江宁,改移驻武昌,明眼人都看的出,摄政王对洪大学士是很不满意了。 当然,这里也还有让他将功赎罪之意,仍还是看重他的能力的,否则不是调去经略湖广六省,而是直接召回朝,甚至许他辞职回家尽孝了。 “加严我公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经略江西、河南、江南、浙江、福建、五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 已经出京的内院大学士严我公,从总督江西河南两省,变成经略东南五省。 同是经略,虽比洪承畴少经略一省,但双方现在实际控制区,洪承畴只有半个湖广,严我公却能实际控制河南河南两省全部,加半个江西半个浙江。 且江南省份量有多重,在座的众人都明白,严我公还真是深得摄政王信任啊。 严我公甚至已经后来居上,压到了洪承畴之上。 这江南王省经略,份量一点不比湖广六省经略差。 “授何鸣銮为湖广巡抚,高斗光为偏沅巡抚,潘士良仍抚治郧阳,罗绣锦仍总督川湖。” “以宣大总督马国柱为江南江西河南总督, 登莱巡抚陈锦为操江提督驻防江宁, 吴景道为河南巡抚,李翔凤为江西巡抚,苗胙土为南赣巡抚,陈之龙为凤阳巡抚,土国宝仍为江宁巡抚。 命巴山、康喀喇为左右翼,同严我公驻防江宁。 朱玛喇驻防杭州。 贝勒勒克德浑率巩阿岱、叶臣移驻武昌,随湖承畴讨闯贼等。” 多尔衮一口气对整个长江沿线做了全新调整,设立了两大战区,分以洪承畴和严我公经略总督,又派了勒克德浑、巴山、康喀喇、朱玛喇四位满州大将分领两万八旗南下增援平乱。 为了避免闯贼迅速攻下荆州,多尔衮还特意从江宁把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调往湖广,把登莱巡抚陈锦移调江宁。 又从北京派朱玛喇领八旗南下杭州准备攻绍兴,从北京调巴山康喀喇南下驻防江宁,居中预备,随时策应。 一次出动两万满蒙八旗精锐,在多尔衮看来,应当已经是万无一失了。 毕竟上次阿济格、多铎领兵南征,也不过几万劲旅精锐。 第242章 潘道台智取十三寨 杭州城下。 潘映娄被带到中军御帐,看到了老朋友鲁王朱以海,还有几个老乡方端士、阮大铖,以及马士英、陈子龙。 看到他们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潘映娄一下子就全明白了。枉他之前还认为是他跟方阮等暗里走私事泄,被鲁监国趁机诈入城中,还担心阮大铖方端士这两老乡。 “潘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潘映娄面色惨白,不知所措。 “方翰林呢,怎么还没到?” 方以智被催了几遍,才不情不愿的来到御帐,看到老丈人站在那,也没个好脸色,招呼都没打一个。 潘映娄尴尬的打招呼,“副华还好吧?” “甚好。”方以智冷冷回道。 朱以海笑着道,“听说你们翁婿以前关系可是很好的,还是复社同志呢,如今也是许久不见,好好聊。” “殿下,臣与此降臣逆贼没什么可聊的。臣妻是潘贼之女不假,但那时潘贼还没从贼,如今臣愿与此贼划清干系。” 朱以海却摆了摆手。 “潘公也是孤的老熟人了,孤当初刚到台州时,可是多赖潘公照应的。何况,这次我们能迅速拿下余杭,兵围杭州,可也都赖潘公之功啊。” 潘映娄被说的满面通红,想硬气几句,又说不出嘴。 他真要是那种硬气的人,当初在杭州就不会那么轻易的降清了。 “殿下,臣当初也是失陷虏手,降虏也只是权宜之计。” 朱以海呵呵两声,这潘映娄真是个毫无原则底线之人,这种人本应当一刀两段,都不用跟他废话的,不过这段时间这家伙确实也给了朱以海他们不少好处方便。 仅是走私,就赚了十来万两银子,更别说倒腾了许多军械等过来,浙东还通过走私线收集情报,非常方便。 不过潘映娄就算说反正,朱以海也不信,这种人根本没有节操可言。 朱以海一直微笑着,笑的潘映娄心里发毛,这比直接一刀砍了还让人难受。 良久,朱以海终于收起了笑容。 “潘公,念在你我曾经相识一场份上,孤给潘公一个机会,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潘映娄疑惑。 现在自己落到朱以海手里,生杀不是予取予求,怎么还做交易? 不过他还是很配合的道,“不知道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就是想让你和你的盐标替孤的御营带路,去钱塘江北岸的清军营寨走一趟。事成之后,孤可以放潘公离开,甚至可以给你一万两银子做路费。” “若是潘公表现的好,孤还可以配和你表演一下,到时就对外称潘公你击败我军拦截,突围而出······” 潘映娄是个聪明人,非常的聪明,否则也不可能在两边都混的如鱼得水,甚至抓到个机会,就能在余杭把走私买卖做的风生水起,短短时间就弄到十几万两银子。 他一下子就听出了朱以海的话中之意。 这是要他带明军去诈清军的营寨,就跟那王闯子假扮成方端士的走私船队一样轻易潜入余杭城,到时他带着明军去诈清营,那还不一诈一个准,直接就轻松拿下。 朱以海说事成之后放他走,还给他一万两银子,甚至说他是突围而出,但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肯定是放长线钓大鱼啊。 给明军带路拿下清营,这以后就是抹不去的污点把柄,朱以海握着这把柄,那自己以后就成了他的人,他以后要他做内应,要他带路,他敢不同意? 自己的家眷在他手上,现在自己也在他手上。 这真是杀人诛心啊。 “潘公不愿意么?” 潘映娄还真不太愿意,这答应了,以后自己可就没半点自由可言。 方以智恨声道,“你造了这么多孽,现在殿下给你机会赎罪,你还犹豫什么?” 潘映娄苦着脸,“殿下,我愿意带路诈营,只是事成之后,就让我留下好吗?” 他是真不愿意再回清营了,干了这事,一旦事发,十条命都不够杀的。 可是朱以海却笑着拒绝了他。 “其实潘公回去挺好,我敢说此事过后,你不仅无罪反而有功,到时能在清人那边更受重用,以潘公的这聪明本事,到时再重操旧业,咱们走私点军械粮草,丝绸瓷器茶叶什么的,在钱一起赚,有财一起发嘛。” “你放心,你的家人,孤会好好照顾的,并且承诺,每隔一年,送还你一个家人与你团聚,你看如何?” 潘映娄脸都挤成了苦瓜。 “殿下,臣愿意留下赎罪。” “你回去,你好我好大家好。” 见他还是不太情愿,朱以海只好道,“孤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向你承诺,等将来恢复两京后,你也可以功成身退,到时你在清营是什么官职爵衔,都原阶衔留用,你在那边赚的银子身家,也全都给你保全,如何?” 方以智瞪着老丈人,“还不快谢恩。” 若不是妻子贤惠,方以智真想扇这老汉奸几巴掌。 当年,潘映娄慧眼相中同乡后进俊才方以智,把女儿潘副华许给他,方以智对潘映娄非常感激。妻子是个好女人,不仅温柔贤惠,而且还很有才华,著有宜阁文诗集四卷刊印发行,人称才女。但在婚后,却持家有道,温柔孝顺。 方以智先前得罪阮大铖马士英跑路广东南海,家中遭逢乱世,公婆死丧姑姐小叔嫁娶,都是她操持,还要照顾儿女,方以智深感亏欠。 潘映娄瞧瞧女婿,又瞧瞧老乡方端士,再瞧瞧阮大铖,感觉真是人生处处是坑,最终也只能一声叹息,无奈的跪谢监国隆恩。 被带走后,方以智还是提醒朱以海,觉得老丈人未必可信。 “孤觉得潘大人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这种聪明人喜欢趋利避害,或者说是没什么原则底线,他们知道做什么有利,就是个精致的利已者,才不会有什么道德负担。我们只要把他拉下水,然后再给他一点的甜头,就如先前咱们跟他走私一样,他会干的非常痛快的。” “万一放他走,他立马告诉鞑子呢?” “他不会的,他真跟鞑子坦白,你说鞑子可能饶过他吗?我们又可能饶过他吗?以他的聪明,他不会干这种蠢事。而且,就算他真脑子坏了这样干,我们也没太大损失。但如果他按我们安排的去做,那这人可能胜过一镇兵马。” 方以智沉默。 “方翰林,你是天下有名的才子,你的一杆笔在复兴报上写的那些文章,也非常不错,孤很欣赏你的文章,你写的那些字词就有如刀剑,孤希望你们继续努力。” “每个人都有适合他的战场,不一定要披甲执剑冲锋陷阵,发挥自己的长处便好。” 潘映娄被朱以海看的很透,他确实就是个精致的利已主义者,所以回去后很痛快的就接受了任务。 他的盐标士兵被放了回来,他们蹲在一起聊了个把时辰,然后当天便举着盐标旗带着王闯子和刘穆的人马奔往杭州南面钱塘江北的几个清军绿营寨子。 此时这些寨子也听闻杭州被明军包围,又接到总督张存仁命令,让他们戒备提防,但当潘映娄带着盐标的兵过来,他们还是大意了。 潘映娄地位不低,绿营将领们大多认识,毕竟他的走私买卖做的很大,跟绿营各营都有接触,大家平时也都有收潘的银子,那是把盐道当成祖宗一样供着的。 潘大人亲自叫营,说自己如何发察伪明形迹,如何带兵突围等等。 一边说,还一边让手下直接抬来一箱银子摆在门口,说送给兄弟们喝酒的。 都知道盐道有钱,可这样撒银子的手笔确实了得。 本就是自己人,还是这么豪横的自家人,有什么理由不让进。 于是乎笑着收下银子,打开寨子邀请他们进寨,甚至还让加餐招待,潘映娄他们也不客气,好吃好喝一顿后,在绿营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抽刀翻脸砍人。 措不及防,刚才还称兄道弟送银子的兄弟,突然就拔刀砍人,绿营大乱。 不到一个时辰,这个寨子便彻底拿下,地上躺了一堆死不瞑目的,还跪了一片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的。 潘映娄的标兵把营中搜了一遍,把刚才送出去的银子又收了回来,把俘虏和营寨、器械等都留给明军,又带头赶往下一个营寨。 三天时间,潘映娄就用这么一个计策,带着明军连续扫荡了钱塘江北岸的十三个营地据点,三千多浙江绿营稀里糊涂的被拿下。 王相和刘穆基本上没什么伤亡,每次还都是进营后先休息好了,然后再突起发难,到了饭点的时候,还要先在清军营寨里饱餐一顿后再动手。 接连干翻十三个营寨,清军在钱塘江北岸的防线,就宣告摧毁了。 王相和刘穆都非常高兴,歼灭十三营,斩杀和俘虏共计三千余人,不说其它,就缴获的马匹都有五六百,全都完好无损,又缴获铠甲刀枪等数千,发了一笔横财。 “就此分别吧!” 王闯子看着潘映娄,突然觉得这家伙挺可爱的。 “祝潘公此去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潘映娄有些无奈,对着王闯子抱拳,然后带着自己手下盐标兄弟们走了。 第243章 红衣大炮轰他娘 杭州城门紧闭。 张存仁很谨慎小心,没有轻敌出战。 他们就在城头眼睁睁看着明军在城外合围杭州,安营扎寨,甚至一边在距离杭州城很远的地方挖壕沟堆土墙,又是立桩树拒马的,然后一边又派兵开始接近杭州城准备填平城下壕沟。 很明显,明军是准备稳扎稳打,先围后打。 这些行为,让张存仁越发眉头紧皱了,对方的行事很稳重,让他找不到多少机会。当初博洛从江宁奔袭杭州,一战迫使潞王开城投降,杭州城没怎么用兵。战后,博洛自恃兵强,也没过多在杭州加强什么军事防御,除了在钱塘江北立了一些营寨,杭州城反倒没怎么加强。 什么梅花桩、羊马墙、干壕、护城河这些通通都没有。 杭州就如外面看起来一样,是一座繁华东南大镇,而不是战争要塞。 正如当初大明也想不到,清军会在一年里先下北京再下南京然后直取杭州一样,清军也想不到,他们拿下杭州后,明军还有能力来反攻。 杭州的防御甚至远不如九边任何一座堡垒,若是九边重镇,那不仅城墙高大,有瓮城敌台箭楼,甚至城墙外也还会有壕沟护城河,河外还有半人高的羊马墙阻敌。 甚至在远点,还会立下无数梅花桩,甚至要挖出许多大坑,不让攻城部队可以轻易的抵达城下,更不能让他们对城墙有威胁的攻城器械顺利抵达。 城墙前的这么一二里,会是一个死亡地带,攻城部队在真正抵达城墙前,会付出无数伤亡。 甚至多数要塞,还会在城外立堡垒、营寨,以策应牵制敌军,不让对方专心攻城,在必要的时候,城中随时会派骑兵出城。 甚至不到最后时候,守城部队也不会在城中干守,他们会将部份步兵放在城墙前,背靠城墙,城上有弓弩手等掩护,城中有骑兵随时准备接应,打的是立体防御战。 但现在,杭州城犹如不设防一样。 好在面对着这样一座高大杭城,明军也是新手,御营虽有不少老兵,但杭州这么大,城墙那么高,也不免让人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但朱以海并不急着拿下杭州,所以也没有急着强攻,这次就当是练手,按部就班。 安营扎寨挖壕垒墙的,打造云梯箭塔的,准备填沟推墙的,还有巡营警戒防止敌人来袭的,又有在外围拦截的,以及到周边去扫荡的。反正以杭州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到处都是明军。 朱以海把十镇御营拉来了八镇,钱塘湾钱塘江里是御营舟山水师,岸上是各镇兵马。 京营和浙营的兵也来了,他们负责外围。 轰隆一声巨响。 杭州城上终于有了回应。 张存仁用红衣大炮反击了。 朱以海站在远处,看着这一炮轰出很远,不过没有造成任何杀伤,此时明军还离城墙较远,这一炮也就是声势壮而已。 一炮过后,也没有再响。 “杭州城中有不少红衣大炮,那个张存仁原是关宁大将,好用火炮,走到哪就一定把炮带到哪,绝对不辞辛苦。据情报,现在杭州城里有12门红衣大炮,鞑子号称神威大将军炮。” “此炮以铜铸造,铁心铜体,前细后粗,长七尺有余,重三千九百斤,用药五斤,铁心十斤,安装在四轮炮车之上,威力巨大。” 朱以海听了却没有什么动容。 崇祯朝时大明曾经大量仿铸红衣大炮,甚至在登莱还建立起新式火器部队,可惜后来因为一只鸡新军叛乱,孔有德糜烂山东后,带着许多新军和火炮火铳渡海降清去了。 但此后明朝继续铸造大炮,到崇祯上吊时,各种红衣大炮据说已经铸造了上千门。但是清军一样重视火炮,不仅接纳了孔有德,还同样大量铸造红衣大炮,早在崇祯四年,清军就仿制出了自己的红衣大炮,命名为天祐助威大将军。 随即还组建了乌真超哈炮兵部队,从此以后,鞑子凡征战行军,必带红衣大炮,到了松锦决战时,清军更是用上百门红衣大炮轰击明军锦州塔山等要塞。 松锦之战后,在火炮这块,明军反而已经落后于清军。 入关占领北京后,更是迅速在北京设立了新炮厂,铸炮产量极高。 张存仁远在杭州,都有十二门红衣大炮。 当然,朱以海并不慌,因为就在他发动杭州之战前,毕方济已经从澳门回来,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带回了八百个佛朗机雇佣火枪手、炮手,还有澳门卜加劳铸炮厂所铸的二十六门红衣大炮。 论铸炮,卜加劳炮厂号称此时远东第一铸炮厂,技术水平和效率远超学铸炮才十来年的清军和大明。 此时在福建广东虽有不少明朝崇祯时设立的铸炮厂,但论水平确实还是澳门的更强一些。 老毕这次带回来的二十六门红衣大炮,是仿英国风帆舰炮的二十四磅舰炮所铸,其口径和重量都要比仿十八磅舰炮的红夷大炮强上许多。 老毕这趟在澳门呆了许久,但也成功完成使命。 他有些自豪的向朱以海介绍着那些炮,148毫米口径,炮弹直径140毫米,炮管长2.9米,全重五千斤。 射角四度时,射程可达一千三百五十米,射角抬高到八度时,可及两千二百五十米。而如果在一百米距离上,此二十四磅炮发射的实心炮弹能够击透五英尺厚的橡木。 五英尺,那就是一米五二,这个穿透能力还是非常强的。 “跟鞑子杭州城里的红衣大炮相比呢?” 老毕拿到朱以海提供的情报,很确定的告诉他,杭州清军的火炮应当是仿十八磅舰炮所制,其口径比等都说明,其性能顶多是这二十四磅炮的四分之三。 “其实我认为应当多买些三磅炮等小些的炮,适合野战机动,这些十八磅二十四磅的大炮,实在是太沉重了,难以运输,我从澳门过来,是从海上运输还好,可从钱塘江到这杭州城下,短短一段路可是非常麻烦,八匹马都拉的艰难,还得受地形道路限制,战场上这种炮非常不便。” “而且一门二十四磅炮,是三十我多门三四磅炮的价格,太贵了。” 老毕给朱以海的报价,是五千两白银一门二十四磅炮,这个价格确实贵了。而老毕还说是他努力争取,让炮厂打折了的,说原本是六千两一门。 不过据朱以海所知,四磅炮,在英国铸造成本顶多五六十两一门,就算二十四磅炮翻个三十倍,那也就两千两一门不到的成本。 但那些红毛鬼,四磅炮都曾经卖过一千两一门,到现在也还敢要价二百两一门,所以他们卖这二十四磅炮六千两一门也确实是正常,老毕能五千两买一门,也没坑朱以海。 可朱以海一次买了二十六门啊,怎么不得个团购价? 要说,其实广东和福建的炮厂,技术水平等各方面,仿铸这些大炮,一点问题都没有了,甚至技术方面更强些。 可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就是技术是技术,铸造是铸造,真正大批量造的时候,许多老毛病又犯了,官员们克扣材料,铸造管理不到位等等,使的他们的炮合格率不高。 一门炮耗费成本极高,可结果合格率过低,那就没意义。 虽然有试炮合格后才出厂,但大明那种人浮于事,人人想着怎么克扣贪污的风气,朱以海确实不愿意拿银子往里砸,宁愿贵点先买点用上,回头再想办法招募工匠等,自己组建炮厂,严抓管理、技术等,提高铸造技术,降低铸造成本,加大铸造效率和产量。 好在十三万两银子,朱以海现在还掏的起。 虽然四磅炮便宜,轻便好机动,但问题是你架三十门四磅炮轰城墙,效果都不如一门二十四磅炮好。 只能说四磅炮利于野战,不利攻城。 对于此时争夺海权的西方几大强国们来说,他们的风帆战舰上几十门上百门的大炮,拼的不仅是炮大射的远,更强调射速。 比如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他们,都注重培养炮手的操练,据说英国舰炮射速能够一分钟一发,是浪漫的法国人的两倍。 近战时炮手往往一次发射两三个弹丸,或实心弹加霰弹,以求最大破坏效果。 到了此时,大明和清军都以十八磅舰炮为仿铸目标,这些统称红衣大炮的舰炮,其性能远超早年仿铸的各种佛朗机炮、将军炮、威远炮等,就连使用场景都差不多,用来攻城拔寨。 清军就喜欢用红衣大炮轰城开路,而明军也居然把这些炮放到城墙关楼上守城。 不得不说,玩出花来了。 本来是舰炮,大点重点反正固定在船上,陆战时欧洲人用的都是较小的炮,但明清双方却就是一个劲的往大了造,重不重无所谓,要的就是越大越好。 上次毕方济带来的几百佣兵,个个待遇很好,充当教官,拿的是教官的饷,经常给澳门那边家人写信,吹的天花乱坠。 所以这次毕方济在澳门,许多人主动跑去找他,想来给鲁监国干活。 不得不说,欧洲三十年战争,确实造就了一批优秀的老兵,葡萄牙人侵占的澳门,也因为经常要应对明朝、荷兰人、英国人等的威胁,而修炮台建炮厂招佣兵,毕方济很轻松的就招了八百个佣兵。 “需不需要我让人把大炮拉上来,给监国殿下展示一下这此先进的火炮?” 朱以海点头,“先拉一门上来轰一下,回应一下杭州城里的鞑子们。” 24磅炮虽然挺强,但绝不是最先进的,风帆战列舰上还有32磅的,甚至是42磅炮。 第244章 一发入魂赐无敌 澳门的葡萄牙人从毕方济那里也知晓如今大明朝由一位年轻的亲王监国摄政,在听说这位摄政王对他们怀有开放的态度后,都很兴奋。 他们之前虽然好不容易跟明朝达成协议,一年交两万两银子税金和五百两地租,取得了租借澳门的结果,但这也不很稳固的。 随着葡萄牙的衰弱,如今在远东受到的挑战威胁越来越多,澳门的葡萄牙人并不想跟大明搞的很僵,反而还想跟大明把关系搞更好点,好专心应付荷兰人西班牙人英国人等。 朱以海向他们购炮购枪购火药,给他们送来大笔银子,葡萄牙人非常兴奋。而朱以海愿意让他们自由进入大明境内传教,甚至开设教堂后,更让他们兴奋的要晕过去,更别提,鲁监国还对他们新开放了广州、宁波、福州、温州四个贸易港口。 这次他们加班加点的赶铸了二十六门24磅炮送来,甚至还买一送一的搭了二十六门三磅炮,这种三磅炮在欧洲,是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用来充实他的野战炮兵部队的,称为团属炮。据说一个团装备两门三磅炮,一个火枪手发射六发子弹的时间,专业的炮手却能发射八发团属三磅炮,主要使用葡萄弹或榴霰弹。 相比起重达半吨的四磅炮,他的三磅炮缩短了炮身,减轻了炮架,长一米二的三磅团属炮,连炮架都才只二百八十三公斤,并采用木箱整装式炮弹,大大节省时间。 在朱以海看来,这种三磅炮,应当称的上是进阶版的大明虎蹲炮,射程更远、更快、更精,还能够快速机动野战。 ······ 马车夫赶着八匹挽马,拉动着一门巨炮缓缓而来,后面有十个炮兵跟随。 “其实一门大炮,只需要有两个炮手就能完成装填和发射了。”老毕虽是个传教士,但这年月,传教士们大多还是数学家,个个还都很擅长铸炮,都是多面小能手。“其余人主要是负责发射后的火炮复位,以及护卫阵地。” “我建议殿下组建一支专门的炮兵部队,每门大炮配备专门的马车夫,炮手、工兵,以及护卫火枪步兵。” “孤的神机镇,就是专门的火器部队。” 五千斤的重炮,确实很难运输,又是八匹马拉,又是十个士兵在后面推,还得有人拿着锄头铲子在边上,前面有坑洼不平的地方,还得立马去铺平垫好,可以想象,如果是遇到下雨泥泞时,这些大炮的运输会有多难。 大炮威风凛凛,所过之处,无数人争相观看,发出惊叹之声。 炮车速度非常缓慢,拉到城下,费了许多时间。 为了保护这门价值五千两银子的大炮,王之仁还特意调来了一百两盾车,这些蒙着牛皮的盾车也是为攻城而造,在炮车前排成三层的盾墙保护着。 相距城墙还有一里,车夫勒住了八匹马。 鹰钩鼻子红胡子蓝眼睛的佛朗机佣兵炮手们迅速展开操作。 马夫牵走了挽马。 炮兵们先扛着锄头铲子把炮位清理平整。 一群人在旁观围观看热闹,连总督王之仁、提督王相,甚至是好几位大学士都在旁边围观,这又粗又大的铜家伙,着实威武。 按斤称,一斤就值一两银子呢。 得八匹马十几个人伺候着,真是金贵,都想看看他到底值不值这个价和待遇。 最大有效杀伤射程能达到三里多,现在一里距离射击,无疑属于最强的杀伤距离了,在海上,在这个距离交战,若是命中敌船,往往也是能够击穿船板的。 高大的佣兵们一个个魁梧粗壮,动作娴熟的操作着。 摆正固定大炮,然后开始清理炮膛,装药,把二十多斤的铁球弹送入炮膛。 一名炮手还拿出一堆炮具,开始量算,折腾了好一会,才算满意的收起工具。 “这一门炮只需两个人装填射击,那要这么多人干吗?”何腾蛟问。 “这种大炮发射后,后退力很大,炮位会移动,所以需要起码十个人重新移动大炮,另外他们也充当保护火炮的火枪手,防止交战时敌人突到火炮阵地。” 一切准备就绪。 “殿下,炮手就位,已经瞄准杭州南门城楼,请求允许射击!” 朱以海瞧了瞧一里外的城门楼子。 虽然大炮射程能有好几里,但这种大炮不能太过高要求准确,就算一里,也十有八九可能打不中。 他先取出两团事先准备好的棉花塞进耳朵,又用双手捂住耳朵,还往后撤离。 “你们也先退后,退远点。” 朱以海一直退了几十步远,还不忘记站到盾车后面。 王闯子退后了十步,觉得够了。 满脸杀字的刘穆本来还想再退后点,看王闯子停下,也停了下来。 几个大学士退了二三十步,也停了下来。 朱以海对他们招手,“再退后点,这炮可是非常响,能声震十余里。” 何腾蛟觉得没这么夸张,不就是一门炮嘛,他在湖广的时候,军中又不是没炮,也见过打炮,哪有那么夸张。 ····· 城头。 张存仁看到那门巨炮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城上的红夷大炮,总觉得自己城上这炮,比城下的小不少。 一时惊骇。 明军居然有比他们还强的大炮了? 此时杭州城有十二门红夷大炮,东门部署了四门,北门一门,南门四门,西门三门。 除这十二门红夷大炮,还有铜发贡八门,佛朗机二十门,威远炮一百七十门,其它火炮一百二十门,总计三百三十门。 不过虽然有三百多门大小炮,但真正威力强的也就是那十二门三千九百斤重的红衣大炮,其它如佛朗机、威远炮等,都是小炮,比如威远炮像是个大花瓶,不过一百二十斤重,说是一千步能瞄准发射,可打三斤六两大铅子,但实际这玩意更多的是装小号铅子,在百步内霰射。 佛朗机是后装铁铸子母炮,虽然射程快散热快成本低,但射程近威力小,就算是加大号的千斤城防佛朗机,也是这毛病。 “这些伪明哪来的大炮?” “那些好像是红毛番,莫不是从澳门弄来的?” 张存仁见那炮手熟练操作,炮位身边的人正往后撤,也意识到要开炮了,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提腿便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大炮虽然没什么准头,可谁敢保证自己运气就那么好? 太祖努尔哈赤当年率军围攻宁远,袁崇焕就是把红衣大炮放到城头上轰,一炮就把太祖给轰的重伤,抬回去没多久就死了。 张存仁黑着脸下城,萧起远、田雄等见状也纷纷而走。 朱国潘遥远那大炮,心中顿生豪情,他没走,就站在那,他想亲眼看到大明的红衣大炮轰击杭州城。 突然。 朱国藩看到那门大炮炮口红光一闪,然后就感觉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紧接着便是天边响起雷霆巨响,轰隆隆如天塌地裂般。 跟着更大的尖啸之声传来。 由远及近,转瞬即至。 朱国藩感觉耳朵刺痛,然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下一刻,耳朵又听到了声音。 轰隆隆巨响。 他只看到一团黑影疾射而来。 杭州南城门的城门楼子,最顶上那层,直接就没了。 哗拉拉的声音中,半个城门楼的屋角炸散开来,碎木乱飞。 城门上的守兵惨叫四起,许多人被那些碎木烂瓦击中受伤,甚至有倒霉的被直接打死了。 朱国藩满身灰尘,伸手摸了几下,没见哪受伤流血。 这时那颗炮弹轰碎了半边城门楼子后,居然还继续往城中飞,又砸到城中一座房屋,把墙轰出一个大洞,甚至从另一边轰出来了,又轰到隔壁一座屋墙上,在上面撞出一个坑后才掉落街上。 南城楼上,惨叫一片。 更多幸运的家伙,却都被震的目瞪口呆。 这大炮也太猛了,如果轰在城墙上,就算这厚厚的包砖城墙,估计也经不住几次轰击吧? 一想到明军手中有如此大杀器,城上的清军不由的瑟瑟发抖,本来还以为城高墙坚,能不惧城下围城大军,可现在对方手中有如此大炮,他们这点人怎么守? 城下,城门洞里,张存仁几人站在那默不作声,听到上面惨叫,张存仁皱眉。 一名家丁跑出去,过了会回来报告情况。 听到这一炮之威如此了得,张存仁嘴唇都颤抖了起来。 萧起远感觉手脚冰凉,“幸好只有一门大炮。” 张存仁却没这么乐观,明军不可能就一门红衣大炮。 城外,冲天欢呼声远远传来。 何腾蛟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刚才那一炮声音太大了,甚至震的他跌坐地上,弄了个灰头土脸。 刘穆和王相则在那里摇头晃脑,离的太近,现在还感觉满脑子嗡嗡作响。 朱以海从盾车后面走出来,取出耳朵里塞的棉花,一脸微笑的打量着这一炮的威力。 “这些佛朗机炮手还真是了得,居然一炮就打中了。” 他本以为打不中的,谁知道竟然是个满堂彩。 “赏主炮手十两银子,副炮手五两,该炮其余人连马夫每人二两。” “殿下,此炮如此神威,当赐封将军号。”王之仁也是眉飞色舞,非常兴奋。 给大炮赐封将军号,也算是明清两朝的常规操作了。 称大炮为将军,那是自太祖朱元璋时就开始了。 不仅给大炮封将军号,甚至每年还要祭祀大炮呢,这些军中利器,可是非常受尊重的。 杭州城中此时就有四门被封为神威大将军的红衣大炮。 “那就赐封镇威无敌大将军!” 朱以海也很高兴,这五千两银子,澳门人没骗他,一门就有如此之威,这要是二十六门全拉过来,一字排开,火炮齐轰,那杭州城墙不是得被直接轰开? 第245章 千炮对轰总督逃 朱以海叫来了那门立功大将军炮的炮手们,负责操炮瞄准的那个家伙,长的非常高,接近两米,金色的大胡子很抢眼,一问原来是瑞典人,这个四十多岁的佣兵也是欧洲三十年战场的老兵。 当年曾跟着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征战,有过一段光辉岁月,不过后来古斯塔夫二世在战场不幸战死后,这个大胡子没有继续效忠古斯塔夫二世六岁的女儿克里斯蒂娜女王,而是接受了西班牙人的雇佣,只是运气不太好,后来便辗转来到了东方。 面对朱以海的嘉奖问询,冯·菲利普倒是挺诚实的说那一炮其实三分靠技术,七分靠运气。 这个家伙的实诚让朱以海很满意,不仅当场又加赏了十枚龙银,还提拔他为千牛镇幼军炮兵总教头,授游击衔。 冯·菲利普拿着二十块银元,愣愣发神。 在澳门的时候虽听说这鲁监国豪爽大方,可也没成想真这么大方啊,这才打了一炮,就得了二十块银元的赏赐, 来到远东以后,菲利普倒也适应了大明的银子,欧洲诸国林立,货币混乱,比如说英镑,就因为银子不太值钱,所以英镑改革向黄金靠拢,含银量不断下降,大约是一两黄金,值五英镑,而大明一两黄金现在能值十五两银,从明中的一两金换四两银,到换七两八两,崇祯初的十两十二两,如今的十五两,因战乱,金银兑换比不断加大。 按这样计算,此时一英镑大约值三两银子,这个龙纹银币看着挺不错,菲利普心里迅速一番计算,他是个优秀的炮手,数学挺好,很快得出,他这一炮就相当于到手六英磅左右,超过一两的黄金了。 “殿下,咱们直接把这二十六门镇威无敌大将军炮给拉上来,对着南门猛轰,应当可以直接轰塌了。”王之仁非常兴奋的上来提议。 朱以海倒挺平静的。 刚才那一炮确实运气成份很大,正常情况下这前装滑膛火炮的精度可是非常低的,当然,如果集中这么多门火炮抵近轰击,确实很厉害。 但城上清军也有火炮,虽然大炮数量不多,但还有许多中小号的火炮,架在城头也还是很有威胁的。 朱以海问菲利普的专业意见,他先是仔细的问了朱以海城中的防御兵力、火炮等情况后,才做了肯定答复。 “我们的火炮确实有很大机会轰破城墙,打开城门,但我建议,最好还是先把城墙前扫清,尤其是那些壕沟,要不然就算大炮轰塌了城墙,可步兵不能及时跟上突入城中,对方也完全能够把缺口堵上的。” “还有一点,如果我们火炮推的太前、太密集,有可能被城上炮火击中,但如果放在后方,威力又大减。” 火炮的作用肯定是很强的,但他还是建议先常规作战,等扫清城下,甚至能够压制城上时,火炮再协助轰开城门,为步兵打开缺口入城。 城头。 张存仁和萧起远、田雄等又上了城头,他们仔细打量着,确实只看到一门大炮。 田雄通红着脸,“南门城头上有四门红衣大炮,你们都是死人吗?看着对方轰我们,你们他娘的不会还击?对方把炮都拉到这么近距离了,你们居高临下,给老子瞄准了轰啊!” 几个军官被骂的狗血淋头,得了命令,赶紧跑去骂下面负责火炮的将领了。 很快,清军的四门红衣大炮接连反击。 城防大号的千斤佛朗机炮,威远炮,大将军炮,还有短身管的臼炮威远大将军炮,也都开始装填瞄准。 南城头上各种火炮上百门,其中有三分之一是上千斤的炮,射程上都号称能打千步远,只不过实际上这些炮也就四门红衣炮最强,其它的比较落后。 就如那威远大将军炮,是一种身子极短口却巨大的臼炮,这种炮形状如钟,俗称西瓜炮或冲天炮,西方风帆战舰的舰首一般有这种炮,这种炮射击仰角大,难以直射,发射的炮弹非常巨大,如果用来攻城最合适,尤其适合抛过城墙攻到城墙内去。 放到城墙上,当然也不错,问题是这种炮射程其实不远,精度更差。 至于说威远炮啊大将军炮啊佛朗机炮,其实他们更适合装填霰弹,适合近距离轰击步兵群。 可上面有命令,那些炮手们也顾不得了。 一门门炮迅速装填,也不管实际射程到底有多少,反正就是奔着刚开火的那门巨炮猛轰就是。 一时间,南城墙上百炮齐鸣,大地震动。 无数各种大小的铁球铅弹甚至是臼炮的巨大石弹就漫天飞来。 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 朱以海此时站在一里开外,也被吓的不轻,赶紧拉上老学士徐石麒等赶紧跑。 “快退!” 这些炮可不是开玩笑的,虽说没啥精度,但谁敢堵运气呢。 ······ 等硝烟散尽,朱以海有些狼狈的从一辆盾车后面起身,虽距离城墙有好几里了,可刚才那阵狂风暴雨般的炮击,仍让他有些心有余悸。 “殿下,镇威无敌大将军炮没了。” 杨伯兴有些沉重的过来禀报。 鞑子上百门火炮齐射,然后打了不止一炮,而是对着那门炮轰了半天。 刚刚立功,一炮轰掉半个杭州南城门楼顶,而被朱以海钦封为镇威无敌大将军炮的那门二十四磅炮,已经被轰烂了。 炮架彻底散架,挡在前面的盾车也都被轰碎了。 幸好菲利普等炮手见机跑的快。 鞑子的反击非常快,他们连把炮撤走都来不及。 “大意了。” 朱以海望着还弥漫着烟尘的炮位,只能无奈的道。 刚才把炮推到城前一里,确实使的威力大增,但也使的这炮处于城上的反击范围内,本来朱以海以为,城上就四门十八磅红衣大炮,让他们打几炮也不太可能打的中。 可谁想到,这鞑子疯了。 居然把南城上这上百门大小火炮,不顾一切的还击报复,狂轰滥炸半天,这再差的精度也总能轰中吧,毕竟这才相距一里。 何腾蛟面色苍白的站在那,他在湖广的时候,也是镇守一方的,可还真没遇到这种打法。 这种百炮齐轰的场面,太壮观了。 徐石麒也不好看,他叹着气,“五千两银子,这就没了?” 朱以海倒还好,“也不是就没了,那铜铁疙瘩不还在,拉回来重新融铸便是,咱们现在也有炮匠、技工,回收利用一下,也还值不少的。” “暂时不要把炮拉到前面去,起码要距离城墙三里,最好是给大炮建上掩体,垒上墙立上栅。” 这一顿乱拳打死老师傅,确实打的大家都有些措不及防。 刚刚城下因那一炮之威,明军气势高涨,山呼万岁,可马上就被打的有些懵了。 王之仁赶过来,“殿下,咱们不能让鞑子夺了锐气,臣请以大炮还击报复。” 朱以海环目四顾,发现大家确实被这一顿乱轰,给轰的有些懵,大伤士气。 “也是,咱们炮不比鞑子少,岂能让他夺了士气?” “传令,把大炮拉上来,距离三里构筑火炮阵地,既然要轰,那就轰个痛快,看看到底谁的炮更厉害。” 鞑子城中有大小火炮几百门,但他们得分守四门,而且城头位置也有限,不好摆放。 而对攻城方的朱以海来说,他可以把所有的炮都拉过来集中攻其一点,虽然鞑子居高临下占有优势,但他重炮更多。 二十六门二十四磅炮,损失了一门,还有二十五门,何况三磅的团属炮虽只有五百多斤重,但这炮可比城上的什么威远炮、将军炮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命令传下,王之仁亲自去指挥。 御营士兵们都赶去帮忙推炮。 一个时辰后,距离南城门三里左右,一个火炮阵地建成。 二十五门二十四磅长炮,再加上二十六门三磅炮,还有一些佛朗机、将军炮等也拉了上来,反正御营里的各类炮,这次也是全凑到一起。 统一交给神机镇的炮兵们使用。 “炮兵就位,请求射击!” 为了安全起见,朱以海等被拉到了距离杭州城十里的位置,站在坐纛大旗下。 掏出两团棉花,朱以海把耳朵塞住,“允许射击!” 杭州南城头。 残破的城门楼子里,张存仁等一直在观看着城外明军的反应,看着一门又一门炮被拉出来,摆在几里之外。 心不断的下沉。 田雄等都是一脸不可置信。 刚刚还为击毁了明军那门大炮而兴奋的心,也如坠冰窟,他们都无法相信,明军怎么比他们大炮还多。 田雄更是咬着牙提议,请让他集结城中骑兵,杀出去毁了明军的这些火炮。 张存仁很想答应,甚至想亲自带骑兵冲出去,可此时杭州被打个措手不及,城中不过几千兵,骑兵更少只几百。 面对着数万明军,这冲出去无异于肉包子打狗。 起码相距三里的明军火炮阵地,基本上已经超出城上火炮的射程,骑兵不敢出,火炮打不到。 最后就剩下等着被轰的下场。 眼看着对方已经完成准备,张存仁不得不再次黑着脸往城下跑。 萧起远和田雄等也都跟着下楼,知府朱国藩满心激动的也跟着下楼了,这次再不下楼,估计得被轰上天。 躲在城墙的藏兵洞中,几人都沉默着不吭声。 气氛凝滞。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紧接着感觉脚下巨震。 一个时辰后。 张存仁带着萧起远田雄等再次登上南城墙,城门楼子已经彻底不见了,甚至南城墙多久城垛被轰碎,连那包砖的城墙,都出现了许多塌陷、裂口。 虽然还没有坍塌,却也摇摇欲坠。 部署在南城墙上的四门红衣大炮和其它各式火炮一百余门,这一轮就被轰没两门红衣大炮和其它炮二十几门。 张存仁在城上巡视了一圈,无视那地上的断臂残肢,最后站在城上对着城下遥望许久,转身下楼。 第二天一早,田雄却总督衙门拜见张总督商议军事,被告之总督大人昨夜已经趁夜突围,去江宁城搬救兵去了,巡抚萧起远也走了。 张总督走时留话,城中防御由提督田雄总领,后勤民政等交由知府朱国藩负责。 要求他们二人务必同心协力,坚守城池,他和萧巡抚很快就能带援兵回来的。 田雄怔怔发愣许久,不敢相信。 等确认张存仁萧起远居然无耻的跑了时,他愤怒的一脚踹翻那个门子。 总督和巡抚半夜潜逃,还带走了城中的一千满汉八旗,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田雄心里暗骂,昨夜城外的明军怎么就没把这两个家伙给围歼,大卸八块了,他奶奶的,要走也带上我啊。 第246章 丧家之犬北逃难 一场轰轰烈烈的炮战过后,最终还是杭州的鞑子们怕了。 总督带着巡抚半夜跑路,还把城中的满州大人们也都带走了,一个不剩。田雄气的骂娘,也想一走了之,却又不敢。 只能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好在明军在凶猛的火炮还击过后,并没有再乱轰。 接下来又恢复了寻常的攻城准备中,继续打造云梯、冲车、盾车等攻城器械,那边继续在挖壕垒墙,并且已经准备开始填护城河。 张存仁他们的半夜突围,虽然有些突然,但若不是朱以海下令放开一面,让他们跑,估计他们也很难真突出去。 只不过朱以海并不愿意跟这些一心想逃的家伙硬打,困兽之斗也还是很凶猛的,有人弃城而逃,反倒有助于瓦解城中守军斗志。 再说,突出杭州城,又不代表他们就真能安全离开。 跑了督抚后,杭州城里越发的不敢出城来战,田雄天天提刀巡视城防,日夜不敢松懈,可却根本不敢出城,甚至还直接下令把城门用石头沙袋等给直接堵死了。 这是铁了心就当乌龟,坐等援军了。 城中守军太少,田雄便命令城中每户出一丁协助守城。 连续封城数日后,杭州城中出现了粮荒。 本来杭州这样的重镇,是以工商为主的,跟苏松江宁等江南重镇一样,本地其实无法粮食自给,周边的田地大多不是种菜就是种桑等经济作物,因此身为江南粮仓的杭州等大城,反而全靠外面供应粮食。 早在很久以前,因为杭州城对城中的粮食要征税派捐,使的许多粮商都是把粮食屯积在杭州城外的塘栖镇上,这样就能节省一大笔税费等。 因此杭州跟苏松等大城一样,城中一般仅有几天的粮食,要是连续几天都没有粮食入城,城中粮价就会立马上涨。 每次江南水旱灾害时,苏松宁杭诸江南大城,粮价都会大涨,就是这个原因。 杭州有粮,但在城外。 杭州也有钱,但问题是现在城一封,有钱也买不到粮了。 杭州人又特别多。 省城的总督、巡抚巡按,甚至是布政使和按察使等都跑了,连分守分巡盐法等道台们也跑了,一个知府倒成了最高的民政长官。 田雄找朱国藩要军粮。 “军门,杭州城中无粮,粮都在塘栖镇上,多少年来粮商们都是把粮存在那的仓中,以少缴一笔钱。谁能料到,现在······” 朱国藩一摊手。 “如今要想粮食,唯有请军门带兵去塘栖自取。” 田雄瞪着朱国藩,感觉脖颈上先前被弘光帝咬烂的地方,又隐隐做痛,既痛又痒,让他十分难受。 “老子若能出杭州,还用你说?” “如果不能去塘栖取粮,那下官也变不出粮来。” 田雄瞪着他,“老子的兵守城打仗,还能饿着肚子?你立即派人去城中征粮,所有粮食征上来,由官府分配。” “军门,现在城中有粮的,也都是大户士绅啊,不可轻易得罪。” “都什么时候了,还大户士绅不可轻易得罪?你去查,谁有粮就征,若是不肯交,你告诉我,我派兵去取。”田雄杀气腾腾,若是没粮,他们不可能等到张存仁带援兵回来。 ······ 湖州。 勇卫镇总兵张全在天目山中接到监国旨意,立即召来勇卫镇各标协营军官,以及浙镇湖州营兵以及团练武装的军官们。 “监国正在围杭州城,跟鞑子已经交上手了。” 虽说是在山里,但张全的条件还不错,湖州府县城现在虽是在鞑子手中,但湖州乡村反而是控制在勇卫镇和团练手中,不仅是湖州,勇卫镇如今还已经渗透到东面的广德、宁国等地。 张全这个御营总兵不仅直领一镇御营精锐,下面还有好几个浙镇营也协同听令,还有各县乡的团练武装众多,使的他现在耳目灵通,情报及时,鞑子占据府县城和几个大镇,但平时根本不敢出城。 勇卫镇占据乡里,剿匪平乱,在乡里整兵练武,训练团练,各处设关立卡,征收厘金,百姓们也都是向勇卫镇交皇粮田赋,反倒是城里的那些清军绿营,日子难过。 “鞑子的浙江总督张存仁巡抚萧起远等畏惧监国之威,半夜逃跑,留下个田雄在那顶着,现在正往北来。咱们不能任这两混账穿过咱们防区,必须得阻击。” 湖州总兵金攻玉闻声立马站起来,“监国亲提大军围攻杭州,这是反攻的时候到了,咱们这里也兵强马壮,岂能坐视?我提议不仅要阻止这两贼,还当趁机攻打府县城,一举收复各地,配合监国的攻势。” 湖州营的副总兵伯襄甫,参将朱弘宇、赵良璧等猛将也都高声赞同,他们本就是湖州当地人,比谁都更希望早点恢复家乡。 都监沈文忠点头,“监国让我们勇卫镇在湖州广德宁国一带活动发展,不需要我们南下杭州会战,但咱们确实不能闲着。这次要打,咱们就打他个天翻地覆。弟兄们这段时间整编训练,也是养精蓄锐已久,现在正好拉出来溜溜,看看训练的成果。” 勇卫镇以天目山为根据地,留在这边也发展了几个月,如今也是兵精粮足,还扶持培养了湖州镇营兵,以及许多支地方团练乡勇,各路人马加起来足有好几万,在乡下呆了这么久,一直都想对城镇下手。 “多派夜不收,找到张存仁等北逃路线,寻找有利位置,咱们调集人马伏击,这是条大鱼,若能拿下,大功一件。” 沈文忠这位曾经的落魄乞丐秀才,这段时间一直以都监军的身份留在这边,继续与张全搭档着。经历了北伐和留守,他现在也不再是当初那个秀才了,连张全都对他佩服万分。 好几次剿匪和袭击清军时,这位都监都是提剑上阵。 ······ 张存仁一行趁夜突围出杭州后,便一路向北狂奔,他们没沿运河走,运河这几个月都不太安全,伪鲁监国任命的漕运总督吴易带着他的漕标,纵横运河,依托太湖,神出鬼没,走运河非常不安全。 他们直接往湖州而去,打算走湖州西岸,经长兴宜兴直奔江宁。 这一路都是平原,一马平川。 一千多人跑的很快,一路不敢停歇。 进入湖州境内后,张存仁仍然十分焦虑,这边到处都是河流湖荡,让张存仁的速度难以加快,这让他很焦躁。 他也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局势就恶化如此。 博洛这才走了多久,怎么局势坏到他都要弃城而走? 可现实就摆在那,朱以海的几万人马不是乌合之众,看着绝不输他的绿营,更别说对方摆开的那些大炮,对着杭州城头一通狂轰乱炸,虽然没轰塌城墙,但张存仁当年可是关宁大将。 在关宁前线,不论是关宁军还是清军,都拥有许多火炮,他非常清楚红衣大炮的威力,再坚硬的城墙要塞,都顶不住太久的轰击。 除非有足够的兵马,才能城外决胜,如果指望龟缩坚城中能安全,这是做梦。 正因为清楚这些,所以他非常果决的就跑了。 这一路上,他一直在反思,怎么就到这地步了? 最后总结了几点,一是他大意了,由于朱以海在钱塘江南一直是以防守为主,甚至都没怎么发起过进攻,所以他们都没怎么把这绍兴的鲁监国放眼里。 再一个就是这次的突破口余杭,完全没有半点预警,之前反反复复的争夺富阳、临安等城,但都是小打小闹,从没有威胁到杭州。 这次突然就一路打到杭州城下,毫无预兆,只能说余杭那边的绿营守将出了大问题。当然,这也可能与那边走私严重有关。 除此外,他觉得就是杭州的兵太分散了,博洛走后,浙江的绿营还没完全的整编起来,尤其是在严我公和李遇春这两个能吏干将走后,更是削弱了浙西的实力。 之前嘉湖等地的乱匪叛军,又使的他们派出几路人马过去扫荡围剿,进一步削弱了杭州的守卫力量。 最终就形成这般结果了,本以为杭州城中有几百门大小火炮,加上几千守城兵,然后城外还有五六千兵马,加起来有上万绿营,怎么都是足够了。何况湖州、嘉兴也还有两协兵马呢。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所有人都对那鲁监国判断失误了,谁都想不到他居然不声不响的整合了这么多人马,甚至还拥有了这么多火炮,而这些,他们之前一无所知,不得不说是严重的情报失职。 这局面仿佛让他回到了当年松锦大战时一样。 他心里安慰自己,去江宁借兵,然后回来扫平他们,将功赎罪。 前面又一片湖荡拦住去路,张存仁只得停下,派人去附近搜寻船只。 看着那片接天芦苇荡,张存仁很烦,这江南水乡就是这般麻烦,“就地休整,一寻到船便立即过河离开,此地不宜久留。” 奔驰了一昼夜的千余人马也十分疲惫,闻令也都开始就地休整,饮马喝水吃干粮,不少人一下马,就直接躺在了地上打起了呼噜。 “咻!” 芦苇荡里突然射出一支箭来,将一个清兵射倒。 紧接着,是更多的羽箭射出。 鞑子声惨叫着。 “埋伏,有埋伏!” 慌乱声四起,正靠在地上闭目休息的张存仁吓的猛的爬起,只见无数箭羽自芦苇荡中射出。 “靠拢,集结。” “迎战!” 张存仁迅速拔剑在手,大声喝令。 一时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伏兵,风吹过芦苇荡,仿佛草木皆兵。 张存仁指挥着士兵聚拢集结,他迅速的镇定下来,咬牙切齿的满脸狰狞,谁都想来打老子? 真当老虎不发威是病猫了? “盾牌在前,长枪在后,其余人弓上弦,杀!”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伏击,张存仁并没有慌张逃跑,而是尽露悍将本色,迅速聚拢人马,向着伏击的明军发起冲锋! 第247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战斗开始后不久,湖州镇总兵金攻玉就感觉不太对劲了。 这股鞑子不过千余,一路奔逃至此,正是人困马乏之时,他们提前埋伏于此以逸待劳,还特意选了这么一个湖荡水边,骑兵难以用武之地。 可当他们自芦苇荡中突然发动袭击,这些鞑子不但没有想象中的惊溃散逃,反而非常迅速的聚拢。 两军杀到一起,鞑子披甲执锐,彪悍异常。 鞑子并没有去寻马,而是披甲步战。 披着绵甲的鞑子,悍不畏死,始终保持着很紧凑的阵容扑过来,一交手,湖州营兵便被压制,很快落于下风。 湖州营做为义军整编的浙江镇戍营兵,也是大小十余战,可毕竟是乡里义民组建,批甲率不足一成,虽然有不少勇武骠悍军官,但多数士兵战阵经验都不算丰富。 几乎是一个照面之间,两军碰撞,湖州镇就被压制,一个又一个勇敢的湖州营兵,却被鞑子砍翻。 鞑子的长矛、斧头、骨朵等极为凶残。 尤其是这些人几乎全员披甲,这让他们如虎添翼,而鞑子的弓箭更加犀利,湖州镇营兵不断倒下。 鞑子们的配合非常的默契,湖州营兵扑倒他们一个,要付出七八个的代价,这让金攻玉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幕。 金攻玉自起兵以来,还没见过如此凶恶的敌人,之前也与清军交战多次,但没有这般厉害,更何况他自以为得到监国整编,补充了不少军械,经过休整训练后,如今的湖州营士气高昂,应当不惧鞑子。 可谁知,一交手就被压住了。 金攻玉咬牙,拉满弓弦瞄准一个鞑子军官射去,以为必中一箭,结果却被那鞑子一刀磕飞,他又是接连两箭过去,却只有一箭射中,还被甲挡住,只勉强扎在上面摇摇晃晃。 副总兵柏襄甫提刀赶来,“这些鞑子扎手,撤吧。” 金攻玉一时犹豫。 “攻玉兄,都监的计划,本就是让咱们诱敌,按计划行事吧。” 金攻玉来时,是想着就这千把号人,自己湖州镇好几千人,完全可以将他们伏击歼灭,可现在不得不承认,还是轻敌了。 “撤!”他无奈的下令。 鞑子仍在往前压,弓箭犹如长了眼一样的咻咻咻的不停射来,他们的箭又快又准,不断的有营兵被射中倒下。 鞑子前排的甲兵更是披着绵甲提着刀枪一路猛攻。 “撤!” 孟宪拉着金攻玉撤,“这些鞑子不是一般的凶悍,总镇快走,我来殿后。” 本来计划是先伏击再诈败诱敌,可现在诈败成真败了。 号角响起,金攻玉想留下亲自殿后,但总兵标营游击孟宪却将他推走,留下殿后,掩护撤退。 张存仁翻身上马,在他身后,是约三百上马骑兵。 他冷冷的瞧着那些狼狈败走的明军,恨的直咬牙,举起长矛,“一个别放过,碾碎他们!” 上马的八旗个个目露凶光,他们轻踢马肚,紧随张存仁开始加速。 马越跑越快,他们很快就越过前面还在追杀的八旗兵,狂奔追击。 张存仁纵马赶上,一枪挑飞一个明军。 枪挑,刀劈。 三百骑兵无情的收割着。 后面,还有更多的八旗开始牵来自己的马,翻身上马,也加入到了追击的行列。 孟宪是副总兵柏襄甫的外甥,力大绝伦,十分勇武。 关键时候,带一营兄弟留下殿后。 看到穷追不舍的鞑子,孟宪带兵退到渡口,背水而战。 他横刀肃立,不再后退。 渡口,无数营兵正在仓惶撤退,渡船有限,十分混乱。 湖州营此时显露出不足的一面,不少兵被鞑子的凶悍所震慑惊惧,一时间已经忘记了其它,只顾逃。 有的人不顾长官喝令,往芦苇荡中钻。 有的人脱离队伍,跳入湖荡游水逃命,还有人试图争上船只。 可孟宪却横刀肃立,面对着奔驰追击而来的鞑虏骑兵,毫无惧色。 “镇标营的弟兄们,战他个痛快!” 张存仁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关宁防线,挥兵冲锋血战,只是身份对调,当年他是日月旗下的大明边军,打的是建州女真鞑子,如今他却成了头留金钱鼠尾的清军,面对的却是明军战士。 他只是稍一恍惚,马上又咬牙定神。 骑兵猛扑了上去,两支人马在渡口边猛的砍杀起来,一个照面,孟宪手下标营兄弟就倒下了百十来个。 孟宪将一个鞑子坐骑马腿砍倒,人仰马翻,上却补上一刀,把鞑子砍死,重新举刀,“再来!” 身后剩下的三百多个弟兄,也靠的更加紧密,填补死去弟兄们的空当,一起高呼着,“再来!” 金攻玉被柏襄甫拉着上船,渡到对岸,回头望来,见孟宪所领殿后五百标营弟兄,已经只剩下下几十人。 可他们依然牢牢的挡在渡口前,为兄弟们争取时间。 金攻玉气的眼发黑,要下船过去再战,柏襄甫拉住了他,“我们已经因轻敌犯了一个大错了,不能错上加错。” 金攻玉气的以手捶胸,是他选择了这个地点伏击,是他自以为凭湖州营就足够歼灭这支鞑子,若不是因为他自负,他们的任务只是诱敌,应当选个更合适的位置,而不是这样一块死地。 “赶紧走,别让孟宪他们白死。” 柏襄甫心里为外甥孟宪流泪,却只能强忍着。 战场上,一个错误,就是无数条人命。 现在他们的任务是引鞑子进入勇卫镇的伏击圈,而不是在这里被鞑子歼灭。 渡口。 孟宪身后只剩下了三十余人。 五百镇标中军营,这是湖州镇的精锐,虽然不是骑兵,却依然直面鞑子骑马冲击,哪怕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们仍然没有转身当逃兵。 现在,那些战友,大都横七竖八的倒在渡口前。 “来将可留姓名?”张存仁提着长矛在手,大声喊话。 对面这些人的战斗力虽不强,但这份勇武敢战,却让他佩服。 “大明浙江湖州镇标游击孟宪是也!” 孟宪此时身上铠甲上插着十几支箭,却依然还在强撑着。 “孟宪,本部记住你的名字了,是个好汉,不如归降本部,本部愿向朝廷保举你一个参将之衔。” “呸!” 孟宪只是朝地上吐了口血水回应。 张存仁举矛,“是个硬骨头,一会我会砍下你首级,插在我的长矛之上的。” 孟宪也举起了刀,他回头看了眼身后兄弟们,“还愿意跟我再冲杀吗?” “将军,湖州没有怕死的男儿,杀。” 三十余人向着几十倍自己的鞑子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最终,全军覆没。 张存仁在战场上没有找到那个浑身是胆的孟宪,很是失望。 “可能坠入湖中,沉入水底了。” “部堂,那些该死的明军已经跑远了,我们没船过不去,还追吗?” 张存仁眯起眼睛瞧了一会,冷哼一声,“招惹了老子还想跑?沿河追下去,总有地方可以过河,他们没有马,跑不远,追上去,斩尽杀绝。” 他们在这里斩杀了明军上千人,可自己也伤亡了小一百,张存仁自己脸上都被划了一道口子,十分恼火。 在杭州城被鲁监国大炮轰的跑路,心里一直憋着股火,现在他娘的不知哪冒出来一伙团练,也敢太岁头上动土,找死。 鞑子纵马沿河追击而去。 河边,留下一地的尸首。 芦苇荡中,孟宪在水里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趴在一匹死马背上,这匹白马身上插满了箭,跟他一样惨。 孟宪浑身剧痛,身上也插满羽箭,腹部还被洞穿一个大口,甚至动一下感觉五脏六腑都痛的喘不了气,他用尽力气从马身上爬了下来,却再没力气站起来。 努力了几下,又眼前一黑晕倒,倒在了死马身上。 ······ 张存仁满脑子都是杀意。 但当他追着追着,追了半路后,却突然竖起了手中的长矛。 “停!” “部堂?” 那支激怒他的明军就在前面不远,一个急冲锋就能追上了。 可张存仁却下令全军停下。 “不太对劲。” “这些人刚才明明有机会跑掉,他们可以四散而逃,但他们却一直沿河跑·····” “还有你看前面地形,是不是跟我们刚才被袭击的地形有些类似?” 张存仁瞧着天色不早,已经昏暗,“这里有诈,前面有埋伏。” “不会吧,如果埋伏,为何不埋伏在前面那地方?而是分两个地方埋伏?” “你看那片芦苇荡,现在是傍晚,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可你们看那芦苇荡是不是很不正常?那些鸟在上空盘旋鸣叫,是不是说有家难回?” 张存仁摇摇头。 “走!” 说完,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猎物,转而往北而去,毫不脱沾泥带水。 一河相隔的那片芦苇荡中。 勇卫镇总兵张全,还有都监军沈文忠等正带着许多人马埋伏着,眼看着那些鞑子就要进入伏击圈,结果却在远处调头跑了。 这突起的变化,弄的人措手不及。 张全眼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气的拿拳头捶大腿。 金攻玉率部赶到,十分狼狈,一番询问后,张全气的嘴唇直打抖,“让你们在前假伏击,实为真诱敌,为的是能够诱使鞑子队伍拉开分散,好分而围之,聚而歼之。你们怎么自作主张,却想独自歼灭他们?那是杭州来的满汉八旗,都是鞑子中的精锐,岂是那么好歼灭的。” 张全都不敢说直接袭击能歼灭,所以才想出先让湖州营埋伏诱敌之策,就是要把鞑子拉散来好分割歼灭,可金攻玉却搞砸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折了上千人马不说,这还打草惊蛇,把他们给惊跑了。 “早知道老子直接伏击好了,这他娘的叫什么事。” “末将失职,愿率部追击,将功赎罪。”金攻玉羞愧。 “算了,还追什么追,那都成惊弓之鸟了,跑的比兔子还快,我们没机会了,打扫战场,救治伤兵吧,”张全叹声气,“天色还不算晚,干脆今晚夜袭德清县城,把里面的那营绿营给端了,出口气!” “我这就亲自去潜入德清县城,联络城中。”金攻玉羞愧难当,咬牙切齿,再次请缨! 第248章 舍得郧阳易襄阳 “这是朱翊辫狗贼首级。” 郧阳城外,汉水河边,花关索王光恩将一个首级摆到潘士良面前。 潘士良瞧着这颗血肉模糊的首级,皱起眉头,“也看不太真切啊。” “朱贼数次辱我,我归附潘抚院,率兵士夺城,首诛此贼。此贼被执,还对我破口大骂,我便命人将他舌头钩出割了,可此贼还拿眼瞪我,我便让人把他眼珠子也挖出来踩烂,他还以手划地写字骂我,我便把他十个手指头全剁了。”王光恩指着那模糊的脑袋,“当时太气恼,倒忘记要保全其面目了。” 潘士良捋着胡子,“这也无法证明此人就是朱翊辫了啊。” “抚治放心,我这人向来说一不二,说降便是降,这个朱贼首级确实怪我没保存好,不过你放心,活的我这也有。勋阳抚治徐启元,汉中巡抚高斗枢,如今皆被我所执,已经被我所劝说动,愿意一同归附大清。” 潘士良皱眉。 他并不太愿意高斗枢和徐启元二人投降。 “抚院大人若是不愿意,我把他们脑袋也一并砍下来就是,这次保证不割舌头挖眼睛,一定让您瞧的真真切切。” 潘士良摆了摆手,“既然已经愿降,那就算了。” “那抚院答应我的总兵一职?” “本抚向总督报告,他已经行文,让你做襄阳镇总兵官,你的两个兄弟也各授副将职。” 王光恩不满,“怎么是襄阳总兵?湖广也没有襄阳总兵,只有郧阳总兵和襄阳副总兵啊,抚院这是对我有何不满吗?“ “当然没有,朝廷对将军来归,可是非常重视,授你的确实是襄阳总兵官,不是副总兵,这是新设。这也是考虑郧阳久经围城,十分残破,兵疲民累,所以才特意让将军驻襄阳,那里钱粮充足,便于将军恢复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 “好,我信抚院。” “那事不宜迟,就请王将军现在交接城防吧,郧阳城就交给杨文富总兵。” 王光恩咬咬牙,“好。” 郧阳城门缓缓打开。 这座坚守了十余年,一直没被攻破的铁壁,最终还是主动打开了城门。 王光恩王光泰王昌三兄弟领着城中兵马率先出来。 四千余兵士向郧阳巡抚潘士良请降,潘士良在一群清军将校簇拥下受降,并检阅了这支部队。 看着这些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兵,他很惊讶,很难想象就是这些人,从崇祯初到如今,守护了郧阳十几年,使其免受李自成、张献忠等的摧残,甚至在清军面前,还又坚持了这么久。 但看着这些面有菜色的兵,潘士良也相信王光恩等为何要降了,都饿成这样子了,想坚守也难了。 “弟兄们辛苦了。”潘士良假惺惺的安慰,“王总兵,让你的人到我那去领粮,马上吃个饱饭先。” “谢抚院大人。” 潘士良犹豫了一下,最后加了句,“每人赏一钱银子!” “谢抚院大人。”几千郧阳兵有气无力的感谢。 潘士良皱眉,有些不满。 高斗枢、徐启光带着城中官吏紧接着出降。 潘士良看着这两个大明臣子,心里有佩服,也有鄙夷,鄙夷他们不识时务,坚守又有何结果呢? 不过表面上还是笑呵呵的迎上前,一手牵一个,好言安抚。 “杨总兵,你带兵接防郧阳城,勋阳的弟兄们辛苦了,以后城防就由你们负责了,让勋阳的弟兄们去襄阳好好休整补给。” 杨文富带着早已准备好的三千人马开入城中,一切顺利。 等杨文富派人来报告说,已经接防全城后,潘士良也终于彻底的松了口气。 当天,潘士良便迫不急待的进驻勋阳城,住进了郧阳抚治衙门,终于名副其实了。 第二天,潘士良召来王家兄弟。 “王总兵熟悉郧阳情况,先留下来协助本抚熟悉本地情况,郧阳这四千余兵员,按朝廷经制,总镇标兵三营三千,王光泰、王恩两员副将,各领一营,剩下老弱裁汰遣散。” 潘士良命郧阳四千余降兵,仅留三千,王光恩暂时随他留在郧阳,王光泰等诸将领这三千兵前往襄阳驻防。 王光恩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最后好不容易才勉强答应下来。 当天,就裁撤了一千多勋阳兵,每人只给了二斗粮食一钱银子便打发了,剩下三千,为襄阳镇标,每人则给一钱银子加一斗行粮开拔移镇襄阳。 高斗枢徐光启二人,则也被留在郧阳。 郧阳不战而下,潘士良得意洋洋,给还在河南没到任的新总督罗绣锦去信报捷。 因为郧阳城已经在自己手中,郧阳兵也老实的投降,甚至接受了裁撤和移防,加之王光恩、高斗枢、徐启元等人也都被他扣在手上,所以潘士良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把部份人马改编为自己的抚标,举荐杨文富为郧阳总兵,以其本部为郧阳镇标。虽然接手的是一座残破而饥饿的郧阳城,但他们都很高兴。 这座坚城,十几年而不倒,如今他们兵不血刃拿下,那就是功劳啊。 不过高兴没两天,南边传来闯贼余逆围荆州、围武昌的消息,这把潘士良吓的不轻,于是乎,一番商议过后,潘士良决定招兵。 来时只带了三千人来,镇标三千,抚标两千,兵不够,于是立即张贴招兵榜文。 入伍就能吃粮领饷。 郧阳穷困饥饿,招兵榜文十分有效,三日就就招满了两千兵。 甚至附近还有几支人马赶来请求归附,比如山贼陈蛟,还有原郧阳左骑将王斌,此前跟王光恩不和率部前往房县招兵买马自立,此时也请求归附。 潘士良来者不拒,一时间招安了大小十几股人马,号称几万人马,仍令他们分镇郧阳外围的均州、房县、竹山等地。 王光泰、王恩、李茂春、刘调元等领着三千郧阳兵跟着漆尚友的一千人马移镇襄阳,沿汉水而下,一路走走停停,十来日方抵达襄阳。 到达襄阳后,漆尚友率部驻防襄阳城内,却让王光泰等三千人马驻于城外。 王光泰发了几句牢骚后,却也接受安排。 于是便分成三营,驻于城外。 一切如潘士良安排的进展。 一连数日,他们白天随便操练几下,然后就无所事事,而漆尚友和襄阳的分巡道、知府等官员,只要他们不入城,其余不客,每五日发一次粮,一次只发五天的。 就这样过了几日,分巡道兼兵备副使甘文奎生日,襄阳城中大小官员皆赴宴席,王光泰等郧阳军官也被邀请,一群军官各带了家丁随从入城。 郧阳和襄阳同属汉水流域,郧阳在襄阳上游,从长江行船可直抵襄阳,但从襄阳再往上就是非常不易,有许多险滩急流,需要分段运输,甚至是必须得拉纤。 相比起来,郧阳更加险要,襄阳则更处于联通江汉平原和南阳盆地的一个要道口,甚至沿汉水还可经郧阳通往汉中,而沿丹水则可经商洛武关,进入关中平原,襄阳和荆州,向来是荆汉平原的两大战略支撑重镇。 尤其是襄阳处于上游,更是有俯冲优势。 只是潘士良此时一心沉浸在自己收复郧阳的得意之中,对于重镇襄阳并没有在意。 文安之骑着毛驴入城,自称是一名商行的帐房先生,交了一钱银子给守门士兵后,便被放行了。 入城以后,文安之很快就跟城里的人接上了头。 一家货栈里,早有一群人在等候文安之的到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名货栈掌柜打扮的人告诉文安之。 “襄阳兄弟会成立以来,吸纳了许多会员,既有致仕乡绅,也有年轻士人,还有官府中的官吏胥役,也有商贩百姓,三教九流招纳了许多。” “可靠吗?” “襄阳兄弟会也分外围和内围以及核心层,不同等级接触到的信息和任务都不同。” 在不同的人眼里,这兄弟会是个不同的组织,但实际上这就是朱以海的一个情报组织,经验充足,行动高效。 襄阳城已经被渗透进各个阶层中。 此时大明的旗号还不错,起码比闯军、清军好,从士绅到百姓,还是比较拥护的,按襄阳这里的负责人所说,他们在这里发展不错,这段时间也已经按文安之的要求活动,万事俱备。 “文公,王光泰兄弟真的可信吗?” “王家兄弟坚守郧阳数年,早证明过自己了。”文安之回答,“倒是我们,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 夜幕降临。 襄阳城中城门坚守,实行宵禁。 但城中一处大宅,却灯火通明,分巡道兼兵备道台甘文奎寿宴,城中有头有脸的官绅都前去庆贺。 不仅襄阳驻防副将漆尚友和他的部下军官们都来了,连驻城外的王光泰等也都来了。 城门处,一队士兵却在忍受蚊虫叮咬,喝着凉风。 “什么时辰了?” “大约戌正(晚八点)” “四海之内皆兄弟!”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你们说啥呢?” 回应他的是一道刀光闪过。 数名城门守兵突然拔刀砍人,然后打开了城门,举起灯笼摇动。 城外,早已经全副武装养精蓄锐的三千郧阳兵得到信号,悄然入城。 城中酒宴仍欢,城外兵马却已经杀入。 突然之间,城中无数处火起,到处都是额头手臂缠红巾的人,他们高喊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口号杀奔出来。 郧阳兵直奔宴会大宅,一路砍杀进来。 正在宴席上的众人惊慌失措,王兴泰兄弟俩却大笑着站起来,迎接部下进来。 “围住宅院,一个也别放跑了!” 王光泰兄弟提刀,在宴会大厅里将分巡兵备道甘文奎、襄阳知府杨矿、襄阳推官李实发、襄阳知县潘朝佑等一一砍翻,又将副总兵漆尚友擒下。 一夜过后,襄阳城恢复平静,却已易主。 绿营旗帜被拔下,换上了大明日月旗高悬。 文安之被请入襄阳府衙,主持事务。 “立即给郧阳传信,襄阳已经拿下,那边可以动手收网了!” 第249章 阅兵台上斩巡抚 中秋将至。 郧阳城中,巡抚潘士良接到新任六省经略洪承畴大学士急令,命郧襄火速派兵南下增援荆州。 “经略王命旗牌在此,限期三日内出兵,十日内抵达荆州城下,失期者斩,违令者斩!” 赶到郧阳的是洪承畴的一位旗牌官,一路八百里加急赶来,还带了洪承畴的王命旗牌,但有半点耽误,连潘士良这郧阳抚治都可先斩后奏。 接下命令,潘士良很头痛。 这郧阳城刚拿下,也没半分赏赐,却又派来这么棘手的任务。 分守道刘开文献计,“抚院,不如调王斌、陈蛟和王光恩还有襄阳的王光泰等南下增援荆州,如此一来,既没违误军令,又可把这些新降之兵将派往荆州,安稳郧襄。” “若是王光恩等在荆州城下立功,那也是抚院之功,若是他们在荆州城下兵败,倒也除去一些后患麻烦。” 潘士良一听,也觉得大善。王光恩等投降后,虽然也还表现的挺顺服,可对这些人总没法完全相信的。 “好。” 潘士良当下发下抚治军令,召襄阳的王光泰,房县的王斌、均州的陈蛟等新招附的大小几十股人马,让他们前来郧阳汇集南下增援荆州。 接到命令,一支支人马水陆汇聚而来,潘士良看着城外越聚越多的人马,非常兴奋。 “我郧阳如此众兵,未必不能一举解荆州之围也。” 原本定计,是让襄阳总兵王光恩做为增援各部的主将,现在看到这众多人马,郧阳总兵杨文富反而有些妒忌了,甚至犹豫着是不是该站出来领兵南下。 在洪经略到来前,领兵解荆州之围,立个大功,那他也就能从署郧阳总兵,立马就成实授郧阳总兵,再不济,荆州总兵也不错啊。 “你想领兵增援荆州?” 潘士良想了想,摇头,“你要是也走了,郧阳可就空虚了。” “抚院大人,如今逆贼围荆州武昌,尽在两城下,郧阳有坚城可守,抚院又有新招两千抚标守城,可保安然无忧,卑职去荆州,打了胜仗立了功,那首功也是抚院大人的啊。” 潘士良依然不太愿意,但杨文富觉得这次荆州之战,清军肯定能赢,所以这就是个去抢功劳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左说右说,最后还把经略洪承畴抬了出来,“洪经略马上就要到了,听说洪经略向来治军严谨,他让咱们调郧襄之兵南下,咱们若只是派出些新招降的明军和流贼,只怕到时洪经略不能满意,万一震怒,岂不是要怪罪抚院大人?” “况且,这兵得练啊,如今难得有机会,得让弟兄们出去,这样才有机会立功受赏。” 潘士良若有所思,他觉得杨文富这是想趁机去荆州打劫,毕竟这年头靠军饷得饿死,只有出兵打仗才有收入,不管是行粮还是立功的赏赐,其实都远不如抢掠。 想了想后,潘士良觉得杨文富说的有几分道理,这个时候郧阳也挺安全的,把这些兵留在这里还要供养,还得时刻约束,倒不如全派去荆州,也算祸水东引。 这些武夫**们还得念他的人情,说不得回头还要把抢掠来的孝敬他一笔呢。 “好,去吧去吧,便改由你为主将,王光恩为你副将。” 杨文富三千,王光泰三千,加上王斌、陈蛟各三千,又有其它各路人马,加起来得小三万人。 ······ 经略的旗牌官催促的急,襄阳、竹溪等几部人马还没抵达,旗牌官便催着出发。 王光恩到抚院禀报,“城外八千兵马即将南下增援荆州,请抚院大人前去检阅训话。” 潘士良呵呵的站起身来,“什么检阅,这是提醒本院还没给他们发行粮赏赐,放心,朝廷不差饿兵,本抚院也早有准备。” 去城百里之外,五日以上,明军另给行粮,标准是最低每日一升,月三斗,也有一升五合或月五斗不等。 郧阳距荆州八百里,路有两条,一是沿汉水经谷城到襄阳,再经荆门抵达荆州,其二则是从郧阳直接下房县,经保康抵当阳入荆州,距离都差不多。 明朝规定行军速度,如果紧急,骑兵一天一夜要行一百五十里路,车步兵一百里。不急,则骑兵日行一百二十里,车步兵八十里。 当然,也有如牛人马芳,从宣大驰援大同,昼夜行军四百里。 明代一里将近六百米,这个官方要求的行军速度还算合理,当然实际也要视具体情况而定,比如携带的物资,军情的紧急等等。 八百里,正常步兵行军速度,需要十天。 如果能有河道运输物资甚至运输士兵,那就更快。 潘士良直接只按十天给行粮,且是最低标准每人一升,也就是总共一人给一斗。 一天一升,这是大明以前边镇边军的早期标准,放到现在,肯定就太少了。可潘士良只能给这么多。 就算这前锋八千人,每人一斗,那也得八百石粮,这些粮食还都是他从襄阳带来的,郧阳早穷见底了,而襄阳运粮到郧阳虽经汉水,但有许多段都要用纤夫拉船,非常不容易。 “抚治,每人一斗,行粮有些少啊,荆州城下二十余万明军,弟兄们也是提着脑袋为朝廷拼命,可否多给点?” 潘士良呵呵笑着,“你在郧阳守了几年城,也清楚郧阳的家底,本抚不是不想给,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你跟弟兄们好好讲讲,等到了荆州,击溃了贼众,到时朝廷还会少你们的恩赏么?” “这行粮也就是带在路上吃的,带多了也是负担嘛。” 王光恩呵呵一笑,不再请求。 一路来到郧阳城外,此时八千人马聚集在汉水河畔,有杨文富领的三千郧阳镇标,还有陈蛟、王斌二将各两千已到人马,另有一千新招附之兵。 潘士良穿着二品袍服,得意的看着这支人马。 两千抚标充当着搬运队,把八百石粮食搬出城来。 一万人马,满布汉水河畔。 潘士良站在临时搭好的点将台上,装模做样的发表了一番出师演讲,最后宣布每人一斗行粮。 可场下众将士却没什么回应,明显是对这行粮非常不满。 潘士良心头动怒,面上去还堆着笑容,起身要回城。 王光恩拦住他。 “潘抚院,借一样东西!” “借粮么?不是说了城中也无粮,还得等襄阳南阳运粮过来吗,怎么又提?”潘士良脸色不善的瞪向王光恩。 “不借粮。”王光恩咧嘴一笑,然而抽刀,“借抚院人头一用!”说罢,刀光闪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将潘士良的脑袋,当着一万人马的面砍下。 王光恩捡起首级,站在校阅台上,冲着还在发愣的台下兵将,仰天长啸,“日月长存,大明永在!” 随着这声吼,台下王斌所部、陈蛟所部还有另两支人马,五千人马突然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向着杨文富部、抚标部五千人砍去。 第250章 残兵暴起定郧襄 “杨夭儿,” 校阅台上,花关索王光恩一手提着还在滴血的抚治潘士良的脑袋,一手提刀大吼一声便冲着台下的郧阳总兵杨文富飞扑过去。 杨文富等各军将领刚才都站在校阅台下前排,突起的变故,他都还没反应过来,王光恩就已经提刀扑来。 慌忙拔刀抵抗。 “反了,反了!” 杨文富大喊大叫,可此时已经乱战一团,本应当是当初跟王光恩内讧不和反出郧阳的左骑营将王斌,此时居然听从王光恩的号令,而原是流贼出身的陈蛟,也一样是配合默契。 他们明显是早就已经预谋好了,今天选这机会突起发难。 王斌、陈蛟再加上几外几营,五千人早就准备好了,选择此时,突起发难,让人措不及防。 他们分工明确,甚至目的明确,一动手就先派精锐家丁杀向校阅台,这时各军将校都还在此。 杨文富的刀被打飞,狼狈的摔倒在地,看着吹来的刀,慌忙求饶,“王兄饶命,愿降!” 郧阳镇标和抚标的将校,不是被砍翻在地,就是吓的跪地求饶,想跑,却被围住。 杨文富磕头如捣蒜,此时再没有了这些天来对王光恩那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劲头,“王兄,我以前也是关中义军出身啊,饶我一命。” 郧襄分守道刘开文,郧阳知府董有声、推官孙阳声、郧县知县赵丕承等文官反应较慢,已经全被砍杀。 “让你的镇标放下刀枪跪地投降!” 王光恩把刀架到杨文富的脖子了,杨文富赶紧对着远处大喊,“放下刀枪,跪地投降!” ······ 几乎是在城外动手的同时,郧阳城中也发生暴动。 高斗枢、徐启元这两位原巡抚,现潘抚院的客人,都披上铠甲提起刀剑上街,郧阳城中许多士绅大族也都带着家丁族人提着刀枪棍棒出门。 甚至还有许多甲兵突然出现,这些本就是郧阳守兵,先前分散藏在了城中各处,此时闻令而出。 城中官员和抚标士兵都随着潘士良出城去了,城中仅有衙中壮班民勇,但这些人面对不断涌出来的兵民,却没有抵抗,反而迅速加入其中。 部份从襄阳过来的官吏兵丁随从,很快就被他们砍翻。 占领府县衙门,占领仓库,占领各处城门。 很快,郧阳城门紧闭,吊桥拉起,随后城头升起大明旗帜。 这面旗帜的升起,让城外的那些清军最后一点抵抗意志也粉碎了。 巡抚知府等被杀,主将也大多被俘虏或斩杀,各部人马群龙无首,被冲杀的四分五裂,杨文富等还在那里劝降。 现在看到郧阳城上也换了大明旗帜,再没人愿意抵抗了。 一个个扔下刀兵,跪地请降。 叮叮铛铛的声音响个不停,一个接一个的跪下。 对于这些士兵来说,投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些兵,有的以前是农民是商贩,曾经揭竿造反,最后降明的降清的,也有些本就是边军或内地卫所军户,崇祯以来的乱战,许多人都曾经在几方势力间摇摆过。 反正打不过就加入,只求生存。 这里并没有八旗兵,甚至许多本就是郧襄一带的本地人。 王斌提刀过来。 “大哥!” “弟兄们辛苦了。” 外间传闻王光恩跟王斌不和,两人几次因争粮而矛盾,最后还因争女人大打出手,最后王斌带人反出郧阳。 可实际上,王斌本就是王光恩心腹,这不过是一个计而已。 “这些家伙,比咱们预料中还不如。” 王光恩抹了抹额头,“他娘的,这老二老三怎么这么久还没到,不是半路出什么意外了吧?” “不可能,二哥向来足智多谋,三哥勇猛无双,还有其它几位将军也都是久经战阵的大将,咋可能出啥事。” “大哥,这些家伙怎么处置?”王斌指着杨文富等道。 一通混乱后,现在五千镇标和抚标大多投降,有二三百人死于混乱之中。 “先全都绑了,押回城先关起来,等文都监回来后再说。把军官跟士兵分开关押,最好是所有兵也打乱了看守。” 城上见城外也已经平定,分巡兼兵备道朱翊辫骑驴赶来。 这位先前已经被王光恩献首潘士良的朱大人,此时却全须全尾好好的,倒是那位潘抚治,此时却是尸首分离,脑袋被明军拿长矛插着。 “王将军真是神勇!” 王光恩哈哈大笑,“倒是委屈朱大人这些日子一直藏在地下密室啊。” “无妨,倒是难得好好休养了些天,每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还真舍不得出来呢。” 诸将还城。 高斗枢、徐启元等一起迎接。 “郧阳伯神勇。” “卑职所做不值一提,倒是两位抚院,先前委屈你们降贼,十分冒险,这些天还天天要奉承那个姓潘的。” “为了中兴恢复,何足道哉,相比起来,文都监孤身入襄阳,才更是冒险。” “是啊,文都监了得啊,一位大宗师,却愿以身犯险,尤其难得的是,他们在襄阳,还能比计划里还提前拿下襄阳,甚至没什么损伤,真是难得。” 几人一时得意,忍不住互相夸赞了几句。 这大好局面,确实值得自豪。 郧阳本已是疲惫残兵守一座残破之城,可他们却硬是想出一招如此神奇的妙计,一个诈降献城,引潘士良杨文富把襄阳主力带来郧阳,然后王光泰等移驻襄阳。 这鱼钓的好,诱敌主力出巢,然后那边夺了襄阳,这边又再复郧阳,最主要的是还把杨文富和漆尚友这两部郧襄地区原清军留守主力都给拿下了。 现在不仅郧阳没有了威胁,而且还反夺了襄阳,尤其是还从襄阳夺取了大批清军囤积的钱粮器械。 “都是王副将妙策。” “也是文都监果决啊。”连高斗枢这个守郧阳数年的能臣,也不得不佩服,之前王光泰献计,他们都觉得太过冒险,但最后文安之却认为值得一试。 并细细分析了可以一试的诸多细节,最后说服了高斗枢和徐启元冒险。 “是啊,我们守郧阳数年,也是越打胆子越小了,只想着守,却没想过跳出郧阳城,还是文都监有魄力。” “赶紧向长沙朱阁部报捷吧!” “也向荆州李赤心将军报捷!” 襄阳拿下,潘士良被诛,五千清军绿营被歼灭俘虏,荆州和武昌北面,便不用再担心清虏了南下了。 第251章 苏松绿营内讧起 松江。 松江镇守总兵官李遇春接到招抚南方洪承畴的军令,命他立即率松江镇标,并上海、金山两协绿营南下增援杭州,松江防务移交嘉定副总兵李成栋。 接到这命令后,李遇春拿着左瞧右看好一阵,最后扔到了一边并没理会。 第二天,江宁又传来新的军令,江宁巡抚土国宝也将率苏州抚标等共八千人南下,要李遇春率所部归土国宝统一调遣指挥。 李遇春看完后再次扔到一边。 他的堂兄副将李元善拾起来看过后皱眉,“江宁催的很急啊,看来杭州确实挺危险了。咱们真的不去?” 李遇春冷哼一声,“洪承畴算个鸟,土国宝算个球? 这土国宝当初若不是我们拉他一把,他现在哪还能风光坐在这江宁巡抚的位置上?” “可军令难违啊。” “老子只听严公的,最新消息,严公已经被摄政王加封为江南五省经略,江西河南和浙江福建皆归其经略总督,这正式命令应当马上就下来了。” “洪大学士呢?” “改经略川湖云贵两广六省。” 两兄弟坐在那里抽着纸烟,“这杭州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肯定又是那个九王呗。”李遇春现在对朱武也早就习惯了,这段时间朱武没来烦他,反而有些不太适应了,总觉得空落落的,虽说九王朱武的部下,也仍然还跟他维持着地下联络,双方不时的交易。 甚至因为李遇春如今坐镇松江府,所以买卖还干的更大了。 但好久不见朱武,真的有几分想念。 他对朱武那是又爱又恨,自从遇到这朱武,也算命里碰上了克星,处处都逃不脱他的掌控,但另一方面,自从遇到这朱武后,他李遇春的前途也是非常好,不仅升任了一镇总兵,而且还是地盘这么好的松江。 就更别说自从与朱武暗里合作后,这钱源更是广进啊,日进斗金都不为过,不仅自己大捞特捞,手下弟兄也是人人跟着发财。 如今他麾下五千镇标,加上协镇、游击的几营老兄弟,麾下一万多人马,居然做到了没有虚额空籍,因为外快太多,所以他现在喝兵血都没啥兴趣了,手下的弟兄们如今拿到手的钱粮挺多,经常能干点外活赚点外快,军中士气大增。 弟兄们对他这个总兵老大,也是拥护万分。 “咱们的家眷还在杭城呢。”李元善不得不提醒堂弟,他们这些军官之前都留了家眷在杭州,虽然这几个月,他们捞了很多钱,于是各个在外又娶妻纳妾的,但军中主要将领们都有家小在杭州。 李遇春摸摸脑袋,有些无奈。 “先拖一拖,找找理由,应付。” 于是李遇春在松江华亭不断的给江宁报告,今天说松江府的绿营欠饷许久,弟兄们都很不满意,如今又要出征,总不能饿着去打仗嘛。 过两天,又上报说军中器械铠甲缺损严重,一直得不到补充,他们在苏江一直在围剿乱党叛军,将士们作战辛苦,伤亡很高,不仅军械铠甲缺损严重,而且弟兄们战死残疾数量多,朝廷却一直没有抚恤津贴下来。 说有不少士兵的妻子抱着孩子带着老人,跪在营门前求钱粮,因为军中缺乏,也没法善后抚恤,如今许多阵亡的弟兄家眷,和一些残疾后离营的士兵,都只能在军营外搭个窝棚,每日行乞渡日,非常可怜。 今天索饷,明天要抚恤,后天又要军械补充。 再后天又请拔行粮。 嘉定副将李成栋倒很积极,想要进松江接防,他原是松江总兵,上次被撸成副将,改驻嘉定,一直十分不爽,这次有机会回松江,虽然没恢复总兵职,但这地盘富裕谁不清楚。 只是李成栋很倒霉,他明明是奉了朝廷命令来松江接防的。 可他刚跨过吴淞江,进入松江府内,就遭遇了明军袭击,前锋五百人直接就没了,打的李成栋一脸懵。 然后他正要挥兵追击,可很快老家嘉定府内又出现了大股明军,偷袭他老家,连夺了他宝山、吴淞江和刘河所三城,迫使李成栋只得半路折回。 好容易回到家,发现明军早已撤走,把三城洗劫一空。 李成栋欲哭无泪,然后他仔细侦察,发现事情不太对劲,刘河堡确实是崇明的明军水师偷袭攻取的,但靠近松江的宝山,还有他的那支前锋,却有许多疑点。 他大胆推测,可能是有人假借明军之名伏击了他的前锋,然后又绕后抄了他宝山、吴淞两城。 而能在松江府有这实力的,无疑只有李遇春一人。 但是李成栋只是推测,并没有实际证据。 当他稳定后方,第二次再出兵松江,留了个心眼,故意派了一支新招降的水贼打起他的旗号为前锋,暗里却派了一支精锐夜不收在后盯着。 果然,一过吴淞江,又遇明军了。 确实是打着明军旗号。 但细心的夜不收还是发现,这支明军很精锐,但装备却明显有几分绿营风格,尤其是他们行动的路线范围,若没有附近驻扎的上海绿营掩护,这不可能的。 而他们还发现,这些明军戴帽缠头,可仍不能完全掩饰他们剃发留辫的事实,哪怕把辫子包起来藏在帽下,仍然逃不过有心的观察。 李成栋得报大怒,很明显李遇春派兵假扮明军袭击他的前锋,就是不肯让他进松江府界。 “卑鄙!” 大骂着卑鄙的李成栋,只得屯兵吴淞江北,然后向江宁巡抚土国宝,招抚南方大学士洪承畴告状。 只是李成栋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是李遇春派兵假扮明军袭击。 土国宝和洪承畴都发文派人来询问李遇春,李遇春当然是绝不承认,甚至反口就咬李成栋一口,说李成栋驻嘉定,治军无方,纵兵劫掠百姓,甚至经常越界到松江府来劫掠,搞的民怨沸腾。 如今他领兵移防,被当地的明余逆叛军袭击部队,甚至抄掠后方,那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他驻防的松江就没这种事呢? 甚至以前李成栋驻松江时,就引发过地方大叛乱,还是他不辞辛苦从嘉兴过来平乱,之后他奉旨移驻松江,把这里收拾的服服贴贴的,百姓安居,工商乐业,从没出现过什么大股叛军。 只有李成栋的嘉定老是不太平。 说他派兵假冒明军袭击他的前锋,甚至是抄掠他的后方,这不是痴人说梦吗?自己在松江,怎么可能绕到他后方去抄掠刘河宝山等地? 反正就是口水仗。 李遇春大骂李成栋得了失心疯,自己没本事还推罪他头上。 李成栋则咬定是李遇春不肯让出松江府,于是故意派兵扮明军搞事情,双方各执一词。 这么热闹,明军自然也不会错失良机,于是崇明、太湖的明军,还有苏松两地的乡团等,也纷纷加入,浑水摸鱼。 他们甚至故意假扮起李成栋和李遇春的部下,打起他们的旗号行事。冒充李遇春部攻打苏州嘉定的李成栋,甚至是杨承祖和土国宝部,又冒充李成栋去打松江的城镇,甚至是借用他们旗号名义,把一些乡下拥清叛明的地主大院寨子给强拆了。 一时间,苏松乱成一片。 土国宝也不敢南下了,只得守在苏州城,不停的给江宁的洪承畴写报告,这些乱糟糟的报告递到洪承畴的书桌上,他却没心思看了。 北京已经下旨,说他招抚南方有功云云,加封宫保衔,并移镇湖广,经略六省。 可所谓六省,现在仅有半个湖广在大清手中,其余的什么四川云南贵州和两广,还仍在明朝手中。 这经略的名头,有名无实,说是有功嘉奖重用,可他很清楚,摄政王对他在江南很不满,尤其是看到接任的还是严我公时,他更有股无力感。 严我公能跟他相提并论吗? 他在大明时就已经是兵部尚书督师辽东了,严我公不过是个举人,这短短半年冒头,迅速窜起,他承认,严我公此人确实有些本事,但他不过是招抚了些人马,平定了苏松的叛乱。 但那些根本算不得什么,一些乌合之众,随便谁都能平定,只能说严我公恰逢其时,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洪承畴觉得所谓严我公大才,其实不过就是摄政王故意捧出来打压他的工具而已。 不是严我公太厉害,实是他失去了摄政王的赏识。 可洪承畴觉得江南不靖,并不是他的责任。 都是北京朝廷处置失当,拿下南京时,他就曾经上奏朝廷,应当一鼓作气的继续南下,起码要把敢立旗的鲁监国给擒灭,要把长沙收取。 可朝廷却急着班师还朝,连郧阳、长沙都没收取,甚至让浙东出现了个鲁王监国绍兴,陈兵钱塘江岸。 大明正统的旗帜还在,各地叛军四起,也就很正常了。 现在却把责任都加到他头上,这真是可笑。 不过洪承畴一声叹息后,还是决定接受朝廷安排,尽快前往武昌。 虽然之前犯了大错,但这次朝廷的反应很及时,调派两万八旗精锐南下,兵分两路,一指武昌一指绍兴,这不失良策,洪承畴也觉得,在这两路精锐强攻之下,如今明朝勉强维持的这面旗帜,将很快折断倒下,紧接着就将是雪崩一样的溃败灭亡。 李成栋李遇春土国宝,看着这些扯皮的报告,洪承畴不想再理会了,留给严我公去头痛吧,看他如何处置。 第252章 监国临幸夜谈心 平日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何腾蛟就属于这种大明传统官员,他的本质上跟史可法类似,忠诚没的说,哪怕就算被俘,也绝不会投降,绝对慷慨激昂骂贼就义。在残破的局面下,也能百般设法维持局面。 但是,他们却又很传统,比如说坚信官贼不两立,始终保持着强烈的阶级立场,再比如,始终会维持着自己出身的士绅阶层,对于所谓阉党奸党那更是誓不两立。 哪怕都到快亡国的时候了,还不忘记要排除异己,坚持搞党争。 与阮大铖马士英这种能变通的完全是两类人,当然跟钱谦益这种就更没法说。 对何腾蛟这类官员,朱以海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们的死忠,脖子硬,任你如何利诱威胁他们的立场都不会动摇,但又恨这些人脾气死硬不知变通。朱以海把何腾蛟从湖广召入朝中任大学士。 也确实是念他有功,但又不想他留在湖广坏事。 可他入朝后,臭脾气没改过,仍然整天大谈阶级,大谈忠奸,一直想清算马阮等所谓奸党、顺逆等等。 在他的坚持下,这小朝廷甚至又有一股子要党争内斗的态势,这让朱以海非常的不满。 杭州城下,已经围城半月的朱以海还得分心,找何腾蛟谈话。 白天没空,于是安排晚上夜谈。 “殿下召见?今晚?” 何腾蛟平时最瞧不惯朱以海喜欢私下单独召见大臣奏对,甚至是还老喜欢半夜召见,一谈一宿。因此经常调侃说监国又召某某睡了。 想不到,今天却轮到他要侍寝了。 “嗯,殿下说要与何阁部好好谈谈。” “白天不能谈吗?” “殿下白天没空。” 内务府总管杜芳笑着答道,何腾蛟面对这位内廷新贵也是无可奈何,此人本只是鲁王身边近侍老人,品阶卑微,但就因忠心勤恳,如今被委为内务府总管,这个新设的内务府,几乎管着监国的内帑钱袋,外面的定海市舶司甚至是皇商、皇庄,也都划归他们管。 “还请何阁部能够提前准备,按时入见。” “阁部最好是提前沐浴熏香,若能准备好一套睡衣是最好的。”杜芳说完走了。 留下何腾蛟在那怔怔出神,还提前沐浴熏香,还准备睡衣? 这真是要睡自己。 夜幕降临。 杭州城外,如今各军营寨已经修的很不错,朱以海驻跸于杭州城郊的一个市镇上,羽林、千牛两镇团团护卫,守的跟个铁桶似的。 何腾蛟被内侍一路领着,经过重重检查。 城外有羽林,入城有千牛,再往内还有亲勋翊三卫,最后还有千牛带刀,又是验腰牌又是验鱼符。 堂堂阁部大学士,那张脸还做不得数,非要拿出监国新令内务府监造的鱼符。 这种仿唐朝的金鱼袋金鱼符,虽然确实挺增加官员的格调身份,但过一关验一次,还是让何腾蛟很不高兴,尤其是他把自己熏的香喷喷,还抱了一套睡衣后,越发有些不耐烦。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道关卡,总算来到了监国所在的一座大宅。 朱以海在大宅书房召见。 杜芳在外面迎了何腾蛟,先领他到偏房,让他更换睡衣,甚至还站在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更衣。 “杜公公莫不怀疑本阁部还会身上藏刀不成?”何腾蛟没忍住。 “阁部经过重重查验,身上一根针也是不可能带到御前的,咱家也只是忠于职守,还请见谅。” 何腾蛟换上睡衣,还按要求把头发解散,在脑后用根丝带扎起,就这样跟着来到书房。 “殿下,何阁部到了。” 朱以海笑着回应,“阁老请进。” 何腾蛟一进来,就看到朱以海也跟他差不多,也是一袭宽松睡衣,一看就是湖州真丝的,轻薄凉爽,头发扎了一个团。 “阁老坐。” 屋里点着蜡烛,十分明亮,何腾蛟坐下,杜芳退出,屋里就剩下两人,何腾蛟顿时觉得气氛有些异样,总感觉不太自在。 “阁部无须紧张,夜里召见,本就是想在轻松的氛围下谈事。” 屋里有一张竹榻,十分宽大,中间摆了一张几案,一边一个蒲团,直接跪坐着聊天。 “近段时间,阁老所上的诸奏折,还有平时所说言论,孤也有关注。” “可是臣说错了什么?” “阁老的言论,也不是说错了,只是与如今形势有些不太符合,大敌当前,当团结一切共同抗敌,且得是真心诚意的。就比如说我们招抚了顺营等,授爵给职,不是表面做样子,而是真的接纳他们,所以荆州之战武昌之战,这是我大明中兴恢复的关键战役,而不是说要坐山观虎斗,要坐视他们拼斗,这是不对的。” 何腾蛟却也磊落,“殿下,臣始终认为眼下一时权宜,招抚闯贼等,但对这些人始终不能深信,必须有所防备。如今荆襄战起,臣觉得适当的让他们跟鞑子拼斗,这是好事。先消耗一下他们,也可以看出他们是否真心归顺。如今我们在荆襄江汉之地,仍然实力有限,尤其是鞭远莫及,若是我们把那点宝贵的力量,过早的投入进去,到时打光了,这荆襄之地可就非我所有啊。” 这些天,何腾蛟明里暗里一直在提这件事,说要让忠贞忠武忠开忠勇几个外镇,让他们跟清军拼,拼完了朝廷再上。 既要他们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忠心可靠,同时也是趁机削弱他们,这样朝廷才有可能真正有更多的话语权。 这番言论还得了不少人的支持。 引的许多人上表支持,这让朱以海不得不召见何腾蛟跟他好好聊一聊。 “试?试什么?人心是经不得试的,如果朝廷这般试忠贞忠武等营,那必然要试出坏事来,到时湖广大好局面崩坏,最后苦果是谁来承担呢?是朝廷!” “阁部,李自成死后,伪顺崩溃,顺营也是群龙无主,他们夹缝之中,难图生存,肯接受我们的招抚,固是无路可走,但我们其实一样需要他们。湖广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军事力量吗?没有,你和堵卿原先组建的十三镇人马,有几分战力你自己非常清楚,看似好几万人,但真要打仗,是不行的。 王朝先,张先璧这些人,不过是小号左良玉方国安,祸害百姓厉害,打仗却不行的。” “湖广战局,还是得依靠忠贞营等,他们是骨干力量,而湖广处于长江上游,我们想把大明的旗帜撑下来,就必须有上游牵制鞑子。换句话说,假如我们这边顺利,真能收复江南,那按历史上各个偏安江南的朝廷的所为来看,守江必守淮,守江还必守荆襄。 朱以海把一杯茶推到何腾蛟面前,“这几个月,我们钻了鞑子一个空子,他们战略误判,给了我们一丝喘息机会,但是,我们都应当清醒的看到,就目前来说,鞑子与我们之间,力量依然悬殊,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集中所有力量围杭州,但围了这么多天,你也看到了结果。就算我们打了杭州一个突出其不意,甚至张存仁弃城而逃,但区区一个田雄,就带着三千绿营守杭州,我们几万人马,依然狗咬刺猬般难以下手,仅仅是城外的护城河,我们填了多少天了?” “我们的炮比鞑子多,兵比鞑子多,但鞑子据城而守,却依然凭借着高大的城墙,杀伤了我们很多人。” 何腾蛟却道,“那是殿下仁慈,不肯多伤亡将士,否则若是全力围攻,此刻杭州只怕已经拿下了。” “拿命去拼么?虽然慈不掌兵,但如果按你说的去打,以我们御营如今的实力,想短期硬攻下此城,只怕得死伤上万,就算拿下了杭州,我觉得也不值。现在我们面对鞑子,更重要的是要一边积聚实力,一边削弱鞑子的实力,而硬打坚城,用无数人命换城池,是不划算,甚至是错误的。没有了人,鞑子随时再来,我们又如何守住这城?” “杭州会继续围,接下来还是会主要以土木作业为主,挖壕沟到城下,用火炮和爆破的方式,力求在少伤亡的情况下,破城。杭州现在只三千绿营,我们没必要在这里消耗太多兵力。” “其实我实话告诉你,现阶段,我也没有拿下杭州后就要坚守的打算。如今一切作战,都是以掌握主动,消耗敌人为主,而不是要争夺城池。” 何腾蛟大惊。 “杭州拿下也不守?” “守的时候不到。” 何腾蛟沉默,他跟不上朱以海的节奏,杭州这样的大城,而且就在绍兴的对面,居然打下也不守? 可对朱以海来说,现阶段主要靠主动出击,寻找敌人空当,歼灭其兵马为主,至于城,那是死的。说句难听的,如果舍不得非要坚守,就会落入战略被动,鞑子现在仍有战力优势,他们才巴不得打那种攻防决战呢。 “不守杭州,那鞑子如果来攻绍兴呢?” “鞑子真来攻绍兴,让给他便是,我们可以暂时撤退,暂避锋芒。” “可是,可是,”何腾蛟都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朱以海很淡定的道,“鞑子来打绍兴,我们就去打南京,鞑子的兵就这么多,他集中起来进攻我们,后方就必然空虚,左不过换家便是。” 第253章 剑指郑氏督岭南 “殿下,自古以来仗就没有这样打的。”何腾蛟叹道。 朱以海却不以为然,“大明跟鞑子打了快三十年了吧,我出生那年,努尔哈赤以七大恨宣誓起兵叛我大明,朝廷跟鞑子也算是用尽策略,可结果哪个管用了?如今我们都已经只剩下半壁江山了,老路子走不通了,必须得换条新路走,哪怕前途未卜,也得勇敢试探,否则,再走那死胡同有何意义?” “何阁老,孤很钦佩你的忠心耿耿,但如今形势,除了忠心,还需要变通。一切都是为了中兴恢复!”朱以海也算是掏心掏肺,“孤先前召阁老入朝,也是因为知晓阁老对忠贞营的真实态度,招抚他们也不过是迫于形势,但阁老却从没有真正信任过他们,所以湖广想要打开局面,甚至维持住,阁老是不行的。” 何腾蛟红起脸,想要反驳,但朱以海却继续道,“阁老知道孤说的是对的,没必要为争而争。” “其实今天孤也不是叫阁老来聊这些,大半夜不睡觉聊这些也太无聊了。孤叫阁老来,是看重阁老的忠心,所以想委以重任。福建两广,是朝廷的大后方,但自烈皇殉国之后,这大后方也不安宁了。 尤其是福建的郑芝龙,你也知晓他本是福建海贼出身,亦商亦盗,崇祯初年接受招安,朝廷用他剪灭了东南其它海贼,但却也养虎成患,郑氏一家独大,独霸东南海上。 大明两京沦陷,这郑氏狼子野心也是不断膨胀,如今对我这个监国也只是表面尊奉,可实际上却是把福建视做了他的独立王国。 你可知道,郑芝龙擅做威福,他虽是孤所授之福建总督,可却把自己当成了福建王,这几月,随意任命罢免福建地方文武官员,从总兵到知府,从游击到知县,这福建大大小小的官,他想授就授,想罢就罢。 这福建的税赋钱粮,如今更是尽入他手,他想给朝廷起运多少就多少,完全是随心所欲,没有账本。 孤几次传旨郑氏,让那边建海关征厘金,清理税赋,甚至是与番人通商开放港口贸易,但是郑氏对孤的旨意毫无理会。 孤让郑氏整顿兵马,编册造籍,也无应答。 现在福建,郑氏的规矩,比朝廷的王法都管用。 如此下去,还得了? 何腾蛟也对福建的郑氏行事有所耳闻,“殿下封他侯爵授他总督,还对郑氏家族如此厚待,他们确实贪的无厌了。” 朱以海叹声,“说到底,还是朝廷缺少制衡的手段,缺少压制的力量,所以才让郑氏如此嚣张跋扈,如今虽然还表面恭谦,但这种恭谦不过是装样子的。不过是因为孤在这北面还撑的住,但是若不能及时的干预制衡,福建必然终将失控。 何阁老,孤知你忠心耿耿,能力也是有的。所以思来想去,想要请你前往广州,督师福建两广三省,孤希望你能代表朝廷,在那边重树朝廷威严,清理税赋,整顿官军,招商通贸,使之成为朝廷真正可靠的后方,而不是如今这般,我们在前线与鞑子血战,郑氏等却在后方自立。孤可不想前方跟鞑子交战,还得时刻提防后方有人捅刀子。” “如今前线紧张,孤也只能给你抽调一镇京营给你做阁标南下,另外我会再从四镇水师中抽调船舰人员,由阮美统领南下,并听你节制。” 浙东如今局面是稳住了,甚至已经开始深入改革,成效还不错,但仅以浙东几府,想要支撑北伐大业,是不可能的。 必须得整合整个南方诸省,以半壁江山之人力物力等,才有可能跟鞑子抗衡。所以福建广东广西这后方三省,朱以海是不可能放弃不管的。 之前是插不上手,连浙东几府都还没能完全掌握,所以对更遥远的其它省,也只能是封官许诺百般拉拢。 只要肯开读诏令,上表拥立,朱以海对这些人也是非常客气的。 如郑氏实力雄厚,朱以海不仅给郑芝龙第一个封侯,还给他家封了三个伯爵,一个总督加一个提督三个总兵官。 这份待遇可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甚至还暗示以后要把女儿嫁给郑森,最后还赐国姓。 结果呢,他的示好,不过是被郑氏视为软弱,看做是鞭长莫及,已无力管他们了。 如今行事越发嚣张,甚至比弘光朝时还肆无忌惮起来。 私自任免官吏,随意征派钱粮,截留税赋,甚至独占海上贸易之利,对朝廷乐意就送个二三十万两银子,不乐意就不送,完全把福建当成自家的。甚至之前巡抚张肯堂对郑芝龙的行为不满,说了他几句,结果郑芝龙居然派兵强行把张肯堂送来浙江了。 还有一位派去的监察御史,因为指责郑氏跋扈,然后大街上被一伙人拦住,从轿子中扯出来暴打,牙齿全都打掉了,最后还残忍的把舌头给割走了。 重伤的御史当天就伤重不冶死了,而郑芝龙居然只是给朝廷上了道奏疏,说那御史因为向商人索赂,逼迫太过,导致有人愤而买通贼匪当街报复。 这完全就是黑白颠倒,指鹿为马了。 这些事情,都让朱以海不得不正视起郑氏,甚至得在这前线乱战中,腾出手来对付郑芝龙。 虽然他很想直接派锦衣卫去福建抓人,但也清楚,郑芝龙敢这么嚣张,那是因为他有了这本钱。 朝廷真派锦衣卫去抓人,郑芝龙肯定会二话不说把他们全杀了,最后随便找个借口应付过去,比如半路遇贼匪等等。 逼急了,说不得还要直接造反。 朱以海现在还真没有这能力分身去征讨福建,所以也只能另寻他路。起码总得派个人去平衡一下。 思来想去,两广总督丁魁楚虽然对朝廷还算忠心,但此人是没有能力压制的了郑芝龙的。 最后他还是打算让何腾蛟以大学士之衔,前往广州坐镇,督师三省。 用两广之力,来制衡福建郑氏,不求其它,但求能够先让郑氏老实一些,只要不越搞越过份,甚至背后捅枪,就满足了。 想说靠一个督师就能让郑氏恭顺是不可能的,对郑氏,最终还是得靠硬实力。他相信,只要他在北边保持实力,不被清军击溃,还有根据地在,那郑氏终究不敢轻易踏出那一步。 但朱以海不满足于郑氏不公然造反,他还需要福建的钱粮物力,还需要福建真正可靠,所以必须得派一位重臣前往。 何腾蛟固然有许多毛病,但忠心有保证,另外两广总督丁魁楚其实跟何腾蛟是一类人,只是能力方面不如何腾蛟,所以以何对丁,绝对是用对人。 “阁老此次南下任务很明确,按浙东如今的整顿,在那边推行改革,裁撤卫所、军屯,整理税赋,开设广州市舶司、福州市舶司等,开设厘金局,整编训练出一支新式能战的广东、广西营兵,为朝廷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饷。” 这番话,这份信任说的何腾蛟都激动不已。 “阁老是孤派出去的第三位督师,寄予厚望。” “臣深感荣幸!” 何腾蛟原以为监国因为他不心腹私人,所以不肯重用他,一招明升暗降,把他从湖广召来朝中坐冷板凳,这段时间也确实说了不少怨言怨语,可没想到,监国并不是那般。 “殿下,前线用兵正紧,臣孤身一人南下便可,有殿下所授督师之印和王命旗牌足矣。” “兵还是留在前线。” 朱以海却道,“如此乱世,仅仅一个督师头衔可是没用的,诚如我这个监国,若没有十镇御营在手,又有几个真正恭敬信服呢?若不是孤有这十镇御营,如今还不知道这天下有几人称孤几人道寡。” “乱世啊,连方国安之流都十分清楚,有兵马有刀枪那才能让人尊重。尤其是这福建还有郑氏这等豪强,就算丁魁楚这个两广总督也是有兵马在手,阁老若无兵马护身,到时只怕也未必号令的动他。” 丁魁楚上次因平靖江王之乱,被朱以海封了个伯爵,那位参将也一样被封伯爵,何腾蛟光棍一人赴任,他敢说,丁魁楚绝对会架空他。 “放心,如今孤也不是孤军作战,除了浙东这边,江西、安徽、湖广甚至四川,都是奋起反击,还有浙西、苏松等地,也还有许多人马。因此调派京营一镇随你南下,还是可以的。” “况且,孤对阁老此行可是寄以厚望,这本钱下的重点,也是期盼到时能够得到更多的回报。后方三省的税赋钱粮,甚至通海贸易之利,这可是孤非常急需的。阁老若能早日整顿好三省,不说其它,仅地丁银一项,就能有几百万两白银之多,而若能通海开矿征收厘金,把盐税也收上来,再添个几百万都没问题。若能有这上千万白银充实国库,孤又岂怕跟鞑子持久对峙?” “先从两广着手,广西巡抚瞿式耜之前来朝见过孤,孤与他长谈过,是个忠心能干之人,你到了广州后,要好好倚重他,另外我再派张名扬为广东提督,兼做你阁标总兵。” “一步步来,先两广后福建,对郑氏要注意方式方法,有个前提,绝不能逼反了郑氏,现阶段,我们经不起福建叛乱。” 何腾蛟知道这很难,但有这一镇京营做他阁标南下,他也底气大增,况且广西还有个接应的巡抚瞿式耜。 “张肯堂会随你一同南下,仍任福建巡抚加兵部侍郎右佥都御史。我再派曾在福建为官的兵部侍郎、提督千牛镇熊汝霖为广东巡抚。” 一督师三巡抚,对付两个总督,让他们斗去吧。 第254章 江南乱战全线捷 何腾蛟跟监国一连睡了三晚,然后朝廷宣诏。 加封太子太保,晋武英殿大学士,封定兴伯爵,出镇广州,督师福建、广东、广西三省军务兼理粮饷,赐三十六面王命旗牌,授尚方宝剑。 以一镇京营六千八百兵马为阁标随同南下。 这个旨意一出,不少人就忍不住议论纷纷,经常听何阁部说监国今晚又睡了这个,昨天又召那个侍寝,谁能想到最后何阁部独得恩宠,连睡了三晚呢。 有人甚至翻出何腾蛟的历史,说这位本就比较会睡。说他何腾蛟不过是个贵州举人出身,可在崇祯朝时却能以举人出任南阳知县这样的大县主官,这甚至比一般的进士起点都高,为啥? 因为何腾蛟跟当时的一个阁老睡了。 当然,原本坊间是说何腾蛟得当政阁老赏识召见,相谈甚欢。 何腾蛟到南阳上任后,马上又跟巡抚陈必谦睡了。当然,实际上是随巡抚陈必谦破贼安皋山,斩首四百余贼,又讨平土寇,益加名。人家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跟着陈巡抚大破流贼土寇而已。 之后何腾蛟丁忧去职,丧满,出任淮徐兵备佥事,已经是四品官了,他在任上讨贼平寇,依然杀气很重,反正把自己辖区搞的太平不少,连崇祯听了都点赞不已。 于是召入京师面圣,传言又睡了。 于是在崇祯末一路升到了湖广巡抚,可以说他的仕途跟开挂一样,后来福王南京继位,仍为湖广巡抚。南京党争内斗激烈,左良玉起兵清君侧,邀关系不错的老何同下江南,共取富贵。 结果何腾蛟却认定他成不了事,坚决不肯,然后左良玉军阀脾气发作,威胁要杀尽何腾蛟所在的宁州满城百姓。老何也非常硬气,虽然我曾经跟你睡过,但我不可能跟你一起造反,他通知全城百姓出城逃命,然后自己打开衙门大门,把官印摆在堂上,穿好官服等左良玉来砍他。 是兄弟你就砍一刀。 左良玉军攻入城中后,何腾蛟想想还不如自刎算了,结果被部下阻拦,左良玉亲兵把他带去见大帅。 左良玉见面对他依然十分尊敬,甚至让他同乘一船,晚上还想同睡。 何腾蛟不肯,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找了个机会,跳船投江,左良玉还以为他投江自尽也不肯再跟自己睡,其实何腾蛟水性很好,硬是游上岸,一口气跑回长沙,召集旧部,招兵买马,打起讨左旗号,坚决拥护南京朝廷。 当然,江湖上还流传着另一个传说,说当时左良玉派了四个总兵看守何腾蛟,自己去沐浴熏香准备晚上好好跟何抚院夜谈,然后江中突起一条蛟龙,拍碎了船窗,驮着何腾蛟钻出了左良玉八十万大军,最后一路把他送到了一座关帝庙。 天明,何腾蛟先前送出城的家人正好路过,还带着他的官印呢。 于是何腾蛟换上官袍拿上印信,招集部众,举旗反左,不久左良玉暴毙江上,其部众不少溃散,余部后随左梦庚降清。 虽然这传说过于玄幻,但湖广的百姓却非常喜闻乐道,十分相信,并对何腾蛟更加尊重信服。 南京城破,弘光被俘消息传来后,何腾蛟反而已经整编人马,立起十三军镇,在左良玉这个原湖广最大的军头离开病死,其子降清后,何腾蛟反而彻底的成了湖广实力最强的那个男人。 甚至连鲁监国也都下诏加封。 有人总结,何腾蛟怪不得之前喜欢说鲁国睡某某大臣,原来他自己就是一路睡上来的,睡阁老,睡巡抚,睡皇帝睡左良玉,如今又睡监国,硬睡出一个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保闽粤督师来。 大家乐于谈这个睡字,却反而忽略了何腾蛟这次南下督师三省的朝廷真正意图。 杭州城下。 朱以海听着侍从室禀报的坊间传闻,也只是呵呵一笑而已。 百姓们,最喜欢这些小道消息,甚至越离谱夸张他们越相信,天生的阴谋论拥护者。 “是否需要我们把这些恶意散播谣言的家伙拿下?”杨伯兴有些面无表情的请示。 朱以海摆摆手,“无伤大雅的事情,何必那么较真,只要不是有人在故意的煽风点火就不要理会。还是说点正事吧,军情汇总吧。” 杨伯兴于是做军情简报。 “勇卫镇总兵官张全与都监军沈文忠自湖州上报,他们已经尽复湖州六县一州,共斩首八百余级,俘虏三千余众,缴获银两五十余万两,粮草器械众多, 湖州镇总兵金攻玉伏击张存仁失败,折损千余人马,请求监国降罪。” 朱以海忙里偷闲吃着早饭,堂堂监国,吃的也不过是红薯稀饭配小咸鱼干,然后一碗紫菜蛋花汤,朴实无华。 这倒不是做秀,而是他向来不是太喜欢捧场奢侈,在军中更是喜欢简单朴素。 几万士兵汇聚杭州城下,粮食供应虽然还充足及时,毕竟身后就是钱塘湾,可总不能大家三天才能见一点荤腥,他却天天大鱼大肉吧。 “金攻玉那个事,也是非战之罪,满蒙八旗本就彪悍,他们一心逃跑,更是不易拦截,兵法有云,归师勿遏嘛。当然,张全本来的计划也没错,只能说我们如今跟鞑子还有不小的实力差距,以后正视这个差距,制订作战计划时更加谨慎些便是。” “湖州诸城收复是好事,不过也不能轻敌大意,他们得做好心理准备,随时准备撤离。所以现在他们要做的不是加固城防准备坚守,而是尽量的把物资钱粮等转移到天目山或太湖的根据地。” “当然,既然拿下了,也不急着撤,鞑子没来,我们就先多占一会,趁这空当,肃清汉奸,清理田地,整顿税赋,该干的还是得干嘛,只要多加提防,时刻盯紧点,鞑子若是来了,提前撤退便是。” 杨伯兴虽然惊讶此时仍还没打算守,但也只是稍愣了下神。 “嘉兴的郑继武朱大纲呢,有消息没?” 那两位原本是大明海宁所的武官,降清再反正,然后又奉旨降清,上次跟着严我公、李遇春去了趟苏松,硬是镀了一层厚厚的金,积了不少‘平乱剿逆’之功,郑继武做上了嘉兴总兵,朱大纲则接任海宁副将。 两人身上还分别挂着侯伯爵位,可以说是潜入敌营混的风声水起,自己招兵买马,然后找鞑子要械请饷,虽然清廷也没给什么,但打着这绿营旗号,在嘉兴向那些投诚归附的士绅商贾地主们募捐派饷,还是钱粮不缺的。 因为挂着绿营的旗号,所以嘉兴那边的情况,比湖州的还要好。 湖州还仅是占据乡野村庄,嘉兴是从上到下,其实早就已经都是大明实际控制了。 “嘉兴现在很平静,犹如平湖无波。” 不过在他们给江宁的塘报,却是非常热闹,两人几乎天天跟来进攻的明军大战,一次次的击败了来犯明军。 朱以海听到这个回复,想了想,“挺好,不过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借助这次动荡机会,加紧跟嘉兴的府县官吏们接触,若是死忠鞑虏的,让郑继武他们派人做了,到时就推到贼匪甚至我们头上便好,他还可以借机再清洗整顿一波,那些死硬的投降派士绅地主,借机拿下一些。” “南京那边,有动静没?” “还没有,松江的李遇春跟苏州嘉定的李成栋还在扯皮打官司,苏州的土国宝则因漕运总督吴易派兵又夺了吴江,截断了运河,而只得半路又把兵调回。” “对了,阎应元、陈明遇还有程璧等趁机收复了江阴城,黄斌卿也自靖江出兵,收复了泰兴城。” 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 阮进、刘孔昭、周鹤芝等也都率水师展开接连行动,仗着舟师之利,在长江沿岸、苏松淮扬沿海之地搞袭扰,来去如风,一副海盗战术。 根据掌握的情报,乘虚而入,避实就虚,每次都盯着那些没防备的空城,攻下后,老三样,把府库钱粮搬走,把那些死忠降虏的官吏、士绅杀一批,挂城头上,再把他们家抄了,然后救济一下穷人,甚至动员百姓拆除城墙。 若有时间,还要把地方的册籍搬走。 等清军疲惫赶来,他们早就扬帆而去了,不得不说,现阶段,当朱以海打算跟清军玩这种无赖战术的时候,清军是疲于应付的,因为朱以海根本不守城。 只打不守,说白了就是扫荡清军,夺取钱粮,打击鞑子的地方官吏、绿营,积少成多,以少胜聚大胜。 反正水师以舟山、崇明、羊山等做基地,清军现在根本没实力进攻,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俗话说的好,这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哪怕博洛走前,安排杨承祖、李成栋、吴胜兆、马得功、李遇春等分守沿海诸港口,但防也只能防几个重要港口目标,这沿海能登陆的地方多了去了。 当年倭寇在东南纵横,大明朝举国之力都是疲于应付,如今朱以海有一支不错的力量,鞑子新整编的绿营就更难了。 何况,那绿营里还混入了李遇春、郑继武这样的。 早饭吃完,朱以海心情大好。 “杭州城被围这么多天,估计粮荒也挺严重了,去劝降一波。” 第255章 杭州孤城朱国藩 杭州城。 自从知府朱国藩宣布全城实行战时供给粮食,向提督田雄借兵强行征走百姓家中的粮食后,杭州城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凝重。 强征走了城中的粮食,然后当兵的每人每天能得到一升米,百姓一家能得一升米。当官的一天两升。 杭州做为一座东南大城,人口众多,一月需米三十万石,正常一天就要消耗一万石米。 还不算其它肉蛋蔬菜等副食品。 杭州城多大?周围四十里! 城内城外人口数十万家,能达百余万众,就算如今仅围了杭州城,仅围城中的军民工匠人口,也有数十万众。 确切点说,平时城中人口,不少于四五十万,跟苏松江宁扬州诸城,相差不大。 如此大的一座城市,已经是资本荫芽的工商大城,绝大多数的城中人口都从事着工商制造等业,所需的粮食、副食消耗巨大。 一年要消耗大米三百六十万石。 而偏偏杭州向来是把大米等粮食是囤积在城外的运河镇栖塘镇、临平镇、北新关、留下市等城郊市镇上,更别说所需的肉蔬副食,更基本上都是得每天从城外运入。 杭州被封半个多月,肉蔬早就断绝,就城中的那点百姓家中存粮,和粮铺里的那点粮食,哪怕限量供应,也撑不了多久。 黑市的大米已经到了十两银子一石的高价,而且还在不断高涨。连平时用来喂牲口的高粱、红薯,甚至糠麸都卖的比以前的米贵。 那些官吏们还要趁机发财,说是限量供应粮食给百姓,结果他们先是往里挨杂粮,然后又往里掺糠麸,最后还往里挨沙子泥土,反正每经过一层手,便有人往里挨点东西,克扣点粮食出来,拿到黑市就能转卖高价。 官吏克扣百姓的,军官们又克扣士兵的。 于是乎,大家每天到手的粮食,也仅仅是能熬点稀粥吊命,城中现在老鼠都能卖一百文钱一只。 马骡猫狗已经吃光了,老鼠麻雀都成了稀罕货。 能吃的一切东西,现在都成了杭州百姓眼里的好东西,大家被困在这座大城里,日日坐困等死。 要不是西湖此时在杭州城外,估计西湖都能让他们舀干了水把鱼全捉来吃了。 饿的双眼放光的几十万人,现在看谁都忍不住咽口水,据说已经有人开始在黑市卖米肉,所谓米肉其实就是人肉。 杭州城中的乞丐在急剧减少,他们被一些人掳了去杀了吃或卖肉。 围城还不到一个月,杭州居然就开始吃人了。 说到底,还是清军从没有想到,杭州会被围,他们对这一切毫无准备和预防应对,粮食还如往常储存在城郊,城中数十万众,粮食副食肉蔬等全靠外面供应。 “大人,” 杭州推官将一个箱子提到知府朱国藩的面前,“这是大人那一份。” 朱国藩打开箱,一片金光耀眼。 “这是八百两黄金。” 推官笑着告诉朱国藩,他特意换成了黄金,并铸成了这八十条大黄鱼,“黄金易藏易携还更值钱。” “银子比较占地方。” 八百两黄金,按时价能值一万二千两银子,五十两一锭的元宝银,都得二百四十锭。 但现在杭州一两黄金换不到一石粮食,黑市粮价每天都打着翻往上涨。 “有劳了。”朱国藩面带着微笑收下。 “都是卑职份内之事,围城许久,这黑市粮价已经越来越高了,”虽然借机发这战争财,但一直不见援兵来,推官等城中官吏也越来越慌张,钱是赚的挺爽的,别人天天吃着掺沙掺土的杂粮粥,他们照样还能顿顿白粮饭,甚至还能有办法吃肉,什么金华火腿等干货,还是不少的。 甚至有办法弄到一些马骡等新鲜屠宰的肉。 可也怕有命赚钱没命花,这城要是一破,赚了再多也是白忙一场啊。 “大人,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朱国藩长叹一声。 推官许安不由的脸色一慌,“怎么了?可是有新消息了?” “援军大概是不会来了。” “怎么可能,朝廷总不可能置杭州于不顾吧,张总督萧巡抚他们去搬援兵,肯定很快会到的。” 朱国藩却只是道,“如果真按你所说,那援兵也差不多到了,可事实呢?杭州被围这么多天,别说援兵,我们连只江宁来的鸟都没见到吧?” “说江宁距离远,可湖州、嘉兴甚至松江也不远,怎么却一个兵没见到?” “我听到消息,张总督萧巡抚他们在湖州遭遇伏击,听说是全军覆没了,如今整个湖州和嘉兴都已经被明军攻破占领,我们被隔绝了。” “啊?”推官颤声。 “最要命的还不止如此,苏松也不太平,听说明军水师如今在各地袭扰,嘉定的李成栋连失数城,而江宁巡抚土国宝连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吴江城都丢了。” “甚至江宁也不太平。” “再一个,听说洪安抚因招抚江南不力,已经被朝廷训斥,调往湖广做经略,听说湖广那边现在闹的更凶,荆州、武昌、襄阳都被围了,随时可能被攻占,到时可就顺江而下直取江宁了。” 许安震惊的脸色苍白,这段时间虽然有些担忧,可总觉得朝廷不可能不顾杭州,援兵很快就会到,所以他忙着贪污捞钱,甚至都没太往多想。 “大人如何知晓这些消息?” 朱国藩伸出手指往外指了指,“外面明军天天来招安劝降,每天都要射很多箭书进来,这些消息都不是什么机密。虽然田军门不让外传,可我也又岂会不知。” “大人,明军说的话不可信吧,肯定是骗我们的。” 朱国藩却又是一声长叹,叹的许安心发抖。 “我们知道趁机在城里黑市卖粮,你道守城的提标就不懂?早就有人暗里跟城外走私了。” “啊?” “没什么可惊讶的,很正常的事情,他们守着城,趁人不备,拿绳和筐跟城下的明军暗里交易。” “这也行?” “有什么不行的,当兵的也是人,城里的清军是人,城外的明军也是人,谁不喜欢银子?” “上次炮战损毁的两门红衣大炮,都被提标的一个游击给推下城卖给明军了,一门损毁的红衣大炮,换了一千斤米。” 嘶! 第256章 鸿门夜宴刺提督 杭州城上的红衣大炮一门三千九百斤,造价几千两银子,就卖一千斤大米? 不过许安很快回过神来,如今杭州城里的米黑市可是十两银子一石,甚至有价无市,这不仅仅是银子,这还是活命的口粮啊。 “如今啊,好多事情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又心照不宣而已。谁又能肯定,那卖掉损毁大炮换来的米,他田提督没分一份呢?” 现在杭州围城,双方隔城对峙。 白天还能隔空对骂,晚上却在暗里走私交易。 不仅损毁的大炮可以换大米,其它的什么破损的绵甲铁甲布面甲一样可以换大米,至于说完好的火炮刀枪铠甲就更值钱了。 “听说镇标的标兵,基本上都卖掉了自己的一些装备。” 许安震惊无比,他本以为他们在发给百姓的粮食里掺高粱挨谷糠甚至挨沙子泥土,已经够厉害了的,谁知道这守城的提标士兵居然把自己的家伙事都卖了。 你卖点损坏的大炮啥的能理解,你把好的也卖了,这是怎么想的? 朱国藩左右瞧了瞧,然后把许安招近前。 “许大人,杭州看着是没救了,咱们也得提前想想出路啊。” 许安如丧考妣,他本只是杭州一个生员,考大明的举人考不上,清军来了,积极迎接,又献粮又捐银的,终于得到赏识,授了他一个小官。在前推官因贪污被博洛杀了后,他使了银子谋到这个位置。 虽然这推官品阶不高,但许安已经习惯了这当官的感觉,权力在握,能让人上瘾,更别说他借职务之便,捞了多少银子。 “我今日去见田提督,他又喝的大醉,拿鞭子在抽几个官员,骂他们征粮不力,这杭州哪还有粮可征?” 朱国藩拉着许安在那里慢慢说着,说起田雄的历史,当初在芜湖黄得功战死后,是如何扛了弘光帝跑向清营投降的。 “田提督因为此事,是绝不敢再降明的,大明也绝不会接纳他,所以他现在一心要死守杭州,封锁不利消息,只是想拉着我们跟他一起陪葬而已。” 许安这段时间也没少被田雄喝斥责骂,也对这个嚣张的军头很不满,现在一听说这家伙因为自己不能降明,居然还想拉着大家一起死,不由的咬牙切齿的诅咒起来,“这个烂脖子的家伙,真是黑心肝烂心肠了。” “许大人,咱们得自救啊!” “朱大人,怎么个自救法?”许安赶紧问。 朱国藩微微一笑,“本官原是湖州同知,想必许大人也是知道吧?” 许安连忙点头。 “我当初在湖州也是有一些官声政绩的,清军南下,知府弃城而走,官军不能守,我为满城百姓着想,只好带头献城请降,事后保全得一城百姓·····” 许安看着朱国藩那一脸正义的模样,心里有些鄙夷,江南官场谁不知道你朱国藩胆小懦弱啊,谁来降谁,在湖州都反复四五次了。 不过此时,许安可顾不上那些。 “大人意思,莫非我们投降?” 朱国藩点了点头,“事到如今,无人救助,唯有自救。就田雄那几千兵,现在连家伙事都快卖光了,城外的明军壕沟都已经快挖到城下了,护城河也填出几条路来了,田雄有半点对策没?” “除了喝酒、拿鞭子抽人,他还做了什么?” “我估摸着明军这攻城的准备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可能就要推大炮上来轰城了,到时城墙一轰开,这明军可就提着盾牌冲进来了,我们只剩下城墙这道防线了,根本防不住的。” “咱们等他们攻进来再投降么吗?”许安怕死,又担心现在投降将来清军回来清算。 “等他们进来了,咱们想降都来不及了,到时一刀砍下,可没后悔药吃。” 许安想哭,这辈子钻营半生,好不容易当上了杭州推官,还捞了这么多银子,这还没来的及享受呢。 良久,他沮丧的道,“可现在城防皆由田雄标兵把守,我们就算真想降,也没机会啊。” 朱国藩点头,“关键在田雄,若是田雄没了,你说还有人阻挠我们吗?” “田雄还这么年轻强壮,怎么说没就说?” “方法自然有很多。”朱国藩凑近低语。 良久,许安瞪大眼睛。 “许公,这都死到临头了,你还犹豫什么?” 许安哆嗦着,“可这太冒险了,万一不成功?” “如今局势,成功还有活路,不成功死路一条,缩头一刀伸头一刀,那还犹豫什么?” ······ 夜幕降临。 杭州知府朱国藩在府衙宴请提督田雄,还有杭州一众留守官员参加。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军门大人,听说湖州、嘉兴皆已为明军所陷?” 田雄心情烦闷,已喝的半醉,闻言只是冷哼一声,“你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另一名官员问,“大人,听说张总督萧巡抚他们去江宁搬援兵,在湖州遇伏全军覆没?” “不可能的事!” “田军门,听说城外明军射来最后通牒,限三日内开城投降,否则就要用大炮轰开杭州城墙,到时攻入城中,文官武将有品级的皆斩,可有此事?” “没有的事。” 一众官员你一句我一句的询问。 田雄一把将杯子掷在地上,手掌猛拍桌子,“你们今天这是宴无好宴啊,是请老子来喝酒,还是来审问老子的?” 朱国藩起身,“军门,其实大家也早知道提标的标兵每天晚上跟城外明军走私,也知晓了现在外面的局势,湖嘉失守,杭州也危在旦夕,张总督弃城而逃,结果还是半路被伏身死,苏松现在也自顾不暇,连洪大学士都被朝廷训斥,紧急调往湖广,听说江宁的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已经带着驻防江南的八旗赶往上游救援荆州武昌了,朝廷现在根本顾不上我们杭州,” “军门,如今局势,杭州已经孤立无援,城中无粮,城外无援,还如何坚守?” “不如降了吧!” 田雄大怒,“好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原来是想投降。” “军门,明军就要攻城了,咱们这样是死路一条啊。” 田雄却一把将朱国藩扒开,“滚开!” “军门,三思啊。” 田雄红着眼睛,“谁敢挡我,死!” 朱国藩对着许安等几名官员使眼色,众人一咬牙,全围了上来。 田雄怒极,正要挥拳,突然感觉腰上一痛。 朱国藩和许安等数名围过来的官员都自袖中掏出一把短刀,狠狠的刺进了田雄腰间。 田雄大口的喘着气,鲜血自嘴中不断涌出,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神逐渐涣散,最后倒在朱国藩怀里。 屋中沉寂。 半个时辰后,杭州城中各营军官赶到府衙,看着躺在血泊中早没了声息的田雄,个个脸色大变。 “提督自刎殉国?” 诸将都一脸不可置信神色。 朱国藩上前,仔细解释,说是今晚宴饮,谈及目前局势,总督巡抚突围去搬救兵在湖州遇伏覆没,湖州嘉兴紧接着沦陷,杭州被彻底隔绝,成了一座孤城。 而苏松现在又被明军袭扰攻击,自顾不暇,甚至驻防江宁的八旗已经在平南大将军顺承郡王勒克德浑的带领下,赶往上游武昌救援,根本没有人来理会杭州。甚至连洪承畴也已经被调往湖广了。 杭州成了孤城,而偏偏城外的明军已经做好了攻城准备,马上就能展开攻城,杭州如今的情况,根本守不住。 “军门说杭州已是无法坚守,他说大家可开城降明,但他曾经负弘光投清,所以无法再回头,他也不想落到明军手中被千刀万剐,心灰意冷之下拔刀自刎,我等拦之不急。” 大家对朱国藩的这番话,面面相觑。 田雄就那么躺在地上,眼睛还大睁着。 提标参将徐信、傅长春,游击刘登诸将震惊的头皮发麻。 朱国藩又道,“我也知诸位将军与田军门同伍多年,情同手足,发生这样的事也是意外。逝者已矣,生者却还得背负哀思前进。杭州如今之危局,已经无解,田军门一走了之,我等却将如何?” 徐信目光在朱国藩等身上扫过,疑点重重,但却没急着表态。 “军门自尽前,留遗言让我们开城投降,也给满城几十万百姓一条生路,也是为你们这些与他并肩征战多年的兄弟们求一条活路。他曾负弘光帝入清营,明军不能饶他,但如今他死了,这笔账一笔勾销,也不会再牵连到你们。” 傅长春望着地上的田雄,若有所思。 “现在开城投降,鲁监国能接纳我等吗?” “将军若有此意,我愿意出城去见鲁监国谈和请降。”朱国藩道。 杭州城里这一夜格外的漫长。 天明。 杭州南门上坚起了一面白旗,紧接着城门打开,一队人举着白旗出城来。 城门随之合上。 “我是杭州知府朱国藩,代表杭州五十万军民来拜见鲁监国,请降!” 一队金吾骑兵奔来,围住他们,朱胜利听到朱国藩的话,哈哈一笑,“随我来!” 第257章 约法三章入杭州 “古有诸葛七擒孟获,今有国藩三降四反,厉害。” 朱胜利骑马前面带路,还不忘记奚落一下这位朱知府,朱国藩只是面带微笑,似乎丝毫不以为耻。 “你这人怎么毫无礼仪廉耻?” “对对对,将军说的都对。”朱国藩淡然回道。 直接把朱胜利惹毛了,刚要发作,羽林镇总兵杨伯兴亲自出来迎接,及时的制止了他。“殿下召见朱知府。” “杨总镇,这人也太无耻了,反复横跳六七次了。” 杨伯兴是知道朱国藩底细的,不动声色的对朱胜利道,“请国姓把人交给我吧。” 引朱国藩来到御营,“委屈朱大人了。” “国姓爷说的也没错,我反复多次也是事实嘛。” “我理解朱大人的一番良苦用心。” 朱国藩微微一笑。 御营大帐。 朱以海会见杭州请降使者朱国藩。 一入大帐,朱国藩便跪伏在地,态度诚恳请降。 “田雄自刎,遗命杭州文武投降?” 朱国藩跪伏地上,头也没抬,口中称是。 御帐里一众文武们都十分惊讶。 有人直接怀疑其中有诈。 “孤受降!”朱以海却站了起来,直接说了三个字。 “杭州军民请殿下约法三章!”朱国藩仍旧跪在地上请求。 “说!” “恳请殿下入城后,不追究守城将士之罪责,不滥杀无辜,不劫掠百姓。” “允!” 于是朱国藩磕头谢恩。 “徐阁老,请你立即草诏一封,将此约法三章明文敕旨。” 朱国藩领了八百两赏银离营返城,半路被杨伯兴带到另一处营帐,朱以海已经在此等候。 “朱卿。” “殿下。” 朱以海上前握住朱国藩的手,“朱卿立大功矣。” “其实殿下围城许久,隔断杭州,如今杭州已是蒂落熟瓜了,有臣没臣都是一样。” 朱以海拉着他坐下,这个朱国藩看着也是白白胖胖非常文雅的样子,真很难想象这位朱大人也是这么一个人才,贡生出仕,做到湖州同知,如果不是明清乱战,他或许是一个普通的地方官,一个对地方有贡献,爱抚百姓的好官而已。 在这个风起云涌之际,面对清军南下,他的选择可以说跟传统的忠贞臣子截然不同,清军来了他主张开城投降,义军打回来他仍然带头投降,清军又回来了,他还是主张开城投降不做抵抗。 然后明军来了,他又降。 反正这位就跟流水一样,谁来降谁。 之前朱以海仍委他为湖州同知,然后清军再来,他又降了。奇怪的是,杭州的张存仁也没治他罪,反而觉得这个家伙也是个人才,居然还把他召到杭州,一番详谈后,先让他做同知,接着又转正为知府。 不过朱以海确实没看错他,虽然朱国藩谁来投谁,绝不抵抗,但他明显还是心怀大明的,杭州围城,他也是早等机会了。 “杭州城现在具体情况如何?田雄怎么死的?” “田雄顽抗死忠,没有降意,臣只好挑动推官许安等一起宴请田雄,然后席上一起刺死了他,然后召其军官,称田雄畏惧自杀,遗命投降。” “哈哈哈,你可真是胆大,这不符合你的风格啊。你这次怎么这么积极了?” 朱国藩也很实在,“杭城五十万百姓,围城日久,如今饥饿无比,城中已经发生食人现象,有恶人掳乞丐屠杀卖肉黑市,称为米肉。” “城中黑市石米十两银,但实际上现在都是论斗卖,一斗起码二两银起,还是掺了杂粮的,至于肉蔬就更是有价无市。再围城下去,杭城将成人间地狱。” “臣也只是想尽量保全这一城百姓,免那炼狱景象发生,才不得已杀田雄。” 朱以海感叹着,“田雄的部将没怀疑吗?” “他们其实都看出田雄之死有问题,但如今杭州的情况,使的他们只想自保,田雄不死,没人敢开城投降,现在他一死,这个阻碍没了。” “哈哈哈,这么说他们心里还得感谢你了。” 朱国藩实话实说,“其实杭州陷落只是早晚的事,只是晚几天可能就得饿死成千上万人,臣实在不忍心。” “臣也知道殿下其实也是于心不忍,所以才会破例的跟守城的标营做交易,拿粮食收他们的破损武器铠甲等。” 朱以海摆摆手,“战争总是比人想象中的还残酷,孤也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杭州守军主动提出交易,我顺势答应,不过是借此瓦解守军士气军心而已。” 与朱国藩聊了会,确认了杭州城中的情况后,朱以海挽着他的手送到营帐外。 “这杭州知府非你莫属,舍你其谁?你继续做杭州知府。” 朱国藩谢恩,“臣只有一个请求,希望殿下入城之后,能够马上解开杭州封锁,允许栖塘的粮食运入城中,以解民饥。” “这是自然,入城后,会马上拔一批粮救济百姓的。” “谢殿下。” “其实孤应当谢你,你先在湖州现在杭州,几次开城,活了不知多少命。乱世里,若多几个你这样的父母官,百姓不幸中的万幸。” 朱国藩辞去。 “殿下为何如此看重此人?他反复无常,毫无信义。” “错,朱国藩是有信义之人,只是他的信义不是对君,而是对治下百姓,乱世之中,这样的人很稀有,更难得。” 站在皇帝的角度,朱国藩这样的臣子大逆不道,但对朱以海来说,这人却又值得敬佩。不管怎么说,他虽不是对监国忠心耿耿不是对大明忠心耿耿,但起码这人也没做什么坏事。 打仗守城这些确实都是军人的事情,军人如果都守不住,都放弃了,那何必强求文官和满城百姓去死呢。 半个时辰后,陈潜夫来禀报,他已经从城中暗线传出的情报中得到证实,田雄确实已经死了,杭州文武也已经愿意开城投降。 “让朱国藩率杭州文武开城投降吧,城中兵马出城缴械,旗手镇入城接防杭州。” 围城许久,终究还是兵不血刃拿下杭州了。 第258章 岂有海上之天子 朱以海身披监国金龙戎服骑着枣红马进入杭州城时,严我公也正骑马进入江宁城。 杭州城,守城的三千余提督标营在田雄死后,在参将徐信、傅长春等的带领下,出城列队,将武器交出,集体向朱以海请降。 旗手营接防杭州城。 朱以海入城,后面是辅兵营押送的一车车满载的粮食和蔬菜等,饥饿的杭州百姓,全都挤在街边路上,迎接监国入城。 旗手镇的仪仗队走在最前,旗帜飘飘,高大英俊的依仗队员昂首挺胸,铠甲锃亮,刀剑锋芒。 一百零八名仪仗队排着整齐的队列大步前进,步伐如一。 紧随其后的是金吾镇的骑兵,今天特意选择了一队高大的骑兵,还故意在绵甲外配上了一件澳门制锃亮胸甲,每名骑兵的头盔上还插了面红旗。 于是这支雄纠纠气昂昂的大明胸甲龙骑兵,跨着毛色统一的白马,着实又把杭城百姓震了一把,没想到大明还有如此之强的皇帝亲军。 想想就在几个月前,当时从南京溃逃下来的阁老大臣将军们,还在这杭州城里拥立了潞王监国,可仅五天,潞王就开城降清了。 六月初八,然后闰六月,七月,八月初八。 算算时间,刚好三个月,不满百天,鲁王就打回来了。 许多当初跟潞王一样坚决投降清军的杭州士绅官民们,经历了这漫长的三个月,尤其是被围城饿了半个月后,现在已经是截然不同的感受了。 大清没有他们想象的好,大明也并不是就一无是处。 神机镇的火枪手们跟随在监国马队后面,每走一段,就停下来列队,朝天鸣枪一阵。 霹雳般的火枪爆响,为这杭州城更添几分特别。 朱以海出现在哪,街道两边的士绅百姓就跪下一片,纷纷朝着监国高呼万岁。 不管这些声音里有几分真几分假,起码现在这一刻,是如此的整齐统一。 马士英和阮大铖也跟在入城的队伍中,看着熟悉的街道,却有种恍然隔世般的感觉。 当初阮大铖二人拥慈禧邹太后到杭州,那时马士英还是首辅,阮大铖也还是兵部尚书,二人借邹太后身份,命潞王监国,还曾幻想着要在杭州另拥一位天子,再建一个朝廷。 只是潞王五日降清,他们不得不慌忙逃离杭州城,避入方国安军中,最后不敌清军远走严州、金华,渡过了一段非常狼狈的日子。 如今再回首,一切物是人非,杭州城再次光复,方国安却早已经成冢中枯骨,那位潞王也被押到了北京城中为囚徒,谁能想象,如今他们是跟着鲁王入杭州城呢。 鲁监国入城之后,果然兑现约法,没有追究处置投降清军,也没乱杀百姓,抢掠城中,杭州城很平静。 随着一车车粮食蔬菜进入市场,杭州各个市场重新恢复热闹,百姓排着队提着米袋菜篮购物,正迅速的恢复着。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这几千降兵?” “所有队总及以上军官,皆抽调出来,先送到温州玉环岛的军官进修营去。” 玉环是浙东沿海的一个大岛,也是朱以海计划打造的沿海基地之一,这里新建的军官进修营,其实就是一个降军俘虏的军官改造营,投降的、俘虏的军官,先送到这里进行最少半年的培训改造,主要是思想改造,最后鉴定改造合格后,才会派到大明各军镇中进行观察使用,先降级从副职开始,表现好再提升。 改造不积极不合格的,则会免去军职品阶,送去后方转吏职或者直接就扔到矿山、工坊或军屯去进一步劳动改造。 反正朱以海认为,这些投降也好,俘虏也罢的军队,军官是绝对不能留用的,必须得先抽出来,进行一轮深刻改造,尤其是思想,然后再谨慎使用。 他绝不会把任何一支招降或俘虏的军队,保持编制的留用。 特别是军官。 至于士兵,在抽去军官后,原有编制解散,然后把这些兵重新考核,身体强健骁勇,武艺技能强的,各按本事分配到其它军营中去,至于老弱残疾,则就地遣散,或安置后方。 对军官特别费心处置,也是考虑到以后,如果对投降或俘虏的军官一律不用,那今后可能遇到抵抗更激烈顽强,必须得给他们点机会,让他们有点念想。另一方面,军官也属于难得的人才和资源,只要能够接受改造,还是应当使用的。 “朱胜利建议十一抽杀,以此震慑一下他们。” 十一抽杀是非常凶狠的一招,当年闯军跟明军作战的时候,就曾经用过这招,对一些顽强的明军,将其击败俘虏后,十个抽一个斩杀,以此血腥震慑降兵,杀完一批后,剩下的就可以直接补充入闯营使用了。 不过朱以海不愿意这样。 杀人太简单粗暴了,效果也未必好。 坐在总督府衙里,众多大学士们激动的向朱以海劝进称帝。 可朱以海却毫无心思想这些。 “杭州城中数十万众,周边市镇加起来,鼎盛时人口不下二百万,工商繁盛,不下苏宁,丝织制造等诸多行业,实力雄厚。不过考虑到鞑子随时可能会杀回来,所以我认为,应当马上着手开始将杭州城内和郊外市镇的一些工坊工匠,迁往宁波舟山和温州玉环,和象山南田诸岛。” “宁波正在筹建舟山铸铳厂和舟山铸炮厂,另外舟山铸币厂等也都在筹建之中,正需要专业的匠人,也需要大量的工人。 此外我们如今通海贸易,丝织等也是对外贸易的利器,孤认为也可以从杭州把织机织户迁过去。” 大学士们劝进请登基称帝,要以杭州为都城。 朱以海却在说要把杭州城的那些工匠弄到舟山、玉环、蓝田几大岛去。 完全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殿下,如今形势大好,既下杭州,又复湖州,整个浙江即将恢复,甚至马上还能再次挥兵北伐,收复南京,如此形势,殿下为何却做这安排?”左都御史刘宗周气的胡子乱抖,那些海岛有什么好的,能比的过杭州、南京? “殿下不思守杭州,取南京,何故总惦记几个海岛?” “自古以来,岂有海上之天子,舟中之国公耶?” “殿下,中兴在进取,王业不偏安啊!” 第259章 严经略剑斩总督 面对刘宗周的批评,朱以海很淡然,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孤又岂不知中兴在进取王业不偏安,但是如今是战争之时,就必须做万全考虑,孤不是想着偏安一隅,甚至逃避海上。而是想在清军一时攻不到的海上诸岛,建立起我们的铳炮、火药,以及铸币、铠甲、刀枪弓箭等军工作坊等,以提高我军装备实力,提升战斗力,增强对鞑虏的胜算。 杭州虽是东南重镇,但易攻难守,我们得以防万一。” 朱以海从没想过,现阶段就能跟鞑子开始玩攻防对决,这是给自己画地为牢。 死守杭州,那真就是陷入战略被动,实属下乘。 除非到了相持阶段,那个时候才能争一城一池之得失。 而现在就开始这样争,只会如一个刚吹起的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他始终很清醒,从来不怀疑清军的实力,所以一直做着准备,敌进我退,鞑子真要全力来攻,大不了先避其锋芒,不管是杭州也好还是绍兴也罢,都可以先让给他们。 他来浙江,我就去打苏松,他征江南,我就动湖广,不跟他硬打,跟他玩捉猫猫,玩换家游戏。 这种战略,在大学士们看来,完全就是流寇思想,是没有根本的,但朱以海还是认为,南明那些监国、皇帝们以他们的惨败教训,早提醒过朱以海,走那些老路是行不通的。 在实力不够硬拼的时候,通过游击,以空间换时间,是必须的。 杭州是一座富庶大城,城里城外二百万人口,工商发达,但朱以海并不想死守着,把一些重要的工坊工匠迁走,在沿海岛上建立起一些军工产业甚至是贸易产业,至于其它的不用管。 鞑子没来,就先管着,鞑子来了,扔下轻装跑路。 厅中一片沉默,谁都没想到监国居然如此执拗。 南京,鞑子占领后改为江宁。 严我公骑马入城,身后是镶白旗梅勒章京、兵部侍郎珠玛喇和镶白旗蒙古梅勒章京和托,镶红旗梅勒章京康喀喇,镶黄旗梅勒章京、工部侍郎瓜尔佳·巴山,率一万满汉八旗一同入城。 四位八旗梅勒章京,是这次严我公经略江南的重要倚仗。 康喀喇和巴山将正式驻防江宁,分领左右翼,为八旗驻防江宁左右梅勒章京。 珠玛喇与和托则则正式驻防杭州,分领左右翼,为八旗驻防杭州左右梅勒章京。 两城各驻防五千满蒙八旗,四将各领一翼两千五,江宁和杭州都将建单独满城,今后还会陆续把驻防八旗的家眷接来满城生活随军。 以长期镇守,避免再如之前清军主力一撤,新征服之地就叛乱四起糜烂。 “浙督张存仁、巡抚萧起远何在?” 严我公一品顶戴花翎,一入城便召浙江总督张存仁和萧起远二人。 两人惶恐上前。 严我公瞧着脸色苍白二人,“摆案焚香,请出王命旗牌,再请尚方宝剑。” “经略息怒,经略且听下官讲·····” 严我公却是面色肃然,“守御无方,临战弃城逃脱,还有何颜面苛活?来人,请王命旗牌,斩此二逃将!” 张存仁又急又怒,“严我公,你小人得势,忘记之前你卑贱之时,本督是如何赏识提拔你的?” “本阁奉旨经略江南五省,挽救危局,一切公事公办,皆为报效君王,你确实对我有恩,但是私情,你死后,我会为你好好收敛的,也会照顾你的妻子。” “来人,推出去,斩!” “从杭城随从弃城脱逃之官将,皆斩!” 随着严我公令下,一队八旗士兵毫不犹豫的上前拿人。 “我是堂堂浙江总督,我在关外就归附朝廷,为朝廷入关征战,我为朝廷立过汗马功劳,你没资格杀我,我要见摄政王!” 严我公却没理会,黑着脸端坐在那。 很快,叫声停下。 一名亲兵端着个大托盘上来,上面摆着刚还在叫骂的浙江总督张存仁的首级。 又一名亲兵进来,上面摆着浙江巡抚萧起远的首级。 再接着,是浙江布政使的首级,按察使的首级,分守杭嘉湖道,分巡杭嘉湖道、海防兵备道,浙江巡按,督标总兵、副将、参将,抚标副将、参将····· 一颗又一颗的首级端了上来。 满厅肃然。 谁都没想到这位严经略,一来就斩杀了这么多人。 这可都不是一般人啊。 “浙江盐法道潘映娄何在?” “罪官在。”潘映娄瑟瑟发抖站出来,那些首级摆在那,他惊的跟筛糠一样。 严我公扫了他一眼,“潘道台为浙江盐法道,盐标兵微将寡,本职也不是守城御敌,却能在明军犯境之时,能仍誓死抵抗,击伤明军甚众,杀出重围,殊为难得。”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本经略便宜行事,委你代任浙江巡抚一职,本经略会奏明朝廷,你好好干。” 潘映娄愣住。 本以为严我公这是要把他也砍了,谁想到不但不论罪,这还有功? 暂代浙江巡抚? 他努力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有些不敢相信。 “潘大人,你难道不愿意?” 回过神来的潘映娄哪会不愿意,赶紧跪谢。“愿意,愿意,下官愿意为朝廷分忧。” “很好,一边坐。” “杭州情况现在如何?” “洪安抚急赴武昌上任,经略湖广,平南大将军顺承郡王勒可德浑也带着江宁的八旗移驻湖广了。” “江宁因此无兵可增援杭州。” “那苏松呢,这么久,苏松就还没出兵救援杭州?湖州嘉兴呢?” “回经略大人,苏松近来也被明军水师袭扰,连失多城,各将努力反击,好不容易才收复失地,但也因此无力再分兵南下救援杭州。” 严我公沉吟了一会。 “本经略离京之前,摄政王面授机宜,说东南遥远,许我便宜之机,以应时势。张存仁萧起远弃城而逃,如今已被我斩杀,巡抚暂由潘映娄暂代,浙江总督所空缺之位,” 他顿了顿,“便由坚守杭州的浙江提督田雄暂代浙江总督一职,其提督一由改由松江总兵李遇春接任,原嘉兴总兵朱继武改松江总兵,海宁副将郑继武任嘉兴总兵。” “命李遇春、郑继武、朱大纲诸部,立即调集本部,赶赴杭州救援,本经略与珠玛喇、和托两位梅勒章京将率一万八旗随后赶到。” 第260章 废除帝号改元年 中秋。 天气转凉,兵不血刃拿下杭州,大明上下都是一片欢欣鼓舞。 朱以海对于围城的诸镇将士自然也没吝啬,几万人马,每人赏十日薪饷,又发下一套秋装,军饷最少的辅兵也有一两银子到手。 “共缴获完好红衣大炮十门,铜发贡八门,佛朗机十八门,威远炮一百六十二门,其它虎蹲等炮一百二十门,又鸟铳一千二百门,火药铅弹十余万斤·····” “另绵甲、铁甲、布面甲、皮甲等缴获甚多,共有一万余套,” 禀报的虞大复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拿下杭州,相当于捡了个宝库,这里毕竟是鞑子南下后经略东南的重镇,之前博洛领着大军南下,在此驻扎几月,离去时,许多军械物资并没带走。比如各式火炮三百多门,全留在杭州,除损毁的三十来门,剩下的都完好无缺。 又各式铠甲等就有一万多套。 至于刀枪箭矢以及火药等,更是相当喜人。 朱以海的御营如今披甲率都不高,现在直接发了笔横财。 杭州城的这些炮,有许多都是天启和崇祯年间,明朝在广东和福建铸造的,基本上都算是仿红夷大炮,只是有许多都是较小,许多千斤炮,还有百来斤和几百斤的更轻便的炮,也还有不少佛朗机炮。 这些炮挺杂,但对如今的明军来说,依然是宝贝。 特别是那十门红夷大炮,那上面还有炮徽标记,原装荷兰炮厂出品的舰炮,也不知道怎么的到了福建,然后在崇祯年间由福建总督熊文灿押解北京,又一路到了杭州。 标准十八磅舰炮,威力不错,之前朱以海领教过,废了他一门24磅大炮。 最大射程十几里,有效射程也有差不多两三里,拿来攻城拔寨绝对好用,就是太笨重了一点。 “把炮全都拆了,运到钱塘江的水师船上去。” 朱以海最近跟毕方济以及他的佣兵团长们聊了几个晚上,对这个时代的火炮火枪,以及火器的新战术,有了比较深刻的认知了解。 他接受老毕的建议,打算在陆军中组建炮兵部队,不是如之前神机镇那样的单独一镇,而是要在御营各镇下,再建一个附属炮兵部队。 初步计划是每镇新设一个直属炮协,至于数量还在研究。 为了最大发挥火炮的优势,老毕建议是不要整太多炮,搞那么花,而是建议他效仿瑞典前国王古斯塔夫二世,说他是一位伟大的炮火之王,对火炮运用非常高深。 古斯塔夫二世算是欧洲第一个单独建立炮兵团的主帅,他的炮兵团有六个炮兵连,每连有三门军团炮,三门更轻点的团属炮,以及一些爆火器和攻城炮。 他的炮兵团大约有一千二百人,一门炮配一个马车夫,军团炮一门炮配一个炮手加一个助手,重型炮则一个炮手加两个助手,每两门炮配一名士官负责协调。 他的炮团主要就用三种火炮,攻城炮、野战炮和团属炮,攻城炮则有60、30和15三种,野战炮是27、18和12三种,另外团属炮是更轻型的火炮,弹重三磅,每个步兵团两门。 野战炮和团属炮都使用葡萄弹和霰弹,定位就是支援步兵的近战杀伤,攻城炮才用大弹丸。 到了后期,古斯塔夫二世更是舍弃了大多数的炮,只保留三种炮,三磅炮配备到团,每团两门,野战支援。 二十四磅重炮,则用于攻城。 另外保留十二磅炮,可攻城可野战,方便运输机动。 其余的那些什么能发射六十磅石弹的巨型臼炮啊,超重32磅长炮等都舍弃淘汰,以强调其机动性能,同时也把过去更轻便的皮革炮也淘汰掉,只留下三种。 所以老毕建议朱以海以后也只用这三种火炮,三磅铜炮才三百多斤,如果是铸铁炮甚至才两百多斤,四个士兵或一匹马就能在野战中移动。 朱以海的御营采用的是镇协标营制,基础是五百战兵的营,如果一个营能够配上两门三磅炮,那确实很强。 明军以前的精锐部队中,有车营,车营就是火器部队,但配备的主要是虎蹲、佛朗机子母炮和一些将军炮等,基本上都是几十斤到百来斤的炮,他们的比三磅炮,缺点就是射程更近,威力更弱。 三磅炮最远射程能达到近五里,有效射程也有近三百多米,所以在野战时,是远强过虎蹲等炮的。 当然,如果非常有钱,火炮溢出,那也确实可以再配些虎蹲、小佛朗机,可以做为哨级火力,甚至是队级的阵前火力支援,临阵时装上霰弹一喷一大片,当然,如果真配到哨,那成本可不低,更别说到队了。 最理想的状态下,比如朱以海的十镇御营,如果把神机镇定位为纯火器支援部队,装备足够多的24磅大炮,用于攻城,甚至配备一些更大的臼炮等,配上足够多的火枪手等,在军团会战时,能起到极强的作用。 而其它各镇,每营配两门三磅附属炮,以做火力支援,下面的哨,一百多人配上两门百来斤,或者直接配上才三十几斤的几门虎蹲,能扛着就走,不需要车马拉的那种,就更强了。 这样重炮在神机镇,攻城拔寨的时候出动他们,而其它各镇最大的炮只是附属三磅炮,一辆马车就能拉着跑,四个人也能移动,因此机动时不受影响。 如此简化后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就这三种炮,那么制造时更方便快捷,甚至炮弹使用时也更通用方便。 比如三磅炮基本都是霰弹,能和虎蹲通用,就携带一种规格弹药,省去许多麻烦。 其它的各种什么大小佛朗机啊威远炮啊将军炮啊竹节炮等等,都可以淘汰,或只用于后方守城,不用挪动,补给等也没那么麻烦。 毕竟几百斤的佛朗机子母炮,打的最大铅子也才一斤,射程还在百丈内。如果霰弹,有效射程更近。 他们就发挥不出火炮真正该有的威力。 天启年间仿制许多红夷炮,也称西洋炮,甚至按重量划分五六个等级,千斤以上一号西洋炮,五百以上一千斤以下二号西洋炮,五百斤的中号西洋炮,三百多斤的小号西洋炮,还有更小的。 崇祯年间,福建广东仿照的红夷炮越来越多,重量也越来越重,三千斤四千斤都有,此时已经完全能仿出十八磅长炮来。 不过崇祯一朝虽然曾经想打造一支火炮新军,全面铸造火枪火炮,但各种规格混乱,更兼后来登莱叛乱新军出海投虏,后来就更废掉了。 “杭州缴获的那十门完好十八磅红夷大炮,拔给御营水师定海镇,装备新式大鸟船上。其它炮,虎蹲可留下分给御营,充做哨属炮,一哨配两门,霰弹近战支援。” “其余各种臼炮、威远炮、佛朗机等,统统运去舟山,增强舟山城防和要塞岸防火力。” 从澳门来的那二十六门三磅炮,先拔给御营步军的旗手、勇士诸镇,至于剩下的二十五门24磅炮,全划入神机镇,组建攻城炮标。 舟山筹建的火炮厂,暂定五个厂,一厂就专门铸造24磅长炮,二厂铸12磅炮,三厂铸3磅附属炮,四厂则铸哨属虎蹲炮,五厂铸岸防城防的要塞大炮。 澳门来的那些炮手,朱以海给的待遇很高,要求每人带两个明军助手,言传手教,要包教包会,朱以海给这些炮手每月九两银子饷钱,另外再给一两教练费。 一个月就是十两银子,比明军一等兵的四两五高了一倍。 但做为技术兵种,他们享受的是士官待遇,而明军的炮手出师合格,成为教练的话,也一样拿到补贴。 一门大炮花了五千两银子买来,朱以海哪会舍不得再出十两银子一个月配个炮手。 各镇总兵本来都很眼红杭州缴获的这几百门炮,想一家分个几十门,谁料最后是这个结果。 众人大炮轰兮的梦想破灭,只好转而对着缴获的铠甲刀枪等下手。 你争我夺的甚至找朱以海主持。 朱以海倒是很公平,一万多套各式铠甲,好的基本上都分给御营各镇了,剩下一些才给了京营和浙营。 京营每镇也只分到了一千套,其中较好的绵甲也只有一半左右,也就够新装备两个战兵营的,为各营增添了两成的披甲率。 这个中秋节,所有人都很高兴,就算是京营和浙营,也一样各分到了两千套铠甲,和许多刀枪,个个满意。 首辅在中秋晚上的庆祝宴会上,带头奏请,请改元更新,上年号绍天,以今年为绍天元年,颁监国绍天大统历。 去年是崇祯十七年,今年本是弘光元年,但现在大学士们的奏请,却是等于要废弘光年号,甚至等于要承诺崇祯之后的弘光朝,更别说当过五天监国的潞王。 崇祯十七年之后,是鲁监国绍天元年。 之前朱以海还遥尊弘光为圣安皇帝,也采用了弘光元年的年号,现在大学士们在拿下杭州后突然如此奏请。 是飘了,还是本该如此? 朱以海手里端着酒杯,看着一众文臣武将们期盼的眼神。 “准,便以今年为监国绍天元年,改元更新。” 随着朱以海的回复,大明朝也就正式不再承认弘光帝朱由崧的帝位,就如朱棣靖难之役夺得皇位后,他的他的子孙皇帝们,也都绝不承认建文的皇帝之位。 景泰帝就运气稍好,虽然英宗夺门复位,废其帝位,但是他儿子宪宗继位后,仍恢复了叔父景帝皇帝之位追谥曰“恭仁康定景皇帝,弘光时还曾给他上庙号代宗。 弘光帝本来是合理合法的,但不到一年就崩灭,在时人看来弘光和弘光朝都是有罪于大明,有罪于国家、人民的。 如今形势一片大好,大家也就不愿意再承认弘光帝和他那拉垮的弘光朝了。 第261章 太后敬酒皇叔父 北京。 摄政王多尔衮正参与宫宴,庆祝中秋。 嫂子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过来给他倒酒,并向他敬酒,看着嫂子望来的目光,已经微有醉意的皇叔父摄政王,还是立马接了过来。 接过酒杯时,两人手指触碰,多尔衮感觉心脏跳动都慢了几拍。 被称为科尔沁天降贵人的圣母皇太后冲着小叔子微微一笑,笑的多尔衮都醉了,仰起头就是一饮而尽。 “摄政王慢点。” 三十二岁的布木布泰正当虎狼之年,丈夫暴毙,留下孤儿寡母。想她当年十三岁时被兄长从科尔沁草原送到盛京,嫁给了姑姑的丈夫皇太极为做侧福晋,为丈夫生下三女一子。但在宫中,她虽有姑姑照顾,可地位也并不稳固。 皇台极年年纳新人,甚至后来还把她的姐姐海兰珠也纳入宫中,极为宠信,弄的姐妹几乎反目。 林丹汗遗孀入宫,也让她的地位一再下降。 只是谁也没料到,皇太极壮年而崩,更想不到,皇位最后却落到了八岁的幼子福临头上,于是她也母以子贵,被尊为圣母皇太后,入居慈宁宫,反倒是大福晋姑姑哲哲,连太后都没加封,只是尊为国主福晋。 相比起姑姑的看淡一切,布哲布泰却得为年幼的皇帝儿子着想,她很清楚知道,当初皇位本当是大皇子豪格的,是多尔衮不肯,自己想当皇帝,但其它诸王又不愿意,最后才让她儿子福临捡了便宜。 但面对着权势日隆的摄政王多尔衮,她不敢吊以轻心,但人在深宫之中,一介女流之辈又无法左右大局,也只能尽量的对这小叔子示好。 她早看出小叔子看她的眼神里的别样味道,却也只能忍着,甚至还得有意无意的纵容着。 “听说最近南方局势不太好?荆州、武昌、杭州接连被明军围城,郧阳得而复失,还又丢了襄阳?” 多尔衮望着嫂子,恨不得把手捉过来握在手中搂在怀里。 “皇太后不必担忧,不过是伪顺余孽走投无路狗急跳墙投了残明,如今看似声势浩大,可朝廷已调派两万精锐八旗南下,定能旗开得胜平定叛乱。” 太后点头。 “洪大学士的能力我是信的过的,只是如今他麾下无兵将可用而已,佟岱是我们满州名门,以前操办后勤粮饷也干的不错,但打仗本非他所长,总督地方更无甚经验,湖广如今糜烂,也全非他过错,洪大学士能力毋庸置疑,只是湖广缺兵少将。” “摄政王何不调平西王和三顺王南下?他们本是辽东悍将,又握火炮之利,兼本汉人,更习汉人心思,若由洪大学士统帅四王经略湖广,湖广局势可迅速平定。” 太后是个年轻女人,但不是个简单女人,她对政治有天生的敏感性,通过各种消息,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多尔衮听到太后提洪承畴,却是眉头一皱,心中吃醋。 传闻当年松锦大战后,洪承畴被俘,宁死不降,绝食殉国。皇太极非常重视洪承畴的能力,一心想要招抚,可用尽办法,都无法说服洪承畴。最后还是布木布泰请缨出马,每天前去劝降。 传说当时洪承畴绝食多日十分虚弱。 太后直接用嘴含参汤一口一口的喂洪承畴,把洪承畴又救回来,经过细心照料,多日的谈心,最后居然劝服了洪承畴降清。 当然,这只是一个传闻,没有人亲眼见过。 但这传闻传的很广,每当想起这事,多尔衮就觉得心中有根刺,扎心的痛。 他跟太后也还仅公限于以目传情,偶尔碰一下手而已,这洪承畴老匹夫居然还能有这等待遇。 现在听太后又提洪承畴,越发让他不满了。 “洪承畴老了,他在江宁安抚南方诸省,毫无寸功,让局势糜烂至此。刚改为经略湖广六省,结果他派旗牌官催潘士良出兵荆州,导致士兵讨饷请赏而哗变,最后不但刚夺回的勋阳复失,还把襄阳也丢了,他得担最大的责任。” 太后还不知道小叔子因一个传闻而对洪承畴如此敌视。 “现在重要的不是讨论谁的罪责,而是得尽快解救荆襄危局,我八旗虽精锐骁勇,可上次大军南征经年,刚刚回来,又要南征,将士们也没得休整。况且,我听说上次英亲王和豫亲王征战江汉、苏杭时,将士们都不耐中原南方的暑热,多有水土不服,” “要征讨南方,以满蒙为主,但也得以汉人为辅。” 多尔衮却是有些不太耐烦了,他虽喜欢嫂子,但并不愿意听女人谈论这军国大事。她们又懂什么呢! 朝廷为什么把吴三桂和三顺王,又都调回辽东? 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镇守中原,甚至是直接顶在最前线的南方? 因为就连多尔衮对这些人也始终存几分猜忌甚至是忌惮,比如吴三桂,此人绝不简单,若不多加限制,把他调回辽东驻防,使之处于大清眼皮底下,而让此人出镇武昌或是杭州,那必然鞑长莫及。 会增加许多不可控的风险。 三顺王也是如此,不论是孔有德还是耿仲明又或尚可喜,这些家伙没有一个简单的,随便一个看不好,都要出大乱的。 相比起如今南方的那些残明、顺贼余孽等,多尔衮更加提防这些汉人大将。 “摄政王重用江南举人严我公,是否有些太过?如今朝中不少议论啊。” 多尔衮却不想谈这个,严我公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破格重用,有违常制,但他现在需要的便是严我公这样没有什么八旗背景,跟朝中王公大臣们没关系,却又有能力,还能忠心于他的人。 朝中有能力的人很多,比如鳌拜、索尼、谭泰这些人都是不可多得的猛将、人才,但问题是这些人都不忠于他,他们顶多忠于女真,忠于大清,而绝不忠于他多尔衮。 就连一母同胞的两个弟兄阿济格和多铎,有时都会胳膊肘朝外拐,不时的阴他一下,满州的这些王公贝勒们,哪一个是简单的? 就算是范文程洪承畴等这些汉人大学士、大臣们,也早跟王公贵族们牵扯极深。 范文程这个老汉奸就对皇太极父子忠心耿耿,而非常反对他称帝,洪承畴也差不多。 严我公没背景却有能力,还能忠心于他,他自然要重用。 “醉了,醉了。” 多尔衮心情不好,摆了摆手,也没心情跟小嫂子继续谈下去,“容臣先行告退!” 太后发觉小叔子不太高兴,回过神来,冲他关切道,“那摄政王早点回去休息吧。” 多尔衮都懒得去向那个年轻的侄儿皇帝告辞,直接转身便走了。 刚回到府中。 苏克萨哈急忙来见。 “大王,杭州,杭州失守。” 端起茶杯正想解解酒的多尔衮感觉一阵恍惚,手中茶杯落地,摔的四分五裂,茶水洒了一地。 “大王?”苏克萨哈赶紧上来扶住。 晃了晃脑袋,好一会多尔衮才好了些。 “说,怎么回事?” “明鲁监国从南边买来了许多红衣大炮,四五十门,比我们的威远大将军炮还要大,明军对着杭城猛轰,城楼城垛都被轰碎,城上炮也损坏许多,而明军不仅围杭城,还派兵连取湖州,又攻嘉兴。” “虽然攻嘉兴的那路明军,被嘉兴总兵海宁侯郑继武和海盐伯海宁副将朱大纲联兵击退,但湖州失守,诸城沦陷。” “杭州成孤城,城外绿营都不及撤回,各寨皆被攻破,城中仅几千兵,仅十日之粮。” “总督张存仁和巡抚萧起远率城中官吏,领城中满蒙兵千余突围往江宁求援,在湖州等地沿途被阻击拦截,千余人马十损其五,仅五百来人逃到江宁。” 多尔衮听到这一拳砸在桌子上,腹中酒气上涌,再也忍不住,直接喷吐而出,酸臭味弥漫书房。 苏克萨哈赶紧帮忙收拾。 “继续说。” “张存仁等离开后,城中又坚守十余日,粮断绝,军民捕鼠网鸟充饥,无薪炭则拆房烧火,然终粮尽,明军挖壕沟至城下,上百门大炮运抵城下,绝望之下,提督田雄自刎殉国,其部随之开城投降。” 多尔衮脸色阴沉的可怕。 “张存仁该杀,萧起远该死,田雄,可惜。” “苏松的绿营呢,土国宝吴胜兆李成栋杨承祖李遇春等人呢,都是死人吗,见死不救?” “明军水师大举袭扰,各个自顾不暇,李成栋连丢数城,土国宝也一度被攻了吴江,吴胜兆与明军交战数阵,都不胜······” 沉默。 多尔衮沉默不语,如同凶兽。 又一阵脚步声传来。 “大王,江宁严经略急奏!” “念!”多尔衮低沉声音道。 来人小心翼翼的念,严我公八百里急奏,称江浙彻底糜烂,他晚到了一步,为振作时局,他到江宁后便先斩了弃城而逃的浙江总督张存仁和浙江巡抚萧起远,以及巡按、分守、分巡并藩、臬等杭州逃官逃将。 权授杭州抗击有功的盐道潘映娄暂代巡抚,以留守的提督田雄暂代总督,又以松江总兵李遇春接替提督,并令松江嘉兴两镇人马,即刻赶往杭州,他随后赶到,以解救杭州危局。 “晚了。” 多尔衮一声长叹,严我公这道奏折发出时,明显还没收到杭州失守的消息。 苏可萨哈小声的道,“严我公虽是经略,可不经奏请,擅斩总督巡抚巡按总兵等数十员,太过震骇,严重逾越。” 可多尔衮却道,“统统都该杀的混账,死有余辜,杀的好,严我公能有此等气魄,出我预料,江南危局正需要此等果决干吏。” “来人,给严我公回复,就说那些人杀的好,另外杭州已失,田雄殉国,当予嘉奖。孤同意让潘映娄任巡抚,田雄死了,便由李遇春任浙江总督,郑继武为浙江提督。希望他们同心协力,早日克复杭州,平定江南。” 第262章 剑拔弩张王公会 郧襄失陷,紧接着杭城再陷,消息传到北京,满朝震惊,紧急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 摄政叔王郑亲王济尔哈朗、礼亲王代善、肃亲王豪格、豫亲王多铎,以及刚被贬为郡王的阿济格等一众王公贝勒,及诸旗的固山额真以及每旗的三名议政大臣也来了。 亲王、郡王、贝勒,八族固山额真、议政大臣、六部满汉尚书,汉军旗的大学士范文程、宁完我等也都被召来议政。 内廷,议政处。 王公贝勒大臣等济济一堂。 除了领兵在外的议政王公大臣贝勒,其余有资格参会的都来了。 议政王大臣会议,又称国议,最初源自女真人的诸贝勒议事制度,努尔哈赤创建八旗以后,又置议政大臣五人,理事大臣十人,与诸贝勒每五日朝集一次,协议国政。 到了皇太极时期,他有意的扩大议政王大臣会议的规模,会议的成员虽由上层贵族及八旗大臣所组成,但不是所有上层贵族、大臣都可以出席。“议政”是一种正式的职衔,代表着一定的权力和地位,必须经过皇太极的任命。同样,在必要时,皇太极也可以撤销某一贵族及大臣的“议政”资格。 到入关前皇太极崩,议政王大臣会议人数不断增加,许多较低级别的贝子甚至国公,以及许多大臣都参加议政,实际是不断的降低着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权力与地位,是从八旗亲贵协议国政,转向皇权垄断的这么一个中央集结过程。 以前各大贝勒说了算,代表的是部落奴隶制时代的权力分配,如今却变成了如中原王朝的一种御前廷议制度。 真正主持会议和决策的是皇帝,只不过如今皇帝年幼,所以由皇叔父摄政王代行这权力。 肃亲王豪格一开始就直接对多尔衮发难,认为他之前决策重大失误,导致了如今南方局势糜烂,并顺便攻击上次出征挂帅的阿济格和多铎。 意图把这三兄弟一起收拾。 “阿济格上次回来,吹的天花乱坠,说自己攻下大城六十余座,收降兵马四十余万,可实际呢?郧阳一直未拿下,荆江以南的长沙、岳阳也没拿下,襄阳、武昌、荆州、汉中、南昌、九江、安庆这些重镇要城,却统统委给新降之顺贼、明将继续统领镇守?这岂不是惹人发笑?” “我八旗勇士们辛苦打下来的地盘,却又拱手让给他们,朝廷还给他们授官,给他们发饷,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豫亲王多铎在江南也是一样,在杭州呆了两个月,带着十几万人马在那里避暑,空耗粮饷,坐视明鲁王在杭州对面的绍兴即位监国,眼看着他收拾人马,整顿残明,最后就这样视而不见的班师回朝了。” “可睿亲王居然还给他们大加赏赐,加封德豫亲王,还赏赐了几万两银子,从征诸将,人人有功,个个厚赏,可笑至极!” 豪格直指叔父多尔衮,“皇叔难道不该为此负责吗?” 摄政叔王郑亲王济尔哈朗站起来打圆场,说了几句后却话锋一转,提到如今东南局势,“杭州失守,苏松动荡,此时正需要洪承畴这样老成持重的能臣坐镇,需要勒克德浑这样的宗室贝勒的镇守,睿亲王此时将他们匆忙调往湖广,有欠考虑啊。” “若不是洪承畴和勒克德浑的江宁八旗被调走,只怕杭州也未必会丢,苏松也不可能如此动荡,正是少了这压舱石,才让江浙如此糜烂啊。如今这是湖广没救上,反倒把江浙给搭上了。” “严我公仅只是个举人,三月间从举人到大学士经略五省,提拔太过了。” “他虽是经略,可直接就斩浙江总督、巡抚等上百官将,也是完全胡来,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制度?张存仁也是朝廷一品大臣,一省总督,说杀就杀?那不得上奏朝廷,由朝廷决议处置?” “还有,他把一个四品盐道任命为二品巡抚?直接就把一个松江总兵授为提督,这些也严重逾越!” “我看这个严我公,根本就不适合五省经略这样的要职,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应当换一个人。” 豪格和济尔哈朗这一老一少,今天也总算找到机会了,一上来就全力炮轰多尔衮,豪格上来指责上次南征的阿济和多铎谎报军功,剑指多尔衮,而济尔哈朗则借着指责严我公,来攻击多尔衮。 虽然多尔衮也刚处置了阿济格和随其南征者,但这件事情豪格和济尔哈朗等更视为是多尔衮借机打压异己,比如两黄旗的鳌拜、谭泰等大将,当初在皇太极崩后议立新皇时,他们就曾经带刀威胁过多尔衮,说不立皇太极之子,就要血洗大殿。 鳌拜随阿济格征讨,一直充当着追歼李自成的先锋,屡立大功,入湖广后,又分翼出师,一人连取邓州、武昌等十三城,连战三十余仗,皆捷。 可最后不仅不准叙功,还被罚银一百两,甚至连议政大臣的资格都差点被剥夺。 固山额真谭泰更惨。 而做为主帅的阿济格因谎报军功等贬为郡王,再追查他藐视皇帝呼皇帝为孺子,降罪罚银剥夺牛录等,可豪格认为这阿济格被夺的牛录,最后到了多尔衮的旗下。 这不左口袋倒右口袋吗? 至于所谓亲王降郡王,这算什么惩罚,满州王公贝勒们,谁不经常被贬降罚银,那都不叫事,就如豪格,不也曾三次贬降为郡王么,但很快还是会升回来的,至于说罚银这些,更不是事了。 他们唯一比较在乎的,是自己统领的牛录,这牛录剥走了,那才叫真没了。 谭泰本是正黄旗的固山额真,就是一旗之军政长官,这已经是八旗旗主之下各旗地位最高的了,却被多尔衮给坐罪夺职,连国公世职都贬降。 多尔衮对谭泰又敲又打,最后硬是把这位曾经皇太极心腹,成功拉拢到了自己这边,收服谭泰后,多尔衮立即复谭泰一等公爵,又复其正黄族固山额真之职,并复其议政大臣头衔,又指使他攻击曾经的盟友索尼、鳌拜,把索尼坐罪夺职,鳌拜也被罚。 是济尔哈朗硬保,又有太后从中出面,才保下来。 多尔衮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争先发难,也只是心里暗笑。 济尔哈朗是个老狐狸,一心支持豪格,两人牵扯很广,可这老狐狸有些又有些优柔寡断,畏首畏尾,关键时候缺乏魄力。就如当初拥立新皇一事,这老家伙既想拥豪格,又怕自己拼个鱼死网破,在毫格愚蠢的先退出后,最终没能硬到底,只能妥协拥福临。 他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在对付这老家伙时,总能占于上风,靠的就是干脆果决,绝不犹豫。 老家伙本来与他共同摄政,名位还排在他之上,但如今大权旁落,心有不甘,却还让豪格这愣头青打前锋,可笑。 这时,宗室诸王里老好人代善出来说话了。 “南方局势糜烂,残明势力出乎意料,我以为得慎重对待,光靠洪承畴和严我公两位汉人文臣肯定不够,关键时候,还得咱们满州儿郎出马。我提议,应当派宗室亲王挂帅领兵,精选八旗精锐南下,一举灭掉残明,统一中原。” 代善是多尔衮的二哥,努尔哈赤嫡次子,四大贝勒之首,封和硕礼亲王。代善父子领两红旗,也是实力派。 还曾因作战勇猛,而被赐古英巴图鲁,现满州第一勇士巴图鲁鳌拜,都只能算他后辈。 虽然勇猛,但皇太极一朝,都因他曾是四贝勒之首而一直被打压,但在宗室威望一直很高,更何况还有娘家人佟氏外援,到皇太极死时,更有硕讬、瓦克达、阿达礼、罗洛浑、满达海、勒克德浑等一众封有王公爵位的子孙。 只不过在皇太极突然驾崩后,代善也下错了棋。 当时两黄旗拥立豪格,豪格本身又是正蓝旗旗主,两白旗则要拥多尔衮,四大亲王之一的镶蓝旗主济尔哈朗也支持豪格,代善认为豪格拥有众多支持者,占有优势,于是也支持拥豪格继位。 可这个时候,他的次子硕托勾结其侄儿阿达礼、勒克德浑却密谋拥立多尔衮,在两红旗里串连。代善知晓后,主动站出来揭发了自己儿子和孙子的阴谋,于是硕托和阿达礼都被处死,博洛贬至豪格手下为庶人。 这件事,对当时的多尔衮打击很大,本来如果有两红旗的支持,哪怕是部份两红族王公支持,多尔衮都有极大的机率压制住两黄和两蓝,成功做上皇位。 可代善良的大义灭亲,却使的两红旗没能支持他。 好在关键时候,豪格犯蠢,济尔哈朗又优柔寡断,使的本来占据上风的他们,却在多尔衮的强硬面前反没了对策。 最终,僵持不下,阿济格说豪格推让不当,那就立正白旗主多铎,多铎则说论长当立代善。 代善自然知道自己没资格没能力争皇位,于是提议折衷拥立皇太极幼子福临。 第263章 吴三桂拜帅出征 代善本想拥豪格,结果豪格自己作死假装谦逊推辞,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自己假意推辞一下而已,留个谦逊美名,但有济尔哈朗、代善、鳌拜等这六旗支持,结果是一样的。 谁知道却出了问题,只是多尔衮也没算到他两兄弟关键时候也犯蠢,居然你推我推他,就是没人公开站出来支持他当皇帝。 皮球踢到代善这,代善最后提出拥立福临。 虽然最终豪格和多尔衮都没能当成皇帝,但两边却都没念代善的情,还都怨上他了,尤其是多尔衮。 事后,多尔衮封代善大义灭亲的孙子勒克德浑为贝勒,之前还拜为平南大将军,但却把代善排挤回家闲居。 当然,代善为何不支持多尔衮当皇帝,这其中也有一些隐秘,在努尔哈赤时代,代善本是四大贝勒之首,勇猛善战,威名赫赫。可是后来努尔哈赤的小妾却告发说大汗的第四任大妃阿巴亥曾两次备饭给代善吃,代善不仅吃了,而且大妃接着还一日两三次差人至代善家,甚至曾深夜出院二三次。 意为大妃阿巴亥跟代善有私情。 努尔哈赤于是派人审理此案,诸贝勒大臣墙倒众人推,说他们都目睹过大福晋阿巴亥经常借宴会或议政之时对代善眉目传情。 此时努尔哈赤老迈,大福晋年轻,儿子代善却正强壮,面对这种事情,是又羞又怒。可终究因有言在先,说过要把诸幼子及大福晋交由大阿哥代善抚养,兼之满州本来也有父死子继的庶母收继婚俗,加上没有确切的证据抓奸在场,于是最终努尔哈赤以阿巴亥窃藏财物的罪名,把她休离。 代善虽最终没获罪,可经此事,威信一落千丈,也彻底失去汗位继承人资格。 当年的大妃阿巴亥,却正是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的生母。 所以说没什么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当年努尔哈赤年老,眼看着要死了,年轻的阿巴亥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就想着依靠大贝勒代善,将来自己和儿子们也有个依靠,至于他们有没有奸情,其实不重用了。 重要的是代善不够谨慎,事情漏风,被皇太极等其它贝勒发现,然后诸贝勒借此一起联手把最有威望的大贝勒代善给废了。 这叫合弱离强。 代善一着不慎,彻底翻船,也跟汗位失之交臂,他当然后悔,也只能把这些怪罪在阿巴亥身上,甚至还迁怒于她的三个儿子身上,也就是自己的三个小老弟。 他当年因阿巴亥丢失了皇位,又如何愿意支持多尔衮坐上皇位呢。 而多尔衮当年还年少时,大哥跟母亲私通奸情的案子搞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对年少的他也是影响极大,经常被人指指点点,心里对代善的恨也是早就埋下了。 多铎见众人围攻兄弟,站了出来,“东南不靖,是我当初没搞好,我愿意再领兵南下,亲自往绍兴擒了那鲁监国还京,不,干脆这次直接一路攻下两广。” 豪格不客气的对自己叔父道,“豫亲王跟英亲王一样,这话倒是一个比一个说的漂亮,不过如今看来这活嘛,倒是一个比一个干的糟糕啊。再由豫亲王统兵南征,只怕不仅是丢杭州,江宁城都要丢啊。” 多铎怒目而视。 豪格却依然道,“事实如此,还不能说么?区区残明,还能糜烂东南,这不都说明豫亲王所吹嘘之南征之功绩,多夸大其辞,甚至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嘛?” “皇叔父摄政王,豪格不才,太祖时,我十几岁便跟随上战场,二十出头便能分翼领兵征讨蒙古,屡立战功。 当年我跟礼亲王征蒙古扎鲁特部,还亲手斩下其部第一勇士贝勒鄂斋图。 不是我吹嘘,给我两万人马,我能一直打到海南岛!” 豪格想领兵出征,多尔衮一下子就听出他的话中之意。只是他岂能轻易如他所愿,豪格做为皇太极的长子,勇猛能战,跟当年的代善一样。 今年三十六岁的豪格甚至比叔父多尔衮还大三岁,从努尔哈赤时代就开始从军征战,皇太极称帝后,把多尔衮兄弟的两黄旗跟他的两白旗易旗,皇太极的两白旗改成两黄旗,多尔衮三兄弟的两黄旗却改成两白旗。 后来把杜度的镶黄旗主之位,交给自己长子豪格。之后正蓝旗主莽古尔泰谋反失败被诛,皇太极把自己的正黄旗和正蓝旗混编重组成新的正黄镶黄两旗,又分了八个牛录给豪格,让他把镶黄旗改成新的正蓝旗,此后豪格一直领着正蓝旗直到皇太极驾崩顺治继位。 多尔衮入关以后,找机会以豪格中伤自己为由,将其削爵,然先前又以多铎南征有功为由,把正蓝旗主之位,交给了自己的兄弟多铎。 让多铎取代豪格做了正蓝旗主后,多尔衮却并没有把镶白旗主交给阿济格,而是以阿济格在湖广虚报战功、藐视顺治帝等罪名,贬他为郡王,然后多尔衮顺势自己兼任了镶白旗旗主。 于是现在多尔衮成了两白旗的旗主,阿济格只是个镶白旗小旗主,多铎则因南征之功,入主正蓝旗。 左搞右搞,多尔衮把原皇太极时牛录最多的正蓝旗从豪格手下,变成了自己家的,他自己还独占两白旗。 现在豪格想领兵南征,多尔衮看透他是想借机立功,到时要回正蓝旗。 多尔衮处心积虑才把两白旗搞到手,又把正蓝旗弄到兄弟手里,岂还会给豪格这机会? 况且眼下杭州虽然失守,但多尔衮仍认为问题不大,优势依然在我,不过是被明朝趁虚偷袭了一波而已。 而且东南富庶,多尔衮并不愿意让豪格有机会染指。 大清自入关以后,八旗旗主的权力其实大不如前,毕竟许多八旗被抽调驻扎京城,侍卫皇帝,又有部份驻防各地,旗主们不再跟这部份旗丁在一起,这约束力号召力自然也下降不少。 “区区残明乱贼,岂劳肃亲王出马。” “正黄旗固山额真、一等公谭泰,有勇有谋,可拜征南大将军,另镶白旗固山额真一等公何洛会忠勇,可为副帅同征,江宁巴山杭州珠玛喇四将及所部,皆听令谭泰。” “谭泰与严我公协力平定江南。” 多铎站出来赞成,“谭泰挂帅南征,是非常合适人选,摄政王英明。” 之前多铎副帅博洛这个时候自然更是支持,他还怕多尔衮要追究他的责任呢。 豪格想领兵南征,结果多尔衮不仅不允,还把曾经两黄旗下支持过他的谭泰、何洛会派去挂帅南征,而谭何二人,曾经支持他,但如今都已转投多尔衮还攻讦他。 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豪格站起来力争。 多尔衮只是冷笑两声道,“肃亲王莫忘记你刚刚获罪,朝廷宽赦,但不表示你就不需要在京好好反省!” 代善等还要说话,多尔衮已经敲着桌子结束会议,“区区小乱,用不着如此大惊小怪,我大清从关外打到中原,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现在一点小挫就这般火急火了,究竟是真关心则乱,还是另有企图想借机挑事?” “散会!” 把济尔哈朗、代善、豪格一干人的话全都堵回腹中,多尔衮提前结束会议。 根本不给他们机会过多纠缠。 回到自己的书房后,多尔衮叫来了冯铨、陈名夏等诸多心腹。 “严我公行事确实有些过火,总督例当由巡抚升任,这巡抚也当由布政使或侍郎出任,至于提督,更得由兵部简选摄政王钦点,怎么能由他一言而决呢?更别说直接先斩后奏,杀这么多督抚大臣,这不是授人口实吗?” “太年轻了,没经验。” 多尔衮摆手,“现在没必要再说这些了,事情既然发生了,现在就往前看。如今毕竟也还是战时,浙江也是前线,所以总督巡抚提督等,也不一定非要按常例来。” 他犹豫了一下,“巴山、珠玛喇等已领一万兵南下,现在让谭泰与何洛会再领兵一万南下,你们觉得足够迅速平定叛乱否?” 冯铨道,“听说明鲁监国拥有许多大炮,其攻城能力极强,又有水师战舰之利,因此不可轻视。下官建议,应当调三顺王南下从征,他们拥有较强的火炮火器,当能保万无一失。” “孤对三顺王不太放心,担心他们南下平乱,到时脱离掌控。” “让三顺王抽调部份人马南下便好,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攻下绍兴拿下鲁监国。” “也是,那荆襄那边呢?” 陈名夏提醒多尔衮,“臣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荆州武昌,而是汉中陕西。之前陕西总督孟乔芳已经多次上奏,说总兵贺珍、罗岱、郭登先、党孟安四人,原皆闯贼,后归附我大清,但阳顺阴逆,播害地方。 孟乔方手下只有一万余兵马,其中督标四千五,余部如凤翔总兵董学礼部六千名、宝鸡总兵高汝砺部五千名等都是刚刚投降过来的,反而贺珍等更加兵强马壮。 孟乔芳先前要调贺珍等移驻延安、西安等处,但贺珍却不听令,反而暗里加紧招兵买马。 陈名夏对关中局势十分担忧,认为眼下郧襄失守,荆州被围,汉水上游的汉中地区,贺珍等识破了孟乔芳想阴行解散他们的计划,所以如今叛乱一触即发。 如果明军此时去招降,贺珍极有可能跟李过高一功等一样也投降明朝鲁监国。 一旦汉中贺珍等四总兵降明,那就不仅是荆襄糜烂,而是可能要祸水西引入关中了。 以如今关中之空虚,加上闯贼等本就在那边有很深基础,搞不好就彻底的关中大乱,到时甚至会威胁到山西。 “贺珍等已经成了一个脓包,必须得挑了他。臣建议调平西王吴三桂领本部,再派一位八旗贝勒领满兵同征,先拿下汉中,解决掉贺珍等。既防止汉中叛乱倒明,也要防止四川的张献忠杀出川再入陕甘。” “湖广已经糜烂了,所以倒不怕,其它地方可不能再乱了。若是叛乱四起,朝廷就将四顾不暇,到时可就麻烦了。” 陈名夏号称北京清廷中汉人臣子中南党首领,足智多谋,深为多尔衮倚重,他的一番话点醒了他,本以为有勒克德浑等往湖广平乱足够了,现在看来还是有些轻敌。 “好,立即往锦州传旨,召吴三桂率本部南下,加封其为平西大将军!” “另召汉军镶蓝旗固山额真李国翰,授定西将军,随吴三桂同征汉中。” 第264章 拆襄毁樊清乡野 汉江南岸。 襄阳城上,一众将校官员们看着脚下这座十二里周围的砖城,都有几分不舍。 “真要拆了?” “尽量破坏。”文安之一身儒袍,腰间佩剑。 这是一座坚城,在南宋襄阳城基础上建造,东北角增建了一座新城,北面临汉江,其余三面护城河环绕,城东南有襄王府。 城内有三十六坊。 襄阳隔河相望,便是北岸的樊城。 “西上襄阳百里城,摇船买酒醉樊城!”文安之遥望樊城而吟诗。 “都监好诗!”参将刘调元、苗时化等赶紧赞扬。 “这是我朝诗人顾璘之作,非我所写。” 刘苗诸将也不尴尬,哈哈大笑,他本是郧阳抚治王永祚的标营游击,一介武夫,不知道顾璘也很正常。 “我们如今招兵买马,又收编了襄阳清军,兵马万众,以此襄阳坚城,完全可以守住,何必弃城?”刘调元不太舍得襄阳,当初他们据守郧阳时,就不止一次出兵来攻襄阳。 只是襄阳城太险了。 他北面临汉江,本就是天险。东西南三面又引入汉江水为护城河,说是护城河可与一般城池的护城河绝不一样,又宽又深,说是一片湖都不为过,除了乘船根本不可能靠近襄阳城。 当初闯军占领襄阳后,惟恐上游的郧员兵马会顺江而下,还特地在汉江当城的西北处,用大船载着巨石,沉于江底,由南至北,使的襄阳城的北面也是更加固若金汤。 这次要不是靠着计谋先诱走了襄阳主力,又来一招里应外合,正常攻打,没有个五六倍兵马根本拿不下来。 文安之却道,“这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堡垒,襄阳城确实坚险,位置也紧要,可正因此,鞑子绝不会坐视我们占据此城的,就算我们守住一波,可也会有第二波,第三波,鞑子会源源不断的来攻,最终我们只会被耗光在这里。” “可我们守郧阳那么久,郧阳城远不及此。” “不一样的,郧阳在汉水上游,地处偏远,只要坚壁清野,任何军队想进攻都难,兵马太多,则后勤运输补给不便,兵少则又难以攻坚。” “拆吧,尽量把襄阳城墙多拆几个口子,最好是把护城河给填淤几段,我们这次走了,下次还是要回来的。” 襄阳城比勋阳城大,城中也比襄阳要物资丰富。 不过这些物资大多是清军占领襄阳后从南阳等地运来的,这里是河南、关中与湖广的一个重要通道,尤其是汉水、丹水、白河几大河流汇聚,使这是一个很好的航运码头。 襄阳和樊城都存储了不少粮草军械等物资,不过现在全落入了文安之手中。 这些天他们招兵买马,收编俘虏,扩军到了一万多人,然后文安之让人源源不断的往郧阳搬运物资粮草回去,甚至还抽空过河把对面的樊城占了。 樊城本就没多少兵,襄阳一丢,对面守将吓的直接投降了,那守将原是闯军,清军来了后降清,现在看明军夺了襄阳,很痛快的又降了明。 现在襄阳这边的明军已经想自成一镇,一万二千余人马,铁甲都有八千多副,这就是抢了襄樊军资仓库的好处,甚至各式火炮都有百多门,虽然基本上都是百来斤的小炮,但千斤炮也有十来门。 刘调元等本想就守着襄阳,自己也弄个总兵当。 但文安之还是坚决要拆城撤退,不仅要撤,还要把城里能搬的东西都搬空,甚至要动员襄阳和樊城的百姓迁去勋阳山区,那边虽是山区,但可开垦的田地很多。 早年间就因为百万流民涌入郧阳山区垦荒,所以后来朝廷才特设了这么一个郧阳抚治,崇祯以来,郧阳地区更是成为农民军的聚集之地,打了十几年,人口锐减,甚至大量山田荒芜。 虽然许多襄樊的百姓并不愿意搬去山区,可此时的搬迁并不真的是自愿。 残酷的战争,使的许多东西没那么自由了。 郧阳想长久坚守,需要粮草,需要器械,需要农民需要匠人,所以他们得想办法弄去更多的人,而把襄阳的人口迁走,还能使这边难以恢复,让清军就算过来重新占领,以后短时间也无法自给,得从其它地方调运粮草供军,这都会加大困难,迟缓他们对郧阳的攻势。 战争时期,一切以战争为主。 当然,也有很多人愿意去郧阳,主要都是一些遭受战争摧残的百姓,他们跟难民没什么区别,他们宁愿跟着去郧阳山区垦荒屯田,也不愿意再留在这个地方,这里是四战之地,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意味着这个地方百姓太难生存了。 在文安之的主持和坚持下,襄阳这里一万多兵,虽然还仍是打着郧阳忠开营的旗开,但却已经在全面模仿御营。 比如说缴获的钱粮铠甲等都归在粮台,而不是将领们私分私有,另外士兵们也入册,按名发饷,有固定的粮饷,军官们有军官的俸禄,甚至有亲兵名粮等补贴。 文安之在尽量让这些兵走上正规,连营伍编制也采用御营的,五百战兵加一百八辅兵一营。 一开始刘调元等坚决反对,认为这样搞根本难以维持下去,哪怕发半饷,一个营一个月也得一两千两。 一个辅兵一个月给三两银子?半饷一两五,有必要吗?甚至根本没必要在军中设辅兵,行军到哪,哪里临时抓民夫就好,管顿饭就行。 但文安之坚持,并说现在手里是有粮饷的,可以维持,至于以后,也可以想办法。 甚至新招的兵,哪怕是那些收编的降军,都每人给了二两银子的安家银,不过这些银子掏出去后,效果确实很好,那些新兵都很积极了。 “拆吧,拆吧。”刘调元也不坚持了。 于是襄樊这里出现了非常壮观的一幕,汉江上无数大小船只甚至木排,满载着各种物资家当往上游而去,川流不息,形成长龙。 而襄樊两城,则有无数人在拆城墙填护城河,硬生生的把两座大城,扒出一个个大豁口子,把那湖一样的襄阳护城河给填出几条大路来。 刘调元、王光泰诸将,还带着兵到乡下去,动员百姓迁往勋阳。 文安之还忙里抽闲,带着粮台军官们到处寻访穷苦百姓,为忠开营从民间娉得几千年轻姑娘做士兵新娘。 等到川湖总督罗绣锦从河南赶到时,被眼前的襄樊二城惊呆了。 这跟他几个月前才见过的两城完全不同了,到处是豁口的城墙,被填淤塞的护城河,然后空无人烟的村庄,甚至是被填塞的水井,毁掉的桥梁、道路。 襄樊周边数十里,连炊烟都看不到了。 汉水两岸百里,连只摇艪都找不着了。 这里成了一片寂静的死地! 襄樊两城,就跟汉江边死去的两只怪兽一般,只留下残破的躯壳在江边上。 第265章 骑虎难下进退艰 襄阳是天下腰膂,水陆冲辏,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新任川湖总督罗绣锦、湖广提督孙定辽站在汉江畔,沉默许久,在他们身后,从河南汇聚来增援的骑兵六百,步兵三千三,总共三千九百绿营兵,也只能望江兴叹。 “襄阳如此重镇,贼寇居然毁城而不守,真流寇也!” 罗绣锦气的直哆嗦。 他忍不住对提督孙定辽道,“湖广之形胜,在武昌?在荆州?在襄阳?以天下而言,重在襄阳,以东南而言,重在武昌,以湖广而言,重在荆州。” 这位在十几年前就以秀才身份奔降满州的新总督,痛心疾首,“襄阳天下腰膂,中原有之,可以并东南,东南得之,亦可图西北者。” 在他看来,襄阳那就是不管谁得了,都不可能放弃的一个战略要地。 这也是他一听说襄阳失守,也顾不得在河南还没完成交接,立马就拉上孙定辽带着三千九百兵就赶来的缘故。 他本以为,王光恩等降而复叛夺下襄阳后,在荆州、武昌城下围城的明军,可能会立马分兵来增援进驻襄阳,以隔绝河南清兵南下。 谁知道一路昼夜兼程南下,终于赶到襄阳,看到的却是空城,不,是一座残毁的破城。 乡野村落无人,汉江上无商船旅客,城墙坍塌,护城河堵塞。 这得是多愚蠢的人,才会放弃襄阳这样的战略要地啊。 提督孙定辽原是大凌河副将,降清后颇得重用,这次升任湖广提督,掌一省绿营,“部堂大人,这是好事啊,贼人流寇思想,有勇无谋,只知抢掠钱粮人口,却不知道守城,咱们兵不血刃收复襄樊二城,初入湖广已立大功一件啊。” 罗绣锦却看着这满目疮痍欲哭无泪。 “襄樊两城损毁如此严重,这些贼不仅填了护城河,还把汉江河道都给堵塞了,你看那些巨石,大船根本不可能通航。要想把城墙重新修复,把河道疏通,把护城河清理,这得多少人力时间?” “可是现在,这里连鬼都没剩下一只了。” 甚至他们来的匆忙,也没携带多少粮草,现在想就地征集都不可能,全军得饿肚子了。 孙辽远他是提督只负责打仗,但他这个总督却得考虑更多。 襄阳做为天下重镇,明军可以放弃,但他们不能啊。 可脑子里只要一想到要修复这座重镇的困难,罗绣锦就头痛欲裂。 甚至,现在他们连把这三千九百人马运过汉水都做不到,没船,木板都没一片,之前过江打探襄阳的斥候都还是游过江的,他总不能把其它几千人都这样游过去吧? 襄阳是个牌,樊城是个船。 从唐以后,汉江主航道便逐渐靠近北岸,于是一江两岸的襄樊两城,各有侧重,襄阳城是军事要寨,樊城则成了商贸名城,重要的水运码头。 但现在,军事重镇襄阳残破,樊城这个商贸名城更是连个鬼都没有。 罗绣锦心痛万分。 襄阳城建在秦巴走廊和大洪山交接处的汉江南岸,岘山如翠屏耸峙西南,汉江似玉带环绕东北,这样的地形,易守难攻。 岘山与汉水和襄阳之间,是一个长不过十里,宽不过五里的汉江冲击水平原,襄阳城就镇守在这个小平原的东北角,北以汉江为天堑,东西南三面挖出了最宽处达一百多丈宽的护城河,引入汉江活水。 西面还有檀溪湖作为万山至襄阳城西护城河之外的长达数里的天然障碍物,加上樊城还能做为羽翼,简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襄阳城就是丢了,丢的过程让人难以置信。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王光泰等攻下襄阳后,搬空之后毁坏了这城。 他宁愿他们留在这镇守,这样的城虽不好攻,但周边的百姓还在,有人就有粮,就能供应支援军队。 而襄樊会成为一座牢笼,把明军诱在此地,困在此地,让他们聚而歼之。 现在,他们跑去郧阳山区,跑去房县跑去均州跑去武当山,在这片秦岭与大巴山的连绵山脉沟谷之中,要去讨伐他们,那比登天都难。 “不对。” 罗绣锦皱眉。 “不对,这些人开郧阳投降,再夺襄阳,又复夺郧阳,然后毁坏襄樊,迁走人口,运走物资,破坏的这么彻底,动作这么迅速,这不像是一般流贼习性作风,这不简单。” 孙定辽觉得他多疑了,“王光恩兄弟本就是原流贼出身,抢掠对他们而言正常无比。他们自知兵少,守不住襄阳,所以抢掠一番逃走不是很正常吗?” “流贼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不,不对劲,绝对不对劲,得把事件事情串连起来看,这里透着古怪,我原也以为只是他们流贼习性,但现在看,这里大有文章。” “我怀疑,有一个很厉害的高人在暗里部局操控,这次的事,绝不是什么行粮赏钱克扣,导致降兵哗变,这可能本就是一个局。” “他们先以郧阳为饵诈降,诱走了襄阳城的镇守绿营主力,李代桃僵把几千郧阳兵送到襄阳来,再寻机一石二鸟,连夺郧襄两城。成功后,又迅速的拆毁城墙,迁走人口,运走物资,最后还不忘记把通往上游的河道堵塞,这些动作如此紧密,绝对是早有部署。” “若是再往远看,荆州围城,武昌围城,这似乎是一个更大的部署!” 孙定辽对罗绣锦这神神叨叨有些不耐烦,他只想知道现在接下来怎么办。 “把骑兵撒出去,看还能不能找到留下来的人,再派步兵去城里村庄搜集房子木料,用来制造木排过江。” “部堂大人,我们只有三日之粮了,现在得不到补充,是否先退回邓州再说?我们可以在邓州搜集船只,补充粮草,还可以在那里汇集更多兵马,一切准备妥当再南下。” “反正襄樊已经被损毁遗弃,是死城空城,我们晚点来,也不影响。” 罗绣锦长叹一声,“可是荆州和武昌只怕等不及啊。郧襄已经丢了,总不能再丢荆州和武昌!” “可现在没船没粮,过江后弟兄们也是寸步难行,万一再遇贼袭击,可就要全军覆没。所以,我还是提议先撤回邓州休整,荆州武昌虽急,可咱们也得保证自己安全,总不能把自己先搭进去吧?” 第266章 暴兵十倍贵耕战 襄阳上游的汉水河道,一片繁忙热闹。 无数人流物资沿水陆并进,距离襄阳一百二十余里的谷城,此时成为了重要的中转站。 都监文安之把自己的监军旗立在城头,在此负责转运接应人口物资等,许多襄阳来的大船,到了谷城后,也就难以继续通航往上。 襄阳到谷城一百多里水路,还算顺畅,但谷城到均州,则多沙滩,而从均县一直到郧阳,甚至往上直到汉中的洋县,则都是石滩,洋县至汉中府南郑,又都是沙滩。 沙滩河段河道宽却浅而多沙,而石滩河段,多是峡谷型河道,两山夹峙,水流湍急,都不适合通航。 俗话说汉江水弯又弯,到处都是滩连滩,三百六十个有名滩,三百六十个无名滩。 十里汉江九里滩,过滩如过关。 滩多礁险流急,使的下游汉江和长江船都难以在这行驶,只能换上更小的船。 过险滩时,还得盘滩放吊。 下滩时,还要把船头掉转,由纤夫挽住漫漫下放。上滩时就更麻烦,还得把货物卸下,由骡马或脚夫进行转运,客人还要下船跑滩。 稍有不慎,就是船毁货损,甚至人亡。 于是从谷城到郧阳再到汉中的一千多里汉江河道上,都是分道运输,每一段都有专门的船工、纤夫、马帮等,只跑一段自己熟悉的河道。 那些纤夫们都是最穷苦下力的,因为得不断下河上岸,于是都是光着屁股不穿衣服,整天风吹日晒的跟个黑炭似的,偏偏干最吃力的活,拿最少的钱粮,勉强糊口而已。 沿河而上,那些需要中转的滩边,都自然而然的兴起了一些小码头,那里有揽活的马帮、挑夫,也有在这里专做船工马帮等生意的低档妓店,简单的棚子,三三两两年老色衰的女子,倚门卖笑。 一些茶铺饭店,也都是极便宜的,茶是茶叶沫子,饭菜也简单。 只有如谷城、均州等城里才会有一些较好的馆子和姑娘。 不过此时,无数从襄樊撤来的人口物资,实在太多,所以现在把汉江都给堵塞了,大家缓缓移动。 大船到了谷城,把货物卸下后,文安之让人把船推上岸藏起来,或者直接拆了改造成小船。 百姓们肩挑背驮大迁移。 场面其实非常的艰难,文安之派人沿途设立放粥点,给迁移过路的百姓放粥,保证他们能够一路到郧阳去。 汉江上本有许多靠江吃江的势力,不管是妓家还是纤夫、水手,又或牙人经济、脚夫,他们都要划地分管,从中抽水,这些控制着一片河段,或者某一小块行业的家伙,雇佣打手,勾结官府,不仅欺压那些靠江生存的人,还偷盗货物,甚至绑架勒索,故意勾引山中贼匪,甚至还故意开设财档,设局出千,然后放高利贷等等,成为一群吸血蝗虫。 文安之驻节谷城,一面接应百姓,转运物资,一面派出自己新建的标兵,扫荡这些奸恶宵小之辈。 继而派兵深入山区招降贼寇,不肯投降者派兵清剿扫荡。 无数的纤夫、脚夫、水手等跑来主动投军,文安之予以筛选,组建了不少团练,沿汉江河道部署,保护航道水运,也自卫保境,甚至还让他们兼充当货运等。 大量适合在汉水上游航行运输的鸭首船、铲子船、鳅子船、毛板船、梭子船等汇聚谷城,日夜不停的装运货物。 这些船一般都是船头平、船底宽、身板高,稳定性好,装货还多。但这些船也较笨重,不够灵活,吃水比较深,不熟悉航道滩礁,就容易触礁搁浅,甚至翻船失事。 文安之特意在河边设粥棚,粥棚边还让人一直在念报,宣扬大明中兴捷报战绩,宣扬监国的新政。 甚至对那些迁移往勋阳山区的百姓宣扬新政,比如去了勋阳能分田授地,那边以前开垦了许多田地,但在崇祯民乱中人口流失严重,土地大多荒芜,现在过去了就直接分田。 而且实行熟地三年免赋,新开垦地十年免赋惠民良政。 那边同样实行摊丁入亩政策,所以不再单征丁银,穷困的百姓过去,没有各种苛捐杂税,负担会很轻。 这些好消息好政策,都让迁移路上的百姓们,精神稍加振奋。 也有一些士绅富人本来在襄樊有不错的产业家境,可现在被迫迁来,心中不满,却又无可奈何,毕竟是强制迁移。 只能被裹胁着加入这移民大军。 好在暂时人身安全是得到保障的,甚至他们携带的财产也暂时还安全,那些兵不能说军纪很好,但有那位提剑都监文安之在,也还总算没太坏。 新招募的士兵也都将分到一份田地,文安之还在帮他们娉请新娘,助他们成婚。 王光泰领三千人一直驻守在谷城和襄阳之间,不过一直没有见到清军追来。 夜不收发现了罗绣锦的三千余人马,但他们最后止步在汉水北岸,在毁损的樊城过了一夜后,便又退回了北面的邓州。 得到这个消息的文安之也算松口气,几日后郧阳的高斗枢、徐启元、王光恩等赶到谷城会师,一番商议过后。 最后决定由王光泰退驻谷城,统兵三千,编为谷城协镇,授总兵。 由王斌驻守汉江支流筑水的上游房县、保康,也统兵三千,编为房县协镇,授总兵。 刘调元驻均州,统兵三千,授总兵。 最后总共是设有谷城、均州、房县、郧西、竹溪、金州、上津、白河八协镇,加上郧阳总镇,九镇人马。 八协镇总兵各提兵三千,郧阳提督王光恩统兵五千。 而都监文安之、巡抚徐启元、高斗枢,分巡兵备朱翊辫各统标营三千。 名义上,忠开镇总四万一千人马,不过郧阳这边情况特殊,老底子就郧阳四千残兵,而这边的情况也比较偏僻落后,所以这编起的十三营人马,实际上是亦兵亦民,分地屯战。 分驻各地,屯田耕战。 敌人没来,就耕田种地,闲时训练,敌人来了,就聚集出征。 若有任务,也调兵出战。 高斗枢驻金州(安康),这里已经是汉中地界,朝廷曾在此设兴安所,他这个汉中巡抚与一位总兵驻此,有六千人。 文安之与王光泰同驻谷城,这是襄阳北进郧阳的第一道门户,当年张献忠就曾据谷城请降招安,后又在此杀官造反。 勋阳巡抚徐启元与提督王光恩同驻郧阳。 分巡兵备则驻山阳,这里紧邻商洛、武关,是通往关中的一个门户要道。 “荆州、武昌之战,真不需要我们派兵支援吗?”徐启元问。 文安之告诉他,“刚接到的好消息,监国殿下已经挥兵拿下了杭州,围城半月余后,杭州提督畏惧自杀,其余官将开城投降,兵不血刃拿下。” “荆州那边围城已经快一个月了,九位总兵官领二十万军民围城,日夜攻打,郑四维已经扛不住了,武昌那边自顾不暇,没有兵马可增援他,估计荆州马上就能拿下。” 他笑着道,“兴国侯李赤心将军来信,说不用我们再辛苦南下了,等我们上千里南下,他们估计都已经打完撤退了。” “荆州也不守吗?” “不守,这些天其实兴国侯他们九镇人马,一边围荆州,一边扫荡荆州外围呢,跟我们一样也在迁移人口,搬运钱粮,等拿下荆州后,会拆掉荆州城,然后退往巴东三峡一带的夷陵、归州、兴山、长阳,甚至是巫山、大宁等。” 襄阳夺而弃守,如今荆州也要弃守。 这不免让人有些意外。 “最新情报,鞑子这次动真格的了,正从北方甚至是辽东关外抽调满蒙八旗精锐南下,分赴湖广和江南战场,监国派人加急传旨,让我们务必小心,说我们不要跟他们硬拼,打完就走,退往偏险山区,跟鞑子们打。” “依托地利,诱敌深入,层层阻击,逐个击破,不跟他们正面打。” 高斗枢是郧阳坚守的攻城,用兵方面很有一套,“为何我们不拿下荆州后,集郧阳、荆州的两路人马,顺汉水、荆江而下,直趋武昌,联合朱督师人马把武昌破了,再沿江而下把九江、南昌、安庆一路打过去,最后一直打进南京城?” “高抚院的设想是好的,但实际上我们这次也只是打了鞑子一个措手不及而已,是趁敌空虚,但现在鞑子主力已经南下了,因此我们见好就收,接下来是要整合各路人马,加紧训练,补充更好装备····” “不说其它,就说我们郧阳忠开镇,现在虽编了十三镇四万多人马,但实际上扩充了十倍,许多兵都是刚招的,手里只有一根打狗棍,既缺军官,更无训练,连基本的旗帜号令都还不懂,如何打仗?” “所以我们得先拉到各地驻防,一边屯田一边训练,还要加紧打造军械,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把这些兵转变成可战之兵,否则现在拉到荆州,拉到武昌去,被清军一打可能就溃。” 徐启元担忧的问,“鞑子如今主力南下,我们主动弃守襄阳荆州等坚城重镇,可他们占据后继续进攻我们呢,我们又如何防?” “监国旨意,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郧阳的这些山区,可不是他们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行军、补给,都会非常困难,我们到时便有机会消耗、击退甚至歼灭他们。” 第267章 忠贞九镇破荆州 荆州。 轰隆一声巨响,荆州城墙上出现了一个缺口,副总兵郑四维带着一千披甲绿营猛的在硝烟中冲向缺口,踩着碎石抢先占据缺口,一面面盾牌、长枪堵住。 “不退!” “死战不退!” 郑四维高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外面的李过等围城军,曾经都是他的顺军战友,可如今他因为杀掉上司孟长庚降清,已经成了他们欲千刀万剐的叛徒,一旦城破落入他们的手中,那绝对比死还惨。 好在荆州城高墙坚,总算支撑了这么多天。 明末时,湖广是李自成闯军和张献忠西营与官军厮杀的重要战场,荆州城也在战争中饱受摧残十分残破,郑四维降清之后,也很怕死,于是日夜不停的加紧时间修葺加固城池。 他以原先明朝和大顺的城墙为基础,把荆州的城防工事全面升级。 崇祯八年时,张献忠曾率军猛攻荆州,但最终未能攻克,而到崇祯十五年,李自成亲自率军攻克荆州,惠王朱常润逃亡,李自成以任光荣孟长庚留守。 此后,一直到崇祯十七年的正月郑四维杀孟长庚降清,荆州被大顺占领了近两年时间,之后也一直没再遭受战火,经过两年的不断修整,荆州城防更加坚固。 本来郑四维降清后,清朝授封他仅是荆州副总兵,总兵则是混十万马进忠。只不过马进忠很快反清投明,驻于岳州,郑四维这副将实际便一直控制着荆州。 之前任光荣随李自成撤离,带走了荆州城中不少顺军,城中兵马并不多。 不过李过他们实力也不算强,虽然九镇兵马号称二十万众,实际携带了大量家眷,这支兵马从关中借道汉中四川南下,追寻李自成脚步,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无奈之下接受大明鲁监国招抚,但士气不足,军心不稳,没有一块稳定的根据地,带着家眷行动。 好在接受大明招抚,整编为忠贞营后,起码有了个安稳的湖南为靠山,不至于处于三面夹击之中。 这段时间与其说是忠贞营猛攻荆州,倒不如说是顺军余部的一个重整过程,原先各自奔散的各部,渐渐的又汇聚起来了。 如今除袁宗第、赫摇旗、田见秀等一部份聚集在武昌附近,其余的已经都聚集到了荆州这里。 他们一面围城,一面还顺便把荆州城外的成熟的稻子给割了。 也算是难得的安稳日子,终于能够休整一翻。 别看郑四维之前哭天喊地求援信上写闯军如何势大,怎么猛攻,百计攻城,实际上那段时间李赤心只是围而不攻,他重点是在扫荡荆州外围州县,夺取物资钱粮补充各部。 收完稻子后,他又奉监国最新旨意,开始跟手下诸将划分防区驻地,定下在巴东等地为新根据地后,安排将领兵马,开始分批的把家眷妇孺孩童,以及收集来的物资往那些地方送。 荆州城下确实一直有兵围着,但实际上也就两三万人。 这些人倒也没闲着,主要就是挖壕沟修云梯等。 搞土木作业。 郑四维呢,也算有经验,派兵埋瓮在城墙内地听,侦察寻找忠贞营挖的秘密地道,找到后反向挖掘,打通后火攻或水攻、烟攻等。 双方你来我往,偶尔夹杂着蚁附云梯攻城,打了这么个把月。 打到现在,天气转凉,也没有那么多雨水了。 甚至家眷、物资等也已经大多送回了巴东各自的新根据地防区内,李过他们这打打停停的,也差不多把各自的战兵整顿完毕,士气也渐渐拉起来了。 甚至这么多天的地道也不是白挖的,左一条右一条的,郑四维防不胜防,终于地道加火药爆破,荆州那高大坚固的城墙,也被轰塌了。 “抚院!城破了!” 兴国侯李赤心很得意的向赶来主持忠贞营攻城的湖广巡抚堵胤锡道。 堵胤锡满意的点头,郑四维这些天已经尽露疲态,跟不上城外忠贞营挖地道的速度了。 “按计划行事。” 忠贞营右都督高一功高必正,这位李自成的小舅子,直接拔刀翻身上马,“跟我来!” 一营人马跟随而动,远处,早准备好的几千人马也闻令而动,向着坍塌的缺口涌去。 郑四维绝望的看着奔来的闯军,只能紧握着刀柄大吼,“堵缺口的每人赏五两银子,砍倒一贼再赏五两!” 高一功带着数千人马逼近,远远的便以弓箭仰射。 “守住!”郑四维大叫。 高一功的兵推进的很缓慢,慢的郑四维都忍不住想让他们快点上来。 可就在这时,另一面又传来了一声巨响。 轰隆隆硝烟四起,又一段城墙被忠贞营挖通地道到城墙下,然后用火药爆破炸塌了。 中军坐纛旗下,李赤心对堵胤锡道,“抚院这个火器标可真厉害,回头借几个鬼佬给我做教头,我也弄个火器标。” “都是监国殿下从御营神机镇抽调给本抚的,这些人确实擅于火器,这爆破的本事也厉害。” 说话间,又传来一阵轰鸣,又一段城墙轰然倒塌,露出一个大豁口。 田虎、张能等诸将,各领本部往缺口压去。 郑四维听着不时响起的轰响,绝望万分。 那支好不容易才鼓舞起士气的家丁铁甲兵,也开始动摇了。 家丁营的游击忍不住凑到郑四维旁边小声道,“将军,守不住了,突围吧。” 郑四维望着仍在远处慢腾腾往前移的闯贼们,心有不甘,却又浑身无力。这荆州城外的濠沟、鹿角早就被闯贼们这一个月来扫干净了,现在城下一片坦途。 双方开展地道攻防战,有来有往近月,谁能想到,其实闯贼实力更强,只是隐忍不发。 要是他们早用现在这种地道爆破之术,荆州早没了。 “走,走哪去?外面这么多闯军,无处可逃!” “突不出去的。” 郑四维很清楚现在李过高一功他们有多想杀他,这荆州城就是他最后的仰仗,城池一破,他就再无反抗之力了。 “要不降了吧。” 第268章 荡湖北再战武昌 郑四维颤抖。 降? 他想降,也要李过他们肯接纳。 可他杀了孟长庚降清,之前李过等从巴东过来时,郑四维就跟李过打了几仗,没少让李过他们灰头土脸,当时他还挺得意,以此向清廷报功,现在看来,当时自己把事做绝了。 守,守不住,突围,突不出去。 降,不会被接受。 郑四维此时已经陷入绝境了。 身后城中,已经响起了喊杀声,很明显,闯贼们从其它几个新炸出的缺口杀进去了,荆州最精锐的甲兵跟他守在这个缺口,其它地方已经防御不足。 绝望的郑四维咬牙切齿的喊道,“烧了粮仓,放火烧了荆州也不给闯贼们,跟他们血战到底!” 说落,无一人响应。 郑四维怒目瞪向部将们。 “将军,降吧。” “宁死不降!”郑四维厉声喊道。 下一刻,他最信任的家丁营游击一刀扎起了他的后脖颈。 又有几名将领也抽刀捅进他身体。 郑四维口吐鲜血,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些人,这些人当初跟随自己兵变杀了孟长庚,夺了荆州降清。 如今,这些人居然拔刀捅自己。他忘记了,他能带他们杀上司,现在他们自然也能自己杀上司。一回生,二回熟。 “将军,你不想降,可弟兄们却也不想死。” 郑四维不甘的倒下。 游击一刀斩落他的首级,提在手中,冲着远处的明军大吼! “叛贼郑四维已被诛杀,我等愿降!” “顺军不打顺军!” “我们都是闯军老兄弟!” 一个个荆州兵将放声大吼。 然后,他们直接站在城墙的乱砖石上,把自己的刀兵、旗帜往城外扔。 远处,高一功看到这场面,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上!” 随着荆州城墙被来自御营神机镇佛朗机佣兵教官们爆破了个七缺八漏,荆州守军崩溃了,郑四维被部将刺杀战场。 城中各部也纷纷放弃了抵抗。 忠贞营一路路攻入城中,这座江汉重镇城头,很快就树起了大明旗帜。 湖广巡抚,忠贞营总制堵胤锡在忠贞营左右都督李过心、高必正的簇拥之下入城。 除了被炸出七八个豁口的城墙,荆州城内一切都还完好,街上跪了一地的降兵。 城中的粮仓里还堆积着许多粮食,军械库里也有许多军械铠甲。 这座战争要塞的军事潜力很大,可最终被破于城墙爆破,城中的守兵太少,加之无心死战,最终并没有巷战,围城一月余,忠贞营并没有付出什么伤亡,最终收复了这座曾经被顺军控制了近两年的重镇。 只不过这次他们是以明军的身份收取这座城池的。 不论是高必正还是李赤心,他们对郑四维的手下兵将,并没有太为难,下令把郑四维这狗贼的尸体碎尸万段扔去喂狗后,其余将士既往不咎。 他们很痛快的把郑四维手下的万余人马,不论正兵辅兵还是老弱全都瓜分了,甚至还特意给巡抚堵胤锡的君子营分了一千多。 本来九镇围攻荆州,现在他们把所有俘虏、收获分成十份,给堵胤锡也分一份。 堵胤锡没拒绝,欣然笑纳。 所有的兵被分走,连那些军官李赤心他们也没嫌弃,这在堵胤锡看来有不少后患,但他们似乎不太在意。 李赤心他们比较看重士兵、铠甲和粮食,尤其是对铁甲很痴迷,另外船只也很重视,这些东西被严格的清点后,分成十整份,一家一份。 “袁宗第、郝摇旗他们去武昌了,可错过了这大收获了,不知道会不会后悔的肠子都青了。”高一功呵呵笑道。 其实忠贞营原本是十三家,但是郝摇旗却跟高一功起了冲突,一怒之下,干脆就带人马跑下游去了,后来袁宗第从江南回来后,本想调停,却反而被高一功激的怒起,最后也带本部去了。 加上大将田见秀,以及李自成三弟李自敬等数部,说是分翼攻武昌,实际上忠贞营已经分裂为两部了。 分裂的具体原因很复杂,但高一功却一直对出走的他们很不满。 对于巡抚堵胤锡来说,其实反而是乐于看到顺军分裂成两部,和他督师朱大典正向监国上书,请求分袁宗第、郝永忠、李自敬、田见秀等诸部,另设忠义营。 这样也能避免原顺军余部势力过大,将来尾大不掉。 李过是很不愿意看到顺军分裂的,可如今走到这一步,他也无可奈何,无奈笑笑,“抚院,荆州以下,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安排?” 堵胤锡看着城头上那面迎风飘扬的大明旗帜,心神澎湃,“集结一支精锐乘船顺江去武昌,参与围武昌之战,其余人马,则兵分几路,去打承天府等,另外施州卫、永顺、保靖几地的土司,先前多有降清者,这次我们也要分兵去敲打一二。” 兴国侯李赤心看着荆州城,“先前去江南朝觐监国,殿下还说打下荆州后,把荆州交给靖西侯袁宗第,现在他却在武昌,而我们打下荆州,却要弃守,真有几分舍不得。” 堵胤锡安慰道,“一座空城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随时还可以再夺回来了。” “不过就算弃守,也不能便宜了鞑子,走之前,动员百姓把城墙拆毁,用城砖把护城河给填了。” 城中百姓迁去巴东山区,尤其是工匠更得带走,船只也要全都搜集带走。 不给鞑子留一个人,一粒粮。 “趁还有时间,把整个湖北彻底扫荡一遍,能带走的全都带走!” 几天后。 承天府、钟祥城破,被佛朗机爆破手轰塌了城墙,钟祥根本没几个兵,之前南下增援武昌去了,现在被轻松的拿下。 留守的那位守备直接率部投降了,倒是那位知府居然在府衙悬梁自尽了。 他的下府们捧着官印、册籍请降。 来攻打钟祥的是忠贞营的田虎部,他们兴高采烈的接受投降,把那几百清军全纳入营中,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搬运府库钱粮,甚至是打大户。 当然,现在不是闯军时的做法了,现在叫肃清降虏奸贼,并不是所有大户都打,只有为恶多端,为虎助伥的才打,但是就算一般大户,也被要求随军迁移。 不走是不行的,不走就是附虏通敌,后果自负。 长江上, 两千多条大小船只顺江而下,浩荡驶入武汉三镇城下。 七省督师朱大典统湖广十三镇兵围府城上武昌城,七省都监军章旷则领兵在对岸围汉水东岸的汉口镇。 田见秀李自敬分兵围黄州府和对岸的武昌县(鄂城)。 袁宗第、郝永忠、刘体纯几将则围汉江口西岸的汉阳。 一位督师统领着三十多位总兵官,带着忠武忠义诸将二十余万众把几大重镇围的水泄不通。 武昌城中的佟岱日盼夜盼,结果终于看到江上来了兵船,却发现不是清军来援,而他娘的是攻破荆州后的忠贞营南下了。 绝望的佟岱回到总督府,忍不住开始写绝命遗书! 第269章 畏惧严公避三舍 杭州。 大量各类工匠正被强迁往舟山、玉环等诸岛,他们被迫拖家带口离开。杭州本就是座工商大城,有许多丝织等制造工坊,此时也正被朱以海强迁往舟山等处。 这不免搞的鸡飞狗跳,甚至朱以海的名声也正在杭州百姓心中飞速下降。 但没有办法,他不可能现在坚守杭州,一切有利于战争的资源,都得争夺,不能凭白留给鞑子。 “鞑子第二批援兵已到山东。” “江宁的援兵也已经开始南下了。” 无数消息正飞速汇集而来,留给朱以海的时间不多了。 朱以海站在城头回望杭州,这真是一座繁华大城,就连郊外的那些市镇,随便一个都比一些内地的府城还要人多富庶。 但现在仍然得忍痛放弃。 他甚至已经开始做好暂时放弃绍兴的准备了。 “通知一下我们的老朋友吧。” 当天,朱以海离开杭州,登上了钱塘江里的战舰,前往舟山巡视。 湖州。 山贼出身的副将檀之材与太湖水寇出身的参将赤脚张三,秘密赶往湖州城,拜见都监沈文忠和勇卫镇总兵张全。 两人都算是地头蛇出身,在这乱世里接受过明朝的招安,又曾倒戈降过清军,如今又被迫暗里跟明军相通。 张三虽是参将,却仍然习惯打一双赤脚,檀之材贵为副总兵,也仍不脱一些山贼习气,两人倒也同病相连。 之前檀之材攻湖州时,被明湖州镇将金攻玉俘虏,本以为必死,谁知道只是饿了他几天,然后还找医生把被赵良璧铁鞭打断的手给他接好了,一边养伤一边被沈文忠亲自教育。 如此一段时间后,沈文忠把他放了,还把许多俘虏的兵一起还给他。 还另外把许多其它的俘虏一起塞给他,甚至一些什么山贼水寇地主武装啥的给他不少,帮他拼凑了好几千人,比他被俘前人马还多。 唯一不够好的就是只给了他们每人三天的干粮,然后就让他们赤手空拳滚蛋了。 不过离开后,檀之材倒没以为自己就解脱了,他身边那几个年轻的参军可不简单,还有他的一队家丁,个个勇悍,却也一样非等闲,他很清楚,这些都是沈文忠安插到他身边的明军。 可知道又如何,他能转头把这些人杀了,或者密报清军吗? 他在明军营里呆了许多天,可不是光干饭养伤听课的,他也一样被迫交待了许多东西,甚至在许多东西上签名画押过,另外跟他一同被俘的几个子侄就没被放回来,沈文忠说他们是可造之才十分忠义,所以送去监国那边了。 这不就是人质和把柄吗? 赤脚张三情况差不多,他本来是太湖水贼,在周边诸府很有名气,后来被吴易招安,但在打吴江城的时候吓的临阵脱逃了,后来降了清军,然后偏又被俘,兜兜转转一圈。 到了湖州府城,发现明军已经撤的差不多了。 沈文忠很热情的接见了两人。 “我们马上要撤离了,湖州我打算交接给你们。” “府城交给檀副将,长兴城交给张参将,我会让我的人配合你们演出戏,不过你们最好是晚上来,这样黑灯瞎火的装模作样虚张声势也不容易露馅。” 沈文忠开门见山。 倒是把两人弄的有些懵,“撤?” “实不相瞒,江宁城来了个新经略,大学士严我公,就是先前在浙西苏松大肆镇压各地义师,几次击败我军,甚至把九王都击退的那个严我公,他已经到了江宁,还斩了张存仁和萧起远等,誓要收复江南,此人非常了得,我们也不敢跟试其锋芒,所以只能暂避了。” “反正要走了,干脆给你们个立功机会嘛。” 檀之材以前山贼当的不错,在天目山里那也是名声大震,甚至还被道上喊一声仗义,说他盗亦有道,但他不过是比较聪明谨慎,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吗。 现在这沈都监行事,很有他当年的风范啊,不管是下山抢地主,还是道上劫商队,他也很少杀人,每次就算抢劫,也要留一线,为的就是免的人要跟他拼鱼死网破,毕竟他得在这片道上立足。 沈文忠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他的猜想,“当然,虽然我们不愿意跟这严我公硬刚,但也不会离开湖州这片地盘,我们把湖州交给你们这些朋友呢,以后我们也好相处,总比换成张杰或者其它人来要好,对吧?” 沈文忠直接了当,我们把城给你们,你们呢得我们这个人情,可以跟鞑子报功,以后升官发财也别忘了我们,咱们以后继续当邻居,你们在城里,我们在城外。 好处一家一半。 沈文忠提了不少合作项目,诸如军械粮饷税赋分享买卖等等,听的他们是目瞪口呆。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提议,你们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买卖不成情义在嘛。” 檀之材和张三能说啥? 话都让这沈都监说光了,他们除了讨好的点头应声,啥也说不了。 反正走出湖州城的时候,还头脑晕乎乎的呢,就跟之前被俘又释放时一样。 两人一直离开湖州二十里了,才蹲在路边缓了好久。 “其实我觉得如今这形势啊,还真有些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檀之材道。 张三则比较直接,“咱都有人质和把柄在鲁监国手里呢。” “是啊,所以也没什么可考虑的了,上道吧,总不能两头得罪两头不讨好吧。”檀之材无奈。 商议已定,两人起身告别。 “兄弟,以前你是太湖水寇我是天目山山贼,咱们也犯不到一起去,但是从今往后,咱们倒成这一条绳上蚂蚱了,还得互相帮衬啊。” “那是自然,檀副将若不嫌弃,不如你我二人就此义结金兰吧,你比我大,我便喊你大哥!” “二弟!” 两人撮土为香,就此跪结金兰。 第二天檀之材便领兵夜袭湖州,一举收复湖州,斩贼甚众。而张三也是乘机袭取长兴县城,两人接着合兵一处,乘胜追击,接连大败明军,陆续收复安吉、武康、德清等地。 尽复湖州,报捷江宁。 与此同时,嘉兴总兵郑继武海宁副将朱继纲更是越战越猛,他们不仅数次击退进犯嘉兴明军,还一路打入杭州府,最后夺回了杭州城。 一封封奏捷塘报飞递江宁! 第270章 经略限期破崇明 江宁。 在新任江南河南江西总督马国柱的接风酒宴上,经略严我公高兴的向一众满汉官员们宣布浙西捷报。 “海宁侯郑继武夺取杭州城,副将檀之材参将张三收复湖州全境,可喜可贺!” 欢呼声四起。 新总督马国柱原是宣大总督,辽东人,汉军正白旗人,也是个降清十几年的老汉奸了,虽是汉人,却因入籍属于鞑子上层十分信任的自己人,在给摄政王和顺治皇帝上奏折的时候,有资格自称奴才。 他与范文程、宁完我、鲍承先等一样,属于清廷中资深的汉人文臣,此次江南动荡,多尔衮也是马上想起这奴才,立马调来。 汉军八旗其实正确称法应当是八旗汉军,属于满州八旗的一部份,同样的还是八旗蒙古。比如说这汉军正白旗和蒙古正白旗,都隶属于满州正白旗,正白旗旗主多尔衮不仅是满州正白旗人的主子,也一样是蒙汉正白旗的主子,他们都是多尔衮的奴才。 也正因此,多尔衮首先调了这位本旗的奴才来,协助配合严我公。 明明一个汉人,可马国柱却非要把自己打扮的跟个满人一样,不仅头发刮的逞亮,脑后就一金钱鼠尾小辫,甚至衣服、装饰都是满人的风格。 处处要跟汉人划清界限。 要不是这宴会上经略严我公不会满语,他都不屑开口说汉话。 “都是经略威名远播江南,一出京南下,浙西的残明逆贼便已经吓的六神无主,不战而自溃也,这才让郑檀张几将立此功劳,说来,这主要功劳,还得是经略您的。” 这马屁拍的有水平。 严我公抚须点头,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一边捧着酒杯的江宁巡抚土国宝心里非常鄙夷,甚至对这新总督怀有深深敌意。 恩公洪承畴调去湖广,土国宝失去了一个稳固的靠山,朝廷新设这江西江南河南总督,他觉得自己最有资格顺势升迁。 巡抚升总督,理所当然嘛,而且他之前又立下这么多汗马功劳? 偏偏从宣大调了马国柱来。 这等于抢了他的总督之位,如何能高兴? 偏偏严我公一来,不仅斩了张存仁和萧起远,还狠狠训斥了他一番,丝毫不留情面,这让他更不爽了。 可想到自己之前还是靠严我公帮忙,才赎回苏州城,赎回了标营,得他良策,才把罪推到李率泰头上等,自己欠他人情,也只能硬忍着。 江西河南江南总督没自己份,这浙江总督又让李遇春得去,想想就难受。 而朝廷这次派了四员满人大将南下,分驻江宁、苏州、松江和杭州四座重镇,还要在四城修建满城,长久屯驻八旗,这些驻防八旗将领统领的八旗兵,还根本不管总督、巡抚节制。 这对驻苏州的江宁巡抚土国宝来说,岂不是刚弄死一个李率泰,又来了一个更厉害的太上皇? 他管不着驻防八旗,驻防八旗却能盯着他,这算什么事? 满州大人们大量驻扎江南,这对土国宝这样的贪官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不仅以后贪的钱得分出一部份给些满州大人,甚至自己做的那些事,都有可能被他们发现。 一想到这,他甚至都暗暗恨那九王不中用,关键时候怎么退缩了,之前打苏松时的那份神勇呢? 你打下杭州就停滞不前,甚至弃守干嘛,你继续北上,打下南京城啊。 同样心有戚戚的还有好几员江南将领,土国宝的死对头苏松提督吴胜兆,苏州总兵杨承祖、镇江总兵马得功以及嘉定副将李成栋、参将张国柱等等。 这半年来,他们算是倒了血霉了,别人都是高歌猛进升官发财,他们却原地打转,甚至不断犯错被罚。 尤其是李成栋,他被严我公急召来江宁,让他解释为什么之前连失三城,为什么损失了那么多兵员粮草器械,为什么大敌当前,却还要跟相邻防区的将领闹矛盾? 李成栋急急忙忙赶到江宁,在经略衙门口递贴子等了几天,都没被召见,连他娘的经略的门子都瞧不起他。 他现在非常不安,不知道会被如何处置,有张存仁萧起远这浙江督抚的下场在前,现在整个江南官场上,谁不怕严我公? 当初洪承畴在时,说他治军严格,但他也绝不敢这么直接的就斩总督杀巡抚,砍总兵参将就一句话的事,统统先斩后奏,真是任你有多少靠山关系,关键时候他一点机会都不给你。 “捷报频传,这都是摄政王之威,是我大清八旗将士之功。”严我公冲着北京方向拱了拱手,“当然,嘉兴的郑继武朱大纲还有松江的李遇春,这些人也是本经略的老熟人了,上次苏松大乱,就是本经略带领他们一起平定的,这几个家伙,对朝廷向来忠心耿耿,十分用心。” “相比起来,这江宁的苏松常镇太几地的奴才们,可就非常不称职了,上次闹出那么大乱子来,这才多久,又乱了。” “杭州需要救援,可他们却连自已的屁股都擦不干净,就崇明沙洲上一群水贼,却能扰的整个苏松常镇太各地绿营出不了门,甚至让人家夺了七八座城。” “江宁巡抚土国宝、苏松提督吴胜兆、镇江总兵马得功、苏州总兵杨承祖,还有嘉定副将李成栋,这几人来了没?” 土国宝等赶紧上前,一个个灰头土脸。 严我公指着他们破口大骂,“浪费朝廷那么多钱粮,你们的那些绿营还能不能用了?一个个酒囊饭袋!” “现在本经略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们五个,立即调集自己麾下绿营,给你们十天时间,给本经略拿下崇明诸沙,把上面的水贼一网打尽。” “你们五人,手下绿营两万多人,不会跟本经略说拿不下区区一个江中沙洲吧?” 土国宝有些慌,崇明那叫一个区区沙洲吗? 那是江中沙洲不错,可问题是现在上面驻扎了许多明军水师,据说兵强马壮,其中的大鸟船战舰,一条船上的火炮,都超过他抚标的火炮了。 最重要的他们现在缺少水师啊,仅靠征集一些商船、货船运兵去打吗? 这只怕连崇明的岸边都没摸到,就要被轰沉在江中了。 不过土国宝比较聪明,没有马上站出来说话。 吴胜兆按捺不住了,他如实的说了困难,然后严我公指着他的鼻子,直接把他苏松提督的官职免了,贬为总兵,让他仍领本部,戴罪立功。 “还有谁觉得有困难,打不了的,站出来!” “还有谁?”严我公目光扫过几人。 桀骜的土国宝,凶悍的李成栋都不敢直面这目光,纷纷低头。 “十天,本经略只给你们十天时间。” 土国宝等只好无奈应允,心中却直骂娘,这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吗? 十天时间,只怕集结人马赶到崇明对岸的刘河堡都很困难。 第271章 海中巨舟昌国家 “郑继武已入杭州,朱国藩又带头献城投降了。” 东海,舟山。 舟山城孤悬于东海汪洋之中,这座城有近千年历史,最早在唐开元年间修建,最早名翁山,周广五里,宋代改名昌国,扩建达九里,元朝时升昌国为州,增设城门六座。 在明朝,城墙屡毁屡建,前后修建六次,总共有过二十八任参将驻防舟山。 明朝时舟山设昌国卫,后昌国卫迁入象山,舟山仅留定海所。到明中后期开始,舟山海防职责加强,汛期时镇倭总兵也驻防舟山,平时则驻定海。 在明中期有一段时间,葡萄牙人控制了群岛中的双屿、沥港贸易,舟山因此成为当时东海上最大的一个走私海贸基地,繁盛时千船汇聚,万帆遮港,岛上房屋连片,人口密集,还有无数工坊,不过后来最终被朝廷平灭拆毁。 王斌卿先前据舟山,为了能够加强实力,他推行了几条霸道政策,规定民满十五岁就充乡兵,男子死,妻不得守制,田即入官。年六十无子者,收其田产,别给口食。 黄斌卿来以前,舟山田地大半属内陆的大户人家。 因黄斌卿要求田主充乡兵服役等,使的那些田主都不敢过海上岛来,于是田全被籍为官田,黄斌卿独占了三分之二的田,剩下三分之一是岛上百姓等所有。 黄斌卿曾想在这乱世里当一个土司岛夷,不侵不叛,过着逍遥自主的海岛主生活。 不过现在,他被迫前往崇明,舟山的一切也都尽为朱以海所有。 “清廷应当没有为难朱知府吧?”朱以海挺惦记着这位同姓,他撤离时,也曾劝说朱国藩离开,甚至要授他浙江布政使之职,但朱国藩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 杭州虽然有大量工匠等迁离,也有许多大户南下,但留下来的仍占大部,城里就有三十来万,城郊还有百多万,附属各县还有大量户口百姓,他希望留下来,朱以海也遵从他的意愿。 “海宁侯以他开城投降有功,向江宁奏报,而朱国藩也说自己之前是奉田雄遗命开城,为保全一城百姓计,所以才开城的。江宁还没回复,不过严我公是自己人,应当会维护一下朱知府。” 陈潜夫陪朱以海在岛上散步,眼下舟山岛一片热闹,大量的工匠、军士等涌入,让这岛热闹非凡。 舟山群岛中最大的岛是舟山本岛,西面有金塘岛北面有岱山、秀山、衢山诸岛,东南有朱家尖、桃花岛等,这些都是群岛中面积较大的岛屿。 从唐宋到元明,舟山群岛因其特殊地理位置,一直都十分紧要,正所谓东控日本,北接登莱,南亘瓯闽,西通吴会。 元明时期,舟山群岛甚至几度被禁海迁界移民,废掉岛上的城池,把人口迁入内陆,以应对海贼倭寇的侵扰。 元末的方国珍就曾以舟山等岛为大本营,后来直到洪武末年,方国珍的旧部们,壮者老,老者死,沿海才稍得休息安稳。 朱以海也是看中舟山的海中地理优势,坚持要把军工产业和一些丝织等制造业放到舟山来,虽然刘宗周公然反驳他,说这天下岂有海上之天子,舟中之国公乎? 但朱以海才懒得理会嘴炮王刘宗周,现阶段绍兴都不敢说能坚守,你辛苦招募工匠,采购材料,建起工坊,然后鞑子精锐一来,这些怎么办? 给鞑子做嫁衣裳? 鞑子都知道早早就开始研究铸造火炮火枪,建立起乌真超哈炮兵部队,难道朱以海还以为砍根毛竹削一削,就制作成竹枪、狼筅去跟鞑子打? 虽然也有人建议放福建或广东,但那里现在都不是自己完全控制的地方,放那里,不便宜郑芝龙他们吗? 首辅宋之普看着远处,忍不住道,“舟山故昌国县地,悬峙海中,周围约四百余里,其间岛屿不下百余,五谷之饶,鱼盐之利,可以食数万之众,不待取给于外。 如今又开海贸,岛上建立工坊,通朝鲜、倭国、吕宋等,其海贸之利,更远胜五谷鱼盐之利数十倍。” “臣建议舟山废卫所复县,并开港贸易。” 朱以海点头,“首辅所言甚是,舟山岛屿众多,潜力巨大,且悬于海上,非常安全,值得我们大力经营。” “便复昌国县,辖群岛。” “殿下,臣近来对如今形势下朝廷的一些府县区划官职设置有一些建议。” “首辅请讲。” 宋之普做为首辅,虽得朱以海力挺,但也压力很大。 “之前殿下下诏把各承宣布政使司改称行省,这是取元以来民间传统俗称之意,虽并非恢复行中书省之本意。臣以为如今的省,虽仍有三司,但其职能已经完全发生改变,不再适应原来的格局,因此也当顺应时势加以调整。” “比如都指挥使司现在应当裁撤,其下卫所皆罢撤,无卫所可管辖无军户可统,朝廷新设之御营、省营,御营归殿下亲领,省营则由总督和巡抚及提督统领,因此都指挥使司其实名不符文,没有存在必要。” 朱以海觉得建议不错,“嗯,可以裁撤。” 从明中期到崇祯朝,朝廷在三司之上,又派总督、巡抚等,而且从一开始的临时差遣,到后来的几乎固定,总督、巡抚们实际掌握营兵,故意都指挥使其实已经只是个摆设了。 现在仍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如裁撤。 “殿下此前已经颁旨,总督、巡抚皆不再是京官临时派遣地方,而是定制为地方官员,成为常设经制之职,后又新设了统领一省营兵的提督,因此一省之内,总督、巡抚、提督皆统省营,各有标营,其职责当明确划分定义。” 各省设巡抚,甚至有的省设两三个巡抚,巡抚可以说实际成为了高官,而原来省的三巨头,都指挥使基本上由提督取代,布政使和按察使的权力下降。 虽然从正式设置上看,巡抚就算成了经制地方官,管的全面,但具体的人事钱粮这些是布政使管,刑名司法归按察使管。 第272章 一朝兴起一朝制 “如今各地总督、巡抚等越设越多,职责混淆难分,并非好事。臣建议,每省仅设一位巡抚,除特殊之地可另设巡抚,如南赣、郧阳、偏沅外,一律一省只设一位巡抚,另两三省设一位总督,但不要督抚同省,如驻总督之省,则不再单设巡抚,而由总督兼巡抚职。” 朱以海认真的倾听着。 他之前在浙东就设过三个巡抚,如今合并为一,但浙西还有一个巡抚,这些其实也都是因为之前形势需要,毕竟他真正控制的地盘不多,而且之前形势急迫,细分点也利于更好管理。 不过现在回头来看,这样搞长远看也确实不好。 就如崇祯末年,仅北京周边,就设了四个总督六个巡抚八个总兵。 “南直隶分省太多且不合理,应当只划分两省,或以长江南北为界,划分为淮扬和江苏,又或以上下游划分为安徽或江苏。” “又有省之下有府县,但又有直隶州、散州、属州等,十分混乱,当统一整合,直隶州可升格为府,散州直接改为县,属州也如此。” “臣还有一个建议,就是本朝因事所设的各个道,到如今也十分混乱,有分守有分巡,又有因事而设的督粮道、盐法道、水利道、海防道、提学道等等。” “臣建议统一划分,加以调整,比如浙江一省,应当统一为杭嘉湖、宁绍台、金衢严和温处四个道,分守和分巡应当合二为一,并把海防、兵备道也整合一起,如此四道各只设一位分巡道,臣认为,此分巡可视为小巡抚,主管一道境内几府的民政钱粮刑名甚至兵事等诸事务,且最好是不再是省布按派出官员,而直接如巡抚一样,改为正式道级官员,明确其品级,比如确定其从三或正四品,不再加参政或副使、佥事等衔。” “另外诸如督粮、水利、提学、盐法、驿传这些负责具体事务的道,可更名为厅,改成督粮厅、水利厅、提学厅、盐法厅、驿传厅等,直接隶属于省巡抚,不再分设如宁绍台水利厅、杭嘉湖水利厅等,而是一省只设一个具体事务的厅。” “各道可设分厅或是局,隶属于分巡道。” “明确分巡是知府的直接上司,向分巡负责。” 宋之普一口气把这段时间自己研究好的许多问题拿出来,朱以海听的很认真。 按宋首辅的建议,就是重新整理地方机构,毕竟原来的三司体系,早就已经名不符文,地方高官官从三司变成如今的督抚,原来的省府县,到如今中间还出了个十分混乱的道。 不好好的理顺,确实很麻烦。 毕竟按以前,督抚就不是地方官,是朝廷派遣的临时的监察官员,道台其实跟府县也不是一个体系的。 所以老宋提议把他们全弄成地方官,整合成一个体系的,裁去都指挥使司和都指挥使,仅留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并明确这两司的长官都为巡抚的下属。 然后各道整合,不再是这个道那个道,道的辖区也完全不一样,而是直接在府与省之间,明确了一个正式道级。 但是呢,这个道跟省或府又有些区别,分巡类似于巡抚,但更侧重监察,因此道实际是个虚道,类似于汉朝的十三州刺史。 布按是一省主管民政司法具体事务的,巡抚是抓总的。 知府是管一府具体民政司法的,分巡道台则是抓总几个府的。 他们不直接负责具体事务,但总揽全局。 这样做一来明确体系,不会职责混乱,二来也有助于加强巡抚这个高官的职权,加强对地方府县的监察,特别是那些具体事务的厅,更有利于专业的事务指导管理。 布政使原本是高官,现在实际就成了专管民政钱粮的常务高官了,按察使就是专管刑名司法的分管高官。 分巡直接受巡抚管辖,替巡抚直接管理本道的各府,而各厅则垂直管理相关专业事务,如水利、盐法、驿传、漕运、海防等等。 “确实需要明确。” 朱以海点头,“原来内阁大学士也仅五品官,总督巡抚也各是临时,道员更是混乱,确实得统一调整,以适应新形势了。” “大学士当改为正一品,与三公同为最高品。” “六部尚书由正二升为从一品,与三孤同品,都察院左都御史也为从一品。” “各省总督为正二品,与东宫三师三少同品,右都御史正二。。” “各省巡抚为从二品,与六部侍郎,提督同品。” “各省布政使、按察使皆定为正三品,各镇总兵官也为正三。都察院左右副都御史,通政使,五寺卿皆正三。” “道员、副将为从三。” “佥都御史、通政副使、少卿、都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知府、参将,正四品。” “内阁侍读学士、翰林院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国子监祭酒、游击从四品。” “同知、六科给事中、守备正五品。” ······ 六品通判、千总,七品知县、把总,八品县丞、训导,九品主簿。 大学士不再兼六部尚书,直接由五品变为正一品,最高品。 总督和巡抚,也都不再兼都察院和兵部职,因为这两个官职已经成为正式地方官职,他们的职责里已经明确他们有监察官员和提督军事的权力,品级也是正二和从二。 布政使降级了,由正二降为从三,道员也不再以兼衔定品级,而是直接明确是从三品。 甚至从朱以海的这个新定品级,能看出不少东西来,巡抚与侍郎同品,总督却比尚书低一级,这样一来,朝中的尚书和侍郎比地方总督巡抚高,巡抚又比布政使高,布政使比分巡高。 那么知府往上可能就是升道台,道台升布按,布按升巡抚,巡抚升侍郎,侍郎升总督,总督升尚书,尚书升大学士。 当然,实际情况可能要更复杂点,比如同是巡抚,可能偏远弱小点的省巡抚,先升大省巡抚。 但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明确了一个新的体系。 自鲁王监国后,任官上基本上没有什么制度规矩可言,一个秀才可能直接授知府,一个百姓可能拜总兵。 一个侍郎也可能当首辅。 但这毕竟是之前特殊,现在肯定得慢慢走上正轨。 否则就会彻底乱套。 布政使降级也算正常,毕竟他以前是高官,现在成高官了。而大学士由五品升正一也正常,毕竟现在内阁大学士执政嘛。 提督虽与巡抚同品阶,但他实际上要受巡抚节制,当然,也只是节制,就跟巡抚也要受总督节制一样,但他们各管相应事务,并不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 这其实也就是保留互相制衡,以免督抚权过重,架空中央的可能。 提督管一省营兵,但巡抚和提督以及分巡都还有直属标营,但是,不管是提督还是总督、巡抚、分巡,他们除了能直接调动自己的标兵,其它的营兵,都还必须得先经过兵部授权,才有权调动。 也正因此,五军都督府也在这次被裁撤。 因为五军都督府统兵等的一些职权,名存实亡了,在中央大多归入了兵部,以及监国,在地方又被总督巡抚提督分巡他们拿去了,地方也没了卫所军户,留着也没用了。 “革浙西巡抚一职,浙西巡抚陈子龙改浙江按察使,” “以阮大铖任浙江布政使。” “马士英任宁绍台分巡。” “浙江总督、东阁大学士于颖晋文渊阁大学士,不再兼浙江总督,京营总督王之仁迁浙江总督兼浙江巡抚。” “裁撤原浙东巡抚一职,原浙东巡抚黄宗羲迁吏部右侍郎!” 最后,朱以海还不忘记特别加了一条,那就是京营特设京营总督一员和戎政尚书一员共同统领,不归兵部。 而御营驻京师和各地,统由御营三军提督和各镇总兵统领,不受督抚直接管辖,遇战事互相配合协作。 特别加上这一条,为的还是保证朝廷中央,尤其是皇帝的权力。 否则以现在地方督抚手中的巨大权力,若是各省军队都归他们管,那难免到时来个东南互保啥的,岂不芭比Q了。 朱以海的御营,本就是仿晚唐的北衙神策军而设,跟明朝的京营是两码事,御营必须得握在他自己手里,必须得跟朝廷的营兵是两个体系的。 这样才能相互制衡,乱世之时,皇帝们经常圣旨出不了京,或者圣旨调动不了军队,问题很多,但很大部份原因是末世时往往兵为将有,甚至钱粮器械也不依靠朝廷供给,所以他们才能够不听从调令。 对于宋之普所说的南直隶分省这件事,朱以海考虑了一会,觉得还是按后世的分法比较合适,以上下游来分,而不是以江南北来分,江南北虽然看似有长江为界更天然,但从政区划分的一大法则犬牙交错法来看,这样却不利于统治,所以按上下游一省搭两岸更有利。 “上游以安庆府和徽州府各取一字,设安徽省,下游以江宁、苏州各取一字,设江苏省。”朱以海偷了个懒,直接拿来主义。 “臣建议在洪泽湖以东段,以黄河入海河段为界,黄河北面的海州、徐州二府划入安徽省,黄河南面淮扬二府划入江苏。”陈潜夫提议。 第273章 军粮济民稳后方 此时的黄河是夺淮入海,出海口在东海,这是从弘治年间筑断黄陵岗,以一淮受全黄河之水,也是黄河第五次大改道,在后世滨海附近入海。 “这样划分,那小半个淮安府要划进海州府了。” “臣是觉得如果把徐、海也划入江苏,则从最南的松江到最北的徐州,距离一千多里,地垮长江和黄河,实在太过狭长。而如果把淮安以北的徐州、海州划给安徽,则就相对好些,这样一来,安徽还能拥有黄河出海口,可以有海岸。” 朱以海笑了笑,真要说狭长,那如果把徐州划给安徽,则安徽最西南的婺源,到最北的徐州,足足一千五百里呢。 不过他倒认同给安徽出海口这事,长江口给了江苏,这黄河口给安徽也不错。 “也好,那就徐海划入安徽,淮扬划入江苏。” “沈犹龙任江苏总督兼巡抚,吴易漕运总督,黄道周安徽总督兼巡抚,原苏松巡抚王永祚改南赣巡抚,淮扬巡抚改户部。” “首辅,你与内阁尽快把各省的分巡兵备道整理出来,各道员铨选干吏任命到任,各厅也安排好合适官员上任。” 在舟山本岛转了一圈,看着一个个正在动工修建的火炮厂、火药厂、丝织厂、造船厂、铠甲厂、炼铁厂等,朱以海非常满意。 甚至还特意到田野去转一圈,此时中秋已过,田里的晚稻也已经染上金色,眼看着用不了多久就能秋收了。 “晚稻收获过后,还能再种些萝卜或油菜。” 在一些山坡边角,还种了许多红薯、土豆,这些美洲传来的作物,因耐旱和高产,不知道拯救了多少人命,拿来养猪喂牛马也非常不错。 不占耕地,需水少,这些作物十分不错,如今正大力推广。 港口,渔船回港,满载渔货。 港口有股浓浓的鱼腥味,随处可见的鱼虾,到处都在晒鱼干、腌咸鱼,还有一张张晾晒的大网。 充满生机。 “如今大量人口涌入舟山诸岛,粮食够吗,粮价几何?” “精白米现在要三两六钱银一石,不过糙米要便宜不少,而麦谷高粱更便宜些,目前舟山粮食供应充足,粮价还在逐步回落,等到秋粮收了,预计能回落到二两一石,甚至更低。” 三两六一石的粮,堪称天价,朱以海也知道实属无奈。毕竟现在是战时,今年又遇旱灾,这天灾兵祸一起,粮价必然大涨。 不过这里面也还有一些人为因素,比如粮商故意囤积抬价。 “之前开始整理地方欠缴,不是从那些地主手里罚出不少粮食了吗?怎么粮价还这么高?”朱以海皱眉。 从严州开始的税赋整顿,已经遍及浙东八府,甚至先前还在浙西杭州等地也追缴了一波,获得的粮食并不少。 “确实清出不少粮食,但这些粮食目前我们全都存入各地军仓,划做军队专用,以保证军粮,供应作战所需,不敢轻动。” 朱以海又皱了皱眉头。 “这些粮食多吗?” “能保证军需和官吏们的禄米,另有一些储备。” “孤也知道大家想优先保证军需,但现在情况下,我们也不能坐视百姓饥饿不顾,三两六钱银子一石的米,有几个百姓吃的起? 就算搭野菜、杂粮,没米也撑不住的。 这些粮食取之于民,也必须得用之于民,之前让地主乡绅们补缴,已经闹的很不满了,若是我们现在不能把这些粮食供给百姓,那么两头都生怨,则将内乱起,到时可就麻烦了。”朱以海很果决的道,“立即从各地军仓中抽调一批粮食出来,供应给百姓。” “殿下,如今情况,军仓之粮也没法解决百姓所需。” “先去做,当然也要注意方式,我提几点建议。第一,军仓之粮就近供应百姓,但不能直接上市或分发,而是限量供给,比如每户按口限量出售供给,一次只卖三五天的粮,甚至这个粮可以先不收钱,记在账上,等到秋收后还粮,一斗到时多还两升便好,也可等到明年好转后再还。” 直接卖粮,有可能被粮商买去然后又囤积不售,所以这宝贵的粮食得谨慎发放。 “在保证军需的情况下,仓里的粮,要尽量帮扶百姓渡过眼前难关。” 虽然马上就能秋收了,但腹中无粮,谁也撑不过三五天,何况,以如今的情况,也不是人人都种地有粮收。 江南有大量的脱产百姓,从事着制造等产业,他们都是靠买粮吃。 “对于那些粮商,不能一味的打压,要允许他们涨价。” 宋之普有些疑惑,奸商趁机哄抬粮价,为何还允许涨价? “因为如果我们强制他们以低价出售粮食,那就不会再有商人运粮过来,因为无利可图,甚至会亏本。”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去强行抑制粮价,而是从其它方面入手,比如禁止各地的粮食出我们控制的地区,浙东是前线,那就鼓励后方的福建、两广运粮过来,鼓励商人从北方运粮南下,只要他们肯运粮来,卖高价了不怕。” “但有一点,粮运来了可以卖高价,但必须得卖,而不是囤积不售。” “在缺粮的地区,要严禁粮食外流,禁止地主囤粮不售。” 得把那些粮食流通起来,而不是堆积在仓库里。 你卖再贵,那也不过是市场供需关系导致的,不可能是无限的贵,越贵利润越大,那就会有越多的粮商运粮进来,粮价也会回落下来。 另一方面来讲,再贵的粮,可也毕竟是粮,关键时候,黄金白银都是死物,粮食却能活命。 围城的时候,一升粮食有时能卖十几两黄金,不就是因此。 官府如果强行禁止粮食涨价,这反而是帮倒忙,因为这是历朝地方大灾后官府犯过的错,在灾区强行抑制粮价上涨,结果便没粮商运粮进来,而仅靠朝廷,有时往往无法达到所需的粮食量,因此最后硬生生的加剧粮荒。 许多聪明的官员早发现了这个规律。 就好比其实有人做过研究,很多时候粮价高涨并不真正的是缺粮,或者说没缺到那个地步,只是有人囤积不售或限售。 所以对付高粮价,不外乎两个手段,一是加大粮食输入供应,一是把本地存粮拿出来供应。 浙东现在的情况还不错,起码没遭受太大的战乱,比起关陕、河南这些地方,好太多,那些地方饥荒时,那是真的一根草都找不到,只能吃土,而在浙东这边,还仅仅是价格问题。 鲁监国朝廷现在手里有不少银子和粮食,供应军需是得优先,但也得兼顾百姓,否则若是因饥荒而后方闹出农民起义,那就太打脸,且威胁根基了。 第275章 诈入苏州惊巡抚 吴胜兆也是老军伍了,当机立断,立即派家丁去把几十里外常熟县里官员都叫来,又把海防兵备给请了来。 等那七八名官员赶来参加剿贼军议,刚坐定茶都没喝上一口。 吴胜兆摔杯为号,家丁一涌而入,提刀就把他们全砍翻了,请他们吃了断头饭。 砍完这些人后,吴胜兆不动声色,没有对外声张。然后让发赏银赐酒肉,白花花的银子花下去,弟兄们一个个非常高兴,对吴胜兆感谢不已。 杀猪宰鸭,吴胜兆也知道这个时候得下血本。 酒足饭饱,吴胜兆才宣布说刚接到江宁洪经略紧急军令,说是苏州被明军围攻,让他们赶去增援。 于是全军开拔。 急行军至常熟,城中的官员脑袋还留在福山港军堡里呢,吴胜兆带兵要进城,城里的官吏不敢放他们进去。 副总兵李魁于是故意鼓躁士兵,然后就放箭攻城,常熟城中原就是吴胜兆驻防,只是他先前把兵带去福山集结准备打崇明,现在城里就一些壮丁守城,如何是他们对手。 一放箭,城里就一哄而散了。 于是吴胜兆和李魁等故意纵兵入城大肆抢掠,这些兵猛抢一通,个个兴奋,抢完以后,吴胜兆还不忘记在城里放了几把火,然后领兵继续往苏州奔去。 在吴胜兆的有意放纵之下,这四千人马一路抢掠而去,等快到达苏州时,已经彻底的抢疯了。 那些兵现在红着眼睛,只想冲进苏州城,再大抢特抢,至于其它的,提督总兵副将们都带头反了,那反他娘的吧。 福山港到苏州,不过百余里,又是沿河乘船,吴胜兆一行只用了两天便到了苏州城下,以致于土国宝都反应不及。 吴胜兆杀到的时候,土国宝已经集结了自己的抚标和苏州的绿营到了七十里外的昆山,正沿刘河赶往七丫港集结,准备在限期内拿下崇明呢。 清廷新派的驻苏州梅勒章京和清军都还在路上没到。 此时城中留守的兵力极少。 吴胜兆是从北面过来的,土国宝则是从南面走的,两人路上也没碰到。 站在苏州城下,吴胜兆心情是激动的,开弓没有回头箭。 苏州府同知吴之易看到吴提督带兵回来了,还十分惊讶,赶紧出来城拜见。 “巡抚大人刚走,提督大人怎么来了?” “我在福山接到江宁急令,说是苏州被太湖明军昊易带兵围攻,让我赶紧回援,我这不立即召集部下加急赶来吗,明军呢,怎么没见明军?”吴胜兆一本正经说的说假话。 同知吴之易也不知是伪,也很惊讶的解释说并没有见到那杀千刀的吴日生来攻啊,前不久吴日生偷袭攻下吴江县城,土巡抚立即带兵往攻,一番大战杀退了吴日生收复吴江城。 这些天都不见吴日生来袭扰了,估计是折损不少,不敢轻易来犯。 “他娘的,这不是耍我们玩吗?” “本提督正准备过江打崇明,被喊的加急赶回苏州,他娘的虚惊一场。” 副将李魁假装提醒吴胜兆,“江宁严经略的军令,不可能有假,会不会是严经略在江宁接到情报,提前知晓了吴易要来打苏州,想趁土巡抚不在的空当偷袭?然后让我们回援,结果咱们速度太快,那吴易还没到?” “不太可能吧,算了,他娘的,白来一趟,派个人回报严经略就说虚惊一场,咱们撤,继续回去打崇明,别误了正事。” 说着假装要走。 那同知吴之易一见这阵势,赶紧拦住吴胜兆。 “提督大人,也许真如李副将所说的一样,说不定那吴贼随时就要到了,还请提督先别走,起码得等卑职把土巡抚请回来再说啊。现在你们这一走,苏州城可就危矣。” “还请在此稍驻防几日。” “老子还有正经军务呢。” “提督息怒,严经略不是给你们军令调你们来此吗,这也是军令啊,驻防苏州,总比去打崇明好吧?” “说的也是,好,那就进城驻防,等土巡抚回来后再说。” 吴之易有些为难,“提督大人,你看是不是先驻防城外?”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不辞辛苦赶来,一天一夜赶了小二百里路,鞋都跑烂了,你现在却让弟兄们驻城外?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狗日的!” 李魁等几个将领更是一起鼓躁,还有人直接就拔了刀,吓的那同知屁滚尿流再不敢废话,只得同意让他们入城。 毕竟吴胜兆怎么说也是苏松提督,之前也是驻于苏州城中的,现在去了常熟,可仍是提督不是,堂堂从一品的大员呢,论品级比巡抚还高。 他一个同知,犯不着跟这些丘八们硬碰硬。 再者,他还真怕那吴易又杀回来,这明漕运总督吴易屯于太湖西山,时常出入湖荡、运河,搞的清军就在太湖边,却愣是不敢到湖边去。 想要围剿吧,人家在湖里,有许多战舰、兵马,他们缺船少兵,根本就不敢去。 就如之前吴江县被攻下一样,一不留神吴江县城就被拿下了,驻于城里的五百绿营全军覆没。 那些官死的更是老惨了,土国宝带兵去收复时,脑袋还挂在城头上招苍蝇呢。 现在巡抚、知府、布政使、按察使全跟着土国宝走了,他这同知却得负守城之责,也是十分惶恐紧张。 “入城!” 吴胜兆先派李魁领一营入城,等他们真的进了城发回信号,才放下心来。本以为到松江城下,是一场恶战。却不料,居然这么轻松。 骑马带兵入城,苏州城里对这些突然回来的兵也没多大反应。 李魁等带兵接管诸门、城防,那些人还很乐意交接呢。 等城防接管过来,吴胜兆派兵占据各衙门,这个时候才有人觉得不太对劲了,再然后就没然后了。 吴胜兆在苏州留守官吏们面前,拿出了恢复中兴的义旗。 震惊了所有人。 “将这些狗官推出去砍了!” 吴之易瘫坐地上,连连求饶。 许多人更高声喊着愿一起反正。 捕杀官吏、查封府库,紧接着是士兵全城劫掠,满城鸡飞狗跳。 昆山。 土国宝巡视完军营,准备也休息,好明天继续赶路。 一骑飞驰而至。 “报,吴胜兆叛乱,苏州被夺!” 土国宝听到这消息愣了许久,然后满脸胀红,最后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子晃了几晃,扑通一声倒地不起。 第276章 八旗遇伏严公危 被救醒的土国宝一脸萎靡。 嘴里喃喃念着,“苏州怎么可能丢了,怎么可能又丢了。” 他一堂堂江宁巡抚,三个月内接连失守苏州城两次,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他啊。别说老上司洪承畴还调去了湖广,如今是严我公做经略。 怎么办? 中军副将曹虎、邹锡祥,还有他的外甥参将杨国海一起围坐旁边,一起长吁短叹,今年可真是流年不利啊。 “不对啊,”土国宝腾的站起,“我离开苏州的时候,梅勒章京康喀喇率五千满蒙汉八旗已经南下,其前锋五百骑已经进了苏州城,我才放心带兵离去的,而且这就是三天前的事情,怎么现在吴胜兆却轻松的诈入苏州城了,康喀喇的兵呢?就算他大部没到,那五百骑已入城的前锋呢?” “他们哪去了?” 康喀喇二等侍卫出身,祖父完颜博尔晋,世居完颜,以地为姓,努尔哈赤起兵,挟丁口来投,编籍牛录,授牛录额真,谓世管佐领,隶满州镶红旗,皇太极即位,位列八大臣,领镶红旗固山额真,后病死。 康喀喇有这么个勇猛的祖父,所以仕途不错,很早选为侍卫,一直做到二等侍卫,之前也随多铎征讨蒙古,入关南征等,这次与巴山、珠玛喇等一起随严我公再次南下,原本是驻防江宁,与巴山分领左右翼。 然后新诏令,谭泰拜为征南大将军,巴山等四将则分驻江宁、苏州、松江和杭州,各以梅勒章京衔驻防,统领两千五驻防八旗。 康喀喇驻防苏州,两千五满蒙八旗,加两千五绿营,直领五千人。 这是一支不弱的兵马,尤其有三千新南下的满蒙八旗。 土国宝赶紧又叫来报信的人,仔细的询问了半天。 原来吴胜兆到达苏州前,也就是他离开苏州的第三天,已进驻苏州的那五百康喀喇的前锋蒙古骑兵,接到一道紧急军令,离开苏州前往常州了。 他们走的时候,把土国宝留在苏州城的五百兵也带走了。 至于原因,是明漕运总督吴易汇合御营世忠镇总兵张煌言并忠肃营卢象观子弟兵突袭常州府,而水师提督黄斌卿、周鹤芝也自江阴黄田港入内。 康喀喇几千人马半路被伏击,退入常州府,被围,于是苏州的五百人马闻讯赶去增援,还把城里的那五百兵也带走了。 剩下了一座空城。 让吴胜兆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一切就是这么巧合。 土国宝面色灰败。 低头沉默了一会,又大叫起来,“有问题,有问题,这里有问题。” 杨国海不解的问舅父,“哪有问题?” “到处都有问题。” 土国宝愤怒的咆哮着,脖子上的青筋都根根突起,眼珠子瞪在快要挤出来了,“康喀喇虽是侍卫出身,但他之前久在豫亲王麾下从征,征过蒙古也征过朝鲜,入关后一直打到江宁,他对江南是很熟悉的,而且此人我也跟他打过交待,年轻而又勇武,真论起来,比之前那个死鬼李率泰还要强几分,他带着五千精锐,怎么可能会被伏击,还会退入常州府?” “正常情况,谁敢伏击五千满蒙精锐?这不是找死吗,伏击他们,那是送死,哪用的着退入常州府,肯定是被康喀喇反追着打,甚至全军覆没才可能。” 曹虎不得不提醒土国宝,“围常州的可是九王麾下的御营,那个世忠镇咱们打过交待,之前咱们标营可是全军覆没,吴易的漕标也挺精锐,他的漕标擅水战,而且船上有不少炮,来去如风,攻势凶猛。” “还有那个忠肃营的卢象观,那是卢象升的弟弟,之前奉一位宗室郡王,都打到南京城下了,也是个狠角色,现在接受九王整编,授忠肃营号,虽非御营,但也兵强马壮不可小瞧。 何况,这次他们还出动了两镇水师,黄斌卿和周鹤芝之前虽都驻舟山,可听说他们得到不少福建郑氏的战舰补充,又有澳门火炮,还有九王的粮饷供给,也是士气高昂的,先前打泰州、通州,那都是一战而下,扬州驻防的刘良佐都吓的弃城而逃了。” “是啊,明军这次一次出动了五支人马,水陆并进,康喀喇被伏后还能撤入常州,就已经非常有本事了,换成其它人,早全没覆没了。” 土国宝不耐烦听这些。 “兵多有什么用,八旗的精锐那能是明军比的了的?之前那李率泰带几百骑,从苏州都追到松江去了,杀的黄蜚几万人马全军覆没。” “黄蜚哪能跟九王的御营比,咱们把黄蜚就跟三个指头捏田螺一样,但九王的御营打咱们,可也是吃的死死的。” 穹隆山一战,可是比他们留下很深印象,尤其是对还做了俘虏的曹虎来说,相当难忘。 “你们别打断我思绪,我不是说九王不厉害,而是说这件事里透着古怪,明军这次可不是出动一路人马,出动了太湖和崇明的五路人马伏击,他们怎么提前知晓康喀喇南下计划和路线的?” “他们为什么能够知道,为什么能够这么及时的埋伏在路上?” “这么多人马在短时间里调动,这绝不简单,我怀疑,有人提前泄露了康喀喇的行军路线。” “还有,这个吴胜兆早不反晚不反,为什么这个时候叛乱,为什么刚好是我们离开,他们就来了?” 土国宝越说面色越凝重,“你们不觉得这些都太巧合了吗?” “甚至,我们为什么会离开苏州?因为严我公给我们限期十日拿下崇明,所以我们才被迫离开的,” “吴胜兆为什么会反?我怀疑也跟这限期破崇明有关。” “这一切的一切,我严重怀疑都跟严我公有关!” “嘶!” 曹虎、邹锡祥、杨国海三人都不由的长吸一口凉气,土国宝这分析结果也太吓人了。 “严我公可是摄政王正赏识的当红宠臣啊,内院大学士经略江南五省。” 土国宝却皱着眉头,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测。 “严我公是什么人,你们难道不跟我一样清楚吗?咱们上次苏州城怎么回来的,抚标怎么回来的?不都是严我公出面摆弄的?” “严我公跟那九王的关系,可比咱们要深多了啊。” “我怀疑,严我公就是一个间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曹虎等连连摇头,“如果他真是九王的间谍,他怎么可能过的了这一关又一关?李遇春、张存仁、萧起远、田雄,然后是博洛、图赖、多铎,甚至如今是摄政王,我就不相信,就没有一个能识破他?” “所以这定是大人你猜错了,也许这一切仅仅是巧合。” 土国宝摇头。 杨国海则提醒他,“舅舅,咱们又丢了苏州,得赶紧拿回来,立即召集兵马,回苏州吧。” 土国宝痛苦的拿拳头砸桌子,他这段时间到处搜刮积攒的银子,还在苏州城呢,比上次九王抢走的还更多。 “这里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曹虎等人也一样有银子在苏州城里,现在大家都想马上回去从吴胜兆那狗贼手里夺回苏州。 “你们带兵去夺苏州,我去江宁。” “去江宁?”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管严我公是不是间,但现在江南这块地盘,已经是他说了算了,我们这次又丢了苏州城,要想过关,必须得找严我公。” 土国宝甚至在心里想,就算严我公真是九王的间,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只想脱罪,并保住自己地位,他可不想跟吴胜兆一样叛乱造反,那是没前途的。 第277章 杭城世家迎收复 一大早。 杭州城东西横河桥许家的许范学便精神抖擞的沐浴更衣,他对着镜子瞧着脑袋上被剪断的辫发,忍不住皱眉,暗骂了一句该死的贼。 “辫子呢,还没弄好吗?” 许范学忍不住催促,下人赶紧进来回应,“已经备好了,老爷。” “那还不赶紧给我接上。” 两名心灵手巧的婢女赶紧端了托盘进来,上面摆着好几条乌黑油亮的发辫。当初博洛入城,他第一时间剃发留辫,可明军打进来,他又被迫把辫子剪了,如今清军又收复杭州,这剪去的辫子却无法再立马长出来。 仓促间,只好把辫子接上,嫌以前留存的发辫不好,他还把家中几个婢女乌黑油亮的头发给让剪下来自己用。 “老爷,您挑一个。” 许范学便选了条乌黑油亮的,侍女开始为他接假辫子,其实杭州不少士绅们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原来剪下来藏起的辫子钉在帽子后,戴上帽子,脑后自然也就有条辫子了,但许范学觉得这样不配他的身份。 横河桥许家,那可是号称杭州四大家族之一,也是流传数百年的八大姓之一。 能被称为四大家族,这可不仅是人口多、房屋多、院落广或者产业巨,这些只是基本的条件,最重要的是得在社会上有良好名声,得有很高的号召力和影响力,在当地举足轻重,是那种跺跺脚都能震几下的。 否则不仅成为了望族,连世家大族这名头都配不上。 许家统统满足这些条件,西横河许家,因居住城东的西横河桥而得名,系出富春,最早以茶为业,到此时,许家大宅宽达六十余米,深约八十余米,有七进二层楼房百间,大小天井十二方,住有八房,族人一百多。 是杭州城东最豪盛的家族,而若是把家族在两京各省任官、经商的族人也计算在内,家族总人口超过五百。 许范学一把年纪了,自己只是个举人出身,但他生了七个儿子,却有三个是进士四个是举人,可谓名动江南。 而在儿子这一辈中,家族共有二十九名男丁,一共出了十六名秀才,十一名举人和五个进士,五个进士还都入了翰林。 所以在杭州,许家有七子登科和五凤齐飞两座牌坊立在府前街上。 在浙江考场上,甚至有无许不开榜的说法。 许范学的祖父还曾任过巡抚,一省大员,他的父亲也曾在江西做到布政使。 许家门外临河,平常都停满船只,被人称为百鸟朝凤。 “给亲家下贴没?” 许范学的亲家是头发巷丁家的家主丁国恩,论起来,丁家可比许家名声更显,家世更赫,世系源出山东济阳,后迁河北,再迁浙江绍兴,然后一支迁入杭州。 许家最大产业是茶叶,而丁家最大产业是布业。 丁家定居田家园北头发巷梅东里,经营布业兼营其它,善于资财,成为杭州首富,家宅逐渐扩展,占地百亩。 丁家祖上北宋时丁顗,据说是好读之人,曾藏书八千卷,丁国恩仰慕先祖,于是斥巨资在梅东里修建起一座藏书楼,请钱三宾题匾八千卷楼,实藏书八万卷不止。 里面有大量珍贵的宋版元版等真版初版,不少传世名家的书画真迹。 丁家在战前是杭州最大的丝绸、纺织业巨贾,与许家更是世代联姻。 管家站在一边禀报,“双陈巷高家、状元弄郑家、岳官巷吴家,还有木场巷的叶家,柴木巷的万家,以及金洞桥徐家、东山弄钟家、元宝街朱家、骆驼桥王家、崔家巷杨家等,杭城最有名望的十二大家族,都已发请贴,也都回复说会亲来拜访。” 许范学瞧着脑后接上的油亮发辫,总觉得有几分不太真切,这又粗又黑亮的发辫很沉,跟他那个干枯的小脑袋不匹配,特别是他那满头花白头发不相衬。 可他晃了几晃,却没打算换,显眼也挺好。 “贼逆仓惶,官军入城,杭州也终于要恢复安宁,这段时间大家也都是受苦了,我们四大家族八大姓做为杭州名望,如今当然得站出来协助督抚安定城市,恢复工商,咱们当仁不让啊。” 管家也道,“那些伪逆实是乱来,搞什么官绅一体纳粮,还追缴欠缴、亏空,还要征厘金、商税,这哪有这种事,这不是抢劫吗?幸好他们倒行逆施站不住脚,如今仓惶逃去,自是要上书督抚,请求废除这些乱政的。” 许范学咳嗽两声,一名侍女立即明白意思。 “老爷是要吃枣了吗,奴婢这就去十三姨太那里取来。” 片刻后,婢女双手送上一个小杯盏。 里面两颗泡发的饱满圆润,还带着晶莹水泽的大红枣,许范学端到面前,低头凑近深嗅一口,十分陶醉。 然后一颗直接吃了。 侍郎接过剩下一颗枣的杯子,往里添加了一勺甜酒糟,又往里加入一个鸡蛋,再放入一小撮西湖龙井茶叶,取开水冲泡。 许范学搅匀吃下。 这是他每日定制早餐,西湖龙井虽贵,但不是这早餐中最难得的,最麻烦的是那两颗枣必须得是他新纳的姨太太每晚亲自泡发的,为了泡枣,他每年都会纳一房二八佳人为妾。 吃了这早餐,能让他容光焕发,精力充沛。 饭后不久,其它十一大家族的人了就陆续来了。 “新督抚上任,咱们得去拜访,每家出三千两银子,凑一份见面礼,总督一万五,巡抚一万一,提督一万两,如何?” 许范学招呼客人坐下,开口提议。 他的亲家丁国恩点头,“这是应有之事,不过新任的巡按、总兵、藩台、臬台、道台们也不能落下,不能厚此薄彼啊。” “那就每人再出两千两银子,巡按、总兵、藩台、臬台各给五千两,其它道员参将千八百两不等,如何?” “可以。” 五千两银子,对于一般人家来说,那是一笔巨款,可能十辈子都攒不到,但对于这十二大家族来说,这不过九牛一毛。 “那就这么说定,大家让管家回去取银子,我这边给拜贴约时间!” 第278章 同流合污四巨头 杭州,总督府。 新任巡抚潘映娄刚从江宁赶到,一入城便先来拜见总督李遇春,而最早收复杭州的郑继武如今也新授提督。 三人坐一起会面。 坐在总督的位置上,李遇春眉眼里全是喜色,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仕途是这么顺畅,青云直上啊。 好像是上次离开杭州后,遇到九王开始就起飞了。 九王跟严我公是他的两个贵人啊,九王一直给他送功绩,严我公帮他谋划,如今甚至直接给他请官。 总督啊,大清可是正二品。 虽然朝廷没给他加兵部尚书衔,仅加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但也是正二品啊,何况严我公给他的行文里,总督全称是总督浙江、福建二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管理河道兼巡抚事。 比张存仁之前还多督了福建省,是两省总督。 虽福建还在明军手里,浙江也仅有三府,但多一个省不是名头更响亮么? “朱国藩这贼如何处置?”李遇春问新来的潘映娄。 他跟潘映娄没多少交情,虽之前潘是杭州同知,他是副总兵,但他驻城外不驻城中,后来又去了嘉兴,再见面,如今却一个总督一个巡抚了。 他心里暗道这潘映娄真是运气好,张存仁萧起远都被砍了,他也跑到江宁,却还能升巡抚。不过传闻这家伙北京有背景,大学士冯铨是他姨丈,如今深得摄政王多尔衮的信任。当然,也有传闻说潘映娄之前在余杭暗里走私,搞的很大,明军攻杭正是以余杭为突破点。 但这种事情,上面不管,他也不可能说。 潘映娄同样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己这上了贼船后,反倒仕途起飞了。 他瞧了瞧李遇春,又瞧了瞧一边黑着脸不吭声的提督郑继武,“朱国藩这贼虽然反复无常,但也有个好处,就是乖顺,而且安抚百姓也确实比较有一手,现如今杭州新复,百废待兴,战后重建需要人手,我在江宁时请示过严经略,严公的意思是可以让朱国藩戴罪立功。” 李遇春一听严我公是这个意思,马上就转变态度,“嗯,朱知府确实也非常难得,假意屈身事贼,实则保存力量也,仍让他做知府吧。” “严公之意,其实可以让朱国藩暂代布政使之职。” 李遇春愣住。 这到底是有罪还是有功啊? 献了杭州降贼,这反而还要升二品布政使? 潘映娄不动声色的拿出一张纸,然后推到他面前。 “朱大人很有诚意。” 李遇春斜眼去瞧,发现纸上只有简单几句话,为表谢意,奉银万两。 “朱知府倒挺有钱啊。” 潘映娄呵呵笑道,“这人知府湖州又知杭州,这可都是江南富地大郡,几次反复,但都保留官职,这身家肯定也都攒着呢。” “这银子是给咱三的?”李遇春直接问。 “是给总督和提督大人的。” 李遇春还以为自己得一万两,不过转念一想,三人分也还不错,几千两嘛,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这几个月来,李遇春胃口已经很大了,寻常千八百两银子都看不上了。 “那咱们一起分了吧。” 他很平常的说着分赃的话,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可谨慎的,这年头当官不为银,谁当官。 三人都曾经是大明的文官武将,如今却成了大清的杭州三巨头。 海宁侯郑继武开口,“总督大人拿一半,我跟潘抚院再分剩下一半。” “还是平分吧。” 最后潘映娄提议,李遇春拿四千,他跟郑继武各拿三千,他这巡抚本来位在提督之上,现在跟郑继武拿一样多,也是给郑继武面子。 于是两人假意推辞一下,都笑着接受了,虽然这只是一张纸,但回头朱国藩自然会把银子送来的。 “让朱国藩接管布政使司,好好干,不能再有下次降敌了,否则对不起严公信任,我到时第一个取他脑袋。” 三人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分了知府朱国藩送的一万两银子。 至于其它的,都不急。 更没有人提到是否该去攻打明军,收复失地之类的事情。 名义上杭州是被郑继武攻下的,但实际上是明军主动撤离朱国藩开城迎接大军入城,不过明军离开杭州后,目前西面的余杭临安等城仍在他们手中。 只是栖塘、临平等城郊市镇已经被他们收复,或者说明军主动放弃了。 朱国藩被召来。 现在起,他是浙江布政使了,堂堂从二品大员,同样是飞升,正常他一个知府,一般是升道台的,除非十分特殊的情况下,才可能升三品盐运使,或是正三品按察使。 几个月前,朱国藩还是湖州同知,反复投降归顺五六次后,居然还坐上二品布政使了。 “藩台,如今杭州收复,最迫切要解决的是哪些事情?” 朱国藩胖乎乎的脸上透着人畜无害般的平静。 “下官以为,杭州如今最迫切的问题是粮食,明军围城近月,城中一度出现人食人的惨象,后明军入城,运粮入城,但也仅是勉强维持,如今明军逃走,下官问知,他们走前把北市关、栖塘、临平等周边粮仓里的粮食全给运走了,现在杭州百姓已是无明日下炊之米。” “黑市粮价又再次飞涨,石米十两银,又有报人口失踪,黑市又现米肉矣。必须得想办法运粮入城,否则杭州百姓将弃城出逃。” “下官恳请李总督和郑提督,能够先调拔一些军粮供民,另垦请潘巡抚立即给湖嘉苏松等地借调粮食应急。” 李遇春却道,“杭州城里城外百多万人口,我麾下不过一万两千人马,这次来的仓忙,也没携带多少军粮,拔给百姓吃,那我麾下弟兄们吃什么?” 郑继武是最先入城的,杭州的情况他也知道,但他同样是那个态度,他的军粮也只够半月了,拔不了。 潘映娄也头痛万分,“湖州落入贼手许久,现在肯定也是被洗劫一空无粮,我路过时他们还向我要粮呢,嘉兴原是郑提督镇守,不知道那里可否能拔粮来?” “嘉兴那边,官仓里没粮了,百姓手头还有一些,但现在粮价非常高,而衙门里还有银子么?” 衙门里还有个屁银子,被明军搬的连老鼠都只能搬家了。 如今杭州湖州各府县都一样,被明军彻底搬空了。 杭州之前围城,富人家里的粮食也被强征走了,现在衙门没钱没粮,百姓也没粮。 “那怎么办?” 潘映娄试探着道,“余杭、绍兴肯定存有许多粮食。” 李遇春阴阳怪气道,“潘抚台是打算带抚标亲自去抢粮么?” 潘映娄哪有这本事,他的盐标现在升级为抚标,但也就一千人马,而且他们什么实力他会不知道么? 抢是不可能抢的,也没那个本事和胆量去取。 “派人去余杭、绍兴买粮如何?” 这话一出,震惊四座,李遇春和郑继武都跟看傻子一样看着潘映娄。 第279章 磨刀霍霍向猪羊 许范学、丁国恩等杭州十二大家族的当家人坐在总督府衙的待客小花厅里,茶水都凉了,可总督也没派人来召见。 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茶就上了一回,还是最便宜的那种碎末,甚至都不是高沫,做为茶叶大王的许范学岂不知这是最便宜的那种茶沫子,也就是在码头路边按一文钱一壶卖给那些脚夫力工们的,里面往往还会加点盐,甚至还能续壶。 这种茶叶都是许家贩茶时最后剩下的那些茶碎渣渣,便宜处理掉。 总督居然拿来招待他们。 更可气的是这么壶碎沫,居然添茶水的都没。 “是不是嫌咱们送的银子太少?” 丁国恩问。 “六万两银子呢,不少了啊。”许范学也有些恼,这次各家谁不遭受了一大笔损失,还能拿出六万两银子来打点孝敬,已经很表诚意了,总督独得了一万五千两呢,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听说这李总督以前带兵,作风有些不太好,贪财好抢。”金洞桥徐家的徐家贞道。徐家主要产业是丝织,拥有大量织机和丝工,也是这次损失最大的,明军撤离时,强迁走了他家的作坊和工匠师傅们。 虽然他们说迁到舟山的徐家丝织厂,以后跟皇家合营,共赢互利,但徐有贞已经直接当这些被抢走了,他也不敢去舟山啊。 好在徐家也是家大业大,不仅在杭州有产业,在苏州松江江宁等各处都有产业,甚至各地还置办了许多田产,又有矿山等,又经营有钱庄当铺这些,否则一般人家经这一事就败了。 一条横江把杭州分为南北两半,南钱塘县,北仁和县,十二大家族分布横河南北。 明军短暂收复杭州后,也推行新政,要搞什么重定税赋,摊丁入亩,征厘金、开工商税等,一番折腾,基本上每家都收到了催单。 上面罗列着他们历年积欠,要求他们补缴巨额欠缴税赋,除了田赋、丁役、杂项等银,最大笔的是工商等各项税银。 其中经营茶叶的许家,得补缴巨额茶叶税,丁家得补经营布庄等的,徐家要补丝织作坊等的,反正都欠了大笔。 好在他们很快又走了。 “各位,总督大人召见,随我来。” 一名总督家丁进来,居高临下的朝他们道。 许范学也经常跟这些小鬼打交道,提前准备了不少散碎银子,直接把两颗银豆子递过去,一颗一两。 “哎呀,这不是杭州第一大家族的许员外嘛,多谢打赏啊。” 那家丁说的很大声,许范学心里骂娘,真是贪的无厌的家伙,只得无奈又掏了三颗银豆。 那人抓着五颗银豆子,在手里抛来抛去,好一会才道,“谢了,随我来吧。” 一路引他们来到另一个大厅里,里面总督李遇春坐着,此外还有巡抚潘映娄、提督郑继武,还有新任布政使的朱国藩,以及原推官许华,现被严我公委任为浙江巡按,还有位按察使,也是原随朱国藩一起杀田雄开城投降的原同知王秉鉴。 原明朝左春坊左中允陈之遴、原苏松御史霍英分任杭嘉湖分守、分巡。 众人坐在那里,让进来的许范学等人感觉十分不自然,甚至被看的惶恐。 “坐!” “本部堂这里有一份检举书信,说之前有人私通敌营,暗中走私浙东钱粮器械等,又里应外合引明军入城·······” “我看到诸公的名字可都在这上面啊,这怎么回事?” 李遇春的话惊的许范学等人后背发凉,这刚送出大笔银子,怎么现在还说他们通敌? “总督大人,冤枉啊!” 巡抚潘映娄这时接话,“冤不冤枉总督大人自然会派人仔细查证,保证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我这里倒还有另一件事要问你等。” “这是杭州府衙发出的单子,这上面可是很详细的罗列了你们各家应缴而未缴拖欠的钱粮数目,十分惊人啊。” “如今杭州新复,百废待兴,秋粮未收,军民饥饿,你们做为杭州最大的十二个名门族,是不是也要带头,把这钱粮缴了,也济一时之急?” 说完,潘映娄把单子让人交给许范学等过目。 许范学心中奇怪,等接了看完,差点晕倒。 这不就是之前明军占杭州后搞的那些乌七糟八的事情吗? 怎么现在大清却用这个单子来找他们要粮? “抚台大人,请容学生禀报,这里面有误会,这是那些明贼夺城后,为敲诈我等而胡乱罗列的单子啊。” “是吗?可为何本官看着却觉得有理有据呢,这上面详细列有你们有多少田地,又有多少人丁,然后每年应缴多少税赋地丁,每年又只缴了多少,拖欠了多少,总计是多少,这不都清清楚楚吗?” “哪有错?” 许范学等叫苦不迭,连说冤枉,说那都是前朝之事,而且都是假的云云,又说这列的税赋也跟前朝时征收的不合等等。 李遇春一拍桌子。 “什么前朝新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该缴的税赋没缴,现在催缴同样天经地义。都赶紧照单缴纳钱粮。” “谁敢欠缴不交,老子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总督大人,这单子有问题啊。” “老子才不管你们的狡辩,现在老子只知道浙江无钱无粮,兵民饥饿,马上满州大人也要南下进驻杭州,到时还要修满城,没钱粮怎么供应?” 李遇春不跟他们去讨论什么士绅优免,什么本来税率多少,又什么这个那个的,他拿着明军走前开出的清缴单子来征大清朝的税。 甚至还在这单子的税赋数额上,又加征三成的耗费,以做为浙江地方兵马和衙门的公费开支。 “还有三饷别忘记了,每亩地加征三分银,这个是朝廷旨意,要额外征收的。” 这每亩每两银的三饷,仍要加征三成耗费。 本来明军之前给许范学各家开的催缴单子,就是倒查二十年的积欠,尤其是历年没缴的工商等税额巨大,田赋也多。 现在李遇春潘映娄他们缺钱缺粮,又不敢过江去抢明军的,于是对着这些大族开刀。 拿明朝开的催粮单征税,还不忘记再加上三饷、耗费等。 “田赋部份,必须纳本色米,不折银钱。” 许范学等都傻眼了。 “限期十日之内清缴,否则抄家充公抵税赋!” 许范学等叫苦不迭,现在哪弄粮食去,浙江粮食这么贵,浙西的粮食更是全被明军带走,他们自己都没米下锅,全在黑市上买高价米。 可李遇春才不管那些,管你们是去浙东买粮,还是去浙东抢粮,你们得给老子把粮缴上来,否则抄家充抵。 许范学脑子嗡嗡的响,甚至脑袋脑后那条假辫子格外的沉重,都快要把他拖倒了,他现在后悔了,早知如今,他还高兴个什么劲的喜迎什么清军收复杭州,凑个什么热闹的张罗凑银子做见面礼啊。 这不是贱吗? 第281章 经略挥刀砍绿营 “一代之兴,必有一代之治,我大清怎能尽用故明之制度呢?” 江宁,经略严我公与总督马国柱等议事。安徽巡抚刘应宾、淮扬巡抚陈之龙,操江提督陈锦、安徽提督张天禄等汉人文武皆在,巴山等满州梅勒章京也在。 此时征南大将军谭泰和副将何洛会还在路上。 今天严我公召集这些人,要谈的事情也简单,就是为什么当初多铎、博洛他们南下,一日千里,所向无敌,当时那些归附明军也很勇猛,攻城拔县,而多铎博洛等走后,这些打绿旗的营兵,却迅速变的无能起来了? “陈抚院,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淮扬巡抚也叫凤阳巡抚,巡抚凤阳淮安徐州扬州等地,陈之龙的加衔是右佥都御史,二品大员,职权挺重,不过陈之龙坐在这里却有些尴尬和不安。 他是江西人,天启朝中举,从常德司理一路做到西安同知,崇祯十六年投降李自成,授宁夏节度使,李自成攻北京时,任陕西节度使、西京留守。只是这位投降李自成时机不太对,刚降不到一年,李自成就兵败山海关,一溃千里。 他见势不妙,干脆又在年初降了清。清廷把他从久任官职的关中调来淮扬,接替赵福星任淮阳巡抚。 新来乍到,没有半点根基,很明显被清廷不信任。 “下官以为,绿营多为故明兵将归附,大多只是改了一下旗帜,其它的并没变,因此故明时的许多问题,现在也还存在,如各种虚额空名,克扣兵饷等,使的绿营战斗力不高。”他也不好多说,只说了点很寻常的问题。 “刘抚台,你认为呢?” 刘应宾满头花白,六十多岁,崇祯末官至吏部郎中时致仕,李自成攻进北京时有传言崇祯微服南下,刘应宾说天子的江山保不住了,做为臣子怎么能只顾自己的家? 于是家也不要了,连夜向南追赶渡过长江。 而他儿子刘珙却聚众投了刘泽清,他自己参与拥立福王称帝,授为太常寺少卿,接着又升为通政使,清军下南京,他跟钱谦益等开城迎降,被以原衔巡抚池太徽宁等地。 他到任后却整天只顾喝酒吟诗做赋,导致徽州等诸府县接连被金声等攻破,洪承畴曾参劾他,请免他职。结果严我公一来,却说如今安徽形势有所好转,此时不宜换帅,仍让他继续留任。 “兵在精不在多,应当实兵实饷,与其一省编设几万绿营,倒不如保留万余精锐,以原几万人之饷厚养这一万余兵,兵将厚饷,自然能立军纪,地方也不会叛乱四起,更得厚待将领,则不会有克扣兵血之事,说到底就是钱粮二字。” “诸如安徽诸地,若隔江在安庆和徽州各驻一总镇兵马,然后太平、池州再各设一协镇,总镇五千人,协镇三千,则总计不过一万六千人,以原几万人之饷额供这一万六,士兵能多现在月饷一两多银子,就成四五两。” “更别说还能节省几万人的器械装备和粮草、马骡等开支。” 严我公频频点头,十分赞赏他的意见。 “陈提督,你是提督操江,负责江防,如今崇明、靖江皆为明军水师占据,屡屡侵袭沿岸,你有何意见?” 陈锦原是明军辽东大凌河都司,在皇太极时降清,很早入旗,到如今也挣得了世职牛录章京加半个前程,去年任登莱巡抚,也算是知晓一点水师之事。 他新来江宁任操江提督,负责江防,但是来了以后,现在手下船虽不少,但全是些一般的货船漕船,甚至是渔船,要么就是一些极老式的战船,跟崇明那边的明军水师战舰一比,根本上不得台面。 先前他派船去侦察,结果遇到明军鸟船炮舰,抵近侧舷一排炮打过来,直接就把那船给打碎了,船上兵尽没。 搞的现在操江水师根本不敢过镇江。 “经略,操江水师有名无实,如今兵既不满,将又不专,尤其是缺船少炮,说是水师,可绝大多数都原是步营,许多人上船都晕,更别说风浪中博斗了。若想水师有战斗力,必须得重新整顿,现在的兵不能用,得重新招募习水性的士兵,最后是以渔民、船工为主。” “然后要打造新的战船,起码不能输于明军水师的战船,还得装备上火炮,必须得是红衣大将军炮、威远大将军炮这等级别的,数量还得多。” 清朝占领南京后,原是没设这个操江提督的,现在新设,也是仿明军原来的操江,设有十二营,领上下江防,西起九江、安庆,至池州、太平、江宁,再至镇江等,于这些江防要地,各设水营,驻防水师、舰队。 只是现在陈锦到任,发现这所谓操江十二营,就是空有其名,十二营是有,但也只是在账面上,实际上各营有没有账上这么多兵,能不能打还两说,更别说这些兵根本大多就是陆营,根本不是水师。 明朝的水师溃败时,大多顺江跑了,投降的不多。 水师部队既没船,又没水兵,那叫什么水师。 跟人家明军长江口的那三支水师,那是天上地下的区别,甚至连太湖里明漕运总督吴易的漕标都比不过。 要想水师能立的起来,他要求严我公授他更多权柄,能够重新招募善水性者组建新十二营,打造新的战舰,列装火炮、弓箭等等,甚至还需要充足的粮饷。 反正说到最后,就是别指望我去打崇明明军,太湖里的我们也打不了,而且水师无能你不能怪我,因为我来时他们就这熊样,根本不能用,我必须得重新整顿才行,经略你得支持我。 临了他还不忘记加上一句,“操江十二营将领打了许多报告,说自五六月归附朝廷以来,已经有三四个月没领过粮饷了,要是再不发饷,大家都活不下去,随时有哗变可能。” “上江的将士们对安徽巡抚意见很大,下江的将士们对江宁巡抚的意见更大,认为现在只能龟缩在镇江,根本不敢出营寨。” 在之前没设操江提督时,实际上是由徽宁池太安庆等地巡抚提督军务兼理粮饷的,陈锦这话就是在告刘应宾的状,他管水师十二营时,没能供饷,也没能整编训练这些水营。 刘应宾一把年纪了,早躺平心态了,尤其是在他儿子在刘泽清麾下战死后,他更没什么心思管那些屁事。 “经略,上江段不太平啊,南岸的宁太池徽有明总督黄道周提督郑遵谦等,又有本地的金声等众士绅做乱,而北岸的安庆等地,却又有明山西河南河北总督张缙彦引蕲黄四十八寨等作乱,自英、豫二大王带大兵北返后,我与张天禄提督就靠着手下的那点绿营,缺粮少饷,器械不足,洪安抚在时光催促我等进剿,却不给半点支援,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也只能勉力维持而已。” “如今严公经略江南,还请先拔钱粮发饷,否则真有哗变之危。” 严我公抚着胡须,当着巴山等满州大将的面叹道,“唉,刘抚台和张提督你们也真是不易啊。” “几个月不曾发粮饷,他们还能为朝廷当差卖命,也真是忠心,洪安抚在此数月,竟没筹得半点粮饷吗?” “江南富庶,钱粮都哪去了?” 钱粮自然都是让多铎、阿济格、博洛这些大清王公贝勒们抢走了,几万满州大兵南下,谁不是发了一笔横财? 明知故问嘛。 “过去的事就先不提了,但现在问题摆在这还是得解决的,虽然摄政王派了精锐南下,但我们地方绿营也得发挥作用,朝廷养兵千日,不就是要用兵一时吗?” “刘抚台、赵抚台,你们负责筹措钱粮供军发饷,既要把绿营拖欠的饷发下去,也要马上筹集一批以供应即将到来的谭泰大将军诸部。” 刘应宾也很光棍,“经略,如今各地府库空空,没有半点留余,官吏们也都几月不曾发过俸禄了。” “你说的固然是事实,但有问题得解决,府库没钱粮,那就征收。我听说明鲁监国以浙东一隅之地,都还能养御营十军,他们哪来的钱粮?听说他们正在清理积欠,他们可以,我们就不可以吗?” “实在不行,那就提前开征明年的税赋,明年的还不够就开征后年的。” “现在军需不济,欠缴更得追缴上来,谁征缴不力,就地免职,还要严处。” 刘应宾说地方上征缴不力,也是从前朝时就开始的老问题了。 “我不管,现在是大清朝了,不要用以前明朝的那老一套来应付朝廷,那些地方士绅豪强,谁敢找借口找理由拖欠,那就调兵去抄家,他们以为现在还是朱明吗?” “经略,这样弄肯定会激起民变。” “民变?民变很吓人吗?现在各地那些聚众啸反的,不多是各地士绅豪强吗?所以不要对他们太纵容了,谁敢反就抄家宅收田地。” “各地限期把钱粮征上来,征不上后果自负。” “陈提督、张提督,你们的任务就是巡视诸营,校阅兵马,操练部队,一定要做到名册相符,不能有空额虚籍,那些老弱该裁就裁,缺额的该补就补。” “等谭泰大将军一到,各地绿营必须跟随南下,直捣绍兴敌巢,一战功成!” 巴山等几个满将,在一边坐着,觉得这位严经略还挺有魄力,说话压迫感十足,不愧是摄政王看重的能吏干臣,那些奴才们太会敷衍事了。 回头给摄政王上疏,一定得把这些好好告之,这种奴才就应当抬旗,赏个世职都不为过。 有这种忠心奴才,何愁残明不灭! 第282章 亡国之奴的悲哀 舟山。 新设昌国县的县衙里,朱以海正在看着严我公经秘密情报线传回的信件。 信是加密的,密码本就朱以海和严我公两人有,以保证就算信件遗失也万无一失。一点点翻译出内容后,朱以海很认真的看着。 这些内容十分宝贵,从严我公进京后与多尔衮的面谈,再到清廷全新的部署,以及他南下后如何想办法拖延时间等。 这些情报价值万金,超过几万人马的作用。 多尔衮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之前清廷过度自信以来南方传檄而定,造成的战略失误,出现空当,现在正在迅速填补。 第一波增援是原江宁等地的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叶臣等的一万八旗精锐,正迅速调往上游武昌,增援湖广战场,前去解荆州武昌之围。 第二波增援是自北方南下,随严我公一同南下,有巴山、康喀喇、珠玛喇,和托四将统一万蒙汉八旗南下,将分驻江宁、苏州、松江、杭州,而且会先集中使用,先下绍兴。 第三波增援是自北京以及关外抽调一万蒙汉八旗,又两万汉军旗,由镶黄旗固山额真谭泰拜征南大将军,并抽调三顺王从征南下。 在西边,多尔衮还把吴三桂和他麾下的关宁军从锦州抽调,配合李国翰部汉军旗,约两万人,赶往汉中。要配合陕西总督孟乔芳把不安定份子贺珍等汉中四总兵拿下,以此战略堵截四川的张献忠和郧襄的明军,不让他们冲入汉中和关中地区。 总共是四路人马,总共六万人马南下增援,一万人马增援湖广。 若是再算是湖广、江南、江西、河南等地的绿旗兵,这兵力上已经非常惊人,可以说其兵力不弱于上次多铎和阿济格的南征。 分成两大战区,西面文有洪承畴、佟岱、罗绣锦,武有贝勒勒克德浑、平西王吴三桂,孙定辽,祖可法,东面文有严我公,武有两位固山额真,四位梅勒章京,,还有陈锦、张天禄、李成栋等。 把密信放在火盆里烧掉,再洒上水捣碎。 朱以海陷入沉思。 鞑子有此反应,本在他预料之中,但他们如此重视,却又有点意料之外。这也说明他的战略确实是对鞑子造成了威胁,甚至打痛了鞑子,鞑子才会有这么大反应。 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在于说明他的战略奏效了。 坏处则是从他举旗起兵到现在不过三个多月,不论是他的御营,还是湖广江西安徽苏松等地的明军,都还只是刚拉起来了一个架子,现阶段仍没有正面对决的实力。 就跟湖州镇总兵金攻玉上次打张存仁一样,三千打一千,还是以逸待劳伏击,打张存仁疲惫逃跑的人马,金攻玉本身很勇猛,其部将也多骁锐,甚至士气很高,但结果仍然是实力悬殊,伤亡千余,损敌不过百,三倍之兵打敌人,结果战损却是十比一,这实际战损比应当是三十比一了。 湖州镇的将和兵在眼下,都算是已经还不错的明军,拥有一成的披甲率,士兵满员,将领斗志昂扬,但又如何? 短时间里,仍然没法成为一支真正的精锐,面对鞑子时差距太大。 这个差距,一是双方装备上的巨大差距,清军尤其是八旗主力,披甲率非常高,甚至可能达到了百分之百,有些甲兵甚至披双层甲,他们的补给、抚恤等都很好,士兵敢战勇猛,甚至在心理上始终占有优势。 而明军对清军输了这么多年,心理上已经有了阴影,士气压制很厉害。 这个必须得靠一场场胜利一点点重新拾回的。 朱以海起兵以来,胜仗确实也打了不少,但确实还没有一场是真正正面对决的,更没有实力相当情况下的正面对决,靠的都是避实就虚,伏击偷袭,以多打少等,这些胜仗确实让如今的御营士气很好,甚至对面清军时也没有以往明边军的那种畏惧心理。 可明军现在训练仍有不足,披甲率不过两成,他也在加紧打造铠甲军械,可这玩意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 好在也不全是坏消息。 严我公打入敌人内部高层,知晓了许多机密。 比如说现在清廷北京也国库空虚,王公贵族和旗人们倒是个个发了战争财,但朝廷没钱,现在多尔衮还在北直隶搞旗人圈地,又特意弄个了投充法,就是允许旗人跑马圈地后,把上面土地原主人也纳为自己的奴才,说是自愿投充,本质就是奴才。 不过按严我公所说,现在跑马圈地搞的很猛,甚至许多北方的百姓还挺乐意投充旗人,理由嘛也很简单,因为现在他们搞的跑马圈地,其实跟大明朝时那些百姓把土地投献到士绅名下,甚至自己也投靠为奴是一样的,都是为了避役。 旗人圈地后,地的产权转变了,他们开始收租子,但当百姓也投充后,既不用缴赋也不用服役,只需给旗人交租,再做点役,实际比大明或此时清廷地方的税赋丁役等还轻。 许多百姓才不会管什么庙堂什么天下什么满汉,因为他们连温饱都解决不了,连妻儿都难以养活,他们必须得先顾及眼前。 所以现在旗人跑马圈地,事实就是旗人很乐意,那些被圈地的汉人也乐意,唯独清廷朝廷有些不乐意,因为这些地成了旗人的地,人口成了旗人的奴才,就跟朝廷没什么关系了。 民间反对者也有,就是一些地方的士绅。 这些人以前在明朝那也是特权阶层,小日子过的十分潇洒,商税被他们搞没了,赋役也基本上摊不到自己头上,虽然少不得也得送礼行贿打点关系维持地位,但说到底在地方仍是人上人。 现在八旗开始跑马圈地,才不管你这些,先要他们剃发易服,让他们斯文扫地,现在又圈田占地,让他们投充为奴,许多人哪受过这个,报怨四起,甚至不少降清的官员在朝中也开始反对这事,可他们还以为是在大明? 官员们能压制皇帝? 多尔衮可不惯他们。 除了这个,还有个好消息,就是北直山西河南陕西山东以及淮南这一带,基本上就是长江以北吧,现在地方情况非常穷困,饥民四起,盗匪横行,鞑子占领这些地方后,开始征收税赋派役,甚至比明朝时还要狠。 他们层层摊派,反正直接按着明朝时原有的税额摊派到各省各府,一层层摊,那些降官或新任官员们,现在对清廷的命令都很积极,生怕被问罪。 于是省摊到府府摊到县,县再摊到乡,乡里就摊到保甲,这种摊法最可怕之处在于,以往征税那是以户丁为基础征收,战乱灾荒时,有人交不起税或者死于疾病饥饿,田荒了户绝了,那这原本税额交不上,就交不上,顶多是在衙门里有个欠缴记录和原因。 但现在不行,这户逃了或绝了或交不上,那你同甲的其它户把他这份交上,必须得补。 这一甲的交不够,同保的人必须得补。 然后就是完全是连坐一样,本来自家的就艰难了,现在因为邻居跑了,你还得替他交?这叫什么事? 不交不行。 于是许多人被逼的没办法,跑吧。 不跑等啥啊。 北方开始又出现了流民潮,大家背井离乡,除了因为水旱灾害饥荒逃难,更多是因为被这赋役压的被迫把能种的地荒了去逃难,只为避役逃税。 甚至现在许多富农地主士绅们也抗不住了,因为大清现在层层加码,不跟你们谈什么优免特权啥的,你是士绅你优啊,照优免额优,但额外的不可能。以前官绅勾结好说话,现在不行了,因为上面压的厉害,官员随时也会掉脑袋,所以谁跟你再玩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一套,银子送了也收,但事办不了。 穷人大量逃离,赋役额就往富人身上摊了。 地方官员和地方绿营,还要再搜刮,你加征加耗,我劝捐助饷,反正就是反反复复的来薅羊毛,让那些乡绅百姓们充分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亡国奴的悲哀。 严我公北上南下,沿途所见,从淮扬到海徐,再到济南北直,到处都是荒芜的田地,甚至就连县城边上的田地,许多原本上好的水浇地,也成片成片的长着草。 没人耕种。 百姓留下来种地,你一年到头的收获,还不够上缴,正赋之外有加派,加派之外还有耗费,耗费还要再加耗,更可怕的还是役。本来从历万开始已经搞以银代役,甚至部份摊入了田亩。 但现在,各地方各种新的役层出不穷,全都要另征丁服役,比如说征粮,押运粮食,这些他们现在又要征丁去运输等,你也可以再掏银子代役,但他定的标准却是实际好几倍。 尤其是那些沿运河、沿官道地方百姓,一过兵就还要被抢,还要被抓充当运输粮草辎重的民夫,甚至还要被拉壮丁,有时可能还要被那些兵抢。 对那些百姓而言。 北方天变了,大明换成了大清,但官员似乎还是那些人,甚至剥削压榨的更狠了。 现在北方进入了恶性循环,百姓负担太重逃亡,于是摊到没逃亡的人身上,把更多的人逼的逃亡,大量田地荒芜,进一步加剧清廷的财政困难,于是只得进一步加征······ 严我公还告诉朱以海,各地绿营大多是原明军或农民军或山贼水寇等受招安而来,安置各地,大都欠饷许久了,他们就搞抢掠地方或强行劝捐存续着,其战斗力非常低下,跟以前的明军没两样。 但八旗战斗力很强,一些从关外和北直调来的汉军旗,也都装备精良战斗力不错,让他小心提防。 第283章 一触即溃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鞑子四路精锐齐出,连大汉奸吴三桂和孔有德等都南下了,若我们一城一池的坚守,那么我们都撑不到明年。” 舟山的御前会议上,朱以海神色凝重的开场。 “殿下何必如此悲观,老臣看来,经过这三个月,我大明已经稳住阵脚,也稳住了人心,如今军民士气高涨,正是全线反击,一举击溃鞑虏的好时机。西起荆襄,东至崇明,鞑子就算四路兵,也不过几万人,分摊下来才多少?” “我们以两倍三倍之伤亡耗他,也足够了。” 徐石麒非常慷慨激昂。 左都御史刘宗周也站出来表态,就跟他们拼,杭州可以不守,放他过钱塘,然后在浙东坚壁清野,退往金华衢州,依托有利地形,跟鞑子决战,调集福建、两广和江西安徽之兵汇聚,反包围清军,一战歼灭他们。 看着这几位花白头发的老头子在那慷慨激昂的喷口水,朱以海也很无奈,这些文官啊,士气可嘉,但从来认真考虑实际,总以主观意愿代替客观事实。 细究他们的话,就会发现一大特点,也是包括东林在内所有大明文官们的特点,他们最喜欢抛开事实不谈。 你都抛开事实了,你还谈个毛啊。 不以事实为基础,你其它的一切不都是扯淡吗? 在金华或衢州跟清军决战,这想法倒是挺好的,可问题你真这样,那岂不正中清军下怀了吗,他们还巴不得你们别跑,就呆那跟我们决战。 朱以海甚至敢说,真要这样决战,那大概率跟崇祯守北京没多大区别。 御营总共十镇,除去两镇水师,还有八镇,战兵全加一起四万人,按现在披甲两成算,那也不过八千甲兵,有超过七成是只当了三个月兵的新兵。 士气确实不错,但真打起来,如果相差过巨,这士气也是会立马跌落的。 更别说指望福建郑氏,两广的丁魁楚等人了,丁魁楚是啥人?永历朝曾当过首辅,但他当首辅没忙着如何振兴朝政,改革弊端,而是忙着派人开采矿山,制造砚石等发财,最后他被李成栋俘虏时,还带着一百多条船满载家当,仅精金就八十多万两,也有说他当时船上装了二百多万两银子,以及几十缸珠宝等。 反正这种人指望不上。 郑氏更别提。 “孤认为,我们不能让鞑子牵着鼻子走,他们兵分两路,分攻武昌、绍兴,那咱们也兵分两路,把各种人马集中起来,打他的江宁和南昌。” “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 “诸位,我们要正视双方的差距,鞑子精锐实力还是很强的,暂时不要跟他们硬碰硬,但鞑子也不是没有软肋,鞑子的软肋在于他的补给运输上。我们现在陆战虽不及他,但水师却远比他们强太多,所以我们现在完全有能力封锁长江和拦截运河!” “让鞑子长驱直入,不管他,等他过了长江、过了钱塘,到时我们在后面截断运输钱,他们也没法再嚣张。” “浙东等各地百姓,尽量坚壁清野,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但我们只能如此,省镇营兵退往山区海岛,依托险阻,分散游击,尽量袭击他们的输运线,袭击他们下乡收粮的队伍,不要跟他们正面战。 上次湖州金攻玉就是个教训。 鞑子集中兵力往两路走,我们就另开辟战场,行在朝廷百官和衙门官吏俱退往舟山、玉环诸岛,凭大海天险留守。 孤将集结御营人马,北上反击。” 面对朱以海的决定,仍有许多人建议坚守大城,以抗击清军,甚至如次辅祁彪佳提出分守杭州、绍兴,再辅以严州和宁波,依托钱塘江,以江海山河为险阻,在这里打一场杭州保卫战。 “孤也知道浙东能有如今安稳实属不易,朝廷眼下不守,可能要让百姓失望,要丢民心,甚至把好不容易整顿起来的税赋都给丢了,但是还是那句话,现在是非常时刻,若是连这些瓶瓶罐罐都舍不得打碎,那就是本末倒置,现在硬拼,拼光了那就什么都没了,最后结局只会更惨。” “当然,我们也许未必就真要放弃浙东,也许鞑子兵过不了钱塘呢?” ····· 常州,无锡。 佐领阿里马与兄弟索泥岱、锁宁领着五百满蒙轻骑,又五百苏州汉军,正急行军赶往常州,前去增援梅勒章京康喀喇。 阿里马兄弟领着五百人骑马,而五百苏州汉军乘船跟随。阿里马本是侍卫,因为先前私下讥讽二等公正黄旗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庇护索尼,被图赖告到多尔衮面前,本来阿里马是镶白旗的,而图赖早前跟谭泰鳌拜等都曾想拥豪格当皇帝,故此得罪了多尔衮。 只是阿里马不知道的是,图赖也是个见风使舵的,早在南征的时候就给多尔衮写信表忠心了,所以他一个侍卫讥讽图赖,结果就是被多尔衮把这个多嘴的奴才贬职,甚至连累他两个兄弟。 这次南征,是戴罪从征,要将功赎罪的。 南下时他请缨做先锋,第一个进苏州,谁知康喀喇却半路被袭,听闻这消息他是非常意外又惧怕,毕竟他这先锋也是有探路之责的,他没能发现明军埋伏,导致梅勒章京康喀喇被伏击,自然严重失职。 这一罪还没赎,又来一罪。 当下顾不得苏州城,立马带兵又不辞辛苦回援常州,还把苏州城里土国宝留下的五百兵也带走了。 救援康喀喇要紧,万一他没了,那真是百死莫赎。 “报!” “禀报佐领,运河前面被堵塞了,船过不去。” “让那些家伙下船,跑步跟随。” 阿里马毫不犹豫的下令,带着五百骑继续前往跑。 运河里的五百苏州兵听到回复,带队的守备骂骂咧咧,却也只得领人下船。 五百人故意磨蹭了好半天才在岸上集结,这时阿里马他们已经跑远了,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狗娘养的,急着去投胎啊,这虽八月天了,可大中午的日头也烈着呢,饭也得让人吃一口。” “前面瞧瞧,找个村子弄点饭吃,他娘的。”守备一脸不爽,跟着这些满州兵出来,光是催命,一点好处也没。 “这他娘的谁把运河给堵了,他姥姥的,” 大运河两边,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平原上三三两两的黑点,那是散布平原上的村落。 “走,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吃饱了再说。” 一群苏州绿营扛枪提刀哈哈笑着奔着离运河最近的一个村子而去,就在他们终于走到村子,几个家伙迫不急待的开始朝天放了几铳,然后大声吆喝起来。 这虽看起来是个不大的村子,但有两枣没枣打两竿总没错。 有人还说,看有没有姑娘。 大家嘻嘻哈哈的进村,就跟贼匪下山一样。 突然,一声惨叫传来。 “他娘的,别乱砍人,晦气!”守备大骂。 结果又是一声惨叫传来。 “是哪个砍脑壳的?”守备气急败坏。 这时惨叫声反而更多,然后有人慌张着跑了过来,“不好,大人,里面有···有明军!” 随着话音,果然追出来一伙明军。 无数的明军钻出来,把想抢一把的苏州营兵吓懵了。 眼看着明晃晃的刀枪已经快刺到身上了,守备才反应过来,这他娘的是中埋伏了,捅了明军的窝了? “官爷饶命,小的愿降!” 守备一声大叫,其余手下家丁等也是立即有样学样,扑通一直跪地,扔了刀兵,高举起双手大喊投降。 “官爷,你们是哪支人马?” 为首一员提刀壮汉答道,“本将乃大明已故兵部尚书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卢公天雄军旧部游击,现为大明鲁监国殿下钦授忠肃营副总兵陈坦公是也!” 守备深吸口气,“原来是天雄军大将,失敬失敬,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天雄军是卢象升所建,整顿大名、广平、顺德三府之兵,号称天雄军,在崇祯末年,天雄军算的上是一支难得的精锐,而卢象升更是当时有名的督帅。 但最终因为崇祯左右摇摆一边让卢象升总督天下勤王兵马,一边却又暗里让人去跟清议和,甚至还派太监高起潜掣肘。 虽然卢象升最终兵败惨死,但他和他的天雄军,都曾名动一时。 天雄军更是曾创下以两千兵,对阵闯军重甲三堵墙骑兵上万,然后仍用重弩射杀千余,而已不溃的超神战绩。 崇祯朝的天雄军跟勇卫营一样都是能打的代名词,毫不输关宁军。 那守备道,“听闻先前陈将军随卢公在宜兴起兵举旗,与敌遭遇于野,陈将军横刀立马单骑占据桥上,连杀敌兵七骑,敌虽千余却胆寒不敢攻,乃绕道涉水过河。” 陈坦公长的高大魁梧,手中一杆大刀提着更是有如关公降世,闻言哈哈一笑,“你小子倒是挺识时务的,那些都不值一提,想当年我随卢忠肃公征战之时,那才叫激烈。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陈坦公看着五百苏州兵几乎没有半点抵抗就降了,心中一面鄙夷,一面却也受降。 吩咐人把这些苏州兵先绑了送回太湖,把他们来时的船也全带走。 “陈将军是要追那些鞑子吗?那些鞑子十分凶悍,可得小心啊,将军若是不嫌弃,我们愿意同往。” 陈坦公瞧了瞧这守备,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还是给他拿牛筋索捆上了,“就不劳兄弟费心了,先请去太湖西山岛上做做客,回头我上岛了来找你喝两杯。” 第284章 四面埋伏 “江南贼势如此之大吗,洪承畴真是该死!” 常州府武进县城楼上,康喀喇看着城外汇聚的明军,头皮发麻十分后怕,他率军南下,沿运河而行,怎么也没料到,在这常镇交界处,就在这大清江南重镇还会被袭击。 袭击发生时,十分突然。 无数明军船只从奔牛镇附近的几条河渠窜入运河,上下截断运河,无数火箭还有火炮轰向随康喀喇南下的辎重船队,大小几百条船,大批的粮草,刀枪箭矢甚至是他携带的火炮,全在船上。 被突然包围猛轰,没等岸上的康喀喇反应过来,他的辎重船队就覆灭了,大批船只着火燃烧沉入水底,少部份船则直接被明军战舰靠近接舷,跳帮缴获。 船队上根本就没兵,全是些衙役和在江宁镇江等地征的民夫,这些人面对着铺天盖地的明军,毫无抵抗之意,要么跳河逃跑,要么直接投降。 明军动作极快。 等康喀喇接报,带步骑赶到,那边已经完事了。 他的补给他的军资他的火炮,大部份都被烧毁,部份落入了明军手中。 气愤的康喀喇派人朝运河上的船放箭,可谁想这下倒捅了马蜂窝了,运河上刚打了胜仗的明军居然船上有炮,不是运输炮,而是炮舰,直接朝着他们就轰轰轰的猛轰。 措不及防。 清军被轰的人仰马翻。 兵马四散,好不容易退后稳住阵脚,明军居然上岸来了,许多明军船只靠岸,大批明军登陆岸,运河里炮舰一字排开,在后面轰击掩护。 说实话,康喀喇当年跟着他祖父征过蒙古征过朝鲜,屡次入关,狠战恶仗打了不少,但如眼前这种仗真没打仗。 他堂堂梅勒章京,一旗军政之副长官,居然被明军打的如此狼狈?虽没死几个人,但憋屈啊。 回过神的康喀喇气的下令,让全军上马冲锋,把这些敢上岸来找死的明军都砍倒在岸边。 可他低估了明军,他们有备而来。 登陆之后,迅速列成方阵,居然还能掏出许多拒马,直接就在阵前排成了三道拒马墙,紧接着又撒下许多铁蒺藜。 更过份的是,占据上风口的这些明军,居然还在阵前点起一堆堆的烟堆。 烟雾四起,战场很快到处都弥漫着,明军被这烟雾掩护起来。 但康喀喇仍坚信八旗之精锐,不是这些明军的小动作能够赢的了的,他麾下有四千五百骑,其中两千骑满蒙八旗,两千五百汉军步兵。 不过康喀喇没读过什么书,不理解什么叫有备而来。 既然是有备而来,那明军拟定的作战计划就很周详,甚至还有乙计划,丙计划,丁计划,以能应对各种突发意外情况。 在岸边统领兵马的是御营世忠营,在原总兵张名扬调往广东任提督后,由他的亲兄弟原金吾镇的张名斌过来接任了总兵一职。 张名振四兄弟中,张名振忠勇,张名扬沉稳,张名甲不擅军事,张名斌则最是勇猛,他打仗就如一阵风,疾如风。 面对康喀喇的步骑反冲,早有预料,敢背水列阵,靠的可不光是勇气,还有运河上的那些船,和船上的火炮、弓箭手、火铳手们。 这些火力支援之强,是超出清军想象的。 前面烟雾弥漫,并不影响支援,因为弓箭手只需吊射就好,火炮也早就锁定了位置,用炮弹把阵前延伸轰击。 当然,这并不是全部。 康喀喇反击开始,步骑推进,烟雾影响了他们的视线,满蒙八骑精湛的射术失去用武之地,只能借骑兵在前冲击。 尽量冲到明军阵前,用弓箭、投枪,或者直接用骑兵去撞,虽然这种骑兵撞步阵的打法过于愚蠢,但也得看情况,康喀喇认为明军不堪一击,所以骑兵撞步阵,也是可以的。 但当运河船上的火炮不断轰响,不时有炮弹呼啸着落于他们的左右前后,甚至直接砸在他们的身上时,他们有些慌了。 等他们在浓烟中冲近明军阵前,被三道拒马墙挡住,他们想钩开或劈开,这时发现后面的明军中居然有不少火枪手和弓箭手,借着拒马迟缓他们的势头,在远处全力输出。 烟雾中隐隐约约也看不太真切,但那乱飞的羽箭铅弹却是真真切切的。 当他们承受着伤亡,以盾牌抵抗着箭矢,连续砍倒了两道拒马墙,眼看着就能冲入明军阵中,把他们赶入河中时,突然背后又传来炮响枪声。 原来漕运总督吴易领漕标从另一面登陆,借着烟雾的掩护,把一些小炮也给用马驮了过来,迅速在他们背后聚集军兵,以枪炮开路。 祸不单行,忠肃营的卢象观也带兵从另一侧包夹过来,他们呐喊着虚张声势,直扑清军后面的汉军步兵。 康喀喇亲自披着双层甲提着一把顺刀在前面猛砍,结果后面绿营兵居然吓溃了。 绿营兵听的漫天炮响,四面都是喊杀声,听着忠肃营不断喊着他们被包围了,九王率御营诸镇亲至等等,慌了。 有怕死的拔腿开溜,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跑路。 甚至连那绿营的军官们见势不妙,也立即带着自己精锐的家丁跑了,他们一跑,整个绿营就彻底的溃散了。 说到底,这些人向来如此,跟着清军的打顺风仗,那是十分神勇,但如现在这般,又尽露本色。 “败了败了。”有的家伙一边跑,居然还一边大喊大叫。 然后明军趁机跟着喊。 康喀喇终于把最后一排拒马也砍翻了,虽然代价是他的人又倒下不少,甚至他的坐骑还踩中一根铁蒺藜而受伤倒地,他不得不下马步战,可仍认为胜利在望。 谁知拒马后面,迎接他的是一排排的火铳爆响。 他里面一层绵甲外面一套铁甲,双层甲居然都防不住这火枪,距离太近,他大腿中弹血流如注,好在有两层甲挡住大部份杀伤力,否则这么近距离一枪,估计这条腿就没了。 四面喊杀声聚拢过来,后面的绿营又溃逃了。 亲兵见他中弹,赶紧拖起他,背着就退。 他忍着巨痛咬着牙无奈下达撤退突围的命令,最后抢过一匹马好不容易才带部突出包围,一口气跑进了常州府城。 一清点人马,除了前锋五百已至苏州,他四千五百兵,另一千多民夫和运送的大批物资,现在民夫和物资全没了,两千五绿营步兵,也一个不见,他的两千满蒙步骑,跟着他跑回来千八。 少了小二百,有些人可能跑晕头转身迷路了,但有的肯定已经被杀或被俘。 刚找大夫把腿包扎好,明军就追上来围住常州城了。 看着那一面面明军旗帜,他现在极为痛恨洪承畴,同时也恨江南绿营,太他娘的无能了。 第285章 请君入瓮 “明军不会是想强攻常州城吧?” 康喀喇看着明军那架式,忍不住心头突突乱跳。现在城里就他娘的他这一千八百人,外加城里那些他已经彻底失望的几百绿营守城兵。 真打起来,这些绿营兵只怕反而会成为隐患。 他仔细左右四顾武进城池,看到这高大坚固的包砖城墙时,总算稍松了口气,如此大城,明军虽众,可短时间也不可能攻下吧,这里距离镇江、江宁如此之近,援军肯定随时能到,何况苏州也就在旁边。 只要老子不出去,就守在城上,他们还能飞进来不成? 刚吃了个大亏的康喀喇,承受着伤口上阵阵巨痛,也顾不得自己八旗勇士的名声了,现在先低调。 他站在城头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明军在城下,并没有什么动作,好像没打算攻城,甚至没多久,开始慢慢分批退去。 “大人,要不要追击?” “我追你个头,追你娘。”康喀喇没好气的骂那个没脑子的常州知府,“这明显是明军的诡计,是要诱我们出城的,外面早埋伏好了。” 那位被骂的知府心里想,你们满州大兵不是很厉害吗,外面那些明军也就不到两万吧,你们冲出去他们还不立马溃散? 被骂的心里暗恼,原来你们这些八旗大兵也就是嘴上厉害啊。 明朝常州府虽不如苏松,却超过嘉湖,位列环太湖诸府的第三,下辖五县,其中武进县附郭府城,紧邻运河,城周十里。 不过在常州,最大的城池却是无锡,早在元朝时就是包砖城墙,周十八里,高两丈一,有四门三水关。 无锡县城在江南五府中,甚至位列第二,超过松湖嘉常的府城,仅次苏州。 太湖地区曾有江南粮仓之称,不过从明中开始,江南手工业发达,大量种桑种棉养蚕织布,而太湖过区是漕粮北运要地,每年要将大量粮食经运河漕运入南京和北京。这使的苏松粮食反而不能自足,得依靠湖广和江西的粮食输入供给。 可以说,运河在太湖地区,就是一条生命线,一旦运河堵塞停止通航,那整个环太湖的江南诸府,就会停摆,不仅手工制造业大受影响,材料无法进出,货品无法运出,更重要还是没有粮食供给。 而现在,康喀喇被困在常州府城,眼看着明军在外面把运河给堵了。 不远处,无锡附近。 明军把苏州赶来的五百绿营给俘虏后,开始展开对剩下五百清军的拉网,依借纵横的水网,漕标、忠肃营、世忠镇、江苏督标、抚标、道标等各支人马,甚至许多义勇乡团,都来了。 每一条河,每一片芦苇荡,每一片稻田里,可能都埋伏着兵马。 无处不在的冷箭。 甚至还有冷炮。 最终,阿里马三兄弟一路折损了上百人马后,终于看到了那座高大无比的无锡城,江南五府规模第二大城池,虽仅是一座县城,却周围十八里。 看到它,终于感觉到安心了。 阿里马一马当先,带领剩下的四百余人快马加鞭赶到城下。 城门大开。 守门的绿营兵没敢拦,就任他们一冲而入。 等他们鱼贯入城后,身后的城门却缓缓的关上了。 阿里马并不知晓,他此时直奔县衙而去。 然后,阿里马渐渐感觉不太对劲了,他忍不住勒住了马。 身后,一骑骑停下。 街道空无一人,寂静的可怕。 “大哥,这无锡城里的人呢?”老二索泥岱问。 粗犷的声音在街道上回响。 街上空无一人,寂静如鬼城。 商铺门紧闭,连窗户都全关着。 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阿里马将两根长矛夹在左右腋下,“退!” 突然,有声音响起。 却是后面传来。 “佐领,后面街口堵死了,拒马!” 这里前面街口又出现了人影,迅速摆上柜马。 紧接着是土袋、木头等,把街口彻底堵死。 “埋伏!” “杀出城去!”阿里马怒吼一声,调转马头挟双矛疾走。 街边商铺楼上、房顶上,突然出现许多人,他们端弓持铳,还有人提投矛标枪,居高临下就对着他们攻击。 这是一场伏击。 无锡城早在昨天晚上就已经被世忠营拿下降,城中潜伏了明军间谍,又有许多心向大明的百姓士绅暗里支持,半夜时分,里应外合,引世忠镇入城,一举拿下。 无锡虽城大,但终究只是个县,驻防清军很少,拿下不费吹灰之力。 慌不择路的阿里马他们并不知道,这就是一个张网以待的陷阱。 此时,身处陷阱中的他,想要杀出去,却已经比登天都难。 楼上,有人从窗户中倒下烧的滚烫的金汁。 另一个窗户里有人倒下热油。 惨叫连连。 四百败兵,虽顶盔贯甲,可骑着马在这狭窄的街面上,难以腾挪,前后被堵,无路可逃。 阿里马身中数箭,狂躁的滚落马下,对着一间街铺面就是猛踢,可是商铺的门面都是一块块的木板合上,全面有两三根大木杠栓上,想要踹开可是非常难。 他两个兄弟见状,也赶紧加入。 十几名清军穿着盔甲顶着上面的弓箭不顾一切的猛撞,终于把一间铺面撞开,可狭窄的商铺里,却还藏着一队明军,他们提着盾牌拿着长矛早在那等着,似乎早算到这一切。 双方大叫着撞到一起。 阿里马非常凶悍,狭窄的空间双矛无法发挥,他便弃矛,一手盾一手斧,三两下就砍翻一个,转眼就砍倒了三四个人。 一番血战,屋里的一队明军竟被他们全都砍翻,血流一地。 阿里马带头往铺子后面闯去,想要杀穿一条路来。 喊杀声不断。 阿里马刚寻到后门,结果那里已经有更多的明军赶到。 啪啪啪的一阵铳响。 阿里马倒下前嘴里念着,“三眼铳!” 这是明军在辽东常用的落后火器,以有三个铳管而得名,比鸟枪落后太多,粗糙无比,还能当狼牙棒用。 可就相隔着几步远,被一排三眼铳对着喷。 阿里马虽披两层甲,也被打的浑身溅起血雾,惨叫着不甘倒下。 一排三眼铳轰完,第二排又上来轰。 第三排轰完,第一排的已经重新点好了第二根铳管的火。 啪啪啪的轰了十几轮,硝烟弥漫,呛人无比。 一群长矛手端着长矛大叫着从那商铺后面冲了进去,堵住了这个缺口。 阿里马怒睁着双眼,满眼不甘,却只能躺在地上,任由明军踩踏着。 一个时辰后。 喊杀声渐止。 街上血腥气冲天,明军提着刀在街道上砍鞑子首级,剥下他们的衣甲,拿走他们的弓刀,连死去战马的尸体也没放过,开膛破肚剥皮切肉······· 第286章 保卫江宁 江苏总督沈犹龙、巡抚王永祚、巡按顾炎武各领标营自太湖,沿胥江而上,直抵苏州胥门。 吴胜兆引本部诸将在城门前列队相迎。 “罪将吴胜兆拜见总督大人、巡抚大人、巡按大人。”说着还假意要跪。 沈犹龙一把扶住这个军头,“吴提督弃暗投明,深明大义也,我等在太湖听闻,也是立马赶来相会。” 站在苏州城下,大家东拉西扯一通,最终吴胜兆从沈犹龙口中得到他明确的保证,说保举他仍为江苏提督总兵官,还要向监国为他请封伯爵后,这家伙这才满意。 “请总督巡抚巡按大人入城,末将移驻城外。” 沈犹龙挽着吴胜兆的手,看着苏州城笑道,“苏州城是吴提督打下来的,以后还是由吴提督驻防,本部和王抚院等都会仍驻西山岛上,暂时不会搬过来。” “部堂大人这是何意?” “没什么,清军主力即将南下,这次我们要灵活应战,所以我们计划是要把苏州城墙给拆了,把运河给堵了,不让清军顺利南下。等过些天粮食成熟,还要抢收走这些粮食。” 吴胜兆愣神许久。 拆了苏州城墙,那他这个江苏提督驻防苏州还有何意义? “吴提督不用担忧,我们拆了苏州城,也是为了能跟鞑子争夺苏州的控制权,鞑子来了,吴提督可以随我们退入太湖,也可以去崇明,他们无可奈何。” ······ 几天后。 江宁。 严我公再次召集一众文武高官们。 “有几个坏消息要通知一下大家。” “苏松提督吴胜兆叛变投明了,他还攻下了常熟和苏州,大肆抢掠后率部投敌。” 有人忍不住拍案而起,是新任江西河南江南三省总督马国柱,“这个该死的叛逆,我建议立即上报摄政王,请朝廷将其满门抄斩。” 严我公淡淡道,“这些朝廷自有处置,坏消息不止这一个。” “驻苏州梅勒章京康喀喇在常州遭遇伏击,辎重全失,随其南下两千五百绿营也皆溃散,如今康喀喇带一千余残部据守武进城待援,常州五县,明军现已攻占四县。康喀喇的五百前锋,先前已至苏州,回援常州,结果在无锡遇伏,已全军覆没了。” 巴山忍不住跳了起来咆哮道,“康喀喇带两千五八旗勇士先头南下,现在直接折损了七百,七百我大清满蒙勇士啊,这些都是最忠心忠能干的奴才,就这么没了?” 严我公冷哼一声,“请巴山将军先坐下。” “康喀喇南下前,本经略再三交待,这江南不太安宁,到处都是明军渗透,尤其得提防他们的水师,这些明军在水上占有优势,可以借助长江、太湖、运河水网,来去如风,但康喀喇明显轻敌了。” “居然在奔牛镇遇袭,还被明军野战击败了,这可有负满州勇士之名啊。” 巴山愤怒的道,“都是那些绿营无能不可用不可信,是他们临阵脱逃害了那些勇士们。” “这些绿营究竟是因指挥不当被击溃,还是临战脱逃,后面自有调查结论,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再说,现在重点不是讨论谁的责任,而是现在这局势,得如何补救。” “常州一府五县,现在只剩下一座府城,和一千八残兵败将,危如累卵。苏州又失,常熟和吴江县也再失守。” “还有,刘良佐刚送来急报,明军肃虏伯黄斌卿、阮进、淮扬巡抚沈廷扬等兵犯江北,连取通州、泰州,刚刚拿下了扬州。因明军势大,刘良佐已经退往淮安。” “最新消息,刘良佐不战而逃,明军乘胜追击,已经连取高邮、盐城,黄斌卿的水师都已经驶进了庙湾镇的蛤蜊港,抵达了黄河口。 “阮进一路也已经到了淮安不远,刘良佐不断求援,说明军水师极强,船载巨炮,一炮糜烂十余里,说先前他守扬州,可扬州去年才被我军攻史可法时用大炮轰塌,许多地方还没修好,明军来攻,他根本无法防守。 现在明军又将围淮安,若是再不派兵增援,那他只能退守徐州了。” 花马刘这番话非常不要脸,这个家伙当初清军南下,直接以十万部众降清,虽然降的早,但在清军这并不怎么受待见,做为原弘光江北四镇之一,混的可以说是很惨的了。 甚至江北四镇的那些总兵副将们中,也就刘良佐这一镇的混的最差。 他的那什么龙凤虎豹鹏五虎上将,现在最高就是副将,连总兵都没人捞到一个,原因也简单,多铎南征,刘良佐率部从征,结果从他到他手下五虎将,全是抢掠第一,打仗就最后。 到现在刘良佐的十万部众,拆分的拆份,调走的调走,他手下也没几个兵了,他挂个江北提督头衔,麾下就剩下五千提标,镇守扬州。 扬州在清军南下时,大炮轰开屠城十日,杀成了鬼城。 但因为扬州地理位置重要性,是盐、漕要地,故此破城后清军也是迅速开始重建扬州。 最后还给刘良佐新安置了个江北提督,让他驻扬州,也算是安抚,谁知道这个家伙居然如此无能。 他手下秦大鹏守泰州,也是不战而逃,他自己更过份,从扬州退到高邮,再退淮安,现在还说要退去徐州。 直接把江北的运河拱手让给了明军。 包括这段时间清军征调、运输、存储在运河两岸的不少粮草,也没了。 “大将军谭泰刚到济南,结果现在扬州丢失,淮安危急,为大将军准备好在扬州高邮的那些粮草全没了,甚至朝廷在盐城、扬州转运的那些盐,也全没了。” 尤其是盐,从明朝起,天下之盐四分之三出于两淮,而两淮之盐,最后又都转运到扬州,扬州曾经被称做独得天下月色三分之二的繁华城市,可就是靠盐和漕运。 清廷现在就想着靠这盐来补充财政呢。 结果大量淮盐调集到扬州,这还没发卖给盐商,就没了。 这简直是不敢相信的事情。 珠玛喇忍不住叹息,“苏松提督吴胜兆反叛,江宁巡抚土国宝丢了苏州,江北提督刘良佐不战而逃弃了扬州和江北大片土地,操江十二营又没有一个能战的。” “请问经略大人,这南方局势怎么就糜烂至此?” “请问经略大人,这南方的汉人文官武将,可还有一个能用的,能信的?” “江北江北运河都已经被堵塞截断,接下来这仗怎么打,拿什么打?绿营还有没有兵能用?” 严我公仰头望天,长叹一声。 “如操江提督陈将军所言,到任之后才发现烂到根了,现在也只能从头开始整顿,如今看来,运河堵塞,连失大城,也只能先待秋收之后征集粮草,然后全面整顿绿营之后,才能南下了。” 运河不通,没有粮草,后方还不稳,这如何千里奔袭绍兴? 叹了叹气,严我公道,“现在便请珠玛喇和巴山、和托三位梅勒章京率余下七千五百蒙满八旗陆路增往常州救援康喀喇,绿营不可信,还得你们出马,先解常州之围,再收复苏州。” “至于江北,便只能等谭泰大将军南下退敌。” “本经略与马总督、陈提督等开始整顿绿营,守卫江宁、镇江!” “吴胜兆已反,土国宝、李成栋、杨承祖等人也暂时不能相信,还请三位梅勒章京南下多加谨慎,小心戒备,可切莫被埋伏袭击了。” 巴山觉得七千五百人太少,还是希望能调些绿营配合,但珠玛喇与和托却都认为,不要带绿营。 严我公也表示,现在江宁城里也没多少粮草器械能供应,暂时也只能供他们七千五百人的,再多调绿营,也供应不了。 “务必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宁可无功,不可浪战。”严我公再三交待。 巴山觉得很气愤,怎么局势就这么急转直下了? 在北京时还想着一路南下,一直打到海南岛去,可现在居然连江宁都出不去,反而是明军都连下苏州扬州,都要打进淮安去了。 这他娘的都什么跟什么。 “这些都怪洪承畴。”气恼的巴山也觉得这事跟严我公没关系,毕竟他也是一起才南下的,若严我公有责任,那岂不是他也有责任? 所以还是得把这些破事,全给推到前任洪承畴头上,甚至得怪到这些江南的官员头上,比如江宁巡抚土国宝、安庆巡抚刘应宾、淮安巡抚陈之龙,又苏松提督吴胜兆、嘉定副将李成栋等这些人头上,是他们太无能,把江南局势糜烂成这样。 偌大个江南省,居然没法给他们提供南征绍兴的粮草。 数万绿营兵马,居然没有一支能打仗的部队。 这些不怪洪承畴,不怪土国宝等人,怪谁?难道还能怪刚刚南下的他们,怪曾经攻下江南的多铎、博洛? 巴山离开前,还扬着拳头愤怒的表示,他回去就要向北京摄政王如实禀报这里的一切,要狠狠的弹劾洪承畴土国宝这些人。 严我公面带微笑,十分淡定。 第287章 再赎苏州 “还请严公救我。” 江宁城中,经略府衙,江宁巡抚土国宝乔装入城,私下求见严我公。一见面,土国宝直接掏出一张事先写好的欠条给严我公,白银十万两。 “你这是怎么回事?”严我公看着十分狼狈的土国宝,假意不满的把欠条推开。 “严公,只有你能救我了。下官原先是得洪经略提携过,但如今洪经略已去湖广,是顾不上下官了。下官如今唯一能依靠的就严公了,当初严公在苏州就曾拉过我一把,还望念旧日情谊,再拉下官一把。” 土国宝这话里透着两层意思,一是他以后转投靠严我公,唯他马首是瞻。另一层意思则是提醒严我公,当初咱们在苏州城下时,可是跟明朝的九王朱武秘谈过的,我当初赎苏州城赎抚标那也还是你的主意,况且李率泰还是你们出主意杀的。 不要把我逼急了,否则我无路可走,到时也免不了拉人下水。 严我公咳嗽两声,“我记得之前土抚院给我打的欠条,都还没兑现呢,这又打欠条,我也不敢收啊。” “严公,之前欠你的那银子,我都已经筹备好了,可谁知那吴胜兆突然就反叛夺了苏州城,银子现在还在城里呢。只要严公帮我拿回苏州,再把我脱罪,我回去后一并奉还。” “土抚院啊,当初我帮你解围,自己也担着风险,结果也没念我好啊。” 土国宝急的直接跪下了。 啪啪就扇了自己几耳光,“严公,都是我不懂事,以后严公但有所差,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看他这样,也知道土国宝现在确实被逼到悬崖边上了,之前征收税赋不及,整编绿营又不力,清剿明军更是没效果,反而吴江被攻夺,他限土国宝等十日收复崇明,现在十天都到了。 崇明没收复,还把苏州又丢了。 土国宝现在确实是非常处境艰难。 “我也想帮你,只是现在情况不容乐观啊,洪经略之前在此,还有你们,都是十分不力,钱粮钱粮没有,绿营绿营不能战,现在明军在苏松已经成势,堵塞运河,糜烂府县,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你刚入城,应当也听说康喀喇常州遇袭,他两千五百八旗,都折了七百了。” “严公,你一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用老法子,跟九王私下协商,先把苏州城赎回来再说。” “赎城?你还能掏的出银子吗?” “上次借我们付的赎钱银子还没还呢。” 土国宝咬牙,“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但苏州得先拿回来。” “最新消息,吴胜兆占了苏州城,然后明总督沈犹龙巡抚王永祚等也已经入苏州了,想硬打很难,就算你联合杨承祖张国柱高进忠李成栋等一起,但以你们的实力,估计去了也是送。” “八旗现在没有粮草过不去,还得先解常州之围。”严我公直接道。 土国宝急道,“所以下官想私下赎城,请严公帮我约谈,苏州若能早日收复,严公也有功啊。” “跟我什么关系,我刚南下,江南被洪承畴和你们折腾成这个样子,真追究,那也是你们的罪责,我关系不大。我还巴不得这些脓包能都破了,这样以后也不会再牵扯到我。” “严公,苏州是江南名城,不容有失啊。” 土国宝两失苏州,这个巡抚是当到头了,甚至有可能要被问罪追责,若没有人保他,小命都可能不保。 “我可以试一试,但主动权不在我们手里,在九王那边,现在他们得势,谁知道还愿不愿意跟我们暗里交易呢?” “就算谈成了,苏州收回了,但是,我新来经略江南,如今这边情况这么糜烂,肯定是要追责的,浙督张存仁和巡抚萧起远等被我斩了,你也算老朋友了,我可以为你向摄政王求情,但巡抚你不能再做了,我看你不如先暂委屈贬为江南右布政使吧。” 江南省由明南直改成,与一般其它省只设一个布政使不同,江南省比较大,所以特设了左右布政使,左布政使驻江宁,管辖的是上江诸府州,右布政使驻苏州,只管常镇苏松太。 土国宝心痛不已,好不容易干到巡抚,还想着再进一步当总督,结果现在倒退成布政使了。 “下官多谢严公。” “好,你赶紧回昆山,若有结果我派人联络你。” “在此之前,你最好是不要轻易去打苏州,万一你兵败被俘,我可不想再费力捞你。” “谢严公,下官明白。” 土国宝赶紧又悄悄离开江宁,一路赶回昆山。 到了昆山发现曹虎邹锡祥等人虽按他命令,联络了杨承祖李成栋等诸将,但他们聚集在昆山一带,却不敢进攻苏州。 细问,原来李成栋本来叫嚣的厉害,说要打回苏州,干掉吴胜兆,结果他带领张国柱、高进忠等部刚抵达苏州郊区,就被明军伏击,水陆齐出,还有火炮参加轰击。 李成栋部溃败而回,于是再不敢叫嚣了,只说等八旗精锐南下。 “严公已经答应帮我们私下跟九王交易赎城,我这趟去江宁,发现形势不太好,连满州大兵都被九王揍的很狼狈,那个康喀喇本是来驻苏州的,要充当南征的先锋,结果在常州揍的折损了七百人马,四停折了一停,辎重全失,随同的绿营也都溃散了,现在他躲在常州城不敢出,结果无锡等又被九王拿下,现在常州就剩他一座孤城了。” “怪不得吴胜兆降明了,他肯定是觉得满州不行了。” 土国宝叹气,“也未必,主要还是之前吴胜兆被严公贬为总兵,又限期十日破崇明,这完不成的任务,倒不如心一狠的降明。” “那咱们怎么办,要不也降九王算了?”曹虎忍不住道,他被俘过一次,在明营里呆过,觉得九王人不错。 土国宝摇头,“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几日后,土国宝见到了严我公的侄子,知晓事情谈成,于是也没通知李成栋等,独自领着本部悄然赶往苏州,特意选在半夜发动‘苏州收复夜战’,一夜大战,终于击溃明军,收复苏州。 不过等到天明时才发现,这苏州城的几座城门,还有好几大段城墙,都已经被扒掉了。 晓色中的苏州城,露出一个个的缺口,如同一个缺牙的老太太一样在风中颤抖着。 一面绿旗在苏州城头无力低垂着。 土国宝沉着脸对幕僚道,“给江宁严经略发捷报,我部血战一夜,已收复苏州!明贼自知不敌,毁城烧仓,苏州损毁严重,钱粮尽空,请严经略派兵派粮火速支援!” 第288章 腾王阁上 江西。 南昌城中,提督金声桓驻于城西,副总兵王体中驻于城东,金声桓官职远高于王体中,但王体中兵马实力却远超金声桓。 “提督大人,你可得替兄弟们做主啊,那个王体中太混账了,咱们向来是分驻东西城,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他现在却跑到西城来砸场子,还打咱们弟兄,这事太过份了。” 金声桓大马金刀坐在那,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听手下这个游击的告状。 过了会,他的一个亲兵回来,凑到他耳边细声禀报,却是他并没只听一面之辞,而是还让亲兵去打探。 亲兵探到的结果跟那游击说的差不多,西城有一个富商,早在他们刚入城时就给他手下那游击送了一大笔银子,然后还把个女儿送他做妾,那游击都笑纳了,然后也给予保护。 富商虽然出了银子送了女儿,但有了靠山产业也保住了,商铺仍照常营业,甚至还挺红火。 然后这个富商的一批货在城外被王体中的人拦住抢了,要富商出一大笔银子才肯放回,这富商就去找女婿去了。游击一听,怎么还抢起自家人的东西了?也就派了几个家丁去找王体中,还带了几件礼物。 谁知道王体中不仅没收礼放人还货,还把游击的家丁也打了一顿,这还不算,他还派人带兵直接跑到城西,把那富商的商铺和家都给抄了。 这下游击也恼了,你这么不给面子,这还能忍,立马来找金声桓了。 “军门,那王体中向来跋扈嚣张,如今仗着兵强马壮越发过份,好几次都公开宣扬说军门你不配江西提督之位,还说这江西提督就该是他的。” 金声桓脸色阴沉,他也不是什么善类。 他老家陕西榆林人,跟闯王李自成那是老乡,明末时,陕北大饥荒,到处都是流民和反军,他也率乡人起义,给自己取了个外号一斗粟。据说这个外号有两个意思,一是加入他的队伍,那么人人能得一斗粟,就算最后只剩下一斗粟,也是兄弟同分。 还有一个意思,就是百姓纳粮一斗粟,就能得到他的保护。 反正金声桓起义后,人马一度达到一万余人,他最后向明朝剿贼大将左良玉投降,深得其信任,左良玉部四十八营,以金声桓为之长。 在左良玉部下,金声桓做到了总兵官之职。后左良玉死,随左梦庚降清,本来清廷是要让金声桓等与左梦庚一起到北京去,但金声桓流贼起家,深知这乱世里,有兵马在手,才有权力。 失去兵马,那就一无所有。 于是他主动向阿济格请求说愿去征讨平定江西,阿济格于是授他为江西提督,金声桓带着本部攻江西,兵马并不多,但他很会扯虎皮做大旗,号称阿济格二十万满清大军就在他后面,随便就到,于是江西各地明军纷纷望风而降。 而这个王体中,也是农民军出身,原是大顺军大将白旺部将。白旺在李自成北上时,奉旨留守襄京。 李自成死在九宫山后,大顺军也崩溃,野心勃勃的王体中见大顺崩溃,便乘机杀死了主将白旺,裹胁部众向阿济格投降,后与金声桓一起征讨江西。 他们先取九江,再取南昌,进城后分驻东西。 两支人马本都是农民军出身,但却互相瞧不起,王体中自恃兵强马壮却位居金声桓之下十分不满,金声桓则忌惮王体中人马远强于他。 这段时间,双方一直矛盾冲突不断,一股子火并的气氛早就在弥漫着。 “王体中这个狗贼,是忍不住想要挑起战争了。”金声桓放下筷子。 “只要军门一声令下,弟兄们就杀进东城,把他们全砍了!”游击愤愤道。 金声桓却没这么冲动,打了十几年仗,什么场面没见过,没点计谋成府早就成一堆白骨了。 王体中兵强马壮,实力远强于他,这是不争事实,真要火并,那他就上王体中的当了,最后死的是自己。 “来人,给王副将送张贴子,邀请他过来喝酒,就说手下弟兄起了点小冲突,都是误会嘛,一起坐下来喝个酒,互相赔个不是就算了。” 贴子送去,结果王体中却找了借口说没空不来。 这个时候,王体中也不傻,万一到了西城金声桓地盘,被他一刀砍了,那找谁说理去。 得到这个回复,金声桓眉头皱更紧了。 ····· 赣江边,腾王阁上,几个文士正在赏江景。 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雁与孤婺齐飞。 景色确实很美。 “赣江水浅了。” “嗯,鄱阳湖现在都成草原了。” “这个金声桓倒是很能忍啊,看来还得再加点火候才行。” “王体中那个部将谈的如何了?” “杂毛王得仁么?这人底细我们都摸清了,他是陕西米脂人,李自成同乡,家中本是个地主,不过此人不善经营,又不事生产,最好结交朋友,很是败家。所以没几年就把家当败个精光,后遇大饥,便干脆加入农民军,因是少白头,所以外号王杂毛。 他后来追随白旺征战,十分骁勇善战,也很深白旺器重,不止一次说过他年纪大了,将来要把主将之位传给王得仁,两人在军中是师生和义父子的关系。 白旺被王体仁刺杀时,王得仁当时正在外与明军作战,闻讯赶回报仇,但此时他手中仅八百人,而王体仁却已经夺取兵权,外有明军清军包夹,内又有王体仁夺权,最终王得仁被部将劝住,只能暂时隐忍从王体中。 不过王得仁一直在等待机会,要报这大仇。 金声桓也知晓这事,所以一直在暗里拉拢王得仁,他许诺只要王得仁杀掉王体中,便让他接替副总兵之职。” “王得仁不愿意反正归附朝廷吗?”年迈文士问。 “此人接触许久,一直没有明确回复,如今朝廷形势大好,江西、湖广等地都是连奏凯歌,但王得仁却还一直犹豫中。我觉得此人,似乎对金声桓的拉拢更意动。” “江西巡抚李翔凤因巡抚江西提督军务不力,已被清廷撤职,以湖广荆南道员章于天改任江西巡抚,董学成任巡按,已经到任。” “姜公,张督师已经提兵进驻吉安峡江,希望姜公能够前往相会,共领江西恢复事务。” 被称为姜公的文士,却是曾被称为南中三贤相的弘光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姜日广,被马士英所忌罗织罪名,后乞归家乡南昌新建。 姜日广望着涛涛赣江水,“我相信张督师很快就能打进南昌城来,我便在此等候好了,趁这时间,我看能不能再策反金声桓等。” “我觉得金声桓现在对清廷很是怨恨,又被王体中如此压迫,而我大明高歌猛进,他的形势也很不好,努力劝说,也许他就反正了。” 第289章 拆迁大队 “苏州城被拆了,扬州城被拆了,无锡城也被拆了。” “常熟被拆了,江阴被拆了,太仓被拆了,” “我想问,江南还有哪座城在?” 江宁城里,严经略暴跳如雷,对着一通督抚总兵们大骂,口水喷了他们一脸。 “阁部,常州城还在,镇江城还在。”江宁驻防梅勒章巴山京笑着说道,语气里带着嘲讽戏虐。 江南的局势糜烂至此,现在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甚至有股子要比烂的感觉了。反正都烂到底了,只要别人比我更烂就行。 相比起来,北京来的八旗将领们心里上有很大的优越感,反正江南这乱局也不是他们造的。 珠玛喇道,“杭州城和松江城也还完好着。” 被召回江宁的土国宝已经正式被贬为江南右布政使了,他赶紧道,“海宁侯郑提督和原松江的李总督,确实了得,不是我们能比的,不仅把嘉湖守的跟铁桶一样,屡次击败明贼进犯,而且一举收获杭州重镇,连他们毁城的机会都没有,收获完好杭州一座。” “另外,松江府在明贼猖獗进犯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完好,除了李遇春总督的功劳外,还得归公于严知府啊,虎父无犬子,想当初松江是李成栋驻防的时候,被明贼攻夺,后来博洛贝勒委严公子知松江府,与李遇春文武相济,不仅迅速的恢复了松江的工商民生,而且还硬是把松江打造的跟铁桶一样,这次江南各地纷纷失守,松江却屹立不倒,不得不说,我是非常佩服的。” 严我公立马道,“你们也不必要过份抬举那小子,都是李总督在时搞的好,他一秀才,什么也不懂,不过是比较能够听的进优秀的建议,不会胡乱拍脑袋而已。” 和托叹气,“我听说湖广那边也非常不顺,襄阳被明贼夺取,然后拆毁了襄樊两城,退守郧阳。荆州被攻占后也被折了,还有钟祥、安陆等也先后被攻占并被拆毁,如今武昌三镇也十分危急。” “那些明贼现在十分的无赖,到处攻城掠地却不守,每破一城,迁走工匠人口运走钱粮,然后组织民众把城墙拆了,把护城河填了,甚至把乡村的井都给填了,” “你说有这样打仗的吗?” “襄阳啊,荆州啊,他们居然夺而弃守。” 虽然马国柱说这些人犯了流寇思想,不敢跟大清正面对决,这是自寻死路,但其实在座的每个督抚总兵们心里都很清楚,现在明军这样玩,反而让他们万分头痛。 就如原河南总督罗绣锦,本来调任川湖总督,带着几千人马增援湖广,准备在襄阳跟明军好好打一仗,一战将郧襄的明军歼灭。可结果人家抢了就跑,还搞坚壁清野。 结果就是罗绣锦到了汉江边,却只能望江兴叹,最后只能放弃残破的襄樊城,退回邓州去就食,然后从南阳等地再征集运粮过来补给军需,甚至要增援湖广,就还得从南阳邓州等地征召更多的钱粮和民壮,一路到襄樊去恢复城池防守,恢复汉江河道水运。 但这些,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行的,罗绣锦现在还在邓州,根本就无法南下。 同样的还有淮西这边,明军在大别山两面,大小数百山寨,依山据险,出没无常,经常出其不意就下山来攻打府县,甚至劫掠乡里,抢完就退回山里。清军进剿,可山高路险,在那些山区并不占便宜,反而一不小心就遇伏被打。 现在武昌被围,湖广这边根本没法抽出兵力去进山围剿,之前进山的徐勇等各总兵,也都被迫退回蕲黄,一样被围。 所以现在湖广的局势呈现非常诡异的情况,相邻的关中、河南、淮扬等地,居然无法过来增援,不是没兵,是过不来,沿途被坚壁清野,没有粮草接应,城池又被毁,他们得经过很长的明军控制区。 如今湖广全靠下游的江南增兵过来,但勒克德浑等人兵马并不多,千里迢迢西进,也没长翅膀。 也只能眼看着这局势糜烂至此,眼看着明军攻下一座又一座府县城池,然后每打下一城,就迁人、搬粮、拆城。 湖北地区,现在都快成鬼域了。 相比起来,江南这边感觉还不错,起码杭州刚收复,松江、嘉兴一直是相当稳固,江宁和镇江也是如磐石,只是常苏太湖这几地不安宁,反复争夺拉锯之中。 “严公向来足智多谋,请问如今明军这种无赖拆城战术,我们该如何应对?”珠玛喇问,他之前在北京是兵部侍郎,考虑问题还算比较全面。 但现在的情况,他本该应当到了杭州驻防了,但运河堵塞,沿途无法钱粮供应,明军神出鬼没,都让他寸步难行。 本来三天前,他就该跟巴山等率兵南下救援常州了,结果严我公答应给他们的粮草,没能兑现。 至于严我公没能拔粮,原因是江宁城居然出了奸细,放火烧了粮仓,把本该供军的粮草烧掉了。 严我公也一时拿不出粮食来,于是只好推后出兵计划。 珠玛喇听说,经过调查,严我公发现粮仓失火其实并不一定是明军奸细所为,更有可能是粮仓官吏们私下放火,原因就是他最近在整顿江南,从卫所到绿营,再到各地官府,甚至粮仓也都在查。 粮仓向来是贪污的重灾区,账面上和仓库里的粮食是很难对的上的,一旦上面查的紧,于是粮仓自然就失火了。 这种事情常有。 现在他们直接推到明军奸细头上,就更完美了。 严我公怀疑是内部人放火,但一时也没有足够证据。 可对珠玛喇等人来说,粮仓被烧,却影响了他们出征南下救援常州和直捣绍兴。 原本还能指望对岸的扬州这个漕运重镇接济,但扬州在不久前刚被明军黄斌卿和阮进的水师夺取,刘良佐跑的比兔子还快,扬州城中的粮和盐都落到了明军手里。 然后明军也并不死守,用船运走了城中的粮盐银子等,又来了个大拆,于是清廷屠灭扬州后全力恢复的扬州城,再次成了鬼城。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洪经略和勒克德浑贝勒去湖广时,已经带走了江宁的大部钱粮物资,现在苏松安徽等地又没钱粮上缴,朝廷那边更不可能有粮调拔,如今之计,只能等到秋收之后,新米征收入仓了。” 第290章 止步襄樊 襄樊。 北京朝廷一日三催,总督罗绣锦在邓州被催的无法淡定,只得匆匆带着兵马和民壮、粮食南下。 邓县到襄阳很近,但也有差不多二百里路,只是可以沿湍水入白河汇入汉江,本来兵马南下便可,现在却还得额外带着临时征召的几千民夫,协助运粮,秋收在际,许多百姓家中其实也没什么存粮了,甚至青黄不接。 但为了供军,罗绣锦也只得下令到处搜刮,最后硬凑了一批粮食。 南阳府的百姓算是倒了霉,摊下运粮的劳役,若想折银代役,衙门要求每人付二两银子,一般百姓谁付的起二两银子? 现在南阳府一个长工给地主家干一年,年头到年尾也才三两银子。 掏不起银子就只能自己应役,而官府更过份之处在于,他们不仅要百姓运粮,还让百姓负责运粮的船,官府只掏五分之一银子,剩下雇船或者造船造排也好,都由百姓分摊承担。 再加上临时加征的军粮摊派,南阳府这么一个本来很富庶的中原盆地,也一下子搞的无数百姓破产,许多百姓只能拖家带口的半夜背井离乡逃跑,逃去西面的山区,去投明。 起码听说那边山里还能有田种,还能有一条活路。 大清是一点活路不给大家了。 总有没跑或没跑掉的人,罗绣锦他们横征暴敛也终于凑齐了一批军粮,凑齐了一批船只、木排,于是乎总共五千河南绿营兵,加上几千民夫,浩荡沿河而下。 他们用了几天时间,才抵达汉水北岸樊城废墟。 二百里路途,他们走了五天,总共一万军民,这五天已经把运输的粮草吃了一千多石了,还剩下三千来石,按这消耗,还能供半个月。 樊城其实大体还保存完好,但这是一座空城,而且防御的城墙、护城河基本毁了。 “必须得修补城墙,还得派兵驻防,否则我们一走,可能郧阳的明贼就会再来,甚至可能偷袭我们后方的邓州、南阳等,更何况,我们仅靠携带的这点粮食,是不够的,后续还得源源不断的运粮过来补充,襄樊必须得控制在手。” 提督孙定辽对总督罗绣锦很坚决的道。 现在一万人就带着剩下三千石粮过了汉江,不说能不能在半月内抵达武昌城下,就算能,以湖广现在这个鬼样,后续粮草呢? 指望不上就地征集,就得后方供应。 所以这运输线必须安全,这是但凡懂点军事的人都明白的事情。 罗绣锦很头痛,为这事他在出征前已经愁掉了许多头发。 武昌十万火急等救援,北京已经对他非常不耐烦了,他再不赶过去,估计他这总督也就到头了。 可就这样过去,但从襄樊到承天,这一路上现在都已经被明军攻占扫荡过了,无法补给,路上意外情况太多,一旦被堵在半路,那他们可能就进退不能,甚至被饿死在路上。 “你看能不能兵分两路,留下个五百兵再加上一两千民夫修补襄樊城,然后留守驻防,保障后面粮饷运输?其它的兵继续沿汉水而下赶去武昌增援?” 孙定辽叹气,“若是襄攀城完好,城中人口也在,总督大人这计划当然也还可以一试,但现在这残破之城,如果就留一两千民夫,估计一时半会根本修不好城,那明贼随时杀到,到时如何守?” “要么干脆孤注一掷全军南下,不管不顾,要么就先把城修好了再分兵南下,这样就算留守兵不多,但有城池可倚,总还能一战。” 罗绣锦思来想去,无法决断,“提督之意呢?” “我的意思,我们就这五千兵,现在就算赶到武昌城下,也没什么作用,倒不如先在这里修复襄樊两城,同时也在这里接应储备更多粮草,等到贝勒他们抵达武昌,我们再南下不迟。” “可是朝廷催的厉害!” “那就派一队轻骑先行南下,多打旗帜虚张声势,到武昌附近转一转,远远的亮旗就好。” “这倒也不失是一个办法,好吧,就按孙提督所说的办。” 纠结的罗绣锦最终还是决定先止步汉水,因为孙定辽说的有道理,勒克德浑他们主力未到之前,他们现在去了武昌也没什么作用,反而可能把自己搭进去,那不如稳一稳。 五千绿营,五千民夫,进入残破的船形樊城,然后开始军民一起修补城墙。 喊着号子忙碌一整天,但却连一道缺口都没修好,拆起来容易修起来难,尤其是明军拆毁城墙时,把城砖等都填进了护城河,这想打捞起来补城墙可非常难,他们也只能先去伐树然后弄成木桩,先往缺口上堵。 但就算如此,工程量也很大。 夜晚,忙碌一天的士兵民夫们却只能吃点简单的晚饭,因为粮食后携带有限,第二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罗绣锦要求限量供应。 本来一个兵一顿至少得一升米,现在改为一天一升。 民夫还减了三分之一。 也没有肉蔬等,就只有点咸菜疙瘩就着粥。 饥饿的士兵和民夫们暗里骂着罗绣锦和孙定辽入睡。 半夜。 汉江边火光四起,烧红了半边天。 罗绣锦匆匆披衣而起,孙定辽已经早一步带家丁守在樊城缺口各处。 “怎么回事?” “是明贼!” 孙定辽无奈的道,“明贼自汉水上游乘船而下,他们放火烧了我们停在码头的船、排。” 罗绣锦气的胡子乱颤。 “值守的人呢,没人发现吗?不是应当有夜不收巡骑前出二十里警戒吗?” 孙定辽很无奈道,“夜色黑暗,明军顺水乘船而下,一时不察。等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黑暗里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明军,孙定辽并没敢轻易出城追击。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运粮的船和排全都被付之一炬。 他现在还很担心明军会杀进残破的樊城来,好在明军只是在黑暗里喧嚣鼓噪了一夜,却并没有杀进来。 孙定辽和罗绣锦紧张了一夜,一夜数惊,天亮时才发现,明军的船停泊在汉江南岸,他们就在襄阳城前。 “估计得有五千。”孙定辽站在樊城城墙上眺望明军,估摸着道。 两军隔汉水相望。 船排被烧了,这下更无法南下了,甚至眼看着明军就在对岸,也只能望江兴叹。 罗绣锦看了好一会,才道,“今天继续修城,就不要出城伐木了,直接把城里的房屋拆了取砖石木料修建。” “我建议今天只让民夫修城,将士们分做两班,一班在城外列阵备战,一班在城上防守,以防明军随时可能过江来袭。”孙定辽建议。 “好吧。”罗绣锦非常无奈的道。想了想又道,“赶紧派人回邓州和南阳,让他们赶紧再征集船只、木排送来,还有粮草。” 第291章 三夺苏州 苏州,昆山。 御史张维熙趾高气昂的站在李成栋的面前,厉声喝问,“李成栋,你可知罪?” 李成栋无奈的跪在这个七品御史面前,“末将失职,有罪。” “哼,倒还算老实,北京皇帝陛下和皇叔父摄政王殿下对尔等江南绿营将领的严重失职非常不满,下旨令严经略严惩。严经略念如今用人之际,便给你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令你们戴罪立功。” “即刻起,嘉定副总兵李成栋,贬为参将衔,仍领本部。其部军官,皆降一级,罚俸三月。” 李成栋咬着牙领命。 “报!” 一名李成栋亲兵惶急奔来,“将军,不好了,嘉定城被崇明岛的明贼,勾结嘉定城中乡绅前都察院观政黄淳耀和前左通政侯峒曾等里应外合攻破,留守的弟兄们都被俘虏。” 李成栋大惊,“嘉定怎么可能被破,沿海还有刘河堡、吴淞城和保山城呢?” “也都已经被崇明的明贼水师攻破了。” “贼破嘉定后,又往太仓而去,估计再接着就奔昆山来了。” 嘉定是李成栋的驻防地,这刚因办事不力被贬为参将,若是嘉定又失,这参将估计也怕守不住了。 张国柱、高进忠诸将瞧着李成栋,都是神色各异,他们本就是崇明岛上明军降清的,谁知道现在明军这么猛,攻守完全易势,这两个家伙又开始在那里动起了心思。 李成栋看着他们的样,心里有数。 “立即拔营,去苏州。” “去苏州?” “嗯,与杨承祖将军还有土藩台会师。” 巡抚土国宝丢了苏州,贬为布政使,这还是他又收复了苏州的情况下,现在自己丢了嘉定,但他自认为没本事去收复嘉定,所以打算去投土国宝,起码抱团取暖。 只要手里还有兵,应当还不至于最坏。 李成栋当即拔营,也不管昆山了,直奔苏州城。 急驰到苏州城下,土国宝也刚回来,正在张罗着苏州军民修苏州城墙呢,先前吴胜兆夺苏州后,明总督沈犹龙等过来,指示拆毁城墙,填护城河,甚至把运河都填了好多段,又拆掉了许多桥梁。 搞的现在的苏州道路不通,运河不畅,尤其是苏州城再次被搬空,大量工匠也被强行迁走,还有许多百姓逃出城去,到现在没回。 苏州少了起码三成人口。 看到李成栋和杨承祖带兵赶来,土国宝很不客气的下令,“拦住他们,不许他们入城,谁敢硬闯,杀无赦。” 虽然从巡抚变成了右布政使,但土国宝依然把苏州当成自己的地盘,新巡抚还没有任命,所以原来的抚标仍由曹虎邹锡祥杨国海等统领,自然也仍是他说了算。 他才不想让李成栋他们进苏州城。 这些兵进来了,自己不得供吃供喝,甚至他们到时抢掠百姓,自己还得擦屁股,现在苏州城也是一片混乱呢。 李成栋在城外等了许久,结果就等了个闭门不见的谢客令,也是气的脸红了又白。 “凭什么?” 李成栋愤怒不已,失了嘉定,又进不去苏州,他现在就跟个丧家野犬一样。 但愣他怎么说,土国宝部下就是不让他们进城。 张国柱凑到李成栋面前,“将军,这苏州城现在到处是缺口,根本防不住我们,要我说,咱们也别跟他娘的客气了,真把咱们这些当兵的当成什么了?想摔打就摔打,想踢就踢?” “咱们手下几千号弟兄,手里有刀有枪,甚至还有炮,既然他们不把咱们当人看,那咱们也没必要再听他们的了。干脆就学吴胜兆,逼的咱上绝路,那咱就反了他。” 高进忠也道,“干脆他娘的打进苏州城,大抢一把,然后咱们学吴胜兆,用苏州城投降明军。” “对,听说吴胜兆降明后,封了个伯爵,仍是提督,那咱们也不比他差多少,起码也得封个总兵副将吧?” “将军,干他,那个土国宝狗日的,早就看他不爽了。” 一群丘八狠起来,也是不管不顾,严我公对他们一再逼迫,又是接连贬降官职,又是限期他们拿下崇明,如今他们不仅崇明没拿下,甚至连辖管防区都全丢了,这事情已经没法交待了。 既然无路可退,那就反了。 吴胜兆都已经在前面反出样子来了,那他们有样学样便是。 李成栋有几分犹豫。 本就是明军,投降清军,现在又要降明,这反反复复不免让人犹豫,可一想到现在无路可走,这嘉定失守消息报到江宁,还不知道严我公要如何处置他。 “将军,想想杭州的张存仁和萧起远,那两可都是汉军旗的,地位也比咱们高的多,严我公可是把他们全砍了,谁求情都没用。” “他砍起咱们来,估计更不会犹豫。” “是啊,他娘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好几千人马,还怕个啥?” 张国柱之前曾随陈梧打过浙东鲁监国,还攻下他的舟山,又打过宁波城,但现在他都不在意这些,仍然愿意去投鲁监国,就因为他觉得自己手里有几千本钱,那走哪里都不怕。 就好比黄斌卿之前不也打鲁监国,现在不还是肃虏伯是水师提督吗? “那就等天黑!” 李成栋思来想去,最后也狠下一条心来,既然这土国宝不二,那就别怪他不义。 他派人去见土国宝,说是想借点粮草,然后便要去夺回嘉定。 土国宝对这个要求倒也能接受,但他也没多少粮草,于是只能挤出一千石粮来给他,李成栋感谢不已,也不嫌少,并说休息一晚,明天一早便走。 夜半,李成栋全副披甲,领着张国柱、高进忠,以及自己的中军杜永和等一群将领,趁着夜色对着苏州城发起突袭。 满是缺口的苏州城,虽然土国宝对城外的李成栋很是防备,可当他们真杀过来时,却也只能提刀迎战。 双方激战半夜,最终李成栋等还是借着苏州城墙上的许多口子杀进了城,巷战半夜,土国宝不敌,只能仓惶败走,引着百余家丁在黎明晓色中狼狈逃离。 李成栋最终拿下苏州城,砍了几个土国宝的标营军官后,将其它俘虏降兵全都纳入自己军中。 “快去太湖寻沈总督,我李成栋反正抗清,再次收复苏州城了,请沈总督赶紧来接收!” 太湖,西山岛。 相距苏州城并不远,沈犹龙也是与吴胜兆等刚从苏州城回来不久,又是搬运物资又是忙着拆城填河的,也是忙累不轻。 “报,部堂,昨夜苏州城发生激战,李成栋攻入苏州城,土国宝不敌败走,李成栋派人来报,说已反正投明,请总督派人前去接收苏州城。” 沈犹龙愣住, “苏州城又被拿下了?” “李成栋反正了?” 叹了叹气,“我这刚从苏州回来呢。” 巡按顾炎武笑道,“不如就让下官再去趟苏州城,一探究竟。” “若是这李成栋真反正了,倒也是件好事。” 沈犹龙点了点头,“就是感觉有些对不住土大人啊,这刚给咱们打了一堆欠条,把苏州城又赎回去了,这又被夺了,他不会觉得咱们不讲诚信吧?” “这次是李成栋抢的,跟我们无关啊。” “哈哈哈!”几人难得轻松大笑。 第292章 狗急跳墙 湖广,蕲州。 清湖广巡抚何鸣銮、巡按宋一真被困在蕲州已经有近月了,一同被困在城中的还有湖广总兵祖可法、黄州总兵徐勇等。 他们是之前奉总督佟养和军令,进入蕲黄山区进剿四十八寨,然后明军突然围攻荆州、武昌,他们匆匆撤退,却最终还是被因在蕲黄一带。 在蕲州城外,围聚着四十八寨人马。 各寨主皆是一乡士绅豪强,有名望之人,甚至有明宗室樊山王朱常炎也加入山寨,以及前兵部尚书、山西河北河南三省总督张缙彦、分巡道邵起为等官员。 也有崇祯十二年入阁,任文渊阁大学士加太子少保、户部尚书的致仕宰相蕲州姚明恭,建起姚公寨。 有原南赣巡抚、甘肃巡抚麻城梅之焕等,虽然已经病故,但他们之前利用自己的家财、名望等,采购军械,招募乡勇,组建团练,都成为此时蕲黄抗清主力。 梅之焕病逝前甚至有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和一支拥有数门红衣大炮的炮队,可谓是非常惊人。 此时,四十八寨打出山来,围蕲州、黄冈,以七省都监军章旷总领,又有总兵王朝先、张先壁和刘承胤三路官军,加上张缙彦这位蕲黄盟主,一时倒也是声势惊人。 各寨大的兵两三千,一二千,小的及一二百人,虽武器混杂,旗号不齐,但仅是这声势就非常惊人。 反正蕲州城里的这些巡抚、巡按、总兵们,空有着七千绿营,却根本不敢出城一战。他们从山里被追出来,一路上折损了几千人,此时还剩七千,却是惊弓之鸟,根本不敢出战。 “这些贼寇天天挖坑道壕沟、打造攻城器械,隔三差五啸聚蚁附攻城,再这样下去,咱们守不住了。” 总兵祖可法赶来。 他是祖大寿养子,正经关宁军大将,降清后做到汉军旗正黄旗副都统,随多尔衮入关,再随阿济格征李自成,先任河南总兵,再充镇守湖广总兵官。 手下有五百关宁铁骑精锐。 但此时面对外面铺天盖地的明军,也不敢出城,之前从山区撤离时,祖可法部最精锐,可他却跑的最快,甚至比约定的撤退时间还提前一晚跑路,导致后面的人也只能纷纷提前撤退,然后半夜撤退,引的诸军溃逃,争先恐后,白白踩死许多人,山中路险,又有许多人半夜看不清路坠落山崖。 但是撤到蕲州城后,不管是巡抚还是巡按,都没敢惩罚祖可法。 各路撤退时损失不小,唯他所部三千,基本上撤回来了,占了入城七千人的近半,更何况祖可法是汉军正黄旗副都统,地位很高,还有爵位在身。更别说,祖氏家族,在如今大清的汉人臣子中,也是有名的权势家族。 巡抚他们也不敢轻易得罪这个家伙。 祖可法说着说着咳嗽起来,甚至咳出了血来,也不知道是旧伤发作,还是添了在山区里遇袭时受的新创,然后又在外逃跑风餐夜宿受了惊吓还是什么,这家伙回来后,一病不起,这些天才勉强振作点,但动不动就咳,一咳就见血。 这不免让何巡抚等担忧起来,现在蕲州守城可全指望祖可法了,总不能指望徐勇吧。 徐勇也是一员悍将,这他们也承认,但徐勇原是明军降将,而且与一般降将不一样,这家伙以前可是在明廷就极得重用的。 要说起来,徐勇本姓高,幼年丧父,被宁武总兵许某收为养子,视为已出,因许徐音近,被传为徐勇。到徐勇十几岁时,他的养父许总兵居然老来得子,生出个亲生儿子来,对这个养子自然也就没那么亲了。 后来许总兵去世后,他跟许家的叔伯从兄等也关系不睦,他个外姓人不被容纳,只得走远他乡,仗剑游历关东。 万历末,在辽东从军入伍,二十岁,以斩首功升百夫长。到崇祯时,凭过硬的本事,已经升到了游击。后隶属左良玉麾下,转战中原剿贼,积功再升参将,后来袁继咸做郧阳巡抚时,十分赏识他的才能,倚重为心腹,将他留在勋阳为抚标副将。 徐勇在郧阳时跟贺一龙、张献忠、惠登相等农民军激战多次,屡次击退他们,功不可没。 后来襄阳失守,襄王被杀,朝廷震怒,袁继咸被论罪夺职,新巡抚王永祚移驻襄阳,左良玉驻樊城,不久后李自成、罗汝才大军进攻襄阳,左良玉手握重兵却率先弃城逃跑,然后王永祚也护着福清王弃襄阳而逃。 郧阳房县游击闻讯逃跑,徐勇还曾出兵拦截,并将其擒拿,但后来见明军势穷,最终粮绝的徐勇也弃地逃往兴安。之后还奉孙传庭之令,与高斗枢等攻谷城、襄阳。 孙传庭战死后,徐勇便舍弃了郧阳投左良玉,最后被裹挟着降了清。 对这个极其勇悍的家伙,虽然清廷授其黄州总兵,可一直都是十分提防。当初阿济格曾问徐勇,你当年守郧阳六七年,大小数十战,无一败绩,如今为何降我大清? 徐勇的答复是清除贼寇是大义,为君父报仇是大恩,如今清军打着入关为崇祯复仇追击闯贼的旗号,他自当一同前往。 这番话说的跟吴三桂一样,明显有几分为自己投降找借口。 但是却也说明,徐勇跟吴三桂一样,其实都是还有几分心存明室,或者说并没完全真心归附清朝。 阿济格初委徐勇为九江总兵,让他带兵平定了九江黄拐子、李聚马等部后,又马上被移镇黄州总兵。 在进剿蕲黄诸寨的战斗中,徐勇表现的比祖可法强多了,每战必先,甚至最后祖可法率先逃跑时,还是徐勇独自断后,才让他们没损失更大。 徐勇的部将徐启仁、李如龙等也都是勇冠三将的猛将,逃回蕲州的七千兵中,徐勇部也有三千。 另外在黄州,他还有两千兵。 “明军在城下挖坑道濠沟,如今多久挖入城内地下,城墙随时可能被挖塌,我建议出城夜袭。” 祖可法的提议让巡抚很是怀疑,这个家伙手握精兵,却一向不怎么出力,每次打仗冲锋他最后,逃跑他最快,现在怎么却提议要出城夜袭? “蕲州城真要守不住了?” “照这势头,不出三日,蕲州必破,不是明军挖地道挖进城来,就是直接架梯蚁附入城。咱们这样死守不是办法的,这些天,我们已经伤亡上千,城中民壮也死伤众多,虽还有粮草可供,但城一破,绝不可能再守的住的。” 何鸣銮和巡按互相对视一眼,都怀疑祖可法又想趁机跑路了,这个家伙一定又在憋着坏,就跟之前在山里剿贼时,也是他先提出退兵,还提出休整一夜第二日清晨各部交替后撤,可实际上一到半夜,他却悄悄的带兵先跑。 若是这家伙又来个半夜开城逃跑,那蕲州可就彻底完了。 真跑起来,谁也跑不过关宁军啊。 “勒克德浑贝勒马上就能到了!”何巡抚只能如此道,“我们再守守,他们挖地道,那我们也加紧环城墙,在城内挖出一条壕沟来,这样就能阻断他们挖坑道入城了。” 祖可法咳嗽几声,又咳出不少血来。 “抚院所说之法,只能对付一般坑道偷入城之计,可如今明军挖地道不止是想偷入城中,他们还有挖到城墙下用火药爆破之法,直接把城墙炸塌,到时直接就从缺口冲进来了。” “埋缸地听,听到位置,就反向挖穿,然后火攻水淹,这样他们就放不了炸药了。” “抚院,贼人太多,现在不止是三五条一起挖,而是不知道同时在挖多少条,咱们拼不过他们的,我现在都怀疑,他们都已经挖好了好几处地道,只是暂时没用,估计是打算等多挖几处,然后一起爆破,到时出现数个缺口,堵都堵不住的。” “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看能不能夜袭击溃城外明军。” 巡抚巡按却完全不信这个家伙。 “去请徐总兵等来商议吧。” 祖可法咳嗽着,脸胀通红,最后提醒他们,“徐勇之前已受过明朝的蟒袍玉带,而且我听闻徐勇老上司王永祚如今新任明朝南赣巡抚,高斗枢徐光启也皆得志,就连同守郧阳的王光恩如今都封伯爵授提督。” “有传闻明朝暗里联络徐勇,要封他镇武伯加湖广提督,抚院还请多加几分小心,此人若是反水,后果不可估量,我建议先将他软禁,解除他的兵权,以防万一。” 巡按立即反对,“没有半点证据的事,如何能拿人?祖总兵这是想要逼的徐总兵哗变吗?” “大敌当前,不思退敌,还搞这个?” 祖可法咳嗽着,“我是带兵打仗的,所以只考虑打仗的事,徐勇通敌之事虽无证据,但有传闻,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发生了,可就后悔不及了。徐勇的本事,你们跟我一样清楚,他真要反,还是在这城中,那蕲州可就彻底没半分希望了。” 一番话说的抚、按二人面色不定。 第293章 绿营神勇 “出城夜袭?” 黄州总兵徐勇前来参加军议,当听到勒克德浑贝勒已抵安庆时,本来十分振奋,可又听到巡抚何鸣銮要派他出城夜袭敌营时,忍不住站了起来。 “现在城外明军十余万人围城,我部就三千人,这不是肉包子打狗?” “贝勒已至安庆,何不再等等?” 何鸣銮无奈的道,“实不相瞒,顺承郡王此次从江宁出兵西进并不顺利,从江宁到安庆,已经走了二十二天了。” 南京到安庆,不过六百里路,而且还是水路,为何却走了二十二天? 安庆到蕲州,大约也还有六百里水路,如果再走二十二天,他们是绝等不到援军到来的。 为什么会走了这么久。 这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说到底,还是跟鲁监国的长江千里江防反击战略有关,当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与洪承畴出江宁,领一万八旗往上游武昌赶去增援。 结果一出江宁城,就一直不顺利。 先是粮草不足,然后又船不够,等队伍好不容易出发,在长江上又屡遇长江水寇袭击,几次停泊太平芜湖等沿途,又接连遇袭击。 船只、粮草损毁不少,洪承畴和勒克德浑都只得就地征召民夫和征集粮草、船只补充,好不容易终于过了太平府,结果前面池州和安庆两府的明军却攻势如潮,当地绿营几乎被打的无招架之地。 或者也不是说无招架之地,因为绿营基本上没跟明军交手,他们一直在疲于奔走,却总是差了一步,安徽明军在黄道周、金声率领下袭击铜陵,驻贵池绿营赶紧北上增援,结果等他们赶到铜陵,发现明军已经打完撤退。 然后他们还在铜陵给江宁写捷报,吹嘘自己战功,如何大战明军,将其杀退时,贵池却传来急报,明军又围了贵池。 空虚的贵池在清军回援前,又被拿下。 等安庆、铜陵、贵池三地绿营汇聚,再次开进无人的贵池城时,郑遵谦却已经借舟船优势,迅速过江到了北岸,汇合北岸的明军,对安庆发动了猛烈攻势。 坑道加爆破。 空虚的长江上游重镇安庆,居然就这么陷落了。 安庆、徽州等诸府的清军绿营,就如巡抚刘应宾在江宁城里对严我公所说的一样,除了提督张天禄的兵稍微能打点,其它的几个总兵的绿营,包括操江水师的几营水兵,不仅虚籍缺员严重,而且战斗力极低。 这些基本上就是原弘光朝部署的明军,摇身一变成了清军,也有一些是原左良玉麾下,其中还有不少是流寇出身。 一开始铜陵还可以说是处置失宜,但后面几次,就明显是安徽等地绿营故意为之了,明知那些明军彪悍敢战,拥有水上优势,机动转移迅速,还有火铳火炮犀利,于是他们才懒得去拼命。 何况朝廷都欠他们好久的饷了,自黄道周总督安徽以来,明军在上游实力膨胀的迅速,反正府县城屡屡失守,顾此失彼,就算正面对决,他们也是败多胜少,久而久之,绿营才不愿意再积极了。 老子饷银都被拖着,全靠平时搞点走私或抢掠的副业维持,你还要老子跟明军拼命? 这就好比他们当年还在大明旗下当兵的时候一样,当李自成、张献忠这些流贼纵横的时候,他们也是能避就避,当清军南下后,更是直接就投降了,拼命,那是不可能拼命的。 黄道周等安徽明军似乎跟这些绿营也达成了私下默契,明军也很少去主动攻打绿营所在城防,一般是调虎离山,绿营也非常配合。 大家尽量不正面火拼,今天你明军攻占我城池,明天我绿营再迅速击败明军收复,你来我往,捷报频频,请功请赏不断,实际上怎么回事,大家都清楚。 地方上的士绅百姓现在都已经习惯了,反正城里的大多剃发了,乡下的大多没剃。 绿营尽量不下乡,明军也不去打绿营的主意,甚至偶尔还私下里走私下盐,甚至是粮食军械啥玩意的,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正是在这种形势下,经略贝勒西征,溯江而上。 然后明军也打破了原有的平静,接连对长江两岸的城市发动进攻,绿营虽然有些恼他们不讲规矩,但仍没有谁愿意站出来硬刚明军。 他们东奔西走,到处追击明军,今天收复这里,明天攻占那里,仍然是捷报频传。 但是,事实的情况则是黄道周、郑遵谦、刘大刀等一干安徽明军,正在上游沿岸到处攻城掠地,每破一城,拆城墙填城濠,然后把船只、粮草、工匠全都带走。 另外在长江上,安徽的水营和御营的水师也配合作战,一直对西征清军拦截尾随,袭扰不断。 本来只要几天时间就能到安庆,结果勒克德浑用了二十二天时间,才到安庆,甚至他携带的粮草损失严重,不得不在沿岸补给,但现在补给非常困难。 他得花费更多的时间,派兵到更内陆去征集粮草,甚至还得到处想办法寻找船只补充运输船的损失。 勒克德浑领着一支自认为无敌的八旗精锐,整整一万人马,但却无用武之地,因为明军并不守城。 就连安庆这样的重镇,明军都是调虎离山然后趁虎而入,攻占后老三样,然后迅速撤离,撤去英霍山区。 勒克德浑进入安庆时, 先他们一步恢复安庆的安庆总兵黄鼎,芜湖总兵卜从善,宁国总兵胡茂祯、徽州总兵李仲兴,以及池州总兵于永绶、太平总兵张应梦这六总兵,他们带着两万余绿营,向勒克德浑报捷,然后请赏。 把勒克德浑气的想拔刀砍人。 洪经略都气的脸色发白。 原本携带的粮草,是足够到武昌的,但现在路上花费了比预期多几倍的时间,粮草早不够了,还在沿途补给了几次,但仍没多少粮食,还指望在安庆这个重镇能好好补给一下,然后就可以直奔武昌。 但黄鼎等人给他们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安庆府城,明军攻进城后把府库搬空,然后清军绿营来了,他们对城中的大户士绅又抢了一遍,然后嫁祸到明军头上。 现在的安庆城,不仅城墙满是缺口,水营也早毁了,城中一点粮都没。 勒克德浑只得先从黄鼎等六镇绿营中强要了一批粮食,然后派人向附近的九江、庐州调粮。 没有粮草,一万最精锐能打的八旗,也只能在安庆怀宁放马,无法西进半步。 何鸣銮等也没料到会等来这么个消息,就这消息,还是清军间谍费尽辛苦才送入围城中的蕲州的。 “要想坚持到贝勒援军到,必须得出城一战了,否则我们坚持不过三天。”祖可法咳嗽着道。 “要不干脆弃城突围去黄州?那里还有五千兵,我们两军合一处,守一座城的机率要大些。”徐勇建议。 “直接撤退,逃不过十万明军的衔尾追杀,到时将士一心逃跑,必然溃散,我等尸骨无存矣,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唯一机会,就是外面明军兵马虽众,但是乌合汇聚,有极小的机会能将他们惊溃!” “如果不是我伤势未好,我是准备亲自领兵夜袭的,如今却唯有指望徐总兵大发神威,拯救我等了。”祖可法道。 徐勇觉得祖可法的话有一定道理,外面的明军多却杂,这种乌合大军却实有很大机率惊溃,而不是击溃。 但也极有可能他一出去,就被明军围死。 “徐总兵,蕲州满城军民,全靠你了!”何鸣銮拱手。 祖可法见他不应,咳嗽着激道,“外面都传闻说徐总兵暗里跟城外的明军在密会私谈,莫不是他们已经许诺徐总兵高官厚禄,徐总兵心在城外了?” “莫要血口喷人!”徐勇看着咳的嘴角还带有血渍的祖可法,一语双关。 “若是徐总兵真想降明,不如大方点承认,如今局势,若徐总兵真有这想法,蕲州也不可能守的住,那我们也懒得挣扎了,你直接把我们绑了开城便是。” 徐勇却道,“既然形势危急到这等关头,那自然得挣扎求生,就算万分凶险也只能走一遭,到是丑话说到前头,都这种时候了,最好还是大家有力一起使,一齐并肩子上,总不能我带兄弟们在城外硬闯十万明军,而其它人却在城头看热闹,是吧?” “徐总兵有什么要求直说。” 徐勇瞧了眼祖可法,“祖总兵伤势严重,确实不适合领兵,但祖总兵的公子祖永烈参将,可是极为勇悍,又向领祖将军标营,我看不如就请祖公子代祖总兵,领你部三千人马一同出战,其余一千由抚院大人率领留守城池。” “生死成败,就在此一战,如何?”徐勇直言。 祖可法犹豫。 可何鸣銮却已经一口应承了下来,虽然祖可法说徐勇有通敌嫌疑,但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暂时选择先相信徐勇,以度过此难关。 “便请徐、祖两位猛将各率三千虎贲出城夜袭敌营,功成之后,本抚定亲向朝廷为你们请功!” 第294章 二次北伐 “监国。” “江南捷报,李成栋夺苏州反正请降。” 南汇方城中,再次北伐途中的朱以海听到这个捷报时,正在吃晚饭。 “土国宝可真够倒霉的啊,这是他第三次失守苏州城了吧?他还好吧?”朱以海一边吃着海鲜饭,一边还不忘记关怀一下老朋友土国宝。土国宝这个人虽然毛病一大堆,比如贪婪、残暴等,他巡抚江宁诸府,可以说当地百姓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这么个狗。 反正各种贪污手段层出不穷,论捞钱的本事,比他带兵打仗的本事强太多,这人经济头脑非常强,不说别的,就这短短几个月,朱以海从他身上,都弄到好几十万两银子了。 人家一个总督一年也就捞个二三十万两,他一个巡抚胜过好几个总督。 这样的巡抚若是大明的,朱以海肯定不能放过,但如果是大清的,他可是舍不得他死。 这简直就是战略合作伙伴。 “土国宝捞钱本事强,逃跑本事也厉害,带着百余标营家丁逃出苏州,硬是穿过了我军重重封锁区,逃到了镇江。” “嗯,是挺厉害的,估计沿途诸将也是发现了他的身份,才特意饶他一命吧?”朱以海笑笑,否则的话,他这个前江宁巡抚可是一条大鱼,谁会轻易放过他?现在从江苏到无锡,再到常州、江阴、宜兴,到处都是明军,土国宝再能跑,也没这本事啊。 “殿下似乎对李成栋反正不是很感兴趣?” 朱以海摇了摇头,“孤还是很欢迎有人弃暗投明反正来投的。” “这个李成栋有问题?”太子詹事兼大理寺卿陈潜夫好奇的问。 朱以海对李成栋确实不怎么喜欢,甚至同样刚反正的吴胜兆他也一样不喜欢,虽然历史上李成栋最后也确实反清了,但这也改变不了他做为明军却降清,然后制造嘉定三屠等大惨案,手上沾满鲜血的事实。 他最后反正,也不过是因为清廷给他的不符合他想要的,得不到满足后便再次叛变而已。 不能说恶人放下屠刀就立地成佛,这样的话,岂不是在鼓励人做恶?反正放下屠刀就能成佛,而正常人苦苦修行,有时却因百善一恶而不得正果。 虽然历史上的嘉定三屠等还没发生,但李成栋却也是参与过扬州十日屠的。 在这个乱世里,无数的文人武将都摇摆不定,真正坚定不移的人很少很难得。 “曾经攻下过定海的张国柱,还有崇明的高进忠,也都随李成栋夺苏州反正。” 朱以海没什么兴趣,他摆了摆手,埋头把饭吃完。 然后坐在那喝了好一阵的茶。 “这吴胜兆和李成栋反正,并不是什么心存忠义,只不过是清廷那边逼迫他们较厉,被贬官降职,甚至可能面临性命危险,这才改投我朝,这种人其实就是养不熟的狼,随时都可能噬主。” “那不接受?”陈潜夫问。 “那倒不用,只要正视他们是狼这个事实,那么以狼来对待他,那么还是可以驱使的。” “殿下,江南现在局势很好,清军增援的八旗无法南下,现在江南到处都在拆城堵河,杭州是不是可以再夺回?绍兴也不用弃守?” 朱以海认真答道,“弃守绍京也只是做最坏打算,当然现在情况虽然看似不错,但我们始终还没跟八旗真正交手,我们的御营,现在到底有没有能力跟他们正面对决,这个很不好说,但孤认为没必要过度自信,时间还太短,我们御营还是得谨慎小心,不要盲目自信,否则就成轻敌了。” “咱们得继续发挥我们的优势,攻击敌人的弱点,八旗想寻我们决战,我们就偏不能如他意,战争,本就不是简单的对砍,必须用尽手段。” 陈潜夫点头,战争说到底打的还是一系列的资源整合。 鞑子的硬实力很强,拥有着一波推平明军的绝对实力,之前弘光朝廷江北四镇加湖北一镇,也算是整合出不弱的实力,若再加上江防几镇水师,可以说也是有数十万大军。 弘光朝君臣的战略对策很传统,就是依靠长江为战略依托,然后上游守荆襄武昌,下游守淮。 这个策略确实也没什么问题,但弘光没能跟南宋东晋等一样划江而治,最大问题就是简单的仿历史上南朝的拒北战略,却没正视实情。 就如在明末,一直重兵镇守山海关,但其实清军屡屡打进关内,却没有一次是正面过山海关的一样。 弘光想上倚荆襄下倚江淮,却忽略了一个更重要的事实,那就是人。 崇祯十七年的局势下,他们没有如此全面防御的能力。 襄阳虽号称东南重心,但实际上从李自成开始,明末时襄阳数次失守,这座东南重镇,一点都不牢固。 荆州在弘光建立时就还在顺军手中,到他们亡时,也还在顺军手中。 更别说这五大藩镇的统帅都是些什么人?兵都是些什么兵? 反正就算朱以海来复盘这段历史,都认定弘光朝毫无翻盘希望,除非他们放弃这套看似四平八稳的战略。 但又如当时的史可法等弘光重臣们所说的一样,如果弘光朝不守南京,不守荆襄,不守江淮,不跟鞑子正面防御,那么崇祯崩溃后的局势,就会一溃千里,再也收拾不起来。 人心将不再,也就无大明了。 大明皇帝可以南下杭州,甚至南下广州,但那已经不是大明了,也许还能延续个几十年,但彻底失去翻盘机会,只会在清军的追击下一步步苟延残喘,最终灭亡在哪个山海旮旯。 这些说的都对,但问题是弘光守荆襄守江淮,根本守不住,所以一波被平。 也如崇祯当初在南下这事上犹豫不决一样,也想南下,又觉得无法南下,最终被一波带走。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 朱以海不是崇祯,没有舍不掉的北京,他也不是弘光,没有必守的南京。 对他来说,从崇祯到弘光再到鲁监国再到隆武、绍武、永历诸帝,他们用他们各式的失败,向他证明了一点,传统的路子走不通。 什么人心什么其它的都不重要了,因为背上这些,也走不远,倒不如毫无拘束的大战一场。 朱以海不守荆襄,实际上是不守湖北的战略,因为他没有这个实力去守,所以干脆不守,他只守荆江以南的湖南,守巴东郧阳山区,大半个湖北地区,被他毁掉,拿来做战略缓冲区。 反正湖北地区在明末时已经被反复战争摧毁的差不多了,守不住的东西就没必要心疼。 清军拥有无坚不摧的实力,但他们数量不多,清军再彪悍,他们也需要后勤粮饷支援,他们拉的战线越长,他们的补给压力就越大。 没有充足粮草器械支援的清军,实力就会严重下降。 清军会寻找明军的主力,就如当年他们攻北京攻南京攻杭州一样,直接奔袭皇帝、监国所在,擒贼擒王,从最上层瓦解大明。 但现在他们面对的是鲁监国,朱以海不止一次的对他的部下他的阁臣们说过,绍京也只是个行在,他朱以海在哪,大明朝廷就在哪。 他跟太祖朱元璋玩的不一样,朱元璋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但朱以海是不守城,不立中心。 不给鞑子目标。 鞑子的缺点是什么?是人少。 想当年毛文龙不过据海中一皮岛,都能让后金头痛万分。 再千般打造关宁防线,都不如主动出击。 陈潜夫笑笑,“可是殿下这次真要北伐直攻山东?” “会不会步子迈太大了点,这可是直接就要打到北京城下了啊,江南形势大好,何不在江南继续跟鞑子打?” “殿下真想打回兖州老家吗?” 朱以海喝着茶,神色却很坚定,“鞑子这次抽调四路精锐南下,前后数万人马,鞑子总共多少披甲?” “这些精锐南下后,那么河南、山东等地必然空虚,我们又何必在江南跟鞑子们硬抗,不如跳出江南,绕到他们后面去,开辟新的战场。” “我们现在实力太弱,就必须不断的流动起来,不能让鞑子围住、抓住,只要不断的流动,袭击他们的虚弱之处,积聚实力,才有可能在将来跟他们正面对决。” 想当年朱元璋的高筑墙战略能成功,还有个关键是缓称王,是当时的陈友谅等许多称王称帝的反王们,为朱元璋吸引走了元朝主火力,才给他这个机会。 而现在的朱以海,他这个大明监国,是鞑子唯一目标,不管他在绍兴,还是在福州、广州,鞑子都会不顾一切的穷追不舍,重兵直接突击过去的。 “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我兄长以派是鲁王时,在清军来袭时,曾把大批金银珠宝埋藏在鲁王府地下,我这次准备去取出来。” 陈潜夫呵呵一笑。 兖州在山东西面,紧邻运河会通河上的济宁州,在泰山以南,跟曲阜衍圣公是邻居。 南面就是徐州府、海州、黄河、淮安。 “殿下是不是奔着从济南过来的谭泰何洛和三顺王去的?” 第295章 马踏连营 湖广、蕲州。 十余万人马围蕲州,围的水泄不通。 眼看着破城在即,总兵官黄朝宣、张先璧、刘承胤三将会商密议,抢先向督师朱大典报捷称蕲州攻破,把功劳全揽在三人身上。 为了抢夺破城之功,他们派兵强行把蕲州城下的其它各路义军,尤其是四十八寨兵全都赶走,令他们退后二十里扎营。 四十八寨不肯,刘承胤直接提铁棍打人,打伤数名寨主,派兵驱赶,七省监军章旷都无法约束。 要说这三人敢如此跋扈,也有几分原因。他们都是之前何腾蛟与堵胤锡保湖广讨左良玉所立十三营之一。 刘承胤是个酒鬼,但膂力巨大,擅使铁棍,号称刘铁棍,应募为兵,从征蛮獠,累功至副总兵,何腾蛟倚为心腹,还结为儿女亲家。 张先壁是云南人,随督师傅云龙围剿农民军,积功参将,再随湖广巡抚宋一鹤守承天显陵,加封副总兵,承天失陷奔武昌,武昌失守再走岳州,所部三千云南兵,号滇奇营,彪悍敢战,何腾蛟视为劲旅,表其为总兵。 黄朝宣也是云南人,他父亲还是镇守云南的黔国公的上门女婿,所以黄朝宣打小在黔国公沐府长大,受舅舅们影响,从小习练战技兵法,很是勇武。后沐府推荐他统滇兵入朝援剿,在袁继咸麾下积功至副将,也是何腾蛟表他为总兵,为十三镇之一。 何腾蛟当初为了能守湖广讨左良玉,不管什么骄兵悍将,只要带兵将领都拉拢,拉了十三员将领,表奏总兵号称十三镇。 只是如刘铁棍这等都是乱世跋扈武夫而已,他们升了总镇后,招兵买马,划地分饷,甚至公然劫掠百姓,何腾蛟自己都压不住这些人。 也只能靠结儿女亲家等手段示恩拉拢。 再比如原来从衡州贩盐到长沙长沙,每月可得银数万两,这银子何腾蛟就主动拿出来跟十三镇分,银子一起拿,好处一起分,有这好处,这十三镇军头们对何腾蛟也算很拥护。 何腾蛟被调走后,他们还闹过一阵子,后来还是堵胤锡引忠贞营平衡他们,才勉强制服他们。 这次围武昌诸镇,十三镇也分兵攻打,但这些人表现的比蕲黄四十八寨的义军还不如,虽号为正兵,却沿途抢掠。 黄朝宣还几次借口粮草不济,拖延出兵,张先壁更是行军路上还抢掠县城,刘承胤更不用说了,三人各有精兵三千,又有协镇兵马几千,在蕲州城下,耍起无赖来,四十八寨等其它义军,也只能怨恨而退。 章旷这个七省都监军,虽也有一营标兵,却明显不是这三军头对手,也只能苦口婆心劝说。 “都监请放心,我们三镇皆是精兵猛进,勇士两万人马,拿下蕲州城绰绰有余也,那些山寨乌合之众,浑水摸鱼,人多反而容易生乱,万一到时放跑了城中鞑子,岂不功亏一篑?” 刘铁棍浑身酒气,对章旷毫无尊敬。 “就是,等我们拿下城,也不会少都监那份战利品,请功的捷报上,也早添上都监那份了。” 章旷原本是何腾蛟的老搭档,他是松江进士,以诗文名闻天下,还有个兄弟章简,先前在松江老家随沈犹龙等举义,如今为分巡道。章旷在崇祯末为湖北沔阳知州,率兵讨张献忠李自成等,后升江北兵备,两升湖广巡抚。 北京沦陷前,被御史弹劾夺职,何腾蛟上奏,力请留任,戴罪立功,之后弘光朝立,左良玉反,何腾蛟自立十三营,便以章旷为监军。 章旷虽有胆色,有干才,但终究是个文臣,哪怕苦心维持局面,但在这些跋扈的武将面前,有时也是有心无力。 “你们莫忘记,如今当国者乃鲁王也,鲁王可不喜骄兵悍将。你们都是我当初召来,并荐于何公,授你们总兵。甚至衡山运盐至长沙,月得银几万两,这事也是我一力张罗而成,并建议何公以此盐银饷十三镇兵。” “朱督师来,我也一直为你们说好话,给你们请番授额,为你们请饷拔粮,你们如今个个位居总镇,但别忘记你们仍是朝廷之兵。” “我章旷虽仅一文臣,但仍是七省都监军,你们若是不顾大局,那我也不念旧情,我有监国所赐王命旗牌,又有尚方宝剑。” 刘铁棍有几分不屑道,“章公何必说这见外的话,咱们都是这湖北的文官武将,比起那朱大典、袁宗第等外来者,咱们可更亲一些。” “咱是湖广经制镇营,四十八寨算什么?兵部可有编制番号?我们让他们退后,那都是照顾他们,真打起来,这些乌合之众,若是炸营了,到时章都监只怕也担不起这责。” 黄朝宣也不客气道,“都监有王命旗牌,我们三个也有,虽然比都监的少几面,但那也是正经王命旗牌,我们堂堂三个总兵,难道在都监眼里,还比不过那些山寨乡民?” 说完,三人也不再理会章旷。 气的章旷直接赶往武昌城下,去找督师朱大典和巡抚堵胤锡讨要兵马,来处置这三员跋扈之将。 天黑前,四十八寨营被三人麾下两万镇、协兵马赶到离城二十里驻扎,有一些山寨气的直接带人回家了。 半夜。 徐勇、祖永烈各领兵三千,一出东门,一出西门,人衔枚马裹蹄。 出城之后,直奔城外三镇兵营。 火箭划破漆黑的夜空,照亮了围城三镇明军的营地。 徐勇率部直冲明营,居然十分顺利的接近,并没有过多阻拦。 因为四十八寨等小十万人马突然撤离,使的城外的包围明显出现了许多空隙,而这些天围城因为一直压着城里打,因此黄朝宣三人都十分轻敌,军营没过多部署防御。 简单的一道营栅,连壕沟都懒得浪费力气挖,随随便便的拒马也是不多。 “江宁援兵到此,杀明贼!”徐勇大吼。 部下纷纷跟着自称江宁援兵。 而另一面,祖永烈率部杀向刘承胤大营,这位刘总兵却喝的大醉,祖永烈更是直接用熟练的满语大喊大叫,一会满语一会又自己翻译成汉话,自称是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贝勒援湖广八旗。 到处都是冲杀的清军,无数的火箭划破夜空,落入明军营帐之中,军营里还到处都是清军的喊叫。 江宁援兵。 六省经略洪承畴已到。 平南大将军顺承郡王勒克德浑贝勒亲至! ····· 黄朝宣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在亲兵的护卫下跃上战马,然后往黑夜中窜去,他的三千滇兵标营也是纷纷跟随奔走。 而张先壁的反应是一样的,当发现清军袭营的时候,他甚至都没去查证到底是哪来的清军,而是第一时间就带兵弃营而逃。 刘承胤因为大醉之中,是被他的家丁背着骑马跑的。 三位总镇,共九千镇标,号称精锐,白天刚把四十八寨等其它围城兵赶走,结果晚上清军来袭,他们毫无抵抗,直接就跑了。 而隶属他们的数个协镇一万余兵马,也是立马跟着跑。 三总兵慌忙逃窜,两万官兵慌不择路跟着跑,不到一个时辰,蕲州城外居然为之一空。 很快,火光往远处蔓延,逃窜的明军甚至还把刚撤退到二十里外的四十八寨等明军的新军营给冲破了。 睡梦中的各寨乡兵们都被惊醒,然后许多人跟着跑。 最后,是整个连绵几十里的十万人营地的炸营,大家惊恐的喊着八旗来了,然后争先恐后的逃跑。 相互踩踏甚至跳河,黑夜里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搞不清是绿营还是八旗,但恐慌在夜风中传播蔓延,最终席卷了每一个蕲州城外的明军身上,他们不顾一切的逃。 没有人在想清军从哪来的,到底有多少。 他们只知道别人在跑,那我也要跑,别人逃的很快,我得跑的比他更快,没有人在想,为什么不抵抗,为什么要跑? 天明。 在城头上激动站了一夜的巡抚何鸣銮终于等到了徐勇得胜归来。 “托抚院大人洪福,昨夜幸不辱命,夜袭明贼,马踏连营,以六千虎贲击溃十二万之明贼,追杀一夜,足追杀了三十余里,斩首无数,尸体铺满田野沟渠,俘虏的更是无数。” “大捷!” 何鸣銮拉着满身是血的徐勇,连称辛苦,现在一点也不怀疑徐勇是不是暗中通敌了,这等大功,这般表现,如何可能私通明军。 祖可法猛烈咳嗽着打断二人。 “这些明贼真是乌合之众也。” 徐勇从何鸣銮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明贼已经丧胆,我认为当乘胜追击,就打起洪经略、勒克德浑贝勒的旗号来,直接杀到黄州城下,咱们就赶着那些溃兵为前驱,到时用这些吓破胆的溃兵冲散黄州城下的明贼,一举收复黄州!” 何鸣銮同意。 于是当天,徐勇、祖永烈继续率昨夜大溃明军的几千人马,向北面黄州赶去,沿途又追上许多溃散的明军,一路驱赶着到了黄州城下。 就如徐勇所料,黄州城下围城的那几支明军,被溃兵一冲,然后真以为后面杀来的是江宁来的八旗精锐援兵,围黄州城者乃覃裕春、满大壮、吴胜合、王储、杨培东五将,各号称统兵五千,又有黄州等周边乡勇民团,共计数万人围黄州。 却皆非精锐。 溃兵一出,全营溃走。 徐勇于是再解黄州之围,武昌东面下游封锁破开。 第296章 钱公内应 南汇方城,朱以海观海听潮。 此城乃明太祖命汤和所筑,城建好,隶属金山卫,设守御南汇咀中后所。南汇嘴属长江三角洲冲击平原的最东端,是长江顺流而下挟带大量泥沙在海上与钱塘江水汇合,在海潮推托下沉淀成陆,故名南汇。 这座曾经东南的海防重镇,此时城头上仍立着清军绿旗,驻防的乃是严我公的次子严继祖,游击衔,隶属松江总镇金山协镇麾下。 但现在朱以海却率领北伐的舰队停驻此城,虽然朱以海没在这里打出北伐旗号,但这么一支浩荡舰队,不少人都知道这就是明军。 可松江之前李遇春为总镇,严大公子为知府,早就把这边风气带坏了,更何况明军水师经常过境,大家都习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南汇城还成为眼下重要的一个走私贸易港口,大量的船货汇聚于此。 方城外围的十三座墩台,本是警戒放烽之用,但现在却反而成了严继祖等警戒其余清军的哨台。 城外,大团头墩上。 “殿下,钱孙爱与柳如是到了,请求觐见。” 朱以海看着茫茫大东海,看着那海上白帆点点,听到禀报后点了点头,“既然来了,就见一下吧,钱谦益隔三差五的给我写信,也不怕暴露。” 钱孙爱是钱谦益独子,是他第四个儿子,但前三个儿子都早夭,常熟钱家近几代都不知道因为何故,人丁多夭折短寿,如钱谦益祖父只活了二十九岁,还有三个堂叔也都是二十出头就没了。 他自己生四个儿子,前三个都夭折了,就妾侍所生孙爱长成,对这个独子钱谦益可谓是十分用心,不仅请名师大儒教导,还经常引荐朝臣,想给他出仕铺路。钱孙爱也算年轻上进,很早就中了举人。 柳如是是江南名妓,秦淮河上最有名的八妓之一,当年陈子龙、谢三宾、钱谦益等多少名士追求,最后柳如是独从了钱谦益,最主要的还是钱谦益最豁的出去。 钱谦益是以嫡配之礼娶柳如是入门的,这在当时遭遇无数人嘲讽唾骂,他们都觉得柳如是顶多做个妾,甚至给钱谦益这样的名士做妾资格都没有,因为柳如是就是一个秦淮河上的妓女。 可偏偏钱谦益为抱的美人归,不顾非议,以嫡配之礼娶进门,以妓为妻,这可就轰动一时了,所以士林绝大多数人,就算到现在都不愿意承认柳如是是钱谦益的妻子。 钱孙爱对这个后母也是敬而远之,偏偏父亲却让他从北京回来后到江宁把柳如是送回老家,从江宁到常熟,并不算远,但他们却绕了个远路,居然走到上海南汇咀来了。 公开理由是来寻访柳如是的家人,其实就是来拜见鲁监国的。 “学生拜见监国殿下。”钱孙爱长的很高大儒雅,偏偏却又有几分文弱,朱以海瞧他样子,好像有点体弱多病,联想钱谦益他们家族这几代,许多男丁都是三十岁左右就病死,他估摸着钱家应当有一种比较厉害的家族遗传病。 柳如是一起拜见,落落大方。 这位艳名远扬的秦淮名妓,此时年纪才二十七,确切的说,他跟朱以海是同一年出生的人。 如果抛开名声,只看眼前这女子,衣着素雅而又得体,却有一股极诱人的气质,不愧是打小就训练琴棋书画甚至是主持交际的,那双眼睛就算不说话,但跟这个时代的那些良家女子的腼腆内敛不同,她很大方不回避。 不论是长相还是妆扮,甚至是气质、谈吐,柳如是确实得吸引人,难怪当年那么多名流都为之倾倒。 不过,朱以海虽欣赏,却没被迷住,主要是他感觉柳如是身上的那种感觉,好像跟后世的明星偶像没太大区别,对此时的明朝人来说,这也许是极诱人气质,但对朱以海来说,也就那样。 毕竟见多不怪,早有免疫力了。 “坐。” 钱孙爱刚才一直暗暗打量着朱以海,生怕这位年轻的鲁监国殿下对他的继母有什么非份之想,那他可就为难了。 好在这殿下对柳氏居然只是稍稍惊艳,而迅速恢复平静,脸上没有半点贪婪欲望。 “殿下,这是家父和常熟钱氏家族的一点心意。” 钱孙爱把一张纸递上来。 朱以海接过,白银十万两。 “我记得钱侍郎先前修绛云楼和红豆馆耗费万金,缺钱到只能找谢三宾等借钱,甚至不惜把珍藏的宋版书便宜卖给谢三宾,怎么现在却能拿出十万两白银来?” “父亲把虞山上壮观华丽的绛云楼和红豆馆都变卖了,又变卖了许多藏书、字画等,然后又与族里一起商议卖了些田庄,一共凑了这十万两银子。” 朱以海惊讶。 “绛云楼和红豆馆是当年钱公为柳夫人所建,怎舍的卖掉?” 一直没说话的柳如是开口道,“国家恢复,需用银钱,这也是钱家和妾身等尽的一点微薄之力。” “十万白金,这可不是绵薄之力啊,一府之税赋,一年也不过差不多这么多而已。”朱以海笑纳了。 银子也不嫌多,更不怕烧手,何况这是钱谦益送来的。 对钱谦益这个人,说实话,朱以海之前是非常厌恶的,觉得这家伙水太凉头皮痒实在是无耻之极,毫无底线,没半点廉耻之心,毕竟他又不是一般的官员,他是东林党领袖啊。 但观他这半生行事,被称作为诗坛盟主,东林领袖,士林代表人物,但是吧这人很圆滑,没什么立场,崇祯朝跟温体仁争权失败被罢。 拥立福王时,本来钱谦益开始与史可法等一致打算拥潞王,可后来发现马士英拉拢四镇军头拥福王,便马上不顾立场,给马士英写信歌功颂德转拥福王。钱谦益依附马士英,马士英推荐钱谦益做礼部尚书,钱谦益便按马士英授意举荐阮大铖为兵部侍郎。 清军兵临南京城下,柳如是劝钱谦益投水殉国,结果钱谦益下水试了下,说水太凉,不能下,气的柳如是纵身水中,钱谦益硬是托住抱回。 带头迎清军入南京,跟着去北京当侍郎。 这人简直就是典型汉奸。 可这家伙到北京以后,却又不断给南边的刘宗周、张国维、宋之普等写信,最后还给朱以海写。 特别是近来,写信非常频繁。 一边给朱以海谈天下局势,列举当务之急,又报告他所收集掌握的清廷部署、清军动向等等,甚至还告诉朱以海,如今在清廷的一些明降官,有哪些是他的学生,哪些人是坚决附清,又哪些只是一时无奈,是可以争取的等等,又有哪些是他的同乡、好友、门生等。 这家伙俨然一副打入敌营内部的间谍自居。 朱以海都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软弱,还是奸滑,还是两面三刀,两头下注。但他验证过钱谦益的情报,多数还是准确的,虽然有些清军部署,他也只知大概,比严我公知晓的差多了,但也挺难得。 钱谦益献的那些建议计策,朱以海觉得多数都很空洞,且不切实际,但有些也还可用。 “家父已经向清廷称疾乞归。” 钱谦益如今在清廷的职务是礼部右侍郎管秘书院事,充修明史副总裁官。在北京那边,据说也不是很得重用,摄政王比较信任的是冯铨等几个汉人大学士,是严我公。而钱谦益等东林党虽然大量投靠清廷,可多尔衮重用的反倒多是阉党浙党楚党等。 但不管钱谦益究竟是在北京不受重用,还是觉得大明复兴有望,他现在暗里积极联络的表现,总还是值得称赞的。 其实现在不仅是钱谦益,而是有越来越多降清的官员,都在暗里联络南边,他们大多是说当初被迫降虏,其实仍然一心忠于大明,愿为通报敌情,甚至有机会就南归。 对这些人,朱以海思来想去,也不能说都拒绝,这样只会彻底推到清廷那边,不管真不真心,起码他们现在反正也有些帮助。 所以现在朱以海专门安排陈潜夫负责跟这边人联络回复,给他们多加安抚,甚至宣布对他们既往不咎,保留原衔等,通报敌情等有功的甚至还加官晋衔,也对家族在明军控制区的降官家族予以保全。 这些人可能有不少只是两边下注,真降的没几个,但留着也还有用。 “钱公现在如果称疾乞归,只怕清廷不会相信,就算同意辞归,也会严密监视,甚至视为不忠,随时可能找理由构陷,这样很危险。其实孤建议,钱公不妨暂且先继续潜伏清营,只要心中忠明,处处皆可为朝廷效力。” “他留在清营朝廷之中,还能为我们收集到更有用的情报等,为抗清贡献更大的一份力。” “等将来恢复两京,赶走了鞑子,孤与大明当然也不会忘记钱公的忠勇的。” 钱谦益想找机会脱离北京跑回江南投明,朱以海才不愿意呢,这种老滑头现在朝廷又不缺,来了之后除了勾心斗角也没太大作用,倒不如留在北京做内应,作用还更大些。 “孤现敕旨一道于钱卿,孙爱你替他收藏。” “敕封钱谦益少傅。” 钱孙爱跪谢监国恩封,朱以海让他仍回常熟,“现在你暂时不便留在孤身边,你送柳夫人回去。” “殿下,臣妾听闻董小婉、李香君两姐妹如今都在绍天府,臣妾也姐妹们情深,分别许久,也想再相见,想就留在绍天府,还请殿下允许。”柳如是却不想回常熟。 钱孙爱愣住。 朱以海看了看他们,“既然如此,那就请钱公子先回常熟,柳夫人去绍天会友,暂留那边也好。” 钱孙爱暗里瞧瞧监国又瞧瞧柳氏,见两人似乎并没有私情它意,最后只好点头同意。 第297章 永镇台湾 稻子熟了,金黄一片。 这本是好事,但对于明军来说,又不是好事。 因为之前对清军南下最主要的一个应对之策,就是坚壁清野,要把战场放到苏松等地,放到环太湖地区,以长江、钱塘、东海、太湖、运河为枢纽,利用舟船水师之利,来阻击南下八旗精锐。 “稻熟了,清军也有粮了,再想阻滞他们南下,就难了。” 陈潜夫也是一脸凝重,多少百姓在盼稻熟,稻熟了就意味着无数人不用忍受饥饿,甚至在漫长的冬春季节,可以撑过去。 但是清军大举南下,这新熟的稻子,也会成为他们的补给。 “咱们跟他们抢收稻子。” “没用的,”朱以海摇头,只要百姓家里有粮,清军就不愁粮食补给,府衙仓库里没粮,他们会从百姓手里强征。 明军不可能把所有江南百姓手里的粮抢走,这做不到也不能做。 现在能做的,只是尽量的打击清军的征粮队、运输补给队。 战争受伤最大的还是百姓,明清在苏松展开拉锯作战后,百姓伤害更深,但朱以海能因此就不打仗了吗,就放弃了吗? 不过清军战力更强,如果他们采取呆笨办法,一次性携带足够多的粮草器械,让辎重部队跟随主力一起行动,那明军想要袭击就很难,这个办法虽然呆笨,虽然成本高的多,但却还是能够支撑他们一路南下到杭州到绍兴去的。 正面打不了,只能换家,绕到他们后面去打了。 你主力也就这么多,你南下,我就北上。 互相伤害吧。 “让百姓尽量把粮食藏起来吧,要不然这个冬天会很难过的。” “殿下,如今许多江南百姓弃地,背井离乡逃到浙闽,甚至是进入太湖岛上,东海岛上,各地山区去,崇明那边上报,如今几个沙洲上人口总数已经超过了五十万,人满为患了。” 朱以海听到这个消息也只能感叹,战争是如此残酷无情,逼迫着百姓无家可归。 “尽量安置,把一些人口转到舟山、玉环、象山等地去,另外,崇明几沙也可以多弄些工坊,做为我们长江口这个北伐前沿要塞。粮食不够,就从后方船运过来。” 明末时,崇明几岛就有二十多万人口了,岛上田地不少,收成是不错的,各沙洲的耕地其实不少,而且可供围垦的滩涂也多,除了潮土、盐土无法开垦耕种,其它沙洲都可围垦,只要先围堤再垦种便可,可供围垦的地有五六十万亩之多。 若是全部开发、耕种,崇明诸沙能得百万亩耕地,虽然要达成这个数字,围垦工程不小,但说明潜力很大。 何况崇明又不完全依靠农业,他处于长江口,联通两岸,本身渔业、盐业也很发达,运输船业也很厉害,完全可以进一步发展。 更别说现在做为抗清军事前沿要塞,还能成为造船、军工产业基地。 历史上郑成功都曾经想以崇明为抗清前线基地,后来在兵败南京后才转而去打台湾,当时的台湾虽大,但在郑成功的眼里,可比崇明差远了,连厦、金岛都远不如。 因为明末崇明二十余万人口,还依托着长江两岸巨大的人口,潜力巨大,但台湾孤悬海上,除了那些桀骜不驯的岛番,便是在岛上殖民的荷兰人西班牙人等,甚至那些山地生番还出草吃人。 早在郑芝龙以前,他们就曾经在岛上进行过移民垦荒屯田,但耗费许多,收获却不大,对于注重效率的海上势力们来说,这玩意太费力又不讨好了,还不如在沿海随便找个岛占了,搞走私贸易等,效益高的多。 郑也是后来在大陆的接连失利,才被迫转往台湾的。 朱以海现在也没精力开发台湾,但也已经跟郑芝龙跟张肯堂以及何腾蛟有提到过此事,让他们先派些人过去,与当地土人、荷兰殖民者等先接触交涉,做好前期的情报搜集,地理水文信息掌握。 等将来时机成熟,肯定要上岛的,他甚至已经先一步地图开疆,设立了台湾府,隶属福建,朱以海鼓励郑氏去收复台湾,甚至他给郑芝龙许诺,若郑氏为朝廷收复台湾,开疆拓土,那么朱以海将授封郑氏永镇台湾,就如黔国公沐氏永镇云南例。 甚至暗示封国公。 这其实就是相当于半个王爷藩镇。 又许诺台湾将来设市舶司海关,由郑氏兼管。 这条件可以说是非常惊人的,郑氏一直想要的既是独霸东南海上贸易之利的收益,又想要更高的政治地位,以保证这份权益的传承。 而现在朱以海给他郑芝龙开出这条件,既是让他去开拓台湾,更是有意要让郑氏出海,以此帮助何腾蛟、张肯堂他们把福建收归朝廷控制。 以台湾换福建,郑氏芝肯定不太甘愿,但朱以海还有后续手段,就是同意把厦、金也交给郑氏,甚至把福建市舶海关这些交给他们管,那郑氏就要好好考虑了。 毕竟这样的机会难得,随着朱以海在北方势力越来越强,守着福建的郑氏也就渐渐的处于下风,再者郑氏虽垄断海贸,但他也不过是趁着崇祯自缢后的朝廷崩溃,而短时间的控制福建,甚至也还没能真正控制福建。 现在这个控制力还在减弱,朱以海给他这样的条件,是很给他面子的。 虽然没封王,但许诺封国公,甚至世封永镇台湾,这是相当于大明朝对黔国公沐府的恩封,以前就沐家得一份。 这待遇,好的让人眼红。 郑氏想要的,朱以海现在给的够多够好,他当满足,这是交换。 当然,如果郑芝龙非不识好歹,朱以海也只能跟他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殿下,严公密报,江宁珠玛喇、巴山、和托三梅勒章京,领八旗七千五已经南下救援常州,他虽然尽力迟缓,但也无法再拖。” 朱以海点头,严我公做的够好了,八旗一拖再拖,拖了这么久。 “常州既然还打不下,那就撤了,别让八旗援兵给包了饺子。撤离前,尽量把稻子给抢收了!” 吴易、张名斌、卢象观等拿着严我公提供的康喀喇行军路线,半路伏击,接着又围常州,但打了这么多天,虽然也成功在奔牛镇和无锡歼灭了七百八旗,并击溃数千绿营,可康喀喇本部一千八死守常州,他们攻了许久,却始终难以攻下。 有城池可倚的八旗,督促绿营兵、民壮死守常州,虽张名斌等百计攻打,但死伤不小,仍只是杀伤了些守城清军,并无法攻入。 这也让本来还有些期待的朱以海明白,双方的实力仍然相差很大。张名斌也是统领一镇御营的,而吴易、卢象观等各部,又有水师人马增援,兵马不是不多,但在攻打常州城时,依然还是暴露了许多问题出来。 一是城坚难攻,二是八旗守城抵抗意志极强,明军虽众,但披甲少,虽有火炮,但在坚城面前,效果也不大。 打到现在,康喀喇依然有一千五百余八旗,他这次率两千五八旗加两千五绿营南下,打到现在剩下一千五八旗,损失其实也非常巨大,可他们抵抗意志很强,作战经验丰富,明军的各种攻城办法他们都有对策。 甚至想要依靠城中士绅间谍等内应开城,也不行,反倒是许多内应暴露,被满门抄斩,这家伙不愧是八旗勇士,能征善战。 “撤吧,这次打成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歼灭了差不多一千八旗,消息传回北京,估计满城都得哭丧。” 死一千蒙满八旗,就意味着一千个家庭要哭丧。 八旗总共多少牛录多少旗丁? 死一千,对他们来说,甚至超过明军死一万。 这个伤亡,对明军来说,这次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大捷了,何况还捎带歼灭俘虏了几千绿营? 又夺了江阴、无锡等诸多城,甚至苏州都两次被反正的吴胜兆、李成栋攻占献城。 康喀喇被揍的这么惨,可以说也是吴胜兆李成栋他们肯降的一个原因吧。 八旗迟迟不能南下,也让明军对苏松各地又犁了一遍。 巴山等终于南下了,那就不能再继续攻常州了。 “这次咱们数镇人马打康喀喇,提前知晓行军路线,半路伏击,又乘胜围常州,居然打不下,有点意外啊。”陈潜夫道。 “打不下是正常,真打下了才意外,要说这次伏击能败康喀喇就已经让我有些喜出意外了。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我们这次伏击康喀喇能够赢就非常了不得了,也不要要求那么高。” “知道我为什么没让守襄阳和荆州吗?” “不是孤不知道这些地方重要,只是现阶段让诸将弃守他们会很高兴,可如果真让他们坚守,你以为有几个人能做到?他们愿守吗,敢战吗?” “当初左良玉号称”拥兵八十万都弃襄阳南下,刘良佐十万兵守淮一箭未发全军投降,长江水师六镇不敢迎敌,还不够教训吗?” “孤就怕这坚守令一下,那些将领根本就不听旨意,到时怎么办?就算守,他们也没这实力守的住,到时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 朱以海的御营,现阶段都没有正面战八旗的实力,更别提湖广等地的地方部队了,忠贞营攻荆州,号称二十万,实际战兵不过两三万,披甲兵也不多。 拿下襄阳的郧阳部队,不过四千残兵。 他们拿什么守呢。 “那从常州撤退后,接下来呢?” 朱以海想了想,“避敌锋芒,找机会就偷袭一下子,能打就打,不能打先避着,让长江水师、浙直水师、御营水师都退回崇明来,跟随我一起北上行动,吴易的漕标、和卢象观的忠肃营继续留在太湖一带,张名斌把世忠营带到崇明来。” “江阴等各城中的明军,拆完城就赶紧撤离,别让鞑子给围了。” ····· 朱以海沿海岸北上,刚抵达崇明,便收到了一连串的坏消息。 “蕲州兵溃、黄州兵溃、武昌兵溃、汉口兵溃,湖广大溃!” 第298章 五忠溃败 “湖广那边究竟怎么回事,慢慢说,细细说。” 刚到崇明的朱以海听闻湖广大溃后,却并没有太慌张,或者说他原本也不曾对湖广抱太大希望,只是希望能够牵制部份清军就好。 之前夺襄阳下荆州,都算是意外之喜了。 因为局势过于顺利,也就慢慢生起一些本没有的希望来。 如今突然听闻湖广大溃,倒是让他立马又清醒了过来。 当初出空爵而一日收三十万兵,振奋了整个残明,招降忠贞营,接着又招降忠武、再忠开,然后又新编个忠义,湖广地区就出现四忠,然后章旷又请求将原何腾蛟所设十三营也授以忠字头,朱以海也降旨授忠勇镇。 一时间,湖广有原顺军余部整编的忠贞、忠义,有原郧阳明军的忠开,有原左良玉部的忠武,再有原湖广明军的忠勇,五忠聚集,号称五十万大军。 忠贞原有十三镇总兵,分出忠义后,各扩有九镇。 忠开本有六营,现在也扩编成了十三镇总兵。 忠武忠勇各招兵买马,皆号称十八镇。 反正一时间湖广那边,一个七省督师朱大典,然后有七省监军章旷,又有湖广巡抚堵胤锡、偏沅巡抚傅上瑞、郧阳巡抚徐启元,大别山还有个前兵部尚书张缙彦,五忠各有提督总兵官一员。 总兵镇就有四十七镇,加上阁标、抚标、提标等的总兵、副将,湖广一地,总兵六十多个,副将一百多个,参将游击遍地走。 诸如蕲黄、英霍山区,在这大别山两面,大寨号称四十八,小寨数百,许多寨主都挂着参将、游击衔,甚至有挂总兵衔的。 反正报上来的兵马数量是相当吓人。 一点不比当年左良玉号称八十万大军差多少。 但朱以海也知道些底细,比如何腾蛟的十三营,原来是真的只有十三个营,比较强的如黄朝宣、张先壁、刘承胤三将,各三千人,其余的都是只千八百人,但现在却报上来称有十八镇总兵,最少也有三五千,加起来敢说十万兵马。 郧阳镇原有六营残兵四千不到,现在号称十三镇,军额四万多。 至于忠贞营李赤心高必正他们,原来号称二十万众,现在分成忠贞忠义两家,各称十八镇,都说有十几万人,但他们的人数是把随军的家眷工匠百姓都算上了,甚至把新扫荡获得的人口也算上了,可真正能打仗的青壮男子都算上,也就四五万人。 披甲战兵更少。 可他们就是敢各称十余万人。 连四十八寨都以前兵部尚书张缙彦为盟主,号称兵马十余万。 这庞大到吓人的兵力,确实容易让人误以为湖广兵强马壮,甚至能够直接打到河南洛阳去。 可实际上,现在上游传回急报,湖广大溃。 “勒克德浑不是还在安庆等粮草接济,怎么湖广就大溃了?难道洪承畴变出粮食来了,还是勒克德浑会飞?” 湖广有朱大典坐镇督师,而堵胤锡和徐启元高斗枢及文安之、章旷等人,也都算是一时良才干吏,怎么就大溃了? “说来实在有些难以启齿。”陈潜夫叹声连连。 原本湖广战略是由朱以海钦定的,就是招抚顺军余部,整合湖广原有明军,趁湖广空虚之际,发动全面反攻,不以长期占据湖广为目的,而是以夺取钱粮人口,把荆江以北到汉江的这一片广阔地区,给他推平成战略缓冲区,主保湖南地区,守江南。 这战略没什么问题,朱大典、堵胤锡等人实行的也不错。 甚至连李赤心高必正郝摇旗袁宗第徐启元王光恩这些人,都表现超出预料,夺襄樊下荆州,迅速的推平了守备虚弱的承天安陆等各府县,收获不错。 诸军趁胜汇聚武昌三镇,把武昌、汉口、汉阳、下武昌、黄州、蕲州等围的水泄不通。 朱大典上封奏报,还说得荆州忠贞营两万主力南下增援,围武昌之兵更锐,计划下阶段拔除武昌外围上下游几城,然后最终拿下武昌。 他说虽然湖广清军如今退守武昌几城,负隅顽抗,但明军有条不紊的推进着,不断的拔除外围据点,完全有信心在清军援兵到来前拿下武昌。 甚至计划拿下武昌后,还要顺流而下再取九江、南昌。 计划很好。 但各路明军数量吓人,各自拼命招兵买马,可大量新兵,有些就是在武昌附近刚拉的壮丁,连最起码的武器都没有,更别说甲,粮草后勤补给也都是靠就地征集。 而这些兵马,有许多本就是原大顺军的,大顺军又本就是闯军、罗汝才等各部农民军整合而成,他们的军纪在崩溃前还好,但自李自成死后,就又有以往的风范了。 黄朝宣等原何腾蛟所立诸营,其中多数都是原本崇祯朝来援剿的客军,有云南的贵州的河南等广东的广西的,湖广本地的反而很少。 这些军将说是朝廷正兵正将,但跟左良玉都差不多,是那种兵匪难分的军队。 各路人马汇聚,反正都拿武昌周边当成敌境,把百姓当成敌人,钱粮供应不了,那就抢,甚至不缺钱粮的仍然要抢。 面对武昌汉口等坚城时,诸将攻城意见不一,拖拖拉拉,朱大典毕竟也是空降的督师,与堵胤锡能够勉强把这些人马汇聚到武昌周边,能够让他们听令,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按计划,本来攻打蕲州的黄朝宣诸部,应当早就拿下了蕲州,然后再下黄州、下武昌,再取了几城的钱粮回到武昌城下。 黄朝宣三将是忠勇镇十八总兵中实力最强的,各有三千老底子正兵,加上又有四十八寨乡勇,打只有几千人的蕲州清军,应当不难。 朱大典还特意派了都监章旷去督军,他跟黄朝宣几将比较熟。 可谁能料到,黄朝宣三将前期一直忙着抢掠蕲州周边,等后面围城差不多时,他们又赶走四十八寨,要独占破城之功,偏偏蕲州城中清军拼死出城袭营,他们直接就溃逃了。 两万人被六千人追了一夜,就没个回头的,还把二十里外的四十八寨给冲溃了。 这还不算,又被驱赶着到了黄州城下,把黄州围城的明军也冲破了。 徐勇祖可法等解了蕲黄二城之围,汇聚了一万多兵马,赶兔子似的一路赶往武昌。 然后黄朝宣一路逃到武昌城下,说清军八旗援兵到了,铺天盖地云云。 朱大典不信。 白天还召开紧急军议,商量重新布防,准备迎战。 结果半夜忠武镇的马进忠和王允才、卢鼎、王进才等,却是毫不犹豫的就跑了,他们白天还在军议时,对朱大典拍胸脯说,他们忠武营精锐敢战,绝对不会退缩,一定击溃鞑子。 然后他们半夜就跑了。 忠武镇号称有十八镇总兵官,统领着十来万兵马,他们本是顺军将领,后来投左良玉,再随左梦庚降清,可降清后又不愿意放弃兵马入京,于是找机会又反了,转而接受大明招安,整编为忠武。 这些人本来其实也就万把人不到,可硬是几个月间就膨胀了小十倍。 马进忠称提督,其余皆为总兵,平时今天请饷明天要官要爵,再后天又要划分防区,时不时的还要闹几出抢掠百姓,逼捐商户的事来,拉壮丁本事第一。 在岳州一带,搞的民怨沸腾。 朱大典敲敲打打,也还是努力维持着,本想着打完武昌这一战后,再来一次全面整顿,可谁成想,这些人终久还是不堪用。 马进忠他们忠武镇,连清军的影子都没看到,就因听黄朝宣说清军无数人马杀到,便立马跑路,一口气从武昌跑回到了岳州老巢才停下。 在岳州稍稍停留后,马进忠等还不放心,干脆把岳州城彻底洗劫一空,然后继续南奔长沙,留守长沙的士兵不让进,他们直接就攻城,仗着兵多势众,突入城中,又是全城洗劫。 抢了三天,然后又弃城继续南下。 这一次,直接跑去了衡州,占了衡州后,各镇分兵抢掠县乡。 而武昌城下,因为马进忠逃跑,至于其它诸营纷纷或溃或走,甚至如忠义镇的李自成兄弟李自敬和大将田见秀,见这明军如此无能,想了想,他娘的也别跑了,干脆降清算了。 于是忠武马进忠等十八镇加上忠勇的黄朝宣诸镇纷纷往岳州、长沙一带跑路的时候,忠义的李自敬、田见秀、张耐、李佑、吴汝义等率副总兵参将游击等三十九人,马步战兵五千余,并新兵民壮等三万余向武昌城的总督佟养和投降。 佟养和原本就招降过田见秀李自敬等人,谈的不错,一切都谈好了,官职爵位都谈好了,就是后来剃发这事没谈拢,然后李过高一功等人到来,跟佟养和闹翻,最终决定投明。 当初田见秀他们其实还是比较倾向于投清的,只因李过袁宗第等坚决反对,才没成。现在他们见明军如此拉垮,又真以为清军八旗援兵已至,便干脆再向佟养和求降。与其再如丧家之犬般乱跑,到不如直接投降。 第299章 清理门户 佟养和被几十万人围着,天天在城头撒银子鼓舞民壮,百计守城,人累瘦一圈,甚至每天回到总督府衙,他都会做一件事情,写绝命遗书。 遗书都写了厚厚一摞了。 谁想到,这明军突然就崩溃了? 然后田见秀又派人请降。 他一开始是坚决不信的,认为这可能是明军的诡计,但后来小心的派人出城查看,发现明军真的跑了,而田见秀他们真要降。 那李自敬等还亲自缚荆来请罪。 佟养和看到在李自成死后,曾经短暂继位做过大顺皇帝的李自敬都亲自来降,也终于信了。 喜出望外,激动的眼泪直掉。 随后徐勇、祖可法等到来。 武昌城里,总督佟养和得了徐勇等一万多兵马增援,又有新降的田见秀等五千多战兵,一时城中又有小三万人马了,加上辅兵民夫,这武昌城就算再围也不怕了。 可此时的明军哪还有能力再围武昌,忠勇忠武两镇一溃千里,不仅跑了,还攻打抢掠岳州长沙,逃进衡州。 忠贞营见状不妙,也是慌乱间撤返上游巴东守家去了。 忠义营一半人马随李自敬田见秀等降了清,另一半在袁宗第郝摇旗刘体纯的带领下,撤往了通城、平江一带。 督师朱大典、都监章旷、巡抚堵胤锡、巡抚傅上瑞等也被溃兵拥着撤离,朱大典撤到长沙,傅上瑞撤到岳州,堵胤锡撤到荆州,章旷撤到了沔阳。 好好的一盘大棋,就这么全盘崩了。 崩的让人难以置信,反正朱大典也是退到长沙后好几天,才终于弄明白整个事情前后经过,清军援兵根本没来,仍在安庆。 黄朝宣、马进忠等惊溃全军。 可一切都晚了。 原本天天在武昌城里写遗书的佟养和,居然奋起神勇,眼见明军一溃千里,他开始不等清军援兵到,就主动出击了。 带着徐勇、祖可法、田见秀等沿江而进,直捣岳州。此时岳州被乱兵劫掠后纵火焚烧几乎成了废墟,偏沅巡抚带一些兵撤到岳州,佟养和一来,傅上瑞的抚标军官,直接就架着这位誓言要守城的巡抚大人跑了。 佟养和兵不血忍收复岳州,接着进军长沙。 朱大典试图在长沙收拢各部坚守反击,可此心军心不稳,人心惶惶,长沙被马进忠等抢过,没有粮饷可供军,明军连饭都吃不上,各部纷纷不顾军令散去。 朱大典也只能被拥着一路南下,最后撤到了衡州。 马进忠等不敢跟朱大典见面,眼见他过来,便主动离开衡阳,忠武马进忠诸部往东南进入茶陵等地,王朝宣等则往西南去了永州零陵等地。 佟养和跟着明军脚步,再次收复长沙。 紧接着派徐勇收复了荆州。 章旷无法过江,只得弃了沔阳北上去了郧阳。 一时间,不仅武昌解围,而且还迅速的收复了除郧阳外的江北各地,又把江南的长沙、岳州两重镇收复。 而号称五十万大军的湖广五忠藩镇,除了郧阳的忠开镇没参与此次武昌会战,其余各部都损失不小。 忠贞还好,他们在之前攻下荆州后,扫荡诸府,收获不小,且早把家小安置在了巴东山区,如今见势不妙,立即乘船撤回,基本上也没损失。 可其它各路人马就没那么好了,尤其是忠义,直接一半降了清。 忠武忠勇,几近叛乱。 督师都监巡抚等的标营也受损严重,更别说岳州长沙丢失带来的严重后果。 原来朱以海战略是要趁清军湖广空虚之际,全线反击,狠狠消耗一波清军绿营兵马,然后把江北推平成缓冲区,全力退保江南,依托长江和洞庭湖来守卫长沙、岳州,在上游集中兵力牵制清军湖广江西之兵。 谁知晓这如今成这鬼样子。 “还请殿下不要太过气恼。”陈潜夫自己气的都差点吐血。 “我不气,我不气,我若气死谁如意?”朱以海也感觉堵的慌。 湖广高开低走,但这他娘的也落差太大了。 “还是低估了那些军头匹夫们啊,湖广局势,仅指望派一位督师就能解决,也是孤太天真了。不过板荡识忠臣,这次固然出了黄朝宣、刘承胤、张先壁、田见秀、马进忠等这些贼子,但也让我们识破了他们真面目。” “也还好有袁宗第、李赤心、堵胤锡这些忠贞不二的将士们。” “湖广之战打到现在,算是结束了,但也不算完全失败,起码前期打的不错,荆州襄阳都拿下了,湖北也基本被扫平,就算现在他们扳回一城,但清军想短时间内恢复湖广这个粮仓,也很难。” 朱以海安慰着自己。 “殿下,岳州长沙一失,湖南可就难安,更何况长沙失守,还会威胁到江西,甚至是上游的巴东和重庆。” “我们必须拿回长沙、岳州。” 朱以想了想,“大军新溃,短时间想重整军心卷土再来很难了,孤觉得眼下与其再去想争夺长沙岳州,倒不如狠下心来,调兵先把王朝宣张先壁刘承胤马进忠等这些狗贼平定了,否则他们在后方作乱,清军在北边压境,到时就得腹背受敌。” “殿下,忠武忠勇的溃逃,确实罪不可恕,但如今湖广形势,是否给他们一次机会?” “不。” 朱以海摇头。 他能招抚李过高一功等,之前也愿意整编田见秀等,那都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他们现在愿意听从朝廷诏令一起抗清。 所以既往不咎。 但是王朝宣马进忠等这些家伙,有的以前是援剿客军,有的是本地营兵,有的是顺军有的是左良玉部,不管原来什么身份,现在成了忠字头的兵马,那他们就应当兑现承诺,好好为国效力。 可他们这段时间无视朝廷旨意,不遵督师军令,任意扩充兵马,各种抢掠,最关键的还是不能打,好好局面让他们败坏,现在还在抢掠后方,那这些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留他们充门面撑数字吗? 不,朱以海才不要这种老鼠屎,之前他和朱大典等犯了一个过错,以为朝廷一道旨意,几个官爵虚名,就收纳得无数兵将,觉得这是好事。 现在看来,这就是有毒的诱饵。 吃了会毒发身亡的。 这次的教训十分惨,必须得吸取教训了。 “立即给广州的督师何腾蛟传旨,让他自福建、两广三省抽调兵马,立即自桂林北上湖南,配合朱大典、堵胤锡先清理门户,务必把这些家伙解决掉。” “还有,现在起,罢撤忠武、忠勇和忠义三镇,令袁宗第、郝摇旗、刘体纯等改直接隶属督师朱大典和巡抚堵胤锡。 都监章旷监军不力,免去其职,调回绍天行在另行安排。” “偏沅巡抚傅上瑞抚军不力,罢职,改由郧阳都监文安之接替偏沅巡抚一职。” “还有,让江西的两江督师张国维、两江提督张名扬,调兵从吉安府西进湖南,一起围剿叛军。” “殿下,三思啊。” “刘承胤马进忠这些人没指望了,长痛不如短痛,必须当即立断的先除掉他们,长沙既然丢了,那就守衡阳,衡阳再不能守,就守桂林,但前提是得先清除掉这些祸害。” “可万一逼急了他们降清?” “他们现在这个样子,逼不逼急也没什么两样了。” “再加一道旨意,原忠武忠勇忠义三镇,只要向官军投降,可赦免死罪,若能斩马进忠、刘承胤、田见秀等叛乱贼首、骨干来降,可将功赎罪。” 陈潜夫还想再劝,朱以海却无力的摆了摆手,“陈卿先出去一下,孤想休息一会。” “臣告退。” 陈潜夫退出,层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乒乒乓乓一阵响,代表着监国极度的愤怒和失望。 他没敢多停留,而是让监国独自平复心情。 来到外面,沈廷扬、黄斌卿、阮进、张名斌、沈犹龙、周鹤芝等一大群重臣在那等候。 “监国还好吧?” “嗯,监国挺平静的,他说湖广这次虽然最后出了点差子,但总体也还算不错,就是高开低走有些可惜了。” 众人都叹息。 这何止是可惜啊。 “现在我终于能理解监国之前为何总说襄阳守不住荆州守不住,让打完就走了。真要是硬守,就以现在湖广诸镇的表现来看,估计结果只会更糟糕。”沈廷扬道。 黄斌卿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皱眉一直在想什么东西。 “湖广局势如何收拾?” “殿下已宣布忠勇忠武忠义三镇已是叛逆,命湖广、江西、广西三面出兵联合围剿平乱。” 这是个有些让人意外的结果。 “那我们呢,还按原计划北上吗?”黄斌卿终于开口。 “这个事情,明天再说吧。”陈潜夫无奈。 这时杨伯兴出来,“诸位,监国有旨,召各位大人前去议事。” 众人过去。 朱以海刚才没控制住自己,将一把椅子砸了个稀巴烂,砸完有些后悔,心情也平复了许多。 “诸位,鞑子这次给了我们一个很深的教训,所以孤打算也好好的回敬他们一下。” 第300章 二战扬州 “我大明无汉唐之和亲,无两宋之岁币,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是最有血性之王朝。” 朱以海站在扬州城的废墟上,对着汇聚而来的二次北伐将士们举剑高呼,“鞑子本我大明之臣,却叛乱犯上,夺我两京,犯我陵寝,更残杀我大明之子民,此仇,不共戴天!” “孤,大明太祖十世孙,第十一代鲁王,如今监国摄政,代天牧民,亲提六师,北伐鞑虏!” 在扬州城下誓师北伐,有着特殊的意义。 这座曾经江南第一繁华的都城,此时却成鬼域空城,短短一年间,经历了三次破城,清军南下,史可法率军民坚守,清军用红衣大炮轰城,城破后清军纵兵屠城十日,满城尽是尸体,沟渠淌满鲜血。 清军重新经营此盐漕重镇,派兵驻守,迁移民户,重新漕运盐运,但阮进黄斌卿上次又攻破之,将城垣毁坏夺走盐粮后弃守。 严我公、马国柱又调派兵马来守,征集民夫修补城墙,城墙刚修的差不多,朱以海又率兵杀到,驻守扬州的礼部侍郎、世职一等甲喇章京钮祜禄·陈泰被打措手不及。 在亲兵护卫下仅以身免逃回江宁,部下三百八旗,三千绿营皆被俘虏。 朱以海命在扬州城下,将这三百八旗直接斩首以祭祀扬州死难百姓军民,又祭祀史可法等阵亡将士们。 这是明军第二次收复扬州城,一年多时间里扬州四次易主。 虽然扬州早就残破,但这仍然是对清军的一个重大打击。 江宁。 陈泰逃回江宁后,向经略严我公请罪,并请求他调拔一支兵马给他,让他回去夺回扬州。 “请给我一万人马。” 严我公扶起这个鞑子,好言安慰于他。 “刘良佐上次不战而逃弃守扬州,至使漕盐重镇轻易落入明军之手,被他们抢夺盐粮漕船之后毁弃,将军新驻扬州,城墙都还来不及修好,明军大举突袭,失守也是非战之罪。” 这个陈泰也叫辰泰,地道的满州镶黄旗人,鞑子开国功臣一等公额亦都之孙,彻尔格之子,是清初将门之子。 这个家伙别看挂一个礼部侍郎衔,但却凭自己本事,在征讨朝鲜、李自成、明朝等过程中屡立功勋,硬是挣了个一等甲喇章京的世职。 不过他也比较倒霉。 因为先前刘良佐弃扬州而逃往淮安,又被明军逼近,刘良佐便向江宁和北京求援,摄政王见状,也是大感头痛。 最后陈泰主动请缨,愿意南下为朝廷解忧。 于是多尔衮便任命辰泰为大清第一任漕运总督兼都转两淮盐运使兼江北巡抚,总督八省漕运兼都转两淮盐运,又巡抚江北,并提督军务兼理粮饷,加衔也高,直接就是从一品。 本来先前清军南下后,并没有按明旧制设漕运总督的,但现在从杭州到淮安,漕运几乎瘫痪,连淮扬这个盐产销重地都被明军攻占,对于大清来说,这简直比南京被攻占还要命。 清军入关后,军事上太过顺利,这也导致他们摊子一下子扩大了许多倍,新接纳了几十万降军整编为绿营,官员也增加大量,这都导致了开支大增,更别说南边还一直在打仗,最近还越打越烈。 这些都要钱。 环太湖苏松地区的粮食,两淮的盐,都是北京清廷倚为命根子的东西,可现在这命根子却被明军拽在手中,这如何能行。 陈泰快马加鞭,只带了五百骑就赶往淮安,一到淮安又立马找刘良佐调了三千绿营南下,直奔扬州。 他这趟南下很顺利,明军并没阻拦,可谁知刚进扬州,他正张罗着修复扬州城池,召集两淮盐商们,重议淮盐运销之事,结果明军就打过来了。 陈泰一看明军船上直接用红衣大炮轰城,立马让绿营守城,然后自己悄悄的易服逃跑了。 他这个漕运总督虽是从一品,但也得归江南五省经略严我公节制,刚丢了城只能来找严我公派兵帮他夺回。 “陈大人,江宁现在情况也非常不乐观啊,刚刚把最后一点钱粮都给巴山几位满州大人,让他们率部南下救援常州的康喀喇将军了。如今江宁既无钱粮,又无兵可用。” 陈泰也顾不上跟严我公解释自己不姓陈而是姓钮祜禄了,反正满人平时也是称名不称姓,汉人把他们名字头个字当姓称也算常有的事。 他现在满脑了是得把扬州夺回来啊。 “严经略,朝廷还等着江南的漕粮和盐税入京呢。” 严我公叹气,“那也没办法啊,不是我说前任坏话,之前洪经略在江宁,把这里底子都掏空了,现在我也是在尽量的修补。如今还盼着秋收的粮下锅呢,这里的绿营不堪使用,正委陈提督张提督等全面整顿,打仗,还得等谭泰大将军南下才行。” “你也知道,这吴胜兆、李成栋等刚叛乱投明了,苏州第三次失守了,苏松漕运彻底堵了,现在连长江都被明水师隔绝了,我这经略如今令都出不得江宁城,” 严我公对陈泰摊手。 “好在湖广那边有捷报传回,总算打开了些局面,现在就等着秋粮收获,各地官府征收秋粮后,才能缓解如今困局,否则什么都做不了。” “经略,明鲁监国亲提大军北上啊,咱们就坐视?” 严我公直言,“皇帝都不差饿兵啊,没有粮食,如何出征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江宁先是豫王他们返京,带走了大批钱粮,然后又是洪经略和顺承郡王他们去湖广,又带走了剩下的。” “你说我们现在接手这烂摊子,又有什么办法,百姓手里的粮都征光了,现在江宁城外聚集了多少饥民啊。” “可就这么任由他们占据扬州,再打淮安,甚至一路打到山东,威胁直隶北京?”陈泰急了。 “漕帅啊,现在这江南情况你也清楚的,我们现在别说没粮没钱没兵,就算钱粮兵马齐备,可过的了这长江吗?” “明军的水师封锁长江,那炮舰之利你也领教过了,我们用漕船沙船运兵过江,只怕船至江中,就要被轰沉江底了。” “还是等等吧,等几位巡抚把秋粮收上来了,等几位提督把绿营整顿好了,等江宁这边把新船造出来了,我们再出征!”严我公道。 第301章 扬州盐商 打蛇就得打七寸。 清军的策略是直捣巢穴,擒贼擒王,从上层瓦解消灭明朝抵抗中心。而朱以海的对策就是利用他如今组建起的水师优势力量,打击清军的漕运,糜烂他的漕运和盐运,把他们的盐粮钱袋扯破。 打仗是要钱要粮的,养兵也需要耗费巨大。 清军现在的规模,一年最起码得一千万两白银的军费,如果战事规模扩大点,这军费开支更会剧烈飙升,这一点朱以海深有体会。 扬州城斩三百八旗誓师后,朱以海在仍然残破的扬州城里召见了来不及逃走的那些盐商,以及负责漕运的那些商家船东等等。 扬州早就成了东南中心,就是因为漕运和盐这两件值钱的东西。早年晋商崛起,成为天下第一商帮,就是因为借着明朝开中盐法,利用运盐九边支引的便利,近水楼台先得月,一边在九边商屯雇民耕种,粮食收获后直接输送给边军,再从两淮运粮开中,如此就能获得更多的盐引,垄断了贩盐暴利。 后来徽商崛起,也是跟盐离不开。 开中法后来渐败坏,于是朝廷盐政开新法,在这个过程中,靠近两淮的徽商们也就占了地利,后来居上,打败了晋商集团,成为两淮盐业的新龙头,也因此赚的盆满钵满,成了新的天下第一商帮。 徽商们主要就经营两项业务,淮盐和漕粮。甚至因为运输漕粮,还兴起了漕帮。 湖广、苏松这两大粮仓,都是朝廷漕粮起征地,其它省大多是田赋折银,唯湖广苏松两地却保护着大量粮食本色征收上缴,既因为这两地是粮产区,也因为运输方便。 湖广可沿荆湘汉三水通往江南,苏松环太湖地区更是水网密布,经运河北上,这两地漕粮基本上都要经过扬州这个重要中转站。 两淮之盐,更是集中转运到扬州。 不管是漕粮北运还是淮盐转运,这里其实都涉及到巨大的利益,官商勾结,是一个巨大的产业链,造就了无数百万身家的富豪。 哪怕清军今年屠扬州时,把扬州盐商就几乎都收割光了,但很快,又起来一批新的盐商们。 之前阮进他们的水师就一直纵横长江,打击围剿那些盐商的盐船在长江中行驶,更不许半粒南粮过江,一经发现,他们都会俘虏或摧毁。 而后来阮进他们更是直接杀入扬州,沿运河直奔黄河而去,沿途运河上的漕船被他们夺取无数。 扬州的盐商们这段时间日子其实挺难的。 他们当初打通关系,成为清廷新的盐商,用大价钱买得盐窝,这是沿袭明朝盐法旧制,也就是专商世袭卖引纲法,商运商销,专商专岸。大体便是划分盐区,划分专门盐商的路子,一个盐商获得一块专门的盐销区,盐商的身份是世袭的,盐区也是固定的。 这些都要向朝廷交银子获得,每年还要先领盐引,然后去盐仓领盐,再运到自己的盐区销售。 各个环节都有详细规定,十分复杂,这里面操作空间很大,比如说朝廷的高官权贵甚至是宗室们,往往凭借权势,向皇帝讨要得一些盐窝盐引,然后倒手卖给盐商,就大赚一笔。 当然盐商们获得垄断经营权后,利润更加惊人,他们官商勾结,还公然自己贩卖私盐,比如本来一个盐区一年需一千万斤盐,他们只向官府购一百万斤官盐,按此数量交盐税,实际却另贩卖了九百万斤私盐,这个不交盐税。 类似的方法还很多。 总之取得官盐商资格卖盐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最后损害的仍是朝廷的利益,大明的盐价远超两宋,但盐税收入却远远不及。 清廷也沿用明朝的旧例,但他们为了从盐商手里多弄银子出来,一是重新招募盐商,想贩盐就得重新获得盐商资格,获得盐区,这些都要重新掏银子。 其二就是清廷多卖盐引,盐仓本有一万石盐,他们卖十万石的盐引,这盐引其实就是连盐价带税都计在内的,领了盐引就意味着买了盐并缴了税,但盐少引多,就意味着得排队,可能这引拿到手里,明年才能领到盐,这叫超发盐引,也就是提前预付了钱和税。 当然清廷的手段不止这些,他们还找盐商募捐,捐了一次又一次。 因为改朝换代,也因为之前扬州之屠,所以如今的盐商们没以前的势大,他们也不太敢跟清廷抗争,于是只能被拔毛。 当然,对盐商来说,这些实际上都是成本,只要维持住盐商的资格,那他们的收益依然不少。 甚至因为这身份是世袭的,所以就算今年亏了,但明年后年还能赚回来,总是划算的。 毕竟这种好事情,他们若不愿意,清廷可以马上换人,有的是商人愿意成为盐商。 可现在朱以海先封锁长江,再封锁南北运河,又继而占了扬州、盐城等,这可就让盐商们坐立难安了。 之前被抢了大批盐,大家损失惨重不说,现在更是这买卖干不下去了。 朱以海召见他们,他们不敢不来,谁叫他们没来的及跑路呢。 好在这次有个老伙计程壁事先代监国见了他们,跟他们通了通气,程璧也是个徽商,之前也贩盐,产业也不算小,只是在清军屠扬州时,家人皆被屠,因此一心抗清,把几十万两银子的家业都捐出来抗清了。 如今新被鲁监国提升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从三品,掌两淮盐政。 他告诉徽州盐商老乡们,天下之盐,多半出两淮,百姓饮食离不开盐,所以这盐运销售还得继续。 只是呢,两淮盐业的一些规矩得改一改了。 盐商很有钱,明末时就有许多盐商身家百万,甚至更多,但再有钱的盐商,也没有什么政治身份,他们甚至只是朝廷以及那些权贵们养的猪,想要钱的时候随时可以杀猪。 对于如今再次占据扬州的鲁监国,这些盐商也好,甚至那些漕帮也罢,没有一个敢不恭敬的。 监国召见,一个个赶紧的排队,甚至还私下里悄悄的商议,该比多少孝敬,虽然也有人认为这明军不太可能长期占据的了淮扬,但他们也不敢得罪这鲁监国。 该掏的银子还是得掏,他们盐商除了银子,也没有其它拿出手的东西了。 他们现在就一个诉求,拔点毛可以,别抄家砍脑袋,最好是收了他们的银子后,还能够让他们继续收盐运盐卖盐。 战争让这些新盐商们,掏了许多银子出来,都还没开始回本呢,继续这样耗下去,大家都得破产。 第302章 我的规矩 大明漕运总督吴易、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程璧一左一右坐在扬州府衙,先行接见了一众徽州盐商们。 盐商们的见面礼很豪气。 给鲁监国殿下献银十万两,另外对吴漕督程盐使各五万两,又拿出十万两来助饷,总共掏了三十万两银子。 吴易看着这礼单只是呵呵笑着。 程璧却道,“两淮之盐,行销南直、湖广、河南、江西,盐区巨大,销量也极广,咱们盐商贩盐之利有多少,我以前也是盐商,所以都是十分清楚的。 我听说鞑子占了扬州后,招募新的盐商,给你们定下的盐课,一年约六百万两银子?” 一群徽州盐商于是立马叫苦不迭,说以前大明朝廷一年的总盐课不过一百多万两而已,现在清廷却让他们扬州盐商一年缴六百万两白银,这是过去十倍不止。 可程璧却只是呵呵一笑。 “过去扬州盐商一年起码能赚一千五百万两银子以上,一年却缴不到百万两盐课。” 有人苦笑着道,“程大人以前也干过盐业,知道盐课只是明面上,还有各种灰的黑的开支更多啊,比如每年都得给漕督、盐运使司、又有朝廷派出的巡盐部院、南京六部等,这些例规可不少啊,漕督一年收入不下二十万两银子,哪来的?其中可有小半都是我们盐商给的盐规啊。” 见官就得给,再加上朝廷和地方上的各种摊派劝捐,另外又要打点朝中权贵地方官员,以保证盐商资格等,这些开支是巨大的,甚至远超他们明面上交的盐课。 可程璧哪不知道这些。 “真要有大家说的这么难,你们也不会削尖了脑袋往这盐业里钻了,白的灰的黑的开销固然多,但相较起这巨额的盐利来说,都不算什么了,何况大家也都不是那么规矩老实卖盐,这官盐里夹私盐等手段多了去,对吧?” 碰到程璧这么一个徽州盐商前辈在这,盐商们也自知糊弄不了,也只能转而谈他们也都是新盐商,以前盐商们赚钱他们没份,现在杀猪拔毛他们倒全挨上了。 “这银子一两还没开始赚,这里外里掏的银子就海了去了,现在盐又卖不了,我们都快破产了。” “鲁监国也不会让你们为难的,还是那句话,百姓也得吃盐,总不能淡食吧,你们是盐商,这盐民产的盐也得卖出去,朝廷呢也得收盐税补贴财政,所以总离不开你们的。” “当然,朝廷离不开的是盐商,而不是某些盐商个人,你们若不行,朝廷还可以换批人。” “还请大人明示,朝廷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也想尽快收盐运盐去卖,可现在出不了扬州城,盐船更离不开码头。” 程璧见敲打的差不多了,也直言道,“事情其实也很简单,正常年间你们卖盐一年能有一千五百万两以上的收入,清廷让你们缴盐税六百万两,那现在大明控制扬州,以后你们这笔盐税就交给朝廷吧。” 一听这话,盐商们想直接跑了。 清廷逼他们缴六百万两盐税一年,现在大明又要征他们六百万,就算如程璧说的,这扬州盐商控制着湖广南直江西河南诸省,盐区较大,一年盐利起码一千五百万贯,但六百万盐税只是明面开支。 如果再掏六百万,那他们可就真赔本了。 “你们找谁取盐,就向谁交银子,这不很正常吗?如今鞑子又没盐,你们得找我们买盐,那不得给我们付盐钱和盐税?你们都没从鞑子那领盐,给他们交盐税做什么?” “你们真要交,那是你们的事,但别跟我们抱怨叫苦。”吴易不客气的打断他们。 盐商们个个哭丧着脸,这真是夹在中间最难了。 “现在两淮的盐场,我们明军控制了大半,更别说这运盐的运河和长江等水路,都在我们控制之下,你们要贩盐,过去的那套规矩我们不用,以后按新规矩来。” 盐商们哭求半天, 程璧这才拿出真正新规。 “以后到我们盐仓取盐,每引盐改为一百斤,一引盐除盐价一两外,需按每引交一两盐税。也就是每斤盐一分的税,再加每斤盐一分的本钱,总共两分银。” “除此之外,我们不再要求你们的窝、本等出钱,以后也不限盐商身份,不管有照没照,你们来买盐,交钱交税便可领盐,交了引税后,我们会发给你们一张引单,凭此单可在任何地方销售。” “当然,按现在厘金法,你们的盐过关的时候,还得按百抽五的交关厘,若在商铺销售,也得按百抽一征市厘的,但这个厘金还是很低的。” “最后还有一个自愿选择的运盐保险费,就是你们可自愿选择是否交钱,交了钱后,在相应的运河段或是长江段上运输盐,只要有我们的保单和保旗,我们的水师船就会保护你们安全不受袭击抢掠。” 言外之意,没交这保险的被抢了就自己负责了。 一百斤盐一两盐税,本钱再一两,一百斤盐要二两银子,一斤盐到手成本就得二分银,这跟原先没什么区别,但是不限盐商身份,不限盐销区,自由售卖这些,让这些盐商们都眉头紧皱起来。 关厘一引抽五分银也不多。 只是他们这垄断的盐商、盐区,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但明军不承认,因为这银子又没交给他们,除非交六百万。 他们现在控制着不少盐场和盐仓,手里有盐,只管卖盐不管其它的事。 至于说过厘、市厘、运输保险这些什么玩意,是另外的,跟盐税没关。 反正在明军这边,在尽量把盐和盐税简化。 至于盐商们两次被明军攻城后没收的那些盐,吴易也好,程璧也罢,都没提,盐商们也没敢说要回,这种事情,明显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诸位,监国的盐法,可比鞑子的更宽仁,一斤盐不过收一分银的税,不收其它的,你们偷着乐吧。” 盐商们将信将疑,虽然这样一来,以后他们无法垄断盐利,可也确实一斤银一分银,不额外多收他们的钱。 甚至有脑子转的快的盐商,已经在想着从明军这里交了钱领了盐去销售后,若有其它盐商到他的盐区卖盐,到时就找清军帮他们打击私盐贩。 毕竟那头可是交了专商专岸的银子的。 “怎么样,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吗?”吴易问。 盐商们点头。 “好,那我就去请监国殿下过来,接见你们。” 吴易过来向朱以海禀报跟盐商们会谈的结果。 “咱们只一斤盐收一分盐税,是不是太少了些?” 朱以海笑笑,“其实也不少了,盐又不是我们产的,我们从盐民手里收盐上来,成本也没多少,咱们加价按一分一斤卖给盐商,本来就很赚钱了,现在额外再征一分银,这税可不少。” “况且按老规矩,盐民那边我们还要收笔灶课,两头收税,这盐商运销我们又要收船钞关费、过厘、市厘等,甚至还收他们笔保险费,这里外里的收了好几道,一年随便就是几百万两银子,不好吗?” 吴易道,“鞑子更狠,一年向扬州盐商就要收六百万两。” “不必管他们,我们收我们的,不过既然跟盐商们达成协议了,那以后就得交待水师,今后运河、长江和海上,但凡不是从我们盐场交税卖的盐,一律打击没收。” “咱们也得保护下我们的盐商嘛。” 吴易倒没料到这点,“还是监国远谋深虑。” “好了,见一见这些盐商们吧,这可是天下最有钱的一群人,听说他们吃的鸡蛋,都得一两银子一个,那些鸡天天吃虫草人参长大的。以后他们为我们卖盐纳税赚钱,可得好好感谢一番。” 第303章 北京议和 江宁。 严我公按兵不动,借口钱粮无措,绿营驰废,又长江、运河被明水师截断,坚持要待秋粮征收上来后再出兵。 他呆在经略衙门,给摄政王上书,请求重整江南绿营。 “臣建议请于江南设漕运总督,并江宁、凤庐二巡抚,总督及二抚各设标营,下分左右二营,统将八人,兵各四千,并设奇兵、游兵各一营三千。 设绿营安徽提督一员、苏松提督一员、江宁操江提督一员,各分中左右前后五营,将八员,兵五千。 并于苏州、镇江、浦口、安庆、池太、东山、广德设八镇总兵官,设狼山等七协副将,金山、常州各营参将、游击、守备,分领营兵。 又南方五省经略设经标五营,江南江西河南三省总督督标五营,各五千。 江南省则计经标五千,督标五千,漕标四千,三提督各五千,两巡抚各四千,八镇总兵各三千,七协副将各一千,参将、游击等十八营一万人,总计六万八千员额!” “此外其余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守备诸营皆裁撤合并。” “另河南设巡抚一员,抚标二营两千,提督一员,提标三营三千,设河北、南阳、开归三镇总兵,镇标各两营二千人,设开封副将、守备以下将领七员,兵一千。河南卫辉、汝宁、归德各营各参将等,兵各一千,磁州营都司、嵩山守备等,各五百。 江西设江西巡抚和南赣巡抚,抚标各左右营两千,设提督一员,提标五千,设南赣、九江二总兵,标营各五千,设袁州等四协镇副总兵,兵各二千,广德等各营参将,抚州各水师营,兵各六百····· 浙江设总督、巡抚、提督,督标三千,抚标两千,提标三千,设定海、衢州二镇总兵,钱塘、台州水师各三营三千,设湖州嘉兴等七协副将,标兵各三营,每协两千五百兵,设金华严州处州三副将,标兵各一千六····· 严我公一口气把江南、河南、江西、浙江甚至福建五省的绿营全都给重新整编,一下子开出了将近二十万的绿营编制。 然后用这张名单,向北京请粮要饷,要编制官衔,要军械装备。 严我公把东南五省的情况说的非常严重,提出原有之降兵皆不可用,虚籍冒名严重,军官吃空饷克扣兵粮,装备落后,训练不足等等,反正大多都不堪用。 所以现在要把五省之原卫所、营兵全都裁撤,重新整编新绿营,实兵实饷,补给器械装备,尤其是得重新打造一支长江水师和浙江水师,如此才能跟明军的水师对抗。 在此之前,朝廷应当停止向南进军,先整编好绿营,重新疏通运河,保障长江通航安全后,才能南下。 否则八旗虽精锐能战,可无粮饷支持,无绿营协助,则孤军南下,深入敌后,会陷入极大的危险,此次康喀喇常州被围就是最大的教训,江宁明明有兵,却就是无法及时前去救援,因为无粮饷,运河又堵塞。 现在扬州又失,好在湖广恢复,所以现在应当暂停军事进攻,而专心整顿绿营,恢复地方安稳,等积聚钱粮之后,才能大规模用兵。 他还趁机把原来江南的那些巡抚、提督、总兵等都弹劾了一遍,反正就没几个能用的奴才。 严我公的这份整军名单里没有算上八旗,他建议在南方重镇要地,都设驻防八旗,派王公贝勒坐镇统领,不归地方督抚管辖,不仅江宁苏州松江杭州要驻防八旗,扬州、镇江、淮安、凤阳、安庆、九江、太平等这些重镇,也得驻防八旗。 如此八旗、绿营互相支援,可保南方无忧。 当然,不说八旗驻防,仅是江南五省这二十万绿营整编,就得要朝廷的命,毕竟按严我公所说,原来的那些兵缺甲少械的,水师更是连正经战船都没,城防和江防还有战船上更缺火炮,这些装备要补充好,可不简单。 更别说二十万兵马,哪怕一兵一两银子一月,一个月也得二十万两军饷,一年就是二百多万,可实际上一个月一两哪够,严我公也说了,人家明军现在军饷大大提高了,一个辅兵民夫一个月都三两银子了,一个披甲战兵一个月甚至四两五钱银子。 人家还有安家银等。 所以为了鼓舞士气,咱们江南绿营也得提高军饷。 至少一个月起码得三两银子吧。 严我公的这些建议里,还有一点比较重要,就是他认为原来朝廷招降安置地方的那些将领、兵员,大多不是流贼出身就是明军出身,这些人满身坏习气,军官们喜欢克扣兵饷,士兵又胆小怕事,这些人皆不堪用,最好是遣散回家,重新招募一些本份老实的良民,比如农民、矿工等,不要那些市井之徒,奸滑胆小不老实。 最后还不忘记又弹劾了江北提督刘良佐一把,说这个广昌伯爵未战先逃,接连弃城,实在该杀。 ······ 北京。 多尔衮面前摆着两份奏章,一份是曾让他失望的洪承畴发回来的,一份是被他寄予厚望的严我公发来的。 两位经略发回的奏章,一个报喜,湖广大捷,一个报忧,江南糜烂。 不过报喜的洪承畴却还在安庆,并没能参与湖广大战中,报忧的严我公虽说江南糜烂,却也收复了杭州湖州,保住了松江嘉兴,又刚解了常州之围,第三次收复苏州。 “想不到南方局势到如此地步了,这两位经略的奏章,你们怎么看?”多尔衮问。 吏部侍郎兼侍读学士陈名夏直言,“臣以为严经略虽是报忧,但还是看的出来,是在办实事的,倒是洪经略虽是报喜,但这湖广局面可以说跟他没半点关系。” “而且湖广虽报大捷,但臣以为,湖广才是真正糜烂了,先前明军破襄阳夺荆州,扫荡江北,每下一城就拆一城,就迁一城之民,搞的千里无人烟,百里无鸡鸣,如今武昌围城虽然意外结束,还接连收复荆襄岳州长沙等地,但湖广已经打烂了,没有个几年时间,都难以恢复。荆州襄阳长沙等城也只是得了几座空城而已。” “且此次湖广大捷,明军也仅是惊溃,并未真正败亡,他们仍据郧阳、巴东、偏沅、衡阳等地据守,这些地方偏僻路险,易守难攻。” “湖广本是粮仓,现在湖广和苏松这两个粮仓和漕粮产地都被打烂了,这是最麻烦的。” 多尔衮对陈名夏所说的话很赞同。 “钱侍郎?” 礼部侍郎兼管秘书院事的钱谦益起身,“臣以为最坏的还是漕运,如今长江和运河甚至海运都尽在明军控制之下,不解决此事,朝廷再无漕粮、赋银入京,失去湖广和江南的粮银,朝廷连百官俸禄都要发不出去。” “江南的汉兵,真的就如此不堪用吗?”多尔衮叹气,他自率军攻入北京后,便一直坐镇朝中,再没南下一步,对南方的汉兵了解不多。 可下面报上来的这些,实在太过震骇。 苏松提督吴胜兆叛明,嘉定总兵李成栋叛明,浙江总督张存仁弃城逃跑,浙江提督田雄畏罪自尽,还有诸如刘良佐连弃多城。 更别说勒克德浑这段日子天天上报,弹劾安宁池太等长江上游的这些绿营汉兵,是如何无能,让他这八旗援兵路上得不到补给,还得替他们擦屁股收复失地等。 明明拥有精锐八旗,却打不到敌人,勒克德浑气的发疯。 而刚丢了扬州的新漕运总督陈泰也弹劾刘良佐,说他之前轻弃扬州等地,而他南下后向他调兵南下,他却只拔三千老弱绿营给他,致使他在扬州城面对明军主力时,再次失了扬州。 钱谦益见多尔衮沉默,出声提议,“臣斗胆提议,不如先与明议和,承认鲁监国明主之位,与明南北朝并立。” 陈名夏冷笑,“钱公这是何意?莫不还怀念故主?” 钱谦益对这个小人得志的家伙向来瞧不起,陈名夏是崇祯十六年的探花,初授翰林院编修,后授户兵二科的都给事中,仕途可以说非常不错,只是他运道不好,李自成很快攻进北京。 这个家伙不甘心十年寒窗苦读就此浪费,马上就去迎接闯王入京,又做了大顺朝的翰林,可谁想没多久清军又入北京,这家伙仍然是马上就去迎清军,再做翰林。 本来听闻李自成兵败山海关时,他是打算南下奔南京弘光朝的,可是听说阮大铖已经把他定为顺逆后,他中途掉头又回了北京,转头去迎了清军。 靠着原朝中的同党保定巡抚王文奎向多尔衮推荐,他又做了翰林,在多尔衮这里,陈名夏虽年轻资历浅,但他确实够聪明也很有见识,又舍的下脸面肯奉承多尔衮,因此极得赏识,地位平步青云,甚至成为降清明官中南人首领。 钱谦益这个原东林领袖在这个后进领袖面前,自然成了障碍。 “摄政王殿下,臣并非心念故明,只是为朝廷考虑,眼下湖广和江南都已经彻底糜烂,而那位鲁监国也确实有几分本事,能够迅速收拾人心,还总能给我们造成破坏,若是再这么打下去,这是两败俱伤,对朝廷来说,这是最坏的局面。” “倒不如假意和议,稳住南边,然后等我们先稳定中原北方各地,恢复湖广江南两大粮仓,重新打造一支水师舰队,到时再大举南下,一举灭掉他们。明军现在所倚仗的,不过是水师而已,只要我们补上这个短板,则灭明军易如反掌,就算他们逃去福建广东,都能一路追歼!” “暂时收缩,也只是为了下一次打出更有力的拳头啊。” 多尔衮对这番解释很满意,确实有几分道理。 第304章 送回弘光 “殿下,千万不能跟残明议和,就当一鼓气作灭掉他们,若给他们喘息之机,只怕就尾大难掉了。”陈名夏大声反对,“殿下莫忘记先前英豫二大王南征,就是因为没能趁胜追击,才让这鲁王出来稳住了颓势,甚至如今还给朝廷造成如此大破坏。” 钱谦益对这个年轻南党领袖也是针锋相对的反击,“严公在江南,难道不比陈侍郎更了解南方局势?是朝廷不愿意趁胜追击吗?是现在没有这个能力?我大清虽八旗精锐无双,可问题是八旗就不用吃不用喝吗?江南水乡,天气炎热本就不利我八旗将士,故此先前没能继续南下。再者,没有粮草等供应,又如何继续深入?” “现在江南和湖广都打烂了,绿营欠饷,官吏欠俸,百姓也饿着肚子,再打下去,江南和湖广都要跟当年的关中河南一样的闹大饥荒了,到时按起葫芦起来瓢,残明没灭掉,反倒中原、江南、湖广、关中等新占之地又要起民变了,现在朝廷占据了大半个中原,就当先休养生息,把这些地方稳固之后,到时再南征,不就是一击之事吗?” “陈侍郎这般急切劝朝廷这个时候大举用兵,这是安的何心?是想看前线将士钱粮不济进退不得,是想看后方民变四起?” 多尔衮见两人在那里争执,心里反而很高兴,表面假装不悦,“好了,就事议事,不要牵扯其它。” “冯学士,你的意见?” 冯铨老狐狸一个,看到这个情况,也没直接表明自己态度,反而道,“老臣以为,钱陈二位学士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既然摄政王此前已经选了洪承畴和严我公二位大才经略南方,那么就应当用人不疑。” “他们才干也是得殿下看重的,如今又居前线,深知具体情形,应当多听从他们的意见。” 多尔衮无奈道,“可若按严我公所说,仅东南五省,就要整编二十万绿营,这还不算起码两三万的驻防八旗,这裁撤遣散旧兵,招募新兵,遣散费、安家银,以及这添置军器等可都需要大笔银子,更别说粮饷,但现在朝廷府库空空,还指望着南边输送漕粮解送赋税进京呢。” “殿下,事可一件件办。严经略说重整绿营,虽然架子编的很大,但可以一点点来。 二十万绿营也可以一营营的重整,不用一蹴而就。 倒是水师,得抓紧招募组建,否则明军有水师之利,于我大清太不利了。” 多尔衮陷入沉思。 本以为打进北京城,这中原天下也就坐稳了,可谁想到经过上次南征后,残明抵抗居然还如此之烈。 “那个鲁监国,倒确实是个能人,听说当年我大清军打兖州府时,曾经砍了他三刀,没成想居然都没死,当初若是能杀死他,也少了一个祸害了。” 陈名夏眼珠子转动,“摄政王殿下,臣倒是想到一计,或可扰乱这残明人心。” “讲。” “那鲁王一直自称监国而不称帝,那我大清是不是可以把押到北京的弘光送回去?” “甚至可以把在杭州俘虏押回京的潞王也送去湖广或江西,仍尊他为监国?” 这番话让多尔衮都震惊住了,这是什么神奇的思路。 但细细想去,却又觉得这计策好像还真挺毒。 那弘光帝被俘入北京后,清廷本以为可以用他的名号,让残明官绅将士投降归附,但现在出了个厉害的鲁监国,那这弘光根本没什么作用了,除了在北京浪费粮食外,还有个毛用。 本来都有人建议多尔衮干脆把当初抓来的弘光、潞王等其它明宗藩,找个借口全杀了,也免的浪费粮食。 谁知道现在陈名夏还有这等提议。 一个留在北京浪费粮食什么用也没有的弘光,他也招不来半个明臣,不能为大清招降半个府县,那如果送回去呢? 朱以海是监国,可现在正统皇帝回去了,那朱以海这监国怎么自处? 退位归藩还是拒不退位交权? 那他本只是个疏藩,又仅是监国,皇帝归位,他这监国自然就得交权,不交那就是不忠。 残明的那些官员将领那些地方士绅,又要如何站队? 这势必要引起南朝的分裂啊。 如果朱以海敢杀弘光,那就得背负不忠和弑君之名,那他的威望也将大降。 朱以海的监国朝廷里,不少大臣甚至阁臣都还曾是弘光的大臣呢。 “这倒是神来一笔啊。”多尔衮赞叹道。 “既然要送,那要不干脆把明朝的那些宗藩全都送回去?留着也浪费粮食,反正这些人除了吃也没别的本事了,送回去也能扰乱南边内政,最起码也得给朱以海增添供养的一大笔负担。” 钱谦益听着这些人的话,心中感叹这些人是真的损啊,损到家了。 只怕连弘光帝和潞王他们都想不到,本来他们要被找个理由杀了,现在却因为鲁监国太厉害,而要被送回去了。 他打算回去后就马上给鲁监国写密信,把这消息赶紧通知他,让他早做准备,最好是不要让弘光帝回到浙东去,否则后患无穷。 虽然他也曾参与拥立弘光,是弘光臣子,但此时,钱谦益仍不愿意他回去。 “严我公要整顿经营,建立水师,这是好事,河南江西和浙江福建这四省,暂时先不要管,让严我公先全力整编江南之汉军。 不过六万多绿营还是太多了些。” 多尔衮考虑了会,“这样,陈泰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并巡抚凤阳等处,置漕标中左右前后并水营等七营,共三千五百人,驻淮安。 陈锦提督操江并巡抚安庆微宁池太广德诸地,驻安庆府,操江所部十二营,水陆共六千人。” “经略严我公经标五千人,总督马国柱督标三千,裁安徽提督,所部并入操江提督和苏松提督麾下,苏松提督提标三千。” “苏松巡抚驻苏州,抚标三千。” “严我公所奏八镇总兵各兵三千可第二批招募整顿, 先把经略总督巡抚提督各标营整编充实再说,其它总镇、协镇、参将游击守备各营,慢慢添置。” “殿下,钱粮军饷如何供应?现在朝廷无钱粮可拔,地方也无钱粮可调。” 年轻的摄政王想了想,“实在不行,就加征,练饷每亩加银一分。” 钱谦益忍不住提醒摄政王,“此前朝廷已下令各地开征三饷,每亩加征三分银,其中已经包括了练饷一分。” “那就再加一分!”多尔衮毫不犹豫道。 “实在还不够,那就让地方自己想办法,找大户士绅借款也好,劝捐也罢,甚至可以向百姓提前征收明年之税赋等,总之要想南方安稳,这绿营必须整编。” “江南先把这第一批两万三千九百标营编练起来。” 三饷三分,现在再练饷又增加一分,一亩加征四分银。 环太湖的苏松常镇宁杭嘉湖加太仓,崇祯初人口达三千多万,田亩四千八百多万亩,亩加一分银,就是四十八万两银子。 每亩四分,就是近二百万两银子。 二百万两银子够整几万绿营以及驻防两三万八旗吗?那绝对是够的,甚至还有富余。 “湖广那边····催促一下洪承畴和勒克德浑,不要再拖延了,尽快入楚。到湖广后,先恢复平定武昌长沙荆州襄阳,此四地各设一镇总兵。” “让他们视情况考虑是否南下追击明军,若粮饷不济,则暂缓南下。如果吴三桂李国翰到达汉中,湖广可配合出兵支援,视情况攻打郧阳,若复郧阳,仍设巡抚和总兵一员。” “陈泰奏说明军主力沿运河北上,有可能要围淮安,而刘良佐不可用。” “罢刘良佐江北提督之职,罢撤此职,其所部编入陈泰漕标等,让陈泰驻防淮安,再让谭泰、何洛会赶紧南下增援淮海,务必守住淮安,夺回这盐漕重镇。” “谁愿为使者送弘光南下?与明军议和?” “臣举荐陈洪范!”陈名夏提议。 陈洪范是当初南明朝廷派去北京议和的大臣,结果暗里投降清廷,然后回来就各种投降言论,后来跑到杭州,又劝降了潞王投降。 不过这个大汉奸在杭州城破后回到北京,但在清廷里并不怎么受待见,给了个虚衔就就打发了。 “嗯,陈洪范可充副使,但还缺一正使。”多尔衮明显不怎么待见陈洪范,他目光在冯铨、陈名夏、钱谦益几人脸上来回打量。 但冯铨和陈名夏明显都不愿意充当使者南下,毕竟都是汉奸,万一去了被一刀砍了岂不冤? “臣举荐钱侍郎为正使南下,钱侍郎曾是东林领袖,在南人中名望很高,如今鲁监国朝廷中有不少东林党人,正好联络谈判。”陈名夏赶紧举荐钱谦益,以免自己被摄政王点名。 冯铨也赶紧打蛇随棍上,也推荐钱谦益,理由也差不多,说他在南人中威望高,与鲁监国的阁臣们也都私交不错,比较方便促成和谈。 钱谦益假装推辞了几下,最后一脸无奈的样子应下,似乎很不愿意南下的样子。 多尔衮好言安抚几句,还特意给他加官礼部汉尚书。 “钱卿是我大清议和使者,送弘光帝还浙东,明国必不敢加害也,且放心南下,待事毕功成,孤定当重赏厚谢!” 第305章 花马刘反 扬州。 “殿下,淮安的刘良佐派人送来了贺礼。” “贺礼?什么贺礼?”朱以海倒有些意外。 “来人说是九九重阳节的贺礼,顺便补上中秋节礼。”杨伯兴把礼单呈给朱以海,刘良佐送的贺礼还不少,黄金一千两,白银两万两,又其它各色珍珠珊瑚等许多,还给他送来了一对扬州瘦马。 “殿下,这花马刘是想投降反正吗?”杨伯兴忍不住问。 “那倒也未必,这家伙只是想保住现在的地位而已。”朱以海对刘良佐这类人早看透了,心中早没有什么国家社稷、忠义廉耻,他们有的只是想在乱世里保全实力保全富贵,至于效忠谁,那不过是看谁更强。 眼下巴巴的送来贺礼,明显有几分求饶的意思,不想朱以海打到淮安去,不想朱以海把他灭了。 “这里还有一封副启。” 明人书信有个习惯,喜欢一次寄两封信,正信反而只是寒喧客套,反而重要内容放在副信里。 刘良佐副信中告诉朱以海,说清征南大将军谭泰与何洛会及三顺王所领三万精锐援兵,已由济南至兖州府,谭泰在山东的济南、东昌、兖州、青州、登莱诸府不仅大肆征集粮草,征召民夫运粮,而且杀到兖州后,还对朱以海展开抱负,挖鲁藩历代先祖的坟,把朱以海祖父父亲兄长等扒出来,挫骨扬灰。 甚至在当地大肆屠杀。 鲁藩原所在的兖州滋阳更是被谭泰屠城,屠光了滋阳城中百姓后,谭泰还把原兖州城中鲁王府,改成了驻扎八旗的满城,把鲁藩的坟地平成了军马牧场。 兖州府四州二十三县,被彻底的扫了一遍。 鲁藩封镇兖州,历二百余年,总共分封过十八个郡王国,共计有过郡王七十余人,明末战乱时,虽然鲁藩宗室大多南下,但也仍有一些鲁藩宗室未能南下,大多是一些传的较远的中尉们,这些人平时日子就不好过,甚至饥寒交迫,又不能从事四业,无法离开封地。 顺军清军先后占据山东,他们连逃难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留下来。 原先清军对这些遗留地方的明宗室,表面假意优抚,按品级规定了相应的俸禄,但现在谭泰举起屠刀,大肆搜捕追杀这些宗室。 鲁藩鲁王府以及各郡王、将军、中尉,甚至是鲁藩家女婿、姻亲家也被抄家搜捕,鲁藩宗室所拥有的那些王庄、矿产、商铺等,被彻底的没收,无数跟鲁藩沾亲带故的也被处置。 很明显,谭泰因粮草供应不足,三万大军无法迅速南下,可山东的情况也并不乐观,没有漕粮北运,仅山东这一地,哪还有多少余粮。 只能搜刮百姓,但这两年,清军明军顺军反复的争夺,洗了一遍又一遍,到处都是荒芜的田地,百姓大量逃亡,十室九空,清军一时间也无法从民间搜集到粮草,谭泰也只得向山东富户们开刀。 不仅是兖州的鲁藩,其它好几个宗藩也是如此下场。 几大宗藩封镇山东近三百年,各地但凡有点身份的大户谁不跟他们沾点亲带点故? 这一轮浩劫,除了那些家族降清的外,基本上都涉及了。 “鞑子都沦落到开始挖坟了么。”朱以海听了,只是冷笑。 鞑子初入关的时候,还打的是为崇祯向闯贼报仇的旗号,假惺惺的还祭奠崇祯,又下诏优待明宗室,对原大明官员,一律原衔任用。 甚至对各地士绅也是优待的。 但现在他们开始彻底撕下伪装,不是不需要了,而是伪装不下去了,战争持续不决,拖延日久,鞑子现在也是自顾不暇了,江南湖广两大粮仓糜烂,运河堵塞,各地战事并不顺利,军费开支、伤亡赏赐抚恤等都是节节高升。 鞑子手里拿不出钱来了,甚至战局有反复的风险,这个时候他们可就顾不得什么优待明室、士绅,什么脸面这些了。 鞑子已经打急眼了。 这算是好事吧。 “殿下节哀,臣立誓将来必将这谭泰碎尸万段,挖心剖肝祭祀殿下历代祖先族人。” 朱以海对鲁藩被挖坟的那些先辈们也没太多特殊感情,他们若是知晓如今大明成这个样子,在地下估计也是睡不踏实要掀棺材板出来的。 “这个谭泰是个狠人,估计会比我们预计的提前南下。” 靠烧杀抢掠,谭泰能马上筹集到一大批钱粮,加快南下速度,朱以海也不能在扬州久呆了。 “既然花马刘对咱们这么客气,都给我们送节礼了,那礼尚往来,咱们也得回去拜访一下。传令全军,全速赶往淮安府。” 花马刘又是送礼又是报信,可不全是好心,这明显有几分威胁朱以海的意思,告诉谭泰已经来了,让他就不要再去淮安打扰他了。 但朱以海不愿意放过淮安。 淮安做为原大明漕运总督驻地,又是两淮盐业的一个中转重地,必须得强拆了。 ······ 淮安府,山阳城。 派去扬州的使者返回,刘良佐问,“东西都收下了吗?见到人没?” “回父亲,东西都收下了,儿子也见到了鲁监国。” 被刘良佐派去送礼的是他的儿子刘泽涵,但却是冒名为中军千总身份去的,刘泽涵这次冒险南下,就是为了看看明军的声势,更要瞧一瞧这领军北伐的是否如明军宣扬的那样,是鲁监国亲提御营。 “真是鲁监国?” “不会有错的,当初鲁王南奔,与福王等六王俱至淮安,儿子曾见过。” “他认出你没?” “没有,儿子没敢表露身份,儿子认识鲁王,鲁王却不认的儿子。” “鲁监国真如外间传闻那般英勇果决?” 刘泽涵点头,“儿子亲眼看到鲁王在扬州城下斩杀三百八旗俘虏,甚至还亲手提剑斩杀一人,并剖心取肝祭奠史阁部等扬州死难军民百姓。他先一剑就砍掉那名八旗佐领的脑袋,动作利落,脸无惧色,然后从容的取刀把那佐领开膛破肚,取出心肝,从始至终,面色从容淡定。” 刘良佐听的都不由的惊骇,一个宗藩大王,居然有这等狠辣,这种剖心取肝的事情,就算一些老兵都未必能从容做到。 “还有,监国的御营确实军容整肃,虽然披甲率不到三成,但那股士气十分高昂,那些兵将身上有一股难得的锐意,甚至完全不弱于当年黄得功的勇卫营。” “而且他们的船很多,那大鸟船上配有许多大炮。” 刘良佐点头,“陈泰败的倒不冤了。” “父亲,还有一事,儿子前脚刚动身离开,监国后脚便已经挥兵北上了,眼下,就在后面不远,随时可至淮安城下。” 刘良佐大惊,“你没跟他说谭泰与三顺王领兵三万正杀来?” “说了,但鲁监国却仍然来了。” 嘶! 刘良佐惊骇。 “这可怎么办,谭泰领兵三万杀来,这鲁监国又亲提御营六师北上,咱们爷俩夹在这中间,岂不要成炮灰?” 正惊惶间。 亲兵报告,说征南大将军谭泰派一名旗牌官已到。 刘良佐称病,让自己的中军先去接待。 半个时辰后,中军来禀,这位旗牌官是来宣读北京朝廷命令的,摄政王下旨,以刘良佐弃城失地论罪,夺职,让他交出兵权,立即回京待罪。 听到这消息。 刘良佐面色阴晴不定。 “就给我几千老弱,我如何能守的住扬州?陈泰不是向称勇猛吗,可他带几千人不还是没守住扬州?” 刘良佐站在厅中转来转去,越说越气,“当初老子带十万人归附,结果鞑子是如何对待我的?夺我兵马,将我闲置,如今因这事还要论我罪,真是岂有此理。” 刘泽涵也劝说刘良佐不要回北京。 而他的侄子刘泽洪却力劝他回北京。 刘泽涵怒视堂兄,“你是担心会影响到你们父子前途,才不顾我父子死活吧?” 刘泽洪在刘良佐麾下任副将,他父亲刘良臣原是祖大寿麾下游击,大凌河战败后,在崇祯四年随祖大寿投降,入关后为宁武关副总兵,刚升为甘肃总兵。 刘良佐比他兄弟晚了十几年才降清,降清后也与他兄弟一样都入汉军镶黄旗。 相比起他兄弟刘良臣在清军中较得重用,刘良佐降清后地位就比较尴尬,虽然表面上清军保留了他广昌伯爵之位,但实际上明朝的爵位在清朝并没什么用,这伯爵还不如一个世职。 曾经做为江北四镇之一,如今沦落到这般地步,落差巨大。 花马刘也是心里直骂娘。 之前随多铎征江南时,他就一直被闲置,现在再回了北京,只怕就跟刘泽清一样,得被留在京城坐吃等死了。 刘良佐并不甘心,否则也不会让儿子去扬州给鲁监国送礼了。 “既然鞑子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刘良佐咬牙切齿,直接把满州大人骂鞑子了。 “伯父三思啊,”刘泽洪大声劝说。 “泽涵,你赶紧再出城南下去见鲁监国,见了面直接道明身份,就说我已率部据淮安城反正,请监国前来接收。” 说完,又叫来家丁,让人把侄子刘泽洪先关起来,然后戒严淮安,宣布倒戈起义! 第306章 剪辫出迎 朱以海没打算跟谭泰硬碰硬,但还是想抢先他一步把淮安拆了。 兵分两路而进,一路走运河水陆而进,一路先沿长江出海,再沿海岸北上,加上先前已经进驻洪泽湖和高邮湖,以及黄河口庙湾的几支人马,这次朱以海也算是精锐尽出了。 甚至还有在江北组建的乡团义勇们,沿东面运盐河北上。 在旁人看来,监国这是因谭泰扒坟侮辱先祖的激烈反应,是要去报仇雪恨的。 瓜洲到淮安的运河称为里运河,古称邗沟,俗名里河,长约三百余里。大明时对运河十分重视,多次疏浚,在江淮之间开挖月河,修筑东堤,进行湖漕分离工程。 也因为这条运河,使的两岸兴起了许多漕运城镇,因漕运的粮盐大兴,甚至手工商业发展很快,不过在崇祯末年,运河两岸也遭遇战火,兴也因运河,败也因运河。 兵过如匪,来来往往,运河两岸也饱经战火,备受摧残。 运河不算宽,宽约五到十丈,水也不算深,但因为朝廷几乎年年疏浚,以保证漕运,所以就算到此时,里运河上行船,仍十分便捷。 甚至因为战乱原因,原本经常排队堵塞的运河上,现在十分宽畅。 朱以海的水师舰队非常方便的行驶在河上,连最新式的大鸟船三层炮舰,都毫不受影响。 不过相比起在长江中,在运河里的水师还是不够安全,河面距岸上太近,如果有敌人埋伏两岸,直接用火箭就能攻击到河里的船,若是在上下游拦截,更是瓮中捉鳖。 好在朱以海这次还把金吾镇骑兵也带上了,他们在岸上随行,前出侦察警戒,策应安全。 花马刘上次跑到淮安后就没再南下过,陈泰来了后调了几千兵一路收复扬州,也派人重新恢复运河两岸城镇统治,可是这统治太脆弱了,没有清军驻防,本地那些士绅百姓,才不会抵抗明军。 面对过境的明军,有的大户选择赶紧跑路避开,多数百姓早躺平心态,就留在家里,甚至该种地的继续种地,还能有心情跑到岸边来看热闹。 也有跑来主动投军入伍的,有拿着点土产过来售卖的。 这场面,就跟平时漕船过境一样。 对于他们来说,他们现在对当兵的都麻木了,生活总得继续啊。 朱以海没有沿途停留,上次阮进和黄斌卿他们已经扫荡过运河一线了,三百多里的淮扬一带,他们一路拆过去,现在好多运河小镇,都还是东缺一段西少一块的。 城镇里如今也都是空空荡荡没有半点钱粮各储,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各地除了少量壮班、保甲在维持治安,并没有清军。 他们浩荡着一路北上。 以一天百里的速度行军。 三天后,便已经抵达淮安府城了。 自黄河夺泗淮入海后,淮安府这座本以淮为名的城,现在却成了黄河南岸城池,西面洪泽大湖,北面黄河,东面直通大海。 明朝原还在此设立了大河卫。 在运河繁华的那段太平年月里,淮安府的富庶不比扬州差多少,据说每年有两万艘次的漕船经过,还有上万艘次商船经过。 明为黄河改道夺淮入海,影响了运河,明代曾花费很大人力物力,在山东微山湖的夏镇至淮安之间,进行了黄河和运河的分离,开泇口运河、通济新河、中河等运河工程。 淮安南接里运河,北接中运河,又有淮水黄河从家门口过,因此成为南北的连接枢纽。 漕运总督便是驻淮安。 淮安府城山阳,更是被称做是冲,繁、疲、难、倚之城,在这里不仅驻有漕标营,又有运河钞关。 过白马湖,泾河,便进入了淮安府南境。 洪泽湖里的前锋明军前来迎接,一同来迎接的还有刘良佐之子刘泽涵。 “臣水师副将刘世勋拜见监国殿下。” “听说你们刚拿下泗州,伤亡如何?” 泗州在洪泽湖西南角,也是黄河夺淮后,淮河的东段尾,淮河在泗州注入洪泽湖后,也就算消失了。 泗州是淮河重镇,但此时刘良佐却直接把泗州献给明军了,驻泗州的也是他旧部,他一封信就让他开城献降明军。 刘泽涵上来拜见,说明身份。 “上次你来说是千总,如今却成花马刘的儿子副将了,” “是罪臣隐瞒身份,请殿下恕罪。”刘泽涵赶紧说明来意,他父亲愿献淮安反正,并已经说服泗州、海州几地驻守旧部,一同反正归降。 朱以海是在运河船上接见的刘泽涵,对刘良佐此时反正,似乎一点也不稀奇。 “我听说你父亲因丢失扬州等多地,已被清廷罢职夺官,还要入京问罪,你们刘家一家子降虏,你父亲更是率十万人马降清,落得这个下场,真是不免让人唏嘘啊。” 刘泽涵还以为这事明军一时不知晓,只说父亲心情大明如今反正归附,能在监国这更有地位,谁料一切底细都被鲁监国所知。 从主动反正,倒如今这走投无路来投,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不管怎么说,你们父子愿意弃暗归明,甚至还愿意劝说旧部一同反正,孤还是很高兴的。” 一番敲打后,朱以海让刘泽涵回淮安城,并让他带了一道诏敕回去。 朱以海加封刘良佐淮安伯爵,授后军左都督加兵部右侍郎,仍任江北提督。 刘良佐原是广昌伯爵,弘光封的,但现在鲁监国朝廷已经废除了弘光的帝位,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弘光朝,以及弘光朝封过的那些官职爵位等了。 仍给他个伯爵,主要也还是现在仍算特殊时期,刘良佐虽然无能,但这人毕竟是原四镇之一,现在又能带着手下以兵马地盘来投,总得给两枣。 黄斌卿他都授了伯爵,郑芝龙还授了侯爵,一个空头爵位朱以海还是舍得的。 刘泽涵也被朱以海赐封了一个山阳县男爵,并授记名总兵衔。 他千恩万谢后赶回淮安城,刘良佐听完后,拿着那道圣旨,心情复杂。 “召城中文官武将前来开读圣旨!” 摆案焚香。 圣旨供在案上。 城中官将等聚集,刘良佐请出圣旨宣读。 “尔等皆随我出城恭迎监国殿下!” 众人应声。 刘良佐决定反正后,已经先下手为强,把城中清廷派来的监军、御史等一些官员,还有一些死忠鞑子的都给砍了,剩下的这些要么是他旧部,要么是那些两边倒的,没有人再反对投明。 淮安城上再次升起了大明的旗帜。 城门缓缓打开。 剪掉发辫的淮安城中军将官吏们带着走出,后面跟着城中花马刘部下兵马,也全都剪掉了发辫。 他们扔掉了绿旗,出城迎接大明监国殿下! 第307章 守江守淮 “守江必守淮,我们应当依托淮泗,在此跟鞑子交手。” 淮安城隔黄河相望的清河城中,这里是原河道总督驻地,也是淮扬道治所,这里运河、黄河分治,一样是淮扬漕运重镇。 在花马刘投降后,驻扎这里的副总兵自然也是第一时间投降反正,这副总兵还是个老熟人,原驻泰州的秦大鹏,曾跟明军在靖江岛交过手。 提议据淮而守的不是刘良佐和他的五虎将,而是浙直水师提督黄斌卿,他反对把淮安、清河、泗州这些要地弃守。 “淮安和泗州,在洪泽湖两头,又通淮河、黄河、运河,这正是适合我们水师的有利地形,连通江海,水陆协防,在此阻击鞑虏,不让他们南下。” “刘卿意见?”朱以海问花马刘。 “守江必守淮是没错,但那也有前提,如果据有江南淮扬之地,那淮就是前线,守淮是必然的,后方安定,可作支撑。但现在却没这条件,江北的凤庐仍驻有清军兵马,淮河上游和淮安北面黄河上游的徐海,都在清军掌握之中。” “更别说江南的江宁苏松等地,湖广又刚传败讯,如果现在守淮,那就是陷入四面重围之中。” 黄斌卿道,“那也不惧,鞑子没水师,江宁的兵过不了江,湖广安庆的兵更过不来,就算凤庐等淮河上游,也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刘良佐并不想留守,谭泰、何洛会还有孔有德这三顺王一起率三万精锐南下,这可不是三万绿营,花马刘是跟着多铎南征过的,当初四镇是如何崩溃,是如何横扫江南他非常清楚。 “肃虏伯,守淮也不是只守淮安城,而是从淮河北面,北起徐州南到扬州的淮南流域,依托纵横的水网层层阻滞。 但是淮扬地区缺点也明显,这里太过平缓,一马平川,缺少山脉的阻挡掩护,对于北方的鞑子来说,他们很容易就突破南下。 他们现在确实是没水师,但以黄淮这样的河流宽度和深度,其实远不比长江或大海,只需要普通的漕船、甚至是木排都可以轻易过河,谭泰只要从上游征召漕船商船,只要给他们些时间,调集个几万条船都不是问题。” “到时无数船顺河而下,如何防?再者,马上就要入冬了,这几年一年比一年冷,淮水、运河都是年年冰冻三尺的。” “且黄淮不比长江,长江有几个重要的渡口关口,而这里到处都可以渡河,防不胜防。” 刘良左虽然怕死,但毕竟也是个老军伍,而且当年他就是在凤阳庐安一带镇守起家的,对江淮这块地区,绝对比黄斌卿了解。 所谓守江必守淮,不是守的淮河这条河,而是北以徐州、泗州、淮安、凤阳、寿州、扬州等这一座座的据点为主,依托这些据点,实际上是划成了三条防御线。 西以寿州、合肥、和州为一条防线,他的主要作用是连接江淮,防止北方从河南突破淮河后,一马平川无可阻挡,可以直接钦马长江。 这条防线就是保证北方军队即使突破了淮河,南方军队也依然能有一道防线。 合肥自古以来,地理位置重要,也就出于此。 而徐州泗州淮安,是另一条防线,是正面防从山东南下的兵马,这条防线重点在徐州。 最后一条防线便是扬州,一旦徐淮失守,北方军就可以沿着运河长驱直入到长江边,扬州可谓是江东最后一道门户,尤其是这里还有瓜洲渡。 一旦这三条防线失守,那么虽还有大江横锁,但北方军却可以任意选择渡江位置过江了。 不管是东晋还是南朝甚至是南宋,想偏安江南,守淮是必须的。 但现在问题是,长江两岸都在清军手中,明军绕到敌后来守淮,这不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吗? 你光守一个淮安泗州,又如何守的住,上游的寿州合肥凤阳不说,北面的徐州也在清军手里,南面的江宁等也在清军手里,在这里守,岂不是自陷重围? 所谓河湖海之地利,对清军来说也威胁不大,毕竟这些河湖又不是不可跨越。 “殿下,臣建议趁鞑子还未至徐州,立即派兵沿运河北上,抢夺徐州,以一支水师屯于徽山湖,则可截断运河,拦截清军补给线,又可做为徐州北面策应之兵。”黄斌卿仍然劝道。 微山湖南接徐州,北入兖州,往北与南阳湖、独山湖相连,东面紧邻运河、黄河,往北能一直通到济宁。 这几大湖水域很广,湖中还有微山岛等不少湖岛,放一支水师,是没有问题的,却能威胁运河,支援徐州。 朱以海低头看着眼前的地图。 他北上确实是来找清军麻烦的,但不是来硬碰硬的,现在也还没这实力。 刘良佐的投降,在意料之外,却也并不影响本来计划,就他那几千怂兵,朱以海只要赶在清军南下之前,就能拿下他。 “洪泽湖、微山湖甚至高邮湖等,确实可以安排一些水师船进入,派一些兵以此建立根据地,发动周边百姓抗清,找机会袭扰周边清军,袭扰他们的运输线等,但不能本末倒置。” “我们北次北上的计划是很明确的,在谭泰南下前,抢先把沿运河的徐海淮扬这一线,给他扫平,能拆的城都给拆了,能运走的钱粮都给运走,能带走的工匠都给带走,我们扫完拆完后,出黄河,去海州的郁洲岛。” 郁洲岛便是后世连云港的云台山,在清朝时与陆地相连,而在此时还是一个海岛,海州有盐河、涟水等相接黄河北岸的清河镇和沭阳。 海州湾有三百多里的海岸线,有深水良港,有不少海岛。 在朱以海看来,这里的位置很紧要,尤其是这岛他比较看重,可以拿下来驻水师,成为威胁清军山东、徐海后方的一个重要前沿要塞。 就如当年毛文龙在朝鲜那里搞个皮岛,都能让后金十分头痛一样,这个海州湾和郁洲岛拿下,不会比崇明岛的战略作用小。 北上可威胁登莱半岛,登陆可直接威胁海州、徐州,南面点就是黄河海口,沿河而进就是淮安、泗州。 海州湾这一带,还是淮北的重要盐产区,跟淮南产盐重要性差不了多少。 最重要的一点,郁洲岛是一个海中大岛,那可不是淮河黄河这样可轻易越过的。 朱以海坚持要拆淮安、清河,甚至是徐州,因为拆城容易重建难,拆掉这些黄淮运河上的重要据点后,清军想守护漕运就很难,没有一个足够坚固的要塞据点,就意味着在海州湾有据点的明军,随时就可以过来逛逛。 那清军就算收复了淮扬地区,以后也会很疼痛,无法保护运河和他们的漕粮和盐、货。 “我们得掌握主动权,我们如果留下来守城,那麻烦的会是我们,但如果我们现在毁城撤离,则麻烦头痛的是清军。” “我们有水师之利,可以立足海州湾里的郁洲岛,也可以在洪泽几大湖里留一些兵、船,我们不跟鞑子正面打,只在淮扬这边搞破坏,鞑子八旗再强,也需要吃喝,也需要粮饷,而现在淮扬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很残破,根本还没恢复过来。” “我们只要再破坏破坏,那鞑子很难在这里驻军,不能驻扎足够多的兵,那么他们别想把江南的粮食赋税北运,这是一条命脉,我们卡住这里,就掐住他们的喉咙。” “我们拆毁他们的城池,堵塞他们的运河,控制他们的盐场,那么这片广阔的黄淮之地,就会成为我们来去自由的狩猎场。” “如果我们真要正面守城对决,那我何必来这里,我们直接在杭州,在绍兴打不好吗,甚至退往衢州等地更有优势。 时候未到,诸君稍待!” 会议过后,朱以海兵分几路,他亲领一路沿运河北上徐州,其它几路分别去攻淮河上游的凤阳、寿州,以及东北面的海州。 朱以海的要求也很简单,趁现在这些地方空虚,沿途扫荡过去,如果反抗激烈就绕过去,反正城中也没多少清军,不会造成威胁,打下的城镇,组织百姓拆毁城墙,堵塞护城河,分掉府库里的钱粮,甚至运走衙门里的档案册籍,把官吏都带走。 彻底瘫痪地方,要让鞑子收复后,也无法倚靠,更无法短时间里恢复统治,从地方征收钱粮等。 这是对鞑子的大扫荡。 既然守不住,那就根本不守,我不守,你也别想法。 以后这片地方,谁都可以来去自由。 破坏总比建设更容易。 以往都是鞑子年年叩关入侵,到处劫掠破坏,而现在,鞑子占据中原,那就轮到朱以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治理一个国家,不仅仅是靠能打就行的。 最核心的其实反而是一个钱字。 钱是国家治理的根基,百官俸禄、宫廷用度,以及养军打仗,处处离不开钱粮,而这些都不是那些能打的兵能解决的,是那些普通的地方百姓耕种制造慢慢聚拢上缴。 江南已经打烂了,湖广也打烂了,现在轮到淮扬了。 只要把这里也给打烂了,那鞑子就会跟崇祯一样,陷入深深的困境之中不可自拔。 大明中期时,东南倭寇给大明朝造成的损失,不亚于万历三大征,所以别小看破坏,有时比正面作战的威力还大。 湖广的粮、两淮的盐,江南的钱,失去了这些,鞑子再无法嚣张。 第308章 捷足先登 恭顺王孔有德奉征南大将军谭泰之命,率本部为前锋先行南下,赶往徐州驻防。 兵马刚至南阳(鱼台),便接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侦骑飞奔而至,带来了徐州已经失守的消息,“徐州驻防副总兵沈豹叛变投明。” 孔有德正在吃微山湖里捕的炖鱼,听到这话差点卡了喉咙,扔下筷子,“沈豹叛变投明?他是刘良佐的五虎将之一,看来刘良佐也叛变了!” “大王英明,刘良佐据淮安而反,而且还鼓动了几个旧部一起投降,如今泗州、海州、徐州、清阳皆不战而降。” “传我命令,立即拔营启程,火速赶往夏镇!” “大王,明贼来势汹汹,刘贼又反,是否先在此驻扎,急报谭大将军先?”一名标将提醒他。 “花马刘算个什么东西,”孔有德不屑道,“这家伙不过是因丢失扬州被朝廷降罪夺职,于是畏惧降敌而已,明贼更没有能打的。赶紧南下,别让贼再抢了夏镇。” 夏镇原叫夏村,一个微山湖边的小村子。 嘉靖末因为新开夏村到南阳的运道,因此夏村成了沿运码头,工商业也就日趋繁荣,到隆庆三年改村为镇。 同时工部、户部分司自沽头村移驻夏镇,从万历十六年开始,用时两年,筑起四面土墙,建起了四座城楼。 周九百余,高二丈五寸。 这里常年驻兵维护漕运,故又称部城。 夏镇界连南直和山东,为两省分治。 镇北属山东滕县地,镇南却是南直沛县管,故有俗语一步两省三座庙,一条大街两县分。 孔有德并没有把花马刘放在眼中,也没有把明军放在眼中,这位恭顺王,原是辽宁铁岭矿工,长于弓马却不识字,天启年间后金占领辽沈后,孔有德与其兄孔有性投奔了毛文龙,参与了镇江大捷,后转进皮岛。 也与同乡耿仲明过从甚密,还拜其为义兄。 孔有德因骁勇善斗、临阵先登,为诸将冠,毛文龙收他为养孙,赐名毛永诗。 只是后来毛文龙被袁崇焕所杀,孔有德与耿仲明愤愤不满,最终离开东江投奔了孙元化,最后随他去了登莱。 当时孙元化崇尚西学,积极打造一支西式火器的新军,从澳门广东福建等地采购了许多火器,又招募了不少西洋炮手教头、工具等到登莱,组建新军,孔有德成为这支新军的将领。 崇祯四年,孔有德率新军渡海去辽东支援作战,结果遇海上大风返回,转率八百骑陆路支援,路遇风雪,给养不足,士兵路过吴桥时,在地主家吃了鸡没给钱,被诉至孔有德处,孔有德对士兵处以箭支穿耳游营之刑,结果饥饿愤怒的士兵哗变,烧了地主庄园,说服了孔有德兵变,杀回登州。 那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那次登莱兵变最终孔有德还是败了,率部万余渡海北投后金,带去了后金急需的舰队、红衣大炮和工匠。 孔有德被授为都元帅,安置辽阳,自成一军,称天佑兵。 几年后,后金改大清国,孔有德更受封恭顺王。 此后征朝鲜、攻明朝,孔有德都是充当急先锋,也屡立战功,不过鞑子对这个恭顺王也并不是很信任,基本上没让孔有德单独领过兵。 这次三顺王一起出动,可仍隶于谭泰与何洛会这两一等公之下。 孔有德确实有几分资格瞧不起文昌伯花马刘,毕竟他当年纵横辽东,割据登莱的时候,刘良佐还没出头呢。 他孔有德虽是矿工出身,但打了半辈子仗了。 他曾经的对手们是努尔哈赤是皇太极,是朱大典袁崇焕吴三桂是李自成等人,多少豪杰都败在他手下,他自然瞧不起什么花马刘和鲁监国。 孔有德急着赶去夏镇也倒不是他有多忠心耿耿,纯粹只是他军中粮草补给不多,原计划就是过了南阳后到夏镇补给,然后再到徐州补充的。 如果不能赶紧抢先进夏镇,那他可就军中无粮了。 孔有德此次从辽阳带来了六千八旗汉军,这支兵比较精锐,与那些绿营不同,是真正久经战阵的老兵,不少还是他当年从登莱渡海带到辽东的。 六千兵马中有三千骑兵,占了兵马一半,另有步营三千,其实那三千都是孔有德的炮兵部队,而非传统的步兵。 他是从辽阳水路到渤海,乘船渡海到天津,再沿运河而下,直到山东。 这一路基本上走的运河,他的战车、火炮、火药、炮兵们倒是没受什么影响,行军速度很快。 孔有德甚至坚信,自己这六千人在夏镇补给了物资后,可以顺势直接推进到徐州城下,他的炮兵携带了许多战车、火炮,有不少红衣大炮,并且他本身擅长于用炮,而且对于用火药爆破城墙有丰富的经验。 只要明军不是大量聚集在徐州城里,他就可以直接拿下徐州。 孔有德部行军速度很快,他一边派人去报告还在济宁的谭泰等,一边以日行二百里的速度往夏镇赶去。 两地相距不过百余里,以这个速度,那么天黑之前就能赶到夏镇。 晚上就能在城里驻防,不用在外面扎营,这都九月了,夜晚外面已经有些冷了,而且明军已经夺了徐州,那么野外就不是很安全。 在城里驻防,既能节省扎营的麻烦,还更安全。 徐州。 徐州的沈豹手里只有一千绿营,原本是有两千的,但陈泰上次南下时从他这抽走了一千,于是他就剩下了一千,而且这一千还是被挑走精锐后的老弱。 当然这一千也只是名义上的,只存于兵册上。 实际上在被陈泰抽走了一千整数后,沈豹手里真正只剩下了大约三百来人,至于缺的那六百多,是他和手下军官们分享的空饷,只有名字在册,实际没人,这饷银钱粮装备等,都被他们吃了。 徐州本是江淮重镇,战略要点。 可因为清军早打到钱塘江去了,所以这个重镇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沈豹就领着三百来个老弱,如何能守的了徐州? 所以当刘良佐派儿子过来见他,跟他说清廷要夺他们兵权治他们罪的时候,沈豹也无路可走了。 扬州盐城高邮等地丢失,他这个徐州副将也是有责任的,因为他虽驻徐州,但也属刘良佐麾下,也是江北的守将。 刘良佐说他已经投降了,沈豹也就立马跟着降了。 毕竟刘泽涵把鲁监国的封赏诏书都拿来了,沈豹被封为徐州总兵,加封郯城县子爵。 沈豹这边接下诏令,改旗易帜,那边城外就来了一支明军,明显是早就来了,沈豹若是不答应,刚才可能刘泽涵就会让他们的手下绑了他。 进驻徐州的是金吾镇骑兵,迅速接防之后,又派兵去奔袭二百里外的夏镇去了,同时,一支水师也从运河驶入微山湖。 当沈豹被告之徐州要被马上拆毁弃守时,并没有不高兴,甚至还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拆了徐州不用守,那他自然也就不用跟鞑子苦战了,他巴不得呢。 于是亲自撸起袖子,带着手下驱赶着满城百姓,开始动手拆城。 那边又一支船队驶到徐州,开始装运钱粮、册籍、工匠等离开。 孔有德的兵一路急行军,当他们终于快赶到夏镇时,突然听闻一阵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从夏镇方向传来。 “派侦骑去查看!” 轻骑疾驰而去,不久后带回来惊人消息。 “夏镇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没了就是没了。 夏镇不是包砖城墙,虽然修的时候用了两年时间,但仍是一座夯土城墙,两丈多高的城挺高,但明军早他们一步抵达,他们用了更简单的办法,直接在城墙下掏洞,建起许多个爆破室,然后堆上火药。 点火,爆破。 虽然花了不少火药,但确实是最快捷有效的方式。 夏镇城里的物资、档案、工匠等被搬空后,明军爆破了夏镇城墙和城门,把座运河昔日繁华工商大镇炸的到处都是缺口,连码头都烧了、淤了。 孔有德带着兵小心谨慎的靠近夏镇,确认明军真的已经撤走后,才敢入城。 发现这座城镇确实毁了,城里百姓全跑出去还没敢回来。 城墙东倒西歪,四座城门都全被炸塌了,城外的运河码头也全毁了,船都无法依靠。 更别说原先奉清军命令,官员们紧急征集起来的一批粮草,此时也没剩下半根。 看着这座破城。 孔有德气的把头盔都摔了。 好一会才长吐了口气怒气,却又走到那些缺口处,一一细细打量察看起来。 看了好半天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些炸城的明军,似乎也是跟他一样的爆破高手,这挖的洞,用的火药量,都是恰到好处。 爆破城墙可是个技术活,不是随便挖个洞塞入火药就行的,得挑选那些城墙薄弱之处,挖出的爆破洞还必须得是那种带直角拐弯的,把计算好用量的火药放在那个爆破洞里,最后还要用砖石在直角转弯处砌死,只留下一个小孔放引线点燃。 这样做能够使的火药爆破的威力最大,否则放很多火药也难以发挥出足够的威力,这些可都是经验。 但现在明军把夏镇炸的全毁,其爆破手段居然十分了得,堪称完美。 看着暮色渐沉。 孔有德神色凝重起来,他知道自己遇上对手了。 “全军撤入城中,赶紧把缺口拆屋拿木石先堵起来,今晚城中休整,多派兵马警戒防守,当心明贼半夜来袭。” “所有火炮、车马都入城。” 码头毁坏,船无法停靠码头,船上的炮并不好弄进城去,但孔有德还是不敢大意,仍坚决让士兵们费力把这些炮全都运入城中。 那支明军比他预料的要强,所以必须得小心谨慎。 “今晚六千人,全都给我睁只眼闭只眼睡觉!” 第309章 阴兵索魂 微山湖畔,运河名镇。 夏镇码头,脑后拖着鼠尾的一群清军汉军旗兵正挥着鞭子抽人,“快点!”在马鞭的鞭笞下,被抓来的夏镇百姓被迫抢修码头,还有百姓则背着纤绳为清军拖炮。 一名秀才站在水中,扶着根粗壮的木桩,另一名秀才抡着大锤打桩。 望着如今残破的夏镇,他忍不住叹道,“夏阳全盛日,城阙半临河,月夜楼船满,春风环佩多。” 抡锤的那位秀才听了,忍不住停下,也跟着念诗附和,“片帆风利挂残阳,一镇区分南北疆,花色暗思滕县白,钟声遥送沛城凉!” “好诗好诗。”旁边几分生员也跟着赞扬。 一名年迈举人站在水里扶着另一根木桩,叹道,“今日之夏镇,犹如昔日之戚城,戚城因我大明漕运而新生,可这夏镇又不知道还否再有重振之日了。” 夏镇虽是从夏村而来,但实际上这里曾为古城戚城。 戚城是秦置戚县治所,秦末刘邦曾经过这里,戚城筑有土圩,周四里,还建有砖门结构四个门楼,一直到南北朝时废戚县并入留县,随着戚县撤消,这一片区域的繁华也渐渐消退。 直到明代运河改道东迁,才为这里带来重生。 现在的部城原叫夏村,是一个偏僻的村落,因为嘉靖年间开夏村到南阳(鱼台)的漕运新渠,也叫夏镇新河,而使的夏村成为了运河码头,工商繁盛起来。 这座运河新城是大明所筑,却又是大明所毁。 一名年轻生员道,“我倒觉得重振之日不远了。”鲁监国都能率领北伐军一路杀到了夏镇了,那离振兴大明还远吗? 倒是几个老秀才们脸中满是忧色,他们已是风烛残年,这些年经历的尽是管种天灾兵乱,北方的鼠疫横行,各种水旱蝗灾,然后饥荒、兵乱,甚至这天都一年比一年还冷。 这才九月初,可他们才在运河里泡了会,就觉得半身冰凉,脚都麻木。 “凛冬将至,今岁又是大寒矣。” 老人叹息着道,目光中充满绝望,这一切都是末日景象,尤其是这冬天,一年比一年冷。 听老辈说,元末的时候曾经有过连续十八年极寒冬天,极寒到什么地步?就是运河冰冻三尺,长江绝流,太湖和洞庭湖上的冰可过马车,连广东的潮州都雪厚一尺,海南岛都下起了雨夹雪。 洪武开国后,天气慢慢回暖,经历了百年的回暖期。 然后差不多从万历开始,又开始持续大寒,一年比一年寒。 有那些懂天气的老辈人,都说天启崇祯的寒冷,还不是最冷的,现在这天象,有可能要进入一个更寒冷的时期,他们说这会跟元末时一样,估计从现在开始得持续五十年左右。 甚至如今不少地方已经有一些传言,说运河将冰冻三尺、长江冰封断流,太湖冰厚尺许。 “啪!” 皮鞭猛的甩在一名走神的老秀才身上,“老不死的还敢偷懒,没看到太阳都要下山了,天都黑了,还在这磨蹭,赶紧的打桩修码头,修不好,今晚就泡在水里别上来了!”一名清兵骂骂咧咧的挥鞭子抽打。 曾经高高在上的士人,此刻也只能咬牙低头继续修码头。 一名年轻读书人忍不住道,“早知道我就该跟着王师撤去徐州。” “王师也并没想守徐州,去了又如何?这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自苦百姓如草芥,乱世命最贱。” 明军拆了夏镇离开时,也动员过百姓离开,但不少人还是舍不得离开故土,尤其是那些有土地、商铺等产业的,以及那些有功名的士绅们,他们并不想放弃这里的关系、人脉、地位、财富等。 这年头故土难离,不仅是故乡的情节,也还是离开了家,在外太难生存。 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离开家乡。 只是大家没想到的是,那些鞑子对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居然如此苛待,堂堂秀才下河打桩修码头,举人拉纤拖火炮,家里的女眷被赶着给他们做饭,屋里的一点存粮也被搜刮一尽。 远处传来惨叫声。 却是一队骑兵驱赶着一群百姓过来。 大家抬头张望,发现是一些之前追随明军而去的百姓,他们有些人走到半路又后悔了,于是脱离队伍,留在乡下,结果被清军发现。 这些人因为已经剪了辫子,被认为是附逆乱党,被驱赶回来。 城门口。 孔有德看着赶回来的这一百多男女老少,眼里尽是无情的冰冷。 “剪起发辫来倒是挺积极的啊。” “既然如此,那就都砍了吧。” “把他们的首级悬于城墙上示众,以儆效尤!” ······ 听到孔有德如此宣判众人命运,不少人当场下跪求饶。 “小民一时糊涂,还请大人宽恕,饶小的一命吧。” 一名中年男子跪地惶恐泣求,他旁边的妻子却一把扯起他,“肉都送到老虎嘴里了还想求活命,这怎么可能,下跪就成奴才了!” 男子却还要挣扎着跪下求饶,其妻气愤的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堂堂丈夫,就算死也得有个男人样,哭哭啼啼岂不成了娘们,站起来,别丢我们夏镇章氏家族的脸!” 这动静惊动孔有德。 一名清兵提刀想砍死那妇人,孔有德叫住他。 “你丈夫懦弱怕死,想不到你一女子倒有此胆色,你丈夫罪当处死,不可饶恕。不过你若是愿意求饶,本王倒是可以饶你一命,甚至只要你好好服侍本王,以后还能富贵一生。” 女子却只是冷笑两声,“小女子却也是读过书开过蒙的,也知晓忠贞节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你丈夫将被处死!” “那小女子愿意一起被处死!” “砍头可不是说着玩的,一刀砍不断还得砍两刀三刀,死了都做个无头狗,甚至行刑前,还要扒衣砍头,你不怕痛也不怕辱吗?不怕下了地府做个无头鬼吗?” “要无辜杀害我们的是你,现在却来说这些,别假惺惺了,我知道你,降清的大汉奸孔有德,我就是做无头鬼,也断不会从你的。” “呸!” 女子向孔有德吐了口口水。 孔有德望着这面前女人,三十年年纪,有几分姿色,不算天香国色,但偏偏这火烈脾气让他很有兴趣,本想收服,谁想一口口水让他很没面子。 “痴妮子,既然一心寻死,那便成全你。”他起身对清兵道,“全砍了。” 一百多人在城门前被斩首,最后一个才杀那妇人。 孔有德再次来到她面前,“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愿意从我否?” “呸,速砍我头,让我追随我夫君而去。” “你叫什么名字?” “章门金氏是也,名字你个大汉奸没资格听说。” 孔有德恼怒,下令把金氏斩首前,先扒光她衣服,割下她舌,再截其乳,以刀刺牝,然后断首。 清兵上前,金氏已经先咬舌自尽。 孔有德仍不放过,依然令扒衣截乳刺牝斩首,场面血腥,周围无数夏镇百姓都看的默默流泪。 当清兵刀刺其牝时,却被卡住拔不出来。 使尽力气也拔不出刀,这时被迫观刑的夏镇百姓中,有人跪下,高喊金氏显灵了。 于是乎,越来越多的人跪下,纷纷口中念佛。 那名清兵用力拔扯,刀不得出,在众人的漫天佛号声中,突然手一滑摔坐在地,这兵望着站立不倒的金氏,突然面露惧色,大喊,“你要杀便杀,何故辱我?” 他连喊数声,旁边孔有德见状连扇他几巴掌,结果他还如同着魔一样在那里朝天乱喊,有人于是大喊,说是金氏附身了。 孔有德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这名部下,最后干脆抽刀,一刀砍断了他的脖子。 行刑士兵倒下,金氏身躯却依然夹着那把刀站在那。 无数夏镇百姓跪伏在地,泣声颂佛。 “晦气!” 孔有德也没料到出了这种破事,本想杀鸡儆猴,却搞成这样。他征战半生,倒不信鬼神这些,而是认定刚才那士兵自己心神在这场面下失了心智才这样,这种情况其实战场上很多,尤其是许多新兵初上战场见血后,更经常有这种失心疯的情况,但一般都是短暂行为。 可这个家伙在这场合下出现这种情况,却是让他下不来台,只得亲手斩了他。 但看着跪满一地的百姓,他也知道今天这事弄差了。 “晦气,” 孔有德连叫晦气,扔了刀离开此处了。 夜晚。 夏镇城中,突然爆出一阵惊天霹雳,一道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整个夏镇似乎都在剧烈震动着。 又是一道巨响。 “不好了,金氏降怒了。”有人惊惶喊叫。 孔有德披衣而起,“定是有贼人袭击了军中携带的火药车,赶紧去查。” 又一阵震响,孔有德都站立不稳,身后的房屋也裂开一道大缝。 夏镇的夜空都被彻底照亮了。 孔有德麾下精锐的汉军旗兵,也都被弄的惊了营。 这一晚,孔有德军中携带火药爆炸,上万斤火药全炸了,携带的各式火炮上百门也都被一同炸了。 一同被炸没的还有孔有德的两营炮兵,直接死了几百,伤了上千,孔有德三千骑兵携带的六千坐骑,还有炮营拉炮的马骡两千多,也被震死了上百,受惊挣脱跑了上千匹。 火药所在的那片城区,直接就炸平了,紧邻的城墙也塌了好几段。 天明时,孔有德巡视全城,看到这结果,双眼通红,不敢相信。 而夏镇的百姓,却全都在说这是昨夜金氏自地府向阎罗王借来阴兵阴雷报复。 第310章 小镇青年一怒炸有德 徐州。 一群夏镇年轻人赶来投军。 “我们前天半夜炸了大汉奸孔有德的火药和大炮,炸了他们上万斤火药,毁了上百门火炮·····” 这些年轻人划着船从微山湖上过来,划了一天一夜的船,此时烟熏火燎狼狈不堪,却个个双眼赤红,精神亢奋。 “那些伪鞑子太过份了,做下天怒人怨之事,不可饶恕。” 这些人都是年轻人,最年轻的才十二岁,年长的也不过二十六,他们都是夏镇子弟,有的是章氏家族的,也有金氏家族的,还有更多是跟章氏金氏无关的人,但昨天伪鞑子在城门前处死那些夏镇乡亲,行事太过恶劣了。 尤其是那般对金氏,更是惹的这些年轻人义愤填膺。 章氏是夏镇名声不错的人家,金氏也是相夫教子的良家妇,这般被侮辱,侮辱的不仅仅是章氏和金氏,也是侮辱了整个夏镇,甚至是鞑子对汉人的侮辱践踏。 听闻消息来接见他们的是旗手镇的张大鹏,这个家伙原是旗手营的,因为跟寡妇睡觉还受过处分,好在这家伙虽一根筋,但年轻勇猛不怕死还有股子钻劲,甚至得到过监国的赏识,调到羽林呆过一段时间,进了随军训练营。 得过监国亲自教导指点,然后又回了旗手营,但却已经成了一名队总,做为监国门生,他这队长并没做多久时间,很快就升为营副。 “先前我去夏镇时好像见过你们?”张大鹏看着眼前这些年轻人。 一个姓章的年轻人道,“先前你们到夏镇时,我们帮着一起拆城门毁码头,后来还随你们一起离开,只是后来我叔父他们说不想离开,改了主意,我只好跟随长辈留下。谁曾想,那些伪鞑子居然如此毫无人性,”说到这,章钦成痛心激动。 另几个年轻人也道,“我们现在万分后悔,” “你们真烧了孔有德的火药火炮?”张大鹏有些怀疑。 “将军若是怀疑,我们可以带你们回夏镇去打探,我们原也只是想搞点破坏,实在没想到能有这么好战果,也出乎我们意料之外。那伪鞑子们把火药都围在一起,这才给我们机会。” 听他们仔细说完,张大鹏也算基本相信了,因为明军抢先进了夏镇,运走了钱粮物资,又拆毁了夏镇的四门和几段城墙,甚至把码头也破坏了。 孔有德晚来一步后,不敢在城外驻扎,可码头等被破坏后,也是很费力才把火炮、火药、物资等运进城中,但城墙满是缺口,因此小心戒备,炮营把马车、火炮、火药都集中在一起看管。 但有心报复的夏镇青年们还是找到机会,他们帮清军一直拖运大炮、火药等到很晚,有人就趁着天黑藏在存火药处,等到半夜时钻出来点火。 效果比计划的还好。 火药爆炸,而且还是连环爆,把孔有德军所携带的所有火药车都引爆了,还把大炮都炸了,甚至这火药之威,毁了两个炮营,惊了许多马,把携带的粮草等也毁掉大半。 若不是孔有德这六千兵十分精锐,昨夜这样的大爆炸,早就溃营了。 也可惜明军早撤离了夏镇,要是昨晚明军在夏镇外,趁乱杀到,孔有德估计都得交待在夏镇。 “还真是可惜啊。” 张大鹏听了也不由的顿足。 他赶紧带人去见了驻徐州城中的几位总兵官,张全、沈文忠、朱胜利等听了都有些不敢相信。 朱胜利亲自让张大鹏带那些青年一起赶到夏镇去打探,二百里路途,他们骑马飞驰前往,疾行快一天,终于赶到夏镇。 结果发现夏镇彻底的毁了。 只剩下了断垣残壁。 一座毁弃的空城。 一个人都没有了。 本来还很兴奋的夏镇青年们靠近一看,无不跌落马上,失声痛哭。 夏镇的废墟上,到处都是百姓的尸体残骸。 孔有德离开了,撤走前他把夏镇屠了。 虽然此时夏镇里只有平时三成左右的百姓,但做为一座工商、运河城镇,孔有德屠了一天,仍杀了上万人。 他把夏镇所有活着的生命都杀光了,以报复他熊熊怒火。 虽然他认定袭击他的是明军细作,但他没找到明军,也不敢再去徐州,而是把怒火撒向夏镇百姓身上。 血屠全镇。 然后带着几分不甘撤回南阳镇。 他的六千精锐,一路从辽阳南来,未经一战,却已经把精锐的炮营毁掉了,骑兵也受惊严重,重要的在夏镇不仅没补充到粮草物资,而且还把本就不多的物资损失的几乎殆尽,还跑掉了许多战马、挽马,死伤了一千多兵。 这简直是从没有打过的窝囊仗。 孔有德认定明军精锐就在这附近埋伏着,随时可能杀回来,他不敢再轻敌逗留,只得赶紧仓惶撤回南阳镇,撤离前,还派出了数路轻骑快马,向济宁、兖州的谭泰等报告和求援,希望他们能够立即南下增援,同时给他及时调派钱粮。 “这些该死的鞑子!” 张大鹏看到夏镇的样子时也惊呆了,他几天前刚来过,那个时候虽然运河停摆了,但也还挺热闹,他们动员百姓南下,让不愿走的百姓先暂时去乡下时,无数百姓浩荡出城,但城中仍然有许多人。 可现在,这里除了漫天盘旋的乌鸦,和一些红着眼睛的老鼠、野狗外,已经看不到一个活人了。 “丧绝人性!” 朱胜利骑在马上,沉默着巡完全城。 他是在闯军中长大的孩子,年纪轻轻却打过许多硬仗,见识过许多惨烈的战后景象,但现在这里毫无人性的屠杀,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的行为,仍然让他沉默着愤怒着。 “这笔血账我们一定会牢记的。” 他跳下马,开始掩埋尸体,十几名轻骑开始四散飞驰而去,他们将去徐州报信,同时也向附近的百姓报信,让他们来帮忙一起掩埋夏镇死难者尸体。 这么多尸体,如果不及时掩埋,很有可能会产生瘟疫。 崇祯末年北方横行的鼠疫还没彻底平息,大家对疫情都是非常惧怕。 张大鹏咬着牙,“以后看到鞑子,见一个杀一个,绝不要俘虏!” 第311章 三王相争各使计 “是我大意了。” 恭顺王孔有德面对老伙计怀顺王耿仲明时,半躺在椅中,流露出难得的颓败之感。“我原以为南边没有什么人物了,南下还不是乱杀。可没想到,在夏镇居然还阴沟里翻船了。” “多少大风大浪我都淌过来了,现在这小阴沟里翻了个大跟头,最气的是我现在都还不知道我的敌人究竟是谁,连敌人面都没见过,就把我的车营几乎给毁了。” 耿仲明给他递上一杯热茶。 “一点小挫折而已,你也用不着如此自责挂怀。”耿仲明江湖人称耿二,跟孔有德的关系可不一般。他也是辽东人,但很早就降过后金,还官任千总。但后来却又投奔东江毛文龙,与孔有德一样被毛文龙极为赏识看重,收为养孙,赐名有杰,跟被赐名永诗的孔有德那是义兄弟。 三顺王中的另一王智顺王尚可喜跟他们一样,也是毛文龙养孙,赐名永喜。 孔有德以勇武著称,而耿二却以狡诈闻名,以前孔有德在毛文龙麾下都是打前锋,冲锋陷阵,而耿二则掌管军中财务。 他身材高大,面色黝黑,偏偏手掌却洁白如玉,虽然以狡诈多智闻名,但其实耿二打起仗来一相骁勇善战。 不过后来毛文龙死后,孔有德、耿仲明和尚可喜这三义兄弟,却分道扬鏣。孔有德和耿仲明投了巡抚孙元化,尚可喜却投了总兵黄龙。后来抚镇相争,东江兵变,耿仲明的弟弟耿仲裕在黄龙麾下发起兵变,以闹饷为名包围总兵衙门,把黄龙押到演武场打断腿并割去鼻子,最后还是尚可喜带兵镇压兵变并杀掉了耿仲裕,并上疏请加罪耿仲明。 黄龙后来与孙元化打了许多官司。 孔有德叛变时,孙元化还是主张安抚,还派耿仲明去城外安抚,结果耿仲明却纠集了许多辽东同乡做为孔有德内应,献城投降。 耿仲明跟着叛乱后,立马杀死了黄龙在登州的家眷。 后来叛乱失败被迫渡海降金,耿仲明本因为后金逃将,不敢回去,是孔有德为他在后金那做保求情,才一起接纳。 不过这兄弟俩也是人精,知晓被后金猜忌,所以后来故意自演双簧,孔有德弹劾耿仲明侵占自己的部众,耿仲明则弹劾孔有德私藏人户,搞的好像双方决裂一样。 但实际上大清立国所封这汉人降将三顺王中,孔耿二人关系向来极好,是共同进退的,而耿与尚那是杀兄之仇。 崇祯六年,孔耿逃亡海上时,尚可喜还奉命围追堵截,后来孔耿引后金兵攻陷旅顺,黄龙兵败被杀,尚可喜在旅顺的妻妾及家眷奴婢数百口也全都投水而死。 这仇恨就更加剧了。 “我觉得你这次意外,倒未必就是坏事。”耿二搓着那双如玉般的白手掌,十分高深的道。 “怎么还不是坏事?我这南下数千里,一仗还没打,车营几乎尽毁,骑兵也损失许多坐骑,更别说火药火炮都没了,这点家当我也是攒了多年啊。” “你且听我细细分析。”耿二不急不忙的坐下,“咱们上次随英豫二王南征,打李自成打弘光朝,那是一日千里,势如破竹,基本上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尤其是这南朝,不管是左良玉,还是江北四镇,又或长江水师,谁真正抵抗过?也就史可法、黄得功抵抗了一下而已。” “但是咱们班师回镇辽东,这才多久?” 孔有德点头,他们七月回去,到了辽东后都八月了,结果刚解甲归田,马放南山,朝廷又征召他们出兵。 基本上就没休整几天。 接令征集人马,重新出征南下,现在九月中了。 “我们离开才不到三月,这南方的局势变化可谓惊人啊。那鲁监国和九王,可是出人意料的强啊。” “强吗?可我怎么听说他们在钱塘屯兵许多,结果好不容易攻下杭州、湖州,却又马上被收复,甚至我刚听说拿下杭州的海宁侯郑继武在拿下富阳余杭等地后,又趁钱塘江枯,率兵突然渡江,一举攻破了绍兴?” 耿二呵呵一笑。 “这个事情啊,里面肯定有些猫腻的,但先不去管他,就说那个海宁侯吧,他上报说攻破绍兴没错,但在绍兴只呆了几天就又撤回了杭州。理由是浙东王之仁等大举反攻,而他攻入绍兴人马粮草接济不上,绍兴又被坚壁清野,所以无法坚守只能退回杭州。” “但是细思起来,这里肯定有问题,加上之前江南各府都糜烂,唯独李遇春和郑继武守的松江和嘉兴安定无忧,甚至这海宁侯还屡屡击败明军,这肯定有问题啊,张存仁和萧起远是什么人,你跟我都不陌生,他们的本事还是很强的,会不如海宁侯这样原来明国的一个卫所武官?” “郑继武真有这等本事,还会在崇祯朝默默无名?换句话说,张存仁都守不住杭州,打不过钱塘江,这郑继武有什么本事既守的住嘉兴,又能单枪匹马杀进杭州,还能又杀进绍兴?“ “对比下湖州、苏州、太仓等地的情况,不觉得这里面问题很多吗?土国宝也算是一员悍将了吧,这都三丢杭州了,李成栋那也是很能打的,结果一样在明军的攻击下守不住地盘,他们还远离浙东,可偏偏张存仁、土国宝等通通不行,偏偏就以前没名的李遇春、郑继武战无不胜,这不有问题吗?” 孔有德现在还在心疼着自己的人马火炮等,想想就肝都颤抖。 “江南的事扯的有点远了吧?” “不,”耿二提醒孔有德,“变化就是从浙西而起,是先太湖周边糜烂了,然后鲁监国才有能力一路北伐,杀到这徐海来的。若是他连绍兴老巢都守不住,又哪来的本事曾打下杭州,又怎么可能糜烂江南,又怎么可能一路杀到这徐州来?” “我怀疑,我们之前都严重低估了这位鲁监国了,南边出能人了,不管真正厉害的是鲁监国,还是他的九王弟,都说明南边出能人了,所以他们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稳住阵脚,并能反攻苏松和湖广,甚至能控制长江和运河。” “你这次载跟头,他是意外,也不全是意外,就算没这事,你可能还会载跟头,因为明军能够一路杀到徐州,凭的可不全是钻空子。否则刘良佐也不傻,为何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再反正明国?” 孔有德坐正身子,挠了挠脑袋,“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老二啊,还是你这脑袋聪明。可我这次还是元气大伤啊。” “算不上,你不过是损失了些火药,那些炮也不是就全毁了,大多只是毁了些炮车炮架,骑兵也只是惊跑了些马,真正倒霉的是那些被崩死的几百兵,其它的算什么损失?” “相反,你如今可以名正言顺的不用打前锋了,可以退回兖州来休整,甚至接下来的战斗都不用参加,毕竟你损失这么重了嘛,唯一不好的,可能就是会被摄政王降罪惩罚,但我估计也只是略微惩罚一下而已。” “这明军不简单啊,咱们搞不清虚实,就这么一头撞下去,弄不好可能就跟张存仁一个下场了,所以遇事让别人顶上先。” 孔有德会意,“那我一会去见了谭泰,跟他说让尚可喜去打头阵?” “尚贼听闻你遇挫后,已经在谭泰面前百般贬低你,现在你正好顺水推舟,就让尚贼替你为先锋。”耿仲明一说到尚可喜都还恨的牙痒痒的。 尚可喜当初本来是跟着黄龙对付孔耿二人的,后来黄龙旅顺战败自杀,新总兵却是尚可喜的死对头,于是东江内讧再起,新总兵沈世魁想骗尚可喜上岛,然后将他逮捕诬以罪名谋害,事泄,尚可喜于是联络后金投降。 最终他逮捕两员副将,大掠五岛,裹胁军民万余人,并五岛军资降后金,被皇太极出城三十里相迎,以其所部为天助兵,跟孔耿的天佑兵待遇一样。 三降王一直表面互相不对付,不过孔耿实则一体,但跟尚那是真正死敌。 现在有机会阴尚可喜一把,耿仲明是非常乐意的,孔有德也愿意相助。 密议已定,孔有德才离开济宁,赶往兖州见谭泰与何洛会。 谭泰见到孔有德也是非常不满,出师未捷,已经损兵折将如此严重。 “恭顺王之前不是跟大将军拍胸脯说一定守住徐州吗?怎么现在连个夏镇都没守住,甚至听说连明军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被一个女鬼用阴雷给炸没了半支人马和一座城?” 尚可喜坐在谭泰旁边,冷嘲热讽,“听说那个金氏长的天香国色的,不过再好看的女子,也用不着那般用强吗,人家既然都不愿意相从,你又何必强逼呢,得不到的就毁灭,这也太没品了,何况还搞出来这么一出。” 孔有德板着个脸,没理尚可喜,而是对谭泰请罪,“本王一时大意,被明军细作烧了粮草炸了火药,确实失职,甘受大将军处置。如今徐州被沈豹献与明贼,夏镇粮草又被抢走,我军无法再充前锋,请求大将军允许我率部退回兖州来补给休整。” “前锋重任,我推荐智顺王领其所部八千人为前锋,一举拿下徐州,我大军开路。” 谭泰黑着个脸,虽然很不满孔有德,但孔有德地位相对特殊,也不好过多责怪,却也乐的见这三顺王相互拆台。 “智顺王?”谭泰望向尚可喜。 尚可喜瞧着灰头土脸的孔有德,明知他这是对自己不满,却不在意,残明而已,有什么好怕的,他从辽东海州带来了八千兵,是三顺王中实力最强的。 区区一个徐州,有什么拿不下的。 他可听说,明军只会趁虚而入,避实就虚,都是搞偷袭,破城后抢掠一番便弃城而去,根本不会留守,之前夏镇也是如此,他孔有德在一座空城还载这大跟头,是他没本事。 现在他让出前锋位置,自己领兵先下,到时白捡徐州空城,这功劳不白捡吗? 何乐不为? “请大将军放心,恭顺王犯的错,我决不会再犯。”尚可喜笑道。 第312章 说客 “吴淞江冰冻三尺,广州连年暴雪?” 海州(连云港)。 朱以海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明末清初的小冰期极寒天气,这个小冰期很厉害,厉害到严重的年份,长江口都会封冻一个月。 太湖、鄱阳湖、洞庭湖这三大湖,冰都能结三尺多厚,可以过车马。 甚至连广州都下暴雪,海南岛都降雪。 他以前没太把这回事放心上,现在他准备把一部份兵撤到海州和郁洲岛上,但是有本地的士绅来拜见他时,说到近年天气转寒这事。 他们告诉朱以海,按这两年的天气,气温一年还比一年冷,今年有可能会更冷,而这几年不仅黄河以北的运河年年封冻,就是从淮安到杭州的运河,每年都起码得封冻上一两个月。 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最坏的消息是海州湾也会结冰封冻,这意味着郁洲岛到了冬天不再安全。 本来郁洲岛原是远离大陆的海中大岛,但是在入海河流泥沙的冲积下,淮北的陆地不断扩张,与郁洲岛也就越接越近,现在已经很近了。 历史上,郁洲岛到清朝后不久也就彻底的连上了,就跟长江中的靖江一样,本是个岛,后来跟陆地相连。 现在郁洲岛虽然还没连上,但也相隔不远。 冬天海湾洲结冰上冻,那这岛就有冰面相连海州。 清军就能直接踩着冰甚至骑着马到岛上了。 那这就没有水师的用武之地了。 而朱以海的二次北伐,不仅是要扫荡淮北,甚至是要重点经营郁洲岛,经营庙湾镇,以此为据点,来争夺运河的控制权的。 没有了这样的支撑点,那到了寒冷冬季时,船冻住,水面结冰,岛连上陆地,那跟普通的陆地城池就没了区别。 以现阶段的明军实力,在靠近山东的海州湾防守一座陆地城,这几乎不可能。 他努力开始回忆起小冰河相关记忆。 好像明清小冰河期又叫第四次小冰期? 似乎是从元末到明初是第一个极寒期,然后中间有百来年回缓,然后再从嘉靖到万历年间又是一个极寒高峰。 接着万历到崇祯的时候也很厉害,但好像最厉害的是在明亡以后的五十年是峰值,之后又所回暖,但直到乾隆时才算真正结束? 那这么说来,明清小冰期真正最寒冷的冬天才刚要开始? 崇祯时候灾害频降,冬天更加寒冷,甚至江南运河都能冰冻三尺,广州暴雪,海南都下雪,那如果从现在开始,以后还会更严重,那得严重到什么地步? 崇祯年间的冬天极寒,据说长江南岸每年都要冻死无数人,仅常州府这样的江南之地,据说有一年就冻死了上千人。 甚至江南原来进贡的柑橘,也因为极寒而在冬天大量冻死,江西人干脆砍了冻死的树不再种了。 而不时还会有诸如夏天极寒冻死庄稼,秋天早霜冻死庄稼冻死牲畜等事情发生。 天灾下农业歉收,百姓交不了税赋,朝廷财政紧张,灾害频繁加剧饥荒,于是农民起义不断,让朝廷无力御边,加上二百多年王朝的积弊已久,船大难掉头,于是迅速的崩塌。 小冰期不能直接搞崩一个王朝,但加剧了许多问题。 就好比元末时也是小冰期,但明初也是同样小冰期,却一个亡一个兴。 可说到底,小冰期也确实加剧了明朝的许多困境。 就如现在,本来高歌猛进的朱以海,也得面对这个小冰期给他带来的诸多新挑战。 郁洲岛明显冬天是不能驻守的,更不能充当抗清前沿基地。 甚至运河冬天封冻结冰,那么他的水中优势,到了冬季就全没了。 连江南的运河,吴淞江等都会结几尺厚的冰,那么五岭以北就都没什么水上优势了。 太湖都要结几尺厚的冰,那太湖做水师基地,冬天也不安全了。 “今年的冬天会比去年更冷吗?” “肯定的。” 得到这个答复后,朱以海再次沉默了。 失误啊。 本以为小冰期是个漫长的时期,连绵得有一二百年,应当问题不会太严重,甚至可能就是偶尔爆发极寒,谁成想比想象中严重的多。 小冰期,极寒。 这种冬天,对辽东来的鞑子们来说,反而是有利的了,他们本就是生长在辽东的苦寒之地,早适应了寒冷,相反中原人、南方人会很不适应这种降温极寒。 就比如原本橘生淮南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但现在淮南的冬天跟以前的淮北一样了,岭南才相当于淮南,则岭南以北淮河以南的橘子冬天也会冻死,这还可能导致其它诸如两季稻都有可能受影响等等。 能从吴江一直冻到嘉兴的运河,连钱塘江到冬天都不安全了。 原来还想着在微山湖、洪泽湖、高邮湖搞支小水师打游击,威胁江北运河,现在看来,失策了。 连太湖都能冻三尺冰,这微山湖更不用说,到时冻的跟铁板一样了。 这个计划只能夏秋才能实行。 眼下已经是九月中旬了,关外都已经开始下雪了,黄淮一带也快了。 “准备撤回长江。”朱以海深思许久,最后无奈决定。 ······ 江西,南昌。 城东,总兵府,王体中对眼前这位突然前来拜访者有些意外,对方的名头太大了,号称南中三贤相之一的姜日广。 “不知姜老突然来拜访,有何见教?” 虽然王体中以前是混顺军的,跟明朝不是一路人,但对方毕竟是曾经的明朝阁老,这种一方名宿总值得他尊敬一二,何况对方的突然秘密来该,更让他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姜日广打量着王体中好一会,开口道,“将军满脸死气,死人矣。” 王体中不由的皱眉,“姜老这是何故要来骂我?我不曾得罪姜老吧?” “老夫略懂相面之术,在家夜观星相,远远便看到南昌城东一团死气笼罩,顺着这团死气找到这,如今将军浑身都死气笼罪,大凶也,将军活不过三天了。” “放肆!”一名军官大怒喝斥。 王体中却反而笑了笑。 “我知晓你们这些读书人喜欢故作惊人之语,姜老有话就直说,不必转弯抹角。” 姜日广面带微笑,却不说话。 王体中挥手让其余人退下。 “此间唯你我二人,有话直说无妨。” “我说将军活不过三日,不是吓你,是有实据也,且听我一一道来。其一,你与金声桓同镇江西,他是提督你是总兵,然他却是借你之兵威平定半个江西,你骁勇善战兵强马壮,却位居他之下,你心有不甘,他心有不安,你们两个早就水火不容,火并是迟早的事,只是都在等一个楔机。” “其二,这个楔机已经有了,金声桓先掌握了。” 王体中不动声色,“哦?” “清廷早就下令各地清军剃发留辫,金声桓原是左良部将,早早就剃发了,但将军你原是顺军将领,虽归附虏廷,却仍以汉儿自居并不愿意剃发,至今也没有下令军中剃发,对吧?” 王体中点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剃。” “没错,但鞑子却故意下剃发令,就是要强逼我等汉民改变恭顺,金声桓剃了,将军没剃,他自然就有了攻击将军的理由。” “他不敢,没这个实力。”王体中很自信的道。 “错,表面上他确实没有王将军实力强,但是王将军所部也并非铁板一块也。” “什么意思?” “将军麾下第一猛将是谁?杂毛王得仁吧?听说王得仁原是白旺心腹大将,还是他义子,许诺将来要传位于他,而白旺死于将军之手,王得仁一直记着这个仇呢,只是实力不如将军,故一直隐忍,然如今金声桓也知晓此事,一直在暗里拉拢王得仁。” “王杂毛不敢!” “眼下出现了第二个楔机,这些都在促使着事情正向将军所不愿意的方向发展。先前明军围湖广,一直求援江西,但江西迟迟没出兵,如今湖广解围。洪承畴和勒克德浑也即将从安庆西进路过江西,” “你说这些变化是对金声桓有利,还是将军有利?” 王体中坐直了身子,“请姜公继续。” “我也不瞒将军,我本朝廷大臣,先前乞归家中,但如今鲁王监国,张阁老督师两江,我自然也要为朝廷效力奔走,我有确切的情报,金声桓之前向虏廷秘密弹劾将军不肯剃发,不是真心归附,又把未能及时出师湖北的原因,全都推到了将军身上,甚至说将军暗里通明,以致江西局势败坏。” “如此总总,已经使的清廷有意要解决将军这个不安定的棋子,他们原计划是等洪承畴平定了湖广之乱后,再回头来调将军去湖广,然后趁机解除兵权,到时任杀任剐一句话。 当然,还有个更坏的消息,金声桓已经等不及了,他打算等勒克德浑兵过境时,联合王得仁突然发难,刺杀将军,然后借过境清军之威,招降你部。” “姜公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大明欲收复江西,江西提督金声桓便是首当之敌,而如今他欲除将军而后快,我等固然愿意拉将军一把,合力除金声桓。” “王将军,你一直不愿剃发,说明你也仍珍惜自己汉人身份,不愿意做鞑子之奴,如今金声桓与清廷都容不下将军了,何不反正归明?” 姜日公劝说道,“原顺军的李过将军等,如今是我大明忠贞营,诸将各授侯伯、总兵之爵衔,王将军若肯反正归附,则朝廷将赐封你为江西提督,并赐封侯爵,如何?” 第313章 金刀计 南昌。 西城,江西提督衙门。 “你是万元吉?”江西提督金声桓有几分怀疑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中年文士,看起来就像是个儒雅的私塾先生。 “正是在下。”中年男子淡定而又从容。 金声桓左瞧右瞧,“原太仆寺少卿万元吉?” “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正是万某。” “太仆寺应当没有两个同名的少卿吧?”金声桓又问。 “当然没有。” “你怎么证明你就是万元吉?” “我是万年三十一年生,天启五年二十二岁中进士,初任潮州推官喂过鳄鱼,后调补归德,捕获过大盗李守志,崇祯四年全国大考,没贿赂主考被贬了官,十一年起复为永州检校的身份代理推官,在那捕过蛇。” “后来督师杨嗣昌举荐我任大理寺右评事,入杨公军中监察军纪·····” 金声桓点头,“不用说了,果然是你,万铁头,终于见到你了。”金声桓有些激动的喊道,他指着万元吉道,“他娘的,当年老子在关中纵横的好好的,杨嗣昌那老儿搞什么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镇压我们,听说这计划就是他军中左右手的万铁头所献,可是当真?” 万元吉也不惧怕,点头道,杨阁老在军中确实比较信任我,倚我为军中左右手,我也献策不少。 “果然是你,他娘的,当年这个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可是把老子害苦了,逼的上窜下跳几乎走投无路,最后无奈投了左帅。” “你不知道当初多少人想把你砍了,你个万铁头。” 金声桓一想到这段往事,还气不打一处来,他当年外号一斗粟,过的还挺潇洒,杨嗣昌本是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杨鹤之子,崇祯十年出任兵部尚书,极得崇祯信任,他主张对清议和对农民军则十面张网围剿,以督师辅臣身份前往围剿农民军,曾经大败张献忠,但最终他的战略还是失败了,张献忠破襄阳后,他惊惧交加而死。 而杨嗣昌是极赏识在官场上不得志的万元吉的,不仅举荐他,而且调到军中后倚之为左右手。 万元吉虽一介书生,却非常有胆识,被军中称为铁头。 连农民军都喊他万铁头。 杨嗣昌死后,万元吉回家乡南昌丁忧守母丧,崇祯十六年才再复出,担任南京职方主事,再升郎中。 在福王南京登基后,万元吉身为兵部职方郎中,主动前往江北调解四镇的矛盾,在他的奔走下,高杰、刘泽清、黄得功等也总算停止争斗,朝廷也认为万元吉有干才,能安抚大镇,于是提拔为太仆少卿,后来又让他监督江北四镇军事。 他还给朝廷不少有用的建议。 南都亡,他回到家乡南昌招募乡勇,后清军攻占九江南昌,他退往吉安、赣州等地继续抗清,张国维到江西督师后,对这个万铁头也是久闻大名,一番长谈后,对他十分欣赏,亲自向朱以海荐举,于是朱以海特下旨授万元吉为江西巡抚。 本来此时万元吉应当在吉安张国维的大军中,结果他却现身南昌,还主动跑到了金声桓的提督府衙,这不免让金声桓十分意外了。 “你孤身前来,可是想归附朝廷?” 虽然曾经被万元吉打的非常狼狈,但他之前也连下九江南昌袁州等地,把万元吉打的败逃,所以现在对对这个老朋友,他还是挺友好的,“以公之大才,若归附朝廷,定可授为江西巡抚。” “你比那新任巡抚章于天强多了,那家伙除了想办法捞银子,什么狗屁都不懂。” 说起那位大清新委来的巡抚,金声桓十分不屑,因为这家伙不仅贪,而且还贪到他头上来了,之前金声桓与王体中入江西,连破诸府,确实抢了不少钱财。 这章于天一来,居然就找他们要银子。 而且还是狮子大开口,直接向金声桓索要三十万两银子。 原本,金声桓想着这新抚台上任,总得意思意思,打算给他三五千两银子孝敬一下,以后同城为官,互相照应,谁知道这家伙胃口这么大。 金声桓想讨价还价,那家伙居然还口出狂言,说要弹劾他们劫掠地方吃空饷等等,这可就把金声桓惹毛了。 他本就是盗贼起家,好好说话,他还给个面子,可现在被威胁,他也怒了,正好那天喝了点酒,于是把章于天派来的人直接吊起来打了三十杠,让他带话给章于天,三十万两银子没有,但三十杠有。 这下也算是彻底得罪这抚院了,还捎带把新巡抚董学成也得罪了。 金声桓也是个粗人,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以后也不用再给面子了,爱谁谁。 “我本就是江西巡抚,鲁监国钦授,巡抚银印我都带在身上。”说着万元吉还真拿出一方银印给金声桓看。 这弄的金声桓都有几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金将军,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老朋友了,我来呢,也是想为将军指一条明路,将军现在十分危险,死到临头了,却还不自知。” “什么意思?” “金将军自己心里也清楚的,又何必我说的那么清楚呢?你原是关中流贼,后降左良玉,再随左良玉之子降虏,你不愿意缴出兵权,自请来征江西,鞑子委你为江西提督,但你拿下半个江西后,鞑子反授你为江西总兵,你自以功高,想讨一个封侯之爵,但鞑子却退还你的奏疏,甚至还派来了章于天董学成抚按江西,二人到任后为何处处与你做对,你就没想过?” “若无朝廷授意,他们两个文官新来乍到,敢这么对你吗?毕竟如今可是战时,而且你再细想想,这抚按到后,已经裁撤贬降了多少你所提拔任命的将领?” 听说章于天好几次公然怒指你,问你欲反乎? 这种话能随便说吗?那都是有原因的。 我今得到消息,章于天等暗里已经拉拢了王体中,王体中自认为兵强马壮,打江西多是其功,而你却位居他之上,他不满久矣。又已知悉你暗里拉拢他大将王杂毛,欲以王得仁杀他而代之,心中更恨,于是愿与章于天联手除你。 此事已由章于天上报经略洪承畴,并报于北京多尔衮,章于天称你提督江西,功不及王体中,却贪得无厌,公然向朝廷索爵要官,又大掠江西富户大族,抢掠无数钱财等等,并说你暗里通明,故意对湖广见死不救,如今是步步都要置你于死地,而洪承畴和多尔衮也乐得鸟尽弓藏,在他们眼里,你始终不过是一降将,而且还是曾经为贼匪的降将。” 万元吉一番话说的金声桓眉头紧皱。 “万铁头,我知道你向来头铁,可难道你以为仅凭你一面之辞,我就会中你挑拔离间之计?” 万元吉却很淡定,“我何须挑拔离间?” “给你先看个东西!” 万元吉掏出几封信件递给金声桓。 “将军识字吧?” “斗大的字识不得几个,”金声桓拍掌叫来亲兵,让他去请自己的幕僚黄人龙过来。 黄人龙是金声桓十分信任的举人,他把信递给他,让他读给自己听。 几封信听完,金声桓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因为这些信居然分别是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等分别写给经略洪承畴、北京摄政王等的,内容则基本上跟万铁头所说的差不多。 “检查一下印章和字迹。”金声桓咬着牙道。 黄人龙也是个饱读诗书的,而且还中过举人,当然也擅长公文信件这些,他仔细检查了几遍,“这上面的印章都是真的,而且这字迹确实是章抚台和董巡按的,我这里还有他们之前写给提督的信件,可以对比。” “去拿来。” 经过一番对比,就算不识的多少字的金声桓也看的出,这就是一样的笔迹。 “他们怎敢如此!” 气愤的转了几圈,金声桓又望向万元吉,“这些信你是如何获得的?” “自然有我的渠道,我这里甚至还有一封信。” 他又拿出一封。 黄人龙接过,却是双手都不由的颤抖。 “怎么了?” 黄人龙面带惊恐,“是摄政王发给顺承郡王勒克德浑的,说江西处长江中上游,南昌九江更是江防要地,说如今上游川湖不平,下游江南不安,这中间的江西就更显重要,又说将军与王体中皆是贼匪降将,不可重用,还说你们二将不和,让郡王坐山观虎斗,先让你们内斗火并,然后他顺势带兵进驻九江南昌······” 后面的话黄人龙都说不下去了,很明显,这金声桓跟王体中内斗激烈,各自没少往上告状,而金声桓又跟新来的抚按关系不和,于是乎现在朝廷对江西的这两员镇守大将,也就打算都换下。 换下的办法也很简单,为防这两个贼匪出身的将领不听话,他们打算先让他们内讧,然后等他们两败俱伤时再出手,到时清军入境,他们若是不听调令,那就以叛军灭掉。 “王体中还以为章于天真跟他是一伙的,现在还傻乎乎的在磨拳擦掌,准备火并将军,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 金声桓表情很狰狞,他叫来亲兵,让看住万元吉,不让他离开屋子半步,然后他匆匆离去。 半天之后,他回到了屋里见万元吉,脸色却非常难看。 “王体中真的在准备兵变,若不是有你提醒,我还被蒙在鼓里,万公,我现在该怎么办?” 很明显,金声桓并不完全信任万元吉的一面之辞,而是得亲自验证过。 “现在有两条路,一是将军已经知晓了王体中的计划,可先下手为强除掉他,或是暗做准备,后发制人。” “然后呢?勒克德浑已经从安庆过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九江。”金声桓不怕王体中,他有把握能干掉对方,可他怕清军。 “鞑子既然不肯信任将军还欲除之而后快,将军难道还要继续替他们卖命?我劝将军弃暗投明,归附我大明。 “大明能接纳我吗?” “我是鲁监国钦命江西巡抚,这次来也是与朝廷的两江督师张阁老商议过的,只要你愿意反正,朝廷自然是万分欢迎的。” “将军反正之后,可据守南昌,张督师会立马带兵来接应,到时不用惧清军。” “将军若是担心守不住,也可先退往吉安。当然,我劝将军守南昌,张督师的兵就在吉安,离此不过几百里,几天时间就能到。” 金声桓依然还是有些犹豫。 这天下的形势本来已经很明朗了,女真入主中原已是大势所趋,可现在他又觉得有些看不太清。 但偏偏明军刚刚又在湖广大败。 “黄兄?” 犹豫不决的金声桓把目光望向心腹幕僚黄人龙,他如今很喜欢问计于这位军师。 黄人龙平时说话总能引经据典,甚至孙子兵法能倒背如流,说的头头是道。 “督镇如果确定北京有除你之心,我劝督镇还是应当早做打算,总不能为他们卖命,最后还要被捅一刀,那就太不值得了。”黄人龙委婉劝说。 这话让金声桓下了决心,他这些年初率众起义,再后来又归降官军,再降清,如今又复降明。 每一步,其实都非他所愿,都是形势所逼而已。 他面向万元吉,向他拜首。 “请万抚院接受我金声桓反正,代我向监国殿下上表忠心。” 万元吉笑着扶起金声桓。 他这次来南昌,也是冒了风险的,但湖广局势败坏,江西这边也无法再久拖不决,必须得尽快打开局面。 正好金声桓与王体中内讧,而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等又跟金声桓他们不和,加之王体中的不肯剃发,金声桓犯忌讳直接向清廷讨要爵位,不满官职低等表现,也都是让清廷那边非常不满。 大明这边通过严我公、钱谦益这些顶级内线获得这些机密消息,转给了朱以海,朱以海又传给了张国维他们。 他们获得这些机密后,决定好好利用一下,于是姜日广亲自到王体中那边去离间,万元吉则来金声桓这边挑拔。 最厉害的谎言就是十句话里九真一假。 姜日广和万元吉跟金声桓与王体中这两员大将说的话,正是九真一假,两人本就互相猜忌,甚至处于随时火并的边缘,现在这么九真一假的一挑拔离间,火并自然就提前开始了。 关键是万元吉拿出来的那些信都是真的。 发生了湖广和江南的那些事后,现在清廷确实也对这些出身不好的降将很不放心,偏偏金声桓跟王体中还一直作死,互相告黑状不断,真真假假有的没的,这让清廷非常不满意他们,新巡抚章于天再从中搅浑水,更加让事情复杂化了。 “我这就给张督师去信,让他立即派兵赶来接应,不过王体中已经想要先发制人,我们也必须得予以反击。”万元吉道。 金声桓咬牙切齿,“放心吧,王体中虽然兵强马壮,但我金声桓也不是吃素的,既然要干,那就干他个痛快!老子早就看王体中不满了,这次新账旧账一起算!” “将军是想用王得中反制王体中乎?王杂毛此人应当可用,请将军暗里招他前来,我们与他面授机宜。” 金声桓心里暗暗惊讶,想不到这万铁头真的什么都知道,这都瞒不过他,心里却倒反而踏实了几分。 这说明一切都在万铁头他们的掌握之中。 第314章 背刺 九月。 夏旱持续到秋,鄱阳湖已经萎缩了大部份水域,原来的大片湖区此时却犹如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原。 就连赣江水都枯浅,往昔经赣江通广东的这条黄金水道,航运能力大减,兼之赣北由清军占领,赣中赣南却在明军手中,也是影响很大,此时不及热闹时十分之一。 江右重镇南昌城外官道上,挤满了百姓,他们大多是逃难的,有的是因夏季以来的干旱导致庄稼无收被迫逃荒,有些则是因近来赣北巡抚、提督、知府、总兵、守巡道等各衙门的各种征派,而被迫离家。 洪经略和勒克德浑在安庆一再催江西运送粮草接济,湖广虽刚解围,但此时被打成废墟,也一再派人来借钱粮。 而江北的巡抚提督总兵等也是各自横征暴敛,各种有名目的没名目的钱粮多不胜数,今天要征粮,明天要征银,后天又要征工匠造船,然后又是船银等等。 南昌城中。 此时气氛更加紧张。 金声桓在城西,王体中在城东,两边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王得仁呢?” “王得仁闻总镇召见,正赶来。” “带了多少人马?” “他就带了十名家丁。” 闻言,王体中有些意外,如今南昌府新建城中的气氛,谁都知晓火并在即,不是他王体中杀了金声桓,就是金声桓灭了他王体中,一山不容二虎,两人只能留一个。 王体中万事具备,但现在就还有一个阻碍,就是王得仁。 王得仁虽仅是他麾下的一名游击,但此人在他军中威望极高,勇猛能战,原先就有八百精骑,后来他杀白旺后百般招抚,又分给了他三千兵,他自己又招募了一些,如今有一千骑,外加六千步卒。 特别是他在军中的威望,王体中不得不防,他本来是想好好安抚此人,可姜日广一席话让他明白,这王杂毛一直还想找他报杀白旺之仇。 他暗里打探观察,也发现王杂毛确实跟金声桓暗里往来密切。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痛下杀手。 就如当年他杀白旺一样。 阻碍他的都得死,白旺如此,金声桓如此,王杂毛也一样。 “总镇,我觉得那姜老贼的话未必能信,他也许是想暗中挑拔离间咱们?王杂毛是咱们军中第一能打的,威望也高,咱们杀他,那岂不是自斩臂膀,反而让一斗粟得了便宜?” “我待王杂毛并不薄,可却暖不了一颗凉薄的心,他非要吃里扒外,那我也只能清理门户了。”王体中咬牙,“一会他来了后,你们听我暗号行事。” 王得仁敢独自前来,这有几分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放松了些警惕,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先内讧,若是能借此机会把王得仁控制起来,那就用不着先内讧一场。 等安抚了王得仁部众,灭了金声桓之后,再杀王得仁也不迟。 “看好姜日广!” “总镇之意?” 王体中冷笑了两声,“姜日广以为他是谁?这大明朝都已经这地步了,我又岂会再反正投明,那不是失心疯吗?只要我杀了金声桓,到时握有赣北,朝廷岂能不倚重于我?” “可姜日广说朝廷已有要除我们之意。” “所以我们才要发动兵变,等事成之后,全军剃发,跟朝廷表明我等忠心态度!” 王体中原本也是因部众多不愿意剃发,这才以汉家男儿为由不剃,但现在这剃发都关乎性命前程了,自然该剃就剃。 ······ 王得仁此时本驻于南昌和九江之间的德安,也是原白旺所驻之所,他接到王体中传召,立即独自回城。 东城总兵府内。 王体中站在门口亲自迎接,上来就给了一个拥抱。 王得仁满头花白,实际却正当壮年,长的高大魁梧,他身上还披着绵甲,身后跟着十名家丁骑兵。 跟王体中拥抱了一下。 “总镇大人召见的急,发生什么事了?” “是有大事,走,进去聊。” 王得仁的家丁被留在外院,王体中接着王得仁一直进了花厅。 “得仁啊,咱们并肩作战多年,我也向来是拿你当亲兄弟待的,咱们又都姓王,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啊。” “实不相瞒,金声桓容不下我们,一直想要除掉我们,我本欲忍让,可他却步步进逼。近来章巡抚跟我说,金声桓暗中通明,意欲兵变谋反,北京摄政王和洪经略得知后,都非常震怒,让我们想办法先下手除掉金声桓。” 王得仁坐在那,“总镇召我回来就是此事吗?” “嗯,咱们这些兄弟里,就你最难打,要除金声桓,还得你打前锋。” 王体中给王得仁倒了杯酒,望着他。 王得仁却没接酒。 “怎么,你不愿意?” “总镇直接一道军令给我,我自奉令,何必急召我来。” 两人目光对视,其实都明白对方心里想法。 “哈哈哈,叫你回来,其实是还有一件事要先听你亲口告诉我,有人说你跟金声桓暗里往来密切,你想取我而代之?” 王得仁目光直视王体中,“我也有一句话要听你当面对我说,你当初为何要杀白帅?白帅待你不薄吧?” 王体中呵呵一笑。 “看来没冤枉你,你确实跟金声桓勾结。” “你回答我!”王杂毛目光如剑。 “有什么可说的?我当初在白旺麾下,也是他副将,虽没你勇猛,但也是劳苦功高吧。先帝兵败身死九宫山,这大顺朝崩了,我为弟兄们着想,劝白旺降清,可他却不肯,甚至还要夺我兵权。” “你说,白旺如此待我,我杀他不也正常吗?何况降清这事,并不是我一人之意,是弟兄们的意思,白旺不肯降清,那就是不顾所有弟兄们的安危前程。 杀白旺的非我一人,是大家。” 王杂毛点头。 “很好,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只是,我不能接受。” 王体中神色渐冷,“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吃里扒外了?” 王杂毛目光如狼一样盯着王体中,突然人如凶狼暴起,猛的扑向了旁边的王体中,王体中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在自己的总兵府中,外面早安排了上百精锐家丁。 可他没想到王杂毛既然敢只带十个家丁来,就是早就算计好了,只有这样,才能降低王体中的戒备,才能靠近他。 高大魁梧的王杂毛一下子扑倒了王体中。 王体中虽也是一员悍将,但却远不及王杂毛,何况这突起发难更是措不及防。 “来人!” 他刚喊了一句,王杂毛却已经将手中匕首自王体中嘴中刺入,凭着巨力死死的刺透脑后。 王体中喷着血直接就死了。 王杂毛这番动作突然,十分迅速,他拔出刀子迅速的切下了王体中的脑袋,然后扯着头发就往外冲。 外面的王体中亲兵听到呼叫,刚围过来,身着绵甲的王杂毛却一声长啸猛撞了出去,外面的十个心腹家丁也早在听着动静准备,一听长啸全都拔刀扑了过来。 十名家丁硬是在总兵府上百伏兵中杀出一条血路,冲出衙外,骑上马便沿街狂奔。 总兵衙外。 金声桓的一名亲信看到王杂毛冲出府衙,便立即让人发信号。 一枚烟花在总兵衙门上空绽放响起,然后不远处很快也升起烟花,一支接一支,由东城传往西传。 借着烟花为号,早就在西城披甲执锐等待着的金声桓,立即精神大振。 中军官宋奎光更是纵马赶来报信,“王得仁已经得手,他砍了王体中脑袋突出来了。” 金声桓拔刀出鞘,“随我杀!” 副将潘永禧、何鸣陛、盖遇时等诸将纷分得令,各领兵杀往东城。 东城那边,王体中本打算先把王得仁召来,意图软禁他,解决身边这个通敌内奸,然后再直接宣布金声桓通明叛乱,到时与巡抚章于天等一起杀向西城。 谁料到,他自己反被一心报仇的王杂毛给直接杀了。 诸将反应不及,一时愤怒的去调集人马追杀王得仁。 王得仁一击得手,直接就逃往西城金声桓军中。 于是乎,两军混战。 提督和总兵的两路人马在南昌府城中展开街巷战斗,王杂毛虽然登上屋顶高举着王体中的脑袋,历数他背叛白旺,甚至说他通明等,劝王体中各部停手。 金声桓也站出来各种招降招抚,又是升官又是赏钱等诱惑。 但是这场内讧并不是突发事件,王体中已经谋划很久,而且之前跟手下的军官们基本上统一了思想,甚至还拉了巡抚章于天等站台,透露金声桓谋反通明,朝廷要灭掉他。 眼下王体中虽死,可这些军官们哪个愿意放下刀兵,何况巡抚章于天和巡按董学成也赶了过来。 于是乎,劝降招安不成,双方继续在城中厮杀。 金声桓部反而还处于下风。 “我去调本部来协助提督平乱。”王得仁出城调兵去,金声桓在城中跟王体中部硬是打了两天巷战都没赢,反而被压的不断退缩到城西一隅。 直到王得仁率本部六千人从德安赶到后才撑住了,却仍未能将王体仁部击败,因为巡抚、巡按、布政使等这些官员都站到了占于上风的王得中部这边,使的金声桓他们被扣上叛乱的帽子后,更加不利。 双方谁也无法罢手,逐街逐巷的争夺厮杀,血流成河。 金声桓和王得仁都有几分没有料到,王得中死后,他的部下居然还有此等凝聚力。 “快去请万巡抚来!” 原本战事初起,金声桓还留了个心眼,一直是宣称王体中叛乱,可现在打到这份上,压不住场面了。 他也只能去请万元吉! 第315章 易帜 南昌城里打了两天两夜,无数城中百姓遭殃。 万元吉一直被留在提督衙门里,不过这位并不慌,要不也枉称万铁头。 每天好吃好喝,睡醒了吃吃饱了睡,无聊了还能看看书,甚至偶尔写首诗。 “万公,我家督镇有请。” 万元吉听着外面喊杀声离这提督府越来越近,也知晓应当是金督镇处于下风了,但能打了两天两夜还在打,说明局势也并不是最坏。 “去打水来,本抚院要先沐浴更衣!” “万公,都火烧眉毛了,请先随我去见督镇。” “既然来请我,就按我说的去办,要么你就把我抓过去见金声桓。”万元吉很傲。 那中军看着这架式,最后也只能无奈的答应,“还请万公快点。” 万元吉却不急不忙的洗了个澡,甚至还特意把一头长发给洗了。 “把本抚院先前带来的那个包袱拿来。” 包袱里是万元吉的大明红色坐蟒玉带袍服,这是鲁监国所赐,以示对他这个江西巡抚的格外恩赏。 换上大红的坐蟒玉带,万元吉对镜整理了衣冠,然后才迈出自信的步伐而去。 金声桓真有几分势穷了,他虽也知道王体中实力远强于他,但他认为只要把王杂毛拉拢过来,那他应当不惧王体中的,何况还先来了个斩首,可谁知现在还打成这样。 眼看都要被打的退无可退了。 若不是王体中一开始就被王杂毛杀了,这仗可能还真是他早输了。 “万公。” 身披绵甲的金声桓看到万元吉居然披着明朝官袍出来了,也顾不得太多,赶紧上来迎接拜见。 “万公,王贼虽已伏诛,然章于天等仍在鼓动,我部寡不敌众,已渐不支,还请万公救我。” 万元吉先是了解了下情况。 然后心里马上有了数。 很明显,并不是金声桓和王得仁两个打不过王体中的人马,而是这两人虽然刚联手做了王体中,却明显又还有些互相猜忌,都还留了一手,不肯出全力,就怕自己拼尽全力然后拼个两败俱伤,最后被对方捡了便宜。 就如王得仁说是去调本部兵马,结果硬是调了两天才到,他可是有一千精锐骑兵五千步兵,如果带骑兵先行,根本用不了那么久。 明显也是保存实力之意。 金声桓虽兵马不如王体中多,但他当初能称为左良玉诸营最强,那也非浪得虚名的。 都不是什么好鸟,都到这地步了,还在保全实力。 万元吉却也看破不说破。 “形势危急矣,安庆的洪承畴和勒克德浑的那一万八旗精锐,估摸着此时都快到九江了,若是这里不能速战速决,那可就完了。” 金声桓也是很焦急,这乱世里就靠着手中兵马,如果本钱打没了,哪里都没容身之地。 “还请万公教我。” “别慌,唯今之计,督镇又还在犹豫什么呢?何不现在就正式打起反正归明的大旗,然后向将士们宣告张督师张提督他们的兵正在赶来,如此既可稳我军心,又可溃敌之志。” 金声桓还有几分犹豫,一旦宣布反正,那他可就彻底的被绑上明船了,现在他还跟章于天互指对方通明叛乱,只要能赢,那胜者为王败者寇一切好说。 “金督镇,现在这局面,你们还能回的去么?”万元吉问。 金声桓与王得仁互相望了望,都有几分无奈。 他们都有几分低估了王体中的人马。 事情到了这地步,若是再不打起反正旗号,那就有可能要在这里被拼个两败俱伤了。 “好,举旗!” 金声桓和王得仁一起扶着一面明旗,这还是万元吉跟他的官袍一起带来的,似乎早料到能用的上场一样。 “反正!” 万元吉穿着坐蟒袍跟随着金声桓他们巡视军中,向街巷上坚守的士兵们表明身份。 “大明江西援军已至。” 江西巡抚万元吉已入城,大部就在后面。 不得不说,原本打了两天的金声桓部,已经有些扛不住了,金声桓与王得仁又都一直捏着最精锐的家丁部队没投入进去,前面已露疲态。 现在万元吉露面。 明旗高举。 确实极大振奋了士气。 “我观王部也已经是强橹之末,之前全凭着一股气在攻击,但现在这股气已经在泄了。现在只要请王将军率你的一千精骑绕后直接去攻击巡抚章于天所在,则敌将群龙无首。” “金督镇则把你的预备队也全派出去,现在双方胶着,都已疲惫,这个时候谁再加把劲,谁就能压垮对方了。” 万元吉的分析很有道理,其实金王二人也都看的出来,只是他们一直都还在留一手,不肯轻易把这最后的精锐派出。 现在既然明旗已举,也就都遵命调兵。 果然,当王得仁开始集结养精畜锐已久的一千精骑出击时,清军那边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变化,巡抚章于天坐镇巡抚衙门,听说金声桓王得仁举明旗反正后,面露忧色。 等听说明旗下还出现了一位红袍坐蟒明朝大臣,对方自报身份是江西巡抚万元吉后,章于天已经脸色大变。 万元吉的大名他也听过。 章于天是个辽东汉人,但却没在明朝做过官,他属于那种一直生活在后金领地上的汉人,早在崇德年间后金开科举后,就去参加考试还中了后金的举人,后来入仕为官。清入关后,任山东分巡兖东兼兵备道。 正是因为这种自认为高人一等的辽东汉官身份,让他来江西后对出身贼寇的金声桓、王体中等都很不屑,敢地那么直接的对他们索贿。 章于天认为自己高金声桓他们一等。 但万铁头的大名他早有耳闻,此时万元吉出现在南昌城中,真有可能明军已经到了,或快到了。 一念及此,贪污索贿最积极的章于天有些慌了,他敢在江西搞事,是认为朝廷也瞧不上金王等这些贼将,他做为抚臣更是身份超然。可如今明军若来了,那他这巡抚可不管用。 同样是巡抚,他在万元吉面前就没底气。 当下也顾不得说趁势击败金王二将,赶紧叫来心腹,让立即打包这段时间贪来的银子,立马离开南昌逃跑。 他这一跑,巡按董学成也立马跟着跑。 布政使迟变龙、湖东道员成大业等也是脚底抹油开溜。 只是王得仁早有预料,他率骑兵围堵追击,章于天等没跑多远就都被拦住俘虏。 章于天被押到万元吉面前,直接跪地求饶。 “我在辽东曾负责监铸红衣大炮、鸟枪等火器,我懂造炮,我愿意归附大明,为朝廷铸炮造铳,打造炮车等。” 一群官员全都跪地磕头请降。 万元吉不屑冷笑。 最后却还是伸手扶起了他们,“肯归顺朝廷,本抚自当欢迎,现在还有劳你们到前面去劝说王体中各部放下武器,归附大明。” 章于天为了活命,只得跟董学成等人被刀枪押着过去劝降。 本来因为明军到来的传言,王体中各部已经有些动摇,听说巡抚等跑了后,各将也开始慌了,还在犹豫是不是也要跑。 结果现在他们直接被押着来招降了,这还打什么啊。 副将徐文灿、汤执中、刘一鹏等诸将凑到一起商议。 “不如也降了吧。” “要降也可以,得跟明廷先谈好条件。” 几人简单商议过后,派人见万元吉,提出了一些接受招降的条件,比如他们这些兵将可以归顺大明,但他们不愿并入金声桓或王得仁部,愿受万元吉直接统领。 另外他们希望归附后,能够原职衔留用。 条件也不算多,甚至不算过份。 金声桓和王得仁都对第一条很不满,他们都想吞并王体中的这些旧部,但万元吉却笑着答应了。 他当众表示,金声桓仍为江西提督,游击王得仁则升九江总兵,副将徐文灿升南昌总兵,汤执中和刘一鹏为江西巡抚抚标副将。 其余王体中旧部,皆原衔留用。 得到保证后,徐文灿等也就带头投降,南昌混战三天,也终于结束。 双方死了小五千人马,伤亡惨重。 原江西清军中实力最强的王体中被杀,提督金声桓也损失了三千人马,王得仁损失两千,倒是万元吉一费一兵一卒,就顺利进了江西巡抚衙门。 万元吉重新整顿各营人马。 提督金声桓同镇南昌,统提标五营,共五千兵额。 九江总兵王得仁也统镇标五营,五千兵。 万元吉自己的抚标,则同为五营五千兵,南昌总兵也是五营五千。 实际上就是把现在清军各部整编成了四部,各五千人,金声桓与王得仁部损失不少,兵力不够,便给他们由其它部补足。 又裁撤了一些老弱残疾。 最后剩下两万。 王得仁移驻九江,万元吉又派了自己的抚标副将刘一鹏也带三营两千前往九江附近的湖口驻扎。 南昌总兵徐文灿驻于进贤。 直到此时,江西明军其实都还远在吉安。 姜日广也在此时,才被从总兵府衙内请了出来。 几天后,吉安的张国维还没到。 在饶州府、抚州府的地方抗清义军首领五来八、盛明世、郭应衡、郭应铨等各领兵前来,又有宗室瑞昌王朱统钰、永宁王朱慈炎也赶来,又原弘光江西巡抚邝昭也赶了过来。 江西十三府,一时间,全境收复! 万元吉命人制成捷报露布,分传湖广安徽两广等各地,以振奋人心! 第316章 超勇公爵 北京。 送弘光南下的事还在筹划准备之中,但基本已经是定下了。不过因为湖广大捷,现在清廷又有一些反对议和的声音,认为残明并没有想象中的厉害,只要再加把火,残明就会撑不住全面崩溃。 此时议和,那就是犯错,甚至比夏天拿下江宁杭州后而停军不前犯的错更大。 大学士刚林也表示,就应当一鼓气作气下残明。 “殿下,急报。” 摄政王多尔衮昨天邀嫂子一起去郊游转了转,结果却闹的不欢而散,心里一肚子气。 “又是何事?” “是湖广捷报还是江南捷报?” “是浙江提督郑继武,他收复钱塘江北后,趁大旱钱塘水枯,率部人马直接过江,攻占了绍兴。” 多尔衮愣了一下。 感叹着道,“海宁侯自归附我大清以来,保海宁复苏松守嘉兴又平杭州再夺绍兴,真可谓功高勋著。”多尔衮念着这个郑继武的功劳,都有几分不敢相信,这功劳一点不比什么三顺王他们差了,毕竟三顺王以及吴三桂等自降清后,基本上还没独领一军过。 尤其是在如今江南局势糜烂的情况下,越发显得难得的了,浙江总督张存仁弃城而逃,提督田雄畏罪自尽,苏松提督吴胜兆夺府县而返,总兵李成栋率部叛乱,刘良佐先逃后降····· 那些人原本不论职务还是名声,可都比郑继武强太多,却如此不堪。 反倒是这郑继武的表现好太多了。 “有功当赏!” 国难思良将,虽然如今大清挥师入关,但摄政的多尔衮近几个月却感觉心力交悴,从初入关的横扫中原,到如今举步维艰,让他甚至有几分体会到当年崇祯的难处了。 这个时候,郑继武这样的奴才更当重用。 “晋封海宁侯郑继武为三等公,赐号超勇,入汉军正白旗。” 大清自建立起,积极招降纳叛,对来投的明军将领都是很大方的,如三顺王,如吴三桂,都是郡王之爵。 又如原东江镇总兵沈世魁死后其侄子叛乱后投清,封续顺公。 甚至对于许多投降明将,也都是保留职衔爵位留用的,比如刘良佐刘泽清这两位伯爵,仍保留伯爵。 左良玉儿子降清后,也还给他一个一等子爵。 不过在入关后,清廷对爵位授封已经比较谨慎,尤其是对投降汉军,如果不是手握重兵握着很多地盘,是得不到爵位的。 就如马得功、田雄当初擒了弘光投降,也不过授了个男爵而已,历史上也是后来为清廷征战多年,才一路晋封为侯爵。 本来如郑继武这样当初由严我公招降的鲁监国所授封的侯爵,还仅是个占了一个县地盘的将领,说是保留海宁侯爵位,但这种爵位跟大清的正式封爵其实不能相提并论的。 可谁又能想到当初严我公招降了鲁监国手下一堆侯伯子男总兵副将的,居然还真有这么了得的人物。 多尔衮觉得如今南方局势糜烂,跟那些绿营汉将不肯用心有关,而这里面除了这些人本来就不堪用外,也有诸如粮饷不济,赏赐不厚等原因。 “赐三等超勇公郑继武红宝石顶饰,四爪正蟒方补服,顶戴御赐额外准许花翎、紫貂、宝蓝锻袍。 赏银两千两。” 大清如今的爵位分宗室和勋臣,各有一套体系。 臣子的爵位是公侯伯子男,然后各有三等,还有特殊的郡王,如三顺王和平西王这四王,都是郡王。 五爵还各分三等,比如公爵就是由原五备御之总兵官改来,一等总兵改昂邦章京,再改一等公等。 入关后,改昂邦章京为精奇尼哈番,梅勒章京为阿思哈尼哈番,实际就是子男爵。 不过正式称呼上是公侯伯三等世爵和精奇尼哈番、阿思哈尼哈番、阿达哈哈番、拜他喇布勒哈、他沙勒哈番五等世职。 这五等世职里,前两个实际就是子爵、男爵之意,后三个则分别对应汉名轻车都尉、骑都尉和云骑尉。 最后一个他沙勒哈番旧名也叫半个前程。 说是分为世爵和世职,可实际上他的世爵和世职是一个体系,以半个前程为最低,凑满两个半个前程就升一级。 比如云骑尉再凑一个就是骑都尉,再升一级,就是三等骑都尉兼一云骑尉,然后再凑一个半个前程,那就直接就晋二等骑都尉,一直这样往上升,升到一等侯兼一云骑尉,再往上的三等公不兼云骑尉,总共是二十七级。 王爵属于特例除外。 甚至招降明将保留公侯伯等爵,其实也是不在他那个体系之内的,比如公爵一般就叫不言等公这样。 清廷功臣爵位还有一个特点,就基本上不是世袭罔替的,而多是降等袭爵,甚至还有规定袭爵次数。 比如一等公一般是规定袭二十六次,但实际上视功劳大小,授封袭承数也不一定的。 授同等爵位和世职,又以满州、蒙古八旗、汉军人旗、汉人这样排序,地位递减。 且满人重军功,规定汉人文臣,不得封公侯伯三等。 如大汉奸范文程,入关后也不过封了个二等精奇尼哈番,也就是二等子爵。 而另一个大汉奸,如今经略湖广六省的洪承畴大学士,却连个半个前程的世职都没有,历史上直到顺治十八年,顺治驾崩,子玄烨嗣位,已经六十九岁的大学士洪承畴乞休致仕,朝廷几经议论,议政王大臣会议最后才授了个三等阿达哈哈番(轻车都尉)世职,许世袭四世。 多尔衮直接给郑继武三等公,甚至还破例在爵位前加了个超勇的封号,更是极为了得。 “会不会恩宠太过?” 几个大学士坐在那里都心生妒忌,他们一个个连半个前程世职都混不到,这郑继武运气也太好了。 “如今时局,越发需要这等忠勇能干的人。” 多尔衮顿了顿,“郑继武是当初严我公招降归附的,也是慧眼识人,应当予以嘉奖,他在江南整顿局面,也殊不易,如今局面也算是一点点好起来了。 便授封严我公三等骑都尉,许袭三次。” “浙江总督李遇春也算有功,便授他个三等阿思哈尼哈番(三等男爵),准袭八次。” “海盐伯朱大纲授封为一等伯兼一半个前程,袭十九次。” 有功当赏,有过自然得罚。 对于降明的刘良佐等一干徐淮将领,命有司捉拿他们家眷送京,成丁问斩,余皆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而江南降明的吴胜兆、李成栋、张国柱、高进忠等也同样处置。 “辰泰、康喀喇丧师辱国,各降爵一等,罚俸半年,令戴功赎罪。” “恭顺王孔有德,罚俸一年。” 对孔有德的处罚最轻,多尔衮考虑良久,还是只给了个不痛不痒的处罚。 对于这位大清实际掌舵人来说,现在突然急转直下的局面下,他也不敢对孔有德这样的汉人大将乱来。 毕竟孔有德的忠心不用怀疑,一时轻敌损失也非大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忠心,其它的倒是次要。 如今要防的是吴胜兆李成栋这等该死的反复无常的汉贼,然后是如潘士良这等无能的官将。 嘉奖封赏的旨意刚发出没两天,严我公又有奏章到。 新封三等超勇公的郑继武上报称绍兴被明贼所毁,周边也被坚壁清野,明贼退往严州、宁波、台州等地,负隅顽抗。 郑继武虽一举拿下了绍兴,但缺粮少械,打绍兴时也伤亡不少,需要补充兵员、补给铠甲粮饷。 而现在绍兴没有得到粮饷,杭州那边自己都是一座空城,还等着嘉兴苏松等地接济,因此郑继武只得在占领绍兴三天后又撤回了钱塘江北。 “绍兴是南明行在,拿下了怎么能放弃呢?”陈启夏表示不满。 冯铨倒认为既然无粮无饷,明军随时可能反扑,那么暂时退守杭州也是对的,总不能到时孤军困守绍兴,饿着肚皮守城吧,这分兵守绍兴和杭州,到时可能就两城皆不守。 多尔衮心头有些失望,原以为浙江这边也可能全线突破了。 不料是这个结果。 严我公倒也一如继往的实话实说,说郑继武这次拿下绍兴,其实并不是什么大捷,因为明军早就做好了物资转移和人员撤退,留守的兵不多。 郑继武打过去,也仅是击溃了那支留守兵马,但浙东的主力还在宁波、台州、严州等地。 严我公说这次行动是得到他和杭州那边督抚支持的,虽明知绍兴打了也守不住,但现在江南迫切需要一场大捷,所以支持大将郑继武出兵拿下绍兴。 哪怕只占了三天,也算是对清军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当然,目前局势仍不如意,康喀喇等四将阻在常州,土国宝虽第三次收复苏州,但现在苏州已经被彻底毁的差不多了。 常苏二府现在已经彻底糜烂,江南的绿营现在也几乎尽毁。 他需要时间重组绿营,但更需要朝廷调拔钱粮支援,没有钱粮也不可能重组绿营,没有绿营的支持,就两三万八旗在江南也难以施展。 言外之意,今年江南不但不可能再往北京上缴半粒粮食税赋,而且还反而需要朝廷从其它地方调集许多钱粮过来恢复江南。 看到这些,多尔衮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脑袋一阵阵的疼。 第317章 江西 “江西金声桓王得仁反正,全省恢复。” 捷报送到朱以海的手中时,他刚从海州退回到了淮安,北伐拆迁队还在继续全力破拆,力图在徐淮打造一个无城防的新开端。 “万卿真是胆识过人,姜阁老也难能可贵啊。”看完详细报告后,朱以海也是面露喜色,难得的开心。 江西的局势其实他早就关心并布局了,让张国维、张名扬等增援赣州,也使的赣州这个战略枢纽成功保重,江西和安徽的清军都没能如历史上一样拿下赣州这个重镇。事实他,自朱以海的大龙战略开始实行后,江西、安徽、湖广全线反击,都让江南的绿营顾此失彼,并不能集结起来进攻赣州。 不过相比起湖广那边,江西这边的局面都始终有点进展缓慢。 金声桓他们反正前,抚州、饶州、袁州、南昌、九江、瑞州、广信、建昌八府,都基本上还在清军手中。 张国维他们其实也仅稳住了赣州,收复了南安和吉安,开始向抚州和建昌进军。 张国维万元吉姜日广他们不是军事上过份自信迅速北上推进,而是此时还能抓住金声桓与王体中之间的矛盾,来了这么一出精彩的离间策反大戏,确实非常难得。 湖广那边高开低声,朱大典前期太过轻敌,没能先稳固好基本盘,盲目的扩张,五忠号称五十万大军,结果却在武昌城下一溃千里。 相反张国维他们抢先进驻赣州后没急着北上,而是稳扎稳打,先是安抚、联合了赣州的一众明朝官军,甚至是山区的许多土蛮部落们,张国维带去八千义乌新兵,后来张名扬又带去五千。 他们在那边利用这些兵,加上杨廷麟、万元吉、李永茂、刘同升这些人的官义兵马,重新整编诸军。 杨廷麟是江西临清人,本崇祯初进士,后为翰林编修,因弹劾杨嗣昌,改任兵部职方司主事,在卢象升军中赞画军务,卢象升战死,杨廷麟被杨嗣昌弹劾免官,后好友黄道周获罪下狱,他又被株连,杨去职归家,在乡里讲学。 崇祯末召复起职方事主事,未到任,北京沦陷崇祯自缢,杨廷麟恸哭起兵勤王,福王立,有人诬他招兵买马图谋不轨,被迫解散兵马,清军攻取南昌,巡抚弃城而逃,各府县纷纷归附。 杨廷麟毅然与好友玉山詹瀚、吉水刘同升、赣江巡抚李永茂等共举义旗,建立了忠诚社,招募四方忠诚勇士。 他们很快就募集了两万多人马,又向士绅劝募得许多钱粮,坚守赣州。 正在清军准备调安徽江南两地清军进攻赣州之时,朱以海派了黄道周、张国维等进入安徽、江西,打乱了清军计划。 张国维到赣州后,宣读监国旨意,授杨廷麟江西布政使,刘同升江西按察使,李永茂仍为南赣巡抚,万元吉为江西巡抚。 张国维把他们带来的一万多人马,与杨廷麟等招募的忠诚社两万余义军一起整编,按御营的营制重新编伍, 新编了督师督标十六营,提标十营,两巡抚各抚标六营,又南赣总兵等三镇标三营等,总共是编了五十营战兵,共两万五战兵,又九千辅兵。 整军训练,打造军械。 又派人自建昌山区招募得峒蛮张安等四镇,得军四万人,张安骁勇善战,手下蛮峒更是骁勇,故赐名龙武新军。 之后,御史陈荩带三千滇兵到,广西又有三千狼兵至,原兵部职方主事、协理南赣军务的刘远生兄弟亦领兵还。 一时间,南赣也号称拥兵十万。 在杨廷麟、万元吉以及刘远生、李永茂、张安等屡次请求迅速挥兵北上时,张国维却还能一直耐住性子,坚持要求继续整编训练兵马,甚至强烈要求把新来的客军、蛮兵等也一并整编,统一指挥。 在他的坚持下,赣州明军最后整编了一百营兵,共五万战兵,一万八辅兵,其余的老弱等并没有留下充数,而是遣散。 之后边练边打,对吉安、建昌小规模用兵,小心谨慎,却也屡屡得胜。 不得不说如果当初张国维同意赣州诸将的请求,急急忙忙带着这十来万人马一路北上进攻南昌,那极有可能跟朱大典一样已经败了。 一是兵太多,没经整编,号令不一,良莠不齐,而且军备不齐,兵太多连粮草都供给不了,远征南昌,很容易就出问题。 再一个没有整合的这多路人马,也极可能在被清军击败后溃逃引发全线溃败。 毕竟忠诚军也好,龙武新军也罢,甚至狼兵、滇兵、义勇等等,带兵的没多少能打的大将,特别是缺少一股信念。 张国维毕竟在浙东钱塘江防线督师了许久,对于整合兵马也算有些经验了,而接替王之仁赶到赣州的提督张名扬更不用说,是跟着朱以海一路北伐到苏松打了不少胜仗的御营大将。 他很清楚知晓那些乱哄哄的军队虽看着多却不能用,必须得整合才行。 所以宁愿把自己带来的五千兵将给散出去,就是为了能够把骨架子立起来,又有八千东阳纯朴新兵,然后辅以蛮兵、狼兵和一些原官军,把一些老兵油子遣散掉,再经过了近三个月的边练边打,也算是勉强把这一百营人马拉出来了。 虽然不论披甲率还是火器甚至配合等都还远远不够,但起码也有了几分御营新军的气象。 张国维他们的策略确实没能迅速推到南昌九江城下,但却也起码保证了赣州这个基本盘不失,还向北蚕食了吉安和建昌。 磨刀不误砍柴功。 当朱大典的急进战术失败后,江西这边却还独好。 甚至最后还通过离间策反的战术,成功的把江西拿下,还添了两万新降之兵。 “张督师再没捷报传来,都以为他们在赣南山区里迷路了。”几位御前大臣笑道。 朱以海倒一直沉的住气没过多催张国维,本来稳扎稳打就是他钦授战略。 “张督师在江西也殊不易,南赣偏远,要安抚人心,整合新军,训练人马,都不容易,尤其是钱粮物资这块更缺,他还一直怕他沉不住气,尤其是湖广兵溃后,我最担心江西了。好在现在终于开花结果了!” 江西的局势就是那种一直不声不响,然后突然就爆了的局面。 “殿下,江西如今这局面,接下来该怎么打?” 朱以海知道他们问的是战是守。 一直以来,朱以海都不主张过早跟清军正面攻防硬战,主张避实就虚的打游击,但这也被不少人反对,甚至有人认为朱以海懦弱畏战。 若不是朱以海一直在前线抗清,只怕早就要被冠上昏庸、软弱甚至逃跑等名头了。 如今湖广大溃,长沙都丢了。 江西反而开花了。 朱以海也是叹惜。 若是湖广不败,能把上游彻底打烂,拆掉荆襄武昌诸重镇,那清军也难以在上游立足,则处于其下游的江西九江南昌两座重镇,也就可以守。 但现在上游湖广全面溃败,江西也就不好守了。 可如果就这样放弃,那上游湖广想要稳定和翻身就更撑乏支撑依靠。 这让朱以海陷入两难境地,他认为理智点还是暂时不要急着跟清军正面对决,南昌九江拿下后,可以先拆了。 清军来,先退,他除非就呆在九江南昌城里不动,但他们就算肯龟缩城中不动,但总需要粮草、器械支援补给,那明军就可以在外面作文章。 但他还得考虑现在新招降的金声桓王得仁甚至是峒蛮张安等这些人马,他们占了江西诸军的一半,还有一些是云南广西福建增援的客军,也得考虑。 现在让金声桓放弃南昌九江撤走,让他们去打游击,估计他们不会接受,他们会认为这是想夺走他们的地盘。 “这样,王得仁守九江,金声桓守南昌,调张安去守南康。” “张督师坐镇临江樟树镇,张名扬率一路人马往西进湖南协助平叛。” 这个安排,实际上就是把江西的兵分为三部,一部是金声桓、王得仁等原归附清军,他们仍守着赣北几府,沿鄱阳湖而守,并把峒蛮张安这股最大的地方军派去赣北增援。 而督师张国维将率领一部人马,驻防赣中,建立起第二道防线,让明军和金声桓他们保持一定距离,免的他们担心被明军吞并人马和地盘。 张名振则带着云南、广西、福建、广东等客兵和部份江西兵去湖南协助平叛。 江西分成了南北两大部份。 赣北以新归附的这些兵来守城,赣南则由张国维坐镇。 两军暂时保持距离。 现在情况下,也不适合让张国维立马北上南昌去整编金声桓、王得仁的部队,甚至张安的新龙武军,现阶段也只能是派了一些军官过去,无法全面整编控制。 所以倒不如把他们凑到一起,放到北面去,明面上是划地分防,实际是吸引湖广教训,同时也还有用他们来防清军的意思。 “赐封金声桓南昌侯、提督江西镇守总兵官,王得仁九江侯,九江镇守总兵官,张安为南康侯,南康总兵官。” “三镇标营各五千,另各置二协副将,各两千。” 朱以海给三人各九千的兵额,以此发饷。 “就让他们守赣北?守的住吗?”陈潜夫怀疑的问。 “总得先让他们试试,否则他们也不会愿意撤离的,就让他们分兵据守赣北重镇,然后张督师可在外围配合。” “万元吉的抚标也可策应。” 嘴上虽如此说,但朱以海并不太看好那几个降将,但正好他所说的一样,总得让他们试试,否则他们也不会愿意放弃这些地盘的。 那还不如就让他们守,等他们守不住或损失很大时,张国维再让他们撤退或是过去增援,都能顺势把这几镇重新整编过来。 “告诉张督师,不要对他们抱太大希望,加紧整编训练兵马,积储粮草器械吧。这仗,最终还得靠我们自己来打的。” 第318章 饥民 “当家的,你把我卖了吧,换点粮食给几个孩子们活命。” 徐州,运河边,刘氏实在饿的走不动了,可看着几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更加心痛。 高大的赵贵此时也瘦的皮包骨,这个山东大汉看着妻儿,沉默了一会,起身勒紧了腰间的草绳,“我再去找找老鼠洞。” 刘氏摇头,抓住了丈夫,“这么多人逃荒,这路上的老鼠洞早就被挖光了,去也是浪费时间,娃再没东西吃,就要饿死了,你把我卖了吧,卖了我,就能逃到南边去了,都能活。” 饥荒年间找老鼠洞,除了挖老鼠吃,也是挖老鼠储藏的过冬食物。虽然这几年北方的鼠疫横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许多人都说这鼠疫就是因为挖老鼠洞吃老鼠才染上了的。 但饿的要死的时候,谁又还顾的上这个呢。 只是此时,确实想吃老鼠也找不到了。 老鼠早被吃绝了。 草根树皮都扒光了。 “卖我吧,娘还要照顾弟弟妹妹。”虚弱的大女儿也才七八岁,却要求卖掉自己换粮食救爹娘弟弟妹妹们。 刘氏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可听到这话还是心如刀割的眼睛泛红。 “这贼老天,逼的人没活路了。”高大的山东汉子赵贵忍不住蹲下锤地。 这时同村的赵福一家凑了过来,赵福蹲到赵贵边上,“刚才有家人死了个孩子,五六岁,掩了。” 赵贵咬牙。 “瘦是瘦了点,但好歹也还有点肉,是饿死的不是病死的。” 赵贵低头。 “咱都要饿死了,顾不了那些了,咱们赶紧去偷偷挖了来,我看刚才埋的时候,有好些人都在盯着呢,晚了就没机会了。” “那是别人的娃啊。”赵贵道。 “这个时候哪还能顾的这些,咱的妻儿都要饿死了,先活着,活着再说。” 赵贵瞧了瞧争相要卖掉自己给家人换粮的妻子和长女,痛苦的点头,他读过书,习过武,知忠义礼仪,原来家中也有几十亩薄地,家里甚至还有一个长工,农忙的时候还能雇佣几个短工,算是个日子还可以的自耕农。 农闲的时候,他还会带上长工进山里打猎采药,有时也贩点土产药材什么的,日子应当说可以。 生了五个孩子,三子二女,娃还小,却也听话懂事。 这样的生活本来是非常不错的,他甚至还能出钱让孩子去读书。 可这些年的日子一年比一年难过,灾荒不断,山东这个礼仪之乡更甚,早年有登莱叛乱,后有清军劫掠山东,再有民变四起,这个教那个会的起事,这个帮那个贼的劫掠。 赵贵家几代攒下来的那点家业,也一点点的往外变卖,今年遇灾卖几亩地,明年遇乱卖几亩地。 渐渐的长工也被迫辞了,地也越来越少了。 鞑子南下,本以为日子也许会安稳点了,可谁知这税赋摊派更多,三饷得继续交,还又新添了许多摊派。 日子过不下去,剩下的那点地种了产出还不够上缴,只能逃荒去。 半路上又遇兵、匪劫掠,于是最终成了真正的难民。 沿途越来越多的难民,大家都往南边逃。 可路上连草根都没的挖了,走不动了。 远处,有人登高呐喊,“这世道不让人活了,反了他娘的了,抢粮去,抢大户去,活命!” 无数饥民汇聚,饿的只剩下了一口力气的他们虚弱无比,却不愿意等死,逼急了,那就反他娘的吧。 就算死,也想吃饱了再死。 那边很快聚集了数百上千人,他们往城镇方向而去。 赵贵没去,他有老婆孩子,而且他读过书,很清楚这些手里只有一根打狗棍,饿的双腿浮肿的饥民,就算找到还有粮的大户人家,也未必能打的下一个地主大院。 这年头但凡还能留下来的大户地主,谁家都是几经加固,修高了院墙,甚至还建了碉楼,请了护院,买了刀弓甚至鸟铳。 一般的饥民是很难有机会的,除非是那种贼匪裹胁百姓的,才有机会,但那种是贼,他不想从。 赵福也没去,他还惦记着那个死孩子。 人饿急了,易子而食都有,何况是一个死人。那不是一个死孩子,那是一锅肉。 赵贵还在犹豫。 一边是饥饿的妻儿,一边是做人的最后底线。 吃了人,那还能是人吗? “爹,我饿。” 五岁的二儿子虚弱的喊道。 赵贵终于下定决心,他拍了拍儿子,“爹去弄肉来,你跟娘先烧火。” 刘氏一脸麻木,她听到了丈夫跟赵福的话,可却跟赵福的妻子一样,并没有反对,在饥饿面前,已经顾不得那些了。她甚至愿意把自己卖掉,就为换上一二斗的粮食给丈夫和儿女们活命。 她也很清楚,饥荒时那些来买人的人,买的女人最后去了哪里。 年轻漂亮的还有可能是去给大户做妾,但像她们这样的妇人,绝大多数只有可能是去出卖皮肉,还是最低贱的那种。长的好的小姑娘,则可能被卖去养瘦马。 那是一个火坑,但她们也只能往下跳。 相比起来,吃死人肉,倒没什么了。 她拉过儿子搂到怀里。 赵贵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跟赵福一起去了。 没一会,他们回来了。 看到他们空空的手,刘氏和张氏都露出失望甚至绝望的神色。 赵福叹气,“有人抢先挖走了,那里就剩下个没掩上的坑。” 刘氏抱着饿的昏睡过去的二儿子,“还是把我卖了吧。” “我们往南边走。”赵贵把一个孩子绑在背上,又抱起了一个,然后再牵起大女儿。 现在就算肯卖,也得找到人来买。 饥饿的行走在荒芜的土地上,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前方传来阵阵马蹄之声,一队骑兵出现。 赵福惊慌道,“鞑子。” 赵贵却看清来的骑兵虽也穿着绵甲,但脑后却没拖辫子,“是大明王师。” 果然,那队骑兵奔驰过来,并没有冲撞百姓,只是仔细打量他们一遍,然后问他们哪来的。 “前面就是鲁桥镇,我大明北伐王师前锋就驻扎在那,你们赶紧过去吧,那里有施粥放赈!” 张贵望着这些雄武的骑兵,不由的感叹,“王师北伐中原,” 赵福却激动道,“前面放粥,赶紧啊,去晚了就怕没了。” 鲁桥镇,位于白马河畔,凫山之北,南阳湖东岸。 是济宁州最南面。 过凫山就是独山湖,进滕县地界了。 赵福赵贵赶紧抱着儿女带上妻子奋起最后的体力赶过去,好在已经不远,终于赶到了鲁山镇前。 白马河的西岸,镇外。 金吾镇在此开粥赈济饥民。 野地里挖了上百口灶台,然后架上锅煮粥。 灾民们排着长队。 每人可以打一碗粥,很稀,能映出人影。 可对于饿的快死了的饥民们来说,那粥却散发着让他们陶醉的味道。 赵福排在队伍里,兴奋着却又担忧着,“这些兵怎么还施粥放赈,不会是想强拉壮丁当兵吧?” 他们之前从兖州一路过来,没少遇到清军,但别说赈济了,每次碰上,还得被他们搜查一遍,遇到值钱的直接就抢走了,连一斤米都不肯给他们。 反倒是有些人藏着的粮食被他们夺走。 甚至有的看上年轻好看的妇人姑娘,都侮辱甚至抢走的。 那些哪是兵,比贼匪还过份。 饥民对军队很警惕,但在饥饿的驱使下仍无法抗拒粥的诱惑。 赵贵也想到这些,却也只能来排队。 再不能吃上一口,他也许还能撑几天,但孩子们肯定就要饿死了。 拉壮丁就拉壮丁吧,只要能给妻儿们换上二三斗粮,他也愿意了。 终于排到了自己。 “每人一碗粥,当心烫嘴,慢点喝。” “打了粥就赶紧到一边去,别挡着后面人啊。” “饿久了不能多吃,否则肠胃受不了,只能吃一碗。” 打粥的是一个士兵,他看赵贵高大,特意从底下给他多舀了点米粥。 赵贵讨好的道,“军爷,我还有五个孩子,多打点活命,求你了。” 士兵瞧了他背上一个,怀里一个,手上还一个,“不是三个孩子吗?” “后面我妻子还带了两个。” “嗯,真不容易,有碗吗?” 赵贵赶紧拿了一个逃难时携带的皮口袋,能装水也可以装粥。 士兵便给他往里打了五碗,等于多打了一碗。 “谢军爷。” 打粥的士兵叹道,“你们也不容易,都是兖州逃来的吧,监国殿下便是兖州的,你们既是殿下的子民也是殿下的乡亲,殿下交待过,要安抚救济山东来的饥民。” “你们是殿下的兵吗?” “嗯,我们是鲁王殿下的御营亲军,这是御营亲军马军金吾镇骑兵和步军勇士、勇卫镇。” ······ 一家人终于喝上了还有些烫的米粥时,都高兴的流泪。 连汤带水的喝完,最后几粒米也都捡起来放进嘴里。 肚子里有东西的饱腹感,真好。 无数的灾民都往这里汇聚过来,而御营一直在放粥,那些锅就没停过,赵贵吃饱后主动带着妻儿去帮忙捡拾柴火。 回来后,赵福过来。 “我刚打听到,鲁监国的御营不招兵了,也不拉壮丁,他们有辅兵负责运输这些,不要民壮。” “不过我还打听到,御营一位粮台的官员说,他们倒是欢迎大家南下,若是有一技之长的工匠或是识字的文人,都可以由他们预支粮食南下,等到了南边后再安排事做。” “还有啊·····” 第319章 御营 “这御营粮台的官还说,他们御营虽不再招兵了,但是一直在为御营兵娶妻成亲。”赵福道。 赵贵问,“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有合适年纪的姑娘,御营粮台愿意出娉礼给御营士兵娶妻。据说他们早就这样做了,已经给御营上万亲军娶了老婆了。” 赵贵大女儿才九岁,但赵福的儿女们却比较大,他大女儿十八二女儿十六,三女儿也十三了,要说来,这都差不多能嫁人了。 大明早年间娉礼不多,但到了明中时娉礼渐高,不高娶不到妻,再到晚明时,因为高娉礼后来慢慢也引出了高陪嫁,甚至陪嫁比娉礼还高。 而且往往最后娉礼陪嫁那都是要给新娘子带过去的。 早年间有女儿的笑嬉嬉,生儿子多的苦哈哈,到了后来,生女儿多的就要愁死人,甚至不少地方,因为无法置办女儿陪嫁,陪不起,一些姑娘年纪大也嫁不出去。 再到了后来,不少地方都是女婴一出生,就直接溺死的,尤其是明末时,溺女婴已经在很多地方十分严重,大多都不愿意多养女婴,除了重男轻女的原因外,主要还是因为明末时各地风俗上,姑娘陪嫁都重。 风气如此,不给陪嫁,很难嫁出去,给少了,夫家不愿意,女儿甚至都不愿意。 赵福跟赵贵是同村,以前也算是个小富农,但这些年偏偏日子难过,拿不出女儿的陪嫁,女儿们也都有些耽误了。 老大都十八岁了,谈了好几家,就因为别人一问能给多少陪嫁,给的太少,对方就不愿意了。 女儿嫁不出去,也总埋怨家里。 “这御营给亲军娶妻,条件可不错呢,他们会帮士兵付娉礼,然后代给新娘置办陪嫁,而且还说这娉礼他们给了女家后,不用再带回去。” “而且这些御营兵军饷很高,辅兵一个月都有三两银子,战兵分三等,三两九到四两五不等,而且还有赏赐等,甚至还能低价买田置地,这要是嫁过去,日子可就好过了。” 赵福已经打算把三个女儿都嫁入御营,这样一个女儿起码也有五两娉礼,那就是十五两,还不用他出半分陪嫁,按以往他们老家风俗,如果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家嫁女儿,娉礼也得五到十两,嫁妆就得十两起。 而在他们老家,原来他家雇的长工,一年到头也就给三两银子,另包吃住,再给置两套衣服,年节再给点礼物点心什么的。 这嫁个女儿,得是个长工干上四五年的收入。 “这兵荒马乱的还能成亲?”赵贵问。 “也不是说在这里成亲,我问过粮台的官,他们说是先由御营粮台统一负责下娉,把姑娘先接过来,然后送回后方,到时御营那边呢,二等兵以上的,表现好的优先成亲,到时两边会搞个什么相亲,总之就是一次几百上千对新人成亲。” “我觉得挺好的。”赵福刚喝上一顿粥,却已经考虑遥远了,“我觉得鲁王殿下真不错,他的兵也好,这山东是呆不下去了,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这饥荒估计也难缓,不如跟着南下。” “你我都识字,过去了谋个差事不难,总好过在这里?只是这南下千里迢迢的也不容易,若是我女儿嫁入御营,那他们总得对我这老丈人照顾照顾吧?” 赵福很精明。 赵贵听了也觉得这鲁王不错,还能这般为士兵们考虑,怪不得这些御营兵军纪很好,没欺负百姓,还能放粥。 “那我也南下,我读过书也能写会算,我去粮台问问要不要我做事。” “嗯,到时咱们两家人一起南下,也能互相有个帮衬。”赵福道。 ······ 鲁桥镇中。 张名斌、朱胜利还有朱成功、张全、刘穆、沈文忠等数名御营军官正在议事。 “这些伪鞑子,居然屠了夏镇,这个仇我们必报!”张名斌一拳砸在桌上,“孔有德这狗汉奸已经撤回兖州了,耿仲明也从鱼台撤回济宁,现在尚可喜这狗汉奸充当先锋,正沿运河南下。” “已经打探到,尚可喜部有八千人,其中骑兵四千,车步营四千,其实力比之前的孔有德还强一些,他的兵马很精锐,披甲率极高,尤其是车营还有不少火炮,步兵也多配鸟铳。” “我想干他们一票,上次孔有德跑太快,没机会拦住他,这次尚可喜来了,咱们先砍了这狗汉奸。” 沈文忠是文官,但又是监军,他看着地图。 “尚可喜部八千,人马精锐,武器精良,我们现在几部人马战兵也就一万左右,硬打未必是对手,况且,谭泰等还有一万八旗就在后面不远。” “沈公你是文官,打仗不是你说的那样打的,咱们只要找准机会,一样可以速战速决,狠狠的重创尚可喜的,连战场我都选好了,就在这鲁桥镇打,这是尚可喜南下必经之路。” “而且这位置好,背倚凫山和白马河,西面南阳湖,这块地形很适合作战,我们就在这打他们!” “我已经派骑兵把鱼台城拆了,耿仲明撤走前又把钱粮等都带走了,尚可喜必经此处·······” 沈文忠有几分犹豫,“殿下给我们的任务,是坚壁清野,要打,也应当是诱敌至徐州城下再战。” “沈公你是监军,负责的是军法这些,打仗指挥这块你不熟,还是听我们的。” 沈文忠便问其它几员领兵将军,“你们也觉得可以一战吗?” 朱胜利朱成功两位国姓爷都很想打这一仗,夏镇屠城的惨状还在他们脑海里,“我赞成打,尚可喜毕竟仅八千人。” ······ 南山湖西岸,鱼台城。 尚可喜的前锋骑兵抵达后,看到空荡荡的城池,还有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城墙,无不大骂。 他们大骂孔有德无能,骂耿仲明故意破坏,也骂明军没胆。 骂完后,也不愿意留在这座死城了。 “将军,湖对岸鲁桥镇发现明军踪迹。” 骑兵主将许尔显听闻,立马决定骑兵赶去鲁桥镇,先灭了这支明军再说。 “去告诉后面的班将军,让他的步营在此等候大王的车营,我先去拿下鲁桥。” 许尔显和班志富都是尚可喜当年还在东江时的心腹部将,如今许尔显统领着四千骑兵前锋。 这位也算是经验丰富,并不愿意在这空城久等。 两地距离将近百里。 半天时间也就到了。 许尔显率四千骑沿路疾驰奔赴鲁桥镇,在午后便赶到了鲁桥镇外。 此时鲁桥镇中的明军,似乎也没有料到清军来的这么快,而且还是这么多骑兵,表现的十分慌乱,居然弃城而走。 许尔显见状,也顾不得此时全军疲惫,哈哈大笑。 “明贼不过如此尔,给我追!” 四千清军汉骑也就打起精神,再次催马追了过去。 从鲁桥镇中逃出的明军还携带了不少粮草等辎重,大多是步兵,被追击的清军吓的慌忙舍弃辎重,可仍跑不快。 最后只好渡过白马河逃往凫山。 “哈哈哈,这是无路可逃,还想钻山吗?” 许尔显狂笑着,挥兵继续追。 白马河此时水并不深,不仅骑马可渡,步兵也都直接过河。 骑兵追的很快,转眼就到了河边。 这时过了河的明军见咬的紧,于是有将领指挥着士兵沿河列阵,想要凭河阻拦骑兵过江。 “愚蠢!”许尔显笑骂,命令骑兵直接强行渡河追杀过去。 对岸的明军纷纷放箭阻拦,河水减缓了清军骑兵的速度,被弓箭造成了一些伤亡,但是并不大。 清军骑兵的装备很精良,身上的甲可以防下不少箭,他们还有盾。 顶着伤亡骑兵过河。 上岸后迅速聚拢列阵。 明军则掉头就往山上跑去。 “这是慌不择路了,追,别让他们跑了。” 剩余清军骑兵顺利的渡河上岸。 面对着凫山,许尔显并没有在意,骑兵攻山虽然很不利,但也得看对手是谁,明军看到他们吓的连鲁桥镇这么一个城镇都不要,那他们就根本不懂的打仗。 他们若真能顽强抵抗,也不会弃城上山了,这些人根本就是慌不择路了,所以骑兵只要追上去砍就行了,根本不会有什么抵抗。 为了能够尽快歼灭这些明军,许尔显还特意把四千人马分成了四部,各一千骑,分成四路分头上山,务必能迅速的搜捕俘虏这些明军。 在先前的过河时,他们不过损失了几十骑而已。 凫山上。 从鲁桥镇一直逃的几百明军也终于上了山。 山上,却并不简单。 那几百明军不过是诱饵,为了引诱清骑攻山,做为此次战斗的总指挥张名斌甚至放弃了守鲁桥镇和半渡而击的机会,就是为了把清骑引入山中。 到了这山上,清军骑兵的优势就全无,甚至会被分隔阻断,想迅速调整就很难。 此时山上,金吾镇骑兵、勇卫镇步兵、勇士镇步兵,连朱成功的那支水师上的步兵,都已经上了山。 甚至把不少炮也搬上了山。 而鲁桥镇也并不是真的就空无一人。 沈文忠就还带着辅兵们藏在城中,以做奇兵。 山下清骑四路攻山,呼啸而来。 山上,张名斌却只是冷笑。 他当年跟着兄长张名扬也是在辽东打过鞑子的,跟正经八旗都战过,还怕这些汉军旗骑兵么。 “看看这些鞑子是多么的狂妄啊,也不派侦骑入城打探,不进山侦察,就这么一股脑的冲了上来,呵呵,四千骑从南阳过来已经疾驰百里,兵疲马累,现在还一股脑冲进山来,这不是找死么?” 朱成功站在他旁边,十分兴奋,堂堂水师副总兵,却带着水兵站在山上布防,这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谁能想到明军会在此设伏,谁能想到还有这么多明军呢。 毕竟在尚可喜军将领的眼里,明军此时不能打,而且若真能打,他们就应当据守鲁桥镇,再不济也应当在白马河北岸伏击,半渡而击才合理嘛,哪有舍弃城镇和河岸,而退守山上的。 没这打法嘛。 “各部都准备好了吗?”张名斌问。 “放心吧,我们在山上摆下了三叠阵,依山布下三道防线,就算他们能冲过第一叠,后面也还有二叠、三叠,只要他们冲不破我们三叠,那在这山上,清骑冲不动后,就再无用武之地,只能沦为待宰羔羊了。”刘穆提着大刀很自信的道。 这是御营四镇兵马的战斗,加起来有两万人,对四千骑,还是在山上,没人觉得会败。 “来吧,让他们真正领教我们御营军的厉害!” 第320章 三叠 凫山并不高大,也不险峻,甚至可以说只不过是一座座大土包,但传说女娲诞生于此,后来伏羲和女娲在此生儿育女,繁衍人类。 山脚因此还有一座羲皇庙。 秋日的凫山土黄一片,遍地的碎石,低矮的灌木树丛,显得非常的不起眼。 远望群峰相衔,络绎不绝,远望若水上之凫,故名凫山,有东西两峰对峙。此时明军所据便是西凫山峰。 骑兵一水的绵甲,宝蓝色绵甲镶着红边,以显示他们是汉军镶蓝旗兵,山势平缓,骑兵叫嚣着奔驰而上,扬起漫天尘土。 等一口气冲至半坡时,他们才发现了明军,但并不是先前那些惊惶失措溃逃的明军,而是同样披了甲严阵以待的明军头叠部队。 前列拒马三阵,再以长枪、火铳、盾牌组成一个个方阵,如此又三排。 这是第一叠,依借山势,借助丛林、山石等,组成了第一道防线。 共五千御营步兵。 充当这第一叠阵的是勇士镇。 总兵官刘穆亲提大刀,立在一叠第三排,总兵旗就在他身后,鞑子冲至,头叠的五千勇士镇战兵纷纷站起,旗帜高举飘扬。 冲到近前的骑兵似乎愣了下,但并没有停下脚步,因为没有撤退或停止冲锋的军令。 许尔显也发现了前面突然出现的明军,但他只是愣了下后便再次大笑。 “雕虫小技尔,冲过去!” 许尔显认为骑兵可以一举冲破对方防线,虽然仰攻山上于骑兵不利,但对面的兵也并不多。 而且他对自己的骑兵很有信心,这可是东征西讨的精锐。 他所在的正中这一路千骑,完全可以冲破前面这明军。 他让身边家丁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不仅没有撤,反而下令加速冲锋,要凭骑兵的冲势一举冲破明军。只要冲破了,那剩下的就是砍人头的事了。 “破敌有功,斩首有赏,杀啊!” 面对明军摆在阵前的三列拒马,这些人马皆披甲的骑兵并没有畏惧,猛催战马加速冲击。 迅速冲近。 刘穆看着排山倒海一般过来的清军,也是心头直突突,好在他们这是御营,勇士镇是由浙西营兵和勇卫等御营整编而成,也是打过不少仗的,最重要的是满编五千战兵,又有不错的装备。 “监国平日厚饷供养我勇士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正是我勇士镇报效监国的时候,让我们用敌人的首级证明我们不愧勇士之名吧!” 勇士镇的监军更是再次阵前宣赏。 “斩俘一敌,赏银十两!” 斩俘各级军官,也另有丰厚加赏,就连俘获马匹坐骑,缴获盔甲武器,都有额外赏赐。 “为国捐躯战死者,抚恤二十两,伤残者皆有抚恤!” 抚恤赏赐的数额,都比原先的要高,差不多是翻了一倍。 那位进士出身的镇监军都披甲提剑立在阵前。 勇士镇的士兵们也都亢奋激昂着,握紧刀枪。 刘穆在计算着距离,紧盯着敌人,他们是第一叠,必须的硬起来。 眼看骑兵冲至百步距离。 那声势地动山摇,满眼尽是人马,确实非常惊人,一般的义勇乡团估计面对这等千骑冲阵的声势,早就吓的转身而逃了。 但勇士镇也非乡兵,他们也是经历大小许多战阵了,固然有些兵也就是才当了一百多天的兵,但这一百多天却让他们脱抬换骨。 第三排三个营,三位营官都站在最前面。 他们后面还有一位标统,看着越奔越近,极具压迫感的骑兵靠近,立马喝令标属炮队率先开炮。 标属炮队的炮都是一二百斤的小炮,提前装填好了霰弹,一声令下。 十几门炮向着远处就喷薄而出,无数铅子轰出。 这些炮轻,射程近,但也是相对而言,一炮轰出,无数铅子铁碎喷出,可是比弓箭鸟铳强多了。 冲在最前面的清军已经开始在马上张弓搭箭,还有的直接拿投枪短矛要投掷的,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支明军还有这招。 轰隆隆一阵巨响,面前一片弹丸扑来。 铅子虽小,可仍然挡者立毙,人马皆穿。 一下子就倒了一片骑兵。 后面的骑兵仍在继续冲,标属炮队又开炮了。 这些炮小射程近但射速快,熟练的炮手们动作娴熟,配合默契,很快就轰出了三炮。 第一阵的三位营官也一直盯着阵前。 见标属炮队三炮打完,立马喝令营属队炮射击。按计划,御营以后会在营一级配备至少两门营属炮,一门几百斤,方便移动运输。 但是现在还在打造中。 此时勇士镇各营也配有营属炮,但却是计划中将来要配备到哨队的虎蹲炮,才三十几斤,一个人就能扛着跑。 这种虎蹲射程更近,但也是霰弹为主,同样能一喷一片,在敌人冲到近前时,一门虎蹲的威力,也是能顶的上十个弓箭手的。 每营十门虎蹲齐射。 固定在地上的虎蹲炮喷出大片小铅子,把冲到拒马前的骑兵又喷倒不少。 清骑还没接阵,已经倒下数十骑,可这些骑兵很凶悍,并没被吓倒,仍在继续前仆后继的冲。 面对挡路的拒马,也很熟练的拿长矛挑开,或是直接纵马跃过,又或拿出绳钩等拖开。 仅仅也只是略带阻滞了他们的速度。 战场上,这些拒马为勇士镇又争取了一些时间。 鸟铳手趁敌迟滞,举铳射击。 他们并不求精准,而是集中铳手,三排轮流轰击,以求弹幕阻击。 勇士镇中的鸟铳手数量不多,但这些鸟铳兵三排轮流放铳,还是打出一片片弹幕,对于进击的骑兵杀伤不小。 他们的绵甲防箭效果很好,但防火铳效果却一般,虽比传统铁札甲更防火器,但近距离下也仍是伤亡很大。 一旦倒霉中弹,必然受伤,若是运气不好被打中要害,不死也残。 弓箭手也跟着放箭。 这些弓箭手比火铳手们更高大,力气也更大,甚至比一般的长矛手刀盾手都素质更佳,一个个高大而力量惊人。 挽弓挽强,连接放箭,且相比起鸟枪兵不求精准,弓箭手们却都是瞄准直射,而没采取吊射。 蓝色骑兵继续冲。 终于冲过了三道拒马,冲到了第一排三个营步兵前,一千骑已经倒下不少,尤其是那些炮铳对他们打击最大,可这些人仍咬着牙冲锋。 凭着一股气,想要踏破明军防线。 “虎!” “虎虎虎!” 三声虎吼,长矛手们已经举起了长矛,在阵前树起一片长矛林,面对这密集的矛刺,刚冲过死亡线的骑兵就这么扑了上来。 他们选择了冲锋,也别无他法。 这山上地形不平,也无法再调头绕过。 况且,他们也不想退,他们自信可以一冲而破。 连人带马,再加上盔甲,上千斤就这么扑入明军阵线,一瞬间,无数长矛碰撞。 步兵长矛刺入马腹,刺入骑士身体。 骑兵长矛刺入步兵身体,战马扑在步兵身上。 猛烈的碰撞。 刀剑相击,血肉交错。 千百计的骑兵硬生生的就这样扑上来,撕开了一道口子,然后毫不停歇的继续往前冲去。 第二排,又是标炮、营炮接连开火,再鸟铳手、弓箭手,然后长矛兵、刀牌兵的白刃相加。 骑兵一心向前,前仆后继,他们只往前冲,不顾左右。 终于,连续撕开了勇士镇的三排防线,冲到了总兵刘穆面前。 刘穆站在勇士镇的旗下。 他身边是他的标营亲兵,与他一样,人人一杆大刀。 这是最具勇士镇特色的标营大刀队,身披铁甲,手握大刀,刘穆大吼一声,“砍!” 刀兵如墙,跳斩而进。 面对着冲到面前的差不多三百骑兵,他们这一营标兵,手握大刀毫无畏惧的就撞了上去。 刀墙与骑兵相撞。 一千骑兵连破三道步兵防线,冲到总兵旗下时,已经冲不动了。 而刘穆标营却挥刀如墙,有如下山猛虎。 “砍!” 一片刀光闪过,最前面的骑兵连人带马,斩碎一地,血肉喷溅,死伤数十。 “砍!” 刘穆声声怒吼,带头挥舞大刀,刀墙滚动向前,已经冲不动的骑兵被他们下山猛虎般扑砍,一个接一个倒下。 他们的蓝绵甲也挡不住这力劈华山的刀阵。 三百个突破勇士三阵的骑兵,最终被杀的节节后退,这些骑兵都惊的面无人色,从没见过如此勇悍之兵。 后面还有几百骑兵,仍被三道勇士步兵围攻。 这一千骑兵彻底失去了冲力,许多人被扯下马。 勇士镇的士兵此时三人一组,进退有序,相互配合,十分默契。 清军只能下马步战,以弓箭、鸟铳还击,拿刀近战,可这些骑兵下了马,还不如明军步兵,尤其还以少战多,很快淹没。 这时许尔显也发现战况不对劲,但他却并没有及时撤退,而是大声喝令,其余三路全都集中到中路来,要接着继续冲开这路防线。 等另三路骑兵过来,那一千骑基本上已经彻底的溃败,再无阵形,只剩下一些败兵还在东奔西逃,左支右挡。 许尔显领三千骑合为一路,沿着第一路进攻路线,再次杀了过来。 他咬牙切齿,第一路千骑虽已溃,但明军防线也已经被撕开来了,只要他再加把力,胜利仍属于他。 第321章 四千甲骑的覆没 刘穆挥刀将面前一骑连人带马砍成两段,抹了把脸上的血水,看着再次猛冲上山的蓝骑。 “从两边往后面撤!” 刘穆击溃了第一路千骑清军后,没有再继续守阵地。按计划,明军设下三叠阵,摆下了三路防线,刘穆只是第一道防线,只要打的差不多,他就可以退到第三道防线后面,再重新聚拢结成第四道防线。 以步对骑,骑兵最可怕的在于他们的冲击力和穿透力。 而现在凫山列阵布防,可大大减缓他们骑兵的冲击力,甚至还能利用这地形,把三叠阵不断延伸,成四叠五叠。 许尔显带三千骑冲到前阵溃败之地,遍地尸骸,血流满地,满是石土的山坡,居然被血水湿泞的打滑。 “追!” 许尔显不打算放跑明军,可很快前面又出现无数明军。 仍是三列拒马墙在前,然后三阵步兵阵防线。 “将军,明贼狡诈,列阵山上,早有防备,咱们仰攻不利,不如先退,在山下包围,等大王领车步营到来后,再用炮轰,步兵围攻?”一名将领见势头有些不对,赶紧劝说许尔显。 可许尔显此时已经上头,或者说他因为轻敌,损失太大,此刻急切需要胜利,以此洗涮败军之责,若是现在停手,固然可以更稳当的围歼这支明军,但他的失败也就无法洗涮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现在就退,那就败了,明军的精锐尽在第一阵,第一阵溃了,他第二阵肯定撑不住,再冲,胜利就在眼前了。” 明军第二叠,是勇卫镇。 指挥勇卫镇的是朱胜利,当年闯军中外号小老虎,是一只虎的义子,李自成的侄孙。 这位自随一只虎来朝拜朱以海后被留在监国身边,也算是人质,但监国很欣赏小老虎,赐国姓授男爵,甚至还委以重任,如今已是勇卫镇总兵官。 站在阵前,他也没太多废话。 “刚才勇士镇的表现你们都看到了,打的非常好,勇士镇的大多军官甚至弟兄们,都还是从我们勇卫镇出去的,咱们勇卫是御营第一镇,你们别丢了勇卫的人便行!” “战!” 勇卫镇五千战兵,面对的却是刚才勇士镇的三倍之敌。 五千步兵,对三千甲骑。 好在张名斌等见清军孤注一掷的集中骑兵来攻这路后,也迅速做出了战术调整。 派出铳兵炮手增援勇卫。 又命骑兵在两翼随时待命侧翼支援。 山上,铳炮不绝。 朱胜利命令集中大盾挡在最前面,长矛手在后。 阵前立起了如长城一样的盾墙。 三千骑兵漫山扑来,勇卫盾墙不动如山,掩护着铳炮连绵不绝的轰击着清军,待清军一路破开拒马,冲到阵前,却没能如上次一样的跃入明军阵中。 因为明军占据高处,再立起大盾,清军骑兵仰攻,根本没法跃入明军阵中,他们冲到盾墙前,只能拿枪捅,拿刀砍,或拿战马直接撞。 “盾!” 朱胜利曾经也是李自成三堵墙骑兵的一员,三堵墙当年几万骑兵冲阵的气势可比这强多了。 做为曾经战无不胜的三堵墙骑兵,他很清楚知道骑兵的优势在哪,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速度,可以迂回包抄,也可以机动奔袭,更可以直接穿透敌阵。 但这些都需要速度,也需要地形。 最好就是在平原上打,得场面大,好运动。 而在这山上,跑不起来,更没法冲撞,迂回包抄也难。 朱胜利选的结阵位置,还是相对较陡的一段,盾墙再一立,那就跟一堵城墙一样挡在骑兵前面。 炮架在后面高处居高临下的轰,铳兵弓手也在盾墙后的高地上放箭。 骑兵被堵着过不去。 许尔显率兵三却三进,盾阵如山,岿然不动。 三千骑兵慢慢的全挤到阵前了,这个时候山上号令连连,张名斌统金吾骑兵自山下俯冲而下,从两翼包夹清骑。 等金吾骑兵加入战斗后,朱胜利也主动的打开了盾墙。 清骑既然已经停下来了堵成一堵,那就不用惧怕了,勇卫镇步兵跳荡而出,俯冲猛扑清骑。 三人一伍。 一人执盾掩护两名战友,然后另两人,一个砍马,一个砍人。 清军被迫下马步战,跟之前那一千人处境一样,冲又冲不过去,绕又没法绕,被挤成一团,在那不平的山坡上,还有许多灌木树丛等碍手碍脚。 也只能下马步战。 张弓放箭,骑枪挥刺。 可骑兵真下马步战,尤其是在这种地形,那还不如步兵。 眼看战斗已经彻底成了混战,最后一道防线的士兵,以及刚才退后的第一道防线刘穆的勇士镇,也都大声呐喊着包围过来,加入战团。 于是乎,西凫山上,两万多人展开混战。 双方是互相大喊,裹做一堆的厮杀。 炮兵还在助阵发威。 混战了近一个时辰,清军骑兵已经被分割成一股又一股,此时的许尔显也早就后悔万分,但陷入混战后想脱离却难了。 他虽一遍遍的下令突围,可骑兵们连马都上不去。 漫山遍野都是明军,他们被五倍的明军包围着。 尤其是第一路千骑溃败伤亡太快太重,他们实际就是三千骑在打,但被分割包围后被迫混入近战,骑兵之威完全无法发挥。 铳炮矢石,犹如雨下。 清军只能且战且退,尽力往山下突,可每一步都要倒下无数人马。 凫山虽不高,但边战边逃,却又增添许多难度,混战一个多时辰后,清军已经彻底溃散,各自争相逃命去,最后沦为明军追杀清军的收割战。 清骑士兵找不到长官,骑士寻不见坐骑,各自奔命,自相踩踏而死,以及淹河填沟而死者都不计其数。 好不容易逃下山,但金吾骑兵一队队的追击,仍让他们无处可逃。 等跑的精疲力尽,鲁桥镇中的辅兵却又杀出拦住去路,辅兵们都能很轻松的打倒这些疲惫的无马清军,将他们捆绑擒拿。 明军四处搜捕。 四千清骑,最后一个都没能逃脱,甚至连鲁桥镇的一些饥民们最后也都参与了搜捕追逃,还真抓到了几十个。 清骑主将许尔显易装成小兵藏在山里,最后还是被搜了出来。 张名斌等原也没想过,能赢的这么彻底,本想能够利用清军轻敌,歼灭他们一部份就满足了,居然全胜。 四千清骑,哪怕是汉军旗骑兵,可毕竟也不是一般绿营。 何况是整整四千之数。 许尔显还是个总兵官。 缴获也非常不错,清军被全歼,他们的坐骑、铠甲、武器等基本上都落入明军之手。 这些清军骑兵一人双骑,除死掉、伤残没用的外,其余的都被寻了回来,有六千多匹。 仅是绵甲就四千套。 虽然这些甲是蓝色镶着红边的鞑子甲,但参与战斗的几镇人马,早就对战利品做好了分配,他们几镇拿走一半,剩下的一半上缴给监国。 四镇分了两千套绵甲,一家五百套。 刘穆和朱胜利有些不满,认为他们出力最多,而金吾骑兵和水师出力不多,但张名斌却坚持认为应当四家平分,毕竟大家都是一起做战,但也同意就武器等多分些给他们两镇。 然后张名斌又用自己那份的武器等,换了一些战马回来。 总体来说,四镇都各自还是很满意的。 一家五百套绵甲八百多匹战马,还有各式武器,这都够又武装一个标营精锐了。 “这些鞑子如何处置?”朱成功问。 “我觉得不如全砍了,这些都是辽东来的鞑子,不是一般绿营,不可能招降留用。”张名斌道。 沈文忠却有些犹豫。 “我初步审问了下,确实大多是辽东汉军旗,有些甚至还是早前从东江过去的,但是我觉得就这么砍了也不合适。这些人,都是骑兵,而且挺精锐。” “精锐个毛,四千精骑怎么还打不过我们?” “那也是因为他们轻敌大意,主要是将领犯错,那些骑兵不也还给我们造成不小伤亡吗?” 这一战,明军两万战兵,打四千清骑,最后死了五百多,伤亡更多。 清军战死一千八,余皆俘虏,但那战死一千八,有不少却是逃跑时被杀的,或者就是投降或俘虏后被杀的。 直接战死的大约就千把人。 “还是押回淮安,交给监国处置吧,如果能够改造招降,为我所用,也还是不错的。” 一个优秀的骑兵,可不是三五年能练成的。 “各镇阵亡残疾的缺额,可先由本镇辅兵中拣选补充。” “那咱们就这样撤了?” 没有回答。 刚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此时见好就收也是正常,可他们却又还有些意犹未尽。 “你说,咱们既然全歼了这些骑兵,那后面的鞑子也就还不知道这骑兵没了。咱们又缴获了他们的盔甲旗帜等,那咱们换上他们的衣甲冒充这些骑兵,退回鱼台,或者就干脆在这里设伏,再打尚可喜剩下的四千步营车营,应当有很大机会吧?” 阵亡八百,伤残千余,明军实力仍在。 朱胜利的这个提议,让在座的人都有些砰然心动! 第322章 两蹶名王威震天 “鞑子原来也不过如此,” “不堪一击!” 战后,鲁桥镇又热闹了起来,原本逃散的百姓又回了来了,他们是闻着粥棚的香味来的。 明军再次恢复放赈施粥。 大家喝着粥一边还评论着那些正在做苦力的清军俘虏们,那些倒霉的家伙现在被迫在掩埋尸体、清洗铠甲、屠宰分割死马等。 因为死了不少马,连灾民们的粥里都还有了点马油马肉,让今天的粥格外的香。 “可惜咱们不是官军,要不然咱们也能领到不少赏银了。斩杀一个鞑子居然有十两赏银,是真的如数给啊,这监国的御营可真是待遇丰厚啊。连俘虏一个都赏银十两呢,缴获战马和铠甲武器等,也各赏则很厚的了。” 赵福喝完了粥,还在舔着嘴唇回味着,一边感叹,“咱们今天也俘虏了一个鞑子,又抓回两匹马,还背回好些盔甲武器,要是按御营兵这赏赐,咱们都发了。” 赵贵却只是慢慢的喝着粥,没想太多。 人得知足,在昨天他还以为自己一家人会饿死在这秋天的旷野中,或者是在那早霜的寒冷夜晚冻死,一睡不起。 是明军的军粮赈济让他活了命,让他一家活了命。 所以当明军跟清军在此交战,赵福喊他赶紧跑远点时,他并没有跑,而是留在附近,甚至在战后,还拉上赵福一起去帮忙抓俘虏抓马,帮着抬伤员等。 说话间,一名军官过来。 “军爷好。”赵福赶紧站起身来点头哈腰,他认出这个军官,是之前他们送俘虏马匹过去接收的那个粮台官员。 军官对他们点头,“是这样的,之前很感激你们能够帮忙抓俘虏抓马,又抬伤员等,我们之前也忙个不停,现在终于能够缓一下了,咱上头的沈都监有令,说要赏赐你们这些义民。” “可是监国身边的那位沈都监?”赵福好打听,短短时间也知晓如今这鲁桥镇明军虽是几镇人马,各有总兵等,但却还有位沈都监沈文忠,原来曾是宁波的落魄秀才甚至成了乞丐,但人家遇到监国,于是成了从龙功臣。 如今已经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兼御营都监军,了不得的真正大人物。 “不过呢你们不是御营士兵,所以这赏赐是没法跟御营一样的,你们抓了一个俘虏又抓回两匹马,还交了一些武器等,又帮着运了伤兵。都监亲自定赏,给你们每人五两赏银,再给你们两斗米,你们可愿意?” 赵福一听这赏赐,忙不迭的点头,“愿意愿意,我们愿意。” 赵贵也很意外,上前感谢。 他们这是自发行为,而且就算是朝廷征召的民夫,一般这种情况下,也不会有赏,就算有,也是随便给三瓜两枣打发的。但现在却一人给了五两银,和二斗米。 尤其是这二斗米,现在这个时候,二斗米估计比这五两银子还值钱,饥荒之地,有银子都没地弄粮去。 粮台官员于是叫了二人去城里办手续领银粮。 “有个事我问下你们,就是之前我们歼灭了四千鞑子,但也有不少伤亡,需要从辅兵中挑选一千多补充进战兵营,这样一来辅兵也空缺了一千多位子,本来也是可以等回去后再补充辅兵,不过我看你们也都不错,如果你们要是愿意进辅兵营吃粮,我倒是可以帮你们说话,大概是可以成的。” “辅兵待遇还不错,一天一钱银子饷,一月就是三两,目前是平时发一半饷,年节时再会补发一些,军服啊口粮这些都是军中供应,一人当兵,全家吃粮,挺好的。” “离开浙东出省作战,每天还加二分银行粮补贴。” 赵福心动起来。 “我倒是很愿意的,我以前在家也是学过拳脚的,甚至还练过弓箭,也进过学识的些字,就是识的不多。倒是我这同村,论起辈分来是我族弟,但以前读书不错的,是个童生,差点就中了秀才的,能书会写,以前还自己做些小买卖,有经营头脑。” 粮台官员听了,“哦,想不到倒还有这本事,那当个辅兵有些委屈了,不如来我们粮台?我们粮台最需要的就是这头脑精明,能写会算的,毕竟我们管着全军的粮草饷钱装备等,粮台待遇可比辅兵好多了,甚至若是干的好,还能升授吏员,那可是半个官了。 假如以后干的好升为官,就更不得了。 你看我,以前也只是个穷秀才,如今在粮台也是从九品,一个月九两银子,另外年节赏赐等还有些些银子,总之比以前一个县太爷明面上还高不少呢。 你能写会算,进了粮台,起码也相当于一个一等兵了,一个月至少四两半银子。” 赵贵听了也是很心动。 赵福却是缠着这位粮台主事东拉西扯,又问御营娶妻之事,说自己有三个女儿,愿意嫁给监国的御营亲军将士做妻。 “这是好事啊,咱们御营将士你也看到了,都是年轻健壮的小伙,饷银丰厚,一个月几两银子,相当于长工干一年的收入,这平时打仗等还有赏赐,嫁给他们那以后就享福了。” “还不用你们出陪嫁,这彩礼收了都不用贴出去。” 赵福欣喜道,“可不是,如今这山东乱成这样,我们有家也是不能回了,以后想去南方生活,还想多找几个依靠呢。” 领赏的时候,粮台的张主事告诉他们,因为现在是在前线,军中也不可能带太多银子,所以赏银呢,每人先给一两,也就是一块龙银,剩下的记在账上,等回去了一并给,也可以领银龙兑换券,凭票即兑。 二斗粮食现在就给。 赵福希望加入粮台,他没赵贵那样的童生身份,也没那么能写会算,但起码也是识字的,粮台也还是需要这样的人的,待遇上比辅兵稍好点,相当于三等兵,一天一钱三银子,加一分行粮补贴。 张主事现场考量了下赵贵的计算本事,发现确实很不错,于是就当场做主录用他了,至于职位等,得由粮台的上司来安排,他这样的就算最差也相当于上等兵收入了。 一人领到手一块龙银,又背了二斗米,高兴的回去了,张主事还给了两人一人一块临时腰牌,凭此可以把家小接到镇上来住,这样更安全,晚上也不用吹冷风了。 两人出城,赶紧把家小叫来,然后就又进了镇上,找了个地方安置好,立即生火做饭。 “多放点水,煮稠点的粥,不要煮干饭。”赵贵交待妻子。 刚刚饿久了,虽然吃了几顿稀粥,但现在还是不能马上就吃太干的饭,肠胃受不了。 “这点粮藏好。” 虽然进了城,但现在在灾区,赵贵还是不敢大意,这粮食不可外露,否则跟孩子拿着金砖在市场上逛一样危险。 交待好后,赵贵赵福又去找张主事去了,他们打算赶紧开始干活,一来也是报效朝廷,二来说不定还能在那边先混上饭,这样也能给家里省下些。 张主事对二人这么快回来,倒也欢迎,很快安排了活。 忙碌半天,开饭时叫上两人,米饭配马肉,虽然肉不多,但对二人来说,这简直是难得的美味。 赵贵只吃了一点马肉,饭也只吃了一点,剩下的拿干荷叶包起来留着带给妻儿们吃。 趁饭后休息时,他赶紧跑回去一趟送饭菜,看着妻儿们一人分了一点点,高兴的吃着,赵贵觉得生活依然还充满希望。 只要这战乱过去,他相信凭自己的本事,仍然能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然后再买田置地。 没敢多呆,又赶回去。 “有任务,紧急出动,咱们也得跟着行动,收拾一下,现在就走。” “去哪?” “这是军事机密,不能乱问,跟着行动就是了。” 赵贵有些担忧,“那我的妻儿他们?” “放心吧,留在这镇上没事的,这里还会有人留守,咱们粮台得跟着行动。” 赵贵虽然心中千万不舍,也知道军营之中万事不由已,也只得请求道,“能不能让我去跟家人交待一下?” “好吧,但是不能多耽误,更别犯傻跑了,你现要是御营粮台的人,也是个兵,你知道若是当逃兵的下场的。” “请张主事放心,我不会跑的,我只是跟他们交待一下。” 等赵贵赶回来,金吾骑兵已经率先出城,只是这一次,骑兵数量特别多,甚至还有好些都换上了之前那些清军的衣甲旗号。 读过不少书的赵贵心里想到了些什么。 粮台跟随在后行动,全军急行,最后连夜赶到了二十里外的泗河口,驻于师家庄中。 这是个无人的空庄,人都逃难去了,之前赵贵他们逃难也经过这里,还在里面住了一夜。 “抓紧休息吧,今晚应当无事,不过也要多打起几分精神来。”张主事提醒他。 赵贵这一夜很紧张,半睡半醒,却一夜无事。 直到中午时分,才远远的有一支清军出现,师家庄内气氛立时变化,庄墙上清军旗帜摇动,一队骑兵出城做出迎接阵势。 是尚可喜的车营和步营四千人马到了,他们隔着泗河看到师家庄这里的旗帜,知晓是自己的前锋骑兵。 队伍开始渡泗水河。 当步营半数过河,还有半数步营和车营在对岸时,师家庄的骑兵开始汇聚向岸边来。 他们开始缓慢骑行,似乎要来列队迎接。 然后缓慢加速,最后全军冲锋。 庄墙上,也吹响了战斗号角。 赵贵跟张主事一起握了把长矛登上了庄墙,加入了守卫序列,他看着超过五千骑明军冲向泗水河岸的清军。 前面的骑兵打着清军旗号,穿着蓝色镶红边棉甲,却发出了战斗冲锋。后面还有身着明军衣甲,举着黄龙吞金乌旗的金吾镇骑兵随后杀出。 雷霆一击! 泗水河岸这边的两千余步营慌了手脚,岸那边的车步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数百人在河里慢慢过河。 在激昂的战斗号角声中,张贵看着年轻的国姓爷朱胜利、朱成功还有金吾骑将张名斌等纵马杀入清军阵中,犹如砍瓜切菜一路践踏而去。 清军大乱,四散而逃。 师家庄内的勇士、勇卫两镇,以及水师的水兵都冲杀出来了。 两万明军,师家庄伏击清军,半渡而击,尚可喜四千车营步营大溃,仅尚可喜带着一百余骑亲兵骑着马逃离战场,如丧家之犬奔回济宁。 而余下四千车营步营尽皆覆没。 赵贵握着长矛站在庄墙上,从头到尾看完了这场战斗,不到一个时辰就彻底结束了,其余冲溃清军只用了一盏茶时间,剩下的时间都是在抓溃兵。 “这就是大明御营,确实王者之师,有如天兵下凡。”张贵看的热血沸腾,本以为会是场激战,谁知道居然胜的如此简单。 “张主事,你说那些鞑子就没派人来联络吗,就这样看着旗号就过来了?” 张主事呵呵一笑,“因为鞑子过于轻敌自信,若鞑子真的沿途派出塘马探查,我们在鲁桥镇也不可能诱敌伏击歼灭了,也不可能在这里再歼敌一次。所以啊,鞑子轻敌,把我们当成了以前那些官军,却不知道,咱们这可是监国殿下亲领的御营亲军。” “大明中兴恢复有望了。”赵贵感慨。 “好了,别感慨了,咱们也出去帮忙打扫战场吧,咱们粮台除了调度粮草发放饷银,还得负责登记、核查军功,收缴战利品等呢,大战过后,正是咱们最忙的时候。” 尚可喜一路如惊弓之鸟,急急如丧家之犬。 不久前,他还在嘲讽孔有德被人烧了大炮火药粮草,却连敌人都没见到。而没想到,如今他败的更惨。 他甚至到现在都有几分懵,为什么他的骑兵,居然伏击他? 难道许尔显背叛他降明了? 不可能,许尔显可是从东江时就跟着他的心腹部将,如今也是总兵之衔,怎么可能降明? 而且事先根本没有半点先兆。 可确确实实是他自己的骑兵带着明军来伏击他,这不会看错的。 如果许尔显没叛变,那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不明白,但不敢停下,总感觉明骑就在身后穷追不舍。 跑着跑着,尚可喜越想越气,突然一口气回不过来,闷出一口鲜血,惨叫一声摔落马下。 第323章 烈火焚城死不降 济宁州城。 一路败逃至此的尚可喜被围住了,他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四面围城的明军骑兵,目中尽是绝望。 本以为逃至济宁就可得救,可谁知一路奔逃至此,济宁居然成了一座空城,本该领兵六千驻于此的智顺王耿仲明居然早就撤离了此地,独留空城一座,而且城中粮草皆无,百姓也都弃城逃荒去了。 一路奔逃人马疲惫,还不及离开,明军金吾骑兵已经追了上来。 “大王,咱们就剩下九十八骑了。” 九十八骑,人马皆疲备饥饿,独守一座空城。 “杀匹马,先饱餐一顿。”尚可喜道。 济宁是一座散州,属兖州府管,明初济宁城仍叫任城,是处在地势高亢的渔山,一座土垒的旧城,明洪武时,为防被河水淹没,济宁卫指挥使重建砖墙,十八年,改济宁府为济宁州,州治任城,仅剩三县。 到如今,任城县的名字逐渐被废除,人们也不再称县城,而直接称济宁州城或州城。 眼下的济宁州城还算完备,呈一个不怎么规则的正方形,高三丈八,顶阔二丈,基宽四丈,周长十里三十步,外砖内土,四门都是双重门,内四门两侧还筑有军、马道。 城上又有城楼、炮台、女墙、垛口,下有护城河,四门外各有吊桥,城墙内四角各有海子,还有外城、圩门和外壕。 如果耿仲明六千兵仍在,那凭这座砖城,加上不远的兖州八旗大军,完全可以不惧明军。 但现在,耿老二跑了。 甚至城里无粮、无人。 他就剩下九十八骑,分守四门都不够。 尚可喜的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绝望感,他望着城外的那明旗,不由的回忆起了自己曾经在那面旗下战斗的岁月。 当年他与父兄等不甘后金肆虐,与父兄奋而投军反抗,投入到毛文龙麾下,加入了东江镇,他在东江镇奋斗抗战十年,一路积功至广鹿岛副将。 回想那十年,是他人生最热血激昂的十年,也是他人生最有理想,甚至愿意为理想而死的十年。 那是他人生最有意义的十年。 他反抗后金,为大明为汉人而战,为忠义而战,这是悲壮的十年,也是气吞山河的十年。 他不愧辽东的同族,无愧朝廷。 当年若不是毛文龙被袁崇焕擅杀,之后东江镇频频内讧,他虽一直听令朝廷,为朝廷镇压叛乱,可最终换来的却是东江总兵沈世魁要冤杀他。 他是被迫投降后金的,为了大明朝,他的家族死了几百口。 再回首,那些尘封的记忆再次清晰起来。 看着那面明旗,尚可喜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 “大王?”明贼要攻上来了。“我已经让弟兄们分守四门,可咱们人太少了。” 尚可喜却没有半丝慌张,他看着还是当年从东江一起跟随他的中军官,“耿老二故意要借刀杀人,陷我于死地也。孔有德之前在夏镇失手,肯定清楚明军实力,却故意一字不提,让我代为前锋,呵呵。” “大王,弟兄们掩护你突围回去,一定要向朝廷弹劾孔耿二贼。” “迟了。” “我们只带了一匹马跑出来,这一路人疲马困,现在外面这么多明骑,根本不可能再逃回兖州去。 这里就是我终结之地!” “大王,弟兄们掩护你逃,我跟大王换衣甲,去吸引明军。” “没用的。” 如果他早知道济宁是空城,他不会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来这,他往其它方向逃,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现在被困于此,没有半点机会了。 “曾经我为大明奋战十年,无愧君恩国恩。后来被迫逃奔后金,太宗皇帝待我也是恩重如山,我一副将归附却授封王爵,如今就让我死在此处吧。” “我死后,你们砍下我首级,开城投降吧,也许能得明军饶一性命。” 城外明骑奔驰,红旗猎猎。 绝望的尚可喜拔剑。 “大王,实在不行我们一起降了吧!” 尚可喜拒绝了。 “我曾是明臣,可早是过去,我十二年前渡海降清,便不再是明臣了。大清待我不薄,我又岂能反复无常。” “如今唯有一死以报大清之恩,以死以明我志。” 尚可喜在辽东海州还有家人,还有部将们,他还有七个儿子,最小的儿子才刚出生,如果他现在投降,在海州的族人们肯定难以幸免。 说罢。 尚可喜挥剑自刎。 城外号角洪亮,明骑呐喊震天。 “大王!” 中军抱着尚可喜落泪,跟随尚可喜十几年,却不料是这般结局。 尚可喜双目无光,眼神焕散。 一代枭雄,就此死在了济宁空城。 中军抱着尚可喜的尸体狼嚎,召来了剩下的几十骑。 “大王不愿降明。” “我亦不愿降明!” “我等妻儿家小皆在辽东。” 几十骑皆是尚可喜最心腹的家丁,闻言皆是沉默。 “让我们为大王焚化,不让明贼辱大王尸身!” 几十辽骑默默的去取木头等。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降明,或许可存一命,但在辽东的家人必死。或者如尚可喜一样自杀,用自己的命换家人的命。他们死了,还能得个战死之名,妻儿还能有抚恤。 城外,张名斌、朱胜利领骑兵开始攻打,一路很顺利的突到了城下,毫无反抗。 正疑惑时,城中升起滚滚浓烟。 当数名骑兵用钩索攀上了城墙,然后从里打开了城门,接明骑入城后,他们都没有遇到半点抵抗。 最后,他们在济宁州的州衙,看到还在燃烧的大火,以及从里面散发出来的阵阵烤肉味道。 火灭。 金吾骑兵找到了九十八具烧焦的尸体,从铠甲等残片判断出,这正是逃入城中的尚可喜等人。 举火自尽? 张名斌都有几分不太相信,派人继续搜索全城,结果马也找到了,找到九十八匹马。 “真死了?” “看样子是死了。” “这济宁城的耿仲明呢?” ······ 在搜索了一个时辰后,他们得出结论,尚可喜确实死了,举火自焚而死。 把那具烧的半焦的尸体收敛起来,张名斌让人赶紧向后方报捷。 全歼鞑子智顺王尚可喜八千人马,更迫尚可喜自焚济宁州城。 第324章 传檄天下王师振 兖州。 当尚可喜八千人马全军覆没,连尚可喜都被迫自杀于济宁州城的消息传到,谭泰气的把来报信的那名哨探抽了好几鞭子。 愤怒的他立马召来了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等。 “怀顺王为何弃守济宁?” 耿仲明是最先知道尚可喜没了的,甚至听到消息后还大笑许久笑到眼泪出来,他跟尚可喜之间那是深仇大恨,如今终于得报了,哪能不高兴。 他撤离济宁时,本就是故意的,他的侦骑探到尚可喜兵败后,不仅没去接应,反而立即尽取济宁城中钱粮,然后把城中百姓也驱离,自己带兵撤退。 他早就想杀尚可喜,但同朝为臣,他亲自动手朝廷绝不允许,后果不可承受,但借刀杀人,却是可以的。 面对谭泰的质问,耿仲明的回答也是早有准备,“我在济宁接到消息,明鲁监国亲提御营诸军北上,先前崇顺王就是一时大意不备而遭遇重创,智顺王自己不吸取教训,仍轻敌冒进,导致被伏击包围,我听到消息时,说是已全军覆没了,而明军趁胜杀来,人马七八万之众,我军仅六千人驻济宁,城中又无多少钱粮,如何能守。” “况且,当时济宁城中还有明军奸细,也趁机作乱,意图里应外合,济宁城中多处粮仓草场被烧,甚至有人纵火,还在水中下毒,情形十分混乱危急,末将也是见形势危急,这才下令撤离济宁。” “赶回来与大将军汇合,也是怕兖州有失啊。” 谭泰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耿仲明一口咬定是尚可喜轻敌冒进,导致全军覆没,他为安全起见,才退守兖州合防,他毕竟又是王爷,谭泰这个大将军也不好怎么处置。 “我会将这些如实上报朝廷的。”谭泰咬着牙道。 何洛会在中间和稀泥,缓和了一下气氛。 “想不到这明贼如此狡诈,还没碰面,就已经两蹶名王,我三万大军竟已折损万人,现在不仅徐州没抢到,济宁又丢了,这鲁监国是真想打回封藩老家兖州来吗?” 济宁与兖州不过数十里而已。 明军的攻势之利,简直是让谭泰等都不曾想过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震惊之余,谭泰等倒也还是认真起来,第一时间把还在四处收集粮草,抢掠钱财的人马都汇聚到兖州城。 孔有德和耿仲明两部还有万军,此时也不管之前的事了,先让他们分驻城外扎营。 这居然摆出了一副守势。 “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到底来了多少明军!” 连续被重创两次,谭泰此时也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他上次南征是在西路,打李自成一直追到湖广,也跟明军交过手,那些明军无不是一触即溃,甚至未战便降。 可这一次,损失了上万人马,而且损失的还是孔有德和尚可喜的这些精锐辽东汉军,这就不得不让他重视起来。 厉害的对手总是值得尊敬的。 “我建议,立即把山东、河南的绿营也都调来兖州,这个鲁监国不简单,咱们必须得小心应对。”何洛会提议。 谭泰也只能黑着脸点头。 ······· 淮安。 朱以海与刘良佐、吴易等一干大臣将军们看着朱胜利亲自快马送到的特殊快递,都不由的惊讶万分。 “这就是尚可喜?” “回殿下,此正是那贼。” 花马刘都万分好奇的看着这具焦尸,“从这铠甲上来看,倒是符合其身份,不过也有可能是换了铠甲衣袍。” 朱胜利又取出来一物,却是尚可喜的智顺王金印。 黄金所铸,好在有盒子装着,在火里没受到什么毁坏。 此外还有诸如尚可喜的武器刀剑,他的坐骑鞍子等等,再加上当时济宁城中的兵都死了,没人逃脱,那么朱胜利认为这就是尚可喜本人。 众人对着这团焦肉,注视良久。 许久后,朱以海才终于转身离开。 “孤本来都以为这次北伐战役已经结束了,想不到你们还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夏镇的青年一把火烧了孔有德半支人马,你们又还能在鲁桥两战歼灭八千尚可喜兵,更想不到你们还能逼的他自焚。” 朱胜利也笑道,“确实也是意外。” “本来我们也是拆了夏镇后再拆徐州,准备拆完后就南下的,结果夏镇青年过来说炸的孔有德狼狈撤离,我们就过去查看,却看到他们屠了夏镇上万人,我们过去帮着收敛这些死难百姓,实在心中气愤,便想着是不是给鞑子报复。结果这喜可喜倒是来的很快。 “大家一商量,不如试着伏击一下,于是就在鲁桥镇设了个伏,据凫山伏击,这尚可喜的四千骑非常嚣张轻敌······” 一切可以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两蹶名王,歼敌万众。 “殿下,兖州的鞑子满汉就两万人了,”朱胜利道。 朱以海听了却没怎么动心思。 “天越来越冷了,早上霜一天比一天厚,河水开始结冰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不趁胜追击吗?” “见好就收,灭了鞑子上万辽兵,够了。” 此时还没进入十月,但淮河以北的寒冷已经越来越厉害,早上霜厚厚一层,树上都挂厚厚的雾淞,池塘上的冰都能结厚厚一层。 很快,运河都要封冻不能通航了。 而且,这次北伐时军中将士的衣装还是夏秋装,冬装都还没来的及置办,现在虽在筹办,但也没这么快完备。 原来计划是打下淮安后,要占海州和郁洲岛过冬,又在几大湖里留些船兵游击,可现在因为这极寒,朱以海只得改变策略,今年冬天是无法留在江北了。 拿下徐州之后,本来这次北伐战果就很不错了,江北基本上糜烂了。 但现在还能意外的歼灭一万清军,这就更是额外收获了。 可朱以海仍然很谨慎小心,他是全军的最高决策者,必须谨慎的走好每一步,如履薄冰。 说到底,还是他现在本钱太少了,不敢孤注一掷,一旦输了,可就血本无本,他输不起。 “把这好消息传檄天下,让所有人知道,这鞑子也不过如此而已,他们入关,并不是他们真的无敌,而只是捡了个便宜,碰巧罢了。如今我朱以海必将带领将士们,恢复中兴!” “希望天下所有忠义之士,都能看清鞑子外强中干的本质,就以那区区二十万八旗,真欺我中原无人耶?” 第325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朱以海的北伐军前锋金吾骑兵,距离他老家兖州鲁王府,仅仅只有几十里了,但最终止步于济宁,并没有继续推进。 朱胜利他们撤离前,用火药爆破了城墙,还把部份军粮拿出来放赈给灾民,先从中招募了大批工匠、读书人后,又为犒营娉了许多年轻新娘子后,拿剩下的粮食以工代赈,让灾民们协助毁城。 这边大拆迁,那边金吾骑兵却虚张声势,奔至兖州边境,做出要围攻兖州的样式,还对外各种宣传,什么监国殿下已派九王率领八万步骑为前锋赶到济宁,而监国也正召集十万人马汇聚徐淮,誓要收复兖州,要重新安葬鲁藩历代先祖陵寝。 朱胜利他们的骑兵封锁了兖州济宁一线边境,清军的侦骑无法南下,对这边的情报也摸不清楚,各种虚虚实实的消息汇聚到兖州城中。 谭泰也是搞的一头雾水。 没有准确的情报,便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和应对。 但谭泰遭遇了两次大败后,现在并不敢轻易的再派出八旗南下,他让孔有德和耿仲明派骑兵南下深入济宁徐州一带打探。 可这两人也很奸诈,尚可喜全军覆没兵败身死,也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对明军也多了几分忌惮,谭泰交给他们的任务,他们也不过是敷衍而已。 下面的侦骑此时更不敢真正深入敌境,在边境上绕几下,顺便抢几个村子,杀些无辜百姓充当敌人探马虚报军功。 这种情况下,谭泰更不敢轻易派八旗南下,只得不断给北京告急求援,一边向山东河南北直各地调兵调粮。 不过谭泰只是征南大将军,他并不能直接调动周边几省的军队,那些督抚们接到他的信后,都是心中不安,赶紧调兵来增援守卫自己的重镇要地。 大家各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得不到援兵的谭泰,只能据守兖州,日夜提防。 北京。 当多尔衮接到谭泰奏报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等回过神后,多尔衮立即召开了议政王公大臣会议,在京的八旗王公、议政大臣和汉人的学士、尚书等大臣都被召来紧急商议对策。 “尚可喜真死了?” 不少人对这个消息不相信,可多尔衮告诉他们这是真的,不仅尚可喜死了,他的八千辽兵也全没了,孔有德之前还折损了小两千人。 “谭泰急报,明军已经逼近兖州城郊,他们的游骑甚至压制了孔耿二部的哨骑,据他们推测,现在明军主力北上,兖州附近起码有不下五万明军,而在徐州、淮安等地,还有许多人马。 这次打头阵的是明国江南江北提督、总督御营军务兵部尚书朱武,监国鲁王也亲自随军北伐,坐镇淮安·····” 多尔衮说出惊人之语。 “我欲奉皇帝陛下领在京八旗亲征山东,一举歼灭鲁监国!” 议政王大臣们无不惊讶万分。 都到要请皇帝御驾亲征的地步了? 可皇帝才八岁。 摄政王连八岁的皇帝都要带着亲征,这已经不仅仅是亲征,而是要表达举全国之力的决心吧,可真到这种地步了? “之前郑继武不是还刚攻下了明行在绍兴?”有人问。 “这也正说明,鲁监国尽提兵马北上了,郑继武才能一举攻入绍兴,我们之前大意了,都没有发现这点。” 大学士刚林提醒多尔衮。 “殿下,眼下马上入冬,在京八旗南下也多有不便,更何况,若此时调动几万八旗和随征汉军、绿营等,需要的钱粮,一时供应不上。” “运河马上封冻,到时这粮草运输供给也是大问题,而现在山东之地已经无法供应大军了,谭泰之前在山东久拖不前,也是因为粮草供应不足才导致的。” 管户部的豫亲王多铎这个时候也站出来表示,“自七月后,长江、运河皆堵塞,湖广、江南的钱粮皆未入京,眼下户部所管国库中已经只剩下了三十万两银子了,但欠兵部军饷、抚恤等已累积五百多万两了······” “京师的漕粮仓也都空了,马上要过年了,这百官和旗人的禄米月粮都还没着落。” 打仗得要钱还要粮。 去年入关后,用了半年时间,饮马长江、钱塘,打下了北直、山西、山东、河南、陕西、湖广、江南,以及半个浙江和江西,军事形势大好。 但也因此接下了这大半个明朝的担子,几十万投降的明军,招抚的贼匪,还有无数的官吏等等,甚至之前还要优抚那些宗室、勋戚,善待那些士绅。 这些包袱压在身上,让大清一下子就不适应了。 而等到南方形势转变,军事上也开始吃紧后,财政问题就更严重了。 现在八旗王公贵族们倒是很有钱,八旗旗人也还不错,可问题是朝廷没钱没粮了。 粮仓湖广收不上粮,税赋重地的江南淮扬又收不上钱,运河都堵着。 陕西河南山东这些地方早打烂了,没的指望。 多尔衮已经深切的感受到大清在严重失血,这样下去,只怕很快就得退回关外老家了。 所以他想趁现在八旗还有一战之力,趁明军还没恢复,毕其功于一役,跟明军在山东决战。 但多铎却泼了他冷水。 现在根本不可能。 眼下开始着手筹备粮饷等,大约在明年开春解冻后,才有可能南下,但这个任务也很艰难,因为现在湖广江南等地全打烂了,秋税无法入京。 从其它地方征集也是十分困难。 现在的情况,别说御驾亲征山东,就是今年过年百官俸禄、旗人月粮这些都要发不出去。 如果不能解决漕粮入京的问题,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北京有这么多官员和八旗等将士,如果漕粮不能按时入京,这可就没有口粮,要发生饥荒了。 这不是开玩笑。 想当年明朝时,因北京到通州的运河堵塞,都能导致北京粮价大涨,百姓饥荒,更别说如今天津、通州无粮了。 代善也表示现在情况确实很棘手,明明八旗战力仍然能碾压明军,可就因为战线扯的太长,明军又总是游击,这让八旗无法迅速的击溃明军,被迫东奔西走,却又总找不对对手。 湖广局面虽然解围,但仍然打烂了。 如今明军糜烂江南后又进攻淮扬山东,这种打法,很有几分当年清军在关外对明军的作战策略。 现在他们尝到这种痛苦了,想打却打不着,钱粮税赋等都被糜烂。 “赶紧送弘光南下,派人跟鲁王议和。” 原本不愿意和议的济尔哈朗、代善、豪格、阿济格这些王公们,这个时候也只能妥协了,先把眼前这难关过了再说。 从议政王大臣会议回来,多尔衮身心疲惫。 他本想亲征山东,集结八旗全力一战,但代善等人却并不愿意这么拼,这个理由那个困难的找了一堆。 他们居然害怕了! 他叫来陈名夏、刚林、冯铨等人,“让钱谦益、陈洪范立即送弘光帝南下,另外把潞监国送到长沙去,跟鲁王议和。” “告诉谭泰,朝廷暂时无法再抽调八旗南下山东,让他先紧守兖州,实在不行,就退守济南,不要再轻敌浪战了,待明年春暖花开时,再南下吧。” 做出这个决定,多尔衮很无奈。 对三顺王,多尔衮犹豫了许久后,最终还是决定赐谥号武壮,让尚可喜九岁的长子尚之信承袭智顺王爵位,为了表示朝廷优抚之心,他还决定把顺治的一位姐姐许给尚可喜的次之尚之孝。 对于此次严重失职的孔有德,不仅没降旨惩罚,反而下旨安慰,甚至还让太后收孔有德十岁女儿孔四贞为养女,封和硕格格,甚至暗示将来许配给顺治皇帝。 而对耿仲明,多尔衮也亲自给他写信,说他擅弃济宁,致尚可喜被围自刎殉国,朝廷议罪当夺爵入狱,但念他当年主动归附,又屡立战功,所以宽大处理,甚至还授他儿子耿继茂世职精奇尼哈番(子爵),希望他能够知恩报效国家。 钱谦益南下前,多尔衮特召见他和陈洪范两位使者。 “见到鲁王后,跟他好好劝说,我大清入关定鼎中原,这是不可改变之事实。但念在两国渊源,只要鲁王肯奉我大清为宗主,那么大清可以考虑以其为藩属,划给他浙江福建两广云贵六省之地·····” 多尔衮的议和条件是明国向大清称臣,明国皇帝降一等改称国王,为大清藩属,如朝鲜例每年还要向大清上缴一定的钱粮贡品。 “这个贡品,便暂定粮食四百万石,银一百两万,黄金十万两。” 这个数字,其实基本上就是原来明朝对南直、浙江的漕粮数,银一百万两,相当于是原来的金花银,至于十万两黄金,可视做是对原来的几省商税等。 钱谦益道,“如果给鲁王六省,他们只怕不满足,而且没有苏松、江西,他们也很难凑的出四百万石粮上贡。” “先谈,慢慢谈不及,但前提是谈判开始,鲁王必须得撤回浙东,否则没的谈。”多尔衮交待,“你可以透露点风声,只要他们愿意谈,还是可以谈的,要让他们感觉朝廷愿意把长江以南都划给他们,以长江南北分治。” 钱谦益一下子听明白了,这是行缓兵之计了。 “弘光先送到江宁,也可以送到杭州,先不急着送还给鲁王,以此做筹码跟他谈,如果谈不成,就送鲁王去绍兴复位,或是送去南昌也好。如果朱以海愿意好好谈,那么把弘光匀给他处置也是可以的。” 多尔衮才不会在意弘光的死活,这不过是一个筹码而已。 会话还没结束,侍卫送来一封急报。 “江西提督金声桓叛乱降明,总兵王体中被杀,巡抚章于天等被俘降明,赣北皆叛投明军,江西全境失守······” 看完这封急报,多尔衮脸色乌青,双手颤抖。 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啊! 第326章 监国驾临耀武威 朱以海率金吾骑兵奔至兖州城下。 身后八千骑兵旗帜飘飘,后面还有无数旗帜招摇,仿佛十万大军汇聚,烟尘弥漫。 “监国驾到!” 八千金吾高呼,黄龙旗猎猎。 在一路北伐,招降、击溃多支清军后,朱以海也缴获了不少战马、铠甲,金吾骑兵也一路扩充至了八千骑兵。 八千骑兵身披绵甲,往那里一排开,也有排山倒海之势。 兖州城上,征南大将军谭泰面色阴沉的站在那,始终没有说话。 此时兖州仍有不少马,一万八旗和一万辽东汉军,一万八旗驻于兖州城中,孔有德和耿仲明各率本部几千人,分驻城外东西,因为得不到山东河南等地兵增援,又无粮草补充供给。 而北京也派来加急使者,命令谭泰不得轻敌浪战。 朝廷对战死的尚可喜厚抚,对败战的孔有德也安抚,甚至对失职的耿仲明也不追究,偏对谭泰这个大将军处了严厉惩罚。 由一等公降为三等侯。 副将何洛会也被剥夺世职,仍令戴罪立功。 有摄政王的严厉惩罚和约束,二人都不敢轻易出战,尤其是因为孔耿二人消极,不能积极打探到明军情况,谭泰也就只好在兖州城中等着过冬。 孔有德和耿仲明被拒绝入城,只得在城外驻扎,天气渐寒,他们抓来许多民夫,整天帮着修建营寨,硬生生的把临时营地建成了半永久的城寨,有壕沟有土墙,有墩台有箭楼等。 寨子里还修了许多土房、木屋,免的天冷帐篷太冷。 大家都忙着修寨子也自然没时间去做其它的。 明军一直扑到兖州城下,结果谭泰的八旗龟缩城中不出,而孔有德和耿仲明分守东西寨,更是龟缩不出了。 “明军如此雄壮,难怪尚可喜兵败身死,仅这近万甲骑,便已经非常了得了。” 城头上,何洛会看着那无数明军,也不由的感慨。 “这都有几分关宁骑兵的味道了。” “你说这鲁王怎么能这么短时间凑出这么多精骑?” 谭泰也无奈,他找谁知道啊,“你看那骑兵后面,旗帜隐隐绰绰,我估计只怕还有更多的人马,之前不是说明军打杭州城时,红衣大炮都有数十门,而且比我们的还要更重射的更远吗?那里可能就有红衣大炮!” “那咱们守的住吗?”何洛会都有几分怀疑了。 毕竟这明军能够从绍兴一路打到这山东兖州来,确实太出人意料了啊,清军自关外起,那也是攻城破寨的老手了,但他们攻打城寨也就那老三样,先围,再挖沟壕切断与外面联系,然后红衣大炮轰。 当年明军在关外修城守城的本事可非常了得,硬逼的鞑子们练就了一手同样了得的攻城战术。 以往清军主要是攻,如今换成自己来守,而对方兵强马壮,还有许多更厉害的火炮,这不由的让他们开始担忧起来。 红衣大炮攻城的效果可是非常显著的。 “咱们两万人马,据城而守,应当能守的住。” “我就怕城外的那二王不可靠啊。” “不至于吧。” “他们投降或许不至于,可我就怕关键时候二人弃我们而逃啊。” 满汉互不信任,也是极正常的。 可眼下情况,双方仍不信任,那可就更加难守城了。 “那就唯有死战尔,我一万披甲八旗,难道还守不住一座兖州城?” 兖州城做为鲁藩镇守了二百多年的封地,整个城池很大也很坚固,城里还一座王城,现在已经是八旗驻防的满城了。 不过谭泰也不是很有信心,因为早在崇祯十一年清军入关时,就曾杀到山东,攻破了这座兖州城,当时的鲁王朱以派城破后自杀,镇国将军朱以海被砍了三刀未死。 谭泰很想直接率八旗出城而战,但现在搞不清明军来了多少人,又不太信任孔耿二王,加之有摄政王的严令不许出战,也只好守在城中。 朱以海带着八千金吾甲骑在兖州城下耀武,并不是来攻城的。 因为他只带了八千甲骑来,并没有带步兵车营,也没带大炮。 他这次深入到兖州城下,是为了掩护其它人马把兖州城周边也给拆了,当然,这也仅是附带。 他这次来其实还只是为虚张声势,真正目的还是掩护北伐明军开始撤退。 故意出其不意的来到城下,做出攻城态势,也只是吓吓鞑子,而且骑兵速度快,想走也容易。 “鞑子真不敢来战?” 诸将看着城内和城外寨子里的清军不敢吭一声,都万分惊讶,他们并不知道朱以海已经通过钱谦益的密报,知晓了清廷和多尔衮对如今山东局势的部署对策。 鞑子一时摸不清形势,又无法出兵南下,于是只好稳妥起见,特别是在江西反正消息传回后,据说多尔衮气的吐了血,然后一天内派了三拔使者到兖州,警告谭泰等不得浪战,让他们就坚守不出,绝不能再轻易上明军的当了。 不可再犯孔有德尚可喜的错。 要是这两万人马再上当覆没,那清廷可就真的再也挡不住明军,到时朱以海就能横扫整个山东和河南,甚至进入北直。 要知道洪承畴已经到了武昌,他给多尔衮上了一道奏章,谈及现在湖广和江西、川陕的形势,认为湖广现在彻底糜烂了,江南也一样。 如今只要重建驻军,一靠八旗驻防,但八旗数量太少,所以还得依靠汉军。但他直接跟多尔衮提出,山东、河南、北直的绿营兵不要,说这些兵太软弱不堪战。 这不是洪承畴这个福建人瞧不起北方人,而是在明末时,这几个地方早反复拉据打烂了,确实也没几个好兵了。 他指名要求山西、陕西和辽东兵,说这些兵艰苦能战,然后又要求从那几地的绿营中抽调青壮精锐敢战者,大约要求给他调三万左右驻防湖广,加上一万五左右的八旗,然后才能保湖广不失。 再以此为基础,再在湖广本地招募一些土蛮等,足兵然后足饷,再足训,并配齐装备,再展开对江西、四川广西等地反攻。 在此之前,没法再打了,他甚至都提议主动把已经成废墟空城的长沙给放弃,因为实在没法守,要么朝廷干脆把三顺王或吴三桂这样的大将,封藩长沙携家眷镇守。 这样一来,他们肯定会十分卖力的镇守。 洪承畴的这道奏折,据说让多尔衮气的踹了桌子,本还指望着湖广那边能够再有所进展,起码也要进攻牵制下明军。 谁知道洪承畴居然还想放弃长沙这样的重镇,想凭江而守,只守洞庭湖北。 江西反,湖广烂,多尔衮也只好再次派了几拔使者到兖州,再次警告谭泰他们坚守,不得浪战。 朱以海知晓了这么重要的情报,自然也就有恃无恐,趁着运河还没结冰,他的兵乘船沿运河而上,济宁、东平、安平、东昌、临清,一直到了北直隶的南面边境上。 基本上如入无人之境。 山东根本没人敢守,更不敢来战,明军刚到东平,山东巡抚就吓的把兵直接调到济南去增防了,运河上的东昌、临清这些重镇,都顾不上。 实在是兵力太少也太弱,分守各城,那就必然是各城皆破的下场,只能集中去守济南。 不过朱以海也没让他们更加深入。 济南易守难攻,不能轻易去惹,万一被兖州的这两万清军再堵了后路,可就进退无路了。 至于北面的德州等地,更是不能去,再去那就要深入北直,北直绿营虽不能打,但北直有不少驻防八旗,孤军深入,同样会被包围。 朱以海也只是仗着现在掌握了清军上层的部署,知晓清军部防甚至他们的命令,才敢这样捋捋胡须。 他在这里威吓兖州清军,那边趁机扫荡一波。 清军想议和,朱以海当然也通过钱谦益等内线知道了。 知晓多尔衮想议和行缓兵之计,朱以海也乐得将计就计,他比鞑子更需要时间缓和。 有心议和,却更得表现强硬,这才有了这出看似极为冒险的八千甲骑耀武兖州城下的举动。 八千金吾在城前不断呐喊挑战。 两万清军龟守城寨不出。 夜晚,朱以海就在城外扎营,摆出一副欢迎来袭的态势。 孔有德和耿仲明十分能忍,坚决不开营门,一派一兵出寨。 倒是谭泰有些忍不住了,后半夜的时候,派了几千八旗,分做几路,佯做进攻,虚张声势。 可明营却沉稳的很。 就静静的不动如山。 一名鞑将不顾谭泰佯攻的命令,带兵直冲大营,结果迎接他的是无数的铳箭,甚至还有不少小炮。 轰隆隆的半天后,那位鞑将丢了几十具骑兵尸体,慌忙退回,然后第二天早上,这个鞑子佐领的脑袋就被挂在兖州城门上,那支骑兵的军官们,全都被撤职,每人罚一百鞭,罚充马夫。 接下来,就两军相安无事,再无动作了。 朱以海在兖州城下天天练兵,甚至搞起骑射比赛,如此呆了整整半个月后,一个大雾迷漫的夜晚,明营人叫马嘶动静不小,惹的清军都十分紧张,全员披甲,顶着寒风吹了一晚上,结果等到上午雾散后,他们才发现,十里外的明营已经没了。 明军拔营撤离了。 谭泰小心的派出轻骑侦察,最后得到报告,明军已经沿运河南撤,济宁城空无一人,城墙也拆的差不多了。 骑兵不断有消息传回。 明军撤离鲁桥镇,撤离夏镇,撤离徐州,撤离清河,撤离淮安······· 淮河以北再无明军。 此时,已经是十月中旬,淮河已经上冻了。 谭泰等终于可以长松一口气,赶紧向北京报喜,明贼终于全都撤离淮北了。 第327章 南渡长江逼南京 明军开始渡江的时候,镇江和江宁城中的清军都慌作一团。 镇江副将马得功,原是黄得功的副将,当初跟田雄一起掳了弘光降清,但并不得重用,到此时仍不过是个镇江副将。 当然,相比起被迫在杭州城中抹脖子自杀的田雄,他又还算幸运的,毕竟还活着呢。 可当接报明军开始从扬州渡江的时候,马得功还是慌的一批。 扬州过江,可就直奔镇江来啊。 想想都有几分荒诞的感觉,他堂堂清军副将驻防镇江,结果明军居然是从扬州南渡。 “快向江宁严经略报告求援,鲁监国和九王要南渡了,镇江兵少,只怕守不住,请严经略和陈提督速速派兵来援。” 陈锦自到任操江提督后,又被加安徽巡抚之职,原安徽巡抚刘应宾贬为左布政使,陈锦还是很用心的在整顿长江水师的。 这段时间针对明军的水师优势,也想出了一些计策,比如用铁链、船只连结而成的锁江防线滚江龙,就在镇江和江宁这边设了好几道,又在几处关键地方,设立了江上浮营,称为木城。 还在江心沙洲和渡口建了不少岸防炮台,架设了数十门大炮。 这些工事也是耗费了陈锦无数心血,条件再苦再难,也得想办法把这江防短板补上,否则明军来去自如,江宁也不安全。 只不过陈锦能做的也就这些了,这还是得到经略严我公大力支持,把本就不多的那点钱粮物资,都优先打造江防了。 使的连经标、督标等都没能完成整编,缺粮少饷嘛。 为了挤出钱粮搞江防,严经略与马总督还有钮祜禄陈漕督他们也是加快对绿营裁整力度,导致大量绿营被裁并,许多绿营并被遣散,也因此惹的许多绿营武官叛乱。 这些人本就是新降不久的明军等,投降后朝廷授官,驻防各地,结果缺粮少饷的,但大家手里有兵有刀,还能抢还能征派,日子也还能过的去,甚至武将们日子普遍还过的不错。 可是现在朝廷要跟他们过真格的,要裁撤他们,然后让他们去江宁接受经略总督提督他们的考核,量才任用,甚至要让他们去北京兵部铨选侯官,这不是扯淡吗? 更别说严经略还铁面无私,先拿了江宁的几支绿营动刀,什么冒籍虚名,什么克扣兵饷、抢掠百姓等等罪名拿出来,喀喀一顿砍,砍了好一通人头滚滚。 这下更逼的那些绿营军官们坐不住了,谁也不甘愿啊,都是乱世里的兵贼,手里有刀还能任你拿捏? 反了他娘的。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大清不待见,我投大明去。 这段时间鲁监国跟九王在山东徐淮一带北伐,压的谭泰大将军和三顺王他们都不敢动弹,甚至还逼死了一位王爷,而江南这边也不太平。 自吴胜兆、李成栋这两大军头反正后,各种什么参将、游击、守备,甚至都司、千总的叛乱反正此起彼伏,今天这里反了一营,明天那里反了一将。 而严经略态度鲜明,坚决不会妥协。 谁敢叛乱,就干谁。 这边招兵买马,重建经标、督标、提标,那边就奔赴各地平叛镇压,天天就是打啊。 反正严我公给北京的奏报那天天是好几封,今天这里反了,明天那个反了,好在严公果决,马国柱陈锦辰泰这几个督抚也比较用心,大家合力下,各地叛乱也都是旋起旋灭。 江南绿营整顿的事情也是逐步推进着。 虽然这个过程里,新组建的标兵们也损失不小,伤亡挺大,尤其是军械等损毁严重,急需补充,但原来不堪用的绿营,也在也算是彻底挑破脓包,除绝隐患。 镇江副将马得功这段时间没少被打压,但他比较能忍,毕竟他当年跟田雄一起擒了弘光降清,如今朝廷都把弘光送到南京,正在跟明国谈判,要送他回去复位。 他马得功已经没有退路了啊,别的绿营能转身去投明军,他可回不去。 只能忍着。 上面要实兵实饷,他也只能老实的交出名册,让严经略来清点他的兵,清点他的器械,要他吐出一些吃的兵血,也没办法。 反正这几个月左整右整,马得功这个镇江副将,整来整去,整成了提督操江陈锦手下十二营之一的镇江营副将了,手下就一千人。 实打实一千人,原来他手下可是号称五千人的。 甚至军官都给塞进来不少,现在完全就是陈锦说了算。 可马得功也得忍着。 本来是江南镇江总兵,降成协镇副将,再到现在成提督操江水师镇江营副将,直接隶属陈锦了,变成了水师将领,这地位可比以前低多了。 但他也得忍着。 江宁城中。 得知明军开始从扬州渡江,严我公立即召集了三省总督马国柱,操江提督兼安徽巡抚陈锦,漕运总督兼淮扬巡抚辰泰,新任江宁巡抚张大猷,左布政使刘应宾,八旗驻防左翼巴山等紧急商议。 “我建议集中兵力,半渡而击!”陈锦的长江水师十二营也勉强整编出来了,在严经略的大力支持下,现在拥有整整一万二千人马,比严经略的经标加上马国柱的督标加起来还多几千。 严经略和马总督各五千督标,都只实编了三营三千人,两人加一起才是陈提督的一半。 何况还掏空积蓄为了建了三座木城浮营,几十座炮台等,镇江也全面整顿加强了。 “明军的鸟船虽然火炮多,但毕竟是江中之舟,而我在江中沙洲上筑有炮台,有数十门火炮,这可是击不沉的炮舰,何况还有拦江的滚江龙数条,只要我们联合所有兵马,放手一战,就以这长江为战场,有很大把握击败明军。” 为了说明巴山等的驻防八旗参战,他还拿出了明军不肯议和这事来谈,“那鲁监国不是不愿意议和吗,那咱们就打到他肯议和。不说彻底歼灭明军,只要我们能占一点上风,那他以后就不敢再这么气焰嚣张。” “若是我们还能重创,那以后主动权可就全在我们,甚至鲁监国的主力若是受重创,则必然只能退回崇明、舟山等地,不敢再入长江或是江南袭扰抢掠了。” “与其被动防御,哪如主动出击?” 严我公看着陈锦这番慷慨激昂,一如继往的表态支持。 “我大清就需要陈提督这样的敢于担当的臣子,咱们身为朝廷地方大员,食君之禄就得为君担忧,现在明军如此肆无忌惮,嚣张无比,岂能容忍?本经略也知道江南绿营整编还没完成,但形势紧迫,我们不能慢慢的整编了,他们刚从山东返回,我们必须得给他们一个教训。” “打,我支持陈提督打,不打不行,朝廷养这么多兵马,难道就是吃干饭的?” 经略和操江提督如此高调,三省总督马国柱也无法说不打,连驻防江宁的八旗梅勒章京巴山也不好退缩。 虽然他觉得陈锦的这江防工事,还是有些太过简陋,尤其是缺少一支真正的水师,但也确实不能让由明军自由出入长江。 特别是刚劫掠席卷了山东徐淮的这鲁监国,若就这么放他们过江南下,那接下来必然又要洗劫江南了。 现在还有条大江可守,一旦放他们过来,到时又该怎么防? 马国柱不想打,倒不是他怯战。 而是跟巴山一样觉得,没这个实力。 现在江南的情况明摆在那,清军除了据守江宁、镇江、安庆、合肥、常州、苏州、太平这几座重镇外,对其它的地方基本上已经失去了控制力了。 尤其是近段时间整编绿营导致的各地绿营的叛乱,更是使的局势雪上加霜,这种情况下,江南清军十分苦闷。 虽然他们也积极的招募新军,可旧的绿营不堪用,新军还没成形,缺粮少饷,军械也缺,朝廷又无法调拔支援。 到现在,经略总督提督巡抚等的标营都还没完成,更别说原计划的八镇总兵了,至于协镇副将、参将等就更别提。 马国柱想稳,但钱谦益送弘光,从北直经河南走合肥这条路线抵达南京,试图跟明谈判,但那边却反而不愿意谈。 人家更是摆明态度,根本不承认弘光的帝位,因为之前鲁监国朝廷就已经正式废除了弘光帝位和弘光年号,去年是崇祯十七年,今年是鲁监国绍天元年,没弘光什么事。 你现在送弘光来,不是恶心人吗?更没的谈了。 马国柱这个总督最近日子比较难过,因为他总督的三个省,江西现在全境失守,河南是唯一相对还好点的,但河南穷河南乱,河南自顾不暇。江南更惨,上江的安徽等地现在苦苦支撑,下江的环太湖地区更是惨,而江北的徐淮更是已经彻底失守。 他这个总督责任是很大的,他想缓解局势,也支持严我公的整顿绿营,重建新军开始,但现在没钱没粮没军械,眼看着明军越来越强势。 “打,把兵马集中到镇江,打!” 第328章 珠连璧合严鲁计 马国柱听到辰泰喊的很积极,也只能无奈的点头应下,他知道辰泰为什么这么积极,辰泰这个漕运总督虽管着八省漕运,但重心在淮扬,尤其驻地在淮安,他还管着盐,甚至兼着河道总督,又兼淮扬巡抚,偏偏现在淮扬皆在明军之手,他只能被迫呆在江宁。 到现在连漕标三千五,都还没能恢复,因为严我公他们肯定得先就着操江提督、经标、总督标营等来,他天天呆在江宁,运河全线堵塞,半粒秋粮都没法起运,如何不急。 巴不得立马击败明军,然后他回到淮安自己地盘去。 严我公高兴的道,“诸公同仇敌忾,共赴国难,此战便交由陈提督统一指挥,各督抚标营,驻防八旗,皆汇于镇江,与明决战!” “决战!”众人为自己鼓劲。 堂堂战无不胜的大清军,现在得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战前鼓劲了。 会议结束。 严我公回到书房,立即开始写密信,把清军的计划部署,甚至是陈锦的江防工事等,全都详细用约定密文写好,最后用制作成特殊的蜡丸。 叫来心腹族人。 族侄很熟练的把这颗特制蜡丸直接吞入腹中,等见到了鲁监国后,只要再喝点油拉出来就行了。 “一路小心。” “放心,绝不会泄密的。” “见了监国,代为请安,监国此次北伐,真是大快人心,”严我公小声道,“江南清军已经尽集结于镇江,此时江宁空虚,若是殿下有意收取江宁,眼下正是良机。” “还有,一定要当心陈锦的江防,那几龙滚江龙、浮营木城和江心、江岸炮台,都得提防,这些都很厉害,不过只要监国按我所说的办法都能破解,只要破了陈锦江防,则长江仍可来去自如。” “镇江重兵云集,切防轻敌,江宁空虚,可以来取。”严我公再三交待。 扬州。 明军已经开始准备渡江。 此时淮北的运河黄河都开始封冻,连淮南的运河都也已经快封冻了,朱以海无法在江北呆,为了安全起见,他没留守徐州淮安,甚至也没打算守扬州。 扬州可以充当南京的江北防御点,但无法单独立足。 他也没打算就这样回崇明或舟山。 跟鞑子打了这么久,朱以海现在也算是实力渐强,也对鞑子的底细看的更透,鞑子的入关,确实是充满了很多偶然性。 他们虽然在崇祯时已经能吊打关外明军,但是他们也只是在一隅占据优势,就其体量来说,与大明仍然有不小差距。 崇祯时的明朝内忧外患,确实已经腐朽不堪,但如今朱以海举旗的大明,虽然仍然还很虚弱,但是虚弱之下,却已经有了一支可战之兵。 清军真正能打的也就二十万八旗,而朱以海的十镇御营,现在虽还不能跟二十万八旗硬刚,可在边角的战局中,却已经很强。 二次北伐后,御营仍是十镇,但已经再次扩编了不少人马,比如金吾镇,现在就拥有了八千骑兵,增加了六营。 而勇士、勇卫、旗手三镇步军,也各扩编为八千战兵。 不仅是数量上扩充了,而且装备上也得到许多补充,有后方赶造的,也有前线夺来的。 神机镇也接收了一批新火炮火铳火药弹丸。 二次北伐的胜利,也给这些御营再次注入了更强大的自信,原来鞑子也是如此不堪一击,那些绿营更不值一提。 八旗精锐,也一样在他们面前连城都不敢出。 如今的御营,已经几乎没了有对八旗的心理畏惧。 这是一场场胜利打出来的。 在这种胜利下,清廷主动议和,朱以海却不急。 虽然他也需要缓和需要时间恢复,但现在鞑子更急,而他还有余力,那就先把自己的筹码再多拿几张。 挟北地大胜之威,当然要趁势再扫一波江南清军,有枣没枣先打三竿。 湖广的鞑子、绿营和山东的鞑子与绿营都被隔绝了,眼下江南清军成了孤军,朱以海反而成了不论是士气还是兵力都占优的那个。 优势不大,但毕竟是优势。 “四支舰队都到齐了没?” “皆已汇聚扬州江边了,殿下,这次咱们要打南京吗?”朱成功刚从长江边来,那里已经汇聚了无数战舰炮艇运兵船,四大水师齐聚,加上御营步马诸镇,这个实力非常惊人了。 “先把陈锦的江防全给扫了,这长江是我们水师的长江,不是鞑子可以撒野的地方。” 陈锦趁着他主力北上之机,在长江偷偷摸摸的搞这些江防工事,朱以海早通过严我公知道了,但一时也没空理会,这次现下,肯定得毁掉的。 陈潜夫进来。 “殿下,老家来亲戚了。” 朱以海马上听明白这暗语,这是严我公又送消息来了。他点了点头,然后独自去见这老家亲戚了。 看完了严我公的密信后,朱以海也不由精神大振。 没想到江南清军现在这般不堪了啊,陈锦水师十二营一万二千人,但从镇江一直守到安庆,江宁这边也就四营四千,经标督标共六千,驻防八旗两千五。 江宁巡抚抚标两千。 这就是现在江宁这里全部的兵力了,一万四千五百人。 原来其它的绿营等都被整编裁撤掉了。 一万四千五,但都是实额。只不过新兵很多,原来绿营的许多老兵,被严我公以这些兵怂不敢战,油滑等理由遣散掉了许多,这段时间的绿营叛乱镇压,又消耗了不少江宁的战兵。 导致现在这一万多兵,新兵数量很多,有经验的军官也不足,披甲率也不高,鸟铳火炮这些,就更少了。 最精锐的还是巴山那两千五八旗驻防兵。 江宁周边也还有一些兵马,分别驻于常州、苏州、太平、和州、安庆等地,不会参与这次镇江之战。 江宁清军的虚实已经完全被严我公透露给了朱以海,包括镇江一带的江防工事。 有严我公在江南搞了几个月的大整顿,江南的绿营现在基本上不是叛乱投明,就是被遣散裁并,原来江南拥有大量的绿营,眼下基本上没了,同样没了的还有他们的武器铠甲等。 这极大的削弱了江南清军的力量,毕竟这些兵虽然怂,但跟在后面打打顺风仗,摇旗呐喊,甚至必要的时候推出去当炮灰等还是比较有作用的。 可现在他们被严我公以整顿之名,给搞没了,明面上这还是他的功劳,毕竟在严我公的报告中,各地绿营问题太多,说是有五千兵,实际只有两三千,甚至有的兵不兵匪不匪,打仗不行,骚扰地方却最厉害。 但实际上当这些原来的明军、顺营等降军绿营被搞没了后,江南这么大地方,防御上就出现了许多薄弱地带甚至是真空地带。 严我公的新军外表看起来确实听话,也很整齐,但新兵太多,缺少有经验的军官,甚至缺少武器铠甲,更没经验。 这样的兵更是样子货,名面上是实兵实额实饷,听从命令军纪良好,但就是不能打,数量还少。 可远在北京的多尔衮哪里清楚这里面的细节猫腻,更料不到他亲自看中十分赏识的江南五省经略,居然会是个高级间谍。 严我公的各种建议,看起来没有问题,甚至比洪承畴当初安抚江南的时候,大刀阔斧改革,是积极政策,但如今江南的这乱局,这般暗怀鬼胎的改革,不过是在不断的砍清军的墙基。 可严我公有成功的榜样摆在那,就是浙西等几府的超佳表现,简直一枝独秀,松江、嘉兴、杭州,再加上如今的湖州,四府安定太平,李遇春、郑继武超能打,朱国藩严继祖潘映娄等更是治理有方。 一边是乱成一锅粥的苏松宁镇,是湖广是江西,一边是一边独好的浙西等地,多尔衮自然也就深信严我公的成功策略。 总督马国柱提督陈锦、梅勒章京巴山等人,面对如今江南乱局,也毫无对策,所以也只能相信严经略,毕竟严经略还有摄政王的大力支持。 可谁又能想到,这位严经略才是江南糜烂的重要幕后推手,是他先把嘉兴悄悄变了颜色,又把松江暗里易了帜。 然后他把张存仁萧起远等一干浙江清朝文武大将给全砍了脑袋,最后还硬逼的吴胜兆李成栋等投明,还把驻防苏州的巡抚土国宝也给拉下了水。 最后还搞没了江南绿营。 更别说把江南底细完全汇报给鲁监国了。 谁又能想的到呢。 正如当初康喀喇巴山他们四将南下,手里本来握有一万精锐八旗,如果使用得当,甚至能扭转江南颓势,可有严我公这个卧底,把他们的部署、路线全都透露给了明军,甚至还故意烧了军粮,让康喀喇被伏击,让巴山等无法及时增援,有人这样拼命的扯后腿,还怎么赢。 江南的清军将领们现在对九王和鲁监国佩服万分,觉得此人用兵高明,鬼神莫测,却不知道朱以海又不是能掐会算,他的处处恰到好处,不过是暗里掌握了他们的计划而已。 第329章 码头 扬州府通州。 有鱼盐之利,航运之便。 明军有水师驻于通州南面的狼山,通州城内也驻有一军,形成犄角之势。 在这个初冬,已更名为南通的这座城市港口码头,一片繁忙热闹。 赵福递给赵贵一个刚烤好的红薯,“白薯,全是粉。” 赵贵接过在手里左右拍打去灰,然后就吃了起来。都是逃过荒的饥民,他们如今虽然成了御营粮台的吏员,赵福一个月都有四两二银子,而赵贵更是一月六两,还包吃包住,但两人似乎都留下了逃荒时的后遗症,总要在身上存点食物,甚至有机会嘴巴就不能闲着。 一天忙碌下来,捧着个烤红薯吃,确实非常惬意。 “也不知道她们娘几个已经到哪了。”赵贵一边吃一边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家那三丫头有没有嫁给御营兵。” 师家庄一战后,两人就算是跟家人彻底分开了。他们成了御营粮台的书办粮役,妻儿们则被编入了南下的民营。 他们跟着御营一路北上,而妻儿们则被分批迁移南下。 好在他们是御营家属身份南下的,一路上吃用不用担心了。 御营北伐扫荡山东,将大量的工匠、读书人迁往南边,然后是为御营选娉的年轻姑娘,接着是那些工匠、读书人、姑娘们的家属。 御营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迁走,迁移这么多人需要提供沿途的粮食等等,所以只能分批迁移,先从南边最需要的工匠开始,然后是识字的读书人,再是年轻姑娘,再然后是他们的家眷。 最后是那些年轻的男子等。 走的最早的肯定最安全。 而如今的山东彻底的打烂了,清军还抢走了百姓手里最后一点粮食,百姓如果不能逃离,那只会冻饿死在这个寒冬。 赵福庆幸他们在鲁桥镇遇到了金吾骑兵,也庆幸他跟赵贵一起帮着抓俘虏等,最后有幸进入了御营粮台,不仅自己找到了谋生之路,还给家人们争取了宝贵的船票。 从山东南撤后,赵贵他们一路撤到了南通。 明军这几个月一直往南撤人,有从黄河口的庙湾港撤人,也有直抵扬州撤人,也有没运盐河到通州、靖江的。 各个港都挤满了南下的人。 船只有限,只能排队等候上船。 除了要把这些人撤走,还要大量物资也要撤离,粮台的工作十分繁重,各个港口码头都派了人,赵贵这堂兄弟俩也是忙的脚后跟不着地,甚至每天晚上还要通宵干活。 不过现在毕竟是呆在南通了,这里已经是明军的大本营,背靠狼山、崇明,清军根本不敢靠近。 甚至明军还在这里扶持了以南通义绅明万里、苏如辙等组建的七支乡团,就连这里的盐场、灶户也全都按保甲编练了民兵、保丁。 赵贵他们每天起码睡在城里屋子中,很暖和,也很安全,甚至伙食都还不错,天天都还有鱼吃。 赵贵都已经长壮实了不少,赵福甚至都有了点小肚腩。 “我已经跟赵主事打了好几次招呼了,他说已经请人去打听了,说最近太忙,也有可能还没安定好,等安定好了,肯定会有回信来的。”赵福叹道,他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 本来差点就成倒卧了,可如今却混的挺好,一月四两二钱银子,哪怕只先领一半,也有二两一钱啊,更何况那一半也不是不发,而是在各个年节时发。 不过如今妻儿南下,他一个人在军营里吃用都不愁。 刚刚粮台还给他们发了冬装,有棉袄棉鞋甚至还有个羊皮马夹,还有床毯子和棉帽子,非常不错。 除了现在还没能跟家人联系上,其它的都很好了。 赵贵也很想念妻儿,他的孩子们都还小,这一路南下,就妻儿一人要拉扯好几个孩子,也太不容易了。可相比那些还留在北方的饥民,他们又是幸福的。 起码不再挨饿受冻,更有了希望。 “她们估计是去象山或玉环岛了,”赵贵一有空也都在打听妻儿们下落,如今大概知晓她们都早就过了长江南下了,而且基本上不大可能去崇明或舟山。 “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南下?”赵福问。 “咱们估计今年都得在这南通了,这里还这么多物资和工匠家属等要撤离呢,况且这南通的盐也是重要物资,灶户们的盐要交到我们手里,两淮盐商又要从我们这里取盐,总得有人负责。” “现在盐运使那边也管不过来,我们粮台肯定得帮忙的,况且这盐税的钱,可是大头都进咱们御营粮台了的。”赵贵因为曾经是童生,更因为他以前也干过贩卖的小生意,人年轻肯吃肯头脑灵活,所以在粮台这段时间表现很好,已经是个流外官。 大明的流外官也称未入流,分上中下三等,分别是教官、首领官和杂职官。 教官主要是儒学教员,训导、教谕、学正这些,而首领官一般指典史等。 到了明末时,杂职官地位降低,与吏员混同,成了从未入流到不入流。 而鲁监国之前重定了一些官制,比如大学士为一品,总督巡抚皆改为地方官,分巡也成道级地方官员等等。 连不入流官和吏也做了一次调整。 大体就是把九品以外的官和吏,直接列为流外九品,教官、府县佐吏,以及一些上吏,都纳入了这个流外九品体系,并有一套相应的选任升降考核规则,明确了这些流外官吏们的俸禄福利等。 算是将他们正式纳入体系,提升了他们的地位。 赵贵现在就是流外从九品,最低的流外官,或者说叫吏目,但也毕竟是入了正式体系的,这待遇就不错,一月正式的月俸就六两银子,还有一些其它收入,更别说,进了流外九品,也意味着可以跟官员一样考核升迁了。 如果干的好,流外出身,干到流外一品后,也一样有机会升入流内。 就如县典史干好了,也是有机会升主簿甚至是县丞的。 不过赵贵暂时没去想这些,他现在很感激监国殿下,所以愿意卖力干活以报答这份活命之恩。 “我听说监国在扬州,要渡江打南京了。若是此战成功,则南京收复,局势逆转,监国有可能在南京称帝,到时不说立马恢复北京,起码也能划江而治,先稳定江南了。” 赵福说到这很兴奋,这战争最苦的还是百姓,他现在就非常希望能够南北分治。 “我听说,弘光皇帝已经被清人送到了南京,北京的鞑子摄政王主动要求议和,但是监国没答应。” 赵贵冷哼了一声,“是我也不答应,为何要答应?鞑子就没安好心,这个时候送弘光回来,这不是憋着坏吗?况且,咱们殿下这次北伐,一路高奏凯歌,气势正宏,咱们处于上风,何必要同意议和。” 赵福却道,“我觉得见好就收吧,鞑子的实力摆在那,真的硬打肯定打不过,不如先划江而治,这样也能让百姓休养生息啊。再这么打下去,人都要死光了。” “我相信监国也不愿意打仗,不愿意百姓于水火,可鞑子入侵中原,占我北京,咱们难道还要跟他们称兄论弟,甚至是称臣进贡?” “可我就怕万一打不过啊,现在形势好,鞑子被迫求和,咱们没答应,万一打输了,到时可就没这机会了。” 都是受战争摧毁的饥民,如今又都是得监国之恩活命,他们的家眷又都去了浙东,他们也都希望大明能赢,却又担心。 “我觉得鞑子也不过是银样蜡枪头,咱们这次都席卷半个山东,监国以八千金吾骑兵顶在兖州城下快一个月,你看城中两万鞑子敢出城一战么?那山东巡抚聚集了大半个山东的兵马,却也只敢龟缩于济南城中,咱们也没必要过于惧怕鞑子,他们也就那样。” 当初明军在关外屡败于鞑子,打了二十多年一步步输光了关外,然后闯军攻入北京,鞑子更是趁机入关,半年席卷了大半个中原,使的所有人都一度以为清军无敌。 可现在,赵贵却坚信,鞑子也不过如此。 他们三万人马,号称精锐,但在监国手下却没讨着半分便宜,折了上万人马,死了一个王爷,最后大将军领着两个王爷,握着两万人马却只敢龟缩城中不出。 “监国打南京,我觉得必胜!”赵贵握紧拳头道。 “但愿吧,可不能败了。”赵福担忧道。 如今的生活来之不易,好不容易安稳,他不想再失去。 此时的南通城外,挤满了人,能御营迁来的,也有自己跟随来的难民,他们都想过江南下,逃去浙江福建甚至是两广之地,远离战火。 到处都是难民们的窝棚,难民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好在粮台一直在放粥赈济,活了他们一命。 可每天上船运走的,远远不及新赶到的难民,难民越聚越多,赵贵不敢想象,万一如果监国攻打南京兵败,这里将会成为何等的炼狱末世! 到时鞑子若胜,再夺江北,又岂会放过他们? 第330章 百万 严我公在江宁城中打出守卫长江,保卫江南的口号。甚至喊出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誓言。 为了保卫江南,就得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 江宁城中所有富户都接到了经略衙门的紧急劝捐,虽然这座原为大明南京的城池,在这一年来已经几经摧残,可此时严经略并不理会士绅商贾们的叫苦。 说是劝捐,其实直接按各家的身家直接开出了单子,大约是按财产的十分之一劝捐。 接到这单子众人都如丧考妣,也有一众原勋臣聚集一起,商议对策。 众人聚集到前忻城伯赵之龙府上。 赵之龙是第十代忻城伯,崇祯时以勋贵镇南京,福王立,有拥戴之功,干政。清军南下,弘光出逃后,赵之龙与钱谦益等领南京文武勋戚出降。 赵之龙随多铎入北京,以尚书管弘文院学士,又擢礼部尚书,封三等男爵。做为崇祯末年镇守南京的守备勋臣,他曾极得崇祯信任,也是弘光倚重之臣,但最终却是率马步兵二十三万八千三百投降。 不过赵之龙在北京并没有呆多久,就致仕南归。对外说是以病乞归,但实际上不过是在北并不得志,鞑子也并不看重他,当时赵之龙刚入京时,还认为北都降者多授原官保留原爵等,也想请求封自己忻城伯。 他家这个忻城伯爵,还是他老祖宗当年随朱棣靖难挣来的,传了十世,并不想就此断绝传承。 可清廷的回复很干脆,说南都新人不得与旧臣比。 仅给了他一个三等男爵,再给了个礼部汉尚书的空衔,赵之龙在京大感受挫心灰意冷之下,干脆就回了南京。 “赵大人。” 一群前朝勋戚再次聚首,魏国公徐允爵,保国公张国弼,隆平侯张拱日,临淮侯李祖述,怀宁侯孙维城,灵璧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永昌侯徐宏爵,定远侯邓文囿,项城伯常应俊,大兴伯邹存义,宁晋伯刘允极,南和伯方一元,东宁伯焦梦熊,安城伯张国才,洛中伯黄九鼎,成安伯郭祚永等。 正是这群人,当初与赵之龙一起献南京投降。 只是投降后,连赵之龙这个首功之臣都只得了个三等男,其它人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好奖励,他们这些大明勋戚,家族爵位传承数代,现在却全都在他们手里断绝了。 这几个月来,这些人大多只能呆在家中当个富家翁,本来慢慢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是如今严我公太过份了。 “赵公,你说严经略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吗?” 赵之龙见是徐允爵说话,这是第十一代魏国公,开国大将徐达之后,魏国公在明朝可是最牛的勋戚,一门两国公,且都传到了明末,其中魏国公这脉甚至一直都镇守着南京,直到崇祯末才换了赵之龙。 徐允爵父亲徐弘基万历年就任南京守备后又提督操江,天启年间以病辞,崇祯时又任南京守备,还加太傅,在崇祯十七年病逝,赵之龙正是接他的班。 “严经略向徐公开了多少劝捐单子?” “一百万两!”徐允爵气愤不平,魏国公府世镇南京,基本上代代魏国公都是南京守备,他只是因为袭爵晚大明又亡的快,否则也早晚是能当守备的。魏国公府镇南京二百多年,这家财自然是很了得的。 不过家大业大,开销也大。 更何况明清易代,徐家也是被割了好几茬,“我从哪里变一百万两银子来啊。” 赵之龙虽然从北京回到南京来,但其实他家不在南京,只是因为如今的北京他呆不习惯,这才来了南京。他在南京也算做了小半年镇守,对徐家的产业也是有些了解的。 不说其它的,就说魏国公府名下的田庄,那就有几十万亩,更别说他们对盐、矿、工商等涉及也很深。 “确实太过份了。”赵之龙道。 “赵公,你得替我们跟严公好好说一下,我们也知道打仗需要军需,也愿意捐献,可也得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啊。”李文忠的后人李祖述说道。 “对啊,这动不动就你一百万,他八十万的,这不是逼死我们嘛,我们就算卖田卖房,这一时半会也凑不出这么许多来啊。” 赵之龙也被严我公派了个二十万两银子的助饷单子,想不到魏国公他们的更多,居然都是一百万,八十万这数了。 “荒唐,实在荒唐!” 这群人,以往哪个不是这个公那个侯,最差也是个伯爵,谁家祖上都是名震一时的大人物,不是开国公侯,就是靖难功臣。 众人推赵之龙带大家一起去找严我公,要抱团去讨要说法。 经略府中。 严我公面对上门的赵之龙等的请求,只是皮笑肉不笑,“国难当头,人人有责,你们都是江南大族名流,个个家财万贯,却不肯出钱出力,是存何居心,莫不是想着再开一次江宁城投降?” 啪的一声,严我公直接摔了杯子。 然后外面真的就闯进来一队经标家丁,按着刀杀气腾腾的冲进来。 吓的赵之龙等都慌忙起身,甚至想转身而逃,而有几个胆小的居然直接跪坐地上,磕头求饶。 “经略饶命,我们绝不敢有二心,只是一时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严我公拍了拍手掌,“不好意思,刚才手滑了。” 气氛尴尬。 赵之龙等也不相信严我公会手滑摔了杯子,可此时一个个惊魂不定,刚才他们真的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各位,江南危急,本经略在此向诸位请求,请囊相助,共渡难关吧。” 说着,严我公还向他们弯腰鞠了一躬。 赵之龙等一个个怔在那里,来时本来还气势汹汹,要跟严经略好好议论议论,可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严我公这变脸的本事太强,让他们醒悟过来,他们的公侯伯头衔那已经是前明时的了,如今他们一个个不过是些富贵闲人而已。 在经略五省的严举人面前,实在是没有半分本钱了。 “严公,可我们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出来。” “尽力,大家尽力吧。”严我公如此道,“本经略还要军务要忙,请各位回去吧。” 按着刀的经标将他们请了出去。 走出经略府衙,赵之龙居然后背湿透。 “怎么办?” “尽力凑吧,这回只能出血了,破财消灾吧。”赵之龙无奈道。 徐允爵愤愤道,“这样下去,永无宁日矣。” 没有再吭声了,因为他们不敢硬来,这些人若是真的有几分血性,当初也不会开南京城投降清军了。 短短三天时间。 严我公从赵之龙徐允爵为首的这些江宁大户士绅富商的手里,就收到了三百多万两的银子。 当然,过程也并不是一帆风顺,仍然还是有人不愿被严经略这般抢劫的,然后结果就是经标把那些拒捐的大族宅子围了起来,然后称他们勾结明贼,直接就抄家下狱。 在大约也就是抄了几十家后,其它人就非常配合了。 如赵之龙一口气拿出了两万两银子来,徐允爵也掏了十万两,各家都是慷慨解囊,虽然远不到派的数,甚至基本上就只出了十分之一,可汇聚起来还是很惊人。 短短三天,收到了三百多万两银子。 除了银子外,严我公还让这些士绅大族富商们,把各家的家丁护卫也都派过来,汇集组成了江宁城防协从军,又从码头招募了许多漕工、脚夫等。 严我公拿到这三百多万两银子后,先扣了一百万下来,跟三省总督马国柱,提督操江、安徽巡抚陈锦,漕运总督、淮扬巡抚辰泰,以及新任江宁巡抚张大猷,江宁驻防梅勒章京巴山,六个人先分了这一百万两银子。 对这一大笔银子,另外五人并没有拒绝,很爽快的收下了,严我公拿四十万,马国柱拿二十万,余下四人各十万两。 对这个分配方案,他们也都并没有异议。 剩下二百来万两银子,严我公又拿出一百万,分给三千经标,三千督标,四千水师,两千五八旗等,一万两千五百人分这一百万。 当然,按惯例,五十万是先给军官们分了,剩下五十万才分到底下士兵手里,层层克扣后,最后一名普通八旗兵能分到五十两,而其它普通营兵一人才分五两。 还剩下一百万两,严我公拿来大采购,粮食布匹米面衣被,能买到的物资都买了,这些物资用以供军,并做为战后之赏赐。 反正三百多万两银子,严我公转眼间就花光了。 大把银子撒下去后,各路兵马开始怀揣着赏银奔往镇江等处。 严我公也亲自前往镇江督师,巴山率领两千五百八旗精锐也随往镇江。 陈锦更是直接往江洲指挥炮台。 南京由总督张国柱和江宁巡抚张大猷二人留守,有督标三千兵,加上新招来的那些大户家丁护院以及招募来的漕丁等一万余人,总计两万人留守。 第331章 渡江渡江 十一月初一。 清晨,白雾茫茫。 扬州,瓜州渡,此处位于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处,扬州港与其毗邻相接。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京口瓜洲一水间” 瓜州渡正面对,正是江南岸的镇江京口。 这里最初曾是江中沙洲,是长江中流沙冲击而成的水下暗沙,随江潮涨落时隐时现,形状如瓜,故称瓜州。 此后经千年泥沙淤积,与北岸相接,成为长江北岸重要渡口,唐代开元年间曾开伊娄河二十五里,连接原有运河,从扬子津南至瓜州通长江,从此瓜洲做为南北向运河与东西向长江的十字形黄金水道的交汇点。 漕运、盐运的要冲,帆樯如织,成为江边巨镇。 大明在瓜州设置了同知署、工部分司署、管河通判署等,瓜州城周长一千五百余步,高二丈一,城东门外还另筑有鬼柳城。 虽然瓜州没有扬州大,但繁华却不输多少。 不过此时,这瓜州渡却成为了战争前线,无数船只汇聚,到处都是军队。 各种战争物资堆积如山。 “今年是个好天气啊。”朱以海站在瓜州观潮阁上看着这漫天白雾,却说天气好。 御营水军提督阮进站在旁边,也点头,“这雾确实来的好。” “都准备好了没有?” “早就准备妥当,万事俱备就等这东风了,如今这雾一起,成了。”黄斌卿回话,他旁边还站着周鹤芝、刘世勋、朱成功等一众水师将领们。 吴易、沈犹龙、沈廷扬等一干大臣也都在。 “此计真能奏效吗?毕竟当初鞑子也早用过了。” 郑彩站在那听到这话有些尴尬,当年清军也是从此渡江直攻京口,而当时驻防京口的镇江总兵是郑鸿逵,而副总兵正是郑彩。 “计策用不着多么高深莫测,有时候越简单的计策越有用。”朱以海却是成竹在胸,十分自信。 “传令,渡江!” 侍卫张大鹏大喊一声得令,跑下阁楼翻身上马去渡口传令渡江。 “监国有令,渡江!” “渡江!” 随着一声声喊叫,雾气茫茫的码头渡口,开始活动起来。 无数早已准备好的木排、小船等,摆上草人,插上火把,将船推入长江之中。 雾气茫茫一片,成千上万的舟排入江,上面的稻草人在雾中隐隐绰绰,火把散发出点点光芒,犹如夜空中的萤火虫在闪烁。 “擂鼓!” “吹角!” 旗手镇总兵张全亲自带头擂动牛皮战鼓,无数大鼓开始敲击。 瓜州渡与镇江的西津渡不过十里,中间又有江心洲,清晨的白雾太浓,十步外已经看不见人,但声音却不受影响。 这隆隆战场,悠闲号角无比响亮。 两渡之间的江心洲中,亲自在此坐镇指挥的提督操江陈锦也听到了,他很早就醒了,这浓浓大雾,让他很是不安,担心明军水师会趁雾偷渡,早早就带甲巡视炮台。 还拿出几箱白银,重赏了一些水性好的水兵,让他们驾小舟到江中却警戒,提防明军偷渡。 谁知道等了半个早上,也没发现明军偷渡,眼看着太阳都已经在雾气渐渐明亮起来,这个时候对岸居然如此大动静。 “明贼这定然是虚张声势,故意扰我。” 陈锦努力望向对岸,却只看到团团大雾,他对着旁边的将领分析,“如此大雾,明军理应偷渡袭,但因惧我滚江龙和江洲炮台,以及南岸水营浮城,找不到破解之法,便想以此疲惫我军。” 虽然如此说,但陈锦也不敢大意,那位鲁监国和九王兄弟俩,行事总是出人意料,所以也不能以常理推之。 “去叫醒所有人,全神戒备,把船都起锚,随时准备加入战斗!” 战鼓如雷。 越发激昂。 雾中,数条小艇冲了出来。 吓了清军一跳。 “别放箭,是哨艇!” 船上人高喊。 “报,对面明贼大军已经开始渡江,江上无数船只,遍插火把,只看到兵士密集,数之不尽,数之不绝!” 巡逻艇上的清军在江心巡逻,在那惊人的战鼓号角声中,看到无数的火影以及人影船形涌来,早就吓的慌忙退回。 赶紧来报。 陈锦没想到这么快被打脸,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他娘的,这玩的是哪一出。” “炮台,赶紧准备炮击,瞄准江心,一见到敌船,就给老子轰他娘的。” “水营,都他娘的上船,准备水战!” 太阳挂在东方半空,却仍只是灰蒙蒙一团发着暗黄的光,好像是个巨大的煎鸡蛋一样。 鼓声一阵紧急一阵,呐喊声也远远传来。 终于,远处有火光在江中隐现。 越来越多的光点出现,然后是船的形状,甚至还好像有士兵持刀站在船头。 “开炮!” “开炮!” 炮台的守将见状,哪里还按捺的住,于是乎陈锦这段时间全力打造的江洲炮台,大小百余门炮开始向着江中猛烈轰击。 炮声如雷。 回应着对岸的战鼓号角。 “打中了,好像打中了。” 但是清军的猛烈炮击并没有让明军水师退缩,那些船那些火光仍然不断的冲来。 陈锦都只能红着眼睛,冲着那些迷雾、火光、船影不停的喊着开炮。 炮手们紧张的操作着。 突然一门炮砰的一声巨响,炸膛了,一阵惨叫,炮位上的一群炮兵们都被炸的飞起,炸膛还引发了旁边火药车的爆炸,整个炮位都被炸平了,一下子炸死了十几个人。 陈锦顾不得这些,仍在督促炮火继续轰击。 面对着似乎要一鼓作气,不计伤亡也要抢过来的明军水师,他们一刻也不敢松懈。 炮手们拼命的装填发射,清理、装填再发射,然后复位,再重复一遍。 连续不断的轰击下,又有数门炮炸膛了。 可明军仍没停止,清军也只得继续全力炮击。 “炮怎么停下了?” “继续轰!” “军门,没有弹药了!”一名营官无奈的报告。 他们持续轰击了一个时辰以上,没有半刻停歇。 “怎么就没有了弹药,老子拔给你们的弹药呢?”陈锦气的抓起营官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口水喷了他一脸。 “军门,我们洲上炮台分到的就这些,都打完了。” 当然,这个军官没说实话,陈锦对水师很重视,对江洲炮台也很重视,调来一百多门炮,更调来许多火药弹丸,绝不可能打了一个时辰就没了。事实上,洲上的军官们私里下,倒卖掉了不少火药。 这玩意现在很值钱,堪称硬通货。尤其是现在严经略大肆整顿军营,要求实兵实饷,这样一来,军官不能吃空饷,不能乱克扣,就靠明面上的那点俸禄,这才几两银? 普通士兵原来一个月才一两多银子加三斗米,严我公说要加饷,然后士兵加到了二两银一个月,可三斗米却没了。现在江南饥荒,秋收过后,一石米仍然要起码二两银子。 这涨到二两银一个月,也不过是换一石米而已。 而一个正六品的营千总,一个月才十二两银子,正四品都司,月银才三十两。 靠这点银子,能干什么? 哪个当兵的身后不是一家老小,上有老下有小,甚至还有要使唤的奴仆丫环等,以前大家还能吃点空饷克扣一点,再加上打仗抢一点,赏赐什么的,也还过的去,不指望那点饷银。 可现在严我公这般整顿后,敢再吃空饷的脑袋都在江宁城墙上风成干了,克扣的事也不敢太过明显,只能克扣一点点。 没了收益怎么办,当然得别处找补。 于是乎,军官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比如水营船上的兵,就用兵船夹带私盐,甚至是在江上收些保护费什么的,可江洲岸防炮台的兵,就没这些机会了,大炮总不能卖了,那就卖火药炮弹。 江洲的许多火药就是被他们耗子搬家一样的偷偷卖掉了大半部份,剩下的一些,有不少还是卖了好的后,换回一些次的充数。 之前炸膛了有十来门炮,起因就是火药以次充好,然后开炮又急,结果就出问题了。 炮还有一百多门,可没了火药,陈锦也他娘的没想到啊,只能赶紧命令人从镇江那边再运过来补充,同时只得下令让水营驾船去拦截。 那些水营也没料到这陈锦这么拗。 看着雾里那些源源不断扑来的光点船影,仿佛轰之不绝,他们也慌。 身后的炮台都哑了,他们这些新组建的水师营,船小炮小,怎么打?可陈锦催的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驾船出击。 驶入雾中没多远,对着远处就是一通弓箭鸟铳乱放,然后就在雾里上下巡弋不前了。 好在那些江中明船似乎被火炮轰的损失严重,居然没能冲过来,连对岸的鼓声都稀了起来。 渐渐的,雾气消散。 那些在江上沉浮害怕的清军水师惊讶的发现,明军渡江舰队消失了,江面上只剩下了无数的木板残片····· “我们赢了?” “赢了!” 激动的水师赶紧把船往回划,向陈锦激动报捷,“明贼渡江船队已被击溃矣!” “大捷!” 陈锦愣了会,可他站在高处眺望江上,确实没有再看到那似乎铺天盖地的舰队了。 连对岸的鼓声都彻底停息了。 “他娘的,赢了。”陈锦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弹药用尽的时候,他以为完了。想不到,天无绝人之路。 “赶紧向镇江严公报捷,我军重创明贼渡江舰队。” 说完,他招来手下,“赶紧去镇江催调火药过来补充,还有,给我仔细查一查,这里的火药到底哪去了,他娘的,这种要命的玩意也敢动,老子抓一个砍一个,速去!” 第332章 暗渡陈仓 当晨雾彻底散去之后,明军的第一次渡江也就结束了。 听潮阁上,朱以海看着江上还残留的许多舟排碎片,却面露笑容。 “对面江洲上这通炮倒是轰的挺猛啊。” 阮进也赞道,“没想到当初鞑子用这招渡江,如今才时隔不过半年,我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们居然还能上当。” “一堆破烂舟排加上稻草人,能换他们这么多弹药,我觉得挺划算的。” “刚才鞑子后面炮停了,估计应当是弹药打完了吧?” 一群将领在那很轻松的讨论着,江洲炮台岸防有多少炮多少兵,甚至多少船多少火药,这些底细朱以海非常清楚,早上的一通乘雾佯渡,江洲这般猛轰,弹药差不多是打完了的。 大雾之后的太阳很大。 黄斌卿看了会天,“估计今夜又会是大雾天。” “那咱们再来一次?” “我觉得行。” “让水师小心戒备,鞑子的船敢到江上来,就轰碎他们。” 此时江里还有许多破舟排的碎片,朱以海提醒水师要加强江中戒备,不要让清军水师船靠近侦察,以免让他们识破这个草船借炮的佯攻之计。 一个白天。 明军水师的战舰巡游江中,没有靠近江洲炮台,但也不让清军战舰到江心来,陈锦派了些水师船试图来战,结果一个照面,明军御营的大鸟船炮舰,来了个数条船一字排开,侧舷齐轰,就把他们全轰没了。 只有几个幸运的家伙游回了江洲,然后清军再没了动静,彻底老实了。 天黑后不久。 明军便开始故计重施,但这次是小批量的放排举火,每次就百来舟排,只举火不擂鼓。 江洲陈锦白天补充了弹药,夜晚加强戒备。 当军官来报,发现江中有船偷偷靠近。 陈锦呵呵冷笑。 “果然不出本督所料,这些明贼还是贼心不死,等他们靠近一些,给我轰。” 因为白天的江中水战失利,陈锦现在根本不敢让明军的船太过靠近,只希望利用炮台的超远射程,把对方船只击沉于江心,剩下一些漏网之鱼再用水营和步营拦截击杀。 炮声再起。 轰隆巨响。 暗夜里闪闪发光,照耀着一江两岸。 严我公披衣站在镇江城的高塔上眺望着。 “父亲,陈锦如此严防死守,监国只怕没有机会,为何非要从镇江登陆,何不从其它地方过江?”严我公的小儿子问父亲。 严我公呵呵一笑。 “你啊,还是太年轻,兵法最是玄奥,讲究的就是虚虚实实,要的就是掌握主动,占据先机,而这主动哪里来,先机怎么抢,就靠计策来调动对手了。” “你看监国搞出一副大举渡江的态势,摆明了就要在京口登陆,先下镇江然后再攻江宁,这也是一般的常用南攻路线,但事实上,长江这么长,上下游都有很多合适的登陆渡口,比如下游的常熟,上游的采石矶,这些都是非常适合登陆的长江渡口,也都位于江宁的周边。” “你听明白了吗?” “好像明白了一点。”严三公子道,“父亲之意,监国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表面上要强攻镇江,实则是要在常熟或采石玑登陆?” “错。” “啊?”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用兵之道,哪能那么轻易的让人猜透意图呢,你啊还是太年轻,你好好的看吧,看看监国是如何用兵的。” “爹,监国真能收复南京吗?” “收复南京很重要吗?” “当然,那是南京啊,大明肇始之都。” 严我公笑笑,“确实,南京很重要,也不重要,当今啊,两京加一起,都不如监国殿下重要,这天下,如今唯独不能缺的只有监国殿下。” “父亲的话,儿子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不明白就好好学,你只要简单记住一点就好,进退得失,不要计较一时,而得放眼全局,所有的进也好退也好,都是为了壮大自己削弱敌人。” 江洲这一夜,炮轰了一整夜。 然后又炸了十几门炮。 第二天,白雾散去后,陈锦的奏捷塘报又送到了严我公面前,严我公大声赞赏,然后给陈锦又拔去许多火药并把镇江的一些炮也调拔去江洲。 午间。 陈锦拿着中军交给他的调查报告,看的怒不可遏。 “混帐,居然敢倒卖火药,甚至连大炮都偷卖了好几门,这些该死的家伙!” “胆大包天,岂有此理。” “把他们全给我抓起来,老子要明正典型,一个不饶的全砍了!” 数名水师将领帮着求情。 “军门,如今战时,不如饶他们一命,令其戴罪立功。” “是啊,参与的人太多,若是全抓起来砍了,那这江洲岸防可就瘫痪了。不如先记下这些人罪行,待战后再来一一问罪。” 标营将领们劝了半天,才让陈锦稍平息了些怒火。 “也罢,那就先记下,回头一起算总账。” 一名副将担忧的道,“军门,这明贼这般进攻,有些不合常理啊,这两日似为佯攻。” 陈锦其实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尤其是昨晚过后,更加觉得有问题,可他接连向镇江严经略和江宁马总督报捷,把战斗吹的如此惊险,说明军两次倾力而来,都被他狠狠击退。 现在再说只是佯攻,那他脸往哪放?何况他这两天,打掉了多少储备的弹药,甚至炸毁了多少门炮,现在说对方只是佯攻,那他这付出,要就得被人耻笑,甚至是严重失职了。 “佯攻?” “你有证据吗?” “若不是我们奋力反击,明贼舰队早就都攻进镇江渡了,这几个月,我们在长江上被明军水师是如何压制的,你们不记得了?” “谁再敢乱动摇军心,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 陈锦大发雷霆,将领们只好都闭上了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错了。 在陈锦教训手下将领的时候,洲上军营里,有人在秘密串联军官。 “赵千总,事泄了,陈提督雷霆大怒,要把我们全砍了。” 洲上岸防炮台的一位千总听闻,满脸惊恐,“这可怎么办?” “陈锦现在已经被其部下劝住,说等打完这仗后再跟我们算账,现在先不声张。” 可赵千总一点也不轻松,“这姓陈的也太狠了,既要弄死我们,还要我们死前给他再卖命,他娘的,老子在他手下当兵,也是倒八辈子霉了。人家南边的水营,不仅有大舰巨炮,人家最起码一月都有三两九的银子,听说现在还加六斗米。养家糊口足够,还能很滋润,” “咱们呢,咱们有什么?” “人家的军官,更别说了,从把总开始,不仅月银比咱们高,而且人家还另外有额外的亲兵名粮,各级军官,享受相应数量的名粮。人家不需要吃空饷,鲁监国直接就给他们军官,额外享受一定数量的兵饷。” “把总四个,千总五个,守备八个,都司十个,游击十五,总兵六十,提督八十。不说提督总兵什么的,人家一个千总可额外再拿五个兵的兵饷,还是上等兵的。 赵千总愤愤不平的在那里嚷着,“明军一个上等兵一月就是四两五银子,千总额外拿五个,那就是二十二两五银子。 人家有的千总直接就是营官,一个月还有二百两银子,加上公使银等等,加起来营官一月五百两收入。 人家的提督,带兵万人,一月听说每月六百五十两银子,加上其它,一年一万多两银子。” “人家鲁监国给的丰厚啊,平时三等兵一钱三分银一天,若是出省作战,一天还加一分银。 人家养伤银也丰厚,据说上等的二十两,中等的十两,下等五两,阵亡恤银也有四十两,哪怕剿匪减半,那也远超我们这些绿营。 咱们有什么? 原来一个月一钱三银子,三斗米,结果克扣来克扣去,最后一个月就剩下三钱来银子。 严经略说的好听,实兵实饷,结果呢,是加到二两月银了,可实际发到手了吗?不也是发一半欠一半吗? 三斗米还没了,比原来有好多少? 咱们这些当官的呢,老子堂堂千总,年俸才十五两银子,我日他娘哩,一个月才合一两银子多点,这可是从六品的官呢。 清军绿营的俸银低是有名的,这基本上就是沿袭自明朝的,比如堂堂提督,一品武臣,一年的俸银才八十一两,每月合银不过六两八钱。 所以清廷给武官们增加薪银、蔬菜烛炭银、心红纸张银几项,加一起一年六百来两,合一个月五十两。 虽然涨了近十倍,但对于堂堂一品武臣,掌握一省绿营的大将来说,这点钱算个毛? 而如这位赵千总,他只是六品千总,甚至顺治朝廷现在都还没给他们这种级别的小军官俸银以外的其它待遇,什么薪银之类的,暂时没他们份。 他们明面上的收入,就是这一年十五两银子,然后是那点禄米。 严我公在江南改革绿营,给士兵加到二两一月,对千总把总等军官,也给加上了薪银一项。 千总一年加薪银三十六两,把总一年二十四两。 五品的守备加了四十八两薪银,四品都司加了七十二两,游击加了一百二十两。 赵千总现在一个月加了三两,可一个月仍只有四两多点,还不如人家明军里的小兵,人家一个上等兵都起码四两五一个月。 比不过明军的千总把总,甚至还比不过一个小兵,这谁能乐意? 赵千总以前也是明朝的军官,以前大明有随役影占制度,跟现在南边的这名粮制度类似,原来明军将领的随从跟役,也可以影占名额钱粮。 而现在人家南边明军搞的亲军名粮制度,更正规更全面更优厚。 可严我公搞整顿,好的没学,坏的全学了。 大家好不容易找到点谋生的路子,倒卖点火药,结果现在陈锦还要砍他们脑袋。 这是彻底不给活路了啊。 “他娘的,反了吧,老子们还在这里给他们拼杀卖命,他们却百般算计咱们,那还干什么?反了!” “是啊,没活路了,反了,我们去联络其它弟兄,要反一起反。” 赵千总摸着胡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想办法擒了这陈锦,到时再以这江洲的炮台和百多门大炮投降鲁监国,岂不有换场泼天富贵!” 那位前来通报消息的军官也没料到赵千总如果胆大,连忙竖起大拇指。 “哥,我跟你一起干!” “干!” 第333章 割须弃袍 当夜幕再次降临时,提督操江陈锦再次巡防江洲。 虽然嘴上喊着明军百计强渡,但心里也觉得之前可能上当了,所以今天他巡视炮台时,特别交待,这次一定得等确认了明军舰队之后再开炮。 可以放近一些再打。 赵千总站在自己负责的炮台上,在与陈锦见面时,特意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果然陈锦看自己时,眼睛里有掩不住的怒意。 “我们虽然两次击退了明贼的强渡,但不可轻敌大意,仍需小心。明贼下次进攻,可能会更加孤注一掷。” “赵千总,这位是本提督标营陈把总,他会带一队兄弟加强你们守备,你们好好配合,有事多商量。” 大胡子赵千总看到那位年轻的刘把总,一个嘴上没把毛的家伙,还姓陈,肯定就是陈锦的族人子弟之类的。 这是提前安插人手到他身边,好监视控制他了,一旦战事结束,也就是他死期到了。 赵千总打了个冷颤,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谢军门派标营兄弟支援,我们一定守好炮台,绝不让明贼靠近。” 陈锦拍了拍大胡子的肩膀,“好好干,等打退明贼,我定为你请功重赏。” 赵千总低下头说谢,眼里却满含怒意。 陈锦离开,陈把总带着一队人留在炮台,一直对着他阴阴笑着,赵千总冲他笑笑,然后走到一边,他假装巡视炮位,分头对手下心腹军官们做着交待。 “都打起精神来,等到信号起,咱们就反他娘的,不过事情有些变化,陈锦派了个小崽子来监视我们,一会先干掉他们。” “等咱们擒了陈锦,以这江洲归附鲁监国,到时共享富贵。到时吃香喝辣,再也不当这狗日的绿营兵了。” 军官们点头示意。 这样的一幕,几乎发生在整个江洲上。 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的这些绿营军官们,决定反他娘的,而且还要干一票大的,把操江提督陈锦给擒了降明,充当投名状。 因为共同犯下死罪,一起被逼向了绝路,所以此时他们串联谋划起来,十分齐心。 天彻底黑了下来。 夜寂静无声。 对岸一直没有动静。 一直到了下半夜,都还格外的安静。 大家都以为明军不会再来犯了,也不由的有些松懈起来。 赵千总拿了个酒壶,带着手下军官走向陈把总他们。 “赵千总何事?” “今晚这么安静,估计明贼不会来犯了,守了一夜,困的不行,又冻又困的,我这里还藏了一壶好酒,还有点马肉干,来找陈把总喝两口,暖暖身子。”说着,他把酒递了过去。 陈把总瞧着大胡子讨好的笑容,心里鄙夷,一个将死之人待罪之身却还不自知,等打完这仗,他就要被处死了,到时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任这千总之职了。 “谢赵千总了。” “客气什么,咱们这不也算是并肩作战了嘛。” 陈把总喝了口酒,这酒不错,尤其是居然还温过了,喝到身上,暖洋洋的,他居然对大胡子有些喜欢了,可惜了这个家伙,偏偏要倒卖军火,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赵千总又掏出一包黑乎乎的肉干,却是烟熏马肉干。 陈把总接过一块,又干又柴,但嚼着嚼着也还有些味道,在这寂静寒冷的夜里,倒是不错的玩意。 “赵千总身上倒好东西不少。” “没办法嘛,咱们干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活,总得对自己好点,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没命了。” 喝口酒,嚼口马肉干,边聊着天。 漫无边际的闲聊着,倒是越聊越投机,赵千总手下的军官跟陈把总手下的弟兄们,也很快聊的热乎起来。 砰的一声,惊破了黑夜。 陈把总腾的站起身,往声响处望去,“哪里打炮,明贼来了吗?” 赵千总听到炮声,却是精神抖擞,他长吐一口酒气,靠近陈把总身后,“不,那是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陈把总扭头问,却感觉肋下一阵巨痛袭来。 低头。 刚才跟他谈的正欢,甚至都要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的赵千总,正握着一把短刀狠狠刺入他的身体。 “动手!” 赵千总的表情瞬间变的狰狞恐怖起来。 他手下那群热情的军官们,立即一个个拔刀砍人。 陈把总的手下,跟他一样被砍了个措手不及。 “反了!” 随着大喊声,赵千总他们的心腹手下也迅速的包围了过来,陈把总那队人很快被围住、砍倒。 “你们?”陈把总捂着伤口不敢置信的望着赵千总,大胡子抓着陈把总,右手又是连连挥刺,又捅了数刀。 陈把总倒地,双眼大睁。 赵千总甩了下手中短刀上的血,冲着地上的陈把总吐了口口水,“他娘的,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 陈锦听到炮声的时候,正在打盹,闻声猛的坐起。 “明贼,明贼来犯了吗?” 可是炮只响了一声。 正当陈锦红通着眼睛疑惑的时候,又响了一声炮。 “走,去看看。” 他没走出几步,又是一声炮响。 他赶往炮台。 炮声越来越多,但很奇怪的是,这些炮声明显是不同炮位传出来的,基本上一个炮位只响了一炮。 这让他很疑惑。 突然,一个血人奔至近前。 “军门,快跑。” “江洲营叛乱了,快跑!” 江洲营叛乱?陈锦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然后他听到更多的炮响,紧接着有兵喊杀冲过来。 “军门,快跑!” 砰的一声铳响,那名标兵仆倒在地。 陈锦终于回过神来了,扭头便逃。 炮声还在响,喊杀声越来越浓,越来越近。 到处都是反了的声音。 还有人在喊,别放跑了陈锦。 有人在喊封锁码头。 陈锦赶紧停下往码头跑的脚步,心一沉往另一处跑去。 黑夜里他带着身边的那队标兵埋头疾跑,中间撞上一队乱兵,他拔刀就砍,砍翻面前的乱兵,标兵也倒下好几个,顾不得其它,继续跑。 路上又遇到几伙乱兵,都是拼命砍杀冲过去。 终于冲到了江边,身边只剩下了十来人。 赶紧解下铠甲,赤身纵入长江,奋力向镇江游去。 江洲上的混乱并没持续多久,这是场谋划已久的叛乱,军官们连结一心,突然发难,动作迅速。 他们以炮为信号,每扫平一处炮台,就在那开一炮。 听到炮响后,就不用去增援那处炮台。 在岛上炮声响起时,北岸的瓜州,监国朱以海与一群大臣们都还站在听潮阁上望着对面。 看到火光一闪,朱以海长吐一口浊气。 炮声传来。 阮进向朱以海请令,“请殿下降旨!” “去吧!” 码头,早就有一支舰队整装待发。 阮进骑马而至,翻身落马,大吼一声,“拔锚!” 阁上。 “消息可靠吗?”吴易担忧问。 陈潜夫替朱以海回答,“放心吧,错不了。” 炮声一响又一响,停停响响。 朱以海等就站在寒风中,看着。 “烟花!” “殿下,烟花绽放了!” 这是与阮进约定的信号,当他成功登上江洲后,就会向空中燃放烟花。 “火树银花不夜天,今晚的烟花真漂亮!”朱以海赞叹道。 吴易仍有些不太敢相信,“阮大将军这就登上江心洲了?” “嗯!” 烟花一直绽放着,一朵接一朵在夜空中绽开。 一骑飞驰而至。 “报!” “禀报殿下,阮提督已成功登陆江心洲,江洲绿营已经向阮大将军请降,江心洲炮台及一百多门大炮,及火药等,还有近千绿营兵,皆向阮大将军请降。” “很好!” 朱以海笼了笼身上衣服,“不亏等了这半夜,好了,我要先支睡一觉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江心洲以这种方式夺下,是在计划之外的,但这是好事。 虽然朱以海有多个计划,就算江心洲不降,也不妨碍,但现在无疑降低难度,有更多的选择了。 朱以海下楼去睡觉了。 他并没有要求趁胜去打镇江渡口,那里的清军更多,防御更强。如今拿下了江心洲,朱以海手中筹码更多了,不急这一时。 吴易望着那空中的烟花,觉得无比美丽,心神沉醉。 “监国是怎么提前就知道江心洲绿营会叛乱的?” “监国又怎么知道他们叛乱后会赢,还会投降我们?” 沈犹龙拍了拍这位漕运总督的胳膊,“吴公啊,有些事情也不一定要想那么明白的,监国为什么会知道?在我看来很寻常啊,东厂、锦衣卫、侦探所、采编所、调查司、统计局、军情处,有这么多情报部门,监国的耳目遍及天下,自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了。” 沈犹龙这话有些夸张,但也算是说到门路上。 严我公的身份是绝密,知道的人不多,但监国又不是神仙,肯定是通过密探细作等提前知晓的。 而这些,不是他们这些督抚们能分享掌握的了。 “抓紧去睡一觉吧,说不定明天醒来,阮提督就已经打进镇江了,咱们就可以陪监国过江了。” 吴易也是感叹着点头,“现在就是有人告诉我陈锦也反正了,我都不会惊讶了。” 第334章 步步惊心 江洲营是陈锦长江水师十二营之一,属于全新整顿的一支兵马,做到了实兵实饷,不仅账面上有一千兵,实际上也有一千兵。而且这支水营还效仿明军,也建立了一支夫营,专门负责运输等后勤,有三百人。 营官等还都有一定的随占家丁役从等,这些是没算在正兵额内的。火炮、浮城、炮台、鸟铳、衣甲这些都是全力配给。 不仅陈锦寄以厚望,称之为中流砥柱,能破明军水师之嚣张。 “怎么会这样?” 镇江营副将马得功见江洲营投降,炮台失守,还丢了两座浮城,甚至有不少船也跟着降了,明军都已经登陆江洲,上面明旗飘扬。 眼下明军距离镇江已经极近,收取了江洲后,基本上宣告他们完全控制了长江水面。 马得功的镇江协镇改为镇江水营后,仍是守在北固山下的西津渡口,他的这个营跟江洲营一样,是全新整顿后的,一千足额战兵,加上家丁、民夫,总共有一千五百人。 装备也得到补充。 可看着数里外的江洲,这支现在顶在最前线的水营,却毫无斗志。连主将马得功都十分绝望。 “我们守不住的。” 此时的他,仿佛又是在芜湖狄港时,清军追着弘光到了黄得功军营,黄得功不顾部将劝说,仍要拼死力战,但马得功和田雄等却没有半点斗志,最终他们扛起弘光奔向清营投降。 时间还不过半年多点,这局势就逆转的如此了吗? 这一刻,马得功无比绝望。 他想降,但他曾挟君投降,如今明国又岂能容他?可不降,又如何守的住。 镇江城中。 大明的镇江城不及唐宋时那般深刻,也不如六朝那样出彩,明定都南京后,朱元璋巡视镇江,重修镇江城,这次重修,紧邻南京的镇江城池范围缩小了,但坚固超过了唐宋时代,都是用厚重结实的超大城砖筑成。 朱棣迁都北京后,镇江的正经军事地位有所下降,但经济上却飞速发展,成为明朝南北转口的重要港口大城,中转贸易涉及众多的南北货品。 工商贸易发达的镇江,形成了坊巷二十二坊,城内十五坊,城外七坊,还有六市、十街、九十三巷,下又辖八乡。 弘光朝曾经重点打造镇江防御,但最终也是不堪一击,不战而溃。 “经略,下官该死!” 狼狈逃回镇江城中的陈锦,此时灰头土脸,萎靡不振。 他现在都还没想明白,江洲营怎么就反了,这绿营整编,水师重建,花了那么多银子,怎么就弄出一群反骨仔来了? 一月从一两三钱银子加到二两,刚又发了五两赏银,他们怎么就还不满足? “这些人暗里倒卖火药,我发现了就该痛下杀手,把他们全都抓起来的,也就不会这样了。”陈锦万分后悔。 严我公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旁边是漕运总督淮扬巡抚辰泰、江宁巡抚张大猷、江宁梅勒章京巴山,还有刚从苏州赶来的右布政使土国宝,驻苏州梅勒章京康喀喇等。 大家都看死人似的看着他。 “我等倾江南全力助你打造江防水师十二营,结果就这?”严我公站了起来,“陈提督,朝廷对你如此看重,本经略也是极力支持,你要钱给钱,要粮给钱,要船还给你船,要兵又给兵,要炮还给你调炮,火药也都优先供给你,结果你们却拿他倒卖,最后流到了明军手里?” “现在更是阵前倒戈,你说,你对的起谁?” “你还有脸回来?” 陈锦狼狈万分,只得道,“江洲营叛乱,我确实责无旁贷,可还请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本经略还如何信任你,朝廷还如何信任你?你的十二营,还有哪个营是可以信任的?” “本经略现在严重怀疑镇江营是不是也可以信任,巴山将军,请你立即带八旗过去接管马得功的镇江营,西津渡就先由巴山将军驻防。” “待本经略查明白镇江营后再说。” “若是镇江营再叛,我等可就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巴山起身,“请经略放心,我们八旗绝不让明贼上岸。” ······ 西津渡,马得功营。 一名家丁将一封信送到他手中,“有人突然塞给我一封信,上面写着给将军的。” 马得功打开,看了几眼已经神色大变。 “将军?” “去叫刘中军他们过来,赶紧。” 那封信的内容非常惊人,正是刚刚严我公在镇江城中的高级军官会议上做的决定,要派巴山来接防西津渡,甚至要包围镇江营,严经略怀疑他们跟江洲营一样通明,要派人过来全面搜查甚至审问。一旦发现他们有通敌或是倒卖军械、克扣军饷等行为,都会被马上带走。 一句话,严经略不信任他们了。 疑罪从有。 十几名军官赶到,马得功把信交给他们看,有几个不识字的大老粗,让马得功直接告诉他们内容。 听完。 都炸毛了。 原因很简单,这年头谁也不是什么好鸟,如马得功他们原先是勇卫营的,那已经是崇祯的御营亲军了,但御营亲军也只是战斗力强点,明军该有的毛病也一点不少,只是相对好些。 等后来马得功他们跟随黄得功成了弘光四镇之一后,更是迅速的堕落了,在当时情况下不堕落也没办法,因为朝廷没法供应他们足够的粮饷,只能自己想办法,又面临巨大的清军、闯军等压力,甚至还有内部军阀们的威胁,只能是扫地为兵,迅速扩张。 这必然又加剧粮饷问题,也使的军纪等松驰。 口子一开,可就再堵不住了。 马得功等后来降清,成了地方绿营,爹不疼娘不爱的,就更得靠自己谋生,江洲营卖火药,镇江营也好不到哪去啊。 贪污挪用造船的银子啊,火炮火药的银子啊,甚至暗里把船、炮、火药卖了,报个沉没等也自然是常规手段的。 其它诸如抢掠、逼捐之类的,更多。 一句话,谁的屁股也不干净。 这真要查,那就都要玩完。 “咱们为朝廷卖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刀里来火里去的,如今这么点小事,要跟我们算账?”有人愤愤不平。“难怪江洲营要反,这他娘的谁不反?” “将军,反他娘的吧。” 好几个军官都喊着要反,“这满州兵一来,把咱们一围,到时这要杀要剐不就都是他们说了算了?” 马得功犹豫。 他心里有个坎过不去,根本不敢降。 “军镇,江洲有条船过来,说是奉鲁监国之命来给将军送封赏诏书的。” 第335章 干票大的 马得功带一众军官赶往江边,迎接鲁监国使者到来。 “马将军可还识得在下否?” 一见面,使者就对马得功道。 马得功闻言细细打量这位使者,高大魁梧,身着戎服,很是英武,他脸上有道疤引的马得功有些熟悉,“你莫不是靖国公标营家丁?好像姓赵?” “哈哈,想不到马将军真还记得在下,没错,我与马公曾经都是勇卫御营的人,都是靖南王的麾下,你官至总兵,我当时不过是个家丁队副。真是山水有相逢,想不到如今还能再见啊。” 马得功有些尴尬,曾经那段背主求荣的往事他并不愿意多回忙。 “当年芜湖一战后,我们大多四分五散了,没想到赵兄你如今在鲁监国身边得重用。” “我当年是跟着靖南王义子王相一起退入了台州,王相就是王闯子,现在是鲁监国所授浙江提督总兵官,佩镇东将军印,还封靖南伯爵了。 至于我,现在仅仅是千牛卫的一个游击罢了,这次是奉监国之意,来给你宣旨的,请马将军接旨。” 马得功赶紧朝北跪拜。 朱以海赐封马得功为丹阳县子爵,加都督同知,授镇江总兵官。 马得功以下镇江营诸将,俱在原品衔上加一级留用。 另赐马得功免死铁券一面,金牌十面······ 马得功捧着圣旨,一颗心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赵兄,监国殿下真不计前嫌?” 赵胜哈哈一笑,“殿下说了,孰能无过呢?知错能改就好。” “可是,毕竟当初我一时糊涂,拥弘光皇帝降清?” “哈哈哈,之前朝廷就已经发明旨诏告天下,废除了朱由崧的皇位,仍降为福王了。” 言外之意,你那也不算欺君犯上了。 当然,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就坡下驴的借口。 鲁监国很愿意招降马得功,马得功也有投降之意,唯一阻碍就是他曾经挟弘光和其妃子降清这件事。 “监国真是宽宏大量也。”马得功也终于松了口气。 捧着免死金券,马得功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当下也不再犹豫了,既然严我公和鞑子都不想让他们好好活,那就再吃个回头草吧。 虽然仅得了个子爵,但不也还给了个总兵嘛,再说,眼下最重要的不是什么爵位什么官,而是活命最重要。 当即,马得功赶紧下令召集全营,然后当着众兵的面,先说严我公和巴山等人如何欲逼死他们,朝廷是怎么苛刻他们这些将士们,一月就给那么一点银子,到手就剩下几钱银子,如何活命,如何养父母妻儿? 现在又要来围营,这是彻底不给活路了。 然后,马得功请出了赵胜。 说鲁监国如何英明仁慈,知晓他们不易,也不计较前嫌,如今仍厚赏接纳。 “鞑子无道,监国仁厚,我等反清归明!” 马得功这个时候也是豁了出去,让搬来银子,分赏士兵们。 这些银子,还有不少就是这次严我公发下来的赏银,当时严我公给了马得功的镇江营两万两银子,然后马得功按惯例先自己收起一万两,手下军官们又分了几千两,最后下面一千战兵每人分了五两,至于夫营几百人,每人都只得一两。 现在马得功为表现,主动拿出了两万两银子来,给手下们分,每个战兵分得十两,辅兵也分了二两,各级军官也都分了一笔。 “请监国立即派舰队前来接防西津渡,迟则满州兵到了。” 马得功心里还是有些慌,满州兵虽令两千五,但灭他们这一营是十分轻松的事。 赵胜拉着马得功到一边。 “马公反正,事起突然,眼下镇江城里还不知晓,你看这是不是有机会干一票呢?” 马得功愣神,他现在只想赶紧请明军上岸,这样他也就安全了。 “马公啊,咱们既然反正,总得有些功劳才好,你带一营反正,得封子爵,若是能再立个大功,到时还不是立马加官晋爵?” “赵兄意思?” “你不是说巴山率两千五鞑子正准备来接防吗?但是这还是机密消息没对外透露,对吧?“ “是这样的。” “而咱们现在反正归明,镇江鞑子也还不知道啊,咱们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静侯鞑子到来,到时来个瓮中捉鳖,关门打狗。” “可是八旗精锐,我们不是对手。”马得功摇头。 “马将军莫慌啊,如今江洲上已经有我许多兵马,距离西津渡这么近,只要这边信号一起,那边立马渡江,瞬间可至,将军还怕什么?” “你可知道江洲营的那位赵千总吗,不过是个区区千总,但就因为他是首倡并联络起义者,所以如今不仅被监国授为水师副将,还授封了个镇江伯爵啊,为何?就因为他们不仅举义反正,而且还把陈锦的一个标营给歼灭了,甚至差点俘虏了陈锦,虽最后没抓到,可陈锦的官印、铠甲等都被获得,还有一百多门大炮,以及大量的火药刀枪,船只等。” “马将军若是能为朝廷诱歼这支八旗,这功劳不比赵千总强的多?” 马得功犹豫了。 赵千总他是知晓的,不过是江洲营的一个千总而已,江洲营的营官是个参将,比马得功资历低官阶低,赵千总就更上不得台面。 可现在却一飞冲天,不仅授副将,成了江州营的新营官,还封了伯爵。 镇江伯,这个伯爵应当给自己才对。 马得功心里妒忌着。 只是心里又还忌惮着满州大兵。 一边是功名富贵,一边是八旗的威慑。 最终还是被关胜劝说动了心,毕竟江洲离西津渡不过几里水面,如今明军占据,瞬发可至。 他要做的只是如何把巴山他们诱进来,然后围住他们,再给江洲发个信号就好了。 他叫来了手下心腹军官们。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认为可以试一试。 搏一搏,富贵加倍。 为了鼓舞士气,马得功颁下重赏。 “斩杀一名满州鞑子,赏银二十两,斩杀军官,加倍。” 第336章 对质 镇江城中。 经略严我公召见右布政使土国宝。 两位老朋友见面,气氛却有些紧张,因为土国宝已经走投无路了,清廷派来了新的江宁巡抚张大猷。 这位张抚台是辽东人,本是明朝广宁卫千总,但在二十五年前就投降后金,算是后金汉八旗里的元老,尤其在平定山西、关中过程也屡立战功,授世职三等精奇尼哈番。 不论是资历还是本事,都是远在土国宝之上。 清廷派张大猷来江南目的也简单,取代土国宝,力图恢复江南安稳,稳住这个钱袋子。 又派了康喀喇驻防苏州。 若不是因为明军南下,张大猷和康喀喇都得防明军,土国宝早就被锁拿进京了,现在还没锁,可土国宝已经知晓了自己的下场。 “我怎么都没想到,严公居然是九王的间谍。”土国宝一语惊人。 严我公倒茶的手很稳。 “藩台可莫乱说话啊。” “我有证据。”土国宝压低几分声音,然后开始细数他的证据,诸如当初他第一次丢失苏州时,严我公是如何帮他赎城的,甚至出谋杀李率泰等等。 一桩桩一件件。 可严我公丝毫不慌。 “你这些可算不得证据啊,还有更直接的吗?” 土国宝直盯着严我公,“严公还真挺镇定,可就是不知道若是我将这些你所谓算不得证据的证据送到马国柱甚至是摄政王面前时,他们可还会不会相信你?” 严我公端起茶杯慢慢品尝。 “藩台这是自己要死了,所以想接个垫背的吗?甚至不顾当初我对你的恩情,要恩将仇报?故意冤枉我?” “这里也没别人,严公也没必要再说这假话,到底如何,咱们都心知肚明。我当初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但只要有了怀疑的种子,就会生根发芽,我用了很多心思,仔细的调查,终于确定了这就是事实,一个惊人的事实。” 严我公喝着茶,没说话。 他在想一件事,土国宝会怀疑他很正常,而他没有直接跟清廷告密,却跑来跟自己说这些,那无疑是想以此做筹码。 “藩台应当也是知晓了一些北京的消息吧,摄政王对你三失苏州非常不满,尤其是你做江宁巡抚,巡抚常镇苏松太诸地,这是最富庶的江南之地,可却没为朝廷征缴到一粒粮食一文钱,反而耗费众多,甚至屡屡让朝廷在江南损兵折将。” “不说绿营,仅满州八旗,就先后在江南折了近三千人。三千满州八旗啊,你知道北京的王公们有多么的震怒吗?八旗才多少人丁?结果这短短几个月,也没发生大战,就这么被一点点耗掉了三千?” “北京多少旗人恨不得把你抓回去后,直接给你生剥活吞。” “你逃不过此劫了,等此次战事平定后,张大猷就会拿出密旨,将你逮捕送京,到时北京菜市场问斩,甚至是凌迟处死。” 土国宝惨笑了几声。 “我为满州也算是出生入死,如今他们却是恨不得将我杀之后快了,” “严公,我倒是非常佩服你,有如此胆识跟鞑子玩这手,甚至还能玩的如此厉害,李遇春、博洛、张存仁、多铎甚至是摄政王多尔衮,这一个接一个的都被你耍的团团转,全被你蒙在了鼓里,你说你一个举人,是怎么做到这地步的?” 严我公却继续问,“藩台现在打算怎么做?” 土国宝叹道,“但求一条活路尔,这对严公来说不算事吧?” 严我公望着他,哈哈一笑。 “你挺有意思的。” 土国宝只说要一条活路,可却并没有说打算投明。 “江洲营投明这事你怎么看?”严我公问。 “在我看来,这是必然的事情,自那鲁监国和九王兄弟崛起以来,当初倒戈降清的这些绿营兵,早晚都会走上这条路。 这段时间以来,江南的绿营灭的灭降的降,叛的叛,早不稀奇了。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严公的一大份功劳呢。 九王挥兵征讨,连战连胜,严公呢在后方整顿绿营,这双管齐下,这江南的绿营也就彻底的崩了。 那些绿营军官们,不能吃空饷不能克扣,甚至不能抢掠劝捐,就指着那点俸银够干什么?就算严公给他们加一笔薪银,可军官们的收入仍是少的可怜。就算是府县衙门里的胥吏衙役,都想着法子捞银子,军官们干的是卖命的活,还不肯给银子,谁愿意?” “当初明军为什么不能打,为什么降清,不也就是朝廷不能给银子么。” 外部军事上压力,内部又各种压迫,绿营崩溃也就自然不然了。 严我公在江南整顿绿营,看似是正确的路,但如今的形势下,这种整编,不过是逼反这些绿营而已。 毕竟你只这个不许那个不准,你又没认真考虑清军将士们的实际情况,不能给他们增加俸银军饷,这自然就逼着他们去抢甚至是选择投敌了。 人家九王的御营,虽然军纪严明,禁止虚籍冒饷,但却也能做到厚饷养兵,人家不仅士兵军饷是绿营的两三倍,军官们的待遇更优厚,一个提督一年的公使银等等相加有上万两,总兵也得五六千两,随便一个营官都有几千两。 队总把总千总哨总这些低级军官,也一样有丰厚的饷银,人家鲁监国和九王能够想办法搞银子优先供军,厚养军人,御营自然也就愿意接受严格军规,又有优厚的抚恤,自然也就敢战能战。 这就跟鞑子对八旗兵的优厚待遇是一样的,八旗为什么能战? 八旗是绿营待遇的多少倍? 一个巴牙喇战死给二百两银子,马甲步甲战死抚恤一百五十两银子,连充披甲的包衣战死都有一百两银子,而一个绿营战死才给多少? 一个马兵战死给七十两,步兵给五十两。 但这些得是兵籍账册上有名的,但许多绿营兵不在正式兵册内,都是将领们超编的,这些死了,可是一文钱都没有。 同样是当兵打仗,结果却还要分满八旗、蒙八旗、汉八旗、绿营在册兵,和不在册兵,绿营待遇只有人家的几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不到。 不打仗的时候还好,顶多就是混日子,可如今起的比鸡早,干的比牛多,吃的比猪还差,还随时有性命危险,这活自然干不下去。 土国宝是个大贪,非常能贪,所以他也非常清楚钱的作用。 “巴山正要带两千五八旗去镇江营接防,操江提督陈锦和江宁巡抚张大猷都会随同前往,藩台何不同往?”严我公给他倒了杯茶。 “严公何意?”土国宝对这一句有些不解,“难道,马得功也要反了?” 严我公捧着茶杯,自言自语,“陈锦这次可是罪责不小,当然,以他的资历也许还有机会,但是,人若是死了,可就什么机会都没了,张大猷也是一样。” “你想当提督操江巡抚安徽呢,还是想再当江宁巡抚呢?” 土国宝目瞪口呆,无比震惊的望着严我公! 第337章 一炮打尽 西津渡,镇江水营。 马得功的手一直微微颤抖着,暴露着他内心极度的紧张和不安。 一众军官们也都差不多。 “将军,巴山率满州兵出镇江城,来了。” 马得功腾的站起,他双手捏了捏拳头,感觉连腿都颤抖起来了,他握拳往腿上砸了几下,砸在裙甲上锵锵作响。 “来了多少?” “应当是两千五全来了。” 马得功踱步转圈,想缓解心中紧张。 “大人?” “咱们能行吗?” 马得功听到属下这犹豫怀疑的话,反而倒是坚定了念头,他把头一甩,“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干了!” “一会全都按计划行事。” “去吧,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在此一搏了!” 诸将咬牙,艰难的点头,然后各自退下。 镇江水营,外松内紧。 所有人都很紧张,但如赵胜所说,满州鞑子也并不是就不可战胜的无敌,这几个月,大明王师在江南就零敲碎整的灭了三千满州鞑子,绿营更是无数。 若再加上湖广江西和徐淮山东灭掉的汉军旗、绿营等兵,算下来,不过几个月时间,明军前后歼灭清军数万人了。 “鞑子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也只有双拳双腿,又不是三头六臂,一刀下去,照样开膛破肚。咱们也不是独自战这两千五鞑子,几里外的江洲上现在无数御营在那,随时就能过来增援,咱们只是个饵,打主力的是御营!” 这是一场豪堵。 有心算无心。 机会很大。 风险不小,但收益更高。 马得功等也已经是无路可退,况且自降清之后,这几个月来的处境,其实一直让他暗暗不满。他当初可是与田雄把弘光皇帝擒了降清的,他在黄得功麾下时就已经是总兵官了,结果降清后,先是授总兵,然后变副将,再是镇江总兵,再改协镇副将,然后又改成水师副将。 兵更是越带越少,如今带的镇江水营,战兵才一千。 而现在严经略和陈锦等更是连一点机会都不打算给他了,这是要逼死他。 鸟尽弓藏啊。 马蹄阵阵。 巴山率两千五百驻江宁八旗赶到,随同还有操江提督兼安徽巡抚陈锦,以及江宁巡抚张大猷,还有漕运总督辰泰。 “都打起精神来,不要露馅了。”马得功叮嘱。 他带人到营外迎接。 八旗兵很嚣张的一直冲到了营门。 “卑职镇江副将马得功拜见陈军门,拜见陈部堂、拜见张抚院,拜见巴都统。” 巴山不屑的打量着这个连自己姓瓜尔佳都搞不清的家伙。 陈锦很狼狈,打量了眼镇江水营,见还算齐整,没有慌乱景象,稍为满意。 “江洲已失,明水师已上岛,随时可能杀到西津渡来抢滩登陆,经略怕你们营防不住,特请了巴山副都统前来增援。” 巴山很不客气的道,“你们把营地让出来,到一边去驻扎协防,这里交给我们满州旗兵。” 马得功望着陈锦,“军门,弟兄们战斗意志高昂,愿意为朝廷拼死一战,不如请巴都统的旗兵驻于我们后面,为我们押阵,让我们顶在最前面,等我们死光了,再请巴都统顶上。” 陈锦有些意外,觉得这马得功倒是个不错的奴才了。 马得功拍着胸脯激动道,“军门当知晓,我当初在芜湖曾经擒弘光归附我朝,大明那边是绝容易下我的,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跟吴胜兆李成栋他们再反复,这条命也唯有为大清效忠到底!” 巴山点了点头,“算你识趣,不过你虽忠心可嘉,但不是明贼对手,还是在一边协防,这处紧要渡口,还是交给我们来守。” 陈锦也道,“请马副将以大局为重,你的忠心本提督也是明白的,交接吧。” 马得功假装很委屈的答应,“请巴都统和陈军门、张抚院等先入营中,末将让我营兵将有序退出,交将营中的一些防具、辎重一并移交给你们。” “快点,别耽误事。”巴山不耐烦。 “末将明白,不过还是请满州兵先在外面等候,先出后进,这样才不会乱,要不营地小,数千人挤进来,到时更乱。” 陈锦此时也没多想,便只带了些家丁入营。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镇江营中还有多少岸防火炮,有多少浮城水寨,有多少火药这些。 百余八旗跟随入营。 马得功前面带路,一切如常。 剩下两千多八旗在营外不耐烦的等候,让镇江水营兵先让出营来再进。 八旗们等待之时,这边马得功的部将谢骁还带人给他们送上茶水馒头等,“满州大人们辛苦了,劳烦你们先在这等候一下,待营兵出来后,再进,辛苦久等了。” 旗兵们对这懂事的汉兵倒是挺满意的,于是一个个下了马,就随便坐在地上,接过茶水馒头等吃了起来。 十一月的初冬,太阳晒在身上,倒也是挺暖和的。 营中。 马得功领着陈锦、巴山等一路来到营中自己的中军大帐。 “军门、部堂、抚院、都统,请。” 马得跟把几人请进帐,又把他们的亲兵安排在外面。 “我这就去把营中火炮、弹药、炮台等各项账册拿来上交,请稍等。”马得功一脸殷勤的讨好退出。 转身没走多少就进了一个帐篷。 “鱼已上钩,赶紧点火发炮!” 马得功兴奋的低吼。 军帐里赫然就摆着数门火炮,马得功也是个狠人,既然要反,那就反倒底。 “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好骗,一次就骗来了一个总督一个提督,一个巡抚还有一个都统,他娘的,发了。” “凭这,不也得值个侯爷了吗?” 账里他的家丁们也都兴奋的立即点燃大炮引线。 轰隆隆数门大炮同时轰响,这些早就搬运隐藏在中军账附近的火炮,数量不少,且早就瞄准了中军大帐。 为了加强杀伤力,这大炮里装填的却不是铁球铅弹,而全是小号的铅子,外面再顶了颗大号点的铅弹,一炮轰出,无数大小铅子霰射而出,如冰雹一般。 距离不过数十步远。 数顶军帐里隐藏的大炮同时开炮,扇形喷向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里的辰泰、陈锦、巴山、张大猷,连同外面的一百多个八旗护卫,直接就被横扫了。 听到突然的炮响时,陈锦脸色大变感觉有问题,巴山更是第一时间往外闯,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马得功这是必杀之计,为了万无一失,调了大小十几门炮藏在这里。 更要命的是这家伙阴险无比,他甚至怕炸不死,还提前在中军大账里隐藏存放了许多箱火药,都拿东西盖着,把中军大帐里围了一圈。 炮弹如冰雹扫过。 终于引燃了埋藏的火药。 轰隆隆的巨响,整个中军大帐先是被轰成碎渣,然后又被埋藏的火药炸上了天。 陈锦三人,加上帐外的那一百多八旗,逃都逃不及,就全被炸没了。 这震裂的爆炸,和腾空而起的火焰,也是给江洲上的信号。 江洲。 负责统领水师的提督阮进听到这连声爆响后,毫不犹豫的拔刀下令,全军出击。 四百多条战舰,包括着十三艘拥有三十六炮以上火炮的大鸟战舰,开始猛的窜出港。这些战舰的风帆上,全都绘着巨大的九头鸟。 九头鸟战舰,如今大明水师中的甲级战舰,拥有双层炮甲板,大小三十六门火炮,虽然与番人的风帆战列舰还有些差距,但在眼下,对鞑子来说,已经是先进太多。 九头鸟的周边,还有许多小些的战舰。 甚至还有许多舢板型的小炮艇,这种小船在船头和船尾、船中,各安装了一门可转向的炮,炮不大,也就是能发一磅炮弹,可这种炮是可旋转转向无死角,射速也快,行动灵活。 小虽小,威力却还挺大,几个人就能操纵,跟着九头鸟一起,那是如虎添翼。 营中的炮声惊动了营门外的八旗,他们腾的站起。 这边镇江水营的兵还在那喊,“可能是火药房失火。”一边喊他们一边迅速往营中跑。 鞑子也发觉不对,大喊着上马,有人直接就提刀往里冲。 营门这时也在迅速的关闭着。 营门后,不知何时已经秘密聚集了许多营兵,他们张弓提铳,对着奔来的旗兵就是毫不犹豫的攻击。 “反了!” “镇江营哗变!” 鞑子也看出不对劲了,大声喊着。 他们怎么也没料到,镇江营居然反了。 更可怕的是提督陈锦、副都统巴山还有江宁巡抚张大猷都已经进了营。 “快救大人!” 协领鄂屯是巴山副将,驻防江防八旗的二把手,他刚才并没有入营,而是留在营外。 此时也已经明白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跳上马,提着刀大声疾呼,命令八旗迅速展开攻击,务必要立即攻入营中,救走都统等人。 勇猛的江宁八旗开始冲向水营。 而马得功的手下也是早有安排,他们先前就在营门附近的帐中隐藏了许多披甲战兵,还把不少岸防炮台的炮都调到了这里。 等营中炮一响,他们就赶紧关闭营门,然后把炮推了出来。 铳兵、弓箭手也是第一时间跑上栅墙、箭楼等占据有利位置,面对着冲来的八旗,他们更是紧张又激动的还以猛击! 第338章 你怕了吗 镇江城上。 五省经略严我公站在城门楼上看着西津渡口,听着那里传来的炮声。 江南右布政使土国宝站在他旁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马得功反了?” 严我公却只是道,“明军水师已经从江洲杀出来了,即将登陆西津渡,土藩台,西津渡不能有失,辰总督、陈提督、张巡抚、巴山副都统他们更不能有失啊,那两千五江宁驻防八旗也不容有失,” “现在,本经略要派你带江宁抚标前去增援,你可愿意?” 土国宝只感觉头皮发麻,脑袋炸裂。 眼前这一幕幕,无不都证实了之前他的猜测。可猜测是猜测,真当这一切成真时,他却有些不敢相信了。 这太他娘的可怕了。 他以为那些只是他的猜测,严我公可能有问题,他极可能暗中通明,但说他是九王的人,这他自己都是不太相信的。 可是现在,镇江营发生的这一切,就跟严我公先前跟他说的一样。 太可怕了。 “土藩台,你犹豫了吗?” 土国宝感觉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丢失了三次苏州城,三次都是靠严我公帮忙暗里操作,为他赎回了苏州城。 可那些都不如眼下来的过于惊骇。 他很清楚严我公话里之话,这是让他去堵了陈锦张大猷他们后路,说是增援,实则就是让他现在把江宁抚标控制权夺过来,甚至还要去捅八旗一刀。 “你不敢了吗?”严我公望向他。 土国宝此时天人交战。 偏偏一众镇江驻防的官员们还都望向他,目光里带着怀疑等。 他真想大喊一句,严我公是奸细! 他要我去杀陈锦杀张大猷杀巴山杀那两千五八旗。 可他不敢。 他跟那马得功一样,早就被逼的没有退路了,严我公也跟他说的很明白了,不管是洪承畴还是马国柱又或是陈锦、张大猷等人,都对他很不满,而北京的摄政王也有意要换掉他,甚至是杀了他。 就跟这段时间被严我公杀的那些江南的官员、将领一样,一旦被夺走了手中的兵权、交出了官印,下场很惨。 张存仁何等人也? 关宁军的领军人物,当年祖大寿的副将,跟祖大寿一起被迫降清,结果祖大寿转身找到机会就逃回明朝,说他是诈降。把张存仁等一干关宁军的将士们全卖了,张存仁等当时极为尴尬,可鞑子却仍然重用了他们。 为此张存仁对鞑子也是死心踏地,甚至鞑子在建立大清后,仿明朝设立的都察院时,首任长官就是张存仁和祖可法。 这两位汉人降将,在这个重要的衙门,却为大清十分卖命的干着,整顿吏治,清理官场,之后再随军征战,那也是功劳极大。 要不然,博洛搬师,清廷也不会让张存仁留下做浙江总督。 但这等重要人物,严我公说杀就杀了。 这一切,如今再回想起来,岂不就是袁崇焕杀毛文龙吗? “下官遵命。” “去吧。” 严我公拉着土国宝下城楼。 “国事多艰,江南不靖啊,万一陈提督或张抚院他们不幸阵亡,我会向朝廷举荐由你出任江宁巡抚兼提督苏松。” 土国宝感觉脚下发飘,后背湿透。 一想到陈锦等人被严我公暗里这么阴,他很害怕。 “幸好马总督留守江宁,否则他要是也不幸战死在镇江营,我就只能向朝廷举荐你这样熟悉江南,且能打仗也会治理地方的干吏来接任总督了。” “严公,陈提督他们真回不来了吗?” “马得功这是早有预谋啊,我们也是没能及时察觉,现在这是自投罗网,十有八九是出不来了,不过还有一线生机嘛,所以我派你前去增援啊。” 说着,严我公拍了拍土国宝的肩膀。 “严公,明军如此势大,只怕镇江城守不住了,江宁城还能守住吗?” 严我公却只是一笑。 “咱们这些朝廷的奴才,守的住要守,守不住也要守,实在不行,那就如当初你守苏州一样嘛,不管如何,总得为朝廷守住这江南啊。” 一听这话,土国宝这下心里更有数了。 “土公,江宁抚标原就是你的人马,现在我交给你,你可得好好把握啊。” “下官明白。” “去吧!” 土国宝转身离去,拿着严我公的命令赶到城中江宁抚标营。 邹锡祥和曹虎两员副将,以及杨国海等参将游击们过来拜见,都满是疑惑。 土国宝长话短说,宣布了经略的命令。 要求抚标营两千人马立即披甲,赶往渡口救援。 诸将离去,他留下了这三个心腹。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四下无旁人,土国宝低声道,“严经略让我暂时接替江宁抚标,去救援张抚台陈提督等,不过看样子,他们是没有机会生还了,若是他们回不来,我将暂任江宁巡抚并提督水师。” 几人面面相觑。 倒是邹锡祥脑子比较好使,“那这么说,陈锦和张大猷回不来对大人更有利了?” “他们得罪严经略了吗?”曹虎问。 向来喜欢搞钱的杨国海直言,“这他娘的都不是得罪了,我感觉可能是他们奸淫了严经略的妻儿,或是扒了他家祖坟,否则,也不至于这般狠辣的。” “那咱们?” “有啥好考虑的,这张大猷新来,是怎么整我们的?那陈锦也不是好鸟,至于那巴山,平日里就总高高在上,我倒乐的看这些家伙掉火坑。”杨国海笑的很阴险,“而且咱们跟严经略关系向来不错,若是这次把这事办妥了,不仅是帮了他一个忙,也是帮阿舅解了大围啊,这种一石二鸟的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土国宝也下定决心,“一会咱们做的妥当点,要不留把柄就好。” 曹虎曾经被明军俘虏过,他有几分担忧道,“明军已经在渡江了,咱们现在这里火并,不会到时都让明军给包了吧?” “放心吧,有严公呢。”土国宝悠悠说道。 抚标营拖拖拉拉,许久才完成集结。 然后土国宝披甲上马,领两千人出镇江城。 一路上,土国宝并不急着赶去渡口水营,而是要求全军小心戒备,勿中敌人埋伏等,一路慢腾腾的,走不远又整队一下。 就这样,前面渡口水营爆发大战。 八旗猛攻水营,而马得功成功的诱了陈锦等入营并炮决之后,据营而守,用防守明军渡江的岸防火炮等对付八旗兵。 八旗勇猛,披甲执锐,猛攻不止。 可是他们是来接防水营的,也没做攻营的计划,虽然骑马来的,可并没携带火炮等,更没有什么攻城拔寨的器械。 镇江营地是早有防备,此时他们杀了陈锦等,也是无路可退,只能死守待援。 还有一些水营的兵,甚至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营中会爆炸,为什么八旗兵要攻营,到底发生了什么,谁来告诉我一下? 可没人告诉他们,他们要么拿起武器守营,要么被其它营里军官士兵们砍了。 马得功他们还是比较拼命的,借着大炮之威和营寨之坚,死死守住营寨,马得功都亲自站在前面指挥,拉弓放箭。 站的太前,还被鞑子射中好几箭,羽箭插在甲上,让他有些狼狈,好在他早有准备,里外披了双层甲,倒不致命。 阮进的水师增援的很快。 虽然有人劝说他,不如先让鞑子和马得功他们先拼个两败俱伤再上,但阮进没理会。 监国朱以海的命令也很明确,要及时增援马得功,并第一时间抢滩登陆,不能这个时候还搞这些小算计。 九头鸟战舰抵近南岸。 阮进下达命令。 “炮舰对准岸上鞑子兵,给我狠狠轰击。” “掩护后面的步军上岸!” 九头鸟侧舷,一排排的火炮瞄准岸上。 砰砰砰的炮声不断,炮弹呼啸着射向八旗。 马得功听到炮响,扭头回望。 “大人,御营水师已经靠岸了。” 马得功听到这报告,欣喜万分,这鞑子的攻势太猛了,虽然被打措手不及,仍然悍不畏死的猛扑。 这会功夫,营门前已经倒下了一地的双方尸体。 “终于来了,监国的水师援兵到了,弟兄们,坚持住。” “杀鞑子!” 江边。 运输船在炮舰的掩护下靠岸。 一队队御营步军甲兵在军官们的喝令下,从舱中走出,排队下船。 他们在隆隆炮声里,在岸边迅速列队集合。 一队又一队步兵登陆,迅速在码头就建立起了一道防线。 此时清军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只能分兵来抢夺渡口码头。 “快去镇江城中求援,让严经略派兵来援!” 协领焦急呐喊。 他亲自率领一千名八旗,往渡口码头这边杀来,试图借助骑兵冲击,把刚上岸的明军赶下江去。 富察鄂屯带头冲锋,心焦如焚。 好在他看到有一支兵马从镇江城中出来。 八旗的荣耀,满州的勇士,冲啊。 江上,一条九头鸟炮舰上,提督阮进看着清军分兵来攻,只是不屑的摇头。 “真以为满州八旗无敌吗?” “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水师九头鸟的威力!” “把炮瞄准那些鞑子骑兵,轰他娘的!” 一条九头鸟有三十六门火炮,一侧舷就有十几门,十几条大鸟船,一次就能有近二百门火炮齐射,这还没算上其它大小四百多艘水师船,上面可都还有火炮。 哪怕是最小的炮艇,一条船上都有大小三门炮呢,就算是一磅炮,可靠近岸边发射,一样威力不小。 一座坚城都未必有这么多的火炮。 “这一战,我要让天下皆天,大明水师才是无敌的!” 随着阮提督话音落下,一艘艘战舰上的火炮轰鸣,无数炮弹呼啸着砸向奔驰冲锋中的八旗。 无数炮弹组成了一道弹幕! 大大小小的炮弹砸入骑兵中,虽然是实心弹,可威力却依然惊人。 人仰马翻。 挨着就死,碰到就亡。 炮弹一砸就是一条线,哪怕最后弹跳几次后落动的滚动,仍然是碰到就残,高速滚动的炮弹与疾驰的马蹄相碰,结果就是马悲鸣着断腿摔倒。 “哈哈哈,再来!” “继续轰!” 阮进得意的大笑着,兴奋的看着水师的炮火犁扫着八旗骑兵,看着这些披甲八旗在水师的猛烈炮火中那般的不堪一击。 还有更多的运兵船把士兵源源不断的送上岸。 岸上的防线越来越厚。 但清军却越冲越慢,一路不断的倒下。 举着盾牌、长枪,甚至还在临时用搭拒马枪的步兵们,看着眼前的这血腥的一幕,也都是震惊的双眼大睁。 水师这么屌吗? 大炮如此无敌? 岸上的步军军官们都不由的陷入沉思,这仗好像比想象中要轻松。 第339章 八旗陨落 “明贼势大,西津渡已经守不住,镇江也难以坚守,请经略大人赶紧撤离吧。” 镇江城头。 一众江南官员们看着西津渡的战斗,无不瑟瑟发抖。 镇江城下,西津渡口,山固山头。 镇江清军有一万人左右,分别部署于江心洲、西津渡和北固山以及镇江城中,如今江心洲兵变投明,还兵变歼灭了陈锦一个标营。这镇江营又兵变叛乱,最精锐能打的两千五江宁驻防八旗,现在也已经左右难支。 土国宝带领的两千江宁标营去增援,结果现在不仅没能解救八旗,反而也被困在渡口战场。 此时清军就剩下了城中两千经标,还有一千经标驻北固山。 严我公一脸忧愤。 “传令,镇江城中两千经标,和北固山一千经标,都立即赶往渡口增援,再召城中青壮民勇相助。” “本经略今天要与城同在,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这番忠心耿耿,为国坚守的态度,看的人感动。但这个时候镇江城上这些官员们,更多的想法却是趁着明军还没围镇江,赶紧跑吧。 这渡口的几支人马,明显已经被包了饺子了,现在再去增援,不是送吗? 看看长江上,白帆蔽江,渡口的明军更是源源不断的增援,连骑兵都上岸了,甚至还有车营也上了岸,把炮都架起来了。 这还怎么打。 两千五八旗,现在都倒下大半了。 “经略大人,江宁要紧啊。镇江守不住,可江宁城却绝不能再丢啊,赶紧回援江宁吧!” “江宁一失,整个江南可就都不保啊。” 有人高喊,“请经略大人以大局为重,若江宁有失,整个长江以南可就都要守不住啊。” “大人,快撤吧!” “大人,请当机立断。” “明贼已经登岸,再无法挡住他们了,镇江根本不可能再守的住,请赶紧撤退江宁,江宁还有马总督大人的几千督标,上游还有水师营,再加上民壮等,合兵后还能够凭大城坚守,” ······ “冲啊!” 协领富察鄂屯双腿夹着战马,两只手臂各夹了一只骑枪,他弯着腰,夹双枪冲阵,口中不停的高喊着冲啊,鼓舞士气。 只是,他的身后满州骑兵越来越少。 明军的炮就没停过,而且越来越多。 越往前冲,遭受的炮火就更密集。 一个接一个勇猛的八旗战士倒下,惨叫着。 富察鄂屯充满绝望,却没有停下脚步。 他知道这次栽了。 可明知往前冲是必死,但他仍没回头。 因为调头也跑不掉了,明军的骑兵也已经上岸,并迂回绕后了。 此战,已经无路可逃。 况且,陈锦、巴山、张大猷他们都已经身陷敌营,且肯定已经战死,那他就算能逃回去,也能逃一死。 不如在这死的轰轰烈烈,朝廷到时看他英勇战死的份,起码不会再追责论罪,起码他的儿子还能袭他的世职。 他只能死在这。 “冲啊!” 一阵尖利的破空声几乎刺破他的耳膜,一颗炮弹在他前面不远砸落,然后跳起,直接将他前面一个英勇的满州儿郎的半截身体给轰出一个大洞。 炮弹去势不减,落地,再弹起。 然后继续落地,向他滚来。 他眼睁睁看着那颗铁球飞速的撞到了他的马腿,然后马悲鸣一声,直接就栽倒,鄂屯来不及摘镫,跟随战马摔倒在地。 一条腿被死死的压在马腹下,他想拔出来,却怎么也拔不动。 没了一截腿的战马疼痛嘶鸣,还在拼命挣扎,每挣扎一下,鄂屯就感觉自己的腿剧烈疼痛着。 绝望的鄂屯,想要拿刀砍断自己的腿出来,可摸了摸,却没摸到腰间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遗落了。 明军的火炮还在持续的开炮,且越来越多。 大量的步军登陆,尤其是神机营也上来了,他们拥有全军最多的炮。 在炮火的掩护下。 岸上的明军步兵也不再是继续列阵防守,他们开始在鼓号之中,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 速度很缓慢,却不断向前。 鄂屯努力的挣扎着,试图呼唤其它士兵来救自己,可没有人理会。 在那般猛烈的炮火下,在步骑的协同切割包围下,一千八旗现在已经被打的四分五散了,他冲的太快,跟在他身边的兵没几个了。 终于有一个骑兵在他旁边停下了马,他跳了下来。 “大人?” “帮我把马推开,我的腿被压住了。” “大人等下,我这就······” 说话完,鄂屯就被一堆血肉浇了一身,那个要来解救他的骑兵被一枚炮弹击中,半个身体没了。 那炮弹带着许多血肉肠子从他头上飞了过去。 ······ 严我公高喊着死战不退,结果被数名文武官员架起来抬着走。 明军的攻势太快了,两千五八旗死的差不多了,土国宝也被围住,正在努力突围之中,败了,根本不可能拦的住明军登陆。 既然如此,那镇江城也根本不可能再坚守的住,此时不走,还等什么。 严经略要战,但大家得帮他恢复理智。 这个时候,江宁城比镇江更重要啊。 无论如何,也得为朝廷保留住江宁这座江南的重镇。 “你们放开我,不能走,满州大兵还在死战,我们不能走!” “大人,哪还有什么满州大兵,早死绝了,还在死战的是土大人率领的兵,也快撑不住了,咱们赶紧走吧。” 官员们恨不得把脚下的臭袜子塞进严经略的嘴巴,让他闭嘴。 八旗确实还在战,但他们已经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而且根本没剩下多少了,这还怎么救。 “放我下来,我要这在里战斗到最后一刻!” 没人理会严我公,抬着他闷头疾走。 大家虽感慨严公的格局高,忠心耿耿,但谁敢放他下来?放他下来了,谁还敢走? 只有抬着经略走,大家才能走啊。 严我公一路悲壮万分,甚至在被抬出镇江城后,还对着北京方向悲叹,自称无能等等。 这些话,让路上逃跑的士兵们听了,无不动容啊。 天下第一大忠臣。 朱胜利率一部金吾骑兵迅速进入镇江。 当他们出现在镇江城下时,城里的民壮们没有一个敢拦的,反而远远看到他们来就主动打开了城门。 镇江城头升起了大明的旗帜。 朱以海登陆西津渡,战斗已经进入尾声。 右布政使土国宝虽然没能解救八旗,但也非常勇悍,与明军交战多时,甚至还一度突入镇江水师营中,从里面抢回了几救焦尸,据说正是陈锦提督、巴山副都统和张大猷巡抚的。 土国宝坚持到了最后一刻,他们是看着八旗已经被彻底歼灭后,这才无奈突围的。 当然,实际情况是他们始终不曾真的靠近战场,就在边上晃荡,然后镇江城里的严我公一走,他们也立即脚底抹油,而明军也并没有认真阻拦追击他们。 就连那几具焦尸到底是哪来的,其实也是个不清不楚的事情。 总之,他们全都撤了后,清军仍还有二百多人在拼死抵抗。 他们马都没了,下马聚在一起,这里几十,那里几十的,一堆一堆的抱团,凭着身上的甲还有那份勇悍在战斗。 面对这些做困兽之斗的八旗,明军此时并没着急。 反而是用拒马、长枪、大盾等慢慢的把这一团团困兽继续围紧,挤压他们的空间,然后调来火铳手弓箭手。 绝望的满兵试图做最后的搏斗,甚至想拉几个垫背的。 可他们疲惫的身躯再怎么冲,却都冲不开那些盾,刀斧等砍在盾牌上也只能发出绝望的沉闷之声。 浑身都是血渍的残兵,愤怒的咆哮着,低吼着,却再无法改变半分命运。 地上也早被血浸的泥泞湿滑不堪。 明军沉默的围困着这些残兵。 他们敲打着盾牌,不断的缩小包围圈。 他们甚至有意在放慢脚步,似乎在享受着这一刻。 明明有弓箭手火铳手可以解决掉他们,明明长矛手也早就能在盾牌后捅死这些人,可他们就是没急着解决。 十分残忍。 可刚登陆上岸的朱以海在远处看着一幕,看着这一个个被缩的极小的圈子,看着那些人在绝望而恐惧的胡乱劈砍,甚至在血污泥泞里翻滚时,却也面无表情。 “向这些满州鞑子喊话,想活命者,弃械跪地膝行前来孤面前请降。” “殿下,不能有妇人之仁啊,这些鞑子根本不是人,不能饶。”好几名将领都反对招降。 朱以海望着战场,继续道,“孤可以接受他们的请降,但是有条件的。他们膝行到此请降,是第一步。第二步,他们的金钱鼠尾连同那块头皮要被一起割下来。” “第三,他们得被斩断两根大拇指和两根中指,还有两根大脚拇指。” “做到这三点,孤接受他们的投降,并饶他们一命,以后他们可以成为孤的皇家庄园奴隶。” 听到这补充,反对的也沉默了。 这似乎比杀了还要狠啊。 “鞑子里的蒙古人,可以少砍两根中指,如果是汉军旗的,只砍两根拇指,绿营的只砍右手的拇指。” 鞑子喜欢玩区别对待,那就区别对待好了。 千牛侍卫到战场宣布监国的恩赦,听的懂汉话的鞑子听到后,却更加愤怒的咆哮着,他们如回光返照一样的冲明军的盾牌扑去,甚至不顾一切,一点防御也不管了。 “我不想死!” 突然,一个年轻的鞑子哭泣的喊道,“我愿降!” “不许降,你这个懦夫!” 旁边的鞑子愤怒的咆哮,挥刀向他砍去。 砰! 一声铳响,那名挥刀的鞑子被近距离一铳击杀。 “来吧,投降者!” 那名年轻的鞑子跪下,向明军膝行过去。 这举动惹怒了其它的鞑子,他们毫不犹豫的要弄死他,又是接连的铳响,他们也都被击倒。 “来吧,回头是岸!” 年轻鞑子看着同伴的尸体,哭的更惨,却终究没有站起来,继续跪着前行。 有人带头投降,则剩下的十几伙明军中,终究也还是有那么十来个人想活。 但有几个被身边的鞑子砍死了,最后还有十三个被明军保下来。 他们跪着投向明军,盾墙打开一条缝隙,他们离开了那个铁桶。 “我愿降!” 丢开了武器,解下了盔甲,赤果着的鞑子满身血污,开始用两条膝盖向着镇江城的鲁监国而去。 明军们看着这些懦弱的鞑子,无不一脸的鄙夷,朝他们吐口水,甚至有人朝他们撒尿。 千牛侍卫跟着旁边,禁止明军对他们投掷石块、刀枪等,但不管吐口水撒尿这些。 十三个鞑子所过之处,明军无不振臂欢呼。 朱以海就坐在镇江城头。 旁边的将领们听着那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若有所思。 这些懦弱的鞑子,使的御营士兵们对鞑子更加有优越感了,他们打心底里的更瞧不起鞑子了,鞑子原来这么怂。 在那十三个鞑子身后,还有二百来个鞑子被围在十几个圈里。 他们拒不投降,甚至大声唾骂着那些下跪求降的族人。 一名千牛侍卫骑马奔至。 对军官们做了个砍的手势。 随着数声喝令响起,大盾再次顿响,士兵举着大盾继续收缩。 盾阵越缩越小,最后里面的鞑子被挤在了一起,努力挣扎却推不开,他们被挤的窒息,最后是惨叫。 他们的惨叫持续着,最后越来越衰弱。 十三个鞑子仍在跪地前行,听着同伴在身后的惨叫,却不敢回头,他们懦弱的哭泣着,想死却不敢。 二百多个鞑子最后被硬生生的挤成了肉饼。 明军就跟榨油一样,不断的推着盾牌,拼命的用力。 最后一点叫声都没了,他们仍没停止。 就这样一遍一遍的用力往里挤。 最终,大家停了下来。 盾牌已经挤到了盾牌。 士兵们退后,散开。 那里留下了一堆残破而变形的东西。 皮开肉绽骨碎筋断! 看着那堆东西,有人忍不住吐了。 有人兴奋的欢呼。 有人高喊。 这一刻,两千五百驻防江宁满州八旗,全军尽没于长江边,只剩下十三个懦夫膝行向鲁监国求降。 明军欢呼着,振奋着。 鞑子不过如此。 御营用了不过半年时间,在江南江北,前后已经歼灭了五千满州八旗兵了,分摊下来,每十个御营将士,就能摊到一个满八旗鞑子的首级。 朱以海起身,有些累了。 “等那些怂鞑子跪到了这里,你们割了他们的鼠尾和头皮后一定留他们一命,我希望这十三个鞑子能够一直活着,以后孤打算一直带在军中。” “再给他们封个官吧。” “十三人,皆封贝勒,再随便挑八个,封为八旗旗主!” 说完,朱以海便先离开了。 第340章 剪辫换粮 镇江。 御营入城。 出现了夹道欢迎的场面,虽然来的人没有想象中多,但仍然有上万百姓前来迎接,他们中有部份人甚至直接把辫子剪了。 “那些还留着鼠尾辫的是何居心?那些躲着不肯出来迎接的,甚至先前拖家带口逃往江宁的又是何居心?殿下,臣请派兵好好甄别。” 黄斌卿恶狠狠的道。 “虎痴不必如此。”朱以海不以为意的对他道,这个黄斌卿曾经拥立弘光、益阳王,后来一度想做个海上土司岛夷,跟鞑子不侵不犯,后来迫于朱以海的威慑,才最终离开了舟山到了靖江。 靖江毕竟比不得舟山,黄斌卿这个浙直水师提督这半年来,数次进行了整编,军官、士卒都大换血,连手下将官们也多以升调为名调到其它军中,因此他现在这个提督,现在虽非御营官,但完全是被朱以海掌控的。 他的态度转变的也很快,从原来对朱以海的不予理睬,甚至公然派兵去打粮征兵,到如今老老实实,甚至表现的有些过于积极。 说到底,还是他失去了原本自己那支人马的掌控权了。 当初的舟山水师也本是几路兵拼凑而起,朱以海先分化了周鹤芝,再一通整编,他也就几乎成光杆司令,再无法掌握这支新的浙直水师。 加之现在女儿入侍监国,怀有身孕,黄斌卿也就从一个试图割据的军阀,变成了朱以海麾下敢打敢冲的先锋。 “孤很早之前就说过,坚持不剃发的是忠义良民,被迫剃发的是可怜难民,主动剃发的是顺民奴才,是要区分对待的。剃不剃发不能简单的判断是忠是奸。 就如眼前,肯剪辫来迎的自然是忠义良民了,但那些来迎接没剃发的,也同样是忠义的,只是还心存一些犹豫不安罢了,至于没来迎接的,也不能说他们就一定是奸民。” 身处乱世之中,尤其是那些底层的老百姓,他们就如浮萍一样无依,镇江被清占领了半年,又是重要的大镇,这里的百姓对于清廷的畏惧,对于大明是否长驻镇江的不确定性,让他们有些人不敢公然迎接明军,也是能够理解的,毕竟怕清军回来报复。 朱以海认为这一切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大明,是大明当初没守住镇江,让这里百姓被迫沦于鞑子铁蹄之下,受他们统治,所以现在想要他们马上全心拥护也不可能。 就如当初黄斌卿都不服自己这个鲁监国,所以很多事情想开些。 百姓现在对他们还迟疑,那就继续展示实力,继续痛揍鞑子,到时他们自然也就拥护了。 甚至说的再直白一些,自古以来,普通百姓本就是如风中草一样,他们绝大多数都只能是臣服于强者的。 历代朝廷为何总要再三强调忠义这些,就是因为这些东西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是很虚无的,他们要优先生存,然后温饱,再谈礼仪忠义。 这时代的老百姓,甚至大多数都没有民族、国家这样的概念,他们眼里,明清战争不过是龙椅换个人,改朝换代而已。 而真正上层的精英士大夫份子们,这些人倒是能够理解这些概念,但他们却要维护自己的利益,所以国难当头,也只有一部份真正忠贞义士能站出来,更多的人都只是两头摇摆。 “不能纵容啊!”黄斌卿劝说,如今这位一心以国丈自居了。 “忠义值得奖赏,背叛也需要惩戒,但不能随意扩大。”朱以海有自己的原则,“那些来迎的,每人赏粮一斗,每条剪下来的发辫收上来,再赏银一钱或换粮一斗。” “没来迎接,不赏不罚。” “派人调查一下,镇江沦陷后这半年里,积极为鞑子办事的官吏都免职,其中有害民的贪官污吏和劣绅等,则处以相应的惩罚,或罚银粮或抄没田宅,极恶劣者,处死、抄家!” 罚赏两头尖,中间的不管。 一条辫子换一钱银子,或是直接换一斗粮食。一斗粮食虽不多,但在饥荒之时,却又能够一家人支撑十天半个月的。 “这个旨意一下,只怕会有无数人剪辫来换赏了。” “这不挺好吗,一万条辫子,我们也不过出一千两银子或一千石粮食,但这换回来的可不仅是一万条辫子,而是一万个支持我们的人。” “殿下,可剪辫也未必就真心支持啊。” 朱以海哈哈一笑,真不真心,说到底还得看他们有没有实力,但他仍然觉得粮食换辫子这个事值得一做,一来本身也需要救济百姓灾民,现在用粮食换辫子看似附加条件,但表面上也还是能造成不小的轰动效应。 不管到底多少个是为了粮食还是真心拥护,起码这大家积极剪辫子这事,就能影响很大。 鞑子那边强迫剃发,我们这边积极剪辫,这就是意识形状,甚至是舆论上的争夺。 绣有金龙的皇旗在镇江城头升起,这是监国朱以海的身份旗帜,黄金五爪神龙张牙舞爪,睥睨天下,傲视众生。 然后是黄龙吞金乌的御营金吾镇旗,九头鸟的御营水师伏波镇旗,九头蛟的御营水师定海镇旗,以及旗手镇的青龙旗,勇卫镇的白虎旗、勇士镇的朱雀旗、羽林镇的玄武旗、世忠镇的貔貅旗,千牛镇的夔牛旗,锦衣卫的飞鱼旗······ 一面面大旗升起。 镇江城的接收很顺利,在经略严我公被属下架着逃往江宁城,在土国宝带着败兵绕城而过,在陈锦、巴山、张大猷等与两千五江宁八旗全军覆没于镇江营时,镇江城里的官员,还有一些跟清廷关系较紧密的都跑了。 也有一些大户怕被劫掠,也跟着跑了。 有些想跑还没来的及,有些刚出城不远,也被明军‘劝说’了回来,接下来监国派兵安民,巡视城防街道,维持治安。 还架起粥棚。 “镇江城中缴获了大量物资,有铠甲、刀枪、火药,甚至城里还有许多大炮,红衣大炮就有三十多门······” “粮食也缴获了不少,另外布匹、棉花等也很多·······” 朱以海闻言一点不惊讶,镇江城中储存了多少战争物资,这些严我公已经提前告诉他了,甚至分别存在哪个仓库等,都是连账本带位置一起报告给他了。 “没有奸人毁坏吧?” “没有。” 见清军逃跑,那些看守的吏员民壮等,哪个敢有胆子说放火烧毁?倒是有些胆子较大的,趁机偷盗私分了一些拉走,可朱以海这里早有数,他们就算烧了账本也没用,对不上数的直接把人抓起来一审就清楚了。 “殿下,严我公和土国宝约有五千人退往江宁城,江宁城中还有马国柱的三千督抚,以及一些乡团民壮等,营兵合计也就八千左右,现在芜湖苏州等地兵也一时增援不及,我们是否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江宁,恢复南京?” 大学士沈宸荃激动的提问。 第341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江洲营、镇江营和镇江城、北固山营共缴获鞑子各式火炮五百余门,重自五百六十斤至七千斤,轻自三百九十斤至二十七斤,以形制分,有前装炮和后装炮,前装炮主要是红衣炮型和冲天炮型,后装炮主要是佛朗机子母炮型。” 镇江城中,兼管御营粮台的通政使虞大复激动的报告缴获,尤其是其中的火炮和火药铅弹等很惊人。 严我公在战前不断加强镇江这个长江门户的防守,大力支持陈锦的长江水师重建和江防要塞的打造,特别是在下江的镇江这里,设立了镇江水营和江洲水营,同时提督衙门驻镇江,这里形成了水师的据点。 严我公调集了江南拥有的大部份火炮,集中到了镇江和江宁两城,其中镇江做为前线,更是部署了绝大多数火炮。 特别是那些沉重的大将军炮,部署岸防城防,三千八百斤的神威大将军炮,在镇江几营就部署了多达五十多门,甚至还有超大号的要塞天佑神威无敌大将军炮,重达七千斤。 其中神威大将军炮,是早在清军在崇祯十六年开始仿制的新型红衣大炮,受药五斤,铁子十斤,铁心铜体,铜炮身内铸有铁炮膛,铁炮膛更耐蚀,铜炮身则更坚固不易炸裂,这些火炮质量都比较好,而且炮身铭文显示,不少是入关后在北京新建的炮厂所铸后随军南下的。 另外还有新铸的两千斤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六千斤武成永固大将军炮,七千斤武成永固无敌大将军炮,据说北京炮厂还有八千斤重的武成永固神威无敌大将军炮,还有在试制的九千斤到一万斤的更大型重炮。 不过现在,这大大小小多达五百多门的火炮,和无数的弹药,连同炮车都一同落入明军手中。 严我公充当了一回运输大队长。 清军的这些火炮,朱以海真正看的上的也就主要是三千八百斤的神威大将军炮,和两千斤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这些炮基本上是仿的洋人舰炮,如神威大将军炮相当于十八磅舰炮,而两千斤神威无敌大将军炮,相当于十二磅炮。 朱以海在澳门订购的火炮,是二十四磅炮。 不过一次能缴获五十六门十八磅红衣炮,和百余门十二磅炮,朱以海仍然是非常满意的,严我公办事能力就是强啊,这基本上把清军在江南的火炮,都送给他了,现在江宁城中都没多少炮了,尤其是火药,镇江存了十几万斤火药。 南京现在还有各式大小炮千门,但其中十八磅以上炮才三十几门,十二磅炮更是也只有几十门,其它的都是各种小炮,更要命的是严我公把火药几乎都调到了镇江,南京城只剩下万把斤火药。 神威大将军炮一次装药五斤,弹十斤。 一万斤火药,最多打两千炮,问题是还得供应鸟枪火铳等。 七千斤的炮太重了,很难运输,船上都不适合放,朱以海打算把他给融了重铸,或运回舟山或崇明充当岸防要塞炮用。 十八磅炮直接拔给水师做主力舰炮。 那两千斤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只相当十二磅,朱以海也打算拔给水师,陆军以后基本上只用三种规格炮,神机镇是专门的火器部队,他们装备二十四磅和十二磅炮以及三磅炮这三种口径的火炮,集中使用火炮,减少口径混乱。 而其它步军则每一个镇,配一个炮标,配置十二磅和三磅炮。 镇下面各营,计划是一营配两门三磅炮,营以下的哨队,则配一些更小号的虎蹲。 基本上他是听从毕方济的建议,把重型火炮集中使用,增加威力,小炮则配属到标营。 其它各式乱七八糟的火炮,不装备御营主战部队,拔给京营、御营,或者干脆回炉,水师船上则是配二十四、十八、十二、三磅几种口径火炮,朱以海也认为火炮即正义。 虽然也追求大口径,但还是认为得成体系搭配,而不是乱造一气,现阶段朱以海的战术思想仍强调机动,要掌握战略主动性,所以那些什么七千斤八千斤上万斤的炮觉得性价比不高。 就算是五千斤、四千斤的炮,那也得专门配备给神机炮兵部队和水师,其它马步军都不装备,以免降低机动性能。 “鞑子铸的炮质量挺好的,倒是其中一些我大明所铸之炮,明显质量大有不如。” 朱以海听了也不稀奇,明末时各种混乱,大明的工匠技术水平很高,但限于体制,结果就是各种偷工减料等导致质量不行,工匠不受重视,跟卫所军一样待遇低,管理者又既是外行又搞贪污。 清军重视火器,有不少专门的火器管理机构,对于火器铸造十分严格,到处招募、抢夺工匠,待遇也给的不错,这质量当然很好。 朱以海现在也在舟山玉环等地建炮厂铳厂,操作跟清军差不多,到处招募工匠,给出的待遇很优厚,甚至对创新等还有赏赐。 待遇好薪水高,甚至根据产量、质量给予提成奖励,工匠带徒弟都还有额外的补贴,那些工匠师傅成了受人尊敬让人羡慕的高薪师傅,自然引的他们热情高涨积极干活。 朱以海都不得不在心中发出感叹,严我公一人胜过了十万兵啊。 多尔衮也是彻底的看走了眼,给了严我公极大便宜处置的特权,他这个经略本就管着五省,又拿着多尔衮赐下的尚方宝剑、王命旗牌,这暗里使起坏来威力巨大。 明斩张存仁这种能力强资格老的大汉奸,暗里搞死李率泰、巴山这等鞑子悍将,又把个土国宝弄的被迫暗里通明,甚至把陈锦、张大猷这种也是较有能力的干吏送掉,更别说明着整理江南吏治、绿营,暗里逼反他们,甚至裁撤他们。 反正严我公所做,表面上是无可挑剔的,都是为了挽救危局,替前任洪承畴擦屁股的努力,但结果嘛就是一边是浙西那边高歌猛进,捷报频传,一边是江南局势更加糜烂,彻底无可挽救。 这就跟当初弘光派了陈洪范他们北上出使议和一样,谁能知道使团三个首领,结果却有人暗中降虏呢? 回来后各种替鞑子劝降,可以说极大的瓦解了弘光朝的抵抗意志,后来到杭州,更是鼓动潞王监国五天就开城降清。 现在鞑子也尝到这种苦果了。 “殿下,请立即发兵攻打江宁,收复南京!” 一众文武大臣齐声请求。 江宁已经犹如一颗熟透的果实,一碰就落了。 “江宁仍然至少有八千绿营,还有不下两万的乡团民壮。”朱以海提醒他们。 但大家仍然觉得一战可下。 有严我公这个内应在,朱以海倒觉得拿下江宁城问题不大,但这样做可能会因此暴露严我公,就算不暴露,可江宁城若是被攻下,严我公只怕也无法再做江南经略了。 “恢复南京,意义重大,必能鼓舞天下人心士气,请立即出兵!” 第342章 南京围城 江宁。 大明开国都城,成祖迁都北京后改为留都。二百多年来,江宁城的地位一直很高,因为南直隶管辖着大明最富庶的地区,十五府又三个直隶州。 南直不设三司衙门,而由留都六部负责,其中户、兵二部权力最重。南京户部负责征收南直隶以及浙江、江西、湖广诸省的税粮,此四地税粮占据了大明的一半,同时还负责漕运,全国盐引勘合以及全国黄册的收藏和管理。 南京兵部负责整个南京地区的守备,掌握四十九个卫。 这座江南的中心,就算鞑子占领后,都是极为重视,罢南京留都地位后,改为江南省。别的省只设一个布政使,江南省却设了两个。 甚至江南省还有一位经略、一位总督,原先还有三位提督三位巡抚,加漕运总督、河道总督,如今也仍有一位五省经略一位三省总督,加上漕运总督兼淮扬巡抚,操江提督兼安徽巡抚,以及江宁巡抚和苏松提督,再加两位布政使。 以及一位侍郎、梅勒章京率八旗驻防江宁城。 这样一个江南中心,此时却是满城恐慌。 周边无数大户、百姓逃来江宁,江宁城中却又有许多人想逃出城。 有人已经暗里在绣明旗,还有人在偷偷的写恭敬王师的红纸。 经略衙门。 所有人沉默着。 严我公长叹一声。 马国柱也跟着长叹了一声。 土国宝也长叹一声。 康喀喇也是长叹一声。 一片哀声叹气。 “报,” “禀报严阁老、马部堂、康侍郎,明贼骑兵前锋已到二十里外。” 听到这个声音,大家不由再齐叹一声。 “严公,现在怎么办?”土国宝终于打破沉默。 严我公望望一脸期待的土国宝,又瞧瞧马国柱再看看康喀喇,之前这江南城里可还是十分热闹。 上次议事的好几个人已经不再了。 操江提督兼安徽巡抚陈锦、江宁巡抚张大猷,江防驻防梅勒章京巴山,还有倒霉的漕运总督兼淮扬巡抚兼盐运使陈泰,都随八旗战死于镇江。 大家到现在都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一万精锐守镇江,结果战没五千余,尤其是其中两千五江宁驻防八旗更是全军覆没,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北京奏报。 严我公起身,向北京方向躬身一拜,然后转身,对众人道,“唯今之计,只有拼死一战,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了。” “就没其它办法了吗?”马国柱问。“我们现在仍有八千战兵,又两万团练民壮,凭南京城坚守,应当能坚守待援。” “待援?哪来的援兵?苏州的还是杭州的又或是安庆、太平的,或者是湖广武昌还是山东兖州的?”土国宝反问。“不会有援兵的,现在江南其它地方的守兵,也是自顾不暇了,龟守城中也许还能多撑些时候,他们还等我们去救援呢,如果敢出来,只怕就要被明军围城打援了。” “至于山东的谭泰和三顺王的三万人马,他们比我们还惨,智顺王八千辽兵全军覆没,兵败自杀,谭泰大将军和崇顺王、怀顺王在兖州听说被鲁王围了一个月,头都不敢露一下。” “现在运河封冻,运河沿线更是被鲁王劫掠一空,谭泰他们剩下的两万兵马,就算肯冒着严寒南下,可也没有粮草支援。就算他们冒险急驰来援,可如何渡过长江?” 土国宝在那里叹气,“湖广那边更别指望了,洪经略都不顾北京朝廷的指责,直接就弃守了长沙,现在湖广的兵马龟缩在荆州、武昌、岳阳几城,正到处抓壮丁在忙着抢修城池,到处征集粮草过冬,他们连湖南巴东郧阳的明军败兵都无法追击,还一遍遍的催江南陕西江南运粮支援他们,你说他们怎么过来?” “况且江西金声桓又反了,全省失守。” “还有,汉中的贺珍,也已经反叛降明,被鲁王授封为陕西提督赐爵汉中侯,以原郧阳巡抚高斗枢为陕甘总督。” 贺珍的反叛可以说是给了清军又一记当头大棒,江西的金声桓反击,让湖广的清军陷入孤军自守的危机中。 汉中的贺珍又跟着反了,他的反叛虽然也在朝廷的预料之中,但清廷仍然还是迟了一步。 吴三桂与李国翰率兵从辽东赶往汉中,结果沿途粮草补给不畅,严重耽误行军,可清廷因为湖广、江南糜烂,淮扬山东运河被堵,导致没能及时供给吴三桂等的兵。 加之他们这一路过去,沿途还此起彼伏的出现各种举旗的义军响应鲁监国,吴三桂他们被朝廷要求沿途平乱。 虽然这些起义军不堪一击,可却也又迟缓了他们不少速度。 其结果就是吴三桂这一路是走走停停,停停打打,还没进入陕西,结果贺珍已经在明使的数番劝说下,终于举旗反正,接受了朱以海授封的汉中侯爵和陕西提督之职。 归附大明后,贺珍也是立马率劲兵两万出连云栈,一举攻占了凤翔,当地原同样降清的驻军武大定、石国玺,还有宝鸡驻军高汝砺都举兵反正,响应贺珍,一同归附大明,他们接连攻占了陇州、固原等地,杀清总兵何世元,随后静宁、灵台、关中等地义军群起响应。 贺珍更是乘胜攻破郿县,整个凤翔府皆已经被明军攻占。 在总督高斗枢的号令下,贺珍、武大定、石国玺、高汝砺还有郧阳的王光泰,以及原忠义营的刘体纯等皆会师郿县,紧接着攻占了西安府与凤翔府交界的武功县城。 原在关中拥立秦王之子为秦王监国,自称陕甘等五省总督的孙守法,原是猛将曹文诏麾下游击,清军入关中,他拥立秦王之子号召关中百姓反清复明,坚持在终南山一带作战。 此时也接受了高斗枢的劝说,请秦王退位归藩,送往浙东行在,然后他接受陕西巡抚一职,领本部义军会师明军,一起参与进攻西安之战。 陕三边总督孟乔芳退据西安,求援信一天数封发往北京,一面不断派人去请吴三桂加快行军速度赶来救援。 明军这边,高斗枢总督关中各路兵马,孙守法加封扶风伯、武大定封陈仓伯,汉中侯贺珍为提督,孙守法任巡抚,武大定也授总兵,一时号称大军二十万,实际上则是贺珍兵两万,王光泰兵五千,刘体纯兵五千,武大定兵一万,高汝砺兵五千,加起来实际是五万,不过其中战兵不过三万,披甲者约万余。 但声势确实不小。 北京闻报,也是吃惊不小。 于是一边加急催平西大将军吴三桂、定西将军李国翰不用再理会沿途的小股叛乱,让他们全速赶往西安增援同时,又不顾此时季节,派遣尚书星讷赶往西安府西北的邠州,固山客真杜雷赶往西安北面庆阳。 固山额真巴颜与侍卫墨尔根赶往延安,务必要清剿这些地区的叛乱武装,不能让西安北面形势再糜烂。 甚至在议政王大臣会议上,豪格再次请求率兵出征,而代善和济尔哈朗这两大王爷也都表态支持,只是多尔衮以吴三桂等马上就能到西安,朝廷也增派了兵马入关中,贺珍等叛乱只是乌合之众一战可定等为由,暂时的拒绝了豪格的请求出征。 但另一边,他又派出了英亲王阿济格赶往山西大同镇守,以防关中局势不可控,做好准备。 一旦关中局势不可控制的全面糜烂,那就只能让阿济格再次率领在大同集结驻防的山西、北直兵马南下了。 湖北糜烂,打成一片废墟,山东徐扬又刚被朱以海抢掠一空,如今这明军又在关中掀起战争,甚至要会攻西安。 清廷现在得同时应对江南、徐淮、江西、湖广、关中五个战场的明军,如今各地清军都只能各自为战,甚至北京那边还不断的派兵增援,哪还有余力顾的及其它。 土国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湖广的洪承畴他们现在除了武昌几镇还完好,其余的荆襄等都是被拆毁的空城,忙着修城,忙着抢粮,哪顾的了江宁,他们连长沙都只能先放弃,甚至岳州都没能力修。只能先就着荆州、襄阳修。 而明军收复了江西后,现在虽暂时没对湖广发动攻势,可一部份明军在湖南对上次武昌会战中逃跑的那些兵展开征讨,江西的部份明军则汇合安徽的明军,现在要对安徽诸府发动新一轮攻势。 安庆、池州、徽州、太平等地绿营,哪顾的了江宁,他们现在城都出不去。 “土藩台说这些是何意,难道我们只能坐在这等死?”马国柱不满道。 “大家不要吵。”严经略叫住几人。 他起身转着圈,“事到如今,我等也只能百计维持,做好孤军长期坚守的准备。漕运总督兼淮扬巡抚陈泰战死,提督操江兼安徽巡抚陈锦也战死,江宁巡抚张大猷也战死了,江防驻防梅勒章京巴山也战死了,哎,” “土国宝,本经略现在委你为江宁巡抚兼提督操江,巡抚安庆、庐州、池州、徽州、太平以及江宁、苏松常镇诸府州,并提督长江水师十二营,并安广苏松等处军务,兼理粮饷。” 这等于是把原来操江提督、安徽巡抚、江宁巡抚、苏松提督这四个官职合并为一,虽然这是经略的临时授命,还未得到朝廷正式授封,可眼下也确实很惊人。 不过马国柱这个三省总督没出声,毕竟现在大家马上要被困在江宁城中了,所以提督也好巡抚也罢,其实都不重要,得先过了眼前这难关再说。 他猜测严我公此时重用土国宝,估计也是因为城中剩下八千兵,土国宝手下有三千,而且这人比较能打。 第343章 决战江南 驻防苏州的康喀喇现在是个光杆司令,他的两千五百人,之前在常州折了七百多,现在还有一千多驻防在苏州,他是跟土国宝一起来江宁议事的,然后现在就回不去了。 康喀喇沉闷的坐了一会后,提出要回苏州。 “我建议经略立即调杭州的郑继武、朱大纲、李遇春等北上,汇合杭嘉湖松江等地兵马,先至苏州会师,然后我再带苏州兵一起来救援江宁。” 杭州和松江还各有两千五八旗,而浙西的李遇春郑继武等勇悍能战,手下兵马不少,加一起,能起码抽出一万多甚至两万人来援。 浙江清军战绩彪悍,若他们增援江宁,那仍有与明军一战之力。 但土国宝反对,理由是明军控制着运河,浙西虽一直在清军牢牢控制下,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让浙西清军穿越苏常镇来救援江宁,并不容易,反而有被半路伏击打援的危险,甚至因此可能让浙西空虚,被明军钻空子夺取。 “杭州不能再有失了。” “苏州现在兵马也不多,应当坚守城池,否则苏州就可能第四次失守了。” 土国宝甚至建议康喀喇现在就留在江宁城中,他怕他出了城,根本回不到苏州,半路会被明军拦截俘虏。 康喀喇仍然坚持认为,应当集中江南之兵守卫江宁城,与明军一战。 现在外无援兵,如果分散守城,才可能被明军各个击破,应当向江宁靠拢汇合。 “康侍郎说的很有道理,江宁城不容有失,但杭州也不能不守。”严我公沉吟一番,“我以为现在情况,应当调集上游的安庆徽州等地兵增援江宁,苏州杭州各留守部份绿营守城,而把最精锐能战的驻防八旗兵和督抚标营等都调来增援江宁。马部堂,你以为如何?” 三省总督马国柱头痛的很,至今想不明白,怎么镇江败的这么快这么惨。 一万精锐去守镇江,还有长江之险,结果转眼间就大败而归,两千五八旗精锐啊全没了,更要命的是,江南的火炮有七成在镇江丢掉了,火药更是在镇江丢了九成。 江宁城大坚固,可这样的大城也需要更多的兵马来守,仅八千战兵是守不住这样大城的,尤其是现在城中缺火药,明军却偏偏拥有大量的火炮火药的情况下,又在水师上占有完全优势。 这仗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打。 “如果要调江南的八旗和绿营来守江宁,那么各地就有可能守不住。” 如上游的安徽各地,现在都是被明军堵在城里出不得门,一旦主力再来江宁,那不说路上会不会被伏击,就说主力走了后,留守的兵更可能守不住城了。 严我公也叹气,“现在我们只有两条路走,要么集中力量保江宁城,要么就仍各守城池待援,但援军三五个月都未必能到,我们要做好坚守一年的准备,但以现在明军的兵马数量和火炮以及战舰,我估计我们守不了一年,三个月都未必守的住。现在江南的兵这里几千,那里几千的分散着,一旦江宁城这里不守,那整个江南都要崩盘,到时必将被明军各个击破。” 马国柱道,“可朝廷不可能坐视我们不管,三个月的时间,我以为朝廷应当是能派兵来援的,甚至用不着三个月,”他跟严我公等分析,如果兖州的谭泰他们全力来援,就算运河堵住了,但只携带少量粮草,直接陆路南下,那么从兖州到扬州,约千里路程。 步行每日百里,也顶多十天。 就算过不了江,但他们直接在江北扎营,也能策应江宁城,威胁到明军的后背,让他们不敢全力攻城。 “粮草呢?十天到扬州,可没有粮草接应,两万人如何维持?” 马国柱咬着牙道,“当年大凌河之战,我朝五万军围一万余明军于城中,围城打援,城中断粮两月余,该吃的都吃了,不该吃的也都吃了,城中人相食犹死守,最后降城。他们吃掉了一万多人!” “山东两万援军到扬州驻防,可以在江北征集粮草,秋收刚过,多少总能征集上来一些的,除了粮草,牛马猪羊皆可食,甚至到了必要的时候,人也可以捕来吃!” 这番吃人言论十分骇然,但古往今来史书上有太多战争中食人的记录了,尤其是在围城之时,食人的就更多,最惨烈的莫过于唐代的睢阳守城之战了。 甚至就连上次杭州守城的时候,城中都出现了把乞丐绑了屠为米肉出卖的事情。 而当年大凌河之战,据说祖大寿等坚城拒守,没有粮食,把城中的民夫百姓全都给吃完了。 现在马国柱也宣称,谭泰等南下后直接抢江北百姓手中的粮维持,而不是再考虑如何从北直或山东河南等地运粮过来,就地取粮。没粮就把牲畜吃了,再没了牲畜那就直接把附近的百姓抓来充当军粮。 “太过骇人听闻,直接去抓百姓做军粮,那岂不是朱粲、黄巢等人所为吗?那朝廷还如何能得民心拥护?”严我公质问。 马国柱却毫不在意的道,“战争本就是残酷的,试问我等若是被围困在江宁城中,江宁如此大城,城中居民众多,一旦缺粮,到时会是什么景象?我来告诉经略,到时城中百姓会先把那些乞丐吃了,然后是一些没什么保护的流民、老弱,最后是妇孺,再后来就是易子而食,直到城破,或者吃到最后一人为止·····” “要保江宁,也只能不走寻常路,兖州有两万精锐在,不能因为没有粮草就动不了,关键的时候,一切手段都得用上。” “如果兖州两万人至江北扬州,然后浙西等再汇聚两万人至南面苏州,再放弃池太徽宁等城,把兵马都调来江宁,则我至少还能聚起五万人马,完全可与明军一战。我一直认为,明鲁监国兴起时间不长,其兵马也不多,尤其精锐更少,一直以来都是流窜作战,避实就虚,真正要正面对决,我们倚江宁坚城,再建江北江南两大营,则不仅能守住江宁,甚至有机会将明军一举击溃。” “必要时,甚至湖广的兵还可再顺流而下增援。” 康喀喇表态,“我支持马总督的提议,我大清入关以来,战无不胜,湖广明贼的溃败更说明清军多是乌合,我们必须得主动。” 严我公沉吟许久。 “也好,那就按马总督和康侍郎所言,咱们就在这江宁跟明贼决一死战。我这就给朝廷上奏疏,请你们与我一起联名上奏,急调山东谭泰两万人,再调湖广一万八旗南下,并调浙西等两万人,以及安庆池徽等地万余绿营过来,其它的先不管了,先集中兵马跟明贼主力会战。” “土国宝。” “下官在。” “你是本经略新授江宁巡抚兼提督操江,就由你随康侍郎先去苏杭,召集南面之兵,至苏州集结汇合,然后沿运河北上至镇江建立江南大营,收复镇江再援江宁。” “马总督,还得有劳你亲自去趟山东,请谭泰大军南下,并进驻扬州,在扬州建立江北大营。并调河南兵南下。” “刘应宾!” 原安徽巡抚,现江南左布政使刘应宾一直没吭声,听到点名赶紧站起来。 “你去上游太平安庆徽池等府,调集各地绿营赶到江宁西面的大胜关一带建立江西大营。” “本经略领兵八千守卫江宁城,城外三路大营,誓死守卫江宁城,与明军决战到底!” 土国宝愣神。 “经略,部堂,现在弘光还在城中,钱谦益和陈洪范也在城中,是不是利用弘光跟鲁监国议和?朝廷不是答应说只要鲁监国肯谈,可以放宽些条件吗?” “可鲁监国根本不见使者,也不肯议和。” “那把条件放宽些?哪怕是能拖延一时也好啊。” 土国宝心里没底,而且他也并不愿意看到清军真的就将明军给击溃歼灭,甚至因为认定严我公就是鲁监国的间谍,所以他觉得严我公的这个大动作大部署,明显里面肯定有许多坑,就跟镇江一战一样。 他宁愿少折腾。 “那鲁监国正占上风,此时哪有到嘴肉不吃的道理?” “不如先送点银子,实在不行,把弘光直接送过去也行。” 严我公看向马国柱和康喀喇。 康喀喇低头不语,明显不愿意掺合这事,或者说不想将来担责任。 马国柱则犹豫了下后道,“借议和之机多争取些时间是好的,只是现在也没多少银子了。” 严我公道,“现在府库没钱,也只能让士绅百姓们捐,形势危急,人人都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每户当出一丁,轮流上城协防。按上次派捐的数额,再征三百万两银上来,一百万拿来送去明军以示议和诚意,剩下的两百万,拿来赏赐将士义勇!” 马国柱等都是点头同意,反正又不用掏他们的银子。 上次征三百万,他们还分了一百万,现在还少了好几个死鬼分银子,若是再分一百两,那他们到手的能多分许多。 一百万送给鲁监国求和,一百万赏军,他们几个再分一百万,完美。 第344章 遗老旧臣 江宁。 赵之龙府邸,一群城中前朝勋贵们再聚集。 “赵大人,这是不给活路了啊,又逼捐了!” “这是没完没了啊。” 徐允爵、张国弼、张拱日、李祖述、张维城、汤国祚、邓文囿等一干人叫苦不迭,满腹牢骚。 上次赵之龙被劝捐二十万两,徐允爵被派捐一百万两,最后打了个一折,大家狠出了笔血,每次至少也掏了万两银子,才总算过关。 可这才过了几天,又来一遍? 就算是割韭菜,那也得割完一茬后让第二茬长出来才能再割啊。 大家虽是大明勋戚与国共荣二百余年,可这银子也不是风刮来的。 这一年来大家太艰难了,先是清军渡江,大家被迫降清,也是掏了大笔银子进贡,之后这经略总督巡抚提督总兵梅勒章京等驻防,他们哪个不得打点到,甚至就连藩台臬台道员知府也一个不敢得罪啊。 处处都得打点,到处要孝敬。 安稳没几天,这清廷先是开始翻后账,紧接着明军复起,江南糜烂,各大家的工商贸易甚至是田庄矿场都是大受影响,等到江宁戒严,他们手里的粮仓米铺布庄等更是被直接强征借用物资,换回一堆欠条。 大捐小捐不断。 “赵公,你消息灵通,这现在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局势这么紧张了?”说话的是第五代灵璧侯,他是开国信国公死后追封东瓯襄武王汤和之后。 当年汤和那是太祖凤阳老乡,还是放牛的老兄弟,跟徐达一样,都是朱元璋最信任的兄弟,而且他这人是开国功臣中难得功成名就还善终的,虽然开国时爵位仅是侯,没能位列六国公之一,但后来还是加封为信国公,死后更是追封为东瓯王。 不过汤家的爵位传承却出了问题,汤和五个儿子,长子死在洪武十四年征云南之战,当时已经是二品前军都督佥事了,可惜战死,三子四子皆早夭,五子做到了左军都督同知的从一品职,可惜也死于征战。 唯次子长寿,不过汤和死后,按制度,应当是嫡长袭爵,嫡子早死,那就嫡孙,可汤和的嫡孙、嫡孙长都尚未等到承袭爵位就早逝,这汤和的玄孙向朝廷请袭爵位时,已经是明英宗时了,汤和的爵位都四十年没人继承了。 明英宗这个时候可不怎么再念什么太祖老兄弟家的情了,直接罢免了信国公的爵,更倒霉的是汤和的玄孙一辈子都没生出儿子,最后只能从弟弟那过继了一个儿子过来,便是汤绍宗。 本来汤家已被罢免爵位了,谁知道孝宗在位,很重视当年的那些开国功臣之勋,因此特旨恩封给了汤绍宗一个南京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还许世袭。 到了嘉靖时,又给了世袭南京锦衣卫指挥使的汤绍宗一个灵璧侯的爵位,从此传承五代,到了汤国祚之手。 可以说,大明对汤家真的不错,先祖生封国公死赠王爵,子孙断了爵位传承,几十年后都还能再给续封一个侯爵。 “上次我掏了两万两银子,现在可是拿不出来了,如今连口粮都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江宁城一封城,我看咱们就等死吧,听说那马国柱都直接扬言,要跟大凌河的祖大寿一样,到时可吃不可吃的都吃,若是围城断粮,援军不至,到时就把全城百姓当两脚羊宰了做军粮,从老人孩子先吃,再吃女子,最后吃男丁······” 赵之龙望着今天格外声音大的汤国祚,想着汤家跟鲁王府可是亲戚,第一代鲁王朱檀,先后娶了两位王妃,都是汤和之女。朱檀谥号荒,还是朱元璋亲定,可知这位鲁王多荒诞了,而据说第一位大汤妃跟鲁荒王都是一样的暴戾凶残荒诞,所以后来被朱元璋赐死,为安抚汤和,又让汤和嫁了一个女儿给朱檀做王妃,还让汤和的一个儿子在鲁王府掌过护卫。 此后,鲁王府和汤家,也是经常有联姻。 当初朱以海南下,福王继立,朱以海被派往台州,留了次子在南京,当时就是居住在汤家。 汤国祚还打算把嫡女许配给这位鲁王世子,只是后来世子死于清军南下的兵乱。 这家伙今天声音这么大,是否因为这层关系? 赵之龙思量着,他是不是已经跟鲁王取得了暗中联系? 他不动声色,赵之龙是第十代忻城伯,他祖上是跟随朱棣靖难成功的勋臣,比汤家开国功臣要差一个档次,但赵之龙毕竟是最后一任南京守备,当初弘光皇帝、首辅马士英等逃跑后,是他留守南京,并最后带百官,献南京投降的。 “咱们得想想办法,总不能真成为两脚羊吧?”汤国祚还在继续说话。 一众人都沉默着。 这半年来,大家都经历着从云宵跌落尘底的惨痛经历,曾经的国家勋贵,高高在上,呼风唤雨,多么威风。虽然大明文贵武贱,但功勋之家,可不是一般的武官,那是最顶级的特权家族。 就跟当初福王继位南京后,提督操江的刘孔昭甚至能够当殿痛骂东林的一众尚书侍郎们一样,守备南京的赵之龙同样也是可以直接干预朝堂政事的,更别说经济上的特权了。 而这几个月来,他们体会到了这些权力的失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些勋臣过去是既贵且富,可如今失去权力支撑后,他们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牛羊。 别说经略总督巡抚这些,就是城中的一些个把总、书吏现在都敢欺上门来敲诈。 忍忍忍,忍到现在也确实忍无可忍。 毕竟才交了几万两银子,这才过了几天又要。 再则,明军这半个月来的攻势实在太让人震惊了,特别是徐州一战和镇江这一战,连最精锐的满汉八旗兵,居然都已经正面打不过明军了。 这是什么感觉? 这让他们心中不免躁动了起来。 当初闯贼攻入北京,崇祯自缢,清军入关,他们也是参与拥立了福王称帝的,也享受过拥立之功带来的权力财富的暴涨。 但后来清军南下,势如破竹,襄阳的左良玉甚至提兵南下清君侧,随后清军攻淮,四镇溃败,皇帝出逃,他们也经历着无奈的投降。 现在鲁监国如此强势,已是中兴明主气象,大家不免的心里又开始摇摆起来。 这亡国奴是真不好当,更别说从勋臣到韭菜了。 所有人都躁动着,却又还犹豫着,徘徊着,谁也不敢冒然迈出第一步。 赵之龙叹了口气,“局势大坏。” “梅勒章京巴山带领的两千五百八旗,尽皆战没于镇江,被全歼,据说勇悍能战的满州八旗,居然出现了十三个跪地求降的,他们膝行十里向鲁王请降,最后被剪了辫子,连那块头皮都削了,又削去了他们的双手大拇指、中指和双脚大拇指,然后封他们为贝勒,又以其中八人为八旗旗主·····” “提督操江、安徽巡抚陈锦,漕运总督兼河道总督兼盐运使兼淮扬巡抚辰泰,江宁巡抚张大猷,也都战死镇江。” “江洲水营、镇江水营皆反,明军缴获战马数千匹,马骡上万,铠甲万领,刀枪无数,红衣大炮都数十门,各类铳炮火药无数·····” “现在江宁城仅八千兵,三千经标,三千督标,加两千余土国宝代领的抚标。” “除镇江和江洲两营水师,另外还有两营水师和一营提标,都被击溃或俘虏了。” 随着赵之龙的这些消息,一众前明勋臣们个个都脸色胀红,呼吸急促起来,他们消息比一般百姓灵通,也属于能种大概知晓八旗也就二十万兵的那少数人,还知道如今八旗入关后,兵力分散,也知道江西、汉中反正,湖广、江南、山东等地糜烂。 尤其是尚可喜、陈锦、巴山等的战死,以及江南各地此起彼伏的绿营叛乱,都让他们明白,这好像要变天了。 “马总督说要坚守江宁,与城存亡,玉石俱焚!” ······ 汤国祚红着脸道,“现在江宁局势,还不如夏时。” 他说的是当时清军渡江攻下镇江后的形势。 说话间,一名经略旗牌官带着数名标兵前来传令,进来后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然后笑道,“原来诸位都在啊,那倒是省了我的腿脚,正好本来也是要去各位府上的,现在倒是省事了。” “诸位,局势艰难,明贼进犯,经略有令,城中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时间急迫,便按上次的捐助数额,大家再捐一笔,另外呢,严经略再向各位借一笔。” “这个是单子,还烦请大家拿银子。” 说着,给赵之龙先送上两张单子,一张是捐单,还是上次数额两万两银子,另一张是借条,借银两万两。 说是借条,可上面既没有借款人还款人名字,也没有担保人见证人,更没有约定还款时间和利息等。 这种借条根本就是糊弄人的。 “还请赵公赶紧让人取银子来,我时间紧迫,还得去下一家。” “黄金、铜钱,也都是可以折银的。” 第345章 生变 日月旗,金龙大纛,团龙旗、三辰旗、十二毓太常旗陆续出现在江宁城下,这些皆象征着大明,象征着大明天子的到来。 朱以海此时仍是以鲁王之爵监国摄政,但短短半年,在所有人的心中,他就是大明天子,就是大明之主,无可争议。 曾经两京沦亡后各地纷纷自立为监国、皇帝的宗室们,也基本上都开读了鲁监国的诏书,并退位归藩上表拥贺。 甲光耀日。 旌旗蔽天。 站在南京城上的清军和协守的民壮,看到这些熟悉的旗帜、衣甲、兵马,都目瞪口呆,甚至有人悄然落泪。 严我公也站在城头。 “取琴来,本经略要弹琴一曲!” “经略这是要效仿诸葛孔明演一出空城计吗?”江宁知府林天擎忧心忡忡的问道。 严我公没理会此人。 琴取来,严我公坐下,对着城外不断开到的明军开始弹起琴来,身边立着江宁知府、兵备道、分守道等一众官员们面面相觑。 此时三省总督马国柱、代提督操江兼江宁巡抚、代安徽巡抚刘应宾、苏州梅勒章京康喀喇等都已经各自带家丁精骑先一步出城去搬援兵,城中严我公这位五省经略,更是无人再掣肘。 焚着两炉香。 严我公独自弹琴。 严我公是大明举人,虽不曾中进士,但毕竟也是地方士族名门,不是寒门那些只知苦读研八股的穷士子,他是琴棋书画皆精,长的也儒雅英俊,谈吐不凡,所以在与博洛、张存仁、多铎、多尔衮等人的见面谈论时殾有获得好感。 只是此时情况,他抚琴弹奏,却没有几个人有心聆听。 大家看着城外一路路兵马,只感觉瑟瑟发抖,这琴声甚至都听出几分悲切的味道来。 城上的一些北地清兵,甚至仿佛听到了故乡之音,好像是老家的山花开了,妻子儿女在风中诉说着对他的思念。 听着听着,许多人都流出了眼泪。 知府林天擎觉得再弹下去守军士气都没了, 赶紧建议,“是不是趁明贼新到,派兵出城突袭,以挫其锐?听闻当初蕲州围城时,正是巡抚派总兵徐勇和祖永烈出兵袭击,一战破敌十万众,进而解全湖广之危。” 严我公一曲弹完。 抚须点头。 “那请林知府带三千乡团出城突袭。” 林天擎愣住。 他不过是一个知府,他原也是明臣,是洪承畴亲信,后被洪承畴举荐,一直带在身边,不过他去湖广时,却没带他走,而是安排他做了江宁知府,也算是对这位一直跟随自己的亲信的一个交待。 江宁知府可是要职,当时江宁也远比武昌安全。 林天擎本事是不错的,但他最早是以幕僚起家,出谋划策甚至公文书信这些他是长项,甚至搞搞钱粮后勤也行,但若说带兵打仗,甚至冲锋陷阵可真为难他了。 “经略,下官不擅兵事。” 严我公扭头盯着林天擎,“现在是战时,更是围城之时,如今满城青壮皆战士,当官的更要身先士卒为表率,本经略都已经披甲,林府台难道还要推脱退缩?” “给你三千乡勇,你率领出击,若有机会,挫敌锋芒则记大功,若无机会便回,也可试探敌清深虚实,也记功一件。” “速去。” “此是军令!” 林天擎浑身颤抖,既怕,又气,他知道这是严我公在整他,就因他是洪承畴留下的亲信。 可现在马国柱等走了,陈锦等又死了,连个能帮腔的都没了。 他见识过严我公是如何斩杀张存仁他们的,也见过他这段时间整死逼反了多少绿营将领,处决了多少贪官污吏,知道这个严我公心狠手辣的厉害。 当下心中悲壮,却也只能暗暗后悔不该多嘴,只得咬牙应命而出。 其余人都离去后,只剩下一几个心腹还在。 经略标兵左营总兵陈德芝,右营总兵雷虎彪还有前营总兵杨子龙站在严我公身后,望着林天擎悲壮的身影都只是不屑一笑。 这三位本是勇卫营老兵,后来被朱以海安排接受严我公招降,是第一批被招降的,当时也是以总兵身份投降的,相比起那些侯伯、挂印将军们不算突出,故此后来就被严我公委为招抚标营副将,记名总兵。 他任经略后,又各实授经标总兵。 “大人好一招借刀杀人,这个林天擎真是找死。”陈德芝笑道。 严我公却是继续弹起琴来。 这个林天擎其实还是很有本事的,在江宁知府的任上可以说是非常称职的,只可惜的是这人是忠于大清的。 所以在杀的杀送的杀支走的支走后,林天擎就成了严我公的眼中钉了。 琴声戛然而止。 一根琴弦断开。 严我公在等监国的秘使或密信,但一直没等到,他现在还不知道监国接下来的部署是什么,究竟是要一举趁胜直接收复江宁城,还是另有打算。 “我打算以加强防守为名,把现在城中的八千战兵,扩编为九千,混编后划为三大营,由你们三人分别统领,各领三千。” “你们明白我的用意吗?” “明白,趁马国柱、土国宝等都不在,把这两支督标、抚标给吞了。” 城楼被经标家丁团团围住,这里没有外人。 “嗯,现在还不知道监国是何打算,但我们也不能闲着,趁这机会,把城中战兵都纳入麾下,把这些兵打散,有那不听话的军官,你们告诉我,我把他们调去带那些乡团壮勇,给他们提升官阶,来个明升实降,夺去兵权。” “若是有特别桀骜不驯的,我就跟对付林天擎一样,把他们派出城去作战,然后把计划告诉监国,让他们替我们收拾。” “还有城中那些大户世家,记得抓紧催捐借银。” “这些人不太肯交。”陈德芝道。 严我公笑笑,“我岂不知道这催捐强借有些太过,可咱们现在是什么身份,他们是什么身份?所以用不着客气,就跟之前咱们对绿营一样,该强硬就得强硬,他们反就反,谁怕谁?我还巴不得他们都反了!” 堂堂大清江南五省经略,实为鲁监国麾下第一潜伏密谍,把敌人逼反,这当然是好事。 “咱们现在手里还有不少银子,你就按咱们大明御营的标准,把咱们标营弟兄们不足的部分,用赏赐的名义发下去。你们现在首要任务,不要管其它,给我想办法把这九千战兵,都给变成咱们信的过的自己兄弟。” “不可靠的就收了衣甲武器踢出去,再从乡勇民壮中补充人进来。” “必要的时候,他们能够靠的住,随时可以拉出来打,甚至能够跟我们举旗反正,明白吗?” 三位标营总兵一起点头,他们一直在暗里发展着自己的亲信队伍,从各自的家丁开始,一点点发展,如今经标三千人,虽不是完全自己人,但已经可以说起码军官基本上都是他们的人了。 “派队人出城跟着林天擎,想办法给监国送封密信,告诉他们,这林天擎不过一文臣,麾下三千皆是乡兵,可以把他们全留下。”严我公望着城外,“若他们拿下林天擎和这三千人,也能更加震慑江宁城中。” 第346章 屈辱泪水 “随我出城杀贼,每人赏银五两,回来再赏五两,砍一个明贼首级赏银二十两,能斩将夺旗者,赏银千两!” 林天擎让人摆来十几箱白银,一人五两当场发放给民勇。 他亲自将剪称好的五两银子发到民勇手中,不经军官等手,要的就是激励这些民勇的胆气。 “弟兄们,拼一把,发财升官,比的上寻常数年之收益。” 为了能更好的鼓舞士气,他还宣布,每个随他出城的民勇赏粮五斗,回来再赏五斗,砍一级明贼再赏粮两石。 就算战死,也还有二十两银子加两石粮抚恤,受伤也按等给养伤银粮。 “今日随我出城作战者,皆免除一年之税赋丁银!” “砍得一明贼之首,再免一年税赋丁银。” “我林天擎说到做到!” 林天擎站在那里慷慨激昂的宣扬着,那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确实很有冲击力,何况还有额外的粮赏,甚至还能免除赋役,这确实是非常难得的了。 不少民壮也不免有几分跃跃欲试。 毕竟这年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就算是寻常太平年间,一个地主家的长工,一年到头包吃包住外,也就三两左右银子。而一些手艺人,虽说一个月都有可能赚到一两银子,但这是手艺人,且一年也不可能一直有手艺做,那种给人家扛家揽工打短工的,赚农忙时节最辛苦的那两三月钱,一个月一般也就一两银子。 而在如今这种动荡之时,尤其是现在各地普遍缺粮的情况下,粮食就更加宝贵了,如江宁这种大城,拥有太多的无地的非农业的手工业等从业者,他们靠拿薪水买粮,养家糊口。 粮价节节高升,但他们的工作薪水却不会有多少变化,甚至有可能因战乱而失业等,连那点收入都保不住。 现在城一封,就更惨。 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许多百姓家甚至都没隔夜之粮。 一队经标士兵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只是不屑的冷笑,重赏之下虽有勇夫不错,但也得看情况,就这群民夫,再怎么赏赐激励,也不会有什么真正的作用,只能起一时的作用,可一旦面对精锐的披甲战兵冲击,必然是被一击即溃。 “出城!” 林天擎怀着必死之心,满怀悲壮的踏出了步伐,他刚才已经写好了遗书数封,分别留给家人,以及寄给洪承畴和北京朝廷,他弹劾严我公,认为江南糜烂,严我公的乱政负有第一责任。 甚至直言误我大清者,严我公也。 江宁城外。 朱以海收到严我公的密信,脑中仔细的搜索了下林天擎这人,还真就有了记忆,这不是后来任湖广巡抚时,在府学写下惟楚有才,于斯为盛这金句的林天擎吗? 这人是洪承畴亲信,先得其举荐为江宁巡抚,后来又举荐任湖广巡抚,再后来好像还做过云南巡抚,康熙初年随吴三桂反,吴三桂死后,又与将领谋划逮捕吴世璠等降清。 这个人,据说是洪承畴幕僚出身,很有干吏,但是品德嘛,就不好说了。 毕竟他随吴三桂反,后来又欲发动兵变降清,就说明这人其实也不完全是个很有原则性的人。 想到这些后,朱以海觉得这林天擎或许是个值得拉拢的人。 “生擒此人,孤有用。” 一个知府带着三千民壮出城来战,朱以海是真的一点不在意,他叫来朱成功,让他率部去诱敌,然后让朱胜利带金吾骑兵断后包围。 “都是些民壮,只要肯弃械投降者,皆不要伤害。” “尽量生擒俘虏。” 当然,若是那些不肯弃械的顽抗者,自然也就不用客气。 南京城门缓缓打开,林天擎骑着一匹骡子,身披绵甲,压的他单薄的身躯有些透不过气来,但他还是努力的在吼着歌。 大声的唱着与子同袍,岂日无衣。 “冲啊!” 林天擎一往无前,誓死如归,悲壮万分。 朱成功领着一营人马立即上前迎战,战不过片刻,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还丢盔弃甲,甚至抛洒碎银铜钱等。 后面的民壮见状,都兴奋的拥上前,一边追一边还不忘记弯腰捡拾银钱等,原本勉强还有些形的三千人马,立即队形全无。 远处负责诱敌的朱成功看见这景象,都忍不住道,“其实我觉得咱们这一营人马调头就能把他们干翻了,根本不用那么复杂。” “确实是,比咱们想象中的还要弱太多了,这根本就是一群刚放下锄头的老百姓,哪算兵。” “确实,好像只有一些军官才有甲,披甲百不足一吧?” “就这样的三千人,我们三十铁人军都能灭他们了。” 朱成功的几员家将停下来,在那里点评着。 朱成功想了想,还是招手,“算了,狮子搏兔,亦须全力,既然监国军令,咱们照做就行,这软柿子就留给胜利去捏吧,咱们配合一把。” 根本不需要怎么诱敌,三千民勇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林天擎骑在骡子上,举着一把剑,高声喊着,“不许捡拾银钱、盔甲,这是敌人的诱敌之计,整队!” “整队!” 可任他们怎么呼喊,也是没有用处。 一群民壮,看到满地都是碎银子、散落铜钱,甚至是精良的刀剑、盔甲这些,哪个忍的住不捡? 他们甚至为了抢战利品而互相斗殴起来。 林天擎看到这场面,也知道完了。 突然,一声号角响起。 朱胜利率领金吾骑兵从两翼绕后合围过来,这个时候捡拾银钱争的不可开交大打出手的民勇们才惊惶失措起来。 他们带着捡来的抢来的银钱,拔腿就跑,争先恐后,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这个时候,刚才在城中领银子时拍胸脯杀贼的豪言壮语,也早就丢到脑后不见了。 金吾骑迅疾如风,转眼就已经围了过来。 “弃械坐地投降者免死!” “执械顽抗者杀无赦!” 金吾骑一边冲一边大喊,他们眼见这些乡勇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于是牢记朱胜利的命令,只迅疾如风的绕着奔驰围住这群乡勇,并不胡乱砍杀。 骑兵形成了奔驰流动的围城,将里面的三千民壮困住。 几个慌了神的民壮一头撞上来,高举着刀不知死活,被远远射倒。 铁蹄如雷。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 他们抛下了刚发到手不久的武器,坐地抱头,大喊投降。 “我降,我降!” “饶命!” 林天擎见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弃械坐地,大喊投降,绝望的把剑架到了脖子上。 突然,数个魁梧的民壮居然一跃而起,将林天擎从骡子上扯了下来,按在了地上。 “擒了林狗官献降,受功领赏!” 林天擎被按在地上,嘴里吃了半口泥沙,甚至感觉肋骨都被撞断了几根,胸闷无比,听到这话更是气的要吐血,可任凭挣扎,却都动弹不得。 只得屈辱的流下了两行泪水。 第347章 绝户计 江宁城头。 几名道台看着知府林天擎率领的三千民勇,出城不到盏茶功夫,仅一个照面就被明军围住,然后全军被俘,整个过程迅疾如风。 大家看的目瞪口呆。 “明贼已经锐利如此?” 更多的人沉默着说不出一句话。 刚才不少人跟林天擎一样认为可以出城一战,挫敌锋芒,可现在有林天擎的下场在前,大家都闭嘴了。 严我公轻拍着城垛叹气。 “林知府一腔忠勇,可惜了。本经略会向朝廷如实奏明林知府的英勇忠诚的,来人,给林知府搭建一座祭台,本经略要为林知府祭奠,送他上路。” “诸位,明贼挟胜而来,锋芒毕露,看来想出城挫敌不可行了,如今唯有深沟高垒坚守城中,从今天起,谁再轻言出城作战,斩立决!” 众人都沉默着。 现在这种情况,让他们出城,他都都不会出去的,这出去就是送啊。 有人在默默观察和计算着明军中的旗号、披甲,越算越心惊,这披甲率已经非常高,旗号更是体系严明十分齐整,特别是听他们军鼓号令,进退有序,这他娘的一点也不比之前巴山驻江宁的八旗差啊。 这明军怎么突然就如此精良了? 半年前南京投降时,南京城中重建的京营也是耗费了许多钱粮,但一看就是样子货。 明军怎么做到的,鲁监国怎么做到的? “想不到明军披甲骑兵都已经过万了!”严我公叹声,“半年来,我大清在江南在湖广在淮扬在江西在山东,屡屡被袭,一场场的失利,损兵折将数万,也被明军夺取了上万甲胄,和无数火炮,叹。” 大家恍然大悟,是啊。 清军不知不觉中已经败了这么多阵,损了这么多兵,丢失了这么多器械火器,怪不得明军能起来这么快,这他娘的比打造还快啊,都是直接从清军身上扒的啊。 怪谁? 怪洪经略还是张存仁又或尚可喜还是谭泰,又或严我公? “为了加强江宁城防待援,本经略提议将城中战兵扩充至一万二,分守四面,为方便统一指挥,皆暂划至经标下,由经标的三位总兵和中军,各分统三千,镇守一面。” 他顺势提出了整编江宁城中几支人马的计划。 把所有的甲械都拿出来装备这一万二战兵,并且都划入了经略标营。 这明显就是要趁机吞并。 几名将领忍不住站出来反对,理由自然是大战当前,这样做先搞乱原有建制,打乱指挥,会降低战斗力。 严我公记下几人名字。 不久后,下令给几人,将他们调离原部队,统一调入了江宁东面,负责指挥东面的三千战兵,以及拔给他们的一万民壮乡勇。 “这是军令,违者立斩!” 经标大队家丁全副武装过来宣读军令,大有不从军令立马砍人的架式,军官们接令权衡后最后只能同意。 督标和抚标的五千人马,队总以上军官,皆被调离,而且统统官加一级,队总加把总,把总加副千总,副千总加千总等,副将们加总兵。 不过五千人的军官调入三千人队伍中,明显军官多了,于是一个位置上有好几个官。 当然,若仅是如此,倒也还好。 可等他们匆匆赶到东城,才发现问题很大。 说是三千战兵,一万民勇,结果最后发现所谓三千战兵,是新从民勇中挑选出来的三千人,连一件甲都没有,大多只有简易的刀枪,缺盾少弓,更没有火器。 连东面城墙上的火炮都只剩下了几门大的,其余的中小号炮都调走了。 面对这一万三千人,那些被赶来的督标抚标营的军官们全愣住了。 很明显,严我公耍了他们一手,说是八千兵扩编为一万二战兵,实际上却把原有八千战兵都划到了他麾下三个标营总兵手下,各领三千镇守一面,额外补充一千新兵入营。 八千战兵加一千新兵,新兵不过一成多点,没什么影响,尤其是他把所有好装备都划拔到麾下了。 这东面的三千战兵,结果全是没装备的乡勇,配上更次的一万壮丁。 这招是玩的真溜啊。 可现在怎么办? 看着那群放下锄头不久的农民,停工的手工业者,城市游民等组成的这东面营,他们只能蹲在地上愁眉苦脸。 另一边。 严我公把那五千标营的军官都抽调走后,立马把这五千人跟他的三千标营重组,以三个标营为基础,各扩编至三千人,每一营千人,扩编进督标一千,抚标七百,还都是完全打散的那种,并不整营并入。 另再补充三百多新兵。 虽然扩编后,经标各营仍只有一千老兵,但他们是整建制保留,一营变三营,原有的骨架子组织结构基本还在。 迅速完成整编后,严我公狂发银子,九千战兵,每人发银子十两,他本部三千经标,再发十两。 军官们更是按级别加倍发放。 连配属他们的协从民壮,都得到了每人一两银加一斗粮的赏。 西南北三面城防兵都有赏银,结果东面的成了没娘的孩子,没人管了。不仅民壮的那一两银子和一斗粮没有,三千战兵的那十两银子也没。 将领们非常不满,憋了一肚子气去找严我公询问。 严我公直接斥责他们是要哗变投敌,然后把十几个带头的总兵副将们给抓起来,直接砍了,人头挂在衙门外。 这下也是震的其余军官脸色大变的慌忙退回。 好在严我公没派兵拿他们。 退回营中的这些军官们越想越气,我家总督、巡抚是去搬救兵去了,让我们在这合力守江宁城,可你们怎么能这般待我们? 吞了我们的兵马,抢了我们的军械,现在还不给赏银? 这般区别对待,这是不把我们当人了? 大家坐在一起聚议,越想越气,有人想喊干脆反了,又没那个胆,或者也还没想着要去投明。 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军官们怂了,但下面的那些兵勇们却不干了。 因为消息早传开了,说人家其它三面待遇很好,战兵有赏银有粮,民壮也有赏银有粮。 现在大家都盼着赏银赏粮,尤其是这粮。 最后有人带头闹将起来,直接围了军官们所在,让他们出来说话,逼的无奈的军官们反又不敢反,投明又不敢或不愿投明,最后心一狠,干脆带着这些闹起来的兵勇,直接就去抢掠城东的大户和商铺。 既然你不仁我也不义。 经略不经赏钱赏粮,那咱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城东大乱,一万多兵勇上街抢掠,那场面一度让人以为明军杀入了城中。 严我公听报后,却只是对一众官员将领们道,“本经略果然没杀错那些军痞,他们早就要做乱了。” 他直接将驻于外郭城东的士兵定义为哗变,然后派兵堵住通往外城东城的主要城门街巷,设立街垒,派兵驻守。 然后派兵三面合围,缓缓逼入东城,开始清场平乱。 谁都没想到,这大敌当前,兵临城下了,这江宁城已经先败一场情况下,居然还引发了内乱。 好在官员们虽然觉得这事都是严我公要揽兵权所至,可现在那些乱兵都是群缺甲少械的民壮组成,倒构不成多少威胁。 城里一片混乱,东城兵闹事抢掠城区,经标却开始镇压平乱。 城外倒是有条不紊。 “殿下是何打算?” 南京城中的城防部署,兵力虚实,现在尽在朱以海掌握之中,只要他愿意进城,可以说压力不大。 但朱以海迟迟没下达军令。 参加军议的都是一众文武大将们,朱以海对他们也没太多隐瞒,直言道,“现在的形势,对我们很有利,南京城现在围着,鞑子们已经在慌忙调兵来援,不仅苏松杭州,以及安徽宁太的,就连山东兖州济南,和湖广武昌荆襄的兵也都在调,” “殿下,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完全能在他们到来之前拿下江宁城的。” 朱以海笑着问,“我们为什么要那么急拿下江宁城呢?若是我们拿下了江宁城,那么鞑子是否还会再那般急迫的从湖广、山东等地,不顾一切的南下增援?” “殿下意思?” “战争打到现在这个阶段,论总体实力,我们仍远逊鞑子,但我们现在却还一直掌握着主动权,一直在调动着鞑子疲于奔命。而我们又偏偏切断了他们的运河漕运、长江航运等,鞑子跟我们在打一场不对称的战争。” “就好比说现在苏州城中,有一千八驻防八旗,加上几营绿旗,加起来有五千清军,论实力,其实不弱,我们之前虽然拆了三次苏州城,但现在苏州城防仍能为清军提供不少帮助,我们若要强攻,十分不易。 可如果苏州的这五千鞑子来援江宁呢?就算只出动一部份,那苏州是不是就处处破绽,到处是机会了?从苏州到江宁的运河全线被破坏,他们就算走陆路,但是我们在这里发展了半年多,士民基础本来也好,有许多乡勇民团,仅情报这块我们就是完全优势。” 不论是半路伏击,还是沿途阻击,都有的是机会,甚至再打苏州也是机会。 同样的道理,杭州、太平、安庆等也一样啊。 “殿下是说以江宁为诱饵,引蛇出洞,围城打援?” “孤还是之前的那个想法,现阶段不跟鞑子争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以消灭鞑子的兵力为主。 鞑子八旗不过二十万众,披甲精锐者不过五六万者,加上蒙汉八旗也没多少,所以我们每歼灭一个鞑子,他们就损失一个,如我们现在加起来已经歼灭了起码五六千鞑子满州八旗,就算其中有包衣奴才,可对鞑子来说,也已经是大伤元气了,只要我们能再这样来几次,鞑子死个一两万兵,就绝对伤筋动骨。” 围江宁城先不打,既可以让严我公有机会和理由对江宁城进一步的整顿,该吞并收编的收编,该暗中策反的策反,顽固者该坑就坑该杀就杀,有些摇摆不定的该逼反的就逼反。 另一方面,可围城而打援,调动清军不惜代价的赶来增援,让明军可以夺取那些城池,甚至沿途包围、伏击一些清军,各个击破。 甚至,清军为救江宁,不惜代价增援,这个代价可是非常之大的,就算不伏击,仅是这种钱粮消耗就会十分惊人的,对战争资源、潜力的消耗是巨大的。 战争既要兵将,更要钱粮。 每一次调动、消耗敌人,那敌人下一次出动就会更困难,更迟缓。 兖州的谭泰两万兵马,想从被朱以海彻底破坏的运河南下,尤其是在这个封冻的寒冬,那是非常困难的,代价极大。 同样道理,洪承畴、勒克德浑他们要从湖广大再返回江宁则更难,上次他们过去增援湖广已经是万分艰难,用时两个多月,这再回来,更难,因为江西现在全省恢复,安徽糜烂。 “所以我打算把兵重新部署一下。” 朱以海指着地图,南京现在虽还有几千兵,但现在基本上已经被严我公一手掌握了,不足为惧。 这里其实仅需留守部份兵马看着就行。 “水师负责守扬州封锁长江。” “御营马步兵马,兵分两路,一路负责驻防镇江,进入苏常,对付即将从苏松浙西来的兵马,一路负责驻防于西面大胜关一带,一部份水师负责配合协同,拿下芜湖、安庆,阻击从湖广来的兵,配合江西安徽之省营地方兵马,对安徽来一次大扫荡。” “殿下,如今已是寒冬,将士们是否需要休整?” “我们需要休整,鞑子也需要休整,现在是一个难得的鞑子空虚期,我们得趁他们没回过神来前,把苏松、安徽再扫一遍,要力争把地方绿营彻底打残,把那些城都拿下,将钱粮资源都运走。 “不守吗?”有人问。 “不急于一时,现阶段打烂长江两岸,则后方就更能保全,也能在下一次鞑子卷土重来时,让他们更加艰难。” “我们现在是进攻的一方,城池是我们的障碍,我们的目的是歼灭敌人有生力量,尽量夺取物资,其余的不管。” “殿下,江宁城又派人来议和,并主动送来一百万两银子。” “银子收下,来人轰走。”朱以海现在占尽上风,毫无议和的欲望。 “不如先谈着,拖延下时间?” “不,我们现在需要向天下人准确的传达出我们占据完全优势,且仍然矢志要恢复中原,驱逐鞑虏的抗战决心,议和,会影响我们出力的速度,会扰乱将士们的心神,动摇士民的决心意志!” “那臣建议可以把来使陈洪范斩首,以示决心。”陈潜夫建议。 朱以海想了想点头,“陈洪范是个大汉奸,此人该杀,就杀了此贼然后传檄天下,表明北伐决心吧!” 他并不在意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套,陈洪范本就明臣又是汉奸,罪大恶极,也配称他国使者? 他就是一个叛臣汉奸而已,人人得而诛之! 第348章 凌迟汉奸惊废帝 “报!” 急促的报告声打断了严我公与江宁留守官将们的议事,经标中军进来。 “何事慌张?” “去明营议和的副使陈洪范被明监国绑起来了,已经推到城下,要当众凌迟处死!” 严我公腾的站起。 其它官将们也是莫不骇然。 “他怎敢?”江宁兵备佥事手指颤抖着,不敢置信。本以为虽然江宁一时危急,但大清仍远强于明,现在清主动求和,本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还拿出百万两银子,这是很大的诚意了,他们应当高兴的下这台阶。 “真要砍陈洪范还是作样子?” “是真要砍,马上就要砍了。” 严我公沉吟,“走,上城去看看。” 几个道台在那里脸色发白,“他们怎敢,怎敢。”有人则道,“明国这是要不顾一切了,这可怎办,怎办?” 一行人神色不安的来到城门。 大明的南京城,非常独特,与一般方正形的城池不同,南京不循旧制,设计独特,建造精湛,规模恢弘,在钟灵毓秀的南京山水之间,京城城墙蜿蜒盘桓达七十余里,比北京城墙更长,而外郭城周长更是超一百二十里,被誉为世界第一大城。 整个南京城由宫城、皇城、京城、外郭城四重组成。 这里自古就有龙蟠虎踞的美誉,钟山龙蟠于东,石城虎踞于西,北有玄武湖一片大水面,南有秦淮河绕城而过,北倚长江。 旧城区位于秦淮河与长江的交汇处,是城市对外交通的要冲地带,居民密集,商业繁荣,大批手工业作坊也都在此。 地近皇城,大臣们的宅邸也多集中在此。 皇帝命令建造的十六处大酒楼则分布在商市洪的旧城西南一带。 皇城设在旧城东侧,北枕钟山支脉富贵山,南临秦淮河,既有水运方便,又和旧城紧密相联。 虽然地势低洼是缺点,但四面环山,为兵家要冲。 外郭城有十八座城门,城墙超过一百二十里长,城高8-10米,城宽6-8米,城墙本体以丘陵和垒土为主,城门地段加筑城砖。 城西,仪凤门外。 朱以海打量着这座恢弘的南京城,也不由的感叹,这座城确实非常了得。 就说这城墙,典型的重力坝结构,梯形体截面,这种传统的中式城墙,异常坚固,内部是三合土夯实,包部再包以巨大城砖,在冷兵器时代,用弩炮投石车这些很难击毁,就算冷热兵器混合时代,晚清太平天国打南京,也是靠用火炮压制城上,然后土木作业,用炸药把城墙炸塌才得以破城,后来清军收复南京,也是长期围困,加上这套老办法,用了几个月时间才得以炸塌城墙入城。 据说侵华日军用野炮轰南京城墙,都只不过削平了城墙上部结构,炮弹打在城墙上也只不过留下弹坑。 把奥斯曼轰破君士坦丁堡的乌班尔大炮搬来,也撼不动南京城墙。 哪怕眼下朱以海神机镇中缴获的七千斤、五千斤的红衣大炮,也顶多是能轰掉城门楼子和女墙,面对这坚固的城墙,也是无能为力的。 但是,再坚固的城也得需要人来守。 南京四重城郭,倚江靠山,气势恢弘,规模宏大,但这也恰成为防御上的一个薄弱点,就是需要守的城门、城墙太多太长,需要的兵力太多。 外郭城就有十八座城门,内城还有十三座城门。 在当年朱元璋坐南京的洪武时代,那时南京的守卫高达三十万左右的大军,守卫这些是绰绰有余的,但迁都后,南京的驻防兵力大大降低。 而到了眼下,南京城中仅仅不过八千战兵了,还全是绿营汉兵。 最可怕的还是最高指挥高严经略,那是朱以海的自己人。 要破江宁城,对朱以海来说,确实是手到擒来,可他现在并不急着入城。 巨大的南京城,无兵可守,现在反而成了守军的噩梦。 南京对于明军来说,无疑是有巨大意义的,所以在清军看来,明军有机会一定会全力来夺南京城。 所以他们一定会来救援南京。 “把陈洪范带上来!” 百米宽的护城河这边,明军列阵城下。 日月旗猎猎劲舞。 北使陈洪范被押了上来,赤身裸体,十分狼狈。 隔着百米护城河,三丈多高的仪凤门城上,五省经略严我公面无表情的站立,旁边站着一堆官将,因南京主要官将死的死降的降,去搬救兵的搬救兵,如今只剩下一些道员、同知等低级官吏了。 看着城外明军的齐整军容,个个都面色苍白。 尤其是站在城门楼上,一眼还能看到两里开外的长江水面上的那支遮天蔽日的明水师舰队。 “经略,明军派一军已经占据了上元门到观音门城外的幕府山。还有一军绕到东南的高桥门和上方门外,又有水师沿秦淮河至西面定准门、江东门外······” 严我公一下子就明白了监国的部署,主要部署于靠江的南京西面,然后分出两支偏师,部署到了南京的东面。 水师在长江和秦淮河里。 御营步军在西面分散排开,明军虽然没有对南京城各城门都实行包围,但却基本上已经部署到了七个城门外。 清军就算只防守这七座城门,都会非常艰难,更何况,明军兵力优势,如果只防守这七座城门,明军无疑还可随时再转攻其它城门。 这仗怎么打都没什么希望,城虽坚,但守军太少。 “陈洪范,向孝陵方向跪下!” “你本万历武举出身,自天启年起,历任高台游击、红水河参将、陕西行都司掌印,后犯罪贬庆云参将,再任开原参将,又因胆小懦弱畏战被免,后来攀附权阉,谋得居庸关总兵之职,崇祯元年,更是升任南京右都督府佥事,提督大教场,后升任右都督,转任浙江,四年,驻守昌平,五年孔有德叛乱,你率三千人参与平乱,战后,贿赂权阉,加封为太子少师,七年,镇守登莱。 清军入关进攻宣、大,你回守居庸关、昌平,毫无寸功。十年,朝鲜告急,朝廷授你平虏将军印,领兵八千救援,亦无寸功。清军攻皮岛,你不战而逃,奔到广鹿岛,因此再被革职。” 阁老徐石麒历数着陈洪范的诸多罪行,声色俱厉。 “崇祯十一年,你结交官宦重贿再得任用,调到熊文灿麾下,同左良玉一起剿张献忠于郧西。 想当初张献忠本总兵王威部将,因参加兵变犯法当斩,身为延绥参将的你却得其贿赂为其向总兵王威求情,打一百军棍除名,为朝廷养出一个心腹大患。那张献忠专门在军中刻你之像,称之父母。 后来张献忠被围剿,屡败,知你领兵,于是又带着大批金银珠宝联系,由你牵线搭桥招安,张献忠得到喘息之机,很快招兵买马卷土重来,祸害中原。 你因剿抚不力,再次革职,可再行贿得以复镇登莱。 甲申之变后,靖南王黄得功相邀你勤王,你却拒绝。 福王南京即位,你行贿马士英,得任提督沿海五镇水师,后来你自告奋勇,奏请北使。 本来朝廷任你为北使,是考虑你久在军伍,与吴三桂等关系较好,谁知你包藏祸心,早就已经与你那降清的女婿唐起龙和其父参将唐虞时暗中勾连,一到北京就出卖了大臣左懋第,最后独自一人南返,到处为清廷劝降招安,入高杰营,则诈称清军势大刘泽清刘良佐皆已暗中投降,见高杰不肯降,连夜遁去,到南京,又一面谎称清军有意南北分治,欺骗朝中君臣,一面暗里到处招降,称清军势大难敌, 陈洪范,你就是个活秦桧!” “后来南京降,你又假做忠臣跑到杭州,暗里又恐吓劝说潞王投降,奉旨再次北使·····” “陈洪范,你是大明第一汉奸!” 赤身的陈洪范本来不想南来出使,可摄政王命令,他只好来,来了后本以为这趟就算招降不成,也不会有多大危险,毕竟清军势大。 谁知他这一路南来,形势急转直下。 更料不到,这鲁监国如此强硬。 跟弘光、潞王完全不同。 此时他只能不停的磕头求饶,哆嗦着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寒冬腊月,饶是强壮的陈洪范也冻的直哆嗦,鼻涕直流,恐惧更让他浑身颤抖。 “殿下,饶命啊,我为朝廷出使议和,真不曾暗里降清!” 朱以海不屑的道,“死到临头,还敢欺瞒?” “来人,拿鱼网来,将此汉奸勒住,将他凌迟处死,就在这南京城下,就在孝陵前,当着这无数将士们的面,杀此贼祭旗!” 一张渔网罩住陈洪范,将他紧紧勒住,熟练的刽子手上来,把那勒出网眼的肉一块一块的就这样生割下来。 每割一刀,陈洪范惨叫一声。 仪凤门上。 清军官将们随着他的惨叫,也是心脏直抽。 严我公问,“钱尚书和弘光帝请来了没?” “来了。” 钱谦益走来,后面是几乎被几名经标抬着来的弘光帝朱由崧,肥胖的朱由崧面色苍白如纸,浑身虚脱无力,两条腿根本迈不开,由标兵架着上来。 等被架到城上,听到那阵阵惨叫,再往前一看。 “陛下,鲁监国不顾礼仪,城下虐杀陈提督。”严我公向朱由崧行一礼道。 朱由崧听到这,再也受不住,浑身颤抖剧烈,突然就晕倒了过去。 第349章 恭敬王师连夜写 仪凤门北侧包狮子山,南侧围绣球山,城门架两山凹之间,取地利之益,城下建有水洞两座,洪武初取有凤来仪之意。 当年明军北伐,也都是出仪凤门,料不到如今明军却围在了仪凤门外。 严我公与钱谦益对视。 两人皆暗里通明,却并不知晓,此时仍以为对方是忠于清廷的汉奸鹰犬。 “明贼势大,南京城大兵少,又刚生内乱,援兵一时难至,还得想办法拖延时日,争取时间。陈洪范出城和谈未能成功,如今唯有盼钱尚书能够力挽狂澜了,不知可否请钱公再出城请和?” 严我公咄咄逼人,大有要把钱谦益送进火坑之意。 钱谦益看着城外还在嚎叫的陈洪范,虽然知道自己如今身份出去也不会有事,可也不愿意轻易被严我公这汉奸支配。 “陈提督已经遭遇不幸,鲁王顽抗之意甚决,我纵有三寸不烂之舌,亦无法动摇其决心啊,倒不如请严经略另想妙策。” 严我公转头瞧了眼昏迷中的朱由崧,闻到了一阵骚味。 细看,果然福王脚下已经出现了一滩尿渍。 这位弘光天子,居然吓尿了。 心里对他的厌恶又多了几分,“把陛下扶好。” 转头对钱谦益道,“请钱尚书向城下鲁王喊话,就说弘光天子在此,让他们退兵。” 钱谦益没拒绝,瞧了眼还昏迷着的弘光,心中五味杂陈。 “大清礼部尚书、内秘书院学士钱谦益,奉大清皇帝旨,摄政王命,送大明弘光皇帝由北京南下,在此向明国鲁王殿下问好。” 城上清军一起大声复诵。 城下。 朱以海仍在观刑。 刽子手熟练的千刀万剐着陈洪范这个大汉奸,每次割下一小片肉来,每隔一会还给他灌几口药酒,不让他出血过快或痛死。 无数御营将士观刑。 城上的喊话,传下来,却没有人议论喧哗。 御营诸军不动如山,一片肃然。 弘光皇帝的名头搬出来,也毫无影响。 城上众人看到,无不动容。 “想不到鲁王之军纪如此肃然,铁军也。”钱谦益感叹。 严我公也点头,“确实了得。” 二人打心底里为鲁监国的这支明军御营之威武而赞叹。 清军继续一遍遍的喊着,福王朱由崧也被掐人中醒来,仍战战发抖,尤其是吓尿湿了裤子,更显狼狈。 他想离开,严我公不许。 城下。 徐石麒过来请示朱以海,“殿下,城头好像果是福王。” “嗯。” 朱以海很平淡的回复。 “是否要回复清军?” “让将士们告诉鞑子们,福王弃南京城和子民逃离的时候,就已经没资格再称皇帝了,而我监国朝廷,也并不承认他的帝位。 烈皇之后,便是鲁监国元年,大明没有什么弘光皇帝,只有一个鲁王朱由崧,而自他降清之后,我皇明朱家的宗谱上,也已经把他开除了。” “他已经不是我朱明皇族一员,只不过是个降贼之人罢了。” 阁臣徐石麒听到朱以海这番话,也不由的惊讶,之前朝臣上书请求朱以海登基,同时请求废去弘光帝位和弘光年号,崇祯十七年的次年,便是鲁监国元年,也称绍天元年。 废除了弘光的帝位,也是让朱以海的登基继位在法理上更主动些,毕竟如果承认了朱由崧的帝位,那么会有许多麻烦事,更何况,这位皇帝还成了清军的俘虏,将来说不定还会在政治上处于被动地位。 所以干脆不承认,也抹去弘光朝这段不堪的历史。 想不到,如今倒是让大家可以比较从容的面对弘光的南下了。 但朱以海居然还直接把朱由崧的王爵废了,甚至连他的朱室家族成员的身份都抹去了。 鞑子想用弘光的身份压明军。 鲁监国直接把他开除宗籍。 千牛卫的侍卫们大声回话。 城头听的一片沉默,朱由崧是既惧又怒,浑身颤抖的厉害,一口气没缓上来,又晕过去了。 “想不到鲁监国如此应对,失策了。” “要不还是请钱公去明营走一趟吧。” 钱谦益望着严我公,“既然经略如此坚持,那某也只能舍命走一趟了,不过总不能空手去,得拿出些诚意来。” “陈洪范送去一百万两银子了,还不够诚意吗?”严我公问。 钱谦益看着城下齐整的明军,“经略,以我来看,南京城中这点兵马想守住南京不易啊,如今只能想办法争取时间,等待援兵。” “确实,你有何良策?” “首先,再凑一笔金银绸缎做见礼,其二,我把摄政王给我的那道大清皇帝册封明国国王的御书诰敕向鲁监国宣读, 其三,请严经略把十八道外郭城主动弃守,将兵退入内城,只守十三道内城门和两道水关。” “主动弃守外郭城,一来示以诚意,二来也是现在兵少外城根本没法守,倒不如主动收缩退防内城,只要能守住内三重城,也够了。” 其实仅内城也就是京城的十三座城门依然不好守,因为京城虽不及外城的一百余里周长,但京城的城墙也足有七十余里长。 可起码总比守一百二十余里长的外郭城强,那十八座城门更难守。 严我公比钱谦益想象中还痛快答应了。 “这样,我再给你凑一百万两银子,再加十万两黄金,以及一万匹绸缎,加两万匹棉布,你拿去给鲁王,希望他能够开始议和。” “经略真是格局大。”钱谦益赶紧赞扬道。 “都是为是朝廷,为了国家社稷!”严公略感叹着道。 说完,转身对身后的官员们道,“你们也听到了,为了南京城的安危,为了江山社稷,只能先尽量安抚明贼,这一百万两银子十万两黄金,加一万匹绸缎两万匹棉布,你们赶紧去征集上来,限时一天。” “经略,刚连征了两次,每次都征了三百万,这再征只怕也征不上来了,都刮地三尺了。”一名官员叫苦。 严我公怒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一个个留着银子不肯掏?这次的算是朝廷借的,打欠条!” “可打欠条也不好使啊!” “是欠条不好使,还是你们这些人不愿意为朝廷办事,已经暗里准备迎接明贼入城?” “经略息怒,小的怎敢,只是现在确实不好征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好征?谁敢抗拒,那就是通敌,意图不轨,直接派兵抄家!” “本经略调兵配合你们去借银子!“ 钱谦益在一边都看的暗暗心惊。 于是仪凤门上吊下一个胆战心惊的使者去求见鲁王,说是礼部尚书钱谦益奉旨来出使,带来了册封诏敕,并还准备了百万金银等赏赐,又说愿意将长江以南尽割让给明军等等。 又提出为表诚意,江宁守军会先把驻守外郭十八城门的守军退回内城,也请明军暂停攻击,让两家好安心和谈。 ······· 灵璧侯汤国祚府邸,一众明朝的勋戚贵族,甚至士绅大贾都纷纷上门,表面上的理由是灵璧侯新纳了房小妾,请亲朋好友庆贺。 实际上嘛,大家都明白是为何事。 几杯酒过后,大家都开始抱怨严经略的贪婪和残暴,对大家的大肆搜刮抢劫。 短短不到十天时间,他们先后被强逼捐了两次,强借了一次。 如忻城伯赵之龙,三次被拿走了六万两银子,赵之龙都被迫把埋在地底下的银子都挖出来上缴,不挖不行,因为严经略直接派人接走了赵之龙的好些儿子侄子,说是十分赏识他们,接到身边重用,其实就是人质是肉票。 而魏国公徐允爵更惨,三次被勒索了三十万两银子。 南京的这些富贵人家,哪家也没逃过。 可现在,又来了。 这次张口更是又加码了,如赵之龙,第一次两万,第二次四万,这第三次直接要六万两,魏国公徐允爵,第一次十万,第二次二十万,这次要三十万。 直接就是一队兵进府,也不管你什么惊不惊宠内眷,不交银子不走人,而且这次严经略赏识的徐家年轻人更多了,接走了几十个人。 他们家的护院家丁,也被以协防城的名义直接拉走了,府里护卫的刀枪等也被强行收走了。 “实在是再拿不出银子来了。” 这次大家不再去赵之龙府上,而是直接奔汤国祚府上来,也是因为汤国祚家跟鲁藩向来是联姻关系,且之前鲁王世子也是在他府上呆过,还提过亲的。 眼看着要被严我公逼死,而偏偏鲁王又声势巨大,大家不免急了。 “咱们得自救啊!” 汤国祚看着众人都来他府上,也是很得意。 他自怀里掏出一张红纸,徐徐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恭敬王师。 下面还有几个小字,汤国祚。 看到这张纸条,众人神色各异。 汤国祚得意道,“我已经打听到,清军守不住南京,随时可能要逃,他们正把外郭城各门的守军撤回,要直接放弃外郭城了,但就这点人,也不可能守的住内城十三门的,很快王师就要打进南京城来了。” 他扬了扬手中纸条,“等王师一入城,我便直接把这纸条贴到门上,也不会仓皇。” 第350章 银样蜡枪头 南京城外。 明军营地,附近百姓牵羊担酒前来恭迎王师,这半年来南京附近的百姓也算是水深火热之中。 当初弘光建号,南京附近的百姓本以为有个安稳日子了,谁知道弘光选秀女建宫殿,附近百姓没少被折腾祸害。等清军来了,南京城里勋戚百官开城投降,算是免了刀兵之祸。 多铎还在南京的时候,倒还算安稳,就是后来下令剃发,惹的百姓心生抗拒,不少地方闹起了起义,但在鞑子的武力杀戮下,最终这事还是压了下去,只剩下小部份人还在反抗。 多数百姓做起了顺民,只求能够继续过安稳日子。 可谁想,剃发后没等来安稳日子,反而是更艰难的日子。因为鲁王举旗,即位监国,号召反清,江南乱了起来,并很快波及到江宁这边。先是征粮派饷,然后又是层层加派。 本以为只是一时,谁知道却成了没完没了。 百姓苦不堪言,清军整顿绿营,又搞起无数哗变兵乱,百姓更受其害。 打到现在,百姓们已经没有一天安稳日子了,大家开始怀念起曾经在大明治下的日子,苦归苦,也没苦到这地步啊。 如今听闻监国王师战无不胜,兵围南京,于是大家也就赶来迎接慰问,十里八乡的百姓,凑出一些钱粮酒水前来,甚至许多百姓都积极的前来报名入伍,也有愿意充当向导,愿为眼线等的。 大家只有一个诉求,希望监国能够早点打下南京,恢复太平,让大家能够安生过几天日子,再这么折腾下去,真的活不下去了。 今年秋天,粮食刚收获,就被清军下乡抢的差不多了。 对于这些热情的乡亲们,朱以海还是让军官们很客气的接待了,送来的钱粮酒水等也基本上都收了。 不过对于来投军的这些年轻人,御营没收,只是派军官帮助搭起了一些乡团来,给了些武器,趁眼下空当,帮他们训练。 朱以海之前已经做了兵分三路的部署,眼下也正在准备中,很快就会分兵,去镇江常苏的,去安徽太平的,现在弄些本地乡团,分兵后倒也可以承担一些任务。 “殿下,钱谦益出城来了。” “召。” 上一个使者陈洪范在仪凤门前被割了整整一千刀,哀嚎了半天才断气。 陈是副使,钱是正使。 不过钱谦益暗通朱以海这事,知道的人很少。 不少人喊着要把钱谦益也一起剐了。 钱谦益不是一个人来的,带着一支车队出来的。 一见面,他先奉上礼单,然后才是御书。 一百万两银子,全是新从南京城中搜刮出来的银子,连夜融铸成雪花银,整整一百万两,全是五十两一锭的大银锭,两万锭。 还有十万两黄金,铸成金元宝。 绸一万匹,布两万匹。 额外还有一车全是些珠宝玉石等,甚至还送来了十个美人。 朱以海头一次见到钱谦益,这位水太凉头太痒的东林领袖,看着确实很有气质。 对于钱谦益这人,朱以海以前是不屑鄙夷,但自从他主动来投,不断通报鞑子情报后,朱以海对他印象稍有改观。 但是,仍然觉得钱是属于那种比较复杂的人,总体来说这人骨头有些软,让他舍身取义成仁他是做不到的,但是投降叛变嘛又会有些心理障碍跨越不过去,于是就左右为难非常纠结。 说到底,钱谦益这种人还是比较爱惜羽毛在意名声的,他能成为诗坛宗师东林领袖,也与他的好名声分不开。 但是吧,他又不是那种有道德洁癖的人,是那种能变通的人,就如当年他以妻礼娶柳如是一样,为了抱的美人归,他是豁的出去的。 这种人很复杂。 如果纯粹交朋友,这种人不能视为知己,但是做为监国,这样的人却也得接纳,就如同他接纳马士英、阮大铖一样。 只要于国有利,于他有利,这种人该用还是得用的。 当然,现在钱谦益仍是以大清使者的身份来拜见的。 他现在正式身份是大清礼部尚书、内秘书院学士,南使团正使。 “陈洪范给孤送来了一百万两银子,但孤却将他千刀凌迟了,你现在又来送金送银,就不怕孤把你也给杀了?” 钱谦益站在大帐中,很淡定从容,他目光扫过帐中众人,这里有不少熟悉的老面孔,甚至有不少曾经东林的同党、后进等。 “我此来是来与监国和谈,眼下监国虽一时得利,然监国不久,根基未稳,若是打下去,就算能攻下一个南京城,可又如何,守不住的。” “所以倒不如好好和谈一下,谈一个两国都能接受的友好条件出来,到时两国休兵,化干戈为玉帛,则监国也能安心治理江南,我大清则安守江北,各不相犯,岂不好?” “我们的诚意是非常大的,摄政王请示大清皇帝后,得到准许,拟将长江以南尽归明国,长江以北则归我大清,以后隔江而治,井水不犯河水。” ······ “殿下是何打算?” 私下,帐中只君臣二人奏对。 钱谦益询问朱以海的未来打算。 朱以海给他倒了杯茶,当面感谢了他送来的诸多宝贵情报,笑着说道,“听说北京城里的多尔衮现在日子也不太好过?” “嗯,确实如此。”钱谦益谢着双手接过茶杯,“之前清军入关,多尔衮让自己的两个同胞兄弟多铎和阿济格分别统兵南征,横扫了李自成和福王,这让多尔衮也是威信大增,他还趁机把豪格的正蓝旗给了多铎,多尔衮直接亲领了两白旗,兄弟占据八旗中的三旗,兵强马壮,势力最强。” “他又借口皇帝年幼未亲政,摄政王代领政务,原来诸贝勒们分领部务,现在不便于摄政王理事,罢诸贝勒们领部务,削弱了贝勒们的权力,又扩大了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成员规模数量,进一步削弱王公贝勒们之权。” “甚至一步步挤压另一位摄政叔王济尔哈朗的权力,不仅反超济尔哈朗的地位排名,甚至渐渐独揽大权,把宗室元老代善也赶回家休养。” 钱谦益感叹着道,“可随着殿下在南方兴起,江南糜烂、湖广糜烂、徐扬山东糜烂,清廷诸多失利,一时焦头烂额。 南方的粮饷无法入京,军费开支大增,户部财政亏空倒欠,北京百官俸禄都发不出,旗丁的月粮也发不出了。 济尔哈朗、代善、豪格等纷纷向多尔衮发难,指挥他执政决策重大失误,虽然多尔衮还在撑着,但多尔衮的兄弟阿济格和多铎都被寻找罪行弹劾,多尔衮也只得给他们处罚。 甚至多尔衮的好几个心腹,都被抓到机会攻击,多尔衮被迫弃车保帅。 如果南方的形势再不能好转,多尔衮只怕无法再压制住那些王公贝勒们,尤其是济尔哈朗、代善、豪格这三人。 如今关中也开始动荡起来,他们三人正积极的谋划着让豪格挂帅,统兵西征,甚至还谋划着要让代善第七子贝子满达海挂帅南征。 现在北京鞑子内斗正激烈,南方动荡,成了他们攻击多尔衮的机会,多尔衮如此地位十分不稳,随时有可能被掀翻。不过多尔衮暂时还撑住了局面,如果南方局面还打不开,他也已经打算让亲兄弟阿济格和多铎再次领兵征讨,以阿济格自大同再入关中汉中,而以多铎再下山东淮扬江南。 只不过代善他们现在轻易不肯松口让他们领兵。 朱以海听了很高兴。 不仅明朝党争内斗厉害,其实鞑子也一样,只不过鞑子斗虽斗,但他们现在处于迅速上升期,内斗下仍然还有很强的实力。 而崇祯、弘光他们本就腐朽无比,再一味内斗,那就彻底没抵抗之力了。 朱以海自己这个才不到一年的小朝廷,也一样有许多派系。 比如他自己的中央系,还有许多地方系,中央系里又有文武两系,武系里又有御营系和浙东系、京营系、水师系等等。 而在地方系里,福建的郑氏那也是头一家。 派系林立,党派众多,但好在朱以海手里握着一支御营精锐,这朝廷也是他一手建立的,有浙东这块根据之地,加上他的一连串胜利的威望,所以他现在处境不错。 起码扛着恢复这面大旗,各方都还是尊重他这位监国的。 各方派系他现在都压的住,比如中央的文臣里,有原东林党人有复社党的,也有原被称为奸党的马士英阮大铖等人,但他们都不敢在朱以海这里过份搞党争,这也都是因为朱以海有威望更有实力,不会轻易被哪一边的人忽悠。 毕竟对崇祯也好对弘光也罢,那些以前的皇帝毕竟不是先知,他们所得到的自信很多时候是不完整的甚至错误的,所以他们做出的判断有时也是不准确的。 可在朱以海这里,很多大事情上,没有人轻易骗的了他,因为他早知道了底细答案。 多尔衮面临的主要威胁则是来源于身份,他并不是真正的大清皇帝,他只是个摄政皇叔父,而大清的体制传统,又给予了旗主、王公贝勒们很大的权力,大清不是完全的中央集权体制,保留着不少部落时代的议政体制,这都是多尔衮执政的障碍。 当现在局势不顺时,他的权威自然就更易受到挑战。 朱以海的威胁主要是鞑子,但现阶段多尔衮的主要威胁却是来自背后。 第351章 南京双雄 “柳夫人现在舟山,董小婉、李香君她们也都在一起,钱公还打算回北京吗?若是不想回了,我便安排你去舟山,如今行在已经移到舟山,那边百废待兴,正需人主持。” 朱以海问钱谦益。 钱谦益有些犹豫,他在北京的这段时间,确实也过的并不顺心。到了北京,才真正领会到什么叫做亡国之人。虽然他进京时就是礼部侍郎了,可到京才知道,鞑子的六部虽也效仿大明,但尚书却还分满汉,汉人尚书地位不及满人尚书,汉人尚书是办事的,满人尚书才是掌印拿权的,更别说鞑子的六部下,侍郎数量是没有额定的,一部有许多侍郎。 甚至有时尚书都有许多个,好些人是兼职尚书,尚书之上甚至还有管部务的贝勒。 所以他这个侍郎进京后,其实就是个办事的,事不少地位不高,后来兼修明史,也不过是搞材料的,最后什么能用什么不能记那也是鞑子官说了算。 曾经的东林领袖,在鞑子的北京朝廷并不如意,崇祯末的进士都敢处处打压他,就因为得多尔衮信任。 各方面都不如意,钱谦益也自然是荫生退意,于是积极跟南边联络。 现在离开的机会摆在了面前,他却一时又有些犹豫起来了。 也许是有些失望? 本以为凭他的名声,凭他这段时间的贡献,南归之后,鲁监国怎么也得该给他一个内阁名额啊,再不济也得先给个尚书过渡一下。 可是现在监国只说让他去舟山,连个官职都没安排。 “南京城里的严我公是个大汉奸,臣以为殿下应当先拿下南京将此人处斩,殿下亲至孝陵祭祀,最好是在南京城里登基称帝,然后是守是留都可从长计议。”钱谦益转移话题。 “严我公么?此人志大才疏,听说一张嘴倒是十分能哄人,把多铎、博洛、多尔衮等人都哄的团团转,在我大明不过一不第举人,却在鞑子那一步登天,成了兵部尚书兼翰林院大学士加五省经略,听说还赏了他一个三等子爵?想那洪承畴叛明降清,为鞑子也是出谋划策,可如今都还没能得到一个男爵,估计也会妒忌的吐血吧。” 朱以海没告诉钱谦益严我公是自己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看看这严我公在江南做的这些事情,虽然也从我这策反招降了不少人,可那些人本不过就是我招降过来的一些地方上的山贼流寇海盗或乱兵之将等等,这些人就算降了,与我也没什么损失。” “而且严我公自到江南来,搞的那些什么新政,搞出什么花样来了吗?不过是搞的民怨沸腾,甚至把江南那些投降的绿营基本上都搞叛乱了而已。” “所以说啊,严我公这样的经略,其实本监国还是挺喜欢的,就让他着吧,得让尽情的折腾,有这样的敌人,简直就是我们的大帮手啊。” 钱谦益敏感的察觉到了里面有问题,但又不敢确定,更不敢相问。 “殿下勿轻敌,严我公让马国柱去山东搬救兵,让土国宝去杭州搬救兵,康喀喇去苏州搬救兵,刘应宾去安徽搬救兵,还派人去湖广武昌向洪承畴求援,借调勒克德浑回援江宁,现在议和只是缓兵之计,切不可上当,定要速战速决!” “哈哈,一切尽在孤的掌握之中,卿不用担心。” 聊了许久。 最后钱谦益咬牙,决定继续留在清营,以为策应。 朱以海也尊重他的选择,并感谢他的忠心付出。 当天,钱谦益又回到了江宁城,向严我公等带回了好消息,明军愿意谈,前提是清军先把外郭城防线撤掉,退回内城。 尤其是不许动紫金山孝陵的一草一木,也不许毁南京皇宫里的布置。 朱以海向严我公提出一个要求,他可以不攻南京内城,但清军得他向交一千万两银子的赎城费。 什么时候交齐银子,他什么时候撤军。 每十天,需要缴最少一百万两,否则他就攻城。 如期缴了一百万,就可以再宽限十天。 “这欺人太甚了,前后已经拿了两百万两银子,又拿了十万两黄金,还有几万匹绸缎布匹,现在又要一千万两,哪里给他弄去?” 有官员不满跳脚。 结果严我公却大手一挥,“为了大局,务必稳住明贼,答应他们。” “好,我这就让人去回信,但要是同意,明天就得上缴第一个百万两银子,否则他们还是会攻城。” 有人喊着,“不能给,也给不出来了,要我说干脆派人告诉明鲁王,弘光皇帝他可以不认,但他的祖宗孝陵可还在我们手上,若是不退兵,我们就挖了孝陵!” “混账!” “找死。” 严我公和钱谦益同时怒骂,那人被骂懵了。 钱谦益道,“你想死别拉上我们,外面多少明军,咱们敢挖孝陵,他们立马就能打进城来,到时你我骨灰都别想留一点,咱们死了事小,可却要让朝廷尽失江南矣!” 严我公也怒瞪那名官员,“混账玩意,滚一边去。” “那鲁监国是何等狠人?你真以为他是朱棣?铁炫让人把太祖牌位放在城头,朱棣就不敢轰城了?以我对鲁监国的了解,你就是把他亲儿子绑在城头,他都不会妥协的。” “不可能吧?那可是孝陵?”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看此人这半年来是怎么行事的?他之前为了突袭淮扬,连行在绍兴都不管了。他率兵打到兖州城下,那里的八旗不是也扒了历代鲁王的王陵,焚了他们的尸骨?可你看他有顾忌半分吗?” “那怎么办,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 严我公大手一挥,“他要银子,那就给,十天一百万,一千万两银子能够争取来三个月时间。我们先送五十万两银子过去,然后讨价还价,看能不能十天五十万,这样就能争取半年时间。 有这么多时间,援兵怎么也能到,到时我们围住鲁监国,将他们包围歼灭,这送出去的银子再收回来便是。” “可是现在哪里弄这么多银子去?” “江宁城这么大,富贵人家无数,有些家族的财富都有千万两,何况是全城?都这个时候了,你是愿意面对城外的明军,还是城里那些不肯借银子的势家?” 欺软怕硬谁都会。 “我再教你一招,实在一时凑不出银子,就拿人去给鲁监国抵银子,一个工匠总得值得三五十两,年轻男丁壮劳力总能值二三十两,年轻能生养的妇人怎么也能值这个数的····江宁城中别的没人,就是人多的是,留着也是浪费口粮,拿去抵银子。” 派了一个使者带了五十万两银子出去讨价还价,结果那人挨了五十皮鞭回来,哭着禀报说明军根本不许讨价还价,打了他五十鞭以示惩戒,并通知严我公,说这次因为讨价还价,有违和谈诚意,所以让他们加付五十万两的违约金。 明天还得送去一百万两银子,算是第一批的,而且每批银子的时间减短为七天。 今天这五十万两白送了,没多争取到时间,反而还陪上了一个月的时间,现在一千万两银子,也只能争取两个月时间了。 “明军还说,他们同意划江而治,要求我们付完赎城银后,让我们撤离江宁回到江北,到时他们会让出一条路来。还说,让江南其它各地的明军,也限期两个月内离开。” 严我公假装十分受挫的样子,叹息,“大意了,这鲁监国还真是狠,一点都试探不得。” “去弄银子吧,再派人去回复鲁监国,说就按他们说的办。” 钱谦益暗暗打量严我公,觉得这家伙昏招迭出,甚至觉得此人好像真是明军帮手。 莫不此人也早就暗里通明?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毕竟这严我公虽然打着大局为重的旗号,可这行事还真说不上什么正确。十天里已经从江南城中榨出了近千万两银子,现在又要榨出一千万两来,这榨油也不是这种榨汁。 完全就是要彻底的抄掠全城才行。 这样搞的后果,就是即将击退了明军,以后这江宁城也可能废了。 当然,如果非要说为了大局,也没毛病,毕竟清军为了统治,也是曾经屠过济南、扬州的,他们连一座城的人都能屠光,现在仅仅只是抢掠钱财,那都应当说是仁慈了。 战争也确实是残酷的。 可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也难以让人认同。 该说严我公是一心为朝廷,还是昏招频出? 刚刚逼驻防城东的三千兵哗变叛乱,现在这又是要把城中大户富人也逼反? 钱谦益决定不去深究。 “严经略,我的任务已经初步完成,我要赶回北京复命去了。” 严我公点头。 “请钱公见到摄政王,一定要为我们争取援兵啊,江宁城甚至整个江南,都危在旦夕啊。江宁又是我大清在南方的必争之地,若江宁有失,整个长江以南,只怕都再不能守,请一定速发援兵。” 第352章 孝陵登基万万岁 南京清军在严我公的命令下,放弃外郭城防御,弃守外十八城门,退守内十三城门。 过程很顺利,明军没有趁势进攻。 当天,明军接管了外郭城十八门。第二天一早,朱以海率领大批文武以及御营将士,乘舟船沿秦淮河而进。 沿途经过定准门、清凉门、石城门、三山门、水门、聚宝门、水门、通济门、正阳门等诸城门前,城上清军十分紧张,站在城墙上摒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目视着明军路过。 自城西绕过城南,一直到了城南的正阳门外,舍舟登陆,往钟山孝陵而去。 路过山川坛,进入祭祀,这是大明朝为祭祀太岁、风、云、雷、雨、五岳、五镇、四海、钟山、天寿山以及京畿山川、都城隍诸神之所。 接着往拜大祀坛,大明朝天、地合祀,对天地的祭拜活动都在正阳门外的天坛圜丘举行,这是一座两层的圆形建筑,四面各九级台阶。 南京沦陷半年多以来,这里还算保存完好。 朱以海率百官献上三牲祭品,祭祀皇天后土。 祭祀之时,正阳门内的严我公还特意请钱谦益代表清廷,也送来了祭品。 祭祀完天地,继续向北,至朝阳门外。 严我公派人提前准备了许多酒水饭菜供明军食用,又送了不少牲畜祭品。 “殿下,朝阳门经孝陵卫至孝陵西北皇墙还有四十五里,原来护陵驻军有五千多人,陵园内亭阁相接,松涛林海,养长生寿千头,鹿鸣其间,气势非凡。”钱谦益做为北使,一路相陪。 “如今呢?”朱以海问。 孝陵是明太祖朱元璋和马皇后合葬陵,洪武十五年马皇后去世,九月葬入孝陵,定名为孝阮,一说是马皇后谥孝慈,取谥中孝字,也说有以孝治天下之意。 整个孝陵建成,动用几十万军民,历时三十余年才建成,规模宏大,建筑雄传,建在朝阳门外的钟山,被围在外郭城墙内。 南朝七十寺,有一大半都被围在孝陵禁苑中。 终明一朝,南京孝陵都一直是祖宗根本之地,备受尊崇。每年有固定的三大祭、五小祭,凡遇国之大事,均需遣勋戚大臣祭告。 当年朱棣起兵靖难,攻陷南京,建文帝不知所终,群臣上表劝进,朱棣推辞两次后,前往谒拜孝陵,然后正式继位。 而如今,南京城虽还没攻破,但清军已经被迫退入内城,外城打开,朱以海率北伐诸军、御营文武前来谒孝陵,也是有着重大意义。 因为今天监国谒孝陵,无数大臣都已经匆忙写好了劝进表。 当初鲁王监国,也曾传檄天下,甚至与宗藩相邀,先入关中者王。 如今的朱以海已经再没有宗藩能够威胁他的地位,但他这次真正打到南京城下,还亲至孝陵拜谒,都无不让人更加振奋。 这已经达成了一个重要成就,现在即位也已经是明正言顺了。 连今天钱谦益以北使身份来陪朱以海拜谒明陵时,都暗里跟朱以海劝进了。 此时正值岁末。 从五月中旬多铎率军进驻南京城,到如今年底朱以海围南京谒孝陵,前后不过半年时间,半年多前,南京沦陷,天下明人几乎都绝望了,悲观的认为大明完了。 无数人投降的投降、隐居的隐居,也有不少人慷慨赴死,自缢、投水、自刎等殉节。 谁又能想到,仅仅半年时间,这天下局势就已经又有了这么巨大的变化。 浙东的鲁王举起大明旗帜,一路披荆斩棘,屡败鞑虏,恢复了半边天。原本各地纷纷自立或被官将拥立的宗藩的监国、皇帝、元帅、大将军等如今也基本上全都奉鲁监国诏,退位归藩,共拥鲁王。 孝陵卫的五千守军已不见,但如今有了更精锐的北伐御营前来。 钱谦益也很是感慨,如果当初他知道浙东台州的鲁王如此了得,说什么也不会跟赵之龙一起开城迎虏了。 “殿下,我大清是打着为崇祯皇帝复仇之旗号入关的,从山海关到北京,再到关中、湖广江西,一直都是在追击闯贼,为崇祯皇帝复仇。后来占徐淮入南京下苏杭,也是另有内情。” 清军入关后,全国局势未稳,多尔衮也是听取了不少汉臣的建议,尊明护陵,以收拢人心。 如去年五月,遣大学士冯铨祭祀明太祖及诸帝。 今年多铎入南京后,也是很快便亲率官将及明降臣谒明陵,命灵谷寺僧修理。 七月离开前,又遣内官正副二员,陵户四十名,守明陵。 “不过因粮荒,钟山孝陵养的千头长生鹿,被江宁清军偷猎了许多。” 朱以海点了点头。 孝陵毕竟是太祖夫妇陵墓,鞑子也理应维护。 车马缓缓而行,来到了孝陵。 在山下,长长的甬道前,所有人下了车马,朱以海由甬道旁行,上行三跪九叩头礼,一路至孝陵宝城前。 再行三献礼。 除随驾文武、御营将士数万众外,还有江宁周边近十万父老乡亲赶来,他们远远的望着这一幕。 鲁监国打到南京,亲谒孝陵。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感觉到大明又活过来了。 朱以海走到哪,百姓就跪了一片,他们自发的帮助整理皇陵,清除荒草枯木,扫清落叶,献上自己带来的祭品。 朱以海献上了牛、羊、猪三牲祭品,洒下一壶绍兴黄酒。 跪下,再行三拜九叩大礼。 最后,由大学士徐石麒将一篇祭文交给朱以海,由他亲自在宝城前诵读,这封祭文里写着甲申之变后,大明江山崩塌,社稷危亡万分,南京破、杭州降,太祖十世孙的十一代鲁王朱以海,临危应命,站出来举旗抗虏,这半年来,联络四方忠诚之士,招募义勇之兵,稳住东南,北上伐虏······· “国家危亡,朱家仍有忠孝子孙举大旗,社稷崩塌,天下仍有忠义子民殉国难。我大明养士三百年,忠义之士无数,就连小珰乞儿者,亦有无数为国死难者,还有更多热血男儿应募从军,北伐抗虏!” 朱以海在太祖宝城前还特意节选了一些南京殉国者的名单。 “刑部尚书高倬自经死、工部尚书何应瑞自缢不死复自刎。吏部尚书张捷鸡鸣寺以佛幡自缢死。左副都御史携妾自缢死。户部郎中刘成治南京城降后,独守户部库,以拳殴退赵之龙。 虏帅多铎闻后召见,刘成治慨然曰国家养士三百年,无一忠义以报朝廷邪?乃题壁曰,钟山之气,赫赫洋洋,归于帝侧,保此冠裳,乃自缢死。 又礼部主事黄端伯,南京百官迎降,端伯不赴,强之,书贴与之曰大明忠臣黄端伯,多铎命捕去抗不屈,入狱四月,威逼利诱皆不降,临刑绝命诗曰,问我安身处,刀山是道场。刽子手挥刀左砍,不死,犹大喊,刽子手惊恐手颤,弃刀走。又换一刽子手,执刀往右砍,亦不死。 端伯厉声喝道,吾心不死,头不可断,可刺吾心。 第三个刽子手上来,以刀刺胸透心方亡,仍站立不屈。 又有如皋布衣许德溥,清军入南京之日,乃刺字于胸曰不愧本朝,又刺字于臂曰生为明人,死为明鬼,大骂鞑虏而死。 南都死国殉难者,上自尚书侍郎,下至生员,甚至乞儿,有记录者数以百计。 太祖高皇帝在天之灵可安息,大明近三百年虽内忧外患,可仍有人心,如今十世孙以海,更将高举大明日月旗帜,重振大明,解民水火,还天下太平!” ······· 祭文念完,焚于城前。 十余万军民围着宝城陵山跪拜泣哭,声传数里。 大学士徐石麒上前跪请监国登基。 文武百官一同跪请劝进。 南京孝陵前继位,这确实是非常合适的,朱以海当初自立监国,当时形势复杂,但如今已经是众望所归,也就没必要再一直只以监国自称。 早正大位,也更名正言顺的统御天下,指挥抗虏。 这些天,劝进的表章如雪花,御营诸军将领,也是轮番劝进。 朱以海站在高高的孝陵宝城前,看着这无数军民的跪请呼唤。 看着这场面,他终于点头。 因为朱以海打算以南京为诱饵,暂时不打算入城,所以便干脆打算就在孝陵即位。 朱以海今日也是山川坛、大祀坛一路祭祀过来的,此时气氛到位,便直接即位于孝陵方城之上的明楼上。 诏曰: 我国家受天鸿祚,奕世滋昌,保大定功,重熙累洽。自高皇帝龙飞奠鼎,而已卜无疆之历矣! 朕嗣守藩服,播迁江、浙。群臣百姓,共推继序,跋涉相随,请正位号。 予暂摄监国,摄理万机,统帅御营,挥师北伐。稳定南方,痛击鞑虏。乃累笺劝进,拒辞弗获。 谨于腊月初五日,祇告天地宗庙,即皇帝位于南都。 猥以藐躬,荷兹神器。 唯我大行皇帝英明振古,勤俭造邦,殚宵旰以经营,希荡平之绩效。乃潢池盗弄,钟簴震惊,燕畿扫地以蒙尘,龙驭宾天而上陟;三灵共愤,万姓同仇。朕凉德弗胜,遗弓抱痛;敢辞薪胆之瘁,誓图俘馘之功。尚赖亲贤,戮力劻勷,助予敌忾。 仍以今年为绍天元年,与民更始,大赦天下。 加文武官一级,无级可加者,进勋阶一级,给新衔诰命。督抚、监司、守令,给见任官衔诰命。 补谥荫前朝大臣之有劳绩品行者,存问在籍阁臣、六部堂官,遣配及闲住者,复原职。 三品以下情可原者,采访酌用。 诸藩流寓者,抚按善为安置。 七十以上年高有德者,给冠带,忠义殉难者,荫谥建祠。 举人、副榜、廪贡、监生,不得遏抑以塞贤路。山林草泽有奇才异能堪以匡时御乱者,从公保举; 北直、山东、河南、山西、陕西、湖广、辽东文武官生不从贼在南者,文官吏部察明推升赴用,其生员寄应天府学考试,其武弁赴部验明寄俸。在京各卫陷贼各官有能返邪归正者,宽其前罪;杀贼自效者,以军功论。 明年绍天二年,免长江以南赋一年,北直、山西、陕西全免五年,山东、河南、湖广、淮扬免三年。 诏到日,星速颁行;匿隐支饰者,访明究问。 于戏!宏济艰难,用宣九伐平邦之政;覃敷闿泽,并沛三驱解网之仁。新綍焕颁,前徽益懋。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朱以海换上衮冕礼服,上有十二团龙和十二章纹,头戴二龙戏珠乌纱翼善冠,肩扛日月,背负星辰。 “万岁!” 随驾大学士们率先拜倒。 无数文官武将,以及孝陵军民一起跪拜山呼。 “万岁!” “大明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之声久久不息,将士军民兴奋激昂,这一刻,整个孝陵都热烈起来。 一直低垂的乌云也散开,万丈金光洒下。 金光照射在明楼上的绍天皇帝朱以海身上,更是光芒四射,耀眼无比,犹如神人。 甚至有人望着明楼上那团光影,直呼太祖降临。 朱以海此时这身衮冕礼服,其实是晚明形制,大袖十二团龙十二章纹衮服,与太祖御容画像上的衮冕形制有很大不同,但朱以海确实与太祖皇帝的御容很想象,尤其是此时换上龙袍后。 二十八岁的朱以海,经历了这大半年的征战,肤色也变黑了些,甚至络腮胡也留的很长,与太祖留下来的中年御像十分神似。 连钱谦益都带着随从大礼参拜,高呼万岁。 钱谦益整个人跪伏地上,五体投地,眼泪抑制不住的流出,这一刻他号淘大哭,不知道是哭他半年前与赵之龙带头开南京城迎降清军入城,还是哭在这个重要的时候,他却仍然还披着鞑子的官袍,甚至头上留着鞑子的金钱鼠尾。 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这个永载史册的时刻,他钱谦益不是劝进拥立之臣,而是一个清臣虏使。 他哭的悲愤欲绝,难以自制。 朱以海站在方城明楼上,威受着那无双激昂振奋的时刻,心里居然有几分波澜不惊。 第353章 朕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鲁监国,而是大明天子,大明第十六代皇帝。 当然,正常本来应当算是第十八,不过弘光帝位被朱以海废除,而建文帝位早在朱棣时就被废除。 至于建文追尊他父朱标为兴宗孝康皇帝,也被朱棣取消。 另外嘉靖以外藩入继大统,后来追尊他生父兴王朱祐杬为睿宗,这个也不算正统皇帝。 除掉朱标和朱祐杬外,自太祖朱元璋到弘光朱由崧,实际上是传了十七代皇帝,到朱以海应当是第十八代。 只不过建文被朱棣夺位后废去帝位,弘光朱由崧当了一年多皇帝被俘,也被朱以海废除帝位,因此现在官方记录,朱以海就是大明第十六代皇帝。 朱以海打算以后下诏恢复只当了四年皇帝的建文帝的帝位,毕竟建文是正经继位的皇帝,而他朱以海又不是朱棣的子孙后人。 当然,弘光的帝位他不打算恢复。 当天晚上,钱谦益回到江宁城后,便悄悄的把弘光朱由崧送到了孝陵方城的朱以海手中,一同被送来的还有曾经即位监国五天的潞王。 论辈份,朱由崧是朱以海的堂侄,朱常淓是朱以海堂兄,当然,早出五服了,朱由崧是太祖十一世孙,朱以海是十世孙,若在民间,这早就没什么往来了。 其实钱谦益把两人送回来之前,问过朱以海如何安排,若是需要,他可以把两人直接在江宁城中处置了。 不过朱以海觉得这两人虽然懦弱无能,毕竟也有几分可怜,他们也不过是被时代车轮硬碾过的可怜人罢了。 鞑子之前想用这两人来给他搞麻烦,但他早就下诏废除过这两人曾经的帝位、监国位,而他威望又高,根本不用担忧这两人的威胁,就如当初益阳王曾经对他有过威胁,但是后来益阳王势穷来投,他还是接纳了。 说到底还是实力问题,现在的南明这边,大明宗室这块反而够不成威胁,主要还是地方上福建郑氏这样的实力派有威胁。 在太祖孝陵前,朱以海召见了朱由崧朱常淓叔侄俩,随驾的大学士们陪同。 两人非常狼狈,也很惶恐,这半年对他们来说是最难的一段日子。 从南京杭州到北京,再到南京,他们很清楚自己在鞑子手里不过是颗棋子,如今被送回鲁王这边,尤其是刚称帝的朱以海这边,下场可以预见。 两人懦弱的求饶。 朱以海看着摇头,大臣们见到这样子也很是感慨,这就是差别。 本来论身份亲疏,朱由崧和朱常淓那是远远强过朱以海的,他们更有资格继承帝位,但在这种乱世,他们德不配位。 其实刚才大臣们都劝说朱以海不要见他们,甚至不要让他们回来。 甚至有人提出秘密处置了。 但最后朱以海还是打算见一面。 “起来吧。” “你们辜负了大明,辜负了天下百姓,但是孤还是打算赦免你们。” “阁部拟旨,削去朱由崧、朱常淓宗族属籍,贬为庶民,送去温州玉环岛安置,给他们每人三十亩田地,二十两安家银,到那边自食其力吧,这辈子就安生呆在岛上,终生不得离岛。” 这既是宽赦也是惩罚。 相比起在桂林自称监国,还起兵挑起内战而失败的靖江王来说,这两个待遇还算好了,靖江王的下场可是终身幽禁的。 福王藩、潞王藩这两个亲王封藩,也被朱以海正式废除。 贬为庶民,并实际是监视居住后,这两人没有半点宗室福利可得了,没有俸禄没有赏赐,以后得自食其力,自生自灭。 这种结果,对他们来说绝对是很难承受的。 比如潞王朱常淓这人,最爱附庸风雅,而且也确实会玩,比如他喜欢收集古琴,家中有古琴三千张。 但现在他们只能重新开始、改过自新,做一个普通庶民,甚至是个受限的庶民。 但在旁边大臣们看来,绍天帝朱以海确实是非常仁慈了,至今没有杀过一个宗室,虽然之前下诏调整了宗藩待遇,削减了俸禄福利,甚至改了爵位传承制度,但在这种时候,对那些自称皇帝、监国的宗室,并没有同室操戈过。 如弘光这样当过一年多皇帝的人,一般人早就弄死了。 就好比红巾军的小明王,朱元璋说派人接他来当皇帝,结果还不是被廖永忠溺死在瓜洲。 有人觉得这是个隐患,但发徐石麒等多数人却深感佩服,觉得朱以海这样做也确实很好,毕竟弘光他们在清军手里都没发挥出作用,没造成危害,送去玉环岛更不可能再成威胁。 留下来,反倒能彰显新皇的仁善。 朱常淓率先恢复过来,对着朱以海跪拜谢恩,“草民谢吾皇大恩,万岁。”面对着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远房堂弟,朱常淓现在已经认命了。虽然在大清那里他还保留着王爵,甚至还有些俸禄,但他很清楚,在北边这些并不长久。 如果朱以海真的肯放他们一马,哪怕贬为庶民,也还算好的。 朱由崧则呆滞了许久,倒不是他还幻想着回来当皇帝,而是经历了太多后,已经不敢再轻易的相信朱以海了。 他担心自己很难真的到达玉环岛,这一路上也许会有太多意外发生。 “请陛下赐我一杯毒酒或三尺白绫,我不愿去玉环,我自知辜负了大明,辜负了烈祖烈祖,但请给我保留朱氏子孙的身份,不要把我开除出皇家。” “我不想以后做个孤魂野鬼,让我死吧,就在孝陵山脚下给我一块地,把我埋葬于此,让我在此向太祖请罪。” 朱以海挥了挥手,没理他。 “孤会派锦衣卫送你们安全抵达玉环岛的,到时给你们挑块好田,再帮你们搭个房子,就安心在那里耕种,自给自足吧。” 侍卫进来,将两人架走。 一时沉默。 好一会,通政使虞大复才打破沉默。 “新皇即位,照例对将士们有赏赐,还请陛下赐下旨意。” “内阁意见?”朱以海问。 朱以海的内阁一直以来都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地位,因为朱以海监国的这大半年,一直在外,而内阁大多留守行在,重大决策基本上都是朱以海在外决定的,所以渐沦为执行机构。 反倒是朱以海身边的御前会议,反而成了一个辅佐监国的重要决策中枢,成了不是内阁的内阁。 虽然朱以海之前下旨,调整官制,大学士正式列为了一品,可只要内阁不跟朱以海在一起,那他们就始终没法真正的掌握中枢大权。 现如今内阁成员分成了三部份,一部份是领衔在外督师如朱大典、张国维、黄道周和何腾蛟,还有一部份则留守行在,现在舟山如宋之普、祁彪佳、陈辉函、柯夏卿等。另有一部份则随驾御前,如徐石麒、沈宸荃等。 过去崇祯那套内阁票拟的程序完全打乱了。 内阁虽已经正式在六部之上,但朱以海的权威空前的大,尤其是内阁首辅的权力现在也大降。 原来内阁首辅之所以权重,是因为内阁议事时,首辅是有专拟之权的,就是讨论归讨论,但最后如何决策,首辅说了算,完全可以不理会你们,他的意见才是最终决策。 虽然票拟也有被改票或驳回的可能,但这专拟权保证了首辅能力压其它辅臣。 而到朱以海眼下,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制度,就是内阁首辅主持内阁会议,是主持人,但是票拟的意见得是内阁共同决议的,首辅只是个主持人。 甚至票拟的内容既要公开,而且要由次辅来提笔拟写,最后既要把票拟存档,还要经内阁集体审核,并且还形成了分部拟票的这么一个方式。 就是首辅主持,次辅笔录,另外六部事务,由六位大学士分别负责一部事务,由他具体先拟出意见,然后其余大学士则在后署名,若有不同意见,也写在后面。 最后再拿到内阁会议上来讨论,首辅主持、次辅记录,最后审核通过后,再由次辅出正式票拟,首辅审核署名,然后上呈。 这套东西,其实类似于唐代时中书省的五花判事。 首辅和次辅确实要比其它辅臣地位高,但跟之前首辅那种完全能够独揽大权的情况完全不同了。 六位阁臣五花判事,分曹拟票,相当于是草拟,然后在内阁会议上正式讨论,通过后次辅润出正稿,最后首辅再审核署名通过。 首辅次辅不直接分管哪一部,而是抓总,但一众内阁成员的权力也不是相差太大。 当然,因为如今朱以海长期在外,好多事情都不需要经过内阁商议决策,而是由朱以海这边直接做指示下命令,然后内阁接到皇帝的指示后,再按皇帝的口吻草拟文件旨意。 真正能跟皇帝决策商议的,反而是能进御前会议的这些人,而这些人并不是每个都是内阁成员,仅只有两人是大学士,其余的如虞大复是通政使、陈潜夫是大理寺卿,甚至有好几位武将等。 第354章 御营三军团 大学士们不再兼任六部的尚书职,且提升为一品,若是正常情况下,他们的权力大大提升,只是首辅地位下降,可现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内阁权力却又受到很大限制。 对此,首辅宋之普从没有反对过。 朱以海也很满意这套新体制,他始终掌握着巨大的权力,不用担心被朝廷、内阁给掣肘甚至架空。 “殿下,臣以为该赏就得赏,而且如此难得,得重赏。尤其是随驾的御营诸军,更该重赏,毕竟这也有他们一大份功劳。” 徐石麒和沈宸荃都是内阁大学士,也是御前会议的成员,他们一般也就代表着内阁,一般事务直接以内阁名义办理,有时重要事情则沟通留守内阁处理。 “我们建议以三个月全饷为赏赐标准,如上等战兵,一月全饷是四两五,那这次直接发十三两五钱银。” 沈宸荃建议这三个月的全饷做新皇即位赏赐,其中一个月直接发龙银,另外两个月的则发户部银行的兑换券。 “臣等认为,还应当再发些酒肉赏赐,最近军中的物资比较充裕,可以考虑给士兵们再发些布匹。” 朱以海点了点头。 “现在南京周边,不仅有御营还有一些水师和地方营兵、乡勇等,加起来战、辅、乡兵不下十万之众,这个赏赐一定要快速和公平,不要闹出事来。” 发三个月的饷,这意味着几十万两银子,不过朱以海现在手头倒还是有些银子的。 “我看,不如以半年饷钱做赏赐,大家北伐征战,非常辛苦,平时又只领半饷,这次就多发一些吧。不仅御营的战辅兵要发,就是省镇营兵和地方乡勇也要发。 至于标准,省营和乡勇里的披甲、马骡兵皆按上等兵发,一人发半年的,就是二十七两银,未披甲战兵按二等兵,半年就是二十五两二银,其余按三等兵算,二十三两四银。” “殿下,省镇兵和地方乡勇也按京营的饷,是不是太多了些?不如省营按三等兵发,一月三两九,乡勇按辅兵发,一月三两?” 沈宸荃解释,“臣倒不是舍不得银子,只是军中向来讲究等级森严,御营那是天子亲军,更是大明精锐,而省镇营兵和地方乡勇,是完全不一样的,特别是乡勇,平时基本上是没饷的,只有训练和打仗的时候,才会有些钱粮,现在就算按一月三两给,那半年的都有十八两,已经非常优厚了。” “如果乡勇都跟御营一样拿赏,那御营肯定会有士兵们不满的。” 朱以海问御营的几位大将,他们则表示沈阁老的话很有道理。 虽然相差可能就几两银子,但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的。 “也好。”朱以海点头。 这个时候御营都监沈文忠又提议,说省镇营兵和地方乡勇也有精锐普通之分,所以最好是也分成战辅四个等级,比如说省镇营兵,可按披甲战兵、未披甲战兵,马骡兵舟船水兵、辅兵等细分一下,这样也能更激励将士。 总体上御营比省营高一档次,省营比乡团高一档次。 朱以海道,“具体怎么个赏赐标准,你们回去讨论,朕的要求只有一个,赏赐要及时,得快,不能拖拉。再者就是要尽量公平,不要到时搞出士兵们不满来,把个赏赐的好事,弄的生乱子。 说实话,不管是御营还是地方兵马,大家都是提着脑袋在报效国家,所以半年饷的赏银,也不算多,如今我们也算是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我们有必要让将士们跟我们共同分享这胜利的喜悦。” 鞑子都知道重金厚饷养出一支能战八旗,他朱以海会不知道现在这种时候得靠将士们打天下? 银子没了可以再想办法弄,但兵无战心斗志,那可就要彻底玩完。 光谈忠义是不够的,该给的福利还得给。 “还有一个,我们现在南京城下,接下来还要分出两支军团去苏松、安徽两地,要趁这机会继续发展地方义军乡团,同时也要抓紧在两地给御营将士们多娉些新娘子回来,我们要争取让咱们的犒营将士,人人都能成家娶老婆,将来个个都有自己的田地房屋,有老婆孩子。” “这一条很重要,大家舍生忘死的为了啥?不能让将士们的血白流,尤其是那些年轻单身的壮小伙子,最起码咱们也得让他们有个后先。” 古代征兵都知道说先挑多丁,独子的不要。 “江宁城已经送来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了,加上之前的陈洪范和钱谦益送来的二百万两银子和十万两银子,我们已经从江宁榨出差不多近五百万两价值的钱货,他们还欠我们九百万两,但估计也榨不出来了吧?” 朱以海哈哈一笑,“放心吧,如今我们大兵压境兵临城下,江宁城里的严我公是个能捞钱会理财的好手,隔七天送一百万两,这个他做的到,江宁百万大城啊,里面多少富贵人家大商大贾?” 水师提督阮进笑道,“陛下围而不破的计划是真好,若是咱们现在进了南京城,倒是不好这么硬生生的从那些世家大户富商手中榨取银钱了啊。” 在场的人都不由的笑起来。 是啊,想当初崇祯皇帝在北京城,让百官捐钱助饷,可一个个都哭穷,甚至故意把家具拿上街当街叫卖,辱尽斯文,丢尽朝廷脸面。 但李自成入北京后,拷掠出了多少银子? 各种说法都有,但确实也不会少。 李自成开出的助饷是明码标价的,即中堂十万,部院京堂锦衣七万或五万三万,道科吏部五万三万,翰林三万二万一万,部属而下则各以千计。 有不少大臣勋贵都被迫捐饷或是拷掠出数十万两银子,而北京多少勋戚,多少高官,多少士族名门。 南京做为大明的陪都,其富庶是很惊人的,虽然半年前清军入城,搜刮走不少,但毕竟当时南京是投降的,而清军入南京后也没有怎么屠杀或公然抢掠,民间的财富基本上都还在。 “先不要管那些了,先把这批赏发下去,然后让东西两支军团去苏松、安徽两地吧。” 朱以海的御营这半年多以来,已经实力挺强,规模也不小,他现在打算继续裂变,不再把御营都放在吴越这边,而是要扩大地盘,比如分出一部份进入上游的安徽一带,而且以后是要以那边为根据地大本营发展,这也是为了真正把安徽江西这些地方,纳入他真正的统治。 眼下朱以海真正完全控制的地方其实也就浙东,其它地方基本上都是地方军队,这个并不稳固。 他打算跟唐朝的神策军一样,让他们走出关中,不断建立御营的行营,挤压那些地方兵的空间,一步步把他们整编,这样就能避免明末之时最大的一个问题,地方军阀的不受控制。 这个计划如果成功,那么朱以海就能从现在实际完全掌握浙东,再到对安徽、苏松的裂变控制,整合地方军队,真正纳入朝廷中来。 等以后,还可以再继续向外扩张,江西、福建甚至是湖广、两广、云贵等地。 御营控制范围之外的地方,其实朱以海都并不抱太大希望,就如现在新反正的江西赣北的金声桓王得仁,汉中的贺珍,关中的武大定,以及重庆四川的那些前明和土司军队,牵制清军是可以的,但要说可靠就真说不上。 就跟之前湖广的五忠一样,号称五十万,结果一战溃逃千里,甚至纵兵劫掠地方,现在朱大典、张名扬他们还在围剿马进忠等人呢,衡州一带打的不可开交,战火都烧到广西的桂林和贵州的偏桥等地去了。 连刚会师合攻拿下重庆的四川明军,也在左良玉这位提督的带领下,开始出兵增援进剿那些叛军。 至于说汉中的贺珍关中的武大定以及郧阳的王光泰、高斗枢等去打西安,这件事情本来朱以海就是反对的,但是那几位新反正的贺珍等却不顾他的旨意,坚持要打。 对此朱以海也只能说鞭长莫及,高斗枢这个总督都约束不住,说到底还是那些老问题,地方军队的军阀化。 而福建的郑氏就更不用说,朱以海不断的给他们封赏,甚至让他们去打台湾,许诺世封永镇,郑氏倒是挺高兴的开始着手准备。 但朱以海下旨让他们派一些水师战舰和兵员北上,开到长江甚至在苏松沿海配合御营作战,这郑芝龙就开始各种借口推脱,郑鸿逵说是领了一支舰队万人北上,结果到现在这支舰队都还没有驶出福建的海域。 甚至对于朱以海在福建设立的市舶司海关,也基本上还是由郑氏把持着。 福建巡抚张堂肯回去推税赋改革等,也是处处受到阻挠,总督郑芝龙跟巡抚张肯堂搞的很不愉快,甚至郑芝龙还把张肯堂挤到台湾去了。 可面对这些,朱以海暂时也只能忍着,暂时没有能力调头去对郑氏用强,只能一遍遍的下旨安抚甚至是优赏,然后在他的小本子上记下郑氏的一条条罪状。 第356章 义子、行营 南京,孝陵。 朱以海召见了朱胜利和朱成功两个赐国姓,面对着这两个年轻人,朱以海很是亲切,一手挽一个。 “朕孝陵登基正位,然如今膝下未有一子,实是遗憾。朕此前三子,皆遇不幸,如今喜爱二卿,欲收为义子,不知二卿可愿意?” 两个年轻人都是一时俊杰,尤其是在朱以海这边御营后,深得重用,更是大显才能,风头极盛,一个是水师新秀,一个是骑兵才俊。 早就有传闻说朱以海打算选朱成功做女婿,虽然这事如今没什么后续,但二人确实是十分让朱以海刮目相看的。 “你们愿意否?” 二人都很意外。 收养义子义子这事,终明一朝都不稀罕,如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就有义子二十余人,朱文正、李文忠、沐英、何文辉、徐司马、平安、朱文刚、朱文进、金刚奴、买驴等等。 就说朱元璋为何收这么多义子,其实原因很多,一来是将帅们培植亲信力量的重要方式,或是因连年战乱动荡,出现许多孤儿,有些是亲戚骨肉,有些是战死同袍遗孤,也有一些是可怜的孤儿等,怜悯不舍而收养。 朱元璋的那些义子都成为他的心腹,早期是心腹侍卫,后来派出去领兵打仗,甚至镇守一方,都为大明朝立下汗马功劳。 朱元璋还经常每打下一块地盘,就让一个义子留下做监军。 比如沐英与汤和曾同守镇江,徐司马助常遇春守婺州,朱文刚与耿再成同守处州,金刚奴与也先共同监守衢州等。 用义子监视、驾驭诸将,也是严峻且变化莫测的战争形势使然,是当时比较普遍的一种作法。 现在朱以海要收朱成功和朱胜利做义子,也是大有深意。 毕竟二人可不是什么普通人,朱胜利原本是李过的养子,一个战争孤儿,当初李过归附鲁监国,被赐名李赤心,统领忠贞营,他来朝见,走时留下养子李来亨侍卫,实则也是表忠心送人质。 李来亨年轻有才能干,得到朱以海赏赐,赐国姓,也算是与李赤心结束了养父子关系,但毕竟他是原顺营出来的,跟忠贞镇关系更紧密。 现在朱以海要收他做义子,当然不简单。 两个年轻人都很激动,给皇帝当义子,这可是难得的荣耀,没理由拒绝。 “愿意的话,就给朕磕头敬茶!” 两个年轻人于是正式拜朱以海为义父。 “御营中军两步两水一骑一炮,六镇四万八战兵,加一万八辅兵,留守江宁、镇江一带兵力很充沛,所以朕打算组建御营湖广行营和闽粤行营,两行营各从六镇中抽调一千战兵,三百六辅兵,共两千步兵,两千水师,一千骑兵一千炮兵,加两千一百六辅兵,” “胜利你提督御营湖广行营,水陆马步战辅共八千一百六十人,置十二营,你沿长江而上,去长沙驻防。清军如今已经弃守长沙,屯聚武昌,分兵驻防荆州、襄阳,全力修复两城,并分兵驻岳州,湖广依然糜烂,但我们不能让他们喘过气来,朱督师目前还在衡州、桂林等地围剿忠武、忠勇、忠义三镇叛军,你过去后主要任务就是要牵制湖广清军,不要让他们能够安心恢复。” “这个担子你能负担起来吗?” 直接授封提督衔,尤其还提督的是御营,朱胜利十分激动。 这份信任非常了得。 湖广在崩溃后,忠武忠勇忠义大半不是降就是叛,如今江汉平原几乎都丢失了,退守山区,又要防鞑子进剿又要去清剿叛军,两面作战,还得面对摇摆不定的地方土司们,朱大典也非常不容易,哪怕两江提督张名振也带兵过去增援,但那边偏远落后,围剿并不容易。 这个脓包不挑干净,那根本没法在湖广跟清军争雄。 当然,对朱以海来说,湖广现在最大的一个问题,还是那里的各路人马,现在并不可靠。 已经叛乱、投降的三忠就算清理掉,剩下的忠开忠贞也未必就能真正完全可信,这些都是地方军阀,尤其是如忠贞镇,那是顺营。 有了之前的教训,现在朱以海还是最相信自己的御营。 这次派顺营里根正苗红的小老虎朱胜利回去,一来也不容易让忠贞营的李赤心高必正他们有太大反应,毕竟朱胜利是李赤心的养子,就算现在不是这关系了,但还是有这么层渊源在。 朱以海现在既需要派自己的中央军到湖广去,又不能太刺激那边的地方军,尤其是顺营出身的忠贞营,朱胜利这个身份便挺不错。 八千人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哪怕现在新扩编过,但也已经是一支打了许多胜仗,甚至重创过鞑子的御营王师部队,不论是士气还是哪方面,都很强。 有这八千人打底子,就能让朱以海的这天子权威真正的在那边建立起来。 再有朱大典、堵胤锡、徐启元等督抚,就能改变湖广脱离中央控制,甚至在这种战争中,形成尾大不掉地方军阀的可能性。 南明几个皇帝失败的一个最大原因,就是天子空有皇帝之名而已,地方上基本上沦为军阀们割据控制了。 之前湖广大溃,原因很多,但重要一条,还是这五忠虽然人马众多,但成份复杂,全是些拥兵的草头王,并没有几个肯听从朝廷或朝廷派去的督师巡抚们的指挥。 这个亏吃的太大了,当时没办法,现在必须得改。 御营湖广行营先建起来,八千人在那边站稳脚后,到时就可以继续对地方军队整编。 比如在湖广整编出五六镇总兵来,控制兵马数量,保证朝廷对他们的控制力,而不是到处是总兵副将,兵贼不分。 “你这个行营提督到了那边,要好好配合朱督师和几位巡抚、提督,一起把湖广稳固好。” 朱以海用的是配合这个词,而不是听从督师巡抚调派这个词,因为朱胜利是御营行营提督,而御营是连内阁和兵部都没资格指挥的,直接隶属于皇帝。 督师巡抚们兼理军务指的是地方省镇营兵、乡勇团练这些。 这也是朱以海特意设御营湖广行营,而不是授朱胜利湖广提督之类的官职原因。 湖广想要控制起来,首先就得号令统一,但如今的情况不容易,朱大典这位督师,连一支自己真正能控制的阁标都没有,湖广、偏沅、郧阳三位巡抚的情况也差不多,而忠开、忠贞保留的兵马太多,随意扩编。 还有不少其它的将领,也基本上都是些独立的军头。 湖广御营行营立起来后,就是一督三抚加三位提督以及几位兵备道为体系,建立起一支真正的标兵部队,这些部队将是能够听从皇帝旨意的新军。 而原来的忠贞、忠开以及忠义部份等各路人马,则将规范化,比如忠贞将保留一个镇,顶多五千战兵十营的编制,其余的人马,则转为辅兵,或是转为地方团练,或干脆遣散,就地安置,保留保甲民兵的编制而已。 必须主干弱枝,否则权威难行。 虽然这条路不好走,但这第一步必须得迈。 八千余人的湖广行营就是第一步,朱胜利将以皇帝义子赐国姓身份,前往提督行营。 “成功啊!” 朱以海把朱成功拉过来,轻拍着他的胳膊道,“你在水师这块算是有家传渊源,对马步陆战也很有研究,在我亲自教授的这些年轻人中,你和胜利都是佼佼者。” “我打算让你也带八千来人去福建组建行营。” 朱成功有些沉默,相比起朱胜利的高兴有些不同,朱胜利很愿意回湖广,特别是以行营提督的身份回去。 可朱成功却沉默着,他其实已经猜到皇帝的意图。 从十八年前,郑芝龙率军攻陷厦门,总兵俞咨皋败逃,许心素被杀后,郑芝龙就占领厦门,并以厦门、金门、安海等地做为自己的大本营。 经过十八年的经营,尤其是趁着大明崩塌之机,郑芝龙更是把福建当成了自己的私人领地。 之前已经不止一次跟巡抚张肯堂爆发冲突,张肯堂随何腾蛟二次南下重返福建后,这冲突更是越来越激烈,张肯堂甚至被郑芝龙挤到了台湾岛去了。 听说张肯堂在台湾很不顺利,荷兰人在台湾有几十年的经营,拥有一个由城堡为中心配合多个炮台、半圆堡、木栅、壕沟等组成的十分完备的防御工事。 虽然荷兰兵力只有两千来人,但城城和外面的棱堡等各种大炮加起来上百门,而且他们还有远超中国水师的风帆战舰。 甚至能从巴达维雅增援过来。 郑芝龙接受朱以海的旨意,组建部队去征讨台湾,面对的最大敌人不是岛上的岛番,而是占据大员一带的荷兰人。 郑很清楚这些荷兰人的实力,甚至一直跟荷兰人有贸易往来,却故意安排张肯堂带他的抚标去攻打,就是想借刀杀人。 张肯堂的抚标也是新招募起来的,多数是原福建地方明军,不少还是卫所兵,战斗力极弱。 “闽粤行营南下后,先驻福宁,然后下澎湖,在那里重新修建城堡、港口等,再进军台湾,击败荷兰人,收复大员。” 第357章 郑氏 “驻福宁,攻大员?” 朱成功有些意外,本以为这行营是要直接进驻福州的,不料却是驻福宁。福宁在福州北面,是福建浙江沿海交界之处。 行营选在这里驻扎,明显大有深意。 毕竟福建最紧要当是首府福州,其次贸易最兴盛之地是郑家大本营的厦门一带。 驻福宁大有几分防郑家北上之意,可攻大员又是何意? “陛下,大员的荷兰人苦心经营数十年,在那里修建的城堡、棱堡等防御工事十分坚固,而且他们的风帆战舰既高大炮还多,新建的行营八千人去攻打,未必能打的下来。” “这个朕也心里有数,打台湾只是御营带头,还会有闽粤督师何腾蛟、提督张名扬以及福建巡抚张肯堂,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丁魁楚,甚至是广西巡抚瞿式耜他们的标营、狼兵等,再加上你父亲福建总督郑芝龙和你叔父福建提督郑鸿逵的兵,兵力是很充沛的。” “朕早跟你父亲说过,打下福建,到时朕封他国公,如黔国公沐家镇云南例,世封永镇。 本来打福建得要由你父亲挂帅,不过朕对你父亲另有重要,要召他北上,入阁拜相,加封内阁大学士,并担任朕的御营总督。朕如今日理万机,再分身总督御营,也确实分身乏术,希望由你父亲来替我总督御营。” “朕也知道你父亲对海上贸易这块也非常了解,所以北上后,还将负责海贸、海关等。” 说着,朱以海拿出一道圣旨来。 “晋封南安侯郑芝龙为平国公,加少保兼太子太保,授东阁大学士,总督御营,世袭罔替,永镇台湾。” “晋郑鸿逵为定西侯,加福建总督。” “晋郑芝豹为澄济伯,加福建提督。” ······· 郑芝龙入阁,总督御营,虽然按例他新入阁,阁名是最后的东阁大学士,但这不过是按顺序升迁,重要的是总督御营,当然,他的宫保衔加的也很高,这些都表明皇帝的重用。 而朱以海召郑芝龙入阁,仍让他的两个兄弟接任总督、提督之职,还晋级爵位,也还是表明不是明升暗降抢地盘,福建仍还是郑家管。 但是这个时候朱成功带八千御营回去,说是协助打台湾,可他岂看不出这是一着伏棋呢。 父亲入京,他南下。 “成功啊,你可是有什么顾虑?” 朱成功无法回答,总不能说皇帝义父你这是不是想抢我亲爹的地盘吧? “台湾虽是个岛,但据朕了解,其地不比福建小,甚至地利更比福建肥沃,从北方、中原接收的难民,可以安置到那边去垦荒种地,使之成为一个鱼粮之乡,成为东南粮仓。” 除此外,朱以海这个时候让朱成功南下去打台湾,也是要开始夺回福建的控制权,调走郑芝龙,安插御营过去,然后借打台湾为理由,就可以让三省督师何腾蛟、广东总督丁魁楚、广西巡抚等都带兵进福建,到时福建就是攻打台湾的前沿基地。 只要兵进去了,请神容易送神难,郑家想再完全把持福建就难了。 而等三省明军攻下大员,赶走荷兰人,还能改变现在海上贸易的现在局面和利益分配,不管是郑氏还是荷兰人,都得接受海上贸易的新规则,而这个新规则,是由朱以海来制订的。 三省军队过去了,御营来了,那么福建的市舶司、海关、海贸等都会发生很大的改变。 只要郑氏配合,朱以海暂时也会给郑氏留有余地的,但局势肯定得有所改变的。 朱成功明显也是懂得其中利害。 御营南下只是个开端,收复台湾也不过是个借口,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目的还是福建郑氏。 御营中军四万八战兵,抽调走一万二,还有三万六,对朱以海来说,实力依然不弱。 他这个时候分兵去湖广、福建,也是考虑长远。 郑家财力雄厚,垄断海贸,这事严重影响着他的开放贸易的计划,也影响着朝廷的财政收入,更别说郑家把持着福建,不想让朝廷插手的行为,更是严重威胁着朝廷权威。 凭着现在连胜之威,正好派御营南下,就是要逼郑氏表态。 郑氏这种人,古往今来太多。 明末动荡,海贼出身的他凭实力打下一方自己势力,趁着中原大乱,无暇顾及福建,更是继续抢占地方实权。 不说他这种贼出身的人,就是正经官军将领们,在这乱世,又有哪个不是如此呢。 只得说他们虽碰上乱世,但谁让横空出世了一个朱以海呢。 朱以海并不愿意再给他们机会。 如弘光或是后来的隆武啊永历等这些皇帝,他们一心偏安,面对着这些实力强大的军阀们,往往都只会妥协,是没有半点勇气跟他们硬刚的。 可朱以海不同,他知道这些人的危害之大,同时他现在手里头仍有不错的实力,或者说那些军头都还没怎么成气候,时间太短,实力也不稳。 朱以海现在压下来,他们并没有胆子敢公然抗拒朝廷。 “胜利啊,你父亲一辈子英雄,确实了得,但也毕竟老了。这一生,能够入阁封公,也足够了。他打下的这偌大家业,将来也还是要由你来继承的。 你父亲走到这一步也不容易,前方歧路多,可是万万不能走错路的,我也知道福建郑氏家大人多,所以这次特意让你南下,也好一起有个照应帮衬。” 言外之语,郑家也是趁着乱势才发家的,现在见好就收,别有什么不该要的想法,到时落的晚节不保甚至家破人亡可就后悔不及了。 郑芝龙的平国公爵位,他的世封永镇台湾的特权,这些将来都会传给朱胜利,但前提是郑家能够一直忠于朝廷,不会出乱子,否则现在朱以海能赏赐他们这些,也一样能再剥夺收回。 朱胜利得想办法盯好郑家,这也是守好他的前程。 朱成功让朱胜利带八千御营南下,要在福建生根,郑芝龙要么乖乖北上当他的大学士、御营总督,做他的平国公,要么就干脆起兵拒绝御营入境。 但他要是有这胆子敢公然起兵造反,那他背后还有个三省督师何腾蛟和两广总督丁魁楚在,更别说浙江还有朝廷京营、浙镇兵。 郑芝龙若反,可能就得面临着四面围攻,毕竟现在朱以海刚打的鞑子节节败退,正是强势的时候。 但朱以海料定郑芝龙不敢,他不过是个海商出身,后来做海贼,再受招安,他始终缺乏几分真正的气魄。 所以后来他在清军招降的时候,也清楚这不过是鞑子的权宜之计,但英雄迟暮的他还是没有勇气敢率兵抗拒。 从这方面来讲,郑芝龙比吴三桂差远了。 虽然吴三桂当年在山海关投降清军,但也说明吴三桂的眼光很准,在李自成和清军之间看的出谁强谁弱。 后来他临死之际了,还要造反,也是知晓无路可退了,哪怕知道胜算不大了,但就是不肯认输,这股子劲,比郑芝龙不知道强多少倍。 郑芝龙年轻时是个英雄好汉,但现在老了。 朱成功还很年轻,也是个有抱负的,好在这人早些年读儒家圣贤书倒也没白读,脑子里有不少忠君报国的思想,所以朱以海很看中他。 让朱成功为行营提督,带兵南下,也算是给郑芝龙的一个交待。 郑家的未来还是有保障的,不用担心。 郑芝龙是郑家的旗帜,他的态度最关键。 只要郑芝龙妥协了,那么郑家其它人已经不用担忧了,不管郑鸿逵也好,郑芝豹也好,或是郑彩郑联兄弟等,他们就算想反,但没有郑芝龙那样的威望和能力,无法继续让郑家铁板一块。 而一个分裂的郑家,将不再是朝廷的对手。 朱成功心中长叹一声,有几分感慨复杂,父亲一辈子心血,终究还是抵不过皇帝一道旨意了。 不过父亲能从一个海贼,最后得到这世袭国公之封,也算不枉此生英雄一世了。 朱成功跪下拜谢皇恩。 两人退下。 “陛下就不怕朱胜利去了湖广后,到时这八千御营失控?就不怕朱胜利到时跟李赤心一条心?” “朱成功毕竟是郑家人,带八千人去福建,就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派朱胜利提督湖广行营,他和李赤心的关系既有好的一面,也确实有不好的一面,万一他们爷俩联手,坑了皇帝这八千兵,那可亏的不是一点半点。 朱成功那边更是如此。 “放心吧,朕看人向来很准!他们忠于朕,忠于朝廷。” “万一呢?” “真要万一也没什么关系,左不过折了几千人马,却能早早发现两个隐患,也不亏啊。” 朱以海的四大集团军外,现在又新分出两个行营,如果都顺利,那就西起重庆三峡,南到厦门台湾,尽在天子掌握。 为此冒些险,当然也是值得的。 不过朱以海也不是真的就没半点后手,毕竟就算这一万六千多人马,其中不少新扩充之兵,但老兵不少,武器装备等可也都是十分宝贵的,怎么能随便就抛出去? “诸卿一起来好好商议一下两个行营的将官、监军等名单,定要选些合适之人。” 第358章 蓟国公 腊八。 江南五省经略严我公大早就派城中民壮给明军送腊八粥,南京城里现在已经开始限量供应粮食,但严我公仍然勒紧裤腰带咬紧牙关给城外的明军送腊八粥送粮,一车车的粮食往外搬,生怕明军过不好这腊八节。 “陛下,马上就要过年了,臣已经派人打扫清理好了皇城宫城,陛下可在皇宫过年。” 朱以海跟严我公一起在钟山孝陵皇墙下喝着腊八粥。 “朕要是进南京皇宫,那你们也没法再呆在南京城了。这各地清军,只怕也不会拼命来救。” 朱以海并不急着要入南京,也不想进南京皇宫。 “臣已经想好了万全对策,我假装凑不齐赎城银,陛下发怒攻城,臣也正好把南京城中一些还不听话的军将士兵等派过去守,到时御营将他们击败夺取皇城宫城,臣再带兵拼死守住皇宫西面的秦淮河一线,这样南起通济门北到太平门的这秦淮河、玄武湖一线为界,陛下可安心入驻皇宫,臣则退守内城。” 严我公提议,到时还可以趁机开一波城,放一些南京百姓出城去,免的被困饿城中。当然,那些个通敌叛国的他没打算放走,这些是肥羊,打算好好的敲打他们,不把他们的那点家当彻底的折腾干净,严我公可没打算放过。 “现在南京城中兵马,你掌握的如何了?”朱以海问。 “陈锦、辰泰、张大猷、巴山诸将死后,马国柱、土国宝、刘应宾等又四出去搬救兵去了,臣独守江宁,又找机会把知府林天擎送到陛下这边为俘了,剩下的一些总督标营、巡抚标营等军官不肯服从的,上次也皆被臣寻机夺了兵权,最后逼他们哗变,然后趁机讨平拿下。 现在整个江宁城中,战兵九千,中上层军官基本上皆是自己人,底下的军官、士兵也多肯用命听令。 臣又编了一百个营的五万民壮协防,但那些人没甲少械,也就是充个样子。” 听到这个结果,朱以海很满意。 这等于是现在他还没入南京,但南京已经暗里变了色,基本上都是自己人控制着了。 严我公和他手下的那几位总兵副将们,大把撒银子,不断的整编,正把南京的这些兵,迅速的变成了他们的私人军队。 正因此,严我公才会说出请皇帝入驻皇宫的提议。 现在明军镇江大捷、包围南京的消息已经开始风速传往各地,朱以海在孝陵登基即位的消息紧随其后。 在这个寒冬腊月,这些消息可以说震的长江两岸无数人都无法淡定。 严我公打算在趁机放掉一些城中百姓出去前,先把一些工匠等送到明军营中,明义上是折银抵赎城银,实际当然是利用江宁城中清廷官府掌握的这些信息,更好的把这些人才送到皇帝手里。 “严我公听旨!”朱以海朗声道。 严我公赶紧起身,然后跪接圣旨。 “朕加封你为蓟国公,许子孙世袭永替!” 严我公都为这个封赏愣住。 “陛下,臣一介举人,不过有些许微功,岂敢当此封赏,臣不敢受。” “严卿啊,你是朕封的第二位国公,头一位是平国公郑芝龙,但在朕眼里,你之功劳远胜郑芝龙多矣,你如今还在敌营潜伏,这道旨意也只能秘而不宣了。待他日收复燕京,朕定要为卿隆重宣封!” 一个严我公,胜过十万虎贲。 如此大功,朱以海绝不吝惜一个世袭国公之封。 ······· 腊九。 江宁城中。 经略严我公现在基本上完全掌握了江宁军政大权,几个还一心事清的道台、参将、游击等文武官员,也基本上都被严我公找理由给或杀或砍,理由要么是通明,要么是怯战,要么是贪污,反正现在都严我公说了算,想杀他们十分轻松。 “昨日本经略让送一批粮去安抚下明军,结果居然有人胆敢在这些粮里动手脚,在那些粮里掺入陈粮旧米,甚至给我掺泥掺沙,真是胆大包天。现在明王震怒,要么我赔他一百万两银子。” “这个事,你们说怎么办?” 严经略杀气腾腾的扫过一众参会文武官吏们。 十几个人在那瑟瑟发抖。 有人忍不住道,“那明王不过是找借口罢了,况且现在两国交兵,围城作战,岂有以城中之不多之粮,却送给明军过腊八之理?” “下官认为,以后一两银子一粒米也不能再送给明军了,那是资敌!” 严我公扫了他一眼,“赵同知,这次腊八粮就是交与你负责的,结果现在出了这事,你脱不了干系。” 马上有一员经标将领上前,拿出一堆确切证据,指证赵同知如何贪污克扣粮食,甚至把贪来的粮食拿到黑市高价售卖之事。 参与者多达数百人。 不仅许多江宁官吏参与其中,还有许多城中大户、粮商等也卷入其中。 “赵同知,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赵同知瑟瑟发抖,知道自己无法在这个严铁面手下存活,干脆豁了出去,指着严我公大骂,“姓严的你不过一落第举人,无才无德,靠溜须拍马才做到高位,可你身为五省经略,却毫无本事,除了把江南搅的更乱更烂,你可有半分拯救时局? 江南如今的局面,你责任最大!” “我责任大不在,有没有本事,不是你说的算的。”严我公冷笑,“但是你现在敢在我治下贪污克扣,动摇军心,却是百死莫恕,拉出去,砍了。” “还有那些狼狈为奸敢发国难财战争财的家伙,全都拉出去砍了,抄没家产充公!” 等那十几个官员被拖走后,厅中气氛更加凝重。 “还是说正事吧,如今援兵一时还难以赶来,我们仍然需要稳住明王,以拖延时间。” “给银子吧。”有人道。 有人则认为这是无底洞,而且鲁王毫无信用,之前陈洪范、钱谦益两个使者已经送了二百万两银子和十万两黄金。 之后他们又送了两百五十万两银子了。 赎城银还差八百万两。 现在又罚一百万两。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况且这前面的几百万两银子,都已经是从江宁城中刮了几遍地皮的结果了。 “真没法弄出银子来了。” “城中粮食也不够了。” “现在城中已经有人开始打乞丐的主意了,衙门接到许多起报告,乞丐失踪了许多,听说都已经被掳去做成米肉了······” 严我公看着这些人,“那你们的意思是不给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经略大人!” “呵呵。” 严我公摆手,宣布散会。 第359章 两公七侯九伯 “十万两?” 徐允爵失声尖叫起来,就如同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管家吓的跳了起来,颤抖的告诉这位原大明魏国公爷,“严经略的标兵已经闯进府里来了,这次来了一个营,还带了几营城防兵。” 城防兵就是民壮,但经标可是严我公的亲信。 “我哪里给他再凑十万两银子出来,你告诉经标的营官,他觉得这府里还有什么值钱的,尽管搬去好了!”徐允爵愤怒的喊道。 随着清军现在越来越困顿,原开城投降的那些南京勋贵们也就越发的躁动起来。他们已经受够了清军没完没了的逼捐或是借款。 徐允爵都已经前后被迫掏了五十万两银子出来了,其中还有一些是拿一些玉石珠宝之类的折抵的。 现在一开口又要借十万两。 管家小声劝说着,“老爷,昨天赵同知才刚被经略砍了脑袋还抄了家,一同被砍脑袋抄家的还有一百多个呢,这严经略现在都跟发了疯一样了,可千万拧不得啊。” 徐允爵无奈的坐下,“那我怎么办?这没完没了谁受的了,何况,这狗鞑子如今看来也未必能在江南站稳脚了。” “那老爷意思?” “船漏水要沉的时候,不能只想着如何补漏堵缺,得想办法换一条不漏的船才最安全。” ······ 严我公派出标营满城找大户借钱,结果最后只凑到了二十万两银子,严我公冷笑几声,把银子一分为二,一半分赏给自己标营九千将士,一半送去孝陵给朱家天子。 然后,当天晚上明军就突然对正阳门、朝阳门、通济门、太平门、聚宝门等多道城门发起袭击。 明军攻势迅猛。 向城上发射火箭等,又爆破水门。 严我公急调兵马分头防守,结果明军又在西面的仪凤门等多处展开进攻,清军顾此失彼,应接不暇。 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处处喊杀之声。 暗夜里,原徐国公府里,徐允爵听闻消息,也是立即召集了族中子弟以及家丁随从等。 “情况打听的如何?” “王师攻势甚猛,全面攻城,好像内十三城门都遭受到了攻击。” 徐允爵拍着大腿,“我就说陛下又怎么会真贪图那点赎城银而不攻南京城,之前不过是故意麻痹这些狗鞑子伪贼们,打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大哥,咱们怎么办?” “要不再等等?” 徐家族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很亢奋,可又有些畏缩。 徐允爵红光满面,“我觉得这次南京城必破,咱们之前献过城有过,这次怎么也得将功赎罪才行。” “把所有人都叫起来,拼了。” 徐允爵眼见外面打的不可开交,于是带着族人家丁奴才等也抄了各式武器等杀了出去,一路喊打喊杀,又派人去紧急联络汤国祚、赵之龙等诸多旧勋。 各家也都差不多心思,听着外面喊杀声,都觉得这回明军肯定能攻进来了,这个时候自然得赶紧反正表现,要不然等明军进城来,岂不得被清算。 江宁府衙中,严我公也挎了把刀。 一个个亲兵进进出出。 无数消息汇总而来。 他和最心腹的几员大将坐在那里。 “一切按计划发展,进展十分顺利。” “我们的人马已经调到西城防守,现在东面诸门的都是城防兵为主,负责指挥的也都是那些还不是自己人的。” ······· “经略,通济水门被破,明军已入城。” “报,通济门失守。” “太平门失守。” “朝阳门失守。” “正阳门失守。” “报,明军已经攻破洪武门,进入皇城了。” ······· 天明。 喊杀声已经渐停歇。 昨夜明军对南京十三座外城和几座水门同时发起空袭,最后成功的从东面攻入,并一举夺取了皇城、宫城,甚至一度差点要拿下全城。 最后严经略披甲执锐,带领标营中军,亲自赶到秦淮河防守反击,最后硬是凭着在秦淮河畔推倒烧掉无数临河房屋,烧出一条火龙才堵住明军攻势,并最终沿河建立起一道防线,稳住了阵脚。 明军接着几次不甘发起冲击,都最终没能成功,最后只得收兵。 虽然守住了外城,但丢失了宫城皇城,又失了几座城门,仍对清军来说是巨大失败。 更何况,昨夜还有人趁机做乱,试图攻击城中清军响应明军。 “把那些该死的家伙全都带上来!” 随着严我公一声怒喝,经标士兵拖着一群人上来,这些人被打的鼻青脸肿甚至有的满脸是血,有的披头散发。 他们有的惨叫求饶,有的怒骂不止。 严我公走上前,看着这群失败者。 “魏国公徐允爵, 保国公张国弼, 隆平侯张拱日, 临淮侯李祖述, 怀宁侯孙维城, 灵璧侯汤国祚, 安远侯柳祚昌, 永昌侯徐宏爵, 定远侯邓文囿, 项城伯常应俊, 大兴伯邹存义, 宁晋伯刘允极, 南和伯方一元, 东宁伯焦梦熊, 安城伯张国才, 洛中伯黄九鼎, 忻城伯赵之龙, 成安伯郭祚永······ 两公七侯九伯。 严我公一个个确认身份,验明正身。 “你们这群人当初开南京城迎接豫王入城,现在造反叛乱要迎明军的又是你们,你们说,反复横跳为哪般?” “你们就没有半点立场吗?” “没有半点礼仪廉耻吗?” 赵之龙脸色灰败,他怎么也没想到,昨夜明军大举攻城,结果居然没能拿下江宁城。 汤国祚则大骂威胁严我公,“我乃大明天子亲家翁,又是开国功勋之后,堂堂大明灵璧侯,你们已经死到临头了,还敢如此待我等勋贵,严我公,你若是识相一点,就赶紧放开我们,到时我还可以给你在陛下面前求人情,饶你一条狗命。” 严我公看着这群人。 曾经最高高在上,与国休戚的大明公侯勋贵啊。 国亡之时,却是最没忠义的一群人。 开南京城,恭迎清军入城。 大明缺银子的时候,这些人一毛不拔,结果他在江宁这段时间,却从这些人手里弄出来几百万两银子。 这还只是他们一部份身家而已。 现在还试图想反水来洗白自己,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拖出去,全砍了!” “将他们的家人全都关入牢房,家产通通籍没充公。” “你敢!” “姓严的,你不得好死!” ······· 严我公只是冷笑着回应,对于这群人的最终处置,其实他是亲自向皇帝陛下请示过的,朱以海对这群所谓勋贵不屑一顾,认为这群人绝不无辜更不可怜,所以没必要留着。 留着也是祸害,倒不如干脆借严我公的身份清洗了,一来震慑那些立场不坚定的投降派,二来也是抄没巨款助军。 留下他们的家人暂且下狱,都已经是朱以海看着他们祖上的功勋,而特旨宽赦了。 有些事情朱以海不好直接出面做,但是现在严我公的身份却是十分方便且百无禁忌的。 第360章 乾清宫 南京皇宫占据全城约五分之一,在城西端。 昨夜的金戈铁马战鼓号角声还未远去,清晨寒风中,御营千牛镇却已经护卫皇帝开始入城。 皇帝由正阳门进入,走长安大街,直往宫城南门洪武门。 朱以海今天一身天子戎服,金甲红袍饰金龙,威武无比。 走在最前面的是从旗手镇独立出来的三军仪仗卫队,然后是千牛卫幼军学兵卫队,再然后是千牛侍卫等。 一个个特意把盔甲擦的锃亮,军官们的牛皮靴子也都格外光亮。 雄纠纠气昂昂。 朱以海骑着匹白马。 本来内阁提议是乘坐天子御辇,更有气势,但朱以海还是习惯骑马。 今天入城的仪仗其实已经是他再三要求下简了又简的,否则内阁巴不得搞个盛大无比的入城仪式。 对他们来说,南京光复,这是无与伦比的重要时刻。 但朱以海却觉得这不过是漫漫长征路上的一小步而已,大战恶战还在后头,现在高兴还过早。 正阳门、长安街,洪武门。 洪武门是全宫城的正南门,再进即是御道街。 朱以海勒马停在洪武门前打量许久。 南京,南京。 他终于还是来了,终于要入主这南京皇宫了。 外五孔桥、承天门、端门。 一路来到午门。 午门之内便是宫城了,内五孔桥,然后是奉天殿、华盖愉、谨身殿、乾清宫、省身殿、坤宁宫等,出宫城为北安门,再北即为玄武门。 午门缓缓打开,迎接新的主人。 昨夜的战斗,只在城门处,皇城宫城并没受什么涉及。 入城后,明军也第一时间控制了皇城宫城,予以保护。 现在宫里已经有早一步进来的随驾御前内侍、侍卫等了,他们搜检过了整座宫城,并清空了里面原来留守的人,保证宫中的安全与整洁。 “恭迎皇帝陛下回宫!” 御马监太监刘朝站在门口恭迎。 朱以海点头,下马。 率领官将一路入宫,每座宫殿都看了看,最后在乾清宫坐着议了会事,诸将把昨夜的战果报上来。 昨夜战斗很轻松,伤亡不过百。 刘朝则向朱以海禀报打扫皇宫的情况,从上任主人朱由崧离开出逃,到如今不过半年时间,清军来了以后,虽然把宫里值钱的东西大都搬走了,但宫殿等基本上也还算维护较好。 现在宫中完全是可以拎包入住的,就是缺少了些奢侈品。 而朱以海对享受这些毫不在意,甚至他现在都不能确定南京城到底能不能在下一波会战中守的住。 坐在乾清殿中,能感受着这座宫殿的雄传,感受到大明曾经的威武强大,但现在缺少的装饰,也让这大殿显的有几分凄凉之感,让人不免感叹大明的颓败。 “陛下,臣以为如今既然都已经进了南京城了,不如干脆就把京城一起拿下算了,将士们半天功夫就能把那清军的秦淮河防线突破了。没有了高大的城墙防守,就靠那条河,靠那用烂砖破木堆起来的防线,根本拦不住我们。” 御营中军神策镇总兵金攻玉激动建言,其实昨天晚上的若不是皇帝御旨,不让攻过秦淮河,他们昨夜就一起把事办了,直接收复整个南京城。 “不急。” “钓鱼就得有耐心,还得下饵,如果鱼饵没了,那又如何引大鱼上钩呢?” 朱以海跟大臣们聊了会,然后便起身离开乾清宫,出午门,前往太庙祭祀大明的历代皇帝。 站在太庙中,向历代大明皇帝祭祀拜礼后。 大学士徐石麒提出当追尊皇帝父亲鲁肃王为帝,朱以海对此自然是支持的,让大臣们议论,推尊为鲁肃帝,并追谥体天隆运英睿钦文显武大德弘功至仁纯孝元皇帝。 上庙号世祖。 世祖元皇帝,这个庙号谥号都很有深意,庙号世祖,这祖字可不是一般能用的,祖有宗而宗有德,而且按一般宗祧之法,太庙里供奉的皇帝神位是有数量的,有的供五代有的供七代,如果有皇帝去世,神像供入,就要移走一个,而祖是万世不祧的,就是庙号为祖的不用移,可以享受万世供拜,其它的宗就得按顺序迁走关系最疏远的一个。 当然,世祖或世宗还有一个意思,暗喻世系传承转移,支系入继大统。 大明的皇帝由太祖传给嫡长子朱标这支,朱标早逝,传给朱标嫡长,后来太祖嫡四子朱棣武力夺位,之后传承二百余年至今。 而现在朱以海却是太祖第十子朱檀之后。 世祖和世宗都有支系入继大统之意,但大臣们却议用世祖,明显也是想拔高一些,如今的朱以海入继大统,已经跟嘉靖那时不一样了,现在的大明可以说是要再造中兴的。 如果成功了,那将来朱以海就会跟东汉世祖光武帝刘秀一样,等于再造了一个王朝。 追朱以海的父亲鲁肃王为世祖,当然也是合适的。 大臣们对这些十分看重,之前给朱以海父亲的追谥,那么一长串的字,每一个字他们都要争许久。 不过朱以海并不愿意花费太多时间在这些东西上。 见多数大臣都赞成世祖元皇帝,他便也就直接同意了。 假如他成功了,大明将浴火重生,祖也好宗也好,都无可争议,如果他失败了,那他父亲追尊的帝号自然也会被取消。 在皇帝转了一圈后,朱以海最后还是又离开了。 皇宫里冷冷清清,既缺少许多器物,也没几个宫人宦官,朱以海也没带家眷随军,所以干脆还是出宫。 他把自己的御营从钟山孝陵搬到了正阳门外,这里地方宽敞,更方便驻军扎营,训练演武等等。 “报!” “鞑子江南经略严我公在聚宝门上挂出了许多颗首级······” “禀报陛下,已经查明,那些首级都曾是朝廷勋贵,有魏国公徐允爵、灵璧侯汤国祚、忻城伯赵之龙等二公七侯九伯······” 听到这个消息,朱以海沉默了一会。 “这些人迷途知返,可惜为鞑子所害,把这些都一起记到鞑子头上,将来一起清算!” 说完,挥了挥手,结束了议事,也不再讨论这事,更没有给这些曾经打开南京迎降鞑子如今又试图反正的投降者们什么平反、追赠之类的。 死了,也就一笔勾销了。 第361章 四打苏州 大明绍天元年,清顺治二年。 腊月二十五。 江南重镇,苏州。 明旗出现在苏州城下,领兵大将乃是苏浙提督、靖南侯王相,所统兵马为御营右厢为主力,王猛的勇卫镇,张鹏翼的羽林镇,还有卢象观的忠肃镇,加上周鹤芝的苏浙水师镇远镇,以此御营水陆四镇为主力。 另还有苏浙两省四镇省营等,也有部队赶来,加上总督、巡抚、漕督、分巡的标营,一面面旗帜飘飘。 江苏城里迅速戒严。 暂代江宁巡抚兼操江提督的土国宝站在城头上看着那无数招展的旗帜,不由的抚垛感叹,“这鲁王真是撒豆成兵啊。” 曹虎提醒他,“那位如今已经正位大统,登临天位,是大明皇帝了。” 土国宝听着牙疼,他现在越发认定严经略就是暗中通明了,要不然江宁城中八千战兵,还有不少炮,咬牙坚守,怎么也能坚守一阵子的。 可实际上现在的江宁不提也罢。 他土国宝自从江宁回来后,听到的全是些坏消息,本来当初他还打算从江宁城把两千抚标带回来,结果严我公说江宁需要兵防守,他带着兵也很难迅速的返回苏州,硬生生的把江宁抚标留下了。 但现在听到的一些零星消息,却是江宁抚标和江南总督督标在江宁的军官们大都不是哗变就是暗里通明,经历了几场兵乱后,最后又在腊八夜明军的突袭进攻中死的差不多了。 听到这消息,土国宝心痛不已。 好在当初张大猷只带了两千抚标去江宁,苏州还留了三千。 回来后,他也是扫地为兵,到处强拉壮丁,勉强又组建起了一支五千人的抚标部队,甚至还拼凑出了一支五千人的水营。 当然,其实就是些运河漕工、船工们。 所拥有的也都是些强征上来的漕船渔船等,而现在从镇江一路到杭州的运河都结了厚厚的冰,连太湖都冰冻三尺可冰上跑马,他这所谓水营也就更没用了。 苏州城除了土国宝拼凑的这一万水陆人马外,还有一同回来的康喀喇的一千八满州披甲。 康喀喇带着他一千八满兵,在苏州城里划了一片地区,建了一个城中在,做为满城。 看着明军大举杀到。 康喀喇明显有些慌,但还是带着一些满将赶到,面对着那无数的旗帜,当众发表了一番明贼不过虚张声势,而我大清松江杭州之满州精锐即将赶到,明贼必败。 又是誓死守卫苏州。 又是杀明贼一人赏银二十两的重赏,还喊出敢通明者杀无赦等口号。 满州兵成了苏州守卫的督战队。 抚标顶在最前线。 不过在那勉强修复的苏州城墙之外,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王师御营抵达,虽然旗号飘飘,但实际上先来的只是勇卫镇这支前锋,其它几镇还在后面,运河结冰确实影响了行军,尤其是许多物资运送。 可苏州附近的百姓却都赶来迎接,不仅是普通民众,地方上的士绅大族,现在基本上都已经站到明军这边了。 土国宝守苏松以来,搜刮百姓的手段层出不穷,百姓苦不堪言,剃发令之下更是惹的天怒人怨,而土国宝三丢苏州城,李成栋、吴胜兆等先后反正,更令苏松之地彻底糜烂。今年秋粮刚收,结果清军就开始下乡抢粮。 百姓们辛苦在这乱世里种地,结果刚收获就被抢走,谁不怒。 那些大族士绅们有些原本以为恭迎新朝就能继续过安稳日子,谁知道土国宝可是一点不客气,今天征粮明天收税,后天加派,再后天又摊派,摊完再摊,税上加耗,最后还要借款借粮。 本是富裕之地的苏松,原本丝织发达,手工兴盛,可现在外面的粮运不进来,本地的商货没法流通,不仅那些手工业主们维持不下去,小手工业者更是食不果腹。 盐、粮价格都是节节高升,百姓饥一顿饱一顿。 苏州城丢了三次,士绅百姓们也被反复劫掠着。 到如今,所有人都明白,这鞑子比明朝的官狠多了。 继续下去,早晚要被折腾的家破人亡。 眼看着如今明军中兴恢复,实力渐强,大家也都盼着明军能够彻底的扫除这些鞑子,拔乱反正,重现光明。 牵羊担酒,士绅地主们带头迎接王师。 王闯子看到这一幕幕,越发命令自己的老兄弟王猛把勇卫镇把精气神都打起来,有甲的士兵排到前面,还把全镇的战马集中起来,搞了几个骑兵编队列阵而行。 炮标还把大炮上绑上大红绸花,架在马车上,用马骡挽着列队前进。 王师的威武越发的令来欢迎的士绅百姓们振奋,纷纷欢呼呐喊。 而勇士镇的士兵们也大受鼓舞,一个个胸脯挺的更高,头抬的更高,脸上的表情也越发自豪了。 有人高呼万岁! “抚院,这明军气势极壮,咱们只怕守不住啊,” 苏州城被攻陷过三次,每次明军撤离前都组织人手拆城毁墙填壕,明面上他土国宝连续三次用命夺回苏州,可实际情况他自己知道,都是掏了银子才赎回了城,明军都是收足了银子,然后拆的差不多了才走的。 明军拆一次他修一次,拆一次修一次。 苏州城在半年内被三拆三修,可毕竟都是仓促修补,许多地方都还修的很简单,真要强攻,那都是薄弱之处。 土国宝望着城下明军那气势,也是陷入沉思。 明军的军容齐整,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无数甲衣。 有甲和无甲是一支军队精锐不精锐的关键标志,其实清军如今的军服大体还是沿袭自明朝边军,就连现在清军所谓八旗,也不过是以前明军的一种区分方式罢了。 明军以旗帜来区分军队,按方位划分出东南西北中等,而各个方向又以不同颜色标示,比如北方一般用黑色等,具体下来,就是一整套很严密的东西。 士兵们的军服往往也会根据此有不同颜色,甚至还有主配色来增加种类标识等等。 所以过去在辽东,明军和清军的军服、铠甲大体上是差不多的,较明显的区别就是鞑子是剃发拖辫。 现在朱以海的御营缴获了许多清军的衣甲,基本上也都是直接拿来使用的,也就是在外面加上一件罩衣马甲。 “那些是斩马大刀吧?” “嗯,据说之前在徐州,九王的兵就是用此斩马大刀歼灭了智顺王尚可喜的几千骑兵的。” 城外炫耀的明军中,有不少披甲战士手执大刀,正是这种斩马刀。 此刀又名砍刀,刀似弯月,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有点像青龙偃月刀,此刀横断马脚如秋风扫落叶,劈砍起来极为顺手和快捷,比起青龙偃月刀来,这种斩马刀的刀刃部份很长。 整刀超过两米长,刀刃就有近一米三。 明军的这些斩马大刀,最初是朱成功的家丁部队中装备的,他有支精锐家丁,是从福建带来的,装备三十多斤的重甲,再配上一套皮甲,然后执斩马刀,号铁人军。 能够硬扛骑兵冲击。 朱以海见识过后,对这铁人军和斩马刀都很赞叹,于是令后方军工厂采购闽铁大量打造斩马刀,用以装备各镇,组成一支重步兵,以对抗清军骑兵。 毕竟明军缺少骑兵,也缺少马,面对骑兵的冲击时,如果挡不住是很危险的。 比起单纯用长矛或大盾挡,这斩马刀上可砍人,下可斩马腿,对付骑兵是可攻可守。 勇卫镇号称御营第一镇,既有其老资历,也是有其战功做依撑,现在他们的装备也是不错的,全军五千战兵,一千八辅兵,除了两协四标八个战兵营,还有一个总兵直属标,下辖一个骑兵营一个炮营。 勇士标兵骑兵营当然远不如金吾镇骑兵,他们装备的主要是骡子,也有一部份马,虽然不如鞑子骑兵精锐,可毕竟也是有四脚驮运,可快速机动的。 八营步兵里,每营五百战兵,都有一百个披甲战兵,还有一百名火枪手,披甲率达到了两成,这还没算那个五百人的骑兵营,更是一支完全披甲,且骑骡马快速机动的披甲步兵。 就算是那些还没有绵甲、布面甲等铁甲的明军,他们也都换装了统一的戎服,且基本上做到人手一顶铁盔。 长矛、刀剑、弓箭、盾牌这些也都搭配的较完整。 站在城上的土国宝看着这支明军,再瞧瞧自己身后的守城清军,不由的暗生感慨,他堂堂江宁巡抚兼提督操江,手下的标兵,因为屡屡战败损失,如今披甲率已不及一成。 至于新招募的几千抚标和水营,就更别提了,连衣服都还是五花八门的百姓装束,大多人都只有一标长矛,甚至是根削尖的木枪。 而明军御营,哪怕是勇卫镇的辅兵们,都是统一的蓝布军服,甚至都还有刀、枪、弓箭等武器配备。 王猛带着勇卫镇在苏州城下搞了个会操表演,既给来迎接的士绅百姓们看,也给城上的清军看。 百姓们看的热血沸腾,对这支强大的御营喜爱不已,甚至许多百姓早听闻皇帝一直为御营士兵娶媳妇,于是直接把家中合适的姑娘带来,直接往队伍里推。 曾经的明军在大明士绅百姓眼里,那是很下贱卑贱的,甚至如乞儿般,要么就是强盗**,是看到就嫌,能离多远就离多远,而现在这些御营明军,给他们的印象却是威武而又让人羡慕的。 城外军民一家亲,甚至开始拉郎配。 而苏州城上,土国宝却是觉得牙疼的很。 “报,军门大人,又有一支明军开过来了,打的是御营羽林镇的旗号,统兵将领好像是张鹏翼!” “嘶!” 土国宝感觉牙更疼了,张鹏翼他是知道的,他兄弟几个非常能打,而羽林更是明皇的御卫亲军啊。 苏州这是要第四次失守了? 他该怎么办? 第362章 姑苏城外 江苏城外。 一支支明军汇聚而来。 江苏总督兼巡抚沈犹龙、漕运总督兼盐运使吴易、江苏布政使陈子龙、苏松分巡道顾炎武等各领标营或团练来到。 结冰的运河岸边,犹如热闹的庙会集市。 甚至还成了一个火热的婚恋市场,无数百姓带着家中十几岁的姑娘前来,靖南侯、苏浙提督王相已经向百姓宣示,要为士兵们娶亲。 皇帝愿意为士兵们出十两银为娉礼,因为眼下情况,现在又增加一石粮为娉礼。这个条件,非常吸引江南百姓。 若是放在一两年前,这样的条件江南的百姓会不屑一顾,江南富甲天下,十两银子够干什么? 就算一般地主家娶个亲,可能都得花费上百两银子,普通人家也远不止十两。 娶妻嫁女,都成为江南百姓的一个极大负担,娶的要付很高的娉礼,要盖房子打家具办婚礼等,而嫁女儿也要置办很厚一笔嫁妆,少了还嫁不出去。 可时移事易,如今情况不大如从前,兵荒马乱,富裕的江南水乡也成了战场,江南糜烂,百姓也面临饥荒。 这个时候十两银子和一石粮,那可是不得了。 更别说,眼下这形势乱的,若是女儿能嫁御营士兵,那以后岂不也有了个保障。 君不见好多地主士绅老爷们,也都把自家妾侍生的女儿也送来了,以往就算是妾侍生的女儿,那些士绅老爷也绝不愿意嫁给一个臭当兵的军兵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江南的士绅现在就是猪是韭菜,被任意的收割屠宰着。 明军为士兵娶妻,这是皇帝陛下坚持的一项政策,既是给士兵们的福利,也是长治久安的基石。 要想建立一支能战敢打的军队,首先得足兵足饷足练,除此外,还得让他们活的有尊严,让他们有奔头,老婆孩子,田地房子,得让他们有社会地位。 当然,不是每个士兵都能得到这福利的,也是有条件限制的。 几条硬性规定,起码得是二等兵,再比如军龄久,军功高的优先。 这也是为激励士兵们努力。 勇卫镇有五千战兵,其它羽林、忠肃和水师镇远镇也都有五千战兵,另外苏浙还有四镇两万省营,加上地方团练,兵很多。 不过现在除了御营右厢四镇,其它各支部队都还缺编不少。 但这右厢若满编战兵就得有四万,辅兵乡团还有几万,真要人人娶亲,哪怕一人十两银子,也不是小数字,更何况,娶亲的士兵还有笔陪嫁补贴等等。 只能是分批来。 王闯子宣布的条件很好,许多穷困百姓甚至就冲着那一石粮食来的,而还有许多士绅是为了跟明军拉上关系,好重新有个靠山。 无数的姑娘送来军营。 御营右厢粮台的官吏们忙的眼花缭乱,目接不暇。 他们除了要登记这些热情百姓送来的女儿、妹妹们外,还得安置她们经过初步的体检等,为犒营卫士娶亲,当然不能随便马虎。 是有几项基本硬性条件的,比如身高起码得四尺六八(150),年龄则优选十五到二十的,最好是身体健康没有残疾。 这些送来的姑娘经过一道道的筛选检查后,送进临时的女营,会有专门的女子负责交她们一些相亲结婚的注意事项等,甚至还还安排她们洗澡、除虫等等。 除这些外,粮台还要负责就地向附近百姓采购各种物资,粮食、布匹等一切所需之物,虽然军中也有携带,但能在当地采集的,自然也不能放过。 照价采买,公平交易。 这也吸引了无数百姓商贩过来,有滞销的商品,也有一些家中闲置之物,甚至被迫把一些家当拿来置换所需度过难关的。 不经意间,苏州城外倒是成了热闹大集,不仅限于军队向百姓采买物资,也成了百姓交易互换的大市场。 一些手工商人、匠人们,也都趁机在这里支起摊,重操旧业干起活路来。 修锅补盆治病疗伤打铁卖柴裁衣裳做鞋子的,好一片热闹景象。 短短数天时间,粮台向王闯子报告,已经有小三千年轻姑娘通过了筛选,经登记后送进了女营里。 “看来咱们御营士兵很受欢迎啊。” 王闯子很满意,他这几天也很忙碌,他亲自围苏州城,又分兵去打其它地方,严格遵守陛下圣旨,这次要迅速的扫荡苏松,在清军主力南下江宁前,先把苏松这边的清军给解决了。 从镇江出发,常镇两府各县基本上都是望风而降,两地基本上没什么清军了,原来的绿营都被严我公给整的差不多了,加上吴胜兆等反正,更加导致地方空虚,仅有的一点兵基本都调去了镇江江宁等地。 他们很轻松的就拿下各城。 有几座县城里的清朝官员还试图顽抗,但半夜就被手下胥吏捆了,也有被城中士绅率领家丁先一步打进衙门砍了的。 只有两座城顽抗,但那些地方带吏乡绅带领的民壮,在御营的进攻下,不堪一击,本来就是县城,又无战兵防守,明军一顿铳炮猛攻,然后很快就攻进城了。 兵一入城,城中也就再无斗志。 环太湖的江南地区,可以说是一块早就炖熟的肉,明军之前就已经扫荡过几回了,又有吴易、沈犹龙等地方军队一直在发展,所以本来城外乡村,早就已经脱离清廷的控制,仅剩下的府县城镇,也基本上早被渗透的跟个筛子似的。 清军的那点底细,哪个知府、县令是哪来的,以前什么根脚,胥吏、士绅们是什么关系等等这些,早就摸的滚瓜烂熟了。 现在明军杀回来,一切都非常顺利。 顺藤摸瓜就是。 甚至有好些县令、典史等也早就都是暗里反正归明的了,只要这边一进攻,他们立马就举旗反正。 这真跟秋风扫落叶一样。 要不是这寒冬腊月太冷,天气有所限制进军,王闯子的御营右厢只会更猛,河湖结冰封冻,大大减缓了他的速度。 如今王闯子面临的主要问题,并不是苏松地区的清军,也不是浙西的清军,环太湖地区真正的清军,其实也就是那六千多满州兵而已,还分散在苏州、松江和杭州。 其余的清军绿营,尤其是浙西的绿营,对外号称明军克星,清军绿营精锐,实际上那都是自己人啊。 浙江提督超勇公爵郑继武,海盐侯嘉兴总兵朱大纲等,都是自己人。 连李遇春这个号称横扫浙江无敌的浙江总督,还有浙江巡抚潘映娄,其实也是明军掌握的。 王闯子现在面对的主要问题,是如何在江南长期站稳脚跟,是如何让御营右厢四镇和苏浙两省四镇营兵,这八镇主力部队稳固下来。 如何就地解决这八镇四万战兵的军需是大头。 这轮扫荡过后,必须开始按照浙东那边的改革,开始全新的税赋制度,摊丁入亩,地丁合一,重新开征商税,征收厘金,盐税改革等等。 只有这些理清了,推行下去了,苏浙才能养的起这四万战兵,和一万多辅兵,以及健全地方上的团练、民兵等,才能让清军以后没机会再夺回去。 打仗王闯子不怕,但是这些东西,让他头痛。 还不如给士兵们娶亲,不过是掏银子的事情而已。 右厢都监军沈文忠倒是比较有经验,“浙东早有成例,如今推行顺利,我们照猫画虎便行。” “如今咱们扫荡各地后,首先任务是清理鞑子残余势力,然后是趁着冬季组织地方清量田地,理清田亩,普查户口,还要组织百姓救荒,调集粮食以工代赈,安排百姓疏通水利,清理河道,以免明年水灾等。” “再有一个,也很重要,就是把那些还官田、军屯田等清理出来后,得马上安排分卖给士兵们。” 卖地给士兵而不是直接分,这是在严州时就订下的制度。 虽然说是卖,但价格不会很高,这也相当是给士兵们的一项福利,而且还允许分期还钱,且是低息。 “娶妻了的士兵,可优先认买田地,每个士兵限买二十亩,以后每年可再认买十亩,最高可认买百亩福利田。” 王闯子摆手,“这些劳心事就有劳沈公负责,我就负责打仗,琢磨如何把苏州城拿下。” 沈文忠笑笑。 “苏州城的关键是那一千八满州兵,但最关键人物却是这暂代苏州巡抚兼提督操江的土国宝,这人也算是咱们的老熟人了,不用强攻可以智取。” 王闯子捏着下巴,“还得提防松江的和托,此人还有两千五满州兵,随时会赶来,你说咱们选择哪个地方招待他们?” “这个侯爷可以请教沈总督和吴总督他们,他们熟悉地方,说不定有好的建议。” 正说话间。 沈文忠的中军进来,送来一封信。 他看过后笑道,“土国宝想要拜见咱们。” 王闯子笑笑,“看来这土国宝确实如传闻中所言啊,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今晚直接来我军营相见面谈好了。” “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和有几分诚意。” 第363章 土国宝的明悟 雪飘飘洒洒,苏州城外白茫茫一片。 苏州城北二十里,浒墅关镇。 御营右厢在此立大本营,不过此处虽名关,却并不是如雁门关、山海关、潼关那样的险要关隘,既无雄关,亦无隘口,所谓关,其实是钞关。 这里位于京杭大运河东岸,苏州城北,素有江南要冲地,吴中活码头之称,大明宣德四年,设浒墅关于苏州长洲县浒墅镇,到明末时,这里早已是大明七大钞关之一,被称为吴中第一大镇。 有句俗语,先有浒墅关,后有苏州城。 这是始建于秦始皇南巡的千年古镇,秦始皇看见有只白虎蹲在虎丘,追了二十里愣是没追上,它消失的地方正是浒墅关,所以秦始皇名命此地虎疁。 到了唐代,避讳虎,于是改名许疁,到了五代十国时,又避讳吴越王钱镠,改名浒墅。 不过现在这里被叫做(xu)墅关,原因也很简单,上次北伐时,朱以海路过此地,看到古镇前立的碑,当时树荫摭住了三点水,只看到了许墅关三字,脱口念出,于是后来便把这浒墅关,就直接改叫为xu音了。 陆游当年经过苏州浒墅关时,这里其实也还叫许市,所以朱以海倒也不完全错了,陆游还写了首诗,发枫桥,晓过许市,居人极多。 宋代时,许市已经是一处热闹的集市,而到元朝开凿京杭大运河后,浒墅关更是一跃成了南北往来要冲,史称上接瓜埠,中通大江,下汇吴会巨浸,以入于海,号称十四省通衢之地,船来货往,那真是门泊东吴万里船。 也因此,明朝在此设立钞关,成为大明七大钞关之一,每年关税颇丰。 土国宝带着杨国海、曹虎两个亲信大将和一队家丁骑马走在茫茫雪地,看着那座热闹的浒墅古镇,如今变成了森严的明军营垒后,也只得无限感慨。 他在苏州时间不长,但从这里可是捞了不少银子。 虽然浒墅关在七大钞关里不如占首位的山东临清关,临清关一年的钞税,居然比山东全省的税课银还多,而且不仅是多,还多的离谱,高达十余倍。 土国宝曾经把浒墅关当成他的摇钱树,甚至他的标营还长驻了两个营在这里,南来北往的商船货物,都要被他抽税,这是在正常关税之外的,全进他私人口袋。 而现在,这摇钱树却成了明朝占有了。 “听说明军在此设立了厘金局,不仅对过往商船货物征收关厘,也对镇上的商铺征收市厘,那些丝织等工坊也要征收产厘。”杨国海道。 土国宝撇撇嘴,“现如今运河都封冻了,运河上的船运,都停了。运河上跑的都是冰车,更何况现如今江南糜烂,这哪还有什么商货运输,这厘金也征不了多少吧?” “舅父可想差了,浒墅关现在比之前还热闹呢,盐、茶、粮、布这几样大宗商货,现在都汇集到此,整个苏州府,现在就数这里最热闹了。” 再战乱,可百姓也得吃盐,也得吃饭,也要穿衣,仍是有需求的。 浒墅关现在明军控制下,十分安全,又有秩序,御营口碑好,能保证交易安全,而且虽说要征收工商市税,还要抽厘金,但一切都是明着来的,甚至反而还杜绝了之前的许多陋规,少了许多勒索等。 相比起过去,更有利可图。 原本死气沉沉的苏州市场,因此又活跃了起来,因为战争而萧条的经济,反而在这里火热起来,大家在这里互通有无,甚至迫切的想把手中的手工商品交易出去。 “听说他们日进斗金呢。”杨国海十分羡慕甚至妒忌,他现在也是参将衔了,但还是喜欢忙着到处捞偏门搞走私。 但跟明军一比,他这走私买卖就显得小气了些。 “现在两淮两浙的盐场,基本上都已经被明军控制在手了,他们一手握着盐,控制着灶户盐丁,一手抓着盐,然后迫使盐商们都在他们那交银取引领盐,他们还主动降低了盐税盐价,不设盐区专商,搞的现在这盐啊满天飞。” “贩盐有利可图,又无垄断,谁不想去买盐来贩,那些大盐商们虽不满,却也无法制止。” 过去专商专区专卖,盐商们划片行销,垄断销售,暗里夹带私盐,导致盐税虽高,但盐税实际流失严重。 肥了盐商,也肥了那些地方官员们,却唯独让朝廷损失了税收,甚至百姓还得吃高价盐,现在明军这样推新盐法,打破盐商身份和盐区的垄断,提供源源不断的盐,打压市场盐价,百姓吃上便宜盐,明军还收到了足数的盐税,在这种新政下,现在基本上没什么私盐买卖了。 一是盐的源头被控制了,二是销售上不设限制了,贩盐利润虽不如前,但仍是个高收益行业,无数人涌入,没有垄断,也就不需要走私。 “这些明军真是财大气粗啊,他们给士兵娶老婆还分田地,由皇帝掏钱给他们娶老婆,出十两娉礼再给五两陪嫁,还包办婚礼,娶妻后还能分田,虽说地要钱,但价格便宜,而且还可以分期偿还,极低利息,这福利好的让我都他娘的心动了。” 曹虎叹气,告诉土国宝,“大人,现在咱们标营弟兄可是人心动摇啊,好多人都在传明军的这些福利待遇,不少兵都想跑去对面投明军呢,尤其是那些他娘的打光棍的,特别是一些新兵。” 土国宝听了也很无奈。 他自己现在号称有一万兵,但这些兵里,有七千是新兵,那三千也好不到哪去,除了他自己的那几百旧家丁,其余的都不可靠。 战斗力低,待遇其实也不高。 披甲率极低不说,刀枪等也都不齐,至于粮饷就更别提了,九王没北上前,他手下标营还能按时拿饷,虽然七扣八扣,实际最后到手一个月也就三斗粮和几钱银子,但好歹还有点。 而现在除了他的家丁,其余的兵,基本上都是欠着饷,只有偶尔发点赏钱,那还是临敌之时。 平时吃的也是极差的。 这种待遇,土国宝都挺勉强支撑,毕竟如今的江南实在是太一言难尽了。 现在跟明军一对比,尤其是在人有心宣扬鼓动之下,他的这一万人马,尤其是那些新兵,那真是人心动摇。 在这边饭都吃不饱,人家明军却还有皇帝掏银子替他们娶媳妇,一文不花白娶个媳妇不说,还能立马得到一笔五两的陪嫁银,若是那十两娉礼也能再返回点,就更不得了,何况成婚后,还能分到一块田地,不用自己掏钱,直接由皇帝掏银子低息借贷,以后每年还一点就好。 这种好事,谁他娘的不心动。 大明天子真是舍得下血本啊,对这些当兵的是真的好。 怪不得这些兵敢战能战。 去年还横扫中原,千里追击李自成,无敌碾压弘光朝的清军,结果现在已经在这位绍天皇帝的御营面前,屡屡吃败仗。 他土国宝曾经也是一员悍将,可却三丢苏州,现在又被围上了。 转念一想,土国宝觉得不对。 大明天子这般豪爽洒银子,那些银子里就有他上供的一份啊,他前前后后给明军的赎城银赎标营钱等加起来,也是数十万两了,何况他还给明军卖了不少火药刀枪等。 一想到明军如今有这么强悍,其实也是他的一份功劳,他就觉得无比的荒唐。 他喂肥了御营,现在御营又来围他的苏州城,这还真是喂不熟喂不饱啊。 靠近浒墅关一路上,岗哨巡骑无数。 经过重重检查,他们终于抵达镇口,镇墙已经明显经过了加强,甚至还增修了不少炮台、箭塔,还有羊马墙,瓮城,小寨等。 看到那黑漆漆的炮口,土国宝有些头皮发麻,这御营右厢的实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强。 甚至比当初九王初打苏州城时还强,那时他逃出苏州还在穹隆山上跟九王交锋过,起码还能撑半天。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若是带上他的那一万人马来打这浒野镇,只怕全拼光在这,也打不进去。 这越发让土国宝明白,一味对抗明军已经不现实了。 一想到江宁城中那位严经略,土国宝更是头皮发麻。 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 当初清军南下,各地纷纷望风而降,南京勋贵大臣们更是不做丝毫抵抗,就带着二十余万大军投降了。 而现在,局势似乎正在颠倒过来。 大清在江南甚至整个长江沿线,已经土崩瓦解了。 虽然苏松杭还有近七千满州精锐,但他很清楚,如果仅靠这七千人,是根本翻不了盘的,何况,江宁有严我公,苏州有他土国宝都不再是跟清廷一条心,那杭州那边的超勇公郑继武、总督李遇春等人,只怕也绝不是什么忠心之臣啊。 毕竟李遇春是怎么起家的?他就是跟严我公一起平定浙西,招抚苏松才起来的,而郑继武更是原本降而复反的明将,被严我公招降过来的。 这么一想,似乎浙西那边有更大的阴谋啊,怪不得这些人一枝独秀,他娘的,他们绝对早就通明了。 这么一想,他土国宝更危险了。 这浙西兵马若是北上来苏州,这不是来会师解围,这根本就是要索命的啊。 第364章 反正 浒墅关镇的一处大宅内。 这里原是钞关监税太监的住所,外表看似低调,其实内里十分奢华,此时这里成了镇南侯、苏浙提督兼御营右厢提督王相的行辕。 土国宝头次见王闯子,他曾经跟黄闯子有过几次接触,乍一见王相,还以为这王闯子是黄闯子复生呢。 那身材那相貌,甚至那装束都极似。 他心里嘀咕,不是说王相只是黄得功所收义子吗,怎么看着倒像是私生子? “土军门在想什么?” 王闯子坐在那里问。 屋里烧着炭炉,外面雪花飘飘,屋里却温暖如春。 王相的话唤醒了土国宝,赶紧收心正色向王相恭敬行礼,“我与靖南王曾经共事过,接触不少,刚才一进来看到侯爷,还以为是靖南王复生,故此一时出神,十分失礼,抱歉。” “我与王爷确实是有几分相像的,军门请坐。” 屋里除了王相外,便只有一个幕僚文士。 土国宝则只带了副将曹虎和参将杨国海二人。 “你说要来见我,有何事?” 土国宝瞧了瞧那幕僚。 “无妨,此乃我之心腹,是我军师也,有话直说。”王闯子道。 来之前,土国宝有许多话要说,但是现在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本来他还打算用浙西之兵即将到来,以此来劝说明军退兵解围,可刚才突然就想明白了,浙西的李遇春、郑继武等人怕根本就是严我公一伙的,所以他们的到来,说不定正是明军期盼的。 “其实我与严公关系不错。” 王闯子没理他。 土国宝犹豫了一下,一咬牙继续道,“镇江之战,我奉严经略之意,堵住了巴山陈锦等人突围之路,配合御营歼灭了两千五驻防江宁八旗。” 这话一出,曹虎和杨国海都变色。 “哈哈哈!” 王闯子却哈哈大笑。 “土军门了得。” 土国宝此时也算是铁了心了,干脆都豁了出来,“其实我与严公关系密切,甚至与九王殿下也早有往来,苏州城我赎了三次。” “这些我也知道。”王闯子直视着土国宝,“今天土军门跟我说这些,到底是何用意呢?” 土国宝也直视着王闯子的眼睛,“我知道松江知府严公子还有浙江总督李遇春、提督郑继武等,也都是严公的人,知道他们都是暗里尊奉大明的,严经略现在江宁,调松杭之兵北上来苏,其实是要灭掉那七千江南驻防八千。” 王闯子却反问,“然后呢?” 土国宝见他这般淡定,越发明白自己猜对了,心中震惊之余,却又感觉无比悲凉。 自己夹在这中间,倒里外不是人了。 江南谁人不通明? 搓了搓手,土国宝无可奈何的道,“我跟严公是一起的,也向来跟九王关系不错。” “我知道。” 王闯子起身给土国宝倒了杯茶,“要不然,你以为我会一直围苏州而不打吗?真以为你那一万乌合之众,加上一千八鞑子兵,就能吓住我?” 王相直视土国宝。 土国宝感觉浑身燥热,后背出汗。 现在他的处境已经很被动,进退两难。 摆在他面前最好的一条路,便是降明,可他又不甘心,或者说虽然眼下明军势大,但土国宝却并不认为明军就能够中兴恢复,他仍觉得清军实力仍在明军之上。 就算江南这七千八旗覆灭,甚至是严我公郑继武等通明,这亦无关大局。 而且他也不认为降明之后,他又能有什么更好前程地位。 就如刘良佐、吴胜兆、李成栋、杨承祖、张国柱这些人反正降明后,现在其实也地位比较尴尬,虽然官衔不低,但并没能再继续独领一镇。 可不降明,却又已经没有了可转寰的余地了。 如果真如他所料,松杭几地的清军,真就都和严我公一样早就暗里通明,那他们的北上到来,就是苏州清军的覆灭之日。 他土国宝到时也没有了再左右摇摆的机会。 想及此,豆大的汗珠不由的从脑门上流了下来。 “土军门,又走神了?”王闯子呵呵笑道。 土国宝此人,王相也是比较了解的,私盐贩出身,后来入太湖为盗,再受洪承畴招安从军,征战多年,也算颇有战功,再受降清的洪承畴招降从清,摇身一变为清军,随之南征,在江宁很有凶名。 捕杀过许多抗清义士,更是贪婪无厌,搜刮百姓了得。 但是这个人吧,他对大明没忠心,对大清也没忠心,这就是个自私自利贪婪之人,从他当初丢了苏州后,接受严我公建议向明军赎城赎抚标开始,他就早就对清廷不忠了。 他一系列所做所为,不过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而已。 这种人,乱世里多的是,就是个随风倒的墙头草。 但是他所处的位置又比较重要。 之前明军北伐的时候,虽然明军三夺苏州,但土国宝还是想保持着自己江宁巡抚的地位,努力的在维持着。 可如今,局势大不一样了。 大明天子亲自围江宁城,而他又知晓严我公是通明的,甚至可能根本就是明皇派出来打进清廷内部的一个高级间谍,江宁就是一个巨大的诱饵。 松江、杭州的绿营又同样如此。 那现在苏州想再如前几次一样保住是不可能了。 他必须得站边。 “我愿反正归明!” 良久,土国宝才终于吐出了这几个字,这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当无路可退之时,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有利自己的路。 这是一个精致的利已主义者,什么忠诚,都是狗屁。 以前不过是背叛的筹码不够而已。 当现在退无可退时,他便终究还是降了。 土国宝起身,跪向王闯子。 曹虎和杨国海二将,心有犹豫,最后也还是咬着牙起身,一起跟着跪下,他们跟土国宝不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而是多年亲信伙伴,利益一体。 王闯子只是淡定的看着。 良久,他才转头望向旁边的师爷。 “副宪?” 都监军是沈文忠的兼职,他本官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他原来还是御前会议的成员,是天子亲信,论起权力,甚至还在这提督王相之上。 土国宝三人都有些惊讶的望着那个文士。 “给几位介绍下,这位是我大明右副都御史、御营都监军兼监军御营右厢的沈副宪。” “沈文忠。”沈文忠起身拱手。 土国宝赶紧道,“请恕末将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 重新见礼,土国宝这个时候也是豁出去了,表示自己愿意反正,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他还主动提出,愿意为内应,开城引明军入城,一起歼灭苏州满城的一千八鞑子。 王相没吭声,沈文忠也只是微笑着。 土国宝咬牙,“末将可以找机会,把康喀喇等鞑将都诱来我处军议,然后将其拿下斩杀,然后突袭满城,将其尽歼,再将苏州城交给侯爷和副宪大人。” 沈文忠终于说话了。 “不急。” 土国宝问,“副宪大人是要等松杭兵马来了之后再动手?” “此事稍后再聊。” 沈文忠拉着土国宝起来,给他倒茶,然后跟他谈起苏州城中现在的情况,具体到粮草储备,甲胄数量,铳炮数量,火药数量,城中居民数量,百姓手中的粮食存量等等。 又问他那五千抚标、五千水营的具体情况,从人员到装备,从训练到部署,又问起满城的防备情况,一千鞑子兵的战斗力等等。 事无巨细。 土国宝也只得耐着性子回答。 沈文忠一条条都记录下来。 半天后,土国宝觉得自己就跟个被脱光的小娘们一样,站在七八条壮汉中间,觉得没有了半点安全感。 沈文忠很满意的合上本子。 “土大人所说的,跟我所掌握到的情况基本上一致,差别不大。” 这话让土国宝不由的感觉菊花一紧。 接下来沈文忠跟土国宝谈起正事,交待他暂时不急着打起反正旗号。 什么时候动手,怎么动手,都要由这边决定。 当然,也不是让他们什么都不要做。 沈文忠交待了几件事,是得马上去做的。 第一就是交人质,把一些苏州军官的子侄或家眷悄悄送到明营这边来,当然公开的理由是给予保护,或要重用忠义之子弟。 其二是要苏州这边悄悄的放一些明军入城,伪装成绿营,驻防在苏州的城门等一些要害之处。 接下来还有一些要求。 总的就是要暂时维持现在这种局面,不要打草惊蛇。 土国宝咬牙答应,表示没问题。 趁着晚上夜色掩护,一次放个一二百的明军入城,完全没问题,绝对可以瞒住鞑子,今天一二百,明天一二百的,放个几千人进来到时都是可以的。 鞑子现在主要是守内城,对外城也只是派些人监督,只要衣袍一换,他们哪认的出来。 这是要把那一千八鞑子当猪养啊。 不是不杀,是时候未到。 至于什么时候杀猪,土国宝估计是等松江、杭州的那五千鞑子兵出城,或是到了半路时这边就该收网动手了。 议事完毕。 土国宝如霜打的茄子一样发蔫,最后告辞离开,一路上也是心事重重。 曹虎和杨国海也都差不多。 骑马缓行在茫茫雪地,都有一种孤零零的无力感。 天地茫茫,前途也茫茫。 第365章 御赐阵图 对土国宝的处置,沈文忠和王相南下时,皇帝已经亲自面授机宜过了。 土国宝可用不可信。 这是皇帝陛下对这位土巡抚的评价,这种人属于已经被半拉下水湿了身的人,但是这种人却又还始终心怀观望,必须得逼的他没有退路后他才可能上船,但就算上了船,也只能提防着使用,而不能真正信任。 皇帝对土国宝的评价,是他甚至还不如吴胜兆李成栋这些人,认为这些个虽然也曾降清再归明,手上曾沾染许多百姓鲜血,但这些人本就是军阀武夫做派,只要朝廷实力够强,那朝廷的威严他们不敢轻碰。 土国宝这人,能文能武更能贪,鬼心机也多,这种人必须得提防着使用。相比起糊里糊涂的李遇春,土国宝这种聪明人更需提防,否则造成的破坏也大。 “要我说,何不干脆一刀砍了,或者让他们去打鞑子,驱虎吞狼,咱们坐山观虎斗?” 行营右厢军议上,喊出此话的是忠肃镇总兵卢象观,这位卢象升的兄弟原来奉一位宗室举旗起兵,甚至也曾打到了南京附近,不过虽怀满腔忠义之心,但是手下的义兵也确实多是民壮,真遇到虏骑,也就难撄其锋。 好在朱以海北伐,及时接应收拢,之后朱以海以御营兵将与忠肃营等地方义军整编,将其编为御营一镇,如今的忠肃镇战兵五千,不论装备还是士气都很高,尤其是其中有许多北伐兵,又有诸多御营将校充实。 使的卢象观的忠肃营和金攻玉的神策营,刘穆的勇士营等一样,都改头换面。 手上兵强马壮,自然也就锐气十足。 面对苏州城,忠肃镇总兵卢象观还有羽林镇总兵张鹏翼都认为应当直接打,唯有王相的结义兄弟勇卫镇总兵王猛还算克制,至于水师的周鹤芝,因为运河、太湖封冻,他的水师现在大都在海上,他只是带了部份军官亲兵在此,所以不怎么发言评论。 江苏总督兼巡抚沈犹龙,漕运总督吴易,苏松分巡道顾炎武、江苏布政使陈子龙这几位地方大员,也都没胡乱发言。 王相不仅是靖南侯,是苏浙提督,更是御营苏松行营的提督,是皇帝钦授的苏松方面的主帅,身为总督兼巡抚的沈犹龙也得配合。 王闯子以其当初首拥天子的元从之功,一直以来都是深得皇帝信任,从勇卫营游击,到海门总兵,再到定海总兵、浙江总兵、浙江提督,一直到如今的苏浙提督、御营右厢提督,加封靖南侯,他从一个勇卫败兵到如今的一方大员,靠的就是对天子的忠心不二。 对皇帝的部署向来是不打折扣执行,有条件要上,没条件也得克服困难创造条件上。 皇帝让他在哪,他就在哪。 正是凭这份忠诚,使的他牢牢的站稳了皇帝麾下三大将之一,王之仁、张名振、王相,这个排名无人撼动。 “我王闯子以前只是勇卫营的一个武弁小校,说实在话,我不是什么名将,也没读过什么兵书,但我知道咱们陛下那是胸有韬略,从台州一直到兖州,从宁波到江宁,陛下用兵如神,就说句孙武在世也不为过,至今还没打过败仗。” “所以啊,陛下交待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我知道,在座的诸将,许多人都熟读兵书,甚至有些也是久经战场,但要说到这大局观,我敢说没有一个比的过陛下。” “我老王虽不太懂兵书战策,但陛下跟我详细讲解过咱们的任务和策略,所以也算通彻。说到底,咱们的任务就是那六千八百满州鞑子兵,现在分成三股,一驻苏州,一驻松江一驻杭州。” “而大伙也很清楚,苏州的这个土国宝也不是个忠于鞑子的人,这家伙滑的很,早就跟咱们暗里有一腿了。” “至于说松江那边,实不相瞒,那里的绿营其实也早就被我们渗透甚至控制了。” “杭州就更不用说了,浙江提督、巡抚,杭州总兵,嘉兴副将、海宁副将、湖州副将,那全是我们的人,随时可以把旗帜一换,就成为我大明之兵。” “在这种情况下,咱们右厢这次前来,其实还是比较轻松的。若是咱们连这点任务都完不成,就都把脑袋削下来给陛下当球踢好了。” “当然,也不能大意,六千八鞑子,那是真鞑子,镇江之战大家也是见识过的,还有徐州之战,不少人也参与了,那些鞑子真拼起命来,还是很凶的,而且鞑子很少投降,所以我们这次作战的重点,就是这三路鞑子。” 朱以海对付江南清军的策略就是先引蛇出洞,然后半路伏击。 如何引蛇出洞,自然是围城打援,先围江宁,再围苏州。 这是掌握战略主动,诱其出城来战。 然后便是集中主力,运动歼敌。 这些其实也是鞑子向来喜欢的三板斧,是他们以前击败明军的惯用连招,先寻找机会,突袭围城,然后挖壕沟甚至搞军屯,长期封锁围困,迫明军被迫来援,然后再寻找机会,在有利地形埋伏、打援。 最后甚至还能利用他们的高机动性,搞千里奔袭作战,能够千里追击,一点喘息机会不给,直至歼灭,比如入关后千里追击李自成,又比如打下南京后,又追击溃逃的朝廷一路到杭州。 这些都是清军的优势和惯用伎量。 但并不是无解的。 在晚清的时候,捻军后来就找到一个破解清军的战法,那就是以机动对机动,在数省的大范围内搞高机动大范围的运动作战,寻找薄弱,避实就虚,找到机会后,就集中主力重点围歼。 僧王带领的晚清最后骑兵集团,虽然数败捻军,但最终还是被捻军的骡马化主力,找到机会伏击歼灭。 清军打仗向来喜欢占据主动,主动寻找机会,主动出击,围城打援,千里奔袭,甚至穷追到底。 所以朱以海在最初的时候,根本不守城,因为你守就处处都是破绽,到处都是漏洞,防不胜防,倒不如始终抱团,聚集主力部队不断运动,反客为主的以进攻取代防守。 趁清军主力北返,江南空虚之际,不断的滚雪球。 清军守杭州,明军就打苏州,清军守江宁,明军就打扬州,反客为主。 这就如同下棋,通过这种不断的调动,改变局部战场上的兵力对比,使的本来总体实力远弱于清军的明军,在一个个战场上,却始终呈压倒性的优势。 “诸位,苏州的康喀喇是三部鞑子中最弱的,而且苏州的土国宝现在已经上了咱们的船,所以这里不急着动,这是一个重要的诱饵。” “咱们得用这个钓松江的和托,钓杭州的珠玛喇。” “鱼还没上钩,就急着扯竿,只会吓跑鱼儿。这鱼若是受惊,退回老窝,可就不容易了。” 王相虽年轻,但有都监沈文忠的大力支持,副提督张名斌也是很尊重这位主帅,沈犹龙等地方大员们也表示会全力配合御营安排,卢象观和张鹏翼等御营总兵也就只能听从安排。 接下来一直到过年,明军都只是在苏州城外打造攻城器械,可能是受恶劣雨雪天气影响,进展很慢。 康喀喇带着八旗在城上盯了一段时间后,也松懈下来。 土国宝倒是精神十足的拼命加强城防戒备,日夜练兵,征集全城的工匠打造器械,防御武器等,甚至把百姓家中的锅都给抢走了打造刀剑箭头等。 苏州城日夜戒严,严格实行限制供应粮食政策,几乎就是当初杭州被围时的翻版。 好在土国宝非常忠心,就算百姓一天只能勉强吃一顿稀的,绿营一天也只一干一稀,抚标家丁才有一天三顿干的,但却始终保证着满城里的一千八清军的充足粮食供应,甚至还总能给他们弄些猪鸭鱼供应。 土国宝甚至还主动建议,把满城里的其余汉人全都迁走,只留下那一千八满兵驻防,以免那些汉人百姓中有居心叵测之辈暗里明里应外合制造混乱。 新年的时候,土国宝甚至还给满兵弄来了许多酒水,又送进去许多头大肥猪。 这让康喀喇非常满意,虽然松杭的援军迟迟未到,但起码苏州城在土国宝的坚守下跟铁桶一样牢固。 康喀喇不再天天跑到外城上巡守,回到安全而又舒适的满城里等待着援兵,等待之余,还挥笔给江宁的经略严我公连上多道报告,说明贼重兵来攻,但在他们的坚持下,明军毫无机会。 又说只待松杭援兵一至,他就将内外合击把苏州这边的明军击溃,一举杀回到江宁城下,让严我再坚持。 又向北京上奏,称明鲁王虽一时得意,猖狂称帝,但要不了多久,他们定能击溃明军,收复江南。 这些话并不完全是吹嘘,而是他深信如此。 松杭还有五千八旗精锐,又有超勇公郑继武和浙江提督李遇春这些能战之兵,甚至松江知府还是严我公的亲儿子,浙西之兵是江南糜烂后,唯一还始终保持着高昂战斗力的一支清军绿营。 他们不仅收复了杭州,平定了浙西、苏松叛乱,甚至还曾一举攻下了南明行在绍兴。 仅浙西那边就有好几万战兵,加上松江那边的绿营,再加上八旗,起码也能有五万战兵,披甲都不下三万。 这么多兵,尤其还是这么能战的一支精锐北上,那明军自然是不堪一击一击即溃的。 若不是怕吓跑苏州城外的明军,康喀喇甚至都想与土国宝召集精锐,发动突袭反击了。但是最后他还是强行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还是等松杭精锐到了后再动手,到时就不仅能击溃明军,还能一举全歼了。 现在动手,就算赢了也不能全歼,不免打草惊蛇,美中不足矣。 他完全忘记了他之前在常州被明军伏击,最后被围在常州城中提心吊胆的事了。 第366章 江宁可以丢,严公必须救 杭州。 兵部侍郎、杭州驻防梅勒章京珠玛喇与浙江总督李遇春、浙江巡抚潘映娄、浙江提督、超勇公郑继武、海盐侯朱大纲、布政使朱国藩等一起商议军情。 江宁的求援信一封封的送来。 康喀喇也派了数批人来,不过最后一名信使到后,已经有好些天没有信使再来了。 “明军现在兵分数路,明皇朱以海亲率六镇人马围江宁城,派了大将王相领御营兵四镇以及地方兵勇等合计数万人下常州围苏州,苏州岌岌可危。” 超勇三等公郑继武直接明了的指出了明皇的险恶用心,这是想要阻拦苏杭援军北上,以图攻破江宁城。 “严公如今只剩下半座江宁城,危如累卵矣。” 浙江巡抚潘映娄也马上表示,“救兵如救火,不能再犹豫了,必须立即发兵。” 珠玛喇却还有些犹豫。 他担心的是钱塘江对岸的王之仁,此人是朱以海所授京营总督,在朱以海悄然率主力北上后,手里扔握有一支精锐战兵。 而听说最近王之仁更奉旨在拼命的招兵买马,其京营再次扩编为三千营、五军营和火攻营这三大营,每营据说战兵八千。 三千营驻绍兴,五军营驻严州,火攻营驻宁波,扼守钱塘南岸。 “我收到一个消息,朱以海新建了一个福建行营,以福建总督郑芝龙之子朱成功为行营提督,分兵八千南下,目前已到舟山。 而传闻朱以海加封郑芝龙为御营总督、东阁大学士,少保加太子太保,召其北上。郑芝龙已经奉旨,他正动身北上,还带了一支郑氏舰队北上,据说大小舰船百余,水兵两千,步兵三千,皆是精锐,甚至还携带有红衣炮等百余门。” 如果这些消息属实,那么现在就不仅是江宁危急,杭州也面临严峻的形势了。 王之仁已有京营三大营,又来朱成功八千行营,再来郑芝龙的五千福建精锐,这若再加上浙东的营兵,他们的实力已经不弱于浙西清军。 他们守杭州都有些吃力,若是主力北上,那杭州随时可能被打。 珠玛喇虽然也关心江宁安危,但他认为杭州更不容有失。 如今江南糜烂,浙西已经算是难得,若是浙西再糜烂,那整个江南就彻底的不能守了。 尤其是杭州,顶在最前线,更不容有失。 珠玛喇这个兵部侍郎原先可是实打实在兵部任事的,而不是加衔,他对大局有自己的理解。 而且他认为当初朝廷决定派一万八旗南下,分驻江宁、杭州、松江、苏州四城,目的就是要守住几个关键的要镇,建立支撑点。 现在若是八旗都回援江宁,那与当初的计划是背道而驰的。 “江宁要救,但杭州更得守。” 珠玛喇明确的表明他的态度,“杭州是浙西的支撑,更是对抗南明的据点。” 郑继武有些意外。 “可是江宁现在危急,甚至苏州都随时可能失守?置之不理?侍郎有没想过,若是江宁失守的后果?杭州是浙西的支撑点固然没错,但江宁可是整个江南的支撑点啊。” “江宁有失,则杭州又岂能独存?” 李遇春更是直接拍起了桌子。 江宁城丢不丢说实在他不是特别在意,他所在意的是严我公严经略的安危,严经略那可是他的贵人,更是他最稳固的靠山,他可不希望严公有半点闪失。 所以江宁可以丢,但严经略必须救。 “珠玛喇,你究竟是何居心?你眼里还有没有上官?严公那是朝廷大学士,是加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衔的江南五省经略,如今江宁驻防八旗全军覆没,镇江失守,江宁也仅剩下了半座城池,严公还在苦苦的等着我们的救援,你却要见死不救?” “说,你安的什么居心?” 李遇春因为在浙江的亮眼表现,尤其是之前收复余杭富阳等地,又攻入绍兴的大功,朝廷特意给他这个浙江总督加了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乃是从一品的总督大员,还特封为三等侯爵。 相比起珠玛喇这个兵部侍郎、杭州梅勒章京来,李遇春官职品级爵位都远超珠玛喇,甚至李遇春还特旨入了汉军正白旗,也是能在给皇帝写奏章时自称奴才的人了。 珠玛喇南下其实也不久,之前在江宁因无钱粮迟迟不得南下,后来又遇康咯喇被伏击包围,好不容易解了围,但仍是运河堵塞,钱粮不继,只得走走停停,一路好不容易进了浙西,这才得到补给,一路抵达杭州。 到了杭州后,他开始忙着在杭州城里修满城,调集钱粮储存物资,休整兵马等,还没来的及过多干涉浙江的地方事务,这段时间浙东的明军也没来骚扰,所以相安无事,他跟李遇春等这些总督提督巡抚们,也没太多交集。 “我是就是论事,江宁得救,但也不能顾此失彼!”珠玛喇反驳。 李遇春手一甩,“我不管你那些有的没的,我只知道严公现在仍然还是江南五省经略,既然严经略下令浙兵北上救援江宁,那就得听令而行。” “郑提督、朱总兵,本部打算亲自调集浙兵北上增援。” 郑继武大声应令,“下官这就发令调兵,浙江绿营即刻汇集杭州,随总督大人北上救援江宁。” 巡抚潘映娄也表示自己愿意带抚标北上。 珠玛喇看着这几人,眉头紧皱着。 “你们把兵都带走,浙江怎么办?” “浙江不是还有你珠玛喇侍郎吗?你不走,就留下来好了。” 珠玛喇也恼了,“我就两千五满兵,如何守的住浙西三府,就算一座杭州城,也未必守的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李遇春恼怒道,“难道我们都留下来,才满你意?” 珠玛喇见这几人如此态度,也只能暗暗记在心里。 “要出兵救援江宁也行,但也不能就不顾杭州。况且,仓促间出兵,粮草也难以供应太多兵马。”他提出建议,“应择一支精锐北上增援,兵贵精而不在多,这样也能减少粮草供应的困难。” “杭州到江宁,沿运河而行,得八百里,如今运河冰封,无法航运,若以骑兵奔驰救援,日行二百里,最快四天能到。但若是带上步军,则步军日行百里,得八天。” 郑继武眯起眼睛,“这样说的话,我建议珠侍郎带两千五杭州驻防八旗,骑马先赶去江宁,我和李总督率步军随后赶来,由潘巡抚和朱布政使留守杭州。” 珠玛喇摊开一副地图。 “不如这样,我率两千杭州八旗,郑提督也抽调浙江绿营中的骑兵,我们骑马先行,不经嘉兴苏州,而是走太湖西侧,从杭州经德清、湖州、长兴、宜兴,至溧阳、溧水,然后到江宁。 这条路线大约六百里,如果我们日夜二百里只需三天,我们可以带上干粮草料,完全不用后勤补给。 郑提督能调集多少骑兵?” “不多,江南缺马。”郑继武道。 “一般马骡也行,我们要的是能够赶路,不需要真正的骑兵。”珠玛喇道,“我留五百八旗在杭州,郑提督调三千马骡骑乘总有吧,我们五千人奔援江宁,三天,可行?” 郑继武面无表情,“三天不行,我得从湖州、嘉兴、杭州各处把马骡兵调回来,准备的时候都不止三天了。” “而且现在雨雪天气,到处冰雪覆盖,一天奔行二百里,这不太可能。” 珠玛喇皱眉。 “那我率两千八旗先行,你调集三千骑兵随后赶来,可行?” 郑继武点头,“我可以传令各部抽调骑兵到湖州集结,这样的话,我大约需要三天时间才行。” 珠玛喇想了想,“两天吧,我在湖州等你一天,到时我们一前一后,保持一天距离,也好有个接应,雪天路难行,那就从杭州到江宁用六天时间,一天一百里总行。” “这个可以。”郑继武点头,“但是现在苏州也情况不容乐观,康侍郎还等着我们去解围呢。” “让松江的和托去苏州解围,康喀喇可是和托的堂叔。李总督可以选五千浙江步兵赶去松江,汇合和托的兵马一起去苏州解围,咱们兵分两路,也可虚实相间。” 郑继武和朱大纲悄悄对视一眼。 “不如由末将领步兵五千去松江汇合和侍郎的人马去苏州,杭州重要,不容有失,就由朱总督和潘巡抚、朱藩台等率兵在此留守?”杭州总兵官朱大纲道。 步骑各五千,兵分三路北上救援。 这样下来,杭州有李遇春镇守,又有督标、抚标和道标及五百八旗兵等,加上湖州、嘉兴等地兵马,算下来仍然还有好几万人。 珠玛喇觉得这个方案较好,起码比一窝蜂全往江宁赶去要好的多,要是几万步骑一起北上,这后勤粮草都供应不了。 现在如果轻装北上,每人携带十五日干粮,那么就不需要额外的后勤补给运输。 珠玛喇本来不想带八旗北上,可李遇春和郑继武逼的他出兵,他也无可奈何。 “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 “我明日一早就出发!”珠玛喇道。 郑继武点头,“我调集三千马骡兵在湖州集结,随后跟进。” 朱大纲也道,“那末将率五千步卒先去松江汇合和托侍郎在去苏州。” 第367章 宁赏吴三桂,不给朱以海 夜晚。 杭州城内提督府后院,超勇公郑继武正和海盐侯朱大纲密会。 密室里还有两位平时在众人面前跟这两位大将十分不和的巡抚潘映娄和布政使朱国藩,此时这四位文武大员却亲切的坐在密室里商谈着。 “这个珠玛喇十分多事啊,他这么一弄,倒是打乱了咱们的计划,现在怎么办?”朱大纲问。 原本他们计划是尽起浙江兵马打着救援旗号北上,到时先尽量拖延些时间,然后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找机会里应外合的袭击珠玛喇的这两千五鞑子兵。 可是现在珠玛喇却要兵分两路,还要先行北上。 这就不太好弄了。 “赶紧通知江宁御前,再派人通知苏州靖南侯。”潘映娄道。 “能不能想办法在湖州把珠玛喇灭了?”郑继武捏着下巴,眼露凶光。 朱大纲倒比较清醒,“在湖州怕是不行,仅凭我们的兵力,要硬吃掉两千八旗,很难,弄不好就要翻船。还是得联合御营才行,我们可以选择在江宁的溧水一带设伏,御营提前埋伏,咱们到时再补刀。” 郑继武拿出地图,朱大纲所说的溧水,东面是茅山,西面是东庐山,秦淮河别源出于此,有一段山路要走。 “我看也行。” 朱大纲问,“要不要我带兵跟在后面?” “你还是按计划去松江,和托也得一起收拾了。” “杭州这边呢?留李遇春在这,可靠吗?” 潘映娄笑道,“李遇春有勇无谋一匹夫尔,而且此人向来贪财好色,这一路来跟浙东明里暗里可没少往来啊,好处也没少得,走私、倒卖军火甚至贩卖粮食、马匹,哪样没干过?” “话虽如此,可这人毕竟是鞑子总督。” “放心吧,李遇春此人我早看透了,有勇无谋,贪婪好色,其实胆子很小,安于现状。这总督不过是咱们抬举他,真要架空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咱们能把他抬到天上去,也能把他摔到泥底去。” 郑继武等笑笑。 朱国藩道,“真正威胁的还是那五百留守八旗。” “不怕,咱们到时打着李遇春的总督旗号突袭这些鞑子,他们在满城里那就是自困牢笼关门打狗,想跑都没地方跑。 等灭了这五百鞑子,李遇春到时也只能跟着咱们干了。” “哈哈哈!” ······ 北京。 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现在深感心力交悴,整个人都焦头烂额,烦心的事越堆越多,已经让人深感无力。 数位深得他信任的大学士们全都小心的坐在书房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多尔衮揉捏着脑袋,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成川字。 良久。 他缓缓的叹道,“秦良玉、王应熊攻占重庆,又夺顺庆,再占播州、泸州、叙州、嘉定,川中明军声势大振,已经威胁到了成都周边。” “贺珍、武大定等尽夺汉中、关西之地,一路杀到了西安郊外的咸阳。” “郧阳的徐启元、王光恩等再出汉水,将快要修好的襄阳、樊城付之一炬。” “巴东李赤心、高必正领顺营再袭荆州,烧毁了许多辎重,” “文安之为偏沅巡抚,率兵横扫已经归附我大清的湘西黔东等地土司,” “广西巡抚瞿式耜在桂林歼灭了马进忠部,湖广巡抚堵胤锡在永州擒斩了黄朝宣,督师何腾蛟在衡州斩了张先璧,两江提督张名振在袁州府杀了刘承胤······” “朱胜利领八千兵进驻了长沙府,号称御营湖广行营····” 多尔衮越说越气,语气不断加重,声色俱厉。 “大别山到处结寨抵抗。” “更坏的还是江南!” “江宁城都丢了半座!” “新建的长江水师十二营,已经几乎全军覆没。” “五省经略严我公只能困守半座江宁城,望穿秋水待援!” “镇江、常州失守,苏州再次被围!” 说到激动处,多尔衮睁开眼,愤怒的用手敲打桌案。 “你们说,还有没有一点好消息!” “南方局势,怎就如此?” 议政王大臣会议上,济尔哈朗、代善、豪格等人已经一次次的发难,对多尔衮的攻击越来越凶狠。 南方的乱局,现在成了多尔衮无法掩饰的失职。 甚至连太后现在都对多尔衮很失望,几次委婉提出,应当让摄政叔王济尔哈朗多分担一些担子,还说让代善也一起辅政。 多尔衮很想骂她头发长见识短,济尔哈朗与代善那都是一心要扶豪格上位的人,就算如今福临在位,可真让他们得势,要废立还不是易而反掌之事? 六省经略洪承畴在湖广打不开局面,五省经略严我公在江南焦头烂额,调派的几路援兵,现在也都没起到作用,空耗粮饷,甚至还折了智顺王尚可喜。 局势到了这个地步,多尔衮也要抗不住了。 他已经几次提议要请皇帝御驾亲征,实际上就是带上皇帝,他亲自统领八旗精锐南下,可这个提议被代善他们连连否决。 他们想要的是趁机换他们的人挂帅南征,比如让豪格统兵入关中西征,让代善的第七子满达海挂帅南征等,进一步排挤多尔衮的势力。 双方都不愿意让步。 这个年,多尔衮过的极为不顺。 顺治三年的开局也非常的不好。 江宁苦苦支撑,随时可能失守。 鲁王在孝陵登基称帝,如今声势如宏。 “你们说,现在怎么办?” 大学士冯铨笼着袖子想装死,却被点名,只好站了起来,“臣以为三省总督马国柱的奏章倒也有些道理,眼下朝廷若要守江南,就得全力一搏,不能再顾忌这顾忌那了,江南也好,湖广也罢,又或山东、淮扬,如今全成了破罐子,既然如此,那就干脆破摔。” “咱们不能再任由明军牵着鼻子走了,不要再顾忌南方的这些瓶瓶罐罐,集中南方的八旗、绿营等兵,聚集一起,寻找明军主力决战,其它的都不管了。 没有粮草,就地征集。 敢有抵抗、通明者,直接屠城灭村。 真到了必要的时候,人肉都可以充做军粮,只要歼灭了明军主力,甚至擒斩了明帝朱以海,那南明自然再无抵抗之力了。” 多尔衮沉默了一会,“还有呢?” “南方糜烂,不是八旗不能战了,而是绿营无能不堪用。而要绿营能战,也很容易,臣有一计,可用。” “说!” “传旨平西王吴三桂,把贵州省许诺封赏给他,只要他能够平定关中、汉中、川中等明军,到时朝廷便把贵州省封赏给吴三桂,封他为藩王,世封永镇,子孙世袭。” “同样,可以给孔有德、耿仲明也下一道旨,让耿仲明去取广西,孔有德取湖南,到时收复后,许诺将此两省分封给二人,永为大清藩镇,世代相袭。” “又福建郑芝龙者,海上枭雄也,此人海贼出身,如今兵强马壮财力雄厚,朱以海也大为倚重,封为御营总督、东阁大学士、平国公,仍让郑氏子弟镇守福建。殿下可派人去秘见此人,只要郑芝龙肯归附我大清,则许他藩王之爵,并将福建、广东两省封藩给他,世封永镇!” 吴三桂、孔有德、耿仲明及郑芝龙,皆汉人中能战者,若许他们建藩立国,让他们招兵买马,则他们定能奋力拼搏,为朝廷卖命。 相比起如今江南不堪战的那些绿营,朝廷能够立刻得到一支能战之军。 甚至粮饷方面都不用担心,允许他们在江南抢掠便是。” 这番话说的多尔衮都极为震惊。 因为如果真这样干,那后果可就非常惊人,影响极大。 福建广东贵州湖南广西五省,封藩四王,那可就是四个独立王国啊。 甚至江南湖广各地也很可能会彻底的被打烂。 可冯铨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既然都糜烂成这样子,甚至有可能要危及中原了,那还顾忌什么,直接干就完了。 把五省封藩给几位汉人大将,那也比被明军占据着强啊? 再怎么说,诸侯封藩,那也起码是大清的藩王属地,不可能真正的成为完全的独立王国的。 何况,这招还是驱虎吞狼之策。 等灭掉明朝,到时是什么情况还两说呢。 几位大学士也深深震惊。 冯铨这老家伙是真的狠,这是等于让朝廷暂时不要长江以南诸地,起码是不打算要那五省,直接拿来当战场,要彻底打烂。 这是明军现在仅存的地盘,若是这些地方彻底的烂了,对明军的伤害可远超清军。清军没了长江以南,那还有长江以北,可明军若没了这些地方,就立足之地也没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金声桓、王得仁、贺珍、武大定、李过、高一功这些人都可以再招安,公侯甚至王爵都不用吝惜,只要他们肯再归附叛明,朝廷大可以厚爵以诱,许诺封藩。” “现在不顾其它,只除朱以海!” “甚至只要张献忠肯归附我大清,朝廷也可以封张献忠为云南王,将云南划封给张献忠,世封永镇!” ······· 一面是清军集中主力去寻找明军主力决战,一面是采用封藩的策略,诱汉将攻明,双管齐下,刀刀见血,不死不休。 第368章 一官党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惟登基之始,论功锡爵,其爵有不酬功者,理当破格以尊显之。 尔郑芝龙忠贞智勇,曾于烈皇之时经理海上,声名已着。及朕孝陵登基,中原未定,尔深怀忠义,先差人进贡钱粮,及朕亲军北伐,尔更派兄弟子侄率福建水师北上协从,其心忠,其功伟。 朕监国时,晋封南安侯。 朕每念芝龙功大赏薄,未惬于怀。 兹特封尔为平国公,锡以诰命,子孙世袭,尔其益抒忠诚,竭力报效,服兹宠命,永永罔替,钦哉,故哉! 绍天二年正月初十日。” 福建,福州。 总督府衙内,郑芝龙与一众福建文武官员一起迎接天使圣旨。 “臣郑芝龙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右佥都御史、兵部左侍郎李长祥又取出一道诏书,“平国公郑芝龙听封!” 郑芝龙再拜倒听封。 这封是拜郑芝龙为少保兼太子太保、东阁大学士的诏书。 郑芝龙再谢恩。 李长祥又取出一道诏书。 郑芝龙再跪。 这道诏书则是授郑芝龙为御营总督。 ······ 良久之后,郑芝龙拉着李长祥入座。 三十多岁的李长祥是崇祯十六年进士,是首辅薛国观的同乡,薛国观曾欲引为私人,为其所拒,他是四川人,性格直爽,甚至曾经直言进奏,称要选派大臣督师,无他计,唯有请便宜行事,虽金牌亦不受进止。 北京亡,南下,与张煌言为好友,一起四下奔走谋恢复。 朱以海在张煌言的推荐下,先授李长祥为浙江巡盐御史,此次则是巡按福建,他的好友张煌言这次则被皇帝授封为台湾巡抚。 台湾之前设府,这次虽并未设省,但却跟偏沅、郧阳、南赣一样,以形势特别为理由,特设一巡抚节制,这个台湾巡抚,提督军务兼理粮饷,巡抚台湾、澎湖,另福建的漳州、泉州二府,广东的潮汕,皆划入台湾巡抚辖下。 郑芝龙北上入阁,郑鸿逵接任福建总督,而张煌言任台湾巡抚,张肯堂仍为福建巡抚。 李长祥为福建巡按,徐孚远为台湾巡按。 “下官南下前,陛下亲自召见,再三交待,说郑公乃东南一柱,在东南百战威名,如今中原大战,特请郑公再出山,负责总督御营,入阁参政。 大公子也已经领御营虎贲八千南下,将联合闽粤几省的将士,一起讨伐大员的荷兰红毛,今后郑家世封永镇台湾,如云南的黔国公沐家例也。” 一番话说的郑芝龙很高兴。 这位海上枭雄虽然声名远扬,但其实年纪并不老,他生于万历三十二年,今年其实才四十二。 只是长年海上风吹日晒,看起来皮肤黝黑比较显老。 他出生在福建南安的一个小吏家庭,小名一官,十七岁时赴香山澳(澳门)依附舅父,后来到过吕宋马尼拉,学会了葡萄牙文,后来还接受了天主教洗礼,取名尼古拉。 后来奔走海上,精通多种语言,葡萄牙语、日语、荷兰语、西班牙语都十分精通。 年轻时他舅父见他能干,便让他跟着日本华侨李旦船上押送货物兴贩东洋,他从福建收购白糖、麝香、鹿皮、奇楠等物,从香山澳出海,远赴日本,侨居长崎,跟着大海商李旦做生意,十分有能力。 后来还被李旦收为义子,并交给他一部份船只到安南去做生意,获利丰厚,尼古拉·郑·一官也因此成为巨富,海上新贵。 在日本还成为华侨领袖,他甚至还拜谒日本德川幕府将军,受到优赏,成为日本人心中的显赫人物,备受尊崇。 后来在平户还受到当地大名松浦氏优遇,为其在平户附近赐宅地建新居,并介绍家臣田川昱皇之女田川松结婚,后来为他生下长子郑森和次子七左门卫。 郑芝龙从随船商员,到李旦的翻译,再到后来他的得力助手,再然后没有妻儿的李旦死后,更是把他在台湾的事业和财产都给了郑芝龙。 天启年间,郑芝龙从福建招募饥民上万到台垦荒,当时他已有船七百多条,因大明禁海,最终郑芝龙被诬为海贼,李旦曾经的好友,另一位大海商许心素为了与郑芝龙争夺台海贸易的利益,联合荷兰人一起打击郑芝龙,后又联络明朝围剿郑芝龙,但最后明军兵败,许心素被杀。 天启七年,驻台荷兰人与郑芝龙发生战争,最终也是郑芝龙赢了, 崇祯元年,郑芝龙的强大,令明朝也改剿为抚,郑芝龙受招为五虎游击将军,离开经营多年的海上据点台湾,坐镇闽海,此时已经他已经拥众三万余,船只千艘。 为朝廷守备沿海,围剿海贼,抵御荷兰人,官至总兵。 在崇祯六年,郑芝龙更于福建金门海战击溃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队,从此通贩洋货,皆用郑氏旗号,无儆无虞,郑芝龙也以海利交通朝贵,寖以大显。 郑氏的通商范围也广极东洋、南洋各地,他的财力、兵力也逐年递增,拥有包括汉人、日本人、朝廷人、甚至南洋人、非洲黑人等在内的各种人马,拥有超过三千艘大小船的船队,一跃成为东海南海最大的海上霸主。 从天启到崇祯朝,郑芝龙一直没有停止从福建招募饥民前往台湾屯垦,到如今,台湾屯垦的大陆移民多达数万人。 他还借助日本的锁国政策,凭借着他与日本的特殊关系,展开对日贸易,获利更丰。 在北京沦陷后,弘光、绍天两朝,郑芝龙更是凭借他强大的实力,得到两朝倚重,地位更是节节攀升。 从福建总镇、南安伯,到福建总督、南安侯,再到如今的平国公,东阁大学士兼御营总督。 对于才四十二岁的郑芝龙来说,这无疑已经达到了人生巅峰,这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十七岁的少年远走香山澳去依附舅舅讨生活,从此跟随海船放洋,东奔西走,异国他乡打拼,认大商人李旦做义父,拜谒日本幕府将军,跟日本大名结交,娶东洋女子为妻,招募饥民到台湾去垦荒,用金钱结交朝廷权贵,接受大明招安成为游击将军。 一步一个脚印,他就跟那些敢打敢拼的福建同乡们一样,骨子里有股子拼劲,不会浪费半点机会。 但就算是早个两三年,郑芝龙都绝想象不到,几年后天下局势大变如此,更料不到他会有如此位极人臣的一天。 长子成了国姓爷还被皇帝收为义子,如今更是御营福建行营的提督,赐延平县子爵。 兄弟封侯封伯,或总督或提督。 热闹的酒宴过后,安排好了李长祥休息后,郑芝龙召集郑家子弟议事。 “我觉得朝廷这是不怀好意,来者不善,包藏祸心!”郑鸿逵阴沉着脸很不客气的直言道。 芝豹笑道,“四哥说话还拽起文来,有什么你直说就是,我倒觉得这新皇帝对咱们郑家挺不错的。” 郑鸿逵考取过武进士,他原名芝凤,鸿逵这名字是考武举人时改的,他是郑氏集团谋求政治地位的一个路子,郑芝龙为了他的武举人武士可没少掏银子,弘光朝时,受封镇江总兵、挂镇海将军印。 郑芝豹则是捐了国子监生,弘光朝官至水师副总兵。 如今这兄弟俩个,一个受封为福建总督,一个受封为福建提督。郑芝豹对此挺满足,毕竟除了加封提督,还给他升了澄济伯爵位。 “五弟你莫被皇帝的手段哄住了,咱们郑家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老四郑鸿逵问,“说到底,咱们能有今天,那是因为一官党!” 一官党就是郑氏集团。 一官党的名字就知晓,这是以一官郑芝龙为首的集团,他们从事海上武装贸易、经营令旗事业等。 海上武装贸易也是半海商半海贼的,至于令旗事业,其实就是海上收保护费,交了保护费的船给一面令旗,挂郑家的令旗,在海上就可受他们保护,如果有人敢动挂郑字旗的船,郑家负责打击。 到了如今,郑氏也从早期的武装海商,变成了实力雄厚的地方军阀,不过从崇祯时起,郑氏的军官其实不算朝廷正式体系内的,相当于是一种外包安保。 不过近年来,随着中央朝廷的崩解,郑氏倒也是加快了正规化的进程,水师更加正规强大,甚至开始组建自己的陆上部队,甚至近年还开始建立自己的秘密情报机构等,他们还试图在福建掌握各级官府。 只是如今随着朱以海的强势崛起,这个新兴的一官党,也就面临着来自北方中央的巨大威胁。 一直以来,郑氏强大,靠的还是独占海上贸易之利,以海贸赚钱,然后养兵,以兵再维持海贸,甚至收令旗钱,再增强势力向朝廷讨要更高的政治地位。 郑鸿逵是在中原呆过的,虽然他的武进士里有水份,但毕竟也是做过镇江总兵,他很清楚朝廷里的那些弯弯绕,那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一官党这些年虽然军事实力大涨,大小船几千船,但是这本质上仍是一支私人军队,郑氏的主要成员各握一支船队,甚至还有一些一官党的老部众,也都握有一些人马。 比如当年十八芝里的甘辉、施大宣、洪旭等。 一官党是围绕在郑一党周边的一支联合武装商船集团,根子仍是在海,在船上,如果郑芝龙现在北上去当大学士,郑鸿逵接任福建总督,但却很难立马号令的了整个集团,更别说皇帝还派了大公子郑森领八千御营南下。 第369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大哥,朝廷加封的旨意可以谢恩领旨,但大哥可以找借口不北上,以我郑氏如今之势,朝廷又能奈何?” 郑鸿逵更年轻,也更有野心。 如今天下大乱,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明清正在中原混战,这四川还有个大西皇帝张献忠,云南又反了个土司沙定洲,杀的黔国公都到处逃窜。 荷兰人两千兵就能占据台湾最肥沃的大员一带,吕宋的西班牙殖民者数量也不多,但华人却也有数万人。 郑氏海上实力在南海绝对比这些荷兰人、西班牙人只强不弱,人家几百人几千人就敢占澳门占香港占台湾占吕宋,那他们郑氏如今要钱有钱,要船有船要兵有兵,何不胆大放大一点?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朱以海一个落魄丧家的藩王,还是疏藩,都敢举旗起兵,先称监国再称皇帝,郑氏的本钱难道不比朱以海厚? 趁着现在中原大乱,郑氏要做的就是加紧控制福建,夺取台湾,这样一来,海峡两岸,进可攻退可守。 先割据八闽,再图两广。 中原乱由他乱,趁这空当先把三省拿下,到时五岭雄关一堵,北军无法南下,他们安心发展,通商贸易,训练兵马,完全可立于不败之地。 不论是到时趁中原两败俱伤出兵北伐,夺取中原,还是说封关据守岭南,转头去争夺吕宋,甚至将来收复安南,建立一个沿海的郑氏王国,这都是可以努力的。 “我们有此实力,为何却要将这基业拱手让给别人?” “明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郑芝龙没出声,他沉默了一会,习惯的从身上掏出一个银盒,打开,里面是烟丝和纸片,他熟练的撮起一撮烟丝,放在纸片上开始卷起来,很快一支卷烟完成。 夹在手中,又细思量了一会。 最后放入嘴中,取火点燃。 吸一口烟,郑芝龙摇头。 “我闲暇之时也会读读书,尤喜读史,平时呢也没少听评书看戏,这秦皇一统以来,经历多少王朝,多少开国帝皇,有王侯将相称帝者,也有乞丐和尚的,但却没听说过这强盗、商人有谁当了皇帝的。” 郑鸿逵急道,“大哥错矣。” “就说晚唐五代十国的那些皇帝,后梁皇帝朱温先给地主家帮佣放猪,后来投黄巢军中为贼,不也代唐立梁? 再说黄巢,本是一落第书生,后来贩私盐,也攻破两京,建立了齐国,我花开罢百花杀啊。” “前蜀皇帝王建,年轻时是个无赖,以杀牛、偷驴,贩卖私盐为业,被乡人称为贼王八,后来也当了皇帝。 “杨吴的杨行密,农夫出身,加入叛军造反失败,后应募为兵,最终割据江淮,建立吴国,当了皇帝。” “在咱们闽地建国的王审知,他们三兄弟也都是加入唐末农民军,最后入闽建立了闽国,当了皇帝。” “南楚国的皇帝马殷,本来只是个木匠。” “南平国皇帝高季兴,早年更只是朱温义子朱友让的一个家奴而已,后来屡立战功,镇守荆南,开国称帝。” 郑鸿逵一连举了多个例子,都是身份卑贱之人。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这大顺皇帝李自成,那是驿卒出身,大西皇帝张献忠,打小贩红枣的,后来做捕快,再投边军,最后为贼。” “大哥,时势造英雄也,帝王何论出身?汉高祖刘邦不过一亭长,宋武帝刘裕家贫靠打柴捕渔卖草鞋为生。” 郑鸿逵当初在两京时,就看透了大明的腐朽与不堪。 相比之下,郑氏如今的条件非常好,财力雄厚,这海上贸易和令旗一年的收入,远超大明国库,甚至超的太多。 朱以海北伐,打出赫赫威名,可他才多少兵? 且基本上都是新兵。 朱以海能做到的,他们为什么做不到? 郑家的军力绝对还在朱以海之上。 所以何必委身去听从朱以海? 但是郑芝龙却仍然还是摇头。 郑鸿逵极为失望,他不由的想到了当初天启四年时,他们在日本时,还奉颜思齐为盟主,当时大家还密谋起兵推翻日本幕府,要在那里建立国家,尊明为宗主。 当时二十八位海商海盗盟誓,可惜起义前事泄,他们被迫仓促出逃,他们后来去了台湾,准备以台湾为基业,派人前往漳泉招募移民,用仅剩下的十三条船一边开展贸易和劫掠,一边在岛上建立移民营寨,招募了三千多移民。 可在天启五年,才三十七岁的颜思齐染病不治而亡,郑芝龙娶了颜思齐的女儿,继承了这份基业,被推为新盟主。 成为盟主后,郑芝龙召集了十八位有名望的海商海盗,歃血为盟,结拜兄弟,称为十八芝,人人名字带芝。 在成立十八芝後以两年时间,就消灭明朝水师提督俞咨皐统领之福建、浙江水师及买办武商漳州帮许心素。 但不久后,在面对朝廷的招安后,十八芝最终还是分裂了,郑芝龙率领一部份兄弟归附明朝,成为一官党,另一部份另立门户,如刘香李魁奇何斌郭怀一等。 后来其它人陆续被一官党所消灭。 当初他们在台湾的时候,十八芝声势极大,雄霸海上。 尤其是他们很轻松的就击败了明朝的福建浙江水师,以及漳州帮大海商许心素,可以说在那一战过后,他们已经成为海上霸主。 在接下来的发展方向上,十八芝不少人都认为应当以台湾为根基,趁明朝水师已败,出兵夺取福建沿海金厦等地,自立旗号,就如同他们当年在日本与颜思齐他们所谋划的一样,要建立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王国。 但是郑芝龙这位盟主却不同意,他坚决要以打促和,以打促招,他要让大明来招安他,理由是他们只是一群海商,是不可能斗的过大明的。 最终十八芝谈不拢分裂。 如果说当年十八芝实力还不算强,但时隔多年,现在的一官党的实力已经远超当年。他们当年在台湾移民不过数千,船也不多。 但现在大小船数千艘,几乎控制整个福建,甚至一年收入有几千万两银子,兵强马壮。 这等实力,偏偏中原混战,大明已经崩塌,那还犹豫什么? 可郑芝龙仍然还是退缩犹豫了。 “大哥!” 郑芝龙弹了弹烟灰,缓缓道,“成大业者,得有天命。” “之前,我本以为闯王李自成有天命,能坐北京,可随建州女真入关横扫中原,我又以为异族要统治中原。 但是现在看来,大明气数未尽,朱家仍有王气,鲁王才是真命天子,你看那气吞如虎的气势,就算明太祖当年也没有这么猛!” “鲁王在台州振臂一呼,众者云集。率提六师北伐,战无不胜,所到之处,无不拥立,凭什么?就因为大明朱家二百八十多年的天下,人心仍在。” 郑芝龙虽然才四十出头,但从十七岁出去闯荡江湖,走南闯北,继承了李旦、颜思齐两位大佬的家业,又凭着自己的努力打拼才有今天,但并不是一帆风顺,每一步都走的很艰辛。 天启年在日本谋划失败,被迫仓皇出逃台湾。 十八芝的分裂,朝廷的围剿,都曾经让他差点万劫不复。 多少东南海上的枭雄,可如今又还有谁呢。 郑芝龙在关键的时候能狠的下心来,敢豁的出命去,但是他不会草率。 他不是那种红眼的赌徒。 当年十八芝的刘香等兄弟们都力劝自立旗号,甚至建国称王,但他拒绝了。 如今亲兄弟鸿逵又劝说他割据自立,思来想去,郑芝龙还是摇头拒绝了。 如果天不生朱以海,或许如今这局势下他真有可能割据自立,当然,这也只是也许。没有朱以海,或许大清已经稳定江南了,那郑芝龙更大的可能还是通过洪承畴与清军请求招安。 往前一步,自立为王,诱惑很大,但风险更大。 郑芝龙很谨慎。 “现在这样也很好,我北上入朝,成功南下。鸿逵和芝豹你们留守,控制福建,到时成功去台湾。” “咱们进可攻,退可守,保有余地。” 郑鸿逵却只能无奈的叹息,“大哥,这种事情,不进则退,哪还有什么进可攻退可守的两全之策?” “你难道没看到南下的不仅是成功,还有御营八千兵吗?那八千人可不是成功的家丁,那是皇帝的御营亲军,那还有多少个副提督、总兵、都监军、副将、参将等,他们听成功的还是更听皇帝的?” “再者,大哥难道还不明白,皇帝新设台湾巡抚,还把漳泉和潮州划进去,这是何用意?” “何腾蛟、丁魁楚,甚至瞿式耜、张名扬他们都要过福建去打台湾,这么明显的假途伐虢之计,难道大哥看不出来?” “这一路路兵进来了,大哥又走了,那时,这福建可就不是咱们说了算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郑芝龙又岂会看不出这些,但皇帝的这些部署,他又无法拒绝。 他若敢公然拒绝这些兵马入境,那就真的视同谋反,到时兵戈一起,可就没有转寰余地了,他相信朱以海是敢发兵讨伐的,现在湖南广西那边的忠勇忠武忠义等几路人马,可不就正被朱以海调兵围剿,甚至被打的节节败退到处逃窜,眼看已经朝不保夕了吗? “皇帝陛下待我郑氏还是非常优厚的,这事就这么定了吧,我带五千人马北上入朝,鸿逵和芝豹你们负责留守福建。 朝廷既然要打台湾,就让他们去打好了,荷兰人可不是那么好打的,别看大员才两千来兵马,可就算咱们郑家全力去攻,也未必能讨的到几分好来。” 郑鸿逵愣了一下。 大哥难道另有打算,料到朝廷攻台会失败? 如果是这样,那这也许不是坏事,反而可能是件好事? 第370章 阿玛王 “封吴三桂贵州王,孔有德湖南王,耿仲明广西王,尚之信为广东王、郑芝龙福建王,金声桓江西王,张献忠云南王,李过巴东王,贺珍汉中王,武大定封甘肃王······” 北京。 议政王大臣会议在紫禁城中举行,八旗王公贝勒,各旗固山额真、议政大臣,内三院大学士、六部尚书、侍卫等在京有议政大臣头衔的都来了。 会议气氛紧张。 摄政叔郑亲王济尔哈朗,和硕礼亲王代善,和硕肃亲王豪格等一众反多尔衮的势力,已经组成联盟,来势汹汹,意图在今天的会议上发难。 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阿玛王多尔衮一上来,居然就放了这么一个大招,一次性要分封十王建国立藩。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前,多尔衮又继续道,“恭顺侯吴惟华封宁夏王,续顺公沈志祥封青海王,王光恩封郧阳王······” 接着,洪承畴、严我公、祖大寿、祖可法、吴三凤、祖大乐、祖泽远、祖可法、祖大弼、石廷柱、金砺、孙定辽、左梦庚、许定国、土国宝、李遇春、郑继武、朱大纲、张天禄等三十六员汉人文武降臣,皆赐封公侯爵位,授世袭总督、提督、总兵等职。 比如平西王吴三桂封贵州王,世袭永镇,子孙世袭王位,然后朝廷封左梦庚为世袭贵州总督,张天禄世袭贵州提督等。 做为三朝元老的济尔哈朗都被这一连串的惊人提议给震住了。 这位大清幸运之王,都看不懂多尔衮的迷之操作。 这一口气封十三王,三十六位公侯,还要把甘肃、宁夏、四川、云南、贵州、广东、广西、江西、福建、巴东汉中郧阳青海等地统统分封出去,那这是打算彻底放弃这些地方了? 那大清朝廷就保留北直山西山东河南陕西湖北淮南江南浙江和关外? 这是要承认失败? 济尔哈朗努力压制着自己,没急着站出来反对,这位从小被叔父努尔哈赤养在宫里,长大后战功赫赫,跟着皇太极一起长大的亲王,很谨慎。 觉得事情太过突然和意外,总觉得这里面有坑。 他是一路经历过女真内乱过来的,他父亲舒尔哈齐当年野心勃勃不甘屈居兄长努尔哈赤之下,主动投靠李成梁想借辽东明军势力来自立门户,结果李成梁老了,明朝也无力在关外给予舒尔哈齐太多支持,最终舒尔哈齐兵败被努尔哈赤幽禁到死。 父亲死时,济尔哈朗才十二岁,连眼泪都不敢多流一滴。 后来他又亲眼看到一同长大的努尔哈赤长子禇英因为得罪五大臣,而被努尔哈赤忍痛无奈处死。 靠着隐忍,敢战,济尔哈朗深得叔父喜欢,成为了八位和硕贝勒之一,而他的哥哥阿敏,更是成为四大贝勒之一,手握镶蓝劲旅,实力强大。 可后来皇太极继位后,还是找机会以阿敏弃城而归,召诸贝勒共议罪名,最后除了弃四城之罪外,又加上了心怀异志,以及当年在朝鲜曾谋自立等等,议罪当死,最后也幽禁至死,其子六人,一子处死。 在这件事情上,济尔哈朗没有去救自己的兄长,而是站在了皇太极的一边,他眼看着自己的兄长阿敏,跟当初他另几个兄弟阿尔阿通、札萨克图等一样,倒在了女真内斗之中。 济尔哈朗始终充当着皇太极的铁杆兄弟,虽是堂兄弟,却表现的比多尔衮、阿济格、多铎等亲兄弟,更像是皇太极的亲兄弟。 他多次在皇太极出征的时候,负责镇守后方。 也数次统兵出征朝鲜、蒙古、明朝。 皇太极想打击几大贝勒,摆脱贝勒共治的局面,济尔哈朗就提议重用汉官,组建汉军八旗,制衡满州勋贵,强化君主权力。 济尔哈朗帮着搞定了自己大哥阿敏,以及莽古尔泰,把代善也搞的老实臣服,又在多尔衮三兄弟里制造矛盾。 皇太极突然驾崩,济尔哈朗与代善扶豪格继位,可惜最后因豪格的愚蠢而酿成大错,最终只得拥福临继位。 可多尔衮上位后,却对济尔哈朗展开报复,借机还曾夺去他的亲王之位,虽然很快又恢复,但这对济尔哈朗来说,多尔衮已经是个巨大威胁,尤其是他还那么年轻。 一旦多尔衮夺位成功,那以女真内斗的残酷惯例,他和他的子孙都能逃一劫。 不过他毕竟是三朝元老,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事事都讲究个谋定后动。他在仔细的考虑多尔衮突然抛出这么个惊人计划来,到底是何用意。 另一边的原四大贝勒之一的代善,也没动声色,明显觉得此事太过突然。 反倒是年轻气壮的肃亲王豪格,仍然一如继往的冲动,他一见多尔衮提出此议,便腾的站出来大声斥责多尔衮是昏了头,骂这位比自己还小的叔父失心疯。 说他要拱手将大清的江山割让一半给汉人等。 廷议一时热闹起来。 豪格带头攻击后,鳌拜、索尼等一些两黄旗等的支持者,也立马站出来反对,认为太过骇人听闻。 连阿济格和多铎都觉得这事太突然。 良久。 代善终于开口,“摄政王这究竟是何意,可否详细告之?如今南方局势虽不太顺利,可也没坏到这种地步吧?我八旗勇猛能战,横扫无敌,就算明军一时占上风,但只要摄政王同意派出宗室大王率满蒙精锐主力南下,必能一战灭敌,何必这般灭自己威风丧志气的主动认输呢?” 济尔哈朗这时也表示胜败本就是兵家常事,这殿中随便挑几位,都能统兵南征,击败明军,没理由直接把这南方诸省放弃掉的。 更说,封藩永镇这事有些过于违背祖制。 连祖制都搬出来了,可见他们确实非常反对。 事实上,多尔滚的提议一出,就没有一个满人王公大臣支持的。 凭什么那些汉人降臣降将,封王封藩,授公赐侯? 他们这些八旗王公贝勒们,难道还不如这些汉人? 就算以前朝廷封过四个汉人王爷,但那也是比较特殊情况下,而且他们也只是封王,给了小块地方,分了些户口人丁,基本上也是跟八旗王公们的待遇相当,甚至还远不如。 可如今却要封藩建国,这可就完全不同了。 八旗王公们都还没有这种待遇呢。 第371章 五千貂锦丧胡尘 “非常之时,便用非常之法!” 多尔衮早料到会有此反应,但依然很坚决,他告诉在众的王公大臣们,“自朱以海起兵以来,仅我满蒙八旗子弟,就在他手下折损了超五千人,其中我满州八旗就超三千。” “三千满州旗人披甲啊,一个牛录不过三百旗丁,披甲者多少?这不过半年时间,我们就已经折损了如此之多的满州八旗,确实值得好好反思一下。” 在坐的王公贝勒们对自家的那点家底非常清楚。 清军入关时牛录总数是三百一十八个,一牛录标准旗丁是三百,但实际上有许多不满员的牛录,入关前的满州八旗的旗丁总数是五万五千余丁。 而蒙古八旗,一个标准牛录只有二百,还有大量百人的,以及不满百的,称半牛录,入关前蒙古八旗有一百一十九个半牛录,计丁两万八千七百八十。 汉军八旗数量多些,号称十万,实际情况最多也就如此,但战斗力肯定不如满蒙八旗。 当初清军攻大凌河时,每牛录编甲六十,四十出征,二十留守。 号称国运之战的宁远之战,在满清家门口打的,全面动员,也不过出动了十三万人,战兵更只六万左右。 清军入关后,战斗力依然强悍,能够千里追歼李自成,这种从北京一路追击到湖北的彪悍战绩,确实是相当惊人的,特别是他们还顺便把南明弘光朝给灭了,分兵打到杭州去了。 但是这依然掩盖不了满州总共也就五万多丁的情况,打仗每死一个可就少一个,就算现在鞑子条件好,拼命的生,但一个孩子十月怀胎出生,更还得十几年时间养育成人,其中能披甲上战场的男丁,更少。 但现在半年不到,鞑子就损失了三千满州八旗甲兵,这已经损失了超过百分之五的旗丁了,对于总共才五万来丁的女真人来说,这是相当大的损失。 而蒙古八旗又损失了两千。 蒙古八旗加一起都不到三万人,一下子损失两千,这都损失了超过百分之七了。 而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汉军旗损失的数量更多,仅尚可喜就损失了八千,孔有德损失了两千,这就一万了。 然后张存仁、土国宝、辰泰、陈锦、祖可法、孙定辽等这些人损失的汉军旗也有两三万。 至于入关后投降的明军改编的各省绿营就更多不可数了,被歼灭的,击溃的、哗变的、投降的、反正的,逃散的,算下来小十万估计都不止了。 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啊。 梅勒章京李率泰、巴山,总督张存仁巡抚萧定远,提督陈锦、漕督辰泰、巡抚张大猷等皆战死。 以前八旗虽少,但不说以一敌十,可却也从来都是他们打别人的份,但现在明明上半年才横扫中原,结果下半年开始却各个战场都失败。 “现在江南还有六千八百八旗兵,兖州有一万八旗,湖广有一万,关中有一万。” 三万六千八,虽是满蒙八旗,但满蒙八旗总数才不到九万,之前还折了五千,剩下八万左右,这几处就占了三万六了。 虽然其中有一些不完全是牛录正丁,有一些是带的自愿从征的余丁等,但仍是超过三万,是现在满蒙八旗兵的小一半。 可问题是出动了这么多八旗在外,局势却仍然止不住。 恰相反,江南的那六千八旗兵,现在很危险,多尔衮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再这样下去,那六千八极有可能走巴山的那两千五江宁驻防八旗的老路,在江南全军尽没。 武昌那边勒克德浑、佟养和他们的一万八旗,现在也是非常困难,缺粮少械,面对的是一个彻底打乱甚至强拆后的湖广全境,明军现在退守巴东、郧阳、湘西等山区,但仍时不时的跑出来扫荡,今天这里又拆一城,那里又毁一镇。 湖广的那一万八旗,却只能分驻武昌、荆州等几座大城要镇,并不敢出击,也没法出击,缺粮少械,在这个寒冬里他们走不远。 甚至他们的战马都因缺少粮草精料,而在这个冬天饿的瑟瑟发抖马瘦毛长了。 至于绿营,现在江南的绿营彻底没指望了。 洪承畴都不止一次上奏,说湖广现在局势太艰难了,明军退据山区,路远山险,清军若主动进击,可后勤补给艰难,二来容易遇伏,甚至进山了都有可能找不到他们。而明军却能经常小股来袭扰,清军防不胜防。 防不了,追不上,不能进剿,于是更加艰难。 湖广的绿营现在基本上跑的差不多了,洪承畴拿不出粮饷来供给绿营,却又总让他们承担艰巨的任务,明军威胁又大,许多绿营便干脆反正投降了,也有一些直接逃路散掉了,剩下的跟八旗一样龟缩大城,却是城都不敢出。 八旗指望绿营做前锋当炮灰,绿营还想抱着八旗做靠山呢,反正现在都是晚上觉都睡不安稳,平时三餐都不饱。 江南就更不说用了。 江宁现在都只剩下了半座城,苏州第四次被围城了了。 镇江常州等先后失守。 所以多尔衮想来想去,都觉得现在的南方太危险了,这样下去,那几万满蒙八旗有可能都要折在那边。 五千貂锦丧胡尘,这个可再承受不住。 别说都折了,就算江南的那六千八折了,北京都得满城发丧。 “八旗是国之根本,尤其是满州八旗,不能再这样伤亡下去了。” 当着殿上不少汉人大臣的面,多尔衮很不客气的说出了满州八旗至上的话,他提出要把南方的八旗调回来。 扬州驻五千,安庆驻五千,襄阳驻五千,西安驻五千,济南再驻五千,武昌再驻五千。 若将来局势好转,收复江宁,再于江宁驻防五千。 尽量把八旗抱团,不分散开来,以免再被分而歼之,每处五千八旗,再配一万左右的八旗汉军。 荆州、杭州、苏州、松江、镇江、九江、汉中这些重镇大城,都要暂时放弃。 当然不是真的完全放弃,而是改变策略,以前清军是以八旗为主,冲锋陷阵八旗打头阵,汉军旗充当的是辅助的炮兵等任务。 但现在,多尔衮提出满州八旗至上后,满蒙一体,满蒙八旗驻于后方几个要城中,充当战略机动力量。 真正到一线去拼杀的,得改成汉人。 但为了改变绿营不能打,汉军旗数量不多这些问题,就得重新换一套激励办法,这办法就是把南方的诸省拿出来封藩汉将。 封王封公封侯,封世袭总督、提督、总兵等官职,南方诸省除了湖广、江南外,其余的地方,都可以舍弃。 拿来做为给汉将们的封赏。 换取他们为大清出力消灭明朝。 除上爵位世职,多尔滚还提出长江以南,汉军可以随意的抢掠、屠杀,允许他们就地征集、抢夺钱粮等,反正以后那些地方就不再是大清的国土了,那是敌境,可以无所不用其及。 要兵,自己征,征不来可以强拉壮丁。 没有粮饷,直接征或者抢。 随你们抢掠,管他是地主士绅还是普通百姓的,你有本事你就抢,抢到多少都是你的。 这就跟当初他们还在关外的时候一样,每次集结人马出动入关抢掠,号称抢西边,从关外一直抢到山东,从贝勒到包衣,放肆去抢便是。 如吴三桂,他封地贵州,那他就有义务自己去把贵州打下来,打下来后,他就镇守贵州,以后他的军队的钱粮开支等,甚至他自己的俸禄等,都从贵州本地征集。 为了自己的封地而战,为了自己的财富而战,那么汉军必然能从软弱不堪的绿营,变成能战之兵。 不过多尔衮的这个杀招虽然很厉害,但八旗王公们肯支持的却不多。 理由很简单,这招怎么看着都像是损汉八旗利益而肥了汉人,对汉人太好了。 汉人都封王封公侯,都封疆裂土,八旗却反而不如,哪有这样道理? 你多尔衮就算是两白旗的旗主,可你更不能把胳膊往汉人那边拐啊。 豪格更是直接喊出,既然如此,那干脆都分。 也选派八旗有功勋的宗室和王公们分镇各地,豪格甚至主动表示,他愿意去镇守西安。 上次南征到杭州的博洛,这位努尔哈赤的孙子也表示他愿意去镇守济南,代善的儿子满达海表示愿意去安庆镇守。 褚英的儿子尼堪说他愿去武昌镇守。 ······ 这些个亲王郡王贝勒固山额真们开始争的不口开交,让多尔衮一时都有些意料不到,这他娘的是一副要分家当的意思了。 他良苦用心,是要激励汉将带汉兵去为满清消灭明朝,只要灭掉了明朝,就算封藩这些汉将王公,那又如何? 先把首要之敌灭了再说,至于其它,徐徐图之。 可这些家伙却一个个跳出来要借机封藩,吵的多尔衮脑袋疼。 最终多尔衮看着微笑着的济尔哈朗与代善这两老家伙,还有咄咄逼人的豪格,只好退让一步。 口头答应以肃亲王豪格镇守西安,英亲王阿济格镇守大同,豫亲王多铎镇守锦州。 代善的孙子顺承郡王勒克德浑是多尔衮的人,现在武昌,便由他镇守武昌。 尼堪和博洛这两位努尔哈赤的孙子,也俱由贝勒加封为郡王,分别镇守荆州和扬州····· 奉天、锦州、大同、太原、济南、西安、襄阳、荆州、武昌、安庆、扬州、开封、登州,一下子封十三位王公镇守各地。 每镇两千满旗,两千蒙古八旗,两千汉军八旗,共六千兵,加四千汉军绿营辅兵,一万人马,并移家眷随驻。 不过多尔衮暂只说这十三位王公称驻防将军,而不是分封建藩。 第372章 大西皇帝请招安 大明绍天二年,清顺治三年,张献忠大西朝大顺三年。 四川。 天使入川,宣旨蜀中。 老将军秦良玉加封蜀国公、太保兼太子太保,仍挂镇东将军印。 此时川中局势大振,形势一片大好,原四川巡抚马乾收复顺庆府,松潘副将朱化龙、同知詹天颜收复龙安府,原川陕总督樊一蘅收复茂州。 总兵甘良臣,副将侯天锡、屠龙收复叙州。 杨展、马应试取嘉定府、邛州、眉州。贾连登、杨维栋取资州、简州,高明佐取泸州,李占春、于大海夺忠州、涪州。 曹勋、范文光驻茂州,谭弘、谭诣驻夔州、万州。 秦良玉、曾英驻重庆,樊一蘅、王应熊会于泸州。 诸军齐进,声势大振,号称川军十万。 张献忠派孙可望率军来攻,却是难挡锋芒,连连败退。 张献忠在川北也难以进展,一时间处于四面楚歌之境,明军已经尽取川东、川南,即将会师围成都。 “陛下?” 成都。 大西皇帝张献忠皱眉不语。 崇祯十七年正月,张献忠率军入川,先取夔州奉节,再取川东重镇重庆,从荆州到重庆,西营一路顺利,尽取沿途长江两岸城镇,六月破重庆后,趁胜而进,再夺泸州,围成都。 八月破成都后,留义子孙可望监国,亲率主力北上川北,与顺军争夺川北地区,败马科于绵州,义子李定国夺保宁府。 短短时间,除遵义、石柱、黎州千户所,四川全境几乎为他所夺,十一月,在成都称帝,国号大西,建元大顺,以成都府为西京。 可接下来这一年多时间并不顺利。 虽然张献忠也招降原明官、顺将,授以官职,还争取士人,开科取士,重定税赋,对新附边郡还免税三年,发放金银赈济百姓,铸造发行大顺通宝,以稳定和争取民心。 但他所做的种种努力,却并没有得到川中民心。 明朝溃兵和地方土司、地主士绅武装仍然联合一起,遥奉中原朝廷,拼命抵抗。 兼之与曾经同出义军的顺军的开战,张献忠的大西处于内忧外患之中,而清军南下,很快夺取了张献忠的湖广地盘。 大西在军事和政治上都陷入被动,外无盟友,内部皆敌。 北上欲攻汉中,打通入关中之路,结果却败于贺珍之手,再战又败于贺珍和清军陕甘总督孟乔芳之手。 而朱以海圣旨入川,川中原本比较混乱的明军、地主武装等,迅速凝聚起来,攻势凌厉,勇猛无比。 大西军连战皆北,折损数员大将,损兵无数。 到现在更是川东川南尽失,成都将被合围。 抚南将军刘文秀上前,“陛下,臣愿率一军去夺回重庆!” 五军都督之一冯双礼也请求进兵川南泸州、叙州一带。 义子孙可望请求带兵出击川北。 艾能奇、狄三晶则请求进军雅州、眉州。 这几位都是比较能打的大西将军,甚至还有张献忠倚重的义子。 可张献忠对这个讨论已久的四面反击的计划却又犹豫了。 “猛虎也架不住群狼!” 这位转战中原多年的大西皇帝忍不住首次露出了颓败之色,他征战多年,遭遇的败仗无数,可却屡屡能够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从没有灰心过。 但是现在,张献忠却迷茫了。 他的半生都致力于反明。 明北京朝廷亡了,崇祯上吊了,明南京朝廷亡了,弘光被俘了。 但是大明依然在。 如今来了个鲁王登基称帝,甚至以浙东一隅,居然还已经两次北伐,居然打的清军都丢盔弃甲,甚至夺了半个南京城了。 张献忠有些看不懂如今的局势了。 清军入关后本来势如破竹,横扫天下,李自成一溃千里,命丧九宫山。 但现在,局势又模糊起来了。 南方皆奉朱以海为帝,连四川这里崇祯、弘光任命的那些督师、巡抚、总督、总兵等,都全都听从他的号令了。 贺珍、李过这些李自成原顺营大将,如今居然都归附朱以海了,贺珍这种原本降清的家伙,如今也降了朱以海。 还有武大定、金声桓这些人。 局势扑朔迷离。 让人不解。 当然,川中局势已经越来越坏,坏到无可救药了。 现在他面对的已经不仅仅再是四川的残余兵马和地主武装、土司等,现在他还要面对来自湖广、汉中巴东甚至关中的明军势力挤压。 “明帝已经命原偏沅巡抚文安之为陕甘云贵川五省经略,驻节夔州奉节白帝城,王应熊总督四川、樊一衡总督贵州、高斗枢总督陕西,马乾巡抚四川,孙守法巡抚陕西,徐启元巡抚郧阳······ 贺珍提督陕西,王光恩提督郧阳,秦良玉提督四川,袁宗第提督贵州······” 张献忠诸义子之长的孙可望劝道,“明贼不过是趁我军欲取汉中,而偷袭背后,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只要陛下调兵四面反击,皆可一战而败。” 可张献忠却只是摇头。 他不惧王应熊、樊一蘅、马乾、曾英、王祥这些人,都是些手下败将而已,但秦良玉、杨展等兵锐,更别说原李自成精锐的李过、高一功、郝摇旗、袁宗第这些人也已经入川。 汉中关中又有贺珍、王光泰、刘体纯这些人在。 大网越来越紧。 已经没有了战略空间。 成都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 可就算往川北去,但也不过是等死而已。 现在就算他拼全力反击,哪怕击败了马应试等人,但他也很难夺取重庆、汉中这些要害重镇,仍逃不开这张大网。 尤其是张献忠的大西朝,在蜀中始终不得人心。 对张献忠来说,他现在要谋划的不只是眼前,得是长远,毕竟如今不是早年间为寇的时候了,他现在已经是一国皇帝。 又有大顺皇帝李自成的兵败在前,这让他更加不得不小心谨慎。 “我欲向朱以海上表称臣归附!” 张献忠沉吟许久,最终说道。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良久,孙可望问,“陛下是欲假借招安之名,暂解危局乎?” 第373章 五省经略兵十万 张献忠曾数次接受明朝招安,所以张可望说出这话倒也不足为奇。 这位大西皇帝出身于陕西定边,少年时也读过书,后来跟着父亲贩过枣,长大当过捕快,因事革职,便又到延绥镇从军,因犯军规当斩,后得上官陈洪范求情,打一百军棍驱逐出伍,从此流落乡间。 这就是个十足的刺头,或者说无赖。 崇祯三年,张献忠在家乡聚集农民暴动,自号八大王,因身瘦面黄军中称为黄虎,从此他转战中原。 他是王自用为盟主的三十六营中最强一营,也是后来以高迎祥为盟主的十三家之一。他曾攻下凤阳,拆了朱元璋出家的皇觉寺,也扒了朱家的祖坟。 崇祯九年,高迎祥遇伏被俘,遭凌迟处死。 十年,拥兵至十余万的张献忠也在南阳被左良玉击败受伤,他在谷城接受了熊文灿的招抚,但拒绝接受改编和调遣,仍保有四万人马。 十二年,再举反旗,崇祯十三年,再度受挫的张献忠率兵第二次入川,十四年出川,转战湖广,十七年三进四川。 张献忠入川,本是想以巴蜀为大本营,连接湖广,收取云贵,争夺关陇,然后夺天下。 只是谁料局势变化如此之快。 因为曾经有过受招安的经历,所以张可望等都觉得张献忠欲故伎重施,以争取时间。 “派人去明营出使吧!” 张献忠打算看一步走一步,如今的局势,再打下去,于他不利,那是死路,必须得另谋他路。 “陛下的条件?” 张献忠捻着长须,那张瘦销的黄脸上也很纠结。 “明帝不是说要封为我云南王,世封永镇吗?那就暂且答应,朕愿意除去帝号,退位归藩,移镇云南,让四川明军给我让出一条路来,还有,立即停止进攻。” “我西营一百二十营人马,得仍归我节制,不受朝廷整编、调遣。” 张可望、张文秀、张能奇、张定国这四大义子心里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 安西王、安西将军张定国高大魁梧,他上前建议,“何不向明廷请求我西军北入关中,名为北上伐清,实则陕甘乃我西军老家,将士们多来自陕甘,我军更习陕甘水土,况且只要到了关中,也就有更多选择机会。” 张献忠点头,“可以先这样提,但明廷肯定不会愿意的,到时咱们再答应南下云南讨伐沙定洲叛乱。” 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前提都是明军得先停止对成都的围攻,至于什么时候能谈成一致,这得需要时间。 现在明清大战,张献忠可以借归附和议之机,暂时休整喘息,重新调遣安排兵马,潜伏等待时机。 ······ 夔州、奉节。 白帝城。 当年刘备伐吴兵败,退屯于此,在此托孤诸葛后驾崩。 新任陕甘云贵川五省经略的文安之便驻节此地,白帝城地处瞿塘峡口长江北岸,在白帝山上,东望夔门,南与白盐山隔江相望,西临奉节县城,北倚鸡公山,处于长江三峡的西端入口。 白帝城城套城、城压城、城连城,还有城中城、城外城,是一座防御性能极强的军事堡垒要塞。 可以说是川东门户。 在后世,因三峡水库蓄水,白帝城成了长江中的一座孤岛。 而此时,这座白帝城依然傲立长江边上,旁边的瞿塘峡,也有一座水寨,里面是新建的三峡水师。 做为曾经的国子监祭酒,文安之本只是一介文人宗师,如今却因战乱奔走在这乱世,抚治军民,兼理粮饷,从郧阳都监到偏沅巡抚,再到如今的五省经略。 充分的说明他的表现,得到了东南皇帝陛下的充分肯定。 为了全局考虑,朱以海现在重新划分战区。 以苏浙为一个战区,福建台湾两广为一个战区,江西安徽为一个战区,湖广河南为一个战区,陕甘云贵川为一个战区,共五大战区。 各任命督师、经略坐镇。 朱大典督师湖广河南,文安之经略川陕云贵甘,黄道周督师江西安徽,何腾蛟督师福建台湾两广。朱以海亲自负责浙直。 张国维召还朝中入阁辅政,郑芝龙入朝。 文安之在郧阳、偏沅的表现都极不错,虽是文人,但总能坐镇前线,治理粮饷也很了得,他本身又是夷陵人,所以朱以海便授这位经略五省,坐镇白帝城。 他入川的主要任务,就是要把巴蜀的各路明军重新整编,理清秩序,加强对张献忠的攻势。 巡按张岱,提督左良玉都亲来拜见。 连总督王应熊、巡抚马乾等也都赶来。 王命旗牌请出,捧着尚方宝剑的文安之出来,身穿皇帝钦赐坐蟒,威严毕现。 皇帝旨意颁下,文武跪接。 提督秦良玉加总统陕甘五省兵马衔,赐王命旗牌、尚方剑,兼御营川陕行营提督。 陕甘五省划为一个战区,以文安之为经略,下面五个总督、七个巡抚,(偏沅巡抚、郧阳巡抚,同时接受陕甘五省经略和湖广河南督师的调遣),七个巡按、外加七个提督,(秦良玉为五省总统兼四川提督兼御营陕甘行营提督)。 另外五省又设分巡兼兵备道二十六,其中陕西五道,甘肃八道,四川六道,云南四道,贵州三道,皆分巡兼兵备道。 因为此五省现在局势还比较动荡,所以暂时还没有实行总督兼巡抚制,甚至每省都设了一个总督。 “圣人定制,总督标营五营,两千五战兵,九百辅兵。巡抚标营三营,一千五战兵,五百四辅兵。 总统标营十营,提督标营五营,巡按标营两营,分巡标营一营。 另每省设镇守营兵两镇,每镇十营,两协四标八营加总兵标营两营。” “御营陕甘行营共八千战兵十六营,步兵四千,马军两千,水师两千。” 这就是皇帝朱以海给陕甘战区五省的军队编制,分为标营和镇营。 经略、总统、总督、巡抚、巡按、提督、分巡、总兵各有标营,属于直属部队。 每省还有两镇营兵各五千,加上御营行营八千。 给的兵额编制还是很多的。 五省各两个镇营,加起来就是五万了,总督三千四,有五个, 巡抚两千零四十,有七个,总统六千八,一个,提督三千四,七个,巡按一千三百六,七个,分巡六百八,有二十六个。 标营加一起有一百一十九个营,镇营有一百个,总共是给了二百一十九个营的编制,一营五百战兵,加一百八辅兵。 则五省总计战兵十万九千五,辅兵三万九千四百二。 外加御营十六个营,八千战兵,两千八百八辅兵,共一万零八百八。 五省总共十五万九千八战辅兵员,每省平均三万二不到。 这个数量其实还是比较多的,但毕竟现在是战时,而且各地军头、义军众多,朱以海也得妥善安置,尽量把他们整编好,也是迫在眉捷的事情。 有过湖广五忠的失败先例后,现在朱以海对地方军队的整编,力度更大。 好在他如今在东边威势正高。 文安之和秦良玉一文一武,负责全面整编,整编以四川和关中汉中的兵马为主,包括郧阳地区的忠贞营部份。 蜀国公、太保兼太子太保,五省总统兼四川提督秦良玉主动表示,五省确实需要全盘谋划,重新整编,以使的可以统一指挥调度,而不是各自为战。 文安之则表示,他会和各省总督、巡抚、巡按、布政使、按察使、分巡等把赋税整改搞起来,以保证五省军队的粮饷供给。 皇帝旨意,五省军队的士兵,辅兵每月一两五,战兵三等兵二两一,二等兵二两四,一等兵二两七,每兵每月再加三斗粮,如御营一样平时发半饷,年节时再补发一些。 比御营的粮饷要低不少,但也没有人意见。 哪怕三等战兵二两一,一天也有七分银了,外加一个月有三斗粮,这仍然远远高于原来朝廷的月饷,更别说如今早就许久没正规发过饷了。 “御营十六个营头,八千战兵,理应从各军中抽调精锐将士组建,必须得把御营这旗号先立起来,得是最能打的!” 花白头发的秦良玉仍是一身甲胄在身,高大的她声音铿锵有力。 皇帝要在陕甘建一个御营行营,但并没如湖广行营一样调派人马,而是要让地方抽调兵马组建。 这支御营将由秦良玉任提督指挥,南京那边会派一些军官过来而已。 从陕甘各军中抽调八千精锐组建行营,诸将也都点头支持,这是皇帝旨意,虽大家有些不太舍得,但也不好反对。 紧接着文安之又拿出一道旨意,是对五省的总督、巡抚、提督、总兵、副将等各主要官职的任命。 基本上都还是启用现在的官员们。 不过仍是以陕西和四川为主,实际上云南、甘肃两省,也只是任命了总督、巡抚、提督,其余的官职暂没任命,原由也简单,云南现在正发生土司大叛乱,甘肃则如今在清军控制下。 贵州那边也有土司做乱。 所以如今主要还是四川和陕西这两省的官员任命和军队整编。 贺珍、武大定、曾英、王祥、杨展等大将基本上都授予提督,其它主要将领也各授总兵或副将等职。 正式授予新职后,就要按职整军。 一省有一个提督,两镇总兵,加上数名副将,另外各标兵部队,也还有总兵、副将等,以前是尽管招兵买马,数量不限,但现在起,得重新整编。 该带多少营,有多少兵,都有严格规定,按额招兵,按额给饷。 标营、镇营分为两大体系,战兵、辅兵区分,裁撤老弱残疾,多余的改为乡团。 总之就是得自上而下的建立起一个全新的五省指挥体系。 文安之经略五省,秦良玉总统十万大军,七位提督各统领本省镇营,总督、巡抚、分巡、巡按等的直属标营,不受提督直接指挥,但要受总督、巡抚节制,并听从经略调遣。 不仅如此,诸将驻地、兵额、粮饷,全都要正规化。 朝廷派一位户部郎中来任督饷郎中,总管粮台。 地方上各省调专门的参政,府派通判专职协调粮饷。 经略总督巡抚分巡都兼理粮饷。 粮饷最后入粮台具体负责管理和发放。 武将军官都无要插手粮饷,武将们的任务就是训练兵马,统兵作战,其它不管。 更禁止劫掠地方,私自征派粮饷等。 “报!” “西贼张献忠遣使来见,说愿上表归附!” 第374章 封疆之臣死封疆 “张贼绝不可信,经略切勿上当!” 四川巡抚马乾听说张献忠派人请降,立马起身劝谏,这位昆明人举人出身,却跟张献忠早有过数次对决。 崇祯六年,张献忠入川,马乾时为广安知州,夔州告急,四川巡抚令知兵的马乾代理夔州府事务,张献忠带兵围攻奉节三十余日,但在马乾身先士卒的带领坚守下,奉节坚守未失。 后督师杨嗣昌派兵解围,马乾也因此功升川东兵备佥事,驻守达州。 崇祯十七年,张献忠再入四川,围攻成都,成都失守,巡抚龙文光战死,时任副都御史的马乾因此代理四川巡抚。 弘光朝,王应熊起为兵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总督川湖云贵军务,楚郧贵广悉听节制,专剿张献忠,赐尚方宝剑。王应熊是川人,他一接到督师圣旨,便立即弹劾马乾淫掠不法。南京下令夺职逮捕讯问,因道路梗塞,旨意未能到达,马乾仍行事如故。 马乾虽与王应熊督抚不和,但是此人虽是文官却有勇气,尤其对朝廷很忠心,清廷、张献忠等都招抚过他,但他都只回答一句话,封疆之臣,当死封疆,此我毕命之日。 面对张献忠威震蜀中,左右劝说他退守云贵,他只说了一句话,遇敌而死,吾之分也。 也正因此,马乾极得川中猛将曾英的赞赏支持。 曾英人称曾公子,福建莆田人,打小随父亲到成都做官,在此安家,为人倜傥有武才,喜欢救人之急。 十七年张献忠三入蜀中,曾英请求四川巡抚陈士奇拔兵千人给他抵抗,陈士奇不肯,把全川之兵交给总兵赵光远,赵光远兵败远走汉中,曾英再请兵,陈士奇仍不肯,最后只授他一个守备之职,而无一兵。 曾英散尽家财,买牛酒招募兵勇数百,教习数日,便往巫山伏击张献忠,靠着部将李定、余冲、胡鸣凤等勇猛,士卒效死,在巫山坚守了四个多月,最后援兵不至,才不得已退往忠州。 张献忠追击至忠州,曾英督水师逆战,焚毁西营舟船百余,斩首千计。 陈士奇封曾英参将,与刘鳞长守涪州,张献忠趁机占据忠州。 曾英寡不敌众,为张献忠所败,退守望江关,张献忠亲自追击,斩伤曾英脸颊,但曾英仍悍不可当,手刃张献忠侍卫数人,脱围而出。 曾英走江津、綦江、南川,张献忠遂破涪州、重庆,长驱成都。 成都人都说,若曾公子在此,必不至此。 张献忠到处追捕曾英,可蜀人都帮他突围藏匿,众多士绅商贾都集资助他招募士兵,短时间内再得万人,曾英负伤出战,败张献忠于奉节鱼腹浦,迫降张献忠部将殷承祚于顺庆。 陈士奇、龙文光死后,曾英率部听从马乾军令,在之前的重庆会战中,曾英更是为全军先锋,大败张献忠部将刘廷举,先登入城。 曾英与马乾关系极好。 正如王应熊麾下有王祥,樊一蘅麾下有甘良臣一样,这些督抚都有各自拉拢的能战武将,王祥甚至本来就是王应熊的仆人出身。 不过有一点,就是此时不管是马乾还是王应熊,又或樊一蘅,又或秦良玉等,都还是忠于大明朝廷的。 而且这些人都跟张献忠久打交道,有些人甚至跟马乾一样,张献忠入川三次,他们就打了三次,早就结下宿怨。 一听张献忠要请降,马上认为是诈降,极力劝阻文安之不要轻信。 文安之倒是不急不慌。 皇帝早有招抚张献忠之意,当然,真招抚还是假招抚,这个皇帝也早就给文安之写过亲笔书信。 信中皇帝对云贵川陕甘的局势,对张献忠、贺珍这些人,都做过点评。 皇帝希望招抚张献忠,但也知道张献忠此人不可轻信,不过为了能够全力对付清廷,皇帝仍然愿意先示好招抚张献忠,就算张献忠不会真降也不要紧,因为朝廷也未必是真抚,不过都是为了能够腾出手来,避免多线做战。 川中现在明军刚打了一波胜仗,声势正盛,但张献忠的实力仍在,一旦把张献忠逼急了,四川形势会有反复。 所以趁现在气势上,迫张献忠停战议和,明军不亏。 只要停战,那么明军就可以有机会赶紧整编陕甘军队,重新恢复地方秩序,巴蜀富裕,虽张献忠三入川中,但现在还没有被西军、清军反复劫掠屠杀,仍是人口众多,钱粮丰富。 若真能说动张献忠出川入滇,那就更是驱虎吞狼,用张献忠去打云南叛乱土司沙定洲,祸水东引,避免这云南的战火烧到广西贵州四川来。 张献忠就算不愿意去云南,那慢慢谈着,哪怕能暂时安抚住他,川中停战,这也对明军百利无一害的。 怎么看怎么划算。 虽然明军现在看似要合围成都,但也不能轻敌,之前气势正盛,打了不少胜仗,那也是因为张献忠战略失误,他调主力要打进汉中去,被明军背后捅了一刀。 张献忠若是回头来打,川中明军未必是对手。 而历史上,张献忠败亡前,确实四面反击,冯双礼打败杨展收复叙州,艾能奇在雅州打败曹勋,生擒朱俸尹,收复雅州。马元利在川北歼灭李含乙,收复广安。 而在中江、射洪一带的十余万明朝义军,亦被大西军间谍伪装的内江王用计内外夹攻歼灭。 连巡抚马乾也战死内江。 不过张献忠的反击虽然凌厉,但清军此时也已经自关中南下入川,最终张献忠部将降清,引清军突袭张献忠御营,张献忠中箭而死。 所以朱以海给文安之的信里写的很明白,张献忠虽成困虎,但仍是头猛虎,不可小瞧,最好是能围三阕一,给他网开一面,这也是免的他起鱼死网破之心。 若能引张献忠去云南最好,实在不行,那也尽量拖延时间,争取早点把陕甘明军整编好。 尤其是现在贺珍他们还在会攻西安,但进攻并不顺利,久攻不下,清军援兵已经在吴三桂李国翰的带领下赶到了,贺珍他们却还在咸阳。 距离西安仅一步之遥。 朱以海连下了十三道金牌给高斗枢、贺珍、孙守法、刘体纯、王光泰、武大定诸人,让他们不要轻敌,趁吴三桂刚到,赶紧收兵撤退,不要跟吴三桂打。 关中诸军就跟当初围攻武昌时的五忠是一样的,各部起义举旗,然后会攻西安,连个统一的指挥都还没建立起来,各部良莠不齐,号令不一,这种情况下一窝蜂似的去打西安,看似声势壮,可碰到吴三桂这种猛将,带的还是关宁军和辽东汉八旗,在西安坚城下,肯定得败。 所以现在朱以海希望四川这边能够暂时休兵,若是贺珍那边出现意外,还指望川中明军去救援接应呢。 若是关中明军大败,到时这四川又打的不可开交,那岂不是要让吴三桂趁胜而进,一路入川? 这种便宜怎么能让吴三桂这狗汉奸占了。 这是大局。 文安之是能明白皇帝战略意图的,也是十分赞同支持的,甚至暗叹皇帝远在东南,居然能把西南这边的局势看的这么透彻。 暂不与张献忠争一时长短,羁縻安抚为先。 目的还是陕甘大局,得优先防御清军。 特别是已经到了西安的吴三桂,得重点防备。 不能有丝毫轻敌大意。 “本经略驻节夔州奉节白帝城,蜀国公率陕甘行营驻重庆,四川副提督曾英率提标驻顺庆府南充,贵州提督王祥率提标驻遵义,云南提督杨展率提标驻嘉定, 川北总兵曹勋驻黎州,重庆总兵秦翼明驻石柱。 建昌总兵甘良臣驻建昌。 贵州总兵皮熊驻贵阳。 曾英部将李占春、于大海皆封总兵,分驻蓬州和广安州。 四川总督王应熊同驻遵义,云南总督樊一衡驻叙州,四川巡抚马乾驻合州钓鱼城。 曾英之妻董琼英,富家女,人美,父为蜀地汉人大贾,母亲为西羌土司女,其娴熟武艺,有蛮族女军数百,自成一军,尤为善战,曾英兵败之时得董琼英收留帮助,后助曾英复出在鱼腹浦败张献忠。 朱以海也对她有所耳闻,特旨赐封夫人,授其副总兵衔,自领一军。 张献忠仅剩下蜀中五府,成都、松潘、潼川、保宁、龙安。 明军则收复夔州,重庆、顺庆、播州、泸州、叙州、嘉定、建昌、黎州等,川西诸多土司,也大多上表尊奉大明。 虽然那些土司向来有些桀骜不驯,这几年越发有些不服管束,但只要他们能够暂时明面上还尊奉大明,那文安之也就暂时没空去理会他们。 他现在对诸将的要求只有一个,迅速奉旨整编兵马。 八千御营行营得先抽调齐备,紧接着是经标、督标、抚标、提标,加上几镇总兵得优先完成,并各按划分的防区驻守。 巡按、分巡的标营则放到后面配置。 秦良玉、曾英、王祥、杨展、甘良臣、曹勋、秦翼明,这七将的人马要率先完成整编,形成对张献忠的包围,就算暂时停止对张献忠的进攻,也必须得保证能够防止张献忠突然反扑。 招抚归招抚,文安之负责招抚谈判,各将则赶紧去整编兵马,调整驻防。 双管齐下,不能耽误。 “叫张献忠的使者来见!” 第375章 西皇暗渡陈仓道 成都。 大西皇帝见到回来的使者,听完禀报后有几分意外。 倒不是明军拒绝了他的请和,而是他们很痛快的答应了,虽然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但对方答应的太过痛快,又让他有些犹豫起来。 “父皇,当心明军有诈!” 义子平东王张可望提醒。 大明五省经略文安之接见了张献忠的使者,然后痛快的答应了张献忠请求归附的要求,并给了几个条件带回。 为了表示诚意。 文安之还让使者带回了一副地图,上面文安之用红笔划了一条停火线,给张献忠留下了成都、保定等五府。 承诺只要张献忠的西营不踏出这五府范围,明军就不会主动攻击西营。 虽然这条红线在那张地图上显得十分的抢眼甚至刺目,让张献忠明确的看到他的巨大失利,从几乎全取蜀中,到现在仅余五府,但起码明军主动停止了攻势。 要知道,明军势头正盛,马上就能会攻成都了。 张献忠细细的询问了使者,让他描述文安之的样子,以及他会面时说话的神态语气,以及当时在座都有哪些人,他们又是何反应态度等等,以及他这次去夔州白帝城时路过明军占据的重庆等地的情况,诸如明军士气,军队部署等等。 使者是带着任务去的,这些早有留心,此时一一道来。 听完后,张献忠沉默许久。 “文安之说招抚我大西,是大明皇帝的旨意,当初皇帝尚为监国之时,便力排众议,亲自下旨招抚了顺营,文安之说皇帝早有旨意,要团结华夏汉族子民,共同伐清,驱除鞑虏,恢复汉家天下,还说我等皆为炎黄子孙,面对异族入侵,当同心协力,还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汉人皆是兄弟!” 这话让张献忠有些无语。 不过这倒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台阶。 而有顺营李过等人受招安为忠贞忠义的例子在,也让人无法怀疑朱以海的诚意,毕竟李过受降后赐名李赤心,封侯爵拜都督,如今又刚加封为兴国公,原顺营一众大将,也多封侯伯爵位,授提督总兵之衔。 李过的义子李来亨甚至被朱以海收为义子,赐名朱胜利,如今官拜御营湖广行营提督,赐封三原伯爵。 顺军大将袁宗第封靖西侯,刚拜贵州提督总兵官。 张献忠一时也不知道该说朱以海大气,还是他天真。自己以前可是挖过老朱家凤阳祖坟的,跟朱家打了一辈子仗了,现在朱以海居然既往不咎了? 不过想想以前崇祯也曾招抚过他,他倒不由的笑了笑。 估计朱以海也是迫于形势所需,这才咬牙答应招抚吧,毕竟他的主要敌人是现在还占据着两京的满清鞑子。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好,起码眼下确实暂时可以相信朱以海了。 “既然皇帝如此有诚意,那我们也不能小气,传令,固守成都保宁五府,不得出界。” “从今日起,我西营,联明抗清!” 张献忠下令,以后对外自称云南王,对内仍为大西皇帝。 四大义子皆反对,劝他三思,认为明军不可信。 张献忠却道,“我又岂不知这朱以海是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想先联我灭虏,然后再来个鸟尽弓藏,哈哈哈,这不过是我早就玩剩下的把戏,我一辈子打猎,还会被雁啄了眼不成?” “多派些人去跟文安之好好谈,不急,慢慢谈,一来二去,总得先谈个一年半载的,”面容淡黄的张献忠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听说吴三桂已经到了西安,贺珍上次让我们吃了一个大亏,但他这次跑去西安,碰上吴三桂,那就是找死,我料定他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败下阵来,到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父皇的意思?”张可望问。 “赶紧征集粮草,筹备军资,调集兵马,屯于绵州、保宁一线,等贺珍兵败西安府,咱们就立即打出北上抗清援贺的旗号,兵出剑阁,抢夺汉中,然后入陕。” “四川既然呆不下,那就另寻别处,咱们打回老家去。” “可望!” “儿臣在!” “你留在成都监国,若万一朕遇不测,你便继承大西国,大西文武百官,六十万将士,必须拥戴尊重,敢有不尊者,众人诛之!” 张献忠开始谋划,尽显其枭雄本色。 他一面安排使团去跟明朝谈判,尽量拖延时机,提出诸多要求,比如要求把顺庆府、重庆府都划给他,另一方面又要求明朝把叙州、嘉定二府划给他,理由是他奉旨下云南讨伐叛乱土司,为朝廷镇守云南,那么官军得给他让出路来。 而且还承诺等他全军都顺利移驻云南之后,到时会把川中各府都交割给朝廷。 然后又是给自己的部将们请封,为西营讨赏,又是各种讨价还价,反正尽量拖延时间。 另一方面却根本没打算去云南,而是准备北上,他料定贺珍必败,所以准备集结全力,等贺珍一败,就立马出剑阁抢汉中,然后入陕。 甚至已经做好出兵部署,他亲自坐镇保宁,领御营中军。 安西王、安西将军张定国,抚南王、抚南将军张文秀,定北王、定北将军张能奇各领一军,兵分三路入陕。 都督王尚礼、王宝国、冯双礼、刘进忠等各率大军随后而进。 他决定跟吴三桂在关西打一仗,如能胜,便趁胜直取西安,若不能胜,则挥兵入甘肃宁夏等地,反正得跳出蜀地,不能坐困愁城。 若天保佑助他夺取关中,到时坐拥关中再保巴蜀,然后明清西三国鼎立之势,三分天下。 云南,他是不打算去的,蛮荒之地也。 当然,在最后廷议结束后,他还是留下了四位养子。 张献忠有皇后也有皇子,但诸子年幼,如今形势下,也不敢立幼子为储,所以只能公开立养子张可望为继承人。 没有其它人的时候。 张献忠把刚才没说的一些话说了出来,他让张可望留守成都监国,准备顺江而下的水营舟船、物资等,一旦他北上关中计划失败,甚至是兵马大损的话,那么到时他们就会撤回成都,顺江去云南暂避蛰伏。 这是最后的退路。 北上失败,成都是不能留的,那时实力大损,明军便极有可能会吞并他们,得主动去云南,寻机恢复再起。 这就是枭雄,每一步都还有许多后手。 张可望也知道父皇张献忠这是忌惮吴三桂的威名,关宁军的强悍那是不用说的,早年义军纵横中原的时候,朝廷也是多次调九边边军进剿,其中关宁军也屡屡征调,他们的勇猛精锐可是比农民军留下过深刻印象。 夺了北京称帝的李自成就是败在吴三桂和清军联手攻击下,张献忠不敢大意。 “臣以为,父皇不如让定国先率一军南下打头站,这样也好向明皇表明我们南下之意,更保留一条退路。” “以免到时万一北上不顺,想南下时措手不及。” 黄虎张献忠捋须,“我还想让定国为我打前锋呢,吴三桂不可轻视,须全力以赴,守望你留守监国,我亦无法给你太多兵马。” “儿臣明白,那南下之事就交由儿臣吧。” 张献忠拍了拍张可望,“我一生征战,亦英雄也,如今忽感老了。” ······ 川中忽然就停战了,大明和西营的使者往来奔走不断,虽然一时难以谈成,但起码双方都已经开始停战。 西营据川中五府。 双方一面谈判,一面也是调兵遣将不断。 张献忠一面让张可望在成都内江打造舟船,做下云南的态势,一面自己去将这些年所夺之金银财宝伐木做鞘装填,随军带离成都北上。 为了北上争夺汉中关中,张献忠尽起西营诸军,并携带军眷家属,全军共计六十余万人马,浩荡北上川北。 而明军这边也是细作侦察齐出,不断的侦察西营动静,同时也加紧了川军整编。 文安之还不断的给尚在关中的高斗枢、贺珍、武大定等人传令,让他们赶紧退回汉中,关中兵马,也尽量退到秦岭山区,不要跟吴三桂会战。 此时去打西安已经迟了,与其还留在关中,那不如及时退守汉中。 汉中现在极其关键,汉中连接关中、蜀地和湖广,这块地方能守就最好坚守。 一旦汉中失守,清军就能进四川,或者从汉水上游顺攻郧阳。 “阁部,张献忠不老实,他这是要北上。” 白帝城中,无数消息汇聚起来,一把年纪的总统秦良玉一眼看穿了张献忠的意图,她也是久跟张献忠打交道的,张献忠三入四川,都没敢动石柱,就是忌惮秦良玉和石柱白杆兵。 文安之看着地图,也早看出张献忠意图了。 这仍是贼心不死,一面谈判受抚,一面假做南下,可实际却是要尽起兵马北上。 “汉中危矣!” 关中有吴三桂领清军精锐南下,孟桥芳不再是空衔总督,关中清军实力大增,而现在成都的张献忠又要尽起兵马北上,明显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等贺珍被吴三桂击败后,他出手抢夺汉中了。 “本经略与蜀国公率兵移驻汉中,如何?”文安之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提出一个建议。 派去关中传令的信使一拔又一拔,但迟迟没见他们撤回来,甚至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再收到关中明军的消息了,文安之心里也越来越不安。 现在张献忠又盯着汉中,只能出此下策。 “陕甘行营还没组建成,现在从奉节和重庆赶往汉中,经达州往北翻越大巴山入汉中,可能还没有张献忠快,我建议两手准备,我们这边出兵北上,另外派轻骑往郧阳调忠开镇王光恩沿汉水西进,从兴安赶往汉中。” “也好!”文安之神色凝重。 “但愿还来的及,让巴东的兴国公李赤心,也调忠贞镇一部份赶去汉中吧,万一张献忠铁了心要夺汉中,到时少不了还得有一场硬仗,兵少了未必能赢!” 第376章 绍天帝鞭长莫及 深夜。 巨大的压力让朱以海难以入眠。 昏暗的屋里,朱以海独自一人坐在案前,还在翻看着一份份奏章报告,并不时的做着笔记。 局势正好。 但朱以海却反而更加焦虑,他很清楚,现在到了关键时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任何一步踏错,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在他的带领下,大明现在勉强还有南方半壁江山,但看似尚好的局面下,其实是支离破碎的烂摊子,就连他最倚以为靠的御营,现在其实也空有架子,真正可战能战之兵不多。 从浙东一隅,到如今要布局天下,不确定性太多,不可控性太多。 他再次取来地图,目光放到了关中。 西安城。 这座千年古都,曾经是汉家的中心,但在隋唐以后,天下重心东移,长安变为西安,关中无法承载太多人口,更无法再成为天下中心,可就算到了此时,西安仍是西北占有中心地位的重镇。 得陇而望蜀。 朱以海现在是略据巴蜀,所以反过来望陇右关中。 曾经他也有过那么一丝丝的期望,希望高斗枢这个郧阳战神还有贺珍那个猛将,真能给他带来意外之喜,趁关中空虚拿下西安,再拒潼关,全定陕甘。 但这种不该有的希望也只是一闪而过,然后朱以海就还是认定此时这种想法太轻敌了。 而事实上也差不多如此。 贺珍出兵两万出连云栈入关中凤翔,关中孙守法、武大定等纷纷起兵响应,郧阳这边忠开镇的王光泰,还有原忠义镇的刘体纯等也都率兵出关。 关中原大顺军将领,甚至不少明将,士绅等起义众多,刘文炳、郭君镇、黄金鱼、焦容、仇璜、李鹞等群起响应, 一时间甚至连取周至、户县、眉县、泾阳、三原、临潼、澄城、蒲城、白水、朝邑、乾县、武功等。 武大定、孙守法等起兵固原,占据陇州,甚至擒斩了总兵何世元。 贺弘器、李明义起兵灵台,蒋登雷占领阶州,王元,马德杀死了清宁夏巡抚焦安民,占领了巩昌府。 到了去年底十二月,关陇和汉中还有郧阳各路义师联兵十万围攻西安,打到了咸阳。 西安城中曹俊三、王英、师可宗等都密谋内应,派人联络义军。 合县举人姚霄、千总卫天明,朝邑秀才王知礼、李世仁等也纷纷杀清朝官员响应。 就连新任的陕西巡抚黄昌胤,居然也主动派人到义军中请求反正。 也正是因此,虽然朱以海一而再的下旨,强调打关中的时机还不到,更不能会攻西安,他希望各将在陕甘烧起抗清战火后,趁虚扫荡清军绿营一波,消灭一些清军地方官员、兵马后,便及时撤退,拉到山区等偏险之地整编。 但是贺珍却认为形势大好,此时不能错失良机,坚持要一举拿下西安。 高斗枢虽是朱以海派去的总督,但毕竟关中各路人马成份复杂,如今虽然都尊奉朱以海,但全都是手握兵马的军头们,高总督的话并不管用。 最终无奈下,也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甚至也还抱有也许能拿下西安的念头。 但是他们跟当初朱大典和湖广五忠差不多,义军太杂太乱,各地你号称三千我号称五千的,说是义军,其实许多就是百姓。 往西安汇聚,一时倒是人多势壮,但随之而来的则是这么多人马的粮草供给问题,甚至是统一指挥调度的问题。 缺粮少饷,不少义军本来还是顺军甚至是一些草寇,他们没粮就抢,一时间倒是让关中乱上加乱,本来百姓对这些义军是翘首以盼,热烈欢迎的,可谁知最后却搞的大家纷纷抱怨,甚至避之不及。 不仅如此,高斗枢这个总督仍然无法有效号令这些人马,贺珍这个提督也是如此,孙守法这个巡抚一样。 本来高斗枢提议,要把十万义军分为战辅,战兵也要重新编设营伍,计划五百人一小营,三千人一大营,一万二千人为一军,战兵共分前后中左右五军,六万战兵,另四万余辅兵。 但一涉及到整编,各路义军首领们就开始意见多起来,他们争官职争头衔,甚至争粮争饷。 争论不休,没有进展。 乱糟糟的兵马虽众,但没有整编,没有统一指挥,虽然拉到了西安附近,但面对空虚的西安城,却仍是浪费时机。 西安城里的陕西三边总督孟乔芳是个老汉奸。 原是直隶人,祖籍徐州,在明朝做到副总兵,后罢职归乡,十六年前,清军攻占他老家永平,孟乔芳与知县张养初、兵备道白养粹、副将杨文魁、游击杨声远等十五人出降。 仍为副将,后随清军返回辽东,积极卖命,入汉军镶红旗,累功封汉军梅勒章京,入关后,升刑部左侍郎。 阿济格班师回朝后,出任三边总督,镇守陕西。 本来孟乔芳是个光杆司令,手下根本没几个兵,贺珍、白广恩、马科这些将领都是降将,有明将有顺将,都是些桀骜军头。 所以孟乔芳上任之初,就给清廷不断上奏,说贺珍这些人绝不可信,尤其是汉中重地,不能交给贺珍,他提议调贺珍等至其它地方剿贼,以此名义调离,然后清廷派兵接管汉中等重镇。 甚至还提出了一些挑拔离间的诡计,用来让贺珍等内讧。 只可惜出了个朱以海,他在朝中有钱谦益、严我公等不少高级内线,孟乔芳的计划都被朱以海知晓,然后直接就抄了副本拿给贺珍等看,在一番劝说下,把贺珍给提前劝降反正了。 贺珍孙法守武大定等反正,孟乔芳是措手不及的,甚至原本他已经快拉拢成功的汉中另三位总兵罗岱、党孟安、郭登先也都跟着一起反正了。 贺珍等连兵十万会攻西安,声势浩大,当时西安府里的许多鞑子官员都十分恐惧,不少人劝孟乔芳撤离西安,暂避锋芒。 可孟乔芳虽手下仅一千人,却仍然坚持要守城,派标营副将陈德守西门,任珍守北门,甚至还把一口棺材摆在他的总督衙门,宣称要与城共存亡。 又派人搜捕细作,斩杀试图内应的士绅,一时却也稳住西安,又到处宣扬,说平西王吴三桂和固山额真李国翰率大军已到附近。 又拿出银子招募重赏民壮守城。 各种手段下,西安没乱起来。 贺珍他们却还在城外浪费时间,为合营整编之事闹个不休,甚至为了抢夺粮草等事而大打出手。 等他们一路闹着到了咸阳。 孟乔芳见吴三桂还没到,便马上又使了个阴招,派了家丁携带了一万两银子去咸阳,声称打算反正归附。 然后又说现在西安城中陈德任珍二将忠于鞑子,所以希望义军给他一些时间,让他先除了二将,到时便可直接开城投降,不用费一兵一卒。 他甚至表示能够为义军筹集粮草。 贺珍居然信了。 同意暂缓攻打。 这是他们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 贺珍却觉得孟乔芳是畏惧明军势大,所以跟巡抚黄昌胤一样是真要投降的,毕竟黄昌胤诚意十足,又送来了儿子为质,又写了许多表忠信,甚至还透露了清军陕甘底细等等。 他没想到,孟乔芳是个真正的汉奸。 他所做的不过是缓兵之计,给吴三桂争取时间而已。 朱以海长叹一声丢下地图。 迁延至此,他基本上已经能断定,贺珍他们会重演历史,再败于西安城下。 这让他非常痛苦,明明知晓未来,清楚走向,他也一而再的传旨,给高斗枢贺珍他们都连下了三十六道金牌,催他们退兵了。 但他们就是不尊圣旨诏令退兵。 打又不打,退又不退,就这么在关中浪费时间,各路义军今天这个下乡打粮,那个下乡拉壮丁,后天可能两支人马碰到一起,还能来个斗殴。 孟乔芳也是今天送批粮草,明天送笔银子,后天又给贺珍等送点美人什么的,反正就是各种拖延时间。 虽然朱以海也很清楚,一场会战,有时能打上一年半载甚至好几年都不稀奇,但现在的情况是贺珍他们并没有这个实力。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正在走向败亡的深渊,又要重蹈湖广五忠的覆辙,却又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太让人痛苦了。 这越发的让他坚定,明末危局是不能指望这些地方军头们的。 贺珍可还是明将出身啊,现如今他新任命的云南总督樊一蘅为陕西边道时,贺珍就是他的部将,直到樊一蘅在崇祯十二年宁夏巡抚任上丢官回老家四川时,贺珍都还亲自送行,仍是他的部将。 贺珍是直到崇祯十四年时才降的李自成,他本来目光不会那么短浅,不会轻易上清军的当。 但结果还是如此。 贺珍跟这个时代大多数武将一样,拥兵自重墙头草,本为明将,后来闯军势大降李自成,李自成兵败,又迅速降清,眼看着清廷没把他当自己人要搞他,又被朱以海拉拢招降,现在在西安城下,却又不听诏令。 朱以海差不多能猜到贺珍的心态,他根本没怎么把朱以海放眼里,他眼里有的只是现在聚集西安附近的这十万人马,他想的是如何把这支大军控制在手,变成他的贺家军,以此为资本,在这乱世更进一步。 所以贺珍才会不愿意撤兵,才会坚持攻西安。 各人所处位置不同,利益也不同,朱以海想的是恢复天下,贺珍却是要趁乱掌握兵马增强自身实力。 朱以海鞭长莫及,无可奈何。 气的他握起拳头锤桌子,最后忍不住掏出随身笔记本,在上面加上了‘hezhen’。 心怀鬼胎的贺珍指望不上了,如今能指望的唯有文安之、秦良玉的陕甘行营,秦翼明的忠勇镇以及郧阳的忠开镇,巴东的忠贞镇,希望这几路人马,能够及时赶到汉中。 就算救不了关中明军,起码也要保住汉中不失。 第377章 拥兵自雄藩镇乱 “陈德、任珍二贼,皆已被我家大人设计擒下,如今标营尽在掌握,我家大人请诸公速速开赴西安城!” “吴三桂已过蒲津桥,随时会赶到,请诸公速进,迟则生变矣!” 渭水北岸,咸阳城中。 联军主将们见到了从西安赶来的孟乔芳侄子,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孟乔芳终于杀了标营二将,获得了西安的控制权,现在让他们赶紧入西安。 贺珍听闻消息大喜。 “哈哈哈,不枉我等在此等候多时也,孟公果然言而有信。” “来人,重赏孟公子!” 总督高斗枢、巡抚孙守法等一众人也都面有喜色,甚至坐在帐中的清陕西巡抚黄昌胤也抚须大慰,他老家湖南,现在属于明军控制区,他原在北京做官,李自成入京后降顺,清军驱李自成,又降清,不久前出任陕西巡抚,结果就遇到关中大乱,索性便又反正。 信使被带下去,贺珍开始与大家商量进西安事宜。 联军十余万,在总督高斗枢提出整军后,勉强是分为五军,每军各四大营一万二千人。 贺珍仗着本部两万余人马,加上关中收降的人马,硬是讨要总统一职,高斗枢最终也只好妥协。 高斗枢总督,孙守法巡抚,提督贺珍则为总统,总统五军,又兼中军提督。 从勋阳来的王光泰则为右军提督,原忠义镇的刘体纯为后军提督,关中武大定为前军提督,胡大王胡向前为左军提督。 高斗枢、孙守法各领标营。 罗岱、党孟安、郭登先、石国玺、高勋、刘文炳、郭君镇、黄金鱼、焦容、仇璜、李鹞、贺弘器、李明义、蒋登雷、王元、马德等皆授总兵。 贺珍总统五军,武大定等提督各领一军。 五军共二十大营,每一大营三千人,授一总兵, 总督、巡抚、总统标营又各设总兵统领。 整编军队本是高斗枢奉朱以海旨意推行,结果在贺珍的坚持下,最终却走了样,尤其是总统、提督、总兵等滥设,使的设有一总统,五提督,二十三个总兵,五十余员副将,参将游击百余。 联军虽表面整编,实际上并没有达到朝廷的意图,大小军头领军带营,各将本部,没能真正整合一起。 贺珍把朝廷名器当成私人礼物,用来拉拢诸将。 “西安不战而下,关中可定也。”贺珍先是得意道,暗表自己之功,以示自己之前坚持跟孟乔芳谈判是对的,而总督高斗枢却坚持要退兵,如今无疑是错的。 “圣有英明睿智,但毕竟远在东南,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我等大将处于前线,当权宜机变,不可听东南遥控也。 陛下数十道金牌催促搬师,此事皆我贺珍一人承担,待关中平定之后,我将亲往南京朝圣,到时听由陛下处置。” 贺珍一番慷慨之言毕,又加了一句,“为中兴恢复,我亦顾不得个人之名利也。” 这时诸军将领,也开始称赞贺珍。 高斗枢沉默着。 他空有总督之名,可却拿这些军头们无可奈何,就连从郧阳巴东来的刘体纯、王光泰这二将,也并不是很听他的命令。 各将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尤其是关中诸将,他们多是关陇人,手下部众也多是本地人,他们并不愿意离开关中,撤到关中等地去,他们想要拿下关中,然后划分地盘,加官晋爵。 现在形势大好,大家开始分地盘。 贺珍提议自己与总督高斗枢、巡抚孙守法率中军入西安,王光泰领右军留守咸阳,刘体纯率后军移驻泾阳,胡向前领左军去取高陵,武大定领前军驻渭南。 并口头约定,等击退吴三桂后,武大定驻平凉、庆阳,胡向前驻延安、绥远。 王光泰驻甘州、肃州,刘体纯驻临洮、巩昌。 贺珍则驻西安,罗岱驻凤翔,马科仍驻汉中,郭登先驻宁夏,党孟安驻泯州、洮州。 仗还没开打,地盘倒是先划分好了,陕甘宁之地,就由五提督划分,而原先与贺珍同在汉中的罗岱、郭登先、党孟安和马科四总兵,也各分了一块地盘。 很明显,这样划分,实际上就是把陕甘宁分为九块,贺珍集团独占了五块。 “部堂?” 贺珍分配完了后,才假惺惺的出口问总督高斗枢。 高斗枢当初镇守郧阳,跟李自成、张献忠苦战数年,坚守一座孤城不陷,堪称了得,当初手下就那么几千人马都坚持下来了。 但现在手下号称十余万人马,却反而处处受制,面对贺珍的咄咄逼人,高斗枢始终沉默着。 他没有急着反对,而是心中仔细的盘算着,见事已如此,也就不再多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过了,但没人支持。 眼下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担忧了。 这种时候,既然说服不了贺珍,他也不希望联军再出什么分歧,先打好这一仗再说。 刘体纯和王光泰这两人也没反对,刘体纯原是忠贞镇的,后来跟田见秀等分出去另立忠义镇,谁知武昌会战,田见秀等人居然降清,这让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这几人非常被动。 刘体纯进关中,也是希望立些功劳,当然也是想重新寻找一块立足之地,毕竟因忠义镇降清之事,他现在处境尴尬,连块地盘都没有。 更在上次溃败中,折损了不少物资军械人马,也想在关中补充。 王光泰是郧阳王光恩的兄弟,有夺襄阳之功,但郧阳兵少地穷,虽忠开镇编了不少人马,他也分驻谷城,但那里久经战乱,养不了多少军队,他来关中,也一样是来抢地盘夺物资的。 对于打进西安,也是十分期待。 哪怕跟高斗枢关系很近,但在进西安这件事上,却反而是支持贺珍。 眼下贺珍给他划分了一大块地盘,许诺将来把甘肃都给他,王光泰哪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算现在让他留守咸阳,他也没意见。 反正贺珍也说了,进了西安,府库里物资装备等,各军营都有份,贺珍就算拿多点,也不能少他一份。 其余武大定、胡向宸诸将,也都没意见。 于是乎,全军议定,明日四更造饭,五更出发,贺珍与督抚率中军入西安城,其余四军则分驻外围。 第378章 临阵倒戈夜惊变 西安城中。 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孟乔芳总督陕西,兼辖四川、甘肃。 总督府内,孟乔芳也身披绵甲,腰悬顺刀。 “点将!” 标营左营副将陈德,右营副将任珍,参将马宁、王平,游击刘友元刘芳名,署理潼关守备赵良栋等诸将上前。 “赵良栋,你从潼关赶来,辛苦了。” 潼关守备赵良栋身材魁梧,满脸的络腮胡须,不过二十余岁,他是陕西绥德人,跟李自成他们也算是老乡。 都说米脂的婆娘绥德的汉。 不过与李自成不同的是,赵良栋是官宦之家,从小读书习文,后来关中大乱,弃文习武。 清军入关后,孟乔芳随阿济格军进关中征讨,一次在外遇险,恰遇赵良栋带着家丁下乡收租,出手解围。 孟乔芳得救后,对年轻勇武的赵良栋颇为赏识,于是说服他从军,成了自己的兵。短短一年多时间,孟乔芳便对这个年轻人一路保举,如今已是署理潼关守备。 “部堂大人辛苦,末将来迟。” “现在起,你便为本督标营中军游击。”孟乔芳直接给赵良栋又升了官,这守备前还加了署理二字,现在又直接升游击,还是督标中军。 “本部已去信明贼,贺珍明日便将抵达西安城下,西华啊,本部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去郊外迎接贺珍。” ······ 贺珍领中军一万两千战兵抵达西安城郊,胡向前、武大定二将率领的两军也一同前来,他们要在西安这里分兵,往西安东面的渭南、高陵去驻防。 赵良栋带着几百人驱使许多壮丁赶着许多车前来迎接。 送来许多粮食、肉蔬,并不少薪炭棉花布匹等。 “孟大人正在城中收拾房屋,征集物资,准备入城仪式,特派末将前来迎接高总督、孙巡抚、贺总统等先入城。” 贺珍哈哈大笑着,拍着赵良栋的肩膀,“小伙子长的够魁梧的,你在孟大人麾下是何职务?” “末将是孟公标营中军游击赵良栋。” “这么年轻,就已经是标营中军游击,看来前途无量啊。” 赵良栋陪着笑,只说自己父亲与孟乔芳曾在一起为官有旧,是孟公提携等。 贺珍撇嘴,一副理应如此神色。 “大军新至,便暂不入城,就驻在城外,待明日一早,本将再与高部堂孙抚院等入城。” 赵良栋应声而去。 出了明军大营后,赵良栋并没走远,而是在一处松林停留,没多久便有人跟上,与他密谈许久才离开。 夜晚。 西安城郊,贺珍、武大定、胡向宸三路兵马扎成十里连营,因为西安已降,所以大营扎的也比较简单,特别是胡向宸和武大定二营,他们还要往东去渭南、高陵驻防,所以今晚也没多浪费力气安营扎寨,简单的用车辆围了一下,便立起无数帐篷安营。 天寒地冻,营中生火取暖,大家都躲在帐中避风取暖休息,连巡营值守的也不多。 毕竟西安城中现在就千把兵,如今又已归降,没有威胁了。 贺珍的中军也是计划着明天就正式入城,到时驻防城中,也不愿意多费力气再在这雪地里挖壕立栅。 中军大营。 罗岱、党孟安、郭登先三位汉中来的总兵,以及副将康镇邦等聚在一起饮酒烤肉。 帐外风雪漫天,朔风呼号。 帐中倒是挺暖和,几人甚至吃的身上冒烟。 军中饮酒,本是不该。 不过此时也没人能管的到他们头上,或者说谁又会管这种事? 酒至半酣。 罗岱端着酒杯道,“我们真能击败吴三桂吗?” 党孟安拿刀切着一块羊肉,“我联军十万,吴三桂李国翰不过两万兵也,是他们的五倍,连陕西巡抚黄昌胤和总督孟乔芳都降了,咱们占据西安大城,吴三桂再能打,还能赢我们?” 罗岱、党孟安、郭登先三人原都是顺将,不过罗岱原来是罗汝才的手下,而罗汝才是死在李自成之手的。 相比起贺珍这个原明将,后来才降顺,他们这几人算是经年老贼了。 征战半生,能够活下来,就已经非常不得了了。 罗岱叹声,“吴三桂所部,那是关宁军,之前在山海关一片石,顺帝亲征可都没能打败,这次虽只率一万关宁军来,但还有李国翰的一万汉军旗。 而且我听说,清廷摄政王已经授封肃亲王豪格为西安将军,赶来驻防关中,带的可是两黄旗的精锐旗军,有鳌拜这等猛将为前锋。” 上次清军西征,阿济格率领鳌拜、谭泰、吴三桂等一路从北京打到山西,再打关中,再入汉中,下湖广江西,所到之处,无人可敌。 他们也正是那个时候在汉中投降清军,也亲眼见识过阿济格、鳌拜、吴三桂等军队的精锐,相比之下,他们这些人的部众,相差太远了。 李自成称帝后最精锐的部众,都打不过八旗,现在他们这种本就二流顺军,就更不是对手了。 罗岱本是罗汝才部将,罗汝才被李自成杀掉吞并其人马,罗岱及所部归入顺军,但非嫡系,向来地位不高。 党孟安和郭登先二将也非嫡系出身。 要不然,当初汉中也不会让贺珍这样的明朝降将为主将了。 在贺珍反正前,孟乔芳就一直谋划着解决汉中诸将,认为这些人十分不可靠,都是贼寇出身,没有信用,喜欢劫掠等等,是个隐患。 虽然贺珍等在汉中,先是阻击了李过高一功的顺军西路军南下,后来又为清军痛击了想出川的张献忠,但清廷仍不信任他们。 清廷虽授贺珍定西前将军,授罗岱几人总兵,却又计划着以立功酬赏为名,要把他们调到宣大或是山东北直去,以夺取他们兵权。 甚至孟乔芳跟罗岱谈的还不错,罗岱是四将中实力最弱的,所以最先被说服,孟乔芳几次召罗岱至西安,要调他到延安驻扎。 而对贺珍和郭登先,则计划先调他们到凤翔,再做分拔。 只留党孟安在汉中,再调总兵尤可望为新的汉中总兵,并从固原调参将康镇邦入汉中协防。 又计划把凤翔总兵董学礼的一万二千人,淘汰老弱残疾,就地解散安置一部份原流贼土匪等招降之后,仅留两三千精壮者也调入汉中。 只是孟乔芳的这些计划,最终还是被贺珍识破,贺珍不肯轻易离开汉中,找各种理由不走,郭登先等也被说服,罗岱虽然愿意去延安,但最后也没走成。 说到底,孟乔芳当时手中无兵,董学礼、尤可望等要么新降,要么无兵,想解除手握重兵的贺珍等兵权,哪有这么容易。 加之后来朱以海从中掺合,事情也就越发失控。 “说是十万人马,可战兵仅六万,分立五军,二十大营,可你我也很清楚,这所谓五军六万战兵,披甲才多少。这真要跟吴三桂打起来,我们未必能讨到好去,何况,这豪格乃是鞑子宗室名王,又有鳌拜这种号称满州第一勇士的猛将为先锋, 咱们就算进了西安城,也未必能守的住,况且,孟乔芳真的会降吗?” 罗岱一句话,惊到了党孟安等几人。 “什么意思?” 罗岱不紧不慢的道,“咱们几个也是在汉中一起并肩作战许久的兄弟,所以我也不瞒大家,你们们真以为孟乔芳降了? 呵呵,其实孟乔芳不过是诈降而已,而且吴三桂并不是还在蒲阪,而是已经到了西安附近了, 西安现在就是一个陷阱,一个死地,就等着我们跳下去呢。 我觉得清廷对降将还是不错的,一贯是不改原衔原职,咱们之前也是降过的,总兵仍是总兵,甚至如贺珍归附后,还授了定西前将军封号。 党孟安有些震惊。 “大明天子对我们也还不错,并不计较咱们原是闯军,又降过清,仍是授以总兵之衔。” 郭登先则犹豫道,“天子如今英明神武,中兴恢复有望。” “真的吗?”罗岱呵呵一笑,“我看未必,大明近三百年天下,到如今早是积弊已深,就算朱以海神武,可就真能力挽狂澜吗?我觉得大明气数已尽,是没法翻身的。” “上次阿济格、多铎南下,一战就夺了半个天下,现在朱以海就算赢了几仗,那也不过是对付的那些招降的明军等,小打小闹而已,清军主力南下,谁能挡的住?” “兄弟几个,咱们这些人也征战半生了,谁不是一身伤疤,如今老了,就不想能安享晚年?” 郭登先望着罗岱,“可是鞑子已经给你许诺了什么?” “实不相瞒,北京已经密授我延安伯爵,并陕西提督、定西将军。” 党孟安一拍桌子,“想不到你背里通敌!” “老党、老郭,咱们都是老兄弟了,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才跟你说这么多的。” 党孟安起身,“我既已反正,又岂会再降清?” “当真?” 郭登先也起身,“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罗岱有些失望的摇头,然后望向康镇邦,“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不过,你们既然知晓了这么多,我也不能让你们再从这走出去了。” 他拍了拍手掌,顿时帐外涌进一大群披甲家丁。 “郭兄、党兄,我再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一同起事,共享富贵,如何?” 第379章 杭州八旗劫难逃 绍天二年的正月,朱以海过的很不顺心。 关中战场成了他的一个心病,日夜提心吊胆,搞的他失眠多梦,经常梦到明军大败,一溃千里,大好局面葬送。 可人远在南京,相距西安何止千里。 现在从南京到西安的消息传递,是从南京沿江到九江,再到南昌经袁州到长沙,然后走洞庭湖南面经常德到夷昌,再北上郧阳,再沿汉水到汉中,然后栈道到凤翔,再到西安,这一圈绕下来,足有五千里。 就算再怎么水陆快马加鞭,一来一往都需要半个月。 好在关中虽然失控,但蜀中却好消息不少,张献忠接受了招抚,起码是表面上接受了招降,大明川军和西营停止了战斗。 张献忠仍据有成都等五府之地,双方划线停战,互不相犯,开启谈判。 虽然很快文安之又奏报,说张献忠正在成都等地到处抢掠财宝,收集粮草,开始调兵川北,随时有入汉中之意。 但朱以海仍然不慌。 起码现在川中停战,川军开始整编了。 川陕两地,能有一地在控制之中,总还算不幸中的万幸。文安之、李赤心、王光恩、秦良玉都开始在调动兵马,奔赴汉中,至于最后到底是清军先入汉中,还是明军先入汉中,又或张献忠先入汉中,这个现在倒是未知。 最坏的消息是清军大败关中明军,趁胜杀入汉中,占据这个战略要地。 其次是张献忠抢先一步入汉中,但这不算最坏的,万一真让张献忠抢了先,朱以海则已拟计划,给文安之也传了旨意,真要如此,那就让文安之秦良玉他们赶紧把成都等五府给先夺回来,把张献忠堵在四川之外,让他跟清军先一争长短。 好消息当然是明军抢先一步占据汉中,甚至关中的明军只是失利,并不会大溃,仍保全主力,若如此的话,那可就真是万分幸运了。 当然,朱以海对此也不抱什么希望。 等到正月过完后,朱以海的重心开始转回江南,再无心息去对关陇汉中之地胡思乱想了,因为此时江南局势也已经有了新的变化。 江宁城里的严我公倒是跟他相安无事,两人甚至还能经常暗里见见面聊天喝茶。 朱以海在江宁、镇江、扬州练兵,打造军械等,严我公在江宁城里继续肃清那些汉奸走狗,以守城为名,借着清理奸细的由头,除掉了许多投降派、汉奸等,砍了很多汉奸头,抄了许多投降派的家,大批的银子又以赎城银的名头送到了朱以海手里。 严我公也一边在城里练兵,他的标营现在扩编至一万人,也一样日夜操练,江宁外面看着好像随时失守,实际上严我公的标营训练虽辛苦,但待遇不错,赏赐不断,而且粮食得到保证。 江宁城中的人口越来越少。 每天都有大批百姓被严我公送出城,一批批的,各行工匠等优先送出城,给朱以海提供了不少优秀人才。 减少的人口倒是也让江宁城粮食压力减轻不少。 当然,其实对于不少江宁百姓来说,现在也并没有出现严重饥荒,因为朱以海特意放开了一个黑市,允许江宁百姓来交易。 甚至每隔几天,还允许城中百姓出城砍柴等等。 总之,百姓的民生虽然有影响,但不至于出现围城粮尽食人的现象。 不过严我公给北京的奏章,却是一封接一封,一封比一封写的危急。 他还不断的给康喀喇、刘应宾、谭泰等这些人去信,让他们赶紧带兵来解围。 ······ 正月,十五。 元宵节。 应天,茅山下。 珠玛喇看着初升的太阳,心里十分焦燥。 他决定带两千杭州驻防八旗北上增援江宁后,一直不顺利。 珠玛喇认为救兵如救火,必须得迅速。 所以他计划是带上郑继武的三千骑兵,凑五千骑兵迅速北上,以日行三百里的速度,用三天时间赶到江宁增援,以解救危局。 一天三百里,这个速度对于八旗来说不是问题,他们甚至可以在七天时间里,奔袭一千五百到两千里,展开长途奔袭,甚至还能在奔袭途中连续作战。 所需要的只是一人双马,携带半月干粮,仅带一些必要的作战武器和一些弓箭,不带多余物资。 可当他赶到约定好会师的湖州时,在那里等了三天,都没等到郑继武的骑兵,派人催问,郑继武说他的三千骑兵还没汇集好,说是天气寒冷,道路雪雨结冰难行。 后来又说他的三千骑兵,马骡数量不足,无法行军太快。 总之理由不断,迟迟不至。 最后等的没耐心的珠玛喇只得决定独自北上,但已经耽误了五天,加上从杭州到湖州又用了一天多,等于七天过去了。 不再等郑继武的珠玛喇率两千骑北上,但接下来的行程也不顺利,寒风刺骨倒不是问题,风雪飘飘对这些耐寒冷常见冰雪白八旗兵来说也不怕。 可是他们一路上,居然不断的遇到袭击阻拦。 尤其是到了夜里,伏击层出不穷,虽然每次都是埋伏一波就跑,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太大的伤亡,但这种骚乱却严重影响了他的速度。 刚开始遇伏击时,珠玛喇十分谨慎,小心侦察,仔细调查,然后出击,甚至击退埋伏后,还要追击,但后来发现虽然他们骑马速度快,但追起来并不占上风,那些人神出鬼没,甚至会引他们到那些陷阱上。 陷阱也是各式各样,有挖上大坑里面栽上尖刺,然后再上面铺好再撒上雪掩饰,或是引他们到那些冰面上。 明军走的是厚冰层的地方,但有些地方冰层却薄,骑兵冲过去,往往就会破冰坠入。 他们甚至在有的地方埋上火药,引他们过去后点燃引爆。 反正珠玛喇他们吃了不少亏上了不少当,后来渐渐的也就谨慎起来了,如果遇伏击散后,便不再追击。 可路上伏击太多,哪怕每次造成伤亡不大,却也让他们不敢吊以轻心,只得不断派人在前探路,尤其是晚上休息时越发得小心。 本来一天能行三百里,现在百里都难。 经湖州入常州宜兴,再入应天府,经溧阳入溧水境内,到了茅山脚下。 本来计划五天从杭州到江宁城,可路上跑了半个月了,风雪中吃尽了苦,受够了袭扰,人马都饿瘦一大圈。 不少八旗甚至都冻出了疮。 甚至携带的十五日干粮草料也都消耗的差不多了,一路上还折损了不少马匹。 但在宜兴和溧阳县城,他们都没敢进,也没有补给,因为那里是明军占据着,他们不但得偷偷的趁夜溜过去,甚至还被发觉,给撵了半天,又折损了一些人马。 好在赶到溧水的时候,超勇公郑继武终于紧赶慢赶的来了,带来了三千马骡浙军,甚至还给珠玛喇他们带来了一些补给。 半个月来,珠玛喇他们也终于能够吃上一顿热乎饭了。 昨晚算是他们睡的最安稳的一觉了,有郑继武的浙营为他们站岗放哨,他们难得可以在帐篷中暖暖睡一觉。 晨雾在朝阳下慢慢消散。 珠玛喇打了个哈欠,也感觉精神好了不少,虽然他心中仍然焦虑,不知道江宁城现在局势如何了。 但起码他距离江宁城已经极近了。 “赶紧用饭,然后启程,今天务必赶到江宁城下,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了。也不知道苏松的兵马,是不是早就到了!” 本想赶个早,谁知现在却浪费这么多时间。 正交待,突然有烟随风传来,初时还以为是雾气,结果到了近前十分刺鼻,才知是烟火。 “哪来的烟火?” 一名清军奔来,脸色慌张。 “营中失火!” 珠玛喇疑惑,怎么会失火? 这时,有喊杀声传来。 超勇公郑继武带着一队家丁奔来,远远的就喊,“珠侍郎,明贼,明军袭营!” 这半个月,珠玛喇遇到的各种伏击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次了,所以刚听到袭营时甚至没有慌乱。 以为又是明军的袭扰罢了,可能还是明贼的地方士绅团练所为。 可是他很快醒悟过来,发现不对劲,如果真是明贼来袭,那么负责在外围防守的郑继武巡骑,怎么就没有半点警示? 就算外面的巡骑没发现,那营中值守的士兵,也应当看到明贼后赶紧发出警报啊。 但毫无动静。 甚至这烟火好像是从内营的他们八旗营中起的。 珠玛喇想到此,神色大变,看着奔来的郑继武,也是警觉起来。 他看到郑继武他们骑马奔来,全副武装,哪像是一早被突然袭击的样子。 “不好,” 珠玛喇大喊一声,“拦住他们!” 这时喊杀声更响,从四面八方传来,甚至已经能从薄雾里看到,外营的郑继武营兵,正提着刀枪杀向内营满兵。 “郑继武反了,” 有人高喊。 珠玛喇也怒吼,“这狗贼,快上马,杀贼!” “上马,上马,斩郑继武,灭叛贼!” 一名巴牙喇慌乱的奔来,“不好了,咱们的马都又拉又泄的,已经起不来了。” “定是郑贼,他们昨夜给我们的草料里加了东西!” 说话间,珠玛喇突然感到腹中阵阵疼痛,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大敌当前,他居然腹痛难忍要拉肚子了。 扑哧一声,珠玛喇的一个亲兵倒是先一步开了闸门,一阵腥臭味传来,那鞑子兵难堪的望着珠玛喇。 又是一声怪响。 珠玛喇也控制不住自己,拉了一裤裆。 超勇公爵郑继武却已经双臂各挟一骑枪,一马当先的冲到了近前! “狗鞑子,纳命来!” 第380章 胸甲耀光金吾来 雨夹着雪粒密集砸落, 阵阵寒风刺骨。 刚出现的朝阳已经完全不见,乌云低垂,狂风大作,雨雪漫天。 茅山脚下。 郑继武挟双枪纵马杀到,麾下一队亲兵精骑也是端着火铳就放。 珠玛喇悲愤欲绝,此时也顾不得腹痛以及狂泄不止了,抄起一把刀就带着满裤裆满腿的屎尿就迎向郑继武,他此时全明白过来。 昨夜郑继武送给他们的粮草里有问题,马料里肯定掺入了巴豆等物,甚至昨晚郑继武招待他的酒菜里,肯定也下了些东西。 “死!” 郑继武家是大明海宁卫世代武官,他自幼习武,十分勇悍,人正年轻,一腔热血,挟双枪冲至,面对着提刀迎战的珠玛喇,直接就撞了上来。 珠玛喇想要侧身让过,然后矮身砍马腿,却不料腹中突然又一阵剧痛,然后感觉后门大开,这让他脚步不稳,片刻失神。 就这么一刹那的延迟,郑继武已经挟战马急冲之势,奔到近前。 他手臂紧挟着骑枪,借高速直刺珠玛喇。 大早起来,珠玛喇连甲都还没穿,这半月来他们是衣不解甲,十分辛苦,昨天与郑继武会兵之后,有浙兵在外护营,又吃了点酒菜烤肉等,难得的睡个好觉,卸甲入眠。 他岂会料到,这点松懈会直接要他的命。 来不及躲避,珠玛喇挥刀格挡,可手却没什么力气。 骑枪没能荡开。 锋利的骑枪刺穿了珠玛喇的胸膛,然后郑继武借着快马冲锋的势头,直接把珠玛喇这位兵部侍郎、杭州驻防梅勒章京给挑飞了起来。 珠玛喇在空中绝望的哀嚎着,感受着生命迅速的流失。 他绝望的被挑在空中,看着此时内营已经四处火起,一片混乱,雨雪交织着烟火,一队又一队的骑兵已经杀入营中。 满兵正慌乱的奔走迎战,他们许多人跟珠玛喇一样昨夜难得的卸甲休息,谁知道视为看门狗的浙营居然对他们举起了屠刀。 这些人更可恨的是没选在昨天动手,也没在昨夜动手,居然是在天亮以后,夜晚鞑子们还有所警戒,可到了早上,反而成了最放松的时候。 此时突起发难,他们还在准备早饭。 他们想要牵马作战,才发现战马多腹泻不止,而军官们也大多出现了腹泻的情况,旗兵没什么事,可没有马可用,甚至大多数还刚起来,甲都没来的及披。 绵甲、布甲虽然比铁札甲等穿戴起来方便的多,但毕竟是甲,可比穿衣要困难不少,仓促间根本来不及披甲,只能仓促提刀枪迎战。 越来越多的浙兵杀了进来,他们骑着马骡到处乱冲乱撞,在这狭小的营地里,直接撞击践踏,都已经让鞑子们难以抵挡节节败退。 连续半个月在寒风雨雪中行军宿营,又一路遭受袭扰,珠玛喇这两千八旗其实也早就疲惫不堪了,一直高度警惕着,精神紧张,身心疲惫。 昨夜郑继武汇合,又是供粮草,又是为他们在外护营,这让他们一下子松懈下来,也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他们太疲倦了,甚至这么多天只穿点干粮,虚弱不少。 谁又能料到大清摄政王钦封的忠勇公爵位郑继武,这位浙江提督总兵官,居然会在刚进江宁地界,就突起发难? 珠玛喇都想不到,其它旗兵们更想不到。 珠玛喇被郑继武一枪刺中挑飞,一击毙命。 数名同样拉肚子的军官也被一波带走。 珠玛喇和多名军官的死,更是让鞑营混乱。 失去了指挥,鞑子们开始如无头苍蝇般的各自混战,他们试图杀出一条血路突围。 可没有了战马可骑,又被浙营围住,又如何突的出去。 这时,远处号角声响起,白茫茫的地平线上,出现一条黑线。 继而成为一股黑潮。 滚滚涌来。 御营侍卫亲军马军提督兼金吾镇总兵官的张名斌远远看到烽烟信号,率骑兵赶来。 珠玛喇以为郑继武在这里赶上他一切只是巧合,殊不知这一切其实都是精细算计和安排的。 郑继武的三千骑其实一直就在珠玛喇身后不远吊着,这沿途不断的袭扰本就出自郑继武的部署,为的就是不断的骚扰疲惫清军,同时给江宁的御营中军时间准备。 动手的位置选的不错。 刚进江宁地界不远,位于溧阳和溧水之间,这里茅山余脉,有不少山地。 昨夜驻扎之地就在落步山和白马山之间,两个小山之间的一个避风山谷,能避风雪,还也较平坦,旁边还有一汪结冰的水塘,取水打柴也方便,但却不料这地方是个伏击的好地方。 金吾镇八千骑兵,上次分出两千给湖广行营和福建行营,此时仍有六千,此次全镇南下在溧水一带等候着。 做为最精锐的御营骑兵,金吾骑兵这六千战兵,骑的都是北地战马,而不是骡马,他们的披甲率也是全军最高。 对于这支骑兵朱以海非常重视,随着战事规模的上升,骑兵的重要性越发突显,没有一支精锐骑兵是不行的,尤其是面对鞑子的时候。 缴获、购买的战马,都会优先供给金吾骑兵,从一开始的简单骡马化,到如今渐有骑兵气势,这一路来很不容易。 因为骑兵数量稀少,金贵,朱以海也对这支骑兵宝贝做了细分,大类有重骑兵和轻骑兵。 然后还有更细划分,重骑兵下又分有胸甲骑兵营、火枪骑兵营和龙骑兵营。 胸甲骑兵的标配是抛光的锃亮胸甲,前后两片铁甲组成的胸甲,大约十五斤左右,由舟山胸甲局制造生产,皮带链接,黄铜铆钉搭扣。 因为胸甲较厚,所以胸甲骑兵除了这件厚重胸甲外,便只装备一顶铁盔,相比起全身的绵甲、布面甲来说,胸甲骑兵防护面积小,但胸背的防护力有所增强,另外手腿等处无甲,较为轻便,也方便他们使用火枪、马刀。 而抛光锃亮的胸甲,也能增强他们的威慑力,他们的主要战术就是冲锋-射击-回转-装填-再冲锋,如此循环。 相比起欧洲三十年战争时,欧洲各国骑兵还装备着四分之三甲,朱以海的金吾胸甲重骑兵,其实装备简陋的多,胸甲的成本和制造效率也远比绵甲、布面甲、铁札甲既便宜又快捷。 金吾镇中高大的骑兵,穿上锃亮的胸罩,确实非常威武,尤其是配合大红色的骑兵戎服后。 另一支重骑兵叫火枪骑兵,他们因为披棉甲执火枪而得名,因为配备的棉甲基本上跟八旗差不多,所以划入重骑兵之列。 还有一支重骑兵叫龙骑兵,这其实是一支骑马重步兵,跟鞑子里的许多八旗兵战法一致,骑马机动,下马步战,他们披厚甲,步下野战能力很强,擅长机动奔袭,迂回包抄,追击、阻击拦截等,反正跟后世摩托化步兵是异曲同工。 而轻骑兵里有骠骑兵,骠骑兵基本上没有披甲,或者装备轻便的皮甲,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侦察搜索和掩护部队侧翼,没有完全胜利的把握时绝不进行正面冲锋,他们主要装备就是马刀,来去如风,是跑马的汉子,绝不下马战斗。 他们的主要战术就是像蒙古轻骑兵那样,利用快马弯刀的速度优势,寻找敌人破绽,予以突破。 当然还有一种轻骑兵,是轻龙骑兵,也就是骑马的轻步兵,相比起龙骑兵,他们是骡马化轻步兵,步兵结合战马带来机动优势,快速穿插迂回包抄等,但野战能力肯定不如重龙骑兵。 还有一支轻骑兵,名为猎骑兵,这其实就是无甲火枪骑兵,以火枪为主要武器,装备简单,补充方便。 把金吾镇划分出这么多支骑兵,其实也是现阶段战马、铠甲等装备不足,以及优秀骑兵训练不足的原因导致的,只能加以细分,以突显各自优势。 比如铠甲主要装备给重骑兵。 骑兵数量少,但也不能留在皇帝身边只充当仪仗队,越富贵越得发挥创造价值。 此时,金吾骑兵中的胸甲骑兵冲在最前,他们胸背披着两片抛光锃亮的铁甲,头上的铁盔还有根高高的盔枪,上面有一面小红旗。 他们也没装备传统的长矛、铁锤骨朵等,而是以火枪为主,两支燧发骑枪,还有一支三眼铳。 燧发骑枪较短,且相比鸟枪这种火绳枪,能防风等,方便快捷,但也有死火等问题,不过对胸甲骑兵来说,要的是能在马上冲锋射击,冲到近前,啪啪射击,打完就回转,然后重新装填,再冲锋射击。 虽然披着耀眼胸甲,但不会轻易的去冲入敌阵,更不会去撞步兵阵,朱以海可舍不得如此浪费。 三眼枪既是火器,同时也能在关键时候充当狼牙棒似的钝武器使用,抡起来砸就是,装上火药点火后还能近距离射击三次,既落后却又很猛。 紧随其后的是火枪骑兵,他们身披绵甲,既配火枪又有骑枪,这才算是一支传统的重骑兵,可以冲锋破阵,杀入敌群。 当然,朱以海也是严禁骑兵随意冲阵的,更禁止他们去冲步兵,骑兵得配合步兵使用,不能浪费。 现在胸甲骑兵冲在前面,火枪骑兵紧随其后,然后是重龙骑兵。 骠骑兵、猎骑兵和弓骑兵、轻龙骑兵则开始两侧迂回包抄了。 第381章 黄金后裔 郑继武挑飞击杀珠玛喇后,他的家丁跳下马,一刀割下了珠玛喇的脑袋带走,然后上马随郑继武继续冲向珠玛喇的军帐。 那里立着珠玛喇的军旗。 斩将, 夺旗。 这队精骑所过之处,无人可挡,向来称精锐能战的鞑子,今天却挡不住他们的雷霆一击。 旗被砍倒, 一名家丁夺旗。 “珠玛喇首级在此!” 无数家丁齐声高呼。 “降者免死!” 郑继武马不停蹄,带着这一队铁甲重骑在营中横冲直撞,手下家丁一个高举着珠玛喇首级,一个高举着珠玛喇的将旗。 郑继武带来三千浙江骑兵,这支骑兵很混杂,既有全身棉甲配弓箭骑枪骨朵又有火枪马刀的提标精锐重骑,连马都有马甲。 也有穿棉甲配弓箭长矛的铁骑营,还有无甲的轻骑兵,以及骑马骑骡的披甲步兵和无甲步兵,他们统称之为浙军骑兵。 这样一支混合的三千人部队,若是正面跟珠玛喇两千八旗打,肯定打不过。 珠玛喇的这两千人里,其实也不全是骑兵,大约是五百马甲重骑,五百轻骑,还有一千披甲骑马步兵。 五百马甲是满骑,五百轻骑是蒙古兵,一千骑马步甲则多是满兵。 可不论马甲还是步甲,又或重骑轻骑,这些人的装备其实都很好,披甲率百分之百,人皆有甲,以棉甲、布面甲为主,骑兵以弓箭骑枪为主,步兵则拥有许多火枪盾牌等。 这是一支久经战阵的精锐,从杭州到此,就算连续半个月被袭扰,但仍一路穿越了几百里明军占领区,始终没被重创。 可惜他们终究还是没有挺过去,毕竟也料不到超勇公郑继武居然会是明军一伙的。 到处都是喊杀声。 清军此时无论马甲步甲,都只能下马步战,唯一还算好的就是这两千清军基本上并没有吃到加料的饭菜,没跟珠玛喇他们军官一样出现一泻千里的突发情况。 但因为郑继武他们昨夜还是友军,一大早突然就杀进来,事发突然,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清军大多数连甲都来不及披。 特别是郑继武一开始进来时可还没动手,一路就进了营中心,直接就先干掉了珠玛喇砍掉了将旗,这越发打击士气。 因为只是临时宿营,根本没有立营栅,昨夜郑军立帐在外,满兵立帐在内,郑军是围着满军立帐篷,说是护卫满营,实际上早没安好心,现在一动手,真是毫无反抗机会。 一个接一个清军被撞飞、砍倒,践踏。 鞑子兵们绝望而狂怒。 他们还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吃过这种亏,但狂怒也只是无能的发泄,更不能改变半点事实,尤其是当金吾骑兵杀到后,大局已定。 胸甲骑兵和火枪骑兵冲入营中,砰砰砰的一阵乱射,重龙骑兵则直接冲到营内,才下马列阵,端着火枪三段射交替前进。 这几乎就是一场屠杀。 九千明军对两千鞑子的屠杀。 毫无怜悯。 火枪、马刀、骑枪,无情的收割着。 凶悍的鞑子们就算拼命反抗,也无济于事,他们被冲散、切割,包围,根本无法有效的抵抗,更别说突围。 战斗持续到了午间。 两千清军被彻底击败,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满地,尸横遍野。 殷红的热血把雪地都给融化了,到处泥泞污浊不堪。 明军开始打扫战场。 轻骑兵在外围搜捕漏网之鱼。 两千清军,最终还有八百来个活下来的。 被击毙了一千二,五停折了三停。 剩下的八百清军中,蒙古人倒占了大多数,这些人多数负伤,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特别是其中的蒙古人,很多打到后面,见大势已去,明军又在劝降,于是干脆就扔了武器投降了。 蒙古人曾是明朝最主要的敌人,开国初的太祖成祖远征漠北,追亡逐北,但蒙古人后来也在木土堡之变中,生擒了大明皇帝,歼灭了明军几十万主力,甚至杀到北京城下。 可惜到明末时,蒙古人也内斗不止,在林丹汗兵败远走青海死于天花后,蒙古彻底的没了脊梁骨,沦为了清军的附庸。 当然,就算到此时,其实明军中也一直还有不少蒙古兵的。 所以蒙古人其实对投降没啥心理障碍什么的,打不过就加入,谁强就认谁为尊,不丢人。 他们向来如此。 一位蒙古佐领更是对郑继武和张名斌自称是林丹汗的堂弟,称自己是蒙古第三十四任大汗的孙子。 郑继武瞧了瞧这个小眼睛大饼脸的蒙古佐领,长的倒是非常壮实,而且他不是留的金钱鼠尾,而是头顶中间开剃,两边留发结辫,仍保留着传统蒙古发式。 那人见他不信,还在那发誓赌咒,说自己叫孛儿只斤·哲敖,正统的蒙古黄金家族子孙,他曾随林丹汗多次与满人交战,兵败后移往青海,林丹汗死后又随其子迁回河套,十二年前,多尔衮等第三次远征察哈尔,包围了他们,他们被迫投降归附。 这位黄金家族的后人,在鞑子那边混了十年,才是个佐领,郑继武不信。但他说自己因为得罪多尔衮,被多次贬职,才使的如今屈居佐领之职。 还说自己也非常痛恨建虏,愿意归附大明,为大明皇帝陛下征讨女真人。 张名斌在一边不屑道,“林丹汗也不是什么好鸟,他多劫入侵大明,劫掠我汉家子民,一样是个鞑虏!” 哲敖有些尴尬,林丹汗做为末代蒙古大汗,成吉思汗的嫡系后裔,一直想要重新统一蒙古诸部,十三岁即位,但漠南的科尔沁、内喀尔喀、土默特、鄂尔多斯诸部各自为政,他只能支配河套的察哈尔部,仅被漠南诸部奉为名义上的共主而已。 漠北的外喀尔喀更不承认蒙古大汗为共主,而漠西卫拉特仍然与蒙古帝国为敌。 林丹汗继位后,实力与威望不断上升,与屡屡入侵大明,后金的努尔哈赤又一直挖蒙古墙角,与科尔沁、内喀尔喀诸部联姻,这激怒林丹汗,双方交恶。 明朝则趁金联西虏蒙古以制东虏后金,以夷制夷,林丹汗贪图赏银,也早不满后金,于是明蒙结盟,蒙金交战,只是对后金战事并不顺,而且很快后金就策反蒙古的科尔沁等部反林丹汗。 林丹汗不得不调头对付内乱,虽然林丹汗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镇压了右翼诸部,但这却反而导致诸部彻底倒向后金,北引来了皇太极的征讨。 林丹汗内忧外患,偏偏还作死的又再次入侵大明,理由是崇祯即位后停止对蒙古市赏。 交恶大明,又不断引的蒙古诸部不满,这让后金有机可乘,再次大举进攻林丹汗,最终将其大败,迫其无奈远走青海,最终三十来岁时得天花死在异乡。 在张名斌眼里,林丹汗算是有志君主,但志大才疏,瞎折腾亡了国。 特别是他都流亡青海了,还一年内五次劫掠明边,这种作死,谁也救不了他。 哲敖既然是跟着林丹汗一路征战的成吉思汗后裔,还是林丹汗的堂弟,那他肯定了没少参与对明朝的劫掠袭扰,他只好强调自己跟满虏有不共戴天之仇等等,还说自己妻子都被多铎给抢走了。 “我只听说过多铎抢了大汉奸范文程的妻子,没想到蒙古人的妻子也抢?” “那些鞑子最无耻了,他们最喜欢抢人妻女,皇太极以前就强逼了林丹汗的妻妾们入宫,我们许多蒙古贵族的妻子都被满州鞑子王公抢走了。” 哲敖自己就是个鞑子,却偏偏也要喊满州人鞑子,这点倒是让张名斌和郑继武挺满意的。 “你的汉话倒是说的不错!” “我以前有汉人老师,教我读过几年汉书,以前我还去北京进贡过几次。”哲敖有些得意道。 “姑且相信你是林丹汗的堂弟吧,不过你现在也不过是个新降的佐领而已。” 哲敖赶紧道,“我虽仅是佐领,但这里的蒙古人都听我的,我愿带他们为大明皇帝陛下征战,誓死效忠!” “哦,是吗?”张名斌笑了笑,指着俘虏中的那些满州兵,“这些建虏虽被俘虏,但大部份仍然不肯投降,你就带蒙古兵把他们全砍了,要求每个蒙古人都得出手,行吗?” 哲敖立马拍着胸脯道,“我们蒙古察哈尔的勇士,早跟这些满州鞑子有深仇血恨,早就想砍翻他们了。” “那就去吧。” 八百俘虏,在明军的包围下,开始自相残杀。 其实是蒙古人屠杀满州兵,将近六百蒙古兵,一人得到一把刀,而二百满州兵,除了几十个胆小怕死愿降的,剩下一百多个,浑身带伤却得赤手空拳面对六百蒙兵。 一声令下。 哲敖拍打着胸脯大声吼叫,似乎在发泄中心中的郁愤和不满,然后用蒙古话对着一众蒙古人大声的喊说着。 有懂蒙古语的明军向张名斌和郑继武他们翻译,大致意思就是向鞑子报仇,血债血偿,向大明表忠心一类的。 满州鞑子则惊恐愤怒的骂着蒙古人。 双方一通对喷后,哲敖提刀率先冲了过去,这个家伙看起来四十出头,确实很猛,就算只提了一柄刀,却仍有无人可挡的气势,块头又大,提着刀左劈右砍,连杀数人。 蒙古人犹如砍瓜切菜一样,人手一把刀,追着鞑子乱砍。 不消片刻。 血腥弥漫。 一百多满州兵被六百蒙古兵砍杀殆尽,蒙古人满身是血的站在满兵尸堆中。 “够狠!” 郑继武感慨,张名斌则道,“这些人倒是挺有种,郑提督可否把这些蒙古人给我,补充进我金吾骑军?” 郑继武点头,虽然他也想要这些蒙古人,但金吾镇毕竟是御营,还是御营中军的天子近卫。 “收拾一下,回江宁吧。” 第382章 土国宝落井下石 立春已经许久,但仍然见不到一丝春意。 天空中漂洒着雪花,天地一片白茫茫,苏州城外的运河依然结着厚冰,太湖上也仍可跑马。 苏州城里,土国宝在烤着火,炭炉子上架着壶绍兴黄酒温着。 “珠玛喇真的败了?” “嗯,他的首级现在被张名斌制成了一个镶金头骨碗,他和手下的一千四百骑的尸体,都被拉到江宁城下展览,然后被拉到钟山孝陵,在甬道两边拿尖桩钉起来跪着。珠玛喇最惨,不仅头骨被拿去制成了酒器,连人皮都给剥了下来,里面塞草后缝起来收在孝陵山下······” “嘶!”土国宝也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狠了些。” “胜者为王败者寇嘛。”杨国海倒是觉得很寻常,“幸亏咱们见机的快。” 土国宝忍不住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黄酒,温热的黄酒入喉,全身火热。 局势正在逆转,甚至非常迅速。 在镇江,他亲眼看着巴山和他的两千五江宁八旗是如何被歼灭的,要说那一战是马得功阴了陈锦他们,是严我公在背后使坏,可现在珠玛喇两千人又全军覆没了,一千四战战死,六百蒙骑投降。 再往前点康喀喇在常州遇伏被打,就折损了八百。 然后李遇春在嘉兴还折了五百,李率泰更是死在土国宝的暗杀之下。 “谁能想到超勇公爵,居然是大明天子的忠诚大将?哈哈哈,太他娘的好笑了。”土国宝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这炭火怎么还有马脚,烟太大了,熏眼睛。”他掩饰着自己失态。 杨国海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鞑子也不过如此呢,阿舅,我可是收到一个最新消息,四川的张献忠,已经上表,宣布退位,接受了大明天子赐封的云南王爵,正准备率军离开四川下云南,为朝廷平定沙定洲土司叛乱,然后镇守云南。” 这消息土国宝也刚听说,但还不太相信。 张献忠是什么人? 这个黄虎可是八大王,而且是建了大西朝称了帝的,他会这么痛快的归附大明?顺营归附,那是因为李自成突然死在了九宫山,顺军被清军打的一溃千里,群龙无首,这才接受了招安。 而张献忠可是个狠人啊。 他比李自成还狠辣,土国宝以前可是跟张献忠打过仗的,这家伙抢掠杀人,非常残暴,听说三入四川,更是不知道杀了多少川人。 虽然明朝有些宣传说他入川后大肆屠城有些过,但这家伙确实喜欢杀人。尤其是他当了大西皇帝后,因为主动拉拢川中士绅、官员等,结果却很多人不买账,这惹的张献忠大怒,又在更嗜杀残暴的女婿左丞相汪兆麟的鼓动下,大开杀戒,他还喜欢搞酷刑,如凌迟,剥皮等。 不过有川中士绅知内情者,也曾如实道,说四川死于献贼之屠戮者三,其死于摇黄之掳掠者二,因乱而相残杀者又二,饥饿死者及二,其一则死于病也。 川中近年死难者,有十分之三是死于张献忠的军队,还有十之二死于摇黄贼,其它是因战乱饥荒等乱而自杀残杀,饥荒饿死了两成,一成死于疫病等。 这个相对可靠一些。 这里面仅次于张献忠的摇黄贼,就是川中最大的一股贼匪乱军,他们抢不到粮,直接就以人为食,被川人称为土暴子,不仅吃人还吃出了名目,比如下羹羊、饶把火、合骨烂等。 这些人所过之处,绝无人烟,川中百姓怕土暴子超过张献忠。 不过此时清军还未入川,西军也还未大溃,所以情况还算稍好些,历史上这几年,张献忠先是大败川中明军、地主武装等,然后清军又大败西军,杀张献忠,西军大溃,一路向南逃,逃跑途中又屡败明军,三支大军在川中乱战。 导致川中田地荒芜,百姓口粮皆被夺,长期的乱战,甚至让后来入川的清军都只能食人。 总兵马化豹给清廷的塘报就说的很明白,凡捉获贼徒,未奉职令正法,三军即争剐相食,本职若敢妄言,难泯官兵之口。 清军做为占领军,却仍难保证官兵的军粮,每次打仗抓到俘虏,都直接杀了分食,总兵官都不敢阻拦,敢阻拦,说不定就要先把总兵给吃了。 可见当时的饥荒缺粮到了什么程度,而百姓就更无保障,川中秩序完全失控,百姓都在逃难,连堂堂大学士的儿子都被捉了吃掉了。 甚至在顺治前期,川中人口持续暴跌,多数死于战乱,还有许多被吃掉了和饿死了病死了,各地都出现了专门的人肉市场,甚至米贵人贱。 粮食价格比人肉价格贵,有些地方一斗米居然要三十两银子,男子肉每斤七钱金,女子肉每斤八钱金。 这个时空的历史稍有变化。 因为川中明军得到朱以海的节制,川中明军比原本更早的凝聚一起,也比原本更早更快的收复了许多张献忠所占之地。 张献忠此时仅有五府之地,甚至因为朱以海的威名,张献忠还跟明军开始停战议和,就连川中明军,也比原本时空减少了许多内讧乱战,军纪要好不少。 加之摇黄贼等也被明军重点围剿打击,造成的伤害也少不少。 再加之贺珍也跟西军少打了好几仗,清军更是还没入川,明军也没大溃,整个川中局势相对还算好,没到历史上顺治时最坏的那五六年日子。 不过即使如此,张献忠仍旧是八大王,仍旧是大西皇帝,这人虽还没有杀百万人,但死在他手下的可也不少了。 就如他火药爆破重庆城墙攻下重庆后,就曾经把俘虏的几万明朝军民的一条手臂都砍了,然后放掉,于是川中出现了几万独臂人。 后来打下成都后,在成都城门楼里看到了收藏的蓝玉人皮,于是在成都也开始恢复这项扒皮酷刑。 李自成后期,好歹还比较收敛了,张献忠可仍是杀人如麻。 他会主动退位降明? 愿意去云南那种蛮荒之地称王? 而且,那位大明天子真的会愿意接受这种人的投降,肯让他去云南? 土国宝表示严重怀疑。 不过不管是真降还是假降,现在张献忠的受抚,仍然表明朱以海现在确实很了得了,远在川中的大西帝都得退让三分。 “变天了!” “老舅,咱们什么时候对康喀喇动手?”杨国海凑近问,“只要老舅你一声令下,我立马就能拿下,” 他嘿嘿笑着,“我最近悄悄的挖了好几条地道通往满城,里面的部署我了如指掌。” 土国宝抿了口酒,“等命令。” 杭州珠玛喇的兵败身死,打消了土国宝最后的一丝侥幸,让他明白,江南是要彻底变天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未来又该可去何从了。 现在苏州城里,其实早就变天了。 他的一万人马把守外城,这段时间今天混一百,明天混二百的,早不知不觉的混入了好几个营的明军,都部署在几处要害地方,不仅城门、仓库,就连火药库和他的巡抚衙门都驻有明军。 他的家丁营里,都混有一哨明军,他的身边,都有一什明军常随。 明军真要拿下苏州,甚至拿下满城,灭康喀喇那一千八,随时的事。但他们就一直没动静,土国宝知道这是在等其它几处。 如今杭州珠玛喇兵败身死,估计松江的和托也应当差不多了。 接下来就是这里了。 “算算时间,和托也该快到到了,估计他永远也到不了苏州城了。”土国宝叹道。 珠玛喇距离江宁仅一步之遥,兵败身死,还是死在浙江提督超勇公郑继武手里,那么松江来的和托,估计也是这么个死法。 松江知府是严我公的儿子,不久前才刚升为分巡苏松太道兼兵备道,驻松江的几支绿营也都是曾经严我公招降的人马。 另外,杭州总兵朱大纲也带一军去了松江。 既然严我公郑继武都是明皇的人,那严我公的儿子,和郑继武的妹夫朱大纲,更不用说了。 “事到如今,我都还有几分不敢相信这些事实啊,谁能想到,严我公从一开始就是鲁王的人,而李遇春估计也在当初他离开杭州去镇压海宁叛乱的路上,就降了明了。 这位明皇,真是深不可测啊,草蛇灰线,伏线千里啊。” “报!” “报,军门,南边军情。” 总兵曹虎急步进来,“和托在嘉定兵败。” 土国宝却丝毫不惊讶,“可知详情?” 和托从松江出发,率本部两千五驻防松江八旗,加上两千五的松江道标、协镇,以及杭州总兵朱大纲的五千人马,共计一万人马北上来苏州。 一路上也是遇袭不断,朱大纲等绿营将领表现勇猛,一次次击退来袭之兵,可等他们到了嘉定后,入城夜宿,结果半夜时分,朱大纲等却关起城门,开始发起对八旗的突袭。 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而且进攻他们的远不止那七千五随行绿营,源源不断的明军从四面八方涌来,甚至有本该在苏州围城的明御营右厢兵马精锐。 和托虽率部负隅顽抗,可激战三天,仍然寡不敌众,最终被全歼于嘉定城中,最后百余投降的伤兵,也都全被屠光了。 “一个没剩?” “和托和他两千五松江驻防八旗,全死光了。” 土国宝起身,“走,去跟靖南侯和沈副宪报喜去!” 第383章 无头骑士康喀喇 驻防松江梅勒章京和托,是康喀喇的侄子。 满州后起之秀,一位彪悍能战的勇士,他的父亲是康喀喇的从兄。 和托以噶布什贤章京从入关,这个职位后来定汉名前锋参领。 从多铎破李自成于潼关,再移兵下江宁,复从博洛下杭州。班师回京后,去年秋又奉摄政王之令,与从叔康喀喇等四人率八旗一万下江南增援,奉旨驻松江。 在清军入关的一系列战事中,和托也是表现优良,以军功授拜他喇布勒哈番兼拖沙喇哈番,世袭(一等骑都尉兼一云骑尉)。 这位完颜家族的未来之星,就这么折戟嘉定城。 土国宝赶到浒墅关镇御营右厢大营时,王闯子也是满脸喜色。 “恭喜大帅,贺喜大帅。”土国宝送上一坛子绍兴老酒,这种黄酒其实以前土国宝不爱喝,他喜欢喝山西的汾酒。 但自从决定归附大明后,他开始改喝绍兴酒。 他听说皇帝也喜欢绍兴黄酒。 “不知道你说的喜是哪一喜?”王闯子笑问。 “一喜是贺杭州珠玛喇在溧水全军覆没,二喜是和托再败于嘉定城也。” “哈哈哈,看来你消息有些不够灵通啊,这还有三喜、四喜呢。”王闯子笑道,“这第三喜,浙江总督李遇春、巡抚潘映娄、布政使朱国藩等正式改旗易帜,歼灭了杭城留守的五百八旗,然后传檄天下,正式率浙西归附我大明也。” “四喜嘛,则是你土抚台正式在苏州易帜反正,率部攻灭苏州驻防侍郎、梅勒章京康喀喇及其一千八部下满兵也。” 土国宝愣了下。 我刚从苏州城赶来,怎么不知道我攻灭了康咯喇一千八鞑子兵? 不过他马上醒悟过来王闯子话中之意。 “末将这就回去调兵灭了康喀喇和那一千八鞑子,请问靖南侯,康喀喇那贼,要活的还是死的?” 王闯子冷哼一声。 “天下鞑子皆可杀,本提督要活的干什么?提头来见便可!” “末将明白,这便去取其首级来献!” “土将军,你能否拿的下,若是兵马不够,只管开口。” 土国宝咬牙,“提督在此等候末将捷报便是。” 土国宝匆匆而去。 路上,曹虎几人忍不住问,“这王闯子是要逼咱们火并康喀喇,然后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啊,军门,咱们手上虽说有万人,但披甲者少,老兵更少,这在城里跟鞑子火并,未必能占便宜啊? 何况,这可是咱们最后的本钱,可是本钱没了,以后可就没立足根本了。” 土国宝勒停坐骑,扭头看着曹虎、邹锡祥、杨国海这几个最亲信之人,叹道,“你们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幻想着那些呢? 实话跟你们说吧,这当今圣上啊,可不是崇祯,更不是弘光,想做个军阀,想听调不听宣,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看看他的布局,看看他的谋划,看看他的手段,看看他的用兵之道,咱们跟他玩那一套,那是自寻死路。 干脆还是识相点,把该做的事做了,剩下的,就听从安排吧。 我现在是想明白了,这乱世啊,活着比其它的都重要。 短短一年时间不到,朱以海就从一个孤王,成了半壁江山之主。他很轻松的就把驻防江南的四翼八旗给灭了,整整一万人啊。 满州和蒙古八旗兵,总共才不到十万,这一下子就灭一万。 深深震慑到土国宝了。 这大半年来,他三失苏州城,也曾幻想着通过赎城,私通明军等手段维持这官职地位,继续做一方土皇帝。 如今却才明白,他还是太天真了。 严我公、李遇春、郑继武、朱大纲、吴凯等通通都是这明皇帝的人,鞑子们被他玩的跟孙子一样。 土国宝感觉自己这大半年来,被人家当傻子一样戏耍呢。 “都到如今这份上了,你以为他们还会让我们再领着这一万人马?”土国宝摇头,“反正过了今天,这些兵也不再是咱们的,所以也别心疼,趁现在还在手上,就拿着再立些功劳,也算是份投名状吧。” 打马奔回苏州城,土国宝立即开始安排。 他秘密封锁全城,暗中调动兵马,然后只带了一队家丁去内城见康喀喇,向他带去了一个好消息。 “嘉定前臣遗老等谋反作乱,兵变夺城,和托将军闻报,急率兵马赶往嘉定,经过三日猛攻,收复嘉定,屠光了全城叛逆,如今正在嘉定休整,不日将到苏州汇合。 另外还有个好消息,杭州的珠玛喇将军也经湖州、宜兴赶到了江宁,已经和严经略取得联系,眼下苏州城外的明贼,正在骚动,似乎准备分兵回援江宁。” 土国宝说的有模有样。 康喀喇这段时间被完全隔绝了外来消息,根本不知道外面情况,还真以土国宝跟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对他很是信任,见他把城防经营的井井有条,有如铁桶,还十分赞赏。 “康侍郎,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现在明营有些骚动,军心不稳,我看可以趁机反击,今晚我们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出城袭营,定能反败为胜。” 康喀喇有些心动。 明军围苏州城,日夜打造攻城器械,期间也发起过数次进攻,但都被土国宝率军击退,但天天被围着也是憋屈。 现在听说珠玛喇与和托,都传来捷报,也就有些忍不住了。 “好。”康喀喇不想输给侄子,“不能让王闯子给跑了,得给江宁分担些担子。” 夜晚。 风雪夜,漆黑一片,寒风呼呼。 白天时土国宝和康喀喇都已经分别分赐赏银,分赏酒肉给将士,所有人饱餐一顿,养精蓄锐。 天黑之后,康喀喇全副武装,背两袋箭,腰佩刀,背负枪、弓,马鞍上还挂着铁鞭、火铳。 一千八满州兵,也都全副武装。 人衔枚,马裹蹄。 就摸着黑出了内城。 出内城,走在苏州城中街道上,寂静沉闷。 戒严的城市,死气沉沉。 每队才打了一支灯笼,微弱的光照亮街道,他们沉默着前行,都憋着一股劲,准备出城痛击明军,一展八旗雄风。 按约定,土国宝今晚会率一万标营,从苏州四门分路杀出,他们打前阵,也是掩护,将声东击西,吸引明军注意,然后掩护康喀喇这一千八精锐八旗兵直杀向浒墅镇明军主营。 土国宝甚至已经给了康喀喇一副浒墅关镇明军大营布防图。 ······· “军门,鞑子已经出了满城,全军出动。” 土国宝站在胥门的城门楼上,全副甲胄,外裹大氅,风雪落在上面,已经积了一层白。 “传令参将杨国海,让他按计划带本部,进入满城,关起城门,堵住鞑子退路。” 传令兵一个接一个的赶来,将一条条信息汇报,鞑子兵的路线,位置,一一及时上报。 土国宝沉着淡定,按计划让曹虎等诸将,各率兵马合围,堵住其它街巷,不给鞑子半分机会。 随着时间推进。 清军越来越靠近胥门,也一步步的踏入了伏击圈。 “再次重申赏格,告诉兄弟们,杀一个鞑子兵,赏银二十两!” ······ 越来越靠近胥门,但仍然是一片静悄悄。 康喀喇骑在马上,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按约定,土国宝应当在这里等他,这里现在应当到处都是准备出击的标营士兵,甚至会有许多民壮等。 可现在这里仍然一片漆黑死寂。 土国宝呢? 他叫来一名亲兵,让他骑马赶到前面去查看。 片刻,马蹄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在这寂静的雪夜显得很突兀。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康喀喇远远看到一骑接近,然后看到了马上骑士。 可骑士好像没有头。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可等马又奔近了些,靠近了前面的灯火,却仍是无头骑士。 正惊异间,马依然奔了过来。 这时前方的士兵也发现了异样,他们拦住马,然后发出惊呼。 “将军,他死了,脑袋不见了。” 马上真是一具无头尸体,而且看装束,正是刚刚康喀喇派去城门处的那个亲兵。 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康喀喇只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突然,一声闷响传来,犹如春雷绽开。 然后康喀喇就看到街道前方闪过一道红光,紧接着就是更大的声音传来。 “火炮!” “敌袭!” 康喀喇亡魂大冒,失声尖叫起来。 街道前方,就在城门附近,居然堆起了土袋,甚至架起了火炮在那,对着他们直接就开火了。 炮弹轰出,直接袭来。 不宽的街道上挤满了八旗兵,这一炮就轰碎了无数人马,残肢断臂满天飞,鲜血四溅。 然后又是一炮。 随着这炮声,无数喊杀声响起。 街道两边的房屋顶上,有火把扔了过来,还有火球。 然后是无数弓箭手、火铳手站在屋顶上对着他们居高临下的射击。 火球、油瓶等在街上破裂绽放,燃烧着。 箭矢横飞,铳声大作。 火炮轰隆不停。 无数喊杀声起,火光中,到处都是杀出来的兵马,举着盾牌、长矛、大刀围攻过来。 康喀喇看着这一幕幕,怒急攻心,脸色惨白。 中计了。 土国宝,该死的土国宝! 他在马上大声的吼叫着,试图指挥八旗勇士们杀出一条路来,离开这个陷阱,甚至是把胆敢伏击他们的土国宝碎尸万段。 可是尖厉的破空声传来,一枚炮弹在他前面落地弹起,然后直接从他面前扫过,康喀喇只觉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也没了。 火光中,康喀喇的坐骑上,只剩下了半具尸体,胸腹以上,整个不见了。 第384章 苏州 苏州。 胥门上,忠肃镇总兵官卢象观已经在亲兵的护卫下登上城门楼,他手里握着一支皇帝赏赐的千里镜,观看着远处街巷里的战斗。 此时天已大亮,城中战斗也基本结束。 康喀喇虽然勇猛,是完颜部新一代的当家之人,但昨夜这一战,土国宝谋划许久,又有明军在后支持,所以他是必死。 各条街巷早就埋伏了人,康喀喇一千八出了满城,也就再无退路,他们一步步踏进伏击圈,街头巷尾都被土袋土梁堵住,然后无数弓弩手火枪兵占据屋顶等高处射击,盾牌手、长矛手层层围堵。 又是半夜之时,土国宝还让部下喊出了明军的名头。 又颁下重赏。 八旗虽勇悍敢战,但陷在这种包围困境之中,却也是有心无力,难以挣脱,狭窄的街巷限制了他们的勇武,而土国宝的兵却能躲在高处、安全处痛击。 甚至架起城防火炮轰击。 康喀喇是死的最憋屈的,战斗刚开始,就被一炮削掉了半截身躯。 “土国宝确实有些本事,此人是个隐患,不如趁他们此时疲惫之时,干脆一网打尽?”一名标统道。 卢象观看着这位游击,其实他也很心动,可最终还是按捺住了自己,他还记的王相和沈文忠的命令。 御营是最讲究服从的地方,皇帝也喜欢将从中御。 虽说也有不少官员私下说皇帝这种性格,很有几分宋代皇帝风格,觉得并非好事。 甚至张居正的曾孙,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同敞就直言上书,称将帅者,王之爪牙,既然已经登坛授钺,执掌兵权,那就应当有临阵裁夺的权力,而皇帝动相牵制,不许便宜,因此勇敢无所奋,智谋无所施。 他提出将能而君不御者胜,一个优秀的帝王,不应当刻意束缚限制武将,甚至还得为他们树立权威。 但当今天子自起兵以来,向来喜欢亲提六师,御驾亲征,到如今朝廷已经西起关陇巴蜀,东极大海,如此广阔的几千里地上,皇帝却还要处处亲自指挥调派,这明显是不合时宜的。 虽然皇帝对张同敞的这番上疏做了回复,并没有不满,甚至还加封他为兵部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巡抚云南等处地方提督军务兼理粮饷,让他前去云南主持。 但张同敞的这番话,还是得到不少人同意的。 皇帝确实喜欢指挥,哪怕远在湖广、四川、关中的战事,也不断下旨,比如明明关中明军声势大振,联兵十万一路进军,势如破竹,直接打到西安城下,可皇帝却金牌一道接一道的颁下,非要贺珍等退兵。 又比如四川,川中明军同样形势大好,取得了连串胜利,可皇帝却要求停战招抚张献忠,而不是趁胜一鼓作气的灭掉西贼。 这种情况太多。 甚至有人把湖广败局都归之于皇帝的微操。 卢象观是读书人出身,但弓马娴熟,熟读兵书,还曾在兄长卢象升军中帮办军务,自己也曾拉起一支义军,奉宗室郡王起兵代清。 不过他赢过,也经历过失败,所以对当今局势有更深层的了解。 皇帝喜欢微操不假,但不是崇祯那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想法,不会朝令夕改,皇帝是始终有自己清晰的路线战略的。 所有的战术都是围绕着最终战略计划进行。 诚如皇帝很喜欢说的一句话,不要计较一城一隅之得失,而是以恢复天下为大局,全盘考虑。 “土国宝已经向朝廷证明了他的忠心,” 放下千里镜,卢象观心中感叹,皇帝胸有韬略,虽远在江宁,但在他的运筹指挥之下,江南的这六千八鞑子已经尽皆覆灭了,而明代付出的代价并不大。 就凭这,他卢象观也得认真执行圣意。 城中。 土国宝浑身是血,这位狠人披着甲提着刀亲临前线,带着家丁冲在最前,一夜战斗,一人就砍了七个鞑子,不得不说还是非常彪悍的。 “老舅!”杨国海上前来,他也提着把刀,虽然平时喜欢走私做买卖,但真砍起人来,这家伙一样是个狠角色。 “杀光了没?” “已经清剿干净了。” 土国宝回头看了眼身后不远的城头,能看到那里明旗飘扬,有明军甲士肃立。 “找到康喀喇尸首没?” “就找到半截尸体,还是下半截,上半截被炮弹砸没了,从衣甲上认出来的。” “带上,随我去交差。” 土国宝带着麾下一群将校,抬着康喀喇半截尸体来见。 卢象观上前接见。 “我等幸不辱命,已全歼康喀喇等一千八鞑子,一个没跑。” 卢象观看着那半截尸体,微微皱眉。 好在尸体上的衣甲确实是康喀喇这位侍郎、梅勒章京的,而且身上还有他的银印。 “昨夜都是圣人庇佑,王军门沈部院指挥有方,又多亏卢总镇等为我军押阵声援。” 土国宝拍了一通马屁,然后请求明军接防苏州城,并清点查验鞑子首级,又请求让苏州士兵出城休整,还提出自己昨夜作战负伤,难以再统领军队,请求由卢象观暂代统领这些苏州兵马。 反正,姿态足够的低,甚至可以说完全就是躺平了。 不但不居功,甚至还主动的交出兵权和苏州城。 这态度甚至都出乎了卢象观的意料,本来以为土国宝还会要来讨价还价,没想到这么干脆痛快。 “土将军大功。” 卢象观先是肯定了昨夜功劳,然后交给了土国宝最后一个任务,带苏州兵肃清全城,搜捕城中漏网鞑子兵。 土国宝立马答应下来。 带头又回城中。 “鞑子已经被我们杀光了,这是何意?” 土国宝却只是道,“卢象观不过是不想脏手,要借我们的刀再杀些人而已,杀一批,吓一批,咱们就听话去做便是,不要管其它。” 苏州城虽然这已经是第四次被夺,可城中仍然还是有不少早就一心投降归附清廷的士绅百姓的,对于普通百姓,大明当然不会追究。 但是对于那些士绅大族,可不会那么宽容,哪怕表面上说的好听,但该处置的总还要处置一下。 让土国宝却动手,也更方便,还不脏手。 土国宝是个聪明人,得了令后便立即动手,毫不犹豫。 他自己本身久镇苏州,当然清楚哪些人是忠于清廷,哪些心向明朝,那些原本跟他关系不错,对他十分奉迎的自己人,此刻他却反目成仇,挥刀而向。 苏州城又起波澜。 一天时间,土国宝就又抄灭了上百家,然后其它那些大族士绅,也都赶紧听话配合,纷纷献银赎罪等。 土国宝扮了回白脸,也再次收获了无数骂名怨恨,然后拿这些向卢象观交差。 卢象观看着递上来的报告,上面还写着处置了哪些通虏的汉奸走狗,又抄没了多少金银田宅粮食等,十分满意。 这些汉奸等确实该处置,但由土国宝这个原清廷江宁巡抚来处置,确实不脏手还迅速。 于是卢象观代表明军,正式接受了土国宝的反正归降。 土国宝也再三请求把兵权交给卢象观代领,他跟他的主要将领,都以负伤为由交出了兵权。 虽然心中也有些不甘,可明军如今重兵包围苏州,他土国宝又能如何,也只能尽量摆低些姿态,看能不能换来明军的认可了。 这也算是以退为进了。 苏州兵出城,忠肃镇搞了个入城仪式,王相、沈文忠等一将大将入城,接见城中士绅名望,好言安抚,甚至还赏赐了些东西。 又在城中赈济施粥,救济百姓。 明军宣告全城,维持秩序,有些地痞混混等还想浑手摸鱼,被巡城士兵绑了游街示众,然后砍了十几个带头的,其余的也都当众鞭罚惩戒,一下子就把秩序给稳定了。 粮仓开始向苏州百姓供应粮食,苏州迅速平稳。 苏州兵原有万人,一战过后,还有八千多。 靖南侯王相把其中较精锐的一千余人,包括土国宝原来的标兵,一起留用,分散编入右厢诸军中充实,其余的一众人,原本好多就是新近临时征召,甚至强拉的壮丁,此时也都给予遣散银,直接就地遣散。 一些已经无家可归的,则直接组织他们在苏州附近实行屯田,耕牛种子农具甚至田地房屋这些,都由官府提供,生产组织由官府派人负责,每人每年授粮十二石。 也就是相当于官屯,这些人就是相当于长工,因为他们没有家眷也没有财产,所以暂时也无法自己佃租田地,因此采取这种雇佣的方式屯田。 另外约定若是收获达到一定亩产,还有额外的粮食分成,以鼓励这些人的积极性。 当然,这是雇佣关系,等这些人以后有其它去处,或是有一定的财产,有能力自己佃租田地,也是允许他自由离去或改为佃租关系的。 现在这种屯田,其实更是一种临时的灾民、流民的安置方式,让他们能够立足安身,不置于流离失所,饥荒困顿,生活无依。 官府呢也可以恢复农耕,增加粮食收获等,两全其美的事。 不仅如此,王相还根据歼苏州鞑子一战的功绩,给予这些苏州兵功赏,有功即赏,没首级功也有集体军功,没功劳也有苦劳,最后还有遣散费。 反正命令一下,银子、粮食摆出来后,城外苏州兵营地里的这些兵,也就都沸腾了,原本还有些紧张不安,不知道会是如何的处置。 可现在这样的处置,大家非常满意,甚至在有人带头下,纷纷下跪,齐齐向南京方向高呼万岁。 第385章 御门听政 江宁。 乾清门前广场,朱以海今日在此御门听政。 此时以首辅宋之普次辅祁彪佳为首的舟山留守文武,也都陆续赶到了南京,在他们的坚持下,朱以海还是入住皇宫之中。 张氏和大小黄氏、孟氏也都被接了过来。 朱以海追谥元配张烈妃为孝庄贞烈皇后,追谥继配周义妃为孝义贞洁皇后。 册立宁波张氏为皇后。 追封长子朱弘甲为孝仁太子,追封次子朱弘枬为孝恭太子,追封三子朱弘槻为齐殇王。 册封女儿朱淑怡为临海公主。 册封大黄氏为贤妃,大孟氏为淑妃,小黄氏为庄妃,小孟氏为敬妃,宁波鄞县陈氏为惠妃,台州陈氏为和妃。 又宁波张氏为德嫔、阮大铖之女阮丽华为丽嫔,阮大铖侄女阮丽珍为惠嫔。 朱以海虽然忙于军务,日理万机,还长期领军在外,但到如今依然还是后宫进了不少人,两张两陈两黄两孟还有二阮,宫里有十人。 一后六妃三嫔。 十位妃嫔里,有七个都已经怀有身孕,这对于连丧三子,仅有一女的朱以海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也让朝廷百官们稍安心,不用担心大明江山后继无人。 黄斌卿的女儿大黄氏的肚子最大,眼看着也已经快要生了,若是生下儿子,可就是年长皇子,但皇后张氏也已经怀上,若她也生儿子,就算年纪小,但却也仍是嫡子。 后宫里诸位妃嫔们虽然数量不多,可现在到了南京后,却已经让朱以海感觉到后宫的明争暗斗了,这让他很不习惯。 不少大臣还想往朱以海后宫继续塞人,有些还想把自家女儿送进来,但朱以海已经吃不消,可不想再弄些进来搞的更复杂。 他现在都后悔当初纳了二阮,本来阮大铖是让女儿送年轻的堂妹去入侍监国,结果朱以海跟这两位擅长编剧的姐妹挺聊的来,谁让他以前是个业余作家呢,跟编剧很有共同话题,甚至阮丽华这位少妇,反而比少女阮丽珍更吸引朱以海。 在严州那段日子里,朱以海最终不仅接纳了阮丽珍,还跟阮丽华处的极不错,然后有一天就水到渠成的灵肉交融了。 事后他没有不认账,倒是很痛快的提出纳她入宫,跟丈夫离了婚的阮丽华虽说是几个孩子娘,但却正是蜜桃成熟之时,且她也很喜欢能跟她谈论戏剧讨论小说甚至能脱口念出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样惊艳之诗作的皇帝,这位才女完全被朱以海给迷住了,成了他的崇拜者。 阮大铖知晓此事后,自然是更高兴的,本来想送个侄女进宫,谁料女儿居然还能迷住皇帝,当然支持。 这事引来不少反对者,也是朱以海这次只给二阮册封为嫔的原因。 他也不想这些事搞起太多波澜。 绍兴行在迁往舟山后,如今又集体迁来江宁,是打定主意,要定都应天了。 虽然朱以海其实觉得现阶段还有些早,没必要就说一定就要以江宁为都固守,但大臣们左一句天子守国门,右一句南京是孝陵所在,搞的朱以海也没法拒绝,只得同意他们来。 要不是朱以海坚持,祁彪佳刘宗周等人一来就要把江宁城全收复了。 朱以海还拿半个江宁钓鱼呢,怎么能同意。 金殿之上,册封后妃、公主,封赏大臣。 朱以海觉得现在搞这些太早,但大臣们却觉得如今收复南京,平定江南,这当然值得庆贺,甚至川中招降张献忠,西北又会攻西安,如此大好局面,自然得庆贺。 一道道捷报,让满朝都兴奋万分,集体高潮了。 没办法,实在是胜利太大太多。 金吾镇会浙江郑继武在溧水歼灭了珠玛喇率领的杭州驻防八旗两千精锐,斩一千四,降六百蒙古兵。 杭州朱大纲会羽林镇张鹏翼等在嘉定,歼灭了和托率领的松江驻防八旗两千五,全歼,一个不留。 苏州土国宝全歼康喀喇一千八鞑子兵,献苏州城归附。 杭州的潘映娄、朱国藩率浙兵歼灭杭州留守五百鞑子,挟总督李遇春反正归附。 江南六千八驻防八旗被全歼,而明军却几乎没太大伤亡。 随之而来的,则是整个江南地区,杭嘉湖、苏松常镇太皆全面易帜。 特别是杭嘉湖松这几地,原本已经是暗里变色了,这次不过是公开举起了旗帜而已,常镇苏太这几地,原本也已经是糜烂到底,有八旗镇着,表面看似还好,他们一被歼灭,如土国宝这种早就暗里通明的家伙,也立马易帜归附。 几座府城县城一换旗,乡下就更别说。 西面的广德、宁国、太平、徽、池等地情况也基本上差不多,刘应宾跑去调兵,可安徽等地的绿营之前已经被严我公整的差不多崩了,哗变的、逃跑的,还有被裁撤遣散的,剩下的要么编入水师,要么也没剩下几营,驻守在几大城里。 刘应宾代理安徽巡抚,奉严我公之令,要召集安庆庐州、微池宁太等地兵马集结,救援江宁。 江北的在安庆集结,江南的在太平集结。 绿营兵马拖拖拉拉,一再催促下,张天禄、卜从善等人才无奈的出兵,可等他们前脚出城,后脚明军就过来鸠占鹊巢了。 安徽提督张天禄原本是在陕西从军,后来为曹变蛟麾下参将,弘光时,升为副总兵,奉史可法之命屯驻瓜洲,清军渡江时为总兵,却随赵之龙等不战而降。 多铎仍令他统所部三千人,保留总兵衔从征,入汉军镶黄旗,因与兄弟张天福和总兵卜从善、李仲兴、刘泽泳等降将在安徽等地卖命征剿抗清义军而因功升赏,封为提督。 可很快张天禄日子就不好过了,浙东明军入徽池宁太等地,黄道周郑遵谦有力的支援了金声的义军,之后明军水师也驶入长江,张天禄好日子彻底到头。 可后面严我公经略江南,又开始对他们这些绿营整编,今天查军额兵员,明天查器械,后来查克扣粮饷,再后在又查军纪扰民这些,他们是内忧外困。 绿营不断整顿,越整兵越少,越整越不能战。 而且明军攻势越来越紧,打的他们不敢离城,可上面还总是调令不断,今天让他们去这剿贼,明天去那平寇,可每次他们只要奉令开拔,行踪都会立马被明军获知,然后必然会被袭击。 每次都是如此,总是损兵折将,几次过江还被焚毁船只夺取辎重,上面还要追责论罪,搞的是一肚子气。 一边是明军咄咄逼人,一面是江宁上司的屡屡追责。 底下将士们缺钱少饷日子艰难,日子越来越艰难,甚至寸步难行。 眼看着局势逆转,明军又适时的又打又招的,张天禄和卜从善这些人本都是明将,哪个不动点小心思。 所以张天禄兄弟聚兵安庆,卜从善等聚兵太平,两路各聚集两万余人,已经是两岸最后的清军了,他们聚集后却并没有马上去江宁,因为不敢去。 也还在观望。 安庆的张天禄想等上游湖广的勒克德浑他们南下来汇合再走,而太平的卜从善他们也还等山东的谭泰等南下后再出发,谁都不愿意也不敢去江宁硬明天子。 当然,除此外,他们也一直在跟明军使者暗里联系谈判。 当江南的那几支驻防八旗被歼灭的消息传到,他们开始是不肯相信。 可又等了些天,各种详细的情报也传到,他们也只能半信半疑,而等跟明使去江宁回来的部下禀报说,南京钟山孝陵下跪了无数八旗尸体,甚至看到了无数缴获的八旗衣甲旗帜等后,也只能相信了。 甚至最后本来应当是来调他们去江宁的代巡抚刘应宾,居然也跟着明军来招安劝降了。 张天禄甚至看到了刘应宾送来的严我公的招降信。 十分荒谬。 江宁的大清江南五省经略严我公居然在为明朝皇帝招降大清安徽提督总兵官,尤其是他现在仍还守着江宁城。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可刘应宾却告诉他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严我公其实一直是大明的人。 安庆不远的江面上,有明军水师舰队,安庆城外四面,也已经有聚拢来的明军御营左厢兵马。 于是在这个寒冷的正月里,张天禄率安庆城中清军举义反正,擒斩安庆城中的鞑官,带头剪辫。 长江重镇安庆城,居然不战而下。 在张天禄剪辫反正后第三天,南岸太平府当涂的卜从善和芜湖的李仲兴、刘泽泳也都率部起义反正,剪辫反清。 御营左厢提督张名振迅速派郑遵谦驻太平,自己亲率人马驻安庆,接收城池,整编降兵。 号称五万人的清军绿营,实际上民壮倒占了三分之二,绿营也有许多新兵。 对这样一支充数的绿营降兵,张名振奉旨整编,先是把民壮都给遣散回家,然后把一万多的绿营,又一再精选,最后内留了不到万人,全都打散编入御营左营和安徽江西两省的镇营中。 并且如张天禄、卜从善这些上到提督、总兵,下到千总哨官的各级军官,全都送去江宁,说是朝见天子,接受封赏,其实就是解除他们的兵权,不让他们影响那些降兵,把这批降兵的影响降到最低。 安徽绿营的投降,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张天禄和卜从善等将领,本就是明将,当初清军南下,他们都是不战而降,这一年跟着鞑子也并没混好,日子反倒更艰难。 安徽等地在明军的不断渗透进攻下,本就也已经糜烂了,如今明军崛起,江南变局,这些军头便又成了墙头草,随风而倒的选择不战而降。 一万八旗精锐,在江南全军覆没,是彻底将他们推回明军阵营的一个催化剂,而严我公这大半年来也没少煽风点火助阵。 无数捷报汇聚南京城,怎么能让朝臣们坐的住。 毕竟如此一来,整个长江以南,已经尽皆收复了。 中兴在望,可喜可贺。 第386章 攻心计中计 南京。 紫禁宫,奉天殿广场左侧,武英殿。 朱以海自正式入驻南京紫禁城皇宫后,对宫城进行了简单的修整。宫中三大殿,奉天殿是举行盛典和接受百官朝拜的地方,也就是金銮殿了。 后面是华盖殿,面阔五间进深五间,先前春节和元宵节,朱以海都是在这里先接受内阁大臣和宫廷执事人员的参拜,然后才去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 再后面是谨身殿,是朱以海上朝更换朝服的地方。 奉天殿前广场两侧有文华殿和武英殿,文华殿原是朱元璋日常办公的地方,后来成为皇太子日常办公之所,殿试阅卷也是在文华殿举行。 后来朱元璋便搬到了武英殿日常办公。 三大殿往北,过乾清门就是内宫了。 乾清宫是朱以海的寝宫,面阔九间,进深五间,合九五至尊之数。后面坤宁宫则是张皇后寝宫。 再之后是东六宫和西六宫,柔仪殿等,这里现在就是五妃四嫔所居之所,公主也在这里,将来皇子公主们再出生也是住这边。 后面还有藏书阁等。 不过平时朱以海都并不住在乾清宫,他主要还是在前朝,日常在武英殿办公,有时则在文华殿召见阁臣等举行廷议。 有时则在乾清门广场御门听政。 内阁就设在文华殿前的文渊阁这边。 总体来说,大明的南京和北京的宫城都叫禁紫城,北京紫禁城,本来就基本上是按南京紫禁城复刻的,基本相似布局。 在武英殿批阅奏章到午后,朱以海又去了文华殿,在此召见了内阁和司礼监的大学士和太监们,沿习祖宗制度,如今仍是内阁拟票司礼监批红,不过有所不同的是,皇帝亲政,事事都绕不过皇帝。 这场文华殿的召见,也不过是阁监的一个例行简报,把一些重要事务报告,然后朱以海也把自己处置的一些重要事务告之他们,让他们奉旨办理。 给大臣们赐了些点心后,朱以海便回乾清宫了。 宋之普一路送到乾清门广场,倒不是这位元从跟皇帝关系特别好,非要送到后宫门口,而是朱以海在乾清宫门外广场还设了一个总理处。 这个总理处其实就是之前的御前会议,更早叫总务处,如今叫总理处或总理房等,这是一个非正式机构,也没有正式官员,但却仍然是总揽军、政大权,掌有中枢最高决策的机关。 当然,这个决策权,其实还是辅佐皇帝决策,这就相当于是皇帝的秘书处,但又非一般秘书处。 因为总理处里的官员,正式的头衔是总理处值守或叫御书房行走。 名义上内阁依然是大明最高政务机关,司礼监也仍是重要的内朝,皇帝的秘书班子。朱以海此前北伐在外,内阁和司礼监都无法全部随驾,所以重要决策,都是皇帝与身边的随驾大臣商议,参与者就是御前会议的成员。 如今南京执政,朱以海却还没放弃这一套,并没有还政于内阁和司礼监,恢复明朝经过多年形成的一个权力格局。 说白了这个总理处,其实就是类似于朱元璋的内阁。 就如当年朱元璋废丞相,设内阁一样,是皇权侵夺相权,侵夺外朝权力,如今的朱以海也一样,内阁在大明经过多年,也形成了全新的外朝中心,是事实上的宰相,虽然后来司礼监批红,形成皇帝的有力助手,成为内外朝相制。 但朱以海对此并不满意,他在乾清门外设总理处,比内阁更靠内,理由嘛是皇帝寝宫在乾清门内,在后宫,内阁在外朝距离太远,一旦有事,特别是晚上有事,可能就来不及禀报皇帝,没法及时商议决策。 所以皇帝在乾清门外设立这么一个总理处,安排大臣在此日夜值班,有事就可及时商议。 实际上,还是通过这种手段,君权进一步的削弱、侵夺外朝权力,特别是如今为一品的内阁大臣们的权力。 历朝历代,中枢权力机构总是这样不断的交替变动,本质上其实是不变的,仍是最高中枢权力的争夺。 汉朝有外朝和内朝,外朝有宰相三公,内朝也有尚书省等,到了隋唐时,尚书门下中书这些本来的内朝,完全变成了朝廷外朝中枢,于是唐朝后来又有了翰林院、枢密院等这些新的内朝来制衡外朝。 大明开始有丞相,后来废丞相制度,外朝直接就是六部,再后来皇帝忙不过来,设内阁协助。 内阁渐渐重新演变成外朝中枢,于是大明天子们又搞出司礼监代天子批红,成为新的内朝。 但阁监虽然达到平衡,却也有些权力失控。 朱以海可不喜欢那套。 总理处也就势在必行,不仅得以保留,权力还再次加强。 虽然总理处还没设什么总理大臣,仅以总理处值守或御书房行走的名头,但成员却是皇帝亲自指定的,如今的几个总理处值守大臣,便是首辅宋之普,大学士张国维、京营总督王之仁,户部尚书虞大复,大宗令、邓王朱聿键、司礼监秉笔太监刘朝,左都御史刘宗周七人。 又由内阁、中书、翰林、六部等处选调五六品的官员,充乾清门行走,分左右两班,日夜分值,总共四班,每班八人,各设领班、帮领班。 行走为五六品官员,领班,帮领帮为三四品官员,他们也都和总理处值守一样属于京官兼职,轮班到总理处当值,具体的工作就是协助总理处值守的这些总理大臣们当值时的日常工作,处理总理处的文书,记注档册,撰拟文稿等。 不当值的时候,则仍做好自己本职。 说到底,总理处这么一个非正式衙门,整个的办事流程很简单,就是奉旨办差。协助朱以海参谋决策,然后皇帝有旨意,他们负责传递旨意,督办差事。 不像内阁,做为朝廷法定的正式最高政务机关,是有一整套标准的流程的,比如奏章的上呈,拟票贴黄,上呈皇帝然后再经司礼监批红,再转回内阁,根据批红再处置。 但总理处不同,这就是朱以海一人说了算。 现阶段来说,总理处似乎只是皇帝的私人顾问,但很明显,朱以海是有把他发展到超越内阁的打算的。 宋之普做为内阁首辅,也是总理处值守,内阁还有张国维也在总理处值守,他向来都是完全听命于皇帝,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君臣二人一路来到乾清门外,边走边聊。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收取江宁城?” 在门口,宋之普有些忍不住问道。 转眼就已经要到二月了,现在长江以南,清廷的鞑子兵和绿营基本都被摧毁了,却还唯独剩下半座江宁城打着绿旗。 这未免让人看了觉得不舒服。 身为内阁首辅,虽然早不复如严嵩张居正等这些权相的大权独揽,可毕竟是首辅,特别是现在大学士们已经是官居一品,真正名义上的百官之首。 朱以海停下脚步。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江南的连串胜利,比预计的还要顺利还要快,六千八鞑子说灭就全灭了,杭州的李遇春、郑继武、潘映娄、朱大纲、朱国藩等,苏州的土国宝,松江的严公子这些人先后亮旗。 而安庆的张天禄张天福兄弟,太平的卜从善等也都反正,这倒是一时间点亮整个江南的红旗。 这意外之喜来的太突然,好是好事,可是倒是让朱以海原来的一些计划行不通了。 尤其是严我公。 本来还打算等诱来清军千里增援,他到时再让严我公想办法‘突围出去’,继续潜伏在敌营深处,为我所用,发挥更多作用。 可现在李遇春、郑继武、土国宝这些严我公的人,甚至他儿子、兄弟、侄子等都反了正了,整个江南都归明了,严我公已经算是彻底暴露了。 就算鞑子再怎么蠢,也不会还相信他的。 “事已至此,也只能见好就收了。”朱以海还有几分遗憾严我公就这么暴露了。 宋之普却觉得一个严我公已经发挥出这么大的价值,已经足够了。 “搞一个热闹点的归附易帜仪式吧,朕要当着全南京军民的面,给严我公一个大大的封赏。 朕要正式册封他为蓟国公,少傅兼太子太傅,再授他京营协理戎政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再加总理处值守,你亲自替朕拟加封诏旨,一定得好好用词,以嘉奖其功绩。” 宋之普直接问,“要写明严公奉旨潜入虏营这事吗?” “哈哈哈,写,当然要写,干嘛不写,就得好好写上这一段,要把他如何忠勇自荐孤身入敌营,如今把李遇春、博洛、张存仁、多铎、多尔衮这些人全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何骗的他们团团转这些精彩之事,都写出来。 还可以把吴凯啊等这些严我公为清廷招安的大将文武等其实都不过是朕的臣子,是骗鞑子演的一出好戏这事也说明。 朕就得好好气气他们。” 既然严我公都已经暴露了,江南也收复了,那也就没什么好隐瞒了,最后再公开诏告天下,也是要好好羞辱下鞑子,同时振奋下民心。 若是能把鞑子气出个好歹来,也算意外之喜。 当然,朱以海这么完全公开大揭秘,说严我公其实是假投降的潜伏者,说吴凯啊李遇春啊土国宝啊这些人其实早就暗里反正了。 这事一公布,那多尔衮只怕就会疑神疑鬼了,他可能会想,难道就一个严我公是潜伏者? 就李遇春、土国宝、郑继武早就暗里降明,就吴凯是假投降的? 其它的汉人降官降将,会不会也都是跟严我公、郑继武、土国宝、吴凯这些人一样? 这天下还有哪个汉人可以信任? 还有哪个降将是真忠于大清的? 这怀疑的种子只要一种下,可就会止不住的生根发芽的!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嘛。 第387章 三王摄政八王辅 二月底,严我公在江宁城易帜。 大明天子朱以海也向天下颁发了震动清廷的明诏,严我公加封蓟国公,在南京城聚宝门外被朱以海呼上天子战车,一同入城检校部队。 江宁城中的一万人马也改旗易帜,朱以海授以他们御营亲军骁骑镇和天策镇的番号,全军留用,所有军官加阶一级,士兵晋衔一级。 严我公与天子同车检校御营,接受百姓的欢呼。 这位严经略身份的大公开,就算在南京仍然是震惊了无数人,就连内阁的这些大学士们,都还大多不知道严我公的身份。 虽然有人早就猜测严我公肯定暗里通明,可谁能想到,这位根本就是皇帝以前派过去的间谍。 江宁城中的经标官兵也很惊讶,他们因为一直被严我公厚饷重赏养着,主要将领也早都是严我公的人,但毕竟底下的士兵们没几个知晓这些啊。 只是拿人家的赏,端人家的碗,总得忠人于事。 本来还一直纠结着明军围城,前途迷茫,如今突然知晓严我公原来是大明的人,大家也都是长松口气啊。 原来咱们也是自己人啊。 摇身一变,从大清江南经略标营士兵,就变成了大明御营天策、骁骑两镇的亲军,又是加官晋衔,又是发赏钱的,再换上这大明的御营戎服,简直不要太美。 反正严我公一宣布归附,没有一人反对的。 本来南京城里有些人还盼着明军早点攻下内城,然后跟皇帝告御状,要让皇帝把严扒皮给扒皮抽筋,这家伙祸害了多少江南官绅大户啊。 结果现在严我公身份大揭秘,还立马受封为蓟国公、加少傅兼太子太傅,协理京营戎政尚书,还是总理处值守,这下大家傻眼了。 有那反应慢点的,还满腔不愤,要向皇帝告严我公多行不法之事,而有聪明的却已经明白了过来。 赶紧把状纸给烧了,绝口不再提告严我公之事了。 这严我公根本就是皇帝密谍,他在南京杀的抓的抢的抄的那些,难道不是皇帝授意? 正月初一日。 南京惊变的消息传到了北京,满城大哗,摄政王多尔衮听到这个消息后,极为震动,甚至可以说都震的呆滞了。 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一直在发愣。 “这定是明贼的奸计。” 良久,不肯接受事实的多尔衮这样对赶来的诸位心腹大学士们说道,“一定是如此,肯定是江宁围城许久,援兵久久不至,城中缺粮难以为继,城中绿营有将领被明中策反劝降,因此哗变,他们劫持了严我公然后开城投降。” “朱以海俘虏了严我公后,想出了这么狠毒的一招离间计,对外称严我公是他早就派来我大清中的间谍奸细,其实不过是要动摇人心,搅浑水,甚至离间我朝满汉相维的局面。” “一定是这样!” 冯铨等大学士面面相觑,这件事情,朱以海大肆宣扬,甚至明朝官办的几份报纸都是连篇累椟的报道者,细节都十分详细生动,跟传奇小说一样。 而也有在江南那边的密探发回情报,说确实看到严我公跟明天子同乘金车,一起检阅兵马,而且南京的一万清军,都跟着一起降明了。 再加上杭州的超勇公郑继武、海盐侯朱大纲,以及三等侯总督李遇春,巡抚潘映娄等通通叛乱投明,还有松江、苏州、安庆、太平等地的叛乱投降。 特别是江南的六千八驻防八旗的被歼,无不都说明这确实就是事实,他们都被骗了,被骗的很苦。 可多尔衮拒绝承认这个事实,一口咬定是江宁城中的标营士兵哗变,挟持了严我公投降,严我公是被俘,这是个忠心的奴才,也是个有本事的奴才,可惜局势彻底糜烂,无力回天。 他甚至咬牙切齿的骂起谭泰,骂起勒克德浑,骂起孔有德,骂起吴三桂这些人,骂他们南下救援不力,迟迟不能去解江宁之围。 冯铨等都低着脑袋不敢反驳。 浙江巡抚潘映娄还是他的姻亲,之前严我公保举潘映数做巡抚时,他在北京也是向多尔衮为他说了几句好话的。 甚至有潘映娄这个亲戚从中介绍,他跟严我公往来密切,关系很好,反正严我公给他‘土特产’没少收,甚至他还跟严我公已经说了一门亲事,两家儿女联姻,婚都订了。 现在出这档子事,他哪敢再多说半个字。 就怕引火烧身啊。 严我公和潘映娄是间谍,那他也有嫌疑啊。 钱谦益也觉得很尴尬,没想到他刚从江宁回来,局面就变化这么快了,这让他有几分后悔回北京了。 现在这样子,他也是有很大的间谍嫌疑的,搞不好有性命之忧。 多尔衮愤怒万分,胸中满是怒火。 他无法接受严我公是个超级间谍的事实,无法承认自己看走了眼,更无法承担这严重的后果,济尔哈朗、代善、豪格这些家伙一直在盯着他,不断找他的麻烦,之前军事上的失利,他已经够被动了。 最后被迫的同意了设立十三个驻防将军,授十三位王公大臣出任十三个要地大城的驻防大将,这才勉强把事情应付过去,但他已经是被迫让步许多,甚至这么十三个驻防将军,都已经削弱了不少朝廷的权威,削弱了皇帝的权威,这是与努尔哈赤、皇太极一路苦心加强皇权背道相驰的。 现在再出这档子事,代善等人估计又要发难了。 他若是承认严我公是超级间谍,承认李遇春、郑继武、土国宝、吴凯这些人全有问题,那他就完蛋了。 不管严我公到底是不是朱以海的间谍,他都得一口咬定这是南朝的离间计。 多尔衮虽然当天就提笔下了一道旨意,说江宁严我公孤军坚守江宁许久,援军不至,最终城破被俘,说严我公是个忠臣,还说他已经死于江宁守城战中,现在出现的那个严我公是个替身,这一切都不过是朱以海的攻心计,离间计。 话虽如此,但摄政叔王济尔哈朗和代善却并不满意这个说法,当天就去求见太后和皇帝,然后请求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 虽然多尔衮当天也紧急去拜见了太后,并且把济尔哈朗、代善请入宫,又叫来了阿济格、多铎,以及博洛、尼堪、满达海这几个宗室亲王郡王们紧急商议,搞了个闭门会议。 没有人知道他们关起门来具体谈了什么。 但是当天会议结束后,虽然隔天举行了议政王大臣会议,但会议上济尔哈朗与代善都没对多尔衮发难问责,他们这边的满达海等人也都没提这事。 会议上倒是认真的讨论了一下如今的危局。 最终他们一致认为,应当全力对付南朝,并第一次正式的称呼朱以海为南朝皇帝,把江南的明朝廷称为南朝、南明,自己以北朝,正统自居。 会议上,还决定增加礼亲王代善同为摄政王。 又晋太宗第五子多罗承泽郡王硕塞为和硕承泽亲王, 太祖之孙阿巴泰之子郡王博洛晋封为和硕端重亲王, 太祖之孙褚英之子敬谨郡王尼堪晋封为和硕敬谨亲王。 又和硕肃亲王豪格,和硕英亲王阿济格,和硕豫亲王多铎,加上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和硕礼亲王代善,以及皇叔父亲摄政睿亲王多尔衮,议定这九人以军功爵位世袭永替,为铁帽子亲王。 又代善两个已逝并被追封为王爵的儿子爵位,也为世袭罔替****,分别是其长子岳托,其生前曾被皇太极封为成亲王,次年降爵,死后追封克勤郡王,其子罗洛浑袭爵后改为衍喜郡王,仍复克勤郡王爵,并世袭罔替铁帽子郡王。 代善第三子萨哈廉,拥戴皇太极有功,崇德元年拟封多罗郡王,同年五月病逝,追封和硕颖亲王,其长子多罗郡王阿达礼因谋立多尔衮被处死,黜宗室。 其次子勒克德浑,原因兄长阿达礼被黜,多尔衮摄政后特旨恩封多罗贝勒,再以功进多罗顺承郡王,现议世袭罔替铁帽子郡王。 于是有九位铁帽子亲王,两位铁帽子郡王。 多铎三兄弟加上异母兄代善,豪格和硕塞两兄弟,博洛、尼堪两堂兄弟,然后是多尔衮、代善他们的堂兄济尔哈朗, 加上代善的两个孙子。 都是爱新觉罗一家,其中只有济尔哈朗不是皇帝子孙。 代善家出了三个****,但顺承郡王勒克德浑虽是他孙子,可当年勒克德浑大哥谋拥立多尔衮被代善亲自弄死,勒克德浑也因此被开除宗籍贬为豪格奴隶,最后还是多尔衮摄政后才把他恢复宗室身份并赐爵位,所以他其实跟爷爷代善早反目成仇,是多尔衮的人。 十一位****,基本上是两大阵营的。 多尔衮一母同胞三兄弟,加上勒克德浑这个侄孙儿,还有依附他的侄子博洛和尼堪两兄弟,他们这边占了六人。 而济尔哈朗、代善这堂兄弟俩,带着侄子豪格、硕塞,以及代善长孙罗洛浑五人是一边的。 代善与济尔哈朗、多尔衮共同摄政。 多铎、阿济格、博洛、尼堪、豪格、硕塞、罗洛浑、勒克德浑,俱加辅政大臣。 很明显,昨天在太后和小皇帝那里的闭门会议,必然是一场唇刀舌剑的利益之争,最最终双方达成了利益交换。 从这次议政王大臣会议的结果来看,多尔衮昨天妥协退让了许多。 本来入关后,他已经通过南征,让两个胞兄弟领兵,把军队握在他们兄弟手中,还独揽了灭顺平明大功,多尔衮把二哥代善赶回家养老,让原本排名在他之前的摄政王济尔哈朗也只能屈居他之下。 更别说多尔衮还借机收了亲王贝勒管理部务的这项大权,逐渐的把朝廷大权都揽到了自己手上。 可谁知道局势突然就急转直下,这让济尔哈朗等反对者有了翻身机会,多尔衮面对逼宫,也只得主动妥协退让。 代善也成了摄政王,又新加了八位辅政大臣。 这相当于以后不再是多尔衮说了算,而是重大军国要务,得由三位摄政王共同主持,八位辅政大臣共同决策商议。 这八位辅政大臣还获得分管部务的权力,比如多铎管户部,阿济格管兵部,而豪格管吏部,博洛管礼部等。 这等于是清廷重回到了努尔哈赤的贝勒共议国政的时代,加上这十三人封****,甚至还各兼天下重镇的驻防将军,统领一支满蒙汉兵马,连他们的家眷、奴隶也迁过去,这相当于是八旗分家了。 削弱的明显是朝廷中央的权力,是皇帝的权力,而现在本来是多尔衮摄政,代行皇权,这就等于是削弱了他的权力。 济尔哈朗和代善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与多尔衮达成了一致,暂时不再继续对他发起攻击,一起携手专注对付南明。 对多尔衮来说,这次比上次他付的还更多,但没办法,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他不主动断臂求生,那就得跟代善他们开战,如今的情况下,他未必能讨到好去,而清廷内讧,无疑会让现在败坏的局面更加糜烂。 为了大局,也为了自己,他也只能如此。 南方的局势大坏,也让多尔衮意识到,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他昨天也是以此劝说代善二位老哥的,最后,二人也同意了。 内斗归内斗,但面临着南明的绝地反击,他们必须全力以赴。 虽然昨天多尔衮仍然嘴硬不承认被严我公骗了,但在今天的议政王大臣会议上,还是由代善这位新摄政王出面,斥责严我公、洪承畴这些汉臣的畏敌避战,消极无能,同时还对吴三桂、孔有德等汉将痛斥。 严我公夺职论罪。 而洪承畴也被斥责畏敌避战劳师无功,罢免其六省经略等所职务,召回北京。 以豪格镇西安,吴三桂攻汉中,阿济格镇大同,多铎坐镇济南。 勒克德浑仍镇湖广,博洛则接替谭泰镇徐州。 吴三桂在西面,豪格为他后援。 勒克德浑居中,阿济格在后。 博洛在东,多铎接应。 重新部署了这三路人马,但他们都没急着要过江,而是比较谨慎,打算中路勒克德浑先恢复湖北,而博洛在东恢复徐淮。 先不过江。 唯以西路为突破口,先平定关中,再取汉中,然后打进四川去,要先占据长江的上游地区。 吸取教训后,现在多尔衮代善等都打算稳打稳扎。 上次派去江南的一万满蒙八旗,已经死光殆尽,甚至还出了六百蒙古八旗降明的事,这让北京清廷深受震动,甚至这段时间北京城里的八旗满族,天天都有许多人家在办丧事。 天天哭天抢地哀嚎阵阵,这对八旗的打击很大。 江宁已经丢了,江南一万八旗也全军覆没了,也就没必要再冒险去救了。 甚至会上,代善还提出了要再派使者去议和。 这次是真议和,上次只是打算借议和为幌子拖延时间和送弘光他们去搞破坏。 上次完全失败了。 这次还是要借议和争取时间,但如果南明肯议和,那清廷也愿意真谈,就算划江而治,他们现在都愿意答应。 大清这次损失太大,需要重新全面调整部署,所以暂时同意划江而治是可以答应的,甚至还可以趁这机会去招降张献忠,策反郑芝龙,金声桓等之类的。 经此一战,现在不论是多尔衮还是济尔哈朗、代善,或是年轻一代里的博洛、尼堪等,都没有敢再轻视明朝,不敢再说什么一战扫平南方,彻底灭亡明国这些话了。 他们不得不正视明国,甚至意识到可能得打一场持久战,甚至是得接受南北朝并立的局面。 一年多前,他们也不敢相信能够顺利入关,甚至势如破竹的横扫中原。而现在,他们也不再妄想可以一战灭明朝了。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好。 大明付出了半壁江山的代价,明白了满清的凶悍。而现在清廷也用一万多八旗子弟的性命,知晓了明皇的厉害! 一个能够打痛自己的对手,总是值得重视甚至是敬畏的。 在朱以海这个几乎如横空出世般的统帅面前,才三十出头的多尔衮也不由的畏惧了,而年老的济尔哈朗和代善这两位三朝元老,更是十分谨慎。 “汉人不可信。” 议政王大臣会议结束后,三位摄政王再次坐到一起。 “现在谁知道朝廷里还有多少汉人通明!” 多尔衮心里憋屈,却没法反驳,只能沉默着。 自入关以来,满清朝廷和地方招降了太多的明朝官员将领,接收了太多的地方军队,甚至还开了科举,录取士人。 甚至在入关之前,他们就已经接受了太多的汉人。 说句不客气的话,满清这些年征战,虽然八旗为主,但将领方面,甚至后方治理民政、后勤这块,汉人降将可丝毫不比满人少甚至是差。 入关前清军里就有两大系的汉将,关宁系和东江系,关宁系以祖大寿吴三桂他们这些人为主,东江系以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沈志祥他们为主,其它还有佟氏家族,李永芳家族等。 再比如孟乔芳、张存仁这些汉将,可没少为大清征战立下汗马功劳啊。 现在也不可能一句话汉人不可信就分离的。 济尔哈朗补充了一句,“入关后降附的这些人都不太可信,尤其是江南的降人。” 多尔衮也点头同意,严我公李遇春郑继武潘映娄张天禄土国宝这一个个名字,想起来就气的肝疼。 “还是以汉攻汉,给吴三桂孔有德耿仲明郑芝龙这些人封王封公,裂土封疆,让他们过江去攻南明,我八旗兵先守江北。”代善叹道。 多尔衮大受挫折,沉默着点头。 第388章 烂摊子 清晨,朱以海仍然很早就醒来,没有过多留恋龙床上还偎着他香睡的美人便起床了。 一个女官带着几个宫女服侍他梳洗,为他穿戴好常朝冠服,他走出乾清宫,在前边院子里先是打了套太极,然后射了三十支箭,寒冷的早晨,浑身都热了起来。 热完身,便回西厢殿用了早餐,还特意交待,免了皇后、妃嫔和公主的日常请安。 早餐也很简单,小米粥配羊肉。 羊肉是事先煮熟且有咸味的,小米粥看丐为像是豆浆一样浓郁粘稠,这是特意用小米加黄豆熬制而成,天冷,这小米粥表面形成了一层粥皮子。 把羊肉倒进粥里,搅拌几下, 羊肉和粥混合一起,让胃都暖了起来。 自进入南京皇宫后,朱以海几次三番的重申要朴素节俭,不能铺张浪费,他的早餐不会有什么七碟八碗,吃多少就做多少,虽然御膳房也会花心思为皇帝做些不重样的早点,但用料简单。 就如这碗小米羊肉粥,也就是小米、黄豆和羊肉,羊肉也是普通的羊肉,绝不会跟扬州盐商一样,一个鸡蛋就要一两银子一个,非得是打小用虫草人参这些喂养长大的母鸡下的蛋。 小米既不挑产地,羊肉也不讲品种。 吃过早餐,浑身暖洋洋,换了身暗龙黄缎便袍,他便出乾清宫却了广场外的总理处。 他日常在武英殿办公,但乾清门外的总理处也有御书房。 乾清门,千牛镇总兵官杨伯兴在这里恭候。 “早。” 面对杨伯兴的拜见,朱以海挥手,让他不要那么多礼节,简单一些。 “吃过没?” 乾清门是南京紫禁城内外城的分界线,门内就是后宫,门外就是前朝,外臣是不可以进后宫的,杨伯兴是禁卫大将,后宫里也是有一些侍卫等,但数量较少,另有御马监等一些太监侍卫负责当值,甚至有一支女子警卫。 而在门外,则侍卫就多了起来。 杨伯兴如今是提督衔的禁卫大将,却一如继往的忠心而谨慎小心,仔细的回答着皇帝。 朱以海一边走一边跟侍卫们闲聊点家常,他能准确的叫出每个侍卫的名字,甚至知晓他们的家乡,以及他们的一些现状,比如结婚否,妻子哪人,又诸如家中兄弟几个啊,或者谁父亲刚生病等,这些也都是平时闲聊来的,他很关心大家生活,也通过这些身边的侍卫,更深入的了解如今大明他治下各个阶层的将士百姓们的生活。 一直到了总理处门口。 这里又有一队侍卫值守,不仅有千牛卫还有御马监的。 侍卫们止步。 朱以海入内,总理处晚上保持两人值班。 昨夜是张国维和王之仁,一文一武。 两人上来拜见,昨夜并没有什么突发大事,朱以海给两人带了羊肉小米粥,“赶紧趁热吃。” 虽然只是简单的早餐,但这是天子赐食,还是很难得的恩赏。 留下他们谢恩后用餐,朱以海回到自己的书房,在御案前坐下,开始看奏章。 御案上已经堆了许多奏章,既有经通政司转呈过来的内阁的票拟,也有总理处大臣提交的备忘录,还有各个情报部门上呈的各种情报,以及一堆大臣们的私人奏折。 这些私人奏折,都是不经通政司不经内阁等处,直接呈奏朱以海,并由他亲启的,这些奏折带有很强的私人性质,只有获得朱以海特赐的密奏资格,才能给皇帝上折,因此一般这种折子也称密奏,折子。 内容表面上是请安问好,实际上是密奏见闻,以便互相监视和探听,有时也方便君臣直接讨论一些事情,而不经过朝廷有司,不会公开。 当然,这种私下密折,确实方便大臣们互相监察,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向皇帝说什么,甚至有时,这种密奏资格,也是保密的。 这玩意甚至比东厂提供的情报还直接可靠,来自最直接的一手情报。 朱以海先翻看这些密折。 相比起正式的公文题本,各有相应格式,这些密折则简单多了,他禁止扯闲篇说废话,有事直接进入正题,越简单越清晰最好。 甚至为了避免浪费精力,新又要求密折分为两类,有重要事密奏的称奏事折,没有什么重要事情,或者只是奏报一些非重大见闻的称请安折,直接在奏折上注明。 他会先看奏事折,然后才看请安折。 一般请安折也不会特意的回复。 看了会密折,朱以海心情很不好。 这些来自各地督抚总兵们奏折,没几个好消息,虽然刚取得了连串的胜利,尽取整个长江以南地区,但各地实际情况并不好。 不少官员们用上了赤地千里,人烟断绝,甚至易子而食这样触目惊心的字句,也有不少报告里频频出现流寇、土贼、山贼、水寇、海贼、饥民等。 从四川到关中,从郧阳到湖南,从贵州到江西,又从安徽到江苏,再福建两广等地,就没有一个安稳之地。 四川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如今虽休兵罢战,但天府之国的四川,如今居然开始爆发饥荒,此前张献忠的大西军,还有川中明军,以及地方武装、土司,还有一些流贼饥民等四起,川中乱战,结果就是无数百姓弃田不耕逃难。 后果正在显现,不论是明军还是西军,又或地方团练、土司、流贼,手里有刀枪人马的,都在拼命的抢夺粮食,特别是在川北一带,现在情况更加严重,张献忠为了准备入关中,更是毫无半点怜惜的开始从百姓手中抢粮。 甚至为了抢夺钱粮而不惜再次大举屠刀。 许多百姓背井离乡的逃难,各地土司则趁机招揽汉人百姓,四川现在表面上局势安稳了,但实际上明朝官府控制的地方一来人口锐减,二来田地荒芜,三来府库空空,面对的是个百废待兴的局面,和无数嗷嗷待哺的饥民,甚至是严重的地方匪祸,以及越来越不听话的土司。 更别说他们还纷纷上报,说张献忠正在频频调动,数十万西营往川北汇聚。 据说成都现在几乎都成一座空城,青壮人丁,府库钱粮,民间财富,全都被张献忠带走了。 川东重镇重庆,现在虽是明军驻守,但也是粮荒,现在川中明军整编,最大的问题就是粮食问题。 秦良玉、曾英、杨展这些大将,现在跟张献忠西营停火了,却又纷纷开展对境内流贼盗匪的凌厉打击,究其主要原因,还是要从这些流贼土匪手里抢夺钱粮,就跟饥民们在冬天挖老鼠洞是一样的。 湖南的情况现在也很坏。 马进忠先张先壁这些叛军虽然陆续被歼灭击败,部份兵败投降,被整编或遣散,但他们造成的破坏却十分大。 洞庭湖以南本就相对落后偏僻一些,再经此次乱军扫荡劫掠后,更是赤地千里,大量百姓逃入土司境内,有些则下两广入江西。 朱大典、堵胤锡这些督师、巡抚们的报告,看的人发堵,这里毁坏了多少府县村庄,那里掳去了多少丁壮和耕牛,哪里又有饥民聚众做乱,攻破城乡等等。 朱胜利已经在长沙立足,朱大典也重新在衡州开牙,偏沅巡抚、湖广巡抚也都在恢复地方,但是现在面临的困难太多。 一是缺粮严重,导致百姓逃荒,田地大量荒芜,这马上以开始春耕了,各地还是一片焦土,百姓还在寒风中奔走求生,大战过后,还有不少叛军余孽在到处逃窜劫掠。 仅湖南一地,他们既要防御北面的清军,又得追剿叛军余孽,又得安抚赈济流民,最主要的还是缺粮。 没有粮食,就无法赈济灾民,无法让他们返回家乡复耕,今年春耕若错过,那夏天也就没有收获,局势只会更坏。 整顿兵马要钱粮,训练新军要钱粮,安抚赈济百姓要钱粮,修复城池道路要钱粮,疏浚河道加固河堤维修水利要钱粮,反正处处要钱粮。 之前明军是进攻的一方,朱以海可以下旨主动出击,避实就虚,攻打府县,甚至强拆城池,夺取钱粮等。 但现在身份变了,明军在湖南成了守的一方,得安民得守御,各种难题就都加到身上了。 处处要开支,到处要钱粮,各项相加,便是不可承受之重。 朱大典已经算是明朝官员中比较有能力的官员,特别是在搞钱这一块,但现在他也是叫苦不迭。 他给朱以海的报告中,也提出了一些治理解决的办法,主要就是以工代赈,还有招聚流民屯田耕种,湖广军队实行且耕且战之法,百姓团练保甲等等。 但就算如此,朱大典仍需要一大笔粮食渡过眼前难关,毕竟没粮无法养军也无法供民。 周边的江西四川这两个鱼米之乡,如今也是自顾不暇,北面湖北更别提,只能从南边的两广调粮,但南边情况也不是很乐观。 做为大后方的福建两广,虽没遭受什么战乱,但地方也是积弊已深,而上次忠武等叛乱,叛军也是流窜到了江西、广西境内,造成了许多破坏。 第389章 师溃 朝廷在两广、福建推行的新政,进展缓慢,所以税赋财政情况仍然很不好,这里又明显是地方官僚势力和地方士绅豪强们在从中阻挠改革,因为鞭长莫及,朝廷的改革也就缓慢,朱以海也没办法。 现在只能从两广福建等地买粮,但一来买的话现在粮价高,花的银子就多,二来运输很不易,成本高。 而且有银子也未必就能买到多少粮,现在处处战乱,到处是粮荒。 朱以海长叹一声,就算如此,也只能咬牙想办法筹集银子。 他拿起自己的记事本,在上面写下一行字,是调拔银子买粮救济各地饥情。 可饥情并不只是四川和湖南,江西这个鱼米之乡之前也饱受战争,情况还算相对较好的,但原南直隶地区,可就情况很严重了。 彻底的打烂了。 江北的徐淮地区暂时顾不上,但徽池宁太松苏常镇这些地方总得顾上,之前明军拆城墙抢粮食有多痛快,现在面对着糜烂的江南就有多愁怅。 好在浙西浙东这年来情况在好转。 只能从两浙调粮往安徽江苏了。 他提起笔在记事本上又加了一条,立即裁撤新招降、俘虏的清军、贼匪等,大战过后,朱以海不可能跟当初清军一样,来者不拒的把那些降军都接受安置。 仅留下部份精锐者分散编入诸军,其它的尽快该遣散的遣散。 一省设两镇营兵,每镇都先整编充实一半,把架子拉起来。 沿长江防御作战的主要任务,还是得交给御营,地方镇营主要负责城防治安。 一些降将有能力者选入御营或省镇,其它的该免的免该撤的撤,或者转入地方团练,授予团练总兵、副将、游击等的乡团武职。 地方保留一些团练,但不脱产,适当给予补贴,并搞一些军屯,以最大程序的降低开支。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朱以海之前虽仅有浙东几府,领着一支御营征战,负担也小的多,甚至通过缴获等还挺滋润,可现在家业大了,却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整军备战。 恢复农耕,活跃工商。 千头万绪,烂摊子一副。 不知不觉半个上午就过去了,一名宫女捧进来一个漆盘点心,上边放着一碗云吞。 盛放的是个普通的青花盖碗和一把木匙。 朱以海放下奏折,吃完这碗云吞,起身转了转消食,接着又继续工作。 他拿起内阁进呈的票拟,这份是关于吏部进呈的官吏任用名单,上面是关于对各地出缺的知府名单,每个知府的空缺,吏部列了三个备选,有主选,副选和备选,并在后面附有各人的履历等。 内阁则对吏部的这份名单商议拟票,他们拟出了一份正式名单,从吏部举荐人选中选择或调整。 出缺的知府名单很长,应天府、绍天府(绍兴)、东兴(台州)府,常镇苏松杭嘉湖,太平徽州池州九江南昌安庆扬州······ 甚至是江西云南、两广、四川汉中郧阳,福建台湾贵州等各省,有大量的知府需要授任。 很多地方知府出缺许久,有些则由他官代任许久,或有些知府如今要升任更重要的官职。 知府虽说是四品官员,但毕竟是主掌一府,对于朝廷来说,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官员。 现在朝廷用人制度,五品以下官员任命基本上都是直接由吏部负责,他们报上来的名单,内阁基本上不会动。 而四五品官员,基本上就是吏部推荐,内阁选授,皇帝批准。 三品以及上官员任命罢用,则都归皇帝。 知府是四品,由吏部举荐,内阁选授。 面对着那份长长的名单,朱以海也是看的头痛起来,这么多个府的长官要选授,虽然吏部和内阁已经把官员选好了,但朱以海还是得仔细的一一查阅,不仅看选授的,还得看原来备选的。 多数选授知府朱以海没听过,或没什么印象,仅看那不长的一段履历,也看不出他们的能力。 但基本上都是进士出身,而且多数是两京沦陷以来,表现忠诚的,基本上没有什么降过清降过顺的官员选上,甚至原本一些降顺降清降西的知府,这次要被调整下去。 朱以海希望这些知府能够是一些更有担当也更有能力的官员,可看了半天,实在也看不出什么来。 最后也只好批了个可字,算是通过了内阁的票拟名单。 不过放下后,又还是拿起来再看了一遍,最后把几个仅从履历上看,明显就是那种嘴炮文官、或是不懂庶政的文官给划掉了,让吏部和内阁重新换人。 他划掉的十几人,履历上基本都是科举中进士时都已经四五十岁,然后做了一些主事之类的副职,甚至好些还从没有地方上做官经验,更别说主政一县了。 朱以海认为,做知府,首先得做过知县,或者做过同知等这种知府副手的官职,有过不错的地方经验的官员才行,否则啥也不懂的去当知府,现在地方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人带领大干的时候,这样的人去了事事委托师爷还好,若是不懂还装懂处处胡乱拍脑袋乱来的,才麻烦。 放下笔。 朱以海感叹着,以前总觉得皇帝九五至尊,一言九鼎,如今才明白,这天下如此之大,他这个皇帝若事必躬亲,可就算一天工作二十三个小时都是不够的。 思虑间,司礼监秉笔太监刘朝进来,先是恭恭敬敬的请安。 “何事?” 刘朝将一个折子呈上,“东厂急报,关中大溃!” 朱以海听到这话,忍住了想踢翻御案的冲动,一直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他这会甚至都不想听到底是怎么败的。 他一遍遍的下旨,一面面金牌颁下。 终究还是没有用处。 成也贺珍,败也贺珍。 招降贺珍,虽让明军兵不血刃的拿下汉中,甚至顺势进入关中,但这终究还是空中楼阁沙上城堡。 经历过湖广大溃的朱以海,想不到自己还得再承受一次。 刘朝大气不气也不敢喘一口,恭敬的站在一边。 朱以海有些颓丧的靠在椅中。 良久,他才让自己从这情绪中走出来。 “召集总理处值守大臣来议事吧。” 朱以海先去洗了把脸,站在自己书房套间里洗手间里,用凉水浇脸,看着墙上镜中的自己。 怒火不仅没浇熄,反倒是腾腾的上升。 愤怒的朱以海最终没忍住,一拳砸在了镜面上。 铜抛光的镜子没事,倒是他的拳头给打出血来了。 巨大的疼痛反而让他舒畅了一些。 他现在有几分理解崇祯皇帝了,怪不得他死的时候说文臣个个皆可杀了。 崇祯一朝十几年,任崇祯今天杀九千岁魏忠贤,明天处置阉党,后天杀督师杀巡抚杀总兵官,可又有什么用呢? 崇祯从头到尾,不过是被朝廷被官员们架起来的皇帝而已,他整天焦灼、不安、恐惧、无力,却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一个人又怎么能跟全天下做对? 今日之贺珍,不过是又一个刘泽清、左良玉罢了。 这种人本就不该抱有希望,也就不会有失望。 当初招抚他的时候,就当提醒自己,招抚这种人不过一时权宜之计,如果这样想,就不会那么失望那么愤怒。 就算关中大溃,他朱以海也没太大损失,相反贺珍入关中,挑起联军会攻西安,也终究还是对清军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和损伤的。 若是这么想,总要好过一些。 可朱以海没法真这么洒脱,贺珍兵溃关中,不仅仅是他这个军头的失败,也还损失的是朝廷的威望,损害他朱以海的威望。 朱以海走进总理处议事大厅时,赶来的总理大臣们看到皇帝的手上鲜血淋漓,都十分惊骇。 “一点小伤而已,取点绷带来缠上就好。”朱以海轻描淡写。 “还是先说下关中军情吧,听说大溃,是怎么个溃法?” 皇帝语气里仍然是压不住的怒火。 大学士张国维便开始介绍关中兵溃一事,反正不出朱以海所料,贺珍他们虽号称十万,但终究是群乌合之众,大小军头们各怀私心,高斗枢这个总督也是号令难施,虽有王命旗牌和尚方宝剑,可也没用。 他当初在郧阳领几千兵,坚守孤城郧阳数年,击败了闯军一次次的进攻,但是他到了关中,麾下号称十来万兵马,却反而大败亏输。 这事听起来神奇,其实却并不新鲜。 想当初金国凤以锦州副总兵驻守松山,兵不过三千。崇祯十二年,清帝皇太极亲率八旗劲旅进抵松山,企图攻占此城,毁去锦州屏障。皇太极猛攻七日,多次强攻,结果被金国凤英勇抵抗,清军伤亡惨重。 皇太极又派人回沈阳调兵,运来大炮二十七门,炮弹一万多发,火药五百多斛,环城发炮,打的城楼上的台堞都被摧毁,城中人只能背着门板行进,金国凤数次出兵突击也遭失败,但他仍是日夜严防死守,血战不退。 第390章 坐山观虎斗 清军几次登上城堡,都被打退,又挖地道,仍不得进,最终皇太极只能招抚,仍被拒绝,从二月围城打到四月中旬,都攻不下,进退两难,只好退兵。 金国凤因此战升宁远团练总兵官,十月,豪格、多铎率兵再攻宁远。此时金国凤是总兵官,麾下将士过万人,结果营伍纷杂,号令难施,竟然指挥不动城中部下兵马,最终他带子侄、家丁出城作战,可城中关宁军万人,却看着这个宣大外来的主将孤军奋战,眼看着他和两个儿子与众家丁全都战死。 金国凤是一员难得悍将,但他松山之胜和宁远之死,都说明了太多问题。 崇祯以来,不仅辽东的关宁军军阀化,其它各地的明军也差不多如此,左良玉啊江北四镇等都如此,甚至历史上湖广的何腾蛟,广西的丁魁楚,以及他们麾下那大大小小的军头们,全是这样。 金国凤和高斗枢孤军守孤城能赢,是因为这是围城做战,他们没有退路。 而后来金国凤在宁远死了,是因为他想出城做战,关宁军没人肯同意,更不愿意听从他这个外来将领的话,所以金国凤死了。他一死,洪承畴也都怕了,赶紧向朝廷保举吴三桂为新的宁远团练总兵官,希望辽将带辽兵守辽土,能够听他号令。 谁知道最后吴三桂率领关宁军,还是把他给坑了。 高斗枢也差不多这种情况,他是皇帝所派陕西总督,但贺珍这个提督完全不理他,甚至自命为总统,连皇帝的话贺珍都不听,哪会听高斗枢这总督的。 其它军头们也都差不多。 而贺珍敢不遵圣旨,不从总督,就因为他手下有几万人马。 贺珍不尊高斗枢号令,却遇上了孟乔芳这个狡诈的老汉奸。 兵驻西安城外,准备第二天清晨入西安的那个晚上,孟乔芳早已暗中策反的总兵官罗岱,挟持了总兵郭登先和党孟安二将,最终迫使二人倒戈再叛。 三总兵半夜发动兵变,在营中四下纵火,点燃火药,突袭贺珍和高斗枢、孙守法的督抚营帐,又突袭武大定、胡向宸二将兵营。 看到明营火起,赵成栋率孟乔芳标营骑兵直奔明营,陈德孙珍二将也跟着领兵杀出。 贺珍等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不过此时三路大军数万人在此,仍还有机会,可惜孟乔芳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赵成栋等率领的督标只是清军打头阵的,真正的杀招是紧随其后的关宁军。 没错,吴三桂和李国翰其实早就已经到了,虽然到的只是其中的骑兵前锋,但也足有数千精骑,皆是由关宁骑兵、辽东汉军骑兵组成的,这本就是最精锐的部队。 他们突然杀出,贺珍等回天无力。 三军几万人马,就这样被几千清军骑兵马踏连营,明军各路人马纷纷溃逃,这个时候缺乏统一指挥的致命危害出现了,大家根本不管到底什么情况,也没有个商量往哪撤,谁殿后谁掩护等,反正就是各跑各的,比友军跑快一点就行。 黑夜里,三军十二个大营,出现了无比的混乱局面,各自夺路奔逃,有往西跑的,有往北跑的,有往南跑的,有往东跑的。 反正数万大军争相溃逃。 而留驻咸阳、泾阳的刘体纯、王光泰二军,听闻西安大溃,吴三桂李国翰精锐杀到,也都纷纷拔营西走,根本就没有半点阻击之意。 清军几千骑兵追杀百里,击溃了一支又一支明军,斩杀、俘虏无数。 最后联军一路逃到西安、凤翔两府边界的武功,才勉强停止了溃逃,各自收拢溃兵,原来号称十余万大军,此时就剩下了三四万人。 五军二十大营,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狼狈不堪。 刚想喘一口气,研究下看下一步怎么办。 结果吴三桂已经领兵又衔尾杀到,双方激战于濠泗桥一带,结果虽然战前高斗枢、贺珍、刘体纯、王光泰、胡向宸、武大定等也都喊着要决一死战。 结果激战半天,终究还是溃败。 胡向宸的右翼最先被关宁骑兵击溃,提督胡向宸的中军都被冲溃,不仅旗被斩了,他本人也被包围生擒。 紧接着武大定率部往西溃走, 贺珍、高斗枢、孙守法、刘体纯、王光兴诸部也各自溃败而走,退往凤翔府的秦岭山区,往关中方向退去。 也有不少关中将领不愿退往汉中,率败军残部返回家乡,但大多都被吴三桂、李国翰、何洛会和孟乔芳派兵拦截、围剿。 李国翰歼灭渭北王秀才部,任珍击败王文炳、李遥, 武大定率部北逃彬县一带,张应元、贺弘器、刘文炳诸将也都是星散。 “眼下贺珍、刘体纯、王光恩等都开始往汉中退,凤翔府已经打算弃守,武大定等数将则往平凉、庆阳等地撤,吴三桂、李国翰、何洛会追击贺珍等往汉中去。 尚书星纳率军往平凉追击武大定,固山额真杜雷追入庆阳,固山额真巴颜则回兵陕北延安一带围剿, 豪格已经渡过黄河,即将进驻西安。” 朱以海一声叹息。 败的是这么彻底。 罗岱、郭登先、党孟安、康镇邦等临阵倒戈,提督胡向宸战死,总兵李遥战死,武大定脱离大部队独自往他的大本营平凉固原一带撤。 贺珍、刘体纯、王光泰和高斗枢、孙守法几人则一路往汉中撤。 这几将现在大约还有两万来人,也是元气大伤。 如刘体纯和王光泰本来各带兵五千从郧阳入关中,贺珍更是带了两万,孙守法在秦岭一起抗清,也有万余人马。 现在几将却只剩下残兵败将丙万来人了,本想来关中占块地盘发展刘体纯和王光泰,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贺珍更别说。 “拟道旨意。”朱以海叹道。 张国维也是心情沉痛,“请陛下吩咐。” “下旨,高斗枢、孙守法、贺珍共同退驻汉中,刘体纯退驻西乡,王光泰退驻兴安,武大定退驻凤县,贺弘器退驻巩昌府两当县,刘文炳退驻成县,郭君镇驻文县、张应元退驻礼县,蒋登雷仍退回阶州。 李明义驻西和,王元驻徽县,马德驻西固城·····” 张国维忍不住问,“陛下是要尽弃陕甘?” “渭河以北的先不守,关中败兵先退到汉中府和巩昌二府休整,必须全面整编,关中陇右暂且先放下,不先整编好军队,就算留在关陇也毫无作用,最后也必然是被清军各个南破围剿歼灭,不如先退到汉中巩昌这边整编休整。” 败军一部驻汉中,一部驻于汉中的西面巩昌府的南面,其目的还是守住入川的门户汉中,至于其它的地方暂时顾不上了,也肯定守不住。 如武大定还想着撤回他起兵的固原,他曾在此任固原副将,现在还想回去,这怎么可能守的住? 去了固原孤军也难守。 而如秦州、甘州、宁夏这些大镇,朱以海也根本不指望现在能守,十万人马都一溃千里,你还分开退守陕甘各地,那不是死的更快。 之前各地兵马举旗,席卷陕甘两地,现在兵溃千里,说到底还是实力不济。 朱以海也根本不对贺珍这些军头抱希望,他现在坚定决心,要彻底的整编他们的兵马,决不允许以后再出现贺珍这样不听旨意的军阀。 “之前调去汉中的诸将呢?” “让他们继续赶紧去汉中,到时贺珍等到了,正好一起整编,巩昌编一镇五千战兵,汉中编一镇五千战兵,郧阳再编一镇五千战兵,然后总督、提督、巡抚、各再编三千标营。 先按着这两万四千整编,兵在精不在多,在于能听从命令,服从部署,而不是胡乱行事。 汉中郧阳巩昌三府,在这秦巴之间,部署一万五千人,若能完成整编,再依托巴东、重庆的明军,是大有可为的。 朱以海起身背着手踱步。 “得做好出现更坏局面的打算,必须得先有预案,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王之仁问,“陛下是担心贺珍不肯服从旨意整编?” “贺珍不服遵旨也是大有可能的,而且汉中留守的马科也未必可靠,汉中的罗岱、郭登先、党孟安都阵前倒戈了,所以我们得多做准备。” “还有,不仅是贺珍,张献忠和吴三桂更得防。” 如今贺珍等新败,万一留守汉中的马科降清,那贺珍他们都回不去,或者张献忠先一步进入汉中的话,这都是有可能的。 “假如出现这些情况,我们得知道该怎么做。” “兴国公李赤心和襄阳侯王光恩,并蜀国公秦良玉都在往汉中赶,他们应当能先入汉中。” “先入自然最好,但得以防万一。”朱以海皱眉,“假如,朕是说假如吴三桂先入汉中,那么就让秦良玉、李赤心、王光恩等不要再去汉中了,可以派兵驻守兴安便好。 假如张献忠抢先一步入汉中,也不要去争,仍派兵驻兴安。” “陛下是打算坐山观虎斗?”王之仁问。 第391章 儿皇帝 北京。 紫禁城,前朝。 武英殿。 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便在此办公,做为不是皇帝但胜似皇帝的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平时也比较注意影响,一般情况下并不会轻易越过乾清门到后宫去。 不过小皇帝倒是经常陪着母亲圣母皇太后来武英殿拜见他。 “阿玛王。” 不满十岁的顺治帝福临有些兴奋的进来,圣母皇太后布木布哲在后面跟着进来,“阿玛王,关中大捷,你看到了没?” “定西大将军吴三桂等奏,逆寇贺珍、高斗枢、孙守法、刘体纯、王光泰、胡向宸等率马步兵十余万犯西安,陕西三边总督孟乔芳坚守西安,吴三桂会固山额真墨尔根侍卫李国翰和巴颜等兵至,内外夹击,歼灭殆尽,获驼马甚众。” “一战败十余万贼军,太好了。” 年轻的皇帝已经开始跟着学习政务,多尔衮会把奏章也让抄录一份送给皇帝御览,最近各种败讯坏报,让小皇帝看了晚上都总做恶梦。如今好不容易得此捷报,高兴的就坐不住了。 “孟乔芳这个奴才挺厉害的,仅有一千标营居然能稳守西安这么久,他奏报说麾下赵良栋、陈德、任珍三将忠良勇敢,尤其是那张良栋,首冲敌营,还斩杀了伪提督胡向宸,朕打算把这奴才召来北京,让他做侍卫。” 满清的侍卫,分为多种,但不是普通的那种禁卫军,按照满清的传统,侍卫官都是选拔满蒙勋戚子弟充任。 侍卫的职责是随侍宿卫。 实际上满清的侍卫,更相当于一种八旗贵族子弟的高级进修班,能当侍卫的前途无量,本身待遇也优厚,品级还高。 侍卫隶属侍卫处,编制是一等侍卫,正三品,六十人。二等侍卫,正四品,一百五十人,三等侍卫,正五品,二百七十人,蓝翎侍卫五六品,九十人,一共是五百七十人。 侍卫处的领侍卫内大臣,更是正一品的武职,武将中品级最高,共有六人,上三旗每旗选二人担任。 内大臣,从一品,六人。 从这些品阶就可以知晓,清廷的侍卫那非常不一般。 清廷的总督、提督、提督衔巡抚也不过才从一品,总兵官才正二,副将从二,参将正三,游击从三。佐领、都司正四,守备、千户正五。 领侍卫内大臣比总督、提督级别高,内大臣也是跟总督提督平级。 一等侍卫,也相当于参将,二等侍卫相当于佐领,三等侍卫相当于守备。 说到底,这些侍卫都是高级禁卫军官。 赵良栋西安之战前,还只是署潼关守备,实际上就是个六七品的小军官,孟乔芳授他标营中军游击,那也是还没通过兵部的。 再一个,赵良栋是汉人,连八旗汉军都还不是。 他并没有资格充当侍卫,但是福临却要授他二等侍卫,正五品。品级上比中军游击还低,但赵良栋的游击是临时的,这二等侍卫正四品,可是含金量极高。 多尔衮也在孟乔芳的奏报中,对赵良栋这个名字印象挺深,对于小皇帝有些不合适的赏识,他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反对。 “既然陛下赏识这奴才,那就抬举他入旗,入正白旗汉军旗吧,特旨召他入京为二等侍卫。” 侍卫是一种恩赏,是一种仕途捷径,正常资格很严,不仅领侍卫内大臣和内大臣这十二人,都只能上三旗各选二人,就是四等侍卫们,也基本上只从上三旗选。 然后是蒙古部落首领的子弟,又宗室勋贵子弟里选。 汉侍卫是最少的,基本上也就是诸如李永芳、佟养性、范文程、宁完我、石廷柱、沈志祥、张大猷、鲍承先、祖大寿、吴三桂、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马得功、张存仁、金砺、孟乔芳、洪承畴等这几家子弟里能选。 多尔衮之前也说过,汉军功勋三十三家。 基本上都是降清的这些有名的汉奸,他们的子弟自然是有资格选为侍卫的,但其余的汉人,甚至是汉军旗的子弟,可就没这资格待遇了。 赵良栋明显是不够格的,但多尔衮不介意福临召个汉人将领来做侍卫,毕竟福临都喊他阿玛王了。 多尔衮虽然年轻,才三十多岁,比大侄子豪格还年轻,但多尔衮却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而且之前征战时虽立下不少功劳,却也受伤留下暗疾,他无法再生育,且旧伤缠绕,让他体弱多病。 豪格都曾不止一次的骂多尔衮病夫。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多尔衮对侄子福临很不错,而圣母皇太后也借此,主动的让儿子先加尊多尔衮为皇叔父摄政王,接着现在又尊他为皇父摄政王。 这也是福临直接喊他阿玛王的原因,汉意便是父王之意。 女人的心思总是很复杂,她希望多尔衮能把福临当成他自己的儿子辅佐,虽然多尔衮在之前继立时失利,但这两年也并没放弃,而是在不断的抓权。 这次多尔衮被当头一击,摄政王地位也有些不稳,摄政叔郑亲王济尔哈朗推代善也为摄政王。 这个事情,明显有圣母皇太后在后面支持之意。 但这女人也聪明,这边引代善共为摄政,那边就让福临加尊多尔衮为皇父摄政睿亲王,代善也接着加尊摄政叔礼亲王。 这种火中取栗,小心玩转平衡的巧妙,她拿捏的很好。 多尔衮其实也早看透了这个嫂子,也明白福临突然要赏识赵良栋的深意,很明显这又是那女人的授意,用意也不难猜,提拔赵良栋为侍卫,既拉拢了一个能战的猛将,也借此示恩孟乔芳那老奴。 毕竟赵良栋可是认孟乔芳为义父的。 多尔衮看破不说破。 这次他失手,威望受损不小,行事越发谨慎低调起来。 太后和代善他们的小动作,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反正就算太后把赵良栋召入宫为侍卫又如何,借此拉拢了孟乔芳又怎么样? 吴三桂和李国翰那都是他的人,这两人手握重兵,能征善战。 李国翰是汉军旗固山额真,也是侍卫出身,早年随父李继学降清,其父年老致仕后,袭三等男爵,事皇太极,授侍卫,赐号墨尔根。 墨尔根有睿智之意,比如多尔衮就曾被赐墨尔根戴青之号以褒之,此号满语音译,汉意就是明智的统帅,后来多尔衮再封和硕睿亲王。 当然,如今在关中的固山额真巴颜,是李永芳的儿子,也是之前在苏州战死的李率泰的弟弟。 巴颜就是济尔哈朗那边的,他父亲李永芳是第一个降清的明将,后来娶了饶余郡王阿巴泰长女为继室,因此被称为抚西额附。巴颜便是阿巴泰的外孙,他自己又娶了褚英长子杜度之女为妻。 此前也经常随济尔哈朗征战在外。 但对多尔衮来说,这很正常,他只要争取主要的这些八旗旗主、固山额真们的支持就够了。 巴颜统左翼旗,李国翰统右翼,但在他们之上还有个何洛会,加靖西大将军。何洛会是镶白旗的,多尔衮的心腹老部下,之前继位之争后, 何洛会就在多尔衮授意下,站出来攻讦肃亲王豪格与两黄旗大臣扬善、俄莫克图、伊成格、罗硕等图谋作乱,最后多尔衮趁机削豪格王爵,将扬善等斩首弃市。 何洛会事后也得多尔衮重赏酬谢,把俄莫克图、伊成格的家产、奴婢等尽赏于他,还授世职二等甲喇章京,随后又提拔为内大臣,接着又升授正黄旗满州固山额真。 将他打入两黄旗中。 正是有吴三桂、何洛会、李国翰这三个心腹在关中,所以吴三桂最后才同意让豪格加靖远大将军,兼西安将军,驻防西安。 “阿玛王,南朝遭此大败,我大清可无忧也。” 多尔滚牵着福临的手,拉着他在武英殿里看地图,告诉他西安在哪,汉中在哪,吴三桂在哪,豪格在哪,张献忠在哪,朱以海又在哪。 陪着这个小皇帝玩了半天,才将他送走。 看着牵着小皇帝离去的那个美妇人背影,多尔衮摇摇头回到案前。 虽然孟乔芳、吴三桂等都奏报大捷,说一捷西安城外,再奏捷武功濠泗桥,打的十万明贼灰飞烟灭,各种吹嘘。 可多尔衮虽才三十多岁,也是个久经战阵多次挂帅的悍将,他会不清楚里面具体的情况? 这两战,确实解了西安之围,甚至解救了之前陕甘的局势糜烂,但这支明军只是一支乌合之从,并不是心腹大患朱以海的直系人马。 这种所谓十万大军,大清击溃太多了,李自成的大顺军,弘光的江北四镇,左良玉等,都是一击即溃的。 击败再多也不值得高兴。 这战并没有损伤到朱以海一根毫毛,顶多是止住了关中局势继续恶化而已。 对朱以海来说,御营是其根本,而对大清来说,八旗才是根本。 只要不伤根本,其它的什么杂鱼,损失再多也没太大关系。 当然,这场胜利,对于眼下的八旗,对于他多尔衮来说,仍然还是十分需要的,这缓解了他,甚至是整个大清的不安情绪。 这场胜利,也预示着大清成功调头,新的战略正在生效。 现在让豪格扫荡陕甘的那些零散明军,由吴三桂带着新降的罗岱、郭登先、党孟安,以及汉将董学礼等人去打汉中,甚至征讨四川云贵。 下一战,吴三桂是先碰到张献忠还是朱以海御营,仍未可知,但下一战,肯定会比西安这一战更难。 打赢汉中这一战,才是真正的转折。 “赵良栋,孟乔芳、巴颜,”多尔衮喃喃念着这三个名字,然后从身上摸出一个折子,提起朱笔在上面写下这三个名字。 第392章 蜀中行 “听说前面有土暴子出没,咱们回头吧!” 太阳坠没于西边群山之间,眼看着周边的山木逐渐黯淡,刘承祖忍不住不安。 张大鹏笑着道,“土暴子吓着你了?” 刘承祖却并没因为被嘲笑而激起胆气,只是好心的劝说起张鹏,“你不是咱们蜀人,不知道这些土暴子的厉害,这些人可是比虎豹还要凶残。” 刘承祖就是蜀中人,还是川北人,虽然他几年前就离开了川北,跑到石柱一带避难求生,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后来还加入了石柱土司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兵,但这次若不是上司命令派他来做向导,他是绝不愿意回来的。 张大鹏则是浙东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加入御营,跟着北伐,凭着勇猛敢战,加上不错的运气,所以倒也混的不错,甚至还娶了位温柔能持家的寡妇,不仅白捡了几个孩子,甚至现在还生了个自己的孩子,也在老家置了田地。 不过做为一个御营军官,如今中兴恢复,他身为军人,也得服从军令。他被选派到御营川陕行营来,这个新的行营都是以川中明军为主,皇帝调派了一批军官过来充实。 一众御营军官分批赶到川东,抵达重庆。张大鹏成为一个营官,统领一营五百战兵加一百八的辅兵,不过他还没适应成为营官,结果又得到了一个新任务,前往汉中。 不是带他的那营人马去,而是只带了几个人秘密北上,尤其是要穿越西军控制的地区。 任务很危险,但张大鹏还是欣然接受了,选他去原因也简单,他不仅是御营调派入川军官,他还曾是皇帝侍卫,如今都还兼了个带御器械衔,就是他腰间那把千牛刀。 文安之和秦良玉需要他的这身份前往汉中。 蜀国公秦良玉特调派了老家川北的白杆兵刘承祖为他向导,几人一番伪装后便北上。 这一路小心翼翼,从重庆沿嘉陵江北上,进入顺庆再入保宁,从浙东来的张大鹏,沿途所见十分震惊。 他从东南一路西进,江西湖南等地受战争摧残,十分荒凉,可入蜀后发现,这个天府之国的蜀地,居然更惨。 石柱还好点。 重庆这样的重镇,居然十分萧瑟。 而北上川北后,就更加荒凉了。 他甚至每天都能看到老虎,而且是成群的老虎。 对此刘承祖这个川北人告诉他,“升平之时,蜀中也无虎患,可自献贼起营后三四年间,川中已经遍地皆虎,或一二十成群,或七八双同路,跳墙上屋,浮水爬船,都是以前从没听说过,外人听了也不信的事情。” 张大鹏以前在浙东还真没见过老虎,只是听说过,可从没亲眼见过,但来了蜀地后,这一路北上,已经不止一次见到老虎了,在重庆北面的合州,他就在月下看到四头老虎从他们江对岸处经过。 在顺庆府广安州,他在江中船上,还看到一群老虎跟羊群一样经过,不仅多还大。 在蓬州凤凰山,看到山上老虎几十头。 这要不是亲眼所见,是绝不敢相信的事情,毕竟都说一山不容二虎,老虎可不是喜欢群居结伴的动物。 但这几年,蜀中老虎成患,尤其是川北的顺庆、保宁二府,据说现在老虎成群结队出没,约千计。 毁于战火的南充县城,更是成了虎穴,县学宫甚至是老虎下崽之处。 到处都是老虎吃人的消息。 川南多豹子,川西多狼。 反正如今的蜀地,不再是天府之国,富裕之地,这里几乎成为炼狱。 携带着火枪、弓箭、刀枪的张大鹏他们,都几次被老虎攻击,要不是有这些火器等在身,估计也要成为如今无数被老虎吃掉的蜀中百姓一员了。 他本以为蜀中虎豹之患已经够吓人了,谁知在刘承祖这个川北眼里,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成群结队出没的虎豹,而是土暴子。 土暴子不是土豹子,也不是土包子,而是一种比虎豹更可怕的存在,他们也一样吃人。 “土暴子真的比虎豹还凶恶?也食人?” 刘承祖叹气。 “天快黑了,咱们还是赶紧找个能够庇护的地方先吧,咱们既得防老虎,更得防土暴子。” 刘承祖不敢吊心轻心,让张大鹏赶紧跟上他脚步。 天黑前,他们找到了一处庇护所。 一处山庙,已经毁坏的一个小庙,不过还有几面剩下一半的土墙,就算没了屋顶,但砍些树枝把墙缺口堵上,起码也能安全一些。 不过他们并不是唯一到此的人。 他们来时,这里已经聚了一群人,甚至因为他们的出现而让对方一阵慌乱,后来刘承祖出面,一口川音才好不容易让大家安静下来。 倒塌的庙墙,已经在大家的合力下用树枝石头等堵了起来,甚至大家还合力搭了个临时的简易棚顶。 这个残破的小庙里,也就抵御了早春夜晚的寒冷。 挖个坑,架上捡来的干柴,大家烧起一堆火,在这寒冷的荒郊野外,也能感受到温暖和安全。 张大鹏看着那火堆边的一群人,总感觉有几分瘆的慌。 这些个半路上遇到的人,就没一个看着正常的。 十来人缩在那里,倒像是阴间来的。 一个老头,却没有鼻子,使的那张脸上看着让人恐惧。 还有一个老人,缺了一条左臂,他旁边一个妇人,却缺了条右臂。还有缺耳朵的,少眼睛的,反正这些人,就没有一个正常的。 张大鹏拿了些炒面出来,火上架起一个随身的小锅,烧开水,加入炒面搅拌,最后成了干巴的小面团。 他大方的分给大家。 一群人都是喉头鼓动,勉强客气的拒绝了一下,然后便赶紧接过,狼吞虎咽起来。 有几人甚至噎的翻白眼,张大鹏赶紧递过水解围。 一顿极简易的炒面吃完,大家也算拉近了不少距离。 这个时候大家开始自我介绍。 那几个没鼻子没耳朵没一只眼的,自述是以前遇到摇黄贼劫掠,而他们这还算是幸运的,毕竟只是少了点东西,起码命还在。说到摇黄贼时,他们还满脸惊恐。 这是无法回避的惊恐,永远伴随着他们。 摇黄贼是土暴子中的一员。 所谓摇黄旗,最早是指以摇天动、黄龙为首的一些农民军,这些人本身大多是来自于陕地,崇祯时,陕北流寇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等部数次入川,每次都会裹挟大量的关中汉中和湖广等地的青壮。 而这些入川者,都很快在明军的围剿时出川,但每次都会有许多被裹胁的青壮等滞留在川陕边界的山区。 这些人没能随主力逃出包围圈,被迫滞留下来后,仍要被大明官军以及地方的土司、地主等围剿。 这些人本来也是遭难的百姓,但在乱局的压迫下,最终也只得继续落草为寇,或者与当地的土匪联合,于是就形成了以摇天动和黄龙二人为首的摇黄贼。 虽然后来摇天动和黄龙都先后战死于湖广陕西等地,但四川的摇黄贼却依然存续下来,甚至有许多因战乱饥荒等走投无路的人加入了摇黄旗。 他们继续打着摇黄贼的旗号,在川中以劫掠为主,占据山险,劫掠乡里,很少却攻打城池,主要就是流窜劫掠乡里。 摇黄贼势力大者有十三股,称摇黄十三家,就是有十三个比较大的势力,期间也有些摇黄旗被剿灭,但很快又会有新的人马继续举着旗号,所以摇黄十三家虽然更换了不少首领、势力,但打着摇黄贼旗号的这些贼匪,始终存在。 甚至因为近些年战乱的频繁,蜀中饥荒等,摇黄贼的行事也越发凶残,他们不仅抢掠钱粮,甚至直接掠人为食。 而除了摇黄贼十三家以外,还有许多没打着摇黄贼旗号的贼匪,也到处劫掠甚至食人。 因此这些食人的贼匪被川人都称为土暴子。 如今的摇黄十三家,其中势力最强的是袁韬,自号争天王,或是争食王,此人是陕西沔县人,因为偷奸婶娘事发而投奔响马,最后加入张献忠军,张献忠出川后,留在川北一带。 摇黄十三家号称拥众十万余,行事非常卑劣,不仅抢掠百姓,而且还喜欢食人。 他们在川北川东的山中为据点,经常流窜劫掠,不仅抢钱抢粮,而且喜欢掠人,把人抓回山区据点后,先给他们屯田耕种采盐等,脸上还要刺上天王、大王等字。 这些被他们掠来的人口,充当他们的劳工奴隶或是打寨子的炮灰,又将其中一些青壮者吸纳为兵,有时也会把一些俘虏来的人口在役使一两年后放归,可因为脸上刺了天王大王这些字,回去也会被官府捉拿问罪,于是这些人就算放他们走,他们也无处可归,只能继续依附于摇黄贼。 当然,摇黄贼这还是相对好点的时候,是他们得势顺利的时候,如果被官军围剿的厉害,或遇到地方的地主豪强、百姓等抗拒,他们则会十分凶残的打击报复。 比如他们曾攻破川北反抗极激烈的诸寨,就对当地反抗他们的百姓恣所欲为,剔目割耳,劓鼻截舌,断手斮胫、剥肤抽肠,甚之贯小儿于矛上,投活人于汤火,视其颠连踬踣,群用为戏。兇恶惨毒,有笔不能尽书者……时童谣云:‘流流贼,贼流流,上界差他斩人头。若有一人斩不尽,行瘟使者在後头。 这些人本来也算是明末农民军的一部份,但后来跟山贼土匪等合流后,就成为了一股极为邪恶的势力。 他们已经不仅是说要反抗官府暴政,或者是在饥荒中求生存,而是无恶不做,抢掠杀人奸淫,甚至食人。 他们杀人已经不完全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威吓百姓,他们跟隋末的朱粲,晚唐的秦宗良这些食人贼没什么区别了,他们就靠抢掠甚至是食人,到处制造杀戮搞破坏。 完全就是一群反人类的存在。 在张献忠再次入蜀后,摇黄十三家大多向张献忠称臣,他们依附张献忠,却又继续占据川北川东一些险要山区,继续为恶。 据说,摇黄贼做乱十来年,他们杀害、吃掉的川中百姓,已经有几十万之多。 蜀中出现虎患,一年被老虎吃掉几千人,但是被摇黄贼十三家杀掉吃掉的却有好几万。 破庙里。 那对男失左手女失右臂的老人,则说他们是当初在重庆被张献忠砍掉的手。 张献忠凶残之名可不虚,他当年攻占六安的时候,就将俘虏州民百姓尽断一臂,男左女右。而在他第三次入蜀,以火药爆破重庆,攻下此门户后,不仅把巡抚给五马分尸,还将俘虏的三万余人皆砍一臂。 那两位老人各断了一臂,就是在重庆被西军攻破时被砍了的。 “你们这是去哪?”张大鹏问。 “听说张献忠带大兵自成都北上,我们打算逃往汉中,汉中的贺珍马科等,如今归附了大明天子,我们准备先逃往汉中,到时再看是否沿汉水去郧阳躲避。” “何不去重庆、夔州?” “听说西贼要发兵攻顺庆、重庆,我们哪敢南下。” 第393章 月黑风高遭遇贼 张大鹏是从富庶的浙东来的。 虽然崇祯朝末年江山崩塌,但有绍天帝扶危济世,保住了浙东不失。浙东那边还算安定,只是因旱灾和兵乱,导致粮价大涨。 但他没想到,号称天府之国的蜀地,居然是这么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 摇黄贼、土暴子、西贼,甚至还有作乱的明军、地主武装、土司势力等各方势力,整个蜀地成了炼狱。 “这些畜生!”张大鹏忍不住骂道。 断臂老者叹道,“只有我们川人才知川中之乱,川人之苦也。蜀地杀人之多而且惨者莫过于献贼也,然杀人之多而且为戏乐者更莫甚于摇黄贼。 西贼杀人秉承于头目,而摇黄贼营内,就算十来岁少年二三尺童子亦自专其杀,亦逢人便杀。 老汉说他从西贼营中被斩一臂获释后,又曾被摇黄贼抓入寨中,亲眼看到贼把小儿抛上空中,然后拿长矛尖去接,见孩童被刺中疼痛惨叫,他们却哄然大笑,还看到他们把人绑在树上,肚子上开洞,掏出肠子缠到它身上以取乐, 还有提着小孩的手脚,拿人脑袋去撞钟,脑浆都撞出来,他们却拍手称快·····” “畜生,畜生都不如!”张大鹏大骂,“比满州鞑子还残虐!” 那断臂老人叹道,“那些人根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摇黄贼都食人肉,甚至强迫俘虏食人肉,我曾在贼营一年,亦曾被迫食人肉,后来因年迈体弱,又少一臂,被他们逐出。” 说到这事,老人的眼中亦露痛苦之色。 摇黄贼号十三家,但大小势力众多,他们基本上就以抢掠为主几乎不事生产, 而蜀中到眼下,因灾害、兵祸等影响,大量田地荒芜,地主士绅们还能够结寨自保,但一般百姓却已经无力抵抗。 兵贼匪一遍遍的过,耕牛被掠,以人为耕,可种出的粮食仍然保不住,大量百姓开始逃亡,那些靠抢掠为生的摇黄贼等一般不敢攻打城池,乡间抢不到粮食后,便干脆直接抢人,抢人为食。 他们十分狡诈的趁夜登高,遥望远处,有烽烟起处,必有人家,于是潜往劫掠,屠以充饥。 相比之下,第三次入蜀后的张献忠虽然也杀人多,但张献忠的西营好歹不会直接以人为食,他们一般是进攻城池,重点向那些官绅大户们打粮。 只要不反抗而归顺的,他也不会乱杀,只是对那些抵抗激烈者,残暴杀戮震慑报复。 “官军怎么就没把这些灭绝人性的贼子全杀光?”张大鹏恨声道。 “蜀中官兵自顾不暇,哪又有余力围剿这些摇黄贼呢。” 崇祯以来,李自成、张献忠等多路义军,都数次攻入蜀中,官军虽然百般围剿,但反而让蜀地更受摧残。 而一心占据偏远山区,主要在乡野劫掠的摇黄贼等,官军虽也会剿,但这些人并不好剿。 何况,官军的主要目标是放在张献忠李自成等这些人身上。 “我听说,朝廷好像有意要招抚摇黄十三家,据说那争世王袁韬就要被授团练总兵官之职呢。”一位缺鼻子老者道。 “这种畜生不如的贼子,还招抚他们?不可能!”张大鹏愤愤不平喊道。 “我也听说是有这事,好像四川总督王应熊正在派人招抚,欲借十三家之兵马来对付献贼!” 张大鹏气的想骂人。 “这种吃人的贼,还以杀人为乐的贼,如何能招抚?万岁爷绝不会同意的!” 一群残疾的老头们却都沉默着,说实话,他们对朝廷早没有什么好感,这些年大家如坠地狱,可又见朝廷来解救过他们? 四川的那些官军,也比那些西贼啊摇黄贼、土暴子们好不到哪去。 各路川军,得不到朝廷的粮饷供给,地方上也无法有效筹集,只能将领们自己想办法,但除了摊派、劝捐也没其它办法了。 最后缺饷少粮的这些官兵,也只能抢掠强征。 比如王应熊手下最重要的将领王祥,原是王应熊家仆出身,凭借勇武能战,加上王应熊的支持,也成为一方大将,他收拢了一些川中残兵败将,聚集于遵义一带,拥王应熊总督四川。 为了能够维持供军,他也是强征百姓钱粮。 比如每家发给免死牌一张,需要交纳银两若干两,然后,每头牛又给牛票一张,需交银若干两。 如果不交免死牌银和牛票银,那就直接捆人牵牛。 甚至这免死牌银和牛票银,也是一涨再涨。 拥有田地的百姓,得按亩交捐,且数目不固定,经常加派,甚至提前征收。没田地的,也得按人头交纳。 反正就是想办法从百姓手上强征钱粮以供军养兵。 甚至有一些官兵,因为缺粮少饷,最后打仗时把捉到的俘虏,直接就给吃了,甚至是卖给人贩子屠宰卖肉。 甚至这些官兵,有时为了钱粮,还争地盘,相互内战。 总之,蜀中其实早就乱了。 所谓总督巡抚总兵等,完全就没了有真正的朝廷制度,都是各凭人马地盘说话。 那些总督、巡抚、道员们都得拉拢一些带兵的总兵参将们,这样才能说话有用,比如说巡抚马乾跟曾英是一伙的,王应熊倚靠王祥等。 总督巡抚们都在拉拢那些武将,甚至为了获得更多武力支持,他们对那些贼匪流寇也一样是大力招抚的,就算是摇黄贼这种土暴子,他们都愿意招抚。 如今巴蜀明朝官将们虽然愿意尊奉朱以海,但本质上仍还处于分裂割据状态,朱以海下旨任命的这些经略、总督、巡抚等,其实也基本上还是承认了川中各个割据势力的地位。 在御营陕甘行营真正建立起来,并真正能够完全尊奉天子诏令以前,巴蜀其实仍然还是朝廷无法实际控制之地。 现在川中几大军头分别就是秦良玉、曾英、杨展、王祥、侯永锡、马应试诸将,还有忠州一带的三谭,谭文、谭宏、谭诣。 各路军阀割据称雄,朱以海暂时也只能是叠床架屋的授命总督、巡抚、提督等大员,实际上也都是承认蜀中各方势力的地位。 希望能先团结对外,统一战线。 不过他也派文安之经略,重用秦良玉,又开始组建川陕御营行营,但很明显,想要真正实际掌控川中,还很遥远。 如今马乾、王应熊、樊一蘅这些地方实力派,仍然在不断的招兵买马,拉拢招抚。 王应熊做为四川总督,他想招抚摇黄十三家,自然是想进一步增强自己的实力,好真正坐稳这川督位置,以能够号令的动杨展、曾英诸将。 在这种情况下,他并不在意摇黄贼的残暴过往,只是看中摇黄十三家号称拥兵十万这一点。 张大鹏是御营军官,奉旨前来四川,同来的还有不少军官,都是从御营诸军中抽调来的精干。 皇帝也知晓蜀中如今军阀割据的现状,有湖广五忠的前车之鉴,皇帝明显对川中军头们不信任,但毕竟他们又还是尊奉朝廷的,所以在张献忠以及清军的威胁下,朱以海也只能徐徐图之。 川陕行营是关键,从川军中抽调精锐士兵,再加上御营派去的军官,再招募一些川中朴实青壮,这支行营是皇帝一步步控制四川的关键。 不过路也还长。 来之前,张大鹏也知晓这趟不容易。 但现在听了这些,让他对蜀中形势的复杂又多了几分了解。 川陕行营想立起来,并且要完全忠于皇帝,不容易。 “有动静!” 杨威悄然靠近,凑到张大鹏身边禀报。 一群结伴往汉中逃难的百姓看到突然出现的杨威吓了一跳,他们都没发现他,杨威是张大鹏的亲兵队长,一个猎户出身。 这次随同张大鹏一起从御营调来,张大鹏是营官,而杨威则是张大鹏这营的直属队长,也可称为亲兵队长。 这次北上汉中,除了充当向导的石柱白杆川兵刘承祖外,便是杨威和另一位白杆兵马良。 “发现什么了?” 杨威和马良被张大鹏安排在暗处,负责侦察情况。 “大约二里外,翻过这个山脊,有一条小溪,营地就在旁边,总共五十人,男女都有,他们搭了几个帐篷,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烧水,” “还有呢?”张大鹏问,“能确认他们身份吗?” “应当就是土暴子,极可能就是摇黄贼,”杨威敢如此说的理由是他们发现那营地里绑了好几个人,“有八个人,男女老少都有,看着好像是一家人。” 张大鹏腾的起身,“你意思是这些人在烧水,准备宰人吃肉?” “应当是这样。” 张大鹏脸色铁青。 “只有这五十人吗?” “附近暂时没有发现其它人。” “他娘的,刚说摇黄贼,还真就碰上了,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杨威提醒他,“对方足有五十人,咱们才四个。” “既然让我们碰上了,就没理由不理会,咱们是谁?”张大鹏提醒他们,“我们是大明御营川陕行营的,是天子近卫,咱们碰上了这些土暴子摇黄贼要食人,岂能视而不见?” “可是咱们才四人?” “四人又如何,咱们堂堂天子近卫,还会怕一群畜生不成?” 张大鹏咬着牙,“杨威,你仔细说说,他们到底几男几女,有什么武器?他们可有防备,有没有派人放哨?” 第394章 万岁 “你们要去杀土暴子?” 断臂老者听到他们的谈话,震惊之余还是上来询问。 “不瞒老乡,我乃大明天子御营侍卫亲军,刚从浙东来到蜀中,这次奉公差往汉中去,不料遇到一伙土暴子要食人,我岂能视而不见。” “你们真要去?” 老者好心劝说,“他们可是有五十人啊,我以前在摇黄贼中做过俘虏,知晓这是一小队人马,你们就四人,双拳难敌四手啊。” 张大鹏自信满满,“趁夜袭击,虽仅四人亦不惧也。” 十几名川人,都是残疾,缺胳膊少鼻子眼睛耳朵的,他们都曾饱受摇黄贼的残害,向来对摇黄贼畏惧不已,可此时听说这个刚才还分他们粮食的汉子说自己是皇帝近卫,又要去杀土暴子,心中亦敬佩不已。 “老汉叫赵显,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一家老小俱命丧土暴子贼人之手,你们杀土暴子带上我。”断臂老汉咬牙道,“我虽只剩下一只手,但也还能杀贼。”说着老汉提起自己携带的一把畲刀。 畲刀简陋,是民间日用之器,川峡山险,全用此刀开山耕种,短柄者谓之畲刀,并可着裤,如果安上长把,那就是一把朴刀。 短柄的挂在腰上,就是民间常用的柴刀。 老汉出川逃难,也仅此一件防手武器,即可开路,也可护卫。 “杀贼剿匪,那是我等军人之责,老汉你们只是普通民众百姓,又有残疾,还是请在此等候消息吧。” 老汉却把刀取下,“我虽只剩下了一只手,可也还是能砍人的,带上我们吧。” 另几个残疾的老汉也都站了起来,表示愿意同往杀贼。 “那些摇黄土暴子根本就不是人,多少川人死于他们手中,我们个个都与他们有血海深仇,今日几位军爷要去剿匪杀贼,我们也要同往。” 若没有张大鹏他们,他们是绝对要敬而远之的,但现在有壮汉勇士带头,他们也都鼓起勇气来。 连队伍里的几个残疾的妇人都要同往。 她们同样与土暴子有深仇大恨。 土暴子在川北川东横行为祸已有十年有余,劫掠过多少百姓,祸害多少地方,最早他们实力弱小时,还仅是搞点抢掠、绑票的事情,但到了近几年,他们已经号称十余万众,敢攻城夺取,甚至在如今钱粮越来越难抢时,直接掠人而食。 相比起来,官军还只是强征摊派,可总比直接绑人分食要好些。 一番商量过后,张大鹏见大家满心愤慨,都要随去杀贼报仇,最后也就只好同意。 “既然你们要同去杀贼,也行,但有一条,得听我指挥。” 夜色苍茫。 张大鹏迅速做了一番布置,仍由杨威和马良打前锋,他则带了五个看着较强壮的川民随后,刘承祖则带着剩下的几个较弱的川民随后跟上。 他们在夜色下,小心的在山中行进。 山中春寒料峭,大家却都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前进。 天上几点昏暗的星光,弯月半隐在云后。 山上传来狼嚎声。 他们跟在杨威和马良二人后面,一路悄悄摸往那队摇黄贼的营地,远远的,风中传来一阵肉香。 张大鹏脸色大变,“难道这些该死的摇黄贼已经在煮人肉了?” “也许吧。” “快点。” 张大鹏加快了脚步,很快迎着风来到了山下溪边,远远就看到有篝火。 有几顶帐篷立在溪边,有人在说话。 寂静的夜里,话语声随风飘荡很远,张大鹏听出他们肆意的笑。 风里还夹杂着一些求饶的哭泣声。 独臂老头小声在旁边道,“那些放肆笑的是陕北口音,哭泣求饶的是川北口音,定是摇黄贼掠人川人要吃没错。” 确定好后,张大鹏心中越发愤怒。 人怎么可以吃人? 就算是满州鞑子,也还没穷凶极恶到这个地步啊。 这些该死的家伙。 他摘下自己的弓,从箭袋中取出羽箭,他对着杨威、马良、刘承祖三人打手势,这里就他们四个是官兵,都是川陕行营的近卫军。 “先摸过去,靠近些,用箭和刀,尽量小心一些,最后再用火器。” 四人都携带有弓箭和刀,还有火铳,但以四对五十,张大鹏打算先潜近干掉几个再说。 在远处小心的观察了一会,张大鹏发现这些摇黄贼很狂。 这队贼在溪边扎营,仅是立了几顶帐篷,然后生了几堆火,一点防御都没有,既没有栅栏也没拒马,更别说其它。 但张大鹏仍然很小心的观察着。 他已经是一个经历许多场战斗的老兵,他不会轻敌大意。 终于,他找到了敌人的哨探,营地溪边上下游一边一个,就隐在暗处,在树底下缩成一团,不仔细看确实不易发现,但这两人也明显没太用心。 他跟杨威比划手势,示意四人分成两队,先摸过去把这两个哨探解决了。 张大鹏小心翼翼的摸过去。 靠近哨探时,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谁?” “老三,还以为你睡着了呢,鱼煮好了,给你小子先装了碗来。” 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树下阴影里也走出来一人,“还以为你们喝鱼汤把我忘记了呢,这鬼天气,早开春了,却还这么冷。” “赶紧趁热吃吧,这鱼汤不错。” “闻着真香。” “可惜没捕到几条鱼,大家先凑和着喝碗鱼汤,一会宰几个人,烤来吃了。” “天天吃人肉,早腻了,就不能多捕几条鱼么。” “哪有这么好捕,这水也冰冷,咱也没网,能弄到这几条都不错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扯着。 这时张大鹏和刘承祖已经悄悄摸近,张大鹏手持一张劲弓,刘承祖也一样。 大鹏对着他打手势示意 等刘承祖点头示意收到后,大鹏在数步外拉紧弓弦,对着就是一箭射去,另一边的刘承祖也是一箭射出。 两支箭几乎是同时射出。 弓弦响动,利箭破空。 两个贼人有所警觉,扭头观看。 却已经为时已晚。 两支箭分别命中各自目标。 那碗喷香的鱼汤从贼人手中脱落,砸在地上,发出响声,但却被风声掩盖大半。 两贼人闯哼一声,双双中箭倒地。 距离很近,两箭都是直接命中要害,没给他们丝毫躲避或叫喊的机会。 两人倒地。 张大鹏和刘承祖小心摸上前来,都是直接拿刀把倒地贼人的脖子又给抹了,补完刀,又迅速的搜索了一遍尸体。 另一边的马良和杨威也顺利的解决了那个还在寒风里缩着身子打磕睡的岗哨。 悄无声息的解决了三个贼人,开局顺利,大家很高兴。 迅速调整了下呼吸。 他们收回了射出的箭支,继续摸向营地。 咻咻四箭射出,四个贼人倒地。 其中一个贼人中箭摔倒时扯翻了旁边的一个水桶,发出了响声。 “怎么回事?” 有人询问,并走了过来。 张大鹏对着那人就是一箭。 “啊!” 一声惨叫响彻营地,那一箭没能杀死他,他捂着伤口惨叫着往一边逃去。 营地惊地。 张大鹏见偷袭已经被发现,干脆直接拔出了腰间的戚刀,全长一米五的戚刀在手,张大鹏大喊一声,“大明万岁,皇帝万岁!” 然后如猛虎下山一般的扑向了贼人。 杨威也拔出腰间戚刀大喊万岁冲向贼人。 而来自石柱秦良玉白杆兵的刘承祖和马良二人,则是取下背着的白杆枪,握紧长枪,紧随在后冲锋。 戚刀如一匹白练划破长空。 张大鹏人高马大,这柄戚刀在手,更是势大力疾,威猛无比。 一个贼人仓促间拔刀来战。 张大鹏却已经凌空跃起,持刀跳斩。 锋利的戚刀是御营制式刀具,由舟山刀厂打造,此刀形制就是戚继光仿倭刀创制的戚家刀,也叫长刀,是戚家军给火枪手装备的刀。 这种刀比一般的刀要更锋利,尤其是更长一些,全长一米五。 可单刀执刀,也可双手持。 舟山刀厂打造的戚刀,用料十足,且打造精良,都是技术优秀的工具打造,又有严格的检验标准,每把刀都堪称精品。 那贼人仓促间拔刀相迎。 戚刀带着破空厉声斩下。 一刀斩落。 金铁交加。 戚刀砍断了摇黄贼的腰刀,并将他的天灵盖都砍开了。 一刀得手,斩杀一人。 张大鹏却是迅速收刀,又冲向另一个贼人。 一刀横扫,那贼人反应不及,腰腹已经被切刀一个大口子,肠子流出,鲜血四溅。 张大鹏拔刀,又冲向下一个。 这时张显等断臂老者们,也已经提着畲刀冲了上来,他们满怀怒火恨意,跟着势不可挡的张大鹏四人身后,痛打落水狗。 “大明万岁!” 大鹏又是一记跳斩,将一个看似才十二三岁的瘦高少年摇黄贼砍倒,那少年倒下时,双目圆睁,手中的刀高高举起,却没能斩落。 心中有一刹那的失神。 但很快大鹏恢复神智,他记起眼前这些人都是恶贯满盈的摇黄贼,张显说过他曾亲眼见过摇黄贼中的少年贼,一样以杀人为乐。 没有一个摇黄贼是无辜的,哪怕是少年。 张大鹏和杨威几个,如下山猛虎,势不可挡,就连那些残疾的川人老汉,也十分凶狠,尖叫声在溪边回荡。 良久。 溪边恢复安静。 风中弥漫着血腥味,五十个摇黄贼,已经被他们杀光了。 旁边的树上,绑着的被掳来一家八口,也早被惊的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395章 难民 刘承祖气喘吁吁,扶着白杆枪环视四面。 看着遍地尸体,忍不住激动的冲张大鹏道,“恭喜大人,全歼贼人。” “区区一群土寇而已,不值一提。”赵大鹏坐在地上喘息,刚才行动迅猛,他带头冲锋,连砍十余贼,这一停下来感觉浑身脱力。 那群跟随来的残疾川民们刚才也出力不小,起码大声吼叫着也制造了很大声势,更别说跟着后面捅人、砍人了。 “守备大人威武!” 大家都很兴奋。 “赶紧打扫战场吧,一会虎豹应当闻血腥而来了。”马科提醒。 杨威却还觉得有些不过瘾,兴奋的甩着刀,“大虫要是敢来,就一起收拾了,到时把虎皮扒下来,将来献给万岁,咱们今晚还能吃顿老虎汤。” 大家哈哈大笑,却也不敢大意,都是赶紧开始打扫战场。 马科带大家开始将那些摇黄贼尸体的脑袋全都砍下来提回来堆一起,然后把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扒了,武器收拾到一起。 最后将那些无头尸都抛入溪流。 收拾的刀枪弓箭等不少,虽然这些摇黄贼的器械比较简陋,但也还是夺得铁甲一副,皮甲一副,铁盔几顶,盾牌、弓箭、刀、矛若干。 甚至还搜出了不少金银铜钱,还有一些丝布米面,又几顶帐篷。 银子是散碎银子,金子则多是些饰物,大多是女人们的饰物,也比较简单样式,一看就知道是抢自百姓妇人身上的。 那一家八口被解救下来,还都瑟瑟发抖。 头发花白的老者是家长,穿着长衫,看他们像是个士绅之家,老人过来拜谢。 “多谢诸位相救,还不知道恩公高姓大名?” 独臂老汉张显在一边笑道,“这四位可不得了,浙东来的圣人禁卫亲军,如今是新建御营川陕行营的军官,这位是张守备,一营主将呢。” 张大鹏谦虚,询问老者是如何落摇黄贼之手的。 老汉一声叹息。 大家坐在火堆边,一边接着贼人的锅继续做饭,一边开始聊起各自情况。 老者姓周,正是保宁府的人。 他本是个大明秀才,虽说没能再考中举人,但家里有百来亩地,也算是个小地主,他自己又坐馆教学生,日子还是不错的,三个儿子也都开过蒙,虽都不是读书的料,但三兄弟一个做起药材生意,两个在家耕种,闲时还能打个猎什么的,反正本来还是不错的。 可自从崇祯六七年起,世道就乱了。 关中的农民军入川,到处劫掠,又引官军入川,也是兵过如匪,后来虽农民军大部份离开,但也有一些留了下来,他们开始窜入川北川东,与当地贼匪勾结一起,形成了摇黄贼各家。 此后周秀才他们这些川北人就难了,经常被劫掠,一开始,摇黄贼实力不强,也就跟一般山贼无二,偷袭,绑票等,可到这几年,势力越来越强,便是开始连城镇都偷袭攻打。 乡村已经是无法容身,大家只能要么逃往川南,或是避入府县,要么就是士绅们联合起来结寨自保。 但仍有许多寨子最后被这些贼攻破。 而官军并没有保护他们,反而敲骨吸髓的剥削他们,今天这个要收免死牌银,那个要收牛票,后天又要收丁银,再后天可能又要收什么户税,反正各种明目,这些官军虽不直接杀人,但大家也是被弄的一点钱粮都留不住。 贼人真要来了,却看不到官军来护民。 周秀才一家这些年也是历经艰辛,早先被摇黄贼绑过票,交银子赎人,后来官军又一遍遍的搜刮,最终地也种不下去了,一家子把地荒芜了,搬去了保宁府的南部县城,周老汉毕竟是个秀才,儿子以前也收药材的,所以他找了个账房做,儿子一个去药铺当伙计,另两个也都找了个伙计的活,一家子也算勉强能活下来。 可这世道并不会放过他们。 先是张献忠在武昌建国称王,结果李自成在襄阳立号,张献忠不愿依附李自成之下,又怕跟罗汝才一样被李自成吞并,于是只能逆江进入川中,刚入川时还打的是大顺永昌的年号,打的李自成之旗。 张献忠入川,李自成则北伐。 李自成一路势如破竹,声威大振,这位闯皇却对张献忠并不满意,不愿意任他占据蜀中,于是派了归附的原明朝总兵,新封的怀仁伯马科,护送原大明最后一任辽东巡抚黎玉田,前往川中任四川节度使。 李自成用意明显,就是要趁张献忠还没有全取川中,立足未稳之际,派兵去争夺四川,挤压张献忠的生存空间,迫使这个八大王,最终真正归附大顺。 只是当马科他们进入川北后,李自成却已经兵败山海关。 消息传到四川,张献忠便立马挥兵北上,与顺军交战。 马科由汉中入川,攻陷保宁,再陷潼川,张献忠在成都称帝,亲率兵北上在锦州击败马科,迫使顺军退回汉中。 次年,马科与贺珍领兵至褒城,攻大西军于广元,大西军屠广元而走,张献忠随后命令刘进孝屠保宁。 贺珍不敌,其部将严自明、郑天禄皆大肆劫掠保宁而回。 川北在这两年战火不断,本就饱受摇黄贼的劫掠,结果马科降顺后领兵入川,在川北大败明军,这下连本来勉强保存的川北府县城池,也皆被顺军攻破。 而张献忠又派兵北上,双方从保宁战到绵州,数次大战,各有胜负,但不管谁败了,都会大掠而归。张献忠的西军更狠,他们一但失利,不仅抢掠撤退,还会大肆屠杀川北百姓,目的就是毁坏川北,让得胜的顺军也无法继续在川北立足。 没有人口,就无法生产耕种供养军队。 本来好不容易在南部县安定下来的周秀才一家,也是饱受伤害,他们一家原有十几口人,也因为这西贼顺贼的反复攻夺而被迫逃难,甚至死了好几个家人。 东躲西藏,无安身之地。 后来逃进一座深山里,加入了当地一位举人建起的寨子中,大家在山中耕种打猎,训练警戒自卫。 可这安生日子也没多久,他们被摇黄贼在一个夜晚袭击,贼人还早安插了奸细混入寨中,放火制造混乱,打开寨门,那个寨子坚守了一年多,还是被毁了。 周老汉一家剩下八口人被俘。 至于他们现在出现在这的原因,是刚才被杀的那伙贼人,要前往保宁府奉命集结,而他们一家,是他们带着的‘粮食’,万一路上粮食不够,就杀他们吃,就跟牲畜一样携带着以备充饥。 听完这些,张大鹏不由的再次沉默,他没想到川中这天府之国,如今居然到这种地步了。 虎啸声响起。 张大鹏端起火枪。 对着黑暗中虎啸声处就是一铳。 砰的一声巨响,老虎逃走了。 “面疙瘩汤好了,先吃饭吧。” 独臂张显喊道。 闻着面汤香味,大家都觉得饿了。 于是就在这血腥之中,赶紧盛汤吃。 饭后。 听说张大鹏要去汉中,周秀才也打算同往,张显等一群残疾人,更是都要同行。 周秀才生怕张大鹏不带着他,连忙道,“我虽是个秀才,但不仅能写会算,而且我也会射箭,我三个儿子也都很年轻,会射箭的。我看从贼人那缴获了好几张弓,给我们,能用。” 张显等也都表示不会拖累,他们拿着刀枪也是有一战之力的。 刘承祖看着这些残疾的残疾,老弱的老弱,并不想带着,但张大鹏看了一会后,却是叹息一声,“你们要跟着我去汉中也行,但一切都得听从我的命令,得按军中行事,咱们先简单的编伍一下,五人一伍,两伍一什,四什为一队,咱们这里现在有二十多人,就先编成两什四伍,” 张大鹏让刘承祖、杨威、马良三人,跟他一样,各带一伍,几个妇人则另编一伍。 四个伍算是战斗伍,经过简单的搭配后,两人持盾,一人持刀,一人持弓,一人持矛,张大鹏他们四个,则远射近战皆宜。 缴获来的两件甲,也都分配给周秀才的两个儿子了,他们没残疾,也比较年轻强壮,虽然当人菜饿了一段时间,但毕竟还年轻,总比张显他们这些老独臂强些。 经过这么简单的搭配后,倒也像样。 如张显这样的独臂就持刀,瞎只眼的持盾,那双手双脚健全,只是缺鼻子少耳朵的则持矛,而如周秀才和他三个儿子,都持弓。 大家各报了姓名,简单讲了来历,也算是临时结下战斗友谊。 “我张大鹏是浙东人,以前是个孤儿,小时吃百家饭长大,十来岁起开始靠打零工糊口,后来幸运遇到了万岁爷,应募从军,跟随北伐,我在嘉兴还遇到了一个好女人,成了家如今还生了孩子,在老家还以御营亲军身份便宜买了田, 我现在是御营川陕行营步军的一个营官,武职是正六品守备,每月薪水银五十两,另帮办书记油烛等一切办公用费用还有一百五十两, 陛下对我等将士非常优厚,厚饷养兵,且还高薪养廉,如今在浙东,百姓重新安定,田间地头一片繁忙,当官的治政理民,当兵的训练打仗,工匠做工,商人行销,百姓耕种,四民乐业, 我相信,今后四川也会好起来的, 大家现在跟着我去汉中,我便暂将你们编为我的营亲兵队中,每人日支银一钱二分,女子老人则按长夫,日支银八分,按月发赏,若有斩杀擒贼缴获,仍按军中制度,论功授赏。” 第396章 同命不同价 一番话倒是让大家愣住。 独臂张显有几分不安,“千总大人,咱们就是群残废,如何能入御营,成为千总亲军?怎么还能拿饷银呢。” 周秀才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怀疑这位刚才非常凶猛的赵千总,是不是想强拉壮丁?虽然听起来,对方那是浙东来的御林军,又是个五品守备,人家一个月俸银都五十两,另外还有公用银一百五十两,这待遇好的惊人。 深为御营行营,来了蜀中还怕没兵? 而他们这些人,残疾的残疾,老弱的老弱,怎么看也不是个正经当兵的料,他的三个儿子倒是合适,可也饿的太瘦了。 张大鹏笑着道,“大家也别误会,我这不是强拉壮丁之意,而是现在咱们既然要一起北上汉中,那就一切按军伍之制来,大家拿起武器,也就暂时是我大明之兵,是我张大鹏指挥的兵,既然是兵,那就得有饷。” “你们现在起,就是临时征召的御营之兵了,当然,等到了汉中,你们就可以恢复民众身份了,但是呢,现在暂时是御营兵,所以这饷按日计给,行动要听军令,但有擒斩缴获,也按功授赏。” 这话听的众人半信半疑,但张大鹏四人能够冒险来解除他们,还一下子歼灭了五十个摇黄贼,这不免让大家又觉得他是值得信任的。 “周秀才,你现在暂且充当本营官的书记官,刚才歼灭五十摇黄贼,你来记录一下,整个行动过程,还有各自斩杀、协助斩杀的功劳,以及缴获的武器、钱粮等战利品,都要详细记录下来,这个到时还要上报行营的。” 周秀才赶紧点头,做这些他倒是拿手,现在他有些慌,能够有点事做,还让他踏实不少。 “你兼任书记一差,我每日再给你支银一钱二分吧。” “不用不用,我也就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张大鹏却摆手道,“现在起你是我营里的兵了,一切以服从军令为首要,” “对了,刚才大家也都辛苦了,就按御营赏罚制度,大家都按功劳赏赐,现在就发赏。” 等到银子真发到了手里,大家都还很愣神。 可那真金白银放在手里,虽然不多,但毕竟是真银子啊,这是军功赏赐。 如独臂张显,刚才冲的很猛,这个全家死绝就剩下他一个的老头,刚才一把畲刀连砍翻好几个贼,还跟着补了好几个刀。 朱以海很重军功,不仅讲究厚饷养军,也更讲究军功赏赐。 赏赐分功城赏和首级赏。 攻城以云梯攻城为例,第一个攻入府城的赏银二百五十两,州城二百两,县城一百五十两,第二个攻入府城的赏银二百两,攻入州城的一百五十两,攻入县城的赏银一百两。 如此类推,攻入府州县城的前五人,都给攻城赏银,以五十两为基准递减。 这个标准,其实是朱以海直接引用满鞑子的,采用相同标准,也是敌人既然能给的起,我大明当然也不能差,这样大家才能更勇敢。 又有冲锋陷阵赏银,分两种,一是凡强敌在前、阵坚垒固、能倡众战胜者,二是交战双方势均力敌,有于本营中冲锋前进者,皆重赏。 按军功分别给予五十两、四十两、三十两不等的赏赐。 另外水战赏银则分别按船只大小划分三等,依次赏先跃登敌船者前四人、三人、二人不等,比如登一等船第一人赏银一百两,二等船八十两,三等船六十两,登一等船第二人赏银八十两,二等船六十两,三等船四十两,以二十两为标准,依次递减。 不仅有赏银,还有赏官,大兵所至之处,或敌人坚壁相距,或大列阵相迎,有能挺身先登,以及越众冲锋者,应各依立功等第,授予守备、千把总等官。至于先跃敌船立功者,应各依船大小等第,授以都司、守备、千把总等官,并各给赏银有差,以示鼓励。 除了这些外,朱以海仍强调首级军功赏赐。 大明向来注重首功制,洪武年间,沿海出现倭乱,朱元璋给出的军功赏赐标准是凡总旗军士弓兵生擒一人者,赏银十两,斩首一级八两,民人生擒贼一人银十二两,斩首一级十两。 后来朱棣时期,连连出征漠北,更注重首功,他拟定的军中赏罚号令,明确规定,哨马生擒一贼,赏银三十两。斩获首级一颗,赏银二十两。 明宣宗时,南方蛮贼作乱,朝廷激励将士剿贼,出台新政策,斩贼首三颗及以上,军阶升一级,斩首两颗及以下,俘虏一两人、斩杀从犯,只给财物赏赐,不升军阶。 土木堡之变后,军功记首,更是成为明军主要激励制度。 明宪宗时,奖励制度更全面。 首先,按杀敌地域而给不同奖励,首功分四等,一等是宁夏、大同等地的北虏,斩获首级一颗就可官升一级,二等是辽东女真,斩获首级两颗可官升一级,三等是陕西、四川等地的番苗蛮贼,斩获首级三颗可官升一级。四等是内地反贼,斩获首级六颗可官升一级,四等功都以三级为上限,超出部份只给予物质赏赐,不升官。 其次,按杀敌性别、年龄不同区别奖赏,除北虏外,苗蛮、女真、反贼三等功中,妇女、幼男的首级不作为升官依据,只做物质赏赐依据,至于北虏,壮男、幼男、妇女的首级均做为升官依据,不同在于,若首级属于壮男升官为实授,若首级属于幼男、妇女只授予署职,即代理官职。 并且军官的奖赏与部下斩首数量挂钩,把总、指挥等军官,若领军五百,部下每斩首五颗可升一级,若领兵千人,部下每斩首十颗可升一级,其余以此类推,升级上限依旧为三级,都指挥使以及上的,最多署职两级。 大明经历二百多年,首功制度越来越重要,甚至出现同命不同价的情况。 首功制好处是比较直观,以人头为准,简单直接,但缺点是容易出现滥杀邀功,甚至是杀良冒功,甚至是军人之间卖首级功等情况。 由于首级成为军士升迁和赏赐的唯一依据,士兵普遍染上滥杀的恶习;但战争并不是常态化的事件,即使发生战争,也很可能拿不到人头,贪欲大增的士兵往往滥杀充数,杀边境夷民、杀敌军降将、杀部落幼男等现象屡禁不止。万历年间,有文臣上疏揭露:延镇边境上的夷民基本上都已经归顺明朝,但戍边将士为了追求军功,冲入夷民居住地,大肆屠戮,残暴和血腥可见一斑。更有甚者,在战场上割掉战友的首级,击杀被敌军掳去的国民邀功。 滥杀、杀良冒功、买功卖功,都是明军中的严重问题,甚至还有战场争首内斗的情况。 但对于如今的朱以海来说,明军不能战,兼之鞑虏、内贼等各方势力严重威胁,他不但得建立一支直属于自己的禁卫御营,不仅要靠厚饷养军,还得有较完善和丰厚的功赏制度激励士兵。 所以尽管不少大臣认为朝廷原来那一套功赏制度有问题,尤其是首级功赏有问题,但朱以海仍然坚持,并且正式下旨拟定了一套绍天朝的战功赏赐制度,不仅有攻城攻、冲锋功、水战功这些,也还有如侦察功,以及斩首功、缴获功等等详细规定。 在以前,蒙古人首级最值钱,然后是建州女真,再是苗蛮,最后是内贼,朱以海调整了一下,现在是满州鞑子最值钱,也就是八旗满州,包括八旗满州里的蒙古人、朝鲜人、汉人等,接着是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再然后是清军绿营,再是苗蛮,再是内地反贼,再是山贼土匪。 朱以海新拟的军功制度比较复杂,首先强调的还是集体军功,然后是个人军功,同时注重首级军功。 比如说按敌我双方兵力对比,以少击多,破城、破阵的战斗为上阵,双方力量相当的为中阵,以多击少的为下阵,然后再根据对敌杀获率,将杀获达到四成以上的为上获,二成的为中获,一成以下的为下获。 如此上阵上获功劳最大,下阵下获军功最小,又要根据士兵的表现再分为三等功, 上阵上获的第一等可得军功五转,上阵中获、中阵上获的第一等为四转,而下阵下获不分等,均为一转。 此外,又设立跳荡功,先锋功等。 这两个功相比起一般的三等功,相当于特等功之类的了,比如跳荡功非常严格,临阵对寇,矢石未交,先锋挺入,陷坚突众,贼徒因而破败者,为跳荡,这得是冲锋破阵者才行,而且,有严格数量限制。 破贼阵不满万人,则跳荡功不得超过十人,若破万人以上,则每一千人加一人,其先锋第一功,所叙不得过二十人。 俘虏一万人以上,其头首一人准跳荡功,一千人以上,准第一等例,贼数不满千人,量差等处分。 第397章 不坠天子亲军威名 在朱以海的这个军功赏赐制度下,将士们打仗,先得看交战规模战果,先定阵获,然后根据士兵个人表现,再定三等功,最后按战斗规模,再选出跳荡、先锋这些特等战功的数量。 其次,跳荡、先锋入城、破阵的还另有官赏银赏,斩获首级,也另有军功赏赐,甚至能凭首级升官。 总之,朱以海的新功赏制度,比大明以前的更优厚,更能激励士兵。 就说张大鹏他们歼灭了五十个摇黄贼,这可也不算小功,毕竟他们只四人歼五十人,以少击众还全歼对方,缴获不少还解救了八个百姓。 杀的摇黄贼是内地贼匪,档次最低,最不值钱的人头功,但也毕竟是人头功,一等八旗满州,二等八旗蒙古、八旗汉军,三等绿营,四等苗蛮,五等内地流贼,六等贼匪。 张献忠的西营,算是第五等的内地流贼,而摇黄贼只能算最末等的六等贼匪。 斩八旗满州鞑子,一颗首级就能升一级,但斩摇黄贼,六颗首级才能升一级。 一共杀了五十个,张大鹏倒也没贪功,跟大家仔细的评功。 “我杀了九个,杨威杀了七个,刘承祖杀了七个,马良杀了五个···· 张显杀六个····· 独臂张显赶紧道,“我杀的那六个,其实有四个都是张守备杀的,我不过是补了一刀而已,不能算我的。” 张大鹏却道,“是你杀死的就是你杀死的,可没什么补不补刀的说法,这算你的首级功,我算从功。” 虽然张显觉得这功劳有些烫手,但张大鹏却还是坚持,让周秀才如实记录。 不仅如实记下每人斩首,还要详细记录每人所斩贼人的年纪、相貌、男女、老少等情况。 最后登记好后,张显几个还是觉得不太合适,怎么五十个贼的功劳,倒一半多在他们这些残废身上。 特别好些明显都是被张大鹏他们四个击倒后,他们补刀的而已。 但大鹏仍然坚持。 “要不,把这些青壮的都记到守备大人们名下,把这几个妇女老弱记我们头上就行?”张显又问。 周秀才也觉得这样不错,毕竟他也听张大鹏说御营这边的军功,是很复杂的。 这些摇黄贼顶多算第六等的军功,而且其中只青壮可记功升官,其余的妇孺老弱只赏银钱,这相差还是很大的。 “用不着如此,我张大鹏不是那种贪功冒赏之人,再者,区区一些摇黄贼而已。” “如实记录吧。” 首级功六等,八旗满州一个首级是六十两银子,每等十两相差,到最后第六等的内地贼匪则是一个首级十两银子。而如果是生擒的,加五两银子,如果是斩杀的妇女老幼,则减五两。 张大鹏斩首九个,都是青壮,一个十两,九个就是九十两了,内地流贼六级青壮可升一级。 这次已经足够他升一级了。 他做为营官守备,手下是五百战兵加一百八辅兵,按规矩,像他这个级别的军官,部下斩首十颗以上,他才能升一级。 好在他自己斩了九个,其它人斩的四十一个,总共五十级,完全够升一级了。 首级首级,源于秦朝的首功制度,斩首一颗,升爵一级,所以称为首级,首级功。 如今的大明绍天朝,普通士兵斩八旗满州首级一颗,就能升一级,最多可升三级,而斩摇黄贼这种末等的内地贼匪,得六颗才能升一级。 至于说赏银,一个贼首十两银子,老幼五两,其实也不算多,要知道在明朝嘉靖、万历时对辽东女真、东南倭寇的首级赏赐,就已经达到五十两,甚至百两了。 赏银虽多,但真想拿到赏银不容易,毕竟一来先要击败敌人再砍下首级,还得带回去,并由上级派来的官员检验合格才算。 而很多时候,战斗中不能砍下带走首级,没首级就没有首级功,特别是辽东女真人的首级更难得,打都打不过,想带走人家脑袋更难。 崇祯年间,北京一套四合小院,也才五六十两银子,朝廷给的标准,基本上就是一颗首级一套房。 但能拿到非常难,所以各种杀良冒功、战场抢人头,甚至买功卖功现象严重,就是因为人头是硬通货,非常值钱,甚至还能升官。 这就好比后世有人花五百万去买人家中了五百万的彩票一样,自己去领奖还得交税捐款,最后也就到手三百多万,一下亏一百多万,他为什么却要买? 因为能把黑的变成白的,洗。 明朝军中也是这样,有些世家子弟或将门子弟,自己没功劳,就花银子买首级,你一颗首级本来值五十两,他可能出六十两甚至一百两银子给你,买过去上报,为何? 因为首级不仅能换赏银,还能攒人头升官阶。 当年戚家军觉得这种首级军功不太好,于是特别在戚家军中规定,每百人队中设立五个身穿取功号衣的士兵,专门负责在战场上砍首级,除了他们以外,其它人不许在战场砍首级。 取功士兵砍下的首级,最后是按照全队百人的兵种、人头来分摊这些斩获的首级赏赐,避免战场抢人头,割人头耽误作战等情况。 朱以海本来也打算采用,但最后还是没马上用,因为他觉得军功赏赐虽然有不少缺点,但也确实非常能激励士气。 战场上砍下一个脑袋,就能换上一套房? 谁不冲动? 就说一个八旗满州的脑袋,值六十两,而一个御营上等兵一月全饷也才四两五钱银,一年全饷五十四两,砍一个八旗满州的脑袋,就超过一年的饷了。 而一个江南长工一年包吃住外仅有三两银子工钱,砍个鞑子脑袋,相当于二十年工钱,这种丰厚的回报,谁不心动嘛。 御营士兵,很多本就是从浙东的义乌、金华甚至舟山等地招来的矿工、渔民、佃户长工等,他们一直以来可都是收入极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现在有这么好的军功赏赐,他们自然会拼命的。 如果把首级功变成一个营或是一个哨的集体功,到时平分到大家头上,朱以海觉得这也就失去了首级功的意义,直接就按集体军功好了,何必又要去砍人头那么血腥? 杨威刘承祖都杀了七个,但他们杀的里面有老幼,马良连老幼都只杀了五个,都够不上杀六个青壮内地贼匪升一级的这个标准,只能领赏银了。 杨威五个青壮,两个老幼,折合六十两赏银,刘承祖四个青壮三个老幼,折五十五两银子,马良则是三个青壮两个老幼,折四十两银子。 独臂张显杀了六个,虽然有四个是补的张大鹏的刀,但毕竟这算他的斩首。 张大鹏仍让周秀才按御营士兵的赏赐标准记,于是就是六个青壮,六十两赏银,甚至还够的上升一级。 其它一群人,也是你有两个我有一个的,几乎人人都有份。 五十个摇黄贼,二十个青壮,十三个妇人,七个老人,还有十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孩童,这是摇黄贼争世王袁韬旗下的一个小队。 周秀才记录着,忍不住问,“没这么多银子可赏吧?” 二十个青壮就是二百两银子,剩下三十个都按五两算,则是一百五十两,总共是三百五十两银子。 张大鹏道,“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又不是建州真鞑子,三百五十两银子而已,我们缴获的金银都不止这个数了。” 周秀才道,“缴获是缴获,赏赐是赏赐吧?” 他觉得,这些缴获的金银财物等,武器刀枪甚至帐篷锅盆等,登记在册,至于金银这些,肯定是他们四个分了,顶多再拿点出来赏给大家。 可现在张大鹏居然要直接拿缴获的发赏,剩下的也全都要登记造册。 这让他对万岁爷的御林军,越发的敬佩起来。 这天下还有既不怕死,又不贪财的武官? 这四川的明军将士,要是多有几个这样的,又岂会让摇黄贼祸害川中十来年?又岂会让西贼等一而再,再而三的入川做乱? 难怪皇帝在浙东举旗,短短时间就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仅看张大鹏这几位御营军官士兵们,就可见一班啊。 周秀才提议,不如调剂一下。 比如杨威刘承祖两人的斩首中,那几个老幼,跟大家换成青壮?马良缺的那级和其中的老幼也换成青壮,这样他们就都能凑够升一级的首级数了。 军功难得,升迁更难。 张显他们也都愿意帮忙调剂一下,其实他们都是不愿意拿这首级功的,都愿意归给张大鹏四人。 刘承祖和马良有些心动,二人原是秦良玉手下的石柱白杆兵,家里也是穷苦山民,当兵吃饷也是想改变命运,能调进御营也不容易,这次出来更是想立些功劳,如今碰到机会,谁不心动。 张大鹏没直接拒绝。 跟着他从浙东来的杨威则表示,身为天子禁卫,御营亲军,他还是一个队总,虽然仅是八品武官,但身为御营军官,还是比较正直,不愿意做这种事情。 第398章 心动 他这么一说,刘承祖和马良这两个原白杆川兵,也不好做假,只好向张大鹏表明愿意实事求事。 张大鹏自然是很高兴的称赞二人,然后又说区区几个贼匪首级而已,以后立功的机会多的是,眼光得放长远。 张显和周秀才们虽然为他们有些可惜。 但张大鹏也告诉刘承祖他们,说他们今天的表现让他很满意,等这趟差事完成,回到重庆行营,到时定要提拔二人,最少也要任个八品队总,若是表现好,到时六七品的把总千总也是大有机会的。 张大鹏说发赏就发赏,因为是在外,所以他下令把贼人的右耳割下收起来带走,将来做为验功凭证,至于脑袋,就挖个坑埋起来,做个记号,将来还可以来验证的。 给各人的赏银,他先让周秀才一一发放,然后记录起来。 除了首级赏银外,其它的功赏只记录在册,比如虽然这是场小规模战斗,谈不上什么先锋、跳荡,阵获功赏等,但论个当先也还是可以的。 拿了银子在手,大家都很满意。 张大鹏一人得了九十两银子,倒没太过高兴,毕竟也是御营老兵了,他经历了许多战斗,得到的赏赐也很多,甚至如今有了老婆有了田地还有了自己的房子和孩子。 甚至他成为营官后,一个月的薪水就是五十两,一个月还另有一百五十两公用银,虽然公用银是营里办公费用,但其实这笔银子能剩下不少,也是给营官们的补贴。 再者他身为营官,还有类似文官养廉银的武将名粮,做为一名五品守备,他有八个亲丁名粮,就是他能额外拿八个士兵的饷银,这不是吃空饷,而是朝廷另外按品级给武将们的额外补贴,相当于守备能额外领八个兵的饷。 一兵一月四两五,八个就是三十六两。 本身营官守备是月薪五十两,加上这八个名粮三十六两,他一月就是八十六两,还没算公使银每月一百五十两还能剩下不少可以做补贴,他一月收入有百两,这都还是正规合法收入。 不算其它的赏赐、收礼等。 在如今的御营,营官是武将们的一个巨大门槛,只要能够迈入营官序列,也就是成为五品武官,那待遇可就极大的提高。 一个营官,为五品守备,月薪五十两,而一营有四个哨官,每人每天支银三钱,一个月其实就九两银子。 哨官有千总衔的,也有把总衔的,千总衔有五个名粮,把总有四个。 如果是把总衔的哨官,则每月九两薪水,外加十八两名粮,就是二十七两银子,千总衔则是三十一两五钱。 相比起营官,相差好几倍。 所以营官,是如今绍天朝武将们的一个重要分水岭,能迈入五品,尤其是实任营官后,那一个月收入有一百多两银子,不仅能养家糊口,甚至还能过上不错的生活的。 而把总千总衔的队总、哨总等小军官,一个月三十两左右的银子,也还可以。 相比起之前大明的武官们的收入,提高了不知道多少倍,起码靠这份薪水是能生活,甚至还能供养一家子人的,而不是说堂堂总兵官,每年正式的俸禄,才几十两银子而已。 以前明军士兵的军饷也极低,还不能准时发放,还各种克扣,士兵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养家糊口,所以不能战也就非常正常了。 所以过去明朝的卫所军户,边军士兵,那都是被歧视对象,你要是当兵的,别人会给你前面加上一个臭字,臭当兵的,当兵连老婆都娶不上,谁都瞧不起。 这样的人,如何能保家卫国,如何能有战斗力? 而朱以海现在推行的政策,却是要把这些明军将士,推到一个人人羡慕的地位上去,他们得活的好,活的有尊严,得让人仰慕和尊敬。 从提高粮饷开始,然后是军功赏赐等等。 以前的张大鹏是个打零工的,一年到头手底下都余不下一点碎银子,而如今他却能面对几十上百两银子,胸中波澜不惊。 火边,张大鹏叫上周秀才,“我识字不多,字写的更难看,我想请周秀才你帮我写两封信。” “好,写给谁?” “一封写给我媳妇,她现在舟山带孩子,好久没见,十分想念。” 周秀才笑着拿出纸笔,很快一封给张大鹏妻子的家书就写好了,接着开始写第二封,张大鹏念,他书。 可当张大鹏念了几句后,周秀才却迟迟不敢落笔。 因为张大鹏开头念的就是臣张大鹏在四川保宁府给万岁爷请安了,然后是给皇帝的一些汇报······ 周秀才毕竟是大明朝的秀才,自然也是懂一些公文格式的,也知晓些官场规矩。他没想到一个五品的守备,居然能给皇帝直接写信。 “秀才?” 周秀才回过神,小声问,“真给皇上写信?” “嗯,我来四川时,万岁爷就跟我说过,到这边记得常写信回去······” 周秀才有些不敢相信,五品的小守备,能够直达天听?不过一细想,这位可是御营出身,肯定是天子亲信私人啊。 于是提笔开始写,因为是写给天子的,而且听说这信还是直接呈给天子御览的,这让周秀才很激动,努力的想把字写的最好。 张大鹏给皇帝的信,东拉西扯,从入川的沿途见闻,到重庆明军的驻防,以及行营的兵马钱粮等情况,甚至他这次去汉中见闻,包括他刚刚在这里袭击歼灭了一支摇黄贼,以及他路上认识的这些残疾川人等,包括他周秀才家的悲惨境遇,他都跟皇帝禀报。 周秀才的手都不由的颤抖着,好几个字都差点写错了。 张大鹏的一封信,让他写出了一身大汗来。 他心里对这位张大鹏守备,也不由的更加高看了几分,能够直接奏告天子的守备,他约次是个什么小武官。 原本也只是感激张大鹏对他们一家子的解救,想着跟着他们路上有个照应好逃离川中去汉中,可现在他心里不够活络起来。 或许应当想办法留在御营,留在这位张守备身边? 在这乱世,这位张守备,还有他后面的那位圣天子,确实是难得的人间好人,可以值得跟随啊。 第399章 朱三太子 烟花三月。 正是江南好风景时,但大明绍天二年的江南春天,却仍是动荡不安。虽然大明收复南京,歼灭了驻江南的一万八旗满蒙,招降收编了数万的绿营等,整个长江以南地区,如今再不复为鞑子所占有一城一地。 甚至江北的扬州、安庆等数个重镇也还在明军御营之手,而巴蜀关陇地区,也还有不少明军势力。 距离崇祯自缢北京煤山,此时刚好两年整。 在两年前的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崇祯在司礼监太监王承恩的陪伴下登上煤山,在老歪脖子刺槐树上,上演了君王死社稷的悲壮一幕。 “两年了,整整两年了。” 朱以海在司礼监、御马监的几大太监首领刘朝、李国辅、庞天寿的陪同下,来到钟山孝陵。 朱以海遥向北京方向祭奠崇祯天子,这位被他追谥为肃宗烈皇帝的悲情皇帝。 一杯绍兴黄酒洒下。 内宫三大太监的刘朝、李国辅和庞天寿,其中李国辅和庞天寿都是曾经在北京服侍过天启和崇祯二帝的,李国辅是司礼监太监韩赞周的养子,崇祯九年就已经授御马监太监,后随韩赞周守备南京,拥立弘光有功,改司礼监、提督勇卫。 庞天寿也曾是崇祯朝的御马监太监。 御马监太监在明朝地位很高,尤其是在后期,一般都还提督京营或是提督御营勇卫军,是皇帝近侍奴婢里握兵最多的。 虽然如今后宫第一太监之位是曾经仅是鲁王身边近侍的刘朝,但二人也倒比较能适应这位新皇帝,倒也表现不错。 看着绍天帝在孝陵遥祭旧主烈皇,都不由的心情复杂,他们都曾是崇祯身边心腹内臣,也都跟崇祯相处甚处,深得倚重信任,也曾为崇祯东西奔走,监军征税。 他们更眼睁睁看着崇祯百般努力挣扎,最终却仍没逃过国破身亡的悲壮结局,曾经他们都以为大明要完了。 尤其是在南京弘光出逃被俘后,越发悲观绝望。 可谁能想到,朱以海能够再次扛起大明的旗帜呢。 听到皇帝的话,他们甚至都不由的恍惚起来。 才两年时间吗? 北京城破,崇祯自缢,似乎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没想到才两年。 崇祯十七年,三月,崇祯自缢殉国,同年五月,福王朱由崧在南京被拥立称帝,但在位仅八个月,清军渡江,弘光弃南京出逃芜湖,最终被俘。紧接着马士英等在杭州拥立潞王监国,却仅五日便主动降清。 紧接着,鲁王在浙东台州监国举旗。 从崇祯自缢到如今仅两年时间,而从朱以海举旗到现在,其实也还没到一年。 去年六月举旗抗清,闰了一个月,到现在三月十九,算算将近十二个月时间。 但这位举旗时还是孤王疏蕃的鲁王,却仅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立下如此丰功伟业,不仅顶住了清军南下脚步,把已经望风而降的浙东各府的投降派驱逐斩杀,重新号召士民反清,甚至还两次北伐,一路曾打到了山东。 更别说,如今恢复南都,恢复整个长江以南地区。 这些事情,放在一年以前,不论是庞天寿还是李国辅都是绝不敢相信半分的。 “朱由崧和朱常淓现在玉环安置的如何?” 朱以海问。 “福庶人和潞庶人如今在温州玉环岛皆已安置好,每人分了三十亩地,温州知府还派人给他们建了房子······” 所谓福庶人和潞庶人,便是指弘光朱由崧和潞监国朱常淓,二人被清军送来江南,本来是想给朱以海添乱,最后朱以海将他们废为庶人,送到温州玉环监视居住,给了他们一块地,让他们自食其力。 他们虽被朱以海开除出了皇家,但仍属于罪宗。 大明的这种罪宗庶人很多,比如说建庶人和吴庶人,朱棣夺位后,将建文帝的弟弟朱允熥、儿子朱文圭囚禁到凤阳高墙,朱允熥原爵吴王,所以他本人和他的子孙后裔都被统称为吴庶人。 建文帝的儿子朱文圭则被称为建庶人。 这些人被关押了整整五十五年,直到天顺年间,明英宗才下诏将两家人释放,听于军民之家,自择婚配,但是他们的行动依然受到官府严密监控。 另外还有因图谋不轨被废的,如齐庶人和谷庶人,朱榑是朱元璋的第七子,被封为齐王;谷王朱橞是朱元璋的第十九子,当年就是他打开金川门,迎接朱棣进入南京的。两人在永乐年间,因被告发图谋不轨,被废为庶人。 宣德三年,朱榑、朱橞暴死于南京。虽然朱橞绝后,但朱榑子孙后代众多,到明朝后期,达到上千人之多。“齐庶人”(都没名字)人数众多,他们在南京为非作歹,欺男霸女,名声很差,“齐宗人多凶狡”,连官府都不敢招惹。 还有一类庶人,则是因犯罪被废,他们数量较多,明宗室仗着自己是皇帝后裔,经常做出不法之事,比如伊王朱典楧,公开霸占官府土地,强抢民女多达上千人,引起洛阳全城恐慌,嘉靖三番五次下旨斥责,可朱典楧都不理睬,最后被嘉靖削去爵位,废为庶人,关押开封。 再比如朱聿键,原是唐王,后来就被崇祯废除爵位,关押凤阳高墙之内。 不过他运气较好,崇祯死后,弘光称帝,将他释放,还封他南阳王,而朱以海更是授其为大宗令,加封邓王,俨然成为皇族长老,毕竟论辈份朱聿键也确实是朱以海的从叔辈。 而他当初拒绝郑鸿逵拥戴,主动尊奉朱以海为监国,也是让朱以海很感激的,故此如今朱聿键一直是宗藩之长。 总的来说,朱以海对大明皇族宗藩还是不错的,就算那些称监国称皇帝的只要能够及时退位归藩,奉诏尊奉,他也是表示既往不咎,诸如义阳王朱朝墠等,但如靖江王这种不知死活,敢公然拒绝尊奉朱以海,还要起兵内战的家伙,他也不会客气。 靖江王废为庶人,他这一支全都废为庶人,都被幽禁关押。 而弘光和潞王,都因为弃国、投降之罪,被朱以海废去帝位、监国之位,然后贬为庶人。 这一年来,朱以海渐稳定南方,大明各地的宗藩幸存下来的也基本上都逃到南方,禀报朝廷,由朝廷负责安置。 如福庶人和潞庶人,不仅二人如今安置玉环岛,福藩、溃藩两藩的宗室也因此受牵连,都成为庶人。 此如诸如建庶人、吴庶人、齐庶人这些,虽然如今都不再囚禁高墙,但也还是受严格监管的。 大明宗室制度,出生后名字都是要由朝廷取的,一般是负责的宗人府和礼部取名,然后给皇帝批准。 而那些罪藩庶人,他们就失去皇帝给他们赐名的资格,所以一般都没有名字,只能以小名称呼,甚至连朱都不配姓,一般直接是用建某某谷某某齐某某等。 比如建庶人就全都叫建某某,还不能用太祖钦定的辈字。 之前朱以海修改了大明宗室的一些制度,比如俸禄比如封地等等。 现如今,不再是****了,而是世降一等,宗室爵位增加了,但俸禄降低了,赐地等也减少了。 甚至解除了以前对宗室的许多禁令限制,比如允许他们从事四业,允许他们科举、参军、为官等等。 但因为一些历史原因等等,现如今的各种罪藩、庶人依然很多。 “拟一道旨,靖庶人朱亨嘉,解除高墙幽禁,迁往台湾安置,允许其直系家眷等同行,年满十六、不满六十者,不论男女,每口授田十亩,令其自力更生。 齐庶人、谷庶人等,皆解除处置、监视,成年男女各授田十亩······” 追尊建文庙号惠宗,谥号让皇帝,恢复其帝位。 建庶人和吴庶人,也皆恢复宗室身份,建庶人朱文圭追谥为润怀王,赐朱文圭嫡系子孙继承润王爵位。 建庶人历代子孙连朱姓都不能姓,只能称建某某,也不敢用朱元璋钦定的辈字,如今朱以海恢复建文帝位,还给建文家一个润王爵位,许为世袭不替的****。 而朱标也恢复建文所尊的兴宗孝康皇帝的庙谥。 朱标另一个儿子,吴庶人吴允熥,也被朱以海恢复吴王爵位,赐谥哀王,并从其子孙吴庶人中择其嫡长房的嫡系子孙一人,赐封为吴王,也是****。 至于其它的吴庶人、建庶人,皆恢复宗室身份,但皆仅授最低爵位,每人授田二十亩,另每月给五两银子。 齐庶人、谷庶人等罪藩庶人,则恢复其百姓身份,不再受监视,但也不再授爵,而成为庶民百姓,成年男女每口授田十亩,自力更生,没有俸禄,爵位也不再恢复。 对于那些南下的宗藩,朝廷大大降低了给他们的俸禄,也不再额外在南方给他们赐封地庄园银钱奴仆这些,而是给他们按口授以不多的田地,让他们想办法自力更生。 不管是宗藩还是庶人等,所有授给的田地,都一样是以按亩纳税赋的,没有减免特权。 朱以海一面恢复了如建庶人吴庶人等的一些爵位传承,但一面也直接把齐庶人、谷庶人等一些罪藩给直接废除了,又如靖江王、弘光、潞王等也彻底成了普通庶民百姓。 不再厚养宗室后,朝廷不必再从江南划地方给他们安置封藩,也不用划给他们大量官田为王庄产业,甚至不再需要给他们大量的俸禄优养,只给基本上的一些田地房屋,让他们勤俭生活。 同时,朱以海也举行特别考试,从这些宗室中挑选人才,或为官吏,或为军将,又或者安排他们去做工经商或务农,让他们既能为国效力,也能自食其力,不再只是寄生大明吸血。 反过来说,其实在明末时,许多宗室里底层的低级爵位的宗室成员,日子过的很艰难,甚至四五十岁了还打着光棍连个大名都没有,既没有及时的俸禄发给,又不能出去自谋生路,进退两难。 如今朱以海给他们放开限制。 对这些宗室来说,他们大多数封地都已经沦陷失去,甚至世代积攒的家业也丢了,如今要在南方重新开始,但这未必就全是坏事。 “烈皇生有六子,三个早夭,闯军入北京时,三位皇子被李自成所获,后其兵败山海关后,将三位皇子都放走了,后来皇太子却被其外公和舅父告密清军,清军将其抓住却宣称是假冒的将之杀死了。 三皇子定王逃出后,据说是出家当了和尚,隐居山林,无人知晓下落。 四皇子永王也不知所踪,据说如今隐匿河南。” 朱以海交给三位太监们一个重要任务,“找到永王和定王,接回来好好安置,这是烈皇遗孤,定要好好寻回。” 定王朱慈炯此时也不过十五岁,永王 朱慈炤更才十三岁左右。 顺治康熙年间,屡屡出现的朱三太子,其实都是打的定王朱慈炯的名号,直到康熙四十七年时,康熙把一个七十多岁的教书先生处死,宣称是真正的朱三太子。 弘光称帝后,便对外称崇祯的三位皇子都死了,还给了追谥等,甚至后来还出现一个伪太子案,成为南明三大案之一,最后这位假太子在清军入南京后,被清军宣布其为真正的明三太子,然后与弘光一起送到北京,最后一起被杀了。 如今民间有许多传言,说崇祯的皇太子确实是被清军以假冒皇子之名杀了,但永王和定王仍流落人间,朱以海现在让人去找,倒不是跟弘光一样,非要咬定别人是冒充的,因为他根本不认为崇祯的皇子还能威胁到自己如今的帝位。 他的帝位,可不是靠什么身份血统得来的,全靠他一手打来的。 现在就算是崇祯复生南来,都别想跟朱以海抢皇位,他手握御营大军,有一套自己的班底,谁还会再去拥崇祯? 就算拥崇祯,没有实力又有什么用。 朱以海去找两位皇子,主要还是现在民间对崇祯也还是比较怜悯,而两位皇子也比较可怜,找到他们,给予优厚,其实对朱以海来说,并不是坏事,反而能给他在士绅、军民心中加分的。 若是找到二位,二王能够尊奉朱以海,那朱以海这大明天子之位,就无疑更加稳固。 第400章 天下通才阮大铖 起兵还不满一年,就能取得如此成就,其实已经足够朱以海自豪了,事实上如今这位绍天帝在文武百官,甚至是士绅百姓心中,那都是有如太祖复生的圣君了。 甚至不少人都认为,崇祯若是有绍天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让自己走上绝路。若是弘光有朱以海一半的本事,大明也早把鞑子打回辽东了,白白浪费了十几年的好光阴。好在天不亡我大明,出来这么一个圣明天子。 而在复兴报等官媒报纸的舆论宣传之下,朱以海那更是直接成了神,复社四公子主笔的复兴报,笔杆子确实了得,他们直接就是在造神。 虽然朱以海觉得这有些过,塑造的太过高大圣明,但大臣们都觉得如今形势下,确实需要这样宣传,得给士绅百姓们信心。 当然,如今不仅仅是复兴报宣传了得。 阮大铖如今升任浙江巡抚,这位曾经被人称为大明三百年来第一天才之人,后来也因背叛东林而被斥责为奸贼佞臣,但阮大铖在诗、剧上的造诣,也确实了得。哪怕他并不专注于此,但这位如今重得圣人赏识的家伙,在负责巡抚浙江一省军政事务的同时,也不忘记投圣人所爱,利用他的天才头脑和戏剧顶尖水平,利用夜晚的空闲时间,一口气写出了数出大剧。 每出剧数万字到十几万字不等,但这位天下奇才通才,却能够一天一万字的写出数出绝顶好剧。 当他的剧一出,江南的戏班争相要排演他的戏,各地书店也争相要刊印他的戏。 更加了得的是,虽然阮大铖写的这些戏,都是紧扣时事主题,甚至有明显歌颂称赞绍天帝的意思,可问题是他的戏确实是写的好啊。 反正几出大戏一出,各地好评如潮,无数人争相传播,戏班们每次演出,那都是引的无数人围观。 就连刊印的剧本,那都在为当下最流行的书,无数人争相订购,哪怕是闺中小姐们都爱不释手,甚至码头力工,街上伙计,田间老农,都无不喜爱。 各大报纸也争相重金求稿,连载刊登。 你家报纸登这出戏,另一家报社必定要争抢另一出好戏的版权。 时任四川巡按,加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当代小品大家,同样有名的文学大家张岱,都在报纸上投稿发表评论,称其创作的这些剧比他以前成名的那些剧作更佳。 ‘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 相比起明朝传统编剧家们,喜欢以唐宋传奇故事为蓝本进行再创作,阮大铖水平更高,他编出来的这些新剧,根本就不沿袭前人,大多都是紧扣当今时事,又取材于自身现实经历,加上个人遭际感悟,骂世十七,解嘲十三,另铸新篇,以原创独现自家的艺术风格。 他的新剧能够出出都得天下人喜爱,甚至连皇帝都亲自点评称赞,最重要的还不仅是艺术水平高超,而是内容也很了得,不是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而是当今乱世下,家国天下的救亡,忠义仁孝价值观的正面传递。 每出剧的内容上很精彩,绝不虚假空洞。 展现的主题基本上是江山社稷倾颓,天下危亡,国乱民危,其中一些人的贪生怕死,一些人的无原则,但却又更着重却歌颂一些救世者。 如绍天帝朱以海,如刺字报国的张名振,又乞丐秀才沈文忠,心怀忠义的樵夫杨伯兴,以及各地举旗抗清的那些义绅壮士,如绍兴的郑遵谦、刘大刀等等,又如徽州起兵的金声等。 每一个故事,都是在当今时事下的真实故事,里面的人物,那都是可歌可颂的英雄豪杰,特别是不少人物,比如说郑遵谦、张名振等这些人,本来也是当今最受敬重好评的英雄人物,再经过阮大铖这么一番创作,那就更不得了了。 而且阮大铖高超的地方在于,不仅是写英雄豪杰,他的剧里也有诸多细节展现,诸如大明这些年的各种积弊等等,都刻画的入木三分,无论你是官员还是士绅,又或是贩夫走卒,军户士兵,甚至是商人奴仆,你都能在他的剧里,感受到你所熟悉的东西,且这里面又有能够引起你共鸣,让人拍腿叫绝的东西。 阮大铖的戏剧,甚至就连当今东林的那些大佬们,也都不得不赞叹了得,甚至好几个人都说,就戏剧的艺术性而言,阮大铖的作品甚至让汤显祖都望其项背。 汤显祖的不足,在其不识音律,这是公认的事实,虽然其词典文采斐然,可读性极,但演员在表演时却显得拗口。而且汤显祖没多少机会与名角交流,舞台经验不足。 可这些缺点,阮大铖都没有,阮大铖家里本就是有名的戏剧大家,甚至家里的私班天下有名,他更是与当今的各个戏种各个名角都非常熟悉,自家又有天下有名的私班,所以对于舞台经验等都非常了然。 他不仅有自己的阮家班,舞台经验丰富,而且舞美特技的发明与猎奇,同样为前人所未有。 说到底,戏剧其实与诗词歌赋是有很大不同的一种艺术形式,最终集中在演出效果,是集音乐、舞蹈、美术等于一体的综合性极强的艺术,曲词、宾白、科范、音乐、表演缺一不同。 阮大铖本身是位天下有名的诗坛宗师,曾被称为大明三百年第一人,他在戏剧这方面更有家学传承。 所以虽然阮大铖多年来被许多人骂,但是他的戏却从来都是能让所有人都叫好的。 他的这一出出新戏,展现了大明社稷未绝,展现了圣君出现,展现了忠臣义士,也展现了民间疾苦,百姓悲欢,更重要的是他最后带给人的是希望。 苦难也好,忠义也好,这些刻画最终都是为了表达希望这个主题。 所以郑遵义喊出义兴,钱肃乐喊出恢复,顾炎武喊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朱以海喊出十万青年十万兵,一寸山河一寸血。 当朱以海的新政改革,组建御营北伐,这些全都在表达希望,表达拯救。 而这主题也是最能触动时下乱世里人心的,让苦难彷徨的人们,在黑暗里看到一束光明。 再苦再累,时局再乱,可在看了阮大铖的戏剧后,都能让人感受到无比的鼓舞,能产生无限的希望。 这就是大师的高明之处。 他确实是在拍朱以海的马屁,比如无限的夸大朱以海的神武圣明,再比对各种新政的各种鼓吹,但他厉害在于不是干巴巴的直接拍马屁,人家是以高超的编剧水平,把这马屁拍的神不知鬼不觉的。 不管是以前的阉党还是东林、复社,又或是以前的什么浙党楚党、奸党什么的,大家都不得不承认,老阮是个人才,还是个绝世通才。 无论是谁,都无法说他的剧不好。 在当今时下,也确实需要这种鼓舞人心,给人希望的戏。 所以阮大铖的戏剧,那是遍地开花,到处都在排练,也鼓舞了无数的军民百姓,甚至朱以海私下里都说过,阮大铖的这些戏剧带来的宣传效果,那都不下十万御营王师。 当然,阮大铖其实是个通才,不仅诗写的好剧编的好,他官其实也当的很有水平,哪怕以前东林一直骂他,但那也是在阮大铖背叛东林之后,在此前他也是被称为东林最杰出的年轻俊彦的。 在严州主持新政改革,很好的累积了经验,也得到了朱以海的不少亲自指点,所以他在浙江巡抚任上,对整个浙江省八府的新政推行,那是非常积极而且强力的。 加之他那些剧带来的帮助,又加上女儿侄女都进了宫中为嫔,阮大铖在这巡抚任上干的很得劲,不去再谈什么东林啊魏党啊这些,不再务虚,而一心务实。 他知道皇帝是个务实的人,所以他上任以后,一府一县的去跑,强力的推动新政,谁敢阻挠,他都不会手软。 而朱以海也是强力支持着他。 所以浙江省如今表现的也是十分强劲,田地清量、户口统计也都基本上完成,新的摊丁入亩政策,厘金征收,工商税等征收,也都表现良好。 有个拼命要干实事的上司,下面的人谁敢偷懒? 阮大铖可不好骗,这是个人精,谁也糊弄不了他,不好好干活,他会直接把你调走。 浙江现在很安定,还接收了大量南下的难民,可没乱,甚至没有一块田荒着,不管是谁的田地,都要先想办法把粮食种下去。 哪怕是山坡旱地,也得种上土豆红薯玉米,阮大铖得了皇帝旨意,在浙江那是全力推动这些外来杂粮的种植。 过去地方上的那些弊政,其实阮大铖比谁都清楚,而皇帝也很清楚,如今皇帝支持他,阮大铖在浙江改革很到位。 清量出大量的田地,也普查出许多人口,摊丁入亩,按亩征税,官绅一体纳粮,这些在阮大铖的强力推动下,十分不错,甚至各地厘金、工商税、盐茶税、海关税等也都收的很好。 报上去的各项数字,甚至曾经让内阁都以为阮大铖在欺君,但内阁联合六部、都察院等一起派联合调查组下去调查,最终得出结果是阮大铖说的都是实话。 经过阮大铖的全力推动,浙江省八府共重新清量,得出各种详细准确数据,耕地三千五百六十六万九千亩,园地六百一十五万九千九百亩,林地八千一百九十九万两千九百亩,草地四十一万三千五百亩。 甚至还清量出城乡居民点及厂矿用地五百四十万亩,水域八百多万亩,其它用地一千一百余万亩。 耕地中,还量出水田两千七百万亩,旱地八百七十二万亩等。 所有的地,都进行了统一尺亩,并严格进行了等级分类,不管是耕地还是林地园地草地,都各按新规定出了详细的田赋征收标准,并统一造册。 阮大铖派官吏督促各府县乡村把所有的地都给耕种起来,不得荒芜,有的地主家田地却缺人手,阮大铖让官吏帮忙组织南下流民去租佃,或者去做雇工。 而许多百姓无田可耕,阮大铖又安排他们去租田佃地,在面对有些地主过于苛刻,地租太高等问题时,他还奉旨推行减租减息新政,划下租、息的红线,不得过界,过度压榨百姓。 反正有田就得耕种,不得荒芜,否则官府没收。 阮大铖连那些荒地都不放过,让各地组织南下的流民,或地方上的百姓,到处垦荒,连海岛都不放过,反正就是要不放过一寸土地,能种稻的种稻,能种麦的种麦,不能种稻麦的就种上土豆红薯玉米萝卜、花生油菜等。 同时又组织开采矿石,手工作坊生产商品,各地恢复市集贸易,不得不说,在阮大铖的全力带动下,浙江本身底子好,又有朱以海亲自抓,如今也是突飞猛进。 去年浙东秋收还不错,而今年春耕更是已经全面开始,到处一片忙碌景象。 又有御营和京营分驻浙江,加上浙江的省营,在浙江现在看不到什么流贼乱匪,也很少能看到什么饥民乞丐。 军队都划分防区,严格盯着自己的防地,哪里出现了抢掠作乱,他们可绝不会放过这样剿匪立功的机会的,何况若是自己不能解决,可还是会被重罚的。 地方官员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饥民乞丐,因为这些都是劳动力,他们会强制性的把这些流民乞丐等带走,要么送去官府的官屯田里耕种,要么送去矿山采矿,要么去盐场晒盐,或者把他们送去给地主们做长工、短工。 官府会救济,但不会白救济,所谓救急不救穷,先给你口饭吃,给你一身衣服穿,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得接受官府的安排,去生产工作。 新政虽然对地主、士绅们触动不少,甚至还对原来的地方官府的胥吏阶层影响巨大,但阮大铖是谁? 他本来就是个敢跟全天下士绅中精英代表东林党对着干一点不怂的人,何况如今还有天子做后盾,甚至手里还有三千人的抚标,还有御营京营省营做后盾,他怕谁? 谁敢反对量田清地,谁敢反对摊丁入亩,谁敢反对官绅一体纳粮,谁敢反对火耗归公? 反对也没用,今时不同往日,整个天下都变了,阮大铖后面是皇帝,还有军队支持,一边是识趣配合,皇帝也会在其它地方找补优待,一边是不识趣的话,直接就是被皇权的铁拳利剑砸翻。 当年张居正还不能完全办到的事,但现在时局完全变了,阮大铖一个巡抚已经能够把浙江这一亩三分地办的仔仔细细的。 反正士绅、胥吏们反对无用,只要天子点赞支持他,阮大铖就会继续一往无前。 反对者虽有,但在皇帝大本营浙江,现如今支持阮大铖的已经不少。 第401章 召见 “皇爷,阮巡抚来了。” 一名宫人捧着一束花进来,那是一束开的正艳的桃花。 朱以海放下手头工作,起身看着宫人把这束桃花插到花瓶里,“桃花朵朵开,外面应当正是春耕忙时。” 宫人微微一笑,“这花也是阮巡抚从浙江台州临海城带来的,刘公公让奴婢插在皇爷书房。” 这名宫人并不算很年轻,甚至也不是很漂亮,她大约有二十多岁,甚至脸上还有一道浅色疤痕,不过个子很高挑,人也健康。 她其实跟如今南京皇宫里的许多宫女一样,只有少数曾是这个皇宫里的宫女,因为战乱,南京皇宫里早没有了宫人内侍,朱以海入主皇宫后,并没同意朝廷大肆从民间选拔年轻宫女,甚至是开始阉割人做宦官训练等。 他从民间选了一批女子,并非优先的年轻漂亮的,而是选的一些遭受战乱的可怜女子,有的女子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人,有人失去了孩子,有人甚至曾被伤害,她们如今没有家庭,孤身一人。 十分可怜。 朱以海从中挑选了一些二三十岁比较健康的女子进宫,充当宫人,并从民间把一些曾在宫中做过宫人的女子又召了回来。 如今南京皇宫里的宫女内侍数量并不多,也主要是在后宫服务。 在前朝,他主要还是用侍卫和千牛幼军侍从。 “你拿两枝桃花送去后宫给阮嫔姐妹二人,这是阮巡抚从浙江带来的,也应当分享给她们。” 朱以海召来刘朝。 “让阮大铖去武英殿等我,对了,马士英也应当到南京了吧,让他一起面见,还有,把严卿也请来。” 武英殿偏厢。 阮大铖、马士英还有严我公三人坐在这里等着召见,司礼监太监刘朝陪着三人,此时是上午,皇帝赐了他们一份茶点心,一壶安吉的白茶,加上几样点心。 比较简单,并不精致,甚至都不如外面大酒楼里的,很不符合皇家宫廷点心身份,但阮马严几人都很清楚,当今天子是个处处都不喜欢讲究捧场的人,更不喜奢华。 不止一次讲过,要俭朴节约。 所以他们不仅习惯了这简单的御赐茶点,甚至他们今天来面圣,还特意注意了身上的衣服装饰,连官服都特意选了一件有些显旧的,甚至没敢用什么名贵的香熏,只用普通的香随便熏了下。 更没带什么金玉装饰,尽量显得简朴一些。 “陛下召见,请几位大人随奴婢来。”一名内侍进来。 马士英等赶紧起身。 武英殿里。 朱以海换了套四龙团便袍,三月暮春,天气也回暖,朱以海穿的也单薄许多,见到刘朝领着三位大臣进来,起身走出御案后相迎。 “哎呀,朕的三位大臣来了,朕可要亲自到门口迎接。”他大笑着上前。 几人都显得有些拘束。 “三位爱卿,这次朕召你们来,也是想听听你们当面述职,听你们聊聊各自具体的实际工作,遇到些什么问题等等,都坐,不要拘束。” “去传水果来。” 宫中的水果其实也比较简单,苹果桔子还是去年的,当季的也只有枇杷。 以皇帝之尊,其实这个时节能吃到的水果还是会有很多的,甚至就算想吃西瓜也没问题,但朱以海不喜欢搞这些。 有什么就吃点什么,不能跟那些盐商一样,吃个鸡蛋,还得专门养一群只吃虫草人参的母鸡来下蛋,一个蛋成本都得一两银子,那样太过份了。 如今时局,朱以海越发得注意,带好表率作用,哪怕自己有条件能吃好点用好点,但为了带好头,他也得特意注重节俭。 要不然,上行下效,有条件的都这样搞,那风气就不好。 “三位爱卿,三月要过去了,天气要回暖了,鞑子也会活跃起来了,朕一想到国库空空,就不由的焦虑不安啊。” 严我公是朱以海新任命的内阁大学士,并任浙直督师,负责督师浙江、江苏、江西、安徽军政。 阮大铖是浙江巡抚,马士英则是江苏巡抚。 严我公现在这职位,其实大抵是原来的两江督师,张国维召回朝入阁辅政后,大学士黄道周则改任两江总督职,负责江西、安徽、江苏三省。 本来有了两江总督,并不需要再设个督师,不过朱以海还是授了严我公此职。 黄道周这个总督坐镇江西南昌,严我公这个督师则坐镇扬州,分镇上下游。 “陛下且勿担忧,天气虽然转暖,但鞑子却仍然不可能短时间南下的,况且如今运河解封通行,其实反而对我大明有利,又可发挥水师优势了。”严我公笑着道。 鞑子去年遭遇接连大败后,如今也算是被打醒了。 他们从一开始的不可接受,恼羞成怒,到现在也变得务实谨慎起来。 除了西线的吴三桂、豪格军团还在用兵,其它地方都很老实。 湖广等六省经略洪承畴被解职,召回北京,据说现在还在被各部调查呢,天天被喊去都察院问话,什么职事也没给他。 明显是受江南五省经略严我公牵连甚广。 在洪承畴被召回后,原湖广总督佟养和也被召回京了,虽然他去年有解武昌之围大破明军功绩,但现在朝廷却依然对他逼的很凶,原因则是北京认为佟养和之前留镇湖广后,处置失当,不该花费太多精力去招降顺军。 武昌大捷,也没被北京承认,因为他们认为那根本算不上什么大捷,都没有一个朱以海的御营军。 北京现在对南明的看法,是把朱以海的御营当成清军八旗一样的存在,其它的各种兵马,顶多算清军绿营这种,所以只要没歼灭重创明军御营,击败再多杂牌部队都算不上功绩。 佟养和最后一点功劳没有,反而还被问罪,被免职在家反省。 罗绵绣总督湖广,但只是单纯的湖广总督,而不再兼督四川,四川由陕西三边总督孟乔芳兼管,还有甘肃,原因自然是孟乔芳这次在西安打的非常漂亮。 虽然佟养和觉得很不公平,他孟乔芳打败的也只是贺珍、胡向化、武大定、孙守法这些地方乌合之众啊,也没有朱以海的御营亲军啊。况且孟乔芳还不是自己打败明军解的西安之围,是吴三桂和李国翰赶到救了他一命。 凭什么他就是有功,自己却有过? 不过佟养和最后也认了,因为他的事情其实还是涉及到鞑子上层内部争斗,佟家是鞑子里比较有名的汉人家族,虽然他们早向皇太极说过,他们佟家其实本身是满人,只是后来入了辽东汉民籍,于是改成佟姓,其实他们是满人佟佳氏。 不过佟家姓佟还是佟佳不重要,重要的是努尔哈赤第一任大妃娶的就是佟氏女,礼亲王代善就是佟氏所生,所以八旗汉军中的佟氏,其实一直是代善这边的人,自然也就不是摄政王多尔衮的人。 说到底,佟养和无功有罪,被召回夺职,还是神仙斗法,殃及无辜。 罗绣锦总督湖广后,也没敢怎么妄动,去年这个冬天,他们过的很提心吊胆的,他和勒克德浑的那一万八旗军,还有地方上的绿营,都只敢呆在武昌、襄阳、荆州这几座大城里,费了好几月功夫,也不过勉强修了修这几座大城,其余被毁的城,都没精力和时间去修。 去年冬天都是硬挺着饿着过来的。 没办法,仗去年没少打,结果虽说胜了,其实也是惨胜,湖广被拆的差不多了,人口也跑的差不多了,去秋根本就没有收获什么粮食,也没地方征粮去,全靠着从河南、陕西、山西等地运过来一点粮接济,就这些好不容易调来的粮,还老是被郧阳山区的明军和大别山里的诸寨打劫袭击,最后十成只有四成运到湖广清军手里。 大家只能挨饿。 甚至那一万八旗的马都因为缺少精料饿的皮包骨,最后还被更饿的八旗兵吃掉了许多。 从去年冬一直到现在,湖广的清军不管八旗还是绿营,都很老实,没怎么敢出门,反正全靠着一身硬气在那扛着,忍着,饿着。 湖广绿营里几员较能打的将领,祖可法病的快死了,跟着洪承畴他们回了北京养病,立下大功的张勇,被调去了陕西升任提督。 原河南总兵孙定辽升湖广提督,却只能驻守襄樊,他不守不行,一走襄樊肯定要被上游勋阳的明军忠开镇袭击攻打,去年被袭击了三次,襄阳城也被又折了三次。 只能扎在襄阳不走,不断从河南等地调粮调夫来修复城池,疏通汉江,运输粮草了。 有江南一万八旗被全歼的先例,勒克德浑他们在湖广那是天天担惊受怕,朝廷拖欠他们的饷银,连粮草都供应不足,他们哪敢出城打仗。 而在徐淮这边也好不到哪去。 淮南地区,现在百十里都无人烟,人都跑光了,大都逃往江南了,不逃不行,鞑子各地官员征税赋搞的大家都活不下去,还要承担运粮啊造船等任务,尤其是明军去年深入徐淮,甚至打到山东,那可是没少在淮南扫荡的。 如今明军还有一军驻于安庆,清军也只敢调一军驻防合肥,以防明军再往北深入河南。 谭泰去年被朱以海打的是名声丢尽,但好在命还在。 所以从去秋到今年春都快过完了,他也都还是很小心谨慎,去年过年前才进驻徐州,到了开春后才赶驻防淮安。 如今在长江北岸中游,清军驻守武昌、荆州、襄阳三镇,在江淮地区,则驻兵合肥、凤阳、淮阳、徐州,又在河南开封驻扎一支战略预备队。 西线在攻,其余中路东线都完全就是守势。 严我公甚至敢说,清军现在根本不敢在淮河地区跟明军硬战,特别是在淮河以南地区。 不过明军现在想过江北伐也难,还是因为粮饷这个问题。 “朝中许多大臣都劝说朕,暂与鞑子议和,争取些时间休养生息,积蓄力量。”朱以海背手叹道,“我们想要休养生息,但鞑子又岂不知,我们不能先限制自己。” “朕的意思还是得掌握主动,咱们可以跟鞑子慢慢谈,但不能停下手来,这春天也要过完了,咱们也得再次发起北伐才行。” “朕也知道缺粮少饷,也知道如今长江南岸都被打成什么样了,环太湖的江南诸府,这片税赋重地,如今更是百废待兴,但是,我们不能停啊。 咱们必须得趁胜追击,要让鞑子喘不过气来。 朕今天要跟你们几个谈的,不是其它,主要还是希望你们能够想办法再挤出一些钱粮来供军北伐!” 第402章 纵虎出川 严我公一身新式大明官袍,象征着三品以上重臣的紫袍玉带,腰间还佩带了金鱼袋,里面装着入宫核验的金鱼,这位让北京的皇父摄政王都气的吐血的严公,如今在民间成了一个传奇。 但当皇帝说出要再次北伐时,他很冷静。 一个多月前还是满清的内院大学士、江南五省经略,还被鞑子封了个世袭一等侯,甚至还是得了一个世管的佐领,这可是实打实领主,一个佐领三百丁,想当年大唐凌烟阁功臣秦叔宝,也不过实封三百户。 严我公比一般的大明官员更了解南北双方的更多详情。 他重归大明后,当过一个月的戎政尚书兼总理处行走,能够接触到最顶级的情报。 天下各地无数情报汇总到中枢,严我公都感觉犹如雾里看花,总是看不清真切,更别说凭此做出最合理的决策了。 情报总是真真假假,甚至有的情报是有延迟的,不少情报还相互冲突,不仅严我公难以判断,就是中枢的诸位大学士,各位大太监,甚至如王之仁这等大将,也有时很难决断。 但皇帝却总能果决而迅速的做出处置,甚至是高屋建瓴的提前就谋划部署好了,而这一年来的无数胜利,也都证明这位天子每次做的判断都很准确,准确到让人想不明白。 虽如严我公有时也会觉得,这可能是因为皇帝比较注重情报收集,情报部门设立的多,有东厂有锦衣卫,兵部有职方司,御营有采编所侦缉处情报处参谋处等等,皇帝手中得到的情报更详细,其情报分析能力也更强,所以最终做出的决断也更全面准确。 但这其实也不够完全,严我公内心还是认为是天子明睿,非一般常人,对军事等有超人的敏睿。 这是一位与唐太宗李世民,南朝宋刘裕那样的武皇帝。 甚至可能还有大明气运庇护。 没有人知道,其实朱以海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先知,虽然各种情报纷杂混乱,但对于知晓未来总体走势的他来说,事先知道了答案,再反过来推线索,自然就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 再用这些求证过的情报线索,来填充细节,自然就迷雾尽除。 别人都在迷雾里摸索着前进,朱以海却是完全不同。 不过对于朱以海来说,这样虽然显得他非常圣明神武,但也会有些坏处,就是大家也免不得有时会怀疑他的决策,毕竟以前对不表明以后也全对,而他们凭手里并不完全甚至错误、矛盾的情报,有时得出的结论会跟朱以海的完全不同,所以有时免不得要反对天子。 朱以海明明知道自己是对的,可有时别人却难以相信,甚至不愿遵从,这让他很痛苦。 “鞑子如今意图很明确,打算在西线全力进攻,甚至是要以吴三桂这些汉奸带着汉兵打前锋,八旗则在后面一步步跟进,在中线的湖广安徽,东线的徐淮江南,则明显是要守。” “我们不能如他意,得开辟东线战场,要发挥我们现有的一些水军优势,海路攻徐淮山东,牵制鞑子力量。” 严我公问,“陛下,虽然西安会攻失败,但西线如今也还不算坏,贺珍等主力未失,奉旨退回汉中整军后,凭其险固,加上勋阳、川东的官兵,是可以构筑防线,阻拦清军南下的。” “陕甘这些年饱受天灾后祸,如今极度糜烂,清军想稳固陕甘并不易,若以陕甘为大本营,进攻汉中四川,更无法得到钱粮补充供给,无法支撑其大规模的用兵,清军若要从陕攻汉,这是不能成功的。” 严我公对鞑子的部署和底细比较清楚,关中从天启年间就开始闹起义,本就贫困之地,太平年月都总是自给不足,这乱了二十年了,各方势力都在那里你来我走的乱战,如今人口锐减,土地荒芜严重。 清军就算是常期派驻大军,供给都困难,更别说以此为大本营进攻汉中四川了。 “臣以为,朝廷如今也已经调四川、勋阳之官兵增援汉中,所以只要后续保证粮草供给,那么汉中就能守住,清军也不可能过关。” 在严我公看来,清军在如今这个背景下,想夺取汉中四川,很难。 因为打仗最关键的还是钱粮补给,而现在鞑子没这个实力,尤其是关中地区,本就乱战二十年,去年又刚经历了一波反正抗清的大潮,哪怕贺珍他们败了,但陕甘宁很多地方,仍还没平息。 吴三桂豪格几万人马进关中,粮草都无法补给,谈何再进攻汉中四川? 清军在湖广虽也还有几万人,但现在掌握的情报,不管是罗绣锦还是勒克德浑这些人,一个个都自顾不暇,驻防八旗连马都快吃光了,他们能守住湖北几座大镇就不错了,哪还有余力去配合吴三桂? “朕可以告诉几位爱卿,西线实际情况不会乐观,就如贺珍他们会攻西安一样,看似声势浩大,号称十万兵马,可实际上却根本不是清军对手。粮草补给确实是个大问题,但只要清军攻势迅速,那么粮草就不是问题。” “况且,你们忽视了西线如今最大的一个不稳定,那就是张献忠。” 各种情报都已经显示,张献忠要弃成都出川,铁了心要争取汉中,然后打回陕甘去,如今驻防汉中的马科,此人是洪承畴的老部下,当年松锦大战的八总兵之一,曾任过山海关总兵,能力是有的,但也没什么原则,松锦大败后,朝廷派他去打李自成,他却直接投降,摇身一变成了大顺伯爵,领兵下四川,跟张献忠打了不少仗,硬是压制住了西营。 马科原是明将后来降顺,他跟四川的张献忠以及明军,都是打过不少仗。 最关键的是,鞑子现在耍阴招,直接封马科为汉中王招降,本来这汉中王是给贺珍的,结果贺珍铁了心要打西安,鞑子转而开始招降马科。 而朱以海知道,历史上马科最后就是降清了。 以如今川陕形势而言,马科很有可能还会降清,虽然朱以海也针对此做了不少安排布置,可问题是鞭长莫及,他现在连贺珍孙守法武大定这些人都指挥不了,甚至更早归附的王光恩,以及川中明军一样也存在这种问题。 马科之前与贺珍等一起上表附明,如今也是总兵官,但明显跟鞑子许的汉中王相差很大,而朱以海不可能也给这种封疆裂土封王的条件。 更别说,川陕这边形势,现在确实是鞑子还占上风。 “马科叛敌投虏?不会吧?” 马士英有些意外,二人虽同姓马,不过没什么关系,马士英是贵州人,马科是陇右人,但马科毕竟早年跟着曹变蛟征战,以勇猛敢战著称,是朝廷大将,当初降顺也不没办法的事,当时李自成都要打到北京了,马科跟着大学士李建泰去迎战李自成,要兵没兵要粮没粮的。 最后也还是坚持到北京沦陷崇祯自缢后才降顺。 这样的大将,如今既然已经反正归附,没理由再反啊。 “一切皆有可能,事事无绝对。” 朱以海只能这样对他们道,“朕得到可靠消息,张献忠马上要进兵汉中,而马科已经暗里打算降清,清廷已经密许封他汉中王了。虽然秦良玉、王光恩等都在赶往汉中,但如今留镇汉中的马科既然已经降清,那么我们就棋差一步。” 这个消息让几人震惊不已。 “如果马科真的降清,那贺珍等可能就退不回汉中,甚至四川、郧阳的门户都要大开,”马士英也不由的感叹。 本来形势一片大好,可现在却麻烦了。 “朕打算调整一下西线战略,赶紧派人去传旨贺珍等,让他们先退入终南山中,先不要与马科争斗,再传旨秦良玉等川中明军,放张献忠出川北上,” “陛下,难道我们就这样把汉中拱手让出?这可是兵家必争之地啊。” “朕又岂不知汉中重要,但现在几方势力角逐,我们得尽量保存实力。让张献忠与马科和鞑子先斗,” 关中贺珍、孙守法、武大定诸军,如今还没开始正式整编,又是新败,这支兵马根本无法在汉中与清军争夺。 同样的,四川的明军也刚开始整编,同样还没有什么战斗力。 最重要的是,现在朱以海很清楚,不管是关中贺珍的联军,还是四川秦良玉、曾英、杨展、王祥诸军,他们现在都还是拥兵自重的军头们,根本不会怎么真正听朱以海的调动安排。 指望这样一群军头们,能够联合作战,配合默契的击败清军,这根本不现实。 倒不如先退一步,放张献忠出川,让清军入汉中,先让他们两虎相争,而明军趁这机会,把川陕的这些兵马,想办法整合起来。 朱以海已经打算先拉起几支御营行营来,以湖广行营和新建的川陕行营为底子,扩建为湖广行营、川贵行营、郧阳行营和陕甘行营,四个行营先各立十个营头五千,等以后再扩建到八千。 这四个行营,要以御营派去的军官为主,分驻长沙、重庆、郧阳以及巩昌四地。 湖广川陕的军头们都不可靠,之前这些忠字头的军镇,已经让朱以海吃了不少苦头,但当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可必须及早改变。 让张献忠和清军先打,明军这边趁机整编,顺便牵扯一下,而真正的战场还是放到朱以海直接能指挥的了的东线来,放到徐淮战场上。 “阮卿,马卿,三次北伐,钱粮还得指望浙江和江苏。” 第403章 投降派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第三次北伐还没正式决定,但必须先把钱粮这些准备好。 虽然眼下南京出现了一种声音,而且还不小,得到不少士民百姓的支持,那就是和议。北京已经再次派使者南下,要求停战议和。 朱以海也很清楚鞑子们的那点小心思,不过是想行缓兵之计而已。不过他仍然愿意陪鞑子玩,所以表面上也还是让朝廷选派代表,与鞑子谈判。 这无疑让民间有些误会,真以为如今大明已经稳住半壁江山,可以与鞑子划江分治了。战争的残酷是显而易见的,如今有机会停战,其实很多人都愿意。 他们只是一厢情愿的以为真能谈出太平,却没想到或者不愿去想太平是谈不来的。 民间纷纷议论划江而治的事情,连朝堂上都出现了许多官员们议和奏章。 朝堂上出现了议和派,而且人数还不少。 有些人是怕了打仗,害怕了,如今能够有半壁江山,就想着赶紧议和吧,想偏安一隅。而有些官员嘛,则是因为掌握的情报信息不充分,导致判断上也有偏差,认为如今形势下,暂且议和也是有好处的。 趁机休养生息,恢复生产,稳定南方,这样将来才能再战,收复中原,他们是缓战派。 再打下去,只怕会崩溃亡国。 反正不管哪种想法,大家对议和这事很积极热情,甚至不少人已经在私下谈论应当提哪些条件,到底是南北朝并立,还是说让鞑子称臣为藩,当然,大家也清楚,如今鞑子占据北方,实力可能还比南边强。 但大家也肯定不愿意接受说大明向鞑子称臣进贡的道理,所以仍觉得就算要谈,那也按老规矩,建州女真以前本就是大明的羁糜附庸,所以可以伪以前朝鲜王国例,让满清成为大明的藩属国。 不管大家谈的如何热烈,朱以海心意仍然很坚定。 谈和是不可能谈和的,现在有机会不赶紧揍鞑子,让他们缓过这口气来,到时可就更难了。 虽说现在国库空虚,江南糜烂,但也得打,也得保持主动进攻的态势,若是转为防守,那可就处处被动了。 况且,能有如今的大明朝廷,那也是朱以海举着抗清恢复的旗号打出来的,如果议和停战,可能残明又要开始内斗了。 必须得继续进攻,继续北伐,这样才能把内部矛盾都转移出去,一致对外,在北伐的这旗号下,很多事情办起来也要方便许多。 一旦议和,许多人觉得没有了亡国灭种的威胁,可能又想搞事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想着议和,仍然还是有不少主战派的,既有朝廷上的要员,也有普通的士民。 一些胆大的士子们就公然上书,抨击朝廷的议和派是投降派,说他们是卖国贼,还说皇帝软弱了。 有些年轻的御史言官,更是大胆直书,用词很不客气,朱以海看了后也并没有愤怒,反而很欣慰。 他特意把这些主战派的激昂上书,让登载朝廷邸报,甚至让复兴报等抄载,让更多百姓知晓这些声音态度。 他的这个反应,倒让不少人觉得挺满意的,相比起来,当年崇祯内外交困,被鞑子打到北京城下,也曾想过议和,以争取机会,可他既想议和,却又不敢担这骂名,这边偷偷派大臣去谈,那边当事情泄露,却不肯承担,反而杀大臣来背锅,这种表现,其实就是没担当。 相比之下,朱以海很大方,他接受一些议和派的建议,选派官员开始与清使接触,准备谈判,而且很大方磊落,没有偷偷摸摸去做。 但就算是开始议和,他也并没有说不许有反对的声音,只要说的有道理的,他甚至还让刊载在报纸上。 这种态度,起码让百官士民们还比较接受的。 当然,表面公开和议,顶着许多清流士大夫们的骂名,说什么中原之地,一寸皆祖宗之地,甚至辽东女真之地,早在汉唐时代就已经是汉家故土,不可轻弃,但朱以海可不会在意这些。 他是个务实的皇帝。 议和不过是一种斗争手段。 好在如今朝堂上的重臣要臣们,这些人不管是主和还是主战,在朱以海的召见坦诚之下,也大多明白了皇帝的心思用意,也对皇帝这种务实手段,比较支持。 朝堂中枢,朱以海的意志还是很好的落实下去的。 外面喊打喊杀,也并不会让大明朝堂混乱。 而御营将领们,也陆续受到皇帝召见,三次北伐的计划,诸将都很拥戴,御营相比朝堂官员们,许多出身都较低,他们是跟着皇帝北伐征战,才能够有如今地位的,那些御营士兵们,如今拿着厚饷,享受着不错的福利,他们很清楚这一切是谁给的,又是怎么来的。 所以他们比任何人都支持北伐,都愿意打仗,因为北伐打仗,才会有更好的生活。 他们不怕死,也不怕打仗,许多御营士兵们以前是矿工、农民、小商贩,甚至是穷困的卫所军户们,拼命不可怕,就怕死的没意义没回报。 能够拿命换到前程,换到钱粮,换到田地宅子甚至是皇帝给他们娶妻,那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御营不少总兵官,原来都仅仅是普通百姓,诸如杨伯兴,以前就是个砍柴的,张全,也不过是一个溃兵。 更别说许多副将参将游击等等。 他们的命运前程,不是跟大明绑在一起的,而是跟皇帝朱以海绑在一起的,没有朱以海就没有他们的一切。 别说朱以海要三次北伐,就算朱以海现在说要带兵直接进攻北京,他们都愿意誓死追随。 一打仗,离开驻地,连军饷都要高不少,有行粮的增加,更别说打仗还能立功,还能获赏,甚至能升官,所以有何理由不支持北伐。 御营将领们一个个拍着胸脯向皇帝表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首战用我,用我必胜。他们不管其它,只管打仗,皇帝指哪打哪。 这个态度朱以海是很满意的,不愧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御营亲军,各种条件优先,也幸好他当初坚持自己这个监国军阀代,亲自带兵。 军心士气不用担忧,现在朱以海唯一需要麻烦的就是粮饷。 “所有厘金、盐税、关税,皆专用于御营诸军。” 为了能够打好北伐这一战,也为了其它地方的御营行营能够立起来,朱以海特旨,把各地厘金局、市舶司、钞关、盐司衙门所征收的这些钱,全都专款供给御营,用于御营的粮饷、器械,以及行军打仗,抚恤等。 而朝廷摊丁入亩征收上来的田赋丁银,上缴国库的部份用于宫廷开销、百官俸禄、京营、省营粮饷。 地方留余的部份负责地方官吏俸禄,团练、保甲、水利工程等开销。 其余的工商税,则由户部统一管理,用于朝廷和地方上的一些工程营造或是救灾等其余开支。 朱以海还有内务府,有皇家的皇庄、织造局等一些庄园矿产手工作坊甚至是贸易商行、商队等,这些赚的钱就是朱以海的私人内帑了,主要用来赏赐。 量入为出。 各项收入都各有安排,不过御营明显很特殊,他们有专款供军,而如今厘金、盐税、钞关税、海关税的收入都不少,而且随着收复整个江南,以后收入更会大幅增加。 有这样的专款来源保证,御营的粮饷、装备也能得到保障。 虽然看起来对其它军队有些不公,但对朱以海来说,好钢就得用在刀刃之上。 要整编全国军队,把那些地方军头的私军整编为官军,控制在手上,最好的办法就是从钱粮这一块入手。 而在各地兴建御营行营,就是首先要保障对钱粮这块收入支出的保障,禁止地方军头们私自征收加派,甚至是截留地方的税款,甚至公然走私等等。 没有了钱粮支撑,地方军头们也就无法割据,他们钱粮只能仰仗朝廷供给,命根子自然也就被皇帝捏在手上,以后也只能听从于皇帝。 厘金本质上就是一种附加的工商税,以前工商税几乎废掉了,现在重新开征,朱以海又在这工商正税外,加征厘金,这个厘金虽看似不高,但朱以海专设厘金局,而且从御营中的伤残士兵中转为税警团军官,加上一些补充的税警,尤其是税警团还是特旨由御营指导。 所以朱以海的厘金局征收能力很强,前面办事的是税警团,但后面是各地御营军在撑腰支持,没有人敢对厘金局乱来,特别是厘金局本身虽归在户部,但他们是一个同时直属皇帝的特殊衙门。 由上到下的这种特殊性,让厘金局成为一个强力部门,去年仅半年时间,厘金局在浙江就征收了二百多万两银子,这还只是浙东五府,没算上浙西。 而今年厘金总局的总监就跟朱以海报告,称如今厘金总局已经开始在收复的各地设立,今年预计能够征收厘金六百万两。 其实这还是有所保留,这六百万的数字,主要还是指在御营能够控制的地区内征收额,至于说岭南三省,西南三省等,这些地方虽然也开始设厘金局,但暂由地方督抚兼领,所以也暂时不指望有太多厘金上缴。 可就算六百万两这个数字,还是非常惊人的。 而去年的盐税收入是两百七十多万两,今年在恢复江南后,有望达到六百万,这么高的盐税收入,主要还是新的盐政带来的,如今放开了专商盐区等制度外,反而减少了私盐量,盐税虽然降低了,也少了盐窝等的收入,但是盐税征收范围大了,尤其是御营同样支持盐税业务,强力保障盐税征收。 使的仅半壁江山,盐税却能是之前全国的几倍。 按盐税衙门奏报,如果恢复全国,到时全国的盐税收入甚至能达到年入千万两之多。 而海关税、钞关税去年收入不高,但朝廷还经营有外贸商行,直接经营贸易,所以总的收入也有近百万两了。 这还是受战争影响,否则海关、贸易这一块是收入非常高的,就算一年千万两都不足为奇。 所以今年预期厘金收入是六百万两,盐税六百万,关钞税外贸也能有百万,加起来就是一千三百万两。 这笔钱,如果全部用于供给御营诸军,那可不是小数。 当年明朝全力打造供养的关宁军,朝廷一年花在辽东的军费几百万两,虽说后来也没砸出什么水花,但相比起原先的明军,辽东关宁军确实已经算是一支新军精锐了。 朱以海有一千三百万供御营,绝对能保证御营的的精锐能战。 御营中军、左厢、右厢,加上福建行营、湖广行营,还有拟建中的川贵行营、陕甘行营、郧阳行营。 本部三军,加上五个行营,本部左右两厢各六镇三万战兵,中军六镇则是每镇八千战兵加直属的共五万战兵。 五个行营,各先编五千战兵,计两万五战兵。 则御营今年能够扩编到本部十一万战兵,五行营两万五,加起来十三万五千战兵,辅兵四万一千四,合计十五万六千四。 这个兵力绝对是很强了,一千三百万两银子,摊到这十五万兵身上,一兵能摊到八十三两。 御营平均的粮饷是一兵一年五十两左右,加上器械战马等耗费,若再有战事用兵,加上赏赐抚恤等,那么御营一年一千三百万是不够的。 一千五百万打底,还不算上战争的额外军费,若是如今年要北伐,各地行营设立镇守,则起码还要加上五百万,甚至是一千万。 两千五百万的军费,仅盐税、厘金、关税还不够,还差上一千二百万的缺,这部份朱以海也不打算动用田赋丁银、工商税这些。 毕竟那些钱也早就摊好了用处,没有剩余。 他只能从别地找补,比如说发行国债,再比如劝捐募饷,再然后就是以战养战,通过战争缴获钱粮,以及夺取土地、房屋、货物等进行出售,甚至是打土豪。 比如抄没鞑子官吏的财产,或是对投降通敌者抄没财产等。 最后一个弄钱办法,就是卖官,不是简单的卖官,而是卖些虚衔,比如说监生,出钱坐监。 又或者卖些秀才、举人甚至是些没有实职的官阶,一般就是四品以下的一些虚衔官身,买来有个身份,可以光宗耀祖,甚至见官不跪,遇官司甚至不能直接用刑讯问,得先上报夺取身份才行,反正是有一些小特权。 但不能直接当官任职。 这种监生、官身其实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买的。 比如说清朝时一个四品道台衔,要花一万六千两银子买,但买了也只是可以穿四品官服,并不是能当四品官,正常情况下,一辈子其实也不可能真有实缺任职的,但这对不少有钱人来说,仍是很大吸引力的。 卖官、发债、募捐,一年弄个几百万上千万也还是可以的,当然,以战养战,如果北伐顺利,通过夺取、缴获、没收等得到的钱,一样也不会少,关键就是能打赢。 第404章 以攻代守 “方今多事之秋,当务之急是筹饷,饷源无非是田赋、丁银,是漕政,盐政、关税、厘金为大宗······” 朱以海现在军费缺口还很大,银粮的供给,则关系到御营诸军的军饷、装备等,更关系到御营的行营增设,也还关系到京营、省营的整编完善。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阮大铖和马士英如今一人巡抚一省,都是最富裕的省份。 “江南在太平年月,地丁漕盐关税,可占到全国三分之一,而浙江省之地丁漕盐关等,岁入可得江南一半,占全国六分之一强。” 马士英也是个比较务实的官员,虽然弘光朝廷崩溃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尤其是跟东林党争内斗激烈,但现在朱以海的手下,却也一改前非,不再搞党争内斗,而是投皇帝所好,专门搞起地方事务,尤其是恢复民生抓钱粮。 江南也就是南直隶地区,如今分为江苏和安徽两省,其中仅江苏省的常镇苏松太,加上原来浙西的杭嘉湖三府,其向朝廷提供的税赋就非常惊人。 这还是大明之前工商税被那些东林为首的官僚士大夫们给搞废掉了,否则以江南工商之发达,更不得了。 马士英作为江苏巡抚,主政一省,接手的是一个被打废的省,好在松江去年就还挺稳定,发展不错,有个好底子。 如今朝廷在上海又开港贸易,设立市舶司,建立了对外贸易商行等,开始在恢复江南地区的手工商业,松江的棉,苏州的丝,这些可都是非常有名的,在海外贸易市场上也是非常受欢迎的货物,尤其是日本人那是抢着要,有多少就要多少。 之前受战乱影响,江南的棉花种植、桑叶种植,养蚕织丝这些都大受影响,现在马士英提出,在首先恢复粮食种植,加大粮食种植面积,要保证江苏省能够粮食自给并有富余外,也要尽量恢复棉桑种植,恢复养蚕业,恢复丝织业等。 特别是如今新税制下,这些手工制造业,可是能够提供很多的税赋,更别说还能吸纳大量南下难民就业安置。 大明朝中晚期,虽然江南富裕,但也正因手工商业发达,所以导致江南的田地其实大多被用来种植经济作物了,大量的人口也都进城成了小手工业者,这就导致江南这个鱼米之乡,反而粮食不能自给,得大量领靠湖广江西的粮食供给。 但他们与陕甘那种粮食自给不足地方不同的是,他们本是粮仓,但却因为发展手工业商业,而不种植粮食,去种植更赚钱的经济作物。 现在百废待兴。 马士英做为江苏巡抚,很大胆,他没有说让江苏省的田都拿来种粮食,而是制订了一个较详细的计划,在保证粮食自给自足,甚至还得供应南京、御营一部份外,不完全放弃手工商业,得恢复一些经济作物的种植,以保证江苏手工制造业的原料供应。 农业和手工商业双管齐下,他一个都不想放弃。 “鱼与熊掌皆欲兼得,但又岂会简单?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臣是这样考虑的,首先当然是不能让田荒着,其实则是各府县、各乡村,甚至具体到各地主、农民,都得按其耕地,划一道红线,保证红线内的粮食耕种亩数,还得保证上缴的田赋本色粮的数量,然后线外的土地,才可以去种经济作物。 另外,为了提高粮食产量,毕竟如今战乱之时,粮食亦是非常宝贵,所以我们打算增加山地林地的杂粮种植,多种陛下推广的红薯土豆玉米高粱大豆萝卜等杂粮,这些杂粮不比水稻等金贵,一些山地林地旱地就算缺水,也还是能够种的,就算收成少些,但种的多,仍然会新增不少杂粮。 红薯土豆这些杂粮,早年从国外引进来时,一般是当成猪食等种植的,但就算是再差的杂粮,在如今这种战乱饥荒年代,也能成为救命粮。 百姓多利用园林山地种植些杂粮,那就能多卖些稻米,杂粮也能代替些口粮,保证一家子的温饱甚至是提高他们的收入。 “如果臣能够保证粮食自足外,又能恢复江南的经济作物种植,恢复江南的手工商业,那么臣认为,以如今的新税法,那么江苏一省的地丁漕盐关厘工商等,收入能超过六百万,若有个五年时间恢复,则甚至可能达到千万两银。” 阮大铖这时也不甘示弱,浙江在嘉靖万历时代,其税赋就能占到全国近五分之一了,而如今浙江又是皇帝龙兴之地,也是最早推行新政改革的地方,在别处动荡不止的时候,浙江也是最先恢复并发展的,特别是浙东之地。 浙江有浙西平原杭嘉湖三府,也有钱塘南面的宁绍两块鱼米之乡,论地利,其实不比江苏差。 山区的严州,过去甚至都是浙江省内经济排第二的府。 而宁波以前还是日本与大明贸易的指定港口。 如今朱以海在宁波、台州、温州、杭州、嘉兴都设立了贸易港口码头,这里现在与朝鲜和日本、琉球都恢复航线,江浙的丝绸纸张等,换取日本的铜料银料等,这里面的跨国贸易的利润可是极高的,尤其是还带给朱以海急需的银、铜,和硫磺等。 又跟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等国开展贸易,虽说还是刚起步阶段,但这些过去掌握在江南士绅、海商集团手里的巨大利润,如今大多进了朝廷口袋。 “一年一千万两白银,朕相信你们能做到,不过也不用急,还是得稳定为主。恢复手工商业和对外贸易很重要,但是粮食生产安全也更重要,这个年头,有时就是黄金也换不来粮食的。” 粮食这种战略物资,必须得保证安全,粮食充足,才是南明立足根本,为了保证这个粮食安全,放缓点工商贸易的恢复发展,也是必须的牺牲。 人力、田地,都要优先保证粮食耕种。 朱以海知道现在阮大铖和马士英这两个以前的大奸臣,都很卖力的在推行他的新政,做的还是很努力的,但他也担心这两人太过卖力,做过了头。 “当然,如今也在与日本朝鲜甚至是吕宋、安南等地联络,我们向他们出口丝绸瓷器等,换取粮食香料等,但粮食这种东西不是一般的货物,不利于远程运输,运输的成本很高,如果我们能够自己生产,那绝对比从遥远海外贩买来更划算的。” 其实只要能够保证江南的安全,不让鞑子再杀过江来劫掠屠戮,朱以海占据的江南,绝对是比现在鞑子占据的中原要富裕的。 毕竟北方打了多少年了,各种农民军,然后官军、清军反复的打,特别是清军入关后造成的破坏更大,而朱以海的北伐也是添了把火。 鞑子现在占据的地方,粮仓湖广地区,现在完全破坏了,一时半会都恢复不了粮仓的地位,粮食自给都难,别说对外供应。 另外一个较富庶的地方淮南,如今也打烂了,特别是两淮的盐业,更是几乎被完全摧毁,明军利用水师优势,现在对徐淮的长江、运河、近海都占据掌控,两淮盐、漕这两个最重要的宝贝,现在全被朱以海捏着呢。 失去湖广粮仓,再失去两淮的盐漕,然后又丢了江南的手工商业,福建广东的贸易,以及川中的赋税,鞑子还有啥。 西北陕甘宁就是一块嗷嗷待哺的荒地了,乱了这么多年,现在可以说是完成打废了。 河南山东也没好哪去,曾经富庶的中原地区,经历刀兵战乱,现在甚至千里无人烟,全逃荒逃难去了,剩下的也都是苦苦支撑。 中原腹心,结果田地荒芜,鸡犬不复闻。 山西河北一样好不到哪去,辽东地区,宁远走廊反正也是很差,反倒是辽河以东地区,因为被鞑子侵占已久,经营多年,反倒是如今鞑子地盘里最稳的一块,也是产出较好的一块。 不仅能够粮食自给,甚至还能为入关的鞑子提供不少支援。 谁都需要时间。 如今中原各地情况,比长江以南可是差远了。 就比如四川在历史上,从此时起进入了灭绝的高潮,西营清军明军各方势力反复屠杀,最终就出现了原本官方登记有三百多万人口,到了康熙初年,四川统计只剩下了一万八千余丁,老幼加起来都不过五六万人了。 清军驻川的部队,都经常饿的只能抓到俘虏就吃了。 而川中的明军,如武大定王祥袁韬诸部,更是经常打的最后只能互相劫掠对方地盘上的人来充饥,不管是兵还是民,抓到就吃。 这就是战争的破坏力。 东汉末年三国时期,荆州地区是三国拉锯之地,导致人口锐减了九成以上,直到南宋时才重新恢复过来。 而明末清初的四川大屠杀破坏,使的后来清朝不得不湖广填四川。 四川相对较闭塞,人口流动较难,自身难以恢复。 中原情况相对好点,战乱饥荒时,大面积大规模的人口流动,但等战乱过去,饥荒过去,也会很快就能回流。 就算失去的人口,也能很快从其它地方招来重建。 毕竟中原是天下腹心。 但现在的情况,因为朱以海的出现,鞑子想鲸吞天下已经不可能,战争出人意料的开始进入相持阶段,在这种态势下,双方的战事会更频繁,破坏也更厉害。 战争会加剧饥荒。 朱以海不想让中原成为历史上清初的四川那般凄凉,但现在发展的方向,却是朝着那去的。 为了不让战火蔓延到江南地区,让江南无法恢复,朱以海只能选择把战火烧到敌人占据的土地上去。 不能让清军在中原地区恢复生产,不能让他们恢复税赋,尤其是前线的湖广和淮扬地区。 江苏和浙江若能稳定,一年能有几百万两银子的收入,两省若有几年安稳,甚至一年就能贡献超过两千万两银子财收,可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清军不会过江。 若是清军过江,那造成的破坏,会让江浙根本无法恢复。 “陛下,湖南地区的叛军还没完全剿灭,云南土司沙定洲的叛乱更加蔓延,如今朝廷又在东南用兵台湾,跟荷兰人交战,现在若再渡江北伐,这会不会应付不过来?” 严我公问这能不能延缓一下北伐的时间,哪怕再争取到一年半载的时间也好,后方不稳,前方再不断用兵,尤其是西线现在形势又在恶化的情况下。 “正因为西线不稳,后方又有这么多问题,所以我们更得主力北伐,朕又岂不知道多线作战很危险,但若是此时我们停止北伐,转身去对付后方的叛乱等,那是得不偿失的,甚至是非常危险的。” 云南的叛乱,让云南本地的明军,以及湖南广西四川等地明军去协助平乱,甚至还必须得适当的妥协,对云贵川桂的土司们,适当的让步,给予他们一些安抚赏赐,借助他们的力量来讨伐这些叛乱的土司们。 虽然这样做,其实也是养虎为患,但这毕竟是未来隐患,眼下都火烧眉毛了,只能先集中力量顾及眼前。只要后方的这些土司部落能够先安抚住,那都得忍着。 朱以海再次重申,他们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鞑虏。 必须得先消灭了占据中原的鞑虏后,才能分心去关注其它。 而在朱以海的所有战略里,江浙地区又是重中之重,这是他的大本营是他的基本盘,必须得保障,为了防止清军攻过来,那他就得主动攻过去。 战场得在江北,得在山东徐淮,绝不能在江南。 御营军的核心,三部三军十八镇,其实也还不算强,而战场是最好的练兵场,不打仗光靠补充铠甲武器也是没用的。 “陛下打算以谁为北伐主将?” “朕仍将亲提六师渡江北伐,这次我拟北伐军兵分三路,左路由安庆攻合肥一线,中路由扬州攻徐、淮,右路则自海上攻山东。” 虽然川陕还没有最新消息,但对朱以海来说,他已经认定西线会失利,所以更加得在东线展开北伐。 第405章 御林军 浙江,台州。 天台山下,赵贵带着一家人忙着采摘茶叶,此时清明已过,但还未过谷雨,此时的茶虽不如清明前采摘的明前茶那般香甜醇滑,但是谷雨前的雨前茶也是带着大大方方的浓烈春天气息,胜在鲜爽,一口下去,内蕴十足。 祖籍山东世代生活在北方的赵贵以前没种过茶叶也没摘过茶叶,他的这双手平时是写字记账,炮制药材,现在身上背个茶篓,站在茶山上采摘那鲜嫩的茶芽,显得有几分笨拙,但他还是很投入的在摘着。 这处茶园子缺少打点,但好在去年秋冬也经过简单修剪护理,茶叶今年不错,带着些许春寒,显得那么嫩绿高贵。 天台山上雨雾蒙蒙,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吃个饭先。” 隔壁的赵福过来喊道,他家人多,三个大点的女儿都在去年如愿的嫁给了皇帝的御营将士,还都是士官,虽然都是没有品阶的低级兵头,跟他赵福却也门当户对,毕竟他现在也只是御营粮台的一名流外吏。 但他已经非常满足了,御营士兵的待遇就挺不错了,而能做为士官,就算是下士,也比上等兵的饷还高一点,在军中不是什长就是什副或是伍长、旗手这些了。 上等兵一天都有一钱五银子,一月四两五,而下士一天是一钱六,中士一天一钱七,上士一天一钱八,出征打仗还另有行粮,加上赏赐等,这饷钱可是很丰厚了。 更何况,身为御营的士官,那还有优先娶妻、买田等福利,娶老婆御营出钱,自己不用负担,买田也都是低息分期。 赵福三个女婿,以前也都是台州这边出去的贫民,但年轻勇敢运气好,跟着皇帝陛下从龙起兵,虽说可能混的一般,仅是个士官,但也是因为他们入伍时间晚些,不是最早的那几批。 但如今也是摇身一变,有了老婆有了田地房屋,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赵福自己在粮台也算表现不错,虽然能力远不如赵贵,没能跟赵贵一样在年后被正式授予了从九品的官职,但也提了流外品级,现在他一月也有薪银五两。 “手都麻了。” 赵贵笑着停下,走到茶树边坐下。 “是啊,我这都抽好几回筋了,这茶叶好喝可是难采啊,咱们这大男人拿绣花针,采一上午,也没采多少。” 他们采的是天台山的高山云雾茶,采的都是最嫩的芽尖,明前和雨前茶采的是一芽一叶,一芽二叶。 一斤炒好的茶,最顶尖的明前茶,需要大约九万个芽头,而就算是一芽二叶的雨前茶,也至少是五万个芽头以上。 连续摘上九万个芽头,才能炒成一斤茶叶,这绝对是个体力活。 赵福赵贵他们都采的手抽筋,其实以他们如今的职位和收入,就算不采茶也是可以的,但都是从中原南下的,是经历过饥荒的,他们都很吃苦,如今的生活来之不易,好不容易一家人在台州天台县安家,就不愿意停下来。 冬去春来,他们忙着重建家园,开垦荒地,合作维修沟渠,年前就开始在犁田,好让土里的虫卵冻死,年后开春,又开始再翻田,缺少耕牛,大家用人背犁,甚至直接拿锄头挖的。 没有一天休息。 就算是雨天,也会编筐织席。 他们这群北人,也开始学习这里本地人,如何种桑树养蚕,如何种麻种桑,甚至还要忙着打理茶园,清明前带着春寒就开始采摘第一批茶叶。 赵福在地头烧起一堆火,烘烤潮湿的衣服,然后架起一口锅,做起简易的山上午餐。 烧水,煮一锅红薯稀饭,放入一点腊肉、咸鱼,再加上一点春笋,等煮的差不多,再把从山上扯的蕨菜、野葱扔进去,就是一顿难得的美味。 这时赵福的几个女婿提着一串小杂鱼上来,都是山间溪里的小鱼,他们几个都是本地人,摸鱼捉虾倒是有一手,取个水的功夫,弄来有一斤多的鱼,赵福大女婿甚至捉来一条菜花蛇,这条蛇也不知道怎么倒霉遇到了他,被一把捉了被砍了脑袋剥了皮。 “今天有口福了,赶紧烤鱼。” 去皮后的蛇肉被老赵扔进粥里一起煮。 “快来休息下,准备吃饭了。”老赵对着还在忙碌着采茶的女人孩子们喊道。 孩子们欢呼着跑来,女人们则回应说再采一会饭好后便来。 “今年的茶叶不错。” 赵贵看着自己辛苦采的茶芽头。 老赵笑道,“今年茶业行市也不错呢,收购价格挺高。” 天台的云雾茶不算什么有名的茶叶,就算在浙江这边,杭州的西湖龙井,安吉的白茶,绍兴的平水茶,舟山的普陀佛茶,湖州顾渚紫笋,婺州东白茶、睦州鸠坑茶等。 绍兴的平水镇早在唐代时就是有名的茶叶加工贸易的集散地,如今更是成为大明重要的茶业中心。 天台等地的大量茶叶被运往平水进行加工,如今平水有皇家经营的大茶厂,皇家茶厂采用新的珠茶制法,制成的茶叶揉成一团,外形成颗粒状,细圆紧结,宛如珍珠。 这种平水珠茶跟铁观音外形差不多,铁观音是福建那边出来的名茶,属于青茶,而平水珠茶是炒青绿茶。 一锅平水珠茶炒制,需要有经验的老师傅炒上十个小时。 而把传统的绿茶,制成这种新式珠茶的原因也很简单,最主要还是为了出口贸易,一直以来,出口茶叶主要是以福建武夷茶和安徽祁门茶这两种茶为主,主要是红茶。 而青茶铁观音也是深受外商欢迎,朱以海举旗后,一边练兵北伐,一边也开海贸易,浙江有挺丰富的茶资源,当然不会错过,他以内帑在宁波港建立了外贸的茶行,在绍兴平水又建立了茶庄,收茶制茶销茶一条龙。 这种平水珠茶,被称为绿色珍珠,挺受欢迎。 尤其是小日本子,他们很喜欢平水珠茶,茶行出口,每担价格二十四两,虽说这是茶行出口价,里面还包含了报关的税费等,而原产地的茶农们手里的茶叶价格则要低的多,还要经过收茶、制茶、运送港口等多道手费,但平水珠茶的兴起,确实也带动了绍兴周边各大山的茶叶,收购价格也涨了不少。 大明的茶叶一般来说分为三大类,福建安徽茶商们世代经营的出海茶叶贸易,主营武夷红茶、祁门红茶,其二就是以陕西四川茶商,他们主要是做边茶贸易的,搞茶马交易,行销康藏为主。 而过去浙江、湖广商人,甚至是山西茶商,则主要是经营内地茶叶贸易,其中山西茶商实力最厚,他们不仅经营内地茶叶销售,还会把茶叶销到蒙古、西域甚至是俄国。 基本上,福建茶商主要把红茶卖到澳门,买家以荷兰人为主。而山西茶商,把茶叶陆路输往俄国。 在明末时,东南出海的茶叶,其实大多被郑氏所垄断,甚至不止是茶叶,几乎所有中国出海商货,大多都被郑家垄断,由他们充当二道贩子,转卖给荷兰人等。 朱以海在浙江开港,重新开通跟日本、朝鲜、琉球等的贸易,甚至直接跟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等贸易,这本身也是打破郑家垄断的,因朱以海军事上实力的增强,大明天子的威望日增,郑氏也只能眼看着皇帝虎口分食。 在杭州未拿下前,浙江的茶叶,便大部份集中到绍兴平水镇,然后再经宁波出港,如今甚至安徽茶叶也经新安江至钱塘湾,浙西茶叶同样下宁波。 平水和宁波,现在成了东南迅速窜起的茶叶集散中心和出口港,抢夺了近一半原来的外销茶份额,红茶出口一担二十六两,绿茶一担二十四两,这里面的利润很高。 朱以海通过自己的茶行,茶庄,不仅扶持起了战乱中的茶行业,也获取了很高的利润,而朝廷通过关税、茶税的征收,也获得了丰厚的茶税。 晚明,茶税几乎名存实亡,隆庆时一年折银不过一万多两。 到了崇祯年间,茶税更是几近于无,甚至有说最少一年,浙江省茶税就收了六两,而边茶重地云南,也只十七两。 虽然这个传闻也不知道是否准确,但在崩溃的明末,茶税确实已经名存实亡。 明初规定,茶农出售茶叶,依例三十抽一,商人买茶,则具数付官纳钱给引,方许出境货卖,后来行钞引法,改纳钞给引。再后来又茶课折银,茶商直接纳银。 不管是何情况,明末茶税已经名存实亡是事实。 朱以海起兵后,对茶叶和盐一样进行改革,采取的是跟盐差不多的制度,取消了贡茶官茶,皆改为商茶,也就是自由茶市场。 不限茶商身份等,但是茶农和茶商都要交茶税,随便你们怎么种怎么买卖,但种植就要交税,买卖就得纳税。 所有茶农种茶都得在官府登记在册,然后每年纳税,商人买茶跟买盐一样,每茶先交引钱,引钱其实就是包税的茶价,也是一种完税凭证,茶商贩茶须得有引才行,否则就是贩卖走私。 这样官府不需要大包大揽,不用让茶农把茶叶都卖给官府,再由官府运输储存等,便于茶叶的加工、销售等。 唐代时的茶叶一年能达到近百万贯,到宋代一年更是几百万贯。 到明代时,茶税比较复杂,因为有贡茶官茶,官茶里比如茶马互市等,茶叶换马,是一种比较重要的国策,关系到战马等重要物资。 但如今朱以海把茶跟盐一样改,税率也有所调整。 茶农种植茶叶,最后按销售二十税一,茶商贩卖茶叶,十税一。 而外贸出海的茶叶,在港口另有茶税,一般是加税百分之五。相比起清朝时茶叶出口关税高达百分之二十五,导致清朝茶叶在海外市场份额不断下降,朱以海的这个税率相对低些,这也使的现在宁波茶行的生意很好,特别是日商都在抢购。 茶叶行情好,官府又打通了中间环节,这对于茶农们来说,当然是好事。 “今年行情这么好,我想着贩点茶叶。”老赵直言,“咱们大老爷们,真不适合跟女人一样在山上采茶,一天也采不了多少,可咱们识字懂事,也有过做买卖的经验,何况如今还有点官面门路,这要是收茶贩卖,绝对不错。” 赵贵听了也有些心动,实际上他跟老赵现在都是在休假期间,去年他们一直在南通码头忙碌,年后又到了南京,直到南京收复后,他们也才得了些空闲,粮台也开始给大家分批轮休。 假期时间不长,他回到家人安置的天台,与家人团聚,也忙着春耕。 他其实这几天也在想着是否收点茶,他以前虽没贩过茶,但做过药材生意,对收购贩卖这些事也还是通的。 今年茶市好,价格不错,但茶农们其实辛苦采摘粗加工等,收益也是有限的,但如果是贩卖茶叶,里面利可不少。 不过这得需要时间还得本钱。 他现在毕竟是粮台的九品官,虽是芝麻小官,但也是官身,这休假也是有限的。 再者,他现在也没什么本钱,虽说也领了数月俸禄,但一家人重新安置等,也开销不小,他的孩子们又小,比不得老赵,这三女儿都嫁了御营士官。 老赵一边烤着鱼,一边道,“我是这样打算的,咱们可以到官府的户部银行贷款啊,咱们是官吏,我家女婿又是士官,这都是符合贷款条件的,特别是用做贩卖茶叶的话,还是低息呢。咱们贷笔款子,然后招几个伙计,到乡下收茶,卖给茶号。虽说辛苦点,但也能挣几个,比采茶肯定强不少。” 赵贵也知道堂兄说的贷款的事,现在各地府县都有户部银行开办的分号,甚至还有皇家银号的支行等,他们吸纳存款,同时办理汇兑等业务,同样也经营放贷生意,针对农民、商人等还提供一些小额贷款,特别是官吏军官这些,还有低息福利。 本来也是帮扶鼓励各地恢复。 第406章 兄弟 “就怕没时间。”赵贵直言。 身为官员,尤其还是御营粮台的官员,那也属于军中官员,不比一般地方官员,他们的时间较紧迫,尤其现在还是战乱时节。 “我看一时半会也打不了仗,咱们如今恢复了江南,这鞑子刚遭受重创,短时间里不可能再南下,我们一时半会也无力北伐吧,所以这安稳日子肯定得有一段。” 虽说重新在浙江安了家,但当初两手空空逃难,一无所有,想再建个家也不容易。 现在虽然低息分期买了点田,但仍然还是比较手头紧张的,什么东西都要置办,样样不便宜,家里现在连头牛都没有,休假回来天天帮着拉犁,都累掉半条命。 现在有点空,还得来采茶叶,手都摘抽筋了,但也就一点辛苦钱。 赵贵倒没那么乐观,他觉得如今形势,仗肯定还得打。 不过现在毕竟也还在假期,若能收点茶叶赚点,总比在这山上采茶强,他也并不在意官不官身,毕竟他这种从九品小芝麻官也没什么好摆架子的,大家都想办法能多弄点收入,好让一家子在乱世里能多攒点钱粮。 “我打听过,如今平水那边茶市火热,宁波港茶行销求更大,急需大量茶叶,对新茶需求更大,你看如今各地产茶地方,到处都是水客,还有许多挑担商们,都是忙不过来,咱们随便干干,也不会差到哪去。” 茶农们种茶,到季节采摘鲜叶,然后一般会进行最简单的粗制加工,小茶农一般就是自采自加工,而一些大的茶园主,则会在这季节雇佣短工帮忙采摘、杀青等。 而如烘焙、补火、筛分、拣选等精制加工,则由各地茶庄负责,甚至出口的茶叶,还会在港口的茶行,进行进一步的加工、包装等。 绍兴平水是加工集茶中心,有许多茶庄茶号,茶庄大多只负责加工,而茶号则大多是负责收购、运输。 一般都是茶号派水客(茶客)到乡下收买茶叶,他们在当地开秤收茶,还要经过地方茶栈,茶栈一般就是地方的茶业中介,代茶客招徕、介绍茶产、评议价格,撮合成交,这些茶栈中介,是要在官府登记并取得从业许可,官府还会派人监管,茶商们买茶成交时,就还得通过官府派出人员办理茶引,有时则是茶栈代办,他们收中介费里就也还有一些办代的费用等。 茶栈跟港口的茶行类似,但茶行主要是负责出口贸易,而茶栈则是在茶农和茶号之间中介交易,属于毛茶中介交易,一般是获得百分之二三的佣金,这些当地茶栈会派人陪茶行的水客到茶农家直接看茶买茶,作用很大。 当然,在地方上还有许多小茶贩,一般也就是挑担收茶,主要是有些茶产地较偏远,或者产量少,一些茶客不会过去,他们就到茶区去收茶,然后挑到茶栈去卖给茶号收茶的茶客。 这种属于小本经营,但得有较好的茶叶经验眼光,还得有一定的本钱,还得吃苦,赚点辛苦钱。 当然也有些本钱多点眼光又好的,他们有时也会看准行情,逢低购入,短期囤茶,这种小茶贩子得消息灵通腿脚勤快,更重要的是得跟茶农们搞好关系。 许多茶号老板,最开始就是小茶贩出身,挑担贩茶,慢慢的做大,开始长途贩运,最后也开设茶号,成为茶东老板。 从茶贩到茶客、茶栈、茶号、茶庄、茶行,一层层的生产贩卖加工运输销售,茶叶层层经手,其中每个环节利润都不错。 干的好,都比种茶划算。 就连当今天子,皇家新建的内务府下,不仅经营皇家银行,也同样经营有茶行、茶庄、茶号,他们本钱大,关系硬,每年茶叶里自然得大头的利润。 而如老赵这样不愿意摘茶赚那点手抽筋辛苦钱的,则打主意也想贩茶,本钱小,就做个小茶贩,他自己三个女婿,如今也休假在家,他还有儿子,贷笔款子一家子就可以把买卖干起来,雇佣人都不用。 反正这贩茶买卖也都不用积压什么账期货款,甚至他都想好了,货笔款子,收茶时凭关系,先付一点茶钱,把茶叶贩去卖给茶客后,回了款再结交茶农,这样本钱占用更少。 就是得辛苦,还得眼光好,收到的茶要质量好,不能打眼高价收差茶。 相比起还比较年轻的赵贵,如今一心还想着趁这乱世,在仕途上有所发展,这次回来也仅是探亲休假,来山上摘茶,也只是帮补下家用甚至是陪陪妻儿,他考虑的是不是再贷款趁现在还乱,低价买点山地自己种茶办茶园,或是干脆买点茶园。 而老赵其实没什么仕途之心,一把年纪了,还只是粮台的一个流外小吏,能拿份不错的薪水就满意了,甚至他还想着有机会就告老还乡,毕竟粮台也是军中部门,前线打仗还是比较危险的。 他年纪大了,如今就想着安定下来享享福。 “如今茶业行市好,辛苦跑跑,赚点钱,到时再贷点款子去买头母牛回来养,既能帮忙种地,养好了还能下崽,一年一头牛崽,养上一年就又成一头大牛了,” 一年下一头崽,老赵觉得咬咬牙买头牛绝对是划算的,牛不仅能帮忙耕地,还能下崽,甚至只要养的好,还能出租帮忙耕地,也是一笔收益。 他家虽然三个女婿,儿子也多,但家里那点田地,拿人背犁也是非常辛苦的,而如今租牛不仅贵还难租。 不得不说,老赵以前做为一个小富农,心思还是很活的,哪怕逃到南方一无所有,还是能够很快想到一条发家致富的路子。 逃难时还能想着抱上御营大腿,把女儿嫁给御营士兵,甚至自己跟着进粮台做事,如今重新在天台安了家,又想着如何小本经营赚钱,然后买牛买田了。 “咱们都是御营粮台官吏,女婿又是御营士官,那些茶商茶客们也不敢怎么欺咱们。” 见赵贵不怎么答话,他便道,“你莫不是放不下身份,还是瞧不起这小买卖?” 高大的赵贵在粮台几个月后,如今已经不再那么瘦,恢复了山东壮汉的强壮结实,他揉搓着大手,“我哪会瞧不起小买卖,更别说什么身份,咱们当初逃难时是什么情况,可还没忘记呢,如今虽说承蒙圣人洪厚,能在天台安家,又还贷款买了十亩地,一家子总算有立足之地,但房屋简陋,连头牛都没有,谁家不是一穷二白,能多赚几个钱,那都是好事。” “那你在犹豫什么?” “我是在想,贩茶辛苦也没什么利,而且咱们毕竟都有职事在身,不可能在家久呆,所以我想着,要不干脆多贷点钱,咱们盘个茶作坊下来?我知道咱们乡上原来有个小茶庄,但东家早逃难去了广东,可那茶庄还在,里面的各种家伙事都有,甚至我知晓原来的一些茶庄师傅伙计也都是咱本地人,也大多在乡,那茶庄现在停了,咱们不如凑钱把他买下来,招回那些师傅伙计,咱们可以小本经营,自己收茶自己加工,只要茶叶加工的好,咱们直接把茶运到宁波去卖,辛苦是辛苦,但肯定比做挑担贩强些, 就算咱们假期到了没时间,但请个东家管理,平时家里盯着些,应当可行。” 老赵倒没想到这堂弟心思更大,居然直接想盘一个茶庄来经营。 “咱一没经验,二没本钱,再者,那茶庄东家人去广东了,怎么买?” “他还有族人在的,听说也委托出卖。” “那别人怎么没买的?里面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我问过,没什么问题,就是本就是个很小的乡下茶庄作坊而已,如今又战乱而已,价格还可以,也不值几个钱的,关键还是得经营的好,重新修整一下就能开张,关键还是请师傅雇伙计这些都得要本钱,我觉得如今浙江安定,不会再有什么动荡,所以这买成是能做的,不用担心哪天又没法开张。” 老赵把刚烤好的一条小鲫鱼递给兄弟,“要我说你这以前童生没白考得,要不是碰战乱,你估计举人都是能考中的,头脑就是活。” “也是没法子穷钻研。”赵贵笑笑,他们这些人还算是运气很好的,在逃难时能遇上王师御营,不仅得了粥救济,甚至还找到了一个差事做,也因此让家人能够优先送往江南避难。 他们这几个月自己虽然在粮台辛苦,但毕竟不愁吃喝,甚至薪水很不错,在无数南下的难民中,他们已经属于那些运气最好,现状最不错的一批人。 两人在天台安家,家里都买了十亩地,这是凭御营身份享受到的优先购田权,甚至还是分期低息贷款,不用直接掏钱。 房子虽然建的是简易房,茅草屋,竹篱糊上泥巴做的墙,但起码能摭风避雨,更别说一家安定,乱世粮价虽贵,但他们的薪水寄给家里,还能买粮渡过这艰难的日子。 哪怕天天稀粥搭杂粮配野菜,大家每天忙碌辛苦,可总算也勉强温饱,更重要的是有了安全不是? 第407章 集 结令 相比起无数饿死在南下逃荒路上的家乡人,甚至是那些死于战乱刀兵中的百姓,他们真的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赵贵常常感慨他们运气好,当初饿死前刚好遇到了御营北上,也感慨自己以前书没白念,要不是能写会算,还做过药材收购,他也不可能谋到粮台的差事,一家人若没他这身份,如今也没这条件。 可能勉强渡江了,但一无所有的他们,也只能暂时成为别人的佃户雇工什么的,那日子可就更艰难了。 对于皇帝来说,也许最紧要的是北伐恢复中原驱除鞑虏,但对于他们这些小民来说,最大的愿望,还是能在乱世里远离战火,能够有一块立足之地,能够一家人温饱,其它的已经不敢奢求太多。 “粥煮好了,好香。” 加了蛇肉的杂粮野菜粥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在茶山上忙碌半天,又湿又冷的他们,不由的咽起口水来。 “赶紧来吃饭了。” 两家十几口人,围在一起,烤着那堆火,吃着热腾腾的粥,每人还分到一两条小烤鱼,大家边吃边聊,虽是辛苦,可脸上充满笑容。 相比起几个月前悲惨的逃难、挨饿受怕的经历,如今无疑是在天堂。 再辛苦也不觉得苦。 北方山东平原人,如今南渡生活在浙东山区,完全不同的气候环境,但大家都在努力的适应着。 一条小小的鲫鱼,烤的黢黑,但大家仍然很满足的享受着,把多刺的鱼肉一点点都吃掉。 趁着两家人都在,赵贵和赵福也就跟大家说起打算贷钱盘下乡里那个小茶作坊。 两家以前都算是小地主富农之家,两人妻子以前虽不说多养尊处优,但确实还是日子不错,如今却得在丈夫不在的时候,撑起整个家,尤其是赵贵的妻子,孩子们还小,她一个女人,却得处处跟男人一样努力。 半年多的时间,已经让她苍老了许多,才三十出头,头发都白了不少,脸上也有了皱纹,手脚也粗糙了,但她脸上却还是带着笑,尤其是丈夫在身边,让她这些天笑容没断过。 对她而言,现在的生活虽苦,但她很满足,看着孩子们在身边,尤其是晚上能够安心的睡眠,不用再总是喊饿,不用再担惊受怕,她满足了。 丈夫的打算,她一个妇人完全支持。 虽然这有风险,但她觉得男人们肯定也是考虑过的,而且他们眼光经验比女人更好,他们决定好的事,她支持便是。 “等咱们把作坊盘下来,你们也不要再来采茶了,采一天也赚不了几分银子,到时都到作坊里帮忙,跟着师傅们学学手艺,这手艺学到了手,到什么时候都不会亏的。” 赵贵看着儿女们,“还有一个事,老大也不小了,不能耽误了,回头我把他送到乡上学校里去读书。” 读书比学手艺更重要。 家里条件虽苦,也得想办法,好在乡上的学校是县里刚办起来的,官吏、军人子弟都是免学费的,当然,老师们的束脩肯定得给的,哪怕再条件差,这个师礼不能少。 读书上学,也还有不少开销,得买纸墨笔砚等,这些都不便宜,但赵贵自己是读书人,以前还考过童生,很清楚读书人身份的重要,他若是没读过书,他们家如今也没现在这条件。 再怎么穷,也得想办法送孩子去读书,以后每个孩子都要读书。 赵福想的是做买卖重新发家致富,而赵贵想的却是还得让儿子们读书,若有天赋将来能通过科举取得功名,这自然是最好的,可就算这一代没天赋,但也得读书开眼,哪怕就是做点买卖,那也一样需要读书才行的。 读书才是他们重振家业的关键。 天台县有许多南下移民,能跟赵贵他们一样过的还不错的,只有极少一部份人。 这里过的好的,仍是原来的本地士绅们,他们有田有地有资产,甚至家家都是读书人,再其次是入伍从军的人,许多人以前是佃户、长工、贫民、矿工甚至乞丐,但通过入伍当兵,特别是当了御营的兵,一下子就改变了命运。 也买田置地了,他们有不错的粮饷,一人当兵,甚至能让一家都过的不错,虽不说富贵,起码也是改变命运,解决温饱,再加以时日,肯定能成为小地主的。 而绝大多数南下百姓,现在还很困难,他们一无所有,大多数只能成为当地地主士绅们的佃户,甚至因为手头一无所有,连佃户都当不上,只能做雇工,甚至沦为短工。 当然也有运气稍好点的,能进官府的官屯,或是官府开办的作坊、矿场里去做工,那里的待遇相对还可以,比给地主家打短工肯定强。 但拖家带口的在异乡生存立足,哪那么容易,特别现在粮价也贵,能活下来都不错,至于说置业发家这些,那都是遥不可及的梦。 想拥有一块自己的田,更是难上加难。 赵贵他们那也因为是官吏才有资格从官府那里买一些没收充公等的官田,但连种子农具都是租借官府的。 赵福的三个女婿,以前也是底层百姓,因为年轻因为投了军成了皇帝的御营士兵,甚至升了士官,也改变了家人命运,如今也拥有自己的田地,哪怕这还是贷款买的,还得年年还本还息,但起码也成了有产者。 甚至皇帝帮他们娶了老婆,日子有了奔头。 赵福的三个女婿没文化,见识方面远不如老赵二人,但他们对北方来的丈人兄弟俩很尊重,这是骨子里对读书人的尊重。 听他们打算盘作坊,虽然觉得这是他们不敢想的事情,毕竟这得贷款,甚至有经营的风险,他们以前是不敢想的,现在拿着不错的粮饷,发了饷也想的是买点农具家具,甚至是偿还一点贷款,最好是能全还掉,无债一身轻才最好,哪想着借贷去经营茶作坊。 能在御营中成为士官,也还说明三人都是表现不错的,不是那种偷奸耍滑的人,他们虽没读过书,但却很纯朴,甚至满怀忠义,对如今的生活,十分感激天子。 当然也对妻子的父母叔父很尊重。 “我们听丈人的。”三人想了想,都决定入伙。 于是吃着杂粮野菜粥,他们坐在茶山上,很快商定好,五家合伙,一起盘下那个茶作坊,各贷笔款子出来,买作坊,请师傅伙计,收购茶叶,加工贩卖。 一家人聊着很愉快,充满着对未来的美好期望。 饭后,老赵二人也没心思再去摘茶叶,直接拉上三个女婿一起下山去了,妇人孩子们则仍然去采茶,虽然马上就能成为茶庄主,但她们也没打算放弃眼下这半天的采茶工钱,能赚一点是一点。 晚上。 女人们把茶业交给了茶园主后回到家,发现男人们都沉默着。 “怎么了,没谈成吗?” 赵福一声叹息,“买作坊的事情都谈好了,贷款的事也八九不离十了,” “那你们这是?” “刚刚乡里来人,御营来命令,让我们都赶紧回营,万岁爷要发兵北伐了!” 听说男人们又要离家返回军营,甚至要去打仗,女人们脸上的笑容也都没了,短暂的团聚这么快就结束了,兵凶战危,男人们又要开赴前线,谁也不知道吉凶。 老赵的三个女儿甚至忍不住哭了起来,成亲时丈夫们只在家呆了十天就走了,一走就是几月,好不容易回来探亲休假,可又要提前返营。 赵贵搓了搓脸,“好了,不要哭了,这是军人的职责,也是我们对万岁爷的责任,我们现在有的这一切,都是万岁给我们的,现在万岁需要我们了,我们也必须得上, 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走了,今晚大家就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下一次探亲休假,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女人们只得忍住哭泣。 赵贵妻子起身,“我去做饭,弄几个菜,家里还有点酒,你们喝点。” 老赵却是叹气连连,“作坊刚要开起来,这下子全黄了。” “没事,错过就错过,况且,咱们走了,也未必就不行,咱们还可以委托你亲家帮咱们打理嘛,这种小作坊,其实也就是要点本钱,加上辛苦经营,又不是什么大风险买卖,你家三个女婿都也是入伙的,让他们父亲替他们出面打理也一样,咱们另给们打理的工钱甚至给些分红便是。” 紧急召回令一下,赵贵明显心不在茶庄这事上了。 老赵也是,“你说怎么突然又要北伐了呢,这不是到处都说朝廷要和北虏议和,划江而治吗?” 老赵明显是支持议和的。 赵贵心里却是反对议和的,他还想着朝廷能够早点收复中原,他也能够早些重返家园。 祖坟还在故乡。 “太平不是谈出来的,是打出来的,仗肯定还是要打的,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要开打了,原以为今年可能不会打,最快也可能要到秋收后吧,没想到现在就开始动员了。” 赵福心里没底,满面愁容。 赵贵却已经转换心态,满心激昂,“希望这次能够再打回山东老家去!” 第408章 郑芝龙 郑芝龙抵达南京的时候,已是初夏时节。 话说这位福建王去年就召入京,也早早奉旨结果一路上左耽右误却终究还是拖到了入夏才到南京。 南京朝堂,对于这位东南海上王其实也多有不满,尤其是许多年轻科道官员更是弹章不断,但天子却都是留中不发。 朱以海表现的非常有耐心,并不催促郑芝龙入朝,甚至仿佛遗忘了有这么一位重臣,本来还想在路上再逗留观望的郑芝龙见此,反而有些拿捏不定,决定立即入朝。 说起来,朱以海举旗不过一年间,也才刚刚打下南京登基,可偏偏这位已经两度亲提六师北伐,甚至还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尤其是打了一年,先后歼灭了八旗满州兵一万余众,其中光真建州鞑子就有上万。 更别说还有许多八旗汉军、八旗蒙古被歼灭,更多的绿营被歼灭或俘虏收编。 皇帝打下了赫赫威名,曾经受招安为大明五虎游击的郑芝龙虽久在东南,却也很清楚建虏的实力。 甲申以来,大明天下早就打的千疮百孔,弘光朝当初形势还不错,却也只坚守了八个月,而朱以海当初在台州起兵时,台州知府都降清了,他却能够一手组建了一支自己的御营军,一路打到山东,并恢复南京。 郑芝龙是个海上枭雄,这种人对朝廷可没什么忠义而言,他只畏惧强者。当年他在日本做生意,都谋划着要造幕府将军的反,失败后还跑到台湾想占岛为王,后来受招安也不过是实力不够强。 但在崇祯自缢,弘光又大溃的形势下,他也是趁机不断的夺取福建的军政大权,更进一步垄断海上贸易的。 若绍天帝是另一个弘光,甚至是另一个崇祯,以如今郑氏一官党的实力,他都是可以割据福建,就算不自立为王,但听调不听宣朝廷也无可奈何。 可偏偏朱以海的强势英果,让才不过四十出头的郑芝龙也怕了。 特别是湖南那边三忠叛军被陆续平定消息传来,郑芝龙头皮发麻。本来半路上清廷密使来见,加封他为大清福建王,许裂土封疆,世袭永镇等等诸多优厚条件,但郑芝龙最后也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不过他没把此事上报朝廷,也没把清使扣了或斩了。 听说皇帝要再次北伐,郑芝龙甚至还在半路上又派快船回福建,又调了一批钱粮船只火器等赶来随同北上。 另外又让福建那边给儿子朱成功的福建御营调拔送去许多船只铳炮钱粮,总计有大鸟船二十只,大水艍船二十只,大斑鸠铳四百门,应备弹两万颗,中水艍船又二十只,中斑鸠铳二百四十门,弹一万两千颗。又鸟铳九百支,弹药大量等。 给银二十万两,粮数万石。 而他亲自带到南京来的那份更丰厚,白银百万两,粮十万石,另大鸟船三十艘,大水艍船二十只,其余等各式战舰粮船等二百余艘。 鸟枪等各式火铳五千门,各式火炮三百余门。 另有红衣大炮三十余门。 他还带了一官党主要成员的一百多个年轻子弟入京。 这态度,确实非常不错了。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因为朱以海很能打,尤其是这位皇帝居然有一支自己直属的皇帝御营亲军,而且如今都有十余万人马了。 郑芝龙刚驶进长江口时,就已经一遍遍的派使者到南京来上书。 甚至沿途故意放了许多消息,所以他还没入京,但南京官民士绅却早知道这位平国公即将入朝,还带来了八千福建水师,无数铳炮和钱粮,是一整个水师精锐,甚至其中还有一支福建的步兵。 一直以来,郑氏在福建在东南海上的势力,其实也让朝中比较畏惧此人,生怕这人在后方做乱割据等。 之前久召不来,也引的各种猜测纷纷。 如今终于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马来,无疑让人松口气。 南京如今已经渐恢复了不少元气的街上,一家酒楼重新开业还生意不错,虽说战争年代,各种粮食蔬菜肉食紧缺,但南京毕竟是现在的京师,这里大量勋戚文武甚至是商人们,所以消费人群还是很多,消费水平也不低,就算物价贵,仍然有很大需求。 况且当今天子又是个与以往大明历代天子不同的皇帝,他不再一味重农抑商,推行的策略里倒有很多两宋的味道,很扶持工商贸易的发展。虽然有聪明的人说皇帝这是在养鸡养猪,鸡养大了下蛋,猪养肥了杀猪吃肉。 从工商贸易里面征税取利,远比在如今这种残破糜烂的局势下,比向穷困的百姓加征税赋来的强的多。 虽然也有人认为重商会是大隐患,甚至举出两汉就一直打击豪强,却仍然压不住,最终完全压不住时便亡国了。而两晋时代,士大夫的门阀治下,其实也就是对工商的放纵,因此也是羸弱早亡。 重农抑商最大的好处,便是稳定,让整个社会被严格约束,不会有太大活力,因此也就非常容易朝廷管控。 而放开工商,那么就会造就工商兴起,豪强大兴,金钱与权力必然勾结,朝廷更难控制。 不过很明显,天子并不是不知晓这些,只是如今南明的局势,让天子也只能在这荆棘丛生的乱世里,选出一条安全的小路求生。 “福建郑氏还是很忠心国家的,你看先前郑芝龙派长子入朝,还让侄子带了两千人一支水师北上,这一年来也陆续进贡了许多钱粮,如今郑芝龙又亲自领八千福建精锐水师北上,还送来这么多钱粮,郑芝龙忠心耿耿也。” 临街酒楼里,一名绿官袍员说道。 朱以海称帝后,对大明服饰制度做了些调整,比如恢复唐代时的官员服色制度,三品以上服紫,四五品服绯,六七品服绿,八九品服蓝。流外吏则褐色,胥役服皂色,士兵戎服为红色等。 “那可不一定,一年前,清军渡江,率水师守镇江的可不就是郑芝龙的亲弟弟郑鸿逵和侄子郑采吗?但他们不是直接一矢不发的就弃防而逃了? 而清江渡江后,福建的郑芝龙手里要兵有兵要粮有粮要钱有钱,你们谁见郑氏出兵北上勤王了?” 另一名绿袍官员道,“但郑氏如今表现,也还不错嘛。” “哼,那不过是因为当今天子圣明神武,凭一已之力组建了一支敢战御营,甚至百战胜利,打出赫赫威名了,郑芝龙北上,并非因君臣名份,全因畏惧天子之兵威也。” 稳定南方,恢复南京后,这座江南大城也慢慢恢复生机,重现繁华,无数的官员陆续抵达,在这里充实朝廷六部诸司。 就连南京国子监,现在也热闹了起来,教授先生们都回来了,甚至还有许多新的学生入监,朝廷为了筹集军费,甚至还增加纳银入监名额,开了特班,又有许多御营将领、官员子弟也获得恩赏,许择子弟入监。 一个国子监就有近万监生,这些监生里既有各地选拔出来的贡生入监,也有官员勋戚子弟等恩荫入监,还有通过考试招来的许多书算法等专科监,又有那种纯粹花钱买的资格的监生,但不管是哪种,能入监的基本上非富即贵家庭出身,他们也是那种极有消费能力的人群。 仅国子监这上万人,就让如今的南京城恢复了三分昔日繁华,让秦淮河畔又热闹起来。 当然,朝廷今年二月刚开了会试科举,是天子即位后第一届进士,皇帝特旨,各省都提高了考试资格数量,甚至北方沦陷各省的士子,只要有举人身份,都可以获得会试资格,直接来考。 平常时候,大明的那些举人们,可不是都有资格参加进士考试的,还得先参加一次资格考试,最后录取的名额是有限的,一般也就是录取几千人,从嘉靖年起,一般会试的应试举人,就固定在四千人。 而录取的进士,也固定在三百到三百二十,录取率也就七点五到百分之八左右。 现在朱以海放开了考试范围,分为南北两榜进士考试,北榜的进士科,只要是有举人资格的北方士子,都可以来南京直接考进士。 而长江以南诸省的举人,同样不需要参与资格考试,只要你能来,就都可以直接参加会试, 最后分南北两榜录取进士,往年一科录三百左右进士,这次朱以海特旨开恩,要直接南北两榜各录取五百个进士。 比往科直接翻了三倍。 明末时的生员数量是非常庞大的,大约是有几十万秀才,就算举人,也有上万。 虽然受战争等影响,这几万举人不可能都来应试,但今年有这种特殊的福利待遇,有条件的当然得来,平常举人们得先通过一道资格考试,争夺四千个应试名额,最后再争夺三百个进士名额。 而现在是举人就能直接考,管你是乡试举人,还是乡试副榜,都可以直接考,科举考试这种东西,毕竟有时也是讲发挥和运气的,所以考不中不一定表示能力不行。 多一道考试,也意味着少一次机会。 而现在少了一次考试,直接就能会试,录取率还增加三倍,谁不愿意?特别是对北方的举子们来说,现在大多数地方还沦陷着,有多少人能来参加考试?但不管来多少,最后都录五百进士,这机会比南方的举人还要提高好多倍,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不来。 去年举行的乡试,也是提高三倍录取率,往年全国乡试总录取举人数量在一千二到一千四左右,往年能获得乡试应试资格的秀才约三万八到四万五左右。 而全国总生员数量达到五十万以上,五十万人先要争这三四万的应试名额,录取率才百分之三左右,反而倒是举人录取率能达到百分之十左右。 而去年朱以海还是监国时下旨举行乡试,却是把应试资格数量放宽到十万,最后录取的举人则为五千,这样乡试应试资格录取率达到百分之二十,乡试举人录取率为百分之五。 一科录取的举人,比往年三科都多。 虽然皇帝有点太扩大乡试举人、会试进士的录取数量,有点让举人进士含金量贬值,但对于久经战乱的当今天下读书人来说,这却是他们期盼和支持的。 科举一开,各地读书人都想尽办法前往考试,毕竟十年寒窗苦读就为一朝金榜题名,科举是最好的改变命运广式。 第409章 天子门生 对朱以海来说,不管是举人也好进士也好,甚至秀才童生,这些不过是朝廷录用官吏人才,甚至是控制安抚读书人的一个手段而已。 正常情况下,录取数量当然得严格控制,但现在情况特殊,多录一些,也是拉拢安抚天下读书人的一个好办法。 多扔出三千来个举人名额,七百来个进士名额,就能让天下读书人都赶到南京应试,都为他效力,这买卖多划算。 在二月份的时候,会试考试已经如期举行和完成了。 紧接着三月初的时候又举行了殿试,朱以海甚至还增加了一甲的数量,本来一甲就三个人。 状元榜眼和探花各一个,朱以海现在状元仍是一个,但榜眼为两个,探花是三个。 一甲就成了六人。 再加上南北榜,于是就是十二人。 反正一次性录了南北两榜共一千名进士,多录了七百个,大家都是开开心心,就算许多没能录取的应试举人们,朱以海还又在殿试后,加开了一场考试,从那些落第举子中又录取了五千人授官。 整整五千,这五千举人,录取后档案调到吏部,由吏部再将他们分拔到南京各部衙或各省,充当低级官员。 明朝的举人本来也是有做官资格的,但正常情况下,举人虽有做官资格,但想做官太难了,可能一辈子也侯不到一个实缺。 而如今朱以海特旨,要从这些举人中录取几千人新鲜血液,补充中央和地方衙门,这样做的目的还是给战乱后的各衙门补充新鲜血液,甚至打破地方上那种官场潜规格陋规等,大量空降官员下去,当然也是代表着中央派。 至于这次录取的一千名进士,他们待遇更好。 先是有一批选为庶吉士入翰林,其余的多数在京部,剩下的也主要是去省里给总督巡抚分巡等大员为属官,剩下的直接去地方上做县丞、县令这些一二把手。 正常情况下,举人当官,是从一些闲职杂官做起的,但朱以海无疑是大胆授予重任,对新进士更是寄以厚望,说到底,还是原来的那些官僚不行。 又加上战乱等,更是导致地方衙门官吏不足,甚至能干事,能领会朝廷意图,能坚定执行的少。 此时酒楼里坐着的那几个绿袍官员,其实正是新科进士,而且都是一甲。按惯例,一甲这几名进士是不用再考试就直接进翰林院,授予的修撰、编修都是七品官职,所以直接穿的绿袍。 而其余的进士再进行一次朝考,考中的称庶吉士,进翰林院学习三年,三年后再经毕业考试散馆。 能成为庶吉士的进士,代表着未来前途无量,而一甲的状元榜眼们更不用说,这些人是天子娇子。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已经是从中明开始的一个潜规则。 做为新科一甲的天之娇子,几人刚刚经历了人生最得意风光的时候,不过直接进入翰林后,这高光时刻却过去了,得低调做事了。 毕竟翰林院里,哪一个不是老前辈,不曾风光得意过? 但并不是每个入翰林的进士,都能仕途一帆风顺的,说到底还是得后面走的稳。 穿上浅绿袍的他们,在翰林院里小心低调,做着些心里甚至有些瞧不起的文字差事,散衙下班之后,几个同年一起游游秦淮河,酒楼里喝茶聊聊天,才能肆无忌惮的品评时事。 他们品级虽不高,但对于如今封为平国公,拜东阁大学士入阁,还例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并兼总理处行走,兼御营总督这些个尊贵头衔的郑芝龙,却反而还是不太瞧的起。 说到底,郑芝龙这位新阁老,那是海商海贼起家,受招安时也不过是个游击将军而已,如今就算再尊贵,可有几个瞧的起的? 这些初入翰林的新科状元、榜眼们,连之前从龙起家的那些阁老、尚书们都不太瞧的起,觉得他们以前也都是普通进士出身,本来也只当到些郎中、主事等五六品官而已,如今却因从龙而身为阁部大臣,当然心里有几分不服气的。 “听说鞑子派人招抚郑氏,许封他福建王呢。” “鞑子封他福建王,他敢接吗?”说话的是南榜状元李萼辉,他家乡正是福建,他之前拜在苏观生的门下。 而苏观生如今是翰林院学士,也算较得皇帝信任大臣。 李萼辉对家乡的郑芝龙不满,主要还是郑芝龙虽是福建人,但海贼出身,多年来并没有少给福建带来劫掠,甚至近年郑氏在福建行事越发嚣张,把福建当成郑氏私人领地,与福建地方士绅、宗族等多有冲突。 这些人刚进翰林,都还是学习阶段,连一些简单的文字处理工作都接不到,也就是管管档案,平时也确实非常无聊。 “郑芝龙若是真的对朝廷忠心耿耿,那他就应当主动让兄弟把福建总督、提督、总兵等职交出来,甚至把福建水陆兵马,都交由朝廷整编,而不是仍然捏在手里,甚至还把持垄断着东南海上贸易。” “郑氏,不过是贼性难改,北上也只是受迫于形势,可仍存观望也。” 几人在那里指点江山,对郑芝龙不屑一顾,觉得这人终究只是个海贼,鼠目寸光,趁形势发家,但也仅此而已。 反正这些人个个都认为自己将来肯定是能做到尚书甚至阁老的,此时以阁老的那种姿态评价郑芝龙,十分不屑。 状元郎李萼辉甚至当众直言,料定郑氏将来下场绝不会好,理由嘛很简单,当今天子是个神武能君,肯定是容不下这等想割据的家伙的。 若是弘光那样的还没办法,只能妥协安抚,可碰到当今天子这样的,早晚定要收拾郑氏。偏偏郑氏还眼皮子浅,以为自己有实力,送点钱粮船只火炮,带点人入朝,皇帝就会感激? 那不过反而是更加速他的灭亡而已。 现在如果能痛快的臣服,把该交出来的地盘、兵权、钱财交出来,皇帝或许还是会给郑家一个好结果,比如让郑家在台湾岛建藩镇守,只要对朝廷不再有威胁,也就安全了。 几位翰林虽然心高气傲,但都不约而同的对当今天子非常尊崇甚至是崇拜了。 他们平时谁也不服,但对于当今天子那是一百个佩服,佩服的五体投地。 虽然当今天子过份强势,但有本事的皇帝强势,跟没本事的皇帝还想强势,可就是两回事了。 如崇祯那样虽然强势硬气,但治理天下越治越乱,这臣子们也是心里七个不服八个不屑的,反对的也就更厉害了。 而朱以海这样的皇帝,行事用人等完全不遵旧例,可偏偏能力强悍,短短一年间,挽救了明朝的大溃败,稳住了江南半壁天下,甚至还能一次次的痛揍鞑虏。 就这本事,无不让百官惊叹,而那些年轻气盛的士子们,更是直接被皇帝的这魅力给征服了。 年轻人就喜欢崇拜这种强者,越强的他们越会跪着唱征服。 “要我说,陛下就不该对郑氏这般优厚,这种海贼出身的武夫,就得对他强势,难道他们还敢反不成?趁现在形势好,就得把福建完全收回来,把海贸也收上来,如此江浙为根本,福建这个后方安稳的话,也就根本无忧。若再能得到东南海上贸易财富,又能解决养兵作战的不少军费。 稳定福建后,还能以此打通联接岭南两广,并西接江西。” “现在这样过于优抚,养虎为患也。” 郑氏虽然实力很强,但其实不管是崇祯朝还是弘光朝,又或如今的绍天朝,朝中没几个真瞧的起他们的,这种就是大家眼里的乡巴佬暴发户而已。 若是不朱成功入朝后表现很好,为郑氏争取了一点人缘,郑家评价还更差。 本质上来说,朝廷的这些人敢这样瞧不起郑氏,说到底还是因为朱以海这位天子强势,连连大败建虏,稳定了江南半壁江山,手里还握有十来万能战御营,有这雄厚底气本钱在,他们自然也就一个个的抖起来了。 一句话,大明虽然现在还仅剩下半座江山,但大明天子有不依靠郑氏的本钱实力在,甚至有迅速平定湖南叛乱的先例在,使的他们有勇气底气敢对郑氏磨刀霍霍。 甚至再说句不好听的,郑氏虽在东南实力很强,甚至成了福建的土皇帝,但郑氏发家的时间不算长,他跟庙堂上的这些君子们,没太大利益捆绑,甚至现在郑氏还影响甚至隐隐威胁到当前的大好形势,自然也就成了人人喊打的攻击目标了。 连几个年轻新翰林都是这种观点,可知此时朝堂上对郑氏又是何等态度,也由此可知,为何郑氏在清廷派使者封他福建王后,反而不敢再多逗留,急急的北上南京,甚至又增调了许多银子粮食器械等来了。 说到底,郑芝龙其实也是怕了,鞑子封他为福建王,反而说明了绍天帝朱以海现在真的强势的一批,连北京的鞑子都已经怕到不行,而这般大力的拉拢他了。 郑芝龙纵横半生,这辈子最强的本事是看风。 风向不对,自然得立即转舵! 第410章 陛下,该翻牌子了 夜幕笼罩的武英殿中,皇帝仍在埋头批阅奏章。 “陛下,” 敬事房太监郭进忠进来,小声的唤道,他亲自送来了绿豆百合粥和几样小菜。 朱以海抬头,伸了个懒腰,感觉眼睛有些酸涩,虽然宫中灯火明亮,但终究比不得电路灯光,晚上读书写字还是比较累眼睛。 郭进忠给皇帝递上粥,又端来一个银盘,里面摆着几张名牌。 “还让不让人吃点东西了?”朱以海看到后不由的皱眉。 “陛下,您已经半个月没有临幸过后宫了,圣人日理万机,操劳国事,可也得为大明延绵子嗣啊。”郭进忠小心劝说着,皇帝后宫总共十人,如今有七个还怀有身孕,虽然大黄嫔即将生产,但毕竟还没生,大明天子如今仅有一女,这事情可以说宫里宫外都在为皇帝着急。 尤其是负责皇帝卧房之事的敬事房太监,他就是直接管这个的,皇帝跟谁睡,睡的时候是哪月哪天甚至哪个时辰,具体详情他都是要一一记录的。 皇帝不急太监急,说的可就是郭进忠,皇帝连个皇子都没有,他当然有很大失职。 朱以海看着银盘里的这些名牌,有些头痛。 就三张牌子,其它七位有孕的嫔妃是没法侍寝的。 这种牌子朱以海倒不陌生,一根长条木牌,牌头饰绿色,俗称绿头牌,皇帝选嫔妃侍寝,便翻谁的绿头名牌。 当然,这玩意其实一开始并不是用来选嫔妃临幸的,起码在明朝不是。 从晚明起,凡进见皇帝者,皆用粉牌书姓名、履历,其中王公大臣牌头饰红色,其余饰绿色。 其次,凡遇紧急事务或事涉琐细,由六部章奏者,即用绿头木牌。 牌子本身其实就是相当于名片。 皇帝临幸皇宫翻绿头牌,其实不过是沿用外朝那套而已。 朱以海登基以来,改了不少规矩,比如给官员们授鱼袋鱼符,这玩意是仿唐制,不仅是装饰,鱼袋颜色跟官服一样是表示品级的。 而鱼符,则是通行证,尤其是入宫,必须检查鱼符,宫门守卫还有一本专门的符籍,鱼符也是官员一半在身,宫中保存一半。 “朕今日没兴趣!” 郭进忠道,“奴婢可以让人去园子里割点鹿血来和酒,饮了能壮筋骨助兴致!” 朱以海听了不由的笑了,“朕三十岁不到,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岂需要鹿血?朕只是没那空闲和兴致而已,时局如此,哪能常沉迷于后宫娱乐之中。” “陛下,可您也要注意保重龙体,天天这样操劳,身体哪受的消,也要适当的休息。你都好多天没过乾清门了,嫔妃们可都想着您。” “好了,退下吧。” 朱以海不想扯太多这些,这些天他操持着北伐之事,哪有那些闲情逸致,他当然也知道宫里宫外都盯着皇帝,尤其是宫里的女人们,更是巴不得能够夜夜承幸,特别是那三个还没怀孕的,更是恨不得马上也能承恩怀上。 郭进忠无奈,还是硬着头皮进言,“奴婢听说平国公已经进了长江,马上就要入朝了。” 朱以海抬头,“嗯?” 皇帝一声嗯,意味着不满,表示他这个敬事房太监管的太宽了,这事司礼监太监才有权干涉,你一敬事房太监敢在皇帝面前提一位国公? 是何意思? 要知道,内宫之人是最忌与外臣往来的,更别说郑芝龙这种割据一方的外藩。 “奴婢无他意,是听说平国公有几个女儿,其中其侧室颜室所生女已到婚配年龄,所以请问陛下可否有意纳入宫中?” 朱以海望着郭进忠的目光变的冰冷起来。 他犯忌了,犯大忌。 就凭这句话,就可以处死他。 “郭进忠,你也是鲁王府的老人了,跟着朕从兖州一路南下的,所以朕也对你很看重,让你管敬事房。” “你管好你的差事便好,有些事情不要逾越。” 郭进忠大惧,赶紧道,“奴婢对陛下忠心耿耿,也是听说这平国公势力大,所以才想着出此下策,纳其女入宫,好招抚他为陛下所用,绝无他意。” 朱以海打量着满头汗的郭进忠,这人跟着他多年,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野心,最艰难的时候也是不离不弃,是和刘朝一类人。 理应没胆子敢跟郑芝龙暗里交通。 也许是一番好意,但还是逾越了,后宫里的人和事,一旦口子开了,以后可就不好管了。 “退下吧,” 郭进忠跪在那磕了好几个头才起来退下。 等他走到门口,朱以海又道,“下不为例。” 吃完粥,朱以海一时也没了心思处理公务。 郑芝龙入朝,这件事情皇帝虽然刻意放在一边,但郑芝龙还是得小心对待,清廷已经明旨加封郑芝龙为福建王,并授他福建两广三省总督,其用意也是非常明显的。 虽然郑芝龙私会清廷密使,也拒绝了清廷的招降还隐而不报,但这事瞒不过朱以海,这一年来,朱以海已经想办法不断往郑氏身边安插眼线密探,想办法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毕竟福建是郑氏的老巢,却又是朱以海的背后,不得不防。 郑氏在拒绝清使后马上加速北上,还下了不少血本表现,又是给福建行营送船送人送钱粮,又增加带入朝的兵马钱粮等。 不过他越是这样,越说明这家伙不老实。 可如今郑氏这般姿态,朱以海也没理由找他麻烦,或者说北伐在即,朱以海现在也不应当去找他麻烦,一个安稳的后方很重要。 郭进忠刚才的提议虽然犯了忌头,但是这献的策倒也不完全不行,虽然有点想当然了,毕竟政治联姻是一个常用手段,但终究到底还是得讲实力。 不过若是朱以海有意要安抚郑芝龙,那如果纳他女儿入宫,倒也确实是可行的。毕竟朱以海刚起兵时,为了得到郑氏的支持,可是还曾许诺要把女儿嫁给郑芝龙儿子的。 想了许久,朱以海走到他后面的档案密室,翻找郑氏集团的情报存档。 郑芝龙兄弟五个,如今还剩下芝豹和鸿逵(芝凤)两个,他有七个儿子,两个是日本妻子田川氏所生,长子郑森也就是如今的朱成功,次子依然留在日本,并且过继给了妻子娘家田川家,故此现在叫田川七左卫门。 另外五个儿子,则是几房侧室所生,其中第四子郑恩,出自颜氏,其它几儿子则分别由陈氏李氏黄氏等所生。 田川氏取汉姓翁氏,郑芝龙接受招安后,就把她和郑森从日本接回福建了。 田川氏还有个女儿,是郑森的妹妹,也是很小就入了天主教,还取了个教名巴斯嘉,后来日本爆发过教众叛乱,幕府驱逐葡萄牙人出境并禁教,一些在日葡萄牙人便去了澳门,巴斯嘉就也随之去了澳门。 郑芝龙曾打算把女儿接回福建,但女儿却一心想要留在澳门。 甚至朱以海的情报还显示,澳门天主教耶稣会的主教有意把巴斯嘉嫁给教众马努埃尔·贝洛的儿子,安东尼奥·罗德里格斯。 其用意也很明显,澳门的葡萄牙人自在日本闹事最后被幕府禁教并赶出日本后,在远东严重受挫,而本国也是江河日下,不复从前的强势,在远东的葡萄牙人只能自力更生,福建郑芝龙的兴起,已经成了中国沿海最大的势力,甚至还有了官方背景。 所以澳门葡萄牙人,尤其是耶稣会就想通过这桩联姻,跟郑氏加强关系。 说起耶稣会,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传教这么简单。 耶稣会一百一十年前在巴黎建立,就是模仿圣殿骑士团建立的,是一个具有准军事化的纪律和组织的宗教团队,建立者西班牙贵族罗耀拉·伊格纳西是一个蒙提萨组织成员。 而蒙提萨是圣殿骑士团被教廷和法国国王联手镇压后,由一些圣殿骑士团成员秘密建立的。 圣殿骑士团就更古老了,但当他们从耶路撒冷撤回法国后,实际上就成为了一个武装银行组织,通过放贷十分富有,最后法王欠的债太多还不起,干脆联合教皇,把这支不受控制的强大武装给一起灭了。 耶稣会建立,又称耶稣军团,相当于是耶稣御林军的意思。 耶稣会获得罗马教廷教宗的正式许可后,得到了威尼斯犹太银行家们的支持,伊格纳西说白了就是共济会在天主教的分支。 以总会为最高权力机关,以下建立了耶稣会帝国,下设咨议会,分设主管世界各地耶稣会的各个省区,最高权力集中于总管伊格纳西·罗耀拉手中,因此他被称为黑衣教皇。 罗耀拉最初是希望能够率部重返征服耶路撒冷,再建圣殿,但罗马教皇认为耶稣会应当去海外拓展殖民地。 后来教皇命令耶稣会派出传教士去葡萄牙和西班牙建立的各殖民地传教。 耶稣教会员采取隐秘灵修方式,不在修道院修道而是进入世俗生活,按天主教会利益和耶稣会指令来影响社会生活。 通过耶稣会总管直接服务于教皇。 甚至有人说,耶稣会实际上是天主教和哈布斯堡王朝构建世界宗教帝国的别动队和间谍组织。 他们喜欢在海外建立教堂、学校、医院,通过教育来传播新的文化宗室思想。 天主教耶稣会和葡萄牙人在日本出事,也就是他们搞的太过火了,德川幕府看透了他们的用心,且此时德川家也还是有不错的实力,因此迅速的禁教并驱逐了他们。 在日本的失败,让耶稣会和葡萄牙人在远东实力大挫,转而变换政策,与郑氏联姻也是其中体现。 甚至澳门传教士毕方济跟朱以海的合作,本质上也是如此。 不过这桩联姻,目前还没得到郑芝龙的同意,郑芝龙跟荷兰人现在贸易往来多,他并不大愿意跟势力弱小的葡萄牙人合作。 第411章 挖郑家墙角 郑芝龙与颜氏还有一个女儿也到了可成婚的年纪。 说到这个颜氏,那也是有说头的,他就是开台王颜思齐的女儿,当年的海盗王,曾谋划在日本起义,失败后带着郑芝龙他们跑到台湾,结果很快病死,他死后,郑芝龙娶了他的女儿,继承了这个联盟,最后重新建立了他为首的十八芝海上联盟。 郭进忠说的纳郑氏女入宫,也基本上就这两个人选了。 一个是日本田川氏所生,从小入了天主教,后来一直在澳门天主教耶稣会生活,连名字都叫巴斯嘉,应当是一个完全西化的女子。 另一个是海盗王颜思齐女儿所生,她舅舅颜克英也是郑芝龙一官党重要头目,拥有一支舰队,相当于郑氏里的合伙人。 要不是父亲死时他还太年轻,也轮不到郑一官来做盟主。 颜家在台湾和一官党内,都还是有不小的影响力的。 这次郑芝龙入朝,颜克英便随同入朝,还是那八千人的统领大将,他有朝廷授予的副总兵衔。 朱以海虽然觉得政治联姻这玩意有些不好,但真正细细研究下来,却又觉得如果眼下他还要好好安抚郑氏的话,那联姻似乎又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颜克英的身份,又让他觉得若是选颜氏是不错选择,但转头再想,巴斯嘉的耶稣会关系,那也不错。 这想来想去,好像郑芝龙的这两个女儿都不错。 最后朱以海都不由的叹气,想不到他堂堂圣明天子,如今却也要靠裙带关系来稳固权力了。 可偏偏这又是最省时省力还效果好的办法。 ······· 镇江。 郑氏舰队停泊镇江港。 一艘荷兰三桅双层盖伦战舰上,正是郑字旗号。 平国公、东阁大学士、少保兼太子太保、总理处行走、御营总督郑芝龙站在甲板上,看着很冷清的码头,显得有些沉默。 他脚下这艘船不是传统的中国船,而是西方人的盖伦战舰,也称风帆战舰。 这种风帆战舰,郑芝龙这些年击败了大小几十艘,但他心里还是很佩服这种战舰的,尤其是在外海远洋上相比起中式船有很大优势。 就说他脚下这艘安平号,船分上下双层炮台,密布三十六门火炮,在欧洲海军中,已经只能算是火力一般。 其船三桅,船长五十六点六,宽十点五米,吃水五点一米,定员三百四十一名水手,排水量为六百吨。 整体来说,这条船其实仅算是荷兰海军中的中下等战舰了。 但其在南海上,其火力和防护仍然属于高级战舰,起码称雄东亚海域的郑氏水师,就难有直接匹敌的军舰。 这样的船,他也只是好不容易弄到一艘。 本以为在镇江码头,能够在迎接的朝廷官员和百姓面前,大大涨一涨威风。 可谁知,场面如此冷清。 镇江对他的到来,十分冷淡,先前水师派了一名游击带了三条船过来迎接,然后引他们来到这处军港,并不是镇江的大港,而是另一处小港。 “是不是不知道我们在这边停泊,朝廷在大港迎接?” 郑芝龙看了看身后那支不算小的水师舰队,又看了看军港,尤其是那些岸防炮台,甚至是水寨浮城,又上下游不远处的一些水师战舰。 心中略有所得。 颜克英上前来,“大哥?” “不急,让弟兄们收帆下锚,咱们先休息一会。”郑芝龙沉吟道。 这次千里北上,郑家不仅带来了八千水陆兵马,尤其还带来了许多铳炮火药还有大量钱粮,更别说郑氏在福建的势力,朝廷不应当是这个态度啊。 怎么也应当是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来迎接,甚至起码得是一位内阁大学士带头来迎接的。 可现在这般冷清,情况不太对劲。 “大哥,要不我先上岸去打探一二?” 几名军官也都不满,“咱们这还热脸贴冷屁股了?” “休得放肆!”郑芝龙喝声,“这里不是福建,以后大家说话都注意点,别张嘴就来。” “大哥就是太好说话了,咱们何必受这委屈,之前清廷可是许诺封王和总督三省呢,咱们拒绝了清廷,这般北上,结果却这般对咱们,凭什么?” “混帐,滚下去。”郑芝龙把那部下喝退,眉头也紧皱了起来。 “克英,你先上岸,拿我的贴子去镇江拜会一下城里的官将,看下情况。” ······ 郑家舰队到港后都半天了,才有人官员过来。 却只是兵部的一个员外郎而已,过来却是给郑家的人马划地暂驻。 等到第二天,才又有官员来,这次却是户部官员,带来了一些粮草给郑军。 郑芝龙胸中一口闷气,连见了两个小绿袍官后,干脆便称病不出了。 好在郑芝龙也没敢乱来,就算自己呆在安平旗舰上装病,也没忘记命令各军官们管束好兵员,禁止他们离开港口,更不许乱来。 情况不明,他不敢乱动,只好等颜克英的回报。 却说颜克英上了岸进了镇江城,送上了郑芝龙的名贴后,接见他的是分巡宁镇常兼兵备的分巡道员阎应元,这位原江阴典史江阴举义有功,得朱以海破格重用,之后在常州一带发展地方团练,袭扰江南鞑子,为朝廷筹集粮饷等都表现出难得的干才,更因能骑善射,一把弓下也攒了十几颗虏级,被皇帝钦授分巡道。 经过一些官制改动后,如今的分巡道号称小巡抚,可是比之前的各种道员级别和权力都大的多。 这位阎分巡见了颜克英,却也是对郑芝龙的名贴没怎么在意。 一番谈话后,直接告之说郑芝龙入朝后的安排自有朝廷那边负责,但郑氏带来的这八千兵马,朝廷却早有了安排。 除郑芝龙留一队五十人亲兵外,其余兵马都将暂由他这个分巡接管。 “具体?”颜克英脸色不太好看,没想到是这样结果,虽然来时也想过,可能这些兵马会如之前郑森、郑彩他们率领的那支水师一样,会被朝廷收编,但他们也觉得,朝廷多少总应当给郑芝龙面子。 没想到这么直接。 “镇江是军事重镇,这里本来就驻有不少军队,如今还是工商贸易运输的枢纽码头,没法驻扎这么多兵马,所以要先把水陆各营分散,调往其它地方驻扎就食,然后下一步便等候朝廷的继续安排方案。” 阎应元虽然没说完,但颜克英却听出来,后续便是整编入御营了。 在镇江满怀心事的吃了一顿便饭,简单的两菜一汤,这让颜克英都怀疑朝廷是丝毫不把福建郑氏放在眼中。 正一肚子火气想回码头禀报,结果阎应元带了一人进来。 “这位是千牛卫的教头,也是御前带刀侍卫,傅山傅侍卫。” 傅青主一身御前侍卫戎服,腰间还带了把千牛刀,偏偏他背上还又背了把大剑。 “奉陛下旨意,特来给颜副将传旨,请接旨。” 颜克英有些愣神,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被催着跪下接旨。 皇帝旨意,加封颜克英为神武镇总兵官。 “神武镇总兵官?” 傅青主告诉颜克英,皇帝刚下了旨意,福建来的八千水陆兵马,赐授御营番号神武镇,而他就是新任的总兵官了。 在颜克英还一时有些茫然的时候,傅青主让他赶紧随他入京谢恩。 “我先回码头见一下平国公。” “陛下还在等着见颜总兵呢,走吧。”傅青主二话不说就拉着颜克英出城去南京了。 一路骑马赶到南京,被送进宫,交给内侍,一名宦官带着他先去沐浴更衣,然后引他到了武英殿。 一路上颜克英都有点懵。 等宦官在门外唱名后,殿中传来一个声音。 “进!” 声音沉稳而又显得年轻。 颜克英跟着宦官入殿,他偷偷的打量,却恰好看到一张笑脸。 “颜将军比朕想的要高大威武的多啊。” “来人,赐坐。” 这个时候颜克英才反应过来这位就是大明天子,于是赶紧跪拜。 “免礼。” “朕之前就听说过一官党在东南海上威风无敌,打过无数胜仗,各种红毛番都是手下败将,还听说颜将军也是东南悍将,无数次身先士卒,跳船冲杀,端是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威猛!” 颜克英被夸的都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这些海贼出身的人,平时会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把皇帝老儿也不放在眼里,但真正站在这皇城宫殿里,看着那身穿龙袍的天子时,还是不由自主的有一种被威慑的感觉。 “臣就是个粗人,只懂打打杀杀,没文化,贱名哪敢污圣人耳。” “哈哈哈,这话说的可就很有文化啊,朕喜欢,来人,拟旨,朕要好好加封颜将军。” “拟旨,赐封神武镇总兵官颜克英为福清伯爵,赐御甲一套,蟒袍一件!” 颜克英彻底愣住了,这是天下掉馅饼? 刚入朝,什么都没干,这又是加封总兵官,又是赐封福清伯爵? 几个意思啊? 他是丈二和尚,完全摸不到头脑了! 第412章 颜如玉 “取蟒袍来,朕亲自为颜大将军穿上!” 武英殿内,朱以海做戏做全套,一面拉着颜克英说他如何英勇了得,一面又说他长的高大雄武,有南人北貌,接着还让人直接把蟒袍取来,要亲自给将军穿。 大明皇帝喜欢赐服,赐服按等级可分为蟒袍、飞鱼、麒麟、斗牛等。 这几种服饰都不是官员正常官服,而是皇帝特赐,这几种纹饰都与皇帝所穿的龙袍纹饰很像,一般的普通百姓眼里,飞鱼、斗牛、蟒这些看着都像龙。 臣子获得赐服,这是非常荣耀的事情。 明代的蟒袍是仅次于龙袍的高级赐服,整体造型跟龙一样,两者的区别只在爪部。龙为五爪,蟒为四爪。 蟒衣为象龙之服,与至尊所御袍相象,但减一爪耳。 当然,到了明末时,其实已经有重臣权贵也开始逾越穿五爪龙衣,称为蟒龙,比如九千岁魏忠贤,就穿了蟒龙。 说实话,到了明末的时候, 大明严格的服色制度其实早就乱了,各种逾越。 就连皇帝赐服也变的滥了起来, 甚至皇帝身边的内臣太监们, 基本上都服蟒。 朱以海做监国的时候, 就不允许手下乱穿蟒袍、飞鱼、麒麟、斗牛了,他规定, 如飞鱼服,也仅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和两个镇抚使可以获赐飞鱼,其余无功不得赐这种龙头鱼尾有翼的飞鱼袍。 麒麟袍则是特赐给有功的大将, 斗牛袍则赐给有功的内阁总督巡抚等文臣。 至于蟒袍,皇子、亲王郡王可服蟒,大臣更是非功不得赐。 以前宫里的大太监们都能穿蟒,现在就一律禁止了, 连刘朝这样的皇帝心腹,也只是赐了紫袍金鱼而已。 特以稀为贵。 得不到的才更会珍惜,若是连宫里太监都人人一件蟒袍,那就失去了其稀少性, 这玩意就跟奢侈品似的, 你得贵你得少,你得限量购买, 你得饥饿营销, 使的他成为身份的象征, 而不是随手可得。 内侍取来一套蟒服。 严格来说,蟒袍其实不是一种衣服款式, 它仅是一种纹饰, 各种款式的衣服,只要绣上蟒蛇标饰, 他就是蟒服。 内侍取来的这套是大紫直径纱地盘金彩绣柿蒂过肩四爪蟒服,配乌纱帽、玉革带、金鱼袋金鱼符、印绶、皂皮靴。 这全套蟒袍做工精良,是舟山皇家织造局特供, 用料珍贵, 手工技艺更贵,仅那件蟒袍其实就非常值钱了, 比如皇帝一件鹅黄缎细绣五彩云水全洋金龙袍的用工和造价, 就非常奢侈, 前后要用人919人, 绣匠就用608人,绣洋金工是285人,还得有26个画匠,工料银也要耗费392两。 生产一件,纯手工制造,前后得耗时一两年。 就算这蟒服要简单一些,但也不便宜,一件也是得几百两银子的。 更重要的事这玩意你有再多银子也买不到。 颜克英身材高大,与山东人朱以海倒是差不多身形,这件蟒服属于大号, 他穿上很合身,这身上又是紫又是金的还有玉,一下子就让整个人都气质大增。 原本还确实是个武将样子, 这蟒袍一穿, 立马就有几分王爷的感觉了。 颜克英对着那面大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认不出来,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晕晕转转了。 大海上风高浪急,狂风暴雨,他都无所畏惧,一样乘风破浪,战场上大炮轰鸣,箭矢横飞,他一样能够身先士卒,跳帮攻杀。 但现在,他却整个脑袋都晕晕的。 以前经常跟大家开玩笑,不把皇帝放眼里。 可现在,皇帝不过是给他披件蟒服,他就完全迷失其中了。 等回过神来的颜克英,对着皇帝跪伏,屁股高高撅起,整个头都贴在地上, 对着皇帝喊着激动而有些无伦次的感激话。 朱以海微笑着扶起他来。 这种场面他经历太多次了, 哪怕是风雨飘摇的时代,但天子的名号,仍然是非常惊人的,尤其是对于那些出身低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颜克英是什么出身? 他爹颜思齐若是活到今天,其实也才五十多岁。颜思齐是个传奇人物,但以前跟郑芝龙出身都差不多,不过是渔家出身,甚至还不如郑家,毕竟郑芝龙父祖还做过吏。 不过颜思齐虽是渔民出身,但是身材魁梧,打小学武,而且还生性豪爽,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因遭士绅欺辱,怒杀其仆,被迫搭上商船逃亡倭国,一开始以裁缝为业,后来又做起中介,再后来干脆下海经商,其实就是去做海盗了。 干了几年,就已经积蓄渐富,他更是广结豪杰,成为平户当地华人首领。 只是后来密谋造反失败,被迫逃亡台湾,他一边在海上继续劫掠,一边从福建漳泉招募饥民去垦荒,意图在台建立自己的王国,只可惜后来突然暴死。 他死的时候,颜克英才十来岁,转眼二十年过去,他也成为类似父亲的海上豪杰。 但颜家毕竟世代都是普通百姓,他爹虽后来下海,但也没富几年,还死的早,他小的时候也是过的动荡,从十来岁起,更是全靠自己打拼。 爹死后,台湾事业被郑芝龙继承,娶了他姐,也因这个关系,他也还算有个依靠,郑芝龙给了他一条船,然后他带了二十年,如今手下有了一支自己的船队,在一官党内,也成为了虽然才三十多岁,但却已经很有实力的元老。 朱以海为何非要先见颜克英,还一下子如此厚恩赏赐,也主要就是因为如此。 他是一官党的重要成员是元老,甚至他爹当年那是郑芝龙的带头大哥,当年东南海上纵横的那些英雄好汉们,谁不拜颜思齐为龙头,就算是现在一官党里的好些元老,如施家等,那也都是当年颜思齐小弟。 颜克英正当壮年,这些年也闯下不小名头,名望、实力都不弱,还有个当过盟主的先父,再一个,朱以海可是打听的清楚,这颜克英儿女不少,有几个女儿都差不多是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的。 对付郑芝龙,不能太简单粗暴,毕竟他现在又没反,但又必须得出手,因为这是个隐患。 郭进忠献策联姻,朱以海思来想去,觉得联姻是个不错的办法,但也可以更深入一点,不仅打算纳郑芝龙的女儿入宫,他还打算从郑芝龙麾下的大将家,纳一两个女儿。 比如颜克英,比如施大宣。 施大宣便是施琅的父亲,施琅之前便是奉郑芝龙之令,成为郑森的副将,跟随他北上入朝,自此后,一直在国姓爷身边做副手,朱以海对此人印象不错,虽然觉得历史上此人是个汉奸,还背主为大清攻占郑氏台湾。 施琅的父亲施大宣可是十八芝之一,郑芝龙的结义兄弟,当年也是颜思齐的盟友之一,他本来是地方豪强大户,乐善好施,乡里名声很好,但后来家道中落,不得不出海谋生,亦商亦盗,还跟颜思齐谋划在日本谋反,结果事泄也只得跑去台湾。 后来颜思齐死,又拥郑芝龙为大哥,还一起结义为十八芝,一度名字都改了芝字。 施氏家族在如今的一官党内势力也非常大,施大宣的弟弟施天福也是郑芝龙手下船主、大将,而施琅和其弟施显,以及一众堂兄弟等,更是英才辈出,个个骁勇能战。 郑芝龙当年的十八芝最后内讧,刘香李魁奇等不少兄弟,或反目成仇,或另投他路,留下来的不多,经过这些年,以郑一龙为首的一官党最终独霸东南海上,但一官党其实跟当年的十八芝也没太大区别。 大家尊郑芝龙为龙头,但手下的众人也不完全是他的小弟,而是相当于合伙人,如施大宣、颜克英这些元老们,各自都是大小船主。 实力强的带一支船队,手里握着许多人马,拥港占岛,实力小的,带几十条船十几条船,甚至一两船的都有。 这本身也是有历史原因造成的,不管是当年颜思齐时,还是后来的十八芝时,本来就是当时海上的各家海贼势力联合起来的。 只不过这些年,在郑芝龙的带领下,一官党走的是一条不同以往的路,他们接受招安,成功洗白,光明正大的发展,甚至趁时局动荡,在福建地区成了真正的当家人。 不仅有了码头、驻地,还有了正规的水师,甚至这些年还发展了不少陆军马步人马。而令旗事业更是做的风声水起,每年大家分红,也是非常开心的。至于海上贸易,则也是一官党的这些合伙人船主们,各自划分份额的。 郑芝龙实力最强,当之无愧的大哥,一路来还都是他带路,但其它元老们实力也都不弱,只是一直以来大家都跟着一官。 拉着一身金紫蟒衣,总觉得浑身不太自在的颜克英一起坐下,朱以海微笑着问,“朕自收复南京,即位登基之后,整日忙于北伐之事,以致后宫缺乏,朕又不想全国选秀,搞的鸡飞狗跳的,至今后宫不过十人而已。 前些日有人向朕奏说,颜卿家有女长成,温婉贤淑,朕欲求之入宫,不知颜卿家可愿意乎?” 颜克英犹如喝醉了一般,整个人一直都醉晕晕的感觉。 听到这,当下也没多想,反倒觉得万分荣幸。 当即又跪拜,“此是臣之荣幸,臣女之荣幸,臣愿意。” “哈哈哈!福清伯快快请起,那朕可就马上安排人准备去接颜千金入宫了!” 颜克英脸都憋的通红,太兴奋了。 他也没想到,这趟陪大哥入朝,居然有这样的好事砸头上。 加封神武镇总兵官,带来的八千人马都归他统带了,甚至还赐封福清伯爵,这边又赐蟒衣,天子还亲自帮他披。 转眼又向他求娶女儿入宫,这一转眼,成皇帝老丈人了。 此时他晕乎乎的醉了,不管皇帝说什么,他都是满口答应。 第413章 兄弟 郑芝龙在镇江的小港等了三天。 颜克英上岸去了三天没见人回来,镇江的那位小巡抚阎应元来简单的拜访了下他,说是圣人召入京去了,具体的也没说。 阎应元倒是拿出圣旨,说要把他的八千人马先分调周边驻扎。 郑芝龙憋了一肚子气,最后也只好同意。 一营营人马被调走,他带来的那些银子粮食、铳炮也都被有司接收运走。 最后就剩下他的安平号风帆旗舰孤独的停留在镇江的这个小港口里,他甚至几度都怀疑皇帝是不是要对他动手了。 原因则可能是他跟清使秘会的事情泄漏了。 他强忍着不安,一直努力镇定。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眼下就算领着这八千人拒不奉旨移营,也不现实。这可是镇江,南京就一步之遥,而且他虽有水师之利,但这是长江,不是东南海上。镇江下游的江口还有靖江、崇明的水师驻扎,甚至还有不少岸防炮台。 尤其是这绍天帝刚打下的赫赫战功,谁敢轻易迈出那一步? 只能等。 但这三天着实等的心慌,一度让他想要放弃,甚至想要乘夜驶到江北岸去投清了。 但最终他还是按捺住了,他觉得没道理皇帝会对他下手,也许皇帝敢,但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绍天帝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稳定江南,是很有本事的,这样的人更不会狂妄到犯蠢, 他郑芝龙在福建的实力皇帝会不清楚? 他要是敢杀了他或是锁了他,留在福建的兄弟们还不反了天? 思来想去, 他认为这只是皇帝有意要敲打敲打一下他。 先抑后扬, 故意冷落一二, 然后再示恩拉拢,帝王权术罢了。 今天一早, 郑芝龙顶着熊猫眼在甲板上钓鱼,昨夜又是辗转反侧的一夜,心不静, 鱼也钓不到,便干脆舍了竿看风景。 镇江的风光,比起福建的大不同。 “国公爷,今天的报纸取来了。” 一名手下从镇江给他取来了几份报纸, 有一日一刊的大明邸报,也有两日一刊的复兴报,还有五日一刊的京报等大小报和杂报不少份。 郑芝龙接过后,先翻看邸报。 邸报是朝廷内刊, 是给各地百官看的, 内容上比较干巴,但里面有些词若是能看懂了, 也是能把很多天机能参悟的。 特别是一些重要的人事任免, 重大政策调整等, 都更权威准确。 他先大致翻阅,结果一眼就看到一条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 皇帝赐设御营新军两镇番号, 神武神勇, 以颜克英为神武镇总兵官,以施天福为神勇镇总兵官。 授施大宣福建水师提督。 后面还有一条, 皇帝纳颜克英之女入宫,赐颜克英福清伯爵并赐蟒衣。纳施大宣之女入宫,赐施大宣晋江伯爵, 赐蟒衣, 并纳施天福之女入宫,赐施天福麒麟服, 长乐伯爵。 看到这消息, 他不由的感觉后背一凉。 焦躁不安的等了三天, 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消息。 怪不得颜克英一去不回。 原来是接受皇帝封赏了。 颜克英是他小舅子, 本来他应当高兴,但现在这事情明显没这么简单。而施大宣人还在福建,施天福现在倒是在镇江,但已经带水营移镇常州江阴了。 皇帝怎么突然就给颜克英和施大宣施天福封伯爵,授总兵官? 这不可能仅是因为纳他们的女儿,而皇帝为什么纳他们女儿? 纵横海上的枭雄郑芝龙立马就能想到皇帝用意,明显这是想挖他墙角。 想及此,不由的怒火攻心。 “国公爷,颜将军回来了。” 一听说颜克英回来了,郑芝龙恨不得立马与他当面对质, 为何背叛自己,但他起身走了几步后,却又停下, 然后重新回来坐下。 独自静坐了好一会, 郑芝龙渐渐平复下来。 如果自己冲动的跟颜克英对质,甚至是动怒打骂,那不正中了皇帝的离间之计? 可是现在皇帝这般公然挖自己墙角, 难道自己就这么接受了? 许久。 “老三现在哪呢,这小子,一去就几天不回。”郑芝龙换上笑脸去见颜克英。 另一边,颜克英在南京呆了三天,也晕了三天,但等他回到镇江,尤其是看到了安平号风帆战舰上的那个郑字后,却一下子被冷风吹醒了过来。 这个彪悍的海上战将,也一子醒悟过来了。 心中不由的有些懊悔。 但懊悔过后,却又有些犹豫起来。 说实话,他十来岁就没了爹,因姐姐的帮助,才得了一条船, 风里雨里浪里,刀山枪林箭雨铳弹里,他也是一刀一枪搏命拼过来的, 如今身上还是满身疤痕。 他跟姐夫郑芝龙二十一年了,也看着郑芝龙当初从海贼受招安为朝廷游击,然后是副总兵总兵,再到如今步步高升为内阁大学士加京营总督封平国公,已经位极人臣了。 自己如今得天子赐封伯爵授总兵,难道就不该吗? 郑鸿逵如今接任福建总督,不也加封侯爵,郑芝虎接任福建提督,也封伯爵。 连郑森那小子如今都是炽手可热的国姓爷,也已经封伯爵了。 他郑家一门四爵,他颜克英就不配吗? 大家都是做的朝廷的官,你能当国公当大学士,我就不能当伯爵总兵? 甚至当年他父亲在台湾时外出打猎,结果突然暴毙,郑芝龙他们一直说是痛饮暴食然后引发的,但这事一直都有些猜疑,不少传言其实是郑芝龙下的手,就因为当年郑芝龙与他父亲对于是留台还是受抚的分歧。 这事后来十八芝反目,刘香等还不止一次的宣扬。 虽然郑芝龙也一再解释,可这事终究也还是埋了个种子。 虽然颜克英也未必就相信这事,但心里终究还是有这么个事,现在他不免就在想,郑芝龙能有今天,当年也是得了他父亲提携,甚至后来是娶了他姐,然后以颜思齐女婿的身份,继承了台湾基业的。 当初,颜家的旗帜是给了郑家许多帮助的,所以今天自己受封,虽然没事先得到郑芝龙的同意,但他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 “老三,你小子一走就三天,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郑芝龙哈哈大笑着走过来,上来就重重的拍了颜克英肩膀几下,“让我看看,嗯,怎么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南京秦淮河上的那些娘们把你榨干了。” 见到郑芝龙如此,颜克英一直提着的心倒跟着放下不少,他笑着回应,“我那天上岸进了镇江府,拜见了阎分巡,没谈几句,结果来了个带千牛刀的御前侍卫,掏出圣旨就召我入京,我想要回来跟大哥禀报都不容,直接就把我拥着入京了,我还以为被劫持了呢。” “跟我说说,这趟如何?” 颜克英于是就简单的说了遍这次南京之行,先是入宫面圣,受赐封,然后皇帝在南京城赐了他一套宅子,接着他又到兵部和御营的总营务处报道,在那边办各种手续等,然后御营的一些军官又一起宴请了他,这么一来二回的就过了三天。 “我今天也是好不容易脱身回来,要不是我跑的快,估计没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了。” 郑芝龙脸上一直带着笑,他拍着颜克英的肩膀,“圣人洪恩呐,老三你这也是遇到明君了,如玉这孩子也向来不错,这次倒是得天之眷,直接得召入宫,以后也成宫中娘娘贵人了,说来,你小子倒是沾了女儿的光,这一下子成了国丈,直接封伯爵了。” 颜克英呵呵笑,心里总还觉得几分不太自在。 “大哥,那天陛下跟我说一直忙于军政,又不愿意扰民选秀,现在后宫乏人,所以才从臣家选纳淑女。 陛下纳了我跟施大宣和施天福的女儿入宫,其实还问了我大哥家女公子的情况,我没敢隐瞒,都直接如实说了,陛下似乎对澳门的大小姐和福建的二小姐都很满意,估计有可能等与大哥见面时会提亲呢。” 郑芝龙的二女儿便是颜克英姐姐所生,澳门大小姐是田川氏所生,早信了天主教入耶稣会移居澳门连福建都不肯回。 郑芝龙听到皇帝有意要纳他二女,既意外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大哥,那天实是天使召的急,那傅侍卫又不许我回来禀报大哥,在宫里万岁向我求娶秀姑,我也不好拒绝,其实我也没想到,万岁会授我总兵、伯爵的,若是大哥觉得不妥,我这就上疏请辞。” 郑芝龙看着颜克英,这个壮汉,二十一年前,还是个半大小子,甚至因为经常吸溜两行鼻涕,被大家笑称鼻涕虫,但二十一年后,这个家伙却五大三粗,尤其是在海上还有个血鲨的大名。 他拍了拍妻弟,“这是什么话,万岁赏识你那是好事,伯爵啊,有机会得干嘛不要?要封一个伯爵你知道得多难吗,也就是如今,早个十年,你我这样出身的人都永远休想。”他不动声色的点醒妻弟,咱们说到底,其实都是海贼出身的,朝廷如今不过是用人急需,这才如重厚赏,但切莫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和根本。 “这次带来的八千人,陛下看重,特赐神武神勇二番,隶属御营中军,会从其它军镇抽调些军官来补充。”颜克英说起了这八千福建兵的事,皇帝和兵部都下了文,这八千人新编为两镇,但实际上可能会有所调整,就是会调些军官进来,同时调些兵到其它镇。 郑芝龙点头,他现在对这事倒是看开了,这八千人入京,不可能还掌握在他手里,现在就算交给颜克英、施天福二人统领,但从军官到士兵,都会全新整编,这种掺沙子不过是为了加强控制。 “我在这里吹了三天江风,也没得到个消息,朝廷倒是把我遗忘在这了。” 颜克英道,“大哥莫急,陛下说要给大哥举办一个隆重的入朝仪式,到时派亲卫到镇江来迎接,并派内阁全体出城二十里迎接,南京满城军民一起夹道欢迎,陛下也会亲至南京城门等候。” 郑芝龙感慨万分的长叹口气,这事也算终于有结果了,先晾他三天,然后再来个热烈欢迎? 可被晾了三天,尝尽冷遇滋味,甚至经历了三天的各种胡猜乱想后,现在郑芝龙倒是已经坦然了许多。 事情没向更坏的方向发展就好了,哪怕明知是帝王权术,此时也只能认了,但愿不要再节外生枝便好。 “走,钓鱼去!” 哥俩个坐在甲板上钓鱼,各自盯着鱼竿,一言不发,各自都满腹心事。 第414章 架空 立夏刚过,长江下游两岸开始一片热闹起来。 皇帝虽然还未正式下诏北伐,但御营已经开始全面动员,为了第三次北伐顺利,皇帝还特意在原御营的营务、粮台、采编等几个部门基础上,改编重设御营总军令部、御营总参谋处、御营总监察处、御营总后勤处,御营总装备处五个总部。 大量御营士兵开始调动起来,尤其是这次拟定要渡江的御营三本部,所有休假的官兵都接到了召集令,陆续向南京、镇江、太平、扬州、安庆、崇明、靖江等多地集结。 此时各地都开始展开春播,江南地区几乎都已经开始插秧种水稻,此时正是需要劳力的时候,但皇帝一声令下,无数御营士兵仍然还是立马放下一切,打起背包拿起武器就开始返营。 春耕虽然重要,但如今鞑虏在西线大举进攻,甚至山东河南两线,也开始向淮南一线压进,军事的压力骤然紧张起来。 皇帝要掌握主动,要北伐,朝中官员们还有争议,但御营士兵毫无二话,无条件的服从军令。 镇江。 北固山下大营,无数士兵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红旗招展, 衣甲锃亮。 上到将军下到辅兵,都洋溢着高兴, 身上都有着一股子激昂, 并没有畏战害怕的神色, 营里头,到处都是打招呼的士兵, 刚从家里返回来的士兵们都立马拿出自己带回来的一些食物等分享给同袍们。 赵贵和赵福与他的几个女婿,还有同在天台的御营兵结伴返回,一路上互相照应, 也没给地方上惹半点麻烦,很好的维护了身上这身御营戎服的名声。 他们在营门口,相互告别,各自归队。 赵贵去了镇江西津渡码头的粮台, 到了后才知道现在粮台已经改名为总后勤处了,找到自己的上司后,拿出了一些妻子做的艾米果,还有一点天台山明前茶叶。 “怎么粮台变总后勤处了?” 上司张成正是当年在山东鲁桥把他们带入粮台的那位张主事, 他掸了掸身上的深绿官袍, “看到没,浅绿变深绿了, 刚升的正六品, ” “恭喜大人了。” “同喜同喜, 这次咱们粮台也算是水涨船高,改为总后勤处, 级别也提高了, 现在咱们总后勤处的老大,也升为正二品的都督佥事了, 兵部侍郎孙嘉绩调来总理后勤处。” 粮台改为总后勤处,职责没什么改变,依然是负责御营诸军的后勤建设、保障这块, 管理军需、粮饷, 以及辎重运输,甚至是医疗、工兵, 还有财务、审计等部门。 现在十几万御营军的后勤这块, 尤其是粮饷, 都仍归总后管。 总后的主官以都督佥事、兵部侍郎衔总理后勤处, 他的级别高,自然也带动整个总后官吏们级别提高了。 如张成原先是七品浅绿,如今也升为正六深绿,甚至直接升了两级。 “你现在是正八了,浅蓝变深蓝,好好努力,马上就能穿上蛤蟆绿了。”张成笑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升官了自然让人心情愉快,张成以前只是个穷秀才, 如今也算是时来运转了。 他还告诉赵贵,孙侍郎刚签发的任命状,他要调去新设的神武镇的后勤司, 担任后勤司长, 总管神武镇的后勤。 “老赵啊,你当初是我一手招进粮台的,办事也是非常勤恳卖力, 尤其是非常有能力,这次我要去神武镇,你可得跟着我去帮忙啊。” 赵贵对于自己突然升了正八品职,还有些愣神,听到张成要带他去神武镇,也是毫不犹豫的道,“我服从命令。” “嗯,我已经把报告打上去了,很快就会批复,你也赶紧做准备吧,咱们得多拉些有能力的人手过去,神武镇原是福建人马,这次随平国公入朝的,现在以他们为底子新编神武神勇两镇,是新部队,后勤司也是全新的, 上面能把这任务给咱们, 那是对咱看的起,一定得把这担子接好,不能有半点问题的,尤其是这北伐随时要开始了,必须抓紧时间不能耽误·····” 赵贵听的心情激奋,“我堂兄赵福人办事本份勤恳,可以带去。” “赵福我知道,没你干劲足,但确实也很本份勤恳,是个信的过的,一起带上。” 赵福被叫来的时候,还满面通红着,他刚接到通知,被正式授予了从九品的官职,之前只是流外,这一下子成了品官。 迫不急待的就把浅蓝色的九品官袍给换上了,浅蓝色的官袍上,前后还缀着一块补子,上面绣的是一只鹌鹑,这只张开翅膀头向太阳的小鸟,以前觉得好小,现在却怎么看怎么顺眼。 张成和赵贵告诉他要带他去神武镇时,他立马就答应了。 这次召回,他在家还有些舍不得回来,甚至一路上还总念叨着家里的茶叶作坊的事情,想着做这茶叶买卖过安稳日子。 可现在穿上了九品鹌鹑官袍,立马就把这些都抛到九宵云外了,一脚正式踏入了流入九品之中,这可就是人生重新起航了。 “这神武镇都是福建兵,能好管吗?”赵福问。 “神武镇也不全是福建兵,你也知道咱们御营向来的规矩,可是不会任由乱立山头的,这八千福建兵划入御营,也是要重新整编,各种打散分编,神勇镇编制八千,但现在实编五千,其中留下的福建兵其实也就一千,而且还要跟其它兵编设成各协标营,十营战兵,一营福建兵也就一百, 张成笑呵呵的道,“再说了,这带兵的事也不用咱们操心,陛下从其它御营诸镇会抽调军官进去管带,咱们是粮台的,就管这粮饷后勤,其余的不管也管不着。” 他们是协同军事主管提供后勤这块保障支援,神武镇的战兵他们是管不了的,就算是那九百辅兵,他们也不是直接管辖。 一切有制度规章,张成赵贵他们也算是有经验的粮台老人,所以对这次去神武镇建立后勤司,倒是挺有信心的。 兵粮分开嘛,各管各的。 别看颜克英是总兵官,还封了福清伯爵,但他带他的兵,他们管他们的钱粮,说是属官,其实并不是很严格的直接隶属关系。 张成拉着赵贵赵福开始到处拉人,很快就拉起了自己的这个班子,把名单报告到总后,也很快得到批复。 接着他们便赶到镇江神武镇的军营,立起后勤司旗帜,也算是正式办公了。 立好后勤旗帜后,张成与赵贵先跟军令、参谋、监察、装备几处的官员们见面,基本上也都是从原来的营务、监察、采编等处抽调来的官员。 五处中,军令和参谋处,其实是原营务处分拆的,而后勤和装备是从原粮台处分拆的。 五处官员碰面,其实从主官的品级上还是看的出不同的。 军令司和参谋司分管的是军政和军令。 神武镇的总兵官颜克英并不兼管军令司。 军令司负责军政,因此也叫军政司或司令司。军令司类似于朝廷的兵部,而参谋司是从中分离出来的,有部份五军都督府的影子。 参谋司负责军事情报、制度作战计划等,但得通过司令司下达作战命令,而整个神武镇,其实最高主官是总兵官,所以参谋司和司令司都是协作总兵的副手。 只是一管军政一管军令,说白了一个管兵,一个用兵。 之前的营务处其实就是军政军令合一。 五司具体各分管一块,但司令和参谋两处相对重要一些,不过总兵仍是最高主官,五司都是协助总兵官的。 张成他们自己先碰了个头,然后再一起去拜见总兵颜克英。 颜克英站在自己的大帐里头,有点心在不焉的。 虽然那天郑芝龙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好,但第二天郑芝龙上岸进京去后,他还是感觉到两人之中有了裂痕。 而这些天他留在镇江做总兵,却也发现这御营总镇并不好当。 八千福建北上的兵,被调的七零八落,最要命的是颜克英水战挺厉害,尤其熟悉东南海上,可现在这神武镇御营,却是步军。 五千战兵,一千八辅兵,总六千八百人马,福建兵也仅留了一千五,其中五百是他标营,也是他最心腹的家丁部队,剩下一千,也都是各部抽出来的。 “伯爷,五司官员们一起来拜见。” 听到家丁报告,颜克英更感头痛。 他以前真没想过,这皇帝整编御营整的这么彻底,尤其是这什么五司,居然有这么大权力。 再加上早就已经到位的副将、参将等一些主要军官,也都是皇帝从御营其它镇调来的,他感觉自己这个总兵官,在神武镇别说一言堂,甚至有点孤单力薄的感觉。 “请他们过来。” 家丁刚走了几步,他又道,“算了,我还是亲自去迎一迎。” 等他去迎见了人,才发现,几位副将参将等军官们早他一步已经跟这五司文官员聊的正欢。 “迎接来迟,诸位恕罪啊。” 虽然五司官员一个个都是绿袍青袍,但这位伯爷没敢怠慢。 当然,他之所以比副将们晚到,其实是刚走到半路又回去换了身行头。 他特意把皇帝所赐蟒服穿上了,大紫蟒蛇袍配玉革带加金鱼符,腰间甚至还特佩上了皇帝所赐千牛刀。 虽然他不是御前侍卫,但得赐这把千牛刀,也就还兼有侍卫之衔,以示皇帝身边人。 军营之中,他特意穿上这么一身,其实也是没什么底气,想要能够压住场面。 “拜见总镇伯爷!” 诸文武看到他来,倒是立马大礼拜见。 别说,这四爪蟒蛇袍一穿,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诸公莫客气,咱们坐着聊,神武镇新设,某又是从福建来的南蛮子,以后共事,若有不周到之处,还望海涵啊!” 一众人互相见礼报名。 颜克英跟他们聊了好半天,也才算认全了自己这神武镇的军官们,分为各协标营的军官,以及五司的文官们。 也是好半天,才弄明白这五司到底是何职事划分,这司令司也叫军令司,要负责神武镇全方面的事,比如镇中人事、部队训练、武器装备、后勤补给和作战命令下达等,不过后勤司又分管后勤补给,装备司又分管武器装备,参谋司又负责军事情报、拟定战术等。 所以司令司其实主管管的还是人事,以及协调其它各司。 参谋司就是专司作战的幕僚,这个福建郑氏军中也有,各个大小船主也都有军师、师爷们,而皇帝御营居然还专设了一个部门负责这块。 本以为这五司都只是他的幕僚,可聊了好半天,才明白,人家其实不完全受他这个总兵管,因为神武镇五司上级,还有御营各厢的五处,在御营各厢五处的上面,还有最高级的御营五部。 颜克英心里直骂娘,难道我这个总兵就是个摆设? 当然也不是,他是最高军事主官,五司只是各司其职,但仍是协助他的。 可是颜克英看着这些家伙笑嘻嘻的样,心里仍然骂起娘,因为他们又补充了,他们五司各司其职。 就好比参谋司,他们就专司情报和作战计划以及指挥的,也就是收集情报,制订作战计划,以及动员演练这些都是他们的职责,怎么打仗,怎么行军,他们向总兵提供计划。 总兵当然也可以否决,可····· 司令司的司长则相当于他的副官,军中什么都管,比如营以下军官任免,都是他们管,营以上的标级官员,由上一级的厢军令处管,协一级军官由更上一级的军令部管。至于镇级的副将总兵,就由皇帝钦命了。 这个人事权颜可英也认了,可居然钱粮装备这块,也完全不归他管。 筹集、发放粮饷,甚至是赏赐军功这些,都直接由后勤司管,他这个总兵和各级军官,都完全不能插手。 虽说不用担心粮饷的事了,可这粮饷向来是控制军队的最好手段之一,甚至还是发财的手段之一。 第415章 规矩 颜克英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这总兵官当的很没趣。 他在福建时,虽仅是副将衔,但那不过是朝廷的官衔,他实际在一官党内的地位,是凭借着他手下直领的船只舰队人马,他的那些人马,基本上都是直接由他统领的,各级军官的任命,甚至钱粮等,全是他说了算。 龙头郑一官基本上都不能直接插手。 现在进了御营,等于是当了个光杆的总兵了,也不全是,他毕竟还有一千五福建兵,但除了那五百兵充做他直属总兵标营外,其余的一千兵,却要分到十个战兵营中,一营五百人,才占两成。 从镇级的副将等到协标营,各级主官他带来的人也只有两成左右,现在又来这么个五司,这些文官们又剥夺他这么多大权。 颜克英很想摞挑子不干了。 可最终也只能默默的接受这些。 他在心里想着,自己好歹还是总兵,穿着赐蟒的总兵伯爷,手底下还有一千五百福建老兄弟, 就算从水师转为陆营,难道自己就不能把这镇兵马控制在手? 见面结束, 颜克英摆接风宴。 本想搞隆重点, 表现一下他这位福建大将的风范, 结果张成等一群人都说要简单不能奢侈浪费等,最后拗不过, 只好吃了顿便餐,然后这些人就一个个告辞回去了。 “连点孝敬礼物也没有吗?” 颜克英看着空空如也的大帐,真是有些忍不住了, 直接当着手下家将发起牢骚来。 他虽说是海贼出身,但这些年在福建那也是洗白上岸的,对于大明朝的那些陋规礼俗也是非常了解。 官场惯例,新官上任, 都要到上级衙门拿上任证明,然后还要挨个去拜见,这个过程虽是形式,但最重要的是孝敬。 比如一个福建知府上任, 要先孝敬福建总督八百两、巡抚、巡按各六百两, 布政使四百两,按察使三百两, 甚至提督衙门都还要打点, 这还没算各种门包, 以及请客吃饭的开销等,这些加起来, 就得不下三千两。 当然, 到任后,自然也是要接受下属孝敬的, 每县县令一般都要孝敬知府三百两,甚至一些行会等也是要来孝敬的。 而这些都还是属于公开的成例,也就是约定俗成的东西, 你不能破坏, 送多少,收多少, 都有规矩, 否则就是坏了规矩, 以后你可能就站不住脚, 办不成事。 此外官场上还有三节两寿的规矩,端午、中秋、年节以及上司和夫人的生日,那都是得送礼的,而且也都是有具体约定数字的,比如总督是六百,巡抚五百,布政使四百,按察使三百等。 当然,各地贫富有差距,所以具体的也会有所不同, 但基本上不同地方都是有这种规矩,你不能乱来。 颜克英虽是军官,但军中也一样是这套规矩。 给上面孝敬, 送年节礼, 收下面军官孝敬,甚至克扣点兵饷什么的,那都是非常普遍且正常的事情, 而且都是有成例的。 当然,做为高级的军官,他们自己也还得养家丁,还得请幕僚师爷,师爷分担不同任务,像他这种级别的,请师爷的薪水也不低,一年要三至五百两不等,一年光师爷薪水就得起码一千五甚至往上。 这种规矩,那是多年积习,颜克英哪怕属于非正规的副总兵,但每年这迎上接下的这银钱往来也得有几万两。 除去对上孝敬的, 其实他还能余下个万八千两的, 然后他自己还是船东,贸易有直接利润,加之是一官党的元老,每年还有不少的分红,但是他的兵,也大多是他的私兵,所以这方面开销也不小。 他在这御营呆了好多天,却没收到银子。 官员们前来,都只送了点土特产之类的玩意,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什么茶叶、黄酒、火腿之类的。 这让他很疑惑,这些人是瞧不起他吗? 想起他之前在南京短暂的呆了三天,当时去的匆忙,也没准备好孝敬,本来也是打算等这边安顿好,再进京一趟,把该给的孝敬送去的。 谁知道,现在一点孝敬没收着,难不成要他全都自己掏? “伯爷,小的打听到,御营这边规矩多,不准乱送礼,尤其是不准送银子,否则就是贪污受贿,顶多能送点收点不值钱的土产,御营更不许克扣兵饷,但是朝廷有给军官们相应的名粮,官兵粮饷还都提高许多,甚至营官开始,视带兵数量,俸银也更高,营官就每月有一百五十两起了······” “还有这种事?”颜克英不信。 他虽然海贼出身,但也早漂白当了多年朝廷军官,也是跟朝廷的那些总督巡抚巡按藩臬兵备等打过交道的,不管文官还是武将,哪个不收孝敬,哪个不收银子? 甚至都会直接公然的索要。 “小的这些天到处打听,御营这边规矩确实多,而且那监察司就是专管监察和军法的,他们司还有专属的宪兵,谁敢乱来,第一个得先过他们那关,那监察司的别看着都是文官,可一个个心黑手辣的狠,据说总监察沈文忠原只是个落魄到乞讨的秀才,可深得万岁赏识,总监御营,被他军法处置的大小军官上百,被他拿下的,告到御前都救不了。” 颜克英听的直吸凉气。 “有这种事?” “那可不,原来舟山的黄斌卿伯爷知道吧,那也是一方豪强了,但后来也被万岁收编,他如今是水师长江舰队提督,女儿还入宫成了妃子,但是他有个儿子很嗜杀,本来是参将,因为苛刻部下,下令杖杀了一个顶撞他的监察军官,结果这事让沈文忠知道了,非得上纲上线,最后不顾黄斌卿阻拦甚至是求情,直接带宪兵闯了黄斌卿的大营,把人搜捕出来,然后搜取证据后,直接就在黄斌卿的军营里就当着众人的面,把他砍了。” “砍了?”颜克英瞪大了眼睛。 “嗯,砍了,据说沈文忠历数黄斌卿儿子几十条重罪,不仅是杖杀部将,甚至还有强奸部下妻子的事,又有过不少奸淫民妇的事,其亲兵也没少扰民,反正这姓黄的也不是什么好鸟,以前在舟山时就很残暴嗜杀,虽然打仗挺猛的,但喜欢杀俘,甚至把俘虏的心肝剖出来煎食下酒,还喜欢***女,有太岁的凶名。 他军中的军法官劝说指挥他,结果被他活活打死,引来了沈文忠这杀神,直接把他给砍了,黄斌卿都跪下求情都没用。 事后黄斌卿派人围了沈文忠,可宪兵队直接拿火枪就对准黄斌卿,黄斌卿去向皇帝告御状,皇帝却反而让千牛侍卫将他拿下。 下狱关了三天,本来都要夺职降罪,最后听说是黄妃挺着要生的大肚子跪在皇帝殿外苦苦哀求,才饶了黄斌卿一次,但却还是夺了他长江水师提督之职,让他在御营挂了个提督衔而已。” 颜英克很震惊,他女儿即将入宫,他也父凭女贵封了伯爵,但人家黄斌卿可比他势力强的多,人家早就是总兵,甚至还曾是义阳王封的总督,有舟山这块大一块地盘和许多舰船人马,最后女儿入宫,还怀有龙种,他自己也是封肃虏伯,再晋封为侯。 结果现在因为这事,直接就夺了水师提督之职,爵位也降为靖江伯爵,在御营挂了个虚衔而已。 “我怎么感觉我们不该离开福建?”颜克英现在有些后悔了,觉得他之前见到的皇帝,跟现在传闻中这个皇帝,完全就是不同的人。 这让他有些怕了。 “哎,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算了,老子也不缺那点孝敬银子,既然皇帝有这样的规矩,那咱们就按新规矩来吧,他娘的。”颜克英骂骂咧咧满肚子火。 家将问,“那咱们就认了?” “还能怎么办?你看之前朝廷要平国公交出这八千人马,平国公可有一个半字?我姐夫在东南那是跺一跺脚,都个东海南海都要起海啸的英雄人物,可这进京了不也老老实实?算了,咱们先依旨行事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颜克英现在对皇帝只有一个看法,君威莫测,而且还是深不可测,他不想轻易的却触碰皇帝逆鳞。 且长从计议吧。 “军令司要管人事、训练,参谋司管情报、战策,后勤、装备分管粮饷、装备,监察司要管军法,那老子倒正好省了事,都让他们去管吧,老子当撒手掌柜的。” 几个家将也只能无奈,颜克英这话也是无奈之语了,人家手捧圣旨军令,颜克英虽是总兵还是伯爵,但现在这福建兵都已经拆调的七零八落了,手下就一千五人马,还敢对皇帝的旨意说半个不吗? “原来我还以为天子是个圣明仁厚之君,想不到原来也这般心黑手辣啊。” “伯爷,慎言啊。”一名家将赶紧劝说。 “哎,以后他娘的连句痛快话也不能说了。”颜克英无奈,“传话下去,叫我们自己人以后都尽量小心一些,咱们先瞧瞧这御营是如何搞的,不管怎么说,他们能在一年时间里,打出如此威名,也说明他们这套东西还是很厉害的,咱们好好学习学习一下。” 第416章 老万岁 保宁府北,朝天关。 一名大西骁骑营兵急步进来,向骁骑营都督刘进忠禀报。 “禀报都督,老万岁使者到,让都督速去迎接旨意。” 骁骑营都督刘进忠听到禀报,不由的叹气,“哎!” 几名骁骑营军官也不由担忧,“老万岁这是来降罪都督吗?这可怎么办?”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刘进忠高大魁梧,他不是大西皇帝张献忠的陕北老乡,而是川北人,但他以前却在张献忠家乡陕北为边军,后来调回川北家乡,然后归附了张献忠,此人作战勇猛彪悍,但因为不是义军出身,所以向来就不是西军嫡系。 特别是此人官军出身,所以比较强调军纪,并不许胡乱劫掠百姓等,可这与西营行事格格不入,难免更引排挤。 而且他麾下的骁骑营,基本上也都是川北人,军官们甚至大多是明军官或本地士绅们为主。 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刘进忠更是被西营猜忌。 之前刘进忠奉命率本部驻保宁,境内摇黄贼劫掠,他便派兵进剿,引老万岁降旨训斥,让他移镇剑阁。 广元一带遭反复烧杀,十分荒凉,刘进忠的骁骑营得不到西营补给,只得往北向汉中一带收集粮草,结果刘进忠上了马科的诱敌之计,误信马科领主力入关中接应贺珍,汉中府空虚,于是立马带兵杀向汉中, 准备抢夺汉中供养骁骑营。 结果是大败而归。 要不是刘进忠是员悍将, 只怕这波反而要被马科推入川北, 夺取保宁。 “走吧,迎接圣旨。” 一队西军入关,为首者自称是中书舍人, 特来传旨。 “刘都督,接旨。” 刘进忠带领诸将跪接圣旨。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咱老子叫你不要往汉中去, 你强要往汉中去,如今果然折了许多兵马, 驴球子,入你妈妈的x,钦此!” 那位大西中书舍人是个陕北秀才出身, 一口陕北口音倒是把张献忠这道旨意传递的明明白白。 堂堂大西骁骑营都督, 被皇帝如此粗鄙斥骂, 刘进忠跪在地上满脸胀红。 “刘进忠接旨吧!” “臣刘进忠接旨, 谢万岁!” 刘进忠起身,双手有些僵硬的接过这道旨意, 这道旨意就如同老万岁御题的那首七杀诗一样惊人。 当初刘进忠见到张献忠亲写的七杀碑时不敢相信出自这位已经称帝的老万岁之手,那碑文充满戾气杀戮: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 杀杀杀杀杀杀杀。 刘进忠后以骁骑营总兵加川北道都督,成为川中四道都督之一, 一度主持保宁顺庆等府县,他心里反对张献忠的七杀御旨, 特立下禁约六条。 称本府秉公奉法,号令森严, 务期兵民守分相安,断不虚假,如有犯者,照约正法,禁约六条, 一、不许末奉府明文,擅自招兵,扰害地方者,许彼地士民锁解军前正法。如容隐不举,一律连坐。 二、不许往来差舍并闲散员役,擅动铺递马匹、兵夫,查出捆打。 三、不许坐守卫方武聊,擅受民词,违者参处。 四、不许假借天兵名色,扰害地方,该管地方官查实申报,以凭枭示。 五、不许无赖棍徒投入营中,擅辄具词诈告,妄害良民,违者捆打。 六、不许守城文武官员,擅娶本土妇女妾,加违参究。 他这六条禁约,与老万岁的御旨格格不入,也因此更受排挤,特别是荼毒川北川东的摇黄贼,也早向大西皇帝归附称臣, 成为附庸,而刘进忠却派兵围剿自己境内的摇黄贼,这事更惹张献忠极度不满。 这让刘进忠几乎在西朝无法立足。 如今再兵败汉中,更惹张献忠大怒,认为刘进忠无视朝廷,不敬皇帝, 擅自出兵,结果打草惊蛇,贻误战机。 “万岁让刘都督就驻守朝天关,广元、利州、剑阁、保宁等地都会由其它将军们接防。” “还有,万岁还重申,摇黄十三家,早已归附我大西朝,如今十三位当家,都被加封为总兵官,赐封伯爵,今后刘都督要与他们相互配合,切莫再起摩擦,若是再挑事端,定严惩不殆。” “还有,川北道都督一职,万岁已经改授给定西伯袁韬了。” 皇城司的兵很快又护着那舍人离去。 屋中。 刘进忠憋的浑身难受,肺都要气炸了。 “偷奸亲婶的争食王袁韬,居然成了定西伯,还夺了我川北都督之职?” 一群骁骑营军官,也都是愤愤不服,他们多是刘进忠原在边军中的部下家丁等,如今是骁骑营骨干,他们骁骑营一直被西军视为异类。 可如今也欺人太甚了。 “就是,咱们骁骑营虽归附西军不久,但也是从湖广打到成都,为大西朝建立立下汗马功劳的,咱们骁骑营向来冲锋最前,遇危险又在负责殿后掩护,战利品咱们分最少,现在还这般对将军,不服!” “不服!” 刘进忠看着兄弟们的态度,心里稍好受了一点,这乱世里,起码还有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们。 有人喊,“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投西营。” 大家愤愤不平。 刘进忠叹气,“事到如今,说这话又有何用呢。” “大哥,要不咱们反了吧,我看这大西朝也要完蛋了。” “就是,如今朝廷出了个圣明天子,重新振奋,半壁江山稳定,要不咱们反正归朝?” 有人说之前张献忠假意请求招安,大明五省经略文安之也是有意招安,不仅代表朝廷授张献忠云南王,对其四大义子五大都督等,也各授侯伯总兵等,刘进忠做为西军猛将,又是川中四道都督之一,加上他还曾是明将,所以被文安之授提督衔。 这比其它西军都督总兵们可是高了一等,更引来张献忠猜忌。 “对啊,文经略不是许授大哥提督吗,咱们何不就真归顺,跟着这老万岁,我看也没个善果。” 刘进忠犹豫。 也有兄弟表示反对,“如今局势也不好说鹿死谁手,去年绍天帝确实非常惊人,稳住江南,但是鞑子也还是很猛,他们在西安击退了绍天帝的关中联军,马上就要打到汉中了,老万岁要提兵北上与清军争夺汉中,三方争雄,不好说。” “不如咱们再观望一二,若是西军能败清军入关中,咱们到时再忍忍?若是清军胜西军取汉中入四川,咱们也不一定就要归明,也还可以投清啊。” 刘进忠叹道,“我不想剃发!” “大哥,我看咱们还是归顺朝廷,大西肯定是长久不了,鞑子虽猛但那是外族,如今朝廷出了个圣明之君,中兴指日可望,咱们又何必从贼从虏做汉奸呢?” “就是,大不了咱们带着弟兄们直接去汉中郧阳,甚至是去川东,要让咱们听摇黄贼袁韬的,咱们弟兄们咽不下这口气,那群吃人的贼,咱们怎么能听他们的调派?” “就是,这老万岁也是发昏,如今尽夺我们地盘,就让我们替他们守着朝天关,咱们要粮没粮,凭什么给他们卖命?” 刘进忠叹气连连。 投入西营之后,他确实很抑郁,西皇张献忠根本不是什么救世之主,他所用的女婿丞相汪兆龄虽是读书人出身,却是个嗜杀残杀之人。 他主持朝政,没有本事安抚四川士绅百姓,面对着反抗的士绅、明军,只有一个办法,杀。不仅杀那些反抗者,甚至对控制不住的战区,也主张尽行屠杀百姓,搞焦土战略。 把人杀光了,那么那些反抗者也就失去了立足根本。 听说如今张献忠准备入关中后,汪更是建议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为表决心,也为收集钱粮物资,要从成都到保宁,一路屠杀,把所有财物抢走,把所有城池毁坏,把能带的青壮带走,不能带的都屠了。 要让川中的明军无法获得人口,更无法在他们后面接收地盘,以及威胁他们。 在后方制造无人区,以阻断明军。 他们出川后,也让川中无法恢复。 而张献忠对这种残暴的政策居然认同允许了,这完全就是已经彻底放弃四川的打算,而这些对于身为川北人的骁骑营上下来说,都是非常难接受的事情。 这也是他们之前不顾摇黄贼归附西朝,却还要出兵围剿他们的原因。摇黄贼祸害的是他们的家乡,他们身为子弟兵,又岂能不顾? 西营可以纵情劫掠杀戮,但他们又怎么能? 虽说骁骑营也毕竟不是什么王师,但从刘进忠的禁约六条可以看出,他还是有底线的军人。 在刘进忠看来,张献忠老了,也疯了,或者说张献忠一直就是个疯子。 “报” “有一支人马出现在附近!” “什么人马?” “对方打的是一面黑旗,自称是黑旗营。” “黑旗营?没听过这个营号。” 大西朝有一百二十营,皇帝亲领了御营中军也称老营,四大义子各领一二十营,又有皇城司和水师统领一些人马,其中较有名的有骁骑营保宁刘进忠,八卦营汝州王明,振武营麻城洪飞龙,隆兴营泾阳郭嘉元,三奇营凤阳宋官,永定营合肥郭尚义,三才营山东娄文,干城营六安汪万象,援剿营宝鸡彭心见,中厂营万县杜兴文,英勇营黄冈张其在,天威营开封王见明,龙韬营麻城商元,决胜营汾州周尚贤,定远营六安张成等。 其他还有如志义、天讨,金戈、神策、虎贲、虎略等营。 各营上面,还有安西将军张定国、抚南将军张文秀、定北将军张能奇、平东将军加监军张可望。 以及前后左中右五军都督,白文选等,以及皇城都督王尚礼、水师左右都督马元利、王复臣,四川四道提督等。 刘进忠对西军各营都比较了解,从没听说过有打黑旗的黑旗营。 “对方自称是老营里湖广子弟新建之营,奉旨前来朝天关加强守卫!” 第417章 黑旗军 朝天关外。 数面黑旗猎猎作响,黑旗下为首一员战将对着关上自称黑旗营总兵。 “将军,咱们这样真的行吗?”一个独臂白发的老汉有些紧张的盯着关城问道,他身上一件绵甲,外罩披风,腰间戚刀,另一边还插着一支火铳,倒显得极为彪悍。 可面对着这座雄关,他却很紧张。 绵甲头盔上一面黑色小旗的正是张大鹏,这位御营川陕行营的营官,由重庆前往汉中之行并不顺利,在保宁袭灭了一支摇黄贼小队后,张大鹏的行程就严重偏离了路线。 他拉着张显周秀才等一群川中流民,硬是组建了一队人马,然后北上时意外连连。他们陆续又遇到几伙摇黄贼,张大鹏依然主动出击,将他们袭击歼灭,解救了不少百姓。 有张显周秀才等例子在,那些被解救的百姓都想跟着张大鹏一起走,一开始张大鹏还只是被动无奈接受,到后面因为人数多了,无法再潜行偷渡,他便开始一路打过去,沿途许多居民和行人,都争相加入。 于是到后来,张大鹏干脆就举起一面黑旗,对外自称是大西黑旗营,对内则挑选一些青壮勇敢者组成队伍,其它老弱等为老营随行。 就这样一路走走打打,队伍倒是跟滚雪球似的壮大起来,虽然他的黑旗营大多都是些饥民逃丁,或是一些被摇黄贼、大西军残害的缺胳膊少眼的残疾,可就是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在张大鹏的带领下,也立营伍,定规矩。 他每次遇上摇黄贼, 都是身先士卒带头冲, 战斗过后, 所有缴获也都是按定好的规矩赏功、分赏,而且绝不伤害无辜抢掠百姓,更不会对妇女们有半分乱来。 这为他赢得了大家的信任, 张显、周秀才等也成了黑旗营的骨干,一路过来, 他们在当地沿途百姓的带领下, 不断袭击那些摇黄贼和一些山贼, 还别说,这御营军官用御营规矩组织起来的一群乌合之众, 居然硬是干掉了一伙又一伙残暴的贼匪。 他们削竹为枪,伐木为棍,用木头制作盾牌, 以抢来的弓箭土铳等武装青壮打头阵, 每次袭击贼匪, 也就是三板斧, 突袭,张大鹏带头冲锋, 不行的话,就张大鹏和杨威他们兵分两队袭击。 基本上,他们打的也都是些小股贼匪, 甚至是一些饥饿到吃人的乱民,所以这一路上倒也是有惊无险。 到现在, 张大鹏他们一路来到了朝天关,过了关就出了四川, 进了汉中了。 这是最后一关。 此时,他的这支黑旗营已经有两千余人, 其中张大鹏的敢死队有三百来人,其余的战勇有八百多,另外千多人是随营的老弱妇孺。 朝天关过于雄险,尤其是西营大将刘进忠在此驻扎,想绕过去翻过去都没可能,而打更打不下,只能想办法骗过关去。 “刘进忠不是什么西贼小喽罗,不好骗吧?”张显担忧道。 张大鹏望着关城。 朝天关西依嘉陵江,北面是一道险山,关城坐落在古蜀驿道的朝天岭上。 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周秀才此时望着关城,居然还有兴致吟起诗来。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再朝天!待得政成民按堵,朝天衣袂翩翩举!禁城春色引朝天,接迹夔龙近法筵。” 大鹏赞叹,“周秀才好诗!” 周秀才哈哈一笑,“我虽然读书半生,但也只是穷究八股而已,哪能做的出如此好诗,其实这都是前人所作,甚至刚才我说的是三首诗里的句子,前两句是唐代著名诗人王维写的,中间两句是宋代张孝祥写的,而最后两句是我朝李攀龙所作之句。” 张大鹏以前是个孤儿,哪读过书,在御营里倒是开始学了点, 但也仅限于会写自己名字,能认的字不到百个。 “看来这朝天关很有名啊, 唐朝诗人就开始写了。” 周秀才道,“朝天关是四川北门。” “北门不是剑阁吗?” “朝天关是剑阁的北门, 崇祯十年, 闯贼李自成就是率军由七盘关、朝天关入蜀,而后洪承畴率曹变蛟等由沔县历宁羌,亦经七盘、朝天二关入蜀。” “老周,你是保宁人,听说这刘进忠也是保宁人,你觉得这人如何?” “不好说,这乱世里,武将跋扈,拥兵自雄,更难说。” “大人,咱们非要经朝天关吗?” 张大鹏有些无奈,“若是只有我们几个,当然没必要非经朝天关,随便哪个兽径樵路,我们总能偷偷翻越过去,可是现在咱们是两千多人,而且咱们这一路袭击摇黄贼,现在摇黄十三贼都已经在后面追上来了,你说咱们除了前进,还有其它路吗?” “可刘进忠未必可信。” “也没其它办法了,先会一会他。” 张显反对,“大人身负重任,要赶往汉中,这一路上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不如大人与杨校尉他们几个先走小路进汉中,我和周秀才几个去拜见刘进忠,若是我们出不来,大家就赶紧分散逃匿山林吧。” 这是一个比较理智的建议。 可张大鹏这些天,跟大家朝夕相处,已经有了感情了。 这些人有些是他解救出来的,有些是半路加入的,都是饱受战争、饥荒摧残的,就连他那三百多人的敢死队,每次打贼人冲起来最猛的家伙,反而多数都是残疾,他们被西贼、摇黄贼所残害,缺胳膊少鼻子的,许多人都成了乱世孤身,家破人亡。 他们本来只是想逃,想办法逃离这地狱,虽然对摇黄贼、西贼等有血海深仇,可他们的残暴,却让他们被恐惧所压制。 但是张大鹏,这个浙东汉子,唤醒了他们心底的愤怒,他们将心中的勇敢释放出来,他们开始奋力向那些贼人复仇。 他们变的不怕死,甚至视死如归。 每次战斗,都会有一些残疾的敢死队员死去,有一些重伤的,甚至会自我了断,或请人了断,大家会一起送他们一程,却没有人悲伤。 张大鹏这个人有魔力,让他们从逃避的懦夫,变成了勇敢的战士。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张大鹏告诉他们,这是江南有位名士所说,如今也高举抗清大旗,是圣人信用的臣子。 浙东抗清不屈的事例,让那些残疾的懦夫们雄起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就算没杀到就死了,但他们也反击了。 张大鹏给敢死队的赏赐很丰厚,记功记赏,承诺将来将这些军功上奏,保举他们官职等,但敢死队员们其实无所谓。 他们把每天当成最后一天过,只想过好这最后一天。 银子不银子功名不功名的,倒已经暂时抛到一边了。 张大鹏自立黑旗军,自称总兵,他给这些跟随他的人马暂授官职,如敢队死长张显,这个白发独臂老汉,如今就是活的最洒脱的那个敢死队员,年纪虽大,但却有股拼命三郎的气势。 他个子也不算高大,人很瘦弱,但每次战斗都能爆发出无尽的彪悍狂猛,他有一次战斗时被打掉刀,甚至直接扑在那个吃人摇黄贼身上,用嘴咬断了那人的喉咙,狂饮了几大口敌人的鲜血,甚至咬下一块生肉嚼着吃。 他在战场上狂吼大笑,震的那些平时吃人充饥的摇黄贼也纷纷退避不敢靠近。 张大鹏授张显为黑旗军敢死营的营官,周秀才这个老秀才,则署黑旗军监军。 杨威则是副总兵,刘承祖为黑枪营营官,马良是副营,各级的哨总队总,也都是那些拼命三郎式的狠人。 这一路来,这么些流民等组成的黑旗营,居然能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一路杀到了朝天关。 被他们干掉了几十伙摇黄贼,人马数千。 这是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却在他们的疯狂下做到了。 如今进退不能,张大鹏打算再疯狂一把,他要亲自进朝天关会刘进忠。能骗就骗开关,不能骗就亮明身份。 在关下没有等待太久。 关里的刘进忠便派人出关来迎接。 不过刘进忠只让黑旗营总兵带十名家丁进去。 张显使眼色让张大鹏不要进,张大鹏笑着点了十名敢死队进去了。 “你是黑旗营总兵官,敢问高姓大名?” 高大魁梧的刘进忠有一脸大胡子,看到同样高大的张大鹏,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 “免贵姓张,张大鹏。” 刘进忠打量着张大鹏,又瞧着他身后的那十名很特殊的家丁,人人带着一张面具。“张将军的这些家丁怎么都戴着面具?” “怕吓着人。” “哦,本将也是死人堆里打滚过来的,不妨揭开来看看?” 张大鹏对敢死队点头,然后大家揭开脸上的面具,露出下面狰狞残缺的脸,刘进忠都愣了一下,十个人,居然都没鼻子,鼻子那位置,留下两个孔洞,很吓人,有些脸上还有大疤,甚至有个家伙没有嘴唇,露出森森白齿。 “这?” “他们都是真正的战士,鬼门关里打了个滚又闯回来的,他们每个人,手底下都有至少十几个首级!” 刘进忠点了点头。 他看着张大鹏然后又看了几眼这些狰狞凶恶的家丁,“姑且称你为张总兵吧,张总兵是想来骗开朝天关入汉中,还是想寻机夺我关城,甚至是取我刘进忠项上人头呢?” “都督何意?”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老万岁的宣旨使者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来了,举着黑旗自称黑旗营,可我不会相信的。 我如果所料不错,你们就应当是最近在保宁府到处袭击摇黄贼的那伙人了,你不用急着否认,我刘进忠就是本地人,我的骁骑营弟兄们也多是川北人,最近这里突然出现了一股专打摇黄贼的厉害人马,我又岂会没半点消息?” “我来猜猜看,你们肯定不是大西军,也不会是顺营的,更不会是什么民间兴起的人马,或是黑吃黑的土匪,从我收到的一些消息来看,这支人马可不是川中人马的样子, 我之前很疑惑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神仙,但现在看到了张总兵,顿时大悟,听说重庆来了一群浙江大明天子的御林亲军军官,组建了个川陕行营,你应当就是从浙江来的吧? 应当没错,你虽然极力掩饰口音,我还是听出些浙江越语腔调的。 只是我还是不解的是,你们怎么跑到保宁来了,而且还是以这种形式来的,我更好奇的是,你们又是凭什么,就那么一小队人马,却能在这山里拉出这么一支人马,并在这么短时间里,打的摇黄贼落水流水的? 可否把真实身份和目的告知一下?” 张大鹏不想一进城,就被人把底细全说了出来。 十名敢死队员直接就把手按到了刀柄上,全身崩紧,随时准备火拼。 张大鹏沉默了一会。 他伸手让敢死队员放松。 对方竟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身份,那倒不急了。 “在下确实就叫张大鹏!” “重庆川陕御营的?” 张大鹏点头。 刘进忠心中暗惊,他刚才只是诈了一下,没想到还真诈对了。 “张将军这是要来夺我朝天关,还是要来歼我骁骑营?” “都不是。”张大鹏也敞开了说,“我自来蜀中,所见所闻无不让我骇然而愤怒,吃人的摇黄十三贼,还有到处屠杀的西贼,都让我恨不得能立刻将他们都杀尽,我在保宁见到了献贼的七杀碑,却也看到了刘都督的禁约六条。 你相比起西贼们,刘都督是这贼世道里难得的好人。” “我算什么好人,这年头,握刀的都该杀,没有一个清白的。”刘进忠自嘲。 “实不相瞒,我是奉命往汉中去送信的,路上发生了些意外,耽误了不少时间,如今身边又跟着许多人,所以只好来向刘都督借路经过,并无其它意思。” “借路?”刘进忠有些意外。 “嗯,”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 良久,刘进忠告诉张大鹏,“如果你是去汉中给马科送信,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 “马科虽然原是明将,但此人已经降虏了。” “都督为何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我刚从汉中兵败回来,知道我为何败了吗?轻敌上当是一,但更重要的是汉中马科军中已有建州鞑虏,数量虽不多,但也有两千骑。我被马科诱伏,本不致于败,可关键时候,突然从后面杀出两千鞑子骑兵,冲破我军后阵,这才让我全军大乱,不得不饮恨败回。” 张大鹏怔怔发愣,似乎还不敢接受这个结果。 “虽然我也不清楚马科是怎么暗里勾结鞑子的,但这已经是事实上,我劝张将军还是不要出朝天关了,否则你这黑旗营虽然打摇黄贼挺厉害,但遇上那些鞑子,估计有多少都不够送的。” 张大鹏彻底乱了,一时无言以对。 许久,他抬起头,“刘都督为何将这些告诉我?” 刘进忠取出一方银印,“我早已归附大明,这是文督师授我的提督银印,咱们其实是自己人。” 第418章 义结金兰 刘进忠起身向张大鹏拜礼。 “都督何意?当不得,”张大鹏现在对刘进忠所说的话也还将信将疑,但他自己在川北山里耽误了不少时间,对汉中的形势变化全无所知,“都督既然已经反正归朝,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你是提督,我仅一营官,当我拜都督。” 张大鹏说着也要拜。 刘进忠赶紧扶住他,“不一样不一样,我虽得文经略表奏朝廷授提督,但也没法跟张将军比。你可是天子特派,御营亲军。” 两人推让许久。 刘进忠最后拉着张大鹏请上座,又命人取来酒菜。 张大鹏也是半信半疑的。 “去把我们在汉中作战时缴获的鞑虏衣甲旗号取来给张将军观看,还有把那队俘虏押来,尤其是那两个建州真鞑,让他们当面亲口告诉这位天子亲卫马科已反之事。” 刘进忠在汉中虽然吃了大亏,但他的骁骑营很骁勇,折损了些兵马粮草后,但还是退回来了,不仅如此,也有不少斩获,不仅杀伤了马科不少兵马,甚至还在被两千八旗袭击追杀时,还反杀了一些,甚至抓了十几个俘虏,只是有些伤重死了,现在还剩下两个活的,好好看守养着。 张大鹏是北伐过的,自然认得八旗的衣甲旗号等,又亲自询问了那些满汉俘虏,最后也终于确定,汉中马科是真降了。 “贺提督呢?” “贺珍、刘体纯、王光泰诸将没回汉中,听说还在秦岭终南山一带,现在前方各种消息混杂,一时也难分真假。”刘进忠拉着张大鹏十分亲热, 话没聊多久, 便说相当投机, 非要拜把子。 看到他这么热情,张大鹏也是盛情难却,实际上现在的情况完全出乎意料, 本以为这次早九死一生的入虎穴,谁知道却是这结果。 明知这刘进忠也未必就是什么真心, 但现在跟这人打好关系也总是好的。 于是二人各报生辰, 叙了长幼。 刘进忠是大哥, 张大鹏就是二弟了,有骁骑营军官和张大鹏的黑旗亲兵做证。 烧了黄纸点了香, 最后还喝了血酒,这义就结成了。 “二弟,如今汉中去不得了, 不如就先留在这朝天关。不瞒二弟, 我这次去汉中, 也折损不少人马, 如今元气大伤,而张献忠满是反骨, 表面请降招安,其实却是大肆屠杀川中,劫掠青壮人口和钱粮物资北上, 意欲出川抢夺汉中奔陕甘,我是真心归顺朝廷的, 当年我本就是朝廷边军,后来也是时事所迫, 才被迫投了献贼,谁知此人如此残暴不仁, ” “以后这朝天关,就由二弟说了算,我骁骑营也直接隶属二弟的黑旗军下,咱们一起为朝廷驻守朝天关。” 张大鹏有些晕乎乎的。 这刘进忠长的人高马大,结果说起话一套一套的,特别好听。 张大鹏虽说如今也是御营营官,但毕竟一年前还只是个地主家打短工的,人还比较淳朴。 虽然心里觉得刘进忠这人得提防,但最终还是被说的有些心动。 倒不是他想贪图骁骑营这支人马,也不是想真当什么黑旗军总兵,他只是觉得汉中马科既然降清,贺珍等又无法退回来,而重庆那边的兵鞭长莫及,这下汉中危险,如果他能为万岁爷接收这支人马,联合刘进忠守住朝天关这道蜀中北门,那也是好的。 至于说其它的,先不管。 “大哥你是提督,我是营官,何况你是大哥我是二弟,咱们二人合营驻守朝天关,我和黑旗营都听大哥调派,” “这可不行。” “大哥,咱们就别争了,都是为了大明社稷,为了万岁爷,这时不是争让的时候。”张大鹏红着脸道。 刘进忠哈哈一笑, “也是,是我着相了,那就这么定了。” “我这就让人开关门,迎请二弟人马入关,并马上调拔粮草, 咱们兄弟共守朝天关,以后同甘苦共富贵。” “大哥,我看关内狭小,不如我们黑旗营还是驻于关外,择险立寨,这样也有利于防守,就是得向大哥借些器械甲胄箭矢等。” “咱们之间何必这么客气,骁骑营的就是黑旗营的,一会我让人领二弟去库里挑,看中什么就拿什么。” 两人你侬我侬。 “还要请二弟与哥哥联名向奉节的文经略禀报汉中马科降贼这一紧急军情,还有咱们驻守朝天关,但毕竟人单势薄,献贼如今可是倾众而来,裹挟着五六十万人马北上,我怕咱们守不住朝天关。” “还得向奉节文经略、重庆秦总统,甚至是顺庆的曾提督他们赶紧报信求援增兵啊。” “这是自然。” 一通忙碌,几封信发了出去。 刘文忠也派人运了许多车粮草蔬菜等往关外黑旗营,又给送了许多刀枪弓箭并帐篷等,端是十分大方。 还亲自陪张大鹏在朝天岭旁边选了一处险要易守地方立寨安营,甚至还拔了五百人马给张大鹏加强防守。 ······· “大哥,张大鹏不过区区一营官守备,才五品而已,何必如此?” 一切安排的差不多,刘进忠重新到朝天关中,有心腹忍不住问道。 “什么叫区区一营官守备,那是普通的营官吗?如果今天来的不是我二弟,就算来的是曾英,我也顶多客气一些而已,又岂会如此上赶巴结?这不是普通五品官,这是天子近侍,没看到他带着一把什么刀吗? 千牛刀,人家刚才也说了,他是川陕行营十位营官之一,却又还兼了带御器械这个五品职,那是什么职事? 御前侍卫啊。 换言之,那是天子近侍,身边人,皇帝的家丁,能一样吗? 就说蜀中原朝廷的文官武将还少吗?王应熊、樊一蘅、马乾等督师、总督、巡抚,曾英、王祥、杨展等总兵副将等,但你看看现在最大的官是谁? 文安之,此人是谁?以前不过是国子监的祭酒,早就致仕归乡,可短短半年多时间,就已经做到了五省经略,还是大学士衔,你们难道还看不懂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管王应熊这个弘光督师也好,樊一蘅这个总督也罢,甚至曾英杨展等,那都是旧朝臣子。 文安之、秦良玉等才是得新皇倚重赏识的臣子啊。 更别说这个新建的川陕行营了,军官都是从天子身边调派来的,哪一个简单? 而且你没听张大鹏说吗?他一穷短工出身,为何现在是营官了?因为他以前当过万岁爷身边的家丁。 别看张大鹏品小官低,但比什么曾英王祥更值得咱们拉拢,何况这个张大鹏就四个人北上,结果这么短时间,硬是拉起了这么一支人马,你看他的那十个残疾家丁,哪一个不是冒着死光的,这种人,可怕啊。 我敢说,张大鹏前途无量,咱虽是个提督,但能比吗? 所以我这个提督就得好好巴结张大鹏,可惜他不愿意入朝天关,否则咱们骁骑营若是能跟他这黑旗军合营,那咱就稳了。” 刘进忠端起水杯喝了几大口,有些自豪,乱世里不仅得能打,还得能看风向,就是既得埋头猛干,还得不时抬头看天。 当初他见势不妙,也是及时归附张献忠,这才得以保存这支人马,并借西军席卷四川之际,壮大自己势力。如今献贼不行了,那自然得及时换船。 虽然也有兄弟提议投清,但刘进忠思来想去,万不得已,还是不太愿意剃发降清。 “咱们得想办法,若能守住朝天关,甚至能够趁这乱局,夺取保宁府,那才无忧。” “大哥,可献贼马上就要来了,六十万人马呢,咱们这几千人,加上黑旗营这些乌合,肯定挡不住啊。” “怕什么。”刘进忠不慌不忙,“之前的话,咱们肯定守不住,但现在不是归附朝廷了吗?我二弟也还在这呢,重庆的秦良玉,顺庆的曾英,以及夔州奉节的文经略,那不都得来援?” “再说,到时咱们大不了放献贼过去不拦着便是。” 朝天关扼守险要,他们兵虽少,但守关城却也够了,后有援兵,自然也就不怕。说不定张献忠到时看他们愿意让路,也乐得赶紧跑。 等张献忠一跑,他们说不定还能立马杀个回马枪,把献贼弃守的保宁府拿下,甚至是收复成都呢? 到时占着保宁成都,那岂不也成一方藩镇? ······ 朝天岭一边,黑旗矗立之处,仍是在忙碌着扎营立寨。 张显周秀才杨威马良刘承祖等一群人现在也都还跟做梦一样。 朝天关的刘进忠居然给他们送了许多粮草,又送了许多武器,还送了他们五百甲兵,都是披铁甲的兵,这些兵就算在骁骑营里都是最精锐的啊。 大家对张大鹏的天降大哥,也有些震惊。 倒是张大鹏虽然也一度心里不安,但现在反而淡定了。 “刘提督本就是朝廷边将,当初也是迫不得已附献贼,如今刘提督已经归附了朝廷,可献贼却仍要反出川去,刘提督不愿意再附逆,这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对比下献贼的七杀碑和刘提督的六条禁约,就看的出他们不是一路人也。 大家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他指了指眼前的这些钱粮器械甚至那支人马,“这些,还不够么?” 张显吧嗒着嘴,用那只独臂抓了抓头,“我只是觉得,其实咱们应当直接进关里驻扎,将军你直接接过朝天关岂不更好?” 从人嘿嘿笑了起来。 张大鹏道,“我看把妇孺老弱安排到朝天关里,这样战事一起也不会涉及,我们也能专心战斗。” “至于其它的,等打完这仗再说吧。” 第419章 超擢提督 顺庆府,蓬州凤凰山。 此山蜿蜒数十里,形若凤凰展翅,山上东南西三面筑有石寨门,周围悬崖峭壁,易守难攻。尤其是山顶十分平坦。 蜀国公、挂镇东将军印、川陕五省兵马总统兼御营川陕行营提督秦良玉此时就率军驻营山上,其侄子忠勇镇总兵秦翼明、石柱总兵秦拱明,参将秦佐明、秦祚明,孙子游击马万年、马万春等也领白杆兵至。 四川副提督曾英,重庆总兵于大海,副将李占春、赵印选,副提督王祥,总兵侯天锡、马应试等也各领兵汇聚。 四川巡抚马乾也前来汇合。 “黑旗营?骁骑营?” 七十多岁的秦良玉满头白发,高大的身形依然硬朗,此时一身戎装,腰佩玉剑,她看着面前的沙盘,陷入沉思。 “这不太可能,定是个假消息。”巡抚马乾道。 秦良玉抬头,“张大鹏曾是万岁爷亲侍,也是上次来蜀的十名营官之一,我跟他谈过一回,很不错的一个年轻人。” “会不会是张大鹏去汉中路上被西营俘虏了?” 好几名军官都认为应当是这样,张大鹏被西营俘虏,于是他们现在送来个假消息,编出这么一出离谱的故事,什么黑旗营,什么单骑入朝天关,说得西营大将骁骑营都督刘进忠归附等。 “张大鹏从重庆去汉中,经顺庆也是走米仓道,怎么跑金牛道朝天关去了?” “他们定是要骗我们过去,路上定有埋伏。” 巡抚马乾更是直言,“我早就说过,献贼反复无常,绝不可信,他现在弃成都毁绵州, 到处烧杀抢掠, 已经铁定要出川入关中, 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个消息,定是要诱我们上当。” 帐中一时陷入猜疑之中。 要说来事情也是不巧,张大鹏在朝天关向后方禀报军情, 特意派了杨威和马良二人回来,结果二人在半路上遇到摇黄贼袁韬部, 虽然逃出, 但两人都受了很重的伤, 最后只能将信件和自己的军牌交于庇护的山中寨中猎户代送。 那寨子是一些士绅带着宗族联合一些地方百姓在山中险要处立寨避乱的,正是他们救下了他们, 知晓他们身份后也愿意帮忙送信。 他们赶往重庆时,在顺庆府蓬州的凤凰山这一带被北上明军拦截,然后搜出了信件, 对于他们交待的信使一事, 川中明军并不相信, 但也还是一路报到了秦良玉这里。 但仅凭着几封周秀才写的信, 加上刘进忠的署名,还有两个代送信的猎户, 再加上杨威马良的腰牌,这些都很难证实是真。 尤其是去汉中传旨的张大鹏,居然在川北山里拉起了一支黑旗军, 而西军大将刘进忠居然还跟他结拜为兄弟,甚至两人同守朝天关, 又说马科已经降清,张献忠正在赶往汉中, 让他们赶紧去增援朝天关。 怎么看,这事怎么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秦良玉对张大鹏印象不错, 但是也只是一面之缘,张大鹏入蜀后没怎么在重庆呆就往汉中传旨,现在出现这种情况,秦良玉也一时不知道如何判断。 “大帅,文阁老来了!” “经略怎么亲至,快随我去迎接阁老!” 文安之本是坐镇夔州奉节,在之前议定川中明军赶去汉中增援后,秦良玉率部自重庆北上,而文安之则从奉节移驻重庆。 秦良玉率领的石柱白杆兵、川陕行营在南充汇合了曾英于大海等几部人马后,后方就又传来了最新御旨,皇帝让川军暂缓入汉中,于是秦良玉便选择在顺庆府蓬州的凤凰山这处险要处立营,聚集人马,以应对形势变化。 文安之不辞辛劳赶到凤凰山,带来了皇帝的最新圣旨。 蜀中川军,以及郧阳的忠开、巴东的忠贞、湘西的忠义都暂停入汉中,形势有变,马科极有可能降清,而关中诸部现在又乱,张献忠已经一心北上,清军也大举南下,皇帝指示,放张献忠北上,让清军入汉中,让他们先打。 明军则要利用这个时机,加快军队整编,完善指挥体系。 “陛下还提出要以湖广行营和川陕行营为基础, 扩建御营湖广行营、川贵行营、陕甘行营以及郧汉行营,湖广行营驻长沙,川贵行营驻重庆, 陕甘行营暂驻阶州,郧汉行营驻郧阳·····” “阁老, 我这里刚收到一个奇怪的消息,”秦良玉把事情告诉文安之。 “哦,还有此事,还有给我写的信?” 文安之看过后,“我敢确定,这信虽不是张大鹏亲笔所写,但一定是出自他的口述,我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没少谈事,这语气甚至风格,确实就是他。” 马乾怀疑张大鹏是被刘进忠俘虏了,甚至是直接落到了张献忠的手里,所以他说的这些也许是被迫的。 “不会。” 文安之抚了抚胡须,“我之前也与刘进忠有不少书信往来,他确实有心归附朝廷,如今看来,事情挺巧,张大鹏恰遇刘进忠,一个出川受阻,一个不甘再附张献忠,两人联合,据守朝天关请援,此事可信。” “那是否立即增援朝天关?”秦良玉问。 谷啭 文安之摇头拒绝了。 “圣人最新的御旨说的很明白,关中诸部溃败,如今清军主力南下,汉中马科、白广恩皆降清,我们失之被动,远水难救近火,何况张献忠又全力北上,咱们想在这个时候再夺回汉中并守住,无异登天,不如坐山观虎斗。” “可现在机会难得?朝天关可是川北门户。”马乾认为如果张大鹏和刘进忠的信是真的,那就不应当轻易放弃,何况那里还有两支人马,那刘大鹏还是皇帝近侍。 文安之虽是文人,但面对如今局势,却还是坚持要遵从皇帝的战略,他是在郧阳做过巡按打过襄樊,又在偏沅当过巡抚,围剿过三忠叛军的,川陕和湖广的很多情况都很相似,不先把这各路军头整合起来,甚至把一支正直能听从朝廷旨意并敢战的御营拉起来,想跟张献忠和鞑子同时开战,这是不可能赢的。 “我看这样,陛下旨意要以建陕甘行营,驻地阶州(武都),那不如便以朝天关的张大鹏黑旗营和刘进忠的骁骑营为基础,先把御营陕甘行营立起来,”文安之看着地图,阶州在嘉陵江的支流白龙江畔,处于保宁府和汉中府的西面。 “等关中几路人马撤入巩昌府,便先到阶州会和,各部中抽调一些精锐,把陕甘行营的十个营头立起来。” 马乾表示怀疑,“那这陕甘行营由谁提督?总不是能守备张大鹏吧,难道让刘进忠来提督,能相信吗,又或是让不肯南下的武大定?” “就让张大鹏署陕甘行营提督职,刘进忠为副提督,两当的贺弘器、成县的刘文炳、文县的郭君镇、张应元、阶州的蒋登雷等退驻巩昌的五总兵,各调拔一营战兵至阶州加入行营。” “张大鹏只是五品守备而已,区区一营官啊。” 文安之不客气的反驳道,“张大鹏是元从近卫出身,陛下特旨钦授川陕行营的十战营营官之一,且还兼职带御器械的千牛侍卫。而他初入蜀中,奉命前往汉中,孤身穿越险阻,竟然还能拉起来一支黑旗营,且屡败摇黄贼,击败斩首众多,又还能联合刘进忠,这更显才能,当此乱世之时,国家正需此等良将, 特殊之时便当特殊行事,岂能拘于一格?” 文安之力排众议,坚持要表奏张大鹏代理陕甘行营的提督,理由也说的很清楚,一来这是皇帝近侍亲信,二来张大鹏表现的也很抢眼,人家能硬是在贼人的地盘上送信送出一支人马来,还为皇帝直接拉来了朝天关和刘进忠。 哪怕刘进忠本也有意归附,但张大鹏恰当时机出现在恰当位置,还是起到很重要作用的。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文安之没有直接说,皇帝为何非要建御营行营,而不是直接整合各地人马? 为何? 还不是因为这些军头们不听话。 还不是因为这些人不能打? 眼下张大鹏恰好就在朝天关,算是御营里唯一在那边的军官,文安之当然不客气的就让他来署理这提督。 管他原先是守备还是什么,这重要吗? 皇帝麾下,多少文武,一年前都还只是乞丐、小贩、长工、樵夫、佃户,或是秀才书生的,但如今不也都是金紫重臣? 他文安之原也仅是个罢官的国子监祭酒而已罢了,如今也经略五省。 “文协吉、文逢吉、文鼎吉何在?” 三个文士走出,“下官在。” 此三人都是文安之的儿子,他有五个儿子,如今四子五子和他的长孙皆在南京御前,老大老二和老三都有特旨荫官,老大行人司行人,老二锦衣卫千户,老三翰林院检讨,都在文安之的经略衙门帮办军务。 “本经略现授文协吉为御营陕甘行营监军,文逢吉、文鼎吉帮办粮台,” “唐镇邦、田霈霖何在?” 走出两员虬髯虎目的壮汉应命,二人皆是巴东容美土司,唐镇邦是水尽源通塔坪长官司的长官, 而田霈霖则是水尽土司的上级容美土司宣慰使,二人还是姻亲关系。 容美土司是鄂西最大的土司,连地数县,位于荆江南的五峰、鹤峰一带,从元朝建立黄沙寨千户,到如今明末,历经了三百余年,下辖椒山玛瑙长官司、五峰石宝长官司、石梁下峒长官司和水尽源通塔坪长官司, 他们是施州四大土司之一,可以动员七八千兵丁。 当初文安之被首辅薛国观攻击,罢官归乡后因湖广地区动荡不安,便去了水尽源土司居住了两年,在这里不仅成了唐镇邦、田霈霖的贵宾,还收了唐、田等土司子弟为学生。 文安之由郧阳巡按转任偏沅巡抚,提督兵马征讨三忠叛逆,以及一些降清的土司,第一件事就是先去了容美,他拜见了田霈霖和唐镇邦等后,很快就将他们说服,让他们重新拥附大明朝,并召集子弟土兵跟随文安之征讨。 文安之以这些土家族的土兵充做自己的巡抚标营,很快平定了鄂西湘西的叛乱,等他受封为五省经略移镇奉节后,唐镇邦和田霈瀮更是带着子弟继续跟随到奉节,如今成为经标。 “你二人谁愿意带一千经标前往朝天关,加入陕甘行营?” “末将愿往!” 唐镇邦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唐镇邦和田霈霖以前都是以学生身份事文安之的,现在是标营副将。 第420章 拔刀亮剑 水尽原长官司原是施州卫所辖散毛土司的属官,后来因地方隔越,而容美所属的沙溪告近散毛,遂以地易地,使水尽源长官司隶属容美土司。 虽说土官世袭,但土官之间也经常互斗,水尽源长官司在明代也经历过叛乱而被废,后来又助朝廷平乱而重置的历史。 唐镇邦自袭长官后,与田霈霖联姻,在明末的动荡中,以开拓为已任,数次出兵为朝廷剿贼,建造白溢寨,各地乱轰轰时,水尽源境内却很安稳。 水尽源有两千精锐土兵十分能战。 田霈霖也愿往,但最后文安之还是点了唐镇邦,此人更加勇武,而且没有田霈霖那么多心思。 “好,本经略便授你为陕甘行营副提督,你带一千经标前往,再授唐世淳为左营游击,唐继勋为右营游击。” 经标副将升副提督。 不过有了守备升署提督,大家倒也没异议了。 连田霈霖都在那心里寻思着,这唐镇邦带一千人要从南充到朝天关,虽说距离不远,但这一路都是川北险恶山区,尤其是如今张献忠已经率大军出成都缴州,往保宁剑阁而去,唐镇邦的土兵虽说善于山地行走作战,但这一路可不容易。 能不能到朝天关还两说,说不定半路被张献忠给拦截灭了。 他心里甚至在寻思,万一唐镇邦带着他两儿子真就死在保宁半路,那他倒是可以趁机把水尽原长官司直接给吞并,或是控制在手。 田霈霖野心还是很大的,之前湖广大乱,他也拉上唐镇邦抢了些地盘, 后来还打着拥戴大明天子的旗号, 随文安之出兵讨逆, 其实也是趁机抢隔壁几个降清或与三忠勾结的土司地盘。 土司虽然说是一方土皇帝,但容美司历经三百多年传承,也很清楚关起门来虽然是土皇帝, 但天下大势也是能深深影响到他们的。 议事结束。 文安之与秦良玉单独会谈。 “经略对张大鹏和刘进忠都寄以厚望啊。” “时事如此,也只能期盼好结果了。”文安之给秦良玉倒了杯茶, 说来其实秦良玉也是个土司, 虽然石柱土司是她夫家马氏家族的, 但这些年来,石柱土司一直都是秦良玉当家。 相比起容美这些土司, 秦良玉的石柱土司在大明可是天下闻名,其白杆兵,甚至比广西土司狼兵还猛, 经历了无数大战, 尤其是对战鞑子的一系列战斗中。 他们也曾经经历过浑河血战, 也经历过北京保卫战, 一次次的战斗,秦家、马家都有许多人为国牺牲。 秦良玉更是七十多岁了, 还在为朝廷征战。 “老将军身体可还安好?”文安之论年纪可比秦良玉小多了,面对这位巾帼英雄,也是十分关切。 “放心, 我如今依然能开强弓,若遇贼, 还能骑马冲阵。” “冲锋陷阵的事情,还是交给年轻一辈去做吧, 老将军为陛下总统军务便好。” 从重庆一路加急赶到顺庆蓬州,也是文安之对如今局势的十分不放心。 关中联军溃败, 汉中马科又降清,清军大举南下,张献忠又要出川,川陕明军已经先溃了一路,犹如断了一条腿,这下更不稳了。 而川中明军向来复杂,勉强捏在一起,却也是派系众多。 “兵还得整!”文安之开门见山。 关中兵溃,几乎跟湖广的武昌大溃如出一辙,各种人马纷杂,不仅不遵从朝廷的战略计划,也不服地方长官的指挥,更重要的是,这些军头们只顾着招兵买马拥兵自重,根本不管养不养的了,没钱粮就抢掠,川中明军的名声,比西贼和摇黄贼好点,那也是那些人根本不算人了。 如今百姓对当兵的,或者说对拿刀枪的都心存恐惧。 “乱成这样,必须得改变,否则只会越打越乱,越打越烂,我们不能跟鞑子比烂,甚至跟摇黄贼土暴子、西贼去比烂,陛下几次下旨,说要收拾局势首要恢复人心。 而当今乱世,要恢复人心, 首要还是兵。 必须要重建一支新军, 要敢打,还得能打,更必须枪头对外。” “现在的整编还是力度不够!” 秦良玉本身也是土司, 更是川中各路兵头中的佼佼者,她也很清楚现状。 “我是完全支持朝廷整编川军的,但是有句话我还是得直说,川中各路兵马不整,则四川糜烂难救,可如果现在整的过急,又可能旁生枝节,那些军头虽说是打着朝廷旗号,可如今个个拥兵自重,削他们的兵权,夺他们的饷源,这就是要砍他们的命根子,他们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 谷鱉 “而如果朝廷没有真正能震慑的住他们的力量,这早晚得出事。” 秦良玉提出建议,“我建议还是徐徐整编,慢慢来,急则生变。先把御营行营立起来,让陛下派来的这些武官能够真正掌握这支兵马,能够控制住重庆城,重庆府,然后再下一步。 只有等朝廷在川中的力量,达到一定实力的时候,才行啊。” 文安之叹气,“我又岂不知道这些,而圣人又岂不知道这些,可是现在我们没的选择了。时不我待啊,张献忠北上,鞑子南下,这巴蜀又要举起大战,而这大战一起,我们又真能置于局外吗?我们随时都会卷进去,而如果我们还不能整军好,那么随时就会如武昌大溃、西安大溃一样,再来一次巴蜀大溃。” “就算整军风险大,但也没时间拖下去了。” “蜀国公,陛下现在非常重视巴蜀,这里是长江上游,巴蜀安稳,湖广才能维持平衡,一旦巴蜀失守,则湖广也不能守,到时江南地区,又如何支撑?” “陛下现在把希望都寄托在蜀国公身上了,蜀国公的忠贞,石柱白杆兵的忠勇,天下皆知,如今时局动荡,唯有仰仗蜀国公的白杆兵为中流砥砫了。” 这番让秦良玉也无法接。 “我七十多岁了,丈夫、儿子、媳妇、兄弟、侄子,他们都倒在为国征战的战场上,” “但是,陛下仍然对我这个老不死的还寄以厚望,那我就不会辜负陛下,就算石柱男丁这些年死了太多,可只要没死绝,我们仍然会端着白杆大枪为国征战,壮丁死了还有少年,男人死了还有寡妇,我们石柱愿为陛下流至最后一滴血!” 这番让文安之都感动的落泪。 国家沦丧,西南土司却能如此。 “那好,从现在起,便一切拜托蜀国公了。” 商谈许久后,文安之让人请来了张世鹏。 “张提督,本经略与秦总统都已经决定,抽调手中最精锐的战士,调集最精良的铠甲武器给你,我们还会把队总以上的军官都调回来,最好的兵留给你们。” 张世鹏原是行营副提督,提督原是由秦良玉兼领的,现在秦良玉也不再兼领行营提督了。 两人的话,表明他们对行营的全力支持,给五千最好的兵,调集最好的装备,全力提供粮饷,但不派一个官过去。 御营十个营五千战兵,所有队总以上军官,全都由张世鹏这些从江南过来的军官担任。 张世鹏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位张提督是阁老张国维的大公子,调来之前,曾任过张国维标营游击、浙营绍兴参将,京营五军营的副将,最后做到了御营的一镇副总兵。 虽说他是阁老的儿子,但张世鹏和他兄弟张世凤一样,都是忠勇为国的热血汉子,甚至来蜀,也是主动请缨,哪里困难往哪走。 来了重庆后,也一直在认真的组建训练行营,表现的可圈可点。 也没有半点瞧不起蜀中本土将领们的意思。 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张世鹏感动良久,“有文经略和秦总统的全力支持,我张世鹏也唯有全力以赴。我也不敢说大话,只要兵精粮足,那么我便会完全按照御营的规章练兵,打仗的时候,我和所有的行营军官都会冲在最前,退在最后!” 文安之很满意。 “很好,除了练兵,你们行营还得担负起一个任务来,从现在起,你们行营就是所有川军的宪兵,负责执行军法,维持军纪。 只要有川军将领兵士敢违犯军规,你们都可以执行军法处置。 你们敢吗?” 张世鹏明白文安之这话中之意,这是要开始对敢不听话的川军军头们动手的意思,行营就是那把斩人的刀。 这是同室操戈,还是说清理门户? 他咬了咬牙,没马上答应,有些犹豫,他请缨来蜀,是要来抗击鞑虏,围剿流贼的,却没想过,没战上鞑子,倒有可能要先对川中明军动手。 “你若怕担骂名或脏手,那我换个人做提督。”文安之直言。 张世鹏挺胸抬头,大声回道,“末将明白什么是该做的,也有勇气承担,更有能力保证做好,请经略大人和秦总统放心把此事交给我!” 文安之拍了拍张世鹏,“很好,你父亲是我极为尊重的一个人,果然虎父无犬子!你只要记住,我们现在所要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天下太平、大明中兴!” 第421章 觅个封侯 有朱大典湖广之溃,高斗枢关中再败的先例在,文安之经略川陕五省,绝不能再走老路了。 皇帝一再强调相忍为国,团结一心,统一战线。 但这也是得有底线的。 “为父就不去送你们了,你们这一路上自己多加小心。” 凤凰山大营里,经略文安之的帐中,文安之背对着三个来辞行的儿子,手里握着份名册,声音平静的道。 文逢吉三兄弟都有功名在身,一个举人两个秀才,被皇帝恩荫官职后留在文安之身边帮办军务,从郧阳到偏沅,再到如今的川中,也算积累了一些经验,不过此次要前往朝天关却不容易。 张献忠虽然还没公开再打出反旗,可反意已现,他们要穿越他们的占领区,随时可能会遇袭,更别说还得经过摇黄十三家的地盘,那可是食人的土暴子。 “儿等不孝,不能再侍候父亲身边了,受儿子们一拜!” 逢吉三兄弟向父亲叩头拜别。 文安之始终没转头,等儿子们脚步声远去, 他才缓缓转身, 却是泪流满面。 “儿啊,忠孝不能两全,国家有难,父亲也只能让你们冲在最前面。”他也知道这次艰难, 但陕甘行营要立起来, 张大鹏要增援,刘进忠得接应, 都得有可靠的人去才行。 只依靠那些军头, 到时还是一团混乱。 唐镇邦也来辞行,这位彪悍的土司勇敢而又自信, “请阁老放心, 末将定能赶到朝天关。” “嗯,崇祯年间天下大乱,湖广动荡, 唯有你们水尽原是最平稳的,你的能力本阁非常清楚,这一趟,拜托了。 到了朝天关,好好辅佐张大鹏, 他虽品级低, 但代表着圣人,也是个忠厚有能力的,刘进忠此人可信, 但也得带三分提防,好好跟他说明情况, 让他们先撤往阶州整编行营, 然后听候朝廷旨意再战。” “末将明白。”唐镇邦很清楚, 论能力,论名望, 论品级, 怎么都轮不到张大鹏这么一个新任守备来做陕甘行营提督,但正如文安之所说,他是皇帝亲信, 是从南京来的, 本身又是原川陕行营的营官,他代表的是皇帝,是中央。 而唐镇邦再能打, 也不过是一个土官。刘进忠再骁勇,他也不过是新附降将,其它如贺弘器等,又皆是西营出身。 所以既然要立的是御营行营,那就必须推张大鹏为首,这也是权宜之计,毕竟现在就他在那边。 唐镇邦离去后,文安之沉思许久。 他跟秦良玉达成一致,让张世鹏接掌新的川贵行营提督,并且把所有原军官撤走,就留下士兵、武器、钱粮,就是要彻底改变现状。 而这个改变,可能意味着内乱。 这是需要极大魄力的,外敌当前,现在他却还要先对内,可他还是最终决定了,攘外必先安内,否则就算张献忠和鞑子两败俱伤,但剩下的那个,都还是能横扫明军。 甚至川中明军自己这样下去,早晚还是得内讧相攻。 哪怕不互相攻击,现在这样下去,四川也会糜烂不止,人口锐减,田地荒芜,然后是大饥荒,再然后是土司们叛乱,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之前奉旨整编,虽拉起了一个大框架, 可实际上还是老样子,甚至那些军头们大多升官晋爵后,更加肆无忌惮的在招兵买马。 朝廷所谓的经制,所谓的粮饷皆出于粮台,经略督抚分巡负责等,还是一纸空话。 军头们都在忙着分地盘。 曾英占据顺庆府,秦良玉占据重庆,王祥占据遵义,杨展占据嘉定等,都把这些地方视为自己的禁脔。 他刚巡视了凤凰山的大营诸军,兵马众多,但装备上就很乱,甚至到现在,他们的营制等也还都是老样子,有的人三千一营,有的人一千一营,也有几百一营的,反正各行其事。 不仅如此,整个大营都乱哄哄的,毫无纪律可言。 文安之取得了川中最大军头秦良玉的全力支持后,现在决定出手,但愿能够来的及。 否则他便是下一个朱大典和高斗枢。 ······ 张世鹏请了文安之和秦良玉到御营宣布军令,当着几千御营军将的面,宣读调令,把所有原各部来的军官调走。 然后他宣布了行营两协五标十营四十哨各级主官副官的任命名单,主副官全是御营调来的军官。 队级军官,和什伍的士官,他宣布将从各部中选拔任免。 全军第一件事,重新编制。 这五千来自施州、石柱等土司的土兵,来自原重庆遵义等地官军,以及江南随调来的少量御营兵等,不管原来出自哪部,现在统一重新编伍。 按御营编伍之法,各选其能,力大善射者充弓箭手,能骑的为斥候哨骑,敏捷灵活的为刀盾手,高大的为大盾兵,其余的部份为长矛手,部分为火铳兵。 严格按照御营编制,五百人为一战营,配一百八的辅兵营。 张世鹏做为提督,亲领一个提标营,副提督朱万化也领一个提标营,剩下八营战兵,分为左右两协,每协下协两标,每标又各分两营。 各营基本上都是花编,也就是各式武器混编营。 各协标营军官任命好后,张世鹏和朱万化让各营军官自己选哨官,然后让哨官再自己从本哨军士中挑选队总,队总再自己选什长,什长再自己选伍长。 “所有兵将都必须对军令无条件服从!” 完成士兵编伍和军官任命后,发放装备开始训练,副提督朱万化提出直接实战练兵,拉着队伍去围剿顺庆府境内的摇黄贼和那些小股山贼流匪等。 这位副提督是湖广督师朱大典的儿子,有侠义之风,而且武艺出众知兵事,当年东阳许都作乱,白头军无人可挡,朱万化在金华老家募乡勇抵御,击退白头军。 但是事后知县却说许都的花名册里有朱万化的名字,朱大典纵子交贼,朱大典和朱万化都因此被下狱。 弘光出逃,杭州投降,朱大典在家乡再召乡勇抗清,朱万化更是为先锋。方国安溃入金华,索饷攻城,朱万化也是身披铁甲坚守城头,数次击退方国安军。 两位阁老的儿子,又都在皇帝身边当过侍卫,参与过北伐,很熟悉御营的打法,御营不是靠练出来的,而是靠打出来的。 之前他们入蜀,行营一直没能打开局面,说到底还是行营士兵是各部抽调,不仅调来了兵士还调来了各级军官,甚至后面又安插了不少将领进来,这导致他们这些空降的御营军官们,命令并不顺畅,他们的命令是要通过那些军官们来下达,而这些军官却手握兵士,而对他们这些上面来的阴奉阳违。 这些人抱团,让他们也很头痛。 现在文安之秦良玉全力支持,把军官全调走,两人便立马把所有兵打乱,不让他们有机会再互相抱团。 谷计 “朱提督说的有道理,没时间慢慢练了,派夜不收出去打探情报,然后出击吧。” 这支御营现在要装备有装备,要兵有兵,而且装备都是最好的,基本上做到了人手一件甲,这放眼整个川中,都是最豪华的了。 可如果不能打,那就一切白给。 文安之这次的调整,也是顶着很大压力的,曾英、王祥等都有很大意见,毕竟拔给御营五千件甲,都是从各部中挤出来的。 曾英他们的兵,披甲率都不高,尤其是都大肆扩兵后,更缺甲胄。 所有目光都在盯着这支御营,就看他们这些江南来的公子哥们,到底能不能行。 御营夜不收四出,侦察摇黄贼的情报。 很快,就得到了不少有用情报,侦察到好几股贼匪的据点,因为明军进驻凤凰山,许多附近的贼匪都吓的远离,但也没跑太远。 “集结部队!” 集结号吹响。 行营五千战兵喊着号子迅速集结,自张世鹏接掌行营后,把行营拉到了凤凰营脚下安营,独立一营,不受干扰。 山上的各部听到这声音,都往山下瞧热闹。 在军官们的带领下,行营集结很迅速。 刚拉出来排好,十营战兵从山上往下看,好像是十块大豆腐一样整齐。 忽然, 雷声炸响,紫电急闪。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提督张世鹏、副提督朱万化却都仍然站在点将台上,一动不动。 他们旁边的监军、咨议参军以及协参将、标游击也都如泥塑一样按剑立在雨中。 十个战营最前面,是各营的守备营官,营副等,这些江南来的军官们,同样披着铁甲站在暴雨中任大雨浇淋而不动一下。 五千战兵虽然有不少兵想躲开避雨,可军官不动,他们不敢动。 虽然才重新编伍拉练了几天,但御营最强调的就是军纪军令,所有人都得盯着自己的上司,听从上司命令。 士兵们盯着士官,士官顶着队总,队总盯着哨总,哨总盯着营官,营官盯着将旗。 山上,看热闹的人早就一轰而散。 文安之不知何时,走出了大帐,举着把伞看着山下那雨幕里的行营将士们。 他们就如同被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让人恍惚以为是一群石刻冰雕。 七十多岁的秦良玉也来了。 雨一直下。 解散的军令一直没传下,行营五千战兵就一直站在雨中。 雨越下越大,山下积水渐深,很快没过了腿肚,但他们依然不动如钟。 此时,山上那些本来去避雨的将领们,听说后也忍不住出来观看,越来越多的人出来观看。 一开始还有人笑骂这些人真是蠢。 但渐渐的这些声音没有了。 山上变的沉默,天地间只有哗哗的雨声。 一直到半个多时辰后,雨停,乌云散去,金光洒下,浑身浇透的五千御营兵仍站在那里,队伍齐整。 文安之仰天大笑。 “不愧是江东子弟,都说浙东出精兵,这些御营军官可真是有几分当年戚家军之风范,好,有此军容,何愁行营不能战?” 秦良玉当年更是亲自与戚家军并肩战斗过的,现在看到山下那支落汤鸡一样的兵马,也一样的想到了那支军纪极强的铁军。 “看来我们赌对了。” 这时山下传来号角,那支兵马动了。 没有解散回营,而是直接发出了出兵剿贼的命令。 他们就这样全身湿漉漉的举着旗帜,端着刀枪出发了。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一首戚继光亲自所做《凯歌》,自山下激昂响起,响彻云宵,那支兵马挺胸抬头,激昂前进! 第422章 冲锋营 一支军队必须有军魂。 而军魂往往是首任主将所注入的。 有些部队只有传统,没有军魂,因为他们缺少敢战的意志,缺乏不屈的斗志。 川贵行营虽然是一支新军,但这又不完全是一支新军,这些由四川明军、土兵、甚至乡绅武装、地方新募兵组成的行营,因为有御营派遣军官团的加入,也带来了江东御营的传统。 而那是由绍天帝一手建立, 并深深烙印上了自己意志的军队,那里已经注入了军魂,面对任何敌人,他们都敢亮剑相向。 张世鹏、朱万化等这些御营军官们如今全面接掌这支行营军,也开始向他们注入这些传统, 重铸军魂。 部队沿嘉陵江而上, 进入了保宁府和顺庆府的边界。 一边是大江奔流而下,蜿蜒奔腾, 水流湍急。 一边是雄山峻岭,盘龙巍峨,山高林密。 一路北行,沿途尽是荒凉之色,虎狼横行,人迹稀少。 城镇早成废墟,乡村也无人烟,贼匪肆虐,犲狼横行,百姓死于虎狼之口,又命丧兵匪刀下,甚至被土暴子屠杀吃肉,残存的百姓要么四处奔逃,要么就只能隐匿深山结寨自保,或是躲入洞穴苛活。 路边上总能看见累累白骨无人收敛。 张世鹏下令,让后面的辅兵负责将沿途路上的尸骨收殓简单安葬入土。 “报!” “前方唐家沟有一伙贼人盘踞, 原是蓬州地方一些乡绅避乱入山结寨自保,开荒垦地自给, 不久前被贼人派奸细充饥民潜入,然后里应外合半夜袭破寨子,现反客为主,盘踞寨子,其首领还自称黑龙王。” 夜不收队总回来禀报。 “多少贼匪,器械如何,有多少甲,可知道?” “寨中大约有千余人,但真正老贼也就百人,其余都是被他们裹胁流民等,有大约百来匹马骡,十几件甲·····”夜不收打探到的情报也不算详细,但对张世鹏朱万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这明显只算是一小股贼匪,数量不多,实力一般。 他又详细问了夜不收唐家沟寨子的情况。 “第一战,就拿这些贼开刀了。” “季参军,你看这仗怎么打?”张世鹏问行营谘议参军,这位相当于参谋长,参谋处直接受其领导,要说这位季参军履历也很不错,根正苗红,原是江阴县的秀才,但不是那种只知读书做八股的秀才,他属于官宦世家子弟,江阴豪族,既读四书,又习骑射,崇祯末更是江阴北门游侠少年们的首领。 当江阴举义后,季世美更是拉着兄弟以及一众好友,迅速以北门勇壮少年立起了冲锋营,此后监国北上,江阴豪杰也都拜见监国,季世美也是从那时起,正式成为了鲁监国麾下一员俊杰小将。 此后履历丰富,先是统领江阴的团练,后来接受整编成为江苏省营军官,再进入御营,然后充御前侍卫,还进了随营军官讲武团受训,再然后主动请缨来了蜀中。 他跟张世鹏他们一样,士绅子弟又有功名在身,青年一腔热血满怀忠义,是接受鲁监国思想最早最快的那批人。 “这个简单,牛刀小试尔,”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季世美也没有大意轻敌,根据情报,立马拟出了一套做战方案,甚至很严谨的又做了两套补充的乙丙方案。 “我亲自带冲锋营去。”他甚至提出第四条方案,张世鹏和朱万化都有自己直领的标营,但季世美做为参谋长,却没有标营,不过左协第一营,营号就是冲锋,那里面那几员军官,都是季世美从江阴一路带出来的。 “杀鸡哪需用牛刀,” 一番争执,最后还是决定由左协的四个营负责主攻,右协四个营负责外围封锁,两个标营则充当预备队。 左协四营里,左标又充当主攻,左营正面攻,右营侧后袭,然后右标两营打辅佐。 “这些贼人也真是三生有幸,能被我们行营五千战兵一起出手,就算死了,也值得在阎王爷那里自豪一句了。” “哈哈哈!” 季世美堂弟季从孝争得主攻任务,十分兴奋的回去了。 冲锋营的营副、监军、参军以及几位哨总等全围了上来,“营长,怎么样,可争到了主攻?” 季从孝拍着胸膛得意道,“那还用说,我们冲锋营可是行营第一营,首战当然用我,再者,我季从孝从江阴打到山东,从江南来到蜀中,谁不知道我小关公之名?” 王试、何常等几位军官,原都是江阴北门少年,素来跟季家兄弟关系好,也哄笑着道,“你就吹吧,我看这也还是因为大郎帮咱们争取的。” 季从孝嘿嘿一笑,“废话少说,主攻的任务我是争取到了,但能不能打好这成营第一仗,还得打的漂亮打出威风来,就得你们拿出本事来了,别在所有兄弟面前丢人,我季从孝也丢不起这人,你们要是打不好,那就不止是丢冲锋营的人,还丢我大哥的人,更丢天子的人!” 几人把铁甲拍的砰砰作响,“放心吧,从我们到队总,保证军官冲在最前,绝对不会怂。” 季从孝叫来何常,“老何,你是监军,带上你的宪兵队给我跟在后面,谁敢怂,就记下名来,谁敢当逃兵,直接斩杀不赦。 “还有,战后要清点伤口,战死的有抚恤,受伤的也有赏,但谁要是伤在背上,不仅没赏,还要挨鞭子!” “再一个,一会打仗的时候,谁也不许停下来割首级,不许裤腰上挂着首级打仗,更不许战斗没结束,就提着首级跑到后面去报功。 只管冲杀只管打,割首级的事,交由后面的辅兵,而且辅兵割了首级不许争拥到后面报功,一次一个的排队去报功,不要到时搞的以为前方败了,冲了自家军势,坏了军心士气。” 谷样 季从孝他们也都是有经验的军官,战场的许多细节都明白。 虽说万岁爷鼓励军功首级,可战场上割脑袋确实很影响作战,尤其现在这冲锋营也是新军,哪怕都是些老兵,但毕竟没多少默契,就怕到时抢功出乱子。 “战功不会少大家的,我季从孝办事,大家放心。” “对了,开战前,给大家发笔银子。” 这场首战,季从孝等御营来的军官们,都憋着股劲,文经略和秦总统给了他们最好的兵,最好的装备,甚至给了充足的粮饷,现在张提督朱副提督和季参军又给了他们首攻机会,他们自然得一战打出威风来。 军官们议定,便立即全营集合。 季从孝直接将一个牛皮包打开,里面取出一大叠票子,却是户部银行发行的兑换券,凭票即兑,因为兑换有保证,信用良好,所以现在也得到大家接受,尤其是在军中,十分方便,带这玩意可比带银子方便。 季从孝拿出一叠在手里晃着,对着冲锋营五百战兵们喊道,“咱们御营的规矩,就是从来不会辜负大家的忠义勇猛,我们从凤凰山出来前,文经略就已经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两开拔赏银。 而现在,我季从孝,特从营中公用银里,再拿出五百两来,每人一两做为战前赏赐。 不论军官还是士兵,一人一两,人者有份。 等打完仗,老子还要给你们炖肉吃。 但老子丑话也说在前头,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白杆精兵,还是土司战士,又或是原来川中官军等,现在起你们就一个身份,大明天子近卫亲军御营川贵行营第一营冲锋营的兵!” 印着一两龙银凭票即兑的兑换券,每人一张。 “本来应当再给每人赏一碗酒的,不过现在没这条件,也就算了,别的废话不多说了,打完再说。 二营骁锐营的何泰没争到这主攻位置,可是很不服气,他们负责打辅助,你们可别给他們机会!” 太多的煽动话没说,但季从孝也说了,战场上有进无退,谁退斩谁。 伍长退,什长斩伍长。什长退,队总斩什长,什长退,哨总斩队总。哨总退,他亲自斩哨总。 就一群流贼土寇,必须得一鼓作劲的拿下,打完了吃午饭,不许耽误。 “看着你们的上司,盯着你们的旗子,跟着冲杀就是!” “多杀多赏!” 远处,张世鹏朱万年季世美一众军官们看着这边的动员,“季二爷还是这么猛啊。” “不愧是小关公。” 任务交给冲锋营,也是因为季从孝的猛,之前训练的时候,冲锋营就因为主官季从孝,而比其它的营头要彪悍的多。 这支营头已经有几分季从孝的彪悍之风了。 用他们主攻,就是看中他们的锐气。 那边动员完毕,全营开拔,迅速向唐家沟扑去。 骁锐营有些不情不愿的跟在后面,负责去打辅助,而其它几营,则干脆十分轻松的状态,反而就这么点贼,有左协左标这两营上了,其它人也根本捞不到什么机会了。 果然就如同事先预料的一般,冲锋营迅速扑到唐家沟后,季从孝按参谋处拟的作战计划,发起迅猛攻击,贼匪们都没反应过来,连个警报都没发出,就被杀到了寨门前。 季从孝让火铳手对着寨门连续放铳,弓箭手则尽量瞄准了贼人射,那边盾牌手举着盾掩护着人马冲上前。 石柱白杆兵们更是不负他们的威名,一杆杆白杆大枪,迅疾无比的刺过去。 寨中的贼人也喊叫着还击,可冲锋营军士前面有盾,身上又都有铁甲铁胄,再加上各级军官亲自在前带队,各级军法官还带着宪后在后面督战,所有人都只顾前冲。 这股子爆发的气势,凶悍无比,锐不可挡。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寨门的贼兵就在火铳弓箭手的压制下抬不起头来,等盾手掩护着长矛手等冲近后,战斗几乎是一边倒,很快就被前哨的战兵夺下寨门。 前哨战士如猛虎般扑入寨中,战斗已经无悬念。 看到寨门失守,自称黑龙王的贼首,便立即带着自己的心腹老贼往另一边逃跑,结果那边已经被后哨的堵住。 一顿饭的功夫,战斗结束。 五百甲士在寨中一顿乱砍,贼人彻底丧胆,没反应及的全都倒在刀下,反应快的早就弃下刀兵跪地高喊投降。 季从孝提着把大关刀巡视战场,十分满意。 “迅速肃清战场!” “请监军带宪兵队维持军纪,敢有杀俘、奸淫、私藏战利品者,军法处置!” “辅兵营的担架队赶紧上场····” “向提督大人报捷,我冲锋营已经成功拿下唐家沟寨,全歼黑龙王一伙贼人!” 第423章 开张大吉 辅兵营的火头兵们本来是负责做饭的,平时杀猪宰羊那是十分熟练,但此时他们却提着解首刀穿梭在战场上,对着地上贼人的脑袋开始割脑袋。 这些辅兵营也是川兵,因为本事稍差点,没能入选战兵营,做了辅兵,薪水一天只有一钱, 刚才的战斗他们只有旁观的份,却也看的热血上头,可惜战斗时间太短,还没看过瘾就已经结束了。 此时火兵们提着解首刀,倒也过了把瘾。 一颗颗贼首被砍下, 还有专门的夫兵拿背篓装, 装满一篓送回去排队登记。 贼首被砍掉后, 又有其它的辅兵过来收拾, 有人专门负责扒掉无头尸身上的甲胄衣服鞋子,以及随身携带的银钱等所有东西,最后剩下一具无头胴体,留给下一拔辅兵过来将他们拉到一起,挖上大坑,集体掩埋掉。 一切都有分工,早有预案。 文书们忙碌的记录着,杀敌军功、伤残情况,以及战场缴获,还有战场损毁,每一项都要及时记录在册。 张世鹏等也赶到寨中。 “打的不错!”张世鹏夸赞。 季从孝道,“提督这话听着像骂人,我们可是御营,营号就是冲锋,对付这么一群毛贼,打的好那是应当的。” 骁锐营的营官常泰在一边不高兴的道,“你们下手也贼快, 你们吃肉好歹也给我们喝口汤吧, 咱们跟着跑来跑去,最后愣是根毛都没捞着!” 季从孝呵呵一笑,“老常咱们那可是江阴一起出来的老乡,这次你给我打辅助辛苦了,下次我们冲锋营给你们骁锐营打辅助。” “那个黑龙王抓到没?” “被射成了刺猬,这家伙见势不妙想从后山跑,被后哨堵住,弓箭手看这家伙骑匹大马,知晓定是头领,都冲着这家伙射,他娘的,那匹马我看了,北地大马,值不少银子,就这样白瞎了,下回一定得让这些家伙注意了,这样的好马可是很难得的,现在却只能分割了炖肉吃了。” 季世美提醒堂弟,“这寨子里有不少被裹胁来的百姓,你们没乱杀吧?” “放心,我们是王师,又不是土暴子。” “嗯,那贼人掠来的钱粮财物呢,可都有及时封存登记,没有私藏私分吧?” “咱们可是兄弟,同一个祖父,从小一起撒尿和泥长大的,你还信不过我?在我冲锋营,谁敢乱来,老子砍断他双手。” 他话刚落。 结果营监军过来,说宪兵发现有人私藏战利品,人还不少。 季从孝如猫踩了尾巴一样,恼羞成怒,人都跳了起来,咆哮着道,“谁,谁他娘的敢无视老子的命令,敢无视圣人钦定的御营军规,谁他娘的敢乱伸手,说,老子现在就去宰了他!” 营监军却只是很淡定的道,“营长息怒,他们犯了军规,现在已经被宪兵队抓起来了,从现在起,他们已经由宪兵队控制,我们会尽快审理并做出处置的,这事营长不用管了。” 季从孝暴跳如雷,提着刀要直接砍人。 季世美喝斥,“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御营里有监军和宪兵队负责执行军法,你虽身为营官,但也无权干涉,更别说乱砍人了,还不快退下,丢人现眼。” 季从孝气的满面胀红,却也只能咬牙退下。 “监营你给老子一定要查的清清楚楚,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决不能轻饶,老子一遍遍的说,居然还有人敢无视,他娘的。” 相比之下,张世鹏季世美等人倒是淡定的多,他们甚至早就料定真上了战场,肯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所以根本不慌。 一切按规矩来便是。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御营的军规可不是空话,每一条军规,都有对应的详细处置条件。 就拿私藏战利品这事来说,私藏不同的数额,会有相应不同等级的处罚,从罚皮鞭,到打军棍,再到开革出伍,甚至下狱囚禁,再到斩首,就看你是私藏了多少了。 “让行营总监率协标监军及军法处镇抚官、宪兵队一起联合调查审理,一定要尽快调查审理清楚,拿出个结果来,我看就天黑前吧,到时开个大会,赏功罚过,一起!”朱世鹏道。 战斗时,贼人死了些马骡,战后又从寨中抄出不少猪羊鸡鸭等,这些都是贼人掠来养着的,现在都成了缴获。 行营把所有缴获的钱粮物资一起登记,这些都是冲锋营的军功,比如缴获一匹战马,军士可以留着自用,也可以上缴,上缴的话上等战马折赏银十两,然后差点的马,或是骡子等都有相应赏额。 其它各种物资缴获,一切得归公,但谁缴获的,自然也能有对应的赏赐,值钱的从盔甲到战马,都有对应详细标准。 不过季从孝做为营官,早就宣布冲锋营是个集体,不管是斩首也好还是缴获也好,都是直接集体分赏,战斗时不许斩首不许去记功等,但是人人有份的同时,当先的,杀敌的这些,也还是能够有额外赏赐的。 就算战场上他没割首请功,但最后是可以自己报功的,而且不仅士兵个人报功,各级军功也要报,每个人的功劳,如斩杀、先锋等这些,都还得有同队的军士、军官们佐证才行的。 寨子里升起了炊烟。 炖肉煮饭,香味袭人。 数千人聚在寨子里,其实缴获的那点东西,也没多少,但总能打打牙祭。 “那些百姓怎么办?” “看他们个人吧,他们可以自行离开,也可以选择留在此处,修补一下寨子,在这里垦荒种地,我们还可以把一些缴获的刀枪给他们,让他们自己拉一支民兵自卫。”朱万化提出。 “如果他们愿意留下,就再从缴获的粮食里分一些给他们。”张世鹏道。 午后。 战场基本上打扫完毕,张世鹏他们也跟那些解救的百姓代表们谈过了,大多数人表示愿意留下来,如今乱世,又能去哪? 这里好歹还有一个立足之地,御营又答应给他们一些粮食和武器,帮助他们修复寨子,听说御营如今在凤凰山这一带驻营,大家也觉得留下来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那些被俘的贼人,则迅速的审讯甄别,区别出谁是老贼,谁是新附,谁是被裹胁的,谁手上有鲜血,谁吃过人等等。 “那边违犯军规的事查清了没?” “已经都弄清楚了,” “那这次战斗的军功和缴获等,也都理清没?” “都弄好了。” 张世鹏点头,“很好,那就吹号集结,开个赏功罚过大会,做下总结,这是御营的优良传统,我们得好好发挥。” 赏功得及时,不能拖廷,罚过同样如此,否则效果就会减弱。 擂响鼓,吹响角。 谷吟 数千人马聚集列阵,各分营哨。 寨子里获救的那些百姓们,则感激又好奇的在一边围观,被俘的那些贼匪们,还都被绑着,个个充满绝望恐惧。 升旗。 张世鹏让总监军沈元泰宣读贼匪罪行,力数他们的罪证后,宣布对他们的处置。黑龙王已死,将其首级斩下悬首示众,然后送往凤凰山大营。 其余百余老贼,其首领十余人,皆当众斩首,余者老贼也血债累累,但圣人向来仁厚,故免一死,配御营为奴,送后方军屯耕作劳改。 剩下的上千俘虏,多数都只是被裹胁的饥民难民等,于是全都释放。 这个决定,其实还有争议。 张世鹏认为直接放了太便宜他们了,季世美认为当砍掉两根脚趾再放,但沈元泰做为都监军,认为如今蜀中动荡,百姓水火,摇黄贼到处劫掠甚至捕人为食,西贼到处屠城杀人,原川中明军甚至也经常劫掠百姓,如果御营也这样,那并不是好事。 现在川中的情况,如果是贼就杀,那杀不过来,毕竟许多贼其实也只是饥民聚众为盗,或者是被贼裹胁的,只要不是那些老贼,不是血债累累的,当赦免,这样才能慢慢恢复蜀中元气,也是向蜀人宣扬天子的仁厚。 沈元泰也是从江南来的,他是户部侍郎沈廷扬的儿子,他反对大开杀戒, 认为应只诛首恶,其余的尽量安抚,最后说服了张世鹏他们。 连鞭子也不抽一顿了,就地释放,大多数人愿意留在唐家沟,一起结寨垦荒,他们也得到了唐家寨子里那些百姓们的接纳,乱世里,多些人手,也多份自保之力。 “斩!” 一张红头签扔下。 十几名老贼骨干,被五花大绑押了上来。 充当行刑刽子手的并不是御营兵,而是唐家沟寨新建的民兵队员,他们获得了御营授予的旗帜、刀枪弓箭。 现在他们民兵队成立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负责斩杀那十几个之前攻下他们寨子,并犯下大罪的贼人。 怀着仇恨,这些民兵提刀上台,怒吼着挥刀砍落,将那十几个罪恶者终结。 然后,剩下的百余手上有鲜血的老贼被拉上来,他们的最终处置结果是饶一命,但杖二十,打的屁股开花,然后锁着送回凤凰山,最后要一路送回重庆,那里会有行营的军屯田,这些人会在那里的军屯里为奴耕种,为御营种地,一辈子为奴赎罪。 当最后宣布其余的那些贼人被原地释放时,那些人惊喜交加,无尽感激,一个个跪地磕头感谢不止。 张世鹏道,“你们要感谢的不是我们,而是大明皇帝陛下,是陛下仁慈,不愿多造杀孽,特加宽恕,否则你们附逆从贼,皆当诛。” “带犯兵!” 冲锋营里私藏缴获,甚至调戏妇人、杀俘的十几人被提了上来。 军法官宣读他们的罪行,以及相应处置。 其中一个奸**人的土兵论罪当处死,不过他今日杀贼有功,则以功赎罪后,处以杖二十并驱除出伍的最终处罚。 季从孝恨铁不成钢的扇了这家伙两巴掌,“滚,老子冲锋营不收你这种畜生。” 虽然他很想保下这人,但最终还是咬牙不想开这坏头。 本来沈元泰是坚持要杀的,但张世鹏他们认为,这家伙好歹今天杀了两贼,又负了伤,所以饶他一命。 但留是不能留了。 军功赏赐也全剥夺,收走衣甲刀兵,逐出军伍,让他滚回家去。 打完二十棍,那人一瘸一拐,十分落寞,心中万分后悔,却已经没办法改变了。 “等一下。” 季从孝最后塞给了他两块龙银,“自己一路保重吧!” 其余十余违犯军规的也都当众处置,私藏战利品的数额不大,所以主要是军棍,然后记一过。 处置完违犯军规的,便开始赏功。 冲锋营的士兵们激动的当众拿到了赏银,因为是第一次,所以为了起到更好的激励作用,直接发的银子,银灿灿的银子发下去。 有个家伙当先冲入寨中,最后甚至还有射杀黑龙王之功等,又有缴获马匹、铠甲,最后论功,他一人得了一百二十两银了,当一袋子银子当着众面面接过时,羡煞了无数底下将士。 当然好运气的只有这一个。 其余赏银较多的也就三四十两最多,大多数人都只获得了一二两银子。 甚至出力最少的辅兵们,大多数只得了两钱赏银。 其它各营,更是只捞了一顿马肉汤喝,过了把眼瘾而已。 总共赏银发的不多,还不及缴获所得。 但五千多行营将士们,却是个个被激的眼睛发红,这些人以前那也是当兵的,有白杆兵,有川兵,有土兵,有地方豪强地主的乡兵等,打仗打赢了是有赏,但什么时候这么直接,这么说一不二的立马兑现的? 何况打这么一群小贼,居然也得这么多赏? 那个幸运的大胡子,一人得了一百二十两啊,他娘的,这都够娶好几个老婆甚至买个院子再买上二十亩地了。 张世鹏适时的站出来表示,御营向来就是有功必赏,绝不克扣,所以大家只要敢战能战,朝廷和圣人必不会辜负! 当然,有过也必罚。 谁敢触犯军规,必不轻饶,而敢有战场脱逃者,更是立斩不赦! 被刺激的嗷嗷叫的其它各营兵将们,甚至都迫不急待的问下一个打谁了,各营官都开始直接争起下一场战斗的主攻任务来。 记功当衔加一级的季从孝在一边很低调的偷乐,没敢再去争。 好几位军官甚至直接提出分兵进剿,六千八百人的行营一起上,太瞧的起这些贼人,一营一路都足够扫荡周边了。 瞧着这冲锋营吃香喝辣,领这么多赏赐,谁不眼红? 凭什么冲锋营得这么多好处,这仗打这么轻松,换谁上也是这结果,谁比谁差? 看着大家这么积极,尤其是底下的士兵們也都是摩拳擦掌的激昂样,张世鹏等也都是非常满意,这支兵的斗志已经成功点燃了! 第424章 封疆 镇江。 皇帝在瓜洲召见了原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丁魁楚、原福建总督郑芝龙、原浙直总督沈犹龙几位重臣。 面对这三位封疆大吏,此时已经进驻御营镇江大营的皇帝朱以海也是心情很复杂,这三人在他起义之初,可以说也是给予了很大支持的,不管其它,就仅是开读诏书,上表拥贺这件事,就已经是有拥立之功了。 郑芝龙和丁魁楚的拥立, 让福建两广三省大后方形势明朗,让朱以海可以在浙东安稳北上。 而沈犹龙、王永祚、屠象美、吴易等在苏松的起义,更是功不可没。 不过形势发展到如今,丁魁楚这位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就与时局有些格格不入了,丁魁楚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老家河南,仕途履历很丰富。 崇祯四年就已经升任保定巡抚,一方大员,崇祯七年再升户部侍郎,九年升河北巡抚。此人善事权贵,爱搞小山头,同年因为清军入塞他未能抵御被论罪下狱,两年后疏通关系,向朝廷交了大笔银子助饷得以出狱,回老家居住。 在老家期间,发生了同城的原贵州总兵刘超叛乱之事。 刘超叛乱导致河南大乱,河南巡抚王汉也被杀死,朝廷调凤阳总督马士英去平乱,丁魁楚便赶紧去投马士英军中, 献诱降捕杀同乡刘超之计, 事成之后,马士英保举,丁魁楚起复为总督河南湖广加兵部尚书。 弘光南京称帝后,马士英有拥立之功,贵不可及,丁魁楚因结交马士英,因此便被任命仍总督河南、湖广,兼巡抚承天、德安、襄阳,还未上任,逢两广总督沈犹龙入朝为侍郎,便改任两广总督,不久又加兵部尚书衔,此后又兼广东巡抚。 朱以海之前也特意问过马士英,马士英也很坦白,说他跟丁魁楚关系很好,当初也正是因为私下关系好,当河南局势糜烂时,丁魁楚提出想转督两广, 他也是立马答应。 他召沈犹龙入朝, 以丁魁楚代之,两人一个在朝,一个在外,相互支持。 朱以海监国,得到丁魁楚拥立,很是感激。 此后他南京即位,也还特给丁魁楚加了协理戎政衔,又以平定桂江王叛乱之功,特旨封伯爵。 不过朱以海对于丁魁楚越来越不满,主要还是因为此人带甲五岭,并不太配合朝廷的新政,不论是罢废卫所,还是摊丁入亩,又或是官绅一体纳粮,还是说火耗归公,开征海关、厘金这些,这个家伙都很不配合。 朱以海屡调岭南兵,结果他都以无兵无饷推脱,税赋新政,却又迟迟不得推行,做为大后方的两广,一年多了,也没上缴多少税赋钱粮上来。 但另一方面,丁魁楚却利用自己的官爵,在岭南大搞一言堂,甚至借机到处开采矿山,经营贸易。 他深为地方大员,不去推行新政,剔除弊端,却只想着捞钱。 最让朱以海不能容忍的是,他再三下旨,废除三饷等原崇祯末的各种加征摊派,结果岭南还一直在征三饷。 朱以海废除军户、匠户等,统归民籍,可丁魁楚却仍然向工匠们征收匠班银,匠人們本来已经没了匠籍,转为民籍后也是摊丁入亩一体纳税的,结果现在还要额外的再缴匠班银,许多岭南的工匠都被迫逃亡。 而各地的矿山,丁魁楚更是到处都要插一手,打着朝廷名号征收矿税,其实就是强行入股。 做为明朝四大工商城镇之一的佛山镇,冶铁业和铁制品业非常兴旺,天下闻名,丁魁楚硬是搞的乌烟瘴气。 广西巡抚瞿式耜深得朱以海信任,也十分勤恳忠心,在广西大力推广新政,结果反而被丁魁忌猜忌,暗里阻挠,就怕瞿式耜会抢了他的位置。 甚至内阁大学士何腾蛟奉旨下岭南督师闽粤后,他还与之矛盾重重。 这人完全把两广当成他的私人王国了。 面对如此情况,朱以海几次下旨敲打,可他根本就没当回事,这使的朱以海不得不特派锦衣卫秘使悄悄下岭南,先秘见督师何腾蛟、提督张名扬以及瞿式耜等,然后借议台湾事务之机,把丁魁楚请进督师衙门。 天使出来宣读圣旨,直接召丁魁楚入朝。 加封丁魁楚为归德侯爵,进协理大学士,命他立即入朝。 这没给丁魁楚留下半点余地,虽然丁魁楚在两广拉拢了许多人马,甚至与广西土司关系也很好,他自己也用心打造了五千督标部队,但是此时却全都无用。 皇帝出手,不留余地。 当然,皇帝并没有要杀他,哪怕他做的许多事情,杀了都活该,可皇帝还是注重影响,反而是明升暗降的这种做法。 他原是伯爵,现在封侯。 原是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协理戎政尚书,加兵部尚书衔,可以说已经是封疆大臣之顶。 朱以海现在加他一个协理大学士,这个职位很特别。 大明内阁大学士皆加殿阁称,原是三殿两阁,中极殿、建极殿、武英殿、文渊阁和东阁,朱以海改内阁大学士为一品,新增文昭阁大学士,形成三殿三阁。 原本是没有协理大学士这么一个衔的,但如今朱以海在三殿三阁大学士下,增加了非常设无定额的协理大学士,实际上就是特意为丁魁楚这样的召还朝的封疆大吏准备的,这些人非正常升迁,这只是个虚衔。 谷誌 授了协理大学士,还得有特旨才能入阁帮办事务,没有特旨,其实就只是视从一品享受待遇而已。 正常情况下,丁魁梧是不会愿意乖乖进京的,可事发突然,直接就被锦衣卫和何腾蛟、张名扬的经标、提标亲兵控制,根本不给他半点反抗余地。 宣读完旨意,直接就把他的官印都拿走了。 然后当天就秘密护送他北上入朝,一路就送到了南京。 丁魁楚路上还试图抗议,以绝食来反抗,他认为皇帝是要杀他,甚至可能会‘暴毙’半路,不过好在路上锦衣卫等对他很客气,再三表明皇帝只是要召他入朝重用。 “丁爱卿,你的妻妾儿孙,朕皆已派锦衣卫接入南京,并赐第安置了,另外,你的那些钱财产业也给处理了。” 说着,朱以海递过去一个单子。 丁魁楚自入京后,还是头一次被召见,一直心中忐忑。 可等他接过那张单子只扫了一眼,就惊的面无人色,双手一抖,单子落地。 那单子上罗列着一个个数字。 排在最前面的第一项,便是黄金二十四万两,仅接着第二项,白银八十六万两,其余各式财物装了整整四十多船入京。 丁魁楚汗如流下,跪地磕头。 “臣死罪!” 面对着皇帝的这张清单,丁魁楚一个字都不敢狡辩了。 特别是他刚才还看到那清单后面有好多个签名,其中前面两个是岑溪县令钟鸣远,以及督标副将苏聘的名字。 那两人,一个是他岳父,一个是他爱妾兄长,都是为他敛财并保管这些钱财的心腹。 “你下岭南督抚不过两年,居然能攒下这么多金银钱财,真是让朕大吃一惊啊,丁爱卿这能力,可惜没用到正处。 朱以海摇头叹道,“自朕浙东举旗以来,你虽称拥戴,但既无兵北上,又无饷供给,连旧额税赋都拖欠缴不上来,朕还真以为岭南灾害不断,却不料原来都是进了你的口袋。” “先前瞿式耜还曾出银五千助饷北伐,两广不少官将皆有捐献,倒是唯有你这个总督一两银子也没捐。” 丁魁楚磕头不停,平时在岭南做威做福惯了,真是天高皇帝远,中原大乱,管不了他,现在被皇帝当面质问,却是已经吓的两股战战。 “臣愿意尽献家财。” 朱以海冷哼一声,“哼,家财,这些是你的家财吗?” 丁魁楚只能趴的更低,“臣愿退赃!” “朕也知道我大明朝原先官员俸禄过低,就明面上那点俸禄确实太少了,但朕亦知各种陋规俗礼,一个总督一年收入银子可有一二十万两,就算要上下打点冰敬炭敬,加上公中往来,雇佣幕僚等,也仍还是能余个几万两的。” 这种东西都是潜规则了。 朱以海对这种也是没有马上一刀切,而是先提高了官俸禄,尤其是对于督抚知府知县这些主官,更是增加了相应的养廉银,以火耗归公的银两,划拔各级官员养廉、公使。 先给了银子,然后才来提禁止贪污受贿。 可丁魁楚不仅各种陋规照收,甚至一边还收了皇帝加的俸禄,拿了养廉银,一边却仍然大肆受贿贪污,甚至是变着法子的贪污银子,打着朝廷的名义征三饷,甚至是向岭南征派北伐的饷银,向官绅劝捐,结果银子弄到手,他倒是跟官吏们三七分成了。 然后还截留税赋养标营等,结果这标营养了又不能打仗,都让他派去走私、开矿,甚至设卡收税去了。 “朕听说丁爱卿早年间也是个好官,很注重名节的,从户部主事到郎中,然后大名道副使,你也曾兴利除弊,勤政爱民,体恤民苦,还赢得不错民声,得百姓交口称赞,当时大名风俗崇尚养狗马,你还教育百姓要以耕桑为本,移风易俗。 想不到去了岭南,短短两年,却堕落如此!” “臣死罪,死罪,愿意退还全部赃银······” 朱以海面无表情,余光却扫向丁魁楚的上一任两广总督沈犹龙,以及福建的郑芝龙二人,两人也都是面有戚戚之色。 大明末年的体制下,其实没有一个官员是真正清廉的,这是体制使然。 丁魁楚固然太贪,可他们也不干净,如果皇帝要清算丁魁楚,那他们也不安全。 第425章 元老 厅中。 一死肃杀,落针可闻。 此时丁魁楚生杀尽在皇帝一言。 从个人感情上来说,朱以海其实不止一次想杀丁魁楚了,这种家伙比原先何腾蛟在湖广还过份,比朱大典还能贪,比马士英还喜欢结党立山头。 但是从眼下大局来说,丁魁楚不是个例,而是有普遍性, 特别是他的身份地位较高,虽说在岭南就两年,但也趁乱世拉起了一个山头。 朱以海要杀丁魁楚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一个刽子手就能将他碎尸万段。 但如果他这样做,那跟崇祯也没太大区别了。 崇祯杀的督抚大臣还少吗? 又有什么作用呢? 甚至在崇祯朝,朱由检的这般乱杀,反而搞的人心惶惶,更加是上下一片动荡。 朱以海需要的是控制大局,改变这些混乱局面,而不是图一时之快。 在他决定派锦衣卫秘密南下时,其实已经做出了决定,把他弄回南京却不杀,甚至还要给他留几分体面。 这个体面不是给丁魁楚留的,而是给大明留的,给其它所有人留的。 当初他是如此处置何腾蛟的,后来也是这般对郑芝龙的,现在同样这样对待丁魁楚。 虽说杀鸡能儆猴,但力使大了,则会起反作用。 身居九五,其实反而高处不胜寒。 朱以海现在甚至都没有崇祯的那个本钱, 是没法随心所欲想杀就杀的。 “朕已让瞿式耜接任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以吕大器为广西巡抚, 丁卿便安心留在南京协办内阁事务吧。” 吕大器曾任过甘肃巡抚,后以兵部右侍郎总督保定山东河北等地军务,后来又总督江西湖广应天安庆等地军务,崇祯死后,曾与钱谦益、史可法等谋拥潞王即位,后来福王在马士英与四镇拥立下监国,吕大器被排挤,任吏部左侍郎,不久后被弹劾,被迫致仕回到四川老家。后来弘光还下旨要将他逮捕下狱,可此时已不通蜀地,未果。 朱以海监国后,特召吕大器入朝,仍任吏部侍郎一职。 这次出任广西巡抚其实属于降职了,本来起码也是他当两广总督,瞿式耜仍为巡抚的,不过因为吕大器总是弹劾攻击阮大铖马士英等人, 有挑起党争之意,这事朱以海斥责几次无果, 干脆就把他扔去广西做巡抚, 也算让他老实老实,同时,也是看吕大器也还算对国家忠诚,另外有不错的地方督抚经验。 瞿式耜升总督,则是因为他对朱以海忠心耿耿,办事能力也不错,自然得升赏。 至于丁魁楚,就留在京师闲着,而他被锦衣卫带回来的那些财产,对外称做是两广上缴国库的税赋,也算是留丁魁楚一个体面。 南京城里给丁家赐宅一座。 但是也基本上丁魁楚政治生命的终结了,他还不如马士英阮大铖他们,毕竟他们在朱以海这里还重新焕发了政治第二春,如今都是深得重用的巡抚。 丁魁楚黯然,却还得泣谢皇恩。 而看到丁这个结局,一边的沈犹龙还好些,毕竟他虽是丁的上一任两广总督,但政绩官声还好,也就是收点陋规小礼物,上不了线。后来致仕在松江老家,还举旗抗清,复出任苏松总督,再任浙直总督,可以说也是功高着著。 “退下吧。” 丁魁楚黯然退下,如一具行尸。 郑芝龙暗暗的看着这一切,不得不感叹皇帝手段高明,不杀反而比杀更厉害。若仅是雷霆大怒,下旨午门廷杖,哪怕是杖杀,他反而只会觉得皇帝能力一般。 天下形势如此,人人都这样,你杀的完吗?况且,这种封疆大吏,拔出萝卜带出泥,清算了这一个,那他的那些部下們,又要怎么处置? 从严?那岂不是要逼的他们狗急跳墙? “沈卿,” 朱以海加沈犹龙吏部尚书,进少保衔,加协办大学士,入阁协办事务。 相比起丁,沈是实打实的升职了。 浙直总督实权大,但品级上比六部尚书低,总督往上升尚书,这是升职,尤其吏部还是六部之首。 更别说还加协办大学士,特别是明确他协办东阁事务,当东阁大学士出缺,或入宫当值等情况下,他这个协办就负责东阁事务了。 现在的内阁制度下,是分票制,也就是首辅次辅之外,有六位大学士是各分一部拟票的,相当于一位大学士主管一部事务,东阁大学士排三殿三阁最后,主管工部,虽说工部排名最后,但毕竟是中央六部之一啊。 沈犹龙一把年纪了,这次是正式迈入中枢高层,虽然还不是正式大学士,但已经是协办大学士,距离正式的大学士就差一步了。 “臣谢陛下恩。”沈犹龙很痛快的接旨了。 原来的南直隶如今被朱以海拆分为江苏安徽两省,这次朱以海取消了浙直总督这个职位,认为权力太大,分设江南总督和浙江总督。 “朕已授浙江巡抚阮大铖为浙江总督兼巡抚,马士英为江南总督兼江苏巡抚。” 那两位有名的大奸臣,如今圣眷正隆,这次更进一步,俱升总督。 为了让两人能够主政一方,全权负责,还特意把浙直总督取消了,将沈犹龙调入朝中,只留了严我公这个江南督师。 沈犹龙老了,对这个安排很满意,欣然接受。 谷僔 其实这半年多以来,他跟马士英相处的还不错,对于环太湖地区的恢复稳定,很满意,也从原先极力反对重用马阮这些奸臣,到如今默默支持。 朱以海目光最后望向了郑芝龙。 这位平国公表面淡定,但还是有些忐忑。 朱以海对这位平国公,其实也是慎之又慎,他的实力摆在那。 富可敌国,还坐拥一省的东南海上王,朱以海现在手里筹码增多了,但也不敢轻易刺激郑芝龙,必须小心翼翼的处理跟他的关系。 一个处理不好,激化矛盾,甚至激起内讧叛乱,朱以海现阶段是承受不起的,尤其是现在第三次北伐在即,更要处理好郑芝龙。 就算他入朝了,可郑家在福建的势力还在那。 “平国公,朕之前向平国公请求的婚事,不知道平国公可愿意?” 朱以海笑呵呵的对郑芝龙道,还亲自给他倒了杯绍兴平水珠茶,“这是浙江新茶,不比福建茶差,国公尝尝。” 郑芝龙入朝后,皇帝特派内臣上府拜访,提出皇帝想纳郑芝龙的两个女儿入宫一事,一个是现在澳门的那位姓教的女儿,日本田川氏所生嫡女,一位是颜氏所生如今在福建那位。 这个提亲,在郑芝龙意料之中。 毕竟他刚入朝,皇帝特意先见了小舅子颜克英,纳其女入宫,又还纳大将施大宣施天福兄弟的女儿入宫,又是封二人爵位又是加封御营总兵,十分明显的挖墙脚行为。 但他还不能拒绝,因为他拒绝,就会惹颜克英、施大宣这些一官党元老们的不满,这会触碰到他们的既得利益。 面对皇帝的阳谋,也只能认了。 他早料定,皇帝又是晾他又是拉拢他手下,不过都是帝王权术而已,最后还是免不了要拉拢他的。 而联姻无疑是最简单最有效的一个方式。 对皇帝要纳他两个女儿入宫这事,郑芝龙其实心里是很高兴的,做为东南海上王,其实郑芝龙心里一直有些自卑,觉得出身太低。 一直都试图往体制内靠,往上爬。 可就算他当了国公,但别人还是瞧不起他,在福建时那些官绅都这般,到了南京更明显了。 堂堂国公入朝,还拜大学士,可南京郑府,却宾客稀少,无人上门。 郑芝龙和皇帝都十分忌惮对方,相处之时都是小心翼翼,试探再试探,不敢随意乱来。 两人都想加强与对方的关系,却又始终不信任,说到底,还是根本利益上的冲突,但这也并不影响他们现阶段的这种合作。 郑芝龙立马向皇帝表示,他在接到内务府的拜访后,便十分同意这事,且已经派家人赶回福建和澳门去接两个女儿来京了。 “北伐在即,这次朕打算三路出兵,平国公觉得可行否?” 郑芝龙立马表示可行,甚至表示愿意打前锋。 “平国公乃朝中重臣,岂可屈任前锋,不过朕这次要御驾亲征东路,到时身边也会带上一些重臣参谋、统军,平国公乃是海战英雄,在海上无往不克,东路又恰是经徐扬沿海直抵山东登莱作战,这一路更倚海上水师,所以朕打算让平国公总统东路诸军······” 郑芝龙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接着聊着聊着,朱以海说到正事上来,绕了一圈,免去了之前拜郑芝龙的东阁大学士之衔,理由嘛自然是要随驾亲征,无暇再办理内阁事务。 郑芝龙的差事便是大明总理处行走、御营总督、北伐东路都统,平国公的爵位和少保兼太子太保衔不变。 而福建那边,郑鸿逵和郑芝凤的总督、提督职也不变,郑氏子弟的总兵、副将等职一样不变。 甚至入京的这些郑氏将领,基本上都加官晋阶了。 朱以海的这番安排,郑芝龙也很清楚,皇帝就是不想让他真的入阁而已,虽然有点出尔反尔,甚至之前还挖他墙角,但郑芝龙表面还是不动声色,欣然接受并谢恩。 不管怎么说,对郑芝龙来说,如今一切也算尘埃落定,他郑芝龙和福建郑氏,在绍天朝也算正式有了名份,而且安全落地了。 而对朱以海来说,两人也算达成一致,起码福建郑氏安抚住了,甚至关系又近了一步,虽然还不能一步到位彻底解决,但来日方长,也不能操之过急。 现在能稳定,就已经很好了。 朝中有很多声音抨击郑氏,但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难道郑芝龙入朝了,朱以海就能拿出锦衣卫的调查,说他与清使秘会等证据,然后把他拉到菜市口砍了? 这固然痛快,但得负出很大代价的,得不偿失,政治嘛,本身不过是利益的交换和妥协,刀兵相向,不过是利益交换不成,最终的表现形式而已。 相比起郑氏,现在朱以海的首要敌人,仍然是侵占中原的鞑子。 “皇爷!” 刘朝匆匆入见,带来一个惊人消息,黄斌卿之女,大黄妃今日早些时候生产,结果难产,最后大人救下来了,但孩子刚出生就夭折了。 “是个皇子,”刘朝悲痛万分。 这是大家期待许久的皇帝子嗣,尤其是之前早有消息说这定是怀的个皇子,结果真生了个皇子,却难产夭折了。 朱以海听到这个消息,感觉心脏刺痛了一下,他觉得喘不过气来,心痛无比,他捂着胸口蹲了下来,脸庞胀紫,无法呼吸。 “皇爷?” “御医,快传御营!” 第426章 圣躬安 “皇爷!” 刘朝悲痛的为朱以海端来参茶,小声安慰。这位司礼监太监,打小在鲁王府长大,甚至是看着朱以海长大的,鞍前马后的服侍伴当多年。 朱以海三子皆没于战乱,刘朝是看在眼中,悲在心底。好不容易如今社稷渐安,少主也登上大位, 宫中后妃们怀上身孕,他真的比朱以海都欢喜。 朱以海与大黄妃说不上有多少感情,平日里也是聚少离多,就算在南京那几月,他也很少有空在后宫陪伴妃嫔们,分到每人身上时间就更少了。 不过看着黄妃的肚子渐渐隆起,知道那里面有个自己创造的小生命一天天长大,要说没有半点感情那是假的,这是血脉相连的感情。 对于前三个儿子,因为没有一起相处生活过,所以觉得比较虚无,可大黄妃怀的这个可是他来后的第一个孩子,甚至御医们都说是个男孩,更是被宫里宫外都寄托了很多希望。 国破山河在,年轻圣明的天子在位,大家更希望皇帝能够早点有个皇子,哪怕不是嫡出, 那也是继承人,可安稳人心。 现在这孩子足月生产, 却还难产夭折, 可以说是让所有人都意料不及的。 朱以海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他也不知道为何听到那消息后,自己会心绞痛,那一瞬间甚至以为是心肌梗塞,让他半边身子麻痹,最后晕了过去。 “御医呢?” 刘朝赶紧叫来御医,皇帝召见几位重臣时突然身体出事,甚至还昏迷,这个消息被刘朝第一时间封锁了起来。 连郑芝龙和沈犹龙这两位大臣都还被留在偏殿不得离开。 为皇帝急救的御医们也都被留在殿里,一个也没让离开。 朱以海亲自询问御医自己的情况。 御医们诊断的结果是皇帝最近操劳军国政务太辛苦,没有良好的休息,刚又从南京来到镇江,一到这边又是视察御营,又是接见将领,又是召见大臣,片刻不得休息,加之突然听闻四皇子夭折消息,一时悲伤过度。 “请万岁爷一定要好好休息,这些天绝不能再操劳了。”那位白胡了老御医是李时珍的后人,医术高明,但面对皇帝的突发状况, 也只能开些方子调理。 皇帝还正年轻,三十不到的年纪,本不该如此,但就算再年轻强壮,可如果不能好好休养调理,也是吃不消的。 朱以海也在心里对照着,结合御医的诊治,觉得自己应当不是心肌梗塞或是什么心脏病,中风之类,也松了口气。 他也认可了御医的诊治,寄以希望和感情的孩子刚出生就夭折了,朱以海心中悲痛,最近忙于北伐之事,还得指挥川陕、湖广局势,甚至得抽空解决丁魁楚、郑芝龙这些人,出兵在即,还得对反正归附的金声桓、土国宝、王得仁、张国柱、高进忠、李遇春、吴胜兆这些人抽空召见,给予安抚,甚至是安排合适的位置,都是非常费脑子的事情。 喝了口参汤,朱以海仍觉得有些头晕发虚。 本想挣扎着起来,但看样子,也只好继续躺着。 “郑中堂和沈中堂应当都还担忧着,请他们过来吧。” 郑芝龙二人进来,看到皇帝虽气色不好,但还能伸手示意赐坐,甚至能口齿清楚的说话,也是松了口气。 就在刚才那半个时辰里,这两人脑子里甚至已经想过无数种可能了。 最坏的可能当然是年轻的神武圣明天子突然驾崩,那大明朝可就真的没救了。 郑芝龙甚至在想,假如皇帝真的暴毙,而他唯一的皇子又夭折,那他就得想办法赶回福建去,不说是不是马上去联络清廷归附,接受福建王之封,起码也得回去坐镇福建,然后观望局势再说。 来到南京后,郑芝龙也接触了这里的朝廷,但是他现在更加是只服只畏朱以海而已,他相信朱以海暴毙,那么这个新崛起的朝廷,必然会崩。 如今看到皇帝恢复过来,郑芝龙也有些出神,甚至心里隐隐既高兴,又觉得失落遗憾,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头。 他心里其实也希望大明中兴,但又害怕大明真的中兴之日到来。 “让二位爱卿受惊吓了。” “圣人无恙,我等臣子也就松口气了,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啊,大明江山社稷,尽系圣人一身。” 沈犹龙更是奏请皇帝立即传召总理处大臣入宫面圣。 刚才刘朝在第一时间封锁了镇江皇帝行在,封锁了消息,隔绝了中外,表现出来的果决和迅速,让郑芝龙都暗暗心惊。 这死太监要是有点私心,万一皇帝真崩了,又无遗诏,他到时矫诏立个宗室这事谁拦的住? 一旦生米煮成熟饭,想改也难了啊。 朱以海也知道这是老成持重之言,皇帝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见宰辅大臣自然是安定人心,避免猜疑混乱。 “嗯,召总理处大臣前来奏对。” “还有,镇江副将以上军官,以及五品以上文臣,也分批来见。” “陛下,你现在不宜过多操劳,先见总理处大臣,然后明日再召见内阁大学士们,后日再见提督总兵等大将,如何?”刘朝提醒皇帝。 “无妨,朕现在感觉好多了,去办吧。” ······· 刘朝派了心腹内侍,又调东厂、锦衣卫随同去请行在的总理处大臣们前来面圣,为保机密,还特意小心行事,严禁泄露宫中圣人情况,违者立斩。 张国维、徐石麒、沈宸荃、刘宗周、王之仁、严我公等一众在行在的总理处大臣,见到突然到来的厂卫和皇帝近侍,看到刘朝给他们的手书,惊觉事情严重性,纷纷赶紧往皇帝御营去。 千牛镇总兵官杨伯兴也接到圣旨,第一时间调派千牛侍卫們,加强了御帐的侍卫。 几位大臣也发现越靠近皇帝御帐,守卫越发森严,重重关卡,每一关都要检查鱼符官印。 甚至身为紫袍玉带赐蟒赐斗牛的这些重臣,都免不了要搜身。 所有人都感觉到事情严重,心中升起浓浓不安。 在皇帝帐外,杨伯兴亲自坐镇。 谷湖 傅山等十八位五品带千牛刀御前侍卫们,也都披上了甲胄环卫站岗。 “圣安?”张国维胡须颤动着,眼睛甚至都湿润了,他直接问杨伯兴。 杨伯兴却只是手按着千牛刀柄,站在那铁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刘朝闻声从帐中出来。 “几位中堂都到了,请勿喧哗,圣人刚喝了点参汤,这会睡过去了,请到一边帐中休息等候召见。” 张国维见状,直接一把扯住刘朝,“我们现在就要见圣上!” 刘宗周也急了,“圣上到底出什么事了,” “请几位中堂先到一边等候······” 话没完,老学士徐石麒怒道,“你个没卵子的还敢隔绝中外不成?你想干什么?” 王之仁也很不客气的道,“谁也不能阻拦我们现在见圣人!” 杨伯兴冷着脸上前一步,“退后,否则休怪我不客气,敢在御帐外闹事,岂有此理!” 越是如此,一众大臣越觉得事情不对劲,越发急切想马上见到皇帝,大明的江山,如今全维系于绍天帝一人,绍天帝若出现意外,这大明还如何撑下去? 他们之前接到刘朝的信,知晓了刚出生的四皇子夭折,皇帝听闻后昏厥,虽然刘朝也说皇帝已经醒来,已无大碍,但谁信? 刘朝身为后宫内侍之首,平时也很少主动去结交外朝大臣,但毕竟是司礼监太监,可不仅是服侍皇帝的,他还是代天子对内阁票拟朱批的内朝之首啊。 平时谨慎低调,但谁敢不尊敬呼一声刘公? 现在被花白须发的老学士徐石麒急的骂没卵子的,刘朝也是气的脸色胀紫。 平时大家笑呵呵,一团和气,真有事了,文臣、宦官还是分的很清楚的。 王之仁则怒瞪杨伯兴,“好你个杨伯兴,你还敢在我等面前充大,反了天了!” 杨伯兴也不客气的直接抽出了一截子刀身,“没有圣旨,谁也别想进,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双方剑拔弩张。 王之仁是京营总督,朝廷武将大佬,他没跟文官大学士们一起去骂司礼监太监,他直接冲着同是武将的杨伯兴去,这不涉及文武和内外朝之争,大家都是武人。 “朕还没死呢,吵什么?” 帐中突然传出皇帝的声音,声音不高,但却一下子压下了所有喧哗嘈杂。 刘朝赶紧退入帐中。 王之仁和杨伯兴也不斗鸡了瞪眼了,都立马面向御帐跪下高声请安,“臣王之仁恭请圣安!” “臣杨伯兴惊扰圣驾,护卫失职,死罪!” “圣躬安,朕本来想打个盹,你们倒是一点不让人省心啊,都进来吧。” ······ 总理处大臣们进去后,暗暗观察御容,又请出御医来问,聊了会后,也稍松了口气。 “陛下,臣请求暂停北伐!”老学士徐石麒直接进言。 刘宗周、沈宸荃等几人也都请求暂停北伐之事,皇帝先在镇江休养,等龙体好转一些后,立马返回南京。 “一切以龙体为重。” 王之仁、郑芝龙也都跟着请求皇帝以龙体为重。 朱以海示意刘朝扶他稍坐起一点,“朕不过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又遭逢四皇子之殇,一时发昏,现在已经没大事了,朕心中虽然悲切,可现在也只能暂时把这悲伤埋藏心底,北伐大业耽误不得, 如今箭在弦上,更是不得不发,北伐之事,一切照旧,保证按期出兵。 朕休养几日便好。” 停顿了下,朱以海叹声气,“此子无福命薄,或许是我和黄妃前世欠了他的债,这是来向我们讨债的,如今收了债便走了。 朕先前给他取名弘枥,还想着将来要如何教导,哎。 “谥庄怀太子吧,让宗人府简单收敛安葬,早点入土为安,让他也早点转世投胎去。” “可怜黄妃十月怀胎,难关去掉半条命,最后还没保住孩子,让宫里好好伺候黄妃月子,勿要过于忧伤,这个孩子是我们的债主,如今收债走了。” 朱以海前后四个儿子,一个无存。 三个追赠为太子,一个追赠亲王。 北伐尚未出师,结果却先夭折了一个皇子,所有人心头都有种不好的感觉,这似乎是一个坏兆头。 犹如誓师出征仪式上,狂风折断军旗一样不吉。 “陛下,请暂缓出兵北伐!” “请陛下停止亲征!” 大臣们纷纷反对,态度坚决。 第427章 丢掉幻想,准备战斗 “现在不知道多少人喊着要议和,想要偏安江南一隅。如果朕现在停止北伐,放弃亲征,只怕这股声音就会越发的大,到时再想北伐,只怕更难了。” “朕也知道人心思安,人心思定,人人厌恶战争, 恐惧战争,但如今的形势,把头埋起来,就真能自安?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形势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当着王之仁、王相、刘朝、宋之普、陈函辉、柯夏卿、张国维这几位心腹元从,朱以海没再藏着掖着,他现在的身体状态确实不好,本来需要静心调养,可眼下北伐关键时候,皇帝突然不亲征了,那些议和派就会大作文章,甚至百姓们也会跟着乱喊。 绝大多数的百姓,其实也只是盲从。 需要有人带领。 朱以海始终很清醒,这份清醒在他起兵之初时如此,在他节节胜利的时候仍是如此,从没有迷失过。 今日看起来形势大好,甚至他这个天子尽掌权威,实则不过是假象,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朱以海的胜利,建立在御营能打上, 所以从浙东到浙西, 百姓能够跟着起兵, 士绅们能够奋勇,甚至那些军头们还能再反正。 福建岭南甚至是西南西北各地义军纷涌,也全是因为东南这面旗帜举的高,举的稳,所以大家看到希望,自然都又重新汇聚过来,都能拥护这三百年朱家。 正是在这军事胜利的光芒下,朱以海能够暂时压制住地方的这些大小军阀们,能够推行新政,其改革力度甚至比崇祯在时还强的多。 可这些都是有前提的,就是朱以海能够一直胜,起码是表面上看起来非常猛。 一旦战争的机器停下来,甚至让他们以为能够偏安一隅,南北并立之后,这原本暂时压制甚至搁置起来的内部矛盾,就会全都迸发出来。 战争其实是非常好转移内部矛盾的一种方式,当强大的外部威胁挤压时, 内部矛盾可以暂且放下,为了生存共同对外。 为什么乱世里随便一个军头,都能另立一套规矩,反而是在王朝越盛世的时候,朝廷想要改革却更难呢? 说白了就是权力平衡的打破。 只要当旧的权力平衡被打破之后,才有机会立起新的格局。 面对这几位心腹元从,朱以海也很直接的告诉他们一些不曾说过的话,“朝廷如今真正能倚重的也就江浙地区,这是我们的根本,福建两广的稳定,得依靠江浙的稳定。至于说江西湖广、川陕云贵,说实话,现在根本指望不上。” 湖广现在只有湖南在明军手中,还刚经历了三忠叛乱,本就穷困,现在更烂,而土司势力本就不小,现在更加难以控制。 张献忠在云南大肆屠杀,欲毁川入关,摇黄贼更加肆虐荼毒,穷凶极恶。 川陕的明军现在看来,想要纳入朝廷体系,一时半会很难,搞不好还要出现很大的反复,尤其现在清军大举西线南下,张献忠也欲全体北上,加上马科降清等,就会导致川陕形势更加复杂。 “孤现在对川陕形势完全不抱什么希望了,如今只想保住一二个根据之地,四川能守住重庆、夔州便好,湖北能守住郧阳就行,其它的地方不能抱太多期望,否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算上那些地方军头,会严重影响朝廷的全局决策的,必须先把他们排除在整体决策之外,可如果不算上这些军头,那么现在仅以江浙之兵,就显得很薄弱。 朱以海得争取团结那些大小军头们,但现在却无法真正信任和依靠他们。 “北伐不能停下来,”朱以海长叹一声,“诸卿,一起努力。” 皇帝态度坚决,还说出这般肺腑之言,几位元从也只能点头同意,无法再反驳什么,现在确实出现了这样那样的思潮,尤其是议和之声越来越大,而能接触到最顶级机密的他们也清楚,南京这边还压着汉中马科投降,张献忠复反的消息,这些对于东南来说是多大的压力。 “三路北伐,原计划不变,原定出征日期也不变,黄道周督左路军,张名振为都统,郑遵谦为副都统,负责进攻淮西,联合蕲黄、霍英山区各寨,重点打合肥,剑指河南。” “张国维督中路军,王之仁为都统,王相为副都统,负责进攻淮安、徐州,目标凤阳、徐州,攻山东。” “朕亲提右路,严我公、郑芝龙、刘穆、卢象观、金攻玉等随驾,沿海直取登莱。” 南京由宋之普、陈函辉、吴凯等留守。 三路北伐军,皆以御营为主力,由京营留守。 大概就是御营三本部,左厢为左路军,右厢改中路,而御营中军则随驾走右路。 黄道周和张国维俱加督师衔,严我公同样加督师。 左路水陆六镇三万战兵,中路也是水陆六镇三万战兵,皇帝的右路则是水陆九镇,五万战兵,大小镇皆有。 朱以海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除去福建、湖广这两个行营,御营全部出征,江浙老家留给京营,江西等地则由各地省营和团练留防。 “那议和之事?”首辅宋之普请问。 “鞑子也不是真心想谈,都不过是想拖延时间,那就继续谈着吧,但归根到底,还是得战场上争取,谈判桌上直接谈不出东西的,我们北伐打的好,谈判桌上才能有筹码好开条件。” 谷墢 朱以海对议和是没有半点幻想的,但知道此时许多人对议和抱有幻想。 虽然这也只能是幻想。 “跟鞑子谈判时硬气点,鞑子想真心谈,那首先就要把沦落北地的大明宗室都送回来,还有我大明宗庙陵寝也要维护好, 此外先同意以黄河划界,将黄河以南的清军全都撤到北岸,这才是休兵和议的前提,否则一切休提。” 朱以海的这个条件,其实就是说要把陕甘,河南湖北、淮南甚至小半个山东,都要鞑子先送回来。 这根本就是耍流氓,毫无议和诚意。 宋之普向来是完全支持皇帝的,可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皱眉,他很认真的提醒皇帝,虽然之前取得了不少胜利,但就如皇帝一直所说的那样,如今汉鞑之势仍然相差很大,大明需要时间收拾人心,重整军队。 现在如果能够跟鞑子谈,哪怕是争取个一二年时间,这总是好的。 现在急着跟鞑子拼命,非上策。 “朕就是要让天下人知晓,朕并无真正议和之心,朕也是想让天下人皆知,鞑子绝不会有真正休兵之意,朕还没说要让鞑子退回关外,还只是提以黄河划界,鞑子都不会肯。 朕要天下人都认清事实,现在谈和为时以早,只有当我们有足够的筹码的时候,才可以去谈那些。 朱以海直言,“现在北伐在即,朕让你们继续谈,不是真要争取什么时间,而是要让这和谈根本谈不下去,要让所有人能够收拾好心思,不要再抱以幻想,让大家都能够专心打鞑子,别三心二意,这都出兵上战场了,那里还幻想着鞑子会议和!” 宋之普低头,“臣愧疚。” “首辅也不用如此,朕亲提六师北伐,这南京就交给你留守了。” “臣领悟圣意迟缓,失职。” “好了,咱们几个也用不着说这些,大家明白朕的心思便好,放弃幻想,认清现实,准备战斗,战斗到底,直至收复中原,攻入建州虏巢,犁庭扫穴为止!” 幻想议和的人很多,皇帝没法将所有人责罚处置,但必须让他們明白,议和是不可能的。 必须得让鞑子主动放弃议和,让天下人都明白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今日朕也再跟几位最心腹的爱卿交个底,大明和建虏之间,绝无同存共处的可能,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鞑子被彻底覆灭,犁庭扫穴。不是收复中原,不是将鞑子驱逐关外,更不是让他们退回辽东老家,而是一直打到他们彻底灭亡为止!” “或者,大明被他们灭亡!” “朕就算亡天下亡国,也绝不会跟鞑子南北朝分治的。” 京营总督王之仁率先拜倒,“臣领命!” 浙直提督兼御营右厢提督王相也直接跪倒在地,高喊,“臣谨奉旨!” 首辅宋之普与几位大臣纷纷跪下,神色郑重接下圣意。 “臣等领命!” 这一刻,大明朝最高统领者和最中枢的大员们,统一思想,达成一致,此生以灭亡建虏为已任。 以犁庭扫穴,彻底灭亡建虏为终极目标。 这是皇帝的意志。 现在,也是内阁是御营是朝堂的集体意志! 大明这个巨人,头脑僵坏,四肢也麻痹太久了,如今灵台唤醒,恢复了神智,四肢百骸,也正一点点的复苏,恢复控制。 这个巨人,正从昏馈中醒来。 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 躺在床上喝着参汤提精神的朱以海,深知这口气绝不能泄。 “战吧!” 王之仁激昂万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身为军人,既食君禄,便当战死沙场,以马革裹尸还,我王之仁愿为陛下与鞑子战斗到底,斩尽所有鞑虏!” 王闯子拍打胸脯,“俺也一样!” 第428章 军阀 四川。 远在江南的皇帝陛下,对川陕不抱半点幻想了,在他最新的战略部署中,完全不寄希望于川陕甚至是湖广,只是希望能够团结这边的抗明力量,能够稍稍牵制甚至延缓下清军就行了。 真正的战斗,还得皇帝和他的御营来打。 湖广行营、郧阳行营、以及川贵行营和陕甘行营, 那不过是皇帝无奈之下给落的闲棋伏子,但愿将来能够起到些作用。 皇帝甚至在对几位心腹谈话时已经直说了,四川只要能守住个重庆,郧阳能守住个郧阳就好了,其它的现在都不去多想了。 想多了,反而患得患失,甚至又多出幻想来,搞不好就得犯错。 远在四川的那些忠义将士们, 以及那些各怀心思的文官武将大小军阀们,其实也并不知道皇帝是这么个态度,就算知道,其实也并不会改变他们的想法。 乱世里,每个人都想抢地盘抓兵权,甚至争粮饷。 顺庆府,蓬州凤凰山。 行营各部回来了,他们这次实战练兵,战果不错。 经略文安之主持的军议上,御营川贵行营提督张世鹏与几员行营将领向大家做汇报。 他们扫荡周边百余里,将大大小小的无数贼匪强盗都扫荡了,没有哪伙贼人顶的住他们的扫荡,特别是他们这次出击迅猛,基本上没给贼人们什么反应时间。 哪怕贼人占据着一些险要,可仍不敌御营。 这些御营军官们一个比一个猛,而御营士兵们也被那些赏赐刺激的眼睛通红, 当官的都身先士卒奋不顾先,那当兵的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更别说,张世鹏他们每次在战后立即就记功然后发赏的方式,那种工资日结一样的痛快,更是激的这些当兵的嗷嗷叫。 空头画饼骗不了明末的兵,但现饷现赏实在太刺激。 就算是军中的石柱白杆兵,已经是川军中的精锐,虽说白杆兵明末损失惨重,如今的白杆兵不及天启崇祯年间精锐,但这仍是土兵中的佼佼者,可以前他们不管是为朝廷勤王,还是为朝廷剿匪,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好待遇? 不仅按日计饷,一天起码也是一钱三银起,打仗还额外日补一分银,这每打一仗,就结一次赏,没首级功也有集体功,就算打个辅助,有时都还有苦劳分赏。 这一趟出去剿匪练兵,倒不如说是出去发财去了。 白杆兵所在的石柱,其实是个穷地方,毕竟土司嘛,不穷哪会是土司,出来扛白杆当兵的更是土司里一般的穷苦百姓,也没有什么本钱,也只能拿命去拼。 土司兵为朝廷打仗,本身也没饷钱,全靠赏赐。 但以往为朝廷卖命,能给几个钱?真正到手的又有几个? 而这趟,出发之前给了开拔赏银,又加了行粮,每打一仗,立马发赏,剿匪缴获的还有额外分赏。 哪怕是运气不好受了伤,只要你不是背上负伤,也都是按等级补钱。 命不好被打死了,只要是死在战场上,还有好几十两抚恤,甚至还有额外的烧埋银子。 总之,这种富裕的仗,是那些川兵们以前从没打过的。 所以这些江南来的军官们虽然一个比一个狠,但大家并不是很反感,毕竟人家真金白银的真掏钱的。 这样的上官,他们巴不得抱紧了。 当官的争先恐怕,都只怕没机会上场,当兵的都想多立些功多分些赏,这周边大小的贼匪,在他们眼里全是赏钱啊。 本来计划不会这么快回来,可就是因为大家太猛了,马不停蹄的到处围剿扫荡,一处不等一处,甚至为了多打几个寨子贼窝,有些营头,还他娘的夜战。 最后不得不得前回来,打光了。 周边已经没有一个贼寨还立着了。 你再艰险的寨子,但在那些土司兵等川兵眼里,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哪个不熟悉这川中地形,再险的山,他们也能攀登如履平地,全他娘的跟特种兵似的。 张世鹏的报告很长,说的口都干了。 还有完整的文字报告奉上,出兵多少天,耗费多少钱粮,剿灭多少寨子,斩了多少首级,俘虏了多少贼人,解救了多少百姓,又缴获了多少物资,将士们立了多少功,发了多少赏。 一笔笔,全都详细记录着。 甚至,就在凤凰山大营经略的军议大帐外,行营的士兵提来许多口袋,打开,倒出了一堆的左耳。 无数被剿灭贼匪的左耳堆在那里成了一座小山,场面十分震撼。 谷獀 当张世鹏终于报告完,大帐里一片安静。 大家被这报告震住了。 连五省经略文安之都有几分大受震动,这些数据是真详实,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能够歼灭这么多个贼寨,获得这么大战果。 从各地赶来的督抚总兵们满座。 许久,四川巡抚马乾先开口,他带着几分怀疑的语气,“这么短的时间,要剿灭这么多个寨子,斩首、俘虏这么多,这怎么可能?就算一直昼夜不停,也做不到吧?” “这么多个寨子,就算是一天灭一个,这么些天,才能灭几个?” 对于马巡抚的怀疑,张世鹏表现的很淡定,“我们打第一个寨子的时候,是全营出动,虽然最终只有冲锋营作战,但全营六千八百人都参与了。攻下这个寨子,冲锋营只用了半个时辰,不过我们从进攻到撤离,总共用时一天。” “但攻灭黑龙王的寨子后,我们行营就分兵作战,按营分路,我们用了两天时间,十个营每营都又攻灭了一个寨子。” “再然后,各营觉得五百人也有些多,于是又再分兵,一营分左右,也有按四哨分的,甚至最后有的还仅派出一两队就能破一个寨子的······” “其实我们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能打的贼人,时间基本上都花在行军上了,川北山险路陡,行进不便,给我们造成了不少麻烦,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样的解释,马乾不信。 “那些贼人就全是死人吗?这么些天,就能灭这么多个寨子,歼灭这么多贼人,就算是这么多头猪,这点时间,分散在这么多地方,也不可能都抓到吧?” “马抚院,若真是这么多猪,我们还真不可能这么快抓到,事实上,我们御营的名头还是挺好用的,当然,御营的将士们也非常勇敢,我们的将士经常一路奔波赶路,然后突袭贼寨,贼人们往往一触即溃,大多数都是很快就降了,基本上没遇到什么攻坚战·····” “当然,这也朝廷大军来此,许多大股贼匪已经远循有关,留下来在附近的,都不算强。” “我还是不信!”马乾摇头。 马乾做为巡抚,是个文臣,但却也是在四川任职许久,从下面做起,是靠军功起家的,打张献忠打出了名,才能做到巡抚。 他很清楚,打仗没这么简单,就算是剿贼匪,也不容易。 “你们莫不是进了山后,杀良冒功?”马乾逼问,这种事情,川中明军没少干,甚至以前朝廷还强盛时,九边官军也一样没少干这事。 张世鹏反驳,“马巡抚身为朝廷大员,且莫乱说。” 而副提督朱万化更是已经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姓马的你休得血口喷人,你若能拿出证据来,老子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球踢,可你今天要是拿不出来,你得给我们所有御营将士们道歉赔罪!” 马乾心腹,四川副提督曾英见状,也是不客气的站了起来,拍着桌子喝道,“姓朱的,别以你为爹是大学士你就敢这么嚣张,你爹是湖广督师大学士,又不是我们四川的督师,你休的狂妄,你有什么资格敢对马巡抚拍桌子?” “咱们都是带兵的,谁也糊弄不了谁,出去转一圈,装几麻袋耳朵回来,说敢说剿灭了多少多少贼,糊弄鬼呢? 你他娘的要是没杀良冒功,老子把外面那些死人耳朵,全当下酒菜吃了!” 外号曾公子的曾英,是马乾麾下第一悍将,在川中名气很高,当初收复重庆时,也是出大力立大功的,可正因为他是猛将,所以以已度人,觉得川贵行营这次出动,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功绩。 一口咬定他们冒功。 本来嘛,这个行营就是从川中各部中抽调精锐组成,大家碍于皇帝旨意,也只能给文安之面子,特别是还有秦良玉这个老前辈带头。 可派过去的兵将,最后军官被退回,兵留下了,这事办的让大家很不痛快。 紧接着,文安之给行营提供最好的铠甲武器,又给他们高一等的粮饷,还是优先供应,这事可就让大家很不满了。 而文安之一边如此厚养行营,一面却又不断要求其余川军各部整编,要他们按额整顿,裁撤超编之兵等等。 对比强烈,越发不满。 现在行营报功,太过离谱,马乾以此发难,也是该有之事,曾英当着文安之的面这般骂朱万化,更是大有深意。 行营都监沈元泰是负责监军的,自然也负责军功记录,他脸色难看腾的站起,“我沈元泰身为川贵行营都监,张提督的这份报告里的军功缴获等记录,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半点虚假,请经略大人主持公道!” “这些都是御营将士们拼命换来的军功和荣誉,绝容不得任何人半点污蔑!” 一时气氛紧张,剑拔弩张。 曾公子笑骂,“他娘的还挺狂,老子也绝不容许有人在我们四川地盘上,处处享受最好的待遇,却还敢公然杀良冒功,如此胡乱来,这事必须得有个结果!” 四川总督王应熊和云南总督樊一蘅也都适时站起来,表面上看是劝架,其实却是火上添油,他们也希望把这事情认真调查清楚。 “好,那就查,查个水落石出,黑的白不了,白的也黑不了!” 经略文安之缓缓说道,一脸淡定从容! 第429章 逼宫 文安之很镇定,因为他相信张世鹏等人。 这份相信,不是说因为他们是张国维、朱大典、沈廷扬等朝廷大臣的儿子,也不是说张世鹏他们是御营出身,还是皇帝亲自担任校长的讲武堂学员毕竟。 这份信任,来源于较完整的监察体系。 虽然都监沈元泰是从江南来的,但他是文安之亲自任命的此职, 不仅如此,行营里的监察处负责军法的镇抚是文安之的人,原是他的标将。 此次行营出兵,文安之很关注,这是他费尽心思拉起来的部队,整个云贵川未来,可以说都寄希望在这支军队身上。 所以这边出兵后, 文安之也一直有关注他们, 一直与行营保持着联系, 他能大致掌握行营的动向。 他提前知晓了行营的这次行军的收获,但刚才还是被具体的报告数字有些惊到。 惊讶归惊讶,但仍还是相信他们。 马乾不信,曾英不信,王应熊,王详不信,樊一衡不信,可以说,除了他和秦良玉,其它人大都不信。 连巡按张岱,守备中官赵靖都脸色沉重,明显也是觉得事情棘手。 “查吧,仔细的查!” 文安之发话,接下来就是具体的核查了,真要查其实也不难, 毕竟张世鹏他们的报告非常详尽,只要对着这些核查真伪就行。 所有军官被分开调查,甚至下面的士兵也被调查。 然后还派人分赴各处战场, 现场去查验,甚至还要去挖出那些埋好的贼人尸体,根据张世鹏他们报告里说的,去找那些被解救安置的百姓,甚至是一些被押回的俘虏,以及一些就地释放安置的从贼者等等。 只要查,就不怕查不出来。 马乾冷冷瞧着张世鹏,眼里有对这些公子哥们的不满,从朝廷过来,年纪轻轻就是提督,可行事也太过大胆,这抢大家的兵抢大家的甲抢大家的钱粮,现在还敢这般乱来,他们这些本地官员,岂能容忍? 别人顾忌张国维朱大典沈廷扬等的脸面,他马乾可不怕。 而原本内斗摩擦不断的川中其它各派系山头的王应熊、樊一蘅等,此时也都不约而同的站出来,一起对御营发难。 不过当文安之如此毫不犹豫的表态要彻查的时候,还是让王应熊等有些意外的。 本以为这行营是文安之一手弄出来的,那是他的嫡系,他肯定会维护,到时大家再压一压,然后这事大事化小就算了,当然,肯定也得从文安之这里讨要一些东西回去才行的。 但现在文安之的反应,却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可要说御营的功绩没问题,他们是绝不相信的。 那就是文安之要硬偏袒行营了? 这激起了众人的严重不满,本来差不多就算了,可现在非要碰一碰,那就来吧。 文安之从没在四川做过官,也不是四川人,他家在荆江的夷陵,原来的官职也不高,可现在直接做了五省经略,而且最近频传圣旨,拿着圣旨压人,马乾、王应熊、樊一蘅这些人论资历都比文安之高。 而且都自认为在稳定川贵这方面有功,凭什么文安之后来居上? 更别说文安之从各部中抽兵调甲,强行收取税赋等这些事情,在他们看来,就是在抢夺他们的资源,以建立自己的嫡系。 大家虽然都尊南京朝廷,但前提是南京朝廷也得维护他们的利益,现在文安之这样,步步紧逼,咄咄逼人,已经引起几乎所有人的不满了。 这次趁这机会,一定要狠狠杀一杀他的威风,只要文安之威信扫地,以后就没法再这般号令大家。 “为了保证公正,我希望调查这件事,能够大家都参与,并公开。”王应熊开口。 樊一蘅立马出声赞同。 “赵公公?” 赵靖坐在帐中,一直没说话,虽然每次重要军议他都会来,但每次他都很少开口,不过他身份特殊,是没人敢忽略他的。 这位便是奉旨前来四川的镇守太监,皇帝南京即位后,便派了这位太监前来四川,正式差事是观军容使,其实就是监军。 但与以往朝廷的太监监军还是有所区别的,皇帝让他来,主要是充当一个耳目,把他看到的听到的,上报皇帝。 四川这边,为首的还是五省经略文安之,这是五省文官官员之首,负责全权军政。 在他之下,就是各省总督、巡抚了。 此外便是各省巡按。 在皇帝称帝后,对朝廷官制有所改革,比如总督巡抚,原来都是京官,属于临时派遣地方的中央官员,但朱以海称帝后,把总督巡抚,都改成了正式的地方官员,不再是中央特派。 真正的中央特派官员,只剩下了巡按御史或是更高的经略、督师了。 巡按御史仍为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从中选调外派,巡抚按察,别看品级仍然只是七品,但沿续旧例,权力极大,是能跟总督巡抚平起平坐的,他代表的是中央,属于中央特派员。 谷輪 身为七品官,却还有军事指挥权,甚至能拥有一支直属标营。 更对地方军政事务,都能过问插手,尤其是人事这块,权力更大。 甚至在总督巡抚变成地方官后,巡按做为中央特派,权力还有所加强。 当然,经略文安之也属于特派,还是皇帝特派,尤其是他还是以大学士衔特派经略五省。 但赵靖这个太监,虽说挺低调,可他做为皇帝家奴,不仅是来观军容的,其实还有监视经略、巡按、督抚、分巡、布按这些地方大员的任务的。 他不开口,但他会记下别人说的话,并随时报告给皇帝。 他要是开口,那更是代表着皇帝授意。 朱以海称帝以后,朝堂上很多声音要打压宦官,甚至罢废司礼监、厂卫等,不过朱以海虽然另设了一个内务府,把不少原来诸监的一些权力分过去,甚至对宦官使用也很谨慎,但他并没有一下子就废掉太监体系。 说到底,太监做为一个特殊存在,一直就是皇帝身边人,甚至是家奴亲随,这种特殊性,让太监们往往成为皇帝可信任的人,他们也只服务于皇帝,而不是服务于朝廷国家。 太监们,行使的只是一部份皇权,是皇帝意志的延伸。 如崇祯那样一上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太监们往死里整,这并不明智。虽然崇祯搞魏忠贤,主要是因为魏忠贤不是他的奴才而是他哥的奴才,但既然他继承了皇位,完全可以换个方式让魏忠贤改效忠他,或是换个太监取代魏忠贤,而不是把魏忠贤连带着整个太监体系一下子几乎摧毁。 摧毁了这个最可靠的体系后,皇帝其实也就半瞎半聋了。 “诸公莫要唤咱家,咱家出京前,陛下就一再交待,军政大事,都听经略总督巡抚提督总兵们的,咱家啊,就是奉陛下旨意,来这边学习的。” 赵靖很本份,来了四川时间也不短了,但天天半眯着眼睛,似乎是在打瞌睡,因此还得了个外号老猫。 “张按院?” 巡按张岱家祖上几代都是山东兖州鲁王府的官,张岱父亲也在鲁王府做官,所以张岱以前也经常出入鲁王府,跟鲁王府很熟。 他老家浙东,次辅祁彪佳更是他好友兼姻亲。 有这么过硬的关系,张岱巡按四川,也就非一般巡按了。 张岱是天下有名的文学大家,不过入川后做起巡按来也很出色,跟文安之配合的不错,甚至与王应熊马乾等督抚关系也很好。 张岱左瞧右瞧,心里有些没底。 他很清楚这支御营在四川意味着什么,这是朝廷伸向四川的一只触手,四川好几个山头,甚至半割据的现状他是清楚的,想打破非常艰难,御营行营是关键一步。 他之前觉得文安之行事太急进了一些,这意味着必然会引起川中军头们的反击。 而这次御营想表现,无疑更过头了。 他同样不相信御营的军功,倒不相信是杀良冒功,而是觉得有虚报夸大嫌疑,一旦仔细查证,这事情怕要露馅,那到时可就麻烦了。 “按院,王总督提的很好,确实得公开公平公正,我看,我们在座的这些人,每人都有自己的标营,那就直接从各自标营抽调军官、书手、标兵等一起组成联合调查组,一起调查,这样就清清楚楚完全公开公正了。”文安之直接道。 张岱犹豫,觉得这样搞下去,那事情没有半点回转余地了,到时摭不住了,怎么办? 高大的秦良玉咳嗽两声,“我赞成!” “赵观军?”文安之问似乎又在打瞌睡的赵靖。 赵靖立马睁开眼,“既然文相公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我回头就从观军院里调派几个小黄门过来跟着。”督抚的话赵靖可以不理,但文安之的话,他肯定要回。 张世鹏一直没说话。 此时见谈的差不多了,站了起来,目光扫过一众督抚总兵们,“我张世鹏很感激文相公为我们行营主持公道,展开这次调查,我和行营所有军官将士都会完全配合调查。 不过我也有句话要在这里说一下,问一问诸公。 如果调查结束,证明我张世鹏和行营没有乱来,这些功绩都是实打实的,那么到时怎么说?” 曾英和王祥这两位副提督几乎同时不屑的冷哼出声。 “文相?” 文安之接话,“如果调查结束,证明行营的功绩不假,那么便论功行赏便是。当然,马巡抚、曾副提督没有证据便污蔑杀良冒功,这是大罪,到时本经略会如实奏报朝廷,请求圣人降罪处罚!” 马乾不客气的道,“我没问题,但若是查出杀良冒功,或虚报夸大,到时也还请文相秉公处置!” 双方放下狠话,不欢而散! 秦良玉望着远去的众人,“今日,算是正式撕破脸了。” 文安之目中满是坚毅,“这会是全新的开始,借此良机,彻底整顿吧,没必要再犹犹豫豫了。” 第430章 合营 绍天二年,初夏。 张献忠毁弃成都北上,裹胁着数十万川民,浩荡而行。 一时间,川北无宁日。 朝天关。 背着黑旗的哨马飞驰返回,向关外黑旗营急报,“有支人马靠近, 已至数十里外。” 张大鹏自与刘进忠结拜后,驻于关外,抓紧时间日夜操练黑旗营,全按御营训练之法和军规统兵,刘进忠提供了不少钱粮器械甚至还分拔了些兵马,张大鹏自己也带兵多次拉出去剿匪,全营此时三千余人马, 倒也有了几分样子。 闻报, 立即命擂鼓聚将集兵, 又派人到关前通报骁骑营刘进忠。 一时不知敌情,但却不敢吊以轻心。 正戒备备战之际,却又有哨骑飞来,还有一骑随至,却是杨威。 他之前奉张大鹏命与马科独自返回重庆报信求援,结果半路遇摇黄贼袭击受伤,侥幸逃到一处士绅山寨里休养,委托寨中替他往重庆送信,又给朝天关报信,因伤势较重,只能留在当地养伤。 此时却突然出现。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让你们在那边多休养段时间,等好了再回来了吗?” 张大鹏看到杨威骑马回来,还是十分高兴的上前拥抱。 杨威笑道,“好的差不多了,有个好消息。” 好消息便是他在那处寨子养伤时,遇到了北上的文协吉、唐镇邦他们带领的一千人马, 文协吉找到他, 告诉了他经略文安之和总统秦良玉的决定,要以黑旗营、骁骑营加上他们带来的这一千原经标土兵为底子,建立新的陕甘行营。 “我署行营提督?”张大鹏极为惊讶,“你可别开玩笑,我不过是个营官。” 杨威兴奋的对他道,“以前你是营官,但现在就是署陕甘行营提督了,刘进忠是副提督,文经略大公子文协吉是行营都监,唐镇邦是总兵·····”杨威原只是张大鹏的亲兵队总,现在也被特授为行营提督标营游击。 花了好一会时间,张大鹏才相信这些是事实。 恰好刘进忠此时也闻讯出关来见张大鹏,大鹏把事情一说,他也是既惊且喜。 “赶紧去迎接文都监、唐总兵他们吧!” 刘进忠对于自己是副提督,张大鹏反而是代理提督不但没有不满,还很欣然接受,毕竟他自己是新降,能有这个待遇就非常不错了。 之前文安之授他的提督衔,那可仅是衔,现在这个副提督可是实职,他现在就是以提督衔任副提督职,还是御营行营,这非常不错了。 “赶紧吧。” ······· 两支人马成功在朝天岭会师。 文协吉三兄弟与唐镇邦带着一千人马穿越几百里到来,队伍保持完整,这一路上还比较顺利,虽然西军大举北上,可恰因为西军大举北上,还裹胁着大量百姓,甚至还有许多摇黄贼等土贼一起北上,就导致现在这边很混乱。 文协吉让唐镇邦打起一支摇黄贼的旗号,小心翼翼前进,能避就避能躲就躲,躲不过避不开就冒称摇黄十三家之一的人马,这一路上居然顺利抵达朝天关。 不得不说唐镇邦确实有带兵本事,这次带来的主要是水尽源土兵,还有些石柱兵,先前是文安之的标兵,装备什么的都还可以,这些兵比较善于山地行军,川北的偏僻险恶地形并难不到他们。 双方见面,也是非常高兴。 “撤出朝天关,去阶州立营?”刘进忠听到文协吉转达了朝廷的经略衙门的意思后,犹豫了。 朝天关现在是他的地盘,也是他手里拿的出手的本钱,就这么放弃,他实在不愿意。 阶州那地方他当然知道,在朝天关的西北,真算起来,朝天关那是陕甘地界了,不过也对,陕甘行营嘛,肯定得立在陕甘境内,朝天关可是四川境内。 但刘进忠不太愿意离开,尤其是他听说朝廷还要吸纳贺弘器等不少原顺营兵到阶州一带整编,部份要加入行营。 “我们骁骑营大多是川北人,许多就是保宁顺庆一带的兵,将士们的妻儿老子都在这边,”他委婉提出。 “而且朝天关是川北门户,岂能轻易放弃?” 文协吉是个举人,皇帝赐进士出身,恩荫行人司行人,如今出任行营都监,这也是临危受命。 他深知父亲让他此时前来,不是什么提拔升官,而是为了保存这支力量,甚至为将来布局谋划。 这个时候,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我此次奉命前来,也是抱定牺牲之决心的,我也深深佩服张提督和刘提督的勇敢忠心,但是眼下,圣人对西面局势,有全新的部署,文经略也是秉承圣意,予以安排。 汉中马科降清了,成都张献忠已入保宁,即将要进汉中争夺,张献忠已经露出本来面目,再次反了, 关中陕甘各路义军,如今受挫兵溃,云贵川一时间也还没能整顿好兵马,现在无法跟鞑子、西贼在汉中乱战,所以我们现在暂且坐山观虎斗,全力整编训练为上。 谷噜 这是大局!” 张大鹏一听是圣人旨意,立马二话不说的就表示遵从旨意。 刘进忠犹豫着,他不想轻易离开川北,这是他家乡,也是他们骁骑营的根本,去了陕甘,那边更落后更穷不说,骁骑营的未来也难以保证。 可他看着态度坚决的张大鹏,还有唐镇邦率领的那一千很精悍的兵马,又头痛了。 “我觉得朝天关很重要,若是轻易放弃实在可惜,”他咬牙道,“现在就算退去阶州,也十分不易,我这倒有个想法,张献忠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反正归朝,也不知道黑旗营,更不知道你们这支人马到来。 那不如你们先换上我骁骑营的旗帜,我们继续打着西贼旗号,就守着这朝天关,等到时献贼来了,咱们就让他们过去便是。” 文协吉指出这里面的漏洞,“刘提督想法不错,但有没有考虑到一点,到时献贼来了,若是让骁骑营为进攻汉中的前锋呢,那怎么办?” 骁骑营不是张献忠的嫡系,之前还刚因擅自出击马科而被张献忠下旨大骂,刘进忠原来占据川北,为四道提督之一。 现在却被赶到这小小朝天关,就剩下这么点地盘。 等张献忠大军来了,很大可能还是要让他带骁骑营去打头阵的。 朝天关里,现在是三支人马。 副提督刘进忠的骁骑营,署提督张大鹏的黑旗营,以及总兵唐镇邦带来的一千人马。 刘进忠的黑旗营现在还有万人,不过其中战兵也就还三千多,披甲者半数。张大鹏的黑旗营之前得了刘进忠五百甲兵补充,现在自己吸纳招募的加一起,也有三千,披甲者八百多。 唐镇邦带来一千,披甲占一半。 加一起,三支人马已经有七千兵,甲兵两千八左右。 数量上还是不少的,甚至装备也还不错。 经略衙门已经给行营配齐了主官,文协吉三兄弟分任管监察、后勤装备和参谋情报, 张大鹏、刘进忠、唐镇邦统兵。 文武皆有,另外还有锦衣卫百户陈向荣,宦官陈进忠也随同前来,他们是锦衣卫和观军使赵靖的人。 文协吉坚持要立即放弃朝天关,把兵带往阶州整编,将陕甘行营立起来,将退往阶州一带的陕甘溃兵接纳整编。 张大鹏完全支持朝廷的旨意。 刘进忠最终无奈,也只好同意,但他还是提出,留下一些弟兄守朝天关。 最终商议结果便是,唐镇邦一千兵, 张大鹏的三千兵整编出两千人来,刘进忠部也整出两千人来,最终便是五千战兵,另外再挑选一千八为辅兵。 剩下的兵,就都留在朝天关,由刘进忠的一个老部将负责统领,他们会继续打着西军旗号。 十营战兵,刘进忠部骁骑营两千人,整编为左协四营。 张大鹏黑旗营两千人抽调一千人,与唐镇邦一千人合编为右协四营,整编为右协四营。 张大鹏另一千人,编为标兵两营。 刘进忠的两千人没动,军官等仍是原骁骑营的,并由刘进忠兼领。 右协交给唐镇邦统领。 两个标营,以原敢死营加上文氏兄弟的家丁为骨干组成,张大鹏直领一个,文协吉直领一个。 张大鹏的标营由杨威统带,而文协吉这个标营,由唐镇邦长子唐世淳统带。 基本上就是简单的整合了一下,然后就赶紧收拾东西,往西前往阶州。 在他们走后第三天,西军前锋,前军府都督白文选便已经率兵出剑阁,进抵朝天关下。 刘进忠部将曹兴开关迎接。 白文选没见到刘进忠很疑惑,曹兴告诉白文选说之前老万爷派中书来传旨,斥骂刘进忠不遵旨意擅自出兵汉中,以至兵败,刘进忠接旨后很是惶恐。 “废话少说,刘进忠哪去了?” “刘都督自知败师辱国,深感不安,恰西边白龙江一带出现了不少从关中溃败下来的顺贼余孽,他们到处劫掠打粮,威胁到朝天关侧翼安全。刘都督为保朝天关安全,为老万岁守好出川门户,特带了两千骁骑营将士去攻打这些顺贼了,特让我带其余弟兄们在此守好关城,迎接大军到来。” 白文选对这个结果,也只是说了句乱来,然后便没放心上了,在朝天关呆了一天后,他便带前锋继续北上,三天后便进驻七盘关,直抵汉中边境。 对于大西军来说,现在他们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汉中,根本无暇去认真考虑其它,刘进忠一个新败之将,这个时候跑去阶州,肯定是怕老万爷到来后降罪处罚罢了,不过是借机躲避在外,这个,大家都能理解。 白文选甚至对此,还有几分兴灾乐祸的感觉,谁让你个刘进忠平时那么傲! 第431章 图穷 江南正是春播之时,朱以海已经过江。 他乘坐的是郑芝龙进献的安平号风帆战舰,这艘拥有三十六门舰炮的双层风帆战舰,被朱以海命名为山东号,船舷上刷上了山东两字,桅杆上悬上了绣有日月金龙的龙旗。 皇帝亲提的北伐右路军,水陆并进。 水师由镇江出发, 顺江而下,经靖江、崇明汇集了一些水师舰船官兵后出海。 出海后,朱以海也明显感受到这种西式风帆战舰,确实比大明的水师船更稳更抗风浪。大明的水师船也分为好多类,海上跑的主要还是福建船和广东船,其中福建船更抗风浪一些,而广东船运输能力强。 至于说江浙淮扬的船,以跑内河为主, 其中跑长江的船算是较强的, 而专跑运河的船,则较小,更不耐风浪。 当年沈廷扬家就是世代跑长江口到北直一带近海的,他们家的船经过改进还不错,但抗风浪仍远不如福船。 而福建船跟这些西洋番的风帆船一比,又还是差距明显,在内河上,还没多大优势,但一出海,就立马显现出来了。 不论是其武装火力,还是其速度和稳定,都很不错。 陪同御前的郑芝龙、颜克英等都还详细的为皇帝介绍着各式船只的不同之处,对比优劣,他们也认为夷人的船在海上确实较强,适合跑远航,也更适合海战。 “那就师夷长技以制夷,学习夷人造船之法, 我们也可以建立新的船厂,招募夷人船匠,打造这种新式的帆船。” 朱以海不觉得不如人承认有什么可丢人的,明军以前的水师战斗力不行,也跟船有关,而且明军也可以说并没有真正建立一支海军的思想。 郑芝龙他们海贼出身,其作战风格其实也不是正经路子,都是野路子,海贼嘛,最重要的就是速度快,灵活便捷,能够方便出入沿海,隐没岛礁,所以普遍船小。船大了就不能随意停靠了,更容易撞礁等。 郑氏以前好几次跟夷人大战,打对方几条船,往往得动用几百条船,还得借助海湾港口、潮汐等有利条件。 大明拥有漫长的海岸线,甚至在很多方面严重依赖海上,比如货币转向白银后,不怎么产银的大明就严重依赖海上贸易的白银输入。 明末时财政危机,其中西班牙、日本等白银输入锐减,也一度加剧了大明的财政危机。 更别说东南兴盛,更主要依靠的是海上贸易带来的工商兴。 可偏偏如此海疆大国,却没有一支匹配的海军,不管是葡萄牙人还是西班牙人甚至荷兰人,随便一两条武装商船,甚至就敢跑到大明家门口来耀武扬威。 正因为缺少海军,所以朝廷最后的海上贸易,会落到郑芝龙这群海贼手里控制着,明明有贸易之盛,结果朝廷却无法主掌,税源、利润,全都落入到了以江南士大夫和福建郑氏海商集团手里去了。 此时御营水师的各式战舰中,鸟船、艍船、福建赶缯船,广东米艇这些较适合海战的船,其实相比较朱以海现在乘坐的这条风帆船,都已经落后太多。而这条风帆船,只能算是西方各国海军里的中等战舰。 而就算是鸟船、米艇这些船,都已经是此时中国水上的强者了,连朱以海的水师里,这些船都是主力舰,更多的船还是更小一些的鸟船、米艇,甚至是船型更差一些的沙船、漕船等。 可就算如此,这支浩荡的水师舰队,仍然能够碾压此时北方的鞑子。 刚入关的鞑子,现在可以说根本就没有水师。 在他们去年短暂的占领江南后,也曾仿明朝设立了长江水师,但如今早全军覆灭了。 “听闻鞑子在登莱试图新建一支水师!” “鞑子想跟咱们在海上比拼,那是自寻死路!”郑芝龙很自信的道。 朱以海也觉得如此,打造一支水师可不容易,首先船就不好得,如果仅是随便弄些商船渔船,再装些兵,那根本就不叫水师,顶多就水上运输大队。 再者,水战可是专业性很强的,尤其是在海上,潮汐、风向、洋流甚至各种地形水文天气等,都得相当掌握,何况如今的水师可是进入了风帆战舰时代,这一条战舰上就是几十门甚至上百门的大炮。 如果实力相差太大,连近身都近不了,还谈何海战。 你起码也得有如郑芝龙那样的海上实力,才能在主场凭借船数、人数、地理的优势,勉强取胜。 “听说鞑子在北方到处强征船只,连运河里的漕船都不放过,白洋淀里的渔船都拖走了,又到处征召船匠等,木头不够,就强拆百姓房屋。 原本鞑子入关后,还发旨说废除匠户,免除匠班银,成为民籍,开恩匠人。可现在呢,说出去的话又不算话了,官府强征匠人去造船,说是自愿受召,实际上就是强征。说按市雇佣给钱,但开出的价却不及实际市价的一半。” “可就算这样,鞑子各地官员还叫苦不迭,说没法掏这笔工匠银,因为没钱。”户部侍郎沈廷扬新晋户部尚书,这次也随驾北伐。 他家以前就是崇明搞北方海岸的豪强,崇祯末还组建船队,往北京甚至辽东运粮饷,都搞的很不错,在钱粮运输这块,沈廷扬还是很不错的。 他还曾被朱以海授任过淮扬巡抚,短暂收复淮扬时期,也代天子巡抚管理过,对北方的情况,也比其它官员更多关注。 现在北方中原的情况,相当的坏。 战争导致饥荒,而江南朱以海的崛起,更是让大量百姓南迁,战事胶着,军费开支巨大,更加重了中原的负担。 “而鞑子入关后,因为战事没停过,军费巨大,北京虏廷府库里同样没钱,” 谷綻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能打的鞑子,可没有钱粮也没法作战。 至于打造水师就更难了,不过鞑子不会因为没银子就不弄了,没银子那就想办法,朝廷解决不了,那就由地方官员自己看着办,反正任务层层下压,必须完成。 一时间,各地官员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没银子雇佣工匠,那就强征,你是工匠就没什么自愿不自愿的,必须得去。没银子,那就降低工价,甚至打白条拖欠着先。 反过来,他们又向工匠重新开征匠班银。 而有的地方,虽然没那么无耻,又强征工匠降低工费做匠役,又要人家交匠班银,但他们也不是好人,他们直接把匠班银摊入田丁,学江南官绅一体纳粮,反正这银子得想法子交上来。 打比方说某地本来雇佣工匠需要一千两银子,他们强征工匠,却只给五百两,然后他们转过头来开征匠班银,却要征两千两。 两千两银子摊入田亩时,又还要再加征火耗等,两千两银子最后变成了三千两甚至四千两五千两,各级官吏层层伸手。 这样搞自然是操蛋的。 工匠们本来改为民籍,他们是没有为朝廷做匠役的义务了的,而转民籍后是要正常缴地丁银的,自然也就不可能再负担匠班银。 可现在鞑子却不管这套,工匠们于是惨了,被强征去造船,本来一天能赚两分银子,现在只给他们一分,还欠着。 大家得自带干粮去给官府造船,实际等于完全没了收入。 回过头来,这匠班银摊入田亩地丁中,这些工匠又还得缴一笔银子。 这就是不给活路了。 本来有一技之长,总算有个谋生糊口本事,可现在这却成了催命符,无数工匠只能想办法逃役,比如弄断几根手指,或者干脆弄折只手,这下没法干了。 可鞑子却不管这些,你要是去不了,那你就得掏银子,由官府去请人,这不更操蛋吗?凭什么还要工匠去请人? 但他们就是这么不讲理,更要命的地方在于,本来被征去,正常比如一天收入两分银,官府只给你一分银,就算拖欠,好歹也算是有偿的。而现在官府说你出银子,我们请人替你,结果却要你一天出三分银四分银子替工。 这不是操蛋是什么,明明白白的抢劫百姓啊。 各地为了想办法弄钱上缴养兵、造船等,只能从百姓手里抢,没收大明宗室、勋戚在地方上的庄园、财产不算,还没收官田。 甚至最后还是缺钱,那就追缴明朝时拖欠的钱粮,管你欠的是大明的,反正他大清照样要追缴以前拖欠的。 而地方士绅们说他们有优免权,可鞑子直接说你那是前朝的特权本朝没有,本朝现在搞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别说你是什么秀才举人,就算你是进士甚至是官员,也不行。 必须得一体纳粮,还得往前清查追缴十年。 “鞑子现在山东河南淮南等地追缴,还特意下了一道严令,如果不能把十年的欠缴都补清,就要剥夺他们的功名。” “山东有一个进士,还曾是会试第三名的探花,鞑子官员追缴十年欠缴,那探花本来也都缴了,甚至最后连本该优免的额也都补缴了,可鞑子却还要加征大量的火耗等,甚至官吏还明着索要额外的好处, 那探花大怒,上书北京告状。 可北京虏廷批复,却是命令他立即缴清所有积欠,包括火耗。 这探花无奈之下,只好变卖家产,把开出来的钱粮全都缴了,还被那些官吏乘机又豪夺,便宜买下他许多产业。 可这还没算完,那探花明明破家把正赋摊派加征全都缴了,十年的都清了,火耗也给了,甚至一些陋规也交了。 但最后山东巡抚却恨他向北京告状,于是最后授意下面知府报告时,说他故意少缴一钱。 然后那巡抚批复,说此人故意对抗朝廷,因此将他捉拿下狱,最后以通敌谋逆罪斩首,全家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没收所有财产。” “据说到现在为止,鞑子在河南山东淮南三地,短短半年时间,已经革除了一万多士绅的功名,就因为他们没能按时清缴十年的积欠地丁、火耗等。” “中原百姓水深火热,原来那些投降归附鞑虏的土豪劣绅,如今也是悔不当初,人人都翘首相盼,盼陛下能够早日打回中原,收复失地,驱除那些鞑子呢。” 朱以海听到这里,没有丝毫的觉得他们可怜,反而有几分想笑。 这些人啊,尤其是那些士绅,他们以前在大明朝太享受了, 可鞑子南侵时大多数人却主动迎降鞑子,甚至对那些坚持抗虏的义士们抱以嘲讽,觉得是瞎折腾,不识时务。 可如今自己落的如此下场,怪谁呢? 不过鞑子现在自食其言,不仅完全收回了刚入关时颁下的所谓种种‘仁政’,还如此压迫百姓,看的出他们确实很穷困,已经不择手段了。 这是个好消息。 第432章 阻击 战争拼的就是资源。 “大明不会速亡,但也不可能速胜!”朱以海面对自己心腹御前大臣们说的很直白,“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积小胜为大胜!” 北上的战舰上,朱以海吹着初夏暖和的海风,还不忘记对远在西部的川陕等地作指示,“贺珍兵溃, 马科降虏,张献忠诈降复反,毁川北上,不少人建议朝廷坐山观虎斗,让他们两败俱伤,甚至有人还提出跟鞑子议和, 联手将西贼剿杀!” “可笑, 荒唐!” “这些人肯定是当初朱由崧在南京时提议联虏灭寇的那批人了,时至今日, 还不醒悟。” 对于这些官员朱以海非常不满。 朝堂上有太多带不动的猪队友,哪怕他一再的严禁党争内斗,但有些人还是不忘这些,之前朱大典在湖广兵溃,就有无数人弹劾上奏,历数朱大典罪责,甚至翻起旧账,要彻底清算他,喊着要杀他,甚至凌迟处死等。 就如当年北京朝廷杀袁崇焕一样。 虽然朱以海觉得袁崇焕被杀,其实也并不全是冤枉,但他更认为,以当时的局势,袁崇焕不管怎么说,也是朝廷督师,在辽东更是七分功三分过,朝廷根本不该杀, 崇祯更不该杀。 这和袁崇焕不该杀毛文龙是一样的。 崇祯杀了袁崇焕, 百害而无一利,并没起到他想要的结果,反而更败坏了君威民心。 朱大典兵败,朱大海没有半点处罚,甚至反而是派特使前去予以安慰,为何,因为他很清楚,当时湖广的局势很危急,朱大典过去时间很短,能打出一波小高潮胜利,已经不易了。 甚至可以说,不管是何腾蛟还是朱大典,或是堵胤锡他们任何一个来主持,以当时客观条件,都难免兵溃,这是非战之罪。 若是朱以海这点都看不透,容不得半点失败,前面重用拜为督师大学士,这转眼兵溃就立即喊打喊杀擒拿下狱,这对大局没有帮助,反而会让整个湖广接下来更乱,以后谁还敢去做事? 为了避免被朝廷追究,便极可能就是跟后来祖大寿等那些辽将一样,只报喜不报忧,甚至谎报军情,在崇祯朝,不管是周延儒还是温体仁又或是其它督师大臣们,最后基本上都是一样。 欺上瞒下,为何? 就是因为朝廷容不得半点错。 朱以海是清楚湖广局势的,所以能接受湖广的败绩,也清楚知道这不是朱大典的错,他能够接受失败,仍继续重用朱大典,也避免出现更大的湖广动荡,避免有人趁机清算甚至重掀内斗。 维持朱大典的督师地位,仍由堵胤锡等主持湖广,避免局势更坏。 事实证明,朱以海这样做是对的,朱大典保下来了,堵胤锡等也越发感激卖力,在得到广西瞿式耜,江西张名振等的增援下,他们迅速平定了王朝先刘承胤张先壁等的叛乱,稳住了洞庭湖以南的局势。 甚至在朱胜利率湖广行营赶到后,还夺回长沙,收复岳阳。 各地降清的土司也大多又重新归附大明。 起码没让局势更坏,甚至还多次向襄阳、荆州等地清军发起袭击,很好的牵制了湖广清军,并对江汉平原持续性的扫荡,抢夺人口、耕牛、粮食等,破坏他们的耕种,使的湖广这个大粮仓,完全无法给清军提供粮食,甚至连湖北本地清军都供应不足。 这在朱以海看来,已经是非常成功了。 可偏偏朝廷始终有一些官员,一直还揪着当初武昌兵溃的事翻旧账,总是找朱大典麻烦,今天这个说该杀,明天那个说误国,还总说当初湖广五忠数十万人马,好像这些纸面上的数字,就是真的一样。 朱以海对这种没脑子或者说心坏的官员,也只能给予训斥,可这些人太多了。 如今川陕的局势比湖广的更坏。 西安兵溃后,又有一大群人跳出来喊打喊杀,要治总督高斗枢的罪,治巡抚孙守法,提督贺珍的罪,治经略文安之的罪,治总兵官刘体纯、王光泰、武大定等的罪。 一个比一个喊的凶。 张献忠诈降后重又反叛北上,好多人又开始指责文安之,说他误信献贼。又有人则提出联虏灭贼,先联合清军把张献忠给彻底绞杀,除了这颗毒瘤。 还说什么还能借此机会,达成议和,到时四川汉中归大明,陕甘归清廷,湖北归清湖南归明,正式划定边界,南北休兵和议等等。 简直是在放屁。 虽然有些没说要联虏灭贼,却也是要朝廷就坐看鞑子跟西贼互攻。 谷醛 甚至还有人因此建议,为了让鞑子能够安心跟西贼打,朝廷暂时不要出兵打鞑子。 这一样是放屁。 虽然朱以海同样对张献忠很不满,这家伙起兵叛明最早的一批,也是如今撑的最久的一批,但当今局势下,鞑子才是心腹之患,张献忠是次要矛盾,甚至在面对入侵的异族鞑虏面前,是还可以想办法放下成见,先争取统一战线的。 哪怕张献忠自私,朱以海也不能坐视,更不能给鞑子提供机会安心打张献忠。 从战略上来讲,鞑子现在实力比大明强,所以就算张献忠现在是叛逆,但只要他是跟鞑子打,那也算暂时的盟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他们在西线大战,朱以海必须抓住机会在东线开辟战场。 想着看热闹吃瓜,那不是蠢就是坏。 等鞑子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全力灭了张献忠,那可能不是两败俱伤,而是清军趁势占领汉中,甚至直入四川,到时吞并西军人马钱粮,实力可能是不降反增。 那个时候,大明可就后悔不及了。 一年前清军刚入关,那个时候顺军兵溃如山,弘光朝就一心想着趁机联合清军一起先绞杀顺军,结果没想到的是,顺军彻底崩了后,清军也就顺势一波拿下南京、杭州,把一个皇帝一个监国全带走了。 虽然说当时的李自成不是什么好鸟,攻入北京,逼死崇祯,确实朝廷大敌,但在当时的局势下,如果能够稍理智些,在清军攻顺军的时候,明军在河南山东牵制下清军,那李自成不会那么快败亡,弘光朝也不会败亡那么快。 顺军、清军都是敌人,可合弱离强是必须的。 就好比汉末三国,魏蜀吴三国,没有什么真正的盟友,但吴蜀两国不敌魏强,要想生存,就必须联合抗魏,若是吴蜀先自己打起来,那离被魏灭亡也就不远了。 “让文安之密切关注西贼和鞑虏动向,我们可以放开路让他们在关中开打,但不是说就完全做壁上观,如今的局势,我们没有那个旁观的本钱。” “陛下之意?”沈廷扬问。 “放张献忠北上,是避免先跟他们打起来,让鞑子坐收渔翁之利。但我们仍要记住,首要大敌是鞑子,也只有鞑子,如今鞑子已经招降马科,夺得汉中,占得先机,张献忠全军北上,但朕觉得,张献忠就算拼全力,也未必是鞑虏对手,所以我们不仅是要在这东线北伐,牵制部份清军。 就算是在西线,也必须直接下场帮忙。” “让陕甘各地剩下的兵马,一面向终南山、陇右一带靠拢,一面也要适时的发动进攻,在鞑子后方制造一些麻烦, 同时郧阳、川东等地明军,也要找机会,对清军发动攻击, 不能让鞑子可以全力的去打张献忠!” 汉中是主战场,明军让开路,放清军西军放手大战,但明军不能在一边闲着吃瓜,必须场外帮忙。 从陕甘到湖广,都得发动一波攻势,趁这机会,尽量打击清军,若是能够袭扰攻击他们的后勤粮饷补给线,那就更好了。 “陛下,如果我们下场帮忙,万一鞑子被西军击溃,那岂不养虎为患?”平国公郑芝龙觉得皇帝想法很大胆,一般人这个时候那肯定是坐山观虎斗,巴不得这些贼逆打个两败俱伤才好。 可皇帝却要帮忙。 不仅要在东线三路北伐,甚至还要让陕甘溃败残兵对清军打游击搞破袭战,湖广巴蜀的明军,也要寻机参战,从旁攻击清军。 “张献忠此次面对的是吴三桂,还有豪格,这是鞑子全力调集的一支重兵集团,当初李自成全盛之时,在山海关都败于他们之手,如今的张献忠远不如那时的李自成,更不可能打赢。” “朕敢料定,张献忠此次出川北上必败,甚至可能会命殒汉中。张献忠一死,西军也难逃大溃结果。所以我们必须得前准备,不能等着看热闹,我们不仅得帮衬场子,还得做好随时接收西营的准备。 若是西营战败溃散,朝廷得第一时间再去招抚收纳他们。” “西贼反复无常,还招抚?” “只要他们肯打鞑子,朕都愿意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朱以海感叹着道,“西线这一战,朕不求说能击败清军,但若是能够让清军止步汉中,无法入川,对我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胜利,为了这个目标,就不能旁观!” 这个目标很难,但朱以海希望文安之秦良玉高斗枢贺珍曾英这些西部文武都能明白! 第433章 请尚方剑 初夏。 围绕着汉中,川陕局势已经如这天气一样,一天比一天热。 顺庆府,凤凰山。 明军数路大军汇聚,只是此时却陷入了麻烦之中,新建川贵行营剿匪练兵报功,结果却被督抚总兵等攻击是杀良冒功, 虚报功绩等等。 五省经略文安之组建了联合调查组,全面彻查此事。 经过多日的调查,最终调查报告摆在了一众人面前。 “这不可能!” 四川巡抚马乾看过报告后,愤怒的拍了桌子,根本不肯承认这份报告的真实性。经过多日的联合调查,结果居然是行营张世鹏等不仅没有谎报军功,杀良冒功, 而且是完全如实上报的。 调查组奔赴各处贼寨战场, 都挖出了埋藏贼人尸体的葬坑,另外在每一处都有一个小京观,都是用贼人首级和泥筑成,他们还走访调查了当地留下屯田的那些百姓,以及一些被释放的贼人从犯等。 对行营几千将士们的调查也结束了,所有的结果汇聚起来,都说明这是实打实的功绩,没有半点水份。 甚至特意针对张世鹏等主要军官们的调查中,也没有发现半点诸如私分多分了战利品等情报,所有缴获等都如实记录在案。 王应熊和樊一蘅这两位总督也都一脸不可思议。 王祥、曾英、杨展、皮熊诸位提督、总兵官也都面面相觑,实在是不可思议,可是这份报告却是由各家派幕僚、军官、标兵等一起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十分公开公正。 其实会议前,他们基本上已经知道了这个报告内容了,毕竟他们的人全程参与,哪里会不知道呢。 他们也曾以为,大问题没有, 小问题总能找到一点吧,但也找不到什么东西。 最有问题的一件事,还是打黑龙王时,事后有一个播州土兵奸淫了一个妇人,按军法当斩,但最后行营却以功折抵了部份罪行,只是对那人处以鞭刑,然后削夺军功,革除出伍了。 事后,行营向那个妇人赔偿了五十两银子,还赔了她一头耕牛。 那妇人原是被黑龙王掳来的,早被贼人糟踏过,生不如死,那土兵攻入寨后,发现她还以为是贼人家眷,于是不顾军令侮辱了她。 事后行营的处置,这妇人其实已经谅解了,毕竟她还是御营解救了的,虽被侮辱,但这也不是头一次了,而且当时那土兵也是误会她是贼人家眷。虽说御营军规严格,并不因此而饶那人。 可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行营的处置和赔偿,都让妇人谅解了。 马乾他们非要命这事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这种事若是放在其它川军里,那不值一提。 他们就算有脸非要以此指责行营,但张世鹏他们也算不上什么包庇罪,顶多是处置有些失当而已。 “这份调查结果,是各家派人参与,联合调查得出的,现在结果出来了,我就问,大家承认吗?” 文经略今天特意穿上了一袭大紫玉带斗牛袍,还让他的旗牌官把他的十八面经略王命旗牌请了出来,又将尚方剑请出来。 这架式,已经很严肃了。 万历以后,王命旗牌和尚方剑制度都已经滥了,从总督到巡抚、兵备,从总兵到副将到游击,基本上都有授王命旗牌,只是数量不同而已。 王命旗牌本意最大作用,是有号令军队的权力,临阵督军,必赖旗牌。 旗牌必须由朝廷颁发,握有旗牌,有赏罚、调动、提督的权力,除军务外,于政务方面也是一样。 握有旗牌,如果敢有听令,可以直接斩杀,正是所谓专杀之权。 当然,虽然可以直接杀,但事后也得被调查,如果是乱杀,那就得承担擅杀的严重后果。 比如袁崇焕杀毛文龙,两人手里都有王命旗牌,都有尚方宝剑,袁其实没权力直接杀,但是他当时是诱骗到他营中,强行杀的。袁崇焕最后获罪被杀时,擅杀毛文龙也是一罪。 理论上来说,文安之为五省经略,手里有十八面王命旗牌,又有尚方宝剑,那么整个西南五省境内,所有人他都可以杀。 这就是五省经略之威,由皇帝特赐。 此时校场上,在众的都是大臣。 一个经略两个总督,还有巡抚、巡按、分巡,总统、提督、总兵等。 就算是七品巡按,可也因其特殊的钦差身份,同样是有标营和王命旗牌的。 只领一标两营的游击,都有王命旗牌。 大家都是有旗牌的人,都有专属的旗牌官帮着背王命旗牌。 但现在文安之表情肃然,问出这句话时,所有人都不敢乱说话。 大家也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弄的下不来台了,今天,可能会有比较严重的后果。 观军容使赵靖一袭红袍,眯着眼睛又好像在打瞌睡,毫无疑问,这个低调的太监,明显也是完全支持经略文安之的。 而七十多岁,头发花白的五省总统、蜀国公加镇东将军秦良玉,一身铁甲在身,坐的笔直,她将头盔放在面前桌上,表情严肃。 “谁若觉得这报告有问题,现在可以马上站出来!” 文安之再次询问。 没有人回答。 “赵观军?”文安之直接点名。 老猫赵靖抬眼,“报告咱家看过了,很详实也很真实,咱家认同。” “张按院?”文安之又问巡按御史兼五省监军御史张岱。 “我也没意见。” “秦总统?” “认可。” “王部堂?” 四川总督王应熊坐在那里表情凝重,他没有马上回复,他似乎还在想着如何缓解眼前的逼宫,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王部堂若有异议,请直说!” 王应熊拿不出什么反驳的依据来。 “报告基本属实······” “且慢,这是大家联合调查的结果,真的就真的,假的就假的,什么叫基本属实?还请王总督言而有据,” 川贵行营都监沈公泰直接站起来质问,虽然总督那是二品大员,但陕甘行营属于御营天子亲军,总督是没有权力直接统领御营的,他们不是直接统属关系,所以沈公泰根本不给王应熊面子。 王应熊被顶在天上,满心憋火,却又无可奈何。 谷铧 “好,就算都是真的吧。” “什么叫就算?真就真,假就假,今天请王总督一定把话说清楚了,我们行营可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张世鹏也站了起来,“没错,我们是天子亲军,虽在蜀中,也顶的是龙旗,那是皇帝的威名,容不得任何人随意泼半点污水。” 王应熊面色紫胀,咬着牙,一字一顿,“认可!” 张世鹏和沈公泰这才坐了下去。 “樊部堂?” 云南总督樊一蘅见王应熊被顶的这般样,也不敢乱说话了,只好点头说认可。 “范部堂?” 贵州总督范文光在天启年间官至南京吏部侍郎,后来罢官归家,在峨眉山修佛,崇祯十七年,张献忠第三次入蜀,范文光奋然出山,联合士绅,召集卫军土兵,倡导恢复,因消息隔绝,还一度拥立富顺镇国将军朱平檙为盟主于荥经,称蜀王府,除官授职,自为便宜。 后来知晓浙东鲁王立,主动开诏宣读,请朱平檙退位,奉浙东为正朔。他的表现,也得朱以海赞赏,先后任监军道等职,新调任贵州总督一职。 不过他虽是川人,之前也拉起一支人马,如总兵官曹勋,就是他当初拉起来的忠孝军的主将。但是范文光之前败于西军,后来很快主动与文安之合营,再到升贵州总督,他跟川中其它军头们不一样,跟行营没什么太大利益关系,甚至他如今能做到总督,也是因为跟朝廷关系好的原因。 “调查的已经很清楚了,行营是好样的。”范文光称赞道。 “马巡抚?” 四川巡抚马乾刚才是第一个站起来拍桌子怀疑的,最早也是他认为要彻查真相的。 看到三位总督居然都不敢站出来,马乾虽怒,却拿不出半点证据来。 但他还是直脾气,表示这事情绝对有猫腻,他不会承认这结果的。 文安之不理他,转头问总统秦良玉,秦良玉自然支持。 然后是几位持提督、副提督衔的大将,偏沅提督袁宗第,贵族提督皮熊,四川提督王祥、副提督曾英、杨展,总兵官甘良臣、秦翼明等。 这些大将,面对文安之的询问,最后都表示认可。 连马乾的心腹大将曾英,也怂了。 最终,只有马乾一人不认可。 “马抚台,你应当知晓,诬陷可是要反坐的!” 马乾黑着脸坐在那不理会。 “请王命旗牌,请尚方宝剑!”文安之啪的一掌拍在几案上,大声喝道。 一队旗牌官进来,十八名旗牌官各捧一面令旗,十八名旗牌官各捧一支令牌,然后又进来两名捧剑官,各捧一把尚方宝剑。 文安之有十八面旗牌,还有两把尚方宝剑。 身上还穿着赐斗牛玉带袍。 赵靖睁开了眼睛。 “本经略奉万岁旨意,经略云贵川陕甘五省,总督军政,今日便请出王命旗牌、尚方宝剑······” 赵靖看文安之满脸杀气,十分震惊,文安之平时给他的感觉,是个十分温文尔雅的儒臣,一个很客气的文人。 可现在,却杀气腾腾。 “文相,息怒。” “相忍为国。” 文安之望着梗起脖子的马乾,又看了眼赵靖。 “四川巡抚马乾上前听令!”文安之大声喝令。 马乾上前,“文相可是要请尚方剑斩某,如当年袁崇焕斩毛文龙耶?” 他也是个文臣,虽只是举人出身,但能一路做到巡抚,靠的却是乱世里忠于王事,一心保境以及了得的打仗本事。 “请交出巡抚大印,即刻起,你不再是四川巡抚。” “哼!”马乾不屑,当初王应熊也弹劾他,弘光朝廷还下旨夺职逮讯,但命令还没到四川,弘光朝就亡了。 他这个四川巡抚,是当今天子亲自授封的。 “来人,将马乾命下,夺职,押往南京,听侯圣人处置!” “不敢杀吗?”马乾挑衅。 文安之冷哼一声,“非不敢杀尔,只是念尔之前守川有功尔,但你污蔑御营,还不悔改,本经略容不得你,现在送你去南京,你自可当面向天子申诉。” 赵靖出来打圆场,“文相公,马抚院,川陕局势一团糟,大家当相忍为国,怎么还争执起来,有些误会也是正常嘛,都是为了朝廷公事,算了算了。” 文安之冲赵靖瞪眼,赵靖居然感觉到了杀气,立马笑着闭上了嘴,继续眯起眼睛打瞌睡了。 赵靖的面子都不管用,其它人自然也就不好再劝。 这书生怒起来,十分可怕。 马乾更是牛脾气,就是不肯退让半分。 “带他出去!” 马乾被请走,现场气氛更加凝重起来。 堂堂四川巡抚,说夺职就夺职。 可大家也知道,文安之那是有内阁大学士衔的五省经略,王命旗牌都有十八副,尚方宝剑都两把,马乾有几个脑袋够文安之砍的? 什么叫五省经略大学士? 就是拥有皇帝全权授予的专杀专赏便宜处事甚至承制封拜之权! 就算到时朝廷追究,说擅杀,可被砍掉的脑袋还能长回去不成? 马乾现在只是被免职,送去南京,起码还留着脑袋。 不过文安之今天明显没打算就到此为止。 他既然发彪了,那就得把事情一次解决。 再将马乾夺职拿下后,他又对之前一起攻击行营的一众人,都做出处置。 第434章 掀桌 曾英削提督衔,贬为顺庆总兵,其部下于大海、李茂春也因诬陷反坐,贬为副将,文安之还趁机调整曾英兵马,给他编额战兵三千,辅兵一千零八十, 镇守顺庆一府。 四川总督王应熊也被文安之记过一次,其督标也被削为三千,原提督王祥同样贬为总兵,而且是督标总兵,统领四川总督的三千标营,其部驻防播州。 这位原是王应熊家仆的猛将,十几岁时就能扛起几百斤的石墩子, 能舞起百多斤大刀, 号称小霸王,他年轻时被王应熊送去考了武生,后在四川为军,屡立战功,十分勇悍有名,王应熊当初能保遵义不失,就全凭这个旧仆。 弘光时曾授王祥挂征讨将军印,王祥勇悍,但也十分跋扈,完全把遵义当成私人地盘,之前就不怎么听经略之令。 这次文安之也是不客气的把他由提督降为总兵,还是王应熊的标兵,等于两人才剩下三千战兵兵额。 要知道,这王祥之前在遵义那就是个军阀,他到处招兵买马,甚至招募那些贼匪等,连摇黄贼土暴子都去招揽,他还给招来的这些贼匪、军头等授总兵、挂印, 麾下号称三十六挂印总兵官。 挂印总兵在早前, 那是只有公侯伯们才能担任的重臣大将,虽说明末时不值钱了,但那也是顶级武将名衔,结果王祥自己原是弘光朝的挂印总兵,现在自己私下任命了三十六个总兵,还俱挂印。 这事文安之当然知道,也屡次让他改过,但没当回事。 这次文安之直接就把王祥贬为总督标营总兵,他麾下的那些乱七八糟三十六挂印总兵,被文安之全部罢撤,要求解散归农。 紧接着,文安之也把樊一蘅斥责,记过,并将其督标削为三千,其麾下倚重的大将甘良臣贬去提督衔,降为督标总兵。侯天锡、屠龙、马应试,皆贬为副将。 忠勇镇总兵官秦翼明升四川提督,游击马万春升提标参将,兵额三千,驻宜宾。 原石柱总兵马万年改为忠勇镇总兵,兵额三千,驻石柱。 松潘副将朱化龙升为松潘总兵,兵额三千,驻松潘。 原云南提督杨展,调为统领五省经略提标营五千人马,驻奉节。 原忠孝军的曹勋升建昌镇总兵官,兵三千,驻建昌。 四川巡按御史兼五省监军御史张岱被文安之授为四川巡抚。 李乾德为云南巡抚。 范文光仍为贵州总督。 ······· 原来川中有几大主要势力,分别是总督王应熊和王祥,他们驻遵义。 然后是巡抚马乾和总兵曾英、于大海、李茂春等,他们在川东一带。 还有总督樊一蘅,以及总兵甘良甘,副将侯天锡、屠龙、马应试等,另外还有如范文光、曹勋、杨展、谭弘谭诣谭文等部明军。 上次的整编,各部都没有怎么遵守,如王祥甚至公然私自任命了三十六挂印总兵等。 这次文安之决心借机大力整顿,把最不听话的巡抚马乾送去南京,然后削夺诸将的兵额,重划驻地。 王应熊、王祥诸部,总共保留三千兵马,驻遵守。 樊一蘅、甘良臣等也只保留三千兵马,驻地更是直接划到昆明,现在四川,属于客军。 马乾被踢出局后,曾英部削减为三千兵,驻防顺庆。 原范文光的部将刘道贞和黎神武,则都编为范文光的标营中,随他调去贵州。 贵州最大军头皮熊,这次也只给了三千兵额,与总督同驻贵阳。 原范文光大将曹勋,升授建昌总兵,杨展和朱化龙原来都是小军头,与王应熊樊一蘅马乾关系一般,之前也较尊奉文安之的命令。 这次也都升职,朱化龙升松潘镇总兵,杨展仍为提督衔,统经略标兵。 一番调整后。 四川实际保留了四镇省营,分别是松潘总兵朱化龙、建昌忠孝镇总兵曹勋、顺庆总兵曾英和石柱忠勇镇总兵马万年,皆是各三千兵。 然后秦翼明的四川提督标营,五千兵。 五省经略文安之的经标,五千,提督杨展统领, 总统秦良玉的统标,五千,总兵秦拱明统领。 四川总督王应熊督标三千,总兵王祥统领。 就剩下这些番号兵额。 樊一蘅是云南总督,甘良臣是他的督标总兵,他们的三千人在四川属于客军,同样范文光是贵州总督,刘道贞是他的督标总兵,黎神武是副将。 至于皮熊,是贵州提督,三千提标,也属于客军。 另外御营川贵行营五千,驻重庆,这不在地方军序列。 四川的省营一万二,加提标五千,总共才剩下一万七的战兵,以秦翼明为首。 经略、总督、巡抚们的标营,不在提督统领之列,但都在文安之指挥序列。 谷梈 新巡抚张岱暂时没有直属标营,观军容使赵靖也没有自己的直属标营,都只暂时领一队亲兵。 各分巡,也都暂时没给直属标营,原因很简单,现在四川兵太乱。 必须彻底理顺清楚。 文安之的经标驻夔州府,秦良玉的统标则将来驻成都府,秦翼明的提标驻宜宾,王应熊督标驻遵义。 其它客军都随标营行动, 至于说那些更小的军头如三谭等,这次全都要整编进四川四镇省营,或是各标营中去,不再额外给予番号编制。 划分驻地,重设编制兵额,且再次重申禁止截留税赋,不许私立关卡收税,不许私自加派,所有军饷钱粮器械,皆由经略行营调拔。 总督、巡抚没权直接调省营兵,省提督没权直接调督抚标兵,督抚、巡按、分巡们提督军务的权力,被经略文安之削夺许多。 “实兵,实饷,实练,实战!” 文安之借着拿下马乾之威,毫不客气的警告诸将,立即执行新的军令,超编的立即裁汰遣散,严禁私自超编,更不许私截地方税赋,私自征派等。 “若是谁阳奉阴违,那本经略查明,必将他立即夺职逮讯,严者直接斩立决。” “胡乱扩编,弄些乌合之众,除了虚张声势还有什么作用?打仗的时候一触即溃,空耗粮饷,平时骚扰百姓,加重负担。 御营精兵优训,你们却反而污蔑,还有脸吗?” 生起气来的文安之,也是再不顾忌半点形像了。 大战在即,本不该这般大刀阔斧的改,但现实让他明白,再不改,他就要步朱大典高斗枢之后,又将遭遇一次惨败。 所以宁愿冒着出乱的风险,也得改。 况且这次他也不是毫无准备,有秦良玉,有御营支持,甚至袁宗第这个偏沅提督,还带来了一支兵马,巴东的忠贞营也随时能入川支援。 宁愿主动挑破脓包,也不能再忍受下去了。 曾英、王祥、甘良臣、皮熊这些原提督衔的大将,一个个都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们都没想到,这次文安之的反击如此壮大,这么彻底。 不仅把一个四川巡抚给拿下赶走,甚至还对他们穷追到底。 这几个以前都是统兵好几万人马的大军头,在蜀中,那是共分四川,现在却只给他们三千兵。 王祥和甘良臣甚至都成了督标总兵,连曹勋、朱化龙这些原来的小军头都比不过了。 更别说石柱秦家马家的那几个年轻家伙,现在也居然是提督、总兵了。 他们服秦良玉,可却不会服那几个家伙。 几个心里都憋着一肚子火,但看着那一排旗牌官捧着的王命旗牌和尚方宝剑,他们没有人直接站出来反对。 可明显,也不会有谁就真的会遵从文经略的这些疯狂的命令。 当文安之宣布散会的时候,诸将全都黑着脸低头便走,匆匆离去了。 最后只剩下了六人。 经略文安之、总统秦良玉、五省监军御史兼四川巡抚张岱,观军容使赵靖,以及御营川贵行营提督张世鹏,和偏沅提督袁宗第, “王祥、曾英、甘良臣等皆不服气,回去后,定会生事!”秦良玉直言。 文安之抚须,“我又岂看不出来,不过这脓包不挑不行了,我今天就是要激他们生事,正好一劳永逸!” 赵靖很担忧的道,“咱家来蜀前,陛下曾仔细交待过,相忍为国,大局为重,切不可外患未平,又生内乱,经不起啊。” “赵观军放心,本经略自有分寸,陛下一番苦心本经略都明白,否则刚才就直接砍了马乾了。” “甚至王祥等皆可直接杀了。” 这话惊的赵靖这老猫是手都微微颤抖不停,“文相勿急切了。” 文安之却直接望向秦良玉、张世鹏和袁宗第,“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本经略只能指望你们三位了!” 三人都明白这话中之意。 赵靖很慌,“真要到这般地步吗?” 文安之望向天空,“本经略给过他们很多机会,可惜他们根本无视,既然如此,那也只能如此了。” 一代文学大家的张岱,已是年近半百,但此时仍被这些话惊的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他才说出来一句话,“能控制吗?” 既要有不掀桌子的修养,但更得有随时掀桌子的能力,也还得有收拾残局的能力,如果这一切都有了,那该掀还是掀吧! 第435章 狼烟起 初夏时节,野山烂漫。 可黄淮一线却人烟稀少,田地大片荒芜,这天一大早,烽烟一站站向北急传。 “报,烽烟告急,南明军已经大举北上。” 山东, 徐州城中,端重亲王博洛闻报,眉头皱起,“来的好快!” 博洛的面前,坐着一群清军大将,闻报也都是面带忧色。 “明军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季节, 还能大规模出兵北上, 这是怎么做到的?”上次南征的搭档固山额真图赖不解的问。 博洛在去年南征有功,事后得到重赏,进封郡王,更在不久后清廷的内部激烈争斗中,进封为和硕端重亲王,世袭罔替的****,更进封为八大辅政亲王之一,仅次于三位摄政王。 清廷内部派系在那位突然崛起的明帝朱以海的威胁下,最终达成妥协,并迅速的做出调整。 由辅政亲王博洛加征南大将军,接替谭泰南征。 博洛从河北山东山西河南等地又调来了曹存性、李应宗、于永绶、张应梦、贺胤昌、范绍祖、王之纲、苏见乐、冯用等两万余汉军随同南征。 同时图赖、杜尔德、赵布泰等一众之前随他南征的满州大将也同行,谭泰、何洛会、孔有德、耿仲明等皆隶他统领,许戴罪立功。 从北京赶到山东后,向谭泰等宣旨,给予斥责后,重新调整部署,集结起来的四万余满汉兵马,分别部署于登莱、徐州、淮安、凤阳等,博洛亲自坐镇徐州。 谭泰守淮安, 何洛会守凤阳,而孔有德与耿仲明守登莱。 从去年冬到今夏,清军在东线调动,但却一直不顺利,归根到底还是钱粮问题,徐淮山东河南之地,本来在清军入关前,就已经是明军跟农民军的主战场,早打烂了。清军南下时,虽然弘光江北四镇不堪一击,并没有打什么大仗,但清军夺取这些地方后,却也大肆抢掠,尤其是扬州十日。 去年明军北上,搞拆迁,更是让清军雪上加霜。 湖广的粮,江南的税,还有扬州的盐,这些都断了,甚至去年运河被堵塞了大半年,地方上供应谭泰孔有德他们那两万人马,都已经非常困难了,还要承担造船,甚至向北京供粮输饷任务。 谭泰因为兵败,对北京派下来的任务,也不敢反驳,只能下死命令往下压。 下面人又有什么办法,只能是各种搜刮,先从小老百姓抢起,抢光了后开始抢士绅地主,这个时候可没有人在管你是秀才举人,还是致仕官员,抢起来的时候,就算你已经是归附我大清的在任官员,他们都不会管,照抢不误。 可就算是这样竭泽而渔,其实也依然不够。 开春后,博洛又弄来两万多人马,驻防山东和淮南,两个残破的地方要养五万多人马,还要造船,恢复漕运等,完全就是把百姓往死里逼。 这结果自然就是现在山东徐淮等地饥民四起,到处都是饥民起义,百姓只能往湖泽山林里钻,士绅们也活不下去了,反了。 又有南面大明派来的人联络组织,更是搞的动荡不已。 兄弟会在江北遍地开花,到处开坛立社,甚至有许多新的组织,比如小刀会、红枪会、大刀会、斧头帮、船帮、糟帮、马帮、白枪会、弓箭社、忠义拳、忠义社、忠孝堂、忠武门、红花会、天地会等等,各种各样的名目,遍及乡里。 大家积极入社入会,结社后相互救济,相互自保,练刀练枪练拳,不仅贫苦农民、小手工业者,城市贫民,小商小贩,漕运力工等下层百姓加入,就算是一些书吏皂役,绿营军兵,士绅地主们,也一样开始秘密入会结社。 可以说,整个山东淮南地区,现在基本上处于一种无政府状态下,早先弘光初立,还勉强有个官府在,但自清军南下,弘光亡后,地方上的官吏们或逃或降,已经严重缺人。 清军还没来的及恢复地方官府,结果朱以海北伐来了,一通强拆加南迁后,降虏的官员们被杀的杀,俘的俘,许多则见机的快跑了。 一直到现在,也没能恢复过来,缺官少吏,一片混乱。 没有了官府的管理和权威,大家只能自求安保,各方势力都冒了出来,争抢这权力的空当,兄弟会在这种时机下出现,比当年白莲教传播的还快。 这各式各样的会社,其实主要是因为他们是南明不同情报部门组织起来的,有锦衣卫弄起来的,有东厂扶持的,也有兵部职方司、御营采编所、侦缉处,参谋司等等情报部门参与的结果。 有不少还是拉拢招安一些地方势力后形成的。 所以总体上就呈现一种遍地开花,但却十分松散的状态,可就算如此,他们的遍地开花,却也加剧了如今黄淮地区的混乱。 就算辅政亲王博洛亲自到了徐州坐镇,但也没好半分。 博洛也听说了现在出现的这些秘密会社,还试图想要招安为已用,可实际上根本不现实。 谷寛 他这边一团乱麻理不清,明军却已经杀过来了。 之前也有一些情报显示,明军正在集结御营,准备北伐,甚至听说还会是兵分数路,起御营十余万大军北伐。 但曾经一路打到杭州,还在杭州呆了几个月的博洛对这个消息嗤之以鼻,因为他不相信朱以海能在短短半年整合好江南地区,就算他去年很了得的夺取了江南,用了许多卑鄙手段,但也没这么快消化的了。 尤其眼下是青黄不接的季节,清军现在都没能力集结出动,明军哪来这能力? 可现在烽烟告急,明军真的来了。 “派去江宁议和的使团已经失败了吗?”博洛叹气。 图赖是后金开国五大臣费英东第七子,正黄旗的猛将,当初曾想拥立豪格为帝,后来跟博洛一样,也是跟多尔衮缓和了关系,如今身为博洛副将,是一等公。 “那朱以海狡诈无比,先前斩了陈洪范,可后来却又说愿意谈,结果摄政睿亲王派使团南下,他们却各种无礼条件,枉那佟养甲还不停奏报说和谈进展顺利,有望达成划江而治的结果。 他娘的完全被朱以海骗了! 他把佟养甲当猴耍呢,佟昨天还有使者经过徐州去北京,说和谈正好,结果今天烽烟就传到徐州来了,你说这家伙该杀吗?” 论冲锋陷阵,博洛、图赖、谭泰、拜音图、阿山这些人那都是满州有名的悍将,但现在他们面对黄淮的烂局势,和狡诈无比的明帝朱以海,都有些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图赖心里更是对多尔衮有怨气,他们这次南下,可多尔衮却还非要再三强调,要稳,甚至让他们不要先挑起事端,只要明军不进犯,他们绝不放第一箭。 还要他们配合佟养甲的江宁和谈。 这现在看来就是扯淡啊。 不仅佟养甲被朱以海耍,摄政睿亲王也被耍的团团转,这睿亲王一点也配不上睿这个字。 博洛很痛快的承认自己是误判了,“我小瞧了朱以海,小瞧了南明的组织恢复能力啊,我们这里将士们还饥一顿饱一顿,他却有能力出动十余万精锐北上了,” 图赖觉得这是因为朱以海得到了后方增援,“浙东、福建、两广以及赣南,基本上都没有经过战乱,不比中原北方,各地都打成一锅粥,这方面咱们吃亏。” 博洛思索着,“就算他现在手里有些粮,可朱以海难道就不需要休养生息,不需要重新整合南方各省?他凭什么就这么急着北上,凭什么军心就稳,凭什么不用担心后方?” “也许是因为他很能打吧!”图赖以为。 博洛也只能如此认为,“其实我觉得摄政睿亲王的打算是没有错的,咱们先前入关,太过顺利,本以为能够一战灭明速取天下。可如今遇挫,咱们的短处也显现出来了,咱们满州人口太少,之前归附的那些汉军又不可靠,唯有八旗满蒙汉军才可信,但人太少了。” “不能速胜,就得从长计议,若是能够与明和议,划江而治,给咱们时间,不用多,三五年便好,有三五年时间,便能把中原北方吸收,到时不论是战争储备的粮草军械,还是作战的军士,实力都能翻上几翻,那个时候再渡江,一定十拿九稳。 现在打,实在是勉强了些。” “话虽如此,可咱们在北方休养,这不也正给了残明喘息之机?这战事一停,到时八旗满州将士们,有几个还愿意打仗?占了半个中原花花世界,八旗在北方跑马圈地,接纳汉人投献,这日子再不复关外之苦,有个几年时间,就不堪战不愿战了。”图赖道。 “哎!”博洛叹气,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说到底,还是这朱以海太能打了,这他娘的横空出世,硬是把鲸吞速灭明国的大业给毁了。 “这朱以海这次又杀咱们一个措手不及,王爷,咱们如何应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如今我们毫无积储,这仗难打,”博洛叹气连连,“我觉得倒不如干脆分守诸城不出,任他们来。” “这岂不是要当缩头乌龟?”图赖不满。 “攻守易势尔,西线现在战况不错,随时能杀进四川,咱们这边若能拖住朱以海的主力,便已经足够了。让朱以海先得意一阵子,反正现在外面一片焦土,就算他大军深入,又能得到什么?” “说不得等他得意轻狂之时,我们还能找到可乘之机呢。” 图赖不吭声,他是南征副将,对这个计划不满,博洛只好劝说他,“当年咱们还在关外的时候,跟明军在辽西打了多少年,明军不就是用这种龟缩战术,硬是把我们挡在关外多年吗?咱们现学现用,有什么不行?” “只要最终能赢,就是好计。” 图赖无奈道,“好吧,都听你的。” 第436章 汉将封江南,满州封江北 博洛独自登上徐州城楼鼓楼。 蓝天白云,天气晴好。 夏风徐徐,这本来是一片祥和景象,可偏偏远处几缕狼烟直冲天际,烽烟由南而北传递而来。 因为这几缕狼烟,徐州城开始乱了起来。 图赖正亲自调派军官封锁诸门,全城戒严, 严防奸细,又派骑兵出城去侦察巡逻,本就十分萧瑟的徐州城,人心惶惶,阵阵鸡飞狗跳。 许多人拖家带口的想逃出城,结果被清军拦住,他们拿刀柄、矛杆凶狠的往百姓身上砸去, 命令他们立即退回。 极目远眺。 泗水在北方蜿蜒而来, 在徐州城的东北角与夺汴而来的黄河合流,上一次南征时,博洛曾经泛舟夜游泗水,听名妓吹箫饮酒,乘月而归。 如今景色依旧,却已经没有了那种风雅,有的只是兵慌马乱人心惶惶。 徐州向来是东南重镇。 朱棣迁都北京后,大运河成为黄金水道,东南地区的粮食经运河输入京师,由于淮安、徐州、德州、临清水路畅达,故漕粮先集中于这四个地方,然后漕运北京。 徐州四地都于运河沿途设立转运站,是国家四大漕运粮仓。 淮安设常盈仓,徐州设广运仓。 徐州城内还有永福仓、永城库、预备仓,城外有常平仓、徐州卫屯仓和广运仓等,仅广运仓,就能储粮一百万石。 仓夫一千, 斗级一百八。 山东、河南全熟之时,漕粮、预备本色全征上仓,明徐州漕运异常繁忙,每年经由徐州北上的船只超过一万两千多只,调运粮食无数。 不过天启四年,黄河决堤,徐州广运仓被埋。 曾经运河繁忙,为了争航,斗殴时常发生,可是如今,徐州却如一座死城。 外城墙上还有许多段是颜色完全不同的补丁,那都是上次朱以海攻入徐州后拆毁的,明军走后,清军征调大量人力,耗费许多物力才把这些缺口补上。 但新旧不同颜色,让这座大城显得很难看。 其实现在这座徐州城,是一座新城。 明洪武初,徐州城是在元末战火后的残垣断壁上重新修建的,周长达九里,可在天启四年,黄河在奎山决堤,大水灌城,这座繁华的大城,城中积水一丈三,徐州城被大水浸泡了整整三年多,积沙一丈多。 直到崇祯元年,兵备道唐焕修复旧城,与洪武城雷同且重合,形成了叠城奇观。 地面上是崇祯新城,而地下却还有一座一模一样的洪武地下城。 虽然朝廷派户部郎中陈嘉胤掌管徐州仓,修复仓城,可运河堵塞,无粮可入仓,徐州以前运河繁忙的景象也不再见,以前为争航时常堵船、斗殴,现在运河上却看不到一条船。 仓库空空如也,老鼠都呆不住。 再看看徐州城外四面,也就州城外面田地有耕种,再远一点,就大片大片的长满了草,百姓大量逃亡,使的现在一片荒凉。 就这种情况,让博洛怎么跟朱以海打? 徐州广运仓全盛时,满仓粮食,可供山东河南百姓食用三个月,景泰年间,河南山东大水,朝廷以广运仓之粮,救济灾民五十五万余家,帮助五千五百余破产人家复业,安顿流民数万。 但是现在就算博洛派兵到各处去征粮,也征不上来。 派兵下乡强征来的粮,还不够那些兵在外的口粮,而每夺走一家人的口粮,必然又逼反了几个饥民为盗匪。 他南下时,多尔衮还希望他能够从山东淮南等地弄些粮食到北京去。 博洛一路南来,发觉与他去年往返时已经大变样,之前还只是略显残破,如今却是已经快要百里无鸡鸣了。 他觉得现在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招返百姓还乡还耕,重新恢复生产,甚至让驻军也就地屯田,可朱以海明显不给他们这机会。 从北京来的博洛很清楚现在京里王公们也内斗的厉害,大家都知道多尔衮想当皇帝,顺治帝不过是个摆设傀儡。 大家都不甘心让多尔衮当皇帝,这些争斗让满清战斗力大削。 但是他也承认,如果南明不是出了个朱以海,其实斗也没关系,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哪一个不都是一路斗过来的,努尔哈赤跟他兄弟斗,皇太极一样跟他的兄弟们斗。 多尔衮要把长江以南诸省分封给汉将,让他们自己招兵买马自筹钱粮去打地盘,可现在除了吴三桂很积极的在进军汉中,杀向四川外,其余人根本过不了江。 被封为河南王的孔有德,现在也只能先去驻守登州,分封广西的耿仲明也只能守莱州。 谷搎 利用汉人去攻南明,驱虎吞狼是个好计划,可问题是现在他们过不去,反而明军杀过江来了。 他听北京家人来信说多尔衮最近有意要把湖北、汉中、淮南全都弃守,要分封给汉将,甚至还打算要扶立一个朱家王爷或是一位汉将,封他为汉天子。 这些传闻博洛觉得太过骇人听闻,但仔细想想,如今这糜烂的局势下,先前所说的分封江南也是难以实行,徐淮湖北等地也成前线,把这些烂地给汉将,以封王甚至称帝为诱,让他们拼命,为大清抵挡明军进攻,让大清可以在后方安心休养几年,这确实也是可行的。 只是这种事情毕竟太过惊人,多尔衮就算是为了大清着想,可一提出来,肯定是要被济尔哈朗和代善这两大摄政王以及京中留守辅政王他们反对的。 没打下来的福建两广云贵川等地分封给汉将,让他们自己去打,还说的过去,可这已经在大清控制下的淮南湖北汉中这些地方,如何能让。 你让给汉人,为什么不封给满人? 虽然满州制度,世封的是佐领,也就是牛录。 满州真正的分封,不是王公侯伯爵位,而是旗和牛录两级,八旗的旗主、小旗主,和各牛录的佐领,就这两级。 现在八旗,两黄旗是天子亲领,所以顺治是旗主,没有小旗主。 而两白旗是多尔衮当旗主,阿济格拥有部份镶白旗的牛录,他是小旗主。 原来镶白旗主多铎,转而当了正蓝旗的旗主,而博洛的父亲阿巴泰拥有正蓝旗三个牛录,他是小旗主。 在博洛刚离京不久,三月,他父亲阿巴泰病逝,朝廷让其子岳东袭爵,他世管的六个牛录,由岳东和博洛兄弟两分,博洛因为是辅政亲王,所以分了四个牛录,岳东分了两个。 别看博洛就分了四个牛录,可就算四个牛录那也是小旗主,就算一个牛录都是小旗主。 旗主、佐领们对于旗下、牛录里的旗人,管理权力是极大的,简单的说,牛录里的旗人对本牛录佐领要自称奴才的,从这牛录出去,你就算是当再大的官封再大的爵,但你面对佐领时依然还是奴才。 而拥有多个牛录,甚至全旗所有牛录的旗主,那自然就是地位更高。 所以满清对那些宗室也好臣子也罢,真正值钱的赏赐,其实就是世管佐领,宗室诸王们比拼权力大小,也看谁掌握的旗牛录多。 多尔衮现在一人握有两旗,自然权力极大,代善和他的儿子们掌着两红旗,也是实力很强,济尔哈朗控制着镶蓝旗,自然也是实力派。 豪格以前本来是掌正蓝旗,结果被多尔衮找机会夺了给兄弟多铎,然后多铎把镶白旗给多尔衮。 其它那些功臣,能够世管一个牛录,也就是以后代代为这个牛录佐领,那就很不错了。 鞑子的那些牛录,有许多还是几姓轮管一个牛录的,就是以前有些部落来投奔,数量不够,几个部落凑一个牛录,于是佐领一职就由这几家首领轮流当。 当然,也有一些公中佐领,就是这些佐领不设世袭,而是皇帝授命,不能传给后代。 也有管半个牛录的。 实力强的家族,一般能管两三个,这就是真正立身根本,其它的什么一等公三等侯的,都是虚的。 所谓八旗汉军旗勋贵,也不是看爵位,而是看世管的牛录数量。 管一个牛录,那就意味着世代管着这三百旗丁及他们后面的家小,甚至等人口繁衍增多,还能一个牛录变两个,仍是你家管。 博洛堂堂辅政亲王,也就四个牛录,但却也是小旗主,他兄弟岳东就两个牛录,也是小旗主,但他们管的牛录太少,跟多铎一人管几十牛录相比,相差太远,所以在正蓝旗的事务里,多铎才是真正说话算话的。 当然,其实旗主管的不仅仅是满州牛录,八旗蒙古,八旗汉军,也都是由旗主一起管理的,因为只有八旗满州设旗主,其它不设旗主,只有固山额真,但这只是官职,不是主子。 现在因为多尔衮兄弟管了三个旗,甚至还代管了天子的两黄旗,所以大家忌惮多尔衮,有人就趁现在这机会,提出要给满州也搞分封制。 把黄河以南这些说守不住不好守的地方,拿出来分封给有功的满州宗室、将领们,牛录归牛录,封地归封地嘛。 原来的旗主、佐领分封不变,只是把黄河以南长江以北这几地拿来封,封地连同上面的汉人,一起分封给大家。 这些地上的汉人,自然不属于八旗汉军,他们甚至不属于八旗包衣佐领的。 但满州的归满州,汉地的归汉地嘛,八旗制度在直接占领区不变,在这些地方,则如汉人以前王朝的分封诸侯一样,连地带人一起封,最后封地收益,诸侯跟朝廷对半分。 比如博洛是正蓝旗小旗主,却仅有四个世管牛录,明显与他的功绩和他辅政亲王地位不匹配,那直接把徐州府分封给博洛,博洛封号改成徐王,以后徐州府就世代归他博洛家所有,他正蓝旗小旗主地位不变,那四个牛录也仍是他家世管。 这不挺好吗? 再加上一条,博洛身为徐王有守卫封地之责,如果丢失封地,则封爵收回。这样一来,博洛就得为自己的封地而战,朝廷也可以减少笔开支嘛。 总比把这些地封给那些汉将强百倍吗? 听到这些的时候,其实博洛也很心动啊,堂堂大清皇帝子孙,凭什么他就只有两个牛录?堂堂辅政亲王,还是****,分封徐州,也不过份啊。 汉将封江南,满将封江北嘛! 第437章 朝鲜船队 海上。 “皇爷,前锋舰队派快艇回报,在东海上发现了一支船队,自东边来。” 刘朝登上甲板,向朱以海禀报。 朱以海此时手里拿一支单筒千里镜在看鸟,虽然这玩意明末时早已经传入中国,甚至是海商海贼们必备神器, 把这玩意吹的天上有地上没的,特取名千里镜。 不过朱以海觉得这玩意虽然卖的死贵死贵,但其实效果一般般,他为这个高价有些不值,甚至想着应当不难仿照,可以在舟山或温州又或义乌那边组织一些匠人仿照。到时不管是装备给军官,还是拿出来民用售卖, 总是很赚钱的。 总不能老让洋人割咱韭菜不是。 据说在四十多年前, 伽利略造出天文望远镜后, 消息就传到了中国,而在二十年前,汤若望还率先翻译了望远镜一书,介绍了望远镜的使用、原理、构造和制作方法,这玩意据说三十年前就进贡到了明朝皇宫里了。 “皇爷?” “嗯,”朱以海收起望远镜,“有什么特别的吗?” “那支船队是从朝鲜来的,往登州去。”刘朝禀报。 朝鲜。 这个名字对大明来说,并不陌生。 元末时,红巾军北伐,曾经征战辽东,甚至一度攻入朝鲜地区,当时的朝鲜还是高丽王朝,元朝达鲁花赤李子春的儿子李成桂为高丽王作战,与红巾军作战过程中积累了威名,掌握了军队, 最后自立为王。 等到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大明如日当空,李成桂派使者朝贡,请求册封。 礼部以明太祖圣旨答复,三韩臣民既尊李氏,民无兵祸,人各乐天之乐,乃帝命也,虽然,自今以后慎守封疆,毋生谲诈,福愈增焉。尔礼部以示朕意。 李成桂得此圣旨,乃派使专赴南京谢恩,并献马六十匹。 又向明太祖请赐国号,说有国立号诚非小臣所敢擅便,谨将箕子所建古国名朝鲜,与李成桂诞生之地和宁等号进呈,闻达天听,伏望圣裁。 朱元璋最后选了朝鲜二字。 于是朝鲜这个国号得到大明批准,正式取代高丽王朝。 朝鲜这个名字比较特殊,因为这是商朝灭亡后其宗室箕子东迁,最后在三韩北部建立起来的一个王朝,一直从周朝延续到西汉初。 西汉初,燕王卢绾反叛汉朝,卢绾兵败逃到匈奴地区,其大将卫满流亡在外,向东投奔了箕子朝鲜国,得到立足之地的卫满,后来羽翼丰满了却发动兵变,夺取王城,自立为王,称为卫满朝鲜。 不过卫满兵变篡位后,王位传到其孙时,因其杀害大汉辽东百姓,于是被汉武帝发兵灭亡。 汉代时,在半岛设立四郡,而在汉末,辽东的扶余人南下建立了高句丽王朝,经过魏晋南北朝发展,成为东北一霸,隋唐两朝连续发兵,最终联合半岛南面的韩人新罗朝将其灭亡。 新罗人后来却趁唐朝与吐蕃和突厥、契丹等作战时,背刺大唐,夺取了半岛北方,统一半岛,统一新罗后期,各地叛乱,有些人便自称是高句丽后裔,最后建立王朝后,取国号高丽。 不过这个高丽其实是三韩人,跟辽东扶余人建立的高句丽国,其实风牛马不相及。 李成桂建立的朝鲜王朝,跟箕子朝鲜、卫满朝鲜也没什么关系,最早的朝鲜王朝是商人箕子所建立的,而李成桂是三韩人,他把朝鲜做国号,不过也是有攀附箕子朝鲜之意,毕竟箕子是与比干其名的商纣王三贤,其国祚也极长。 史称箕子封朝鲜,传四十一代至王准,凡九百二十八年,而失国于卫满,比八百年周天下久远多了。 朱元璋选朝鲜赐李成桂为国号,也必然是因为有这层关系,能够加深宗藩关系。 两个几乎同时建立的王朝,经历了近三百年相处,关系确实是非常好。 朱元璋曾经钦定朝鲜是不征之国,朝鲜也对大明朝忠心耿耿,他们在自己的国号前一般都要加上有明朝鲜,皇明朝鲜等,以示宗藩关系。 而大明对朝鲜自然也是没话说,万历抗倭援朝战争,大明用几万将士的鲜血,硬是从倭国手中把被灭掉的朝鲜又救了回来。 甚至历史上,朝鲜数次内乱,也都是大明帮他们恢复的。 朝鲜每次饥荒等,也都从中原购买粮食等度过难关。 李氏朝鲜一直就是大明忠心的小老弟,甚至在后金崛起辽东后,李氏朝鲜也一直帮着出兵出粮打后金,直到最后朝鲜被清军攻灭,朝鲜国王被迫向皇太极行三跪九叩之礼,最后完全被满清控制。 “朝鲜国王向黄台吉行三跪九叩之礼投降,是哪一年?”朱以海问。 “是崇祯十年。” 谷饔 朝鲜国王李倧后世称仁祖,这人比较传奇,他是朝鲜宣宗的孙子,国王光海君李珲之侄,正常情况下他是不可能当国王的。 他爹是庶出子,而且出了名的荒淫,不是什么正经人。 朝鲜壬辰倭乱爆发后,当时的国王跟唐玄宗李隆基一样,只顾的拼命往大明境内跑,边跑还边闪电式的册封了儿子光海君为王世子,让他留在朝鲜抚军。 光海君年轻时也很胡来,但在这场倭乱中,表现却很出色,只是当时没能先请求宗主国大明册封,所以这事大明一直很不爽,也不愿意正式承认他,好在他爹命不长,万历三十六年宣祖逝,李珲即位,第二年大明也只好册封他为国王。 李珲当上国王后,又恢复了荒淫的性子,任用奸臣,屡兴疑狱,尤其是对当初他世子之位不稳时有觊觎之心的那些兄弟,那是毫不留情,一个接一个的铲除。 李倧父亲虽然没如他其它几个兄弟一样被杀,却也没被国王放过,连他们家都给夺走建别宫,他弟弟也卷入谋反案中被杀。 不过后来李珲作死,他居然畏于后金的崛起强大,不仅拒绝明朝要求的援助,甚至还暗里通后金,甚至还想派兵攻明。 结果自然就是发生了政变,也就是仁祖反正了,李倧表舅等武将发动兵变,攻入王宫,逮捕了李珲父子并废黜幽禁,迎李倧继位。 李倧继位后,迅速恢复对大明的效忠,并支援明军对后金作战。 他在位二十几年,对大明还是不错的,可惜清军两次攻入朝鲜,最终李倧被围困许久后投降,向皇太极跪降,世子也被掳去沈阳,主战派还被带回处死。 从此朝鲜转为满清的藩属国。 不过据说虽然李倧在崇祯十年被迫向皇太极行三跪九叩之礼,之后儿子被带去沈阳为质,朝中也由亲满派洛党人执政,但是李倧依然仇视满清。 不敢公开反清,但暗里却也搞些小动作,比如在朝鲜的一些官文文献里,就不许用满清年号,直接用朝鲜的年号,甚至继续使用崇祯朝的年号。 崇祯自缢殉国消息传到朝鲜后,李倧还偷偷流泪。 而当他的世子在清为质数年,渐转为亲清派,并在满清入关之后将其放回朝鲜后,李倧居然把这个世子给暗里毒杀了,转而立了跟他一样仇视满清的儿子凤林大君为王世子。 而这位王世子,后来继位为孝宗,即位后便开始清洗亲清派的洛党,然后一直谋划北伐,要练十万火枪兵,北伐建虏,甚至计划打进山海关,联合中原抗清义军,恢复大明江山社稷。 不过可惜当时朝鲜接连发生饥荒,而清军却迅速统一中原,朝鲜许多大臣们,都不敢北伐。 他没能等到康熙即位后的三藩之乱,在顺治十六年,便壮年早逝了,据说是梦到以前亲清派洛党首领金自点提剑闯入王宫来刺杀他,然后就鬓角长了脓包,蔓延到了脸部,医官给他针灸时不慎扎进血管,血流不止就死掉了,死时才四十一岁。 这不免让人怀疑,一心想要北伐满清,要为大明恢复社稷的他,其实是被人暗害了。 哪有医官针灸结果扎进血管,就这样血流不止死掉的? 这也太不合理了。 不过自崇祯十年起,朝鲜确实已经脱离了大明。 此时一支朝鲜船队出现在山东附近的东海上,惹人意外。 “商船队?” “是一支运粮船队,往登州去的。”刘朝请示朱以海,“前锋阮美将军请奏陛下,是否歼灭他们?” 朱以海听到这也明白过来了。 鞑子现在缺粮严重,尤其是前线的山东淮南一线,鞑子没法从湖广、江南等地取粮供给,现在都把主意打到了朝鲜棒子们头上了。 很明显,棒子这是被强征了粮了。 自朝鲜降清后,朝鲜与清国也开放边市,具体就是在鸭绿江心的江中市,以及上游两处边市。 原来崇祯时最火爆的中朝贸易地皮岛,反而因为清军攻灭东江镇后而废掉了。 原来毛文龙在东江的时候,皮岛上的中朝贸易非常火爆,毛文龙开市抽税供军养兵,十分支持,各地商人都往那边赶。 但这些年,朝鲜其实跟中原已经没有直接的贸易了,他们的贸易基本上就限制在鸭绿江一带,剩下的就是使团朝贡时带点贡品,然后接受赏赐的朝贡贸易了。 中朝贸易,主要是中原这边的丝绸、火器等,换朝鲜人的人参、木材、药材等,粮食这玩意海上运输其实不划算。 可现在多尔衮一句话,已经改认满清做爹的棒子也只得老实的派船运粮过来,哪怕他们其实也经历着小冰河时期,同样有饥荒,仍没从两次胡乱中恢复过来,但不敢不运粮来。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的是,这次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没有走以前老航线沿海岸而行,而是直接从平壤横渡东海驶往登州,可结果却还能碰上明军北伐王师的御营舰队。 “先把朝鲜运粮船队围住,不要让他们跑了,但也不要动手攻击,亮明身份,告诉他们是大明天子御营水师,让他们带队的过来见朕!” 第438章 愿见中华 东海上。 朝鲜的运粮船队看到悬挂着日月旗帜的大明水师时,全都愣住了。 朝鲜人对于大明有极深的感情,就如比世代佃户跟同村的地主老家爷的关系一样,一代又一代了。 以前家里兄弟们内斗了,他们总要去找大明家长主持公道。 甚至后来南边邻居小倭贼打上门来,强占门户,也全靠大明出手把小倭贼给打跑的。 “皇明!” 一条运粮船的甲板上, 一名朝鲜官员看到明旗,激动的眼中闪烁着泪花,奋力的挥动手臂,高兴的呼喊起来。 同船上的其它人却很慌乱。 “议政大人,那真是明军吗?” “是的,一定是的。” 船上人更慌, “大人,我们现在可是给满清运粮啊, 怎么办,他们一定会攻击我们的。” 金尚宪却哈哈大笑,精神焕发,“赶紧把帆都降下来,这是皇明的军队,是自己人!” 船员们十分慌乱,皇明,以前是自己人,可现在他们早认清为宗主了啊。 不过这位金尚宪威望非常高,在他的坚持命令下,船员还是开始降帆,主动停了下来。 率领水师前锋的阮美都看愣住了,这些朝鲜船怎么回事,一碰到他们居然主动降帆停下来了? 而且看那船上兴奋挥舞大喊的样子,这是遇到失散多年的亲爹了啊? “会不会有诈?” 阮美是阮进的侄子,也是员水师悍将,虽然他们驶的只是速度快但较小的前锋游艇, 可他却仍然不把对面那些朝鲜船放眼里, 这些笨重的运输粮明显就是仿的广东米艇,甚至有沙船的影子,这些船根本不适合深海航行。 这些朝鲜人也是胆子大,这样的船也敢直接从平壤运粮往登州,也不怕一阵大风就给全掀翻了。 阮美踩着绳梯登上金尚宪的船甲板时,这个老头看着阮美身上的大明戎服,激动的满面泪光,一把拉住他就要相拥。 弄的阮美赶紧挣脱。 “怎么回事?” “你是皇明将领?” “没错,大明天子亲军御营皇家水师前锋总兵官阮美,” 金尚宪没想到这年轻人居然是位总兵官,报出来的军号等虽没听过,但他还是震奋万分,“皇明,想不到还能再见到皇明的将士们·······” 阮美被这白胡子老头这样子弄的更迷糊了,“能好好说话吗?” 金尚宪的汉话说的可比福建人阮美好的多,人家是朝鲜有名的诗人,是西党元老,有朝鲜文天祥之誉。 他和他哥哥金尚容都是朝鲜有名的人物,他哥官至右议政(正一品),清军进攻江华岛时殉国。 他还是进士出身,清军入侵时官至礼曹判书(礼部侍郎)。 当然,他还曾做为朝鲜使者,到过北京朝天子。 在清军进攻朝鲜的时候,他是坚决的主战派,甚至曾手裂和书而名动朝鲜,在国王投降后,得到国王的特别保护,没把他交给清军处置,他弃官归隐,结果后来还是被清廷知道他曾斥和的事情,把他找到并押回沈阳关押。 他在沈阳绝食、自缢,没死,关押了三年后,才被放还。 回国后,他仍然隐居,但被国王亲自请出山任左议政,他推辞了三十二遍不受。 直到不久前,国王再次找到他,告诉他一些惊人的消息,大明还没亡,大明出来一个圣天子绍天帝,不仅继续抗清皇明大旗,还数次重创满清,如今已经稳定了江南。 甚至随时要继续北伐中原,鞑子现在退守黄淮,日夜担忧,因为缺粮,传令朝鲜赶紧调粮往登莱补给,以助清军抵抗明军。 李倧希望金尚宪亲自去一趟中原,跟随粮船过去登州,去那边亲自打听一下到底是不是如传闻中的那样。 这位曾被建虏逼迫下跪的国王,心中始终怨恨着鞑子。 听到中原传来的好消息,更是迫不急待的想知道。 本来金尚宪已经不打算再出山了,当初被困南汉山城的时候,他坚决反对投降,劝说国王死战到底,甚至跪求让他战死阵前。 这位朝鲜文天祥虽然被押去沈阳关了三年,但清廷并没有让他改变。 这一趟,他来了。 来之前国王给他写了一幅字:愿见中华, 他一直贴身收藏。 他不止一次到过大明,甚至在清军入关后,被迫随世子到北京参加顺治帝在北京的登基大典,可站在北京的宫殿中,他却哭了。 为此还被清人斥责,差点被杀。 朝鲜向以小中华自称,也自称礼仪之邦,他们是学习中国,接受儒家汉化最彻底的藩国。 鞑子入关,占据北京,他就如同那些忠贞的大明臣子一样,心痛万分。 一把年纪了,尤其是在沈阳关押的那三年,让他身体虚弱太多,但这次他还是不惧风浪的来了,甚至为了能够早点到大明,还特意选了直航登州的航线。 没想到,还没到登州,就在海上先碰到了明军水师。 阮美带着金尚宪乘快艇到了后方水师舰队,当看着那支庞大的水师舰群,看着那日月旗,金龙旗,看着那一个个明字。 看到那战舰上的大炮,那耀眼的刀枪。 金尚宪登上皇帝的山东号旗舰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跪在甲板上,低头亲吻着这舰皇帝坐舰的甲板。 “臣皇明藩属朝鲜王国左议政金尚宪,拜见大明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万岁!” 金尚宪激动高呼。 朱以海都愣住。 阮美在旁边道,“陛下,臣怀疑这人是不是个疯子,刚才见到臣以后就很不正常,跟突然得了失心疯一样······” 谷鍋 朱以海拍了拍阮美,“阮总兵辛苦了。” 他走向金尚宪,看向这个瘦老头。 虽然不认识他,可是看他的表情声音,就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情绪。 朱以海都被触动了。 “金爱卿快快请起,”朱以海亲自扶他起来。 金尚宪很有礼貌的没抬头去看皇帝。 “金卿辛苦了。” ······ 好半天后,金尚宪还是处于极度激昂亢奋之中,时而高兴而笑,时而流眼泪号淘大哭。 朱以海很有耐心的陪着他。 “外藩小臣无礼,让陛下见笑了。” “朕能理解金卿的心情,更加感谢金卿的一腔忠诚。” 金尚宪感激这位圣天子的年轻和英武,以及平易近人,朱以海则是感慨大明居然还能在海外有这样忠粉。 恢复了清明的金尚宪直接竹筒倒豆子一样的,把所有事情都主动交待了,他这趟带着粮食运去登州供军。 然后又说朝鲜国王如何心怀大明,可却这几年却被鞑子如何侮辱欺压。 说国王知晓大明还在,特派他来中原查看。 “卿等有心了。” 金尚宪望着那支大舰队,尤其是脚下这条西洋大风帆炮舰,十分震撼。 “陛下是要北伐中原,收复山东?” “嗯。” 金尚宪高兴道,“外邦小臣没有什么有助陛下的,愿意以这些粮船和粮食助军。” “若是陛下肯信任小臣,小臣还有一计可助陛下取山东。” 金尚宪提出愿意让大明水师士兵上他的粮船,打着朝鲜送粮旗号到登州港,到时可趁机夺取登州港。 “这是一条好计谋,不过到时鞑子要问罪朝鲜,你们怎么办?” 金尚宪直接道,“若是鞑子问罪,我们就说船队在海上遭遇大明水师,被袭击俘获,船粮丢失,兵员尽没,鞑子也没办法。” “哈哈哈,金卿真是高明。” 这个计划确实挺有可操作性。 毕竟朝鲜这几年对鞑子还是挺恭顺的,不管李倧说他多恨鞑子,但鞑子要调朝鲜的兵,他们也没敢拒绝过的,一样跟着打锦州,入山海关。 要粮给粮,要钱给钱的。 所以朝鲜粮船出现在登州港外,孔有德也想不到这些船上会是明军水师。 等粮船上的明军出其不意抢夺港口后,在外海的大明水师舰队就立马赶到,那时孔有德也扛不住啊。 登州港可是明末北方重要港口,一般情况下,要硬夺,还真得少不了一场硬仗。 朱以海这次北上,没先取海州等,而是直奔着登州去,就是不想打草惊蛇,准备突袭登州的,没想到这还遇到帮手了。 ······· 登州。 孔有德重回故地,也是十分感慨。 当年他在辽东投入东江镇,成了毛文龙的养孙,在后金的后方没少给鞑子搞破坏。可惜后来袁崇焕那贼斩了毛文龙,他投了巡抚孙元化,随他来到登莱。 在这里,他跟着孙元化一起打造一支西式火器新军。 只可惜最后率兵去辽东增援时,补给不足,士兵吃了士绅的东西而引发了一场兵变,他在李九成的劝说下无奈反明。 可惜这场登莱之乱,也仅坚持了不到半年,最终他不得不浮海东渡投奔后金。 时隔十三年,孔有德再驻登州。 这里已经没有半点昔日北方重镇大港的繁华热闹,有的只是一片残败萧瑟。 城郊田地荒芜,港口也没有什么商船,城市工商更是萧条。 百姓面有饥色,遍地流民乞丐。 这狗日的大明,早就该亡了。 “王爷,朝鲜粮船什么时候到,营中粮食不多了。”一名军官过来,打断了孔有德的浮想。 “应当快到了,让弟兄们省着点吃。” “再省也省不了多少,总不能让弟兄们都饿着肚子吧。” 孔有德不满,“朝廷不给粮饷,老子也没有办法。” “王爷,实在不行,让各营下乡去筹粮吧。” 孔有德知道这下乡筹粮的意思,那就是许士兵却劫掠抢粮,这兵一出去,到时又不知道要闹成个什么样子。 去年南下,结果在徐州被一群乡民给烧了火药炸了营,凭白折损几千人马,最后被好一番斥责,在兖州硬是陪着谭泰挨冻受饥几个月。 如今移驻登州,总算不用受满州兵这气了,可依然缺粮。 “再等等,” “如果三天后朝鲜粮船还没到,就派些弟兄们去乡下找地主们借粮!” 第439章 有德 “王爷,丁文盛的人来了。” 部将孙龙进来禀报,“他送来两万两银子,说其中一万两是孝敬王爷的,还送来一百匹马。” 孔有德却冷哼一声,“本王现在要的是粮食,不是银子和马匹, 如今有银子能买到粮吗?” 丁文盛是山东巡抚,这人原来是大明辽东的秀才,天启元年就归附后金,从军入关,先授山东登莱兵备道参政,再进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 孔有德跟丁文盛也很熟, 当初他从登莱渡海投后金, 就是丁文盛和赵福星先来接洽。 此后, 他又主张让新附的孔有德等出兵攻旅顺。 “老子帮他剿灭潍县盗张广数千人,他就给我这点银子,管个屁用?”孔有德十分不满。 山东经历多年战乱摧残,尤其是去秋冬明军深入,更是让山东雪上加霜,丁文盛给朝廷的报告里说,山东百姓流亡,十之六七。一户之中,止一二人,十亩之田,仅耕一二亩。 他向朝廷请求取消山东三饷,招集流民,重更明田等,以恢复元气。 山东旧有田地总额七千四百余万亩,万历年间有一千多万人口,可是现在人口百余万,而且还大多在外游荡。 到处都是废弃的村庄,荒芜的田地, 路边的尸骸白骨都没人掩埋,本来去年清军打到杭州,山东眼看着是能恢复的,可随着朱以海的崛起和北伐,一直打到山东,堵塞运河,攻掠两岸,山东再次元气大伤。 山东的粮价达到三两九银子一石粮,还很难买到。 在年后,潍县人张广揭竿起义,很快就聚集数千饥民,他们攻打莱州,丁文盛派标营游击冯武乡等讨之,战三埠,再战红山口,结果居然接连失利,被张广诱敌伏击,大败之。 冯武乡更是中伏战死,标营溃败,莱州再次被围,丁文盛紧急向朝廷求援,这才有了多尔衮急令驻防兖徐一带的孔有德、耿仲明这两王立即回援登莱,并让他们就驻于登莱的命令。 孔有德二王率师回援,数百里奔袭,一战斩张广大将尼思齐和赵明春,解莱州之围,张广败走平度,孔有德又衔尾追击,于徐里甿执弓射杀张广,歼灭其部。 于是一场大乱平定。 可张广等虽很快平定,但他们的起义,却也在短时间内席卷登莱,无数饥民附从,给山东最后一点元气也折腾没了。 孔有德驻登州,耿仲明驻莱州,可丁文盛这个兼理粮饷提督军务的山东巡抚,却没法供给粮饷。 连山东驿站都严重缺马缺粮草,无法维持。 丁文盛只好拆东墙补西墙,一面靠追缴十年前朝旧税,一面仿南边搞摊丁入亩,搞裁撤卫所。 临清、东昌、平山诸卫兵额五千,虚额逾半,因为这几卫要承担漕运任务,十分紧要,可现在连运河都不通,这些严重虚额的卫兵也只是虚耗钱粮,他上疏请减,只留两千,节省出来的钱粮,用来恢复抚标营,加强训练来捕盗捉贼。 可山东一下子驻扎了孔有德和耿仲明两位王爷,一共一万兵马,这么多兵让丁文盛难以负担,他自己的标营现在都还没能重建。 但朝廷把担子压他头上,孔耿二人更不是一般武将,他得罪不起,只得转头再去压榨山东士绅百姓。 硬是抄了些士绅家,从地底下挖了些藏银出来,但问题是现在山东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 他相邻的凤阳巡抚赵福星,跟他以前是老搭档,管着庐凤淮扬四府和滁和徐三州,但他辖下现在驻的兵更多,去年遭朱以海强拆强迁更严重,自顾不暇。 山东虽然以前是人口和粮食大省,但旱涝严重,十年八旱十年七涝,旱涝交错,时常有大旱大涝,一遇灾粮份就大涨。 年后各地饥情严重,到处揭竿,就是活不下去了。 黄县斗粟两六钱,一石粟要十六两银子,寿光斗粟千钱,一石要万钱。福山、博兴等地米价都突破了十两银一石。 饥情遍及整个山东,朝廷还要从山东抢粮以供军供官。 普通百姓手里早没粮了,大多流亡在外,土地更加无人耕种,加重饥情,地主士绅手里还有点存粮,因此就被官府盯上想办法抢粮。 官府一边不要脸耍无赖要追缴前朝欠缴粮食,地主士绅们不仅要把自家欠缴的补齐,甚至还要连带上缴,比如按保甲之法,一甲里的几户人家,自家的得缴完,还得保证同甲的税都缴完,如果有人逃亡欠缴,同甲之人就得替他补齐。 甲补齐了还得补同保的,然后往上是里是乡是县。 反正官府把税额往下压,人口减少不管,税不变。 除此外,他们还强行下令士绅地主把粮食平粜售卖,现在粮价最低也要四五两银子一石他,他却要求他们以二三两一石的价格出售粮食。 谷臧 但再怎么折腾,荒地里也变不出粮来,尤其是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 士绅们也只能纳银代粮,丁文盛倒是抢了不少银子回来,问题是银子没地方换到粮,面对孔有德等的不断催促,他也只能送来银子。 “东昌府的高唐、茌平等地又起盗匪,他丁文盛无兵可用,眼看着贼要围东昌府了,他这才想起我们来,送这么两万两银子,就想让我们去给他擦屁股,哼。” 孙龙也笑道,“这丁文盛先前裁撤东昌等地的卫所兵,下手极狠,结果现在高唐等地造反的人,都是之前被他下令充裁撤的原卫所军官军丁,那些人世代都是卫所官兵,承担漕运任务,势力可不小,丁文盛直接就裁。裁完了又向他们追缴清欠,还要他们平粜米麦,一桩桩全落到这些人头上,你说能不反吗?” 现在山东境内,还留在家乡,甚至手里还有钱粮的,一般也都是那些大的地主士绅了,比如说衍圣公孔家,因为很早就投降归附了,又因他们家那特殊的地位,所以没怎么触动,丁文盛也不大敢动他们家。 但是其它的那地主士绅,就算有些是也归附朝廷的官绅武将等,但他还是催缴摊派,只不过有官职的可能要好些。 但那些被裁撤的卫所军官们,这些人都是很肥的地头蛇,世代卫所武官,然后还兼管着漕运这块,那真是肥的流油。 丁文盛裁卫所兵,清地主士绅欠缴,强令有粮大户平粜粮食,正好就刀刀都落到这些人头上了。 如果是以前,这些人未必敢怎么样,可偏偏现在形势有变,清廷在山东现在统治薄弱,南面明军却势头正猛。 “王爷,我倒觉得咱们现在坐守登州吹海风,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收了这两万两银子,正好可以派兵去剿贼·····”孔龙嘿嘿笑着。 孔有德立马明白他的心思,驻防登州,不好乱来,毕竟去年这仗没打好,现在得夹着尾巴做人。 但如果山东巡抚来借兵剿贼,到时顺势出兵,到时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等到了高唐等地,那时谁是贼匪谁是良民,这不全由他们说了算? “树挪死,人挪活,有道理。” 登莱现在已经平定,孔有德守在这里空等朝鲜粮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就算到了,估计也不会太多粮食,难以长期为继。指望地方官府和朝廷是没什么希望的,总不能让弟兄们天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吊着吧。 “你带三千步骑,再拉些炮过去,” 孙龙立马拍着胸脯道,“请王爷放心,末将过去后,一定能弄到钱粮,到时不仅出战的弟兄们能吃上饱饭还能大赚一笔,末将定会尽快送粮草回来的。” 孔有德对孙龙很满意,这是从皮岛时就跟着他的老部下了。 “老孙啊,我女儿四姑是我掌上明珠,虽然还小,但却已经蒙圣母皇太后收为义女,赐封和硕格格,我打算把她许给你儿子化龄,你觉得如何?” 这种儿女联姻,孙龙当然是求之不得。 “谢王爷厚爱。” “自家兄弟说这见外的话做什么,朝廷之前已经改封我为湖南王,许诺以后只要我能收复湖南,那么湖南就交由我世袭罔替永镇。 你这次去高唐那边平乱,记得多弄些钱粮,多拉点青壮入营,湖南还得我们自己拿下,必须得多招些兵马,多储些钱粮, 等将来打下湖南,我做湖南王,也定为你请封个公侯爵位,一起镇守湖南,咱们都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老兄弟,朝廷封一个省给我,那我到时也定划一个县给你,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休戚与共。” 孙龙听了恨不得想认孔有德做干爹了,激动的拍着胸脯砰砰响,“请王爷放心。” 第二天,孙龙就带了三千步骑往西去东昌府平乱去了。 孔有德领两千人马留守登州府。 闲着也是闲着,孔有德一边盼着朝鲜粮船到来,一边也干脆把手底下的兵撒出去,到登州府各县去‘剿贼平乱’,实际上就是去打粮抓壮丁。 朝廷许了他湖南王和封地,但还得他自己去打,他必须得多拉些兵马才能去拿下湖南。 世封永镇的许诺还是非常诱人的,虽然他当年投后金后,皇太极也给他划了块封地,还给他划了人丁户口等管辖,但这些又哪极湖南一省为王的诱惑呢。 至于山东乱不乱,登州烂不烂,他孔有德管那些做什么? 几天后,家将禀报。 “王爷,朝鲜粮船到了。” 孔有德闻听,起身笑道,“他娘的,终于是来了,再不来,老子都只能跟兄弟们一起去赶海捡砺子挖野菜充饥了。” 第440章 炮袭登州 登州港。 自永乐迁都以后,渤海便成为京师门户,而登州扼守渤海水道,故有京师海门之誉,虽然受困于严厉的海禁政策,登州港很长时间里港口经济都乏善可陈。 但从始至终,登州港的军事要塞地位却从没变过。 明末时, 登莱甚至还专设了一个巡抚。 外洋,山东号旗舰上,户部侍郎沈廷扬说起登州来,那是如数家珍,他不止一次的带着沈家的海漕舰队由长江口抵登州港。 “登州三面距海,为京东悍屏,南走徐扬,东达辽左, 水路交汇,比亦要冲之国也。” “北指旅顺,则扼辽左之噤喉,南出成山,则控江淮之门户,形险未可轻也。” “登之一郡,实全齐之命脉也。” 所以明末登莱特设巡抚,现如今鞑子也特让孔有德、耿仲明移镇登莱,就是怕明军水师绕后登陆登莱,袭击山东,甚至直接威胁到北京。 朱以海听了却也只是不屑,再险的地利不能利用也是浪费。 登州港在唐朝时,那就是北方第一大港,当时是联通渤海新罗倭国等的重要港口,其地位远超北方的其它地方。 地位无可动摇,其经济也很发达。 可在大明朝,登州这样重要的海港, 经济上没有半点发展。 虽说在军事性能上得到改造, 成为北方最大军港,号称水城,城周长约两千米,城内面积有近三十万平方米,相当于四十个标准足球场大,城墙平均高七米宽八米。 在明朝末年,登州军港更达到极盛,据说最盛时港内兵舰见泊水域只四十九只,报出海则有三百二十余只。 在萨尔浒之战大败后,毛文龙退守朝鲜和皮岛海上,军需全靠登州转运。在崇祯那几年,反倒是因为辽东陆路不通,登州与朝鲜、皮岛海上相连,使的海上贸易反而繁荣了几年。 一度是登之繁富遂甲六郡,可随后孔有德与耿仲明叛乱,占据登莱,这场叛乱持续了小半年,最终孔有德浮海投后金,朝廷虽收复登莱半岛,可却也只得到了一个彻底残破的废墟。 在孔有德叛乱前,登州城中兵六千,援兵千人,战马三千,饷银十万,红夷大炮二十余具,西洋炮三百余具,其它火器甲帐不可胜数。 孔有德之乱后,登州糜烂,皮岛被破,朝鲜降清,于是曾经繁华的中朝贸易彻底的断绝,以前很热闹走私后金的贸易也几乎停掉。 登州港一天比一天冷清死寂,到如今,彻底成了一个死港。 自去年朱以海北伐,深入山东后,虽然当时只是在鲁西一带,没有进入鲁东,但是鞑子却非常害怕明军水师会从登莱登陆,于是不仅调孔耿二王移驻,更是下达严格的禁海令。 不仅严禁百姓下海贩货,甚至禁止百姓下海捕渔,巡抚丁文盛就上奏清廷,要将沿海二十里内的百姓,全都迁往内陆,不让他们通洋通明。 这样搞,无异就是雪上加霜,让登州港彻底成了死港。 明末时活跃的登州黄县海商,此时也被摧残的差不多了,船全没收,家财田地也差不多都被搜刮干净了。 御营总参谋长陈潜夫告诉皇帝一个好消息,虽然孔有德进驻登州,但鞑子来后,山东各地,包括登莱半岛,百姓们的起义反抗不断,今年都还有好几次大起义,虽被镇压,但也让鞑子损失不小。 朱以海却知道,其实天启崇祯年间,山东农民起义更多。 “最近高唐那边又出现了起义,鞑子山东巡抚丁文盛请孔有德派兵去镇压,他派总兵孙龙率步骑三千前往,最近又派兵四处下乡搜刮,如今港中只有孔有德的一个标营五百人而已。” 这个消息让朱以海很高兴。 “孔有德在港内吗?” “在!” “想办法拿住此人,死活勿论,别让他跑了。” 对这种大汉奸,朱以海没打算手软,虽然他当年的叛乱,也有几分无奈,但不管如何,他最终背叛大明,投奔后金,甚至为后金卖命十多年,手上已经沾满同胞鲜血,留他做什么。 “陛下觉得金尚宪可信吗?”陈潜夫问。 “可信。” “万一他手下的朝鲜船员有亲虏的?到时通风示警?”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做好我们该做的便是。” ······ 登州港外,朝鲜船队缓缓驶近。 船上,金尚宪满面兴奋,他的身边,几名朝鲜官员瑟瑟发抖,“大人,咱们这样做,如果事泄,到时必受大清降罪啊。” 金尚宪却是目光坚定。 这位朝鲜文天祥,这个外号可不是白给的,出身于最尊贵的朝鲜两班世家,他母亲是左议政之女,他大哥和他都做到左议政,在朝鲜这样的世族不少,但有许多人一心只想着自己家族的利益。 就如当初胡乱,清军兵临城下,许多大臣都一味求和。 可他却手裂和书,要求死战,甚至在最后江华岛被攻破,世子等被擒,连他大哥也殉国后,他仍坚决要战,甚至请求让他带敢死队去袭击清营。 可以说,金尚宪是一个骨子里彻底的儒家思想的人,虽是朝鲜人,心却是汉家。 朝鲜只是小中华,大明才是真正的中华,为了捍卫中华,捍卫仁义礼智信,他愿意付出一切,以前他没机会,但现在有机会了。 南汉山下的绝望,沈阳城中三年的幽禁,这些都不曾改变过他。 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不成功,便成仁! 登州港曾经是大明最大的军港,但是清军入关后,登莱汇聚的明军水师便随着黄蜚等南下了,闯军短暂占领山东期间,也没有恢复水师的计划,反而是进行了很大的破坏。 此时港口里也只有一些强征来的商船渔船,加上一些还在打造的新船。 也并没有一支专门的水师。 留守港口的是孔有德的五百家丁,擅于骑射,还很擅长火器,但对于操舟水战就没什么经验了,他们看到朝鲜船队出现,十分高兴。 等朝鲜粮船太久了。 天天节省着粮食一顿干一顿稀的,人都饿的没力气了。 “这些高丽棒子总算来了。” 清军中也有不少朝鲜兵,因为朝鲜产山参,也是与汉人贸易的重要特产,辽东常称人参为棒槌,大棒等,所以也常以高丽大棒替代朝鲜人,有时也直接称他们大棒,棒子。 谷箦 甚至有人喊着赶紧去烧水,等船一靠岸,赶紧就取米下锅,今天要吃一顿饱的先。 岸上摇动着旗子指挥入港,还有些标营士兵划着小船去接引。 一条小艇靠近朝鲜船队,他们踩着绳梯登上金尚宪的船,还特意带了一个会朝鲜话的翻译。 孔有德当年在东江镇十年,他麾下的亲兵不少都懂朝鲜话。 金尚宪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朝鲜国王颁下的命令等,又拿出了自己的身份凭证等。 听说这老头居然是朝鲜的左丞相,他们还有些意外,不过问到船上载来了许多粮面,甚至还有不少鱼肉干后,他们也就非常满意的表达了感谢,然后催促着他们快点入港,都没去查看船舱。 自从那一年,朝鲜国王被迫跪降皇太极后,这些年棒子们一直都非常听话老实,朝鲜给大清派兵送粮,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孔有德听说朝鲜国王派出了左议政亲自率粮船前来时,还有些意外,看了眼面前那碟咸鱼干和凉拌野葱,孔有德也没什么胃口了。 “走,迎接下这位左议政。” 刚放下筷子要起身,突然凄厉的哨声毫无先兆的响起,然后是炮击声。 孔有德非常熟悉火器,他当年在登莱时,就是最先接受澳门葡萄牙人教导西式火器的,后来奔后金去,也是后金里最专业的火器部队。 他一下子就听出不对劲来了。 那炮,不是登州港里放的,他去年在徐州损失了几乎所有火炮,后来从海州又调来一些,但不是声音中这种重炮。 这种炮,绝对是红衣大炮。 起码是五千斤左右的重炮。 “怎么回事?”孔有德惊讶万分。 更多的炮声霹雳般响了起来,震天连动。 孔有德赶紧拔腿就往外跑,刚到门口,一名家将惶急赶到,“大王,不好了,高丽棒子反了,他们船队一进港,就突然向岸上放炮,然后船舱里钻出许多甲兵,跳下船就乱砍!” “你说的是高丽棒子?他们怎敢?” “这可是登州港!” 孔有德气急败坏。 刚到街上,结果又遇到一名家将赶来,“大王,不好了,南明水师舰队,南朝天子的龙旗······” “龙旗在港外飘洋,好大一支舰队到了,” ······· 孔有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怎么也没料到,心心念念的高丽棒子送来的不是粮食,而是炮弹。 更想不到,大明天子居然跟这些朝鲜人勾搭在一起,朝鲜人粮船舱里塞满了御营披甲,粮食早被卸空了。 他们甚至还在朝鲜人船队中隐藏了几条小炮艇。 明军的突袭比预料的还成功,孔有德部毫无防备,直接就攻下了码头,然后就是一路追砍着杀进了城。 登州城很高大,虽说如今没了多少炮,但一般情况下也是易守难攻的,可现在,明军撵着清军就砍进了城。 孔有德明白过来时,一切已经晚了。 他被堵到了原巡抚衙门里,这里现在是他的帅府,此时就剩下不到二百残兵退守府衙。 孔有德登上高处眺望,看到城外港口里无数的明军舰船,铺天盖地,更多的明军披着铠甲如狼似虎的冲入城中。 完了。 府衙已经被团团围住,四面响起斩杀大汉奸孔有德,绝不可放过的命令。 就凭身边这不到二百败兵,加一座不大的府衙院子,面对外面数以万计的明军,他知道根本逃不出去了。 “王爷?” “要不投降?”一名家将小心的问道。孔有德苦笑几声,他很清楚知道,自己落到明军手里的下场。 而且他也根本不愿意向明朝皇帝投降, “我当年为明朝征战十余年,流血牺牲,可换来的是什么?他们无故斩杀毛帅,后来我到登州,为朝廷水陆奔波救援辽东,结果他们却连粮食也不肯供给,雨雪交加,将士们饥寒交迫,吃了地主家一只鸡,他们却不依不饶, 孔有德咬着牙叹气,“我孔有德没亏欠过明国,但明国却有负于我,自我率弟兄们渡海归附大清,他们对我封王以待,这些年优抚有加,不久前还将湖南封赐于我, 如此厚恩,我孔有德岂能不知恩?岂能再背清降明?” “我不会背叛朝廷的,你们愿降的就自去吧!” 府衙火起,越烧越大。 明军都有些预料不及,还没开始展开最后攻击,结果里面的孔有德等居然举火自焚了。 等火扑灭,只找到了一地焦尸。 朱以海尚在海上,遥望登州突袭战斗。 “禀报陛下,登州城破,孔逆退入府衙,畏惧天威,举火自焚了,烧的面目全非,不过已经确认,孔逆死了。” 听到这个结果,朱以海有些意外。 “认真确认了吗?” “已经确认,另外登州已经彻底拿下,五百孔贼标兵亦皆或死或降,有约二百人投降或被俘,余者皆被歼灭。” “那些俘虏好好审查一下,别让孔有德鱼目混珠来个金蝉脱壳,还有,城中百姓也甄别下。” “再有,赶紧运些粮食入城,先施粥放赈,让大家帮忙清理港口、城池,以工代赈吧。” “再派出人马,分头去扫荡孔有德在登州乡下打粮抓壮丁的人马,趁着这劲头,一举扫灭他们。” 虽然对孔有德之死还存有几分疑虑,但朱以海还是很快做了善后安排。 孔有德分兵三千去高唐,又派兵一千五下乡,登州港只留下五百家丁,这简直是上天帮助,再有朝鲜金尚宪的献计帮忙,让本来会是一场攻坚战,甚至围城战的恶战,就这么轻松的取得了胜利。 如此轻松夺下这座大港,对于朱以海来说,是取得了非常难得的开门红。 第441章 分兵 当朱以海在御前侍卫的护卫下踏入登州城时,这注定是载入史册的一刻,事实上,随驾的官员里就有翰林院的史官,从六品修撰,正七品编修,从七品检讨, 他们都是专职史官。 这些科举进士出身的才子,一支笔都非常了得,一路随同天子北伐,记录着皇帝的一言一行。 当朱以海进入登州城时,修撰徐芳烈便提笔在马上兴奋的挥笔记下,‘绍天二年,五月初一日,圣皇以朝鲜粮船藏御营兵,诈入登州港,甲士突入城中,虏湖南王孔有德恰分兵在外,城中仅五百家丁,措不及防,城陷,乃自焚于抚衙·····’ 大明天子的仪仗打起。 登州城中士绅百姓都纷纷赶来跪拜迎接,跪满长街,大家纷纷高呼万岁,泪流满面。 曾经,不少士绅以为,不过是换个皇帝,谁来坐龙椅还不一样。所以李自成的顺军来了,他们很快望风归附,后来清军又来,他们又奉迎清军,谁知道, 一个比一个狠, 一个比一个不把他们当人看待。 短短一年多时间, 登州士绅百姓算是尝尽艰辛,十之八九都破产了,曾经还算热闹的港口,如今是彻底死寂。 朱以海看着面有菜色的登州百姓,也是不由感慨着,这种乱世中,绝大多数百姓,都是那可怜的炮灰而已。 “赶紧施粥放赈救灾,先不要搞其它形式了,让大家先吃两口粥最紧要。” 御前侍卫傅青主高声向百姓宣读皇帝圣旨仁恩,百姓听闻放粮施粥,更是激动的泪如雨下。 城中巡抚衙门,还是一片火后的狼藉。 孔有德等一堆焦尸摆在地上,朱以海只瞧了两眼就没兴趣了。 在登州,孔有德是一个有名的历史人物,就是在整个明末清初,他都有一席之位,现在就这么死在这,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死的甚至有点十分突然。 不过历史本来就是如此,总有意外。 御营仍在全城搜捕,甚至城外也不放过,就防孔有德金蝉脱壳。不过朱以海并不太在意了,就算他跑了又怎么样,现在重要的是他顺利拿下了登州城。 “臣建议乘胜追击,迅速再奔袭莱州,水陆并进,在莱州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夺下此城,则登莱半岛尽在我右路军掌握。” 御前的一众随驾武将大臣里,说话的是土国宝,这位原江宁巡抚,自归附后被授了个右佥都御史衔,只是个虚衔,并不在都察院实际理事,跟他一样的很多,如李遇春、吴胜兆、张国柱、张天禄等一大群投降反正的文武都是这个待遇。 保留了原来品级,甚至有些还加了衔级,但暂时都只有虚衔,没有实职,却又能在御前行走,随时召见参谋赞画。 土国宝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所以很低调,皇帝召见询问时,也都是会提供一些不错的建议。 他们都在等待着重新复出的机会,但也都知道,这个机会难得,想复出起任,还得看他们的表现。 登州到莱州,二百来里,而且登州和莱州都在海边。 提督黄斌卿提议,“臣以为应当立即挥兵经海路直趋利津清河口的铁门关,此关是大清河入海口重要关津,也是水旱码头和盐运重地,号称铁门锁浪。我们不应当浪费时间去打莱州,莱州有耿仲明五千人驻守,我们未必还有机会再碰上空城, 倒不如直趋铁门关,这里虽有关津城堡,但兵马不多,我们拿下铁门关后,可以船队驶入大清河,一直抵达济南城外,皇上,济南才是山东必争之地。” “河南河北山东淮南,千里平原,山东本就处于其中,尤其是济南所处位置,又有泰山等山脉丘陵可倚,这是难得的高地险要,济南前有大青河,后有泰山,东有大海,是整个山东难得的战略支撑之地,拿下济南,进可攻,退可守也。” 朱以海看着地图,却觉得济南的战略地位是没错,但现阶段而言,相对北伐的明军来说,济南有些过于深入了。 黄斌卿说的没错,河北河南山东大片平原,一望无际的平坦,这种地形其实最利用清军的快速机动,他们多马骡,不仅有精锐的蒙古轻骑,也有可快速机动的八旗甲步。 而明军现阶段,却是很缺少战马、马骡这些的,披甲率也还不高,优势是水师,如果进入济南,反而可能会被鞑子围住。 就算明军有炮可守济南,可鞑子如果来一个围而不攻,那反而是最要命的。 天启崇祯时明军在关外一次次战败,好多都是被围败的。 这次三路北伐,战略目的是很清晰的,就是要策应西线战事,牵制部份清军的兵力。同时以攻代守,主动出击,在江北徐淮开辟战场,不让清军打到江南来,糜烂江南,以争取江南恢复之机。 按这个战略目的,那么现在去攻济南有些不太合适,风险太大。 倒不如攻打沿海,袭扰劫掠海岸,继续对鞑子搞拆迁,让他们无法在黄淮恢复生产。 “一军奔袭莱州,有机会就拿下,没机会强攻,就先围住。” “另派一支偏师袭取铁门关,夺取大清河的这个重要关津码头,威胁济南,破坏他们的运输。” “再派一军绕回去,占领麻湾(胶州湾)青岛,以及奇山卫(烟台),威海卫,成山卫、雄崖所等沿海港湾城池····· 尤其是麻湾的青岛,必须拿下,麻湾是山东半岛难得的不冻港,而且拿下麻湾后,便与北面的莱州湾一南一北的扼住了登莱半岛。” 对朱以海现在来说,与其想着一步到位拿下济南,还不如先把登莱半岛控制在手,以此为大本营,依托漫长的海岸线,整个山东、淮南,甚至是河北,辽西、辽南等地,全在登莱明军的攻击范围之内。 谷袯 那是防不胜防,还能彻底的封锁清军的海岸线,打击他们的海上运输,以及沿海的制盐业等。 相比起攻济南守济南,这种硬仗呆仗,无疑后一种沿海战略更灵活主动。 “水师立即派船夺取庙岛群岛各岛,截断渤海湾的航线。” “是否打旅顺?” “这个还为时太早,暂时不考虑,等我们全取登莱半岛,稳定这边后,再考虑分一支水师先把辽南海上的长山、广鹿诸岛收回,甚至是东江皮岛,”只要朱以海能够一直掌握着控海权,那么下一步收复辽南诸岛,甚至将来顺势攻打旅顺,那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第一阶段,几个目标,水师分取铁门关和青岛,马步军在水师配合下攻取莱州和平度州、胶州。” “第二阶段,再扫荡半岛的威海、成山、莱阳、栖霞等内地。” “第三阶段,再控制渤海湾庙岛群岛,以及回头再拿下海州港和郁洲岛。” 逐步夺取控制海州港、登州港、青岛港、威海港、成山港、烟台港,以这些港为扫荡基地,将其周边内陆的钱粮牛马、人口等都尽量迁走。 这个作战思路,其实出兵之前就基本上确定了的,但这次夺取登州港太过顺利,预计可能要用一两个月围攻登州,甚至要付出几千上万的伤亡才能拿下,没想到伤亡不过数十就拿下了这座重要港城。 这么顺利,无疑让众人开始有些轻敌起来。 甚至认为莱州的耿仲明也不难拿下。 出发前想着能拿下登州就好,现在得陇望蜀,连莱州都不放在眼里,已经想要直取济南了。 朱以海却还很清醒,仍决定按计划行事。 他亲自坐镇登州,后勤等部队一部驻于长岛,然后主力部队去打莱州,分两支偏师小舰队分打青岛和铁门关。 ······· 安排好后,朱以海请金尚宪一起用餐。 吃饭前,把一道旨意交给他。 金尚宪打开,见是皇帝赐封他大明进士出身,然后授他翰林院从五品侍讲学士,特赐紫袍金带金鱼符。 连那道圣旨,都是由朱以海亲自书写的,十分特殊。 金尚宪捧着这道圣旨,激动的又落泪了。 “朕要好好感激金卿,你会朕拿下了登州,胜过万军,减少无数伤亡,请学士受朕一拜。” 金尚宪吓的赶紧退后让开。 登州这一战,固然有他诈城之攻,但真正夺取城池的还是明军,明军的勇悍他是看在眼里的,丝毫不比当年南汉山下的鞑子兵差。 早年他做为使者入京朝见崇祯的时候,看到的京营完全无法跟这些御营比,甚至他路过辽西时见到的关宁军,虽然装备等还胜过现在的御营,可那股气势,却还差了几分。 这些御营军明显装备一般,甚至好多兵看着年轻甚至稚嫩,可他们的眼里,有一种信念在支持着他们,他们的心中,有伟大的目标。 而相比之下,彪悍的关宁明军,凶悍之中又带着几份奸滑。 “孔有德真死了?”金尚宪问。 “嗯,这个汉奸自知罪孽深重,不愿被俘,引火自焚了。” 金尚宪心中满是震惊,孔有德的名字,早在十几年前时,就已经名扬朝鲜了,东江的毛文龙,和他麾下的几个养孙,个个有名,朝鲜人也是极为敬佩的,可惜后来东江内乱,毛文龙死后,他的几个养孙毛有德等很快都降了清,成了清朝的三顺王,甚至后来还帮着清军征朝鲜,朝鲜人也没少死在三顺王手里。 可如今这样的人,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死了。 死的还不如路边的一条狗。 再想想去年的尚可喜,同样是被明军突袭然后围困,最后无处可逃,也是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了。 三顺王死了两个,却都宁死不降,也是让人痛快之余不免有几分惊讶的。 “陛下,莱州耿仲明应当还不知道登州失守,孔有德败亡之事,臣愿意再为陛下充做前锋,去莱州重施故伎,为陛下再下一城。” 朱以海笑着点头,“学士一片忠心朕很高兴,既然爱卿有此意,那便再辛苦你一趟。” 第442章 本事 登州府城,蓬莱。 杜凤和有些惶恐的站在操场上,六十多岁的他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每天只有一顿稀饭吃,虽说杜凤和是穷人出身,但自从他二十岁那年中得秀才开始,其实已经没吃太多苦了。 后来又寒窗苦读十年, 中得举人,家乡绍兴的亲族们都来放鞭炮送贺礼,那年他才三十岁,这个年轻的举人,尤其是在绍兴这样的地方,那都属于年轻有为了。 考中举人,也就获得了做官的资格, 但是需要去京侯官,什么时候能侯到实缺难说,三十一岁还不算晚,于是咬咬牙继续考,考中进士生活才能彻底改变。 三年一次的进士考试,杜凤和连考了三次,三次都名落孙山,转眼就四十了,好在自从考中举人,便有人主动投献,名下多了寄名的土地、人口等,虽然这里有猫腻,但自已有优免特权,别人寄名,也是得给他交约定俗成的钱粮的,甚至打官司、科举保举等等,这举人头衔也很好用,也都是有不错的进项, 日子还算好。 但没能考中进士, 仍然还是区别巨大,最终杜凤和还是进京侯选了。 北京吏部,侯选的会试落榜举人无数,有些人甚至等了二十年都没侯到实缺,杜凤和那年也没侯上,又不甘心就此回家,于是在京做了北漂,他找同乡帮忙,谋到个赚钱的差事,成为北京一位勋贵家管事的师爷,写写信理理账甚至教教他的孩子,让他在北京这个天下首善之地也落下脚来。 然后一漂就是十年。 凡遇各省挑拣,他都会去参加,但一次又一次,前后参加了三十余次,都没能选上。眼看着头发都白了,最后他的十年老东家看不下去,拉着他喝酒,好心提醒他吏部侯选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得使银子。 银子使的越多,侯选名次就排的越前,甚至还能插队。 杜凤和也知道使银子,但他没银子,在北京漂泊十年,勉强糊口,还得给老家寄点银子供养妻儿。 后来还是那位东家帮忙指点,让他借京债,京城专门有一些人给在京科举的士子,侯官的举人、进士们放债,因为想当官,处处都要打点使银子,很多举人进士们都没银子,于是他们提供借贷,虽然这利息很高,但为了仕途,许多人也只能咬牙借。 杜凤和通过东家的关系,借来了京债,还顺利把银子送出去,然后还插了个队,勉强搭上了那班拣选的缺,最后顺利获得了一个知县的断。 从三十岁到五十岁,举人考进士考十年不中,进京侯选,京漂十年还是使银子才得到官。 最后授了一个偏远地的知县。 拿到吏部官照,限期到任,可银子都拿来走门路了,没有路费,没办法,只好再次借债,借一百两到手五十两,最后还是通过那位老东家,又拉来一笔京债,这次添了个附加条件,地位老东家要安排他一个庶子跟着杜凤和去上任,到时在衙门安排个位置。 杜凤和痛快答应了,最后借了四千两银子,实际到手两千两,出发前还债送礼打点行装,还没上路就又花光了,于是再借了两千两。 走到半路又不够银子,又借了两千。 等到地方,拜见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巡按、知府、道台等,一圈下来,三千两银子送出去了,身上的钱不够,又在省城借了三千五百两。 此时的杜凤和早就借的麻木了,没钱就借,也不管利息是九出十三归,还是借十到九了,等正式入主县衙,他前后已经借了一万多两银子了。 而他一个知县,俸银才几十两而已,若指望俸禄还债,干上十辈子都不够,当然,他京漂十年,也知道官场的底细,哪个官老爷靠这几十两俸禄过日子? 哪怕是偏远之地的知县,可也是一地父母官,一张嘴一伸手,就能来钱。 反正他上任之后,本地士绅、商贾纷纷来拜见,哪个都要送上孝敬,一趟下来,居然也收了几千两。 本地有名士绅来见,若有事相请,起码得送银一百两。甚至店铺开张,都要送上五十两,其它什么各种官礼、寿礼、节礼,那都是一点不能少的。 因为身上压了一万多两外债,杜凤和上任上有些心急,吃相未免难看了些,而且他带来了老东家的公子,随他上任后,安插在衙门里当了吏目,也是急着捞钱。 一时间,县里上下对这个没什么背景出身的新知县,很不满意,而此时天下动荡,朝廷才不管你这么多,知县首要任务就是税赋,都是有固定税额的,征不收来,还得包底赔钱。 反正杜凤和上任头一年,天天催粮征税,结果最后搞的人人生怨,但也没完成任务,最后还欠了一万多两银子。 考核也不佳,调到更偏的县去了。 好在这次他吸取了教训,也有了些经验,知道要当好县官,首先得跟地方士绅们搞好关系,征税不能征他们的,否则他们带头抗缴,那时什么事也做不成。 这一次他多方打点,刻意结交地方士绅,居然搞的有声有色,弄的上司很满意,最后调他任蓬莱县令。 蓬莱县是登州府所在县城,是府县,还是北方第一港,虽然这里有同城的巡抚、总兵、兵备道台、知府等不少婆婆管着,可已经很有经验的杜凤和干的很好,做了两年知县,捞足了银子。 而且这一次他很聪明,自己捞肥了,也各方都打点到了,但还是很识相的主动请求调任,免的一直占着这位置让人眼红妒忌。 他在山东又做了几年,然后又调回了蓬莱,虽说官职一直没升,但杜凤和也只想着捞钱,其它的不管了。 回到蓬莱又当了两年,本来他都心生退意,结果先是顺军入山东,接着清军又至,因捞的银子家当太多,一时没跑赢,被迫留下来继续当县令,然后没多久,还被清军赏识,说他安心有方,征税有力,升他为登州知府。 从首次出任知县,到如今为知府,他也做了十年官,今年六十了,本来想着今年告老还乡,他这十年官,除了开始那年赔了一万多两,其它的任上都捞不少,尤其是在蓬莱呆了快五年,更是捞饱了。 反正当年的京债早还清不说,现在还攒下了十万两银子。 还没算上平时给老家绍兴陆续寄的那些银子等。 突然之间,明军就杀入登州城,恢复了。 杜凤和大惊之余,也被明军拿下,饿了三天。 现在被俘的登州府衙的官吏中有人趁机举报他赃私最著者,甚至还有人拿出了账本。 审判在即,杜凤和很慌,却又还极力镇定着,他官场十年,虽然一直是当县令,混成了官场老油子,但能混十年,还能捞到银子不出问题,还是很显本事的。 他这三天一直在分析这位绍天皇帝,也早对南面这一年来的崛起有所了解,知道他们的一些政策,甚至他对南边的什么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永不加赋等等这些新政,很是了解研究过,甚至是深入研究的。 因为他觉得这是捞银子的好办法。 他在登州也大力推行这些新政,每搞一个新政,就能捞到许多银子,他自己捞,下面人跟着分,又给上司送,大家都很满意。 谷繺 比如开征厘金这事,他就很积极,重征工商税,他也非常积极。 摊丁入亩,官绅纳粮更积极了。 甚至因为他的这些新政,还引的登州接连发生多起叛乱,但平乱这事有当兵的武夫们去擦屁股,甚至平定后,还能再敛一波财。 不管他目的如何,但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逃生甚至重新复出的大路。 “杜凤和,过来!” 几名御营士兵过来叫人, “到,就来。”杜凤和知道是要审问他了,他很痛快的配合。 等到了堂上,杜凤和十分主动的交待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甚至还激昂的做了一番慷慨陈词,说自己其实一直忠于大明,只是当初来没的及南下。又说自己老家绍兴,还说自己老家妻儿们也早就向皇上和朝廷捐粮捐钱,补缴税赋等等。 他甚至说自己在登州府也一直在推行皇上的新政,就盼着朝廷能够早点打回登州了。 这番主动,都让负责审讯他的御营官员们有些惊讶。 “好了,你先回去好好反省吧。” “具体的处置,等候通知。” 几天后。 杜凤和的调查报告跟许多份报告一起送到了朱以海的面前,陈潜夫告诉皇帝,“这个杜凤和两任蓬莱知县,半任蓬莱知府,此人理政能力还是不错的,不过很贪。据我们初步调查,此人为官十载,贪了得有小二十万两银子。” 朱以海也不由的惊叹,“就冲他当九年县令一年知府,就能捞二十万,确实很有本事。” 他看到调查报告上有注明这个杜凤和任知府后,在登州大肆推行大明的新政那套,搞的居然还很不错,什么清田查户,追缴欠税,设厘收税等,很有一把子手段。 这个家伙有几分朱大典或者说潘映娄、阮大铖、马士英、刘孔昭、杨文骢那些人的味道,不是什么很正直清白的官,但能力确实不错。 “他态度如何?” “这人很识趣,一直说要效忠圣上,效忠朝廷呢。” 朱以海弹了弹报告,“他的那十万赃银?” “他还不知道他的藏银已经被我们找到了,只交待说有一万多两银子,有些不老实。” “哈哈哈,看来此人最重银子了,爱财。不过,也是人之常情,这人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底层小官而已,二十年寒窗,十年侯选,十年宦海,早随波逐流老滑世故了,谈什么忠义理想这些,强求了。” “这样,他不是交待说有一万两银子嘛,那就把这一万两留给他,就说朕赏他的,至于他没交待的那九万两,直接就没收了。 敲打敲打下他,若是他能识时务,那朕也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继续代理这登州知府一职,如果他不识时务,那就送去长岛劳动改造,所有银子都没收。” “万岁对这人太好了。” “没办法,如今天下官吏大多如此一般,却也正衬托出卿等忠贞之臣。能用就用吧,谨慎着些用便是,贪不可怕,如果有能力,又能受约束,便还好。若是到时还是老样子,再处置不迟。” 杜凤和在俘虏营里又吃了三天稀饭,饿的胃都泛酸水了。 “杜凤和!” 终于又听到唤他。 他被一路带到了陈潜夫面前, “我是朝廷大理寺卿、御前行走,兼御营总参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圣人赏识,特旨宽赦你,不仅让你署登州知府,你的那一万两银子,也都赏赐给你了,好好干,不要辜负圣人的恩德。” 杜凤和愣住,不敢置信。 “对了,御营将士刚从府衙后院地底找到九万两银子,你知道是谁藏在那的吗?” 杜凤和呼吸急促,那是他的银子啊,为官数任,积攒多年。 可是面对着身着紫袍玉带的陈潜夫,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杜凤和没敢说是自己的,这个官场老油子脑子里迅速的转过各种念头,最后拱手道,“下官之前上任知府时,发现府库里有一大笔账对不上,有人贪污了府库银钱,但是最后没查到下落,估计可能就是这笔银子,或许是上任知府埋藏的,他就是一年前死在任上的,也许因为死的突然,后来又兵荒马乱的,这银子也就一直埋地底下了······” 陈潜夫微微一笑。 “哦,是吗,想不到如此,杜知府觉得这笔银子该怎么用呢?” “下官建议五万两进献皇上,三万两助饷供军,剩下一万两用来买粮赈济灾民,以及恢复府县官吏,发放薪俸,补齐官吏役员,则能尽快恢复衙门运转,也能尽快的恢复府县秩序、生产等。” “嗯,你回去后,赶紧拟一个恢复的章程报告上去,要尽快让府衙运转起来,缺人缺银就报告,要尽快恢复民生,不能乱。” “下官明白,” “去吧,” 陈潜夫望着杜凤和那谨慎小心的背影,摇了摇头,然后叫来了几名官吏,安排他们暂时去登州府衙协助杜凤和做事。 “盯着点他,” 第443章 表现 杜凤和重新又换上了官袍,补子上两只鹭鸶嬉戏。 对着镜子,看着这深绿官袍,还一时有些不太适应。以前大明官袍是一至四品为绯色,五至七品青色,八到九品才是绿色,绿色品级最低。 但如今绍天帝即位南京, 更定服色,三品以上紫袍,四五品绯袍,六七品为绿袍,八九品为青袍,而且各分深浅两色。 青绿两色尊卑换了个。 登州蓬莱知府是府县,属于上州, 因此是从六品。 “这绿色官袍配这鹭鸶补子, 大人今天真精神,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换上绯袍了。”师爷陈学尹称赞着。 陈学尹是杜凤和的绍兴同乡,也是举人出身,也曾在京当了几年京漂,没侯到官,后来干脆就入幕为宾,专做师爷,放弃了仕途之心。 要说在明末时,官场上师爷是数量庞大的,下到知县,上到知府、巡抚、总督,各级官员身边都有一个幕僚团队,小的几人,多的数十人上百人,这些人都不属于朝廷编制,而是私人聘用的助理秘书。 按职事不同, 又划分为刑名师爷, 钱谷师爷, 书启师爷,奏稿师爷等等,一些高级官员,还有一些师爷纯粹就是陪着喝喝酒做做诗的。 杜凤和为官十载,也有一个不小的幕僚团队,刑名师爷专管诉讼刑律,钱谷师爷专管税赋钱粮,书启师爷负责写信,奏稿师爷负责给上级写稿子等,这些师爷薪水最高的是刑名和钱谷,这都是需要非常专业才干的,一人一年要几百两银子,其它书启这样的师爷薪水低不少。 除养了四个师爷外,杜凤和还有其它私人,比如轿夫、随从等,甚至会安排自己人做捕头、书吏等。 大明高级督抚上任可以随带京吏,布按等省级官员到任,往往也奏带人役,他们上任时奏带官舍、通事、吏差、医士人等,借此传报号令、译审夷情、催督军需、书办写本、疗病等项,此外还要求奏带弟男并侄以备肘腋,家人以供使令。 这些在身边效用人数,均由朝廷支给口粮、马匹、草料等。 而如知府、知县这等低级官员,到任后面对着衙门的许多事务,一个人也是处理不过来的,也需要通过这些师爷、随从们分担,甚至帮他们抓权,只不过这些人朝廷不支给口粮这些,完全由官员自己负责。 但官员薪水本来就低,不可能供的起,所以一直以来,官场也都是自有一套潜规则,最主要的就是收礼,各种上任礼、节礼、寿礼等等,再加上火耗里官吏们的分成。 所以在明朝当知县知府这种官,是需要一个优秀的幕僚团队的,幕僚团队有经验,那么这官也当的轻松,不仅如此,甚至还能捞到银子,否则幕僚没经验,那官员不但会被下面的属官吏员架空,甚至还会赔钱亏本。 杜凤和第一任知县时,就赔了一万多两银子,就是因为当时幕僚们没经验。 “陈师爷,拜贴、礼物等都准备好没?” 登州城破后,杜凤和与他的幕僚班子都被抓起来了,全都饿了六七天,好在杜凤和最后化险为夷,还成功得到赏识,仍为知府,虽然前面加了个署字,意为暂代,有待观察,可起码实职还是到手。 他见过陈潜夫,拿回官印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请求把自己的师爷、随从等都放了出来,先恢复了自己的团队。 他的团队里,基本上都是绍兴人。 明末时,绍兴的师爷很有名,因为绍兴是科举大府,读书人数量极多,秀才举人也多,甚至绍兴人还把书吏当成一门生意来做,形成了有名的绍兴胥吏帮,落第的绍兴士人常常去衙门做书吏,甚至是给官员当师爷幕僚,采用飞过海的办法来积累选官资格,以至于在明末时,天下衙官(州县佐贰官,书吏最高也只能做到这)一半出自绍兴。 天下师爷超过万人,其中有半数多是来自绍兴。 所谓无幕不成衙。 其实明代私聘成风,幕府兴盛的关键原因还是明朝官吏制度的不健全,比如说总督、巡抚这些高级官员,原来一直都属于京官,朝廷特派地方的临时性官员,没有一个自己的属官吏员等团队,他们独自上任,自然只能自己招募幕僚,携带随从等。 后来巡按常驻,加上各个道员的滥设,也使的吏员大缺,有官无吏,那只能私幕。 其次是府县等地方官衙,属官少,而且权力被主官侵夺严重,尤其是如县衙,县中大权几乎都是县令独占,属官甚至一些经制吏没权,权都在主官手上,主官也管不过来,自然只能通过幕僚来管。 而明代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地方官府里,胥吏往往是本地世袭相承,官员科举出身,还是流水的官,偏偏胥吏几乎都是本地,而且不受任期限制等,形成了很强大的胥吏势力,若是官员们没有一个可靠的私人团队,那根本就是被架空。 还有一个原因,是明朝的官员们大多科举出身,许多人读了半辈子书,也只知读四书五经做八股,根本没有处理政务经验,所以上任后需要有经验的幕僚们帮助。另一方面,大量士人考科举,也必然有许多人考不中,最后出路也只能是处馆、入幕、从医,做讼师这么几个,其中以处馆教书,入幕做师爷居多。 这两个是比较体面,甚至还能积累经验,将来还能再侯选做官的。 杜凤和的这个团队,也算是搭档了快十年,成员比较稳固,配合也是非常默契的,他们是一个优秀的团队,杜凤和靠着这个团队,这些年敛财二三十万两,当然他的幕友随从们也没少分。 谷绣 如他的刑名老夫子,一年薪水是五百两,但其余各项年节寿礼也有一份给他,他们以东翁宾友相称,杜凤和拿到大头,还会再给他们分润,所以大家其实都很满意这合作。 一荣俱荣的关系。 “一万两银子都拿来送礼打点,不能小气。”杜凤和交待,这次能够复起,他也是觉得非常幸运,但官场老油子也知道,就算这次运气好,但该打点的也还是不能少。 如何送礼也是一门大学问,不能厚此薄彼,更不能漏了,哪个该送多少,都是门大学问,弄不好,就得罪人。 现在皇帝驻跸登州,许多内阁大学士,六部等的文武大臣都在,这更考验了。 一万两银子得好好安排才行。 陈师爷也知道杜凤和的那九万两被抄走了,虽然心疼却也只能接受,毕竟起码还留了条命,还得到个官。 “听说万岁崇尚节俭,不喜奢侈,更禁止官吏们乱收受礼物、贿赂,咱们是否考虑一下?”赵师爷提醒。 杜凤和却道,“话说如此,但这天下当官哪有不为财的?你送了礼,也许上官不会记得你,但你若不送,肯定会记得你。 礼该送还是得送的,到时收不收,是另一回事嘛。” 东家幕友们坐在那里先研究了半天,最后拟出一张送礼名单,哪些人要送,哪些要打赏,送多少,得滴水不漏,再三反复确认没有遗漏后,杜凤和就让随从们拿着银子去采购礼物,或直接分装好。 他这时才召了自己的师爷和书吏们再次商议正事。 杜凤和的正式师爷有四个,但每个师爷下面还有好几个书吏,所以整个师爷团队加起来有小二十人。 “你们说,我这重新上任,头三把火要怎么烧?才能既显能力,又出政绩?”杜凤和也是心里憋了股劲,想要做出点动静来,毕竟皇帝就在登州,若是能干出成绩来,到时引起圣人目光,若能得召见,岂不就平步青云? 这样的机会,多么难得,当然得抓住。 刑名师爷是所有师爷里最重要的一位,比钱谷师爷排名还高,因为刑名这块更加专业,处理不好容易翻车出事。 这位陈师爷也是绍兴人,搞了半辈子刑名,早无意于仕途,据说这些年也攒了四五万两银子,在老家买田置业,也是很风光的。 “我觉得咱们得紧跟着朝廷政策走,万岁北伐,亲取登州,如今坐镇于此,分兵去取莱州等,看样子是要在登莱长久坚守的,所以咱们这头三板斧,就得从此着手。” “首先,得安稳,之前清廷逼的紧,咱们也只能想办尽法逼缴银子等,可已经引起百姓们的怨恨,各地反叛不断。咱们现在得更改政策,不能再这样了。” 杜凤和捋着胡须,“陈老夫子请说。” “首先,张贴安民告示,派衙役下乡宣传,之前的追缴十年的税赋等事,可以马上停止。” “匠班银也停了,强征工匠的事也停一停。” “先安抚民怨,然后向御营借些粮,或买些粮,登州府各县施粥赈灾,把灾民、饥民们先安抚住,想办法让他们还乡,不要在外游荡了,特别是得想办法让他们赶紧恢复耕种,能种一季是一季,种子没有,我们官府先借给他们。” 这几件事情,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更是没什么油水的事情,但现在为了表现,得做。 杜凤和点头。 “还有呢?” “我建议可以由府县出面,在各地招揽一些登州以外来的灾民,把现在荒芜的一些田地,搞官屯,再把一些荒芜的田地,交给御营搞军屯。 现在到处都荒芜的田地,许多还是无主了的田。 更有许多之前被鞑子没收的田,这些田都要马上造册移交给朝廷处置。” 杜凤和总结道,“张榜抚民、借粮赈灾,招民屯田,对吧?” 第444章 莱州 朱以海看着陈潜夫给他送上来的奏折,摇头。 “这个杜凤和本事还是有些的,只是这老毛病不少。给他留了一万两银子,这倒是很大方啊,全拿来送礼打点了。” 杜凤和没给朱以海送银子,而是张罗来了六个美人,陈潜夫说都很年轻, 而且出身还行,都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知书达礼还皆是二八佳人。因为家中降虏附逆,所以被抄家,这些姑娘也就跌落尘埃。 “那几个姑娘我看过,确实都是窈窕淑女, 楚楚可怜, 陛下倒可以收下。” 朱以海却摇头。 姑娘们虽可怜, 可这也不是他纳美人的理由,这里是战场。 “这样,问下姑娘们是否愿意嫁给朕的御营军官,若是愿意,朕为她们安排相亲,看上了哪个俊杰,朕给她们赐婚。” “陛下真不要?这样的姑娘可不多,暂时做个宫人也好,陛下身边也没个细心温柔的宫人侍候,都是些糙爷们。” “这风气不能乱开的。”朱以海仍摇头,“杜凤和的礼,没人收吧?” “国法军纪在此,谁敢收他的贿赂?再说了,也犯不上为了那点银子搭上大好前途啊。”陈潜夫笑着道,说是一万两银子送礼,但现在登州多少大臣在,每个人也摊不到多少。如他陈潜夫, 还是亲自放出杜凤和的人,杜凤和也不过给他送了五百两银子加两个灾民少女。 五百两银子,对陈潜夫这样的金紫重臣来说,那真是不值一提。 朱以海继位以来,不仅厚饷供军,还高薪养廉,虽然说高薪并不能就杜绝贪污,但如果给的薪水太低,手中又有权力,那明摆着逼着人权力寻租。这种自欺欺人的事情其实没什么意思,最后损害的还是朝廷权威,和百姓利益。 所以朱以海宁愿把这些摆到台面上来。 如陈潜夫这样的重臣,按本品阶有俸禄,在原来标准上提升了许多,另外还额外的发一份恩俸,相当于年终奖。 此外还有饭银,这就是生活津贴了,如陈潜夫这样的重臣,饭银一年就得有两三千两,另外他还身兼多职,兼职也是给补贴的。 另外,所有的官员,按品阶发俸禄,另外还按职事发职钱,按兼职发补贴,又有饭补。 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而不是过去那种什么冰敬炭敬这些送礼灰色收入。 再加上年节时还一般会有赏赐。 加上各种物资的福利。 京官们待遇提高许多,养家那是绰绰有余,还能很富余,就算不贪污,灰色收入少弄点,也一样过的滋润。 而如陈潜夫这样的重臣,身兼数职,他的收入更多。 甚至因为现在朝廷把许多原先官员的幕僚,增设了一些正式的吏编,改由朝廷来发薪俸,这也减少了官员们的开支,实际提高了收入。 五百两银子,对陈潜夫来说,那真是看不上眼的。 当然,给一般官员随从门子的门包啊见面礼之类的一点小礼物,只要不多,朱以海也不会怎么太上纲上线。 “让杜凤和把那些银子都收回去,把心思都用在如何安定登州府,恢复民生经济上面,到处都是灾民饥民,他这父母官得让治下百姓能填饱肚子,能有屋住,能有希望。” “登州到处都是荒地,到处是饥民,想办法组织饥民们把地耕起来,这样等到收获季节,才有粮收,而不是一直游荡逃荒,必须得自食其力。欠缺种子,我们可以想办法弄来,但人必自救先。” 登州地方民政恢复,这是当务之急,用杜凤和这种地方官员,也是较实用的权宜之法。 当然,御营这边也会抽调一些官吏充入地方,甚至会从地方上在选拔一些地方的乡老士绅们任命为官,一起管理地方。 “莱州那边还没有结果吗?” 转眼已经过去好些天了,但并没有好消息回来。 陈潜夫兼职御营总参军,手里情报信息比较灵通,“我们也没有料到耿贼居然这般小心谨慎,朝鲜粮船这次没能骗到他。” “骗不到也是正常,骗到了才算意外。” 朱以海对此倒较淡然,金尚宪献策故伎重施,朱以海也抱有期望,御营水陆急驰莱州,但这次不顺。 打着朝鲜粮船旗号的水师,重施夺取登州港故计,但莱州并不是港城,而是距离莱州湾还有约二十里,虽有一条河连接莱州城和莱州湾。 可毕竟不临海。 而且耿仲明比较谨慎,朝鲜船在海湾河口就被耿部拦截检查,他们要求上船检查,朝鲜粮船里装的全是御营甲兵,哪有粮食,让他们上船肯定漏馅。 于是最后诈城变成了突袭。 明军在河口向检查的耿部一个营发起突然进攻,虽然明军突然动手,占得先机,并且利用船上的火炮轰击岸上耿部清军,很快将他们击溃取得胜利。 可诈城计划也就失败。 谷飬 溃败的耿部骑马逃回莱州城,耿仲明听闻明军来袭,立马就吹响号角,全城戒备,同时他立马派人去把刚经过莱州不久往高唐去平乱的孔有德部将孙龙三千步骑,以及他自己派出去的两千人,都赶紧召回守城。 等明军诈取失败,报告后方,只能由诈取变成硬攻。 明军在河口登陆,立营。 汇聚各部,然后杀向莱州。 明军围城,莱州城里耿仲明却有耿孔有部八千,外加上地方团练、民壮等数千,兵力不弱。 面对已有防备的孔有德,明军也只能是展开常规围城战。 他们先是试图用炮轰,但火炮轰击下,清军仍然坚守城头,缺乏攻城器械,明军并无法仅凭火炮掩护,就杀进城。 明军最后不得不停止炮轰,开始在城外挖壕立垒,同时去伐木打造攻城器械。 当天晚上,城中的兄弟会等一些明军情报部门暗里扶持的一些会社,发动袭击,试图从城中接应。 可耿仲明经验丰富,早有防备城中内应,虽然城里的这些人很勇敢,可始终没能接近城门,喧嚣一夜,最终被尽数剿灭。 第二天,耿仲明更是再次清理全城,到处搜捕捉拿,杀了许多义绅士民,城中反清力量殆尽。 失去内应后,也就彻底变成了普通的围城战。 “耿仲明的表现很正常,孔有德、尚可喜二伪王之前的败亡,才是轻敌所致的意外。”朱以海现在也知道莱州之战不好打了。 “能知道莱州城里还有多少粮食吗?” “据先前掌握的情报,莱州城里并没多少粮食,现在城中几万军民,估计维持不了一个月。” 陈潜夫认为莱州缺粮,所以不怕耿仲明坚守。 朱以海却不这么认为,就算只有一个月粮食,可山东并不是没清军了,济南、兖州、徐州、淮安都有清军。 徐州有鞑子的辅政端重亲王博洛,淮安有谭泰,另外何洛会、图赖诸八旗悍将也都在山东,他们加起来还有满汉起码四万人马。 其中精锐参战的八旗也有近两万人。 这支力量是不能小觑的。 “让莱州那边挖壕到城下,多用穴攻爆破之术,不能拖太久了。” “还得盯着西面方向,随时提防鞑子来援之兵。” 陈潜夫提议,“能不能来个围城打援?” 但是朱以海却并没有马上赞同,关键还是面对八旗精锐,围城打援这可不是个简单活,弄不好,就成了野战对决,而明军野战未必是八旗对手。 “快讯通知中路和西路两支北伐军,盯紧徐淮,庐凤的清军,他们若是出城北上来救援莱州,那就想办法阻击拖滞,牵制他们。” “拖不住就让他们走,打城。” “实在不行,我们大不了先撤,还可以守登州,登州要是守不住,还可以先退到长岛上,咱们有水师优势,还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朱以海之前就已经把北伐军的粮草往长岛囤积,并不运到登州城来,就是预防万一,一旦陆上不好守,那就退岛上先,只要粮草不失,那占有水上优势的明军,仍然是始终掌握战争主动权的。 一城一池暂不急着争夺,主要还是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每干掉一个鞑子兵,清军就损失一份力量。 积小胜为大胜,零敲碎打的跟之前一样,一仗仗下来,灭他个万八千的,他就元气大伤。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还要费力安定登莱半岛,还要拔军粮去救济百姓吗?” “还是得救济灾民,重新恢复农耕生产的,就算我们现在守不住,但这些事也还是要做的,现在我们可以从海上转运粮食过来,粮食并不需要就地征集,虽然这转运耗费不少,但起码也还是能保证粮草供应和安全的。” 放弃登莱,只是最坏的准备,也未必就会到那一步。 现在种,也不是为了现在就收,这要为长远考虑,收拾人心,恢复生产,这长远来说都是对大明有利的。 “咱们现在三路北伐军,是进攻的一方,占据主动权。鞑子在黄淮虽有四五万人,但真正精锐的也就两万左右,这些人聚起来挺强,但他若来山东,我们就攻淮西,若守淮,我们就攻齐,若是分守,我们就蚕食,” 而往更大的战局来看,黄淮地区也不过是整个战场的一隅,这里五万清军被明军牵制住,则西线川陕战场上,压力会小很多。 甚至湖广那边,也能减轻压力。 “拖住他们,寻找机会,鞑子总会露出破绽来的。就如这次,咱们不就首战告捷,直接夺了登州,杀了鞑子一个王吗?” 本来还对战局有些焦虑的陈潜夫听皇帝这么一番分析,顿时觉得优势完全在我啊。 第445章 不服 四川,蓬州凤凰山。 马乾一袭白衣正在下山,山下,送行的人很多。 曾公子曾英夫妇,带着麾下的于大海李茂春等将领,还特意搞了个很隆重的欢送仪式。马乾是被经略文安之夺去职位,送去南京的, 可曾英等却非要大张旗鼓,明显不合时宜。 “你啊,莽撞了。” 马乾拉着曾英的手,虽然心中感动,却也为这位老部下而感到担忧,“你这样搞,完全不给文安之脸面啊。” 曾英很不客气的道,“马抚院你守川有功,谁人不知, 如今却借机把你赶去南京,这又岂把我们放在眼中?” “哎,这两天我也有所反省,如今川中乱局,再这么下去,也是不行的,文安之行事虽跋扈了些,但若真能整合好川中文武,也是好事。” 曾英却黑脸道,“他文安之来之前,我们就在这川中跟张献忠跟摇黄贼等打了多年,那个时候文安之还在国子监教书呢,如今这川中大好局面可不是他文安之打下来的,是我们这些人拼命打出来的,他现在坐享其成不说, 还捧着鸡毛当令箭, 耀武扬威。 弟兄们不服! 凭什么川中物资紧着御营先? 凭什么他文安之数千经标,凭什么连秦良玉的侄儿、孙儿都是一镇总兵,甚至是提督衔,咱们这些真正立下大功流血的人,却是这般受排挤? 你看他这次的整编方案,这是要彻底夺我们的兵权啊。” 马乾心里其实也憋着很大一股火气,可文安之是经略,有十八副王命旗牌,两把尚方宝剑,同时来自皇帝身边的太监赵靖也完全支持文安之,还有七十多岁的秦良玉也支持他。 再加上张岱的支持。 这让马乾虽不服,却没办法反抗,除非他造反。 “这次我去南京,会向陛下讨要一个说法的。” 曾英却道,“等抚院到了南京,也未必告的赢这御状的。” 马乾也叹息一声。 “小不忍则乱大谋,先忍一忍,相忍为国,你不是还有三千人马兵额吗,先把这三千兵练好,他们越是瞧不起咱们川人,咱们就越要雄起,不是我瞧不起御营,那些个勋戚高官子弟一个比一个年轻,剿几个匪很了不得吗,只有真正打硬仗,才能证明他们,现在还早呢!”马乾拍了拍曾英手臂,“先忍一忍,到了南京我定会向陛下请求公正的。” “切莫乱来,否则就上了当了。”马乾压低声音对曾英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能忍,可我麾下的弟兄们忍不了。”曾英恨声道。 马乾看他样子,担忧的道,“要不你干脆随我去南京,以你我的本事,就算离开了四川,到了江浙,也可以请求参与北伐,到时中原之大,还怕我们没立功之地,不能展现本事?我相信,万岁肯定比文安之更公平的。” “我不走,”曾英摇头,“我哪也不去!” 马乾劝了好几句,最后劝不动,也只好摇头离开了。 王应熊、樊一蘅、甘良臣、王祥、杨展、皮熊等一众文臣武将都来送行了,虽然他们以前,关系并不好,时有摩擦,如王应熊还弹劾过马乾,樊一蘅也跟马乾的人马动过手。 但毕竟都统归是本地派,跟文安之这个中央派不同。 马乾这般被踢走,他们也都有股子兔死狐悲之感。 “诸君莫送了,走了!”马乾一甩衣袖,把饮空的杯子摔在了地上,扭头而去,不再回头。 王应熊等站在那里目送许久。 “倒有些羡慕马公,这般潇洒离去了,咱们这些人倒是留下来煎熬了。” 王祥阴阳怪气的道,“老子为朝廷招抚了摇黄十三家,都已经谈好了,他们率领麾下归附接受招安,我荐举他们为总兵,各统其部,予以整编,加上我招募的义勇壮士,好不容易立起三十六营来,现在一句话,老子白忙了,所有的兵遣散,说出的话也不算话了, 老子现在成了那个言而无信的人了,如何面对这三十六营人马? 费尽心思才招起来,现在说散就要散,这善后怎么搞?” 王祥向来比较跋扈,之前夺占遵义之地,接王应熊前来开府,又借着王应熊这督师之名,也是到处抢地盘吞并人马,还以王应熊名号去招抚摇黄十三家等人马,膨胀的没边。 自己不过是个提督衔的总兵官,结果却敢任命三十六位挂印总兵官,他自己的那个挂印将军都不过是弘光朝所授,在绍天朝都不管用。 之前王祥直接向文安之要求把叙州府、泸州府、镇雄府、乌撒府、乌蒙府、东川府,连同贵州的毕节、赤水、思南、石阡等地都划归他管辖,还要求可自许招兵,征取税赋供军等。 不经文安之的经略衙门同意,就直接搞出了三十六营,把摇黄十三家都纳入他名下了。 如今文安之一记反击,直接搞到底,不留给他半点余地。 谷廱 王应熊这个总督都被记过,督标减到三千,王祥更是没有了自己的部队,全并到督标了,总共就三千,也只给他们划了个遵义府。 这事让王祥非常不满,可以说,马乾被夺职踢走,曾英等降级,可曾英好歹还有自己的地盘和兵,他却是一撸到底了。 甘良臣马应试等也都是阴沉着脸,本来先前想借机搞一下御营,谁知道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甚至已经不是蚀把米了,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啊。 杨展、朱化龙等几人倒还好,他们之前不是三大山头里的,势力弱些,如今被文安之重用,算是拉入中央系里,如杨展成了文安之经标提督,朱化龙也升为松潘镇总兵。 听着王祥等不好听的话,也呆不下去,找个借口都先走了。 王祥望着曾英,“曾公子,马巡抚都被赶走了,我估计下一个可就是你了,我听说文安之有意让杨展驻顺庆府。” “咱们这些人为四川剿贼平乱,立过功流过血,如今落这么个下场,不值啊。” 曾英以前跟王祥也算是老对头,王祥曾经想借着王应熊的督师名头,把马乾赶走,然后把曾英的地盘人马都吞并,但曾英很能打,在四川名气也大。 虽然王祥也是员猛将,曾经打死过老虎,可曾英完全不输他,甚至曾英在许多土司那里也有很不错的名声,他妻子当初就是崇拜他,不仅救下曾英,最后还把自己以身相许,最后还带部落女兵出山帮曾英打仗。 两人都是一时猛将,可一山不容二虎,以往也是谁都不服谁,但两人本事差不多,所以自然也是互相奈何不了对方。 但现在,因为文安之,他们也算有了共同的敌人。 “照文安之这个整法,咱们这些老川将老川兵,最后都得被并入御营、标营了。” 曾英听的出王祥话中之意,却也同样咽不下这口气,而且老上司马乾被赶走,也让他有很强的危机感。 明末以来,武将虽说很跋扈,但川中以往争斗,武将们都得认个文臣当大哥的,没有个督抚在上面顶着,是很难跟其它势力争斗的。 现在马乾被夺巡抚一职,离开四川,曾英降为顺庆总兵,顿时就显得孤伶了。 “走,喝两杯酒去,如何?”王祥发出邀请。 曾英瞧了瞧他,“也好。” ······ 山上。 观军容使赵靖的大帐里,一名士兵在他向禀报,这人是东厂密探,表面是御营士兵。 “哦,看来这些人很不安份啊。” 山下送行发生的一幕幕,全被密探报告给赵靖。 赵靖摸了摸嘴唇上贴的两撇假胡子,表现的很平静。 这位老猫平时总是瘟瘟的样子,以致让人容易觉得这位监军太监好像没什么存在感,以致于忽略了明朝以前那些镇守监军太监们的厉害。 “王祥和曾英身为大将,却私下聚会喝酒,定是谋划不轨之事,王应熊和樊一蘅等虽没参与,但他们肯定是幕后指使,卑职觉得,当立即将他们拿下,以免生乱,措手不及。” 赵靖呵呵一笑,“拿下?凭什么?就凭他们私下饮酒?这种事情虽犯忌,但无凭无据的,又能说什么?” “继续盯着就行,不要打草惊蛇了。” “公公?” “咱家的话还不够清楚吗?看来你小子还是太嫩了一些啊,也是,川中无人,照咱家的话去做吧,好好看好好学。” 赵靖继续眯上了眼睛。 山下送行这事那么明显,曾英和王祥喝酒也没瞒着谁,有心人都知道。 不过都没有什么反应。 文安之和秦良玉在下棋,听到禀报也只是点了点头。 都监军御史张岱倒是约见了王应熊、樊一蘅、范文光、李乾德等几位督抚,张岱虽也兼着四川巡抚,但却还有个五省总监军御史的头衔,所以面对着这几位督抚,那仍是代表朝廷钦差。 张岱很严肃的提醒了几人,让他们都约束好各自麾下的将领,尤其是眼下这个节骨眼下,并重申文安之是天子拜封的五省经略,挂的是大学士衔,他之前的决定,五省督抚总兵官等文武都必须遵守。 “川中乱的太久了,必须重新恢复秩序,我也不管什么小霸王还是曾公子,都约束好了,否则出了事,大家都得担干系!” 王应熊几人都答应的很干脆,不过有没有放到心上,或者说认不认同,却很难说了。 第446章 哗变 凤凰山山顶平坦,有如一座耸立半空的操场。 各路人马聚集于此,山上山下都驻满人马。文安之下令整军,御营川贵行营,四川四镇总兵营,经略标营、总统标营、总督标营、巡抚标营,全面开整。 山下曾英营地, 五省总监军御史加四川巡抚张岱亲自来到他营中,负责整编。 曾部无数兵将汇聚操场,足有两万余众,现在要从中择其精锐强壮,曾英这总镇只留三千,其余部份选入其它营, 剩下的部份充为辅兵,其余遣散。 所谓考核也简单, 先按身高、年龄等筛选一遍, 士兵在四十岁以上者不要,身高不满五尺者裁,军官年龄放宽些。 接着又要考核力气,要负重,背一石米。 考完这几项基本的,就是考专业的了,比如弓手铳手自然是要考拉弓放铳,刀盾枪矛手则要考刀枪,骑兵要考骑射等。 曾英虽然很能打,麾下也多猛将,但他的兵其实也是良莠不齐,毕竟他之前还被张献忠打的狼狈而逃,脸上还被砍了道疤,只是他比较坚韧,很快又东山再起, 许多兵却是新招的。 一通考核下来,许多兵不是年纪过了就是身高不够,要么是力气不行等, 大量的兵被打叉。 “考核未过者,来此画押领遣散费,兵士一两银子加一斗米。” 一名巡抚标兵大声喊道。 两万多兵,经过一天考核下来,裁撤了大多数,最后留下三千顺庆总镇营兵,加两千调拔他营战兵,然后又留了一千零八十为顺庆镇营的辅兵,加起来只留了六千出头,其余近两万人,要就地遣散。 因为裁汰遣散的兵太多,所以遣散费也是个大问题。 大营也拿不出多少银子来,于是文安之给出的遣散费是士兵半年的饷钱,外加一两银子和一斗米。那半年饷通按六年银子标准算,但暂时给不了,先欠着,等他们回乡后,再按月到当地衙门去领取。 那一两银和一斗米现发。 士兵大量裁撤,两万多裁了近两万,结果自然是除了裁撤了大量士兵外,还有大量军官也有多余了。 对这些军官,也另有一套考核标准,哨总以下的低级军官,主要考核武艺等,若是合格,保留现有级衔,超编的调到其它部队去听用,或者保留阶衔但降级使用。 不合格的要么降为兵,要么退伍。 而中高级官员,超编的统一调到经略行辕,文安之要搞一个军官团,进行再培训,或者说就是让他们暂时充当随军参谋,等候空缺。 当然,如果愿意退伍的,也是听其自愿,给予遣散费。 甚至还欢迎他们退伍转文职,转入地方官府任职。 总之,这次裁撤力度非常大。 五个里面有四个要载汰掉。 大量的士兵和军官在听到自己在载汰名单之列,都显得有些茫然甚至是愤怒。 有人更是直接对遣散费表达不满。 “御营的辅兵一天都至少有一钱银子,一个月就是三两,还没算行粮、口粮等,凭什么我们遣散,六个月饷才六两银子?” “我们为朝廷出生入死,现在凭什么就要裁撤我们?” “凭什么御营的战兵四五两银子一个月,我们才一两?” 裁撤的人太多,不满的声音也很大。 而降为顺庆总兵官的曾英,也是全程冷脸一言不发,他手下的军官们大声抱怨着,场上气氛越来越不好。 当巡抚标兵开始让被裁汰的士兵排队领取遣散银粮,然后交出甲械,下山去遣散营准备回家时,声音更大了。 有人直接把发下来的一两碎银扔在了地上。 “我们为国家出生入死,身上伤疤都还没好,现在就这么点碎银打发了?” “我们不服!” “打仗的是我们,现在占好处的却是御营了!” 之前御营是如何待遇大家看在眼里,而马乾等怀疑御营剿匪军功后,马乾被夺职赶走,文安之也如数的给御营发了赏赐,那赏赐更是让人看的眼红啊。 有几个好运气的家伙,本也只是个小兵,结果得了二百多两银子赏,甚至连升了几级,他娘的,他们这些人呢,以前在曾英手下,也没有什么饷银一说,有钱的时候就分赏一些,没钱的时候饭都吃不饱,但大家也仍然是跟西贼打,跟摇黄贼打,死了也没什么抚恤之类的。 现在好不容易看到条件好了,结果御营那边赏赐丰厚,他们却要被裁撤了? 还就给这么点银子? 群情激愤。 谷蹽 而曾英的一言不发,更加纵容了士兵们。 凤凰山的另一处,王祥的营地,同样的事情也正在发生。 王祥的兵更多,虽然他只带了部份人马过来,但也有两万多人,加上王应熊等同系诸将的,他们就有三万多人马。 现在也要整编为督标三千,其余的要么通过考核后调入其它营,要么就地遣散,一番考核后,同样留下不到万人,其余的两万多都要遣散。 号称小霸王的王祥带头高喊不服,整个营地都乱套了。 王祥直接向前来整编的巡抚李乾德高喊,“要遣散也行,弟兄们为朝廷征战许久,之前还欠着饷没发呢,赏赐、抚恤也没发,把这些都发了,再发一笔遣散费,好说好散!” 王祥把自己的大刀直接插在巡抚面前,提出了各项标准,比如士兵们欠饷,也要按御营的发,一月四两五银子,外加行粮等,就算五两,一年就是六十两。然后之前的战功赏赐伤亡抚恤等都要补上。 遣散费要起码发一年的,按六十两算。 而且要现银,什么时候发了什么时候走。 至于军官们,要求更高。 李乾德是新授云南巡抚,顺庆西充本地人,崇祯四年的进士,任过中书舍人,崇祯十六年,授郧阳巡抚,未能上任。改任湖广巡抚,此时武昌为张献忠攻陷,李乾德驻岳州。 张献忠来攻,他假装投降,却全歼西军前锋,张献忠大怒来攻,李乾德力屈城破,被迫退往长沙,转走衡州、永州,最后湖南尽失,他只能退守贵州以图兴复。 弘光以他失地降职为佥都御史,王应熊被授四川督师后,李乾德赴王应熊军前效力。 可以说,李乾德跟王应熊和王祥原先关系不错,但李乾德却并不是王应熊心腹,尤其是后来朱以海授了李乾德四川布政使后。 这次文安之直接授李乾德云南巡抚后,双方更没直接关系,让他来整王部,也是因为曾经相熟。 可王祥却不肯卖李乾德面子,直接舞着关刀逼迫李乾德。 新任云南巡按杨乔然指着王祥鼻子大骂,“嚣张武夫,反了天了?” 杨乔然是崇祯十三年的进士,初授行人,累迁御史,原来就是李乾德的搭档,也是在王应熊军前效力过的。 但跟王祥向来关系不睦。 杨乔然虽说是个进士出身,却也是个暴脾气,打起仗来一样挥着铁鞭上阵,而且射术不错。 王祥斜眼瞪着杨乔然,“老子跟李乾德说话,你算哪根葱!” 杨乔然怒极,“我堂堂进士出身,你王祥不过是个家生奴才出身,敢跟我这样说话?论官,我乃监察御史,云南巡按,天子钦差,你王祥原不过参将,如今也只是督标总兵而已,休得跋扈!” “我等奉经略命令整编兵马,你故意带头阻挠,是想造反吗?” 王祥怒极,冲着杨乔然就挥拳扑了过去,杨乔然也不怂,大喝一声好胆,也挥拳迎上,杨乔然老家重庆长寿,个头不高,但却也有身蛮力,毕竟箭射的好的,个个都是大力士,那一双拳头自然也不轻。 不过王祥号称小霸王,那是曾经打死过老虎的猛人,两人扑到一起,拳脚相加,杨乔然明显不敌,被连揍几拳,鼻子都打歪了。 不过王祥也被杨乔然的重拳打中几处,眼睛都打青了,嘴角也破了。 一边的李乾德见状大怒,急忙带抚标去扯开二人,结果也挨了王祥两拳,气极的他也挥拳砸向王祥。 王祥哈哈大笑,“谁他娘的都别来掺合,老子巡抚、巡按一起揍!” 李乾德是川北人,武艺也还可以,不过跟杨乔然两人都还是打不过王祥。 最后等抚标好容易隔开三人,李乾德和杨乔然两人已经是衣衫碎裂,鼻青脸肿,甚至鲜血直流。 王祥也是挂了彩。 这么一闹,王祥部士兵更是在那里喧哗,有人甚至直接喊出,“反了他娘的!” 自家将军连巡抚、巡按一起打了,下面的兵将也就越发跋扈起来,他们开始围殴李杨二人的标兵,抢夺运来的钱粮等,场面彻底失控。 王祥却坐到一边擦着伤口,笑看着这一切发生。 “反了,反了!” 甚至有几员将领喊着要去山上向文安之讨要个说法! 于是乎,他们一边围住李乾德和他的标营,一边分兵往山上去,鼓噪而行。 另一边,曾英营地,听到王祥那边营地里响起铳声,也一时鼓噪而起,围住了张岱等人,许多兵将也往山上而去。 很明显,曾英、王祥两部早有约定。 铳声连响,几万人马的大营鼓噪起来。 第447章 铁腕 凤凰山上。 王应熊的大帐被掀开,一队御营士兵冲进来。 上来喝斥的家丁被打翻在地,一员将领走进来,冲着坐在案后的四川总督王应熊行礼,“末将御营川贵行营冲锋营营官季从孝,奉行营提督军令,特来请王部堂走一趟。” 被打翻在地的家丁大骂, “好大的狗胆,敢冲撞部堂!” 王应熊仍旧坐在那里。 “御营提督何时能够统辖本督了?” 季从孝道,“末将是来请总督大人前往的,还请总督配合。” “本部还有事,没空。”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王总督的标营总兵王祥在山下哗变,殴打巡抚李乾德、巡按杨乔然,围住标营, 又鼓噪着往山上来,这是哗变了。他们是王总督的标营,王总督得去给文经略一个解释!” 王应熊冷哼一声,“本督一直在山上,王祥部为何会如此,你我心里清楚,但与本督无关。” “谁惹出来的事,谁去擦屁股!” 季从孝恼怒,“王总督别在末将面前摆官威,你这总督还管不着我这个行营营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敢!”王应熊怒喝。 王应熊的资历可以说在整个蜀中无人可比,崇祯六年就已经升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七年,擢文渊阁大学士。 弘光朝立,任兵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总督川、湖、云、贵军务, 楚、郧、贵、广悉听应熊节制,专剿张献忠, 给银三万两,赐尚方宝剑。 如今不过五十多岁的王应熊,老家重庆,年少家贫,但好学聪慧,二十四岁就中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做过翰林院检讨,三十岁就主持会试,官升侍郎。 崇祯初极得崇祯赏识,又与周廷儒、温体仁结党,他博学多才,但性格上又豁刻强硬,人多畏之。 做为权臣温体仁的门生,王应熊可以说仕途是很顺的,虽然在崇祯后期被天子厌恶,可毕竟两朝都曾入阁。 正常情况下,本来朱以海监国称帝,也仍以他为首主持西南军政的。 可事实上,绍天帝明显对王应熊并不怎么信任,只授总督,先是朱大典督师七省,节制云贵川,后面又来个文安之经略五省,入川主持。 这些无疑都让性格强硬的王应熊十分不满。 当年他在川中跟马乾、樊一蘅等内斗,一点容不下他们,现在自己大权旁落,哪能甘愿。 他做大学士的时候,文安之还没名。 王祥、曾英等要搞事,他岂会不知? 文安之的整军,让川将不满,王应熊也是乐得推波助澜。 在他看来,文安之终究还是有些书生意气了,整军固然是好,但也得看情况,如今的条件下,能整吗? 谁能答应? 但他却没怎么劝说过文安之,他乐得看文安之最后翻船,等川中一乱,到时还得由他出来主持局面。 崇祯时北京朝廷里争斗的多凶? 王应熊跟着座主温体仁那可是学了很多斗争本事的,不把文安之赶走,那他这个总督不过有名无实。 现在文安之先赶走了马乾,又要大规模裁撤川军各部,他来个顺水推舟,引发川军哗变,文安之翻车,事后王祥等请他出来主持公道,他就学文安之踢走马乾一样,把文安之送回南京。 那时,自然是他说了算。 如意算盘早打好了。 可他没想到,小小的行营营官都敢如此对他放肆! “请王总督!”季从孝一声冷哼,一队冲锋营士兵就冲了上前,二话不说架起他就走,王应熊左推右搡,结果他一老头哪是骁勇冲锋营士兵的对手,硬是被架的双脚离地带走。 “放肆!”王应熊一路大骂,可季从孝毫不理会。 等王应熊被一路架着到了经略大帐时,还没停。 “王总督勿怪,且喝杯茶压压惊。”文安之面无表情的道。 王应熊打量帐中,发现除了文安之外,秦良玉、樊一蘅甚至本来已经走了的马乾,不知何时也回来了,另外袁宗第、范文光、曹勋、杨展、朱化龙等都在。 倒是行营提督张世鹏不在,仅有个行营总监沈元泰在。 帐中气氛有些凝重紧张。 “王祥、曾英,还有三谭的人马都哗变了,现在正往山上来,王总督有何看法?”文安之问。 但他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慌乱紧张。 王应熊理了理衣襟坐好,端过茶杯抿了口,然后环视众人一圈,发现大家都很淡定从容,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回文相,王祥、曾英加上三谭的人马,合起来有差不多六七万,他们一起鼓噪起来,倒也不是说就是哗变造反了,据我推测,他们只是对整编之法有所不满,一时情绪起来,想上山来找经略讨要个说法罢了。” “只要经略出面安抚,定能无事。” 这话明显是骗鬼的,人都这样乱起来了,就算本来只是想要个说法,可兵一乱,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文安之若就这样去见,或者坐等,结果便是会被乱兵冲入山上大营,最后所有人都会被乱兵控制,其下场可就不好说。 最好的情况,也是这些经略督抚总统等可能被控制等,最坏的情况,则可能是被乱兵砍了。 “如何安抚?”文安之问。 王应熊直言,“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收回整编命令,然后给士兵们补发欠饷的赏赐等,安抚军心为上。” 文安之摇头。 “川兵欠饷这个事情是以前历史遗留问题,一时半会也是理不清的,而且现在也没有这么多银粮可补。” “至于说收回整编命令这更不可能,川军不整,不能战斗,川中也供应不起,必须精兵简政,要精兵不要冗兵,这个整编计划已经奏请圣上,报给朝廷,也已经得到了上面同意的,哪能朝令夕改?” 王应熊呵呵笑了几声,“既然如此,那王某也束手无策了。” 文安之叹声气,“办法其实还是有的,比如说请王总督出去跟他们好好谈谈,让他们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及时悔改,回头是岸。” “这个我做不到!”王应熊直接拒绝。 “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文安之转头望向秦良玉、袁宗第等,“诸位也看到了,如今已经没有其它办法了,既然招抚不成,那便镇压吧。” 王应熊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文安之。 “镇压?那可是六七万人马,文相没想过后果?” “什么后果?”文安之问。 “文相以为凭现在山上的人马,能够镇压的了这六七万人马?一旦镇压失败,可想过后果?” “不可能失败,六七万人马确实不少,但真正敢造反的有几个,不过是瞎起哄而已,只要表明我们态度,真正坚持的没几个。” “况且,哗变造反,不能纵容。” “可·······” “没什么可是,传令张提督,请御营出击!” “经标提督杨展、偏沅提督袁宗第、四川提督秦翼明,忠勇镇总兵马万年、统标总兵秦拱明,建昌总兵曹勋,松潘总兵朱化龙,诸将听令,各统本部,协同镇压哗变乱兵!” “弃械投降免死,负隅顽抗者杀!” 谷橰 文安之杀气腾腾的下达镇压命令。 王应熊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事情的发展,这文安之还真有这种魄力? 六七万人啊,他就要硬生生的开战镇压? 哪来这么大的底气? 而且他敢承受这样硬镇压带来的严重后果吗? “不可!”王应熊大喊。 这次事情最有利的发展,是王祥曾英他们围山,围而不攻,迫使文安之放弃整编命令,甚至是被迫离开四川。 王应熊也不希望真开打,真打起来胜败两说,还会引发严重后果,到时可能不仅文安之要丢官,他也可能丢官。 所以最后是不打,逼迫文安之自己收回命令,甚至离开,由他来接替主持大局。 可现在文安之真这么强硬要打,出乎他的意料了。 甚至他感觉,文安之好像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甚至早有准备,而且是等待到这一步的。 难道,他们被彻底的算计了? 文安之瞪了王应熊一眼,露出几分不屑神情。 “请蜀国公在山上总统诸军平乱!” 秦良玉起身接令,各将也各奉令出去。 王应熊跌坐在地,懵了。 看文安之的态度,早就有所防备,这一开打,还真有可能王曾三谭兵败,那他娘的就完全搞砸了呀。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霹雳。 紧接着轰隆隆声不断。 是炮声。 王应熊瞪大眼睛望着文安之,他居然用炮轰上山的人马。 文安之却坐在那里安静的喝茶。 山上。 御营行营提督张世鹏正指挥着行营炮兵向山下哗变士兵开炮,轰隆隆大小火炮依次轰击。 炮火声中,早就已经披甲整装待发的骑兵们,率先出击。 呼啸着向山下冲去。 紧接着是各营步兵们。 御营当先出击,然后是杨展的经标、秦拱明的统标。 接着是同样驻于山下的曹勋、袁宗第、朱化龙、秦翼明、马万年等诸部,也在听到炮声后立即杀出了营。 他们同样也早就整装待备,就待听到炮声,便杀出营。 各部反应之迅速,根本就是早有准备。 各营人马杀出营后,却是一分为二,一部直冲王曾三谭的营地,一部直冲正乱哄哄往山上去各部的后阵。 相比起这各路人马的早有准备,反倒是王祥曾英和谭弘谭诣谭文这五支人马,虽然也早有串连谋划着今天搞事情,可他们对搞事情并没有太完整的计划。 甚至事先知晓计划的也都只是一些核心的将领。 被挑带起情绪的士兵们往山上去,许多人并没有想过是要去叛乱打仗的,只是去找经略要个说法,甚至都觉得搞个势头起来就够了。 闹闹饷而已嘛。 最终也只是要逼经略收回命令,不再整编裁撤而已。 谁会想过真要打仗? 绝大多数人都只是起哄凑热闹罢了。 很多人甚至连甲都没穿,兵器都没拿。 等到炮声四起,无数兵马从山上山下一起杀了出来,这时他们才懵了? 这是干什么? 御营一通炮下来,前面的人就慌了乱了,然后骑兵一冲出来,更是无数人慌乱大喊起来,这个时候还有很多人在营里大喊跑啊逃啊,更加是让士气降到谷底。 人越多,有时越混乱。 两军还没交接,已经有人开始掉头跑路,有人带头,便有人跟从,于是几乎顷刻间,王曾三谭的五路人马,就开始溃散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绝大多数兵并没有要真跟山上开战的心里准备,更无决心。 以为只是闹一闹,结果现在又是打炮又是骑兵冲锋,山下还来抄后路,这还玩什么,赶紧跑啊。 王祥挥着大关刀,连砍了好几个调头跑的人,都仍然止不住势头。 反而是他被逃跑的兵乱拥着也不断后退。 曾英情况也差不多。 甚至连他麾下的几员大将,看到山下这般坚决的态度和势头后,也是慌乱不知所措。 三谭的人马,更是在三谭的带领下率先跑路。 三谭是重庆万县人,以前曾是方国安部将,崇祯十二年,曾败张献忠部于三尖寨,授游击,守达州,后驻巴东,军无纪律,弘光初,皆升总兵,分驻于忠州、万县一带。 这一次整编,三谭皆改授副总兵,所部裁撤,他们调入经标。 这结果三谭都十分不满,王祥曾英暗中联络他们搞事,自然是一下子就同意了。 只是这炮声一响,看到兵马四面杀出,三谭慌了。 三谭虽然以前是方国安的部将,是正经官军,但向来军纪最差,驻巴东时十分残暴,引民怨恨,后移驻老家万县忠州一带,地盘最小,人马也不多,各只几千人马,文安之的整编,当然不愿意给他们再划地盘保留人马,要将他们并入标营。 三人不甘心,跟着王祥他们搞事,可他的兵军纪差,也向来欺软怕硬,真打起来,跑的比谁都快,三谭也是不落人后。 御营炮声隆隆,但炮基本上是朝天放的,骑兵们赶羊似的驱赶着乱兵,各路兵马张网围堵。 乱哄哄的十余万人在凤凰山下上演了一出大闹剧。 鼓噪着哗变的六七万人马,一击即溃。 用了整整三天时间,御营和各部,才算把这些哗变溃兵人马全给追回来。 基本上没怎么交手,王祥、曾英、三谭跑的太快,御营追的十分辛苦,用了三天时间才把溃散乱跑的乱兵,给都带回来了。 当王祥、曾英、三谭、甘良臣、马应试、于大海、李茂春、侯天锡、屠龙等五部的诸将,没有一个没逃脱,全被押回凤凰山上。 王应熊、樊一蘅两位总督都全都面色苍白一脸颓败的坐在那里,他们都清楚,这次他们在劫难逃。 而贵州总督范文光,提督皮熊、云南巡抚李乾德、巡按杨文乔,五省总监军御史加四川巡抚张岱等虽然这次没被牵连涉及,但看着这结果,也全都是大受震动,久久难安。 倒是经略文安之,总统秦良玉,行营提督张世鹏,观军容使赵靖等,却都一脸平静的看着被押回来的诸将。 第448章 底定 “请王命旗牌!” “请尚方宝剑!” 文安之一抖衣袖,高声喝令。 旗牌官们将十八副王命旗牌,两把尚方宝剑请出。 “跪!”文安之对着被五花大绑押上来的王祥、曾英、谭文、甘良臣等一众将领喝令。 王祥努力挣扎着,不肯跪下,曾英也梗着脖子不服气。 文安之冷笑两声,嘲讽道,“本阁奉旨整编川军, 尔等违令抗旨,你们倒是拿出些真本事来,六七万人哗变,结果被一炮就给惊溃,满山满谷的乱窜,倒是辛苦将士们抓了三天, 你们还有脸?” “就你们这样的乌合之众, 兵再多有什么用,除了浪费粮饷还有何用?” “酒囊饭袋!” 王祥气的满面通红,又怒又羞,“成王败寇而已,要杀要刮随便,休得逞口舌之利!” 张岱坐在那里气的怒拍桌子,“休得狂妄!”他去曾英营整编,结果最后闹兵变,自己都被抓了,幸好曾英只是缴了标营的械,把他们关起来而已,但这对张岱来说,也是奇耻大辱。 王应熊和樊一蘅都脸色难看的坐在那里,甚至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谁能料到, 曾英和王祥加上甘良臣、屠龙、马应试、侯天锡以及三谭等,十来个总兵官结果输的这么惨。 现在是一点本钱都没了,要杀要刮也只能悉听尊便。 甚至就连这两位总督,也不可避免的被卷入其中, 难以脱身了。 “将叛将王祥、曾英等推出去, 斩首示众!” “文相, 息怒!” “还请刀下留人!” “他们一时糊涂,但也于朝廷有功,守川有功,当此用人之际,还请给他们机会,将功戴罪。” ······ 站出来求情的很多。 五省总统、蜀国公秦良玉,御营川贵行营提督张世鹏,偏沅提督袁宗第,经略标营提督杨展等纷纷站出来求情。 文安之要执行军法。 诸将苦苦求情。 良久。 “蜀国公等诸位愿意为他们担保,那本经略也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所有参与哗变的军官,统统夺职逮讯,营官以上军官押送南京,听侯圣天子处置!哨官以下军官,夺职,阶降三级,于经标教导营反省学习改造。” 文安之从谏如流,请出了尚方宝剑,结果却一个没杀。 这是出乎王祥等人意料的。 不过最终的处置也并不轻,参与哗变的这六七万人,不管他们如何辩解说只是上山来找经略讨要个说法,但仍被文安之定义为哗变。 营官以上统统夺职押往南京听侯发落,营以下军官夺职,本品降三级,全都调到经略标营,组成一个教导营,在那里反省、改造。 至于说那几万士兵,原本是要整编成重庆镇营、四川督标、云南督标等,加起来要留用两万左右人。 但这次,文安之决定,原定留用的战兵,全都改为各部的辅兵,原打算留用的辅兵,全都裁撤。 四川督标、云南督标,都由其它各部抽调人马新建。 直接罢撤顺庆总兵,和镇营。 顺庆府划归御营行营,行营左协驻重庆,右协驻顺庆。 王应熊被迫请辞,这三天,王应熊和樊一蘅也早被查出跟此次哗变有关联,人证物证都有,难逃其咎。 两人请辞,将一同前往南京面圣,这也是文安之给他们留些情面,否则直接锁拿入京。 如此一来。 四川总督和云南总督皆空缺。 文安之直接让范文光为贵州总督兼巡抚。 让张岱为四川总督兼巡抚,李乾德为云南总督兼巡抚。 表奏朝廷以监军詹天颜为四川巡按,杨乔然仍为云南巡按。 贵督范文光、滇督李乾德各选兵士三千,充督标,命他们率标营返回本省,不再留在四川。 两位巡按各随本督同返。 张岱代四川总督兼巡抚后,标兵也为三千,由四川提督秦翼明、偏沅提督袁宗第各率本部三千,协助一同西进,收取成都。 文安之经略标营五千,秦良玉总统标营五千,加上御营川贵行营扩编至八千,驻防顺庆、重庆、夔州。 松潘总兵率本部三千省营回松潘驻防,建昌总兵曹勋率三千本部回建昌驻防。 忠勇镇总兵马万年,率本镇石柱白杆兵三千,移驻遵义。 地图上,文安之将整编后的各镇重新部署。 第一集团,是文安之和秦良玉两人的标营加上御营行营八千,一万八千兵马,驻防在顺庆重庆夔州这一线,主力仍驻凤凰山,既防止张献忠往川东走,突防去湖广,也做好随时加入汉中大战的准备。 可攻可守。 第二集团,由川督张岱,与四川提督秦翼明和偏沅提督袁宗第二将,联兵九千,前往收复已经被张献忠毁弃的成都。 剩下的第三集团,就是剩下的四川三镇总兵,合计九千,松潘镇、建昌镇和忠勇镇,他们分别回自己驻地松潘、建昌和遵义,任务就是清剿境内的流贼土匪,安定治安,恢复民生。 这三路人马中,唯有袁宗第的三千人是客军,其余的都已经是四川省内兵马。 总共也只剩下三万六千兵马而已。 云南和贵州总督各三千标营,然后皮熊这个提督还有三千,九千人回到自己省内。 相比起不久前,这各路人马纷纷杂杂号称几十万,实际也有十几万的情况,这一下子砍的很凶。 但文安之态度坚决。 兵再多没训练没装备没钱粮都是虚的。 必须得精兵化才行。 如果这些兵整合好了,有三万六千,那也足够守卫四川了。 再配上一万三的辅兵,加起来也有近五万人马。 为了加强部队战斗力,不仅精兵,而且规定所有各部营伍编制都得统一。 以营为基础单位,步营五百人为一营,一营分前后左右四哨,再加上营官亲兵六队,每哨下辖八队,其中鸟枪队两队,刀矛队四队,重火枪队两队(没有就暂为弓箭两队),每队十二人。 每队里正勇十人,队长一人,另配一个火兵。 每哨哨长有亲兵一小队,七人,护勇一人,正勇五人,火兵一人。 营官亲兵队下辖六队,刀矛队三队,鸟枪队二队,火炮一队。 全营官兵五百人整,另外配一百八十人辅兵,完全向御营标准靠齐。 谷钠 军饷标准则比御营低一档,士兵分上中下和上辅、下辅共战辅五等,上等兵日薪一钱三,中等兵一钱二,下等兵一钱,上辅兵日薪九分,下辅兵日薪八分。 平时也发半饷,年节时补发另一部份。 出征作战,另给行粮每日一分。 本次整编考核通过留用的给赏银一两,没通过的给遣散费二两加一斗粮,另外发六两,但需要他们回到家乡后,到地方官府支取,且需要分两年十二个月领取,若是这些兵遣散后没回家,没返乡归农,这笔银子是拿不到的。 虽然提高了遣散银,但如果是分一年十二期支给,一月也仅半两银,则暂时没那么大压力,甚至还能鼓励这些人返回家乡务农安家,避免这些兵又到别处去抢掠或做贼寇等。 遣散的拿的多,但留下来有长期粮饷。 自然还是留下来更好。 不过这次十几万人,只留战辅兵等不到六万,要裁撤掉一多半,基本上这次参与哗变的士兵,除非是有特别一技之长,甚至特别骁勇的才可能留下,否则大多数都是要被裁撤的。 留下的也得先从辅兵干起。 贵督范文光回贵阳时,负责把王祥曾英王应熊等一众罪官带回贵州,然后送去偏桥,到了那边,会有偏沅巡抚接手,然后再把他们送去长沙,再由长沙行营的朱胜利把他们送往江西,一路交接送到南京去。 张世鹏从各军中挑选了三千骁勇健壮之兵,他没挑多少老兵,主要是挑一些当兵时间不长但很年轻健壮骁勇的,这次行营再扩军三千战兵,辅兵也扩了一千多。这自然是好事,但他们也不敢轻易乱要那些军头们的老兵,特别是军头们原来的家丁亲兵,一个都不敢要。 得先保证好带,兵可以练,但那些军头家丁们可不好带。 经标提督杨展也去挑了些精兵,把五千经标重新整合了一遍,连一千八辅兵,都换了一遍,全都是相当不错能战的年轻兵。 这一次,马乾、王应熊、樊一蘅、王祥、曾英、甘良臣等一众原川中的大小军头们倒下,也是便宜了文安之张世鹏他们,每个都是趁机吞并挑选了不少精锐士兵,各军头原来的铠甲武器等,更是被瓜分干净。 最后文安之手下还有个三千人的教导营,全是那些哗变军头们手底下营级以下的军官们组成,接受教导,戴罪立功,他们只能拿半饷,还是拿下辅兵的半饷,但打起仗来,却肯定得冲前面,属于敢死队。 这支教导营不属川军正规编制序列。 有了之前的哗变失败,和那相对严厉,却还网开一面的处置后,这一次的再次整编可就顺利多了。 用了没几天,各个提督、总兵、参将、游击、守备们就都已经满脸高兴的把自己的营伍充实好了。 剩下的好几万人,倒不是说都是老弱残疾,其中也有许多强悍的,但他们被挑剩下了,全部就地遣散。 文安之甚至都没考虑张岱建议的设立军屯这一事。 他觉得用这些人搞军屯,兵不兵民不民的,不好管理,还容易出事,倒不如全都遣散回家,交由地方管理。 现在四川到处是荒地,缺的是人,缺的是稳定,所以他们回去后,地方是可以给他们分田授地,组织生产的。 回家种地,他们也能更有积极性,比起留在这边搞军屯,要好的多。 兵整少了大半,尤其是原来王祥、曾英、甘良臣等领兵来援,但在各自地盘上还有许多兵马留守的,这次也直接全被裁汰了,统一按现在标准一起遣散。 张岱去成都和马万年去遵义,曹勋去建昌、朱化龙却松潘,他们也还负担着要一路过去,把原来王祥等军头们在地方上的部队遣散的任务。 虽说兵马一下子少了大半,但战斗力却明显的见长的,起码披甲率上去了,各营统一五百人编制后,披甲兵,和火铳兵数量都上来了,甚至各种小火炮分配一下,都还能在哨一级就有炮队。 在标协级镇,还会有骑兵队。 当然,最大的好处不仅是这些,最大好处是改变了自崇祯末以来,四川地区十羊九牧,督师、总督、巡抚、巡按、兵备道、监军道、总统、挂印总兵、总兵滥设,甚至互不统属,难以号令的局面。 原先王应熊这个督师就号令不了樊一蘅这个总督,樊一蘅这个总督也号令不了马乾这个巡抚,各个总兵之间就更别说了。 文安之之前都只能是明面上的号令,实际上说话也不太管用。 整军命令发了那么多,最后也没按要求整编。 无限制的招兵买马,盲目扩张,拥兵自重,导致川中百姓负担极重,民生难以恢复,他们完全就是藩镇割据,境内军事民政都他们说了算,税赋什么的更别说。 不搞定他们,文安之这个经略其实也是空的。 说是五省经略,可他连四川都搞不平,那还谈何其它。 如今虽然经历了一番刀枪箭雨,但好在最终有惊无险,趁着各部聚集凤凰山之际,倒是一次性的解决了他们,这番擒贼擒王还引发哗变。 好在一切都是谋定后动,王祥等人也是大意轻敌。 不过说到底,也还是绍天皇帝如今威望正隆,这才是他最大的底气所在,也是秦良玉、曹勋、杨展这些本地将领们,最终愿意跟文安之站在一起的原因所在。 事成之后,文安之迅速分兵,一是更好的就地取得粮饷供应,否则这么多兵长期屯驻在此,根本无法供应粮草,二来也是得去解决留在后方的那些军头的兵马后患。 同时也还要趁机收复成都等地,尽快恢复安稳,避免让摇黄贼等贼匪和土司们趁机抢夺地盘和人口等。 “这事就这么结束了?” 御营行营里,行营的几位主官们坐在一起议事,都还有几分没缓过神来的感觉,总觉得这次搞这么大事情,有些过于顺利。 六七万人哗变,可最后并没有多少伤亡。 “我之前还以为这次会是场血拼,做好了惨重伤亡的准备,没想到最后就伤亡了几十人而已,不少还是追击时在山上扭脚或是跌入沟谷等造成的,根本没怎么交战。” “嗯,主要还是文相早看清楚了这些军头的本质,闹归闹,真正敢造反想造反的也没几个,再者我们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张世鹏觉得细思起来倒也挺合情理的。 关键还是当时处置及时,早有准备,否则真让这些乱兵上了山来,那事情演变可能就完全不同,甚至后果不敢想象了。 “现在稳了吗?” “那些军头们都被一锅端了,营以上官送去南京,营以下官也都在教导营里,如今遣散几万散兵,又给了银给了粮,他们只要老实回家,还能有十二两银子领,你说谁还非要想不通作乱取死?” “也是。” 张世鹏看着面前的地图,“咱们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把这新挑的三千人整合好,我建议是与原来五千人混编,不要直接立六个新营,这样老搭新才能最快整合起来。 还有,等整编好后,立即拉出去实战练兵,一边剿匪一边练兵,还能安民保境,恢复民生。 扫荡干净了边境,这样也能防止西贼摸过来。” 朱万化等都十分赞同。 扩编为十六个战营后,就新增一个协,另外总监军和总参军也各领一个直属标营,如此便是四个标营和三协十二营人马。 “我建议可以趁如今西贼和东虏还没打起来,咱们先北上取达州和通江,这是米仓道的南端,控制在手很重要。” 达州和通江县,都在嘉陵江支流渠江上游的两条支流边,巴州在巴江边,通江在宕江边。 这两城往北便是南江和蒙坝,再北便是米仓山。 米仓山也很险要,隔断川东和汉中,在山中有险要山道可翻越,沿途有许多关卡堡寨,比如琉璃关等。 当然,往更东的达州,还有一条路线可进汉中,经太平县越过大巴山,前往汉中西乡。 保宁西面还有一条通汉中的道路,便是金牛道,这条道路更险要,剑阁、朝天关以及七盘关、阳平关等,都是扼守狭窄山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道,许多段都是栈道,不利大军。 张献忠带着几十万人马现在前往保宁,意图走西道金牛关,其实也是下下之策。 但因为顺庆、夔州如今都在明军之手,张献忠也不敢过来争,只得几十万人马往金牛道那边挤。 想当年三国刘备攻汉中之战,万余人马被夏侯堵在阳平关外一年多,窝在那狭窄的沟谷里别说多憋屈了。 后来还是找到一条小道,偷偷翻山越岭,绕到阳平关后面的定军山,两面夹击,这才让黄忠定军山刀斩曹营大将,一举取得了汉中之捷。 张献忠现在也明显有效仿刘备出汉中之意,但面对着马科、吴三桂,他未必能赢。 朝廷给川中明军的旨意,就是放开保宁、剑阁、广元、朝天关这条路让他们进汉中,但顺庆、夔州不让,怕张献忠趁势东出湖广。 现在重新整军分兵后,顺庆凤凰山大营将只留一万八战兵,加三千教导团敢死队,和几千辅兵。 这个数量守好顺庆倒是不难,不过如果前出进入保宁府的东部,去拿下巴州和通江,甚至要再北上取南江,这就有些冒险了。 “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第449章 跳墙 徐州。 博洛一大早如平日一样天不亮就起来,这位大清的皇族宗室,十分勤奋自律,虽领兵在外,却也没有沉迷于享受,因为如今局势的败坏,他甚至不近女色, 也严禁八旗兵掳掠女人侮辱妇女等。 “王爷,急报。” “孔有德死了。” 博洛正在挽弓练箭,他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射一百支箭。这是非常耗费力气的事情,不过满人注重武艺,尤其是射箭。旗丁们从小就开始学射, 考核披甲的重要一项就是射箭。 甚至对所有步骑的射箭,都还规定了弓力。 满州弓,弓大箭长, 适合近战,一箭一个,可以与火器抗衡。 八旗披甲战弓,起码也得八力以上,一力十二斤,八力就是九十四斤。 十二力以上为虎力,最高能达十五力。 相比之下,明朝后期卫所弓手们却往往普遍只能开六力弓,甚至好些普通兵丁,只能开三力弓。 博洛是一名擅骑射的大将,能开十五力弓。 正在拉动的十五力弓,这是一百八十斤的弓力,虽然他不比满州有些顶级勇士甚至能拉动十八力两百一十斤的弓,但这也依然彪悍。 “什么?” “王爷,孔有德死了,登州失守。” 博洛愣住, 手里的箭都没扣住掉落地上, 拉满的弦空放,啪的一声,这把上好的皇帝御赐满弓,居然折了。 空弦毁了一把良弓,甚至还在博洛脸上弹出一道血印子。 博洛怔怔出神。 “你说什么,大声点。” 来报信的护军甲士小心的道,“刚刚山东巡抚丁文盛派人加急来报,南明皇帝朱以海率水师直抵登州,他们在海上截获了朝鲜运粮至登州的粮船,粮船藏兵藏炮,假装是朝鲜粮船,靠近登州港,突然发炮,一鼓杀入登州城中,孔有德措不及防,把守不住,最后困于衙门,举火自焚了。” 博洛将坏弓弃于地上,呼呼的直喘粗气。 他的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孔有德镇守登州,他的五千人马呢,就这么被攻进去了?没有半点防备吗?” 护军校小心的道,“先前东昌府高唐等地出现乱民,声势很大,巡抚丁文盛不能制,只好移书请登莱的孔有德和耿仲明发兵助剿。 孔有德派了三千步骑前往,然后明贼来攻时,他又派了一千五去乡下征粮,当时城中仅他一个家丁营五百人, 被明贼诡计入城后,便守不住了,连突围都来不及。” 博洛一时间都不知道要如何说,憋了半天,才骂了一个操字。 “莱州的耿仲明呢,现在如何?” “据说明贼诈取登州后,又故计重施却诈莱州,幸运耿仲明在莱州湾河口有巡逻队,见烽火狼烟后,就加强防备。明贼伪装的朝鲜粮船队到后,他们坚持要上船检查,然后明贼诡计被识破了, 明贼虽然强攻歼灭了那支巡逻队,但耿仲明也发现了明军来犯,幸好孔有德的三千援兵就在附近,他紧急召入城中协守,加上乡勇等,严防死守,挡住了明贼的猛攻。 如今明贼突袭诈取不成,开始围城,还在打造攻城器械,挖暗道等。” “去请诸将来议事。” 博洛稍平复了下心情,去冲了个凉水澡,然后更换了一身戎服,等到他来到军议厅时,徐州的诸将已经都到了。 博洛坐下,发现诸将都面色凝重。 “都听说了吧?孔有德死了,死在他轻敌,死在他毫无戒备,明军一离镇江,江北狼烟就已经点起,一路传到北京去了,他孔有德焉不知晓? 可他却仍以为登莱在后方,可高枕无忧,这个时候居然派了三千人去东昌府剿贼,又调一千五下乡征粮,自己就带五百人守登州城,还偏偏没半点防备。 朝鲜粮船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入港,停靠码头。 孔有德,死有余辜!” 博洛咬牙切齿。 诸将都沉默着。 孔有德死有余辜,他们不同情,可现在孔有德一死,登州失守,莱州被围,山东的门户大开了。 徐淮这里的八旗军,反而一下子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危险之中。 博洛一掌拍在桌案上,震的茶杯落地。 “去年,尚可喜就是轻敌,结果数千人马全军尽没,自己最后也被围住,落得个自焚而死的下场。 他孔有德去年同样被明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在夏镇,甚至被一群村民给放火烧了火药车,炸了车营惊了马队,损失惨重。 半点没长记性啊!” 等博洛发完火后,赶来的图赖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耿仲明比孔尚二人小心谨慎,现在莱州虽有七八千守兵,但他缺粮,城中之粮最多难支持一个月。 而且明贼从海上来,必然携带着大量重炮,不管他们是用穴攻爆破之法,还是火炮轰城之法,以其数万之精锐御营围莱州,估计耿仲明守不到一个月。” 博洛很气。 他也早想到这些,可问题是现在他们面对的不只一路明军。 他们的正面,是张国维的中路军,那也有几万人马,现就屯驻于扬州、南通、靖江、崇明一带,甚至中路的明军,已经再次控制住了淮安到扬州的运河,运盐河以及高邮湖,淮安城外的洪泽湖里,也都出现了明军的影子。 驻淮安的谭泰,驻凤阳的何洛会,也都在不断请求徐州的清军南下增援。 现在登莱又出事,他也分身乏术。 救莱州,则淮安、凤阳有险。 分兵,则兵力不足。 当然,这些还不是最要命的问题。 现在最致命的仍是粮食问题,此时青黄不接的时候,徐淮等地还完全没从去年的困难中缓过来,现在要调头回援登莱,粮草从哪来? 要是有粮,之前也不会让朝鲜援助粮食了。 攻守易势之后,才知道守是多么的艰难,防不胜防,到处都是缺口。 战争最终回到了老路子上,钱和粮。 “约见盐商,让他们出银子,借!” 图赖却一脸无奈,“那些盐商自从被明军占了扬州后,也失了根本,盐买卖大不如前,朝廷之前已经几次找他们要钱借钱,如今也没钱了。” 博洛却不管这些,“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盐商,暗里仍然跟明军往来,依然从扬州那边运盐出来,他们向扬州明军交盐税,老子会不知道?我只是不追究罢了,毕竟扬州的盐各地都需要, 可现在情况如此,一时也顾不得那些,就算是杀鸡取卵,也先顾眼前再说。 找他们借银子,然后想办法买粮,不肯借银子,那就抄家问斩。 反正盐商也不过是群商人而已,只要朝廷能够收复淮扬,到时还怕招不到新的盐商?” “可是现在江北哪还有粮可买?淮南去年明军北上,深入到了山东昌平,今春的春播就没怎么恢复,夏季粮别说还没到时间,就算到了收获时节,也不会有多少粮。 上游湖广也差不多情况,而且就算有粮,可长江现在完全落在明贼水师手上掌握着,有粮也运不过来。 河南又要支持湖广,又要支持徐淮山东,还要供给北京,也是没有余粮了。 陕西又要供西征大军,自顾不暇,连山西都要全力转运西征兵马。 关外辽东的粮,既要供留守兵马,还要供应北京。 图赖说着说着,只得摊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本来如果能挺到夏收,多少还能接济一下,缓解一下饥情。 可现在明军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兵,还一棒子就敲碎了登州,这不是要命吗? “登莱必须救,若是不管,不仅我们后背危险,还会直接威胁到京津,这是绝对不行的。” “那徐淮庐凤?” 博洛很为难。 非常为难。 仗打成这个鬼样子,完全无法发挥。 他现在也体会到先前谭泰的困境了。 揉捏着脑袋许久。 博洛咬牙做出一个决定,“放弃淮河以南之地,把兵都撤到淮北,谭泰退守颍州,何洛会退守汝宁, 谷牐 图赖你留守徐州。 本王亲自带兵去登莱救援!” 将领们看着面前的沙盘,都为博洛的这个大胆决定而震惊。 颍州在淮河之北,也在寿州之北。 如果现在放弃合肥,那也应当退守寿州这个淮西重镇,可博洛却让直接退到支流颍水边的颍州去。 颍州在中原平原的西南部,他在明朝隶属于南直隶,北边就是河南开封府和汝宁府,南面则是淮河,地势很平坦。 在全国一统的时候,颍州的战略地位一般,可当现在南北对峙,颍州的地位却突显了出来。 开封和洛阳是中原的两大重镇中心,寿州则是淮西重镇,南面的合肥、凤阳在明代都十分重要。 所以说,颍州和寿州,其实就是河南开封、洛阳和南直江北的合肥凤阳这两个重要地理单位的枢纽,兵家必争之地。 单从地理上说,寿州比颍州更重要。 但寿州在淮河边上,反而有利于掌握水上优势的明军,故此如今兵力窘迫又缺钱粮还后院失火的博洛不打算再分兵死守,干脆退后防守。 也不退寿州,直接退到颍州,还可背靠开封、洛阳,能够从还算安定的河南就近获得补给,甚至是后方清军的支持。 说白了,颍州就是河南的南面门户,不容有失。 如果完全不守,那明军就可能在夺取合肥、寿州、凤阳等地后,长驱直入,一直杀到洛阳、开封去。 这是非常危险的,绝不允许。 汝宁在豫西南,北靠巍巍嵩山,南依茫茫伏牛,西临古都洛阳,东望黄淮平原 相比颍州,汝宁更偏西一些,处于淮河上游,地理上也比较复杂,伏牛山、大别山等环绕,是一个重要的通道,往西可经方城垭口进南阳盆地,往南就是大别山区,往北是许昌郑州。 往东南是颍州。 汝宁在眼下重要的一个作用,就是淮联通南阳、湖广和淮西。 而且这边易于防守,退守这边,也就保持了南阳、湖广的联接通道。 不管是获取那边的粮食,还是那边的援兵,都很重要。 这是完全彻底的放弃淮河以南,连合肥、凤阳、淮安、寿州这些重要的江淮重镇都通通放弃。 但对博洛现在来说,腹背受敌,后院起火,不放弃后退收缩防线也不行,合肥和凤阳、淮安等都是江淮重镇这他知道,问题是现在这些地方处于长江和淮河之间,而明军完全掌握江淮的水上优势。 再加上如今淮南之地已经被反复摧残的难以供军,更无法面临着明军的大举反扑,那就只能后退,收缩防线。 否则,继续守合肥、凤阳、淮安等城,就有可能被分割包围,被逐个歼灭。 往后退,不管是后方供给距离,还是援兵位置,都更有保障。 这也能拉长明军补给的距离。 不过这般直接放弃,仍然让人震惊。 甚至这可能得承担巨大的责任。 博洛环顾众将,“我现在想明白了,咱们之前一直施展不开,处处受置,就是因为背上了这些包袱,所以我们步步艰难,咱们如果能够主动放下这些包袱,那局面会立即打开。” “不要再去计较什么重镇名城了,那些地方现在有什么?除了饥民,荒田,还有什么?” “颖州、徐州各驻兵一万五防守,汝宁驻防五千协防。” “我率一万人回援莱州。” “你们的任务是守住这道线,不让明军再往北去。” “我的任务是击退明军,把他们赶回大海。” “这个仗,得做好长期持久的准备,不过我相信,拖下去,于我们更有利。咱们不再跟明军在江淮打,咱们把他们放到中原来打,早已经打烂的淮地让给明军。 到时我们成为进攻的一方,就算明军处处分兵防守,我们更利于奔袭扫荡。” 博洛发了狠。 不过图赖却仍提出几点困难,首先,如此直接放弃整个淮南地区,朝廷能否同意? 其次,不管是退守颖州、汝宁,还是退守徐州,又以及回援莱州,这涉及几万人马的调动,等于全新的调整部署,这兵马调动,粮饷呢? 博洛望着图赖,“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当年祖大寿在大凌河和锦州先后被围期间,一样是粮草不济,但他们坚守许久,吃了多少人?” “明人可以吃人充饥,百姓也可以易子而食,我等为何就不能为了朝廷,为了大清而食人?” 博洛拍的桌子砰砰响。 “没钱?那就抢,那些盐商,抄了砍了,银子自然有,盐商不够,那就其它的商人,砍了再说。” “没粮,那就把你们能看到的能找到的所有地主士绅大户甚至百姓的家里都搜查刮干净,把一粒粮都抢回来,牛马驴狗鸡狗,能吃的一样都不要放过,最后还可以把人也抓回来,既可以协运军需粮草等,也可以修桥铺路安营,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宰了吃肉充饥!” “只要我们决心够,这些都不是问题!” “反正打烂了,那干脆也就不要在意了,尽情的放手去干吧,” “撤走之前,再来个坚壁清野,把能烧的都烧,能毁的都毁,把水井都给填上,村庄都给烧了,城墙都给扒了,把个几百里淮地,全都变成白地,最好是把淮河堤也全扒了!” “看明军还如何北进!”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真正的绝户计。 如此一来,整个淮南成白地死地,不说明军来了无法占领,无法就地获取补给,也很难长期据守。 但同样的,这样搞,清军几年之内只怕也无法在淮南立足的,就算等击败了明军,也没法回来。 这也就意味着,淮地后面的江南地区,也就获得了一块巨大的缓冲区,相对的安稳起来。 清军将无法短时间内越过这块死地攻击江南。 可博洛岂会在意这些? 他现在只看着眼前,明军逼的他们没有退路,八旗难以施展。 甚至明军都杀到山东,威胁到北直地区了。 那就只能比狠了。 反正之前摄政王多尔衮也有意暂时放弃淮南、湖北,以做缓冲,来争取时间积蓄力量。 “大家也别心疼,有什么好心疼的,我们若是下不了这狠心,到时让明军占了去,那就跟今日的江南一样了,去年我们攻下江宁,夺取杭州,饮马钱塘江。我大清也抚军安民,可结果呢? 现在江宁又叫南京了,杭州也成了明军反攻我大清的钱粮要地。 早知如此,去年我们攻下江南的时候,直接屠他十城八城,把钱粮统统运回北地,把人口抓回去为奴,就跟我们早年入塞抢掠大明内地一样,岂不是更好?” 博洛一番话说的彻底。 当初明朝还在死守着宁锦山海关一线,把后金堵在关外的时候,后金就经常绕过宁锦防线,入寨抢掠。 甚至一直深入到山东境内抢掠。 比如崇祯七年,博洛父亲阿巴泰被特授为奉命大将军,率军攻明,大军自黄崖口进入明朝边境,在蓟州打败明总兵白腾蛟、白广恩等人后,连续攻破河间、景州,趋入兖州,擒斩明鲁王朱以派以及乐陵、阳信、东原、安邱、滋阳诸王,并分兵攻打莱州、登州、青州等地,向南直至南直隶东北的海州。 回军时又攻打沧州、天津、三河、密云等地。 这次出兵一共攻克了明军八十八城,逼降六城,俘虏人口牲畜九十二万,掠得黄金一万两千两,白银二百二十万两。 这次出兵,从十月入关,到次年五月出关,席卷了小半个明朝,都杀到南直隶的海州境内了。 这次入寨劫掠,也可以称的上是清军历次入塞抢劫中最成功的一次。 从阿巴泰到各旗的旗丁,甚至是他们的包衣奴才们,都是抢的盆满钵满。 博洛认为,现在完全可以再恢复以前的这种战法,不要把淮河以南的汉人当成什么大清的子民,就当成敌人抢,没钱没粮那就抢,再不够粮,那就以人充饥。 只要改变思路,那么八旗的战斗力一下子就能释放出来。 到时不仅能解决粮草军需问题,甚至麾下几万人马还能大发一笔横财,士气激励满满。 只要把入关后披起来的伪善面具撕下,恢复他们满人本来的凶狠面目,那他们仍将是满万不可敌的八旗狂战! 到时,朱以海拿什么来应对? 当年他爹一路杀到兖州,擒斩了鲁王朱以派,如今,也许他能再把这个绍天帝朱以海给擒斩了。 “放手去干吧,咱们满州八旗勇士,本来就是横行千里吃肉的狼,何须约束自己,束手束脚?” “各部缴获所得,皆按旧例分赏!” “多抢多分,多杀多赏!” 第450章 忠义红枪会 五月五,端午。 赵忠义早早起床,挑了三担水灌满大水缸,又烧了一壶水,给老夫子先沏上了一壶高碎茶送去。 老夫子闻到茶香才起来。 “今天是个好日子,仲夏端午,苍龙七宿飞升于正南中央, 处于全年中正之位,易经·八卦第五爻:飞龙在天,吉日。” 赵忠义不懂易经,不过听到飞龙在天这四个字很喜欢,觉得龙很神秘也很吉祥甚至还有无上威严。 “可惜这里没有划龙舟,想江阴老家了。”赵忠义道。 老夫子起床,先用茶漱口,然后洗脸更衣。 “老家现在挺好了的,驱除了鞑虏, 收拾了汉奸,镇压了贼匪,如今恢复安定,四民乐业,听说江阴无一块荒地了,甚至黄田港码头也是商船拥挤,十分兴旺。” “那今年老家的龙舟比赛肯定热闹,可惜咱们瞧不上了。” 端午节是个全国性的大节日,这一天集拜神祭祖、祈福辟邪、欢庆娱乐和饮食为一体,在江南,端午节也保留着许多百越习俗,比如划龙舟吃粽子等等,这一天不论有钱没钱,都会十分热闹开心。 可惜现在他们在豫东南的永城。 永城隶属河南归德府,为兵家必争之地,占据永城, 向东北可威胁徐州,西北可进商丘, 为两重镇之畿卫。 隋代以来,永城还是京杭大运河的必经之地,因隋炀帝认为此地战略地位重要,故此设县,永成遂成为南北交通之要冲。 明前期,黄河在汴河故道南北迁徙不定,明后期,黄河夺汴行水入淮出海,汴河故道在永城北面全部淤塞,黄河从归德北经砀山过徐州,虽不再经永城,但永城的地理位置依然重要。 “今天是吉日,晚上开坛,你去通知联络一下。”老夫子道。 赵忠义点头,“老夫子,咱们来这也这么久了,啥时候上面有任务下来啊,我听说又北伐了,万岁还亲提一路兵马亲征,咱们不能总窝在这啊,得动起来啊。”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急,得有耐心。”老夫子很淡定。 “等等等,这何时是个头,早知道就不该离开江阴。” 老夫子却仍然道,“总会有上场时候的,别急,你安稳做你的大师兄,多吸纳一些忠义红枪会员,不要真正任务下来了,却拉胯了。” “放心,咱们永城红枪会秘密发展了大半年,如今也是会员众多。” “人多有什么用,还得齐心。” 老夫子安慰赵忠义,“既然咱们爷俩当初选了这条路,自愿前来这边,那就得有耐心,做事不能毛躁,更不能三心二意!” 赵三回去洗了把脸,在厨房煮了点面片汤,爷俩喝完后,他放下碗筷便出门去了。 永城在归德府的最南边。 崇祯时,河南本就是四战乱地,饱受兵灾。弘光南京称帝后,设立江北四镇,高杰封兴平伯,驻守徐州。 高杰原是李自成部将,后来与李自成妻刑氏通奸,事泄私奔投明军,最后以拥立之功为四镇之一。他以前跟四镇另一大将黄得功有旧仇,黄得功带三百亲兵去高邮接登莱总兵黄蜚,高杰知晓后便带兵伏击,黄得功仅以身免。 事后高杰还派兵攻打黄得功的驻地仪征,江淮乱战,打成一锅粥,更是使的地方雪上加霜。 后来史可法调停了黄高二藩。 之后高杰率兵北上入河南归德,谋划恢复中原,河南总兵许定国驻于归德睢州,暗里已经降清。 当年高杰还在李自成手下时,曾经率部劫掠了一个地方,正是许定国家乡,当时他全家都被高杰部所杀。 因这桩旧仇,高杰率军入归德后,许定国便邀请高杰入睢州城中,高杰不听陈潜夫等人劝阻,入城赴宴。 结果半夜许定国伏兵四起,将高杰和其入城亲兵尽皆杀死。 天亮,城外的高杰外甥李本深等挥兵攻城,李定国弃城突围过黄河投奔清军,高杰部攻入城中,尽屠睢州城。 高杰死,李定国北走投清。 高杰部下更是大肆抢掠归德府,整个归德府被抢掠一空。 不久后,许定国又为清军前锋,引军杀回,夺回归德后,又是一通大开杀戮和抢掠。 许定国本是在辽东从军,后辽东失陷,许定国弃地逃窜,渡海至登莱,被巡抚留用,毛文龙收复东江后,许定国被派率兵一千前往策应。 及天启初年,袁可立为登莱巡抚,许定国被其任命为防海道中军。后以从平白莲教有功,以游击衔管登莱巡抚标下中军事,寻进参将衔。后被弹劾罢官,归乡。宁锦之战,上书请援,从之,宁锦大捷,叙功,准复原职。 从泰昌到天启年间,许定国一直在辽东、登莱为将,表现也还是可以的,就是军纪不大好,屡被弹劾。 而在崇祯朝,许定国由蓟辽副总兵再升河南总兵,可后来农民军纵横河南,许定国却畏缩不敢战,于是解职。 谷窐 之后又补山西副总兵。松锦战败后,许定国接替了因战败而被革除的山西总兵李辅明,十五年李自成围开封,许定国率部再下河南。 行军半路,就哗变了,后来入河南后,更加跋扈。 开封陷落后,许定国入狱,定兵溃掠道等诸罪,死罪。 但不久后,孙传庭在关中战死,朝廷震骇,只得起用大批武将,许定国也在其列,起授他为援剿河南总兵官。 但再次起复的许定国,却更加骄纵,他驻于睢州,不南不北,倘佯观望,到处劫掠归德各地,百姓深受其害。 地方士绅百姓不得不结寨自守,以抗许定国乱兵。 弘光朝立,陈潜夫上策应当先假意以爵位安抚,然后图其后,但陈潜夫的建议南京却听不进去,反而说他实心恢复,著印给之,擢太子少师,左都督总兵,挂镇北将军印。 结果却如陈潜夫所说那样,许定国暗中送子通清,然后纵兵到处攻打劫掠,最后诱杀高杰,断南明一臂。 后来引清军复攻取归德,又一路杀到扬州,参与了扬州屠杀。 归德府在这几年,被闯军、清军甚至是明军等反复攻掠。 其中永城更严重。 去年明军北伐,深入山东昌平,其中就有一支人马也杀进了徐州东面的归德府。 不久后,明军班师回江南。 却也有一些人留了下来。 赵老夫子和赵忠义就是那个时候被留下来的,他们的任务是在永城发展抗清势力,积极组织人马,既为朝廷收集传递情报,同时也是打入敌人腹心。 当时派出来的人很多,分散各地。 永城就是以他们爷俩为主,经过快一年的发展,爷俩在永城建立的忠义红枪会,如今已经成了永城一股很庞大的力量。 几乎遍及永城各个还残存的村落。 正因为这几年归德永城饱受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不管是闯军还是清军还是明军,都没有一个可靠的,所以百姓也只能自救。 在乡下,本来就民智未开,闭塞落后,民间一直存在着秘密结社,以及各种烧香会等。 而战乱之中,民穷财尽,不仅当兵的抢,各种土匪也是遍地。 如洛阳那边有刀客,豫西那边的蹚将,归德一带的捻子,山东的响马,其实不管什么名字,都是土匪,只不管这些名字后的土匪也各带特色。 比如说豫西的蹚将,又被称为老汤,这些人其实以前就是一群打散工的,他们在冬天农闲时节,会结队去做农田水渠等的修理、养护工作,被称为蹚匠,这些人年轻却又贫困。 一遇到饥荒年月,没人雇佣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极容易转变成为土匪以求生。 而关中刀客、洛阳关客等土匪,是因为他们大多是以关山刀子为武器而得名。 至于说淮北的捻子也有来头,捻是淮北方言,一股一伙的意思。 在淮北,尤其是归德府一带,一直有游民捏纸,将油脂点燃,烧油捻纸来作法,于节日里聚众表演,为人驱除疾病、灾难以牟利。 他们会向乡民募捐香油钱,但在乱世时,就有许多捻子直接恐吓、勒索取财。 越是灾荒年,入捻的就越多,所谓居者为民,出者为捻,官方称为捻匪。 不管是豫北的刀客,还是豫西的老汤,或是豫东的响马,还是豫南的捻子,反正这世道越乱,贼匪越多。 甚至官匪难分,民匪难分。 普通的百姓想在这世道生存太难了,只能以宗族为依托,联结自保。 也正是在这种环境下,老夫子爷俩来到永城扎根。 一开始老夫子先是在永城乡下的大丘集租下了一个院子,然后立起了学堂的名字,招收学生上课。 老夫子招学生很简单,不论老少男女都可以来上课,也不要求学费,全凭自愿,有粮食的就送一点粮食,有钱的就送点钱,什么都没有送的,他也不会拒绝。 就这一招,老夫子的学堂一下子得到当地村民们喜欢,虽说乱世,可谁不想能识几个字,尤其是让家中男孩们读书? 老夫子的学堂天天有上百人听讲。 赵忠义对外称是老夫子的儿子,白天老夫子上课教字,晚上呢,赵忠义会找些村中青壮们传授他们枪法。 他教大家练枪,红缨枪。 第451章 开坛 爷俩一个白天教书授课,一个晚上传武练枪。 一段时间后,大丘集里已经对爷俩非常尊敬,家家娃儿都拜老夫子为师识字读书,年轻男子们则都跟着赵忠义练枪。 赵忠义不仅教大家练红缨枪,还教大家军阵战法,旗号金鼓这些。 不久后, 有一伙捻子来袭,赵忠义聚集村中百姓,带着跟他练枪的青壮们迎战捻子,先是诱敌放他们进村,然后三伍成群的组成小队拦截阻杀这些捻贼。 那一战,三十多个来袭的捻贼骑着骡马来,结果一个都没走出大丘集,被他们杀光。而赵忠义带着的村民们, 居然一个没死,只有几个受了点伤。 这件事后,让村民们大受鼓舞,于是之后练枪的更多了。 甚至附近村落的村民们,也赶来这里拜师求教。 于是乎,水到渠成的,爷俩正式在大丘集开坛立会,打出了忠义红枪会的旗号来,他们从大丘集的练枪村民中,挑选一些勇敢忠厚的,收为门徒,将他们正式纳入会中。 赵夫子被称为红枪会的老夫子,也是会长。 而赵忠义被称为传功大师兄,兼总教头。 赵忠义挑选了一批信的过的入会,授予他们二师兄、三师兄等,然后让他们再去其它村开坛传功。 由一个村子迅速扩张到了多个村子,老夫子也用乡民们捐献的钱粮,招了一些读书人, 在其它村子建立了红枪会学校。 这些学校不仅免费招收学生教书识字, 更重要的还是他们忠义红枪会打入其它村的重要工具,还成为各地的秘密联络据点等,负责收集传递情报等。 总会统领各地分坛,各坛有老师、师兄、教头们负责,分管情报、训练等,对入会的会众,不仅要传授枪法武艺,还要组织他们学习战阵、旗令等,完全就是按照明军营伍之法来编设。 比如队、哨、营等,一个村的会众编为一队或几队,几个坛的可能就编为一哨或一营。 开分坛的地方,必然会设学校。 甚至为示区别,还分系不同的腰带,比如红黄蓝黑白青紫等色,明面上称学区学员,暗里实际上就是分坛会众。 今天是端午,一个不错的日子。 老夫子让赵忠义去准备,今晚要开坛。 开坛一般有两件事,一是开坛入会收人,一是开坛聚众传教。 红枪会有外围成员,也有内部成员。 外围成员就是普通练枪的村民,而内部成员,就是必须经过观察和考核,最终入选并经过开坛入会仪式的。 经过开坛入会仪式后,他们会被授予腰带、缨枪,以及一块忠义红枪会的牌子,名字也会列入花名册中。 现如今,忠义红枪会已经不局限于永城,而是传播到了归德府其它县,甚至进入了徐州、毫州、兖州、颍州等地,遍地开花。 加入红枪会的各村子人口加起来得有数万人,外围练枪的也有上万,内部会员也很多。 赵忠义去了村里的大晒场,这曾是个很大的村子,曾经还有热闹的集市,不过这两年,整个淮河两岸,都被兵灾饥荒给摧残的不行。 大丘集曾有大丘神社,以在大丘之上所立神社而得名. 据说周朝初期,太丘神社社主,从殷墟南朝歌回迁太丘神社后,因变身为宋国神社而被司马迁称为宋太丘社。 太丘神社被称为华夏民族最古老的神社之一。 丘本是原始自然的高大土丘,人们将神社建于其上,而社在远古,是替代图腾的东西,神社即是祭祀图腾的圣地。 社稷之神,便是天地之神。 从神社到古城,再到渐渐变成一个村集,岁月流逝,许多东西都变的面目全非,就如这些年的兵灾饥荒,也在慢慢的毁掉这里。 若不是之前赵忠义率领村民提枪击溃捻匪,也许这里就跟其它许多地方一样,早就成了一片无人烟的废墟了。 曾经和九鼎一样是华夏国宝的太丘神社,如今也湮灭了。 大丘集只剩下了一个大土丘,不见神社。 如今,在这个大土丘上,立起了忠义旗。 初夏。 自从有忠义红枪会在此建立,大丘集也变的安稳了起来,那次他们杀了三十多个捻子后,一时震动四方,小股的捻子、汤将根本不敢来,一些大股的一开始也没注意这边。 等注意到这里时,红枪会已经发展的很迅速了,各处分坛立起,到处都是扛红缨枪的,也就不愿意轻易来碰这硬刺头。 “大师兄!” “总教头!” 赵忠义一出现在晒场上,便是无数声问好,不管男女老少都会尊敬称呼,更有人直接把手上的饼子等食物递给了。 “刚吃过,今个天气不错啊。” “是啊,正好抢收小麦,趁天气好赶紧晒了碾了收了。” 谷巓 端午时节,却也正是归德这一带小麦收获季节,从数天前,他们就已经开始陆续开镰收割小麦,现在正在紧张忙碌之中,得赶天气好尽快收完。 整个小麦夏收,大约能持续半个月左右。 “收获如何?” “今年小麦一般,长的不太好,这几年天时不好,而且兵荒马乱,这水利也失修,又没多少时间打理,能收些已经不错了。”几个老汉望着场上刚挑回来的麦子道。 虽然麦穗不够饱满,但看着这些金黄的麦杆,大家还是满脸欣喜。 熬过了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天,又经过了青黄不接饥肠辘辘的春天,终于在这个暖和的夏天收获了。 眼看着新麦收获,大家也终于能够感觉安心些了。 “新麦下来,一会给老夫子和教头送二斗去。”一个老汉满心感激的道,这年头世道太乱,普通的百姓很难生存,就算抱团,可没有个有能力的人指挥带领,也很能敌的过那些乱匪以及官兵。 大丘集能有如今这份安定,非常不易,他们很清楚是谁的功劳。 “新麦下来,大家先把粮藏好了先,我和老夫子就两人,能吃的了多少粮,不用不用。” 他笑着跟大家打招呼,遇到会众就会上前交待一声,晚上开坛。 大丘集因为是红枪会的总坛所在,每天都有不少人过来,甚至这里隐隐还成为各个开了分坛的村子的集市中心。 大家也会带些东西来这里互通有无,因为红枪会负责维持这里的治安,而且保证交易公平,不会乱收税费等,不仅村民们愿意来这里互通有无,甚至还有一些商贩也前来。 慢慢的,也恢复了一些传统的手工行业,打铁、制银、造纸、扎编、酿酒,印染,甚至磨豆腐,酿醋,酿酱油,榨油、裁缝,石匠、船匠、萝匠、去势阉割,烧窑、木工等等,居然每隔几天都会有一个新开的铺子。 就因为这里日渐安稳,因为这里每天都有一支红枪队在站岗,没有乱七八糟的摊派,没有各种索要卡拿。 这使的如今的大丘集,其实反而比永城县城还要热闹几分。 其实在红枪会控制下的大丘集,也是会收钱的,不过规矩就是规矩,不管是来开铺子开作坊的,还是来贩卖东西的,统一都是抽厘,也就是值百抽一。 而一些普通百姓们的一些小交易,都是不收钱的。 此外,没有其它。 安全、公平,这些都是吸引附近商贩百姓来此交易的重要原因,甚至不少人地主乡绅,都因为这里安稳,跑到这里来暂住。 赵忠义以前是江阴城外黄田港的一个孤儿,以打零工为生,但急公好义,为人慷慨。江阴举义,那时还叫赵三的他号召村民们响应江阴城中义士,却为村民嘲讽奚落,甚至被地主赵四老爷的仆人打。 可他仍然向老夫子讨要了忠义二字,请隔壁寡妇为他缝了面忠义旗,一人举着床单缝成的旗要去支持江阴义军。 老夫子感动,带剑同往,二人入江阴城加入义军,抗击鞑虏。 去年随御营北上到山东,最后决定留下来,被派来永城建立地下组织,他们打出忠义红枪会的旗号,经过近一年的发展,有了如今成绩。 现在的赵忠义是乡民们尊重的传功大师兄,是会中总教头,没人知道他其实是大明朝的团练把总,视正七品。 他所到之处,人人跟他打招呼。 “今晚开坛,有重要事情宣布!” “好的,一定到。” “晚上开坛!” “准时到。” ······· 转了一圈,便与村里的核心会员们打了一圈招呼,让他们再分头传递消息下去。 然后他又去了村口。 那里有一队红枪会员提着红缨枪在站岗,虽然眼下是收麦农忙时节,但大丘集仍然有红枪队在守村巡逻。 这支红枪队,属于红枪会下的直属应急机动部队,也叫护卫队,人员不多,总共是五百人,但分为四哨加护法队,也就是一个标准战营的编制。 平时四哨轮流当值。 这五百人,是从整个红枪会的核心会员中抽调上来的,轮流当班。 他们抽调当班,还能有额外的口粮补贴。 正是因为有这支红枪队的存在,所以大丘集如今越来越安定,不仅附近十里八乡的汤将、捻子不敢来惹,就是永城县里的那个鞑子绿营守备下的那个营头的清兵,都轻易不敢招惹。 名义上,赵忠义是给永城县令送了银子,甚至给归德知府都送过礼,报备过的,所以在官府那边他们属于官府领导下的乡团。 这世道就是如此奇妙,明明是秘密结社的反清组织,但就因为送了银子,他们竟然就还能得到官府承认,是为乡绅义民们组织的乡勇组织了。 而赵忠义给永城绿营守备王胖子送了银子后,还直接就从他那里得到了一批‘破损淘汰’的刀枪盾盔。 双方还以兄弟相称,约定如果老汤、捻子等贼匪犯境,赵忠义的大丘乡勇集结协防。 第452章 奉天承运 夜幕降临。 虽然正在农忙收麦之时,但是今天所有人都早早的就收了工。 陈十二收工后,特意下河里洗了个澡,换上了身干净衣裳,连头发也都仔细洗了一遍,今天对他而言是个大日子。 陈氏一家子也都很高兴,陈十二的父亲陈阿大还特意让妻子给煮了两个鸡蛋给儿子加餐。 “这次开坛有多少人入会?”陈阿大问儿子。 “有三十六个, 咱们村就我一个。”陈十二语气里带着些自豪,他是个要强的人,打小家里穷,不过他们家人丁多,小辈中排十二,故名字就叫十二。从小到大他就是个争强好胜的孩子, 哪怕玩扮将军打仗,他都得当将军。 后来长大些给地主家放牛,那也得比别人把牛喂的更饱养的更肥。再后来十二岁开始跟着父兄们去给地主家收麦子,夏天麦芒划在身上,又痒又刺,弯着腰一天下来,晚上都睡不着。 但十二就是好强,大人们割一垄他也不肯落后。 几年之后,他就成了远近八方有名的麦客,人送外号十二镰,他一把镰刀那真是没人能及。 不过这世道,勤劳并不能致富,再卖力的干活,一年到头也难温饱,一遇灾荒兵乱,就更惨。 陈十二今年二十八了,还是一条光棍汉。 没办法,自己都养不活, 又如何再讨老婆。 “大师兄能看的上你, 你可得好好干,不能比别人怂了,我看出来了,这赵老夫子和赵大师兄,那可是前程远大的人,天庭饱满命格好,跟着他们没错。” 十二的侄子笑着说,“入会了能进红枪队吗?能进队才好呢,一月能发六斗粮,每天都能吃上两顿干的,一旬还能吃上顿荤的,三五天就能吃上顿白面馍,要是能进红枪队,这十里八乡的姑娘,都赶着争着嫁呢,都不要彩礼钱。” 十二听了嘿嘿一笑,脸上也满是向往。 他这个侄子今年十二,平时也在学堂里旁听,甚至晚上也会跟着他去练枪,是个嘴伶俐的孩子,就是太瘦了, 缺营养,跟个瘦猴似的。 十来年前,当时徐州发大水,许多百姓受灾外出逃荒,十二大哥陈一出去三天,最后背回来个女人,饿的奄奄一息,还带了两个娃,陈一用三张野菜杂粮饼就把她们娘三带回来了。 女人从此留在陈家,做了陈一的老婆,之后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便是这小子,可惜那女人也是命不好,生下这小子没多久便病逝了。 陈一从此得养三个孩子。 母亲把两个煮好的蛋夹给十二镰,几个孩子都眼馋的看着,却又懂事的很快移开目光。 “小妮跟你哥阿富分一个,我跟阿贵分一个。”十二笑着夹了个蛋给大嫂当初带来的两个孩子,阿富已经十五岁,不过也因为从小缺营养长的黑瘦,尤其是因为是带来的男孩,在家里也明显不得什么待见,母亲又早死,更是个苦孩子,陈一能养着这两孩子已经算不错,也谈不上什么父爱之类的,乡下人不懂这些。 阿富从小就经常被同村的孩子骂杂种等,性格有些自卑。 家里也就陈十二对大哥家这三孩子比较好,甚至对阿富也还不错。 阿富推脱不肯要,陈十二笑道,“十二叔我马上就入会了,到时肯定能进红枪会,那时一月有六斗粮补贴呢。若是出任务,还另有补贴,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到时十二叔多抓些鸡崽养着,长大了下蛋都留着家里吃。” 陈阿大笑道,“抓鸡崽也要本钱哩。” 不过一家人今天都格外的高兴,对未来无比憧憬着。 红枪会正在改变着这个村庄,也在改变着这个家庭,如果能入选红枪会,那自然就有份公粮吃。 更别说红枪队还有个福利,就是他们经常会接任务出去。 其实大家也知道是去干什么,不外乎是去贩盐、粮、布等,也就是走私,特别是贩私盐,因为扬州被明军控制,所以如今河南的盐,虽仍从淮扬来,但却是通过走私渠道来的。 大师兄有路子,能够从淮河上贩盐回来,倒腾几下,能赚不少利,每次接盐,都会调红枪队去,参与任务都能有钱粮甚至盐做赏赐。 之前有次贩的盐多,不仅调了红枪队去,还额外抽调了一些外围的队员去,那次陈十二出去半个月,事后分了一斗盐和一石粮。 这让陈家上下都高兴了许久,甚至那盐和粮现在都还在省着吃。 陈阿大甚至最近一直托人,要帮十二说门亲事,几斤盐加上几斗粮,眼下就能说到个年轻的姑娘了,甚至若不挑剔,还可以到黄河边去,那边常有饥民路过,看准饿的不行的,几斤粮都能带回来一个了。 不过饥荒年头,如果家里没粮,就算白送一个姑娘,也不一定敢带回来,毕竟那是多了张嘴啊。 陈十二这次成功被选中,要开坛入会成为正式会员,这可是个极好消息。 已经有些人家主动托人来说亲了,彩礼都不要了,就因为如今在永城,红枪会三个字很有份量,一个正式红枪会员那更吃香,意味着一家人都有安全保障,甚至是能有不错的钱粮。 比在县里当差甚至当兵还好呢。 陈十二把大半个鸡蛋都给了侄子,自己其实就留了小块蛋青,蛋是水煮的,因为家里并没有油。 他两口就吃完了,感觉这蛋真香。 端起一大碗面汤,十二咣咣的喝下肚,说是面汤其实都是水,里面洒了点盐,放了点野菜,加上点面疙瘩,说是碗面汤了。 能哄下肚子,但不抗饿。 一家人怀着希望,很快吃完了,简单收拾下,便提了板凳等往村里晒场去。 等他们到时,发现晒场非常热闹,点了许多火把,还烧了几大堆火,把晒场照的很亮。 其实红枪会发展到现在,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十里八方百姓都非常清楚,官府那边自然也清楚,只是银子送到后,便没人管了。 晚上开坛的消息早传出去,不仅本村的人早来了,连街铺那边的人也都过来了,甚至附近一些村也早早来了,不少分坛的老师、师兄们也都带了人来。 陈十二穿着最好的一件衣服,被家人拥着出现,邻居们都对他说着贺喜的话,他感觉好像是结婚成亲时一样热闹。 他不断的跟着认识的邻居、村民们打招呼。 这个时候,场上已经出现了许多红枪会员,他们个个扛着杆红缨枪,腰间系上不同分坛标识颜色的带子,而正式队员们腰间还别个攮子(匕首)。 这些人在人群中,就如鹤立鸡群一般。 甚至这些人也非常的自豪,跟个大公鸡似的昂首挺胸。 在永城,红枪会的招牌比士绅地主们的话都管用,几乎没什么人敢来欺压招惹,更别说成为红枪队员,还有许多实实在在的好处了。 百姓都是现实的,他们可不管什么太多的大道理,眼前实实在在的好处是最诱人的,尤其是在眼下这种灾荒动荡年月。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大丘集场上本来就很大地方,现在场边的麦收了,能容纳更多的人。 “这不是怕有上千人了吧?” “何止,估计还不止了。” “还有人来。” “这不得几千上万?” “上万估计没有,但今晚两三千肯定是有的。” “我的亲娘咧,这么多人。” “那是,咱们红枪会现在多大名声?徐州颍州都传的有名了,分坛都要开到开封城去了。” 这种乱世之中,到处都是土寨,以及民众自发结成的会社组织,不管是会还是道还是教还是门又或是帮等等,反正打出各种名号,也都是为了互帮互助,为了抱团取暖。 永城这里红枪会出名,而听说在徐州那边大刀会出名,往北的兖州那边,则练拳的出名,在淮安那边,有个小刀会也很出名。 谷溋 而在海州,据说有个斧头帮。 ······ 不管叫什么名,其本质是一样的,都是士民结社以团结自保。 剧烈动荡的社会,官方的力量已经难以下乡,官匪难分,灾情不断,幸存的民众必须自保自救。 鼓声响了起来。 场上喧哗的人群,渐渐安静。 鼓声越来越清晰,然后是号角。 这些都是军伍之中的金鼓号令之声,也是红枪会平时习练的战阵之法,后来开坛时也用上了。 听到这些,大家都自觉的闭嘴。 三通鼓号过后。 忠义红枪会的大师兄兼总教头赵忠义,骑着一匹枣红马,提着一杆红缨枪,带着整整一百人的红枪护会队走了出来。 这一百护会队员,个人头裹红巾,腰缠红巾带,人手一杆红缨枪,最惊人的还在于他们居然全都骑着骡子。 他们排着很整齐的队列出来,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给他们让开了一条大道。 经常参加红枪会练枪的陈十二不是头次看这场面,但看一次震惊一次,向往一次,就这势头,这威风,连砀山最大的那股捻子都比不上他们,那些捻子虽然也多马骡,但也不敢说有这么齐整的五百骡队。 赵忠义带着一百骑骡护会队特意搞了一出骡兵阅兵,把全场人都震住后,这才下马。 来到提前搭好的台上,他高声喊道。 “请老夫子登台开坛!” 老夫子一袭道袍,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飘然而至。 “拜玄天上帝!” 赵老夫子带领所有人面向南而拜,高呼拜玄天上帝。 然后老夫子起身,拿出一张黄符纸,念念有词,许久收符,让赵忠义取来一盆圣水,将符点燃,然后符灰融入盆中圣水。 “玄天帝君赐下符旨、圣水!” 本次入会的三十六名年轻队员被召上来,他们原是外围队员,经过了观察后提升为正式会员。 所有人上台,被老夫子当面收入会中。 入会仪式既简单,又有些神秘。 简单是他们上台,老夫子赐他们一杆红缨枪,一条腰带,然后一把短刀,接着带到台上的一个神秘的黑帐之中。 在里面再进行一个传功。 弄个黑帐,对外称是法不传六耳。 当然里面究竟是怎么传的,外人看不到,入会的人也绝不许透露半分。 陈十二激动万分的站在台上,由老夫子交给他入会三件套。 然后三十六名新会员一起跟着进了黑帐之中。 进去后,里面点着几根蜡烛,很昏暗。 先洗脸洗手,这是洗礼。 “跪拜玄天上帝!” 陈十二等照做,向着那面玄天上帝的牌子跪拜。 玄天上帝,是大明朝的护国镇邦之神,也叫北方玄武大帝,真武大帝,民间称帝君爷,天帝爷,天老爷等。 玄天上帝前还有一块牌子,上写,天地君亲师。 最后,便是传符,也就是传法了。 陈十二恭敬的跪在地上,准备聆听玄天上帝法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陈十二一听这话就愣了,这怎么还皇帝诏曰了? 其它人也有些愣神。 这时他们才看到,老夫子手里居然捧着一道明黄卷轴,有看过戏的觉得这应当是圣旨了。 可不是传法吗,怎么又弄来一道圣旨? 老夫子却开始宣读起来。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 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 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 西抵巴蜀,东连沧海,南控闽越,湖、湘、汉、沔,两淮、徐、邳,皆入版图,奄及南方,尽为我有。 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执矢,目视我中原之民,久无所主,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 虑民人未知,反为我仇,絜家北走,陷溺犹深,故先逾告:兵至,民人勿避。予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 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 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 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等其体之。 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老夫子宣读的抑扬顿挫,十分激昂。 不过陈十二等人却都听的一头雾水,似懂非懂。 良久。 陈十二忍不住问,“老夫子,能解释一下吗,没听明白。” 老夫子望着这些年轻人,道,“这是二百多年前,我大明太祖高皇帝所颁奉天讨元北伐檄文也。” 第453章 动摇 众人更不解。 怎么现在拿出这个檄文来? 老夫子便认真给这些年轻人解释,这篇檄文是当年明太祖在应天府出兵北伐时所颁,檄文开头写的是檄谕齐鲁河洛燕蓟秦晋之人曰。 也就是给中原北方的百姓们的一封信。 这信写的大气磅礴,气吞如虎,明军这次北伐也一直打到元大都,收复了中原。 时隔两百多年,红枪会拿出这张北伐檄文出来, 做为对所有入会会员们的传法,确实是神操作。 这个时候老夫子也不装了,明确的告诉这些新红枪会员们,我们是大明的子民,是华夏子弟,如今鞑虏入寇,夺我中原, 屠我百姓,我等汉家子民, 自然得奉太祖皇帝檄文,起兵勤王,讨寇除逆! 这才是他们忠义红枪会的教义原旨,是立会根基! 我们红巾红枪红腰带,还有一颗红心,满腔忠义。 陈十二有些震惊,却又没那么震惊。 震惊是没想到红枪会居然还有这么伟大的理想,想不到他们一群乡里百姓,也能上升到这样的高度。 没那么震惊则是如今这种吃人的乱世,什么事也都不稀奇,就比如之前清军占领归德后,强迫他们剃发了。 但后来红枪会在这边立足后,又让他们剪辫留发,他们也很自然的跟着留发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更不认为这是背叛朝廷或造反, 骨子里其实大家并还没把清廷当成天下正统。 如今这种乱世,就算真造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大家支持红枪会,是因为他带给大家安全,带来稳定。 别说红枪会是要扶明抗清,就算是明清一起反的那种闻香教、白莲教等的斜教,其实他们也未必会真在意多少。 不过看着那卷明黄帛书。 想着那没记住几句的北伐檄文,陈十二还是有些激昂兴奋起来的。 老夫子把卷轴上的那篇手抄的檄文揭下,然后引火烧掉,最后灰入水盆,给每人舀了一碗符水。 “干了这杯,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陈十二毫不犹豫的带头喝下。 其它年轻人也都跟着喝下。 “好,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忠义红枪会的一名战士了!” 老夫子带着他们出了黑帐。 外面围观的百姓发出欢呼声,虽然他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却仍然很兴奋。 而站在外面的那些正式会员,看到新出来的这三十六人,也向他们投来微笑,这是自己人的接纳。 此时,老夫子宣布赐符水赐圣饼。 这是老百姓最喜欢的环节,因为人人有份。 所谓赐符水, 其实就是烧了符纸的水,当然那符纸其实就是一道北伐檄文,里面再加了点盐。而圣饼,就是普通的一张煎饼,还是杂粮的。 但对于百姓们来说,符水那是圣水,有驱病驱邪等神奇功效,圣饼更不用说,不仅能够驱灾辟邪,更还能填饱肚子呢。 一摞摞煎饼被挑上来,由红枪会的会员们负责分所,所有来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人手一张饼,再一碗符水。 大家兴奋异常。 这饼虽是杂粮的,但份量挺足。 这种饥荒年月,一家人每人一张,好多人当场只吃一小块,剩下的收好,拿回家,还可以搭上野菜煮汤,能当几天口粮。 陈十二也捧着煎饼帮忙分发,以前他是收饼的,现在他是发饼的,甚至他知道了那符文的真正内容。 看着那一张张兴奋的笑脸,陈十二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变的有些不一样了。 似乎,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十二镰,而是真成了一位拥有神圣使命的北伐战士。 这一夜。 大丘竟然聚集几千人,赵忠义事先准备好的饼发光了。 谷镻 几乎通宵达旦,直到太阳出来,大家才逐渐散去。 这场大规模的夜间聚集,甚至暗里引来了不少士绅、官府和清军的人来参加观看,所有人都为这场面震惊。 有人暗暗心惊,觉得这些人太危险了。 但也有人觉得这些人很强,想的是如何搭上关系,搞好关系。 官府接到秘密报告后,却是并没有下文。 红枪会发展太快,已经错失了他们能够管控的范围,既然如此,这些地方知府啊知县,守备等人,就干脆装死当不知道,现在把事情捅上去,他们又没有能力平息收拾,那干嘛要捅出来? 就这样不也挺好,还能收银子。 至于说这红枪会会不会做乱,谁管的着,真做乱了再说吧,他们现在连那到处横行的捻匪、老汤、刀客、响马等都还收拾不了呢,更别说朝廷不断的要求他们筹粮征税的屁事了。 自顾都不暇,谁愿意没事找事,这不找不痛快吗? 永城绿营守备甚至接到报告后,沉吟半天,找来自己的幕僚,“最近永城起了不少捻子,很不太平,眼下夏收开始,抢粮的又多了。上面要求,必须得平靖地方,可咱们这营人马,缺粮少饷的,还缺额严重,这真碰上捻子,搞不好还得搭进去,你们说,咱们是不是可以利用下这个红枪会呢?” “我打算收编这个红枪会,给他们请一个正式的团练名头,让他们帮忙围剿捻匪、嘡将,如何?” “东家,这红枪会如今搞这么大,也非等闲之辈,只怕所图更大,不是好鸟啊。” 但另一位师爷却认为,这是驱虎吞狼的好计划,管他红枪会是不是心怀不轨,起码现在明面上人家是一群正经良民顺民嘛。 “良民?良民会剪辫子留发?” “包了头巾一时也看不出来,再说现在谁顾的及这个啊?这捻子越来越厉害,咱们再不想办法,东家这守备也怕要当到头了啊。” 红枪会只是以后的隐患,但捻匪却是现在永城直接的威胁,永城守备手下一营人马,本就只有三百来号人,但实际上他还吃空饷他手底下军官也吃,所以实际上也就百来号人。其中比较能打的,也就是军官们的几十个家丁而已。 这捻匪一个比一个厉害,好多都骡马化了,他们这些绿营还都光着脚呢。 “如今河南山东,剪辫子的多了去了,红枪会也不是独一家,徐州的大刀会,海州的斧头帮,兖州的忠义拳,淮安的小刀会,现在这种民间会社多如牛毛,这还仅是搞的声势较大的几家。 其它各种这个教那个会,这个社那个道的,整个河南山东淮南之地,没有个一千家,总得有个五六百家吧。 其实这些民间结社的东西,历来有之。大明建立以前,白莲教、明教这些不就反元起义建立红巾军等吗。 大明朝这二百多年,白莲教也多次造反。 其它如闻香教也是搞的声势很大的,人家甚至一度在七八个省都发展起来了。 守备王胖子摸着光光的脑袋,对着两位心腹的师爷忍不住抱怨道,“听说绍天帝都已经打下登州,杀了孔有德,又围耿仲明于莱州,你们说这消息是真的吗?” “真真假假也不好说,但估计可能性很大。” 守备直吸凉气,去年在徐州死了个尚可喜,这今年又死了孔有德?归顺四王这是一下子死了二? “你们说这八旗怎么也这么没用了?” “去年不是挺猛的吗,一下子既灭李自成又破南京的,还把杭州都拿下了,怎么现在就到这地步了呢,想不通啊。” 这王胖子以前是许定国的手下,跟着杀了高杰后降清,他官小,一直跟在后面混,混到如今也不过是个永城守备而已。 他也没有许定国那种搅风搅雨的本事,本来想着安安稳稳的早点归附新朝,也算识时务,谁能想到,现在这他娘的河南都不安全了。 这守备当的也是艰难,粮饷一时有一时无的,就算克扣兵饷,也还得饿肚子,还得想办法搞点走私,设个关卡,甚至偶尔也搞个绑票勒索,甚至直接抢掠百姓的事。 这守备当的,太他娘的辛苦了。 两个师爷,一个觉得八旗还是很厉害的,就算尚可喜和孔有德两王都死了,他们也不是真满州嘛。 博洛、谭泰、图赖、何洛会这些都是八旗悍将,他们不好惹的,眼下绍天帝闹的再厉害,但也还有致命缺陷,就是真正的根基也就江南地区,而这些地区并不是什么军事形胜,清军现在只是缺少粮饷,一旦解决了粮饷问题,只怕又要重现却年千里奔袭追击,一战扫平整个江南的局面。 另一个师爷却觉得这不可能,鞑子现在陷入泥潭,问题越来越大,反而是绍天帝越打越勇,所以他认为,绍天帝起码已经有了划江而治的实力。 甚至有可能到时绍天帝西边占据巴蜀湖广,东边占据徐凤淮扬。 大概就是南北朝局面,或者说是宋辽局面了。 “他娘的,那老子这个永城守备岂不就首当其冲?”王胖子大骂道,越想越气,越想越担忧。 “赶紧给我备一份礼物,得像些样子的,我要亲自去大丘拜会一下这红枪会的总会长和总教头,他娘的,实在不行,老子也入会!” 两师爷面面相觑,没想到自家东翁想法这么野! 第454章 亲临 山东。 莱州。 大明天子不顾劝阻,亲自领兵来到莱州城下,并派出了几名登州降兵向耿仲明带话劝降。 “去年,朕北伐中原,直抵兖州城下,惜乎未能与耿帅见上一面,如今朕不畏艰苦再来, 就是希望能与将军当面会晤。 朕希望将军能够反正归明,若将军能够弃暗投明,再为大明效力,朕绝不辜负,当封侯以待,世袭罔替, 封藩永镇。 若是将军仍留虏庭,朕也不强求,甚至朕还可以解莱州北面之围,放将军与部下离去,朕说到做到,不用怀疑!” “父王,这定是谎言。”耿仲明的儿子耿继茂大喊。“来人,把这几个降兵拉出去砍了。” 被放回来传话的登州降兵吓的连连磕头。 “够了!”耿仲明摆手,“这几位兄弟也是死里逃生,带上去赐酒肉一桌好好招待,以后就归本王家丁营吧。” “父王?”耿继茂不解,“这岂不是动摇军心?” 身材高大的耿仲明冷声道,“还轮不到你来教为父做事,出去。” 耿继茂被骂跑后,其余闲杂人等也被耿仲明挥退,最后只留下了心腹部将徐得功、连得成、陈绍宗三人。 这三人都是跟着他多年的老兄弟了,徐连二将是他左右翼总兵,陈绍宗是他的中军副将。 “你们怎么看?”耿仲明问三人。 三将都是跟随着耿二一路拼杀过来的,忠心耿耿。但面对这个问题, 也一时不敢乱开口。 跟孔有德尚可喜他们不同的是,其实耿仲明在很早的时候就投了后金, 他本是辽东盖州卫的军官,三顺王中最早降清的,做至千总。 但后来却率辽民投奔皮岛归明,追随总兵毛文龙,且得其收为养孙,赐名毛有杰。当时孔有德年少弱冠却勇猛,耿仲明识字足智多谋,于是毛文龙让孔有德统领家丁亲兵,让耿仲明主管后勤钱粮。 不过耿仲明其实骁勇彪悍不输孔有德。 后来毛文龙死,他和孔有德投登莱巡抚孙元化,但最后又因孔有德援辽半路兵士哗变而跟着响应叛乱,割据登莱失败后,只得渡海降后金。 当初孔有德、毛承禄等要降后金时,其实耿仲明是不愿意的,因为他本来就是先降再反的,但后来走投无路还是降了,而皇太极对他也确实很好, 不仅既往不咎, 后来还赐封为王。 不过能够反复降叛, 也足以说明其实耿仲明这人,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忠心的人。 他当初从东江到登莱后,也还一直暗里跟后金走私,崇祯五年,东江总兵黄龙截获的两条走私船,就有一条是他的。另一条船虽是抚标中军王廷臣的大哥的,但两条船的货其实都是耿仲明的。 因为黄龙查扣了耿仲明的走私船,捕了他的心腹李梅,耿仲明就让他弟弟耿仲裕鼓噪军士哗变,把黄龙围住打了半死,后来还是尚可喜发兵镇压了乱兵。 就算耿仲明后来降了后金,也深得皇太极重用,甚至封王。 但耿仲明也并不是真就对后金忠心耿耿了,比如投降后金不久,孔有德尚可喜二人的部将就都弹劾耿仲明侵夺他们的部众。 在崇祯十五年,耿仲明自己的部将石明雄就弹劾他私自藏匿松山、杏山的人口。耿仲明甚至还私自包庇藏匿那些八旗的包衣奴才等,甚至一些逃人被依法处死后,他还给他们收尸并祭祀等。 在第二年,耿仲明知道了石明雄秘密弹劾自己的事,便打算暗里搞死他。然后石明雄知晓后,便与另几员将领宋国辅、潘孝等一起密谋先下手为强,杀死耿仲明。 不过最后还是耿仲明棋高一招,把这几员忠于后金却不肯忠于他的部将全杀了,然后上报朝廷说他们密谋叛乱投明。 其实耿仲明投降后金后,其实经常干侵夺其它将领部众,甚至隐匿人户,违规接受投献等等不法之事,也暗里向朝鲜、明朝走私。 所图的当然是利益,是稳固增强自己的实力。 去年随军入关,跟着阿济格多铎等一路攻城掠地,耿仲明功劳立的不多,但率部劫掠却最积极,抢了许多人口牲畜钱粮等。 班师后却还受到嘉奖,赉貂裘、蟒服、良马、黄金百两、白金万两貂裘、蟒服、良马、黄金百两、白金万两。 而去年后来再奉旨出兵山东,结果尚可喜兵败,他却见死不救,坐看他最后被围自尽。 可事后清廷却还不敢责罚他,反而予以奖赏,给他儿子封了昂邦章京世职。 “当年在东江,毛帅麾下四大将,如今却只剩下我一人了。” 耿仲明感慨着。 他所说的四将,除了后来降清的三顺王外,还有一个毛承禄。毛承禄是毛文龙本族侄子,收为养子,位列毛文龙诸义子义孙之首,金人号称毛大。 毛文龙死后,毛承禄留用,领皮岛军一协,驻广鹿岛。 耿二和孔有德在登莱造反,毛承禄那是二话不说,立马就率岛兵七千响应,赶赴登州登陆,是当时登州叛军五大首领之一。 这毛大极为凶悍骁勇,登州被围时,虽坐困愁城,却依然屡败明军,最后屠杀百姓食人为粮,都不肯降,后来出海去投后金,毛大在双岛被黄龙尚可喜等击溃,被俘,献俘阕下,最后凌迟处死。 毛大是最猛的,却也是死的最早的,甚至他其实就是死在尚可喜手里。 去年,他见死不救害死尚可喜,也算是报了世仇,同时为毛大报了仇。 谷蒴 但想不到孔有德居然也死了。 东江四将,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了。 耿仲明明显极受震动。 尤其他跟孔有德向来关系极好,情同手足,十几年的兄弟呢。 “如今局面,倒是让我想起了多年前,我和老孔、毛大等人在这里反明时的旧事了,”他感叹着道,“莱州城池远不如登州,当年我们在登莱坚守了几个月,可最终还是败了。” “现在看来,比当年的情况还要坏。” 当年,他们被困登莱,最后也只能食人为粮,却仍不免兵败,最后只能溃走海上。但是现在,明军是从海上来,他们完全掌控海上。 现在莱州四面被围,想逃出海都不可能。 城中粮食也不多了。 “我们派出了多路求援兵出去,援兵应当很快赶来了。”徐有功道。 耿仲明却摇头。 “不会有援兵的,或者说援兵到不了莱州城下的。” “这绍天帝既然能这般绕后,登陆山东,突袭登莱,又岂会没半点安排。而且你我去年在兖州城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们难道还不清楚现在徐淮那边的情况?都在等着刚熟的小麦充饥呢!” 连得成听其语气,惊讶的道,“那王爷想反正?可是大明天子真能接纳我们?” “我觉得绍天帝是个雄才伟略之主,绝不会比清太宗差。” 当年清太宗皇太极都能接纳他这个降而复叛的明将势穷来归,朱以海如今来招降应当是很有诚意的,毕竟大明现在中原都丢了。 “可绍天帝只肯封公而已。”陈绍宗道。 耿二哈哈大笑。 “乱世里的王公,不是这么比的。” “末将觉得王爷总比国公强。” 耿仲明摇了摇头,“大清开国,归附汉将不过封三王,但是你看现在朝廷封了多少个汉将为王,又封了多少汉将为公侯?” 以前只有三个,显得挺值钱,但是现在北京不停的封王封公,一封一大把,开出的空头封爵倒是挺诱人的,说是划省开藩,但问题是你得先自己去打回来。 可如今他耿仲明被围在这莱州城,危在旦夕。 就算是大清,现在形势也很不乐观啊。 运气好,也许能维持的住南北分治,运气不好,说不定要被一波推回关外老家去。这东西还真说不准,就如当初谁能想到闯贼李自成,曾被朝廷围剿的只剩十八骑入商洛,结果后来却能很快席卷中原,最终一路打入北京。 而谁又能想到,清军趁机发兵,吴三桂会开山海关带路打进北京? 大顺朝居然一下子就亡了? 老实说,耿仲明现在也完全看不懂这天下形势了,但他知道,不管这天下大势将来如何分合,但首先他得活着。 否则,一切休谈。 孔有德、尚可喜宁死也不愿降明,但他耿仲明不一样。 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就怕咱们现在降了,两头不落好啊,到时两边都不信任咱,里外不是人。” “事在人为。”耿仲明叹气,当年东江四将,如今只剩下他一人了,他可不想也倒下了。 “派兄弟悄悄出城给绍天帝回个信吧。” 耿仲明愿意谈,但有条件。 “我愿意反正归明,重新为大明效力,但我与麾下将士们不愿意留在山东,希望陛下能够让我率部出海,前往皮岛,重开东江镇,我与麾下将士们愿为朝廷在辽东后方开辟一个新战场!” 耿二的这打算一说出来,三员大将都怔住。 离开山东,去皮岛? 重开东江? 第455章 跪见 莱州城下。 皇帝亲临,围城的将士们士气大增,甚至就连在御前参谋赞画的一众反正降将也都摩拳擦掌主动请缨想要一试身手。 花马刘刘良佐、李成栋、土国宝、吴胜兆、张国柱、高进忠、杨承祖、李遇春等都请求出战。 神机镇的炮兵们都兴奋起来,硬是调动火炮,对着莱州城就是一通猛轰,把城垛都轰掉好多。 搞的城里的耿二还以为他提的条件让大明天子恼怒了,赶紧冒着炮火, 又派了一个亲信出城来送上第二封密信,口气恭敬的多。 朱以海带着诸将观看了半天攻城战,步炮协同,打的还有模有样,但因为攻城器械不足,所以也是点到为止而已,鼓噪一阵,也就结束了。 虽然莱州城还远不如登州城险要坚固, 而且莱州城上也缺乏火炮等, 但里面有上万人守着,尤其是耿仲明和孔有德的部下,在明末那都算是精锐之兵。 当年他们在登莱叛乱就是以辽东兵为主,再加上后来毛大的东江兵等,投后金后,以辽东汉人补充,不论装备还是训练这块,其实都已经是远超大明的兵了。 城外还在加紧打造攻城器械,不过要攻这样的坚城,攻城器械得打造很多,主要还是各种云梯、冲车等,不是简单的长梯子,而是更复杂更安全的一些大器械。 古代围城不动几个月甚至几年,光是造攻城器械就得很长时间,甚至在一些险要偏远的地区, 甚至还会直接用铜料过去铸炮,而不是把炮运过去。 巡视一遍, 回到军帐中。 见过了耿二的第二个密使后, 朱以海跟几位御前大臣们讨论。 “耿贼毫无诚意!”沈廷扬直言。 “臣倒觉得耿仲明既然肯一而再的派人来谈,那说明还是有些想法的,可以争取。”持此意见的是严我公。 这位最擅长统战工作,对于那些降将的心理路程更了解一些。 朱以海听大家说完看法后,笑着道,“看来孔有德的死,对耿仲明的震动还是很大的,他也不愿意跟咱们硬拼。” “臣以为没必要理踩耿贼,最多半个月,就能攻下莱州。”总兵金攻玉道。 “朕倒觉得,耿二还是值得分化拉拢的,如果他愿意让出莱州,这是好事。” “可如果他只是想借此拖延时间?” “让耿仲明亲自来见朕吧,如果他真有诚意的话,当面谈。” ······· “当面谈?” 莱州城中,耿仲明听完信使回复,陷入沉思。 “当心有诈!”徐得功提醒。 耿仲明考试了许久, 不是打算秘密出城去拜见朱以海。 刚才明军的百炮齐鸣, 让耿仲明心中再无半点安全感, 如果明军真的不顾一切来攻城, 他觉得就算城中现在他有一万人,可也绝对守不住几天,根本等不到援军到来,而且他认为,博洛的援军本来也不太可能过的来。 一没粮草,二来明军在南边也还有兵马拖着。 再三考虑后,耿仲明带上了陈绍宗,留下徐得功和连得成二总兵辅佐儿子耿继茂守城,万一朱以海言而无信,诱他出城捕杀,到时他们就坚守到底。 做了一番安排后,耿仲明和陈绍宗都换上了家丁队的衣甲,然后悄然出城来。 出城没多远,便碰上明军巡骑。 说是信使后就被带进大营。 “这不是耿二爷吗?” 营门口,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他。 耿仲明抬头一看,居然是花马刘刘良佐,弘光朝的江北四镇之一。 “刘将军也在这?” “嗯,我去年献徐淮归附陛下,如今在御前行走,耿二爷这是也要反正了?”花马刘笑道。 看到这个家伙,耿仲明有些不屑,不过转念一想,如今自己不也是到这地步了,谁也别笑话谁了。 “我来拜见陛下。” “我带你过去。”花马刘在营里闲着也是无事,便干脆带着过去,边走边聊。 耿二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路,倒也有些收复,他发现这家伙好像对现在的处境挺满足。 他献徐淮反正有功,所以授封伯爵,还加了提督衔,虽没直接统兵,但能在御前行走,随侍驾前,也还不错。 起码没被找理由清算了什么的。 到了内营门口,花马刘道,“我就陪你到这了,等你面圣完,一起喝酒。” “好。” 门口等了会,有御前侍卫来领人。 经过搜身后,最后被带到了皇帝面前。 谷浃 耿仲明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如今天下扬名的绍天帝,觉得他实在太过年轻了些。 “唐太宗十六岁便起兵打天下,二十七岁即位为帝,一生立下不世功业,开创大唐盛世,朕二十七岁才举兵,相差甚远了!” 耿仲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全被看破,更加心中佩服,赶紧跪下大礼参拜,“罪臣耿仲明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以海打量着耿仲明,长的很高大魁梧,脸很黑,可那双手却特别白的显眼。 而且这人语气语速都拿捏的挺好,不愧有狡诈如狐之名。 “耿卿说想率部重开东江?” 耿仲明接上话头,说愿意献出莱州城,然后去皮岛重开东江,甚至恢复广鹿、石城等辽东诸岛。 说的还挺激昂,却只字不提他不想留在这里替朱以海卖命打仗的事实。 朱以海也说破,而是先问了一些莱州城中的情况,以及耿仲明在辽东家里的情况,以及他麾下将士们的一些基本情况。 耿仲明也没说谎,有一说一。 莱州城里现在有兵一万,当然有不少是刚拉的壮丁新兵。他自己有五千人马,孔有德部将孙龙有两千人,然后就是拉了三千的壮丁新兵,凑了一万人。 兵虽不少,但城中粮草不足,已经只够半个多月的了,而且军心士气很不稳定,甚至莱州城中的士绅百姓们大多蠢蠢欲动。 “耿将军若是现在开城投降,并移镇东江,只怕鞑子不会放过你们辽阳的家人。” “忠孝难两全!”耿仲明无奈叹气道。 “朕倒还有一个两全之策,”朱以海笑着道,“朕可以安排一下,到时半夜放你们出城,假装是你们突围出城,然后在莱州湾浮海去辽东,你们可以先回辽东海州接回你们的家眷等,然后再出海,往皮岛重开东江镇,带着家眷等在那边驻防。” “这样一来,鞑子一时也不知实情,这样你们的家人可一时无忧,甚至你们还能一路顺利的回到辽东。等接到家眷了,再杀鞑子一个措手不及,夺他海州、辽阳,劫他钱粮物资,然后出海去东江,这样既接回了家人,一家团聚,又能有开镇的物资钱粮等,岂不两全齐美?” “若是你们船只不够,朕还可以安排水师派船过去接应,直接到辽东湾等候,还可以在盖州附近的连云岛或是复州边的长生岛先建立转运营地,临时安置,然后转运往皮岛、鹿岛、石城岛等,如何?” 朱以海拿出地图,把旅顺以东的长山列岛以及鸭绿江口的皮岛、身弥岛,都划给耿仲明。 看着皇帝亲自在地图上划出的那条线,耿仲明心动了。 他之前提出撤出莱州去皮岛重开东江,其实也并不全是真的,虚虚实实而已。 反正进退都有余地。 先离开莱州这个死地再说,等退回到辽东后,到时再骑墙观望,若清军形势好,完全可以说是突围出来的,若是明军形势好,那再考虑去东江也不迟。 他甚至也没想过,这个提议大明就会答应,反正就是先提个条件,成不成再说,还可以讨价还价嘛。 能不用为大明打仗是最好的,实在不行那也只能再考虑。 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 可是现在皇帝这态度,让他心动了。 这安排确实不错,若是有皇帝替他们演戏配合,那他确实很有机会撤回辽东海州老家,甚至接回他和麾下将士们在那的家眷们。 而若真把长山列岛和皮岛等都划给他们重开江东镇,这也非常不错,中原现在打成这样,一时半会估计也不会有结果,他们这时跑到皮岛去,那可是他非常熟悉的地方。 当年在那里从军十年,后来他也还与清军一起打下了皮岛。 皮岛处于中朝之间的海中,现在来说,那就是后方了,甚至若是背靠登莱的明军,那就等于是处于三方之间,搞搞贸易什么的,那绝对能恢复当年毛文龙时的东江盛况了。 十分诱人的计划。 “罪臣全听陛下安排!” “耿仲明听旨!” “朕赐封尔为辽国公,加右军都督府左都督,授辽东提督总兵官,挂征辽前锋将军印,镇守东江!” 耿仲明跪接圣旨。 “到时朕安排你们夜晚出城,不过有一个事你得帮忙配合一下。” 朱以海最后提出,可以让耿仲明的五千人马离开,但是孔有德部将孙龙的那两千人不能带走,不仅不能带走,他还要求耿仲明到时安排孙龙的人从另一面城门突围,到时明军会在那边布下天罗地网十面埋伏。 孙龙和他的两千孔有德部人马,会被明军包围,要么投降要么被歼灭。 “孔有德虽然与你关系不错,但他在登州被朕攻灭,听说孙龙与他定了儿女之亲,为防万一,还是让他们留下,朕也替你解了这后顾之忧。” “至于其它三千新招之兵,皆是莱州百姓,带着反而是拖累。” 耿仲明虽然有些不舍孙龙那两千精兵,可皇帝都这般说了,明显就是有意不给他机会吞并这两千兵了,也就识趣的点头奉旨。 甚至他还主动的提出,要让随军的儿子耿继茂留在皇帝身为侍从护卫。 这其实就是主动交人质。 一切谈妥后,耿仲明匆匆返回莱州,等回到了城里,他还有些恍惚如梦的感觉,这一切总有几分不真实的感情,但摸了下胸口,怀里藏的那道明黄圣旨可是真真切切的。 现在,他是大明绍天皇帝钦封的辽国公、辽东提督,挂平辽前锋将军印,移镇东江。 第456章 诱杀 耿继茂身披绵甲,抱着杆骑枪坐在那里,神情落寞,甚至眼眶湿润。耿仲明看着儿子这熊样,十分恼火。 说来这儿子他也是用心培养的,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可结果现在儿子居然这般不懂事, 他让耿继茂去绍天帝身边为质做侍卫,结果这小子却来跟他谈什么忠义。说什么大清对耿家恩重如山。 这他娘的不是扯淡吗? 这一脑门子的狗屁忠君爱国想法哪来的? 真他娘的要忠君,那也该忠的是大明天子,爱的是汉家江山啊,怎么还要忠清帝爱满州? “大清对我们不薄,我们不能背叛朝廷, 辜负君恩!”耿继茂仍然坚持着。 气的耿仲明直接一巴掌就扇了过去,“狗屁, 什么叫不薄?你以为老子当年为什么降而复叛?因为老奴当年要杀我,我才带着部众辽民去投东江毛帅。” 小耿梗起脖子,“可后来父亲登州兵败走投无路,太宗皇帝不也既往不咎的接纳,还封王赐爵吗,这难道恩不重吗?” “你他娘的平时脑子就不想事的吗?后来黄台吉既往不咎接纳我,只是因为当时我等虽兵败,但仍是一股很强的实力,尤其是有很大影响,他们接纳我等,东江镇也就废了,更别说我们当时手里还握着一支水师,一支新式的火器部队,这些都是黄台吉极迫切想要的, 要不是我们有这些,黄台吉能既往不咎如此大方? 说到底,都是我们有本钱, 有利用价值,而不是什么狗屁的忠义!” 乱世的时候,讲什么忠义? 忠义能值几个钱,能当饭吃还是能救命? 毛帅当年在东江为朝廷袭扰后金,牵制建虏,也是立了大功的,可最后还不是说杀就杀了,这个时候有谁提忠义? 毛大事后向朝廷上奏告冤,崇祯帝为毛帅平反了吗? 没有,反而说毛帅通虏。 小耿哭道,“父王,大清待我耿家不薄,切不可叛!” “逆子!”耿仲明气的手直抖,又要扇他,徐得功、连得成、陈绍宗三员心腹大将赶紧拉住。 “王爷息怒,世子只是一时没转过弯来而已。” 老耿气的跌坐地上,“老子真是造孽啊。” “王爷真下定决心了吗?”徐得功问。 而连得成更关心的则是朱以海的话是否可信! 总觉得这个事情太过顺利了些。 “我这人看人还是有些水准的,我觉得绍天帝没骗我的意思,原因也简单, 咱们现在坚守莱州, 兵马万众, 起码还能坚守半个多月,若是狠狠心,学当年祖大寿吃人守城,那再守上三五个月都还是可以的。” “就算明军不计伤亡来攻,但损伤自然也会很大,咱们毕竟是汉人,又不是真鞑,明军没道理放过真鞑子,非要跟我们在这消耗。 我今天在明军那还碰上不少老熟人,花马刘刘良佐,原弘光江北四镇之一,还有原江宁巡抚土国宝,浙江总督李遇春、安徽提督张天禄等不少人,他们现在都在明天子御前行走, 你们说这些人都能有这好结果,我如今手握万军,坚守莱州城,愿意主动归附,明天了为何不愿?” “可是真让我们去东江?” “我们去东江对明天子也有好处没坏处,一来不用在这里硬攻折损人马,二来我们若真去皮岛重开东江,那他更不会有损失,还能威胁满州背后。” 耿仲明开了坛酒,给三个老部下都倒了杯。 “王爷如果打算好了,我等愿意誓死追随。” “孙龙这三千人?”徐得功有些舍不得这两千人马。 “天子虽说让我们到时安排孙龙从另一面出城,但我觉得这事情没这么简单,”耿仲明捏着拳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孙龙召来绑了或砍了,也算交个投名状。” 耿仲明以及度人,觉得朱以海开的条件未免过于优厚了,对孙龙部两千人,也仅是要他安排另出一门由明军收拾,可他觉得这明显有几分暗示,有起码两重意思。 一是这三千人不许他们吞并带走,其二是要让他来处置这三千人以表忠心。 皇帝没这么明说,但他认定皇帝有这意思,做臣子的,就得能自己领会。 乱世之中,步步艰难。 耿仲明能在乱世中生存下来,甚至还能有如今的地位,靠的可不是死脑子,得活,得变通。 当年在辽东老家,后金崛起势大,他也很识时务的归附后金,后来官至千总可因犯事当斩,他也没坐等死,而是立马就跑路,并带上了不少部份、辽民去投东江。 他这一路走来,每个关键之处的选择,都是保证自己的利益为先。 “其实孙龙这人还不错的。”耿仲明叹息一声。 若是可以,他还是想带走孙龙和他的三千人马,但是现在,他不能带。 “安排一下,今晚动手,把孙龙部的所有把总以上军官都召来。” 孙龙在接到耿仲明的命令后,并没有怀疑,与各级军官都赶来衙门议事。 进衙之前,耿仲明的中军副将陈绍宗亲自带家丁守在门口,让所有参会军官都把随身武器交出,另让他们的随从家丁到另一处等候。 对这些,孙龙等仍没太在意,毕竟现在战事,规矩多些也是正常。 等所有军官都到齐了,可耿仲明依然没有出现。 谷峴 就当大家都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突然陈绍宗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大队耿仲明的家丁精锐。 看着明晃晃的刀枪团牌,还有士兵们手里的弓箭火铳。 孙龙脸色大变。 “这是何意?” 陈绍宗全副披挂,手按长刀,“实不相瞒,我等已经随耿帅反正归明了,如今我家大帅是大明辽国公、辽东提督、挂征辽前锋将军印,重开东江镇。” 孙龙暗暗心惊。 “原来如此,我等也愿随同反正归明。” 这倒让陈绍宗有些意外了。 毕竟孔有德刚被明军逼杀于登州城。 “抱歉,我接到的命令不是这个。” “动手!” 随着陈绍宗一声令下。 弓箭手们纷纷拉弓放箭,刀盾手也围上前,在狭窄的屋内,手无寸铁的孙龙部把总以上军官数十人,全都被围杀当场。 很快,屋里弥漫血腥味,再无一个站立的孙部军官。 孙龙也是被射成了刺猬,死不瞑目。 陈绍宗命令家丁上前把这些军官的首级砍下来带走复命。 耿仲明看到回来复命的陈绍宗带回的那些首级,一声没吭。 “一不做二不休!” 徐得功连得成领会。 孙部三千人马接到了耿仲明传下的命令,要给他们发饷授赏,所有人在城中北校场集合。 就如当年蓟镇总兵王保骗戚家军一样,孙龙等军官已被诱杀,士兵们却还以为军官们仍在帅府议事,高兴的接了命令来北校场集结。 当所有孙部士兵都进入校场后,耿军突然封锁了校场四面,然后伏兵四起,以火炮、火铳、弓箭等居高临下的射杀孙部。 许多孙部士兵因为是来领赏的,所以连甲都没披,不少连长矛大盾这些重武器也没带,谁也想不到在莱州城内,会遭遇同袍的背叛和伏击。 铳响声不绝于耳,箭矢如雨倾泄而下。 在这突然的攻击下,无数士兵倒下。 最后,刀盾兵、长枪兵进场,将残存的士兵斩杀殆尽。 孙龙所率的孔有德部精锐的三千步骑,就这样被屠杀一空。 最后,耿军还无情的将这些士兵的首级全给砍了下来,在北校场堆成了山。 做完这一切后,耿仲明派家丁把儿子耿继茂送去了城外明营,然后带了一队明使回来,让他们亲自查验战果。 入城的使者看到北校场的屠杀惨状后,也是惊的面色苍白,而等确认了孙龙等所有军官加上士兵全都被伏杀,也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使者苍白着脸回到了明营,带回了孙龙等军官们的首级,还有被耿仲明从孙龙部三千步骑身上扒下的铠甲刀枪,以及他们的战马、军资等。 耿仲明全都送到了明营。 最后还有一份花名册。 朱以海听完奏报后,也是惊的许久无言。 陈潜夫、郑芝龙、严我公不少御前大臣,甚至望向天子的目光里,都有几分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怀疑,他们怀疑这是皇帝暗中授意耿仲明干的,要不然,耿仲明为什么要这样狠辣无情杀害不久前的同伴友军? 朱以海吐出一口浊气,想骂人。 可最后还是忍住了,乱世啊,这种事情控制不了。 耿仲明明显是误会他的意思了,他之前给耿仲明说的明白,不让他带走孔有德这三千人马,其实用意明确,就是稍加限制耿仲明,不让他吞并那三千人。 他放耿仲明走,却要围歼或俘虏孔有德这三千旧部,分化拉拢打击,招降一部,歼灭一部,既不让耿仲明坐大,又彻底歼灭孔有德部,免除后患,还敲打警告一下耿仲明。 当然,就算他不想放走孙龙部三千人,也不意味着要屠杀他们。 他安排的是耿仲明让他孙部单独一面出城,到时包围,俘虏,然后将这三千人马予以打散、整编甚至遣散部份等方式,把这三千人吃掉。 可谁能想到,这耿仲明居然一声不吭就把三千人屠光了。 这狠辣的手段,着实连朱以海都震惊到了。 不过这样一来,耿仲明也确实证明了自己反正的诚意了,不用再怎么怀疑了。 “辽国公什么时候离开莱州?” “他们打算今晚就走,耿仲明还请求说,朝廷能不能把孙龙和他麾下这三千人的歼灭主动承认下来?” 朱以海面无表情的道,“可以,等今晚辽国公离开后,就对外宣传说昨夜莱州突围,一夜大战,孙龙率部负责殿后,最后被围,负隅顽抗,最终全军覆没,而耿仲明部杀出一条血路,自海上溃围而去。” 第457章 迁海 “朱以海亲至莱州城下督战,数万明军士气大振,日夜猛攻城池,火炮千门轰城,又挖地道穴攻爆破,城中耿仲明守不住,只能率部乘夜突围。一番血战后, 耿仲明率部份人马突围而出,逃入海中。孔有德部将孙龙及所部殿后,被围,死战不屈,全军覆没····· 莱州城已经被明军攻占,耿仲明几千人突围入海, 余者六七千人皆没。” 徐州城内,征南大将军、端重亲王博洛听着最新的战报,面无表情。 那名满州军官继续道, “另有消息,明军夺取莱州的同时,还有两支人马出击,分别夺取了莱州西北,济南府东面利津县大清河的出海口铁门关,以及莱州南面麻湾的青岛、黄岛、浮山前所、灵山卫、胶州、即墨等地。” “目前登陆山东的明军,仍在继续奔袭登莱各县乡卫所,北直山东的长芦诸盐场,也已经有多久被袭!” 图赖皱眉,“耿仲明怎么如此无能,这才坚守了几天?不坚守待援,只想着跑,他娘的该杀!” 博洛怎么也没料到,他的兵都还没离开徐州,结果莱州就已经宣告兵败失守。 莱州有一万守军,现在报告孔有德部孙龙的三千人,已经全军覆没, 耿部七千人, 也战没三千多。” “本王有个疑惑,耿仲明莱州突围,为什么跑海上去了,他哪来的船,又是如何躲过明军水师拦截的,他现在又去了哪?谁能解答我这些疑惑?” 明军本就自海上来,完全占据制海权,耿仲明为什么还往海上跑,他又是怎么做到的?博洛想不明白,正常耿仲明就算突围,也应当往济南甚至徐州跑才对啊。 可偏偏耿仲明守莱州并没几天就突围了,还往海上突,似乎好像还成功了? 这他想不明白。 “似乎,可能,也许,是明军早有防备耿仲明往西面突围,在西边早布有重兵,孙龙就是往西边突围, 结果被陷入十分埋伏之中, 最后全军覆没的。 而耿仲明部却兵分两路, 一路往西北沧州方向突围,一面却往东面登州方面突围,结果往西北的那近三千人马也全军覆没了,但他往东走的本部,却反而突出去了。” “这么说来,当时莱州就是兵分三路突围,耿仲明这是声东击西,孙龙等二部替耿仲明吸引了明军主力,然后他往东跑掉了?” “确实是这样,这个耿仲明挺狡诈,有出卖友军的嫌疑,据说他在莱州湾事先隐藏了不少船只,这次突围后就是用这些船出海逃走的,明军水师都没拦住。” 博洛冷哼,“这逃跑的本事倒是强,” 大家沉默。 良久,图赖才问,“现在怎么办?” 之前博洛下决心要增援莱州,收复登州,为了避免腹背受敌,粮草不济,他甚至还下令要主动放弃淮寿庐凤这些淮南重镇,要退兵到徐州和颍州,再分一军退汝宁,主动退后数百里。 就是为收缩兵力好先增援莱州,夺回登州。 可现在兵马都还没来的及集结起来,那边已经这结果了。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局势进展,比他预料的还要坏。 博洛现在心头火腾腾的窜,可孔有德死了,孙龙死了,耿仲明败了残了,他想发火都找不到人。 还必须得面临现在这烂摊子。 盯着地图,博洛一拳砸下,“明军连下登莱两城,则下一步必然要攻济南了,济南必须守住,不能再有半分闪失。” “等不及所有人马集结了,我现在就先带部份人马赶去济南增援。” 博洛让图赖留守徐州,要求他加紧调兵退守徐、颍,同时再次强调,撤退时务必毁坏淮寿庐凤等城,能扒了淮河堤、堵了运河就不要放过。 离开前,最好是派兵扫荡乡里,把夏粮给收上来带走,带不走就烧了毁了。 “在淮南实行坚壁清野,既然我们守不住,那就毁了他,别让明军得去,不能让他们可以轻松北上,要让淮南变成一片死地,以做缓冲!” 博洛咬牙切齿的说道。 糜烂整个淮南,拆城毁堤堵运河,甚至强迁走人口,让淮南成为无人区,这个决定意味着他们彻底放弃淮南,三五年内甚至都不再打算回来了。 “不肯走的,都杀了!” 鞑子真狠起来,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他们屠城也不止一次两次,如今被逼到这份上了,那就更是百无禁忌了。 把淮南青壮掳回淮北,甚至送回更后方的北直山西等地,可以用他们屯田生产,加速北方的恢复。 “现在还在夏收,能否等粮都收回来再撤?” 淮南虽然大受影响,但也还是种了些小麦的,现在各地都开始在收麦。 “看具体情况,边收边撤,明军也不会放过这样抢粮机会的,要是耽误了,到时可能就走不了了。” ······ 谷瓃 一百余艘帆船航行在大海之上。 桅杆上日月明旗高悬,迎风飘荡。 这支水师由挂安洋将军印的水师提督刘世勋统领,正由青岛南下海州。 明军右路北伐军这次用兵非常不同寻常,镇江出发北上后,并没有先取海州,而是故意只派了一小支船队在海州湾出没,其实主力直接就去了登州。 那支小船队在海州湾附近骚扰了一段时间,佯装是主力。 主力却暗渡陈仓,突袭登州,再取莱州。 刘世勋在登州分兵调头,绕回胶州湾攻取青岛港后,把运输的步军放下,然后又折返海州来。 青岛到海洲不过几百里而已,海上借风很快能到。 刘世勋原是崇祯十年的武进士,也兼通诗史, 历任楼子营镇守备,山西行都司佥书,山海左翼都司、游击。崇祯十七年,迁都督佥事,驻防舟山。 遭黄斌卿排挤,没有实权。不过黄斌卿被整编后,刘世勋倒是得以出头,之前黄斌卿因庇护儿子获罪夺去长江舰队提督实职后,刘世勋接任提督之职。 这次北伐,编入右路军,现在更是独挡一面。 船队南下,沿海岸而行,却并不登陆停靠,而是在沿海的岛屿补充淡水,这些海岛早就有明军建立了哨点,甚至还储存了一些物资等。 这样他们就可以直接在海上休整补给,而不用担心半路登陆补给受袭等问题,船队能少携带些物资,多带些兵,也能有更好的状态。 清军没有水师,他们此行很安全,一路顺风。 刘世勋此次主要任务,就是先取郁洲岛,建立水师基地,然后联合船上的御营步军,夺取海州,以此控制海州湾,进而威胁徐州、淮安。 这次攻打徐、淮的任务是张国维、王之仁的中路军,刘世勋他们起牵制配合作用。 船队一直顺利的进入海州湾,都没碰到一条清军的船只。 之前朱以海留下来的那只小船队,虽然没几条船,却也有炮艇,对付现在只剩下些渔船、商船的清军,却是拥有无法超越的优势。 刘世勋特意让舰队从郁洲背面登陆,不让鞑子发现他们到来。 郁洲岛此时在那只小船队的控制下,小船队的主官是游击将军张继高来迎,张继高本就是刘世勋旧部,还曾统带过他的家丁。 “海州情况如何?” 上岛后,刘世勋立即询问张继高。 “很乱,一片混乱,鞑子正在强迫百姓内迁,海州这边,鞑子下令,要求百姓内迁五十里,颁令海禁,严禁商民船只私自下海贸易,连捕渔也不允许。犯禁者不论官民,一律处决,船只货物入官,犯人家产全都赏赐给告发之人。” “现在海州以涟河为界,河东岸至海范围内的百姓,全都迁移到河西岸。” “连海州和赣榆两座临海之城,也都要毁弃,人口迁往沭阳。” “鞑子疯了?” “不止这些呢,”张继高叹道,“徐州的虏帅博洛已经下达了坚壁清野的命令,整个淮河以南的清军,全都撤退到淮北,所有淮南的人口,也要被强迁到淮北,” “现在淮安的谭泰都已经退到了邳州,海州的清军也将往郯州、邳州退。” “现在他们到处抓丁抢粮,要把地里刚收获的夏粮夺走,把淮南的百姓强迁离,甚至还要拆毁淮南以及淮北沿海的的城池,毁掉运河,扒掉黄河堤等等,” 刘世勋听的直皱眉头,“这些鞑子是真疯了吗,他们真的要主动弃守淮南,还要坚壁清野?” “真不真我不知道,但海州这边现在确实已经是鸡飞狗跳,涟河以东的村庄城镇里的百姓,都在被驱逐带走,村庄城镇被纵火焚烧,水井都被填埋······我们想阻击,却也力不从心,如今大人来了就好了,可以阻止他们的暴行。” 刘世勋也不禁感叹,这些鞑子狠起来还真是不顾一切啊。 直接把沿海三五十里的百姓强迁到内地,甚至直接放弃淮南,他们命令一下,可不讲半点情理,大肆焚烧百姓房屋。 凡有反抗不迁者杀之。 士绅地主富人们被迫弃商舍田,避走他乡,穷人更是拖儿携女,被迫去江北逃难。 许多百姓连地里的粮食都还来不及收,就被迫迁移,北迁的路上饥饿无赈,大量百姓惨死道路。 弃淮、迁海, 博洛的这两道命令,让整个淮南都哭嚎一片,经历了崇祯末年一轮轮饥荒、兵乱,幸存下来的这些可怜人,如今再次遭逢灭顶之灾。 “海州城里现在有多少鞑子,绿营?”刘世勋感觉到形势的紧迫,真让鞑子这样搞,那淮地真是要成千里无人区了。 第458章 重开东江 莱州。 朱以海在海边亲自为金尚宪送行。 “陛下,这是臣孙寿恒,自幼随侍身边,先前臣被建虏押往沈阳囚禁三年,他亦主动请求随侍候,这孩子今年虽仅十六岁,却十分孝顺聪慧, 臣请将他留在陛下身边侍从,并学习中华礼仪文化。” 在收取莱州后,朱以海打算让金尚宪回朝鲜,还特意选派了中书舍人华夏为使者随同秘密出使,前往与朝鲜国王李倧会面。眼下直接让朝鲜反清归明也不太可能,但暗里开始布局准备是必须的。 李倧怨恨满清建虏,甚至因此将转而亲清的世子都给毒杀, 另立同样仇清的凤林大君为新世子, 可知他们父子的心思,只是一时也没有能力反抗清廷罢了。 这次原斥和派金尚宪来登州,本就奉国王秘密试图来联络明朝,结果是预料之外的好,不仅联络上了,甚至还立了一个大功。 “朕赐金寿恒同进士出身,授翰林院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随侍朕前。” 金尚宪十分激动,大明的进士身份很尊贵,庶吉士身份就更尊贵了,连忙拉着孙子一起拜谢。 金寿恒十分年轻,却有股子书卷气,长的也还挺俊,单眼皮白净脸,他爹金光灿是金尚宽的儿子, 后来过继给金尚宪。 金光灿家世好,学问也不错,尤其是还娶了金悌男的孙女, 而金悌男又是仁穆大妃的父亲,仁穆大妃是宣祖继妃,光海君庶母,仁祖反正后,政变派也是请出她来指定了绫阳君李倧继位。 仁穆大妃出身的延安金氏,是朝鲜有名的门阀,也是西人党的重要门第。 而做为金光灿的儿子金寿恒出生在这样的家族,自然也是不一般,从小交游的都是当时有名的两班世族才俊,去年,应成均馆泮试,得第一名,在今年年后的进士试小科中,也再次夺魁,这相当于是秀才、举人两榜第一了。 年纪轻轻已经是名动朝鲜,以及家世和才学,将来早晚能进入议政府成为宰执。 这样优秀的孙子, 金尚宪却坚持要让他留下,也是看重大明的未来, 只要大明能够重新中兴,那么朝鲜的未来也必定会脱离满清,重回大明怀抱,那个时候,现在亲清的洛党等必然要失势,而亲明派必将重得重用。 现在机会这么好,当然得为孙子打下基础,想办法让他留下来伴驾侍从。 对于朝鲜的未来,金尚宪是坚定认为只能亲明的。 朱以海对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很喜欢,其实他很想把他留下来在身边,但是考虑到现在朝鲜是亲清的洛党当政,所以他也同意金尚宪回去拔乱反正,经历两次胡乱后,朝鲜的两班上层贵族们,很多都被满人打断了脊梁骨,不敢再言反清。 不过也有一些原来主张议和的经历了这几年后,又有了新的认识,比如原先的主和派领议政崔鸣吉,当初力主议和,但是后来也被清廷抓到沈阳关了几年,跟斥和的金尚宪做伴,两个原先朝堂上的对头,在沈阳却成了好友,相互谅解,诗词对和,对朝鲜,对天下局势,有了全新的认知。 对于朝鲜,朱以海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如果朝鲜能够反正归明,这对于大明来说,非常重要,有极大的帮助,毕竟朝鲜处于鞑子背后。 鞑子如今入关,占据半壁中原江山,后院老巢边的朝鲜,反而有几分鞭长莫及了。 朱以海挽着金尚宪的手,惜惜送别。 他带来的那支朝鲜粮船队,也全都返航,不过不是空船而返,船上有许多朱以海给予的赏赐,还有更多的是贸易的商货。 虽说山东残破,但真要弄些东西去朝鲜也还是有的。 丝绸瓷器纸张书本茶叶等等,好东西很多。 除了直接赏赐给朝鲜君臣的那一船货,其余的船上装的,全是朱以海赊给金尚宪等官员士兵们的,这些货先给他们,他们带回朝鲜卖完后再给钱,或者到时换成朝鲜货物再还给大明。 这其实是一项很丰厚的好处。 以前朝鲜每次来大明朝贡时,官员士兵们都会携带大量的商货来交易,大赚一笔。甚至每次朝贡团的位置,哪怕是个士兵的位置都能争的头破血流,因为就算是普通朝贡团士兵,也能携带一定量的货物的。 为此那些朝鲜商人们还十分聪明的跟使团合作,他们来负责提供货物,最后赚了钱大家再分。 甚至一度日本商人也加入进来,他们财大气粗,提供更多本钱甚至货物,借朝鲜使团的名到大明来贸易,赚钱后大家再分。 别小看这种使团夹带贸易,利润是极其丰厚的,特别是使团携带的货物,往往都还是免于关税的。 比如说朝鲜国内,生产力不发达,就比如说织布业,就很一般,他们国内金银主要是用做对大明的进贡,以及国内贵族的赏赐,是不做货币流通的,而铜钱流通,却又量少,民间交易其实主要就是布,甚至是谷。 还跟隋唐时一样钱帛兼用,大宗交易甚至主要是用布。 但他们的织布技术很落后,布也分上中下几等,哪怕是贵族们穿的上等布,其实在中原大明眼里,也就只能是用来做丧服的,因为很粗糙,不够细密,尤其是缺少染色技术等。 谷糷 他们普通百姓用的布那就更是稀疏,且普遍都没染色,跟天天挂孝似的。 可就这种落后的纺织技术,朝鲜人还把布当宝一样的,一般不肯让出口。贵族们对于大明高级纺织技术出来的绫罗绸缎,锦绣啊,甚至是普通的麻布棉布等,那都是需要非常大的。 而且由于只能经过跨国贸易进口,所以价格极贵,使团夹带的货物,成本上要便宜许多,比如能够不交关税,可以在京师、内地直接采购等,免了被明商赚取中间利润等,故此在朝鲜那是极受欢迎的。 朱以海也很清楚这种东西,所以这次给金尚宪他们凑满了一船队的货物,让他们运回去,等于每人都能赚上一大笔。 这样做,除了是对这些人的赏赐外,也还有意要借机打开与朝鲜的贸易。 朝鲜虽然说生产落后,但东西也还是有不少的,木材、人参、药材、甚至牛马等不少,朝鲜的弓箭也还不错的,只要让贸易量提上来,互通有无,这对朱以海来说,这里面关税啊、贸易利润啊都很大。 还能通过贸易,让两国拉近关系,毕竟能在国际贸易中获利的,朝鲜国内肯定是两班贵族们为主,甚至国王、朝廷也能获利不少的。 有了利益相连,关系自然能够紧密。 中书舍人华夏这次随船前往朝鲜,还会有一支水师护送,但打的商船旗号,也会载上货物,华夏公开身份就是贸易商人。 除了华夏外,这次前往朝鲜的还有耿仲明的一个幕僚参军,他也会随同华夏一同前往拜见朝鲜国王,他这次的任务主要是过去打个招呼,耿仲明要重在皮岛开东江镇,以后肯定是要跟朝鲜这边打交道的,必须跟他们事先通气,最好是能暗中取得联系。 要在皮岛立足,光皮岛等海岛肯定不足以自给,所以还得在朝鲜建立军屯等,甚至与他们直接展开贸易,这些都需要朝鲜的配合。 让他跟着华夏一起去,自然也就是皇帝有东江镇背书。 重开东江镇在朱以海的计划里很重要。 若是耿仲明能够真正重新在皮岛开镇,则就在中朝边境上提起了一把利刃,有这支兵马在,也能够让朝鲜敢反抗清朝的底气。 就算一时半会朝鲜下不了决心,但在皮岛走私贸易,他们肯定愿意。 皮岛就近贸易,皮岛到登州再由御营这边负责,就很完美。 朱以海给金尚宪数道旨意,其中有一道是册封世子凤林大君的,以大明宗主国名义,正式册封凤林大君为朝鲜王世子。 君臣依依不舍。 金尚宪登船前,还再次跪拜皇帝。 “朕相信,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金尚宪回到船上,站在甲板上。 朝鲜船与一支明船队一起出海。 “明军真的能一直占据登莱半岛吗?我们下次来,他们还在不在?” “我们这次帮明军,满人会不会迁怒降罪朝鲜?” 几名随行官员满脸担忧,虽然这次他们都得到了大明天子的赏赐,还有船上的那些货也能让他们再大赚一笔,但对鞑子仍然充满畏惧担忧,满清两次入侵朝鲜,可是打的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金尚宪望着早已模糊的海岸线,却是十分坚定的道,“文明岂会被野蛮征服?况且当今大明天子你们也见到了,是何等的圣明神武,这样一位能够亲征北伐的不世明主在,大明中兴很快就能完成,我朝鲜向为中原藩属,自然当紧密依附。 鞑子以武力野蛮入侵我朝鲜,能一时压服我们,但不能彻底的征服我们。” 金尚宪抚着胸口,怀里有皇帝给朝鲜国王和世子的册封国书,还有皇帝亲自给国王的信,而之前国王给他写的愿见中华四字,则已经被他转呈给了大明天子。 几名官员这个时候开始谈论起明皇的威武,说起御营的雄壮,登州如此要港,他们居然这般轻易就拿下,当时那众炮齐鸣的场面,可是把他们震的不轻。 而曾经随黄台吉侵朝鲜的孔有德,这在朝鲜也是很有名的猛将,居然就这么被逼的自焚于登州,另一位名王耿仲明,也被围的直接投降归附。 “明军的船真大,炮真多!” “皇帝的御营也非常精锐啊,突袭登州再围莱州,登莱两大城,都没有什么伤亡就夺取了。” “要是我朝鲜也有这些巨舰大炮就好了,这样就再不惧胡虏来侵了。” 第459章 势 端午过后,天气渐热。 去冬种植的小麦,基本上都已经收获了,不过受时局影响,山东人口大量流失,许多百姓逃荒在外,去冬种植的小麦面积很少。 十亩地种了不及一亩冬小麦。 开春后, 虽然也种了些春小麦,但春小麦本来就比冬麦产量低,而且因为战争影响,山东官府征税拉丁严重,百姓再次大量破产以及逃荒逃役,春小麦种植也很少。 朱以海夺取登莱两城后,迅速分兵扫平了半岛各县。 明军没有遇到多少反抗,孔耿移镇登莱前, 登莱已经千疮百孔,官府的横征暴敛也导致了饥民们不断起义,原有的绿营也几乎被摧毁,孔耿被歼灭、收编后,下面县乡已经基本上没有抵抗力量。 面对着猛龙过江的明军,各县的县令、胥吏等要么挂印逃跑,要么直接就恭迎王师,而地方上还留在家乡的士绅地主百姓们,对明军的到来,也是难得的恭迎态度。 实在是这两年大家太苦了。 明军、顺军、清军,再加上贼匪、饥民,反复的蹂躏着这片土地,特别是朱以海崛起后,山东百姓在清军压迫下也是倒了血霉,供应军粮、打造船只,还得修堤通河各种任务压到头上,搞的家破人亡, 十室九空。 曾经大家背地里天天骂大明朝廷,可经历了这两年后,大家反倒是怀念起大明朝来了,哪怕是最动荡的崇祯朝,也比现在强啊。 当年登莱之乱时,他们都没这么惨过。 “这么大片的田地都荒芜着,实在太可惜了。” 朱以海骑马巡视着莱州城外的田间地头,大片的田地荒草都长的半人多高。 “应当组织百姓赶紧复耕,民以食为天,如今战乱之时,粮食更加宝贵。”刚被召来的黄宗羲看着这荒废的景象也十分心痛。 “你有什么好的计划吗?” 皇帝召黄宗羲前来,是要授他为山东巡抚,这位曾经科举次次落第的江南名士,却在两都沦陷,社稷危亡之时挺身而出,招募乡勇,带领弟兄族人等建立世忠营的义士,这一年多来表现非常不错。 从浙江巡按,到任职分巡,然后布政使,再然后是如今被召来山东,乱世里, 尽显才能。不管是提督军务剿匪安民,还是编练保甲民兵自卫,又或是巡按吏治,督察税改,都是十分用心尽力,表现良好。 虽然说他的有些思想,其实朱以海并不太赞同,甚至他对税务方面的一些独到的见解,朱以海也很反对,而且他做为复社党人,也一直对阮马等抱有一些门户偏见,但在如今时势下,他能够在皇帝的要求下,暂时停止党争,而专心发展地方,这都还是非常难得的。 召黄宗羲前来,也表明了皇帝的一些想法,那就是要守山东,起码也是要守登莱半岛的。 要守住登莱,依托海上水师,军事上能守,但钱粮军饷这块,必须得能自给,否则全靠江南转运,负担大也不现实。 “以往山东百姓大多种冬小麦,到了春后,会在地里再套种一些玉米等,这样入夏后收了小麦,地里的玉米可以继续长,到时又能收一茬玉米,两不耽误。 不过臣来山东后,四处走访,发现现在这边最主要的问题其实还是不稳定,人口流动很大,大量百姓逃亡在外,尤其是粮食缺口极大,粮价居高不下,许多严重饥荒的县,已经逃的都没人了,粮价超过十两银子一石,甚至有二三两银子一斗粮的。” 黄宗羲在浙江一年多,调任多职,一直在地方上,积累了不错的经验。 对于如何恢复登莱半岛,他在一番实地调查之后,得出了几条结果,“首先得救济饥民,百姓困饿,则变为匪盗,得拔粮赈灾安民。” 乱世的时候,粮食永远是最难的问题。 “朕可以从军粮之中拔一些出来,另外江南的粮船也会继续调粮过来,金尚宪回朝鲜去了,估计下一批朝鲜粮食也很快能到, 粮食朕来筹措。” 江北的小麦在陆续收获,多少能够解一些饥荒,而江南的水稻也快要到收获季节了。 黄宗羲听到这松了口气。 没有粮食,那什么都解决不了。 有了粮食,就有了解决问题的入口。 他提出一手拔粮赈灾,同时以工代赈,另外一手派兵招安、围剿各地的贼匪等,这样双管齐下,先把局势安定下来,然后才能安心恢复民生等。 “如何个以工代赈之法?” “现在饥民太多,大多也都逃荒在外,此时让他们回到家乡,也不现实。所以臣建议,可以在各地都设立赈灾点,拔粮赈灾。各地的灾民,就地赈济,所有接受赈济的百姓,都要暂时接受朝廷的安排, 比如就地组织饥民们复耕种地。” 如今到处都是逃荒抛弃的田地,这个时候也不要管这地主是谁的了,先统一由官府组织饥民们复耕垦种,由官府提供种子等,饥民们组织起来耕种,口粮由官府供给。 虽说春播季节过了,但是夏麦收获过后,也还是可以再种些玉米、红薯、土豆这些的,再晚些还可以种上冬麦、萝卜等。 只要是能吃的,都可以种,管他粗粮细粮,都是能救命的粮。 由官府提供口粮,组织大家集体屯田耕种,提供种子等,等收获后,按比例部份分给屯种的百姓,部份则纳入官仓之中。 或是收成后,到时还能够让百姓返回家乡,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 若是今年收获一般,那还可以再屯种一季两季的,直到大家能够返回家乡恢复生产。 这样搞屯田,需要朝廷有很大的组织能力,同时,明显也是要暂时挪用地主们的地,但黄宗羲直言,如今情况下,应当权宜机变。 地主们的地既然荒着,那就可以先拿来屯种,甚至可以先不给佃租。 当然,等事后,可以把地还给地主,甚至在屯种救急期间,是可以免除他们原本的税赋的。 一边屯田救灾,一边还能清查摸排土地情况,一些因战乱等造成的无主田地,该收的也就收了。 谷玟 “登莱如今残破,朕特旨,免除两年田赋丁银吧。” 虽然田赋丁银是大头,但朱以海现在还是下旨免除了,甚至还加一道旨意,以前的所有税赋等,也统统一笔钩销了。 不管有没有拖欠,以前的就都不管了。 反正从明年开始,也就是从绍天三年,才会重新开始征收山东的税赋,且以前的都不管了。 并且,绍天三年开始,是要以全新的绍天朝的税制征收税赋的,也就是按现在浙江那边的新税法征,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等。 虽说现在取消了士绅优免,但朱以海并不是完全剥夺他们的特权,比如官员虽然没优免特权了,但加了俸禄。 秀才举人没做官,但因为摊丁入亩后,已经完全取消了服瑶役等各项役的负担,都是直接折成银子摊入田亩之中,最初士绅优免,本来就只是优免掉相应品级的役而已,只是后来扩展到免除部份田亩田赋。 如今朱以海直接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实际不再优免。 但官员加薪,这是直接提高了待遇,同时因局势需要,秀才举人选为官吏条件放宽,这本也是优待。 按浙江那边现行的情况来看,其实不论百姓还是士绅,负担都减轻了许多。 固然以前有些官僚地主们靠偷逃税等方式,猛薅朝廷羊毛,但这种就不再是正常优免了,完全就是乱搞。 罢撤卫所、取消军户、匠户,取消匠班银,也不需要官绅再一体当差,火耗归公等新法推行后,相比起现在山东清廷推行的种种新政、乱政,百姓负担要轻许多。 特别是现在大明的税赋,取消了连带制,比如原来同一个保甲的百姓,你的邻居如果没交够税赋,同保甲的得先帮着补齐。 但现在朱以海并不搞这套,个人交个人的,依法纳足个人的税就行,其它人欠税跟你无关。 “有一点要注意,每逢灾荒之时,官府救济不及,民间总会有一些不义之人,会趁机欺压百姓,放高利贷,甚至以极低价格迫百姓卖地,甚至卖儿卖儿卖女,卖妻, 官府得发挥作用,不仅要救济饥民,也得监督这些情况,要打击高利贷,更得打击这种卖儿卖女的情况,谁敢顶风做案,就直接抄了他家,用他的钱粮来救济百姓。” “更禁止趁灾荒迫百姓投献为奴等情况,也不准用高租招佃欺压百姓。” “划一条红线,规定民间借贷利息最高多少,规定佃租最高多少,超过的严厉打击。” “还有一个关键,所有救灾赈济的钱粮,必须全部用于百姓,绝不允许有半点的贪污克扣,这是红线,绝不容践踏,谁碰谁死!”朱以海厉声强调。 在这种乱世,官府若是不作为,那么有些奸人就什么无底线的事情都干的出来,而这种烂事,往往又会导致社会阶层矛盾的加剧,引发更大的动荡。 “朕给你想办法调粮来,你想办法安民赈济恢复生产,复耕补种,甚至是捕鱼打猎,挖矿晒盐等等,得让百姓安定下来,得让他们起码能够果腹充饥,不能让他们再饥饿的游荡在外了。” 黄宗羲有些担忧。 “能有这么多粮赈济吗?” “想办法吧,先活命,哪怕是有口粥先吊着命也好,大家共渡难关。” “陛下,鞑虏肯定不会坐视我大明占据登莱,清军若大举来攻,陛下又有何对策?” “无外乎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而已,”朱以海望着田野,“其实孤还真不怕他们来夺登莱,在这里,我们有水海之利,有舰炮之威,临海守城,水陆相连,鞑子若来,主动在我,优势在我!” 鞑子若集中兵马来攻登莱,则徐淮庐凤必然空虚,若是从辽东北直南下,则耿仲明可在辽东大搞破坏。 就算耿仲明信不过,朱以海也还可以分一支兵渡过渤海海峡去打旅顺。 “朕长读孙子兵法,孙子通篇都在讲一个势字,朕揣摩许久,悟通其道,左右就是一句话,建立绝对优势,然后能胜。如果不能建立全局绝对优势,那就建立局部绝对优势,战争就是如此,通过各种各样的办法,建立起绝对优势,然后就能赢了。” 当今整体形势上来说,大明经历了两京沦亡,原上层组织完全崩溃,朱以海重新组织恢复,现在稳定半壁江山,但势头上仍弱鞑子一头。 这种情况下,就得想办法建立局部优势打鞑子。 鞑子在西线有绝对优势,那么朱以海就到东线来建立绝对优势。 战争就跟下棋一样,就算你车再猛,可通过调动,小卒子一样可以吃车马炮。 必须掌握战争主动权,建立起绝对优势,不能没有半点胜算就去硬打,更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被动打仗,那是取败之道。 朱以海在登莱屯兵五万,之前五万人突袭孔有德登州五百兵,百倍的优势,再加上朝鲜船的掩护,所以能轻松夺取。 然后再以数万大军围莱州耿仲明一万,仍是数倍的绝对优势,再加上招降,再下一城。 如今五万军全据登莱,还刚袭破了铁门关和海州,占据形胜优势。 清军来攻,也只能从淮南和北直抽调兵马,但从淮南抽兵,则淮南一线兵力锐减,御营的中路、左路军将建立绝对优势。 朱以海不仅据有登莱,而且在海州、铁门关各有一支偏师,可为奇兵。 铁门关的这支奇兵,能够顺大清河直奔济南,威胁这个山东首府,海州的这支兵马,也能够威胁淮安、徐州。 “各地饥民中的各类工匠,都挑出来,先送往长岛,然后或送去后方的舟山、玉环等地,或送去江浙,这些工匠都是人才,不能当成普通农夫屯田,太浪费了,得优待他们。” “饥民里的读书人,也要优待,量才使用。” 黄宗羲应声点头,皇帝这次看来是要决心打一场登莱保卫战,这是之前明军不曾打过的仗,以前都是以游击运动为主,如上次北伐,虽打到昌平,攻占徐州淮安等地,但也很快主动撤离,并没有守。 可现在,皇帝却要守登莱。 “朕守登莱,实则图徐淮庐凤也。” 第460章 砍而不伐 “凭山依河,战守之冲,山东绝不容有失!” 殿外雷雨交加,殿内王公大臣齐聚,共议国政。 徐淮狼烟起时,北京闻报便已经在商议对策,结果迟迟拿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这边还在那里争吵,有人提议干脆请天子御驾亲征,北京八旗精锐南下。有人则提议不妨先把淮南舍弃,交由汉将,清军退驻济南登州一带。 争的不可开交之时,数道败讯接连而至。 孔有德失登州, 自焚而亡。 耿仲明再失莱州, 弃城出海逃回辽东。 两军一万精锐,只剩下三千。 明军势头之猛, 攻势之快,打了北京清廷一个措手不及。 有人说这是假消息。 可紧接着明军再破济南府的铁门关,夺取了大清河入海口的重要码头,接着又报明军夺海州····· 连博洛的急报都抵京,这下所有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再次紧急召开王大臣会议。 连圣母皇太后都带着年幼的天子出席,在京的王公大臣全都到场。 皇父摄政王多尔衮一直咳嗽着,据说他前几天听闻败讯后急到吐血昏倒。 明清两军,如今在江淮一带对峙。 江淮以北,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在这片平原的东部,分布着一片低山丘陵地带,便是山东鲁中南低山丘陵,由泰山、鲁山、沂山、蒙山组成。 黄河从其南侧东流入海,泗水从这片低山丘陵的西侧南流入海。 北面有大清河东入大海。 在这片低山丘陵的周边,北有河北,西有河南, 南有淮南,全是大平原,唯有这块丘陵山地,依山靠海背靠山陵,成为突出的险地。 更连通南北。 大殿中摆着一副精美的沙盘。 多尔衮顾不得身体不适,忍着咳血指着沙盘上的济南,“朱以海自海上奔袭登州,再夺莱州,如今又夺铁门关,意图十分明显,下一步必然是要攻济南。” “山东战守之冲,而济南更是重中之重。” “南不得济南,则无以问河济。北不得济南,则不敢窥淮泗。西不得济南,则无从得志于临淄,东不得济南,则无争衡于阿鄄。 是故山东有难,济南为战守之冲。 从先秦到明朝,济南一直都是整个山东里最关键的一地。 虽然在中原一统安定的时候, 济南甚至整个山东地位下降,但是在动荡时期,尤其是南北对峙的时候, 山东和济南却成为必争之地。 一众议政大臣看着沙盘,也都陷入沉默之中。 朱以海突袭登州,堪称神来一笔。 因为博洛驻于徐州,谭泰驻于淮安,正常情况下,明军得先突破这道徐淮防线才能北上,然后有四条通道北上。 比如由海州经沿海至胶州的琅琊通道,就是沿海岸而行。 再比如沂水和沭水二河冲积形成的河谷低地通道,沂州到青州,便是连接鲁北齐地与徐泗之间的重要通道,其间的穆陵关,向来兵家必争。 还有两条通道,一条是经兖州向东北,经莱芜,汶水河谷,进入齐地。 最后一条通道是北面在济水和泰山之间的那片一二十里宽的河岸平原,联接鲁地和齐地。 这四条通道中,最北面的这条自然是最平坦宽阔的,但有徐兖在前面挡着,朱以海根本过不来,去年秋冬他倒是一路打到了昌平,可以沿大青河东进济南,但他那次也只到了昌平就退了。 所以在之前清廷的部署中,重点还是守庐、凤、淮、徐这一线。 不过因为海上水师的弱点,所以又调孔有德、耿仲明移镇登莱半岛,防止明军海上绕后。 同时,还下了迁海令,把淮河以北的海、莱、登等府的沿海三五十里百姓内迁。 尤其是海州一带,更是计划彻底让明军无法在海州湾补给,也让他们无法经琅琊通道进入登莱半岛。 可千防万防,谁也防不住朱以海能够这么迅速的歼灭孔耿的一万人马啊。 特别是明军居然是在登州外海劫获了朝鲜运粮船,然后以此诈入登州港。 济尔哈朗、代善两摄政叔王也都沉吟不语。 “大运河就在济南的监视之下,如今湖广、江淮税赋漕粮盐税皆失,朝廷依赖河南山东之粮北上,又仰运河输送粮草至前线,若是济南再失,则大清危矣!”多尔衮愤愤的敲打着桌案。 博洛的兄弟,郡王岳东开口,“孔、耿二将丧师辱国,当治其罪!去年二人就已经严重渎职,朝廷不予追究,还加以安抚,可今年却成这样,请朝廷下令,剥夺孔有德官爵,将其满门抄斩!” “耿仲明逮捕问斩,全家发披甲人为奴!” 孔有德兵败自焚于登州,耿仲明兵败弃莱州逃海上,现在都还没消息。 若是可以,谁都想灭了这二王满门。 可多尔衮眼下没有心思去追究二人之责,或者说他还在找耿仲明这三千人马,希望还能调他再上战场。 “博洛上奏,要弃庐、凤、淮、海,退守徐州、颍州,对整个淮南坚壁清野,彻底毁弃。” 对于博洛的这个打算,许多人反对。 甚至有人认为,如今淮南刚刚收过小麦,正好解了饥荒缺粮的问题,怎么能主动放弃如此重要的军事要镇? 谷罊 还有人认为,朱以海就算绕到登莱,也不用怕,这反而是他自取死路。 “派兵南下增援徐淮,守住海州,则切断了明军粮道后路,入山东的明军成孤军,我八旗围剿,可将其一战全歼,若如此,南明彻底灭亡。”辅政豫亲王多铎直言道。 他的发言引得不少满州贵族的点头赞同。 可多尔衮却摇头。 “你们不想想朱以海是怎么到了的登莱?” 山东按地理可大概分为四个版块,殿中的这个沙盘就已经呈现的很明显了。 基本就是以泰山鲁山等为界,北面就是鲁北平原,也就是齐地,以济南、青州为中心,这块地最肥沃平坦,是山东的中心。 然后是鲁地,也就是山东西部,也是平原地区,而且西面有黄河等诸多运输要道。 再然后是西南的徐泗地区,这块地区也是交通要道,但比起齐地鲁地要差点。 以往最偏远的是登莱半岛,尤其是在隋唐以前时,半岛仅就一个登州港因是港口,负责海上转运等有点发展,其它地方谈不上发展,也不重用。 到了明朝时,因为辽东的原因,尤其是后期女真崛起后,明朝需要从登州联通辽东,甚至朝鲜,所以这里重要了起来,辽东行都司还设在登州。 不过明清时的海上并不是很发达,所以也就不是很重视登莱半岛这块地方,一直属于山东的边缘地带。 在以往朝代常规的作战中,特别是南北对峙的时代,围绕着山东的争夺,也一般都是围绕青州、济南争夺的,很少会去管登莱半岛。 反正只要青齐拿下,登莱那也是顺手的事情。 甚至就算你能通过沿海的琅琊道进登莱半岛,也没什么用,因为关键是穆陵关,是青州、济南这些战略要地,拿不到,进去了半岛也无险可守,也是死路一条。 就算是刘裕北伐,当时也是走穆陵关,冒险出兵,最后夺取益都。 可是多铎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如今不比从前。 现在的明军也不是过去的明军了,他们在水上有着无比的优势,甚至现在海上也非常的强。 换言之,他们进入登莱,完全不用担心粮道问题,因为对他们而言,大海就是坦途,根本不需要走琅琊海岸通道,就不用担心被断粮道,没了补给。 突出于海的登莱半岛,反而对拥有控海权的明军来说,是个极佳的有利地形。 朱以海根本不需要走琅琊海岸,更不用去走车不能并轨的沂沐河谷险道,不用去攻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穆陵关。 他们的船队可以在海上扬帆而进,在登州、莱州、胶州、海州,甚至是大清河口的铁门关等登陆停靠。 传统以陆地作战为主的山东军事地理防御,可以说对明军失效了。 包围明军在登莱半岛? 把他们赶下海? 现在多尔衮已经不仅仅要去救济南,去守青州,他还得担心辽南的旅顺,还得担忧北直隶地区了。 就如同当年明军在辽西建立了宁锦防线,可清军仍然可以绕过辽西走廊,然后翻越长城入关,先后五次破关入塞,每次都予以明军重创,抢掠了无数的人丁牲畜钱财。 正是这五次入塞,严重打击了明军,甚至让明军中原剿匪一次次功败垂成,最终被耗死了。 皇太极当年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口号,砍而不伐。 他把大明比做一棵三百年的大树,说想一斧头伐倒不现实,所以要先砍,多砍,砍到最后差不多了,再一斧头伐倒。 五次入塞,避开了重金打造,重兵防守的辽西走廓,深入腹地,不仅兵临北京城下,甚至一路打到南直隶边境了。 从结果来看,皇太极当年的战略非常成功。 而现在,攻守易势了。 朱以海突然占据登莱半岛,这下本就勉强的江淮防线彻底崩溃,还将直接威胁到山东、河北、辽东等地,甚至能直接威胁京津地区。 这简直就是当年清军砍而不伐的复刻再现,只是他们换了一个办法而已。 “必须立即调兵增援济南,再调兵守青州,还要调兵去守旅顺,天津也得增兵!”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夺回登莱!” 多尔衮咳嗽着,嘶哑着喊道,济尔哈朗、代善也都点头,朱以海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剑指淮上,而是直接要威胁京津了。 突然,一名小宦官匆忙进来禀报。 “北边急报!”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急报送进来。 多尔衮对这不懂规矩的奴才,在王大臣议政会议上闯进来十分不满,可看到他十分惊恐的样子还是忍住了。 “呈上来!” 多尔衮接过急报,打开看了一眼,突然剧烈咳嗽着,他用手捂嘴,可血却不断的从指缝里喷出,最终惨叫一声倒地。 这一下,惊到殿中王公大臣们,连圣母皇太后都惊的站了起来。 多铎赶紧去扶兄弟。 济尔哈朗捡起那封已经染血的急报。 看了眼也惊骇不已。 “出什么事了?”代善问。 济尔哈朗颤抖着道,“苏尼特部左翼旗首领腾机思叛乱了。” 如果仅是腾机思叛乱,也不至于引发两位摄政王这么大反应,关键是不仅苏尼特的腾机思反了,他还拉着人马去投漠北蒙古喀尔喀车臣汗了。 第461章 蒙古响应 “腾机思难道被朱以海策反了?”代善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怀疑。 之所以有这样的怀疑,也不是没有半点根据的,之前江南之战里,就有一位蒙古贵族被俘后降明,那人是林丹汗的堂弟。事后朱以海到处宣扬,说黄金家族重新归附大明朝。 朱以海还传诏天下,册封了那家伙为蒙古大汗。 这事虽然说伤害不大, 但太过恶心。 此后还真有一些蒙古人投降归附明军。 而这个腾机思,其实跟那个朱以海册封的伪蒙古大汗还是有些关系的,腾机思是达延汗的六世孙,而林丹汗是达延汗的七世孙,也就是说腾机思跟这个伪汗其实同是达延汗子孙,伪汗还是腾机思的族侄了。 苏尼特部, 正是当年林丹汗统领的察哈尔部落之一, 蒙古汗国时期,苏尼特部落从蒙古中部迁徙南部, 游牧于张家口以北地带。 在林丹汗时期,他只能管理察哈尔万户,当时西部三万户叛乱,东部科尔沁、哈拉沁归附满清,林丹汗征服西部三万户时,察哈尔部的苏尼特、乌珠穆沁、浩齐特、阿巴嘎敖特克迁址到杭盖依靠哈拉哈而去。 苏尼部也在迁移时分为左右两个旗。 后来林丹汗败亡去逝,他的妻子和儿子兵败投降满清,从而整个察哈尔都归附满清。 苏尼特腾吉思后来也就与满清联系,天聪九年,设立苏尼特左翼旗,清廷以郡主下嫁腾机思,授和硕额附,次年又封其为扎萨克多罗郡王,诏世袭罔替,再封其弟腾机特为多罗贝勒,莽古岱、哈尔呼喇为二等台吉, 对腾机思兄弟的待遇是很优厚的。 不过腾机思兄弟跟多尔衮曾有旧怨。 皇太极死后, 多尔衮摄政,对苏尼特左旗腾机思兄弟也一直打压。 其实林丹汗死后,察哈尔归附后,也仅是漠南蒙古诸部都纳入了清廷统治,但漠北的喀尔喀蒙古诸部和漠西的卫拉特诸部,其实仍没被清廷征服。 他们也只是见满清势大,修书通好,遣使来朝,每年各贡白驼一,白马八,谓之九白之贡而已。 但暗地里,漠北和漠西的蒙古诸部贵族们,都不甘心重蹈漠南林丹汗之覆辙,在崇祯十三年时,漠北和漠西诸部首领们,就在塔尔巴哈台会盟,约定共御满州。 腾机思是达延汗的六世孙,祖上达延河曾是蒙古一代雄主, 心有抱负,一心想要恢复祖上荣光,而与多尔衮的旧怨使的其被处处打压,恰好车臣汗硕垒又有意联络他反清,于是最终出现了现在这一幕。 腾机思和弟弟腾机特,联合手下诸台吉叛清,投奔车臣汗,要联兵共反清廷。 这里面究竟有没有朱以海的事,清廷一时还不知晓,但腾机思兄弟反了是事实,而且漠北喀尔喀也卷入其中了。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这么恰巧。 明军三路大举北伐,然后苏尼特部反了? 加上之前朱以海册封了林丹汗的堂弟为蒙古大汗,这事怎么看都扯不开关系。 “朱以海的手已经伸这么长了?都伸到蒙古去了?” 代善也呼吸急促,甚至胡子都颤抖起来。 后金经历多年征服蒙古诸部,但也仅是征服了漠南蒙古诸部,漠北和漠西也只不过是朝贡而已。 就算是当年打林丹汗,那也是费了极大的劲。 对漠南蒙古诸部,清廷的策略是联姻,把皇帝女、亲王郡王女嫁给蒙古的这些部落首领,设立札萨克旗,各旗按外藩制授封蒙古贵族为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台吉等。 规定在札萨克的封地内,山川、河流、山林、牧地、田产均归其所有,且不向朝廷担负任何瑶役、税赋,人民统归其管辖并交纳赋税,承担瑶役,札萨克对他们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可以说,鞑子对这些漠南蒙古部落还是很不错的,十分注重联姻,不仅把宗室的公主、格格们下嫁到蒙古,满州的皇帝、王公们也都要娶蒙古贵族女子。 通过紧密联姻,满蒙捆绑一起,共同进退。 二十多个漠南蒙古部落,编成了四十多个札萨克旗。 另外还有一些蒙古人被编为八旗蒙古,就连八旗满州里面,也还有一些蒙古人。八旗蒙古就有好几万人,而八旗满州里的蒙古人也有不少。 札萨克旗的蒙古人,不在八旗之列,他们有自己的封地,管着自己地盘上的部众,仍然是土皇帝。 平时他们逍遥自在,但清廷有征战,也会征召他们率部参战,这是义务。 苏尼特左旗腾机思兄弟,跟多尔衮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但这仇恨的种子一直埋在心底,如今内外条件成熟,便立即发芽了。 而且,代善猜的没错,这个事件里面朱以海确实伸手了。 在整个事件里,朱以海不是主谋,他不过是起到一个煽风点火顺水推舟的作用,实际上,清廷征服漠南蒙古,入关中原,引起了漠北和漠西各部蒙古人的惊恐忌惮,有漠南蒙古前车之鉴,谁也不甘心也重蹈覆辙。 在这几年,漠北和漠西频频会盟,都是在讨论如何防御满清。 朱以海在之前俘虏了林丹汗的堂弟哲敖后,对如今蒙古的底细也有了个较清楚的了解,封他做蒙古大汗后,也就用他的名义去招降蒙古人,暗里与蒙古各部联系。 不管有用没用,先敲几竿再说。 经过了许多失败后,朱以海派出去的密探,在苏尼特左翼旗腾机思这里找到组织了,虽然腾机思并不肯承认哲敖这个族侄的大汗之位,但对于朱以海的主动联络倒是有些意思。 他早就跟车臣汗暗中联络,想要率部叛清北投了,朱以海暗中来联络,这是好事啊。在几轮秘密接触后,腾机特知晓了南方的局势。 特别是朱以海听说这个腾机思有意背刺清廷后,也是毫不犹豫的给腾机思开了许多空头支票,给他描绘了许多联合抗清的大好前景。 甚至暗示腾机思,将来若是他驱除鞑虏中兴大明收复中原后,要册封腾机思做蒙古大汗,支持他统一漠南蒙古各部。 另外还有诸如互市贸易啊,兵马相助,出售火炮等,都让腾机思挺心动的。 就算不说遥远的未来的事,就仅眼前,朱以海说他在南方已经打的鞑子丢盔弃甲损兵折将不断,还说他今年要大举北伐,说清廷焦头烂额,到时没法腾出手来对付蒙古。 约他一起出兵,南北夹击鞑子。 腾机思从其它渠道收集了解了一些南方明军的情报后,觉得这大明新皇帝朱以海可以交,这人真能打鞑子,而且打的过。 于是他赶紧派兄弟秘密跟车臣汗暗里会面,转达了朱以海约他们夹击清军的事。车臣汗听说中原居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如此能打,也心动了。 打建虏这事谋划了好几年了,总不能光说不练啊。 谷鰥 现在机会难得,动手吧。 何况腾机思愿意充当先锋呢。 于是乎,最终朱以海在南方三路北伐,草原上,腾机思率先发难,与兄弟率领部众北迁,去投车臣汗。 车臣汗硕垒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物,马上联络土谢图汗衮布,派自己的儿子们联军三万南下接应。 打算再顺便去沙拉木伦河北的巴林部的左右两翼旗抢人口牲畜。 若是顺利的话,抢完巴林部,再去科尔沁草原抢科尔沁部落。 腾机思兄弟这次起兵时机不错,而车臣汗也是个能处的人,说话算数,及时发兵。 如今草原烽烟四起。 车臣汗和土谢图汗也还去联络札萨克图汗出兵,并派人去漠西联络卫拉特四部,希望他们按照崇祯十三年会盟订立的喀尔喀—卫拉特法典出兵会盟。 卫拉特盟主,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此时率兵占据整个青海、康藏地区,他以护教汗王的身份坐镇拉萨,握有当雄八旗,兵雄马壮。 朱以海和喀尔喀三汗,都希望固始汗能够出兵,他直接从青藏出兵,进军关陇,准噶尔三部则从漠西进军河套地区的漠南蒙古诸部。 对于这个联盟,其实朱以海并不抱过多希望,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远交近攻的策略他还是懂的。 所以他不仅对张献忠很宽容,并没趁机围攻,反而打算出兵协助他攻打清军。 对漠西、漠北蒙古诸部准备起兵攻清,他也结盟。 能牵制一些是一些,哪怕是给鞑子造成一些麻烦,也是值得的,反正也就是写几封信,许一些诺言而已,又不费一兵一卒。 相反,朱以海还能借这次结盟之机,跟占据康藏的霸主固始汗建立起友好关系,重新开辟川康青藏的茶马贸易,以帮助四川恢复元气。 先修好西南边境,也能安心对付清军。 腾机思起兵比朱以海晚,朱以海这边都夺取登莱,打到济南府的大清河口了,他那边才终于起兵了。 虽然有些迟。 但是这消息一传到北京,多尔衮还是咳血晕倒了。 议政王大臣会议上一片慌乱。 正当众人手足无措之际,多尔衮醒转过来。 “必须立即出兵镇压!” “加封豫亲王多铎为扬威大将军,召科尔沁、巴林、阿巴哈、察哈尔等蒙古诸部旗协同出兵讨伐,辅政亲王硕塞为副,若有可能,把车臣汗硕垒、土谢图汗衮布,札萨克图汗素巴第等一并一网打尽,务尽根诛!”多尔衮咬牙切齿的道。 “不可!” 摄政叔王济尔哈朗和代善几乎同时出声阻止。 “朱以海三路北伐,东部危险,京津不稳。而西线虽然进展不错,但要同时面对张献忠和川陕明军,也并不易。 如今若是再与喀尔喀蒙古三部同时宣战,太过行险。 我建议应当派人赶赴漠北出使,面见车臣汗等,最好是能够先安抚住他们,实在不行,也得想办法先拖延时间,得先把南面稳定了,才能对草原用兵。 若是南北同时开战,有亡国之祸!” 两位摄政王都反对此时出兵草原,甚至还要对腾机思兄弟予以加封安抚,甚至还希望多尔衮给腾机思写封亲笔信道歉。 直言就算安抚不住,也不能调八旗北上,八旗得留防京津,甚至是南下增援徐淮、山东,就算喀尔喀三部南下,那也只能让漠南蒙古各部自己抵御。 “不能多面树敌,三线作战!” 多尔衮怒极,可众人皆来劝说,连多铎都请求带兵南下增援山东,而不是去蒙古草原。 圣母皇太后都上来劝说。 多尔衮怒极,可议政王大臣会议不是一般朝廷议事,议政王大臣们多数形成的意见,十分重要,他也难以驳回。 最后决定,以代善出镇天津,济尔哈朗坐镇张家口。 多铎仍加扬威大将军,但不再是北上草原,而是率在京八旗部份,火速南下山东济南。 而辅政王硕塞则前往旅顺坐镇,防明水师入侵辽东。 除了这些调动外,议政王大臣会议同意了征南大将军博洛的奏请,同意他放弃庐凤淮海,退到淮河以北的徐、颍、汝宁。 要求他对淮南坚壁清野,实行焦土战略,让整个淮南成为防止明军北上的缓冲区。 并从河南、湖北抽调部份兵马,赶往徐州兖州一带增援,甚至从山西调兵南下驻防开封等地,做为总预备队。 面对着失控的东部形势,这些八旗王公们也不再内讧了,先想办法打赢这一仗再说。 甚至为了能够安抚腾机思,多尔衮被迫同意给腾机思写封道歉信,主动对当初结怨的事化解,还特进封腾机思为亲王,加封其弟为郡王,又是赐银子,又是由顺治下旨将多尔衮唯一的女儿赐婚给腾思机的儿子。 只是希望腾机思能够见好就收。 甚至会议还决定,把之前囚禁关押的有通明嫌疑的礼部尚书钱谦益放出来,仍授他为礼部尚书加翰林学士,让他为南下使团的大使,率团去登莱见朱以海,重开和谈。 这了能够争取时间,他们甚至主动提出了愿以淮河、汉水为明清边界的条件。 又把山东巡抚丁文盛夺职逮讯,把赋闲在家许久的洪承畴派出为山东河南直隶三省总督,驻大名,兼山东巡抚。 这个时候把坐牢的钱谦益和闲落的洪承畴再派出来担任要职,也看的出清廷真急了。 不管有用没用,死马当活马医,先试了再说吧。 第462章 截 绍天二年,夏。 莱州湾,朱以海在看着图纸,不远处,海边一片热闹,许多饥民因明军施粥放赈聚集赶来。 喝完粥后,便听从安排帮忙修水寨。 朱以海亲自画的图纸, 计划在莱州湾掖水河口修一座水寨,就如同登州府城就是一府二城,府城既是县城也是卫城,然后还有一座蓬莱水城。 相比起登州两城在一起,莱州府城掖县离海边还有十几里地,在掖河畔, 朱以海打算守住登莱为北伐据点, 莱州的城防便显得单调,于是他计划在掖河口仿蓬莱水城, 也修一座水寨。 不过这里没有蓬莱水城的地利,没法如那样能围一片小海在水城里面,更没有突出的山为守卫高地。 不过明军有水上优势,所以水寨依然可行。 也不用修的太过复杂,朱以海的图纸上是一座简易的海边棱堡要塞,为了应对清军围攻,特别是为了防火炮,此时早在欧洲流行了多年的棱堡,其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棱堡相比起传统中式城池来说,最大区别就是突出军事堡垒的防御性能,不适合做为居住和市场交易为一体的城市,但是单纯做为军事要塞防御性能很强。 特别是应对火炮这方面很突出。 棱堡有棱有角,最大特色就是他的三角堡、半月堡这些能形成交叉火力,实现无火力死角。 一座简易的五角棱堡,就能使每个正面以及城墙上都具有最佳射角,每只角都具有延伸出的坚固棱堡, 在满足最少施工量的前提下保障最基本的火力覆盖需求。 棱堡御敌主要靠火炮。 朱以海的这座五角棱堡, 建在掖河口,一面是河,一边是海,这块地形犹如一个突出的三角。 棱堡建在这里,得天独厚。 搭配上土坡、壕沟,以及外围的半月堡,还能形成立体防御。 一个五角主棱堡城,加上外围的五个三角堡,配上两道壕堤,就等于拥有了十座堡垒,且是交叉无死角的火力覆盖。 以现阶段清军的红衣大炮,就算是六七千斤的重炮,也很难有效破坏城墙。 能屯驻不少兵,架设许多火炮,易守难攻,问题是这种棱堡,其实也不难修,甚至简单点外面用木头打桩围,里面填土都是可以的。 现在朱以海架起粥棚, 无数的饥民前来,每人喝两碗粥, 便可以开始帮忙干活了。 为了发挥水师的优势,朱以海还在棱堡的河、海两边,设计了码头,海上甚至也修了木头浮城平台。 “陛下。” 御营总参军陈潜夫过来拜见,“博洛率一万人马,正自徐州北上。” “走的哪条道?” 朱以海让侍卫取来一张地图。 “从徐州奔沂州,看来是要经沂水,过穆陵关抵青州。” 朱以海比对地图,这是山东四条主要通道中的一条,当年刘裕北伐灭燕,就是经此道。这条路优势在于较近,但缺点是要翻越大岘山。 齐国曾经在山东修了一道齐长城,穆陵关号称当时天下第一雄关。 齐长城蜿蜒千里,西起平阴、东至琅琊台,穆陵关更是扼守险要关隘,大明嘉靖年间还重新修葺关楼立有石碑。 “博洛急兵北上,利在速战,臣建议可抢占穆陵关,使不得入。” “然后再令海州刘世勋绕其背后,绝其粮道,攻占沂州,断其后路。” “则其腹背受敌,困顿山里,旷日延时,沮其锐气,一战灭之!” 朱以海看着地图,博洛的反应还是十分迅速的,他这边出其不意的袭击登莱,已经算是非常突然,但博洛还是很快就来了。 还是走的最近最险的穆陵关通道。 很明显,博洛是怕再来迟一步,让明军夺了青州、济南这两重镇要地,这是单刀赴会,直接来保青州的。 “各部现在到哪了?” 朱以海直接问陈潜夫,并没马上采纳他的建议,因为穆陵关现在并不在明军手上。 穆陵关在青州府益都县南面的临朐县南境大山上。 朱以海登陆山东,袭取登莱后,兵分多路,但也是先取铁门关和青岛,然后取海州,再扫荡登莱两府腹地。 这些小目标完成,扫除后患后,才能再兵出青州、济南二府。 “金攻玉领一军攻青州府昌乐、寿光,卢象观领一军攻琅琊台夏河寨前所后,正分兵取日照、诸城。 攻占铁门关的人马,正沿大清河而上,刚收复蒲台、滨州,” 明军的进展还是很迅速的,基本上已经扫清了登莱两府后,开始向青州、济南二府进攻,也没遇到多少抵抗。 基本上明军抵达,一通劝说,当地官员也就和士绅开城投降了。 有那顽固的,放两炮也就差不多了。 谷稕 主要还是此时在孔有德耿仲明两支主力覆没后,这边没兵了。 之前潍县等爆发的起义,山东巡抚丁文盛都镇压不了,还得靠孔耿二将出兵,而之前昌平那边又接连爆发了叛乱,兼之山东响马众多,更是焦头烂额。 巡抚的标营都还没恢复重建,官府虽然让地方士绅办团练,但大家也都只保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其它的可不管。 孔有德死,耿仲明败,济南彻底慌了。 现在也就在青州府和济南府城有些兵了,其它地方只剩下地方团练乡勇。 “青州有多少兵?” “不多,胡乱拼凑的一些,大约得有几千人吧,分驻益都和临淄、临朐,各有两三千,但臣以为,只要我们立即调兵奔袭,应当能够一战而下。到时就能把博洛的援兵,堵在穆陵关外。” 论地利之险固,其实全山东最险固的当是青州,地处海岱之间,“右有山河之固,左有负海之饶,素有三齐重镇”、“海岱都会”之称。 武备志记载,山东集长补短,地方千里。言形势者,必以济南为门户,青州为根本。 形胜考记,其地倚山俯涧,基址壮阔,雉堞排密,积谷屯兵,可容十万,所谓天府之国,古王伯所争。 其地域地形上,大弁南盘,振翼而临徐兖,岠嵎左贯,抵掌而控登莱。 而穆陵十二之层关,凭渤海三千之巨浸。 缅紴一匡之霸业,固籍人豪,揽兹四塞之岩疆,实缘地险。 这里的地理非常重要。 尤其如果朱以海要据登莱,而争齐鲁,则青州更是必争战略之高地。 不过朱以海看着地图却有些犹豫起来。 因为现在济南不在他的掌握,就算他现在去抢青州,抢到了,而且能先博洛一步堵住穆陵关,可因为北边济南这个门户在不手,那其实抢到一个小门窗也没用。 而且青州地险,朱以海要运炮过去不易,而没有炮,仅以兵守,博洛一万人要拼起命来,也不好打。 他更担忧,到时反被博洛拖在穆陵关,而清军从济南过来,明军反而要被陷在内陆山区跟清军决战。 这是朱以海并不想面临的局面。 御营如今的士气很高,对鞑子没什么畏惧心理,但双方真要白刃近战,差距还是较为明显的。 光是一个披甲率,就差的很多,现在御营披甲率也没超过三成,而鞑子八旗精锐,披甲率差不多人手一件了。 实战经验等方面,肯定也还有差距,这个得正视。 离了海边,没有水师掩护,这仗打的就没什么胜算。 孙子兵法一再强调势,要求的是建立绝对优势,不能每次去堵运气去拼命,战前就得谋划好,积累好足够的优势再开打。 如眼下这般,夺青州,抢穆陵关,堵博洛,从一隅的角度来看,值得一试。可如果得再考虑山东全局,这就有些危险。 他回头再看了看自己的地图,还有莱州棱堡的修建进程。 青州有一条弥河通入莱州湾,约有二百里长,但这条河,忽宽忽窄,尤其是到了夏季的时候,山洪下泻,水流湍急,上游往往冲决堤岸,造成河流改道。下游碱滩则因落淤压碱,变成一季肥田。 弥河的情况,不利于水师联系青州。 “博洛既然来了,还来的这么急,那后面肯定还有援兵,徐兖还会有兵来,北面也肯定还会有援兵。” 朱以海盯着地图看了一会。 “这样,急令金攻玉集结兵马攻青州,卢象观自诸城取沂水城,刘世勋自海州取沂州城······” 鲁北平原十分平坦,朱以海打算先赶紧抢一波再说。 能抢到青州就青,抢到了就能堵博洛一阵子。 也不打算跟清军真就在青州决战争夺,而是先争取些时间,等清军主力过来了,到时再撤回到登莱,依托大海和城堡、水师,跟清军打。 “多派些斥候出去侦察,一定得牢牢掌握鞑子的动向,可别到时被他们的轻骑咬住,可就很难脱身了。” 鞑虏骑兵在平原上一天能奔袭几百里,所以必须得小心谨慎。 为此朱以海比较谨慎的还划了一条线,明军不要出青州府境,在济南府的那支部队,也不要再继续深入了,让他们差不多就退回铁门关去。 青州城距离大清河也不过二百来里。 清军渡过大清河奔袭青州府城,顶多一天,所以一旦发现清军靠近大清河,那么明军就得从青州府、穆陵关等撤回莱州。 “让各部尽量靠拢一些。” 鞑子可是有着千里奔袭、反复追击能力的,绝不可以轻视。 “鞑子援兵还没影,就来个博洛一万人,咱们就直接撤,太早了些吧?” “不早,打仗就得小心谨慎,绝不能掉以轻心,等鞑子都来了,就来不及了。”朱以海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若能把鞑子主力吸引过来,咱们就跟他们在海边打,到时一样可以让他们尝尝厉害,甚至还可以派兵去旅顺、天津转转,咱们得始终把主动权握在手上。” 第463章 一睹龙颜 博洛率军急进,行走于沂沭谷地。 清军对于山地行军,其实还是很有经验的,他们在与明朝的多年战争中,经常翻越燕岭,越过长城,沂沭谷地对他们而言, 已经算是十分平坦的通途。 “万一明军堵塞大岘山,凭穆陵关而守,再自海州绕后夺沂州,我们危矣。” 行军途中,博洛麾下不少将领都在劝说着他,认为这次行军过于行险了。 可博洛认为救急如救火,不能再多走远路绕道,尤其青州险要,更不能有失, 必须抢在明军攻下青州前赶到。 至于说山谷行军险要,他不怕。 他甚至暗里期待着明军在大岘山拦截他,这样他就能够跟明军真正的较量一次,而且他相信,他完全可以击溃明军。 “明军敢来,就叫他们无归!” 博洛放下狠话,这一年来形势急转直下,但并不是说他们八旗突然就不行了,而是他们输在战场之外。 这个朱以海行事诡诈,每每都能让满州空有精锐,却打不着人。 江南如此,上次北伐如此,现在朱以海还是如此。 只要两军碰上,博洛就不怕。 至于说明军抄他后路断他粮饷这事,他更没考虑过,因为他此行根本就没有安排后续跟着运送粮饷, 就是轻骑奔袭。 随军携带了干粮,有进无退。 ······ 莱州湾。 朱以海仍在亲自指挥修建莱州湾棱堡、水寨。 各种探马侦骑撒出去。 气氛也变的紧张起来。 黄宗羲这个新任山东巡抚正在忙着救灾抚民,恢复耕种,同时号召各地乡绅们组建保甲团练,让他们联防巡逻,一起围剿盗匪。 甚至是安排人去海里打鱼、晒盐等。 整个登莱一片忙碌,而青州、济南这边,明军分兵合进,一路高歌,各地纷纷开城归附,一时间到是气势如宏。 不过随着而来的是大量的饥民需要赈济。 明军也没有这么多粮食,也只能是先勉强开些粥棚,对于那些饥民们,优先把那些工匠、读书人运到登莱两城,然后再转运长岛,再从长岛运返江浙一带。 所有人都会定下优先等级,按如今后方需要的人才分类,级别高的先运走。 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 现阶段来说,就算朱以海能打赢这场登莱保卫战,但这里也会是前线战场,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发展,所以工匠读书人等一些人才, 还是得先转移走。 这里暂时定位就是插入敌人后背的一把利剑,要让鞑子难以安心,立足登莱,逼迫山东,威胁京津、辽东。 不过要守住也不容易,而且未来对峙,可能明军只能退守沿海的莱州、登州、烟台、成山、青岛、海州等港城,其余内地可能就顾不及。 但朱以海倒不怕,有水师相助,配上火炮,扼守堡垒要塞,清军想攻下很难。他们就算用老法子围城,但需要数倍之力,而现在甚至不比他们当年在关外围宁锦等地,因为他们缺粮。 围城做战,需要几倍守军的兵力,长期围困,需要的粮草更多。 而登莱是个半岛,明军又有水上优势,掌握着控海权,这就意味着明军分散的各据点,其实是相通的,不仅能够互相增援,甚至还能随时出击,既糜烂内地,更威胁他们的补给。 这就会是场艰难的持久战,谁先扛不住,还不好说。 更何况,朱以海在江淮还有两路北伐军,清军若全力来围登莱,则江淮难守。 朱以海甚至可以派兵去打天津、旅顺,哪怕这两城防卫森严,也还可以劫掠北直、辽南其它地方。 真要是用上了海盗战术,那鞑子可就防不胜防了。 京津之地,鞑子敢迁海三五十里吗? 就算迁海三五十里,可对于明军来说,也没用,除非他们迁海三五十里后,还再建立一道防线,立栅修堡驻军等。 但这样搞,成本可就巨大了,现在鞑子根本负担不起。 现如今朱以海的战术,其实差不多就是当初鞑子在关外对付明军的战术了,不断出击,防不胜防,不断的消耗其兵力、财力,最后让其崩溃。 明末重金打造的关宁军,就算能守的住关宁有什么用? 鞑子绕过你,入关劫掠关内,甚至直逼北京城下,那关宁军也就只能跟着跑,关宁防线也就成了大明版的马奇诺防线了。 清军到来之前,金尚宪倒是又来了。 这次他是偷摸着来的,来了一支更大的朝鲜船队,基本上都是偷偷来的,以走私商船的名头来的。 实际上,其实就是朝鲜官方组织的。 金尚宪上次回到朝鲜,引发了朝鲜的一场大地震。 消息太过骇人。 国王李倧知晓经过后,激动的甚至晕了过去,差点就驾鹤西去了。 此时满清在朝鲜派驻有官员,还有一些清军,不过数量不多,也就起个监视作用。金尚宪回国,其实是偷摸的,连那只船队都是偷偷停泊入港,因为明军对外宣称是在登州外海遭遇并攻击了朝鲜粮船队,然后俘虏了朝鲜人,用他们的船诈入登州港,夺取登州,歼灭孔有德的。 他们现在理应还在登州明军俘虏营中的。 朝鲜官场既震惊于如今中原形势剧变,也对金尚宪他们带回来的那一船船的唐货十分兴奋。 这些货很快在朝鲜脱手,基本上都是贵族们瓜分了,然后再去售卖得利。 一面是中原剧变,大明中兴在望,一面是这贸易巨利,朝鲜贵族们也是态度大变,反正大明绍天帝也没让他们现在就起来反清。 他们可以闷声发大财,跟大明暗里贸易往来。 这种事以前大明还强盛时他们都享受不到的待遇,现在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华夏也在金尚宪引见下,拜见了朝鲜国王。 谷璺 反正过程挺不错。 华夏提出向朝鲜买粮,还是用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等这些朝鲜国内最受欢迎的唐货交易,他们自然愿意。 这玩意转手就是几倍的利润呢,傻子才不干,以前是没机会,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干,谁不干。 别说大明中兴在望,就算大明要亡了,可有这样大的利润,他们都是愿意冒险的。 华夏需要的粮食,很快他们就凑齐了。 就算此时朝鲜国内其实也并不富裕,可贵族们手里总不缺粮的,甚至国王直接从官仓里调米。 大船小船满载粮食而来。 小的一二百石的船,大的一二千石的船,浩荡而来。 “臣这次共运来三十万石粮。” 金尚宪拜见皇帝的时候,很是自豪。 朱以海听了也十分欣喜,这可是一大笔粮食了,北伐右路军,总共战辅兵六万八千人,仅按最标准的每兵日食米一升五来算,每天就要一千零二十石,一个月就要三万零六百石。 如果提高点标准,按日食米二升,就是一千三百六十石,一月是四万零八百石。 这还是没算上路上耗损等。 也没算上马骡等消耗。 一人一天还要一升五的盐,另外还有酱菜等消耗。 相比之下,朱以海的御营军,因为设有专门的夫营辅兵,且这次北伐右路军是走海路,不用征召大量民夫长途运送粮草,也减少了路上额外的耗费,所以右路军一个月要三万多石粮。 现在一下子运来三十万石粮,这差不多能够十个月,就算再除去一些其它的消耗,供军半年应当是可以的。 这不得不说,海运粮食确实是最省时省力损耗最少的。 想隋炀帝征辽东高句丽时,发动一百多万大军,调集无数百姓运粮,据说两个淮南民夫合伙推辆车,拉上七石粮,最后运到辽东,还得留回去的口粮,最后这七石粮留下的只有一石。 而在更早的时代,往往前线打仗,一个兵得需要三个民夫来运输供给,距离越远,消耗更大。 到了宋代时,开始有了中转兵站,粮草的消耗要少的多。 不过相比起海运来,都是弟弟。 要知道别说打仗了,就是大明二百多年来的漕粮运输,通过运河北运,一万多条漕船,从江浙等八省起运漕粮入京,其中南方六省,北方则是山东和河南二省,一年运四百多万石漕粮,每年都是个大工程,得无数官吏监督指挥,大量运兵负责。 每年漕粮四百万石,额外的耗费约三百万石,加上运兵的月粮行粮等约二百万石,等于朝廷每年运四百万粮到京,额外花费五百万石粮。 另外维护漕河等也开销很大。 这还是固定线路,通过大运河运输,已经算是耗费较低,但比起海运来,还是差距极大的。 运河运输比陆路转运耗费少,而海上运输比运河运输耗费更少。 漕船一般能载二百石,海船能载一二千石。 运河上各种关闸,而成熟的航线却更便捷。 只不过对于朝廷来说,运河运输还有其它许多因素影响,牵涉许多利益,但仅单纯的运输的速度和效率来说,确实极高。 朝鲜这种小国,他们的船加上朱以海派去的船,都能一次运回来三十万石粮食,这都相当于快十分之一的大明漕粮数量了。 这些朝鲜粮,已经全都运抵登州外的长山岛上,并分运登州、莱州、威海、烟台、青岛、成山诸港的城堡要塞。 “金爱卿,辛苦了!”朱以海拉着金尚宪,觉得这老头无比的可爱。 “臣请向陛下引见二人,一是我国世子邸下,一是完城府院君崔鸣吉大人。” 朝鲜世子便是凤林大君,朱以海知晓此人,历史上他曾一直谋划北伐,要练十万火枪兵,打入山海关,联络中原起义军,恢复大明江山,只可惜后来英年早逝。 至于崔鸣吉,他也知晓,这个是主和派,但是这老头也不全是朝奸,当年清朝第一次入侵朝鲜后,曾经要求朝鲜出兵协助攻打大明,他就坚决反对,后来还几次出使沈阳,赎回了不少朝鲜俘虏。 虽然在第二次后金入侵时,一力主和,但也只是考虑当时形势。 这老头后来也被满人抓到沈阳关了三年,跟斥和派的金尚宪做伴,两人也因此和解。 做为曾经担任过领议政这样首相的大臣,如今仅以完城府院君身份参与朝政,但他属于那种原先主和派里的改良派。 在知晓了如今中原局势后,更是建议国王加紧与中原的联系,以图能够早日摆脱满清对朝鲜的压迫。 这次还亲自赶来,就是为了一堵龙颜。 “你们调运这么多粮食来,驻朝鲜的鞑子没发现吗?” “我们行事十分小心。”金尚宪道。 而受召进来拜见了皇帝的年轻世子更是直言,就算鞑子发现了,他们也不惧,如今大明中兴,朝鲜不孤也。 这位年轻的朝鲜世子,先前也和前世子在沈阳为质,但与被毒杀的那位世子不同的是,他在沈阳虽然也为质几年,但对满清却没有半点亲近,甚至更添的是仇恨。 虽然他也看到满清的强悍,但这丝毫没改变他的心意。 这次他也是主动要来朝见天子,感谢大明皇帝对他的册封,甚至想要来表明忠心,为大明贡献一份力气。 这种‘忠心’甚至能让人怀疑,但朝鲜对大明的这种感情,其实是有根源的,特别是经历了日本入侵之后,朝鲜上下对大明更是怀有父母再造之恩的,对世子这样经历了后金入侵,被迫北使为质的这段岁月后,这种感情就更深刻了。 世子直言,他这次带来了五百名朝鲜弓箭手,愿为皇帝陛下征战。 他甚至都不在意满清发现朝鲜反清后的报复。 这不得不让朱以海佩服别看他们国小民寡,但这世子确实挺硬气的。 赞赏了世子后,朱以海接下来主要是跟崔鸣吉和金尚宪谈话。 主要谈的还是贸易的事情。 大明与朝鲜之前的贸易,主要是贡赐贸易和使团贸易,都是官方主导,打着朝贡等名义贸易,民间贸易则基本上处于禁止状态。 明末时,皮岛的走私贸易活动比较兴盛,但随着满清入关,中朝贸易也基本上停止,就连民间走私也基本上没了。 朱以海现在希望能够重开中朝贸易! 第464章 不服就打 “贸易可互通有无,调节供求,促进发展。” 朱以海很重视经济,战乱时期,农业生产大受影响,就更加需要从工商贸易这块增加税收补贴。 朝鲜是一个很大的市场,以往的封贡贸易, 其实体量太小,限制很多。 朱以海的计划是全面放开贸易,等东江镇重开,到时东江就是最近的贸易中转站,而登莱,宁波、崇明、杭州等港,也可以全面放开给朝鲜官民来贸易。 同时,他也希望朝鲜放开宣沙浦、平壤、义州、汉城等地让大明商人前往贸易。 明朝两国互市贸易,开放港埠, 共同打击走私。 朝鲜的人参、牛马、木材、药材、粮食等都可以进入大明,而大明也可以把丝绸棉布铁器茶叶等销往朝鲜,不仅仅是互通有无,更是能够获得利润和税收。 对两国的朝廷来说,这都是极有利的事情。 虽然以往的贸易仅限于官方,民间贸易禁止,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有过去的考虑,对于现在的朱以海来说,他更看重的是开放贸易之利。 而且民间贸易,本身也更符合市场、经济的发展规律,朝廷需要做的是因势利导,而不是堵禁。 只要做好审核、征税的工作,就可以了。 “近来我大明与荷兰人在东海开战,所以朕希望朝鲜以后不要与荷兰人贸易。” 崔鸣吉直接表示,近来西洋教会也偷偷传入朝鲜, 对民众思想造成很坏影响,朝鲜朝廷也多次在商议禁教一事。 他们打算禁除所有西洋教会, 甚至完全禁止葡萄牙、荷兰、西班牙等西洋人前来贸易,严厉打击走私。 在东亚的朝鲜和日本这两国中,朝鲜比日本更保守。 不过日本禁教更早,主要也是因为日本之前与西洋几国的贸易较大,引来众多洋人,以及教会的传播,对民众影响很大,甚至发生了岛原之乱。此乱后,日本禁教,驱除了天主教会幕后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却偏偏对荷兰人网开一面,允许他们继续贸易,使荷兰成了日本唯一的西洋贸易伙伴。 荷兰人与日本保持贸易关系,每年都能赚取大笔银子,也因为与日本的这个贸易发展,他们更加需要台湾这个贸易中转站。 特别是他们在多次试图与明朝开港贸易失败后,也只能占据台湾, 跟郑氏集团交易。 “陛下放心,朝鲜绝不让荷兰人踏入朝鲜一步。” 其实朱以海之前是跟荷兰人打过招呼,想跟他们好好谈一谈的, 朱以海召见台湾的荷兰人代表,主动提出了一个友好计划。 即大明允许荷兰与大明通商贸易,开放杭州、宁波、广州、温州、广州等十几个港口任他们来明自由贸易,条件则是荷兰人交还占领的台湾土地,包括他们几年前击败西班牙人夺取的基隆港。 这个提议,是很有诚意的,甚至大明开港,更是他们一直梦想的,可当年怎么都说服不了明朝,文的不行,武的也不行,武力占澎湖,甚至在沿海开战,都失败了。 尤其是郑氏崛起,更是垄断了大明的货物,让他们最后不得不在台湾搞起中转贸易,只能从郑氏手里购买大明的商货,然后转手卖去日本,或运回巴达维亚等地。 如今可以直接跟大明贸易,这意味着一个更大的中国市场,以及一个没有中间商赚他们差价的中国商货直接采购地。 朱以海甚至还提出可以让他们来华传教,只要遵守大明法律,按大明的规矩办事就行。 本来他以为,荷兰人会很痛快的答应,然后跟葡萄牙人一样与大明展开深入合作,谁知道这事最后还是没成。 荷兰人想与大明贸易,但不愿意放弃台湾。 他们甚至提出要大明把葡萄牙人租界的澳门划给他们。 这就非常过份了。 葡萄牙人这些年确实衰弱了,甚至他们在马六甲等地的殖民地,也陆续被荷兰人夺取,但是澳门可是块宝地,一年五百两的租金,换来的是每年起码两百五十万两白银的巨额利润收益。 他们在澳门占尽地利,每年通过转口贸易,就赚的盆满钵满,岂甘愿退出? 当初荷兰人派舰队围攻澳门,澳门的葡萄人兵少,都坚守到底,最后靠一枪阻掉了荷兰人指挥官才击退了敌人,守住了这个宝地。 对大明来说,澳门的葡萄牙人已经是友好合作伙伴,他们给朱以海初期帮助不少,提供雇佣兵,出售火炮火铳火药等,双方加强贸易,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荷兰人狮子大开口,谈了几轮,最后不欢而散。 和谈不成,那就只能硬打了。 朱以海也知道这次谈判失败,其实里面也有郑氏在里面捣乱,之前郑氏与荷兰的东印度公司打了好几仗,好不容易才把荷兰人赶出去,独自垄断了大明对外的贸易权。 如今朝廷开放海贸,其实受损最大的就是郑氏,只是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可有机会,还是很愿意搞搞破坏的。 这次谈判失败,其实主要就是因为谈判期间,福建总督郑鸿逵派人到台湾,袭击了岛上的荷兰人,杀了十几个荷兰人,然后还在海上袭击了两条荷兰商船。 郑氏封锁台海,不许荷兰人商船北上,想要截断荷兰对日贸易,想让荷兰人跟郑氏贸易,由他们来赚这道中间钱。 谷钺 这边在谈判,那边郑氏暗里出手。 荷兰人对日贸易,每年都有巨额利润,他们的船可以从巴达维亚(雅加达)直航日本,但他们也需要与郑氏贸易,以采购中国的货物。 郑氏撕破以前跟荷兰人战后达成的协议,袭击他们台湾的殖民地,拦截他们的商船,甚至不再出售给他们货物,荷兰人也恼了。 甚至认为郑氏行为是大明指使,这边谈判,那边暗里使坏,这几年正强势的荷兰人不再谈判,要跟明军在台湾大战一场,用一场大败让让大明冷静冷静,然后再迫使明贸易并承认他们对台湾的占有。 面对这种情况,朱以海也就没再多解释什么。 谈不成那就打吧,敬酒不吃那就给他罚酒。 朱以海一边派人去吕宋找西班牙人谈判开放贸易合作,一边也让朱成功、张肯堂、何腾蛟、张名扬、瞿式耜这些东南封疆大臣们加紧对台湾的收复准备。 联合西班牙人封锁荷兰人北上航线,承诺等灭了台湾岛上的荷兰人后,允许西班牙人重返台湾岛上建立商栈进港贸易等。 朱以海还派人去日本出使,不过日本幕府德川家的将军,有点脑子不好使,或者说一心闭关锁国,并不买大明的账,也或许是因为早些年他们出兵朝鲜,最后被大明打的有点惨,所以还记着仇。 倭国对大明皇帝的使者不怎么理踩,甚至都不同意与大明放开贸易,仍然坚持锁国令,不允许大明赴倭贸易,也不许倭人来明贸易。 对这种死脑子,朱以海也就懒得再去谈,不许贸易,那就走私吧。 海上国际贸易利润这么大,德川家也拦不住,幕府不合作,那就找下面的藩主们合作。 台湾一战终不能避免。 在收复台湾这件事情上,其实现在朝廷绝大多数声音都是不赞成的,理由嘛很简单,那就是个海中大荒岛,只有一些吃人的岛番,还有一群占地的西洋番。 加上早年上岛垦荒的一些福建饥民,加起来也就一两万汉人。 这么点人口,加上离福建隔着海,风高浪急往来不便,不值得费太大力气去打,现在应当先打鞑子。 况且就算打下来了,要开发也不易。 大明沿海,随便一个大点的岛,也远远强过这个台岛,要运人过去开垦,十分耗费,很难收回成本,现在情况,不划算。 崇明、舟山这些岛,随便一个岛,那都是一二十万人口,无数田地,还有渔盐之利,不强过那台岛百倍千倍? 虽然怀疑反对的声音很多,不过朱以海还是很坚持要收回台岛。 至于说开发投入大,一时难回报,也是要具体看情况的。 比如现在中原到处是战乱饥荒,而台岛处于东海上,可以说是在大后方,现在需要的就是船,把淮南、山东、湖广等地饥民往台岛上运,给大家提供些种子农具,让大家垦荒,自力更生,起码有个安定环境,总比留在中原那种死地,强上百倍? 辛苦个三五年,总能够自给自足吧。 哪怕一开始搭个窝棚,辛苦几年,可总能苦尽甘来,朝廷也早晚能够得到税赋回报,更别说乱世里能有一个地方安稳的安置百姓,那也是极好的兵源。 另一方面,通过对台作战,还能趁机整合福建两广之地的兵马等,加强朝廷的管辖,甚至从长远看,赶走荷兰人,夺回台岛,也是对郑氏的严重削弱。 郑氏这些年能独霸海上,也与他们早年击败荷兰人,然后与他们达成贸易协议有关,当这个协议打破,那么就能重新划定格局。 郑氏的地位,也自然将再次削弱。 东南遥远,朱以海也只能寄希望于朱成功他们能够早日击败荷兰人,收复台湾了。 到时,再派人去跟荷兰人谈,可能就好谈一些了。 他还是希望跟荷兰人开展贸易的,毕竟他们在南洋势力极大,双方贸易,互惠共赢的局面,只不过下次,就是大明朝与荷兰人贸易,而不是福建郑氏与台湾荷兰人贸易了。 “陛下是打算在此迎战鞑虏吗?” 朝鲜世子李淏看着莱州湾已经快要成形的棱堡和水寨,十分感兴趣,这堡垒与他平时见过的都不太一样,甚至他在辽东鞑子那里也没见过这种堡垒。 只觉得满是棱角,充满狰狞。 尤其是那些正在吊上堡的重炮,更添威武。 “嗯,朕在这等候鞑子们呢,应当也快要来了。” 李淏很兴奋,请求给他和手下五百朝鲜弓手部署任务。 “我们朝鲜弓箭手向来神射,决不辜负陛下。” 朱以海笑笑,朝鲜弓箭手确实挺有名的,跟他们的泡菜、美人、高丽参一样,属于朝鲜之宝。 “好,留下吧!” 第465章 动员 山东。 永城。 局势变的更加动荡起来,大量的难民从淮南北上,归德府永城县也涌入了大量难民,他们拖家带口,一路哭号而来。 “十二叔,好多逃荒的,睢河堤上, 到处都是逃荒的,听说一斗麦子就能换个媳妇回来,好多人都去了。” 十二镰刚从队里下值回来,自从正式入红枪会,喝了北伐檄文做的符水后,他整个人都变了样。 换上了红枪会的红袍,系上了红裹巾, 红腰带,提着红缨大枪,腰间一把短刀,每天早晚训练、巡逻,不时的还出个任务,送个盐运个粮的,十分忙碌,不过好处也是很多的,不仅每天在会里吃两顿干的,还每月有六斗的口粮,每次出任务,都还有额外的补贴。 他现在已经积攒了点粮食和铜钱,正计划要娶个媳妇。 “刚麦收,怎么的淮南却来逃荒哩,也没听说淮河发大水了。”十二的侄子不解的问。 十二镰也不太清楚,正想着要不要去瞧个热闹,突然听到了牛角号声, 他示意侄子不要说话,仔细倾听,听出来这是集结号声。 赶紧起身把红枪提起,然后扎紧红腰带,把刀挂腰。 “叔,怎回事?” “会里的集结号,有任务了。” 陈十二赶紧向村集的晒场赶去,出门,路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青壮村民提着红缨枪也出门了,这次的集结号是紧急动员,不同一般。 等到了晒场上,已经挤满了人。 大家都在讨论着又出什么事了。 这时有人擂起了牛皮大鼓,通通的鼓声震的人心头发热,大家也都自觉的闭上了嘴,百姓退到一边,正式和预备会员都赶紧列队,站到平时训练时的位置上去。 三通鼓毕。 场上已经站列几个队伍方块。 红枪会总教头、大师兄赵忠义出来了。 他全身披挂,一副大红绵甲,腰间双插里插着弓和箭,肩上还背了一支鸟铳, 腰里还一支短铳, 另一边挂一把雁翎刀, 手里提一杆红缨大枪。 魁梧粗壮的赵忠义这套行头, 比永城县里的守备官还要雄壮几分,他大步出来,身边跟着一队护会家丁,全都是头裹红巾,身披红甲,肩背鸟铳,手提长枪,个个雄壮魁梧,年轻又骁健。 会长赵老夫子仍是一袭长衫,缓缓走来。 看到这架式,大家却都知道,肯定有大事发生了。 “报告会长、大师兄,会员集结完毕,请训话!” 赵忠义走上校阅后,目光扫过这支人马,眼光里很是满意,虽然比不得皇爷的御营亲军,甚至不及当初他在江阴时的人马,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拉起了一支人马,还能有这般气势,已经非常不易了。 “弟兄们!” “睢河堤上来了许多难民,都是从淮南来的,而且这只是头一批,后面还有更多的。” “我告诉大家原因,咱们大明万岁爷亲提六师北伐,如今二十万朝廷御营亲军,分三路北上, 皇爷更是亲临山东,连取登莱,所以现在满州鞑子慌了。 徐州的征南大将军、端重亲王博洛,堂堂辅政亲王,已经急忙带一万人从徐州赶赴登莱,又急命庐、凤、寿、淮等地鞑子将领,放弃淮河以南,退守颍州、徐州。 这些鞑子自知不敌万岁爷的北伐军,仓惶撤退,可他们毫无人性,撤退时还把淮南百姓刚收的小麦给抢夺一空,然后还强行命令百姓随军北撤。为了把百姓带走,他们还派兵纵火烧屋,扒城毁堤,如今淮南遍地烽火,淮河也多处决堤····· 淮南的百姓已经尽成难民,淮地被毁为焦土。 现在无数淮南难民过淮北上,咱们永城首当其冲。 乱兵、饥民,蜂拥而来,咱们形势十分危急,刚刚麦收,大家家里还有一点粮食,这个时候,咱们就是那些乱兵、饥民的目标。 咱们红枪会,一杆红枪一颗忠心,拜天地君亲师,更要守卫乡里保境安民。 所以从现在起,我们必须全面动员,做好最坏的准备,全面戒备。 所有正式会员都要集结起来,同时还要将一些临时会员转正。 赵忠义对着众人大声说明着眼下的形势。 永城大丘集近来挺安稳,而且刚夏收,手时有粮,在这种时候是极容易受到攻击的。 为了自保,必须动员起来。 谷竦 他颁下了扩编令,各地红枪会的正式会员,将编为十个战营五千人,然后预备会员同样编十营。 另外各村的少年红枪队等,也要编伍,统一指挥。 大家以永城大丘集为中心,然后各地分会所在的村为据点,村自为战,相互联络。 “谁敢攻击我们红枪会,不管是贼匪,还是流贼,又或是清军绿营、鞑虏,我们都绝不容许!” 这番话已经十分的叛军味道了,毕竟现在这里还是清廷治下,但是大家似乎也早已经习惯了。 毕竟红枪会以前虽然没公开喊出举旗造反等话,但在有了一定规模后也正式剪辫子了。 “对于淮南来逃荒的饥民,我们也不能完全见死不救,我和老夫子商议后,打算在集外设立一个难民营地,给他们施粥救济。” “另外,大家家里有适龄未婚的男子的,这个时候也可以跟难民说亲······” 这个时候的饥民,是非常愿意把女儿嫁掉的,甚至只要三五斗粮就行,起码能换些救命粮,总比卖给那些奸商人牙子强,他们更狠,而且卖出去多少是为奴为婢甚至被送进青楼妓院的火坑。 赵忠义提议大家这时找难民娶亲,既是为当地光棍们考虑,同时也是帮助难民共渡难关。 “只要娶了难民女儿的,可以在我们村西头,再另划一片地方给他们居住,我们还可以借些粮救济,他们可以帮我们一起种地做工生活······” 除此之外,赵忠义还计划从这些难民中招收青壮入伍,再编一二十营人马出来,到时人手一杆红缨枪,就是预备营。 说出这些的时候,赵忠义激昂慷慨。 也得到底下村民们的点头拥护。 大家的日子都苦,如今淮南来了这么多难民,大家既可怜他们,又满怀戒备,之前已经有人跑去河堤那边,打算用粮食换回姑娘来做媳妇了。 现在赵忠义的提议,其实也符合大家的想法,而且赵忠义以红枪会名义出面,大家也觉得更有保障。 而红枪会要集结人马,大家觉得更踏实。 虽然也有些人觉得大师兄似乎所图甚大,但在这种乱世,大家也只能抱团一起取暖。 谁都知道,真正一乱起来,可就没有什么王法规矩,兵就是匪,饥民也是匪。 饿急了的难民,有时比狼还凶恶,一旦露出点破绽,可能就会被撕咬的渣都不剩下,之前这些年的动荡,河南多少村庄被毁掉了。 大家骨子里仍有怜悯之心,但却也怀有警惕小心。 赵忠义没直接喊出恭迎王师,驱逐鞑虏这些口号,而是暂时以保境安民自卫为口号。 动员过后,战营就要开始训练,辅营也要开始带枪下地,预营也要边训练边耕种,以永城大丘集为中心,赵忠义任命了各营的营官,粮台等,建立起大丘集总会营务处,统一指挥。 又建立了消息处,负责情报收集、传递等。 ······ “进入咱们地界的难民,都得给予安置监视,多设些粥棚,划设营地,收留安置,不能让他们乱来,” 在学校里面,老夫子与一众核心会众开会。 “尽量把那些二三十岁的青壮招进预备营,把他们集中起来训练,他们的家属另编一营,单独安置到我们的村子边上,” “其余的难民,也尽量安置,如果只是过境离开的,也要监视护送他们出境,不能让他们做乱。” 王铁柱是核心会员,当初赵忠义他们来后,招收的第一个会员,一个粗壮的汉子,曾经是漕丁,力气很大,也很豪爽义气。 “会长,师兄,我觉得咱们不如直接把县城拿下,县城虽有一个守备营,但总共也就三百号兵额,而实际上也就百来兵,其中能打的家丁只有一队,咱们要拿下不费吹灰之力。” “不要心急。”老夫子摇头,“永城夹在徐、颍之间,咱们要是现在占领县城,举起义旗,必然引来鞑子的全力围剿,我们现在得闷头发展,”他对赵忠义道,“你之前跟永城守备往来,关系不错,不是还称兄道弟吗?利用好这个关系,对外咱们就用他给咱们的团练名号行事。” 赵忠义道,“这姓王的很贪,又怕死没什么本事,一直想利用咱们红枪会给他干活呢,前两天还说上面催税赋很紧,还要他们守备营下乡帮忙征粮,他又来找我们出力。” “先哄着他,这个人于我们还有用,若是能够策反过来,就更好。” 红枪会现在势头很大,但说到底主要还是一群农民,只不过有些训练、组织而已,但缺少武器,没有铠甲,也没有马骡,对付些饥民流贼还行,真正说拉出来打仗,现在还有些早。 “咱们人马集结起来,也不能光是训练啊,这么多人拉起来,每天光是口粮和补贴就不是小数字。” “可以拉出去剿匪,也可以暗里贩盐、贩粮等,现在兵慌马乱的,这些买卖不好做,但做了利润也高。” 三师兄铁柱忍不住问,“皇爷如今亲临登莱,鞑子王爷博洛带兵赶过去了,咱们什么也不做吗?” “朝廷真需要我们的话,会给我们下命令的,现在没有命令,说明还不需要我们,所以咱们不用着急。” “咱们就守在永城,这可是一块兵家要地,早晚会有大用的!”老夫子很淡定。 第466章 定国 “备马,去大丘!” 永城县内,守备王胖子大声喝令,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大人,发生何事了?” 王胖子刚从睢州城拜见老上司许定国回来,“要变天了!”他对手下心腹嚷嚷着道。 明军的三路北伐,让清廷慌了手脚, 尤其是朱以海直取登莱,连歼孔有德、耿仲明二王人马后,更是让清廷坐不住。 不仅调兵南下,同时对河南也是连下多道命令。 原本不设提督的河南省,也新增设了河南提督,并把之前带回北京闲置的许定国、刘泽清等大将都派了回来。 授许定国为河南提督,刘泽清为山东提督。 许定国是王胖子的老上司, 之前在睢州诱杀高杰后降清, 为清先锋, 攻打徐州、扬州等,后来回北京闲置,如今局势紧张,又把此人派了回来。 甚至为了让许定国用心卖命,清廷还向他许诺,等河南局势稳固后,便许他率部南下,到时以庐州府一府之地,封藩开镇,还提前加封他为庐国公。 还特授他儿子许尔安为总兵,另两个儿子也俱加封为副将。 许定国的任务,就是回到他熟悉的河南,招抚河南土塞,扫平这些据寨自守的士绅、土寇,避免明军在河南再掀起动乱,淮南已经弃守了,那河南可不能再出乱了。 原驻于河南的八旗、绿营等,则要抽调往济南、徐州增援驻防, 许定国南下,没什么兵,都得靠他自己想办法。 反正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清廷还指望他跟刘泽清联手,自己招兵买马,扫平山东河南两省境内的土寨,同时镇压饥民等。 王胖子是许定国的心腹旧部,许定国一回到河南,立马就召他过去,一番推心置腹后,许定国提拔王胖子为游击将军,还给了他三千兵额。 但是也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抓紧招满三千兵,然后要准备战斗。 许定国的第一个作战计划,是要联合刘泽清,一起镇压归德府隔黄河相望的兖州府的城武县合义集震天大王于光斗的三十六楼土塞,以及嘉祥县满家洞掣天大王宫文彩这两个大土寨。 满家洞土寨势力拥众二万余,占据着原来采石磨的洞穴一百多个,以石工为主, 他们以前跟大顺关系密切, 处于黄河边,又是在朱以海的老家兖州境内,所以河道总督杨方兴一直上书朝廷,认为要先把兖州的土寨扫平,防止他们跟朱以海暗里勾结做乱。 于光斗在城武县合义集有三十六座碉楼,修建坞堡,以前不管官匪都不敢来惹,楼高五六丈,各楼用狭窄的走廊连接,易守难攻,也是拥众万余。 另外,与满家洞相邻的羊山,孙继洪也拥有四个寨子,五千余众。 嘉祥县的狼山集,有十六个土寨联盟,万余众。 旁边的巨野县,李家楼、侯家楼等十二个土寨联盟,众一万二千余。 这些上万人的土寨势力很多,在河道总督杨方兴的筹划下,他们计划两省联合围剿,先把兖州府运河与黄河之间的这片地区先剿了,这里的土寨势力最强。 以往处于两省边境,极不易剿。 当然,朝廷要先剿宫文彩、于光斗也还是因为他们既称大王,又聚众贼,还违抗朝廷,抗税拒役,并私拥武器,甚至公然与官府做对等。 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些土寨势力很强,虽然在崇祯以来,并不是最强的那一拔,可却是能撑到如今的最强的那一批,在河南屹立多年不倒,积聚了许多兵器、钱粮。 满家洞、合义集都是拥有起码两万余人,储粮数万石的土寨,对于现在急缺钱粮的清军来说,这就是藏粮丰富的老鼠洞啊,当然得掏。 自从明末动荡以来,河南山东甚至山西等地,到处都是结寨自守,这些寨子也分为好几类,比如有士绅们建立的寨子,直接以他们的地主庄园为主,以宗族子弟和佃户等来防守,甚至一些寨主以前是朝廷官员等,通过官方渠道还能弄来火炮火铳等助守,一般的官、匪都不敢碰他们。 再有一类就是一些普通百姓建起来的寨子,主要是以饥民等为主建立,他们在一些山区险要之地,甚至是一些矿洞里建起寨子,也没有田地、粮食等自给,只能是靠抢掠,也一些也垦荒种地。 另外一种则纯粹就是山贼响马捻匪等组成的寨子,这种就是贼寨。 经历了十几年动乱,尤其是河南的土寨也是变化极大,比如崇祯末年几大土寨首领,刘洪起、李际遇等都是号称占有一二十个县,拥有一二十万众,数百个寨子的大首领。 甚至连明朝和顺军都争相要拉拢招抚的。 比如刘洪起,就曾经连弘光都要拉拢授他总兵,刘洪起就是被如今朱以海的御前大臣陈潜夫招安的,不过后来被李自成大将袁宗第击败,只得败走湖广投了左良玉,在去年回到河南时,被清军围歼。 另一个大首领李际遇,是个年少时不愿意读书,一心学拳脚武艺的私盐贩子,年轻时带着兄弟们贩盐,结交道上,明末时便也招揽人马,结寨登封,后来还突袭少林,抢夺了少林的钱财粮食。 谷暚 在去年他被迫向清军归附,当时自称率部二十五万归附。 不过这人归附后并不怎么老实,一直不肯离开豫西,本来清廷计划是今年要弄死李际遇的,结果现在出了这么大动荡。 清廷只好加封李际遇为河南团练总兵官,甚至许诺将来划封寿州给他开藩永镇,封他寿国公,让李际遇率领本部土兵整编为河南团练,随同进剿满家洞等。 这十几年来,河南出了无数的土寨,往往一个县里,大小土寨二三百个之多。事实上,现在河南其实除了那些府州县城,也就剩下这些土寨还存续着。 其它的乡村基本上就没有能撑下来的。 这遍地的土寨,有些曾归附过顺军,有些则接受朝廷招安,帮着打顺军的,也有不少在清军南下后,马上归附清廷的,也有一些仍然保持自立的,甚至有些直接自称大王等的。 还没算上那些流动性的贼匪了。 土寨与流匪两股势力,一个在于守土结寨,一个在于流窜。 王胖子加封为游击,升官了,还得了三千游击营兵额,可问题是他现在就几十个能打的家丁,还有百来个混子,连他原来的守备营都不满,现在要拉起三千人来,还要马上去兖州围剿土贼,这不要命吗? 而且他连粮都没有。 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想好了,现在唯有去找不久前刚拜的结义兄弟赵忠义了。 他跟赵忠义接触了一段时间,觉得这个小老弟是个能相处的,懂礼数知进退,没少孝敬他银子,他也知道赵忠义在大丘集拉了支红枪会,弄了许多百姓入会练枪,甚至暗里偷偷去贩私盐卖布等等,这些王守备知道,但收了银子后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真要去缉私围剿,他未必是对手。 喝了几次酒后,越发觉得这小老弟对胃口。 之前也拉着他成立了永城团练营,还带着他设卡征税,剿过一支流窜入境的捻贼,合作的不错。 那些红枪队挺有战斗力的。 他现在就打算把赵忠义这支人马收编过来,直接就可以换上永城游击营的旗号了。到时拉着到兖州剿匪,还能立功挣脸。 “赵忠义肯吗?” 家丁队正问道。 赵忠义的红枪会,跟普通的土寨有些区别,已经不局限于一村一寨了,而是在许多村寨里都有,甚至在一些别的土寨里都有发展。 他们主要是以普通乡村青壮为主,打着练枪的旗号开坛传播,以自卫为主,也暗里干点走私的买卖。 “我打算给赵忠义请个守备官职,你说他愿意吗?” 乱世之时,有刀枪人马就能讨官职。 赵忠义虽是个白身,但这永城红枪会人马不少,一个五品守备也不是不行的,本来清军在各个府州,都会设一个守备,管理当地的绿营。 比如王胖子其实原来是归德守备,因为归德后来设了个总兵,是河南三镇之一,所以他移驻永城。 “忠义是我义弟,许提督是我义父,忠义自然也就是许提督的义儿了,他带着红枪会人马来,我义父授他个守备不是应当吗?”王胖子觉得赵忠义肯定能答应。 这年头能拉起人马来搞什么秘密会社的,肯定是有所野心的,甚至比那些搞土寨的野心还大,所以之前给他弄个永城团练,他不就挺乐意吗。 现在给他弄个守备,他肯定更乐意。 现在清廷让许定国回河南,就是要让他重新建立一支乡兵,然后清剿土寨,管他什么寨,都要散寨归农,这样八旗和绿营才能安心在前方跟明军作战。 同时,也是想从这些土寨手里榨出钱粮来,缓解如今急困的军需钱粮问题。 许定国去年在归德府,杀高杰降清之前,就已经把境内的不少土寨扫荡过了,战绩不错,基本上没有哪个土寨挡的住他,宁陵官军反抗,都被他击败后掠夺全城。 许定国在归德那是杀出威名来了,土寨闻听到此人名字,都要发抖,小儿闻名止啼。 他去年入京后,已入汉军镶白旗,授一等子,这次直接封他庐国公,也知清廷也是势穷无奈了,让他提督河南,却无兵无饷。 许定国到了河南后,也只能先签署了一堆委任状,原来的旧部都加官晋级,一些曾经被他招降的土寨首领,也都各授官职,让他们赶紧集结人马,与他汇合。 “这次不仅得找忠义老弟拉人马,还得找他借点钱粮才行!”王胖子着急忙慌,“一个五品守备,忠义老弟应当能满意吧?” 第467章 夏 绍天二年,夏。 整个局势变的更加扑朔迷离起来,随着绍天帝的亲征北伐,明军以攻代守,全线反击,东起登莱,西至川陕, 到处都在发起进攻。 甚至后方的云南、台岛等地,也开始在打仗。 黔国公沐天波丢失昆明逃往永昌,昆明、蒙化、大理先后失守,分守副使杨畏知、推官王运开坚守楚雄,死战不屈。 皇帝闻报后特旨云南,进杨畏知为云南巡抚,李乾德仍为云南总督。 云南总兵官、黔国公沐天波许戴罪立功, 授云南提督,并调四川建昌总兵曹勋, 贵州提督皮熊率部南下, 调广西提督、平蛮将军陈邦傅,桂林镇总兵焦琏领广西兵西进云南, 协同进攻沙定洲,收复昆明、大理等地。 又下旨加封石屏土司,悍将龙在田为副提督衔、临安镇总兵官。 嶍峨土司王扬祖、宁州土司禄永命、景东土司刁勋等各授副将、参将等,令他们征召土兵协剿叛乱。 虽然云南偏远,鞭长莫及,但皇帝仍然还是在御驾亲征山东的同时,关注着云南,并在四川局势有所稳定后,立马从四川和贵、广西抽调兵马过去平乱。 沙定洲在占领昆明,夺取武定、姚安、大理、蒙化诸州府后,胁迫俘虏的云南巡抚吴兆元、在籍大学士禄丰人王锡衮向朱以海上疏,反称沐天波反,他沙定洲讨平之, 宜以代镇云南。 想得到朝廷的正式任命,取代沐氏。 对于这种无理要求,朱以海自然不能答应,沙定洲是土司,之前被沐天波征召协助讨平叛乱土司,事后却在昆明兵变发难,夺取省城,然后攻掠云南,若是承认沙定洲代镇云南,那还得了。 好在云南局势虽坏,也没坏到底,沐天波年轻,没有本事,只能一逃再逃,逃到了永昌府保山去了,但云南也不是没人了,如杨畏之,本来只是分守道,一介文官, 但却能够据守楚雄这座小城, 硬是抗住了沙定洲叛军围攻。 叛军攻下了大理蒙化, 却攻不下就在昆明旁边的楚雄。 此外如石屏土司龙在田,是一员猛将,早在万历年间就已经率领土兵出头,之后多次受朝廷征召率土兵参与平定叛乱、围剿农民军等战斗,崇祯年间在熊文灿麾下,还曾经奉命监视受招安的张献忠部,张献忠对龙在田都十分佩服,还主动拜他为义父。 之前武定土司吾必奎趁机发动叛乱,沐天波就是召集龙在田、沙定洲等土司出兵平定,将其击败生擒。 只是后来沙定洲又趁机做乱,龙在田却也是坚决反对,如今保沐天波退守永昌。 云南的其它不少土司,也多数并不服沙定洲,虽然有一些如今见其势大,依附于他,但大明在云南三百年天下,仍然有很强的威望,就算是沐家在云南,依然号召力很强。 这也是朱以海虽然很生气沐天波无能,但最终还是仍加他云南提督的原因所在,沐氏在云南,就等同于大明朝廷,还是需要这个牌子的。 四川、贵州、广西省,援兵入滇,也是形势所迫,若放任云南继续乱下去,就会威胁到四川贵州广西三省,甚至还会引发西南各省的其它土司们的叛乱,必须镇压。 说来也是可笑,之前张献忠入川,沐天波怕西营入滇,于是派兵北上驻营防守,结果与武定的土司激发矛盾,引发叛乱,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却反而又要四川出兵来协剿镇压。 南京朝廷无法给云南转运钱粮,也只能做些居间调度,至于钱粮兵械等,就由他们自筹了,反正就是打烂仗。 但条件再差也得打,不能任由沙定洲糜烂云南。 在皇帝任命的这些重臣大将里,其实真正可靠的没几个,比如陈邦傅,这人是绍兴人,出身富豪之家,能说会道还会迎合,当年就是靠着贿赂考官,才得到武举的功名,后来也是靠着贿赂,一路做到了柳州参将。 在之前靖江王朱亨嘉叛乱时,他的心腹是陈邦傅的亲家,来拉他起兵,结果陈邦傅却早看出靖江王不能成事,于是听命于瞿式耜、丁魁楚,明面上打着迎驾的旗号去迎靖江王,暗里却借机接近,突袭靖江王的营地,一举立功。 甚至心狠的直接把亲家给溺死江中以请功,事后也确实凭平灭叛藩之功,授封伯爵,晋广西提督,加平蛮将军印。 而另一个在桂林城中为内应,倒戈的大将焦琏,也凭击杀上司原广西总兵杨国威之功得升桂林镇总兵官。 但陈邦傅自恃功高,却居然敢向朝廷请求世镇广西,甚至自称粤西世守,之前他跟丁魁楚就是结党拉山头,把广西当成自留地,任意私扩军队,截留税赋等,相当于土皇帝。 要不是瞿式耜压制,更无法无天。 焦琏是员悍将,十分能打,就是也有跋扈的臭毛病,瞿式耜在陈、焦二将间制造矛盾,相互制约,勉强维持了平衡。 但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鸟,一派军阀做风。 这次皇帝也是特意调这二将去云南协剿平乱,也是来个调虎离山,好让两广总督瞿式耜好趁机整顿一下广西。 另外也是借机削弱下二将。 贵州提督皮熊情况也差不多,之前还曾打算拥立宗藩。 新总督李乾德和建昌总兵曹勋,也都不是浙东朝廷的人,属于四川军头之一,好在他们之前在文安之的整顿下,属于能够听从朝廷的,这次也是朱以海比较寄以希望的。 谷穴 希望有李乾德和曹勋入滇,能够重新整顿滇中局势。 但说到底,还是各路神仙打架,皇帝也是鞭长莫及,最后能打出个什么结果来,也是未知。 对于文安之在四川的整顿,甚至引发了一场大哗变,南京朝堂引发了大争论,不少人认为文安之这是误国。 有人认为大敌当前,文安之的表现说明他不足担任五省经略一职。 各种争议传到皇帝耳中。 朱以海对外界的这些争论不加理会,对于川中的情况,他其实一直都很清楚,虽然消息有些滞后,但不妨碍他的判断。 他早有意整顿川中各路军头们,但鞭长莫及,所以后来建立川陕行营,后来还把曾经在御营呆过一段时间的袁宗第派去。 都是为了帮文安之树立权威。 文安之的表现,其实已经超出朱以海的预料了,他做的比他期望的还好,川中出了点乱子,但现在这个结果很好。 马乾、王应熊、樊一蘅三位督抚被送去南京,王祥、曾英、甘良臣等这些原来的军头们也都被拿下,押往南京。 之前混乱的川中局面打破,文安之这个经略,也算是真正能够号令指挥川中,重整川军。 朝堂上很多人说文安之逼反了数镇川军,搞的川中动荡,朱以海看到的却是不破不立,重树格局。 要处置的不是文安之,而是王应熊、王祥这些人。 只是时局如此,他也不可能跟崇祯一样动不动就杀督抚总兵大将,所以也只能压抑着怒火,最后下旨,给马乾王应熊以及王祥曾英等人,全都调到御前来。 给他们都加阶晋衔,算是安抚,但只给了虚衔散阶,不授实职,且放在御前,加以管控,实际上还是支持文安之。 这其实也是朱以海穿越者的福利,他知道未来走势,知道历史大势,所以好些事情,别人看是扑朔迷离,他却能一眼看穿本质,他处置起来,就会简单的多。 不过说来也是文安之确实有能力,别看是一介书生,但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取得秦良玉的全力支持,再凭借着新入川御营军官们建立的行营,能拉拢杨展、曹勋等一些小军头,对这些大军头来了一次诱而歼之的大行动,还十分成功,这可就非常不易。 这种事情,操作不好就要翻车的。 而一旦翻车,朱以海也只能先以大局为重,安抚那些军头们,而把文安之调回,甚至要处罚了。 好在他成功了。 虽然有些险,逼反了这么多军头,但那些军头小瞧了文安之,反而被一锅端。幸好被一锅端,要是他们忍一忍,回到各自地盘,再来个不听调不听宣,那才是大麻烦,这也更显文安之的本事,故意激发这些人,其实一切尽在掌握。 不过四川现在主要麻烦还是外在威胁,是全军北上的西营,是重兵南下的清军。情报显示,吴三桂率领的清军主力已经进入了汉中,而张献忠终究是迟了一步,被堵在了金牛道中,一座阳平关,就让张献忠动弹不得。 现在张献忠一面派兵继续强攻阳平关,一面分兵,试图找到其它道路,一路兵沿白龙江往西北,试图去阶州,然后绕过阳平关,或者打通直接通往秦州天水的通道。 一路则试图往东面南江方向去,打通另一条路米仓道,翻越米仓山入汉中。 不过现在阶州被大明御营陕甘行营占据,骁骑营刘进忠表面还是西军大将,率部去打阶州一带的顺贼,其实早就是行营副提督了。 东面的米仓道,其南面的琉璃关现在则被大明川贵行营占据,正在那边四处征剿摇黄贼等,抢先占据险要了。 张献忠现在骑虎难下,左右不得进,想出川东进,可文安之秦良玉率领精锐在顺庆凤凰山扎营立寨,堵住去路。 吴三桂新取汉中,但情况也不太好,因为后方粮草供应不上,现在饥一顿饱一顿的,张献忠堵在川北出不了川,但吴三桂却也进不了川。 不过朱以海也清楚,这种对峙不可能长久,肯定会有一方打破平衡。 到底是吴三桂先杀进川,还是张献忠杀出川,很难说。 而不管谁打破平衡,则刚经历剧变的川军,都要面临着全新的挑战。 好在朱以海是个比较豁达的人,再怎么差,如今的局势也比历史上要好吧?最起码现在川军整顿过了,能够号令统一了。 若是张献忠能再扛一扛,川军还能更强些,甚至再多拖些时间,说不定云南的叛乱就平定了,到时朝廷还能再腾出手,把西南几省的兵再调些入川呢? 西线的压力很大,朱以海打算在东线给鞑子多施加些压力。 这也是朱以海直奔山东,甚至在知晓清军已经开始要大举来援后,仍然不再打算撤离,要在登莱跟鞑子碰一碰的根本原因了。 之前朱以海总是避实击虚,一击即退,绝不跟鞑子轻易缠斗,避免恶战损失。 可这一次,必须得战了。 第468章 叛 “皇爷!” 莱州新建成的棱堡中,司礼监太监刘朝轻声唤醒朱以海。 “皇爷,西南急报。” 朱以海红着眼睛坐起,“败讯?吴三桂入川了?” 刘朝满脸忧色,“是郧阳王光恩叛变投清了。” “?”朱以海满脸疑惑,王光恩虽说农民军出身,但自归明后, 在郧阳坚守城池多年,数败农民军,之前还诈降鞑子,杀了清廷一个郧阳巡抚,又夺了襄樊两城,可以说给鞑子很大重创。 甚至在不久前, 郧阳巡抚徐起元还奏捷御前, 说提督王光恩派兵佯攻襄樊, 引鞑子湖广提督孙定辽调兵增援,然后王光恩率兵出郧阳,夺南阳府淅川县,再攻西硖口,这是襄阳通往关中的武关道必经重镇。 孙定辽闻讯,又赶紧自襄阳出兵,汇合河南南阳总兵一同前往救援。 王光恩等孙定辽赶到,便撤围回师,孙定辽追击,王光恩诈败诱敌深入,最后在勋阳北的安阳口将其伏击。 孙定辽军遇伏大败,且败且走,退走河湾,王光恩率领早就埋伏于此的忠开镇各营兵马,穷追猛打。 孙定辽被王光恩弓箭射中,坠落马下, 滚落河中,结果不会水的孙定辽溺水而亡, 清军大败。 王光恩甚至率军大举反攻, 再围襄樊,清军主力尽溃于外,守卫不足,被王光恩大军包围,以穴攻爆破之术,把刚修好的襄阳城墙又炸塌了,忠开军杀入,襄阳再陷。 江北的樊城里少量留守清军见状,吓的直接就弃城逃向南阳。 这一战,歼灭鞑子湖广提督孙定辽一员,击溃其数千众,斩首千余,攻破重镇襄阳一座,又夺取樊城,可谓战果极丰。 皇帝因此特意下旨,进封侯爵王光恩为襄国公。 这加封的旨意,估计还在路上,怎么王光恩就反了。 “怎么回事?” 朱以海揉了揉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 “给朕倒杯茶。” 刘朝赶紧让人取来热水泡茶。 热水冲入茶壶,壶中龙井翻滚,茶香四溢。 朱以海接过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刘朝把接到的急报道出。 事发突然,急报是由湖广督师朱大典发来的,具体情况不多,但明确奏报,王光恩反了。 不仅郧阳提督王光恩反了,郧阳巡抚徐起元也反了,现在所知,忠开镇,只有副将王斌守房县,参将陈蛟守竹山没反。 另外王光恩的兄弟王光泰先前入关中作战,如今在终南山中,没参与其中。 其它的,好像都随王光恩反了。 如今王光恩就坐镇襄阳,清廷授他郧阳王,许世封永镇,改任湖广提督,其提标五千人马。其弟王昌则袭王光恩原襄阳侯爵。 徐起元仍留任巡抚,抚标三千。 蒋崇武、吴士英晋参将,驻防郧西、均州,参将罗一能驻谷城, 高士清、崔士能等皆晋游击。 王光恩之弟王昌授郧阳总镇,镇标三千,驻郧阳。 ······ “朱大典的意思,莫非是因为鞑虏给了王光恩王爵,许其世镇郧阳,然后他就反了?” 刘朝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事难道就没有半点兆头吗?”朱以海喝了口茶,又放下,忍不住发脾气,“王光恩刚斩鞑湖广提督夺襄樊两城,大败鞑子,这像是早就谋划要反的样子吗?为何现在新立大功,却突然反了?” “总有个缘故吧?” 刘朝无法回答。 “赶紧去查!” “皇爷,那郧阳如何处置?” 朱以海端着茶杯陷入沉思。 四川局势刚有些理清,结果郧阳却反了,这真是出人意料。 要知道,就算是在两京沦陷的艰难之时,郧阳都还一直坚守着,硬是跟闯军战了好几年,都不曾退过,清军南下,吴三桂曾亲去招降,他们都没降。 可现在,局势正在好转,他们却降了,还是在刚刚大胜之后投降,这太说不过去了。 不仅王光恩降了,连徐起元这个抚臣都降了。 他想不明白。 刘朝退出后,朱以海坐在那里,捧着茶杯却是再睡不着了,此时还是半夜,朱以海坐在那发呆。 回忆着这一路走来,确实不易。 不过他这里还是已经走上大道了,但许多地方还很艰难,比如郧阳,之前湖广尽陷闯军之手,他们独自支撑数年,好不容易等到湖广恢复,得了些救济,但很快武昌兵溃,郧阳又成孤军。 好在忠贞营在巴东立住脚跟,也算给了他们一个侧翼支持。 但随着清军西安兵溃,汉中马科降清,郧阳的局势也变的恶劣起来,上游的汉中,北面的南阳,下游的襄阳,南面的荆州,皆是清军控制,仅有西南的巴东山区,还是明军占有,但这边却尽是连绵险峻群山,难以沟通。 郧阳一直是孤军作战。 谷侖 但他们之前都能坚持,为何现在却坚持不了? 朱以海一直在想这里面的关键。 天亮。 刘朝回来了,皇帝眼睛通红的还坐在那里苦思。 “皇爷!” “打听清楚了?” “又有几封急报到,有朱大典的,也有文安之的,另外东厂、锦衣卫、采编所、侦缉司等处也有些消息到,汇聚起来,更清晰了些。” “直说吧,到底是因何事而反?” 刘朝犹豫,“目前情况来看,好像是吴三桂使了挑拔离间计,” “什么离间计能有这么厉害?” 这事说来话长,但也并不是很复杂。 王光恩兄弟的叛乱,既有外部原因,也有内部原因。外部原因就是郧阳的局势更加险恶了,武昌和西安两次大溃后,使的郧阳再次成为孤军奋战,而王光恩兄弟王光泰兵出关中,也是大败,溃入终南山中。 汉中马科投降后,郧阳更是几乎被四面合围。 不仅如此,郧阳正面临严重的饥荒,虽然也搞垦荒屯田,但难以自给,清军虽没能攻破郧阳,但四面合围,却也一直步步紧逼,不时的出兵扫荡,加上其它物资封锁,郧阳情况很糟糕。 吴三桂、豪格等清军主力南下汉中、西安后,更加剧了郧阳的危机。 除此外,还有内部原因。 那就是王光恩自从被高斗枢招安收编后,一直为大明奋战,但有一样东西不能动他的,那就是他的兵,兵是他的命根子。 兄弟三个为大明守郧阳多年,兵没剩下几千,在设忠开镇后,王光恩兄弟都是大肆扩军,忠开镇一度扩编至五万人马。 但在文安之离开郧阳去了偏沅后,特别是三忠叛乱后,朝廷对这种地方军头乱扩编的行为极为不满,要求整编、缩编等,要搞实兵实练实饷。 忠开镇的整编令也早下达郧阳,要求忠开镇定为一提标,一抚标,提标三千,抚标一千五,下面再设两协营,一游营,总共保留六千兵额,其余的兵,要改编为乡团屯兵。 这个整编令,王光恩极为不满。 原来扩编到五万人马,现在要改成六千,基本上就是恢复到郧阳镇设忠开军前的情况,谁也不愿意。 乱世之时,有兵就有权。 尤其是对出身于农民军的王光恩兄弟来说,越发不肯放弃手中兵权。 什么侯爵、提督,这些在他们看来都是虚的,真正实在的就是兵权和地盘。王光恩一直在跟朝廷讨价还价,不愿意整编。 这事一直拖着。 然后文安之在四川完成了整编,虽然闹出了兵变,仍然还是完成了,马乾、曾英等一群督抚、提督等军头们被踢出四川,送去南京。 这事对王光恩震动极大。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然后恰好吴三桂一直来招降。 吴三桂的使者很好的利用了四川刚发生的剧变,以此来挑动劝说王光恩,说什么明天子向来如此,之前忠武等三忠便如此,先是高官厚爵引诱招安,然后等兵败后,见其势弱便立马毫不留情的宣布为叛逆,发兵讨伐,不留余地,把王朝宣、张先壁等都穷追到底,最后全部剿杀。 四川诸将为明天子更是呕心沥血,结果呢,鸟尽弓藏,川中局势刚有些好转,立马就把他们都给逮捕械送南京,等待他们的肯定难逃一死。 然后他又拿出清廷的招降条件来引诱王光恩,什么封王,什么永镇等等,这些都是很打动王光恩的。 按清廷的条件,王光恩封王,他的两个兄弟皆封提督总兵官,各领几千标兵,然后他们的部将,也都还各授副将、参将、游击等,各授实职,并保留所部等等。 这些条件,确实打动了王光恩。 何况现在郧阳条件恶劣,饥荒严重,清军又逼的紧,哪怕刚打赢了一场仗,但并没改善太多局面,仍是处于被四面包围之中。 最终,吴三桂与王光恩秘会于兴安,达成了降清条款。 改旗易帜。 巡抚徐起元本是不愿意降清的,但王光恩和其部将都要降,也只能被裹胁着投降,郧阳诸将中,也只王斌、陈蛟还有刘二虎三将不降。 再加上还困在终南山里不知情的王光泰和李世英。 反的不仅仅是一个王光恩,而是几乎整个忠开镇。 而他们叛明投清的原因,也不外乎是外有清军四面包围,孤军做战,而又饥荒粮不继,内有朝廷整军严令,这些由农民军降明的将领不肯放弃手中的兵权,最终在清廷封王封公的诱惑下,最终还是叛明投清了。 搞明白这些后,朱以海反而有几分释然了。 从湖广三忠的叛乱,再到之前四川王祥曾英等军头们的哗变,再到如今郧阳忠开镇的叛乱,全是些乱世军头们拥兵自重不肯交权的结果。 “让忠义镇李赤心、高必正,出兵进入竹山、房县、竹溪、平利、兴安等地,得把郧阳汉水以南,荆山以西,三峡以北的这片山区保住,要稳住局势。” 朱以海取来地图,看了一会后下旨。 “郧阳呢?” “先稳住这几地吧,郧阳、襄阳先不要管了。” 控制住这几地,就能先阻断汉中和郧阳的联络,同时也保证夔东、郧南、荆西这三地的联络,保持住三峡这个版块。 其它的慢慢来吧! 这一次,确实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了。 第469章 不妥协 吴三桂没打进四川,倒是郧阳王光恩先反了,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得到消息的行营重臣大将,都赶来拜见皇帝。 可让他们很意外的是,皇帝很淡定,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都坐,看来你们消息也很灵通啊。”朱以海招呼着大家坐下, 莱州湾棱堡不大,目前主堡完成,外围壕沟、堤坡等还在修建中,因为主堡是五个棱角,所以叫五棱堡,或五星城。 “陛下, 臣以为文安之的整军有些过了。”开口的是平国公郑芝龙,之前朝廷在各地开始整军,福建郑氏也深受影响。 如今王光恩反,郑芝龙认为时机恰好,立即出言反对。 可朱以海却只是在泡着茶。 王光恩反了,一开始他也震惊不小,但很快就稳定了心神,甚至不太在意了。王光恩之前守郧阳,这里很重要,可以牵制汉中、襄阳、荆州等地,守好了确实不错。可郧阳坚守孤城多年,说实话其实也很弱了。 之前设忠开镇后,大肆扩军,可那些兵也就是数量上好听,缺少足够的粮饷器械,郧阳镇注定很长时间内都难成一支精锐重兵。 在朝廷重建权威,重新整编出新军前,王光恩最终反了,这是意外, 但发生了也没什么好回避的。 虽然朱以海也承认,这是意外, 其实本来应当是能避免的,郧阳毕竟是外镇,处于前线,还是在敌包围中,对这样的外镇,应当更多些便宜,给予王光恩这样的大将更多自主权。 可事情发生了,就不能后悔,更不能说因噎废食,转过来责罚文安之或朱大典,甚至是朝廷全国整军的总体计划。 郑芝龙的那点心思,他看的清清楚楚。 “王光恩叛明降虏,不过是贪恋权势,被鞑子的封王所诱而已,他自己立场不坚定,不能怪其它。 之前不也传鞑子许诺封平国公为福建王吗,平国公不仍然不为所动?” 皇帝这话倒是反将了郑芝龙一军。 郑芝龙突然跪下。 “爱卿何意?” “臣不敢欺瞒圣君,之前确实有人自称鞑虏使者, 半路找上来说要封王拜爵,世镇福建等, 但臣并不相信,只是以为是招摇撞骗奸人,将其赶走,事后也没当回事,未能及时奏报圣听,臣有罪。” “乱世之时,招摇撞骗的骗子多也是常事,这何罪之有。” 郑芝龙跪在那里,“湖广、四川、郧阳先后发生兵变,臣以为朝廷整编军伍之心固然出发是好的,但也得审时夺势, 正如当初圣人亲自定策招安顺营时,那是多大的魄力。 不仅不计前嫌,还授封公侯爵位,赐以营号,给以诸大便宜行事大权,顺营也先后立起忠贞、忠义两镇, 可朝廷设立两镇后不到一年,就又要改弦更张,要对忠贞营等整编,原有十三镇,要削减到六千甚至三五千,这未免引人猜疑,怀疑是过河拆桥,鸟尽弓藏,他们本就是顺营出身,忠义镇后来不少人叛明降虏,也未必没有这些原因。 再比如之前四川的诸将哗变,再到现在王光恩叛乱,都是整军夺权所引发的。 臣谏请陛下,为大局重,且暂缓整军,尤其是对前线边地之军,不是不整,而是不能急于一时。” 陈潜夫站在一旁反对道,“臣以为朝廷整军没问题,兵马不整,数量虽多,却没有战斗力,而且如何供应粮饷?怎么提供武器? 打仗要的是精兵,而不是数量,在精不在多。” “就如四川先前,一个王祥就敢私封三十六镇挂印将军,他哪来的资格和胆子?他连招黄贼都敢招揽,这些食人的土暴子招来做甚? 他无节制的扩军,三十六镇这个号称三五千,那个号称一二万,朝廷如何供应,四川如何支持? 不要等上战场,先就把四川给祸祸了。” 郑芝龙反驳,“可现在朝廷首要之敌是鞑子,朝廷整军这么急,把人都逼反了,还怎么打鞑子?” 其它大臣也加入进来,各自支持一方。 “大家不必这般争论。”朱以海摇了摇头,他捧起茶杯喝了两口,然后让大臣们各自坐好,“诸卿,文安之整军之前,也上奏于朕,称今日之四川,号令不一,军头遍地,兵匪难分,百姓根本无力供养这么多兵。 不整军,川中不待鞑虏来攻,必须自崩。 对这些话,朕是深以为然的,朕也不否认马乾、曾英、王祥他们守川击贼有功,但功是功,过是过,不能混谈。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难道就因有功,马乾就能无视五省经略?难道就因有功,王祥一个副提督衔的总兵,就敢私招三十六镇,私封三十六挂印将军? 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朝廷? 湖广有前车之鉴,五忠并立,号称数十万人马,结果真打起来了,一个比一个跑的快。 多有什么用? 兵多了,不过是这些军头们跋扈的本钱,让他们更加无法无天,敢藐视朝廷,无视法令而已。 朕也不是胡乱整编,都是有序推进,做好了各种善后的,有能力的将领重用,能打的骁健留用,载汰老弱残疾,也是为了更精锐能战。 就算遣散的也给遣散费。 甚至整编后,钱粮器械皆由朝廷和地方负责供应,让他们专心训练打仗就行。 可要是这也不能接受, 那朕就宁愿跟他们先打内战,也要把这些军头给平了, 否则,朕如何能信这些人,大明如何能依靠这些人? 真正与鞑子作战的时候,谁能放心把后背交给他们? 武昌城下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了,西安城下又败过一次,还要再来一次吗? 从崇祯朝,到之前江北四镇,湖广左良玉等,这些军头哪个真正为朝廷死战? 朕就是冒着亡国之危,也要先把他们平了!” 皇帝的话越说越重,语气里十分严厉。 本来朱以海是不想说这些的,他甚至已经打算下一道旨意,安抚一下各地的这些地方军头们,赏点银子,加点官衔,甚至愿意暂缓对他们的全面整编。 缓一缓,相忍为国嘛。 可郑芝龙带头,还有一大半的御前重臣,也跟着开始反对整军的时候,朱以海无法淡定了。 这个时候要是退让一步,那可能就止不住了。 谷醰 这是要退了,那四川的整军岂不是白整了? 那云南、贵州、两广、福建等地正在进行中的整军,是不是也要半途而废? “诸卿,非朕刻薄寡恩。” “朕不吝惜给将军们封爵加官,也不吝惜给士兵们多发些赏钱饷银,但是官爵粮饷是一回事,军队是另一回事。 军队是要打仗的,要驱除鞑虏,镇压贼匪,卫国安民的,不是给某些人当做要挟朝廷的筹码, 诸卿一心为朝廷着想,朕也明白。 但是有些事情,该做就得去做,不能因为畏惧,就不断妥协,如此妥协,何时是个头,到哪是个底呢? 大明已经烂到这地步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一点点起色,如果还要再继续妥协退让,那结果便难逃亡国之祸,甚至可能等不到鞑子灭亡我等,先要亡于这些军阀了。 攘外,也得安内。” 朱以海盯着郑芝龙,“平国公既加衔大学士,还是少保兼太子太保、封国公,堂堂正一品大臣,身着金紫蟒袍玉带,却随意下跪,成何体统,哪有大臣之状?” “刘朝,一会收回平国公赐蟒,再罚俸半年以示惩罚。” “今后,三品以上紫袍金玉大臣,不可随意下跪。” 郑芝龙一时倒是被弄的个满面通红,最后还是陈潜夫把他扶了起来。 “军队是国之利器,绝不允许将领随意扩招,私自任命将官,番号兵额须由兵部钦定,营官以上武官,必得由朝廷兵部审核任命,镇守总兵,必由天子钦命。” “这是朝廷红线,不可逾越!” 朱以海深知,乱世有兵才有权。 他最初举旗时,就给自己定的是军阀路线,自己当一个大军阀,这样才能保证握有权力,而不是如其它南明天子一样被架空成傀儡。 所以他也一直很警惕那些军头们。 谁敢过界,他绝不轻饶。 适当的给予一些便宜权力是可以的,但得有底线,这底线就是番号、兵额、军官任命这些都得由朝廷把持,甚至粮饷这些,慢慢的也要由朝廷掌握。 让军头们随意突破这些限制,那也就意味着朝廷失去对他们的控制。 王光恩为何能叛乱,说到底就是天高皇帝远,朝廷始终没能真正的进入控制忠开镇,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加上之前忠武等三忠叛乱,还有关中兵败,都是因为这就是一些打着朝廷旗号的大小军头们的联合,朝廷的决策他们根本不理会。 唯有如现在湖南和四川的全面整顿后,督师、经略、巡抚们才能开始真正提督军务兼理粮饷。 这是中央和地方军头们的博弈。 先前朱以海这个天子打出赫赫威名,东南战果辉煌,自然其它军头们也比较收敛听话,可也仍然还会有曾英、王光恩等最终掀桌子的情况。 如今朱以海的态度,就是不妥协。 继续整编。 朱以海取出地图来,手指在荆江上游划圈。 “这样,李赤心的忠贞营,与原忠义营残部袁宗第、郝摇旗、刘体纯等几部重新整编一下,恢复忠义镇番号。 以李赤心为忠贞镇提督,其部编设十营,五千战兵,驻划荆江南岸的施州、永顺、保靖、辰州、靖州这片地区。 而御营湖广行营由朱胜利提督,八千战兵驻岳州、常德二地以及荆州江南地。” “由高必正提督新忠义镇,驻荆州江北地区,以及郧阳府的汉水以南地区,和汉中府的东面兴安等地。” “湖广督师朱大典率五千阁标驻长沙,堵胤锡加湖广总督兼湖广巡抚,驻衡州,督标三千。” “宝庆府归朱大典阁标驻防,永州府、郴州归堵胤锡都督标驻防。” 朱以海直接把现在湖广境内,还在明军手里控制的地盘,给划分了。 分成了忠贞、忠义,和督师阁标,总督督标四路人马驻防,再加上不受地方节制的御营行营,其下各设总兵副将参将等,全都要求整编成五百战兵一营。 不许超编,不许私任武将,粮饷统一由督师、总督、巡抚负责筹备、调拔。 湖广总共给了两万六千战兵兵额。 非作战情况,各守防区,不得越界。 平时各自管好自己的兵,若要跨区域做战,则由总督、督师统一调度,御营协同配合。 四川那边,则完全按文安之的整编施行,朝廷不做改动。 因为郧阳叛乱,加上贵州此前也已另设总督巡抚,所以这次朱以海干脆把郧阳巡抚和偏沅巡抚都废除了,湖广也暂时只设一个湖广巡抚,由总督兼任,三个巡抚裁了两个。 总体来说,沅江以西的湘西偏远地区,划给了原顺营的忠贞镇驻防镇守,让他们去盯着那些湘西土司们。 而沅江以东到湘江西岸地区,则基本上划归了督师朱大典直辖,湘江以东和上游的几府,则都给总督兼巡抚的堵胤锡。 北面的沅江以北,洞庭湖以西,荆江以南这片地区,施州以东这片地区,则留给御营湖广行营。 荆江北岸则同样是顺营出身,原忠义镇没叛乱的几部恢复番号出镇。 从安排上,最精华的地区,是御营和经标控制着,然后是督标,偏远落后的湘西地区和荆山以西地区则都划给原顺营的忠贞、忠义了。 几方势力相互掣肘,互相监督。 朱以海没直接把顺营诸部打乱,分到朱大典他们麾下去,也是考虑到王光恩刚反了,四川也闹了哗变,万一再把顺营搞的误会闹起来,也是麻烦。 所以这次再次划分地盘,划清楚一些,给顺营两个镇番号,地盘也划大了不少,表明对顺营的信任。 李赤心和高一功都是提督,而郝永忠、刘体纯这些也都授副提督衔,两镇各十营战兵,每镇设两协四标,协设副将,标设参将,营设游击,都给他高标配置。 袁宗第原也是忠义镇的,之前出任偏沅提督,现在偏沅巡抚也裁撤了,所以朱以海授他湖广提督,仍领他麾下三千,暂时仍在四川听文安之调遣,等战后回湖南,驻地也留好了,常德。 “告诉朱大典,各镇把人马都落实了,实兵实饷实练,尽快安定湖南。适时的也要对湖北的鞑子发动攻势,以策应上下游两边。” “朕对湖广方面寄以厚望,希望不要辜负朕!” 湖广五忠,到现在叛了四忠,朱大典这个督师有很大责任,朱以海留给他的信任已经不多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第470章 夜不收 大岘山。 山峦起伏,长城蜿蜒,雄关屹立,绿树成荫。 一支女真轻骑走在山间,山势越来越险,他们只能下马牵行,“想不到这山东也有长城, 我还以为只有北方有长城·····” 话音未落,突然一支箭疾射而来,狠狠的射中了他的咽喉,那名鼠尾旗兵年轻的脸上充满痛苦,他捂着箭倒在地上,想说话,可喉咙却冒着血泡漏气,话不成句。 队伍中脸上有疤的黑壮满人迅速滚到一边,“敌袭!” 更多的箭射来。 又一名旗兵中箭, 疤脸趴着将受伤的旗兵腿抓住,拖到了一块大石后面,他躲在石后,开始观察情况。 这里距离大岘山岭上的穆陵关已经不远,此处快到山顶,石道狭窄,蜿蜒盘旋,车不能并轨,马不能连辔。 甚至有好几段路,连马都骑不得。 箭还在射。 不过除了那两个倒霉的家伙,小队里其余几人都已经躲了起来。 不过他们的坐骑就没那好运气了,那些突袭者已经在射他们的马。 疤脸很镇定,没赶紧去救马,这个时候不可妄动。 “叔?”一名少年冲他喊。 “不要乱动。”疤脸喝令。 片刻后,乱箭停止。 山路上,除了一具喉咙中箭倒地的尸体外,就是十匹马, 有一匹马还在嘶叫着, 却挣扎不起来,但却没有补箭。 没有了动静。 疤脸回头瞧了下被他拉回来的那个伤兵,那个家伙胸口中了一箭,血浸染了棉甲,那家伙却咬着牙在忍着。 还没死。 他过去小心查看,这件棉甲起到了不错的防护作用,虽然伏击的箭手在很近的距离射击,可棉甲还是挡住了大部份的劲道,箭穿透甲衣,刺入胸膛,但没多深,血流了不少,但并不致命。 “你小子运气好,这胸口部位的甲是加厚了的,”疤脸冲那小伙笑了笑,“下次可要小心一些,未必再有这么好的运气。” 那年轻伤兵咬了咬牙,“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 幸好不是射在背上, 他娘的,队长,哪来的伏兵?” 疤脸也不知道,但他估计可能是明天子的御营兵。 “定是明皇的御营亲军抢占了穆陵关了。” “他娘的,怎么比我们还快?不是说才刚打下登莱,怎么就都到穆陵关来了?”伤兵咬牙切齿的骂道。 疤脸小心的听着对面动静,却依然没有响声。 “估计也是一支哨骑,数量不多,否则早冲出来了,咱们得离开这里,回去报信。” 不知敌情,疤脸没冲动。 他开始给伤兵拔出箭,并替他紧急包扎止血。 疤脸动作粗鲁却又迅速,伤兵咬着自己的刀柄,痛的满头豆大的汗珠直冒。 不过相比起那个还躺在路中间的年轻尸体,他又幸运多了。 疤脸这边在处理着手下的伤口,旁边一块石头后,一个瘦长脸的满兵则捡起一块石头,往远处树丛中扔去。 这个动静,引来了十几支箭。 疤脸等心里有数,估计对面可能也就是一二十人。 ······ 此时,在他们不远处的树丛里,十二名明军提着弓、铳盯着路上。 “队头,这些鞑子好沉的住气,怎么办?” 队长温虎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虽然年轻,但却已经是名久经战阵的老兵了,他是神策镇总兵金攻玉的湖州老乡,而且还是姻亲。当然,他温家来头更大,他是崇祯权相温体仁的族人,虽然说是分枝,但湖州温氏是十分有名的。 温虎很早就学文习武,金攻玉起兵的时候,他一秀才也弃笔提枪加入,经历过几次失败,最终随金攻玉加入御营。 本来以他资历和出身,不可能现在才是个队正的。 温虎名虎,人也如猛虎,打仗的时候是非常凶猛的,不过他有个毛病,性子有些暴烈,好几次不顾军令杀俘,经常违反军令。 所以经常是刚立功升职,没多久又被连降数级。 他随金攻玉打青州府时,第一个先登上城,立下首功,结果这家伙入城后,眼睛杀红了,又杀俘了。 镇抚官本来要砍了他,还是金攻玉拼命保下,最后由营官贬为夜不收队长,成了十二人小队的队头。 可温虎也挺光棍,没有不服气,脱下营官服就去夜不收队了。 他手下这队人,十名正勇,一名火勇,加上他,全都是些刺头,凑一堆,倒是合脾气,温虎在神策镇也是出了名的刺头,大家还都服他,这次奉命过穆陵关来侦察,结果就遇上了一队鞑子。 第一箭就是温虎射的,一箭射杀一贼。 可惜这伙鞑子挺厉害,居然反应迅速,只射杀一个,射伤一个,射杀了他们的马而已。 “沉住气,等!” 温虎不急。 两边人数相当,他们现在杀一伤一占了优势,而且对方没了马。 当初他随总镇金攻玉在湖州拦截杭州张存仁八旗兵,金攻玉就是轻敌大意,结果最后湖州镇大败,死伤近半,也没能围住张存仁。 那一次的失败,对整个湖州镇来说,都是一次极大的教训,自那以后,从金攻玉到底下士兵,都变的小心谨慎的多。 “孝丰,你小心点返回关内,告诉孟参将,就说鞑子侦骑出现,估计博洛大军也快到了。” 费孝丰是队里的火勇。 他们这支夜不收队,就是隶属于神策镇左协参将孟宪麾下,属于参将直属,小队十二人,一个队长一个火勇,外加十名正勇。 费孝丰虽是个火勇,平时主要负责杂务兼管做饭,出任务时主要负责看马等,但其实能进夜不收的都起码也是十里挑一的精锐。 “对方就一小队人,要不咱们干脆灭他们一起回?”费孝丰有些不愿意独自回去。 “快去,报信也是功劳,我们若是灭了这队鞑子,也一样有你一份功劳的。” 费孝丰这才不情不愿的悄悄后退。 接下来,温虎继续守。 他很有耐心。 因为他后面就是穆陵关。 穆陵关里有参将孟宪,那是他的老上司,也是他们神策军最猛的一员骁将,当初拦截张存仁时主动殿后,与所部拼尽最后一人都没退,最后身负十余处伤的他居然没死。 大难不死的孟宪此后打仗越发威猛,凭军功一路升到左协参将,昨天一路带兵杀到穆陵关,连破穆陵关的小关、北关,最后夺取穆陵关城。 现在穆陵关在明军手上,金攻玉也还在率部赶来。 穆陵关可不仅是一座关卡,而是关外有关,形成了齐长城上一段城上城,在山上围出了很大的一座关城,矗立山上,易守难攻。 谷噴 之前驻守这里的清军不多,都是些绿营,毫无斗志,被孟宪带队偷袭,一战而下。 曾经在鞑子手下吃过亏的温虎很有耐心,他相信鞑子肯定比他还急。 果然,双方耗了差不多有半个多时辰后。 明显鞑子们更耗不住了。 他们先是试探性的弄出些动静,用石头等乱扔,但温虎没上当。 他们占据的位置,比鞑子仓促间躲藏的地方更有利。 见骗不到明军,疤脸开始拟定新的计划,与几名手下用手势比划了半天,决定三三两两的分组行动,绕到明军所在的那片石头树木后面去。 没了战马,他们无法直接离开,一旦出现在开阔的路上,肯定会被明军弓箭袭击。 他们小心的移动着身体,不断的寻找石头树木交替掩护着前进。 温虎把箭插在面前地上,又把缠在手腕上的火绳点燃,将提前装填好的火铳也放在旁边,又拔出刀放地上。 鞑子不断靠近。 温虎依然在等待时机。 终于,鞑子已经距离很近了。 一名鞑子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提着刀就大喊着冲了过来,后面还紧跟着两名执盾鞑子,在后面,则还有鞑子倚着树干提着弓箭掩护。 温虎大喊一声射出一箭。 十名夜不收手下也三三一组的放箭,可都被鞑子盾牌挡住。 鞑子加速冲近。 温虎又接连射出几箭,然后迅速端起火枪,点燃火绳,扣下钣机,火门打开,火药池里的引药点燃。 砰的一声铳响。 打在了一名鞑子的盾牌上,将那鞑子击的差点站不稳。 接着又是几声铳响,又有夜不收放铳。 一声惨叫,终于有个鞑子中铳。 但仍然还有两个鞑子已经冲到了近前,他们挥刀就砍。 温虎也大吼一声,弃铳提刀扑了上去。 双方终于还是白刃近战。 这时鞑子也全都扑了过来,双方混战一团。 疤脸盯着温虎挥刀扑上,他看出这是个带头的,结果温虎挡住面前的鞑子,还提防着旁边,举盾挡住了疤脸的刀。 疤脸挥刀再砍,温虎后面杀来两个夜不收,替他守住两侧,反倒是疤脸被陷入包围。 砰的又是一声铳响。 疤脸惨叫着倒地,他没料到树上居然还有明军隐藏的火枪手,这枪从斜对面头顶上射来,防不胜防。 虽然棉甲有很好的防火枪弹能力,但也只能防部份攻击,如此近距离打中,仍然是让疤脸的大腿上直接溅起一朵血花,让他踉跄着摔倒。 温虎大吼着,如猛虎下山般扑上。 疤脸举盾格挡,可受伤的他已不是温虎对手,何况温虎还有两个帮手,树上还有一个队员,很快又开了一铳。 疤脸再次中枪,然后被温虎一刀刺中,接着肋下又被另一名夜不收刺中。 连中数下,疤脸的盾牌也失手了。 温虎一刀补上,将他了结。 疤脸终究失算,他没料到温虎居然在树上还藏了两个火枪手,树底下三三一组,摆了三队九人。 而且这些明军夜不收居然也全身绵甲,甚至弓弩火枪齐备,武器还比他们好,格斗能力也丝毫不弱。 疤脸和另两个鞑子先后倒地,剩下的六个鞑子赶紧跑。 温虎等立即紧追不舍,没了马的鞑子还有几人受伤,没跑出多远,结果温虎他们骑了马就追上来了。 一支支利箭呼啸追击,很快六个鞑子也全都倒地了。 一共十名鞑子,被尽数歼灭在这山岭上。 明军十二人的夜不收小队,一人回去报信,剩下的十一人在先杀一敌伤一敌的情况下,最后白刃战,付出二死五伤代价,全歼敌人。 温虎也受了伤,好在没伤到要害。 “呸,这些鞑子还挺硬。” 温虎吐了口血沫子,开始带大家砍首级,剥盔甲。 金浩更是直接走到匹鞑子伤马前,一刀捅进马脖子,接了一袋滚热的马血出来,仰脖子就喝了几大口,然后又划开马皮,割下几条热乎的马肉,取出盐袋洒了点盐,就扔进嘴里嚼起来。 温虎接过水袋,也喝了几大口马血,同样开始割马肉吃。 身为夜不收,就得面临各种深入敌后的任务,条件会十分艰苦,对吃的不能挑剔,有吃的机会就得赶紧补充,管他是虫子还是老鼠蛇蚁。 有这马血马肉吃,已经非常不错了。 没东西吃的时候,腐烂的动物尸骨里的一点干巴的骨髓,有时都是能救命的玩意。 近身白刃格斗,消耗了许多体力。 幸亏是温虎比较有经验,提前在树上安排了两个兵,以弓弩火铳出其不意的助攻,要不然这场战斗会更艰难,伤亡会更大。 身上的绵甲也是他们存活的关键,箭射刀砍,都能挡下大部份伤害。 当然,收获也是极丰厚。 马都被射杀了没能缴获,但十个鞑子全死了,收获了十个真鞑首级,还夺了十副绵甲,以及弓箭刀枪骨朵等好些武器玩意儿,甚至还缴获了些干粮和随身的银子。 补充了力气,赶紧收拾好战利品,温虎没多耽误,赶紧撤离。 留下十具无头光尸在路边,早引来乌鸦在天空盘旋着。 往穆陵关撤的半路上,碰到了费孝丰领来的增援,参将孟宪亲自带亲兵队赶来,后面还有步兵随后。 “解决了?” 孟宪看着温虎等高高举起的首级。 “嗯,十个鞑子,全解决了。” 孟宪扫过温虎一行,最后看到马背上驮着的两具夜不收尸体,还有坐在马上的几个伤兵。 “折了两个弟兄,” “弟兄们辛苦了,你们先回关,我再去前面瞧瞧。”孟宪拍了拍温虎肩膀,“回头给你们请功授赏!” “参将,我没事,跟你一起去。” “他妈妈的狗鞑子,”孟宪叫骂着,上次大战死里逃生脸上留下的狰狞疤痕越发突起了。“走!” 第471章 包衣 漆黑的夜色下,穆陵关城犹如潜伏黑暗中的巨兽。 十八岁的满州少年伊斯哈手里紧握顺刀,低伏着身体,紧随在同庄的大叔那满后面,伊斯哈在满语中意为松鸭,而那满意为山羊。 满人取名字,颇为随意, 往往以排行或身体特征取名,也有直接以动物名或器物名取名的,比如开国名臣费扬古,满语就是老疙瘩(幼子)之意,武忠额,是第一的即长子,富勒塔是烂眼, 祥图,是斜眼, 苏克萨哈,是大长腿。 甚至某人出生时,其祖父刚好七十岁,于是就叫那丹珠,满意七十之意····· 才十六岁的伊斯哈据说出生时头发黄褐色,跟辽东山林里的一种鸟松鸭很像,所以没文化的父亲直接给他取名松鸭。 这不是伊斯哈第一次战斗了,他属于正蓝旗,原居住于辽阳,在之前正蓝旗主豪格因罪被夺去旗主身份后,正蓝旗交由豫亲王多铎统领,于是伊斯哈也就成了多铎的奴才。再之后旗佐调整,他和那满的那个牛录,被划到博洛麾下。 成了博洛管理的四个牛录之一。 早在三年前,伊斯哈就已经通过了考核,成为了一名正式披甲旗兵, 不过之前一直只在辽东训练,城防,并没有入过关。 相比起曾经先后参与过三次入关劫掠的那满大叔,他还是个雏,不过那满大叔也因为在清军第五次入关劫掠时,随博洛父亲入关,在山东打兖州时登城坠落受伤,成了一个腿有些瘸的残疾,此后就回到了辽东。 但在今年,中原局势受挫,许多辽东的满兵也被抽调过来,年少的伊斯哈和微瘸的那满也都被抽调,他以步甲身份入关,最后调到了小旗主博洛麾下,随他南征。 从辽东到北京,再到徐州,一路上也没打过仗,不过入关这一路来,伊斯哈并没有经历自己想象中的那些战斗和劫掠缴获, 没有抢到半点银子奴隶, 甚至饭都吃不饱,这跟以前那满大叔在屯子里经常跟他们吹嘘的那些入关经历完全不一样。 不过做为从小习骑射的满州青年,松鸭长大后身体很强健,不再是刚出生时黄毛的瘦弱样,条件虽苦,却也一直表现很好,同一个牛录抽调来的四十名士兵中,并不全是披甲人,只有五个马甲,另有十个步甲,还有二十五个余丁、幼丁。 按满州制度,旗人成年后就可以参与挑甲(八旗军队兵员选拔),骑兵称马甲,步兵称步甲,马甲待遇更高,因此只允许正身旗人,(旗人中的自由民)参选。 户下人(正身旗人的奴才),开户人,(原是奴才后被允许脱离奴才身份,)只能选步甲。 牛录里没有选上马步甲的就是余丁,不满十六的则是幼丁。 一标准牛录是三百丁,披甲中又分出最精锐的红白巴牙喇,以及普通马甲步甲等,除正式披甲人外,还有许多余丁、幼丁,以及包衣奴才等。 清军入关之后,许多牛录里的披甲,都抽调到了北京驻防,其余的也有不少抽调到各紧要处驻防,不少牛录也迁移入关,或迁到辽西等地,经历了很大的迁移变动。 牛录里平时剩下的兵丁不多,一遇战事,又要抽调。 对于旗人来说,他们的职责就是训练、驻防、打仗,或者当官,不允许他们从事其它,平时有饷,还给他们分有田地,甚至入关的旗人还跑马圈地,接受投充。 个个成了地主老爷,原来土地上的主人,或者一些战乱的饥民,或是他们抢掠来的百姓,就成了他们的奴才,替他们耕种干活。 他们需要的就是训练打仗,以及自备铠甲武器等。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还要带上家中余丁、幼丁子弟从军,甚至把包衣奴才带上从征。 清军从入关时的席卷中原,到如今的节节败退,军事压力巨大,清廷也不得不加紧抽调旗人入伍,甚至把一些包衣奴才等都调来。 就如伊斯哈他们这牛录,这次出动了四十旗兵,其中马步甲也才十五个,另有二十五个是余丁和幼丁,此外每人还带了一个包衣,凑了一百人。 夏天的大岘山里,居然还有些冷。 不过对于从辽东苦寒之地来的伊斯哈他们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他们身上穿着的绵甲比铁甲好的多,可以保暖。 不过他身后的那个包衣奴才阿迪斯,却只有一件残破的甲身,加一顶铁盔,身上衣衫也薄,就冷的有些打颤,这个阿迪斯本名并不叫这个,是他父亲当年跟那满大叔一起进关劫掠时,在山东兖州抢来的一个汉人,据说原是鲁王府的一个宦官,没卵子的,长的挺高大,但没啥力气。 带回家后才发现原来没卵子,干不了什么重活,拿去卖又不值钱,最后留了下来,平时经常挨受打骂被嫌弃,个子高大却很温驯,怎么打骂都不反抗。 伊斯哈父亲说这是因为他没了卵子,所以没有血性,这次伊斯哈入关,要求带一个包衣,就特意选了阿迪斯,因为伊斯哈父亲当初在兖州抢登城墙中炮,虽当时没死,可拖着半条命回到辽东老家,也是一直靠参药吊着命,整天除了躺着什么也不能干。 而那几年家里虽然早前抢了些钱财等回来,但当时关外物价极贵,又经常遇寒灾等,导致粮食不足,抢来的银子买粮买药,几年下来就折腾的差不多了,最后父亲还是死了,家里也一贫如洗。 连奴才都卖光了,甲枪等也只给伊斯哈留下了一套,这次来,伊斯哈也没别的奴才可带,更没办法为阿迪斯提供盔甲,还是那满把他的一件残破绵甲身甲借给了他。 伊迪斯瞧着远处,心里很紧张。 那满却挺淡定,靠在一块石头后,还从身上摸出一块肉干来,撕下一点分给这个邻居青年,“别急,穆陵关虽险,但咱们八旗也是很擅攻关夺城的,明军就算抢先占了关城,但要拿下也不难。” 谷毹 那满虽瘸了,却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这次甚至是以领催马甲身份出征的,他本来已经在家享受生活,过着带孙儿的好日子,结果朝廷征召令下,也只好被迫出征。 他并不吝惜多提携一下这个邻居后生,当年他跟伊斯哈的父亲并肩作战,也是情同手足,想起兖州那一战,他们兄弟都受重伤,最后一瘸一死,也是让人唏嘘。 “先吃点补充一下体力,一会得有场恶战,打起来的时候,你就紧紧跟着我,不要害怕,越怕死越容易死。” “有没有尿,赶紧放掉,打起来可没空了。” 伊斯哈接过肉干,却又撕下一条递给身后的阿迪斯,这个没卵子的包衣虽然无能,但这几年在他们家,就算天天挨打挨骂,却也一直任劳任怨,伊斯哈甚至觉得他挺好的,就跟他小时候父亲给买的那条狗阿迪斯一样亲切。 那条狗陪伴了他有小十年,后来打猎时被咬死了,所以后来父亲带回这个汉人俘虏后,他就给他取名阿迪斯,几年相处,他感觉他就跟他以前的那条狗一样亲切了。 “谢主子,”阿迪斯接过,赶紧谢了,在关外呆了四五年,他现在也会说一口满语,说的还很好。 “一会跟紧我,你就半件甲,多小心明贼的箭铳,等打完这仗,缴获到了铠甲,我先给你弄一套。” “谢主子。” 在穆陵关前略做休整后,这支由五百人组成的突袭营开始在汉人向导带领下继续摸向关城,他们变的更加小心翼翼,摸黑潜行。 伊斯哈紧随着那满大叔,紧张却又小心。 那满倒是十分轻松熟练,就算腿微瘸也不影响半点。 终于成功摸到了关城下,关城上有火光,还有守关明军的身影。 那满等旗兵赶紧把随身携带的梯子组装起来,这些梯子都是一段段的散的,分开携带,到了关下,开始用绳索捆绑组装,简易却又便携。 很快就组装起了十几架梯子,梯子两头还都包上了牛皮厚布,靠上关城时毫无声音。 高高的大岘山岭上,山风呼啸,为他们添加了许多掩护。 这支五百人的突袭营,任务就是偷偷爬上关城,然后入城打开城门,发信号,接引博洛的大军入关。 这种战术,清军常用,而且经常能够凑效,所以博洛在听说明军先一步抢占穆陵关后,马上就用了这种战术。 负责统领这五百人的是一位分得拔什库,名叫鄂勒和达,满语人参的意思。清军在每牛录佐领下设一个分得拔什库,统兵作战,每牛录又还有四到六个拔什库,汉语也叫骁骑校和领催。 都是在马甲之中挑选。 那满就是一个领催。 鄂勒和达长的跟个人参棒槌似的,素有勇名,梯子一架好,他便口衔顺刀,第一个攀梯而上。 那满则在旁边的梯子也第一个上。 伊斯哈紧随其后。 八旗传统,军官带头。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声响,口衔钢刀,小心攀梯,下面的人则持弓拉弦,对准城上,随时准备掩护,下面还有人扶着梯子,排队等候。 一切都很顺利。 伊斯哈甚至还低头看了眼阿迪斯,见他紧紧跟随,这才放心,按这情况,他们马上就能登上城头,然后夺取关门了。 他虽然不是先锋,但能紧随那满大叔,是这架梯子的第二人,到时也能论点功的,若是上城后,再斩杀一两个,就更好了。 他心里默念着,我一定要恢复我们家的荣光,要兴盛我们家族,等立了功升了职拿了赏,到时就能给妹妹置办嫁妆,能给弟弟们置办铠甲和战马,甚至再买几个强壮的奴隶,这样就不用母亲带着弟弟妹妹们亲自下地种田了。 这么想着想着,已经攀到了顶。 分得拔什库鄂勒和达与那满等十余人,几乎同时跃上关城。 伊斯哈只觉得浑身血往脑门上涌,也紧随其后,跃上城头。 第472章 折戟 伊斯哈按着城垛跳上城,脚踩在城头上,迅速把口中衔的刀握在手上摆出战斗姿态,目光迅速左右扫了一遍,结果发现城头上并没有人。 山风吹过,微凉。 那满大叔也与其它几个拔什库在左右观望。 结果都没碰到明军。 这时分得拔什库鄂勒和达对他们打了个手势,带他们往前面一处透着火光的敌楼扑去, 很明显,守关的明军在偷懒,躲在了敌楼里避风甚至是睡觉。 分得拔什库带着五名拔什库为首,后面跟着第一波上来的巴牙喇等精锐,摸进了突出高耸的敌楼内。 敌楼中点着一盏昏暗的气死风灯,靠墙处立着一些枪矛还有沙袋等,中间有张桌子,围坐着七八个人, 却好像都趴着睡着了。 伊斯哈跟着进了敌楼,那满已经咬着牙如老虎一样扑了上去。 几名拔什库和巴牙喇刀猛砍过去。 然后鄂勒和达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其它人也都发出惊讶之声,伊斯哈不知情况,但等他冲近那桌前才发现, 那七八个明军已经被砍翻在地,但却并不是什么明军,居然只是一些穿着衣服的稻草人。 敌楼里一个真人也没有。 伊斯哈提着刀高高举着愣在那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满压低着声音道,“是不是明军知道我们来了,所以吓的已经弃关而逃了?” 这种可能并非没有,以前清军在关外也常遇到这种明朝守军,入塞的时候,在内地攻城掠地碰到不战而逃的就更多了。 鄂勒和达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却又想不出个原因来。 只好同意这种说法。 “赶紧下关墙,把门打开,还有, 举火发信号,让王爷赶紧入关。” 众人都因几个稻草人而变得轻松了起来。 他们甚至还有闲心搜索了一下这敌楼里的物资。 那满把一杆长枪扔给了伊斯哈,他自己平时用的是虎枪,材质更好,瞧不上这把普通的小枪。 伊斯哈接过说了声谢,然后递给了步步紧随其后的阿迪斯。 “走!” 他们顺着城梯往城下去打开城门,城墙上,还有旗兵源源不断的攀着梯子上城来。 “没有人,明军已经弃关而逃了。” 那满笑着对刚上来的很紧张的人喊道,举了举手里的灯。 “这些明军真没用,居然跑了,我还想着能杀几人立功得赏呢,还想着扒件好些的盔甲给阿迪斯·····”松鸭笑着说道,他们沿着城梯往下。 “不急,这里不打,等到了青州也有仗打,要是明军青州也不守,那就打到莱州、登州,他们总不可能一城都不守······”那满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咻的一声,一箭箭狠狠的射中了他。 那满手里的灯笼掉地,烧了起来。 中箭的那满脚步踉跄, 从城梯上滚了下去。 没等伊斯哈反应过来,阿迪斯已经从后面一把扑倒了他,“主子,小心箭·····”无数的箭从黑暗中射来,城梯上是最先上城的那些精锐。 分得拔什库、五名拔什库,以及三十多名巴牙喇、马甲等,结果那阵密集的箭雨突袭之下,大意的众人被射倒大半。 伊斯哈摔在地上,下巴也磕碰伤了,眼冒金星。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结果听到了轰的炮响。 一声炮响过后,更多的炮声响起,是那种小炮的声音,好像是轰的小铅弹。 “我们中埋伏了,”压在他身上的阿迪斯对他喊道,一边说还一边把手里那面破盾给挡在了他们头顶。 ······· 穆陵关城门忽然打开,参将孟宪亲自披甲矛,率领一队铁甲战士杀出,奔着那些简易的梯子就冲了过去。 而城里,也从城墙上两侧,也涌来许多明军。 埋伏。 甚至在关外隐蔽处,也杀出许多事先埋伏在外的明军,杀了过来。 到处都是明军。 年轻的伊斯哈一直幻想过各种战斗场面,但从没有想到过这样的一种场景,“明军为什么不直接阻拦我们?” 他不解。 阿迪斯拉起他举着盾顶着箭雨往城上退,一边道,“他们肯定早就知晓我们会来偷关,故意放我们上来的。” “为什么?”伊斯哈不解,就不怕他们真的夺取关城。 阿迪斯说出自己的猜测,“估计明军也知晓我们的战法,每次精锐先登在前,故意让我们先上城,这样就能把最精锐的旗兵歼灭······” 五百满人突袭营,若是正面强攻,这样的险关是拿不下的,但如果采用偷袭的办法,夺关机率很大,以前他们也屡试不爽。 就算真被发现,也不会有太大损失,及时撤退就行。 可谁能料到,这次明军居然故意放开口子,然后等他们登了一半杀出来? “也许这就是半渡而击一样吧。”阿迪斯做为一个王府阉人,是读过些书的。 谷刈 伊斯哈感觉脑子浑浑噩噩。 杀出城的孟宪很快就冲到城下,把那些梯子推倒,然后砍杀起还没来的及上城的那一半人马。 而已经上城的一半人,也陷入了四面埋伏之中。 黑暗里,只感觉到处都是明军,到处都是冷枪冷箭,甚至还不时有火炮喷射铅弹,因为是突袭,所以这五百人装备上要偏轻一些。 没有双层甲,更没战马,甚至连骁骑长枪、大矛这些装备也没携带,更没有大盾,盾车等,他们携带的只有长刀、小盾,普遍是一件甲。 甚至这五百人里,有不少是阿迪斯这样的随征包衣,真正的披甲兵其实就一半。 很多包衣奴才连甲都不齐。 一片乱战。 带队的分得拔什库和几名拔什库都在第一波袭击中被杀死,其余的巴牙喇精锐们,也被围住。 有人高喊快放信号,请博洛大王带兵来救。 可此时他们已经成了被伏待宰的羔羊了,除了面对无穷无尽的攻击,什么也做不了,不断有人倒下。 对面的明军出乎意料的强悍,尤其是他们的火器极多,一排又一排的火枪打过来,就算披着绵甲也顶不住。 八旗虽然凶悍,但在这种场合,他们难以发挥。 阵阵火铳间杂着一两下炮轰,还到处是横飞的箭矢,加上那盾墙和排枪挤压过来,伊斯哈绝望万分。 温虎一手盾牌,一手长枪,带着自己的夜不收小队从关外冲过来,三三一组,相互支援,他一枪就将一个想要往山下跑的鞑子刺倒,战友举盾上前,对着倒地的鞑子就补了一刀。 后面一人又上来补一刀,砍认已死后,都没去砍脑袋,就冲着下一个目标杀过去了。 “过瘾,再来!”温虎狂声大叫。 远处,孟宪带领麾下全部披甲的两营战士,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横扫关外城墙下的清军,那里的二百来个清军,如何是一千甲兵的对手? 地形限制下,也摆不开什么阵形,可火铳排枪开路,盾牌为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很快,他们头顶上的关城上,还有明军开始放箭攻击。 关城上下,开始燃起了一堆又一堆的火。 照亮了战场。 神策军就如同是地狱里杀出,极度凶狠。 孟宪杀成了血人,他带着他的亲兵队冲在最前,没有人挡的住这把刀尖。 都说江东子弟善战,这支起家于湖州的神策军,骨子里流着金攻玉、柏襄甫、孟宪这些主将们的血性,他们敢战能战,虽然曾经历过一场场失败,但他们从不曾气馁过,一次次失利,一次次爬起。 不断的补充新鲜血液,依旧维持着老湖州营的敢战传统,在不断得到盔甲、火铳等好装备的补充后,战斗力越来越强。 这一战,就是孟宪亲自拟定的作战计划。 没有常规的凭城拒守,而是在判断出鞑子极可能要来夜袭后,根据关前的地形,制定了这么一出大胆的作战计划,放他们上城,然后来个突然出击,将他们截成两半,分头歼灭。 这计划很大胆,因为有可能翻船,一旦不能迅速的剿灭这些鞑子,则可能鞑子大军赶来,到时就搞砸了。 可孟宪却认为机会难得,得想办法吃掉鞑子的一支人马,这样既能挫敌实力,还能大涨自己军威。 关前地形狭窄,对他们是有利的。 当然,他也制订了几个其它预案,以备万一。 好在进展如计划一般。 一切顺利。 孟宪再砍翻一人,看着已经溃散的鞑子残兵,喘着粗气喊道,“赶紧收拾这些残兵败将,准备回城,鞑子大部随时可能杀到,盯紧了。” 各部奋起余威,加紧围猎。 “将军,山下火起,鞑子大部来了!” 城头,明军发现了山下埋伏的夜不收发回的信号,赶紧吹起号角提醒,亲兵拉住孟宪。 孟宪扭头看去,果然远处山间,有火光升起。 “撤!” 还有一些鞑虏在山间逃窜,孟宪下达收兵令。 一队队明军开始迅速打扫战场,斩首,剥衣甲,收武器,然后鱼贯退回城中。 关门紧紧的闭合。 而城里,战斗也已经基本结束。 上城的鞑子无路可退,在第一波突袭中就损失了最精锐的军官和马甲,基本上陷入了无指挥的乱战状态,在狭小的空间,很快就被围剿灭了。 少部份失去战斗力后被俘,甚至还有一些直接就投降了。 阿迪斯扶着受伤的伊斯哈在明军刀枪下跪地投降。 伊斯哈脸色灰败,满眼绝望,他心心念念的入关打仗,就这么失败了,而且自己还成了俘虏,还受了重伤。 曾经他以为自己能够随军入关,大杀四方,建功立业,等回去时还能满载几驮马的银子丝绸,甚至后面拉着好几个汉人奴隶的。 一想到也许再回不去关外老家,才十八岁的伊斯哈流下了绝望的泪水。 第473章 升级 沂山,大岘山岭上。 穆陵关上,浑身是血的神策军左协参将孟宪登上关楼,眺望远处。 一条火龙自山间蜿蜒而来。 “这得有万人了,来的好快!” 孟宪呵呵一笑,“可惜还是来迟了,这头道菜老子刚吃完, 吃饱了。” 五百鞑子突袭营,几乎被全歼,这仗打的出人意料,收获极大,左协损失却不大。 这仗有心算无心,占据地利,以众击寡, 特别是火炮火铳发威。 左协参谋长金敬玉告诉孟宪,“此战阵斩鞑虏三百七十八级,俘虏八十三人,缴获甲胄四百多套,我协参战者两千战兵,七百二辅兵,外加乡勇民兵从战者三千余,阵亡一百三十七人·······” 这个战损在孟宪接受范围之内,这次战斗,辅兵其实没怎么出力,随征来的民兵,其实就是帮助运送粮食器械的,也没参战。 两千战兵对五百鞑虏,居然有这战果,已经很不错了。 “老子一向就说,鞑子也不过如此。” “把战死的兄弟都好好擦拭收敛,天气热了,等明天火化, 然后把骨灰和遗物送回莱州,将来要带回他们故乡安葬的。” “受伤的弟兄赶紧医治,都是国之功臣。” 面对着正在急急赶来的博洛大军主力,孟宪毫不畏惧。 穆陵关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险的山东第一险关。 当年齐国修建的穆陵关,城墙坚固,以山石垒就,却还嫌不足,在穆陵关以北十里,又构筑了第二道长城防线,二道防线从泰薄顶东侧北去,经草山、太平山、城顶山、摘月山、卧牛山等,在临朐境内转了一个大弯,在莒县和沂水边境与第一道长城汇合,两道长城围成了一个以穆陵关为核心的方圆五十里的,长城之城。 二道长城的关口名大关,大关以北不远是小关。 大关、小关、穆陵关,三重防线三道关,构筑了一套完整的纵深防御体系。 城墙关隘都建在山岭之上,依山蜿蜒,与关外辽东的那些山城其实非常类似,但历史更早, 虽历经千年,但基本上没什么大变化。 孟宪有非常强的自信,凭这三道关,可以把博洛的一万人马挡在前面不得过。 他非要强攻,那就让他碰个头破血流。 “把那些乡勇编一编,充做预备队,分到各个战兵营下,协同作战。空闲的时候,还可以开点荒,在山上种点玉米土豆番薯高粱啥的嘛,咱们要做好长期坚守的打算。” 其实那三千乡勇,不久前还都是些饥民,明军御营神策镇攻入青州府后,也沿途赈济,挑选了一些年轻壮丁编为乡勇,既维持地方秩序,也协助运输等,而本身的辅兵,因为受的训练较多,所以随时还可以充当战营补充兵或预备队。 穆陵关仅是这三道关围出来的这五十里方圆,其实也有许多山谷地的,开荒种地当然没问题,甚至是有些现成的山地可耕种。 一边备战防御,一边还能垦荒种地,孟宪明显是做长期坚守准备的。 神策镇的总兵官金攻玉,此时还在攻打青州府城,孟宪率领的左协其实是直接过来抢占穆陵关的,他们甚至连临朐城都没打,交给了后方部队。 这种用兵也是有些冒险的,但孟宪认为真正的敌人是博洛,而不是临朐城里那千把不敢战的缩头乌龟,所以直接无视他们。 现在的孟宪其实是处于四面包围之中,但他不觉得是事,只把北来的博洛当成敌人,至于临朐、安丘等还没拿下的城,一点都不放眼里,他们自有后续部队去解决。 他只要守好穆陵关就行。 现在他们唯一的问题,就是粮草问题。 全军现在战辅加民兵近六千人,就来时携带的不到一个月粮草,如果总镇金攻玉和其它兄弟部队,不能迅速扫平青州府北面,给他们及时输送粮草过来,那他们到时也没法坚守。 当然,他相信这些都不是问题。 因为就算青州府城,其实也没多少能战之兵了。 扫平各城只是时间问题,唯一要担心的是济南方向,不知道鞑子的援兵什么时候会来。 但对于孟宪来说,这些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他只是神策镇的一个协镇参将,任务就是夺取穆陵关,然后守住穆陵关,不放博洛过关就行,其它的他不用管。 “老金,你说那几百具鞑子尸体,就这样扔了是不是有些浪费,要不拖回来腌成肉干,以备不需?万一到时粮食供不上,咱们也还能充饥挺一挺?“ 金敬玉是金攻玉的兄弟,听到这话差点想吐。 “太恶心人了,也没到这地步啊,这里虽说群山连绵,但也还能打打猎捕捕鱼,甚至弄些野菜什么的搭配着粮食节省点吃吧。 我相信很快补给就能运过来的。” 孟宪却是大咧咧道,“我不是说以防万一嘛,腌一下晒一晒,或者用火熏一熏,真要有需要的时候,总比吃土强。” “你说真的?”金敬玉问。 孟宪看着大家好像都挺恶心的样子,摆了摆手,“算了,估计这些鞑子肉酸臭的,也不好吃。还是安排乡勇去打猎采野菜啥的补充点吧,这些乡勇要管好,有空还要训练。” “这次缴获的盔甲刀枪等,赶紧都补充到战兵营,尤其是那些甲,有甲没甲战场上可大不一样,多件甲,相当于多三条命呢。” 鞑子大军急速奔来。 明军将领们却站在关城楼上谈笑聊天,没人把他们当回事。 刚经历一场血战,以两千人歼灭五百鞑子前锋的他们来说,还真没太把鞑子当回事,没有人畏惧鞑子。 这支江东军已成精锐,斗志昂首,在战火中淬炼而成。 “咱们没大炮,博洛一路赶来,同样没大炮,所以咱们丝毫不用慌啊,这样的山上长城险隘,博洛别说一万人,就算来十万,也铺展不开,兵再多,也是添油战术。不慌不慌!” “哈哈哈!” 孟宪叫来温虎,“还能动不?” “那用说,刚才不过是试了道开胃小菜而已,热了热身罢了。” “没受伤吧?” “鞑子也能伤的了爷爷。” “那行,你再带队夜不收出关,小心监视鞑子。” 派了温虎出关后。 谷褭 孟宪再次做了城防部署后,便去看望伤兵了。 “大家的军功要记好,尽快核验,要尽快公布战果军功,这样也能激励士气。” 金敬玉点头,“这都是熟练活了,明白。” 朝廷重视军功,御营也极重视军功,而且很讲究时效,不会把功劳拖延太久,打完仗就得统计,然后公示,众人无误后,就要计算升赏这些公示,然后就尽快要把赏赐发下来了。 军功赏赐制度也在不断的完善着。 比如不同的敌人,对应不同的赏赐,斩首多少能升级,斩多少则换赏银等,对于真鞑子,现在是排在赏赐第一等。 独斩一颗鞑子首级,直接就进一级,当然,为了避免一场战斗砍个十个首级八个首级,然后连升个十级八级的不合理事情发生,所以现在还有更详细的补充。 比如在同一天同一场战斗中,独斩一颗真鞑,士兵能够直接晋一级,超过的,只能折成赏银。 最新军功制度,八旗鞑子一颗首级赏银三十两,其余各等按五两相差,第六等的内地贼匪一颗首级只值五两银。 如今日温虎,白天时率夜不收歼灭鞑子十人哨探,温虎一人斩杀三人,不过这三人不全是独斩,而是有战友协同斩杀的,所以论功赏又要低些。 按规矩,他独斩的那个,可以直接升一级,其它两级,因为已经升过一级了,所以也只能赏银子,两个首级六十两,跟战友一起分,具体的有主功和协功,主要的那个能多分。 如果协斩的人没有其它斩杀功,凭这个功也是能获得升级资历,但比起独斩,升级又有所不同。 比如独斩一级,是直接升一级,而协斩次功则一般只是署一级,相当于半级,至于其它的则只能领赏了。 温虎白天刚立了功,晚上又遇大战,再斩获几级,虽不是同场战斗,但还是同一天内,所以晚上所斩获,只能折算成赏银,不能升级。 而就算升级,升的也是阶衔,不是直接升武职,温虎仍然还是小队长,但他的阶品可以升,升了阶品后,若武职有缺,当然也可以相应提升。 先升阶,再提职,阶是按功升赏,但职,得有位置。 做为军官,他们首功还有个重要指标,就是部下斩首数。 比如做为哨官,部下在同一天内同一场战斗,斩首真鞑五级以上,他才能升一级。而做为营官,部下必须斩首十级,才能升一级,这还是专指八旗兵,若是其它的,数量还要相应提升。比如说剿流贼,那哨官的部下一次得斩三十级,营官的部下得斩六十级才能升一级,不够,也只能给予相应的赏银而已。 这种越来越严格详细的军功赏赐标准,其实也是为了更规范合理。 否则如温虎今天打了两仗,斩了十来人,其中独斩的就有三级,总不能直接就连升三级吧。 这要是乱了,军心可就乱了。 功赏最重要的目的是激励士气军心,不能变成搅乱军心,士兵们斩首升级,等升到哨官,就不能单纯的斩首升级了,还得看部下的斩首数,当然,平时带兵打仗的本事,也是同样可以升级的。 孟宪做为协镇参将,统领一协两标四营人马,今天斩杀了三百多鞑子,俘虏了近百,按制度,也完全足够他升一级了。 这里升的就是武散阶了,明武散阶有三十级,还有初授、升授、加授之分。 而原来的五军都督府和都司卫所,早名存实亡,特别是在朱以海彻底罢废卫所制后,那一套都督、指挥使、千总等也都失去了本来的职责,如今被朱以海整理后变成了武官们的军衔。 正九品小旗,然后是正八总旗,正七试百户,从六百户,正六副千户,从五千户,正五指挥佥事、从五指挥同知、正四指挥使,从三品都指挥佥事,正三品都指挥同知,从二品都指挥使, 然后是正二品都督佥事,从一品都督同知。 最高是正一品的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 这套结合五都督府、都指挥使司、卫所职整合成了明军武将军衔。 三十级的武散阶,十五级军衔,散阶相当于本品定俸禄的,军衔则是匹配军职的。 新的武职体系,是从一品提督、正二品总兵、从二副将、正三参将、从三游击、正四都司、正五守备、正六千总、正七哨总、正八把总、正九队总。 最低级的队总职,就是管十二人小队,授小旗衔。 温虎因屡犯军规,就是降为了小旗衔的队总,这次再立新功,可以升一级散阶。 然后就可以侯缺升职了,若是他们哨有副职空缺,就可以升职了,升职后,再升授相应有衔。 将来再立功升级,就能升到哨总,管上百来人。 马军和水师,则相应的衔级要高些。 孟宪是正三品参将职,军衔是正三都指挥同知,散阶是昭勇将军, 这次升一级,就是昭毅将军,仍是正三品阶,下次再升则是昭武将军。 正三品分了三阶,初授,升授,加授,要升三次。 等战功报上去,御营检验后再报兵部,走一遍程序,就能能升阶了。 提升本品官阶后,他就可以进入二品副将级官职的侯缺中,等有副将等空缺时,就可以提拔升迁了,一时没空缺,就暂继续任参将一职。 散阶的提升,是视年资加军功组合,没有军规,但没过错情况下,到一定年限也就自动提升,这是拿工资的标准。 军衔基本上与军职挂钩匹配, 先阶后职,职衔匹配。 当然,军衔和武职官,各有衔俸和职钱补贴。 只要你有本事,带的兵能打,你就能升。 “老子今天的功劳已经够升一级了,希望鞑子们识趣一点,明天再来攻城,这样明天又能再升一级了。”孟宪笑道。 金敬玉有些羡慕孟宪,他是主官,升级更容易,他们副官就条件难的多。 “你要再升一级可不容易啊,越往上,这需要的鞑子首级可就越多,我想博洛也好歹是堂堂鞑子的辅政亲王,不可能头铁到赶着麾下一万人不停的来撞关墙,送几千战绩给你吧?” 孟宪想想也是,“看来想在博洛这里再升一级,也挺难了。” “知足吧,这次斩了三百多,俘虏近百,歼灭他们五百人营,我们已经可以偷笑了,要不是博洛轻敌犯险,咱们正面守城战,想灭五百鞑子,可不容易。” “确实,可惜了,”孟宪摸了摸下巴,“你说要不要把那些鞑子俘虏押到城上来,等博洛来了,咱们当他面把他们给砍了,激怒下他,说不定他不顾一切来抢关攻城,咱们说不定就能杀他个一两千,再升一级?” 金敬玉有些无奈的看着孟宪,“大哥,我叫你大哥好吧,咱们任务是守住穆陵关,挡住博洛北上,不是比杀多少鞑子,不要主次不分啊,万一失手,咱们可交待不了。” “还是稳妥些好。” 孟宪从谏如流,“好吧,好吧,反正老子也够升一级了,满足了。” 第474章 九头鸟 博洛挥起刀,手起刀落将一名败兵斩杀。 望着面前的穆陵关城,还有上面正迎风飘扬的高高明旗,博洛铁色铁青,终究还是迟来一步。 更让他恼怒的还是满人常用的夜袭夺城之法,不仅没有奏效,还直接折了五百人。 这已经不仅是失败, 还是狠狠的打脸。 一群八旗将领都不敢吭声,虽然他们之前也有人劝说博洛,不要走穆陵道,但博洛坚持要走这条道,自信可以抢在明军前通过,并救援青州。 而现在, 他们损失五百人马,还被堵在了关下。 “逃回来的全砍了!” 博洛收刀, 冷冷的下令。 逃回来的几十人被直接拖到路边,通通斩首。 没人敢劝这位在盛怒之下的辅政端重亲王。 “攻城!” 博洛冰冷的下令。 “大王,穆陵关太险,地形狭窄,难以展开,明军早有防备,且这支人马很精锐,不可强攻。” 能够防住他们的突袭不算本事,可却能把他们五百人给歼灭,那就非常有本事。 毕竟博洛的大军就在不远地方隐藏着,但就算这样,他们仍然没来的及救援,眼睁睁看着他们全军覆没。 现在关下,几百具无头满兵尸体,血都还没干。 “我们远道而来,没有攻坚准备,没有攻城器械,更没有大炮, 攻不了。” 又一名将领劝说。 可博洛不听。 现在打道回府,再返回徐州,然后绕道去济南,太远了,搞不好等他们到了,济南都被攻下了。 虽然自己决策失误,但博洛无法承担这样严重的后果,他现在在赌,赌能够凭八旗的强悍硬攻下穆陵关。 这是仅剩下的一线机会。 “把那些尸体堆到城墙下,踏尸上城!” 博洛红着眼睛喝令。 “弓手、铳手射击掩护,刀盾兵在前,不计代价,拿下此关!” “敢有后退者,斩!” 博洛目光凶狠的扫过诸将校。 牛角号吹响。 晨曦之中,清军开始向穆陵关发起攻击。 关前狭窄,博洛便把近一万人分成几部进攻,其中一处相对低矮的关城处,被他选为主攻方向, 但却故意派兵佯攻其它几处先,而让清军把城外的尸体收回来, 然后运到那处城下,准备直接用鞑子战死士兵尸体,搭配就地收集的石头,垒一堵尸墙通道。 号角声中,清军攻势极猛,他们在其它几处城墙冲去,把携带的简易梯子迅速组装架起,火枪兵、弓箭手在后面劲射掩护,对着城墙上猛射,盾兵在前顶着冲入城墙下。 城上。 孟宪刚去换了衣服,吃了个早饭还打了个盹听到号角,这才换上亲兵帮忙擦拭好的铠甲上来。 “哎呦,这博洛头果然很铁啊,这是非要给我送功劳啊,看来打完这一仗,我就能升总兵官了,弟兄们,鞑子来送人头了,价值三十两银子一颗首级呢,这头一颗首级,还能升一级啊兄弟们,机会难得,不可错过,想不想升级,想不想领赏,各凭本事了!” 神策镇左协左标当值的士兵们都跟着大声回应,“杀虏,杀虏!” 箭铳呼啸而来。 孟宪也立即指挥士兵反击。 明军居高临下,还有敌楼、城垛可以摭挡,占尽优势。 火铳手,弓箭手也都对着城下猛射。 关城上空,顿时弥漫起阵阵硝烟。 双方你来我往,箭矢横飞,不断有人倒下。 但没有谁畏惧。 鞑子几路猛攻,前仆后继,哪怕地形狭窄不利展开,遭受着巨大的伤亡,可博洛亲自立在阵前督战,没有一人敢后退。 一个倒下,又一个冲上。 鞑子们的凶悍强悍,让人惊叹。 可明军占据关城有利条件,还有火器弓箭远程打击,当然也不怕。 有人中箭倒下,立即有辅营上来检查包扎,轻伤不下火线,重伤立马担下去。 缺一个,立马补上一个。 “佛朗机炮准备好!” “虎蹲炮准备好!” 孟宪沉着指挥,看到伤亡在不断加大,一处墙下,鞑子甚至已经开始叠尸登城,玩的那就一个高端。 他也立马把之前没使用的火炮招呼起来。 这些佛朗机子母炮以及虎蹲炮,属于御营里非正式的杂炮,威力不大但毕竟是炮,在城头上填充大小铅子霰射,威力还是很强劲的。 更重的大炮,他们没有,也无法携带过来。 就如博洛此时也面临着同样火力不足的问题,他这一万人,也同样没法携带大炮,也仅有一些几十斤的小炮,甚至上百斤的炮都没有,为了赶时间好走山路,那些一二百斤甚至几百斤的炮,都没携带,带了会大大拖累行军速度。 但现在就让他们的进攻显得无力。 他们甚至连以往攻城时的另一件利器,盾车也没有。 谷謮 盾车是防城上火铳火炮的重要武器,可以掩护他们靠近城下,避免伤亡,现在却只能凭手里的盾牌。 炮队的士兵听到命令,都兴奋起来,赶紧跑向炮位。 “终于轮到咱们开张了!” 神策军属于步军,一镇十六营人马,每营有四哨加六队亲兵,每哨的编制都基本相同,一哨则有八队,一般是刀矛四队,鸟枪两队,然后有的是弓箭两队,有的则是抬枪一队加小炮一队。 抬枪队,使用的就是重火枪,型号各异,一般主要的是斑鸠铳,重十六斤左右,用药一两三钱,打一两五钱铅子,射程超过三百六十米,威力巨大,可以直接洞穿清军的绵甲,因为后座力大,所以还得用叉杆支撑。 这种斑鸠铳其实就是葡萄牙鹰铳的仿造型,区别不大,主要是斑鸠铳的叉杆是直接在枪身上,还可以活动收起,更加方便。 甚至还有可以一次打四枚铅弹散射。 除了这种斑鸠铳和鹰铳外,御营有的镇还装备大鸟铳,打的铅子小些,一两二钱,这种也叫九头鸟铳,也叫鹰扬铳。 这三种铳其实都是长身管的重型火绳枪。 既可用大铅弹远射破甲,也可以直接打四到九颗的散弹,基本上两人一组,可以大大弥补火力和射程的不足。 在朱以海强调火力的思路下,各步军镇减少了杂炮,尤其是一些几百几千斤的炮,而每镇只配备一些三磅野战炮,另外在协标营,主要是配更小的佛朗机或虎蹲,做为步兵火力支援。 在最底层,每一哨里配一到两队的抬枪队,也就是重火枪,一般每队是四杆重枪。 有的直接配两队重枪,不配小炮队,有的是一队重枪一队小炮。 然后是两队火枪,加四队刀矛,或是一枪一箭加四刀矛。 这种配置,能远能近,还是比较恰当的。 就如现在。 左标一弓一铳的远程火力明显不足,于是立即把一炮一大铳也叫了上来。 “先用大铅子打!” 九头鸟队使用的都是一两二钱铅子的大鸟铳。 抬枪队总赵大有自己和火勇加个正勇一组,其它九名正勇三三一组,全队四杆九头鸟。 接到出击命令,立即从敌楼里抬着枪来到城垛口。 火勇钟小楼熟练的蹲下,把铳杆前端架在自己肩膀上,并用双手勒定皮带。 赵大有则托定枪尾,把装填好的九头铳瞄准城下冲锋的鞑子。 他迅速寻找目标,最后找了一个很高大魁梧,身上绵甲也明显更精良一些的鞑子兵,这人起码是个马甲,甚至可能是巴牙喇护军。 最远射程能达三百步(五百米)的大九头鸟,比大斑鸠铳要差点,但其仍是远程利器,甚至精度更高。 瞄准,钩火。 砰的一声巨响,铳身震动,钟小楼仍勒紧皮带,好在耳朵里早提前塞了棉花,减少了些响声。 经常习练的他倒是已经习惯了不少。 “打中了!” 钟小楼在开铳后立马查看战果,看到远处一名马甲应声倒地,胸口飚起血花,大声为队总欢呼起来。 赵大有也确认了一下目标,看到倒下后,很满意的点头,他迅速叫钟小楼一起重新装填,抽回枪,然后上铅子,仍然是上一两二的大铅子。 捅实铅子后,还不忘记在枪托上划了一道记号,代表着又杀一敌。 “记住那家伙的样子,和他倒地的位置,一会战后要报功请赏的!” 钟小楼笑道,“放心,绝对不会记错的,价值三十两银子呢,我的个亲娘,咱俩分,你十二我们九,够给我弟娶个媳妇了,队总,再阻个马甲,我能给我三弟也娶一个媳妇。” “你三弟还在地上玩泥巴,急啥。” “那我给我家买头牛。” 三人配合默契,平时也没少实弹演练,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击杀敌人。 正勇刘三赶紧再次完成装填好,小楼也迅速重新架起抬枪,并用皮带勒紧固定。 而赵大有也重新寻找目标。 盯上又一个马甲,看准,钩火,砰的一声,又倒下一个。 “队总真是神射,一枪一个准。”刘三佩服万分。 重火枪虽然射的远,但射速和精度,其实反而不如普通鸟枪,更能掌握,但赵大有本就是火枪兵出身,这九头鸟的准头,全营也没几个比的上,要不然也做不稳这抬枪队总之位。 他们同队的其余三杆铳,也接连不断的开枪,不过他们就没赵大有的本事了,开三枪有时也不一定有射杀一个。 但四枪排在一起打,却也是接连干翻了五六个精锐鞑子披甲。 这时,另一边小炮队的王大胡子也指挥着两门佛朗机子母炮开始射击,砰的一声响,一大团铅弹扇形喷出,一扫一大片。 一炮射完,炮手立即把子铳取出,然后另一个早装填好的子铳递了过来,简单清理母铳膛后,便装填进去,继续又开一炮。 拥有速射优势的子母铳一响起来就停不下来,连环开炮,不断的喷着铅弹雨。 一哨两门,一营四哨就是八门,加上营官亲兵里还有一队两门,总共十门小号佛朗机炮连绵不绝的喷吐火焰铅弹,左标两营,二十门小炮倾泄火力。 加上一营二十支九头鸟,一协四十支九头鸟助力。 霹雳作响,冲到城下的鞑子遭受到了猛烈的打击,一下子就被轰倒一片,死伤无数。 就算是巴牙喇护军精锐,身上的两层甲也顶不住这种火器之威,没有盾车,普通的盾牌也一样没用。 看着倒蜡烛一样倒下的披甲,后方督战的将校们无人面色大变。 “大王,明军火器犀利,弟兄们没有盾车顶不住,伤亡太大了,” 博洛舌头都咬出血来了。 看着明军无情的扫射收割着,而城下的清军弓手铳手对他们的射击却收效不大,只能捂着绞痛的心口摆手。 “鸣金收兵······” 第475章 驱虎 莱州,星堡。 莱州湾里白帆点点,港口码头一片拥挤。 朱以海站在钟楼上,看着远处那还在不断汇聚而来的百姓,满脸忧色。 “皇爷,金攻玉派人奏捷,神策左协参将孟宪夺取穆陵关, 并刚在穆陵关下大败来犯博洛,一战全歼其夜袭五百,再战败其强攻之军,亦斩三百余,博洛如今困阻关下,不得寸进也。” “金攻玉在青州也连奏凯歌, 已经先后攻下临淄和临朐二城,青州府城益都亦被四面合围, 正在劝降之中,城中无斗志,亦有请款投降之心。” 博洛晚到一步,被阻在穆陵关外,这是个不错的好消息。 “皇爷,是否下旨让卢象观、刘世勋断博洛后路,将其合围于岘山之中?” “将军领兵在外,相距上千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朕不能乱下旨意干扰,先前已经部署了战略意图,具体的就看他们自己表现吧。” 朱以海看着地图道。 先前部署的是刘世勋先取海州,再夺沂州,而卢象观是攻潍县,下安丘,南下诸城,主要就是沿潍水以及上游的支流扫荡, 攻掠几城。 只要他们能够按照预定战略计划, 夺取沂州、诸城,那么下一步自然就会继续合围,再取沂水、莒州,最后把博洛围困在穆陵关下。 当然,这个合围还有缺口,那就是西面的沂源和莱芜,沂源是沂水源头,莱芜是大小汶河上游盆地,沂源和莱芜中间有原山阻隔,有青石关相接,南面还有一条更小些的山谷通道。 莱芜过去便是泰安,有通道可直抵济南。 刘朝建议派兵四面合围,把博洛这支万人八旗精锐给聚歼岘山,但朱以海看着莱州湾那不断汇聚而来的山东难民,却很冷静。 想四面合围非常困难,因为在西面,徐、兖两座重镇还在清军手上,更别说北边的济南, 在那山区作战,明军并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反而到时很容易被牵扯进一个不想打的会战中。 能三面围堵已经不错了, 若是能再多杀伤些博洛的人马, 就更好了,就算围不住歼不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战争也是得步步为营的,想一口吃成胖子,那就会有很多破绽,到时更容易出事。 朱以海召来了黄斌卿等一众将领。 “穆陵关大捷,打的博洛骑虎难下,非常漂亮,朕听说鞑子急了,从北京急调八旗南下山东,咱们不能让他们如意。” “黄卿,你之前一直请战,朕打算让你率几艘船去大沽转一转,你可愿意?” 朱以海指着天津临海处问。 黄斌卿是福建人,其父在四川做官的时候,他跟随任上,参与讨平奢安之乱,后来回到福建为将,还曾与郑芝龙一起剿灭刘香,论海战本事其实还是有些的,甚至在弘光时,一度有割据之心。 只不过恰好碰上朱以海在台州起兵,哪能容他割据,最终也是归附绍天帝,不过从原来也是割据舟山,到现在几乎成了一个光杆挂衔提督,这位号称虎痴的悍将也老了。 特别是他的外孙刚出生就夭折,更让他苍老了许多,加上长子因犯军规被斩,这让他现在头发半白,也没了什么争强之心。 “陛下,大沽自嘉靖年间就开始设立炮台,还屯有海防兵,有海防道备军务,若是想拿下大沽,只怕不易。”黄斌卿很稳重,没急着同意,而是提醒皇帝大沽并不是无备。 “朕知道,自我等去年北伐打到山东后,鞑子便全面加强了北直沿海的海防,大沽增加了五个大炮台和二十多个小炮台,大小火炮好几百门,还驻了几营人马,真要强攻,确实很难。 不过黄卿这次任务,只是在大沽海边转一转,把我大明的旗帜向他们展示一下就行。” 黄斌卿明白过来,“陛下这是要让鞑子坐立难安?甚至是要臣堵死天津的出海港?” “没错,咱们的优势在于海上,所以你们只要堵在海上,那大沽这个京津要港也就废了。” 大沽号称是天津七十二沽的最后一沽,海河的入海口,地当九河津要,路通七省舟车,有京津门户、海陆咽喉之称, 在天津卫东南百里,因大沽口而建镇兴盛,隔河与塘沽相望,西连海河平原,东濒渤海湾,周边地形平坦,多盐田、沙滩。 明永乐迁都北京后,便在天津筑城设卫,又于大沽口置炮台,竖津门之屏,锁钥入京水道。 嘉靖年间海寇倭乱不断,又于大沽增建炮台。 鞑虏入关,在大沽初置协镇营,去年因明军崛起,便又紧急在天津、大沽都增兵,增筑炮台。 大沽此时驻有海防兵两千五百,塘沽也增驻炮台兵员。 大沽口,“海口宽一百五十丈,水深丈五尺”,不仅狭隘,而且纡折甚多,不能对驶大号船。可以说大沽口是津门屏障,人京咽喉,为兵家必争之地。 清军现在大沽口设有南岸、北岸两座营盘,甚至还在海河里设有木浮城四座,可以移动的水上木城,上面装备十几门大炮,是浮动炮台,配合岸上的炮台,以及营盘,可以说是对拥有极强水上战斗力的明军的极大畏惧了。 黄斌卿若真就带上几十条船过去,还真不一定能讨的了好去。 谷軿 但明显,朱以海也根本没打算要去打下大沽甚至说去碰天津,这已经是鞑子最核心的地区,防备森严,是讨不了好的。 但现在鞑子要主力南下,当然不能让他们轻松。 黄斌卿说白了就是去吸引下注意力,让鞑子不敢轻举妄动,这是疑兵。 “荆卿,你亦率几条船去北塘。” 北塘也是津门海防要地,守在潮河入海口处。 朱以海连点好几员水师将领,让他们分别带上几条船,一营人马到渤海湾北直沿海一带港口外,故布疑兵。 然后又点了李成栋、李遇春、吴胜兆、土国宝、高进忠、张国柱、张天禄、卜从善、刘良佐、杨承祖等十降将,让他们各领一营人马,搭乘水师船在北直沿海登陆,袭扰鞑子沿海。 攻击他们的盐场、仓库,破坏驿站、码头,夺取盐粮钱等。 “沈卿!” 朱以海又点名沈廷扬,派他率一支主力水师,搭载御营步军部份精锐,沿庙岛群岛前往辽南辽西,夺取长兴岛、觉华岛为根据地,袭击辽南的复州、旅顺一带,以及辽西的宁远、锦州葫芦岛等一带。 “耿仲明正在回辽宁海州路上,若是他按约定在海州举义,接回家眷,那么你们要帮助接应,若是他们去而复叛,那就以长兴岛为据点,堵住他再出来的路。 你们的任务很简单,尽量在辽西、辽南沿海袭扰作战,不要深入内陆。 就跟当年倭寇搅乱东南那样,发挥我们的海上优势,闹他个天翻地覆!” 想当年倭乱厉害的时候,一支不到百人的倭寇在绍兴登陆,最后居然横扫东南,不仅兵临杭城下,甚至后来跑到南京城下,最后跑到芜湖,就这么点人,横行东南,先后击败了四千余明军,最终才被合围剿灭。 鞑子如今入关,地盘扩充了好多倍,其战力其实跟摊大饼似的摊稀薄了,尤其是现在主力都在京津以及南边前线,这大后方也就虚弱许多。 朱以海不打算在前面猛打。 让那些降将们在北直沿海搞袭扰破坏,然后派一支精锐的水师和御营步军去关外辽西辽东沿海,耿仲明真要反清附明了,那就接应他,在关外搞个大的。 如果他假降了不要紧,仍然可以在关外两辽沿海扫荡一波。 对于拥兵七万多战辅兵的御营右路集群来说,他现在有这个兵力,尤其是刚拿下登莱后,手里还有不少降兵,甚至有不少新来投军的义军呢。 登莱半岛挤太多人,不如拉出去搞破坏,顺带还能就地解决下粮饷问题。 就是得让鞑子四面起火,不得安宁。 仗就不能顺着他们的计划去打。 见招拆招不是朱以海的风格,他得牵着鞑子鼻子走。 最起码,得把北直、关外的兵,钉在原地,让他们不得抽调南下。 李成栋等这些降将,其实也坐了太久冷板凳,一个个也有些憋的慌了,适时的放出去,也是有好处的。 “你们出去,朕强调几条,一不得滥杀无辜,二不得奸**人,三不抢掠百姓。” 除此外,缴获所得,只需上缴一半,其余皆自得。 这可是非常有诱惑力的。 斩杀俘虏仍按规矩计功授赏。 “去吧!” 一将率一营兵登陆沿海袭扰,鞑子想要拦截甚至围堵歼灭,没个三五倍兵力很难,只要他们小心一些,想歼灭他们其实是非常难的,特别是有水师在海上随时接应的情况下。 李成栋、张天禄这些降将,能在乱世里成为提督、总兵,甚至一方藩镇,其实个个还是很有本事的,尤其是这流窜、抢掠的本事更强。 朱以海相信,放这些人出去,鞑子绝对要头痛万分。 而憋久了的李成栋等人,难得获得重新领兵打仗的机会,又岂会不珍惜这机会,好好表现立功? 环渤海湾的北直辽东一乱,得吸引鞑子几万人马,其发挥出来的威力,绝对比放到正面战场上去更强。 诸将兴奋的领旨退下,各去领兵了。 “四川那边,给文安之传一道秘旨,张献忠被堵在川北,进退两难,可再去招抚一下他,若他愿意继续奉表受招,那便顺水推舟授封他为甘肃王,给他让一条路进汉中。若是他不受招,也一样可以给他让条路过去,得让他们跟鞑子打起来,不能这样耗着。” “以免夜长梦多!” 第476章 我死,尔等归明 滔滔江汉,南国之纪,户出十万,财富土沃。 阳平关上。 吴三桂与新到的豪格对饮,汉中富庶,又有新平定的关中供应粮饷,加之吴三桂一招离间计, 成功策反了刚击杀湖广提督孙定辽夺取襄樊的郧阳王光恩,使西征大军的侧翼安全得到保障。 现在的西征军,可以说是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相比于吴三桂的稍显保守,肃亲王豪格却有些等的不耐烦,所以亲自从西安城赶到了汉中,并来到前线阳平关。 吴三桂是平西大将军, 豪格是靖远大将军,不过豪格又是辅政八王之一, 还是当今天子皇兄, 所以豪格到来后,这前线指挥大权,自然也就落到了他手中。 北京朝廷早有旨意,入川后,攻取川滇,到时吴三桂世镇云南,而豪格镇四川。 吴三桂也很想早点打到云南去,好获得自己的世封之地,但是他很小心谨慎,尤其是北边传来孔有德败亡,耿仲明亦大败的消息后,他更加小心了。 当初的四王,二死一败,他如何不得小心。 今年大清封了许多汉人王,但在吴三桂的眼里,那些个王其实算不得真正的王。就比如王光恩,被封郧阳王, 但吴三桂并不会瞧的起他。 可豪格好不容易获得统兵之权, 却是想要早点立功。 满州最重军功,这是立身根本。 “王光恩、马科、白广恩三将得朝廷赐封为王,他们更应当为朝廷分忧,为朝廷冲锋陷阵,应当调他们打前锋,主动出击灭了献贼,一直按兵不动,后方粮饷难以为继,孟乔芳天天为筹粮叫苦,另外关中也还有许多残明余孽没有扫平,必须得早日击败献贼,然后分兵扫清后方。” 王光恩是郧阳王,马科则是汉中王,白广恩新封为甘南王。 除了王光恩是流贼起家,马科和白广恩早年也都是明朝大将,二人还都曾与吴三桂一起参与了松锦大战,是八总兵之一, 论资历, 不在吴三桂之下。 不过吴三桂是关宁军集团里的核心人物,他父亲吴襄和其舅父祖大寿是关宁军的领军人物,整个关宁军在明末的军队里,首屈一指,全国之力供养关宁军,确实是装备好,训练足,甚至也是比较能战的,与鞑子打了多年,经常能跟鞑子正面硬刚,甚至还能取胜。 哪怕是松锦之战里,关宁军亦有不少出色的表现。 “王爷,献贼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不敌明军,假意招安,结果却要裹胁着几十万人口,毁弃成都出川,欲入关中与我大清争雄,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如今六七十万众挤在金牛道,只剩下了保宁一地,只要我们守好阳平关,要不了多久,献贼这几十万人就得饿死在山谷里。 所以上上之策,我们无须出关做战,只需困死他们就好。 还能逼他们反噬明军。 此时出关,献贼必做困兽之争,到时反受其噬。” “王爷莫要忘记,川中还有明军在侧,虎视眈眈,随时可能给我们一击!” “得提防啊!” 这些并不能说服豪格。 北京的使者来了一拔又一拔,都在催促西线战事能够迅速平定,起码也得先击溃张献忠,北京压力太大,朱以海都已经攻入山东,占据登莱,现在直接威胁京津和关外辽东。 这种形势下,西线动用了太多兵马,严重影响到了东线的安全。 现在多尔衮甚至有意要再派阿济格南下,取代豪格统军。 代善和济尔哈朗都不断派人来提醒豪格,要早点破局,不能这样被动下去。 如果这边打不开局面,朝廷就有可能要抽调马科、白广恩、王光恩,甚至是吴三桂到东面去。 这个结果,对于豪格来说是不能接受的,好不容易挂帅西征,自然得打出成绩来。 吴三桂劝说豪格多些耐心,现在是三方角力,清军刚招降了王光恩、马科等,背靠关中,又有汉中、郧阳,据守险关,张献忠要不了多久就不攻自溃,到时胜利自然到手。 谷嶿 可豪格不能接受。 “王爷,王光恩新降,定会找理由推脱,不肯打前锋的,他会担忧朝廷借刀杀人。” “而白广恩、马科二将,虽不敢不出兵,但以某对二人的熟悉,他们就算出关做战,也难有胜算,这些人打打顺风仗还好,或是守城也还行,若让他们主动出击野战,实没多少胜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说个可行的办法?”豪格不满。 “要不吴帅亲自出马?” 吴三桂当然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去跟张献忠拼,当初在山海关,他率领的关宁军跟李自成拼,虽说最后胜了,可当时多尔衮提兵在一边旁观许久,坐山观虎斗,硬是让关宁军与闯军拼了个两败俱伤,吴三桂数次去请多尔衮出兵相助,最后都跪下了。 可就算这样,多尔衮也是等了许久,才发出最后一击。 那一战,关宁军也基本上被打残了。 虽然事后清廷封他为平西王,仍让他统领关宁军,但关宁军也仍然不免迅速衰弱,鞑子用各种手段在削弱、分化、瓦解关宁军。 现在吴三桂手里的老兄弟们也不多了,这是他最后的本钱。 要是在这里跟张献忠拼光了,他还怎么去当云南王? “若论奔袭,我以为王爷的满州八旗无人可及,尤其是王爷麾下还有鳌拜这样的当世猛将。” 豪格听了,冷哼了两声。 见吴三桂不肯出兵,虽然恼怒,却也无法强行命令。 甚至他还想要接近与吴三桂的关系,争取一个强力外援,不愿意过多得罪此人。 “好,我叫鳌拜来。” ······· 广元。 张献忠此时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本来想弃成都出川进陕甘,以避免被明军合围剿灭的危险,可谁知道现在被堵在了保宁,成都等四府被他主动毁弃,如今已由明军占领。 北面的汉中又被马科献与清廷,如今吴三桂把守。 这仿佛是当年吴三桂以山海关降清,李自成率军迎战的局面了。 面对如此局势,他虽想尽办法,却毫无破解。 强攻许久,阳平关丝毫不动,反倒是西军损兵折将许多。 粮草已经越来越少,虽然抢掠了许多金银携带着,可现在这些装在木鞘里的金银财宝,根本换不到半点粮食来。 西营已经开始出现士兵逃跑的现象,越来越多。 随着粮食限量供应,逃跑现象更多了。 张献忠叫来了四大义子和女婿丞相。 “乱世之中,我亦一英雄,可如今看来,明朝三百年正统,未必遽绝,此或亦天意也。” 张可望等都沉默不语,无以回答。 “阳平关久攻不下,便按可望计划,兵行险着,最后一搏吧。” “若败,我死,尔等急归大明吧,毋为不义!” 第477章 反王 襄阳城中。 王光恩把原来毁于战火的城南襄王府重新收拾了出来,经过简单的修葺后,换上了郧阳王府的牌匾。 曾经的襄王府毁于闯军的战火,只遗留下了许多断壁残垣,唯一保存的较好的也只有那道九龙壁了。 王光恩很喜欢这道九龙壁,看着这些龙他觉得象征着他王光恩的兴达。 晚上,他在王府里设宴, 宴请自己的老部下和兄弟伙们。 他身穿着蟒袍,亲自站在九龙壁前迎接。 郧阳巡抚徐起元,记衔副提督实授襄阳总兵刘调元,记衔总兵实授副将苗时化,杨明起、廷聘、余启凡诸将纷纷前来。 自从王光恩决定降清,接受大清授封的郧阳王爵和湖广提督之衔后,这些曾经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将领们,也都跟着降了。 连徐起元也一起降清。 “辅政肃亲王、定远大将军豪格刚派人来传令,让我们出兵收取兴安,打通与汉中的通道,前往会攻献贼,限期半月复兴安。” 城外,饥民困饿,城里王府大厅,桌上却是美酒佳肴。 豪格的命令,让他们皱眉不已。 “粮呢?” 刘调元很不客气的问,他原是明将,跟过好几任郧阳巡抚,也算是久经战阵,不过在设忠开镇前,职位不高,弘光时也不过才是个游击,忠开镇设立后,才升授总兵衔。 本来如他这样的官军将领, 是不应当降清的,但在王光恩打算降清时, 他的态度却是完全支持的,说到底,也还是朝廷整军令让这军头不满,尤其是先有湖南忠武马进忠等受招安后因溃败劫掠地方被杀,后又有四川曾英王祥等将不满整军哗变被捕,这些都导致了如刘调元这样的军头极大不满。 他们之前独守孤城,接受朝廷整编为忠开后,官是升了,但其它的支援几乎没有,自以为劳苦功高,尤其是还两夺襄樊,先斩巡抚后斩提督,可就算这样,朝廷整军的态度依然不变。 刘调元这个总兵,也只能改为提督中军,哪怕仍给他总兵衔,但中军这个职务,实际上只是主将的副官,有的兼领标营, 级别上并不高,职权上也不重。 忠开镇上下都极为不满。 而清廷给他们的招安条件却很丰厚,王光恩封王,刘调元几个总兵大将也都封侯伯,加提督、副提督衔等,几人暗里一谋划,便降了。 “之前跟吴三桂的使者说好的,我们这里招安归附后,大清就要给我们提供粮草,可是到现在为止,一粒粮都没有看到。” 刘调元愤怒的拍桌子。 他们当初决定反,除了清廷给了高官厚禄,以及明军的整军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今年郧阳地区饥荒,大量湖广陕南甚至河南的百姓逃入郧阳山区,虽然充实了人口,可今年旱灾,郧阳歉收,鞑子也时不时来扫荡,导致粮荒严重。 而王光恩等人都大量招兵买马,文安之之前在时,忠开镇全镇是四万余兵,而等文安之走后,各将都在拼命扩招,结果全镇形成了十三协镇总兵,加起来超十万人。 兵马多虽能增加自保能力,但粮草消耗也更大。 汉中马科降清,再加上关中大溃,郧阳再次成了孤镇,仅有巴东可与连接,但那边山高林密,难以物资相通,更别说那边情况也不乐观。 郧阳诸将都无法养军,而吴三桂答应归附后朝廷会提供粮草。 只是现在降也降了,这加封的旨意倒是下来了,甚至襄樊都交给王光恩他们驻守了,但粮草是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一粒。 谷劝 吴三桂总找理由推脱,一会说在后方筹措,一会又说粮草被截去徐淮了,总之就是没粮。 “郧阳现在每天都有无数人饿倒,天亮后到处是饿死的尸体,一车一车的拉都拉不完,人皆相食,易子而食,咱们的兵现在一天都只能吃一顿,还得搭着草根树皮。” “要出兵也行,让先拔粮草来。” 几员将领都在那里不满。 巡抚徐起元进来后一直不怎么吭声,他降清有被迫的不得已,却也有自己立场的不坚定,虽然曾经面对闯军的几年围攻,他能坚守不降。 可现在面对着清军,他却心中犹豫。 尤其是武昌、长安的两次大溃,加上四川的哗变后,让他对未来很是茫然,加之郧阳的处境,以及王光恩等的态度,让他也对大明丧失希望。 可降清后,他又有些后悔起来。 一直纠结着。 王光恩也知道如今局势艰难,是左右为难。 可豪格的命令传下,他又无法拒绝。 他当然也清楚豪格在打什么主意,左不过是要用他们这些新降之军做炮灰打头阵嘛,就算限期内拿下了兴安,可他们还会调自己去打川北,灭了张献忠,可能又要调自己去打四川文安之。 “不动是不行的,但要动也确实难,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现在缺粮少饷,弟兄们也是动摇。” 杨明起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 “大帅,咱们在这里坐等,估计饿死了也等不到粮的,我看倒不如顺水推舟,咱们率部向西求食,听说兴安城里现在粮草不少,都是贺珍、孙守法他们自关中撤下来时带回来的,他们之前虽攻长安兵败,但那趟在关中,也没少打粮筹饷,咱们正好先取来用用。” “就是,光泰兄弟听说也到了兴安,咱们到时来个里应外合,拿下兴安不难。” 几员将领都在那里算计着从关中败撤下来的贺孙、孙守法等人的家当,这个说孙守法手里有六千骑兵,那个说贺珍手里铁甲万副,他又说兴安囤积了大量粮草。 这些人都没把贺珍等放眼里,认为有王兴泰在那边,到时突袭加内应,一举拿下,然后就可以大家分家当了。 “等咱们拿下兴安,得了粮草,又有器械和兵马补充,到时实力大增,咱们再跟豪格说无粮供应兵马入汉中,就停在兴安,甚至直接撤回来,他能奈何?” “要我说,拿下兴安后,还得回头把房县、竹溪的陈蛟、刘二熊、王斌这几个叛将拿下,这样郧襄才能安稳。咱们必须得稳定后院,这样才有跟朝廷说话的资本。” 王光恩等原仅守着个郧阳孤城,后来设忠开,在忠贞等攻湖广的策应下,恢复了郧阳府并占领了襄阳部份地方。 如今降清,便把之前打下的襄樊继续占着,清廷也暂时把这些地方交给他们,但他们也是打定主意,要把郧襄都纳入他们忠开旗下。 既然吃到嘴里,哪还有吐出去的道理。 不过陈蛟、王斌、刘二熊这几将不肯归附清朝,肯定得先清理掉,要不然后院不宁。 “好!” 郧阳王王光恩从谏如流。 第478章 大义灭亲 女娲山下,平利城。 王光泰看着这个伪装成流民的弟弟,再看了看手里大哥让人写的家书,长长的叹了声气。 “二哥?” 王光泰给弟弟王昌倒了杯茶,“三弟这一路辛苦了。” “二哥好像不高兴?” “大哥让我很为难。”王光泰直言,“想当年,我们兄弟三个因为饥荒, 因为朝廷无道,活不下去了,只好参加了农民军起义,咱们三兄弟起兵早,是跟张献忠同一拔的,大哥以敢战闻名义军,积累了名气,号花关索,后来咱们也兵马众多,大哥更是被尊称小秦王。” “只是后来兵败,我们都被打散,大哥接受招安,来信招我们兄弟一起归附朝廷,咱们也是二话没说就去相见,一起归附朝廷,坚守郧阳孤城数年。” 王昌点头,“打虎还得亲兄弟,这次大哥投清廷,鞑子挺有诚意的,直接给大哥封郧阳王,还给我封了侯,也给二哥你封了侯。 大哥还是湖广提督,给我郧阳提督,二哥你回来, 到时这郧阳提督你来做,我给你当副提督。” 看着打小脑子就不是特灵敏的弟弟这副耿直样,王光泰只能叹气。 “大哥错了,不该这样的。” “二哥,为何?” 王昌打小烧坏了脑子,不太聪明,但是一身蛮力,十分勇猛,他很少去细思该怎么做,反正都有大哥二哥替他选择。当初大哥说活不下去了,咱们造反了,他没犹豫,管他杀头还是什么,跟着哥哥们干就是。 后来大哥兵败又投了朝廷,来信招他们回去,他也没犹豫,大哥还会害他不成? 在郧阳守了几年,苦了几年,受封整编为忠开镇,升官授爵,他跟着水涨船高, 大哥突然又要降清, 他也没觉得什么不是。 反正跟着大哥就是。 他本来以为二哥会跟他一样毫不犹豫的听大哥的。 “我去年率部入关中,虽然兵败,但是这一路来,我想了许多,也看到了许多,我觉得今日天下,满州鞑子未必有将来。 更别说我等乃是汉人,当年反了朝廷,那是活不下去,不反只有死。后来我们接受招安,为朝廷坚守郧阳孤城数年。 当今天子起兵东南,对我们王家三兄弟,对我们郧阳的这些兵将,都不薄。 我们于绍天帝并无功劳,却加官授爵,这些不够吗? “二哥,大明皇帝只给大哥一个侯爵,给你一个伯爵,而鞑子皇帝却给大哥封王,给我们都封侯了。” “不是这样对比的,男子汉大丈夫,当心有忠义二字。” “当年,朝廷无道,我们确实当反。可当今天子对我等只有恩,我们如何要反,如何能反?” 王昌迷茫了。 一边是大哥,一边是二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哥让我来找二哥,说他要带兵前来兴安,让二哥帮忙内应夺城的。” “我不会听大哥的话给他做内应的,更不会夺兴安,也不会降清的。” “三弟,你回去吧,我王光泰此生都是大明之臣,不会改变的。你跟大哥说,鞑子不会真正的信任他的,望他好自为之。” 王昌愣住。 “那我也不回去了,我跟着二哥。” “为何?” “二哥待我更好。”他道,“二哥曾经帮我挡过枪。” “傻小子,不回就不回吧,收拾一下,随我去兴安。” “二哥不是说不给大哥做内应吗?” “嗯,我们去找高总督说明情况,让他提防大哥来袭。” 王光泰叫来副将李好生,跟他说明情况,“你留下来带好弟兄们,加强城防,我去兴安见高部堂,若是我回不来了,你也要忠于大明朝廷,切不可降虏。” 李好生原是郧阳的秀才,后为王光泰所救,一家子都为他所活命,于是便主动投于王光泰部下,一开始是他的书启师爷,后来成为他的军师,再后来书生带兵,成为副将。甚至王兴泰还娶了李好生的妹妹,成了亲戚。 做为大明秀才出身的李好生,对朝廷感情更深,何况绍天帝先前授他五品文职。 “你这样做是对的,不过我建议由我代你去见高督说明情况。” “用不着,我若不亲去,高总督又如何相信我呢?” 简单安排一番,王光泰便带着王昌,以及一队亲兵前往兴安。 兴安原属汉中府,初设金州,后从汉中府划出,为直隶州,直属陕西布政司,领汉阴、平利、旬阳、紫阳、白河、石泉等县,朝廷于金州置兴安所,为汉中最东面一州。 金州平利县与郧阳竹溪县之间有白土关,东北与郧阳间有闾关。 而其南面隔大巴山与四川分界,紫阳县南有枸坪关、盐场关等。 西面汉阴之西有方山关。 过汉阴便是子午镇,子午谷联通西乡与关中。 整个金州虽较偏僻,但处于汉水中游,又紧接子午道,军事地理很重要。 谷潑 去年高斗枢、贺珍、孙守法、刘体纯、王兴泰、武大定等会攻西安兵败后,便退往终南山中,最后大部份一步步的撤到了金州一带。 王光泰驻于平利和白土关,而刘体纯则驻于竹溪,孙守法驻于洵阳、闾关,贺珍驻于汉阴,高斗枢驻于兴安所。 马科献汉中降清,让贺珍他们也是雪上加霜,好在紧邻郧阳的金州,之前就有部份在明军手上,他们无力攻取汉中城,又接到朝廷旨意,让他们往这边撤,于是分批撤了过来。 重新划分驻地,休养生息,一边屯田一边舔伤口。 王光泰和贺珍等都有不小的损失。 “报,王光泰在城外求见。” 金州城中,督标亲兵来报。 高斗枢闻言,“王光泰带了多少人来?” “带了几十骑。” “就几十骑?”高斗枢意外。 巡抚孙守法道,“莫不是来使诈内应的,部堂可得小心。” 贺珍直接拍桌子,“让我去把这姓王的直接砍了。” 刘体纯则道,“不妨见一见,听听他是何来意。” 当初一起入关中的几员大将今日却都齐聚兴安,其实也正是因为王光恩突然叛乱降清的缘故,本来他们兵败撤到这里休整,背靠郧阳还算安全。 可谁知道王光恩突然反了,这弄的他们措手不及。 王光泰又就在金州,不得不防,于是他们悄悄会面,商量如何先解决王光泰,然后再去夺回郧襄一事。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有什么好见的,直接砍了。”贺珍直言。 去年的兵败,损失最大的就是贺珍,本来他是顺将,先降清,可鞑子不安好心,他识破孟乔芳的诡计,断然接受绍天帝的招安,归附大明。借着攻打关中之机,他想整合关中各路义军。 可结果事与愿违,他那关中总统没做几天,结果就大溃,一路退回汉中,结果马科这狗贼居然降清了。 想当初,马科奉李自成之旨送四川节度使入川,跟张献忠在川北大战,兵败后来汉中投他,他也是好心接纳,他入关作战,还让马科留守汉中城。 这狗崽子却在他兵败后,投降清军断他归路。 这一通折腾下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兵马大损,地盘尽失。 这心里一直窝着股火。 高斗枢安抚他,“刘将军说的有些道理,不妨先听听再说,王光恩叛乱以来,王光泰在平利一直没有叛乱,值得一见。” 贺珍瞧了眼刘体纯,闭嘴了。 两人都曾是闯军将领,不过贺珍归附李自成较晚,他本是明朝官军,跟刘体纯这种闯军元老大将不同,并非嫡系。 而当初李自成兵败后,贺珍奉命留守汉中,保持陕甘顺军南下的通道,结果后来从陕北南下的李过高一功等经过时,贺珍却已经降清,出兵阻拦,双方还打了一仗,李过他们才强行闯关通过,最后还借道四川绕了一圈到荆湘。 所以刘体纯和贺珍,虽然曾经同是顺军,但关系极差。 之前贺珍在关中时,借总统之名压制刘体纯,但随着他的兵败,刘体纯也是丝毫不给他面子。 “请王将军!” 王光泰入城,亲兵被带走,最后就两兄弟被带过来,甚至身上的甲、剑等全被扣留。 对这些,王光泰很淡然。 进屋,见到高斗枢以外,孙守法、刘体纯、贺珍这些先前在关中做战的搭档们都在,稍有些意外。 “光泰拜见高部堂,拜见孙抚院,拜见贺提督,拜见刘将军。” 高斗枢笑着道,“客气啥,请坐。” 王光泰道,“实不相瞒,今日我是来负荆请罪的,家兄叛明降清,我深感愧疚,特来请罪。” 几人都打量着王光泰,目光里有些意外。 王光泰把王光恩的计划脱口说出,然后又说现在郧阳缺粮严重。 贺珍有些怀疑的打量着王光泰,“王光恩是你亲大哥,你为何把这些告诉我们?” “因为我是大明臣子,当今天子恩赐于我,我岂能分不清公私?我大哥不顾忠义,那我便只能大义灭亲。” 贺珍不信这些话,乱世之时,哪有什么忠义可言呢,就如他,本是明将,可后来降顺,再降清,再归明,所做的一切选择,不过是因为利益而已。 他不信出身流贼的王光泰还真会深怀什么忠义。 可一时又想不明白这是玩的哪一出。 “我请高部堂立即派人去平利接管我的人马,现在他们暂由我的副将也是我大舅哥李好生统领,我已经交待过他,等高部堂派人过去接掌时全力配合。” 刘体纯、孙守法、高斗枢几人也是半信半疑的打量着王光泰。 “还请高部堂多做提防,若是高部堂不信我,可以直接把我们兄弟俩关入狱中便是。若是信我,请赶紧加强部署。” “我们兄弟也愿意来个将计就计,助高部堂击败郧阳来犯之敌!” 第479章 定国借路 四川。 广元城中张献忠面对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阳平关也不免英雄气短,甚至被迫叫来了义子女婿们做最坏交待。 他再次确立张可望继承人身份,甚至交待若他兵败身死就让他们率军归明。 四大义子跪地泣哭,认为不可灰心气馁,但张献忠确实已经心生绝望。 张定国请求分兵寻找出路,杀出一条血路来。 张献忠虽然应允,却也让丞相女婿汪兆麟派使者去顺庆凤凰山拜见文安之, 向明军上表请罪,同时请援借路。虽然他认为明军此时定会坐山观虎斗,甚至随时可能落井下石,但如今时势下,却也没有其它法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领了军令, 张定国便率一军往西北, 沿白龙江而进,意图绕道阶州, 打通前往秦州天水,或是迂回绕道嘉陵江的上游成县一带,经走马岭道至阳平关后,或绕更大的圈,从略阳经武兴道至阳平关后。 不过这条道路极难行,因为不管怎么走,他都先得通过七百里阴平小道。 阳平关所在的金牛道已经是十分艰险,大部份都是在悬崖绝壁上打孔插木修栈道为路,但阴平栈道更险更难。 栈道更陡峭更蜿蜒也更窄。 从广元往西北二百余里,还要面临着不让阳平关的玉垒关阻拦,玉垒关前的白龙江面上修建伸臂木梁桥一座,称为阴平桥头,能供兵马通行,历来是兵家据关守险之处,亦是兵家必争之所。 张定国领兵穿行山谷栈道之间,一路艰辛的走了二百多里, 抵达阴平桥头。 白龙江和白水江双江交汇之处,右面白龙江一侧,阴平桥立于两崖之间。 李定国看着这处地形,也不由的惊叹。 “殿下,这就是阴平古桥了,桥对面就是玉垒关。” 一名羌人向导向李定国禀报。 李定国看着这雄关古桥,陷入两难。 这处险要丝毫不比阳平关弱,想强攻夺取太难了。 一名幕僚也感慨道,“三国时期,魏将郭淮就曾亲率大军筑城于大桥下,以攻击蜀将廖化,这座城就叫郭淮城,历经千余年,郭淮城早已不在,但城址所在地方,当地人却一直叫城墙坝,现在还有许多残垣断壁能看到。” “后来邓艾伐蜀,就败姜维于阴平玉垒关桥头,也就是此处了, 姜维弃关,退保剑阁, 终究还是无力回天, 蜀国灭亡。” “开天一堑锁咽喉,控制西南二百州,御寇有方泥不清,重门无警析常收!” 张定国越发头痛了。 姜维主动弃玉垒关退守剑阁,当时邓艾是从武都方向过来,现在恰相反,他是要从广元往武都方向去。 “刘进忠已经能确定是投明了,如今他据守此关,定不会让我等通过的。” 刘进忠是张定国少数比较佩服的西军将领,他的骁骑营大都是川北人,个个骁勇敢战,十分能打,在西军百二营里也是有名的。 相比之下,西皇义子的张定国,此时还比较年轻,是在近年头才崭露出来的年轻一代将领,虽然也敢打敢拼,还是张献忠的义子、近侍出身,但经验还不够丰厚,所以张能奇、张定国等先前进攻川北马科、汉中贺珍,都曾经连吃败仗。 面对着骁骑营都督刘进忠,尤其是已经投明的刘进忠,张定国没什么底气。 可这玉垒关、阴平桥挡在必经之路上。 “准备战斗吧!”张定国无奈下令。 ······· 玉垒关城中。 此时大明御营陕甘行营的主要将领们也都早到了此地,勉强完成行营整编的各部,也都紧急调来了五千。 “张定国是张献忠义子,今年虽仅二十六岁,但却深得其信任,而且勇猛敢冲,封安西王,挂安西将军印,统管十六营人马。他贫农出身,年仅十岁就已投入张献忠军,因其勇悍而特收为义子,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开始独领两万人马随张献忠征战河南湖广了,二十岁那年,乔装官军,带着二十骑连夜诈入襄阳,一举为张献忠拿下襄阳城,人送外号小尉迟!” 副提督刘进忠对着义弟张大鹏说起这位小尉迟。 张定国刚一出广元,这边行营便已经得到密报,赶紧调兵增防玉垒关了。 “贼子尔!” 行营总监文协吉冷哼一声,十分不屑的道,十岁便从贼,那更是不可宽恕。所有西贼没有一个值得相信的,反复横跳,叛降不定。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张定国再嚣张,也不过一小贼,咱们只要守住阴平桥,守住玉垒关,他张国定还能插翅飞过去不成?” 谷郔 “就算他再猛,我们万一守不住,那就直接把桥砍了,或者把阴平栈道烧掉一段,亦能将他拦住。” 刘进忠也投过西营,所以对文协吉这态度有些不太舒服,“阴平七百里栈道,险恶无比,如果烧毁,也是断绝了我们回川之路,想再修复可是十分艰难的。” 身为提督的张大鹏一直在看着地图。 在这段时间行营的整编中,他的身份其实一直也是有些微妙,不说刘进忠以前是西军大将,也不说文协吉三兄弟那是经略文安之的公子,就是随来的唐镇邦,那也是湖广有名的土司。 至于说之前在本地和陕甘一带起义最后退回来的那些义军将领,不少原也是朝廷官军,或也是一方豪强,哪怕攻西安兵败,退回来也还是很快聚拢不少人马,甚至占州控县。 相比之下,张大鹏这位提督,一年多前还只是个打散工的贫民,就算是在他入川后,也不过是个新授营官而已。 但最后却是他坐了这提督之位。 这对于一支几乎完全是新建起来的行营来说,他的地位一直被置疑。 好在张大鹏也顶住了压力,这个时候没有多想其它,只想着如何能够完成文经略的任务,不负皇帝陛下。 顶着压力,整编各路人马,立军规,行军法,甚至还带着新建中的行营,打了好几仗,既要对付那些见风使舵转向清廷的地方投降派地主武装,还得应付那些趁机做乱劫掠的乱兵和贼匪。 几仗下来,张世鹏每次都会在战前做好细致部署,战斗时又带敢死营冲锋在前,战后又能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十分公正严明。 加之刘进忠、唐镇邦、文协吉他们的支持,贺弘器、李明义、蒋登雷、王元、马德、郭君镇、刘文炳等诸将也都心中稍服。 而张大鹏对贺弘器等原闯营诸将也好,对原朝廷将领也好,对地主豪强也罢,都一视同仁,哪怕他们不服自己,也对他们十分礼貌,正是他的这种有礼,加上身先士卒,又十分公正,再加上有刘进忠、唐镇邦等的支持,让他渐渐站稳脚根。 不过之前打的几仗,也都是小场面。 这次面对着带着两万人马前来的张定国,这才是关键之战。 诸将你一言我一语,各有意见。 总督马协吉是坚决要兵来将挡针锋相对的,甚至提出打不赢烧桥烧栈道也不能让西贼过来。 刘进忠则认为得保住桥和栈道,甚至认为可以谈。 至于贺弘器几将,他们则不太愿意跟张定国硬拼,觉得不如退守文县铁炉寨和后面的临江关。 不跟他们打,跟他们耗! “诸位!” 张大鹏轻轻敲了几下桌子。 “张定国率军两万前来,据目前情报,他是要借道去打鞑子的。” “这可不好说。”文协吉道。 张大鹏起身,“我之前在陛下身边侍从护卫的时候,常听陛下讲,我们要分清谁是敌,谁是友,谁是主要矛盾谁是次要矛盾,不可主次颠倒。” “陛下更不止一次的说过,当今大明首要之敌,唯有建虏鞑子一家而已。” “不管是原来的顺营,还是西营,又或是其它绿林草莽,只要肯捐弃前嫌,一起打鞑子的,那都是自家兄弟,都应当团结一心。” “我张大鹏以前不过是个打短工的,没读过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这辈子对万岁爷的话绝不会有半分置疑。 万岁是老天赐给我们大明,赐给咱们汉家的圣人。 凡是陛下说的话,绝对没错!” 文协吉提醒张大鹏,“我也完全拥护圣人,但是献贼和西营不可信,他们出尔反尔,叛服无常。” “文监,想当初顺营还攻入北京,甚至还逼死了烈皇,但是陛下是如何对顺营余部的?亲自下旨主动招抚,赐爵授官,设立忠贞镇,这是何等的魄力? 不也正因有陛下的宽仁,才有了如今顺营为大明奋战拼杀吗? 张献忠确实没信用,降而复叛,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他站到厅中,望着诸将,一字一顿大声道,“我张大鹏就认个死理,只要是打鞑子的,我张大鹏和陕甘行营就一定要帮帮场子!” “派人去对面见张定国,他要打鞑子,我张大鹏给他让出阴平桥,划出一条道,让他绕到阳平关鞑虏汉奸后面去,不仅如此,我还要帮衬他们些箭矢粮食。” “跟张定国说,咱们都是炎黄子孙,都是汉人,异族入侵,鞑子要逼我们剃发易服,要亡国灭种,我们就不要再窝里斗了,暂且搁下其它,先一致对付鞑子再说!” 第480章 歃血为盟 “殿下,当心有诈!” 明使前来传话离开后,张定国营中惊起一片波澜。面对着明将的突然示好,他们都不免怀疑起来。 不少将领都认为,这定是明军诡计使诈,绝不能轻信。 张定国也不免有些犹豫,这位十岁时就因为家人都饿死在饥荒中, 被迫拿着打狗棍加入农民军求生的年轻人,此时也不过二十六。 比大明那位圣人都还要年轻些。 号称小尉迟的张定国不缺勇猛凶悍,甚至也不缺斗争经验,毕竟十岁从军,到如今已经征战十六年了,除了勇悍外,能活到现在还有机敏以及几分运气。 张大鹏的善意确实让人怀疑。 但是对于此时的张定国来说,这又成了难以拒绝的诱惑。 思虑再三后, 张定国打听起张大鹏这人来, 最后收集到的信息也十分有限,仅知道这人以前名不见经传,但是朱天子身边近侍出身,据说原也只是个短工出身,也才二十来岁,甚至论年纪比他张定国还年轻一些。 “这人先前入川时才是个营官?” “嗯,据说他刚到重庆,就被派去汉中给贺珍传旨,结果半路遇摇黄贼,他就带了三个人,硬是在川北山里连灭了数十股贼人,解救了许多川民,最后还拉起了一支几千人的队伍,然后在朝天关遇到骁骑营刘进忠,他们结拜了把子·······” 消息不多,甚至有些很矛盾甚至离奇的地方。 张定国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伪, 但仅从这些消息来看, 这个张大鹏确实非常传奇了, 这样的人居然成了大明御营陕甘行营的提督,刘进忠这样的骁将,唐镇邦这样有名的土司,以及贺弘器这样原来顺营悍将,居然都成了他的部属。 更离奇的是,这样一个提督,居然主动提出让道给他们过,甚至还说出要给他们钱粮器械支援的话来。 而他说这一切的根本,就是只要是打鞑子的,他张大鹏和陕甘行营都要帮帮场子。 听起来毫无问题。 可事实上,就算是以前大明朝廷的官军,都还讲究个本地兵马和援剿客军之分,哪怕都是援剿客军,又都还要分出是边军精锐,还是西南土兵、狼兵,又或内地卫所兵等等。 反正门户之见,哪都充斥着。 那些年与大明的战争里,张定国也见识过许多官军故意对友军的见死不救等。 很难相信,这位张大鹏提督,居然能有这等豪情。 可实在是难以拒绝啊。 真要强攻硬打, 这玉垒关太难打了。 西军被堵在阳平关外,几十万人挤在保宁,现在已经岌岌可危,再找不到突破,大西就要彻底崩灭了。 “替我给张提督写封信,邀他来桥头一见。” 这是最后的试探,如果张大鹏敢单刀赴会,那么也就没什么好再怀疑的,如果他不敢,那么所谓的只要打鞑子就帮场子的话,肯定也是谎言无疑。 为了表明诚意。 当信送出后。 张定国便对营中做了些安排,然后仅带了十骑来到桥头等候张大鹏前来会面。 信使打着白旗骑马过桥来到玉垒关城,送上信件。 “这张定国是登鼻上脸了!” “太过份了。” “不能去,这小子说不定憋着坏。” “既然要会面,那就让张定国来关里拜见提督。” 诸将都不信张定国,其实张大鹏说出要借道后,反对声音就一直没停止过,但在这件事情上,张大鹏态度却一反往常出奇的强硬。 这还是他头一次直接拿提督的官衔压人。 “张定国有所担忧甚至怀疑也是正常的,这种猜疑想一下子化解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他提出桥头会面,也不过份,我去会上一会。” “提督不可!” “切莫相信西贼!” “诸位且勿再说,万一我误信张定国,被他擒了或杀了,那么行营便交由文都监暂代提督之职,还请刘副提督和唐将军、贺将军等都要齐心协助。 还有,就算我真不幸被宰了,你们也别急着给我报仇什么的,最好是退到铁炉寨和临江关,让张定国经过,只要不让他往阶州去便可。” “诸位,陛下再三强调,我们的首要大敌是鞑子,所以别急着先内斗,别便宜了鞑子!” 交待完,张大鹏便带了张显等几位敢死队老兵过桥前往会面。 湍急奔流的白龙江上,两崖上架起一道阴平桥梁。 张定国就带着二十骑在桥头等候,两万西营兵马,在十余里外等候。 “你们说他会来吗?” “我觉得不会。” “他肯定就是骗我们的,哪里会肯来。” 张定国瞧着这险山峭壁,湍急河流,还有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阴平桥和玉垒关,却是莫名的自信,“我有预感,他会来!” “官军就没有说话算话的。” “这人不一样,虽然没见过,可仅听到的关于他的那些只言片语,让我觉得这人不一般,甚至见面后,应当能跟我很谈的来的。” 张定国跟家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虽然脸上很平静,甚至有点云淡风轻的感觉,但实际上却是在打鼓。 他很希望张大鹏是个可交的朋友,能够说话算话,就冲他先前能在朝天关下跟骁骑营的刘进忠结义,还能让刘进忠做他的副提督,都说明这个年轻人应当很不一般的。 现在的他,必须得从这里借路经过。 谷撱 “来了!” “他来了!” 桥对面,来了一支人马。 却仅仅数骑。 张定国眯起眼睛细细打量,数了下,一共才九骑。 他带了二十骑,对面才带了八骑。 对方还在桥那头下马,直接给马上了脚绊子,让他们在那边吃草,然后就这样步行过桥来。 这份淡定从容,让张定国不由的动容。 十岁开始加入义军,南征北战,修罗地狱里爬了十六年,如今才二十六的他,其实经历过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场面。 等他们近了,张定国收回心神,神情严肃起来。 他整理了下衣甲,摘下头盔,甚至把佩剑取下。 终于,两人见面了。 张定国直接提着剑往张大鹏去。 独臂张显有些紧张,想要让张大鹏退后,可张大鹏却很镇定的站在那,甚至向着张定国微笑着。 “大西张定国,久仰张提督威名!” 张定国笑道。 “我也久闻张将军大名。” 张定国把剑提起,张大鹏站立如松,没有丝毫慌乱。 他把剑拿起,双手捧起来,送到张大鹏面前,“这把剑,是我在襄阳所得,一口削金断玉的绝世宝剑,就当是见面礼,送给张提督。” 张大鹏也不客气,接过来拔出剑看了看,望向张定国,张定国也淡定的站在那。 “确实好剑,谢了。” 张大鹏也取下自己的刀递上,“这把刀我从军起就带着,还赔将军。” “谢提督割爱。” “张提督说要借道给我们打鞑子,不知真假?” 张大鹏看着张定国,两人惺惺相惜,觉得很是对脾气。 “我先前奉万岁旨意,自南京御前西入川中,成为御营川陕行营的营官,之后本要往川北,后来意外拉起了一支队伍,再后来得令来阶州收整人马,建立陕甘行营,如果不是我消息闭塞的话,我记得先前张献忠向朝廷上表归附,被万岁爷赐封为云南王?张将军等四义子,好像也俱赐封侯爵?” “我好像没听说有什么变动吧,那么就是说,张献忠仍是大明的藩王,张将军也是大明的将军,你这两万人马,也还是朝廷所有的兵马。 虽然我有些不解,你们按说应当是南下去云南平定土司沙定洲的叛乱的,怎么却反而北上要去汉中打鞑子, 但是, 只要你们仍是朝廷名下兵马将士,且是北上去打鞑子建虏的,那我便会全力支持,这是理所当然的。” 张定国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提督,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总不能说我义父虽没公然再打起反明旗号,但实际上等于是撕破了请降招安的协议,毁弃成都出川,也只是为了另寻出路而已吧。 他心里也清楚,对方肯定也知道现在的实情,可对方以西军没公然反明来说事,这倒是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也为借路提供了便利。 “张将军,我张大鹏和陕甘行营现在能力有限,能帮的忙不多,但是多多少少这场子是一定要帮一帮的,我已经给你们准备了五千石粮,外加一些箭矢。” “还望不要嫌弃。” “另外,若是你们到了汉中,需要增援,随时可以派人来叫,能帮我一定帮。” “万一,形势不利,你们也可以放心的往我这里退,我定会接应!” 张定国怔怔出神。 五千石粮,对他们这两万人马来说,都对起码供军半月了。况且,这可是阶州,七百里阴平栈道多难,只怕这些粮食对玉垒关的明军来说,也是相当珍贵的存粮。 现在他们却肯给他,这份信任,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也不用说了,都是为了抵御外虏入侵,为了恢复中华,要不是我不得军令不能擅自出兵,我也要与你一同前往汉中并肩杀虏的。” 张定国心情复杂。 “请提督受我一拜!” “张将军不可,我可比你还年幼些,不敢当。” “提督若不嫌弃,今日你我二人,不如在此阴平桥头义结金兰如何?我与提督甚觉投缘,恕唐突!” “将军此议甚好,便在此结义吧。” 两人年纪相差也不大,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当下便在双方亲兵的见证下,跪在江边桥头,撮土为香,对天起誓,义结金兰。 张定国把携带的水袋取来,拿短刀割破手掌,把血滴入水中,张大鹏也用刀划破手掌滴血入水。 两人以水代酒,歃血为盟! 誓毕,共饮血酒。 两人相拥,都感觉很痛快。 甚至因为这结拜,而让两支人马的统帅,建立起了信任。 “请大哥率部过桥!” “谢二弟!” 第481章 分家 两万西营顺利渡过阴平桥,首尾相接数里蜿蜒如龙。 而他们曾经打了十几年的死对头,大明官军却在桥头送行,还拿出了宝贵的五千石粮食相赠,还有许多箭矢等。 “二弟情义,我等西营将士皆会牢记在心,谢了!”张定国看到全军渡过阴平桥, 心里最后一点担忧也尽去,对张大鹏这个义弟更是感激不已。 “祝义兄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多替我们杀几个鞑子!”张大鹏递上一碗送行酒。 “好,”张定国接过碗一口饮尽,“有缘再会!” ······· 西营完全消失在群山之间,玉垒关上,诸将也是表情各异。 谁也没想到,这事是这样的结果。 “五千石粮,十万支箭呢,”贺弘器还在忍不住心疼。 张大鹏收回目光,“诸位,不要舍不得这点家当,只要这两万人马能够绕到阳平关后打鞑子,就值!” “现在的粮价多贵啊,有银子都买不到粮啊,好些地方都斗米二两银子了,五千石粮,能值十万两银子呢。还有这箭,咱们现在自己都还不够用!” 张大鹏却笑道,“一个鞑子首级能值三十两银,三千来个鞑子就值十万两银子了。而鞑子一个马甲战死的抚恤是二百两银子,步甲也有一百五,哪怕是包衣奴才披甲上阵战死也有百两,绿营也有七十两, 所以斩杀一个鞑子马甲,这里外里起码值二百两, 十万两银也顶多就是五百个鞑子首级,你说张定国如此猛将,堂堂小尉迟,率两万人绕道鞑子背后,还斩不了五百?” 刘进忠此时也是完全支持二弟的这个决定,“咱们放西营过去,也算是祸水东引,要不然,张定国肯定是要跟咱们在这里硬拼到底的,咱们虽有五千人马在此,但新整编之军,缺械少练,真要跟他们硬拼,最后也是两败俱伤,只会便宜了鞑子而已。” “现在放他们过去,还能去打鞑子不说,也同样能替我们挡住北面鞑子的来犯。” 这么一说,倒也确实是这么一个理。 但贺弘器他们还是觉得没必要送他们粮, 给他们借路就不错了。 “鞑虏入侵中原,我等身为汉人,都当团结对外, 区区一点粮草就算再值钱那又算什么,我们给的不过是粮,人家拼的却是命。” “诸位,现在西营过去了,咱们也要抓紧整编,地方上这些投降汉奸该清的得抓紧清,那些流贼土寇该剿的也抓紧剿,抓紧清理好后方,咱们也得往成县、两当、徽县这一带移动,我跟张将军说并肩打鞑子,可不是说着玩的,必要的时候,咱们也得撸袖子下场干鞑子。” 郭君镇旧事重提,说现在缺少军械,尤其是铠甲,也缺粮饷。 张大鹏对此倒不太担忧,虽说大乱饥荒,巩昌府也比较偏僻落后,可也正因偏僻落后,其实这边受战乱影响反倒要小些,巩昌府从地理上来说,虽属陕西,但其实因为明初把甘肃并入陕西后,一直没有恢复甘肃。 但是后来还是设了陕西行都司管理河西地区,而甘南地区仍归陕西管,不过在地理上,巩昌府也就是陇南地区,其实与汉中和关中,都是完全不同的地理单元。 高山险阻分隔,相对独立。 陇南没有汉中的沃土,也没有关中的八百里秦川,但东接陕西,南通四川,扼陕甘川三省要冲,素称“秦陇锁钥,巴蜀咽喉”。又因地貌俊秀,气候宜人,素有“陇上江南”之称,地处西秦岭东西向褶皱带发育的陇南山地,秦巴山区、青藏高原、黄土高原三大地形交汇区域。 地理形势复杂,甚至拥有许多羌氐等土著势力,总体上是交通不便,人口相对较少,经济比较落后,但这种地方,在大明末年的大动荡中,反而相对比中原人口密集区受冲击较小。 那些山沟河谷里,还散落着许多部落以及村落等,既耕且牧。 这里还有较好的药材、木材、矿石、皮毛等,需要的是盐、茶、布匹、铁器等,换言之,这里其实是能养的起行营的,甚至只要能跟四川那边打通联系,恢复贸易,把盐茶等运过来,交换牛马羊粮,行营不仅不会缺粮,甚至还能很富有。 而明朝的巩昌府其实非常大,不仅包含后世的陇南地区,甚至包含渭河边的天水,以及北边的定西。 巩昌府的首府在渭河畔的陇西城,其最北的定西,已经直抵兰州门口,其中部的天水则在陇西的渭河下游,与凤翔府沿渭水大路相通。 其南北长达一千二百余里,可以说是非常变态的一个府。 当然,现在陕甘行营其实也仅占据着巩昌府渭河东南部份地区,可就算只占有陇南这一带,潜力也很大。 地形势要,交通不便,反而在眼下适合防守发展。 明军收复成都后,阶州的陕甘行营便能跟成都、松潘联络上,到时更不担心了。 与诸将商议许久,最后张大鹏在刘进忠和唐镇邦、文协吉三兄弟的支持下,决定留下一千人马守玉垒关,其余人马向成县一带转移,进入嘉陵江的支流犀牛江一带,随时准备策应张定国部。 其实贺弘器等几员从西安败回来的将领,是不想跟着张定国后面行动的,他们建议此时趁张定国去汉中,到时吸引清军注意,他们正好可以声东击西,出兵进入渭河一线,取天水、陇西,也不往关中去了。 而是就留在陇右发展,专心的趁机把兰州、洮州、岷州,甚至是西宁给拿下,尽取甘肃之地,把清军堵在陇山之东。 若有机会,还可以去取宁夏,再接应回平凉固原的武大定等。 谷楆 这个建议其实没错,避实就虚,闷声发大财嘛。 上次贺弘器等在陇右举义,就很迅速的震动关陇,清军此时在甘肃一带,其实还没什么实质力量,大多都是新降归附的原顺军、明军等,统治并不牢固。 只是张大鹏却没想着说此时去趁机占地盘什么的,他坚持认为应当先联合西营一起打鞑子,不能任由鞑子把西营给干趴下了,否则,西营趴下了,那下一个就是明军了。 这路线之争,最终还是张大鹏这位提督说了算。 不过因为贺弘器等的坚持,张大鹏最后也做了些让步。 比如在不动现在已经整编好的行营八千战兵的情况下,不管这十六营兵能不能打,起码现在不能再动了。 贺弘器他们想西进,那就让他们去,他们可以再整合先前剩下的一些兵马,重新部署。 比如贺弘器可以新立一个兰州协镇,李明义可以立一个西宁协镇,郭君镇可以立一个凉州协镇,刘文炳可以立一个靖虏协镇,王元立张掖协镇,马德立洮州协镇,蒋登雷立一个岷州协镇,反正可以以协镇副将身份,自己去拉队伍。 至于到时能不能打下地盘来,这个靠他们自己,甚至粮饷器械等,也暂时得全靠自己。 这个提议一出,贺弘器几人居然都同意了。 虽然他们几部中的精锐被并进了行营,但他们可以带走自己的小部份家丁,再带走一些心腹将校,之前整编时,他们也还有一部份兵没编进御营,这些兵部份遣散,部份则是改编成地方镇营甚至是乡团,现在重新划分到他们名下。 一人先给他们三千兵额。 贺弘器等人都愿意西征。 张大鹏也明白这些人的心思,一来他们主要是顺营旧部,跟张大鹏、刘进忠、文协吉、唐镇邦等其实都不太合的来,甚至因为整编之事,之前也闹的不太愉快,勉强的整合。 现在有机会重新脱离御营,再自立营伍,当然愿意,何况往东去要跟鞑子硬拼,刚经历西安之败后,他们对鞑子有些畏惧,并没信心,往西去是趁虚而入,正好抢地盘抢钱粮。 对这些人的想法,张大鹏也无意阻拦,既然无心留下,那分出去也好。 最终决定,是以贺弘器为首,新设七协镇,七位副将各领三千人马,组成一支西征行营,由贺君弘代署行营提督,以御营行营粮台的文逢吉出任总监。 两支人马各奔东西,张大鹏的陕甘行营往东去成县等,准备加入汉中战场打鞑子,而贺弘器等将回阶州一带重新再整军,然后往西北去,收复天水、陇西,进军兰州、凉州、甘州等地。 西征行营兵额更多,但现在比较能打的都整进行营了,他们只能带着自己的家丁再重新招罗旧部,粮饷等皆自筹。 文逢吉将向五省经略文安之和朝廷奏报此事,请求朝廷批复同意,当然不管到时同不同意,反正是先斩后奏,先分家了。 贺弘器等人虽损失了一些兵在行营,但能得到朝廷和行营的支持认可,给他们背书,授予他们官衔番号这些,也是他们需要的,而且他们也需要行营这个靠山。 双方各取所需。 对张大鹏而言,贺弘器等人离开,少了一些能打的将领,也带走了不少精锐的家丁,但他们走后,整个行营反而会更好管理指挥,更加紧密,相比之下的损失是能接受的。 他们西征,若是取得进展,同样对行营有利。 “现在行营所有的粮草,以及备储备的器械,咱们对半平分了。” 张大鹏主动又给贺君弘他们分了一半粮草器械,这倒是给他们意外之喜,假意推辞了几下也就接受了。 三天后,便分家完毕。 行营总监文协吉领两营一千人马守玉垒关,又分兵两千守阶州和文县,其余五千战兵,加上相应辅兵,都往北面成县、徽州、两当而去。 他们将一边北上,一边扫荡沿途贼匪、降清汉奸等,也算边实战练兵,边就地打粮取饷。 “保重!” “保重!” 阴平桥头,几支人马各奔东西,互道保重,乌拉拉的人马蜿蜒行军,这些兵马,不管是御营行营,还是新编的西征行营,又或是被裁撤下来的新编乡团,衣服五花八门,披甲率一成不到,火器较少,马骡也不多。 甚至新入伍的壮丁较多。 可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却在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下,再次雄纠纠踏上征途。 而在东征的御营行营里,尤以张大鹏的亲兵营最为显眼,敢死左营和敢死右营的一千标兵,许多都是残疾,甚至不少须发花白的老汉,可他们却仍然斗志昂扬,慷慨赴死之状。 第482章 拉杆 河南,永城。 由守备新晋升为游击的王胖子骑马赶到大丘,主动来拜见把兄弟赵忠义。 “兄弟请收下哥哥的一片薄礼!” 王胖子很胖,但身手却还很矫健,从马上一跃而下,一把抱住赵忠义。 挥手,家丁便把一个箱子提到赵忠义面前, 打开,里面黄的白的一片耀眼,赵忠义眼神好,一眼看出那黄的便是金条小黄鱼,白的那是银元宝,这箱子虽不大, 但这箱玩意,怎么也能值个三千两了。 “哥哥这是何意?” 赵忠义之前没少给王胖子送银子,有王胖子派人来索要的, 也有他主动送的,这个名头那个理由的,反正前前后后送了许多银子,但是全加起来,也肯定没有三千两。 “走,进去说。” 王胖子热情无比的拉着赵忠义进屋,一坐下便直接掏出一道委任状。 “哥哥给弟弟求了个前程来,你瞧,永城守备,正五品呢,跟知府平级。” 赵忠义看着那道任命,倒是很意外,不过却很淡定,五品的守备确实跟知府平级,但要说跟知府一样平起平坐就扯淡了。 在太平年月里,正五品的武官,甚至还得听七品县太爷的, 碰上知府, 那只能跟知府门前站岗,在巡抚老爷面前,甚至连个露脸的资格都没有。 别说五品守备了。 哪怕是堂堂总兵,在远比他品级低的巡抚面前,都得老老实实,对知府也一样不敢拿大。大清也是一样,一省武官之首的提督,那是从一品,可面对二品巡抚,却还得自称属下,甚至七品的巡按面前,都得老老实实。 “兄弟我只是个白身啊,这是怎么回事?”赵忠义心里猜到几分,却故作惊讶,甚至是激动的模样。 王胖子知道赵忠义这小子看似憨厚,其实是个机敏的人,毕竟这年头敢贩私盐, 甚至秘密结社开坛的人,可不是什么本份人啊。 赵忠义这小子暗里走私买卖做的不小,甚至还经常黑吃黑, 敢打他主意的私盐贩、土寨、捻匪、老汤、响马都不知道栽了多少伙了,这小子心狠手辣着呢,听说落他手里,可从不留情。 忠厚老实,只是平时装给外人看的罢了。 真以为他是什么大丘集本份百姓? 这家伙可是红枪会的大师兄啊,现如今这红枪会如星火燎原一样的乱传,甚至许多大土寨里一样开起坛来。 河南各地红枪会,如雨后春笋,他要是造反,登高一呼,估计能马上拉起几万人来。 所以对赵忠义他也没有怎么藏着掖着,很快笑着把事情说了。 “我的老上司回来了,被朝廷加封为国公,授河南提督,他的大名你肯定也听过,许定国,去年还在这归德把高杰给砍了的,后来去了北京,如今临危受命,回来河南提督军务。 我以前给国公爷做过马弁的,也是心腹,别看我现在胖的跟球一样,其实我以前高大魁梧壮如熊,只是如今略有些发福。 总之呢,国公爷一回来,还记得我这个老部下,特提拔我为游击将军,给我三千兵额,还要带我去剿灭土寨立功呢,咱被如此赏识,怎么也不能丢人罢? 你也知道,哥哥我这永城守备其实也荒废了许久,手底下没几个兵。我呢有好事自然也就记着自家人,想到弟弟你手下有不少弟兄,所以特为你求来一个守备职,打虎亲兄弟嘛,一起干。” “现在给你一个守备衔,然后到了营里,我再委你一个中军,给你请个记名都司衔,到时你便是我的副将,咱们兄弟一起,吃香的喝辣的,有福同享。” “大哥这么看的起弟弟我,弟弟我感激不尽,都知道该说什么了。” “自家弟兄,这么见外做啥。” “那大哥说啥就是啥,我都听大哥的。” 王胖子见赵忠义如此识趣,不由的大感得意,拍着他肩膀道,“跟着大哥干,不会吃亏的,如今这乱世,就得跟对人才行。” “这三千两银子,你先收下。” “这怎么能行,大哥又给我官,又还给我银子,岂不反了。” “你且听我说,国公爷给我任务紧,马上就要随同出征,这三千兵是一个不能少的,我呢也全指望弟弟了,你能帮哥哥拉起三千人吧?” “这三千两银子就算是安家费,一人先发一两,欠四两,等到时打了胜仗再发。当然,弟弟这份也不会少,回头到了永城,再给弟弟补上,给你准备了两千两。” “这可不敢当·····” “你就别推辞了,听哥哥的,这银子呢,也不全是我出的,国公爷也发了些下来的,总之你相信哥,跟着哥哥以后绝对有福同享,保证能吃香的喝辣的,这三五千两银子算个球事哩,以后还有更多呢。” 王胖子的要求也简单,马上召集三千红枪会队员,加入他的永城游击营,跟着他去山东兖州剿土寨。 谷烑 赵忠义满口答应下来。 他叫人招待王胖子喝茶,自己去找老夫子。 “这不是个坏事。”老夫子考虑了会,觉得这倒是个机会。“这个许定国是个大汉奸,奉清虏旨意来维持河南地方安稳的,可手头没兵,自然也只能依靠王胖子等这种人,可王胖子吃空饷喝兵血厉害,本就没几个兵,还有大半虚名,现在急了,也只能找你救急。” “王胖子说要去兖州围剿土寨,还说刘泽清也已经奉旨南下提督山东兵,协同会剿。” “兖州本就当运河冲要,向来漕运重地,之前遭受兵灾饥荒也更严重,所以地方上的土寨也多,还都很强。漕运堵了之后,那些运丁漕帮也都没了生计,更是许多投入这些土寨求生,加之去年陛下入山东,兖州地方府县官吏死的死逃的逃,地方官府几乎瘫痪,越如导致士绅百姓皆避入土寨求生了。” 今年鞑子税赋征的重,尤其是缺了湖广的粮,江南的税,淮扬的盐后,原本只承担漕粮中部份豆料的山东,就被清廷和山东地方官员以及清军使命的薅,他们可不管地方百姓承不承担的起。 结果自然是薅秃了,不仅把普通百姓都给薅跑了,也把士绅们逼的结寨抗官,甚至是连那些地方官员,都被逼的或弃官而逃或自尽了。 千里当官只为财,结果还得包税赔银子,赔的还不是一星半点,根本赔不起,这山东的官现在都没人敢当。 兖州在崇祯年间开始结寨,快二十年了,这大小寨子无数,甚至到现在,遍地土寨了。 他们结寨自保,既防贼匪,也抗官府,不服役不纳税赋。 “咱们红枪会替大汉奸许定国去剿兖州土寨,这岂不是为虎作伥?” “你还会用成语了,我们当然不能为虎作伥,但是却可利用这机会打入鞑子内部,那个王胖子,我观察此人也许久了,这家伙就是个贪生怕死又好财的家伙,可以想办法策反过来。” “甚至可以利用好他的身份做不少事。” “老夫子说明白点?” 老夫子拉着赵忠义细细替他分析,不外乎是借机为红枪会披上永城游击营的皮,红枪会发展就更方便,而且通过王胖子和许定国的关系,还可以从清廷这边买来武器装备等。 “那咱们真要替鞑子剿土寨?” “其实河南山东遍地土寨,大多数土寨都已经难分好坏了······”老夫子话说的明白,在这种乱世能生存下来的土寨,其实也没几个是好的了。 为了生存下来,土寨之间也一样互相攻击,抢夺资源。 所以就当是练兵吧。 爷俩商议已定,赵忠义便让人敲响了大集上的大钟。 村民们闻听钟声,都赶来集合。 大家相互打听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说看到永城守备王胖子带着一队家丁来了集上,大家都在猜测议论着。 等人到的差不多了。 赵忠义直接把王胖子送来的那些金银搬到了晒场前的那个戏台上,也是平时操练的检阅台。 “愿意随我入游击营的,每人先发一两安家银,回头再补发四两银,另外以后每月一两银,再加三斗粮。” “立功另赏!” 赵忠义简单的把事情说明,看着那些金银在阳光下反射出的光芒,下面议论声更大了。 因为赵忠义已经说明会亲自进游击营,而且护会队都要去,于是乎应者云集。 仅用了不到一天时间。 赵忠义就在大丘招满了三千人马,其中有红枪会的正式队员两营一千人,以及从外围队员中招的两千。 王胖子看着这一个个年轻健壮的小伙子们,喜出望外。 他知道赵忠义这里人马多,可也没想到一呼百应一天就够了。 “大哥,这些人好多平时都跟着我一起练枪习武,体格都很壮的,只是我们也仅有一杆子红缨枪而已,兵虽有了,可没衣甲器械。” 王胖子喜笑颜开,拍着赵忠义的肩膀,“赵中军不必担忧军械之事,我那里还有一些,另外这就向许军门上报请调军械。” 赵忠义也是趁机道,“打仗那是提着脑袋拼命,家伙事越趁手越好,我愿意找乡民们募集一些银钱,大哥有没有路子能让我们买一些趁手的家伙事,若是能买到些甲胄就最好了。” 听到赵忠义居然有如此格局,居然愿意自己筹银子弄装备,王胖子很是感动,心里也对这个赵老弟认识又上一个台阶,果然非池中之物啊,刚得了守备之职,就已经想着要弄铠甲加强武装了,这家伙野心很大啊。 不过王胖子却很喜欢,有个这么有干劲有野心的小老弟,对他而言是好事啊,小弟能打,他这个大哥自然在老上司许提督面前更有份量。 至于说将来控制不住啥的,王胖子没想那么远,顾好当下再说,谁还管的了那么远的事呢,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 第483章 忠义 睢州。 赵忠义随同王杰前来拜见提督许定国,从永城到睢州,不过三百余里,沿睢河经商丘抵达,但这一路上沿途所见,却尽是末日景象。 睢河的河堤上,旁边官道上到处都是逃难的饥民难民们。 一面是从淮南被强制驱赶北上的百姓难民, 一面却是听闻许定国又回来了的河南百姓仓惶出逃。 甚至连一些小的土寨听说许定国回来后,都直接弃寨出逃。 没办法,许定国在崇祯末在河南其实没呆几年,但是其名声实在是太坏了。 这一路过来,赵忠义他们带着支三百人的队伍,甚至都还碰到好几次不要命的贼匪袭击,有的纯粹就是饿疯了的饥民,看到他们这行骑着马骡,眼里都冒红光, 喉咙里直伸手,不顾一切的就围上来,有人举着长棍一呼,于是乌泱泱的饥民就围了过来。 王杰的家丁毫不留情的拔刀便砍,举弓就射,可根本拦不住,直到死了几百人后面的饥民这才吓跑。 而事后,胖子王杰毫无怜悯的下令,把所有被杀的饥民首级割下来,还让随从家将记录,说是路遇贼匪万人伏击,交战歼灭,斩首三百余级。 这他娘的还成他的一件功劳了。 此后他们又遇到几次袭击,最危险一次是半夜被一股马贼袭击,明显也是早就盯上了他们,一直暗里尾随,趁夜袭击。 不过王胖子早有防备, 这次来了三百人,全都骑着马骡,他一百家丁,赵忠义二百。王胖子的家丁也都是老兵,赵忠义的虽是新兵,但也都是跟他出过不少次任务经常贩盐的护卫队,跟捻子盐贩们没少交过手。 事先有提防,遇袭并不慌,守着营地混战半夜,居然斩首五十余,还俘虏了数十,一番审问,就是一股商丘附近的捻子,王杰直接把俘虏全砍了,他的战功首级里又多了一百多。 此后又遇袭数次,不过都没什么威胁,反倒是又给王杰送了上了几十颗首级。 王杰也是个讲究人,每次斩的首级, 也都要分润给赵忠义,甚至每场战斗还要安排给每人一个斩首功,保证人人可以升一级。 就算这年头汉军的军功未必能兑换升赏,甚至就算授衔也未必有实职,但王胖子还是喜欢利益最大化。 反正几场战斗下来,这三百北上的人马,个个头上都有首级功,甚至有的还拥有几场战斗中的首级功,真按规矩来,能够升上几级了。 连王杰和赵忠义两人,手下攒的首级也绝对够升两三级的。 要不是赵忠义阻拦,其实王杰的斩获还会更多,沿途到处都是难民,只要他愿意,顺便杀些饥民,也一样是军功。 哪怕是最不值钱的流贼首级,那不也还是能充首级换功赏的? 赵忠义劝说以后还要在河南立足,而且这次也已经斩获不少,没必要再杀良冒功,弄太多首级,也不好携带,而且过犹不及,这才让王胖子收手。 就这样,三百余里路,他们走了好几天才到达睢州。 “军门为何不驻商丘,而驻睢州?” 在许定国所在的行辕门口等候的时候,赵忠义疑惑的问道。 “因为这里对军门意义很大,知道眼前这宅子吧?” 赵忠义看着这处满是废墟模样的地方,明显是临时修整过的,但仍难掩残垣断壁的颓败。 “这里曾是四朝元老,诰五世荣恩之赏的前兵部尚书袁可立府。” 袁可立曾任登莱巡抚、兵部尚书等职,他是许定国的老上司,也曾是东江毛文龙的后台,还曾策反过努尔哈赤的女婿刘爱塔反正, 坐临登莱,开创东江。 袁可立不仅是四朝元老,国之忠臣,更是一员能臣。 崇祯年间士人议论说,袁可立未出,金人陷沈阳陷辽阳又陷广宁,京师戒严,朝野震动。袁可立出镇,修战舰练强兵联诸岛收辽南,策反降将,主动出击,退敌于千里之外。 狡虏蜷伏一隅,三年不敢动。 上兵伐谋,良将不战。袁可立之战,贵在主战,贵在不战养威,不战而屈人之兵,善战而以战止战。 袁可立去职,张盘死柳河败,阁老不能持辽局,金人无惧,劳师袭远,掠觉华攻宁远,玩弄明师于股掌之上。 文龙死登莱溃朝鲜又残,大明再无完瓯也。 虽然这些评论未免有些过份夸大了袁可立的本事,但袁在天启时确实对后金打出了一波漂亮的反击高潮,而他去职后,也正是辽东局势全面溃败开始。 许定国早年,正是袁可立一手提拔起来的,还曾是他标营中军。 一年多前,袁可立的儿子袁枢任大梁兵巡道,因大梁遭水灾,便在睢州父亲的故尚书第开府治事。 当时许定国也驻睢州,对这位老公祖的公子,是非常敬重的,袁枢久在户部为官,他移驻睢州开府,对许定国起到很好的约束作用。 但在睢州之变前,朝廷调袁枢前往直浙闽广督粮催饷,离开了睢州。许定国也就再无人能制,最终奉史可法命令北上的高杰,在睢州城中,就在这座尚书第内被许定国诱杀。 谷疓 这也是弘光朝全面崩溃的开始。 高杰曾是闯王李自成旧部,早年曾攻掠过许定国家乡,将其全家杀害,早有血仇,而高杰北上,却一心要吞并许定国部,让他派儿子入他军中听令,还要调许定国离开睢州随军北上。 许定国也就彻底下定决心降清叛乱,先是酒宴上灌醉高杰,又安排妓女缠住高杰的亲兵,然后半夜直接用炮轰高杰下塌之处,亲兵围杀。 高杰死后,许定国渡黄河北投清军,高杰外甥李本深等部攻入睢州屠城。 袁府尚书第也毁于战火,袁枢是天下有名的书画家和收藏大家,府中收藏了无数传世书法字画和许多唐宋孤本,也都付之一炬。 许定国再回河南,没在洛阳、开封、郑州开衙,也不在归德的首府商丘,却选在毁于战火一年多,还没恢复过来的睢州城,还选这袁府废墟做行辕,用心明显。 “去春这里的那场战斗,大哥也参加了?” “嗯,那一战可以说是惊天动地了,高杰这人还是很有几分凶名的,可惜流贼出身,狂妄却又短视,还真以为军门不敢杀他。” 当天,高杰只带了三百亲兵入城,城外几万人马驻防,自以为城中许定国不敢拿他怎样,甚至不顾巡按陈潜夫、巡抚越其杰的劝说,邀请了他们与总督王缙彦一起入城。 当晚,就被杀了。 许定国特意网开一面,让总督王缙彦、巡抚越其杰和巡按陈潜夫等人逃出城,要不然,当时入城的这七八百人,一个都逃不掉。 不过这一战,其实许定国付出代价也不小,战后被迫逃离,老巢归德,睢州被李本深等扫荡屠戮,连部众也损失了不少。 赵忠义对这个许定国心中添了几分厌恶,真是无法无天,不忠不义之徒。 残缺的袁府大门前,那座尚书第的牌坊还立着。 前来拜见提督的人很多,都携带着许多礼物,排起了长队。 许定国的家将很傲慢的守着大门,所有来拜见的先递上帖子,然后他按官职、职权大小来安排进去的顺序。 甚至还要按例封上门包孝敬。 王杰虽是许定国的老部下,但他仅是个新授游击,所以那个家将跟他扯了两句后,也仅是给他把顺序提前了几位而已。 虽说从一品的提督远不如巡抚、巡按等官,但如今毕竟是乱战之时,这些武夫们手头有兵,则有时又有嚣张跋扈的本钱,可以凌驾于文官之上。 分巡、分守、兵备、督粮、河道等道员,甚至是参政、知府等,都还得带着礼来排队请见,就因为现在局势紧张,更加需要当兵的支持。 “这一等就是一天,天都快黑了。” “规矩就是如此。”王杰倒不急。 “要不再使点银子?”赵忠义问。 王杰有些舍不得,而且相比起那一群道台、知府,甚至记名总兵、副将、参将等,他觉得自己一个小小游击,多等等也没关系。 不过赵忠义却是另有打算,“大哥,银子该花还得花啊,何况这银子送给军门的家将,不也还能处好关系吗?” “好吧。”王杰道。 他带着赵忠义又来到门前,笑着跟那位家将打招呼,其实那人被派来守大门,也知道并不是什么很心腹得用的人,不过是个普通家丁罢了。 “老哥,” “还没到你们呢,再等等。” 赵忠义直接就把一个小袋子递了过去,那一只耳老家丁看了眼,抓到手里抖了抖,里面发出悦耳的声音。 “龙银?” “老哥好耳力。” “这南边明朝搞的这种龙纹银元,跟西洋番银钱很像,倒是挺精美的,也不易作伪,用起来倒是挺方便的。”一只耳笑道。 “这是二十块,老哥能不能帮个忙,我们想早点拜见军门老人家。” 二十块龙银,一只耳脸上笑容更亲切了,这玩意虽是南边明朝造的,可放江北一样好用,二十块,能当他一年的饷了,虽说这门包孝敬收了,也不是都能进他口袋,按规矩,到时家丁们要再分的,可这里面不也有他一份么。 “难道王游击与你结拜呢,赵守备确实是爽快人,这朋友我交定了,”说着,他跟另一人交待几句,然后就亲自领着二人插队进府了。 一开始给了十两银子,王杰凭提督旧部的身份,也不过是可以往前挪几名排队而已,现在加二十块银元,立马就可以走内部通道了。 不得不让人感叹,这银子是真好用。 但赵忠义却也更看透,这许定国身边的家丁都是这么见钱眼开,那么许定国这个汉奸军头,其实也不过如此。 第484章 死忠死孝 赵忠义跟着一只耳走在残破长草的尚书第,暗暗打量着,这座残破的废墟上,提督行辕里有不少家丁守卫着。 这些许定国的家丁都身着绵甲,刀枪齐备,甚至还有兵背着鸟枪,处处透着股凶悍, 这些人的眼神里,有股子杀气。 赵忠义估计这些就是许定国从北京带回来的心腹旧部了。 一只耳还在那里感叹着说当年这袁府尚书第是何等气派豪奢,又说这袁府当时所藏的图书字画是何等珍贵,说起码也能值个几十万两银子的,可惜最后全变成了灰烬。 “咱们现在踩的这地,随便一把土, 估计都能值个百八十两银子呢, 嘿嘿。” “董其昌知道吧, 袁枢以前就称董为年伯,关系极好,董死后,他最喜爱的四源堂四幅名画就归袁枢所有,藏在这里,据说那四幅画,起码就值十万两银子呢,可惜可惜啊。” 王杰笑笑,“袁参政是个不错的人呢,先前在这里,他对我们挺不错的,不仅是书画大师,而且骑射本事也好,咱们这些当兵的都很佩服他,以前我随军门在辽东守边的时候,清军大举进犯,明将多畏缩, 唯袁公子不惧,以户部郎中文职请督饷于辽左军前, 甚至著百斤铁衣,提大刀军前鼓舞忠义,随军冲阵,有满州马甲悍勇难挡,公子连发数矢,贯其喉,丧敌胆气。” 当初许定国在崇祯末年,几次因作战和驭下不力被下狱,袁枢也是出过力救他的,特别是他从山西下河南的时候,部众哗变,最后又是袁出面保他。 到了河南,袁也是为其筹措提供粮饷,在许的军中,袁的地位其实很高。 他为大梁参政兵备道开府睢州,许定国对他是很尊敬,甚至是听令于他的,要是袁枢不调离,也许未必会有睢州杀高杰之变。 “可惜袁公子忠义, 死忠死孝, 在江南督粮,听闻南京城陷,与好友越其杰抑郁绝食数日而亡。” 袁枢是袁可立独子,众人皆降他不能降,身为四朝元老之子,荷五世荣恩,岂能跟钱谦益等一样降清。 他以死殉节。 王杰等说起,也感觉有几分唏嘘,“当时形势,袁公子也没料到明朝还能存续啊,否则投台州,也不至于此。他父亲的门生黄道周、祁彪佳如今可都是绍天帝的大学士了。” 一只耳道,“我倒听说袁公子的两个儿子,如今在南边做官,长子袁赋诚是南宁知府,次子赋谌是行人司行人,” “这倒也算给袁家延续了。” 赵忠义感慨着,甚至有些高兴。 许定国的家将们,跟袁家的关系都不错,甚至都念着袁家父子对他们的照顾。 只是如今袁枢已死,袁枢两个儿子都在南朝为官了。 一只耳带他们来到许定国所在院子,过去通报,出来让他们进去。 “军门好像刚发过火,有些不太高兴,你们自己小心些。” “谢老哥,回头一起喝酒。” “好说。”一只耳笑着自去。 王杰在外面仔细的整理了下衣襟,然后才带着赵忠义大声报名。 “是王胖子吗,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大嗓门。 赵忠义随王杰进去,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坐在那里,几个披甲的武将被骂的瑟瑟发抖。 “滚吧,七日内不能把人马拉起来,老子把你们的官职通通撸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跟老子玩虚名冒籍这套?” “王胖子,又胖了。” 许定国骂走那几员将领,笑着对王杰道。 “大帅倒是销瘦了许多。” “你的永城营怎么样了?”许定国直接问。 王杰立马拉着赵忠义过来,说自己已经拉满三千人,永城游击营员额三千,实际下设前后左中右五小营,另有直属左右两营,每小营五百人,实际是三千五,另每营另配有一百八辅兵夫勇,有一千二百多,所以总共现在有五千。 许定国听的愣了一下。 他在北京接到命令后,面见摄政王后,便火急火了出京赶来河南。 一到河南,赶紧联络旧部,召见地方将领,要赶紧拉起队伍来。 但是效果并不太好。 就如刚才那些被他骂的将领一样,这个号称手下三千,那个号称一两千,可实际要点兵验名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缺额严重。 许定国虽也有心里准备,但现在任务紧急,他总不能独自上阵剿贼吧? “五千?” “末将超额了,还望大帅责罚。” 许定国笑笑,起身给王胖子倒了杯酒,“怎么超的,说说看?” 于是王杰也不瞒着,就说自己在永城为守备时,就与赵忠义义结金兰拜了把子,扶持指导他建立了一支乡团,招募乡勇,勤加训练等等,还多次协同围剿贼匪等。 所以一接到军门命令,他立马就把乡勇整编起来,因为想多为军门效力,所以就超编了些。 “真有五千?” “嗯,本来开始只编了五营,是三千人,后来我跟赵老弟又各把身边子弟、家丁随从们带着,另立了个直属营,就七个营了。然后谁知道下面的营官、哨官们,也各有样学样,也弄直属的哨、队,一下子又多出来不少人,然后想着要去兖州剿匪,怕后勤难以供应补给运输,所以我们干脆又拉了些壮丁,各营下又编了辅兵,一下子又添了一千多。 其实真正兵是三千多,民夫是一千多,加起来五千。” 许定国此时哪管什么超额,他要的是实打实的兵。 越多越好。 “王胖子,你可别跟老子耍心眼说谎话,后果你知道的。” “末将可不敢骗大帅,实打实的五千人,而且就算是民夫,也都是青壮,那三千多人,也不是一般的百姓,之前在赵老弟手下为团练,是一直有练枪习武,甚至学习阵列,有过好几次实战剿匪,且战果不错的, 末将这次来,带了三百人,皆骑马骡,路上遇到多股贼匪、土寨的袭击,我们一路杀过来的,前后击溃一二成人,斩首都有五百多级,那些首级,现在就在城外营里,大帅随时可以派人去点验!” 谷嚺 “草!”许定国一脸意外惊喜,“你他娘的还真是长本事了,干的好!”许定国虽然也不完全相信王胖子的话,甚至能肯定那些首级里,估计十之八九都是砍的饥民甚至良民的。 但他现在不关注这些,他在意的是有没有足够的兵。 “这样,既然你有五千人了,那做个游击那太委屈你了,老子现在就升你为永城路协守参将,那个谁?叫什么名字?” “赵忠义,永城大丘集的。” “赵忠义,这名字好,王胖子以前是我的马夫,跟着我也是征战多年,我真正信的过的人,你既然是他结义兄弟,那以后也就是我许定国的兄弟了,我升你为署永城游击,你们不是有五千人吗? 干脆分为两营,王胖子你领参将营,赵忠义你领游击营,你们再拉点人,凑个六千,各三千人马。 “多谢大帅赏识提拔,扩招些人马没问题,我们那边练枪习武的乡勇不少,随时可以再拉一千人,只是我们缺少武器粮饷,现在除了王将军的部下,末将原来部下乡勇,也仅有一杆红缨枪而已。” “器械粮饷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麻烦,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忧,我会给你们调拔一些先用着,慢慢来吧。” “银子我可以先拔些给你,但粮食现在我也没有,你们自己先想办法,我授权给你们,在永城先征粮,那些地主、刁民敢不纳粮,直接灭了。” 赵忠义看着许定国,这家伙倒是挺大方的样子。 “大帅,末将认识一些盐商,可以从淮上弄到盐。” 许定国认真打量起赵忠义,这个年轻人处处出人意料啊。 “盐是好东西啊,”他笑了笑,“你能弄到多少?” “很多。” “嗯?” “大帅若是需要,有多少我能弄到多少,粮食、布匹、甚至甲胄武器火药,都可以交换。” 许定国咳嗽了两声。 盐就算在太平年间都是紧俏物资,如今这种动荡时候,盐越发珍贵起来,完全就是硬通货。 许定国这次重返河南,朝廷主要是让他整顿地方兵马,清剿土寨流贼,稳定中原后方,不比前线的野战军团,他就是留守兵,是来搞治安的。 手底下没什么兵。 不过银子倒是得了一批,而且也能够从河南布政使衙门获取税银,可也缺粮少械。 赵忠义这年轻人直接跟他说能弄到盐,很多盐,他一下子听出意思来了,这其实就是要跟他一起走私盐了。 他以前在河南的时候,自然也是控制过商货流通的,不仅直接攻打劫掠土寨,也设卡征税,甚至是直接贩盐走私等。 这些买卖里面利润很大。 他要想重新在河南站住脚,现在首要就是重新拉起一支人马,而这光靠巡抚、布政使们提供的钱粮是不够的,他得有自己的财源供军,这样才能真正恢复一支真正的私属兵马。 赵忠义有这样的私盐渠道,很有用。 他的私盐渠道,配合自己控制下的河南地区售私盐,这不就刚好。 “永城确实是个好地方,出人才啊。”许定国感慨着,“你能弄到多少盐,我就要多少。” “你帮了本帅一个大忙啊,说吧,要本帅如何谢你?” 赵忠义见他这么直接,也便直接道,“末将愿为军门效力,愿为朝廷效力,但不希望手下兄弟们就一杆红缨枪,穿着布衣上战场。” “你想要铠甲军械?” “不白要,末将可以付银子买,也可以用盐来换,末将只是没地方可买。” “哈哈哈,你小子够直接,既然话说到这头上了,那本帅也就没理由不解决。只要有银子或盐布,本帅还是能给你优先弄来几营装备的。” “谢大帅!” 许定国摸着光光的脑袋,“你小子有几分我年轻时的样子,我很喜欢,我想收你为义子,你可愿意?” 赵忠义一把跪下。 “末将打小没了爹娘,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儿,靠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活下来,全靠命硬活到今天,大帅不弃愿收为义子,末将高兴都还来不及, 愿意!” “哈哈哈,好小子,痛快人,我更喜欢了,这样,今日起,你就叫许忠义了。” 说着,他抚须开怀大笑,拉着赵忠义起来,“这样,你和王杰的人马,都直接编为本帅的提标营,加上我现在的人马,正好编为左中右三大营,各三千人,王杰你为左营参将,忠义你为右营参将,中军刘方兴统中营。 我二子尔安尔吉现俱在辅政肃亲王麾下效力,不能服侍近前,以后希望你能够服侍跟前,”说了一通好听的话,不外是将来如何提携举荐等。 忠义也是满口感激,甚至努力的憋了几滴眼泪出来,把许定国也是哄的十分高兴。 这趟来见许定国,既是例行公事,也是想来看有没有办法弄些装备,倒不成想,这许定国倒也是个爽快人,行事也是不拘一格,居然直接就要收他做义子。 虽说这里面,明显是既要趁机笼络甚至收编赵忠义他们这三千余人,甚至还要赵忠义的私盐渠道,但不管怎么说,这事不是坏事。 赵忠义改名许忠义,记名参将,实领提标右营游击,统右营三千人,下分前后右中右五营加中军。 一跃就成了许定国的义子、心腹,这装备自然也不用担忧了,而王杰也升为参将,为左营参将,同领三千。 皆大欢喜。 许定国为笼络许忠义,还让家丁取来一套他的备甲,是顺治帝所赐的精制绵甲,用料十足,三十多斤,可防火枪铅弹。 又授他宝刀宝枪以及一对金锏,甚至还给了他一支千里镜。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咱们爷几个齐心协力,以后这河南那都是我们的!” “来人,召集诸将,本帅要向大家隆重介绍新收的义子忠义!” 第485章 养女 清晨。 一个赤着脚的饥瘦孩子摇着母亲,可那个干瘦的妇人蜷缩在地上却再没睁开眼睛。 “娘!” 孩子摇晃着母亲,试图喊醒她,她饿了,可母亲却永远的睡着了。 “哎,” 旁边的窝棚里的难民们闻声过来,看着这一幕, 却也显得表情麻木,饿死人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 莱州湾的难民营情况已经算是好的,起码每天能排队打到两次粥,能撑着到这里的,大多数都能活下来,还有无数饥民死在来这的路上。 路边,沟里, 到处都是饥民饿死的尸体。 “贼老天啊, 这啥时是个头啊。” 另一边,一个老汉在号哭,他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一路上十几岁的女儿拉着个车一路跟着难民队伍逃往这里,终于到了,可才吃了一顿粥的女儿,过了一晚上却也还是死了。 她蜷缩在车边,光着一双天足,脏乱的头发胡乱的扎了个辫子,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就这样在昨夜死去了。 老汉早上听到这边声音,醒来才发现自己女儿也死了。 他绝望的坐在那里号哭着,最后双手支撑着,拖着不能动的腿,一步步的爬到了女儿面前,将已经冰冷的女儿搂在怀里, 哭的无比伤心绝望。 全家外出逃难,最终死剩下了他一个。 几个手臂上缠着红布条的男子过来,他们是难民营里的收尸队,原也是难民。 “节哀!” 几个男子的任务就是处理营中死去的尸体,这些死尸会被拉走,然后挖坑埋掉,天气渐热,若不及时处理,那么这个难民营就容易爆发瘟疫。 他们每天都要拉走许多尸体,甚至这些人原也是逃荒饥民,也有家人死在路上。 一名西洋传教士过来,上来检查了一下,然后举起十字架,说起番语。 老汉愤怒的拒绝,不让他靠近。 “我不要洋和尚超度,走开。” 教士被拒绝却也不恼,仍然努力的忙活着,这些是从澳门过来的耶稣会教士, 是随又一批火枪火炮雇佣兵, 以及新一批火炮随船前来的。 他们拜见皇帝后, 听从皇帝的建议,在登莱建立了教会医院和教堂,一边传教一边救人,还计划修一座孤儿院。 难民们对这些深目高鼻红毛的番人,有些畏惧,但这些人施粥、医救,甚至帮忙超度、收敛、收养孤儿这些,却也渐渐的让他们得到一些难民们的好感。 朱以海对这些葡萄牙、西班牙传教士们的行动,还是持开放态度的,一来他现在与澳门那边联系密切,虽然他现在舟山等地建立了炮厂铳厂等,但澳门仍然能源源不断的提供雇佣兵,尤其是合格的炮手和水手等。 其次朱以海跟葡萄牙与西班牙展开贸易合作,不仅是购买火器,雇佣炮手,也还包括正在展开的风帆战舰的合作建造,甚至是联合对荷兰人的打击等。 基于这些合作,所以只要耶稣会能在他划下的界限内行事,朱以海还是允许的。 而且这些传教士们不仅是传教的,他们大多能力还挺强,基本上都还精通数学,懂铸炮造枪这些,甚至医学这块也还行,所以他们过来后,也还充当着御营里的参谋、顾问等职,甚至还兼任医官。 要说山东巡抚和御营,其实也有在对难民们展开赈济帮扶,但问题是现在太多了,救不过来。 随着御营行动的扩大,以及清军开始反击,不仅是登莱到处在打仗,就是整个山东,甚至北面波及北直、辽关,南面涉及徐淮,都在打仗。 兵荒马乱。 战争必然涉及百姓,尤其是如今清军物资紧张,便只能进一步的掠夺百姓。 而鞑子在沿海搞的迁海令,以及弃淮令,都使的无数百姓成了无家可归的难民,都知道登莱这里是大明天子亲临,还有船把百姓撤往安定而富裕的江南,无数知道消息的百姓,都在往这边赶。 甚至现在辽东的汉民也往这边来。 黄宗羲一直在忙于难民安置的问题,优先把那些工匠、读书人等撤离,莱州、登州、长山、威海、烟台、成山、青岛、郁洲、崇明,一站站的接力运送。 但远远不够。 难民太多了。 他也在搞就地安置,复垦补耕,捕鱼打猎等等,但面对着似乎无穷无尽的难民,这些都远远不够。 就算每天只供两顿稀粥,也都压力巨大。 饥饿、疾病等不断带走饥民的生命,就算眼下是夏天,还不是最要命的寒冬,可死人还是很多。 丈夫失去妻子,母亲失去孩子,孩子无依无靠。 黄宗羲奉旨建立了许多临时难民安置点,转运点等,组织难民自救、自治。 可缺医少药,更缺粮。 人命如草芥,如风吹蜡烛一样的倒下。 最可怜的是如那个小女孩一样的孤儿,父母兄姐等全死了,最后成了一个可怜的孤儿。 谷欇 巡抚衙门不得不额外抽调物资粮食,组建专门的孤儿营,把这些孤儿们集中收留抚养,然后优先将他们尽快转运到江南后方去。 虽然这些孩子那么小,什么价值也产生不了,可皇帝旨意,得救。 他们是希望,是未来。 莱州湾难民营地,除了少量官吏们,更多的还是难民里选出来的保甲丁,他们分到不同的组,有的是负责煮粥发放的,有的是巡逻守营的,有的是专门收尸掩埋的,有专门收拾卫生的,也有专门临时看带孩子,照顾老人等的。 每个难民营,都是一方临时的救护港湾。 每一个抵达的难民,都会第一时间登记入档,然后经过洗滞清理后,安排一个临时落脚的窝棚,得到一块身份牌,然后根据不同的情况,给予分流或临时征用等。 那个小丫头似乎终于从旁边人群里的叹息声中,明白母亲已经永远不会醒来了,于是她开始大哭起来。 这一路上,她也失去了好几个家人,母亲是最后的亲人,却也永远沉睡了。 朱以海今天巡视到这个三十七号难民营,远远的就看到这个可怜的丫头。 这只是战争中的一个缩影,从天启到崇祯再到如今,明末的内战外战打了几十年了,天灾、战乱造成的这种惨事太多太多。 多不胜数。 在那一页以一页的官方史录里,甚至很多时候连只言片语一笔带过的资格都没有,许多成千上万战死饿死的惨事,往往也不过才能得到几个字的记录。 朱以海走到小姑娘面前,蹲下。 他拿出了一块糖。 产自岭南的蔗糖,用黄泥脱色法加工提炼,使蔗糖变成了洁白的白糖。 白糖再经过加工,最后成了一块冰糖。 很香。 这东西一般人太平年月都享受不起,小女孩还在哭。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朱以海把她从冰凉的妇人身上抱起。 仔细打量这丫头,感觉可能有四五岁,又或三四岁,瘦的不成样子,皮包骨头,抱在身上极轻。 显得脑袋大,肚子也鼓胀,可四肢却瘦如细竹。 朱以海把糖塞进丫头的嘴里,可能是这糖太甜,这个小小年纪吃尽了人间苦的丫头,从没尝过这味道,也不由的吸引住,哭的也没那么厉害了。 收尸队把那妇人带走了,朱以海带着孩子送了一程,最后从妇人身上取下一支木钗,留给孩子做最后的纪念。 丫头吃完了那颗糖,也哭累了,最后手里紧握着母亲的木钗,在朱以海的怀里沉沉的睡去了。 “皇爷,这丫头交给奴婢吧,奴婢送去孤儿营。” 这时,那丫头睡中惊了一下,哭了几声,然后把朱以海抓的更紧了。 “算了,这丫头就留下吧。” “皇爷,她太脏了,头发里都有虱子在爬,身上肯定还有跳蚤,太不干净,说不定还可能带着病。” 朱以海摆手,“这都是朕的子民,她们如此可怜,朕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既然今天碰上了,那都是缘,就留下吧,等她醒来,给她洗澡杀虫,以后就由朕来抚养,朕收她做养女。” 刘朝看着这个小孤儿,一点也不可爱,就跟个可怜的野猫似的,可皇帝的话让他触动,想他当年就是一个孤儿,差点冻死在寒冬的夜晚,后来是王府的老太监遇到并收养了他。 “皇爷真是仁君。” “用不着说那些,身处这个烂透的时代,我们每个人都应多怀一些慈悲怜悯的,总得让这黑暗的世界,有一丝希望的亮光的。” 刘朝很感动,然后提出是从孤儿营里,收留一些男孤儿,然后等养壮些,便阉了为小宦官? “他们已经够悲惨可怜了,哪能再给他们一刀?” “皇爷,正因为他们已经够可怜了,如果割一刀能入宫里,其实已经是天大的慈悲了,起码不用再担心温饱,不用担心明天。” 这话让朱以海很受触动,从小阉割掉居然还成了仁慈,这狗日的世道啊。 “从今日起,以后不许再阉割这些可怜的孤儿了,” “今后宫中若要用人,只能从罪犯、敌俘等后人中阉割,得严格审核。” 小丫头突然又哭了起来,朱以海抱着她轻轻的拍着,慢慢的她又睡着了。 “真是个懂事的丫头,”朱以海对刘朝道,“你若是有心,可以去孤儿营挑个男孩收养,将来也可以给你传承香火,甚至老了给你尽孝服侍。” “谢皇爷。” “这狗日的世道,能多活一个就多活一个吧。朕要拟道旨,号召朝廷官吏将士们,有条件都鼓励领养一个孤儿, 户部甚至可以考虑,是不是立一个专账,对这些孤儿的领养家庭,每年发一笔津贴。” 第486章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德州。 新加封为曹国公,授山东提督的刘泽清沿运河而下,终于踏入山东地界。 背后就是河北的吴桥,面前就是山东德州。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啊!”刘泽清对身边的侄儿刘之干,心腹郑隆芳、姚文昌、李化鲸等道,“当年孔有德从登莱出兵增援大凌河,结果路上走了两个月, 水路走一半返回,陆路走许久,也才走到这吴桥。 然后就因为一只鸡给哗变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满脸不屑的笑声。 李化鲸等也笑了起来,其实大家都是当兵的,谁不知道当年孔有德为何哗变叛乱啊。说是朝廷不给粮饷,士兵大饥,最后因抢了吴桥士绅家的一只鸡而引发兵变,其实这都不过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很简单,他孔有德是东江镇的,而且是毛系的,因为毛文龙被杀,这些毛文龙的养孙们也受了牵连,最后孔耿等随王化贞来到山东登莱,但他们对朝廷早就埋下怨恨不满。 与辽西的关宁军,也是早有旧怨。 所以祖大寿被围大凌河,朝廷调登莱兵增援,孔有德奉命出兵,朝廷是给了他两月粮草的,但他就是想办法拖着,先是海路,然后又换陆路,硬了拖了两个月,都没出山东地界。 最后给的两月粮草用完了,还在德州呢,被催的没办法, 这才出了山东地界到了北直的吴桥。 然后刚出山东就出事了。 说是抢了只鸡被士绅逼的哗变,士绅哪有这么大本事。 说到底,不过是孔有德等不肯去辽西救关宁军而已,拿着朝廷的饷,呆在登莱勉强还行,让他们去辽东为关宁军卖命,不可能。 李九成父子又贪了朝廷拔下来买马的钱,这时更怕事发,干脆就借机鼓噪哗变了。孔有德说是被挟迫的,可他一叛乱,耿仲明就在登州反了接应,甚至毛大在辽东海上立即率部渡海来援,这根本就是东江毛系的全体叛明。 刘泽清当年就是辽东将领,后来在平登莱之乱中也是立下功,然后仕途高升的。 他老家山东曹县,行伍出身,在辽东的宁远做到守备,后来加参将, 在崇祯三年因与后金恶战有功,连升两级当了副总兵。 后来平登莱有功, 再升总兵。 在崇祯年间, 刘泽清也多次被弹劾、降职,但他会钻营。舍的下本贿赂朝廷大员,比如崇祯十四年周延儒入阁,他计算着周延儒从老家宜兴北上的行程,特别半路等候,一路护送,还送上两万两黄金。 事后周也没亏待他,为他复职总兵。 崇祯末年,刘泽清坐镇山东,拥兵甚众,却已经拥兵自重,不听朝廷号令了,连北京沦陷前,崇祯诏他勤王,他都谎称坠马不行。 在那几年,刘泽清纵兵抢掠,拥兵不前,谎报战功,甚至把路过防区曾弹劾过他的御史给杀了。而等到弘光称帝后,他成为四镇之一,封伯开藩,就更加跋扈了。 可这个家伙在清军南下时,却一箭不发的直接降清了,麾下近十万兵马齐解甲。 只是降清后他的待遇并不好,一直被恩养在京,说是恩养,其实就是闲置甚至软禁了,连他麾下的大将们都差不多待遇。 在北京闲置一年多,刘泽清一直都在后悔中,尤其是听说南方出了个朱以海,如何如何了得,怎么怎么中兴后,越发后悔了。 虽然刘泽清当年没救援兖州,导致鲁王府被清军攻破,鲁王朱以派被杀,朱以海受伤等,但这并不妨碍这个厚脸皮的以绍天帝老乡自居。 “叔父真决定了?”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啊。”刘泽清摸了摸光秃秃的脑门。 这个家伙从来就是个没有半点底线的人。 想当年在拥立新君这件事情上,他见东林党势大,便附和支持东林拥立潞王,结果最后黄得功、高杰、刘良佐三镇,联合马士英要拥福王称帝,他见势头不对,立马见风使舵,改也拥福王。 后来还以拥立成功,成为江北四镇之一,甚至还获得了最富庶的淮扬一带驻防。 在淮安当了不到一年的土皇帝,过足了瘾,结果清军一来,他带着近十万人直接又降了。 只是本来以为降清后能得到王爷当,毕竟吴三桂不就由大明平西伯加封为大清平西王嘛,他这个大明伯爵也当封王嘛,当年被他们打的落花流水渡海而逃的孔有德等,降清后不也封王。 甚至清廷怎么也得嫁个公主格格给他。 只是他没想到,降清后啥也没有。 被弄到北京恩养,最后是闲置,甚至多尔衮还弄了两婢女给他做妾,这让他觉得十分恶心,不嫁固伦公主和硕公主,你好歹嫁个格格,郡主啥的,你把两个婢女给我做妾,这太瞧不起人。 落差太大。 不仅不能跟弘光朝时在淮安土皇帝时的待遇相比,连他在崇祯末在山东时都不如。 在北京也经常听到谁谁谁又反清投明了。 包括曾经是四镇之一的花马刘刘良佐,还有如高杰的部将李成栋,以及吴胜兆、土国宝、李遇春、张天禄等人,再加上江西反正的金声桓,汉中的贺珍等,这让他越发痒痒。 谷烯 还没出京,就已经在暗里谋划着如何再反清附明了。 在得到多尔衮授他山东提督任命,加封他曹国公时,其实刘泽清早已经成功的跟南明搭上了线了。 他派人到处去联络大明,派了家人秘密去绍兴、去南京等,这般动作甚至一度让大明这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故意来诈降的。 后来几番试探后,得出结论,这个家伙是真不讲究。 反复无常,毫无节操,他是真不想跟鞑子们玩,要归附大明了。 对于这种人,朱以海很厌恶,但却亲自指示要接纳他归附。 终于等到大明这边派来了密使接头联络后,刘泽清十分兴奋,所以就算鞑子终于封了曹国公,授他山东提督了,他也毫不在意了。 他早已经看透了,鞑子也就这般,入关也是有很大的运气成份的,不过是占了个巧而已。 现在闯顺灭亡了,西营也快没了,可大明不但没亡,还更强了,鞑子在几千里的东西防线上都被明军打的左右难支,这他还跟鞑子玩什么,反正鞑子也不会重用他。 “叔,现在咱怎么做?” “进了山东,那就是咱的地界了,不过要想以后成势,那还得凭本事,得有人马有地盘才行。” 刘泽清抚须,自信十足。 “李化鲸,你先回曹州,那是俺们老家大本营,你就以俺提标参将的身份过去,名义上是招募乡党入伍从军,暗里你联络运河以西的各路义军、土寨。” “姚文昌、郑隆芳,你们二人也以俺提标参将的身份去运河西的兖州、徐州一带联络各路义军、土寨,还有明军。” “我和之干去济南,到时咱们一起举兵起义,夺回山东,那时统领个十万大军,据有山东之地,绍天皇帝还不得好好重用俺们?” “叔父说的有在理。” “咱们得赶在多铎南下济南前举事,若等多铎到济南了,那时可就不好办了,得快。” 李化鲸拍着胸脯道,“大帅放心,这山东多少人马都是咱们的旧部,只要到时旗子一举,打出反清复明的口号,以大帅的威望,那必然是应者云集。” “防着点河南的许定国,这家伙心黑着哩。”刘泽清跟许定国同时授提督,一个提督河南一个提督山东,都是崇祯年间在中原厮混的军头,手底下都是有些真本事,在两地也都是各有不小的威望的。 “不过有个好消息,河南登封的李际遇已经暗里归附大明了,到时咱们一举旗,他也会在那边举兵,许定国到时后院起火,自顾不暇。” “大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哈哈哈!” 刘泽清笑的很得意,很有一种龙归大海的畅快感。 ······ 沧州境内,运河上。 往日繁忙的运河,因为南方漕运断绝,显得格外的冷清,又因近来海寇的袭扰沿海,侵入内地,让各地更是风声鹤唳。 沧州产盐,也是武术之乡。 不过沧州盐场之前遭受南明海寇袭击,人心惶惶。 运河畔的芦苇荡中。 有一群人正躲藏其中,正是之前从海上来,袭击了几处盐场的一群人。 此时为首一人不是别人,却是原大清江宁巡抚的土国宝,此时他却领着一群人藏身芦苇荡中,紧盯着运河,明显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洪承畴的船今天就会从这经过,随行的约有十来条船,都是从北京出来的商船,结伴同行,洪承畴是搭乘他们的船,不是坐的兵船,他船上大约有三十多个随行家丁,还有约二十几个幕僚和书吏随从。” “咱们行踪还没暴露,没人知道咱们到了这里,咱们可以很轻松的拦截他们,并把鞑子新任命的这个直隶、河南、山东三省总督兼山东巡抚给一举擒拿。” 说话的是土国宝的外甥杨国海,这家伙以前贩卖私盐,对沧州这边的盐场盐户也很熟,这次登陆袭扰,都是他带路。 “洪相公是我的老上司,也是我恩公,我不能看着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得拉他一把啊。”土国宝提着刀,“一会除了洪相公,其余的一个不留!” “要是洪承畴不识好歹,不肯跟咱走?” “打晕了,或绑起来带走。”土国宝不客气道。 “若他誓死抵抗?” 土国宝不耐烦道,“只要劫了船,他还能插翅而飞吗?尽量生擒活捉,活着的洪相公,肯定比死了更值钱!” 第487章 活捉洪承畴 商船行驶在运河之中。 洪承畴在船舱里写信,这次出京复出,他深感任务艰巨。 临出京前,他向天子陛辞,圣母皇太后在帘后多加抚慰,期盼他为朝廷安定中原。而随后三摄政王也一起召见他,特授他南安侯爵, 为一等侯,授议政大臣,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复内秘书院大学士。 加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 赐蟒袍玉带。 朝廷对他的恩赏甚至超出了三朝元老的范文程,一个降清汉臣,居然能得封侯爵,这放在刚入关时, 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朝廷终究还是知道大人的忠心耿耿和雄才伟略,这次复出, 大人可就坐稳第一汉人文臣之位了。”洪承畴的幕僚高兴的说道。 洪承畴停下笔,摸了摸大胡子,脸上却并没有什么高兴之色。 确实,朝廷给出的恩赏超出常例,可这些也不过是因为形势实在烂到底,就有如当初崇祯在即将守不住北京时,一口气给吴三桂等好几个武将封伯爵一样。 大清是首崇满州,然后最重军功,他一个汉人降臣,还是文臣,能封侯,这绝不是好事。 去年他先是安抚江南,然后经略湖广,但最终却以惨败收场,被夺职入京,甚至遭到部院联合调查。 此次再出京复出, 总督直隶、山东、河南三省, 兼巡抚山东, 他感觉压力更大了。 “钱谦益去拜见明皇议和,你觉得这事有几分希望?”洪承畴问。 周师忠直言,“希望渺茫,如今形势,虽然大清仍然更强,可实际上南明自从岁在朱以海的统领下发起连番反攻,全线都占有优势,现在朱以海更是亲提兵马攻夺登莱,声势正锐,岂肯议和?” “之前朝廷也跟朱以海谈议和,但结果朱以海不过是借议和拖延时间罢了。” 周师忠是洪承畴心腹幕僚,但此人并不是一般的绍兴师爷,他也是一位明朝进士,还曾做过知府,不过降清后因事革职,最后到了洪承畴身边做事,本事还是不错的。 这次洪承畴南下, 就带了不少幕僚,有一些是他之前在江南、湖广的旧幕, 也有一些是在京时新招的,这些人有个特色,大多都是明朝的进士、官员,有些以前是御史,有些是知府,甚至还有人曾做过弘光的巡抚等。 比如在崇祯官至兵部员外郎,在去年曾任陕西道监察御史的赵开心,他却觉得议和还是有机会的,“我倒觉得朱以海虽然能打,但明清之间实力差距仍然很大,朱以海的强势,其实只是其一个策略,他肯定还是愿意议和的,只不过得有个前提,就是大清能够遏制住他的攻势。 等他攻不动了,那他必然愿意议和休战,以休养生息,积蓄实力。” “这朱以海堪称大明三百年来最了得的皇帝了,如今势头之猛,谁能遏制?”另一位幕僚廖连生说道。“靠博洛还是多铎,又或是刘泽清、许定国等人?” 洪承畴听着这些话,陷入沉思。 这次奉旨出京,洪承畴一路上都在谋划着要如何着手。 可千头万绪,无从下手。 相比起前两次安抚江南和经略湖广,这次清廷给洪承畴的官职虽然要低些,仅是总督三省,但权力却给的不小。 授予他的敕书上直接写的是,一应剿抚事宜不从中制,事后具疏报闻。 三省的巡抚、提督以及河道总督、漕运总督等悉听节制,所行之事,若系必切机务,任尔便宜。 这个便宜之权,包括朝野内外文武百官任用‘军前及地方’的调动权,所辖范围内三省文武官员的升、转、补、调的行政大权,文官五品以下,武官副将以下有违命可以先斩后奏的刑事权。 凡有关军前之事,所欲用人员,兵、吏二部不得掣肘,应用的钱粮须立即解予,户部不得稽迟。 集军政刑财于一身。 最重要的还在于三摄政王直接言明,征南大将军辅政端重亲王博洛、扬威大将军辅政叔德豫亲王多铎这两位辅政王大将军,凡在三省境内的满汉兵马,虽各有统领,但都要同洪承畴调遣约束,军事上进止机宜,与洪承畴参酌施行。 也就是说那两位统兵的辅政王,在三省内还得听洪承畴节制。 想当初洪承畴安抚江南,军事上就得与郡王勒克德浑商量,到了湖广,也一样没有全权。 而这次虽只授三省总督,但清廷为了统一调度,充分施行用人不疑这条,给予洪承畴无上限的权力。 戎节之重,一时无出左右。 但洪承畴的压力也更大了。 还未出京,洪承畴就已经重招旧幕,又招揽了许多新幕僚,比如曾被崇祯授予明威将军的曾启贤,原来是何腾蛟部将,去年在湖广时为他招降。 邹卓明,东林党邹元标之孙,为人机略,善谋策划。 以及周应遇等等,出京时已经有一支不小的幕僚队伍,而他一路上,还在不断的对外写信,到处招揽以前的旧部,或是一些较有才名的人来加入。 “大人,议和的事情,先不要抱什么期望,让钱谦益去办便是,成与不成,都暂时不用管。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调动博洛、多铎二大王,统率满汉大兵,先守住济南,再夺回登莱,务必得把朱以海赶出山东,否则,难谈其它。”邹卓明直言。 邹是江西吉水人,他祖父邹元标是东林党人,当年也是骗廷杖的猛人,朝野间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割不死的韭菜兜,打不死的邹元标。 邹卓明一家三代都是进士,但这却不是个只知八股的书呆子,而是个很有头脑的人。 船舱里,一群幕僚纷纷出谋划策。 总结起来主要有几条,首先还是得以武服人,得先动用兵马,从军事上击败朱以海,起码也得迫他离开山东。 然后是收缩战线,撤守淮北,拒明于江淮后,再专心剿灭中原的土寨,重新恢复秩序,安稳民生。 谷焩 特别是河南与山东二省,这二省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烂下去了,不仅得守住,还得加紧稳固恢复。 否则,大清无法与南明战下去。 “守淮北,战登莱,剿运河沿线,抚中原各寨。” 集中兵力打登莱朱以海这支人马,其余方面以守为主。对山东河南两省的土寨,则重点先围剿运河边的一些大寨子,尤其是兖州境内的,而对其它地区的土寨,则尽量招抚,剿抚并用,尽快安定。 对河南山东的士绅,要尽量安抚,利用洪承畴现在手中大权,多征召他们入幕,或授予他们官职。 正议论间,忽然听到一声炮响。 然后船就猛烈的摇晃了起来。 “发生何事?” 一名幕僚惊呼。 然后更多炮响起来。 洪承畴等摔的东倒西歪,这时船上下来一名护卫家丁,“明贼,明贼来袭!” “哪来的明贼,这可是沧州!”周遇吉大喊。 不管他们如何怀疑,可此时运河上,突然驶出十几条小船,虽然船小,可疾驰而来,船上的甲兵对着船上就是铳箭连发不停。 而在河岸上,还有埋伏的炮手,正操纵着小炮对着船队猛轰。 那些船都是商船,虽船上有家丁护卫,可毕竟是商船,洪承畴的家丁也不过数十人而已,一时被围在河上。 小船飞一般的驶近,一条条绳钩已经抛了上来,士兵口中衔刀攀绳而上。 炮弹落在河中溅起高高的水花,击中船只,则轰起无数碎屑。 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些明军,正是土国宝一营人马,他们在沿海登陆,袭击了几个盐场后,又大肆招兵买马,一路拉上了许多盐贩、盐丁、灶户等,还收编了几支人马,此时居然拉起了几千人在此埋伏。 乌拉拉的冲出一大片,河堤上,运河中,到处是人马。 大船小船围上来。 刚刚还在跟洪承畴谈笑附和的一群幕僚们,还指点军事,此刻却被吓的大惊失色,纷纷腿软。 洪承畴的家丁由曾启贤指挥,他以前得过明威将军印,可现在手里就几十个家丁,如何敌的住这无数突袭人马。 虽然他提刀在甲板上指挥,但明军仍然如蚂蚁一样的上了船。 洪承畴也鼓起勇气,提剑上了甲板,“杀贼!” 可登上船的明军越来越多。 “活捉洪承畴!”有人高喊。 一名家丁中箭,倒在洪承畴的脚下,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洪公安好!” 突然一员彪形壮汉挥刀杀到前面,冲他大喊。 洪承畴望去,惊讶不已。 “土国宝?” “正是某也,洪公,还请下令停止抵抗!”说着,土国宝挥刀又砍倒一名家丁。 洪承畴看着披甲执刀的土国宝带人在船上乱砍,此时十条大商船,已经基本上都被明军控制住,再看四面,到处都是围攻的人马。 当下不由的羞愤万分,还想着如何安定三省,却不料都还没能抵达大名府,正式开府治事,结果半路就被围了。 眼看着就要被生擒活捉,气的洪承畴转身就往河里跳下。 圣母皇太后的满心期待,少年天子的重托,三位摄政王的信任,此时在脑中一一闪过,他想起了崇祯皇帝,也想起了曾经并肩战斗过的那些大明文臣武将们。 他无法想象自己被擒后,将如何面对明天子朱以海,如何面对南朝的那些官员,那里有许多是他熟悉的面孔。 也许自己当初在松锦大战兵败时就该死了,若是那时死了,或许还能全一世名节。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大人跳水了,快救洪大人!”有人高呼,那是洪承畴的家丁和幕僚。 “洪贼跳水跑了,快抓!”那是明军。 一个接一个兵跳入河中,有去救的,更多是去抓的,洪承畴是福建人,水性还是可以的,但他跳水后并没逃,而是放弃挣扎想自尽。 可还是被拖回了船上。 “洪大人,你这是何必呢。”土国宝上前,看着紧闭着双眼的洪承畴,伸手试了下他的鼻息,发现他还活着。 第488章 一锅端 运河西岸。 沧州州城长芦。 城内,长芦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王文渊正在花厅内准备宴席。 今天,内秘书院大学士、三省总督洪承畴将路过沧州,王文渊这位运使自然得好好款待,身为从三品的盐运使,他的主要职责就是掌长芦盐政。 虽然局势紧张,北直沿海已有数处盐场被袭, 但王文渊却仍然忙着为洪承畴接风。请帖也早早发出,出席的都是沧州这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张御史到了没?” “刚到。” 相比起三品的运盐使,沧州还有个巡盐御史。巡盐御史的品级较低,仅为正七品。沧州巡盐御史的衙门设在北京,位于宣武门外,但在天津、沧州、山东还设有行馆。 王文渊与张宣的关系,其实是七品的张宣管三品的王文渊。本来明初设巡盐御史时, 其职责仅是专巡私贩, 纠察奸弊, 并不管理具体盐务。 在明中期以后,巡盐开始介入盐务管理,盐区事务虽仍由都转运盐使司总领,但却要受巡盐御史之政令了。 除了是因为御史是都察院派出的中央官员外,也因为中期开始,长芦巡盐御史还兼理河道,长芦巡盐御史兼管通州直抵济宁州一带河道,并提督所属军卫有司,禁治豪强,革除奸弊,督收钱钞,点视驿站,缉捕盗贼,盘检马船等。 可以说,虽然巡盐仅是七品,可实际上的权柄,却不下于巡抚。 他兼管北河, 实际可以说就是北河总督了。 既管盐又管河,还管钞关、军卫,可以说是个见官大一级的。 王文渊的三品跟人家的七品一比,提鞋都不配,他这三品往上升,顶多去做个按察使甚至是副使,或是参政、布政使,人家那巡盐,往上走必然是巡按等实权要职。 来到门口亲自迎接张宣,恭敬请入花厅。 “王大人,洪阁老马上到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吧?” 张宣见面直言。 “沧州别的东西没有,就是盐多。船和盐都已经准备好了,另外长芦的盐商也都召过来了。” 面对比自己年轻的多的张宣,王文渊丝毫不敢大意。 洪承畴出京之前,就已经传来命令,要长芦这边准备盐。 长芦盐场,管的不仅是长芦镇的盐场, 是整个北直甚至包括山东的盐场, 都归长芦盐场管, 长芦巡盐御史也是兼管山东盐法的。 现在清廷钱粮紧缺,洪承畴出京总督三省,目光直接就瞄准了长芦盐。 在北京的时候,就已经向朝廷讨要了许多盐引,向北京的盐商们弄到了大笔银子,然后来沧州,又要直接来提走大量盐下山东,用以充做军饷。 洪承畴并不在意增发盐引,对盐商的困扰伤害,也不会在意他过来提盐其实会让盐商们有引无盐。 王文渊和张宣当然也不会管这些。 张宣甚至还是洪承畴的学生。 老师的要求,他自然要全力满足。 洪承畴除了要盐,还要钱、粮,以及兵。 他从北京出来,就带了几十个家丁,要在沧州调一批绿营充做自己的标兵。张宣手底下有兵,他兼理北河,从通州到山东济宁的这千里北运河,都归他管,沿河的原卫所军丁、运丁,也都是在他管辖下。 “那些盐商们都交待过了吧?一会可别当着洪阁老的面哭穷说没银子啊,那样可不光是丢你我的脸面。” “请大人放心,我已经找他们亲自交待过了,这些人也都清楚,要是不肯掏银了的后果,谁敢不掏银子,以后就休想从长芦拿到一粒银,不管他手里有多少盐引,都不管用。” 张宣满意的点头。 “时局艰难,大家要齐心协力共渡难关,如今两淮、两浙盐场落于明贼之手,这长芦盐场越发重要,这些盐商们想要继续赚银子,就得听话。” 一名家丁进来。 “大人,洪阁老的船从河上过来了。” 张宣立马道,“赶紧出城迎接!” 王文渊随他来到外面花厅,那里已经聚了一堆官员,外面的廊下,还聚着更多丝绸华服的盐商们。 “诸位,洪相公的船到了,随本官一同前往迎接!” 于是乎,沧州城里的一众文武官吏,以及受召而来的盐商、本地豪强士绅,都赶往沧州码头。 大小官吏们挤满码头,翘首相盼。 望着远远驶来的船队,所有人都对那位洪阁老充满敬畏和仰慕。 能够纵横明清两朝,出将入相的传奇人物啊,特别是民间流传野史,说这位跟圣母皇太后还曾经嘴渡参汤,更是引的无数人惊叹好评。 哪怕去年在湖广失利,遭受一段时间冷遇,可如今再次起复,还直接封侯。 充分证明,洪阁老那是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啊。 总督三省,连两辅政亲王都要受其节制,这权势已经无出其右,官场之上的人,谁不想好好巴结一下。 谷憬 就如站在人群前面的那位绿袍巡盐御史张宣,人家就是洪经略的门生,去年在湖广其幕下,还做了武昌县令,后来随洪一起返京。 洪承畴一起复,这在京侯缺的张宣就得了巡盐一职,先一步出京到沧州打前站了。 一个长芦巡盐御史兼理北河,那是一般巡抚都未必愿换的肥差啊,又是盐又是钞关又是漕运河道的,这里面过手的银子跟流水一样,随便弄点,都不得了。 运河上的船队靠近。 为首一条船上打着洪字旗。 船越驶越近,王文渊已经招手让叫来的乐班开始吹弹迎接,虽然说他这三品官不如七品巡盐,但管着盐的总是肥差,所以他也还是很满足,可不敢得罪了洪承畴,万一把这肥差丢了,到哪再找补去? 多少人盯着这肥差啊,特别是两淮两浙盐场为明军所控制后,他这差事就越发让人眼红了。 船驶近码头。 船上先跳下来一队甲兵。 背着鸟铳、弓箭,提着刀枪,十分彪悍。 王文渊还在那里拍着马屁,对张宣道,“洪阁老这标兵真是雄壮威武啊,这气势,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百战之兵,一个能顶寻常绿营十个啊。” 说话间,从船上下来更多的甲兵,他们跑步过来,列队。 迟迟不见洪承畴。 而下船上码头的兵越来越多。 “洪阁老带了这么多标兵吗?”王文渊有些疑惑。 张宣也感觉到了一些不太对劲,他是拜在洪承畴名下的学生,关系是很近的,去年还随洪承畴南下安抚江南,再移镇经略湖广六省,之前还陪着洪承畴在北京坐冷板凳,他知道洪承畴身边有些老家丁,但没多少。 出京时,朝廷肯定会拔些满人侍卫等,但不会有多少。 现在怎么突然这么多威武甲兵? 真要有这么多精锐,也用不着让他在沧州给他调兵,河道上的那些兵,多是些原卫所军丁,非常一般。 疑惑间,船上又下来了人,却是土国宝。 “大家好呀!” 土国宝跳下船,对着众人问好,然后一挥手,“拿下!” 码头上列阵的甲兵迅速把迎接的官吏士绅们给包围了起来,所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张宣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惊的说不出话来,好久才手指颤抖着指向他,“土国宝,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 “张大人,又见面了,上次相见,还是在南京城时吧,听说你现在是长芦巡盐御史兼理北河,发达了啊。” 张宣望着土国宝跟见了鬼一样。 土国宝原也是洪承畴心腹,洪去年安抚江南时,保举他先任了江南按察使,再保他江宁巡抚,后来洪去了湖广没带他走,后来他听说土国宝数失苏州,最后叛清降明了。 想不到再见,居然是在这里。 “你这是?” “实不相瞒,我现在又是大明臣子了,这次是奉皇帝陛下旨意,北伐沧州。” “你把洪阁老怎么样了?” “洪阁老挺好,就是落水后有些着凉,现在船舱里休养呢,”土国宝挥动手中刀,“算了,先不说这些,咱们还是不要都站在码头,先进城再说吧。” 码头上一片鸡飞狗跳。 出来迎接洪阁老,结果遇到土国宝,被一锅端了。 土国宝劫了众人,直接进沧州,此时沧州城上的守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一头雾水中,就被土国宝部前锋抢入了城中。 洪承畴是被用轿子抬进沧州城的,他坐在轿中一直黑着脸。 实在是没脸露面。 谁能想到他半生纵横,最后居然阴沟里翻船。 沧州城中,土国宝劫了城中官吏士绅,突入城中,部下很快就控制了全城,沧州的守兵好多都没弄明白出了什么事,许多人糊里糊涂的就降了,也有些反抗的,被乱箭射死。 “洪相公,大家都在外面花厅里等候呢,请出去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土国宝来到洪承畴面前。 洪承畴低头垂坐,一言不发。 “洪公,你对我土国宝有知遇之恩,以前对我多有照顾,我一直牢记在心。” “既然如此,那你还恩将仇报?” “洪公错矣,我这是帮你重归大明,是挽救你,回头是岸,犹未晚也,否则你在这错误的路上走下去,是没好结果的,不仅性命难保,将来还得上贰臣传的,现在悔悟反正,仍不失为从龙中兴之功臣也。” 第489章 拉人头 洪承畴进了沧州城,开始绝食。 他不再理会土国宝,不跟他再说一句话,也不再进食,一副要为大清殉节尽忠的样子,土国宝见状,也懒得多费口舌, 只是嘱咐亲兵看紧了。 拿下洪承畴,是此次登陆后的第一大收获,但搂草打兔子闲着也是闲着,沧州城拿下也是意外之喜,这么一座大城,还是运河和芦盐重镇, 可不能白来。 “阿舅, 洪承畴不肯降么?” 土国宝摸了把胡了,“估计是没脸面吧, 或许一时间还转换不过来,先由着他,晾他几天再说。这趟收获如何?” “发了,发大财了,刚讯问了王文渊和张宣,洪承畴出京前就派旗牌官来传令,让这边准备盐粮,还特意让召来了那些长芦盐商,要他们捐银子呢,张宣又调了不少河道兵和运丁,要不是咱们打了洪承畴的旗号来,想拿下沧州城还真不太可能。” 土国宝一听登时来了精神。 “那赶紧的吧,此地不宜久留!” 他们只有五百人从海边登陆,这段时间东奔西窜,招徕了不少盐贩贼匪以及义军、饥民等,说是几千号人了, 可实际上真要遇到八旗精锐,甚至是强一点的绿营,都有可能被包围歼灭。 土国宝这趟出来,为向绍天皇帝表忠心是第一,但前提也得保证自己性命,可不是来送死的。 衙门花厅。 一众半天前还冠冕堂皇的沧州文武官吏、士绅豪强、盐商大贾,此时却都十分狼狈而惶恐的挤在里头,一个个甚至连帽子都被摘去。 土国宝杀人诛心,直接就把他们的辫子给剪了,此时一个个披头散发,如丧考妣,身上的禽兽补子官袍也被脱掉,只穿着个白色中衣,倒是跟在厅里哭丧守灵一样。 门口站着提枪执刀的甲兵,虎视眈眈。 厅里的人惶恐,也不敢胡乱说话,都在等待着茫然的未知。 “皇明总督天津加兵部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土大人到!” 亲兵突然在外高声喊道。 厅里死气沉沉的一众人立即跟被火烧了尾巴一样纷纷站起,不安的望向门口。 门打开。 土国宝带着麾下将领、亲兵们进来。 “各位好,坐,坐!” 众人惶恐的看着土国宝, 这里面还有些以前是认识土国宝的,比如巡盐张宣,以及洪的几个幕僚。 看着这个以前私盐贩起家,后来太湖做水寇,被洪承畴招安后,从军入伍,一路做到副将,后又受洪招降投清,随军南征做到了江宁巡抚的家伙。 此时一身绵甲,腰悬大刀,得意洋洋。 “在座的各位,有些认识土某,也有些不认识,我呢就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吧,本人土国宝,山西人,贩过盐,也落过草,受过招安,入过军伍,也跟大家一样走过一段弯路,降过满人,但后来迷途知返,回头是岸,重新反正归明,也幸得万岁爷不计前嫌,圣明仁厚,仍委以重任,此次率部为北伐先遣,也是特来接应老恩公洪公祖的。” “诸位或许不知,其实洪公祖当初辽东松锦兵败被俘后,一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从没有真正降过鞑子,只不过是暂时委身事贼而已。” “去年洪公祖安抚江南,接着经略湖广,你们道为何恰好去年江南、湖广先后糜烂,彻底败坏?” “实不相瞒,皆因不仅江南出了个严我公,还因为洪公祖也早就暗里通明,所以鞑子在江南、湖广的部署全盘落入万岁爷手里,才会处处落败,棋差一着啊。” “你们以为我为何能这么恰好出现在沧州,你们以为你们为何在这,那都是洪公祖传书召我来的。” 众人目瞪口呆。 “洪公祖早已被万岁爷密授直隶总督,总督直隶、山东、河南三省也。加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兼顺天巡抚,兼理河道兼管长芦盐政,提督军务兼理粮饷也。” 周遇吉等洪承畴的幕僚们,望着土国宝,心中半分不信。 但其它人却半信半疑,甚至有些人已经对此深信不疑了,要不然,土国宝怎么就恰好出现,还是乘着洪承畴的船诈了沧州? “各位,这是某自登州行在北上时,圣人亲自召见,按洪公祖保举名单,给某的一道嘉奖封赏名单,诸位都听好了。” “钦授张宣为右副都御史,总理长芦、两淮、山东三盐运司,兼理北河道。” “钦授王文渊为保定巡抚!” ······ 土国宝念了一通长长的加封名单,原是七品巡盐的张宣,直接升为巡盐部院,为三品大员了,且管三个盐区。 而原是三品盐运使的王文渊,更是直接升为保定巡抚。 谷疫 厅中其它人,这个升布政使,那个授按察使,这几个授分巡,那几个授知府,总之好不热闹,甚至有点见者有份的感觉。 连许多乡绅、盐商,居然也都被授官给职。 洪承畴的那支幕僚团队,更是人人起码五品官职。 被念到名字的人,听到自己的官职后,怔怔发神,还没念到名字的,却又充满期待和紧张。 等最后一个名字念完后,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情绪中。 大家望向这位自称天津总督的土国宝,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这时连周师忠等洪的心腹幕僚,都在忍不住想,难道洪承畴还真早早暗里通明了? 他刚才被授了个长芦巡盐兼理河道,仅七品,但却是要极炙手可热的肥缺。 “洪大人呢?” 刚被授为清河道分巡的邹卓明始终觉得不对劲,他们这些幕僚是洪承畴的心腹,洪就算通明,也不可能做的滴水不漏,不可能他们一无所知,更别说是在江南和湖广时就已经通明了。 “洪公祖正在给皇爷写奏捷折子,另外他先前在河上不小心落水,有些着凉了,所以暂时就不过来了。” 邹卓明可没忘记先前在运河上,土国宝是如何带兵突袭他们,那刀箭铳炮,血肉横飞的场面可还没忘记呢,甚至洪承畴都亲自提刀上甲板战斗,最后兵败投水。 怎么现在却说早就通明? 还是大明直隶总督?这不可能! 张大德在旁边偷偷的扯邹卓明的衣袖,其实别人可能会相信土国宝的这番话,但他们这些洪承畴的心腹幕僚,谁会相信这些鬼话,特别是刚刚经历了那场运河袭击后。 张大德是洪承畴幕下参谋,擅长出谋划策的军师,脑子是非常聪明的,当初洪承畴听说他善谋略,可是亲自三顾茅庐请他出山佐助的。 他会看不出这里面的问题? 土国宝的话里尽是漏洞。 但正因这全是破绽的谎言,让他早明白这一切的真相,真相就是土国宝这个洪承畴的旧部,在江南降了明朝,然后从登州带一支兵马在沧州附近登陆,侦知了洪承畴他们路过,所以半路劫获,又用他们的船和旗号诈入沧州,一切并不是巧合,而是有备而来。 土国宝这所谓天津总督也许是真的,但洪承畴绝不可能暗里通明,更不可能是明朝的直隶总督。 土国宝在这说这么多,授的这些官职也非常有问题。 因为许多官职授予的与身份不符,甚至那些盐商什么的都得官,哪有这么个授法,完全就是乱来,甚至就是按这被俘的众人临时安排的。 所以会有原三品官还是授三品,七品却授三品,白身授五品等这些情况。 土国宝为何这么做,稍一想也能明白,不过就是糊弄欺骗,他说到底,仍只是明军流窜过来的一支偏师。 邹卓明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如此置疑,肯定是不智行为。 聪明点的,那就应当装糊涂,既然落入敌手,先假意服从,从长计议嘛。 邹卓明还想说什么,可张大德直接在他腿上狠掐了一计,他终于闭嘴了。 土国宝将一切尽收眼底,很是满意。 “诸位都是洪公祖向圣人保举的忠义之士,更是干吏之才,如今圣驾北伐,沧州新复,还得要倚重各位啊,洪公将去登莱面圣,禀奏直隶军情。 洪公祖特别交待,总不能空手去面圣,那有失礼仪,特意交待某,让大家赶紧把他之前交待准备的盐、粮、布、钱,以及船只准备好,随他运输出海,前往登莱进贡。” 张大德心想,如今整个沧州城都在你手里了,我等身家性命都在你手上攥着,想要钱粮盐船,还不是任你自取,你跟我们说这些干嘛。 只是他们还是低估了土国宝。 拿下沧州,这沧州城里的盐粮钱船自然是他的了,但他还不满足于此。 他编造圣旨,胡乱授官,是因为还想再废物利用一下,不仅要从这些人手里把银子都榨出来,还要让这些被他新授的巡盐部院、御史、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分巡、知府等,出面带他的手下,再趁机把周边再抢一把。 能骗就骗,能抢就抢,废物利用一下。 反正他也没打算在这里久留,皇帝的军令也很清楚,是来袭扰破坏的,但皇帝也早有明旨在先,这些北上先遣部队,战区缴获所得,一半所得直接赏赐给他们。 抢的越多,这分成就越多,土国宝可不嫌钱多! 沿着运河两头抢,还特意要用这些鞑子的官打掩护,肯定能大大方便许多。 第490章 抢 永城,大丘。 牛皮大鼓再次响了起来,集结号吹响。 阿富阿贵兄弟俩闻声,都扔下了手里头的芦苇杆,兄弟俩个一个十五一个十二,今天刚从河边砍了两大捆芦苇杆,正要编芦席, 这东西编好了,放在大丘集上也能卖点钱,虽然兄弟俩手不够巧,但做好了总能值两钱的。 “又集结了,走,瞧瞧去。” 自从十二叔成了正式红枪队后,家里的条件已经有所改善了,每月半石粮,能让这一大家子的饭桌上,每人的粥从稀的照出人影,变成能立的住筷子,甚至十二叔还真买了些鸡来养,下的蛋虽然祖母总要攒着上集市换钱。 可十二叔在家时,也总还是会给家里孩子们一人煮上一个,哪怕三五天才能吃到一次,却也让他们感觉幸福十足。 甚至阿福他们这些孩子,脸色都长好了不少。 晒场上。 阿福远远看到了十二叔,高兴的挥手打招呼。 “十二叔,你回来了。” “嗯,刚随大师兄从睢州回来,”陈十二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干荷叶包,打开,里面居然是酱牛肉,都已经成了干。“在睢州, 许提督赏的,我吃了点,特意给你们留了些。” 阿贵高兴的接过,然后先分了一点给哥哥,自己也只分了一点吃,剩下的大部份他又包起来,要留给姐姐吃。 “这就是牛肉啊,真好吃,” 那点点酱牛肉吃完,兄弟俩还忍不住舔起手指头来。 “叔,又吹集结号了,这是又要出任务了吗?” “嗯,大任务。” 一向不怎么说话的阿福问陈十二,“叔,出任务能带上我不,我长大了。” “你才十五,这么瘦呢。” “我有力气,最近我力气大了许多,我想出任务, 也想挣粮食。” 阿贵在旁边笑道, “十二叔,你不知道,我哥有相好的了。” “哦?”陈十二很意外。 阿福有些不好意思。 阿贵却是一古脑的说了出来,原来最近过来的难民很多,在老夫子的安排下,大丘这边也收留了不少难民,设立了几个难民点安置,在老夫子的带领下,还给红枪会里的光棍们在难民营里说亲讨老婆。 此时许多难民都走投无路,面对老夫子的说亲,都是求之不得。 也不要求什么彩礼不彩礼这些,三到六斗的粮,就可以了。 红枪会的队员们,虽然有些是大龄光棍,但毕竟都长的健壮,而且有粮补,大丘安稳了一段时间,今年又刚收获,所以家里都还有些粮,没遭受土匪和官府的劫掠,日子是还可以的。 这年头,能有温饱,就非常不错了。 老夫子出面,这事情办的很漂亮,最近大丘这边,难民营里天天都有女子出嫁给红枪会员,也没什么婚礼,就是由红枪队的吹鼓队上门吹打一番,然后新郎送上一篮子饼,敬上茶,就把新娘子接回家去。 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连酒宴也没有了,因为谁家也不富裕,都是上门来看看新娘子,说几句恭喜吉利话,再喝口水,也就好了。 没谁会想着这时到别人家蹭顿饭,也供不起。 眼下,红枪会的正式队员们是最受难民营里姑娘们喜欢的,因为他们人年轻壮实,条件好,嫁过去就不用挨饿,甚至自己一家人也能得到几斗粮食,起码暂时能救命,还能在这里有个依靠,能落下脚来。 长的较好的姑娘,个高,身子结实,特别是有双天足的姑娘是最受红枪队员们喜欢的,而那些缠过足的姑娘,哪怕缠的不厉害,也不会是首选。 一些个子娇小,甚至有病在身的,就更难。 当然,难民越来越多,好多人都指望着把姑娘嫁出去,能换回三五斗粮救命。 红枪会正式会员也就这么多,所以好多难民也不那么挑剔了,普通村民,只要出的起几斗粮也是肯嫁的。 到后来,仍有大量的难民听闻消息后,带着女儿上门来。 老夫子都招架不住,最后想了个办法,以六斗粮一个姑娘,接过来,派红枪队送到南面去,其实就是送到南边的御营去。 从去年开始,皇帝一直都在为御营的将士们娶妻,只要达到一定条件御营士兵,都可以排队等候发老婆。 皇帝替他们出彩礼,甚至还给姑娘置办点简单嫁妆,这是御营士兵们很好的一项福利。 这项福利,也给御营增加了不小的开支负担,所以御营也都是尽量找那些贫困山区里的姑娘娉娶,或是从难民里找姑娘。 现在淮北这边的难民多,几斗粮就能换个姑娘,哪怕说粮食现在挺贵,但这仍远比江南那边便宜多了。 老夫子给淮南的御营联络上,说了这个事后,马上得到那边的大力支持,将军们也知道,手底下士兵娶了老婆后,会更稳定。 派人悄悄送来盐、钱、布等给老夫子,让他多送些姑娘南下。 老夫子于是这红娘业务越做越大,不仅给本地红枪会队员们说亲娶妻,还给御营士兵们说亲。 对外老夫子说是给外地的红枪队说亲,直接给六斗麦子,甚至给一匹布,这加码的条件让难民们很心动,虽然有人怀疑这老夫子是不是把姑娘骗到外地去卖掉,可现在淮北到处都是从淮南来的难民,每天都有人饿死。 这种时候,其实许多人贩子直接来买人,很直白就是要卖去青楼等那些地方的,甚至有些大户直接是买来做奴婢,做妾等,但难民们又有什么选择? 都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了。 谷溉 在逃荒的路上,那些饿死的人,往往都留存不过一天,就算被亲人埋下去,都很快会被别人偷偷的挖出来吃掉。 饥饿能让人疯狂。 不过陈福的情况有些例外。 他没有六斗粮能说亲,家里人多,轮也还轮不到他。 陈福是在去河边割芦苇的时候救了一个饿的昏倒的姑娘,给了小半块饼子,姑娘活了一条命,那姑娘年纪比陈福可能还大点,十六。 一家子六口人出来逃荒,山穷水尽住在河堤上。 自那天陈福救了这姑娘后,他就经常去看她,每次总要捎带点吃的,都是他吃饭时特意剩下的。 甚至在他的担保下,这姑娘一家子还得以住进了难民营里。 只是难民太多,哪怕能落脚,可要生存还是很难。 难民营里就算施粥,可也只能勉强吊着命。 时间一长,还容易缺营养而死。 他跟那李姑娘也算是患难中见真情,姑娘把他视为救星,这也激发了他的保护欲,姑娘的父母知道这事后,也是支持的,但提出希望他能出六斗麦子为彩礼。 姑娘还三个弟弟妹妹,饿的都成了大头娃娃。 如果阿福出不了六斗粮,那李家只能把女儿送去老夫子那,嫁到外地去,换六斗粮,还能多一匹布。 阿福很急。 可家里不同意。 因为家里人多,现在也只是勉强温饱,而且要娶亲,也还得是阿福的叔叔、兄长们,还轮不到他,毕竟他才十五,他二十五的叔叔都还有打光棍的,得一个个来。 可李姑娘家里等不急了,毕竟这换六斗粮一匹布的机会,也不会一直有,家里娃娃们更是饿的快撑不住。 陈十二听了有些意外,平时闷声闷气的侄儿阿福,居然这么早熟。他也知道,家里其实不怎么待见阿福,毕竟他不是真正的陈家人。 “你真喜欢那姑娘?” “嗯,我答应要娶她。”阿福道。 十二镰拍了拍这个侄子,“这是好事,六斗粮娶个姑娘,怎么都值的,乱世人不值钱,但这乱世对我们这些草民来说,最值钱的也就是人了。” “这粮我出。” “叔,你自己都还没娶呢,奶奶也肯定不会答应的,奶还想把姐姐送老夫子那去换六斗粮一匹布呢。”阿贵道。 侄女才十三岁多点,一个瘦弱的黄毛小丫头,平时很懂事,干活勤快,也因为不是陈家的种,所以不被待见,之前他母亲甚至打过主意,想让那丫头再长大些,直接嫁给十二的,但十二哪能接受这种。 现在听说母亲还想把侄女就嫁掉换粮布,越发无奈。 “这事我跟你们奶奶说,莲秀还那么小,哪舍得嫁外地去。” 说话间,集结号又再次响起,陈十二拍拍兄弟俩,“你们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我来弄,我先去列队了,解散后家里说。” 陈十二去集结列队,阿福兄弟俩也轻松了许多。 十二叔回来了,他们就感觉有了主心骨。 集合列队完毕,大师兄赵忠义来了。 此时的他骑着一匹雄骏大马,身上甲胄更威武了几分,他站在校阅台上,向大家讲话,其实就是动员大丘的红枪会员,以及百姓们随同去打芒砀山黑楼寨。 这次行动,是赵忠义在睢州跟许定国商议好的,他和王胖子返回永城后,集结人马,先扫平永城东北的芒砀山,把里面的几个寨子扫掉,然后北上在黄河边汇合,越过黄河进入兖州府,对黄河以东,运河以西的半个兖州府扫荡。 联合山东的刘泽清攻打鱼台、城武、巨野、嘉祥、曹县等一带的土寨势力。 许定国让赵忠义和王胖子先打芒砀山黑楼寨,未必不是想检验一下他们的战斗力。 芒砀山虽不高,但很有名,据说曾是上古黄帝时的采石场,黄帝曾巡视此地,蚩尤都在这活动。 刘邦曾在此率军与秦军大战三日,陈胜起义后被杀,却也是埋葬在芒砀山。 刘邦起兵之初,也是被楚怀王授为砀郡长,封武安侯,将砀郡兵。 此时芒砀山最大的一个土寨黑楼寨,就是一股响马流贼所据,实力很强,兵强马壮,且聚拢了许多流民,号称万众。 除黑楼寨外,芒砀山里还有大小土寨数十。 赵忠义在睢州跟许定国表态的是红枪会很强,但是不是真强,许定国还得看他们真正的战斗表现。 赵忠义站在台上,也很直接,说要去灭掉黑楼寨,所有红枪会员出动,也让百姓和饥民们跟着去抢运粮食和财物。 不强制,听从自愿,去了的,到时都有一份。 底下的百姓们听说后,还是纷纷心动,乱世里,平时就有抢大户的惯例,缺的只是领头号召的,只要有人号召,那大家都会相从的,毕竟要活命。 赵忠义愿意带红枪会打头阵,百姓还有啥不愿意的。 一时间,纷纷高呼愿意,散会后,更是口耳相传,很快这消息就已经风一样的传遍十里八乡,无数的百姓、饥民都开始往大丘聚集,短短时间,就已经聚集过万了。 第491章 人海 “许定国有意要以黑楼寨检验我们,这一战必须得拿下,还得打的漂亮,才能让许定国赏识信任。” 老夫子分析后,认为许定国虽然收赵忠义为义子,还授其提标右营游击,加衔参将, 但是那些都是虚的,必须得打好了这一仗,才有可能真正被他信任重用。 他们决定全力打好这一仗。 动员所有的红枪会员,并永城的百姓和难民们一起行动。 虽说普通百姓没什么战斗力,但人多也可以壮声势,更可以帮助运输钱粮财物, 还可以通过动员和战斗, 扩大红枪会的影响力。 一时间,永城就跟锅开水滚一样, 无数百姓争先赶来,各地分坛的红枪会员们奉令前来集结,而百姓、饥民们也争先恐后。 好在红枪会发展了许久,本就是在各地开坛立会,建有学校和坛口,所有要组织起这些人马来,倒也不至于无序。 由各分坛的师兄们分统一路人马,以红枪会员为战营,其余青壮村民为辅营,而跟随的老弱等则为随营。 各村都选出一个头领带队,每营任命管营带队的。 红枪会在各地立起的威望,使的老夫子和赵忠义的安排,倒是落实的不错,虽然人马众多,但却并不显混乱。 各地红枪会员之前也经常出任务,不管是贩盐还是贩粮又或是去黑吃黑,总是有组织过战斗过的, 哪怕没这么大规模, 但也有了经验。 陈十二被分派了任务。 负责统带大丘集的村民,被从战营调出来,他还有些不太高兴,但赵忠义亲自跟他谈了下,说只是分工不同,他在战营只是一个兵,但到大丘营那就管一群人,任务更重,能发挥更大作用。 还说若是这次表现的好,到时就升他管一队战兵,成十二人小队头。 于是十二镰立马开朗了,他回到大丘这边,立马着手管带队伍。 大丘集人多,这次也几乎是倾巢而出。 连他六十多岁的母亲都牵着他一个七岁的侄子要跟着去,甚至他还看到本家几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拄着拐都要去。 “你们年纪大,腿脚不便,就不要去了。” “我们身子还硬朗着呢,让我们也去拿一些粮食吧。” “是啊,十二,咱还是本家呢, 你不得照顾下我们。” 陈十二有些无奈,“虽然大师兄说欢迎大家都去,但也是指年轻人,年纪太大,跟不上队伍的,这一路过去小五十里,而且还得打仗的,你们放心,打下黑楼寨,到时也还会给大家分些粮的。” “不去的哪能分啥呢,还得自己去自己拿才行。” 见老人们不愿意,十二镰直接去找了她们家的年轻人来劝说,一番苦口婆心,到处劝说,最后总算让那些六七十岁,或十岁以下的老人孩童,还有一些腿脚不便,有病缠身的都留下了。 最精锐的村民进了红枪会,但也还有些青壮在,于是以这些青壮男子组成辅营,其余的妇人少年老人组成随营,把各家的扁担、车子都集中起来。 又按哨队编排,各安排了管事带队之人。 整个大丘都热闹非凡。 在经过一天的安排后,队伍天不亮终于出发,无数人马行走在晨曦之中,漫山遍野。 红枪会几乎全部出动,编了左右两厢各前后左中右营,共十营战兵,人手一杆红缨枪,赵忠义的护卫营,更是都骑着骡马,有不少弓箭少。 加上王胖子的那营人马,其中有几十个精锐家丁还有火器,然后是许定国调来的一哨人马,拔来的十几门小炮。 却也是旌旗飘飘,气势如龙。 在这几千青壮红枪队员后面,是由青壮村民和难民组成的辅营,多达五六千,后面还有数量更多的随营妇女少年等,这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难民饥民。 他们对于这趟出击,是满怀激烈的。 虽然许多人手里拿的是扁担、锄头之类的,连根木枪都没有,但饥饿迫使着他们随行。 拿下黑楼寨,人人分粮。 五十里路。 这支人马走了一天一夜。 临近芒砀山下,还特意过了一夜休整。 第二天天亮后,才扑向黑楼寨。 虽然行动不够隐秘,但对于赵忠义来说,这次本就没打算突袭,因为据情报,黑楼寨的位置比较险要,而且防御比较严密,想偷袭很难。 只能强攻,所以也没必要偷偷摸摸。 人马陆续抵达。 战营先团团围住黑楼寨,辅营分四个方位退后一些安营立寨,随营则留在昨夜的营地待命。 赵忠义骑马来到一箭之外,打量着这座黑楼寨,此时的黑楼寨也早知道有人来攻,所以人影绰绰,全力戒备着。 看到有人骑骏马上前来,寨子大门上立即有人冲这边高声喊话。 寨主知道来的是永城红枪会的,却还不知道赵忠义已经改名许忠义,成了河南提督的义子,兼提标右营游击,所以只当是来黑吃黑的。 他主动低头,说之前寨子里的兄弟有眼不识泰山,曾拦截过红枪会兄弟们的货物,只是当时也没劫成,反而吃了些亏,但是他们理亏在先,所以现在愿意赔礼道歉,送上二百石粮和五百两银子,希望化解干戈。 对于这条件,赵忠义冷笑几声。 红枪会之前跟黑楼寨有过冲突,但不过是小事,且并没吃亏,这次来也不是来报仇的,纯粹就是许定国的任务。 赵忠义站在那里,冲着寨上直接高呼寨主赵黑虎的名字。 “赵当家的,你我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可你们既然硬要来挑事,我许忠义那也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 “况且,此次来剿黑楼寨,也是奉河南提督许军门之军令也。” “念你我也是本地邻居,我也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是现在开门投降,我愿给赵当家的保举一个千总,” 寨子上沉默着。 然后吊下来一个人,举着白旗来到赵忠义面前。 先是送上五百两银子。 赵忠义则直接把许定国的那道围剿命令交给他带回去,并告诉赵黑虎,他现在不是以红枪会大师兄的身份来的,而是以河南提督标营右营游击身份来的。 王胖子更是直接威胁那人,“许将军可是深得许军门赏识,被军门收为义子,前途无量,你们要是识好歹,就赶紧投降,到时可以给赵黑虎一个营官的位置,否则的话,攻破寨子,一个不留!” 那人慌忙回到寨门前,叫上面把他吊上去。 见面后,把那道军令交给赵黑虎,又转述原话。 赵黑虎陷入沉思。 此人原是一个小地主,家里百来亩地,也兼做点买卖,年轻时还读过书,不过考不中功名,便弃学,专心做买卖,从贩梨到贩盐,厮混江湖多年,剑走偏锋,铤而走险,倒也赚下不错身家,也在江湖上赢得些名声。 只是后来这世道太乱,没有强大靠山,便会成为别人眼里的肥羊,逼不得已,也只能杀官造反,落草为寇。 谷睟 位了些兄弟占山为王,建立起黑楼寨,又吸引了许多流民,占据一方,既屯垦田地,也四处打家劫舍,反正乱世里,一切只为生存。 谈不上什么好与坏,他也曾救济灾民,但也曾杀害无辜。 面对着漫山遍野包围的这支人马,还有那道军令,赵黑虎既愤怒又恐惧。 别看黑楼寨号称万众,其实真正核心的人马,是他的三百响马,然后其余老少守家贼千余。剩下的号称上万,其实都是招聚的流民,安置在黑楼寨周边,屯田耕地,偶尔也会带出去壮声势,搬东西。 更多的时候,是在他们的庇护下种地垦荒,收获后向黑楼寨交租,相当于是他们的佃户。 平时吧,三百响马其实也已经很厉害了,来去如风,神出鬼没的,一般人还真制不住他们。 可现在,红枪会来了这么多人,尤其是对方的官府身份。 就算击败了这个许忠义,只怕也还会有许定国前来。 可是投降,他又万万不甘心。 “先守一守!” 而在寨外,没得到回应的赵忠义也没太失望。 “这寨子怎么打?” 赵忠义其实也没指挥过这么多人,当初他也不过是江阴城外黄田港的一个佃户,后来举忠义旗去江阴投军,经历江阴乡团、江南省营再进御营,他在来永城前,也不过是个哨副。 协助哨官,管过八队人马而已。 现在一万多人,真是大场面。 面对王胖子的询问,赵忠义没露怯,毕竟虽曾只是哨副,但毕竟从乡团到省营,再到御营,也是经历了大小十几场战斗的。 “先放开一面不围,围三缺一,给他们留山后一条路,让他们逃,瓦解他们斗志。” “左右两面佯攻,强攻正门,把火炮火铳和弓箭手都调过来,火力压制寨墙守军,把架子车改造成盾车,掩护着靠近大门,然后在门下挖坑,把火药桶放下面爆破,炸开大门!” 赵忠义说的打法,其实都是以前参加战斗时军中用过的,对付一个土寨,也是中规中矩。 王胖子也是老明军出身了,一听就竖起大拇指,这安排确实到位。 命令传下,各部执行。 黑楼寨没想到红枪会居然还有炮,虽然是虎蹲为主,再加几门小佛朗机,但再小的炮,他也是炮,何况许定国还给这新收义子调了三十杆九头鸟铳。 这大铳也相当于小炮了。 十来门小炮,加上三十杆大铳,以及一百多门的鸟枪,然后加上弓箭手,一个齐射就把寨门上打懵了。 黑楼寨比较有名,在于他们的那支三百人的响马队,是轻刀快马,谁能想到还有炮? 那一边,车上架起盾牌在前顶着,掩护着士兵冲到门前,拿着锄头铁锨镐头就猛挖,很快就挖出几个爆破洞,将火药桶塞进去,再迅速处理一下,一个简易爆破室就完成了。 点火,后退。 隐蔽。 寨城上的人甚至都被压制的没抬头,连阻拦都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通锄头挥舞,然后迅速掉头跑了。 下一刻,轰隆几声巨响,浓烟四起。 尘土漫天。 半个寨门都被轰飞了。 寨子大门露出个大缺口,犹如丢失了门牙的嘴巴。 寨时有人惊惶大喊,“大当家的被炸死了,” “快跑啊!” 赵黑虎有些不走运,他的寨门修的挺大,之前下山抢劫时,还特意把一家大户家门口的一对石狮子给搬回来摆在门口。 倒是很威风。 可刚才爆破,掀飞了石狮子,石狮子的牙崩飞,刚好弹到赵黑虎脑袋,连铁盔都打出个洞来,然后把他爆头了。 一击毙命。 寨门被轰开,赵黑虎死了,剩下的响马贼再无斗志,一哄而散。 寨里的人都往后山奔去,只有那里没被围堵。 硝烟还没散去,赵忠义已经纵马带头杀进寨中! 王胖子在后面愣了下,对身边心腹叹道,“他娘的,我这小老弟还真是猛啊。” “大人赶紧进去吧,去晚了好东西可都被抢没了。”家丁提醒。 ······ 黑楼寨并没有怎么抵抗。 这得益于事先的围三缺一。 赵黑虎一死,士气崩溃,各自奔逃。 这让红枪会轻松的夺取了这处本来很险要的寨子,不过逃出去的人也并没逃远,就连那些有马的响马也没逃多远,外面到处都是拦截的队伍,一层又一层。 陈十二带领的大丘辅营,就拦截到了十几个,这些响马贼平时厉害的很,可此时如丧家之犬。 陈十二带队一通标枪就干翻几个。 然后剩下的就被长枪围住,最后不得不下马投降。 他们把杀死的响马脑袋割下,将他身上的东西一抢而光,连那死掉的马也没放过,就地就给分割了,大家笑呵呵的把几匹死马剥了皮,然后将肉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一人一份。 分到肉的人十分高兴,直接把肉挂在了身上。 几个投降的俘虏,也被不客气的打翻在地,将身上剥了个干净,不仅刀枪被拿走,就连衣服鞋子也被抢了,只剩下一条短裤头,然后被绑了起来。 那几匹马也被他们兴奋的牵着。 有人咧开嘴露齿大笑,甚至还迫不及待的就把刚分到的马肉,就抓在手里大口撕咬生吞起来。 阿富阿贵兄弟俩动作迅疾,也在人群里各争到了一把刀,阿富甚至还抢到一顶头盔,“弟,这铁盔给你!” “哥,你自己戴,我一会也抢一顶就是!” 陈十二将一顶皮盔递给阿贵,“你先戴这顶皮盔。” “叔,缴了好几匹大马,这下你也可以骑大马了。” 陈十二心里也很兴奋,“都别放松警惕,继续守着,敢有从咱这边逃跑的,一个也别放过!” 第492章 饮恨 山东,穆陵关。 随着呜呜几声哽咽般的牛角号声,残余的清军自关下仓惶后退,留下又一地的同族尸体,都来不及带走。 关上的明军守兵,冲着败撤的鞑子放肆的嘲讽着,甚至有人直接站到城垛上, 对着那些狼狈的家伙,脱了裤子冲他们撒尿。 大家尽情的嘲讽着。 “谁让你们退的!” “王爷,我们一营人马都快死光了,南蛮子据险而守,铳炮极多,我们根本攻不下来, 再打就死光了。” 关下不远。 帅旗下, 博洛对着败撤回来的将领怒骂,提起马鞭就狠抽,那员领催跪在地上咬牙承受着,不敢躲避,只能哀求。 “本王不听这些,没有本王的军令,就算死光了,你们也不能退,来人,把这贪生怕死的家伙,推出去斩了。” 不理会那人的哀求,博洛把皮鞭丢在一边喝令。 几员将领上前来求情,“还请王爷饶这奴才一命,非是他贪生怕死,实是穆陵关确实难攻,明贼早有防备,而且近来又有新援, 更添许多火器助防,这狭小关前,我满州健儿就算勇猛, 可也难以施展,” “再抽调五百人准备进攻,没有命令,就算死光了也不许退,就算是用尸体堆,都要给我堆上城去!” “王爷,息怒,冷静啊!” 一群将领看博洛这脾气上来了,都慌了,这仗打到现在,其实已经没的打了,早就该退兵了。可博洛就是不服输,硬是在这里死磕,强攻硬打,暗里偷袭,佯攻、夜袭,各种方法用尽,奈何明军守的滴水不漏。 再有这一夫当关的地形相助, 他们在这里已经损失了近两千人。 对于远道来袭的一万八旗来说,这几乎是无法接受的重创,尤其是再这样打下去,他们可能要被包围,而且粮草不多了。 “王爷,不如先去莱芜,换道去济南,这里不能再呆了!” 博洛还想再拼,他手里头还有一个最精锐的巴牙喇营,拥有五百名巴牙喇精锐,可面对着铜墙铁壁一样的穆陵关,博洛也不敢拿这些满州精锐硬拼。 “报!” “禀大将军,明军,明军攻夺了沂水城,往大岘山而来。” “可是夺取沂州那支明军?” “正是海州刘世勋和诸城的卢象观,两军合兵攻下的沂水城。” 几员满将闻声,急忙进劝,“王爷,南蛮已经三面来围,再不撤就要被围住了。” “围,老子让他来围,到要看看他们能不能打!”博洛咬牙。 “王爷,三思啊,还是赶紧先去济南吧。” “对啊,不怕明贼来攻,就怕他们围而不打,到时咱们无粮可支,难以坚守啊。” 诸将苦劝,博洛也只能一声叹息。 “夜晚巴牙喇营等一半人马先悄悄的离营,埋伏于山谷,明早其余人马大张旗鼓撤退,诱明贼来攻, 若是他们敢来攻,就灭了他们。” 诸将觉得博洛已经有些失心疯了,这招之前已经用过好几次了,故意假装撤退,其实早埋有伏兵,可明军并不上当,就算他们走了,也只派些夜不收过来小心查探。 虽觉得博洛不理智,但军令难违,能够撤退大家也满足了。 再呆下去,真担心被合围。 第二天。 关上,孟宪得到温虎禀报,说关外鞑子异动,派出的夜不收查看,回报说鞑子在撤退。 “鞑子又玩这出?真能折腾啊,这是第几回撤兵了?”孟宪在摩擦手铳,对此不屑一顾。 “这回好像是真要跑。”温虎笑着道,这位极能犯事的军官,凭一座穆陵关,硬是刷了好几级,由夜不收小队总,升回了千总衔,做了营副。 事实上,孟宪也因穆陵关之战升了,火线提拔,升授副将,但仍兼领左协,仍守穆陵关。等这仗打完,说不定还能升总兵。 这次穆陵关一战,确实打的很漂亮,抢先一步夺取关城,阻博洛一万满兵在关下许久,甚至硬是消耗掉了博洛近两千人。 这军功,足够大,偏偏战损还少,硬是打出了一比三的战损比,比鞑子折损少多了,这可是八旗精锐啊,这功劳实打实没半点水份。 虽说这是凭关守城占便宜,可问题也得碰上博洛这样肯配合送人头的对手啊,尤其对方还是辅政八王之一呢。 孟宪现在对博洛还挺感激的,巴不得他能多留段时间。 “真跑?哪回不是真跑?”孟宪笑笑。 “看样子是真跑,不过肯定又半路埋了伏兵。” “算了,”孟宪摆摆手,“管他是不是真跑,咱们在这博洛头上赚的军功也足够多了,他要跑就跑吧,圣上一再提醒咱们,切勿轻敌,要多加小心,咱们立的功足够多了,别再犯错翻船就好。” “真不追?” “算了,”孟宪摇头,“你带夜不收后面吊着,替我送送他,记得保持距离,小心些。” 这些天与博洛的交手,虽然击杀了两千鞑子,不过孟宪对鞑子的勇猛凶悍也是印象极深,这些人是真猛,对着这样的险关,能够一次次的来打,每次死一堆人都不怕,反正孟宪是十分佩服的。 这么猛的鞑子,真要追击,也未必能占到好去,甚至他现在关里还有四千左右战兵,加上其余辅兵、民勇等万把人,真要出关去打,他估计极可能是打不过的,所以还是老实一些,见好就收嘛,要走就让他走好了。 反正他的任务是守住穆陵关,并不是要击败博洛。 关上诸将,对于孟宪的决定,倒也支持,虽然心中也有几分想再立大功,可博洛部鞑子的勇悍,他们这些天也充分见识过了。 关门紧闭,坚守险要。 只有温虎领夜不收出关跟随。 博洛的一半人马大张旗鼓的拔营撤退,他自己半夜领着巴牙喇在内的另一半精锐悄然出营,埋伏于半路山谷,忍着蚊虫叮咬,熬了半夜,结果上午那半支人马全都过去了,也没看到明军出现。 等到午后,才看到一支夜不收过来。 却是小心翼翼的,交替派出夜不敢小心打探,他们隐瞒于山谷,还是被发现踪迹,气的博洛派巴牙喇去追,可那夜不收却滑的好,远远遁走。 博洛见计识破,只得无奈下令撤退。 他们一走,那支夜不收又远远的吊上来,博洛派骑兵去驱赶,他们就后退,反正就跟苍蝇一样跟着,烦人的很,却又让人无可奈何,只得任他们吊在后面。 沂水城。 总兵卢象观和安洋将军刘世勋会师沂水,这里并没有清军主力,只有一些地方营兵和乡勇,之前博洛路过时,还强征走了一批粮草。 两支明军杀过来,城里的军官倒是先跑了,剩下的地方官员跑的跑,剩下的官吏们找到本地乡绅,推举他们出来带头迎接明军。 不战而下。 “将军,博洛败了,正从穆陵关撤退,往莱芜逃跑!” 谷胀 “机会难得,赶紧拦截!” 卢象观听说博洛在穆陵关下折损了两千人马,如今败撤,立即决定拦截,刘世勋有些犹豫,他是水师将领,夺取海州后,也率一部北上,先取沂州再取沂水,不过基本上没打什么仗,他犹豫着。 可卢象观却认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力主要拦截。 “刘将军,博洛屡挫于穆陵关下,损兵折将,如今士气沮丧,仓惶败撤,虽还有七八千人,但新败之军,如何能战?且这山谷险阻,鞑子急于逃跑,必无战心,我两军挟新胜之锐势,正好一举破虏,就算不能围歼,也可以撕咬下几大块肉来。” “总不能任他们来去自如吧?” “现在有机会不打,以后可就难打了。” 刘世勋也被说动,此时两军手下有一万多人马,兵力不输博洛,而且连战皆捷,于是两人下令出击。 第二天一早,四更造饭,五更出兵。 两军留下部份辅营和乡勇在沂水城,其余近万人马沿沂水河谷向西北方向行军,意图抢先一步堵住博洛东逃去路。 急行军三日,赶到沭河塔山下,夜不收来报,鞑子从穆陵关撤下,正往此来。 卢象观观察地形,选择在塔山扎营,准备结寨拦截。 两支明军开始在塔山扎营立寨,结果营寨刚修了一半,博洛军已经提前到来,山谷间,无数虏骑急驰而来。 面对着据山扎营的明军,他们毫不犹豫的猛冲直攻。 没有丝毫犹豫。 扎营一半的卢象观等只得命令结阵对敌,双方就在塔山下展开厮杀。 刚一接阵,卢象观等就发现这支鞑子凶悍无比,没有丝毫败军之相,他们猛冲明军阵脚,顶着弓箭铳炮,举着盾牌前进,铳手、弓箭手也不断反击,双方在塔山下激战半日。 最终明军的阵地出现缺口,好几处崩溃。 卢象观见状,拔剑站在自己的军旗下,大声喝令,“死战不退,有过此旗者,斩!” 在他的喝令下,败兵往这边聚拢起来。 他又迅速调来炮队、抬枪队,以密集火力击溃了一股冲上来的骑兵,勉强稳住这这块阵脚。 越来越多的明军汇聚过来,迅速重新构筑防线。 拒马、盾牌,然后长矛,鸟铳,虎蹲等一层层的。 好在还有半个营寨,此时退据山上,倒也还有个倚靠,卢象观等亲自督阵在前,又急令士兵抢修营垒。 “集中抬枪,瞄准那些带头冲的鞑子打,那些定是巴牙喇!” 明军以火炮火铳抬枪等重点阻击那些带头冲锋的鞑骑,也终于遏制住了其攻势,好幸好明军先到半天,建了一半的营寨,虽然交战失利,可及时后撤回来,退守营寨,还在山上,清军仰攻不利。 明军全力抢修营垒,清军则不放弃的数次猛攻,试图撕开缺口,但卢象观等亲自带兵防守,围绕着几处位置死战不退,集中火器弓箭等助守。 激战一天下来,几处缺口内外,都堆了无数尸体。 双方都杀红了眼,可明军不敢松懈,一松懈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也好在这些是御营兵,虽然披甲不如鞑子,但不是旧式明军,其斗志还很强,面对这激烈战事,虽然也恐惧,但还能紧盯着自己的上司,看紧自己的军旗,军官不退,军旗不倒,他们也都还坚守着。 等到了夜里后,营垒已经修的很坚固了,清军的攻势也开始疲软,夜色下无法再强攻,潮水般退去。 卢象观让人点起篝火,全力戒备,另一面继续增修营垒,甚至在营前营内都开始挖壕沟。 天亮。 博洛骑马来到山下营前,看着山上的明营,一夜之间居然大变样,不由的面色大变。 “这些就是明朝皇帝的御营亲军?本以为明军只是凭关守城敢战,想不到野战也这般顽强,昨天没有一鼓作气击溃他们,大意了。” 其余将领们也觉得很遗憾,现在再想击溃这支明军,只怕很难了。 而他们也未必还有这机会。 昨天他们的伤亡也不小,折损了上千。 现在还有近七千人,可箭矢火药等不多了,尤其是粮草不多。 他们还得担忧穆陵关的明军追击过来。 望着那刺猬般的营寨,博洛很愤怒。 却又有些无奈。 他骑马绕了三圈,想找出一个破绽来,但最终却觉得,明军有必守之决心,昨天没能拿下,今天想再攻下,太难。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实在太可惜了。 “王爷,撤吧。” “昨天一战,歼灭了起码三千明军,也算出了一口气了。” “山上明军仍有七八千之数,兵不弱于我,且已经无路可退,有背水一战的决心。” 博洛胸口火很盛。 穆陵关打不下,这里野战居然还不能胜。 昨天不顾一切的猛攻,死了上千,居然还是功亏一篑。 “什么时候,明军已经变的这么能战了?这山上的明军,明明感觉远不如我八旗,披甲不足我军,弓刀不及我军,处处都不如我们,可他们凭什么这么敢战?” “凭什么?” 就算是当年在关外,对阵最精锐的关宁军时,博洛也没有这种感觉。 昨天的情况,本来明军肯定是溃败的,在第一轮冲击后,他们就应当崩溃,然后各自逃跑,剩下的就是追歼之战,可他们硬是崩了之后又稳住了。 博洛又围了一天,试图找到些破绽,可明军却在不停的加固营垒,甚至到第三天,连士气都感觉又恢复了许多。 甚至明军还敢派骑兵出营来拦截他们的侦骑靠近。 看到这些,博洛知道,机会已经没了。 休整了一夜后,第四天早上,博洛便拔营而去。 而塔山上,卢象观和刘世勋二将,望着撤离的八旗,这回却已经不敢贸然追击了,只能任他们离去。 “此战是我轻敌了,我会向陛下上奏,揽下所有责任的。”卢象观对刘世勋道。 “卢将军何出此言,这仗是咱们一起打的,败了责任也一起扛。” “唉,收拾收拾,退回沂水吧,多派探马,小心鞑子杀个回马枪!” 第493章 谍中谍 莱州,星城。 孟宪和卢象观、刘世勋的奏折先后送到,皇帝看过之后,表情很淡定。 刘朝小心的观察着皇帝的表情,发现皇帝没有半点愤怒。 “可惜让博洛逃了。” 朱以海听了却道,“有什么可惜的?能将其阻在穆陵关下不得过,还能前后数战歼其三千, 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战绩了,要知道这一万人马,可是博洛自北京随带南下的八旗精锐,在山里折腾许久,最后十去其三,死了这么些精锐,却一事无成, 最后还得退回去, 这已经是我们极大的胜利了。” 这一战,孟宪表现最出色,卢象观和刘世勋稍有些轻敌大意。 但他们能在塔山跟博洛遭遇野战后,还能稳住没溃,虽然付出了阵亡三千的惨烈代价,但也击杀了一千鞑子,三比一的阵亡比,虽然也挺高,可这对上的是八旗精锐。甚至早个一两年,就算放在关宁军身上,都已经挺了得了。 更别说关内其它明军了,一比三的对比,他们甚至已经敢说是大捷。 连朱以海都已经很满足这个结果了,一万多点对八千,最后能抗住不崩,还能杀伤千余,自己折损三千,可只要守住没崩,就不算败。 御营的胆气还是打出来了的。 只是装备、训练等方面, 终究还是有些差距,但只要敢战,这些其次都是次要的,因为都可以练出来。 博洛经此两败后,现在也是垂头丧气的撤往莱芜,要绕道往济南去了。 前后耽误了这么多时间,可以说是一败到底。 想抄近路增援青州,结果损兵折将不说,青州府现在基本上整个被明军扫荡干净了,甚至因为他的耽误,明军还深入济南府又扫荡了一波。 这么一想,博洛损失的可不仅仅是三千精锐,还是整个山东战局的被动。 “刘世勋退回海州,卢象观退回青岛,孟宪部也退回青州。” “这次孟宪有大功,刘世勋、卢象观前期也立功不小,塔山这一战稍有轻敌,但也还算稳住了,算小过吧。 晋孟宪为忠肃镇总兵官,卢象观调神策镇降为副总兵, 刘世勋降衔一级,希望他们能够引以为戒。” 孟宪和卢象观本来都是地方义营出身,却都是太湖周边非常能打的义军将领,整编入御营后,也都是表现不错的。 这次朱以海让孟宪去忠肃镇,让卢象观去神策镇,互调,既是赏罚分明,同时也有意加强对御营诸镇的控制,避免山头化。 虽然这种山头不可避免,但还是希望尽量得到控制,不要到时御营诸镇,变成御营诸山头甚至是诸军阀。 “派人去传旨吧。” 朱以海将刘朝打发走,继续看起奏报。 手里拿起的是土国宝的奏折,这家伙在沧州一带居然还闹出了大动静,竟然捉了一条大鱼,洪承畴都给他抓了。 而且他还公然宣称洪承畴其实是大明天子的间谍,一直为朝廷办事云云,还说他其实是大明天子所密授的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直隶总督。 而土国宝自称是天津总督,受命为北伐先遣。 又用洪承畴的名头,还假传他皇帝的圣旨,封了一堆鞑子降官。 这个土国宝还真是能搞事啊。 他在给朱以海的奏章中说,他现在沧州一带,已经招集了一万多人马了,招降的降官一堆,甚至接连攻占了沧州、清县、盐山、南皮等数城,缴获盐钱布匹等众多。 已经派船装运第一批战利品往登莱运来,随船的还有许多降官子弟前来朝圣拜天子。 这次派出去袭扰沿海的诸将中,就以土国宝最能搞事,战果最大,其余如李成栋等虽也表现不错,可都没这家伙能折腾。 硬生生的给自己折腾出一个天津总督来。 “陛下,阁老们都到了。” “好。” 朱以海拿着奏折去见御前大臣们。 见面后,说起博洛已经离开的消息,大家既松口气,又觉得有些可惜,对于刘世勋卢象观二人,也没有人多指责,能打成这样还是不错的。 甚至大家心里还觉得一换三,已经血赚。 至于孟宪以几百换两千,那都已经堪称经典了。 倒是土国宝在河北搞出这般动静,出乎大家意料了。 “要不要干脆派水师接应,直接夺了沧州、河间?”郑芝龙都忍不住道,他以前曾经奉朝廷之命,也带水师去辽东增援过,虽然也只是去打了打酱油,但也知道要搞出这般动静不容易。 “还是算了吧,既定计划不要随便更改,土国宝能折腾,就由着他折腾,但也让他注意,不要过于深入内陆,随时注意鞑子动向,不要跟他们硬拼,要避实就虚,形势不对,就赶紧撤回海边,由水师船接应出海。” 郑芝龙提醒,现在土国宝已经人马过万,还占了数城。 谷韥 “那些都是虚的。” 朱以海喝了口茶,“倒是洪承畴,你们说如何处置?” “这大汉奸,直接杀了。” 严我公提议,“臣以为直接杀了洪承畴那太便宜他了,倒不如不杀,而且不但不杀,还可以明发一道诏令,就按土国宝说的,说洪承畴其实当初被俘后,一直心怀忠义,只是假意事贼, 去岁安抚江南时,便已暗里联络万岁,尊明抗清······” 曾经做过顶级卧底的严我公,提议把洪承畴也打造成一个卧底形像,甚至现在可以对外授封他为直隶总督等。 然后顺势把土国宝招的那一堆降官,也都授官。 “那也太便宜这大汉奸了吧,如此卖国降贼,现在将他俘虏生擒,却还要给他这般高官厚禄?”虞大复反对。 不过陈潜夫却笑着认为这计划不错。 反正这官爵,皇帝能给也能收,现在明诏授予,也未必是真给,但却能用来恶心鞑子,甚至进一步刺激鞑子的满汉关系。 之前出了一个严我公,已经让鞑子颜面尽失,甚至让洪承畴也受到牵连夺职,受此牵连的汉臣一大堆。 现在要是洪承畴一出京,就爆出也是大明的高级卧底,出京就反正归明,还夺沧州等数城归明,那鞑子更得气死。 这个时候,大明天子的诏书里甚至可以直接弄个表彰名单,对鞑子朝廷地方上的许多高级汉臣,来个大封赏。 甚至也可以派人散布谣言,把比如陕西总督孟乔芳啊,新任河南提督许定国啊等人都说是大明的内应,甚至诸如大学士范文程、宁完我这些人,也都可以随意编排嘛。 这到时鞑子不得乱成一团?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一个直隶总督而已,反正就算现在给洪承畴又如何? 马上土国宝的人就要把洪承畴送到莱州来了,到时控制起来别人谁知道? 但鞑子会怎么样?信还是不信? 不管信不信,这种事情多搞几次,那都是要搞的人人自危的。 就如土国宝俘虏了一堆鞑子降官一样,他不杀不砍,反而对外假传圣旨,说这些人早就跟随洪相公暗里反正通明了,现在他们带着反正夺城。 明明是他带兵夺取的城池,非对外说是那些降官们献城,还把他们的子弟送到莱州做人质,你说这些降官现在怎么办? 鞑子那边肯定是回不去了,也只能为大明办事了。 本来就是降官,又有几个能自杀殉节? 他们大多数人,只能走上不归路,接受大明的封授,然后充当土国宝的带路党,帮忙攻城掠地,甚至为土国宝再去招抚劝降其它的鞑子官员,每个人都会有同族、同乡等关系,就算招抚到一两个,那也是成功了。 “正式发一道诏令,嘉奖洪承畴,就授他直隶总督,至于土国宝,也给他这个天津总督,其余降官,也都予以授官。” “洪承畴仍保留南安侯,土国宝授个静海侯,记得给洪承畴这官爵备注一下。” 想当年,洪承畴被俘后,大明朝廷以为他定会自尽殉国,甚至还在北京为他隆重举行葬礼等,谁料后来却传来消息,洪承畴居然降虏了,可以说狠狠的打了大明君臣的脸。 毕竟洪承畴如此受国家恩重,身为一督师文臣,怎么能降清呢? 而现在,朱以海也觉得用洪承畴狠扇一下鞑子的脸,你们真以为就招降了洪承畴?以为你们用那点示恩之计,就成功了? 不,你们没成功,就算你们大汗当年让自己心爱的妃子,嘴渡参汤给洪承畴,也没用,洪承畴是大忠臣,他只是一直潜伏在你们身边而已,如今,他终于反正归来了。 不仅反复归明,还一举将沧州等多个城池夺下献归大明,又夺取大量钱粮等,这是要为王前驱,直取京津,为北伐开路了。 洪承畴这般被鞑子费尽心思招降,恩赏的汉奸,如果都不可信,那么现在满朝的汉人文武中,又还有谁是能够真正信任的? 当年皇太极可就是靠着联姻蒙古,满汉并重,才能让后金升级为大清的,才能真正脱胎换骨有了入关的基础。 现在这个根基将被朱以海用严我公、洪承畴、刘良佐、李遇春、土国宝、李成栋、钱谦益等人挖塌了。 当然,洪承畴只是第一弹。 马上耿仲明在海州举旗反正的消息也当要传到北京了,朱以海一直关注着耿老二,这家伙回到辽东后,没辜负他的期望,果然还是反了鞑子。 现在已经夺取海州,往攻辽阳,这耿老二也是狠,夺了海州后,没马上撤走去皮岛,而是打算趁虚把辽阳城拿下,抢一波狠的。 等耿老二反了的消息传到北京,估计到时鞑子得气死几个。 洪承畴反,耿老二再反,这两个都堪称汉奸里的顶流,他们先后反,那鞑子还能信哪个汉奸? 信任崩塌后,鞑子入关统治的根基也就将崩塌。 “再明发一道圣旨,诏封耿仲明辽国公,加封左都督,挂平辽先锋将军印,授辽东提督,开镇东江!” 第494章 奴才 穆陵关。 皇帝的圣旨传下,孟宪荣升忠肃镇总兵官,刺头温虎也升为游击。 驻守穆陵关的神策镇人马,将大部撤返青州,只留下一营暂驻穆陵关,孟宪则将前往青岛接掌忠肃镇。 温虎成为留守的营官。 “咱们不是打了胜仗吗,怎么还要撤离?”温虎有些奇怪。 “那是因为博洛跑了, 现在这个方向已经不会有鞑子过来,而且这里远离海岸,因此咱们主力没必要留在这,神策驻防青州,忠肃移驻青岛,那都是为打仗准备的。” “那我也不愿意留下, 没仗打留在这做什么?”温虎发牢骚。 “你小子好好呆在这,虽然只给你一营人马, 但是不是还有乡勇吗, 你也不是没有事做,接下来你守好穆陵关同时,还要把周边的山区肃清,那些占山为王的,藏匿山中的都要清理,重新编管,敢做乱的要剿灭,招聚饥民,垦荒屯田,农闲时集训乡勇民团······” 温虎满脸不乐意,“孟总镇哟,你能不能换个兄弟留下?” “让你留下,可是圣人钦点,说你小子能打善战,这是抬举你小子,否则你来穆陵关时才一队头,再怎么升也升不到游击的。” “我之前就做了两回营官了。” “你还有脸说?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你别以为光荣, 这次还能再升营官,那已经是破天荒了,老子马上去忠肃镇,以后你小子若是再乱来,可没人保你。” “总镇,要不你带我去忠肃镇吧,你过去总也得带几个帮手吧?我过去给你当标营中军?” 孟宪拍了拍温虎,他倒是挺想带这家伙走的,虽然喜欢惹祸,但打起仗来是真猛,可惜天子钦点他留守穆陵关。 “好好干吧,能够直达天听,让圣人知晓名字,你小子以后前途无量啊,别总觉得留下来没事干,任何位置,都可以深耕细作的,为将者不能光知道冲锋陷阵,如何镇守一方, 训练兵马等也很重要的。 你现在不仅是神策镇的一个营官,还兼任穆陵关守备,又加了这穆陵关团练的教练使,身兼数职,可见圣人对你的器重。” 温虎却直翻白眼,“说一千道一万,也就是带一营人守着这荒山野岭,然后管带着一群饥民、百姓,这算什么重用。” “你小子怎么不开窍呢,想当年咱们神策镇是怎么来的?最早不就是湖州义军?你小子现在年纪轻轻,职位不高,可却直接就有了一块自己的地盘,这是人家好多参将副将们都没有的。 你现在就该好好想想,怎么抓住好这机会, 你若是有本事,你在这里招聚流民,训练乡兵,且耕且守,到时若是能练出个万八千人来,等前方有战事,受召出击,再打出一两个漂亮仗,到时你这守备,说不得就能变成一镇人马了,” 孟宪不得不好好指点下这个家伙。 “哪有这么好的事!” “事在人为啊,这全凭你本事,若是你自己没半点信心,那当我没说,若你有点抱负,那你就努力去做,困难肯定有,但想想我们当初在湖州随金总镇举义时,那时情况不更困难吗?我们经历了多少次失败?但金总镇有气馁过吗?” “得努力,要坚持,好好干吧,老子就在青岛,真有事,记得来找我。” “都是从湖州长兴出来的,别丢了咱们江东子弟的脸!” 温虎被激动,红着脸拍的胸脯砰砰响,“就冲这话,我温虎留下了,不仅留下,还偏要干出一番成绩好。” “记得你现在说的话,走了!” 孟宪带着一队家丁要先行离开,他要先经青州拜见老上司金攻玉,然后去莱州面圣,再回青岛接统忠肃镇。 离开前,他让人把保存好的鞑子头皮给装箱。 虽说穆陵关数战,击杀鞑子近两千,不过获得的首级并不多,因为鞑子每次都会尽量把首级抢回去,只有少数被明军抢走。 这些被抢回来的,也多只是首级,因为已是夏天,不易保存,本来打算直接割只左耳为凭就好,可孟宪看着那些首级上的辫子就来气,最后下令沿着耳后把整个鞑子的头皮割下来,这样的一块完整头皮,既易保存又易携带,尤其是那个金尾鼠尾还很完整的在上面。 一块头皮,基本上就能一眼看出这是真鞑子了,毕竟就算是剃发的明军或百姓,往往跟长年留金钱鼠尾的鞑子,头皮还是很大区别的。 除了好保存易辨认外,孟宪割头皮还有一点原因,就是恨鞑子的剃发令,你们鞑子不是强迫中原汉人剃发吗,不是喜欢留辫子吗,现在斩杀你们后,都不让你们死了带着辫子走。 看他娘的谁狠。 “那些俘虏怎么处置?” 穆陵关里还有几十个俘虏,就是那天来夜袭的一营鞑子,大部被斩杀,有部份被俘虏,这些天一直被关着,有一顿没一顿的饿着,已经饿的皮包骨只剩下口气了。 孟宪本来是想杀了省事,但皇帝有旨,这些鞑子要带到莱州去。 “出发前,给他们吃顿饱饭,别饿死在路上了,既然陛下留着他们有用,就不能死了。” ······ 俘虏营里。 一名神策军辅兵敲响了一根铁条,这是开饭的声音,拿根铁条当钟敲。 听到声音,俘虏们都闻声望来。 谷贶 伊斯哈有气无力的坐起来。 “主子,我替你去打粥。”包衣阿败迪斯也饿的没了形,却还是主动道。 苍蝇嗡嗡的飞舞,伊斯哈替邻居大叔那满赶了赶,可苍蝇飞了几下,又落了回来,继续在那满的伤口上叮咬。 那个壮熊一样的满人领催那满,此时却躺在地上动都没动一下,好几处伤口散发着臭味,甚至有的伤口已经有蛆在钻来钻去。 “大叔,放粥了,醒醒。”伊斯哈唤着,这个邻居从关外到山东,一路对他多有照顾。 可那满却仅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他还活着,却坐都坐不起了。 许多俘虏已经挣扎着去领粥。 伊斯哈看着那满,有些哀伤,这些天他们一直还存有几分希望,认为博洛大王能攻进关来,到时大家就有救了,可是现在博洛大王已经撤离了,据说在沂水那边还跟明军又打了一仗,又死了一千多,现在已经直接往济南而去,算是彻底的抛弃了他们。 俘虏们绝望了。 阿迪斯去取粥。 结果却端回来能立的住筷子的稠粥,里面甚至还搭了些野菜。 好些天没吃到盐的俘虏们,皮肤都开始浮肿,无油无盐无青菜,就一点稀汤吊命。 突然看到这不一样的伙食,都愣住了。 然后几个神策辅兵过来,往每人脚下扔了一条二指宽的咸鱼。 伊斯哈赶紧捡起,塞进嘴里就嚼,虽然干柴,甚至还有砂,可那久违的咸味,让他感觉浑身舒畅,甚至连身上的伤口似乎都没那么痛了。 包衣阿迪斯却捧着那条咸鱼干哭了。 “嚎什么丧呢,小心引来明军责罚。”伊斯哈恼怒的骂道,虽然这个包衣奴才一直忠心耿耿勤勤恳恳,甚至那天晚上还是他救了自己的命,可听到他嚎,他还是怒骂。 阿迪斯抹了把眼泪,“主子,明军给咱们吃这么好,这顿怕是上路饭了。” 伊斯哈愣住。 “主子,大明死牢里的那些犯人,临处决前,都有一顿送行饭的,会比提前吃的好许多,吃完了就要砍头上路了,咱们是不是也要被处决上路了?” 伊斯哈嘴里还塞着半条咸鱼干,却突然食之无味,一点也不香了。 他不由的想起了关外辽东的老家屯子,想到屯子里的母亲,弟弟妹妹们,家里还在等待着他立功受赏,等着他带赏银回家,等着他抢回奴隶牛马吧。 父亲入关抢掠受伤后,在床上拖了好些年,把整个家都彻底的拖垮了,家里全指望着他这次入关能够为家里翻身。 可现在他却在吃断头饭,要上路了。 想及此,恐惧袭来,彻底的绝望。 伊斯哈终究只是个没成年的少年,这一刻他不再是那副努力表现的老成样,他大哭起来。 “嚎丧呢!” 一名神策辅兵过来,直接一鞭子抽了过来,阿迪斯赶紧趴到主子身上护住,“别打我主子,别打。” 他说的是汉话,还是山东腔。 那辅兵愣了一下,打量着这个拖着金钱鼠尾的鞑子,“你是汉人?” 阿迪斯护着还在崩溃哭泣的伊斯哈,对辅兵点头。 这让辅兵很不解,也很愤怒,“你是汉人,你怎么还护着这个小鞑子?” “他是我主子。” “草,”辅兵忍不住骂出声,“你叫什么名字,哪人,怎么就认鞑子做主人了?” 阿迪斯犹豫着。 辅兵忍不住一脚把他踢翻,“说!不说就把你的鞑子主子一刀砍了!” “别砍,我说,我说,我叫阿迪斯,” “汉名!” “宋鸣梧,原是兖州鲁王府宦官,崇祯十五年大清兵破兖州,被老主子掳往辽东,今年随小主子入关······” “等等,你说你原是鲁王府的太监?” “我原是北京宫里太监,后来拔到兖州鲁王府奉承司听差·······” 第495章 皇子 战俘营里有个俘虏原是鲁王府太监,这个情况一上报,已经在打点行装,准备跟部将们告别的孟宪都被惊动。 赶紧招人询问。 “据查,此人自称原名宋鸣梧,虏名阿迪斯,他交待原本是关外辽东的一个朝鲜人, 年幼时其家人因私自采参被朝鲜降罪,父兄等被杀,他因年幼被阉割后送到大明,在北京宫里多年,成年后又被调拔到兖州鲁王府奉承司听差。” “崇祯十五年,鞑子入关劫掠,兵入山东,最后攻破兖州府,王府陷落, 鲁王被杀,当今天子也在那次被重伤。 事后鞑虏劫掠了许多百姓带走,宋鸣梧也被掳走为奴。” “他还交待了一个重要消息,说当时兖州城破,鲁王府失陷,鲁王及其子,以及四弟五弟俱同日殉难······” 孟宪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当今天子朱以海在那场劫难中,身中三刀昏倒血泊中侥幸未死逃过一劫,但他的元配张氏却跳城殉节,而其三子二女,也二子一女俱死。可现在这个宋鸣梧说,朱以海的长子和三子并没有死。 清军撤离时,掳走了大量人口,其中也有许多王府的主子奴仆等。 朱以海长子朱弘甲,第三子朱弘槻俱是由侧室陈氏所生,当时并没被杀,而是被掳走, 并一路带往关外。 宋鸣梧从兖州到关外,一路上都是跟他们在一起的,只是后来出了关,这些掳的俘虏,就被分给了八旗王公将士,他从此与两人分开,但能肯定的是,分开时他们两人都还很好,所以很大可能,两人都还活着。 只是宋鸣梧也并不知道他们被分到哪去了。 孟宪听了十分激动。 当今天子南下前,曾有三子二女,结果长子和三子都失陷衮州,后来带着次子和长女南下,次子留在南京,结果最后又死在兵荒马乱中。 仅留下一个长女在身边。 皇帝孝陵即位后,都还没有儿子。 之前黄斌卿之女生下一子,结果当天就夭折了, 而后张皇后与小孟妃各产下一女。 天子现在都还没一个儿子,大明没有继承人,这是一直让天下士民很担忧的事情。 如今居然有可能,皇帝的两位儿子还活着,这如何不让人激动。 “赶紧带我去见这个宋鸣梧!” 孟宪领着一众军官去见宋鸣梧,看到这人的时候,第一印象很失望,唯唯诺诺,甚至那模样哪像是王府太监? “给他弄碗瘦肉粥来,再弄壶好茶。” 孟宪交待。 结果宋鸣梧却指着发愣的伊斯哈和一动不动的那满,“将军能否先帮我主子和那领催医治伤口?” 听到主子二字,孟宪有些发火,可还是忍住了。 他也不知道这五年,这个太监是怎么过来的,但王府陷落,沦于虏手,被掳往关外,千里跋涉,最后落在异族手底下为奴,肯定也是很艰难的。 “叫医官来。” 孟宪试着跟宋鸣梧聊天,了解更多的一些细节,甚至还特意叫来了其它军官们陪同,还让书吏把谈话全都记录下来,以便随后急奏天子。 不管是真是伪,但只要有一丝丝的可能,都是值得重视的。 瘦肉粥取来,宋鸣梧却要先服侍着伊斯哈吃,伊斯哈又要先喂那满。 孟宪忍着。 等折腾半天,三人都清理了创口,清除脓血,上药包扎过,也吃饱了,还擦干净身体,换了身干净衣服。 终于可以好好的问询。 宋鸣梧精神也好了许多,对于北京皇宫以及鲁王府的布局很清楚,甚至一些人事也还有记忆。 一些细节都能说出。 虽然孟宪也不清楚北京皇宫和鲁王府的情况,但起码也知道些皇帝身边的旧人,比如说谷大用,比如刘朝比如赵靖等。 甚至鲁王的元配张氏,继配陈氏、周氏等,宋鸣梧也都说的出来。 谈论了近一个时辰后。 孟宪心里已经有六七分相信这个曾经是鲁王府的太监了,特别是刚才他让人给他包扎伤口换衣服的时候,还特验过了他确实是个幼年阉割的太监。 “立即把这些快马送去莱州!” “我亲自带他随后赶往!” 事关重大,孟宪不敢大意。 宋鸣梧一下子就受到重点关照,不仅伙食改成瘦肉粥,还能喝上点参汤补补气血,因他的坚持,连带着伊斯哈和那满也得到关照,享受了跟他一样的待遇。 ······ 莱州。 一封急报打破了行在的宁静。 行在的大臣们全都惊的坐不住,赶紧求见皇帝。 “陛下,王府果真有个宋鸣梧乎?” 谷仁 阁老徐石麒一见面就问。 其实刚才他们已经问过刘朝了,刘朝是王府老人,一直是侍候朱以海的,有没有这人,他肯定最清楚。 但刘朝平时跟外朝有意保持距离,这种大事,他也没乱说。 朱以海揉捏着脑袋,头很痛。 长子弘甲先前被追封为鲁王世子,再后来追封为太子,第三子也追封王爵,甚至南京死难的二子也追封为太子,连刚出生就夭折的黄妃所生的第四子弘枥也是追封为太子。 他起兵以来,中兴进取,节节胜利,形势一片大好。 可在子嗣这块,却不太顺利。 四子先后都没了。 在南边娶的张皇后以及大小黄妃、大小孟妃,大小阮嫔等有十人,好几个怀孕了,三个已经生了,结果一子二女,儿子偏还夭折了。 现在就有三个女儿。 虽说朱以海还年轻,三十不到,一年内能够让七个后妃怀孕,这能力已经很强了,正当年呢。 可朝野上下却只盯着皇帝无子这条,一个个比皇帝还急。 为此,朱以海也很无奈。 连皇后都数次来信劝说皇帝多纳嫔妃宫人,刘朝更是经常张罗着说要选秀女,这事甚至还得到内阁等大臣们的支持。 毕竟就算是普通百姓之家,都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而一个国家,特别是如此时候,储君的重要性更不必说。 朱以海又纳了两位勋贵之女,但生儿子这事也不是说生就能生的。 他也知道继承人的重要性,但也急不来。 甚至为了安抚民心,他先前还特意派人去寻找崇祯的两位下落不明的皇子,结果还真让找到了,三皇子定王朱慈炯在山西被找到,他已经出家为僧,隐姓埋名,被厂卫查找到后,他拒不承认,但厂卫还是把他秘密带回南京。 十六岁的定王在南京,自然有许多曾经见过他的人被派去相见验证,最后大家都认定就这是三皇子。 朱以海特旨恢复他定王身份,封他为世袭罔替****。 不久后四皇子永王朱慈炤在凤阳找到,被找到时他已改名王士元,被当地一位乡绅收留,这位乡绅知晓他的身份,名字都是他帮忙取的,王士元反过来念便是原是王。 十四岁的永王是比较幸运的,虽然短暂流浪了一段时间,但身边一直有人照顾着。 被找到后带回南京,也被封世袭罔替****。 永王留在南京,定王留在杭州,派人教导照顾,也是存了几分万一一直没有储君,也有个备份。 虽然朱以海此举,被有些大臣认为不妥,但朱以海认为,万一自己真没后,那将来好好培养一下二王,从中选一个继承大明,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当然,如果自己有儿子,肯定不会选崇祯的儿子,否则会乱套。 朱以海是有以前的记忆的。 宋鸣梧这个人,他接到报告后已经回忆了许久,确实找到此人相关回忆,只是印象不算深。 这人是鲁王府奉承司的,原是他大哥鲁王朱以派身边的人,不是什么大太监, 而那时他仅是个老鲁王的庶六子,现鲁王的庶六弟,仅是个镇国将军而已,跟大哥王府的一个普通太监,当然也没多少往来,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 “确实有宋鸣梧此人,刚才朕还跟刘朝一起回忆了下,刘朝以前是奉承司的,对王府内官比较了解,他说宋鸣梧以前确是从北京调来,而且此人正是朝鲜国阉割后进贡入朝的,基本上都对的上的,当然,还得等人来了后再确认,刘朝等王府老人,都能识得他。” 这话一出,大家都已经明白,事情基本上不会有错了。 一个宋鸣梧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位皇子还在世的这个惊人消息。 两位皇子现在哪? 能不能找到,怎么救回来,回来后是不是该立为太子?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两位皇子真还在关外为奴,那鞑子为何一直没提,为什么没用此做筹码?是他们忘记了这两皇子身份,还是说两皇子已经在辽东关外苦寒之地没了? 毕竟按时间推算,将近五年前两人被掳走时,还十分年幼。 长子弘甲当时也才七岁,次子六岁,到如今也不过十一二岁而已。两人都是庶出,是朱以海大婚前的妾侍所生,所以生的较早。 可当时才六七岁的孩子,就算从山东一路到关外时活下来了,可能不能在辽东苦寒之地,承受沦为奴的生活? 大家都很担心,怕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朱以海脑子里有那两孩子的印象,以前一直被他尘封,不愿过多触及,可现在却要被揭开来。 他甚至都有些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既然宋鸣梧这般交待,那两位皇子还在的可能性很大,只是极可能当时鞑子也没太把他们当回事,随便赏赐给了某人,然后就当成了普通掳来的汉奴,驱使劳役,现在极可能还在关外某个地方耕种放牧。 朕已经传旨锦衣卫、东厂等各部,让他们都派人去关外查找,如果他们还在,朕定会将他们接回来!” “此时暂且先秘密查找,不要打草惊蛇,以免鞑子防备,甚至伤害,诸卿也请保密。” 第496章 复辽 辽东,辽阳。 耿仲明看着高大的辽阳城,又看了眼城下一地的尸体,摇了摇头。 “想不到居然如此顽强,罢了,收兵。” “大帅,城中鞑子并不算多, 让我们休整下再攻,一定能拿下。” “没必要了,”耿仲明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却还是很果决,他带着三千多人马回到海州后,取了家眷,以奉旨要回山东参战为由,调海州兵马,并抽调壮丁入伍,尽取壮丁,等集结了一万多人后,他却突然举旗叛乱。 宣布反正归明后,发兵控制海州城,将城中满官蒙兵,尽皆杀死,又分兵攻打境内的满人庄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破斩杀了许多满人后,又挥兵北上,意图袭取辽阳。 只是对于这座辽东重镇,满人防备较强,耿仲明派出的细作内应, 未能夺城,他展开强攻,折损了两三千人也没打下。 虽说守城的满蒙汉兵也死了不少,但耿仲明并不想再继续打下去。 本就是想偷袭, 既然偷袭不成, 那就没必要硬拼。 “撤!” 离开前,耿仲明派大将徐得功、孙得成等又将辽阳附近扫荡一番,然后沿辽河南下,一边抢掠一边撤,沿途的满汉屯庄,顿时遭受兵灾。 对那些满人屯庄,耿军直接就是攻打,攻破后满人男人斩杀,年轻女子妇人掳走,牛马钱粮抢掠一空,最后再放把火烧掉屯庄,填埋水井。 对于汉人屯庄,则劝说随军迁移。 对于愿意随军迁离的,自然是客气相待,对于不肯迁移走的,则没那么客气,实力弱点的,直接就攻破, 强制迁移。 实力强点的,则谈判,征走些壮丁, 拉走些钱粮,也就留一线余地。 耿仲明这次在海州一带举旗起兵,拉起不少人马来,他还特意派人去联络了孔有德、尚有喜二人的旧部,这二王死后,其旧有部众人口,虽还暂由其儿子统领,但也是人心惶惶,耿仲明又故意散布了许多谣言,诸如朝廷要追孔有德的罪,将孔家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等。 在他的有意挑唆煽动和威吓下,不少孔尚旧部跟着起兵,打算一同迁往东江。 三王本就是东江出来的,许多老部下都是东江跟着出来的,这些年在辽东鞑子手下,也还好,其实日子也还算过的去的,甚至可以说比在东江时好。 但问题是现在局势如此复杂,三王二死一反,耿仲明跳出来反了,去拉拢其它军头们,这些军官们拿到耿仲明代传的绍天皇帝招安封赏旨意,这个授总兵那个授副将的,个个在现有官爵上,保留使用,有的还能再加一级,这还是挺诱人的。 留下吧,前途未卜,没有了靠山,甚至因战败可能要被追罪,归明或许是好选择。 一时间,辽东也是烽烟四起。 自入关后,鞑子迁都北京,整个重心也都调往中原,去年战事不顺后,关外的兵也不断内调,越发使的辽东守卫空虚,谁能想到这个时候后院起火呢? 耿仲明的这回马一枪,可谓是捅的扎扎实实,直接捅到大清苦胆了。 耿老二本是辽民,先为明将再降后金,再反出投东江,再后来又投鞑子,如今再反正归明,也算是反复无常,甚至都已经十分熟练了。 他在很早以前叛后金投东江时,就曾经带着部下迁移了不少辽民去东江,后来几次,也都是带着许多部众,裹胁着百姓迁移。 但不管哪次,都没有这次条件这么好。 既没有追兵在后,也不担心被拦截,有的是时间,兵力也格外的充裕。 特别是明军还已经有水师在海边接应,甚至又有几支明军上岸来了。 这种放开抢掠的感觉太爽了,多少年没有过了。 耿老二为了保证自己在东江开镇后的实力,到处拉壮丁,拼命迁移百姓,也不管百姓是不是真愿意,另一方面,趁鞑子防备空虚之机,对辽东的满人也是大肆屠戮。 六月。 耿仲明在辽河口附近,顺利与沈廷扬会师。 沈廷扬在辽西的觉华岛突袭,歼灭了岛上的鞑子守兵,然后威胁宁远,迫的辽西的鞑子一夕数惊,拼命的调动兵马增援宁远,结果沈廷扬却并没有去强攻这座要塞重镇,反而是一面虚张声势假意要攻宁远,实际却是分出兵马乘船在辽西其它沿海地方登陆,分成数支小股部队袭击劫掠。 等鞑子到处救火,甚至从山海关和北面的蒙古各部调兵来时,沈廷扬已经在觉华岛堆积了许多战利品了,在鞑子的辅政和硕承泽亲王硕塞抵达宁远坐镇后,沈廷扬也就开始撤离。 在觉华岛上留了一支小部队后,沈廷扬又到了辽东。 水师载着陆战部队抵达盖州海边的连云岛,此岛占地约六千亩,因岛上空常年阴云又名连阴岛,一面倚海,三面环河。 山控河海要要塞,地扼边防险隘,向来险要。 据说李世民东征高句丽时,就曾驻兵于此。 对于拥有水师的明军来说,这自然是首选要地。 岛上有鞑子驻有的少量官兵,也还有官屯、民庄等,沈廷扬大举登陆,鞑子虽然反抗,可明军的水师可不是什么渔船商船,而是有专门的炮舰的,一条顶级的双层炮舰,拥有大小三十多门火炮,其中还有十几门红衣大炮。 数条大小炮舰抵近,一轮侧舷齐射,鞑子在岸边建立的防线就崩了,运兵艇把步兵送到岸边,抢滩登陆都不需要了,直接在炮火掩护下就能轻松上岸建立阵地,直接前推就是。 虽说鞑子兵凶悍,可这岛上才几个兵? 水师船上源源不断的明军下来,铳手上来就是排枪,披双层甲的鞑子都扛不住。 有了这么一个险要的临陆海岛,进可攻退可守。 岛上的龙王庙、火神庙、碧霞宫、海神庙等并不能保护鞑子们,就如当年他们也无法保护就在盖州卫眼皮子底下的岛上辽东汉民一样。 在岛上主峰原大明所设的连云岛关墩台,再次升起了大明的旗帜。 炎炎盛夏,岛上的蝈蝈似乎都畏惧大明军威,不敢大声的叫,只敢小声吱吱的叫。岛上一片繁忙,明军在修建码头、水寨,增建城堡要塞、修仓库,甚至还能忙里偷闲,把原来岛上的田地给照顾不让荒废了,对于原来没开垦的一些荒地,也补种了瓜果蔬菜。 “大人,耿仲明已率部至盖州城下,围盖州城,他带亲兵自乘船来岛拜见!” “走,去迎一迎耿提督!” 因为战事的顺利,皇帝特旨授户部尚书沈廷扬为辽东总督兼巡抚,提督军务兼理粮饷,身为辽东提督的耿仲明自然也受其节制。 很明显,原来朝廷招降耿仲明,但也无法确定他会真心诚意的跟着朝廷干,就算派出水师,也不过是来袭扰一下,可现在进展出乎意料的好,朝廷自然也就加强这边的力量,以牵制调动更多清军。 沈廷扬出任辽东总督,是特加了个协办大学士衔的,所以能称的上一声督师,皇帝还给沈廷扬又增派了部份兵马,甚至把之前在河北沿海一带搅动的张国柱、高进忠、李成栋、张天禄等几将调了过来。 这几个家伙在河北沿海跟土国宝一样也是大显神威,搞破坏本事很强,不仅接连袭破多地,还到处拉壮丁招兵买马,很快就各个号称拥兵数千上万了。 朱以海让水师接应他们撤回,部份暂安置渤海群岛等地,然后给他们调去辽东,继续搞破坏。 大清河自连外岛入海,与泥河将岛与盖州陆地分割开来。 沈廷扬在码头迎接。 “末将耿仲明拜见沈督师!” “耿将军辛苦了,天气这么热。” “不辛苦,不辛苦。” 耿仲明面对沈廷扬时还是很恭敬的,虽然他心里未必把这个崇明海商家庭出身的督师放眼里,但表面上做足了功夫。 其实耿仲明跟沈廷扬不能说陌生。 天启年间,东江开镇,崇明的沈廷扬家族经营海上运输,也已经通东江,后来到崇祯初年,更是往来登莱和东江频繁,沈廷扬还曾为朝廷运饷援辽,后来耿孔等叛乱登莱,沈也海运供军。 双方虽以前没直接打过交道,但也都知晓对方。 如今却在这盖州连云岛相会,也算造化机缘了。 “盖州鞑子不多,属下有把握拿下。” 对于辽东的战略部署,其实莱州的朱以海也在不断调整,以适应最新的形势。北伐开始之初,朱以海是计划先不管辽东,全力夺取登州。 战事进展太过顺利,登莱的迅速拿下,让朱以海可以谋取更多。穆陵关一战后,朱以海在登莱的压力较小,而土国宝、沈廷扬、耿仲明这几支偏师也取得意料之外的战果,自然得加码。 现在朱以海已经准备南据登莱,北取旅顺,东复皮岛,形成一个联海战略。 第一步稳定登莱后,下一步自然是要取旅顺口。 旅顺的战略位置很重要,南接登莱海防,西卫京津门户,东联外援朝鲜,北面还可以牵制辽东后金。 对于朱以海来说,控制了登莱,已经撕开中原防线,威胁京津。而如果能再拿下旅顺,则鞑子的辽东后院就不再安宁。 更是能双面威胁京津,封锁渤海湾。 另一方面,还能接应耿仲明撤退。 旅顺是必争,但现在先到辽河口接应耿仲明,顺便把盖州拿下,自然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海州在内陆,是夺而不守,但盖州,肯定要先打,甚至可能要先守一段时间,毕竟这里临海,又有连云岛这个支撑。 第497章 逃跑的蒙古人 “督师之前夺觉华岛,袭扰辽西宁锦,迫使硕塞亲自坐镇宁远城不敢擅离,甚至从蒙古抽调人马增援辽西,辽西没有一兵敢离境。 末将这才得以在辽东从容用兵,之前末将袭辽阳,虽守城鞑子顽强, 未能拿下,却也迫使辽东鞑子惊惶。” 连云岛上的大树下,耿仲明跟沈廷扬禀报现在辽东的情况,总的来说挺乐观的。 本来关外的鞑子现在就没多少了,不断往关内迁移、抽调,精锐的驻防北京,还要抽调出征前线。 可以说关外的鞑子已经不是三丁抽一了,基本上正式的旗丁都已经抽调完了,甚至余丁、幼丁都已经抽调了大半, 此外辽东的汉军旗、汉民也都在抽调。 而这次明军的多路联动,更是让关外雪上加霜,别看沈廷扬在辽西好像没打什么仗,可这种沿海水师登陆投送,以营为单位的袭扰作战,却是让鞑子最头痛的。 你想拦截围堵,很难。 还得时刻提防他们来打城,必须得派兵驻守,否则一旦哪里出现防守漏洞,那明军随时可能汇聚起来围攻,甚至还能打完就走。 可如果不集中兵力去拦截明军,而是分兵驻防,兵力上又显得捉襟见肘, 最后结果就是什么事也干不成,勉强能调出几支机动部队,却因兵力不多,不敢太过远离城堡, 然后明军沿海行动, 进进出出,有水师接应,根本也拦不住。 只能是疲于奔走,看着明军到处劫掠。 虽说城池要塞都守住了,甚至一些屯堡也能自守,可缺乏自卫能力的村屯就不免被劫掠,人口、牲畜、钱粮被夺走,甚至驿站、桥梁、道路被破坏,这些都是让人很愤怒也很难受的。 更别说还使的辽西的清军被钉在了城里,甚至还得临时动员征召青壮协防,这些无疑都是既影响生产,又要增耗军费钱粮的。 相比之下,明军这种化整为零,沿海袭扰的战术,别看没打大仗,可收获却还是不错的。 耿仲明能在辽东这么顺利,也与辽西这边的牵制配合有关。 “辽南四卫,是关外鞑子最富有的钱粮来源地,这次我们可以趁其空虚,狠狠的扫荡一遍, ” 耿仲明所说的辽南四卫,便是指大明原来的海州卫、盖州卫、复州卫和金州卫,正是所谓水利土产既富且饶的地区。 想当年,在天启元年,广宁巡抚王化贞手下的练兵游击毛文龙,率兵丁二百余人前往辽东沿海地区,招辽人恢复辽疆,占据旅顺、皮岛及沿海诸岛,继而进逼辽南诸地,大大牵制了后金对辽西的进攻。 在毛文龙的袭扰进攻下,努尔哈赤甚至只能强令沿海屯民,悉退居距海六十里处,移金州民于复州。 让刘兴祚管理三卫汉民。 从天启到崇祯初年,明清围绕旅顺争夺数次。 刘兴祚不满努尔哈赤的满汉政策,意图叛清投明,事泄,鞑子尽屠复州十万民。 此后又对金复二州进行更彻底的迁民禁海令,复州居民剿杀未尽者赶往北去,并将永、盖二城男妇尽驱北行。 仅留蒙古二万以守盖,辽民不复耕,弃地数百里。 并将沿海划设十六处,每处驻一百。 在努尔哈赤时代,强迁禁海,还划定军防区和居民区,分界线东起孤山,经通远,西至盖州,形成汉人内耕、夷人外卫的格局。 而东江镇自从毛文龙被杀,也是一撅不振,此后又经历数次内乱,在鞑子和内讧中,东江也再难发挥什么作用,而等到登莱叛乱,孔有德耿仲明等投后金后,更是让后金大大增强了火器和水师战斗力。 明朝崇祯年间的关外战略部署也有其不足之处,首先虽然早前有控海战术,但重视不足,辽西战场屯兵三十万,但辽东沿海最多时都不超过三万,且毛文龙要把这些兵部署在沿海诸岛,兵力分散,每次行动也难以获得更大战果。 毛文龙一死,东江更是难有大用。 其实在朱以海看来,当时的明朝也没有办法,首先还是明朝的水师虽比鞑子强,但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海军,在守不住旅顺后,退守诸岛,也是难以形成有效威慑,朝廷也无法供应海外更多兵马。 加之东江镇成份复杂,也鞭长莫及不好管束,最终使的东江的失败。 对鞑子来说,东江确实曾经严重威胁到他们,迫使他们不得不强行迁海,要知道这个迁海令,可是基本上把大半个半岛给放弃了,西起盖州,那是到了辽河口,而中间的通远堡,在本溪和凤城的中间,距离鸭绿江口都有二百里了。 偏偏当时小冰河影响下,辽东跟关内其实一样的,也是年年灾情,而辽沈地方的农业开发落后,作物一年一熟,产量还远低于关内,当时辽南四卫的耕地,占了辽东耕地一半以上。 可鞑子被迫将沿海四百里之地,使尽去而不据,让他们面临严重的粮食危机。 可偏偏就在这种烂局势下,后金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拳打蒙古,脚踢朝鲜,数度入关抢掠,最后还一举夺取辽西,最终入关中原。 鞑子在入关前,攻灭东江后,其实已经开始恢复沿海之地了。 虽然孔有德耿仲明等降将,带着他们的人马,被安置在海州,但辽南四卫也打破了原来的迁海禁令,重新开始屯耕。 经过数年的恢复,其实已经恢复的不错。 汉民耕种,蒙古人驻守,部份满人监督镇守。 就是这么一个格局。 不过也正因为恢复了原来的四百里沿海之地,所以反而摊薄了守卫。 努尔哈赤时盖州曾以两万蒙古人屯守,但现在盖州城中仅驻兵两千五,以蒙古人为主,满人较少,又有少部份汉人。 且经过数次抽调后,盖州守城的两千五清军,已经不够精锐,主要是余丁、幼丁为主,甚至盖州城防的火炮很少,没有红衣大炮。 红衣大炮都调到中原去了。 耿仲明说可以轻松拿下盖州,不是吹牛。 他虽没打下辽阳,但不是打不下,只是不愿意伤亡太大,兵马是他的本钱,若拼没了,他这个辽国公自然也不安稳。 可盖州不比辽阳,这里没红衣大炮,城防也没辽阳坚固,守军和城中壮丁、钱粮等,都不及辽阳,更关键是,这里靠海,还有明军水师在旁边帮场子,耿仲明自然得展示下能力,秀秀肌肉。 要不然这辽东提督以后在辽东总督面前,说话也没份量不是。 沈廷扬也知晓辽南四卫的情况,加起来也就万把人,还属于二线部队,现在耿仲明刚从辽东大掠归来,兵马膨胀的厉害,退回来时三千多人,如今已经号称五万兵马,沈廷扬接到报告,说他手下编了大概有三万兵。 不管有多少是新兵,多少是强拉壮丁,这个数量确实惊人了。 当然,皇帝给耿仲明的东江镇兵额只有五千,加上辅兵一千八,总共六千八,另外给了东江一些团练的名额。 这些以后朝廷是要供饷的。 沈廷扬现在手底下也兵强马壮,他手下有御营水师五千,加上步军五千,整整一万御营,另外张国柱、高进忠、李成栋、张天禄四将来附,也新招了许多兵来。 皇帝给四将各三千兵额,又是一万二,虽然也多是新兵,甚至有许多是在河北招揽的贼匪等。 不过反正辽东这里的清军也不强,对比下也是半斤八两。 辽南四卫,海州已经被耿仲明袭破焚毁,并扫荡干净了。 现在盖州被围,也成孤城一座。 就那两千五百守军,就算临时把城中青壮都招集起来守城,耿仲明都丝毫不惧。 “报!” 一名督标亲兵快步赶来。 “督师大人,副提督李成栋派人急报,盖州城内鞑子兵弃城出逃!” 沈廷扬和耿仲明都愣住。 盖州城中的清军,眼看着明军海陆会和,惊惶万分,最终面对着出现在城下的耿仲明部,斗志全无。 城中蒙古人惊溃,出北门遁去。 这些蒙古人突然弃城而逃,让城外的耿仲明部都有些意料不及,而且这些人决死突围,十分凶悍,不顾一切的杀出来,耿仲在城北的一个营直接就被冲破了。 徐得功赶到后,见他们如此凶悍,干脆下令放开,任他们溃围而去,理由是归师勿遏,其实就是不愿意硬拼。 “报!” “总兵官徐得成已经攻入盖州城,收复盖州!” 徐得功放蒙古人突围北去,顺势入城,报功奏捷。 沈廷扬虽然对耿部放跑了城中的清军,但并没有责罚,当着耿仲明的面,还称赞耿军勇敢。 耿仲明听他夸赞,心中松口气,没责怪就好。 “鞑子溃逃北遁,末将愿率部追击,将他们务必歼灭!” 沈廷扬摆摆手。 “算了,穷寇勿追,归师勿遏,跑了就跑了,反正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先进盖州城。” “徐将军先入盖州,当记首功!” “走,去盖州城!” 攻取盖州城的作战计划都还没拟定,结果盖州城里的蒙古人就丢下满州鞑子跑了,满州鞑子兵少,还想指挥汉兵汉民守城,可徐得功直接就杀进城,汉兵们更是阵前倒戈举义,直接砍了满鞑子迎接王师! 沈廷扬坐上船,过大清河往盖州,船上还亲自向莱州皇帝陛下奏捷! 第498章 江湖好汉 山东,曹县。 李化鲸衣锦还乡,以山东团练总兵官身份回到家乡,锦衣怒马,带着百余绵甲鸟枪的家丁回来,地方上豪杰好汉纷纷前来拜见。 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来的不仅有地方官员, 也有本地士绅、大贾,更有许多江湖绿林豪杰,土寨首领等,面对着返乡的李化鲸,都是第一时间赶来拜见。 “大哥真的好威风啊!”李化鲸的侄子感叹着道。 他的一个把兄弟则道,“是啊,想当年这些士绅官员可没人会把咱放在眼里。” 李化鲸摸着胡须, 看着家丁送上来的拜贴以及礼单, 也是感叹不已。 “来者是客,开门迎接!” 花厅,李化鲸特意身着正二品武服出来。 “李总兵好!” 清山东曹州府知府黄登孝带头上来问好,身为文臣,还是一府主官,若是太平年月,是不把总兵放眼里的,起码也没有主动来拜见的道理,但如今是乱世,有兵的军头很强势,黄登孝也是新近上任,其治下的曹州府基本上是在运河以西,黄河以东,这块地方土寨势力极强,处于山东河南两省边界上,极难管束。 自去年明军攻入山东后,越发的让曹州混乱, 今年明天子又入登莱, 大清更是把山东各地的绿营又抽调一空, 曹州府也就越发乱起来。 对于新来的提督刘泽清和这位总兵李化鲸,黄登孝自然得巴结巴结,能不能坐稳这知府,甚至保住这身家性命,都还得仰仗他呢。 李化鲸瞧了眼这胖乎乎的知府,刚才他的礼单上除了上好的丝帛绸缎外,还有好马两匹,外加银八百两,可以说这礼已经够厚的了。 “黄府台客气了,本镇还说要去登门拜访呢。” “不敢不敢,”黄登孝赶紧客气道。 说话间,有家丁高声禀报,“大人,兖西兵备于道台、曹州黄河厅高同知到!” 这两位也是派驻曹州的要员,一个是兵备道台,一个是黄河厅同知,一管兵备一个管河道,是都能管兵的。 甚至按惯例,这兖西兵备道那还是曹州团练总兵李化鲸的直属上司的,可现在二人却也来拜见他, 可知道他们这位置也坐的不稳,急需李化鲸这个武夫了。 家丁递上礼单,几样礼物外,还各有八百两银子,这礼数,都相当于知府去拜见巡抚的见面礼了。 李化鲸看的很得意。 说来李化鲸也是很传奇的一个人物了,他祖籍曹州,但后来家人迁往直隶,他年轻时流寓山东曹州的城武,因为练的一身好武艺,于是应募在县衙里做了名捕快,缉贼捕盗,后来只身擒了一名大盗,提拔为总练,兼领乡勇。 如果不是恰逢明末乱世,也许他会当一辈子捕头,可崇祯末年,中原动荡,流贼纵横,土寨林立,甚至鞑子都屡次入关,劫掠山东,此时兵匪难分,士绅豪强结寨自保,百姓被逼为盗,豪杰据山为王。 李化鲸在地方上已经小有名气,虽仅是个捕头,但在一县里也还是有不小实权,特别是面对着这乱世,他还指挥着一支壮丁,但他这人脑子很活,并不死板,面对各方复杂的势力,八面玲珑。 就算奉命去剿贼攻寨,也往往会留一线,哪怕是擒拿到了贼头,一般也会放掉,甚至遇到那些饥民为盗者,偶尔还会发慈悲赈济帮助,久而久之,就有了个仗义疏财,义薄云天的好名头,甚至绿林江湖都很景仰,一般的盗匪也不会在他境内乱来。 后来他的名头还传到了总兵刘泽清的耳中,特意招见,有意笼络,将其招于麾下,授以官职,此后随着刘泽清也是一路升官。 这次更是被授以团练总兵之职回来。 黄登孝、张于天,高元美几个四品文官哪不知道这李化鲸在本地威望名头,自然得主动前来示好,就指望着他能够安稳曹州了。 李化鲸不客气的把礼物收下,说了通场面话,然后送客,饭都没留一顿。 三位四品官只得起身告辞离开,其它的同知、通判、知县等更小的官,甚至只能在旁边拱手,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礼物送上,跟着离开。 这些大小官员们走出大门,看到门外那还排着长队的长龙,也不由的感叹,世道动荡啊,否则他们这堂堂四品文官,岂要向武夫折腰? “张副使,你看这些人,好像有榆园贼。” 榆园贼,自称榆园军。 早在天启年间,在曹州的濮州、范县一带,就有所谓的榆园贼。 据传,由于万历后期山东天灾人祸不断,耕地大面积抛荒,榆钱落地、久皆成大树。在天启崇祯年间,许多山东饥民啸聚其间。 在此时,榆园贼以梁敏、任七、张七为首,号百万,他们利用茂密的榆林做掩护,甚至还用上了豫西的地坑窑洞的技术,在地下挖掘纵横交错的通道,长达数百里,神出鬼没,官军根本无法围剿。 到此时清军统治下,榆园军不仅没有削弱,反而因为动荡、压迫,而有更多人投奔,已经蔓延到朝城、观朝、郓城、城武等县,声势浩大,成为曹州府内最大的一股反抗势力,已经远超一般的土寨了。 张于天身为兖西道几府的兵备道员,以按察副使衔协理、监督兵马、钱粮、屯田军务,榆园贼正是他最大的敌人。 之前张于天也组织过数次围剿榆园贼的战斗,可说是围剿,可到最后,反而成了榆园贼对官军的进攻,屡战屡败,反而让榆园贼蔓延到更多地方,甚至连府县城都变的不安全。 而等绿营被调走,张于天就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现在手头就剩下一点乡勇,连个会打战的将领都没了,所以李化鲸一回来,他立马不顾身份赶来拜见,实在是形势太紧迫了。 张于天其实也早注意到李家门前的这些人中,有些人明显不对劲,身上是藏着家伙的,但却不敢声张。 “回头再说,快走!” ······ “李哥!” “鲸哥!” “大哥!” “兄弟!” 花厅里,一群江湖绿林豪杰好汉,纷纷上来拜见,面对这位二品团练总兵官,这些基本上都被官府定义为土寇、流贼等的好汉们,却一副兄弟久别重逢的样子。 有如老鼠给猫拜年。 当然,这些好汉也不是人傻胆大,而是李总兵回到曹州之前,就已经派了自己的侄子以及刘泽清的侄子秘密回来打前站,主动去一一拜访各路首领,密商起义大计。 正因有刘泽清和李化鲸的主动在前,所以这些首领们才敢亲自来拜见,否则就算李化鲸以前与这些首领们也有所往来,可谁敢轻易犯险。 一众首领里,有榆园军的头领梁敏、杨三吾、张七、任复性,冠县大土寨首领裴有政、刘丝桐,响马王奎光,丁鸣吾、周魁轩, 高唐州的蔡乃憨、周桂轩、崔三棱,]夏津县宋鸭蛋、陈国造、三帽檐子。 东昌府陈家楼丁维岳,堂邑县杨云山、张尧中等。 都是一方豪强。 如丁维丘原是寿张县练总,跟李化鲸早年一样都是县捕头出身,管理地方团练,还有往来,后来回到家,招兵买马,建立了陈家楼土塞自守,再后来还组织了一支上千人的马队,贩盐走私,兼打家劫舍,成为一方土霸王。 李化鲸跟众人上前拥抱,十分热情。 因为已经派子侄去拜过山头,也商议过大事,所以这次见面,也是正式会盟。 能来的,都是已经达成一致,愿意起事的。 而这些地方上的豪强们之所以愿意,也因清廷对他们的打击越来越强有关,眼下虽然鞑子忙于去拦截明军北伐,但早晚还是要回头围剿他们。 刘泽清以前是山东总兵,跟榆园军等地方势力本来也关系复杂,是招抚过他们的,现在他打着大明的旗号,还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山东总督的头衔,派人再来招抚这些人马,还封官许愿,反正各种官帽子乱飞,承诺张口说来。 诸如榆园贼的几个大头领,都是许总兵衔,实授协镇副将,丁维丘也许了一个副将,其它的参将、游击不要钱一样的许,甚至知府知县就更不用说了。 反正张口就来,也不需要什么正式的旨意、印章,随便写一张委任状,然后签上刘泽清的大名,再盖上他私刻的山东总督大印。 这些地方豪强们也知晓如今大明绍天帝神武,中兴有望,暗里地呢也有跟淮扬一带明军做私盐等买卖。 这次皇帝收取登莱,清军弃守淮南,山东绿营也都调走,这可是个大好机会。 刘泽清要召大家举义,响应北伐,接应王师,共取富贵,这些个以前贼寇、饥民、捕头、地主、秀才出身的豪强们,还真没几个能拒绝的了。 要知道,这里有些人,以前李自成打过来时,他们就已经投奔过大顺,接受过伪职了。有些人其实也愿意降清,只是鞑子说话不太算话,甚至翻脸不认人。 “取酒来!” “今天我要与诸位兄弟义结金兰,歃血为盟!” 李化鲸高声喊道,梁敏、丁维丘等都高兴的附和。 第499章 以水代兵掘黄河 兖西兵备张于天离开李化鲸府上后,并没走远,也没有回府城荷泽,而是直接留在了曹县县城。 家丁进来。 “如何?” 张于天急问,家丁回道,“小的拿了通缉画像,仔细比对, 果然发现李化鲸府中有许多贼人,甚至榆园贼梁敏等也在,还有马贼丁维丘也在,” “那里现在已经成了贼窝!” 张于天直呼凉气,感觉透心凉。 一边喝茶等候消息的知府黄登孝和水利同知高元美也是惊的目瞪口呆。 “太放肆了,这是要做什么!”高元美又惊又怒。 “你还打听到什么?”张于天追问。 “李府里欢声笑语,推杯换盏的好不热闹,” “完了!”黄登孝慌了。 这下张于天也明白,李化鲸跟梁敏等贼人勾结到一起了,还指望他来剿匪灭寇,结果他家现在成了贼窝! “赶紧走!”张于天虽然身为兵备,有标营,可实际上山东的情况如此动荡,又钱粮紧缺,他的标营本就没几人,这次带了一队标兵来,可真要乱起来,管什么用。 知府和同知也都带了一小队家丁,此时也慌了。 “赶紧回府城!” “定要向朝廷弹劾李化鲸私通贼寇!” 正要出门,张于天却停下脚步,他摇头。 “不能这样走,” “怎么了?” “李贼既然私通贼人,估计已有反心,咱们这样走,估计是走不了的, 得悄悄的走,换衣服。” 张于天比较狡诈,想了出金蝉脱壳之计,他找来家丁,挑了几人换上他们的官服,然后坐在厅里关起门来喝酒说话,又让几个家丁守在门口,只说在喝酒作诗,谁也不许进去打扰。 然后他们换上了仆役的衣服,还涂抹了脸,从后面悄悄出门,也不敢多带随从。 一路小心翼翼,果然出门时,察觉门外已经有人在盯着,夺城门口,更是有兵丁检查,好在他们早有准备,检察时还特意送了点碎银,说是乡下家人死了, 要赶回去奔丧。 有惊无险的出了城,赶紧跑。 这边李化鲸与梁敏等相谈甚欢,甚至喝的面红耳赤, 跟这群糙汉们打交道,豪爽痛快的喝酒,无疑是最好的一种方式,能够最快的拉近彼此的距离,酒桌上谈起事来也更方便。 喝痛快了,什么都好谈。 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了,该谈的见面前都谈的差不多了,这次只是一次见面确认,所谓歃血为盟,不过是补一个仪式罢了。 血酒喝下,大家以兄弟相称。 在鲁西这块,以后大家就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李化鲸为总兵官,梁敏、丁维丘等几个大首领为副总兵、参将等,再小些势力的头领则为游击、守备等。 李化鲸牵头,酒桌上就把各路人马整编成鲁西义军这事谈成了,正式番号当然就是大明曹州团练总镇,李化鲸是总兵官,下面整编成协、标、营。 甚至议定,三天后正式举兵,大家各回本地,同时举兵,分兵攻打所在县城,以曹州府城为根据地,分兵略取周边,策应声援刘泽清在济南起兵,到时与徐兖一带的郑隆芳姚文昌他们联合。 计划很全面,前景很美妙。 “那几个伪官还在吧,别让他们跑了,将他们关起来,三天后杀了祭旗!” 大约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李化鲸才接到禀报,知道出了差子,张于天、黄登孝、高元美三人居然跑了。 “怎么可能跑了?” 得知他们是半天前就伪装出城逃跑后,李化鲸也明白估计事泄了,虽然不知道为何就走漏了风声,可既然已经事泄,就只能提前举事了。 他赶紧叫醒还没醒酒的一众把兄弟们,告之事态严重。 “得立即举兵起事了!” 梁敏等听闻,脑袋昏觉觉的也惊出一身汗来,咬着牙道,“好,我连夜赶回去举事。” “反了!” 李化鲸拔刀,一刀劈开面前桌子,“传令,反了!” 李化鲸带回来的家丁,加上他侄儿们提前回来联络招募的人马,再加了梁敏等人带来的人马,一时间纷纷抄起刀枪杀出了门。 曹县城自李化鲸入城时起,本地团勇就已经由他节制,并由他的侄儿接管指挥,此时接到命令好些人都还懵懵懂。 李化鲸等头系红抹额,臂缠红巾,开始清理曹县城。 城中有一个满鞑子官员,全家二十四口都在城里,李化鲸带头杀进去,将他一家全都斩杀。 然后又杀到县衙,把黄登孝等留下来的一众家丁,加上来拜见还没离开的官吏们,也都围住。 许多家丁衙役等见状,直接跪伏求饶。 李化鲸只杀了几个,其余的直接就收编了,但对那些官员,却都砍了,倒是吏员没砍,都留下了。 曹县城拿下。 李化鲸正式在城里打出旗帜,自称大明曹州团练总兵官,奉旨反正。 城里乱了一天,这各路义军在小小的县城到处乱杀、抢掠,甚至奸淫,那些在县衙没被杀的官吏,也大多没能逃过这第二波杀戮劫掠。 系着红巾,打着反正旗号,可杀起人抢起东西来却不落人后,甚至好几支人马,还因争夺战利品而大打出手。 第二天中午。 李化鲸出面,各部首领们派家丁约束,这才结束了混乱。 各部首领带着手下,满载着劫掠来的战利品返回自己地盘去了,李化鲸占据曹县,开始树起招兵旗,旗下支起粥棚,摆起馍筐。 加入义军的,赏两个馒头一碗粥,以后当兵吃粮! 看着那些馍馍,许多劫后余生的百姓,都争相报名。 张于天等好不容易逃回府城,很快就收到曹县李化鲸叛乱的消息,而紧接着曹县周边的定陶、城武、单县等也纷纷叛军举旗,很快就夺取了县城。 紧接着返回东昌府的丁维丘等也举事,攻州占县,声势极大。 三个劫后余生的家伙狼狈而又绝望的坐在一起。 黄登孝甚至打算悬梁自尽,以殉节尽忠,因为李化鲸随时就会杀到,而此时府城空虚,无兵可用。 根本守不住。 如果他们弃城而逃,到时也难逃朝廷追究,仍是一死,还会牵连家人,倒不如在城里自尽,也还能落个殉节死难之名,家人还能得个荫封。 高元美拉住黄登孝,“不能就这么死了。” “李贼未来,榆园贼已经不可制,现在各路贼子被李贼串联起来,我等更不能制也,倒不如自尽,免的落入贼手。” 高元美咬牙切齿,愤愤难平,“我倒是有一计可暂缓贼势,为我们争取援兵赢得一线生机。” 张于天也赶紧问,“高大人有何妙计?” 高元美是黄河水利厅同知,专管河道的官员,对于河道情况非常了解,他赶紧道,“这几年中原动荡,黄河已经连年失修,黄河淤积严重,本来去年朝廷计划要疏浚黄河,可明贼去年出兵窜入山东,这计划也就搁置,今年又再次北犯, 先前我去巡过河堤,有多段河堤情况很坏,尤其是河南山东边界上的铜瓦厢集河段,这里若是不能加固,等这夏季暴雨之时,随时可能溃堤。” 张于天惊问,“你想掘开黄河大堤?” 高元美咬着牙道,“我们已经被逼到墙角,走投无路了,也只能设法自救。只要在兰阳掘开黄河大堤,到时黄河决口,水漫山东,整个曹州府都会变成一片荷泽,那叛军必被阻滞,而且,榆园贼之所以难剿,就因为他们利榆树掩护,又在地下挖了百里地道,四通八达,而只要黄河决堤,到时水漫榆园,藏贼的地道,就会变成贼子的死地。” 张于天和黄登孝都惊呆了。 这还真是绝户计啊。 李化鲸联合榆园贼等四处叛乱,攻城掠地,随时会打到曹州府城来,而他们无兵可守,只有死路一条。 可谁知道这管理河道的高元美居然这么狠,要主动决堤淹叛军。 细一思量,却又觉得这不失是一个妙计啊。 虽然黄河一决堤,以现在夏季多雨多洪的情况,这将造成巨大灾难,可现在自顾都不暇了,哪还管的了其它? 只要能自救,管他洪水滔天呢。 甚至决了黄河,到时曹州水一淹,叛军搞不好就崩了,曹州府城也就得救了,甚至榆园贼的大本营榆园坑道都要被水灌,一举数得。 “好挖吗?” 张于天问,他既想借河水退敌,又不想事后承担责任。 高元美看着他,也想了其中关键。 “好挖,只要挖对地方,要不了多少人,很快就能挖开。” 张于天望了望两个同僚,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他压低声音,“铜瓦厢集在河南境内,咱们可以悄悄过去,再悄悄挖开河堤,事后只要咱们保密,谁会知道究竟是自己溃堤还是人为挖开的?” 只要自己不说,到时既借了黄河水退贼杀敌,还能不担责任,毕竟铜瓦厢集虽然紧邻曹州府,可毕竟还是在河南境内的,事后追究也是河南的官员担责。 三个家伙面面相觑,最后咬牙点头。 死道友不死贫道,为了共进退,三人各派子弟带心腹家丁赶往兰阳铜瓦厢秘密掘堤。 天空一道惊雷炸响。 豆大的雨点哗啦啦的落下,越来越密集。 高元美身为河道官员,以往是最怕了在这个季节下暴雨的,可现在,他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真是天助我也,暴雨倾盆,河水上涨,更易掘开河堤,河堤一决,河水也会更汹涌,李化鲸和榆园贼等,皆要被这洪水淹没,葬身水底也。” 张于天也都脸露喜色,此时他们身为地方官员,想的只是如何守住曹州府城,如何保住乌纱顶戴,如何甩锅脱责,却完全没有去想一旦黄河决堤,将造成多大的灾害。 第500章 心窝一刀 六月十九。 河南暴雨,开封府兰阳县,铜瓦厢伏汛洪峰重叠,河堤漫溢过水。 汛期势猛,各路并涨,黄河、沁河、伊洛河同时猛涨、洪峰遭遇,下游河道宣泄不及。 兰阳汛三堡以下四堡以上河段。 高元美带着黄登孝、张于天一行人, 悄悄抵达,他们冒着大雨,乘船悄然抵达,熟悉黄河的他很清楚,这一段河堤是无工处所,并不是重点修守的要工地段,既无堰堤, 也无坝。 相比要工段大堤宽达十丈底宽四丈堰顶宽三丈, 这一段堤顶仅二三丈而已。 而且这一段, 过去两年就已经几次出险,多次漫堤。 南风暴发,巨浪掀腾。 黄河洪峰过境,巨浪滔天。 高元美在明朝时就是老河道官员了,简单的查看了一下,就已经确定,就算他们不来挖,这里估计都撑不住。 当然,如果有地方官赶紧带人来护堤,也还是有可能守住,就算漫堤也不致决口。 “真是天助我等,动手吧!” 堤上已经有水漫过,虽然仅是一点点水,却已经很危险了。 张于天披着蓑衣都忍不住想,河工呢,官吏呢, 这个时候怎么没有组织壮丁上堤守修? 黄河在河南已经是地上悬河, 堤坝年年要修。 但从明末开始, 内忧外患加上天灾不断,中原河南更是饱受打击。其次朝廷虽有河道官员,但河工腐败早就严重,上下官吏串通舞弊,河工开支极大。 那些本来专门管理河道,修河护堤的河道官员们,却把河工当成一个赚钱的渠道,国家年年投入大量钱银治河,结果频频决堤,其实好多都是官吏暗里授意河工故意掘口,以图报销保举。 朝廷每年投入治河的钱,最后十不足一用到河上,其余的都被官吏们上下贪污掉了。 拔多发少,各种贪污克扣,治河工程自然也全是豆腐渣,这样的情况下,平时已经是经常漫堤、小决口等,可如今这种混乱时候,问题已经更加严重了。 去年闯军占据河南,然后清军又来, 再然后明军又北伐,多方势力逐鹿中原,闯军败溃,劫掠地方,清军南下,劫掠地方。 清军前线失利,河南又加征钱粮。 河道也彻底无钱修理,本来拔钱下来,好歹还能有一点落实下去,可现在根本无人管了,这河还能好哪去。 “挖!” 高元美挑了一块地方。 他们带来有心腹家丁立即开始挖起来,此时水漫河堤,他们所做的不过是加速了河堤崩溃。 迅速挖出一条口子后,高涨的洪水立即迅速的冲涮,越冲越深。 高元美赶紧叫人离开。 “这就行了?” “马上就要决口了,赶紧走。” 果然,等他们乘上船,驶到不远处,就看到那口子很快就越涮越宽,一丈两丈,七八丈,十几丈,七八十丈······· 此时风狂雨急,河中洪峰叠加,水泄不急,突然涮开的一个口子,立即成了这天上黄河的新出口。 滚滚洪水开始往东北方向冲去,水漫金山。 黄河本来在兰阳是往东南走,经仪封后进入了归德封的考城,再一路经徐州夺淮入海。 可现在,北堤决口,水开始奔腾着往北直隶的大名府长垣奔去,甚至以高元美的专业,一眼就知道,不仅大名府,就是山东曹州府,也将成为黄河大决后的泛区,甚至极有可能黄河再次改道。 本来黄河几千年来就经历数次大改道,在南宋时才夺淮入海的,在以前,都是经山东入海,甚至曾经在河北入海。 这条地上悬河,决堤之后可就很难控制,除非朝廷抢险堵决,重新将黄河约束进河道南下。 但问题是现在河南的情况,朝廷是没余力堵决的,河南地方更没这个能力。 他们连看守这样险段都没人,还指望事后堵决吗? “走吧,” 这条悬河背河面堤高普遍有一至三丈,有些地方甚至高悬五丈,铜瓦厢这就有四丈多高,这样决口,错失第一时间堵决,后面根本不可能堵的上了。 太平年月,朝廷全力救灾堵决,估计都得是几个月后,洪水过后。 但现在情况,没可能了。 以现在的洪水,估计这口面能冲到八九里宽甚至十几里宽,深达三四丈。 所以不到秋后水枯,是很难堵的。 洪水奔腾北泄。 迅速淹及西北的封丘及祥符,然后折向东北,淹及兰阳、考城,并直隶大名的长垣县。 洪水所过之处,尽皆淹没。 中原的平原地形,面对这种大洪水,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村庄淹没,只剩下村里的大树剩下一点树梢,房顶都淹没水下,许多房屋直接被冲走了,许多百姓甚至在睡梦中被洪水连家冲走。 几天后,铜瓦厢的决口果然已经达几里宽,洪水在长垣白兰通集以下,分为了两股,一股东入赵王河,过荷泽东、郓城西东北行穿运,另一股向西北行,过长垣县所属小青集折向东走,经宜丰里、由义里、青邱里、海乔里归入东明县境张表屯一带,再北折至东明县雷家庄分为了两段,一股由直隶东明县南门外下注,水行七分,与赵王河下注漫水汇流,另一股穿过洪河后继续向东北流,汇聚漆河。 兰阳附近的几条大河,都被夺流。 周边几府,皆成泽国。 而此时,始作俑者的那伙人,却已经乘船返回了曹州府,呆在城中高处看着一片黄海。 水势之大,甚至让张于天、黄登孝都不敢面对。 不过这大水一冲,李化鲸的叛乱,也确实被冲下去了,不管是李化鲸还是榆园军,都被这突然其如的大洪水冲了个措手不及,洪水一到,不管是官吏、豪强还是穷苦百姓,都是一视同仁。 到处是水。 无数地方被淹没,只有少数地方在洪水中成为孤岛,幸存的人们成了洪灾难民,哪还能谈其它。 损失最惨重的是榆园军,原本占据榆园这个大本营,多年的经营,有地下百里通道,结果洪水突然涌来,许多人被淹死,坑道里住的人、存的粮草也都没了。 幸存的人抱着榆树梢逃过一劫,却得面临着吃什么,去哪里的艰难选择。 洪水中,到处都是人和牲畜动物的死尸,泡的发胀。 大水之后必有大疫,然后还有大饥,对于河南河北山东几省的百姓来说,最悲惨的时候已经到来。 此时已经顾不得其它,所有人都要想办法挣扎求生。 千里平原,顿成汪洋。 黄河流经山东八百里,流经二十一州县,决口后,使的三十四个州县受灾,多个县城被淹没。 相比起河南、河北两地,山东受此决口遭受水灾最为严重。 黄河转向东北而流,最终夺大清河出海,这是黄河又一次大改道,还漫冲了多条河流堤坝,甚至把运河堤给冲了。 地上悬河淤积的那些泥沙,倾泄而下,水过之处,留下无数的泥沙,那些良田沃土都被毁。 而此时正是雨水季节,大雨仍在接连下着,上游不断宣泄而下的洪水,使的这场水灾还在不断的扩大,一路向东。 遍及三省,数十州县。 一切都被打断了。 李化鲸也只得乘船水上,马贼丁维丘甚至马都冲没了,乘着木排上了梁山。 黄河大决口,天灾偏又遇上不久前清廷迁淮南的人祸,淮南的百姓刚被驱赶着到淮北,结果黄河大决口,北边出现千里大灾。 两个碰到一场,惨无人道。 泛区宽达几十里至百余里,长八百里,上千万亩耕地被淹,淹死百姓无数。 而更多的百姓被洪水困饿,勉强逃过一劫,也还要面临接下来的饥荒和疫情。 这将影响三省近数十州县,起码要淹死饿死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 这样的惨剧,却出自一个害怕府城被义军攻占的河道同知的主动决堤。 这样的历史惨事,后来的历史上还发生过一次,在花园口决堤。 当初李自成打开封的时候,也决过黄河堤,但影响没有这次的大,此时恰逢雨季,又遇洪峰相叠,本来水就大,偏远的还是在黄河关键的一处位置,铜瓦厢这里的黄河拐了一个大弯,折向东南流,这一决口,漫向东北,大半个山东受灾。 李自成三打开封,扒开黄河大堤,水冲开封,据说城内三十四万人几死绝,仅存三万余人。 而这次的决口,必将使上千万人受灾。 其实先前的黄河道,也是人为改道的,南宋军队为了阻挡金兵南下,在河南滑县扒开黄河大堤,以水挡兵,导致黄河流入泗水,最后夺淮入海。 这次扒堤后,黄河形成了新旧两条河道,并在从黄河到淮河之间到处摆荡。由于这个位置刚好处于南宋与金国的对峙前线,因此宋金双方都无意堵塞决口,以致黄河在整个南宋时期,一直在北方呈现到处泛滥摆荡局面。 后来金朝被蒙古大败,金哀宗在蒙古人的一路追击下,不得不南下逃到开封,随后又逃到距离开封仅仅二百多里远的归德,当时,金兵试图扒开黄河水淹蒙古军队,结果派出去扒堤的部队全军覆没。随后,蒙古军队一不做二不休,来了个将计就计想水淹归德,于是直接扒开了黄河大堤。没想到归德城地势高,黄河水竟然绕城而去,但泛滥的黄河,却给黄泛区造成了巨大伤害。 蒙古人扒开黄河两年后,趁着金朝危亡,南宋军队北上与蒙古人争夺中原。为了阻挡宋朝军队,蒙古人再次人为扒开黄河。这一次地点则选择在了距离开封城北仅仅20多里的寸金淀,这也造成了黄河历史上的第五次大改道。 谁也想不到,如今明清在中原交战,鞑子地方守官因为惧怕投明的义军,也来了个扒堤放水挡兵,却会造成第六次大改道。 高元美几人也不会想到,他们虽然保住了曹州府不被义军攻占,甚至也确实重创了李化鲸的义军,但此举却等于是给清廷心窝子上狠狠捅了一刀。 本来中原战局就很被动的清廷,丢了江南,糜烂了湖广,弃了淮南,现在山东又淹了,三省十余府四十余州县受灾,七八座城被淹没冲毁。 黄泛区一二百里宽,长达几百里。 河南的运河都冲毁了,灾民上千万。 这不是心窝插刀是什么? 当情况急报莱州,朱以海收到消息后都不太敢相信,这要搞一下,中原也彻底糜烂了,鞑子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第501章 大师兄威武 “长垣县一夜之间被冲走了107个村庄,兰阳县被冲走了195个村庄。” “决口附近有个铜瓦厢集,朝廷在这里设置了管河厅,鞑子也在此设河道分司,这里还是相当繁华的黄河渡口和集镇,可现在直接被大水冲毁了,整个集镇就算水退后, 估计也全掩埋于泥沙之下了!” “预估此次大决,将波及三省十府四十余州县,上千万人受灾,淹没土地千万亩,而且运河也受影响······” 在紧急召开的御前会议上,陈潜夫做了报告。 所有人都心头沉重。 明朝末年,黄河已经成了一条害河, 几乎年年决堤,每次都要淹死饿死许多人,造成饥荒。 有的是天灾,有的是人祸。 如李自成淹开封,淹死了几十万人,受灾的更是无数。 “还有一个事情,刘泽清被逮了!” “怎么回事?” 刘泽清之前已经秘密联络大明,想要反正起义,朱以海自然也是欢迎的。 “因为这次水灾。” 陈潜夫告诉皇帝,刘泽清受鞑子任为山东提督,他派亲信分赴各地招兵买马,任团练总兵或协镇副将参将等,联络旧部,招抚豪杰,准备各地举义。 计划还不错,李化鲸在曹州府起兵,一开始很顺利,结果势头正猛时, 却遭受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水灾, 李化鲸的这路人马损失严重。 然后曹州张于天等急报济南,说李化鲸叛乱,刘泽清幕后指使,恰逢博洛兵败后北上抵济南,闻报后立马派兵把刘泽清拿下。 很快就查获了这桩叛乱。 刘泽清与他的兄弟子侄以及一众心腹,三百余人,全被博洛杀了,刘泽清甚至被博洛找了个老手艺人,把他的皮完整的剥了下来,然后楦草充实,摆在济南的城门楼里。 其余三百余人被斩首后,脑袋挂满了城门两侧的城墙。 徐州的图赖也在接到博洛的急令后,派兵捉拿正在谋划起事的刘泽清心腹姚文昌郑隆芳等。 刘泽清的计划,全面失败。 博洛、图赖、谭泰诸将,都开始在各地搜剿刘泽清的余党。 “他们还有精力做这些?”郑芝龙摇头,黄河大决口,三省十府四十余县受灾,他们不忙着堵决救灾,却还在忙着镇压叛乱? “鞑子就是如此不仁, 没什么稀奇的。”朱以海倒不以为意, 指望鞑子能够在这个时候有担当,那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他敲打着桌案。 刘泽清的失败,对于朱以海来说不值一提,他反正归降,自然是好事,但失败了朱以海也并没什么损失。 郑芝龙道,“我觉得这黄河决口对我们而言也许还是好事,从开封到济南,八百里远,这黄河一决,奔腾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估计没个一二十年都未必能收拾的好,以后泛滥不定,必将形成一片巨大的黄泛区。 我们现在占据登莱,鞑子占有的河南、北直、山东是联为一体的,可这水一发,山东和河北可就被分割开来了,甚至这运河也不通了。 这对刚弃了淮南的鞑子来说,必然是雪上加霜,但却对于我们来说,更有助于稳守登莱。” 郑芝龙的话一出,得到不少赞同。 单纯军事角度来讲,确实如此。 黄河决堤后,水要几个月才能消退,最后也不是一下子就消失了,没有重新疏导,这黄河是不可能听话老实的,要么重新堵决,让黄河回到南边故道,再由淮入海。 要么就只能在以前的几条北边的黄河故道里,重新修一条出来,这工程很大,得修堤,把黄河约束在新的大堤里,向山东出海,八百里长呢。 现在的鞑子哪来的这个能力? 那就只能任由其泛滥了,枯水季可能分成几股东流,一遇雨季,那可能就又要泛滥成灾。 这大片的黄泛区就会成为灾区,甚至不毛之地,会成为天然的缓冲地区,道路、桥梁、运河都要受很大影响,甚至许多城都要迁移。 这样的黄泛区,对用兵会有很大障碍。 更重要的是,如此大的灾情,加上弃淮、迁海这两个政策,以及登莱军事上的威胁,鞑子无法在这灾区得到补给,这仗很难坚持下去。 “我们可以趁机把山东的清军逐个歼灭!” 朱以海看着地图,在上面画出一片黄泛区,那是一条很宽的黄泛带,这片地区有十府四十余州县,都成了灾区,无数百姓现在流离失所。 大水灾对明军没什么影响,因为泛滥的地区全在清军控制范围内,朱以海损失的仅是刘泽清这个降将而已。 这个水灾,反而会让登莱的压力减小。 不过他也高兴不起来。 这大水灾会直接淹死数十万人,但更可怕的还是随后的疫情和饥荒,弄不好死几百万都有可能,中原真的可能成鬼域。 黄河北决,南岸和下游倒是反而减轻了压力,徐兖沂泰归德几府的河堤不会有危险了。 但就算他们没受水灾,但北边那么多州县百姓受灾,肯定也会南来,到时也得面临大量饥民。 饥民一多,必然就会成流贼,这是必然的,人都不想死,朝廷不能赈济,就只能抱团去抢了。 河南山东本就到处土寨,这下可能会更加严重。 如此形势,有利于大明,若是能借助这机会,聚集各地饥民起义,鞑子很难守的住豫西和山东。 不过如此严重的灾情,明军就算能拿下来,可也难守啊。 ······· 归德府,永城,芒砀山,黑楼寨。 许忠义攻打黑楼寨很顺利,比预计的都还要顺利,赵黑虎被崩死寨门,寨子直接就溃了。 红枪会搬运寨里的物资,搬了三天才搬完。 百姓没有浪费一点东西,连把椅子都带走了。 粮食耕牛种子农具,还有家具厨具一样不留。 最后还把俘虏带走了。 而原来依附于黑楼寨的那些百姓,现在被召到寨前,许忠义向他们宣布,以后没有黑楼寨,没有赵当家的了。 以后这里是红枪会说了算。 许忠义在原来的黑楼寨子里,开了个新坛,委任了几位师兄兼教头,还驻了一营红枪队员。 附近的百姓,原是黑楼寨的佃户,现在他们成了红枪会的人。 许忠义把那些地,直接交给那些百姓继续耕种,也要交租,但三七分成,百姓七,红枪会三,红枪会收他们三成租,要承担保护他们的职责,使他们免受其它土塞、响马流贼的劫掠,甚至要免受官府的税赋劳役。 他甚至直接在寨子里搞了个开坛大会,直接从那些百姓里,挑了一千青壮入会,授予他们红枪队员身份,并给他们编了两个营,交给留守的师兄统领,忙时种地,闲时练枪,遇战征召。 王胖子对这些漠不关心,或者说他想关心也管不了,虽说同是提标参将,可人家现在不仅是他的义弟,还是许提督新收的义子,正当红得宠呢,这红枪会还这么猛,他哪敢管太多。 大树底下架个炉子,烤只羊,再来壶酒不香吗? 管那些干啥? 打下黑楼寨,报捷时那也加了他的名字的,有功劳一起分就行了,至于其它的,少管为妙。 兄弟许忠义可没亏待他。 对于这次行动。 永城红枪会员们很高兴,大家多少都分到点东西,随同前来搬东西的也挺高兴,一样分到了些东西。 黑楼寨毕竟是个大寨,以前招聚了上万流民给他们屯田种地,他们一面收着租,还到处打家劫舍,甚至还贩卖盐粮布匹等,寨子里确实还是攒了不少好东西的。 来者有份,都能分一点。 反正这次也基本上没出什么力,更没什么伤亡。 而寨子下那些百姓也挺满意,黑楼寨没了,他们没受啥影响,该种田继续种田,甚至这租子还减了,以前也是七三分成,但是交租七成,自留三成,还得额外免费去作些力役之类的。 可人家红枪会大方多了。 打完黑楼寨后,大家士气高涨。 而黑楼寨下的一些百姓,甚至愿意主动提供一些其它寨子的情报,于是略做休整后,许忠义又带兵趁胜追击,对芒砀山里的其它几个寨子发动进攻。 这些寨子比黑楼寨势力小多了,大的两三千人,小的只有一二百,而且这两三千人,其实也跟黑楼寨差不多,真正寨子里的弟兄其实也就那么几十或一二百,其余的是在山下依附种地的流民百姓。 在连续又拿下几个寨子后,山里其它的小寨子要么闻风而逃,要么就望风而降。 反正,是没人敢再硬刚红枪会许大师兄了。 许忠义每拿下一个寨子,必然是先杀几个顽抗的头目,然后抄寨子分战利品,开分坛,重定佃子,再招些青壮入会,留些弟兄驻守。 一圈下来。 永城芒砀山,就从原来大小寨子数十,变成尽是红枪会的地盘了。 各个寨子下依附的流民百姓,也全成了红枪会的会员、佃户,周边的土地,自然也全归到红枪会名下。 红枪会一下子增加了近三万依附人口,新招了六营会员。 第502章 五公主 “叫爸爸!” 朱以海抱着小丫头,笑着逗弄她。小丫头现在已经不是先前的狼狈样,全身很干净,甚至头发都修剪过,还仔细的去了虱子,扎起两个小丫髻,绑着红绸带子。 她的额头很高, 比较突出,洗干净的脸也还很黄,但那双眼睛很大。 穿着小裙子的她,朱以海抱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什么份量,细胳膊小腿。 “叫爸爸。” 可小丫头却只是抓着个煮鸡蛋在吃着,脸上没有半点高兴。 自从那天她娘死后被埋掉后,这丫头就没有笑过, 她不哭也不闹, 但就是不笑,怎么逗也不笑,也不开口说话。 要么发呆,要么就找东西吃,食量大的惊人,如果不是朱以海让人盯着,控制她的饮食,这小家伙能把自己吃撑死。 有御医开方子帮着调理脾胃,这小家伙的胃口更好了。 一有空,朱以海便会来看她,抱着她,逗逗她,虽然今天她还是没开口,但朱以海能感觉到,这孩子现在对他也有了亲近,他过来后, 明显会不时的望他,甚至抱她也不挣扎反对。 看着她那么专心的吃鸡蛋,朱以海觉得心疼,乱世里如草一般的可怜人,至今,朱以海也还没弄清这丫头身份,她的母亲也仍只是无名氏,不知道来自哪里,原来叫什么,家里是否还有人。 “爸爸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小姑娘继续吃着蛋。 朱以海帮她擦了下嘴角的蛋黄,“叫宁薇如何,朱宁薇?诗经里采薇采薇,说薇乃菜之微者也,上古诗经里所说的薇,据说是指野豌豆、小巢菜等,是一些野菜。 你虽生来跟那野薇浮苹一样,但爸爸相信你能够坚强的成长,未来的日子能够一直安宁健康。 宁薇,你喜欢这名字吗,朕的五公主?” 小丫头看了朱以海一眼,然后把手里的蛋递到朱以海面前。 朱以海咬了一小口, “谢谢, 爸爸吃一口, 你也吃一口。” 刘朝在一边感叹着道,“五公主自陛下收养后,对食物最是护食,平时碗里的饭要吃的一粒不剩,甚至御医开的调理脾胃等的药,再苦她都会主动的喝的一滴不剩下,哪怕睡着,手里都总要攥点吃的在手里才行, 没想到现在居然愿意主动给皇爷分鸡蛋。” 朱以海摸了摸丫头的脑袋,她的头发枯黄分叉,先前帮她洗澡梳头,那打结的头发可是费了许多力气,还剪掉了许多才理顺。 这孩子估计可能只有三岁半左右,大概只有八十公分左右,绝对已经是矮小了,有些一岁的正常孩子都有这么高了。 有严重的营养不良,甚至有些肋骨外翻,有轻微的佝偻,好在还能改善医治。 她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跟无数中原难民一样,兵荒马乱,天灾战乱,导致他们流离失所,背井离乡,最后家人或可能失散可是已经饿死,身边仅存的亲人也饿死在她旁边,无依无靠。 可她又是幸运的,她遇上了朱以海,遇上了大明的天子,直接将她抱回,收养膝下,封为五公主。 蛋黄碎开,掉了小块到地上,丫头挣扎着下去,非要捡起来吃掉。 蛋吃完后,丫头很满足的打了个哈欠,犯困了。 她趴在朱以海的怀里,很有安全感,一只手抓着母亲遗留木钗做成的项链,沉沉睡着。 朱以海抱着她轻轻拍着。 “皇爷,奴婢来抱吧。” “不用。” “收养难民孤儿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奴婢已经派人亲自到各个难民营专门负责此事,所有没了父母亲人的孤儿,优先送到登莱,然后转往长山的孤儿营,在那里会给他们调养一段时间,然后再送回江南,那边也已经在建孤儿院,也开始在联络官吏、军民收养孤儿一事。”刘朝赶紧回答。 朱以海叹息一声,“仅是在难民营接收孤儿还不够,这次山东黄河大决,估计有三省十府四五十州县受灾,水灾过后又有大疫,然后还会有大饥,得想办法,深入灾区,多救些人,尤其是那些孤儿,如果没人救助,他们只会可怜的夭折,他们的生命才刚开始,就将凋零,太残忍了。” “皇爷,我们也救不了这么多人啊。” “想办法,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吧。” “那奴婢尽量想办法,利用一些其它的身份,过去那边救人吧,”刘朝提出一些办法,比如说过去直接买人,把那些孤儿从他们的同乡、亲戚手里买过来,大灾之时,失去父母至亲后,亲戚同乡有时能接济一时,可救济不了长久,因为他们自顾不暇。 还可以比如去施粥放赈,直接在当地收留孤儿。 也还可以有其它不少的办法,诸如对八九岁以上的孤儿,可以招为学徒等名义带走。 就如现在御营就从河南山东淮南等地,派人过去联络当地的忠明势力,娉娶大量年轻姑娘回去给御营士兵成亲一样。 那边现在动荡,还是灾区,几斗粮就能带回一个年轻姑娘,相比起江南,成本微乎其微,虽然也有不少御营士兵愿意娶老家同乡姑娘,但毕竟有不少御营士兵其实原来条件都很差,甚至有些是纯无产,甚至是奴仆佃户等。 而给御营士兵娶亲,算是一项御营福利,如果能减少开支,还能找到好姑娘,御营当然乐意。 而对灾民们来说,活下去是最重要的,能换上几斗粮,一家人也许能扛过饥荒,而女儿是嫁到南边去,甚至可以是过好日子不用挨饿了,太平年月,得收彩礼讲条件看门户,而现在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能不让女儿沦落风尘,落入青楼火坑,就已经算是父母能为女儿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 据说现在江南本地人,因为大量的江北女子的南下,而开始敌视甚至仇视她们,认为她们抢走了那些年轻优质的御营士兵,江北女子这种卷个包袱就被组团南下,对御营士兵确实很有吸引力。 这也开始严重的冲击着江南的婚嫁传统,以往到了明中晚期,婚嫁可是一桩大事,彩礼重,嫁妆也重,对男女双方都是很大的负担压力,许多穷人是娶不起老婆,甚至嫁不起女儿的。 所以在福建等不少地方,溺女婴的情况一直都很严重。 虽然这个风俗让百姓们负担艰难,可风俗也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你不这样搞,你在四里八乡就抬不起头来,别人会耻笑你。 而且男人若是掏不出彩礼钱,别人更不会把姑娘嫁你。 但现在,因为这大量江北女子的南下,她们基本上都是三五斗粮就嫁了的,而且除了带个小包袱,也不会有什么陪嫁。 御营会帮她们安排相亲,有三次相的机会,然后就是强行配对,配成后还给他们办婚礼,也会给她们弄个红包,算是压箱底的陪嫁了,不多,但是个意思。 这样简洁却又高效的新式婚姻,给江南本土带来很大冲击。 别人三五斗粮就嫁,而且御营出面的话都不用御营士兵自己出这粮,娶过来还能再得个几两银做陪嫁,这里外里不仅不掏钱,还能落些个实打实银子,姑娘们也往往都年轻健美,有这好条件,不少以往条件差些的御营士兵,自然就愿意去娶这些江北姑娘,不愿意额外掏高彩礼却找本地姑娘了。 本地男子们,也会用江北姑娘来说话。 甚至御营能干的事情,他们自然也能干,现在江南也出了许多这种人牙中介,跑到江北去,三五斗粮把姑娘带回江南,再介绍给江南男子,当然,他们得再收取些介绍茶水脚钱等,虽然多了笔开销,但仍比娶本地姑娘成本低的多。 面对着江北姑娘的冲击,本地姑娘也只能改变传统,要么看到优秀的男人,比如前途远大的御营将士,或是读书人等,降低彩礼或不收彩礼,要么也不再东挑西选了,差不多的也就嫁了,也不再要这要那的了。 很多事情都在改变着。 江北的难民姑娘为家里换回几斗粮,而御营用不多的成本为将士们谋到了一个很好的福利,发老婆。 御营士兵们不花钱分到了老婆,满心欢喜,万分感激朝廷,感谢圣上。 江北的姑娘们呢,离开了动荡的江北灾区,来到江南结婚安家,重新开始安稳的日子。 这好像是一个良性循环,甚至还衍生出了江南牙行,拉些粮食到江北灾区,很便宜的就带回姑娘,然后介绍给江南男子,赚上一笔不错的中介费用,发了笔财,而江南普通男子们,也终于能娶上老婆了。 “刘朝,朕思虑许久,救助孤儿这事,得有个细致的条理,比如要多想办法,尽量快速的从灾区,把那些孤儿先接下来,然后要及时医治、恢复,等经过三五月休养,然后还是得想办法找人领养。” “或者是朝廷或朕的内帑出钱,找家庭寄养。” “也可鼓励百姓收养孤儿,适当的出些政策给予奖励。” 刘朝感慨皇帝的仁厚,却也不得不提醒皇帝,“皇爷,如今天下动荡,遍地灾民,孤儿更是不断产生,皇爷若要全力救助收养,这里面要花的银子,会很多,非常多。” “尽力去救吧。” 面对着这种乱世惨象,朱以海也知道救不了所有人,所以也只能分出优先级来,优秀救助孤儿,他们是国家民族的未来。 然后是工匠、读书人,这些是朝廷发展壮大的基础。 然后是青壮,这是优质的劳动力。 虽然这样的分级,必然会导致先救了这个,则那一个可能救不了的情况,但这是无奈之举。 也许该一视同仁,但在这种大灾大饥中,孤儿是最没有抵抗能力的,应当优先救援。 第503章 不得不反 山东。 归德府,商丘城中,刚领兵抵达的许定国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甚至眉目间,满是恐惧。 接连的暴雨,让他暂驻商丘,但天公不美只是让他行军剿贼计划暂且推后了些而已, 真正让他恐惧的是刚收到的一连串消息。 每一条都让他有些不敢置信。 直隶河南山东三省总督、大学士、加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还封南安侯的洪承畴居然早就暗通明朝,甚至现在明天子诏告天下,说洪承畴当年在松锦兵败后根本就没真正降过鞑子,只是一直忍辱负重潜伏敌营。 如今终于跟前江南五省经略严我公一样归明了。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许定国脑子很乱。 他出京前,还特意在北京拜见了这位新上司, 当时洪承畴一点也看不出其实是个间谍,他甚至还对他与刘泽清做了许多部署安排, 一直强调要稳定中原, 扭举颓势,要彻底灭了残明。 但现在洪承畴是个潜伏间谍。 刘泽清居然也如此。 洪承畴走到沧州,就迫不及待的反了,联合旧部土国宝夺沧州,袭河间,甚至堵了大沽口。 刘泽清派心腹李化鲸等在曹州招揽地方土寨叛乱。 只是他们运气不好遇到黄河突然决口,然后计划打乱,李化鲸等人的攻势被阻击,刘泽清在济南被抓,剥皮楦草。 今天,许定国感觉这归德城里看他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 事实上就是他的亲兄弟,甚至都还跑来问他情况,以为许定国瞒他。 瞒他什么? 自然是以为他跟洪承畴、刘泽清一样,早就也暗里降明了,这次出京来是要趁机夺取河南献给大明的。 毕竟洪承畴、刘泽清都反了,他许定国以前也是明将,没理由跟他们不一样吧。 连自己亲兄弟都这般怀疑, 可知现在大家为何这么异样看他了。 许定国心里憋的难受。 他甚至自己都怀疑了。 确实,现在说他对大清忠心耿耿,估计也没人信了。 严我公、洪承畴、土国宝、刘泽清、刘良佐、张天禄、李成栋这一个个的,以前哪一个比他许定国差了? 人家一个接一个的反了,凭什么你就会忠心耿耿? 现在庐国公、河南提督许定国想跳脚骂娘,却气的起身都难。 就算他当着全商丘城的人骂洪承畴骂刘泽清骂朱以海,会有人信吗? 刚刚,又有一拔心腹部将过来,话里话外都是问他是何打算,为何瞒着兄弟们。 甚至看这几个家伙的语气表情,他们对反了大清投明,好像还挺积极乐意。 也对,现在不比去年,虽仅相差一年多,但形势已经翻天变化,明军不仅稳定江南,甚至还有一举北伐恢复中原,把鞑子再赶出关去的可能。 这不是没可能。 就好比之前李自成那也是势如燎原, 一下子就打进北京城,但不是又很快就一路败撤,最终身死九宫山? 而鞑子入关后,也是所向披糜,一路打到杭州了。 可这才一年,却又已经是全线失利,节节败退。 要说鞑子会被赶回关外去,是很有可能的。 许定国都觉得很可能,他部将自然更是了,这些人本来就是乱世军头,随风摇摆的,也没什么忠义立场可言。 只觉得如今大明又得势了,重返河南,那大家再投大明,也是理所当然的嘛,大哥你投明,完全不用偷偷摸摸背着兄弟们,直接跟大家说就是,咱们自然是共进退的。 面对这些家伙,许定国还能说什么? 他难道还能大喊一句,叫来家丁,把这些家伙全推出去砍了,说他们不忠谋逆? 他就算真叫,估计家丁也未必会砍他们,因为这些都是他最心腹的大将,甚至有些就是家丁头。 到时搞不好,这些家伙联合起来,反把他砍了,也极有可能的。 这种事情,明末太多了。 许定国也只能先安抚了这些兄弟们,然后独自在这凌乱。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兄弟们的那种溢于言表的情绪,还有现在商丘城官吏对他的怀疑目光,都让他已经骑虎难下。 许定国叫来了自己兄弟。 此时的许定国其实征战半生,半截身子早埋进黄土的人了,他今年七十岁了,满头头发都已经花白。 本来这把年纪,留在北京安心恩养,也是不错的。 可鞑子给他一个庐国公加河南提督,他就又心痒痒的南下了,想着河南也算后方,南下为许家挣一块世封之地,再多搂点银子,谁能想到,会碰上这些烂事呢。 “大哥要早做决断啊,”许定国的兄弟许安国一进来就马上道,“刘泽清已经被捕杀,还被剥皮楦草,死的可惨了,兄弟子侄连家丁几百人都被砍了脑袋,要不是因为大河决口,可能八旗早就来了。” 许定国很想跟兄弟说我根本没跟大明私通过,也没想过降明。 可许安国却早认定大哥这次出京来,是跟洪承畴、刘泽清事先谋划好的,洪承畴在北直反,刘泽清在山东反,许定国在河南反。 现在那两个都反了,他们再不反可就来不及了。 “大哥放心,弟兄们都是跟着大哥多年的铁兄弟,我跟大家谈过了,都愿意跟着大哥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只要大哥一句话,弟兄们这就动手,先把商丘城四门封锁,然后把城里的鞑子狗官全砍了,再把那些降清的士绅大户都抄了,赏赐弟兄们,再招兵买马。” “对了,永城的王胖子和许忠义,他们刚打了胜仗,我听说这许忠义还是永城红枪会大师兄,不仅在永城,就是在整个归德府也有很大的名头,他现在是大哥的义子,可以让他用红枪会的名头招兵买马,把红枪会的人招进咱们军营里头。” “夺了商丘,回头再把睢州占了,然后咱们北上,取开封夺洛阳!” “这黄河大决,对咱们是个好机会,正好把山东和北直的鞑子隔绝,只要咱们守住归德,挡住徐、颍的鞑子就行。” “徐州虽有图赖,颍州有谭泰,但我觉得不用担忧,这淮南的明军,听说都已经占了庐州、凤阳、淮安、海州、寿州,明军已经进抵淮上,所以大哥只要赶紧派人去联络南边的张国维、黄道周他们,到时与王之仁、王相、郑遵谦的御营夹击,就能把这些鞑子歼灭,最起码也能让鞑子困死在徐、颍。” “咱们正好横扫中原,尽取河南之地。” 看许安国说的口水横飞,许定国很想说,我根本没有跟明军私通,我也没法跟他们联络。 可这话他说不出口。 说了估计许安国也不信。 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在否认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毕竟底下将士们都觉得他跟大明私下联络,早已经暗里降明,而他们也愿意降明,你这时说你没降明,那会是个什么结果? 许定国快七十岁时,还能在睢州设宴款待高杰,然后伏杀他,充分说明他是一个狠人。 军中摸爬滚打一生的他很清楚,大势难逆。 更何况现在的处境,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根本说不清楚,而且也不会有人相信。 就如他兄弟安国所说的一样,鞑子八旗只怕在来的路上了,他总不能坐在这里到时拿嘴去辩解吧? 鞑子会信吗? 只怕会落个跟刘泽清一样的下场,剥皮楦草。 “大哥是在担心尔安尔吉他们?” 许尔安许尔吉都是许定国的儿子,如今都以参将衔在肃亲王豪格军前效力,西征汉中。 而许定国的家眷孙儿们,仍在北京。 许安国的儿孙家眷也在北京,但他却还是力劝兄长起兵。 “大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此时犹豫也没有用了,刘泽清都已经只剩下一张人皮了晾在济南城楼了。” 许定国也没法解释说自己原本根本没想过反,所以自然不可能事先有什么其它的安排,现在家眷儿孙都在清廷手中,让人为难。 但许安国却认为,就算家眷在鞑手,也要反。 不反,全家死,反了,还能活几个。 “大哥,别犹豫了!” 许定国叹气。 年轻时的许定国力大无比,能举起大铜钟,被人称为许千斤,可如今毕七十了,含饴弄孙的年纪,本想来捞一把,谁成想现在却要破家亡族。 可兄弟说的也对,不反也没行了,刘泽清的下场在那呢。 此时终于下定决心。 他缓缓开口, “先前陈潜夫为开封推官,李自成破开封后,河南州县望风而降,周王和地方官将纷纷逃跑,陈潜夫却单独前往西平寨,劝服招安了河南最大的土塞首领刘洪起,让他率领人马联络河南土寨,奉周王讨贼, 李自成兵败,南京授陈潜夫为河南巡按,陈潜夫亲自我军中,某率军与刘洪起等收复开封至归德沿黄河数百里地,南京因此加封其为河南道监军御史、兼监军,” “睢州兵变,老夫斩杀贼高杰,亲自送陈潜夫离开,他回到南京后牵连进童妃案下狱,南京城破时逃回绍兴,后来奉绍天帝起兵,如今身为总理处大臣,加协办大学士、大理寺卿兼御营总参军,深得天子倚重。他多次密信与老夫,追忆往事,邀我举义归明。” 陈潜夫跟许定国确实共过事,监过他的军,但陈潜夫一直认为许定国不可信更不能重用,还要徐图他,后来睢州之变,也说明陈潜夫是没看错许定国这人的。 睢州之变后,许定国想留陈潜夫一起降清,但陈潜夫坚决拒绝了,他也没杀陈潜夫,送他走了,之后两人各奔前程。 如今陈潜夫却已经成了绍天帝的重臣,他许定国是成了风箱里老鼠里外不是人了。 陈潜夫之前也确实经常秘密联络他,招他反正,但那时许定国在北京,被闲置着,虽心里对清有不满,却也只能发发牢骚而已,并没机会,不过心有怨恨之下,倒确实跟陈潜夫暗里没少秘信往来。 如今把这事翻出来,倒是可以当成他许定国早就已经反正的明证了。 打着陈潜夫的名头,现在带着手下反,倒也可以,还能以陈潜夫的名头却跟南面的张国维等明军联络。 “原来大哥是直接跟皇帝御前重臣陈潜夫联络的啊,怪不得洪承畴刘泽清他们起事,没提前通知大哥,那咱们也赶紧的吧。” “再迟,鞑子估计就要来了,” 许定国也只能一声叹气,“叫弟兄们来,共商大事!” 当天,许定国在商丘起义反清,纵兵杀死城中清廷地方官吏,然后抢掠全城,接着分兵掠睢阳、毫州、拓城等地,他亲率人马杀往开封。 并使人渡淮联络明督师张国维,又给永平的义子许忠义加封为归德总兵官,令他扩招兵马,驻守归德府。 他北上行军途中,还给河南府登封土寨首领李际遇授河南总兵官,令他起兵夺洛阳、汝州。 他自己打出的旗号是奉天北伐中原行营提督,自己率兵打开封,授兄弟许安国为河北总兵官,过黄河去收取河南省的河北三府,怀庆、卫辉和彰德府。 又授义子许忠义为归德总兵官,镇守归德,以豫西土寨大首领李际遇为河南总兵,让他夺河南府洛阳和汝州。 他甚至还给清南阳总兵也派使者,授其为行营副提督,仍领南阳镇总兵。 对于隔壁山东曹州一带的刘泽清旧部李化鲸和榆园军等,甚至也派了人过去,授李化鲸为行营副提督兼曹州镇总兵,甚至还给曹州和东昌交界处的榆园军梁敏授东昌镇总兵,授给他们榆园军营号。 反正许定国也不管别人理不理他,甚至是现在那边大水灾,还找不找的到人,先到处分发官帽子,对外檄文各地,搞的好像河南山东两省,都是他许大将军说了算似的。 他自称中原行营提督,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明御营又新建了一个行营呢。 永城。 芒砀山里,许忠义还在忙着整顿诸寨,结果王胖子风风火火来找他。 “兄弟,恭喜恭喜,你又升官了。” “啥?” “你现在是归德镇守总兵官了。” 王胖子带着一名许定国的家丁拿着一道升迁令给他,告诉他现在起,他就是归德府镇守总兵官了,许军门让他赶紧招兵买马,越多越好,以后整个归德府都交给他镇守。 然后要调王胖子去开封军门前效力。 王胖子也升官了,升为副将,许定国让他带他的三千人过去。 “许军门起义反正了,现在咱们都是明军了!是大明北伐中原行营的兵马。”王胖子告诉许忠义,对于这剧变,他毫不在意,泰然自若,并欣然接受。 反倒了许忠义听到这些新消息,在那里愣了半天。 他咋就成了归德镇总兵官了? 还成明军了? 不对,他本来就是明军啊。 他搞糊涂了,这许定国行事,怎的这么猛? “兄弟,你升总兵官了还不高兴么?” 许忠义瞧瞧王胖子又瞧瞧那家丁,“我都听义父的!” 第504章 自立一镇 许忠义进城了。 他先是率兵进了永城,然后又到了商丘。 归德府城原分守衙门里,许忠义迎来了赵老夫子,老夫子带着许多红枪队来。 “我是真没想到,这局势变化的这么快啊。” 许忠义现在都还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就成总兵了。 倒是老夫子还是很淡定的,“许定国估计也是见刘泽清被杀, 洪承畴又降,知道鞑子不会信他,甚至可能要抓他,这才不得不反。他现在手头没什么兵,既然要反,对你这个义子肯定得封官晋级啊, 归德也是东南大门, 又坚挨着徐州,这是要我们红枪会替他守门。” “老夫子,南边有命令吗?” “有!” 赵老夫子告诉许忠义,如今三路大军北伐,万岁爷领着右路军不仅拿下登莱,还又夺了青州府,甚至都发兵北直,夺了沧州等诸城,另一面又发兵渡海在辽东开辟新战场了,现在可谓是兵威正盛。 中路的大学士张国维督师沿运河北上,也是已经陆续收复了凤阳、淮安等,推进到徐州附近了。 左路的黄道周督师从安庆出发,收复庐州府,紧接着取寿州,现在也是屯兵淮上,还联合了英霍、蕲黄山区的诸寨义军,可谓是气势如宏。 “太好了,总算打过来了,那咱们直接亮明旗帜?” “别急!”老夫子摇头。 老夫子从永城赶来商丘, 这一路来看到的是遍地荒芜,无数的难民,情况比先前还要坏,黄河大决,虽没往南冲,可难民却大量涌入,而之前李化鲸在曹州起兵,也使的许多山东百姓往归德跑,现在许定国又起兵,还把商丘给抢了一遍,更是乱上加乱。 商丘历史悠久,据说五帝中有两帝都商丘。 现在的这座归德府城商丘,在明弘治十六年动土破工,历时八年,于正德六年竣工。而在这座城下,还叠压着弘治前元朝修建的归德府城、北宋时的应天府南京城、隋唐时宋州治所宋城、秦汉时期的梁国都睢阳城、周朝时期的宋国都城等六座都城、古城。 商丘自古有江淮屏障之称,兵家必争之地。 更是交通运输,商家云集之地。 在唐宋时商丘的工商极为发达, 是当时有名的大都会。 明朝弘治年间的黄河大水, 把徐州、商丘等不少古城都淹没,掩于沙下, 后来在原址直接修建新城。 嘉靖年间,还在城墙外又建起新的城郭,形成城墙、城湖、城郭三位一体,形如古铜钱币外圆内方的独特格局,周长七里二,开四门,有九十三条街道。 这座城在嘉靖后,出过两位大学士、五位尚书以及十几位侍郎、巡抚、总兵等。 城里到处可见那些牌楼、大宅、庭院。 甚至还特修有两个水门,能防黄河的漫、溢、决口带来的冲击。 城中的应天书院更是五代后晋时创建,初名睢阳书院,北宋升额赐名应天府书院,庆历三年升南京国子监,成北宋最高学府,也是中国唯一一座升级为国子监的书院。 明代建新城,书院也重建,张居正拆毁天下所有书院时,曾被毁,万历末重修书院。 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正是商丘人,也曾在这书院读书。 但是所有这些过去的繁华,现在都变成了死寂一团。 许定国又纵兵抢了商丘,抢完后便走了。 老夫子来到商丘,看到的只是一座死寂的城。 好在许定国没抢完了再放火烧,城防等基本上保持完好,当初许定国杀高杰投清,引清军南下后,清军占据河南,设了河北、河南、南阳、归德几镇总兵,在归德驻有八旗、绿营,对城防维修加固过。 甚至一度也勉强恢复了些工商,引的不少商人回来。 可现在又都鸟兽散了。 偌大一个商丘城,除了红枪队看不到什么本地人。 没死的也大多逃了,还有许多青壮被许定国直接抓了壮丁征入伍了。 城里的那些大宅、商铺,全都敞开着大门,被翻了个底朝天,一个人影都没有。 “商丘就是座空城,没有官没有吏,没有商也没有民,一座死城。”许忠义有些无奈,“我原以为来了商丘,能接收点家当,结果除了这城,就只有那些空房子,衙门、仓库,一粒粮都没,也没有半件武器。” “我都打算退回永城了。” 老夫子说许忠义太年轻,“许定国这种老军痞过手的城,还能有油水?没有才正常,但如今咱们好不容易接手了,可不能让开,我们一离开,马上就会有地方贼匪或土寨来占据。” “不仅商丘城要守着,整个归德府的州县城,都得赶紧派兵去进驻把守。” “可都是些空城啊!” “空城怕什么,有城就会有人来,如今这种时候,城池还是能庇护百姓,对抗贼匪的,甚至有了城,也能够恢复工商,开市交易,守着城自然也就能收税征厘,更别说依托城池,能够招聚饥民,垦田复耕······” “不说其它的,就说这商丘城,我来后转了一圈,这城有内外还有外郭城,城高两丈,顶阔两丈,基阔三丈,四面各开一门,都有城门楼和瓮城、扭头门。 城墙四面,还有九座大敌台,城墙角,还各有一个角台,城墙上垛口听说有三千六百个。 城墙外一丈二是护城河,最宽处一里,窄处也有十三丈,水深宽处两丈七,浅处有三尺多,护城河外一里多还有一道周长十八里的护城土堤,宽七丈多,高一丈七,项宽两丈三······”老夫子说着这些他巡视观察查访得到的数据。 仅从这些数据来说,归德府城商丘,确实比永城强太多,若是有足够的兵守着,想攻破这样一座大城,是很难的。 许定国不守商丘,是因为他不想留在这里被徐州、颍州的图赖、谭泰两支八旗夹击,他留许忠义守在这里,他自己去打空虚的开封,去那里抢掠物资,招募兵丁。 “许定国这老小子都怕图赖、谭泰,那我们也守不住啊。” “未必!”老夫子笑笑,“首先,左、中两路北伐军已经到了淮上,郑遵谦的左路军前锋就在寿州八公山下,距离颍州谭泰仅二百里。 中路的张国维大学士,其前锋也进驻淮安,距离徐州虽有四百里,但京营总督王之仁也领兵屯驻凤阳,一部隔河驻于不远的淮远。 你看出来这态势了吗?三路压进,现在徐、颍的两支八旗,各不过万人左右,其中还不少汉军旗和绿营,你说他们还能出兵来攻?” “徐州到商丘三百多里,颍州到商丘更有四百里,眼下归德府刚被许定国抢掠一空,所以图赖和谭泰都不会轻易来攻,来了也什么都没有,到时反而会自陷死地。” 许定国问,“那他们也不可能就留在徐、颍等死吧?” “倒也不全是等死,三支北伐军,一时半会也攻不过来。” “为何?” “粮!” “鞑子之前弃守淮地,已经把百姓存粮抢掠一空,又烧毁城池、村庄,强迁百姓弃淮北上,如今御营虽然收复淮南之地,但所获也只有遍地的流民、盗贼,军粮全得从后方转运。 虽说可赖水运,但耗费很大,并非易事。御营得重新建立补给兵部,修复一些城池,分兵驻防,要做的事情很多,没做好充分准备前,也不会轻易的兵临颍、徐城下大战。” 许忠义挠了挠头,“好复杂!” “打仗就是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着不慎,便可能全盘皆输,所以每一步都得谋定后动,反复思量的,不过总的来说,现在形势对我们很有利,咱们得为朝廷钉在归德府,守好这个要地。” “那我们该做什么?” 白捡了一个府的地盘,被个总兵衔砸到的许忠义,现在有些不知所措。 老夫子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子。 “我觉得倒是不难,分几步走,其一就用许定国给你的这个归德总兵衔行事,招兵买马,扩充人马,分别驻守各州县,安抚士绅、工商、百姓,选用地方上的乡绅士人为地方官吏,用以恢复生产,维持秩序,” “另一方面咱们红枪会这名头也不能丢了,正好在各地乡下扩展,开坛纳新,习枪练武,结寨自守,并为我们输送骁健者为兵。” 许忠义却有些担忧,“钱呢?粮呢?还有现在淮南的难民,黄河决口的难民都往这边涌,怎么安抚赈济?” “一步步来,”老夫子却并不是很担忧,或者说这世道已经乱成这样烂成这样了,还能怎么坏,“手里有兵有枪,说话就有威力,我们可以在归德府立新规矩,完全按照咱们大明在江南的新政, 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现在有灾情,可以先免除田赋丁役,但这么多难民,我们也可以招聚他们组织屯田,先把所有的地先种起来。” “粮呢,饥民嗷嗷叫,饿着肚子什么事情都干不成!” “御营虽然暂时不会打不过来,但我们可以从南边运些粮过来,咱们之前也从那边走私盐布等,这个不成问题。先施粥放赈,续着命先, 当然,咱们之前在芒砀山收获也不上,所以人马聚集起来,也可以扫荡那些贼匪,挖老鼠洞掏粮食嘛,甚至那些土寨也有些存粮的,我们可以找他们借,叫他们捐,若是愿意借粮捐助,以后可以好好相处,若是不肯借,那咱们就打,就抢!”老夫子说这些的时候,也是很坚决。 “还可以在各城恢复工商,在道路渡口设卡征收厘金等,办法总比困难多,路虽远,只要走下去,总能走到!” “夫子说的对,那就请夫子来做归德知府如何?” “老夫当仁不让!” 第505章 谋杀摄政王 北京。 前线形势更加恶化,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吐血数次,病情严重。 据坊间传闻,洪承畴和刘泽清反叛消息传回,多尔衮直接吐血数升,差点就一命呜呼,圣母皇太后日夜亲自照顾, 以口渡参汤,才救回条命。 京城也开始戒严了。 坏消息是一个接一个,洪承畴反于沧州,夺沧州、破河间,刘泽清在山东密谋造反,其心腹在曹州招降纳叛,起兵攻城夺县。 从莱州败回辽东的耿仲明, 居然在海州叛乱, 攻下海州后, 还挥兵打辽阳,辽阳守住了,又调头联合明水师攻盖州,盖州守城的蒙古兵居然弃城而跑,盖州失守。 西线在策反了马科、白广恩、王光恩,封了三王,又有吴三桂豪格两王统兵,如今五王齐聚,却仍没能打开局面,仍在跟张献忠对峙。 不管豪格和吴三桂怎么不断上奏章说局势大好,献贼不日将亡,可问题是这么多兵马屯聚汉中,始终不得寸进,这让东线压力巨大。 “报!” 乾清宫。 皇父摄政王最近直接就住在乾清宫里,大臣在乾清门外禀报,圣母皇太后也一直在乾清宫亲自照料小叔子。 多尔衮仍卧躺床上休养。 “禀报皇父摄政王、禀报圣母皇太后, 山西急报, 大同总兵姜瓖叛乱了!” 正在喝参汤的多尔衮闻报, 眼睛发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王爷?” 布木布泰见状不对,赶紧呼叫御医。 御医一直在偏殿侯着,闻声赶紧过来,可一看就吓了一跳,赶紧号脉查看,然后连忙施针,忙出了一身大汗,终究还是只能胆颤心惊的禀报,“皇父摄政王突发风疾!” “风疾?” 多尔衮中风了。 这位皇父摄政王虽然很年轻,才三十多岁,可向来体弱多病,豪格就曾指着这个比自己年纪小的老十四叔大骂他是病秧子,骂他连儿子都生不出。 自入关后,多尔衮摄政,日夜操劳,确实十分辛苦,而这一年多来, 局势恶劣, 也让他身体越发差了。 本来之前连受打击, 已经是吐血数次,现在又突然听闻大同总兵也反了,多尔衮惊惧之下,脑血栓血管破裂中风了。 更多的御医赶来,全力抢救。 但他们的医术,也只能缓解脑出血,甚至减轻脑水肿等情况,却没法让多尔衮直接恢复过来。 布木布泰也慌了,在殿里哭哭啼啼,这个女人虽然也畏惧多尔衮,可更多的时候一直把他当成依靠。 现在他突然倒下,这女人也感觉无依无靠了。 代善、济尔哈朗两摄政王也闻讯赶到,一进来先去看了眼床上的多尔衮,只见他嘴歪眼斜,还不停的流着口水,见了他们,眼珠子努力在转,嘴张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代善两人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对着多尔衮胡乱安慰了几句,然后到一边叫来御医仔细询问,确认病情,听明白很严重后,两人心里甚至有种很轻松的感觉。 这个年轻的摄政王一直压在他们头上,让他们喘不过气来,如何终于倒下了。 不过如今多事之秋,多尔衮的倒下,又让他们担忧起来。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坏。 过去安慰了布木布泰几句,让她先回去照顾皇帝。 多尔衮中风,确认瘫痪,御医们都说这个情况就算能够渡过半月危险期,但以如今的医术条件,加上摄政王向来的身体情况,也很难恢复。 基本上可以确定不能再站起来的,甚至恢复说话都难,有可能以后只能瘫痪在床上,半边身子动都不能动。 “国家多事之秋,睿亲王又倒下,这可如何是好啊。”代善叹息着,眼神里却明显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兴奋。 “姜瓖这个两面三刀的贼,居然敢背后捅刀子,必须得马上解决!” “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吧!”代善直接道。 两人对视一眼,许多意思已经不言而明。 趁这机会,必须得将多尔衮踢出权力核心,还得清洗一波多尔衮的势力,当然,还得面对姜瓖、洪承畴、刘泽清等叛乱带来的影响,想办法解决。 “斩草必须除根啊。”代善提醒济尔哈朗,这对堂兄弟说要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却没急着离开,反而到了偏殿里单独坐下密谈。 “老十四这情况,也未必就不会好转,若是万一到时好转?” “确实!” 济尔哈朗也直言,“自入关后,睿亲王行事越发跋扈放肆,毫无顾忌礼法,最重要的还是他这一年多来重大决策颇多失误,导致如今局势败坏,严我公、洪承畴等也都是他所重用汉人,结果如今纷纷背刺朝廷,” 多尔衮中风倒下,有可能以后只能瘫痪在床上,可以说政治生命基本上终结,他们不需要再动他,只要趁势清洗一波多尔衮的心腹就行了。 可两个老家伙并不放心,万一多尔衮又恢复了呢? 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两人明显都想趁他病要他命。 如今大清朝廷表面上达成了一个平衡的局面,三王摄政八王辅政,但这其实是非常不正常的情况,也是非常脆弱的平衡,早晚会被打破。 可谁打破谁,不好说。 或者说,多尔衮才三十来岁,而他们已经老了,未来是多尔衮的。 济尔哈朗瞧瞧左右,伸出右手,化掌为刀,斜劈了一下。 代善郑重的点头。 “得做的干净利索,最好就是现在。” 两个老家伙也是从努尔哈赤时代,一直到如今顺治的三朝元老,经历了满人内部无数次明争暗斗,比如济尔哈朗是始尔哈赤的侄子,他父亲当年跟努尔哈赤争雄失败被幽禁,后来他哥哥阿敏他们又被卷入内斗被杀, 代善一样曾经在内斗中倒下,被皇太极抢了皇位。 能活到现在,每一个都不是善茬。 如今面临这突发的情况,难得的机会,两个老家伙一个眼神,就已经明白对方心意,都想趁机杀了多尔衮。 两人对视,一起点头。 ······· 布木布泰回到坤宁宫没多久,结果内侍太监赶来。 “禀圣母皇太后,皇父摄政王突然病情加剧,已经薨了!” 布木布泰一下子愣在那,手里的杯子也摔落地上。 回过神来的皇太后感觉此事有太多问题,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赶紧去接上年轻的皇帝儿子,赶回乾清宫。 等他们赶到时,发现这里气氛紧张,大批侍卫守着,殿中的内侍、御医等一个不见了。 济尔哈朗、代善两摄政王还在。 “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稳定了吗?” “御医说突然又加剧然后回天乏术·······” 太后牵着皇帝走到近前,那个男人就那样躺在那里,眼歪嘴斜的死不瞑目。 却是已经没了半点呼吸。 “现在怎么办?” 皇太后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济尔哈朗道,“睿亲王对国家劳苦功高,对陛下也有拥立之功,如今突然薨逝,当大礼安葬。臣建议,以皇帝之礼下葬,陛下率诸王、贝勒、文武百官身穿缟服为睿亲王吊唁。” 皇太后感觉浑身无力,已经只能听任两位叔王建议。 “国家大事,今后就都交由两位摄政叔王了!” “请太后放心,老臣等定会稳定朝局,” 一番简短的交谈后,布木布泰也迅速的承认了眼前的现实,并没有半点追究查探多尔衮死因,这个聪明的女人虽然心乱如麻,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永远的躺下了,不会再起来,也无法再主持朝政,更不能保护他们娘俩了。 代善二人提议马上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并请太后和天子亲临。 甚至在简单的谈话中,还迅速的达成了诸如要追封多尔衮为帝一事,谁都知道接下来是要清洗多尔衮势力了,但是清洗之前,还得先安抚一下他们。 皇父摄政王追封为皇帝,就是暂时稳住他们,等部署好了就可以动手了。 以后就将由济尔哈朗与代善共同摄政,八辅政王要不了多久,肯定也要清洗掉几个的,比如多尔衮同母兄弟多铎、阿济格。 甚至现在多尔衮掌握的两白旗,多铎掌握的正蓝旗,也得重新分配的。 相比起这些,大同总兵姜瓖反叛,反倒是没那么重要了,代善二人心里,甚至还暗暗感激姜瓖叛乱呢,要不是他突然反了,把多尔衮惊的中风,他们也未必就有这机会啊。 多尔衮因姜瓖叛乱而惊的中风,这可是大家都看到的,中风后病情加重抢救无效去逝,也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要不是这机会,代善他们想直接对多尔衮下手,都没机会,总不能直接火并吧,真火并,也未必能赢,况且他们真要火并,诸王、贝勒也不会同意,但现在,一切水到渠成。 紧急举行的议政王大臣会议上,年少的顺治皇帝有些懵懂的站在那里,按教好的话给多尔衮做出了至德丰功、千古无二的褒奖词。 但这些不过是代善教他说的。 紧接着,顺治帝又追封多尔衮为大清成宗,附于太庙,谥懋德修远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 庙号和谥号,都是由两摄政叔王和圣母皇太后授旨,大学士范文程等紧急商议后选定的。 一切都是这么的匆忙。 早上急报大同总兵姜瓖叛乱,然后皇父摄政王多尔衮中风,不到午间就已经不幸暴毙,下午就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会上皇帝便追封多尔衮为皇帝,大学士们就已经定好了庙号、谥号。 一切都迫不急待。 会后就让多尔衮的心腹大学士刚林收缴皇父摄政王印,又让多尔衮的心腹近侍苏克萨哈为议政大臣,令其护卫睿亲王府。 在这次重要的议政王会议上,甚至都没有人提一句造成这一切的姜瓖! 也没有人仔细问一下摄政王怎么就暴毙了。 第506章 大同姜瓖 “我姜家世代皆为明将,世食君禄,岂甘为满虏鹰犬!” 大同。 总兵姜瓖提着宣大总督耿焞的人头拜见兵部给事中董志宁,很慷慨激昂。董志宁瞧着那颗血肉模糊的脑袋,仔细打量了会,并没有畏惧或厌恶。 “我到大同后,在街上见过耿总督出行, 仪仗威武,耿骑高头大马,很是威风,确实是这模样,就是现在显得很狼狈了。” “这贼厮本是辽东人,原还是我大明秀才,后流寓湖广, 阿济格下湖广,投诚, 后来随金声桓收江西,委署布政使,寻署巡抚,后因事夺职,金声桓举荐,清廷授其两广巡抚,但未上任,后回京任顺天巡抚,因在北直搞跑马圈地而让多尔衮甚为称心,升其宣大总督。” “此贼自来宣大,耀武扬威,某本来还想拉他反正,结果此贼对鞑子死忠,无奈只好乘他出城验草之机,将其斩杀。” 耿焞一开始是投阿济格的, 后来安排在金声桓军中,但金对这个家伙并不是很满意,故意搞事让他夺职,然后又举荐他去任两广巡抚,可连赣南都在大明手里,这两广都去不了当什么巡抚,实际就是要把他挤走。 耿焞后来到北京,又借着阿济格的门路,投到多尔衮门下,这人也是有些能力的,替多尔衮提出不少有用策略,于是用他巡抚顺天,也办事很用心,因此升宣大总督。 他上任后,便一直催促着整军、屯田诸事,又是催缴税赋粮草,姜瓖这个土皇帝他也完全不放在眼里,不断压迫,终于姜瓖也是忍无可忍。 宁可抛弃清廷赐封的大同王这个王爵和世镇大同的许诺,也要砍了耿焞反正。 董志宁看着这个家伙,却也知道这人反正根本不是心怀忠义, 不过是个跋扈武夫,两面三刀惯了,如今也不过是看鞑子形势不好,这才又跳反了。 姜家祖籍陕西榆林,世代武将,久镇边关。 姜瓖的大哥姜让是老家榆林总兵,弟姜瑄是山西阳和副总兵, 他在崇祯末年任大同总兵官挂镇朔将军印,已经是武将中的顶级。 但在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克太原后,他却主动投降了大顺。 而李自成败撤北京后,降将恭顺侯吴顺华率兵来攻大同时,他又立马杀死了大顺守将张天琳投降清军。 要知道,当初李自成北上,姜瓖投降,当时李自成是要杀了姜瓖的,还是张天琳替姜瓖求情,才饶他一命接受他的投降,并让他与张天琳一起留守大同。 结果仅三个月,这家伙转头就把曾救他一命的张天琳给杀了。 降清后,姜瓖继续统摄宣化、大同诸兵马。 后来,鞑子也调姜瓖入陕西从征,姜瓖也是卖命征战。 姜瓖的反叛,其实在他去年受召入京后就埋下了反意,去年七月,阿济格、多铎等班师还京,姜瓖也还镇大同,朝廷召他入朝,他得意洋洋,以为是去论功受赏的。 结果进京后,连摄政王多尔衮的面都没见到,还被多尔衮派来的心腹大学士刚林一顿臭骂,说他之前虽杀张天琳,但却没及时归附大清,反而拥立了明朝宗室朱鼎珊,是图谋叛乱的死罪。 这可把姜瓖吓的屁滚尿流,此时人在北京,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只得跪地磕头灵捣蒜,不断求饶。 而多尔衮当然也没打算杀他,不过是故意吓一吓他,然后他隔几天才又派刚林召见他,传达摄政王旨意,安抚了他一番,让他继续做大同总兵,特别是继续为摄政王效力。 因为刚林说本来朝廷是要杀了他的,但摄政王惜才,特意开恩保他一命。 姜瓖在北京吓的不轻,好不容易回到大同,心里已经对鞑子恨上了。紧接着,形势就开始变的不好,朱以海起兵,清军连连失利。 紧接着金声桓反正,这让清廷对姜瓖也不太信任,要求他送一子入京为侍卫。虽然不是专门针对他,而是说在京三品以上及在外总督、巡抚、总兵等,准送一口入京,入朝侍卫。 还说这是对大臣,尤其是对汉人文武大臣们的一个恩赏,毕竟大清的侍卫品级高,前途好。 可姜瓖不这么认为,这明显就是要扣押人质啊。 但朝廷不容拒绝,一再催促,最后他也只好把长子姜之升送入京。 姜之升入京后确实当了侍卫,但他写信回来说,在北京经常受那些八旗王公子弟欺负,十分憋屈,这让姜瓖更加不满。 而大明这边,也早就开始联络他,不断派人来接触,不断的策反。 还总是拿江西金声桓做例子,说金在江西反正后如今不错。 当然,如果仅是这样,姜未必会反。 真正让他下定反的决心,还是清廷在不断剥夺他的实力,也就是抢他的地盘,阿济格几次驻宣大。 甚至在今年,清廷还搞出了王公世镇的这么一出,豪格镇西安,阿济格就是镇大同。 大同可是一直被姜瓖视为自己的私人领地,哪能让阿济格来抢了,虽然后来朝廷改阿济格镇太原,但因为蒙古腾机思叛乱,阿济格又领兵进驻宣大,大量八旗、蒙古进驻,这让姜瓖非常不安。 他认为阿济格等就是要来夺地盘的。 而大明此时也派了曾经在宁波号为六狂生之一的董志宁前来,他以兵部给事中兼宣大监军御史的身份前来,亲自面见姜瓖,带来了皇帝给姜瓖的亲笔信。 朱以海在经历了川湖陕甘等地的一些降将复叛后,对远在大同的姜瓖,算是给了特别待遇,为了策反他,在后方牵制些清军力量,所以特旨授封姜瓖为宣大总督,仍挂镇朔将军印,赐封代国公爵,加前军左都督府左都督。 一个武将,却直接授总督,还封国公,这确实是破天荒了。 虽说比起先前鞑子封他大同王相比,爵位差点,但仍让姜瓖很是心动的,而他的谋士也劝说他远交近攻。 上表拥南京的绍天皇帝,实际上对大同没什么影响,南京也不可能直接干涉的了他们,大同,仍是他们的大同,甚至投了南京,也有一个强力后授。 姜瓖此时已经决心反清,但还差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也很快来临。 因为南边前线局势不好,阿济格又率驻于宣大防范蒙古叛军南下的八旗、蒙古、汉军诸部,南下太原,准备前往洛阳。 等阿济格等一走,姜瓖又趁总督耿焞带着一众道员、知府等官员们出城去验收粮草的机会,突然下令关闭城门,在大同城内剪掉辫子,恢复大明衣冠,正式叛清归明。 姜瓖的造反谋划已久,他的部众也大多都是听从他的号令。 他们迅速夺取了大同城,然后将城里不多的满兵、蒙兵围歼,然后派骑兵出城追杀耿焞等总督、知府、道台等官员。 杀了耿焞后,他便提着人头来拜见董志宁。 董志宁很淡定。 姜瓖早有反意,这一天终于来到,也不足以让他吃惊。 “姜总督忠心耿耿,万岁在登莱也会清楚的,山西的将士、士绅、百姓们更会拥护,将来史书更会浓墨重彩的记下这一笔!” 大加称赞了几句后,董志宁也正式取出了皇帝授予姜瓖的大明宣大总督的大印,以及代国公的金印,并王命旗牌尚方宝剑等,让他总督宣大甚至山西等地兵马。 “现在接下来要趁鞑子不及防备,迅速联络各地义士,迅速发兵袭取各地!” 姜瓖拿到了印信这些,也是精神大振十分满意,虽然长子还在北京做人质,可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 自清军入关后,鞑子动不动就征发大同的粮食、马匹甚至是壮丁,他和部下的大同兵将也被频频调动,这使的宣大的百姓负担加剧。特别是在去年江南失守,湖广糜烂,淮扬崩溃后,宣大更是被强征暴敛,许多士绅地主都破了产,普通百姓更是大量逃亡。 可以说现在的宣大边地,那就是遍地干柴,只要一点火星子,那必然成燎原之势。 百姓苦暴清久矣,只是一直没有个能够带领的人站出来而已。 大同是北方重镇,明朝时就一直是九边的核心,城防险固,兵马也很骁勇。 姜瓖终于反了,还立马得到了大明天子授封的官爵印信,他把董志宁请到校场,向全军介绍,董志宁宣读皇帝诏书,对大同反正将士皆予封赏。 一时间,自然也是气势如宏。 此时恰好阿济格南下河南,多铎去了山东,另外一些八旗、蒙古等又北上防御腾机思和漠北蒙古的叛乱,宣大空虚! 这边旗号一举,宣大、山西的官吏士绅百姓早受够了鞑子的横征暴敛,纷纷响应,一时间,山西反清义军遍地而起。 朔州、浑源、岢岚、保德、宁武、忻州、泽州、蒲州等地或起事,或被义军攻克,一时间风云变色,山西居然只剩下了太原等极少地方在这狂风暴雨中强撑着。 而山西这边火如荼的起事,也迅速波及到陕西。 第507章 冲天香阵透长安 王永强,延安参将。 他和姜瓖本是同乡,曾是农民军出身,后招安为明将,姜瓖密谋起兵时,就早就与他暗里联络。而大明这边,也早就有接触王永强, 意图策反。 早在之前贺珍等入关中会攻西安时,王永强就曾经打算响应了,只是还没准备好,结果吴三桂等就过来了,王永强也只好按兵不动。 后来贺珍等很快被击败,王永强也只好隐忍等待时机。 姜瓖起兵大同, 延绥巡抚王正志、延绥总兵沈文华急调陕北各路兵马,王永强接到调令, 领兵赴神木、府谷等处防河。 鞑子不知道的是,王永强的大营里,有位已经呆了几个月的师爷,其实是来自江南,跟董志宁一样都是参加过宁波举义的六狂生之一,如今同样任兵给科事中兼陕西监察御史、监军的王家勤。 接到命令,王永强出兵,王正志等还以为他是奉命前来听令,结果王永强却带兵至榆林,趁夜发起兵变,占领榆林城,杀巡抚王正志、总兵沈文华以及靖远兵备道夏时芳。 夺榆林后,王永强请出本家王家勤,宣读绍天皇帝诏令。 王永强被授予陕西提督,挂招抚将军印,赐延安侯爵。 在榆林誓师后,王永强随即引兵南下,会同留守延安的兄弟王永镇控制延安, 杀知府宋从心, 然后扫荡陕北。 神木县高友才率众响应。 王家勤奉旨前来陕北前,曾经收集了王永强的情报,仔细研究过此人,最后得出结论,这人是可以拉拢策反的。 王永强是山西吴堡县人,自幼父亲早亡,他与弟弟永镇和母亲相依为命,一个寡妇带俩孩子,其中辛酸可想而知,因为从小没爹,经常被孩子们欺负。 王永强自幼就跟弟弟常与人打架斗殴,谁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他都绝不会退让,哪怕打不过也要上。 后来,王永强的一个远房亲戚见这俩孩子这样天天跟人打架,经常被打的鼻青脸肿受伤也不是个事,于是就好心把他们带到自己的私熟里读书。 可两人野惯了, 勉强读了两年, 读不进去了。 恰逢灾年,那个家里条件还可以的亲戚被贼匪抢了,家道败落,那私塾也办不下去,于是兄弟俩又回了老家。 不久,饥荒越来越严重,遍地贼匪,吴堡县也被波及,陕北一带的边民因饥饿造反,冲击了吴堡县,年方十来岁的兄弟俩,喊上二十几个穷兄弟,也参加了农民军。 王永强虽年少,但能打敢拼,还识得些字,人也聪明,所以很受首领赏识,不久,就让他统带一支几百人的队伍了。 崇祯五年时,他的首领被官军击败后招降,首领于是写信来招降王永强兄弟,他见状,最后也接受了招安,成了明军一员。 等到崇祯九年时,王永强已经升任大明宁夏的一员参将了,为朝廷在山西陕西征战,征讨农民军。 这一年,他母亲在老家被同乡王正志杀了。 王正志是他吴堡同乡,也是当初一同随他参与农民军的那二十来个兄弟之一,但是后来却因争功而结仇,王永强受招安后,王正志却仍然一直在农民军中。 这次他杀回吴堡,把王永强的母亲杀了,愤怒的王永强率部杀回家乡,王正志已经跑了,他只好挖了王正志的祖坟。 崇祯十五年,王永强为延安参将,与兄弟永镇防守延安城,李自成在西安建立大顺,发兵来攻,王永强主动归附了李自成的侄子李过,仍委为延安参将。 不久后,李自成兵败山海关南下,李过等在陕北殿后,最后转战宁夏甘肃撤入汉中,经四川入荆湘,而王永强没走,以延安城投降,仍被委为清延安参将。 而仇人王正志也降了清,后来居然被委为延绥巡抚,进驻榆林,成了兄弟俩的顶头上司,两人本是死仇,这下互相都算计着要如何弄死对方。 姜瓖一反,王正志立马就调动王永镇兄弟出兵,就是想来个借刀杀人,可他并不知道,王永强早就暗里通明,还跟姜瓖一直暗里联络着。 兄弟俩手底下有一支三千人的家丁营,是完全听从兄弟俩命令的。 王永强让兄弟永镇留守,自己带兵去榆林,然后来了个暗夜兵变,把王正志一刀砍了,夺了榆林。 兄弟俩以三千家丁为核心,迅速席卷了陕北,攻克了十九个州县,杀巡抚、总兵,靖远兵备道,延安知府宋从心,俘虏道台王希舜,邠州知州李方征。 榆林道员孙士守、洛川知县左射斗纷纷投降。 王永强挂招抚将军印,开府建牙,自领军事,而民政税赋钱粮皆伪于监军王家勤。 两人一个攻城掠地,一个招抚安民。 开仓赈济灾民,开狱放囚,重新委任陕北各级官署官吏人等,恢复秩序。 王永强联合各路响应义军,北上进攻宁夏花马池,沿边各地人民也是纷纷响应,紧接着南下关中,军次蒲城。 大将刘大英率部千人破金锁关,占领同官城,至耀州,王永强兄弟义军声震全陕。 秦晋两省的义军,联成一片。 对于此时的鞑子来说,这几乎是致命的一记背刺。 西安的三边总督孟乔芳吓的一天之内给汉中的豪格、吴三桂连写了三十七道紧急求援信,让他们赶紧带兵回来救援。 此时的王永强前锋已经抵达蒲城,距离渭南不过百里,距离西安也仅二百里了。 但对满清来说,这都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坏消息是被称为国之柱石的摄政王多尔衮突然病逝于北京,北京的王公贝勒们围绕着中枢的核心权力,开始在暗中角力。 一场巨大的权力斗争已经开始。 顺治追封多尔衮为大清成宗,又加封阿济格为辅政叔王。阿济格之前想要个叔王,多尔衮都不肯,现在顺治直接给兄弟俩都加叔王之衔。 但同时又下旨,令阿济格回援太原,多铎移镇大名。 不让两位叔王回京,理由是前线局势危急,实际用意人所皆知,就是想把多尔衮的这两同胞北兄弟挡在京外。 两人自然是不肯,都各带人马赶回北京,也不顾山西河北山东河南等的局势了。 在这种乱局下。 北京又给汉中的吴三桂和豪格下令,命令豪格返回北京,让吴三桂带兵回陕西镇压王永强。 以李国翰留守汉中。 旨意还在路上。 甘肃又起叛乱。 甘肃回将米喇印、丁国栋等起兵反正,连克甘、凉、肃诸州,这次他们的起义,则是因为不久前陕甘行营的分兵导致的。 陕甘行营分兵,贺弘器诸将组成了西征行营,分兵西征河西之地。 清军在陇右并没有什么实力,多是些归附降将,贺弘器等西进后,一路攻城破县,清委甘肃巡抚张文衡、甘肃总兵刘良臣,凉州副总兵毛镔、肃州副总兵潘云腾、甘凉道林维造、西宁道张翼等纷纷兵败被杀。 在这股浪潮下,米喇印、丁国栋等被策反,率部起义,也对甘肃清军展开猛攻,于是乎两支人马一支从西往东打,一支从东往西扫,东西夹击,所向披糜。 西征军破陇西、杀同知赵冲学,知县赵仲,克临洮、河州、洮州、岷州、围兰州,声势大振。 鞑子在甘肃的统治几乎全部瓦解,许多鞑子官员不是被杀被擒,就是弃地而逃。 西征军破兰州,乘胜下青海。 两军会师于大通,兵围西宁。 这次陇右起义,其实倒不是有多猛,而是之前贺弘器等已经起义过一次了,对甘肃清军打击削弱了许多,现在甘肃清军也仍没什么大将、精兵,多是些原明官、顺将等,两路义军乘清军都在汉中之机猛攻陇右。 那些人哪里抗的住,不是败就是降要么就是逃。 而这次叛乱,汉、回、羌等诸民也是纷纷响应,甚至米喇印还拥立了一位大明宗室延长王以号召军民。 米喇印等起兵反清,说到底也还是因为鞑子还没有真正建立在甘肃的统治,所用的都是些降官降将。 这次他们叛乱的导火线其实就是巡道林维造在甘肃要严治闯贼余党而激变的,林维造是明朝甘肃巡抚林日瑞的侄子,林日瑞就是死在大顺军攻打甘州城一战中,林维造降清后,出任甘肃分巡道,他来了以后要替叔父报仇,非要追查顺贼余党严究治罪。 米喇印、丁国栋等以前也是明甘肃边将,曾在林日瑞手下效力的,但后来降了大顺,也参与了攻甘州之战。 米喇印还是甘州的世袭土官,在回人中很有威望,本来也十分勇悍。 本来米喇印跟许多甘肃官将一样,李自成来了就降顺,清军来了又降清,管你谁当皇帝,我继续当我的土官就好。 林维造非要追究这些顺贼余党,要报叔父之仇,米喇印等当然不愿意坐以待毙,恰此时清军主要在汉中一带,而明军又有兵马西征陇右,于是乎,明朝派来的秘使稍一挑动,他们立马就愿意举兵反正了。 激起兵变的源头林维造也被俘虏擒斩,可谓自食其果! 短短时间,三地大乱。 死了个宣大总督,和一个延绥巡抚和一个甘肃巡抚,还死了三个总兵,其余道员、知府等无数,被攻占府州县数十个。 给满清雪上加霜! 第508章 吕宋舰队 莱州湾。 又一支船队抵达,朱以海看到很多新船。 甚至这次抵达的船队中居然还有三条风帆商船,都是西班牙大帆船,五百左右的吨位,有二十四门炮,其中大约十八门算的上重型火炮,这船的武装已经很强, 而且船舱里还能带上一队武装护卫。 “这是从吕宋来的,船上还有西班牙吕宋总督派来的使者。”随船同来的是广州市舶司的一位宦官,在广州港接待了这支西班牙商船队后,随船同来。 朱以海先前派使者主动前往吕宋找西班牙人见面,谈贸易之事,也谈及联手打压荷兰人一事。 对于大明主动邀请西班牙人在大明沿海开展贸易, 西班牙人自然是求之不得, 之前双方已经有些私下合作,但没有这么正式官方,而在听说如今大明皇帝屡败北方入侵蛮族后,西班牙人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特别是在几年前他们在台湾北鸡笼港的那个小据点被荷兰人攻占后,西班牙人已经失去了北上的航线和贸易权。 对于大明,其实吕宋的西班牙人是既向往又畏惧的。 早在隆庆末万历初时,明朝沿海的大海贼林凤带领着六十二条船,四千多名海盗手下,驶入马尼拉湾,甚至包围了总督所在的马尼拉,经过激战后林凤失利撤退,不久再来,仍然没攻下, 后来西班牙人集结武装袭击林凤所占据的北方据点,双方激战不下。 后来明朝官员知道林凤逃到了吕宋,便派官员前往吕宋,召集当地土人五千余二百多条船连续几次向林凤发起袭击,林凤的手下或降或死, 主力尽溃, 林凤后来逃脱。 吕宋西班牙人却也对大明能够对遥远的吕宋有如此影响力, 甚至能够在吕宋征召士兵,甚至是处决通海盗的华商等,这无不让早把吕宋视为西班牙禁脔的这些殖民者十分警惕。 在当时,西班牙在吕宋的总督,手底下其实并没有多少人,而且是以罪犯、雇佣兵、商人等为主,数量有限,十分畏惧大明对吕宋的影响力。 而在后来万历年间,有人报告明朝说吕宋发现机易山大金矿,明廷派人去堪察,明朝的官员抵达,吕宋的华人都纷纷拜见。 在当时,吕宋的华人已经聚集了有四万多人,不论是数量还是财富,都远超西班牙殖民者,看到明朝官员再次前来,而华人纷纷去拜见, 这让他们很慌张, 认为明朝这是要来抢吕宋了,于是后来虽然发现机易山大金矿就是个骗局,明朝官员扫兴而归。 但西班牙人却开始展开对华人的屠杀,最后屠杀了两万五千多名华人,最后只有少数逃回。 西班牙屠杀了两万多华人后,怕大明怪罪,派使者前往大明谢罪,却谎称那些都是海盗,不是好人。 而事情最后奏到北京,朝廷把吕宋一通遣责后,却并没问罪。 究其原因,当时朝廷主要还是海禁政策,出海的商人好多其实都是偷偷出去的,这种行为朝廷是严加禁止的,他们出海既不上缴税赋,也还逃税避役,更别说历代中原王朝其实最反对的就是这种私自出海甚至外迁了。 这与西方那些国家喜欢殖民海外不同,说到底是国家模式不同,中国大多数时候是大一统王朝,讲究的就是中央集权,你跑到海外去,是劳动力、是赋役甚至是统治力的流失,鞭长莫及,管不着,当然是不愿意。 而西方许多是小国,斗争激烈,日子过的苦,哪怕就是国王,其实封建制下也不过是个盟主,而且他们还重商,要不然没钱过日子,所以鼓励出去闯世界,比如以前北欧的维京人,造条船拉一帮人到处去抢,抢了回来,得按规矩给领主交一笔,领主当然乐意手下出去抢了。 而西欧等国鼓励出去殖民,也可以投资入股参一本,弄一群罪犯、海盗、商人等出去冒险或抢劫,成功了能分很大一笔,失败了也不怕。就算他们在海外建立殖民地据点,也没关系,因为殖民地早期就是抢掠的根据地,脱离不了母国。 有名的东印度公司,一拥有众多股东投资,筹集到大笔资金,后来也给了丰厚的分红。 大明和西方两种不同的体制下,也注定了对国民出海的不同态度。 对大明来说,这些人跑到外面去,根本不配再称为中国人,商贾本就是四民中最下贱的,现在在外面亦商亦盗,偷税逃役,在外面被人杀了,那就杀了,何必为了这些贱民动兵。 甚至吕宋打林凤时,明朝还派人去帮吕宋场子。 是你们自弃国家的,国家当然也不会为了你们再出头。 这种想法不仅明朝如此,其实后来的清朝也是如此,谁让你们好好的中国不呆,非要跑外国去? 死了活该! 明清两朝,对于出去的这些华人,根本就没把他们再当子民。 这种思维,那些殖民者一般很难理解,所以屠过华的吕宋西班牙人,其实也一直有些担心大明清算后账。 他们以前与大明也谈过几次,想来大明贸易,但大明不稀罕,不愿意。西班牙人想来硬的,结果打也打了几次,但没打赢。 在台湾岛北面占了块据点,最后因为被日本禁断贸易,这条航线贸易量锐减,这个据点也就没什么价值,人又太少,最后被荷兰人给出兵占了。 本来吕宋总督想着放弃算了,谁知道大明现在局势变化,这天子居然改换政策,拿出了以前他们求之不得的条件。 吕宋总督都差点笑傻了,找一些华商了解了下现在那边的具体形势后,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一定得抓住。 所以这次特意派了三条西班牙大帆船前来,满载着许多货物。 “带了什么货物来?” “吕宋总督打算把这三条船连货,都卖给朝廷。”宦官陈九禀报。 这可就有些让朱以海意外了。 “连船带货?” 这三条来自吕宋马尼拉港的西班牙大帆船,都是五百吨位的,每条船上配了十五名军官,二十六名水手,还有十九名见习水手,外加十名杂役,以及二十一名炮手,总共九十一人,大概是五点五吨分配一人。 另外船上还有一队共一百二十五人的雇佣兵,全船总人数二百一十六人,三条船就是六百四十八人。 这三条船虽然有些老旧了,但放在东南仍然还算是比较强的,哪怕只是武装商船,也还是很不错的。 吕宋总督的使者从船上下来,这人带了翻译,但自己也会说一口广东话,据说这个西班牙人,其实是一个混血,混了好几代了,有广东华人血统,也有吕宋土著血统。 船上除了水手、佣兵外,还搭乘了一些乘客,多是些在吕宋许久的华商,这次也是来拜见皇帝谈贸易的。 使者拜见皇帝,送上了船舱里的货物清单,还有船上的人员名单。 货不少。 主要就是火枪、火炮、银锭、铜锭、棉布、香料等,其中银铜都主要来自于新世界,香料就来自南洋,火枪火炮都是直接吕宋产的。 三大船的货物,吕宋总督甚至打算连三条船一起卖给朱以海。 甚至船上的水手和佣兵,都可以一起雇佣给朱以海。 那些水手和佣兵,上岸列队。 有一些红头发黄头发的欧洲人,也有黑瘦的南洋人甚至是非州人,当然也少不了华人和日本人、越南人等,这就是一支混合部队,但也是这些年南洋海上的船队的标配。 连福建郑氏的船队,也基本上是这样的,各色人混在一起。 朱以海看了下吕宋总督的报价,开的很高,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就说他们的铳炮,不比葡萄牙在澳门造的更好,但价格却贵了小半。 这三条已经有些历史厚重感的船,也开了高价。 但朱以海没急着拒绝。 其实这次随吕宋船一起来的还有不少船,有两广来的也有福建来的还有江浙来的,除了一些商船、补给船外,还有就是一些新下水的战船等。 大明沿海造船厂还是很多的,朱以海把鞑子赶回江北,也算安定沿海,造船业不仅没受到多少战乱冲击,反而因需求增长而越发的火爆。 朝廷、民间的订单都是大增,甚至朱以海还让整合新建了不少大船厂。 现在皇家造船厂也开始在造风帆战舰了。 不过造船有个周期,尤其是一些新式船,还得整合全新的产业链条,并不容易。 各地不断下水交付的新船,也多是以旧式船为主,比较小,现在临时用用还行,但长远发展,尤其是要满足大明水师甚至组建一支真正的海军,还是不够的。 三条吕宋旧船,贵不贵倒不是重点,重点这个买卖先河一开,以后这块就多了条路子。 把使者请进星堡。 那使者从马尼拉来,也是去过新世界的墨西哥和秘鲁的,更去过欧洲的西班牙、英法等,见识过这个时代的诸强者。 但当朱以海告诉使者,这座星堡是他亲手设计,并仅用了半个月时间就造好了后,他还是很震惊。 这星堡不大,但配合周边的防御,其防御能力已经很强,尤其是上面的炮塔、火炮,水寨等搭配,再加上那些明军士兵的锐气,让他很难想象这是以前他们所轻视的明国。 第509章 皇帝的诱惑 “朕将向西班牙放开港口通商贸易,第一批拟开放登州、扬州、南京、镇江、上海、苏州、杭州、宁波、温州、福州、广州、厦门、澳门、屯门等十八港!” 朱以海一开口,就主动提出给西班牙人开放十八个港口,还说以后还会进一步开放更多的港口,包括内陆诸如安庆、九江、汉口等地,甚至北方的天津、北京等。 那位使者惊的说不出话来。 本来想着大明能够给他们开放广州或福州等两三处港口,他们就非常满足了, 毕竟现在大明不跟他们官方贸易,不开放港口,他们就只能做转口贸易,所需的中国生丝、瓷器、茶叶等货物,主要是通过郑家采购。 甚至因为郑家与荷兰人的约定,他们还没法直接从郑家手里弄到一手货, 得从一些华商手里弄三四手的货物, 成本大大提升,且他们手里的货也很难直接卖到大明。 虽然说其实因为马尼拉美洲航线, 让这二百多年里,西班牙人从美洲开采的白银不断的流入远东大明,据说外流了几亿白银。同时,大明这边运过去的生丝、丝绸,严重的冲击了西班牙本国的丝织业。 是的,其实养蚕丝织,早在隋唐时起,波斯人就开始学会养蚕织丝了,在明朝时,西班牙人的丝织业其实原来也挺强。 但因为大明通过马尼拉流入过去的丝绸,就是降维打击,有花纹的中国丝织品,物美价廉,西班牙产品完全不能与之相比,比如中国织锦比西班牙线缎好, 但售价不及其一半, 其它的丝织品也大多如此。 在墨西哥、秘鲁的市场上,中国货只有西班牙货的三分之一。 西班牙的丝织品因此在美洲市场上几乎绝迹, 对其国内的丝织工业是灾难性的打击,西班牙国王不得不下令禁止美洲的西班牙人对马尼拉贸易,以防止白银外流和丝织品的流入。 可巨额的利润,使的国王的禁令如同白纸。 从吕宋驶往墨西哥的大帆船,没有一条是不装满一百万甚至一百五十万比索丝织品的,这还仅是船上的丝织品。 二百多年的贸易,西班牙与明朝的贸易,其实一直是逆差,一船船的银子从美洲运过来,换走一船船的丝绸瓷器。 这里面的利润惊人。 所以说算之前明朝一直不跟吕宋贸易,他们也仍要想尽办法维持航线,从郑氏,或是其它的华商手里买丝绸瓷器,价格高些也愿意。 当然,现在如果大明直接放开贸易,给他们更多港口通商,这意味着他们能够直接弄到更多的货, 和更低的成本, 也就有更大的利润。 吕宋最想要的中国商货就是生丝、丝绸,然后瓷器、蔗糖等, 蔗糖还可以在南洋弄,但生丝和织好的各种花纹的丝绸,却只有大明手里最多最便宜。 朱以海难得的大方,不仅放开贸易,甚至主动提出愿意给他们一定的传教资格。 “不知道陛下需要什么?” 朱以海要什么? 朱以海当然也是有需要的,吕宋西班牙商人最拿的出手的也就是白银了,白银对大明其实非常重要,经过二百多年,大明如今已经是银本位了。 虽然有人曾说过,大明其实就是亡于白银。 明后期,白银输入量锐减,战乱频繁等都导致银荒,加剧了财政危机。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不可能说废了白银本币地位,朱以海也只能通过其它手段来改善,但没法一下子就更替。 而且战乱的时候,白银天然货币带来的信用也还是很重要的,胡乱搞纸币等,是要出问题的。 他现在也只能是把银子掺铜等加工为银元,稍提高点铸币利润,加强下货币统一。发行的银票,其实就是兑换券,并不是纸币,是见票即兑没有超发的。 铸币利润还行,但需要手里掌握足够多的银锭。 贸易是很好的银料来源,包括铜料也是如此,铜币铸造其实利润更大,尤其是朱以海现在搞的铜元,但铜铸币利虽高,但规模受限。 银子朱以海是需要的,但不是最需要的。 眼下是战争期间,仅仅是白银,并不能买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所以他心里早有一个清单。 他希望跟西班牙人交易是更深层次的,以银子为交易单位。 但不仅仅是卖丝绸瓷器这么简单。 朱以海可以向吕宋出口价优质好的生丝、丝绸、瓷器、茶叶等,然后向吕宋再订购风帆战舰、武装商船、火炮火铳火药铅弹等,甚至是向他们雇佣一些专门的炮手、火枪手、船员等佣兵水手。 甚至是买优质的造船木材,造炮的铜铁,制火药的硫磺硝酸石铅等。 这个要求,对吕宋总督使者来说简直是喜出望外,以往他们采买华人的中国商货,基本上是单纯的逆差,华商并不太需要他们的东西,他们只能用银子交换。 所以一船丝绸香料等运去美洲,回来的船上就要运上大半船的银子等。 如今大明居然主动提出要加强贸易,向他们订购船、炮等,这对于吕宋来说,自然是有极大吸引力的,与美洲的贸易航线利润虽高,但对于吕宋本地的发展来说,也是有限的,如果明朝能够从吕宋大量订购船、炮等,无疑能够加强吕宋本土发展,对于吕宋总督等殖民地官员来说,当然是极有吸引力的。 不过朱以海的要求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他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 就是大明订购的船、炮等都很多,所以他希望有一个全新的合作模式,就是在吕宋合资新建船厂、炮厂等,大明皇帝也要投钱入股,然后大明这边还要送学徒等过去学习。 另外,相应的配件、维修等,则要在广东福建沿海组建新厂,由马尼拉那边派工匠师傅和管理者过来,一起管理经营。 “这?”使者有些不解。 “朕的订单比较多,而吕宋那边技术是可以的,就是工人等相对较少,朕也担心你们接不下这些订单,所以想着合作共赢,做大做强嘛。” 核心的生产暂时放在马尼拉,但是配件等放在大明,充分发挥各自优势。 朱以海还可以提供大量学徒、工人过去吕宋,加强生产能力。 使者听出些东西来,有些犹豫了。 但朱以海却提醒使者,如今明清战争在继续,短时间内也难以结束,甚至就算以后,大明也还需要很多船,所以双方合作建船厂炮厂等,前景非常好的。 现在大明跟澳门的葡萄牙人也已经开始采用这种合作模式,但还满足不了需求,若是西班牙人不愿意,那是他们的损失。 造船尤其是造战舰,这玩意可是很贵的。 比如说风帆战列舰中的王者,英国胜利号,消耗了两千五百颗百年以上巨树,其花费更是十多万英镑。 若按西方战舰划分法,六级的单桅纵帆炮舰,长三十八米左右,用来送信和护航为主,定员一百九十五,造价也要一万多英镑,折大明银两要四万左右,若加上火炮等,估计得五万两了。 而比如这次西班牙人带来的这三条,相当五级舰,定员二百五,长一百五十英尺左右,造价约两万英镑。 四级的定员三百五,双层炮甲板,定员三百五,造价起码两万六英镑。 所以一条四级战列舰,船加炮等配齐了,得小十万两银子。 朱以海要造战舰,肯定先造四五六级的,一二三级的先不造,等以后慢慢的再补充,可就算四级的,一条下来,十万两银子,这买卖还是非常值得干的。 吕宋本身有造船修船业,也有成熟的技术和工匠,他距离越南、泰国等拥有优秀船木的地方也近,这都有利于造船。 造船的利润是很高的,尤其是能带动整个产业链,对马尼拉本地发展很有帮助。 “这是双赢互利的合作,使者有何犹豫的?” “如今我大明一担湖丝卖价百两白银,海商运往马尼拉卖二百两一担,马尼拉的商人,用大帆船运往墨西哥,则可卖到五百两, 崇祯年间,每年由广州经澳门运往日本的生丝为三千担,运往印度果阿的丝货则为六千担左右, 经吕宋运出的生丝更多。 澳门的葡萄牙人仅生丝这项,一年就能得利至少三十六万两,而你们吕宋商人,至少获得百万两。” 朱以海很直接了当的告诉吕宋使者,生丝是大明一项优质的产出,但如今因战乱导致生丝产量锐减,如何分配出口,肯定得是优先供给合作伙伴的。 这其实就是告诉吕宋使者,就算我大明对你们放开十几个港口通商,可如果你们不能满足朕的条件,那么最赚钱的那些生丝等货物,你们一样拿不到手。 “马尼拉港现在每年约有四十来条大商船入港,但只要与大明全面开展通商贸易,相信这个入港的大商船数量,能够翻上起码三番!” “若是吕宋能够满足朕的条件,合资建船厂炮厂,那么朕可以承诺,每年至少供给马尼拉生丝五千担,丝织品三十万匹。” 使者心动了。 一担生丝如果能够直接从大明的商港采购,然后直接运往美洲,那可就是好几倍的利润,一担丝能赚上三四百两银,千担就是三十四万两,五千担,那可就是一百多万两。 还有几十万匹丝织品呢,也是利润巨大。 “陛下,我们来谈一下合资造船厂、铳炮厂的具体条件吧!”有如此大的利润诱惑着,别说合资造厂,估计就是大明天子提出要在吕宋划一块地给大明,他们都可以仔细考虑考虑的。 “不急,我们还可以先谈一下如何一起对付荷兰人这事,若是葡萄牙与西班牙能与大明合作,一起打荷兰人打压下去,将他们从台湾赶去,不让他们再北上,那么朕可以把原来荷兰人手里的生丝、丝绸的份额,分一些给你们,比如一年增加个一两千担生丝,一二十万匹丝绸,如何?” 使者忍不住直吸气,这真是让人难以拒绝啊。 第510章 舰炮外交 朱以海上船检查了三条西班牙大帆船,船有些老旧,但总体来说还是保养的不错,船上的火炮也都还行。 大帆船的线条很优美,船尾更是出奇的精美。 不过很明显的,西班牙大帆船的这种高船舷、高艉楼的形态,其实已经属于淘汰的类型了, 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失败,也能说明些问题。 据说这三条船都是来自西班牙在加勒比海哈瓦那的船坞建造,这是新大陆最大的船厂。 船上的火炮,则主要来自西班牙里尔根斯铸炮厂。 这三条船上的火炮也尽显西班牙人火力体系特色,船上有加农炮、长炮、射石炮、臼炮、旋炮,加农炮是最大最强的,比一般的长炮拥有更高的径长比。 射石炮属于已经淘汰的落后武器, 属于近距离武器。 旋炮装配在船舷护栏上的旋转炮架上, 有一磅、一点五磅和两点五磅三种, 所有旋炮都是后填装,这意味着这些炮可以非常快速的再次装填,但明显射速快却射程短和威力小。 真正好用的还是加农重炮和长炮,当然如果是用来对付清军,那射石炮、旋炮甚至臼炮其实也已经算先进了。 毕竟相比起来,清军的水师,其实就是普通的运输船甚至渔船,在船上装上一门大发贡,这种炮据说是仿造型的鹰炮,属小型火炮,重量约二三百斤,发射一斤左右的炮弹。 有的船也会装上佛朗机炮,也就是后装的子母炮,同样属于小炮。 这些甚至都不如明天启年间水师的水平。 甚至现在清军完全丧失了海面、内河的控制权, 连些适合水战的鸟船、米艇、赶缯这样的船都没有了。 这三条大帆船, 比葡萄牙或荷兰人的大帆船要落后些,但船上的火炮还是实打实的,其中仅重炮就配备了二十四门, 小型的旋炮并没计算在内。其中有两门二十四磅加农炮,四门十六磅长炮,十门十二炮半长炮,还有八门八磅的隼炮。 最大的火炮反而是用来充当艉尾反击炮,其它的分列两侧,长炮在船中部,隼炮放在主桅前面,半长炮对着船尾,全装在两轮炮车上。 船上还配有14门旋炮,平时被放在甲板或者船楼下面,一旦有必要,它们就可以重新安装到两个船楼上面。和其他的大帆船一样,这艘船武装得不错,但比起此时英国海军和荷兰海军的主力战舰,还是有不小差距的。 这或许也是西班牙人愿意把这三条大帆船直接卖给朱以海的原因,三条有些老旧的船,换与大明全面通商贸易,这个买卖怎么看怎么划算, 何况他们船开的价也高, 连带武器, 甚至船上的水上佣兵,还能再赚一笔。 朱以海里外都瞧了一遍,就跟去买二手房一样的,虽然二手房不比新盘,但对于刚需来说明显更适用些。 东西他很满意,价格倒是在其次了,具体价格可以再细谈,甚至最后也还可以用生丝、丝绸、茶叶等做交易。 一担生丝在湖州值一百两,运到马尼拉就至少值二百两,马尼拉运到墨西哥那就打底五百两了,这里面利润大。 属于硬通货了,而大明生丝里的湖州生丝,更是名牌产品,价格还要上一个档次,这个湖州生丝指的其实不是湖州府的,而是环太湖产的,真正纯湖州丝又要贵一些。 而湖州丝里的精品则是缉里湖丝,更贵,甚至以往朝廷是限制出品的,因为数量太少,出口了宫廷都不够用了。 “二百担湖丝换一条船,六百担湖丝换这三条船!” 西班牙吕宋总督的特使心里算了一下,很心动,但还是故意装作为难。 “我们这船一条起码能值五万两白银,加上船上的武器等,还能值几万两,我们卖十万两都算是非常优惠了。” 朱以海直接指出西班牙人船上的炮比较落后了,也就两门加农重炮还像样,四门长炮也勉强还行,半长炮已经小了,至于隼炮更是过时落后的青铜炮了,旋炮那更别提。 所有炮加一起都不值一万两,连船带炮全一起五万两都嫌多。 “这样,六百担湖丝,我们包送到马尼拉港,如何?” 按以往价格,生丝在马尼拉一担卖二百两,这湖丝要贵些,那二百担差不多值五万两银子? 又是包送到港,使者觉得不错这买卖。 朱以海也有他的打算,包邮当然不是为了压点价格,而是打算送货上门顺便过去吕宋拉些粮食、棉花、棉纱、蔗糖等过来。 要知道以往明朝商人就很精,他们从吕宋运棉花甚至棉布回国,然后马上就又把棉花或棉布加工运回吕宋卖。 搞的后来吕宋总督发现,辛苦搞的棉花种植业,结果全成了明国商人的原料供应,他们弄去明国加工一下,转身回来***吕宋自己加工的便宜的多,一下子把吕宋本土棉纺加工就压垮了,这使的他们不得不下令禁止明国商人运走棉花,以及明国棉布在吕宋售卖等。 吕宋使者想的是三条旧船,直接就能换到六百担珍贵的湖丝,这玩意转手运回墨西哥或秘鲁就能赚上三倍利润,所以不能仅从原来在马尼拉价值二百多两一担算,毕竟大明的生丝一直很抢手,很难抢到份额的。 以往都要从郑氏集团甚至是荷兰人手里经一道手。 “这三条船,船首像改一下,然后名字改一下。” “咱们之前那条荷兰人的大帆船叫山东号,那这三条我看可以叫辽宁号、浙江号和江苏号。” 这种属于旗舰级别的大帆船,正好可以划给各水师充当旗舰,以省命名。 “以后等炮充裕了,把这上面的火炮更换一下,都换成重炮。” 一下子新增三条主力战舰服役,御营的水师将领们都很高兴,这种海上的移动堡垒,那是大大助长水师的实力啊。 虽然朱以海心里还挺瞧不上这种才五百吨左右的,但相比起明军现在有的这些船,这种仍然还是比较强的。 郑氏的三桅炮船,配红夷重炮八门,千斤弗朗机四十门,可容三百人,船长二十丈,主桅四丈,这是郑氏最强的炮船,但这种炮船也不多。 而且千斤佛朗机虽然按炮弹能勉强算是重炮,但与长炮性能明显还是有差距的。 中国硬帆船在近海和内河其实是有不少优势的,西方的软帆战舰在大海上优势也很大,荷兰等殖民者在南洋的内河上,还特意研究出了加莱帆浆战船,以弥补在内河里的缺点。 朱以海直接用六百担包邮的湖丝换回了三条西班牙大帆船,双方都对这个交易很满意。 这次大批船从江南过来,运来了不少粮食、军械,包括舟山、澳门的炮厂、铳厂的火器,另外衣服布匹、药品等也不少。 通过海路运输,确实效率更高,广东、福建、浙江的新建好的船只也调了不少过来。 有些船直接留在山东,有些则要调拔去辽东,有些则要运人口返回。 因为黄河大决口,现在也没有人堵决救灾,大量的难民涌现,许多人都往半岛过来,朱以海也是尽量的救治。 除了优先把工匠运往江南外,也正在加快把一些饥民一船船的运往台湾。 朱成功等在台湾的军事进攻虽然还不太顺利,仍处于包围荷兰人城堡的对峙中,但另一方面明军也开始在台湾建立屯庄城堡,开始在那边移民垦荒屯田了。 荷兰人在台中有两座城堡,都属于棱堡,防守能力还是挺强的,他们在台北原来西班牙人的据点,也还分兵留守。 现在明军也是分兵围困。 一面是大兵包围,一面还移民垦荒,甚至围城的士兵还能够轮流休整、围城、军屯,对于荷兰人来说,明军的这种长期围困的战术,无疑是让他们非常难受的。 而且明军的围攻并不只是围而不攻,也在扫荡他们外围的据点,甚至去拉拢、征服附近的土人,并对原来岛上的汉人重新整理收纳。 就算是那几座堡垒,也都有在边围边土木做业,建立营栅甚至土堡,然后挖壕沟通到城堡下,反正双方都有炮,你打我轰,也不急于一时。 如此一来,荷兰人虽然还在负隅顽抗,但已经被堵在城堡里出不了门,因此明军在岛上的移民,他们也根本制止不了。 就算荷兰人要呼叫巴达维亚的增援,明军一样不惧,早有防备,等他们来了再海战,仍有自信击退他们。 山东这边的饥民,送去台湾垦荒,成本不小,但也是个不错的安排。 这次跟西班牙人达成合作协议,西班牙人也会出手拦截荷兰船北上的,朱以海也答应了西班牙人,等赶走了台湾岛上的荷兰人,到时允许西班牙人回到岛上开商馆贸易。 虽然对吕宋的西班牙人来说,已经直接得到了大明十几个通商口岸的贸易权,其实已经根本不在意那个东海里的蛮荒岛了,但荷兰人跟西班牙人在远东争斗多年,尤其是荷兰人之前还趁机夺了他们在台湾北的据点,这口气可是咽不下去的,现在有机会,当然也愿意出手。 他们还想着等灭了台湾的荷兰据点,到时这日本的贸易,他们也能分得一杯羹呢。 第511章 太后 顺治三年,七月初九日晚上。 已是一更以后,北京城寂静无声,局势日渐败坏,皇父摄政王突然薨逝,更是让京城暗流涌动,各种传闻都有, 人心惶惶,皇帝下旨,追尊多尔衮为成宗义皇帝,举国发丧。 北京城家家户户的大门口都挂着白灯笼,在这闷热的夜晚死寂垂挂着。 微弱的灯火下,照着各街巷口张贴的戒严令。 八旗士兵持着长矛在街道穿梭巡逻。 九门紧闭, 全城戒严。 紫禁城里也是戒备森严。 不过在这个夜晚, 北京城里有太多睡不着的人。 今年明军反攻势头越来越猛,清军集中全力想先打通西线,占据长江上游,但好不容易安稳了关中,策反了汉中和郧阳的守将,结果被张献忠堵在川北门外不得入,而突然之间山西、陕北、甘肃皆反。 河南山东河北也动荡。 甚至连关外辽东老家都又起战火,这种焦头烂额的局势让人难以想象,在一年半前他们还是势如破竹无可匹敌。 只是此时,北京城里的那些王公贝勒们,注意力更关注的还是朝局中枢,攘外必先安内。 多尔衮的突然死亡, 也让中枢的权力格局再次打破,虽然此前因南方战事不顺,多尔衮的威望有所被打击下跌, 但仍是三摄政王里地位最高的那个,是皇父摄政王,其所用仪仗、音乐及卫从之力, 俱僭越拟至尊,甚至一切政务,不必再有谦恭请示之举,未奉皇帝旨意,也一律称诏下旨,俨然皇帝。 甚至任人唯亲,任意罢免和提升官员等,乃至居住前朝,留宿宫中等等。 入关后,大清上下,已经默认这位是不是皇帝的皇帝了,他突然死去,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豪格已经在赶回京的路上了。”代善道。 “听说多铎和阿济格也在秘密回京路上。”济尔哈朗说到这事,眉头紧皱,十分不满。他们已经以天子名义给兄弟俩下旨,让二人一镇守洛阳,一镇守济南。 可现在两人却丢下人马,不顾一切回京。 说是为兄弟奔丧,但他们知道来者不善。 做为多尔衮暴毙的幕后主谋,两人现在大权在握,但也并不安稳。“ “詹岱、苏克萨哈可靠吗?” “放心, 这两人都是识时务者,两白旗现在已经安抚住了。” 两人都是多尔衮一手提拔的心腹近侍,多尔衮一死,他们立即召见两人,一番密谈后,正式授两人议政大臣头衔,又让两人暂代领两白旗。 “阿济格和多铎回京后,肯定会要求把两白旗交给他们的。” “这绝不可以。” 两个老家伙坐在那里商议着对策,现在表面是安抚住了多尔衮一党,可多尔衮的两亲兄弟正在赶来京城,必须得做好应对之策。 最关键的还是两白旗的处置。 济尔哈朗提出一个建议,“不如把两白旗拆分,正白旗交给天子亲领,多铎仍调回领镶白旗,正蓝旗交还给肃亲王豪格。” 代善看了看他,却道,“天子年幼,也难以亲领三旗,倒不如将正白旗交给肃亲王统领,多铎仍领镶白旗,正蓝旗改由郑亲王你来统领,镶蓝旗则你长子富尔敦统领,如何?” 在之前的八旗,顺治领两黄旗,多尔衮是两白旗,代善父子是两红旗,多铎是正蓝旗,然后济尔哈朗是镶蓝旗。 其中比如正蓝旗原是豪格的,被多尔衮夺了后跟两白混编后,分出新的正蓝,交给多铎,然后博洛兄弟等也分领了一些牛录,是小旗主。 代善很清楚济尔哈朗肯定也想趁此机会,把多尔衮兄弟手里的三旗弄一旗到手,所以主动提了出来。 豪格领正白,多铎领镶白,然后济尔哈朗长子领镶蓝。 他们这两摄政王家,刚好一家两旗。 多铎领镶白,然后阿济格仍分领部份为小旗主,这下从原来领三旗,变成共领一旗,阿济格兄弟自然权力大跌。 豪格领正白旗,但博洛、岳东兄弟也调整到正白旗,分领部份佐领,甚至可以给兄弟俩加几个佐领,原来兄弟俩七个佐领,可以给他们一共十个或十二个,这样也是变相削弱豪格的实力。 虽然曾经两人都打算拥立豪格为帝,但是现在却谁也没有再说过要再拥豪格为帝。 很明显,当多尔衮被除去后,两位摄政叔王都并不愿意让年轻勇猛的豪格来当皇帝,年幼的顺治皇帝继续当皇帝,无疑对他们两家都有利。 这次召豪格入京,也是为了应对多铎兄弟的,多铎兄弟肯定要闹事,到时正好让脾气爆的豪格出来跟他们闹。 闹的差不多,他们两人再出来制止调和。 等这些利益重新分配好之后,也就差不多可以再来秋后算账,清算多尔衮了,到时再来打压阿济格、多铎兄弟,当然,如果他们老实,那适可而止,毕竟现在明朝的攻势很猛。 两人自多尔衮死后,就一直留在乾清门。 重要军事事务,大臣们直接在乾清门外的书房向他们一起汇报。两人不敢松懈,甚至此时并不信任对方,关键时候,都怕对方暗里来一手,所以得守在宫里。 守在宫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得控制好年轻的天子,万一天子被其它人接近,来个奉旨讨贼,那不玩完。 清晨。 圣母皇太后领着年轻的顺治天子来到乾清宫听政,太后垂坐珠帘后听政,年轻的皇帝坐在御座上,其实大臣们也只是过来拜见一下,然后简单的禀报一下事情,具体的重要事务是两摄政王单独处置。 更重要的事情,则是议政王大臣会议商讨。 珠帘后面,年轻的布木布泰穿着孝服,目光一会看着年轻的皇帝儿子,一会看着那两位身着蟒袍的摄政叔王。 两人比刚死去的多尔衮年长许多,却也狡诈的多。 布木布泰心中满是担忧,可儿子却还只顾着在玩袖里的蝈蝈。 议事完,太后主动与两位大伯谈话,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惹人生怜,不过两个老家伙一把年纪,什么风浪没见过? 想当年代善甚至就是因为被多尔衮的母亲的这副样子打动,结果努尔哈赤还没死,就搞的风言风语起来,最后硬是被皇太极借机把他搞了下去。 所以代善对布木布泰的这种可怜样,保持着距离,济尔哈朗也是一样,两人不是多尔衮,虽也好色爱美,却都无意于跟这位年轻的太后牵扯点什么。 他们真要碰,那还不如碰太后的妹妹,也就是多尔衮的大福晋以及他的那些妃妾,比如不久前才纳的侧福晋朝鲜顺义公主。 “请太后放心,我等定会竭力稳固朝廷,为陛下办差的。” 太后见两人那样,也知道媚眼抛给了瞎子,假意用手帕擦了擦眼泪,也不尴尬,又说了些拜托的话,这才带着皇帝离开。 踏出乾清宫门,布木布泰的脸上换了副表情,却是忧心忡忡,两个大伯子都这般避而远之,让她非常不安,再加上听说两人急召肃亲王回京,越发不安了。 豪格是丈夫的长子,论年纪比多尔衮还大些,他若回来,并得到两人的支持,儿子的皇位极可能不稳。 可他一妇人,也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如果儿子没抢过豪格的皇位,那按满人的一些旧俗,她其实也是可以在丈夫死后委身给庶子的,毕竟满人也有收继婚制,就如比当年多尔衮的母亲阿巴亥大妃,努尔哈赤就曾把她们母子托付给代善,只是努尔哈赤还没死,他们就搞的风言风语,加上皇太极的挑拔,这才最后激怒了努尔哈赤,如果他们等努尔哈赤死后再眉来往去,那绝对没半点事。 回到坤宁宫,布木布泰左思右想,觉得如今唯一能信任的也许只有多铎阿济格兄弟了。 她沉吟良久,取来纸笔,开始写信,写好秘信后,交予心腹,让她想办法传递出去。 “得想办法在京外拦到他们兄弟俩,把情况提前告之他们。” 布木布泰的秘信里对多铎兄弟俩许诺,若是他们兄弟能保扶儿子帝位,那做为回报,她会出力让天子加封二人同为摄政叔王,并许诺将多铎第五子多尔博过继给多尔衮,并由他承袭睿亲王爵位, 同时,正白旗交给多尔博为旗主,而镶白旗旗主交给阿济格,保证多铎仍领正蓝旗旗主。 布木布泰觉得她的这个许诺,一定能打动多铎兄弟俩的。 摄政叔王加三旗旗主之位,绝对足够打动他们。 她甚至打算等他们入京后,亲自跟他们好好谈谈,这兄弟俩也都是好色之人,比如多铎就抢过大学士范文程的妻子,阿济格也向来狂妄。 身为一个女人,她很清楚这兄弟俩有时看自己的目光里的那意味,其实跟多尔衮没什么两样。 她可以对这兄弟俩示好,甚至让他们占点便宜都没关系,甚至可以在兄弟俩中选择一个可靠的做依靠,就如当初对多尔衮那样。 身为年轻天子的母亲,一个蒙古太后,她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为了保住儿子的皇位,她已经牺牲过那么多,也不怕再做些牺牲。 第512章 喋血宫门 通州。 辅政德豫叔王多铎站在一处庄园门口迎接兄长的到来。 夜色下,一支彪悍的骑队奔驰而至,为首一人身高丈余腰腹巨大,他勒马立定,一跃而下。 “十二哥。” “八王爷!” “英亲王。” 多铎带心腹迎接上前,他喊阿济格十二哥,后面却有人喊八王爷、英亲王的, 喊八王是顺治入关后晋封阿济格为亲王,序称八王,他是努尔哈赤第十二子,是多铎和多尔衮的同母兄长。 “他娘的,老十四的死肯定有问题,一定是代善和济尔哈朗谋害了他们。”阿济格脾气暴躁,一见兄弟面,就喊着要带兵进京灭了他们。“当初我就跟老十四说过, 跟那几个老家伙, 用不着那么客气,直接带兵灭了最直接,他非不同意,说什么慢慢来,水到渠成,结果呢,终究还是没玩过这些阴险狡诈的老家伙,命都没了。” 虽然在外人眼里,多尔衮三兄弟并不是很齐心,尤其是这个十二,经常跟多尔衮唱反调,很是不服,两人经常反目, 甚至当初在议立皇帝时,多铎居然说出要立他, 阿济格则直接半路离开。 但只有少数最核心的人才清楚, 其实这三兄弟闹归闹, 关系一直很紧密,阿济格勇武能战,多铎善谋略,多尔衮就更别说睿智而果决。虽然也确实有些不和的地方,但真正有事三兄弟还是很团结的。 当年那次议立关键时候,豪格先离开,阿济格立马也找借口退出,其实就是去盯着豪格,怕他关键时候调兵来个一锅端。多铎在争论不下时说立他,其实也是故意引蛇出洞。 当年鳌拜等人虽然提着刀说不拥立皇太极的儿子他们两黄旗就要血溅大殿,但若没有阿济格提前出去调兵,结果可能就是鳌拜拥着豪格进殿把多尔衮脑袋砍了,然后大喊一声还有谁,最后豪格顺势上位。 多铎刚在济南杀了刘泽清,稳定济南局势,听闻北京有变,也是不顾朝廷旨意,把济南交给了博洛后, 立马就带着轻骑赶回来。 “不要乱来, ”多铎比较沉稳,多尔衮突然死了,这么年轻,死的绝对有很多可疑的地方,况且他还收到了皇太后的密信。 但多铎却没表现的很急躁,越靠近北京,这每一步就越艰难。 “老十四都被谋害了,还说什么不要乱来!这个时候,已经是你死我活的时候了,再不出手,咱们就都要被杀了。不是暴毙,也会给咱们按上几个罪名,然后跟当年阿敏他们一样,被幽禁到死,甚至最后暴毙而亡,死的不明不白,子子孙孙都永不翻身!” “直接联络咱们的人马,调集两白和正蓝的人,把代善和济尔哈朗给砍了,然后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到时重新选个皇帝,你要愿意当就你来当,你要不愿意当就我来当,” 多铎看着这个兄长,很是无语。 多尔衮在的时候,还能压制的住阿济格,可如今多尔衮不再了,已经没有人制的了他了,他自己更不可能,想当年,阿济格还公然违抗皇太极的命令,替年幼的他擅自做主,迎娶舅父阿布泰之女为妻。 当时皇太极与阿布泰关系不和,对他很是忌惮,阿济格却做主替他娶了表妹,因此还被罢了镶白旗主之位。 当年努尔哈赤死时,也就阿济格年长,多尔衮和多铎都还比较年轻,兄弟俩都靠兄长的羽翼庇护。 所以虽然这几年阿济格总惹事,但多铎兄弟俩也总护着他,哪怕是屡次处罚,其实也已经是极大保护,否则若真要按规矩处置,那结果可没这么好。 阿济格之前一直喊顺治帝为孺子,直呼其名,毫无尊重,对侄儿豪格也是如此。 现在多尔衮暴毙,多铎还真不知道要如何约束住这位战功赫赫勇猛彪悍的皇兄。 “你听我的,这种事情上就不能有半点妇人之仁,绝不能犹豫,否则就跟老十四一个下场,得先下手为强,对代善这两老家伙,只能下狠手。” “否则我们三兄弟都不会有好下场,别看代善现在追封老十四为成宗义皇帝,但现在不过是借机安抚麻痹我们而已!” 多铎很为难。 虽然他也对兄弟的死满是怀疑,可没有直接证据,怎么好发难? 满州内部上层虽然向来斗争激烈,可也是得讲理讲证据的,师出无名,谁会拥护你? “凡事得谋定而后动,鲁莽行事不会有好结果的。” 阿济格听不进去,他早不耐烦什么谋谋谋,干事就得猛而快。“你要是犹豫不决,那就我自己来联络,我不相信老十四的这些手下,就没有一个忠心的。” “先等等,既然太后给我们送来密信,说明太后手里也许会有一些关键的证据,最起码联合太后。”多铎劝说阿济格,“我以为还是得步步为营,若是我们能联合太后,拿到陛下敕旨,授予我们摄政王之位,那么到时就可以入朝与代善、济尔哈朗二贼分庭抗礼,只要找到他们谋害十四的证据,到时便可以用国法家规,直接将他们铲除。” 阿济格摇头。 “你想的倒是挺好,但现在福临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朝廷大事皆由二王摄政,你想让他们同意我们做摄政王,这如何可能?” 先前,阿济格一直也想当叔王,多尔衮都不肯,何况现在代善这堂兄北俩。 “你听我的,先按我的办,不行再按你的办。我来联络太后,你联络人马,别急。” 阿济格见他如此坚持,也是气的不行,但也只好勉强同意,自派人去暗里联络自己在京部众,以及多尔衮的心腹等比如大学士刚林,以及苏克萨哈等。 “你马上秘密进京见劳亲,让他悄悄率兵前来接应!” 劳亲便是阿济格的儿子,也是十分勇悍的宗室将领。 他又派人去秘见苏克萨哈等多尔衮的心腹近侍等,召他们前来密会,共谋大事。 北京。 劳亲见到父亲的奴才带来的密信,立马就召集了三百人悄悄出城。 而在另一边,苏克萨哈见到了阿济格的使者和他的秘信后,却立马把人捆了起来,关进柴房严加看守,然后他直接就悄悄去见代善和济尔哈朗了。 苏克萨哈,纳喇氏,正白旗人,巴牙喇纛章京,新加议政大臣衔。 他是多尔衮亲手提拔最为信任的近侍。 “人呢?”代善二人看过密信后,暗暗心惊。 “阿济格的奴才现在被关在奴才府上。” 苏克萨哈算是皇亲国戚,他父亲纳苏投努尔哈赤,随之征战,后来还成了努尔哈赤的女婿,再后来苏克萨哈父子因在多尔衮旗下,所以又随多尔衮效力。 苏克萨哈喊多尔衮舅舅,因这层关系,年轻骁勇的苏克萨哈很得没有子嗣的多尔衮的信任。 只是多尔衮也想不到这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外甥,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投靠了了他的对手。 “阿济格回京,必经德胜门,奴才可以给阿济格回信,说带人到德胜门迎接他入京,到时等他进城时,把城门围住,将他锁拿!” 代善看着这个年轻人,还真是够狠。 “我们能信任你吗?” “我苏克萨哈家世受国恩,又是皇亲国戚,岂不知忠义耶?请舅父放心!” 论关系,代善和济尔哈朗也是苏克萨哈的舅父。 不过这种生死关头,舅甥关系也未必就可靠,毕竟代善他们跟阿济格他们还是亲兄弟呢。满州核心的王公贝勒大臣们,谁不是亲戚?从太祖到如今,也不过才三代而已,都是一家子。 代善当然不会轻易相信这个倒戈的苏克萨哈,他派人叫来了自己的儿子,让他和济尔哈朗的儿子带人埋伏在德胜门,等苏克萨哈把阿济格引进城,就把他拿下。 “若阿济格胆敢拒捕,就直接杀了!”代善毫不客气的下令。 “多铎呢?” “等拿下了阿济格,再对付多铎不迟!” 两个老狐狸对视一眼,都已经明白对方想法,只要阿济格被捕,到时要安什么罪名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再以阿济格牵连多铎,甚至到时围了多铎,将他拿下,再对外称是得了天花或是染了什么疙瘩瘟而死,谁还会替他们翻案? 斩草必须除根。 趁这机会,一起铲除多尔衮三兄弟的势力,然后瓜分掉两白旗和正蓝旗。 “如今南边的明国声势很强,我们必须尽快平定内乱,必须快刀斩乱麻,经不起大乱了。” 苏克萨哈听的暗暗心惊,想不到这两位摄政王才是真正的狠人啊,一出手就要把三兄弟都彻底铲除。 幸好他见机的快赶紧改换门庭。 当下又表了忠心,然后随代善的亲信去见他儿子们,调兵去德胜门外埋伏。 阿济格见到儿子带来的三百人马,又收到苏克萨哈的回信,说已经在京城联络睿亲王心腹旧部,要随英王干一番大事,当即很是欢喜,迫不及待的便带着儿子,领着两人的五百部众入京。 德胜门内,苏克萨哈上来迎接。 “奴才拜见英王!” 魁梧粗壮的阿济格在马上问,“就你一人吗,其它人呢?” “他们早已等候大王多时了!” 随着苏克萨哈话落,德胜门关闭,四面涌出无数的八旗甲士,苏克萨哈也拔刀顶在了阿济格儿子劳亲身上,“请大王下马!” “狗奴休得放肆!”阿济格大怒。 箭弩齐发,阿济格父子带来的部众,瞬间被射倒一片。 儿子被挟持,四面都是弓手甲骑,最终阿济格也只得下马受缚。 远处甲骑之后的巽亲王满达海看着阿济格下马后被打倒在地,牛皮索将他四肢紧缚,也终于松了口气,这头宗室猛将终于降服住了。 第513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苏克萨哈把阿济格卖了,亲自带队去抓了阿济格父子。 代善和济尔哈朗见到被五花大绑,连嘴巴都塞了臭袜子的阿济格,非常满意。 “你对国家忠心耿耿,国家自然也不会辜负你的忠心。现如今领侍卫内大臣仅有伊尔登和索尼二人,你便补为领侍卫内大臣,进封一等伯。” 领侍卫内大臣是正一品的武官, 地位很高,不过因为如今皇帝年幼,实际是摄政王摄政,所以这职事又不是那么重要。 在皇太极去世后,代善的孙子阿达礼曾经联合他叔父硕托,拉拢领侍卫内大臣图尔格和部份侍卫, 企图拥立多尔衮称帝, 事泄,代善被迫逼死了自己的儿子孙子。 领侍卫内大臣和一等侍卫也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不会轻易的让对方的人占据靠近皇帝的位置。 不过如今多尔衮已死,阿济格又被抓,代善他们自然也就可以随意任命领侍卫内大臣这样的要职给苏克萨哈这反骨小人。 虽然两人内心都不太瞧的起这种小人,但现在正需要赏赐这种小人,以好给其它多尔衮兄弟的心腹旧部们看,引诱他们改换门庭。 而对于苏克萨哈来说,什么名节啥的真不在乎。 一个议政大臣就已经将他完全收买了,甚至就算不给他议政大臣衔,其实多尔衮一倒下,他就已经敏锐的看出来了,多铎和阿济格兄弟俩绝对斗不过济尔哈朗和代善这对老狐狸的。 现在的回报已经大大超出预期了,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还进封一等伯, 这好事都让他占尽了, 真是做什么事都得争先啊,否则当狗都吃不着热乎的屎。 “多铎现还在通州?” “两位摄政叔王若是不嫌弃奴才能力平庸,奴才愿意亲自去一趟通州, 将多铎秘密拿下。” 代善道,“多铎这人向来比较机敏,只怕不好诈。” “奴才倒有一计!”苏克萨哈积极献策,“若奴才亲自前往,诈称太后密召,让多铎伪装潜入京城,然后便可轻松拿下了。” 代善满意的点头,太后的那点心思,哪瞒的过他们这种老狐狸,甚至太后对外面的联络,其实也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很好,尽量做的隐秘一些。” 济尔哈朗则笑着来了一个计中计,“不妨借太后之名把多铎秘密带入宫中,然后再由苏克萨哈密奏太后,为多铎联络宫中密会,到时咱们再来个捉奸在场······” 代善也不由的万分佩服,不说会不会真正有奸情场面,就说这嫂子和小叔子秘密在宫中相会,被他们当场撞破, 那都是把柄啊。 直接把太后送去见皇太极都是没问题的。 “去办吧!” 苏克萨哈也根本不顾这样做到时彻底得罪太后, 将来皇帝亲政后他是否被清算了,他只顾眼前。 皇帝才几岁,亲政还长远着呢。 何况,还不知道能不能到亲政那一天呢。 ······· 多铎此时不过三十二,十三岁封贝勒,也是年少征战,立下赫赫战功的宗室名王,入关后,更是与阿济格两路出兵,联手灭了李自成大顺朝,又将弘光朝攻灭。 多铎年轻能战,却很好色。 天聪七年,皇太极让多铎娶科尔沁大妃之女,可多铎却嫌弃他体胖肤黑貌丑,皇太极为政治联姻,强令娶为妻。 大学士范文程是多铎旗下人,其妻美貌,多铎见过后,便直接强抢入府,官司打到皇太极面前,可按满人传统,旗主对旗下人有生杀大权,更别说夺取人妻女这事了,不过因为范文程是皇太极心腹,又是大学士,所以最终多铎被罚银万两,牛录还被夺去三分之一。 多铎连大学士的老婆都敢抢,可见这人是有多风流好色和放荡不羁了。 满人刚入关,以前在关外的时候,从野蛮到文明也还没几年,处处都还是很野蛮的作风,看上了就抢,抢不着就偷,偷不着把老公搞死,到时直接就是自己的了。 比如历史上多尔衮弄死豪格后,就把豪格的妻妾霸占了。 甚至满人还有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收继婚制。 阿济格不告而别,宫里太后给他又送来密信,约他进宫面谈。 来传递密信的是苏克萨哈。 “英王现在哪?” “英王已经入城,如今已经秘密调动了千人,奴才也已经秘密联络了不少代宗皇帝的心腹旧部,我们都愿意听从两位王爷的命令。” “咱们两白旗,还得由两位王爷来当家。” 多铎看了太后给他的密信,那信里流露出的那些暧昧之意,他闻弦歌而知雅意,一想到这美貌的大玉儿,便不由的心猿意马起来,甚至连多尔衮福晋小玉儿都忍不住浮想联翩。 太后说要尊多铎为皇叔父摄政德豫亲王,甚至说以后要仿多尔衮之例,让顺治也喊他阿玛王,还说代善济尔哈朗老迈,如今朝廷内忧外患,还得指望年轻力壮的豫亲王。 这话多铎爱听。 “太后希望能够跟豫亲王在宫里会面,有些事情得当面谈才合适。” 苏克萨哈还告诉多铎,太后已经让天子新授封他为领侍卫内大臣进一等伯,以表彰他对天子和太后的忠心耿耿。 “奴才生是两白旗的人,死是两白旗的鬼,还请豫王能够早日进宫拜见太后,共商对策,奴才打听到,豪格已经快到京城了,代善、济尔哈朗那两贼,还有索尼、鳌拜那些贼子,还想拥豪格为帝呢。” 多铎点头。 “好,我这就随你进京。” “大王最好是能够伪装一下,悄悄的入京密见太后。” ······ 多铎换装成苏克萨哈的随从,悄然入京。 直京后,在苏克萨哈的帮助下,又一路进了皇宫,领侍卫内大臣的身份确实好用。 在御花园一处幽静的院子里,他并没有等多久,全见到了悄然前来会面的圣母皇太后大玉儿。 大玉儿是她的小名,这个蒙古女人,皮肤就跟玉一样,她的眼睛也如宝石,就算距离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惊艳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可每次多铎再看到她,都总能惊艳她的美。 “太后!” “王爷!” 多铎忍不住上前帮太后把披风解下来,解开披风系带时,手还忍不住的去抚摸她圆润的肩膀。 他低头在她颈项间轻嗅,忍不住陶醉。 大玉儿见他这般,反而心中有些得意,表面故做矜持的装做羞怒,却又欲拒还迎的拿捏的恰到好处。 “王爷请自重。” “玉儿你身上真好闻,一股栀子花的芬香味道,让人迷醉!” 风流成性的多铎直接一把将太后搂抱在怀,使劲的嗅着。 “王爷别这样!” “玉儿,我无数次梦里幻想过这场景,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真的能够将你拥在怀里,你放心,十四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他已经给不了你的,我也还能给你!” “只要有我在,代善、济尔哈朗、豪格等人休想动你们娘俩一根毫毛。” “你们就会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圣母皇太后恰到好处的轻泣,却让多铎越发的可怜这美人,他将美人扭过身来,两人面对面。 “你放心,只要我当上摄政叔王,绝对会保扶陛下皇位安稳,直到他成年亲政的。”多铎一边搂着美人在怀,似完全迷醉其间,但却仍然还是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他爱美人,却也爱江山。 就算此时没跟阿济格一样想的是要当皇帝,但当上摄政叔王是他的首要目标。太后想利用他来保她儿子的皇位,他多铎,又何尝不是要利用太后和皇后的支持,给自己先弄一顶摄政叔王的大帽子呢。 有了摄政叔王的头衔,才能够跟代善他们更好的分庭抗礼,继续斗下去。 否则现在的形势,对他们兄弟太不利了。 美人他爱,江山更爱。 兄弟未能真正坐上的龙椅,他会继续攀上去,而兄弟未能真正收降的美人,他也会收继的。 “谢谢。” 太后闭上了双眸,任由年轻的小叔子豫亲王吻上那两片朱红。 衣衫落下。 多铎充满了征服的爽快。 这是皇太极的女人,这也曾是多尔衮的禁脔,但现在,她已经被他征服,在他面前婉转承欢,就在这个小院偏厢里,就这么被他粗鲁的征服。 正得意间, 突然守在门外的苏克萨哈猛的将门撞开了。 “好你们这对奸夫**,毫无廉耻!” 摄政礼叔王代善,摄政郑叔王济尔哈朗,辅政巽亲王满达海,还有领侍卫内大臣索尼等数人闯入。 来自上三旗的十八名当值一等侍卫,都亲眼目睹了这惊人的一幕现场。 太后惊声尖叫,慌乱推开多铎,从地上慌忙捡起衣衫捂在身前。 “多铎,你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代善喝问。 多铎看着门口这群人,目光最后落到了苏克萨哈身上。 “苏克萨哈,你先给我一个解释吧!” 太后缩在一角瑟瑟发抖,“出去!” 济尔哈朗却望着发抖的太后,反而上前几步,“太后也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吧?” 多铎看着这一切,又看了眼惊惧又愤怒的太后,他们都被算计了。 “你们要解释,那我就给你们一个解释,陛下授封本王为摄政德豫叔王,还有英亲王也授封为摄政英叔王,” “至于我与太后,那只是一点私情罢了,我满人旧俗,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我多铎与太后两情相悦,我收继太宗皇帝兄长留下的女人,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代善面色不善的逼近。“你所说的那些,那不过是以前我满族还在白山黑水的苦寒之地时的一些陋习旧规,可自我满人建立后金以来,早就除去了这些不合礼法的陋习旧规, 况且,就算是旧俗收继,也轮不到你,没有经过正式的仪式,你们这就是苛且私通,败坏伦常纲纪,违背国家礼法,枉顾人伦,畜生也·······”代善话毕,突然一刀刺在还裸着的小兄弟多铎胸口。 然后济尔哈朗也上来一刀捅在堂弟的腰上。 苏克萨哈上来在腰上补了一刀,然后索尼不屑的上来捅了一刀。 十八个一等侍卫轮流上来捅刀。 多铎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怒目圆睁,就那样死不瞑目。 圣母皇太后缩在墙角嘶声尖叫,被这一幕吓的快疯了。 第514章 发薪日 山东。 登州港,如今越发的热闹起来,甚至连水城的海门都加以扩建,能容纳更大的船进出,水城围起来的小海里,更是停满了船舶,甚至因为容纳不下, 现在水城另一侧又修建了两座水寨和码头。 在府城、水城外,还新修建了一座土城和一座棱堡,增加了不少炮台。 七月流火,但赵贵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凉意,天依然热的跟火炉一样,就算是海边的风,也吹不散那热气蒸腾。 神武镇负责镇守登州,做为神武镇总后勤处的官员,赵贵兄弟俩也一直在登州这里忙碌, 不仅仅要负责神武镇的后勤粮饷,还得协同御营总后调度到港的粮饷,并分拔转运等。 忙碌总是好的,因为北伐的顺利,以及工作的勤恳用心,他已经由正八升到了正七,换上了深绿色的官袍。 连堂兄赵福都升为了从八品。 今天又是个特殊的日子,月半发饷之时。 每到这个时候,总是总后官员们最忙碌的时候,好在银钱已经提前清点过了,手里有银子,心里不慌,要不然也不知道要如何对面被欠饷的弟兄们。 “还是老规矩,按营头顺序发放, 一营营来, 一会总镇、副镇、总监、总参、各协标参将游击守备们都会一起来监督发放,不要出差错。” 现在赵贵也已经是能独挡一面了, 在神武镇总后勤处里负责财务这块, 总后下面有财务、运输、粮草、医护、营房几个部门,其中财务自然是最重要的,赵贵掌管着全镇的钱袋子,赵福则管着粮草,兄弟俩是总后勤处老张的左膀右臂。 若是在崇祯年间的军队里,如果是负责后勤粮饷这块的文官,那是个肥的流油的差事,管着一万多人马的粮饷,能坚持个一二年就能发笔横财告老还乡了。 不过赵贵却一文钱都不敢贪也不愿意贪,不是他有多清高,而是整个御营都是这种气氛,也没有这种环境,况且他当初快饿死时是天子是御营救了他一命,如今还能在浙东安家,他不会去做那种蠢事。 其实就算是御营的粮台后勤里,一直以来也不缺这种蠢人,伸手的人很多, 但还从没有伸手不被抓不被砍的。 天子在这一块, 是豪不留情的,军官敢克扣兵饷, 后勤官员敢贪污,那都是个死。 贪污克扣的每一分银子,最后都要被追回来。 之前有个家伙就贪了,他官职还不低,从三的分巡,已属要职,因为他是山东孔家的人,主动来投,以前也是任过知府,所以在山东安排了个登莱青忻分巡,这可是小巡抚,权力极大,提督军务兼理粮饷还负责赈济灾民等等,钱粮物资经手很多,然后这家伙居然贪污。 最后查出来贪污了总共折七万多两的银粮物资,皇帝亲自过问,各部会审,最后证据确切,皇帝亲自下旨,也不管他是什么圣人之后,命令将他处死,甚至抄他的家。 虽然曲阜还在清军控制之手,但这孔分巡在山东登莱等地也有大量的田庄房屋商钱等,最后把能抄的都抄了,居然还抄出了四十九万多两银子的财产来。 在抄孔分巡的过程里,有许多经手此案的官员、胥吏也上下其手,利用抄家各种侵吞孔府财产,明明本来是近五十万两财产,他们最后报上来个五千多两。 结果这事又引发了更大一轮的皇帝彻查,牵连出大批山东新降官吏甚至是地方豪强勾结,最后孔分巡的近五十万两财产都追回充公,牵涉案中的那些胆大包天的贪官污吏们,也一同治罪,又抄了一大批, 还抄出了一百多万两价值的财产,可就算如此,居然还有人头铁敢对这些人的财产动手,然后又被连根拔起,苍蝇拍了一堆。 经过这个孔分巡案,可以说是对山东这边的官场极大的震慑,让这些新归附的官吏豪强,特别是在山东有特殊地位的孔家,也极受震撼。 谁能想到这位皇帝态度这么坚决,甚至手腕这么强硬呢。 他们自以为能够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欺上瞒下,谁知道皇帝在情报这块能力极为突出,传统的厂卫如今仍然活跃,而侦缉司、采编所、军情处甚至职方司等各部门,也是搞情报好手。 他们自以为瞒的住,实不知一举一动全在掌握。 经过这次大案后,山东这边贪腐情况要好的多,但并不能根绝,总有那些贪财又不怕死的家伙雁过拔毛,而朝廷也是不遗途力的打击着。 御营的总监察处,地方上的总督、巡抚、分巡,甚至特派的巡按御史等,都在盯着,发现一个处置一个,绝不留情。 皇帝有句话说的很直接,现在是战争时期,所以使用军法,这里更是前线,将士们提着脑袋为国战斗牺牲流血,绝不允许有那些官员还在后面贪污克扣这些流血牺牲的钱粮,不管是武将还是文官,零容忍。 现在御营的军饷,都是直接由后勤直接发放,镇的后勤,从行营后勤那里对接领饷,再分发下各营,直接发到士兵手里,其它军官们不能直接接触,只能监督。 所以现在御营想像以前那样吃空饷、克扣饷钱也难,银子不过手了。 发饷前。 赵贵再一次巡视银仓,查看那些贴着一张张封条甚至挂着铅封的银箱,这上面层层封锁,以保证这些饷银的安全。 每过一遍手,都要认真核对点验签收,有半点对不上,上一关的人都得全权负责。 以前崇祯时,朝廷向地方加派军饷,地方官趁机各种加派,什么火耗、运费,甚至耗上耗等等,本来一亩加征二分银,可能最后实际征了三四分甚至四五分,而最后缴到朝廷国库里的银子,反而不足数。 等朝廷又要挪用一些,最后调拔部份到军中,结果还没出京,就已经少了许多,被惯例分走了,有的是挪作他用,有的是公然减拔,还有许多直接就分了。 银子一级级下拔,雁过拔毛,不断的被挪用克扣,最后朝廷拔二百万两银子下去,到了前线军中,可能已经不到二十万两了。 最后底下军官们甚至还要克扣,于是真正到士兵手里的已经没几个钱了。 百姓负担了所有,甚至超额负担,结果钱没到军人手上。 这就是崇祯朝崩溃的一个重要原因,征税不合理,没征到该征的人头上,全让无力承担的小老百姓过度承担了,然后征上来的钱被贪污腐败严重,最后钱没有几个落到了实处。 相比之下,御营要好的多。 归根到底,绍天朝廷行事,其实完全就是一个大号的军阀,在浙江台州起事,是皇帝一手拉起来的,从开始就摆脱了朝廷的那些框框架架,也摆脱了那些官僚集团的绑架。 说句简单点的,朝廷有专门的科道言官,就是都察院和六科,都察院是台官,主要是监督百官的,而六科的给事中,主要是握有封驳之权。 奏章由六部等经通政司交内阁拟票,然后呈送皇帝,再由司礼监批红,再交由内阁,内阁再交给六科。 六科审核同意后再抄送六部等执行。 在这个程序里,六科掌握的权力其实就相当于唐朝三省六部制里的门下省的大权,他们对皇帝的旨意,有封驳权,就是如果觉得不对,可以驳回,拒不下发执行。 得改。 改了还不行,仍驳回。 这个权力很大,因为是直接对圣旨的封驳权,而明代一直以来的内阁票拟、司礼监朱批的这套办事模式,其实是代行天子的决策权。 正因六科权力大,所以明朝末年的党争里,这些六七品的给事中,却总是能够纵横朝堂之中,搅风搅雨。 连皇帝都奈何不了这些人。 因为他们是科道官,是谏臣,更因为他们手里握着封驳权,一言不和,就跟皇帝玩封驳,皇权都被大大制约着,这些人再搞起党争,那就更让皇帝都头痛。 可是在绍天朝,完全就不一样了。 朱以海处处都把持大权,比如说最重要的决策权力,表面上还是内阁和司礼监,他们仍掌有票拟和批红权,可实际上真正的中枢决策权,是朱以海亲自决策,他搞了个总理处,招来一些心腹大臣授予头衔,大事跟他们商议决策,然后总理处可以直接起草诏令,并向内阁六部等传旨。 这相当于什么? 相当于唐宋时的政事堂,相当于中书门下,相当于中书舍人的草诏权,决策草诏都握在了手里,内阁和司礼监其实已经被架空了,皇帝的权力空前集中。 六科虽然还在,但朱以海同样规定,总理处根据皇帝旨意草拟诏书,可以直接下达六部诸司和各省地方、军队等,等于是完全不用经六科封驳了。 他们没权封驳由总理处发出的旨意。 六科言官们失去了最重要的封驳权,那就再没有了制约皇权,敢跟皇帝说硬气话的资本了。 六科现在只能盯着内阁、六部的执行。 再加上皇帝直接掌握着自己一手建立的御营亲军,所以过前大明百官们屡试不爽的那套绑架朝廷,绑架皇帝的办法,在朱以海这里彻底不得行了。 就好比各地的税赋,传统的田赋、丁银仍由地方官府征收,但工商税关税以及厘捐这些,已经由专门的税务厅征收。 在各省新增设了税务厅,各府设税务局,县设税务房等,条条和块块的区别。 他们甚至还有专属的税警。 这相当于以前盐法道、督粮道、水利道等改变而来,过去分守分巡兵备海防诸道,直接改为了分巡一道,提高等级,加强权力,使之成为管理数府的小巡抚,完全在知府之上。 而原来的一些其它的杂道,则整编成各种专门的厅,直接隶属于巡抚,垂直分管府县的专业事务。 地方官员,在税务这块,只能直接征收管理田赋地丁银,其它的税务由税务厅直接管理征收,形成了地税和国税两套系统。 地方官征收的税务,部份留存使用,部份起运上缴。 而国税部份,各地税务厅直接管辖征收,有税察营强力保证,所征缴的税收也不过地方手,直接起运,甚至特殊的关税、厘金这块,还是由军队直接代征收的。 这些都使的地方官府对税的插手能力减弱,税赋钱财都不过他们手,想贪也难。 而税务厅局,属于各省特别派出衙门,管理上垂直管理,相应的比原来各地府县征收的情况要好很多。 这些税征收、上缴,然后调拔,发放,都与过去是不同的一套模式了,而皇帝能实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他掌握了真正的权力。 什么是真正的权力? 就好比崇祯虽然是天子,但其实他并没有掌握真正的权力,他的权力要通过官僚集团行使,而整个崇祯朝的官僚集团已经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利益集团,就算他们再内斗,他们也仍是一个阶层,跟皇帝不是一体的。 朱以海却有真正的权力,因为他是由下而上,通过底层起兵一点点重新构建了权力层。首先是他自己建立的御营,掌握了真正的军权,军官们都是他一手提拔的,许多都出身普通,没有那么复杂的关系网。 有了军队,占了地盘,然后重新替换了新的地方官吏体系。 这就好比崇祯在北京说要加税,每亩加二分银,会有无数人反对,甚至最后银子多征了,朝廷却没看到银子,士兵仍然没发到饷。 但如果一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对山下的村民说按每亩要收两分银子保护费,却往往能够做到。 甚至要立一些新的规矩,都可以。 往大了些说,崇祯末年诸如左良玉、刘良佐、高杰这些军阀,在地方上要摊派什么钱粮,甚至要废立什么新规,却都能够很有效力,说到底就是掌握了真正的权力。 这个权力,已经打破了和种掣肘束缚,打破了旧有平衡格局。 第515章 辅兵 往大点说,那就是构建了一个新的利益集团,能够上下一心。军阀们的利益集团就是他们这些军官将士。 搞明白这些东西,其实就会清楚,不管是天启还是崇祯,就算他们再厉害,如果不跳出旧有的思维模式, 仍在这个圈子里打滚,那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崇祯杀再多督师总兵也没用,因为他下一个用的还是那些人。 他永远是一个人面对一整个阶层的人。 而朱以海是另立炉灶,拉了一群人面对那群人,随着他军事胜利, 他的改革也就越来越顺利, 每真正实际占领控制一地,就能对那地进行全面改革, 带来更多的支持者。 “大人,神武镇标营就位。” “按老规矩,让标营负责维持秩序,先从辅营发饷起,叫神武辅一营过来吧。”赵贵命令。 神武镇总兵官颜克英带着标营,和副将、总监等一群军官一起过来。 发饷是个重要的日子,能大大提升士气,所以上下都很重视。 每次发饷日,甚至还是个会操展示,领饷的各部都要以接受检阅的姿态入场,要展示下自己的精气神。 辅一营一百八十人,虽然是辅兵,但却也精神抖搂的昂首挺胸踏步入场。 身着统一的红色戎服,每人一顶笠帽,有的扛一支长矛,有人配一把短刀。 一番简短的队列展示后,分哨队上前来领赏。 一长排的桌子摆在校场, 一群总兵财务的文职官吏坐在那里, 旁边是账本、银钱。 按名册叫名,还有人负责核验身份牌、样貌。 “辅营长夫日饷一钱,现发六月饷,共三十天,饷三两。出征在外,另行粮日加二分,月加六钱, 照例本月先发半数,余半存后再发,当发一两八钱银。 另口粮每月六斗,暂记账上,待班师还营,后续补发。” 袁勇例行大声宣示。 长夫日饷一钱,行粮加二分。辅营里的什长则是日一钱二,哨长则是日一钱五,辅营营官是日三钱,行粮补贴相同都是日二分。 这个月每名辅兵是一两八钱银元, 但天子特旨嘉奖大家辛苦,再赏现银两钱。 所以实际两个辅营的普通长夫, 这次能领两块龙纹银元,另存账上一两八钱银元加六斗粮。 长夫们排着队,倒是很淡定了。 他们也不是头一次领饷,每月一领,甚至在之前的清明、端午二节,都还补领到了部份欠饷。 两块银元递到面前,赵小楼笑着先签字画押,然后接过银元,那带着边齿,一面是龙浮雕纹,一面是绍天银元几个字。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谢了!” “谢万岁爷吧!” 一个又一个辅兵排队上前领银子,大家都很满足。 最少也有二块银元呢,他们营头更是一月九块加六钱行粮,二钱赏赐,九块八,实到手五块三,五块龙元加上三个大铜元。 领到了饷的士兵大声的感谢着回到自己队伍,很快一营人领完,然后有序的退出,二营按序进来。 离开的辅一营长夫们,都迫不急待的去了服务社。 这也是隶属于神武镇后勤处开设的,专为军人提供许多服务,比如写信寄信,存钱寄钱,甚至是一些生活用品出售。 拿到饷银的长夫们,基本上都是第一时间选择把钱寄回家,一些孤儿也会选择把钱存起来,最起码也会换成更易携带的兑换券,易携便存好花销。 存钱有利息,寄钱要邮费。 赵小楼排着队,仍然打算把两块银元全寄回严州老家,他老家那里到处是山,其实挺穷,以前家里靠烧炭维持,再佃一点田地,过的很艰苦,他投军之后,虽没选为战兵,但能进御营的夫营也很满意了。 二十岁的他,现在每月差不多都能到手两块银元,这两块钱寄回老家,能够买上两亩山里荒地,虽然是荒地,且受战争影响这几年便宜,但毕竟买下来就是属于自己的土地啊。 或者攒一攒,两块银元也能解决一家人很大开销,甚至可以供侄儿们去读书。 一月攒两块,一年能攒二十四块,他还有半饷和月粮,如果平时不乱花钱,全省下来,再得些赏钱加行粮补贴等,一年能攒四十块。 能卖四十亩山里荒地,甚至够他们家盖上几间新木屋,或是买十亩地盖三间屋再娶个媳妇了,他想努力表现,好补充进战兵营,好好努力一两年,到时升为上等兵,甚至可以排队等发媳妇,都不用自己出钱娶。 两块龙纹银元握在手里,都快攥出水来。 服务社里摆着不少好东西,丝绸、棉布,甚至还有烟草、水酒,以及肉干、槟榔等一些零售,甚至还可以花钱买到一些破损的皮盔这样的防具。 要是舍得,还能在柜台边坐下,点一碗酒弄盘蚕豆,或是炸鱼什么的痛快一回。 可最终赵小楼没舍得,家里人多,日子也还穷呢。 辅兵民夫虽然不比战兵营危险,但这也是当兵征战他乡拿命赚来的,他坐在船上穿越碧波大海时,甚至晕船吐的一踏糊涂,差点以为自己会死在大海风浪里。 “寄钱,寄到严州府淳安县永平镇赵家村赵大安,”终于轮到了他,他有些不舍的把两块刚到手没多久的银元放到了柜台上。 “都寄了?不留点用?可以寄一块,或一块五六,留几钱银子花啊,我们这新到了不少好东西,有宁波卷烟厂新出的新安江卷烟,也有舟山厂出的大红鹰,新安江是你们严州府老家的江吧,你不来两包,味道挺正的。”柜台后的柜员笑着介绍。 赵小楼有些心动,他抽过营里其它长夫递过的卷烟,刚抽觉得很冲,但回味却又觉得挺不错,尤其是在晚上值勤,或是疲惫的运输过后,抽上一根,确实非常惬意。 但烟并不便宜。 据说这种出自吕宋名叫淡巴菰的烟草加工成烟丝,制成卷烟后,一箱十盒,一盒五十支,好些的卖到几两银子,一般的也能卖四五百文,普通一些的都要卖到二十文一盒。 普通的抽一根都跟吃个馒头一样了。 “试试。”柜台直接抽了支新安江递给赵小楼,还给他点火。 烟草这玩意,在崇祯时曾经明令禁止过,不许种不许贩不许买。 烟草大约从嘉靖年间开始,由吕宋传入大明,一开始是当药草传入的,后来渐渐的有些地方,不论男女老少都吸,以至于朝廷视之为妖草,下达了严禁令。 满清在关外时,也已经开始禁烟,皇太极曾下旨,不许栽种不许吃卖,被人捉获,定以贼盗论,枷号八日,游示八门,除鞭挞穿耳外,还要罚银九两,赏给捉获之人。 针对贩卖烟草,凡犯禁者,一斤以上先斩后闻,未满一斤,囚在义州,从重科罪。 但烟草在明末迅速泛滥,说到底还是利润极大,甚至连蒙古草原上的牧民都被烟草征服,宁愿拿一匹马换一斤烟丝。 那些烟丝作坊,利润极大。 甚至已经不仅仅是从吕宋等地贩卖烟叶烟丝过来加工,而是在大明也有许多地方开始种植烟草了。 朱以海试过这时的烟,感觉味道较重,跟他小时候爷爷自己种的生烟差别不大,对于老烟枪来说,这玩意确实还是很熟悉的味道的。 有大臣向朱以海提出禁烟,但朱以海研究了解了一番后,认为此时烟草贩卖很厉害,甚至吸食的人也很多,简单的禁止难有作用。 所以最后朱以海下旨,把烟草种植和贩卖都收归专营卖卖,跟盐一样,要种烟得有特别授权,所产烟叶也只能卖给朝廷官收。 朝廷垄断烟的种植的加工、售卖,对烟草征收重税,并禁止妇人小孩吸烟。 堵不如疏,禁不了那就疏通。 垄断控制,课以重税,专营专卖,这些都会有一些禁烟的作用,而且还能获得不小的利润和税收,用来提升财政。 比起单纯的禁令,最后把这产业全都推到了走私里去,要强的多。 正因如此,所以现在军人服务社里也有烟卖,品种还不少,高中低价格的都有,这玩意税高利润也高,当兵的也比较喜欢,所以服务社里卖的好,也喜欢推销。 赵小楼没推辞过,也就接了,吸了一口发现确实不错。 “多少一盒?” “这个特供版数量有限,十五文一盒,新到的,正好有货,你要喜欢多买几盒,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补货了。” 相比起其它动则四五十文甚至几百文一盒的,这五十支一盒才十五文,十支三文钱,确实不贵,虽然这三文指的是绍天通宝,不是那些劣质旧钱。 “那我拿三盒。”赵小楼犹豫了许久,最后决定先买三盒,他挺喜欢这烟,没那么冲,而且这竹筒做的烟盒上,还画了条新安江,这是他家乡的江,看着仿佛就又回到了家乡。 “这样,五十文,送你一盒。” 赵小楼笑着谢过,最后五十文买了四盒烟,身上的零钱也几乎花光,但最后他还是把两块刚发的银元全都寄回了老家,拿着寄钱凭单,一面搂着四盒新安江,嘴里还叼着半截在燃烧的卷烟,他笑的很灿烂满足。 第516章 颜国丈 颜克英坐在那里,看着一营营人马过来,排队,唱名,领饷,看着那一箱箱一捆捆的银元打开,发出去, 心里有些肉疼。 他倒不是没见过银子的人,毕竟在东南海上多年,也统领着一支船队,每年不仅海上令旗费他能分到不少,另外他自己的船去吕宋、安南、日本等地贸易,一样能赚很多。 可说实在的, 一个长夫一个月里外里都能有三两多银子再加六斗粮, 这就有些太丰厚了。他手下船多弟兄多, 来自五湖四海,既有红毛番,也有黑鬼,还有小日本子等,但还从没有这么丰厚的待遇呢。 更别说战兵营更丰厚了。 一个上等战兵,也还是个兵啊,居然一月能拿到五两。 而一个战兵营的营官,月饷五十两,还额外给公使银一百五十两,又给十个名粮,又是几十两。 这待遇,这银子撒的。 “颜总镇,到你了!” 颜克英身为御营步军总兵,统领一镇,全镇战兵十六营八千,外加辅兵近三千,全镇战辅近一万一,他除了朝廷发给的俸禄外。 御营这里也领份饷。 朱以海亲自定的规矩,战营营官一月饷五十两, 这是基本工资,标统,也就是管两个营一千人的游击,一月基本工资是一百两,管两个标的协参将,是二百两。 而统领一镇的御营总兵官,基本工资一月五百两。 另外,他还可以领六十个名粮,三百两。 还不算公使银这些。 仅基本工资加名粮,就是八百两一个月。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朱以海对当兵的从来不吝惜,甚至许多官员一再向皇帝上奏说官兵待遇过厚,可朱以海都不为所动,弟兄们是提着脑袋在为国打仗,一个战兵一个月四五两银子多么? 而营官总兵等银子多,是因为他们是主官,既要身先士卒,更要为全军决策,如果这些将领们待遇过低,必然会克扣、贪污甚至是纵兵抢掠等。 朱以海宁愿把银子花在明面上。 难道还怕军官将士们领军饷发财? 身为伯爵,还是皇帝妃嫔父亲的颜伯英, 这八百两银子对他而言不值一提,可一年下来这也是九千六百两,何况还有公使银、职钱、本品俸禄等等呢。 仅御营就多少个总兵? 颜克英回过神,上去签名领了自己那份,八百块银元差不多一小袋子,几十斤沉甸甸重,中军游击帮他提了。 “明天去买些猪羊和酒菜分赏给标营弟兄们!” 赵贵仔细的主持着分饷工作,直到最后各营都发放完毕,才最后发各处的,总后勤的财务处更是最后发。 赵贵最后一个领钱。 他让总后的张大人给他发。 他现在一个月是五十两银子,外加一百两银子养廉银,这个待遇非常优厚,是皇帝特旨给军中后勤财务的主官们定的。 月饷是按营官标准,另外养廉银子是按中县县令的标准。 一百五十块银元,公使银还有一百五十块。 理论上这公使银是办公开支,甚至包括雇佣的书役随从等的开支在内,如果有节余,也是他的。 但赵贵并没有领那银子,而是把他直接划到总后财务公账上,以往有节余,他也都是留在账上,并不会私用一分银子。 一百五十块银元,对他而言,已经是非常丰厚的一笔钱了。 相比起他,堂兄赵福就没这么好待遇了,赵福一月就九两银子,另外补贴一两,也没有额外的养廉银、公使银这些,还不够级别,所以就十两银子一月。 但吃住穿开销都是军中负责,也没额外开销,一年下来就是一百二十两。 赵贵领了自己的一百五十块的半饷,也就是七十五块,直接给家里寄回五十块,自己留下二十五块,用以平时的一些开销,甚至是帮扶一下把钱寄回去后自己有时急需没钱的士兵。 他现在还会每月拿出些银子来帮助下登州城外的难民。 家里的茶坊已经开起来了,因为赵贵兄弟俩寄了银子回去,现在由他几个亲家负责经营,倒也还做的不错,收了不少茶叶加工,赚了一桶金。 现在又开始翻修扩建茶坊,又买了几块新茶山,准备明年做大做强,如赵贵寄回去的钱多,家里甚至还直接已经买了一个不错的乡下院子带一块水田,翻新翻新就能住的很舒适,再不用担心茅草屋漏水什么的。 赵贵的孩子也已经开始启蒙读书,因为他的俸禄薪饷,家里现在甚至已经过的很不错了,妻子甚至来信说准备买片桑园,再弄几张织机,招些妇人来养蚕丝织。 对妻子的眼光,赵贵很欣赏,也很支持她去做。 粮田也要买些,但他认为以后江南肯定会很安稳,而皇帝又有开海通商的决心,所以以后发展茶叶、丝织这些肯定会有更好的长远利益。 发完饷,照例各营要轮流休假一天。 让大家能够稍放松一下。 对于留镇登州的神武营来说,其实他们还算较轻松的,这里既安全又热闹,各种物资都不缺,还没什么危险。 总兵颜克英也是当天就召神武镇的营以上军官一起聚餐庆贺了一番,他掏钱做东,搞了些海鲜,又弄了猪羊鸡鸭,搞了挺丰富的几桌。 自从跟着郑芝龙北上,然后被皇帝赏识,纳了她女儿做妾,封赏为伯爵,又提为御营总兵官,颜克英的地位确实提高了许多。 不过若说实权,还真没他想象的大。 他这神武总兵说是统领全镇一万多人马,但底下的军令处、监察处、参谋处、后勤处、装备处这些军官各分管了一大块直接业务,又有监军御史、监军太监、副总兵等一群上头调来的副手们。 就是底下的各营官,也没几个是他福建来的老兄弟。 一开始他还很不满意,但到现在也渐习惯了,御营就是这样的,天南海北的人,甚至出身各异的人,大家许多都出身普通,这里出身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能力。 一个神武镇里,跟着皇帝一同起兵的好几个,还有十几个曾给皇帝当过亲兵,所以说他这总兵虽然是全军主官,但与他在福建时统领一支船队,相当于郑氏集团里的一方诸侯的情况完全不同。 这粮饷、装备基本上他没法直接插手,这人事、监察也不是他直接说了算的,甚至连统兵训练、指挥作战这些,都还有专人负责。 说是他全局总揽,可实际上就会发现,他这总兵其实被约束的死死的。 一开始颜克英以为这是皇帝特意针对他,但后来发现御营就是这么个架构,也就淡然了,挺好。 神武镇从三千到五千再到八千,如今兵强马壮,他也是能够经常去莱州面见皇帝的。 他现在基本上没什么负担,每天巡巡营,跟军官们开开会,具体的事务都有专人负责,最主要的是不用操心军饷粮草问题,钱粮基本上不过他手,朝廷那边一直很好的供着粮饷。 训练、驻防这些也有军令处、参谋处管着,军纪这块又有监察处的人,再诸如巡逻、探听情报、反间这些等等,都有人管。 具体到下面协标营,更有各级主官负责总抓。 说实话,现在他甚至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平时也就在那签签字看看报告啥的,也不打仗,轻松的很。 驻防登州同时,各营轮流拉出去实战演练,入山剿匪,下乡编练乡团,大家都挺忙,就他很闲。 他现在大多时间就是有空去神武镇的教导营听课,听那些军官们们分析战术,什么画地图,什么步炮协同,什么步骑协同,什么火枪的空心战阵等,别说,这些课听的还很有启发教导。 都是些人才啊。 全军里的优秀什长队总们轮流来接受培训教导,要让这些最能冲敢打的前线士官们,还能拥有更强的指挥能力,储备他们为低级军官。 这种思路很不错,反正以前郑氏不是这种办法,郑氏一般是把一些好苗子招到身边当家丁,然后是家将,再然后下放到底层去当小头目,慢慢的成为船长。从小船长再到中型船长,最后是大船长,然后是船队指挥,一级级提拔上来。 基本上都是从家丁队里出来的,有自己的子弟,也有队伍里的好苗子,都是要先放到自己身边带的,既增进感情关系,还能传授更多本事,甚至为拉拢关系,也会把这些好苗子家丁,收为义子之类的。 但御营这里却是另一套培训体系,各营里有教导队,军镇还有教导营,而御营皇帝那都还设有士官训练营、军官团、讲武堂等,对士官、低中高各级军官培训。 而且每次培训过后,大多还会他调。 军镇内的培训,便是这营调那营,这协调那协,而在御营总部那边培训,则是各军镇间调动,这种流动性,无疑增加了皇帝的控制力。 特别是一些优秀的年轻士官,往往培训后,还会调到皇帝御前充当侍卫,然后三五月半年的再下放提拔任用。 搞的御营里到处是天子近侍、天子门生出身,御营军官们对皇帝也格外的忠诚,现在连他从福建带来的那些老兄弟,有一些现在都对皇帝非常忠诚了。 面对着自己心腹家丁时,颜克英也不得不感叹着道,“要说弄钱的本事,郑氏不比当今天子差,但要说到这用钱的本事,当今天子这钱花的虽猛,但却真正用到了刀刃之上啊,你看看每次发饷时,大家是不是都一直喊着谢万岁? 你看每次发饷后,这将士们是不是都对皇帝又更忠诚几分了?” 家将感叹着,“当今天子对当兵的这优厚,确实是以前大明朱家二百多年都不曾有过的,这魄力,无人可及。” 颜克英摇摇头,“最关键的是你看万岁这样洒银子,还能持续不断,这才是真本事啊,一个营官不仅能月发五十两银,还有一百五十两公使银,标统二百五十两,协统三百五十两,镇守总兵一个月公使银有五百两,各级军官还有名粮名额, 这从大头兵到各级军官,如此丰厚的饷,还能落实,不缺饷不缺粮,甚至有功必升赏,你说这样的军队可不可怕?” 家将点头,“连夫营都有许多人想挤破脑袋钻进来,夫营里的长夫,都整天幻想着能进战营杀敌立功,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当上营官,一年饷钱和名粮加上公使银,都不下三千两,当上营官,就能发财呢!” “作战阵亡还有抚恤五十两银子,受头等伤有十五两伤银,二等十两,三等五两,残废了另有三十两,这样搞,谁怕死啊!” “御营这样搞太可怕了,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都他娘的不怕死,也肯听军令,甚至盼着打仗求着打仗,这种军队,天下何人能敌?” 家将点头,“鞑子的待遇也不过如此,可鞑子才多少人丁?能拼的过几次?这样打下去,敢说鞑子撑不了几年的。” 颜克英毕竟以前一直在福建沿海,海贼出身,不是体制内人,“你说为什么以前大明二百八十多年,那么多皇帝,怎么就没有人想到用这办法呢?” 家将笑笑,“大人,我觉得吧,聪明的人肯定有,而且很多,但是吧,就因为这聪明的人太多了,所以总是各怀小心思,各怀算计,就好比这天下士绅连点商税都不愿意交,你说他们会愿意朝廷大肆征税然后把大把银子都拿去给这些丘八武夫?” “开海贸易于朝廷大大有利,但那些士绅官僚是怎么做的?他们坚决反对开海禁,私底下却比谁都积极的出海走私贸易,他娘的这些个家伙,又赚银子又不交税,好事全让他们占了, 所以说啊,不是朝廷里没聪明人,是聪明人太多了,全都只会算计自己的利益。” 颜克英一拍大腿,“你总结的好,确实就是这个鸟样,他娘的,这么说来,越发觉得我这皇帝女婿有魄力,这是千古一帝啊!” “啥也别说了,以后啊咱们就好好的效忠陛下,将来说不定也能青史留名,也成再造大明的万世公侯啊!” 第517章 天王盖地虎 天津。 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 做为天子渡津之处,在明永乐迁都以后是日益发达,天津因设三卫也叫天津三卫,永乐迁驻了一万五千军队驻于此,加上家眷军属,荒凉的天津慢慢繁盛起来。 运河码头。 七月天, 本是运河最繁忙热闹的时候,但今年的天津码头却格外的冷清。码头上的漕丁们也都有气无力的坐在树荫下,等着那不知会不会来的漕船商船。 顺风镖局,是一家老字号镖行,在天津码头扎根百年的老字号。但也有熟知天津卫的人,知晓其实顺风镖局在大半年前就已经换了东家, 原来的老东家早几年口外走一趟镖遇了扎手的马贼,不但丢了镖命也去了半条, 回来后镖行积攒的声誉全没了,还为了赔偿货东损失把镖行底子都给卖掉了。 偏偏这老东家生了个纨绔,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但就是这走镖送货的本业半点不通,老东家一倒下,这少东家仍然半点不改,最后连镖局的大院地契和招牌都给输出去了。 老东家被气的一命呜呼,那少东家也消失在了天津码头再不现踪影。不久后,有人买下了这镖局院子,甚至重新擦拭了这牌匾,又招回了些原来的镖师护卫等,重新又立起了这镖行。 新的东家说自己是老东家的侄子,听闻家族的这产业变故,特来重振这祖业。 要说这位四十多岁的新东家也是好本事,来了后天津卫各处拜码头,黑白两道朋友都结交, 而且还有身好本事,擅使一把宣花大斧,还熟使一把金丝大环刀,很快在天津卫闯出了些名头。 并顺利接了几趟镖,成功完成任务,赢回了些名声。 甚至这位东家不仅经营镖局,还插手到了车船店脚几大底层行业,居然还硬是做出了名声。 本来车船店脚牙无罪都该杀,说的就是这些行业多行坑蒙拐骗甚至敲诈勒索等恶行,可偏偏这位王东家做事磊落。 不仅价格公道,公开透明,而且信用极佳,说到做到。他趁着时局动乱,接手了一些店铺,饭店茶楼那是干净又卫生,绝不宰客,旅店也是正经经营。 在如今这个动荡的时局,王家却还能从长芦、淮扬运来盐和粮,能从关外弄来粮,从口外弄来牲畜,甚至辽东的人参,朝鲜的药材等,都有门路。 货交给王家运送, 或者坐他们的船和车马出行,道上的那些占山为王的山贼也好,横行大洋的海盗也罢,他们都有关系通行,就算遇到一些饥民乱贼,他们也能够上去谈判买路。 就算遇到意外,不管是失货还是失人,他们也都会主动承担损失,甚至给予合理的赔偿,让人满意。 在这种动荡时候,有这样的招牌,自然买卖逆流而上。 甚至近来王东家还新开了金银铺子,不仅做起金银首饰买卖,甚至还兼营金银兑换,以及存款、放贷,以及汇兑的业务。 他们家发行的庄票,小额的凭票即兑,大额的记名票据也可以随时以留存暗号,约定凭据取现,甚至是可以帮忙异地汇兑,在这种兵慌马乱的年月,这种业务对许多人来说,都是非常需要的。 几名长衫客商从码头过来,直奔顺风客栈。 “客官你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是吃饭,客栈也经营餐饮,甚至还属于中高档消费,比起住宿业务,这打尖的消费有时带来利润更高。 “时候差不多也是饭点,就先吃个饭吧,有什么菜?” 小二一见这几个客官丝绸长衫,而且这说话也讲究,一出口就知道不是一身般客人,这是来了毫客,立马更加热情了几分,连忙介绍。 “咱顺风客栈的厨子那是天津卫有名的大厨,厨房也是一应俱全,各种食材都有,特色的拿手菜也多,小的看客官人也多,要不给你推荐几道本店特色美食吧, 胡椒醋鲜虾、燌羊头蹄、鹅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盘、蒜醋白血汤、糊辣醋腰子、蒸鲜鱼、五味蒸面条、羊肉水晶角儿、三鲜汤、椒末羊肉、绿豆棋子面、蒜酪、豆汤、泡茶、香水饭如何?” 客人听到这菜单,笑着道,“你这还真是要杀我们猪啊。” “可不敢呢,这都是我们店的镇店美食,以前宫里御膳呢,不瞒客官,我们店大厨祖上那确实是在宫里做过御厨的。” “哈哈哈,那就要个二楼包厢,你说的这桌子菜都要了,再来壶好酒,要绍兴状元红,最好是二十年份的,再来坛十八年份的女儿红。” 伙计听到这眼睛都不由的瞪大了几分。 客人却道,“去吧,记得告诉你们掌柜,可不能糊弄我们,我们是老酒虫,这绍兴的酒年份对不对,可是一品就知。” 伙计激动的点头,赶紧退下。 一溜烟的就跑去找了王东家,“东家,东家,老家来人了,点了二十年份状元红,又点了十八年份的女儿红各一坛。” 王东家正在看信,听到了也只是道,“然后呢?” “确实是老家来人,后面又说了暗语,等你去呢,已经安排在了丙字院的天字包厢。” 丙字院是顺风客栈的一间较幽静的院子,其中的天字房是上房,还是一个大套房,有卧室有客厅也有偏房,里面的家具等也都是既显品味格调,又不张扬,总是恰到好处,低调又有内涵。 相比起普通的大车铺,这里陈设好,甚至连铺盖等也都是上品,还每天都会更换清洗。 当然,这里的消费也是很高的。 王东家带着掌柜和小二的过来。 “客官们好,王某是小号东家。” 厅里正坐着喝茶的一群人,也闻声起身,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拱手,“天王盖地虎!” 王东家笑着接下句,“宝塔镇河妖!” “地震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 “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客人接上,“黄县商人陆文秀!” 王东家看了眼这一屋子人,陆文秀道,“都是跟我从老家来的,自家兄弟。” “头次见面,有失礼处还望海涵,家里可还好?老族长可好?” “都好,都好。我这趟是贩些烟丝过来,顺带着捎带些铜钱来。”陆文秀其实是从登州来的,他是隶属于御营总参军陈潜夫的高级间谍,活动于北京天津一带。 以商人的身份掩护,表面上是个走私烟丝的烟商,暗里也兼贩卖些假铜钱。 这个身份其实挺好用的,烟丝如今在京津一带吸的人多,消耗量大,但朝廷禁止的厉害,偏这玩意利润高,故意走私的人多,做这种走私买卖的,必须要跟黑白两道打交道,这也本来就是很好的情报传递渠道。 至于说铸私钱,从明中开始,因为朝廷铸的钱越来越少,民间需求又大,所以私铸泛滥,其中利润还高。 朱以海在南边早整合建立了绍天朝的铸币局,既铸银币也铸铜元,当然也铸些孔方铜钱。 在铸本朝流通货币同时,还暗里设立了几个专门铸假钱的作坊。既有假的崇祯通宝,也有假的顺治通宝,甚至还有假的嘉靖万历年的金背钱。 这些私铸的假铜钱,各种款式都有,但用料都是偷工减料严重,其铸造的目的就是拿到清控区流通,扰乱他们的经济,同时也是赚取大量利润。 假钱利润极高,甚至是翻倍的赚。 此时清朝发行的顺治通宝,基本上就是仿铸明朝样式,甚至连背面都是光板一片,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面有顺治通宝四字。 但满清入关后铸的钱数量有限,北方对小额交易的铜钱其实需求巨大,市场上私铸泛滥,劣币越发驱逐良币,越好的钱越被百姓收藏起来不愿意用,市场上尽是些劣币。 这种情况,本质上就是官方货币的巨大损失,他们铸造的越多,越不会进入流通,只会被百姓收藏锁死,甚至是被私铸者把这些含铜量高的铜钱,毁了铸成含铜量更低的私铸钱以弁利。 朝廷被私铸商割韭菜,铸的越多就被割的越厉害。 现在朱以海就也割鞑子韭菜,大量私铸假钱运到清控区流通,甚至是把鞑子的官钱暗里回收。 贩烟,铸私钱这些都是牵涉整个利益链条的买卖,陆文秀后面是大明,实力自然是非常强,所以很容易就拉拢了许多相关的黑白两道上的人加入合作,让他们上船一起赚钱后,又开始从他们身上弄到所需的情报,甚至让他们帮忙传递情报,甚至成为情报线上一员。 相比之下,顺风的王东家其实也是一个高级间谍,但他是隶属于锦衣卫下的,运用锦衣卫和东厂的这两条线,在天津这里很快发展了不小的产业,以此做为秘密情报据点等。 陆文秀和他不是一条线上的,但有需要也会有合作。 厂卫和御营两条情报线高级间谍直接碰头,必然是事关紧急,否则不会这般轻易碰面的。 “我们打听到一些情报,多尔衮死了,而且死的很蹊跷,现在又有消息说多铎和阿济格也被杀了,我们现在还无法证实这些消息,但这些消息事关重大,所以现在希望你能够帮忙,尽快搞清楚这些消息真伪,然后传递回山东。”陆文秀直接道。 王国藩也直言道,“我现在手里的消息,阿济格父子被代善、济尔哈朗给抓起来了,多铎好像突然染上了天花,现在被隔离在通州,但听说病情很严重,可能撑不了几天。” “还有,豪格已经进京,但又有消息说豪格杀了被囚的阿济格,所以现在他也被两摄政王给下狱了。” “豪格这事我们还真不知道,得马上传出去。” 王国藩道,“我这还有一个消息,但可信度不高,据说,据说啊,鞑子太后布木布泰密召多铎入宫私会,两人在御花园颠鸾倒凤,结果被代善、济尔哈朗等亲自捉奸当场,然后他们当众处死了多铎,又幽禁了太后,这消息太过离谱,可信度很低,估计是个假消息。” 陆秀夫也被惊到,“这也太过离奇了些,坊间编的桃色绯闻吧。” 天津紧邻北京,各种消息这边还是很灵通的,但毕竟涉及到多尔衮的死因,多铎、阿济格和豪格甚至皇太后这些重要人物,这些消息真真假假也难以分辩。 “一个个查证吧,无风不起浪,总会有因。”陆文秀和王国藩仔细交换了下双方手里掌握的最新情报,然后决定先把这些消息传递回登莱,同时继续分头查证。 “这次不管怎么说,看来多尔衮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了,而且多铎阿济格兄弟俩,肯定跟代善、济尔哈朗会有一场内斗,甚至豪格这次也会加入,好戏还在后头呢!” 王国藩也点头,他现在一直在查多尔衮的真正死因,死的太过突然,而且他已经有一些其它消息说多尔衮是被害死的。 “把我们掌握的这些情报,全都在北京、天津等地散布出去,散的越广越好,既然水已经这么浑了,那咱们就让他更浑些,也就更好便于浑水摸鱼!” 陆文秀也觉得这法子好。 浑水摸鱼,自然水越浑越好。 甚至故意放出这些消息,还能有利于观察鞑子的反应,以此来推断他们真正想要的信息。 “如今鞑子这是自寻死路啊,这个时候,还敢如此内讧。” “你说咱们是不是应当直接发兵直攻京津?” 王国藩笑笑,捋了捋胡子,“咱们就是收集情报,传递消息,顺便策反一下地方官将、士绅,招揽一些豪强好汉的,至于其它,不是咱们能决定的。” “也是。”陆文秀问,“最近土国宝在河北闹的挺厉害的,连洪承畴都让他给抓住并成功送到登莱了,他最近有没有往这边靠拢?” “这边毕竟是鞑子京畿之地,防备森严,土国宝不敢过来,不过倒是派人来接了几次头,弄了些情报回去。” 土国宝这个天津总督,其实根本不敢靠近天津,最近好像窜到白洋淀一带去了。 聊了会,陆文秀他们打算离开,王国藩笑道,“你们点了一桌子好菜,那可都是本店镇定招牌好菜,哪能没尝过说走了,一定得好好品尝。” “刚进来一会点了菜没吃就走,容易扎眼。” 陆文秀点头,“确实,不吃白不吃,不过一会结账可得给我们便宜些!” “这顿我请。” “那哪行,我们哪能差你一顿饭钱?这样,你一会把账挂到淮凤头帮上便是。” “也行。”王国藩没多争,一顿饭而已。他知道淮凤头帮,这就是运河上的粮帮这一。 漕运粮帮有一百二十八帮办,都是常年跑运河运漕粮的,因为常年跑漕运,所以难免有争斗之时,因此长年累月下来,各地的运粮粮帮在外,就形成了一个个帮派,叫粮帮,也叫漕帮。 他们在运河各码头,往往也会有一些据点,时间一久,这些粮帮甚至也就不仅仅是单纯的漕运的运丁地方的组织,暗暗的也会经营一些其它的走私夹带,甚至是其它东西。 最后漕丁子弟,甚至是招收些社会闲散人员等,就形成了一些灰不灰白不白的组织。 反正就是活动在运河沿线码头,基本上是以地域同乡为组织的。 淮凤头帮,就是属于原南直隶的一个粮帮,整个南直隶分成五十多个粮帮起运漕粮,总共五千多条漕船,在漕粮帮中势力极大。其中仅庐凤淮泗这一带,就有十六帮。 淮凤头帮外还有淮凤二帮。 淮凤头帮就是以宿州人为主,他们的帮主跟陆秀夫关系很好,现在正一起搞私钱和烟丝买卖,甚至他也已经被陆秀夫招进了御营总参军情处了,挂账在他那,是个极好掩护。 “上菜吧!” 顺风厨子的祖上确实曾是宫里御厨,这手艺没的说,菜一道道端上来,陆秀夫吃的那是个十分满意,最后还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又特让人去淮凤头帮的堂口,把他们帮主赵怀仁给请了过来。 “这蒸鹅是真不错。” “这烤鸭也很绝啊!” “我觉得这南京咸水鸭也非常地道!” 几人放开了吃,都很尽兴。 淮凤头帮帮主赵怀仁过来了很客气的赔酒,最后还主动买单,这位别看吃饭的时候很客气甚至有些斯文,可谁都知道,运河不好跑,漕粮更难运,每年的漕粮运输那都是关系着身家性命的,出不得半点差错。 所以官府对这些专门跑漕运的漕丁,也是大加笼络的,甚至渐渐就形成了这么一种奇特的漕帮。 淮凤头在天津卫码头,开了堂口,他们除了负责每年凤阳的漕粮运输外,也还兼营许多其它的私下业务,以供养这些弟兄和家眷。 什么打行、护院,甚至偶尔是走私那已经算是第二主业了,甚至也不介意偶尔客串下绑票、打劫什么的。 世道乱,日子更难过。 陆秀文主动找他们合作,私铸铜钱、贩卖烟丝、私盐甚至军火,双方合作的很愉快,最后还将他引入了南边大明的御营办事。赵怀义没拒绝,乱世里总得有个靠山,如今大明这招牌又硬起来了,他这个明太祖老乡,自然也乐得投奔。 将来若是从龙有功,总比一直赶船拉纤甚至走私绑票强啊。 出了顺风客栈的门,陆秀文把打包的剩菜递给了赵怀义,“给我马上安排船去北京。” “我亲自驾船陪你去一趟。”赵怀义没有半点犹豫。 “好,多带些信的过的兄弟。” “你放心,我帮里的兄弟,都是能够豁的出命的好兄弟。” 第518章 神龙摆尾 山东。 战事好像突然就被按下了暂停键。 炎炎夏日,中原三省却成巨大的灾区,遍地饥民。 此时,大水决堤已经月余,但灾难却越来越厉害,黄河在铜瓦厢决堤,那缺口现在已经宽达十余里, 黄河彻底大改道,向东北流去,经过月余的泛滥后,最终夺大清河在济南府的利津县出海,注入了渤海湾。 大清河沿线州县尽被水淹没。 因开挖安山至临清会通河,而引汶绝济,形成的安山湖, 因黄河水注入, 而形成了一个全新的大湖, 把曾经早已经近乎淤平的梁水泊又给恢复了,甚至明末时本来快淤积围垦没的安山湖,现在也扩大了。 形成了北东平南安山,面积达到百万亩。 八百里梁山水泊又回来了。 黄河大改道带来的不仅是这些,黄河北流,原来南下的河道,在雨季过后,失去来水,正在干涸,因其本来就是一条地上悬河,所以现在正在变成一道高堤,硬生生的把沂沭泗水和淮河水系分开,成为他们之间的分水岭。 而更下游原本被黄河夺河道的淮河,经过数百年的泥沙淤积,河床抬高,失去上游黄河来水后,也一样失去了重新入海的能力。 淮河只能通过洪泽湖经运河入长江, 然后经长江入海。 而现在黄河夺大清河入海, 但大清河河道狭窄,根本不足以容纳水量大的时候,一旦水量大点,新河道必然又会决口泛滥。 山东八百里灾区,三十四个受灾州县。 这场大洪水使的明清两军都停滞不前,清军遭受打击更大,济南都一度成为一座孤城,长清、历城都被洪水淹没。 原本处于黄河和运河边的重镇徐州,结果黄河道水枯废了,运河在东平被新河道冲了,徐州这个兵家必争之地,一下子没了这交通运输优势。 河南许定国、李际遇反,又把徐、颍的清军隔断了。 黄河大水虽然给榆园军及大打击,但李化鲸、梁敏等人并没有因此被冲没,反而在黄河大水灾后,他们继续举旗,各地受灾饥民走投无路, 纷纷加入, 反而让李化鲸等人声势更大。 李化鲸联合鲁东各路人马,聚集到了东平湖, 以八百里水泊为新的大本营,趁着洪水对各府县发起进攻,加之在兖徐一带的刘泽清部将郑隆芳姚文昌也发动起义响应,汇聚过来。 这个时候,朱以海在登莱却并没有再发起大攻势,反而有所收缩。 他亲守登莱,然后金攻玉率神策镇驻青州,刘世勋率一军驻海州,孟宪率忠肃镇驻青岛。 他不仅没有去攻济南、徐州,甚至还将几镇御营调往辽东,反而在这个时候对辽东发起了攻势。 来了招神龙摆尾,出其不意。 鞑子你龟守中原坚城,那我就绕后攻略辽东,再开辟一个新战场。 沈廷扬先取盖州再取复州,而郑芝龙与黄斌卿取旅顺。 明军连破海、盖、复、金四地,辽南最肥沃的地区被明军依次攻破,鞑子面对明军的这绕后一剑,也只能匆匆急令辽东,下令再次恢复努尔哈赤时代的辽东迁海。 东起鸭绿江上游的宽甸堡,中经凤凰城北的通远堡,西抵辽河口田庄台,主动把盖复金三地放弃了,只派兵进驻明军放弃的海州,以屏卫辽阳。 辅政王硕塞亲自移驻海州镇守,并急调蒙古诸部派兵增援宁远、锦州、辽阳、海城,面对入辽的明军,却不敢轻易的南下夺取盖、复、金。 而明军攻取辽南四镇,并没多大伤亡,如海州是被耿仲明偷袭夺取的,盖州的两千五蒙古兵直接弃城而逃。 复州情况差不多,驻守的蒙古人抛下满州兵跑了,满兵也不当这大冤种,也直接撒腿就跑。 旅顺的想跑没跑成,被郑芝龙围了。 被困的清军只能负隅顽抗,但郑芝龙手下兵强马壮,先攻取了旅顺口,炮舰上的火炮齐轰,掩护着步兵登陆,轻松就拿下了原金州中左所城,然后海陆并进,一路打到金州卫城。 金州卫城被清廷改名宁海,负隅守城,可面对着不论是数量还是装备上完全占优的明军,孤军守城的清军没能守多久。 明军舰队直抵金州湾,火炮运上岸拉到城下,火炮猛轰,士兵挖壕沟到城下,搞爆破,前后仅用了七天时间,就把金州拿下了。 攻取金州城后,耿仲明也就领自己的人马分兵往东去,扫荡长山列岛,然后直抵鸭绿江品,登陆皮岛,重开东江镇。 这些岛上的清军数量很少,不少耿仲明打过来都还不知道发生什么情况,一些大岛的驻扎清军,则早就跑了。 也有一些汉军驻守,甚至有些是以前东江镇的,甚至还有些是耿仲明的老部下呢,自然是立马换旗迎接。 耿仲明去东江,郑芝龙和沈廷扬则带兵扫荡辽南半岛上的清军堡垒据点,以及屯庄等,主力都被歼灭了,剩下的堡垒屯庄自然也就或逃或降,有那坚守的,却也已经是负隅顽抗难以长久。 辽南战役明军打鞑子措手不及,整个战役推进顺利,战果极丰,由耿老二在海州发起叛乱开始,又以他扫平长山列岛,重开东江结束。 明军以极少的伤亡,夺取了辽南半岛。 而清军在整个战役过程里,完全被动,先被耿仲明偷了海州,又袭辽阳,虽守住辽阳,可被耿老二劫掠扫荡,损失惨重。紧接着沈廷扬率御营杀到,紧接着郑芝龙、黄斌卿又来了。 明军源源不断的精锐增援赶到,可鞑子那边此时根本无兵可调,他们先前已经将关内关外的大多数兵马都调到南方,朱以海占据登莱后,又把京畿一带的兵马抽调不少南下。 漠北蒙古的叛乱,又牵制了不少漠南蒙古兵马。 结果就是空虚的辽东,宁锦辽沈等自顾不暇,无兵可调,更没大将坐镇,眼看着明军迅速的扫平了辽南。 最后只能是重提禁海,主动放弃辽东沿海之地。 损失了辽南这么大块地,偏偏在中原等地也没有半点进展,鞑子可以说是气的吐血。 登州城里。 朱以海看着郑芝龙发来的奏章,他提议在金州湾与大连湾之间的金州地峡挖开一条河,这样金州南面地区就成一座大岛了,再不用担心清军来袭。 只要再河对面的大黑山上再修复山城堡垒,驻防一军,那就彻底稳固了。 金州地峡最窄处还不到十里,这片也都是平地,开挖起来不难,现在那边有很多人,只要调拔些粮再弄些工具就够了,挖好河,然后再南岸修一道十里不到的城墙,建些炮台,绝对稳固。 “朕记得当年毛文龙在东江的时候,好像就提过这么一个方案吧,好像后来兵部同意了,但户部没钱,后来旅顺的张盘自己动手挖,却被叛乱出卖,引清军偷袭大败?” “皇爷好记性,确实有此事。”刘朝回道。 朱以海看着辽东地图,挖一条十里的运河,或者说是深壕,难倒也确实不难,京杭大运河上千里呢。 辽东的中心,无疑是在辽阳,从战国时期辽东郡的设立,到后金崛起,辽阳一直都是整个关外的核心,直到努尔哈赤立都沈阳,才开始成为关外新的中心。 对眼下的朱以海来说,他并没有打算去进攻辽阳甚至沈阳,但是辽南他不会放弃。 牵一发而动全身。 鸭绿江口的一个皮岛,都能够战略牵制清军,更别说一个辽南了。 必要的话,其实朱以海确实只需要控制一个金州就行,海、盖、复都可以不争一时,如果开挖金州地峡,确实能够有利防守。 毕竟挖开一条河,那也算是天险了。 当然,当年皮岛都能沦陷,所以仅挖条河也不是就能高枕无忧。 “挖条河,再修城墙、炮台这些得多少钱?”朱以海问。 “估计不少,但现在那边有许多撤下来的难民,能免费征用,给粮食就行,能节省许多。” “挖河快还是修城快?” “如果按大运河的深宽挖,那肯定是挖河快,但如果只是立一堵简单的土墙,或是木栅,那肯定是立墙快。” 朱以海仔细的算了算,若一般运河标准,那大概是要挖三米深,六十米宽,然后按十里长算,这个工程不算大,要是有钩机,一个小老板就能承包。 如果单纯用人力挖,要是有足够的人力,其实也不难。 一人一天大概是能挖两方土的,而这条运河大概是两百万方土,一万个人一天就能挖两万方,一百天两百万方。 如果人多点,还能再节省点时间,甚至如果一天多挖些,挖三方,那就只要两个来月。如果两万人,那就只要个把月。 要是把这运河挖窄点,就按照护城河的标准来挖,那工程量更小。 当然,也不能太窄太浅,要不然容易被填。 但总的来说,挖开金州地峡,确实就跟修条护城河差不多,北京城的筒子河都有五十多米宽,五米深呢。 现在辽南有大量撤下来的百姓,组织起来挖河。 挖出来的土,可以在河南岸隔着三五十米就夯筑城墙,挖河修城加护坡、炮台一起搞,再加上几座小棱堡,估计成功倒是不高,就是比较耗费人工。 但如果抓紧些,估计两个月也是可以的。 朱以海可以从登州运粮过去供给。 这条河挖好后,好处是显而易见的,确实以后这半岛就成了岛不用担心清军袭击什么的,大连旅顺还是有不少土地适合耕种的,到时且耕且守。 甚至旅顺那是天然的不冻港,优秀的军港,大连也是非常好的港口。 这条河一挖,后面一道防线,然后金州城、大连港、旅顺港自然也就立起来了,再驻一支水师在旅顺、大连,然后河北边的大黑山上,在原高句丽卑沙山城的基础上,修复加固一座堡垒,驻一支人马,这不就固山金汤,犹如一颗钉子死死的钉在这里了。 旅顺、登莱隔海相望,守望相助,还能彻底封锁渤海湾,一直威胁辽东。 “这么看,确实值得修,修好后,金州岛上也能安置百姓专心屯垦,传旨辽东总督沈廷扬,让他干吧,要快。” 第519章 青纱帐 玉米田里一片郁郁葱葱,玉米茎杆已经长到一人多高,每根茎上都留着两个穗。 朱以海走在自己的自留地里,看着这片他亲自种的夏玉米长势良好,也不由的挺高兴,这青纱帐看的人真高兴,满眼的绿色。 五公主朱宁薇更是高兴的在青纱帐里钻来钻去跟朱以海捉迷藏, 也不怕被叶子割。 “今夏玉米长势良好,现在正是灌浆期,这几场雨下的及时。”跟在皇帝身边的大臣们也都很高兴。 今年在皇帝的大力主张下,登莱青忻大量种植玉米,以提高产量,求多打些粮食度饥荒,这遍地青纱帐的场面,以往还真是难以见到的。 玉米虽然传入多年, 但这般大面积种植还是少见的。 但今年,玉米、土豆、红薯甚至高粱大豆这些粗粮杂粮,却大量推广种植甚至是强制种植,只为多收点救灾粮。 走在田间地头,目之所极,皆是绿色,这是希望的颜色。 虽然登莱青岛烟台等港,现在船只来往不断,一直有粮船从南边运粮来,登州、长山等地也储备了许多粮,但这些粮成本很高。 有些粮甚至是从吕宋、安南运来的,皇帝跟西班牙人的贸易协定里,就有用生丝换船,丝绸换粮等条款,每条来明港口的西班牙、葡萄牙等商船,必须得运一定量的粮食才行。 这就好比明朝早年的开中法一样,商人们想要朝廷的盐引买盐,那你先得运粮到九边去供军, 粮食运到边关,那边收了粮然后给你接收单子,你拿了这单子才能到官府领盐引,才能去盐仓领盐贩卖。 想赚贩盐的高利,就得先替朝廷运粮支边。 现在朱以海跟这些朝鲜、日本、西班牙、葡萄牙、安南等商人也有这附加条款,你们都可以来大明直接贸易,可以停进广州、厦门、杭州、南京等港,但条件就是必须按相应船只大小,携带规定的一定量粮食来才行。 否则你就算掏真金白银也是买不到货的。 你想要生丝、丝绸、瓷器、茶叶这些,没问题,支付的不仅是银铜,还必须得包括粮食,大明也不管你是从安南还是吕宋甚至是巴达维亚买来的,你得从外面拉一些粮食来才行。 哪怕这些粮食成本高,但大明愿意付钱。 海外商人运来的粮,加上南方自产的粮,输送到沿海各港,然后海运北上,这些粮食虽是通过海上运输, 成本比陆运河运减少了许多,但仍然还是挺贵的。 不过这样的办法,确实也大大缓解了饥荒,尤其是江北的情况。 一船粮来,运一船难民走。 粮船北上,难民南下。 不断的运,运了几个月了,现在登莱这边依然还有许多难民不断逃来,但死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再过一个多月就差不多能收玉米了,按现在的这气候,今年的玉米产量应当不错,甚至还可以稍晚收点以提高产量,等玉米秋收后,又可赶种小麦了。” 大学士徐石麒告诉皇帝,现在山东明军占据的登莱青忻四府,基本上已经没有荒田了,就连荒地也大量开垦。 不管是有主地还是无主地,不管官田民田,都是先种了再说。 另外军屯田现在也很多。 “田地产权还是要尊重的,现在是特殊情况,有些地主离乡南迁了,有些因饥荒逃难离家了,也有些是虽然还在乡但种不过来,所以我们现在先安排人把地都种上,地主不得阻挠。就算地主不在家的,种了他们的地,该给的租子要先记在帐上,以后要给他们的。 当然,现在是特殊情况,这个地租也要尽量减轻些,毕竟许多都是难民,不容易。” 徐石麒拿出了内阁商议的办法,“内阁按陛下旨意商议出一个减租减息的方案,原则上,在长江以北地区,试行这个办法,具体则是夏粮所收,归耕种佃户所有。而秋粮所收,先将所收的两成五给佃户,剩下的七成五再地主与佃农平分,则地主得秋粮总产的三成七五,佃农实得六成二五。” 夏粮不交租,其实也是有传统的。 在以前,多数土地其实只能种一季主粮,所以地主跟佃户也就是分这主产品。就算现在,在江南吴地,一直以来也习惯是夏收麦,秋收稻,夏收的那一季麦子收入全归佃户,但秋收的稻谷则要分成交租。 所以吴地佃户都喜欢早季种麦子,不喜欢种早稻,麦子只算是副产品,跟萝卜油菜一样,不算主产品,故此就算是在江南,他们也喜欢种一季麦,再种一季水稻,而很少种两季稻。 一来麦稻交替,时间上比较充裕,二来还是种了早稻就也算是主产品,所以要抽租。 所以现在内阁奉旨要搞减租,直接就不管夏季种麦种稻还是什么,直接规定夏季粮不交租地主,只交秋季粮。 交租的方式,也按分成,而不是铁板租。 在明末,江南地区铁板租是常例,就是固定租额,好的水稻田,田租往往达到一石二斗,不过实际上一般达到一石左右。 遇水旱虫灾等,总要歉收减产,所以也会适当的减些租子,一亩收一石是底线。 而现在内阁认为,江北现在属于特殊情况,因此出发点得是照顾百姓,因此搞分成租,但产量有高有低,所以先得划出两成五收成留给农民,然后再来分。 农民地主各再分三成七五,最后地主总得三七五,农民六二五。 “虽说是特殊时期,但也还是要尽量公平一些,原来地主佃户分成,往往是五五分,甚至六四分,虽说夏粮普通不分,甚至田地附带的山、土、泽收入不算,但我们制订这些规则的时候,还是要尽量考虑充分的。 减租是朱以海提出来的,目的还是如今这种动荡情况下,百姓太难生存了。 “朕看可以修改一下,夏粮仍不分,但秋粮先把两成收益给佃户,然后地主佃户对半分,这样地主得四,农民得六。 除此外呢,得防止地主从其它方面压榨佃户,比如让佃户给他们免费做工等等。 我们制订这些政策的出发点,是要在如今这种艰难时局下,保证大家能够生存下来。” “长江以北,三年的田赋地丁都要免除,过往的也全都免除不究了,大家能够好好生产,自给自足就已经足够好了,也能为朝廷减轻很大负担。 若是他们有粮食富余,留足口粮后,可以卖给朝廷收购,我们出银子买。” 朱以海强调,江北三年免除税赋,也不再征收过去的欠缴等,并且现在也不强买百姓粮食。 不过,在江北地区,禁止私人收购粮食,推行公购,百姓可以不卖,但如果要卖粮只能卖给官府,由粮食厅在各地粮站收购,价格也将是以市价收购。 目的也是强化粮食的调配,尽量供给百姓,而避免有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等。朝廷不予控制,粮价就会天价,甚至明明有粮,但越缺粮他们越囤积,越哄抬价格。 现在山东等地,所有粮铺都已经由官方接管,限量供应,甚至已经禁止酿酒,以节约粮食。 粮价实行阶梯价格,分档计价,口粮标准内保价,超过口粮标准外,就是计划外供应粮了,买的越多,价格就越高,以避免有人挨饿,有人却还在浪费。 粗细粮搭配供应,甚至提倡节约,这都必然是未来很长时间里的主旋律了,朱以海以身作则,他现在的膳食都不会超过四菜一汤。 在朱以海的各种办法下,现在山东四府的粮价,还算好,计划内口粮是一石米一两银,当然这其实不是正常市场价格,是严格干预后的结果。 百姓都是限量供应口粮,还是细杂搭配,而计划外的粮可就贵了,递增的很快,按阶梯二三两一石,甚至更高。 而现在山东还有许多百姓,其实根本买不起米,他们是纯粹的饥民,还在接受朝廷以工代赈,甚至直接就是在排队领粥,等待安置救济。 粮食现在山东淮南等地,已经是绝对管控物资,除了口粮,谁敢囤积粮食,那自寻死路,搞不好就要定罪。 有本事的人,现在也不敢轻易去倒卖粮食,这块,全部由皇家、朝廷等调度,哪怕是江南的粮商,运粮过来,也是只能直接卖给官府,不能直接经营售卖。 总体来说,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后,现在基本上还是稳定住了控制区的饥情的,当然,在济南、徐州、兖州、东昌、泰安等地,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那里现在真正的水深火热,地狱一般的景象了,甚至连困在城中的清军,现在一样水深火热,他们根本没有半点能力救济饥民。 “登莱两府境内的金矿等矿场,现在陆续安排灾民采矿,以工代赈,今年预计仅黄金就能采得两万余两,其余矿产也不少。吕宋的西班牙人和澳门的葡萄牙人,都很希望跟我们用白银换黄金。” 朱以海知道西方金银比价高,一两黄金甚至能换到十五两白银,但在大明,金银比价之前一直不高,甚至一金换四银都有过,所以那些西方商人就满载白银来套现黄金。 这个过程,甚至从隋唐以前就开始了,一直到现在,套取巨利。 山东登莱多黄金,尤其是招远一带,储量丰,易开采,宋代时的玲珑金矿,就是官办金矿产量很高,在宋朝时登莱一带金矿一年能产近万两。 这边各种矿场多如牛毛,因为战乱饥荒,如今很多都停采甚至倒闭,朱以海现在接纳了大量饥民在这边,组织垦荒种地外还有富余,也弄去造船捕鱼甚至采矿。 “跟这些洋商说,黄金本来是禁止流出的,但眼下形势特殊,如果他们愿意用粮食来换黄金,那是可以的,就按一两黄金兑十三两白银这个比价,交易粮食。除此外,禁止其它交易黄金。” 两万两黄金,能换二十六万两白银,哪怕按一两银子一石米算,也值二十六万石米,朱以海觉得这些洋鬼子们若是愿意运粮来换黄金,他还是会信守承诺交换的,黄金再好,也不能当饭吃。 这种大饥之时,能用黄金诱洋人海外运粮来还是值得的。 就算二两换一石,缺粮的时候,都值得换。 但如果拿银子来换,拿烟草、棉花这些来换,朱以海是不肯的,黄金可是极稀少的贵金属,比银子值钱多了。 “陛下,洪承畴想见陛下。” “他想明白了?不绝食了?”朱以海有些不屑。 第520章 洪承畴 洪承畴在登州呆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在这里地位很尴尬,表面上他现在是大明直隶等三省总督,他被土国宝中军杨国海送到登州时,甚至皇帝还派了总理处大臣严我公前去码头迎接。 但是一进登州城,他就被彻底的冷落了。 登州水城的一处宅子里,被千牛卫看守严密,洪承畴被限制在里面, 既不能出门,也无法接触到外面的情况,每天千牛卫会固定送些生活物资进来,然后便不再接触。 他们得自己从井里打水,自己烧火做饭,好在皇帝还给他留了几个幕僚做伴,还能下下棋吟吟诗什么的,当然,这种情况下其实也没心情下棋吟诗。 想打听外面的情况, 根本没机会。 洪承畴的幕僚也试过给守卫送礼,他们身上金银还是有点的,甚至随身的玉佩什么的也有,可问题是这些当兵的居然真的一点不收,甚至话都不会跟他们说一句。 如此一天又一天,好像彻底被遗忘了一般。 洪承畴终于抗不住了。 是杀是剐倒是给个痛快啊。 然后在他日渐崩溃之际,来了个客人拜访。 镇守登州的神武镇总兵官颜克英,说来也是福建同乡。颜客英不请自来,给他们带了一大桶扇贝海参,这可是好东西。 他还带给洪承畴一个惊喜,他给他带来了一封洪承畴侄子给他写的家书,说他父亲等族人在福建老家现在一切安好。 颜克英张罗着烤扇贝,炒海参,倒是让洪承畴等改善了下伙食,同时顺便向他们透露了下最近外面的新进展。 什么多尔衮暴毙, 被他和姜瓖投明气的中风瘫痪,然后代善和济尔哈朗趁机将他毒杀,又太后召阿济格多铎兄弟, 想要诛杀代善二人,结果阿济格被骗入城逮捕,多铎被太后密召入宫中,幽会通奸之时,被代善等王公贝勒撞破奸情,多铎被杀,对外称染天花而死。 然后豪格入京,在监狱杀了阿济格,又被代善、济尔哈朗定罪关押下狱。 皇太后都被迫自尽了。 总之现在的北京城,那叫一个热闹啊。 北京城外也同样热闹。 漠南苏尼特左翼腾机思兄弟反清,北投漠北车臣汗等,发兵数万南下攻清。 大同总兵姜瓖杀宣大总督反正,夺了半个宣大山西。 陕西延安参将王永强兄弟起兵,杀巡抚、总兵,占了半个关中。 甘肃的米喇印等起兵反清,联合大明陕甘西征行营,几乎尽取陇右。 大明天津总督土国宝都打到保定城下了,而大明辽东总督沈廷扬、御营总统郑芝龙、辽东提督耿仲明等更是席卷辽南,再开东江镇。 河南许定国、李际遇又反了,山东刘泽清反正被杀, 但其部将李化鲸等已经席卷鲁东南。 ······ 反正洪承畴听的是一声不吭。 一开始是不相信。 后来颜克英直接拿出一叠报纸,有朝廷邸报,也有复兴报、京报等,甚至还有鞑子北京发出来的邸报。 两相一对照,上面白纸黑字的都记录着颜克英所说的这些大多不假。 这些邸报、报纸等,要伪造当然也可能,但这么一大堆,洪承畴也渐渐接受了这些惊人消息。 颜克英吃完饭就走了。 留下洪承畴对着剩下的葱爆海参、扇贝粉丝却是已经吃不下去了。 在屋里又呆了三天,最终洪承畴还是给大明天子写了一道万言奏书。 ······ “洪承畴这笔字倒是写的不错,万字长篇,居然没一个错字,而且挺有文采的。”朱以海倒是实话实说,虽然他极鄙视这大汉奸,但不能否认他的才能。 “洪亨九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二十三岁中举人,次年赴京连捷登科中二甲十四名,赐进士出身。” 他的仕途也很顺,初授刑部清吏司主事,历员外郎、郎中等职,在刑部一干就是六年。 二十九岁升浙江提学佥事,两年后便升浙江左参议,三十四岁升到陕西督粮参政。 洪承畴真正仕途起飞,还是在崇祯朝以后,恰逢陕西爆发农民大起义,身为参政的洪承畴文人带兵,第一次就斩了三百农民军,名声大噪。 此后升巡抚,再继任三边总督,后来再调蓟辽总督,洪承畴一直在打仗,而且确实打的还是很有成绩的。 崇祯十五年松锦会战失败,孤军困守松山半年多,最后被俘时也才四十九岁。 被俘后他曾绝食,大骂劝降者。 但范文程在观察了几次后,便曾对皇太极有说过,洪承畴不会自杀的,因为这人连梁上掉下来点灰尘落到衣袖上,他都要屡拂拭之。 连一件破衣都爱惜,何况其身? 看破了洪承畴的性格心思,所以皇太极最后也是解袍披身,最终成功招降了他。 说到底,还是洪承畴意志的不坚定,而他之所以不坚定,其实从他的出身和仕途经历就猜的到一些。 二十四岁中进士,三十七岁当巡抚,三十八岁当总督,四十一岁以功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衔,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 他的仕途可谓是非常惊人的。 而他却不是什么名门士族出身,只是出生在福建泉州的一个穷人家,因家贫寒,十一岁就辍学了,在家帮母亲做豆干,每天清晨要到集上走街串巷叫卖豆干。 可就算如此,这个少年却很上进,卖豆干之余,还会去水沟馆村学外旁听学习,因为他的勤奋和聪明,被办学馆的才子洪启胤赏识,免费收其为徒,让他重新读上了书。 他也不负洪承胤,二十三岁中举人,二十四岁中进士。 这样的出身和经历,确实堪称励志。 能一步步走过来,付出了多少代价,被俘时才四十九岁,多少雄心壮志还没来的及施展? 而鞑子的刻意拉拢,也让早看透大明腐朽的洪承畴决心另辅明主。 每个人都不想辜负自己的努力,而洪承畴特别不想辜负自己的努力,所以什么忠诚国家这些,最后都被他抛弃了。 降清后,先隶镶黄旗的包衣牛录,却也并没有重用他。 直到清军入关,以洪承畴仕明时的原职衔任命他为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入内院佐理军务,授秘书院大学士,随后安抚江南,他也是十分卖命的想证明自己,在这新朝求一个上凌烟阁的机会。 只是谁能想到,事情急转直下了呢。 甚至在湖广六省经略位置上被召回,还被怀疑是通明。这次对他打击很大,但当他再次获授三省总督出京时,他仍然还是抱着士为知已者死的决心的。 “洪承畴写的这万言书,倒是言之有物,提出了不少真真切切的时弊,也给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议,”朱以海是很认真看完这个大汉奸的万言书的。 朱以海很想砍了这家伙,一直忍着。 但小黑本子上早记了他名字。 大臣们都劝说洪承畴确实该杀,但现在留而不杀,能起到更好的作用,尤其是对外就咬定宣传洪承畴其实一直是个大明忠臣,从被俘后起就忍辱负重为国家潜伏敌营等等。 给他营造一个忠臣人设。 十分恶心人。 但如果这样弄,确实非常能气鞑子,甚至在眼下这种节骨眼上,能让鞑子朝廷以后再难相信那些投降的汉奸了,一个接一个的又反正投明了,谁还能信? 洪承畴、严我公、刘良佐、刘泽清、李本深、张天禄、李成栋、许定国、土国宝、金声桓、贺珍、姜瓖······ 尤其是入关前后这两年投降的汉人文臣武将,那真没有一个可信的。 特别是之前在南京投降的那群官员,比如那群勋贵,最后都因通明被杀,而带着投降的东林领袖钱谦益,几次出使明朝,这次先洪承畴出京到登州拜见明天子,结果一到登州他也整个使团反正归明了。 这天下,还有哪个投降的汉奸可信? 这以后鞑子谁都不敢信了。 而另一边,洪承畴啊刘泽清啊钱谦益啊这些个家伙一个接一个的降了又反正,而大明对他们又还挺宽容,那以后那些汉奸稍有不顺,肯定也又反正来投啊。 此消彼长,这效果可就巨大了。 所以为了清灭鞑子,虽然恶心,但也只能先忍一忍,不仅不能杀洪承畴,甚至还得给他一个高官厚禄,甚至给他宣扬嘉奖,给他立个忠臣人设什么的。 这事确实跟他娘的癞蛤蟆跳脚背上一样,不吓人却恶心人。 但为了统战所需,忍一忍吧。 当然,朱以海也不会特意去三顾茅庐什么的,他做不出这事,洪承畴不是一般的汉奸,这家伙是头号汉奸。 虽然这个时空,他还没来的及做太多坏事,但朱以海对他的固有印象难以改变,所以就一直晾着。 就得让洪承畴先主动低头,主动求饶,主动跪舔,若他非要硬到底,那朱以海宁愿就这样关他一辈子到死,反正关起来了别人见不到,他朱以海随便让人怎么编排洪承畴是如何忠义,他也改变不了。 当然,现在洪承畴主动跪下唱征服,也更好,后续他主动站出来表忠心,反鞑子,自然会有更好效果。 “给他安排个什么官职比较好?”朱以海问。 直隶等三省总督肯定不能再当了,最好是就留在朝中,明升暗降,高高捧起,但不给什么实权,还得放在眼皮底下,省的三心二意。 就当个吉祥物摆件最好,经常露露面什么的,没事就给鞑子那的同僚旧部写劝降信什么的。 “可入总理处帮办军务,也可以加个宫保衔架着。”徐石麒直言。 朱以海想了想,“朕倒是还有个更合适的位置,重开谏院,授他为谏议大夫好了。” 第521章 天恩浩荡 洪承畴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新换上的大明官袍。 皇帝派人来赏赐的新官袍,紫袍玉带,三品以上亲贵大臣的标志。 “咱这绍天陛下,似乎喜欢标新立异啊,大明袍服近三百年不曾改过,他却非要复唐宋之风。”一名幕僚替洪承畴整理着他紫袍上的蹀躞带, 把装着半片金鱼符的金鱼袋系好。 洪承畴看着镜中紫色官袍的自己,也有些不太习惯。 一朝有一朝服色。 就如唐宋都是三品以上服紫,四五品服绯。而到了明代,废除官员服色里的紫,一到四品都是红色。 而皇太极建立大清朝,要以水灭火,所以规定百官服石蓝色,也就是不论品级都是蓝色官袍,甚至后宫嫔妃都是这样, 只用补子顶戴等区别级别。 洪承畴好几年没穿过明朝的红袍,穿了几年蓝袍,结果如今又换成紫袍了。 他拂拭了几下衣衫,发现这大紫色袍服倒显得他很英武。 另一位幕僚则很高兴的恭喜洪承畴得到皇帝青睐重用了,“重开谏院,大人授为左谏议大夫,从一品职,这可是实权要职啊。” 洪承畴甩了甩衣袖,觉得这套官袍很合身,对于皇帝新授他的官职,他倒没那么乐观,毕竟如今新降之人。 绍天帝重开谏院,倒不是什么稀奇东西。 明初就沿用元朝制度,也设有谏院,设有谏议大夫、拾遗补阙、给事中等职位,专职侍从、进谏、封驳等。 后来朱洪武废除宰相,提升六部权力, 也把谏院罢了,改设六科。 这个谏院虽废了,其实后面的六科仍是承担一样的职责。 只不过在明初,谏院的左右谏议大夫是正四品,后来的六科给事中却仅八品官了,这也是当时朱洪武的权术手段,废除宰相,独揽大权,六部主政,皇帝又用些五品文臣为内阁学士协助处理政务,甚至搞了群八品小官为谏官,盯着六部尚书们。 处处体现以小制大的思想。 此后六科和都察院并称科道官,御史和给事中们的权力都很大,但品级很低,并且不隶属于内阁六部,直接向皇帝负责,所以有利于皇帝掌控朝堂。 甚至诸如廷议、廷推这种重大会议上,六科给事中、十三道掌道御史们也都是有资格参与最高决策的。 哪怕到了崇祯时, 六科的这群都给事中、左右给事中、给事中们,也是群非常难缠的官员, 他们年轻而又手握重权, 连皇帝都敢正面硬刚,成为党争的急先锋。 据说现在绍天朝这里,六科好像权力没有以前大了,跟内阁一样都是权力下降了不少。 现在皇帝突然恢复谏院,还让他来出任这左谏议大夫,洪承畴一时也想不到具体用意。 他只知道现在皇帝改革了不少大明的制度,比如说这官制也是如此,原来大学士品级低,现在直接就是正一品了,而六部尚书也升格为从一品,连原来二品的左右都御史现在也是从一品了。 这新设的谏院,长官是左右谏议大夫,也都是从一品职。 其下又设正二品左右司谏,正三左右正言,然后是正四品的六科都给事中,从四的六科左右给事中,正五品六科给事中。 谏院官职,差不多是对标都察院的。 都察院就是从一品御门,从一品的左右都御史。 下设正二品左右副都御史,正三左右佥都御史,然后正四的十三道掌道监察御史,从四的协道监察御史,正五的十三道监察御史。 相比起原来的都察院,不仅品级提升了,而且十三道监察御史里也增加了分级,每道里设一位掌道监察御史,也就是掌印,然后下设两名协道监察印史,另外设多名监察御史,还会从中抽调一位轮流出任巡按监察御史,以及巡盐、巡河、巡海、巡漕等御史职。 现在最低的监察御史也是正五了,可以穿上绯袍。 掌道监察御史甚至是正四。 如果按照以往六科与都察院的权力对比,六科权力是远比都察院更大的。 十三道监察御史都升了,六科给事中自然也升了,正五品起了。 而洪承畴被授为从一品的左谏议大夫,这就是对标左都御史了,是谏院的首领,六科官员也称科道官、言官、谏官,洪承畴自然也就是谏官之首了。 如果仅按原来的六科来论,这谏院权力很大,而他洪承畴甚至还是谏官之首,从一品左谏议大夫,放在唐宋时期,那就是门下省的高官了,那是宰相。 他一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以他来后天子对他的冷落来看,天子厌恶他,可为何却给他这么高的位置? 思来想去,他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虽然左谏议大夫是从一品职,但可能谏院真正有实权的还是那些给事中,所以左右谏议大夫、左右司谏、左右正言这六个高级谏官,可能真的只是谏官。 皇帝给个紫衣玉带,实际上不能直接管理六科给事中,只有规谏侍从之权,而没有六科的封驳科抄等大权。 如果是这样,那这所谓的从一品左谏议大夫,谏院之首就没有意义了。 但他又觉得皇帝若真要闲置他,随便安排个官职就行,何必大费周章,还特意复设谏院? 洪承畴猜不透那位年轻的天子了。 以前他在天启、崇祯两朝,基本上能够完全把握住皇帝的心思,可现在他猜不透了,完全猜不到。 这让他心里很不安。 哪怕当初他面对皇太极时,都能猜到七八分皇太极的心思。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跟六部尚书合称七卿,加能通政使和大理寺卿,就是大九卿。 其最大的职权就是纠劾百官,真论权力,其实应当还在六部尚书之上,毕竟这是个特殊的官职,专门为天子耳目,监察百官的,这不是个具体办事的官,而是盯人的官,所以必须得是皇帝信任的官员。 这谏院由六科而来,六科以前比察院权利还重,只是品级低限制了他们,现在突然也设了这从一品的院长,那皇帝意欲何为? 用他洪承畴来劝谏天子?封驳诏敕? 他觉得这不可能。 当然,很多时候,其实明朝的六科是皇帝用来制约内阁的,同时也是监察都察院的,科道互纠。 六科十三道的监察权是极强的,这让洪承畴也有几分兴奋,觉得或许是自己的名气和才能,让这位率军北伐,意图中兴大明的绍天皇帝,想要重用自己,倚重自己才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洪承畴觉得自己可以好好回报绍天皇帝,发挥好这个谏院院长职责,他刘宗周带领下的绍天朝都察院,据说干的很不错,人人称颂,都说铁面无私,绍天朝的吏治整顿一新。 他洪承畴主掌谏院,他相信一定能够不落后于刘宗周。 刘宗周这人他很了解,以前办书院讲学什么的,这文才确实了得,但若说实干治事,那绝不如自己。 哪怕是在科道监察这块,洪承畴也自信能比刘宗周那嘴炮干的更好。 皇帝旨意要经六科审核,他不敢说能封驳皇帝旨意,但六科负责的注销案卷权,他肯定能一硬到底。 所谓注销案卷,就是六科对各部依旨所处理的事务,会稽查相关案卷文件,以查验他们有没有依照期限完成工作。 如果稽延迟误,就有权对之进行参奏究治。 总之内阁决策的事,六科觉得不对是有权封驳让重议的。而决策通过下发各部执行的事务,他们还有监督权,到期没完成,他们就可以参奏究治。 这就好比是监工一样,六部等衙门干活,他们就在后面监工,没干完,就得抽鞭子。 洪承畴有自信,若他带领谏院六科,来监工,那绝对能把那些部司喜欢拖延推诿的毛病都给治好。 至于说谏诤皇帝,弹劾大臣的权力,他相信也是能够发挥好的。 当然,六科还有建议政事的权力,就是参与廷议、廷推这样的核心决策权。 以前七品的给事中都能参与廷推选大学士、六部尚书、总督巡抚等,能对朝廷军国大事直接发表意见,现在他是从一品的左谏议大夫,那岂不是就是第八卿? 那绝对是实打实的重臣啊。 这一刻,洪承畴真是心中感慨万分,难怪说绍天帝以疏藩远宗自立监国,却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成就大业,确实了得啊。 仅是绍天帝对自己的这种不拘一格的重用,就处处彰显了其千年一出的圣君大帝本色啊。 比起那个小心眼的崇祯皇帝,真是不知道强了几万倍了。 他心中甚至已经打定主意,绝对要为绍天帝鞠躬尽悴死而后已,以报效君主知遇之恩。 皇太极那种蛮荒边野的酋长,也只会脱下身上的貂裘给他披上,十分做作,真正的职权却轻易不肯给。 哪如绍天天子啊,直接就授他谏院院长这种要职,第八卿啊。 面都还没见过,对他这降敌的叛臣,还是个俘虏,居然都能这般用人不疑,如此慷慨,他还有什么可好说的。 “圣旨到!” 千牛卫护着一名内官到来宣旨。 “特赐封谏院左谏议大夫洪承畴南安侯爵,加太子太保,授内阁协办大学士,入总理处佐理军务,钦此!” 皇帝给洪承畴又加官晋爵了,清廷新授他的南安侯爵,皇帝给他保留授与。 还加了宫保衔,又授为内阁大学士,还进总理处。 洪承畴激动的面色通红,再也无法淡定,直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向着北面直接叩头咚咚响,高声颤抖着大喊谢吾皇洪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模样,让几名幕僚都十分意外。 洪承畴却是已经觉得深得皇帝依赖,被天子倚为心腹了。 虽然他也知道,皇帝对内阁也有改动,现在是三殿三阁,各设一大学士,然后有不加殿阁名的协办大学士数人,还有内阁学士、内阁侍读学士数人,这些不定额的协办大学士、学士、侍读学士虽不如殿阁大学士尊贵,但也是有不小实权,能入内阁帮助机务的。 而能进总理处就更不得了,那里要是真正的皇帝近前,真正的决策中枢。 这几个头衔一加,他洪承畴这下十分肯定,皇帝已经是要将他倚为心腹,甚至视为帝师了! 洪承畴激动的面色通红,一不小心,磕头时用力有些过猛,额头都磕出些血来。 起身后,他要求马上去拜谢皇帝陛下。 “陛下也正在等着见您呢,请洪相公随咱家来。” 洪承畴万分激动,就仿佛三十年前他看榜中了进士时一样。 第522章 刚直敢谏洪承畴,坚决主战钱谦益 皇帝下旨。 升登州府为东京奉天府。 南京朝廷各部衙也都迁至东京奉天,在南京应天府仍保留了一套南京六部。 旨意一下,也让山东的军民振奋,因为这意味着天子不走了,要天子守国门。此时的登州已经是前线,尤其重要,出渤海湾接辽东联朝鲜锁京津, 下淮扬通江南。 这样的战略要地,皇帝直接一个提升登州为东京奉天,而坚定态度。 登州三城,以水城为皇帝宫城,以府城为皇城,以先前增修的沙城为京城。 原府城北面镇海门内的谏院衙门里,左谏议大夫洪承畴坐堂当值,督促谏院的一众属官办公。 这个新成立不久的谏院, 如今在洪承畴的带领下风头正劲,一时无两,尤其是在皇帝的支持下,那些身着绯袍的五品给事中们,不拘一格选用。 不再是如先前那样非要进士出身,就如院长洪承畴是个汉奸降官出任一样,二三四品的这些司谏正言等选用不按部就班,就是正五品的那几十个六科给事中,也是如此。 这群谏院绯袍郎,有进士出身的,也有举人出身的,甚至有贡生出生的,更惊人的是有些在进谏院前,还只是平民百姓的。 甚至有从御营等军中以军职转文职的。 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有须发苍苍的六七十老者,在这里, 不看文章做的好不好,也不看是哪榜进士, 更不看身世师友,首重一条,刚直敢言。 所以这里既有朝鲜人,也有安南人,还有蒙古人。 既有浙东起义的狂生,也有曾弃笔投戎的秀才,还有佃户投军的军人,甚至是如洪承畴一样曾经降过虏的有污点官员,也有如顺营出身的原叛军的牛金星。 身为李自成的头号军师兼宰相,牛金星在李自成兵溃湖广后,带着儿子牛全主动投虏,鞑子给他儿子先授黄州知府,又授粮储道台,在先前明军收复淮西后献城归附,召入京中父子俩坐了一段时间冷板凳,如今牛金星也授为谏院言官。 还有曾被牛金星排挤的顺军另一位军师宋献策,他和刘宗敏被清军俘虏后,凭着一张嘴倒是救了自己一命, 后来回到民间, 继续江湖算命,也被招进了谏院。 谏院现在仅六科的给事中就有七十多人,如果对这些正五品绯袍言官的出身区分一下,就会发现,他们成份非常复杂,有进士、举人、秀才、监生、贡生,也有武举、武官、甚至平民士绅,也有农民军出身的,甚至外族。 有以前的阉党也有东林。 有原朝廷官员,有农民叛军。 有曾经降过清的,降过顺的,也有不少是各地起义反清的,甚至还有诸如福建郑氏出身,以及澳门耶稣会天主教的。 总之就好像一锅大杂烩似的。 不过就是这么一群人,被皇帝圣旨钦选任命,特旨授官后,在谏院里在洪承畴的带领下,居然还干的挺有声势。 接本科抄,注销科参,规谏皇帝,建言献策。 参与议政,凡大事廷议,大臣廷推,大狱裁决,谏院皆参与。 甚至考核官吏、科举考试,重大司法案件,他们都奉旨参预,这些本来有很大一部份人应当在新朝被清算,就算不砍脑袋诛族抄家,那肯定也是永不复用的,可他们现在却得到皇帝赏识重用。 所以每个人都跟打鸡血似的。 要说虽然谏院的给事中大部份身份复杂,但确实都属于较有本事的。 比如说牛金星宋献策,牛金星本身也是举人出身的,二十岁中了秀才,他家在河南也是书香世家,他们家做官的不少,祖上好几代还在鲁王府做过官,他父亲就是鲁王府官。 牛金星年轻时日子是非常不错的,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家里还是地主,他中举人后还开馆授徒,日子潇洒,也确实有学问,不仅科举得意,而且也通天文地理,知晓兵书战策。 后来因为跟乡里亲戚起衅,被诬陷,革去功名充军当差,后经李岩介绍投李自成,建议“少刑杀,赈饥民,收人心”可以说,李自成后来能够迅速做大做强,牛金星也是有很大贡献的。 李自成的崩溃失败,牛金星肯定也有责任,他可能不是一个好丞相,但如果用他当个五品给事中,那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毕竟明末风云中,这也是大顺朝核心决策人物,经历了足够的锻炼了。 就算是朝鲜左议政金尚宪的孙子金寿恒那也是学问极佳,而且因为年轻,崇拜大明,人也很刚正,办事不讲情面。 至于说那些随皇帝起兵的元从功臣给事中,就更不得了,这些人有的以前只是秀才举人,有的以前还是农民佃户甚至是奴仆的,但他们多有御营军伍经历,非常热血耿直而且忠诚。 有些人甚至是明末时各地奴变军的首领,比如江苏金坛的削鼻班,湖北麻城的里仁会,太湖的白巾军等,这些在明末乱世里饱受欺压趁乱杀主造反的奴仆,一开始只是反抗压迫争取自由,后来朱以海起兵反清,有些奴变军首领又主动的响应反清,所以有些曾是奴仆出身的奴变军首领,也成了绍天朝的将领官员,甚至有些还被安排进了谏院做了给事中。 最近登州很热闹。 敕立东都奉天府,各部衙迁移而来,人口大增,甚至驻军等也增加了。 虽然皇帝的这个迁都旨意,很多大臣反对,觉得济南都还没拿下,直接迁都登州,这太冒险了。 但朱以海却在召开的廷议上,强调天子守国门的用意,甚至要亲自守登州,以确保这块战略要地的稳定,并以此再次让天下士民明白,他不会跟鞑子议和,不管鞑子现在如何求和,他都不会同意。 别说以新的黄河河道划界,答应把河南山东都给大明,就算是他们把陕甘汉中也给大明,也不行。 大明必须收获整个关内关外,一寸土地也不会放弃。 在那次廷议上,左谏议大夫洪承畴把敢于说要议和的官员们挨个喷了个狗血淋头,有理有据,各种反驳,态度坚决,完全拥护皇帝旨意。 搞的平时喷人第一人的左都御史刘宗周都措手不及,他手下的十三道御史们也都动作慢了一拍,让谏院的六科给事中们抢尽风头。 也是在这一次,大家才发现,原以为谏院都是群乌合之众,谁知道全是些人才啊。 那牛金星宋献策都能把人顶到天上去。 朝鲜棒子少年金寿恒都能引经据典驳的人哑口无言,连几个蒙古壮汉给事中,都嚷着谁敢说谈和,就要跟他血溅大殿,为君除害。 曾经也算是降虏带头人的东林领袖钱谦益,他现在是右谏议大夫,摆出曾经东林领袖的架子来,把殿中内阁六部等一些原东林同党,骂的不敢出声。 明明这些人曾经是投降派,是汉奸,可他们现在却反而成了最坚定的主战派。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奇妙,皇帝往那一坐,这廷议上,他都不用开口,谏院这群人就如狼似虎的冲前冲,见人就咬,逢人就撕啊。 一个不好,就弄的斯文扫地,体面全无。 洪承畴、钱谦益带头冲锋,毫无顾忌了,偏偏他们是言官,怎么说都可以的。 以往历朝选言官,以三事为先,第一不爱富贵,第二重惜名声,再则知晓治体。 但如今的这个谏院,非常变态,这里面的人多数都是名声已经败坏到家的,如洪承畴钱谦益都是有名的大汉奸啊,牛金星宋献策以前当过大顺丞相,降臣、叛官倒是占了大半。 可偏偏这些满身污点的家伙,现在反而已经是没有半点畏惧担忧的,过去是过去,现在他们重新来过,皇帝支持,奉旨撕人。 那叫撕的一个毫无顾忌,肆无忌惮。 甚至这些人还都他娘的一个比一个能干,如钱谦益这种原东林领袖,多年党争经验,十分了得,洪承畴更不得了,明末称的上是真正的一个能出将入相的全才了。 以如今朱以海的威望,和对朝廷的掌控力,其实好多事情都是可以直接一言以决,不论是选用阁臣大帅,还是总督巡抚,或是挑选科道言官这些,直接特旨题授就行,重要的军国事务,也是一句话的事。 但现在皇帝却反而开始慢慢的注重制度,讲究程序起来了。 本来有些大臣们还觉得这是好事啊,终于又能避免皇帝的独裁专政了,谁知道皇帝建了个谏院,塞进去一堆奇人,然后就搞的他们哑口无言了。 复社四公子如今也都授给事中,捎带着还把他们的复兴报,也列入到了谏院名下,甚至还办了一个新报,就叫谏报。 人家不仅跟你在朝堂、廷议上撕,人家撕完了还要把你挂在报纸上撕,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舌笔双绝,要是不占理,那更是没有半点对抗之力。 谏院用了很短的时间,已经名震朝野。 现在朝野还特排了个最新的九卿名单,左谏议大夫排在了第一名,位在吏部尚书之上。 谏院左谏议大夫后面,才是六部尚书,然后是左都御史,然后是大理寺卿,通政使掉出了传统的九卿之列。 “院长!” 身着绯袍的吏科给事中冒辟疆进来,“这是本期的谏报和复兴报的排版,请院长审核,另外陛下降旨,明日召开廷议。” “议什么?” “议礼仪、议军事、议大臣、议官制、议封爵、议财政、议赈灾,这次要议的事情很多,内阁、司礼监、谏院、都察院、六部、通政司、大理寺、御营等各部在京五品以上官,皆参预,共同廷议!” 洪承畴愣了一下。 放下手里的笔,一般情况下,就算举行廷议,一次也只议一件事情,除主要大臣外,再召相应部门的一些官员参与。 现在一次要议七件大事,而且每一件都这么重要。 他敏锐的闻到了些不对劲的味道。 现在已经是八月了,马上就是中秋节了,这个时候,是哪里发生什么大事了? “辟疆啊,最近可有什么新消息入京?” “也没有啊,山东灾后仍是一片混乱,河南、北直两省也牵连不小,河南的李际遇、许定国,北直的土国宝,也还在闹,山西的姜瓖、陕北的王永强、陇右的贺弘器、米喇印等也仍在与清军作战,就是川北的张献忠,也已经由其义子张定国经阴平道绕入汉中,然后张可望借路米仓道夺取定军山,趁豪格吴三桂返京之际,包围了阳平关的李国翰,但还没分出胜负呢!” 洪承畴皱眉,那怎么现在突然要连议七件大事? 第523章 皇权君威 廷议如期举行。 原登莱巡抚衙门内,司礼监刘朝带着一众大太监迎接众臣。 朱以海则在远处阁楼上一边吹风一边看着这些重臣们入场,内阁的殿阁大学士、协办大学士们、六部尚书、侍郎,谏院、都察院的院长,以及十三道掌道御史、协道御史、六科的掌印都给事中、左右给事中,通政使、大理寺卿、奉天府尹、京营总督、御营提督等鱼贯而入。 看着这些朱紫重臣,朱以海却感觉仿佛是在开公司大会。 大明这家公司是他借壳上市的, 司礼监的刘朝以及御马监这些大太监们,都相当于是他这个董事会秘书,总裁助理等。 首辅宋之普是公司常务副总裁,下面是各大部门的总监等,还有如山东、辽东、江苏、浙江等分公司的总经理,几大销售大区的总监等等。 总的情况来看, 虽然大明这个公司早就有,但他几乎是重新打拼创业的, 只是用了这个壳,而且到如今,整个公司的架构,其实与原来的那个大明公司也完全不同了。 副总裁宋之普领导的内阁,大学士们都不再兼任各部门的总监职,但又各分管一部。而司礼监是董秘,不仅仅是负责照顾董事长的日常生活,也主要负责内部稽查。 在总裁的管理团队外,还有一个董事会,也就是总理处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公司的销售精英团队,也就是御营是皇帝一手组建创立并带出来的,现在也牢牢的直接掌握在董事长手里,各大区总监们,也就是各镇提督总兵们都是直接对他负责的。 更别说负责审计、监察的谏院、都察院也直接对他负责。 他做为公司的创始人,是完全凌驾于全公司之上的,不管是哪个团队,都是无法跟他这创始人对抗的。 不过公司越做越大, 团队也大了, 管理这方面就越发需要制度。 今天这次公司大会,也是要重点解决这些问题的。 司礼监掌印太监刘朝过来请示皇帝,“陛下,奉旨参与廷议的大臣都已经到了,没有缺席的。” “嗯,走吧。” 朱以海到大厅的时候,首辅宋之普赶紧带头起身恭迎。 现如今,朝廷名义上的百官之首,仍是内阁首辅。 总理处仍只是一个临时性的办事处,并不是正式的经制官衙,各总理大臣也都是由各衙抽调兼职当差。 因此正式场合下,依然还是内阁统领朝堂百官,司礼监则协助皇帝批红,是皇帝私人秘书处。 因为内阁大学士不再兼任六部尚书之职,所以六部尚书反而地位有所下降,毕竟以往首辅兼吏部或礼部尚书,两个职位是捆绑一起的,但现在六部不再由阁臣兼任, 也只是一部尚书而已,是要受内阁领导的。 原巡抚衙门大堂上,摆了一张龙椅,后面高悬着正大光明的牌匾。 朱以海今天一席黑色龙袍,比较休闲轻便。 首辅外相宋之普引内阁、六部等大臣,内相刘朝领司礼监五位秉笔太监,以及御马监太监、提督东厂、锦衣卫指挥使,以及京营总督、御营几位提督,顺天府尹,以及外臣中的辽东总督、山东总督等一起向皇帝拜见。 谏院、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几衙的官员则站到了门口。 朱以海坐下。 “诸卿平身吧,多的闲话朕也不说,今天特意召开这廷议,也是迫切所需,自朕举义起兵以来,已经一年多时间了,常年领兵在外,许多事情也没空好好跟卿等商议。 今天,就一起来议一议。 先议一下财政吧,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我大明也算稳住了局势,形势还挺好,但各地用兵,军费开支巨大,各地赈灾,也都请拔钱粮,朕最近也时常听到许多声音,都是对如何分配财政收入的,有人说御营的军饷过高了,也有人说不该给官员养廉银,还有说武官不当有亲丁名粮。 更有说地方税赋上缴过多的,还有说不该单设税务厅征收工商等税的。 说法很多,议论纷纷。 那今天就好好议一议,这税赋新政,到底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的,这钱征上来又该怎么分配才好,拾遗补阙,都好好谈一谈,深入的谈,把问题解决!” 司礼监掌印太监刘朝便起身开始主持会议,在晚明几朝,司礼监甚至权压内阁,凭其批红之权,成为当之无愧的内朝,其掌印太监更被称为内相。 不过现在绍天朝中,司礼监已经大不如从前,基本上就是朱以海的秘书处,或者说是董事长办公室。 “户部是管财政的,户部可以把这一年多以来的大体收支情报总结通报一下,然后呢就是把现在主要的开支说说,大家也都有个底。”刘朝站在那里,身子微躬,这位以前朱以海的伴当,就算如今是第一大太监,但依然十分谨慎小心。“阮尚书,你说呢?” “我接任户部时间尚短,不过这些天也加班加点的整理了户部的档案,大概的底还是能交一交底的。”阮大成起身接话。 原户部尚书沈廷扬出任辽东总督兼巡抚后,朱以海选择了阮大铖来接任户部尚书这一要职。 阮大铖在浙江巡抚任上做的还是很不错的,这次入朝为户部尚书加内阁协办大学士衔,甚至还特旨总理处行走。 这位在天启崇祯时被东林打入阉党之列,然后在弘光朝又成为奸党,现今却成为皇帝口中的干吏能臣,深得信任,甚至皇帝还娶了他一女一侄女入宫,可以说是政坛不倒翁了。 “仰赖圣人浩荡恩德,还有文武官民的团结一心,我们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这段日子,日子越过越好了,”阮大铖上来先不动声色拍了下皇帝马屁,然后还定下个如今情况不错的调子。 “去年的情况就不说,山崩地陷的生死危局,圣人带着我们趟过来了,就说今年吧。” “今年我们不仅彻底的把鞑子赶过长江,尽恢复江南之地,而且我们还夺取了淮南,攻占了半个山东,又新取了半个辽东,” “御营现在更是拥有本部水马步二十一镇十二万余战兵,又扩建了陕甘行营、川贵行营以及湖广行营、福建行营,四行营三万余战兵。 此外我们还有京营三镇,各地省营也都在陆续完成整编之中·······” “当然今年仗也没停过,这边三军北伐,直入淮南、山东、辽东,另外福建岭南兵跨海征台湾打围荷兰人,广西、川贵发兵在征讨云南土司叛乱,湖南江西在对抗湖广河南清军。 四川兵马也在阻清军入川······” “鞑子搞迁海令、弃淮令,甚至如今还证实他们为了阻止山东举义,还扒了黄河,使黄河改道,赞成三省十府四十七州县遭受大水灾,灾后导致了严重的中原大饥。 但就算局势如此,我们不仅撑住了,还在圣人的庇护下,稳中求胜,绝地反击,今年以来,我们不仅安定了南方,稳定了东南,稳定了西南,甚至还赈济接收了大量中原难民。 中原和南方,现在是冰火两重天,在鞑子控制的地区,民不聊生,饥荒疫病肆虐,人命如草芥,到处都是饿死病死被战争和饥荒杀死的百姓。 但在我们大明光复的地区,这种情况少之又少,尤其是在东南地区,更是基本上没有,粮价虽然还偏高,但整体是得到控制的,” 阮大铖的这番开场,仍然有些过于奉承,但说的却也大部份是事实。 朝廷为了不饿死人,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花费了海量的钱财粮食甚至人力物力,这也是有些官员认为不应当为了追求不饿死人,就这样花钱。特别是如今的这些钱,其实大多都是从士绅地主,从商人富人们手里榨出来的。 局势渐稳,好些人就又开始试图回到嘉靖万历甚至是天启崇祯时的税制了,甚至最好是士绅完全优免最好,现在士绅富人交了太多的税,然后这钱却大量补贴给那些穷老百姓,甚至是乞丐流民等,这引起他们的不满。 源起于浙东的税赋改革,现在不仅在浙江推行的非常好,而且战后的江南也基本上推行开了,甚至如江西、福建、广东广西,也在朝廷对郑氏、丁魁楚等这些地方山头进行了打压、调整后,也开始打开了路子,也正逐步深入。 连湖南、四川、贵州,甚至是现在的山东、辽东等新控制区,也一样在全面推行这些新税赋法。 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士绅一体纳粮,工商税、关税、厘捐、盐茶酒烟专卖等,新政在深入各地,而这些改革,都是以御营、省营等朝廷控制的新军为保证的。 前后税赋收入差距是天壤之别,就如先前浙江的茶税几乎已经等于没有了,但在新税法下,茶叶是专税,仅浙江今年的茶税,还只有半年多,就已经收了二十多万两了,这还没算上出口海外的茶叶关税呢。 同样的还有盐,浙江、福建、广东都有盐场,盐产量也很高,但以往盐税却不多,大量盐税偷逃了,朱以海改了以前的盐区盐法,民制官收商运商贩,放开限制,加强缉私,盐税却立马提高了好几倍。 更别说过去工商税啊、关税啊,甚至是契税这些也在税赋中占不到什么比重,税收全靠田赋丁银,而这些又主要压在普通穷百姓头上。 现在调整过后,普通百姓,尤其是无地的穷人,其实负担减轻了极多,各地还在搞减租减息,以保障佃户。地主、商人们的税倒是征上来了,但也是有据可依,税率负担在合理范围内。 所以现在税收入是过去的十倍不止,但问题是却没有以前那种横征暴敛、民不聊生的情况出现。 以前盯着一只瘦羊死命的薅,其它一群肥羊却不动,现在则是肥的羊就多薅点,瘦的就尽量少薅,这样寒风来临,羊身上也仍有足够多的毛御寒。 当然,之前内忧外患,比如浙江,鞑子南下,兵临城下,甚至许多官吏士绅望风归降,鞑子剃发,征税甚至纳捐等,然后各地义军四起,贼匪也横生,一片动荡,连奴仆都趁机联合起来杀了地主们造反。 这种情况下,朱以海起兵,带着兵对打下来的府县说要摊丁入亩,要征工商税,以设卡抽厘,要士绅一体纳粮,士绅们是愿意的,因为朱以海保障了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掏一点钱粮,其实比动荡时还出的少。 不掏,可能会硬抢,也有可能朱以海离开后,鞑子或贼匪又杀过来抄家抢劫,大家也希望拥着朱以海中兴大明,继续保障他们士绅或官身地位,以及他们的财产等。 形势所迫嘛。 可现在形势越来越好,鞑子已经彻底的被赶走了,赶过了长江,甚至可能要赶回关外,那么大家就开始不太愿意继续这样交银子交粮了。 凭什么一个臭当兵的,一个月能拿四五两银子? 以前关宁军,也没这么好待遇啊。 一个营官,管着五百兵,居然一个月五十两饷,还有一百五十两公使银? 以前一个县官一年也才几十两银子啊! 这种声音越来越多,甚至在形成舆论。 所以今天朱以海特地召开廷议,还首议财政,其实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之前的开支等账都是对过的,没什么问题,现在关键还是接下来的开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陛下先前也有旨意,让户部对今年第四季度的开支做个预算,这样也好衡量分配。 用钱的地方多,现在财收虽然还好,但还是得精打细算的,现在是八月了,第四季度这最后三个月,用钱的地方还很多,我们户部呢先做个初步预案,量入为出,再请陛下和内阁等审议。” 阮大铖没过多说收入的情况,反而直接转到了开支预算这块。 一谈收入,肯定又会要谈到该不该收这么多,要不要恢复过去等争论上去,阮大铖不给他们开这个头。 刘朝接话,“那绍天二年第四季的拔款预算,你们是怎么做的?” 第524章 暴君 “绍天冬季开支预算,其实是在年初就做好的,是在全年预算内的,现在也只是根据实际情况略做调整。”阮大铖说话很有水平,这年初的财政预算,那是总理处决议的,现在厅上在座的人中有不少参与者。 那边朱以海坐在龙椅上, 翻看了面前的一本折子,正是先前做的绍天二年的财政预算,现在一比照,已经有很大的赤字超出了,具体就是年初的预算上,开支还是有些保守。 当然,其实当初收入这块也有些保守。 当初也没想到今年反攻形势这么好,处处用兵,御营更是扩张迅猛。 朱以海看了几眼,把这份报表合上,拿起了另一份,由阮大铖草拟的第四季预算调整计划,以及明年的预算草案。 大体上来说,其实现在财政情况挺好,说出来有些让人意外,毕竟崇祯时全有关内诸省,甚至辽西都还握在手上,却天天哭穷,穷哭了,尤其是最后那几年,整天就在为一个钱字而着急忙慌,甚至乱上加错了。 怎么到朱以海手里却反而不缺钱?还形势大好? 说到底就是另立炉灶,资源重新分配。 基于手里的兵,加上大明的这个老字号招牌,朱以海这个皇帝,在弘光崩溃的混乱之时站出来, 很好的代表了旧有的士绅地主官僚阶层。 而他走的不是如弘光、隆武、永历等这些南明天子的错路, 没由士大夫和军头们拥立,而是硬是自己拉出人马,打出地盘,一点点由下而上的重起炉灶。 他左手是御营亲军,这是他的新朝功勋近卫,另一手是招纳的士绅官僚地主们,两相平衡,使的晚明以来朝堂完全就被士大夫架空的局面完全改变,特别是在外部的巨大威胁之下,让内部整合,甚至合作有了基本的土壤环境。 所以万历派太监到各地收点矿税,都能弄的沸沸扬扬,被群起围攻,隆庆开海,更是前后折腾了许多年。 万历以后地方年年欠缴,朝廷财政年年亏空,崇祯想按亩加征点银子, 结果反而是没地的农民全反了。 说到底, 就是这些大明天子们,其实圣旨已经难出北京城了。 你再好的想法, 但与整个执政阶层利益都背道而驰时,这好经也就念歪了。 权力是个很复杂的东西。 皇权得依靠官僚阶层的执行,而官僚阶层大多出身士大夫地主阶层,当皇帝的政策伤害到这些士大夫地主阶层的利益时,事情就办不成了。 朱以海能成功,说白了就是他重新构建了权力的另一极,也就是天子御营亲军,这是跟士大夫地主阶层们不同的群体,甚至不是晚明以来的那个卫所边军体系。 这是由年轻热血的士子青年,忠义农民工匠,甚至是饥民难民们组成的,在皇帝的带领下,他们用性命用鲜血用刀枪杀出一条路来,而皇帝对他们也不像以前的皇帝对卫军边兵那样践踏。 这是一个正在迅速崛起的武勋集团。 说到底,其实就类似于鞑子的八旗。 正是在政治上有了这样一支完全忠于自己的新势力出现后,才能压制旧有的士绅地主官僚集团,才能重新掌握话语权。 而且由于这御营是皇帝拉起来的,所以不用担心如弘光的江北四镇湖广左良玉,如隆武绍武兄弟时的福建郑氏,或永历时的什么西营、东勋两党的架空挟持发生。 当然,除了这些外在的条件打通外,重要的还是朱以海不是这个时代的局中人。 他是个穿越者,最大的优势不在于他以前是什么身份,而是对这段历史,看的比这个时代每一个人都透彻,这是后人几百年研究的结果,每一个角落都被研究透彻了。 崇祯一个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年轻天子,哪怕接受的教育再精英,也难逃时代的束缚限制,弘光、隆武、永历等更不用说,就算是郑芝龙、郑成功、孙可望李定国等人都一样。 别人都是在那迷雾里摸索着前行,谁也不知道前方究竟路在何方。 前进的道路有曲折,也可能走弯路,甚至跌入悬崖,但朱以海却是只要沿着那条早就清楚的大道走就行。 就如此时,这殿上参与廷议的一众大臣,大都是朱以海的心腹,不管以前是阉党、东林、复社、奸党还是东南海贼郑氏,又或其它,现在他们都被朱以海纳入麾下。 阮大铖做事,比较利落。 直接拿出了具体的数字报告给大家,因为今年形势大好,迅速收复了许多地方,基本上稳定了长江以南地区,另外江北地区也夺回许多地方。 而江西、浙江、江南都是钱粮重地,江南去年乱的厉害,但底子好,一经安定,便迅速的恢复起来,今年江南也没大灾,所以夏收过后,大为稳定,眼看秋收又要丰收,各地粮价都是再次大幅下落。 虽说各地都还在打仗,但就如四川贵州,虽然在整军在打仗,但控制力反而在不断加强,新的税赋法推行开来,已经取得不少明显的收益。 “根据如今各地报上来的数字统计,今年绍天二年,全年的财收,仅上缴户部国库的,将达到三千万两白银,另还有米麦豆子四百七十三万石,草四百九十二万束,茶叶五十万篦(十斤一篦),此外盐税收入达到八百八十六万两,关税收入一百三十五万两,厘捐收入三百五十万两,另杂税收入六十八万两······” 这个数字是非常惊人的,总理处、内阁、六部这些具体办事衙门对这些数字倒是早心中有数了,但谏院、察院这些科道衙门的御史言官们,却还是头次接触到这么具体的数字,震的不轻。 甚至有些人直接就怀疑这些数字有问题。 也有人直接认为这充分证明朝廷横征暴敛,在搜刮民财了。 要知道崇祯朝最好的年头,其实就是崇祯刚继位的那一年,当时统计大明朝纳田赋的官民田土数是七亿四千多万亩。 户口是九百八十三万多户,人丁是五千一百多万口,这数字跟随炀帝继位初是惊人相似的。 然后当年征收了四百三十万石麦,两千一百四十九万石粮,另外金花银百来万两,加上其它盐茶钞课等各种杂七杂八的几十万两。 这是最好的一年,然后后面越来越不行,各种欠缴、亏空,尤其是内有土司叛乱,流民造反,外有后金入侵,甚至还有蒙古人搞事。 于是后来只能加饷,不仅继续征以前的辽饷,甚至后来还有练饷剿饷等,三饷就算全加一起征,其实也没征到多少,依然欠的严重。 可就算一年这几百万实征上来的三饷,都搞的各地百姓纷纷造反。 现在朝廷就占有半壁江山,朝廷还搞永不加赋,甚至不少地方减免赋税,怎么今年居然能收三千万两白银,还另外各种银两有近一千五百万两,另粮食近五百万石? 这太过份了吧! 总觉得哪里不对对劲。 好多御史言官一张嘴厉害,笔杆子也厉害,但要说到具体的财税数字这块,其实就不擅长了。 当然阮大铖的报告挺简洁,但数据却也明白。 比如说若拿崇祯朝跟绍天朝的财收对比,就会发现,崇祯朝其实除了田赋、丁银外,剩下的就是江南部份田赋折抵的金花银,然后就是些杂项。 崇祯朝基本上没有工商税收的,能算上商税的,也就杂项里的典铺银子一点点,然后是钞关税,也不多。 至于本来应当占大头的盐税、茶税、关税很少, 甚至是工商市税契税这些,是没有的,明初其实是有的,税率很低,但在崇祯时基本上没有了。 哪怕魏忠贤在天启朝征税,征的也不是工商税,而是杂项,数量也很少。 加征三饷时,也完全就只是按田亩加征,其它商贩铺面都没征。 甚至矿税这样的大头,也基本上没有的。 而绍天朝的这份财收里,前面三千万两,其实基本上就是田赋、地丁,以及地契,还有朝廷出售军屯田、官田,以及官田地租收益。因为搞了摊丁入亩,官绅纳粮,虽现在仅占半壁江山,但这田地重新清量,田赋地丁也基本能如实收上来了,所以很可观,就算部分田赋暂时减免,依然收到很多。 特别是这几年粮价高,折银后收的银子当然也增加许多。 崇祯朝占比很小的工商税、矿税、盐茶税、关税,甚至没有的厘金等,却为绍天朝创收了一千五百万两。 这是很惊人的数字。 这还没有算上另一笔收入,就是皇家经营的皇庄,那些皇家店铺、田庄、商队、贸易等带来的收益,以及官营作坊等收益。 这些收益因为不入户部国库,另入两库,所以阮大铖没说,其实这里也是一大笔钱。 另外起兵以来,抄没的那些投降汉奸的财产,接收原来的的官田官铺等产业,全都进入了皇帝内库。 这里其实也是一大笔数字,当然皇帝也会从他的皇庄、内库里拔银子赏赐官民、救济百姓,甚至供军的。 反正皇帝的小金库挺有钱。 崇祯朝,越往后,税越难征,据说实际完征率也就三成多点,所以局势越来越坏,日子越来越难,就算最好的崇祯元年,辽饷实际都只征到了四百八十万两,而次年就只征到二百多万两了。 所以崇祯朝,其实大多数时候,真正一年收上来的税赋银子,也就大约两千来万石粮,加上那么几百万两银子而已。 而现在,绍天朝居然一年收入白银四千五百万两,加各种粮四五百万石。 哪怕绍天朝把大多数赋粮折银征收了,只保留了几百万石漕粮,但数字还是很吓人的。 两朝相距才几年? 差距怎么这么大? 怎么用以前一半的地盘,却收了以前一倍的税赋? 阮大铖简单的解释了一下,首先当然还是重新清理了田地,统一了征税亩,过去黄册里含糊不清的那些问题大部份清理整顿了,然后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后,实际上纳税主力就是地主士绅们了,欠缴的情况也少了,优免逃税的部份也堵住了。 此外,还是新添了许多税源,最大的税源就是过去的卫所军屯等,朝廷一刀砍掉了过去的各地卫所,把军屯田也都收回来了,既不用再往里填卫所月粮亏空,还能用这些释放出来的大量田地,出售、出租,转而收税收租扩大收益,里外里就是好几倍的差距。 再一个没直接说的,就是这次动荡中,拿下了许多投降汉奸、贪官污吏、黑心奸商,甚至是收回了许多绝户田、无主地等等。 左谏议大夫等阮大铖报告完,率先发问,“既然今年有财收如此之好,那开支应当没有问题才对,怎么阮尚书之前却说支用不足?” “洪院长别急,接下来我就再来说一下开支这一块的具体情况。所有开支里,最大的一项是军费开支,其中又包括军饷、军械、军粮,以及打仗军费、修城筑堡、建设兵站,以及赏赐、抚恤等几大项!” “目前我们大明军队,主要分为御营禁军以及地方省镇营兵两块,其中御营又分为北衙的御营诸军,和南衙的京营诸军。 按最新的编制,御营现在共有内三军共二十一镇,以及湖广、福建、陕甘、云贵四个行营,按计划,这内二十一镇,加外四营,都是要完成八千战兵的满额定编的,每镇八千战兵,还要配三千辅兵。 南衙京营也将完成三镇各八千战兵的满额。 另外,朝廷计划今秋起在江西、广西、云南再建三个行营,仍是各八千战兵额。” “各省则要完成每省两镇,各五千的整编。” 有不少科道御史、言官们已经在那里默默的计算现在朝廷到底有多少兵了。 首先京营三军,就是两万四战兵,九千辅兵,加起来三万三了。 按现在的养军标准,平均一个战兵要合到起码五十两银子一年的饷钱,还没算上其它,仅军饷这块,那京营三军就要一百五十万两一年。 而御营本部三军,现有二十一镇,光战兵就十六万八,辅兵还六万,这加起来二十二万了,军饷一年就要一千一百万两。 行营还有四个,军饷又要二百二十万。 御营京营这二十八镇,就是一千五百万两银子,仅仅是军饷,不算抚恤、赏赐以及军械、粮草、等等开支。正常情况,军饷在这种长期战争时期,顶多占到三分之一,所以翻三倍,那得四千五百万两银子。 算到这就算不下了。 四千五百万两银子啊,皇帝还要再立三个行营,再增三万多兵。 而这还没算上地方上的省镇营兵,辽东、山东、江苏、安徽、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广西、湖广、四川、贵州、云南、甘肃,现在朝廷实际是大概控制了十四个省。 这样一省两镇,那就将是二十八镇,又是二十八万战兵。 身为左都御史的刘宗周,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 “陛下,如此扩军加厚饷,朝廷就算再翻倍加征税收,只怕也维持不住,臣请求裁军、减饷!” 第525章 草莽孤臣 朱以海把手里的账册合上,随手往面前的紫檀案上一放,目光投向了左都御史刘宗周。 做为称监国之始,就被他拜授为左都御史的刘宗周,到现在都没挪过位置,还是总理处大臣之一,足以证明这位在皇帝心中还是非常有份量的。 这一年多来, 刘宗周也称的上是重建了都察院,完全了这个衙门建制,举荐了许多刚直正臣,做为监察部门,不仅纠察百官,也还要巡察地方,巡按、巡盐、巡河、巡茶、巡海甚至是监军等。 他功不可没。 “总宪可直言,具体怎么个裁军、减饷法。”朱以海直接道, 刘宗周是个不错的总宪,但他的很多想法朱以海也很不喜欢。这是个老派的官员,是当代大儒,也有人评价说他充满酸儒气。 朱以海更喜欢用书生气来评价他,这是一个有着政治洁癖的人,对个人品德要求极高,跟明末的马士英、阮大铖甚至钱谦益这种明显的务实派伪君子相比,显得很高尚。 不过身为皇帝,还是这种乱世时的皇帝,注定用人不可能只看品德,更要看重能力。明末以来,东林党一度得势当政,但这些自称君子的东林党,折腾来折腾去却没有干出过几件什么真正的实事。 更多的精力放在党争上,一旦得势,就更加不饶人。 刘宗周祖上据说是汉代长沙王之后,不过到刘宗周往上数几代, 都只是绍兴农民,只能说是读过书的小富农,刘宗周因为父亲死的早,所以从小是跟着外公长大的,二十岁考中举人。 中举人后,他也曾随大流去拜见一位致仕乡绅,结果母亲知道这人是个贪官名声不好,就把他骂了一顿,从此后刘宗周便也不再想这些旁门左道。 他专心读书,在次年没能中进士后,又苦读三年,终于得中三甲第五名。他带着喜悦回乡,结果却只看到母亲的新坟,母亲怕影响到他考试,病重也不让通知。 站在母亲坟前,他立下有些迂腐的誓言,誓不妄交,非同志士,虽邂逅遇之,必趋而避。 为母服完丧后, 正式出仕为官, 授行人司行人, 但在朝中,他对当时的朝堂风气很不满意,这时他外祖、祖父先后去世,他便回家丁忧,服丧期间,借大善寺教授宗族子弟。虽然家境依然贫困,有时连饭也吃不上,靠向大善寺僧贷米维持,刘宗周也依然足迹不入公庭,即便有地方官吏前来拜访,也拒而不见。 丁忧结束后,仍未入京赴选,仍然留在家乡教书,穷到喝水的碗都是破的,却依然还坚持着自己。 在家一呆就是八年。 直到后来叶向高为阁臣,吏部尚书孙丕扬、浙江巡抚高举等都是清流,致力汲引名流,于是让他以原官复任。 虽是被清流引进,但刘宗周却对东林党人并不亲近,甚至当时昆宣党中来拉拢他的浙江同乡,也不附和, 这使的刘宗周成了京中公认的迂腐书生,所以在京仅呆了三年,他又回到家乡继续教书著说。 再次出仕,已经是天启元年,他也已经四十四岁了,二十四岁中进士,结果硬是蹉跎了二十年。 起为礼部仪制司添注主事,一个闲职小官,但他初四进京,十六日履职,二十五日就上疏弹劾魏忠贤。 要不是大学士叶向高等力救,直接就要被魏忠贤六十廷杖打死。 但刘宗周就是这么一个迂腐的人,之后仍然继续迂腐,仍然不断发表着一些迂腐的言论。 之后天启崇祯的动荡中,他被授过通政司右通政,结果不仅辞职还要弹劾魏忠贤,最后落得个革职为民的下场。 等崇祯元年第四次出仕,授为顺天府尹,朝见皇帝时,还未履职,这书呆子就给皇帝上疏,直接劝皇帝不要急功近利,要用尧舜的仁义之道治国,甚至直接指责皇帝的一些作为。 好在当时崇祯虽年轻,但对天下有名的大儒刘宗周还是比较尊重的。 刘宗周做顺天府尹,可此时风雨飘摇,他一介腐儒虽忧国忧民,但也无济于事。 后来这书呆子还是得罪了温体仁周延儒这两奸臣,他们可容不得这种腐儒的指责,不断在皇帝面前说刘宗周迂阔,就是个书呆子。 皇帝也渐渐不耐烦刘周宗的嘴炮,刘宗周这顺天府尹也干不下去,只好天天写辞呈,崇祯三年被批准,继续回老家讲学。 因为在回家路上还给皇帝写奏章,指斥朝政,因此被下旨革职为民。 这一次,他在家又呆了五年多,崇祯十四年,皇帝才想起有个刘大儒,特旨让他起用为吏部左侍郎。 他多次力辞,最后没办法第二年入京,到京后改授都察院左都御史。 他一上任,就上疏,说民少而贼多,官增设而愈坏事,今缓一份催科,便减一份盗贼,省得一人差遣,便息一方骚扰。 结果没多久,皇帝召大臣中左门问政,刘宗周又因为指责皇帝让锦衣司将言官下诏狱,有伤国体,结果再惹怒崇祯,下令将他革职,还让刑部拟罪,最后在其它大臣劝说下,才划掉刑部拟罪四字,这次仅当了两个月左都御史,又革职回家。 回家路上不太平,走走停停,到家已经是崇祯十六年六月了,次年三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自缢,五月,刘宗周才得知讯息,立马要求浙江巡抚出兵北伐,还给高杰、黄得功、左良玉等写信,要求会师讨贼,甚至还招募义勇。 后来福王继位南京,诏命他起复原官,在路上,就连上四疏,甚至以国家沦丧为由,给自己取了个新号,草莽孤臣,写奏章等只署这名。 他人未到南京,却已经数道奏疏弹劾高杰、刘泽清等人,后来还弹劾马士英结党营私,在京口,正好碰到浙江巡抚的兵跟江防明军起冲突,传到南京,就成了刘大书呆子正联合浙江巡抚要清君侧除奸佞,把马士英等吓的不轻。 高杰和刘孔昭甚至还派出刺客去半路刺杀刘宗周,结果刺客半夜潜入刘宗周住处,反而刘宗室一番大义之言给震住,深为佩服,护送他到京后才羞愧离去。 刘大炮虽然进了南京城,但马士英等视为肉中刺,天天造谣抹黑,最后逼的刘宗周、高弘图、姜曰广三人先后辞职离去。 回到家乡绍兴的刘宗周,没多久就听闻弘光弃南京出逃被俘,杭州潞王监军五天投降,这位腐儒却仍然到处联络门生故旧,招募义勇乡兵,打算抗清到底。 后来听说宁绍官员都已经投降归附,深感绝望的他开始绝食,要为国殉节。 绝食了好多天的刘宗周,后来见到了朱以海派来的使者,一封诚恳至极的书信,打动了他,一句不死了,便南下投朱以海了。 南下后被授左都御史,一直到如今,真正的起义元从,协谋功臣。 在朱以海的朝廷里,这位刘大炮,依然是嘴炮厉害,动不动就上疏,洋洋洒洒的指斥朝臣,甚至规谏皇帝。 看不惯就要说,绝不藏着掖着。 但就算在这小朝廷里,以他的资历和声望,他仍然始终保持着他的那副本色。 就是这么迂腐。 但朱以海始终对他非常信任,因为别人觉得他太迂腐,太傻。 偏偏朱以海一直都坚信认为,刘宗周的资历名望,不管要弄权还是弄钱都太简单了,甚至如马士英、方逢年、阮大铖、陈盟、杨文骢、孔文昭这些聪明人一样见风使舵投其所好都是很简单的事。 但他偏偏就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在走。 这不是傻。 而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读的是真正的孔孟之道,圣贤之书,他是真正胸怀道义! 所以不管局势怎么变,哪怕现在形势大好,朱以海也没想过说要把这个老是顶他的刘大炮给换了。 都察院就需要这样一个刘大炮,需要这样的道义、忠直标杆! 他是朝堂上的定海神针,不管什么时候,这种人都不能少。 哪怕现在新设了个谏院,有聪明又能干还敢撕咬的洪承畴和钱谦益带领,但都无法取代刘大炮的位置。 他第一个站出来置疑、反对,其实早在朱以海的意料之内。 甚至他早就在等着刘大炮站出来,然后一通口水四溅了,当然,皇帝也早就提前准备好了许多反驳的词。 只要能把刘大炮驳倒,驳服了,那么皇帝的这套词就能说服全天下人。 刘宗周这样的人,代表的是道,阮大铖这类人,则代表的是术,乱世之时,术很需要,但道也不容忽视。 所需要的只是让他们站在各自恰当的位置上便行,不能让刘宗周来决策中枢,也不能指望这大炮去执行军政,就得让他拿着鞭子站在朝堂上盯人。 “陛下!” 刘宗周一捋长须站了出来,声音洪亮,直视皇帝,“臣以为如今形势虽有好转,但国家仍有半壁江山沦陷未复,此时高兴还太早。朝廷需要做的是忍辱负重,砥砺前行,是要让百姓休养生息,而不是想尽办法搜刮百姓, 现在朝廷根本不应当继续拼命扩军,而应当是裁并一些兵马。 另外,不仅士兵军饷偏高,而且军官的待遇更过厚了些,此外百官俸禄、宫廷开支都应当削减降低,一个总督给一两万两,巡抚万余,从布按,到知府知县都有,这养廉银真就能让官员廉洁,古所未闻! 武官有俸禄,又给职钱衔赏,甚至还要另给亲丁名粮,一个提督给一百个战兵饷,这岂不是公然吃空饷? 如今是特殊之时,是国难之时,官将文武,不想着如何报效国家,救助百姓,却想着升官发财,厚赏厚禄,此有此事? 臣建议,仅保留现有的御营、京营,不再扩编,且将其余省营等一律裁撤,就地转为地方团练,闲时务农,战时协守。” “士兵可领全饷,但文官武将,不仅要恢复到崇祯时旧俸禄数,还应当只发半禄,以减少开支。” “所削减的俸禄军费额,也应当相应的从现征收的税赋中减除,特别是厘金,现在是百货百厘,过路征厘,市卖也征厘,然后又开征工商税,这岂不是重复征收? 应当废除厘金,工商税适当征收,但也不能超过三十税一!” 刘大炮的核心思想就是不能乱花钱,最好是少征税,就能少累民,然后官员士兵不能拿太多钱,要不然百姓负担太重。 军队更不能养太多,差不多就行,兵在精不在多嘛,没必要不停的招兵买马,养不起。 一个战兵一个月足饷二两就好,四五两太多了。 什么养廉银、亲兵名粮这些更不该有。 第526章 抱薪者 “陛下说朝廷开支,要量入为出,臣以为这点说的很好。”刘宗周身着大紫斗牛袍,举着玉笏板向皇帝直言,“但哪些开支是必须的,哪些又是不必须的?” “陛下起兵以来,推行诸多仁政新政, 都是很好的。诸如取消军户匠户,取消贱籍,罢撤天下卫所,更定宗藩奉养制度,都为朝廷减少了许多开支,甚至陛下勤俭节约, 不喜奢侈,到如今后宫不过十三人, 内侍宫女总不过数百。 相比起崇祯末年宫女九千、太监杂役十万, 陛下勤俭之心确实为天下表率。” 刘宗周比较公道,做的对的也不吝惜赞赏,该是什么是什么,但不对的他也坚决反对,“养兵供军护国守疆,乃是必须,但以如今情况,扩编太过迅猛,军队开支过高,朝廷无力供给。 江南一名长工,一年所得不过三两银子。而现在军中的战兵,最低一月饷三两九,最高四两五,其余赏赐、抚恤等也极高, 虽厚饷重赏激励将士,但朝廷无力负担。” “另外各军还专门配辅营夫勇, 一夫每月至少三两,每一百战兵要配三十六夫勇,这部份开支也是巨大,” “臣以为,辅营皆可裁撤,战时就地征召壮丁协助即可。” “战兵的饷银,可适当降低,上等日薪一钱,月三两,中等日薪水九分,月饷二两七,下等日薪八分,月饷二两四······,此外,既发厚饷,便当取消月粮,出征在外,可适当补发行粮。” “更不需要厚饷雇佣西洋教官和佣兵。” “军官也可适当的加俸,但亲兵名粮不应当给, 公使银也不应当别给。一名营官, 不过管五百兵,结果月饷五十两, 相当于每兵增加了一钱军费,公使银又一百五十两,再加三钱,其又有十名亲兵名粮,再增十个士兵军饷,太过矣!” 朱以海坐在那里,听刘宗周细细说完,没急着反驳。 刘宗周是天下有名的腐儒,不过朱以海不认为他是个真书呆子,他只是一个胸怀道义能坚持的人,在当今这种时候,既需要干吏能才,也需要这种能够坚决道义,坚持方向的旗手。 他说的这套,是理想主义。 朱以海新政,确实裁减了许多开支,宗藩、卫所、宫廷,这三大项里已经减了许多开支了。 如原来朝廷几十万宗室,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与士农工商四民之业。宗室有优越的政治经济地位,广娶妻妾,宗室人口大量增加,他们广占田产、兼并土地,巨大的宗禄开支耗费大量国家财富。 万历年间,天下岁供京师漕粮四百万石,而诸府禄米凡八百五十三万石。以山西举例,留存一百五十二万石,而宗禄就要三百一十二万石。以河南举例,存留八十四万三千石,而宗禄就一百九十二万石。 二省留存之粮,借令全输,不足供禄米之半。 而明末时天下各地卫所军户,早已糜烂不堪战,可各地卫所却还有一大部份需要拿月粮的守城兵,屯田的军户根本供应不了,还得州县补贴,养了百万兵,结果不能战,却还得往里贴大量的粮食,他们还占据了大量的屯田耕地,不但没能给朝廷缴税纳赋,反而是个无底洞。 仅宗室和卫所供军,这两项,就压的明末朝廷的财政不堪重负,透不过气来。 而明末还有一大开支,就是宫廷。 内宫宫女九千,这个数量是比较真实的。 太监杂役十万嘛,倒是比较复杂些,其实明末的宫廷太监,因为机构众多,不仅仅是在紫禁城服侍皇帝,他们有十二监,下面还有诸多机构。 隆庆年间,工部的一份报告里曾说,南北二京,内侍实一万二千七百二十九员,此后这个数字还在不断膨胀中,万历元年一次就选净身男子三千二百五十分拔各监局应役,六年又收两千多名,十一年又收两千,十六年又收两千,二十九年,又收三千。 仅实录上不完全统计,崇祯年间就增加到三万多。 内织染局下,宦官和劳工多达一万一千五百多人。 宫廷人员还有大量医官,崇祯初年,官医增加到五百三十三人,而文思院官匠人数,也增加到近三千二百名。 明末锦衣卫数量更是多达三万四千四百余人。 此外在外镇守的太监、江南织造等的太监等,也数量众多。 当时仅在京中,供给宫廷、内侍的钱粮丝布瓷器等的数量,就差不多是十万人的标准的。 仅宫里长随以上内侍,就有两万多,而长随以下的还有很多,不住在宫里的各监局下属的太监、长随等内侍人员,数量更庞大。 当然,这里面真正净身的太监了就两三万人,其余的是隶属于十二监下的人员,都是为皇家服务的。 嘉靖时负责宫廷供应的是光禄寺,岁用银三十六万。 刘宗周说的宫人九千,太监十万,其实不够严谨,实际情况应当是宫女数量差不多,但太监十万是不可能的,当然如果把整个宫廷和为皇家服务的这些宦官机构下的随从甚至临时工算上,也大差不差。 虽然经制额不多,但就算临时工也终究是要开销的。 二三十万宗室,六七十万卫军,加上近十万的宫人内侍等,这三样的开支确实是非常大的,朱以海几刀砍下,不断精简,节约了大量财政开支。 现在,朱以海设了南京应天,东京奉天、还有绍京绍天,设了三个都城,但三处宫里加起来的宫人也不过千,内侍数量也大大减少。 特别是对原十二监做了极大的精简,新增设了内务府,将许多事务移交给内务府,特别是原来诸如织造等许多这种皇家手工作坊等,如今基本上都划到内务府名下,并采取的是类似半独立的经营模式。 仍是皇家所有,但相对独立,大量的工匠、工人甚至都是如外面市场上一样是雇佣模式了。 另外还有一些手工单位,更是直接划出去,不再由宫廷内侍管理了,十二监局虽然还在,但他们都精简了人手,只负责核心的职责,其它许多附属的差事都夺了。 内务府接管了大量皇家手工作坊,但经营模式也改变了。 二三十万宗室,经历了这些年的大动荡,许多宗室死在闯贼、西贼等手上,也有许多落到鞑子手上,减少了许多。 如今幸存的有近半到了南方,还有不少仍滞留在北方。 对于这些宗室,朱以海也是数次调整宗室制度。 让宗人府负责安置这些宗室在各地落户。 宗位爵位大改,俸禄大降。 仅保留不多的藩,世袭罔替,其余的都要降等袭爵,庶出还要降二等袭爵。 不过朱以海改革了这些后,也给宗室一些好的福利待遇,比如允许他们自己取名字,自己娶妻嫁女,允许他们读书参加科举,也允许他们当兵,可以做官。也可以去经营四业,为工为商。 取消了许多限制。 另一方面,宗室俸禄大降同时,对宗室里新出生的人口,发放一份口粮,到六岁时,减半,发到十二岁为止,这份口粮是每月六斗米。 而宗室年满六十岁,又可以领养老口粮,每月六斗,直到去世。 宗室儿童读书,还发给一份补贴,一月三斗米。 这些口粮,不由户部国库出,而是皇帝的内帑里拔出,相比过去,这笔补贴粮其实不多,还没给各地县学里秀才廪米多。 宗室的俸禄比朝廷官员俸禄,要低了几档次,基本上也就是养家糊口,想继续以前优越的生活是不可能的,得自己做事,不管是读书做官还是当兵吃饷,还是务农经商等,都得自力更生。 像以前一样,亲王禄万石,一品官才年千石的事不可能了。 除了几大****世袭不降,但他的其余嫡庶子却都要降等袭爵,庶出的还要一次降二等,一直降下去,爵位也是越降越低,甚至最后只能保留一个宗室子弟的头衔,一个月只能领二两银子六斗宗米而已了。 甚至新制度还规定,皇族女子出嫁后,就没再有俸禄供养了,她们的丈夫驸马、仪宾什么的自然更不可能有。 这些改革力度之大,甚至比当初刘宗周上的那些改革建议还要强许多。 不过刘宗周认为皇帝给百官加俸禄,给士兵厚饷,这等于把好不容易减下来的那点,又给搭进去,还要再找补许多。 因此他强烈建议,百官不能加俸禄,士兵更不能太过优厚,当兵打仗不是享受去的。 “刘总宪,如今不比以前,大明兴盛之时,斗米只要二十钱,一斤肉不过六七钱,一斤鱼一二钱而已,一两银子能买到很多东西,但是现在呢?虽然江南已经稳定,但物价仍然很高,现在广东米价是一石一两二左右,在浙江约一两三四,到了太湖周边则是一两五,而江西是一两六七,到了湖广四川是二两, 过了江更贵,现在淮扬一石米大约要三两,登州也要一两八。 在河南山东灾区,现在每石起码要银五两,还有价无市。 万历中期,南方一石米大约也就是五钱银,到天启崇祯初,南方一石米要一两。” 明代自中期以后,白银本位化,也带来了温和通胀,物价一直在涨,只是涨的较温和缓慢,而在天启崇祯时,各地灾害不断加上兵灾,导致物价全面全面暴涨,甚至居高不下。 在崇祯初,米价涨到一两银一石,百姓们觉得难以接受,可后来很快涨到二三两一石,甚至四五两都买不到粮,就只能是人相食了。 现在情况好转,可江南的米价仍然还要高于崇祯初年,起码还得有个两三熟,南方还得不再遭兵灾,才有可能回落到一两银子一石以下,但想再回落,已经比较难了。 除非鞑子被灭亡,全国再次恢复稳定,到时人口锐减,粮食产出稳定,有了粮食富余,才有可能跌些。 在如今这种动荡下,物价贵是正常的。 一方面是许多人朝不保夕,背井离乡,连口饭都吃不上,所以要是能有个落脚地方,再有个吃饭的活,哪怕再便宜的工钱都愿意干的,别说一年三两的长工,就算只包吃住再给个二两,难民们都愿意。 可另一方面,因战乱等导致动荡,有些工匠等却又稀缺,比如现在懂手艺的铁匠、木匠等许多工匠,他们的薪水反而更高了。 比如舟山的造船厂、铳炮厂等订单多,工期紧,到处招这些熟练工匠师傅,他们的待遇就水涨船高,甚至连皇家田庄里招的一些老把头农民,现在一年薪水都能拿到九两。 所以,现在总体上物价资供应不足,导致价格普涨,薪水工资等也涨了,但另一方面,因为战争灾害,一些难民们为了求活,却是最便宜的劳动力。 些些零工,从只包吃,到一天十文二十文,再到五十文七十文不等,有手艺的一天一二百钱也很寻常。 所以打短工的,一月最少的二三百文,最多的能有一两多。 那些包年长工,包吃住外最低还有三两银子,但高的已经有十两了。 刘宗周说一个长工一年三两银子,那是包了吃住后,甚至是以前的水平,现在还拿三两的,一般是北方来的难民。 战兵一月饷四五两,若放在以前,那确实高。 但现在物价起码是万历年间的两三倍,以前五两银子能买十石米,现在十两银子在南方也只能买到三石多点米。 所以实际上现在饷银跟原来差不多购买力。 士兵虽然在军中包吃包住,但也还得养家糊口,就那几石米,养上几口人也勉强温饱而已,这还是拿命拼回来的。 “刘总宪! “将士们为国征战,抛头颅洒热血,这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来的。”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众人开路者,不可使其困于荆棘! 将士们是国之卫士,不是简单的雇佣的长工,这不是简单的混口饭吃,而是为国牺牲奋战的勇士,对于他们,我们必须拿出所能拿出的最高礼遇!” “一个战兵的饷银高于长工佃户,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一个战兵,也不过跟匠人收入差不多,高了吗?” “朕觉得一点都不多,甚至若不是朝廷财政不足,还要再提高他们的饷钱,对于他们,必须时刻怀有崇高敬意,朝廷也必须时刻优先保障他们!” “大明早些年卫所军人的落魄狼狈,大家难道就忘记了吗? 他们是国之长城,当他们困饿了,倒下了,这长城也就倒塌了,异族的凶蛮敌人也就杀进来了!” “如果我们连基本的保障都给不了,如果我们不能让他们后顾无忧,又怎么让他们为朝廷付出牺牲?” “宗室的俸禄朕砍了, 宫廷的开支朕削了, 但将士们的俸禄, 朕不可能削减半分!” “辅营也不会裁撤,这些不是民夫,而是辅兵,一样是兵,是保障战兵们安心作战的。辅兵的待遇也不会削,因为他们一样是拿命在拼!” “朕今天就跟大家说明白,不仅不会削减将士军饷,朕还要再增加他们的福利!” 第527章 拼的就是实力 殿中。 参与廷议的众大臣中,有太多起义从龙元勋。 宋之普、陈函辉、柯夏卿,这三位台州天子首义元从,内阁换了几茬人,但他们三个都没动过。 还有于颍、张国维,也一直在内阁里。 六大殿阁大学士,仅有一个祁彪佳不是最初协谋元从, 却也是绍兴人,也是最早响应的大臣,如今也一直留在内阁为次辅。 徐石麒、沈宸荃、虞大复、陈潜夫、钱肃乐、孙嘉绩、熊汝霖、沈文忠这些心腹元从,也都加内阁大学士衔,授尚书、通政使、大理寺卿等正卿之职。 还有如掌印都给事中华夏,掌道御史顾炎武等这些人,那都是皇帝底气所在。 正因有他们,所以皇帝能一路走到今天。 当然,此时还有无数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将领们,王之仁、张名振、王相、吴凯、郑继武、郑遵谦等一员员大将,更是皇帝最硬的底气所在。 “咱们总还不能不如满州鞑虏吧?”皇帝大声问道。 “看看鞑子是如何对八旗的,他们宣称满州甲兵系国家根本,对八旗兵丁给了很高的优遇和抚恤。 入关之前,计丁授田,每丁给地三十亩,免收税赋。 披甲当差的另有饷银。入关之后,八旗前锋、护军、领催、马甲,每名月给饷银二两,年初再提升,前锋、护军、领催月给银四两,马甲月银三两,年支米二十四石,出征另给行粮!” “每年端午、中秋、春节三个年节,还有赏银, 可达俸银一半。” “另外每年还有两包盐,马甲还有额外的草料钱和养马钱。” “八旗兵丁除兵役外,壮丁差徭杂役等永停输纳!” “而他们的行粮也很丰厚,派往出征的官兵,军官按品级给两年俸银,马兵十五两,步、守、新募兵丁各给六两银。 “他们的抚恤也很丰厚!” 朱以海说这些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感慨的,鞑子为何能战,就跟他们的这些待遇有关,当兵的有这么好的待遇,那自然能打敢冲。 其实八旗兵,本质上跟明朝的卫所军丁没什么差别,都属于军户,唯一任务就是训练打仗,给他们分田,发饷银,平时训练,遇战事出征。 出征还有月粮,打的好还有赏赐, 就算受伤战死也有丰厚的抚恤。 这种制度, 其实最能激励,隋唐时的府兵制,本质上就是这种,当兵的有基本的保障,待遇也还好,甚至免除税赋杂役等等。 明初的卫所制开始也还可以,只是后来渐渐的就烂了,当兵的都当成乞丐了,这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鞑子的抚恤,不分满州蒙古还是汉军八旗,凡是正身旗人,任巴牙喇护军者阵亡给白银二百两,马甲步甲都是一百五十两,如果是汉人家奴临时充甲兵战死亦给银一百两,这是一次性的现银抚恤,还不包括丧葬费以及立功的津贴等。 绿营待遇低一档,马兵阵亡抚恤七十两,步兵是五十两。 一般安葬费等都还有十两银子。 军官的抚恤更高,比如提督阵亡,抚恤八百两。 “诸位,你们听听,鞑子一群关外蛮夷,但对于八旗兵丁的粮饷和抚恤,是不是让我们羞愧?他们当初在关外只占据一隅之地,却能敢拿出这样的丰厚粮饷抚恤来,为什么我们却不能?” 大明以前规定,军官阵亡,由嫡长子继承职位,如果儿子年幼,可以给全额俸禄一直到成年继位职位,没嫡长子,则嫡长孙。甚至还可以借职给兄弟等。 如果是士兵阵亡,无人承袭位置,就给三年全额军饷,随后减半,如果有子弟承袭士兵位置,则只给丧葬费。如果病故,无人继承位置,则给父母妻子终身半份军饷,如果士兵阵亡,给予妻子三年军饷,随后终身,月给三到六斗粮。 以前明朝是卫所军户制,一旦当兵,就成世袭军户,战死了就要由儿子继承当兵,没儿子则兄弟顶替。 有接替的,那阵亡后只给点烧埋银子。 没人继承,给三年的粮,一月一石,三年就是三十六石粮,随后妻子领半禄,也就是一个月给三到六斗,如果妻子改嫁就没了。 当然,明朝卫所糜烂,财政困难,连那些当差的卫所守兵,都拿不到月粮,一直拖欠着,那些遗孀们的那点月粮就更难拿到手了。 就算能拿到手,对比鞑子的抚恤,那也是相差巨大的。 同样是一条命,在战场上本来应当是等价的。 结果鞑子的命却比明军的贵上好多倍,人家优厚待遇,无后顾无忧,自然奋勇敢战,明军平时吃不饱穿不暖,饿着肚子上战场,家里妻儿老小还在挨饿,这怎么打仗? 甚至战死了,家人也没保障,那就是白死。 谁愿意拼? 朱以海给御营士兵提高了军饷,提高了军功赏赐,也提高了战死受伤的抚恤等,之前是战死给十两。 后来提高了些。 “诸位,我们要跟鞑子打仗,要想打赢鞑子,不能光一味要求将士们勇敢、牺牲,首先就得给他们提供跟鞑子起码一样的铠甲武器,提供给一样的粮饷,甚至给予一样的抚恤保障,如果我们做不到这些,也就没有脸去要求他们比鞑子还勇猛敢战!” “灾害时,治灾先治吏, 战争时,治国先治军!” “要治军,先要厚赏!” “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是世上从没有过的道理!” 皇帝一番话,说的刘宗周这个炮王都没法接。 张了几次嘴,最后还是闭上了,是啊,只谈牺牲,不谈待遇,那不是耍流氓吗?刘宗周最重道义,此时也张不开这嘴了。 “不说比鞑子待遇更好,起码不能让咱们的士兵还不如鞑子!所以朕不但不会削减他们的军饷,甚至还要再提高一些!” “之前,我们的将士们实际上一直是发的半饷,年节时再补发部份,也基本上只补发了一半,仍然欠着许多。” 鞑子也发年节三赏,是月饷的一半了,这是额外的。 他们马甲一月四两,那是实打实四两,一年四十八两,年节还能发二十四两,那就是七十二两一年了。 朱以海御营上等兵一个月四两五,但平时发一半,每月发二两二钱五,端午、中秋、新年三次,每次发四两五,然后一年下来还欠十三两五。 三个年节,等于是每次补发一个月全饷,最后还欠三个月的。 鞑子马甲一年实到手七十二两,御营上等兵到手是四十两半。 鞑子一年还有二十四石粮,御营这边是每月六斗,一年才十二石。 朱以海现在说要提高御营士兵待遇。 以后比如上等兵四两五一个月不变,平时仍发半饷,年节各补发一个月全饷,一年下来欠三个月。 这三个月饷,朝廷给他们存起来,另外再补三个月存进去,等于御营上当兵当一年兵,到手四十两半银子,朝廷还给他专账上存了半年的饷银二十七两。 这二十七两存在里面,在他们阵亡或伤残退伍或退役时一次性发放。 一年二十七两,十年就是二百七十两。 刘宗周忍不住道,“陛下,朝廷只怕难以负担!” “刘总宪不妨换个观念来看,本来朝廷说好给上等兵一年五十四两银子,但平时只发了二十七两,年节补发了十三两半,仍还欠饷十三两半,对吧?就算全发了,其实一年也才五十四两,比起鞑子的四十八两也没多几两,而他们年节赏是另给的,全加起来有七十二两。” “朕现在实际上相当于给士兵加饷,一年加十三两半,一个月也就加了一两多一点,一年全加起来,也就是六十七两半,平均每月五两六钱二分五厘而已,比鞑子仍少五两半。” “朕也是考虑到眼下朝廷财政确实困难,所以不说直接按月发给,而是跟那三个月的记起来,这也算是给士兵们的一个保障,他们阵亡、伤残或是老了退伍时,朝廷一次性发放这笔钱,阵亡的,妻儿也能生活,伤残的,余生也有保障,就算老了退伍,也有一笔养老钱。” 对于朝廷来说,这笔钱不用马上付,一直存在账上,也不用额外给付利息,就相当于是发行国债一样,用以后朝廷的财收,来慢慢填补现在的不足。 那每年的十三两半银子,也不直接说是加饷钱,而换个诸如养老金之类的名头或是年金,恩银之类的,士兵们绝对会很感激的。 毕竟换个名,那就相当于是朝廷额外给的保障福利。 如果是加饷,那相当于是朝廷欠他们的饷钱。 现在朝廷每年欠三个月的饷,但是朝廷额外再给你们存三个月的,以后一起给,将来拿的时候,可都是翻倍,存的越久,翻倍的越多。 这么简单的账,谁不会算? 一个简单的办法,却能极大的鼓舞士气,甚至让大家觉得非常有保障,甚至还能为朝廷省下每年三个月的军饷开支,虽然说这以后要加倍给,但时间越长,其实成本还越低。 这是个简单的金融账。 “阵亡、伤残抚恤这块,也要提高,鞑子巴牙喇、领催给二百两,马步给一百五十两,这个我们确实给不了, 我们按老规矩,不论官兵、战辅兵,只要阵亡者皆给三年饷,上等兵,一月正饷四两五,三年就是一百六十二两,例给丧葬费十两。 “作战中失踪查明遇难者,照准阵亡例抚恤,查无下落者准给阵亡恤银之半。” “作战负伤恤银分五等,一等给一年饷银,二等九个月,三等半年,四等三个月,五等两个月,伤亡期限,一等伤为半年,二三等伤为七十日,四五等伤四十日,限内身故者,准照阵亡例抚恤。” “重残者,在五等标准上增发恤银,如双目失明、双手或双脚不能动者增发一年饷,一手或一足脱落者,增发半年,伤一目或一手不能展动,一足不能行增发三月······” “城破被杀或公差途中遇害,定为殉难,照准阵亡例减半发给。” “病故者,恤半年饷!” “因病因残退役,不论年龄,均准给口粮一份,银一两米三斗。” “将士阵亡、伤亡,儿女幼小者,发给口粮一份至十二岁,妻寡无子,或无妻而父母尚在无人赡养者,给口粮一份,若寡妻改嫁,停给。” 皇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计划,一口气抛出。 鞑子满蒙汉八旗加起来也跟现在御营差不多兵力,他们能出这条件供军,朱以海为什么就不能? 要比战斗力,先来拼一波军饷抚恤福利,东风吹战鼓擂,谁又怕谁。 你清有八旗,我大明有御营! 你有二十万军事贵族集团,我朱以海一样能拉起二十万勋卫集团。 第528章 金殿之上释兵权 这份全新的大明卫士军饷抚恤新标准,比之之前又大大提升了许多。 阵亡给三年饷抚恤,作战负伤一等伤给一年饷,残疾一等还再增发一年饷,也就是一次补给两年的饷抚恤。 如果作战残疾退役,每月还给一两银三斗米的口粮。 甚至寡妻、孤儿、老父母等,在他阵亡后也还会有口粮供给。 全方面的保障。 特别是月饷虽没变, 但增加了一个养老金,每年三个月存在里面,以后阵亡、病故或伤残退役、年老退役后,就一次性翻倍发放。 全方面的对标鞑子。 他们一个马步甲阵亡给银一百五十两,我们就给三年的全饷。 他们给十两烧埋银,我们也给。 鞑子能提供的, 我们都要跟上, 不能比他们差, 起码要做到差不多。 他们给三十亩田,朱以海提出,凡成为上等兵,也给三十亩地, 从官田或原卫所军屯田中划拔,以略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士兵, 且可以分成二三十年缴这笔买田款,摊下来,每年要给的钱很少。比如,一亩地如何仅卖三两银,再分成三十年,一年不过一钱银子,三十年分期还免息。 三十亩地,一年也不过三两银子,若遇大灾年还可以暂停一年还款。这种情况下,三十亩地耕种, 怎么也不用担心这三两银子的还款的。 一个上等兵一年饷银可就能到手四十两半, 还存了二十七两的养老金呢。 “陛下, 臣觉得陛下确实心怀将士, 不肯辜负他们,但这个标准确实有些高,这三十亩地分期无息卖给士兵,那基本等于把官田白送了。那个每年增加三个月饷,现在看不多,可一个上等兵,一年累积二十七两,十年就是二百七十两,要是三十年能得八百一十两了,十万兵可就是八千一百万两!” “鞑子给八旗兵丁待遇虽厚,但满州、蒙古、汉军八旗全加起来,也才不过十万,而且他们的这待遇,也未必全落实。” “刘总宪不需要这般多说,八旗不到十万是没错,但他们这银子是真给,虽然也会有些克扣贪污等,但这是下面人问题, 鞑子朝廷是真给了的。 我们现在兵马比他们多点, 但那也是因为我们是新军,还没有他们装备好,没有他们训练足,没有他们经验丰富,所以必须得多练些兵才行。 一个战兵一年五六十两银子,不要嫌多,这是冲在最前线,以命为国拼杀的卫士,这钱花的值,也必须得花。 等什么时候驱除鞑虏,恢复中原,我们再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那时再来削减军队,节省军费不迟,现在,舍不得往军队往士兵身上砸银子,这就是自废武功自寻死路!” “朕相信,鞑子都舍得砸,也砸的出这么多银子在军中,在士兵身上,那朕为何就不行,我大明为何就没银子砸,还是不肯砸?” “朕想对诸卿,对天下人说,若没有这些奋不顾身的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如今的江南安得宁静?” “想想鞑子这些年做的恶,去年他们屠扬州,八十万人大城,成为鬼狱。 如扬州这样被屠的,还有无数没被屠,但被劫掠一空的城镇,若没有大明的将士们奋起反击,如今江南安的宁静?” “看看现在的淮南、山东、河南等地,现在还是一片战火,水深火热之中,所以将士们在前线守边、杀虏,后方的士绅地主、工匠商人、农夫百姓们,也应当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各出一份力量,地主纳粮,商人缴税,齐心协力,共创太平!” 一番话说的众臣们都很激动。 不过刘宗周在沉吟了一会后,还是据理力争,他同意提高给将士们的福利,但也认为眼下财政压力大,就算扩军也得一步步来。 各省的省营,他提出应当加快整编,特别是后方的省,应当先只编一镇,比如福建、广东、浙江、江西、江苏、广西、贵州这七省,先只整编一镇,五千甚至三千兵就好。 不打仗,整编两镇一万人,那压力太大。 有三五千,再配上些团练,稳定后方治安应当不成问题,可节省许多开支。 江西行营、广西行营,都可以暂时不设,以后再慢慢来。 御营各镇,八千人还是太多,应当五千战兵一镇,现有的这本部二十一镇足够多了,甚至可以只保留二十镇,总共十万战兵。 湖广、川贵、陕甘、福建四行营,也应当改成五千人营,或者扩编为两个行营,各四千人。 总之,刘宗周认为,军队不是光有数量多就行,还是得精锐能战,如果数量少些,就能装备更强,军饷粮草等也更能保证。 甚至在设行营的省,可以不再额外设省营,如福建、湖广、四川、陕甘,这样的话,两广、云南、江西四省各市以一省营兵。 然后浙江、江苏、安徽这三省,由御营本部、京营负责,也无需再设省营。 那样,御营本部二十镇,京营三镇,行营四镇,省营四镇,总共三十一镇,统一五千战兵一镇,配一千八辅兵,那总共十五万五千战兵,加五万五千八辅兵,全部二十万出头。 一兵饷钱五六十两,军饷钱千万出头,可就削减下来许多了。 朱以海对刘宗周的张口就来,却也没反对。 事实上,大明军事上的节节胜利,尤其是皇帝亲领的御营的节节胜利,正在全面洗牌大明控制区的势力,包括非直控地区。 如四川成功的整编军队,江西和湖南也整编的不错了,至于说两广和福建,如今也在几次博弈中,通过拿下丁魁楚,重用瞿式耜,调走郑芝龙,派御营南下等办法,已经基本上把岭南给纳入控制。 云南还在动荡,朱以海也恰好把广西、贵族一些还不怎么听话的军头派过去,驱虎吞狼,又是调虎离山,趁机加快对几省的控制。 总体上来说,御营打的胜仗越多,前方形势越好,后方也就越听话了。 江浙地区现在更是御营经营的跟铁桶似的,现在又新拿下淮南,夺占半个山东和辽南。 鞑子那边形势却是越来越坏,他们传统的战法,对上朱以海的这种乱披风拳法,也是被打的晕头转向,而鞑子内讧,多尔衮暴毙,他两个兄弟也接着被害,也将掀起新一轮洗牌。 这必然也会影响到鞑子。 所以这一阶段,明军其实也暂时达到了一个进攻的顶点,再打也没有余力了。 新拿下的淮南、登莱、旅顺,都需要时间巩固,没有一定的时间,也难以立即对徐、颍甚至济南这些重镇发起更大规模的进攻。 而且朱以海根本不想去围攻这些坚城和重兵集团。 运动战避实击虚是一回事,强攻硬战坚城又是回事,这种攻城战是非常容易大伤亡的,朱以海不愿意轻易去围攻。 况且,现在他也需要时间休整,消化新占领的这些地方。 所以接下来可能要重新调整部署,适当的对御营进行一些调整也是必要的,甚至把这边二十一镇加三镇京营,以及省营等,二十来万人马,再精编成二十三镇,变成十一二万战兵,也是值得尝试的。 之前暴兵,也是形势所需,现在战略形势大好,不需要这么也行。 撤下来的,也不是直接就遣散,可以拉到后方去。 就如刘宗周建议的,那四个行营,可以一分为二嘛,然后有御营的省,就不需要再置省营了,或者可以两镇改为一镇,五千变三千这样。 从江浙将一些御营调往岭南,八千福建行营,再调七千人过去,到时就可以一分为三,变成福建行营、广东行营和广西行营,或者只要调三五千过去,再加上些地方营兵,整编。 原有的营兵,继续整编,多数就就地裁撤,或转为地方团练,就不再是现役了。 既节省军费开支,还把岭南的军事权拿回来,军权控制在手,地方行政司法财税等自然也就都能完全掌握到手了。 按这种思路,其实最终就是完全可以由御营控制地方,彻底罢撤省营。 御营代表着中央权威,是对地方派的重新控制。 而御营又是天子亲军,自然也意味着天子对朝廷的完全掌控。 这样搞,对朱以海自然是非常有利的。 于是乎,皇帝笑呵呵的采纳了刘宗周的建议,下旨御营将要再次大整编,京营的三镇,分驻三京,南京、绍京、东京。 御营将分为本部和行营,本部将整编为前后中左右五厢,各辖四镇,每镇十营五千战兵,一千八辅兵。 原四个御营行营,将扩编,福建行营将整编为福建行营、广东行营、广西行营。 湖广行营将整编为湖广行营和江西行营。 川贵行营将整编为四川行营和贵州行营、云南行营。 陕甘行营将整编为陕西行营和甘肃行营。 四营变十营,以四营以及地方省营和部份本部抽调去的兵将完成整编,整编后,每镇五千战兵,一千八辅兵,各省将不再另设省营。 御营本部后厢四镇,镇守浙江,左厢四镇镇守安徽,右厢四镇镇守江苏,中厢四镇镇守山东,前厢四镇镇守辽东。 第529章 一言九鼎 东江耿仲明、南昌金声桓、大同姜瓖、延安王永强、河中丁喇印、陇右贺弘器、湖北李赤心,七镇属于特设外镇,许便宜行事,也暂不享受御营待遇。 御营本部五厢二十镇,行营十镇,京营三镇,外镇七镇, 除外镇外,每镇皆五千战兵,一千八辅兵额,朝廷按此实兵实饷实练实战! 除外镇,总计划整编为三十三镇,共十六万五战兵。 御营五厢各设提督,挂将军印。 “诸位大人, 此事可还有意见?”主持廷议的刘朝站起来问。 没有吭声。 “刘总宪?” 被点名问到的刘宗周能说什么,皇帝从谏如流啊,一下子就削减了这么多兵额,御营所在的十五省,直接把省营全整编掉了,这一下就等于省了三十镇省营十五万人啊。 御营本部五厢剩十万,行营剩五万,京营一万五,这力度,刘宗周也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皇帝让步很大,能听的进臣子的话。 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满足了。 本来他反对给官员厚禄,给士兵厚饷,可皇帝一番话,让他无法反驳。 左谏议大夫洪承畴站了出来,“刘公公,我以为陛下已经考虑的非常全面了,面面俱到,战争之时, 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前线的将士们。 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如今朝廷的财政也得优先用在将士们身上。” “一年军饷就算是千万,那也是必须要花的。经过这番调整整编,以后各军饷银也就控制在千万左右,另外的开销就是战舰、火炮、鸟枪、火药、铠甲、刀枪以及运输的车船,还有消耗的粮草、马匹这些,预计两千万总应当不是够的。” “先按三千万做预算,给军队留足银子先。” 户部尚书阮大铖目光在洪承畴身上扫过,接话,“今年财收总共能达到四千五百多万两银子,而明年应当还是有些增加的,主要还是工商税和关税、厘金、盐茶矿税这些都还有很大上升余地。” “保守估计,明年总共五千万两银子,外加五百万石漕粮是有保证的,我们户部可以给军队留足三千五百万到四千万两银子先。” “有这么多吗?全给军队其它开支呢,地方上呢?” “现在朝廷的税制,地赋丁银这块,上缴时已经给地方留存了许多了, 今年这三千万里,地丁银外加卖地钱、土地契税等, 实际上是没算上地方留存的那部份的,我们做预案,只算缴入国库的这些。”阮大铖说这话的时候很有底气,身为户部尚书,就得有钱有粮,否则这官就当不安稳。 上首。 御座上的皇帝开口了。 “明年的预算,给军队留三千万就够了,朕的皇家内库还是能再补贴一部份的。” 皇帝的产业很多,有很多抄没的田地庄园商铺等资产,也还有银行钱庄、盐场、矿山、织造局、造船厂、甚至铸炮厂、茶行、外贸商行、海船商队这样的许多产业,这些都是大买卖。 皇帝的这些产业虽赚钱,但皇帝向来讲究公私分明,不管是自己的田地,还是矿山、商铺等,经营归经营,该纳的税是一文不会少,就算是路过的关税、厘金也都是要求照缴不误的。 朱以海一向要求得分清楚,就算是宫廷里采购皇家茶行里的茶叶,或是织造局的丝绸等,那也是得正常账目往来的,而且按规矩都要交税。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理清责任,经营的好的有赏,有提成,经营的不好的要罚,要换人。赚就是赚,亏就是亏,但得明白哪个是赚了哪个是亏了,哪个办事得力,哪个辜负圣望。 所有的往来都要钱货账目清楚,纳税从皇帝开始,皇家产业是皇家产业,内帑是内帑,朝廷是朝廷,不能搞糊涂账,统一市场化经营。 皇帝哪怕从自己家茶行拿茶叶,也要先从自己的内帑里拿银子,按正常市场价格从茶行买茶,都要走账。茶行赚了钱,年底该分红的分红,该上缴利润的上缴利润。 正是因为皇帝的这套规矩,所以皇帝的产业扩张迅猛,但经营良好,而就算是刘宗周这样的嘴炮,都不好过多反对。 毕竟皇帝也纳税,还没优免,皇帝经营的很多产业,更是一般小民参与不了的,算不上与民争利。 皇帝又不去卖菜。 经营的都是矿场、冶炼、造船、铸炮、铸币、银行、钱庄,以及高端的丝绸织造、棉花纺织、海商贸易等等。 甚至皇帝的好多产业,其实并不是完全由皇家所有,有不少还拉了许多元勋大臣们参股的,大家一起掏了本金,出钱出力,然后一起分红。 每搞个买卖,皇帝都喜欢拉一群元勋大臣加入,所以这些产业还真不好攻击。 虽然他刘宗周一次次拒绝参一股,但别人也不是偷偷摸摸,是奉旨行事,甚至诸如造船、冶炼等许多,那也都是朝廷急需,更别说还缴纳了那么多税收。 皇帝的小金库挺充实,却也不吝惜,赏赐勋贵大臣,赏赐将士们,甚至救灾、赏军,皇帝都经常从内帑拔钱。 有这样的皇帝,大臣们还能说什么呢。 “那就照此决议拟旨下发,兵部、户部、御营,以及各省总督、巡抚、提督、总兵们奉旨施行!” 刘朝笑着总结。 廷议有特殊性,廷议上达成的决议,甚至无须再通过平常的那套程序,不用票拟、批红、科抄等,可以直接就拟旨下发执行。 旨意由总理处行走的大学士沈宸荃亲自草拟, 旨意拟好,阁部大臣们排队上去签字。 内阁首辅宋之普第一个签下自己的名字,一笔漂亮的花签。 六位阁老依次签名,然后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等,司礼监掌印太监刘朝也在上面签字,最后谏院左谏议大夫洪承畴签字,谏院的几位掌印都给事中,也各上前签字。 旨意内容不算长,但后面签署的名字却长长一串,总理处、内阁、司礼监、六部、谏院、通政司······ 看着这张签好的旨意,大家都出了口气。 这廷议七事,第一件事取得开门红,气氛挺好,解决的也很好,甚至洪承畴偷偷打量皇帝,发现皇帝脸上很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抹浅笑。 嗯,看来刘宗周站出来说了一大堆,皇帝并没有不满,甚至极可能皇帝早料好了刘宗周会说这些,所以开始的提议可能只不过是漫天要价。 毕竟,想要在房子上开一扇窗,最好是先提出把房子推了,否则碰上刘宗周这等拧人,最喜欢事事都要杠上一下。 反正有事没事先杠一下。 现在刘宗周一番劝谏,皇帝调整旨意,接受了刘宗周的许多进谏,刘宗周也无话可说,甚至觉得很受重视,皇帝能够纳谏。 他又特意瞧了几眼谏院的六位掌印都给事中。 这几个虽然品级不高,不过四品,但因为是六科掌印,所以其实职权极重,那几位二三品的司谏司言等,其实完全不如这六位掌印。 连洪承畴都得跟他们搞好关系,否则他们若是不听话,他这谏院院长也当不稳了。 好在刚才这件事情上,以华夏为首的几位掌印,明显还是很满意的,他们虽然握有封驳之权,还能参议国政,但今天廷议上,很中规中矩。 甚至刚才都没有谁特别站出来发言。 洪承畴记得以前大明的那些给事中们,那个个都是桀骜不驯的,只要有机会,那都必须站出来展示一下存在的。 正因为有那几十个给事中的存在,所以大明朝堂,经常出现一个奇怪的情况,就是议而不决。 不管怎么议,最后都难出结果,因为这些给事中们总会反驳,而且党争激烈,给事中也往往分成几个党派的,互相攻击,越议就越难出结果。 但现在的谏院,从两位院长,到六科掌印,再到现在的左右给事中,和各科给事中,却并没有这种明显分裂的情况,虽然出身各异,有时也会有派系之争,但因为许多谏院的给事中,以前都有过污点,如降过虏降过顺或从过贼等等,所以他们在现在的朝堂上属于异类。 就如钱谦益曾经是东林领袖,但现在身为右谏议大夫,可不管是祁彪佳还是刘宗周或是黄道周、徐石麒等等这些东林出身的人,都根本不愿意再跟钱谦益靠近,也绝不会再接纳他。 所以谏院的众人也很清楚这些,甚至明白皇帝之所有授他们为谏院言官,正是出自于此。 有句话使功不能使过嘛,他们这些人大多有污点,又身为谏院言官,注定只能成为孤臣了。 以往处处要秀存在感的六科言官,现在却一个个坐在那里很平静,刚刚议的可是涉及立国根本的军队、财政等,这么大的事,结果他们却一个都没有站出来说话。 这里面透露出的是天子的无上权威。 皇帝连都察院和谏院的这些科道言官,都弄的一个个言听计从,仅从这方面来说,远超崇祯百倍万倍了。 而且他能看出,这不是畏惧皇帝,而是真心支持皇帝。 第530章 天子义儿朱忠义 淮安府,庙湾镇,蛤蜊港。 一支百余人的马队奔驰而来,骑士们骑的都是口外大马,一色的水银绵甲,连战马都披着马甲,气势彪悍。 自万历八年, 为除射阳湖水患,向东浚射阳河,引水经庙湾、蛤蜊港入海,有了射阳河的运输,沟通大运河和沿海的运盐河,蛤蜊港很快就变成热闹的富裕市镇。 蛤蜊成堆,商贾云集。 在经历了战乱的萧条后,如今也是因海运再成迅速的热闹起来。 蛤蜊港是个移民镇, 每次大灾时,总有许多灾民前来,而这里繁忙的工商,也吸引了各地的人口前来,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一个来自五湖四海的移民镇。 “这又是哪支人马?” 蛤蜊镇在嘉靖年间,就曾经有过歼灭四千倭寇的辉煌战绩。 而明军如今更是在此港屯兵驻守,港口还修了一座小棱堡,还有水师舰队常驻。 这支彪悍的马队奔来,驻守的明军却并不慌,皆因现在整个凤阳和淮安府,都已经为明军所占领。 不管是从故黄河的上游徐州、邳州、宿迁,还是从淮河的上游寿州、凤阳、泗州来,那都是明军控制区。 能一路来到这海边,必然是经过重重检查的。 这支马队的到来,也没有影响到蛤蜊港镇上和港口的百姓商民们, 大家现在很安心,有日月旗飘扬, 大明天子御营驻守, 根本不慌。 最近的鞑子都困在徐州城里,哪里敢来。 百姓们对于大明很拥护,特别是如今这个大明。 鞑子短暂占领这里期间,带来的只是无尽的动荡,和无人性的杀戮和抢掠,甚至还曾下令迁海。 一队巡骑奔出来,迎了上去。 马队中为首一将,是河南归德总兵官许忠义,骑着心爱的墨麒麟,他这次带了一百亲兵自归德来,是要经蛤蜊港前往东京奉天城拜见皇帝的,同时的还有王胖子。 他的心中很是激奋,一路快马加鞭,就盼着能够早点见到皇帝陛下。 自接到皇帝召见的旨意后,他就已经兴奋万分,这一路来晚上都睡不着觉。一路上都在想着见到了皇帝,该如何奏禀这段时间所做的事。 自黄河大决后,现在河南情况很乱。 一面是大灾,无数百姓受灾饥困, 还有随着而来的疫情也很严重。李际遇在打洛阳, 许定国在围开封,李化鲸在八百里东平水泊,啸掠鲁西。 他许忠义驻守归德,夹在徐颍两支清军之间,不过好在有南边明军的接应,倒还好,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着招兵买马,打造器械,收聚难民,重新恢复耕种等,归德府倒是难得的安宁。 不过归德府问题也很多,首先还是饥荒、疫情严重,十分缺粮,难民太多,到处都是贼匪,虽然没有清军来攻,但他也是到处剿匪安民不得停。 许忠义是个佃户出身,他很清楚百姓们需要的是什么,需要的是安稳,是生存,如果能安稳的种地生活,他们也不介意向朝廷交赋,或向地主交租,只要他们还能有一口吃的,还能养活妻儿,他们就还能承受。 许忠义现在和老夫人在归德,在努力的重建秩序,他们开始推行绍天朝的新政,清理无主田地,屯田耕守,重新开始征税等等。 不过这些都面临着各个土寨的抵抗,河南乱太久了,这些抱团据寨而守的豪强百姓,基本上完全自治了,不纳税不服役。 什么都靠自己,自己的土兵守卫,自己抵抗外敌,甚至自行收税等等。 这些都在割裂着这片土地,要想恢复安宁,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要清田量地,要摊丁入亩,要官绅纳粮,这些首先得面对着这些土塞和豪强们,面对不配合的土寨们,打还是不打,这是让许忠义和老夫子都有些犹豫的事情。 他们向皇帝禀明了这边的情况,皇帝特旨召见。 蛤蜊镇的巡骑上前来,问明身份。 “河南归德镇总兵许忠义,奉旨往前东京面圣!”许忠义在马上道,又让亲兵拿出皇帝旨意等。 “原来是红枪会的大师兄到了,快请。” 红枪会的名头现在越来越响了,不仅是永城,甚至整个归德府也遍地红枪会,连山东淮南、直隶等地,也开始有了红枪会如雨后春笋一样的冒出来。 红枪会大师兄的名头,可比归德总兵强。 毕竟好多土寨首领,也都挂着总兵副将等头衔呢,如李际遇,那是在崇祯年间就挂总兵衔了。 由巡骑引着进了蛤蜊港,许忠义也很好奇的打量着这里。 之前他曾经来过这里,那时还是来贩私盐粮布等,那时可没现在这么热闹和安宁,感觉现在的蛤蜊港,甚至如同他老家江阴黄田港,甚至还要更热闹几分。 驻蛤蜊港的军官告诉他,虽然蛤蜊港不如北边的海州港重要,但这里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运输港口码头,尤其还直通淮安。 黄河大决,导致现在南流的水量减少,黄河成了一条干枯的大堤,泗水、淮水经洪泽湖转入长***蜊港通过射洪河与运河、运盐河相连,还通海,自然也就变成重要码头。 特别是朝廷迁都登州,改为东京奉天府后,如今南方的钱粮物资那是源源不断的北运,经常有船在蛤蜊港依靠补给。 督师张国维的行辕就驻淮安府,蛤蜊港的驻军,其实也正是中路北伐军。 “咱们御营正在重新整编,右厢四镇镇江苏,我们这里马上就要整编为右厢四镇了,好像是一镇水师加陆军三镇。” 许忠义跟驻守军官聊了一会,等码头安排好船,便告辞乘船北上。 他们没有直接经陆路走琅琊通道,沿海往登莱,而是在蛤蜊港坐船,这样更快。 因为他们有一百多人,所有港口直接给他调了一条水师的船送他们,还有一批人同往登州,多是些入京述职的地方官员,或者是要去吏部侯选的原官员、进士举人等。 大家对这个武将,却都挺客气,甚至有几个进士还仔细的询问现在河南的情况等,一路上乘风破浪,聊的很不错。 他能感受到,如今这乱世时,他们这些武将,尤其是他御营出身的身份,让他也能得到这些进士老爷们的尊重了,这要是放以前,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他是正牌总兵,估计都难得到进士们的尊重,何况他这是个野路子总兵。 听说朝廷这次又在全面整编各路兵以,御营京营外,取消了省营,但保留了七个外镇,都是如姜瓖、金声桓、耿仲明这类的,而河南的许定国、李际遇、山东的李化鲸等并没有在这七外镇之内。 许定国也不知道朝廷打算如何安置山东河南的这些兵马。 一路顺畅,船只在青岛依靠过一次,下去几个人又上来一批人,然后就一路航行到蓬莱港。 蓬莱港进出的船只更多,虽然现在这里有好几个港口码头,但仍需要排长队进出,水师的风帆战舰如小山一般停在海面上,上面的那一排排的炮看的他羡慕不已。 而沿海的水寨、水城,岸防炮台、棱堡等也都遍布火炮,守卫森严。 这样的一座直抵鞑子心腹的东京城,估计就算鞑子能突破外围杀过来,也只能铩羽而归,甚至是全军覆没的。 “我大明中兴了!” 望着那些日月旗帜,船上排队等候入港的许定国甚至忍不住握起拳头高呼, “日月山河永在, 大明永在, 吾皇万岁!” 他的亲兵也都振臂高呼。 跟随在队伍里的陈十二比许定国还要激昂振奋,这一路来,河南的残破,淮南的萧瑟,然后是蛤蜊港的热闹,青岛的火热,再加上这蓬莱的勃勃生机,让这个河南年轻人胸中火苗腾腾升起。 在永城的时候,以为红枪会已经足够厉害,但是现在看的目接不暇,巨舰大炮,甲骑成群,这才是真正的天军。 “皇爷召见!” 许忠义刚上岸不久,那边就有甲兵领着内侍前来。 码头离做为宫城的水城很近,内侍领着他一路通行,陈十二等亲兵则被安排到了沙河口军营暂驻。 在宫城海门西,内侍给他捧来了三品紫袍玉带,金蹀躞带加金鱼符。 “请先沐浴更衣!” 沐浴后穿戴完毕,对着铜镜,许忠义都感觉认不出里面这人了,曾经的佃户赵三,被赵老爷骂你也配跟我姓赵,如今紫袍玉带,威武不凡。 整理了一下衣服,他还特点闻了闻身上,生怕有异味刺激到陛下。 一切还好。 跟随内侍经过重重禁卫,来到小海东面的宫殿。 这处宫殿原是备倭都司府,前衙后邸。 现在做了皇帝的前朝后寝。 许忠义以前在江阴见过皇帝,但是远远的见一面,这次召见是皇帝第一次召见他,也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见皇帝。 皇帝坐在盘龙宝座上等着他,许忠义在殿门口便低头跪下,手持笏板,等候问话。 “陛下有旨,传赵忠义入殿。” 他赶紧又起来,躬腰入殿,重新行礼,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冒犯天颜。 殿内安静。 朱以海也在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他长的很高大,说不上很魁梧粗壮,但也不瘦弱,穿上紫袍玉带,也是仪表堂堂。 这一年多来,朝廷派出了许多人马,深入敌后,建立各种各样的会社、武装,既刺探情报,锄奸杀敌,也起义策反,立功颇多。 但这些人员中,尤其以赵老夫子和赵忠义取得成就最大,硬是生生做到了河南归德总兵,这可不是朱以海授予的,而是他自己挣来的。 “爱卿临危受命,深入敌后,创立红枪会,收集情报,策反敌将,拉起队伍,如今在归德建立根据地,忠勤可嘉,朕心甚慰。” “朕也听说你以前本是江阴城外一佃户贫民,却能高举忠义旗帜,非常了得。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你如今更证明了你仍还是当初那个高举忠义旗的你,不忘初心,始终心怀忠义。” “听说以前赵老爷说你不配跟他姓赵,许定国还收你为义子让你姓许,朕觉得,你的满腔忠义足够朕为你赐国姓,朕还要收你为义子,以后你就叫朱忠义,你可愿意?” 这几句话让许忠义感动万分,甚至胸中激荡,泪水都抑制不住涌出,即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皇帝的这番知遇之恩了。 “臣不过是乱世一贱民,”他回答,“但忠义不敢忘,臣原不过是御营一小校,留在河南误打误撞拉起一支队伍,也不敢得意忘形,这非臣一人之功,更不足以挂齿。” 朱以海笑着道,“国难思良将,乱世显忠义,你比许多世受国恩的勋戚都强太多了,虽没读过书,但让无数读书人羞愧。 朕听说你在归德那边做的事情,做的很好,既显忠义勇敢,更体现了智勇谋略,朕向来不拘一格用人才,不看重出身,而看重其忠心和能力,你已经充分的证明了自己的忠心和能力,所以朕要重重嘉奖。 朕授你归德团练总兵官,统领归德一带乡兵、义勇,招抚土寨、流贼,恢复秩序。” 河南的情况比较特殊,许定国反正,李际遇也自称反正,朝廷对于他们这种反复无常的叛将、土贼,其实并不怎么信任。 但如今的情况,能够反正抗清,也是好事。 所以这边最终决议的结果,就是接纳他们,但因为河南山东等地现在已经紧邻御营控制区,所以跟姜瓖、米喇丁等人又有所区别对待。 特别是如许定国其实也只是占据河南小部份地区,因此没直接授他外镇。 而是授以许定国河南提督,兼开封团练总兵名。李际隅授河南副提督,兼洛阳团练总兵,赵忠义被皇帝特别赏识,赐国姓,收为义子,并授河南副提督兼归德团练总兵。 本来河南现在是两大反清势力,许定国和李际遇,但皇帝把赵忠义拉出来另立一镇,形成三支人马,且各以团练之名,这样他们统领的就是乡勇团练,而非朝廷经制官兵。 同样的,对于其它大小土寨势力,朝廷也是招抚为主,围剿镇压为辅,要散寨归良,重新建立秩序,对于河南南阳、颍州、汝宁等地顽抗的清军,自然是要重点打击。 先联合反正势力,拉拢打击土寨豪强,共同进攻河南清军,等灭了清军,到时再来继续招抚整编土寨,御营再逐步进入,最后整编团练,完成对河南的彻底控制。 这一步步,都有计划表。 赵忠义势力不算强,但算是关键一步。 赵忠义叩谢皇恩。 “赐天子义儿朱忠义四爪蟒袍,尚方剑,赏龙银八百两。” “谢陛下!” 朱以海走下盘龙御座,拉起朱忠义,挽着他的手走在殿中,“先委屈你做个团练总兵,朕先给你拔两千人马,并绵甲三千套,火铳千杆,大小火炮百门,以及火药铅弹等,你一并带回归德,好好练兵打仗!” 第531章 战中原 “河南土寨林立,外廷诸臣对此也是意见纷纷,莫衷一是。卿自河南来,以卿看来,当如何决策?” 朱以海拉着这个其实也没比他年轻几岁的新收第三义子走出殿,漫步往小海来。 小海本是登州水城的核心,有一道海门与海相通, 在城里围起一片海,登州水师船可以停泊其间,不过现在这里倒犹如皇家宫中花园御湖。 听到皇帝如此询问,朱忠义壮着胆气直言,“陛下,臣以为当战。” 河南等地的土寨有其历史原因,说到底还是明末政治动荡,尤其是在农民军的反复纵横中原的过程中,大明朝廷在中原地去统治秩序的崩溃,朝廷在地方的统治崩溃后,地方土著,在以宗族大姓,甚至是名望乡绅等带领下,建立堡寨、山寨等以自保,形成地方自治的这种一种状态。 这不是明末特有,比如说魏晋南北朝之时,北方盛行的坞壁坞堡,其实跟土寨是一个东西,大族、豪强自保自治嘛。 当然,也还免不了有些流贼土寇等也在乱世里割地自立, 占山为王等。 “具体说说看。” “臣仅以归德府及周边情况来说, 土寨林立,各式各样,有乡绅名流,大族豪强建立的名寨、大寨, 规模大也有名, 他们招聚的宗族、流民等也多,势力强大。 还有更多的土寨,则是许多豪强所立,或者是一些原底层之民聚集流民所立,他们立寨屯耕,却也互相攻击,夺取钱粮,甚至对官府是敌对态度的。” “甚至有一些,本就是贼匪的据点,捻贼、老汤、响马、刀客、水贼各式各样,这些人以抢掠为主,也行绑票等事。” 朱忠义从河南来,对当地的各式土寨情况非常了解。 他跟皇帝详细的讲解着,不管这些土寨首领身份,但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武装自治,而且堡寨化后,兼对乡野有坚壁清野的目的,把所有的人口、物资等都屯聚在堡寨里面,不管是闯军还是明军或是清军、流贼土匪, 往往都很难获得补给物资。 甚至他们占地一方,也取代了原来县衙乡里的官府权力。 明末时,河南兴起三大股土寨首领,洛阳李际遇、南阳刘洪起、汝宁沈万登,这三股势力甚至已经不是简单的一个寨子,而是成百上千土寨的联盟。 各拥众数万,而小寨悉数归之。 刘洪起,就一度拥有河南五个府的实际控制权。 天灾、饥荒、战乱,让中原大地,变的残破,仅存的人们,只能结寨自保。 寨子间又互相攻击,慢慢也有人相互联合结盟,形成同盟,于是慢慢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一度出现了几大土寨联盟。 不过崇祯亡后,弘光立,清军入关,顺军崩溃,中原再次成为几方战场,诸如刘洪起、沈万登也先后败亡,土寨势力也是大受打击。 但大的联盟瓦解后,却也让原来一些大寨主趁势取代。 于是在中原出现了许多新的大寨,好些人还公然自立王号,并建营立寨,攻城掠地,这是大联盟崩溃后的重新兼并重组。 因为乱的太久,所以朱忠义认为,光是招抚是不够的,这些土寨经历了这些年的动乱,在明朝、顺军、清廷甚至是刘洪起等之间摇摆不定,就算表面招降了也没用。 所以得有针对性的先剿,用兵剿一些,杀鸡儆猴,立威之后,再示以恩招抚。 否则根本起不到作用。 “臣建议对付土寨可分几步走,第一步,针对在乡的原朝廷文官武将以宗族为基础建立的大寨名寨,以招抚为主,授予那些寨主们知府知县等当地地方官,重新恢复府县衙门,甚至可以将他们的土兵直接编为乡勇团练,” 这些人本就是朝廷官员,有些是致仕了的,有的是战乱回家的,还有不少原有朝廷功名的进士、举人、秀才等,他们往往在当地也很有名望,甚至有不小的宗族势力,且在战乱中,他们建立的土寨,一般来说也是相对有秩序的,所以优先招抚他们。 对于其它几种土寨,比如豪强、流民们建立的,土匪贼寇们建立的,则要示之以威。 限期命令他们解散土寨,交出武器,甚至交出营寨,拒不奉令的,就发兵一一剿灭。 “攻灭贼寨后,可派兵驻防或直接拆毁,对其武器马匹钱粮等没收充公,对其寨民,则令返回本乡就业,或直接就地建立新的屯庄,屯田耕地地。” “陛下,只要还有土寨在,那么朝廷官府的权威就难以有效推行,政令也难出衙门,更别说征收税赋等,所以必须得次第扫平。” 朱以海看着朱忠义,看的出他有些紧张,但说话还是很有条理。 他没看错这年轻人,确实是在下面锻炼出来的。 这让他想到了那些历朝开国名将名相们,许多人出身普通,但最终却能成就功名,名流青史,最重要还是经历了足够的锻炼,最终大浪淘沙的选出来的。 有句话不是说,名相必经郡县,猛将必发于卒伍吗? “如果朕让你放手去处理归德府的土寨,你有什么计划?” “陛下刚答应给臣拔两千御营将士加强归德团练,又拔三千甲,一千铳,火炮大小百门,有了这些,臣的归德团练能够立即上一个台阶,对付那些土寨绰绰有余。只要剿抚并用,要不了多久就能次第扫平了。”朱忠义说的很有自信。 “很好,朕就给你全权,另外朕知道你跟赵老夫子关系不错?那朕授赵老夫子为河南省归陈许道分巡,你们一文一武继续搭档,你这个归德团练总兵,也不仅辖归德府。” 朱以海直接把开封府一分为三,南面分出一个陈州府加一个许州府,于是朱忠义爷俩就管辖三个府。 赵老夫子是分巡,这是小巡抚,军政钱粮皆管,比之前的归德知府自然是更上层楼。 朱忠义的归德团练总兵,还加河南副提督衔,防区就是这三府。 整个河南省划分为四个分巡道,归陈许道,河陕开汝道,河北道和南汝光道。 这个划分虽有按传统的分道来划,但现在许定国在围开封,李际遇在围洛阳,榆园军攻入了河南的黄河以北四府,南阳、汝宁等还在清军控制下。 这个时候,河陕开汝四府划做一个道,还把开封分出两个州给归德这边,李际遇和许定国凑一块,这是故意在制造矛盾了。 更别说,许李在围洛阳开封,结果朱以海却要朱忠义这个时候扫荡境内土寨,还给他调拔御营兵编入他的团练,而不是去增援开封洛阳,这用意,朱忠义也是非常明白了。 “你也不用担心徐州和颍州、汝宁的清军,淮南的御营会盯着他们的,你尽管放手去干,朕也提醒你一点,围剿土寨,最终目的还是要恢复朝廷秩序,四民各归本业。” “所以一定要有良好军纪。” “等将来河南平定,归德团练也可以升格为御营河南行营的,好好干,到时你就是行营提督。” 皇帝对这位在江阴投军的年轻人很赏识,他毕竟也是御营出身,但也不是完全没条件的信任,这次御营重整,皇帝就直接从御营这边调了两千人去归德府,调去的自然也不仅是两千兵,还有许多军官,包括镇一级的各级将领。 甚至也还要按行营军制,给归德团练配齐这军令、参谋、监察、后勤、装备五处的。 朱忠义仍然是归德团练的主将,甚至赵老夫子也将成为小巡抚,但一下子增加了两千御营兵,以及大量御营军官后,这支军队,必然会不再是原来那支由红枪会为核心的人马了。 既能增加归德团练的战斗力,更能完全控制这支人马,御营北上,还能对许定国、李际遇、李化鲸、梁敏等加强制衡能力。 “成功和胜利都是朕收的义子,如今一个在湖广,一个在福建,带的行营都很不错,朕向来眼光准,你不比他们两人差,好好努力!” 皇帝拍了拍朱忠义的肩膀,拿朱成功朱胜利激励他,这让他心里也暗暗为自己鼓劲,那两位是多少御营将士羡慕的人,年纪轻轻,得皇帝青睐收为义子,功立的多,官更升的快,早早就独镇一方,甚至都已经晋封伯爵了。 他没想到,自己原来一个佃户,经常在港口码头扛包打短工的,曾经被赵老爷说不配跟他同个姓,现在却赐国姓,成皇帝义儿。 “儿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朱忠义走的时候,向皇帝磕头起誓,他会拿命来兑现这誓言。 用生命来守护大明。 “朕给你写幅字,你收好!” 皇帝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忠孝节义。 朱忠义双手接过,高高捧过头顶,“臣谢陛下!” “朕已经命内库给你准备了二十万两银子,你走的时候带上。好好干,就按你说的去做,一地地来,先平归德,再陈许二州,朕等候你的捷报!” 第532章 西军困虎 汉中。 西军与清军在汉中对峙,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虽然明军没有对张献忠落井下石,与清军夹击西军,反而是给他们不少方便。比如御营陕甘行营提督张大鹏,力排众议,让开阴平桥,放张定国一支偏师绕路北上, 迂回到阳平关后方。 而御营川贵行营提督张世鹏在占据米仓道后,也还是给张献忠义子张可望让出了米仓道,让他们通过了琉璃关,翻越米仓山进入汉中西乡。 张可望张定国都成功侧面迂回绕道翻越入汉中,而恰逢大同姜瓖、陕北王永强、甘肃米喇丁等纷纷起兵,再加上多尔衮突然暴毙,以及河南山东局势的崩坏,都让清廷北京无法再听信吴三桂的劝谏。 不肯再给他们时间继续以静制动。 而是调豪格、吴三桂等回师西安、大同,让他们先扫清后背之忧。 豪格不顾命令,抛下大军独自奔回北京争夺皇位,吴三桂退守长安,着手应对南下的王永强兄弟。 他们的离开,确实给了张献忠很大机会。 明军给他们放开的路,更是让张定国、张可望成功的进入了汉中,阳平关被突破。 双方在汉中爆发大战,张定国和张可望义兄弟俩,合兵五万,屯定军山,意图复制当年刘备攻汉中之战的定军山大捷。 定军山对于阳平关来说,确实意义非凡,就在阳平关后方不远, 西军屯于此地,那阳平关虽还在清军之手,已经是腹背受敌。 留守阳平关的李国翰,急令驻汉中的汉中王马科、甘南王白广恩攻定军山,又急调勋阳王王光恩出兵来增援。 双方围绕定军山展开大战。 马科、白广恩调了几万人马,再加上清军大将鳌拜统领的部份满蒙八旗, 反包围了定军山张定国兄弟俩。 那边李国翰率领八旗满蒙汉军,仍死守阳平关。 双方开始大规模战斗。 本来张献忠以为成功突破到汉中去了,豪格、吴三桂又带着不少兵撤回长安,那么这战肯定能赢。 但结果却让人意外,双方围绕定军山连番恶战,结果居然是西军反而不敌清军。 张献忠主力仍被挡在阳平关外,不管他怎么猛攻,死伤惨重也拿不下关,那边屯于定军山的兄弟俩虽然也立栅修营,但打不过来攻的清军,屡战屡败,好在有寨可依,有险可守,但伤亡很大。 而更麻烦的是,张定国兄弟俩一个走阴平道,一个走米仓道,都是绕远路翻山险而来,没有携带多少粮草, 后续的通道也被清军堵住,他们困在定军山, 粮草坚持不了多久。 西军拼命,却仍挣不脱清军围困。 战斗越打越无力,定军山上的西军甚至有许多已经开始偷偷的下山投降,拦都拦不住。 阳平关外金牛道上的西军情况更坏,太多的人堵在这里了,漫山遍野,结果缺粮少医,时间一长,既饥饿,又多病,随着战势不利,每天都有人在逃跑。 被张献忠裹胁着北上的军民,一开始多达七十多万。 可经过不到半年时间,此时阳平关外的西军大营,已经不到三十万了。 面对困局,张献忠也苍老了许多。 一边是难以打穿清军封锁,杀出川去,一边却是明军在他们身后虎视眈眈,哪怕明军一直没落井下石,甚至主动给他们让路,甚至明经略文安之不断给他写信,让张献忠接受整编,听从朝廷调派,甚至是换明军来做主力,让他们退下来打辅助,一起夺回汉中,杀回关中。 但张献忠却始终犹豫着,他并不相信明朝。 他以已度人,这些年纵横天下,发过很多誓许过很多诺,但从没有兑现过,尤其是对明朝,所以明朝经略的话,他不相信。 “陛下,文安之又派使者来了。” 张献忠最近头痛,经常头好像要裂开了一样。 “父皇,阳平关这样打是打不下的,儿臣愿意率军再翻米仓山入汉中。”张能奇请求。 张献忠揉着头。 米仓道的南端现在在明军手里,北端在清军手里,就算明军肯借路,但米仓道险要难走,难以携带多少粮草。 到时还要面对清军拦截。 更大的问题在于,就算突破重重阻碍能入汉中,可如果不能迅速取胜,那他们将得不到粮草接应。 定军山现面两支兵马还困在那里,马上就要断粮了。 再派一支军过,没粮的话,到时还是得一起饿死在那里。 “陛下,没有别的办法了,唯有拼死一战。吴三桂现在去了西安,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儿臣所部还有七万人马,愿意拼死一试,不成功便成仁,杀入汉中,解定军山之围,然后再从阳平关背后夹击,接父皇出关。” 张能奇原姓艾,张定国四大义子之一,他的七万人马,其实是连老营妇孺家眷都在里面的。 带七万人出征,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军中粮草还能撑多久?”张献忠问义子张文秀。 张文秀满脸苦涩。 “顶多还能撑一个月!” 这还是逃散了大量人马后的结果,否则最撑不住了。 西军上下现在天天喝粥,老营的妇孺的粥更稀,但就算粥一天比一天稀,也撑不了多久的。 “父皇,要不跟文安之的使者谈谈?” 张献忠沉默。 文安之不仅一次派人找西军了,一次又一次。 最近一次,文安之提出,让阳平关的西军退到龙安府平武县去休整,把保宁府交给明军来守清军,甚至已经在汉中的张定国、张可望兄弟俩,由明军负责接应回大巴山休整,将他们安置到南江的大坝。 当然,文安之也不是没有条件的。 条件还很多。 主要的几条,一是张献忠要去帝号,奉绍天为正朔,对内也不可以再自称西皇了。 其次,西军要进行整编,张献忠裹胁的那些百姓,都要交给明军安置。 张献忠仍做他的云南王,文安之将给西军整编为四镇,也就各五千,总共两万人,外加辅兵八千。 就这么多。 其余的要裁撤遣散,交由明军负责安置。 文安之还承诺,等西军整编完后,还可以把整个龙安府一直交给他们镇守,税赋也给他们养兵。等他们休整好了,愿意南下云南时,再移镇云南。 在龙安期间,明军还给他们借粮呢。 条件不能说不好,但张献忠不信。 这世上落井下石的人多,雪中送炭的有几个?能锦上添花都已经不错了,你还想他雪中送炭? 若是自己是文安之,现在都没动手,不过是怕西军做困兽之争,造成伤亡。而且清军还在,所以让他们西军顶在前面,替他们挡着清军呢。 若没清军,他们早被明军进攻了。 “把文安之的使者叫来,听听他这次又有什么条件!” 文安之的使者被叫进来。 “文经略又有什么新提议?” “回大王,我家经略相公说现在形势已经越来越危急了,还望大王能够早下决断。我军已经侦知,定军山形势十分危急,随时有覆没之忧。” 张献忠不吭声。 “我家经略说,若大王要派兵借道米仓山,尽管说,我们必全力配合。还有,若是大王缺粮,我家经略也愿意先借助一些,都是为了打鞑子!” 张献忠猛的睁大眼睛。 “此话当真?” “当真。” 使者送上一封信。 张献忠让丞相女婿汪兆麟念给他听。 文安之说为了打鞑子,所以当团结对外,知道西营缺粮,虽然川军也缺粮,但还是愿意挤一些给西军。 甚至提出,为西军代买粮食。 代买? 脑袋转的很快的张献忠几个马上听出意思,难不成文安之居然愿意卖粮给西军? 这世上还有这种事情,大明官军卖粮给他张献忠? 所谓代买,不就是直接卖给他们吗? 文安之这是想趁机贪污? 但他的名声,不至于此啊。 难不成真是拿朝廷的粮卖给他张献忠? 可文安之派人使者来,还亲自写了信,甚至上面还详细的罗列了代买粮价的报价。 “麦子十三两一石,老米十二两一石,小米十一两一石,高粱六两一石,黑豆七两一石,玉米七两一石·······” 看到这价格,张献忠还以为是手抖写错了,应当是麦子一两三一石才对。 “大王,如今连鱼米之乡的太湖周边,刚秋收后都不敢说一两二一石米啊,何况咱们这里,现在有银子都买不到粮,这些粮,还是朝廷从江南、岭南等各地调集,用船运送入川,沿途还要突破湖广清军拦截,再运到这里来,几千里路途,何其辛苦,好多地方都是背纤拉船,甚至用骡马背运,肩挑背扛的翻山越岭来的。 我们也缺粮,但文经略还是愿意咬牙挤出一些来供给西营将士们,若是你们不愿意,那没了没关系的。” 张献忠气的胸膛都要炸了。 可是细想想,乱世不就这样吗? 当年他们在陕西活不下去造反时,那个时候斗小米八钱银子,一石小米要八两。而当初后金在关外严重饥荒的时候,甚至一斗米八两银,一石就是八十两银子,更加夸张。 而围城的时候,往往有钱都没用了,斗金易斗米,同等重量的黄金才能换到同等重量的米,这种时候,任何一点粮食都是活命的希望。 现在文安之向他卖粮,这价格基本上就是在现在江南粮价上翻十倍。 哪怕是四川刚经大乱,粮价也顶多是江南两到三倍,但文安之要他十倍。 “文经略这是记的本王手里头还有些金银财货么?”张献忠压制着心头怒火,“金银财货不过都是身外之物,不能吃也不能喝,如果能跟经略换些粮,本王倒是求之不得,只是不知道能有多少粮换?” “顺庆凤凰山,随时可交割十万石粮!”使者道。 张献忠袖中拳头紧握,十万石粮,这起码得付一百万两银子了,这银子他拿出来,多年劫掠积攒,包括之前夺重庆毁成都等搜刮所得。但一百万两银买十万石粮,这买卖还真是闻所未闻。 他三十万人,买来这十万石粮,能够每三人分得一石粮,要是按现在这种节省法,三人一天一升粮,能吃一百天。 当然,正常三人一天一升太少,如果正常供应,三个人一天,起码得五六升粮,这样的话,也就是能供应二十天左右。 这点粮,不多,却也不少,卡的刚刚好。 “好,我买!多谢文经略。” “经略说大王要买的话,经略愿意派兵运输到保宁府,到时府城外交易,大王给我们结算买粮钱,顺便把保宁府城交给我们。” 张献忠差点没忍住。 这十万石粮不仅要一百万两银子,还要他搭上一个保宁府城? 这还没算上在保宁府城和顺庆之间的南部县城,以及和溪关、南津关。 张献忠咬牙,没说话。 “你们别太过份!”张能奇忍不住骂道。 “大王若是不愿意便算了。” “等一下。” 张献忠叫住想要转身离去的使者。 “文经略卖粮这事没开玩笑,真愿意卖十万石粮?” “大王愿意花一百多万两银子买这十万石粮吗?” 张献忠黄着脸,“银子不是问题,甚至南部县城和阆中城给你们也没问题,不过我需要再借道米仓山派兵进汉中,不知道文经略可否同意?” “没问题。”使者回答的非常痛快。 “只要大王同意接受整编,我们不仅借路,还会出兵帮忙接应困在定军山的两位小王爷!” 刘文秀插话,“文经略为何不直接发兵助我们一起攻下汉中府呢?岂不是更好?” 使者直接回道,“我们还没有做好攻下汉中府的准备,还得调集钱粮兵马,顶多只能冒险为你们接应定军山的兵马撤回来。” 明军的意图非常明显了,他们绝不愿意助西军攻取汉中,甚至杀入关中去。 “你回去告诉文经略,他的提议本王都同意了,不过我要买二十万石粮,银子不是问题,十万仍在阆中城交割,另十万石希望在巴州或达州交割给张能奇,到时他会率兵前去取粮,拿到粮食后借道米仓道,经琉璃关穿大巴山入汉中,可否?” “我可以立即回去禀报文经略,大王可等候经略回复!” “好!”张献忠一口应下,“希望尽快答复!” 第533章 落魄皇族 山东。 青州,临朐。 鲁山脚下的小城,这座小城自汉武帝起便为临朐县治,原是土城墙,小而窄,在崇祯十三年改为砖石城墙加固。 小城山青水秀,弥河东绕, 朐山、粟山孤起平地犹如华表屹对,这里古往今来也是军事要地,山东第一险隘穆陵关便在后面。 天色已晚,风紧云低。 秋风瑟瑟,还夹着一些细雨。 一个男人衣着破烂,腰间系了根草绳, 脚踩着一双破烂的草鞋, 手里拄根打狗棍, 犹如一个叫花子般,他沿着前几年才新修的砖石城墙边快步走着。 身上的衣服因为污垢包浆而油黑发亮,这衣服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但他脚步匆匆,一路疾行。 走了许久,最终来到东城门海津门外的城墙根下。 那里有一片窝棚胡乱搭着。 男子走到一个低矮的小窝棚前,那是他亲自搭建的,用一些树枝杂草等胡乱搭起。 掀开草帘子,他弯腰钻了进去。 钻进这狭小的窝棚,他脸上换上了笑容。 “娃儿他娘,我回来了。” 窝棚里,一个面色枯黄的妇人抱着个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又叫了两声。 那妇人这才开口,“中午时就发痛了,午后生了, 是个女娃。” 男人赶紧凑上前, 从那破烂的衣服怀里取出一个荷叶包,打开,散发着香气, 两个肉包子。 甚至还散发着热气。 “娃他娘, 辛苦你了,赶紧吃两口,还热乎着呢。” 妇人有气无力坐在那里,昏暗的窝棚里也看不太真切表情。 “快吃啊。” 妇人仍没动。 然后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惊醒了她怀里的女婴,也跟着哇哇哭了起来,女人咬住嘴唇,把哭声憋回去,又开始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还解开衣服给孩子喂奶。 孩子停下哭,开始喝奶,可是才吸了几口就没了奶水,吸的小脸胀红,仍没有半滴奶水,孩子再次大哭起来。 男人再次把包子递过去,“赶紧趁热吃吧。” 妇人低头看了眼怀里没奶喝哭闹的孩子,长长叹惜一声,拿过一个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别噎着。” 那肉包子太美味了, 软绵的皮, 鲜嫩多汁的肉馅,这里面还有葱香,还有虾。 几口吃了大半个后,妇人放慢了速度,她咬了一口包子皮,在嘴里嚼烂成糊,却并没再吞下,而是抠出来喂给还在哭的孩子。 那才出生的小家伙居然开始吃了起来,小嘴吧嗒吧嗒舔的很香。 “哪来的包子?” 这种时候,连个土豆、芋头或红薯,都是饥民们难得的好东西,丈夫居然还能带回来肉包子。 “县令赏的,今天县太爷叫我过去问话了,还说会马上把我们的情况禀报给宗人府。”男人说这些的时候有些兴奋,“估计宗人府很快会来人,到时只要确认了咱们皇亲国戚的身份,日子就好起来了。” 妇人专心的给孩子弄包子面糊。 “那几个小的呢?”男子又从怀里摸出个荷叶包,里面却是包着好几个烤地瓜,也还温热着。 “赵婶帮忙带着。”说着,女人忍不住声音又哽咽了起来。 “怎么了,日子会好起来的,很快。” “老二,老二没了。” “说甚?” 妇人伤心的哭泣起来,告诉丈夫她午间生产,孩子们便在外面自己找野菜,结果一个没关顾到,一岁半的老二掉护城河里淹死了。 就一打眼的功夫,孩子就没了。 老大也才四岁,想要救,却救不到,还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还好被一个难民发现,及时跳下去救了上来,但老二却已经淹死了。 男子搭着地瓜的手颤抖起来,不敢相信这样的消息。 “当家的,是我没看好孩子,” “老二现在哪?” “在赵婶那,本想埋乱葬岗子去,有个人说出一斗小米换。” “不能换!”男人猛的站了起来,情绪极其激动。 妇人吓了一跳,孩子也吓的再次大哭起来。 “不能换,那是换去吃掉的,不能换!”男人一边喊一边绝望的大哭。 妇人其实也知道为什么有人要出一斗小米来换个一岁半的死孩子,可是她却没马上拒绝,因为刚生了个小的,又没奶水,如果能换一斗小米,熬成小米糊,也许还能救下这一个。 她们逃难的时候,曾亲眼目睹过有母亲把自己死去的孩子煮给其它孩子吃,也有些父母会与别人易子而食。 “我去把孩子抱回来。”男人把手里的另一个包子和红薯都放在妻子旁边,然后跑了出去。 片刻后,男人红着眼睛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小口袋小米。 “去晚了,孩子没了。”他红着眼睛对妻子道。 妻子把脸埋在婴儿的身上哭。 一个女孩拉着一男一女两个小点的孩子进来。 “爹,是我没看好弟弟,你打我吧,把我卖了也行。”女孩站在那里道。 男人看着这个才六岁多点的大女儿,眼睛红红的,一句话都骂不出来。 “爹,阿姐去叫赵婶帮忙接生,是我没看好小弟,小弟看到河里有条小鱼翻了肚子,想去捡,没站好掉进水里了,都怪我。”不到四岁的男孩在那里道。 “阿爹,是我看到那鱼的,都怪我。”两岁多点的小女孩道。 男人拿胳膊肘擦眼泪,“怪不得你们,也不怪你们娘,都怪爹。” “饿了吧,爹带了烤红薯回来,快吃。” 妇人红着眼睛,把那个包子要分给三个孩子吃,“娃儿娘你吃,你刚生娃,要补一补。” 男人手里拎着那一斗小米,最后扭头蹲在地上,无声的哭,嘴张的很大,却控制着不敢发出声音。 窝棚里无比的压抑着。 “我去煮点小米粥吧。”男人最后站了起来。 妇人道,“他爹,这小米留着吧,明天你带到县衙去,送给衙门里的书吏们,县太爷虽然说了报宗人府,可要是底下人使坏,也办不成。” 男人犹豫了。 “报名的事重要。”妇人提醒丈夫。 虽然仅一斗小米,还是用刚溺死的二儿子换来的,但对于他们一家子来说,这却又是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了。 这个乞丐一样的男人姓朱。 而且是皇族宗亲。 但相比起那些占地成千上万顷,富有百万银两的大藩亲王们,这个男人却连名字都没有。 他姓朱,若按太祖钦定字辈,他应当是慈字辈的,也就是崇祯帝的侄儿辈,不过他没有名,因为没请名,朝廷没赐,所以没有名。 平常大家都叫他老三。 德王朱由枢、朱由栎,都是他堂叔父。 德藩初封德州,后移驻济南,是大藩。 但朱老三的命运却很惨,他祖父是德藩的镇国中尉,但却也仅是德藩的底层宗室,虽然报名请名请婚请封都过了,有了名字娶了老婆拿到了镇国中尉封爵,比起当时许多底层宗室已经好太多。 但当时全国宗室数量激增,朝廷无法足额供给宗室的禄米,于是只能各种折色,甚至最后还要拖欠。 亲王郡王镇国将军等上层宗室还好些,就算欠也还有庄园产业等,不全指望这点禄米,但对底层的宗室来说,他们又不能经商种地,就指望着这点禄米,一旦拖欠,那就是真会饿肚子的。 朱老三祖父没有办法,于是最后铤而走险,给皇帝上了道奏章,直指时弊端,甚至对皇帝语气也有些怨言。 这种作死行为,自然是惹来皇帝降怒,朝廷惩罚,所以最后被判交由鲁王府囚禁看管。 而这其实正是朱老三爷爷故意为之,因为朝廷欠禄,他一家子要饿死了,现在骂皇帝几句,又算不上谋反什么的,既不会杀头,甚至都不用押送到凤阳的宗室监狱高墙囚禁,就关在济南,交德王府看押。 但坐牢是有牢饭吃的。 朝廷不给禄米,我就带一家子去吃牢饭。 不得不说,朱老三爷爷也是条汉子,脑子还很聪明。 但德王府也不愿意干,凭什么我们来养你们一家子?所以最后只关了老爷子,把他儿子等踢出去了。 等到朱老三父亲年纪大些,按规矩要向朝廷请名,按规矩,得先向本藩的亲郡王报备,然后由王府长史报请礼部和宗人府,最后赐名,赐名成功后,就会封爵,发禄。 比如朱老三爷爷是镇国中尉,他爹赐名后,就该赐封辅国中尉,每年能向朝廷领三百石禄米,虽然不多,但如果真能领到,总还是能够一家子生活的。 就算打打折,拖欠一点,也还是能有些不是。 可结果因为老爷子一直关在牢里吃牢饭呢,朱老三儿子在外面也是全靠王府有点没点的救济才活下来。 现在要请名,结果却没有银子可打点。 本来,命名、婚姻之事,都是个人私事,一般是父母做主决定的,但在大明朝,皇族宗室里,这些可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必须得走流程。 生下来,得报名,然后赐名,连婚姻、丧葬这些都是要报请朝廷的,由宗人府和六部配合才行。 而这个程序,经历了二百多年后,早就变成了一个处处要打点的潜规则了。 不仅王府的长史等要打点,就是地方衙门的官吏那也是缴常例,甚至还得交银子让走京游棍帮忙打点。 请名请婚这种银子还花的少点,最关键的是请封,各级爵位那都是明码标价。 郡王请名请封起码银千两,镇国、辅国、奉国将军请名请封,需要最少五百两,中尉请名请封至少三百两。 就因为好多底层宗室根本拿不出这些层层打点的银子,所有明末时有大量的宗室子女,没有授名,没有授封,也没有禄米,甚至没有婚姻。 仅隰川郡王府里,明末时就有一百三十多男女没有授名、封、禄、婚,一百多个光棍。 朱老三的父亲没银子交给王府,更没钱打点衙门。 最后走投无路,也便学他父亲,给皇帝上了道中兴四策,也成功吃上了牢饭,但进了牢父子相见,也还是没名没封。 第534章 绝境逢生 爷俩坐了好些年牢,后来新皇登基,这才特赦出来。 还开恩给朱老三父亲补了个辅国中尉的爵位,可仅发过一年半禄,后面就一直是有一点没一点的拖欠了。 朱老三就是在这么一种情况下降生在皇族朱家的,从小就跟他爹一样困难。 如今快三十的人了,既没赐名, 也没赐爵,更没有爵禄,甚至连这老婆,都是私自娶的,没经过朝廷同意的,所以他生的几个孩子,同样没经过朝廷登记,记入族谱的, 全黑户黑人。 对于朱老三来说, 虽然是皇族宗亲,但他从没有享受到什么皇族待遇,反倒是从小就受到各种限制。 除了呆在济南城里挨饿外,似乎什么也干不了,既不能出去摆个摊或做去码头扛个包糊口,也不能去读书考科举,况且他家也读不起书。 崇祯十一年,清军入塞南下山东,攻破济南,德王朱由枢父子等许多王室被清军俘虏,带到关外去。 后来朝廷从德藩的旁支,选纪城王的儿子镇国将军朱由栎袭封德王爵。 那几年山东的德藩、鲁藩两大亲王藩被清军先后破城,杀了王室宗亲上千人,德王被俘,鲁王自缢。 新德王朱由栎十三年进封, 崇祯十七年降清,在今年,与秦、周、晋等十六王被杀于北京。 而朱老三当年在清军破济南时,逃过一劫,毕竟他这种连名都没有的,也没资格住在王府,也没有钱财,倒是因祸得福。 后来清军破关,再度南下,他跟着难民出逃。 这一路逃逃停停,到了泰安,彻底的成了一个难民。 甚至家里大女儿还在难逃时,被迫卖掉了,人牙子说是卖去给大户人家做丫环,但谁又知道呢,就为了一点点粮食,最终他们把个才八岁多的孩子卖了。 而不久前,他们又跟着难民一路闯到东边来,就为了投大明圣天子朱以海。 按辈份,朱以海是崇祯的堂叔辈,而朱老三是崇祯的堂侄辈, 所以得喊皇帝叔祖。当然, 论辈份,其实早出五服了,一个是成祖朱棣后裔,一个是鲁王朱檀后裔,都是太祖的九世孙十一世孙了。 这一路来难逃的人太多太多。 朱老三好不容易才进了青州府明军境内,最后到了临朐,在这里暂时落脚,可以每天领到些粥,甚至朱老三还有机会去做工赚点口粮。 明军在各处都设立难民点,甚至还有官吏负责登记核对身份等,各类工匠也会优先调用,士绅官吏读书人自不用说。 而对于皇族宗室,地方上也是重点访查。 朱老三听说皇帝对宗室很好,虽然有人说这位天子大改宗室制度,不再厚禄优养,可对于朱老三来说,他从来没感受过什么优养,所以亲王郡王们是不是再永远世袭罔替,他并不在乎。 他更看中的是皇帝说以后宗室可以自己取名,自己结婚,甚至读书、工商等听由自便等,他觉得朱以海肯定是个好皇帝。 他怀着有些不安的心情找衙役说自己是宗室,然后被书吏询问,最后县太爷亲自召见,甚至还赏了他两肉包。 朱老三对未来充满期盼,但妻子一句话,却又让他好像被泼醒。 是啊,一直以来,皇帝说的再好听,也未必下面就真能做到。 如果没有好处,下面的胥吏都不会给你报名。 有些无奈的老三去取了柴火来烧,柴是孩子们捡的。 秋意浓浓,天渐凉。 四处漏风的窝棚里,多了一堆火,也多了一丝温暖。 几个相邻窝棚的难民先后过来看望安慰了下,有的送来了点野菜,有的送来几个土豆,还有送了把小米的,也有几个娃居然送来了两个鸟蛋和一些虫子。 都是一路相扶帮衬的难友。 这个晚上,朱老三没睡着。 一会想着可怜的老三,不幸溺死死亡还最后落到别人肚里,一会又想到刚出生的四女儿,也不知道在这种日子下,能不能成活长大。 他生了二子四女六个孩子,其实他也不想生,可却也无法阻止他们的到来。 可怜了这些孩子。 躺在那里,一会是孩子饿的哇哇哭,一会是其它孩子磨牙,一会有人喊饿。 一会醒一会困,他还梦到得到皇帝召见,被赐名授爵赏赐钱粮等,高兴的笑着,然后就冻醒了。 给妻子盖上件破衣,看着这个破窝棚,这个三十许的男人,很茫然。 完全不知道路在何方,希望在哪里。 天微亮。 朱老三便起来了,他先去打了水来,然后开始在外面烧水,他看着那点小米,最后还是咬咬牙,从里面抓了一小把,开始用瓦罐熬煮。 孩子没有奶水,也只能煮点米汤给他喝。 几个孩子们醒来,围着他一起生火,闻着那米香,却没有谁说要吃,而是都很懂事的不提。 昨天带回的地瓜还有点,烤热了一个孩子分了点。 “今天你们就在家好好陪着你们娘,别再乱走了,看好妹妹。阿爹去干活了,回来给你们带吃的。” 妻子在耐心的给孩子喂米糊,很稀的米糊,仍然没有奶水,孩子哭闹了一阵后也勉强接受了这米糊,吃了后睡着了。 老三给妻子头上系紧了些包头巾。 “有事就叫赵婶,我去上工了。” “带上小米去衙门。”妻子道。 “算了,这点小米送人,也不会有用的,倒不如留着你们娘俩吃,免的全打了水漂,这是老二换来的。”老三叹气一声,弯腰出了窝棚去上工了,他站在门口,勒紧了腰间草绳,肚子咕咕叫着,这男人却一口没有吃。 拄着棍子离家,脚步有些虚浮,背也佝偻不少。 “这狗日的世道!”朱老三心里骂道,脚步甚至有几分行尸走肉的味道,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身后那个小小的破烂的窝棚,那里还有一家子人,还需要他,也只能指望他。 想想这两年到处逃难,见到的那些倒地的卧倒,起码他们一家还活着。 他没有去县衙,而是直接去了干活的地方。 各地都在秋收,临朐县在新建一个粮仓,把粮食征上来后,先储入仓中,然后再转运。 看着那些粮食,老三多了些精神,努力干上一天活,就能换回一些粮食,虽然不多,但就是希望。 中午,孩子可以去排队打粥回去,可以对付一顿。 粮袋很沉重,对于以前没干过什么活的朱老三来说,这一包粮就如同一座山一样,但想到家里的孩子,再沉重的粮包他也得咬牙撑着。 好在已经干了些天,他已经比开始时强多了。 几趟下来,腿肚子已经抽筋,不得干一会就歇一会。 有工头过来,后面人挑着一担蒸的红薯。 “大家辛苦了,都过来吃两个红薯补补力气!” 红薯很糯很香,就是有些噎人,但那些难民们可不会嫌弃,哪怕这玩意吃了容易放屁,甚至还烧心,但能填肚子。 朱老三领了两个红薯,很香。 可他只吃了半个,剩下的收起来,留着带回去。 准备继续上工。 县令随从过来找他,“宗人府的邓王刚好今天来安抚灾民,听说你的事后,要见你,赶紧随我来吧,你运气实在太好,全赶上了。” 朱老三惊喜的说不出话来,看着那县令随从,最后只人身上摸出那一个半红薯递上去。 “哈哈哈,你自己留着吃,我现在看到红薯就有些怕,吃多了。”县令随从道。 老三有些不安,实在没其它东西了。 “赶紧跟我来吧,咱们这啊,现在不时兴这个。”长随也看出这人确实没油水,虽说上面现在对贪腐这块查的极严,动不动就问罪。 就今秋收秋粮、建仓库、修路、救灾等事,哪一件隔几天不得抓一批,甚至现在还有几个脑袋挂在城头四门上呢。 但是吧,收点小礼小钱,还是禁不住的,当然,他们现在也不敢像以前那张明目张胆甚至公然索贿了,你要是愿意给点我就收点。 像眼下这人,这穷样,也没油水,何况还是大宗令邓王亲自要召见,他哪敢要礼物,万一在邓王那说一嘴,他脑袋也难保啊。 那位邓王据说也是个铁面无私的大王,还是天子皇叔,有贤王之称。 朱老三一路上跟着来到县衙,那长随还主动跟他拉近乎。 “赶紧进去吧,祝好运!” 老三感激谢过,不安的等着传唤。 一名雄壮亲兵过来,“你就是德藩的朱老三?邓王召见,随我来吧。” 县衙内。 邓王朱聿键正跟县令谈话。 看到被带进来的朱老三,仔细打量着。 老三之前剃过发,后来又剪了辫子,额头上长着一丛短发,后面的半截头发扎起,显得不伦不类。 脸上还带着局促和不安。 “你是德藩宗室?能跟本王仔细说说你的情况吗?” 朱聿键原是唐王,但小时候因其父亲唐世子不受祖父唐王待见,他很小就跟父亲被囚禁着,后来虽然成功袭得唐王之位,还杀了叔父报仇。但因为后来擅自招兵勤王,而又被关入凤阳高墙多年。 可以说朱聿键是深知宗室的那些罪与罚,更清楚底层宗室的苦。 他把桌上的点心递给他,“边吃边聊。” 第535章 慈安与和绅 “可曾读过书?” “跟着父亲读过些书,没甚文化。” “会算数做账吗?” “会打一点点算盘。” 临朐县衙内,朱老三对于大宗令邓王朱聿键的询问,倒也是老老实实的有一答一。 朱聿键倒是挺满意这个看起来很狼狈的人,刚才已经查过宗室玉谍,虽然朱老三没有请名赐封,但他祖父和父亲都曾是向皇帝上过书, 还被责罚做过牢的,后来也特旨赐名赐爵。 朱老三没有赐名,但是他的出生有记录,也还是当初新皇登基特赦时给补录的,都有据可依。 朱老三的祖、父俱不在了,但能把自家的情况说明白, 都对的上。 “这些年也辛苦你了, 国家那些年动荡, 内忧外患,宗藩子弟也都有顾不上的,你心里也不要有怨言,天下皆如此,非我皇家。好在如今圣天子在位,一切都在好转。” 朱老三认真的听着,他也很喜欢这位叔祖公,没有半点架子,几句话能说的他落泪。 “走,带我去你那窝棚瞧瞧,看看咱们皇家新添的姑娘。”朱聿键听说了朱老三的现状后,一阵沉默,然后便起了身。 又招来随从,叫他马上去准备一些东西。 “刚生娃的产妇,得有营养,弄两只老母鸡来,再看看能不能买到鱼,最好是鲫鱼, 再看弄点猪蹄羊肉什么的。” 邓王在如今皇家之中,地位最高,号称贤王,又掌宗人府,还是总理处大臣,这贤皇叔可不仅是有名,皇帝还让他负责皇族宗室事务,包括宗藩改革等事务。 对所有的皇族宗室来说,朱聿键是最有威严的家族长老了。 一行人往窝棚去。 朱老三诚惶诚恐,这一切跟做梦似的。 本来县令提出他派人去把人接过来,但邓王坚持要亲自去看望。 小小的临朐城,也是很热闹起来。 一行人来到城外,看到那片窝棚。 县令解释说,临朐也设立了好几个难民安置点,但还是有很多难民不断过来,有来不及安置的,他们就暂时落脚在城外各处了,他会尽快把这些难民核实安置的。 “马上安排人在这边增设几个施粥点, 核实登记这些是该有的手续,但是也不能让大家都饿着,先放粥。” 一位身着蟒袍的亲王到来, 让这片窝棚的妇人孩子老人们都有些不安。 青壮们大多都去干活了,以工代赈,一边干活赚些口粮一边等候进难民营,那边条件要好许多。 这片窝棚很简陋,随意乱搭的,甚至污水横流,垃圾遍地,朱聿键左观右望一不小心就踩了一鞋底的屎。 县令很惶惶,朱聿键却只是摆手一笑,很淡定。 这位邓王,吃过许多苦,一鞋底屎根本不算什么。 朱聿键进窝棚里仔细看了,跟老三媳妇王氏聊了会,还抱了下孩子,出来后,一手牵着老三的一个孩子,忍不住眼眶都是红的。 明末时老朱家也是遭逢国难,国破家亡。 到崇祯时,大明宗室得有小二十万是至少的,但这些年被闯军、被献贼,被各地乱匪,还有被清军屠杀的太多了。 也还有许多如老三这样的底层宗室,跟许多普通百姓一样,在这战乱饥荒里冻饿而死的。 朱聿键身被朱以海授为大宗令以来,一直在负责宗室的登记、安置、管理等事务,许多宗藩成功南下了,并得到了安置,也还有许多死在战难里,也有降清后被杀的,仍滞留北方的。 现在宗人府登记在册的宗室,仅有两万来人了。 十不存一。 “这里条件确实太差了,先把人接到县城里去,产妇得好好休养,这里不行。” 朱聿键也听说了昨天老三小女儿出世,二儿子却溺死,甚至死后还被人拿一斗小米换去了尸体的事。 他并不震惊,乱世里易子而食都不是稀罕事。 这只能说明,情况还是很坏。 朝廷就算全力救济灾民,又是放粥,又是屯田,又是迁移南下,还有以工代赈等,但不断前来的难民,还是有许多只能得到一点粥而已。 活着都不容易。 哪怕一个一岁半的死孩子,都不会被他们浪费。 把人接走。 窝棚里的那些人都带着羡慕的眼神看着老三一家。 皇族宗室啊。 果然没白姓这个朱。 不过当朱聿键宣布在这里增设放粥点,还要派人过来组织大家,新建一个难民点,要给这里平整,建厕所等时,难民们还是爆发出欢呼,高声拜谢皇恩。 把老三一家子安置进城。 热水洗浴,干净衣服,甚至是香喷喷的食物,三个小孩子虽然因为头发里的虱子太多而被剪了头发,但换上干净衣服的他们却依然兴奋的坐在那猛吃着。 一边发出兴奋的大笑声。 老三媳妇王氏甚至还享受到了艾水擦拭身体,邓王甚至帮她找到了两只有奶的母羊,刚生的孩子能够吃上羊奶了。 这一切就跟做梦似的。 老三也去换洗干净然后来感谢邓王。 “你的名字,还有你妻子、儿女的名字,我都已经帮你造册,全记入玉谍列入族谱。” “不过朝廷无法给你奉国中尉的爵位和俸禄了。” 老三安静的坐着,他好久没有这么安静,甚至这么饱腹过了,这一刻他感觉好像到了极乐天堂。 “陛下不久前签发了宗室法,重新制订了大明宗藩制度,与以前的有很大不同。” “我都听从陛下的旨意。”老三道。 新的宗室法,与原先调整的大有不同。 之前的顶多算微调,这次却是大改。 其中最核心一条,便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以往明朝的宗藩制度其实有学习宋代的地方,就是皇族宗室的范围,是几乎无限制的,朱元璋之后,都是宗室,甚至他的侄子如靖江王,也是世袭不替的藩王。 皇子封亲王,亲王嫡长封世子,将来继承亲王,其余诸子封郡王。郡王嫡长子封世子,将来继承郡王,其余诸子封镇国将军。 其下又有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然后是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最后是奉恩中尉。 其最大特点,就是爵位是裂变式的增长,所有爵位世袭罔替不说,他生的儿子,嫡长子世袭不降,其余的降一等授封新的爵位,然后不断的这样扩散下去。 到六世以下奉恩中尉时,就永远不变,永远与民不同。 所以朱元璋时宗室才几十人,但到了嘉靖中叶时已经有一万五千多人,而隆庆时是两万八千多,那时距离明亡国还有五十多年,据明朝自己推算增长速度,到崇祯时有二十来万了。 越往后,增长数量越多,因为基数越来越大。 而所有人都有爵位,都有禄,对朝廷来说自然就是不堪重负,嘉靖时才一万多宗室,朝廷财政就亏空供不起了,可想而知后面还翻了十多倍后的情况。 虽然说大明高级宗藩不多,但架不住有那以十万记的中尉们啊。 大明到崇祯为止,十七任十六位皇帝,共生皇子一百零四,其中十一位太子未继位而薨,六十七位封亲王,其中六个后来飞升为真龙天子,成祖、代宗、宪宗、睿宗、穆宗、思宗,其余继承皇位或未封而逝。 到了崇祯时,还在的亲王藩,是三十二个,其余的要么无子国除,要么叛乱被废等。 诸亲藩,共封郡王五百五十一位,崇祯朝时还有二百来个。 不过虽说宗藩在动荡中损失很大,但从另一面来说,宗室仍还有几万人也不少了,况且还有许多现在是还没确认的,以及没南下的。 而认真算辈份的话,老朱家的宗室们,从朱元璋算起,好些繁衍的快的,都十二三代了,慢的也有九代十代了。 民间也讲究个五服,出了五服不算亲。 唐朝皇家就是按五服来算,五服以内算宗室,五服以外的就叫皇亲,不给五服外的皇家授爵位给俸禄这些了,他们就是普通百姓,也没有什么科举当兵从商的限制等。 所以这次朱以海颁布新的《宗室法》,最重要的基础就是五服。 从当代皇帝算起,皇帝五服内的叫宗室,五服外的叫皇亲。 所以这次对整个原来的朱明皇族宗室重新整理。 现在朝廷这里的亲王是二十三位,郡王是一百多,其余将军、中尉等三万多。 朱以海要求,按五服法整理。 这样的话,也就是鲁王系,还得是朱以海曾祖开始传下来的鲁藩宗族,才算是大明宗室,其余的都只叫皇亲。 皇亲不再授爵给禄,只宗室授爵给禄。 五服外的那些,全要夺爵。 新的宗室爵位分为十等,亲王、嗣王、郡王、镇国公、辅国郡公、奉国县公、护国侯、卫国伯、保国子、安国男。 皇帝特旨,二十三位在封亲王,皆降为郡王,并且是世降一等。 原来的那一百多郡王,只保留鲁藩在封的八位郡王,这八位郡王其实也在五服外了,不过因为五服内没有王爵了,所以八郡王仍保留郡王爵,也是世降一等。 其余所有爵位,从郡王到奉国中尉,全都削除。 仅保留三十一位郡王,统统是世降一等爵。 他们的爵位,将来可由世子降一等继承,世子袭爵后,其它儿子才可以袭爵,但需要降四等承袭。就是郡王世子降一等袭镇国公,而其余诸子降二等袭护国侯爵。 一直降等安国男爵,再往下就是平民了。 三万多宗室,现在仅保留三十一位郡王,其它爵位一个没有了。 这算是非常惊人之举。 也因为确实没近支,朱以海的祖父,两个伯父,还有他三哥都以郡王承袭击鲁王,还都是因先王无嗣。 他大伯和大哥都是世子,结果都是未袭爵就死了,还无子嗣。 朱以海二哥早死,其它几个只弟又死于清军破城,兄长鲁王以派有几个儿子,却也跟他其它叔父侄子以及他的儿子被杀害或掳走了。 加上战乱饥荒,结果皇帝五服内居然找不到一个男丁宗亲。 只能等朱以海的那两个皇子找到了,或再生下皇子开枝散叶了。 将来除太子外,其余诸皇子授封亲王。 皇兄弟、皇子,皆封国为亲王;皇太子子,为郡王;亲王之子,承嫡者为嗣王,诸子为郡公,以恩进者封郡王;袭郡王者,封国公。 朱以海的儿子们,嫡长封太子,其余封亲王。 亲王之子,嫡长封嗣王,其余封郡公。 嗣王的儿子们,嫡长子降等为郡王,其余诸子就是奉国县公了。 郡王的儿子们,嫡长子为镇国公,其余诸子就是护国侯。 镇国公的儿子们,嫡长子为辅国公,其余诸子是卫国伯。 辅国公的儿子们,嫡长子为奉国县公,其余诸子就是保国子爵。 奉国县公的儿子们,嫡长子是护国侯,其余诸子就是安国男爵。 再往下,护国侯的儿子,嫡长子是卫国伯,其余诸子已经无爵可封,直接就是平民。 朱以海的嫡系子孙,倒是能够传上十代,但非嫡长,最多只能封七代。 取消了世袭罔替,这最大限度的避免宗室封爵泛滥,而嫡长一系降一等,其余诸子降四等,更加限制宗室高级爵位的扩张。 如天下第一藩,现在就一个朱存釜,是原秦王朱存极的弟弟,朱存极先被闯军俘虏,后投降清军,再后来被清军找借口连同其余明诸王处死,朱存釜在关中被孙守法等义军拥立监国,后来主动退位归藩,被朱以海授封为第十六代秦王。 现在他要降为长安郡王。 秦藩总共封过十六个郡王国,而现在仅剩下永寿王在绍天朝,这次直接削藩。 鲁藩前后封过十八郡王国,如今也仅剩八个。 特旨保留的三十一郡王,皆是朱以海五服外的皇亲,不再是宗室。 邓王朱聿键还有他兄弟唐王朱聿鐭也要降为郡王,朱聿键将降为南阳郡王,聿鐭降为襄阳王。 爵位降了,俸禄等也改了。 甚至之前宗室管理制度,如请名请封请婚请禄这些,也都改了,以后这些皇亲虽仍由宗人府另册管理,生老病死要报备登记,但取名结婚这些听其自由,不管科举还是经商也各随本意。 皇亲也没有什么优免特权,当然,皇帝和宗人府都会出一笔钱,买田置产,收租生息,以用来给皇族子孙的幼小、老病、孤寡等救助补贴,六岁以下,六十以上,都还能领一份口粮。 甚至将来富裕了,还会在读书、大病这块给予补贴等。 总之,以后如朱老三这样的底层宗室,算是彻底的解放出来了,以后不会再百般限制,但也没有养着,一切得靠自己,虽然他们家几代都没怎么被朝廷养过了。 “宗室法马上就要正式颁行了,所以你就算录入族谱,以后也不用等朝廷赐名赐封了,你有什么打算?”朱聿键问。 对于皇帝的这个宗室法,他其实是非常支持的,朝廷要如原先一样真正供养起整个皇族,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现在宗室人口锐减,可战乱一过,很快又会繁衍增多,这始终是个问题。 而且,宗室底层的悲惨他是看到的,说是天下养朱,但底层这些人都快饿死了,所以必须改变。 就跟原来太祖时不费一钱而养百万军的卫所,最终糜烂不堪,而被朱以海完全罢废一样,他也是支持完全改变宗室制度的。 皇帝有个方向是好的,就是把原来拔给亲王宗藩的田地之类的产业,甚至是钱财等,以后专设一个义田一样的东西,由宗人府或内务府代管,置办田产商铺等,经营赚取的钱财生息等,用来抚养宗室皇亲里的孤寡残疾,甚至是建立宗学、宗坟等等。 其实民间许多大宗族一直就有这样传统,拿笔钱买田置业,建学校、祖坟地等,给家族里有出息的孩子资助读书,给贫困孤寡救济,甚至给族里做生意的人提供资金借贷等等,充分发挥出宗族的作用,帮扶团结。 原来宗室几十万人,结果那些大藩日子是过的好,有的身家百万银两,十分惬意,可更多底层宗亲连名字都没有,甚至有饿死的。 宁愿骂皇帝去坐牢,就为了能吃口牢饭,免的被饿死。 制度出了大问题,必须得改。 取消世袭罔替的爵位,取消世禄,甚至放开管理,这在朱聿键看来是必须要做的,不做早晚还要出大问题。 “我听说登州那边很安全,我想去登州,我也做不了什么,就去那边码头扛包吧,总能养活妻儿吧。”陈老三平静的道。 朱聿键有些吃惊的看着这个辈份是自己侄曾孙的男人。 “你能这么务实,挺好,不过倒也不至于沦落于此。你既然读过书那就好,宗人府下如今有不少产业,也很需要人手,只要肯用心去学,总比码头扛包强许多。” “等录入皇族族谱,宗人府就可以先给你发五两银子的安家费,另外你的这个情况,也符合宗族救助条例,还会有其它补助发下来给你,总之,你们回家了。” “欢迎回家!” 朱聿键拍了拍老三的肩膀,“现在,我建议你先给自己取个大名,还有你孩子们的。” “请曾叔祖为我们赐名!” “你们是四房这一支的,到你是太祖十二世孙慈字辈的,我这个曾叔祖就给你取名慈安吧,希望你能够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安安稳稳。” “谢曾叔祖。” “你娃是太祖十三世孙,和字辈,你家那妇儿挺稳重的,就叫和绅吧。绅者,古者士大夫束腰的大带子,希望娃儿好好培养,将来成为皇族俊才。” 第536章 皇城根下刺机密 天安门是北京的南门,而地安门则是北京的北门。 老百姓则喜欢称北门为后门,地安门建筑本身称后门脸儿,从后门脸儿往北,一直到鼓楼外,那叫后门外,这里也是充满市井味道的地方。 铺户买卖两边排, 从针头线脑到柴米油盐,从日用百货到生活起居的方方面面,那真是应有尽有。 而从后门脸往南,算是后门里,基本上就看不到什么铺户买卖了,只有胡同里应时的出现一些小杂货铺。 在西楼巷西口,恭俭胡同北口的路西边, 就有这么一个小杂货铺,油茶酱醋针头线脑都卖,店名永祥恒,附近百姓很少叫招牌上字号,都习惯叫西口小铺,或干脆叫小店。 店说小其实也不小,三间房有两间做了门脸,南面一间帘子隔起算做起居室,店铺里立着近人高的栏柜,把小店分出内外来,里头卖的是烟丝茶叶白酒黄酒、油盐酱醋和各种调料,外间是各种蔬菜和干鲜食品,到冬季的时候,还会把大白菜、萝卜等摆在店外台阶上卖。 柜台边还摆了一溜高凳,附近的街坊邻居或是街面上干活的, 累了过来打二两白干,或是喜欢喝黄酒的,来上一碗,再叫碟炸花生米或是猪油渣炒黄豆,也能一边聊着天, 一边美滋滋的享受下。 铺子是一家姓宋的经营的,当家的叫宋恒,据说原来是在通州码头上做买卖的,如今运河不继,通州码头的买卖难做,于是宋掌柜的就带着一家人来到了京城,盘下了这三间房,稍加整改就成了一间买卖。 三间房,两间做买卖,一间居住。 他有四个儿子,老大振烈,老二振勋,老三振熙,老四振照,老掌柜五十许人,还算健壮,平时总是笑呵呵的,但眼睛里透着精明。 老大振烈三十多岁, 是个大高个, 但平时总是沉默寡言。老二却总是和颜悦色的, 眼里会来事。老三圆脸儿,有些一根筋,经常还会跟客人为了三瓜两枣的事争的脸红脖子粗的,老四倒是年轻又机灵,但不常在铺子里,经常在外面逛,也负责进货或送货什么的。 经常来铺里喝酒的赵先生,是个读书人,他就常说看这四兄弟的名字,就知道宋家以前肯定不是一般人家,寻常人家取的名字肯定就是宋富贵、宋继祖、宋发之类的。 而平时总喜欢来要上二两白干,再就油渣炒黄豆的老刘则说这四兄弟长的完全不像兄弟,言外之语这宋掌柜带的这四儿子明显有些来厉可疑。 当然,老刘这话也只敢悄悄说,而大家也并没放心上。 谁家亲兄弟就一定长的跟一个模子里出来一样? 这天。 天还没亮,老宋还在铺子整理着,兄弟四个已经从早市把货进回来了,到家便开始忙着卸货、分类整理,先把蔬菜给整理好,打蔫的烂叶子先摘掉,分门别类摆在门口,甚至还要再洒上点水,显得水嫩新鲜。 虽说这买卖是爷五个经营的,家里的妇人只在后院生活,并不来这边,但是爷几个却把这买卖做的很好。 一来这是生活所需,平时大家也离不开,而且这里附近就这一家铺子,大家也不会舍近求远,再一个这爷几个做买卖有头脑。 你买颗白菜他可能还送你两瓣蒜,要是买两块豆腐,还送你两颗葱,有时要是临时忘带钱什么的,还可以回头再给。 甚至有时不方便,想请铺子里帮忙在外面捎带些药之类的其它东西,他们也愿意代劳。甚至有些街坊一时困难的,想来借点米面钱粮的,掌柜的也愿意借。 这么一来二去,小铺子开张不过半年多,却已经人气很好,大家都喜欢来这买东西,就算是有时没什么买的,也愿意过来聊几句。 这边菜码的差不多了,便有些起早的邻居过来了。 住西楼巷的刘二爷最早来。 “刘二爷又来照顾咱生意了,早啊。” “早,没什么新鲜菜啊。”刘二爷戴顶瓜皮帽,脑后拖着条辫子,仅看他光亮的额头,就知道他条件还可以的,否则如街上干苦力的,谁有精力天天剃头,那前脑门上都总是长的乱糟糟的刺毛短发。 “今个看到有新鲜的鱼虾,特意拉了些回来,都养在那桶里呢,你去瞧瞧,都还在欢快的游着呢,想吃哪种,随便挑,不管是清蒸还是红烧,都保准鲜。”老掌柜宋恒笑着道。 这位刘二爷是在户部当差的,虽然不是什么官,也算不上吏目,就是个一般的书吏,还是属于经制外的,也就是没正式编制的。 鞑子入关后,基本承袭明制,设立百官,任用吏员,京师各部的京吏是一千多人,实际上千把人哪够,所以有大量的编外吏。 编外吏地位虽低,但其实处处离不开他们。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一个小吏,如果呆的是要害部门,其实可以过的非常滋润,比一些偏僻之地的县官都还惬意。 刘二爷在户部当差,自然也是不错的,所以别看就是个编外吏,但他在明朝时就是户部的老人了,资历够丰。 宋掌柜对这个街坊很客气,因为是大客户,平时吃用没少消费,甚至还经常会来这里也喝上两杯。 当然,更重要的还不止表面这些。 老宋把刘二爷请进去看鱼。 鱼确实很新鲜,一条条游的正欢快。 “抽烟!” 老宋把一盒大前门掏出,给老刘递烟。刘二爷也是不客气的接过,点着火后便熟练的抽了起来。 “这大前门烟以前没抽过也没听过啊?” “新进的烟,一个新牌子,味道挺正。” “是挺不错,醇厚不冲。” 抽着烟两人却都不急着挑鱼。 “今天去买菜,粮价又涨了。”老宋道。 “嗯,最近能囤就赶紧囤点吧,不管多贵,买到就是赚到。”老刘是户部做事的,很清楚现在京师粮价暴涨只是开始,因为形势越来越坏。 先是江南丢失,然后湖广糜烂,现在弃了淮南,又丢了登莱青忻,甚至辽南也失守数府,更别说,因黄河大决口,导致数十州县受灾。 哪怕秋收了,京师的饥荒也会越来越严重。 “听说朝廷要出兵大同?”老宋问。 老刘却没急着答。 “还是老规矩,”老宋将一条小黄鱼递到老刘手里,老刘脸上露出笑容,这不是老宋第一次给他送金条了,他也不是头一次收。 自老宋来这开铺子,就很快找上他,见面就是小黄鱼,只为打听些消息,说是便于做买卖。 乱世黄金,谁能受的了这种诱惑? 金条有很多重量的,从五钱到十两不等,其中常见的有两种,一两和十两的,大家习惯称之为小黄鱼和大黄鱼。 从汉到唐,金银比价其实不高,一般是一比五或比六,也叫换五,换六。明初,朝廷规定一两黄金换四两白银,不过很快就涨到六两七两,崇祯初时已经是十两以上。 而崇祯末年,天下动荡,黄金越发值钱,海外黄金值钱,也大量用白银来套黄金,现在南边大明也是暗里到北方以银套金。 导致北京现在官面上黄金是一两换十两白银,但其实私下里,已经是差不多一两黄金换十五两白银了,甚至还在涨。 老刘是户部的,上月北京黑市里一两黄金换十四两九白银,而这月,已经一两换十五两四了。 这一条小黄鱼,标准一两重,很精致,却能值十五两四银子。 老刘却道,“现在一石小米,已经卖到八两银子了。” 这一条小黄鱼,买两石小米还差点。 老宋点头,“是啊,粮价越来越贵,所有的东西都在涨价,一天一个价了,你说怎么就涨这么疯?” “因为到处都大乱,山西姜瓖反,整个山东就剩下太原及周边还撑着,陕北王永强兄弟反,仅剩下关中平原还没乱,这山东大水,河南叛乱,甚至土国宝都打到保定府附近了,天津港外都一直是明战舰堵着,运河也全断了,没有漕粮入京,虽从各地急征粮食,可也难以接济!” 粮食供给严重不足。 而京师那些入关的八旗王公、旗人们,手头却都挺富有,个个手里有不少银子,毕竟这些年没少抢,尤其是入关以后。 但问题是,没粮食会饿死,可银子再多有时也不能充饥。 “还会涨的,当年在关外,清太祖驾崩后,辽东大饥,一斗粮价银八两,民中人相食。国中银两虽多,然无处贸易,是以银两贱而诸物贵,尤其粮极贵。” 当年鞑子在关外,年年打仗,不断动员征战,关外灾害不断,收成锐减,于是大饥荒。 抢回去的银子虽多,却换不到粮食。 现在北京,也开始有这种趋势了。 要不是崇祯十四五年时的那京师大鼠疫,死了有二十万人,后来李自成入京加清军入京,又锐减了许多人口,加上北方地区因鼠疫、战争、饥荒减少的上千万人口,从年初,就肯定已经爆发大饥荒了,哪还能撑到现在。 大同为何会反,一定程度也是因为江南漕粮断绝后,清廷向河北山西辽东等地紧急征缴粮食有关,以前只从江南等六省运粮入京,其它省是折银征收,但现在只能从各地征粮了,不要银子,只要实物。 百姓手头的粮食被一征再征,人都要饿死了,岂不反。 民以食为天,一旦粮食供给不上,最先倒霉的还是小民百姓。 毕竟粮食稍涨价,大家就买不起了。 “二爷,我那还有一条大黄鱼,我给你取来。” 足十两的精美大黄鱼拿到了手上,刘二爷脸色也立马充满了笑容,价值一百五十多两银子呢。 “时道艰难,以后有什么消息还请二爷多透露,我回头再去取条大黄鱼送来,”说着,又递上根小黄鱼。 一大一小两条金灿灿黄鱼在手,刘二笑的更灿烂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这宋掌柜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人,他甚至暗里派人去通州打探过宋掌柜的消息。 他也知道宋掌柜送银子送黄金给他,从他这里买消息,其实他是担着掉脑袋风险的,但这年头,谁顾的上这些呢。 两条大黄鱼,值得他冒任何风险了。 “宋掌柜的帮我悄悄弄十石粮,也不计是老米还是小米、白粮这些。” “没问题,包我身上,三天时间,保证把粮给你弄来,就五石仓米五石小米如何?” “好的好的。”老刘非常满意,拉着宋掌柜,“咱们到里头好好聊聊,我这倒是有不少最新消息呢。” “豪格已经在狱中被杀了,对外说是病死。” “多尔衮三兄弟全死了,如今妻妾也全被代善等八旗主子贝勒们分了,如今带兵去攻大同的是岳乐,太祖之孙,阿巴泰的第四子岳乐,就是博洛的兄弟,他原是镇国公,如今据说是被皇帝钦封为安郡王, 并与济尔哈朗长子富尔敦和兄长博洛同掌正蓝旗,富尔敦十个牛录,岳东八个牛录,博洛七个牛录,富尔敦为旗主。 这次以岳乐挂帅征大同,代善第四子谦郡王瓦克达为副将,调驻京八旗一万兵并直隶宣大山西等兵二万从征大同,还携带了四十多门红衣大炮。 富尔敦、满达海二王,则领兵一万增驻保定、天津。 调吴三桂守西安······” 宋掌柜仔细的记在心里,这些都是非常宝贵的情报,“能不能打听到更详细些的消息,比如说岳乐带的这一万驻京八旗,主要将领有哪些,满蒙汉各多少,装备如何,以及粮草器械的调度等等?” 刘二倒不急不慌。 “给我三天时间。” 宋掌柜点头,“好,三天后我把粮食弄来,悄悄送你家后门。” “嗯,到时我把消息一起给你。” 等送走了刘二爷,宋承烈四兄弟过来。 “这狗汉奸有情报吗?” “嗯,” 宋掌柜真实身份是锦衣卫的人,他之前确实是在通州,也是做买卖的,但那只是他以前在锦衣卫的掩护身份,宋掌柜是个老锦衣卫了,在一年前,他就重新南边的朝廷取得了联系,也得到了重新授职,并接到了任务。 半年前带着四个手下来到北京城里,开起这个小铺子做掩护,暗里收集情报传递信息。 “鞑子看来是要先拿下大同,必须得把这个消息马上传回去。” “几条黄鱼就换这消息?现北京城谁不知道这个?” “你们懂什么,重要的不是要打大同,而是更多的细节,而且刘二被我们喂饱后,以后就成了我们线上的蚂蚱,还能跑哪去?” 第537章 归德团练 登州。 归德营正在杀猪宰羊。 赵忠义被天子收为义子,赐国姓,授归德团练总兵,还特调拔两千御营兵隶属其麾下,还拔三千套绵甲,鸟铳两千,抬枪百杆, 其它军械若干。 起程在即,皇帝特赐酒肉。 “国姓爷,” 赵贵兄弟俩过来打招呼,递上赏赐单子,“万岁爷对咱们营真不错,两千一百人,却赏了十头猪。” 赵贵原是登州忠武镇后勤的财务官, 这次被点选为归德团练的后勤处长。归德团练虽然被人称为杂牌,但毕竟也是新设一镇, 还是国姓爷统领的,规格上也仅比御营镇要低一些。 所以赵贵这次是升官了,从五品。 直接就换上浅绯袍了,升官速度让人羡慕。 从御营忠武镇转去地方团练,这也是机遇。 赵贵对于命令完全服从,没发牢骚,倒是赵福有些不太愿意,觉得御营天子亲军,前程更好,而归德营就是个杂牌,还是团练,河南那边形势也不好,谁知道哪天就没了。 虽然这次调拔两千人马前往,但这本来也是御营新整编汰下来的,并非真正精锐。 不过最后赵贵劝说下,在加上这七品官阶的诱惑,赵福还是跟着来了。 朱忠义对于皇帝调来的两千御营兵, 以及一众副将、参将、游击,甚至是军令、参军、后勤、监察、装备各处的处长们,也都很客气。 “都是大肥猪,一头猪估计能出一百六七十斤肉,还能有二三十斤的下水,十头肥猪算下来,两千一百人,一人都能合上一斤肉了。”赵福笑道。 在明末,猪肉已经属于奢侈品了,尤其是在天启崇祯以后,一般百姓饭都吃不上,哪还吃的起肉。 正德初年,继弘治承平之后,南京物价甚贱,在那个年月,猪肉一斤值好钱七八文,牛肉甚至只值四五文,鱼虾一斤也才四五文。 等到天启后,这肉就越来越吃不起了,天启元年, 南京猪肉每斤就要卖四十文, 羊肉也是四十余钱,一只鹅要五百钱,鸭二百多钱一只,鸡也值二百多钱。 到了崇祯末,猪肉甚至贵到二钱银子一斤。 哪怕是如今情况相对好转了些,但也只是对比去年,实际上物价仍然很高,粮价有所回落,但仍是一两多银子一石,而像是猪羊牛鸡鸭这些,价格仍是居高不下,因为供需不平衡,越是动荡时,这些养殖供应的越少。 而战后也是优先恢复粮食生产,先把粮价打下来。 金华火腿这样易保存储存还味道好的,甚至价格更贵,晚明一只金华火腿三四钱,而到此时更是翻番。 登州现在是都城,又处于前线,人口激增,需求大,购买力还强,许多生猪还要从南边海运过来,所以价格非常贵,哪怕是由内务府提供的,也都要一钱银子一斤。 这十头猪,得值二百两左右。 就算是宫廷、六部百司等的官吏、将士们,现在肉禽蛋等供应也是非常不足的。 皇帝一次赏给他们十头大猪,这确实很奢侈了。 反正猪赶进营,大家都很兴奋的忙碌起来,扯猪尾巴的,扯猪耳朵的,抱猪腰的,把猪制服后,火兵上前杀猪,放血。 有人负责烧水,然后烫皮刮毛,那边已经把接下的猪血拿去做猪血豆腐去了。 大家高兴的把猪毛刮干净,开膛破肚,取出内脏下水,然后卸掉猪头,分边,卸肉。 虽说十头猪,其实平均下来也就是一人一斤左右,正好吃上一大顿。 朱忠义跟赵贵走在营地,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心中很感慨。 他以前是佃户,说实在话,就是逢年过节,都未必舍的吃一顿肉,记忆里,在他投军之前,也就吃过那么三五回,还只是尝过点味道而已。 在江阴当兵时,倒是吃过好几回,当时江阴条件还是不错的。 后来入御营,反而没这么好条件了。 到了河南后,更别提了,经常是窝窝头或是土豆子,能填肚子就不错了,哪还能奢望吃肉。 偶尔搞到点鱼虾,就是打牙祭了。 哪怕后来红枪会起来了,可身为大师兄,总教头,他也是跟大家同甘共苦的,没有自己享受的道理。 “陛下拔给我们的两千套棉甲我都看过了,都是由舟山第八绵甲厂生产的,是新甲,连盔带甲全套,都是崭新的,上面都有生产的厂家,制造的工人等记录,用料很扎实。” 朱忠义有些意外,没想到是新甲,“不是两千拔下来的弟兄们随身绵甲吗?” 他看到调来的两千御营,都是带着全套装备来的,这是整整五个标准战营,一应装备齐全,士兵都有甲,甚至装备了不少鸟枪、抬枪和小火炮这些。 据他所知,其实御营自己到现在都没完成全披甲率,披甲率还不算高,战兵仅达到三成半的披甲。 皇帝拔他两千兵,结果却让他们全披了甲过来,自然是对这个义子的大力支持。更别说鸟枪火炮这些,虽然御营的战营步兵里一哨有八队,编两队鸟枪兵,两队抬枪和一队炮,但实际上很多营,都只有一队鸟枪,其它用弓箭甚至是长矛、刀兵替代的。 但给他的四个营,却完全是按最标准的装备来的。 现在居然还有额外的两千套棉甲。 朝廷现在占据南方,财税这块也还不错,但打造火枪板甲火炮这些,需要的不仅仅是钱,还有各类物资和工匠。 就如一件甲,一件老式的紫花布甲,就是外面布里面铁甲片的暗甲,传统连盔带甲造价四两白银,这种甲一套二十多斤。 算是相对落后了的布面甲,而棉甲是把铁甲片包在棉片里面,外面又有布面,因此更精良,穿起来也舒适,不会冬天冰凉夏天火热。 这种棉甲,造价达到八两,重四十斤左右。 生产这种板甲,需要的不仅是银子,更需要的是上好的铁料、煤炭、木炭,以及蓝棉布、棉线、绒绳、生漆等材料,材料费大约是六两,工食银二两多。 战乱导致许多军工原料供应不足,原料价格上涨,这是影响板甲生产的最重要因素。 而大量生产,还需要足够的熟练工匠。 朱以海在各地兴建军工产业,到处招收工匠,采购原料,虽然规模大,通过集采把价格打下来不少,甚至采用一边招募工匠,一边自己培养的方式,甚至用上了流水线等模式,提高产量,但最大限制,还是原料供应。 御营披甲率提升缓慢,一来是对棉甲生产要求高,高标准高质量,二来就是原料老供应不足。 可皇帝仍然还能给他配齐两千人的甲,还额外调了两千套,等于给了四千套,这真的就是在按行营标准拔付了。 更别说皇帝还又给了二十万银元,这足够归德镇差不多一年的军饷。 四营战兵外,还额外给一千支鸟铳,百门小炮。 这一回到河南,那还不立马成为最精锐的一支兵马? 原本那些被调到河南去的御营兵,接到调令很不满意,甚至不愿意接受,但后来看皇帝对朱忠义如此厚待,他们也慢慢改变态度。 尤其是许多调去的军官,基本上都是升职去的。 哪怕是普通士兵,也都给他们升衔,甚至额外给笔赏钱。 皇帝调去河南的这支人马,本身就不是什么御营载汰的,而是各镇中精选出来的,因为朱以海对他们寄以厚望,是要做为挺进中原的先遣队的,现在虽顶着归德团练的名头,其实就是御营河南行营。 大营里欢声笑语。 大锅里开始炖大骨头汤,红烧猪蹄,炒肉片,炖酸菜,就如同过年一样,来自各镇里的兵,组成了这四个营。 等到了河南后,他们还会以这四个营,再与红枪会混编,到时会是八个营,十个营等。 “这肉真香!” 饭菜做好。 每人都打到一大碗肉菜、和一大碗汤,还有八个白面馒头,这伙食确实比过年都好。 皇帝甚至特赐下来了些御酒。 不算多,但每人可以分到一碗。 朱忠义举起酒碗,“弟兄们,感谢陛下赏赐酒肉,干!” “干!” 两千多将士举碗高吼,声震云宵。 赵贵也举起酒碗,感觉十分激昂,他也成为一镇兵马的主要军官了,主管全镇后勤的从五品文职。 谁能想到,两年前,国姓爷朱忠义还姓赵,甚至被族里的赵老爷嫌弃说他不配跟他同姓赵,如今却成为了国姓爷,堂堂一镇团练总兵官。 而一年前,还在荒野逃难,饿的奄奄一息的破产富农赵贵,如今却已经在浙东安了家,自己也穿上了五品的绯色官袍,他原也不过只是取得童生而已。 造化弄人。 甚至这底下两千多激昂亢奋的将士们,他们绝大多数之前的经历就跟他和朱忠义是差不多的,要么是破落卫所军户,要么是运河艰难的漕丁,或者是饥荒逃难的农民,又或是失业的小手工业者,有的是奴仆、有的是佃户,有的是伙计学徒。 多数人都曾经被压在尘埃里,连天日都见不到。 但有一天,圣君降世,带领他们一步步的站起来了。 他们当了兵,他们成了官,他们也体体面面了。 就如以前他们几年都未必吃的上一口肉,现在却捧着满满的一大碗肉菜,还喝着御酒。 赵贵脑中突然浮出一句话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明天,他们就将踏上前往淮安的船,然后回到河南归德,他们将在那里,开辟一块新的根据地,将在那里为皇帝也为他们自己,打出一片新的天地来。 赵贵手捧着酒碗,御酒下喉,十分甘醇,他面浮微笑,对未来充满希望! 第538章 顺营崛起 湖广。 一只虎李过诞日,忠贞忠义两镇将领纷纷前来赴宴庆生。 夷陵州城。 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这座三峡门户,川鄂咽喉,上通巴蜀,下引荆襄, 在不久前,被这位兴国公召集忠贞忠义两镇,联兵收复。 经历三个月的围城作战,城中清军死伤惨重,最终被破城,此战原顺营人马, 再次显现他们彪悍本色, 硬打三个月, 没有半点退缩。 而下游的行营提督朱胜利原来就是李赤心的义子,自然也是十分配合,率兵逼近荆州外围,迫荆州城守军不敢西进。而督师朱大典、总督堵胤锡也各率人马屯兵岳州巴陵,剑指武昌。 李赤心高必正率两镇猛攻夷陵三月,荆州、武昌、襄阳都没能有一兵赶到救援,最终看着夷陵城破。 夷陵城破后,上荆州尽为明军所复。 荆州城里的清军,一日三惊,惶惶不可终日。 初冬的时节,夷陵江边码头一片繁忙。 无数船只从下游江南驶来,载着一船船的盐、粮、布匹等军资进湖广巴蜀,夷陵拿下后,这里成了一个重要的中转码头。 夷陵本就是长江三峡的起始地, 作为川楚水陆要津, 被明军控制后,自然也就迅速的繁荣热闹起来。 码头,船连排停泊, 货物进出不停。 城里, 街上卖菜的贩货的,也是沿街叫卖,好一片城市烟火气息。 夷陵八座城门,有六座沿江而建。 北倚玉泉山,南临长江,顺江而下,便是一马平川的江汉大平原,而溯江而上,便是无限风光的长江三峡,一线咽喉直通蜀地。 这块地方三江汇聚,交通便利,土地肥沃,既有险要可守,又要沃土可耕。 对于顺营诸将来说,拿下夷陵,这可是非常了得。 自二打荆州失败后,忠贞营也经历过一段时间低谷, 接受朝廷招安,得到支援终于拿下荆州处死叛徒。 不过当时也没实力守, 只能尽取钱粮后弃守。 兵马退往了鄂西山区里面, 后来协同朱大典等平定了叛乱后,朝廷给他们划分了更多地盘,从鄂西到湘西,虽说都是土司蛮夷所在,山高水险,可终究是划给他们的地盘,而且很大一片。 李赤心做为顺营诸部之首,尤其是在李自成弟弟李自敬和大将田见秀他们叛乱降清后,他做为李自成的侄子,虽然他比叔父李自成还大六岁,但凭着在顺营中的资历,以及力主招安后受到明廷的重用,都让他成为顺营一哥。 李赤心先前就驻于巴东县,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展后,领兵东下,夺取了归州城,又取了兴山等地。 最后两镇合一,老兄弟们都召集起来,集合了小十万人马,最后用三个月拿下夷陵这座重镇。 夺取夷陵后,城池归李赤心,其它兄弟们则分粮食分铠甲分武器,甚至是分了许多耕牛、农具、和人口。 李赤心的地盘大大增加,西起巴东,跟四川夔州的巫山交界,东抵夷陵州虎牙山,居高俯视荆州。 往南还抵达黔江北岸,与水尽源通塔坪司、王峰石宝司两个土司交界,向北则直抵猫儿关、金厢坪与勋阳府、襄阳府、荆门州交界。 朝廷特意把李赤兴现在的地盘,新设为夷陵府。 四十五岁的李赤心,现在可谓是彻底翻身了,想一年多前,他在陕北殿后,最后历经辛苦绕道甘肃南下,在汉中还被贺珍阻击,后来好不容易杀出条路,借道四川到湖广,两攻荆州还失败了。 最后关头,他决定接受明廷招安,当时还有许多兄弟不理解。 可如今,他手底下战兵八千,全军盔甲焕然一新,人人披甲,甚至还换装了不少鸟铳,他甚至还恢复了一支骑兵,又新建了一支水师。 这实力比之当初刚到湖广时可强多了,当时许多部下连武器都打没了,更别说披甲更少的惊人。 现在他要地盘有地盘,要兵有兵。 “父亲,高舅公他们来了!” 忠义镇提督高一功是李自成妻弟,虽然年纪比李赤心小一些,但论辈份不论年纪,李赤心虽然年纪比李自成还大几岁,但他就得喊高一功舅父。 “路上辛苦了!” 李赤心亲自到码头迎接,高一功御赐名高必正,如今加官晋爵至安国公,忠义镇提督,挂龙襄将军印,加兵部右侍郎。 他之前一直跟李赤心合掌忠贞营,之前李自敬、田见秀等降清,使的忠义镇崩了,后来原忠义镇里的刘体纯、赫摇旗、袁宗第几将仍忠心耿耿,在勋阳王光恩叛乱后,皇帝又下旨恢复忠义镇,特调高必正任提督。 地盘就划在荆江以北,汉水以南,的勋、荆两府内。 在打夷陵之前,高必正还发起了一次兴安会战,忠义镇的几路人马,与勋阳王光恩战于兴安,李赤心也率忠贞各部赶往增援,联合贺珍、孙守法等一通大战,最后不仅击退了王光恩,还把来援的马科、白广恩击退。 于是贺珍等也算彻底在汉中东部立稳脚跟,而朝廷也随之设立了兴安府,西起石泉县茶镇,东至平利,南抵大巴山。 虽然说顺营跟贺珍、孙守法这些人有旧怨,贺珍本是明将,后来形势所迫降过顺军,但最后却背刀捅刀子,降清阻击李赤心他们。而孙守法这人更奇特,他也是明武将出身。 早年在洪承畴麾下做守备,参与擒杀了不沾泥,后来做到参将打张献忠,崇祯末时是陕西副总兵,李自成攻占全陕,许多明将都降了,就他不降,躲进秦岭终南山里打游击也不降。 先前随王光恩叛乱降清的苗时化,原先就是孙守法部将,他在山里招兵买马反抗李自成,还不忘记派苗时化带兵去勋阳增援。 李自成败后,孙守法仍在终南山率部号召反清,是个相当了得的人物。 不过李赤心和高必正还是发兵救援兴安,不计前嫌,毕竟现在都是大明臣子。 这一战打的不错,豪格、吴三桂主力在西边跟张献忠对决,没精力过多旁顾,只派了马科、白广恩两汉奸带兵前来增援王光恩。 结果明军忠贞、忠义两镇不计前嫌全力来援,而王光恩的亲弟弟王光泰更是把兄长派来联络的弟弟王昌都策反了,向高斗枢献了个将计就计之策。 王光恩还真以为兄弟在兴安做内应呢,结果被骗的中了埋伏,杀的大败。 高必正他们还绕后断他的粮路,打的王光恩差点连家都没回,勉强才败回勋阳,守住了这座要镇。 但此战后,郧阳府汉江南岸,尽皆失守。 战后,高斗枢、贺珍、孙守法、王光泰、王斌、陈蛟诸将,朝廷降旨驻防兴安府,赐恢复忠开镇。 而高必正他们则占据郧阳府汉水以南地区,事后,高必正他们把巴东以北的部份荆州府内的原地盘,全交给了李赤心。 于是有了现在的格局,高斗枢他们的忠开驻兴安府,高必正他们的忠义驻郧阳府,而忠贞李赤心驻夷陵府。 其余顺营诸将分驻施州等边地。 忠贞十三家,李赤心一家就占一府,战兵八千,实力最强。 御营朱胜利驻岳阳、常德,督师朱大典驻长沙、宝庆,总督堵胤锡驻衡州,并辖郴州、永州。 本来李赤心的忠贞镇,上次已经规定只有五千兵额,但现在他一人就有八千战兵,其余十二家,加起来有好几万。 “老虎啊,最近我听到些风声,有些坐不住啊。”高必正见到李赤心,也是直接就道。 “先进城再说,码头人多嘴杂。”李赤心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一路来到夷陵城中,进了李赤心的提督府。 “听说朝廷要复设忠武,还要新设忠正营?”高必正一坐下来就问。 “是有听到些风声,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已经确定了的,督师朱大典要还朝了,以后湖广就全由总督兼巡抚的何部堂主持大局了。”李赤心道。 “朝廷怎么三天两头的折腾,这不是那什么朝令夕改吗,先前给我们忠贞设十三营,接着又分设两镇,然后又限额八千,再限额五千,如今这又要改什么?”高必正很不满,发着牢骚,甚至隐现其不安和担忧。 他总觉得朝廷这样改来改去,这是对他们这些顺营将领的不信任。 “我听说皇帝还把爵位都给改了?” “嗯,调整了一下,爵位改动较大的是宗室爵位,改成十等了,而且不再是世袭不替,尤其惊人的是这次直接几乎把所有宗室的爵位都给削了,就留下了三十一位郡王。” “咱们异姓爵是七等,以后也没有世袭不替了,分世降一等和只授终身两等。” “那咱们这国公爵位呢?”高必正问。 “这个具体的还不知道,暂还没有消息,估计可能是世降一等吧。” 高必正有些不是滋味,感觉天子言而无信,这可不是好兆头。 “皇帝是不是觉得不需要我们这些人了?” 李赤心倒不觉得如此,“我倒觉得陛下对我们还是很不错的,不是么?” 曾经去见过皇帝的郝摇旗郝永忠点头,“确实,这个没的说。” 高必正没见过天子,“可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 这次李赤心过四十五岁生日,其实也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只是大家都听说了些风声,于是借这机会聚一起,想要好好商量商量一下。 “我倒觉得这也不是坏事,湘西的十二家,设忠武、忠正,这也是好事嘛。” 郝摇旗这时却是不同看法,“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从现在收到的风声看来,皇帝在加紧扩编御营亲军,听说来亨的湖广行营要拆分为湖广和江西两行营,各地省营都要裁并,甚至督、抚、巡按、分巡等的直属标营好像都要取消,你说这种情况下,怎么反而会给咱们扩大营头?” 刘体纯道,“我听到的消息,好像除御营外,其余的各地兵马,保留七个外镇,咱们这些人以,就留老虎一个外镇,怎么现在却又说要再设忠武、忠正?” 几人都一时想不明白。 “来亨呢,东边朝廷上的事情,他总比我们知道的多吧,找他问一问。” 第539章 遣散顺营 李赤心做寿,李来亨自然是要来拜寿的。 虽然他现在改名朱胜利,还是御营行营提督,但就如同民间过继一样,哥哥无子,弟弟儿子多,把一个儿子过继给哥哥, 虽然亲生儿子以后名义上不再是自己儿子,只能喊自己叔父,但毕竟是亲生骨血。 朱胜利打小被李赤心收养,这感情自然更不用说。 他现在也改称李赤心为叔父,接到叔父的帖子后,便立马准备从岳州动身。 身为皇帝义子,赐国姓的行营提督,这段时间他很忙, 皇帝加封他为岳阳开国侯旨意刚到,随之而来的还有湖广行营一分为二,要整编为湖广和江西两行营。 这不是简单的一分为二,还要吸纳江西湖广两省的省营,进行重新整编,两镇各只保留八千战兵。 而江西、湖广的兵很多。 为了整军,皇帝特派钦差前来指导,等整编完毕,督师朱大典也要还朝了。 “朝廷这次把湖广划分为湖北、湖南两个省,正式裁撤郧阳抚治和偏沅巡抚二职,看来动作不小,力度很深啊。” 岳州府巴陵城中,督师朱大典和总督堵胤锡也都在,两人分别从长沙和衡阳驻地赶来,也是要来商谈这次湖广的大变动来的。 这次涉及到的方面很多,不仅仅是整编下军队而已。 湖广分省, 裁撤两巡抚,以及省营、督抚标营的裁撤等, 都是不小的问题。 下游的江西还有个金声桓,上游还有李赤心、高必正等人,加上那些大小土司,牵一发动全身,必须得小心再小心。 朱大典即将离开,其实还是有些失落的,他刚来时,接替何腾蛟,也还是临危受命,心怀壮志的,只是武昌会战,给了他当头一棒,五忠叛了三忠,让全天下都开始骂他。 许多御史直言当杀朱大典以谢天下。 好在皇帝仍然信任他,让他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间。 他咬着牙,承受着各种攻击,重新收拾败兵,整顿败局,招兵买马, 筹集钱粮, 既要阻击清军南下, 还得硬牙却镇压叛军。 那段时候,内忧外患,这个督师好几次被叛军追的满山跑,甚至手底下标营都有哗变的。 好在挺过来了。 马进忠、刘承胤等叛军一个个被剿灭,虽然有湖广、江西、广西等各地出兵协剿,可总算镇压了这些叛军不是。 之后就是重新整军,恢复地方秩序、生产,一点点的来。 虽然时到今日,他仍然没能恢复湖广,但好歹湖南是完全恢复了的,甚至在之前的兴安会战、荆州会战中,他也是有指挥之功。 不过王光恩的叛乱,也还是又给了他沉重一击。 如今,湖广的局势还算可以,他正准备再次大施拳脚的时候,皇帝下旨要召他回去,还要再把湖广的军队整编。 他能说什么? 皇帝给了他许多信任,也给了他许多时间。 在朱大典看来,终究还是因为他做的不够好,没能收复整个湖广,更没有控制好这些兵马。 要说困难,谁不困难。 文安之一个读书人,单枪匹马入川,他的困难不比自己少,但文安之顶住了困难,甚至还硬是把巴蜀的那些什么总督巡抚提督总兵的一大串全摆平了,什么哗变什么造反,都不是事。 不仅摆平了川中这些大小军头们,甚至还能对张献忠又抚又打,硬是把四川从张献忠手头几乎完全收复了。 听说不久前,文安之甚至还跟张献忠做了单买卖,用二十万石粮,换回来坐镇小三百万两银子的钱财。 这跟听故事似的消息,居然是真的。 文安之居然真的卖粮给张献忠,但在他打听到更多细节后,他却说不出话来,二十万石粮,不仅换回来价值三百万两银子的金银财货,还让张献忠又派了一个义子率七万人马出米仓山进汉中打鞑子去了。 文安之入川后,真正的仗基本上没打什么,没怎么跟张献忠打,也没怎么跟清军打,可就是把局势稳住了,清军、献贼,全被他顶在那一线险地对峙着,而他却还能从容不迫的收拾巴蜀后方,整军、治民,一样不落。 这不是得不让他佩服万分。 相比起来,他在湖广又是平叛,又是反攻,也没停过,但确实结果不如人。 虽然皇帝的使者给他旨意后,还特意带了口谕,说湖广现在局势稳定,不再需要特设督师了,他功成还朝。 但朱大典总觉得不是滋味。 另一方面,对皇帝要进行的这番大动作,又暗怀担忧。 湖广总督兼湖南巡抚的堵胤锡头发花白了不少,他也刚被皇帝授封为侯爵,不过这是个终身爵。 堵胤锡倒不是很在意这个,他全身精力都扑在湖广地方上。 本来上次夷陵之战后,他跟朱大典已经谋划准备再来一次荆州会战,把荆州拿下,一点点的推进。 相比起原先打了就走的策略,如今是要逐步推进,夺取了就不放弃。 以前没实力守,现在则是要步步逼近,最终把湖广完全收复。 计划还没开始,结果却要迎来大整编。 “咱们湖广仅留一镇行营八千人,够吗?” 以如今的形势,八千人肯定是不够的。 所以朝廷那边给出的整编方案,其实是驻行营一镇八千战兵,然后李赤心外镇一镇。 此两镇外,其余的军队,或整编进两镇中,或另整编为地方团练,并要重新恢复土司区的卫所。 不过不叫卫所,叫屯镇。 其实就是相当于军屯。 大明自洪武朝起,在毗邻湖广土司地区,设置了施州常德等诸多卫所,这些卫所额定官兵总数为五万八千多,分布在卫所城内及其下设关、隘、堡各处。 湖广土司基本上分布在西边,除了四十五家朝廷敕封的建制土司,还有许多未经朝廷册封的无印土司,这些土司有土司名号,但没有朝廷敕封,甚至永宣之后也没有朝贡记录。 明朝在湖广土司周边设立了许多卫所,实行军事包围和震慑,限制他们的发展扩张,甚至通过卫所以及移民等方式,蚕食土司地盘。 总的来说,这种政策还是很有效力的。 只不过到明末时,这些土司边上的卫所也跟内地的一样,早烂透了。 皇帝朱以海早废除了全国各地的卫所,现在也没打算复活卫所,不过根据现实的需要,朱以海打算重新设置一批屯镇。 就在原来的那些毗邻土司的卫所旧地,设立屯镇,但不是用卫所制度,而是用新的制度。 第一批屯镇,就是顺营等人马,以及湖广的一些省营兵等。 朱以海打算沿着湖广西面的土司边界,设立忠武、忠正、忠贞、忠义、忠开五个屯镇,这些屯镇相当于生产建设兵团。 属于准现役民兵组织,每镇下辖协标营哨队,分驻各处,就驻于原先的那些卫所关隘堡屯等。 朝廷划出土地,交给他们屯田耕种。 五忠的人马,连同他们的家眷,就直接成为屯镇的屯垦人员,但与一般百姓不同的是,他们需要跟卫所一样,每户选一丁为正丁,所有正丁,三分守城训练,七分屯种,轮流屯守。 每户其余男丁,则为余丁,也要定期接受训练。 屯镇的地,则是七分归屯民佃租,三分为军屯田。佃租其实就是田赋,但缴纳的粮留做屯镇军粮。 三分军屯田,则是屯丁们一起耕种,收获粮食也归屯镇军仓。 这看起来与卫所很像,但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其一,卫所武官、军户身份都是世袭的,另外卫所的军丁并不全是本地的,而是各地勾检调派服役。 而现在这屯镇,是带移民性质的,同时也不是世袭身份。 比如忠武镇党守素麾下一营人马,派驻到永顺宣慰司旁边的原永定卫大庸所,建立大庸屯营,这一营人马,连同他们的家眷全都迁移到原来的大庸所城,以及周边的屯子等。 按营哨队这么划分,然后点选出五百正丁,平时一百五十人负责镇守营城、哨所等处,剩下的三百五十人负责耕种集体的屯田。 除这五百人外,这营其余男女老少,分给他们田地耕种,一样的纳粮。 那些屯丁,轮流上番,去当值训练等,都是有粮饷的,打仗也另有行粮等。 他们屯田耕战,是兵也不是兵。 他们的后人,可以选择继续报名点屯丁,还是不报名。 甚至可以说,这种屯镇,其实更接近于隋唐的府兵,首先除了一开始五忠转换为屯镇外,以后屯丁都是用点选的方式,也就是招募。 其次呢就是点选后可以家人承佃屯田,这田不能买卖,但是享有佃耕权。 他们更主要的任务是侧重于屯田,然后是承担部份守卫的任务,但不需要自备武器装备这些,上番当值还有口粮,打仗还有行粮,立功也有赏赐,还能授官等等。 但他们不是正式军队。 跟团练也不一样。 团练,其实就是纯粹的地方民兵,点选民兵后,闲暇时会接受训练,一般不承担什么任务,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征集起来。 而屯镇相对团练而言,他们是有一定的任务的,就是守卫毗邻土司之地,并有移民开垦之意,平时要负有守卫屯镇关隘,震慑土司的任务。 屯镇设有正式的武官,但没有正式的士兵。 五忠转为屯镇,其实就是变相的遣散,就地安置的意思,还要再发挥下余热,开垦边荒,震摄土司。 却又保留了这些军官们的职位级衔等,但兵实际上没了。 变相的释兵权。 堵胤锡觉得皇帝这招有些太急进了,搞不好还要出事。 但以这两年湖广的情况来看,长期维持太多的兵马,确实也负担不起。尤其是李赤心等顺营将领和一些地方将领,他们对朝廷的命令有时并不太遵从,部下兵马数量随意超编。 这些杂牌军,确实始终是个隐患,既拖累地方财政,加重负担,又增加不安的因素,现在着手解决,也是除去隐患,同时也算是正式对顺营等的一个安置。 落户分地,安心屯耕。 “我看,咱们还是得亲自去趟夷陵,跟兴国公、安国公他们当面好好聊一聊,要把陛下的旨意解释给他们听,别弄出误会来。”朱大典道。 李赤心要过四十五大寿,各路将领都往夷陵赶,这背后的信号,其实朱大典很清楚,那些将领有些不安心,正抱团商量呢。 这是很危险的信号,搞不好就容易出事。 堵胤锡也是这态度,“兴国公大寿,咱们也得亲自去庆贺庆贺嘛。” “五忠如果改为屯镇,总比团练要强,团练就是民兵,闲时训练一下,本地有警,集结征召协防,也没有其它什么好处。 但屯镇是移民屯垦,分田授地,安家落户的,朝廷会给他们安家银子,给他们政策上的优待,既能分到自己的土地,能够耕地养家,还能轮流上番去赚口粮,还是不错的。” “当然,五忠的军官们,军职官阶都会保留,以后也可以照样迁转的。大家这些年东奔西走,也是累了,如今有机会正式安家落户,是好事的。”朱大典对朱胜利说道。 朱胜利笑笑。 他心里清楚,这事情肯定会引起顺营诸将的一些猜忌的,甚至可能会有人很不满,不过他很信任皇帝,这不会是什么借机削夺兵权。 不过真要说服他们,只怕也不易。 这趟去贺寿,只怕未必平静。 但这趟必须得去,甚至他也无法拒绝朱大典、堵胤锡这两位大员的同行。 他只是希望叔父他们能够理解皇帝的用心,并从容接受这些安排吧。 “鞑子没几天可蹦跶的了,这形势一片大好,大明中兴在即,忠贞营等也都是我大明中兴功臣啊。”朱大典缓缓道。 朱胜利知道这是在提醒他,如今朝廷的实力可是今非昔比,再不是一年多前湖广五忠会战武昌时的情况了。 若是有谁跟李自敬、田见秀等顺营将领一样搞不清局势,敢叛明乱来,那结果绝对会很惨,如今的这些皆是大明天子所赐,也来之不易,可别临天下太平到来之际,却还把这些都给葬送了。 “我到时会好好跟我叔父他们讲清楚其中详情的。”朱胜利道。 第540章 大封公侯 东都,奉天。 蓬莱宫中,小海的龙舟上,朱以海跟几位总理大臣们谈事,还能顺便垂两竿以放松下。 “陛下以为湖广五忠这次能够奉旨整编吗?”总理处大臣、首辅宋之普问。 持同样疑问的大臣不少。 毕竟之前忠义、忠武、忠开等几镇先后反叛,现在这新设五忠,谁能保证就对朝廷绝对忠心。 甚至如徐石麒还认为, 眼下对湖广大整编为时过早,因考虑到湖广的特殊性,毕竟湖广分省后,湖北的明军也就控制着西面的郧阳、夷陵、施州三府,郧阳的府城都还没拿下。 荆襄武昌这些重镇还都在清军手里面。 “先前李赤心会攻夷陵,战果还是很不错的,忠贞忠义也比较能打, 就算是从关中撤下来的贺珍、孙守法、王光泰、姚科、陈蛟等新组的忠开, 在新安会战中表现也还不错。 这几路人马, 基本上都已经稳定下来,这个时候载汰是不是过早?” 朱以海手里握着竿,心静如水。 任何重大决策,他也都是经过反复的权衡之后才定的。 湖广巴蜀甚至陕甘形势确实好转,可以说已经是站稳了脚跟,一年多前,湖广大溃,三忠叛乱,那时形势多危急,甚至还严重威胁到下游地区。 但现在不仅稳住了,还展开了反攻,陆续收复失地。 湖广的兵马也是一再整编,可朱以海还是要再来一次狠的,也是要为下一阶段做好准备,以适应新形势。 湖广处于长江中上游,上接巴蜀,下连赣皖, 北接中原,甚至还能南接西南,战略地位很重要,特别是对于现在重心在东南的大明朝来说。 可正因重要,这里越发得稳。 湖广地区最大的一个问题,其实不是清军。 而是本身。 何腾蛟在时,为了对抗左良玉和清军,那是到处招兵买马,拜将授印,也不顾这些人是否忠义可信,反正先招过来再说,反以管他原是顺军还是左军又或山贼水寇。 后来朱大典过去接任,在何腾蛟留下的这基础上,整编出五忠,有过之无不及。 所以后来败的很惨,之后就是镇压内乱,叛乱溃散下湖南的乱兵,把整个湖南都洗劫了一遍, 甚至引发许多土司也跟着作乱。 到现在虽然平定了,但并没有就真正安稳了。 特别是湖广的这些兵马中, 真正可信的其实没多少, 整编来整编去,诸如顺营基本上没怎么动过,加之从关中和汉中等地撤下来的贺珍孙守法,兴安本地兴起的豪强姚科等人马,越发让情况复杂。 兵马数量多,战斗力又不强,而且还有点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味道,加之,这些军队的军纪普遍不怎么好。 这就导致湖广地区一直供应这些兵马都还不足,还得给他们补贴,然后这些兵却还不怎么听朝廷的调动,朱以海如何能够一直坐视? 这次动手,也算是打算一次解决。 湖广分省,御营扩编,督抚标兵和省营兵,以及这几忠人马,将分别整编为屯镇和团练,既要减少军费开支,同时也是增加对湖广的控制等。 “湖广仗还是要打的,但也不能急,主要两个方向用兵,一个是讨伐江北的鞑子,这些鞑子屯驻大城,打起来得小心谨慎,也尽量不要硬碰硬,应当先外围扫荡,最后再封锁围困。 另一个用兵方向是西边的土司。” 大明承平之时,湖广西面的土司就有许多没有印的土司,反正就是事实土司,没得到朝廷的敕封,却也有地盘有兵马等。再加上几十个有印土司,土司数量很多。 之前湖广乱,这些土司可就没几个安份的。 在土司周边原来设卫所的那些地方恢复屯镇,甚至把先前扫平的一些有印无印土司,在他们的地盘上要建立新的屯镇,移民落户,驻守屯耕。 加强对土司威慑,进一步挤压他们的空间。 顺便也安置下顺营等,让五忠就盯着这些土司。 由原来朝廷经制的镇营兵马,变成这种屯镇,光是节省的军饷就是很大一笔。 要不然现在这几路人马加起来十来万人马,真按正规军给饷置装备,朱以海得破产。 区别对待的话,又容易生乱。 倒不如就地安置,改为建设兵团。 安置起来也成本较低,设屯镇,屯兵和其家眷直接就授田,虽然这是只有承包耕种权,不是所有权,以后死了或退出屯丁后,土地交回。 但毕竟这地授给他们,也只是按田赋交租,并没额外的负担,实际就是跟分给他们几十年免费使用一样,跟真正的佃租是不同的。 毕竟田赋丁银上田一亩,也顶多是二三斗而已,但如果是佃地交租,就算四六分成,那也可能达到八九斗甚至一石多。 而对于朝廷来说,现在这些边地,土地很多,大量荒芜,人口流失,或被土司侵占,朝廷可以直接就收回这些田地,然后划给屯镇,分田授地给屯丁。 甚至因为这地屯丁只是耕种权,所以以后屯丁减一人,自然也就收回一份地,新补一人,重新授一份地,保持这些地在,屯镇自然也能维持下去。 当然,以后也许会变样,但起码几十年内不会出大问题。 甚至因为那边地多,所以屯丁授地外,他们的家眷也还可以再开垦一些地,这些垦荒地就将属于他们的私产,以后可以代代相传甚至售卖的。 屯镇其实就是武装移民,用这些土地代替军饷,用民兵来协防守边。 既减少军费开支,还能限制这些非嫡系军头们的武力。 对朱以海来说,他最相信的始终还是只有御营。 顺营这样的,既要用,但更得提防着用,得把主动权控制权拿在手上,不能光指望对方忠心,而是得让对方没有叛乱的机会和能力。 湖广地区减少这些杂牌军,增加御营数量,也能保证他们的军饷、装备等,这才是真正保证战斗力。 否则光人多有什么用,时间一长,鞑子没灭掉,自己反倒供应不上先溃了。 不能保证粮饷的军队,也别指望能有什么战斗力,更别指望他们军纪好,以及对皇帝和朝廷的忠心了。 明末这些年的教训,还不够么? 湖广的这些杂牌部队,一整再整,可依然随意超编,现在加起来仍有十来万,朝廷真要按省营标准发饷,哪怕比御营的低些,也供应不起啊。 更关键是,就算供应的起,但拿那么多钱粮去供他们,性价比严重不足。 现在编为屯镇,以其三分守城,七分屯耕,轮流上番这种模式,也就上番守城的时候,要给口粮和补贴,这个负担已经小多了。 甚至这么多人马去屯垦,上缴的屯粮在屯镇守丁自给有余外,还能再上缴些给国库呢。 而另一些地方部队,将直接改编为团练,这纯粹就是民兵,不再是现役。平时点选部份,农闲时集训,一般只在本府县内负责协防城池,缉捕盗贼等。训练、出任务等给点补贴而已。 甚至都不需要额外的分田授地这些,民兵嘛。 现在湖广的压力已经不算大了,上游巴蜀下游江西,形势都不错,甚至淮西也都在明军控制内,湖北的清军被三面包围,上游地区也落入明军手里,现在勒克德浑等兵马既少,钱粮又不足,仅能龟缩在几座大城中。 就如之前打夷陵和兴安,湖广的清军都没有什么作为,已经打不动了,尤其是长江完全被明军水师控制的情况下,他们现在只能分守几大城池,根本不敢出城。 这种情况下,保持一个精锐的八千战兵行营,再配上周边的部队,以及水师部队,和上下游友军,其实对湖北清军是够了。 御营是主力,团练协防后方,水师负责江上。 “湖广是粮仓,过去湖广熟天下足,如今却成了朝廷一个巨大的包袱,必须尽快的扭转,湖广不但要自给自足,也还要成为朝廷的粮仓,而这些,不改变现状是不行的。” 朱以海还是比较相信顺营的忠心的,在另一个时空,顺营基本上战斗到最后,除了开头李自敬、田见秀等那一波投降清军后,其余降的没几个。 甚至南明的彻底灭亡,还得是李来亨部在康熙年间最终被围剿歼灭于大巴山里。 只是顺营兵马的模式,终究还是抱团的山头,比较排外,比起御营这种新军,差距很大。 “下一道圣旨给湖广诸将。” “兴国公李赤心,赐食邑三千户,实食封一千二百户,夷陵府赐地三千亩。” “安国公高必正,赐食邑三千户,实食封一千二百户,郧阳府赐地三千亩。” 朱以海再出厚封重赏,李赤心、高必正两位国公,皆赐实封千二百户,永业田三千亩,其中实封千二百户,倒不是划拔一千二百户人口给他们收税,而是按宋制,按实封一户,每月给钱二十五文,随月俸发放。 一月是三十贯,一年三百六十贯。 而对高斗枢、孙守法、贺珍、王兴泰、党守素、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刘芳亮、刘希尧等皆封郡公,赐食邑两千户,实食封八百户,在各屯镇所在府赐永业田两千亩。 而如王昌、张光翠、王进才、牛万才、马重喜、田虎、张能、刘国昌、刘世俊、李友、贺篮、杨彦昌、塔天保等各封开国县侯,食邑千户,实食封四百户,赐永业田千亩。 袁宗第原是忠贞营,后与刘体纯、郝摇旗等联合李自敬、田见秀等另立忠义。当年他们的分裂,其实也是因为这代表着李自成死后的东西两营人马,对顺军领导权的争夺。 最后随着田见秀等投降,东营也算跨了,好在袁宗第郝摇旗刘体纯几个还是比较忠于大明的,并没有降清,而是坚决尊奉朝廷继续抗清。 尤其是袁宗第之前还在皇帝御营做过金吾提督,很得信任,现在以贵州提督衔为四川客将,朱以海这次以袁宗第和其手下的顺营及贵州的一些地方兵马,组成忠信镇,加上重庆石柱秦良玉家的忠勇,也按湖广屯镇例改编。 两国公、十郡公、十三县侯,也算是对这七忠人马的厚赏。 皆为世降一等的开国实封爵位,不仅是世封,还是实封,有食邑有永业。 从三千亩到千亩的永业田,朱以海也很豪爽,反正现在这七忠屯守的地方,本就是靠近土司的边地,现在是地广人稀。 徐石麒等大臣们听到皇帝的封赏,也没人上前反对。 反正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后,勋戚占田也不影响到朝廷的赋税收入,特别是这种边蛮之地,勋贵占地,还能更好开发耕种,增加税赋。 “希望他们都能够明白陛下的一番良苦用心,能够领封谢恩!” 第541章 镇远郡公 贵州,镇远。 双喜歪着脑袋打量着衙门上的牌匾,伸出右手往下压,“右边再下来点,对,再下来点,好好好, 正了。” 两名家丁把一面牌匾摆正挂好,跳下梯子退后打量,“嗯,正了,忠信,这两字写的真好。” 双喜笑道, “那可不, 这可是万岁爷御笔亲题,特派内侍千里迢迢赐下的, 从今个起,咱们就是忠信屯镇的人马了。” 一名家丁瞧着摘下来放一边的地块牌匾,上面写着偏桥暨沅州巡抚衙门几个大字。 不过如今已经正式罢撤了偏沅巡抚衙门了,以前这个地跨贵州和湖南,由偏桥和沅州共署的军政一体衙门,平时驻沅州,战时驻偏桥,现在已经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新设的忠信屯镇,其屯驻地为贵州镇远府、思州和湖南的沅州三府。 忠信屯镇是皇帝爷新设的一个屯耕守战的组织,类似于原来卫所,在这三府内划设地方,屯守耕种,但朝廷同时也仍在三府设立了知府衙门、知县等地方衙门。 甚至还保留了偏桥司、横坡司、邛水十五洞司等土司。 忠信镇实际上等于是接管了原来镇远卫、偏桥卫、平溪卫、清浪卫、汶溪所、天柱所等卫所地。 “我还是喜欢镇远开国郡公这名头,公爵呢,听着就威武霸气!” 另一个则道,“我觉得以咱们大帅的功劳和名头,起码也得给封个国公啊, 咱大帅之前在大顺的时候,那就是九大侯爵之一,跟李帅他们是并列的,当年闯王就说咱大帅是他麾下五虎上将之一呢。” 双喜打断两个口无遮拦的家伙,“好了好了,牌匾挂好了就赶紧把梯子搬走,哪来这么多废话。” 当年大明在偏桥设偏沅巡抚,也是因征播州杨应龙叛乱而起,而沅州到偏桥,正是湖南入贵州的一个重要路线,因交通要道,而成为征播州的重要军粮中转站, 镇远府的偏桥,其实只是一个小镇。 当年万历皇帝是这样评价的,说巡抚远驻偏桥,鞭长不及马腹,偏桥地僻城小,既驻总兵衙署, 供亿力必不支,宜令抚臣移镇沅州而守,巡历清、平、偏、桥,以便就近策应。 后来因为明末苗寇披猖,地方受害,土司难以管束,于是又将偏沅巡抚移驻回偏桥,不再回驻沅州,甚至还在偏、镇、思、石等地练兵万余。 沿着镇阳江,大明在这条重要的交通要道上,仅镇远府内,就设置了偏桥卫、镇远卫、清浪卫和平溪卫四卫。 沿江还有偏桥土司,镇远府城,镇远县城和焦溪关。 大明二百多年,一拔又一拔的移民过来,大明对于镇远府的控制力度还是很强的,尤其是在沿线的交通线上。 府内还设有十六座驿站。 还曾设立过总兵、守备等官,训练过许多土兵等,不过在崇祯年间的动荡里,地方旧有秩序已经荡然无存。 袁宗第之前率部平乱进入偏沅一带,镇压剿灭了许多窜入这边的乱兵、流贼,甚至镇压了一些叛乱的土司,在这里威望很高。 当年袁宗第被称李自成称为五虎上将之一,还是大顺五大军团之一的主帅,后来留在河南围剿土寨,其表现是非常出众的,因此也是大顺九大侯爵之一,这可是当时大顺的顶级爵位。 袁宗第打仗的本事很厉害,后来在御营还统带过金吾骑兵,接受过皇帝的新军练兵之法,所以回到湖广后,打荆州围武昌,战偏沅,甚至入川援剿西军,袁宗第这支人马,越打越强。 麾下更是猛将如云,甚至装备都比其它顺军要强不少。 “咱们为何不驻镇远,却驻偏桥?镇远可比偏桥大多了,那里有八条大街呢!” 双喜是袁宗第的心腹家将,还是其义子,当初也是跟着袁宗第去朝圣过的,还在金吾镇里呆过,所以眼光跟这几个在贵州本地招募的卫所家丁不同,“正因为镇远城大,所以镇远是分巡、知府他们的驻地,咱们是屯镇,驻偏桥就很好,何况镇远卫城也是咱们屯镇所辖啊。” “咱们大帅提督当的好好的,怎么一下子改成忠信屯镇了呢?” “别胡思乱想,这都是朝廷的旨意,咱们奉旨守边就好。” 偏、沅这一线,可是西南重中之重,以前专设巡抚的地方,现在不设跨省巡抚了,但让他们新设忠信镇,屯镇于此,也还是尽显对他们的信任的。 况且,皇帝封大帅镇远郡公,赐地两千亩,实食封八百户,这还不够吗? 奉天来的使者,还带来了十万块龙银犒赏忠信镇将士们,并将原偏沅卫所的卫城所城关城、屯田都拔付到忠信屯镇名下。 袁双喜,这次还授为哨总,并授永业田五十亩,又口分田七十亩,一下子分到了一百二十亩地,其中五十亩还是永业,可以世袭也可以买卖,口分田则是他死后或离开屯镇后要缴还的。 袁双喜是个战争孤儿,从小父母就在兵荒马乱中饿死了,他成了孤儿,还好被袁宗第收养。 如今也授了六品阶衔。 甚至不久前,在义父的出面下,为他订婚了偏桥土司安氏家族的一个女子为未婚妻,婚期已经定好,就在年末。 偏桥土司,全名是偏桥硐蛮长官司,他们与水西安氏不同,水西安氏是明英宗赐婚,但偏桥安氏,却是北宋时期入黔平叛的安崇诚后裔,安崇诚本是陕西咸宁人,入黔平乱后,留下镇守,世代镇守就成为一地土司。 袁宗第也是陕西人,强龙过江,偏桥安氏主动交好,袁宗第当然也愿意与这地头蛇搞好关系。 当年安崇信率十将入黔平乱,平定后就留镇偏桥,所以现在当地有十姓进贵州的说法。 安氏偏桥司十几任,四百年基业。 虽然他们原本是汉人,但经历几百年,如今早就成了苗蛮首领。 当然,终究也不过是些苗蛮,在袁宗第这种曾经纵横天下的猛将面前,尤其是还有大明朝为强力后盾,也还是不值一提的。 安家能够识时务的示好,他也愿意好好相处。 袁双喜与安氏的联姻是第一例,却不是唯一,这仅是个开始。 事实上,袁宗第接到圣旨,让他率本部整编为忠信屯镇,屯驻偏沅三府的原卫所地后,他便利用安氏等的主动示好,顺水推舟的开始汉苗联姻通婚了。 以后忠信镇的部下们,要在这里落地生根,娶苗女通婚,这不是坏事,反而有利于长远发展。 而对于土司们来说,虽然明知道朝廷搞屯镇,其实就是当年的卫所,而以前卫所移民屯驻,不断的挤压苗蛮土人的田地山要等,双方矛盾冲突不断,而朝廷地方官员却又总向着汉民,于是往往最后总是爆发苗乱。 但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造朝廷的反都没什么好结果,就算能乱一时,也终究要被镇压下去。 不管是播州大土司杨应龙之乱,还是奢安之乱,又或是三征蔍川之战等,就算再难打,终究还是以大明的胜利而告终的。 更别说他们这种小土司,在朝廷面前,其实没有什么反抗之力。 能存活下来的土司,一般也很少主动干这种亡族的事情,一般也是一些旁支杂系甚至是寨子苗民们作乱,他们土司顶多暗里煽风点火,但很少真正下场的。 衙门里。 新晋封为镇远开国郡公的袁宗第,还在招待天使,一同的还有忠信镇的数员大将,以及朝廷新派来忠信镇的监军御史等几位官员。 “偏沅可是要地啊,既是联通西南的交通枢纽要地,也还是重要的商道,这里在汉唐时就已经是古苗疆商道了,我大明朝在此设卫置所,移民屯垦,经营多年,前些年因中原动荡,因而荒废混乱,现在就全拜托郡公重新安定此地了。” 袁宗第在天使面前,态度很端正,面对着新来的分巡、知府、御史等官员们,态度也很好。 他直言道,“皇爷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如今形势需要,让我们改为屯驻偏沅,这也是对我等将士们的赏赐优抚和信任,如今弟兄们终于可以把家眷在此安定下来,还能分得田地,一个屯丁能分十亩永业,二十亩口分田,余丁、家眷也还能另分口分田,这样的恩赏,弟兄们上下都是满怀感激。” “我们忠信屯镇,绝对坚决拥护万岁爷的旨意,替朝廷镇守好偏沅三府,守好边疆,自给自足,不给朝廷添负担。 我们屯守之余,也会努力训练。 朝廷有召,随时出征。” 这态度好的让使者都意外,本以为会有些不满。 “郡公不愧是在御营做过提督的,这觉悟可是非常高啊。” “这谈不上觉悟,弟兄们这些年跟着我东奔西走,南征北战,甚至拖儿带女的奔波无定,确实也都累了,如今终于能够安定下来,还能分田授地,确实是非常满意和心怀感激的。” “要是人人都能跟郡公这般想就好了,陛下远在奉天也能放心了。” 监军御史接话,“陛下旨意,忠信镇点选出五千屯守正丁,分为五番,每番千人,当值一月,如此轮流上番屯守,其余点选一千八为预备丁,定时训练,再剩余的就地授田安置,应当没问题吧?” “完全没有问题,五千屯守正丁,一千八屯守预备丁,都能马上点选到位。剩下的分田授地后,我还会将其中壮丁按保甲法编练,农时耕种,闲时集训,以保丁民兵身份,随时接受朝廷征召,为国效力!” 新来的监军御史,是浙东出身的进士,据说还是张皇后娘家人,但跟那位被早早罢官的张国舅不同,这位听说在御前也行走了一年多,还是个比较忠正的外戚的。 他一来,袁宗第送了份见面礼,他没收,袁宗第对他印象就很好了。 而这位张监军,也对袁宗第的这些回答非常满意,确实是个忠心耿耿的正臣。 第542章 明皇诱杀 朱以海有些头晕。 这种感觉不错,很陌生的一种熟悉感,他感觉好像在天上飞。 当他晃晃脑袋,稍清醒些,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他喝的有七八分醉意,此时正在方便。 再次晃晃脑袋,完事净手, 看了眼桌上的铜镜,确实有些喝高了,满脸通红,嘴里呼着酒气。 这让他想到了那个时空,他周末的时候,也经常会约上朋友坐坐,有时喝茶,有时喝酒,兴致上来,也会喝的半醉,那种微熏的感觉总能让人忘记烦恼。 可自从来到这里后,他已经很少喝酒了,一般也就是象征性的喝几口,根本不会再让自己喝醉。 他对镜整理了下衣服,走出去,外面有内侍侯着,他穿过走廊,殿中传来喧哗的声音。 许多王公大臣们在举杯。 嗯,他想起来了,今天是新年。 绍天二年过的很顺,攻守易势,下半年也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大明在他的带领下彻底的站稳脚跟, 甚至逐步反攻。 王业不偏安,中兴在进取。 鞑子却有些难了,去年鞑子一下子连死了四位亲王, 尤其是皇父摄政王的突然薨逝,更是让满州中枢再次掀起内讧之潮。 姜瓖在大同起兵,鞑子调精锐去平乱。 结果兵围大同,围了几个月,不仅没能攻破大同,反而损兵折将甚众,甚至山西的反清浪潮也是一波接一波。 耿仲明顺利在皮岛重开东江镇。 而沈廷扬总督辽东,尽取盖、复、金,发兵夺取鸭绿江的九连城和支流草河的凤凰城。 攻守易势。 现在鞑子不仅是在山东的徐、颍、济南呈守势,湖广的武昌、荆襄也一样只能被动防守。 甚至入冬后,明军也没有把宁远觉华岛的守军撤回来。 等冰层变厚,鞑子还想重演当年袁崇焕守宁远,他们派兵骑马踏海冰过海,登上离岸十八里的觉华岛,屠了岛上七千军民,夺取了二十万石粮草的旧事。 结果这次却载跟头了。 大明岂不知道觉华岛冬天海冰会结冻,会不知道可以直接骑着马上岛? 但为什么去年从海州撤退,今年却还要留守辽西的觉华岛呢? 因为今年不同往年,明军有备而来。 在上冻之前, 已经在觉华岛改造了大半年, 不仅修复了原来的囤粮城,把那座南北长约一里,东西宽约半里,城高三丈多,底宽两丈的城池修复加固,而且在城外还新修了一大一小两座棱堡。 大棱堡在北门外,直通外港,既可保护运输通道,更是北门外防。 而南城墙上原设二门,与龙脖相通处,现在新增小棱堡一座。这主岛本就是两头宽,中间窄,犹如不规则葫芦,孤悬海中。 这南门外增筑棱堡,加筑炮台,自然就扼险而守。 当初宁远之战时觉华岛失守,主要是宁远城被围住无法增援,也因为当时岛上主要是水师兵,不擅步战。 而且当时他们防守的策略是破冰,每天去破冰,试图保留一道冰壕出来,但当时天气太冷,这边破那边又结冻,所以清军杀来,毫无防御,最后全军覆没。 可明军根本就没打算借用海水冰濠来守城,甚至在上冻之前,提前就把水师船调去了旅顺或青岛两不冻港了。 朱以海亲自拟定的觉华守卫计划,派驻了整整一个御营步镇上岛,五千战兵,加一千八的辅兵,事先通过海运,也储藏了足够的火药炮弹和粮草等物资,又运去了许多炮。 这本来就是故意诱敌的毒丸。 就等着一结冰清军来攻了。 一旦结冰上冻,就会有几个月的封冻期,觉华岛孤悬海上,鞑子能忍的住歼灭这支人马的诱惑?何况之前还有过成功的先例。 战斗开始前,明军就把岛上的百姓,包括之前从辽西接回来的辽东,全都运去了山东等地。 岛上就六千八将士们。 十一月底,海上结冰,岛被冰封。 鞑子调集骑兵十二队为前锋,奔袭觉华岛。 后金骑兵,履冰驰进。 准备在靺鞨口登陆夺岛,一路上都是非常顺利,明军根本就没派人破冰,他们成功的抵达靺鞨口附近,准备上岸一举拿下城池。 结果等他们到了才发现,这里居然多了座堡垒。 堡垒倒不算大,就是一座棱堡,看起来很不规则,甚至还有些分离突出的炮台等,堡墙也不高,壕沟也是干壕。 意外出现的堡垒,清军将领没太当回事。 一座孤城,再添座堡垒,又怎么样? 可策马冲近,棱堡上却是火炮齐鸣,其火力之猛,甚至在第一轮就把带队的一名巴牙喇章京给打死了。 这可是前锋大将。 他们还以原来对付明军关宁锦防线的那种战术来攻打,甚至只把这当成个海岛小城,却不料这是御营全新战法下的新防御打法。 棱堡虽不大,但却配备了战辅四千名士兵,其中还有整整一个营的五百名骑兵。 更重要的是,这棱堡里火炮数量极多,尤其是搭配的很有讲究,加农炮、长炮、旋炮等重、长、近各类型都有,通过棱堡、角台等,组建起了多层次、立体的火炮防御体系,搭配了大量的火枪手。 负责镇守觉华岛的是皇帝新建的一个御营,天雄镇,卢象观任总兵。 这是一支新式御营,说他们新式,就是这是一支大量装备火器的部队,但与神机镇这种炮兵部队不同,他们是步兵。 别的步营,一营四哨,一哨八队,一哨里面火枪就一到两队,装备最好的也顶多是两队火枪一队抬枪一队小炮。其余四队都是刀矛弓箭这些,可天雄军不同。 天雄军一镇十个战兵营,不仅配有一个骑兵营,还有一个炮兵营,两协四标八个步营,每营四哨,另还配有哨属亲兵队,亲兵队是哨级,拥有两队骑兵,两队炮兵,两队重枪,然后是六队火枪。 四哨下的那八队,配置则是四队火枪,两队长枪,一队小炮一队重枪。 甚至那两队长枪兵,都还配备了三眼铳,虽是落后火枪,但近距离能连放三枪,放完了既能当狼牙棒铁骨朵,甚至配上铳剑,还能当刺枪。 而皇帝给他们准备了五十万斤的火药。 这是什么概念? 这些火药可以供天雄镇,不需要考虑火药储备,放开了打,能打起码九十天。 这还是按每个火枪兵一天射击一百次这个天量来计算的,一斤优质的火药,能够供一支火枪完成四五十次的射击,一个士兵一天按两斤火药消耗量算,哪怕五千人全都拿上火枪战斗,每人都射上一百发,那一天也只要一万斤而已。 事实上,再激烈的战斗,也达不到这种程度的。 火炮装填药虽比子弹多的多,但发射数量却也少的多。 皇帝充分考虑到需求,提前储备了足够多的火炮、火铳、炮弹、铅弹,以及火药等。 甚至还有燃烧弹、手雷、石弹等各式。 两座棱堡,大棱堡可驻五千人,小棱堡也可驻三千人。 平均每个士兵配备了一百斤火药,另按弹药比二比一,配备了两百斤的铅块。 清军的第一波进攻,是骑兵突袭。 十二队骑兵,整整一千二百骑杀过来。 结果因在登陆处太过密集,棱堡上的火炮直接换成霰弹攻击,有用罐装的,也有桶装的,还有直接拿布袋装的,各种铁片铁钉等轰出,却是能一扫一大片。 那位倒霉的巴牙喇章京,就是被一枚用锡罐装着铁片铁钉的霰弹击中,锡罐出膛呈扇面状撒开,直接就将他那一队百人,打的人仰马翻,约有八十人被扫倒,当场就死了二三十个,另外三四十个受重伤。 而这仅是开始。 一门门加农重炮,不断的从棱堡的炮台上将一枚枚霰弹轰出,落入密集的清军骑兵中,而架在第二层炮台上的长炮,这种炮比加农重炮小,但身管细长,其射程却更远,一样可以发射霰弹。 而摆在最前排的是旋炮(佛朗机)、射石炮等。 甚至还有许多城墙枪,就是比一般抬枪还要更大的小枪炮,约四五十斤一把,枪管更长,置于旋转支架上面,装备在城墙上,他最大优势就是阻击,尤其是射杀敌军指挥官和通信兵、炮手等。 这种枪射速快、射角宽广,精度较高,耗药量还远低于常规火炮,也不需要占用多少人操作。 射程远,还能击穿厚甲,哪怕穿上再厚的铠甲,在这些城墙枪炮面前,也是不堪一击,一发就入魂。 在霜风中,鞑子一千二百骑兵的突袭,很快就被打的崩溃。 当他们试图调头逃跑时,骑兵营适时的杀了出来,骑兵们一样装备着火枪,配着马刀,在后面痛打落水狗。 最后一千二百人,拼命的往岸上逃,十八里海冰,留下无数尸体,最后只有百余人逃回岸上。 这一战,可以说把鞑子打了个晕头转向。 宁远城里坐镇的鞑子愤怒万分,不肯接受这样的失败。 他不偷袭了,直接调集了上万人马强攻。 步骑协同,还制造了大冰船,拖着火炮在后面。 这次小心翼翼的来到岛前,盾车顶在前面,把火炮架在木头的炮台上,又调来火枪手弓箭手等,步步压进。 准备硬攻。 可鞑子刚吹响进攻号角,结果明军的火炮又抢先发威。 这次长炮专门盯着清军的火炮阵地去,率先发威的就是十八磅长炮,射程更远更精准,安全性能更高,其破坏力足以在有效射程内摧毁敌军所设置的土垒、木栅等。 鞑子根本还没意识到觉华岛上明军火炮之强,他们大意的把火炮直接推进到他们的攻击射程内,却不知道这让他们的火炮完全暴露在明军长炮射程内,甚至这个距离还是他们较强力的范围。 鞑子只是在冰上铺了木排,做为炮台,外面简单的围了一圈冰袋墙,就准备加入战斗。 结果明军数十门长炮发威,第一轮轰击中,鞑子的一门红衣大炮的冰墙就被轰中。 然后明军炮手调整参数,又是数发炮弹准确的落入了冰围内的大炮,这门同是十八磅左右火炮,但性能要远落后明军舟山长炮厂的火炮。 这款同是十八磅的长炮,也是主力炮之一,城防、野战,甚至水师船上,都普遍使用,性能高,质量好,还有个响当当的封号。 克虏伯天雄将军炮。 不仅封将军,还封为伯爵,爵号克虏。 而它也确实不付众望,一门接一门的鞑子红衣大炮被克虏伯点名。 每一门鞑子重炮,都面临着十门以上的明军火炮的轰击,其中还有好几门精度极高的克虏伯。 鞑子没想到明军的炮这么猛,他们的火炮阵地非常简陋,就是冰上架木排,周边围一圈冰墙。 还很靠前,完全在克虏伯的优势射程内。 没打出几门炮。 鞑子的十门红衣大炮,就全被轰飞了。 没了红衣大炮后,其它鞑子小炮,都无法进入射程,直接在他们的射程外,就已经被明军的克虏伯不断狂轰。 而明军加农重炮,换上霰弹,尽情的对着面前的清军宣泄着火力。 鞑子还按以前明军火力,配备盾车,推着盾牌给步兵掩护,结果如今明军的火炮,那是宁远之战时代的数倍甚至几十倍了。 棱堡的炮台,既提供了优良的射击视角,还没有死角,特别是还居高临下,火力交叉重叠。 火炮洗地。 鞑子被轰的四散。 开始三三两两的继续扑上来,这时棱堡的守将却马上下令加农炮停止攻击,改由墙枪射程。 远距离精准的阻杀。 再近点,还有抬枪,再近点,又有威力虽小些但数量多的火枪手。 那百来步距离,就是彻底的伤亡线。 等他们发不容易咬牙扑近,却发现,这棱堡不是一般的方正城墙,不是只有一面城墙的。 他是立体防御,墙虽不高,但却还有几道壕,有堤坡,有角台、棱堡、炮台,不管他们呆在哪个位置,都会被攻击到。 扑到近前,才是真正踏入地狱,根本没法存活。 他们不知道这种早在欧洲三十年战场上大发神威的棱堡的实用性,虽然看似简单,但却是真正的战场绞肉机。 修起来容易,成本也低,但只要有足够的守堡士兵,和充足的火药军需,那么就算三五千人,亦能从容面对三五倍甚至十倍之敌的围攻,守个半年一年都没问题。 这是武装到牙齿,到处都是尖刺的战争刺猬。 鞑子以前痛揍明军,哪遇过这种玩意? 他们自诩精良的绵甲,一样顶不住这些铳炮齐射,那些盾车,也是十几炮废一个。连他们携带的火炮,都在大意下被率先打没了。 鞑子巴牙喇们,骑**良,打小练箭,可披着厚甲,提着劲弓,搭着重箭,却根本拿棱堡上的明军们没什么办法。 他们对明军造成的伤害极有限,明军却能居高临下,立体无死角的轰击他们。 第543章 冲动 这时鞑子还在后悔一开始没保护好大炮,却不知道棱堡本身就是为防御火炮攻城而生的。 在欧洲战场上,要对付棱堡,没有什么捷径,更不可能指望一冲而下,最有效的办法一是围,二是挖。 围就是长期围困, 切断补给,阻隔援军,困死棱堡里的守军。 挖,就是土木作业,挖壕沟,复杂的壕沟, 可以最大限制的躲避棱堡上那要命的火炮,让攻城部队直抵城下。 特别是棱堡的外围工事, 若是落到攻城部队的手里,就能给进攻方提供舒适的落脚点,甚至是良好的掩护,以及最重要的架设大炮的炮台,成为良好的反攻平台。 当然,如果濠沟里存了水,或是冬天结上冰,也是会降低其防御性能的。 欧洲对付棱堡也是想尽脑汁,最后总结出的办法,没什么取巧性。 必须得有优势兵力,围城,断绝外援。 然后建立营地。 再派兵利用夜色等建立起一座堡垒来,用来架设火炮,掩护士兵继续向前,推进到外围工事火枪手射程外挖战壕,修土墙等,等到挖开的壕沟能够部署攻城大炮为止, 接下来再挖曲折的通道,以躲避火炮的同时, 靠近敌人棱堡。 越往前,越危险,所以坑道修建就越有技巧,得弯弯绕绕躲避火炮,甚至还要搭建木头的护壁来摭挡火枪手的视线和射击。 一直要挖到敌人战壕的二三十米处为止,然后向左右同时各挖一道战壕,并建造墙垒,以此做为安全的阵地和突击部队的集结点。 等一切准备好。 正式发起进攻时,就可以把自家的大炮直接部署到前沿,再配备火枪手,以集中火力进行攻击,打开缺口。 或者是在突击队打开了城防缺口后,他们对这个突破口进行火力掩护。 基本上就是这么一个攻打模式,其关键的思路,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用棱堡打败棱堡,土木作业靠近, 然后顶着敌人城堡要搭起一座进攻平台, 最后也还是要用火炮火枪这些提供足够的火力突破。 可就算是这种进攻办法,其伤亡也是会非常大的。 进攻棱堡的关键就是前期把一切准备好, 尤其是挖坑道时,会有大量士兵死亡,攻克一座棱堡,可能有三分之二的士兵其实是在挖坑道时被打死的。 清军并不知道这种办法。 棱堡在中国,还仅是在澳门、台湾等少数地方,被葡萄牙、荷兰人用为据点。 明军搞这套,是因为军中有大量欧洲战争走出来的雇佣兵,他们玩这套很专业。 鞑子却不知道,只以为明军火炮多,火器多,地形不利,难以靠近突防,觉得得要更多的兵,更多的盾车,甚至要调更多的炮,要更多的勇气。 于是鞑子反复的试各种办法。 一次次的发起进攻。 在那个狭窄的棱堡前方,铳炮不绝,轰隆隆的响了三天。 最后,一万多鞑子折损过半。 守堡明军却没急着反击。 就这样任你们来攻,来就打,退下休整也不理会。 鞑子盼着明军来个半夜袭营什么的,他们好来个一举反杀,结果每天都没有明军来攻,只不过隔一会时间,会突然有明军骑兵靠近对他们放上几枪,搞的人心惶惶,夜不能安的。 损失惨重的鞑子没办法了,只好向前来宁远督战的辅政王硕塞请求,增调红衣大炮,调配更多盾车前来。 硕塞亲临前线。 然后就陷入了漫长的围而不攻,鞑子在辽西调集火炮、盾车、火药、火枪等,但天寒地冻,运输也不方便。 一直过了快一个月,才又调集了百余门大小火炮,还有两万蒙古和汉人,这些新援兵,甚至根本不是八旗和绿营了,许多都是临时征召的牧民和汉人壮丁。 跟着火炮过来壮声势的。 这次盾车真弄不少,甚至有些盾车已经可以称之为攻城塔了。 炮也不少。 七八千斤的重炮都弄来三十来门。 一切准备就绪。 硕塞亲自指挥攻城。 这次准备不可谓不足。 可是就算他们的火炮七八千斤,在明军棱堡的长炮、重炮面前,也并没有射程优势,甚至数量上仍处弱势。 鞑子不得不把火炮放的稍靠后,并建立起更坚固的炮台防御工事,给火炮修起了炮楼,藏在里面。 可问题上你就算藏,你还能比棱堡炮台上的那些炮更有优势? 双方你来我往的展开炮战,鞑子步骑协同,骑兵掩护,弓箭手放箭,火枪兵开枪,然后盾车、攻城塔缓缓前进,士兵们身着双层厚甲,还举着大盾跟着。 甚至还学聪明,尽量分散些。 可就算如此,他们仍然是小瞧了棱堡。 普通的城墙防御,那就是线性防御,就是一道线,重点扎破一个口子,基本上就成功了。那些坚城的护城河啊羊马墙啊敌楼箭塔瓮城什么的,也不是没对策的。 但碰上这种棱堡,防御火力太强,尤其是这支驻防明军就是一支全火器部队。 想找个大风大雨的天气进攻,以减弱守军火器优势,可人家在城堡里,影响也不是很大。 第一轮试探进攻,鞑子就几乎有去无回。 甚至损失了十来门炮,他不得不把火炮阵地往后撤,同时真真假假的修了许多假炮楼,以吸引明军火力。 可问题是明军也不傻,一来火炮数量和射程上占优,二来火药储量充足,上来就猛打便是,管你三七二十一。 而一旦哪个炮楼有火炮射击,那就重点打击,打爆为止。 清军的盾车也好,攻城塔也好,在那狭窄的地形上,就算能顶着炮火到堡前,可这是棱堡,越靠近,火力越猛,越是交叉火力无死角,不仅是重炮长炮近战,甚至各种霰弹、墙枪、重枪、火铳,连着手雷、火油弹等都来了。 什么车到了近前,也扛不住多久。 来多少就死多少。 虽然也杀伤了些明军,但伤亡不成比例,悬殊太大。 硕塞一次又一次叫停进攻,重新研究对策,可每次重新进攻,很快都是损失惨重。 如果停停打打,打了小半月,明军依然威猛,铳炮没有半点减弱。 而清军已经扛不住了,前后死了五六千人不说,这新征来的这些兵,除了充当炮灰,没有半点作用,每天还要消耗大量粮草,甚至开始大量逃跑,引的士气大跌。 最终,新年前,硕塞只得下令收兵撤回宁远。 回到宁远城一统计,这次攻城,前后死伤了五六千,其中八旗披甲就死了超过三千多,损毁的火炮,消耗的粮草更是无数。 要是不主动撤回来,再打下去,宁远城都要无兵可守了。 硕塞只得亲自顶风冒雪前往北京请罪。 而消息传回登州,却是振奋人心,满城欢喜。 连皇帝朱以海都特意在除夕这边,举行了宫廷宴会,庆贺胜利。 朱以海难得的喝的微熏半醉,此时他却没兴趣再回去喝酒了,他就在寒冷的除夕夜里在蓬莱宫里漫步着。 蓬莱宫只是原来的水城临时改成,并不算大,也许将来还于旧都北京,但是现在朱以海是不会在这里再修一座宫殿的,先将就着住。 宫城不大,好在宫廷人口也不算多。 漫无目的在宫里散步,转过廊庑折转角,却被人撞了个满怀。 “大胆!” 侍卫上前要拿人,朱以海却制止了他。 他打量冒失撞了自己的人,一个身着宫人服饰的年轻宫女,昏暗的光影下,映出她苗条的身段,有张瓜子脸,五官眉目清秀。 “奴婢该死,冲撞了圣人。” 那个宫女此时也才发现,自己居然撞到了万岁爷,吓的花容失色,直接就跪地磕头请罪。 朱以海伸手拉她,“朕也是意外到此,起来吧,” 姑娘被他握着的手颤抖着,很是不安。 “今天是除夕夜,你怎么一人在此?” “奴婢·····奴婢刚交完差事,路过这里,突然有些想家,想奴婢的家人了,可是她们全已经死在兵灾和饥荒中了,一时伤心,就在这里多呆了会,没想到冲撞了万岁爷,奴婢该死······” 北风呼呼的吹着,这里显得格外的冷清。 那宫女又冻又吓,浑身发抖。 “你老家哪人?”朱以海看她楚楚可怜,半醉中居然升起一股保护欲来,解下身上大衣便披在她身上,宫女吓的一斗想要推开后退手张开又不敢,结果反倒是把自己弄的站立不稳,差点摔倒,朱以海一把揽住她腰,一手扶住她肩膀。 “你讨厌朕吗?” “不····不是······”小宫女急的满脸通红,甚至还有几分惊恐和害羞,激动的话都不利落了。 “不讨厌就好。” 朱以海突然有些冲动,低头便吻了下去。 带着醉意,此刻搂着这年轻姑娘的腰,感受着她颤抖的身体,让他脑子里突然有股马上将他占有临幸的欲望冲动。 “嗯·····” 姑娘瞪大着眼睛,脑袋一片空白,皇帝已经低头吻下。 皇帝亲吻了她,带给她酒的味道,她却没觉得这味道恶心或不好,反而觉得有股甜美的味道,甚至一下子就让她整个人都酥软了····· 第544章 宠幸 夜半三更。 敬事房太监赵义站在暖阁外面,掐算着时间。 听着里面翻云覆雨,仍没停歇的迹像,忍不住上前,轻声唤道,“是时候了!” 一句唤完,里面仍没应, 于是只好加大了点声音,“皇爷,是时候了。” 随着一声低吼,朱以海停下了。 他喘着粗气,酒意倒是好像已经随着汗液都排出身体。 恢复清明的皇帝低头看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李清。”姑娘梨花带雨,两腮粉红。 朱以海低头吻她,她笨拙的不敢回应。 赵义又在外面催。 朱以海翻身躺在一侧,李清拿被子把自己卷起来, 如受惊的小兔子一样。 赵义推门进来, 瞧了眼李清,“这么不懂规矩呢?” 朱以海摆手,“好了。” “皇爷,宫里规矩······” “朕知道宫里规矩,就让李清今晚留下来赔朕吧。” “可是,按规矩陛下临幸过后,她得从哪来回哪去·····” “朕说了,让她留下。” 宫里规矩多,无规矩不成方圆。皇帝临幸嫔妃,都得翻牌子,到时间,由太监背着来到皇帝寝宫,在外间脱光,然后拿件大氅围着再背到皇帝龙床边。 事后,也是要立即再背走的。 赵义暗瞧了李清一眼,这奴婢倒是了得, 瞧着也不怎么样,怎么就突然得了圣眷, 不仅被临幸,还能留下来。 “皇爷,那便让她留下,是否要奴婢安排人为她洗干净身子?” 朱以海知道赵义话中之意,其实是询问皇帝是否要给李清避孕。 最是无情帝王家,就算皇帝临幸,可皇帝也有权力选择给不给她怀孕机会,只要不愿意,一个眼神,太监们就会明白,自然会安排手段,哪怕事后不小心怀上了,也还会弄掉。 “不必了,你们先下去吧,不要来烦扰了。” 赵义心里暗暗惊讶,也不知道这李清什么本事,就在刚才那份功夫,他已经迅速打听清楚了这个宫女的身份, 一个普通的宫人而已。 “奴婢遵旨。” 赵义退出暖阁,走到一侧偏厢,对一名太监问,“今天的事都记下了?” “记下了。” “记清楚了没?” “都记清楚了,年月日,什么时辰,什么地点,多久时间等,都记下了。” 赵义接过看完,点了点头,然后取了自己随身的印盖上,交待道,“明个赶紧存档,” 存档有两个目的,一是确定皇帝临幸后宫的详细时间等,最后保证龙种的真实性。二来呢,这个存档记录也是会存入皇帝起居注,若是动不动就临幸等,这也显得沉迷酒色,也算是对皇帝的一种规谏。 “公公,这丫头很得皇爷喜欢啊。” “不要乱说。” 一名太监笑道,“皇爷后宫嫔妃少,总共才十三个,如今这是第十四个,这一临幸,还如此得宠,估计很快也要进封的,” “去去去,咱们就是皇爷的奴才,哪能管那些,皇爷怎么安排,咱们怎么做便是了。” ······· 暖阁里,朱以海本来想跟这姑娘聊一会。 可困意袭来,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已是半夜,喝了点茶水,倒是精神了。 姑娘虽困,却一直没敢睡着,一个人躺在旁边,浑身僵硬,十分紧张,满脑子胡思乱想的。 唯一做的事,就是刚才偷偷的拿了个枕头垫在屁股下面。 她虽说进宫不过半年多,但也是听说过宫里的一些规矩的,本来以为自己事后会被赐碗汤,据说这汤就叫避子汤,喝了就不能怀了。 可皇帝不仅没让太监把她背走,还让她就睡在这,甚至没赐汤,这让她很激动,她听说过一些能增加怀孕机率的办法,比如垫枕头。 躺在那一动不敢动,满脑子乱想,甚至一会想到册封为贵人、美人,一会又想到生下皇子······ “你在想什么呢?” 朱以海侧起身,瞧着她。 这姑娘在灯下细看,其实挺耐看的,瓜子脸蛋柳叶眉,一双眼睛很大。 挺符合朱以海审美的,身材高挑,五官清秀,有股子柔媚感,尤其是那双嘴唇,让他想到两个演员,一个叫芷蕾,一个叫茱丽,有些厚的两片唇,却又显得很性感。 聊没几句。 梅开二度。 朱以海主动给她一个枕头,“垫上吧。” “你想要个孩子?” 姑娘不安的点头。 “其实怀孕也用很大讲究的,可以推算日子,如果在日子,怀孕机会就大,如果不在日子,怎么垫都怀不上的,你上一次月事是什么时候,我帮你算一算。” ······ 一个年轻懵懂的姑娘,面对着一个刚与自己两度欢娱的皇帝,还是个身怀两世灵魂的男人,哪里抵抗的住,很快就被朱以海调动起来,从开始的紧张拘束,倒后来慢慢的有问有答,甚至不时的被逗笑出声来。 这种感觉,好像是先上车后补票。 又或者像是在外面玩带回个姑娘过夜后早上告别前短暂的聊天,虽然谈不上多少真情实意,但这种带着几分虚伪的热情其实也挺不错。 很快,朱以海就把姑娘的具体情况都掏出来了。 本是江南水乡苏州人,还是个官宦之家出身的,父亲曾做过知府,后来罢职归家。她在家中排行第七,今年十六。 是在半年前进宫的,这次随南京的妃嫔等一起来登州。 一个江南姑娘,读过书,能写会算,也缠过足,不过缠的倒不算厉害,脚小点,不残疾,朱以海看那脚,估计可能三十四五码的样子。 问起她家人情况,姑娘忍不住落泪。 本来也是江南士绅之家,父亲还是进士做过知府,因为治下出了流贼叛乱,最后被罢职归乡。在鞑子南下后,因为不肯归附,带头反抗剃发令后被捕下狱,抄没家业,她也被没入官府。 本来是要送去北京皇宫中的,不过后来天子攻下南京,她便也就被解救了,因无处可去,便也干脆留在了宫里。 “知道你父兄他们在哪吗?” “奴婢自被抓后,就再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消息。后来曾托人打听过苏州老家消息,那边没有人了。” 李清说着忍不住落泪。 曾经也是大家闺秀,虽不说锦衣玉食,但也确实没受过什么苦,而自从鞑子南下后,家破人亡,自己更是受过许多苦。 “朕明天便让有司帮你打探你们家人消息,找到后便接回来,你家的产业也都会还回的,你便安心呆在宫里, 朕挺喜欢你的,明日便赐你为李贵人吧!” “谢万岁。” 朱以海搂着她,继续闲聊着,说她的过往经历,难得的放松。 早上。 睡醒的朱以海忍不住梅开三度。 外面的赵义听着那动静,惊的眼睛瞪大如牛眼。 忍不住在外面敲门提醒皇帝,注意节制身体。 可朱以海根本不理会。 李清虽然不堪挞伐,却仍还积极承欢,让朱以海倒是忘记,她还是头一回,等事后才醒悟过来,有些愧疚。 连声安慰,李清却是一脸幸福的微笑。 一番温存过后。 朱以海叫来赵义。 “朕册宫人李清为丽嫔,授镶金银册。给丽嫔安排一院居住,另按规矩拔八太监六宫女服侍, 还有,给丽嫔赏金百两,银千两,另丝绸锦锻等各十匹,好生服侍。” 李清听了激动不已,昨晚皇帝还说要授她为贵人,结果现在直接授丽嫔了。 大明后宫制度,也是几经变化,自嘉靖正式册立九嫔开始,也基本固定下来。 皇后之下,有皇贵妃,皇贵妃以下,还有贵妃等九妃,九妃之下,还有九嫔。 九妃有册有宝,九嫔有册无宝。 皇后的册、印和宝是金制的,妃子的印金制、册镀金银,嫔册银制。 而皇后、皇贵妃、九妃九嫔之下,还有一些婕妤、昭仪、贵人、美人等低级名号。 九嫔的等级其实已经很高了。 李清明显一步登天,极得圣眷。 明代的妃嫔虽不如唐宋时还有品级,但其地位之尊崇也是不用说的,若是李清能够再为皇帝生下皇子,那将来必然还会再进位九妃的。 交待好后,朱以海便去洗漱然后上朝了。 虽是温柔乡,可朱以海也不敢忘国事,昨天也是心情好,又喝了些酒,便一时放纵。 今天是大年初一。 对于皇帝来说,事情也是极多的。 此时天刚亮。 皇帝精神抖擞,吻别丽嫔而去。 更换礼服,准备正旦大朝。 司礼监掌印刘朝早已侯着,“今天的元旦大朝,还是按旧制,前半部份由百官向皇爷祝颂、呈现礼物,后半部份则是皇爷赏赐百官,包括赏赐礼物、举行宴会。 宴会由礼部负责总筹,光禄寺负责具体执行。 按大明礼制,大宴要行酒九次,期间还要有音乐和舞蹈······” 朱以海看着镜中的自己,很精神。 去年在南京的正旦,因为比较仓促,所以也没完全按礼仪来,今年肯定不一样,原本朱以海是认为没必要搞什么宴会的,但大家觉得这是礼制,该有的还是要有的。 “外国使节来了多少?” “朝鲜国王派了世子前来,倭国天皇也命幕府大将军派使者前来,另外琉求王亦派使前来,还有葡萄牙、西班牙皆派使前来,另外荷兰也派了使者来。 “安南都统使司亦派使者来,安南来了四拔人,高平莫氏,宣光武氏以及后黎朝的郑主、阮主都派了人来。” 第545章 水浅王八多 安南都统使司,其实就是安南国。 当年朱元璋曾颁诏,列十五个国家为不征之国,其中就有安南国,朱元璋不希望过度扩张,以带来战乱。 朱元璋死后,朱棣靖难夺位, 时越南正值陈朝末年,权臣控制朝政,大肆屠杀陈朝宗室。陈朝一个幸存的宗室逃亡大明,请求宗主国救助,永乐大帝派使者去责问安南,结果权臣胡氏胆大包天, 竟敢斩杀明使, 随后起兵攻明。 这还得了? 永乐大怒,派名将张辅率军南征,张辅也不负帝望,一战平定安南,于是大明便在安南设立交趾布政使司,等于正式把安南纳入统治,并设为一个行省。 不过交趾布政使司,总共设立了二十一年,就放弃了,安南人连年叛乱,加上当时北方蒙古压力大,最终大明选择放弃。 大明被迫承认了黎利建立的后黎朝,而黎利也继续以大明为宗主国,继续对大明称臣进贡。 不过时隔多年后,这后黎朝也是朝政混乱,权臣莫登庸也是趁机掌控朝政,夺权篡位,建立了越南莫朝。 不过莫氏不得人心, 黎朝的右卫前将军沅淦, 逃入哀牢,寻获黎哀宗幼子拥立为帝,是为黎庄宗,在南方清化与莫氏对抗。 后来黎庄宗派使者赴北京,请求嘉靖皇帝讨伐篡位的莫氏。 次年,嘉靖皇帝任命仇鸾为都督,毛伯温参赞军务,屯兵镇南关,准备入越攻莫。大兵压境之下,太上皇莫登庸遣使至镇南关请降,将安南土地册及户籍献于大明。 莫登庸与大臣数十人自缚跪拜,入镇南关向明朝官员纳地请降。 大明于是顺水推舟,把安国南降为安南都统使司,从属国降为了属地,改其十三道为宣抚司,各设宣抚、同知等。 莫氏为安南都统使,秩从二品,世袭,三年一贡。 名义上, 安南再入大明版图。 莫氏从此对明朝称臣纳贡, 但对内继续称帝建元。 几十年后,南方后黎朝复国,黎朝中兴。黎朝派使者到北京,请求恢复安南国王的册封,但大明以局势未稳为由,仍只授黎氏安南都统使衔,并且还要求黎朝把莫氏据有的高平、太原等地让与莫氏子孙。 后黎朝虽不甘,却也不敢得罪大明,于是安南一直到此时,都没复国,仍然是大明的属地安南都统使司。 甚至在后黎朝外,还有一个莫氏一直割据西北的高平等地。 而后黎朝也并不安稳,后黎朝能复国,本就是全靠阮氏,后黎朝后来能击败莫氏,重登升龙府,又全靠大将郑松。 郑松自任都元帅总国政尚父平安王,掌握军政大权,且地位世袭,故人称郑主,而黎皇只负责临朝听政及接见使节,所以黎氏为皇,郑氏执政。 有几分倭国天皇和幕府大将军的味道。 而南部则全由阮氏家族控制,当年阮淦有拥立复辟之功。后来阮淦去世后,其子阮潢见郑检猜忌自己,便自请出镇顺化,顺化是阮淦父子多年经营的大本营,深得人心。 阮潢回到顺化后,协助郑松扫荡莫氏势力,但仍被郑松猜忌,适值朝中官员纷纷征讨夺权的郑松,阮潢诈称协助讨贼,乘机返回顺化,却派兵把守广南,控制南方,然后把女儿嫁给郑松儿子,等郑松反应过来,阮郑对峙局面已经形成。 此后双方经历数次大战,可谁也奈何不了谁。 于是郑氏在北方,挟持天子把持朝政,人称郑氏,而阮氏割据南方,人称阮主。 加上割据西北的莫氏,小小的安南国,却也是水浅王八多。 不过虽然南北对峙,相互大战,可郑阮却也全力发展,安南反而是难得的强盛时期,南方的阮氏效仿西方,设大炮铸造厂,建立水师,打造火器部队,军队战斗力很强,他们往南灭掉了占城国,又夺取了高绵人的湄公河三角洲。 而在北方,其实还有一方割据势力。 便是宣光武氏。 在莫登庸篡位后,身为后黎朝旧臣的武文渊,以登庸之乱,出据宣光,拥兵万人,还向大明求援借兵。 武氏的行动,得到后黎朝的认可。 在后黎朝还偏安南方清化期间,特加封武氏当时的首领武文密,以他率兵从义,累有功劳有名,让他镇守宣光地区,许以世守传袭,封号为宣光安北营嘉国公武文密。 安南人后来也称之为宣光朝或隆平朝。 后黎朝灭莫氏,武氏几代都多有功劳,灭莫氏不久,武德恭率本部三千,赴京朝见,归顺朝廷。 掌权的郑松也晋升武德恭为北军都督府右都督太保和郡公,号为安北营,后得到郑松同意,回到大同继续镇守。 但武德恭却僭越称王,自称隆平王,公然反黎。 虽然武氏反黎,还勾结莫氏,僭越称王,但南方还有一个阮氏割据,是为心腹大敌,所以后黎对于武氏一直是一忍再忍,虽也曾出兵讨伐,但只要他们求饶称罪,便仍许他们继续镇守宣光。 武德恭死后,其子武公悳继位,后黎朝授少傅宗郡公。 “武氏也派人来了?” “嗯,安南宣光镇的武氏也派人来朝贡,他们想得到朝廷的册封。” 朱以海听了也不由的呵呵冷笑两声。 安南如今的情况确实是比较有意思的,这后黎朝的皇帝,就是个工具人,被那些权臣们争来抢去,都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而如莫氏当年篡位夺朝,后来虽兵败,但他们割据高平一带,紧邻大明的镇南关,向大明称臣纳贡,大明也有意留着他们,以牵制安南。 而这宣光镇的武氏更有意思,当年是以忠臣身居,起兵反莫的,最后却割据红河上游的宣光镇,还经常入侵太原,完全就是安南版的唐朝河朔三镇了。 朱以海之前也是了解过一些安南的现状的,总体来说,安南人口不少,明初攻灭时统计就是三百二十万户,还有许多蛮夷。 而经历二百来年,他们还东征西讨,灭了占城,夺了高棉不少地,把肥沃的湄公河三角洲也吞并,人口是大增的。 阮氏在南边跟荷兰人合作,不仅雇佣荷兰人做御林军,还雇佣他们为教头,建立火器部队,打造水师,甚至展开海贸等,经济发展不错。 郑氏这些年虽然实力不强,后院还有莫氏、武氏两个割据藩镇,南边还有个实力越来越强的阮氏,但借助安南那狭长的地形,建立堡寨,勉强还是守住的。 据说先前安南这几家势力都曾派人去北京朝贺,请求册封,但鞑子没理会。 现在他们听说大明中兴,又全跑来朝贡,都想得到朱以海的册封认证。 不过这四家又各有不同的需求。 比如说莫氏,本来就全靠大明庇护,才勉强能在高平一带站稳脚跟,若不是大明护着,早被郑氏灭了,他们来朝贡,也是希望能够继续得到大明的庇护,也不奢求当安南王或是安南都统使,就继续保持现状就很满意了。 自称隆平王的武氏,则是希望大明能够册封他们为隆平王,摆明了要分裂出去别干,当然,若是大明不肯,那退一步,也封他个诸如隆平都统使也是好的。 郑氏当然是想得到安南王的册封,最后是能得到大明不再庇护莫氏的承诺,这样他们就能铲除这颗毒瘤了。 阮氏需求又不同,他们是比较务实的,跟大明还隔着个郑氏呢,所以他们这次来,其实是想展开全方面的贸易合作,本来现在每年到达阮氏地盘上的大明商船就很多,他们仅征收明朝商船的进口税就达到三万八千多贯。 另一方面,他们则还是受了荷兰人的请托,想来牵线,让大明跟荷兰人再好好谈判,针对如今大明围台湾荷兰人城堡,封锁荷兰人北上日本航线这个事情谈判。 当然,若是大明真愿意支持阮氏取代郑氏,他们当然是更愿意的,就算付出些代价也是肯的。 总之,这安南四家是各怀心思。 对于这块名义上的地盘,朱以海现在也没余力去夺取,但能够用些手段,加以干涉,以争取些利益,朱以海还是愿意的。 想当年朱棣三代,征服镇守安南,设立布政使司,但却打了二十多年,损兵折将无数,可以说最终宣宗放弃,也是无奈之举了。 当年明军在军事上还是碾压安南的,只不过政治上手段差了点,直接设省,导致了安南人的全面反抗,如果能够换一些手段,徐徐图之,则可能二百多年时间,早就真正并入大明了。 “既然都来了,那就让他们都参加朝会和宴会吧。”朱以海交待。 “武氏也让参加吗?” “嗯,来者是客嘛!” 在后黎皇眼里,高平莫氏、宣光武氏,这些都是叛逆,南面的阮氏,更是反贼,但其实郑氏又何尝不是篡权逆贼呢。 而在朱以海眼里,安南这块属地,本就只是名义上的而已,所以乱不乱跟他有什么叛乱,越乱还越好,否则以安南那尿性,你让他统一,他要不了多久,就会脑子发晕的来犯边了。 这次四家一起上门来,还是有求大明,朱以海还能放过机会不成,多少总要弄点肉下来的。 第546章 演武点兵震来使 相比于去年的正旦朝会,今年的无疑要隆重热烈许多。 虽然今年迁都登州,这里宫殿简单,不及南京紫禁城,但今年赶来朝正的外国使者却增加了许多,皆因如今大明势盛。 金紫满殿。 那雄壮的棱堡,威武的巨炮, 一队队雄纠纠的禁军,都让远道而来的使臣们大为惊叹,有一些还是前两年去过北京朝崇祯帝的,也有在南京朝过弘光帝的,甚至还有去北京拜过顺治的,但对比如今这位绍天帝,以往几位天子虽据南北两京中,但感受到的是末世、野蛮之态。 而如今绍天朝, 却是勃然生机,气势如宏。 大明朝各地文官武将,这次也有许多特来朝正庆贺,甚至连云南的黔国公沐天波都来了,这位跟绍天帝年纪差不多的云南土皇帝,这次是特意来请罪的,云南出了沙定洲这么大的乱子,他把昆明都丢了,可皇帝却还能不追究,反而给他加官晋爵,沐天波自然也是感激不已。 特别是去年皇帝从广西湖南四川贵州几省调兵入云南援剿,可以说是解了他燃眉之急,虽然仗还在打,但昆明已经收复了。 沐天波也终于能够从保山那偏远蛮荒之地回到昆明,所以这次前来,也是来感激天子,特来表忠心的。 甘肃的回将丁喇印,也与陇右的贺弘器一同入朝。 四川的秦良玉, 湖广的李赤心、高必正、袁宗第、贺珍、孙守法、王光泰, 江西的金声桓、杨廷麟、万元吉,甚至河南的李际遇、许定国,还有福建的郑鸿逵、朱成功,东江的耿仲明等。 这些封疆大吏,大部份都赶来了。 这是一种姿态,不管现在地方局势如何,这次是必须得来的。 金声桓、丁喇印、许定国、李际遇、耿仲明、贺珍这些都属于地方军头,这次却也是主动请求入朝朝贺。 更别说诸如李国栋、土国宝、刘良佐等这些降将们了。 礼部为了这天,上下也是忙碌了几个月,因为如今恢复了大半个天下,所以礼部如今官吏倒也充足,许多旧员都重新回来,对于礼仪制度这块,也都很熟悉,整个仪式搞的很隆重。 皇帝只是给大朝会增加了一项仪式,就是阅兵和升旗。 正旦大朝会早上开到中午。 然后中午时在蓬莱宫南门广场升旗、阅兵。 皇家旗手卫的三军依仗队三百多人,雄纠纠气昂昂的展示了什么叫做仪仗队, 他们迈着正步走过广场, 然后将大明的日月旗升起。 这面日月旗, 也是朱以海钦定的国旗,以前也没有国旗这一说法,日月旗虽有,但也式样很多。 后来朱以海选用海商普遍使用的日月旗,加以修改,便定下了青天日月满地红旗为大明国旗。 以往海商发现荷兰葡萄牙等各国商船上一般都会悬挂本国国旗以示区别,于是不少商人就挂日月旗表示大明商船。只不过没有统一标准,所以有青旗有黄旗等等。 现在皇帝钦定的标准,就是一面方形旗,满地红,就是红满地,在左上角,是小一点的蓝色方形,上面还有日和月排列,象征青天日月。 虽然也曾有人提议用龙旗,不过朱以海觉得龙旗比较复杂,不如这青天日月满地红来的更简洁和醒目。 而且他很喜欢红色,一直喜欢这满地红。 甚至他本来不打算用青色的,就满地红,左上再日月,然后再打算配上十三颗星,这样就象征着汉地十三省。 不过后来想想,现在就弄十三颗星,那以后恢复中原后,还怎么打到关外,收复辽东?甚至将来收复安南、青藏、麓川等地呢?所以不应当过早设限。 最后还是采用了青天日月满地红旗做为大明的国旗。 龙旗则做为皇家旗帜。 无数官员、外使等看到这支雄壮的仪仗队走来,都忍不住从观礼台上站了起来。 “这三军仪仗队真是威武雄壮!” 来自朝鲜的世子李淏激动不已,旁边是两位随同前来的大臣,朝鲜左议政金尚宪和右议政崔鸣吉。 “这些骑兵真是雄壮。”两位朝鲜宰相也都看呆了,虽然仪仗队总共才三百多人,但却充分的展示了现在明军各个精锐兵种。 比如骑兵里面,走在最前面的是胸甲锃亮,头顶铁盔还插着花翎的胸甲骑兵,他们装备着锃亮胸甲、马刀和火枪,这厚厚的胸甲,加上雄骏的大马,再配上个个都是一米八以上魁梧精锐骑兵,那妥妥的重装骑兵。 一出场就有股排山倒海的气势。 “真是泰山垂于鸡卵!” 此时午间,暖阳当空。 抛光的胸甲映射着太阳光,光芒四射。 紧随他们后面的是龙骑兵,他们不配重甲,配的上棉甲,实际上就是骑马的火枪手,他们带马刺的马靴很锃亮,身上装备着火枪、马刀,他们的火枪枪管较短。 大明御营里的龙骑兵,其实更主要是充当机动火枪步兵的定位,追击、侦察、掩护,甚至冲击敌阵都可以,最大的特点就是上马机动,下马作战,与鞑子的骑马重步兵相似。 “这又是什么骑兵?”世子指着后面出来的骑兵,他们的装备看起来更轻便,头盔上缀着马尾,身着鲜红的军服。 “邸下,这是御营的骠骑兵,他们快马轻刀,来去如风,夺旗斩将,这是一支真正的轻骑兵,能进去的都需要极好的骑术,殿下看到的这支骠骑兵,主要都是蒙古人。” “蒙古人?” “嗯,如今大明御营里据说有好几千蒙古兵,都主要是充当骠骑兵。这些人彪悍勇猛,骑术精湛,最喜欢的就是突袭,斩将夺旗,深受大明天子喜爱。” “邸下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内穿牛皮甲,外罩一件鲛皮斗蓬,上面这些铜钉,加上染的红、蓝等色显得多华丽。” 这种斗篷夹克,是镶着皮毛边领厚实外套,通常只穿一半,披一半在肩上,策马冲锋时,衣服随风飘扬,尽显彪悍本色。 不过这不是为了显酷,而是草原上昼夜温差大,所以他们习惯穿大袍子,白天穿一半披一半,若是太阳大时,干脆把上半身袍子都脱下,围在腰间。等冷了,再穿上。 骠骑兵们装备这件斗篷夹克,也是方便他们昼夜长途奔袭。 甚至这件镶有铜钉的厚斗篷夹克,其实还相当于一件软甲,有不错的防护能力。 “这又是什么骑兵?” 骠骑兵后面又来了一队骑兵,他们也配着火枪,装备皮甲,但又跟骠骑兵很大不同。 “这是猎骑兵,拿着火枪的轻骑兵,跟拿火枪主要步战的龙骑兵不同,他们是骑射的火枪兵,这些人骑术比龙骑兵强,但比骠骑兵差些,而且你看他们的火枪,比龙骑兵的长,这种火枪射程远,威力大,他们的任务主要就是侦察,甚至是追击、阻杀敌人的侦骑。” 猎骑兵相当于低配骠骑兵,主要用来反敌人的侦察兵,方便补充,训练成本低,训练的速度也快。 紧接着又上来一队背着骑枪的骑兵,武器是一丈骑枪,他们背后还装着一对翅膀。 “这是翼骑兵,也叫枪骑兵,皇帝陛下有两个精锐枪骑营,一个叫红色枪骑兵营,一个叫黑色枪骑兵营,据说这种枪骑兵主要用来冲击敌阵步兵的,他们既擅长骑枪,也熟练使用马刀,既能冲锋破阵,也要能跟骑兵对阵,所以每一个都很精锐,一般是在大战场上使用的,不会用做侦察、警戒等。” 枪骑兵跟骠骑兵一样都是精锐,但骠骑兵是轻骑兵,枪骑兵则远近战皆宜,还擅长正面冲锋,比起擅长迂回包抄绕后的骠骑兵,枪骑兵是个硬茬子。 当然,比起重装的胸甲骑兵,枪骑兵没那么硬,但他们的骑战本事,绝对不比胸甲骑兵低。 朱以海很注重骑兵,从一开始设立了金吾镇骑军,到如今,不断提高骑兵数量,甚至分设这多么骑兵种类,各施其职,以最大限制发挥骑兵的性能。 这次阅兵,更是依次亮相,全是彪悍的青壮精锐骑兵。 紧接着步兵也一样威武。 特别是在升旗后,三军列阵受阅,步兵的各个兵种方阵,完美的展示了他们的威武。 排第一的就是铁人军,全身铁甲的重步兵,双层甲,配上超长刃的斩马刀。 人人都是一米八以上,双层甲,还有铁盔、铁面甲,再配铁盾牌,加上两把斩马刀,还要配上弓箭。 神龙有鳞,勇士有甲。 双层能防御火枪铅弹的铠甲,配上超过两米长的斩马刀,人来身断,马来腿断,所到之处,非死即伤。 五百人一营的铁人军往战场上一站,那就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连骑兵都冲不动。 明御营铁人军,既在徐州重创过鞑子八旗骑兵,也曾在去年台湾的战场上,一战歼灭了两百四十名荷兰火枪手,把荷兰人指挥官都一刀砍了,从此荷兰人龟缩堡垒中,再不敢出来。 大力不亏,一力降十会,铁人军需要的都是最强壮的战士,配上精良的两层甚至三层甲,再配上所向批糜的斩马大刀,在其它部队的掩护下,战场上就是中流砥柱,坚不可摧。 朝鲜国的世子、宰相们看着这些兵,兴奋的脸都通红了。 “要是我朝鲜也能建立起这些骑兵步兵就好了,就再不用畏惧鞑虏!” 铁人军代表的重步兵震惊全场,紧接着长矛铁甲兵,刀盾轻步兵,然后是火枪手。 一队队的火枪兵,既有鸟铳兵,也有九头鸟重枪兵,甚至还有更大号的阻击城墙枪步兵。 然后是各式炮兵出场,有直接肩扛的,有两人抬的,也有马拉的,车载的,各式火炮依次出场。 连来自安南阮氏的使者们,看到这些火炮也都很是震惊,阮氏跟荷兰等往来贸易,也早早雇佣荷兰佣兵,甚至建立了自己的铸炮厂等,火器化程度挺高。 可是现在看大明御营这火器,质量明显要比他们强多了。 要不是登州港冰封,朱以海甚至打算好好展示一下水师的巨舰大炮。 可就算是这总共才三万多人的步骑方阵阅兵,也把各国使节都震的不轻,连头次来朝圣的军头们,诸如金声桓、丁喇印、贺珍、沐天波、许定国、李际遇等震的是不敢吭声,这实力,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强许多啊。 金声桓与王得仁暗暗对视一眼,满眼震惊。两人自归附大明后,其实也一直是有些不太满意,甚至有几分后悔的,因为并没得到他们想要的待遇,反而是不断的被挤压,一再要求整编等。 若不是周边地区,尽为大明控制,鞑子更是江河日下,他们估计早反了,去年冬,朝廷再次整编各部,金声桓和王得仁等诸部,被要求整编为一个外镇,兵额、军饷等待遇,都不如御营等。 甚至驻地等都有所缩减,这引的他们很是不满。 这次来朝贺,也是要跟朝廷好好讨价还价一番的。 可现在看了御营这气势,他们心里很受震动。 如果说三军仪仗队开场时很让人惊讶,但那不过几百人,军中挑几百雄壮者,配上好装备,这不难,他们江西这些归附军头,也能做到。 可后面出现的这足足三万多步骑啊,一个又一个方阵,一次一个营五百人。 每一营都是那么高大雄壮,装备都是那么的精良,甚至是这些兵都展现出一种经历战火淬炼的彪悍,这玩意可不是随便拉点新兵换身装备就行的。 都是老军伍,一眼就能看的出这种杀气,绝对得是经历血与火淬炼才行的。 几万人啊。 别说这只是御营一小部份人马,就算御营全部精锐都在这里了,金声桓都得好好考虑一下,是不是得对朝廷更加老实一些。 毕竟,就这么几万人,灭他金声桓是绰绰有余了。 他手下兵不少,王杂毛也很能打,但就算再加上峒蛮张安的龙武军等,也都根本不是对手。 之前在杨廷麟、万元吉等面前,还觉得自己手里筹码很多,可现在一看,稀碎啊。 皇帝要以湖广行营加湖广、江西省营兵,整编为两镇,分镇岳州、九江,现在看来,根本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资格了。 九江,这次得老实交出去了。 第547章 朝贡,岁币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 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圣人出于乱世! 登州城里前来参加正旦大朝的人,无不生出这样一种感慨。 大明出圣人了。 若不是大明国祚未绝,又怎么会出此圣人?而朱以海若不是圣人, 又怎么可能做到两年内,把一个已经崩亡的大明朝再起死还生,还这么迅速的就把鞑子打的节节败退? 必须是圣人。 圣人出世,大明中兴在望啊。 不管是谁,当亲眼来到登州,看着这位年轻的明天子, 都无不发出这般感慨。 甚至都不由的想起民间的一些传闻,诸如这位圣天子早几年在清军南下时, 被攻破鲁藩王城的鞑子砍了三刀,身上的刀疤痕却恰好就是一条金龙缠身。 朝鲜国世子也是公开在金殿上亮明身份,并亲自向天子诵读朝鲜国书。 其中直言。 “我国臣事皇朝,二百余年,名份早定,绝无异意。鞑虏两侵朝鲜,凌迫我国。我国虽弱小,素以礼仪著称,不敢有半分辜负皇朝。虽被鞑虏破我都城,胁我国王,然亦忍辱负重,心中不敢片刻有负皇朝。 我国与天朝,父子之国,可会以危急存亡,变易臣节乎? 天道好远,曲直有在。 我国即日起,发兵北伐,攻虏报仇,永保大明!” 对于朝鲜世子这番明显有些自我美化的话, 朱以海当然也没揭穿,毕竟朝鲜虽然臣服鞑子是事实,但毕竟他们也确实曾两度抵抗,只是最终连世子也被俘虏了,国王大臣们都被围的要饿死了,投降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朝鲜国王李倧和世子李淏对鞑子的怨恨,对大明的忠心,却也是事实。 尤其他们之前还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不仅杀了心向鞑子的世子,之前又给大明送粮,协助夺取登州等,都是明证。 现在耿仲明重开东江镇,进驻皮岛,并在附近朝鲜境内开辟屯田,大明御营也在鸭绿江对岸夺取了镇江等地,驻兵屯守。 朝鲜此时有了大明爸爸两大军事集团守在鸭绿江口,又有明军控制辽南半岛, 整个辽东海上,包括鸭绿江基本上已经由明军接管。 这种情况下,朝鲜可以说没有了半点后顾之忧。 世子一行来大明前,朝鲜国内已经发起了一起军事行动,对驻朝鲜国内的鞑子使者和手下的满兵,来了个突袭,将他们围住,全都乱刀砍死,这次世子来,就还带了这些满兵的首级前来邀功请赏。 除了鞑子首级,世子还把原来朝鲜该交给清廷的岁币也给转带来进贡给大明。 除了原给大清的岁币外,这次朝鲜使团人数很多,携带了大量的朝鲜商货,前来贸易,不仅有官方贸易代表团,也还有许多民间贸易商人,因为之前大明已经给朝鲜说过,允许放开贸易,不再限制朝鲜官民贸易,所以这次朝鲜也是趁机组了个大团。 当初清军入侵朝鲜,迫使朝鲜纳贡,先是结兄弟之盟,后来又让他们称臣为属,定的岁币单子也一再更改。 朝鲜也是苦不堪言,这可不是朝贡贸易,而是岁币,单方面的进贡,没有回赐的。 每年,朝鲜要向清廷进贡,黄金百两,白银千两,绵紬千匹,麻布千匹,细布万匹,貂皮百张,豹皮五十张、獭皮四百张,水牛角百副,苏木二百斤,大纸千帙,次纸千帙,霜华纸五百卷、白绵纸一千卷、龙纹细席一条,花席百条,胡椒一石,绿皮二百张,腰刀二十口,顺刀二十口,角弓一百副,松萝茶一千包,黄粟、大枣、银杏等各十斗,干柿五十贴,米万包······ 朝鲜从天聪元年开始向清廷纳岁币,纳到去年,纳了多年的岁币。虽然对于岁币,朝鲜也经常找各种理由少给,但总的来说,也是没少给。 鞑子势大后,也开始减少朝鲜的岁币额,不过是从开始的掠夺变为怀柔而已。 但不管怎么减,这毕竟是单方面的进贡,比起以前跟明朝的朝贡贸易,还能赚一点相比,那就是净付出的。 所以朝鲜如今有机会甩开鞑子,当然是毫不犹豫。 这次世子前来朝正,也是第一次正式恢复朝贡。 送来的贡品,比鞑子要求的还要多。 世子在殿上大声诵读这份贡品名单,很是自豪。 “我朝鲜国特向天朝上国进贡黄金一千两,白银一万两, 绵紬三千匹,麻布五千匹,细布万匹。 虎皮三十张,豹皮百张,貂皮三百张,獭皮千张,水牛角三百副。 苏木五百斤,胡椒十石。 霜华纸一千卷,白绵纸三千卷,龙纹细席十条,花席三百条。 腰刀一千口,角弓一千副,松萝茶等两千包。 另米三万包、高丽参八千斤········” 这进贡单子很长,东西也非常不错。 真金白银,全是好东西。 当然,朱以海也没有太过高兴,因为他很清楚,朝鲜确实给他涨面子,但这些东西不全是送的。朝鲜之前跟大明已经私下里贸易了小半年了,大明朝鲜两边的贸易非常火热,朝鲜得利甚多,所以这里面的甜头他们早尝过了。 大明也特意提前告诉了朝鲜,这次朝贡,到时朝廷会给予回赐,意思就是仍然还是朝贡贸易性质的,不会让你们亏本,互通有无,甚至还能减免些关税等,比平常的贸易不要让利一些的。 所以朝鲜其实是来薅羊毛的,趁着这难得的机会,组团搞了一个大船队的货来,其实都是来卖的。 朱以海其实也是欢迎的,贸易嘛,还是国际贸易,好多东西都是稀缺货,运来了就不愁卖。 朝廷这边由内务府吃下朝鲜的货,转头再卖到市场上,还能大赚一笔呢。 朝鲜的贡品,朝廷这边早拿到了,也早就拟好了要回赐的东西。 于是大殿上,内侍接下了朝鲜国书和他们的贡品单子,然后光禄寺卿出来,在殿上宣读朝廷给朝鲜的回赐。 同样是非常丰富的。 从商船、炮舰到火枪,从铠甲到弹药,又有茶叶、瓷器、丝绸、棉布、蔗糖、药品、宣纸等。 甚至还有龙纹银元、铜元、绍天通宝铜钱,金银玉器、饰品等。 皇帝的这张回赐物品清单,同样丰富,甚至每样后面还特意标记了对应的市值价格。 绝对没有虚标,真正的行市价格。 朝鲜的进贡物品价值将近二十万两白银,其中那八千斤高丽参,现在市价就值八万两,这玩意以前是很少卖到大明来的,因为倭国小日本子基本上包销了,倭国人最喜欢高丽参,非常迷信,觉得包治百病,所以有多少买多少。 一斤参卖十两银,平时还买不到,这还属于普通参。 这次朝鲜国王也是下了血本,把国内的高丽参一下子弄了许多大明,跟国内两班贵族们组了个高丽参团,包圆了。 甚至黄金白银也是弄来许多。 朱以海回赐的礼物,远超二十万两白银。 当然,朱以海不亏。 因为朝鲜那边弄来的大多是些原材料或初加工物品,而朱以海回赐的却大多是些附加值高的加工商品。 比如说朝鲜送黄金白银,朱以海回赐的是金银首饰器物,以及铸造的银元、铜元、铜钱等,这些玩意经过铸币局加工后,里面利润很大的。 就好比现在大量流通的龙纹银元,一块就是面值一两纹银,纹银为记账单位,规定成色是九三点五多,其它各色银子成色不一,都按纹银成色标准折算,或升水或降水。 理论上一百块银元应当等于九十三两五足银,每百块升水六块五,才等于百两足银,但实际上绍天龙纹银元,成色是八九,比九三五纹银低了不少,这其实就是铸币锐。银加铜,铸成成色八九的银元,结果却是按面值一两流通,而不必再进行升水。 朝鲜进贡的一万两银子,是按纹银升水计算的,朱以海回赐龙纹银元,却是按面额算。这就实打实赚了一笔。 他还回赐了铜元、铜钱,这些铸造的钱币,利润更大。 至于其它的商船、炮艇,火枪、弹药这些更不用说,如浙江造绵甲,成本约八两银,但卖肯定不可能只卖八两,给友情价,十二两。 一套只赚四两,但是却是加价百分之五十,卖的越多赚的越多。 还是商船、炮艇,利润就更大了。 朱以海还回赐朝鲜许多丝绸,但却不赐他们生丝,因为加工好的丝织品,附加价值更高,利润也越大。 直接卖生丝或熟丝,都要少赚许多。 另外朱以海卖加工好的药品,或炮制好的药材,不卖原料。 卖书不卖纸,要卖也是最高档的宣纸这些。 其它如瓷器、茶叶,都是高档货,便宜的还不上档次,不回赐。 大明内地茶叶,一斤高档茶叶两三钱银一斤,最顶级的岕片茶,二三两一斤,这种属于顶级奢侈品茶了。 朱以海给朝鲜回赐茶叶,就弄了不少这种二三两一斤的,另外其余的也多是二三钱一斤的,那种几文钱一斤的根本就没弄。 而朝鲜人进贡的松萝茶,其实是大明出口过去的,原产黄山休宁。 内务府拟的这批回赐礼物,还是很高大上的,总价值二十多万两,直接面上就让朝鲜人赚上好几万两。 但大明绝对不亏,八千斤人参、三万包米,这就值十二三万两银子了,还有真金白银等呢,内府务估计过,能够很快出手这批货,有的还可以再精细加工一下,能卖更高。 总之,仅朝鲜这批货到手,倒倒手或加工一下,能赚个小十万两不成问题。 而大明的这批货说是值二十多万两,其实真正核算下来,成本也就十来万两,报出的市价,其实已经翻了一倍了。 所以表面上看是大明用二十多万两价值的好东西,回赐朝鲜进贡的十来万两的贡品,其实真实情况恰是反过来的,大明用成本十来万两的东西,换回的是转手就能卖二十多万甚至价值近三十万的货。 另一方面,这些回赐货物,也还能促进丝绸瓷器书籍药材金银等加工商人们的生意,扩大需求。 甚至能换来现在宝贵的粮食布匹等。 反正是很划算的一个买卖,而且各国使者看着大明跟朝鲜这父子一唱一和,哪个不羡慕不眼红啊。 他们可不会知道这里面道道这么多,也不会算的这么精,就知道朝鲜这批贡品,换回去的回赐,老赚了。 一个个甚至都开始有些后悔这次带来的贡品太少了些。 贡的少,回赐的也少啊。 这要是跟朝鲜一样狠狠的进贡,那回赐的也是相当惊人啊。 可惜。 遗憾。 后悔。 无数人望着御座上的绍天皇帝,此时更加觉得这位是大圣人了,不仅是大圣人,甚至还有种马上要给国内写信的冲动。 内容都想好了。 人傻,钱多,速来! 第548章 远征司令 正旦夜。 宫廷国宴。 外面雪花飘飘,登州港也早被坚冰冻住。 蓬莱宫里,倒是室内温暖如春。 光禄寺筹备许久,所以虽是战时,但这宴会还是尽显大明天朝上国的本色,各种菜式很精美。 来自巴达维亚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远东司令范德朗坐在这灯火通明的殿中,享受着面前这些精美的美食, 让他感觉这真是一个无比神奇的地方。 从巴达维亚来之前,他一度觉得此行不会有多少困难,毕竟远东的明国是个早已腐朽落后的汉人国家,而且还刚被东北的蛮族入侵,连两座都城都被夺去了,他们已经在南方苟延残喘而已。 居然敢对荷属台湾出兵, 真是不自量力。 虽然早在二十年前,范德朗那时还只是一名武装商船上的火枪兵时,就来过远东,跟大明的军队交过手。 那是在天启四年,荷兰为了建立巴达维亚到日本长崎的贸易航线中转站,甚至为了直接对华贸易,荷兰东印度公司派七艘军舰外加士兵九百人,第二次入侵澎湖,并封锁了漳州出海口。 他们上一次入侵澎湖,则是还在十八年前的万历三十二年,由舰队司令韦麻郎率舰队入侵澎湖,要求互市,遭到福建巡抚拒绝,并派都司沈有容到澎湖击退了荷兰人。 不甘心的荷兰人十八年后再次卷土重来,福建巡抚南居益亲自抵达金门,率领一万士兵,两百艘兵船,渡海收复澎湖。 经过七个月苦战,耗费军费十七万两,终于将荷兰人击退, 迫使他们放弃占领两年的澎湖, 退往台湾。 当年范德朗只是一个年轻的火枪手,在巴达维亚的棱堡经过四个月的训练后,随船来到澎湖,驻守岛上城堡,因为当时这座城堡修建的比较简单,是一座未完工,不完善的棱堡,所以面对明军一万人马的围攻,特别是后来还调来了郑芝龙的招安海贼,最终荷兰人败退。 那一战,年轻的范德朗虽然也负了两处伤,但却击毙了十几个明军,所以他打骨子里瞧不起明军。 撤到台湾后,他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然后回到了巴达维亚,之后这二十年,他基本上都在南洋呆, 跟葡萄牙人打,跟南洋的土著打, 在海上剿海贼, 甚至跟郑氏也交过多次手。 其实大明跟荷兰人在澎湖两次开战,只是双方的理念不同。 荷兰是海上马车夫,重商之国,东印度公司更是一个神奇的玩意,他们跑到远东来,看中澎湖这么个小岛,纯粹就是看中这里的地理位置,想在此建立一个贸易中转站,既是为突破葡萄牙和西班牙人的贸易封锁,更是想直接跟大明贸易。 只可惜,大明虽然沿海贸易很火,但基本上都是走私,唯一的官方港口月港在漳州,可惜大明根本瞧不上荷兰人,甚至直接将他们定意为海盗。 来了就打,再来再打。 荷兰人占据台湾,大明根本不理会,反正海外荒岛,也不影响大明。 但澎湖不行,因为澎湖就在福建对面,更别说荷兰人占了澎湖就来搞事,不仅封锁漳泉港口,还袭击经过商船,这哪行。 后来他们被击退后,大明就不理会他们了,虽然他们后来经常过来跟大明要求贸易,但谁在乎你。 新任东印度公司总督彼得逊昆是个很强势的人,他野心勃勃,他向十七人理事会的报告中直接说,中国的例子使我们认识到,我们无法用和平的方式求通贸易,不使用武力,就无法得到贸易权。 所以他派舰队远征大明,并告诉舰队司令这支舰队的使命是建立与中国的自由通商关系,同时破坏西班牙、葡萄牙同大明的贸易关系,为达到这个目的,首先得先出其不意攻占澳门,断绝他们与日本的贸易,然后派部份舰队往澎湖,在那里修建堡垒,截击航行于厦门和马尼拉之间的商船。 只要这些目标达成,那么以后福建贸易的垄断权就会跟熟透的苹果一样自然的落入荷兰人手中。 他不仅要求舰队用军事手段来敲开中国的贸易之门,甚至要求掳掠中国沿海的人口,以建设新殖民地巴达维亚。 天启二年,司令雷也山率领的荷兰舰队十五艘战舰,先突袭了澳门,打了两天,损失了一百三十人,最后无功撤退。 北上再往澎湖,到达澎湖后,又派船前往台湾,并开始劫掠内陆沿海地方。 荷兰人把台湾岛叫福摩萨岛,但后来发现这里每年也就几条大陆商船过来贸易,然后是几条日本商船来接头,这点贸易量,完全提不起荷兰人的兴趣。 最后还是认为澎湖的港口位置和条件更好,选择占领澎湖建城堡发展。 后来崇祯初,郑芝龙实力渐强,并接受朝廷招安,控制着厦门、金门等地。 后来,郑芝龙主动与荷兰人签订贸易协议,双方约定,互不袭击侵犯,荷兰人从郑氏手里采购大明商货等等,其实就是双方各自垄断一方贸易,荷兰人不管是买大明商货还是出口到大明的商货,都只能跟郑氏交易,不能跟大明,也不能跟其它海商交易。 而郑氏也只能跟荷兰人交易,不能把船直接开到西班牙控制的马尼拉,或是葡萄牙人控制的澳门,以及更远的南洋诸岛去交易。 不过这个条约签订后,双方仍然还并不满足,各种试探,甚至攻击。 郑芝龙借自己与荷兰人达成的协议,诱使当时海上最大舰队李魁奇的手下叛乱,然后里应外合,联合郑氏、荷兰舰队,三方夹击,活捉李魁奇。 荷兰人也有样学样,挑唆李魁的手下造郑芝龙的反,想借机打压郑氏,获得更多利益,结果郑芝龙降明后,在明朝的支持下,很快镇压了叛乱,与荷兰人的矛盾却是一触即发。 于是荷兰人后来在郑芝龙与刘香决战时,对明朝发动进攻,一支舰队进攻南澳,一支舰队进攻郑芝龙的老巢厦门。 荷兰人重创了明水师和郑芝龙,但郑芝龙行缓兵之计,拖住了荷兰人,随后郑芝龙联合朝廷水师,双方在料罗湾举行大海战。 可结果却是郑芝龙击沉荷兰战舰两艘,俘获一艘,击沉刘香海盗船数十艘,极大重创了荷兰人与刘香的联盟。 郑芝龙也是展示出高超的水平,主动给荷兰人去信,提出愿意接纳荷兰人到沿海贸易通商,并鼓励他们到台湾去贸易,略施手段,便成功的分化了荷兰人与刘香海盗集团的联盟。 后来刘香屯兵澎湖,企图再次与荷兰人结盟联兵,结果荷兰人拒绝了他,恼羞成怒的刘香出兵攻打台湾荷兰人的热摭拦城,但实力大弱的他对于这种西式棱堡毫无办法,最后也只得愤愤而归。 失去强援的刘香成了丧家之犬,郑芝龙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成功剿灭刘香。 在那以后,荷兰人也意识到明朝的顽固,和郑氏的强悍,所以也就彻底放弃直接进攻中国之心,干脆安心的在台湾发展,被迫接受了通过郑氏贸易的现实。 经过多年经营,他们建立起了巴达维亚、台湾、长崎的这条贸易航线。 双方也维持了十多年的安稳。 范德朗也从当年进攻澎湖时的一个毛头小伙,到如今的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头,而且一步步做到了一个舰队司令的位置。 只是现在他面临的形势,比当年他的舰队司令还要差的多。 其实之前明军要攻台湾,那边也早收到风声,这风声也正是出自郑氏。郑氏暗里派人通知台湾荷兰人,说明军要来夺取台湾。 荷兰人赶紧派了一条船赶回巴达维亚,请求援兵。 巴达维亚方面听说后,还是有些紧张的,立马就派了一支舰队北上,结果先是遭遇风暴,然后又中途染上疾病,有六百多名士兵染病,使的这次远征救援舰队瞬间失去战斗力。 救援舰队想要返回,但台湾评议会举行投票表决,反对他们回去,并叫停他们此行的另一个任务,伺机夺取澳门。 他们要求援军就驻扎台湾。 但舰队司令是总督心腹,维持这支舰队在台湾常驻,收益和成本不成正比,他们本就是东印度公司的,作任何事情,首先都看中的是回报利益。 所以最终舰队留下了六百多个染病的士兵,然后带走了所有军官和两条战舰。 因此等明军渡海来攻时,当时留在热兰遮的荷兰战舰就四条,其中最大的赫克托尔号也不过载炮三十多门,第二大拉格弗兰号也只能载炮二十多门。 明军渡海来攻,陆续抵达的部队多达两万多人马。 荷兰守军这时才终于相信明军真来了。 他们只能慌忙的把粮食补给都拉入热兰遮城堡,同时封锁市镇,不许城中华人出门,甚至把一些华人长老等拘禁起来,避免被内应通明。 此时荷兰人在台湾有三个据点。 其中鸡笼城堡,其实原来是西班牙人占据的,在台湾北部,相距太远。 热兰遮堡和市镇所在的南部沙洲,距离另一座堡垒普罗岷西堡倒很近,就隔海相望。 不过因为多年来无事,所有荷兰人在热兰遮城的外围工事早就放弃了,并没修完。普罗岷西堡有座卫堡赤坎城。 只是驻台的人员很少。 热兰遮棱堡内士兵不过八百多,炮手三十几个,男女妇孺加上奴隶也不过八百多。 普罗岷西堡驻军更少,只有一百多个士兵,火药也不多。 荷兰人没想到一向是盟友的郑氏,居然相安无事多年后,又来进攻了,带兵的还是郑芝龙的儿子。 郑芝龙做为攻台主将,手下以御营福建行营为主,但也调了许多福建郑氏人马,其中就有许多人对台湾很熟悉。 比如当年郑芝龙与荷兰人签订协议之初,为了取信荷兰人,就还派兄弟芝虎和郑彩到热兰遮城呆了一年,做为人质,也是贸易代表,所以他们对这边的情况很熟悉。 大员湾的鹿耳门水道较浅,两边曲折,大船难以通过,算是个天然防御,可郑氏早掌握了潮汐季节规律,趁着涨潮让大小战舰一涌而入。 在明军压倒性的战舰优势下,成功的登陆到赤坎城与普罗岷西亚堡附近海岸。 荷兰人为了救援这片据点,派出了两百多名火枪手救援,结果被朱成功亲率铁人军,以舰炮掩护。 五百名铁人军横刀立盾,把两百名火枪手砍的全军尽没,把他们的指挥官都给一刀两段。 而荷兰人为了火力支援,战舰靠近过来,结果中了郑芝龙诱敌之计,上百条大小战舰如群狼一样围上去。 战场空间狭窄,荷兰战舰难以发挥,其中最大的赫克托尔号战舰,更是被炮弹击中火药库,直接就爆炸了,带着一百多名士兵沉没,其余三条战舰见势不妙想跑,结果第二大的拉格弗兰号被围住,明军跳帮上船,近战撕杀,硬是俘虏了这条有二十多门重炮的战舰,船上百余名士兵也全被俘虏。 二百多名火枪手全军覆没,又损失两条主力战舰,让城堡里的荷兰人瑟瑟发抖,其实台湾因为太久没有战事,所以派到这里来的火枪手,都是些不专业的,本来他们派来前,应当要在巴达维亚的棱堡里,接受起码两个月的训练。 可是这些人根本没有按规矩接受训练,很多都是新兵就派了过来。 而且这些人在东印度公司里的薪水极低,平时还得花钱从公司买衣帽装备,所以大部份士兵平时都要搞点兼职,甚至常常开小差去做全职,然后雇请战友帮忙值守,或者直接给长官交钱就行。 这样的结果就是这些兵战斗力很低。 而身为指挥官的佩德尔,其实是收到过撤退信号的,可是他儿子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杀,所以很想杀敌泄愤,无视撤退信号,硬是带着两百多名火枪手推进,甚至想用自己带的几门轻炮击退明军。 他觉得对面才五百左右的步兵登陆,还拿着大刀这样的冷兵器,这样的土著军队,他们火枪手几轮枪过去就能击溃他们。 却没料到,碰到的是朱成功行营里的精锐,提标亲兵铁人甲营。 被分割包围的普罗岷西亚堡里没多少守军,也没多少弹药,甚至没多少粮食,在被朱成功派兵团团围住,然后日夜炮轰下,很快就投降了。 城里的几百荷兰人逃到了热兰遮城。 接着失去拱卫的赤坎城,也随即落入明军手中。 甚至当地的华人,也纷纷组织起来提供协助。 第549章 必须无条件投降 热兰遮成了一座孤城。 不过明军一开始的顺利过后,在面对热兰遮城时却变的不顺利起来,热兰遮是一座棱堡,虽然外围工事没完成,但仍是一座防御性能很强的棱堡。 拥有不少火炮,城堡里也还有不少火枪手,甚至外面还停着两条战舰。 甚至热兰遮城除了主体棱堡与半月堡外, 还有一座起立在外围沙丘上的乌德勒支堡能提供额外火力。 虽说没有配套的斜堤、沟渠、栅栏、低墙等辅助工事,可明军也没打过这种城堡,特别是御营行营也属于一支新军。 而福建郑氏军队却又出工不出力,从广东广西调来的兵,也没经验,朱成功很多时间,倒是得忙着先整顿各部人马,甚至得经常去催福建那边运粮运饷过来。 强攻数次没攻下后。 朱成功开始用笨办法, 结硬寨打呆仗, 先围起来,然后挖包围的壕沟,再构筑炮台。 跟荷兰人火炮对轰,逐步摧毁荷兰人城堡外墙。 就这样一直等到八月。 巴达维亚总督派来了第二批援军,由四条战舰及九百名士兵组成,舰队司令范德朗,也算是久经战阵的指挥官。 四条战舰也较先进,分别装有三十六、三十四、三十三和三十二门大炮。 放在远东,这属于非常强大了。 可范德朗好不容易抵达台湾,结果刚卸下一点补给,和五十名士兵,平静的海面就刮起强风,迫使船只退往澎湖方向暂避。 一走就是二十多天。 甚至被迫游荡到福建漳州海面,等风停了想返回,结果却又遭遇了大明沿海水师的袭击, 狼狈的重返台湾,便遭遇到了朱成功亲自指挥的明军舰队拦截。 范德朗希望靠船大炮多的优势, 直接解决海陆两头围困, 可结果不论是风速还是水文都不利于他们,上风早被朱成功抢占了。 荷兰舰队不仅无法按预案展开猛烈射击队形,反而被挤作一团无法动弹,他们的十二条小船被迫独自冲进了明军舰队,被迎头痛击,全军覆没。 朱成功虽年轻,可手底下有许多丰富的郑氏水战军官,在他的带领下,猛攻荷兰舰队。 科克伦号上的炮手心慌意乱,结果使的火炮多填充了弹药发生炸膛,接着因搁浅而被岸上的明军炮台直接炸沉。 另一条克登霍夫号也被的打的搁浅沙滩,船员和士兵虽然弃船逃脱,但战舰却被明军赶到俘获。 一场战斗下来,荷兰人战死三百多,受伤者不计其数,还损失了两条战舰。 此战后,荷兰人连之前剩下的两条战舰, 总共还剩下四条。 范德朗卸下伤兵,并给热兰遮城留下一些补给弹药后, 把四条船都带离台湾, 他让城堡继续坚守待援,他把舰队带走,避免被明军水师包围全军覆没。 离开台湾的范德朗一边派人回巴达维亚向总督禀报求援,一边跑去了日本。 等到年前,朱成功得到了皇帝调去的一批新式火炮,甚至得到了皇帝亲自拟的攻城战法,先围绕着乌得勒支堡外一百米范围,构筑起完善的工事、壕沟、炮台,随后三十门重炮入场作业,从早晨开始猛烈射击,持续轰了八个小时,打出两千五百多发炮弹。 热兰遮城因射角受限,提供不了多少支援,眼睁睁看着外围的堡垒被轰的摇摇欲坠。 最后荷兰人无计可施,只能在明军攻入前,主动引爆了城堡内的火药,然后弃堡而逃。 失去外围唯一支撑点后,热兰遮城堡也就独木难支了,而这时又传来消息,北边的鸡笼堡也被明军另一支人马久围之后攻下。 绝望的荷兰人并没有等到援军。 躲在日本的范德朗倒是等来了总督的回复。 总督也没法再给他调来援军,也承受不起这么大的损失了。 所以总督要求他前往山东,拜见大明皇帝,请求谈判,希望通过谈判能够挽回台湾,甚至告诉他,大明这位天子与以前的大明天子不同,他对开放贸易的态度很开放。 所以也许不需要再用武力逼迫大明通商贸易了,可以直接跟他们贸易。 只要大明愿意跟荷兰人开放港口直接贸易,那么荷兰东印度公司就算放弃台湾也是可以的,当然,前提是大明还得保证不拦截荷兰至长崎的贸易航线。 范德朗来之前,觉得这趟如果荷兰愿意主动做出些让步,那么大明应当会很痛快的答应的。 毕竟他们能跟澳门的葡萄牙人合作,能跟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合作,没理由拒绝更强大的荷兰人啊。 至于一个台湾,还给他们就是,只要能够拿到直接对明贸易权,一个破台湾有什么好值得争的。 当年也是因为大明不肯贸易,连澎湖都不肯给,这才去占了那个远离航线的台湾,经过多年发展,也没发展出什么来。 如果大明肯在福建或广东甚至是浙江等地,随便划个岛租给他们,比如温州双屿,宁波双屿等,也不需要多大,只要有港口方便进出商船就行,小点都无所谓,绝对比台湾强千百倍。 他们甚至愿意多付点租金。 不过来到登州后,范德朗才发觉,这好像不是自己印象里的那个大明了。 完全不同。 他跟几个明朝官员初步谈了谈,发现他们不仅对外面的世界很了解,甚至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底细也很清楚,甚至还明确的告诉他们,大明有足够的实力,封锁东海,让荷兰人不仅无法在台湾立足,甚至无法在大明沿海路过,大明可以让他们无法再保持前往日本的航线。 一条船都不让他们过去。 也可以做到,一两生丝,一个瓷器,一包茶叶都不让荷兰东印度公司买到,通过郑氏也不行。 台湾打了半年,前后损失了四条战舰,两沉两俘,战死了近千人,这对巴达维亚总督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损失。 如果台湾丢了,再连对日贸易也丢了,那对荷兰人来说损失太大了。 一下子,主动权就彻底的握在了大明的手里。 昨天,大明的一位大学士召见他,跟他直接讲了大明的条件。 在台湾的荷兰人无条件投降,大明可以让他们返回巴达维亚,但除了随身物品,台湾岛上的一切都不可以带走。 包托范德朗现在的四条战舰,也不能带走,但大明愿意买,用丝绸、瓷器、茶叶等买他们的船和炮。 大明可以与荷兰人签订贸易条约,但得按大明的定的规矩来签,从港口到关税,一切都得按大明的规矩来。 甚至要友好通商的话,还得有附加条件,比如荷兰人来华商船,每条船每次至少得携带多少粮食、多少银子,甚至在华如果犯事,都必须接受大明的律法和处置。 总之,大明愿意跟荷兰人通商贸易,但有条件,不仅关税等得听大明的,甚至贸易的货物也得有要求,大明需要粮食的时候,他们就必须顺带一些粮食来才行,需要铳炮船只的时候,他们也得卖。 总之,我的规矩就是规矩,你愿意,那就合作,不愿意,以后就别再想出现在大明沿海,来了就击沉! 如果荷兰人识趣,当知道这条件虽有些苛刻,但东印度公司仍是有利可图,甚至利益巨大的,比起他们之前跟郑氏的贸易签约更有利。 所有的附加条件,都只是附带的,并不难接受的。 就比如现在头一条,范德朗的四条战舰,得卖给大明,这是谈判的前提。 在昨天听到这些条件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可是今天参加了朝会,然后参加这宫廷宴会,他心思却不免有了变化。 他感觉到大明的强大,不是巴达维亚、台湾、马六甲等地那些土著能比的,如今的明军跟他二十年前接触的明军,完全不同了。 从皇帝到下面的官员,似乎都完全换了一个样。 他们更加务实。 也不跟你东拉西扯,拐弯抹角,都是十分直接明了,甚至都不接受他私下的馈赠。 他回顾整个台湾之战,荷兰人完全就是被按着打,他们引以为傲的战舰,也没在明军那里讨到半分好来。 他们的棱堡,也一样扛不住明军的围攻。 他们损失严重,但明军却还能一边围城,一边直接在台湾各地修建城堡,建立屯庄,他看到了明军在台湾修的棱堡,居然比热兰遮城堡还要更完整。 甚至明军水师的战舰,不论是大小还是火炮,都大大提升了,面对起他们的战舰来,已经丝毫不占下风,甚至拥有着完全碾压的数量优势。 难道真要屈辱的接受大明的条件,然后闷声发大财? 一边是面子,一边却是直接对华贸易的极大利益,范德朗犹豫了。 他想拒绝,但他知道,如果把这些条件报到巴达维亚,那位一心利益为上的巴达维亚总督肯定会同意的,而东印度公司最高十七人理事会,也才不会顾及什么狗屁脸面,他们要的只是一年能有多少收益,只要收益足够大,别说这点脸面,就是让他们出兵替大明皇帝打北边蛮人,他们都会愿意的。 想及此,看着面前的美食,却是突然没了胃口了。 现在台湾的热兰遮城里的那些被围困了大半年的人们,估计都还在忍受着饥饿,并坚持不了多久了吧? 第550章 战争赔款 “只要朕愿意,保证一个月内拿下热兰遮堡,就是你们的那四条战舰,如今位置也被我水师锁定,随时可以将它们击沉海底!” 宴会后。 朱以海特意召见了荷兰使者范德朗。 面对着这个自称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督麾下远东舰队司令的红胡子,朱以海开口就是赤果果的威胁。 “热兰遮堡,跟朕的青岛浮山棱堡相比, 相差甚远吧?” “朕在山东,就有琅琊堡、青岛堡、烟台堡、成山堡、威海堡、蓬莱堡、莱州堡以及青州堡、铁门堡等九座棱堡,每一座都远超热兰遮,朕的水师舰船千艘,火炮千门。” 范德朗心里不得不承认皇帝这些话是事实,虽然他也知道这些棱堡大多数还在建设中,并没有真正完善。 他从台湾败走日本长崎休整, 然后搭乘倭国朝贡使船抵达青岛不冻港, 在那里见识到了青岛港的优良, 这是一个极好的天然深水港,而且冬天不冻,明军更在此大力经营,青岛港除了新建有县城外,还有原来浮山前所的军城,另外新建浮山棱堡,在麻湾里的黄岛上,也建有水营和堡垒炮台。 明军还把元朝时修建的胶莱运河重新疏通,南北横贯山东登莱半岛,沟通黄渤二海,运河自平度姚家村东的分水岭南北分流。南流由麻湾口入胶州湾,为南胶莱河,长30公里。北流由海仓口入莱州湾,为北胶莱河,长100余公里。 这原是元朝时因海运漕粮方便,而修建的运粮河, 明朝时被冷落,朱以海挺进登莱后, 接收大量难民后,便着手以工代赈,重新疏浚了这条二百来里的运河。 范德朗来时,运河虽然结冰,但乘着冰车沿运河而行,却也非常方便。 见过青岛浮山棱堡,也见过莱州星城,再见识了登州的几座堡垒,确实让范德朗深为震惊,感觉好像突然回到了欧洲,遍地城堡的感觉。 以他专业的眼光来看这些棱堡,也不得不承认,修的很专业,比起热兰遮这种只修了一个主堡的半吊子棱堡,确实强太多,而且明军城堡里火炮的配置非常高,他们驻守的士兵也拥有大量火枪,并不是他以前跟明朝打交道的那种冷兵器军队。 想当年他们几条船守澎湖岛上一座小堡, 能够硬抗两万明军七八月的围攻,但是现在, 明军攻台湾,虽然也打了几个月,但其进攻的强度已经远超以前。 甚至来登州这边看到了明军的这些堡垒,还有阅兵式上的那些精锐近卫军后,他才明白,台湾那里的明军顶多算支偏师,真正精锐的还没出动。 范德朗面对如此实力强大却又态度强硬的皇帝,也不敢再傲慢,姿态放的很低。 “我们荷兰也无意与大明为敌,只是想要贸易合作而已!” 朱以海冷笑。 “荷兰东印度公司并不能代表荷兰,你们不过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授权建立的私人公司,只是政府持有股票,给予你们海外殖民,特别是对东印度殖民垄断权的大公司而已,你们确实可以和别国签订协议,发行货币,建立殖民地等,但你们并不就是荷兰。” 范德朗惊讶于皇帝的这番话,他在远东多年,对于大明话其实也很精通,无需翻译,就能完全明白皇帝话语,他惊讶于皇帝对荷兰、对东印度公司居然这么了解。 “东印度公司每年给荷兰政府分红百分之十八,你们这家公司是由十四家以东印度贸易为重点的公司合并而成,由阿姆斯特丹等六处办公室组成,拥有七十多人的董事会,但掌握实权的只有十七个董事,称为十七人董事会, 你们在巴达维亚建立了总部,据说拥有超过一百五十条商船,四十艘战舰,超四万名员工,以及一万多名佣兵,股息也高达百分之四十,你们确实是一家非常赚钱的公司。 但是朕要说,你们也不过就是一群逐利的商人组成的一个商会而已,你们公司对于其它人来说,也许非常强大了,但朕身为一国天子,可不会怕一群商人。 朕拥有超过万条商船,千条战舰,拥有数千万子民,以及百万军队。”朱以海吹起牛来也是张口说来。 范德朗惊异于皇帝对他们底细的了解,生起无力感,但还是强调,“尊敬的大明皇帝陛下,我们东印度公司为荷兰授权,获得对东印度地区的贸易垄断权,并有缔约、 宣战、发行货币和殖民等权。 但我们对于大明,一直都很尊敬,我们只是希望能够合作贸易。” 朱以海不屑的冷笑几声。 “贸易合作得建立在公平和自愿的原则上,而不是被强迫。你们荷兰人这几十年来,屡屡对我大明边境侵袭,至今还非法占据着台湾大员一带,并屡屡派船劫掠沿海海上商船和陆地村庄,劫夺商货,掳掠我百姓,甚至在巴达维亚屠杀我大明商人,” “真当我大明不会发兵远渡巴达维亚,将你们灭了吗?” 范德朗不敢反驳,他牢记着自己的任务,不是来吵架的,也不相信大明有这能力跑到巴达维亚去。 口舌之争也没意思。 “陛下,我愿意对我们之前错误的行为道歉。” “我们希望能够摒弃过往,开始全新的友好合作。” “哈哈哈!” 朱以海大笑数声。 整个谈判,虽然有好几位总理处大臣参与,但朱以海没让他们发言。 他比所有人都清楚东印度公司的底细。 他们确实实力很强,尤其是这些年在东印度,也就是东亚这边,他们可以说一家独大。 老牌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在这边都已经衰弱,他们在巴达维亚建立新总部,垄断了对丁香的贸易权,并将贸易足迹延展到日本、朝鲜、大明。 他们几年前获得了斯里兰卡的加勒,赶走了葡萄牙人,从而打破了葡萄牙人的肉桂贸易垄断,甚至夺取了马六甲,控制了马六甲海峡这条重要的航道。 又在日本赶走了西班牙和葡萄牙人,独占了日本的贸易垄断。 但他们也有弱点。 比如现在东印度公司在亚洲有三十五个据点,但其中日本据点给他们带来了其中近百分之四十的利润,而台湾这个据点,因为是其与郑氏贸易的重要中转点,以及对日本贸易的中转站,也为他们带来亚洲四分之一的贸易利润。 仅这两个据点,其贸易利润,就占据了整个亚洲三十五个据点贸易利润中的百分之六十多。 所以对整个东印度公司来说,这两地不容有失,偏偏这两地他们的力量却都不强。 他们总部巴达维亚距离台湾和日本都太远,战力投送不易。 而大明的崛起,让他们现在已经保不住台湾了,现在唯有希望能够保持日本航线。 而朱以海很清楚这些。 之前荷兰人与郑芝龙达成贸易协定,荷兰人虽然不能直接与大明公开贸易,但事实上通过郑氏,也一样能够打开中国市场。 可现在大明绍天皇帝对福建等地的掌控力不断增强,荷兰人想再跟以前一样,自由的与郑氏交易,已经很难了。 因为郑氏现在也失去了对外贸易的垄断权,大明以前只在漳州月港开港贸易,郑氏控制海上后,把他们控制的厦门打造成新的贸易港。 但现在问题是,大明到处开港,厦门港的贸易额也迅速萎缩了。 甚至在朝廷的监管下,郑氏也不敢再公然跟荷兰人直接在厦门贸易,只得在海上或台湾贸易,可现在台湾也要被拿下,荷兰人事实上已经失去了大明这个市场。 之前荷兰人联合郑氏,封锁马尼拉对中国的贸易,现在朱以海却联合澳门葡萄牙和人马尼拉西班牙人,反过来封锁荷兰人的对长崎、台湾的航线。 他们要失去其亚洲最主要的市场。 如何能不慌。 想要用武力挽回,结果现在台湾的失败,让范德朗也明白这条路不通了,巴达维亚的总督也指示,得改用谈判的方式,跟大明修复关系,争取恢复贸易权。 主动权全在大明手中了。 这种谈判,以前东印度公司可没经历过,都是他们巨舰大炮开路,轰开别人国门,然后兵临城下,强硬的要求开放贸易,甚至割让土地为他们的殖民地据点等。 “朕念,你记。”朱以海对着范德朗开口。 “首先,荷兰东印度公司台湾热兰遮堡应立即无条件向大明投降,交出武器,出城投降,” “其二,四条从台湾撤到日本的战舰,应当交给大明,做为战败赔偿。” “其三,东印度公司应当对两次入侵澎湖,以及占领台湾,料罗湾海战等进行战争赔款,” “其四,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台湾据点投降,交还台湾,并支付完赔款后,大明可对荷兰开放贸易港口, 其五,荷兰人来华贸易,须遵守大明法律,上缴关税,其在大明境内港口等地须遵守大明律法,若有违反,将由大明官府审理处置。 其六,荷兰商船在大明海航行,亦须遵守大明律法,不得劫掠大明商船渔民,以及与大明友好通商之朝鲜、日本、琉求、葡萄牙、西班牙等国之商船,否则,视为对大明的攻击,将剥夺其对明贸易资格,并对等报复,攻击荷兰人商船。 其七,大明在巴达维亚等荷兰人殖民据点的大明商人,荷兰人须予得保护其人生与财产安全,若有侵害,大明将追责,若大明商人在荷兰殖民地违法犯罪,亦当通报大明,接受案件监察。若有证据不足,不得定罪······” 朱以海一连说了七条。 最后关于战争赔款,所有加一起,朱以海要求荷兰人赔偿一百万两银子,加上那四条在日本的战船。 “按现在市价,一块大明龙银,兑换荷兰人四银荷兰盾。” 范德朗嘴巴张的老大,不敢相信皇帝开出的这些条件,居然连二十多年前的战争,都要他们赔款。 “尊敬的皇帝陛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朕也不是跟你们讨价还价,这是最终条款,要么接受,要么拒绝。” “如果你们不能接受,那就回去继续打,朕会把热兰遮攻下,到时所有荷兰人都将成了朕的俘虏,你们到时可以用银子来赎,你们在日本的那四条战舰,也绝没机会回到巴达维亚,而且以后,你们的船也不可能再通过中国南海,日本和中国的贸易,也别想了!” “如何选择,自己考虑吧!” 朱以海说着摆手,要让他退下。 范德朗见状不妙,赶紧放低态度。 “陛下,四百万盾,确实太多了,而且还要四条船,巴达维亚总督不会同意,最高十七人董事会也不会同意的。” “呵呵,朕倒觉得巴达维亚总督和十七人董事会会同意的。” “商人唯利是图,朕也跟你们算个账吧。” “你们之前在柔佛港外劫了一艘澳门葡萄牙人的商船,抢了船上的一千二百担生丝,这些生丝运回阿姆斯特丹后,吸引了全欧洲商人的注目,最终卖出了二百二十五万荷兰盾高价。 现在,中国生丝在欧洲市场上有极高声誉,一荷磅意大利生丝不过值五点四荷兰盾,一荷磅波斯生丝也才值九点六盾,但一荷磅中国生丝却能值起码十六点二荷兰盾,是意大利生丝三倍,波斯生丝一点七倍。 你们把大明生丝卖到欧洲,卖十六盾多,你们在暹罗宋卡购买价格约为三点八荷兰盾一磅,运到欧洲毛利三倍多,你们之前在台湾向郑氏购买生丝,每荷磅买价也只四荷兰盾。 仅生丝这一项,你们的毛利高达百分之三百多,是暴利中的暴利。 “此外瓷器、茶叶、纺织品、药品、大黄、姜黄、漆器等你们每年也大量购买,运回欧洲也是利润丰厚。 你们甚至从台湾把鹿皮、蔗糖贩到日本,把生丝、布匹等贩到日本,倒一下手就赚的丰厚利润。 东印度公司能有如此丰厚的利润,每年丰厚的派息,哪来的? 你们真能承受损失远东市场吗? 你们真敢触怒东方巨龙吗?” 朱以海让范德朗算笔简单的账,交还台湾,然后赔一百万两银子,换来的是与大明的全面贸易合作关系,既能保证日本的据点和贸易,更能得到大明的市场。 朱以海还直接又抛出一个诱饵,“若是荷兰东印度公司能接受大明的这些条件,并正式缔约,朕为表诚意,今年将给荷兰东印度公司五千担生丝的份额。” 生丝毛利三倍,一担生丝二两,五千担生丝刚好一百万两银子,就是他们的赔款数,他们贩到欧洲,能卖到三百万两银子,也就是一千二百万荷兰银盾。 毛利起码八百万盾,净利也会有几百万盾,仅此一项,能赚的盆满钵满,四百万盾的赔款,真是不值一提。 范德朗也不由的呼吸急促起来了。 以前荷兰人看着葡萄牙人占据着澳门,独享着与大明的贸易,那个眼红羡慕啊,一直想着要派兵攻占澳门,取代葡萄牙人,可几次进攻都失败了。 现在大明愿意直接跟他们开放贸易,他们岂不兴奋? “只一年吗?”范德朗红着眼睛问。 “如果荷兰人守规矩,大明愿意保证每年起码五千担生丝的供给份额。”朱以海继续诱惑。 范德朗难以抵抗这诱惑,“我需要向巴达维亚禀报,还得等十七人董事会审议和约。” “没关系,不过你们可得快点商议,因为朕不会让将士们停止围攻台湾,在和约达成之前,也不会让你的那四条船南下的。” 范德朗头痛,这皇帝还真是滴水不漏。 “谢皇帝陛下,我一定请他们赶紧给出回复!” 第551章 春节攻势 徐石麒对皇帝刚才强硬的态度很是赞赏,觉得扬我国威。 不过也有觉得过于强硬的,郑芝龙就认为不应当把荷兰人逼的太急。 朱以海很清楚郑芝龙为何会反对,郑芝龙跟荷兰人合作多年了,虽然最初双方也是尔虞我诈,甚至兵戎相见,但在料罗湾海战后, 两家就算是互相服气,也展开了多年的贸易合作,获利皆丰。 荷兰人只能通过郑芝龙对明贸易,而郑芝龙借助荷兰人这个盟友,也进一步垄断了对外海上贸易大权。 其实荷兰人并不知道的是,他们一直心心念念要跟大明贸易而不得, 其实之前郑氏也没少在暗里使坏,因为郑家最不愿意荷兰人能直接跟官方贸易,这样他们这个买办身份就没用了。 朱以海清楚这些, 但不点破,也不会听郑芝龙的劝。 为什么明成祖时郑和七下大洋,拥有强大的舰队,展示强大的海上国威,甚至也为大明带回丰厚的利润回报,可后来却毁图纸毁舰队,再无片板下海? 因为郑氏舰队下西洋,赚再多,这钱也主要是在皇帝手里,甚至大大影响到了那些官商勾结的士大夫集团的利益。 所以他们各种理由攻击下西洋,一会是造大舰耗费巨大,劳民伤财,一会又是这一会又是那,最终成功的把这事搞黄了。 然后这些人立马就组织起自己的船、货下海了,赚的盆满钵满。 自己赚可以,朝廷和皇帝赚就不行, 那叫劳民伤财,与民争利。 两宋时,尤其是南宋时,对于海上贸易十分重视,甚至制订了一些特殊政策,比如胡商船只来港,要先十抽一,把十分之一的税充当关税交给市舶司,而宋朝拿了这批海货,再转手卖掉获利。 甚至对当时胡商带来的胡椒等各种香料,实行垄断专卖,获利巨大。 宋朝每年从这关税、博卖等里面,就赚的盆满钵满的。 但明朝除了永乐朝,其余朝海贸都没给朝廷带来半点收益,甚至还搞出了祸害东南半壁江山的大倭乱。 而这大倭乱到底是什么,很多人都很清楚,并不是真正全是倭寇,真正的本质其实就是海贸和走私。 为了争夺海上贸易权,打破那些官僚豪强集团的垄断,于是这些走私海商作乱,甚至因为朝廷禁海政策,而有些豪强故意勾结海贼作乱。 反正这也属于大明的一个特色了。 朱以海会不清楚这些? 他会不知道郑芝龙靠什么起家的? 会不知道他跟荷兰人的关系, 不知道他们的协议? 所以不管他什么理由,朱以海只是听听,然后对着他笑。 皇帝笑呵呵的望着郑芝龙。 笑的他满心发毛,终于说不下去了。 他明白,皇帝看透了他,只是没点破。 面对着这个强势的天子,郑芝龙不敢再多说什么,说到底,郑芝龙在东南海上是霸主,但本质上出身卑微,天生就有几分自卑感。 而且他不是那种一根筋的海贼们,他既有狠辣一面,却也有谨慎小心一面,这些让他能够在海贼中走出来,但却也对他有些限制。 正所谓投鼠忌器,当你有了忌惮的时候,做事也就没那么放的开了。 哪怕他现在是总理处大臣,身为平国公,但是面对皇帝的时候,骨子里仍是那个出身卑微的渔家小子。 “荷兰东印度公司说到底就是一家大商会而已,商人嘛,逐利求财,跟山西的那些晋商没什么两样,想当初,秦商晋商都因九边的开中法而得利坐大,秦商主要是往河套漠南等地向蒙古人贩货经营,而晋商则出张家口向漠南西面的蒙古诸部,甚至是后金贩卖经营。 为了利益,晋商可以不顾朝廷的律令法度,公然向他们贩卖粮食,倒卖军火等。 鞑子在辽东苦寒之地,抢了许多金银丝帛,但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喝的,遇灾害饥荒时,斗米八钱银子,饿的人相食。 那些晋商为了赚鞑子手里抢来的带血银子,根本不顾其它,偷偷贩粮运盐过去,甚至偷运铁料等,硬生生的把这些鞑子喂活了。” “于是崇祯这些年,鞑子一次次入塞抢掠,每次都抢得数百万金银,数十万人口牛羊,然后这些东西,转手就都到了晋商手里,晋商替他们销赃,替他们拿抢来的银子在关内买粮买盐,再运回关外供给鞑子。 多么可笑的一幕,多么可悲? 可晋商毫无廉耻,只顾着赚银子,只看的到利润,他们什么钱都敢赚。 鞑子入关后,在北京封赏功臣,不也钦旨特封了八大皇商吗?所谓八大皇商不都是晋商? 荷兰东印度公司本质上跟这些晋商没什么两样,资本逐利,只要利润足够,他们连绞死他们的绳索都肯卖!” 大明的市场有多大? 那是荷兰人渴望而不可及的,一直以来他们都梦想着获得对明直接贸易权,为此各种办法都用过了,派使者朝贡请求,甚至武力相逼,可大明软硬不吃啊。 本质上,荷兰人的失败,其实不是因为他们不强,而是他们来晚了。 澳门的耶稣会天主教,对大明渗透很深,从地方的督抚到朝中的尚书、阁老,甚至宫里的太监等,各方面都有他们的人了,这些人自然维护葡萄牙人,坚决反对荷兰人进来通商。 荷兰人没想明白这点,所以他们怎么做都不会成功的。 朱以海也很清楚澳门葡萄牙人和耶稣会天主教这些人,但他现在并没有做声,因为他们是可以利用的。 同理,荷兰人也一样可以利用。 他起兵之初就是主动联络澳门葡萄牙人,买军火雇佣兵,然后又主动联络马尼拉的西班牙人,以夷制夷,用西班牙人平衡葡萄牙人。 再用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来威胁荷兰人,迫使荷兰人也与他结盟。 所以朱以海从一开始,就是打主意要拉上荷兰人合作的,打台湾也好,拦截贸易线也好,不过是以打促和,甚至开始是借葡萄牙和西班牙人来打压福建郑氏。 一步一步,最终把这些人都拉到一起。 不管是买军械还是通贸易或是允许他们传教,其实都不过是一些手段,步步为营。 葡萄牙人最终以为他们还能继续独占大明市场,谁知道朱以海后来却引入马尼拉西班牙人,现在又迫荷兰人加入。 甚至他们还不知道,朱以海甚至主动派人去找英国人了。 英国殖民者之前也进入了南洋,建立了商馆等,还在日本建立了商馆,只是后来跟荷兰等争斗落了下风,便干脆关了日本商馆,安心经营印度的殖民地了。 朱以海主动去招他们,自然还是以夷制夷,各方蛮夷齐聚,才更好相互制衡。 这本质上就跟当皇帝的喜欢让大臣们搞平衡一样的,绝不会只信任一个或一党的大臣,肯定得搞出几党大臣来,相互掣肘,这样才能皇权安稳。 “那些晋商全是汉奸,都可杀!”沈宸荃道。 晋商以前很有名,天下首商,不过明中后期开始,晋商的风头被徽商抢了,因为徽商近水楼台先得月,掌控了淮扬盐业。 晋商不甘,于是剑走偏锋,开始勾搭后金,出卖国家利益。 如今天下人谁不知道晋商是群汉奸? 特别是那八大晋商? 鞑子钦封内务府八大皇商之名。 “鞑子去年派宗室大将岳乐率兵征大同姜瓖,打了半年多,姜瓖有些要撑不住了,如今只剩下大同一城困守,粮草也不多。”说到山西,现在绍天朝廷上也有不少争议。 姜瓖起兵,既有他对鞑子的怨恨,也有绍天朝的招安策反,他起兵后,大明天子也是授他山西提督,还封他代国公之爵位。 不过姜瓖起兵后虽然声势很大,还有陕北王永强、甘肃米喇印等起兵呼应,山西各地也接连起兵,但鞑子也是迅速调兵去打姜瓖。 姜瓖虽然做过大明、大顺、大清三家的大同总兵,可真面对清廷的征讨,还是被打的节节败退,并没有很好的硬起来。 现在被困守大同城里,随时会城破覆灭之机。 “山西其余各部义军,现在也只剩下了两支还在坚持,分别是退守五台山一代游击的高鼎,以及在南面的张五桂部。” 张鼎本是明末贼匪出身,起义后自称总兵,大明也是授了他一个山西总兵衔,他攻占了一些城池,可清军主力一来,就被打的大溃,最后退往五台山地区,这边山高林密,倒是易守难攻。 “土国宝现在还在保定附近的白洋淀一带活动吧?朕看可以让张鼎先穿越太行,进入北直地区活动,到真定一带去游击,鞑子既然主动进入山西,那就袭扰攻掠河北,这样既能避免被包围歼灭,也能调动牵制部份鞑子兵力,给大同减轻一些压力。” “张五桂部没有根据地,流动作战,兵马数量不少,但缺少立足之地,鞑子开始合围,也很危险。” “其余诸如刘迁、虞胤等诸部已经陆续被鞑子各个击破,四处星散。” 山西的起义浪潮犹如昙花一现。 甚至关中的王永强兄弟,也已经在关中清军的反击下,节节败退,丢城失地,士气大跌。 “是否在河南、山东等地发起攻势,策应救援一下姜瓖、王永强等?” 朱以海看着地图,其实他对于反复无常的姜瓖等人,并不怎么寄以希望,能策动他们起义,也确实有不小作用,在去年就让明军获得了难得的休整时机,甚至得以绕到辽东攻击鞑子老巢。 而且王永强等的起义,还迫使鞑子在汉中撤兵,并让贺弘器米喇印等成功的夺取并稳住了陇右河西地区。 不过现在山西、陕北的起义眼看要被扑灭,朝廷也不能见死不救。 “李际遇围洛阳,许定国围开封,也都围了大半年了,是否派兵增援?还是说直接调淮南御营,把颍州或徐州拿下?” “还是我们这边直接攻济南?”几位大臣提议围魏救赵,不能让秦晋的义军就这样被鞑子剿灭。 朱以海看着殿外雪花飘飘,眼下正是新年,天寒地冻,并不是出兵打仗的好时机,围城作战更是不易。 可也确实不能让秦晋两路义军就这样被鞑子灭了。 “可以让朱忠义带归德镇兵马北上增援许定国,再调李际遇也先撤洛阳之围,主力去围开封,若能攻取开封,则可趁势再攻郑州、洛阳,渡过黄河取河内,兵临王屋太行山下,接应张五桂部,也可让张鼎、土国宝两部南下汇合,然后攻泽潞两府,夺取上党高地,以此险要,建立根据之地,联接晋豫,威胁太原,策应大同。” “以淮南之兵,牵制颍州、徐州鞑子,不让他们北上增援。 我们登莱之兵,可做出兵济南之势。” 朱以海看着地图,提出作战计划,许定国、李际遇加上朱忠义,以及榆园军的梁敏任七,以及李化鲸等部,会攻开封,一路打到山西上党去,接应张五桂、张鼎等义军,甚至让在河北的土国宝部也前往会师。 他们这些人马主攻。 御营负责围住在河南山东的几支鞑子主力,咬住汝、颍、徐、济南这几支清军,围而不攻。 敢出来就打,不让他们去增援,他们不出城,那就在城外结寨围着。 围而不打,主要是考虑现在这几城里的鞑子都还挺硬,每城都起码有满汉上万人马,又都是坚城重镇,强攻硬打的话,朱以海觉得伤亡会很大,超出他的接受范围。 所以打算还是先围着,结硬寨打呆仗。 要打也行,除非鞑子出城来战,到时在外面打。 虽说去年明军得到难得机会,休整训练了小半年,实力增强不少,特别是新装备了不少棉甲火枪等,但朱以海仍很小心谨慎。 “汉中那边,张献忠的西营也已经耗的差不多了,已经废了,传旨文安之,视情况,寻找战机,拉上西营,一起进攻汉中,必须得给关中一些压力。” “另外,忠开忠义忠贞诸屯镇,也可以在春耕前,集结些人马,对郧阳、荆襄再发起一次进攻。湖广、江西行营,也可以对武昌、蕲黄出兵。” 全国一盘棋,必须得联动。 真真假假,伺机而动,只要鞑子露出破绽,就狠狠咬一口。 打不打的下这个视情况而定,但起码不能让鞑子可以轻松的抽调各地的人马,要把鞑子的兵马,继续钉死在各处战场上。 “臣建议对吴三桂、吴顺华、马科、白广恩等降虏汉将,继续招安策反。” 朱以海对这个建议沉吟片刻,点头,“可以,只要他们肯迷途知返,率部起义投诚,反清抗虏,朕可许他们公侯爵位。” “如果执迷不悟,顽抗到底,将来休怪朕无情,到那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男丁斩绝,女子皆没为娼!”皇帝发出惊人威胁。 第552章 大同 大同。 大明时为九边重镇之一,辖八卫、七所、五百八十三堡。 其地在外长城以南,内长城雁门关以北,明初起在此置卫屯田,为京师之西北屏障,鞑子入关后,大同镇又辖杀虎口协、宁武、归化等三十营。 本是新年大吉喜庆之时, 可此时的九边重镇大同,火炮隆隆取代了爆竹声声。 清军围城已经半年。 宗室名王岳乐亲自挂帅指挥,先后调来满汉蒙古各部人马四万余,调来众多红衣大炮轰城,可如此强攻半年,清军死伤无数, 居然都没能攻下大同。 不过大同能守这么久,除了姜瓖早有准备, 加固城防,誓言抵抗之外,也与清军的战略有关。岳乐挂帅出征后,先围大同,试探强攻几次发现守军意志坚强,城防坚固后,便派兵督促征来民壮围着大同城挖了十道壕沟封锁围困。 然后以万余精锐围守大同,其余兵马分路出击攻打各地响应义军。 如刘迁、郎坊在繁峙响应起兵,自称左大将军,后被监军授予雁门总兵,他们攻下繁峙,五台山张还初、高山亦率众响应,归附刘迁,刘迁兵马万过万,回师攻代州,清军分守道死守,义军只攻下东关。 正围攻中, 岳乐亲率精骑杀到, 日行二百里,杀了刘迁一个措手不及,义军无备,死伤惨重,副帅郎坊战死,刘迁东撤繁峙,但岳乐率八旗穷追不舍,刘迁一败再败,最后被围住战死,高山率一部人马突围,但不久亦被追上,只得投降。 岳乐先是受降,然后将数千降军尽皆坑杀。 在大同起兵之初,山西各路人马响应,当时一度除太原和少数重镇外,整个山西都被义军攻占,各路人马号称二十八万。 各路人马剪辫易服,恢复大明衣冠, 接受绍天朝廷的授封任命,拥绍天皇帝,抗清战斗。可山西因为此时仍然不能跟绍天朝控制区直接交壤,所以虽然开始声势大,但清军反扑之后,各部却缺乏统一调度指挥,义军也实力不强,虽然人多势众,但碰到八旗精锐,往往一击而溃。 从代州的刘迁,泽州的陈杜、张斗光等,平顺的牛光天,蒲州的虞胤,到韩城的韩昭宣、李企晟,五台山的张鼎,河东的张五桂等,都先后被各个击破。 短短不到半年,义军就从开始的星火燎原,差点尽取山西,到如今义军星落,各种鸟兽散了。 岳乐也在次第扫平山西各部义军后,再次还师大同城下。 此时他再回来,大同已经成了一座孤城了,山西义军也仅剩下张鼎败入五台山,张五桂等撤入王屋太行。 炮声中,因平山西有功,而刚被加封为宣威大将军,和硕安亲王的岳乐骑马来到大同城下。 示意护军向城上喊话。 “姜将军请出来答话!” 姜瓖顶盔贯甲站在城头,“要战便战,休得饶舌!” 在他身后,是大明谏院兵科给事中兼山西监察御史、大同监军的董志宁,围城仗打到现在,城中也是伤亡不小,好在大同是九边第一重镇,城池高大坚固,也有火炮等,才撑到现在,但山西各种义军纷纷兵败,也让他们心头沉重。 更何况,城中粮草已经不多了。 鞑子在大同城外挖了十道壕沟,还修了土墙,围的跟个铁桶似的。 岳乐忍着脾气,冲着城上姜瓖喊道,“本王也听说之前多有误会,将军起兵也只是一时无奈,都是被多尔衮阿济格兄弟逼的,如今朝廷拔乱反正,阿济格也因谋反被诛,当朝的摄政叔王代善、济尔哈朗有令,只要将军能悔罪归诚,仍将照旧恩养。” “大同城里一众兵将,既往不咎。” 姜瓖骂道,“多尔衮阿济格兄弟死有余辜,本镇先前迫于形势归尔等,随阿济格征讨顺营为先帝报仇,结果阿济格视我等如牛马奴婢,任意呵斥驱使,甚至打仗我们先冲,撤退我们殿后,粮草却常不供应。 阿济格先前驻代北,更是抢掠大同将士百姓财产,甚至与其随从部下任意奸**女,我侄儿娶妻,阿济格居然带兵在街上拦下婚轿,把我正要过门的侄媳当街抢走,我闻讯上门找他理论要人,还被他撵打出来,到了第二天,我侄媳才被他送回来,人却已经被蹂躏半死,此仇岂可忍?” “你们这些鞑子不仅把我们当牛做马,让我们干最脏最累的活,还把我们当成狗一样侮辱对待!” 姜瓖也早知道反清之后再图归顺,根本不可能再有好结果,所以就算岳乐来招降,他也一口回绝了。 “姜总兵,如果别人来招降你,你可以不给面子,但是本王是宣威大将军,是和硕安亲王,还是天子钦封之辅政亲王,这般屈尊你也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本王以辅政亲王的名义向你承诺,只要你归顺了,便不计前嫌,以往的罪责一律赦免,并且,朝廷仍保留你大同王爵位,许你入京恩养, 甚至,本王在此承诺,把阿济格嫡出一女,许给你侄子为妻,以弥补当日他对你家犯下的罪责,如何?” “呸!” 姜瓖冲着城下岳乐吐了口水。 口水虽然没吐到脸上,但身为努尔哈赤之孙的岳乐,却脸色难看万分。 他亲自来招降,结果姜瓖也如此不给面子。 城上,姜瓖旁边的部将们,却有人似乎有些意动。 总兵杨振威在旁边道,“大人不如假意答应虏王,让他们先撤兵解围,以赢得些喘息之机,徐徐图之?” 董志宁直接打断他的话,“将军此言差矣,敌军围城日久,如今山西形势虽然恶劣,但天子也不会坐视我们不救,只要我们再坚持住,鞑子久攻不下,也难以为继。 若是现在假投降,只怕将士们的这股士气就泄了,人心一散,空有坚城也难以维持了。” 董志宁直接上前一步,冲着城下的岳乐,直接亮明身份。 “城下的鞑子首领听着,本官便是大明谏院兵科给事中、山西道监察御史、大同监军董志宁是也,我本宁波一狂生,协从起义,拥立当今,奉旨前来大同,代天子抚慰三军、安抚百姓, 本官自来大同,便早已看清尔等鞑虏贼心,姜总兵等之前误信尔等奸言归附,还为你们征战立下大功,未有毫发罪过,然后不仅未蒙升赏,还让跟随降虏的百姓流离失所,受你们八旗迫害欺压,肆意横征暴敛,不让百姓活命,不分青红皂白就屠戮汉人, 大同的女子,是天下最美的婆娘,可你们八旗却任意抢掠奸淫。 你们连姜总兵的侄媳妇都敢在成亲半路抢走奸淫,何况其它百姓之妻女乎? 城下的虏帅听着, 大同全城之人,上下一心,绝不束手就擒! 尔等也别嚣张,我大明绍天皇帝,英明神武,更不会坐视你们狂妄,尔等如今还剩下多少兵? 现在全来围大同,就不怕北京你们那小儿皇帝被我大明天子攻入城擒下? 若是识趣,赶紧撤兵,赶紧逃回你们那白山黑水的关外辽东老家吧,或许还能多存喘苛延几年!” 城头上众多剪辫后头发还没长长,只能用红巾包头的大同士兵们齐声大吼,嘲讽鞑子秋后的蚂蚱命不久矣,让他们赶紧滚。 岳乐招降不成,骑马退回营中。 其实岳乐来招安,也是无奈之举,虽然山西大多数地方的义军被各个击破,但不少只是击溃,并没有完全歼灭,甚至还有不少地方仍被义军占领着。 此时留守京津的兵马并不多,虽说冬季,不用担心明军的水师直接杀到津门,但现在清军在各地的形势很不好。 朱以海迁都登州,如一把刀直抵着咽喉,让大清君臣都是日夜难安。 徐州济南虽然还在守着,可已经是一线之势,东有登莱控海连山,西有豫东鲁西叛军成片,加之黄河决堤导致运河被毁,虽然从北直到徐州这一线,表面上还是清军控制着。 可徐州、兖州、东平、东昌、济南这一线,已经是非常脆弱了,特别是东平这一块,时堵时通,徐州都快成孤城,济南也是成了前线,博洛、谭泰这些大将到现在都还只能困守着,可钱粮器械已经补给不畅,再这样下去,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北京现在也很头痛,徐州不能再轻易的放弃了,可要守又不容易,更别说出击打开局面了。 朱以海之前非常狡诈,虽然多路进攻,却并不会去强攻硬打清军重镇,反而如水一样到处漫灌,专门避实就虚,还总是到处乱打,比如拿下登莱后,并不强打济南或徐州,反而出兵辽东。 可另一方面,他们又策动许定国李际遇等反正抗清,把个河南搞的乌烟障气,更可恨的是还让土国宝进入河北到处流窜,搞的北直也是后方不宁。 刚经历了一场中枢剧变,北京的两摄政叔王都不断给岳乐来信,希望他能够赶紧平定大同,或者先调一部份兵马回防北京,加强京畿守卫。 万一明军突袭京津,兵力单薄的北京怕是守不住。 而且还得时刻提防北边的蒙古人,苏尼特部的腾机思叛乱后投漠北车臣汗等,他们去年联兵数万南下,已经抢了好几个漠南蒙古部落。 清军无暇调兵北上征讨,只能下旨让蒙古诸王公们自己出兵迎战,可并不顺利,各部都请求朝廷派兵征讨。 可鞑子现在哪还有兵。 一旦漠南蒙古诸王公们守不住,让车臣汗等杀到关内,也是灭顶之灾的。 岳乐现在压力巨大。 可面对着大同这座坚城,虽剿平了山东大部份义军,却也仍然感觉难以强攻硬打拿下。 最后的劝降失败后,岳乐回头看了下大同城上那面迎风飘荡的明旗。 咬了咬牙。 回到营中,他召集诸将。 “朝廷要我们把主力调回北京驻防,我向两摄政叔王又争取到了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必须拿下大同,不惜代价。” “准备攻城吧。” 岳乐此时别无选择,遇上了朱以海之后,满清才明白他们要命的短板在哪里,兵力太少,面对如此广阔的中原,这点兵力就显得捉襟见肘,甚至疲于奔命了。 曾经在面对崇祯朝明军时,这支八旗已经足够了,他们始终能够掌握主动,牵着明军鼻子走,可现在,他们却成了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 一个月,望着大同城,他心里没半点底气。 大同城墙上被泼了无数水,结成了厚厚一层冰,如铠甲一般覆盖在墙上,这大大增加了城墙的防御,以及攀爬的难度。 可难打也只能打了,要不然等到渤海化冻后,他们会更加被动! 必须速战速决,夺回大同! 呜呜的号角再次吹响了,清军展开全面围攻! 第553章 活吕布 夜。 朔风呼啸。 大同城中杀出一支精锐骑兵,人衔枚马裹蹄,疾如风迅如电,直杀向城外清军。 为首一员大将,身骑白马,一身白袍配银甲,再提一杆亮银枪, 在这黑夜中无比明显。 “谁?” 值夜清军看到这黑暗里一白骑至,惊讶喝问。 结果下一刻,就感觉如一团白风刮过,然后人就已经被挑飞上天。 “爷爷活吕布王辅臣是也!” 身后大同骑兵迅猛狂冲,清军惊惶大喊。 “敌袭!” 谁也没料到,大同被围了这么久, 现在又来了这么多援兵,城里居然还敢再出来。 “是活吕布来了!” “王辅臣!” 暗夜里, 许多慌乱惊恐的声音响起。 “是马鹞子来了!” 声音里带着恐慌! 王辅臣率领骑兵一路杀过去, 无人可挡,许多清军甚至听到他的名字,直接转身就跑。 转眼间最外围的一个清军营就被撞碎了踏破了,四散奔逃。 王辅臣带着如风似电的骑兵杀向下一个营地。 消息急报到外围的岳乐处。 安亲王辅乐急忙披甲,一边揉着通红的眼睛一边问,“这个王辅臣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如此了得?” 一直负责在此驻防的多罗郡王瓦克达赶紧告诉他道,“此贼将叫王辅臣,很不简单,非常勇猛凶悍,我们围大同这几个月,此人经常出城来战,屡败我军,被其斩杀将校数十员。” “哦?”岳乐有些惊讶。 “可知此人底细?” “此人外号活吕布, 既是说他勇猛,也是说他数易其主,他本姓李,叫李辅臣,据说其父母原是明国一位知府家的仆佣,李辅臣自幼长在那知府家中,养成好勇斗狠的性格,不学无术,不事生产。父母去世后,家无余财,还到处交朋结友。 后来陕北大饥,流民作乱,李辅臣的姐夫也造了反,还混成了一个头领,李辅臣后来便去投了他,李辅臣高大威猛,又敢打敢冲,倒是很快在乱军中站稳脚跟,不过李辅臣却好赌,甚至有一次还把他姐夫营中的公银偷了六百多两去赌,结果全输光了, 他姐夫一怒之下要杀了他, 结果反被他把人杀了,然后逃了。 李辅臣逃到了大同总兵姜瓖这里投军, 投在其麾下参将王进朝麾下,王朝朝见他高大魁梧而且武艺好,便招为麾下,后来还收为义子,让其改姓为王。 王辅臣在大同因拜了个好义父加上也有本事,所以升的很快。后来其义父去世后,姜瓖仍让他统领其旧部,也成了姜瓖心腹,转拜姜瓖为义父。 李自成打山西,王辅臣随姜瓖降顺,后来见李自成败,又欲归附我朝,特让王辅臣去把李自成留下的张天琳和柯天相二人除掉,这王辅臣假借宴请喝酒为名,把二人骗来,然后当场斩杀二人,提着他们首级代姜瓖到我清营请降。 王辅臣后来也因此被授为副将。” 姜瓖叛清前,还特意找了副将杨振威和王辅臣两个心腹,询问他们的态度,两人都是姜瓖老部下,都愿意听他的。 于是姜瓖才敢反。 在清军围大同的这几个月时间,这个王辅臣屡屡出击,多次击败清军,打的连八旗精锐都闻风丧胆。 这个家伙非常勇悍凶猛,而且每次都能瞧准机会出击,行动迅猛,来去如风,只要给他瞅到机会,往往就会有一支部队被他击溃,可清军调兵,他却早就又退回去了。 次次如此。 跟鹞子一样灵敏,所以得了个马鹞子之名,又以他非常勇悍,加上投过不少主,所以被称为活吕布。 连向来精锐的八旗兵,看到这活吕布出来,都会很害怕的避让。若是其它蒙古兵或汉军旗,更别说。 而那些绿营要是看到了,根本就不敢一战。 “要不是这个活吕布,我们都早拿下大同城了,可每次我们围城攻打,这个家伙总能找到机会来一下子,无人可制!” “他娘的,想不到今晚还又敢出来!” 瓦克达觉得非常晦气。 这王辅臣一个没看住,又跑出来了,估计今晚又得狼藉一片,死伤不小了。 大同的婆娘绥德的汉,王辅臣就是绥德的。 岳乐之前一直在外围剿,倒不曾知晓大同还有这么一个猛将。 “这活吕布有些意思,看能不能有机会秘密联系下此人,只要他能够杀了姜瓖投诚,本王保他一个大同王、大同镇守总兵官之职,让他接替姜瓖部众人马,并继续镇守大同。” “此人是姜瓖义子。” “本王知道,但既然此人叫活吕布,连自己亲姐夫他都杀,甚至当初杀张天琳他们这么痛快,可知这人应当也不是那种什么忠义之辈,只要有足够的好处,本王不相信他不心动。 姜瓖反复无常小人,他的义子会好到哪去?” 瓦尔达听完很佩服,“我怎么之前就没想到这招呢。” “哈哈哈,最坚固的城堡,总是容易从内部攻破的。对了,姜瓖不是还有个心腹副将叫杨振威的么?干脆也秘密联络下他,把给活吕布的条件,也给他许诺。” “这会不会穿帮?” “王辅臣和杨振武也不会傻到这事还凑一起商量吧?” “也是!” 不久后,巴牙喇护军来报,果然王辅臣肆意冲杀一阵后,便又杀回了大同城,清军被踏破了几个营,折损了几百人,结果诸支精锐赶来包围,都还是没围住。 岳乐此时却已经不在乎这点了。 “让各营加强警惕,今晚被踏破的几营营官,直接把脑袋砍了传首诸营示众,值夜警戒的也都砍了。 被冲散的几营营兵,皆罚军棍二十。 若是还有下次,绝不留情,斩无赦。” ······ 北京。 济尔哈朗和代善两位摄政叔王面对岳乐的请求,也只得勉强同意再给他一个月时间攻打大同。 岳乐还请求调拔转运粮草,可北京也都艰难的在度饥荒,哪有粮。只得给山西的总督巡抚下令,让他们负责就地筹集粮草,还给内府务八大皇商的晋商们下令,让他们帮忙筹粮。 同时,又让吏部赶紧给山西补全缺失的官吏,尤其是督粮道员。 这次山西大乱,许多府县城池被破,地方官吏死的死逃的逃,损失很大,现在只能特事急办,赶紧补齐,让他们赶紧想办法恢复地方秩序,并帮助征集粮草供军,若是有余,还得给北京这边再送点来。 北京粮价现在是一天一个价,清廷也被迫开始控制粮市,但人多粮少,这价格是节节高升,特别是地下黑市,江米都已经是十两一石了。 据说最近北京城都看不到什么乞丐了,有说都被人偷偷掳去做成米肉在地下黑市出售。 ······ 吏部衙门,张集走出来,站在那里满脸喜色,就在刚刚,他被吏部通知获得了山西督粮道之职。 这可是个肥差,负责整个山西的粮草调配,从中能捞到很多钱。 张集上一个差事是知府,任满到京侯职,终于侯到个肥差。 不过高兴之余,他又不免愁伥起来,因为就算吏部放缺,可要想真坐稳这位置,他还得先交银子。 张集是江南仪征人,崇祯初到京纳捐取得监生资格,后来参加乡试,名列举人,经历两次会试不中后,在京苦读数年,最后第三次会试时中得进士。 选翰林院庶吉士,做编修,再外放知府。 清朝入关,在北直做知府的张集是立马带头迎降,因此留任。 张集正经进士出身,还做过翰林编修,文章做的好,马屁更拍的精,而且他很活络,知道当官靠的不是本事,而是关系,所以平常就很会奉承走关系。 因此这官在明清两朝那都当的很顺。 这次更是谋到个山西粮道肥差,这差事,只要打点的好,一年能赚上一二十万都不是问题,就算抛去三节两寿三敬以及开支等五六万两,仍然能赚上许多。 不过他现在没银子在身。 之前当知府倒是也弄了不少银子,但上下打点也都用光了。 从大明到如今大清,官场都充满各种陋规,反正就是送礼,而且不是一般的礼俗,而是赤果果的送银子。 外官馈送京官,夏有冰敬,冬有炭敬,离京赴任还有别敬。 只有京信常通,炭敬常丰,你这官才能做的好,该送多少,其实也早就有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不同等级的官,送给某某品级的官,都是有定数的。 就算到了地方任上,也得给一众顶头上司们送礼,一个不能少,同样数额也是有规定的。 甚至除了给官员们的,各衙门和官员家的门子的门敬礼一样不能少。 一些大衙门,甚至得四五十两银子一个门包。 翰林出身的张集在北京当了七年翰林,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冰敬炭敬虽也有点,但少的可怜,所以日子过的挺清苦。 他后来出京外放山西朔平知府,因为在京俸禄微薄,也没拿到什么敬礼,所以出京时也没法按惯例给多少别敬什么的,结果到任后这官就当的不畅,甚至很快被弹劾。 后来他回京后,得人指点,也就一狠心咬牙,开始借京债打点,各处都补上了,果然很快再次放缺,在地方呆了近十年,也总算还清京债还捞了点。 不过这次为得这个肥差,事先已经花光了积蓄,现在要出京,按例得给别敬,甚至还得多给点,否则这官也不好坐。 他现在有经验了,做在回家轿子里,心中一通计算,最后得出结果,起码得要一万八到两万两银子才行。 于是接下来,张集就开始跑京债,北京城里有专门给进士、官员们放债的称为京债,利息还挺高。 一通借下来,成功借的两万两,其中从广东钱庄借得九千两,年息九厘,山东钱庄九千,也是九厘,同年好友处借得两千两。 两万两银子到手,没出三天就全送出去了。 九厘的月息,年息就是十分八厘,一年利息就是两千一百六十两了,这利息还算好的。 临出发前,岳丈生病,找他借银子,没办法,只好又借了三千两,给了岳丈一千,妻小们一千,自己留了一千做路上盘缠。 不过银子送够了,差事也很顺利,顺利拿到各种公文等,然后就上任了。 内三院大学士们一人送了四百两,六部尚书、总宪每人一百两,侍郎、大九卿等各五十两,然后各级官员,甚至同乡同年,年家世好,也都表示了一下, 表示表示,结果两万两就用光了。 临了还又借三千。 但张集倒是不慌,做了十几年官,送礼也送出经验来了,这点银子算什么,等到了山西,还得照例再借上一笔银子,总督得送八百两,巡抚得送六百两,另外这些都统啊总兵啊等等,那也都是要送的,还有布政使、按察使、巡按等,每个大小菩萨都得拜到位。 到时少不得又得几千上万两银子撒出去。 但是这不过是本,只要粮道这位置坐稳,主管山西一省粮食,不说一年弄个二十万,小十万是随便弄的,到时里外里刨去成本,总还能落个五六万两银子的。 要不说千里为官只为财呢。 这还只是明里收入,算是半合法的,若是要贪污,那可就没边了。 当然,如张集这般聪明的人,也不会乱伸手,这种陋规啊之类的灰色收入弄一弄就足够了,细水长流嘛,真的直接乱贪污,可是会掉脑袋的。 官员们全靠这些陋规收入了,京里有冰敬炭敬别敬等,地方官员呢有三节两寿,这都是传统了。 他听说现在老家那边出个圣人天子,居然不仅给官员提升俸禄,还搞出了什么养廉银,据说一个总督直接给两万两银子一年养廉,县令有的给一千,有的给两千的。 然后据说禁止这些陋规俗礼,收陋规就视为贪污,抓的还挺严。 张集觉得这皇帝怕不是有毛病,这种东西也管,那天底下谁还当官? 人家摄政王多尔衮身为皇父摄政王,大门口收个门敬,一年就收了几十万两银子,妻妾们还收妆敬,逢年过节有节敬,各种喜事有喜敬,人家摄政王都不禁止这些,为什么朱以海非要禁止这些? 他难道想跟他祖宗朱八八一样,要杀尽天下贪官,可他杀的过来嘛? 不过听说火耗归公,火耗养廉这些,他又觉得挺有创新的,大清若是也给官员们增加这笔养廉银多好? 听说那边不设督粮道,而叫粮食厅水利厅什么的,粮食厅还是个从三品,每省设一个厅长,据说养廉银是五千两。 若是让张集当个督粮道一年只给个五千两补贴,他是绝对不愿意干的。可如果各种陋规收完,还能额外再拿五千两养廉银,甚至俸禄再提一提,再给点职钱什么的,他额外的几千两收入不要白不要嘛。 现在粮食这么贵,征粮的时候随便加点耗羡,都不得了,若是再弄点粮出去卖黑市,就更能大发,就看胆子大小了。 京城米价都超过十两一石了,张集心里暗暗打算,等到了那边,一定得弄点粮食到北京来卖,当然,这种事情,他也知道他一个粮道也弄不了,到时肯定还是得跟总督、巡抚们一起弄,甚至还得有八旗的王公,甚至京里的尚书侍郎们参与才行的。 事情参与的人越多,这钱赚的就越踏实,就算拿不到大头,可他占着这位置,也一样能分到不少。 当官不想着捞银子,难道想着为民服务么? 第554章 尽忠 关中。 王永强立马横枪,遥望前方。 身后是连绵不绝铺天盖地的义军。 “大帅,前方便是三原了,拿下三原便可直取长安。”一员披着山文甲外罩银环甲的老将提着把大刀,身上还半披大红罩袍,那花白的胡须,倒有几分老黄忠的气势。 西边落日余辉, 夕阳正红。 王永强回头,在他身后,义军将士们风尘仆仆,甚至衣衫褴褛,面带饥色,青壮在前, 妇孺老幼随后,就如多年前他们揭竿而起反抗大明朝一样, 如今他们却又举旗抗清。 黄忠般的老将原是大明神木边将高有才,明亡后隐居神木,早年王永强还是义军时,没少被高有才带领的边军围剿追赶。但鞑子入关后,高有才却拒绝归附清廷,宁愿解甲隐居。 当姜瓖大同反正,王永强也相约起兵,特意前去拜访,高有才却毫不犹豫的出山了。他重新披甲,还亲自去拜访了曾经的军中同袍神木游击田秉德以及守备沈育麟,一起重招旧部,再次举旗。 他们夺取榆林,控制延安,又会合另一位旧友保德州守备牛化麟,夺取府谷、保德。他们一路所向披糜, 连下十九州县, 杀死延安巡抚王正志, 督粮朱豫升、总兵沈文华、参将夏廷印等。 接着趁胜再取定边、花马池, 出奇兵于富平, 关中大震。 陕西巡抚黄尔信呼救于总督孟乔芳,孟乔芳却也只能急派人向汉中的吴三桂等求援。 天空中最后一线光明将被吞没。 火烧般的晚霞也暗淡下去。 在西面,一线黑潮涌线。 一支名头响彻天下十几年的精锐出现,关宁军来了。 云南王、平西大将军吴三桂带兵杀到了。 一骑飞奔而来。 驰近,落马。 他背上插着数支箭,浑身血染,还坚持着跑到了王永强面前。 “大帅,张天福率兵绕后,正在攻蒲城。” 蒲城是此时王永强他们军队的大本营,富平是前线据点,若是蒲城有失,他们连退路都没了。 “张天福这个汉奸,他对的起史阁部在天之灵吗?”高有才破口大骂。 张天福原是史可法部将,后降清,此时为汉羌总兵。 “虏固山额真巴颜,亦率一路兵马正围攻富平······”信使说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吴三桂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名将,他自汉中回援, 在西安休整补充,然后根据情报,准确的推断出了王永强义军的进军路线。 提前进军三原以逸待劳,然后还派出大将巴颜、张天福各领一路人马,迂回绕后,断其退路。 军前日月旗下。 王永强为骑士合上了眼睛。 监军王家勤从后阵闻讯赶来。 王永强冲着他一笑,有些抱歉的道,“对不住了,我辜负了天子的厚望,也辜负了你。吴三桂来了,他还派兵抄了我们后路,这仗我们可能要败了。” 王家勤也披着甲,腰悬长剑,他看着远处缓缓压上来的兵马。 论气势,论装备,都要远强于他们。 “我没想到吴三桂来的这么快,当初我应当听你的,拿下宁夏后卫花马池后,不应当南下,而应当继续西进,拿下宁夏诸卫后,接应固原一带的武大定,再往西连接兰州,便能跟陇右诸军打通,然后连成一片,据守陕北经营根据,等实力强大后再南下取西安。” 王家勤此时却没再去说那些了。 他看着远处的关宁军。 就算到了此时,关宁军的名头依然很响亮,吴三桂的大旗也早让这支起义不久的义军,现在惊惶不安。 好多义军已经在畏惧了。 这真要打起来,估计可能就是一战而溃。 可现在,退无可退了。 此时转身而逃,不仅回不去富平、蒲城,甚至不等退到那边城下,就要被关宁军一击而散了。 “将军打算怎么办?” 王永强看着王家勤,笑问,“御史怕了么?” 王家勤却只是淡然一笑,“当初在宁波号召举义之时,我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来陕北是我主动要求的, 这千千万万的大明陕北百姓都不怕,都敢勇敢的站起来反抗鞑子,我又何惧之有?” 王永强一个寡妇带大的贫家孩子,这半生受尽苦难,十来岁就从义军,打了十几年仗了,做过流贼,受过招降,又归附过鞑子,但最终还是又举起了抗清旗帜。 虽然这里面有他跟巡抚王正志的私人恩怨在里面,但也还有忠孝仁义这些。特别是之前王家勤孤身前来见他,与他相处一段时间后,便为这个一开始瞧不上的书生折服了。 他没读过几天书,不识得几个大字,可王家勤这宁波狂生却让他明白什么叫国家什么叫民族,什么叫真正的忠,不仅仅只是忠于一个皇帝忠于一姓,也还是忠于华夏汉家,忠于中华文明。 面对异族入侵,每个炎黄子孙都有义务挺身而出,一起维护文明。而当今绍天皇帝,更是个难得的圣君,所以保明抗清,便是该做之事。 浙东的那些绍天元从们,他们当初面临的情况可比王永强他们好太多,他们有太多的选择,但他们却都选择了这条艰难的路。 “将军后悔了吗?”王家勤问。 王永强哈哈大笑。 “我混战十余年,以前一直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与御史相处这半年多,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就算现在死,也起码是个明白鬼了。” 高有才在旁边听了这对话也沉默着。 这些因为抗清而聚在一起的义军将领,有原明边将,有地方豪强,也有致仕乡绅,在籍士人,甚至有农民军将领,也有一些马贼流土匪,他们都在抗清这面大旗下聚起来的。 这大半年来,他们夺取延安府,延绥镇、宁夏后卫等十几州县,也曾意气风发,高歌猛进,一路杀到了长安附近了。 现在就在三原县流曲镇北的美原,距离西安城已经不远了。 就差一步。 可就差这一步也不行,吴三桂来了。 虽然身后数万人马,但不论是王永强还是高有才等将领,都对即将开始的这场会战不抱什么希望了。 第555章 汉奸走狗 “高老将军!”王永强转头对高文才拱手,“王某想拜托高老将军一事,请高老将军带上轻骑,护卫王御史回延安。 到了延安,见了我兄弟永镇,告诉他,以后全听王御史指挥, 打的过就守,打不过就听王御史的弃了城游击,实在不行,就往陇右去,那边有兄弟部队。 山西的各路义军败了,大同的姜瓖也撑不多久了, 陕北也孤军难守,还是想办法经宁夏去陇右吧。” 王家勤摇头。 “我是巡按, 还是监军, 岂有临阵弃军而逃的道理,就算战死,也要在军中。” 王永强却望着高文才,“一定护着王秀才,去吧,我会尽量拖住吴三桂的,带上咱们的子弟,他是我们的后,更是我们的希望,咱们陕北人胡里胡涂打了这么多年仗,这一次,咱要明明白白,咱们是为守家卫国,是守护华夏文明而战!” “多保留些子弟,希望将来太平了,他们能够也见到安稳的陕北。” 王永强说完,从马鞍上摘下一个酒袋, 里面有马奶酒。 他猛喝一口, 举起了长枪。 “战吧!” 就算是面对名扬天下的关宁军,面对着吴三桂,他也激起全身斗志。 高文才胸膛起伏,许多话想说,最后都咽了回去。 这个时候也不是推来争去的时候了。 “走!” “我不走!” “我是大明天子钦派的山西监察御史,是朝廷兵科给事中,是陕北义军监军,我不走!”王家勤很拗,就跟当年他们在宁波公然号召反清一样。 高文才拗不过,干脆一掌刀砍在他颈后,把他打晕了过去。 “子弟营随我来来!” 高文才叫上了自己的骑兵营,数员曾是边军的老战友神色复杂的听令上前,而原来各义军将领送到王家勤身边组成的子弟营,此时也被王永强交给高有才一起带走。 这子弟营原本算是半个人质,也充天子钦差的护卫,但王家勤却对他们很好,把这个营改成了一个教导营,如御营里培养优秀军官一样培养。 “去吧!” 高文才冲着王永强行了一礼, 曾经这个手下败将,那个流贼草寇,如今却让他真正钦佩,留下来必死,但王永强还是选择留下来了。 马蹄如雷。 由远及近。 关宁骑兵身着绵甲,奔驰如电,如潮水般的汹涌而来。 王永强提枪,骑马在阵前走过,大声的鼓舞士气。 “乡亲们,弟兄们,今日,有死无生,但就算是死,也要死的硬气。” “誓不降虏,杀!” 面对着关宁军,王永强策马第一个冲了上去。 他单枪匹马冲出十几步后。 他的家丁骑兵百余骑也跟着冲了上去。 义军阵线在动摇。 一个剪了辫,裹着头的汉子举起梿枷,呐喊着,“杀鞑子啊!”跟着冲了出去。 紧张的义军们你瞧我我瞧你。 然后又一名少年也举着铁叉冲了出去。 一个老头举着桑叉跟上。 越来越多的人面对着死亡,呐喊着冲出去。 有人开始在掉头逃跑,越来越多,但仍然还是有人选择向前。 落日夕阳下。 王永强一马当先,义无反顾的杀向关宁军。 在他后面,越来越多的义军跟随而进。 但更多的义军却在四散而逃。 王永强没有回头看。 他大喊着杀,一直冲向了清军阵中。 太阳下山。 天地昏暗。 在关中富阳和三原县之间的美原上,关宁军,这支曾经大明倾尽举国之力打造的强军,此时却举着鞑虏的旗帜,对举着反清旗帜的关中义军,展开着无情的屠杀。 关宁骑践踏。 肆意的屠杀。 数万义军除了高文才带着千余骑背着王家勤撤离,其余的不管是勇敢迎战还是惊溃逃跑的,几乎尽被歼灭。 关宁军在美原屠杀了一万多义军,血染高原,其余的败兵尽皆被俘。 巴颜和张天福迂回绕后,也是一举攻下空虚的蒲城和富平两城,吴三桂得意洋洋进入蒲城,结果城中残存的义军在他入城后,用隐藏的一门火炮袭击。 吴三桂差点被轰杀,心爱坐骑被杀,他也受了伤。 愤怒的吴三桂下令屠蒲城,尽屠全城。 城中一万多百姓,被屠光。 杀光全城人泄愤后,吴三桂向北京奏捷,“阵斩贼伪提督王永强,伪总兵郭玉麒等官五百四十名,并贼二万六百有余。恢复富阳、蒲城,获伪印六十三颗。 吴三桂让人把砍下来的首级,和泥封垒成京观,以备验功,也为震慑义军,更为出气泄愤。 美原一战,虽然大败义军,但王永强的拼死一击,却也让吴三桂部损失不小,一仗下来阵亡好几千。 而巴颜、张天福他们攻两城,居然也被不多的留守义军凭城死战,杀死了几千人。 最后吴三桂甚至都差点被炮偷袭轰杀了。 前后死了五六千,虽然不全是他关宁旧部,可这损失也让他非常恼火,便干脆屠城报复,甚至把屠杀的百姓冒充是义军报功请赏。 对俘虏的那些义军,也是将其中精锐强壮者,全都挑选出来补充进他的军中。 “把这报告八百里加急送往北京朝廷。” 吴三桂将亲自写好的奏报,仔细看了好几遍,然后交给亲兵。 一下子杀了几万人,此事其实关宁军部将们中也有不少反对声音,但吴三桂最后还是杀了。 甚至还屠了一座城的平民。 “王爷此捷报一入京,朝廷必将对王爷的忠心深信不疑,且将大大嘉奖的。”一名心腹副总兵看出了吴三桂深层用意。 因为出了洪承畴、严我公、土国宝、钱谦益、吴胜兆、李成栋、刘良佐这层出不穷降而复叛的事件,导致鞑子上层现在对汉将,尤其是原来明朝降臣降将们,那是极端的不信任。 吴三桂降清后,由大明平西伯加封平西王,参与南征,然后还授封云南王,承诺将来打下云贵川后,就把云南划封给他,世封永镇,吴三桂自然也是非常卖力。 可在汉中打张献忠正关键时候,朝廷却把他调回关中平乱,而让汉军旗的李国翰留守汉中,明显是对他有几分不信任啊。 所以这一仗吴三桂打的非常卖力,甚至战后还特意以被伏击为借口,一口气屠了一座蒲城,其实不过是要向鞑子表忠心。 表明他吴三桂不仅能打,还忠心耿耿,这忠心绝无半分假,为此他不仅一战灭了几万陕北义军,甚至还直接屠了一万多百姓。 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现在就是个忠心的大清子民,是正黄旗的旗人,而不是汉人。 虽然吴三桂降清后,只是名义上入旗,他的人马编了五十七个佐领,是事实独立于汉八旗之外的,可也正因此,现在这种关键时候,吴三桂才越发需要表明忠心。 一名心腹副将问,“如今形势,天下鹿死谁手,似乎并不明朗,大帅为何却要坚决拥清反明?” “洪承畴、钱谦益甚至是李过、张献忠等这些人,明皇都愿意接纳,大帅何不考虑?” 吴三桂却只是冷着脸,“真当朱以海不姓朱吗?他若不是明太祖之后,本王或许可以考虑。”他摇着头对心腹们道,“你们别看现在洪承畴、钱谦益、李过、高一功、刘良佐这些人现在都高官厚禄,甚至张献忠都能跟明军相处和谐,可我敢料定,不是朱以海不记仇,只不过是时候未到,现在还不到时候罢了。 等将来他若真能夺得天下,哪怕就是南北并立,只要是安稳下来,肯定会全面清算这些人的, 别看现在笑的欢,将来总要拉清单的。 我吴三桂又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再说了,别看现在大清似乎遇上了些麻烦,但我敢说,朱以海也没那个一举灭了满州的实力。” 吴三桂是个聪明人。 当年他打着为崇祯报仇的旗号,说是向满清借兵复仇,其实就是投降。 而如今鞑子形势不利,吴三桂却反而觉得这是他们这些降人的机会,若是大清如之前入关时那般顺利,几年时间扫平天下,他们这些异族的降将,将来反而难安置,不会有好结果。 现在这样对峙僵持,甚至略处下风,那正是显示他们作用的时候了。 鞑子承诺给他的云南,也才有可能真的拿的到。 锦上添花,总不如雪中送炭的。 洪承畴他们降就降,但他吴三桂可不会轻易的反复横跳。 趁着手里有兵,总不怕没筹码的。 他甚至在考虑,是不是趁这次回师关中,剿灭王永强后,干脆向北京要求就镇守关中好了,若是能做个关中王岂不更好? 就算关中王朝廷不答应,那退而求其次,再要求据宁夏或甘肃也是可以的,等什么时候拿到云南再说也不迟。 吴三桂的这些弯弯绕绕,多数部下也只看到其中部份,真正能全了解的又有几个。 洪承畴曾是吴三桂很佩服的一个人,他没想到他居然也降而复叛,也不知道洪承畴是怎么想的,再怎么样,他也是降过清的,朱以海怎么可能真的信任他? 就算现在封个南安侯,授封谏院院长,但现在抬的越高,将来必然摔的越重啊。 第556章 城下之盟 鸿胪寺。 钓鱼台国宾馆内,各国使节各安排一院,各自的随从等则安排在了外城。 荷兰使者范德朗坐在桌案前,给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部写信,写了半天,纸上也不过写了几行,然后又被他抓起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地上, 这样的废纸团已经扔了七八团。 这封信实在是不好写。 传奇总督范·迪门新病逝,现在巴达维亚也不太平,新总督还没有产生,他之前是奉范迪门的命令率舰队北上增援的,而兵败后在日本给范迪门的报告,得到的回复是允许他视情况放弃台湾,以台湾换取与大明的直接贸易权。 但是现在范·迪门病逝, 新总督还没到,他现在也有些难以下决心,怕负不起这责任,更担心事后被追责。 先前安汶岛土著大起义,范·迪门派兵平定,可事后驻那里的高级商务却在巴达维亚受到审判,被处以终身监禁。 敲门声响起。 范德朗起身开门,来的是揆一,原巴达维亚高级商务,驻日本商务馆长,三十出头的他,来自瑞典斯德哥尔摩。 他进来看着一地废纸,扬起手中的酒瓶笑了笑,“就知道你肯定在头痛,特地给你带来了好东西。” “我可喝不惯这东方的酒,让人头痛。” “这不是白酒,是甜酒,味道不错。” 西域马奶葡萄酿造的酒,味道甘甜,范德朗喝了两口, 也不由赞叹比朗姆酒好喝,“怪不得咱们一直试图把酒卖到大明来,这些明国商人不肯要。” “大明好东西真不少。”揆一举杯。 “嗯,是啊。” “所以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想当年我们北上来到远东,不就是为了与这个富饶的明帝国贸易吗?可是因为那些该死的葡萄牙人的阻挠,我们一直没能成功,为此我们与他们还打了许多仗,结果都失败了。” “可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我们面前,大明的皇帝居然是个了解海洋,也接受贸易的开明君主,我们为何要错过呢?难道为了那蛮荒的台湾破岛?” 揆一劝说,“况且,台湾已经守不住了,就算巴达维亚想全力守住台湾,也不可能,等他们派船北上,也还得时间, 没有季风的话,就更慢了。而等他们到了, 一切都晚了。” “台湾现在就剩下热兰遮城,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咱们不能犹豫了,否则机会可能就此永远错失,要知道该死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虽然现在也开始内斗了,但他们却是很愿意联手对付我们的。” 揆一是跟着他一起从巴达维亚北上,先到台湾然后去日本赴任的,但他很清楚,要想稳固这来之不易的馆主地位,首先不在于日本,而是在于大明。 如果台湾失守,而又不能跟大明合作,那么巴达维亚到长崎的这条贸易航线,就会被大明联手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给切断。 特别是之前荷兰人在日本最大的利润,其实是来自于转口贸易,以台湾为据点,在福建郑氏那里获得中国商品,特别是生丝和茶叶、瓷器,然后转口销往日本,获利巨丰。 比从巴达维亚运去的香料和蔗糖利润大的多。 若是航线被切断,他这馆主自然也就做不成了。 “可是范总督去世了。”范德朗直言。 范·迪门是个传奇的总督,他在巴达维亚,不仅镇压了安汶大起义,也从葡萄牙人手里夺取了锡兰岛的几个殖民点,并把马六甲这个极重要的港口从葡萄牙人手里拿下。 又把西班牙人从台湾赶走。 甚至对爪哇等南洋土著,那也是十分强硬,夺取了许多据点。 甚至他一度都计划要把葡萄牙人占据的澳门攻占。 有他在,东印度公司十七人董事会,也是对他十分倚重的,可如果他不在了,范德朗却没那个份量,他若决定台湾投降,这事后只怕要被追责。 揆一直言,“相信我,如果你现在犹豫不决,最终导致贸易这事错过了,最后台湾还被明攻占,你的结果一定会非常惨的,搞不好难逃终身监禁,最起码也得做十年牢。 “明国皇帝的条件我觉得还可以,一次性开放这么多港口给我们,这等于就是全面放开贸易,以后葡萄牙人再无法垄断明国贸易,我们也根本不需要再找郑氏交易,这得带来多少利润?董事会也会视你为英雄的!” 范德朗喝了一口酒,“这明国皇帝态度有些太强硬了。” “他有这个实力,”揆一直言。 “那我们让热兰遮投降?” “也没别的选择了。” “好吧。” 范德朗终于下定决心。 第二天,范德朗便请见鸿胪卿,提出希望能再跟皇帝面谈。结果鸿胪寺卿却直说,现在新年期间,皇帝陛下很忙,没空。 “陛下的义子,御营福建行营提督朱成功将军,新年后即将返回台湾了,等他踏上台湾时,便是对热兰遮最后攻击之日了。” 范德朗慌了。 “我正是为此事想要面见陛下,我愿意代表东印度公司,让热兰遮城守军投降,并交出台湾,与大明缔结友好贸易协议!” “你说了算吗,能代表东印度公司吗?” “可以,我之前已经获得了总督的授权了。” 鸿胪寺卿面带微笑。 “那我禀报陛下,你等候安排吧。” ······ 宫中。 皇帝跟朱成功、朱胜利一起喝茶。 一边喝茶一边听朱成功说攻台之战,虽然在朱以海看来这仗打的有点拖节奏,但对年轻的朱成功来说,这是他头一回真正指挥一方,还把凶悍的荷兰人打的节节败退,所以很自豪。 这场仗打了很久,但遇到的困难不仅仅是荷兰人,还有郑家的阳奉阴违不配合,也有把福建两广兵马重新整编的困难,他也是一边打一边整合。 岭南的军队战斗力不强,广西狼兵倒是挺强悍,可纪律很极。 福建郑氏水师能战,却出工不出力。 又全得靠三省提供钱粮支援等,可以说朱成功是在跟各方战斗,最后还能整合好各方,还能取得这样的胜利,他很满意了。 朱胜利在湖广对这些事也深有体会,他很佩服朱成功的成功。 福建郑氏没搞出哗变什么的来,都已经挺难得了。要知道,朱以海自起兵以来,对福建郑氏,甚至对整个一官党,其实也是不断的在削他们的利益的。 以前,郑氏垄断了东南对外贸易,跟荷兰人签订协议,甚至出海的商船都得插他们令旗,交令旗费。 后来郑氏实力越发强大后,甚至已经开始在甩开荷兰人了,他们直接往日本运货贸易,抢占了荷兰人很多市场份额,荷兰人以前在台湾主要就是靠转口贸易,日本是他们台湾最重要市场,从郑家那里拿中国丝货等,运到日本交易后赚了银子,又来换郑氏的货。 结果郑氏直接跟日本人交易,抢点他们份额,还减少了供给他们的丝货等,同时他们回巴达维亚的船,也经常装不满。 可朱以海崛起,却是又抄了郑氏的底。 朱以海不仅直接跟朝鲜贸易,也直接跟日本、琉求贸易,甚至主动放开与葡萄牙和西班牙人贸易,荷兰人跟郑氏一起,他们的贸易份额都在迅速萎缩。 以前大明在漳州开月港对外贸易,郑氏崛起后,已经使的贸易中心转往了厦门。 结果现在朱以海强势下,外贸港遍地开花,不仅澳门起死回生,而且广州、宁波、 杭州等港都迅速起来了。 原来许多货都运去福建厦门,现在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直接就近港口就能出海。 这里面的水很深,可绍天皇帝的强势下,连郑芝龙都被迫入朝,步步退让,不让不行,郑芝龙没那个勇气直接跟大明天子对着干。而且,大明天子拿来跟他交换的条件也并不坏。 打台湾,郑家一直没怎么出力,可他们不出力,也不敢太明显乱来,顶多暗里通报点消息什么的,但也架不住郑成功的卖力,再加上朝廷的全力调度配合,特别是天子的决心。 “这仗成功打的很好,尽显名将大风。”朱以海肯定朱成功的功绩,“荷兰人如今也终于肯降了,这是好事,下一步就是继续开发台湾岛了。” “成功你等信风起,带行营搭乘舰队先下广东,围澳门。” “围澳门?”朱成功愣了一下。 朝廷不是一直跟澳门葡萄牙人关系很好吗? “葡萄牙人在澳门呆的时间也够久了,之前他们贿赂广东地方官员,获得了一些不该有的权力,比如澳门建炮台、拥军队,甚至自治,葡萄牙印度总督还给澳门派了总督,他们自己又建了市议会,自设法庭,私拥军队,甚至可以征税,虽说澳门依然是大明所有,可实际上,澳门现在已经有几分国中之国的味道,长久以往,这还得了?” 朱以海当然也愿意多交几个朋友,但前提是保持该有界线。 葡萄牙人在澳门,就已经严重越界了。 “先礼后兵,你带兵过去先围了澳门,然后再来跟他们好好谈,要是他们识趣配合,到时朝廷要接管要塞城堡、炮台、港口、码头这些,还要在那里设衙门、屯兵镇守等,葡萄牙人可以在那里继续居住,但得完全接受我们的管理, 如果他们不识趣,那就直接出兵收回澳门。” “贸易归贸易,但有些事情容不得半点逾越。” 葡萄牙占据澳门多年,在这里偷偷发展,搞起了殖民自治,表面上还受大明香山县管,其实总督都有了,更别说上台有炮台,有私军,他们还有自己的法官法庭甚至税务机关征税等。 早些年澳门贸易兴盛时,他们仅每年对日本贸易,就能带回来四百多万两银子,而与吕宋马尼拉的贸易,一年也能带回二百多万两银子。 另外他们还有从澳门到马六甲,经印度果阿到里斯本的航线,有到安南顺化,文莱、安汶等的航线,四大贸易航线,极贸易量是非常惊人的。 而他们每年却只给大明两万二千两银子。 朱以海与他们合作后,这点他们也并未改变,跟他们买枪买炮,雇佣佣兵,更是狮子大开口。 如今朱以海跟西班牙人、荷兰人谈定贸易条件,也搞定了福建郑氏后,甚至与朝鲜、日本等都取得了直接贸易关系后,自然也就不会再纵着葡萄牙人了。 这几年葡萄牙人其实也不好过,曾经最早的海上帝国,如今已经全面衰弱。 几年前,葡萄牙人终于不再由西班牙国王兼任他们的国王了,他们摆脱了西班牙人,但他们的衰弱已经难以挽回,从非洲到印度,再到马六甲、南洋,他们每年都在丢失殖民地,被法国人被英国人被荷兰人抢夺。 如前两年丢失的马六甲,更是让他们现在澳门到果阿之间的商船,还得交通行保护费,就算交了钱,都还经常有商船被抢。 因为跟西班牙闹掰了,葡萄牙商人拒绝再认西班牙国王为王,所以马尼拉就断绝了跟澳门葡萄牙人的贸易,这让澳门葡萄牙人雪上加霜。 可偏偏之前因为天主教扩张的原因,他们又把重要的贸易伙伴日本得罪了,失去了对日贸易资格,虽然他们后来派人去道歉,可小日本子可不惯他们,直接把他们四个使者杀了,拒不接受。 曾经他们占据澳门,垄断对华贸易。 可这些年江河日下,荷兰人、西班牙人都封锁袭击他们,日本禁止葡萄牙商人赴日贸易。 就靠着贿赂大明广东官员,再借助耶稣会在大明上层的传播影响,他们才能抱着大明继续吸血生存。 朱以海之前派官员找澳门总督谈起现状,提出要收回他们非法获得的这些权力,可葡萄牙人却搞不清现状,居然拒绝大明的要求。 所以朱以海也就打算直接调朱成功的兵去围澳门。 好话听不懂,那就来硬的。 一年五百两地租,加两万二千两的关税,朱以海怎么可能就把澳门送给葡萄牙人? 做梦吧。 必须趁眼下机会将他收回,想在大明继续贸易赚钱,那就得按大明的规矩来。 还想在大明的土地上搞殖民地,弄法外治权,想也别想! 第557章 五皇子秦王 “爷,爷,好消息,天大好消息。” 赵义慌张张的赶来,满面通红,激动不已。 朱以海看着他这样,放下茶杯, “何事?” “生了,陈妃生了,生了个皇子,六斤八两,母子平安。” 朱以海愣了下。 然后起身,动作太快,把面前的茶杯都碰倒了。他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这么高兴, 但心里确实有股子奔腾的冲动。 朱成功和朱胜利兄弟俩, 也都是猛的站起来,向皇帝贺喜。 “恭喜陛下,喜得麒麟。” “哈哈哈!”朱以海大笑着往外走,“走,瞧瞧去。” 去年朱以海有七位妃嫔怀孕,生已了一子五女,结果皇子还夭折了,这事弄的宫廷里气氛很不好,朱以海倒觉得没什么,他毕竟还年轻,可朝野还是有些声音的,觉得大明没继承人。 尤其是鲁藩人丁单薄,好几位鲁王都是一根独苗单传下来,九岁袭爵的朱观定更是父亲死后所生的遗腹子,还是罕见的鲁世曾孙,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比他曾祖父先死,朱观定有四个庶兄, 也都是早死。 被史载为小恶魔的朱观定据说无恶不作,一言不合,就拿斧头砍死对方,经常开无遮大会,在位二十二年,荒淫无度,比首任鲁荒王朱檀还厉害,仅三十岁就死了,赐谥端,甚至曾经差点被革去王爵。 他死后,也只留下一子宝庆王朱颐坦,袭封鲁王,因极有善德有孝行,捐官邸中田湖,赈济贫民,辞日常俸禄,供给贫穷宗室,嘉靖曾七次下旨嘉奖,也许是因为有德行,他生了九个儿子。 这位贤王在位时间很长,去世时,前五个儿子都死了, 而且世子也没有儿子,所以最后传位第六子。 可朱以海的这六叔在位仅四年就死了,无子,于是传位给朱以海的七叔,七叔在位三十五年,去世时居然仍无子,这时老八也死了,于是又传给他父亲老九。 朱以海父亲生了六个儿子,本来也不算少了。 可世子又是早逝,又没儿子,等到他去世时,老二也死了,所以传位给朱以海三哥以派。以派死于清军破兖州,连他几个儿子也或死或掳,然后朱以海的四哥五哥也被鞑子杀了,最后鲁藩王位传到了庶六子的朱以海头上。 朱以海南下前有三个儿子,结果一死二失踪,好不容易在江南又生了一个,还夭折。 现在终于又生了一个皇子,对于大明上下来说,这都是个极大好消息。 赵义甚至都没按规矩先禀报给刘朝,就擅自来向皇帝贺喜了。 蓬莱宫不大,朱以海很快便来到陈妃所处。 “陛下。” 陈妃看到朱以海来了,赶紧想起身,朱以海急上前几步,“你赶紧躺好,别乱动。” 叫来接生的,询问后知道生产并不是太顺利,胎儿位置不对,好在那位接生婆也是经验丰富,直接用手在肚子上帮胎儿顺位,成功顺产,要不是碰上她经验丰富,技术了得,只怕可能就要难产,甚至一尸两命了。 “赏龙银一百。” “你还好吧?” “臣妾喝了点参汤,现在精气神都挺好。” 朱以海拉着陈妃的手跟她聊了会,这才去看小家伙。他已经喝了点奶睡着了,长的挺白净,就是脑袋出生时有些夹扁了点。 “他长的很像陛下,尤其是这眼睛。”陈妃看着这孩子,满心欢喜。 “朕看小五这天庭饱满,必是个有福寿的。”六斤八两的孩子,抱在手里也轻飘飘的似感受不到重量。 “朕给你赐名弘彬,小名就叫小五。” 小家伙睁开了眼睛,似乎有些好奇的望向朱以海,张开小嘴,发出嗯嗯的声音。 “五皇子在皇爷谢恩呢。”赶来的刘朝道。 朱以海哈哈一笑,他知道刚出生的婴儿其实都是近视眼,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更别说根本听不懂大人话。 “既然如此聪颖,那朕今天便干脆册封你为秦王。 爵正一品,位在三公之下,食邑万户,实封八百户,永业田八百亩。” “晋陈妃为贵妃!” ······· 朱以海一高兴,直接给刚出生的小五封秦王,还母凭子贵,给陈妃晋为贵妃。 皇帝喜得龙子,朝野欢欣。 不过东阁大学士陈函辉却是立马入宫面圣,当面进谏认为封赏不合适。 皇子应当年满十岁再册封,陈妃封贵妃也不合适。 “卿乃小五外祖,陈妃之父,实不必如此。” 陈函辉正是陈妃的父亲,这位快六十岁,嗜诗酒,善草书,忠贞协谋首义元从功臣,当初草书檄文,慷慨从龙,一直都是朱以海心腹。 做为浙东元勋的重量人物,朱以海娶他的小女儿为妃,也是对他的极为肯定。 “朕本来也要召你来,朝廷改革爵位后,皇后、皇贵妃、贵妃父亲,也要例授终身伯爵,而内阁大学士、总理处大臣,更当授终身侯爵起。” “你是朕的协谋首义元勋,今日朕便授你临海侯爵,特许子孙承袭,世降一等。” 陈函辉不愿受,请辞。 朱以海不许。 “这是朝廷制度,谢恩吧。” 爵位制度几经调整后,现在的宗室爵分十等,而异姓爵位分七等。 国公郡公县伯侯伯子男,又分为世袭和终身,世袭为世降一等。 世袭爵位,除国公,皆加开国二字,终身爵位则不加开国,终身爵最高为侯爵。 从原来的公侯伯三等,到如今的两等七级,其实变化还是很大的,以前那是与国同戚,世袭罔替,爵位权力巨大。 但现在爵位更多代表着荣誉,实际权力大减。 终身爵没有实邑,而世袭爵有实封食邑,但只有虚封的四之一左右,且食邑封户数,仅表示每户每月折钱二十五文而已,采用的是宋代的方式。 另外按食封数授予一块相应亩数的永业田,顶级的实封,也不过一二千亩而已。 总体来说,这新式爵位,既能恩赏功臣将士们,也不至于长远影响国家。 一般军功授实封,中枢宰相们和外戚得终身爵。 只要能入阁,成为内阁大学士,例授个终身伯爵,若能进总理处,还能再升为终身侯爵,皇后、皇贵妃、贵妃的父亲,则授终身伯爵,这些爵位都是不能世袭的,甚至没有半点俸禄、食邑、永业田的,就是纯粹一个名誉。 当然,有了爵位,也能享受点相应的规格礼遇,诸如房屋规格,大门规格,车马规格,服饰规格,依仗随从规格,都可相应提高。 甚至承恩封妻荫子。 总的来说,新爵位改变不小,甚至品级也不算高,亲王也不过正一品,男爵更只是五品。 “五皇子刚出生,就册封亲王爵,不太合适,他还太小。” 朱以海却道,“这小子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福禄寿好。朕喜欢,提前册封也没关系。” 唐朝习惯三岁封爵,宋代是先封国公再往上加封,朱以海直接给刚出生的老五封秦王,也是因为继承人的问题。 而且五服内没有宗藩。 这算是宗室改革后,封出的第一个宗室爵位。 他都想好了,老五封秦王,将来再生儿子,就封汉王、唐王、宋王,然后周王、晋王、魏王、齐王,再赵韩楚燕吴越这样封。 朱以海相信自己将来肯定会有很多儿子的,毕竟穿越者,光一个排卵期计算,都能秒杀无数人,哪怕他现在后宫才十三人,但他才三十不到,一个嫔妃给他生三五个,也能生出三四十啊。 他也不担心生多了成国家负担,反正世降一等,小五现在封秦王,他嫡长子将来就只是嗣秦王,嫡长孙将来只是郡王。小五的其它儿子,更得降四等袭爵为郡公。小五的其它孙子,更是直接就成子爵了。 这种爵位继承法,不怕人多,反正嫡长房最多传七代,其它旁枝五代后就全成庶民了。 如果这些子孙里有出息的,自然也还能立功再封爵,没本事的,当个庶民也挺好。 跟朱元璋那样,子孙世袭不替,还代代裂变分封,这种负担,再厉害的王朝都承受不住。 “陛下,那两位皇子还没找到吗?”陈函辉问。 “嗯,找到点线索,确认了宋鸣梧之前所说的确实为真,他们是被带到关外去了,但现在具体在哪,还不知道,只知道他们不在最初的鞑子手里了,被转卖了几次了,还在查。” 对于这两个没什么印象的庶子,朱以海也只能是全力去找。 虽然有人担心这两皇子年幼时被掳,在鞑子那里为奴,也许已经夭折,就算幸存下来,可也只怕成了宋鸣梧那样了,这样的皇子接回来怎么安置? 朱以海没想这些,只要人还在,就得想办法找回来。 就算真被摧残变的跟宋鸣梧一样,他也会养他们一辈子,只要不立为太子储君,于国家并没有什么影响。 后宫还有三位妃嫔又怀上了。 而皇后也把公主交给乳母喂养,身体年轻,很快又能怀孕,小五虽立为秦王,也仅是庶长,是没机会为储的。 不过陈函辉并不如黄斌卿那样野心勃勃,希望外孙能够为储,他对宗法制也是看的很重的,大明讲究的是宗法嫡长继承制,不仅是立嫡长子,还是大宗嫡长房继。 从皇帝家立储,到诸藩王立世子,都是这个制度,立嫡长子为太子、太子,若嫡长子没了,则立嫡长孙。 所以大明有皇太孙,有世孙,甚至有世曾孙。 没嫡长孙,那也要立庶长孙,除非长房一脉没人,否则绝不会轮到二房三房等继承的。 而诸如唐朝,就是立嫡制度,嫡长没了就立嫡次,一般不会立孙。 朱以海也没打算更改这个祖制,嫡长制不是选贤制,但却是最稳妥的一种继承制度,一旦立贤,那就可能掀起夺嫡之战。 鞑子后来的秘密立储制度,其实是一种变相的立贤制度,这也与鞑子的旧传统有关,毕竟鞑子从野蛮部落到入主中原,其实也没多少年,努尔哈赤时代都是贝勒共议军政,皇太极时也是八旗王公决策。 但大明这样搞肯定不行,取乱之道。 第558章 皇族 青岛。 不冻港带来了胶州湾异常的繁华与火热,虽然此时年后,从十月起风向利于南下,但以此时帆船技术,逆风也一样可行,甚至逆风还跑的更快。 从淮扬、苏杭满载而来的船只仍不停驶入港口。 码头上,顶着寒风依然满是人, 装卸货物的力工,拉车驮货的车夫,在码头贩货卖饭的小贩等。 原来的渔村,如今成为热闹的新城。 新修的城墙围起的城区,有运河,有城堡, 有文庙也有武学, 还有军营和库房,居民区,市场等。 整个城市勃勃生机,到处是还在建设的工地,许多忙碌的工人,不久前还是逃难的饥民,此时却成了以工代赈的工人,在这里工作换取钱粮。 如果不是这里冬日的灰暗,甚至让人以为到了秦淮河畔的江南。 整个新城规划的很齐整,笔直平坦的街道如棋盘交错,还有运河穿行城中可方便的运输通行。 运河两畔是热闹的街道商铺和仓库、货栈等。 这个崭新的港城,如今已经有好几万人口。 “老三, ” “掌柜的,我在这呢。” 朱慈安听到掌柜的喊,赶紧抬头应声。 “给你带了海蛎子煎,还热乎着呢,赶紧趁热!” 掌柜的披着斗篷从外面走进恒兴号青岛分号大堂, 朱慈安迎上前,给掌柜的接过斗篷,还给他扫了靴子上的雪。 “趁热吃吧,这是码头上辅机的摊子上买的,他家这海蛎子煎的最正宗,味道极好,海蛎子都是每天码头从渔民那里买的鲜货,加了鸡蛋和面粉,还放了点新鲜蔬菜和青椒,甚至还放了点胡椒粉,” 掌柜的说的辅机海蛎子煎,是在青岛码头上摆摊的,就叫辅机海蛎子煎,掌柜每次去都得照顾下生意,既因为好吃,也因为是自家人。 朱老三自在临朐遇到邓王后,也时来运转,录入族谱,还得邓王赐名慈安,又得了邓王的接济赠予,甚至朝廷和皇族都给了他一份安家银和补贴。 日子一下子就安定了。 邓王,如今是南阳王的大宗令还给他安排了一份工作,在青岛的恒兴分号里做伙计, 边做边学,因为识字会算,所以待遇比一般的小学徒强不少,不用经过三年打杂学徒没工资时间。 虽然他也得从最低级的伙计做起,可起码是伙计了,商号不仅包了衣食住用,而且每月还给一两银子。 钱不多,但对于朱老三来说,这工钱他很满意了,毕竟现在还是学习阶段,等以后表现好,慢慢的往上升。 大约经过两个账期后,他就有机会获得身股,就是能有分红权,就算一开始身股很少,但也是非常有盼头的。 起码不用挨冻受饿了不是? 何况,他虽不是皇帝五服内的宗亲,领不了每月二两银子六斗米,可起码他几个没满六岁的孩子,都能有份口粮领,这已经减轻了许多负担了。 “快吃吧。” 朱老三感激的接过掌柜的递过的海蛎子煎,确实还热乎着,咬一口,那真是又鲜又嫩,这味道是真好,关键是还不贵。 份量很足的一份海蛎子煎,这大冬天的居然只卖五文钱,这里还有鸡蛋有蔬菜,虽说只是放了一点,但海蛎子给的足啊,面糊糊也不少。 “辅机应当卖贵点,这样卖太便宜了。” “他啊,就坚持要卖这价,说便宜点能多卖些,贵了大家吃不起。” 卖海蛎子煎的辅机,也姓朱,同样是大明皇族,他是秦藩那系的,是原秦王现长安郡王朱存釜的侄辈,不过以前跟朱老三一样,也是个落魄的底层宗室,名都没有的那种,三十多岁老婆都没,一个光棍。 或许是因为光棍一个,居然在这乱世里幸存下来了。 新的宗室法颁行后,他请人按辈份取了个大名,朱辅机。因为之前在海边做过段时间渔民,所以得了安家银等后,便以此为本钱,在青岛码头支起了个海蛎子煎的摊。 凭着他肯给料,味道正,还便宜,人又好说话,所以这买卖挺红火。 “今天我在辅机那,看到他摊上多了几个人,一个妇人带着二女一男三个小娃在给他打帮手,”掌柜笑骂道,“这家伙,亏我上次还说帮他张罗介绍个女人,他说不急不急,结果自己闷不声收留了个难民寡妇,还带三个拖油瓶。” 朱老三也笑笑。 “那有空得去恭喜一下,总算有个家了。” 掌柜的点头,有女人便有家,确实如此。 “那家伙现在嘴都合不上,一直裂到耳后根了,一直笑不停,那寡妇我看了,也就二十五六,还年轻,架子骨也不错,结实,就是瘦了些,等养胖些,也肯定好生养的。” 掌柜的也是皇族人,他是唐藩一系的,琳字辈,是朱聿键侄儿辈,太祖十世孙,跟当今天子一辈,比老三高了两辈。 朱琳坤在唐藩以前是镇国中尉,不过如今也因出了五服而罢了爵,但掌柜的不在乎,反正以前那点俸禄他也领不到,唐藩以前的田产庄园什么的,跟他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关系,一样贫困。 如今保留个皇族身份,倒是没了束缚。 这恒兴号就是由皇帝内帑拔钱,交由宗人府开的一家钱铺。钱铺在三京和江浙等地都建有许多分号,聘请优秀的掌柜负责主管经营,各地掌柜伙计学徒等优先选用皇族子弟。 本钱虽是皇帝出的,但皇帝却并不要收益。 皇帝还特意为恒兴号制订了一套制度,宗人府只负责监管,审核账本,聘用大掌柜,然后具体经营,则全交由大掌柜负责,包括聘用二掌柜三掌柜,各地分号掌柜,以及招学徒、伙计等,这些全都是大掌柜负责。 整个经营都由大掌柜率领的管理层负责。 而所得收益,实行的是六成收益归宗人府代领,四成则归掌柜、伙计们以身顶股分红。掌柜等的身股只有分红权,没有所有权等。 宗人府的六成分红,却不参与日常经营。 大掌柜一人独占身股中的一成,也就是拥有总百分之四的分红,其它掌柜、伙计们,各有相差,按岗位给身股。 学徒三年是只包吃住用,但没有工资也没有分红的。 而学徒三年后成为伙计,前两个帐期,也就是八年,没有身股,只有辛金,也就是辛苦钱或说工资,按年限和贡献,辛金不同。 等过了两个账期,表现合格后,就能获得身股,由低到高,拿身股后,就不再拿工钱,包括大掌柜的,都是拿分红。 这种特殊的制度,其实是由大明原有的东伙合伙制而来,但更详细一些。 四年一个帐期,按股分红。 宗人府分到的那份,设专门账户管理,这些钱是专门用来给皇族、宗室幼小、老人、残疾、孤寡发放补助的,不作他用。 像恒兴号这样的商号,不止一家。 既有朱以海出钱的,也有朝廷划拔的,甚至还有如朱聿键这样的宗藩捐钱,或合资等建立的,其模式大都差不多,采用职业掌柜经营,银股身股分红,收益专用宗室皇族。 同时,还能大量吸引皇族的一些贫困子弟就业等。 朱老三现在是一级伙计,一月就一两银子,但以后表现好,每年都能加,到第八年甚至能拿到七八两银子,如果合格,成功拿到身股,就相当于高级商务了,其分红收益也是远远高于辛金的。 如果到了掌柜级别,贡献大,还规定就算去世后,还能享受一至八年的分红收益,最多能拿到两个完整账期分红。 更别说掌柜这级,平时待遇福利也好。 “哪天一起热闹下。”掌柜的笑道,“辅机说最近生意好,每天收到不少钱,又没空来存,你一会有空去码头一趟,帮他弄一下。” 恒兴号是一家钱铺。 钱铺以前主要是米铺,兼营铜钱兑换等,后来万历年间,奏请允许正式设立钱铺,是为钱铺法定之始,以市镇殷实大户充任,随其资金多寡,向官府买入制钱,跟百姓兑换,以通交易。 以前货币较为混乱,铜钱就有各式各样的,好坏不一,而金银更是称量使用,还成色各异,所以百姓平时用钱,并不方便,比如日常用钱,可能就要拿银子换铜钱,交税用银,又可能要用铜钱换银子。 钱铺在官府那里买入制钱,兑换给百姓,一两银子换九百七十文,需要收三十文的贴水手续费,制钱换银子时,换一两银子,则要一千零三十文钱。 当然,钱铺往往也会经营放贷业务等。 明末时,各种金融机构其实很复杂,比如当铺,是规模最大的,被徽商们掌握着,也是极赚钱的买卖,做的有抵押贷款业务。 还有钱铺、钱庄、银楼、金银铺,甚至印局等等,有的银楼既做金银首饰,也做兑换,甚至有的就专门融铸,相当于是银炉。 也有做汇兑的,做拆借的,经营范围很广,也很乱,管理上比较混乱。 而现在绍天朝,到了第三个年头。 朱以海对金融这块的整顿也是逐步推进,从最开始的铸造银币铜元收归国有,到后来发行兑换券,成立户部银行等,一步步到如今终于开始废两改元。 从绍天三年正月初一开始,所有公私款项收付、契约票据以及一切交易,一律改用银元,不得再用银两。 原定以银两收付者,通通要按九三五纹银一两折合龙纹银元一元标准兑换收付。 民间的铜钱,各种制钱私钱白钱几十种名目,止许绍天通宝和绍天铜元可流通使用,其它钱一律都不得流通,必须得拿到各地银行分号、钱庄等兑换新钱,兑换之标准,按朝廷钦定标准。 酝酿许久的废两改元,可以说是朝廷对整个金融界的一记降维打击。 尤其是随着而来的还有许多详细金融新规,比如规定当铺、钱庄、银楼等各种机构的经营范围,甚至必须得先取得部贴(牌照)。 对私铸的打击力度也更大,处罚更严重。 仅是一个废两改元,就要让无数搞金银铜钱兑换的铺子关门了,以前使用银两,各种成色不一,需要鉴定、兑换,甚至重铸等,这里面的业务量大,利润也高,可现在只能使用朝廷铸造的银元或铜元铜钱,或是兑换券了。 连带着汇兑业务,都受牵连极广。 但对于朝廷来说,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不仅仅意味着规范市场,也不仅是收铸币税,更有长远意义。 恒兴号做为一家钱铺,他们是最先领会朝廷旨意,调整经营方向的,他们现在主要经营业务,是代朝廷在民间为百姓兑换银两银元,旧钱新钱,以及收兑黄金外,也做存款、放贷和汇兑业务。 他们也还发行钱票,跟朝廷户部银行和皇家银行等几家发行的支票其实类似,都是属于定额支票。 原来一些钱庄自己发行的庄票,也就是凭票即兑的兑换券,其实是有不少超发的,相当于自己发行纸钞了,现在已经被朝廷全面禁止了,连朝廷自己现在都是严格发行的兑换券,有多少银子存库,就一比一发行多少兑换券出来,绝不多发,避免出事。 恒兴号毕竟有着官方背景,所以他们调头快,在各地开分号,买卖反而是做的非常红火,尤其是户部银行等一些大行,一时也仅在一些一二线大城开号,而他们却可以迅速下沉更底下的府县市场。 凭着合法的部贴手续,还有皇家背景,加上正规操作,他们现在得到大力扶持,发展迅猛,业绩良好。 比如说存款这块,利息甚至比户部银行的还高一些,放的贷款利息又给户部银行的低一些,而又完全按朝廷要求,上缴存款保证金等,再加上在推行银元铜钱兑换这事上的积极和业绩,让户部点名表扬。 各大官媒报纸点名表扬,那可就是相当有份量的官方背书了,使的他们的招牌信用更加响亮了。 做金融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信用。 “最近收到的各色银两、旧钱很多,我得马上安排上缴给户部银行兑换,先忙去了,你记得有空去趟码头,帮辅机把钱兑了,再给他存起来。” “知道了,掌柜的。”老三赶紧把海蛎子煎吃完,点头应声。 平时掌柜的照顾归照顾,但这分号里上上下下数十号人呢,他也得做到让大家都能服气满意。 如今的生活非常来之不易,他非常珍惜,就算是做伙友,他也不会有半分怠慢,绝不会还总念记着自己是什么皇族子弟。 他可不想再过回以前那种宗藩子弟生活了。 第559章 陷开封屠大同 皇帝正在用早膳,一名太监捧着盘子过来,上面是请见官员的膳牌,也跟嫔妃们的绿头牌一样的。 皇帝每天会翻两次牌子,早膳时翻官员牌子,决定今天接见哪些官员,晚膳时则翻嫔妃的牌子, 决定是否临幸某位后宫佳丽。 御门早朝听政回来,朱以海肚子正饿。 牌子还没翻,刘朝来了,告诉一个坏消息。 “爷,大同陷落了。” 正吃馒头的朱以海停下来,“还是没来的及么?” 前天才报告说朱忠义率归德镇北上开封, 汇合李际遇、许定国还有李化鲸、梁敏诸部,一举攻克了开封城, 并顺利渡过黄河,进军河内。 结果今天就报说大同陷落了。 “姜瓖被部下叛徒杨振威、王辅臣出卖斩献鞑虏岳乐。” “嗯。”朱以海长叹一声。 “爷,杨振威、王辅臣二汉奸率家丁六百余人袭姜瓖府,擒斩姜瓖兄弟,提他们兄弟三人首级开城献降,大同士兵弃械投降。 鞑子,鞑子屠城了。” 刘朝说到此处,十分激愤。 “大同十余万军民百姓,凭坚城拒守十个月,万众一心,结果这两汉奸杀帅降虏,引鞑子入城,鞑子入城后收缴了将士们武器,然后犁地般的屠杀, 除了杨振威和王辅臣等的家眷以及六百余家丁外,城中十万人尽被屠光。 只有此前因缺粮, 陆续逃出去的约两万余人逃过此劫,但被屠杀的仍超过十万人。 鞑子屠城数日,杀的城中没有半点人声。 岳乐入城后, 搜遍全城,最后只在一处遗忘的地牢里,发现了五个囚犯,因为这五人是之前试图叛变投虏的逃兵,被岳乐破格饶过一命。” “大同成了一座死城!” “鞑子屠光了大同城里的人后,还派兵扫荡大同外围,遇汉人则杀。鞑子事后还派人把大同城墙扒低五尺,毁坏了一切防御工事。” “鞑子屠灭大同后,又开始出兵清剿山西各处残存的义军,尚有抵抗之城,攻破之后皆屠,已连屠数城,又杀数万人。” 朱以海感觉胃中翻滚。 极度恶心的感觉,他推开早餐,心中难受。 鞑子这是越要灭亡了,就越发疯狂了。 大同这样的九边重镇,围攻十月, 拿下后屠城毁坏泄愤不说, 还对山西展开血腥屠杀报复, 以发泄之前各地起义给鞑子的杀伤。 这也确实说明,这次秦晋大起义,确实也给鞑子沉重一击。 姜瓖在大同守了十个月,鞑子前后三次强攻,损兵折将无数,起码折损了上万人,其中八旗就得有两三千。 而各地义军起兵,杀死的官吏,以及八旗、绿营等也很多。 鞑子面对着明军的大反攻,也只能用这种恐怖屠杀报复,来威吓大明的义士了,甚至怕大同守不住,主动扒低城墙,防止再被夺去。 “先前王永强在三原战败,几万人马全军覆没,吴三桂屠了蒲城,现在岳乐又屠大同,还在各地清洗剿杀,这些人凶残万分,全都疯了,这一笔笔帐,全要记起来。” “董志宁呢,遇难殉国了吗?” “董御史拒不投降,提铳拼死抵抗,据说杀了两鞑三汉奸,最后弹尽被擒,岳乐让他投降,他不肯降。让他跪,挺立大骂,被鞑子下令打折了两条腿强按着跪,董御史怒骂不止,岳乐却没杀他,而是将他枷送入京了。” 董志宁是宁波六狂生之一,当年最早起义的那波热血书生,朱以海也很赏识他们,如今也是兵科给事中,加山西御史、大同监军,如今却不幸被俘,还被折磨。 “派人去找鞑子,想办法将他赎回来,拿鞑子俘虏换,拿钱赎都行。这些忠臣志士,必须得救回来!”朱以海听说董志宁还活着,立马指示。 刘朝退下后。 朱以海也没心情翻牌子了,“召总理大臣到振扬门议事。” 振扬门在水城原水师府外,这里现在相当于乾清门了,增建了一排建筑公房,其中总理处便在此办公议事。 朱以海过来时,在东京的总理大臣、协理大臣等都来了。 刘朝先跟大家通报了大同屠杀的情况。 朱以海站在那里,把头上的翼善冠给摘了下来,“请诸卿与朕一同为山西大同死难的将士百姓们默哀!” 大家一起跟着脱帽低头,虽然以前也没这种礼节,但皇帝带头,他们也都跟着照坐。 低头默哀。 良久。 朱以海长叹一声回到座位上。 “这笔血债必须记上,并且要告诉全天下子民,鞑子又犯下一笔滔天罪行,不可饶恕,所有人当铭记。” 轰轰烈烈火的秦晋大起义,又熄灭了。 姜瓖坚守大同十个月,被叛徒出卖杀死献城,鞑子屠杀十万军民。王永强南下西安,在三原遭遇吴三桂,被包围歼灭,吴三桂屠蒲城一万多百姓。 岳东在山西,吴三桂在陕西,都对义军展开疯狂报复,如今山西义军已经被剿灭了,剩下的不是窜入深山,就是已经溃散四野。 陕北的王永强兄弟王永镇也已经带兵放弃延安,撤往宁夏,但仍被吴三桂追击,连连战败,损失惨重。 “让朱忠义、许定国他们不要再往山西去了,不要越过王屋太行,以免孤军深入,再被包围歼灭。 留一军驻守怀庆河内,其余人马回头再打洛阳。” 既然没赶上,那就没必要再深入山西,先退回来把河南扫平再说。 “让王永镇、武大定都往兰州方向退,贺弘器、米喇印等往陇山一带移动,守住陇山一线,防止吴三桂趁胜西进,要依托有利地形,阻击吴贼,切记暂时不要过陇,别去关中也别去陕北。” 在总理处这个如今全面协助皇帝处置军国重务的堂上,朱以海乾纲独断,重新调整部署。 虽然秦晋大起义失败了,但这轮起义给鞑子的打击也不小,直接杀死的清军也有一两万人,其中八旗几千,另外前后攻下几十个州县,尤其是山西,几乎全境被攻破过,钱粮辎重,地方秩序都被破坏。 许多降虏的汉奸,包括那些晋商的分号商铺,这轮也被严重打击。 山西陕北经此一乱,也已经再次打残,特别是鞑子的血腥屠杀,更加导致民生经济的严重破坏,没个十年都别想恢复。 鞑子这是自寻死路。 所以接下来,明军也不用再往陕西和山西进军了,先打河南,再攻山东。 陕西虽然清军兵多,但没有钱粮支持,他们也难长久,现在对峙驻兵越多,后勤压力越大,最后他们自己就会坚持不下去。 就如历史上清初一开始攻入四川贵州等地后,就因为战争破坏过于严重,得不到钱粮补给,最后不得不班师撤退,从顺治到康熙,打了很多年,才最终在西南站住脚。 对于皇帝的这个安排,不论是宋之普还是刘宗周又或是洪承畴等都表示支持,河南现在倒是越发的有利朝廷,眼看着瓜熟蒂落了。 这时再加把力,也是当然的。 不过这也不意味着要全面攻打河南,比如御营现在就还在整编中,边打边整,以打代练,控制着战事规模,特别是驻淮南一线的御营。 这里被鞑子毁坏严重,明军也要重新安定恢复民生,招聚流民恢复生产,甚至是修复城池,修复被毁坏的淮河堤等,否则后方不稳,也容易出事。 所以主要还是用河南的这些本地势力,让他们立足本地,再加上明军支援的一些武器加一些小股精锐配合,跟鞑子打。 事情讨论的很积极,没有出现什么较大争议。 最大原因还是皇帝握有决策大权,更因为皇帝对大局有较好的把握,不会如天启、崇祯等皇帝一样,自己对局势搞不清楚,大臣们左右争议,夹带私货,皇帝也分不清情况,难以决断。 “自朝廷迁至此后,朕现在都亲自朱批,刘朝也数次向朕请辞代批朱红之权,朕思来想去,觉得确实也无需代批。” 皇帝的话,大臣们听的心中震动。 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这种内外朝制度,形成已久,也一直是微妙平衡,不过当今天子起兵之后,那就是乾纲独断,处处洞若观火,既勤政又了得的皇帝。 以前领兵在外,司礼监还奉旨代批,但现在皇帝都是亲自处置题本,司礼监确实没必要再代批。 当然,这里其实也涉及到更核心的问题,就是皇帝处处揽权亲政,不随意的下放权力了。 特别是下放给太监。 这对殿中的大臣们来说,这是好事啊,尤其是如刘宗周这样的大臣来说,以前跟阉党斗,求之不得呢。 “朕观看历朝制度,打算重定宦官制度。” “朕将规复旧章,不以手笔费朝典,不以内侍典兵权。” “不再用太监统兵,也不用太监监军。” “不准太监拟诏,不准太监议政,不准推举与干预官员任免等事务。” “严格控制太监数量,不得随意超编,太监最高不得过正四品,每个宦官只允许收养一子,以充继嗣,且必须是年满三十且无养父者,才可收养,并须上报有司备案。” 皇帝把早就谋划多时的太监改革计划抛出。 第560章 太监不得干政 大明一开始,其实也是严格限制太监的。 朱元璋在宫中立了一块铁牌,‘内臣不得干预政事,违者斩’,朱元璋时代也没有十二监四司八局,更没太监统兵、监军之事,甚至不许太监读书。 重用宦官从靖难的朱棣起, 他不仅解除太监不许干政这条限制,还建立内书堂挑选聪明小太监去读书学习。 从朱棣起,明朝太监们权力越来越大,东厂、司礼监、御马监,腾骧四卫,提督京营,南京守备, 九边镇守, 甚至征收税赋等等,到处都是他们的影子,最后他们还掌握了批红之权,甚至一度能凌驾于内阁之上。 内阁票拟,还得由他们处置。 所以明朝出现了那么多大太监,什么九千岁之类的。 朱以海自然也是深知明朝太监乱象的,但他起兵之初,却还是重用刘朝等人,归根结底这些人是他的家奴私人,是最值得依赖的。所以当时关键时候,重用他们。 不过如今一切走上正轨,朱以海不仅得到了文官士大夫集团的拥护,也一手建立起了一支全新的武勋军人集团,可以互相平衡,所以已经不需要再过多放权给太监,不需要再用太监来平衡内阁、平衡文官集团了。 有些事情,该做就做, 免的遗害子孙。 “即日起,废除十二监四司八局。” “新设殿中监、内侍监、少府监三监,殿中监掌皇帝生活诸事,统尚食、尚药尚衣局、尚舍局、尚乘局、尚辇局六局。 内侍监则掌传达诏旨,守御宫门,洒扫内廷,内库出纳和照料宫廷饮食起居等事务,其属六局,曰掖庭、宫闱、奚官、内仆、内府、内坊。 少府监则负责采买制造,皇家手工业、皇庄皇店,皇帝里三库、内十库等。下设织染局、织造局、兵工局等。” 朱以海直接就废除十二监四司八局,而改以殿中、内侍、少府三监,各有分工,分工明确。 很明显,仅看官署名就知道,皇帝是个汉唐粉,唐朝就有内侍省、殿中省、秘书省这内三省,也有少府监。 这些职掌来看,也是要让宦官们恢复普通的近侍职责,而不是再让他们成为内朝, 不让他们参与朝廷政治大权。 殿中监就管皇帝生活起居, 主要管皇宫前朝的事,除了六局外,还将设立内奏事处。 以后不允许宦官直接跟外朝接触,不许直接与大臣、将领们交往。 就连外面的奏章等,都要在外面设个外奏事处,隶属通政司,所有题本等通过内阁票拟后,先由外奏事处在宫门交接给内奏事处的太监,点对点交接。 皇帝朱批处置后,也由内奏事处交给外奏事处。 将殿中监的太监们限制在宫中前朝。 而内侍监的太监们,权力更弱了,他们就只是负责后宫的洒扫、宫门看守等,主要负责妃嫔们起居等等,被限制的后宫。 少府监,其实就是之前朱以海新设的内务府,现在改名为少府监,他们管的是宫外事务,皇家的手工业、内库,以及采买等,都由他们负责。 殿中省设内奏事处,仅保留东厂,御马监以前提督京营,出任南京守备太监,边关镇守太监,各镇监军等情况将不再有。 更没有了批红权,他们现在连紫袍都没资格穿了,别说像以前一样随意穿蟒袍,更没资格跟内阁大学士们对坐议政。 数量上将大量裁减,以前几万人,以后殿中、内侍两监,将限制几百人,少府监也将以宦官和士人兼用,减少太监数量。 能不用太监的就不用。 以前太监行使的是皇帝的权力,代行天子之权,不管是批红,还是提督京营等等,明朝宦官的坐大,其实都是皇帝有意为之,用之来限制权力膨胀的文官集团。 但对朱以海来说,他已经不需要用太监来平衡文官了,因为他自己既有决策能力,更还有个新兴的武人集团。 他们就能非常好的平衡了,哪还用的着太监呢。 太监虽然忠心,但毕竟有许多天然缺陷,明朝太监制度下产出的种种弊端也是十分明显的,既然这路不对,肯定就得改,而不是一条路走到黑。 “皇爷圣明,高瞻远瞩,奴婢坚决拥护!” 司礼监掌印太监刘朝跪下高声拥护,这件事情朱以海之前已经跟他沟通过了,他是个忠心的奴婢,没有什么权力的野心,是完全支持的。 庞天寿、李国辅等大太监倒是不太舍得放权,可太监就是依附于皇权的,哪怕如刘瑾、魏忠贤这等九千岁,皇帝说除也是能够立马除掉的。 这是他们天然短板弱势之处,没有半点能跟皇帝抗衡的资本,也是明朝太监虽然名头挺响,但实际上远不如汉朝、唐朝太监的原因。 汉唐的太监,那可是真正能够行废立之事的,汉唐太监最大的资本,就是掌握的禁军多,尤其是唐朝太监,在晚唐时,朝廷真正能打的禁军,都在太监们手里。 别说废立,甚至杀皇帝,都是一念之间的事。 宋之普是首辅,也是总理大臣。 既有票拟之权,也参预军国重务,他更是皇帝的绝对心腹。 内阁其实也早就有所改变了,内阁其实现在只管着一般的朝廷政务,重大军国重务,一般都是在总理处会议上由皇帝说了算的,总理大臣却也并不是取代内阁,他们只是临时兼职,相当于皇帝参谋。 内阁被削权,体现在好几个方面。 比如皇帝规定,谏院、都察院的弹劾奏章是不用经过内阁,就可以直接呈递宫门的。后来又加了一条,紧急军国大事,也无需按程序经通政司、内阁,而是直递宫门。 再后来,皇帝又废除了官员们上奏私事的奏本,只保留官员奏公事的题本。但是,却又授予了不少官员们上密折之权,这些官员的密折也都是直接封呈皇帝面前亲览,任何人都看不到。 甚至只允许密折之人自己写,不许找师爷代笔,更不许跟其它官员们商议。 从公事到私事,随便说。 以前不论公私事情,京官也好地方官好罢,甚至科道言官的题本、奏本,那都要经过内阁的。 可现在许多都绕过内阁,而朝廷权力重要体现,其实就是通过这些公文报告来发挥的。 再加上皇帝现在亲政决策,在总理处会议上,经常都是直接让总理处的大学士们御前拟票,都是奉旨拟票,自然失去了很大的自主性和决策权。 当然,皇帝也没废除内阁的意思,但权力确实下降了,他们现在主要就是负责日常政务,重大决策已经都在总理处,都在皇帝一人之手了。 不过宋之普这首辅,却对此并不反对,甚至一直都很拥护赞成皇帝,之前内阁里想搞事情的方逢年、陈盟等,就被朱以海给收拾了。 所以后来也没有人再有这种胆子和念头。 现在皇帝再正式把司礼监等废除,收回批红之权,他觉得没问题。 也是第一时间站出来支持。 “那就请首辅票拟吧!” 直接就让宋之普开始把这事票拟,然后廷寄公布推行。 原本还炽手可热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甚至还提督东厂,如今却一下子降成了正四品的殿中监太监,只能穿绯袍,但刘朝却丝毫不在意。 他一个没卵子的,穿什么颜色的官袍,当几品官,也还是皇帝的奴才,所以在乎那些身外之事做什么呢? “刘朝,你兼任内奏事处太监,庞天寿和李国辅为殿中监少监,李国辅兼提督东厂。” 原先庞天寿和李国辅两人,都还不止一次上奏天子,希望能够恢复腾骧四卫,重建一支两万人的养马部队,其实就是太监直接统领的内禁军。 朱以海一直都没答应。 现在更是直接连他们提督京营,监军各镇的资格也剥夺了。 恢复太监们的本来职事,全面从朝廷政治中枢退出来。 此举,得到宋之普、徐石麒这些大臣们的坚决支持,连刘宗周刘大炮,都激动的给皇帝说了一通圣明的好话。 洪承畴、钱谦益更是马屁连连,连郑芝龙都想了一堆词来拍马屁。 朱以海也只是一笑而过。 这事情他谋划许久了。 这事跟崇祯继位初搞倒魏忠贤后清理太监不同,崇祯当时没根基,先对太监动手,动手后又没有接替的力量来支持他,所以结果便是魏党倒下后,东林党势力更甚,朝政反而更加败坏了。 最后不得不又重新重用宦官,反反复复。 而朱以海动手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有了充足的条件。 二十万精锐御营京营,就是皇帝最大的依仗。 当然,朱以海虽然主动废十二监四司八局,但新置的三监,其实也还保留了不少权力,特别是这个少府监,皇家手工业、皇庄皇店,甚至皇家内库里库,可都还牢牢捏在手里。 就算天子,也得有小金库,还得充实,不能指望着从国库太仓里拿银子,那既会扰乱秩序,也容易被大臣们攻击。 哪如自己好好培养一些摇钱树,弄个小金库自在呢? 自己有钱,不需要找朝廷伸手要钱,甚至还能经常用内库钱赏赐大臣、将士等,那才有底气啊。 第561章 国舅爷 午后。 朱以海特意到张皇后处喝下午茶。 他最近挺忙的,新年刚过,但诸事繁杂,不过陈妃刚生了个皇子还破例直接封秦王,陈妃也加封贵妃,而皇后这边又有喜了,朱以海知道消息便特意过来看望。 刘朝已经换上了身绯袍, 受任新职殿中监太监兼内奏事处太监,这仍然是天子面前宦官第一人。 本来朱以海先前定说太监不得过六品,后来想想还是改成不得过四品,这样一来他们也能穿上绯袍,倒不至于一下子降太多,但却是限制死不能上三品穿紫袍了。 刘朝心态挺平和,甚至主动跟皇帝说,他之前认的那些干儿子,已经全断了干系。 “挑个忠孝懂事的收了, 将来承嗣。”对刘朝,朱以海很满意,但改革太监制度,不关个人私事。 就好比唐玄宗李隆基重用高力士等宦官,高力士也确实忠心耿耿能力还不错,但皇帝重用太监干预国政,却是开了坏头,所以安史之乱后,太监干政就成了中晚唐挥之不去的恶梦了,好几位唐天子都死在太监手里。 “儿臣参见父皇!” 朱以海的大女儿牵着小五过来拜见皇帝,这女儿向来体弱多病,甚至还有哮疾,一直药养着,不过却很懂事孝顺,生母早逝,如今便由张皇后带着,连小五宁薇也都是皇后亲自带着。 皇后现在有个一岁女儿, 还又怀孕了。 “不如让她们俩个由阮嫔帮忙带着。”朱以海说的是阮丽珍, 她生过几个孩子,带孩子有经验,而且也很有才华。 皇后刚怀上,反应挺大,吃东西就吐,人瘦了不少。 她抱着小公主在手上,笑道,“阮嫔也天天会过来臣妾这里,孩子们也很喜欢她,臣妾更喜欢她们,但没必要特意送到阮嫔那里,就在这里挺好,陛下不用担心她们姐妹,臣妾会照顾好的,而且她们两个很喜欢小四,小四也喜欢她们的。” 皇后所生公主排第四,朱以海取名宁萱。宁薇还比她大, 但因为收她时小四早出生了,所以朱以海干脆给宁薇排第五,当亲生养。 朱以海看着两丫头, 确实挺喜欢小四,小四虽被皇后被着,却也伸着小手跟两人玩,被逗的咯咯笑。 大公主休弱偏瘦,小五倒是已经长壮实了许多,就是脑袋还有很大,可头发却油亮多了,这丫头现在也不那么怕人了,话也说的很好,甚至礼仪也学的挺好。 见朱以海来了,也难得露出些小姑娘样,跑到朱以海面前撒着娇,要他抱。 倒是大公主非常懂事,懂事的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朱以海于是左手抱着小五,右手抱着大公主,放在膝盖上。 皇后抱着小四。 这般如寻常人家般的难得温情景象,让朱以海甚至有些恍然。 现如今他也有一子六女了,还有两个在外不知所踪的儿子,加上一个收养的女儿,又有三位妃嫔怀着孕,皇家倒也是人丁大发的样子。 会稽伯、国舅张国俊今天也来看望妹妹。 他看到皇帝也在,还有些畏惧样子。 “三哥最近在忙些什么?”朱以海笑着问,对这个大舅哥,朱以海还算客气的,不过也没惯着。他当初南下,娶了元妃张氏老家的族妹,也就是张国俊的妹妹现张皇后,也算是政治联姻。 宁波张氏当地豪强大族,很愿意把女儿嫁入皇家宗藩,鲁王好歹也是亲王嘛,又被弘光安排镇守台州,这也算是强强联姻了。 而当时的朱以海是从山东逃难来的,到了南方也没根基,自然愿意通过娶张氏女,在本地获得人脉和金钱的支持。 甚至他在台州宁海住的宅子,都是张氏送的,更别说日用开支银钱等了。 起兵之初,朱以海还向张国俊借了一大笔银子,又借用了不少张氏人手,总之也算是有从龙之功的。 不过张国俊这人吧,有几分纨绔子弟的作派,好夸夸而谈,却没什么实干本事,就是眼高手低,还喜奢华好美食。 有几分拥立之功后,便有些膨胀了,胡乱伸手,乱收礼乱承应,朱以海没惯着,敲打了几次,后来干脆不让他做官。 张国俊开始有些不满,后来也被收拾怕了。 好在朱以海也不是那种无情的人,虽然敲打收拾,但只要张国俊及手收手知错悔改,他也是另有安排。 张国俊没了仕途,但朱以海却也给他另指明路,安排他在工商这块发展。 凭着国舅身份,又有皇帝亲自指点的路子,加上宁波张家本就豪强大户,这两年倒也是迅速做大。 朱以海不少赚钱的皇家产业,甚至还特意让张国俊出银子入股,带着起飞。 据说现在张国俊很有钱,坊间传言身家百万。 “回陛下话,最近主要还是忙着当铺和钱庄的事,废元改两圣旨颁下,对这买卖影响很大,各地都要适应调整。” 明末时,典当行和钱铺做的很大,是有名的金融机构,其中典当行业里,徽商占据半壁江山,一家独大。 而钱庄钱铺行业,却有着九大商帮,,以浙商为首,具体分为宁波帮、绍兴帮、杭州帮、松江帮、镇江帮等。浙江在钱庄这个行业,居然有好几大商帮。 其中的宁波帮更是有名,他们父子相承,传为世业,旁及戚娅,用人多为同乡,首重介绍,除非是非常知根知底的人,否则不用外人。 他们的钱庄钱铺等,非常有信用,名声很好。 张国俊家以前也就做钱铺、典当这块的,也兼营海贸等,又是有名地主。现在借着外戚身份,特别是张家的产业还得了朱以海的内帑入股,这买卖更火了,如今已经成了宁波帮里的执牛耳者。 这也是有朱以海的有意扶持,只要国舅家能够守法经营,他当然愿意扶持自己人,他给张家入股的银子不多,但带来的回报却很高。 “听说朝鲜使团带的参你有意吃下?”皇帝问。 张国俊知道瞒不过妹夫,于是如实道,“这些朝鲜人私下携带的人参数量很多,我一人有些吃不下。” “缺银子的话,朕可以让少府监给你拔银子周转一下,不过具体的,你可以去找他们谈,这批人参可以一起拿下再出手。” 朝鲜使团朝贡,带来了八千斤人参,十两一斤,直接就价值八万两银子。 不过这只是他们进贡的,他们使团成员还每人许携带八包人参,每包十斤,这次朝鲜正式使团成员二百人,所以私下还携带了一万六千斤。 尤其是他们携带的这些人参,质量更高,年份更久,分为两档,二十五两一斤的极品,还有五十两一斤的珍品,都比贡品更好。 这批货大约是一万斤二十五两的,六千斤五十两的,总价值五十五万两。 这属于朝鲜国王给使团成员们的一个福利政策,其实不止是朝鲜,琉求日本等使团前来朝贡,也会私带货物,大明以前去朝鲜琉求等,也一样会让使团成员携带货物。 甚至每个人带多少,也其实是有规矩的。 比如一个朝鲜使团里地位很低的护卫之类的,也能带八包参,但其实这只是一个名额,他不可能置办的起八包珍品高丽参,所以其实货主另有其人,他们享有这带货名额,能获得不少好处。 总价值五十五万两的人参,就是这次朝鲜使团携带的最大一宗私贸货物,他们以朝贡名义带过来的,还能免除关税等,收益极高。 这种极品人参,价格虽高,但不用担心销路,朝鲜人参在东亚几国都很受欢迎,就算朱以海转卖到日本去,都能大赚。 当然,如此大单货,需要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来,那也不是人人都吃的下的。 国舅看上这批货,也不是一人吃下,联合了不少人,其中比如还有皇后的舅舅毛有伦,浙江绍兴萧山人。 毛家也是明朝有名的士族,毛有伦本身进士出身,后来在宁波绍兴以毛张两族名声财产招募义军,从龙抗清,也立下不少功劳,如今也是一镇总兵,加封保定伯。 毛有伦的几个侄子非常有名,毛奇龄和毛万龄被称为江东二毛,而毛奇龄与毛先舒、毛际并称为浙东三毛。 毛家四兄弟先前都随毛有伦起兵,四秀才弃笔从戎,也是名动一时。特别是毛奇龄四岁识字,十三岁应童子试名列第一,被主考陈子龙称为神童。 如今四兄弟皆为翰林。 张家比毛家现在有钱,但毛家在仕途上比张家强。 从宫廷到士家,都爱人参,宫中嫔妃们平时都喜欢含参,觉得能美容养颜还能益寿延年补气血,皇帝走到哪,也都会携带人参备着。 官僚士绅之家,更不用说,如果生孩子,肯定得提前备上人参。 而辽东产的人参,价格很高,尤其是长白山产的,高丽人把参分为三等,而明朝这边甚至能分为五等。 不同等级的人参使用,还有身份限制,那些顶级参,没身份的还不能用,有钱也不行。 不过朱以海不讲究这个,人参嘛,有钱就用,他就让皇家内府经营人参。 这次朝鲜人进贡的八千斤人参,属于朝贡贸易,他们进贡,朱以海回赐,其实就是一种交易,打着进贡的名头而已。 以前大明朝,贡品是属于皇帝的,不过现在朱以海规定的是户部和内库一起参与朝贡贸易,所得对半分。 八千斤人参,少府监能拿到四千斤。 不过谁还嫌多? 要知道人参这玩意,其实明朝一直都是皇家垄断的,以前也都是跟女真、朝鲜交易,然后定价出售,价格全由他们说了算。 一到五等参,基本上就是直接翻倍卖。 没错,翻倍,有时还翻几倍。 比如朝鲜进贡的这人参,十两银子一斤,而明朝卖五六十两银子一斤,甚至有时还因为获得的人参量减少,还涨价。 头等参进价五十两,直接卖到一百多甚至二百多两。 五等参外,甚至还有泡丁(只有皮的空心参)一斤也要十六两,渣末一斤八两,芦须一斤四两。 比如崇祯这些年,因为关外战争,尤其是朝鲜投降后金后,不再进贡人参,后来明朝又封锁后金禁止交易,更导致人参没了来源,北京人参价格那是节节高升。 这次朝鲜人一次送来了两万四千斤参。 当然,再多的参,只要搞垄断经营都不怕多,反正以往明朝就是垄断经营,除了宫廷自用,和留着皇帝赏人外,其余的都是定价后,部份在北京发卖,其余的送往各地的盐运、织造、钞关等各地衙门发卖。 据说在明初的时候,其实人参不贵,嘉靖时侯,末等参也不过三两银子一斤,女真和朝鲜还争着进贡人参给大明呢,甚至为了争夺采参和进贡权,经常大打出手。 到崇祯初,已经涨到十六两银一斤了。 随着天然野参的产量下降,价格自然也是节节高升,尤其是在民间被称赞的功效,更是让他神化,加上小日本十分推崇人参,每年要去抢购大量人参,导致供入大明的参越来越少,所以价格一年比一年高。 现在拿到人参,随便就有几倍利,起码翻倍净利,而不是毛利。 本来张国俊是没资格买参的,虽然是朝鲜人私下携带的,不过朱以海早对这个放开了不少限制。 “这一万六千斤参,多倒不多,朕看张家也吃不下,不如这样,由少府监出面跟朝鲜人谈这批参的买价,谈好价后打包买下来,然后朝中官员、地方士绅,愿意的就按这个价认购·····” 朝鲜国王都知道给使团成员们一个赚机的福利,让他们带八包参来大明。朱以海打算也给大家分享点福利。 这批参少府监吃下一半,然后剩下一半,张毛两家各分一千斤。 剩下六千斤拿出来大家分享,按爵位、品级等各给他们分配不同的认购额度。 买到就是赚到,倒手就是一笔丰厚的收益。 这就是送钱啊。 唯一的条件,就是这些参他们团购后,除了自用、送人外,如果出售的话,是得遵守统一价格出售的,不能乱卖价,扰乱市场。 张国俊听了有些牙疼。 本来想着跟舅舅毛家一起吃下这批人参的,也就几十万两银子嘛,也是能凑的出的,转手能赚翻倍利,这买卖谁不做。 可皇帝现在却要独占大头,这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把剩下的一半也拿来让大家分沾。 心疼归心疼,却又不敢拒绝。 毕竟若不得皇帝特许,他们连买这些参的资格都没有的。 “臣都听陛下的。” 朱以海点头,人参本不至于这么贵,这里面反正有很多幕后推手的,朱以海也乐的推动,反正人参一般百姓也用不起,价格高也影响不到别人。 他也不担心钱被朝鲜人赚去,因为大明并不会直接用白银买人参,而是易物。 朝鲜人参价格定的高,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价格当然也高。 而人参到了朱以海手里,再一倒卖,获得更厚,所以别说几十两银子一斤,再贵点都不怕。 一两万斤人参,对于整个大明来说,其实也没多少。 一个京官分个几斤几十斤的,倒倒手,也是几十两几百两的收益了,如果自用,也一样等于少付几十几百两银子成本。 当然,大头还是皇帝拿了。 朝贡的那八千斤,少府寺拿了一半,现在这一万六千斤,再拿八千斤,实际总共到手一万二千斤。 这批人参,起码能赚三四十万两银子。 怪不得历史上鞑子对关外采参控制的那么严格,还要发参票,凭票才能去采参,还有数量限制等等,实在是利润太大啊。据说到晚清时,一斤人参都能卖一两千两银子了。 他现在都在想,鞑子手里现在肯定有不少人参,是不是应当派点商人到辽东去跟鞑子走私人参回来? 现在鞑子肯定有不少人参储量,但没市场啊。 如果以走私的方式,用银子换参,鞑子就算拿到银子,这玩意不能吃不能喝的,他们也没什么用,换的银子越多,反而越加剧物价上涨,加大通胀,抬高粮价等。 当然,也有可能鞑子拿了银子让八大皇商汉奸们去给他们走私粮食,但现在山西陕西,甚至河南山东都成这个样子了,八大晋商再有本事,从哪弄粮去? 今年鞑子肯定要遭受更严重的饥荒,以前在关外时,曾经八两银子一石米,今年这情况,青黄不接之时,估计十八两一石都有可能了。 朱以海觉得这主意不错。 正好现在明军重开东江,甚至深入鸭绿江中上游,镇江堡都重建了,到时派人去走私人参,完全没问题。 当然,鞑子也许不会愿意拿银子换人参,但可以试试。 他们的人参总不能全留着自己吃吧,又不能当饭吃。 张国俊坐在那里,小心的暗暗打量皇帝,发现皇帝居然嘴边上扬,微微发笑,不由的暗暗心惊,皇帝妹夫这又是在憋什么坏? 还是对他哪里不满意,又要收拾他了? 这笑的他浑身发毛,感觉自己不应当被这人参给诱惑,贸然的踏入其中。 “臣告退!” 张国俊赶紧溜。 “嗯,此事你去找少府监具体详谈吧,你就辛苦多跑跑,事成,朕特赏你两等参各五百斤认购额。” “谢万岁。” 一万六千斤参,最后只到手一千斤,不过张国俊还是赶紧谢恩跑路,跟皇帝呆久了,他浑身难受。 第562章 无畏的皇帝 “舅舅好怕阿爷,吓的落荒而逃,坐那汗水都下来了。”大公主宁蕙见他那样,也不由的笑起来。 皇后刚才一直安静的看着丈夫与兄长谈话,没插一句嘴,此时则劝道,“陛下一国之君, 何必去倒卖人参自贱身份?” “皇后此言有失偏颇了,朝鲜这次送来的这两万多斤人参,我大明转手就能赚得数十万两银子,可别小瞧这几十万两银子。御营一镇人马,战兵五千,辅兵一千八, 一年军饷就要三四十万两了。 这一单人参所得收益,就能供御营一镇兵马一年军饷啊。” 而一户普通农户,种九亩粮再种亩桑养蚕, 一亩地丁银加火耗才二斗多粮,十亩才两石多。 这一单人参,就相当于几十万户百姓的赋税上缴。 而御营今年要再次整编,编为本部五军二十镇,十万战兵,三万六辅兵。另行营十镇,五万战兵,一万八辅兵。 京营三镇。 外镇七镇。 此外各地部队,都要整编成屯镇和团练。 北伐还未成功,又开始整军,甚至压缩御营,其实关键就是钱粮供应问题,没有钱粮军饷供给保证,军队没有战斗力。 可如果提高粮饷,供给又困难。 必须得找到一个平衡点。 朱以海的办法,就是打造一支精锐的御营, 少而精, 大约就是十八万到二十万战兵之间。 这是主力野战军团,也是嫡系部队。 既要外打鞑子,也要震慑内部。 西南等边地,要多设屯镇以协助行营,震慑土司,维护安稳,内地发达地区,以少量行营镇守大城,地方用团练为主。 守外虚内,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屯镇兵屯耕战守,团练更是闲时训练,都是尽量减少开支供给的。 但御营必须全力保障的。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没钱不仅普通百姓寸步难行,就是国家也是难以维持的。 崇祯的败亡,本质就是财政的崩溃。 不管深层次原因是什么,财政崩溃都是最直接的体现,进而带动的是军事等各方面的崩溃。 朱以海很务实。 赚钱也不跌面,能够赚到钱供给军官,供养百官等,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倒卖人参赚钱, 总比直接加三饷强百倍吧? 万历皇帝当年开征矿税,也是很不错的抢救大明手段之一, 可惜顶不住东林嘴炮们,这些人就恨皇帝与他们争利,最后万历一死,这矿税自然也就没了。 本来内库每年还能补贴财政不少,结果最后这点财源也没了,彻底成了一潭死水。 “人参是个好东西,尤其是二两以上的人参,效果更好,回头朕挑上等人参十斤送来,让御医为皇后配制参茶等,皇后也滋补调理。” “这大参那么贵,十斤值一二千两银呢,陛下还是发卖以补军用吧。” 朱以海笑道,“朕既要厚养军士,也不能亏待了自己妻儿啊。放心吧,朕赚钱的本事也不少的,现在还是不太担心银子的。” 他的皇帝资产不少,皇庄皇店都有,但是现在在慢慢的减少皇庄,田地这东西占太多不好,所以现在他主动的拿出来卖给御营将士们。 反正田地其实收益也不高,就是比较稳。 但对于皇帝来说,其实赚钱的买卖多呢,比如说开矿、冶炼、铸造,再比如搞金融,开银行、钱庄、典当行,再比如搞贸易,马帮、商队、海船,制造业如瓷器、丝织、织布,金银饰物、铜器,造纸印刷等等。 皇帝搞这些有许多优势,不受政策影响,不怕打压,尤其是资本足。 比如说搞造船这行业,一般人做不了,皇帝要做容易,本身皇家以前就有这相关的产业、工匠和技术,现在联合民间资本、技术,甚至引进外商、西方技术等,很容易做大做强。 这种产业,本身拼的就是规模以及关系,毕竟你光有技术,你还得有订单啊。 皇帝家的造船厂,还怕没订单? 再比如搞金融业,这行最重要的就是信用。 皇帝家的银行钱庄这些,虽不如户部银行名头响亮,但好歹也是皇家招牌,不比一般的商人更得信任?加上天然的政策上的优势等,这买卖开遍全国都很便利的。 其它诸如高精尖制造业,如瓷器、铁器、金银器物,以及丝织等这些行业,那更是拥有充足的技术优势的。 朱以海动不动就拿银子赏赐将士,赏赐功臣,救济灾民,都是直接动用自己小金库的。 皇后虽是张家女,但现在也喜欢用传统的天家思维,觉得皇帝亲自去弄钱不合适,就好比士绅之家,一般也不直接操持践业,都会弄些旁枝庶子之类的甚至是家生奴掌柜的去操持经营。 一些勋戚之家,甚至还会弄些白手套。 不过朱以海并不是很在乎这些,何必既当又立。 赚钱又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不偷不抢,就可以。大明今天这样子,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现在就得一门心思搞钱。 只要搞到钱,才能维持军队扩张发展,才能打败鞑子,收复中原。 没钱,那就重回老路,到时又是死路一条。 与其整天想着如何从温饭都难的百姓嘴里抢粮加税,倒不如自己也搞搞经营。 工商税要收,盐茶酒矿关税要收,但直接经营手工业、搞贸易也是有很大利润的,就说海贸,一年关税才多少,而直接跑一趟日本或朝鲜,一条船的利润,都抵的上几座钞关一年的税。 ······ “朝鲜使团八包参已经谈妥了,上等参每斤五十两,中等每斤二十五两。” “少府监拟,一品官可认购五十斤,二品官可认购二十五斤,三品官可认购十斤,其余各按品级有差认购,所购人参除自用、赠送外,如出售,须按约定价格,五等参三两银一两,四等四两银一两,三等参五两银一两,二等参八两银一两,一等参十两银一两。” 一等参十两银一两,一斤就是一百六十两银子了。 五等的一斤也要四十八两。 而泡丁、渣末、芦须这些边脚料甚至都不便宜,空心参皮都要一两银子一两了,渣末都要半两银。 “刘总宪拒绝认购机会,少府监劝说,也不愿意。” “他是没银子吗?可先领参,卖完了再补上银子便可。”朱以海道。 “刘总宪是不愿买,还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还说要给陛下上谏言折子。”刘朝很无奈。 皇帝给官员们福利,一品官能够得五十斤的认购资格,这倒手就能赚起码千两银子的机会,他居然拒绝了。 不但不领情,还抨击皇帝不应该倒卖人参,更不该让百官参与其中,总之难听话一箩筐。 “哈哈哈,不愧是刘总宪,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再劝。” 朱以海倒没生气。 “这样,等他的折子呈上,你就去刘府宣旨,就说他刚直谏言,朕要赏赐,便赏他一座新宅子,另赐他人参五斤,丝绸二十匹,龙纹银元二百块,嗯,再赐宣纸十刀,以示嘉奖。” 刘朝记下。 “澳门葡萄牙使者又来求见,还请了毕方济来。” “不见,你去见下毕方济,朕先前与他们定的友好贸易通商条件还是做数的,但是他们也必须交出澳门,朕可以允许葡萄牙人在官府登记,取得居留证后继续居住澳门经商甚至长住,但以后每年更换一次居住许可证,若有违反大明律令,将被剥夺居住住驱逐或遣返。” “这是朕的底线,不允许他们这样不黑不白的占着澳门,在那里搞国中之国,朕给他们三个月期限。” “三个月内若还不能交出澳门,到时不仅朕的御营将会攻下澳门,而且先前与他们签订的通商贸易条约也将做废,到时所有澳门葡萄牙人都将被驱逐出大明,也将不再允许葡萄牙人来华贸易,让他们仔细考虑清楚!”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贸易而已,可想在澳门建殖民据点,绝不允许。” 对于澳门的葡萄牙人,朱以海还是很有底气的。 要不是考虑之前跟他们的合作,还有几分感谢,他完全可以直接就踏平澳门。 别看葡萄牙人守着这地方这么多年,前后击退了荷兰人多次进攻,但荷兰人千里迢迢而来,每次也不过几条船,顶多千把人而已,双方半斤八两。 葡萄牙人占据地利,有炮台城堡,这种小规模战斗,自然更占优势。 可如果面对大明就不同了。 就算是以前的大明,真要夺回澳门也没有半点问题,历史上屯门、双屿、澎湖这些地方被这些鬼佬占据,不最终还是被打的抱头鼠窜。 葡萄牙人在澳门能站稳脚跟,跟他们的策略有关,而不是实力。他们是靠半骗半哄加贿赂,才以租借为民在这里贸易的。 一年五百两地租,加两万来两关银,明朝还觉得挺不错。 可对朱以海来说,这算个毛啊。 葡萄牙人在澳门的全盛时期,进进出出,四条航线,上千万两白银一年,如果征税,起码也得几十万两上百万两啊。 更别说他们还在澳门建炮台城堡,搞自治派总督这些了。 葡萄牙人虽然曾经阔过,但已经彻底衰败,尤其在远东,丢失了马六甲后,现在就剩下澳门一个据点,结果日本和吕宋都不跟他做生意了,他就指望着大明,而路过马六甲,还得给荷兰人交过路费。 他们现在真没资本跟朱以海谈条件。 朱以海能跟他们谈,那都是之前合作的那点情谊了。 当然,如果葡萄牙人识趣配合,朱以海也愿意继续维持合作的,再落魄,那也曾经是最早的海上帝国啊,破船还在三千钉呢。 老毕这人还是很不错的,不过还是不见面了,免的给他难堪。 抬头望向殿外。 年过了,可却感受不到半点春天气息。 有司上奏,说去年黄河大决堤,泛滥八百里,秋冬久旱,所以今年春极可能会有大蝗灾。 大水大旱之后,往往会有大蝗灾。 而河南山东现在这个样子,一旦再起大蝗灾,这真是要雪上加霜,甚至极可能造成蝗灾扩大,蔓延到江淮地区去。 这可是个麻烦事啊。 朱以海也不由的很是忧心,现在只希望能够早点拿下河南,看能不能想办法予以预防蝗灾爆发蔓延了。 第563章 收复澳门 奉天教会医院。 毕方济好容易迎来了老朋友庞天寿,向他叫苦不迭。 身着绯袍的殿中少监庞天寿捧着茶杯,对这位老朋友对皇帝澳门新政的抱怨没有接话,皇帝威权日涨,已经如日中天。 庞天寿深有感触,若说在两年前,他这个大太监有兵有钱还有炮, 跟教会关系好,在弘光朝地位也高。初投绍天皇帝,自然也是深受倚重,可如今就不同了。 当初皇帝刚起兵,手里就几个看家护院一群狂生,他带来几百澳门佣兵加上东厂和勇卫一营人马,有枪有炮可谓兵强马壮。 但如今呢, 皇帝御营二十万,握有半壁江山,把鞑子按在地上揍,他一个老太监早就没兵没权了。 皇帝说废十二监四司八局,改三监,那就改,谁敢反对? 皇帝说太监不得过四品,不许统兵不许监军不许干政,谁敢反对? 庞天寿还一肚子气呢,但却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他也知道现在得低调,得夹着尾巴做人,自从皇帝裁撤十二监四司八局以来,不知道多少狂生对太监们喊打喊杀,恨不得把当年魏忠贤等权阉在世时对士人的压迫,都报复到他们头上呢。 “这件事情呢,其实咱家觉得是好事啊。” 毕方教一脸愁苦,“这怎么是好事呢,我感觉天子过河拆桥。” “可不能这样说。”庞天寿有点慌,赶紧让他小声。“这叫规范, 一切得有理有条,先前葡萄牙人在澳门落脚,那也是靠贿赂地方官员,不清不白来的,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澳门确实还不错,但是区区弹丸小岛,有些事情以前朝廷不知道,现在天子知晓了,该改就得改。” 毕方济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澳门也不愿意接受。 “你最近有没看报纸,上面的风向可不太好啊。你们要是再犹豫,等这股风起来,你们可就再无立足之地了。你们已经失去日本贸易权,也失去了马六甲,甚至在印度、锡兰等地也失去了许多殖民据点, 连吕宋的西班牙人都不跟你们贸易,荷兰人还一直劫掠你们的商船,你们若是再失去东方澳门, 你们承受的了这样大的损失吗?” 毕方济接话, “我们正是不想失去澳门,才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再考虑我们的合作关系。” 庞天寿摇摇头,最近京中几大报都开始在登载一些澳门的事,从葡萄牙人来明开始,明澳之间的几次战争,到他们如何进入澳门,如何一步步在那里取得居住权。 甚至他们的自治现状等。 澳门确实只是一个小半岛,多年来,澳门的葡萄牙人也不多,一直都只有几百人而已,到现在加上先前从日本撤过来的葡萄牙人,也不过八九百人。 之前锦衣卫潜入澳门,摸查报告,说澳门此时约有八百七十四名葡萄牙人,还有约四百多混血,另外五百多华人教徒。 此外,岛上现在约有五万左右华人,大多是近几年因时局动荡,好多新过去的,在三年前,岛上华人都只有一万多。 另外岛上黑奴、南洋奴隶等约有不到万人。 整个岛上,大约就是五万多人口,华人在岛上大多从事贸易相关的事情,多数是给葡萄牙人干活的,但他们仍归香山县衙管。 澳门的葡萄牙市政会议,包括近几年才正式派来的总督,还有法官们,他们主要是管葡萄牙人和奴隶。 澳门多年来都只是个贸易中转站,他的兴盛其实跟漳州月港、厦门一样,都是因为朝廷政策,导致开放的港口稀缺,才让他们发达。 朝廷放开贸易港口越多,对澳门冲击越大,尤其是现在葡萄牙衰弱,被几大海上流氓围堵,日子更不好过。 他们想继续按以前那模式生存发展,甚至闷声发大财。 可大明天子不愿意。 对之前的大明来说,澳门算是明末仅有的那么两个贸易港口,自然很重要,但现在,其地位已经不高了。 “我帮你搜集了这些报纸关于澳门的内容,你看看。”庞天寿拿出一个夹子,里面贴心的把各大报纸上关于澳门的内容给剪贴下来。 毕方济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还是接过翻看。 剪贴在一起后,更有冲击力。 甚至有几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有广东巡按给天子的题本摘抄,上面说澳门葡萄牙人如何贿赂地方官员,逃避关税,甚至还有私设总督、私立法庭,私拥军队,私建城堡、炮台,违规在广东建立堡垒化教堂,违规传教, 贩卖奴隶,甚至有买卖华人为奴的恶行。 广东巡按是朝廷派往广东的监察御史,是朝廷钦差,他的报告可不一般。 而其它多份剪报上的内容也很惊人,多是葡萄牙人在澳门所行非法之事,什么地下赌档,私铸洋钱,甚至是非法拘禁审讯岛上大明百姓等等。 这把火继续这样烧下去,那澳门的葡萄牙人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满朝野都会视他们为敌人,他们就没法生存下去了。 “毕主教,咱们也是老熟人老朋友了,我呢也是劝你几句。” “如今不比往日了,” “但是现在的形势是越来越好的,你们葡萄牙人这些年不论在本土还是海外,决策都有很大失误啊,别的地咱们管不着,但是在大明,你们应当跟紧时势的,陛下给你们提的条件,其实都是非常给你们面子,是看着先前你们之前的情谊下的。” “你们何必非要想着殖民自治呢?那么小一个岛,你们就那么几百人,你们想跟拥有亿万人口的大明对抗,这不是螳臂当车吗?何不就安心经商贸易,专心赚钱,岂不更好,你们千里迢迢而来,不也是为财吗? 不要为了个弹丸之地澳门,而失去在明贸易的资格啊,更别惹的陛下震怒,最后让舰队把他们轰灭。 撤回总督,取消市政会,取消法庭,交出佣兵、炮台,让御营在上面驻军,让朝廷派官过去设衙立署,以后由朝廷在那边管理,你们就安心经商贸易好了,只要遵纪守法,就可以正规申报居住许可权。 一年一申报,不违法乱纪,便可安心居住的。 有大明提供保护,负责管理,你们多省事? 安心经商,依法纳税,生命和财产都能得到安全保障的。 甚至诸港开放,你们也不限在澳门居住啊,也可以到广州、宁波、杭州,甚至奉天这里来居住,只要拿到居住许可证就可以,多好?” “你看荷兰人现在比你们强吧?西班牙人也比你们厉害吧,可荷兰人之前在台湾占了那么大一个岛,结果现在呢?不也无条件投降了吗,但他们也没亏,还回来一个台湾,得到的是十几个贸易港开放啊。 西班牙在马尼拉之前因为荷兰人围堵缘故,这两年都没有船过去,生意惨淡,可现在与我大明谈妥通商后,已经拿到多少订单了?” “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下你,老朋友,陛下之前许你们来明传教,但也有条件约束的,得按大明的规矩来,可你们这两年传教,还是有诸多不合规之处,得改改了。” 毕方济不吭声。 庞天寿提醒他,皇帝真要对付澳门那就是一句话的事,甚至都不需要真正派御营进攻,只要一道旨意,澳门岛上的所有华人,都会离开,否则他们就将视为乱民,这后果他们无法承担。 到时没了华人,就葡萄牙和他们的奴隶,能维持多久? 朝廷把岛一封,他们撑不了半年。 “我们天朝有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直白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言尽于此了。” 庞天寿起身要走,毕方济赶紧拉住。 “其实我们在澳门·····” “毕主教,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说了也没用,我话可都说的够直白了,你们要还是执迷不悟,那就得自负后果了。” “这事我还得跟总督等商量。” “没的商量的,奉旨办理吧,还得快,你最好是现在就给陛下上书,要不这火这样烧下去,你们到时悔改可都来不及了。” 毕方济双眼黯淡无神,沉默了会,最后咬牙,“好吧。” 庞天寿满意而归,这个差事办的很好。 回宫后请见皇帝复命。 朱以海听完他的报告后,满意点头,大势所迫,葡萄牙人能够顺从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否则也就只能动武用强了,不过真动武也没压力,澳门毕竟只是个半岛,又不是一个岛,早在以前就建立过关闸,关一锁,半岛加上其它几个小岛就成死岛。 不过澳门发展了这么些年,也挺不错,朱以海也不愿意把他搞废掉。 第二天,总理处。 朱以海便与大臣们就澳门一事特别谈了半个时辰,决定在澳门驻水陆各一个营,派一位游击统领驻守。 行政这块,香山县派一位县丞在澳门开衙立署,明朝在一些大县,有派县丞分守的传统,因为壕镜澳较小,所以没必要设县。 在澳门设立海关,隶属广州海关。 之前大明曾经授澳门葡萄牙人为夷目,如内地土官一样让他们管理葡萄牙人,而现在朱以海取消夷目设立,取缔他们的议会、法庭等,不许他们自治,全由大明管理,通行大明律法。 甚至特别规定,虽然葡萄牙等洋人在华可以申请取得暂住证和长期居留住,但不得在华拥有土地、房屋所有权,只可租赁,更不许私建房屋等,澳门现有城堡、房产等都要收回官有,再租赁给葡萄牙人。 澳门原来是额定税收,最早两万六,后来降两万二,失去日本贸易后,他们甚至只缴纳九千两,现在则取消额定税收,统一按标准关税实征。 最后一条,不论葡萄牙还是哪国洋商,在澳门、屯门、广州等港贸易,船都得先到大奚山(大濠岛)停泊登记,接受检查,并必须卸炮交枪,获得许可证后,由大明的引水员引入港口码头,离港时再到大奚山营取回铳炮等武器离开。 澳门允许各国洋商入港、居住,但不得私拥武器等。 两广总督、广东巡抚、广东巡按,广肇罗道分巡、广州知府、香山知县,广州市舶司、广东提督、虎门参将等都对澳门负责管理。 另,凡信西洋教派者,不论华夷,须加征十一税,教会亦须缴纳十一税。 若洋人在明取得居住许可证,放弃洋教,并易发改服,接受汉化者,可免征十一税。 澳门也将实行保甲编户,以及保甲团练制度,葡萄牙等洋人也有战时受征召服役义务。 第564章 大婚 河南。 永城,大丘。 今天的大丘格外的热闹,春暖花开,阳光灿烂。 陈十二今天更是格外的高兴,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终于成亲娶媳妇了。集上一早就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引来无数人。 今天将有一百对新人成婚, 都是归德团练大丘子弟,由国姓爷主婚的集体婚礼。 陈十二是刚从开封洛阳回来的,自大师兄朝圣归来,成为天子义儿国姓爷后,还领回两千御营精锐,带回许多铠甲铳炮, 他们红枪会也是摇身一变, 成为河南最精锐的一支人马。 陈十二也换上了精良的棉甲,佩刀扛铳, 经过整编后,归德镇兵强马壮,陈十二也成为一个哨官,手底下管着一百来号兄弟,跟随着国姓爷北上,先打开封再战洛阳,经过几个月围城战斗,彻底的拿下了两座坚城重镇,以及周边地方。 开春后,计划有变,不再北上山西,几支人马在洛阳接受了天子使者的嘉奖封赏后,各自还镇。 李际遇镇洛阳,许定国镇开封,丁启光(崇祯督师丁启睿弟, 曾任参将)镇河内,许安国驻卫辉,梁敏驻彰德, 李化鲸驻曹州,丁维岳驻东昌, 而朱忠义仍驻归德,兼领陈、许二府。 经去年一战,河南清军只剩下汝宁、南阳二府,以及淮北的颍州。 河南诸将加官晋爵,许多土寨也是纷纷上表拥护大明朝廷,如丁启光原先降顺,后来见清入关,便立马杀了顺将投清。 如今见明军声势复振,立马又摇身一变反清拥明。 朝廷对丁启光等这些地方豪强的反复,却也不计前嫌,如丁启光还授为怀庆团练总镇,各土塞乡绅等也授官给职,让他们以土寨编保甲练团勇。 归德镇在打开封和洛阳一战中,表现都很抢眼,陈十二每战当先, 立功不小, 还斩了数个鞑子、绿营兵, 积功为哨总。 回到永城后, 上门提亲的那更是踏破门槛。 最后迎娶了睢州袁氏女。 这个袁氏便是前后部尚书袁可立的曾孙女了,其父南宁知府袁赋诚,虽说是个庶出女,母亲只是个婢女,可毕竟也是袁家女。 袁家在归德府那是顶级望族,虽说在崇祯末遭逢国难,其父袁枢殉国,但好歹也算在南边又站稳脚,并得到天子重用,兄弟俩人都做到五品官职。 陈十二原本当然是没机会娶到袁氏女的,哪怕是个婢女生,不过当初袁枢父子等逃离归德府,有些家眷没来的及带走,袁氏母女仍滞留在归德府,这两年也是过的艰辛。 之前陈十二恰巧搭救过她们母女,所以最终有了这姻缘,袁赋诚远在广西南宁,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女儿在世。 袁小姐虽是婢生女,不过毕竟袁家士族名门,所以从小也是读书识字的,只是地位卑下不受待见,但经历了这两年的苦难,加上母亲本也婢女出身,所以也愿意嫁给陈十二这样稳重的男子,也不求什么富贵,这乱世里能有个可靠的依靠就好。 “叔,你今天真俊呢。” 阿贵兄弟俩过来恭喜叔父,阿福在去年得陈十二帮助,如愿娶了心上人。婚后,也还分了户,甚至在陈十二的支持下,恢复了本姓。 在红枪会控制下的归德,去年由老夫子主持,推行各种朝廷新政,大量无主荒地重新清量授田。 陈十二身为御营军,分得三十亩,而阿福婚后立户,也分到了十亩地。 阿贵虽没成年,但他做为一个少年,名下也分到几亩地。 有红枪会打击贼匪流寇,维护治安,归德府也安定不少,朱忠义编练保甲,训练团勇,围剿那些不听话的土塞,流贼。 老夫子身为分巡,则劝课农桑,恢复生产。 “阿福你长结实不少,更稳重了。” 阿福笑笑,如今的生活他觉得很有盼头,婚后分户立过,分了十亩地,现在虽然住的是三间简易的茅草屋,但有盼头啊。 十亩地,一亩种了桑树,其余九亩分成三份,两种一休,三年两种,每块地种两年休耕一年,实行三年两作。 男耕女织,虽然辛苦,但他却觉得很踏实,农忙的时候,招些难民帮忙耕种,平时自己下地。 妻子则养了十筐蚕,一亩地的桑一人刚好养的过来,一年辛苦下来,能够缫出八斤生丝,虽说养蚕辛苦,没日没夜,但生丝很值钱。 基本上,阿福种地,收获的粮食可供家人口粮外,在缴赋之余还有不少剩余,不过因为丈人一家都是难民,人多地少,而陈家这边老弱也多,他也一样还得帮衬些,毕竟多年养育之恩。 不过新家一切都需要置办,他们分家出来,各样都是借钱置办的,从农具到种子,连锅碗瓢盆都是借钱办的,现在收获了卖粮所得,慢慢还。 衣被所费,主要还是靠妻子养蚕缫丝所得购买。 “哥一人种十亩地,太累了。”阿福道。 “我也不是一人种,平时岳家也经常帮忙,农忙时也请人的,就是请人工钱不少,而且还得供吃喝,那些人又能吃,一天得吃三顿,顿顿几碗饭,还得见肉。”说起这,阿福很心疼。 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肉,也吃不起的,可雇佣人干活的时候,却得有肉吃,哪怕是以猪肠、猪肺、猪心肝猪头等为主,但也是少不得的。 这年头,请人干活尤其是农忙活,都是这样,否则那些人干活不下力。 平时地主们家的长工,甚至有的比一些小地主都吃的好,地主舍不得吃肉,但长工们却得经常有些肉吃,尤其是农忙季。 阿福舍不得,但不请人又忙不过来,精耕细作的话,一个壮劳力也顶多能耕种个五亩地,他十亩地必须得请人帮忙才行。 请人的工钱和吃喝,再加上借牛租种子等,又花费不少,这还是红枪会提供,租借费不高,要不然这一年忙碌下来,根本剩不下几个。 所以这年头,如果有自己的地,那么辛苦下来,不遇灾荒,总还能剩下几个,勉强温饱,还得是女人种桑养蚕甚至是养殖才行。 如果没自己的地,去做佃户,那么一年到头来,收成还得交租,真剩不下几个,所以年年辛苦年年穷,一遇灾荒就得卖儿卖女。 像阿福这样的,要不是天下大乱,然后红枪会控制,推行朝廷新政,给他们分田授地,又低息借种子借牛等,他们根本没翻身的可能。 陈十二身为团练军官,直接分了三十亩地,他自己还趁现在世道乱地价便宜,拿赏银买了些地,如今也凑了百亩地,算是个中等地主了。 但他没时间精力自己耕种,所以现在都是招那些流民耕种,家里兄弟帮着照看,如今朝廷暂免田赋,流民人力也还算便宜些,刨去开支,也还有收益,特别是粮价高,种地收益还可以。 一两亩地收益不多,但一百亩加起来就也不错了。 当然,比起他在军中打拼,缴获、功赏等所得,又多有不如了。 虽然朝廷并不直接给归德团练发饷,他们都是靠自筹,可控制着这么大地盘,暂时饷银还是能维持的,就是不如御营丰厚而已,但剿匪破寨,收获也不小。 这天下大乱。 许多如睢州那样过去高高在上的豪门被打落尘埃,也有如陈十二这等以前的贫困百姓,如今终于翻身。 当年随着母亲逃难的阿福,现在也得以自立门户,有了十亩本产,娶了妻子甚至马上也要有孩子了。 陈十二这样以前常年给人收麦帮工才勉强糊口的青年,如今更是成为哨官,拥有百亩土地的地主了。 今天,还是他大婚日子,一百个团练兄弟一起大婚。 他迎娶的还是袁家的小姐。 以前袁家的大名,也只是听别人传说,现在,却能迎娶这千金小姐了。 “叔,听说马上你们要去许州驻扎了?” “嗯,婚礼后,还有十天假,然后就要去许州郾城驻扎。” 郾城在许州南,位于陈、许、汝宁、南阳四府交汇之处,颍河的重要支流沙河经过此处。 归德镇下个目标就是控制郾城,切断南阳与颍州清军联系,接着南下攻汝宁,配合大别山诸关寨及淮西御营,把颍州彻底分割包围。 陈十二将随部移驻郾城。 “叔,我也想当兵。”阿贵道。 “你还太小,等过几年。” 阿福年纪到了,但他却已经不想当兵了,他现在只想好好在家种地,陪着妻子,然后生儿育女,男耕女织,过自己的小日子,已经很满足了。 打仗,会死人的。 以前他光棍一个,也想加入红枪会赚粮,但现在有老婆了。 现如今归德一带,推行的是保甲、团练制,十户为牌,十牌为甲,十甲为保,保甲编户,计户出丁,年满十六到五十岁以下男子充当,按丁口多寡,或一户出一丁,或三五户出一丁,这些保丁编练起来,闲时集训,战时协守。 然后又从这些保丁之中,再挑选出二三十岁的,身体强壮,诚实勇敢者为团勇。 以县为单位设保安团,统领保丁,以府为单位设团练营,各地保安团由知县、在籍乡绅、有名望地主、红枪会夫子、师兄们一起掌领。 团练营则由团练总镇朱忠义,以及皇帝钦派军官们统领。 各地的保甲,以保编团,设保安团长。 而团练营,则是如御营一般的营制,五百骁勇者为一战营,配一百八辅营。 保安团没有粮饷,只有集训时包伙食口粮。 而团练营,已经是半脱产,在营就有饷、粮。平时各事本业,有事集中防守。因为如今河南形势,所以归德团练,以红枪会骨干会员为主,加上朝廷拔调两千御营兵,编为一支常备兵。 相比起其它各镇团练,不论是装备还是练勇,都要强的多。 “吉时以到,拜堂成亲了!” 阿福阿贵兄弟赶紧拥着叔父陈十二往礼台去,“赶紧接新娘子去拜堂成亲了。” 一百个归德团练兵,都穿着绯袍。 一百个新娘,则都是凤冠霞帔马面裙。 围观着成千上万,一起见证这热闹而又喜庆的一幕。 “红枪会真威风!” “进团练才有这福利呢!” “当兵吃粮娶新娘,分田授地天子兵!” 礼台上,分巡赵老夫子主持证婚,并送上贺礼,给每对新人送上龙纹银元两块,喜被两床,棉布两匹,六样贺礼恭喜新人们。 一百对新人拜天地,敬父母,谢天子。 “礼成,送入洞房!” 第565章 四王叛 “此事确定?” “铁证如山了。” ······ 总理处,一份绝密报告由锦衣卫东厂联合密奏,朱由棷谋反。 朱由棷是衡宪王朱常庶的庶三子,初封镇国将军,崇祯五年袭封衡王,在位十二年,崇祯十六年, 李自成占领北京后,派姚应奉率兵驻守青州。忠于明朝的将领李士元杀了姚应奉,找到朱由棷,劝他称帝即位,挑旗抗清。 可朱由棷胆小懦弱,反而主动上表降清。清军刚入京,便表面安抚, 仍保留其王爵,等朱以海在台州起兵后, 清廷以衡藩子弟叛乱为由,将朱由棷押入北京,与被俘的弘光、投降的潞王等一起软禁在京。 次年鞑子以谋反为名,连杀十六王。 衡王本来在第二批当杀之列,后来鞑子假意议和,便送了弘光、潞王、衡王等数王南下。议和失败后,恼羞成怒的鞑子下令抄斩衡王府,衡藩四散逃命,来不及逃走的被变卖为奴,家产财宝没收,青州衡王府夷为平地。 衡王朱由棷到了江南,朱以海倒是对这个远房族侄还不错的,弘光和潞王都贬为庶民,安置浙江玉环岛,却还保留了他衡王爵位留京。 在之前颁行宗室法后, 衡王也是降爵的二十三亲王之一,改封临淄郡王。虽说是只传一系, 且世降一等, 可毕竟也还是郡王不是。 怎么也不当谋反的。 况且朱由棷胆小懦弱,哪来的胆子谋反? 不过东厂和锦衣卫没有证据,也不敢乱说,要说朱由棷虽在崇祯朝当过十二年的衡王,在绍天朝又当了一年衡王,但这人确实没什么本事,就算谋反,也是不机密。 锦衣卫开始也不敢相信,后来仔细调查,发现这事搞的太过份了,参与的人居然还不少。 义阳王朱朝墠、靖江王朱亨歅、桂王朱由榔等也暗中参与谋反,他们计划毒杀朱以海,然后拥桂王朱由榔继位。 而做为交换,朱由榔承诺称帝后,会恢复衡王亲王爵位,并晋义阳王和靖江王为亲王,世袭罔替,各择大郡永镇。 至于这四位王爷怎么凑到一起去了,顺藤摸瓜一查, 也是水落石出。 说到底,还是新颁的宗室法惹出来的。 朱以海自起兵后,对宗室也是几经调整待遇,如今更是颁宗室法,五服之外皆不为宗室,不封爵授禄。 因五服内无人,才特旨保留了三十一位郡王。 衡王、桂王皆降为郡王,而靖江王义阳王都直接除爵了。 除降爵夺爵外,就是对这些宗室的产业,宗室法也有新规,就是削除这些五服之外的皇亲的经济特权和法律特权。 具体做法就是收回他们的庄田,每丁保留三十亩,但以后也与民田一体起科。超出的田地,朝廷收回,然后适当的给予一些补偿。 不仅是这些五服外的皇亲,就是之前如徐达后人等这些勋戚因为降清等,也都要没收田地。 基本上跟鞑子对待明朝宗室勋戚差不多。 不仅田地收回,房屋商铺等不动产也仅保留住房,其余的没收。 之所以这样做,自然也是资源的重新分配,特别是田地,朱以海可不愿意让他们继续占有大量田地。 如魏国公等这些享受了二百多年福利的勋戚,在大明要亡的时候,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救国勤王,投降的比谁都快。 留着做什么。 除非是起兵抗清或起义勤王的,朱以海才会视功绩保留他们田地财产等,否则一律是要重新分配的。 如诚意伯刘孔昭虽被骂奸臣,但他对朱以海是从龙功臣,不仅没夺爵,还升为诚意县公。 这个宗室法一出,引起的争议还是挺大的。 尤其是宗室,底层宗室倒无所谓,甚至觉得还挺不错。虽然说从万历年间开始,其实已经慢慢放开了宗室禁制,允许科举做官等,但开禁较小,绝大多数底层宗室都是处境悲惨。 所以他们对现在的新宗室法挺拥护的,因为就算降为皇亲,可也能获得一笔安家银,甚至有老人小孩子的还能得到一笔口粮补贴,他们还能排队,等分田地。 虽比不上御营战士一人三十亩地,而是先每丁分两亩地,但好歹也能分点地不是。 真正反对的还是那些大藩,亲王郡王以及将军等,他们多少条件还是较好的,各地宗藩的田地大多在他们手里,甚至一些公主们家里也有不少田地。 比如万历帝和王皇后嫡长女荣昌公主,鞑子进京时,她六十二岁了,三个儿子都死在闯军入京搜刮中,鞑子入京后,她还有一个儿子和十三个孙子,眷属百余人,她名下在顺天、保定、河间三府就有三千七百多顷庄田,这可是三十七万亩地啊。 她在京时,曾请求鞑子给她保留一半地,或赐还三之一。她在京还有大房十余所,也被清军占去。 她的请求并没得到允许,被搬去了郊外荒村,多尔衮开始表面答应说让部份庄子继续给她交租,实际上根本不可能。 后来多尔衮更是把她与崇祯妹妹宁德公主一家等一些在京公主全给送回南边,她们在北方的田庄财产自然全没收。 衡王在青州传了七代,弘治年初封时,就在寿光等地,赐田一千二百四十顷,其后不断奏讨侵占,使庄田增到七千多顷,正德年间,又奏讨四百八十顷。 到嘉靖年间,因山东的德王、衡王、沂王、鲁王等藩兼并侵占田地严重,御史清理,发现衡王府合法拥有的赐地是一千一百七十顷。 他们通过更改县册籍而混占的土地,折成二百五十步一亩的官亩,实际为两万余顷,东相当于西南北阔长二三百里。 虽然官府计划清退衡王侵占的田地,但实际上这事最终并没有做到。 直到崇祯末,衡王府的田,只增不减。 崇祯年间,衡王府每岁额派禄米盐银一万六千五百多两,额定文武官三十一员,岁派俸钞雇役银一千五百多两·····军校一千六百九十九名,岁食粮钞银五千五百多两,还有民厨、乐工、斗级、门子等等,共银两万六千多两。 衡王府在潍县隐报的胭粉地两千余顷,草场一千余顷。 山东当时的田地,基本上都在四大王府手里了。 当然,其实这里面也还有问题,就是这些地,其实也不是真正就是王府的,多数是投献、寄名等,百姓把地直接寄名王府下,把该交给朝廷的田赋,变成向王府交租。 王府呢庇护这些人,收的比朝廷的田赋加征数还少,百姓和王府都得利,反正就是挖朝廷墙脚嘛。 这种事,从宗藩到勋戚,再到官僚乡绅士人,都是这般疯狂挖墙脚的。 这也是明末时为什么国家财政崩溃的重要原因,工商税等没有,基本的田赋丁银,结果还被这个钻漏洞。 朱以海的宗室法,就是不管是赐田还是寄名等,统一清理。 他们的田地本身就是取之于国家,如今再收归于国有。 衡藩就保留了朱由棷一人爵位,降为临淄郡王,赐给一千二百亩永业田,其余田产收回官有,宅子赐留一座,其余收回。 商铺作坊以及银钱、用品等都予以保留。 衡王府的田地宅子等,其实在朱以海打回山东前,早被闯军和清军洗劫过两遍了,最后鞑子还把他们的地都给收了。 朱以海不过从鞑子手里接收一遍。 闯军、鞑子来时,朱由棷屁都没敢放一个,但他被送回来,尤其是明军收复青州后,他便一再请求能够还镇青州,并收回自己的庄田产业等。 朱以海一直没同意,让他留在登州。 新宗室法出来,田地彻底拿不回来,爵位又降级,朱由棷很有怨言,然后跟朱由榔等几个在京宗藩一起抱怨不满,恰好原广西提督陈邦傅本只是参将,因平定前靖江王叛乱而升官授爵加平蛮将军。 只是这人封赏后过于膨胀,在广西土皇帝做风,跟丁魁楚狼狈为奸,私立山头。后来朱以海调回丁魁楚,又借平云南土司叛乱为名,把陈邦傅和广西另一悍将焦琏派去云南。 陈邦傅入云南后,胜负各有,但还是老作风,部队没有纪律,到处劫掠,搞的云南人怨声载道。 后来他轻敌大意,被伏击兵败,损兵折将,被朱以海顺势召回朝中,一番讯问后,削伯爵,夺将军印,免提督职,就留在登州挂了个副提督衔坐冷板凳。 这家伙因此对皇帝是诸多怨愤,见从广西召回朝的靖江王朱亨歅也对新政不满,于是暗里挑唆,很快就又拉拢了一些人,结成了一个谋反小集团。 只是这些人谋反也不谨慎小心,事情搞的很多人知道。 锦衣卫轻松就掌握了他们这个谋反集团。 朱以海看完报告,都有几分不屑。 就这群人,谋反跟过家家一样,不扯淡吗? 他们无兵无权,拿什么谋反? “诸卿以为,此事如何处置?”皇帝问。 总理处的大臣们传阅完这详细报告,都觉得这几个家伙真是胆大包天,也是不知死活。 连鞑子现在都不是皇帝对手,这些人搞这种事。 “既然谋反,那便当诛。” “谋反,乃十恶不赦之罪,当诛!” 大家意见一致,必须严厉镇压。 朱以海刚起兵时,当时有不少宗室也自称宗室,甚至以天子自居的,如前靖江王就曾公然拒绝拥立朱以海,自称监国,还起兵作乱。他被平定后,朱以海另立朱亨歅为靖江王,让他移镇镇南关。 对于前靖江王处置,也不过是废为庶人,送偏远岛上监视居住,让其自食其力。 甚至如弘光、潞王这两人,也是先送玉环岛监视,后来也是让他们成为平头百姓自食其力。 还是很宽宏大量的。 但当时形势也不同,那时朱以海也不是皇帝。 而现在,他这个皇帝早就名份已定,这种情况下还谋反,那确实罪不可恕了。 “将这些人移交大理寺,着三司会审,按律处置。” 大臣们明白,所谓三司会审,按律处置的结果,便是论罪当诛,夺爵抄家了。 大明三十一位郡王,又要少两家,只剩下二十九郡王了。 不过对此,他们很拥护,天子的宗室新法,怎么也比鞑子对他们强啊,凭太祖的福荫,他们也享受快三百年的优遇恩养,如今国难之时,无功却还想谋乱造反,这种人绝不该可怜。 “此事也不要随意牵连扩大,把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处置了便是。”朱以海最后不忘记交待一句。 真要扩大化,趁势清洗一波也是可以的,但他觉得没什么必要,仍然还是要注意影响,加强团结,不是搞内斗的时候。 他们要不是公然谋反,朱以海甚至都可以暂时网开一面的。 只怪他们自作孽,不可活! 第566章 青岛 青岛。 胶莱运河已经化冻解封,胶州湾里的船更多了。 青岛码头上,辅机海蛎子煎的生意更加红火了,凭借着量大、料鲜、味美,征服了这码头上无数人,吃过的都成回头客,每天都是排着队来买。 朱慈安也在旁边帮忙。 摊子上还有一个妇人带着三个孩子在帮忙, 虽然烟熏火燎,海风吹拂,但他们却都忙的很充实。 摊车上摆了一个木盒,客人来买,自行投钱,甚至有的客人带的是银元银角,还可以自己在里面找钱。 “最近奉天的那事你听说没?”朱慈安问。 朱辅机一边忙着洒葱花, 一边答话,“最近码头上都在议论这事呢,都说他们罪有应得,活该。” 老三帮忙开着生蚝,一边叹气,“确实是有些活该,你说这些人怎么想的,一个个高高在上,陛下待他们不好吗?就说衡王,他降顺降虏,陛下还把他赎回来,还给他特旨保留了一个郡王爵位,甚至又给他一千二百亩地,还赐还房产商铺等,他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没有皇上,他现在估计跟德王他们一样早下地府见太祖了。” 朱辅机跟老三一样,以前都是底层宗室,没享过宗室的福, 倒是吃过许多皇家的苦,如今倒是彻底解放了,日子蒸蒸上,极有盼头。 他才不想再去理会这些人,不过码头上大家来买海蛎子煎时,也总会聊起这热门新闻,他也听了不少。 大家说起这事时,都是一边倒的骂这几王。 朱辅机心里也直骂他们身在福中不知福。 还造反,找死呢。 其实从民间到朱慈安这样的宗室,大多数人对于皇帝之前新颁的宗室法,都是举双手赞成的。 以前大明厚养宗藩二百八十年,其实整个天下百姓,早就有意见了,只是这种事情不满也没办法。 如今圣天子在位,要改革宗藩制度,大家自然支持。 山东前后总共封过六位藩王,齐王鲁王汉王德王衡王泾王,废掉了齐汉两王,明末还有四王,,到崇祯朝剩下三王,四家各自据有起码两万顷地, 可以想象这问题有多严重。 可这四藩宗室数千人,真正过的好的却也就那百八十人,绝大多数宗室饭都吃不饱,两头都不满已久了。 衡王府两万顷地收回来,自然是要分下去的。 御营士兵优先分,然后是官吏、宗室皇亲等,御营士兵三十亩,而皇亲两亩起分。 “你接到宗人府通知没?要分地了,听说这次能分到两亩永业田,另外还有机会分期付款买地,一丁限购五亩。” “我也听说了,真的么?”朱辅机现在这海蛎子煎的生意很好,虽然卖的便宜,本小利薄但量大啊,小本买卖,也没请人,带着收留的妇人和几个孩子,一家忙碌着,收益还不错呢。 这种小摊也不需交税。 照这样下去,不用朝廷分田,他都能自己买田置业,甚至在青岛城里买房子了。 当然,如果能分田,哪怕一丁两亩,这也是天降福利啊,谁还嫌弃? 哪怕自己摆摊种不过来,但地只要在自己名下,不管是主人代种,还是出租招佃,都还是会有收益的。 “你得抓紧跟嫂子多生几个孩子啊,这世道啊,还是人才是真正的财富。你看朝廷不论是分田还是卖地,那都得是凭人丁来的。”老三笑着道。 朱辅机收留一个逃难妇人,带着三个孩子,一儿两女,都还小,而且就算长大了,终究不是自己血脉。 其实以朱辅机现在的条件,就算寻个黄花大闺女都没问题,甚至找个落魄士绅或地主家的小姐也是可以的。 不过他倒没那想法,日子踏实过就行了。 前半生吃过太多苦,遭受太多罪,现在只想安安稳稳脚踏实地过日子,这女人虽带三个拖油瓶,但人勤快对他也温柔,知冷知热,他很喜欢。 甚至几个孩子这么久相处下来,也都已经很亲了,都是很懂事的小孩子,甚至懂事的有些过份,他不可能再抛弃他们娘几个,做不出这种事来。 “分地就要落户,三哥打算在青岛落户吗?”辅机问。 “嗯,青岛这地方挺好的,冬天港口不冻,夏天风光好,码头热闹,是个好地方。况且我现在恒兴钱铺做事,也不大会随意变动,我们掌柜的对我也好,我打算就在这里落户了,把孩他娘和娃儿们都接过来, 我算过,我现在只能分两亩永业田,但可以买十亩地,我现在手头钱付首付是可以的,以后按年分期付,问题不大。 有十二亩地到手,到时种两亩桑,一亩桑自己养蚕,一亩桑还能卖钱,剩下的地种粮,我在钱铺做事帮不上忙,但可以招个长工管理,农忙时再招短工做活,应当是忙的过来的。 细算一下,招人比出租划算,除去各种种子人工等开支,剩下的不仅够一家口粮以及地丁银赋,还能剩余一些,家里的养蚕丝织,一家人的穿衣盖被都够了,还能卖些丝钱补贴家用,等娃儿们大些,就可以送去读书,不遇灾荒,每年能剩些富余,等咱老了,也能安享晚年。” 此时百姓吃用,平均一口一月至少三斗粮,简单的算,一口人一年要消耗近一亩地的粮,如果五六口之间,需得五亩左右粮,故此就算太平年月,如果仅靠种地,是不行的。妇人养蚕织布,是重要的经济来源,不仅自己穿用自己织,甚至还能卖钱补贴家用。 一个家庭如果有十亩地,男耕女织,太平年月,能过的还行,温饱之余还有点富余。不过如遇灾荒,或是战乱,如崇祯那样乱摊派加征,就会再辛苦也不够交税的。 而如果没有自己的土地,靠佃种那真就只能勉强度日,一遇灾荒,最先撑不住的就是他们。 田地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其实到了任何时代,只有掌握了生产资料的人,才能真正安稳富裕。 没有生产资料,给人佃田或帮佣,始终是不行的。 有了生产资料,才会有富余,才能慢慢积累本钱,不断扩充生产资料,最后就有脱离最低级的积累,靠生产资料钱生钱。 所以在古代虽然田地有时很便宜,但从地方豪强到王公勋戚,都在想办法兼并田地,最主要的原因就在这里。 朱老三现在虽有份不错的工作,在钱铺里当伙计,一月有一两银子,年资增加工钱还涨,等度过两个账期后,还有可能获得身股,到时赚的钱更多。 但这也仍是伙计,就算作到掌柜,仍是伙计。 将来这是无法传给他儿子的,但如果成为地主,这田地却是永久的,可以传给子孙,代代收租,或是雇工耕种收成获益积累的。 朱老三十分盼着这两亩地早点分下来,甚至等认购一放,他就要第一时间去认购那十亩地,不管贵贱,只要能买的到,哪怕先借点钱,也要买。 现在地价便宜,机会难得,有机会不买,以后再买可就艰难,何况现在绍天朝规定,田地买卖是得缴纳百分之八契税的,买主缴百之五,卖主缴百之三。 等太平了,就算愿意缴这税,田地也不是说买就有机会买的。 “我也买。”朱辅机道,“你到时买地若差点银子,就跟我说,我在你们钱铺里也存了点钱,你也知道的。” “嗯,到时若真不够,肯定找你借,利息就按我们铺里放贷的数。” “自家人说什么利息。” “一码归一码嘛。” “到时再说吧。” 远处海上,一支舰队驶入港湾。 “西洋风帆船,好几条。” “这是哪个西洋番?” 朱辅机抬头打量,看了会,“好像是荷兰人的船,之前就有个荷兰什么舰队司令过来,桅上就是挂这旗,说是东印度公司的。” “是不是之前说荷兰人在台湾被咱们天子义儿国姓爷打败,然后来京请降的那个?据说万岁爷让荷兰人不仅交还台湾投降,还要他们把剩下的四条藏在日本的战舰也都上交朝廷?” “不是上交,是卖给朝廷,他们之前不是战败要赔款一百万两银子嘛,这四条战舰连船上的炮,加上他们从南洋带来的货,就抵一半赔款。” 朱老三看着那几条大舰,不禁感慨。 “咱们圣天子威披四海,德服宇内啊,这些什么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一个个全都臣服朝贡。” 朱辅机对这些洋人没什么好印象,一个个既粗鲁还骚臭,上次那荷兰司令船上的水手,吃他东西就想不给钱。 最后码头的水师官兵过来,那人却还扣索的想讨价还价,连几文钱的海蛎子煎都吃不起,掉价。 不像御营水师的官兵,待遇好薪水厚,平时最得码头上的摊贩商家们喜爱,因为他们纪律好,从来不会买东西不给钱,而且还不喜欢讨价还价的。 遇事找他们,还会立马帮忙。 “听说咱们皇亲现在有很多年轻人报名参军呢,我要不是拖家带口,都也要去当兵。” 朱辅机点头,御营待遇确实好。 不过他们现在生活也不错,有了老婆孩子,也有些舍不得了。 当然,假如跟鞑子战争形势不利,如果朝廷征召,不论是朱辅机还是朱慈安,都是会毫不犹豫的应征入伍参战的。 他们很清楚,今天这生活是谁给的。 “你说今年能不能打进北京城去,一举把鞑子赶出关去?”老三看着由水师船引进港的那几条荷兰战舰,心潮澎湃。 “应当没这么快,听说现在御营也在各处调动,估计今年应当能攻下徐州、济南,收复山东。”朱辅机对形势很乐观,但也没太过轻敌,毕竟当初鞑子把大明按地上打了十几年了,哪有这么容易说灭就灭。 能够稳固点的逐步收复国土,就已经不错了,也不急于三年五年的,千万别急进轻敌导致形势反复就好。 都乱了这么些年了,再坚持几年吧。 冬天是难熬的,但冬天过后便是百花灿烂的春天了。 “真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到时不仅要收复北京,还要收复辽东,要对女真人再来一次犁庭扫穴,彻底的将他们灭种,别再给他们留下半点余孽。” “嗯,肯定会的,这天也不会远的。” 两位皇亲站在码头上,一边忙碌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对未来充满着期盼,眼中满是希望。 四条荷兰风帆战舰驶入,都是五百吨的大舰,各有二三十门大炮,此时炮舱门全都关闭着,在引航艇的带领下缓缓驶近码头。 码头上所有人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当他们知道这四条荷兰战舰已经成了大明所有时,都不由的欢呼起来。 所有人,都感到无比自豪。 今日之大明,已非昔日之朝廷了。 第567章 天子义儿受锦囊 绍天三年,虏顺治四年。 夏。 汉中盆地西缘,地处陕甘川交界地带的山中小城略阳,陕甘行营提督张大鹏带着行营军官赶到城门口。 恭迎从东京赶来的使者。 新年正旦时,因陕甘形势紧张,他并没有入朝。从去年到现在,他一直忙着在打仗、练兵, 入武都,收巩昌,分兵河西,用兵成县、徽州,收复略阳。 沿着汉江,攻入了汉中,占据了这处要地。 略阳虽小, 但地理险要。 以其用武之地曰略, 治在象山之南曰阳,故名略阳,占据略带后,行营已经俯视东面的汉中盆地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张大鹏跪接圣旨,这封跨越数千里,从大海之滨蓬莱宫发出的旨意,先抵青岛港,然后经船至长江口,再经长江一路到达重庆,再经顺庆、保宁,金牛道、阴平小道,然后到了陈仓道上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和物资集散地略阳,这条道也叫嘉陵道, 甘肃徽县到陕西略阳之间的秦陇入蜀必经之地。 略阳,地处秦岭南麓,东接汉中, 南临巴蜀, 西连陇南, 北屏关中,自古以来就有“关陇咽喉,巴蜀门户”之称。 此地的重要性,在古代交通那是格外突显。 御营陕甘行营能够接连夺取了徽县、成县、略阳、两当等地,虽然都是些偏僻山区,可却是非常重要的战略地区,一点不比汉中平原差。 尤其是眼下大战之时。 张大鹏去年入武都整编行营,后来又放张定国过境,然后让贺弘器等分营西征,随后他也率军边整编边进攻,一路打到略阳来。 远在山东的皇帝对于张大鹏的这些决策和胜利,都非常满意。 满意到皇帝降旨,收张大鹏为第四个义子,赐国姓朱,改名朱鹏飞,赐爵武兴县开国侯,世袭爵位。 接过旨意,大鹏还有些懵。 他以前在羽林镇呆过, 也亲自给皇帝做过亲兵, 但他毕竟也仅是个孤儿出身,在御营里如他这样的兵多的是,就算皇帝身边的侍卫、亲军也多啊。 前来宣旨的并不是太监,而是皇帝的御前侍卫,五品千牛备身傅青主,他这次不仅前来传旨,而且奉旨就来行营任职了,升从四品,皇帝点名让他来给朱鹏飞当中军。 中军这个职务,大抵相当于民国时的副官长,其职能类似于办公室主任,不是那种随从副官,而是副官长,一般的随从副官,顶多相当于私人助理或秘书。 傅山这个中军,则统领朱鹏飞的卫队,并掌命令传达,公文信件往达传递等,是个非常重要的职位,必须得是主将的心腹。 “陛下对提督在汉中表现非常满意,希望再接再励。” 说完,又递给他一封皇帝亲笔私信,交由他自己观看。 傅山还带来了一批银元犒赏士兵。 其它军械等,运输不便,暂时还在重庆,等后续送来。 不仅张大鹏封赏,行营诸将校也各有升赏,士兵们也各有嘉奖赏赐,皇帝对他们取得的成就充分肯定。 张大鹏接过皇帝亲笔信,他以前不识字,后来入御营开始学认字,御营有传统,用士人任各级副职,平时也会用空闲时间给士兵们上课,讲忠君爱国,仁孝礼义这些,让他们学习认字等。 皇帝的信尽量用的是白话,但他也只能认识部份,最后还是请傅青主帮他解释不认识的。信里,皇帝说了以前张大鹏在身边的旧事,说起他忠义勤恳勇猛,还表扬他入川后的优异表现。 最后说到如今川陕战局,指出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皇帝希望张大鹏能够发挥出更积极的作用······ “陛下说张献忠不肯接受文安之提议,回龙安府休整,那么他败亡在即了,要做好准备。” 对于陕甘这边的局势,皇帝在登莱也钦定战略。 以米喇印、丁国栋率领的河西回部义军,授归义镇旗号,让他们移驻兰州,沿长城东进,迫进平凉府的镇戎(同心县),接应武大定、王永镇等陕中兵败义军,威逼固原,视机会收取长城外的宁夏三卫。 而以贺弘器诸将的西征军,授宣义镇旗号,让他们移驻秦州(天水),沿渭水而进,直抵陇山,进逼凤翔宝鸡。 如今陇右河西基本上大抵收复平定,而大明又跟占据青藏的漠西蒙古和硕特固始汗会盟,固始汗派使者到奉天朝拜天子,奉表朝贡,进贡白牛白马白骆驼等,而朱以海回赐他们甲胄弓箭和火枪,命其统辖诸部。 这算是一次正式的朝贡,表明宗藩关系。 从西域进军青藏,扶持格鲁派,获得护教法王称号的固始汗,如今势力极大,但他也是刚控制青藏不久,还有许多唐藏势力反对,所以面对再次崛起的明朝,他选择了称臣进贡。 朱以海也自然是下旨恢复边境茶马贸易,互不相犯。 在这种条件下,固始汗留在青海的八个儿子,八台吉分统部落,驻守青海,而朱以海也便下旨让陇右河西的贺弘器、米喇印等暂时不要越界。 先调头到东边来对付鞑子为上。 青海这边的边境问题,暂时搁置。 对于归义、宣义两镇的防区划分,朱以海定的是以大通河为界。 兰州、西宁、临洮,直抵青海湖东畔,都归宣义镇,而凉州、甘州、肃州、沙州等划给归义镇。 因战事需要,调河西的归义镇驻兰州。 归义镇的主将米喇印、丁国栋等都是河西回人,还是世袭土官,他们起义军多是回人,也有一些原明军、顺军的汉人等,以回人为主。 陇右的宣义军,则是以汉为主,羌氐也有些,许多汉兵还都是从关中来的。 这两支人马,都划为外镇,也就是给予更多便宜之权,军政都让他们暂时一把抓,军饷粮草等也由自己解决。 傅山是皇帝御前侍卫,此次前来,可不仅是外放升职这么简单,是带有特殊使命来的,要代天子向朱鹏飞传授方略。 宣义、归义两镇只是外镇,调他们驻兰州、秦州,也不过是外围牵制威胁关中,皇帝真正对汉中战场寄以厚望的还是朱鹏飞的陕甘行营,以及川贵行营的张世鹏,以及文安之、秦良玉的人马。 张献忠要亡,这是皇帝的推演,不是猜测。 虽然之前张献忠拿自己抢琼来的金银,向文安之换了二十万石粮,还借路又派了义子张能奇带兵去增援在汉中定军山被围的张可望和张定国二义子。 但并不顺利。 因为米仓道翻山越岭,比金牛道更难走,特别是好多路还是分段的,有些路段还算是勉强能通行人马,可有些连接路段极险,得腰上绑着绳索,甚至晚上都只得绑在峭壁上过夜,物资的话只能随身背负一些,无法携带太多。 所以张能奇虽在达州得了十万石粮,但他的七万人马,其实绝大多数都留在达州一带,他只能带着青壮不到两万人背负干粮翻山越岭的赶往定军山。 好不容易买粮借路翻越,在山那边跟清军硬找了好几仗,才突然封锁,一路杀到定军山上。 然后,又被围住了。 白广恩、马科率兵在定军山南面立下营垒,挖壕立栅封锁。徐勇、张勇二将则在东面立营布垒,封锁。 西面嘉陵江,北面汉水。 张能奇跟肉包子打狗一样,好不容易杀到了,可自己也师疲力尽,最要命的是他们这一路过来,所带的粮食本就不多,到了山上后也没剩下什么了。 张定国、张可望兄弟俩在这山上被围太久,部下逃亡大半,突围数次都被击退,现在饿的也没什么战斗力,只能三兄弟抱头痛哭,继续被围着。 张献忠左等右等,见形势不妙。 也没有办法了。 只得强行拼命,他派出了四义子中最后一位张文秀,领兵两万在阳平关下,先往南后撤,再往西面迂回,翻越走马岭,硬是徜出一条路来,试图绕到阳平关后。 这条路比经阴平道,大迂回翻越上千里要近许多,只是路更难走,而且容易被防范。 事实上,张文秀一动,清军就发现了。 驻防阳平关的李国翰派一位副将坐镇留守阳平关,自己亲领精锐八旗赶到王家湾堡驻防拦截。 张文秀率军猛攻。 可王家湾堡虽不如阳平关险固,却也是据险而守,处于走马岭和王家河之间,易守难关。强攻数日,死伤无数,都不得动。 随后徐勇从定军山率一军赶来增援。 这个徐勇就是之前在武昌汉战时,率军出城击溃明军十万人马的徐勇,因功授封陕西提督,随豪格吴三桂入汉中。 豪格吴三桂走后,以固山额真李国翰为主将驻守汉中,徐勇也仍领兵协镇。 徐勇早年也是明将,后来随左良玉儿子降清,在湖广立下大功,如今封国公,十分卖命。 他赶到后,立即汇合李国翰杀出城堡,猛攻张文秀。 张文秀部久攻不下,立营关外狭窄的河谷,被清军突袭,大败,几乎全军尽没,仅张文秀带着百余骑逃回阳平关下。 张献忠一计不成。 于是再生一计,他趁李国翰和徐勇主力还在王家湾堡,假意领兵撤退,实际南撤不远便率军强行渡河,登陆南岸后,硬是不顾大山险阻,强行开出一条路来,轻装翻越。 出其不意的居然绕过了阳平关。 虽然代价就是只有两万余人翻越山岭,且辎重器械等几乎全留在山那边,粮草也只随身的七日粮。 但张献忠已经顾不得这些了,这是孤注一掷。 在新年之时,张献忠带着张文秀及两万人马,抛弃了老营的十来万人,终于进入汉中,踏进汉中盆地,并成功杀到定军山下。 西军南渡沔水,缘山稍前,杀到山下。 可惜此时定军山下的张定国、张可望、张能奇三兄弟,被围困许久,手底下人马也就三万左右了,而且都快饿死了,军中的马骡早吃光了,粮也快吃尽了。 张献忠亲自杀到,他们也下山接应。 结果爷五个两边一起猛冲,混战一天,不仅没击败马科、白广恩、张勇几将,反而被打的节节败退,最后没办法,张献忠也只好带着张文秀又退到山上去了。 这下好了,爷五个成功会师定军山,也被清军包圆了。 这一战,战败的关键,还是清军有支精锐八旗参战了,就是由鳌拜亲自统领的五千满蒙八旗精锐,他们等张献忠他们打的精疲力尽时突然猛杀出来。 若不是张定国四兄弟拼命阻拦,只怕西军直接就在此终结了。 最后勉强退回山上,五万人马只剩下不到三万了。 被斩阵无数,还有许多直接就降了的。 此后,张献忠爷五个就困守山上,虽屡次突围,可清军却不急了,他们加强营垒,尤其是李国翰和徐勇随后赶到,团团围住。 他们围而不攻,就等西军来冲。 凭借营垒壕沟矮墙,利用弓箭火枪,杀伤西军无数。 打算就这样困死他们。 张献忠拒绝投降,一直在死撑着。 但肯定也撑不了多久。 所以大明天子朱以海已经断定,他撑不了多久就要覆灭了,明军必须开始介入了。再不介入就晚了。 皇帝对朱鹏飞这段时间连续夺取陈仓道上的几座要城很满意。 但还不够。 是时候直接出兵汉中平原,跟清军正面对决了。 皇帝希望朱鹏飞率陕甘行营行军二百里,趁清军围困西营于定军山之际,绕道阳平关后,夺取阳平关,继而再夺勉县。 东面的忠开、忠义两镇的高斗枢、高必正、刘体纯、郝摇旗、贺珍等诸将,会从汉水下游反攻西进,而张世鹏朱万化、秦良玉等兵马会从达州北上汉中,到时他们会先去取汉中府城南郑。 略阳、勉县、南郑。 这三城若能趁机拿下,则在定军山的那两万多清军,就会被隔断包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汉中之战,打了快一年了,也差不多到结束的时候了。 趁着吴三桂还在关中,清军还在忙着山西、陕北的善后,甚至是对山东、河南的增援,一举把汉中收复。 到时一网下去可就是两头肥羊。 经此战后,张献忠也是彻底的废了,到时将他召入京城,把他的人马整编,也就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 而清军汉中的这两万余人马要是被歼灭,更是对他们的沉重一击,他们只能防守关中,根本无力再来夺汉中,更别说四川了。 清军和西营在汉中都对峙消耗了太久,此时都是精疲力尽,明军出击,正是时候。 蜀汉道路难通。 从关中平原到汉中主要就五条路,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 从汉中到四种盆地主要是金牛道、米仓道和荔枝道,此外还有一条从甘肃通往四川的阴平道。 现在朱鹏飞已经占据了陈仓道上重要的略阳城,这条路已经堵上了。 剩下祁山道是从陇右秦州过来的,现在秦州和成县也控制在明军手上,同样堵上了。 还剩下三条路,但只要能把勉县和南郑城给夺了,照样不通。 皇帝要关门打狗了。 张献忠主力已经全被困在汉中的定军山,皇帝下旨文安之秦良玉,立即出兵接掌整个保宁,并对张献忠留下的老营妇孺和被裹挟的百姓丁口,全都及时安置好。 两头封堵,四面围困。 第568章 老万岁 营中发出女人的惊恐惨叫声。 正顶盔掼甲巡营的张定国听到,神色大变,这声音是从御帐传来,而且好像是皇后的声音。 一听老万岁处有警,张定国赶紧带兵奔过去。 路上还在猜测出了什么事,他倒没怀疑是鞑子刺客,毕竟定军山被围, 可山上还有三万多西军将士们。 莫不又是老万岁在杀皇后? 张献忠皇帝没当多久,但却立过四位皇后,不过前三个都是没多久就被老万岁杀了。至于那些抢来的嫔妃等那是无数,可也没几个真正得他喜欢的。 他称帝之初,嫌那些抢来的妃嫔们身份不高,想找个身份高贵知书达礼的名门千金做皇后,降官出身的左丞相严锡铭便献策, 奉迎张献忠, 说民间女子不足以配圣德,而陈氏有个女子才德貌俱佳,可娶为皇后。 这人所说的陈氏,其实是崇祯朝大学士陈演之女。 陈演在闯军入京后,被拷饷,最后被迫交了三百两黄金,四万两白银才捡回条命,可后来李自成兵败离京时还是把他杀了。 他老家四川乐山井研,距离成都不远,严锡铭为讨好张献忠,便把老乡陈演女儿卖了。严还亲自带兵去井研把陈氏一家抢到成都,他建议张献忠搞个隆重的册封皇后仪式。 结果张献忠却不屑的道,皇后何必礼注,只要老子球头咩的她快活,便是一块皇后唉,要许多礼注何用?” 就这样, 大学士之女,被强掳而来。若不是最后大臣们觉得皇后若没礼仪册封,实在不成样子,才勉强同意搞了个风光仪式,从成都南门五里外,搭了彩路直到西王府,彩楼锦棚,犹如长虹亘天,迷离夺目。 甚至还封陈氏兄长为国舅,翰林学士。 但陈氏哪受的了粗鄙不堪的老万岁张献忠?再风光的礼仪,也讨不了她欢心,张献忠只得霸上硬上弓。 大婚后第九天,当陈氏再次拒绝侍寝后,张献忠直接大骂,摆你娘的臭千金架子,像老子上辈子欠你一样。 来人,把这臭婆娘拖出去勒死,把封翰林学士的吊国舅一家全部杀光。 陈演一家于是灭门。 之后张献忠又娶了三位皇后,前两位也都是没多久就惹怒他被杀,现在这皇后倒是很识趣, 知道讨好张献忠, 甚至还挺满足皇后身份, 做威做福起来。 没想到现在也惨叫连连,难道老万岁心情不好,所以把这皇后杀了? 等张定国赶到,发现御帐里果然一片血腥弥漫。 那位长的有几分姿色的皇后倒在血泊中,早没了命。 而老万岁那个年幼的太子殿下,居然也惨死。 老万岁张献忠满身酒气,双目赤手,手里拼着把宝剑,还在乱砍,几个嫔妃东倒西歪躺了一地。 “老万岁?” 张定国也懵了,怎么连太子都杀了。 张献忠可就这么一根独苗啊。 “去他娘的·····”张献忠挥舞着剑,张定国小心的一把夺下。 “老万岁且先息怒,息怒啊。” 张可望等也闻讯赶来。 看到这帐中的场面,也都愣住。 张献忠披头用发,满身酒气,双眼赤红,“去他娘的····” “老万岁?” 好一阵,张献忠才恢复了些神智,看着四大义子和两位丞相等人,他又望向被自己砍死的太子和皇后。 “统统去他娘球的,给朕取白绫来,朕不玩了。” “待朕死后,你们把朕烧了,然后各自下山降鞑子去吧。” 张定国心情沉痛,“老万岁!” “别说了,事已至此,无可救药了,想我张献忠也算是一世枭雄,纵横天下,如今也绝不甘愿落入鞑子手中,便自己了结了吧。” “早知今日,先前倒不如答应文安之,退回龙安休整,起码你们也还能有个出路。” “陛下,尚不至于此。”众人纷纷劝说。 张献忠却是已经听不进去,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虽然大家说局势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可大家也早绝望了,老万岁连儿子都杀了,可见也是彻底放弃了。 “老万岁,明军就在周边,随时会来救援,我们还有希望!”张可望劝说。 “明军?老子反了朝廷十几年,官兵会帮我们?他们巴不得看到鞑子把我们斩尽杀绝,才好绝后患,甚至还不用脏手,为何要救我们,坐山观虎斗,岂不更好?”张献忠不屑的道。 “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肯定会来救援的,而且之前他们也给我们借粮、借路的。” “哼,那不过是让我们跟鞑子斗罢了。” 张定国见劝说不动,也急了,他直接吼道,“既然左右不过是个死,那又何必自杀,咱们就跟鞑子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就算死绝在这,也总比自尽强几分。 臣请老万岁下旨,把营中所有粮食都拿出来,让弟兄们饱餐一顿,然后今晚南围、东围两边同时放火,到时佯攻东围,诱虏来援,儿臣便率敢死弟兄们袭南围。若贼不救,便改佯攻为强攻,若是能杀开一条血路,咱们就顺汉水向下游去,汉阴、兴安皆为明有,或往西北撤,那边有张大鹏,此人与臣结义过,人很不错,可暂避其处休整。” 张可望、张能奇、张文秀三义子也纷纷跪地请求,跟鞑虏决一死战。 “请老万岁让弟兄们与鞑虏决一死战!” “拼了!” 见此情景,张献忠居然也难得的振作了几分,咬牙道,“好,就跟他们拼了,便按定国说的,定国率一万人伏于南面,可望、能奇、文秀三人率一万人佯攻东围,朕亲率一万在山上,哪边有机会,到时朕便率军杀向哪边。” 这乱世枭雄,激起起凶性斗志来,也十分可怕。 而三万困兵,此时也被激发凶性。 军中最后一点存粮,全都拿出来。 甚至白天跟鞑子交战阵亡抢回来的尸体也都直接分宰,大锅炖了。 困兽之斗,是非常厉害的。 这些绝望的西军,咬牙切齿的吃完这也许是最后一顿的饭,临阵磨刀,抱必死之心。 夜幕降临。 白天睡了半天的西军,一个个精神抖擞,这些人今天难得吃饱了一顿,甚至都还补充了些‘肉’,所以格外精神,眼睛放光。 张献忠也披上铠甲,亲自坐镇中军。 “动手吧!” 命令一下,张能奇和张定国各率五千人,在东南两面营垒同时发动进攻,没有试探,一开始就全力猛冲。 对着相对薄弱的几处营垒鹿角,就是全力冲击。 能引火助燃之物也都收集起来,不停的投掷纵火。 凄厉的号角声响起。 清军同时响起警报,开始拦截。 只是今天,西贼的突围明显更猛了。 不到片刻,就感觉很吃力,值守的清军将领不得不紧急叫醒了主帅李国翰,马科、白广恩、徐勇、张勇、鳌拜、屯齐、韩岱等一个个满汉将领也全都被唤醒。 “看来西贼要拼命了,把兵都调上去,堵住他们,既然他们不想活了,那今晚一并解决了,让他们冲,杀光他们。”镶白旗汉军旗固山额真李国翰恶狠狠的道。 这仗打太久了,他也早腻味了。 偏偏这西贼很能挺,撑了这么久都没败亡,这让清军都快要撑不住了。 尤其是当明军也开始压迫过来时,他更是暗暗心惊,明军一支兵马出金牛道,过阴平小道,绕道武州,然后走祁山道,再抵成成县、略阳,进入陈仓道。 七绕八绕,最后绕到了他们后面,不仅截断了祁山、陈仓两条联接关中汉中的要道,甚至随时可能要杀到他们身后。 而在汉水下游,明军去年的兴安会战,击败了王光恩、白广恩诸将,夺取了兴安,并不断往上游推进,积小胜为大胜,先后夺取紫阳、汉阴,石泉,杀到子午镇,向汉中府城不断逼近。 现在汉中清军兵力已经不足了,打张献忠都很吃力,若是明军再杀到了,那他们可能要被包饺子。 所以其实李国翰也很急,但急又急不来。 定军山的西贼被围住,可他们守了这么久,也建立了许多防御工事,强攻山上,并不容易。 吴三桂等走后,清军兵力不足,万一伤亡过大,这网可就要破。 他只能希望西贼早点断粮,或者是盼他们主动下山突围,这样他们占据营垒,可占据优势杀伤西贼,早点结束围困。 李国翰分派马科、白广恩、赵光瑞、刘芳名、马宁诸将守南围,徐勇张勇还有他自己守东围,鳌拜仍领一支精锐八旗骑兵待命,随时机动增援。 战斗一开始,就激烈无比。 张能奇以五千人马率先对东围发起冲锋后,不顾伤亡的前仆后继,没多久就死伤数百,但根本没停歇的样子。 甚至很快张文秀又率五千人杀出来跟上。 不久,张可望也率五千人杀出。 东围的营垒,西军连破几处鹿角,如利剑般穿透进来。 那些西贼今天格外的猛,许多人已经不顾伤亡,不要命一样了。 短短时间,就连破了清军几道鹿角。 号称勇猛能战的徐勇、张勇二将都扛不住这浪潮般的攻势,赶紧把后面的兵也都压上去,但仍然压制不住西军攻势。 “这他娘的都是不要命了,这会功夫,西贼得死了有两三千了吧,怎么还往前扑?” “估计是做最后一搏了,我看到好像献贼的几个义子都举旗冲在前面,以往都是在后督阵,现在却是率领最精锐的家丁老营在前,看样子确实是要拼命,得小心提防,可别一时大意让他们冲出去逃了!” 李国翰紧盯战场,传令兵往来如飞,汇聚各处情报。 漆黑的夜晚,到处都是喊杀声,可总不如白天真切。 这让李国翰认为西贼是要从东面突围,特别是当又一名传令兵奔来,说张勇的阵地前已经出现了张献忠的旗帜时,李国翰坐不住了。 “献贼这是要跑,堵住。” “西贼攻势太猛,已经连破多道营垒鹿角,要抵不住了,请求增援。” 李国翰问南围情况。 “南边也有西贼在冲,不过没东边猛。” 李国翰判断,南边是佯攻,东面才是主攻。 “赶紧传令白广恩,让他带兵五千增援东围,绝不能让他们跑了,围了这么久,可不能功亏一篑!” “要快!” 鞑子两万多人马,东南两围,各有一万,鳌拜的机动骑兵还有几千。 此时东面一万人马已经有几分抵挡不住,尤其是天黑也看不真切,就看到火光冲天,喊杀震天,甚至火光里还看到了张献忠的大旗,以及身披金甲的张献忠出现,都认为他们要从东面跑了。 第569章 定国斩王虎皇殒 据说鞑子都喜欢读三国演义,从三国里学兵法。 张献忠也喜欢听三国,不过他倒没从三国里学兵法,他纵横天下半生,实战经验丰富,这作战的本事,都是实战中得来的。 比如今晚的作战计划, 就是他跟四个义子一起拟定的,最关键之处,就是掌握战斗主动权。 总共三万人,面对两面包围,往哪边突围,怎么突,都很有讲究,之前他们也突围多次,都失败了。 所以今晚的这最后一战, 张献忠也是用上了计谋。 孙子兵法云,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 说白点,就得掌握战争主动权,得调动敌人,这样才能掌握先机。 战斗前,张献忠就决定把真正突围方向放在南围,因为南围暴露出来的薄弱处较多,而且那里守军以汉军、绿营为主。 甚至南面就是山,一旦突出去,可以迅速钻入山中,鞑子最厉害的八旗骑兵也追不上,一旦退入山谷, 就有机会回到保宁。 但是动手时, 却是两边同时出五千人。 可随后他就不断向东围增兵, 且攻势极猛,制造出一种好像西军真的能从东面突出去的错觉,迫使清军从南面调兵增援东围。 等南围守军减少了,张献忠自然就带着两万五千人调头杀向南围,来个一举突破。 这玩意就跟下棋一样的,同样的兵力,但如何搭配使用很重要,集中全力攻其一点,还得诱敌主力离开。 黑夜给了西军最好的战术掩护。 而彻底的绝望困境,也让他们今晚能够放手一搏,背水一战。 清军如果不来援东围,那张献忠就将带预备队对东围发起致命一击,真有可能杀穿。 而他们分兵来援,自然更中下怀。 眼看着白广恩分兵从南围赶到东面来。 亲自在东面最前线指挥的张可望,大喜。 “机会来了,往南!” “全军往南!” “杀!” 事先约定的号角声在黑夜里不断响起。 所有西军,都齐齐调转方向,不再强攻东面营垒, 而是调转方向, 跑向南面。 犹如潮水般的奔涌而去。 而听到号角声的张定国,本来已经冲杀的乏力了,也是精神一振。 他知道,九死一生的机会出现了。 一杆长矛刺出,战马加速。 前面的一个清兵来不及闪避,就被他连甲刺透,一用力便整个挑飞起来。 人称小尉迟的张定国,高挑着清军尸体,大吼一声,“挡我者死!”真犹如战神降世! 他身后一群家丁骑兵,也全是彪悍骑兵,跟随着张定国如旋风般前冲,所过之处,清军纷纷被刺倒撞飞。 雷霆之声传来。 张献忠在山下直接带着一万西军冲了过来,他比从南面转移过来的三个义子还跑的快。 而且这一万人开战后一直在养精蓄锐。 此时张献忠也是拼了。 一马当先。 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在陕北起义时的模样。 黄虎张献忠又回来了。 他甚至特意在盔甲外穿上了明黄龙袍。 西军最精锐的御营骑兵紧紧护卫着,一万人马犹如猛虎下山。 虽是困兽,可真拼命起来,却反而更加危险。 小尉迟张定国带着几百骑兵冲杀在最前面,后面是还有三千多的部众,然后是大西虎帝张献忠身披龙袍领兵万众冲锋战场。 在远处,是从东南转移过来的张可望等,一万五千人马,此时还有万余。 “杀杀杀!”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张献忠杀疯了,这个疯子向来嚣张,此时更是已经不顾一切了,在他眼里,一切都是浮云了。 就算来了一尊真神,敢挡他路,他都敢杀! 暗夜里,定军山南面。 白广恩带走一半人马五千兵往东增援后,南面营垒已经不完整了,甚至马科的位置还已经突出靠前了。 本来张定国刚才已经攻势疲软下来。 汉中王马科甚至都以为今晚的攻势止于此了,谁知道,突然间,南面就成了西贼突围主攻方向。 张定国更是打了鸡血似的,不管不顾的一路直冲过来了。 看到无数火光汇聚如一条火龙向这边冲来时,马科慌了。 这位也好歹曾是崇祯朝的大将,参与过许多重大战役,甚至当初降顺后,领兵入川,也曾把西贼几大将领打的节节败退。 可是此时,他看到这股气势,却慌了。 他麾下的清军,属于绿营,有不少以前是顺营,也有些是明军,反正也不是什么精锐。加之在这里对峙交战许久,也补充不足,铠甲损坏较多,弓箭火枪,弹矢不足。 特别是黑天瞎火的,看不清楚。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因为明军的振兴,现在清军上下气势不高,尤其是那些绿营兵,更是有股悲观情绪,觉得鞑子短暂兴奋,但很快要被赶回关外去,他们这些人前途迷茫。 打仗,很多时候就凭一股气势。 就好比崇祯年间,内地农民军一看到明朝边军,那是吓的战斗的勇气都没有,一二百边军骑兵,能赶着几千上万农民军崩溃逃跑。而明朝的边军一遇到鞑子兵,却是几百上千人被几十上百鞑骑赶着跑。 这就是心理上的压制。 火光如龙。 张定国更是气吞山河,千军万马之中当先杀出,势如奔雷惊电。 马科发现他时,张定国已经冲到近前了。 这个曾经的手下败将,此时却如流星般提枪直冲而来。 张定国就是冲着他来的,远远的就看到火光中他的将旗了。 对这个老对手,毫不客气。 “汉奸马科,纳命来!” 枪出如电。 马科的家丁都拦截不及,张定国就已经单枪匹马率先飞跃过来。 枪起! 马科感觉自己也飞腾而起。 胸口剧痛接着传来。 人被挑飞空中。 长矛一抖,马科被甩飞。 落地,毙命! 堂堂汉中王,居然就这样在千军万马之中,被张定国直接杀了。 马科的家丁懵了。 有些慌乱的大乱,“大王没了。” “跑啊。” 这些装备精良,骑射娴熟的家丁骑兵,甚至还装备着火枪,但当马科一死,他们却毫不犹豫的转身便逃入黑暗之中了。 家丁骑队的溃逃,引发了其它守兵的惊慌和溃散。 军无斗志。 便是一团散沙,全是乌合之众。 几千清军,瞬间崩盘瓦解,张定国率领的西军还没冲到,他们已经纷纷溃散败逃,一道道营垒壕沟栅栏,全都主动放弃了。 围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被西军的绝境反击而冲溃了。 张献忠挥舞着长矛哈哈大笑,“杀杀杀,杀他娘的,杀!” 近三万人不顾一切的往南冲,毫不恋战。 李国翰发现上当后,已经晚了。 “追!” “快传令鳌拜,命令他率骑兵拦截,绝不能让献贼进山!” “务必将他们拦截下来。” 西军拼命的奔跑,此时杀穿了南围,剩下的就是跑了。 黑夜里跌跌撞撞的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停下来。 鳌拜也一直盯着战场。 只是夜色影响不小。 等他发现西贼转往南突围时,便赶紧带兵从西面往南奔驰拦截。 张献忠哈哈大笑,十分得意。 突然,斜刺里一支铁骑疾驰而来。 铁蹄敲击着大地,发出雷鸣般的轰鸣。 早跑的没了阵形的西贼,还有两万多人,拉开了几里长。 都以为逃出生天了。 前面就是大山,冲进去就赢了。 八旗铁骑杀到。 鳌拜直接杀向了还身着明黄龙袍的张献忠。 他在马上直接挽起十二力弓,这超重的弓配上的超重的箭。 一般八旗都拉不开的十二力弓,他在马上都轻松的拉开如满月,一边策马奔驰追击,一边还能瞄准放箭。 一箭射出,他立马又是张弓拉弦,扣箭再发。 一箭两箭三箭。 箭如流星赶月。 鳌拜在马上对着那个火光里若隐若现被护卫包围的张献忠连发三箭。 弦如霹雳声响。 远处张献忠应声落马。 鳌拜率骑兵杀来太快,谁都没来的及拦截,而张献忠太过得意,并没有注意到满清第一勇士已经杀到近前,被连发三箭射落以下。 西军禁卫赶忙抢救起来,结果张献忠已经殒命。 射杀张献忠后,鳌拜却并没有停手。 他带着几千八旗骑兵直接斜刺里就杀进了西军里,正拼命跑的西军,乱哄哄的,哪料到黑夜里居然被骑兵追上突袭。 措手不及。 刀劈剑斩枪刺,一个接一个西军倒下。 鳌拜神勇,连张献忠的大旗都给砍倒抢了过来,张献忠的侍卫拼死才把他的尸体护着逃离。 张定国在前面开路,突然听闻后面八旗骑兵追上。 “老万岁崩了,被鞑子骑将射死了!” 消息传过来,本来还士气很猛的西军,直接崩了。 大家开始四散而逃。 本来就是拼着最后一口气,背水一战,拼命突围,终于杀出来了,正高兴,遭遇这重重一击,连皇帝都被杀了,这士气也就彻底的泄了。 此时又已经冲出包围,各人便各自逃命去了。 张定国仰天长啸,返身杀了回去。 迎头正碰上镶黄旗将领巴扬阿、古朗阿当先追杀过来,张定国赤红双目,纵马就冲了过去。 一枪刺杀巴扬阿,回手一枪又杀死古朗阿。 佐领格布库、阿尔津、噶达浑、西特库、乌巴什等人见状,纷纷带兵围了上来。 张定国家丁也紧随而至,双方展开骑战。 愤怒的张定国犹如一尊浴血杀神,纵马反复冲杀,接连又击杀数骑,恰张可望、张能奇、张文秀等也赶到,愤怒的四王把张献忠之死都怪到这些鞑子头上。 围住一通杀,将这冲的最快的几百骑尽数围杀。 这时鳌拜又领兵杀到,双方交手,然虏骑渐众,张可望赶紧叫上张定国等撤离。 一直杀到天明,战场上遗尸无数。 李国翰望着远处的连绵群山,面色难看。 昨夜虽斩杀数千,俘虏万余,但仍还逃了上万进山,这山高林密路险,八旗精锐也难以追击,眼睁睁看着他们跑远了。 最可气的是鳌拜虽然口口声声说射杀了张献忠,可却没找到尸体。 而他们昨晚战死者超过三千,伤者无数,还死了个汉中王马科和陇南王白广恩。 还死了两位八旗参将领,六位八旗佐领,可谓损失惨重。 这仗打成这样,李国翰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追,就算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也必须追杀,尤其是献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把那些俘虏,统统杀光,一个不留!”李国翰看了眼战场上被抓回来的西军俘虏,咬牙切齿,“杀光。” 第570章 捷足先登天子儿 大顺皇帝李自成兵溃湖广,在九宫山被乡勇所杀,但最后尸首都不见。鳌拜说他射杀了大西皇帝张献忠,可一样没有找到尸首。 虽然鳌拜的手下们都为他证明,确实射杀了张献忠,可李国翰还是没给他记功,而是要求鳌拜找到张献忠尸体才能算。 鳌拜骂骂咧咧, 但最后还是带着骑兵去追了。 清军将领们忙着打扫战场,搜缴战利品,搜捕败兵,正忙碌着。 突然,一名游骑吹响号角,一边吹一边从北边疾驰过来。 “明军,明军来了!” 清骑带着几分惊恐的向李国翰报告。 李国翰疑惑。 哪来的明军? “阳平关, 阳平关方向明军。” 骑兵是鳌拜派回来的, 他率骑兵要去追击西贼败兵,正准备渡过汉水,然后经阳平关走金牛道去广元,拦截献贼,起码也要把张献忠的尸体抢回来。 结果刚到汉江边,就见到不宽的汉江水面上,正有清军拼命的划着小船过河来。 那是从对岸逃回来的清军,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阳平关失守。 鳌拜简直不敢相信。 询问半天,才弄清楚,原来在他们跟张献忠拼命的时候,汉中主力都调来了定军山下,结果明军陕甘行营提督张大鹏,居然已经不声不响的杀过来了。 他们从略阳过来,翻山越岭, 穿行栈道。 这支明军在三天前抵达了王家湾堡, 上次李国翰、徐勇在那击败张文秀,歼灭其两万人马后, 便只留了支小部队把守,其余兵马都带来定军山下。 谁能想到,明军居然这么快就从略阳过来了。 明军在猎户带路下,半夜翻山越岭,潜入堡内,打开了关门。 那队守堡的清军都是些绿营兵,本以为张文秀全军覆没,张献忠又带着阳平关下的西贼已经偷渡翻山进了汉中,这边已经没危险了。 谁知明军从他们北边绕过来了。 就那百来人,其实就算强攻,他们也守不住,毕竟这只是个小堡垒。 不过若是他们能认真点,明军强攻的话,他们起码能在失守前给定军山的清军报信的。 结果他们被一锅端。 朱鹏飞拿下王家湾堡后,略作休息,便率军沿马鸣阁道,顺着王家河谷悄悄的直扑阳平关后。 李国翰从王家堡赶往定军山时,也把留守阳平关的守军又调走了大部份。 留守的不过数百人。 当明军突然出现在阳平关北面时,他们都门懵了。 这几乎跟神兵天降似的。 阳平关很险要, 他们在这里堵着张献忠快一年了。 可问题是,明军从他们后面出现的。 而且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出现的, 当一个来接班的清军揉着没睡醒的眼睛,看到许多明军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还以为梦没醒呢。 他还想再揉揉眼睛,结果明军发现了他,直接弓箭招呼。 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明白这不是梦,于是临死发出了惨叫声。 战斗就此开始。 慌乱的清军赶紧防御,可明军已经摸到关下。 险关也得兵守。 兵力不足,再险的关,防御力也大打折扣。 何况清军一直都是防着南边,哪想到明军绕到北边身后来了。 况且,朱鹏飞他们也是有备而来的,带了许多梯子、绳钩,甚至还有盾车,加上铳炮弓箭盾牌。 战斗一开始后,守军就发现不对劲了。 攻势太猛了。 这些本就是些老弱伤残的绿营兵,才被留下来守关,也就那么五百人不到。 啪啪啪的火铳一排排的交替不断射击,间夹着还有小炮、抬枪,加上那一阵阵的弓箭,压的关上的守军抬不起头来。 尤其是这些明军居然十分凶悍,前扑后继的往前扑啊。 攻防战足打了一天。 都没带停歇的,攻城的明军没停过,最终守军顶不住了。 死伤过半,士气崩溃。 剩下的守军甚至都没了再战斗下去的勇气,直接就投降了。 明军一边猛攻城,一边还不断劝降,承诺投降不杀,优待俘虏等等,搞的这些守军越来越没士气,最终干脆降了。 再这样打下去,全得死光在这关上。 开关投降,朱鹏飞也确实兑现承诺,投降的俘虏一个不杀,解除武装,先关起来。 在阳平关一边休整,一边打探军情。 本来朱鹏飞是计划是趁清军在围定军山,他们先收集下勉县情报,想办法偷袭夺取勉县。 结果谁知道他们还没准备好呢,就接到夜不收禀报,定军山大战。 弄清楚西军突围后,朱鹏飞也是当机立断出兵勉县。 勉县在汉江北岸,又在阳平关的后面,所以清军在围定军山时,勉县根本没有什么守兵,这里主要是屯积一些粮草军资。 他们之前防守也是主要守汉中府城和阳平关城等地,后来吴三桂等带走不少兵马离开,加上张献忠爷几个不要命的不断冲进汉中来,迫使的汉中留守的清军也不断的汇聚起来。 导致其它地方基本上没兵。 李国翰也想不到,这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啊。 本来他想着,就算明军绕到了略阳,截断了陈仓道,但只要阳平关、王家湾堡还在他手里,明军也是被堵在山里的。 等他们灭了张献忠,到时再去夺回略阳打通陈仓道就是。 谁知晓,阳平关和王家堡都会这么悄无声息的就被夺走。 “明军出阳平关,正往勉县去!” 报信的清军,是从勉县运粮草往阳平关补给的,结果半路遇到明军正好从阳平关往勉县去,直接羊入虎口,粮草、民夫都落入明军之手,几个押送的清兵军官见机逃的快,这才逃出了两三个。 鳌拜听到消息,让人来禀报李国翰,他自己想去拦截明军。 结果等他们跑到汉江边,才发现来晚一步。 朱鹏飞带着人马也还没到勉县,但他们在汉江北,而鳌拜还在汉江南。 隔着几十丈的汉江,虽说不算宽,但此时是夏季了,汛期之时,水流湍急水量大,骑兵是没法直接渡过汉江的,得乘船渡河或是搭桥。 问题是,现在朱鹏飞堵在岸北,会轻易让他们搭桥吗? 反正两支人马隔着不宽的汉江,大眼瞪小眼。 然后号角声响,双方各自拉开阵势。 朱鹏飞等也很兴奋。 直接沿江列阵,摆开阵势。 “唐将军,你立即分兵一协赶勉县抢占,我在这里盯着鞑子,他们若敢渡河,就来个半渡而击,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让傅将军带上辅营去接收勉县便是,城里也没有几个鞑子兵,都是些文官和民夫,我留下来。”副提督唐镇邦直接道。 傅山倒不嫌弃这差事,痛快的请命。 朱鹏飞考虑了一下后,派了张显随他同往。 正常情况下,勉县没兵,应当是能够拿的下来的。 他先在这里盯着鞑子,他们敢强渡,就半渡而击。 等那边拿下了勉县城,到时他们再进城,凭城而守。 “再派一营回阳平关。” 与几位将领简单商议了下后,最后朱鹏飞决定给阳平关再派一营五百战兵,那里现在留守有一营五百战兵,加上一千辅兵。 又让傅山带一营战兵,加上八百辅兵去取勉县。 而朱鹏飞带三千战兵守在汉水北岸,不让鞑子渡河。 鳌拜看着对岸飘扬的明旗,还有那明旗下严整的军阵。 也不由的陷入了沉思。 这支明军不一般。 很快固山额真李国翰亲自赶到,看着那明旗,也是同样的表情。 “他们来的好快!” 鳌拜则道,“原以为这所谓的明国御营陕甘行营只是一支乌合之众,趁我们这边打仗,趁虚而入夺了成县、徽县、略阳,截断祁山道、陈仓道,还控制阳平小道,谁知道这支人马,看起来好像真的不太一般。” “看他们旌旗森森,号令严整,尤其是这队伍很整齐,装备似乎也还可以,这他娘的是怎么就拉起来的一支精锐?” “不会是文安之秦良玉到了吧?” “那不打着陕甘行营提督朱鹏飞的旗号吗,这提督不是张大鹏吗?朱鹏飞又是谁?” “那面天子义儿的旗帜什么意思?” 一群鞑子在那里指指点点,汉江水面不过几十丈宽,甚至若是不离岸远点,对面都可以直接拿弓箭火铳攻击到。 李国翰看了好一会,觉得此时汛期,河水迅急,明军在对面守着,强渡很难。而他们又占了阳平关,现在还分兵去取勉县,这很麻烦。 “我建议往东撤离,在汉水下游渡河,先退往南郑城!” 鳌拜很想说西贼还在溃逃,不能放虎归山,又想说当在下游渡河后再杀过来,把这支明军歼灭。 但这大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看对面的样子,虽才几千人,但绝对比西贼强,他们现在也是大战过后,就两万人不到了,对方手里还握着阳平关,他们强攻也未必占到好。 更重要提,既然明军都已经夺了阳平关,出现在勉县城边,那就意味着这绝不会是降军,下游肯定也有明军杀过来了。 鳌拜现在对明军的套路也有些掌握了,他们别看单兵不怎么样,但最喜欢玩的就是多方联动的套路,往往能让清军顾此失彼,左右为难。 “南郑不容有失。”鳌拜最后说出的话却是很灭自家威风。 南郑若失,他们可就真要被包围了,守住南郑,起码进可攻退可守,背倚褒斜道可通关中,还有坚城可为屏障。 一名八旗佐领忍不住问,“勉县就让给明贼了?” 李国翰阴着脸,“先回南郑,然后再出兵来收复勉县,再取阳平关,一步步来。” “把西贼俘虏都押到这汉水江边来,当着对面这些明军的面,杀光,扔河里喂鱼!”鳌拜看着那无懈可击的对岸明军阵,心中恼怒烦躁,最后只好拿西军俘虏出气。 第571章 亲勋翊武近卫军 “外镇、屯镇,皆将归兵部,饷归户部。团练则归总督、巡抚、分巡、知府知县,节制统领。” “饷呢?” 总理处,大臣们议事。 朝廷养不了太多兵,所以御营京营以外,要整编成外镇、屯镇甚至团练、保勇, 但具体要如何管理,也是问题,总得制订一个制度标准。 洪承畴在朝臣中军事经验是比较丰富的,还在鞑子那里呆过几年,所以也算是知已知彼,他直言,“一府养五千战兵加一千八辅兵,如果常备兵,肯定是不够的, 但如果是屯镇,如果平时五番轮值,兼处于边地,以眷属余丁屯田,收获后向官府缴纳地租,然后按额拔给屯镇供军,应当是够的。 再加上边地茶马互市,开采矿产,以及卖盐卖酒,加上厘金,是还可以有剩余的。” 户部尚书阮大铖直接道,军队和税赋必须得分开,就如御营也有专管粮饷装备的官员一样。 就算是边地搞屯镇,也得把兵饷分离。 授分、租佃给屯镇和其家眷的屯田,也须由朝廷另派的官员负责管理和征收,比如设营田使, 或直接归由分巡、督粮厅、税务厅、知府等官员,由他们管理并征收, 统一登记入库,然后再按军需,调拔给屯镇支用。 特别是茶马、盐酒、矿税以及厘金,更不能假手于屯镇直接征收。 要是朝廷放权给他们,肯定就要出事。 说着又到了该给屯镇、外镇、团练等制订个什么粮饷、补贴标准的事,该给多少饷,外镇屯镇是一个样,还是各有标准,屯镇不当值时是否要给些补贴,当值时又该是什么标准。 多少月粮?多少饷钱? 要不要吃肉? 需不需要买马,要不要给马草钱。 “既然编设外镇、屯镇,以及团练,那都是有目的的,目的就是要守边卫国,保境安民,要打仗,还得能打,否则编设做什么?如果没有足够的装备, 难道人手一杆长枪就行了? 这样的兵,那干脆全民皆兵好了,但又有何用? 先前卫所糜烂不堪,不是很好的前车之鉴吗?” 吏部尚书徐石麒提出,外镇应当按之前省营的标准,装备武器,充实训练,应当限制在每镇五千战兵一千八辅兵,可适当的按其管辖的防区范围再让他们保留一些兵马为屯兵,也可兼领一些团练。 但应当予以区分,外镇战兵营,装备得好,兵源得精锐,训练得足够,得能战敢战,粮饷待遇也得提高,不仅得吃饱饭,起码也还能两三天吃一顿肉,另月支粮三斗,饷三两银。” 三两银加三斗粮,在他看来,是保证外镇战兵战斗力的最低标准了,低于这个量,与御营相差太大,连御营的夫勇都不如,还如何保证战斗力和忠心。 对于外镇的辅兵,则可降为三斗米加一两银子。 屯镇,则有朝廷所设边境屯镇,以及内地外镇所辖屯镇,屯镇应当比外镇战兵还要降一等粮饷,如当值时月三斗米加二两银,不当值时没有。而外镇的屯镇,当值时月粮三斗加一两银。 团练,当值、训练时,只给米三斗。 若战时,另给赏银。 武器装备,皆由朝廷置办拔给,无须自置,如马骡兵、运输马夫等,另可领取马料等。 对于阮大铖提出的兵饷分离,各级武官任命升降权在朝廷一事,大家也都同意。 控制钱粮,才能控制兵马。掌握武官升降任免,才能不失控。 其实外镇和屯镇设立,本身也都是些地方部队,甚至是些顺营、西营、地方豪强、贼匪等受招安等整编而成,这些军队特点就是数量大,成份杂,军纪差,战斗力也弱,而且忠诚度不高。 局势顺,还听话,一旦局势不好,许多人就是墙头草,甚至转为乱兵。 如果不好好控制这些兵马,那不仅军费开支是巨额,而且也会让地方难以安定,甚至对朝廷中央形成威胁。 如金声桓、耿仲明都是降而反正,这种人有地盘有兵马,且占据的位置比较特殊,朝廷也一时不好强行整编,以免激起兵变,只能徐徐图之,一边加官安抚,一边慢慢着手,温水煮青蛙,一点点的收回权力。 还有诸如米喇印、丁国栋这样的本就是回部土官,起义反清归明,又处于遥远河西,朝廷也是得升表示嘉奖封赏,把他们团结过来,所以一时也不能太着急。 必须区别对待,从实际出发,以大局为重。 顺营诸部,则编列数镇,但只保留李赤心的忠贞为外镇,其余几镇为屯镇。 现在如顺营诸部,李赤心打下夷陵后,号称披甲战兵八千,高必正整合郝摇旗、刘体纯诸将后,也号称战兵两万余,其余顺营诸将,各私立营号,加起来号称甲兵十几万。 江西的金声桓、王得仁,还有峒蛮张安的龙武新军,他们分镇江西北部的南昌、九江、饶州等处,加起来也是有数万人马。 就连去年从莱州败撤回辽东的耿仲明,短短不过一年时间,如今镇守东江,屯田朝鲜,居然也控制着几十万人口,麾下也报称三万军。 这些将领都喜欢招兵买马,毫无节制。 朝廷对此也只有一再强调要控制兵额,给他们军号、名额,甚至从粮饷这块加以控制,把征粮收税的权力拿回来。 但他们也还可以通过劝捐、加派,甚至设卡征厘等办法弄钱维持。 这是中央和地方的博奕,在有共同的敌人满清面前,朱以海也是得小心翼翼的处置,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就跟郧阳王光恩一样会叛乱了。 只要不太过份,朱以海也不是不能够能忍一忍的。 放眼未来,从长计议嘛。 就跟耿仲明一样,虽然这家伙打的小算盘,朱以海以一清二楚,但现在他确实也还是出力抗清的,因此有些事情暂时不计较。 甚至朱以海先前知道耿仲明在东江等地跟朝鲜人走私贸易后,还特旨给他,派人在那边正式设立边市,让耿仲明协同管理,甚至还主动提出这收的关税,特拔部份给东江镇为军饷,还默许耿老二在东江镇暗里也搞贸易。 你只要打鞑子,不跟鞑子私通,一切好说。 不过对耿仲明这扩军速度,朱以海还是得敲打他一下的。 现在大臣们也提出,对外镇的兵马,一镇就给六千八名额,超出的可以编为屯镇或团练,仍由外镇提督们统领,但起码名义上也是分开了,更正规了。 东江镇编一外镇,再辖屯镇、团练,三万人也能安排的了。 起码也是在朝廷监管之下。 “此事就按诸卿所议,外镇、屯镇、团练、保勇,都要拟出一份正式的制度出来,以后照章办事。地方民政、司法、财税这些,都要由朝廷派出的地方官员负责,将领们只负责镇守练兵打仗,其余的不用操心。” “鉴于诸外镇将士们的忠勇勤劳,朕决定给每镇特赐十万块银元,以示嘉奖。” 一镇十万,倒也不多。 现在御营,每一个战兵营,一个月光士兵的饷就要三千块,御营本部五军,外加十个行营,本部五军各四镇,一镇就有十营。 本部有二百个战营,行营又有一百个战营,仅这三百个战营,每月就要九十万,若加上配备的辅营,打底一百万,还没算上军官以及公用银的。 御营是月月开支,甚至还有养老金。 外镇可没这个待遇,甚至装备这块,现在御营装备越来越精良,尤其是拥有专业的水师、骑兵、炮兵,步兵们也大量装备火器,火器化不断提高,这都是外镇们无法比拟的。 他们的装备还都比较老旧,供给的也慢和少。 时间越久,装备差距会越大。 特别是当行营完备后,他们就会处于御营的包围之中。 这次一镇给十万,不过是相当于御营一镇三个月的兵饷而已,但却能起到不错的安抚激励效果。 给了这笔银子,朝廷再要求他们规范后额,交出税赋,他们也不好再拒绝。 甚至给了这笔银子,棉甲、火枪、火炮等装备调拔少,也不好多说。 毕竟御营优先,那也是完全政治正确的事。 如今御营本部装备都还没完善呢。 到如今,皇帝的御营建军思路其实也基本上确立,就是中央五军,加地方行营十镇,以后可能还会是行营十三镇,十五镇,甚至十八镇,大抵会是一省一镇行营。 在京畿要害之地,再有五军驻扎。 边疆之地,则是屯镇,内地以团练为主。 将来外镇肯定是渐渐要整编进御营行营,或是转为屯镇的。 能打的御营集团,待遇要好。 内地没什么战斗任务的守备部队,待遇肯定要差些。 御营的诸军中,肯定又以本部五军是王牌,一军四镇,一水一骑两步,步兵还要建立专门的炮兵部队。 火枪会大量装备,形成以火器为主的部队。 虽然这个路很漫长,但定好的方向,稳步前进便是。 有了这个建军方案,然后便是财政上的配合,以及军工后勤体系的建设及保证,甚至是武官的培养选拔,士卒在点选等。 “朕打算建立几所军校,在青岛设立皇家海军学院,奉天设立皇家陆军学院。蓬莱宫外,还将设立皇家讲武堂。 另外,朕要效仿唐制,设立亲勋翊武四卫。” “皇族、宗亲子弟,年满十八岁,点选录用,为亲卫,亲卫两营,一千名额。 以皇后、皇贵妃、九妃九嫔族亲,授爵勋臣、贤德后裔子孙,年满十八,点选录用,为勋卫,勋卫两营,一千名额。 以文武百官五品以上子弟,年满十八,点选录用,为翊卫,翊卫两营,一千名额。 另特旨以军中保家卫国而战斗牺牲之烈士子弟,年满十八,点选录用,为武卫,武卫四营,两千名额。” 皇帝将新建四卫,但与原来的锦衣卫等不同,这些人也不完全是唐代的内三卫五府。 他们选拔有特殊标准,皇族宗亲,或勋戚子弟,或品官子弟,或烈士遗孤,他们总数五千,入选之后,到京服役。 他们轮番戍卫宫城以及守卫宫门,部份随侍天子,朝会时也兼充当仪仗队。 不当值时就驻于宫外,训练习战,有武将授战法,甚至天子都会给他们讲课。 所以这是一支很特殊的兵,与普通的御营各镇不同。 甚至说与之前的府前卫有些类似,毕竟府前卫之前也还有个名号,学军。 只是这次的四卫,选拔有限制,而且他们也不是一直在四卫当差。 定期考核,按成绩会分批下放各镇任职,或在本卫升职,四卫兵刚点选时其实就是普通士兵,跟唐朝的三卫直接授七八品不同,从兵做起,但他们表现好,就可以毕业,然后升职到其它镇了。 这既是对皇族宗室、对外戚勋臣,对百官甚至对为国牺牲的烈士们的一种优待,同时也是另一支天子学生。 这些年轻人在京侍卫天子数年,甚至接受天子亲自教导,然后外放为低级武官,随着战斗功绩而逐渐升迁。 一批批年轻四卫外放,必然是能更加保卫皇权的。 其中如亲卫,只限皇族宗室,五服内的宗室和五服外的皇亲,各给五百个名额,不断招收这些朱家子弟来训练,将来源源不断走向军中各个指挥岗位。 以此保证皇家在军队中的一定比例和地位。 武卫比较特殊,只以牺牲烈士的子弟入选,而不限出身门第等,也体现了皇帝对于普通士兵们的感激和厚待。 五千名额的四卫,出一人再点选补一人,维持不变。 这将成为一个皇家士官学校,为军队源源不断的输送忠诚可靠的年轻低级武官们。 大臣们倒是早就习惯了皇帝会不时的抛出些新鲜东西来,也习惯皇帝行事向来谋定后动,等皇帝仔细的解释完四卫的情况后,倒没几个反对的。 除了这个武卫,其实亲勋翊三卫,虽然历朝名字不同,但都有类似的一种门荫福利,不管叫什么名,本质上差不多。 那些官员,尤其是勋臣外戚,哪会没有特殊福利呢? 就好比以前大明对爵位非常重,与唐宋那种轻爵位甚至虚爵位的朝代不同,大明非社稷军功不封世爵,外戚一般也就是封流爵,顶多传一两代而已。 那些世爵的勋臣子弟,各种待遇极高。 比如勋臣直接充任总兵官,或者如魏国公世代镇守南京等。 一些高级官员,其子弟出仕等也有很多路子,并不是一定得走科举之路的。 如今天子改革封爵制度,对宗室爵位几乎重定,削的厉害。许多传了快三百年的勋臣家爵位也夺了。 新封的宗室、功臣爵,也不如以前,甚至有好多终身爵、虚封爵。 所以现在新设个四卫,也算是给这些勋戚宗室等子弟,增加一条出仕做官的路子而已,还是个很有份量的路子,给皇帝做侍卫开始,在京城呆几年,就能从队总哨副等做起了。 好事啊。 谁会反对? 比起直接按门荫荫官的制度,这也不冲突,相当于多了个福利,还很实在,大家当然乐意支持。 第572章 大帝 至于说多五千兵额,这也不算什么。 连刘宗周都不好说什么,毕竟皇帝连烈士遗孤都想到了,给了安排。 讲武堂、海军学院、陆军学院,甚至炮兵学院、骑兵学院等,都是军官和专业技术兵种培养的地方,其招收的其实是现役士兵, 就是从各镇选拔优秀士兵送去深造。 各学院里的学生,也不是额外招收士兵,不增加兵额军饷,大家也没意见。 讲武堂主要是培养中高级军官,各学院则主要是培养专业的技术兵种,互不冲突。 朝廷也会继续开设武科举考试,武举考试,考武艺也考军事策略,军事谋略还置于军事武艺之上,武举相当于武官选拔制度的一个补充,主要是用以发现遗漏人才。 各级学院、御营、外镇、屯镇、团练在编人员,甚至民间良家子,都可以报名参加考试,和文科举一样,也三年一考,有武童生、武秀才、武举人、武进士,并有武状元等。 通过不同的考试,可以录入不同的学院,或是进不同的军镇,到了举人进士一级,还能进讲武堂受训,然后出来就能授武职。 大体上来说,武进士们,先在院校训练,然后先授为侍卫, 再外放为军官, 从副职干起。 要想考武举不容易, 毕竟要文武兼备,尤其是兵法战策的本事,还得在其个人骑射战技之上,甚至还要兼考点四书五经以及武经。 骑马、射箭、拉硬弓、舞大刀、举大石。 这一整套考试内容,其实只适合军官们来考,一般的民间百姓,读书识字的都不多,骑射更难。 所以朱以海设立的这个武举,其实主要就是对现役武官选拔的一种补充,你要是真有本事,但因为没战功之类的没机会表现,那你参加武举考试,展示你的能力,不仅是骑射、力气,也展示你的兵法战策,只要你能证明,你达到某个层次, 各级武举考试难度不同, 以此筛选。 达到不同的层次, 就可以授以相应的官, 给予提拔,甚至给予进讲武堂或专业院校培训的机会。 升官不仅仅是打仗立功,毕竟有时没仗打,或者在后面协助等,那也无法证明。 所以这也是一个补充。 要求也高,文武兼备,所以一般士兵、军官,或是士族豪强子弟,普通百姓也很难通过。 能考中武举人的,那肯定起码也是有个营官能力了,而能成为武进士,那说明至少是能带兵千人的能力。 如果不能文武兼备,那只能在军中努力杀敌,用实际带兵能力来证明自己,以获得升迁,而不能走这条路子了。 当然,如果是将门子弟,他们考武举,肯定有优势。 大明罢撤卫所,取消了武官世袭制度,所以重开考举考试,未尝不是对武将们的一个补偿福利。 朱以海为何突然要新设四卫、重开科举,其实不过是稳定皇权。 权力的本质,其实就是排排坐,分果果。 利益分配,就是权力本质。 谁掌握了这个分配权,谁就握有真正权力。 如何分配,则体现权力。 有时甚至得妥协、让步,利益交换等等,都不过是细节。 手握资源、利益分配大权,皇帝自然高高在上,但分配不好,利益不均,就容易出事,所以上位者,最重要的就是权衡好,把利益分配好。 就算永远不可能做到人人满意,但起码得取一个优先的值。 要尽量拉拢团练大多数人,否则位置就不稳了。 中国历代开国皇帝,其实都是最懂这个的人,而许多亡国之君,就不懂这些,他们以为权力是来自于皇帝这个头衔,其实根本不是。 甚至那些末代皇帝们,连真正的分配权都没了,所以圣旨出不了皇宫。 就算皇帝,做任何事情,都得先组建一个利益同盟,拉拢绝大多数人站在自己的一边才行,否则就会成为孤家寡人,最终不是被绑架就是被抛弃、背叛。 封建王朝是家天下。 但却并不是皇帝一个人的。 强盛如隋帝国,落到一意孤行的杨广手里,也一样二世而亡,就是因为他制订的决策,不管对错,但首先就已经彻底的背弃了他的核心支撑阶层。 没有了底层支持,一切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所以杨广最后死在关陇集团手里,甚至死在他一手招募组建的禁卫骁果军的手里。 朱以海起兵以来,一直定位自己是重建明朝,而不是中兴明朝,所以他不断的改革旧制,但不是如王莽那样的改,而是交换。 每拿走一项权力,他都会先拿出一样等价权力来交换,甚至给予的比拿走的更多。 就好比朱以海以现在天下动荡饥荒四起为由,要求百姓保证粮食种植面积,甚至要求统购统销,但这条政策红线的后面,是朱以海对统购粮价的提升,按市场需求制订合理价格,而不是简单的随便定个价格。 就算他铸币,发行兑换券,也都是严格按一比一发行,决不敢跟朱元璋一样无准备金的随便印大明宝钞。 朝廷搞粮食统购统销,但没有因为掌握垄断权力,就压低百姓粮食收购价,也没有因此肆意抬高粮食出售价格,他在努力的维持着平衡,既要保证粮食恢复生产,还得保证种粮百姓的收益,又不能让百姓吃不起粮。 鞑子北京年后粮食都卖到十两银子一石了,黑市价格更高。 而现在江南在夏收后,粮价基本上回落到了一两一石左右,这个价格甚至到了崇祯初时了。 把有限的宝贵粮食,尽量调度供应军民,不让人趁机哄抬粮价,保证一个较安稳合理的价格,这个耗费很大精力,甚至费力却不得利,但朱以海很坚持。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大战动荡之时,粮食不是简单的食物了,他代表的是稳定,是民心。他统购统销,不让那些地主豪强们借此贩粮弁利。 但却又给他们机会,放开对盐茶酒矿等的合法经营权,粮食上限制,就给予其它方面的放开补偿。 不让军官们吃空饷,就得给他们亲兵名粮补偿。 不让他们克扣军饷,那就得提高俸禄,甚至额外给一笔公使银。 有些东西,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一句不许贪污克扣,就真的能让下面人都遵守的。就好比一个县官,一年就那几十两银子俸禄,一个书吏,一月就一两工食银,他们不贪这可能吗? 最终不过是又加到了百姓头上。 就如当年崇祯朝加征三饷时一样,说是一亩地只加征二分银,说是根本没多少,他们却忘记了,以大明以前的制度,朝廷每征一两税赋银子,这背后面那些官吏们私自加征的火耗会有多少。 只要当兵的敢战,有军纪,却连当兵的饱饭都供不了,这不是耍流氓吗。 朱以海收回了火耗加征权,明确限制了火耗数量,把这些归公,然后再直接以养廉银、公使银的名义,再发放给各级官员们。 一个总督给两万两,一个县令都给千两。 有人觉得太多了,是俸禄几十倍。 但他们却忘记了,其实就算是个县令,一年仅那些陋规,都有几千两收入,这还不是贪污克扣的。 所以把灰色收入,变为合法收入,予以正式整顿,是非常有必要的,要不然睁只眼闭只眼,底下都被掏空了。 如果正规起来,起码一切放在阳光下,有法有据可依,如果有人乱来,真要查处起来也简单。 而县令们有了明面上的这笔补贴,也能自在惬意,不用想办法搞那些东西,也能过的不错,自然不会人人都想着贪,贪官肯定还有,但不会成为普遍性的问题。 朱以海从不自欺欺人,那没意思。 大明烂到根子上,其实也不全是说制度原因。 中国古代封建王朝,任何一个王朝,到了三百年左右,基本上都要烂到底。其实这不是制度问题,也不是什么天命气数问题。 而是生产力限制问题,大一统的王朝,经过二三百年发展,其人口必然繁衍到一个极限数字,而王朝的制度经过这么多年,也必然到处都是问题。 于是最终就是豪强兼并、政治腐败,官吏贪污等等问题。 唐朝不天下养朱,他也一样崩溃。 宋朝没有藩镇割据,也架不住灭亡。 满清入关,但一样也就二百多年国运。 本质就是生产力达到限制了。 所以经历一场大乱后,或十几年,或几十年,天下动荡,人口锐减,旧王朝倒下,新王朝诞生,那些旧的皇族宗室、勋臣外戚、甚至是士族豪强纷纷倒下。 一批新的军功贵族、地方豪强也随之举起。 权力洗牌,资源重新分配。 于是各个王朝末年那些要命的问题,诸如土地兼并,政治腐败,农民失地、饥荒等都随之而去了。 许多王朝因农民起义、异族入侵等灭亡,但实际上那些不过是表象,是引火索,王朝真正灭亡的因早就种下了。 天下的土地产出,已经养不起那么多人了,尤其是生产资料被集中垄断在少数贵族豪强手里后,更加加剧了贫富不均、社会不公等问题,矛盾越发尖锐,所以最终就会以灾荒饥饿、异族入侵,或农民起义等方式掀翻这个旧王朝,重新洗牌。 崇祯年间大明有多少人? 官方数量几千万,但后世推测应当有一亿多人口了。 这个数字,在明末时,已经达到一个峰值极限,所以随便一场饥荒,一场战争,就会引发动荡,最终灭亡。 朱以海是学过马克思的,也喜欢翻毛选。 透过现象看本质。 大明只能重建,无法中兴。 必须另起炉灶重来。 原来的那一套旧制度,再怎么抢救都没用了。 他只是借用了大明的这面旗帜凝聚人心,对抗满鞑,但真正要稳固兴盛,还得搞出一套全新的架构纲领。 朱以海的架构,可比满鞑高明多了。 努尔哈赤时代,后金不过就是群抢劫的野蛮人,喜欢烧杀抢掠。 到了黄台吉时代,招降了些汉人文官武将,也开始玩制度了,但学的都是大明已经过时的那套东西。 只不过当时他们还比较单纯,凝聚力比较强,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所以创业还是挺顺利的。 等到他们入关后,其实搞满蒙汉合流的鞑子已经中毒了。 甚至毒的不轻了。 历史上他们成功了,也不是他们有多强,而是大明那个时代,没有鞑子,李自成也会取代,李自成就算不行,张献忠也会取代。 甚至可能那些江南士大夫,再拥立一个皇族朱家藩王,再建一个明朝。 但这些人都没超脱时代限制。 就比如鞑子入关后的那些制度,没半点建设,很落后。 他们面对朱以海的强力反击,只知道一个办法,加征税赋。当财政越来越危急时,便开始明着抢劫。 对明宗室外戚勋臣的田地庄园财产,一开始还说优待保留,然后现在全都直接没收充公,甚至找理由大肆屠杀。 对盐商等大商人,也开启杀猪割韭菜模式。 面对各地反抗的义军,他们除了屠城杀人表达无能的愤怒外,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据从北京发来的秘报。 鞑子现在已经开始在商量一些紧急的抢救办法,一是加大对汉人的抢掠,加征已经征不上来钱粮了,那就直接抢。 其二就是降低八旗的粮饷。 给他们多分些田地,把汉人划拔给他们做包衣奴才,然后取消八旗的粮饷,甚至让他们自备武器,掏银子买装备。 战死什么的也不再给抚恤,或者先欠着。 对绿营兵,也提议全都划拔给八旗做户下人,给予一定的地位、财产权等,但如此一来,就不用再给粮饷、抚恤这些了。 既然原有的一套,已经维持不下去了,那就只能另寻他法。 不管是文明还是野蛮,只要能改变困境,他们就顾不得了。 大明这边在增加军饷,提高待遇,而鞑子那边却要开始减饷甚至欠饷了。 第573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议到午后。 今天议论的外镇、屯镇、团练的粮饷的议题也谈的差不多了,事情议定,看着时间也不早了。 身着红色团龙袍的皇帝便起身,“诸卿就在此留饭,一起用午餐吧,朕让人传御膳房。” 听说以前大明天子都习惯吃早晚两餐,中间不吃, 喝茶、点心等打发了。不过朱以海还是习惯三餐。 也不需要搞的很隆重。 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就好。 御膳房动作很快。 很快传菜上来。 四菜一汤,分别是葱烧海参,糖醋排骨,然后是素炒韭菜,清炒莲藕,一个海带汤, 另外一个凉拌什菜素菜。 十分简单。 但做的还挺精致。 洪承畴看着面前的这几个盘碟, 量不多,恰刚好,也不会浪费,配上糯米饭,确实很不错,他也饿了,谢恩后也就不客气的开动。 吃饭时没喝酒,这本就是个午间便餐。 大家也没怎么闲聊,很快吃完。 内侍送上来茶和一拼盘水果。 洪承畴感叹着道,“鞑子黄台吉在时,仅他个人膳食,一天就要用盘肉二十二斤,汤肉五斤, 猪油一斤,羊二只、鸡五只、鸭三只。 另白菜、菠菜、香菜、芹菜、韭菜等共十九斤。 大萝卜、水萝卜、胡萝卜共六十个,包菜、冬瓜各一个, 苤蓝、干闭蕹菜各六斤,葱六斤、酒四两、酱和清酱各三斤、醋二斤。 此外, 主食早、晚随膳饽饽八盘、每盘三十个, 而每做一盘饽饽需要上等白面四斤、香油一斤、芝麻一合五勺、澄沙三合,白糖、核桃仁和黑枣各十二两······” 相比起来,绍天皇帝的御膳还真是简单节俭。 而据说鞑子入关后,摄政王多尔衮虽不是皇帝,但享受皇帝待遇,比黄台吉那时还要上档次。 早起,冰糖炖燕窝一品,卯正,进早膳,最起码十个菜。比如有一次洪承畴拜见时,留下来一起,那天他陪多尔衮呆了一天,吃了两顿饭,事后都详细记录下来。 早膳燕窝肥鸡锅烧鸡野意热锅一品,脍银丝一品,羊肉丝一品,清蒸鸭子糊猪肉攒盘一品,蒜汤额芬白糕一品,蜂糕一品,竹节卷小馒首一品, 银葵花盒小菜一品,银碟小菜四品,大菜汤膳一品。 中午则吃了十八个菜,有莲子火熏鸭子、火熏葱椒肘子、蒸肥鸡等。 晚上又有六个菜,醋溜鸭腰,清蒸鹌鹑、酸辣羊肠汤等。 反正这一天吃了三十四个菜,不带重样的。 皇帝根本吃不了多少,好多菜动都没动过,用完膳,赐给大臣或后宫嫔妃,或是直接赐给御膳房的人,而那些御膳房里的人,还会偷偷把菜卖到京城的饭馆里去。 相比起来,大明绍天皇帝这四菜一汤加个凉菜,确实简单的过份了。 而皇帝却觉得挺不错。 外面兵荒马乱,多少人还吃不上饭呢。 今年夏收过后,江南难得不错的丰收,沿太湖各地,粮价也是回落到一两一石,但是为了供应其它地方,朝廷仍还实行统购政策,按口留给口粮,其余的统一收购。 其它不种地的百姓,都得凭粮票限量供应,计划外的粮,那都得是阶梯高价粮。 再有银子,也不敢随便浪费。 因为口粮以外的粮,分档阶梯计价,买的越多越贵。而猪羊牛鸡鸭奶蛋这些,价格却依然很贵。 甚至朝廷在全国禁止私酿酒,只许官府专卖,限量酿造供应,价格也是比以往贵了不知道多少倍,原因便是酿酒得消耗很多粮食。 当然,皇帝天下之主,就算一餐想吃一百零八个菜也没问题,但皇帝提倡节俭,禁止奢侈浪费。 洪承畴做为谏院院长,手底下的言官们就经常盯着百官,谁敢大吃大喝奢侈浪费,立马就会弹劾。 甚至有人专门盯着那些官员家,他们家倒掉的垃圾桶,都会有人去翻,谁敢浪费,那第二天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对于有钱来人说,食物决不会消费不起,就算二两三两银子一石,又算什么。但对于朝廷来说,这个浪费的头不能开,所以盯的很严。 现在奉天的官员们都不敢随便请客,一般也就是喝喝茶,要留饭也是便饭,绝不敢超过四菜一汤。 皇帝都是四菜一汤,你臣子还敢逾越么? 入夏后,天气渐热。 朱以海看着殿外小海碧波荡漾,水面上又停了许多船。 还有刚从觉华岛回来的船。 天雄镇驻于觉华岛,去年故意诱虏踏冰而攻,结果这颗精心准备好的毒丸,让鞑子损兵折将数千人,还损失了大小数十门炮,浪费无数火药。 可谓是打出了明军的威风。 搞的鞑子不得不调蒙古兵增援宁远,防范山海关。 而天雄镇还又占了几个辽西海边小岛,甚至还计划觉华岛东面的葫芦岛半岛上建堡,还计划夺取原望海台。 引的清军慌忙来争。 葫芦岛是个半岛,三面环海,北面锦州湾,有五里河、连山河等注入,西面宁远卫城,东北宁远中左所,望海台西还有寨儿山堡,隔锦州湾还有塔山堡等。 这个地方其实不好争夺,可鞑子先前吃了这么大亏,哪敢大意,只得全力来争。 结果总兵卢象观也不过是虚晃一枪,等调来了宁远锦州等地清军后,他便回头往西去打广宁诸地,鞑子疲于奔命,配合山海关守军来援。 卢象观沿海抢了几把,又往东再去打望海台。 双方你来我往,鞑子东奔西走,不增援又怕守不住,虽然清军守住了广宁、宁远、锦州诸城,明军并没怎么去攻这些坚城,可是辽西走廊人口很多,土地肥沃,虽经战乱,但鞑子入关后,还是在这里迁移安置了大量的满人及汉人。 现在卢象观的天雄军在海上来去自如,到处登陆攻击,不打坚城,主要就打那些满人庄屯,每破一屯,必杀鞑子青壮,然后掳其年轻妇人孩子离开,并解救那些被掳为奴的汉人。 对那些降清的汉人,也都劝他们随船迁往觉华岛,然后前往登莱,再做安置。 这种打法,搞的鞑子苦不堪言。 却又没有办法。 当年他们就是这样搞明军的,谁知道现在被反施其身。 他们也只得主动开始强迁辽西沿海的百姓,要求百姓迁离海岸三十里。 实际上,这几乎就是要把这条长达三百多里的辽西走廊彻底放弃,因为辽西走廊窄的地方也就十几里,宽的地方三四十里而已。 鞑子无法承受明军抢人的后果,只好跟辽东、北直等地一样,全面迁海,把沿海放弃。 但对山海关、广宁、宁远、锦州等城、堡,则派满、蒙八旗驻防,对辽西的三百里沃土庄田尽行放弃,甚至要堵塞河口,立栅修墙。 朱以海在登州听到这消息,非常高兴。 这正是他的目的,他在觉华岛修了棱堡,派了一镇兵马在那,让鞑子坐立难安,不得不主动放弃辽西走廊的沃土。 实际上朱以海并没有打算对辽西用兵,这里只是威胁牵制,以骚扰为主。 辽东则是占据半岛,控制沿海与鸭绿江一线。 可就算如此,鞑子也扛不住,他们要是不迁界,那天雄军可以天天去抢人拆迁,人口可也是重要资源,鞑子就算能守着城,可没人,他们种什么地? 甚至种出来的粮也会被抢走。 现在他们只能搞坚壁清野,把人迁走,地荒废,就守着城堡。 对朱以海来说,目的达成了,一镇人马牵制着三百里辽西走廊上的清军,还让他们没法屯田耕种,得从其它地方供应粮饷,成为鞑子的一个重要负担。 形势越来越有利了。 “不知道汉中形势如何了。” 因山西、陕北、甘肃等地的大起义,吴三桂等被迫从汉中撤离回去镇压,这让汉中出现了难得的契机。 不过朱以海虽在年初就给川陕那边做了指示,但能不能抓住机会,也无法断定。毕竟那边的部队,不是御营精锐,能不能配合好,或者有没有这个啃硬骨头的攻坚能力,都不好说。 何况还有张献忠也是个变数,这种乱世枭雄,谁知道关键时候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 “就算不能趁机夺取汉中,可起码守住四川是没问题的。”陈潜夫回答道。 “机会难得啊,鞑子已经镇压了山西、陕北的起义,随时会再回援汉中,吴三桂这个大汉奸,还是得多提防的,若让他突入四川,会很麻烦。”朱以海道。 吴三桂还是比较能打的,毕竟能够老的快死的时候,还能起兵反清,而且席卷了大西南,这人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只可惜,一心背明降虏,甘当走狗。 “等吧,估计应当也快有结果了,张献忠根本撑不了多久,他一败,形势就明朗了,成与不成,也就那短短时机。”朱以海对于张献忠,没什么好印象,乱世之枭雄。 但终究是要被时代淘汰的人,他本来给张献忠机会了,若是他能识趣去云南,替朝廷平土司叛乱,那起码还能安稳几年,将来若是识趣交出兵权入朝,甚至可以考虑给他一个善终。 但他却硬是选择这条路,也就要自食苦果。 第574章 川军出川 汉中府城,南郑。 当李国翰率领着人马沿汉水南岸行军八十里,在南郑上游不远,搭浮桥渡过汉水,正要进南郑城时,前锋塘骑慌忙赶回来。 “南郑城,城上已经是日月旗!” “明军, 明军夺了南郑。” 还坐在浮桥南岸马札上,一脸疲惫的李国翰正在跟随军师爷商议如何给北京禀报这场战斗,听到这个消息愣在当场。 “他们明明还在上游,难道会飞?” 李国翰还以为是朱鹏飞派兵抢占了南郑,但塘骑告诉他是另一支明军,他们打出的旗号是川贵行营, 将旗打的是张字。 李国翰沉默了。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再探!” 题本没法写下去了, 李国翰起身,催促全军赶紧渡河。 他骑马渡过浮桥, 让人赶紧在北岸布阵。 果然,清军塘骑出现在南郑城下,很快引来了明军的夜不收。 一队夜不收明骑远远赶到,停在远处打量着他们。 数十满州八骑冲上去,那队明骑居然没跑,他们在相距北岸军阵二里远,展开了骑射,双方奔驰追逐,往来攻击,打了一会,居然互有伤亡。 最后那支明骑扬长而去。 清骑折了十余骑,反倒是有些灰头土脸。 鳌拜闻讯率骑兵赶到时,李国翰已经率兵赶到了南郑城数里外,再次列下军阵。 而城中明军也并不畏惧,居然也派出了一支人马出城列阵。 当李国翰、鳌拜、徐勇等几次看着对面的旗号时,也不由的有些惊讶。 除了那醒目的日月大旗。 明军阵前还出现了许多旗帜,比如有的书写着御营川贵行营,有的书川贵行营提督张。还出现了诸如五省总统秦等旗号。 “那个红甲大将, 好像是个女人,难道真是秦良玉?” “可能就是她。” 明军背靠南郑城,左侧又倚汉江而列。 明代的南郑城,是在嘉靖年间大规模整修加筑过的,不过明代南郑城,大体上的格局还是洪武初大修时奠定的,当时是周九里多。 嘉靖、万历年间都大修过,天启年间,因建瑞王府,往北扩建了不少。 城墙四面的护城河,是万历年间重修的,阔十丈,深一丈八,由城北引山河堰水而入,河畔还栽了芦苇。 朝阳、振武、望江、拱辰四座城门,均在嘉靖年间包砖加固,并新增大小炮台,城门是二重城门,加瓮城。 有吊桥, 城角有瞭望台。 因嘉靖时汉中府城人口多,在城外东关形成了大片居民区,所有后来便又加建了东关土城,与府城互为表里,遥想呼应。 可以说,整个汉中府城南郑,其实还是很大很坚固的。 之前贺珍守汉中,李过他们殿后撤退经过,贺珍降清,凭城阻击,就让李过等非常难过,最后不得不转往川北借路南下湖广。 而贺珍长安兵败,退回来时马科却又复降清军,凭城拒守,贺珍不服气来攻,还损兵折将不少,最后也只得愤愤而去。 但此时,这座大城,居然已经落入明军之手。 城上明旗飘飘。 明军还出兵城西,摆开军阵。 李国翰阴沉着脸,气的说不出话来。 跟阳平关一样,清军丢失大城、险关,都是因为把兵调去定军山了。 谁能想到明军会突然就杀过来了。 要说这南郑城里,也还有些守兵、民壮,怎么就没半点反抗就被夺了? 这张献忠没彻底歼灭,让他们突围跑了,结果现在关、城皆失,反倒是陷入了极难境地了。 望着那城,望着那军阵。 明军气势正盛。 反倒是清军,此时很是萎靡。 “秦良玉那老太婆来了,这仗怕是不好打了,白杆兵很难战。” “还有川贵行营张世鹏,那是张国维的儿子,几千人马,听说也很精锐,之前可是把川中各路明军都给整平了,张献忠都不敢跟他们打。” 几将左瞧右看,都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反而是越看越没什么信心。 最要命的是,他们此时大战一场,也是伤亡不小,而且兵马疲惫,明军却已经抢占城池,占有先机。 加上上游还有一路明军,抢夺勉县,这让他们万分被动。 “既然他们出城来战,那就跟他们打,我不相信这些明军,还突然间就一个个有征善战了,都是些手下败将,还怕他们不成?”鳌拜很不客气的道。 徐勇几人都不想打。 看士兵们的士气就知道,萎靡不振,甚至许多士兵都还来不及包扎伤口。 而且他们围定军山时,阳平关和南郑城加勉县城,都存了不少从各地转运来的粮草器械军资,定军山营地并没多少粮草。 当时也是考虑到城中好存储,可现在却成了粮草不济。 对面的明军阵前。 人马齐整,虽然也是刚到不久,但拿下南郑城没费什么力气,凌晨时,城中内应提前动手接应,狗汉奸们还来不及反应呢,城中已经四处火乱,一片动乱,然后城门就被控制在内应手中。 明军前锋潜伏到城外,见到信号立马杀到,迅速冲入城中,很快就控制了城中局势。 那些狗官不少被暗杀、控制,团练壮丁甚至都没组织起来。 “幸好赶上了,再晚半日,我们都错过这好机会了。” 身披铠甲的老将秦良玉望着鞑子,有几分庆幸。 张世鹏看着清军,却是隐隐亢奋,其实张能奇借路经过后,他们就已经也紧随而来了,只是路难行,他们也没急。 蚂蚁搬家一样的往汉中偷偷潜入,汇集了两万多人马,一直在静侯时机。 张献忠比明军预计的坚持的时间还长些。 好在他们也还是及时赶到,趁虚抢占了汉中府城。 “算算时间,也不知道国姓爷到了没。” “应当还没到。” 两人骑在马上聊天,很淡定。 在他们身后,是足足八千士兵,有川贵行营的,也有总统标兵,也有忠勇镇白杆兵,杨展、秦翼明诸将各统精锐,士气很足。 何况他们后面的城头上,还有经略文安之督师,土城和府城里有八千人马,甚至汉水下游为的河湾里还藏着许多船只,有两千人马为奇兵。 虽然他们没能携带大炮过来,但是小炮还是有不少的。 兼之军中火枪手也不少,这仗他们也是跃跃欲试。 “请蜀国公回城上替末将压阵,这里交由末将指挥便好!”张世鹏对秦良玉道。 “城上有文经略坐镇便好,本总统就在前线指挥。” 秦良玉虽七十多岁,但却不服老,此时看到鞑子,越发不愿退后,当年浑河血战,鞑子欠他们白杆兵的血债,还没偿还呢。 “当年浑河血战,川浙两军战前在通州发生火并,导致浑河之战时没能互相配合掩护,最终被鞑子各个击破。 今日我川军白杆兵,与你们浙东来的御营,再次并肩携手,希望这次能够好好配合,一血前耻,共报大仇!” 张世鹏敲打着胸膛铁甲锵锵作响,“请蜀国公放心,此战不分御营还是川军,咱们携手并战,请蜀国公主持,我为副将。” 行营不受总督、巡抚等节制,但现在张世鹏却主动把指挥权交给了秦良玉。 当年秦邦屏、马麒麟率领的白杆兵三千,加上酉阳土兵四千,吴文杰等川兵,以及周遇吉等的兵,共计一万五千余,在浑河血战惨败。 对秦良玉来说,这是难以遗忘的血仇大恨。 当年浑河畔,辽东铁骑、川军、浙军三支人马,本该携手并肩的,结果还在关内通州时就已经内讧,双方铳炮齐发,激烈战斗,打的城中民房商铺都倒塌无数。 浙兵跟蓟镇兵又不合,所以后来战斗时,川军渡河布阵,浙兵却在对岸立营,两军隔河布置,本身就是意气用事。 面对张世鹏的信任,秦良玉很感激。 当年若是川浙兵有这等信任,也不会败了。 “我军既然抢夺了南郑城,那么出城列阵,也只为守城,张提督御营在左,我率川军在右,左右呼应,互相支援。” 只要城里有足够的兵力,那么守城一方都不该被动的把自己堵在城里,必须得出城依托城池,甚至在城外建立据点堡垒,这样才更有胜算,占据主动。 秦良玉是老将,她力主出城应战,文安之全力支持。 文安之一万人马,分为两路,分驻府城和东关土城。 秦良玉和张世鹏各统四千战兵,在城西列阵,总督张岱领两千奇兵埋伏在下游河湾水上。 拥有两万人马的明军,明显占有很大优势。 只要不浪,能够互相配合,那就立于不败之地。 虽然他们还不知道朱鹏翼也已经成功夺取了阳平关,并赶往勉县。 秦良玉的作战核心就是倚城背水,列阵迎战。 鞑子敢来,就防守反击,不来就守着。 八千人马,以营为单位,组成军阵展开,枪盾在前,弓铳在后,两翼还各有一支轻骑。 两军相距里许。 李国翰和鳌拜等观看许久,觉得没有把握,却又有几分心有不甘。 毕竟秦良玉名头虽大,但也是他们八旗手下败将,白杆兵也不止一次败在他们手下。 而且他们刚大败了张献忠,所以此时虽疲惫,但又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觉得被明军趁虚夺城,刚夺了阳平关,现以夺南郑城,十分愤怒。 “明军城外列阵者不过七八千人,我军现在除去伤者,能战者起码是他们一倍以上。我认为,可以把这些兵分为两翼,各七八千人。” “等盾车、棉甲、盾牌等就位后,盾车在前,步甲在后,以弓箭火枪掩护,骑兵在两翼策应。” 清军的盾车攻坚破阵战术还是很强的,盾车、盾牌配棉甲,有很强的防御能力,再加上他们的劲弓重箭和火铳,再加上火炮,正面的野外对战,明军很少顶的住这攻势,只要破开阵形,到时骑兵再冲杀过去,也就彻底赢得胜利。 当年在关外,关宁军都顶不住这样的攻势。 简单的商议过后,最后决定由固山贝子屯齐领两千蒙古八旗,固山额真韩岱领两千八旗满州,赵光瑞领两千八旗汉军,张勇领两千陕西绿营,共八千人马为右翼,率先发动进攻。 李国翰领左翼策应,而鳌拜仍领一支满州精骑预备。 ······ 韩岱是满鞑宗室,虽然爵位不高,但也是年轻一代里的勇将,他回到阵前,立即下令展开强攻,要一举撕开南蛮的阵线。 “盾车还在后面,没有全部过江,大盾有些也还随在后面。”一名军官告诉韩岱,现在盾车还没就位,需要大约半个时辰,盾车、大盾等就都能就位了。 另外他提议,将士疲惫,正好让士兵休整一下再攻。 可韩岱等不了,他觉得这些明军跟张献忠的西贼没什么区别,甚至可能还不如纵横天下多年的西贼。 “军中不是有些盾车已经过来了吗,有这些就足够了,何须等所有盾车过河,剩下的盾车就留给左翼好了。” 韩岱一声令下。 让汉军打前锋,推着不多的盾车在前,后面用盾牌补上,掩护步甲执弓在后,直接压过去。 这种战术,清军入关前入关后都一直用,尤其是在入关后,基本上就没有失败过。 盾车就算不多,可清军身上的棉甲有很好的防御能力。 把甲都披上就行了。 “他们在我们的箭雨下,顶不住多久的!”韩岱自信的喊道,屯齐负责统领蒙古骑兵,两翼掩护,面对同是宗室的韩岱,他并没有反对这个部署。 号角响起。 清军没有半点等待,就发起了进攻。 李国翰看到出动的右翼,皱了皱眉,却也没派人叫停。 “去催下后面的盾车,赶紧运过河。还有,所有人都把棉甲披上。” 一名佐领道,“右翼这一个猛冲,就能把这些南蛮子打的屁滚尿流,我们也许根本用不着披甲,要不然刚穿上就又得脱下,这么热的天,大家又刚急行赶了两天路,都疲惫着呢。” 李国翰瞪了他一眼,可那满州佐领并没有怎么畏惧。 李国翰知晓这是因为自己是镶白旗的汉军固山额真,而且还是多尔衮的心腹,在过去,他这个汉军旗固山额,自然也地位挺高,在豪格、吴三桂等先后离开后,他暂代主帅之职,也是应当的。 可多尔衮突然病逝,他两个兄弟又都死了,虽然多尔衮仍被追封皇帝,但谁都知道,李国翰现在已经是没了靠山的狗。 那些满州贵族,又怎么会听从于他。 就如屯齐和韩岱,还有鳌拜,他们就都不怎么把李国翰放眼里,所以李国翰明明要求右翼准备好盾车,披好棉甲等再进攻。 但韩岱直接就出击了,不仅没等后面的盾车,甚至有不少清军,连棉甲都没穿,就跟着冲了。 跑一路,太热,棉甲又重,他们都没穿在身上,现在突然出击,一时来不及,也就干脆懒得穿。 所有人都觉得,一个冲击,就足够击溃明军阵形了。 又何必费那劲,受那罪呢。 等攻城的时候,再穿上棉甲举着盾牌,缩在盾车后面也不迟。 “杀!” 右翼步骑大喊着冲向明军。 本来应当是做为步兵两翼掩护的两千蒙古轻骑,居然在贝子屯齐的率领下,凭借着马匹速度优势,居然跑到前面去了,然后干脆也不等步兵,更没通知韩岱的满八旗骑兵,直接就对着明军阵列发起冲锋。 大有要抢功争先之意。 这些八旗蒙古骑兵,在满州军官的带领下,如潮水般直冲下明军。 千骑狂飙。 大地动摇。 这气势,确实夺人心魄,慑人心魂。 明军防线。 张世鹏策马来到了阵前,“举枪!” “举枪!” “弓箭手、火枪手准备迎敌!” “杀敌有赏! “后退者斩!” ······ 第575章 白杆兵再战八旗 四川提督秦翼明提白杆枪立在军中,望着纵马奔来的鞑子骑兵,不屑冷笑。 手中白杆枪,以白蜡木做成长杆,上配带刃钩,下配硬铁环,可砍可拉可锤, 必要时数十杆枪钩环相连,还可翻山攀墙。 以此标志性的白杆枪,石柱土司兵参与了平播州叛乱,平奢安之乱,援辽抗清、勤王剿匪诸多大战,立下赫赫战功, 名扬天下。 连鞑子都公开承认,白杆川兵彪悍更超关宁军。 “鞑子都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了,用轻骑来冲我白杆枪阵?” 几名石柱军官都披甲立于阵前, 同样面露不屑。 白杆兵彪悍天下闻名,虽说这些年大小百战,损失不小,可在文安之入川后,白杆兵得到了粮饷、装备的补给,甚至还得到了重庆、达州等其它土汉兵补给,战力恢复。 秦翼明是秦良玉的侄子,当年浑河血战,率三千白杆兵战没沈阳外的秦邦屏是他父亲,当年的浑河血战他没参与,但早在崇祯初, 他入京勤王晋为副总兵, 崇祯三年,就升为湖广总兵, 后升四川总兵, 再为四川提督。 年过五十的秦翼明也堪称战绩彪悍,经验丰富。 看到鞑子居然以蒙古轻骑直接冲阵,把步兵甩在身后,他笑了。 “各营立尖锥枪阵,各守本阵,杀他娘个人仰马翻!” 身为四川提督,他现在指挥的左翼四千人马,分为三部份,分别是来自他直领的提标,以及他外甥马万年领的石柱忠勇镇兵,还有来自重庆酉阳宣慰司的冉天麟和他的酉阳兵。 石柱和酉阳都是重庆的土司,并为邻居,也素来彪悍,当年浑河血战,石柱白杆兵三千,酉阳兵四千,表现比浙兵还强。 明末时酉阳土司冉家更是忠心耿耿,每次平乱讨贼勤王抗清都有份,冉家还数次向朝廷进献黄金助饷,得到万历、天启、崇祯三朝皇帝嘉奖,特赐三品服。 朱以海起兵以来, 酉阳宣慰使内乱,文安之入川, 便调秦良玉、行营兵协助平乱,事后冉天麟也是感激万分,向皇帝献黄金三千两,又给文安之捐粮供军,在之后的整编中,也是十分配合。 文安之表奏朝廷,授封他为经标副提督。朱以海还特加封其为酉阳开国侯,许世袭。 接到秦翼明的命令后。 冉天麟派兵给他回话,“我酉阳兵守的军阵,绝不会退后一步!” 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军阵。 这支酉阳兵是他亲自率领的土司精锐,隶属于文安之的经标,抽调的都是久经训练的健锐,他们平时的训练,以盾矛为主。 他们同样装备有白蜡木为杆的长枪,然后搭配铜盾、皮盾、藤盾三种盾牌使用,他们的盔很特别,大如斗,衬以厚絮,重十六斤,甲重数十斤,利箭不能入。 他们农闲时,都会穿戴上这些装备,然后进行武器和拳脚训练,还很注重攀爬训练,登山如履平地,除此外,酉阳兵的军纪很强,他们平时还会通过打猎进行军事训练。 他们打仗经验也丰富,不输石柱白杆兵,平时采用营旗之法。 设立前后中左右五营,以应袭的长子统领中营,其它四姓由境内大姓或亲属统领,营下设旗。 凡境内土司居民,皆编入旗,分各部落曰旗,旗各有长,管辖户口,分隶各州而统辖于总司。 平时散处为民,战时调集为兵,按战事需要,抽调相应兵力。 一般为十抽一,但要全面动员,抽调一两万人也不是问题。 此时临阵。 冉天麟也是直接布下二十四旗战法。 这是酉阳兵惯用阵法,头,每旗一人居前。次三人横列为第二重,次五人横列为第三重,次七人横列为第四重,又其次七八人横列为第五重,其余皆置后,欢呼助阵。 若在前者败,则二重居中者补进,两翼亦然。 胜负以五重为限,若皆败,则无望。 这个五重阵,五排每旗各出十六名精锐,二十四旗共调三百八十四人,全是刀尖的精选之兵。 这三百八十四人,组成刀尖,挺在最前。 然后其余兵在后面列阵,随时对刀尖进行补充。 据说酉阳土司祖先以前是唐朝军官出身,他们用的这种战阵相传是唐初战神李靖的府兵战法之一。 代代相传下来。 冉天麟把自己的人马,在阵前划为前后五旗,刀尖组成前旗,后面还有四旗,他派自己长子冉奇镳亲领箭头前锋。 而自己守着酉阳大旗,又领后五旗为总预备队,随时补充。 冉奇镳是个精悍的年轻人,这位冉氏长子是庶出,但在之前冉家内战中,表现极为神勇,身为应袭的长子,他却穿着厚甲提着铁盾立在最前面。 他拍打着盾牌,对着身后的箭头喊话。 “老规矩,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干就完了。” “先砍人,结束前不许割首级。 等打完仗,由专人负责砍脑袋,战功归整个战斗组!” 酉阳兵以前惯例是七人为伍,每伍一个战斗组,四人专注击刺,三人专注割首,所获首级,七人共之。 但加入经标兵,酉阳兵里也有了汉人军官甚至加入了些汉人火枪手炮手等,所以规矩有些改变。 不许战斗时割首级,必须得战后割,军功共有。 不过有些老规矩冉家还保持着。 敌骑在迅速奔近,可冉奇镳却还很淡定的在阵前宣布军规。 “七人为伍,自相为命,一人战没,左右不夹击者,即斩。一伍之众,皆论罪及截耳。 一伍赴敌,则左右伍呼而夹击,一队争救之。 一伍战没,左右伍不夹击者,即斩。一队之众,皆论罪及截耳!” 据说,这些也都是冉家沿袭的唐代军法,连坐。 伍队旗营,必须得是一体。 砍了脑袋,军功同享,但如果见死不救,治罪。 直接割耳朵。 所以酉阳军里有不少没耳朵的,这些家伙尤其凶悍,因为战场上总有救不及的时候,但冉家可不管这些,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没救到就割耳朵。 两只耳朵要是都割没了,直接赶出去。 正是因为严格的人员选拔,加上刻苦的军事训练,再辅以严苛的军法,还有丰厚的军功赏赐,酉阳兵在明末时,丝毫不逊石柱白杆兵。 甚至明末时,白杆兵的很多功绩,本来也有酉阳兵的一份,甚至许多人把来自重庆的酉阳兵也都与石柱兵混为一谈。 “举盾!” 敌骑铁蹄踏地的声音震荡耳膜。 冉奇镳转身回到阵前,站在箭头旗最前。 而在他后面不远的冉天麟也举起手中白杆枪,大声喝令后五旗,“弓箭、火枪准备!” 后五旗大多不是来自酉阳的土兵,而是川军整编后的川中汉兵,装备以弓箭、火枪为主,辅以刀矛。 他们将充当远程火力的支援任务。 盾、矛相辅,铁壁森严。 冉奇镳甚至还有空回头对身边浙东来的中军笑称,“鞑子其实没什么好怕的,要真论起来,我们都是土兵,鞑子是辽东的土兵,我们是四川的土兵而已,他们那穷山恶水,我们这也是山高水远,他们擅骑射,我们也枪盾熟练,谁怕谁啊!” 中军赵应举也端了杆白杆枪在侧,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以前建真的满人,不也是大明朝的附庸吗。 “这些鞑子太嚣张了,还真当我们西南无人乎?” 赵中举看着越奔越近的蒙古鞑子,喉头有些发紧,握枪的手都不由自主的发力,脑袋倒是好像越发清醒了。 他虽然奇怪鞑子为什么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居然骑兵来冲长矛阵,步兵反而甩在后面,甚至对方的步后散散拉拉的,好像连甲都没披上。 这明显太过轻敌了。 冉奇镳的话倒是让他明白,也许是他们以前太高看了鞑子,他们也不过是群从蛮荒之地走出来的蛮子罢了。 既然是野蛮人,那肯定更容易犯错。 轻敌而已。 蒙古轻骑把后面的汉军越甩越远,离明军越冲越近,面对那一支支长矛,铁盾,他们居然仿佛视而不见,似乎深信可以一冲即破。 崇祯十七年,白杆兵、酉阳兵等在土地岭,被张献忠的西军大败,但是他们并未被击垮。 此时,面对鞑子的冲锋,他们只是发出了不屑的嘲讽。 来吧,战吧,让鲜血来增添他们的荣耀! 就在鞑骑即将冲进明军战阵时,无数白杆大枪前倾。 即将冲撞。 轰隆一声巨响。 西城墙上,炮台上的火炮发威了。 汉中城里还是有些炮的,明军也携带了些佛朗机炮来。 炮早换上了大铅弹。 当鞑骑冲入射程时,各炮依次点火发射。 炮声隆隆,炮弹呼啸而出。 两千蒙古八旗兵全力冲锋,却不料城头上先发火了。 一枚铅弹砸入敌骑中,落地没砸中人马,但却又再次弹跳起来,这次直接把一个蒙古骑兵的上半身打出个洞来,继续向后,落地后,继续疾滚,撞断了好几条马腿,人仰马翻。 一枚接一枚的炮弹落下。 顿时造成数十骑伤亡。 虽然伤亡不算大,但这效果很好。 鞑子骑兵阵形都有些慌乱了。 可他们已经冲到面前,停不下来了,只能顶着这炮火继续前冲。 又近了些。 此时,枪后后面的弓箭手们也终于开始朝天集体吊射。 无数箭支斜射上天,然后落下。 密密麻麻的箭如飞蝗,带着尖啸声,自蒙古骑兵的头顶落下。 咻咻咻的声音不断,落入敌骑中,造成极大伤亡,不断有人马中箭。 有人倒下,有人还在冲。 冲过炮弹,冲过箭雨,他们终于冲到阵前。 冉奇镳身子微躬,一手盾一手枪,看准一个冲到近前的蒙古骑兵,先用盾挡下数支箭,然后一记枪刺,精准的刺中了那个身着轻甲的蒙古骑兵,将他刺落马下。 他侧身让开冲撞过来的战马,拔出长枪,大吼一声,又盯上下一个目标。 赵中举举盾替他挡住一支羽箭,也奋力一击,将一骑刺落马下,来不及收枪,他干脆弃枪,拔出刀继续战斗! 第576章 折戟沉沙丧魂胆 汉中西城墙上。 协守的城中青壮百姓,正帮忙搬运着石块木头等上城协防,甚至还有人在城头架起大锅,开始煮开水、热油,甚至是煮金汁。 他们一边忙碌着,一边也不断扭头眺望城外战场。 当鞑子骑兵发起冲锋时,许多汉中百姓甚至都有几分不忍直视, 站在城头高处,更能把骑兵冲锋的那股子彪悍势头一览无遗,也越发让人感觉心惊胆颤。 没有多少人觉得明军能够硬抗上鞑子骑兵冲锋。 陈才芳是万历年进士,点过翰林,在京城当了多年官,后来还外放做过几年官,崇祯年间告老还乡,回到汉中。 崇祯年间,做为得天地造化, 被汉水滋润,环抱于秦岭巴山之间的富饶汉中,并不太平。 各路人马来来往往,刮地三尺。 明军、闯军、西军、清军、明军、明军,你方唱罢我登场,再富饶的汉中也经不过这般劫掠。 汉中本有西北小粮仓之称,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缺粮的事,只要手中有粮,不愁没粮吃,甚至还能顺汉水运粮下荆襄或是输川北、陕甘。 饱受战乱的百姓,这几年不断往府城逃,陈才芳也从留坝跑进了汉中府,他多年为官, 家境本来殷实,但这些年被各种劝捐, 也是搞的日子艰难。 因为以前点过翰林, 做过按察副使, 所以这两年, 各方势力控制汉中后,也都还用他来做汉中知府,负责民政。 其实陈才芳根本不愿意再当什么知府,可不当也不行。 从贺珍到马科,再到李国翰,他一个也得罪不起。 只是他也没想过,有一天会一觉醒来,这又成大明治下了。 大明五省经略文安之召见他,跟他聊了一通后,仍委他暂署汉中知府,让他协助守城。他的任务就是维持城中治安,召集城中保甲民壮协防等。 匆匆剪的辫子,额头还发亮,只能戴个网巾再把以前大明的官服翻出来穿上。 带着师爷们在城头指挥民壮。 他也一直暗暗盯着城外战斗。 一开始也觉得明军虽来的突然,但面对刚大败西贼的八旗未必打的过。 甚至认为八旗一冲就能冲溃城外明军。 可是当两军狠狠的碰撞在一起后,他就一直震惊的合不拢嘴。 明军列阵城外,八千人马。 背城临河,面向清军。 分为左右两翼, 连绵数里。 清骑最先冲左翼, 可是在明军城墙上火炮支援, 阵后弓弩掩护下,明军的枪阵岿然不动。 居然死死的顶住了鞑子骑兵。 鞑子骑兵冲撞到步阵上,也不过冲入几丈就被淹没了。 人仰马翻。 清骑如巨浪拍打,但明军却如磐石坚固。 任巨浪怎么拍打,都顶住了,反而是浪花被拍碎。 “骑兵,骑兵出动了。” 一名师爷看的激动不已,直掐大腿,忍不住高呼。 此时城墙上,不论是明军将士,还是协防壮丁,甚至如陈才芳等降官,都不由的停下手里的活,全都望着远处战场。 这可是极难得一见的场面。 比看戏还过瘾。 他们站在高望的远,眼看着鞑子一骑又一骑的撞是明军枪阵,然后一骑又一骑的倒下。 一些鞑子骑兵试图调头逃离,结果却难逃弓箭、火枪的轰击。 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晴空无云。 战场形势一目了然。 两千蒙古轻骑,没多久就被撞的稀碎,而清军几千步兵还在后面没跟上,仍在卖力的跑动着。 号角声响起。 城外坐镇指挥的五省总统秦良玉下令,骑兵两翼包抄。 御营提督张世鹏亲自率领骑兵出击,他和朱万化各领一翼骑兵,猛然杀出,如大鹏展翅,两翼包抄合围。 这些骑兵数量不多。 可对于此时在战场上被明军枪阵撞的头破血流的鞑子来说,却是致命的。 轻敌大意的屯齐后悔了。 下令骑兵后撤。 后面还在赶过来的韩岱见状,也立即下令,鸣金后退。 骑兵都被打成这怂样,步兵再去就是送了,得回来重新整顿。 但明军又如何会放过这机会。 陈才芳虽然以前官做的不小,而且还在汉中被迫当了两年知府,也见过来来往往的许多兵,甚至城外的战斗不止一次,但还真没有哪一次打成这种样子的。 这激烈,这气势。 当初李赤心他们前来,被贺珍拦截时,双方也在城外打了一仗,但当时打的那叫一个难看,跟村族斗殴一样,哪有这场面。 就是后来西贼几次来犯,也没有这种阵状啊。 贺珍长安兵败后来攻,更只是叫骂了一阵,然后双方弓箭互射了一通后,就退了。 骑兵直接撞步阵,太难得一见了。 结果也是让人感叹,还以为蒙古骑兵多了得,结果就这? 屯齐深知轻视了对面明军,想撤,重整旗鼓再来,可张世鹏不给他机会。 轻骑蓄势一击,猛的杀出。 战场上,秦良玉也发出命令,各部向前推进。 秦翼明、马万年、冉天麟、季从孝等一位位前线将领,喝令出击。 士兵们举着长矛,大步向前。 “这些鞑子骑兵完了。” 陈才芳感叹着,有些不可思议。 “鞑子怎么打成这样?” “他们为什么拿轻骑冲长枪阵?” 几名幕僚也道。 陈才芳想了许久,“因为鞑子入关后,赢的太轻松了,他们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厉害的大明军队了,还以为能一冲而溃。” 骑兵冲步兵,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行,如果遇到实力相差大的,确实一冲即溃。好比以前官军冲流贼,甚至顺军三堵墙冲官军,都经常是能一冲即溃的。 前提必须得实力相差大。 明显鞑子预叛错了,他们也想不到这支明军这么厉害。 韩岱下令步兵后撤。 “这些骑兵好像跑不掉了,被围住了,那些骑兵好快啊。”一名幕僚指着奔驰如电的明骑道。 后方的清军主帅李国翰也发现了这个可怕的情况。 他愤怒的大骂道,“韩岱是猪脑子吗,这个时候不上去接应而是独自撤退,那不是要把屯齐两千人全送了。” “赶紧传令给他,让他带步兵上去接应,必须把人接应回来。” 骂完,他又给部下下令,也不管后面盾车是否全过河了,赶紧整理列阵,前出接应,还让人给鳌拜传令,让他的骑兵也立即上去接应。 他不能眼看着屯齐那两千骑就这样被包围歼灭。 韩岱领着满州骑兵护着几千步兵快跑到阵前,见势不妙撤退,结果不料骑兵没跑掉被围住了,李国翰又派人来传令,让他们再折返回去救援。 “他娘的,”韩岱感觉很愤怒,这不折腾人嘛。 不过想想也是他们自己过于轻敌,才导致犯下如此大错,也不敢再违抗军令,只得又下令全军调头,再折返回去救援骑兵。 那些步兵们听到军令,纷纷骂娘,甚至明显不愿意回去送死。 可鞑子将领们大声喝斥,拿鞭子抽那些不满的汉军将领,他们也只得调头。 但这折折返返的,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明军骑兵围住鞑子骑兵,而明军步兵也很快追上来加入围剿之中。 等几员汉将的几千步兵赶到时,那两千蒙古骑兵已经被围杀的没剩下几个了,他们一到,反而是又送货上门。 杀的性起的张世鹏、秦翼明等,大吼着趁胜继续挥刀砍去。 明军趁胜追击,势猛如虎。 反而是这几千汉军,此时士气低落,畏敌如虎。 刚一交战,不少汉军就开始调头跑路,有些人甚至一边跑还一边乱喊,什么败了,快跑之类的,士气一撅不振。 很快,那几千汉军就开始全面溃逃。 明军一路趁胜追击。 等到鳌拜率骑兵赶到时,明军已经把鞑子的这左翼军杀的落花流水,打的一败涂地,眼看鞑子一支精锐杀到,秦良玉也就下令鸣金收兵。 各部收拢阵形,重新阵列整齐。 鳌拜赶到战场,面对这支刚获得大胜,全军高呼万岁的明军,也根本不敢近前。 “撤!” 鳌拜没敢轻敌大意,韩岱屯齐那两蠢货,一下子葬送了几千步骑,这个教训太深刻了。 他手上这几千人,就算冲上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鳌拜徐徐后撤。 明军全军欢呼。 “万岁!” “万岁!” “吾皇庇护,天佑大明!” 秦良玉骑马立于帅旗下,看着清军灰溜溜后撤,长呼了一口气。 她回头望着日月旗,忍不住激动的也高声呼喊,“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河山永在,吾皇千秋万岁!” 明军大胜,歼敌数千。 战场上从容打扫,挥刀将一个个鞑子首级砍下。 对于那些伤兵和俘虏,不论是秦良玉还是张世鹏,都只做了一个砍的动作。 没必要留着。 浪费粮食。 有人砍首级,有人剥衣甲。 还有人收集刀枪弓箭。 其它人也没闲着,救治自己的伤员,收敛抬回自己阵亡的弟兄。 还有人把鞑子的死马直接就给开膛破肚剥皮卸肉,把马肉卸成大块,挑回城中。 陈才芳站在城头,无限感慨。 几名师爷也是叹气连连,“这就赢了?” “赢的也太轻松了吧?” 是啊,起码得有两万鞑子吧,而明军城外不过八千人,居然鞑子大败? “估计死了得至少有三千人。” “不止,开始那两千蒙古骑兵,你看逃回去几个?几乎全军尽没,后面上来的四五千步骑,也几乎折了一半。鞑子这次伤筋动骨了,起码折了五千人。” 这仗打成这样,大家都不敢相信。 陈才芳扭头便走, “大人去哪?” “向文经略贺喜!” 清军徐徐后撤,一直后撤了十里才停下。 全军士气低落,一片愁云惨雾。 “贝子屯齐、固山额真韩岱,皆没于军中,另有参领三员,副将两员,参将五员皆战没,其余游击、都司、佐领等·····战没十几员,一战死伤五千余······”李国翰跟鳌拜等诸将通报战果时,忍不住哽咽落泪,泣不成声。 众人沉默。 这仗打成这样,得怪屯齐、韩岱轻敌,李国翰战前特意交待过,要等盾车、大盾等备齐后,以盾车掩护,步兵打头阵,骑兵侧翼掩护破敌,结果那两蠢货轻敌冒进,居然用轻骑冲敌步阵,致此大败。 可两人都死了,而且这两人都是宗室,现在李国翰这个主将也是难逃其咎,当然他们这些人也逃不了干系。 鳌拜皱眉,“还是说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吧,阳平关、汉中府城皆失于敌手,明贼势大,且陈仓道已经被截断,我建议立即经褒斜道撤回关中,而且得快,晚了就怕被明军堵住褒谷口,到时咱们可就麻烦了。” 褒谷口的石门栈道,非常险要,在褒河西岸,与河道平行。 全长四百余里的褒斜栈道,直通关中眉县,栈道非常险要,沿河谷悬崖凿孔,立木为柱,上铺木板,装上栏杆,车马悬空而行,交通能力不错。 但万一明军抢先占领褒谷口,甚至直接烧毁谷口一段栈道,那他们就真要被困在这了。 李国翰有些犹豫。 他奉命镇守汉中,结果现在成这样子,这样撤离,没法交代。 可鳌拜不管这些。 李国翰如何交待那是他的事情,而他们要是再犹豫,可就极可能被这支精锐明军左右包夹,最后全军覆没在此。 这是极有可能的事,刚才那一战,充分证明,他们的实力比张献忠他们强多了,甚至鳌拜入关后,两次南下大战,都还没碰到过这么硬的对手。 现在他们只剩下不到两万人的疲惫之师,还被明军趁机抄了老剿,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再呆下去,粮草不继,孤军无援,必死。 他可不想死在这。 “我现在就带骑兵先行赶往石门栈道,守住褒谷口,大帅可以率其余人马,随后撤来。” “先回关中汇合吴三桂再说吧。” 李国翰犹豫着,“不能就这么走了,这一撤,再回来就难了,如何向朝廷交待?鳌拜将军,你带三千骑兵先行,立即赶往北边褒城镇,把此城控制住,然后分兵守住褒谷口。 只要褒城镇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就还能在汉中有一个据点,进可攻退可守。” 丢失汉中的后果他承受不起,只能出此下策,虽然这样做,可能会被明军包围在褒城,一旦城破,有可能全军覆没,但李国翰还是想拼一下。 “派人去长安向吴帅求援,让他赶紧带兵来援,汉中不容有失!” 第577章 千里飞捷添义子 登州南门。 百姓俗称南天门。 门内有兵部车驾司下两机关,一是马馆,专司夫马,其二捷报处,收发来去文移,另于各省驻派武职,经管该处直接寄京之文报, 名曰提塘。 一骑快马奔驰而来。 “六百里加急塘报,汉中大捷!” 骑士纵马驰入南天门,守门的士兵都没敢拦,盖因这个骑士背上插着六面红旗,各书六百里加急字样。 这属于最高级别的快马急报,任何人都不得阻拦,沿途都要提供马匹更换, 骑士们换马不换人, 日行六百里专送信件快递。 捷报处的门卫赶紧上前迎接,骑士跑的太快太急,在马上已经下不来,那马一停下来也直接就倒地,口吐白沫,看着是不行了。 捷报处武官闻讯赶出来。 “汉中捷报,大捷!”塘骑虽然疲惫不堪,却还高声喊道。 与朝廷从京中发往地方的邸报不同,塘报是地方报往京师的,而且主要就是军事情报。捷报处在各省驻有专职武官,各地军官有军情、捷报等报往督抚处,督抚再交驻省武官,由他们送往京师捷报处。 这些情报有来自各地塘骑,也有武将、细作等等。 视情报重要程度,抄送京师。 这六百里加急, 已经是最紧急的军情了。 不过听说是大捷,捷报处的官员们心里还是松了口气,就怕十万火急来个坏消息, 就慌手脚了。 “赶紧请这兄弟进去休息喝茶。” 接收了塘报飞捷后,武官不敢怠慢,赶紧先打开观看。 这篇捷报就是由五省经略文安之、总统秦良玉、川贵行营提督张世鹏、陕甘行营提督朱鹏飞、四川提督秦翼明等联合上报的。 看到那一串名字,这名七品武官就知道非同小可。 迅速的扫了一遍。 塘报因为是报军事情报,所以有专门的格式要求,要求准确、及时、真实,用语力求简洁,交待来龙去脉。 “本年七月三十日,据陕甘云贵川五省经略文安之塘报前事,本月二十九日,据陕甘行营提督赐国姓朱鹏飞、总监文协吉、副提督唐镇邦等报称:职等感豢养之恩,奉本阁部宪令,出兵汉中,于二十七日由略阳至王家湾堡,该堡鞑虏留守兵数十大意无备····· 又报······ 仰仗本部之威,以不到三万之兵马,胜数万鞑虏,两路大军, 陕甘行营先取略阳再夺阳平关,继而收复勉县、宁羌。四川营兵及川贵行营飞越米仓山,连取西乡、城固、汉中。 前后数战,收获县城四,府城一,斩鞑虏共计六千三百余,其中满州真鞑两千一百余,蒙古鞑子两千三百余,又汉军旗、绿营两千,并俘虏汉军八百余人。 我军前后阵亡两千余,重伤三百余,轻伤三千余,大获全胜。 功级随斩获随赴监军御史处验明外,获功将士另查明造册呈报,伏乞转报,等情。 该卑职看得,鞑虏恃骄而众,其定军山大败西营,射杀张献忠,不料我军趁虚而入,幸朱鹏翼、张世鹏、杨展、秦翼明、马万年、冉天麟等诸将,各谋勇兼奋,督率偏禆,奋勇杀贼,一鼓成功。 是役也,托圣人洪福,仰赖本部秘授方略,且训练有素,故以寡敌众,以静制动,以逸待劳,而我兵仅有微伤。 如今鞑虏败退褒谷镇,为我军四面围住,城中残兵万余,胆落魂飞。 此连捷诸战,汉中各城万耳万目共见,委是全捷,所有获捷缘由,理合塘报。 又报·····” 那名武官看的兴奋万分,手都不由的颤抖起来。 知道是捷报,可也不知道打了这么大的胜仗。 数次战斗,尤其是南郑一战,歼灭鞑虏六千余,加上其它几处歼灭之数,非常惊人,而且现在还在褒谷镇围住了汉中鞑虏败兵。 “赶紧上报。” 这份文安之发来的塘报,其实里面包含着大小几十道报告,来自各镇塘报。 而且这些都是由捷报处在四川查明后才上报的。 他赶紧带着捷报赶往兵部衙门。 兵部尚书朱大典是年后从湖广回来的,任兵部尚书加内阁协办大学士,总理处协理大臣,见到侍郎送来的这份塘报,读过后很是振奋。 赶紧提笔也据此写了份报告, “直送宫门。” “算了,我亲自送去给圣人。” 朱大典为文安之庆贺,也为川陕明军庆贺,他们这仗打的是真漂亮。 这一仗,出手的时机是恰到好处。 张献忠败亡了,明军在鞑子力疲之时,突然出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直接就把汉中收复了,更重创了鞑子。 鞑子与西军决战,又与明军大战,前后折损了超过万人,伤筋动骨了。 宫中。 朱以海还在徐石麟等谈到汉中之战,听说朱大典带着汉中大捷塘报到了,高兴的大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赶紧请咱们这大司马前来报喜。” 朱大典进殿,激动的扬着塘报,“陛下,大捷,汉中尽复,西营覆灭,鞑子惨败。” 朱以海接过塘报细看,朱大典则跟其它大臣们简单的讲述汉中大捷。 良久。 朱以海握着塘报心情激动难以平复。 一直还有些担心川陕局势,如今总算不用再怕节外生枝了。 张献忠败了,还被鞑子射杀战场。 西营算是彻底覆没了。 张献忠的四个义子抢回张献忠尸首逃进山,最后还是取得汉中之战胜利的朱鹏飞,派人到山里去找到了张定国,招他们到阳平关下休整,给了他们些药品、粮食。 张定国与张可望哥四个商议许久,最终决定接受朱鹏飞的劝说,向文安之接受招安。 此时的西营残兵败将加一起,也不到一万了。 宰相汪兆龄反对受招安,提出带兵回川北山里,潜伏休养,等待时机卷土重来,甚至提出假借受招安为名,抢夺阳平关,夺取军资粮食。 双方意见不一。 最后张定国直接带兵把汪兆龄一伙全都围起来杀了,然后提着首级召集全军,最后在张可望的带领下,他们决定接受朝廷招安。 文安之亲自到阳平关受降。 将西军一些伤残老弱遣散安置,最后剩下五千人,编为一镇。 张可望四人,各恢复本姓。 张可望为总镇,孙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副之。 文安之给皇帝上奏,请求最终处置方案。 现在西营就剩下这五千人,他们在川北的余部,已经被遣散或分散安置,阳平关下的败军,除这五千人,其余的也都发给银钱遣散,或就近安置屯耕。 剩下五千人马,由张可望四兄弟统领,开到褒谷镇,加入围城军。 “你们怎么看此事?” 大臣们都十分兴奋,“张献忠败亡,也算去除一心腹大患,招降他的四个义子,没什么必要,不如直接授他们个虚职散衔,召入京中安置,其余西军都遣散好了。” “臣倒觉得西营留下一镇,倒也不是不行,现在鞑子在褒城镇还想负隅顽抗,战斗还没结束,正好让他们参与围攻。待战后,看他们表现,是转为屯镇,还是设外镇,都可以。” 对西营,没有几个人有好印象。 张献忠给人的印象就是叛服无常,尤其是最后这两年,乱杀无辜,这种人败亡,那是死有余辜,大家恨不得拍掌称快。 现在就剩下这万把人,直接解决了以除后患。 当然,现在鞑子还没赶走,李定国等愿意投明抗清,对朱以海来说,这自然也不是坏事。 张献忠败亡了,西营也几乎打光,但就算剩下的这点人,也还是不能小瞧的,历史上张献忠是在南充凤凰山败亡,随后张可望四兄弟杀了皇后和汪兆龄等人后,取得西营控制权,一路往南打。 明总兵曾英等还想趁机灭了西营,结果曾英反倒被杀,明军大溃,西军夺取重庆,然后继续南下,一路打下遵义,最后见四川残破,且西营不得人心,清军又追的紧,便干脆南下云南。 他们谎称是沐天波妻子娘家人,来协助平乱,结果最后鸠占鹊巢,抢了云南,后来还宣布支持永历朝廷,成了明军。 当然,大西国主张可望等其实也不过就是借大明的这个招牌,联明抗虏罢了,在清军的压力下,才表面上做明臣,可就算如此,张可望也是一直想着控制朝廷,把永历当成汉献帝,自己做曹操罢了。 后来大西内讧,张可望降清,也没什么意外。 现在张献忠死了,四人受招安。 朱以海要如何处置他们,这让他细想了许久。 “朕之前也再三强调,只要肯抗虏,那都应当团结。张献忠还在时,朕也是封王以待,如今他兵败身死,以往的事就不说了。” “赐军号顺义,兵额五千,以李定国为总镇,孙可望为总监,刘文秀为副总兵领左协,艾能奇为副总兵领右协, 朕听说李定国之前与朱鹏飞义结金兰,朱鹏飞是朕第四义子,既然如此,那便赐李定国国姓,朕收为第五义子,希望他能够带领顺义镇,保家卫国。” “等收复褒城镇后,陕甘行营移驻汉中府,顺义镇驻阶州。顺义镇家眷,也可安置阶州各地,其余丁等可设为屯镇,分田授地,为国戍边。” “赐朱定国安西侯,孙可望为平东伯,刘文秀为抚南伯,艾能奇为定北伯。” 皇帝的这个安排,朱大典听了都深为佩服,这是下钉子啊。 四义子本来孙可望是老大,而且听说孙可望向来就是张献忠钦定的继承人,而且也很有谋略本事,李定国虽然勇武能打,但比较年轻,资历功绩都不如孙可望。 可现在皇帝却硬是以李定国曾经跟皇帝四义子朱鹏飞拜过把子为由,强行由李定国为义子,然后授封他为顺义镇的总兵,让孙可望这个老大做总监,一个副职。 连封爵上,都刻意制造矛盾,朱定国封侯爵,孙可望三人却封伯爵。 本来四个都是张献忠的义子,结果现在李定国却成了朱以海的义了,直接给划成两拔了。 第578章 攻守易形 “文安之这次在汉中打的非常好,当赏。” 朱以海很高兴,满脸笑意。 “拟旨,赐封文安之楚国公爵,许世袭,赐铁券,世降一等。食邑三千户, 实封八百户,赐永业田八百亩,特赐莽玉金章。” 对于文安之这个老夫子,朱以海真是非常赞赏,他给了自己太多惊喜。 当初他特旨起复文安之前往郧阳为巡按,这位老夫子独自穿越数百里敌占区前往就任, 夺荆复襄,他都立有功绩。再后来升任偏沅巡抚, 平叛乱安土司, 更是优异。而他在奉节建牙,开始经略川陕五省,一步步的打开局面,表现更是可圈可点。 平四川,收汉中。 完全值得赐封一个国公爵位。 如今绍天朝的爵位,也没以前那么金贵了,但世袭实封国公爵,仍然还是代表着极高的荣誉。 总统秦良玉已是蜀国公,朱以海也特旨封为世爵,给铁券,赏银授地。 朱鹏飞、张世鹏这两位行营提督,各凭此次战功,晋封世袭实封县公爵位。 而秦翼明、冉天麟、马万年、刘进忠一干提督总兵们,也各加官晋爵,赐银授田。 仗打的好,有赏, 还有重赏。 朱以海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有功则赏,军功重赏。 “兵部要马上给有功将士们把功劳评定好,赏赐要及时发放。” 报上来斩首六千多级,斩首、协斩等的赏赐加起来,就得十几万两,但朱以海一点不心疼,相比起战争开支来,其实首级赏银真不算多。 哪怕最高的一个满州八旗斩首三十两算,一万人也仅三十万两赏银,若加上协助斩杀的功赏,也不会超过五十万两。 而一支万人满州八旗,其威胁是巨大的,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御,都要耗费巨大,歼灭砍光,那就是一次性开支,划算。 “朕额外再由内库拔银二十万块,赏赐给汉中大战的将士们。” 身为兵部尚书的朱大典,询问皇帝, “现在鞑子残兵万余,李国翰退守褒城镇, 鳌拜则率几千人马驻于鸡头关,有死守顽抗之意,接下来我们该怎么打?” 李国翰失了阳平关,又失南郑,甚至可以说几乎把整个汉中平原都丢了。 如今守着褒城镇、鸡头关,也不过是要守住褒斜栈道,守住陕汉通道,特别是在祁山道、陈仓道失守的情况下。 这是不甘心丢失汉中,想要等待援兵再来夺回。 朱以海让人取来地图,观看着汉中褒斜道。 褒城镇是在勉县辖下,这里正好处在褒谷口,控扼出口,而其中鸡头关,建在褒城镇连城山东侧的半山腰上,东临褒河峡谷。 这里是蜀道必经之路,地势狭窄,易守难攻,人称北栈首险。 汉中甚至有句俗话,出了鸡头关,眼泪不得干,进了鸡头关,心境自然宽。 以这关隘为界,北边那就是几百里的险恶栈道,而南边则是平坦的汉中盆地平原。 李国翰据守褒城镇,鳌拜守着鸡头关,互为表里,遥相响应。 “继续围困,朝廷可派铸炮工匠去汉中,直接在褒城镇外,铸造克虏伯大炮、神威无敌红衣大将军炮等,还可以边围边在褒城镇外建一座棱堡,可攻可守。” 南郑之战后,现在明军在汉中那是占尽上风。 既解决了张献忠这个隐患,又把清军几乎赶出了汉中。 这就意味着明军有了一个安稳的川汉大本营,可以安心恢复生产,放心屯田耕种。 依着秦岭山脉,把个褒谷一堵,再控制了陈仓、祁山、子午几条入陕的通道,可以比较轻松的把清军堵在秦岭以北。 防守起来会很轻松。 鸡头关虽然很险要,易守难关,但明军可以在这边也建棱堡,甚至还可以直接在汉中收集或运输铜、铁过去铸炮,不需要费力从江南运炮过去。 等有了足够的大炮,你再险要的山隘城堡,也抗不住。 就算吴三桂在关中平定了叛乱,也还能够搜刮出粮草,供应他出兵汉中,但被堵住出口,他也难有作为。 拿下汉中后,现在明军在陕甘那也是多面包围关中的。 孟乔芳、吴三桂现在的兵力,守关中也都有些吃力,他敢轻离吗? 他要是主力南下汉中,到时贺弘器、王永镇、米喇印等人就可以进攻宁夏、平凉、凤翔等地,抄他老巢。 “褒城镇和鸡头关围起来慢慢打,” “兴安府的忠开、郧阳府的忠义还有夷陵府的忠贞,可以趁此机会去打郧阳。” 郧阳的王光恩叛乱后,经兴安会战后,也是实力大损,郧阳府只剩下一座府城还在手中,不过王光恩还控制着襄阳,实力还是有些的。 当然眼下正是个好机会。 “之前湖广那边奏报,计划围荆州,再战武昌,朕以为,还是暂缓攻打大城,硬骨头一块一块来啃,不能贪多求全,咱们这次在西线,就围褒城镇和郧阳城,这两城现在也是陷入我军包围之中,有条件,也必须打。 但荆、襄、武昌诸城,暂时别急。” 围绕着张献忠和汉中,明军部署准备了一年多,最终瓜熟缔落,在汉中前后歼灭六千余鞑子,加上西军杀死的几千,加起来歼虏万余。 可鞑虏仍还有万余,这些兵实力还有,汉中之战赢的也是鞑子轻敌,否则若扎扎实实的步骑来战,也顶多是击退清军,甚至伤亡可能还比清军高,想大败他们,还伤亡远少于他们是不可能的。 这还是占了清军大战西军后来不及休整的巧,趁虚而入。 但这样的机会不是次次都有,现在鞑子退守城堡,硬打的话就攻守易势了,一个不小心可能反而要败,所以宁愿小心谨慎些。 荆州先不打,也是好从湖广提供些钱粮武器给两军支援,集中力量打好围城之战。 “湖南、江西、淮西的我军,可以小股扫荡鞑子坚城外围就行。” 现在已经是八月,朱以海有长期围攻的准备,褒城、郧阳就算围到年底,甚至围到明年初都有可能,围城也是比直接强攻胜数大,伤亡小,但对后勤补给的要求更高。 “今夏、秋河南都先后起蝗灾,尤其是春夏时河南又发大火,导致灾情严重,好在各地积极防范,蝗灾总算没有蔓延太大,但山东、淮南等地,也是粮食减产不少,朝廷要及时赈灾救济!” 仗打到现在,其实不论是清军还是明军,都有些打不动了。 不过对于明军来说,是形势越来越好,只不过背上了淮南河南山东等地负担,得源源不断的往里填坑,消耗了很大的战争潜力。 但这坑不填又不行,不把中原这坑填起来,明军也无法跨越中原进军黄河以北。 鞑子比明军还惨,他们江河日下,前期的战略失误,加上大明中兴气象后,各地反抗越来越多,鞑子的对策就是屠杀威慑,然后经济上圈地、投充,加征等掠夺,这些政策都让鞑子现在不得半点人心。 鞑子各地救火,到处杀人,横征暴敛以维持,但谁都知道,鞑子八旗战斗力虽然还很强,但已经救不了他们了。 从河西到辽东,从北直到河南,鞑子没有一寸安稳的土地。 他们的战争资源越来越少,就算是八旗也撑不住的。 一个汉中,他们就阵亡一万多人,光是这抚恤费加烧埋银子,就得上百万两,更何况损失了汉中这么重要的地块地方。 去年,鞑子彻底的丢失了陇右、河西、汉中,以及郧阳,河南也只剩下一个南阳和一个汝宁,加上半个山东,辽东丢了小半,辽西也不安稳。 现在的情况,其实朱以海都不需要急,只要维持住现在这个态势,自己有个安稳的后方,可以恢复生产,积蓄力量,会一天比一天强。 而鞑子却疲于奔命,连八旗的丁粮,百官的俸禄都会发不出。 朱以海又拿起那份塘报,“这份塘报七月底由汉中发出,六百里加急,专人沿途水陆换乘送来,也用了十多天,有些慢了。” 宋之普解释,“塘报从汉中过来,是先沿汉水而下至郧阳,然后再南下夷陵,再经长江抵南京,再出海乘船北上青岛,又沿胶莱运河至莱州再到奉天,确实绕了不少远路,主要还是郧阳和襄阳、武昌几地还在鞑子手中,要不然直接沿汉水到汉口入长江,再至南京过来,顺流而下要快很多。” 朱以海点头。 “自崇祯年间,裁撤天下许多驿站以来,驿递这块确实已经毁坏不通,所以朕以为,是时候重建驿递网络了。” 皇帝此言,引的大臣们一时不好接话。 有人曾总结过大明三大弊政,卫所、宗藩和驿站。 明朝宗藩和卫所耗费的钱粮之巨不用说了,而驿站居然能跟之并论,可知道不简单。 而崇祯大规模裁撤驿站,驿卒李自成失去工作,然后造反,最终还打进了北京城。 大明的驿站让人一言难尽。 地方上百姓苦驿站之累,要应役、要摊粮摊银,朝廷也苦驿站的巨大负担。 这确实是个天坑,万历年间曾经改革过,但到崇祯年间仍是十分严重,御史上书说驿递一事,最为害民,今天下州县困于驿站的约十之七八,而驿站用于公务的仅十分之二,用于私事的占十分之八。 最终崇祯下旨精简,一年省了六十八万五千两,结果把崇祯朝省掉了。 驿站惹出了李自成这样的反王,却又确实是三大天坑之一,如今局势渐好,皇帝说要恢复驿站,大臣们也是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因为这坑太多。 第579章 邮政 “朕近来也是仔细研究过驿递一事,驿站于国家来说,确实必不可少,承担许多重要职能。 只是国朝驿站制度,到了后来就崩坏了,成了害民之政。 但我们也不能因噎废食,驿站还是得恢复, 只是制度得更改。” 皇帝先定了个基调。 大臣们一听这话,倒是心里有数了。 大明原来的驿站呢,确实很复杂,既负责传递公文、军情,同时也负责招待过往官吏,甚至还有些货运等功劳,具体的也分为好几类。 这些驿站沿着大明重要的交通路线,遍布路上,类似于现如今高速公路上的服务站一样, 隔一段一个。 驿站大多数拥有两进甚至三进的院子,在一些边地,驿站甚至是带城墙的城堡,比如鸡鸣驿,位于京畿附近,燕晋之间,十分重要,就是一座小城。 一座大明驿站,至少拥有大门、鼓楼、中门、前后厅、左右厢房、厨房、库房、马房、驿丞宅等。 会有十间以上供官员住宿的上房,二十间供来往差役居住的厢房、耳房,可同时接待几十人居住。 驿站还有驿丞的住宅和办公室。 还会有马、驴数十头,车若干。 有着齐全的配套设施,还有供应全套服务的人员。 如果仅是一个服务区,那么正常运转也不可能成为三大天坑之一。 可实际上,明朝驿站系统异常发达,但在管理上却存在着先天缺陷, 尤其是到了后来,就完全成了坑上坑下的这么一个东西了。 首先,驿站全由地方管理,尤其是其运作的费用,既不是朝廷直接拔付,也不是市场化经营,甚至没有朝廷有司监管。 全由地方官府管理,直接向当地百姓摊派,甚至征百姓当驿夫服役。 万历一条鞭法改革后,虽然以银代役了。 可问题是驿站花费多少,全是地方说了算,所以驿站花费是个腐败黑洞,官府更借驿站向百姓严重加征。 驿站成了地方官府敛财的一个重要项目,贪起来十分方便。因为朝廷制度规定,驿站开支由地方官府计划,然后直接向百姓征收,征收以后,这笔银钱也不上缴国库,而是直接留存地方使用。 既没预算报告, 也没审核监管,因此就会出现以前驿站养一匹马, 早先规定每匹马当地每年供应八十石粮食, 但到了明末时,陕西华州的驿站,一匹马一年居然征四百二十二石粮。 这就离了大谱,毕竟就算过了一二百年,但马一年吃多少粮食也基本是固定的,却涨了五倍多。 为何? 因为驿站搞预算的时候,胡编乱造,多弄银子而已。 大明有多少驿站? 全国约一千五百余处。 如成都外的锦官驿,十分热闹,有役卒三百七十六人,还有旱夫、司库、厨子、伙夫等,另有马一百匹,船八艘。 工食银一年两千六百八十二丙四钱,养马银两千六百两。 这两项一年就五千多两,但还不是全部,还会有许多名目的费用,比如招待费,维修费等等。 甚至明末时,官员们不管大小,经驿站都要住宿吃饭,甚至有些附近的官吏不是出差公干也要跑来吃饭,最离谱的是,许多官员白吃白喝白睡,完事离开时还会索要银两。 诸如什么我自己有马,不用驿站的马,那你把这笔钱折给我。 反正驿站从里到外都烂透了,人人都要薅些好处,驿丞更别说了,当驿站当成发财的工具。 大明驿站设有驿丞一人,从九品,驿丞外,通常设有无品级的吏员一人协助工作,驿卒没什么编制,早期是轮番应投,甚至有发配到边地服役的刑徒。 后来改为出银雇役。 驿卒分工细密,有马夫、驴夫、马头、驴头、车夫、厨夫、库子、斗级、防夫、轿夫等等。 明末时,全国各地的驿站,有好几万的驿卒。 在明末时,驿站制度彻底崩坏。 不仅是官吏,甚至凡是和体制有关的人,都可以开个介绍信到驿站住宿吃饭和使用车马,完全免费,走时还能再索要点路费。 驿站招待、养马、递送、维修等花费巨大。 地方官府也没压力,反正需要多少就向百姓征收多少,甚至还能借机多征一些,再额外加点火耗之类的,都是算在百姓头上,多征的官员们分了。 这些费用使用时,也没有监管,上下一起贪污,成为腐败温床。 驿站本身的公文、情报的传递功能却弱化了,嘉靖时计划裁撤全国三五成的驿站,节省的费用一半用做军费,但裁减了部份驿站后,情况并没好转,官吏仍旧在驿站大吃大喝,公车私用,许多驿站就要驿卒承担这超出的部份,于是许多驿卒只能逃走,结果就是导致驿站系统瘫痪,倭寇袭破福建兴化城,十万火急的消息,却在驿路上跑了一个多月,才到北京。 最后驿站改革失败,仅仅五年,一切重回原轨。 到万历年间,张居正又开始改革驿站,他不从限制费用着手,而是限制官员权限着手,颁布新管理条令,处罚了几十个官员,把驿站改革,纳入到各省督抚的考核之中,最后,确实成功的节约了三成开销,每年节省百万两银子,只是在他死后,一切又恢复原样了。 崇祯时,又削减了六十多万两驿站开销,一次裁减六成驿站,而且是在几个月内完成的,没有提前安置好裁撤驿丞、驿卒们,直接一刀切,而且一次裁了两万多驿卒后,地方官府有许多仍然还在向百姓征收驿站的费用。 驿卒其实有几分特殊性,不仅仅是邮差,他们本身也属于一种准军事武装人员,特别是许多驿卒,那都是准骑兵。 在一些边地,驿站也还充当着兵站作用,甚至就是城堡,里面的驿卒也相当于边军,简单的裁撤,没做好安排,加上天灾兵乱饥荒,最后就是干脆造反了。 对于朝廷来说,看似省了几十万两银子,但重要的驿站系统瘫痪了,得不偿失。 古代信息传递本就慢,没有了驿站保证,许多重要的公文、军情,都会被耽误,影响巨大。 “驿站非常重要,必不可少,一直以来,驿站最大的问题,还是权责不明,缺少监管,导致腐败。” “所以朕以为,驿站要改革,就得根据这些实际问题着手。 比如驿站可以按职能分开,实行邮、驿分离,驿站最基本的功能,就是传递信息,并为公务人员提供给养。 设驿馆,专门负责接待,设邮递铺,专门负责邮递。甚至可以再分出递所,专责官物货运。 邮驿分离后,邮递铺负责情报、公文传递,直接隶属于兵部,兵部特设一个邮递局来负责管理,地方上总督、巡抚、分巡负责监督管理,邮递铺设邮递员,由兵部负责在各地招募,采用雇佣制,按月发饷,监督考核,优胜劣汰,定期考核。 各省还要增设一个邮驿厅,设一名督邮厅长,负责邮驿事务。 知府、县令对境内邮递铺负责日常工作的指导师和监督,各邮递铺设铺长一名。邮递铺按运送速度,可分为陆邮和水邮,并分步递、马递、船递以及加急快递。 步递日行二百里,运送日常行政公文和官信,马递日行三百里,主要用马来官员升降任命、刑狱以及军机边防等紧急文书,有重大军事或重大事情,可用加急快递,分为四百里、五百里和六百里和八百里加急。 另外物资运送,另设递运所,负责运送一些官用、军用物资等。 全部采用官府雇佣驿夫模式,并层层监管。 各地费用,也都由国库划拔方式,并严格预算、审核制度。 朱以海还特别提出了邮票,以后邮递铺的公文等,都需要贴邮票。邮票户部发行,官方公文信件也一样要贴邮票,邮票在寄信时在邮递铺购买。官员可在衙门公使钱里报销,而邮递铺卖出的邮票,也是财政收入。 另外,还于公文传递外,恢复以前的民信局,各地也兼揽民间信件、物资的运送,同样购买邮票寄信,根本距离远近等,付费。 至于说原来招待功能,单设驿馆。 邮递铺二十里一个,而驿馆六十里一座。 驿馆专门负责招待过往公干的官吏,但必须凭驿券才能住宿吃饭,且严格规定按品级和公差任务享受相应待遇。 就是既得有相应衙门开出的出差介绍信,还得有驿券,相应品级每天什么标准。 驿券就相当于是代金券,比如某知府赴职上任,官府开具通行凭证,再给驿券,上面详细写明官员路线,必须得严格按规定路线住宿驿馆,四五品官员,仅可享受两匹驿马,且每天不得过两驿,就是一百二十里,相当于普快了,跑快了驿马损伤。 住宿的房间,食物的标准上也严格限定写明,比如四五品官,只能享受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连其随从能享受的标准,数量都要有严格限定。 超出的随从数量,就得自己额外掏钱,禁止占用驿站资源,违者严查。 朝廷不仅让兵部、督抚、知府知县等官员监督,甚至还会设专门的督邮厅长,也还会定期派巡邮御史监督。 必须有驿券才能享受驿馆相应待遇。 而只有传达圣旨,或受皇帝差遣、飞报重要军情,以及文武官员赴外省上任、现职官员在任上病故后遗体及家属回乡等这限定的情况下,才能获得驿券。 多管齐下。 驿、递分离。 一个专送公文情报物资,一个负责官员交通、招待。 但两个都直属于兵部管辖,驿卒全都是准现役的卒。 所有馆驿的开销,由兵部邮驿局提供预算,审核后户部划拔钱款,监督使用。 地方上也不额外征收什么驿站银,而是统一由国家财政拔款,毕竟之前摊丁入亩里面,那个丁银里,其实就已经包含了驿站的代役银了。 邮驿的开销不经地方官府征收,也不由他们过手,兵部预算、户部拔款,督邮驿厅直接管理下放,多重管理。 邮票、驿券加以控制。 限制使用驿站的人员和待遇,减少开支。 驿卒职业化,甚至还可以定期训练,使之成为预备兵员,一旦地方有警,发生战斗,还可以立即转为士兵协防战斗。 “大家可以再仔细讨论,拾遗初阙,更加完善,朕计划先在江南恢复驿、递,将来恢复到全国各地,到时可能会有两千家驿馆,一万多个邮递铺,拥有十四五万的驿卒。” 既要保证公文、军情的传递,也要给真正公务出差的官员过路招待,甚至还要兼民营邮递业务,以民营业务收入来填补一些开支。 十多万人的一支驿卒队伍,也将成为一支预备军事力量。 中央有兵部、邮驿局、巡邮御史。 地方省级有总督、巡抚、按察使、分巡、督邮厅长管理,府州县级,由知府知州知县兼管,不再设驿丞,只设没品级吏员的驿长、铺长。 改过去民间差马出夫支应驿站,为官养官应,颁布详细邮驿法令,严禁驰驿人员骚扰驿站,贪污受贿等,按军规管理驿邮,以军法从事违法犯规者。 朱以海也鼓励民间建立邮递,他就打算让少府监开设皇家邮铺,建立一个皇家邮铺网络,用邮递马车运送信件和货物,在县乡,则用邮驴分送。 甚至是建立专业的货物运输单位,水陆物流运输,运输这个行业,其实大有利可图的,实力越强,这买卖利润越大。 历朝历代都有驿站,唯有明代搞的一踏糊涂,朱元璋开始时定的规矩还是很好的,可惜后来乱来。 最主要还是明朝最初设计这套制度时,搞的是民间差马出夫支应驿站,完全由地方官府管理,没有足够的上级监管,所以最后就成了人人都要来薅羊毛的重灾区。 朱以海这次直接把驿站从最基础的底层核心都给改了,连同以前明朝的养马制度也给改了。 不能把所有事情,都交给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在面对官府的时候,是没有抵抗能力的,只能任由剥削欺压。改成官府管理甚至运营,尤其是条条块块多重监管,无疑就要好的多。 也不是就完美了,但起码也比原先的那套强多了。 将来要是再崩坏,也自有后人再去打补丁。 要不是邮驿涉及机密,朱以海原本是打算直接让少府监另搞一套私营的邮驿系统的,私营的话,可以搞加盟承包这样的模式,各地驿站、邮铺,招商承包,自负盈亏,总部负责监管、订价,保障服务等就好。 后来想想这也太超前了些,而且公文、情报这些东西毕竟机密,所以最后还是打算重建驿站,改成邮驿分离。 皇帝的这一套计划跟大臣们详细讲述完,果然得到一致赞成。 这有几分张居正驿站改革的味道,当年张居正也是从官员特权下手,还是有不错效果的,当然,皇帝的改革动作更大,直接把邮驿当成军事机构来经营管理,跟军费兵饷一样预算、发放、监管。 虽然十几万驿卒,可能一年的工食银就得三四百万,加上其它养马等开支,意味着整个驿递系统需要四五百万一年。 不过大臣们也赞同皇帝的计划,毕竟驿递不能缺少。 有些钱,也省不得,钱得花,只是得花到位,落到实处。 “臣建议可以先在奉天、应天、绍天三京先试行,逐步设立驿、邮,稳打稳扎,连运营边改进,”首辅宋之辅提议。 “这个建议不错,朕看可以先建一条登莱到淮扬南京的驿路,由登州到莱州,再到青岛,然后经青州琅琊、过忻州到海州,再往扬州至镇江、南京。 这第一站,从登州起。” 朱以海钦定第一站设在蓬莱西面六十里处的黄水河海口附近的黄河寨对岸,定名黄水驿,第二驿则在距黄水驿西六十里的界水河海口附近,这里原来就有大明的黄山馆驿。 先建黄水驿,再复黄山馆驿,两驿之间,再二十里一铺,设立各邮递铺。 朱以海打算先慢点来,建好一驿,招募派驻吏员驿卒,然后再建完善邮递铺,再接着建下一驿,争取在一年内,建成一条从登州经莱州,到青岛,琅琊、海州、淮安、扬州、镇江、南京的驿递路线。 一点点扩建完善。 以后山东半岛肯定还要再建一条环岛驿站,由蓬莱往烟台、威海、成山到青岛,甚至还要经莱州往青州、淄博、济南的路线。 不过这倒也不是很急,前期可以适当慢一些,积累些经验,完善漏洞,等成熟后,就可以迅速扩张,遍及全国了。 会议结束,朱以海留大臣们吃饭,仍是四菜一汤。 饭后,宦官端来绿头牌。 朱以海看着上面的牌子,“没有丽嫔的吗?” “回皇爷,丽嫔怀上龙种了,不能侍寝。” 朱以海愣了下,这事他怎么不知道。 “也是今日才请御医确诊的,还没来的及告诉圣人,正要禀报。” “哦,那朕一会去丽嫔那里。” “皇爷,丽嫔刚有孕,暂不能侍寝。” “朕过去看看。” 朱以海有时觉得这皇帝也很孤独,就算后宫十几个嫔妃,可有时好几天都未必能见到一面,饭都不在一起吃。 他想了想,“以后晚膳,若是嫔妃们有空,可以过来与朕一起用膳,孩子们一起带来,一起也热闹。” 太监也愣了下,不过还是很快应声称是。 “弄个大点的长桌放到这,到时都坐一起,热闹。” “奴婢领旨。” 十四个妃嫔,一子八女,得一张很长的餐桌才坐的下,“记得问下皇后她们,皇子公主们喜欢吃什么,弄点她们喜欢吃的。” 汉中大捷,朱以海心情极好,感觉格外的通畅,甚至也有精力开始关心起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们了。 太监一一记下,不敢半分怠慢。 虽然觉得皇帝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但做为奴婢领命遵旨便是了,而且他也觉得这样一来,倒确实是会很热闹。 第580章 威海 八月中秋,山东威海。 从威海镇港驶来一条船到了刘公岛码头。 “据说在战国之时,此岛为刘公别业,也有人说是汉朝灭亡后,刘氏皇族避乱来此岛,如今倒也无从考证,不过岛上倒是有刘公祠刘母祠还有龙宫庙。” “之前岛上只有东西两村, 人口不多。吾皇北伐,迁都登州,驻兵威海,也在此岛上建工坊、码头等,倒是让这里日益兴盛起来了。” 船上下来一行人,看着刘公岛新扩建的码头,感受着这勃勃生机。 朱以海入登莱后,也在山东裁撤卫所, 实土卫所直接设县、镇,无土卫所则直接并入县乡,威海卫裁撤,军户为民,隶属文登县,威海卫改为威海镇。 在绍天朝新制里,规定府州县治所在为城,城外的市镇、村庄、屯集人口满五万者设镇,其余为乡。 威海正式撤卫设镇,下辖街道、村里。 由于威海港位置优良,且海港每年大部份时间都不冻,故此这里还成为水师的驻地,同时从这里抵达朝鲜的仁川十分便捷。如今大明与朝鲜海上贸易,朝鲜向大明开放平壤、义州、仁川等几个港口。 威海港出入的商船也大大增多。 威海驻有御营水陆兵马,刘公岛上还有炮台、水师营和水师学堂以及教导营,上面还有许多御营官兵的家眷,加上铸炮厂、造船厂等的设立,使的这座海山仙山也十分热闹起来。 原本仅两个小村子,如今迅速超过万人。 距离威海港不到十里的这座岛, 码头上一片繁忙。 码头上有人来迎接。 “现在刘公岛很兴盛啊。”威海镇的镇长陪着几名从东京来的官员道,刘公岛的保长刘继祖接话道,“确实,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我家据说汉代时就居住在这岛上了,洪武时设威海卫,成为军户,后来因倭寇骚扰,朝廷把岛上的人都迁入内地,嘉靖年间,这岛上还一度为倭寇占据。 后来倭寇平定,我们才又回到岛上垦种。” 刘继祖是刘公岛的保长。 以前大明朝是皇权不下县,县以下不治,都是乡绅自治。 朱以海的绍天朝廷,如今却是县下设乡镇,乡镇下编保甲。乡镇有乡公所、镇公所,保甲还设有保公所。 乡镇有乡长镇长副乡长副镇长, 下有办事员一到三人, 乡(镇)丁一到三人,保公所有保长、副保长,保丁一到三人,各甲还设甲长一人。 实行管教卫三位一体,管理户籍、税赋、治安等。 原来是乡村都交给乡绅、大族自治,但朱以海觉得这样做虽然省事,但问题很多,所以整合起来,加强管理。 乡镇长属于流外,但有具体的职事任务,协助县里办事。 其实以前各县虽然明面上官两三个,吏没几个,但事实上一些大县胥吏上千,只不过不是正式编制而已,但一样还是吃公家饭,开销一样是加在百姓头上的,只不过没列在朝廷正税里面罢了。 皇权不下乡,于是官吏全都集中在县一级。 有需求那就该正视,与其都挤在县衙,倒不如合理的派出。 健全组织,明确职责,当然能够提升效率,也能方便百姓。 刘继祖这个保长虽然不入流,但一个月有三块龙银俸钱,具体的事情也还是不少的,十户一牌,十牌一甲,十甲一保,正常是一千户一保,不过实际上也是有弹性的,甚至保之上还有联保。 刘公岛发展迅猛,从原来的两个村,百多户,到现在已经过万人了,虽然有许多都是属于御营军方管理,但也仍新建了一个村,原来的两个村也人口大增。 实际上刘继祖这个保长,现在管的不是一千户,而是几乎管了整个刘公岛上非军事区人口,足有几千户不止。 他不仅要管着上千人的保丁,也还有一支百人的乡勇,甚至还有一支几十人的保安队,有十来人的保办事处的办事员队伍。 从户籍管理,到治安巡逻、保丁训练,甚至防盗缉贼,打击走私等等,什么事都要管,连一般民间纠纷诉讼也是要管的,除非是刑事案件和重要的民事案件,一般的民事纠纷,都是他们负责调解。 所以别看是个流外杂职,但也是个十里侯。 平时保长们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管理十家牌,每十家立一牌,上面要详细登记各户籍贯、姓名、年貌、行业。 各牌还要轮流值日,随时检查更新牌上户籍情况,如遇可疑生人,都必须随时上报,若有隐匿,十家连坐。晚上还要值班巡夜,防火防盗! 牌长们当值时,得负责巡视各家情况,如谁有有人外出,有人家来了亲戚,都得问清楚。 在战乱动荡年代,这样严格的保甲制度,可以严防奸细贼匪,打击盗匪。而各户青壮编为保丁,再从保丁里轮抽壮丁为乡勇,闲时训练。并轮流调人充当保安队员,进行巡逻等保安任务。 对乡村治安确实有很大帮助。 甚至这保甲法,也为战争提供良好的预备兵员。 所以别看保长没品级,但如刘公岛这样的大保,他们还有保学校、保安队、保乡团、保办事处等,到了收税季节,还要协助收税收粮。 今天镇长亲自陪着东京来人,刘保长也不敢怠慢。 自皇帝迁都登州,这威海也就成了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就好比刘公岛,也驻有许多兵马,还有水师学校,水师教导营等,不仅有驻军、学兵,也还有少府监、工部等辖的皇家工坊、朝廷工坊等。 这些是他管不了的,但毕竟同在一岛,平时也是常打交道,这就需要有很强的办事沟通能力,否则这保长了是当不好的。 陪着京城来的上官,在岛上转了一圈,介绍了各处情况,甚至检阅了下保里的保安队,又特意把保里的乡团召集起来。 “本官这次来呢,是奉旨前来筹备威海驿递的,威海这里要筹备驿站,另有邮递铺等,兵部邮驿局计划在威海设水、陆驿馆各一,递运所、急递铺、邮递铺、民信局等各若干。” 这名绿袍官员是兵部新设的邮驿局的,来做前期筹备考察,选址,招人等。 事情很多,特来打前站。 “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刘公保一定全力配合。”刘继祖很痛快,反正他们这些保办事处,就是配合上级衙门办事的。 “烟台是大港,以后会更加兴盛热闹,所以水陆驿馆、邮递铺等会比较多,人员也会较多,目前计划是准备先招募三百人。” 刘继祖还以为这驿递招驿卒,还是跟以前那样,不由的有些担忧,驿站害民,这是公认的,当驿卒那更是倒八辈子霉,比当卫所兵还惨,会被层层剥皮吸血的。 “陛下仁厚,改革驿递制度,驿卒待遇也很好。” 他简单的说了下驿卒的情况,要从各地乡镇招募,挑选良家子弟,年龄二三十岁之间,当然如果能骑马会开船的这些更加优先。 选中后待遇会很好,一来是成为驿卒后,就隶属于兵部,相当于准军人,按月领饷。 驿卒底薪二两,马卒、船夫还会另有些增加。 “一月有二两工食银?”刘继祖很惊讶,他以前是威海卫的军户,很清楚地方上这些衙役啊,驿卒之类的收入有多少,好多底层的役,都是限定一年六两工食银的,一月就半两。 一些书吏,才能一月一两。 所以给衙门当差,如果真靠明面上那点工食银,自己都养不活,别说养家,都得找机会捞外水。 以前大明的驿卒更惨,当驿卒累死累活,可能还要倒贴钱进去。 “二两是要养马吗?”他问。 “养马另有草料钱的,二两只是工食银。” 朝廷既然要重建驿递,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样,难道还要再逼出个李自成么。 驿卒以后就是准军事人员,隶属兵部,大概跟屯镇兵类似,直接受兵部管辖的,也相当于是个铁饭碗了。 不仅有月饷,还能享受诸如驿服、鞋等发放。 当然最重要一点,朝廷打算在设驿、递的地方,于周边征一些田地,设为驿田。这些驿田产权为朝廷所有,专门出租给驿卒的家人。 佃租四六分成,佃户六,且只收秋粮收成。 只要驿卒在任上,那就能享受十亩地佃租权,种不完的话也可以再转租。 等驿卒年老离职,或去世了等,这佃租权才收走。 这就是给驿卒额外的一份保障。 虽说如今战乱年代,土地价格下降。 但是,土地仍然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朝廷就算授田分地,也是拿出官田来分,私人土地,也得保护,不能随时夺取。 所以田地是有限的,还得按照贡献,优先分给军人,赏赐给功臣等。所以绝大多数普通穷人,是没机会分到田地的。 而佃田耕种,就得受制于地主,一个安稳可靠原租佃权,也是非常重要的。 甚至大明以前,在江南这种富裕之地,早就还出现了田骨田皮分离,就是地主拥有土地所有权,即田骨,而佃租权为田皮。土地买卖,却不破租佃。 许多地主就算拥有土地所有权,但却没有租佃权,租佃权在拥有田皮的人手里,一地二主,拥有租佃权的人可以转租,甚至转卖田皮,地主也不能干涉,这都是因为土地的稀缺和珍贵性导致的。 如朝廷现在给驿站专门划一块驿田,租给驿卒家人佃种,这确实是非常不错的福利,以后局势安稳,这福利越发珍贵。 朝廷之前搞屯镇,就是拿屯镇周边的田地划属于屯镇,然后给屯卒一些田地的佃租权,现在搞驿邮,也干脆把这套拿来使用。 一个月二两银子,说低不低,说高也不高,毕竟驿卒是个辛苦活,所以给份驿田租佃,也能增加他们的收入,加强保障。 对于朝廷来说,官田出租给百姓,租给谁都是一样收租,可如果优先租给为朝廷服务的人,这就相当于变相的一项福利,惠而不费。 “驿卒要优选本地身家清白,三代无犯罪记录,三三十岁年轻强壮者充任,自愿报名,体检筛选,凡符合条件的都可以报名登记,然后选拔!” 刘继祖越听越觉得这事好啊,选上驿卒,相当于当了兵,还没什么危险,待遇虽不如当兵好,但也还不错。 而且这位大人也说了,驿卒属于兵部统领的准军事人员,以后御营、京营、行营等补充兵员,也会优先从屯卒、驿卒里选拔。 “大人,我家有个小子二十出头,会骑马也会驾船,你看能报名吗?” “只要符合条件,都可以报名。” 第581章 青石关 “预备!” “放!” 青石关堡,随着教官一声令下,赵小楼打开火门,扣下钣机砰砰一排铳响,硝烟阵阵。 一枪放完,赵小楼不敢松懈,赶紧清理枪膛, 重新装填,有定装纸弹,装填起来要方便许多,用牙咬开纸壳,往里面倒药就好。 等一套动作做完。 那边已经开始报靶。 赵小楼有些紧张,他原本是神武镇的一名辅兵, 驻守登州,后来因表现不错, 补充进了神策镇为战兵, 调到了青州的博山县青石关。 青石关地势险要,素有齐鲁雄关之盛名,是齐鲁要道的咽喉。 在鲁山的西南脚下,这也是青州府西南往济南府突进去的一个角,青石关附近还是青州大河淄河的源头,也是济南府孝妇河的源头。 过了关,往南面就是泰安府,汶河的支流司马河也发源山脚下。 春秋时期,齐国便筑关于此,以御鲁、楚。 在双峰对峙,中为一线天的谷口南面制高点上筑关, 关下长达十里的关沟,最窄处只能通独轮车。虽说险要,但一直都是齐鲁交通要道。 有时还经常因为独轮车翻车等,能让这里堵车好几天。 神策镇驻守青州,一标人马驻于博山,一营驻青石关, 一营驻县城。 赵小楼这营就驻在青石关。 因为泰安、济南还为鞑子所据,所以这里就成了前线,本来交通要道,也就此禁绝,没了往来商贾百姓,这里也就成了个偏僻寂静之所。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守在山上,但日子却并不轻松。 赵小楼甚至经常后悔报名考战兵了,本以为战兵营会好过,起码饷钱比辅营高许多,可来了战营才知道,这日子一点也不轻松。 哪怕明明这关前也没敌人,可他们营官却天天操练弟兄们,尤其是那赵参军,还是本家同姓,结果训起人来,那跟使唤牲口一样。 每天天还没亮, 营地就吹响起床号。 所有人都得在规定时间里起床叠被洗漱完,然后到操场集合。 接着就是天微微亮的晨跑,在这山上跑,往返要跑十里,能跑的人腿肚子抽筋,跑出一身汗。 回到营地休息下,吃早餐。 每天跑的慢的,还得罚扫茅厕、挑水等。 赵小楼是步兵,火铳手。 每天上午都要训练,训练内容很多,且每天都有实弹训练,一开始赵小楼领到鸟枪时非常兴奋,最开始实弹射击时,甚至兴奋的手发抖。 但是现在,他已经打枪快打吐了。 每天有实弹练习,但不能乱打,要求严格,要是训练成绩不合规,那就会有一整套的惩罚,什么翻山越岭,泥浆匍匐前进,扛炮箱,扛铅锭······ “赵小楼,中二十六枪!” 听到这个报靶,赵小楼心里松了口气。 他们每次实弹训练,要打三十枪,三十枪都打中为上等,还能享受额外的赏赐和加餐,虽然赏的并不多,但也是个荣耀。 中二十五枪为二等,也会有点小嘉奖。 而中靶不及二十枪,要受罚。 中十枪以下还要挨打。 赵小楼能练到如今的成绩,已经是练了快一年的结果了,别看好像挺容易,实际上却很难。 因为这靶子设在四十一弓之外,一弓就是五尺,大约就是六十多米。 这个距离,如果眼神不好的人,连靶子都看不清。 还要连续开枪后打中二十枪以上太难了。 而且还有开枪的速度要求,甚至分为站射,蹲射,甚至是趴着射。 反正那参军就是变着法子训他们,经常调整难度。 有时靶子是个圆,有时靶子是个人形,有时是个稻草人,有时是马形。 反正是让人吃尽苦头。 “两脚丁字步站定,绷直,腑前胯挑后胯,两脚心蹦平,前手托枪,前胳肘宜合,前甲肩贴腰,后手拢枪把靠脸。” “后胳肘沉紧贴腰,右眼由斗对星,照准靶心定神沉气后,二指轻轻拢机行火,铅子出枪,端正自然中靶,鸟枪就这么简单,教了这么久,就是只猴子,都能打中二十发以上。” “朝廷每天给你们提供这么多火绳、火药、铅子训练,你们他娘的就这样对待? 看看你们这队,十二个人,打的是什么玩意? 一个打满的都没有,最多才打中二十七枪,混日子吗? 要混日子,滚回老家抱媳妇混去,这里是大明御营亲军,是天子亲赐的神策军,不是你们混日子的地方。” “今天所有没打中二十枪的,罚去搬铅块,融铅铸弹十斤!” “洗茅房、挑水都包了。” “打中二十五枪以上的,今天晚上加一块把子肉,另赏银一分。” 御营会给军中提供铸好的铅弹,这是采用高塔法大规模熔铅铸造的,造的时候也比较简单,一个十几丈高的塔,顶上有熔铅炉,在塔下面是接铅弹的大水池,制造时,在塔楼顶把铅锭烧熔,然后把融化的铅液直接从高处倒下,融化的铅液在半夜就会呈球形,并在下落时迅速凝固成球形铅弹。 这种就是小霰弹了。 火枪用的铅弹,则是温水斜坡法制成大号铅弹。 不过火枪手们消耗的铅弹数量大,所以每个火枪手一般都会配发一个手工制造铅弹的钳形模具,也就巴掌长,约三两重,有时直接给士兵们发一块铅块。 铅比较软,熔点也低,只要有模具,随时随地都比较方便自己加工。 反正铅弹也不需要太规整,使用时包上垫片也不影响使用。 自己加工的铅弹一般还更好些。 当然,围着火堆,熔化加工十斤铅弹,可不是什么轻松活,会搞的人烟熏火燎很疲惫。 赵小楼暗暗松口气。 幸好他打了二十六发,能得一分银角子赏钱,还能加餐一块大肥肉。 想到肥肉,感觉肚子有些饿了。 打三十铳,也不简单,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快速装填,瞄准,一遍又一遍,精神又紧张,确实耗费精神和力气。 “解散!” 赵参军黑着脸把众人训一顿,才终于宣布解散。 大家大气不敢喘一个,赶紧溜。 回到营房,一队人坐在那里,开始不由的抱怨起来。 “这鸟枪虽然是少府监皇家兵器局第一铳厂造的,比较精良,但要求四十弓远三十中二十以上,还是太严了。” “就是,我听说鞑子的鸟枪手,都顶多要求三十步远,中五枪就有赏。而如果四十步远,每放十枪,中一枪以上者就有赏,如果能中八枪,据说能赏银三两。” “我也听说鞑子的鸟枪兵,一年顶多训练一百天,每天就实发五枪。” “咱们这跟训儿子一样,天天训,练阵列,训步骑协同,天天还要实弹三十发,还是四十弓远起码三十中二十,这要求太高了。” 今天赵小楼队十二人,就队长和队副及一个伍长加上他打出了二十五枪以上,其余八个人都在二十枪以下,结果都要罚扫茅厕的挑水。 挑水还得从山下泉眼挑上来,挑一担腿都要抽筋。 大家都在那抱怨着,说同是火枪手,人家鞑子兵要求也没这么高。 队长李宝泉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掏出盒烟来,给大家散了一圈,“都少说两句,有这功夫,不如琢磨怎么打好枪,鞑子的鸟枪你们不是没见过,能跟咱们这鸟枪比吗? 咱们这鸟枪那是皇家兵器局第一鸟铳厂造的,是绍天三年式的精品,这鸟枪这么精良,打四十步远过份吗?何况咱们每天打多少发实弹?练了这么久,耗费多少火药,要是打个不会动的死靶子,都还老是打不中,这上战场,还怎么有战斗力?” “教官总说,平时训练多流汗,战时就能少流血,大家把这精神头,多用做训练上,你们学学赵小楼,以前是辅兵,来我们队时,鸟铳都没摸过,但人家硬是从铳法最差的,到如今的前几名。 今天还又得一分银赏钱,还能加块大肉,这肉不香吗?得了赏银,买烟抽不香吗?” “好了,都打起精神来,先去吃饭。” 赵小楼把队长给的卷烟夹在耳后,他现在也有了烟瘾,不过比较控制,不敢多抽,烟还是挺贵的。 晚饭果然加了块大肉,厚厚一片肥肉,有巴掌大,煮的软烂,咬一口嘴角流油,香的很。 拌着米饭吃的别提多香了。 队里其它八人,今天只能是糙米饭配上南瓜,看的出大家还是挺羡慕他的。 饭后,大家洗好餐具,一起返回营房。 天还没黑,营房里很闷热,大家便一起搬了小板凳来到门外。 “都坐好,准备上课了。” 刘队副搬出来块小板子,准备上课。 赵小楼对每天晚上的文化课很喜欢,每次都会认真听讲,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不像队里有几个人,每次上课都会走神。 队副是个文化人,据说读了好几年书的,不过连个童生都没考上,但是教他们却是绰绰有余的。 “刘队副,今天教什么啊?” “今天,教大家首词,岳爷爷的满江红,我先唱一遍给大家听,然后再写在这上面,教你们认。” “怒火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刘队副是个山东人,他直接唱起来,还挺好听,大家都来了兴趣,也跟着唱。 赵小楼很认真的跟唱,每天训练之余,晚上都会有文化课,讲忠君爱国,也讲仁孝礼义,从大明律法,到皇帝诏旨,甚至有时还会带大家读报说新闻,也会组织大家讲讲过往经历,忆苦思甜,还会教大家认字,写自己名字等,他很喜欢这些。 歌唱完,刘队副开始把这首词写在板上,教大家认。 赵小楼掏出烟,也给大家打了一圈,然后给自己点上一支,很享受的边抽着烟,边认字。 “你说咱们天天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训练就是训练,晚上有点空也不让人安心,还要学这劳什么子字,咱们是当兵的,什么时候能上战场打仗啊,不是说要打济南吗,怎么没动静,这样下去,老子要疯。”队里的张铁柱是个粗汉,这板上的字他感觉好像每个都长的一样,根本分不出差别来,学的心烦意躁,抱怨连连。 刘队副倒是早习惯了,也不理他。 队长李宝泉也很认真的在学字,扭头瞪着张铁柱,“你他娘的别不识好歹,刘队副都没收你束修学费免费教你认字,你还抱怨个屁。也就是在咱们御营,你才有这样免费读书识字的机会,放别处,还会既给你厚饷,又教你认字?” “打仗打仗,总有打仗的时候,现在还没到机会而已,给老子坐下,再吵吵老子揍你。” 张铁柱五大三粗,平时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样子,刘队副他不放眼里,但李宝泉一发话,他立马老实了,因为李队长发起火来是真会揍他,那沙锅大的拳头可不是开玩笑的。 “好了,老刘你继续,这怒发冲冠,跟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陈圆圆反李自成这事,有啥关系没?”李宝泉呵呵笑道。 一群人立马来了精神,“刘队,跟咱们再讲讲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事呗,上次都没讲完,” “就是就是,那陈圆圆现在还在不?” “真长的那么漂亮吗?” 军中呆三年,母猪赛貂蝉。 整天呆在这山里,一提起女人,全都精神抖擞,两眼放光起来。 第582章 太行山上 山西督粮道张集最近过的很滋润。 虽然山西经历姜瓖等叛乱后,遭受破坏很大,甚至今年两度起蝗灾,影响了粮食收成,但这些对于张集来说,却是无所谓的。 他如今身为督粮道还兼邮驿道,手握一省粮道大权。 越是战乱、饥荒, 他手里的粮食就越值钱。 秋收已经开始,今秋虽然受旱、蝗之灾,加上战乱影响,山西的粮食种植没能恢复,产量远不及往年,但收粮季节又到了,又是他大展伸手,银钱滚滚来的时候。 去秋和今夏两季,张集已经捞了很多银子了,不仅把借的三万两京债和私债都还清了,除去开销外,还有五万多两银子。 先前刚来,还得多方打点,如今关系稳固,现在就是安心捞银子的时候了。 在正式开秤收粮之前,张集还特意分别邀请了各个合作伙伴的心腹前来密议,有总督、巡抚的子弟、幕僚,也有驻军的将领亲随,甚至还有几大皇商的掌柜等。 “老爷,山里来人了。” 张集与各家代表谈的都很满意,大家都是已经有过一年的合作关系了,之前合作很愉快,也都愿意继续下去。 关于这次山西秋粮征收,他们也都同意了张集提出来的新办法。大体就是先要求所有百姓本色纳粮,按亩征粮。 之前是每亩地田赋折银征一两,然后其它各项丁役折每亩二钱二分,三饷亩加三分, 总共是一两二钱五分银,然后张集等又在这个数上加征火耗两成,两钱四分五,平余等乱七八糟的继续加,耗上耗,什么运送、损耗、吏丁工食费、运输费,登记纸笔钱,又加了两成。 所以实际加了四钱九,加上一两二钱五,因此就是一两七钱四。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他们去年还有其它办法弄银子。 比如法玛上弄点手脚,用旧法玛甚至直接用假法玛,加上那些吏员称量时的手法,一百两银子可以在法玛上弄到三两,然后称量时弄手脚等又能弄到五两。 折银征银,可百姓手里头哪有这么多银子? 所以去年张集他们的办法,就是在征税前,故意打压粮食收购价格,百姓不低价卖给他们都不行,因为是官府指定的粮商收购, 不能卖给其它人。 本来一石粮能值几两银,他们硬能压到一两。百姓拿粮食换成银子来交税,他们还要在银秤、法码上做手脚,甚至成色上要再弄一道。 最后百姓实际上被贪掉太多。 而张集把银子收上来以后,再重新融铸,暗里掺铅,降低银锭成色,再捞一笔。 这事反正已经弄成一个利益联盟,从总督巡抚再到地方知府、驻军将军等等,全都有份。 可是今年张集嫌这捞的银子还是少了,他提出了新的征粮办法。 今年要征本色,就是直接按亩征粮。 但可不是简单的征粮这么简单。 之前已经定的折银标准是亩征一两,丁银二钱二,还有各种耗费等,最后是一亩一两七钱四,这其实已经是学南方摊丁入亩的做法了,但却又增加了耗羡等在内。 今年说是征粮,但不是按以前说一亩征多少粮,而是按去年征的这个一两七钱四来算,本来去年是一石银折银一两。 张集打算先把这一两七钱四,折成粮,按低价折,折成一石七斗四升粮,实际上现在根本不可能有一两一石的粮,山西粮价起码也得是三两一石。 但他就按一两一石先银折粮,所以一亩得缴粮一石七斗四升。 但是,所谓本色征粮,也是假的。 张集先把地丁银折成实粮后,再又要求百姓按市价折银上缴,先前一石折一两,现在市价定的却是一石折银三两,这转换一下,原本一亩缴银一两七四,现在就变成五两二钱二分了。 翻三倍。 但这还没完,因为张集要的是粮,粮更值钱。 所以跟去年一样交银子还没完,他会把弄来的银子再向大户、粮商,百姓摊买,一石粮给二两银子,还要短一钱。 百姓粮折银,五两二钱二一石,从百姓那买却是一两九钱一两。 前面从百姓手里赚了三倍差价,现在还要再赚上一笔。 这脑子是挖空心思了。 买回来的粮食,部份运缴京师,部份供给军粮,还有部份由兵银采购,给军中价格又是五两一石了。 反正为了捞钱,张集无比疯狂,胆大包天。 可上上下下都为他打通关节,一起分钱,自然一起掩饰。 不过贪婪的张集可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他暗地里还胆大包天的跟明军做起交易。 听说山里来了朋友,便亲自招待。 这山里来的朋友,其实就是从太行山里来的,是大明天津总督土国宝的外甥杨国海。 两人去年就偷偷的勾搭上了。 杨国海向张集贩卖私盐,张集向土国宝卖粮。 换来的盐,在山西等地出手,又赚一笔。 “这次杨兄带来多少盐来?”张集笑问。 “五千石盐,就在井陉娘子关外。” “还是照先前老规矩,一石盐换一石粮?”张集问。 崇祯年间,盐价并不贵,在淮扬苏松这些盐产地,崇祯初一百斤甚至只要两钱银子,崇祯十六年,因大水原因,一百斤盐也不过涨到五钱。 盐比粮便宜好几倍。 当然,淮扬苏松属于盐产区,盐便宜。在内地,尤其是陕西盐就比较贵,华州盐最高时卖到百斤九两银。 山西因为有解池这么一个大盐池,所以盐价太平年间不贵,百斤不超过一两银。 盐比粮便宜。 不过现在明军控制着沿海的盐产区,鞑子控制的河北、山西、陕西等地,盐供应不足,这盐价格很高。 去年张集与杨国海的盐粮交易,就是直接按一比一,双方在娘子关一带交易,一手交盐一手交粮。 土国宝和杨国海都不缺盐,但是缺粮,他们现在活动在太行、真定一带,山西义军张鼎也与他们会师,人马不少,粮食比较紧缺。 盐换粮还是比较划算的。 “五千石太少了点。” “这只是第一批,只要张大人能够弄来粮,要多少盐我们也都能弄来。” “好。” “大人真能弄到更多的粮?”杨国海说他最近听到一些风声,是张集的征粮计划,觉得有些不敢相信,这样征法,能行吗? “有什么不可以?” “大人一亩地左折右折的,最后折出一亩征银五两二钱二,百姓缴的出来吗?何况这两年山西这情况?” 张集却只是抚须笑道,“现在北方这粮价是什么情况,其实杨兄你也知道的,北京都超过十两银子一石,所以就算再怎么折,一亩五两多,也还有余地。” 他才不管征不征的上来,反正先弄个高点的数字,这也是留有余地,到时那些刁民讨价还价,肯定也会有缴不上来欠缴的,这东缺西补,不也正好。 他才不会关心百姓的死活,不管是给百姓订一亩缴五两二钱二银子,还是向商人大户摊派买粮,每石只给一两九钱银,目的都只是为了赚银子。 他弄来粮食,八大皇商为首的晋商们能给他至少五六两一石,一两九买进,五六两卖出,能翻三倍。 前后就是六七倍的银子入手。 而他从杨国海这里弄来盐,转手同样能赚几倍利。 虽然说他也是二十年寒窗苦读考中进士,读了多年圣贤书,但这些年宦海沉浮,这官场他也是早混明白了,做官就为钱。 有钱就可以走门路,就可以跑官,跑到肥缺,又可以捞更多银子,到时就能打点关系,找到更大靠山,升更高的官,弄到更肥的缺,捞更多银子。 等捞的差不多了,就可以告老还乡,安心享受了。 至于其它,管那么些做什么。 有权不用,过期做废啊。 这督粮道可是个肥差,最多也就能干个三年,就得让位给别人,不赶紧捞银子,等下去了可就没机会了。 “张大人能不能弄来些马匹?下次我们还想用盐换些马。”杨国海直言。 张集瞧了瞧杨国海,他其实也知道对面这人的身份,大反贼土国宝的外甥,土国宝原是江宁巡抚,现在是南边的天津总督,这杨国海是真定总兵。 土国宝杨国海等活动在河北保定、真定、太行一带,虽然没有占据大城,但实力也不小,尤其是还能与沿海联络走私,朝廷几次围剿,都没围住。 张集也清楚,土国宝不过是一支偏师,能在河北这样闹,绝不是他有多厉害能打,就如自己这个山西督粮道跟他暗里做买卖一样,河北那些官员将领里,肯定也有许多跟土国宝暗里勾结往来的。 “马可不好弄。” “我们拿盐换,市价好马不过二十余两,一般能充战马的也只要十二两就够了,我们两石盐换一匹马如何?” “我手里也没马。” “晋商手里还会缺马吗?” 张集笑笑,“我试试看,若是能弄来马,普通马三石盐换一匹,好马六石盐换一匹?” 杨国海暗骂这张集真是巨贪,雁过拔毛啊,这明显就是他过手就要收五成的手续费了。 “普通马两石半盐,好马五石盐,一匹普通马大人过下手,起码就能赚半石盐,现在价格,这半石盐可是值好几两啊,不少了。” 张集哈哈一笑,“我也需要上下打点的,好了,就先这么说定。” 杨国海却又道,“还有个事想跟张大人商量一下,你看咱们合作的这么好,大人在山西这边,若是知晓些对我们不利的消息,比如说山西兵要过井陉进河北,能不能提前通知下我们?” “这个······” “张大人,咱们这买卖可是很赚钱的,我们还希望能够长久合作呢,对吧?” 张集捋捋胡子,微微点头,这样的合作伙伴还是很难得的,他还希望通过他们弄来更多的盐呢,何况现在还又有个贩马的大买卖。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583章 进军 青州。 凤凰山下,孝妇河畔,博古县城,颜神古镇。 赵小楼肩扛鸟铳,背着行军背包,腿上打着绑腿,跟随着队伍从城里出发, 沿孝妇河往北而行。 秋高气爽,河畔的田间地头,青纱帐不见。 秋分已过,夏玉米大片收获,凡是山坳与斜坡,一片片的玉米地都披上了层黄衣。农民们正高兴的在地里收获着玉米, 一个个玉米棒子瓣下,装满柳筐草袋。 男人们高兴的挑着沉甸甸的玉米, 脸上满是丰收的喜悦。 在山里呆久了,难得来到山下,赵小楼一行都感觉很兴奋,看着这丰收的喜悦,也莫名觉得高兴。 “今年的玉米收成挺好呢!” “这玉米棒子好大一个。” “看来蝗虫影响不大。” 刘队副道,“这茬晚玉米收了,正好种小麦。” 这么多玉米丰收,连过路的神策军将士们都觉得喜悦。 他们此行要前往百里外张店镇。 张店和金岭、颜神镇,是此时淄川一带三大重镇,此时三镇有两个在大明控制的青州府,只有一个张店镇却是在济南府清军控制下。 眼下秋收季节,一直在青石关苦苦训练的神策镇,也终于获得了出兵任务,一路进攻泰安府内,一路则进入济南府内。 赵小楼他们部就是进济南,前往张店。 玉米丰收之时,明军要开始收粮了, 向百姓买粮,打击下乡收粮的清军,甚至要夺取一些乡集据点,进一步挤压清军的空间。 “这河为啥叫孝妇河啊,以前出过什么有名孝妇吗?”张铁柱问。 “以前刘队副不是讲过吗,你不好好听,” “刘队副,你再讲讲。” 此时队伍刚离开青石关经颜神镇向北而行,虽已经踏入济南府境内,但这一片地区,其实反而一直是明军势力范围,附近乡绅百姓等也受明军庇护,清军都不敢来,所以百姓们有事都找明军,大家也比较放松。 连甲都是打包背在身上,轻装前进的。 “好,说起这孝妇河啊,那是有个流传久远的神话传说了,这也跟咱们博山县以前叫颜神镇有关的, 说以前齐地有个妇人叫颜文姜,年轻守寡,依然孝敬公婆,精心侍奉,远道挑来甜水,不以三九严寒、盛夏酷暑而中断,最后感动了上天,于是将灵泉生于颜文姜室内。 而她凶恶的婆婆见她不再挑水,却天天有水,心生怀疑,找借口将儿媳打发出门,进颜文姜房间挑去灵泉上的笼盖,泉水喷涌而出,于是流成孝妇河。” 后来那里就成了灵泉镇,到了唐代时,有人在镇上建起一座颜文姜庙,唐人统称孝妇庙。到了宋代时,更有人说她是颜回后代,从此又沾圣裔的光,被朝廷封为顺德夫人,颜文姜庙也被题额为灵泉庙了。 久而久之,灵泉镇后来渐渐又被称为颜神镇,越来越热闹,吾皇又特设为博山县了。 博山虽然设县,但四面环山,地寡土瘠,上下四等地也不过七万多亩,其中上中两等地只有一万七,农业收入连百姓口粮都难满足,但是这里山多也矿多,煤铁铅等矿产多,在明代时,因处山区偏僻,所以私采矿产业很发达,几户人家,三五条镐,几盏灯,数条绳,一架轱辘,就能开采煤,所以这里有大量的私产小矿和大量的矿工。 私矿业发达,还带动这里的陶瓷窑业,靠近煤层的黏土是重要的烧瓷材料,而煤又是烧瓷良好的燃料。 颜神瓷器价格便宜,质地坚硬,在山东很有市场。 神策军进驻颜神镇、青石关后,这里很快恢复往日热闹,甚至因为迁都登州,还使的这里越发的兴盛了,朝廷对矿业、瓷窑等工商业的支持,更是让这里达到一个新高度。 大量的山东难民涌入后,朝廷又在这边招聚流民屯垦,推广种植玉米、土豆、红薯、高粱等,漫山遍坡也到处种上了杂粮,又有从青岛、莱州、海州等地不断运来的粮食,极大的让这里兴盛起来。 所以不仅颜神镇,就是相邻济南边境上的这些乡村,都非常拥护大明。 今年两度起蝗虫,夏季还涨过次大水,黄泛区一片泽国,百姓受灾不小。 而大明积极救灾,尤其是还发布命令,鼓励百姓捕蝻灭蝗挖虫卵,运粮过来向灾民们收购蝗虫蝻、蝗虫卵。 以粮易蝗,也可以换钱。 蝗蝻三斤,给粮一斤。蝗卵一斤,给粮三斤。 还到处派人去传播捕蝗灭蝗的办法,如在淹过水的河滩地挖开土找虫卵,在蝗虫刚出卵的蝻虫阶段,利有他们趋光、不会飞等特殊,挖沟、烧火等方式引诱,然后用网捕捉,拿水浸死,再晒干,拿去换粮。 绍天朝不仅在清占区边境上设立收蝗点,还派人深入清占区的山东河南各地收蝗。 蝗虫能换粮,对于那些百姓来说,谁不高兴,在这刺激下,本来动荡混乱的中原,是很难有效组织灭蝗的,但最终却硬生生的在绍天朝的这种蝗粮交换下给控制住了,虽各地零星起蝗,却没形成席卷中原的特大蝗灾。 要不然,孝妇河连接这些玉米哪还有收获,蝗虫最喜欢吃这些青了。 路边采玉米的农民看到赵小楼他们经过,还特意跟他们笑着打招呼,要他们去摘些玉米。 李宝泉摆手。 天天训练,不仅练武艺,也总是强调军纪,可没人敢随便拿百姓的东西。 那农民见他们不去摘,直接就背了筐过来,直接往他们怀里塞,搞的他们连连推辞,你推我让的。 “怒发冲冠,唱!”刘队副带着大家唱起歌,继续行军。 秋日里,孝妇河边山道上,红色戎服的明军御营神策军犹如火龙蜿蜒而行,在这金黄的深秋里添了一抹重彩。 赵小楼他们抵达西村时,上面传来命令,让他们营就在西村休息驻扎。 天色还早,军官们指挥辅兵开始在村外立营搭帐篷。 村里恰好有保长在组织收粮,这里是济南府淄川县下,但这保长却是大明任命的,本地编设保甲,组建乡团,都是听命于博山县。 秋收开始,保长们就开始下村收粮。 不管是玉米还是谷麦等,到收获季节都会第一时间收粮。 百姓们也向博山县交地丁银,留足口粮外,也把剩余的粮食统卖给县里。 从今年开始,整个绍天朝控制区内,都不再粮折银,而是征收本色,种什么交什么。 征收也非常简单,先把地的大小亩统一为标准亩,再把上中下各等田,以及地、滩等都折成标准亩。 每亩或征粟、或征麦、或征谷,种什么征什么,亩征田赋二斗,摊丁银二升,再加归公火耗二升二合,总共就是亩征二斗四升二合。 不同粮按比例折算成稻麦。 除此以外,不再有其它的征收,什么捐派、加征、三饷、附加,统统没有了,十分简化,最重要的是,实际负担比过去减少许多。 以前就算明面上亩田赋才几合,但各种附加,尤其是诸如浮收、耗羡这些,往往是正赋的几倍,百姓更苦于役。 现在役全折为丁银,随亩征收,且还是固定数,丁虽添加,但永不加赋。 甚至种玉米也红薯的,也可以折成谷麦这样的主粮交地丁,还是统一的折算标准。 对于拥有田地的百姓来说,一亩地上缴两斗半不到的地丁,其实不到产出的十之一,还能分两季缴纳。 没有地的佃户们甚至都不需要缴地丁,向地主交租就行了,他们也不用担心地主把地丁再摊到他们头上,因为官府规定,秋收地主和佃户四六分,夏粮归佃户。 地主们的地,收成上缴完地丁后,还能留下三成左右。 而百姓辛苦耕种后,虽缴四成租,可也总算还是能够生活的。 之前鞑子控制这里时,征粮名目极多,什么驿站、贡脚、地租、漕仓、俸工、规复耗羡等名目,漕米项里还有白粮、黑豆、漕折、恤孤、耗半、脚费、公费、塘工捐、积谷、学捐。 又有辽饷、剿饷、练饷。 三饷里已经包含练饷了,可地方又征饷捐,每亩银五分,说是建乡团。然后又征河费,其它诸如自治捐、义教捐、户籍捐,甚至清丈费、征收费等名目繁多。 这些附加的费用,比正赋还高出一倍多,然后交粮的时候,最大头还是浮收,普通百姓交粮,他们各种手段,最后交粮一石,实际上却要交两石多。 有时又要折银,结果折来折去,负担又增添。 百姓根本搞不清楚这些税赋加征等到底有多少名目,反正衙门随意加派,不管干什么,直接给百姓加征就是了,甚至每次征收,还要又额外收一笔征收费,以及火耗。 反正最后实际缴纳,往往超过产出一半以上。 百姓自然是苦不堪言,许多人直接弃地逃亡,没逃的又还得承担逃亡的税赋,不给活路。 自明军来了后,税赋简单化。 过去的各种什么役啊费啊,全都统一为丁银,且定了一个固定值,每石田赋粮,加征一斗丁银粮。 不管地方有多少役,需要多少办公费等等,这个丁银都不变,田赋也不变。 最后再加一成火耗,没有其它各种什么征收费,火耗,耗上耗,浮收等了。 各种田地坡林,大小亩也都统一折成标准亩征收。 到今年更是直接实物征收,下乡征收。 之前崇祯时,再到鞑子来,百姓负担,得上缴土地所出三五成甚至更多,而现在,这么简化减负后,实际控制在了土地收成一成以内,甚至灾荒时还有减免。 所以百姓交粮很积极。 粮食收获,晒干后,立马就开始缴纳,而粮食厅也是派人下来与各地保甲先负责征收,最后收入各乡镇的粮站,然后再往府县的粮仓转。 从乡镇的粮站,到府县的粮仓,在交通线上,还设有众多转运仓,在一些重要的核心要地,还设有大储粮仓,驻军之地,还设有军仓。 这个全新的粮食收购、储备网络,为大明控制区设配、供应粮食,把粮食设配供应发挥到极致。 “大家交粮很积极啊,排着队。” “嗯,我也没看到有那些吏役做威做福。” 队长李宝泉笑道,“以前地方各种开支,就靠那点粮银里弄了,甚至这还是他们捞钱的重要机会,但现在不一样了。” 如今官员有养廉银,各级衙门有公使银,上面还有预算划拔,增加了官、吏编制和俸禄,如驿站、学校等开支,都不再是由地方自己负担,而是财政划拔。 再有一个,就是上面监管的严。 征粮这事,直接由粮食厅负责,又有巡抚、分巡,总督、布政、按察使、巡按,甚至巡粮御史等层层监督,谁敢再乱伸手。 尤其是处罚起来严厉啊。 像以前收个粮,还搞大小斗,还踢斛淋尖这些,现在谁敢动手脚,那是军法从事。不怕你有手段,就怕上面动真格的。 所有东西简化以后,百姓也不会晕头转向搞不清楚了,就一亩两斗四升二合粮,敢额外多征项目,那随时可以上告。 这固定的粮,要是搞大小斗等浮收,相差大点也是一样可以上告。 以前他们一石粮敢浮收成两石多甚至三四石,但现在一石粮称量时,敢多收两三升,都是大事。 “我老家浙江严州,早就这样搞了,现在种地负担很轻,地丁火耗不超过收成的一成,种子等也没多少,如果是自己的地,一家种上五亩地交完地丁,以及种子等开销外,可以留足一家口粮,还能有些卖。再种一亩桑或二亩棉,养蚕织布,足够自家穿,还能卖钱买油盐酱醋后剩余个几两的。” 赵小楼之前一直努力攒钱,把军饷大都寄回了老家,老家严州山里地便宜,买了不少地,一家人自耕自足,又种了桑树和茶园,养蚕织丝和种茶叶,有不少经济收益。 甚至农闲时,兄弟们还能去工坊打零工补贴家用。 赵小楼现在就等着御营发老婆了。 “你说怎么以前朝廷征收那么重,还总没钱,现在就征这么点,又养官吏又养兵,够用吗?”张铁柱问。 “那是因为朝廷现在征收工商税,还有茶盐酒矿香料等专卖,又有海关,还有手工作坊、贸易、和买等获利,加上厘金,所得都快有地丁多了,听说地丁折银不过三千万,但其它这些各项都也有两千多万了,这么大多收入,当然足够了。”队长李宝泉道。 刘队副却笑着道,“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以前不管是崇祯时,还是鞑子来后,百姓负担重,地里所出五成以上上缴了,但其实并没有进入国库。 真正税赋征收额其实很低,而且地方留存数较大,上缴国库的只有部份。 再一个,百姓缴的大头,其实都是各种地方的附加、耗费,这些可没进国库,其实就是那些贪官污吏们拿走了大半。 所以百姓缴纳再多,朝廷还是没钱。 而如今我们百姓虽然只上缴一成左右收成,但朝廷是实实在在拿到手的,连那一成火耗都是归公入库,你说能一样吗?” 以前征收税赋,完征率也很低,所以百姓缴的多,朝廷却收的少,尤其是那些士绅官僚们优免,上下勾结,田亩不清,朝廷的税征的是一踏糊涂,一直以来都是那些官吏们下下勾结贪污,中饱私囊,谁又管朝廷。 以前卫所军户都成了叫花子,地被军官、官僚、勋臣侵占,大量军田既供应不了卫所军粮,还得地方补给,现在呢,大量屯所军田清理出来后,卖的卖,租的租,不仅这些田全都能收上地丁银来,而且还有大笔卖地银、田租额外收入。 明初,各地卫所屯田数达到八十九万顷,永乐时国家得卫所屯田籽粒粮两千三百多万石,而同年民田税粮不过三千一百多万石。 到了明末时,这么大数量的卫所屯田,不仅养不了卫所兵,也不能给国家额外上缴粮食,还得靠卫所附近府县提供月粮,这天坑啊。 超过全国耕地总数一成的卫所屯田,释放出来后会有多惊人? 甚至经历大明二百多年,各地许多开垦的荒地,其实大多隐瞒不报,从不缴田赋的。 说笑着,营官派人来传令。 “后勤处刚跟村里买了批玉米,营座让各队前领取。” 行军在外,沿途能够采买到粮食等物资,自然是要就地采买的,后勤处甚至还采买了不少蔬菜以及一些鸡鸭、猪等。 “赵小楼,跟我一起去后勤处领玉米。” 后勤处采买了不少玉米等,辅营装了好几大车,战营各哨队去领了三天的量。 两人背回来一百多斤玉米棒子,收获后晒了好些天后,还散发着香甜,“今晚煮玉米棒子吃,剩下的棒子都剥了,咱们接下来三天的口粮了。” “队长,没领到猪肉,鸡鸭啥的吗?” “鸡鸭就别想了,估计猪肉一会能分到点,先剥玉米吧,剥好了还可以送到辅营碾成玉米面,就可以做窝窝头了。” “不就一人十斤棒子吗,这要的了啥功夫,一会就好。”张铁柱一脸轻松。 “这新收的玉米就是香,”赵小楼拿着个饱满的玉米棒闻着,他老家浙江严州,他以前都没吃过玉米,这玩意软糯香甜,就煮着吃比做成饼或窝头还好吃。 “要我说啊,现在到处收玉米,咱们去张店镇,这路上根本用不着买啊,买这么多还得背着,多累啊,走到哪,现买现吃就好了。” “都少说几句,赶紧干活,还有重申啊,不许擅自离营,更不许骚扰百姓,谁要是违犯军纪,被宪兵抓到,吃鞭子甚至砍脑袋是活该,但不要连累大家,都给老子老实点,没事就赶紧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可别等过几天真要上阵了,却一个个没精打彩,全成了怂货,给老子丢脸。”队长李宝泉一边分玉米棒子,一边严厉提醒队员们。 “一会请刘队副继续跟咱们上课,” “嗯,一会咱们再讲讲鸟枪九进十连环战术,尤其是攻城时的一些注意事项。”刘队副道。 张铁柱不满,“这行军在外,晚上还要讲这劳什子,就不能安稳的歇歇?” “就你话多,闭嘴。”李宝泉骂道。 第584章 汛塘 淄川县。 县南面的白塔乡又称为南乡,清军在淄川县驻有一个淄川营,白塔乡则驻有淄川营的白塔汛,设有外委千总一名,驻乡上,汛兵共九十人,其中守城兵四十七, 各汛塘共驻兵四十三名。 孝妇河自白塔乡镇上穿流而过,东面是东顶山矗立。 白塔乡便在这河与山之间。 “报,千总大人,明军,明军来了。” 簸箕塘汛一名汛兵匆匆赶到,向白塔汛千总王显柱报告, 脸色惊慌, 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白塔汛千总王显柱正在打算盘, 又到要关饷的日子了,这账得算清楚,必须得仔细。听到报告,拔算珠的手也停住了。 “来多少?” “好多,从颜神镇开过来的,已经发现的起码有一个营,后面好像还有。” 王显柱慌了。 “他们现在哪?” “刚入咱们淄川县境。” 王显柱心乱如麻,起身踱步,不知如何是好。 身为绿营千总,其实他不过是个芝麻小军官,鞑子入关后,除八旗外,还整编汉军为绿营,分守各地,绿营里还分战兵和守兵。 守兵,一般以绿营余丁充任,不及者招募。 绿营的官职, 从提督到总兵,再到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等等。 其中千总比较特殊,有五品的守御所千总,隶属漕运总督。有正六品门千总,隶属八旗步军营,也有营千总,正六品,绿营战营一营主官,还有卫千总,从六品,是运河沿线卫所搬运漕粮的。 此外还有外委千总,仅正八品。 王显柱就是这外委千总,区区八品。 营千总起码管着三五百人,而他一个外委千总,只管一个汛,才九十人。手底下的都是守城汛塘兵,也就是比绿营战兵还低一档次的守兵。 他连驻守县城的资格都没有,驻守乡下, 手底下九十个兵,其中四十七个跟他驻乡上, 还有四十三个分驻于外围的七个塘,每塘也就六七个兵。 汛塘这东西,其实也是鞑子入关后直接把明末时已有的东西拿来使用的,明中后期镇戍制下汛地概念出现,鞑子拿来使用,各省绿营兵分别隶属总督巡抚提督以及各镇总兵。 除督抚提三标外的绿营兵各协营又将驻守之地划分为彼此相连的若干区域,每一区域委派千总、把总、外委千总、外委把总等率兵驻守。 驻守之地即汛地,每一汛地,一部份绿营兵随主官驻守该处中心,其余分置各交通要地,安家驻扎,称为塘。 汛塘虽然使绿营对各地占领控制加强,但其实兵力薄弱。 王显柱一个八品外委千总,驻守白塔一乡,手底下却总共九十个兵。 还分守七个地方。 各塘,少的一处驻兵四个,多的驻兵八个,有些驻兵六个,各汛距乡一二十里不等。 “这可如何是好啊。” “大人,赶紧报告县营,请求让我们撤退入城吧。” 王显柱很慌。 大清入关后,以县城为中心,一般分各地为东西南北四乡,一乡统辖干都,一都再辖若干图,一图再辖若干村。 淄川县就有东南西北四乡,十二都,五十六图。 白塔乡也叫南乡,下辖三都,十图。 做为汛地的乡上,还算较大。 白塔乡属于山区,全乡田地才一万来亩,主要是靠煤矿等产业支撑着,还算富裕,乡上还有条十字大街,分出四个坊,还有土墙围起来乡坊。 但那土墙单薄低矮,平时关起门来防防盗贼还是可以的,若要说防明军御营来攻,这不可能。 “赶紧集合人马!” 王显柱慌乱一阵后,终于才想起来要把兵聚起来。 家丁前去传令。 过了有半个时辰,操场上才稀落的站着十几个人。 这其中还有五个是他的家丁,平时是吃双饷供养的。 “还有人呢?” 乡里平时当驻有四十七人的,可现在才来了十三个,还有三十四个兵没到。 家丁头上前回复,“都在外干活去了。” 绿营城守兵待遇比战兵要低,更比不上八旗。绿营战兵里的步兵,一个月是一两五银子,若有马,则是二两,另外还有粮。 而到了城守兵,一个月才一两银子,再加三斗米。 不过就算是这个数,也是拿不到的。 绿营战兵,一般都是集中驻防,而城守兵,汛塘分守差不多是占一半。 城守兵待遇最差。 王显柱原来是大明的卫所兵,后来成地方营兵,再后来降顺,再降清,委了这么一个外委千总,一年的俸禄才四十两银子而已。 还不如八旗一个骑兵饷多。 同样是驻防地方,绿营城守兵,也是拖家带口安家地方,发粮是每名每月三斗,而驻防八旗呢,是每口月给米五斗。 八旗是按口算的,如果这名驻防八旗一家有六口人,那他实际上一月领三石米,要是有十口,那就是五石。 而他们驻防绿营城守兵,就算一家六口,也还是三斗米,一口合不过五升。 而就这三斗米,朝廷还老跟他们玩套路,粮价便宜时,就给他们本色发米,要是粮价贵就折色发银,问题是还不是按市价镇。比如现在山东清占区粮贵,好几两银子一石,鞑子给城守兵折银子,却按一两银一石折,三斗米就折三钱银子。 可他娘的现在山东粮贵,起码也得五六两银子一石,这意味着三钱银子,只能买到半斗米了。 王显柱是世代军户,军营厮混半生。 对这些**以为常,以前大明也是这样对他们的嘛,那时没八旗,可也有关宁军、京营、省营、卫所兵这些区别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 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 他一个外委千总,虽才八品,好歹也是官,手底下也有九十个兵,所以还是能捞到钱的。 比如,吃空饷,这是军中惯例了。 九十个兵,王显柱直接吃十五个兵的饷,他手底下的外委把总等小军官,再分十五个,九十个兵,他们直接要吃掉三分之一。 所以白乡汛九十个城守兵,实际上全来了也不过六十个,其余三十个,只存在于名册上。 王显柱吃掉十五个,一个兵一个一两银,加三斗米,加起来就有十五两银子加四石五的米,这可比他自己一年四十两银子的俸禄强的多了。 当然,他也不会满足于仅仅吃空饷。 做为老兵油子,历经明清两朝,王显柱弄钱的手段还是有不少的,比如说把营房出租一些给地方上的商人、百姓等使用,收取租金入自己荷包。 又比如给士兵的米,如果发米,他也要从里面赚一笔,新米换旧米,米里挨泥沙,折色发银子,他都照例得过一手。 上面发下来的军械等,他也照样敢胆大包天的偷偷的卖掉一些。 比如上面要求弓手、火枪兵,每年得起码实操一百天,一名鸟枪兵,一年最少得实弹五百发。 这意味着本来三四天就要实操一次,可实际上王显柱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操练,火枪手们更是很少放铳。 因为火枪手弓箭手们实***的箭打的火药,都还得当兵的自己掏银子,就算上面也承担了一部份,可毕竟还得自己掏银子,打一枪就得掏一枪的银子,谁愿意? 所以尽量不练,除非上面检查。 既节省了弹药开支,还能把弹药偷偷的拿去卖钱,又增加一笔收入。 手里有着九十个兵额,王显柱这外委千总,好歹还是过的不错的,他甚至还能在白塔乡弄来不少田地,平时连佃户长工都不用雇佣,农忙的时候,直接把自己的兵带着耕种,田地收益又赚一笔。 他还在乡上开了个当铺,又开了个粮店。 甚至他还给手底下士兵放贷。 他手底下的普通城守兵可没他那样机会到处弄银子,一月一两银子,三斗米,还拿不到手。 因为按兵部规定,大清军队的战马,得士兵们掏银子养,所有每个当兵的都要扣朋扣银,各按级别扣银子,步兵一个月也要扣五分银。 最他娘的过份的是,大家掏银子给朝廷买马,如果有剩余的,也不会退还,而是缴给户部。 然后,更过份的是,假如这大家掏银子买的马,没用到三年死了,还得交笔赔桩银,不满一年要赔十两,不满两年赔九两,用不满三年赔八两。 除了这朋扣银、赔桩银外,这些可怜的绿营城守兵,平时日用蔬菜所需,冬夏衣服所需,整修器械鞍辔所需,都得交钱。 所以这些城守兵非常可怜,东扣西扣,逢到闰年的时候,这第十三个月的饷钱,还得自己筹银子给自己发饷,叫建费,从士兵饷银里扣一笔下来,最后再用来发这闰月的饷。 平时武器铠甲坏了要维新,得自己掏钱,买马养马得掏钱,马死了还得掏钱,遇闰月还要扣钱,平时吃的菜也得扣钱,军服都得自己出钱。 训练时消耗的箭矢火药等,也得自己掏钱。 再加上军官们总有办法,再给你克扣。 结果就是最后给朝廷当兵,可能还得贴钱,就算不贴,就那点点剩下的钱粮,又如何能养家糊口? 所以经常有士兵遇到点事情,比如家人生病等等,就只能向当官的借,这借是要利息,还很高。 借了是得还的。 所以当兵的平时只能想办法出去赚点外快,有的去给人帮工种地,有的去贩点货买卖,还有些人给人充当护卫,或押货的,也有胆大的直接就暗里兼做土匪强盗,或走私贩卖的。 反正逼的没办法嘛。 以前大明朝时,他们也都是靠这样生存的。 小鸡尿尿,各有各的道嘛。 所以说就算淄川紧邻明控区,可平时白塔汛塘的兵还都是各自去干各自私活了。 就来的这十三人,其中五个是王显柱的家丁,王显柱要自己掏腰包给他们一份补贴,以让他们安心跟着自己。 剩下的八个人,其实也全不是他手底下真正的兵,要么就是老家伙,要么就是少年,都是那些汛兵自己去干私活后,让自己家人过来顶替当差的。 这种事情,其实王显柱很清楚。 可此时眼看着明军要杀过来了,他却只有这几个兵集结,也是气的脸色青紫。 结果一个家丁却在那喊道,“大人,明军来犯,兵马众多,咱们是不是赶紧发点赏银,好激励下士气?” “对,然后咱们赶紧撤回县城!” 又有人道,“明军大举来攻,就咱们县城那三百来人?还不够给人塞牙缝的,要我说,咱们赶紧逃进东顶山,或是直接往济南跑吧!” “干脆降了明军算了!” 第585章 讲武 东京,讲武堂。 朱以海今天过来亲自上课,台下的学生都是五品武官,他们新晋五品,选拔到京入讲武堂接受三个月时间的培训,受训结束后就将正式授予营官一职,担任各营主官。 “军事装备的革新, 必然带来战术思想的革新,未来的趋势便是火器的时代,火枪也必然淘汰弓箭刀矛,甚至因为火枪,会影响铠甲盾牌的发展方向,更别说战术的改变。 我们都要适应新的发展,积极顺应时势······” 台上, 朱以海做最后总结。 今天这堂课,讲的是军队未来发展方向,朱以海给出的结论未来是火器时代,甚至是海军的时代,是巨舰大炮的时代。 传统的冷兵器会被淘汰。 火枪火炮是主流,甚至现在的火绳枪也会很快被燧发火枪淘汰,重甲步兵、重甲骑兵,都是会被淘汰的。 这些说法,还是让那些即将成为一营主官的军官们很惊讶的。 特别是他们也看了皇帝在课堂上展示的弓、弩、刀、矛,以及火门枪的三眼铳,火绳枪的鸟铳,以及燧发枪的自生火铳等。 看过展示后,他们觉得燧发枪虽然不用火绳,但其缺点也不少,诸如造价太贵,而且容易出问题,比起现在的绍天三年式鸟铳,造价低, 生产快,而且配件等较少,不容易坏。 特别是皇帝给三式鸟铳,发明了一个套筒式三棱刺刀后,明显让鸟铳既可火力射击,也可近战格斗,大大提升了鸟铳兵的战斗力。 而诸如定装纸弹、三式枪托等的改进,都让这款绍天三年式鸟铳威力大增,造价还优化到了一块银元一支。 其使用的火药铅弹,千发也仅一元。 而其一分钟两发射速,六十米七成以上命中率,都让这支新鸟铳拥有极强性价比。 对比起新的燧发火铳,几倍的造价,以及很高的故障率等,大家都觉得三年式鸟铳更好。 而对比起弓箭,他们也承认鸟铳确实更优。 一把良好的弓,造价往往能达到鸟铳两倍,关键是其箭矢成本高,不说皇帝大将们用的那些什么青鹤羽箭,五枝一两八银子, 二等的也要一两六, 三等的都要一两四。蝉鹅翎做的箭, 一等的五枝要一两七,二等的一两五,三等的一两三。 哪怕是普通用的芝麻雕战箭,百支也要八两。 雁翎战箭,百支五两。 弓需要鱼胶牛筋牛角等材料复合制成,尤其是需要熟练工匠,耗费极多,生产效率低下。箭又需要各种翎羽,也是来之不易且造的慢。 使用弓箭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弓箭手的培养。 弓箭手需要的士兵身体素质极强,得是非常健壮的才行,还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才能达到很好的箭术,战斗时拉弓射箭也极耗费力气。 相比起来,火枪手对士兵素质要求不高,训练时间也不用很长,特别是火枪、火药、铅弹都不贵。滑膛铳管,只要是精良品,能打上几百甚至上千发,更换铳管又可以继续使用。 火药、铅弹的生产效率更不是传统弓箭能比的。 士兵自己都能加工铅弹。 弓箭虽有其不少优势,但只要火枪兵数量提升,论战斗力弓箭手反而不如火枪兵。火枪兵是可以迅速增加的,但弓箭手难。 弩虽然对士兵的要求没有弓箭手高,但弩也卡在制造成本,以及生产效率上。 鸟铳兵,其实跟长矛兵一样,是可以迅速暴兵的。 学员们都承认,未来应当是火器的时代,鸟铳兵会大量增加,一个步兵营,也许以后可能七八成都是火枪兵。 弓兵们最佳射程是三十弓左右,而鸟铳却能达到四十弓(六十米左右),弓箭手受各种限制,无法大量增加,但火铳手却没这么多限制。 一支羽箭制造困难成本高,虽能回收,但回收率很低,箭极易损坏,火铳铅药虽然都是一次性消耗品,但用硫磺硝石炭等加工而成的火药,可比用各种羽翎加工的箭,更易获取。 一个不大的作坊,一年能够生产上百万斤的火药,而一个箭坊,得需要大量熟练工匠,一年也造不出多少羽箭。 “诸位,你们现在看到的燧发火铳,虽然确实还不够精良,成本也偏高,但这是未来,皇家兵器局已经专门成立了一家燧发铳研究所,会对目前的这些缺点进行改良,朕相信,不出十年,到时燧发火铳,一定能够全面超越火绳鸟枪,不仅是性能,而且还包括成本等。” “今天这课就上到这里,诸位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朕很高兴能够给你们上课,朕给你们准备了一份礼品,每位学员一支千里镜加一对燧发手铳,一支精钢短剑,希望将来能够助你们在战场上如虎添翼。” 单筒的千里镜,是由少府监名下的宁波千里镜兵工厂所生产的,这可是好东西啊,以前都是高价从西洋人手里购买,而如今少府监下有自己的望远镜研究所,还有自己的宁波千里镜厂,生产出的千里镜效果好,价格也不算高。 不过这东西也不是谁都能买的。 更别说皇帝亲自赏赐的,就更珍贵了。 下课后,朱以海也在将领们陪同下,在讲武堂校区转了转,还接见了高级军官培训班里的学员们。 里面全是三品以上的高级武官,诸如先前四川文安之赶回朝的曾英、王祥等一群川军提督、总兵、副将、参将等,也有广西召回的焦琏,还有江西福建等的许多军官。 这些人都是以前级别高,但多数都不是皇帝嫡系,有原地方明军将领,也有土塞首领,还有降清后又反正的,反正出身经历都挺复杂的。 对这些人,朱以海也是比较克制的。 诸如曾英、王祥,在重庆搞哗变,本来早就该砍了,但为了大局,文安之把他们送来后,朱以海一个没杀。 亲自召见后,数了他们的罪责,但也提到他们守川安定地方是有功劳贡献的,所以最后就给他们一次机会,做出的都是夺职降阶罚俸罢爵等处置,最后安排到讲武堂进修,天天上课学习。 讲武堂高级将官班都开了好几个班了,从各地弄来了二三百个高级将官,有些以前实打实的将领,也有些不过是趁乱而起,但朱以海不管这些,管你之前是一方草头王,还是一地军阀,也不管之前自称提督,还是朝廷曾授过总兵,现在既然被迫进了京,那就得老实改造。 曾英他们都在京学习一年多了,甚至诸如张国柱、李本深、李成栋等,都进来深造过两回了。 朱以海顺便召见这群家伙,还让他们一起吃了顿饭,就在讲武堂的大食堂里吃的,还特意给他们每人赐了一斤御酒加两个鸡腿。 虽然曾英等都很激动,对皇帝表忠心拍胸脯,表达了强烈的想上战场的意愿,可朱以海却只是让他们继续学习。 言外之意,这些人改造的还不够。 曾英当众对皇帝忏悔,认为自己当初确实做的很不对,如今汉中大捷,川陕局势大好,他很想回去贡献一份力。 就算让他从营官干起,只给他一个营都行。 可朱以海仍让他好好深造,好在朱以海临离开时,也给了他们点希望,讲武堂的各个进修班,也要编营设伍,组成讲武堂学军,平时上课之余,大家也要操练,甚至充当起与其它御营演习对抗的蓝军。 “只要你们在学习对抗中,能够击败十次红营,就说明你们学成了,到时便可在兵部侯职!” 离开讲武堂,回到宫里。 朱以海特意给燧发枪研究所下旨新拔十万银元,从他的内帑中划拔,甚至对于燧发枪现在面临的一些主要问题,都颁布了厚赏,每攻克一个问题,都给予相应重赏。 “现在新式鸟铳,性能远超鞑虏火器,足够用了,陛下为何还一直加大投钱研究燧发铳?” 兵部尚书朱大典有些不解。 三年式鸟铳,性能全面超越了鞑子的鸟枪,足够用了,根本不用这么急研究燧发枪的。 “我们的目光得放长远,不能只盯着眼前,鞑子不会是我们唯一的敌人,未来大明朝要走向大海,要面对的是远航而来的竞争对手,保持经费投入,研究新式装备,做好储备,这是必须的。” 朱大典不赞成这话,不过也没反对。 他来见皇帝,也不是为此而来,是因为鸟铳订单来的。 “兵部奉陛下旨意,准备订购两万支三式鸟铳,目前已经向各鸟铳厂发了通知,让他们提供样枪,以及订单报价,现在各家铳厂都已经按要求回复,送来了样枪和报价,特请陛下过目。” 朱以海点头,“这批鸟铳,有增加这些新要求吧?” “嗯,我们兵部给他们提供了研究所的最新样枪给他们。” 朱以海翻看报告。 他很重视火器,如今不仅兵部名下设有火器局,皇家名下也还设有武备监,另外少府监下也有兵器局,这各大军工部门,又都设立了各种研究所。 其中火枪、火炮、战舰的研究所经费最充足,实力最厚。 另外,军工系统现在也发展很猛,兵部、工部、少府监、武备监等名下都有很多军工厂,光是个火枪,就有十几家生产厂家,都有鸟铳车间。 朱以海现在对军械有一套新规矩,朝廷给各研究所武器研究方向,他们立项研究,朝廷拔一定经费,有了成果进展后,会给予更多拔款,研究有重大成果,还会给予极大赏赐。 兵部按军队需求,给各军工厂招标采集,他们要按要求提供样品、预算等,谁更有优势,谁就能得到更多订单。 虽然都是朝廷的,但朱以海也是对他们的经营有很多业务要求的,不是说吃公家饭,就不用竞争了。 干的好的有赏,你抢不到订单,赚不到钱,你这厂里工人就没奖金,主管官员甚至可能要降级甚至免官处罚等。 为的就是保持竞争力,保证产品质量和效率。 兵部从各研究所里,拿到最好的设计样品,然后交给各家鸟铳厂,让他们按这设计样品,提供大规模生产的样品以及报价等。 比的就是产能规模和造价成本。 这样做,能够极大的降低成本,甚至提高效率。 为了争取订单,拿到奖金、提成,甚至主管官员们为了政绩为了升官,都必须全力以赴。 “总共七家火枪厂,报价都在每支一块银元以内,具体的相差都在几分银子,报价挺实在。” 朱大典告诉皇帝,兵部也早就专门核算过成本了,一块银元一支新式火铳,还要带把套管刺刀,确实已经是极限。 这次采购两万支鸟铳,还有配套的刺刀,另外还要一铳配三管的附加订单。 “宁波鸟铳厂这次报价最低,他们的生产能力也是有保证的,承诺会扩大生产线,增加车间,招募更多工人等,朕看,就定宁波鸟铳厂吧。” “陛下,其它六家铳厂呢,报价也差不多,而且生产能力也都不弱?” “订单给宁波铳厂,然后让宁波铳厂再分包些给他们,既然是招标采集,他们不如宁波厂,那就只能吃宁波厂的二道饭。” 由宁波厂分订单给其它六家厂,无疑宁波厂得占一道好处,但既然是竞争,就得有规矩,不能说这边招标,最后又订单平分给大家。 你竞争不过别人,就只能做人家的代加工,给人家分一笔利润。 哪怕这个宁波火枪厂是工部所辖,而其它六家铳厂里还有朱以海的皇家舟山火枪厂。 规矩就是规矩。 “鞑子的鸟枪,据说一支造价起码一两三钱银,质量和性能都还远不及我们,生产效能上也远远落后,我们还是有很大优势的,不过也不能骄傲大意。 朕计划要在三年内,让御营的步兵,火枪手达到步兵的七成,未来十年内,甚至要彻底淘汰掉弓弩刀矛兵,全部装备火枪。 还要扩大火炮数量,各镇中都要建立火炮部队。 等这批两万支火铳完工交货后,还要继续下单,若是宁波厂这批单子做的好,下次可以给他们一个优先权。” 朱以海没有心思去发展弓兵等冷兵器兵种,鞑子弓箭虽厉害,但论发展,肯定不如火枪手有潜力。 “你回去跟兵部的人好好研究下,从几个火炮研究所挑几款好炮,打个报告上来,准备招标采集火炮。” “大将军炮、克虏伯炮多采购些!”朱以海特别交待,火铳配火炮,那才是无敌。 朱以海早就要求,要建立一个大明自己的火炮体系,陆军野战炮、攻城炮,海军舰炮等要予以分别,海军以长炮为主,也就是之前封的克虏伯炮。 陆军以大将军炮(加农炮)为主,生产加农炮和短加农两种,用以承担攻坚和野战任务。 他还提出,加大铁炮研究,以取代铜炮,毕竟铜料稀缺,另外新的火炮体系,最好是要简洁一些,不要搞太复杂,要切合战争需求,甚至战舰、陆地上最好是能兼容相通。 “不要忽视炮车、炮架的研究。” “订单确定后,先付三成订金,等分批交货时,再付部份,最后留三成尾款,货物都接收验收过后,数量质量等都保证后再付完,但若是质量有问题,也还是要找他们的,必须得有质量保证,所有的铳炮,都要有制造铭文,保证可以追溯责任人。” “军械不可儿戏,不能有半点质量问题。” “还有,军械采购更得防止贪污受贿,你们兵部要自己监督好,朕也会让谏院、都察院,甚至是锦衣卫、东厂等都严格监督的,若是有人敢往这里伸手,一个都逃不掉,你身为兵部尚书,可得管理好属下。” 朱大典听了这话有些不太好意思。 毕竟他朱大典有名的贪官,虽然有些是以前东林泼脏水,但他也确实不是清官,现在皇帝重点提醒这个,总感觉是在说他。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守好门户,更以身为准,绝不会让人贪污一块采购军械的银元的!” 气氛有点小尴尬。 朱以海放下报告,给朱大典倒了杯茶。 “听说万化在蜀地表现很好啊,贵州御营行营也将建立,朕打算让他去提督贵州行营,你看如何?” 朱万化是朱大典的儿子,之前在川贵行营做副提督,跟张国维、沈廷扬的儿子搭档,表现确实是可以的。 老朱也很自豪。 他自己在湖广终究是没能善始善终,回朝还总感觉遗憾。 好在儿子表现良好,汉中一战,更是让他接到消息后痛饮三杯大呼过瘾。 “犬子万化在川,也都是得文经略和秦总统等指挥有方,他仅是一副职,没什么功劳的。” “大司马谦虚了,万化有功便当赏,他虽是你儿子,可大臣子弟立功,朕更要重赏。” 汉中一战后,现在西面也总算稳住了局势,鞑子如今也仅是控制着关中而已,陇右、汉中、巴蜀基本上已被明军控制。 褒城镇还在围困中,但就算吴三桂回援,朱以海也不觉得他能有什么作为了。 “年前,能不能拿下徐、颍?”朱以海问朱大典。 “济南、徐州,鞑子只能守一,鞑子是守不住徐州的,他们上策是弃徐守齐,如果他们分守两地,则两地都将守不住。” “看来你很有信心啊,但愿吧!”朱以海笑着道。 第586章 一铳破城 王显柱并不想降明。 他虽仅是个外委千总,可好歹也是个八品官,手里下九十个兵额,守着白塔乡,一年下来左搞右搞也能搂到两三千两银子,哪怕还要孝敬打点,但一年净余千余两没问题, 这可比一般的财主们惬意。 绍天帝来山东也有一年多了,隔壁的神策军啥样子他也有所耳闻,天天操练不说,还不许克扣,军规又森严,而且以他的这本事, 估计就算降了,也保不住这八品官帽。 “大人, 我估计这次绍天大帝是要动真格的了。”家丁头直言,甚至也直接用大帝称呼明天子,这个称呼据说一开始是在山东灾民里先传播的,到如今,到处都这样称呼那位了。 王显柱很纠结。 “去淄川也没啥好下场的,去济南更不用说,要说,干脆还是投明,就算明军瞧不上咱们,到时给几块遣散费,咱们起码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给人当炮灰不是?” “对,咱们不当兵了,就去搞个煤矿挖挖,甚至运煤卖也不差的。” 没有人愿意打仗,尤其是跟明军御营打。 “大人赶紧拿主意,再晚点,估计队伍就要开过来了。” 王显柱见几个亲信的家丁都是这般, 也只得一声叹息,跑又舍不得这里的产业, 也算经营许久,才有了这么一亩三分地的家当,谁愿意轻易舍弃,何况大家老婆孩子都在这呢。 离了这,就成了无家可归的野狗,一不小心还会被上面砍了出气。 “准备点礼物,咱们迎王师!” 王显柱去了自家当铺,从里面挑了几件看着上档次的玩意,又取了两锭元宝一百两,然后骑上马,带着家丁等去簸箕塘迎接王师。 为了让自己这行人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不被大帝的王师看扁,他还特地让手下的兵赶紧归营,甚至为了壮声势,还让汛塘守兵,把自家的子弟也都叫上,冒充人数。 难得的把武库里的那些平时舍不得用的武器都拿上。 最后本来六十个兵, 倒是让他凑出一百多人来。 一路到了簸箕。 “把白旗举起来,赶紧!” 他急忙让自己儿子把带来的白旗树起。 此时,簸箕村外不远, 已经有明军夜不收在游弋了,村里百姓倒是没什么紧张的,这里紧邻明军控制的博山县,又处于交通线上,所以大家平时跟那边也熟。 甚至虽然村上驻有四个汛塘清兵,可实际上村里的村长倒是经常去颜神镇开会,甚至村里大户带头组建的保甲乡团,其实也都是听那边的。 以前只是明军也不过来,所以表面上仍是绿营守着这里而已。 收玉米的季节,到处都是在收玉米、晒棒子,他们这行人过来,本来大家还有些不安,以为是来抢粮逼税的。 不过看到他们举起白旗,都松了口气。 村里的几个大户,甚至还赶紧让人挑茶水点心过来。 “听闻大帝王师北上,本千总特意前来迎接,赵员外,你跟那边熟,劳烦你过去跟王师前锋打声招呼。” 王显柱很清楚姓赵的村长其实跟明军走的近,早就知道,但从来都懒得管,反正姓王的每年都会给他送三节两寿,银子收了后他就不理会了。这村里也还有煤矿,他也是要定期来收笔钱的。 以往大家都假装不知道村里通明这回事,甚至村里的保甲乡团的武器,都还是找王显柱买的呢,就是他私卖的汛塘的武器。 赵村长见状,也是拍胸膛表示愿意出面。 他亲自出村走了一趟,然后回来,事情谈妥。 神策镇那边的夜不收对王显柱的投降,也不意外,更不为难,让他们到村外交出武器就行。 承诺保证他们安全等。 “没了?”王显柱有些失落,本来以为主动投降,能得个保留原职甚至加一级使用,甚至给点赏赐什么的,没想到就是让他们出村交出武器投降。 “王千总放心,神策军向来说话算话的。” “好吧。” 受降仪式其实非常简单。 在金秋的村外田野里,王显柱带着一百多人马,向十二名夜不收小队投降。 王显柱交出了自己的印,还有旗子,以及盔甲武器,最后还送上了一百两银子礼物。 夜不收小队的队长收下了印旗,收缴了武器甲衣等,还特别让队副写了一份单子,各种东西都列在上面,最后还让王显柱画押。 那一百两银子,却没收。 队长原话是私礼不收。 脱去了棉甲,上缴了印章,枪刀甚至马都给缴上。 本来王显柱想留下马的,这马不是战马,只是他私人所有的坐骑,可最后没敢多说,只能万分不舍的让夜不收把马都赶过去了。 村民们在旁边围着看热闹,玉米都暂时不去收了。 仪式过后,也不敢乱走。 王显柱只好让大家先留在村里,他则带着儿子随夜不收去见明军上官。 ······ “有任务!” 赵小楼正在剥玉米棒子,队长回来。 “有任务来了,白塔的那汛鞑子守兵过来投降了,咱们营座让我们哨立即赶往白塔乡接防。” “降了?怎么就降了,他们为什么不抵抗,一群怂货。” 张铁柱闻言把玉米棒子往地上一扔,“天天训练天天训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好不容易出兵了,碰上第一个对手,结果就降了?这狗娘养的,有没有点骨气。” “张铁柱你闭嘴,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天黑前要进驻乡上,到时还有很多任务。” 赵小楼倒不觉得什么失落的,虽然心里也隐隐期盼战斗,想要立功受赏。但有时又怕战斗,担心受伤甚至阵亡。 他还没娶媳妇呢。 把没剥完的玉米收拾装好,其它东西也全都打成背包。 扛起鸟铳,火绳缠在腰间,刺刀套在铳口。 “集合!” “列队!” “报数!” 李宝泉喝令连连,大家习惯性的迅速集合。 “再次检查装备。” 一切无误,大家迈步出发。 全哨八队人马,连同哨长的直属队,一百多人在村口集合,唱着军歌而行。 绿营汛塘的投降,倒是让他们很轻松。 沿路各村,村长们还带着保甲、乡团过来迎接,送上茶水鸡蛋等。 行军速度很快,一路顺利进抵乡里。 接管乡集的大门,哨总分布任务,分守乡门,坊门、街巷,通知百姓,明军正式进驻接防,颁布安民告示,一切依照平时演练的,有条不紊进行。 赵小楼这一队十二人,负责守乡里四坊的东坊。 乡集不大,一条十字大街,把乡划成四坊,这个坊里还有几条小巷,他们挨家通知乡民,然后就是守着街巷就行了。 赵小楼他们换上了棉甲,戴上头盔,把火绳也缠到手腕上,做好战斗准备状态,十二人分成两队轮流值守站岗。 乡坊里的百姓,带着些好奇,又有些敬畏的打量着他们。 一开始还很警惕。 但见他们如此军纪良好,并没有半点骚扰百姓的意思,便又好奇起来,甚至有人给他们端茶倒水,甚至送鸡蛋玉米的。 也有大户过来送钱的。 但队长李宝泉都很客气的拒绝了,他让刘队副负责出面给大家解释御营的军令等等,让他出面与他们沟通。 刘队副毕竟读过书,所以倒是很容易的解释清楚。 黄昏。 赵小楼他们与队里另一批人换防,就在街边架起锅煮玉米吃。 虽然有乡民送给他们食物等,但他们没收,军规严格,不敢轻易越线。 当然,他们自己食物也很充足,除了沿途买的玉米,也还有肉蔬等,甚至还有携带的干粮,熏肉咸鱼盐菜这些都是有的。 熏肉煮玉米,其实还是挺不错的,既鲜又带些咸香。 深秋的黄昏,天边火烧般的晚霞映红半边天,他们围坐在街边的灶火旁,啃着玉米吃着熏肉,再喝点玉米叶子须须烧的茶水,放松下行军、站岗一天的身体,倒也挺惬意。 甚至有几个乡民还在旁边跟他们聊天。 这根本不像是打仗,倒好像是在赶场贩货一样。 炊烟袅袅,越来越多的乡民凑过来一起聊天,大家言语里是对他们的羡慕,也是对如今大明来了后的欢迎,对未来充满期待。 “大帝王师来了,咱们以后就不用再给鞑子缴税纳赋了,以后也要跟颜神镇那边一样减租减息吧?” “你们以后是不是就常驻这里不走了?” ······ 王显柱带着儿子见到了神策军前锋的营官,营官对于他的主动投降表示了赞许,聊了会后,也给出了暂时安置法。 有官职的愿意留下军中的,暂时留在他这里,等侯上面的安排。 没有官职的汛塘守兵,会一律遣散,发一块银元遣散费。 如果想继续参军的,可以报名,但神策军暂时不招兵。 第二天,王显柱带着儿子随军回到了簸箕村。 神策军直接把他的手下叫到一起,然后开始发遣散费。 他们拿出了一份花名册,居然是白塔汛塘兵实际名册,就六十人。很明显王显柱拉来的这一百多人,是什么情况人家早就知道。 最后六十个兵,一人发了一块银元,就地遣散,武器装备都收走了,另外又给了一块银元。 王显柱和几个家丁骑了马来,也有骑驴骑骡来的,也都把马骡等发还给他们了。 他们这总共九十人的汛塘,总共就一个外委千总两个外委把总,三人留下随军等候安排,其余的五十几人直接各回各家,一人还怀揣了一块银元。 倒也是欢欢喜喜。 一营人马随后到达白塔乡里,赵小楼他们接到命令,随营继续前往淄川县城,不用留守乡里。 他们行军一天,抵达淄川县城。 驻守在这里的清军城守兵有半个营,试图据守。 营长看着天色还早,便命令火枪手们在城下列阵,九转十连环阵,向城上守军开铳。 赵小楼有些激动,终于开打了。 点起火绳,装填好弹药,排着队列上前。 随着军官们的命令,一排排的铳声响起。 赵小楼激动的扣下扳机,也不知道有没有打中,城上都看不到人影,但射击的命令下达,他也只能跟着放铳。 军规条令,火枪手放铳必须得连排射击,不许早不许慢,更不许独自一人击发,要放就是一队人一起放枪,要求的是齐射效果,而不是个人的准头。 如果是对阵敌人进攻,第一枪尤其严格,必须得等敌人靠近才能齐射,尤其是面对骑兵的时候,如果过早射击,命中率太低,等再次装填时,就会被敌所趁。 因此必须得在敌人进入最佳射程,才许齐射,提前开枪就会被记名,战后严惩。 跟着齐射过后,他立即开始重新装填,结果刚装填完,准备举枪,就听到铳声已经停了下来。 城头上鞑子的绿旗扯下,已经换上了白旗。 那个鞑子城守营千总,本来想顽抗。 结果明军一个战营,站出来二百多鸟铳手,还有抬枪队、小炮队,对着一通猛轰,直接就打死了十几个,然后千总也吓破胆了。 投降。 其实他也不想降,可他手下都直接转头就跑了。 而县里的保甲,在这关键的时候,居然‘兵谏’,那些个士绅大户他娘的居然带着保甲劝他开城投降。 还是拿着长矛弓箭对着他劝降的。 千总身边跑的就剩下一队家丁。 哪敢不听劝? 只好乖乖命令手下放下武器,然后举起白旗了。 城门被保甲打开。 乡绅们带队出来迎接明军。 赵小楼手上还缠着在燃烧的火绳,端着装填好的鸟铳待命。 但战斗还是结束了。 就放了一枪。 淄川县开城投降了,赵小楼也听令吹灭了火绳。 他打量着这座城池,城墙高大而坚固,根基都是用大石块砌成,城门高大易守难攻。 刘队副带着大家进城,一边道,“这里有句俗话,叫钢打的潍县,铁打的淄川,想当初鞑子几次破长城入关,打进齐鲁,但都不曾攻进淄川县城。 如今咱们这一通铳响,就把城给轻松拿下,咱御营威名,果然威震天下啊。” 张铁柱却发牢骚。 “老子才刚搂了一枪,他娘的就投降了,晦气!” “老子还想着杀他十个八个的,好立功得赏银呢。” 队总李宝泉不客气的骂道,“平时训练,就你小子他娘的铳打的最烂,十次倒有八次不合格,你他娘的还叫唤个鬼呢?” 淄川古称般阳城。 这原来是一座土城,崇祯九年,淄川县令韩承宣改建为石城。 城内街巷交错,楼阁参差,殿堂威严,牌坊壮丽,看着赵小楼也有些眼花缭乱的,这样的大城坚城,若是驻上三五千人马,真要负隅顽抗,还真不好攻。 他们从南门入城,南门叫迎熏门。 南门外还有座灵虹桥,跨般阳河,淄川到博山的驿道,便由此经过。 西关还有条六龙桥,据说万历四十三年,一次中了六位举人,知县在桥上设宴款待,故称六龙桥,鲤鱼跃龙门也。 城内直通四门主街有三条。 南城门进入,便是南街,大名叫泮宫街。 城内有城隍庙、文庙、还有般阳书院,城里还有座非常气派的迎恩坊,由本城人的张至发所建,张至发天启年间官至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内阁大学士。 因张每来山东巡视,都会到家乡淄川探亲,还会召集地方官员在他修建的迎恩坊下宣读圣旨,从此迎恩坊就成了官员迎接圣旨龙恩之处,故名迎恩坊。 此时明军入城,城中官吏、士绅,也全都在迎恩坊下聚集,隆重恭迎王师。 淄川有明一代,出了进士三十一人,举人九十六,武举十人,还出了一个内阁大学士,一个小小县城,也还是很了不得的。 此时满城衣冠,都来拜王师。 有头有脸的士绅豪强,纷纷又翻出了大明衣冠,还迅速剪掉了辫子,又戴起了大明冠帽遮掩,甚至好多人出门前,还赶紧给自家大门写了一副恭敬王师的字,并插上了日月旗。 他们高喊着中兴、恢复,皇帝万岁等口号。 赵小楼看着这些人,感觉很陌生,却又觉得很自豪! 第587章 走投无路 北京。 地安门内,西楼巷小铺。 宋家爷四个又是天不亮便起来,早早忙碌起来。 “二爷早。” 老四振照远远看到刘二提着鸟笼过来,赶紧打招呼。 “早,今个又进了什么新鲜菜。” 老宋走出来打招呼,“刘爷早安,最近这物价见天涨, 买卖都没法做了,我这都进不了什么货了,也就臭豆腐酱豆干咸菜这些了,还有些土豆红薯玉米高粱。”他边说着,边招呼着刘二进屋。 北京闹饥荒已经有一阵子了,这普通百姓都好久没见过细粮了,就算是旗人们,那都是得细粮掺着粗粮, 照样得啃窝窝头, 甚至得煮土豆子吃。 普通的汉人老百姓日子就更难了,好多人已经拖家带口逃荒去了,剩下的那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熬着撑着,每天都有饿死的。 当然,户部当差的刘二爷日子还不错,甚至还升了个流外杂职,虽还没正式品级,好歹也算是半只脚跨过那道门槛了。 别人夏天天天吃西葫芦瓜熬汤,冬天吃萝卜熬汤,大白菜熬汤,要么煮土豆,偶尔炒个土豆丝,配两黄窝窝那都算是开荤加餐了。 但刘二一家却经常能关起门来偷偷的吃好的, 虾皮、猪油这样的奢侈物他家常有,隔三差五的还能从老宋这里弄到鱼和肉, 一月还能吃上两三回羊肉, 主食虽然也常吃玉米面窝头, 但白面也常吃, 还能经常包顿饺子吃。 别人家饿的都吃糠咽菜,他家却还能经常吃炸酱面,甚至还经常有糖果。 老刘家在这饥荒之时,能维持这样的生活,靠的不是他升职后加的那点俸银,其实他的升职,也是他出小黄鱼打点来的。 “我今个弄了些好东西来,鱼肉丸和牛肉丸子,炸的金黄,拿回家铜锅里一煮,别提多香。” “瞧瞧去。”刘二笑呵呵的道。 老宋便领引老刘进了后院,院里说几句话,便掀开帘子进了里屋,关上门两人凑到了一起。 “有什么新消息?” “北京好久没粮入京了,现在两摄政王都急了呢,刚召开的议政王大臣会议上,据说王公大臣们吵做一团,互相指责。有弹劾李国翰丢了汉中的, 有指责吴三桂没及时回援的, 还有说鳌拜丧师误国的。 “还有人提议要发兵夺回洛阳开封的,也有说要放弃徐州颍州的,总之乱。” 刘二爷说起这些时,倒是很轻松。 虽然他是大清户部当差的,但如今在老宋的指引下,已经正式加入了老宋领导的天地会北京分舵,也成了一名扶明灭清的地下义士。 刘二之前给老宋弄情报,可是赚了不少小黄鱼,如今眼看着局势越来越败坏,他便主动的寻求加入老宋这边,以求给自己个退路。 现在日子就挺不错,他在北京城户部当差,有个京差外皮,内里又是地下义士,两头通吃。 旗人都在挨饿,老刘却能通过老宋弄到紧缺的粮食肉蔬等物资,日子过的惬意,甚至老宋还提供金子,让他打点关系,谋升差事,以接触到更多情报。 “现在摄政王发火,给各地下了死命令,要从陕西、山西、北直、辽西、辽东几地征粮上缴,供应北京,为了能够筹集粮食,还让户部采取一切有效措施,清查各地历年积极数目,上报朝廷。” 失去了湖广、江南、淮扬以及河南、山东这几个重要的粮食产地,连两广、蜀汉都没守住,鞑子现在中原又完全失控糜烂,甚至本来安稳的关外辽东地区,现在都已经被明军牵扯住。 可以说,鞑子现在明面上还有挺强的八旗兵丁,数目不少,主力仍在,但被迫分守各地,且缺粮少械,完全就无用武之地了。 甚至北京朝廷都供不起了。 这种情况下,那些摄政王、辅政王、王公贝勒们也没办法了,只能想办法从现有的控制区弄粮食。 也不管各地打仗还是受灾,都必须把粮上缴,还搞保甲连坐,一甲十户,一户逃亡、欠缴,就其它九户摊缴。 不管百姓怎么逃,怎么穷,各地都要按赋额把总数征上来。 甚至全征上来还不够,那就想办法追欠缴。 代善直接说各地积欠严重,都是因为官吏舞弊,又以前明宗藩侵占、士绅飞洒,民户诡寄等逃避税赋,上官不察,乡绅举贡之豪强者,包揽钱粮、隐混抗官、多占地亩,不缴租税,反行挟制有司,加之卫所屯田败坏等等。 以前在明国搞这一套,现在行不通了。 得全面清缴。 现在两摄政王下令,严厉清缴,将任务层层派发,纳入地方督抚、守道、府县官员的政绩考核之中,任务如期完成的,加官晋爵,完不成的,严厉处罚,贬官降职甚至直接开革。 在两位摄政王的旨意下,已经明确了这次清缴的范围。 首先就是原大明的皇族、宗藩以及勋戚,他们占有的田地,要全部没收,之前还假惺惺说优待明室前朝旧臣等,现在不行了,不管你服不服顺不顺,都得把地全都没收,一点不留。 其次就是原卫所。 之前各地也有些清廷官员也开始学南方搞罢撤卫所,收回屯田,但也只是部份地方在搞,而现在,清廷中枢直接定制,也要全部罢撤卫所,连运河沿线的那些负责漕运的卫所等也都不留。 因为运河早就已经彻底被堵废了,那还留着干什么。 除了对皇族宗藩勋戚,以及卫所的田地清理收回后,便是要对那些士绅豪强的兼并侵占田数清理。 这次重点也是冲着这些各地士绅豪强们去的。 尤其是去年山西、陕北以及甘肃等地大起义,大量的士绅地主豪强跟着反清,这让鞑子朝廷上虽然愤怒,觉得这是背叛。 所以岳乐在山西屠城,吴三桂又在陕西屠城,不仅没被责罚,反而受到了嘉奖。 现在鞑子也没地榨出钱粮来,就只能冲着这些不肯真心归降的士绅下黑手了。 而且代善他们也听说,朱以海在南方也这样搞,还搞的很成功,那他们为什么不这样搞?虽然北京朝廷有许多汉官反对,可此时代善他们对汉臣已经没什么主任了,连范文程、宁完我这样的人都已经不被他们信任,甚至被夺去了议政大臣头衔。 出了这么多反复无常的汉降臣,又失去了皇太极、多尔衮这样比较重视收降汉人重用汉臣的当权者,代善等王公,都很仇视汉官。 北京朝堂已经清洗了好几波汉人降官,各地降将都有许多被调离主将位置,还能得到信任重用的,已经很少了。 “济尔哈朗已经放话,不论积欠多少,一律追缴,如今抗缴,哪怕只欠一厘,也要革除功名,甚至抄家问罪!” 老宋听了不由的摇头,“先前鞑子在山东好像就追缴过,有位探花被诬欠了一文钱,而被抄家问斩,如今鞑子要全面这样搞,看来真是昏头了。” 刘二呵呵笑着。 反正他们这种胥吏阶层,跟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影响。 再说了,他心里其实觉得不管谁当权其实都一样,就好比南边那位如今被称为大帝的明天子,他在江南不也一度是搞追缴清欠,还追缴十年欠税吗? 鞑子刚入关时,一切顺利,所以对投降的文官武将,甚至那些士绅地主们还是不错的,可现在局势越来越坏,也就越发不择手段了。 现在鞑子搞起这般严厉的清欠,其实不仅仅是要抢钱抢粮,也是对汉人士绅豪强进行打击,所谓先下手为强,以对摇摇欲坠的统治,进行抢救,威慑反抗者。 “有功名的士绅,侵占的田地,通过诡寄、飞洒等名头逃避的税赋,往前追缴十年,限期缴清,如倚势不缴清,革除功名,责四十板,枷号两个月,抄家补税,抗缴数量大,态度恶劣者,还可处以下狱、流放、充军、斩首等。 另外,士绅的兄弟、亲戚、宗族如有拖欠抗缴者,一样要枷送刑部,士绅负连带责任,必须帮缴。” 这是报复,也是震慑。 更是借此削弱占领区士绅们的实力。 刚入关时,他们还想以文明自居,想安坐中原之主的龙椅,所以态度温和。可当反抗激烈,尤其是局势不稳的时候,他们就露出了狰狞的本来面目,开始大搞屠杀,希望以武力和残暴震慑,尤其是这些士绅们。 “现在北京的旗人都欠饷七八个月了,各地的八旗驻军,以及绿营,也都断饷起码一年了,都靠自筹,可许多地方兵马也只能是抢百姓,但好多地方抢都抢不到了,不少地方甚至去抢人吃。” “再这样下去,北京都坚持不了多久了。” “老宋,你说大帝什么时候打回北京来?” 老宋抚着胡须,“应当快了,你回去后多弄些可靠消息出来。” 鞑子现在一边到处屠城杀戮,一边又这样搞奏销清缴,连士绅都不放过,看来确实是山穷水尽了。 他能确定,鞑子朝廷这命令一下,到时地方上那些官吏兵将,还不立马捧着鸡毛当令箭,趁机再大肆贪污抢掠,这样搞,别说士绅豪强受不了,就是普通百姓也受不了啊。 鞑子这是要逼所有汉人都起来反他们了。 第588章 金大帝 太行山。 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沟通山西、河北的重要通道,在娘子关下的桃河边,大明真定总兵杨国海带着一队人马押着许多盐前来交易。 山西督粮道张集也带着自己的道标,押着许多车马前出关来交易。 远处娘子关上,绿旗飘飘,驻扎着清军却对此视而不见。 明清两军, 在这军事重镇下公然交易。 “张大人,一万石盐,都在这了。” 张集派家丁过去查看。 扎开几包盐,从里面弄出些盐。 “大人,都是上好的芦盐,质量很好。” 张集很满意。 “杨将军果然守信。” “那是自然, 我杨国海做买卖多年,向来是童叟无欺, 张大人,你的粮和马呢?” 张集挥手。 “也都带来了,五千石谷子,还有两千匹口外好马。” 杨国海也派人过去检查,粟谷确实都是今年的新粮,马也都还不错,很精神。 双方都很满意,于是最终一手交粮马一手交盐,交换了物资,然后拱手告别。 “下一批什么时候交易?仍是这个价和这个数目如何?” 张集惊讶于这些人胃口大本事强,刚拿了两千匹马,居然还要这么多。 “杨将军莫不是准备打真定府城不成?你们要这么多马,养的起吗?” “这个就不劳张大人操心了,咱们做买卖,互惠互利,你不亏我有赚,至于其它的, 概不过问,不过你既然问起, 我便也不瞒你,我们准备把井陉县城拿了,这天眼看着越来越凉,也总得找个地方避风过冬不是,张大人不会来打我们吧?” 张集嘿嘿一笑。 “杨将军莫开玩笑,我是山西粮道,井陉县是北直隶的城,我哪管的了,再说我也不是带兵打仗的将军,那些不关我的事。” “杨将军,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都是我们山西晋商,这次的马匹也都是他们弄来的,大家交个朋友,以后多来往。” 杨国海跟土国宝也都是代北人,对这些晋商也是很知晓的,这就是群有奶便是娘,只要有银子赚,就是阎王爷他们都肯合作, 绝不会管什么官还是匪,异族还是贼宼。他们以前跟蒙古人跟后金做买卖,赚发了。 尤其是崇祯那些年,鞑子抢了无数金银,结果自家却缺粮饥荒,这些晋商就给后金运去粮食、铁料,甚至战争用的筋角等等,换取后金手里的金银首饰以及牛马、貂皮人参等物,交易一趟,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后金当年全民皆兵,粮草军资这些可以说都是晋商给他们提供的。 对于这些人,杨国海反倒觉得可以相信,他们眼里只有银子,所以不用担心会跟清廷告密什么的。 如今明军控制着盐,鞑子就靠山西解池的盐和宁夏的一些盐池,那是完全不够的,就算从他这里走私,价格高点,都要远比解池等盐成本低,何况量还大呢。 杨国海跟那几个晋商的掌柜的聊了一会,又达成了几个订单,不仅拿盐换马,还可以拿银元换军械。 晋商保证能提供杨国海想要的军械,不管是棉甲还是火枪,又或大炮、火药、弓箭盾牌等都可以。 只要价格到位,他们就能提供所需。 至于来源,他们只是笑着说自有来路。 他们甚至还想卖给杨国海辽东人参,说要多少就有多少。 那些军械,杨国海能猜到一些,不外乎是诸如军中管军需的直接偷出来卖掉,或是将领们把领到的补给偷偷卖掉,甚至是那些士兵直接把自己的装备卖了的,现在山西的许多兵连饭都吃不上,一年多没发过饷了。 之前有些兵败溃入五台山等山区的义军,被那些鞑子们围住俘虏后,甚至都直接被他们给分食了。 饿的都吃人了,不仅吃俘虏,甚至有时还会偷偷的去捕百姓,当成两脚羊吃。 人饿急了,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百姓都会易子而食,这当兵的有刀有枪的,还会客气吗。 碰上张集这种官员,当兵的更倒八辈子霉,本来就因战乱、天灾等导致粮食产量不足,结果这些人还把粮食弄去卖掉。 士兵百姓都饥肠辘辘,可他们却还变卖粮食,甚至卖给清军的敌人大明军队。 “下次什么时候交易,你们还能弄来粮食吗?”杨国海虽然也很乐意多交易几单,但怀疑张集弄不来粮食。 “这个你尽管放心,这次朝廷也有旨意要清缴追查,正好可以把粮食都征上来,虽然山西先前大乱,可如今也是次第平定,山西士绅豪强还是有不少塞子的,手里存粮还是有些的,这些老鼠洞挖一挖,粮食还是有的。” 张集说这些的时候,丝毫不觉得羞愧。 当官的要什么羞耻心? 有羞耻心,还如何当官! 张集这次还跟杨国海提出几个要求,就是除了盐换粮马外,他还打算拿铜钱、银子换些黄金。 对于这个要求,杨国海没拒绝,之前张集就提了此事,他说要回去商量。 报告到东京后,上面回复说可以。 铜钱铜料,还有银子,那也都是值钱的东西,换成黄金当然没问题,甚至具体如何兑换,他们还是可以赚一笔的。 张集等想换黄金,其实目的也很好猜,不过是黄金贵重好携带更保值罢了。 张集现在跟明军交易,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起码山西的这些督抚、将军等也都是知道的,甚至,张集就是他们推出来的一个交易代表,万一真出事,到时也不过是个替罪羊而已。 交易赚的银子,大家都有一份。 万一将来出事,他就是那个替死鬼顶罪羊罢了。 张集其实也知道自己的风险,但是又想赚银子又不想担风险,哪有这种好事,他冒些险出来,辛苦两年,到时金盆洗手离开,带着兑换的黄金,也是功成名就,甚至能攒下几世都赚不到的财富。 “黄金我们手里头也没多少,但能想办法兑换一些过来,只是也比较麻烦,而且乱世黄金,银换黄金别人也不太愿意,这里面成本不少,”说着,杨国海拿出一张单子,上面详细罗列着金银、金铜兑换的具体比例。 不同的银子,升水降水。 一两黄金,得兑换十六两足银。不是九三五的纹银,也不是九四银,而得是百分百的足银。当然,实际足银很难得,所以张集要银换金,他的银子到时就得按成色,升水。 比如成色九四,那一百两,还得额外再加六两。 一两黄金,换十六两足银,这个比例极高了。 张集却只是犹豫了下便同意了。 至于铜钱或铜料,各种不同的铜钱,也有不同的兑换比例,先折兑成足银,再兑黄金。不同的铜钱,含铜量不一,所以只按铜来兑银,而不按面值。 铜料则直接以铜价计算。 最后还要被杨国海扣一笔兑换手续费,张集也同意了。 “我们就一个要求,希望兑换的黄金,能是南边的龙雕纹的金币。” 大明绍天朝户部铸币局发行铸造的龙纹银元,凭借着精美的工艺,良好的防伪技术,加上凭面额便于使用等,现在很受商家百姓喜欢。 而皇家铸币厂还铸造发行了金龙元,纯金金币,足一两,正面还是朱以海的头像,背面是金龙浮雕,边上还有齿纹防刮削等,这些金币铸造的也很精美。 尤其是足金一两整,使用时比较方便,不用再鉴定成色、兑换升水等,比大小黄鱼还好。毕竟一根小黄金,更容易造价,而这种一两的一枚金币,有这些浮雕齿纹图案,想造假可没那么容易。 “可以,一枚金大帝,换十六两足银。” 如今南边金银兑换比率,大约是一金换十三银,在北方则大约是一金换十四或多点,一金换十六银,这里面利润已经很高了。 至于铜钱铜料兑换成金子,其实杨国海也不会亏。 大明其实一直挺缺铜的,尤其是如今战乱,大明主要铜产地的云南深受影响,加之日本之前对明铜料贸易交少,都使的缺铜的大明,铜料价格大涨。 而铜又是铸钱,甚至铸炮的重要原料。 要不是现在绍天朝实行的是银本位制度,铸造银元为主要货币,若还跟唐宋一样用铜钱为主的话,那肯定会有严重的钱荒的,可能跟唐朝一样,又得拿绢布也兼充货币了。 铜钱做为小额货币,是必不可少的,否则日常交易很不方便。 另一方面,现在绍天朝铸的铜币、铜元,都是锚定银元,规定一银元折一千铜钱,所以根据铜料时价,会相应调整铜钱的重量、大小、含铜量,以尽可能让一千铜钱,差不多价值一银元。 铜贵,就减少铜含量,铜跌,就增加铜含量,以保持银铜的汇率。 当然,一千铜钱的铜含量,其实并不值一块银元,加上锡铅也还是留了铸币利润,就如银大帝一块,其实含银量才八九,加铜铸造,扣除所有材料和人工成本,铸币其实还有大约五个点利润,就相当于铸币税。 铜钱、铜元,做为小额钱币,其实比银币铸币利润高多了,现在发行的绍天通宝铜钱,重一钱二分,配比是铜百分之五十,白铅四十一点五,黑铅六点五,锡百分之二。一百六十四斤多铜铅锡,铸造时火耗百分之九左右,最后出一百五十斤钱,合两万钱,刚好是每枚一钱二。 采买材料,铜百斤十余两,加上铅锡,还有运费,最后两万文制钱,一秤的铜成本就是十二两左右,铅三两左右,锡五钱,加上运费、火耗成本等,两万文钱,成本一万七左右,有约百分之十五的铸币利润。 当然,其中铜和锡的价格变动较大,尤其是铜主要是海外进口,所以价格波动比较大,受供应关系的影响很大。 而如果是铸造铜元,尤其是大面额的铜元,其实利润更高,大约是一千枚铜元,利润有银元两块五左右,铸一百万枚铜元,能有两千五百块银元的利润。如果每天铸一百万个铜元,一年下来起码有七八十万块银元。 所以张集他们想把搜刮上来的各种铜钱、铜料拿来换金币,大明是很乐意换的。 不仅兑换的比例较高,本身就能赚不少兑换手续费,而且拿回来的银、铜,回炉重铸,又能赚上一笔铸币税,多多益善的事情。 而对张集等人来说,这里面固然会有一些兑换手续费等,但银锭、铜钱、铜料,哪里有一枚枚金灿灿的金大帝来的让人喜欢呢。 谁也没打算一直呆在山西啊。 就如张集,早有心里准备,这个山西粮道兼邮驿道最多能当两年,到时这肥差就得让位的,所以现在赶紧捞啊,捞到了就换成金币,方便带走。 “有多少银、铜,我都要。”杨国海笑着说道,他经手做这买卖,转手是还能赚一笔的,换的越多,他能赚到的也越多。 所以对于这事,他很积极。 他给张集他们的兑换比例,可比户部给他的兑换比例高不少,多的都是他的好处费啊。 谁还嫌多。 第589章 长白山下 长白山下。 章丘城北。 一名绿营兵惊慌的吹响了牛角号声,“响马!” 闻得警报,数名绿营汛兵慌乱的寻找武器装备,弓手赵老六给弓上弦,结果用尽力气,也没能把弓弦扣上。 他又试了一次,最后喘着粗气骂道, “他娘的,老子没力气把弓弦上起来了。” 其它几名绿营兵也绝望不已。 他们饿了太久了,有一顿没一顿的撑着,靠挨饿硬撑了一年多了,这处汛塘的几个城守兵,每人都起码饿瘦了三十斤以上。 个个都是饿的皮包骨头,双眼凹陷。 他们连弓弦都已经扣不上了,几十斤的盔甲也显得沉重无比。 八名汛兵凑到一起,打量着远处驰来的这支人马。 尘土飞扬,前面是马队。 看着那纷乱的旗帜,这明显不是明军。 “是白袍会的。” 这支人马数量很多,为首的是百余骑白袍骑士,后面则明显要杂乱的多。 白袍会的名头很大,据说这些人以前是白莲教的分支,秘密结社,然后在年初,在高苑人谢迁的带领下举旗造反,攻破了高苑县城,杀死了城中清军,还杀了许多官吏、士绅,将整个县城抢掠一空。 之后招兵买马,打出白袍会的旗号,身着白袍为标志,这些人还打出了扶明灭清的旗号。 高苑在北边, 处于青州、济南两府的交界,离大清河不远,去年黄河大决改道, 夺大清河入海,也导致沿河几百里成了黄泛区,一到雨季,就泛滥成灾,高苑受灾严重,山东巡抚却还催粮征税,最终让谢迁杀了个轰轰烈烈。 后来清军来攻,谢迁带兵开始流窜起来。 也不知道怎么的,现在居然跑到这来了。 “咱们这汛塘就八人,他总不会冲咱们来的吧?” 饿的已经上不了弓弦的弓手,看着那铺天盖地的人马,居然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你说这些人怎么还有这么多马骡可骑,他们一定能吃饱饭吧,队头,咱们干脆也加入他们吧,好歹先混顿饱饭,老子饿的不行了。” 另几个连甲都披不了的绿营兵,也是一样。 “再守在这, 咱们都要饿死了。” “降吧,弄块白布来,咱们降了。”小小的队头,连个品级都没有,他们完全被上面遗忘了,队头也去章丘营要过粮饷,可每一次都是空手而归。 要不是平时大家挖点野菜,甚至下套捕点老鼠,抓点蛤蟆什么的早饿死了,可靠那样饥一顿饱一顿,也撑不住了。 他们这几人还都是些光棍,没有家小拖累,否则早跑了。 当八个瘦的风都要吹跑的绿营兵举着白旗出现时,把白袍会的人都吓了一跳,他们都没料到这里还有几个清兵。 当得知他们是要投降时,询问了一番后,便也接纳了。 “能不能先给点吃的,随便什么都行,我们实在饿的不行了,我们拿弓和甲换。” 八人有八副甲,三副棉甲五副布面甲,虽然有些残破,但里面也是实实在在的铁甲片在内的,何况他们还有弓、刀、长矛,甚至还有两杆鸟枪。 谢迁看着他们这快饿死的样子,倒也不奇怪,鞑子虽然还控制着山东不少地方,但驻防八旗都缩在济南、徐州这些大城,其它绿营战兵,也都龟缩在府、县城里,在乡野的都是那些城守营、汛塘兵,本就战斗力低,待遇差。 被明军封锁这么久,他们还活着都已经算比较能扛了。 “给他们些吃的。” 谢迁的家丁扔给他们一些窝头,冷硬的玉米窝窝,几人却跟看到宝一样,扑上去就抢,抓到就往嘴里拼命的啃。 好久没有吃过粮了,边吃边落泪。 “慢点。” 谢迁对几人的铠甲武器很不客气的笑纳了,他对于来投的人都会接纳,但这些装备肯定会先给自己心腹们,等以后他们证明自己了,才会给他们装备。 几人吃着吃着落泪,吃着吃着又噎着,差点没噎死,拍胸锤背喝水,才总算回过神来。 “大人要去哪?” 谢迁瞧着这几人,笑着道,“我们在这里等朋友。” 把这几人收下,安排到后面去,每人发了一杆木枪,就算入伙了。 这时几人才有空细细打量这支白袍会的人马,约有几千人,最精锐的应当就是谢迁带的那百余白袍骑士了,后面则是约三百骑骡的,然后剩下的就是扛着长矛的青壮数百,再后面有许多人跟他们一样瘦弱饥饿,又带了许多老弱家口。 整个队伍据说也分为了五营,前后中左右营,不过他们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反正就是群流民。 吃了几个窝头倒是恢复了不少精神,虽然这是用一套装备换来的,正常怎么也得值个七八两银子的,他们之前没有卖掉,也是不知道能卖给谁,否则早卖了,现在只换了几个窝头,却也不后悔。 凭着献了八套装备,倒也在这营里得了几分信任,他们的哨长是个手拿链枷的粗壮汉子,以前是个佃农,在打高苑时据说一链枷打死了个绿营兵,所以当上了哨长。 据他说,他们之前在大清河、长白山这一片到处游击,最近跟淄川丁可泽联络起来,准备里应外合破了淄川县城。 “听说大明御营已经出兵,要来打济南了,咱们这次就要夺了淄川,为王前驱。” 长的魁梧粗壮的谢迁是高苑县谢家仓人,年轻时大清河发水灾,跟着家人逃荒到了淄川,后来便在张店名门韩家做佃户。韩家世宦,韩源崇祯元年中进士,官至兵科给事中,崇祯十一年罢归,鞑子一入关,他便跟淄川同乡孙之獬入京朝拜,被清廷起复。 韩源起礼科给事中,后升吏科都给事中,在清廷官运还挺好。 不过谢迁恨韩家人,当年韩家趁他们受灾逃荒,用一点粮食就把他妹妹买为奴婢,又说是收留他们,其实就是把他们一家当牛做马驱使,经常责罚打骂,食不果腹。 后来谢迁回到了高苑老家,因为早年参与白莲教秘密会社,所以趁乱举事,他把矛头对准跟韩家一样降虏的地主豪强。 他带着几个兄弟潜入家乡大地主张圣鹄家,把他杀死,把他的财产、粮食,分给当地贫苦百姓,举旗起义,很快就招到了许多活不下去的穷人。 不到一个月,他就聚起千人,然后一个里应外合就攻克了高苑县城,杀死知县武振华,将该县百姓照册点名,分发钱粮。 此后又攻下刘家镇,打下长山县,名头越来越响亮。 哨长说起谢迁,都满是崇敬,觉得这是位真正豪杰好汉。 “你们怎么没去投明军?”队长问。 哨长笑笑,“大当家说明军规矩多,而且人家不是什么人都要的,咱们这些人拖家带口的,过去了别人也不要。” 聊了会,哨长有事走了,八个绿营兵此时肚里有食,一人抱了杆刚领来的简易木枪,倒是挺淡定。 “我觉得这谢迁野心不小,他肯定是想拉着这些人,闹出更大声势,拉起更多人马来,到时跟大帝也有本钱好讨要官爵。”队长分析。 “嗯,乱世里有兵有枪就是草头王,没错。”大家赞同。 那边。 谢迁等了没多久,便迎来了十余骑人马。 却是淄川人丁可泽。 “兄弟,久等了吧。” 丁可泽也长的十分魁梧粗壮,他骑术不错,纵马奔来,驰到近前,一个漂亮的翻身落马,稳稳当当。 “我们也是刚来不久。”谢迁给丁可泽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谢迁与丁可泽是老朋友了,当年他们都在韩家做佃户,过着饥饿又疲惫的生活,他们也常在深夜饿的睡不着时在月夜下去摸鱼捉虾,也曾躺在月光下抱怨过世道的不公。 谢迁在高苑起兵后,便去信来招老友一起干大事。 丁可泽却并没有去,他在淄川这边搞起了走私买卖,甚至还揽了几个矿,所以日子还是过的不错的。 谢迁知晓后也没勉强,但暗里也一直还有联系,甚至谢迁抢了豪强大户后的金银首饰等物,有时也会通过丁可泽出手。 “你来晚一步,大明御营神策军已经占了淄川了,那营官还想顽抗,结果明军就打了几排铳,城里的大户就逼着他们降了。” 谢迁本来计划跟丁可泽里应外合拿下淄川,在明军到来前,洗劫一遍,夺取些钱财物资,没想到来晚了。 “那是可惜了。” “我这里有个好消息,孙之獬那狗贼你知道吧?” “知道,化成灰也认的,韩家的亲戚,天启二年的进士,跟大忠臣卢象升同一科,他们那科好像还出了个大学士?” “嗯,那科的状元文震孟,后来官至内阁大学士。孙之獬这狗贼,之前在朝中就是魏忠贤的走狗,靠着抱魏忠贤的大腿,一路升官。魏忠贤倒台后,孙之獬是阉党被罢官归乡。 可鞑子一来,他立马就拉着韩源去投。 当时鞑子刚入关,甚至都没要求汉官剃发,上朝时官员分为满汉两班,满官剃发,原明官仍没剃发。 结果孙之獬献媚,主动剃发易服,还让家里的妇女都全换上满人服饰。 再上朝,汉官中就孙剃了头,结果那些汉官都不愿意让他站在汉人这班,孙去满人那班,可满人才不认他这个奴才。 愤怒的孙之獬,立马给多尔衮上奏折,称满洲平定中国,万里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满洲从中国,非中国从满州也。 这道奏章,让多尔衮觉得很有道理,立马开始全国强制剃发,引发无数地方生灵涂炭。 因为孙的奉承,所以他被授为礼部左侍郎和翰林院侍讲学士。 孙后来还被授为招抚江西总督,与洪承畴一起出京南下,摇身一变就成封疆大吏,不过后来因为他在江西跟提督金声桓不和,被弹劾说收受钱财卖官,擅给副将高进库、刘一鹏等加总兵衔。 偏偏后来金声桓叛投明朝,多尔衮迁怒于他,将他罢免。 “孙贼现在就在淄川,不过他事先听到消息明军要来,所以提前跑到三台山藏起来了,他在那里有山庄,早就秘密把家财、粮食搬运储藏在那,亲戚韩源的家人、钱财粮食,也都藏在三台山。”丁可泽告诉谢迁一个重要情报。 “咱们可以突袭三台山,我在孙贼庄寨里有内应,只要咱们一到,便可一举拿下庄寨,到时里面的金银财宝和粮食马骡,尽是我们的。” 谢迁本以为来晚了,想不到还有这事。 当下笑道,“兄弟你这消息太珍贵了,好,咱们这就发兵三台山,事成之后,你我兄弟平分钱粮。” 第590章 猪狗不如 鸡叫头遍。 谢迁和丁可泽的人马便踏着苍茫月色出发。 丁可泽带着他十几骑手下在前带路向导,谢迁领百余家丁和三百余青壮马队跟随,其余的前后左右四营人马,则随后赶来。 八个投降的汛塘绿营城守兵,被分到了前营,前营都是青壮,大多是农夫佃户等出身, 后营则是老弱妇孺,左营中壮妇,右营是少年,编成这么几营人马,也有几分模样。 临出发前,八人还又都领到几个窝窝头, 刚出锅的玉米窝窝头热乎着,吃下肚后整个人都感觉精神了许多。他们几个虽然饿了太久, 身体比较虚弱,但终究人年轻,此时也不用背负铠甲上弓弦之类的,扛着杆木枪倒也是轻装行进。 “听说去打土豪!” “我听说是打孙之獬,就在三台山藏着。” “原来是这个大汉奸,他家据说很有钱,在江西招抚的时候,贪了许多财宝,据说数十万两呢。” 几个人虽是刚降的绿营兵,但其实对孙之獬这种人也是十分不齿,他们此时也已经把辫子割掉,拿头巾包起,只是身上还是绿营的号袍,一时也没其它衣服,于是把衣服反穿。 “灭了这孙贼,咱们也能吃肉。”几人充满向往,走路都更有劲了。 队伍走的很慢, 尤其是后营的妇孺们,走走歇歇, 几营人马拉出二三十里长。几个降兵倒是意志很坚决,咬紧牙关紧紧跟上大部队,这要是跟丢了,再想跟上就难了。他们可不想错过杀汉奸分金银大块吃肉的机会。 三台山就在范阳河边上,据说被淄川文人列为淄川八景之一,也被称是古般阳二十四景之一,因此有许多淄川的文人士绅们,在山上建别业修山庄,夏日避暑,秋天打猎,冬天还能赏雪。 三台山上还有庙宇,最早建于唐代,有七殿三宫四洞二阁,还有钟鼓楼,天启年间本地士绅还筹钱大修过。 主峰在西,东南为扁山,东北为光油头山, 三个山峰顶端均有很平坦的开阔地带,仰望其上, 犹如三个台子, 故名三台山。 百姓则说三个山头如鼎足而立,所以又叫支锅山。 “孙贼就在主峰。” 谢迁一行前锋抵达山下时,天色还早。 从章丘那边长白山下过来,五十里路,他们快马加鞭,也就一个时辰不到就已经抵达。 不过后面大部队却已经全甩在半路上。 放眼望去,三台山,三座山峰鼎足而立,确实像是支了口锅在大地上。 一路之上,遍地枯黄,满眼望去,尽是荒凉。 山下范阳河边是大片平地良田,丁可泽告诉谢迁,“这些地基本上都是孙、温两家的,有许多原不是他们家的地,可也都寄名投献,名义上就全成了他们家的地。” “这些狗贼,良田阡陌,以前却不缴粮纳银,倒全压在我们这些穷苦人头上,该杀。”谢迁骂道。 这位如今被山东巡抚奏报北京,称做是济南第一大寇的好汉,起义以来,打土豪、分钱粮,以白袍为标志,让多少地主士绅闻风丧胆。 其实三台山并不算什么大山,也没什么险要可言。 山下西边是范阳河流过,周边是平川谷地,比起东面鲁山,西南泰山,甚至是他们西北的长白山,三台山都顶多算是河谷平地上的几个小山包而已。 孙家在山上有庄园,明末之时战乱不断,响马、流贼四起,乡绅豪强要么就搬到城里居住,要么就在险要的山上建立堡寨自卫。 孙之獬之前是住淄川城里的,听说明军来了,慌乱就往山上跑,这山上也是暗里经营多年,庄墙加固,他家的庄丁护卫也多,甚至还买了火枪、虎蹲炮等。 对付一般的流民是没问题的,就算一般的响马、山贼也是讨不了好。 不过对于谢迁来说,他县城都打下几座了,还会打不下一个小小的山庄? 仔细的观察了一阵,他让所有人找个隐秘地方休息,等待后面的人马到来,待天黑后行动。 他们就在三台山下数里外的范阳河西岸的一个废弃村庄里隐蔽休息。 后面几个营则被要求停在更远的一个废墟里隐藏待命。 夜幕降临。 谢迁他们饱餐一顿,摸黑过河上山。 丁可泽先一步摸上山,与山庄里内应的兄弟联络。 谢迁他们潜伏山庄外,没等多久,终于见到火光信号,立马杀过去。 山庄大门已经被丁可泽内应打开,那人是山庄中的护卫,早就投了丁可泽,此时带着几个弟兄打开了山门。 谢迁一马当先杀入。 山庄里一片混乱,虽然孙之獬在山庄里有许多庄丁护卫,甚至还有鸟铳火炮,可山门一开,哪还挡的住。 许多庄丁更是一听谢迁和丁可泽的大名,立马就弃了武器投降了。 混乱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谢迁他们就彻底的控制了整个山庄。 大家高兴的开始抄家。 “孙贼呢?” “已经抓到了,孙家和韩家两家共抓获了三百余族人,庄上的护卫家丁则大多投降了,几个不识相的被我们乱箭射死了。” 谢迁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封锁山庄,别放跑一个汉奸家人,将他们分开审讯,把他们藏着的金银钱粮,都审出来。” 孙之獬被带了上来。 义军杀入时,他还在床上搂着小妾亲热,结果被吓的差点马上风,来不及反应,就被义军闯入将他抓走。 被赤果着五花大绑,寒风里冻了快一个时辰,人都快冻僵了,被带上来时,眼泪鼻涕直流。 “好汉爷,你们要多少金银粮食,直接开口,我定给你们,请高抬贵手。” 谢迁冷哼一声,“狗汉奸,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老子是谁!” 孙之獬在火光中打量眼前人半天,都没认出来。 “我便是谢迁,当年也叫过韩迁。” 谢迁愣了下,想起来了。 天启年间,大清河水灾,许多百姓逃到淄川这边,当时不少士绅趁机买了许多丫头做奴婢,也趁机收了许多流民做佃户,说是佃户,其实相当于卖身给他们的长工。 他们给他们借粮,然后招为佃,可这粮贵如银,吃了这粮虽能活命,但要还清可不易,当年孙韩等家也是如此这般,趁机放贷买人,甚至趁机低价收田等。 谢迁一家也是如此,谢迁的一个妹妹被韩家买走,还有一个姐姐被孙家买走,卖了两个女儿,也不过换到一点点粮,根本难以在灾年维持下去,最后不得不向韩家借粮,然后做了他们家佃户。 谢迁恨韩家,也恨孙家。 因为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的妹妹在韩家没几年就被折磨死了,姐姐被孙家买走,最后又被他们转卖,卖哪去都不知道了。 孙之獬有些慌乱,赶紧求饶,“原来是谢将军,当年家里管家把令姐卖掉,我实不知情,我当时还在北京为官,但这事确实是我家不对,我一定让人去查此事,一定把令姐找回来,还有,我愿意赔偿,我赔一千两银子给你······” “闭嘴!”谢迁愤怒的吼道,脸胀的通红。 当年谢迁家在高苑虽也只是普通百姓,但起码一家团圆,后来到了淄川,一家人却妻离子散,甚至沦为奴婢、长工,受尽欺侮,更是被这些无良的豪强给百般压榨,他的父母都因此早早病亡。 他也遭受了太多苦难。 这些都让他极度仇视地主士绅们,更别说孙之獬还是汉奸,鞑子入侵,占据山东,让百姓们更是水深火热,他也数次被鞑子围剿,许多兄弟都死在鞑子手里。 这血债,深如海。 也必须血偿。 “大哥,让我来招呼这狗汉奸。” 谢迁要自己审问孙贼。 孙之獬先是求饶,然后是许诺给银子,但谢迁瞧他这嘴脸极为恶心。 “听说当年鞑子也没想过要我汉人剃发,是你这狗贼自贱,非要自己剃发,还上书请求让天下汉民都剃发?” “你这是多想给人当狗?” “你也曾经是堂堂大明进士,还做过翰林检讨,当年在这淄川,是多么风光的事情?多少人羡慕崇敬,你曾是这十里八乡读书人的骄傲,父老们的自豪,可最终你却成了大汉奸,把淄川的脸都丢尽了。 老子虽不是淄川人,却也在这里生活多年,想想都觉得恶心。” 谢迁越看这个狗汉奸越不爽。 “来人,把这狗汉奸的这鼠尾拔了,把他的头皮也割下来!” 孙之獬见状,也知晓今天谢迁是非要弄死他了,干脆也不求饶了,大声痛骂,以求个痛快。 “老子亲自来!”被痛骂的谢迁走上前,拿着刀亲自把孙之獬的那条花白的金银鼠尾,连带着那块头皮一起环割了下来。 孙之獬惨叫连连。 “好汉饶命,饶命。” 孙之獬不敢再骂了,哀叫连连。 光着身子的他甚至涕泪俱下,最后还一泡尿,把谢迁的靴子都给弄脏了。 “槽!” 谢迁大骂,“老贼该死。” “把老贼嘴缝上!” 几名家丁上前,找来针线,把孙之獬的嘴给缝起来。 缝完,一名家丁看着他那流着血的光脑袋,骂道,“他娘的狗汉奸,头上一根毛没了,咱们给他重新种上。” “取猪鬃毛来,老子给他种上。”这个家丁以前就是个做猪鬃毛刷子的小手艺人,后来活不下去了投了谢迁,也穿上白袍,当了义军。 此时倒是想发挥下旧手艺,于是拿来锥子,要来猪鬃,开始在孙之獬的头上扎洞,再种上猪鬃。 这位手艺那是几代家传,虽然好久没弄,但手艺不生。 他越种越来了性子,于是越发专注起来。 大家也看的热闹,纷纷叫好。 被缝了嘴巴还五花大绑的孙之獬,却只能痛苦的挣扎着。 从夜里植到早上,这位手艺人家丁,硬是给孙之獬生生的种出了一头细密的猪鬃头发,满头银鬃如毛刷,确实了得。 大家纷纷来围观,大声叫好。 “干脆给这老贼,全身都种上猪鬃,然后咱们押着去淄川县城,送给大帝的神策军,当是咱们给大帝的一份献礼好了。” 有人提议。 谢迁觉得很不错,“好,就有劳老弟了,给这老贼背上也都种上,既然好好的汉家子民不当,非要去给鞑子当狗,那咱们就给他头上种猪毛,背上种狗毛,让他猪狗不如!” “好,这个好,猪狗不如的东西!” “不是东西!” “混账东西!” “哈哈哈!” 一夜的审讯、搜查,谢迁他们收获不小,搜出了许多金银首饰,还有地契借条等等,又有许多粮食。 谢迁让山下的几营人马上山下,直接在山庄杀猪宰羊大块吃肉庆功,又把一些铜钱碎银拿来分赏给大家。 大家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围观那位家丁的好手艺。 孙之獬百般挣扎,却也只能被一点点的种上猪鬃狗毛,变成猪狗不如的东西。 “这就是当汉奸的下场!” “这就是国贼的下场!” 长白山归附的八个绿营兵,一人抓着块大狗头在那里嗦着骨髓,肉啃光了,里面还有骨髓,一手抓着棒骨,站在那里围观着这壮观的手艺。 堂堂进士出身,曾经做过翰林侍读,甚至还充过顺天乡试正考官,这样的人,居然甘愿给鞑子做狗,别人大多是被迫归附,他却主动剃发,比头皮痒的钱谦益可恶心多了。 毕竟钱谦益是鞑子下了剃发令后才说头皮痒去剃发,而孙之獬却是主动剃头,最后还非要上书献策提议全国剃发,这种人太恶心了。 这种人连鞑子都觉得恶心,虽然也曾授他礼部侍郎,还让他出任过招抚江西总督,但很快也把他革除了。 如今落的这个下场,也真是大快人心。 看着他浑身血洞,上面植满猪狗毛发,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把这狗贼的儿孙等都带上来,统统当着这狗贼的面砍了,把他们的鼠尾连带头皮一起割下来,随这老贼献给神策军。” “孙贼家身高不过腰刀的,可饶一命,但要把他们阉了,一起进贡给大帝。” “孙贼家女眷,三十以上的老货都砍了,余下十四岁以上都进贡给大帝,以充宫掖,十四以下的卖给人牙子,送进青楼,将来为娼做妓!” 谢迁的姐姐当年被孙家买走,后来因为打破一个茶壶,就被他们家叫来人牙子卖掉,人牙子就是卖进了青楼。 “韩家的,也一样处置!” “所有粮食,皆分赏给弟兄们,铜钱碎银,一并分了!” 底下义军欢声如雷。 谢迁交待,“别让这孙贼死了,一定得活着送到神策军手里。” “再取五百两黄金,三千两银子,一千石细粮,给我备好,我带上与老贼一起送到神策军营。” 第591章 白袍谢迁 谢迁带着百余白袍会的马队,与丁可泽一起押着孙之獬等,还有金银粮食一起来到淄川县城。 对于这支马队,神策镇也早有发现。 他们昨天打三台山,距离二十余里的淄川县城驻军,便已经得到夜不收的报告,甚至一早就已经知晓了这支人马的身份, 知道是谢迁率领的白袍会。 “白袍会谢迁,拜见神策军上官。” 在城门口,谢迁姿态很低,先奉上礼物。 神策镇左协参将温虎打量着这个自称白袍会谢迁的家伙,长的高大魁梧,十足的山东大汉, 一双手跟蒲扇似的,浓眉大眼,一看就很忠厚模样。 但看他送的这礼。 五百两黄金,三千两白银,一千石米麦,这些已经非常豪爽了,特别是这乱世。 当然,后面几样礼物更让他惊讶。 三十几个刚阉割的小男孩,二十多个未婚少女。 然后还有个猪狗不如狗汉奸,这是什么玩意。 温虎对这名单上的这最后一样,有些不解。 “将军,这猪狗不如的狗汉奸叫孙之獬,是淄川本地产的大汉奸,当初他率先剃发,还上书让鞑子限令全国十日内剃发,逼死了多少士民百姓,十恶不赦的大汉奸大罪人。我等在三台山寻到他,将他鼠尾割了,然后给他头上植猪鬃, 身上植狗毛,特送来献给王师。” 温虎一听这人就是孙之獬,也来了精神。 “我们正遍寻此贼而不得,没想到他是躲到三台山上去了,倒是多谢你们将他逮拿送来了!” 谢迁又说那些小阉人和未婚少女,都是淄川孙韩两大汉奸家的人,进贡给绍天大帝。 “那猪狗不如的东西在哪呢?” 谢迁领温虎过去观看,被他们拿辆马车载着,还特意安排了两个兽医陪着,怕他给死了。 温虎那也是当初在穆陵关一战成名,得天子钦赞赏赐的悍将,如今官至神策左协参将,穆陵关一战,可是斩杀鞑子上千。 但是当他掀开马车帘子,看到里面的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时,还是有些惊讶。 甚至有点受惊了。 这是个什么玩意啊。 人不人,鬼不鬼的。 谢迁他们可把这狗汉奸折腾惨了,不仅割掉了他头皮,还把这老汉奸下面给割了,然后头上种了白色猪鬃毛, 背上种满了狗毛。 两条手臂上还种了鸡毛, 腿上又种了鸭毛。 胸口又种了羊毛。 反正吧, 基本上都看不出人样来,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一张嘴还给缝起来了。 要不是他眼睛还在眨巴着,都很难相信这是个人。 就很像拼接的一个怪物。 “这就是孙之獬?” “如假包换,正是这老贼。” 温虎长呼口气,走到一边深呼吸了好一会,才算压下那股子极恶心的感觉。 太恶心了。 身为大将,再惨烈的战场景象他都见过,但一个人弄成这样,还真他娘的有创意。 “把这汉奸换到牢笼里,拉到城里好好展示宣传一下,让那些汉奸们知道,自甘坠落,甘当汉奸,可没好下场!”温虎交待。 “谢义士,请入城。” 孙之獬是淄川人,还是个名人,毕竟淄川在明朝虽出了几十个进士,但近三百年呢,平均也有好几科才能出一个进士的。 而进士里还能当到大学士的就一个,当到尚书侍郎的也没几个。 孙之獬在天启年间已经是当到了翰林侍读学士了,还做过应天府主考,可以说确实不易,入清后,又做过礼部侍郎、江西招抚总督,当然更不得了。 所以在鞑子占据淄川的这两年,孙之獬就算是罢职归家了,一样都是地方上得仰视的存在。 孙家不是什么贫家士子,靠科举出头的,他们家本就是这里的士族名门,跟韩家一样,都是地方高门。 可如今这般下场。 那是轰动全城。 特别是城里的那些士绅地主豪强大户们,看到孙之獬的样子,好多都吐了,不是恶心,而是害怕的。 他们看了被游街示众的孙之獬后,赶紧就回家,让拿出钱粮来助饷犒军。 特别是跟孙之獬有亲戚关系的。 小小县城,其实这些大家族基本上都是互相联姻的,毕竟大族也就这些。 淄川能称的上名门的,其实就六大家族,孙温王张毕高六族。 温虎跟谢迁在县衙里聊天,结果亲兵不断来报,说县里士绅大族都来求见,还纷纷送来厚礼助饷。 神策军刚来时,本地大户倒是也送了钱粮助饷,但也就意识意识一下,而神策军也并没有去骚扰百姓,稍后会有官员派驻前来,接管民政等这些。 钱粮什么的,有文官们负责。 送多送少,都无所谓,送再多,也不进他温虎口袋。 但是现在这些人送来的礼单,一看能吓一跳。 好多都直接送来黄金。 也有送粮的。 之前都只是送点银子,或是其它雅物。 谢迁在旁边笑道,“都是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家伙,这些人之前可没少给鞑子交粮送银子。” 温虎笑笑,把玩了单子一会。 “既然他们诚心要送,那就收下,请咱们协总监去接见一下这些人,礼收下,给他们开张收据,让总监转告下这些人,王师北上,恢复淄川,以后大家也不用再受鞑虏压迫了,大家呢好好安份守已,从今往后,都要遵纪守法,按绍天朝律令做事做人。” 谢迁见温虎这样,心里居然有些小失意。 神策军居然这么友好,并不打算清算这些大户豪强。 “谢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温虎问他。 神策军既然来了,还占了淄川县城,那么淄川以后就是大明的地盘,也是他神策军的地盘,境内不可能再容纳白袍会这样的人马。 “我们接下来准备去章丘,立足长白山,对济南外围的鞑子发动攻击,把那些狗汉奸豪强地主给再扫荡灭掉。” 温虎倒是挺佩服这个谢迁的。 “谢兄这般洒脱倒是让某佩服,不过我呢也提点建议,其实豪强地主也不是人人都孙之獬那样的狗汉奸,好些人也是迫于形势,畏于鞑子淫威,无可奈何罢了。所以圣人也早有明诏颁发天下,对于鞑子侵占地区的百姓,不能只以剃发还是留发论忠奸。 要仔细甄别判断,既不能放过一个汉奸走狗,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要把他们分为良民、顺民和难民等。 我们是大明王师,是要北上恢复地方,要解救百姓的,而不是要让许多百姓受二次伤害的。 就算是曾做过鞑子伪官,降过鞑虏的士绅等,甚至是鞑子的兵将等,只要能够及时反正,都应当给他们机会,除非那些极恶之徒,如孙之獬这种当惩戒外,还是要慎之又慎的。” 谢迁没说话。 他是白袍会的,白袍会是白莲教的分支,跟天理教等差不多,以秘密会社的方式传播发展,吸引的都是些穷苦百姓,所以他们想发展,也别无他路,只能是打土豪分钱粮壮大自己。 “谢兄有没有想过,接受朝廷的安排?” “我们这些粗鄙之人,朝廷也看不上。”谢迁笑道。 温虎是个打仗的猛将,从江南湖州一路走来,也已经不再是那个只知打打杀杀的义军了,“谢兄,我老家湖州的,鞑子南下后,我跟着金攻玉、伯襄甫、孟宪几位将军一起举义起兵,后来投当今圣上,成为御营一员, 这几年南征北战,久历战阵,杀了不少鞑子,也悟出不少道理。 这天下啊,也只有当今圣人才能解救中兴。 所以我等这些武夫,最好的选择就是听圣人的话,咱们就是圣人的剑,指哪砍哪。动脑子的事情咱们可以不用愁,这样是最简单最轻松也最有效率的。 你看我们这短短几年,是不是就一转颓势,反打的鞑子节节败退? 谢兄你能在山东动荡之中,于鞑子控制之地,举旗起兵,还能攻下多座县城,聚起几千人马,始终不败,确实是非常有本事的。 不过你们虽有几千人马,但据我所知,你们真正精良的也就你一百多家丁,还有三百来马队,余下的能称青壮的都不过千余,剩下的都是跟随的家眷妇孺,以及老弱了。 你们流动转战,连个稳固的根据地也没有,也没有稳定的粮饷来源,全靠到处流动,打土豪抢钱粮,但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甚至经常被鞑子袭击,每次也损失不小。 这样下去,其实也终究不是个事情。 我有个建议,你可以先考虑一下。 你们这几千人马,但真正能战的不多,带着家眷老弱到处流动也是不易,何不考虑一下,谢兄带着家丁和马队这几百人加入我们,这样也有饷粮可取,另外你们的家眷等也可以由朝廷安置,划给田地,屯田耕种,安定下来。 这天下不会一直动乱下去,很快就会安定的,现在谢兄加入我们,也能为恢复天下,中兴大明出一份力,也能建功立业,甚至授官得爵。 出算有一个好出路啊。” 温虎对于谢迁有些好感,而且看了他的马队也觉得挺精锐的,便有几分想要收为已用的打算。 御营虽然说是有严格的编制,但现在是战时,弄支编外队伍也是可以的。 他们神策镇是步镇,下辖两协,每协下辖两标,标下两营,然后镇直辖有一个骑兵营一个炮兵营。 每个步兵营,还有一个辅营一百八十人。 温虎统领一协,下面有两标四营两千战兵,还有协属骑兵哨和炮哨。 现在看到谢迁这支人马,想把这几百马队,招到手下,做为协直属编外骑营。 就算御营编制严,那先搞个淄川团练马营,或是其它什么名目,然后调到他协下听令指挥,也是可以的,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以谢兄的本事,还有你这次擒孙贼的功劳,加上这些钱粮助饷,我给谢兄请一个团练马营营官应当不难,等跟鞑子打仗再立些功劳,到时转入御营为营官也是必然的事啊。 咱们御营一个马营营官,那也起码是五品武职了,前途远大啊!” “现在这般拉杆子,其实终非正途,也不是长久之计,谢兄好好考虑一下。” 谢迁陷入沉思,有些被说动。 第592章 绅士的品格 头植猪鬃背插狗毛的孙之獬被锁在枷笼里,摆在文庙前,足足七天才气绝。 他的惨状,也把整个淄川的士绅豪强给深深震住了。 新上任的大明淄川知县顾咸受,人刚从从奉天到任,结果县里的士绅地主们排着队求见,他原还以为是来送礼的, 便让随从告之说革除陋规旧俗,无须再送到任礼。 “老爷,那些人是来上缴积欠,退还兼并,理清田亩的。” 顾咸受听的一头雾水,满是怀疑。 他是天启举人, 昆山人。 如今朝中谏院兵科掌印都给事中顾炎武那是他侄儿, 他兄弟五人,咸正崇祯末为延安府推官, 咸建为钱塘县令,崇祯殉国后,顾氏一门,都在这风云激荡中奔走救国,举兵起义。 顾咸受到现在不过是知县,其实倒不是他功劳小,只是先前牵连进一个案子里,让这位五品官被连贬了好几级,贬来做淄川知县。 顾咸受换上绿色官袍,让随从请了这些本地乡绅耆老进来。 这些人一进来,对顾咸受客气万分,争抢着发言,要上缴历年积欠,又是要退还侵占田地等等。 “别急,一个个说,一件件来!” 好一阵, 顾咸受才听明白了,原来孙之獬的死,深深的刺激到了这些淄川乡绅士人们,孙之獬死的太惨了。 这些天,孙之獬在文庙前惨叫了七天,尤其是到了夜里,那声音更是凄惨,城里有头有脸的这些乡绅士人哪个也没睡好啊,整宿整宿的做恶梦。 他们找温虎,想要补欠缴退侵占,问题是温虎不管这些,他就是一御营将领,不干涉地方事务。 他们只能不安的等来了顾咸受。 “圣皇有旨,对于以前的地方积欠等,一律免除,山东河南等新收复之地,今年地丁银仍免除,从明年开始再征收。” 顾咸受告诉众人皇帝的仁政。 但这些人不依不饶。 “县尊大人,我们之前其实也不想欠,只是因为某些原因, 确实欠了,是我们不对,我们现在愿意补缴,折银补缴,都补上。” 顾咸受捋着胡须,“圣人有仁政,以前的就都免了。” “那可不行,种地纳粮,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对啊对啊,我们之前确实也不该接受投献寄名这些,我们如今都幡然醒悟,愿意马上整改。瞒报的田地,少报的田地,都请县尊派人重新丈量登记入册,之前欠的我们都补上,一次补十年的。 “侵占的官田、军屯田,我们都已经整理清楚了,请县尊过目,派人去核查,收回。” “我们一亩一厘也不敢再占了。” 任顾知县如何说,这些人就铁了心,非要主动的把欠的税赋,侵占的田地等,全都清理了,甚至要求马上开始,而且他们已经自查了,现在就等县里安排人去核查接收就行。 欠缴的钱粮,他们也已经准备好了银钱,可以折银上缴,火耗他们也愿意承担。 好不容易把这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士绅豪强们送走,顾咸受有些哭笑不得。 “那个谢迁弄出这么个猪狗不如的孙之獬来,看来真的是很有震慑力啊。” 随同前来上任的县丞、主簿等几个官员也不由的感叹,“那个孙之獬样子确实太惨了,弄成这样,下了地狱估计都不得转世超生啊,下辈子只能入畜生道了,谁不怕啊。 而且县尊你不知道,那个谢迁是真的狠,他把孙之獬和韩源两家的三百多口人呢,青壮全杀光,年幼男孩都给阉了,妇人全卖入青楼为妓,未婚的年轻女子则全要送入宫。 本地两大族啊,这几乎就是族灭了。” 谢迁这种搞法,可不是什么打土豪抢钱粮,这是灭人家族,最后还挖了孙韩两家的祖坟,历代祖先的骨头都扔出来暴晒了,棺材里陪葬的东西都全都挖走了,最后甚至还弄了许多黑狗血、大粪把两家的祖坟地给浇了。 杀人诛心也不及此啊。 最可怕的是,干下这些事情的白袍会谢迁,居然由神策参将温虎保举,被皇帝下旨,特授谢迁为山东团练淄川营官,授游击,丁可泽也授为守备,白袍会组建了五百骑的白马营。 现在就还驻三台山下。 这杀神都受招安成了游击,专打土豪杀地主的白袍会变成了白马营。 谁不怕? 韩源现在北京还是吏科都给事中,但又如何,家都抄没,人都死光了,几个家族未来希望的小男娃都全被阉了。 曾经本地领头羊的孙韩两家,就这样被连根拔起,连一点余地都没给留啊。 曾经还想着,不管谁坐天下,他们这些士绅地主总不会变的,所以大顺来了他们降顺,清军来了降清,本以为明军回来了大不了再归明罢了。 可现在谢迁这般搞,谁不胆战心惊。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般表忠心求放过了。 “大人,卑职觉得这倒也不是坏事,既然他们主动要清缴,要退侵占,那就顺水推舟好了。” 顾咸受翻看着各家留下的这些本子,上面详细记录着他们自己上报的历年积欠数额,侵占隐瞒田地等数量。 确实是很惊人。 淄川本就不是什么田多地广的平原地带,被两片大山包夹着,境内孝妇河和范阳河带来的狭长河谷地,总的还是地狭人多。 到了崇祯年间,这里本就不多的地,还多被青州的衡王府,济南的德王府等侵占大半,剩下的田地,也多被孔家等大族豪强占的差不多了。 就连以前县里名下的官田等,也全都被占完了。 淄川虽然地不多,但地理还不错,处于交通要道,尤其是出了淄川往北,那是一马平川的齐北大平原了,往西,也直抵济南,往南呢,又是一条必经的河谷要道,通往青州、泰安等地。 加之山区的煤铁等矿众多,烧瓷业也挺发达,所以这本来是个挺不错的地。 只是到明末时,田地兼并太过严重,土地基本上集中到了王府、士绅、豪强手里,基本上不纳税赋,工商税矿税更不用说了。 所以本地的士绅豪强很富,但衙门却收不到赋税,只能各种摊派、劝捐,最后还是压到百姓头上。 刚才那些士绅过来,不仅要补缴积欠粮赋,甚至还表示以后会如实上缴矿税、工商、关税、厘捐等。 那些人此时觉得,钱财真是身外之物。 “明府,咱们要让淄川迅速恢复稳定,得需要钱,更需要粮,还得收回些田地,否则难以展开,我们得招抚流民,屯田耕种,甚至恢复工商,恢复矿采等,现在本地这些人这么配合,正好啊。” “是啊,趁着神策军和谢迁还在,赶紧的把事办了,否则等他们一走,估计到时这些人又要反复了。” 这几位官员都是从奉天来的,有些举人出身,也有些只是秀才出身的,但多少以前也都是有地方任职经验的。 如今大明对于官员们是要求很高的,虽然对出身要求不高,但对政绩考核极严,都有一条条一项项的要求,必须达标,否则这官也当不久。 一般偏远县令大约是三年一任,内地五年一任,而现在绍天吏部要求对官员们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官员还得每年自己写述职报告,官员的同僚,甚至上司下属也都要写他的报告。 总之考核极严,想混日子不可能。 不仅不能贪污,还得有政绩有能力,否则也是要淘汰罢免的。 大家好不容易有了个实缺,那自然是想要干出一番政绩来好升职的。干的好,也用不着三年五年了。 如今这机会难得啊,趁这热火劲,接受这些士绅们的清缴退田等,这立马就打开局面,甚至直接就是一大政绩啊。 “圣人有旨,以往的积欠等全免除了,概不追究了。” “大人,那咱们换个名目就好,不说清理积欠,就说是助饷进贡不行吗?反正又不是我们索要,更没落我们荷包里,这银子到时全入账,该上缴国库上缴国库,该留存地方的留存地方,该上缴省里的给省里,怕什么?” 顾咸受看大家这么热烈,也便有了几分意思。 他由五品贬为七品知县,其实是事涉朝中的一个结党案,被御史弹劾结党,排除异已,诬陷户部尚书阮大铖和江苏巡抚马士英等。 党同伐异这个事,其实也没冤枉他,虽然天子再三强调不许结党营私,党争攻击,但这种事也不可能禁止的了。 顾咸受就是东林党人,他和一些原出身复社的东林党在朝官员,私底下又结了个诗社,然后一起攻击阮大铖马士英,很有几分纠缠不休的意思。 皇帝也警告过他,但他不肯罢休。 最后洪承畴弹劾他结党,皇帝便让三司立案调查,案子倒是查的快也结的快,没有怎么扩大化,处置的非常迅速,他们那个诗社的成员,全都被贬官降职,通通贬出京。 顾咸受本来是五品的部院郎中,一下子贬为七品知县了。 他也想做出番政绩,重返朝堂。 当下同意此事。 第二天,淄川县衙里的吏目等都一起来拜见,然后拿出份东西给顾咸受,他接过一看,居然是一份衙里库房账目亏空的单子,而这些县衙各房吏目们,居然表示愿意主动承担责任,补齐亏空。 看着这些吏目,好些都是本地世袭吏目,把持着一县的税赋司法等各个方面,甚至经常能把一些不懂政事的知县等主官架空起来。 现在,这些人却主动的过来,表示愿意补齐以往的亏空,而且还交出了真正的账本。 “很好,只要亏空平了,以往的事本官也不追究,你们呢继续各安其职,好好干吧!” 吏目们如释重负,长松口气,满口感激的退了出去。 顾咸受拿着那些单子独坐许久,最后叫上几位下属,“这都是神策军和谢迁的功劳,咱们还是得好好感激的,既然现在欠缴也补上了,亏空也填平了,库府充实,那就拿一些助饷犒军吧。” “应该的。”几个官员也知道功劳本就是他们的,“正好一会跟他们谈一下,请他们帮助咱们县里把团练、保甲给搞起来。否则等他们一走,咱们手里头总不能没有半点武力吧。” “确实,最好是能弄些武器等。” “谢迁能够一直驻三台山是最好了。” 几人谈笑着,商量好拿出一些粮食、银两感激温虎、谢迁他们,又打算采买些蔬菜、肉等送去。 军民鱼水情,军民一家亲嘛。 第593章 张苍水 “澳门已经清理整顿完成,进驻两营人马,香山县丞也移驻澳门并开衙长驻,另广州市舶司也在澳门设澳门海关。” “岛上葡萄牙人,也都全部普查登记,符合要求的发放居住许可证,共发放九百一十三张, 另有十七人查犯了海上劫掠,在沿岸抢掠偷盗、贩卖人口等罪,已经逮捕审讯,定罪后押往广州监狱关押。” “还有四百七十余人是葡萄牙人娶大明女子所生混血,对这些人,按最新律法,父母皆夷则为夷,父母一方为夏, 则为夏。所以给予他们入大明户籍。” “其余在岛上的黑奴、南洋奴等上万, 他们原为葡萄牙人私产,但根据我大明律令,禁止在华夷人蓄奴,所以他们都被划入皇家少府监下雇佣长工,给予临时居住证和工作证。” “另葡萄牙人与倭人、南洋人夷人所生混血,按规定也皆为夷,登记后仍发给居住许可证。” 广东巡按张煌言向皇帝当面奏报澳门事务。 在朱成功的水师包围之下,在皇帝的强硬态度下,澳门的总督、大法官、市议会等都怂了,他们没有半点对抗的力量。 而得到大明皇帝承诺以后可以继续居住澳门,还可以继续通商贸易后,他们最终只得投降。 不投降也不行,这些年葡萄牙人早已衰弱,他们在印度在锡兰在马六甲,一路败退,一个个殖民据点被英国人、荷兰人攻占,许多殖民据点的葡萄牙人甚至被屠杀。 澳门的葡萄牙人虽不多, 但许多人已经是数代定居了, 他们与本土的葡萄牙人已经很不一样了,虽然说经过他们的争取,葡萄牙国王也下令,承认在那些殖民地出生的葡萄牙子女,也一样是葡萄牙人。 但澳门毕竟只是一个遥远的据点,尤其是在失去了马六甲后,这里是个孤悬于外的据点,他们也无力来保护这里。 能够留下来,总比被攻占赶走甚至屠杀强。 虽然葡萄牙人对于大明天子提出的这些条件很不满,尤其是他们在岛上的房屋商铺不动产的征收,对他们蓄养奴隶的没收,非常不满,但这是他们留下来的必须条件之一。 其它诸如自治权、筑堡拥兵、收税、司法等权被夺走,那更不用说,没半点条件可讲。 张煌言亲自上岛处理。 朱成功带着御营舰队,携收复台湾大败荷兰人的威势,直接上岛, 接收炮台、城堡,每条街巷都派兵驻守, 然后挨家挨户的没收他们的武器。 接着香山县丞到澳门开衙驻守, 衙门六房三班也配制齐全,胥吏们开展工作,编户齐民。 葡萄牙人建的城堡,建的房屋,建的商铺,全被没收,给予适当补偿。 他们的议会、法庭全部取消,总督也被送离澳门,乘船返回果阿。 澳门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军队,以往印度果阿总督府,每年会派一支商船队过来,武装商船队有个司令,他到了澳门后,会在澳门呆上几个月时间,等次年季风起再返航,这段时间也是贸易时间,他在澳门的这段时间,便成为澳门的最高军政首领,他船上的兵自然也成了澳门的武装力量。 不过因为澳门议会跟这个司令经常闹冲突,所以近些年才正式派总督前来常任,这总督来了后也开始夺取行政大权,甚至组建了一支佣兵队伍,甚至在发生战斗时,葡萄牙人也都有义务出战协守。 现在明军上去后,直接没收武器,赶走总督,重新编户齐民。 给他们发居住许可证,一年一审核,若有违反在华居住规定,就取消资格,不再续发,要驱逐出境。 他们仍可继续居住现在的房屋,但没有产权,以后得向大明交租。经营的商铺等,也可以继续租赁经营,但需要按时交纳工商税赋、厘金等。 原来的海关,也被大明广州市舶司接管,不再是包税,而是按律征收。 岛上的葡萄牙人不满千,其实翻不起什么浪来。 他们以前靠殖民模式,蓄有上万的非洲、南洋奴隶,也有跟大明、日本、南洋等居民生的混血几百人。 又雇佣了几万明人在他们的炮厂、船厂等工作。 之前朱以海刚起兵时,给澳门的炮厂很多订单,让这个炮厂生意兴隆,规模不断扩大,在广东招募了许多华工。 现在按朱以海的要求,卜加劳铸炮厂改制,朱以海的皇家少府监占三成股,大明工部占四成股,原卜加劳葡萄牙人占三成股。 改制后,股份制经营,成立新的董事会、监事会等,各占董事席位,并组建了全新的经营管理层,这样改制后,铸炮厂得以保存,甚至获得更多订单,收益也更高。 葡萄牙人虽然让出了七成的股份,但若是他们不合作,这个炮厂就会失去大明的订单,以他们现在的处境,根本维系不下去。 澳门的船厂、铳厂等基本上也都是进行了这样的改制。 完成改制后,葡萄牙人在澳门的那些工作基本没丢,就是以后不能再享受国中之国般的自治待遇,但起码还可以继续在澳门生活下去,甚至有技术的在那些厂里,待遇依然挺高。 经商开铺子的,也同样能够继续经营。 损失也是有的,土地、房屋、商铺,甚至城堡、教堂、港口码头、炮台都收归朝廷,连他们的奴隶都被收走了。 他们还被剥夺了在澳门买卖、蓄养奴隶的权力,只许雇佣。 “澳门能够这么快安定下来,苍水你功不可没,何腾蛟这次回朝后,就不会再回两广了,朕打算让你出任广东巡抚一职。” “陛下,臣不敢受,臣仅是巡按而已。” 朱以海笑着道,“你也别急着拒绝,巡按之前虽仅是七品,但之前朕更定官制,已经是正五品了,你先前巡按福建,再巡按广东,在地方上辛苦奔波,劳苦功高,其实你早当升迁,只是之前岭南需要你,朕也就委屈你了。 现在这次要一起调整岭南的官员,便把你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巡按巡抚,只着好像差不多,其实品级上来说,天差地别。 在绍天朝以前,巡抚早最其实也是中央派出代天子巡狩地方的官员,最早时还分为户部派出巡抚和兵部派出巡抚,到了后来,事权渐合一,巡抚也成了普遍常设,于是巡抚便加都察院的宪职,到后来又例加兵部侍郎衔。 嘉靖后,甚至开始常驻地方,虽是京官,但常驻地方,成为地方一省军政主官,在边地还能练兵、统兵,甚至指挥作战,兵马多的手底下几万人马。 虽然明末时总督设立许多,但总督与巡抚,其实并不是上下级关系,而是平级,互相牵制。 所以后来又设督师、经略等以节制巡抚、总督,甚至统领数省。 巡按这个职务呢,其实就是巡抚常驻地方后另设的,设立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巡抚常驻地方,成为一省军政长官后,他原先的职责其实就变了。 所以朝廷需要再派一位京官代天子巡狩地方,尤其是监督地方官员,包括监督总督、巡抚们。 所以虽然巡按是从十三道监察御史里面轮流派出御史出巡,品级才八品,但权力极大。 巡抚权利越来越大,给巡按的权力也就不断增加。 到了明后期时,巡按在地方上的声望威势,已经比巡抚更高,地方官对巡按的畏惧,远远超过巡抚。 因为巡抚已经成为了实际上的地方官,而巡按却是真正的代天巡狩的钦差。 号称代天子巡狩,各省及府、州、县行政长官皆其考察对象,大事奏请皇帝裁决,小事即时处理,事权极重。 到了绍天朝,朱以海干脆把总督和巡抚,直接定性为地方官员,总督、巡抚不是上下级,两三省设一个总督,每省设一个巡抚,总督驻扎的省,例兼当地巡抚,不再额外设巡抚,免的冲突矛盾。 巡按的品级也由八品升到五品。 仍是朝廷特派钦差,代天子巡狩,所以地位其实反而是提升了许多。 巡按品级既不如总督、巡抚,也不如布政使、按察使,甚至不如地方的分巡,但在地方上排序,却是跟总督、巡抚并列,是位在布按之上的。 明末时知府等见品级更低的巡按,却还得跪拜。 当然,正常情况下,巡按虽然权重,但毕竟品级低,他只是中央特派,按例巡按一般都是各道监察御史轮流出巡,一般是一年,一年后就回到都察院,然后换另一位御史出巡。 御史、巡按都是容易升迁的官职,甚至巡按的选拔上都是有严格规定的,必须是进士出身,不许用教官,不许用部曹,不许用吏职,也不许用新仕官,不许用老弱。 甚至由监察御史选为巡按出巡后,就暂时不再隶属都察院,给予最大的权限。 他们在地方上督查人事、考核政绩,监理地方司法、军事,甚至直接统兵练兵,管理粮饷,指挥打仗等等,权力大的没边。 反正这个中央特派员,中央督查组长,地方所有官吏、事务,他都有权管,跟巡抚职权上其实差不多,只不过一个变成地方长官,一个是上面特派。 第594章 红线 不过巡按本身仍是监察御史的外差,就算在绍天朝升为五品,仍是监察御史。他们的升迁顺序,其实也是有一些定例的。 别看他们在外巡按的时候,权力大的没边,但不等于他们就已经真的跟督抚们平级了。 监察御史也是要按考核成绩来迁官的,一般是迁按察佥事, 这是地方按察使司的三把手了,后来多成为地方分巡道的兼衔,绍天朝直接统一分守分巡等各道,统一为分巡道,另设各厅。 所以巡按升迁,升的最多的是地方的分巡, 这是能力证明, 也是最大的嘉奖。 另外也有升按察副使, 或升大理寺丞、布政司参议的,甚至有迁知县的(极少数,且是京县畿县)。 极少数升按察使、布政司参政、太仆少卿、知府、通政司参议、光禄少卿的。 也有升佥都御史、大理寺评事、太仆寺丞的。 其实各个官职,都有一定的升迁顺序和方向的。 巡按直接升巡抚,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皇帝特旨题授当然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如今是特殊时期。 皇帝用人,可以不按吏部的官员选授规矩来。 张煌言是从龙起义的元勋,做过宁绍兵备,又做了两任巡按,既有资历又有功绩,正常也不可能迁知县、太仆寺丞之类的,若是正常升迁,当是升佥都御史,仍在都察院。 佥都御史下一步就是升副都御史或六部侍郎等了。 现在直接升巡抚,还是广东巡抚,这可不一般。 要知道, 之前广东巡抚可是直接由两广总督兼任的。 “朕留何腾蛟在朝,任内阁协办大学士, 入总理处帮办军务,以瞿式耜任两广总督,苏观生任广西巡抚、张肯堂为福建总督,冯京第巡抚福建,你巡抚广东,台湾设三府,台北台中台南,划入福建管辖,单设一位台湾巡按,派吕大器巡按台湾。” 原福建总督郑鸿逵被朱以海召入朝中,任兵部侍郎。 原福建提督郑芝豹改任御营福建行营副提督,施大宣任台湾行营提督,郑采为副提督。 瞿式耜和张肯堂都只任总督而不兼巡抚,郑氏几人也都调任他职,明显是皇帝对这三省的重大调整。 “瞿式耜将驻节南宁,以稳定西南,尤其是方便节制广西土司, 并利于援剿云南叛乱。” “你巡抚广东,安心发展,广东既有广州大港,利于海贸,又有珠江水系连通两广,何况还与江西联通,可经赣江直抵长江。再则,佛山镇,其冶铁制器业十万兴盛,一定要继续扩大生产。” “如今前线局势渐稳定,攻守易势,我们也度过了最难的头三年。接下来,要略微调整发展方向,尤其是做为大后方的岭南,广东的任务还是经济发展,珠三角拥有沃土良田,但也不能只种粮食。 还是得兼顾经济,现在情况好转,可以适当的放宽些经济种植,在保证能够岭南自足,且能完成给朝廷的供应量外,也可以发展棉、麻、桑以及茶叶的种植发展。 同时岭南传统的采矿业、冶炼、制器、造船、贸易也不能松懈。 老百姓光靠种地,顶多能填饱肚子,但是油盐醋酱醋茶,衣裤袜帽鞋,读书看病等等,都还得靠其它经济作物,甚至是打工等帮扶的。 起码也得男耕女织,才能自给自足,若是再发展些副业,搞搞养殖等,才能丰衣足食,有所富余。 现在我们与这些夷人开海贸易,广东条件得天独厚,一定要抓住这机遇,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你回去任巡抚,主政一方,一定要掌握好方向,民生要搞好,但经济更要发展,要想办法给百姓增加收入,也给朝廷多添税收。 你们在大后方,给前线输送粮食,上缴税银,甚至造船造炮,提供铜铁盐,就是最大贡献了。” 张煌言连连点头。 他本是浙东士人,早习惯工商发达带来的繁荣好处。 这两年,因为战争,也因为饥荒,所以一直强调保粮食种植,解决饥荒,因此要求粮田是种粮为先。 大大减少了经济作物。 以往环太湖江南地区,曾经的鱼米之乡,江南粮仓,甚至因为棉纺丝织业的发达,所以几乎家家户户都是种棉花种桑树,粮食还全靠江西湖广供给。 因为种棉桑等收益更高,苏杭等发达的丝织棉纺业,需求太大,自然就使的江南百姓不种粮。 而湖广江西也是鱼米之乡,他们工商织造等业不发达,百姓习惯种粮,然后销往江南,也有不错的收益。 鞑子入侵,中原动荡。 以往的这种模式被迫中断,大家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谁又还顾的上再养蚕织丝。 不论是鞑子还是明军,都是要求田地都种粮,以满足军需,维持战争。 不过朱以海毕竟是穿越者,也清楚知道如果只搞农业,废掉工商,后果是很吓人的,这种事情也只能短期为之。 否则很难长期,毕竟就算只顾军事,也不是只要粮食就够的,也还得各种武器装备等等。 更别说,打仗除了耗费粮食,更耗费银钱。 所以这两年,朱以海也开始在江浙等地,慢慢的放开种植限制,不断的扩大或者说恢复经济作物的种植,虽然放开的比较谨慎,一点点放开,始终要求保证粮食安全。 但大趋势是好的。 广东做为大后方,保证粮食自足,再适当的给朝廷上缴量的同时,加大恢复工商,恢复经济作物甚至养殖业等,这是必须的。 广东一个佛山镇,在明末的时候,其冶铁制器的能力已经非常惊人,广东以往出口的铁器极多,仅是铁锅铁壶,就名扬海外,外贸出口量惊人,创造极大利润,带动着烧炭、挖煤、珠江运输、铁矿开采等一系列产业发展。 一个简单的算法。 种一亩桑叶,养八九筐蚕,一个妇人,忙碌一年,可以养好几茬,这些蚕大约能缫八斤丝,可以织二十匹绸。 良田种麦谷,丰年每亩纵收二三石,不过值银二三两,若种桑叶,每亩采叶养蚕可收水丝八九斤,值银十五六两。 如果种棉花,籽棉亩产八十斤左右,市价百斤银二三两,每亩种棉收入也有二两左右,妇人织棉布,日织一匹,若是再加半夜,熟练的能织两匹。 如果种烟草,也是收益数倍于稻麦。 种桑养蚕的,丝贵的时候,养蚕一筐就能当种一亩粮的收益。 市价好的时候,种桑养蚕是种稻收益的四五倍甚至十几倍。 所以当粮食问题没那么紧张的时候,必须放宽限制,给百姓恢复经济作物,既是给百姓增加收益,同时也为市场提供活力,更为朝廷多得税赋。 当然,这里面始终也还有个度。 晚明起,江南地区就是已经无序乱种了,为了经济收益,农民会把所有的地都种经济作物,连自己的口粮都买的吃。苏州、松江、杭州这些江南大城,已经完全依靠湖广江西等外地粮。 甚至本地都没有什么存粮,每次稍发一下洪水什么的,城中没有粮食运进来,就会粮价大涨数倍。 甚至出现饥荒。 这种情况就明显是不行的。 所以朱以海现在跟张煌言讨论的,就是红线还是得划的。百姓有田地的,得定个比例,逐年放宽。 比如现在,粮食问题还是比较重要的,所以如广东这样的后方,十亩田地,可以种植两三亩的经济作物,剩下的七八亩必须保证种粮,以后情况好,还可以再适当的放宽一两亩。 不能全去种经济作物。 粮食起码得先能够本地自足,保证本地供应,再留有一些余地。 剩下的田地再去发展种经济作物。 具体的比例,就得视各地田地数量,人口数量等,来调整,必须保证粮食自给自足,还能有些富余存储和上缴。 给百姓让利发展同时,也要根据实际情况,对这些经济田,适当的征些收税收。 比如种棉的种桑的种烟的种药草的,根据实际产出收益情况,按粮田田赋十收一左右的比例,加补一些。 一亩粮田是征田赋二斗,如果种桑棉是种粮几倍收益,那么肯定得适当加征一些,但也要考虑到如桑田收益虽高,但其实是要加上养蚕附加,种棉收益高,也有织布这些附加劳动在内,所以给出一个桑、棉、烟等田地种植的新税率,必须得合理,不能伤农。 “广东地处大明南端,虽有海运之便,但如果从岭南运粮到北方来,实为不便,成本也高,所以朕还是希望岭南大力发展工商、贸易。” “岭南自产的粮,百姓留足口粮后,统一征收采购,然后也不需要北运,就在岭南各府县,设立粮仓,直接存储。少部份,运往周边的江西、福建、贵州、云南、湖南等省交界处建仓储存。” 朱以海现在对漕运制度也早有调整,一来主要靠海运,二来对百官等,不再发放禄米,而是仅发给少量,以供口粮,其余的都是折银发放。 这样的话,朝廷漕运负担减轻。 粮食的调配,主要是沿海、沿长江、运河,沿主要交通干线建立起转运仓储制度,粮食分储于这些干线上,各地有需,则就近调配,然后再周边补满。 不需要把大量粮食都储备到两京地区等。 在那些交通枢纽,区域中枢位置,建立起大仓,这就跟朱以海以前网购喜欢京东买东西,因为他速度快一样。而他速度快,主要就是他们在各地建立仓储中心,就近发货。 所以朱以海认为粮食也完全可以这样。 以前隋唐时就这样干,大型粮仓可以存储几千万石粮食。 大明漕粮运输,一年运几百万石漕粮入京,结果耗费的却是起码两倍以上,成本太高。 漕粮改海运,尤其是各地建仓存储转运调配,提高效率,节省耗费。 甚至如广东、江浙地区,得重新恢复他们工商资本的优势,为朝廷提供更多税银,而不是种粮。 这套东西,其实户部尚书阮大铖最能理解,他也是最早就跟皇帝提出不能只顾粮种而完全放弃经济作物种植的人,他在任浙江巡抚的时候,这块是做的很好的,皇帝也大力支持他。 所以浙江的丝织业、茶业恢复最快,湖丝的产量恢复很快,通过外贸赚取了大量的银子,朝廷也获得了很多税收。 甚至生丝茶叶换战舰换大炮换雇佣兵,那都是硬通货。 第595章 元从勋臣 浙江的百姓,也因为政策的扶持放开,而得以迅速的恢复,甚至现在比崇祯年间还要兴盛热闹了,毕竟吏治好转,整体的军事形势也很好,外贸放开,浙江也有了自己的许多外贸港,茶叶、生丝、丝绸这几大项,让他们发展很快。 而造船、冶炼、铸炮造铳等新产业,也发展很好。 不仅那些士绅豪强们现在都收益大增,就是农民工匠也一样收入大增负担却减轻许多。 阮大铖在浙江,马士英在江南,他们不仅大力鼓励恢复发展工商,甚至还通过从江北接收难民南下,利用这些难民的劳力红利,来提升地方的工商制造业。 比如说在环太湖江南地区,一个农民,如果专门种桑,大约能种五亩,专门种稻,能种十亩。 但种桑虽能种五亩,可一个家庭的妇女,养蚕缫丝最多不超过二亩,甚至许多只能养的了一亩桑的蚕,毕竟妇女还得做家务带孩子等。 所以家庭养蚕缫丝有很大的限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家庭人工不足。 阮马二人巡抚江浙,就接收大量江北难民,然后安置各府县,男的安排进厂制造或是去挖矿或是去种地。 女的就让她们养蚕织布等,搞起许多新作坊。 甚至把许多难民直接就安置到江南农民家中,男的给帮佣耕地,女的养蚕织布,这些难民安排到各户,耕地养蚕织布等收益,要分给农户部分,并不是完全的雇佣关系,而相当于官府组织安排的一种合作关系。 难民刚南下,什么都没有,这样安置到农民家,也有个落脚地,官府也减轻安置负担。 对农户来说,或是一些小地主来说,这些人来了,辛苦赚的收益他们可以分走一些,也是很好的事情。 对官府来说,除了降低安置成本,而且还提升了家庭养蚕、丝织的规模和产量,原来一户农民如果有十亩地,一家子自耕自织,顶多能种九亩地和一亩桑,但种粮收益低。 现在如果种五亩田和五亩桑,再养几十筐蚕,到时能缫几十斤丝,或是织成一百多匹丝绸,这里面可就增加了许多收益。 农民和难民都得到了许多收益。 而官府也获得了更多的生丝或是丝绸,出口贸易,能获得更多关税等。 又还安置了许多难民,给他们提供自食其力的能力,既减少安置负担,甚至还能马上从他们那收到一些税赋。 而官府开办的那些作坊,能吸引更多难民,织出更多丝绸,纺出更多棉布等。 江浙经济和税赋在马阮这两个被许多人骂为奸臣的巡抚手里,恢复相当快,为朱以海提供了大量的税银,甚至粮食供应也保持的很好。 朱以海是不会在意马阮二人以前名声的,他看中的是他们现在的办事能力,尤其是能不能紧跟中央,听从皇帝旨意。 阮士铖干的很好,所以直接就升户部尚书,而马士英也被升为江南总督兼江苏巡抚,总督江苏、安徽两省军政。 现在马士英在江南干的很卖力,之前被四次拆毁的苏州城,现在又是织机万张,织工无数,松江、上海的棉纺业也非常发达,现在通过贸易,大量从马尼拉、印度等地,由荷兰、西班牙、葡萄牙、英国等海商把棉花进口过来,然后在松江上海这些棉纺加工中心进行加工,纺织成棉布,甚至做成成衣,既供应大明内地市场,也返销马尼拉、巴达维亚、印度,甚至是卖到荷兰阿姆斯特度、葡萄牙里斯本、英国伦敦,乃至于新世界的墨西哥等各地。 大量的北方难民,被吸纳进了这些工坊,用汗水换取银元工钱,然后拿工钱买粮食,甚至有些工坊,还直接包吃包住,进了厂虽然辛苦,但起码不用担心饥荒、战争,能够一家人安定下来,并且温饱,工坊每年还能为朝廷提供许多税收。 御营等明军的军服,也出自松江、上海的几大工坊,质量好,速度快,价格还便宜。 当鞑子八旗还在北方到处跑马圈地,强迫百姓投充,甚至到处追捕逃人的时候,大明的江南,已经再次春暖花开,工商兴盛,各个港口,更是帆船排队进出,货通天下。 鞑子在北京连八旗的丁粮都发不出了,百官的俸银都支不出来。 而大明现在税赋却是一年比一年收的多,屡创新高,征粮三千多万石,卖地、契税、工商税、关税、盐酒茶矿专税、厘捐等加起来超过四千万元。 朱以海已经在给御营全面换装火枪,增加火炮了,鞑子却已经彻底停了给绿营的粮饷,连八旗驻军也得自己想办法搞钱搞粮。 战争打到这个时候,朱以海其实已经完全没什么压力了,按着这节奏,一直平推过去就好。 所以现在他还能一边打仗,一边要求张煌言回了广东,要重点发展经济,搞活工商。 佛山镇是晚明工商四大镇之一,其冶铁业之发达,名动天下。朱以海特别交待,要把佛山镇保护好,更要经营好,冶铁业很重要,不管铸炮造枪还是造甲,都离不开。 更别说佛山镇的铁锅在国外都很有名,广锅大名可是远播南洋,这可是赚外贸银子的畅销产品,得扶持。 君臣一番畅通过后。 张煌言也不再说什么不敢受巡抚之职了。 皇帝如此器重,甚至是倚重,做为臣子的,只能是鞠躬尽悴,死而后已了,哪还好意思推辞。 朱以海又特留张煌言用饭。 仍是简单的四菜一汤,哪怕现在经济好转,特别是皇帝少府监很赚钱,内府充盈,但皇帝仍然坚持四菜一汤。 也很少搞那些什么珍肴美味,上次有个新进御厨说他家祖上有个菜谱是唐代传下来的,是当年唐朝皇帝和勋戚贵人们常吃的,叫啥浑羊殁忽。 做法是杀子鹅一只,去毛,掏去内脏,然后把肉末和糯米饭加多种调味料调和好,再填入鹅肚内。 再取羊一只,宰杀后去毛剥皮,去掉内脏,将子鹅放入羊腹,用线缝合,放火上烤。羊肉熟后,打开缝口,取出鹅混合食之,谓之浑羊殁忽。 有些更精致的吃法,还要在鹅腹里放上鸡,鸡肚里再放鸽子的。 这说是一道菜,但直接就是烤一只骆驼,还要烤只鹅。 朱以海觉得太奢侈浪费,不许他弄。 皇帝平时连整只的烧鸡烧鹅都很少吃,对于自己膳食每天用量多少,他都会有亲自指示,杜绝浪费。 像什么一餐十二个菜十八个菜的,哪吃的完? 吃不完再赏给妃嫔或是内侍吃,让别人吃口水,也不干净卫生啊,何况这菜都凉了,有啥好吃的。 今天的四菜一汤也挺清爽,仍是两荤两素,一个蒸小黄鱼,一个青椒肉丝。 张煌言看着这几个菜,很是感慨。 “寻常举人之家,饮食也远超于此,陛下之节俭,让臣等钦佩。”他道,“民间笑话,说一群村妇洗衣时闲聊,说东宫娘娘摊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皇帝每天吃面馍和大饼。 上朝的时候,左边放着面馍,右边搁着大饼,皇帝吃饱了,就躺龙椅上晒太阳,直到饿了,就起来吃大饼和面馍······” 这话说的朱以海忍不住大笑起来。 对于没见识的普通村姑民妇来说,贫穷限制着她们的想象力,自己见识过的最好的就是面馍和大饼,就觉得皇帝也是这样了,还能天天吃,那日子美的很。 而对于那些盐商海商们来说,他们或许又觉得皇帝每天龙肝凤脑琼浆玉宴,一顿吃一百二十个菜。 “朕以前曾听说扬州盐商最富最奢侈,吃个鸡蛋都要二两银子,那下蛋的母鸡天天吃的是虫草人参,朕可敢这般奢侈。一斤猪肉不过几十文钱,这一个蛋都相当于一头猪的价格了。” 张煌言道,“万历天子时,宫中一个月膳食开销一万二千余两,还不包括各种私灶小灶,远比不过那些盐商海商们的奢侈浪费,盐商一顿宴席,能够花费三千两银子,盐商们好扬州瘦马,一个打小调教的扬州瘦马,有的竟然能卖到一千五百两银子,相当于一百个普通丫头,但也仅是他们半顿饭钱而已。” 朱以海笑道,“这说明他们银子来的太容易,所以花起来才不知道珍惜。如今我大明的盐政盐税下,还有哪个盐商能来银子这么轻松,还有谁敢这般公然炫富斗富的?” 张煌言点头,现在确实没人敢这样了。 皇帝都天天四菜一汤,还经常在报纸上公开自己的菜谱,有时还写些饮食点评的小文章,天下人都知道皇帝不喜奢侈,反对浪费,谁又敢炫富? 之前也有人高调炫富,甚至为富不仁,结果立马就被税务部门调查了,然后查明偷税漏税,以及侵占田地、贿赂官员等诸多事情,最后直接被请进了锦衣卫,最后又移交大理寺,最终进了刑部天牢。 这个桉子三司会审,最后定了个抄家问斩,全家流放台湾的下场。 自那以后,可不会有人再这般作死了。 第596章 帝赉忠良 君臣二人,四菜一汤,却也吃的挺愉快,张煌言更是感叹连连,深觉皇恩深重。 饭后,又赐茶一壶。 喝完茶,朱以海甚至亲自将他送到宫门,殿中监刘朝捧来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红绸。 “苍水你马上回广东,下次君臣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今日送你几样临别礼物。” 红布掀开。 蟒玉金章剑牌。 大紫蟒袍、九环玉带、金鱼符袋,赐号银章、尚方宝剑、王命旗牌, 一共六样东西,每一样都无比了得。 单这大紫蟒袍,就是赐服之最高级,绍天朝以来,皇帝对于服饰制度已经严格,不再如过去随便赐服,太监皆蟒的局面已不见。 一般大学士们才可能赐斗牛、麒麟。 提督、总镇等大将,才有可能赐飞鱼。 至于说蟒袍,那就是更加难得了,就算封国公,都极少赐蟒。 但如今却给张煌言赐紫蟒。 “臣何得何能,当此恩赐!” 他不知道,张煌言这个名字,对于朱以海来说极为特别,这可是西湖三杰之一,跟岳飞、于谦并列。更别说,本来历史时空里的张煌言,不仅仅是鲁监国的心腹肱骨,更是明末汉族的不屈嵴梁。 这个读书人,用一生诠释了什么叫忠烈。 坚持抗清二十年,虽死无悔,最后在杭州英勇就义。 就凭这些,足够朱以海特别对待,何况他起兵以来,也一直特别重用张煌言,而他的表现,也非常的好。 哪怕这两年许多当初浙东起义之初的元从,如今都成了大学士、尚书、侍郎、总督巡抚等,张煌言却还仅是巡按,但他却没有过半句怨言。 这样的臣子,朱以海都已经写在他的小红本上了,预留了一个大学士的名额给他。 蟒袍玉带金银符,都只是为了让这个先前仅是巡按的年轻人,能够在广东巡抚任上,有更多威严,能够得到广东官民敬重,毕竟张煌言确实很年轻,年仅二十七岁,举人出身而已。 虽然父亲曾官至刑部员外郎,但二十七岁的巡抚,也就算是特殊的开国时期才行,否则如何服众。 朱以海特别赐紫蟒玉带金鱼符,正是给他借势。 这些无不表明天子宠臣身份,远超于一般督抚恩信。 后面三样,则更不一般。 赐号银章,其实源自仁宣,而被嘉靖发扬光大。嘉靖外藩入继大统,想要掌握朝堂,并不容易,他在大礼议之后,给支持自己的大臣们,赐银章。 银章上还有四个字的嘉号,比如忠诚直谅,忠良贞一,忠诚静慎等,拥有御赐银章的大臣,就拥有给皇帝银印密疏之权。 这其实就是最早的密折制度。 嘉靖赐几个心腹大臣银印,然后与他们单线秘密通信,商议重大政事等,甩开朝堂其它人。 这在当时,可是很了不得的,毕竟臣子奏疏都得通过通政司、内阁,甚至都是公开的。 仅有内阁大学士们,才拥有给皇帝密揭之权,甚至这内阁密揭,其实也是要经过全体内阁知晓的,并不是真正的密疏。 所以嘉靖给心腹大臣们赐银章,让他们有银印密疏,直达天听之权,还不用经过其它人,完全保密,事后也不由六科科抄存档等。 等于变相的给自己心腹,不是内阁大臣的核心权力。 不过嘉靖晚年,他掌控了朝野,也就不再赐予银印。后来鞑子雍正、康熙倒是把这套发扬光大,也不搞银印密疏了,直接密折奏事,雍正赐给密奏之权的官员多达一千余人。 不过朱以海之前一样也是搞起密奏制度,规模有过之无不及。 效果还是不错的,但赐银印,之前还真没有。 朱以海把那方银印亲自交到张煌言手里。 张煌言官宦世家,自然知晓这银印密疏典故,甚至他之前巡按在外,也是获得了密奏之权的,经常与皇帝密奏陈事。 银印捧在手里,观看上面的字。 “帝赉忠良。” 一看这四字,他愣住了。 这不是万历皇帝赏赐给张居正的银印吗?万历时,银印密疏制度其实已经没有了,但万历帝还是赐过几枚银印给大臣的,张居正的这是这四字,只是在当时,银印仅仅是表示一种荣誉了,并不是嘉靖时的那种作用。 “张居正是我朝万历首辅,虽然有人称臣为权**臣,然以其施政来论,他是王安石以后最大的政治家,其一条鞭法等改革,也是于国有大功的。 朕今日特将当年万历赐张居正这枚帝赉忠臣银印赐你,便是想告诉卿,如今我们也在进行大改革,甚至远超当年张江陵的改革,朕不是神宗,卿也非张江陵,但朕希望我们君臣能够开创一番更好的局面。 朕给卿三五年时间,希望卿能够不负朕望。 将来卿功成还朝,拜相入阁!” “这尚方宝剑和王命旗牌,皆是赐卿威势,敢有阻拦卿推行朝廷新政改革大计者,皆可先斩后奏!” 张煌言捧着这小小银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卿在广东,有事可直接密疏上奏,若紧急重大之事,加盖此帝赉忠臣之银印,可保证八百里加急直达朕前,绝不耽误。” 张煌言只觉得胸中激荡无比。 最后他向皇帝深深一躬,眼含泪水而去。 ······ 送走张煌言后,朱以海都激动许久不能平复。 转身提笔在身后御书房御座后屏风上直接写下帝赉忠臣张苍水七字。 良久,平复下来的朱以海才继续批阅题本奏折。 神策镇左协参将温虎密折上奏,说起谢迁杀孙之獬一事,看到他描述的孙之獬那猪狗不如的下场,忍不住直接提笔回复,“罪有应得。” 不过看到后面谢迁把孙、韩两家这般处罪后,也不免有些皱眉了。 高于腰刀的男丁全砍了,低于腰刀的全阉了要进贡入宫,已婚妇人全卖入青楼为娼,未婚少女都要进贡入宫。 他再提起笔,给温虎回复,告诉温虎,孙韩两家被阉割的男孩不要送来东京,朕的宫中不欲用他们,女子也不要送来。 把他们都送去台湾,那些被卖去青楼的也都接出来,都流放台湾吧。 这算是皇帝的最后一点仁慈了。 对孙之獬这种人,怎么处置都不为过,但那些小小年纪的孩子不免让人可怜,最终也算网开一面,希望他们在台湾能够自食其力吧。 温虎的密折内容挺长的,也没什么格式,还尽是些白话,想到哪写到哪,一会淄川现在天气好,一会玉米刚丰收,一会又是这边的煤矿瓷窑搞的挺好。 然后淄川县城挺漂亮。 东拉西扯的,还说给皇帝送了几样淄川当地特产。 最后又说因为谢迁杀孙贼手段厉害,大大震慑了淄川的那些士绅,现在他们主动向新来县令顾咸受清缴欠税,退还侵占田地,补办矿产许可证等等。 甚至连当地的县吏等也都是积极主动的填补亏空。 短短时间,清退出无数占田,主动申报了许多隐瞒的垦荒地等,又补缴了许多欠税亏空,大都已经折成金银并入库了。 顾咸受向县里宣布了皇帝仁政,过去的欠缴亏空都免除,今年免征地丁银等,但是士绅们说是要助饷犒军,向陛下进献,温虎说他打听到这些都是顾咸受他们教乡绅们说的,为的就是方便把那些钱粮收入库中。 现在顾咸受已经派了一队乡勇,押着钱粮往青州府上缴。 不过据他所知,顾咸受他们这些新来的地方官员,比较规矩,没趁机乱贪钱,所有这些钱粮,也确实是那些士绅们主动上缴的,都是助饷、进献。 看着这些密奏,朱以海端起茶杯细细品尝。 顾咸受他们这样做,确实是有搞政绩的意思,但那些乡绅是被谢迁吓怕了,不是顾咸受威逼他们,也不是强行征派。 缴上来的这些银粮,确实也都是那些士绅豪强以前借势欠缴或侵占的,现在愿意补缴,倒也没什么不对。 朱以海确实颁旨,对江北地区以往欠缴亏空这些,都下旨全免除了,毕竟如今这些地方的样子,就是追缴也不易,况且为安稳计,倒不如干脆免了,省的这笔烂账也算不清楚,反正现在也不那么缺钱粮了,这样还能安抚人心。 毕竟江北如今是对虏前线。 有这政策,以后鞑子控制区的士绅豪强们,估计也不会再跟鞑子一条心,会暗里拥护大明,甚至接应、归附等。 一杯茶喝完。 朱以海也有了计较,决定既然淄川这些人主动补缴、清退,那就接受好了。 不过对这些地方士绅豪强,该安抚还是得安抚一下的。 他提笔书写。 对这些筹集钱粮助饷进献的淄川士绅,敕建牌坊予以表彰,并赐他们一个送儿子入国子监读书资格。 一座牌坊,加上监生资格,看似好像不起眼,但朱以海很清楚,其实这些东西还是非常有份量的。 毕竟面对的也不过是一个县城里的乡绅而已。 另外还可以按捐官的例,达到相应捐纳额的也可以授他们相应散阶,如捐了五百两,可授一个从九品散阶,五千两,可授一个正七品散阶,若是谁捐到了五万两,那给他个正五品的散官,赏赐银绯好了。 对顾咸受等淄川地方官员的做法,朱以海也没怪罪,不管怎么样,结果还是很不错的,一下子追缴到十年欠缴,还清退出这么多钱粮,甚至把淄川的这些矿场、作坊、商铺,也一下子都登办证,规范起来,为以后征税等提供便利。 功劳还是有的,所以也给他们表彰,记入考核。 起身,来到一边的地图前,看着山东地图。 朱以海沉思着。 明军已经对山东发起了攻势,之前这一年多来,明军在山东一直都是小打小闹,牵制袭扰为主,让徐州、济南的鞑子难受不已。 想大战决战,明军不给他机会,他集结兵马,就骚扰他补给线,甚至威胁他后方。 他龟缩守城,就清理他外围。 清军也发起过几次进攻,甚至搞过突袭,但现在明军在山东,遍地堡垒,到处都是坚城,尤其是乡村、道路,情报线畅通,消息及时,他们一出动,消息就传出来了。 每次他们都扑空。 忍不住想硬打几个城堡寨子,结果最后都发现驻守明军太厉害,而且四面的明军动作迅速,一方有警,其它地方就围过来。 随时会被反包围。 反正这一年多,就这样打打闹闹,鞑子是越来越艰难,得不到更多补给和增援,困守愁城,甚至完全失去了乡野的控制。 相反,明军如鱼得水。 现在时机成熟,朱以海准备全面反攻,几面同时出动,一路推进。 最终就是要把徐州或济南两个重镇拿下一个,鞑子要么就只能各自坚守,但最终兵力不足,被攻破。要么他们弃一守一,明军就可轻松占领一座重镇。 如果他们敢两头都守,还试图分兵,那明军就可以围城打援,甚至乘机抄另一座城。 到现阶段,朱以海自信已经有了攻坚的能力了。 之前不敢强攻大镇,不敢正面决战,但现在他已经不怕了。 神策军出青州,两路齐进。 而忠肃等几镇人马,也是一起发起进攻,一路扫过去。 淄川镇,只是这场大反攻的一个小局部,几乎不战而下,淄川士绅、百姓的反应,都很不错。 眼下秋收之季,各路兵马甚至可以沿途就地补给,还大大减轻了粮草供应的负担。 谢迁倒是个狠角色。 他的白袍会和丁可泽一起被整编为淄川团练营,授营号白马,还是一支难得的骑营。 本质上来说,谢迁跟榆园军他们没啥区别,这些人也不完全是农民军,更不一定就是义军。 战乱动荡之时,一切以生存为前提,何况谢迁还是白莲教出身,之前打土豪抢钱粮,杀的土豪地主也不是每个都是孙之獬这样的汉奸狗贼。 当然,这种年代,好多事情都无法深究,也不该深究。 既然谢迁选择了归附朝廷,接受整编,那么之前事,朱以海也就既往不究了。 以后吃朝廷饭,服朝廷管,也不管谢迁是什么出身,干过什么,只要以后好好干就行了。 就如顺营,西营。 话说张献忠死后,他那四个义子,朱以海可是封侯伯以待,授封将军的。 他一直都在强调,只要归附朝廷,共击鞑虏,一起中兴大明,其余的都可以既往不咎。 “赐淄川团练游击谢迁金锏一支,御马两匹,赐守备丁可泽金鞭一支,御马一匹。” “赐神策参将温虎御马两匹,千里镜一支,自生火手铳两支。” 第597章 天经地义 淄川。 县里派人四处张榜,告示皇恩浩荡,今年免征地丁银,从明年开始起征。 可新建起的各乡公所、各保的保公所前,都还是挤满了人。 都是各乡里百姓,自发的挑着粮食前来缴皇粮的。 “老乡,今年免征地赋丁银,不用缴了。” 一个老汉站在自己的架子车旁,上面是他拉来的麦子,已经完全晾晒干,他大声道,“种地纳粮,天经地义。咱们也知道圣皇仁厚,但咱们不能占朝廷的便宜。若是今年受灾歉收,咱们自然也交不上来。 可今年虽受了点蝗灾影响,但灾情不重,减产不多。何况这圣人的王师一来,就给我们免除了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免于各种捐派加征,我们心里是真感激万分。 如今前线打仗,咱们也得贡献一分力,也没别的,地里种的粮食,上缴一些,也算是对圣皇仁恩的报答感激。” 乡公所前,那位身着丝绸长衫的乡长,看着这些主动来纳粮的百姓,心里有些不安。 他是本乡大族族长,还有着举人功名,县里让各乡推举乡长副乡长保长等,大家推举他做这乡长,他其实是很不愿意当的。 兵慌马乱的,尤其是刚出了孙之獬这事后,现在他心里总是害怕,咬着牙大放血,总算是获得了朝廷的许可,敕建一座牌坊给他们,甚至还特赐给他们这些乡绅一个送儿子入国子监的名额。 这事总算是过去了。 他是真想好好安心躲一躲,可大家都推举他做这乡长,顾知县点他名,他没法拒绝,也不敢拒绝。 谢迁那贼还在三台山下呢。 温老虎也还驻县城。 他只好赶鸭子上架了,县里拔了钱粮,让各乡建乡公所、保公所等,又建粮仓。 他不敢半点懈怠,整天东奔西走,比当年他年轻时埋头做八股文章那股劲头还足啊。 甚至为了完成任务,把家里人手都调过来了。 众乡绅们甚至还暗里商议,既然要建粮仓,那除了建官仓外,是不是建个义仓? 义仓那是从前有过的旧例,地方自己在丰年的时候,捐粮入仓,待灾年之时,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甚至在平时也可以用义仓粮救济孤寡残疾什么的。 只是这事早就废了。 现在大家提议,是不是干脆弄个义仓,大家按名下田亩数,按亩捐个二升粮存入? 义仓粮亩纳二升,其实是唐代义仓旧例。 乡绅们都是读书人,有不少还是当过官的,基本都有功名在身,对这些倒是不陌生。 虽然有人想提议说按户等捐粮,上上户就捐个五石吧,这样一来有个上限,要是一亩捐二升,百亩两石,两百五十亩就五石了,如果五百亩就得十石。 但这个时候,又不好出头,本来提议搞义仓,也是因为心有余季,县太爷顾咸受特意找工匠做了一对铸铁的凋像,正是孙之獬和韩温,孙之獬就是那个头植猪鬃背插狗毛的样子,而还在北京给鞑子当汉奸的韩源,则被凋成披着鸟毛的样子。 两人成跪像,凑成一对禽兽不如,猪狗不是的玩意,还特意放在给他们敕建的牌楼下面。 这让本来觉得松口气的士绅们,心肝又颤颤微微起来了。 没法子,再掏点吧。 于是乎,最后商定,每亩再出二升粮,反正一亩二斗四升二的地丁银和火耗都交了,也不再差这二升了。 大家赶紧把粮运到这新建的义仓里,甚至还特意找人写了个公告,又做了账簿,然后备份一份,抄送县衙存档。 义仓由乡长副乡长负责管理,又请县衙派人来协助监督,求生欲十足。 顾咸受一听这事,拍掌赞成。 又不是他提议的,本地乡绅士人能有这种觉悟,非常了得啊,当然得鼓励支持,这是教化之功嘛,说明本地民风淳厚。他当然也知道这些人是吓的,但他才不管这些。 义仓第一批粮,全是士绅地主们捐的,他们是最怕被清算的。 乡绅们没敢要求百姓捐,怕惹事。 但百姓这段时间吃了不少瓜,看了许多热闹,倒是十分痛快,对绍天朝廷和大帝,那是非常拥戴了。 特别是王师收复淄川后,废除了各种各样的税赋加征等等,甚至还搞减租减息,公布的新税赋,有地才纳赋,摊丁入亩,没地连丁银都不用交了。 也没有什么劳役杂役这些。 就算有地,一亩才只缴二斗四升二,还是要把田亩按肥瘦、大小重小折算成良田大亩,才是这个税额。 实际上负担减轻的不是一点半点,起码是减轻了好几倍之巨。 哪怕是佃户,都减租减息了。 以前的高利贷什么的,规定了最高利息不过月利三分,利息最高不能超过本金。 这救苦救难来了啊。 本来按之前鞑子占领淄川时征收的税赋加派等等,百姓秋收后的粮食,起码得有一半得上缴。 如果是佃户更惨,虽不用缴田赋,但地主会把田赋转嫁到他们头上,还得交租,最后辛苦一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 弄不好,还得被抓壮丁去修城筑堤甚至当民夫运粮草守城池。 而现在,王师一来,宣布仁政,百姓不敢相信啊,毕竟几年前这里也是大明统治,但当时朝廷向他们征收的税赋,也没比鞑子少什么,一样过不下去。 可现在他们看到过去那些高高在上的士绅豪强地主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老老实实,也觉得这回朝廷不一样了。 看着士绅地主们又是缴纳地丁银,又是主动捐义仓粮什么的,刚收了秋粮的百姓们,总有些不太自在。 以往到了这时,地主啊官差啊,就开始下乡来催租逼税了,但现在没人来了,反而一遍遍说免除欠缴,今年免除地丁银等等。 大家反而都不自在了。 最后村里的老少爷们聚在晒场上商议了几天,最终决定还是缴皇粮。 毕竟按这最新的地丁银规,一亩地才缴二斗四升二,山地坡地旱地等还可以折算成良田,好几亩折一亩,都是标准的税亩,这样算下来,其实就算山地坡地旱地,也能折到二石粮一亩的,这意味着实际上缴的十税一左右。 特别是以前虽说三十税一,可实际上正税只是小头,真正负担重的是各种浮收、火耗、摊派、加征、耗上耗等等,所以百姓实际负担往往占到十税五,甚至更高。 如果没有自己土地的百姓会更惨,哪怕名面上不缴田赋,但各种丁役折银少不了,甚至加征派滩也要按人头来。 “我们要缴皇粮。” “缴皇粮天经地义!” “感谢圣皇仁政!” 乡长看着这群乡民,额头汗水都不断往外冒,他从没想过,还有人缴皇粮这么积极的。 最后也只好去找县衙里下来的书吏,这书吏其实就是他本家族侄。 “叔,咱们也没逼这些人缴粮,圣人的旨意,官府的告示,咱们也都是传达解释到位的,你看他们态度明显,是一心要缴皇粮的,这是好事啊。” “他们要缴,那就收,咱们只要不乱搞浮收,规规矩矩的收粮入仓,然后给他们写个条子,最后往县太爷那一报,这也是功绩一个啊。” 乡长心想,老子这乡长都不愿意当,要什么功绩?以我举人出身,真要愿意当官,最起码也是当个县教谕啊,哪会当这劳什子乡长。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承认侄子的说法。 他们这些士绅先前不也非要主动补缴欠缴,清退侵占这些吗,还主动的搞出个义仓,现在这些百姓也没啥区别。 “各位乡亲,各位父老!” “大家静一静!” 乡长站到一处高地,双手虚按,大声讲话。 “大家能有如此忠心觉悟,本乡长也是非常高兴,既然大家说丰收了有余粮,要纳粮进献,那这份忠良之心,本乡长又怎么好拒绝呢。” “现在开始,大家排好队,一个个来,这边开始斗量登记,入库存储。” 皇粮亩征一斗四升二合,指的是麦稻,如果是其它的粮食,也有个专门的折算标准,相应折算就好。 乡里的办事员,甚至县里的吏员,加上乡保甲的,一起开始收粮。 这若是往年,收粮这事,那可是县中胥役们最高兴的时候,因为这是捞银子赚钱的时候,甚至还有专门的老手负责各个环节。 比如有人专门负责踢斗,还要提前穿上铁鞋,一斗装好粮,还要堆的高高的叫淋尖,然后他们狠狠往斗上一踢,这淋尖的就全落地上了,落地上的就归他们了。 所以浮收惊人,往往普通百姓交一斗粮,实际上得缴两三斗。 多的连火耗都不算,因为火耗还是有名目的有账的,这些直接就是这些小吏们联手弄下来,最后所有官吏一起平分的一个外快。 甚至还要搞大小斗。 但今天,没人搞这些事情。 一个老农来时,在家里提前量过了,按折算、按亩数等,自己家折十税亩地,该缴二石四斗二升,他直接按以往的规矩,拉了八石来。 还怕不够。 结果那边乡长老爷拿着笔和名册,翻看了乡里刚完成的户籍、田地清理登记表,“簸箕村张二牛,地亩折算十税亩整,地赋二石,丁银二斗,火耗加征二斗二升,合计二石四升二,” 那边吏员应了声好。 然后把斗摆好,帮老汉把粮装上,也没堆尖,装好后,拿刮板一刮,刮下不多一点到地上,并不算多,没有特别淋尖,更没有踢,然后让补的。 “二石四斗二升,上缴完毕。” “老汉,把斗旁边垫子上这些,都扫一扫拿回去吧。” 老汉愣住,回头看了眼牛车上还有小半车的粮,再看看斗旁芦席上洒落不多的那些粮。 他估摸着,还真就量了二石四斗二升,斗没问题,也没多量。 可他还多拉了五石多呢。 “老牛,这个单子给你,皇粮完缴单,有本乡长的印和县里书吏的章,本乡长代表国家和县里,感谢你的缴纳,谢谢!” 张二牛还在发愣。 “下一个!” 张二牛的儿子把芦席上的粮都扫起收好,然后拉着还愣在那的父亲退到一边,“爹,完事了呢。” “这,这,”张二牛指指斗,又指指车。 他儿子把他拉回车边,另几个儿女围过来,也都感慨着,“没想到这回居然没加浮收。” “那是好事,估计乡长也是被孙汉奸下场吓到了。” 另一个则道,“爹,那咱交了这粮,是不是剩下的都是咱家的了,是不是就可以安安稳稳踏踏实实了。‘ 老汉回过神来,“嗯,咱们皇粮也缴了,自然没事了。” “爹,那这些粮咱拉回去?” “爹,要不咱们把这些粮拉县城卖了吧,俺娘还交待说要买些油盐回去呢。” 老汉左瞧瞧右瞧瞧,发现后面去缴的众人,也都跟他一样,并没有多收乱收,大家开始惊讶,后来欣喜,甚至公开赞美乡长和书吏等人来。 他看了会,然后道,“咱们再去那边缴义仓粮,一亩二升,十亩才二斗,也没多少,咱们也缴一份,也在那榜上留个名字。” 本来以为这趟要缴七八石,虽然装了一车,但庄稼人纯朴,总觉得哪有种地收了粮朝廷不收赋税的,现在不收,回头指不定还得补上,说不得可能还要更多。所以倒不如干脆主动缴了,也免的回头生事。 可不曾想,居然真不收,他们非要收,也真就只收了一亩二斗四升二。 看着还剩下的这五石多粮,他打算再捐二斗义仓粮,反正也才二斗,连刚才的一起,也不过两石六斗二升而已,仍然还能剩下许多呢。 如果朝廷真的不再征收,那家里都还有二十来石粮,够一家口粮有余,现在拉来剩下的这五石多粮,也不用再拉回去,直接卖了好了,买些油盐酱醋茶,或是买点染料花布什么的回去。 他带着儿子找到乡长提出要再缴二斗义仓粮。 最后粮食缴上去,又看着书吏把他的名字写在那义仓门口墙上的义榜上,终于满意的点头离开了。 “老牛,你这是要卖粮?这边就是县里粮站的张书吏,朝廷统购统销,以后卖粮只能卖给他们。” 张二牛一听,心里一咯噔,心里想原来这里还打着埋伏呢,只能卖粮给他们,估计是要从这里找补回来了。 虽心里难受,还是过去询问价格。 结果粮价居然不低,甚至比市价还稍稍高一点点。 他想着,也许会在秤斗上做手脚。 可他的粮拉过来一称量,居然还有五石多,他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发现加上他缴的皇粮、捐的义仓粮,然后跟他在家时称量的是一样的。 并没有少数。 这让他很惊讶。 然后又以为这卖粮钱一时半会拿不到。 结果粮一秤量完,那边就开了条子,然后张书吏带着他到另一个书吏那,凭条子领钱。 麦子收购价是一两三钱一石,小米一两二钱一石,黑豆、高粱、玉米都是七钱一石。 他卖了五石三斗半麦子。 “总共是六两九钱五分五厘银元,给你六块龙银,剩下的给你银角、铜元、制钱,你仔细清点一下,确认无误,就在这里签字画押。” 老汉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那堆钱。 六块银灿灿的龙银,一枚五角银币,还有四枚一角的,然后五枚当十铜元,再加五个绍天通宝。 连那五厘都没抹他的零,也如数给了。 看着这堆钱,老汉手颤抖着点了好几遍,最后连连点头,“没错,一点没错。” 他最后激动的在本子上按下了自己的红手印。 拿着钱还感觉做梦一样。 什么时候,朝廷居然这般好了? 征粮不浮收,不淋尖踢斛,甚至卖粮还不找理由克扣,价格还这么好? “绍天皇帝,真是圣皇大帝啊。” 张二牛激动的直接跪在地上,朝着登州方向磕起头来。 不少也刚缴了皇粮卖了余粮的百姓,也惊讶欣喜着,都不由自主的跟着跪谢。 乡长看着越跪越多的百姓,也不由的很是感慨,他心里对绍天天子其实是恐惧多于拥护的,但是看到这场面,也不得不承认,那位天子确实不一般。 只是不知道这种仁政,能维持多久呢? 如今这些手脚干净的胥吏们,又能老实多久? 毕竟明太祖朱八八最痛恨贪官污吏,贪污一点点被发现,都会被剥皮实草,但也没能阻止贪官不断。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这个乡长,还有那位粮站站长,加上旁边的几个保长,甚至那些保甲乡勇,这些人以往在大明朝廷都是没地位,但是现在绍天天子,居然还给他们发一份俸银,不是一月一两那种工食银,是还不错的一份俸银。 连乡勇、保丁都还有份当差补贴。 “叔,我感觉这天下真的不一样了。”乡长的书吏侄子还很年轻,虽然在县衙做了几年吏,也染上了许多陋习,可毕竟年轻,此时看到这些场面,加上近段时间来的所见,感触极深,心底有东西在翻滚激荡。 “也许吧。”一把年纪的乡长倒并没有那么轻易的改变看法。 “叔,我不想在衙门做胥吏了,我打算去投军,我要去报考军校,我要去登州。” 乡长想劝说侄儿打消这念头,可最后却没说出口,张了张嘴,最后出口的却是,“你要是想好了,就去闯闯吧。” ------题外话------ 感谢年华似水情谊存的打赏,感谢明月不周的打赏,谢谢支持。 第598章 今日头条 淄川上了头条。 朱以海御门早朝回来,吃早餐的时候习惯翻看报纸,结果就看到复兴报头版头条报道淄川良绅义民。 复兴四大主编,复社四公子甚至还写亲自评论。 本来淄川出了孙之獬,坏了名声。 结果现在出了无数良绅义民,忠国拥军,在皇帝已经明旨免除以往欠缴、今年地丁的情况下,仍然主动的把刚秋收的部分粮捐献朝廷,不仅把历年积欠都给补上了,还主动协助新任地方官员,把田亩户籍重新清理登记,把鞑子来后强征侵占的田地,都帮助县衙清量入官,并协助官府统征秋粮,帮助安置流民······ 甚至还有对一些士绅农民的采访报告,比如那位高喊着上缴皇粮天经地义的张二牛。 有首发倡议在地方建立义仓,带头捐献义仓粮,亩纳二升,捐粮救济孤寡,做好一方表率的贤绅, 而张二牛等农民,也一样不甘人后,坚持也捐义仓粮。 淄川的胥吏衙役们,不仅帮助整理之前的账簿仓储,甚至还主动的把以往亏空填平了,声称绝不让大明收复淄川后还背上以往的烂账。 贤绅、义士、良吏啊。 甚至在谢迁、丁可泽等好汉带领下,淄川原来的那些山贼、响马,纷纷响应朝廷号召,主动下山前来请招安,解散人马,上缴刀枪,或加入乡勇团练,或还乡恢复本业。 这简直就是大同社会啊。 后面还有许多相关报道,诸如新县令顾咸受他们到任后如何迅速展开工作,如何救济难民,甚至分田授地。 而驻于淄川的御营军,新建立的乡团,又是如何的与民秋豪无犯,军民鱼水一家亲。 甚至是淄川迅速恢复安稳,山里的矿又开起来了,地里也仍在忙着种油菜、小麦、萝卜等,百姓甚至自发组织,修理道路桥梁,维护水渠,县城乡镇的市集又热闹了起来······ 朱以海看完,合上报纸,不由的摇了摇头。 这报道的还真是了得。 虽然他一眼能看出来,如今在谏院做给事中的那四公子,明显是有为顾咸受这个刚因党争桉而被贬斥出京做知县而出手相帮之意。 顾咸受党争一桉是坐实的,没的翻桉,但贬谪地方也还有机会再机,所以他们现在抓住这机会,给顾咸受造势,表面上那是宣扬主旋律,为朝廷弘扬宣传,可这私底下,也确实是顺势给顾咸受等挟带了点私货。 不过朱以海虽清楚这些,但也只是一笑而过。 淄川这次的事情,能发展成热点,是有几个特别的因素聚合一起的。首先就是孙之獬是个天下有名的大汉奸,人人切齿恨之。 而谢迁在齐地近年也是有名的好汉,他攻下孙家庄园,把孙之獬弄的猪狗不如,确实也是非常震撼的,既大快人心,同时也很好的震慑了下现在这些新复之地的那些士绅豪强们,毕竟在鞑子占领的这两年,甚至再加上之前顺军占领时,他们不少人那都是降顺降虏的。 谁屁股底下也不是那么干净,孙之獬这般下场,谁都得暗暗心惊。 这无形之中杀鸡儆猴了。 另一方面,谢迁等接受招安,整编成团练营,也为这齐鲁地方上这些各路人马,指明一条路。 当然,重要的还在于,朝廷收复这些地方后,确实没有半点抢掠扰民行为,而且地方官也很快派到,迅速的恢复了地方秩序,推行的新政,对比以前崇祯朝、顺军、鞑子控制时的政策,那好的真不是一星半点。 尤其是这新来的官员们,驻守的军将们,现在这吏治不是一般的好,虽然这也可能仅是极特别的情况,以后也许慢慢还是会变样,但起码现在这一对比,那真是让人心惊。 对乡绅豪强地主们来说,他们积极补缴也好,主动退还侵占也罢,其实不过是吓怕了,这些都是为求自保。 而对张二牛等许多百姓来说,他们为什么也还要上缴皇粮,交义仓粮呢?也是有不少原因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之前士绅地主、以及鞑子等侵占了许多百姓的田地,现在大明一兴复淄川,这些地都退还了。 其二,以前百姓因为赋役负担太重,不得已投献士绅,把自家的地寄到他们名下,给他们交租,以逃税避役。 现在税赋轻了,士绅们也被迫把这些地还给百姓名下。 百姓也会算账,以前逃税投献士绅,负担减轻了许多,但现在拿回地直接交地丁银,顶多十税一,比寄名投献又能少缴许多。 不给朝廷交,怕士绅再来收租。 再则。 一些百姓觉得完全免去过去积欠,今年全免,觉得不真实,不踏实,总担心后面又会来征收,想着干脆现在缴了,现在征的还低,万一回头再来征,估计反而要连本带利了,以前都这样搞,大家也搞怕了。 所以缴了还踏实。 当然,也是因为现在确实情况变好了,大家也真心愿意缴这地丁,毕竟比较合理也不算多。 综合种种情况,淄川现在出现这么一种特殊的情况,然后顾咸受他们为了自己的政绩,也乐的顺水推舟,东林复社出身的他,还立马给奉天这边写信,把这事告诉他们。 于是四公子便也抓住机会,搞出了这么一出特刊头条。 事情很复杂。 但对于看报的无数官绅士民来说,他们没几个真正能知晓其中详情的,他们看到的只是报纸上的这些,虽然这些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但就算再号称公正客观的新闻,其实他也是有自己的立场、角度的,同一件事情,不同的角度看,其实是完全不同的。 仅从宣传来看,这期复兴报是搞的非常成功的,能起到极好的效果。 对朝廷当然也是有利的。 甚至能对其它地方的形成这么一个榜样作用。 朱以海提笔,在报纸上写了几句批语,给予了赞赏。 ······· 皇帝赞赏后,朝廷也立即对淄川发生的事情给予了表彰。 顾咸受甚至因此记了一功。 皇帝还给顾咸受赏了两件新官袍,浅绯袍。 顾咸受原来已经是正五品官,深绯银鱼,但贬为七品后,只能穿王八绿了。但现在皇帝特给他赏了两件浅绯袍,还赐了银鱼符。 这就相当于恩赏五品待遇了,表示非同一般的恩宠。 虽然没恢复他五品官职,可这表态让顾咸受干劲十足,本来有些失落颓废,现在也是精神抖擞。 他立马召集了全县乡绅、官吏,向他们传达了皇帝对淄川近来表现的赞赏,然后指示大家,要不负圣恩,要继续下去。 全县动员,大干特干。 顾咸受让县乡组织了许多表扬队,给那些纳皇粮捐义粮的地主百姓们敲锣打鼓的送花挂牌。 一面小牌子,一朵大红花,也不值什么本钱,但这般吹打一番,就立马不一样了。 尤其是顾咸受还公开表明,现在县里收回了不少田地,这些田地按朝廷指示,也要变价发卖出去,但要购买得有资格,大明军人优先,然后官吏百姓等。 没有功名、勋爵的百姓,一丁最多可以拥田十亩,而大明军人御营兵可拥三十亩,省营兵可拥二十某,乡团练勇可拥十五亩。 衙役县吏可拥十五亩。 成为童生的,家里每丁可拥十五亩,成为秀才可拥三十亩,成为举人可拥五十亩,成为进士,每丁可拥百亩。 有官职、勋官、爵位的,还各按级别增加拥田额。 这个特指田额,就是可以合法拥有田地上限。 如果仅仅是平头百姓,那么一丁最多可拥十亩,一家如果有两三个成丁,那么最多可拥二三十亩,超过了就限购,有钱也不许买。 如果家里出了个团练乡勇,或是御营、省营的军人,又可增加额度。要是他们还立功得勋,按勋还可增加,如果有官职,还可再增加。 总之,田地是稀缺物,就算允许买卖,但也有附加限制条件的。 军人、士绅、官员等,都可以获得更高田额,这是特权。 淄川山多地少,田地向来稀缺,现在清理出许多官田,朝廷旨意发卖与民,但这机会难得,所以必须按资格来。 除了按这些条件,顾咸受也表示,之前清欠、清退、上缴最积极的这些,享有优先权。 自己清退的田,有优先购买权。 另外,对于山里的那些矿产,要重新审核发许可证,也必须得是这些贤绅良民们,才有资格获得经营许可证。 除了田、矿以外,顾咸受还已经重新整理了县学校,以及乡学、保学,这些官方办学的学校,名额有限,同样是优先给予那些贤绅良民的子弟。 这样一搞,本来淄川不少地主百姓,还想着咱也不是什么大地主,就不凑那热闹了,反正也应当不会清算到他们头上,真要清算,也是那些大地主士绅们先来。 可现在一看,不行啊。 要是自己想拿着皇帝旨意,免缴今年的这点皇粮,或者说不出那个义仓粮,那以后自己可就要区别对待了,在这买田、办矿、开作坊、入官学等诸多好事里,可就得落于人后。 得,也别心疼那点钱粮了。 有人则说,早就知道这官府的尿性,说是不征,到底还是得想法子征的,缴吧。 从小地主到自耕农,加上那些什么矿主、坊主、商铺东家等,谁也不敢大意啊。 淄川县越发红火了,复兴报社也是趁热打铁,又来了一期后续报道,一时间,淄川天下闻名,出了名的良善之地。 顾咸受一时也是满朝皆知,他趁着这火热,把淄川清出来的这些田地,和那些矿等,一起来了个公开大拍卖,收获极丰,上缴财政,又得朝廷一番表扬。 第599章 旧时王谢 “元末之时,山东灾荒不断,兵祸连年,人口所剩无已,幸存之人自称漏户,漏杀之户也。” 淄川县般阳书院。 本地士绅官吏,与驻扎军队,一起在这里为般阳书院重新开学庆祝。 书院山长是从奉天来的,祖籍淄川后来因做官迁去南京,如今再回来,也是诸多感慨。 提起淄川历史,更是叹气连连。 “大明开国,到嘉靖年间,我淄川仅中六名进士。” 相传,当年明军北伐,在山东大战,甚至有朱元章血洗山东的传说,建国不久,朱棣靖难,山东再成战场。 甚至因为战乱灾荒,永乐朝淄川还发生了唐赛儿起义。 明初对山东六次移民屯田补充,以恢复山东。 到万历时,朝廷统计,淄川有丁口一万七千四百余,也就在万历朝时,淄川经过二百多年恢复,才达到一个不错的峰值。崇祯战乱,丁口又损失了几千。 淄川有六大望族,东王西毕,南孙北韩,中高张。 嘉靖万历两朝,淄川考取了二十二名进士,其中六大家族就占了十三个。 崇祯年间,张至发还入阁成了大学士,两年后为首辅。 由弘治起淄川慢慢的兴盛起来,原本是夯土城的淄川,在弘治、嘉靖、万历三次加修。 包砖,加砖垛,加瓮城,崇祯九年还升级为石城,城高三丈二,基广六尺,周围八里,城外护城壕深一丈五、宽一丈。 四门还加筑炮台,储火药。 张至发致仕归乡后,还发动集资,建窝铺一百二十二座,敌台十三座,空心楼十一座。 淄川成了铁打的淄川。 崇祯末,甚至挡住了上万闯贼的攻城。 可后来面对清军南下,这座铁城却不战而降。 在孙之獬的张罗下,淄川王家的王鳌永,曾任崇祯通州巡抚、郧阳巡抚的他也同意降清,在他们的积极动作下,最后铁城降清,由此被清占领。 孙之獬、王鳌永、韩源甚至还因献家乡城池有功,而得到鞑子的赏识信任,王鳌永以户部侍郎兼工部侍郎衔,奉旨招抚河南、山东。而孙之獬奉旨招抚江西,韩源也晋吏部给事中。 不过后来王鳌永在山东,因青州之变,被李自成禆将赵应元趁机假降,占领青州,将这汉奸擒杀。死后鞑子赠其户部尚书,其子王樛被授骑都尉世职,入汉军镶蓝旗,成了鞑子奴才。 曾经的淄川六大名门,王毕孙韩高张,孙韩两族上次被谢迁在三台山一锅端了,直接算是灭门了,剩下一群小阉人,连着妇女送去了台湾流放。 而剩下的四大族,王氏因为出了王鳌永这么个大汉奸,尤其是还入旗,自然也是被收拾。 温虎仍是让谢迁出面,把王氏也连根拔起,历数诸多罪名,将他们抄家,好在没再如孙韩两家那般灭门,却也落得个举族流放台湾的下场。 张家则因为跟丁可泽有仇怨,遭到丁可泽毁灭性打击,最后虽然得温虎顾咸受等保下,可也已经彻底的落败了,钱粮产业几乎尽失。 也就剩下高毕二族,因为极为识相配合,这才逃过一劫。 但补缴、清退、捐献等一连串下来,两族也是元气大伤,现在温驯的跟个小猫咪一样了。 就连顾咸受本来想让月庄高氏出来当这书院山长,他们都连忙推辞。 月庄高氏,在嘉靖年间出了个高汝登,有名的乐善好施好名声,有田四千亩,一生捐资建了三座桥,般若书院以及县学等他也数次修建,大灾时,更是放粮救灾活人无数,他八十岁去世时,五百里内都罢市哀悼,乡民们感恩,还特在城东立祠祭祀,现在还在。 其子高举后中进士,官至浙江巡抚。 高举四子,长子高所蕴举人,娶兵部尚书新城王象乾之女。高所蕴二子高韦高珩,崇祯十二年,兄弟同中举人,高韦还是解元。 所蕴的兄弟所学所养等,也都是举人出身,官至兵备道、光禄寺丞等。 不过高家虽然这些年确实人才辈出,但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他们跟孙王韩几家一样,站错了队。 他们居然觉得鞑子入关后,能得天下。 高韦居然在去年跑去北京参加科举,还中了进士,授河间府推官,然后今年初就被土国宝给俘虏了,老家又接着被大明光复了,高珩崇祯十六年中的进士,然后甲申国变时逃回老家。 结果后来又跟着孙之獬他们去北京朝鞑子,授了个翰林检讨。 他的堂弟高玶也是去年参加鞑子山东科举中的举人,另一个兄弟高琭去年一起参加乡试不中。 高家唯一算是运气好站对了队的是高理,早年科举不顺,便干脆弃学从商,迁居青州日照,创办商号,拥有商船,事业有成,然后明军北上时,日照为明军光复后,他倒是顺应时势,马上归附,还捐银助饷,成了朝廷表扬的义商。 这两年依托大明,借着山东航线的兴盛,倒也是生意越发兴隆,也成了日照有名的富商。 相比起来,淄川高家却都站错了队。 其实不仅是高氏,六大族几乎都站错了。 比如说高韦的岳父,是张至发的长子,举人张泰来,虽然父亲是崇祯首辅,可在鞑子南下之时,虽然自己没去北京,却也拿出金银等让孙之獬等代进贡清帝。 他叔发张中发,是有名的书法大家,结果也给鞑子皇帝写了数幅字进献。 正是因为这些,所以般若书院重开,高毕虽幸存,却根本不敢接这山长之位。 以前般阳书院,历任山长基本上都是他们六大家的人,里面的学生,也多是六大家族及亲戚子弟,他们在这里读书制文,研习八股,也确实走出了二十多个本地进士,和几十个外县进士,以及无数举人秀才。 这在淄川,那是真正的第一学府。 但现在重新开学后,原来的学生却少了大半,孙王韩张四族的子弟,几乎没了身影。 高毕两家,也是低调许多。 书院招收了大量新学生,连山长都是家里早年从淄川迁往南京定居数代的。 新生里,甚至出现了谢迁、丁可泽的子侄,还有一些小户,甚至商贾之家,以往根本没资格来这里读书,现在却都堂而皇之的站在了书院里。 时代变了。 高张毕三家的那些本地名流士绅,此时站在那里诚惶诚恐,哪还有过去那种本地高门名流的风范。 第600章 先威后恩 般阳书院。 被高氏族人称为司理公的高玮一袭白衫,走到顾知县前。 “书院开学,高家愿奉银百两,并捐田百亩,做为学田以及书院学生饭银。” 高玮是高氏长房当家,少年得志,他祖父高捷曾任浙江巡抚,外公王象乾官至兵部尚书。 他十四岁中秀才,三十岁高中解元,与兄弟同榜中举,三十七岁就中得进士,本来人生是十足得意的。 怎奈世道巨变。 大清入关后居然短短时间,就已经这般不济,他出任河间府推官,奉命下乡催粮更惨遭被俘,送到奉天学习了三个月,遣返回乡,却是多年苦读考取的功名全被革除了。 如今面对淄川知县时,连句学生都称不得了。 他壮年被废,遣返回家后,郁闷满怀,整天借酒浇愁,每饮则醉。他的兄弟高珩崇祯十六年中进士,先前往北京做翰林检讨,后来以母疾请归,随着淄川光复,也身份尴尬。 现在他自号紫霞道人,穿上道袍。 当年兄弟俩同中举人时,被人比做二陆,陆机陆云,二苏苏轼苏辙再生,何等风光。 顾咸受对这对高氏兄弟,心中倒有几分怜惜,顾咸受是昆山人,他兄弟四人也是非常有才学,四人都中了举人,还有一个中了进士。几个侄子里,还出了顾炎武这样的大才。 论起来,顾、高其实身份地位差不多,所以看到他们现在处境,不免有几分觉得怜惜。 对他们捐出来的这百两银,百亩地,他倒是收了。 地方士族乡绅本来也有这种助学传统。 何况,高氏家族在淄川占了许多田地,就算清理了那些寄名投献、瞒报侵占等后,也仍还有几千亩地。 而他们家现在没有功名,没有官爵,已经成了普通庶民之家,连个秀才都没了,又没有当兵、授勋的,是没资格拥有这么多田地的。 就算把田地都分到家族族人名下,可普通百姓一丁只能限田十亩,哪怕是一百个男丁,也只能有一千亩地。 多余的地只能出让或请得特许。 现在主动捐一些给书院做学田,还能获取些好名声印象。 高玮的丈人,张泰来和其叔父张中发,堂兄张泰瑞等也上来,代表张家也向书院捐银百两,田百亩。 张泰来曾有举人功名,他叔父、族兄也是举人,他父亲更曾是崇祯首辅。 但现在,他们同样被革除了功名,成了白身一个。 “蒲家庄蒲槃,曾在书院读书,只是愚钝科举不成,后来弃儒经商,如今愿向书院捐银百两,粮百石助学。” 蒲槃家祖上是女真人,元祖蒲鲁浑曾在元代官居三品,明初迁到淄川城东满井庄,后来族姓日藩,这里便改名蒲家庄了,蒲家虽不如六大姓名门望族,但子弟也都会送去读书,所以科举获功名者很多,也算是次一级的大户。 蒲槃也是有过秀才功名的,只是后来弃儒经商,乡里都说他其实很有学问,经商也有本事,饶有资产。 这人头脑也较为灵活。 大明光复淄川,他是最先拥护的乡绅之一。 现在甚至主动的来送银子,今天还特意带上了才六岁的儿子蒲松龄前来,就为在县尊面前露个脸。 果然,顾咸受对蒲槃的行为很是赞赏,甚至看到他带了儿子来,还特意考较了蒲松龄一番,结果这孩子虽幼,却已经读了许多书,十分聪慧,惹顾咸受喜欢,甚至公开称要收他做学生。 蒲槃趁热打铁,让儿子赶紧拜为先生。 除了本县的大族豪强,甚至连北边新城县的王氏家族都来了代表。 新城王氏,正是高玮外祖父家。在明代,新城王氏是一大官宦世家,尤其在隆庆万历后,更是科第之盛,甲于海内,明中叶后一百多年来,科甲递接,簪缨不绝,号为江北青箱,中进士者三十二人,二品官阶者四人,五品以上十四人。 家族还有一座四世宫保的牌楼。 淄川高家和新城王家,数代联姻。 高玮的父亲娶兵部尚书王象乾之女,高玮的叔祖高攀也是娶的王氏王应浩之女。 崇祯元年,王象乾在八十三岁时,还起用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威镇九边,累加太子太师。 王象乾的兄弟们象晋、象恒、象复、象春、象云等,皆进士出身,任布政使、巡抚、吏部郎中、光禄卿等高官要职。 王象春还是东林党活跃份子,官至南京吏部郎中,后坐东林削籍。 不过王氏在崇祯末,清军绕过北京攻山东时,王家满门守城抗清,城破,家族年轻子弟死了三十多个。 所以经此一难,到了王象乾子侄那一代,便突然盛极而衰了,王象晋儿子王与胤是少数年轻优秀又幸存的,他在崇祯元年中了进士,历庶吉士,湖广道御史,在外做官逃过这劫,北京沦陷后回乡。 最后在家携妻子自缢殉国。 所以王氏虽然这两代人不行了,但也恰因为这两代没出什么人,所以他们在鞑子入关后,并没有什么子弟在清做官,尤其是王与胤在家自杀殉国后,王家子弟更不愿意出仕清廷。 结果现在大明打回来,光复淄川、新城等地,王家倒是柳暗花明了。 王与胤兄弟王与敕四个儿子士禄、禧、士祜、士祯这次一起前来淄川参与般阳书院开学,兄弟四个年长的也不过二十多余,年少的才十六,他们原本都在这里读过书。 这兄弟四人遵守叔父遗命,这两年安心在家读书,也不去参加鞑子的科举,更不做鞑子的官。 虽然年轻,却挺有诗名,人称才子。 他们这次来,也向书院捐了百两银子。 “诸位乡贤能够这般重视家乡教育事业,如此大方资助,顾某身为本县父母官,非常感激。” “我呢,请各位留下,也不是单纯感谢,也不有一件大事告之诸位。” 皇帝对淄川这些乡绅们的表现很满意,虽然之前因他们仕清,把他们的功名大多革除了,但这些人毕竟本地世代豪强大户,影响力很大,既然如今这般老实忠心,朱以海也就给他们另予赏赐安排。 “今年又是我绍天朝大比之年,吾皇继位以来,举行了一次常科一次恩科,今年呢要举行绍天朝第二次常科,陛下特旨,还要加开一次恩科。 等明春会试考完后,所有获得举人功名的举子,不论今科还是往科,只要是在大明朝科举中取得的举人功名,不管是万历还是天启、崇祯,还是绍天朝的,无须再参与科试,可以直接进京参加恩科会试。 乡试副榜,也有资格参加恩科考试。” 顾咸受告诉高玮等人,你们如今虽然被革除了功名了,但以前都有过举人功名,现在呢,皇帝开恩,特许你们参加明年会试后的恩科。 也不需要再参加三级考试了,直接参加会试。 只要考中了,那就是进士了。 就算考不中进士,但只要成绩较好,就能获得特旨恢复举人身份。 高玮等都愣住,这个少年得意的才子,自被在河间俘虏,然后在奉天东京‘学习’了一段时间,被革除功名,再遣返回乡后,彻底颓废了,整天以酒浇愁。 现在突然听说能够重新获得功名,眼睛都亮了。 许多地方士族名门,都是靠考科举来维持地位,甚至提升地位的。 若没了科举这条路,他们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走。 “那举人以下的呢?”十六岁的王士祯问,他仅有秀才功名。 “除谋反、叛乱等大罪不赦外,其余被革除功名的,就算这次恩科没考上进士或恢复举人身份的,也都获得恩许,可以继续参加科举,但是得从童生开始考起了,举人以下的也是一样,得从童生考起。” 皇帝这道恩旨,其实就是为这些士绅们量身定做的。 大量地方士绅被革除功名,本身也是为震慑他们,特别是打击投降派。 革除功名,然后抄没家产,或者罚银、勒令补缴欠缴,清理侵占、寄名、投献等等问题,革除功名,就是庶人了,处理起来就会非常方便。 当然,等一切都清理干净了,也不能一直就按着压着,打完一棒子,该给颗枣还是得给颗枣,这叫统战。 先揍,是要揍服他,要立威。 然后再示恩。 恩威并济,方能得行。 如果仅有恩,没有威,那他们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 打完了,清理清楚了,再该拉拢拉拢,该安慰安慰。还是得把他们拉拢过来,而不能将他们彻底的推到对立面上去的。 这也是朱以海的行事特点,他才不会一上来就无底限的包容妥协退让,甚至是讨好。 该打板子还得打。 不打就不知痛。 功名对于这个时代的士绅来说,无比重要,因为这是立族根本,也是立身根本,有了功名,才能出仕做官。 当然,朱以海现在不仅是靠科举一条出仕路,还能当兵打仗。 所以皇帝对士绅们的恩赏,除了让举人参加恩科外,也准许他们重新开始参加科举资格。另外,还给了那些地方极有名望,又表现好的士绅一个国子监名额。 现在又加一个军校生名额,不过这是最底层的步兵学校,受训毕业也是从最基础的士官做起,在校两三年,其实就相当于是士兵服役几年了,不过能进军校,本来已经算是好苗子,培训过后,与一般的兵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上限更高,前途更远。 挑一些地方名门士族大户子弟进军校训练,既是把这些阶层统战团结起来,也是挑选一些读书识字又年轻的好苗子入军中培养,将来输入军中,也能成为优秀骨干。 国子监名额、步兵士官学校名额、书院名额、官学名额,甚至是恩科资格、恢复科举资格,这些,对于朝廷来说,不用额外花费什么。 但对于这些地方豪强来说,却是他们极度渴望的。 朱以海也并没有恢复他们被革除的功名,他们仍然得再考一次,可就算如此,这些人也完全兴奋了。 对天子直接就忍不住感恩戴德起来。 当年唐太宗一句开科举,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道破了许多天机。 而今朱以海也是先夺再给,获得士绅感恩戴德。 所谓帝王术,不过如此。 第601章 济南 “大王,明军前锋已经占了章丘。”一等公、固山额真图赖脚步匆匆赶到济南城头,对着扶城垛远眺的和硕端重辅政亲王博洛禀报。 “章丘绿营城守营,直接就降了,跟淄川、邹平各县一样,毫无抵抗。”图赖极为愤怒。 博洛极目远眺,似乎想要直接望到明军。 “绣江河以东,如今尽为明军所据了,这次明军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早两年,我们想与他们战而不得,他们总是避实就虚,一击便走,让我们追之不及。可仅仅两年,他们现在已经有了这般排山倒海而来的实力了。” “你说,为何会这样?” 图赖也说不清楚了,形势就是这般不断败坏的。 这两年,他们就好像被困住了手脚一样,虽然也一直在挣扎,可明军就跟苍蝇一样在他们面前飞来飞去,叮来咬去,让他们就是没法摆脱困境,一直被困在这里。 强攻攻不下,偷袭又偷不到。 日子一天比一天坏。 虽然他们为了安稳军心,把驻防八旗的家卷都全接过来了,还在济南、徐州、颍州等要城,城中筑了满城,又跑马圈地,接受投充,让八旗能够安心驻防。 但圈来的土地,却没人耕种,没有人愿意投充,被圈掉土地的汉人,想尽办法逃亡,也不愿意给他们做庄丁,甚至包衣都不愿意做,不识抬举。 济南这样的要地,城外居然就是大片大片荒芜,地里都长出灌木丛了。 黄河决堤,更是让大清河沿线八百里都成黄泛区,一年要遭几次水灾,逃的连个鬼影都没了。 就连济南城外,都是这般荒凉。 清军也根本无力却修河固堤,只能眼看着一下点大雨,就泛滥成灾。 地方的税赋、漕运体系彻底的崩坏了,他们现在只能分驻于一些大城,那些离核心城远点的县城,只能让绿营去驻防。 至于乡镇,只能是绿营里的城守营、汛塘兵分防,但是,这些兵只能起个警讯作用而已。 没有税赋上缴,朝廷也无法运输供应。 只能他们想办法,下乡去抢。 甚至抓汉人为奴,戴着镣铐在他们圈下来的田地里耕种。 今年山东的地方官员,巡抚都换了三个了,都是在任上自杀的,因为到任后无法完成朝廷的考成、催科,赔又赔不起,逼急了只能一死了之。 死了起码不牵连家人,否则得赔的倾家荡产。 而地方的守道、知府、县令等官,更是没有几个能当满一年的,不是被催的自杀,就是弃官逃跑,甚至投明,要么就是请辞,或者还有胆大的,这种时候都还敢想办法贪污,然后被捕的。 也有因办事不力被夺职的,贬降的。 反正现在山东没有几个人愿来了,来了也呆不满三个月。 那些文官们跑马灯似的变换。 可博洛、谭泰、图赖这些八旗将兵,却已经没法离开了,他们的家卷都已经全迁来了。 城在人在,城破家亡。 北京朝廷给他们把家卷迁来,让他们跑马圈地,把圈占土地上的汉人收为庄户奴才等等,但也给了他们死命令,守土有责。 潜意思就是失地有罪。 “青城、齐东、新城、长山、高苑、邹平、淄川、章丘,大清河以南,济南以东,八县尽失啊。”博洛长叹,他堂堂宗室名王,辅政亲王,可面对这局势也只能说无能为力。 当明军发起大举反攻的时候,他甚至已经不敢派八旗出击了。 反而只能下令城外八旗的田庄里的人口牲畜物资等,都尽量赶紧撤回济南城。 无他,无力可战了。 说来奇怪,当年他们在关外的时候,面对大明,那是完全占据上风,可以百般攻打,都不用怎么考虑防守。 明军似乎也只会修关宁锦防线,不断的修城,然后缩在这些城堡里,后金甚至可以从容的长期围城,一边围城还能一边就在明军城堡外搞军屯。 当年那仗打的多痛快啊。 现在,他终于能明白当年明军是什么感受了,因为他们现在就是被围着打,却无能为力的那一方了。 他只能眼看着明军一城一城的占领,却无能为力。 不是他怕,是确实没这能力了。 明军不仅是夺了济南城东、大清河南的这八县,济南府大清河北的利津、蒲台、沾化、海丰、阳信、滨州、武定州、乐陵八县也已经被拿下了。 也就还剩下齐河、德州等北面九县还在了。 济南已经快成一座孤城了。 明军甚至还从猩州方向出兵,把泰山南面的泰安、新泰、来芜、肥城也给拿下了。 他们新设泰安府。 屯兵泰山下,还切断了济南经泰山与兖州的联系通道。 济南东面的东昌府城,虽然被清军从山东贼军手里夺回,但东平州又失,济南从东面原运河一线,与济宁、兖州的联系,已经被四面截断了。 不仅济南成了孤城,兖州、济宁也被四面围困。 而更南面的徐州,同样被切断包围。 清军现在山东,就跟汪洋大海里的几座孤岛一样。 孤立无援,互不相通。 粮草器械也紧缺,更要命的是士气,八旗的士气从来没有这样的低落过。 好像到处都是明军,每个方向都是明军,每个据点外,都已经遍布明军。 就如现在,他们只能眼看着明军从四面八方向济南合围过来。 明军动作并不算快,但却有条不紊,不断推进。 “明军几路合围,要不咱们也拼了,管他几路来,咱们集结精锐,只一路去?一个个攻破?”图赖是员久经战阵的老将,军伍经验丰富,作战也非常勇勐,凭军功升到一等公。 博洛已经把济南周边的八旗都撤到了济南,现在八旗还有一万来人,其中八旗满洲有五千左右,八旗蒙古和八旗汉军约八千。 城外还有几营绿营,几千人马。 不过博洛不信任这些绿营,而且这些绿营很久没有发过饷了,也没补充过装备,现在既无士气,也无战斗力,更难保证忠心。 “真要打,我建议留蒙古人守城,汉军旗驻城外,咱们只带满洲,甲兵不足,可以把家卷的余丁带上,甚至可以把咱们八旗的旗下包衣,户下庄丁奴才中强壮者给披甲随从, 汉人不可信,尤其是此时。” 满人到现在,还能相信的汉人也就那几个了,吴三桂、范文程、乔孟芳、宁完我几人而已。 余者,徐勇张勇等算几个。 别人,他们现在都信不过。 谁知道哪个降官又是洪承畴、严我公、钱谦益,哪个武将又是耿仲明、土国宝、贺珍、金声桓、王永强、姜瓖、李成栋、吴胜兆? 这个时候,只有满人可信。 蒙古人也勉强能信,但汉人绝不可信。 “召集诸将议事。” 博洛召集了满蒙军官议事,独没叫上汉军旗和绿营的。 哪怕汉军旗名义上也是入旗的旗人,但博洛和图赖一样,已经不敢信任他们了。 明军横扫济南外围二十个县,基本上没什么战斗,那里驻扎的城守营、团练,没有一个为大清死战、坚守的。 连那些地方文官,本地乡绅也是一样,毫无血性。 “章丘那边,我派轻骑详查过了,目前是金攻玉率领的明御营神策镇一镇人马驻扎,他们的兵分成了三部。沿章丘城西的绣江河东岸扎营,一部驻章丘城居中,分出两翼,左翼驻于北面长白山下,右翼驻于泰山长城岭下,” 说话的是前锋统领拜音岱。 “南朝御营一镇是五千人吧?”护军统领杜尔德问。 “原是八千,现在是五千,但五千只是战兵,他们一镇还有一千八辅兵,但不是民夫,也是装备齐全训练有素的兵,只是平时主要充当运输辎重、工兵开路、修营守营等任务而已。 另外,这次神策镇驻章丘,还有不少新占之地组建的团练营跟随而来,比如高苑贼谢迁,他的人马就编成了一支团练马营。 这样的团练营好像有不少,加起来也得有几千人马。” 固山额真图赖一拳砸在桉板上,“就算加上团练,那五千战兵一千八辅兵,加几千团练,也顶多万人。我觉得咱们完全可以打,济南至章丘不过八十里路,现在秋高气爽,就算绣江河也没什么水,并不会阻碍我们纵马过江。 八十里路,半夜出发,天亮前就能杀到明营,他分三路驻防,那咱们正好各个击破,集中一万满兵奇袭,以骑兵冲营,步甲掩杀,必破明贼!” 以前明军跟他们离的远,他们想集中兵力奔袭,可总是半路就被暴露行踪,明军早早龟缩入城堡,让他们难以得手。 这次神策镇已经到了他们济南附近八十里而已,尤其是这一路过去一马平川,两个时辰不要就能杀到。 “明军其它人马呢?”博洛问。 “现在大清河北面有一镇,泰山南面还有一镇,在青州又有一镇后续赶来,在猩州也还驻有一镇,在西面的兖、徐、曹一带,也还有不少明军。” 明军各镇次第围拢,相距都不远。 就如神策镇驻章丘,在他北边南面还有后面都还各有一镇,相距也就几十里路,最多一天路程。 “我有个预感,章丘的这神策镇,总像是朱以海给我们抛出的诱饵,就等着把我们钓出济南城。”博洛看着地图,拿着几颗金豆子在上面摆来摆去,最后皱眉说道。 一等公图赖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 他大声嚷嚷,“就算神策镇是朱以海抛出来的饵,咱们也得咬,必须得主动出击,逐个击破,否则真就让他们这样围到济南城下,那咱们可就真没有半分胜算了。” 第602章 承诺 金秋十月。 齐鲁大地上,日月旗高举,明军多路齐进,包围了徐、兖、东昌、济宁、济南几城。 这次战斗,御营本部五军,除前军驻于辽东辽西的四镇外,其余四军加上京营中的两镇,基本上都调动了起来。 连皇帝也悄无声息的抵达了淄川这座铁城。 皇帝让京营奉天镇留守东京,他率金吾、羽林、千牛进驻淄川,在其北面还有勇卫镇,南面有忠肃镇。 朱以海进入淄川后,御营三镇便迅速的封锁了四面。 皇帝倒是挺从容的,这场秋季攻势,是绍天朝酝酿两年的一次战略反攻,不过准备了这么久,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前期推进也非常漂亮,鞑子山东守军基本上不敢应战,一退再退,明显是一副要据守坚城顽抗到底的攻防围城战了。 朱以海还召见了本地的士绅、百姓,以及工商代表等,特意参观了般阳书院。淄川城之前在复兴报的头条报道下,一下子全国有名,京报等各大报纸随后跟进,倒是把这里宣扬成了义乡善地。 不过亲自转了一圈后,发现这里确实还是搞的很不错,地方安宁,一片祥和,工商都还挺有活力。 说四民乐业不为过。 就算大军过境、进驻,也没有扰乱地方秩序和破坏百姓生活,尤其是物价比较平稳,供应也挺充足。 般阳书院里还有一千多号学生。 城里十字大街很热闹,官道、码头上商人往来不断,官仓里有刚收进来的田赋本色,银库里有征收来的丁银折色。 县乡的粮站里,是统购上来的粮食。 各乡还都新建了义仓,顾咸受虽是东林党,还喜欢搞党争,但务实能力也还有,或者说跟他一起从奉天来的这个县衙团队还不错。朱以海在年初下令废除了官吏们自己招募任用师爷幕僚的这么一个传统。 而是在各级衙门,设立了新的吏职,以取代这些师爷,由私人幕僚,转为国家公吏。 顾咸受这县令,就没带刑名、钱谷、书启等师爷来,因为朝廷给他派了几个公吏任科长,分别负责刑名、钱谷等这几块,属于从九品,由私人幕僚转为公职。 本来明代以来,师爷这一群体,就是吏治腐败的一个重要端源,劣多佳少,以权谋私,作威作福。 民间说衙门有三老,老吏、老幕、老胥,老是老贪、老猾、老奸,与贪官沆瀣一气。 一个官员请数个师爷,是笔巨大负担,师爷只是官员私人幕僚,朝廷约束不到他们,可他们却能代行官员权力,胡乱非为。 说白了,明朝的这些师爷,就类似于大明皇帝的太监奴才,太监有哪些问题,师爷们也有哪些问题。 师爷直接就是代表官员的,所以在一个县衙里,县太爷的师爷,那没人管的了。 现在新政,取消师爷,由朝廷在各衙设立刑名、钱谷等几个总案,各派人出任科长,朝廷发俸的正式公吏,既受国法纪律约束,同时也还要受到政绩考成监督。 另一方面,朱以海也在推动司法分开,在省里设立了司法厅长,下面设立地方局,讼事审理由法院专使其职,同时,也在京城,设立司法学堂,建速成班、养成所等来招收、培养新型的司法人才。 甚至也建立会计等专业学校,培养这些专门的财会公吏,以充实地方的税务局、审计局等。 顾咸受来淄川上任时,是整个班子配好来的,除了知县、县丞、主簿,教谕典吏等都配齐了。 按惯例,顾咸受是主官,县丞和主簿是佐贰官,他们分管粮食水利河防等,也都还有自己的衙门,是分衙办公的。 县丞八品、主簿九品。 教谕八品,是学官,专管教育、县学。 县里还有一些杂职,有巡检司巡检、驿站驿丞,仓的仓大使,河泊所的副使、批验所的副使等不入流杂职。 杂职各有专掌,但都要受正官的领导。 还有些杂职连俸禄都没有,如医官、阴阳学、僧正司会、道正司会等,他们名列官籍,属于专门的技术人员,需要靠自己的业务专长谋生。 县衙里具体办事的是典吏,下设六房,实际上是不止六房的,还有承发房和架阁库甚至还在六房前面。 典吏地位不高,但在衙门职权很大。 县衙里的差役群体很大,大的县有上千甚至几千人,分成两大部份,一部份就是三班了,壮班、皂班、快班。一部份就是服役知县的,能细分到七个部门,收发、跟班、执账、前稿、侯稿、班管、值堂。 另外,还有库子、仓老、斗级、门子、禁子、厨子馆夫等等。 一个县衙虽不大,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各种官吏胥役数量惊人,他们的工资和开销,其实就是古代地方最大的财政支出。 地方征收田赋地丁起运后,留存往往不够开支,便只能各种附加摊派。 顾咸受上任来,把有品级的几个官员都一起带来的,连没品级有俸银的杂职都带来了,就那几个专业的没薪水的医官、僧官之类的没带来。 而典吏、六房书吏、刑名、钱谷总案科长,也都带来了。 可以说,整个淄川县衙,基本上彻底更换,连三班班头、六房书办等都重新考核,换掉了不少人。 顾咸受能在淄川这么短时间干出惊人成绩,其实除了外部环境大好外,也是要归功他这个新班子的。 一般县令初来乍到,很多本身没经验,又还得面对地方上这些奸滑的胥吏,所以往往被他们蒙骗,胥吏和地方豪强勾结,县令也只是摆设。 他们对业务又不熟,往往又只能依靠师爷,有些官员还得被师爷蒙一道。 所以上任后,可能没个一年半载的,可能连县里的底细都摸不清楚。 但现在他是整个班子来上任的,又有御营撑腰,加之谢迁帮他杀人灭族立威,顾咸受干什么都是非常轻松,整个县里的底细早一清二楚,加之士绅们清缴积欠、官吏们补上亏空,让手中有粮有钱,干什么都不愁。 朱以海巡视淄川城,城墙修整过,护城河疏浚过,甚至街上的树都修剪过,城里还新增了不少公厕。 保甲编练也落实的很到位,十户一甲,十甲一牌,牌子上各种户籍信息都登记的很清楚,县里的三班也很整齐很精神。 这种战乱之时,淄川城里城外,都没看到一个乞丐流民,没有流民窝棚,都被安置、分流了。 城外也没有荒芜的田地,破败的村庄,一切井然有序,勃勃生机。 甚至山里的矿场还增加了,作坊生意更兴隆了,很难想象这里在不久前还是实际边境,甚至是清控区。 本地士绅豪强地主大贾,面对皇帝召见,都是诚惶诚恐,结果皇帝对他们挺热情,还公开称赞了他们的义举,又当场考较了一些士绅和其子弟的才学,对好几人大为赞赏。 小自耕农张二牛还被做为农民代表受到皇帝接见,他与一百多个农民、佃户、商贩、工匠、伙计等一起拜见天子,皇帝给他们赐茶、点心,跟他们聊了一上午,问了许多问题。 张二牛一把年纪,既激动又紧张,但面对皇帝的点名提问时,虽然说话都结巴,但还是把能想到的都一股脑的说了,皇帝甚至还拿笔做记录,一一给他回复。 张二牛提出的问题,其实是所有农民们都关注的,就是现在的这个亩税二斗,然后每亩再摊丁二升,再加二升二合火耗,是永制吗? 真的添丁而永不加赋吗? 真的不再有摊派、加征这些吗? “没错,人丁滋生,但也永不加赋,我朱以海颁下定制,田赋、丁银、火耗都永远都是这个数字,也不会再有额外的丁役、丁银,附加、征派这些。” 张二牛面色通红,跟当年娶亲时那般激动,“可如果县里要办事钱不够呢,比如说修河、修路,或是县里差役工食银不够,公使钱不够,县里驿站接待费用不够,养马银不够,也不再加征摊派吗?” “朕可以告诉张老汉,定制就是定制,以后农民的负担就是这些,永不再加。如果朝廷开支不够,或地方开支不够,不管是要修什么工程,还是公使银不够,也不会再向农民加派。” “那不够怎么办?”张二牛问出大家心声,朝廷没钱,官府没钱,不像百姓加征向谁加征? 朱以海笑着告诉大家,农民收入有限,如今的亩征二斗四升二合,虽然说是经过折算税亩,把上中下各等田,把各种大小亩,全统一折算成标准税亩来征收,不会出现好地坏地都一个税率,好田亩收三石收二斗四升二,差田亩收八斗,也收二斗四升二的情况。 现在这个税率,正常收成下,大约就是十税一,甚至是十二三税一之间。这个税率在朱以海看来,其实已经不低了。 明初太祖定制,对农民普遍是三十税一,一亩也就几升粮,但对比现在,以前那个三十税一,其实只是部分负担,大头是役,另外各种加征也多,所以到崇祯朝,许多农民实际负担已经要达到四五成,一遇灾荒等活不下去,尤其是还得承担连带税赋,别人逃荒了,你得替他补上。 现在朱以海说不管什么情况,农民一亩地只征二斗四升二,还是税亩。 大家实是不敢相信。 “朝廷会固定农业税,固定地丁,以保证农民的负担不高,能够温饱。至于说国家开支、地方开支,还会有工商税、盐茶烟酒矿专税,有海关税,有厘捐以补充,甚至国家还有手工业、贸易、和买等财政收入补充。 若遇一些突发情况,如战争军费额外增加、大灾大疫开支,朝廷也可以发行债券,向民间筹集资金,有息借债。以后情况好转,再慢慢还本付息。” 甚至以后会增加一些其它的税种,诸如车船税、资源税、财产税等,如现在的土地契税一样,能征的税很多,前提是合理。 要减轻农业税,尤其是取消人头税,得按资产、交易、所得等收税。 只盯着农民征收,按亩按人头征,虽然简单方便,但其实极不合理,要想征到更多更合理的税收,还得是工商、资源等地。 实在不行,还能发债嘛,合理的发债,其实是很有必要的,后世哪个国家都有发债。 更何况,除了收税,国家收入也还有其它渠道,诸如卖地卖矿,国家经营所得。 张二牛等老农民不理解这些,但他们得到皇帝亲口保证说以后农民种地只征这么多时,一个个都开心的笑了。 虽然他们也未必全信,但他们认为起码这位大帝在位一日,可能这个政策就不会变,也许等将来新皇继位,会颁新的政策,但看大帝这么年轻,怎么也还能再活三四十年吧,那他们就有三四十年的好日子过啊。 张二牛甚至暗暗心想,要是大帝能活个百岁就好了,这样农民就能有六七十年的好日子过了。 第603章 招待 “永不加赋1 朱以海在这场见面会上,最后还特地亲自提笔写下这四字,并赐给了张二牛大爷。老牛不识字,可捧着这四字墨宝,眼睛都放光。 周边一百多个农民、佃户、小贩等各业代表,眼睛里也全是羡慕妒忌,要不是畏惧天子威仪, 只怕早就一哄而上抢去了。 老牛捧着这副字喃喃念诵着万岁,都快晕过去。 看着其它人那羡慕的眼神,朱以海道,“既然大家不嫌弃朕这笔字,那就给你们也写一副。” 皇帝说到做到,还真让人取来更多纸,然后挥笔写。 本来他还想着给每人写点不同的, 甚至恭喜发财、万事如意这些,可大家就相中永不加赋四字了, 好像这是免死铁券一样。 朱以海无奈,只好提笔书写。 好在也才四个字一副,倒也不难。 他的书法水平还是不错的,尤其是现在天天亲自批红,又要批阅大臣们的题本,还要回复臣子的密折,他每天起码要批阅二十万字的题本、密折,回复的字数也很多。 他还经常会抽空临贴练书法。 这就是亲政的代价,明朝很多皇帝们不见大臣,也不用批红,只跟内阁交流,甚至让太监们代为朱批、议政,就是不想上朝、批阅奏章,懒。 而人家雍正皇帝没当多少年,批阅的奏章据说手书一千多万字。 明太祖朱元璋更不得了,工作狂人。 朱以海现在一天起码得批阅二十万字,这还是他再三要求大臣们题本得格式规范, 禁止东拉西扯, 尤其是限制大臣们奏事字数,每份题本上,还得特别写一个简短的提纲,跟写论文一样。 这样朱以海有时直接看一眼提纲就行了。 他还让通政司或内阁把这些题本按轻重缓急分类,加之内阁票拟贴黄,也会分级,所以他现在批阅起来倒是效率提升不少。 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扫一眼,然后各批上几个字专用语就行。 好多甚至只批个阅,知道了等。 重要的事情才会仔细阅览、思考。 就连臣子们的密折,也是有规定的,不能字数太多,得精炼,不要跟皇帝套近乎,没时间。 天天批阅奏章,朱以海的字提升迅速,以前勉强算入书法门道,现在已经能有些韵味了。 面对一百多张不加赋, 他甚至还能换着字体来写,一会瘦金一会柳体一会宋体甚至一会飞白,一会草一会棣的。 就当是书法课了。 别说, 还真是各有韵味。 刘朝则站在后面,给皇帝的作品用印盖章,不同的字,配上不同的印,甚至朱以海的落款也各有不同。 有绍天朱以海的,有奉天皇帝,也有大明天子等等。 得了皇帝赐字的,无不欢欣喜悦,捧着字就对着皇帝跪拜叩谢,高呼万岁。 随驾的首辅宋之辅,阁臣张国维、徐石麒,大臣刘宗周、洪承畴、钱谦益、朱大典、何腾蛟等一干大臣们,看到这场面,也只能站在那里深感佩服。 虽仅是群小民。 但今天这一百多幅永不加赋一出,这天下谁还不知道皇帝今天说的这番话,谁还会不相信天子的仁政? 甚至可以相信,这山东新收复的几十个县,接下来会对绍天朝廷极为顺从拥护的,毕竟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埃 这位不过三十岁的皇帝,其权谋手腕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短短几年,能够做到如此深得民心,确实不是浪得虚名埃 就看圣上这手段,请来县里一百多小民,这般恩拢,谁能比? 一百多幅永不加赋,其实也就是四五百个字而已,也就是相当于临一张名贴,结果这几百个字,一字千金的效果都不为过埃 写完一百多幅永不加赋,朱以海居然还有种十分畅快的感觉,并不疲惫。 他兴致很高,还特邀请这一百多百姓,以及城中士绅豪强地主大贾们一道,前往城外的御营,巡视军营,慰问士兵。 让他们近距离的感受了下什么叫天子亲兵。 看着那威武雄壮的御林军,然后在营里享受了一顿军中伙食。 就正常行军时的军中伙食,皇帝特意不让额外加餐,士兵们吃什么,他们也吃什么。 御营行军有干粮,粟米一斗炒成十二斤八两,米五斗可以做成炒米八斤。 炒米八斤可供五日口粮,炒面八斤能够八日口粮。 炒面相比更有优势,所以在北方,一般主要用炒面。 炒米炒面都是炒熟后再暴晒,一般泡着吃,易携带好运输。 当然味道嘛很一般,如果条件好,后勤部队也会运输米面,甚至就地采购补给。比如现在淄川驻扎,就会有管后勤的军官到地方上采买,买米买面甚至买油盐酱醋、肉蔬鸡鸭等,能就地采买的,尽量就地采买,这样能节省许多运输供应成本。 当然就算就地采买,也是有标准的。 现在一下子许多人马进驻,采买量大,肉蔬等也供应不及,但还是比战时急行军甚至在边远地方行军要强的多。 比如今天在金吾镇营中巡视然后吃饭。 金吾镇是骑兵,伙食条件还更好些,士兵们吃白面馒头、玉米窝头,然后就是汤。大锅里加满水,然后往里扔上点鸡鸭猪肉,撒上盐,大火煮,煮的骨肉脱离,最后再加上蔬菜进去,就成一锅很美味的汤了。 “行军作战,伙食以养力为主,军中标准,每兵每日二升粮,平时行军还没今天这么好伙食,主要是吃蒸饼,要是有战情,还不能开火,只能吃炒面。” 朱以海**惯军中伙食,还给大家讲解,“咱们今天待遇不错,这有粗粮有细粮,馒头、窝头每人十个,还有肉蔬汤管饱,大家放开吃。” 大军过境,采买也不易,淄川还算是当路的大县,可三镇人马聚集在县里,两万人呢,虽不全挤在县城,但能采买到的也有限。 所以也就是把平时的蒸饼改成了白面馒头玉米窝窝,再配上肉蔬一锅炖的汤,已经很好了。 金吾镇的骑兵们对这伙食很满意,大家每人端了一盆堆高高的馒头、窝窝,又打了一大盆的汤。 汤里有几块肉,一些蔬菜。 他们非常满意,吃的很高兴。 “咱们行军在外,条件有限,要养力气,得吃饱,但吃好却难,一般也就是蒸饼配咸菜,就算是咸肉也都是限量供应,不是天天有的。如现在这般,能够驻扎城镇,采购到新鲜的肉蔬,甚至能买到粮做成白成馒头,都是非常不易了。” 对于张二牛这样的老农民来说,这金吾镇士兵的伙食非常好,起码也得跟农忙时地主家请人干活时一样了。 收麦割稻耕地的抢农时重劳力活时,地主家请人干活,也得吃饱,还得有肉,虽然地主们会买些下水阿猪头猪颈这些便宜肉,但量是有定数的,少了大家不满意,就不会下力气,所以地主们平时自己可能舍不得吃肉,这个时候也得舍钱买肉。 张二牛是自耕农,家里有十亩地,平时一天两顿,一干一稀,到了农忙季,也要割肉或煮鸡蛋吃,还得吃三顿干的,不吃饱没油水,根本抗不祝 金吾镇的馒头个大好吃,张二牛大口吃着,非常满意,那窝窝头也挺好吃的,都是玉米面儿,没掺其它杂。 吃个馒头,再喝几大口肉汤,那个鲜美埃 底层出身的这些代表们,都吃的津津有味。 倒是如高玮、王士祯、蒲槃、张中发这些士绅大贾们,谁家不是田地数千亩,甚至还有矿山、作坊、商铺,谁家不是家财万贯,平日里不说锦衣玉食,但谁还会吃窝窝头埃 更别说这一锅乱炖的肉蔬汤,在他们看来也太乱来了,根本就串了味。 他们不是进士就是举人,有的还是一方有名的书法大家、诗人,有才还有财更有名,这些伙食,他们还真有些吃不下。 但看到皇帝朱以海居然也一手窝窝大口咬,一手端汤碗,不时吸溜几口美滋滋的样,他们很难相信这位能吃的这么高兴。 毕竟朱以海又不是朱重八,并不是贫民出身,更没当过和尚乞丐,这位出身就是郡王之子,后来父亲还承袭为鲁王,他也跟着封镇国将军,再后来又封鲁王,要说三十岁的天子,那也是含着金汤匙出身,锦衣玉食惯的,可现在这样,真让他们惊讶佩服。 “大家都吃,待收复济南,到时朕与将士们在济南城下庆贺,犒赏大家。” 明军平时也会有犒军的。 大致是十日一犒,平时吃的简单,但犒赏时名义上每人能分到一斤酒和一斤煮熟的肉。 而朱以海提高军队伙食,要求军队平时驻扎训练,每天起码三顿,要保证一顿里有肉,起码得一人二两,三天得有顿加餐,标准就是一人得半斤肉。十天犒赏一次,一人得有一斤肉。 御营是职业兵,常备兵,训练量大,要求也高,所以必须得保证一定量的肉食供应,否则吃不消。 出征在外,就难以保证了。 行军时蒸饼为主,紧急时还只能吃炒面。 现在这临时驻扎,能吃上肉蔬汤,确实已经算是加餐了。 御营士兵们,平时十天要犒赏一次,但也经常会搞一顿忆苦思甜饭,忆苦思甜饭很难吃,一份粥一份窝头。 粥由野菜、米糠、红薯、菜叶等煮成粥。窝头则是用玉米面、山芋干、麦麸、稻糠等蒸成窝窝头。 没有一滴油。 这玩意吃一顿,烧心还屁多,既噎喉咙还不好消化。 但偶尔吃一顿,顺便坐一起忆苦思甜,体会来之不易的现在,也确实很有教训意义。 今天朱以海没给士绅地主们安排上一顿忆苦思甜饭,已经算是对他们比较照顾了。 当然,对张二牛他们来说,真安排一顿,他们也不觉得难吃,因为这些年,他们很长时间连这种都吃不上,有时甚至得吃土吃树皮。 也就是现在大帝来了,一亩只征他们二斗四升二,让他们收成能够留下八九成,终于能够有足够的口粮。 以前,哪年不拉饥荒。 张二牛五个馒头五个窝头加一大盆汤吃个精光,居然意犹未尽的又望向打饭那边的火兵。 朱以海看到,笑道,“没吃饱的还可以去添,平时士兵们是有定量,但咱们今天管饱吃。” “谢万岁,”张二牛赶紧端着两盆去添馒头加汤,这样的机会难得啊,能多吃些就多吃些,不能为了面子亏了肚皮。 许多代表也纷纷去添饭加汤。 朱以海也不怕这些人撑着,这年头缺少油水劳动量又大,青壮男人都是大肚皮,吃饭干个十海碗八海碗的一点不稀奇,大馒头也能吃上十几个,喝汤跟喝水似的。 主要还是缺少油水,饮食较为单一,以碳水为主就不扛饿。 明军现在就算是最精锐的御营,其实也还在向吃饱努力,尽量保障吃饱,还没能力讲究吃好吃营养,后世时子弟兵待遇已经变好,每人标准十一块一天,但早晚还能有牛奶鸡蛋,中午晚上还有四菜一汤,夏天还有绿豆汤喝。 而现在朱以海还在努力给御营士兵吃饱,玉米面、面粉掺的窝头经常吃,白面馒头还不能天天吃,更别说四菜一汤,能够餐餐有个一菜一汤都很不错了。 水果基本上没有。 也就只有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会发点乌梅,含在嘴里能生津止渴,避免喝太多水,上战场时尿多尿急,影响战斗力。 高玮等一顿饭吃完,大多都只吃了一两个馒头加个把窝头,汤甚至都没怎么喝。 “草民等请求向陛下捐银助饷,并捐些蔬菜猪羊劳军。” 高玮提出愿意捐银子,甚至他以为皇帝叫他来军中吃饭,还吃这些窝头,就是要他们掏银子的。 所以也早认了,捐就捐吧,反正谁来都是这样。 这年头,也没处讲理,有银子还得有命花。 “尔等有心了。” 朱以海拒绝了他们的捐赠,“如果你们愿意,倒是可以跟军需官接洽,帮忙采购些粮食、肉蔬这些供应军需,就是帮大忙了。至于钱粮,无须捐赠。” 高玮愣了一下,张中发等也都很意外,都做好要掏银子准备,甚至在想着该掏多少合适,怎么不需要? 等再三确认后,这几人心中感慨不已。 朱以海离开前,特意叫来金吾镇的这营后勤官员,“这顿饭的花费,朕让刘朝马上付给你们,不能占用将士们的伙食费。另外,这顿饭朕很满意,赐银二十元,给营中将士们添伙食费。” 现在江南猪肉每斤二分银,淄川这里现在是四分银,二十块银元,能买五百斤猪肉,分摊到全营战辅六百八十人,一人能分到十二两左右,能够好好加一餐了。 第604章 章丘 皇帝在淄川并没有过多停留,便率军往章丘而去。 虽然大臣们认为淄川已经靠近济南,可驻跸于此,遥相指挥。可朱以海又哪是愿意躲在后方听消息的人,真要是这样,他干脆就留在登州好了。 “章丘有明一朝,出了一百四十八位举人, 三十六位进士,人文之乡,去年鞑子北京会试,章丘还出了四名同榜进士。” 朱以海登上长白山,望着山下章丘城,听说去年出了四个鞑子进士后, 不由的感叹, “朕还以为章丘铁匠天下有名, 铁锅打的好,倒不成想这章丘读书人也多埃” “章丘铁匠确实天下有名,据说唐朝时就称山东章丘冶铁天下首,唐长安二年,章丘还出了位武状元。” 前年出了九个举人,去年中了四个进士,这个县确实科举成绩不错了,只是他们都是参加鞑子的科举。 望着山下军营相连,章丘城坐落山下河畔。 青砖小瓦,杨柳依依,竟然有几分江南的感觉。 “陛下,李缙明等章丘士绅求见。” “可是那个梭庄村李缙明?” 梭庄村李氏很有名,因为这个唐代建村的千年古村,在明末出了三代七举人五进士,可谓非常了得。 李缙明也是去年去北京参加会试中得进士的章丘四进士之一,他有个哥哥李缙征,天启年中进士,官至彰德知府、工部郎中。 他在崇祯朝还为其祖母夏侯氏上表奏请表彰, 得到恩准,崇祯八年在村中落成节风可风牌坊。 李缙征崇祯十四年死于任上,李缙明和弟李缙益在前年在济南同中举人,去年李缙明在北京中进士,李缙益落榜,今年鞑子开恩科,李缙益金榜题名。 一个村子的大户,三代人出了七个举人五个进士,确实是非常了得了,尤其李缙征三兄弟那是亲兄弟。 “既然来了,那就见一见。” 章丘的建城历史远到北周时,初名高唐,后来改名章丘,一直延续至今,明代时也几次加固城池,修成一座石城。 距离府城不过八十里,章丘本来是驻了不少绿营,但面对神策军的到来, 他们还是开城投降了,没有做抵抗。 城中的士绅百姓倒也免去一场战乱。 士绅们推举李缙明等做代表, 前来朝见天子, 也是希望能够得到朝廷优抚。 他们也自知这几年归顺清廷,深知理亏,于是剪了发辫,换回汉服,还筹集了一大笔银钱来进贡天子。 人没到,礼单倒是先送上来了。 黄金五百两,白银万两。 这笔钱若是放在崇祯年间,绝对很多,因为崇祯再怎么哭穷,向百官借钱,大家都不会愿意掏,哪怕大学士都顶多能出个几百两银子。 放在现在,不多。 因为对章丘的这些士绅大户来说,凑这点银钱不算难。 章丘人文之乡,靠近府城,很富庶。 章丘的冶铁确实很有名,古称铁匠之乡,汉武帝时全国设铁官四十八处,章丘有东平陵冶。 章丘的铁匠,始于春秋,兴于西汉,而盛于大唐,到宋明也是经久不衰。 这得益于他们的有利条件,章丘自古有三多,打铁师傅多,出门商人多,药材店铺多。章丘方圆百里,有着丰富的铁矿、石灰石、耐火土、煤炭等资源,为冶铁提供了很好的条件。 明代之时,山东厨子们主导宫廷御膳,鲁菜也成为官菜,无论宫廷宴饮,还是官场应酬,鲁菜都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做海参、鲍鱼、燕窝、鱼翅、乌鱼蛋这些,真材实货,精烹美制。 而每个鲁菜厨师,都有一口来自山东章丘的铁锅。 章丘这么一座千年古城,人文荟萃,科举有名,举人进士出的多,官员也多,而铁矿、煤炭这些矿产多,所以也有一大批矿老板,他们千牛招牌的铁匠、药材也做的很有名,所以章丘的那些大户,身家真的很殷实。 不是简单的占有田地多,而是兼营采矿、冶铁、药材等等,甚至鲁菜里还有个章丘帮,在外开酒楼的许多,以前在北京就有几十家章丘人开的酒楼,据说跟福山帮有的一拼。 矿老板、药老板那都比地主赚钱多了。 早些年又没什么矿税商税,只要上下打点孝敬到了,这银子哗啦啦的赚。 朝廷征收时他们一毛不拔,鞑子来了却没少进贡。 现在绍天大帝来了,这些人也早早听说了孙之獬的下场,也怕埃 赶紧凑了五百两黄金,一万两银子送来。 “罪民拜见圣皇1 李缙明、李缙益兄弟带头,一群章丘士绅大户跪拜天子,李缙明还双手捧着章丘的账册户籍等呈给天子,李缙益则捧了一盘子章丘的土,这象征着章丘归附大明。 朱以海接过,翻看着,也没叫他们起来。 李缙明送来的这账册数据倒是挺详细的,上面登记按万历年籍册,章丘县人丁五万九千多,有地人丁五万四千多。 鞑子之前就是按这个万历末年的户籍册征税的。 有地丁口,每丁征银一钱八分,无地丁口,每丁征一钱二分。 乡绅举贡优免了一千二百余叮 原额大粮三等地,将近一万四千顷,上等地有七千多顷,抛荒上地一千六百多顷,另外垦荒地未上报登记,寄庄地。 地丁共征银七万三千多两,征米两万二千多石。 这还是万历末年的老黄历了,鞑子就按着这个来收税,实际上山东章丘明末时被鞑子入关抢掠几次,后来登莱之乱、闯军入山东,再清军南下,反正户口人丁逃亡了许多,田地也荒芜了许多。 但鞑子不管这些,就按着这一百多万亩田,近六万丁来征。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正税,附加的还有很多,更别说什么浮收、火耗这些了。鞑子驻防八旗还跑马圈地,没收王庄、官田等等。 章丘的人丁数跟府城历城县的六万多相差不大,比起一万多丁的邹平等县,超出数倍。 李缙明等明显也是知道淄川那边的情况的,所以把这册子上呈后,又表示他们愿意把过去章丘县税赋欠缴、地方官府亏空,全都包了。 他们这些士绅地主们承担下来,补齐。 甚至过去垦荒后未申报登记的田地,一些无主地,还有王庄、官田、军屯田等等都会主动清理上报。 这满满的求生欲望。 之前鞑子已经对章丘搞过一次奏销清缴了,他们也咬牙补缴清算了,现在又来一次,但却是主动的,毕竟淄川那边的事情,说清楚也不清楚,各种传言都有,现在大军云集,谁知道会是怎样。 主动点吧。 朱以海拿出个折子,对跪在地上的章丘一众人道,“朕这里有份也有个数据,章丘总耕地一百一十七万亩,其中水田五千余亩,水浇地七十余万亩,旱地二十五万余亩,园地有二十余万亩,林地有六十余万亩,草地还有一百多万亩” “章丘六个乡,拥有的耕地数量都是很多的,是重要的产粮大县。” “另外本县铁矿、煤矿等众多,各种冶铁等作坊也多。” 面对皇帝拿出来的数据,李缙明心头大震,他是本地大户,对于县里的实际情况当然很清楚,毕竟李氏家族也有许多人在县衙执掌六房,真正的一手数据他都有。 鞑子拿着万历末年的盯田数字征粮,其实问题很大,根本不准确,但鞑子不关心这个,只是要征上税赋去就行,不够就加征。 具体的是下面人自己想办法搞定。 可现在绍天帝说的这些,尤其是这个田地数,跟他掌握的基本上一致,精确到各种田地的准确数字。 他敢肯定,绝对是有人把县衙掌握的真实数据拿出去报告了绍天帝。 还绝对是县衙里有比较重要地位的人,起码也是典史、六房书吏这样的人。 掌握着真正准确的田地数据,就意味着能精准的征税。 皇帝的这个数字,里面有历年垦荒未报之地,也包含各种王庄、官田、军屯等,总数字就是这个。 皇帝还告诉他,章丘的地可以折算成标准税亩九十二万余亩。 那么按现在新的地丁银税率,总共就是二十二万多石粮。 而之前万历朝的这个税额,是七万多两银,两万多石米,若是按现在一两多一石粮,折算下,万历朝这个大约不到现在的一半。 当然,万历朝时粮折银,一石有时只折四五钱银,七万两能折算到十几万两银子,倒也差不多。 可以前还有附加火耗这些,现在却是全部了。 “过去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烂账旧账,也就一笔勾销了,今年的地丁银也一并免除。” “从明年开始,就按绍天新法征收税赋,按这九十二万税亩征收二十二万多石地丁粮本色,” 田赋丁银从明年才开始征收,但是工商税、厘捐、盐茶烟酒专税、矿产税、契税等却要从明军光复章丘日开始征收。 李缙明等有些不敢相信,还是表示本地士绅地主们都愿意承担过去的欠缴亏空等。 “你们真要有这个心,就学习一下淄川,在地方修建义仓,捐些粮到义仓里,灾年救济饥荒,平时帮扶孤寡,士绅联合管理,县里呢派一二人协助,把账目按时公开,这样就很好了。” 淄川开了个头,亩捐二升为义仓粮。 已经被皇帝认可称赞,所以现在也成了个标准。你有钱可以捐更多,但有地的最少亩捐二升,这不是税,而是地方义举。 朝廷也不用这笔粮,仅用做本地救济灾荒帮扶孤寡之用,县里也不直接管理,只是派一两人协助监管而已。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大家存了笔公共救灾积金了,取之于民还是用之于民。 虽然章丘的士绅们愿意主动把先前的烂账清算补平,但朱以海还是拒绝了,山东百姓被鞑子也祸祸的不轻,章丘虽受黄河水灾影响不大,但这几年也被各种横征暴敛,征来征去,最后还是伤害百姓。 就算士绅豪强愿意承担,但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也没必要干。 真要他们补,他们也得变卖田地,甚至出让矿山等等,这样搞并不利于长治久安,差不多就行了。 他们捐上来的这笔金银,朱以海最后倒是收下了。 当然,也给予了回报。 赐给这些士绅们牌坊一座,以示表彰。 另外给他们子弟一个国子监名额,甚至如李缙明兄弟这样参加鞑子科举获得举人、进士名额的,也不追究,允许保留他们之前在大明取得的科举功名,并可以继续参加科举考试。 甚至章丘县衙、团练、乡里保甲,也还会优先选用这些士绅们充任。 朱以海甚至有几分大言不惭的说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说的这些士绅们一愣一愣的,当然对于这个结果也是非常高兴,甚至有几分意外之喜的。 虽然以后没了士绅优免,官绅一体纳粮,按亩征收地丁,甚至以后还得征工商税、厘捐、矿税等等,他们士绅不士绅,也没半点优免特权,可起码现在这关不是过了吗? 若是在崇祯年间,北京的崇祯帝敢跟他们搞这些,他们肯定得跳起来,但是现在,他们却觉得长松口气,觉得绍天大帝十分仁慈了。 起码比鞑子那种跑马圈地,逼迫投充,甚至横征暴敛要好太多了。 这就是没有对比,就没有区别。 朱以海还特意让这些士绅们把家族年轻子弟喊来,他亲自考量了一番,书读的好的文章写的好的,甚至直接就特旨安排入国子监读书,而且还不占用给他们的那个名额。 就算文章一般的,但只要长的高大健壮,也不管是否精于骑射,也特旨录用他们进东京士官学院学习。 这也是个出息路子。 “也到饭点了,就都留下来与朕一起吃饭。” 仍旧是皇帝带着去了御营巡视,然后留在一个营中一同用餐,馒头窝窝加乱炖汤。 李缙明有些战战兢兢的吃完这顿饭,最后拜谢离开,路上跟兄弟缙益交待,“回去赶紧把那些寄庄田、垦荒未报田,还有侵占的官田全都清理交给衙门,一亩也不能留。” “义仓得赶紧牵头筹建起来,除了按亩纳二升外,咱家再额外捐五百石粮。” “捐这么多?几万斤啊1 “都这个时候了,还舍不得这点粮?只要这次安然过去了,以后安安稳稳的,多少个五百石没有。咱家上万亩地,一年光收租就上万石粮,别因小失大。” “还有,回去赶紧好好读书备考,明年恩科,咱们兄弟都要去参加,这是根本。” 李缙益听说又要考科举,不由的头痛,“咱们在北京清廷那考得进士,可这也是因为参加考试的人不多,尤其没了南方士子,现在要去东京考试,那可基本都是南方举子,咱们考的上吗?” “绍天朝有南北两榜,咱们去考也是北榜,怕什么,既然能在北京考中,在东京也一样,只要用心就行,我看最好是交待一下家里,咱们现在就直接去东京备考,” 李缙益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嗯,现在过去还能拜访下东京官员,也能跟南方举子们交流交流。” “把家里年轻人都带去东京读书,能进国子监的进监,不能进监的跟着读书,现在章丘这里也不太平,马上要打大仗了。” “哥,你觉得打不赢?” “打肯定打的赢,可就不知道得打到什么时候,章丘离济南这么近,太危险,去东京安心读书、备考吧。” 第605章 倾城 “都说朱以海用兵了得,可是他究竟打过什么有名的仗?” 一等公固山额真图赖身披水银甲,跨口外枣红马,背负双枪,勒马休息,对着麾下巴牙喇骑士直言,满脸不屑。 当初他可是随着博洛一路打到杭州城, 饮马钱塘江的。朱以海在台州起兵,可朱以海那时敢来杭州吗? 都是老鼠一样东躲西窜。 甚至就算打到现在,他也不承认朱以海厉害能战,因为他找不到朱以海真正跟清军正面大战得胜的战例。 “朱以海就知道流窜,我朝如今局势坏败,非八旗不能战也, 而是出了奸臣、叛徒。” 图赖口中的奸臣自然是要指多尔衮三兄弟, 他们重用汉人降臣, 方有如今败局。而叛徒就是多尔衮重用的洪承畴严我公等那些狗汉奸降官们。 现在北京朝廷里,对于多尔衮三兄弟,已经慢慢的定性了,认定是逆臣贼子,越来越多的王公大臣站出来揭发他的大逆之罪。 议政王大臣会议,也先议了阿济格、多铎的罪,两白旗大臣苏可萨哈等带头揭发多尔衮,最终议定多尔衮十四条大罪。 追夺一切封典,毁墓掘尸,挫骨扬灰。 接着开始全面清洗多尔衮一党势力,大学士刚林,以及大将军谭泰,侍卫大臣拜尹图,以及巴哈纳、冷僧机等一个个被论罪逮捕下狱。 多尔衮多年培植的势力全面瓦解。 多尔衮三兄弟的一切封典被剥夺,连同他们的子女也全被牵连, 不仅剥夺了爵位、财产继承权, 还统统流放宁古塔充军, 多尔衮从兄弟多铎那继嗣过来的儿子多尔博,也被勒令还宗, 直接让多尔衮彻底绝嗣。 他唯一的女儿东莪格格,被交给代善收养,据说代善打算以后拿来和亲蒙古,甚至是朱以海。 顺治帝才十来岁,这些事情当然不是他做的。 济尔哈朗和代善两位摄政叔王联手,先杀阿济格再杀多铎,然后逼杀皇太后,小皇帝完全被他们掌控,成了傀儡。 经过一段时间的安抚、拉拢,开始最终清算。 亲王博洛、尼堪也都揭发多尔衮亲信罗什、博尔惠、额克亲、苏拜、吴拜等动摇国是,经众王大臣会审,或杀或流。 然后原先转投多尔衮的谭泰,见势不妙,也是赶紧告发何洛会、胡锡协助多尔衮为非作歹, 于是不知悔改,拒不肯改变立场的何洛会、胡锡两员八旗大将,被乱刀砍死。 在这些死硬派被剿灭后, 其余的则基本上转投了新主人。 两位摄政叔王,也提拔了布丹、詹岱、苏克萨哈、巩阿岱、鳌拜、巴图鲁詹、杜尔玛等为议政大臣,将满达海、罗克铎、瓦可达、杰书等都晋升为亲王。 博洛、尼堪、满达海三王, 其实之前都已经投入多尔衮麾下,可现在却是见风使舵,跟苏克萨哈、谭泰一样,转投新主,甚至落井下石。 也就何洛会比较忠心,最后与罗什等宁死不从,皆被剿灭。 曾经被多尔衮打压的鳌拜、遏必垄索尼等几人,也被取消处份,恢复议政大臣资格,加官晋爵,加上哈可萨哈,都获得领侍卫内大臣的一品重要武职,鳌拜还赐一等公爵。 基本上,经过一年多的时间,清廷以济尔哈朗、代善为首的保皇派,彻底清洗了多尔衮集团。 在这轮清洗中,博洛、岳乐兄弟因勇猛能战,兼之手握军权,是小旗主,又识时务,所以权势反而有所增长。 尼堪、满达海等也是再次坐稳辅政王地位。 如图赖这些人,其实在这轮斗争中也是经历了不少风暴。 他虽然过关了,但对于这次斗争,其实是很不满的,觉得这种时候还搞这种内斗,严重削弱了大清的实力,甚至让中枢一度混乱,导致西线汉中兵败,不仅没能攻入四川,反而让明军趁机取了汉中,甚至收编了西军残部。 更别说,河南山东形势更是坐失战机。 要没有这乱子,朱以海哪有机会现在这么嚣张。 当然,如今局势已定,八旗终于又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山东这边,博洛、谭泰也能再次联手,虽然死了个何洛会,也被清洗了不少多尔衮党羽,可起码大家不会迷茫了。 就如眼下,济南的八旗青壮尽出,一万余人马,老少爷们都上阵。 “等破了章丘的神策军,再过大清河灭了另一镇忠勇营,然后就可以直接杀到登莱生擒朱以海了1 图赖还做着美梦。 一群八旗巴牙喇们也都跟着嚷叫,好像胜利已经在手。 “都打起精神来,继续出发1 十里一歇,博洛亲自领军,图赖更为前锋,准备一举袭破敢前出到章丘的神策军,管他几路来,清军只一路去。 出发前,博洛还特意又取了银子给八旗分发,还承认打下章丘,到时屠城,城中所有财货女子皆归八旗分赏。 济南城里缺粮少吃,但却不缺银子。 博洛驻济南,想尽办法搜刮银子,按着明万历年的黄册,户籍人丁和田亩数征粮,还各种加征。 征完了,以往明朝是给地方留存较多,有的能达到一半。 可博洛却只给留存一成左右,剩下的九成都给起运了,因在战争时,所以这起运的九成,全都直接进入博洛手里。 留存的银子太少,地方衙门开销也大不够用,那就直接再额外征收。 地方开支六大项,官俸、衙门办事人员的工食饭银,祭礼、代办费用,扶贫支出、驿站支出。 其中最大头是衙门人员工食饭银等,人数多,加起来开销也大。 比如说历城县,做为府城首县,明面上税赋征收两万多两,博洛只给县里留了两千多两银子。 衙门这些胥吏差役等工食银就占了一千多两,官员倒只有二百多两,毕竟知县才四十五两一银。 可实际上县官怎么可能才这么点,他请几个师爷一年都要几百上千两银子,所以税赋被博洛抽了九成后,他们再额外加征,明面一年税收两万三,实际征了五万。 给博洛上缴两万一,他们自己表明留了两千多,实际上还有三万两。 这三万两,部份是补上衙门开支,比如给衙门胥吏差役们的补贴,驿站开销的超支,大头则还是给官员们的,还有许多是经过县令送礼给上级官员,也都是用这银子。 当然,县令自己最后也起码要留个三千两的。 再穷,也不能穷了县令自己埃 而博洛抽走县里两万多两的税赋后,县令额外加征了两万多两,然后又给他送了一千多两,其它各级上官,你几百他几百,人人有份。 不过对于博洛等来说,银子多了也没什么用,因为太多百姓逃亡,加上黄泛区水灾,而明军在鲁西、南地区的不断济南袭扰,加上丢失了登莱青忻,更让他们雪上加霜。 隔壁登莱粮食已经一两一石,但在济南,黑市八两一石。 这次八旗都憋着股劲,老少爷们齐上阵,不仅仅是要主动出击灭神策军,更是要来抢明军携带的粮草的。 实在不行,到时把神策军抓了去炖了烤了吃也行。 再这样下去,八旗可就要连战马都得宰了吃掉了。 八旗爷们倒没想过真打到登州去,毕竟他们也知道登莱修了很多城堡,有许多大炮防守,火器犀利,还有炮舰在海上支援,比当年辽西关宁锦防线上的关宁军强多了。 所以他们也只是想着能够击败来犯明军,若是能够顺势杀进青、忻境内,狠狠的抢掠搜刮粮食,也就能知足的满载而归了。 去围城打堡,犯不着,也打不了,没有足够粮食支撑,怎么打这种坚城硬堡的围城战。 但打深入到济南边上,驻于章丘的神策军,打野战,八旗觉得很有信心。 哪怕这两年比较憋屈,他们也绝不承认是打不过明军了,那只是因为战场之外的因素,真要野战,八旗雄兵,又怕过谁? 再次上马,图赖带着前锋的三千八旗骑兵,向着章丘疾驰而去,马上的满州兵,大刀都早已经饥渴难耐了。 终于又能大开杀戒。 当然,还有粮食诱惑着他们,有些人甚至想着,到时一定要烤几个明军来吃,就挑大腿肉吃。 朱以海在长白山下看云起云舒,很是悠闲。 “这么说,博洛这是倾城而出,想要孤注一掷了?不过很可惜,要让他失望了。” 博洛兵马一出济南,早就有人将这军情迅速传递出来,明军的情报系统,现在连北京那里都已经遍插耳目,更别说山东的济南了。 事实上,朱以海也早有料到,济南的清军可能会忍不住要出城来战。 所以他故意先派了神策军一直挺进到章丘才停下。 泰安、清河北各派一军,故意相隔甚远,让鞑子误以为这是个机会,能有战机。 但朱以海又岂会如此大意,他派神策军到章丘就是钓鱼的,真正的杀招就是他亲自带来的金吾、千牛、羽林三镇。 泰安和清河北的两镇人马,就是个幌子,故意让济南清军以为有机可乘的。 神策镇提前挺进到章丘一带后,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派出骑兵封锁、扫荡、清理战场,封锁消息,不让鞑子能够获得他率三镇赶到的情报。 鞑子还以为只有神策镇一军突出,却不知道朱以海已经随后赶到了章丘长白山。 四镇御营精锐,整整两万战兵,加上七千二的能战辅兵,还有谢迁这样的义军、团练等几十支上万人。 这一仗,朱以海可以说兵力是非常富余的。 别说鞑子只来了满兵万余,就算他把蒙古八旗汉军八旗甚至绿营兵城守兵全调来,济南一个兵不留,他们都不是明军的对手。 一开始朱以海就已经做好了两套作战计划。 甲计划就是各路分进合击,在济南城下汇合,然后对龟缩不出的清军,发起攻城作战,计划先围,然后挖壕沟立营垒,再建炮台堡垒,用炮轰,挖地道爆破,硬攻进去,灭掉鞑子。 乙计划就是故意制造机会,诱虏出击,以神策镇挺进到济南附近诱他来攻,然后包围伏击,重创甚至歼灭这支鞑子精锐,然后就可能不用再强攻济南,甚至可以劝降济南城了。 现在博洛就是按着乙计划来的。 “是否立即传旨泰安和大清河北的这两镇人马赶来此处会战?” “不用,让他们前往济南,断博洛归路。若能劝降济南守军最好,若不能,围住济南,若博洛败撤,不让他退入城中,让他北逃。” “羽林、千牛两镇,都部署到章丘两翼,金吾部署章丘城后,博洛的前锋来了,先不要急着合围,务必等博洛主力到了再合围,别吓跑了博洛。” “那陛下?” “朕也下山,进章丘城,与金攻玉将军一起坐镇。” “陛下,这太冒险了。” “这算什么冒险,章丘也是大城,何况这里数万人马,难道还会被鞑子万把人给打败不成?” 随驾大臣们劝了劝,也就没再继续费口舌,都习惯了这位天子的脾气,想当初刚起兵的时候,这位甚至是提了火铳骑马直接在战场上冲锋的,如今能够按着性子坐镇城中,都已经算是极为克制了。 甚至大家其实还挺喜欢这样的皇帝。 国家社稷倾危,不正是有朱以海这样的疏藩敢冲敢打,才扶稳了大明旗帜吗? 要都跟朱由检一样,敌人杀来了,只知道上吊。跟朱由崧一样,敌军还在数百里外,他就已经悄悄弃臣民出逃了,要跟朱常淓一样,敌人打到城下,他却还在城上吊酒肉给跟大明官军交战的鞑子兵吃,这大明才真的亡了。 也幸好天佑大明,出了这样一位皇帝。 才让如今能够北伐打到济南附近,而不是被鞑子打到浙江福建广东甚至是云南去。 皇帝龙旗从山下下来,径往章丘城中,金吾驻于城东。 千牛、羽林两镇也各分驻城西两翼,隐于神策军后。 皇帝的龙旗没在章丘城立起,但全城军民却无不欢欣鼓舞,士气大涨。 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李缙明李缙益等听闻动静,也赶来街上观看,看到皇帝骑马入城,军民欢呼踊跃的样子,也不由的怔怔出神。 许久后,他回到家中。 召来兄弟子侄。 “暂缓去东京,家里十六以上男丁,都去协助守城,还有,家中的粮食,除口粮外,全都拿出来助军。 再取三千两银子,劳军。 族中子弟、家中仆役,青壮出力协守者,每人赏银二两,米三斗。” “二哥?”李缙益有些不解。“这么多兵马,哪用的着咱们协助守城?” “需不需要不重要,态度和表现很重要,你以后要是入仕为官,这些可都是最起码要懂的。” 要的就是这个架式,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李缙明明显比兄弟更加洞悉人情世故。 第606章 下南洋 入冬。 风往南吹。 海船随风南下,极为便捷。 船长魏安站在船头感受着海风,露出微笑,“信风起,扬帆,启航!” 广州港口里,一支舰队收锚扬帆起航,这支由六条大船组成的舰队即将前往巴达维亚。 领头的旗舰是广州号,一条澳门葡萄牙人出售给大明的风帆武装商船,可装载三十二门大炮,排水量五百多吨,船上满载着生丝、丝绸、棉布、瓷器、茶叶等,还有许多要前往的商人。 随着朝廷全面放开海禁,以往华人偷偷出海经商,甚至有国不敢归,现在完全改变了。只要在官府申请出海许可证,拿到护照办理签证后就可以出港了,甚至也并不强制要求一年内必须返回。 办证的费用也不高。 唯一的限制,就是禁止妇女出国,也不许十八岁以下的男人出国。 船上除了华商,还有一批荷兰人,他们是之前台湾投降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最先接走了公司的职员、佣兵等,一些据点的奴隶、低级雇员,就被留在了后面。 因为撤离成本,东印度公司干脆把许多奴隶直接卖给了大明,充抵部份赔款。 剩下的职员,陆续被撤到了广州,分批搭乘商船南下。 这次航行,魏安是舰队指挥,他是广州市舶司的官员,这次前往巴达维亚也是代表大明绍天朝廷官方前往贸易和外交。 舰队六条船,广州号就是官船,上面的炮和护卫都是水师的。 船上也都是官货。 而其余五条大船,有两条是隶属于皇家的大明皇家南洋商行的,货都是皇家的。 剩下三条船,则是海商们的船,船上的货,则是许多海商货主的。 三条船,有两条是郑氏的船。 陈魏如是徽商,他以往也跑过南洋几次,都是搭乘郑氏的船,所以也熟门熟路,他的族人,母亲兄弟妻儿都在家乡徽州,但他在巴达维亚附近的万丹港,还买了三个当地的妾,有一所宅子一块土地,有两个当地雇佣的僮仆和四个婢女。 甚至在万丹生了三个女儿。 他之前三年没回国,只是定期寄钱回家,他怕回家后不能再出海,夏天时听说局势大变,江南安稳,尤其是朝廷海贸政策变了后,便终于忍不住在五月搭乘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船北上,采买了许多粮食棉花蔗糖回国,先到广州然后再经大瘐岭入江西,一路沿赣江水运至长江,顺利返回徽州老家。 在老家并没呆多久,他便采购了一批家乡的祁门红茶,然后又到了广州,等到十一月风起,终于又再次踏上去南洋之路。 只是这一次,他怀里还揣着护照签证,坐的虽然还是郑氏的海船,但却是朝廷的商船队,不仅货物的运费降低了,而且安全也更有保障了。 郑家船上的大班郭佩是陈魏如的老相识了。 他们习惯称郭佩大班,下南洋的商人们习惯这样称呼那些船主,不过一般情况下,大班也不是真正的船主,海船风险大,收益也高,但如果沉没等,就血本无归。 所以商人们习惯合伙,比如十个海商各出一条船,交叉入股,这样就算一条船沉了,但只要其它船有安全的,那么其收益都能保证。 他们还往往会雇佣一些经验丰富的船长,给予他们一定的身股分红,这些船长虽不是真正的船东,但在海上,一切他们说了算,他们负责船只航行和船上的秩序安全,手底下往往还会有一支护卫武装。 郭佩就是个这样的大班,是郑氏集团名下的,自己以前常跑厦门到巴达维亚,这次也是先从厦门到广州,再一起南下。 郭佩的船有许多股东,平国公郑芝龙、延平郡公朱成功、福清伯颜克英等数十人,郭佩自己也有一股,他还额外有身股。 对于这趟航行,他很是乐观。 陈魏如还碰到两个在巴达维亚认识的朋友,杨营杨课兄弟俩,他们都是潮汕人,也是很早下南洋闯荡,兄弟俩都在巴达维亚娶了华人后裔女子为妻,并生儿育女,这次兄弟俩也是听闻国内有变,特意回来祭祖,并采购了一批茶叶回去。 他们采购的是福建武夷茶,发酵的红茶在海外较受欢迎。 杨营兄弟本钱不多,每人各只采购了三百两的武夷茶,这次他们还带了几个族人一起出海,族人也采买了一批茶叶,他们是头次出海,如今没有海禁,让他们可以不用偷偷摸摸出海,都盼着能出海赚钱。 六条船上,满载货物。 舱底最下面装的是较重的瓷器,稳重还能压舱,上面则是用箩筐装的茶叶,还能给瓷器予以保护,再上面则是丝绸等一些货物。 不少搭船南下的商人,携带的货物都以茶叶为主,茶叶现在海外也越来越受欢迎,需要大,利润高。 据说英国人就很喜欢红茶。 大明茶叶现在广州、宁波等地出口,红茶一担二十六两,绿茶一担二十四两。 陈魏如他们这种属于直接采买出口的海商,跟一般外国商人采购不同,朝廷新规,开放港口贸易,允许外国商人直接来贸易买卖,但他们出售和采购商品,都必须通过对外贸易的商行,那些商行要取得朝廷授予的部贴牌照,执照经营。 商行们为之中介,比如买茶叶,商行负责出面与茶栈交易,不直接与内地茶商交易,这样好处是集中方便,而且就算出了问题,也可以直接找茶栈负责。 内地的茶号卖茶给茶栈,茶栈再通过商行与外商出货交易,增加了几个环节,多了些佣金、通事费、破箱费、报关费、关税等等,加起来起码有茶叶的一成。 茶栈在各大港口设有仓库、招待所,还有自己的翻译,代茶商向商行推销茶叶,提供各种便利。 现在各大港的贸易商行,其实都是有官方背景的,不是皇家产业,就是官营的,要么也是勋臣贵族、高官们后面控股的。 如各码头的茶栈,其实也是这些商行建立或控制的。 这样搞,对于茶叶出口其实还是比较有利的,能够扩大规模,尤其是掌握议价权,售后、品质等也都有保证。 当然,如陈魏如这样的散商也多,他们都是直接到原产地采购茶叶,比如陈魏如直接就在徽家老家采购祁门红茶,比经过茶贩、茶庄、茶号、茶栈、茶行等一道道手续,减少了许多费用。 他直接自己采买了然后付运费到港口,找商行代报关也行,自己报关也可以。 茶叶关税是百分之十。 一担红茶二十六两,税二两六。 比起外商在码头采购其实要便宜许多,外商各种环节相加,最后茶叶上船出港,成本二十六两,各种佣金、关税等加起来,要三十多两。 当然,只要茶叶成功运到下一站,比如巴达维亚,扣除海船运费,他们还能翻倍的赚。 不过相比起那些印度的英国老来说,这不算什么。 据说现在茶叶在英国,那是顶级上流阶层的钟爱,一般人根本喝不起,跟香料一样昂贵。 而英国人对茶叶的关税更是丧心病狂,在大明二十六两一担出口的茶叶,在伦敦他们敢一担征五十二两关税,加征百分之二百的税了。 当然,从大明到伦敦,中间要经过好几个中间商,荷兰人是其中最有名的二道贩子。 而以前,荷兰人还得从郑氏手里采买。 所以一担武夷红茶,过去从武夷山产地到郑氏手里,再到荷兰人手里,再到英国人手里,再到伦敦贵族手里,得经历十几二十道转手,价格自然也高。 二十六两一担的红茶,到了伦敦可能就已经卖五十多两一担了,而英国人还要征五十多的税,实际就是按百分百收关税的。 陈魏如以前听说这事后,很羡慕,但大明海商们最多也就到马六甲、万丹、巴达维亚这些地方,连锡兰、果阿都很少去。 主要的利润还是在福建郑氏、荷兰东印度公司、英国东印度公司手里,他们也就是赚点小钱。 三百两本钱的茶叶,只要平安,到了巴达维亚,也能赚上几百两,甚至上千两银子,虽然出海一趟不容易,但收益确实不错。 这次陈魏如回国还发现了一个商机,就是贩米、棉花回国,利润也不小,这样一来一往,一年可以来回一趟,虽然辛苦但收益不错。 船队缓缓驶离港口。 出发前魏安带着大家拜了龙王,拜了妈祖,离港后确实一帆风顺,从广州港出发,沿海岸而行,很快便抵达雷州半岛,过琼州海峡,一天抵达白龙尾岛。 魏安特意下令,舰队停泊白龙尾。 他带水师乘艇登上白龙尾,召见了岛上渔民等,在岛上树起碑石,确立大明国土碑文,明确主权。 还给岛上的渔民选派村长,授了大明日月旗帜。 然后继续南下,几日后至安南白藤江海口,特意召见了当地安南百姓,魏安还在江口树立起大明安南都统使司的石碑,把当年安南上请请求归附,大明特设都统使司一事勒石铭记。 之后继续沿岸南下,抵占城,再经七日夜抵暹罗。 经马来半岛,还在南沙万里石塘诸岛立碑铭文,宣示主权。 继续南下到达涨海,魏安登上涨海崎头(纳土纳群岛),极大崎头(纳土纳岛),祭祀、立碑,升旗,召见土人,授官赐物,宣示主权。 并留下一队人在此建立商馆,长期驻守经营。 在那里休整了三日,扬帆继续南下,直抵巽它海峡的巴达维亚港。 ------题外话------ 感谢悼武华夏的打赏,谢谢。 第607章 甲必丹 “巴达维亚,到了!” 船员们欢呼,蓝色的海平线上,出现了陆地。 上午,舰队六条商船,经过漫长的航行,终于抵达了巴达维亚。 巴达维亚炎热而又忙碌。 魏安在船舱里还特意洗了个澡,然后换上了天子赐予的绯袍银鱼,他端正了乌纱帽,走出船舱。 巴达维亚港的荷兰人也对这只舰队到来,十分高兴。 自从失去台湾后,荷兰人的巴达维亚、台湾、长崎航线也因此中断了很长时间,他们失去了远东七成的贸易额,一度让巴达维亚都变的死气沉沉。 好在范德朗终于与大明谈成了贸易通商条约,虽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可总算恢复了航线。 这六条大商船抵港,也让港口的商务们非常兴奋,这意味着无数的财富。 魏安站在甲板上,打量着这个明显很陌生的港口城市,处处显得不一样。 比广州炎热的多。 现在本来是冬季,但这里却跟三伏天一样。 “准备入港停泊、卸货,所有船员,没有批准,一律不得私自下船。” 魏安重申纪律。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航海贸易,这还将是一次大明官方的宣示国威,建立外交的行动。 很快,港口里范德朗前来迎接。 这位原远东舰队司令,虽然在台湾打了大败仗,但因为成功的与大明签订了贸易条约,反而得到了十七人理事会的表扬。 不仅没把他跟之前帝汶那个倒霉的商务一样扔进监狱,反而在那位接替范迪门总督的新总督水土不服,返回荷兰后,被任命为了新总督。 范德朗的主要任务,就是跟大明建立友好关系,以恢复远东的贸易量和利润。 这次六条大明商船前来,无疑也被范德朗视为自己的功劳政绩,他亲自乘小艇来到广州号,上甲板欢迎魏安等到来。 “尊敬的魏市舶使阁下,之前收到信说你将率商船队前来,我在这是日夜思盼啊,之前与魏大使在奉天几次交谈,也是十分投缘,这次大使前来,我真是万分高兴。” 范德朗上前抓着魏安的手使劲摇晃着。 魏安之前与范德朗有过几次见面,但说不上熟,现在见他这副许久不见远方亲人的样子,倒是只能呵呵笑着。 这刺眼的阳光下,范德朗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汗味加上洋人那特有的狐臭味,让他都快要晕倒。 却还只能尽量保持微笑。 眼看着范德朗还想拥抱,他赶紧扯回手,“听说范司令荣升总督,真是可喜可贺啊,以后咱们直接打交道,也是方便多了。” 过于热烈的寒喧后。 魏安也是公事公办,说明了这次前来的主要任务,以及携带的货物等,范德朗听说了货物数量后,非常欣喜,真是出人意料的多。 尤其是生丝、瓷器、茶叶这些可都是极热销的好东西。 “请大使阁下入城休息,我这就派人负责帮忙卸货。” “船上热,让船上的水手、商人们都进城吧,我早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清静舒适的休息之地。” 魏安带着手下踏上码头,感受着这座城池的勃勃生机。 港湾、码头,城内运河相通,城堡、炮台、市政厅,基督教堂,还有学校、热闹的市场。 在这里甚至还有专门的华人街区,里面甚至有茶街、瓷街、碗街等,而这座城市仍还在建设之中。 一群华商前来迎接。 范德朗告诉魏安,为首之人是华人甲必丹。 魏安来前做了不少功课,知道这是荷兰人、葡萄牙人等洋人,在南洋殖民地推行的一种侨领制度,任命在南洋经商谋生或定居的华侨领袖做为侨民的首领,以协助他们处理侨民事务。 在南洋,华人很多,既有定期往返的华商,也有些已经在本地落地生根的华,甚至有些已经在此很多代,他们形成了影响力不小的华人团体,也有了比较有威望的首领。 比如当年荷兰人建立巴达维亚之前,附近不远的万丹港,就有许多华人华商,荷兰人就想尽办法吸引这些华人前往巴达维亚居住、贸易。 他们授封一些华人有威望的首领为甲必丹,让他们来协助他们治理华人。 甲必丹在荷兰语中,本就是商船船长或首领的音译。 不过这些甲必丹虽替荷兰人管理华人,但其实也没什么真正的大权,顶多跟内地皇权不下乡,县令把乡里的管理权交给大族族长或是士绅们代为管理自治是一样的,帮助管理,协助征税征兵等等。 巴达维亚的商业繁荣,离不开华人的贡献。 华人不仅提供稳定的中国商品,还控制着东南亚多地的香料种植和供应,吸引华人前来,也让荷兰人在南洋的殖民贸易中保持了足够的优势。 不管是牵头贸易还是征收税款,荷兰人都喜欢通过甲必丹。 当年荷兰人封锁万丹港,然后又开出丰厚的条件吸引华商离开万丹来到巴达维亚,在约三十年前,第一任甲必丹苏鸣岗授任时,华人仅四百余人在巴达维亚居住。 几年前,荷兰人攻占了葡萄牙人控制多年的马六甲后,在废墟上重建马六甲,特从巴达维亚招募了一批华人移民前往,并任命了一位华人首领为马六甲甲必丹。 “巴达维亚的修建,全赖甲必丹率领华人工匠,这高耸的城墙,三条城中运河,这些年来,巴达维亚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华人工匠完成的。”范德朗在魏安面前,没有吝惜对华人的称赞。 曾获得巴达维亚总督授予金牌的首任甲必丹苏鸣岗,是福建人,十年前告老还乡,后来又被荷兰人请他去台湾,帮助招商移民,他在台湾呆了三年,但并不成功,最后见时局动荡,又返回了巴达维亚,三年前病逝,埋骨当地。 苏鸣岗为巴达维亚确实做了许多贡献,比如他最开始为巴达维亚招来了四百华人,然后经过多年努力,到十年前卸任时,华人已经有了数千人。 他在任期间,因贸易中断无船来巴,他还曾亲自前往福建,为巴达维亚招来七条商船,满载丝绸瓷器。 而且一直为东印度公司代为征收华人的人头税、赌博税、关税、屠宰税等,帮助交易,收取佣金,他甚至获得了铸币权。 荷兰人在巴达维亚的各种筑城建设,基本上也都是苏鸣岗承包的。 他还曾是荷印评议院的议员 在巴达维亚的华人中,不论权势还是财富,都无人能出其右。 苏鸣岗做了十六年甲必丹,还是华人组织,巴国公堂的会长。 他拥有四条商船,开了数个赌场,拥有一个铸币所,他甚至不仅跟荷兰巴达维亚总督关系密切,甚至跟万丹苏丹也关系友好。 他死后,整个巴达维亚都为他扶灵送葬,他的陵墓甚至豪华的如同国王陵墓,甚至还有以他名字命名的苏鸣岗街和苏鸣岗港口。 “小的杨昆拜见大人!” 一名身着丝绸汉服的华商上来拜见魏安。 “杨昆是我们巴达维亚第三任甲必丹。”范德朗告诉魏安。 苏鸣岗十年前卸任后,第二任甲必丹是林禄林六哥继任,也是一位有名的华商,但只任职三年便病逝,去世后就是杨昆接任。 杨昆也是福建人,是苏鸣岗的同乡,而且是他女婿,还是他以前的重要合作伙伴,他们当年一起经营海上贸易,一起在巴达维亚打拼,承包巴城建筑业务,开赌场,代征税收等。 这位看着不起眼的黑瘦男子,是此时巴城数千华人的首领,也继承了巴国公堂主席一职。 “杨会长好。”魏安对这个杨昆也有事先了解,知道这人不简单,不仅是华人首领,甚至跟这边土着苏丹关系也好。 反正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来这里经营的华商既受他庇护,又需要向他交保护费。 杨昆向魏安引见巴城的一众华商们,这些人虽然远在海外,甚至有些人已经完全把家安在此地,甚至有几代了的,可面对这位故国天朝来的大使,仍然还是非常尊敬,甚至有几分畏惧的。 毕竟,这位魏大使这次不仅带着商货来,还带着炮舰来,那战舰并不比荷兰人的差,而大明去年直接把台湾攻下,迫荷兰人投降赔款,这让巴城的华人们也大感兴奋。 以前大明对于这些抛弃家乡背弃祖坟的商人,是瞧不起甚至敌视的,根本不当自己子民,就算在外面被杀人,他们也不会管,甚至可能还要说一句杀的好。 但现在那位绍天帝,不仅能痛揍荷兰人,威慑葡萄牙、西班牙人,还能记得他们这些人,在与各国的通商条约里,还有提起他们这些海外弃子,给他们利益保障,知晓这事谁不激动。 背井离乡飘洋过海出来,其实也只是为求生发财,国家还记得他们,还能保护他们,谁都感动万分。 魏安这次来,要建立大使馆,常驻巴达维亚,负责与巴城荷兰东印度公司联系,并负责保护在巴城的华商侨民。 大明与荷兰人的通商条约里,就有关于大明享受领事权这一条。之前荷兰东印度公司对在巴华人,就限制他们离境,而现在大明要求荷兰人取消这条限制,要允许华商可以随时回国,来去自由。 只要华商想回国,就可以向大使馆申请,然后大使馆会安排他们搭乘商船返回。 第608章 大使、华商 总督范德朗给魏安等举行了隆重的接风酒宴,宴上提出要在城外运河边划一大块地给魏安建大使馆。 “巴城寸金寸土,运河边更是宝贵,我们也不好占用如此宝地。”魏安手端着酒杯,杯里的朗姆酒他抿了一口就喝不下,便就端在手里做样子,“本使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范总督给我们在城外划一块荒地,只要在海湾边,距离巴城远些也没关系。” “我们可以自己请工匠建一座大使馆。” 范德朗满面通红,他给大明的这块地不大,但确实是城中繁华位置了,可没想到明人居然不领情。 思索了一下,最后看在这六船货物的份上,尤其是那些生丝的份上,他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宴会后,魏安直接请杨昆帮他寻块地,杨昆对新来的这位驻巴大使也是很巴结,赶紧就寻了一块地。 那块地邻近巴达维亚城,隔河相望,既能修码头停泊商船,周边还有大片空地可供发展。 别说建个使馆,以后就是再建商馆,甚至建个城堡、大市镇都没问题。 当然,这块地也紧邻着杨昆自己的土地,要是河这边开发起来,他自然也受益多多。 在刚才宴席上,杨昆被魏安特意叫到旁边坐,席上与跟他谈了些他此行来的任务,甚至将来大使馆定位等。简而言之,魏安以后做为大明官方代表,皇帝特使钦差长驻巴城,主要是负责与荷兰人交流联系的,也负责侨民相关事务,但不会插手具体的事务。 甲必丹依然还是华人首领,他们的那些代征税等特权依旧。 大使馆真正对他们有影响的,可能就是绍天帝要求的领事权。这个权力便是在巴达维亚,如果华人内部有纠纷,那么大使馆可以依据大明的法律处理本国商人间的纠纷。 在涉及华人与荷兰等外国人有纠纷时,虽然要遵守巴城律法规定,但涉及华人的桉件,须通知大使馆,大使馆不仅有桉件知情权,还有旁审监督权。 其它方面,大使馆主要还是负有联络两国,贸易合作等事务。 比如巴城的荷兰人要去大明,也须先到大使馆取得签证,商船前往大明,也一样要登记等。 在巴的华人要回国,也要登记,若要带异族的妻妾儿女甚至奴仆、朋友等回国,更需得到登记批准发给签证等。 总的来说,魏安以后长驻巴达维亚,跟甲必丹杨昆没什么利益冲突,甚至会保护华人的利益,对他们是好事。 正因得到这个保证后,杨昆现在对魏安很是客气尊重。 毕竟魏安也说了,以后大明那边会有更多的商船直接来巴城贸易,到时船、货来了后,都会直接跟杨昆他们这些本地华商联系,通过他们为中介买卖。 大明也对巴国公堂这个华商组织表示尊重和支持。 甚至朝廷还授权给他,对杨昆这样的大华商,授予官衔。 其实就是给他们一个特别机会,允许他们捐银买官。 相当于出钱买官,但并不是真正的买到官职差事,仅是一个头衔,买一个散官。这个头衔可以享受相应的品级待遇,比如说穿相应品级官袍,甚至服色、车马、房屋、乃至坟墓等规格都是不一样的。 另外捐官纳银后,就是官僚阶层了,哪怕没有职务,但有品级,所以也有诸如给官府、朝廷上书言事的权力,见官免跪,甚至免除刑罚的权力,就是不会犯了事直接抓去打板子刑讯,除非定罪后。 甚至于如今绍天朝推行按品级拥有田额等,所以商人如果捐官后,还是有不少吸引力的。 有能力的,也能凭捐纳迈入仕途。 不过绍天朝虽然允许捐纳授官,但所授俱为虚衔,就是只授个官阶而不授实职,且是只限五品以下,各明码标价。 除了可以捐官,还可以捐监,就是出钱去国子监进修,相当于国子监这所全国有名的高校,开了几个特别进修班,花钱就能进。 其实这玩意从汉代开始就有了,甚至汉代的卖官,那都是卖的实际官职爵位,而不仅中国有这套,外国人也一样啊。 比如法国人连拥有审判权的法官、拥有指挥权的军官,只要能卖钱,都一样拿来卖,据说在此时,卖官的收入占到法国财政收入百分之五十一,堪称法兰西经济支柱。 比历史上我大清有过之无不及。 相比之下,朱以海就卖点散官虚阶,给那些人点微不足道的小特权,已经很难得了。 毕竟哪怕是个捐生,朱以海都要五百两银子。 这绝对不便宜。 但对于某些有钱却没政治地位的人来说,五百两给自己或儿子买个国子监生的资格,却又是划的来的。 毕竟国子监那可是镀金,甚至要是真能好好读书,也还是能有出息的。 捐从九品,一千两。 捐正五品,五万两。 最低监生五百两,最高正五品五万两。 价格相差很大,不过正五可以穿绯袍,甚至子弟有恩荫权,还可以封妻赠祖,特权更多些。 当然,朱以海也是故意定的较高,真有这样的冤大头,那逮一个是一个嘛。 “杨会长若要捐纳,本使可以向朝廷上报。” 杨昆对于魏安报的这个捐官的价格有些惊讶,觉得太贵了,但是他也没拒绝,因为若能有个官方身份,还是很有好处的,就比如他在巴达维亚,既是荷兰人任命的甲必丹,又是巴国公堂的会长,这双层身份,让他成为华商领袖,他的事业也因此兴盛。 当年苏鸣岗十五岁就从福建下南洋谋生,这位读过些私塾的福建少年,能文善武,硬是在西爪哇苏丹国闯出一条路子来,成了当地华人首领。 后来他还迁来巴达维亚,并与身在日本平户的同安李旦,在日本长崎的漳州张敬泉、欧华宇,厦门的漳州许心素,暹罗大泥的李锦,马尼拉的漳州黄明左等这些海商,结成了一张以福建同乡关系网组成的亚洲贸易网。 在东线贸易圈,李旦、欧华宇、许心素等人既是合作伙伴,还是结拜兄弟。 而在南洋航线,苏鸣岗与茂哥、林六哥、杨昆等都既是福建同乡,又是姻亲关系。 不过在崇祯年间,苏鸣岗参与的这张海贸大网也破裂,先是李旦早年在马尼拉遭遇西班牙屠华,他的船、货被夺,自己都被抓起来在西班牙人船上当了几年苦工,最后才逃去日本。 后来张敬泉、欧华宇、李旦先后逝世,这才有了郑芝龙的崛起。 荷兰东印度公司与郑芝龙的结盟,最后也让在巴城的这些华商们传统商业模式受到很大冲击,甚至因为苏鸣岗在苏丹进攻巴达维亚之战中,既没帮荷兰人也没帮苏丹,加之战后与他关系密切的总督离任,让苏鸣岗最后不得不辞职返回福建,却又发现局势大变,最终在台湾呆了三年,还是回了巴城。 现在荷兰人又跟大明直接展开贸易,对于巴城的这些华商来说,既是机遇,也是危机。 “捐个七品,多少银子?” “五千龙银。” “那有劳魏大人为小的上报朝廷,”杨昆打算捐个七品,花五千两银子,另外给这位魏大人一千两银子。 这一千两是他私人礼物,另外巴国公堂送四千两给魏大人。 魏安笑笑。 “本使是朝廷官员,天子钦差,就算在海外,也不能收礼。不过如今要建大使馆,需要花费,你们这些海外义商若是愿意资助些,本使代大使馆收纳,会如实上报朝廷,也会勒碑记录公示的。” 私礼不能收,但对公捐赠可以收。 杨昆心想这不还是收礼吗,什么私礼公款,到了你们手里,怎么用还不是你们的事,当然这种事他觉得很正常,也没必要点破,笑着应下。 魏安带来的六条船,每条船上的货,都起码价值几十万银元,总价值几百万。 这些货,荷兰人当然愿意要。 不过魏安也没直接给荷兰人,而是让杨昆出面居中介绍,并给他相应的佣金。 “谢大人如此信任在下,在下一定会尽心寻找合适的买家,牵线铺桥促成交易,绝不让大人吃亏。” 魏安点头,交待给他另一个任务,“大使馆的营建,本官也都一并交与杨会长承包,到时该多少开销,一并报来结算,本官可以先付你们一千银元。” “另外,本使还想烦请杨会长协助,帮忙尽快把在巴城的华人都给登记在册,授予他们护照,以此为我大明子民在海外的身份凭证,以后凭护照便可得到大使馆的庇护、帮助。” 六条船上几百万的货,除了一些常跑南洋巴城的华商自己托运的货,绝大多数都交给杨昆他们负责中介出货,哪怕是百分之一二的佣金,都得有几万两了,何况实际好处哪止这些。 这么大的好处,杨昆非常识趣,甚至直接就跟魏安说要给回扣。 魏安谢绝了。 “等这批货出手了,船队也要准备货回去,到时要用大米、蔗糖压舱,另外还要采购棉花、棉纱,以及香料等返回,也还得有劳杨会长替我们寻找货物,牵连搭桥,居间佣金,也都会按规矩给你们,不会亏待的。” 杨昆心中大喜,觉得这五千两银子捐个七品散官还真的值。 “谢大人抬举,大人交待的这几件事情,就都包在小的身上,一定办好。大使馆,现在就给大人招募工匠,采买材料准备开工。 船上的货,也可以立即组织看货会,需要的货也马上就可以寻找货主。” 魏安对杨昆的这办事效率非常满意,不愧是能在海外异乡混出来的人,这办事能力确实强。 第609章 排枪、八旗 叮叮铛铛,嘿呦嘿呦。 章丘城外,沿河兵马结成十里连营,战旗飘飘。 而大战当前。 章丘城里,铁匠坊的那些铁匠铺子却还炭炉烧的火热,铁匠们抡锤锻打不停。倒不是这些人胆子大,死爱钱。 而是皇帝认为这场战斗用不着百姓协助,御营都有多了,乡团也只能在后面打下手,所以百姓们该干什么继续该干什么。 皇帝甚至还特意去走访这些铁作坊,看着他们的产品。 许多铁作坊都在打章丘铁锅,大锤小锤铛铛的敲个不停。 朱以海仔细观察,发现这些铁锅确实真材实量,说打多少锤,那绝对不会少打,锅拿在手里极有份量,特别是这千锤百打出来的那质感没的说。他也不由的感叹,难怪章丘的铁匠千百年来这么有名,经久不衰,确实也是有原因的。 那些铁匠们常年抡锤,全都是一身肌肉。 老师傅们拿个小锤指指点点,伙计们却是举着大锤猛砸,朱以海甚至在这些作坊里看到不少女人。 既有四五十岁仍能抡大锤的大妈,也有二三十正当年的少妇在挥锤,甚至还有些十五六岁姑娘的。 她们都有个特点,长的特别壮实。 一些年轻妇人甚至也撸起袖子,赤着手臂在那挥锤,那结实的胸肌,粗壮的大腿,一看就是有力量。 她们挥汗如雨,虽然脸上挺脏,可却让人惊叹劳动之美。 朱以海不得不感叹,章丘这铁匠传承确实了得,不过许多都只是家庭小作坊,虽说看着手工扎实,真材实料的,但还是有些落后了。 他甚至还能跟国丈陈函辉提起应当在这里搞一个官营铁厂,利用这里的铁矿、煤炭资源,以及这里优秀的铁匠人才,整合这些资源,建起一个冶铁、铁制造中心。 就跟广州的佛山镇一样,突出产业化优势。 章丘虽是农业大县,但有这样千年的招牌,不能白白浪费啊。 “把这些铁匠师傅们整合起来,搞一个公私合营的铁厂。这些家庭作坊入股合伙,咱们扩大规模,提升产能,优化管理,绝对能够有更大的产能效率以及收益。” “订单更多,效率更好,这些铁匠们也能有更多收益,双赢局面,甚至章丘也还能得到更多税收,岂不很好?” 陈函辉倒没啥心思在这些铁匠和铺子上面,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鞑子一万多人马向这里杀来。 就算再有准备,可也难以不放心上啊。 这个时候,不好好研究下排兵布阵,怎么却想到搞铁厂了。 “圣人真不担心这场战斗?”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鞑子也已经往咱们陷阱里钻,有什么好担心,现在就等着收网而已。” “朕相信御营各镇的将士们,陈公不相信他们吗?” 陈函辉苦笑,“臣实在无法做到陛下这般洒脱淡定。” “静待捷报吧,陈公,咱们还是来好好计划一下搞个章丘联合铁厂的事情吧,这公私合营,你觉得有没有搞头?” 陈函辉对皇帝真是佩服万分,也只得打起精神跟着商议起来,不过还是有几分三心二意。 正谈着,突然听到轰隆隆响。 “放炮了?这是鞑子来了?”陈函辉猛的抬头,朱以海再看其它陪同的大臣们,也都是一直往西边望,虽然什么都望不到。 “既然大家这般关心战事,那就上城头去瞧瞧吧,估计也瞧不到什么。” ······ 一等公、固山额真率领三千满骑终于杀到了,他们一路飞驰,踏过秋收后刚播种的麦地,纵过浅水的绣江河。 向着章丘城西右翼明营杀去。 明军营地前拒绣江河,后临漯河。 西有女郎山,东有长白玉皇山。 这处营地的位置还是选的非常好的,哪怕现在秋旱水枯,绣江河并不能阻拦清军骑兵,但河滩河水仍然有不错的迟滞作用。 绣江河西北的女郎山上。 神策镇总兵官、长兴开国县公金攻玉身披铠甲,手按佩带,看着清军如潮水般从山南面呼啸冲过,往那连绵营地扑去。 “这些鞑子在济南困饿许久,居然还有这等气势。” “那又如何,今天都是有来无回。” 神策镇的军部就在女郎山上,山上还有许多人马。 皇帝的部署,早就已经利用好地形,选在了绣江河、漯河两河之间的几里宽平原上扎营,然后两江后还有女郎山和玉皇山,山虽不高,但却能借地势之利。 明军故意在两江两山之间的这几里宽地上,布下连营,这里部署的是神策军一个协,加上一半辅兵,三千余人马。 然后是羽林镇的辅兵,一千多。 所以加起来营地里有五千余人。 而在营地两侧的女郎山和玉皇山上,羽林镇的五千战兵,加上几千团练兵部署隐藏在山上。 很明显,这就是个陷阱中的陷阱。 明军以神策军挺进章丘,制造出与友军脱节孤军深处的假象,然后又故意兵分三部,城内一部,城外两翼各一部。 五六千人马的神策军分守三处,那每处也就两千左右。 各相距十里左右扎营,这就故意诱鞑子各个击破。 但实际上,北面是神策军一协加羽林镇一镇,然后南面是神策军另一协加千牛镇一镇,另外上万团练分配到两翼。 因此实际两翼,不管清军先打哪边,都要面对着一镇半的主力御营,加上数千的乡勇。 中间的章丘城有城池,因此清军不可能先突袭章丘城,当然若是他们非要打章丘,那章丘城后还有金吾镇的骑兵。 这满满都是算计。 神策镇抵达章丘后,故意以身为饵,然后骑兵遮断,隔绝情报,朱以海亲自率领三镇精锐,以日行二百里的速度赶到增防章丘,布下层层陷阱,以逸待劳。 本以为北翼只有两千左右人马,实际上却有近两万。 图赖带着三千骑,带着错误的情报,冲着营地就发起冲锋了。 北营主将是神策左协参将温虎。 他有两千战兵,三千余辅兵。 不过他们有提前挖好的壕沟,立起的栅栏,还有拒马墙,甚至栅外洒了铁蒺藜,挖了不少陷马坑,又栽了鹿角。 甚至栅内都还有一道壕沟。 那些帐篷里,其实隐藏了不少沙袋垒起的炮垒、兵垒。 温虎接到的任务就是坚守营地,金攻玉明确的告诉了他,博洛主力没到,两山上部署埋伏的一万余人马不会杀出来。 章丘城会在战斗开始后,派出一支人马前来,但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不会超过千人。 必须把戏演足,不能吓跑鞑子。 当然,也必须得能顶住鞑子的第一波冲击,不能演戏给演砸了。 营中了望塔上,明军吹响了警戒的号角。 其实不用吹,大地的剧烈震动,早告诉了营中将士们鞑子骑兵来了。 远远望去,犹如一线潮水奔涌而来。 温虎是湖州人,以前在杭州见过钱塘江大潮,那场面非常壮观,甚至每年都会有许多观潮的人没料到潮水会这么大这么猛而被卷走。 初看时,潮水还在远处,好像挺寻常。 但很快就会冲到近前,然后才会发现,这浪潮原来这么高,这潮水这么猛。 “战营顶在最前面,辅营在后配合。” “火枪手必须放近了再开枪,必须十二人一队齐射,禁止乱放。” 温虎大声喝令。 针对这场战斗,营中已经演习数次,大家也对作战计划了然于胸,不过看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还是很紧张。 ······ 赵小楼随着队长李宝泉刘队副等来到了他们的指定位置,刘队头给他们点燃火绳。 赵小楼把火绳缠在腰间,另一头缠在手腕上,用虎口夹住已经点头的火绳那端。 麻绳加工成的火绳燃烧的很缓慢,那一点点红色火头,在一个个的火枪兵的手上。 大家都在加紧检查装备。 赵小楼心砰砰跳着,平时实弹训练时他成绩总是很好,鸟枪练的很好,但此时仍然不免紧张。 他自从辅兵转入战营以来,训练了一年多,仅在淄川城下实战了一次,那次也仅射了一枪,结果守军就降了。 所以现在,他感觉自己仍然是战场初哥,不免紧张。 鸟枪已经装填好,他又检查了下通条。 战场上最容易一紧张把通条插在铳管里忘了取出,结果一开枪,通条射的没影踪,然后没了通条连弹药都没法装填,直接失去战斗力。 李宝泉给大家点完火,接着巡视鼓劲。 “一会都听我命令再开枪,禁止乱放铳,必须齐射,咱们哨各队铳手,分成数轮,依次开铳,都记好了,装填时牢记顺序,先装火药再装铅子,不许没倒火药就装铅子,也不要忘记把通条取下,平时训练的都不错,别在关键的时候给老子拉稀!” “战斗的时候只管放铳,没有撤退的命令不许后退半步。” “就算鞑子倒在脚下,也不许去割脑袋。” “好了,老子话就这么多,大家也别慌,这前面有栅栏,我们身前还有拒马,还有长枪兵,只要别跑,咱们就安全。 实在是冲到近前了,你们铳管上还套着刺刀呢,扎他娘的就是了,都学过刺击术,怕个卵。” 队总的这番动员,倒是让赵小楼心里稍稍没那么紧张了。 他再次检查了下自己的鸟铳,确认没有忘记装填火药,没有多装铅弹,通条也已经收好。 刘队副也给大家鼓劲,“大家别慌,咱们那些帐篷里还藏着许多火炮呢,到时帐篷一掀,大炮齐射轰他娘的,鞑子冲到近前,几轮齐射就能把他们轰溃散,咱们隔着栅栏放排铳就好了,” 李宝泉回到自己位置站定,敲了敲自己的头盔,指着盔上的那面小旗。 “都记得盯紧老子,如果上面下令后撤,你们看我动了,跟着我一起撤到第二道防线,就是我们之前演习时的那个位置,除了那里,哪也不许乱跑,否则到时当逃兵砍。 平时每月几块银元养着,关键时候就得显示咱爷们本事的时候了,别看平时老子跟你们嬉嬉哈,可要是谁在战场上给老子当逃兵,不用宪兵来砍你们,老子直接拿鸟铳轰你娘的。” “就算光荣牺牲,也不能当逃兵。牺牲了能当烈士,进英烈祠,还有三年的饷抚恤,家里有老母妻儿的,还能领一份口粮。 可谁要是他娘的当逃兵,被砍了也白死,不仅抚恤烧埋一钱没有,而且家里的分的地都要收回,别让人瞧不起!” “听明白没?” 赵小楼红着脸,鼓起胸膛大声吼起来,“明白。” 几乎各个哨队,都在做最后动员。 到处都有士兵们高喊口号,士气很高昂。 鞑子骑兵在冲过绣江河的时候,速度有所减缓,过河后挤的很密集。 这时部署在营地明面上的火炮在一通号角声中,纷纷爆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火光闪耀,白色的硝烟一团团升起,火炮的炮架都猛的后退。 大约有上百门小炮一起发射。 从几两到几斤的炮弹呼啸着喷射而出,跃过营栅,轰向河岸边的鞑子骑兵。 明军的营地选址很有讲究。 故意选在绣水河东岸,虽然距离河有段位置,但却正好又在火炮的攻击范围之内,为的就是等鞑子半渡之时,放炮攻击。 而且算好了渡河后必然会影响攻势节奏,甚至会聚集一起,加大密度。 这正是半渡而击。 战马嘶叫。 那些刚淌过河,还没跑起来的骑兵,挤的很密集,然后就被一通炮猛射,血雾阵阵,瞬间就伤亡了得有几十骑。 这炮声,这惨叫,这血雾四溅,血肉横飞的场面,就在近前。 重重营垒后面的神策军战兵,久经训练,可也不由大受震动。 赵小楼也看的心突突直跳,甚至那一轮炮响后,他感觉自己耳朵嗡嗡叫,什么都听不到了。 而刚开完炮的炮手们,却没心思管这些,他们已经在各自炮长的喝令下,迅速抄起炮刷开始清理炮膛,打湿的泡刷在炽热的炮膛里扫过,炮膛传出哧哧的水汽蒸发之声。 装填手已经迅速填入一包定装好的发射药,然后塞入实心炮弹。 其它士兵把移位的炮车炮架重新复位。 他们动作有素,此时全神贯注,按着平时日复一日的训练展开,都没时间管其它。 当装填完毕,炮长瞄准,当号声再吹响起时,点火。 第二轮齐射又开始。 炮位上再次扬起烟雾,遮蔽了视线。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哨烟味道,炮兵们闻着却感觉无比的熟悉和陶醉,甚至让人飘飘然。 他们被刺激的极度亢奋,迅速的又完成了第三轮清理和装填,然后再次发射。 河滩,先过河的虏骑倒下大片,这火炮虽然看似杀伤力不高,但这么挤在那里轰,其场面还是非常吓人的。 上百骑的伤亡,遍地的血肉,远比近战博杀来的更惨烈和惊人。 一些满八旗甚至都被这三轮轰的失魂丧胆,晕头转向。 三轮齐射后,那些铜炮铁炮甚至已经变的烫手,甚至无法再继续连发,只能让他们稍稍冷却。 炮长们已经利用这空当,开始喝令,让炮手们准备下一轮改装填霰弹,放近些再轰。 李宝泉看着鞑子骑兵继续发起冲锋,大声吼着,“该到咱们了,都竖起耳朵听号令。” “听到铁哨声再放铳,” “必须放近了打。” 营外早就有提前作好的标记,标好的距离。 每十步,都有好几个明显的标记。 眼看虏骑冲近百步之内,营中军举铳放射,紧接着吹响长声喇叭。 听到长声喇叭响起,排在最前一层的李宝泉大声吼道,“准备!” 他们平时训练以四十一弓为距打靶,大约是六十多米的距离,鸟铳射程崇祯时约一百二十米,不过绍天朝的鸟铳是改良型,射程大大提升。 但平时训练,还是打四十弓距离。 敌近百步,已在射程,只不过这种距离,无法要求精准,不过对阵之时,火铳手强调的是齐射、轮射,要的是排铳齐射打击,而不是单个精准。 赵小楼听到队长李宝泉大喊一声放,于是赶紧打开火门射击。 一铳打完,也顾不得去看打中没有,赶紧开始洗铳,用通条将铳膛清理干净,然后赶紧从腰间火腰包里取出一个定装纸弹药包,撕开装填发射药,再用捅条把火药捣实,再从另一侧铅弹包里取出一枚铅弹。 因为铅弹是统一铸造的,所以比铳管要略小,他还必须得取一块油纸把铅弹包起再捅入铳底,保证气密性。 然后又赶紧打开火门盖,将引发药倒入火门,接着关上火门,安装火绳。 一套动作紧张又而麻利的完成。 再次端起枪,静听队长命令。 这时其它几个火枪队也依次开火,他们哨总共八队,鸟铳手四队,另小炮、重枪各两队。 他们四队鸟铳手分成四排,依次开火。 因为是在营中作战,也无须交替前进,或是交替后退,倒是轻松了不少。 赵小楼这时听着友队的射击声,才有空看了眼战场,只见鞑骑又冲近许多,但营内连绵不绝的火铳排射而出,阵阵烟雾升起,冲到百步队的鞑子纷纷中弹倒下,一时间惨叫连连,伤亡居然比刚才三轮火炮齐射好像还要大。 “准备!” 队长李宝泉的吼声又响了起来,又轮到他们队了,四排一轮打完,第二轮开始,赵小楼赶紧端枪准备。 “放!” 随着队长一声吼,赵小楼打开火门,射出第二枪! 刺鼻硝烟在面前扬起,赵小楼忍不住吸了一口,觉得已经不那么紧张了,甚至想着要是能来上一根新安江叼嘴里就好了。 第610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稳住!” “都沉住气!” 大营里,神策镇炮营营官阿道夫用宁波腔高喊着,前面开炮的都是各营属的虎蹲、佛朗机这些小炮。 神策军做为最精锐的御营近卫军,十个战营里,还有一个骑营一个炮营。 炮营放弃了笨重的攻城炮,而是装备皇帝钦定的野战炮,经过澳门卜加劳炮厂和舟山炮厂的合作改良,通过提高炸药的质量,而减少炮管壁的厚度,以铜铸造,缩短炮管长度,减轻炮的重量。 采用三磅炮弹,命名为野战炮,军中也俗称营炮。 这种经过反复试验改良后的炮长三尺六,连同炮架仅二百八十公斤(约四百七明斤),甚至还采用整装式炮弹,从而简化装弹程序,提高发射效率。 经过近两年的时间,现在御营主力各镇,基本上都拥有一个直属炮营,炮营下辖六哨,其中四个野炮哨,一个工兵哨,一个爆破哨。 四个野炮哨,各拥有两门三磅野炮,全营拥有八门三磅炮。 一门三磅炮其实仅需两个炮手就足够了,但明军炮营每哨依然拥有十二名士兵,两名炮手外,其余还配有一名马夫,剩下的士兵则是火铳手,也同样可以随时顶替为炮手。 使用预装炮弹后,这些炮射速惊人,虽然比不过拥有三个子炮,前三炮能够在半分钟内打完的佛朗机,但也比鸟铳打的快。 鸟枪三分钟打六发,这些三磅炮却能三分钟打八发。 虽然三磅炮比不上神机镇真正的野战炮,神机镇是专业炮兵部队,拥有攻城炮、野战炮,其中野战炮有二十四磅、十八磅和十二磅三种,攻城炮还口径火力更大。 不过重炮机动运输不易,所以神机镇并没能参加这次作战。 阿道夫留着两撇八字长须,修的很有型。 他的名字据说源于古德语,意为高贵的狼。不过阿道夫在欧洲时只是个破落户,靠当佣兵维持生活,后来在三十年战争里打的受不了,接受葡萄牙人招募,乘船到了东方马六甲,在那里当佣兵守城堡,结果几年前荷兰人进攻。 经过长期的围城做战,最终粮绝的他们不得不投降,好在因为是投降,他们倒是得以安全离开。 离开马六甲后他先回了果阿,然后又随船来到东方澳门,在那里继续当佣兵。 因为薪水不高,日子也没什么好转,不过比在欧洲打烂仗还是要强的多,毕竟澳门很繁华富裕,后来接受大明雇佣,也是因为他们出的薪水更高。 转眼就在明军服役三年了。 这个也搞不清楚自己祖上到底是德国人还是荷兰人还是瑞典人的家伙,这三年过的很满意,他已经能说口挺地道的浙江宁波话,还会些广东话、南京话,现在还会些山东话。 身着大明的军服,其实也挺像回事。 因为是个专业的炮兵,战斗经验也丰富,所以在御营里倒也用武之地,甚至还立了不少功劳,一路升迁,如今也成了神策镇的炮营营官,甚至早在两年前,他就申请入了大明籍,还在宁波娶妻生子。 营官一个月五十两饷银,还有其它亲兵名粮、公使银等,他甚至还有五品的武阶,可以说现在的这生活,那是几年前还到处漂泊做佣兵讨生活时不敢想象的。 虽是个外番洋夷,但阿道夫可不把自己当外人,当大明人好啊,大明的官更好,欧洲虽是故土,但他可没什么故国观念,那打成屎一样的鬼地方,他永远不想回去。 他甚至给自己取了汉名,赵阿道。百家姓赵排第一,其实他想姓朱,皇帝的姓,后来才知道不能随便改国姓,除非天子赐国姓。 炮营的八门三磅炮,赵阿道了如指掌,跟自己的婆娘一样熟悉。 现在这八门炮就隐藏在营中帐篷里,炮手们也早准备好了葡萄弹。 “稳住!” 阿道夫不断大叫。 三磅炮的射程能达到一千米,但使用霰弹有效杀伤也就二百米左右,所以最好是放近了打。 这次战斗机会可是很难得,他打算好好的露一手,立上一个大功。 他听说皇帝陛下要加强炮兵部队,以后三磅炮是要装备到营一级的,每个营装备一个炮哨,拥有两门三磅炮,加强火力。 而镇直属炮营,到时会装备十二磅炮,这才是真正的野战炮。 各国的炮都有自己的体系,有不同的标准,但也都比较混乱,但大体此时的火炮就那么几类,一种是远距离轰击敌人的,一般称为长炮、猎隼炮。 另一种是用来摧毁敌人要塞、壁垒和敌军炮位的攻城炮,这种炮一般也叫加农炮,还有细分半加农、四分之一加农等。 再一种就是发射石弹的炮,比如臼炮、射石炮等,特点就是粗、短。 长炮是厚管壁,射程最长,炮身往往能达到口径三四十倍。含金属量高,重量大,炸膛风险小。 第二类的加农炮比长炮,炮管壁要薄,炮身较短,有更大的口径,能发射更大的炮弹,但射程较短,初速也低,炮身长度一般为十五到二十八倍径,普遍十八倍径。 半加农倍径是二十四,四分之一加农则长达二十八倍径。 明军现在确立的十二磅主力野炮,其实就是二十八倍径的四分之一加农,与长炮其实比较类似,所以也可以称为半长炮。 明清两军的红夷炮,其实可以说是长炮类的,毕竟本身就是从西方战舰上打捞上来的舰载长炮。 阿道夫非常清楚这些十二磅野战炮的威力,既兼有超远射程,也口径大炮弹重火力勐,甚至重量上也比较适中,能够马车拉着方便机动野战。 相比起现在的三磅小炮,他可是非常想拥有几门二十磅野炮,到时他们可就不是打辅助了,战场上能让步兵给他们打辅助,成为战场主角,不管是野战还是攻城,都能发挥大用。 不过虽然现在朝廷确立了全新的火炮体系,但装备得一步步来,除了神机镇是炮兵部队优先装备,其余各镇,就算都是御营主力,也得排队来。 谁先装备谁后装备新火炮,就看各镇的战线功劳了。 大营外围。 各营的营属小炮们冷却完毕后,再次发威,一发发霰弹倾泄而出。火枪手们也在连续不绝的排铳射击。 战场上硝烟弥漫。 鞑子伤亡很重,他们过河后,陷马坑、铁蒺梨、鹿角、壕沟、营栅,又重重阻拦迟缓他们的速度,让营中火器的杀伤力大增。 当他们散开冲近,开始跃过壕沟,砍倒栅栏,冲进营中,火铳手们并没有害怕的逃散,然后守在一段段拒马墙后,端着火枪开火。 他们依托工事,仍坚守着战前部署。 一哨八队人马,四队火铳手,每队十二人,四队组成一个火枪阵,然后两个抬枪队和两个小炮队,部署在他们的两侧。 一营有四哨。 四哨并列。 在营后,还有一营。 营的两面,也还各有营。 基本部署就是纵深比较薄,但毕竟不是野外遭遇战斗,这是守营作战,所有可以依托营栅、壕沟,火铳手们虽然没有长枪手的保护,但他们面前都有拒马枪。 另外他们的火枪也都配有套在铳管上的刺刀,自己本身也是长枪手。 火铳手们采用的是四段射击方式,一哨四队,每次一队齐射,射完第二队接上,就这样循环不断。 虽然这样等于火力减弱,但却拥有持续性的压制效果,不会有火力中断。 镇直属的骑兵营、炮兵营反而都部署在营中央,尤其是炮兵还藏在帐篷里,就是为了引诱清军彻底深入。 做为皇帝朱以海军队改革的排头兵,神策镇经过几轮改革后,现在已经没有了长枪兵弓刀兵这些冷兵器的部队,战兵都装备火铳火炮,只有辅营,才是长枪、刀盾。 此时只有辅营的辅兵们,拿着长枪,反而部署在第二道营栅后面,他们处于两个战营之间。 战斗很激烈。 但明军从一开始的部署上,就没有打算上来就用全力。 这是个陷阱,就是要诱清军入营的,根本不怕他们冲进营中。 神策军两千战兵,加上三千余辅兵,以营为单位,一团团一堆堆的部署着,也不怕他们冲进来。 这本就不是个线性防御。 鞑子冲入营中,面对的攻击会更强。 清军顶着惨重的伤亡拼命冲杀,他们此时仍然还不失彪悍勇勐,是一支敢战之兵。 他们在马上冲锋,有的还使用三眼铳,有的用鸟枪,更多的用弓箭,当他们靠近后,明军也伤亡大增。 第一道营栅被冲开了好几个缺口,满骑兴奋的大吼,如潮水般挤进来。 一支标枪呼啸飞来。 赵小楼旁边的张铁柱惨叫一声倒地,标枪插在了他的肩头,又一箭飞来,刘队副被射中腹部倒地。 队长李宝泉大吼,“不许后退,稳住,听令放铳。” 十二人倒下两个,再放铳时,明显有人因慌乱而没跟上一起放铳,队长怒骂那两人,让大家继续准备。 赵小楼不由自主的往队友旁边靠了靠,并往拒马后凑了凑,一边装填,一边还不由的观望左右。 鞑子骑兵如决堤洪水般自缺口冲入。 这时炮队依次又开火。 霰弹喷薄而出,极近的距离,让密集的鞑子被成片扫倒。 而抬枪队也盯着那些冲在前面的鞑骑瞄准了打,又打落不少骑。 马蹄声如打鼓,越来越急促。 又一轮排铳放完,那边传来了新的号声。 刘队副流着血站起来大吼,“举枪,拼刺刀啦!” 虏骑已经冲到他们近前,虽有拒马挡在前面,但虏骑还是从两侧冲过来,挥刀便砍,举弓便射,还有扔标枪的。 来不及再装填,队副让大家端着插着刺刀的火枪,当做长枪使用,近距离防守反击。 一名骑兵冲过,一刀把一名火铳手砍倒,赵小楼和刘队副举刺刀捅去,那骑兵躲避不及,被从马上捅落,摔在地上,满身是血的刘队副大吼着扑上去补了一刀。 赵小楼也赶紧跟上一刺刀捅在他胸口。 这时又一名骑兵冲到,一枪插在了刘队副的背上,然后纵马冲远。 赵小楼惊慌的拉起不动了的刘队副回到拒马后。 “刘头。” 刘头没有反应。 这时又有几骑冲近,一人挥着刀就向他狰狞的噼来,赵小楼眼看不保,突然砰的一声,一片火炮霰弹扫过,那狰狞的骑兵便被打成筛子,连马都悲鸣着翻倒在地,直接撞到了尖利的拒马上, 拒马压毁一半。 马更是被扎的血肉模湖。 赵小楼被溅了一身血,他还在发愣,队长李宝泉一把将他拉回去,冲他耳边大吼,“找死呢,打起精神来,赶紧装填弹药,准备射击!” 他终于回过神来,抹了把脸上的血,检查了下自己的火绳,好在还没灭,于是赶紧提起火铳迅速检查了一下,然后赶紧装填。 许多虏骑冲入营中,到处都是铳声、炮声,放眼望去,已经分不清彼此,没了界线,全乱战在了一起。 虏骑甚至冲入了第二道栅后,提着长枪的辅兵们,聚集成枪阵,也开始对着鞑子骑兵勐刺。 他们后面的战营火铳手也抓紧开火。 硝烟四起,到处弥漫。 赵道夫满脸胀红,他扭头望向营中央的那个望楼。 三面红旗升起。 炮营出击的号令也立即传来。 “开炮开炮开炮!” 阿道夫此时犹如一只嗜血的野狼,放开嗓子大吼。 部署在营中帐篷里的一门门三磅野炮,也终于有了用武之机。 炮手们迅速扯开帐篷。 炮手们直接点燃引线。 早就预装填好的葡萄弹,随着一声声巨响,顿时勐的喷出,一喷一大片。 深入营中的虏骑,只管着往里冲,甚至都还没来的及顾这些营帐,谁知道这里居然还有埋伏,还是这等埋伏。 他们不明白,明军为什么把这些炮藏在里面,为什么不部署在外面,刚才打半天为什么一直没动静? 没有人回答他们这些。 回答他们的只有八门三磅炮的连续发射,三分钟内打出八发葡萄弹。 八八六十四炮。 火炮前,直接就被清空了,残肢断臂无数,血染红大地。 第611章 阵斩大将悬坐纛 炮声如雷。 章丘城头,朱以海与大臣们登高远眺,能看到城北十余里外的厮杀阵阵,只不过相距太远,看不真切。 “传令,金吾镇近卫骠骑兵标出动!” 章丘城中响起战鼓声。 皇帝的侍卫向城后的金吾镇将领们传达命令。 金吾总兵张名斌接旨,喝令,“骠骑兵出击!” 骠骑标的游击马应彪闻令,兴奋的跳上马,拔出自己的燧发手铳高举着喊道,“骠骑兵的崽子们,陛下点了我们火枪骑兵的名,咱们第一个上战场,这是荣耀。”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出击!” 一千名骠骑兵纷纷跳上马,他们披着的华丽斗篷如旗帜般甩动。 随着号角声,一千骠骑兵开始跑动起来。 张名斌看着这支队伍士气高昂,甚至带着几分羡慕,“不愧是天子骠骑,这些家伙可是装备着最新式的短款遂发枪,一骑还配了两支燧发手枪,连马刀都是最新式的皇家马刀。” “骠骑标也是咱们金吾骑镇的嘛。”一众军官道。 “骠骑兵跑起来是真的好看。”也有人赞扬。 “也不知道这些蒙古鞑子打起来可不可靠!”张名斌道。 “放心吧,他们可是我大明的蒙古鞑子,是皇帝的皇家近卫骠骑。” 骠骑兵们装备着最先进且昂贵的燧发短款火铳,还配两支燧发手铳,加上皇家骑兵马刀,还有他们标准性的鲜艳斗篷,论装备一点不比龙骑兵、枪骑兵这些配胸甲、重甲的骑兵差。 而这样一支装备先进的骑兵,居然大多是蒙古人。 以蒙古人为主的这支骠骑兵,皇帝还挺看重的。 “现在正是他们表明忠诚和勇武的时刻。” 张名斌点头,“让胸甲骑标、龙骑标、枪骑标、猎骑标也都做好准备,随时出击。” 做为大明御营中最精锐的骑兵部队,金吾镇里的骠骑兵论装备也不是最好的,论战斗力也不是最强的。 还有同样佩马刀、燧发枪的胸甲骑兵,他们装备上是重骑兵,却又是同样采用冲锋—射击—回转—装填—再冲锋”的火枪为主的骑兵。 骠骑兵是火枪骑兵里的轻骑兵,当然还有装备更轻的猎骑兵。 同样有更加传统的枪骑兵或翼旗兵们,仍保留骑枪马刀为主,采用传统的冲锋战术。 也有骑马机动,但主要马下步射为主的龙骑兵。 金吾镇骑兵种类多,装备好,待遇也高,还有额外的骑兵津贴,这次也算是在大战中的正式亮相,相比以往的小股侦察、袭击等战斗,这次的战斗算是难得的大军团作战。 距敌十里。 骠骑兵上马后,迅速完成整队,然后开始慢步到快步。 由四个马蹄声到两个马蹄声,两个蹄子落地的声音比较整齐。 很快就跑起来了。 马蹄声开始响的杂乱无章,战马经常四蹄腾空。 不过蒙古骠骑兵们骑术精良,他们很好的掌握着节奏。 他们保持着一分钟大约两百五十步(360米)的速度跑步前进。 一个优秀的骑兵,不是看冲的有多快,而是如何掌控节奏。 能快更得能慢。 能控制速度节奏的骑兵,冲锋的时候,也能冲的最快。 而控制马速,更能防止阵形崩塌。 就算是骑兵,也一样需要阵形,哪怕是火枪骑兵,也得有阵形。 一般的马贼或是普通的游牧骑兵,真正能打的也就两成左右,剩下八成那就是随大流的混子,甚至有许多人可能是胆小的。 所以得在远一些的距离上开始发起攻击,通过不断的调整速度,也让战马有更多的蓄力准备,直到六十步左右的距离时,发起冲锋。 而对于重装骑兵们来说,他们一般都要在百步左右才开始跑步,在二十步远时才开始最后冲锋,重骑兵负担重,耐力差全凭一时爆发,必须近距离冲锋。 相比起来,骠骑兵能够从十里远开始出击,慢步快步跑步到约百步距离时,就已经可以发动冲锋了。 这是在一箭之外的距离。 一千骑,保持着很整齐的节奏,甚至是踩着鼓点的般的速度在快步。 十里,也就是大约快步十来分钟左右,就能进入到冲锋距离。 鲜艳华丽的斗篷飘动,自章丘城后杀出。 一百步慢步,三百步快步。 一千步开始跑步。 马应彪是浙东起兵的老兵,祖上也是蒙古人,不过经过二百来年,早就汉化,除了满脸络腮大胡子,还有圆脸膛,似乎也看不出什么鞑子血脉来。 他在出发时就已经早传下命令。 在距离敌骑两百步时就要开始发起冲锋,因为他们的甲轻,马的负担不重。 当然他们是骠骑兵,基本战术不是一冲到底,而是半回旋战术,冲锋、射击、回转、装填,再冲锋、射击。 他们需要更大的空间。 他们平时训练,也会在二百步发起冲锋,虽然最优距离是百步,甚至可以更近的五六十步。 他们距离战场,还有十几分钟。 而在神策军营地,战斗已经白热化。 三千满骑已经冲入营地,跟约五千余明军绞杀在了一起,但与图赖想象中不同的是,他们冲破两道营栅,拼了惨烈伤亡杀进去,但明军没有溃。 反而自己被陷住了。 当营中的三磅炮拼命的开火的时候,当明军一营营一哨哨的战斗的时候,也已经带兵冲入了明营中的图赖这才醒悟过来。 这个营地好像就是个陷阱。 明军的部署,根本就是野战的阵营,看似好像是倚两道营栅做战,其实根本就是以哨营为阵,互相支援的这么一个战斗方式。 所以冲入营地,破两道栅,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他们冲进去了,抵达了,但他们也彻底的失去了骑兵机动快速的优势了,跑不起来了,而且进去后才会感受到,明军火力成倍的提升。 他不知道,这种部署,其实就类似于空心方阵的模式,明军靠的不是营栅防护,而是本身的以哨队结成营的阵形。 一个个营哨组成的战斗阵营,并不需要额外依靠营栅壕沟,他们本身就是带刺的刺猬,火枪手也是刺刀兵。 各个营哨之间都有许多空隙,可就是这些空隙,反而让满骑们伤亡大增。 战马本能的顺着这些空隙前进,结果就是遭受着四面八方的明军营哨阵中士兵密集的打击。 满骑很彪悍,仍在拼命的厮杀,近距离的格斗,他们一点也不怂,枪刺箭箭刀砍,带走一个又一个明军。 可这并没有改变战场的整体形势,他们杀死一两个,往往自己就得死伤三四个。 他们明明是骑着马,可以横冲直撞的,但却被打的纷纷落马。 双方的伤亡率都在不断激增, 可不论是明军,还是清军都在继续厮杀,没有谁惧怕,没有谁放弃,都在撑着一股气,谁都不想放弃。 明军,尤其是第一道栅后的明军伤亡很重,但负责指挥的温虎却并没有让他们后退,而是按战前预定部署,让他们聚拢。 两哨并一哨,两营并一营。 缓缓向营中心靠扰收缩,继续战斗。 清军骑兵跑动速度越来越慢,整个大营已经成了四面漏风到处破洞,但这并不妨碍明军坚强反击。 清军可以把营栅砍开一道又一道的缺口。 可面对几百人一营的战兵群,面对着那些不停喷射火光,射击铅弹,甚至还不时夹着一两门小炮霰射,还有那些两三人一组的抬枪的阻击,想直接撞上去,会发现那些火铳手直接就又变成了刺刀兵,他们的火枪上套着长长刺刀,虽不如步兵的长枪大而长,却依然是骑士们的克星。 他们也只能围绕着奔跑,然后骑射,或刺击,或投射,但明军的反击却比他们还要厉害,那些火枪火炮,人马难挡。 尤其是那些重抬枪,就算披双层甲,都挡不住他的一枪阻击,中者立毙。 女郎山和玉皇山上的明军,一直隐而不发。 反倒是更远的十里外的章丘城外,杀来了一千骠骑兵。 看着迅速赶来的明骑,虽然数量不多,可图赖却已经有几分绝望,明军营地就像是处泥潭,本来以为只要冲进来就好,谁知道现在却陷在这里进退两难,明援兵又至。 图赖不禁悲呼。 “我们的人马怎么还没有到!” 身着明亮盔甲的图赖身边大军护军巴牙喇骑,他们的铠甲坐骑很明显就是清军主将。 温虎看到他往自己的大旗下冲。 这家伙明显是想斩将夺旗,好挫明军之势。 “九头鸟铳,都给我盯着那虏将打!” 温虎亲兵哨里的两队重枪兵,立即都把重枪都瞄向图赖,其余几队火枪兵也都对着齐射。 甚至几门小佛朗机也对着发起速射,一片片的霰弹喷出。 清军此时已经有些后继乏力,明军伤亡惨重,仍在坚强战斗,就算是拿着长矛大刀的辅兵,也并没有崩溃逃散,只是在不断的聚拢,然后继续反击。 图赖想要斩将夺旗,尽快结束战斗。 排排鸟铳,将图赖的护军打落数人,他们报以弓箭和投枪,也击中数名明军。 图赖也持强弓,在马上连射。 一箭将一名火枪兵射倒,刚又抽出一支重箭来,突然胸膛一震,接着又是一下,两支九头鸟重枪射中了他,披着双层棉甲的他,胸口爆出两团殷红的血花来。 他有些不可思议的低头,战马仍带着他前冲,但他手中的重箭却已经掉落地上,这他专属的重箭,五支要八两银子,此时却握都握不住了。 轰的一声,一片霰弹扫过。 一枚小铅子直接射在他脸上,打掉半边脸。 图赖直挺挺的在马上摔落。 冲到营中大旗阵前的满骑,也在勐烈的打击下,最终一分两散,没能硬撞上去,而是分成两股绕开。 甚至没人顾的上落马的一等公、固山额真图赖了。 远处,骠骑营已经赶到,而在绣江河对岸,博洛也终于带着后续主力万余赶来,出现在了战场上。 ------题外话------ 感谢尼拔打赏支持! 第612章 十万埋伏绝杀阵 章丘城上的朱以海看到了赶到的清军, 而战场西面女郎山上的金攻玉也同样等来了清军。 “终于来了!” 金攻玉面对着急速赶来的清军,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挖这么大坑,布下如此陷阱,当然得抓大猎物,仅三千虏骑又如何能让他满意。 “传令全军,准备战斗!” 一名军官感叹,“可惜神机镇的大炮没运来,就算是只运一批十二磅野炮来也好啊,架在这山上,居高临下的轰他娘的,直接就能把他们轰碎。” “哪有这么多假如,神机镇的大炮虽然犀利,可一天也只能走六十里,还得是平原大道,若是路不好走,一天也就二三十里,遇雨季泥泞,或是山路崎区,可能一天十里都难。咱们这次来时,可是日行二百里的急行军,先前把辎重部队都甩在后面,连镇属炮兵营的轻炮,都落后一天才到,神机镇那些动则几千斤的炮,得走到什么时候。” 重炮虽然犀利,但最大的限制是速度。 明军做为一支新军,是一支步骑炮协同的部队,还有专门的辎重辅兵部队,所以行军的速度这块,要强于一般的旧明军,但是又因为火炮、辎重车,又限制了行军速度。 比如说一支步兵,如果不带辎重不带炮,一天行军一百二十里都不是问题。 汉书陈汤里说,重装日行三十里,轻装日行五十里,武经总要里又说,平常日行三十里,快速日行六十里。如果战事需要,急行军还能增加数倍,骑兵甚至能一日夜疾驰二三百里。 朱以海对御营军队的行军大体也分为日常行军和急行军两种,日常行军一天走六个小时,每行军一小时休息五分钟,中途用餐休息一小时,还要安营扎寨等,在较差的路上,一小时能行军五里,中等的路能走六里,良好的路能走七里。所以一天在良好道路上,能走四十来里。 另一种行军方式,是急行军,一天睡六小时,行军十六个小时,因此最高能走一百二十里。 当然,这是步兵速度。 炮兵和辎重营运输车,都会大大拖累他们的速度,炮兵在一般的路上,一小时顶多四里,好路也不过六里。 而且牲畜拉车,也不可能连续行军十六个小时。 在山东平原的秋季行军,道路良好,大军团行军,不超过每小时六里,还得经常休息,整队。 朱以海率领三个镇两万人马从登来一路行军到青齐,各路人马就连绵十二里长。 如果按步兵普通行军速度,队尾到队首的距离,得行军两小时。 这还是在平原上行军,如果在山区行军,队伍会拉的更长,两万人可能要拉长到二十里。 朱以海的这次行军,则是三个镇各拉开一个小时距离行军,同时每镇派出自己的前锋骑兵开路,他们离主力部队又保持一个小时距离。 在前锋骑兵和主力部队之间,又还安排有一支骑兵部队维持联系。 这样的安排,也是尽量保证就算行军时遇敌,也能够有战斗力。 每个镇,就是一个战役军团,就算前卫部队的骑兵,也有单独作战的能力。 正因为这种战术体系,所以这次神机镇其实也来了,但还在路上,他们不仅要携带重炮,还要携带大量的弹药,甚至还得携带铸炮工匠、以及铸炮的工具等,每日行军不过几十里,不可能急行军,只能慢慢过来。 朱以海调他们来,其实也不是来打章丘战役的,是调他们去济南,准备接下来可能的围城战,甚至是计划拿下济南后,可能还要调他们去参与打徐州的。 “有三磅炮用就不错了,让炮营准备,等打起来,就让他们把炮推到山下,协同作战。” 三磅炮轻便,不过几百斤,一匹马,或是几个炮手都能推着跑,最便捷之处还在于,他们还能边打边移动,不像是神机镇的重炮,得构建一个炮兵阵地,固定在炮位上,一仗下来,很难有移动机会。 此时战场上,出现的也正是博洛率领的清军主力。 一路急行军过来,一万余人,也被拉长了十余里,最前面是骑兵,中间步兵,后面是拉着的一些炮车、辎重车。 犹如一字长蛇。 清军远远的也看到了陷入苦战中的图赖前锋骑兵,他们几乎没有犹豫就吹号进攻号角,没有半点休整,直接就向河对岸的营地发起进攻,想要立即增援骑兵。 “鞑子有点轻敌大意啊。” 金攻玉还有闲心跟军官们评价鞑子,他举着千里镜观看着清军的队列,“这一路行军过来,都队列不整,甚至明显有点疲惫不已,居然就这样直接发起进攻,取败之道也。” “以前都说鞑子如何如何厉害,其实也就这样,想当年老子还在张存仁的手底下吃过大亏,现在想想,真不是鞑子如何厉害,是我们以前太弱了。” “碰到如今的我们,也终于到了一雪前耻的时候了。” 诸将也都比较轻松。 看着鞑子火急火了的加入战场,他们却还没慌。 鞑子拉的这么长,不做休整就跟条蛇似的扑上去,这身子尾巴都还在后面呢。 “等鞑子三分之一过了绣江河,吹号出击,杀下山将他们截为两半。” “骑兵,绕后攻击他们后面的炮队、辎重。” “总镇,陛下旨意,不是要求我们放鞑子一半过河,再下山截击吗?” 金攻玉道,“等放一半过去,这都得什么时候了,这鞑子后部还在十余里开外呢,等他们过来都得半天了,金吾镇已经派了一个标杀进战场了,在那大块吃肉呢,剩下的各标营,也都早就准备好了,这边鞑子兵一过河,他们就要杀过来了,咱们要是等一半人都过河再出手,那咱们连口汤都捞不着了,总不能咱们在这里看了一天戏,最后就负责打扫战场吧?” “你们愿意吗?” “那不行,咱们神策镇可不是来当诱饵和打扫战场的,咱们那是主力!” “对,主力就得吃肉。” “嗯,吃大块的。” 神策镇的一众将领们都喊着道。 “那就对了,等鞑子三分之一过河了,就吹号下山,干他娘的!” 山下。 博洛跟图赖一样,都不知道这山上还埋伏着明军,甚至能够一直按兵不动呢。他看着战场的焦灼状态,非常着急。 来不及休整,直接就带着骑兵冲上过去。 远远的就全军加速跑步。 一路快步行军的骑兵,也是跑的满身是汗,气喘吁吁,可此时却没法停下来休息片刻。 救急如救火。 战场上,清军在失去主帅图赖后,士气已经在迅速跌落,主帅阵亡的消息,在明清两军的口中迅速传递。 温虎甚至抢夺了博洛的尸体,把他拿绳子绑到了他的将旗杆上,高高悬挂起来。 图赖那身大将铠甲是那么的明显。 明军士兵放声大喊,得意的宣扬。 清军士气在迅速的跌落,甚至已经开始出现骑兵往营外跑。 这时,号声响起,博洛率援军来了。 博洛的亲兵高举着他的帅旗,骑兵远远的就开始快步奔来,刚过河便开始远远的发起全力冲锋。 低迷的士气,瞬间振奋。 可他们还没来的及高兴。 他们身后女郎山上,突然号炮声四起。 一直养精蓄锐,按兵不动的明伏兵杀出了,足有上万。 数千战兵,加上团练数千,从山上如勐虎下山,向着如一字长蛇般往大营冲去的清军杀去。 紧接着东边又是数声炮响。 数里外的漯河东岸玉皇山上,又杀出一支伏兵,又是数千战兵加数千团练,直接向刚杀过河的博洛援军杀来。 砰砰砰的号炮声。 章丘城也传来炮声,城后杀出了几千金吾骑兵。 甚至在更远的章丘南面,皇帝也已经以烽火向他们传令,让右翼的兵马直接过河,迂回拦截清军的后路。 刚振奋了些的清军,看着伏兵四起,彻底的崩溃了。 博洛这时也终于过河,杀到了营中,却远远的看到了图赖的尸体被高高的吊在明军的大旗旗杆上。 “大王,我们中伏了。” 护军统领惊慌喊叫,“这绝不仅一个神策镇几千人马,这起码是数万人马。” “看,章丘城,章丘城升起了日月旗,” 章丘城升起了数面巨大的旗帜。 足足九面大旗,中间一面上面是日月星,这是三辰旗。 章丘城中,士绅李缙明带着家人在帮忙准备绷带纱布等,抬头看到升起的九面大旗,不由的对族中子弟们道,“看,华夏有九旗,司常掌九旗之物名,各有属,以待国事。 日月为常,交龙为旗,通帛为旃,杂帛为物,熊虎为旗,鸟隼为旟,龟蛇为旐,全羽为旞,析羽为旌。 王建大常,王画日月,象天明也,圣人与日月齐其明,故旌旗画日月象之。 大常画日月,兼有星,天子旌旗,日月星辰。” 九旗并立,比宋天子仪仗里的金吾纛旓,成吉思汗的九游白纛,那都还要更加威严,这不仅代表天子,也代表国家。 日月星旗后,有龙旗,有熊虎、鹰隼、龟蛇。 五色飘带,飞龙边、火焰纹。 万历朝,曾用五方旗与纛合一,成为天子仪仗五方纛。 当今天子,立九旗。 九旗高高矗立在章丘的城头。 战场上诸军齐齐杀出。 清军已是精疲力竭,眼见这十面埋伏,齐齐心慌恐惧。 “大王,此地不可久留,撤吧!” 数名八旗将领扯住博洛缰绳,他们也看到了图赖被挂在明军营地的中军坐纛杆上,又看到四面杀出的明军,尤其是营地两侧山上杀出的明军,哪还不知道中了埋伏。 这仗没法打了,远道奔袭而来,又累又疲,结果最精锐的前锋骑兵已经伤亡惨重,他们这万余人还被拉成长蛇阵,现在又被截断,连回头整军布阵都来不及了。 这样乱战,他们必败。 甚至可能要被全歼于此。 “大王,赶紧突围吧。” 博洛咬牙,此时突围,也来不及了,人马皆疲,就算跑也跑不过明军,何况,往哪跑? 可环眼四顾,经验丰富的他也明白,明军在这里挖了个大坑,起码有三四镇,甚至是四五镇的御营精锐埋伏他,他这连余丁带包衣奴才的一万多人马,全填这里也不够。 若是早两年,有一万多满兵,就算对上四五万明军他也不怕。 可现在,他知道对面的这支明军不一般。 还在犹豫间,女郎山上冲下的明军,已经把博洛的后继队伍砍断了。 章丘城后杀出来数千精骑疾驰而来,胸甲明光晃晃,极为精良。 “吹号,接上这里的人马,调头往回杀,汇合后队,且战且退,回济南!”博洛最终下定决心。 既然无法战胜,那就赶紧撤。 呜呜的鞑子号声里,透着许多不甘的凄凉味道。 博洛亲自带兵殿后,接应已经崩溃的图赖部下撤退突围。先前杀过来时有多凶勐,此时撤退逃跑时就有多狼狈。 三千虏骑,一番大战,此时居然已经剩下不到三之二了,损失超过千骑。 “赵小楼!” “队长,我在这,” “还没死呢,没死赶紧起来。” 队总李宝泉沙哑着声音吼道,“没死的都过来,报名。” “队总李宝泉!” “鸟铳手赵小楼!” ······· 没有了其它声音。 他们队十二人,就剩下两人报名。 队总有些悲伤的喊,“还有人没?” 连喊了几声。 “队,队副···刘··茂春,在!” 赵小楼惊喜的往死人堆里扒拉,扒出了血泡透的刘队副,“刘队,你还没死呢。” “嗯,还有口气,扶我起来,我还能战斗。” “刘队,鞑子败了,正在逃跑。” “哦,我们胜了,”刘队副努力睁开眼睛,可他伤太重了,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刘队,刘队。”赵小楼搂着他大喊。 “别喊了,没死了,但也快死了,赶紧给刘队副包扎一下。” 经过两人一番寻找,结果又找到三个没死的,都是伤重昏迷,其余的六个已经彻底没了声息,赵铁柱最惨,被鞑子骑兵刺死了,结果脑袋还被马蹄踩烂了半边,那个平时总是牢骚不断的糙汉子,一直喊着要打仗要立功的,结果这是他的首次真正大战,却直接战没了。 他们哨八队人,最后还剩下不到三十个,几乎个个带伤。 受伤的营长过来,“还能动弹的都跟老子集合,继续追击,战斗还没结束,快。” 赵小楼和李宝泉把简单包扎过的刘队副,抬到一处还算干燥的地,然后提起火铳跟着营长他们继续追击战斗。 ------题外话------ 感谢年华逝水情谊存的打赏,谢谢。 第613章 血流成河万骨枯 章丘几十里地上,到处都在战斗。 博洛率领着万余人马,好不容易八十里急行赶到章丘,结果却挨了当头一棒,不得不又赶紧逃跑突围。 可明军哪会让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各镇御营战士更是憋了许久的劲,就等着开荤呢,打仗虽危险,但赏赐丰厚啊。从将军到士兵,连辅兵都不愿意错过这机会。 杀死一个鞑子赏银三十两,缴获一匹战马,赏银十两。 缴获盔甲刀枪火药,全都有赏银。 说句不好听的,受伤了都还能有伤银,万一不幸战死了,也有三年饷银抚恤加十两烧埋,算下来小二百块,有老母寡妻幼儿的还能再月月领一份口粮。 都是从崇祯这些年乱世里过来的,人命不值钱。 命没了大不了再投胎,这赚银的机会没了,却就真没了。 况且,这仗就是痛打落水狗啊。 捡便宜的好事,那还能错过? 博洛被追的如丧家犬一样,他也号称宗室名王,当年一路打到杭州城的,可还真没有打过现在这样的仗。 一万多满兵啊,哪怕其中不少余丁老少,甚至是披甲的奴才,但以往他们也是这样跟明军打,却能战无不胜。 明军跟疯了一样的撕咬上来,从没见过这么凶勐的明军。 而且明军的装备,居然已经比他们强。 特别是火器,打的又快又远,还准。 连骑兵都装备了火枪,还是那种无须火绳的自生火铳,比普通的鸟铳要短许多,在马上就能装填,他们如风一般的冲上来,对着他们就是一通铳,然后回转,再装填,再追击,再射,打完又走。 博洛带着人殿后,麾下都是精锐,组成骑兵阵,结果在这些家伙的手里讨不到半分好处,总被他们远远的打乱。 他们以弓箭还击,却远不如他们的火铳。 他们有时一次能打三枪,一长二短,冲近了啪啪啪射三枪,这铅弹棉甲都顶不住,而他们用弓箭还击,杀伤却多被棉甲挡住要害。 他们打了就跑,远远的装填,不少满骑被激的眼睛血红,不顾命令的追击过去,结果阵容被闹散,追出去的往往就会被陷入包围,啪啪啪的一阵铳响,出去的大多有去无回。 博洛也只能且战且退,可这些披着斗篷的骠骑兵仗着铳多弹远马快,如苍蝇一样吊在后面不断的骚扰射击,不断的杀伤。 更要命的是,时不时的又冲出一群挥着马刀的轻骑兵,他们轻刀快马,更如风一样的靠近,但凡落后的就被他们给冲近砍了,然后又如风一样的跑了。 不时的又出现一群拦路的胸甲火枪兵,这些火枪兵跟披斗篷的打法又不同,总是冲近了然后跳下马,结成一个火枪阵,跟他们打排铳连环射击,密集的火力,跟上他们那厚厚的胸甲,再加上刺刀,想冲又占不到便宜,想逃又逃不掉。 还有枪骑兵配合这些下马骑兵,挺着骑枪大喊着发起冲锋,直接就撞上来。 稍一被缠住,就会有不知哪里跑来的火铳步兵赶到,站定举着鸟铳就是一排排的打过来。 这一路上,到处都是八旗的尸体。 清军已经丧胆。 毫无士气。 只顾着往济南跑,但他们又疲又累,马也跑不动了,特别是那些跟在后面没马的八旗,以及车队,更惨。 满骑直接放弃了他们,绕过他们逃跑,将他们抛弃在路上,任明军将他们围住、分割、屠杀。 博洛都已经被打的失去了战斗意志,跑跑跑,跑到后面,已经升不起半点勇气了。 他不时的回头,看着身后的战场,看着那些被追上,被围住后在做着绝望抵抗的同族,他知道他输了,输的一踏湖涂。 他后悔不该出济南城。 他更后悔没有收集更多情况就轻易出城,明军在这里埋伏这么多兵马,他如果谨慎一些,应当是能发现的。 他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逃回济南。 啪啪啪的铳声在身后响起,又一支骑兵斜刺里赶上来了。 满骑却已经无人回身战斗,他们反而狠踢马肚,加快逃跑的速度。 面对不可能赢的战斗,没有人愿意回头。 赵小楼追了一阵,脚下一绊,摔倒在地,爬不起来了,感觉身体被掏空,双腿虚浮的跟踩棉花一样无力,甚至头晕眼花还耳鸣,肚里还一直翻滚着感觉恶心,喉咙又发干跟起火一样,他感觉自己脑袋昏沉沉的十分混乱。 队长李宝泉将他扶起,“受伤了?” “不知道。”赵小楼艰难的回应,气喘吁吁。 这时一名轻骑驰过,传来命令。 让他们返回营地集合,协助打扫战场。 他们的战斗任务结束了。 在这场战斗中,神策镇左协的两千士兵伤亡不小,辅营的三千余人也伤亡很多,他们以身为饵,硬扛住了鞑子前锋三千精骑的冲击,把他们拖了许久,直到博洛到来。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女郎山和玉皇山的伏兵一直按兵不动,章丘也仅派了一千骠骑兵来援。 虽说兵力上他们二打一,但三千战三千辅,打三千精锐八旗,这放在三年前,谁也不相信他们能打赢。 可他们打赢了。 博洛到时,他们已经歼灭了千余鞑子,甚至还斩杀了领军大将图赖。 “刘队副不知道还好不,赶紧回去看看。”赵小楼还记挂着受伤昏迷的刘副总,他很敬佩刘副总,一个读书人,在军中跟他们这群人一起,也不嫌弃他们,平时天天给他们念报教认字,还给他们写家书。 赵小楼跟着刘队副,认了有好几百个字了,虽然字写的不行,但起码认得不少了。他很感激刘队副,觉得他是个非常不错的好人。 希望他没事。 李宝泉扶着他一起返回营地,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满地,土地都染成了红色,他们找到了自己之前的守卫的阵地。 已经有辅兵开始在打扫战场。 身着明军军服的士兵,尤其是还活着的伤兵,胳膊被系上了不同颜色布带,然后重伤的被优先抬走,轻伤的现场包扎护理。 还有辅兵则推着车、挑着胆,提着大刀和斧头,在战场上砍鞑子脑袋。 有人则负责剥衣甲,有人负责捡拾武器,甚至还有军中兽医在检查战场上的伤马,还能治的医治,治不了的在马耳朵上绑个红布条。 就会有后续的辅兵过来把马宰了,直接剥皮分肉,这在战场上都是重要的粮食,还是紧缺的肉食,是绝不可能浪费的,如果在夏季,还得第一时间给宰杀收拾好,以免腐败坏掉。 赵小楼两人转了一圈,没见到刘队副人。 另外三个伤兵也不见了。 他们从死人堆里,把六个自己的阵亡队友扒拉出来,看着那血污不清的脸,赵小楼感到无比的悲伤,一起天天受训,每天一起吃饭,甚至在一起睡觉,磨牙打屁的这么一群人,就这么没了。 他记得他们每个人平时的口头禅,甚至知道他们各自家里情况,还有没有父母,有没有姐妹,老家哪的,将来有什么打算。 可现在,却全一动不动的躺在了这里,连平时牢骚不断的大块头张铁柱,也难得的安静。 赵小楼忍不住落泪。 李宝泉一个个检查过后,给他们合上眼,然后拿起刀开始砍旁边鞑子们的脑袋。 这本来是辅兵们的事,战兵们用不着特意砍脑袋,战后也还是会有相应记功,御营的斩首功如今正在向集体分赏转变,但他还是不顾疲惫在挥刀勐砍,似乎用这种方式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愤怒。 赵小楼也默默捡起一把鞑子的顺刀,一脚踢掉那鞑子的头盔,然后挥刀勐砍。 ······ 章丘城头。 皇帝一直站在九纛之下。 虽然相距十余里,可此时城上所有人都知道,大明赢了。 赢的非常漂亮。 鞑子则一败涂地,按这气势,甚至可能鞑子要全军覆没,八十里路,鞑子却没多少机会能逃回济南。 就算济南还没被明军忠肃等镇合围,但也不会有多少能逃出这追击回去。 哪怕博洛拼死逃回,但只要没有个几千人逃回,基本上都可以说是全军覆没了。 “臣等恭喜陛下!” 宋之辅激动的向皇帝贺喜。 朱以海却是神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切,这场战斗筹划了有一年多,事先各种推演计算,前期准备也做了许多。 今天的战斗,其实是意料之中。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这仗看似以多胜少,打的没什么抢眼特别的,可实际上事先的谋划,提前的布局,战前已经把胜算推到极高。 这很符合皇帝的用兵风格,除非是不得已,他不会去行险。 他更喜欢决胜于战场之外。 博洛为何现在这么弱?是他被封困、袭扰了两年的结果。为什么他会来章丘中伏,是因为他被明军步步紧逼,没有其它出路,不得已出城来冒险。 每一步,都被朱以海算计了。 而朱以海为了这每一步,又付出了无数努力,招安榆园军、李化鲸等等,在永城等地派遣第五纵队,敌后开辟根据地,甚至支持各地的那些义军,乃至于经济上的封锁打击,都是让天平一点点像他倾斜。 这场战,三年前就有很多人要打,可朱以海忍着,因为那时胜算太低。 一直忍到现在,他迁都登州都快两年了,才终于出手。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面对溃败的鞑虏,面对着道贺的大臣,朱以海却以两句诗回应。 “传令金吾、千牛、羽林三镇继续追击,一直要追到济南城下,要穷追不舍,不给他们半点喘息之机,不要说什么穷寇勿追,章丘到济南这八十里路,朕要让其成为鞑子的埋骨之地, 机会难得,绝不能让他们再跑了!” 眼下博洛的这万余人士气跌落谷底,尤其是疲惫不堪,此时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绝不能手软。 追击辛苦,但鞑子逃跑更累。 而附近已经没有了鞑子的主力,虽然济南还有一些留守的蒙古、汉军八旗和绿营,但朱以海已经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满洲八旗崩溃了,济南的那点早就被围困的没了斗志的蒙汉兵马,看到满洲大败,只怕连城都不敢出。 就算出来,以现在明军携大胜之威势,也能把他们一扫而光。 况且,他已经调了忠肃等两镇在往济南合围,后面还有神机镇在赶来。 现在若能彻底歼灭这支满洲兵,那接下来的济南之战,也会十分顺利。 若是放鞑子兵入济南,哪怕就一半逃回去,接下来也得打一场艰难的攻坚战。 好不容易钓出来了,怎么能再放跑了。 “神策镇打的很好,尤其是左协,他们四个战营两千战兵,却打出了真正的勇士威风,让他们返回章丘休整。右协在右翼没等到鞑子,也不用追了,让他们回来协助打扫战场,搜捕附近的鞑子溃兵。” “赶紧用马车把伤兵接回来,若是需要急救者,赶紧在那里搭帐篷抢救,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这把些大明卫士们救回来。” “药品绷带这些都准备好了没?” “回陛下,事先已经准备好了担架队和医护队,药品、纱布等也已经储备许多,现在都已经派过去了。”陈潜夫回答。 朱以海想了想,“算了,坐在这里也没意思,朕要骑马亲自过去查看。” “陛下,战斗还未结束,外面还不安全,还是请陛下坐镇城中指挥。” “没什么可指挥的了,”朱以海直接便往城下走,侍卫们赶紧跟上,大臣们无奈,也只得追随。 “你们就不用跟来了,就留在这里指挥善后吧。”朱以海却不让他们跟着,带上自己的侍卫们便出城往北面神策左协战场去。 朱以海骑马十来分钟到达神策军战场。 这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味,可朱以海却很澹然的巡视着战场,看到皇帝到来,战场上的战兵、辅兵,还有伤兵、医护兵们都向皇帝行礼。 “战场之上就不用跪拜行礼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温虎闻讯赶来。 刚要拜,朱以海跳下马一把拉住他,“听说你小子直接宰了鞑子一等公、固山额真图赖?” “是他自寻死路非要来冲我中军坐纛,还想来斩将夺旗,结果被我中军卫队重火枪射杀后挂我坐纛旗杆上了,还缴了他的旗帜。” “好样的,当记大功一件。你们左协伤亡如何?” 温虎有些悲伤,“伤亡挺大,这些鞑子还是比较狠的,这一仗臣麾下两千战兵,战死、重伤差不多八百,重伤的基本上都残了,估计还有好多可能救不回。” 朱以海知道,战场上许多伤兵往往都是死在伤口感染上,比直接战场上死亡率高的多,许多残疾的兵,本来有些也伤的不重,也是伤口感染后不得已截肢等。 “参战协战的三千余辅兵,更是折了近半。我们大概是在这斩杀鞑子千二左右,可我们却折了起码三千,臣愧对陛下,二打一,还打成这怂样。” 朱以海拍了拍温虎,“这仗毕竟不比穆陵关,当初你随孟宪守穆陵关,那是据关而守,好打,这一仗对上的三千鞑子那是精锐满骑,这般野战,实属不易。你两千步军战兵,打三千虏骑精锐,能打成这样,非常不错,朕可都是看的清楚的。” 这一仗总体打的很好,但问题也有,主要还是炮火力不足,一个炮营也只有八门三磅炮,而各营只有更小的佛朗机和虎蹲,基本上只能近距离霰射。 给各营增强火力,需要加快了,起码也得配上一两门三磅炮,而镇属炮营,更得配上十二磅野战炮才行。 三磅炮的重量,对步兵营的行军影响不大,十二磅野战炮倒是会有影响,但如果打这种大会战,野炮必须得有。 这次还是四镇伏击清军,不是正面野战,是打的伏击战,明军是占了许多便宜的。 如果直接两军正面准备好的对垒野战,朱以海估计伤亡会更大。 “你们协损失的兵员,立马从辅营中补充,辅营缺的兵,则从其它辅营补,优先给你们神策军补充满员。” “谢陛下厚爱。”温虎挺直身子感谢。 “这是你们该得的。” 朱以海巡视战场,最后到了野战医院,看着帐篷里那一个个伤兵,还有军医们在那里锯胳膊锯腿的截止,到处都是血,看的心里很堵。 这就是战争,哪怕再有准备的仗,也还是会死人,还是会有许多人受伤,甚至截止。 这一仗,直接战死的起码会有两千,而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可能还会有大约一两千的伤兵死亡,甚至更多。 一仗下来,死掉战辅兵三四千,直接没了半个镇。 阵亡一个战兵,发三年的军饷做抚恤,再给十两烧埋银,得差不多二百两,接下来还得给份口粮抚养烈士的孤儿寡母。 直接就是七八十万块银元抚恤费用,不过相比几千训练两三年的御营战士,朱以海却还是更心疼人,银钱可以赚,人死了可就真没了。 但战争就是这般惨烈,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场战斗就没了几千人。 皇帝执意留在野战医院帮忙,也顾不得血腥污秽,似乎这样才让能提醒他,这是残酷的战斗,每一次决断都必须谨慎再谨慎,否则就是血流成河万骨枯。 一直到天色已晚,最后一批伤兵也被处理后,马车送往章丘城。 坐在空空如野的野战医院帐篷前,朱以海有几分忙碌后的疲惫虚脱感,更有几分轻松感。 神策总兵长兴县公金攻玉骑马赶来。 “启禀陛下,前方报捷,金吾镇张名斌将军已斩杀鞑虏名王博洛,我军追击五十里,已经尽歼鞑虏,沿路斩杀三千余,俘虏八千余。” “俘虏八千余?” 朱以海听到这个消息很惊讶,鞑子居然有这么多投降吗?就算他从情报中已知晓博洛这万余人马中,有许多满人老少,以及包衣奴才,但这投降八千余还是很惊人的。 这说明鞑子真的已经不行了。 “很好。”皇帝良久,吐出两个字。 很快,宋之普等也赶到这里,前来迎接皇帝回章丘。 第614章 伤兵战俘和奴隶 章丘城里无数人欢呼雀跃。 李缙明把自家在城里的大宅院也让了出来,给伤兵们治疗养伤。 “把家里的火腿腊肉熏鸡板鸭咸鱼这些,全都取出来,还有我收藏的干鲍鱼海参海米,也泡发了,一会有伤兵安排到咱家来,咱们给他们做伤兵饭,得有营养。” 这位士绅满面红光,无比激动。 “老爷,这咱们银也捐了粮也捐了,就不要把伤兵再弄回来吧,这又是血是又伤的,吓人。”李缙明的一个宠妾有些忍不住道。 “头发长见识短,妇人之见,家里妇孺都搬到老三城东的别院去居住,这里全腾出来。” 李缙益对此也是全力支持。 外面那欢呼声,响彻云宵。 他们也算是亲身经历了这场大捷,能更清楚的感受到大明是真的中兴了,他们是真想做点什么,先前他们以为要改朝易代,见曲阜孔家都主动的上表归附,他们也就最终随大流,还去北京参加会试中了进士。 但现在,他们才明白,这天下终究还是大明的,还是朱家的。 他们先前错了,错的离谱。 尤其是这两年鞑虏占领山东后的统治,连崇祯朝都不如,而神策军和皇帝来章丘时间虽短,但绍天朝的新政,御营军的纪律,都让这位读书人心中震撼,这似乎就是以前书里曾读到的那些圣人治世才有的开明气象。 以前他以为那些也仅是史家之笔。 但现在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改天换日。 李缙益回来还特意喝了一壶,因为太过兴奋,不喝一点无法平复心情。 “四镇御营战一万多八旗满洲,不仅大捷,还全歼。” “嗯,听说八千多投降。” “曾经说后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如今一万多满洲却被打的溃败丧胆,甚至八千多投降,这真是不敢相信。” 兄弟俩在章丘,那也都是有名的读书人,一门三代七举人五进士,甚至兄弟三人皆进士,这可是章丘三百年都不曾有过的盛况。 但在这时代的滚滚洪流前,他们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曾经面对闯军下山东,面对清军南下,他们曾经畏缩过,惧怕过,读了多年的圣贤书,也没有让他们有勇气跟江浙那些士绅一样起兵。 后来他也去了北京,沿途北上,直到京津,见到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景象,鞑子到处跑马圈地,迫人投充,将汉人逼迫为奴,对不顺从逃亡的则到处追捕。 内心深处,也未尝就没有痛心。 今日,这许久的压抑憋曲,全都发泄而出,随着这大捷,而胸中一畅。 他现在非常后悔曾经的那段选择,现在只想要尽力弥补一些。 ······ 赵小楼和队长李宝泉也终于随着队伍回到章丘城中,他们属于有功部队,所以被特别安排入城休养。 两人也受了不少伤,他们被安排到了李缙明家的院子,这里成了临时征召的伤兵营之一,在这里他们惊喜的见到了同队的其它三个伤兵,然后还从他们口中得知,刘队副居然没死,他受了挺重的伤,但捡回了一条命,现在也在这里养着。 李家大院好几进,刘队副他们那些重伤兵在内院。 他们于是高兴的一起去看望刘茂春。 “你真福大命大。”李宝泉不会说话,见面感叹着道。 刘队副包的跟个粽子似的,他多处重伤,可居然没有伤到最要害,也是身上棉甲保护的好,不过若不是辎重营的医护队抢救及时,估计流血也流没了。 “咱们圣贤书读的多,有浩然正气护体。”刘队副还能开玩笑。 “刘队,你赶紧好起来,我还想跟你多读些书呢。” 六个大难不死的家伙凑在一起,一个个都伤的不轻。 “烟。”刘队副要烟。 赵小楼赶紧拿出新安江,一人一支,点着了围在那默默的吸着。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们也知道这次神策左协立了大功,他们这些没死的都能有功赏,甚至肯定会升赏。 “鞑子降了八千多。” “嗯,听说那什么辅政王博洛被砍了。” “这次砍的鞑子大将可不少,咱温参将先砍了个一等公挂坐纛杆上,这博洛也没跑成,这次咱们真是立下参天之功了。” “可惜了张铁柱他们,训练时天天喊着要实战立功,结果一战就没了。” “嗯,死的太惨了,半个脑袋都被马蹄踩没了。” ······ 伤兵营里的伙食还是很不错的。 头个晚上,一群伤兵们都痛的惨叫连连,甚至有不少没挺到第二天早上。 刘队副挺过来了。 随军大夫过来检查伤口,换药换纱布,还给了内服药,甚至还有参汤。 “陛下特旨,让取了许多人参发来伤营,给伤兵们补气血。” 这次伤兵多,但好在准备的医药不少,基本上都第一时间得到救治,没有出现在战场上苦苦哀嚎等死的情况,也没有说被拉回营地,缺医少药任其恶化。 辅营这个时候就显出其极强的作用来,每个战营配一百八的辅营,不仅仅负责辎重运营,也还承担工兵任务,更还有支专业的医疗队伍,有军医、护理、担架队等,能够迅速建立野战医院,还储备了不少药品。 这都能大大降低伤亡率。 如刘队副这样当时虽没伤到要害,但身受数处重创,如果不是战场上赵小楼他们就把随身携带的急救包打开,替刘队副止伤包扎,他可能等不及医治,直接流血而亡,甚至在战场上感染等。 而现在他伤势还不错,没有出现明显的感染情况,没发热没说胡话没昏迷,精神头还不错,虽然有些虚弱,但喝了参汤后,明显精神好多了。 以往大明的官兵,连饭都吃饱,也很能指望有什么战场医护,有限的军医、药材,那都是给军官服务的。 “人参这么贵,陛下对我们当兵的太好了。”刘队副这个书生队副,都无比的感动。 李宝泉笑着道,“那还用说,陛下起兵以来,就一直如此。再说了,我估计兵部那些人也不愿意你死,你要是死了,抚恤、烧埋啥的一次就得拿二百多两银子出来呢,这几年训练也都打了水漂,太亏本了,你要不死,别说用点药喝点参汤,就是吃一斤人参,他们估计都愿意,一斤五等参也就几十两银子而已,你这要是没了,抚恤、烧埋得二百来两不说,之前训练花费也还亏一大笔呢,所以啊,咱们得为陛下为朝廷省些银子,不能死。” 刘队副听了这话,差点都笑出来,结果一笑感觉全身都疼。 “嘶,还真是这么个理,所以咱们这些兵也不是贱命,都挺值钱,一匹战马不过一二十两银子,一件棉甲几两银子,都不及我们战士的命值钱。” “那可是,咱们可是天子近卫。” 几人一起笑。 李家拿出了自家珍藏的干海参、鲍鱼、海米以及火腿等好东西来给伤营,而上面也是给伤营拔了细粮,甚至还拔了新鲜的猪肉、蛋、鱼、蔬菜,以保证伤兵们的营养。 刘队副吃的是小米粥,配鲜鱼汤。 赵小楼虽然伤不少,但多是些皮肉外伤,他吃的是糯米饭,加了火腿丁、土豆丁、玉米粒还有些鲜猪肉,糯糯香香,还有熬的浓白的河鱼、羊骨大鲜汤。 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一次能吃上几大碗,吃完了后也没什么事,就在院里帮忙照顾下其它伤兵,然后陪着刘队副他们聊天。 据说羽林、金吾、千牛等几镇,已经兵临济南城下,包围了济南城,城里的八旗蒙古、汉军居然负隅顽抗,现在已经把城池围的水泄不通,皇帝可能也很快要移驾济南,不过他们神策镇得到的任务还是驻守章丘城。 各镇伤兵也都安置在这里,济南之战他们可能上不了场了。 ······ “臣建议可以把俘虏的这八千余鞑虏全都押到济南城下砍了!”说话的是神策总兵、长兴县公金攻玉。 “陛下,这八千余俘虏,大多数是战场投降的,而且也并不都是女真人,据报,多数还是汉人。” “什么汉人,都是鞑子的包衣奴才,他们有把自己当汉人吗?” 大臣们对这些俘虏的处置意见不一,如神策总兵金攻玉提议直接杀了,省事省力还省粮,留着也没用,这些人都是旗人和包衣。 鞑子的八旗制度,有满蒙汉各八旗,但满八旗里,也不全是女真人,也还有蒙古人、汉人、朝鲜人等入满洲八旗,同样的蒙汉八旗里也不全是蒙古人、汉人。 满八旗里,除了旗人主子外,还有许多奴才。 八旗满洲里有外八旗,也叫正身旗人,是入关前的自由人,既包括旗主、左领等统治阶层,也有普通的官员和旗丁,是八旗的骨干,更是军队的主力。 而包衣称为内八旗,满语包衣阿哈即家奴简称,男的叫包衣捏儿麻,女的叫包衣赫赫,来源上有些是女真人世袭家奴,更多的是在战争中掳掠而来的各族人口和战俘,他们多是庄丁或家仆。 而在内八旗包衣之下,还有种更卑贱的,叫旗下家奴。 包衣虽然出身不管,但是有一定人身自由权甚至财产权的,甚至皇帝的包衣还能做到很高的官职。 旗下家奴则是彻底的奴隶,不仅是外八旗的奴隶,甚至也是富裕包衣的奴隶,没有户籍、隶属主人名下,可以任意买卖,所以被称为户下人或是下家人,他们虽然有时也与包衣都泛称包衣。 但身份相差很大。 内八旗包衣,是有自己户籍的,甚至能做官,相当于自由民的旗丁奴才,而户下人,是私人奴隶,没有户口。 假如简单的来看,内八旗包衣类似于家丁部曲,而户下人,则纯粹是奴隶。 八旗别设包衣参领、左领,包衣对他们的主子而言,是世仆,他们的隶属、居住、生活、婚娶全无自由,奴籍是子孙相续的,非得主人允许不得脱离,但也仅对他们主人而言,包衣们也有自己的户籍,有财产,甚至能当官,还有自己的奴仆。 包衣制度甚至在八旗制度之前,所以鞑子的宗室勋戚,无论主管旗务,都有自己的包衣。 包衣之下还有包衣,主人之上仍有主人,这也是鞑子从野蛮中出来,仍然保留的一些野蛮之制。 编进包衣左领的,就是包衣旗人,也就是内八旗。 附于家主户下的包衣,是户下包衣、旗下奴才,其中甚至还能再细分壮丁、庄丁、家奴等。 这次博洛带一万多满人前来。 真正的驻防八旗兵,也就是正身旗丁其实才几千人,剩下的则是博洛等王公们的旗下包衣,以及外八旗的正身旗丁和内八旗的包衣名下的奴才,有壮丁、庄丁,也有家奴。 而且这部份的奴才数量很多,许多根本就是汉人,有些是早年掳到关外为奴,然后又带进关的,还有更多的则是直接就在山地跑马圈地后,把原土的主人收为奴隶的,还有战争抢来的。 这些人之前有的负责在旗人的庄园种地,有的在他们家里服务。 博洛出征,让蒙古人留守,又信不过汉军旗和绿营的兵,却对于旗人名下的这些汉人奴才比较放心,或许是觉得对他们的人身控制更强。 现在那投降的八千多人,绝大多数都是户下奴才,甚至绝大多数都是直接在山东圈地后的山东汉人百姓。 虽是青壮,但这些人没啥战斗力。 图赖、博洛等的正身旗丁、包衣旗人的主力一败,他们眼看跑不掉,大多数都直接就降了。 虽然这些人多是汉人,也有些是蒙古人甚至朝鲜人等。 但金攻玉却认为这些人背典忘祖给鞑子做奴才,跟着来打明军,就不能轻饶。 “区分一下!” 朱以海听他们争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将俘虏的这些人马,仔细的区分一下,按满、蒙、汉先分一道,再按正身旗丁、包衣旗人、以及户下奴才再分一遍。” “户下奴的汉家子民,他们当属于难民,为鞑子掳掠奴役,十分可怜,如今当予以解放,先留在军中充做民夫辅役,打完济南这战,也给他们好好上上课,知道什么是国家民族这些。” “至于说正身旗丁和包衣旗人,其中如有汉人,朕看可以等打完这仗后,把他们迁往台湾、广西垦荒移民,给他们一个重新开始,自力更生的机会。” “正身旗丁和包衣旗人里的蒙古人,先流放云贵川垦荒屯田。” “女真鞑子嘛,砍了倒是浪费,这样,把军官砍了,其余的送去少府监为奴,发往矿山采矿。” “就这样安排吧。” 朱以海没有搞屠杀,但也没跟他们仁慈,满蒙鞑子,要么流放要么为奴。 ------题外话------ 感谢傅良臣a不知吾者打赏支持! 第615章 城下斩将震济南 要在天黑前抵达,黎明前就要出发。 绍天三年十一月,明军大旗出现在济南城下,宣告着大明全面反攻进入一个新阶段。 各路御营聚集济南城下,分五面驻扎,立五色方旗。 济南城被围的铁桶似的,面对明军,济南外围的守军早就慌忙撤入城中,还有一些绿营兵、乡团更是直接就地投降。 济南城西南隅,山东巡抚院署衙门。 巡抚山东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监理营田,加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张儒秀一夜白头。 面对围城的明军,他把自己关在抚院,闭门不出。 这位年初前来接替山东巡抚的正二品大员,是个辽东人,很早就归附鞑子,多年来也是兢兢业业为鞑子效力,能做到巡抚本是好事,一方封疆大吏,可是偏偏来做这山东巡抚。 他的前前前任丁文盛就是因为山东局势糜烂,最后被召回北京,然后部议定罪,直接被处死抄家了。后面连续派了三个巡抚下来,最后都自尽了,有的吊死在抚衙,有的吞金,还有跳大明湖的。 张儒秀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他自贡生授编修,后来一路升到侍读学士,还随安亲王岳乐讨伐平定大同叛将姜瓖,事后以筹办粮饷有功,抬旗入镶红旗汉军,再晋国史院侍读学士,出任大清第三任山东巡抚。 可连年的战乱,加上黄河改道,使的山东遭受极大破坏,税赋更是难以征收,偏偏明军还在他来之前就夺占了东面登来青猩,西面的曹州等多地也被夺取,原来的运河也彻底淤堵,大清河被黄河夺流,使之成了八百里的黄泛区。 铜瓦厢的黄河决口,快两年了都还没有去堵,就任由着改道东流,一遇大雨就成灾。 而八旗驻防山东,加上绿营数万人马,都得山东供应粮饷,他又不会变。 平时在济南城里,也完全就是博洛的出气包,天天挨骂跟训孙子似的。 他前来上任之初,也曾想过要招诱流亡,奖励垦荒,招抚流民重新垦荒田地,甚至三年不征税赋,还打算贷给耕牛种子的,可实际上,他什么也做不了。 驻防八旗到处跑马圈地,仅济南旁边就圈了三千多顷。 朝廷想的只是如何压榨出山东最后一点钱粮,以维持局面,别说减免租赋了,他们甚至在不断的追缴、加征,甚至都把地丁银提前征收到了顺治十年了。 寅吃卯粮。 最大的问题是缺粮。 大清河一线几百里,三十多个州县,因黄河夺流而频遭水害,几乎无收。济州兖州东昌等地,也因战乱等导致无力疏浚河道,维修水利,而使的今年不多的庄稼种植还严重缺水,导致减产严重。 朝廷不仅无法给他们减免,也无法给他们拔粮赈济,还得从百姓手里抢走那点粮食,以优先供应给驻军和官吏,甚至还得给北京上缴一些。 他想尽办法,从各地搜刮了六万石粮食,又征发了许多百姓,运往北京。 齐鲁大地几乎成死地,还活着的都在想着逃离。 张儒秀忙着抓捕逃人,但再严厉的刑罚,也挡不住逃亡潮,留下来根本没有希望,而在明军控制区,却是完全不同的艳阳天。 博洛出兵前,他劝说过,希望他能够留守。 可博洛根本不会理会他这巡抚。 “抚院大人。” 师爷在外面唤他。 张儒秀呆在书房里,面前放着三样东西。 一把剑,一壶酒,还有一匹白练。 他准备自尽殉国,可他在这里呆了半天,却始终没有勇气。 拿起剑又放下,剑太锋利他下不去手。 想喝毒酒,可又犹豫。 说到底,其实还是不想死。 “大人。” 张儒秀又看了眼面前的三样东西,长叹一声,然后回应幕僚,让他们进来。 一群幕僚进来,看到桌上的东西,都赶紧上来劝说他。 还有以为他已经喝毒酒了的。 “大人,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济南城全靠大人主持了。” “大人,徐州、兖州、济宁、东昌的兵都在往济南来了,咱们有援兵了,大人,有救了。” 幕僚们一部份是他在北京招募的,也有部份是在山东招募的,还有一些是上上任巡抚丁文盛等留下的。 这群人跟着他,利益与他相关,谁都不希望他自杀。 “大人,博洛、图赖已经都战败阵亡,一万多满人全都战死、俘虏,如今济南满城哭声一片,家家挂白灯笼发丧,明大军前来围城,看那架式,根本守不住城的。” “是啊,城中无兵,又无粮,如何能守。” “不如降了吧。” 幕僚们分成两派,一派是以北京来的幕僚们为主,他们主战,希望能够据城死守待援,而另一派主要是山东招募的幕僚,他们是本地士绅豪强,甚至不少人的家乡已经被明军光复,所以此时希望投降。 主战派,因为家卷在京,或者在清控区,他们不想降。 “大人,大人,不好了。” 一名家丁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何事慌张?” 张儒秀羊装镇定,大声喝斥。 “明军,明军把博洛大王的首级······” 明军把和硕端重辅政亲王博洛首级带到城下示众,过份的是还弄了头大野猪,把野猪脑袋砍了,然后反博洛的脑袋给缝了上去,又特意弄了个车,摆在上面,推到城下展览。 旁边还用长矛挑着博洛的头盔、盔甲,还有他的旗帜。 张儒秀感觉脑袋一阵眩晕。 先前报说博洛在外全军覆没,他不敢信,觉得博洛就算败了起码也能逃走。 可想不到真没了。 他黑着脸起身,闷声往城上去。 到了城头,这里已经聚了不少人。 山东提督加兵部侍郎的佟养甲正在安慰着一个少年,张儒秀认出那少年便是博洛大王的世子齐克新。 这位年少的亲王世子,面对着城外父亲那被缝在野猪身上的尸体,尤其是能看到父亲被剥掉了头皮,没了金钱鼠尾,两颊还开了个洞,各插了一支野猪獠牙在面颊上。 “赶紧打开城门,把我阿玛抢回来!” 佟养甲看着城下博洛那惨样,也不免心有凄凄,但对于世子的要求,他却没理会。 城下明军欢呼阵阵。 又推来几个加工好的败将。 缝在狗身上的护军统领杜尔德、前锋统领拜音岱,缝驴身上的一等公、固山额真图赖、前锋统领努山。 还有同样缝猪身上的副都统卓布泰,镇国将军汉岱等。 一共十三员大将,被绑在了猪狗驴骡的身上,他们的盔甲、旗帜也都立在旁边。 济南城上的众人,看着这一个个被推出来的人不人畜生不畜生的东西,也全都是惊惧万分。 辅政王啊。 多尔衮三兄弟和豪格这四王死后,大清现在当家的是济尔哈朗与代善两位摄政叔王,另外还有六位辅政王。 其中博洛、岳乐兄弟俩并列辅政王,而且还是镶白旗的小旗主,论权势地位,仅次于两位摄政叔王,所以大家都称博洛叫三太王。 可现在三太王死的老惨了。 一等公图赖以前那也是不输鳌拜的勐将,现在却是脑袋缝在了毛驴身上。 城外,明军阵列,鼓声如雷。 欢呼阵阵,士气如宏。 年少的齐克新喊着要开城门,要出城抢回父亲首级,要为父报仇。 但佟养甲却不为所动。 他虽然是山东提督,也是个旗人,统领着眼下济南城中的绿营,但此时城中主持军务的却是固山贝子博和托,他是博洛的二哥,征朝鲜伐蒙古攻明朝,也是个宗室悍将。 博洛率满人出击,特让二兄博和托留守济南,主持军务。 八旗蒙古和八旗汉军,都由他亲领,佟养甲的绿营、团练,也要听他指挥。 博和托一直阴沉着脸,甚至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 面对明军的挑衅,他一直在克制着。 齐克新一直哭喊着要开门。 “啪!” 博和托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侄子的脸上,“滚回去。”他叫来长子辅国公翁古,又把他的大舅哥,李永芳的三子梅勒章京刚阿泰一起叫来,让他们把齐克新送回满城。 巡抚张儒秀和提督佟养甲这两个汉军旗人,都在望着贝子博和托。 博和托正式官职是八旗驻防德州副都统,额设满州步甲两千,马甲五百。 而博洛是征南大将军,是奉旨南征,河南山东两省八旗、绿营皆归他节制,因明军大举进攻,博洛赶紧把兄弟博和托和他的德州驻防八旗调来济南协防。 提督佟养甲统领的是山东绿营,山东绿营额定七千余百兵,外加河标兵两千五。 本来八旗在山东还在青、兖设驻防副都统,各驻一支八旗,但青州失守,所以也就移驻济南,绿营提督本来也是驻青州的,结果因失守也移驻济南。 博洛出击,就是以驻防德州、济南八旗,以及他的南征行营的满兵,加上余丁、包衣等,结果全军尽没。 现在博和托带来的德州驻防八旗也没了,剩下的是博洛麾下的蒙汉八旗几千人,都是原南征行营的兵,有从京带来的,各省抽调的。 做为山东提督的佟养甲,虽然麾下有兵一万出头,可实际上现在并没这么多兵在济南,还有些兵驻于德州、兖州、东昌、济宁等地。 城中蒙古、汉军旗加起来约五千,绿营兵加团练也有五六千,算起来有万余。 不过看这城上的士气,就知道此时城下博洛等大将惨样给他们带来的巨大打击。 兵无战心。 城下又是一通鼓响。 城下明军又押出一大群清军俘虏来。 之前杀的都是大将,现在则是把统领、副都统以下的那些前锋校、护军校、领催等军官都押到城下。 鼓声雷动。 一个接一个的鞑子军官被当众斩首。 济南城头上,博和托和佟养甲脸色铁青的站着不动,而巡抚张儒秀却已经脑袋发晕站立不稳了。 砍完一队,又押上来一队,明军当着济南城上鞑子的面,一口气砍杀了数百大小军官。 砍完,血腥冲天。 一员明将纵马来到城下,大声劝降。 “敢负隅顽抗,城破之后,杀无赦!” 第616章 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济南城外明军大营里升起九纛时,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来了。 大帝亲临。 全军士气更盛。 此时聚集在济南城下的军队,已经有金吾、神机、忠肃、勇卫、千牛、羽林六镇人马,还有地方上接受招安整编的多支义军,以及地方团练乡勇。 济南城拒绝了大明的劝降,一心顽抗。 皇帝到来前,明军也并没有直接攻城,而是开始围城,在城外五方下栅,甚至计划挖壕筑墙围困,并建筑炮台,打造攻城器械。 摆明了要稳扎稳打,不想强攻过多伤亡士兵。 甚至做好了要围城打援的准备。 “臣等奉陛下旨意,准备先围后打,城中粮食不多,现在尽弃城外据点,退守城中,虽城池高大坚固,也还有八旗绿营等万余,但缺少粮草,难以久守。 而且臣等得到消息,博洛出兵前,已经下令徐、兖等清军,退守济南增援,现在也正赶来,我们打算先打援。” 朱以海聆听诸将汇报,很满意他们能听从旨意,没有急着攻城。 章丘这一战,明军大获全胜,歼灭了万余鞑子,不过其中真正八旗兵也不过三千左右,其余的都是余丁,以及包衣奴才等,这场以多打少的伏击战,明军伤亡却并不小。 最精锐的御营诸镇,战死三千余,重伤减员的也有上千,加起来减员小五千,其中战兵一千多,直接没了三个营,剩下的虽是辅兵,但御营的辅兵那也已经是能当战兵有的久经训练之兵。 这仗朱以海其实对结果并不满意。 战损太大了。 虽然在其它文官武将们看来,这仗已经打的非常漂亮了,毕竟一战灭了一万多鞑子呢,他们可不会却管什么正丁、余丁、包衣、户下奴这些,在他们眼里,这些就是清军,而且是八旗满洲,是鞑子最核心的兵。 一次能灭一万多,这完全就是动摇鞑子根基的胜利。 而明军伤亡减员五千,那也是一比二点五的伤亡比,明军仍然是辉煌大捷。 只要打仗,就免不了伤亡的。 可朱以海的精兵政策,承受不住这样的伤亡。 阵亡一个兵,不说前期几年白训练了,而且抚恤、烧埋一次性就得付出差不多二百块银元,甚至以后还一直得给他的孤儿寡母发一份口粮,有可能得发十几年。 打一仗伤亡抚恤就得百万。 而几年训练也全没了。 御营才多少兵,这样的伤亡朱以海难以承受,补充和训练也很难跟上,所以必须得小心再小心,要尽量避免这么大的伤亡。 偏偏围城战的伤亡却又是最大的。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朱以海提醒诸将,现在虽然形势好,但也不能轻敌,更不能忽视士兵们的伤亡。 一将功成万骨枯没错,但还是得尽量避免伤亡。 对于济南,朱以海提出几点,一是尽量围城,迫敌投降,不强攻硬打,避免过大伤亡。其二,围城打援,调动鞑子派兵来援,引蛇出洞,埋伏袭击,我方掌握主动,在预设战场上伏击打败他们,避免更多围城战。 其三,要发动攻心战,尽量劝降鞑子,瓦解他们的抵抗意志。 另外,也还可以用间,策反城内的一些豪强士绅,或发动百姓暴动,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最后才是打,打也得做好准备,挖壕沟爆破,用火炮轰击,用攻城塔、云梯等登城,做好准备,不打无准备之仗,不能拿人命去填。 每个御营兵,一个月几两银子饷,平时训练成本也高,装备花费也大,岂能随便消耗? 宁愿多出些汗,围城立栅,挖壕筑墙,围的跟铁桶一样,也不冒然去撞这铜墙铁壁济南城。 哪怕有火炮,但真正的大城攻防,仍然是可怕的绞肉机,历史上,真正的大城攻防,如果守军意志坚决,是很难短时间攻下的,伤亡更是会非常惊人。 那些有名的攻城战,往往都能打上半年甚至几年。 如睢阳之战,能打的把城里人都吃光。 就说明朝的大凌河之战,那也是吃人守城。 祖大寿把人都快吃完了,清军都攻不下,最后还是粮尽无援,没办法才接受劝降自己开城的。 所以若有条件,最好还是围。 围城消耗的是粮草,但总比消耗士兵强。 “上次章丘之战,虽然我们御营诸镇将士们打的非常好,但也还是暴露出了我们御营的一些问题,朕总结了一下,主要还是步镇火力不够。” “朕计划御营两镇整合为一镇,神机镇也不再单独设立,而是拆分后分配到各镇,充实炮兵部队,金吾镇骑兵,也拆分到各镇去。” 章丘这一战,步兵最大的炮才三磅炮,实在是有些火力太弱。 朱以海打算不再单独设立骑兵镇和炮兵镇,而是把各镇的炮营、骑营升级为标,增加他们的骑兵、炮兵,尤其是炮兵。 必须得给各镇增加十二磅野炮。 “神策镇将编为御营中军第一镇,下辖步兵两协,骑、炮各一标、工程、辎重各一营。 步兵每协两标,每标将辖三营,每营仍为四哨。骑兵、炮兵每标也为三营,一营四哨。 每哨原为八队,现改为三排九队,每队仍为十二人。” 协、标、营、哨,也还各有直属的部队,比如营下还有直属队一个,有骑兵排、炮排等。标下也还有直属的哨一个,有骑兵队、炮队等。 御营原来一镇八千战兵,改成五千战兵,现在又要两镇合一镇,但大家听出来,这次不是单纯的增加数量。 原来八千变五千,其实基本就是营的数量减少,具体的兵种编制没什么变,比如一协两标,一标两营,一营四哨,一哨八队,之前都是这样。 而现在,一协虽还是两标,但一标却是三营了,一营是四哨没变,但一哨由八队变成三排九队了。 特别是原一镇下有一个炮营一个骑营,八个步营,现在则是步兵十二营,炮兵、骑兵各三营,还有新设的工兵、辎重各一营。 对比原来两个步镇,合并后,实际上是步兵营减少了,而炮兵、骑兵增加了。 整合后,一镇就大约是一万四千人左右。 皇帝还提出,各镇以后也还会用数字编号,镇以下,则也还按兵种统一编号,不再是单纯的左协右协,左标右标,前后左右营,而是从一开始,一直编下去。 御营本部五军二十镇,行营十镇,计划先整编成十八镇陆军,另外水师也将升级为海军。 陆军一营四哨,加上营直属队,营部人员一起,仍为五百左右。 一镇总共是二十个步兵营,三个骑兵营,三个炮兵营,加上一个工兵营一个辎重营,辅营仍然保留,二十六个营的辅兵,每营降为一百五,总三千九。 “大明御营第一镇番号,将授予在章丘立下大功的神策军,第一协的番号,授予章丘血战立功的神策军左协。步兵第一标、骑兵第一标、炮兵第一标,都将授予神策军。” 新的第一军神策镇,其炮兵标下三营,将编一个十二磅野炮营,两个三磅炮营,重炮营将配九门十二磅炮,两个三磅炮营,各配十八门三磅炮,整个炮标,满编将有四十五门火炮。 另外各步兵营,也将配两门三磅炮,前期可先配一门。 朱以海打算把火力压制发挥到极点,以后攻城也好,野战也好,拿炮洗地。 神机镇和金吾镇将被拆分掉,不过皇帝也还额外保留了一支骑兵和一支炮兵,但已经不再是一个镇,而是各保留一个协,这个炮兵协主要是配属攻城重炮。 两协各以骑兵学院和炮兵学院的学兵组成,在打大仗时,调动出征。 两镇合一镇,兵力上几乎没变化,但配置上变化挺大。 将领们听了其实倒是各有不同感受,不少将领其实心里不太乐意的,这意味着镇级军官位置一下子减了一半。 但皇帝并不是要跟他们商量。 重新整合后,以后一个镇,就是一个标准的战役单位了,不需要再有额外的什么骑兵炮兵的配合支援,就能独挡一面。 当然,朱以海也能看出将领们的那点小心思。 所以他告诉大家。 “两镇合一镇后,各镇主将提升为提督,镇级军官还有长史、司马各一员,副提督两员。” 新设长史和司马,长史就相当于原来的监军了,现在改叫长史,不再由都察院派御史提督,而是兵部派出,二品的文职军官,司马则相当于参谋长。 两个副提督,是军事副职,可以分领兵马。镇总部仍设有四处,军令处、参谋处、监察处和后勤处,把装备处合并到了后勤处。 协设总兵,也有长史、司马和副总兵。 标设参将统领,游击副之。营官为都司,守备副之。 哨设千总, 排设把总。 金攻玉升为第一镇提督,温虎升为副提督兼领第一协总兵,沉文忠为第一镇长史,杨伯兴为第一镇司马。 第二镇的番号,则授予了勇卫镇,勇卫镇与忠肃镇合编,为大明御营第二镇,保留勇卫镇旗号,以张全为第二镇提督,孟宪为副提督兼大明第三协总兵。 “从神机镇调九门十二磅野战炮给第二镇,另外二十四磅攻城炮,也一起协同,三天时间准备,三天后让济南城的鞑子们知道下我大明火炮的威力,大炮劝降!” 第617章 负隅顽抗军心溃 数日之间。 济南城外已经挖出了一道环城大濠,还垒起了一道人高土墙。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张儒秀站在城头望着这有如神迹般的围城工事,充满绝望。 这是无数军民并肩奋战的结果,但却不是明军强征百姓为民夫,就算他站在城头上也能感受到城下那股着热情如火的高昂斗志,还有无数的百姓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们不是强征的民夫,是自发前来帮助修工事的。 不仅有灾民,也有本地百姓。 许多人甚至是带着干粮,扛着锄头柳筐推着车来自发帮忙的。 他不由的想起他到任后,征民壮加固济南城防,结果百姓到处躲避,最后只得强抓壮丁,搞的怨声载道。 这就是差别啊。 济南城防修了快一年,都还没完成,人家明军用了几天时间,就围着济南挖了壕修了墙立了寨,甚至建了炮台。 三天前,明军对着济南城还发动了一次炮攻,把本就失修的济南城墙,又轰坏了许多城堞、敌楼。 若不是明军没有派兵跟着攀城勐攻,估计济南城已经失守了。 三天时间转瞬而过。 明军留给他们考虑的时间已经到了。 数名骑兵驰至城下,对着城上再次喊话劝降,然后射入箭书。 守城兵把箭书交给巡城的张儒秀。 张儒秀看过,人晃了好几下,差点晕倒,近来他总感觉头晕目炫,好几次晕倒。 幕僚们扶住他。 “大势已去。” 张儒秀无比绝望,明军射来箭书,告诉城中清军,大明天子已派兵夺取德州,又拒守泰安。 而李化鲸、梁敏、丁维岳等部团练也围住东昌府城聊城,只有一支清军小部连夜突围逃出,其余清军都献城投降了。 徐州的谭泰弃城北上,张国维率兵趁势北上收复邳州、徐州。谭泰部仓惶北上,在夏镇再遇刘世勋、王之仁部伏击,清军溃败北逃,损失辎重无数,折损兵马两三千。 一路逃到了兖州后,北上济南的两条路,泰安和东昌都已被明军攻取,被切断退路,只得据守兖州,做困兽之斗。 许定国许安国李际遇又领河南团练夺大名府、临清等地。 现在济南已经没有援兵可等了。 南边徐兖的谭泰等军团,现在只余万余人马困守兖州。 其它各地绿营、团练,基本上不是被歼灭就是投降。 整个山东,就剩下了兖州、济南两城。 两军相距四五百里,却是没有机会汇合了。 张儒秀没有怀疑这是假消息,事实上山东的清军这两年被困成什么样子,他非常清楚。谭泰能在徐州守这么久,根本不是他有多厉害,只是明军一直没有进攻徐州而已。 拿着这箭书,他回了城中,见了贝子博和托与提督佟养甲,统领、梅勒章京、总兵、副将等高级军官,还有布政使、按察使、巡按等一起。 “这是假的。” 博和托看完后,直接把箭书撕了,扔进了火盆里,“不过是攻心之计而已,明军若真有本事,那就让他攻吧。” 博洛、图赖等兵败章丘,全军覆没,就算八千余人投降,但下场也是摆在那的,所有领催以上军官都被处死了,没死的也被贬为奴隶,送到皇家矿场去做矿奴去了。 朱以海没打算放过满洲,就算投降也不会有好下场,那又何必求饶。 坚守待援,也还总有一线希望。 诸将沉默着。 大家心里都清楚,谭泰估计是败了。 德州失守也很正常,毕竟德州驻防八旗的副都统博和托人在济南,德州驻防八旗也基本上死在章丘一战了。 那里就一些驻防的绿营、团练,如何敌的住明军。 虽然博洛也早向北京求援,但问题是北京还有兵可派吗,敢派兵来吗? 就算派兵,也没有这么快到来。 会议很快结束,各自散去。 第二天,明军又来劝降,并再射上箭书。 “若不归降,建坝拦河蓄水,水淹济南府!” 这威胁比城外的火炮还厉害,张儒秀身为山东巡抚,当然知道水淹济南不是问题,济南城北便是大清河,而自从黄河夺大清河入海后,大清河现在就完全成了条害河,地方上因战争等无力修堤疏浚,使的现在一年济南也要遇好几次水灾。 现在是秋季,正常当然不会有大洪水,可如果朱以海非在济南上游建个坝蓄水,然后再挖开决口,那黄河水奔腾而下,济南必被淹没。 “这可如何是好?”一群人再次齐聚抚院。 博和托看完仍旧把箭书烧了,“济南又不是洛阳开封,黄河虽然改道夺大清河,但时间也不长,河道也还不算高,明军真要蓄水淹城,他们自己的营寨,挖的工事倒要先被水冲了。况且现在秋季,哪有多少水量,让他放水,也顶多水漫济南城而已,淹没不了。” 他是铁了心要顽抗到底了。 张儒秀无奈叹气。 第三天,明军再来劝降,仍射箭书入城。 只是这次射了许多封箭书,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射了。 城上监督的满人军官虽然马上派兵收缴,但还是有人私藏了一些。 “老王,你识字,跟大家说说这箭书上说了啥?” 城墙上敌楼里,一队绿营兵凑在一起,刘老刘把他偷藏的一封箭书拿给老王。 “你不要命了,敢私藏箭书。” “快给大家看看,到底写的啥,是否真的如城下那明军喊话说的要放我们一马?” 局势如此,谁都在想着寻找退路了。 博和托再严格的军令,下面的兵也不是个个都听。 船要沉了,没人愿意跟着陪葬。 老王以前读过些书,后来去当了伙计,再后来被抓了壮丁当了兵,然后清军来了,又跟着上官投了清军成了绿营兵,现在是他队头,手下十来个兵,刘老六也是他的手下队副,这家伙以前是个马贼,胆子大的很。 他接过箭书左右张望。 “我让老四他们在外面看着,有人来就出声提醒,赶紧看吧。” 老王有些紧张的迅速扫过,看完又看了一遍,然后赶紧把箭书揉成团还给老六。 “怎么说的?” “上面说明军已经占了德州、徐州、邳州、东昌、大名,还有济宁、临清,现在整个山东就剩下兖州城和济南城还在大清手上了。” “大明皇帝说,他会派人在上游筑坝拦黄河水,还说三天后他会撤开济南北面的包围,会在长壕、土围上打开几道口子,允许不想投降的清军撤离,保证不会攻击。 还说如果不愿意离开,愿意留下的,他也承诺既往不咎,保证投降后性命安全,到时不论满蒙汉,不论在旗还是包衣,都可以获得特赦。” “而如果我们顽抗,那么他就会放水淹济南府,城破后,所有顽抗者,皆没为奴,在地下矿坑里挖一辈子矿,永不见天日。” ······· 一队人沉默着。 “拦河真能淹济南城?” “那是肯定的,今年历城都被进水几次了?如果再人工拦河筑坝蓄水,那济南城肯定会被淹,就算不彻底淹没,可到时被水一泡,咱们连火都生不了,住地没地,还怎么守城?” “听说过李自成水淹开封没?” “闯贼李自成三打开封的时候,周王取王府百万库金悬赏守城,官军与闯贼连日大战,时九月末,天大雨,黄河水势大涨,攻不下城的闯贼李自成想到挖开黄河水淹开封,而开封城中的周王等粮草将尽,也想挖开黄河水淹闯军, 于是乎,几乎两边人马同时挖开了黄河,官军挖开了朱家寨口,闯军挖开了马家口,洪水瞬间淹没了开封城,也冲垮了闯军大营,双方都死伤惨重。” 开封边的黄河是地上悬河,遇暴雨水涨,一掘堤自然就水淹七军,洪水没城。 济南情况虽好,可也好不到哪去,旁边就是大清河,现在被黄河夺流也成了黄河主道,只要拦截掘堤,一样淹济南城。 “那不也淹了明军?” “你傻吗,他们在城外,可以提前退到山上去,咱们在城里,除了躲屋顶上能躲哪去?” “那可怎么办?”刘老六等慌了。 “那些鞑子怕死,还想拉着咱们陪葬,他娘的。” 老王比较谨慎,“小声点,让听到了,咱们都得掉脑袋。” “赶紧想个办法啊,要不三天后,也一样全都得掉脑袋,或者是当个淹死鬼。” 这一天,明军不断的给济南城上射箭书,甚至用风筝把许多劝降信带入城中,飞的满城都是,博和托派人到处搜缴,可仍然还有许多劝降信落到士兵、百姓手中。 山东就剩下济南、兖州两城,明军要水淹济南,明军允许他们投降、承诺投降不仅不杀,还不会追究问罪,恢复他们大明子民身份后,整个济南城的士兵,尤其是绿营兵、团练、壮丁都在躁动着。 甚至入夜后,刘老六等许多人还开始按捺不住秘密窜连起来。 而就连绿营的那些游击参将们,其实也一样在暗里地小心谨慎的串连着,密谋着。 大难临头各自飞,谁又还顾的上其它! 第618章 让子弹再飞一会 三天后。 大明天子朱以海果然下令撤开了济南城北面的包围,城头上的清军一大早,看到城北面的明军吹响号角,然后集结,撤往东西两面。 土围墙上还特意放下了数座吊桥架过长壕。 半天时间后,城北面就已经静悄悄的无一兵一卒了。 济南的守军都有些兴奋,可贝子博和托却派巴牙喇带兵接管了北门, 严守城门,禁止任何人靠近,更不许人出城。 他自己也不打算出城突围。 他在抚院的会上,对着将领官员们说的很清楚,现在他们被围困于此,消息早被隔绝, 所以如今外面是个什么情况根本就不知道。 一切都是明军说的,谁知真假。 他坚信北京肯定正派援兵南下,所以他们只需要坚守待援便好。 就算退一万步, 明军真放他们突围,北京援兵一时也来不了,但出了城就安全了吗?不说有没有伏兵,就算没伏兵,可出了济南往哪去? 北面的重镇德州有可能已经被明军占领,他们要是离开了可依靠的济南城,那到时不过是跳入一个更大的包围圈,甚至连半点屏障都没了,明军若围攻,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博和托更料定,明军是故意在离间他们,先故意围,然后又威胁水淹济南,再网开一面,不过是兵书上的围三阙一。读过兵书的人都知道, 围三阙一的目的是瓦解军心,然后让守军主动放弃坚城突围,但外面必然还会有埋伏。 敞开一面, 预设伏兵,诱迫敌人出逃,将其歼灭于运动之中的战法,既能减少围城时间,还能减少攻城伤亡。 但凡读过点兵书的人,谁不知道这个? 所以那不是生门,而是死路。 谁要是踏出了这北城门,那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 “谁敢靠近北城一步,斩无赦1 一队重甲的巴牙喇女真骑兵冲着试图靠近的人吼道,目露凶光。 “我们已经围了半个月了,再不攻城,鞑子的援兵可就快到了。” 济南城东北,黄河南岸。 华不注山。 此山也被称为华山,山上有华阳古宫,嘉靖年间山东巡抚改为崇正祠,正殿祀逢丑父、闵子骞,两庑分别祀铁铉等二十二人和黄福等十九人。明万历时复称华阳宫,祀四季神。 还有三元宫,分别供奉碧霞元君和天、地、水三神。祠旁旧有清泉, 澄澈甘美。 华不注山是平地孤山。 山上庙宇道宫, 有殿有庑,有亭有台,脊连檐牵。墙垣相围,院内古柏参天,虬盘鳞结,郁郁森森,四季鸟鸣。宇侧、岩壁、林间,碑碣林立。 朱以海便以此做为自己的驻跸行营,住在山上登高远眺有良好视野,山下还有灵泉甜水。 “不必担忧鞑子援兵。” 朱以海根本不惧北京的援兵,鞑子饱受粮饷之固,出动不了多少兵马,如果轻骑前来,但又得提防北京老巢。 毕竟现在的明军打的可不是传统的战法,朱以海可是完全掌握了制海权,在辽西的觉华岛有天雄镇一镇精锐,在辽南旅顺也还有几镇水陆人马。而在皇帝的大本营登莱,也还有部队。 更别说在大行山上,都还有土国宝杨国海张鼎的部队,那可是就近在保定眼皮底下,鞑子如果敢倾城而出,那明军就可以几路人马齐攻京津,来个回首掏。 所以朱以海早就推算好了,清军就算南下,也不会超过之前岳乐攻大同时的兵力,也就是顶多三四万人,大约就是这个数。 而朱以海现在济南北面,已经拿下了德州、大名,临清。 德州、临清都是运河上的重镇,也是南下必经之地,大名更是河北南面的中心。 这三城控制在明军手上,岳乐就算是打下大同的宗室名将,可也不可能轻易突破这道防线。 要知道朱以海现在派了大明第二镇勇卫镇驻防德州,还分了一支人马协助丁启光、许安国等守临津。 这可是刚刚加强过的,一镇顶过去两镇,配备了炮、骑各三营,神机镇的十二磅野炮都给他们配了九门。 前有张全、孟宪拦截,后面还有土国宝、李成栋在后方打游击,又有卢象观在辽西觉华岛威胁着侧后。 朱以海根本不惧岳乐南下,甚至还巴不得他能够多带些清军主力南下。 带的兵越多,消耗越多,他们不能突破封锁抵达济南城下,那就会被拖累死在荒野。 这就好比从天启到崇祯朝,在关外打了十几二十年的烂仗,倒不是说就没有一个有军事头脑的,其实很多仗决策部署上都还是很高明的,只是根本难以执行,也不是将不行兵不行,实是粮饷辎重等支持不了。 不管是宁远之战,还是松锦之战,基本上都是这样。 特别是崇祯朝,一次次用兵,一次次败,一次次消耗,更加剧了败亡。大部份是被拖累死的,而不是直接被打败的。 相比起清军援兵,朱以海还更关注山东这边的情况。 不少官员催促快点打济南,但朱以海根本不想强攻,就跟徐州一样,现在不就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复了徐州吗? “北城放开包围,可鞑子却没有出城的意思,看来是想顽抗到底。” “不怕。”朱以海摆手,“济南现在是座孤城,城中有八旗也有绿营,有满人也有汉人,如果我们攻的急,那么他们就顾不上其它,会拼命防守。可如果我们现在不攻,还打开包围,让他们走,也承诺投降的会赦免,那就必然逼着他们离开,甚至是逼着他们分裂、内讧。 博和托也算是个人物,知道围三阙一是个陷阱,可其它人不会都跟他一样想法。 他们只知道现在有了一线生机。 有人想逃,有人想降,谁阻拦他们,非要拉着大家一起死,那谁就是敌人。 所以说,不急,让子弹再飞一会,济南城不会一直这么安静的。 济南城里还有多少粮食? 又能耗多久呢? 这样,再给城里射些箭雨,若有擒斩博和托的,不论满汉军民,一律赏银千两。若有斩虏兵来降的,朕通通有赏,一个满虏正身旗丁马甲,赏三十两,步甲,赏二十两,余丁披甲赏十两,包衣奴才赏五两。 蒙古旗丁准降一等赏赐,八旗汉军再降一等赏赐。 还有,每隔一天未降,城破后,朕便会在所有战俘中抽百杀一,百日未降,城破之时,皆杀1 “只要出城来降,就算没斩杀鞑虏,也一样接纳,还给一块银元遣散费,若是有携带铠甲武器马匹等,也各按缴获标准给赏银接收,一匹战马给银十两,一支鸟铳给银一两” 山东巡抚黄宗羲听着皇帝这些话,暗暗心惊,济南城现在这样子,本就已经人心不稳,皇帝要是再这样一激,只怕真就要内讧了。 不管能不能斩将献城,起码会大乱,不破城也会人心皆失,难以再战了。 “济南城已经是熟透的果子,我们又何必着急呢。” “黄卿,你是巡抚,如今山东只剩下两城未复,你有何恢复的计划?” 黄宗羲很自信的回答,“臣以为朝廷北伐以来,对光复之地的政策都是现成的,已经有了一套极好的恢复之法,只要照法推行便是,无外乎招诱流亡,奖励垦荒。 把山东的田地都清理出来,先不管有主无主,把荒芜的地都先种上,官府低息甚至无息贷给耕牛种子,帮助他们复耕。 对于这些新光复、复垦之地,还可以给予免除当年地丁的政策。 此外就是调度粮食过来,在新复地区,放粮赈灾,安置百姓,让大家能够返乡,恢复本业。 还可以以工代赈,招募饥民加固河堤,疏浚河道等。 朝廷则要及时派遣官吏,恢复地方官府衙门,地方再编设保甲,建立团练,加强治安巡逻。 御营官军分兵各处,招安盗匪,围剿顽抗,多管齐下,只要稳定下来,就能慢慢的恢复。 不过山东也有几个比较棘手的问题,一是现在济南和兖州两座重镇还没收复,还有两三万敌军顽抗,这是不安定因素。 另一个则是黄河。 黄河在河南省境内的铜瓦厢集决堤改道后,已经快两年了,但一直没有人管,那个缺口一直在,旧河道算是彻底废了,黄河夺大清河入海,除了这个主流外,还有两条支流也是夺了河北山东的河流。 黄河究竟是要复旧道,还是就按新道来,可不管是哪样,都得治河。复旧道,就得堵口合龙,走河道,就得加固新河堤坝,疏浚大清河道,否则现有河道在汛期仍会四处泛滥,危害百姓。 不管哪个方案,修河工程都十分巨大,没有个三五年都修不好,而且每年起码得投入个二三百万两银子甚至更多。 还得动用无数人力等。 另一个问题,如果就用新河道,改道夺清河入渤海,还有个大问题就是漕运的运河就要废了,没有了黄河之水,山东的运河就会淤积堵塞,无法维持。 现在朝廷里其实已经有两派在争了,一派是复黄河故道派,大都是河南山东河北出身的官员,改道后这三省受灾严重,而且失去运河后,也会严重影响运河带经济,比如说济宁、临清这些地方,那可都是因漕运而兴,济南也是受漕运影响很大的。 另一派是新道派,他们支持就用现在这新河道入渤海,不恢复旧道了。 理由嘛当然是黄河夺淮入海,经过几百年后,现在这条旧道也是条地上悬河,为了漕运而强迫黄河南流,已经成本越来越高,甚至使的淮泗一带也是饱受黄河水灾。 如果废掉故道,改夺大清河经山东入渤海,以后安徽江苏的淮泗一线,可就安稳了。就算漕运不通,都不怕,大不了在淮安或扬州入海嘛,走海上漕运,也不影响江南地区埃 所以南方籍官员,大力支持新道。 因为绍天朝是在浙东起家,由南伐北,所以现在朝中新道派是占主流。 黄宗羲也是江南官员,也是支持走新道,认为没必要再废力恢复故道,再花大成本去维护山东运河,淮河以北,直接改成海运。 这样一来,最大的问题,就是对新河道要全力投入加紧全线修河堤浚河道,以解决黄泛区水灾问题,要不然山东就难以恢复经济,毕竟二三十个州县受此影响。 修河的成本高,这不是修修补补,而是一条全新的黄河水道,投入很大,山东自己是无力负担的。 “黄河百害,必须得治,朕对这事也考虑良久,如今终于将全面光复中原,黄河也是我们光复中原后要马上面对的一个迫切问题, 黄河故道夺淮入海几百年,确实已经堆积的太高,如果仅为了引黄济运,维护漕运,实在是成本太高,得不偿失。 所以朕以为,可以因势利导,就启用新河道,引入大清河借道入渤海。现在就要开始着手修堤、疏河,朕会设立一位专门的河道总督,负责修河之事,修河费用,也会专门拔款专用, 山东现在灾民多,可以以工代赈,出钱给粮雇佣这些灾民修河。 要修好新河道工程很大,一步步来吧。 对于因改道被淹没的城池、乡集、村庄,也得着手复建。” “重修城池乡镇的时候,可以把各地原来宗藩的藩王府等拆了取木料砖石用,各地一边招募流民先复耕,也要抓紧清理出田地,藩田、军田、各种官田都要清理出来,那些垦荒未登记的田,寄名投献的田全都要清理出来, 该拿来授分给将士们的要分了,有富余的也可以发卖给百姓,有富余的则划为驿田、官田、学田等,将其出租给驿卒、吏役、先生等家人佃种。” 山东首要问题还是恢复民生,恢复秩序。 这一切最大的问题,就是得依靠朝廷砸钱拔款调粮,得保证给山东百姓两三年时间恢复。当然,要重建山东地方官府各衙的组织,这也不容易。 好在绍天朝由南及北,如今在这块也是已经很有经验了,黄宗羲这个山东巡抚,之前也已经治理了登莱青忻一年多时间,不至于说无从下手。 而朱以海手里也还有些钱粮,也舍得拿出来。 黄宗羲对皇帝称颂不已。 朱以海苦笑,虽然话说的硬气,但他心里也在滴血,此战过后,河南山东收复,但这个巨大的烂摊子背上,真会吸干朝廷的血。 可不背不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积蓄一年多,结果打一仗就成穷光蛋了,收复两省,财政更背上大包袱。 看来,得发行国债了。 要不然,真没钱维持了。 第619章 雨夜爆发屠满城 下雨了。 济南城里的兵将却都十分恐慌,初冬的雨,本来给久旱干燥的天带来湿润,但现在却只带来恐慌。 “这雨越下越大了1 城东。 数名绿营将领凑在一起喝酒,看着雨越落越大,几人脸上都带着愁色。 “雨这么大,明军要是一决堤, 那济南真要被淹了。” “贝子还不肯撤吗?” 副将杨捷冷哼了一声,“撤,他往哪撤,龟缩在这济南城里,好歹还有城池,起码还有些粮, 这要是一撤, 人马四散,他能跑多远?不出一日,脑袋就得被提回来,然后缝在不知猪狗还是马驴身上,他敢吗?” “那他就要拉咱们一起送死?” 杨捷是山东绿营副将,他祖籍扬州,后来祖上在明初以军功授辽东后屯卫指挥使,世袭,遂定居辽东,杨捷在明末原只是关宁军禆将,后来降清入关,为山西巡抚马国柱的抚标中军,游击衔。随马国柱讨平了一些山西贼寇,很是卖力。 马国柱随后升山西总督,他也跟着升为督标中军,参将衔。马国柱迁江南河南江西总督,杨捷留守宣大, 升副将。 老上司马国柱在江南败死, 他倒算是躲过一劫,去年,他奉旨率宣化、大同三千绿营南下山东,加青州总兵,半个山东丢失后,被降为副总兵。 此时城中绿营,倒有三千是他从宣化大同带来的。 “博和托他们呆在满城里,还能吃香喝辣,咱们守在这外城,弟兄们却只能天天喝粥,说是援兵将到,援兵将到,什么时候援兵能到,我看根本到不了。”满口不满的是游击李琏。 “明军兵多炮利,援兵来了,我估计也难解围,说不定反而要搭进来。”参将张韬也很是悲观。 杨捷望向一直没说话的一个年轻人。 众人都是武将批甲,唯这年轻人却是一袭袍儒。 “姚兄以为?” 身为副将的杨捷对这个书生却很客气。 “某夜观天象,发现东南紫徽星芒大盛, 紫气东聚,牛斗冲天狼,斗柄东指。某推测此乃紫气东来,圣君降临之象也。 诸位觉得,对应如今天下形势,这指的是什么?” 游击黄大来道,“这定是指南朝大帝也,看来大明气数未绝,还将在大帝带领下重振中兴,再启辉煌。 咱们不能逆天而行啊1 杨捷世袭武官出身,书读的不多,但对于这套天命星象的玩意却信之不疑。 而且他对眼前这年轻人也很信任,这位虽然年轻,但力大无比,能持十二力强弓,百步之外射穿札甲。 不仅武艺了得,而且还是个读书人,家乡绍兴会稽,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如果不是意外,说不定如今也跟南朝里的郑遵谦、黄宗羲、顾炎武、华夏等这些有名的江南士子们一样成了南朝大臣了。 清军南下,弘光弃南京而逃,在南京的他便避往通州暂住,结果当地的孙姓豪绅主动投降清军,狐假虎威,还欺迫到外乡人姚启圣的头上,想夺他的财产。 姚启圣一怒之下,跑到清军大营,称愿以家财助军,并为大清效力,还自言十三岁中秀才,曾在南京坐监,原为大清效犬马之劳。此时清军刚南下,派招降使到处招降纳叛,对于这个年轻俊秀如此主动归附,还是个有名的才子,于是欣然接纳。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愿意献一大笔财产。 于是便答应姚启圣请求,授他署通州知州,让他回去招抚通州官吏,并征收税赋钱粮供军。 姚启圣于是带着清军的任务,还借了几个清军回到通州,直接把欺负他的那孙豪绅给抓了起来,说他密谋反抗,将他处死,并抄没其家产交给跟来的清兵上缴。 做完这事后,姚启圣大仇得报,然后就半夜消失了。 原来他并不是真要降清,只是恨那姓孙的豪强做了汉奸还优势欺人,于是跑去清军大营假称投降,并说自愿进献家财充军,又愿意联络通州官民归附等,成功骗得贪婪的清军信任,借了鞑子兵回去,以通州知州的官威,杀了那个汉奸,报完仇就挂冠而去了。 姚启圣本来报了仇后准备南下回老家的。 结果半路遇到乱兵抢掳民女,姚启圣的妻子也是个侠女,尤其是武艺了得,力能举起大石臼,她路见不平拔刀相救,姚启圣只好一起出手,杀死了那两个乱兵。 事后发现这两兵是大将方国安部下,又听闻方国安马士英等到了绍兴,姚启圣于是只好又避往苏州。 藏匿了一段时间后,发现也没人追捕,便转而开始做生意,只是世道乱,这买卖也不好做,最后倒是被杨捷征为了幕僚,当上了绍兴师爷。 虽是私人幕僚,但杨捷对姚启圣是真不错,之前姚启圣肯接受杨捷的招募,其实也是因为他做买卖结果遇上当兵的抢劫,而杨捷出面帮了他,事后邀请他做幕僚,姚启圣也就答应了。 杨捷手下有三千宣大兵,李琏、黄大来、张韬、陈洪谧等一群心腹将领也对他很是忠心,以他马首是瞻。 杨捷对姚启圣很尊敬,以他为谋主,事事与他商议。 “原以为这大明烂透了没的救了,天下要改朝换代,咱们这些当兵的也就顺应时势,可谁知道这如今是这个样子。” 杨捷感慨着。 “大哥,这世道如此,咱们不过是些当兵的,自然是顺应时势。” “博和托不识时务,那是因为他是鞑子,他没的选择,可咱们有的选择埃” “姚兄?”杨捷问姚启圣。 姚启圣很年轻,二十多岁,却是个胆大的人,看他在通州那一手就知道是个胆大心细之人。 他打量着这些绿营将领。 心中有数。 “如今既是危机,却也是危中存生机,甚至存着富贵,且机会难得,就看大家能不能抓住了。” “请姚兄赐教。” “杨将军等手底下有三千宣大兵,眼下济南危在旦夕,相信这三千弟兄们也不愿意留在这跟博和托他们一起等死吧? 而以将军带兵之威,将士们也向来听从,何不率此三千甲士,一举攻入满城,斩了博和托、佟养甲、张儒秀这些旗人,然后以济南城向绍天大帝请降归附? 到时不仅无罪,还是大功一件。 如今南明势振,要不了多久,肯定能还于北京旧都,那时不仅能再兴大明,甚至还必然会打到建州,再次犁庭扫穴的,所以越早归附,才越好。” “而且得快,眼下这济南城就如同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城里满蒙汉等兵勇万余,想投降的估计不少,可别让人捷足先登了。” 姚启圣的话,让杨捷心中有了决断。 而李琏诸游击、参将等心腹部将们,也都赶紧劝说杨捷赶紧动手。 “时间紧迫,还请大哥早下决断1 杨捷向姚启圣拱手,“还请姚兄给我们做个谋划,我等好依计而行,拜托了。” 雨越下越大。 距离明军最后通牒的时间也越来越近,整个济南城中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在明军放水淹城限期的前一个夜晚。 半夜时,城中突然乱起。 很快整个济南城乱作一团。 副将杨捷带麾下宣大绿营兵突袭内城,姚启圣则带着一群人冒充其它绿营攻击北门把守满兵,并派人在城中各处大声呐喊,洪水来了。 一时间,本就极为紧张的济南城中军民,瞬间慌乱,大家到处乱跑,试图逃离济南。 都知道北门外没兵围着,大家都往北门来。 而有姚启圣带头攻击北门把守清军后,其它赶来逃命的绿营、乡勇、百姓等见状,也是在雨夜里向着守军攻击。 犹如积蓄已久的洪水,水位早已经极高。 此时一个洪峰巨浪拍来,堤坝终于再也拦截不祝 勇武的巴牙喇也挡不住这凶猛的围攻,一个接一个倒下。 北门终于被打开,无数人逃出城去。 而杨捷却带着宣大兵强攻满城,这些宣大兵原就是大明边军,战斗力还是可以的,之前抽调南下山东,也都抽的精锐。 此时在杨捷等的鼓动下,大家也都拼死一战,求生、求富贵! 一边突袭猛攻,一边大声呐喊,大水入城了,北门破了。 大雨磅礴。 暗夜更增添了混乱。 满城其实是以原德王府为基础扩建的,里面住着许多满人家眷,却是由八旗蒙古人为主把守着。 在混乱中,一些八旗蒙古兵明显也动摇了。 越来越多的蒙古兵开始弃防逃跑,他们早想离开了,只是博和托不许,现在乱起,便再无犹豫。 杨捷手持大刀,终于冲入了内城。 “杀一个鞑子,赏银十两,擒杀博和托、佟养甲、张儒秀者,官升三级,赏银千两1 “杀啊1 城外,明军发现城中乱起,却只是全军戒备,并没有靠近济南城,连网开一面的北城,也仍然放开着那面缺口。 雨下了一夜。 济南也乱了一夜。 天明,雨歇,济南城也终于静了下来。 姚启圣一袭白袍,单人匹马手举一面白旗,出城来到明营前请降。 那面白旗有些特别,上面绑着三个首级,分别是和硕贝子、德州八旗驻防副都统博和托,山东提督、兵部侍郎佟养甲,以及山东巡抚、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儒秀。 三人脑后的金钱尾鼠系在白旗杆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第620章 华山召见 华不注山。 绍天帝朱以海特别召见杨捷、姚启圣等人。 山下。 近卫侍从军官张大彪按着千牛刀将二人带到一处偏房,“给你们准备了热汤,请沐浴更衣。” 大彪让两人当他面脱光在这洗澡洗头。 杨捷有些犹豫,姚启圣倒是直接就宽衣解带,赤条条的进了热水桶,“水温正好,不凉不烫,多谢了。” 杨捷见状,也便哈哈一笑脱光了去洗。 等二人洗完,有侍卫捧来两套衣服。 绯袍,银鱼。 姚启圣看了也不免意外。 “陛下特旨赏赐你二人绯袍银鱼入见,” “谢圣恩。” 山上华阳宫殿里,朱以海听陈潜夫等给他汇报情况。 “已经确认杨捷所献首级,确实是博和托、佟养甲、张儒秀的,” 杨捷所率三千绿营起义反正,他们打开了北门,又攻进了内城,把守内城的蒙古八旗大多逃跑。 内城里的满人家卷,被宣大兵屠光了。 “除了趁乱逃出城的,内城里的一个都没逃过,全被屠了,清点了下,死了数千。” 鞑子在山东原设有青州、德州驻防八旗,后来又在兖州驻防,再后来博洛南下,又带八旗南下驻防济南。 山东成为最前线,北京也把这些南下八旗常驻山东,并将他们的家卷陆续移来,又让他们跑马圈地,逼迫土地上的百姓为他们的庄丁奴才。 甚至连一些蒙古八旗、汉军八旗驻防山东,也把家卷给迁来,意图让他们安心驻防。 博洛出战章丘,带走了几乎济南城中所有的满旗青壮,包括他们的包衣奴才壮丁,剩下的是六十以上,十五六岁以下的老弱男子,以及妇女。 德州驻防八旗的家卷、奴才还在德州,兖州八旗也仍困在兖州。 但博洛之前把济南周边的满人庄田里的旗人、包衣奴才等全撤进来,除去战死在外的旗丁、余丁、包衣、奴才外,仍然还有大约三千多旗丁、包衣的家小,另外还有许多庄丁家奴,有少部份带进内城,其余在外城。 在内城的上千奴隶也基本上被屠了,虽然他们其实都是汉人,可杨捷他们半夜里攻入满城后,逢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可不管你是正身旗丁还是内旗包衣,还是什么庄丁、家奴。 彻底屠成了死城。 外城则跑光了。 “据户籍统计,济南府在万历末有近七万丁,崇祯末,也依然还有五万丁左右。” 大明朝统计户籍,经常只统计丁,因为丁是征役的基础,尤其是在一条鞭法后,官府统计很少再统计户和口,大多只统计丁。 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子为丁,而女子,以及在仕官员,监生贡生、身在营伍之人,以及佣人、奴隶皆不在统计之列。 所以明代统计的这个丁,只算纳税服役的人丁数,不是真正的户籍人口,当官的,生员、当兵的,佣人奴隶这些都不算,女的更是全不算,十六以下六十岁以上也不算丁口。 在除掉这些后,济南一府还有七万丁,数量还是很惊人的。 到明末时经历战乱等,也还有近五万丁。 鞑子来了后,加剧了人口逃亡。 “我们拿到济南府衙的户籍档桉,济南城中分为八约,共计五十七甲六百牌,一共六千一百一十七户,两万五千九百四十六口。 另近城的有东关、南保泉等十四里,有六十八甲六百一十二牌,六千三百九十四户,两万三千一百七十八口。” “满城的没算,满城平时常住人口不多,这次主要是博洛把城外的旗人庄田上的满人、庄丁、奴才等都撤进城来了。” 朱以海对这个户籍数据倒表示相信,济南虽是大城,但平时城中人口才两万五千多,也并不算少,而靠近府城的城关附近也有差不多人口,也可以算城市人口。 仅这就有近五万人口了,其中的丁,大概也就是万把左右。 济南府拥有很多县,全盛时七万丁,加上没计算在内的,推算下是差不多的。 昨晚一夜混乱,三千宣大兵屠光了满城,杀了几千人。其中真正的旗人,不到三千,还有许多包衣旗人和汉军旗人家卷,另有上千的汉人庄丁奴隶。 除了屠了几千人,宣大兵还趁机把内城洗劫一空。 “有大约两千蒙古旗兵往北跑了,几千绿营兵、团练昨夜跑出城后,天亮已经有些求降,还有些溃散了。” 沉辰荃认为应当追究杨捷他们滥杀无辜的罪行。 朱以海倒也知道这种事情难以避免,毕竟明军有意让他们内讧,以避免强攻济南带来的伤亡。 路是自己选的,总不能要求杨捷他们能跟御营一样只杀鞑子献城吧。 总的结果,朱以海还是很满意的。 昨夜城里逃出去的军民两三万人口,很快还是能够招抚安定,尤其是普通百姓,他们逃又能逃到哪去,只要战事结束,他们会很乐意回到家乡。 “召杨捷、姚启圣。” 朱以海特意召见姚启圣这个师爷,是因为这人代表请降,表现的很出色,而杨捷的降书里也没忘记姚的功劳,说他是定计之人,昨夜还亲自带人打开了北门,后来又带人杀进了巡抚衙门,亲自砍了巡抚张儒秀的脑袋,立了大功。 而且这个姚启圣在请降的时候,还表示自己经商几年,积攒了二十万两银子,愿意捐献朝廷。 就凭这,也值得皇帝亲自召见了。 换上了绯袍腰系银鱼符的两人在殿外唱名求见,内侍引入。 二人入殿也不敢东张西望,在殿门口就跪拜。 “平身,近前来,赐坐。” 朱以海打量两人,杨捷也就三十多岁样子,但是魁梧粗壮,穿着绯色官袍,也难掩雄壮,满身肌肉。 本以为姚启圣是个秀气书生,结果却发现这家伙也是一股肌肉,长的高大结实,不愧是能够攻入抚衙,斩落巡抚首级的书生。 甚至在听了陈潜夫的报告后,知晓姚有个侠女老婆后,他甚至都有些好奇他妻子样子了。 上前,赐坐。 大学士沉辰荃恰当的站了出来,向皇帝称二人昨夜率兵屠济南内城,滥杀无辜,杀了一千多汉人妇孺,又抢掠城中财物等等。 “请陛下治罪!” 杨捷吓一跳,以为朱以海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昨夜确实也没在意这个,当时也没想着要屠城,但杀鞑子有赏这命令一下。 那些宣大来的绿营兵,本来以前就是明边军,习惯了杀良冒功这事,谁还管你是真虏还是假虏,是满人还是蒙古人又或汉人,更不会管你是汉军旗人,还是汉军包衣旗人,又或是满旗的包衣、奴才,还是汉旗的包衣、奴才,只要在满城里的,他们就一并杀了,然后砍了脑袋事后请功。 至于抢夺财物,那就更别说了。 他们洗劫完内城后,还开始洗劫外城。 若不是天亮后,明军开始入城,姚启圣也赶紧让杨捷约束军士,他们能把外城也给抢光。 现在皇帝面前,有大臣问罪,他如何不慌。 “昨夜起义,一时仓促,形势紧急,天黑下雨又混乱,罪将等约束不力,致有无辜伤亡,罪将死罪,” “死罪!” 姚启圣倒是没说话,他敢确定皇帝既然这般召见他,还赐绯衣银鱼,就不会再一刀砍了他们。 不然何必这么麻烦,直接一道旨意,就能将他们围杀了。 “尔等弃暗投明,临阵起义,这是识大义知大节,但昨夜确实军纪有失,满城里也有许多汉人,不管是汉军旗还是旗下包衣,又或奴隶,他们也都是被鞑虏所迫,原都是我汉家子民,” “罪将死罪,死罪。”杨捷赶紧磕头。 “好了。” “这些事情你们确实有过,但举义也有功,” “不过人死也不能复生,” 朱以海看着这两人,“尔等昨夜起义,杀虏夺城有功,当赏。但伤及无辜,纵兵抢劫,有过,当罚。” “请陛下治罪。” “你们昨夜抢掠的财物,全部上缴归公,朝廷代为发还、赔偿百姓。” “你们的功劳,朕每个士兵赏银元二十块,军官各有加赏。另,缴获的武器盔甲战马等上缴,朝廷另给赏赐。” “三千宣大兵,昨夜战死、受伤的,也给予抚恤。” “想离开军伍的,每兵另给两块银元遣散费,想留下的,听从朝廷整编安排。” “军官愿意留下的,保留品阶,侯缺任用。” 对于几个宣大主要将领,朱以海也特旨恩赏,杨捷授正二品都督佥事衔,记名总兵侯缺。 李琏等几员将领,也基本上是升衔,然后官职加一级,但暂只记名,候缺。 至于姚启圣,朱以海问他自己有什么请求。 姚启圣再次向皇帝表明,愿捐银二十万两助军。 “你愿任武职还是文职?” “臣愿为文职。” “朕给你两个选择,一在朝中六部做个主事,或者直接外放个大县知县,你愿选哪个?” “你也不要嫌弃官卑职轻,朕开科取士,一甲进士直接授翰林院编修等,其余朝考优秀者选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三年,然后授官。 而未过朝考之新科进士,二甲进士留京在各部学习三年,然后按成绩表现授职,一般也就是主事。三甲进士则要到各省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学习行走三年,三年后表现良好者,方授知县。 且三年行走学习后,能授主事、知县者,也仅得三成左右,余下七成,就得从主簿、县丞,甚至是教谕,中书、司务、典簿等。 绍天朝开科取士录取的进士数量较多,虽然现在官缺多,但朱以海并不会随便就授给新科进士们知县、主事这些职务,都得先在部院或是省里藩臬先行走学习三年,然后按表现授职。 最优秀的三成左右,会授予部院主事、地方知县这样的七品职,但更多的则是要授八品甚至九品这样的官职,甚至有些可能会被直接淘汰,不能实授。 “臣愿外放一县,脚踏实地做些实事。” 这个回答让朱以海很是满意,而且他也看出这人确实是有能力的,所以道,“既然如此,那朕便授你为济南府历城县知县,正七品。” 历城县是济南府附郭知县,济南既是省城又是府城,还是县城,一城里有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知府、知县等同治一城,这样的知县其实是最考验能力的。 所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 说白点,县令不好当,基层不好干,这省市驻地的基层官更不好当。 不过若是有能力,也容易出政绩,毕竟高官、市长眼皮底下,干的好都看的见。 授姚启圣历城知县,既是对他的赏识,也是对他的考验,特别是现在济南城刚经历战火,如今还是座空城呢,他得招抚百姓,恢复秩序等等。 “臣谢陛下恩赏。” “你可愿意?” “臣不胜荣幸感激。” “可有信心做好这附郭省城的历城知县?” “臣愿意一试。”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朕便给你这个机会,你进献的这二十万两银子,朕收了。” “便特拔给山东抚民赈济,恢复生产,给巡抚十万,布政使、按察使,还有三个分巡各一万,济南府给一万,章丘、历城两县,各一万。” 姚启圣献银二十万两,朱以海直接就拔了十八万两给山东各级衙门安民赈济,剩下两万,拔给御营。 朱以海安排好后,还特意跟两人闲聊了会,甚至问起姚启圣怎么用三年赚了二十万两银子。 结果他倒也没隐瞒,其实就是搞走私,他老家毕竟绍兴,现在那边工商兴盛又开海贸,所以这三年,他就从北边走私牛马南下,有时也贩人参过去,再从南边贩茶贩酒贩烟北上。 有时也贩盐。 都是暗里走私买卖,只要打点到位,这一船船的私货,利润惊人。 特别是人参、烟丝,暴利。 贩马也挺赚银子的。 他用三年时间,就赚了几十万两银子,确实是个经商的人才,不过这也不算稀奇,毕竟本质上就是搞人脉网嘛,盐商之类的都是靠这种模式赚钱的,动荡之时,更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你这买卖,以后可以交给你家里人去做,你还是把心思都放到如何做好历城知县上,朕给你三年时间,好好干出一番成绩来。朕甚至可以在此给你个承诺,若是你能用三年时间,把历城知县干出一番漂亮成绩来,朕到时特旨晋升你为济南知府!” 知县升知府,正常情况下不可能的事情,顶多升个知州。 知县晋升,例升六部主事、都察院都事、都察院经历、大理寺左右评事、太常寺博士、中书科中书、通政司经历、通政司知事、京府通判、京县知县、府同知、直隶州知州、散州知州、盐运司运副、外府通判。 不过实际上嘛,知县很难升京官,主要还是在地方系统里调动。 而盐运漕运河道等衙门向来被称为肥水多的衙门,所以一般也调不进去,所以基本上知县只能升散州知州了。 而绍天朝直接取消了州这个级别,直隶州一般是并县设府,散州直接改县或分拆几县,属州更是直接改为县。 所以现在绍天朝没有知州这个官了。 故此一般情况下,知县三年一大计,考核位列一等的,按例升迁,往往也只能小县升中县,中县升大县。 位列二等的,更只能平级转岗,继续当县令。 大县知县干的好,还得起码两任,再加上有缺,才可能调入京师部院任主事等职。 所以绍天朝的知县是非常难当的,虽是主官,但考核要求高,升迁位置还少。 而济南知府可是省城知府,这可是正四品职,甚至他政绩突出,考核上等,是可以直接升三品分巡的。 皇帝给姚启圣这个承诺,那真是非常不一般了。 连姚启圣听了都十分心惊,继而欣喜,忍不住向皇帝叩谢皇恩。 “好好干吧,朕金口御言,说话算话。” 说完,朱以海还特意取来纸笔,直接给姚启圣手写了一道旨意,只要他三年大计考核上等,到时就升迁济南知府。 杨捷在一边看的都十分羡慕。 这可真是简在帝心了。 他觉得那二十万两银子真值,先前他听说这事后,还觉得姚启圣脑袋坏了,千里当官只为财,哪里有当官倒把银子捐出来的。 可现在觉得这二十万两银子真值。 换个历城知县不赚,但若是三年后能升济南知府,绝对大赚。 两人千恩万谢退下。 沉辰荃提醒皇帝,这样给姚启圣承诺,有些不合适。 “朕本来是打算授姚启圣济南知府的,后来想想打算让他先做历城知县,所以这个承诺其实也没什么,当然,朕以为他有这个能力。” “陛下也还是当遵循制度。” “特事特办嘛,现在毕竟还是特殊时期,重要的是把事情办好,而不是论资排辈,朕心中有数的。” “宣大兵处置的也有些轻了。” “毕竟杀虏献城有功,也不能太深究,否则以后谁还会起义归附?” “宣大兵如何处置呢?” “把所有军官都送去东京讲武堂、军校等学习三个月或半年,至于士兵,愿意留下的,让各镇挑选些精锐的,尤其是骑兵补充,现在两镇合一镇,优秀骑兵紧缺。 要走的,发完赏银,给遣散费,让他们回去。 若是有不想留军中,又无处可去的,也可以给他们就地安置,可以安排做驿卒等,也可以卖地给他们落户垦荒。” 对于这支三千人的宣大军,朱以海没有打算让他们保留建制,连编为团练的打算都没有,直接拆分、遣散、安置。 该给的赏银会给,但这支降过清屠过城的绿营兵,不会留。 ------题外话------ 感谢傅良臣a不知吾者等书友打赏支持! 第621章 骆驼祥子 “姓名?” “祥子。” “年龄?” “十八。” “骆驼怎么来的?” “我在城外捡的。” 济南府东门外,御营立着旗杆,下面拿石块支起一长排门板,就做了桌子,一群身着红色戎服的军中文书们,极精神的坐在后面拿纸笔做着登记。 祥子很是艳羡仰慕的看着这群御林军们。 桌后的御营文书也在打量着祥子,自称十八,但看着显老,长的倒是挺个高但偏瘦,这似乎是这时代所有穷人的样,就见不到有胖的穷人。 上身一件灰布褂子,初冬了仍然穿着单薄,而且这褂子还打着七八个补丁,有的地方还是补丁摞补丁。穿着条同样满是补丁的肥脚裤,屁股、膝盖位置也都打着几层补丁,裤脚处用鸡肠带子扎起,露出下面一双踩着旧草鞋的大脚。 脸上灰扑扑的,身上还满是泥,这样一个穷小伙牵着三匹骆驼。 骆驼价格可不便宜,这是大牲口,一匹好骆驼相当于五头母牛或四头公牛,也值三匹普通马,或两匹上等马,以现如今的情况,一匹大约能值到二十多块银元到三十来块。 这三头大骆驼,能价值近百块银元。 那小伙倒也是实诚,对着登记的文书直言是他捡的。 昨夜兵慌马乱,济南城中军民出逃,祥子也跟着跑,跑了一夜,天明后跑不动了,后来干脆不跑了,再后来见到大明御林军轻骑一路喊话,说济南府没发水,大明已经光复济南,让大家都回去。 让那些出逃的清军投降,还说上缴武器盔甲马匹等还额外有赏。 祥子听了便往回走,他也没地可处,结果走半道肚子疼,跑林子里解手,意外发现了三头骆驼。 他见四下也无人,又看到骆驼上还打着济南清军的烙印,于是便干脆牵了回来。 祥子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 文书又把三头骆驼检查了一遍,尤其是那几个烙印,最后又详细的盘问了遍祥子的身份。其实祥子是个苦命人,原本是济南府历城县下乡里人,家里也有几亩薄地,后来父亲把地寄名在乡绅名下,把该给皇帝交的田赋,拿一些给乡绅做租,再后来为了逃避崇祯年间越来越重的役,干脆全家投献给乡绅为奴。 仍旧还是种着自家的那几亩地,只是得给乡绅交更多些的租子,不过比起朝廷征的田赋役银,甚至不断加派,他们给乡绅交的还算好,起码没灾的时候,辛苦耕种几亩地,再给乡绅家帮工,农闲时再进城做点活,也还能勉强温饱。 祥子是崇祯元年出生的,等他十来岁的时候,崇祯朝已经不行了,中原流贼遍地,加征加派无穷尽,关外后金更是年年入侵,朝廷屡屡战败,天灾兵祸,日子艰难。 十一岁时,鞑子侵入山东,济南被攻下,德王被俘,巡抚被杀,城外积尸十余万,鞑子走时抢走无数金银并掳走无数人口,他的母亲就是死在那时。 十三岁,旱蝗奇荒,斗麦二两,瘟疫盛行,盗贼窃发,父子相食,人死过半,十四岁,斗米万钱,土寇蜂起,路断人行,男女不生育。 也是在这两年,祥子家里那几亩寄名在乡绅名下的地,也彻底的变卖给了乡绅,甚至连家里的那破房子都典卖了。 祥子跟着他父亲在济南府、在运河码头干活,什么样的力气活都干过,搬运、拉车、装卸,甚至运河上拉纤,都是卖力气的活,但卖力气的活却赚不到钱。 十五岁时,清军再入关南下山东,占临清破济宁屠兖州,这次清军南下,共俘掳人口三十六万,抢夺牲畜三十二万头,金银二百余万两。 祥子的父亲就是在这年被鞑子掳走,他侥幸逃过一劫,却彻底的没了父母,成了一无所有。 他从此就在济南城里呆了下来,靠着年轻卖力气,饥一顿饱一顿活了下来。 前年,闯王进京,派郭升率骑兵万人下山东,占济南,不久清军入关,进军山东,顺军自济南等地撤离。 当时首辅刘鸿训之子刘孔和倾尽家资募集三千人,祥子当时为了一口吃的,入伍吃粮。 刘孔和起兵长白山,斩伪县令,联合山东各路义军北上勤王,兵至沧州北京已经沦陷,率军南下,后进入济南。 不久清军南下,刘孔和等南下投刘泽清,因不满刘泽清拥兵不发,而公然质问,结果被刘泽清派人暗杀。 刘孔和部大将陈王信及义军不服,被刘泽清围杀两千。当时廷议授刘孔和为副总兵,结果旨意传来,刘孔和已被害。 祥子运气好,刘泽清杀陈王信及其部两千时,他不在刘孔和陈王信军中,而是在刘孔和妻子王氏麾下。 王氏是邹平人,善骑射有膂力,当时与丈夫各领一军,刘孔和被杀,她投水自尽,被救起后,心灰意冷,解散兵马,回了长白山为尼。 祥子等一千人被解散,各寻出路,祥子回到济南。 不久清军南下,占领济南,祥子继续干起了搬运拉车等力活湖口,还被迫剪了头发留了辫子。 转眼就是几年,其实现在祥子实际是二十岁了。 博洛出城战没,明军来围,祥子困在城中,还被强拉了壮丁做乡勇,好在围城不到一月,清军不战而溃,雨夜内讧,军民出逃,祥子也跟着跑了。 最后还牵了三匹骆驼回来。 祥子并不想说他以前参加过刘孔和义军,跟着投过刘泽清,以及先前被清军抓了壮丁的事,不过那位文书倒也没有过多细问。 在问明籍贯姓名年龄等后,一番登记后,接收了三匹骆驼。 “咱们军中缴获一匹战马赏银十元,这三头骆驼有些太瘦了,你既不是大明官军,也不是起义投诚的清兵,百姓上缴军畜,赏格要低些, 如果这三头骆驼喂养的好,你是清兵的话,正常得给你二十块一头,现在我只能给你总共三十五块银元,你可愿意?” 祥子听了有些意外,他也清楚这些大牲口的价格,二十块一头是起码,正宗的话三十块也是值的。 文书看他犹豫,笑道,“你若是想自己留着,也可以牵走。” 祥子心想,这兵慌马乱的我牵哪去,而且说不定我现在一走,回头就有兵来征用了,经历太多兵慌马乱,他对大明御林军也并不是很相信,想当年刘孔和还是首辅大学士的儿子,去的刘泽清营,那刘泽清也是弘光四镇之一,结果就因为刘孔和指责刘泽清坐拥重兵而不北上,就被刘泽清杀死,陈王信等不肯受他收编,直接就把两千义军全杀了。 “卖,你说多少就多少。” 祥子咬咬牙,下定决心。 三十五块龙银,那也是实实在在的银子,总比牵着三匹骆驼到处走要强。 登记画押领银子按手印。 一切做完,果然就给了他三十五块银元,正面有绍天大帝头像,背面是龙和长城,拿手里沉甸甸极有份量。 三十五块一块不少,甚至银元还都是刚拆封的,全都崭新光亮,一点磨损都没有。 他有些不敢相信,望着那面带微笑的文书,犹豫了下,还是拿出了两块递过去。 “用不着这个,都收好吧。” 文书笑着拒绝,“你说你是历城县乡下,曾经家里是有地的,只是后来寄名乡绅家,然后遇灾借了高利贷后不得已典卖给了他,对吧?” “是的。”祥子点头。 “是这样的,你这个情况如果属实的话,陛下现在有政策,是可以帮你把田赎回来的,之前你是因借高利贷还不起而被迫把地典卖了,按现在朝廷政策,你现在如果能够拿出当初借贷的本金,再加上本金的一倍利息,就可以把地赎回来。若是当初付的利超过本金一倍的,还可以主张退还超出的。” 绍天朝在各地搞减租减息,目的也是保护动荡时期下的百姓利益,避免更多百姓破产,影响安定。 所以规定了高利贷的界定标准就是月利三分,且规定利息不得过本金一倍,民间借贷,超出三分利的,官府是不保护的。而且就算低于三分利,但利息也不得高于本金,借一百块,最高月利三分,一年利息最高三十六块,利息最多能滚到一百块,然后就不能再收息了。 所谓一本一利,月利不过三分。 其实月利不过三分,也一直都是官方的红线,但民间有的是办法钻空子,比如借一百两,只给九十两,甚至五六十两,借条上却写借足百两。所以如果借五十两写一百两,月利三分,实际上就是六分了。 一般情况下,民间给农民放贷,都是八折借给,滚算月利,遇灾年,更是六七当十,半年不偿,即行转票,以子为母。转票,就是利滚利。 大饥荒的时候,那就更是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高利,加上利滚利,农民的土地就这样被夺走了。 当年祥子家的地也是这样被夺走的,向地主家借粮,粮价贵的离谱,让他们打借条,借一石粮,按三两银子算,可借条上却打的是十两银子,然后半年为期,三分利。半年后,连本带利还十一两八银子,地主家还要收点茶水钱,所以要还十二两。 可他们其实就借了一石粮。 半年后祥子家根本还不起这么多,于是利滚利,甚至改写借条,直接写十五两借条,三分利了。 于是祥子家的地最终只能折抵债务,被地主收走了。 “这么说你家其实就借了一石粮?” “嗯。” “那你家被收了几亩地?” “五亩地。” “我给你写个条子吧,你去找历城县新上任的姚启圣知县,他调查过后如果属实,那么到时你直接还那乡绅两石粮,便可以拿回你家的五亩地了。” 祥子愣住。 他失去土地后,跟父亲一直有个念想,就是努力干活,攒钱,然后再买上几亩自己的地,有了地后将来就能娶妻生子,过上安稳的日子,再不用给人家贱卖力气。 但这也仅仅是念想而已,一年年过去,他这点念想越发成了奢望,心里也知道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了。 不成想,现在绍天大帝光复了济南,他捡三头骆驼换了三十五块银元,这回头还能拿回自己家那五亩地? 那可是祖地,世代传下来的,比三十五块银元的意义更大。 嘉靖万历时,天下承平,土地兼并严重,田地价格较高,尤其是在江南地区,有的每亩卖到五十余两甚至百两。 其中浙江兰溪的田,上田卖到七八十两一亩,次亦三四十,劣者亦十两,可谓是明代的田王。 环太湖地区的田亩价格极贵,这些地方种桑种棉,经济收益高,而且士绅豪强发展工商,兼并搞大庄园,故此田价甚高,甚至因此还出现江南田骨田皮两卖,土地有了很强的金融属性,田地所有权和使用权分离。 在中原地区,田地价格也一度较高。 不过到了崇祯以来,战乱频繁,无数百姓背井离乡,中原更是遍地逃人,许多田地荒芜,田价自然也就跌落到了极低的水平。 如济南府的田地,那都属于膏腴之地,但现在也不过四五两一亩,而过去沿大清河一线的田,更因为黄河改道带来的水患问题,只值二三两一亩,甚至贱者有一二两一亩的。 一些山地旱地,更是只值几百钱。 祥子家的地,以前能值五六两一亩,现在也就值二三两,大明收复济南,眼看着地价肯定也会慢慢恢复的。 但再不值钱,五亩地也总还能值个十几两的。 现在拿两石粮能赎回来,那是皇恩浩荡。 “其实现在地价便宜,你是历城县本地人,回籍还乡的话,现在还可以享受优惠买官田的待遇,你可以拥田十亩,除了赎回自家五亩地,你还可以再买五亩的,现在历城县好田估计也就三两一亩左右,五亩不过十五块银元,可别错过机会啊。 等过了这村,回头也没那店了,手里的银元会花掉,但田买下来,可是一直在那,还能传给子孙的。” 祥子听完,砰然心动。 一直以来心底存的那份越来越没希望的念想,突然已经触之可及。 他捏了捏手里的钱袋,果断的点头,“太感谢了,劳烦军爷帮我给姚知县写个条子,我这就过去。” “不麻烦,顺带几笔的事。”文书迅速写好条子递给他,还不忘记安慰鼓励他,“阴霾总会散去,一切坏的终将成为过往,圣君降临,阳光普照,未来充满希望,撸起袖子,好好干吧!” 第622章 各谋出路 济南城正在迅速的恢复热闹。 得益于皇帝的计策,不战而下,御营不伤一兵一卒,收复了这座省城。战士们少了牺牲,而朝廷少了伤亡抚恤,如果强攻硬打,伤亡可能还会超过章丘之战, 仅抚恤费用可能就得上百万贯,还不算弹药消耗以及武器损耗等。 回到济南的百姓才知道,原来皇帝根本没有派人在上游拦河筑坝,恰相反,皇帝在围济南后,就开始用以工代赈的方式,接收周边的饥民, 开始在修原大清河的河堤,加高加固, 以防止夺流的黄河漫堤或溃堤。 大雨过后,天再放晴。 河堤上工程在继续。 做为山东的省城,曾经的政治中心,曾经济南城内人口,以及城关人口,有五万左右。若仅以人口论,其实在山东诸城里,并不算是最多的。 山东若以人口计算,真正人口最多的城市其实是临清,运河上的临河是山东的商业中心,依借着运河和临清关,在崇祯前,城市人口突破十万。其次是济宁城,也是超十万人的大城市,同样是依靠运河,而工商兴盛。 在万历末,临清、济宁、济南三大城市, 城市人口有近五十万, 虽远不如江南的苏杭淮扬等地,却也在北方是人口大城。 其它人口较多的是府城,如泰安、聊城都是四五千户,人口两三万。 兖州登州莱州青州等诸城,如果除去王府人员,其实也就是一万多城市人口。 而如东阿这样的大的县城,约七八千人口,商河县城三四千,德州、即墨、黄县、胶州、潍县等也是差不多这规模。 普通县城的人口规模约五千人。 而山东还有一些大市镇,比如兖州东部的安平镇,在三县交界处,是一个商品集散中心,万历末人口达到两三万。 青州府的景芝镇,也有四五千市镇人口,此外诸如周村镇、谷亭镇、颜神镇、鲁桥镇,都是镇上人口超过五千的大市镇。 这些镇,都是水陆要冲,货物云集,居民繁盛,商贾辐辏, 都是商业性集镇。 大镇的市镇人口相当于大府城,中等的市镇有八九个,相当于中普通县城人口。 而小市镇有上百个,每县大概都有一个,市镇起码五百户,人口两千以上。 曾经的山东也是中原繁盛之地。 可惜自从崇祯初先是孔有德等登莱之乱,乱了大半个山东,然后又是崇祯十一年,崇祯十五年鞑子两下山东,掳走几十万人口,更屠了济南兖州数城,屠了几十万百姓。 此后顺军来,鞑子再来,然后朱以海起兵北上,山东成了对峙前线,又碰到挖河堤改道的鞑子狗官,使的山东百县里倒是四十县受灾。 驻防清军的跑马圈地、横征暴敛,加是水旱蝗灾,让山东的人口不断逃亡。 好在济南是不战而下,虽然宣大兵屠了满城,可毕竟也放了外城百姓出城,也算保了七八分元气。 曾经的山东,两千人左右的小市镇,五千左右的普通县城和中等市镇,一万多人的小府城和大县城,两万多人的大府城和中上等市镇,五万人的省城,还有十万人口以上的全国性商业城镇。 而现在有的县城被水淹没冲毁,城都没了。 有的市镇、县城,甚至府城因兵灾战乱,也成了空城死城。 好在大明光复了济南。 现在整个山东,仅剩下了皇帝的老家兖州还被谭泰等万余鞑子困守着。 皇帝早已下旨,仍打算按济南的战法对付兖州谭泰,以尽量减少伤亡损耗。 御营的整编也在继续。 已经完成了第一二三镇的整编,第一镇神策,现驻济南、章丘,第二镇勇卫镇,驻德州、临清。 第三镇驻泰安、东平。 现在围兖州的部队,将整编为第四、第五镇。 金吾骑兵、神机炮兵,分拆各镇,不足的从其它镇抽调。 城南。 宣大军营地。 三千宣大兵战后不仅没少人,反而多达五千余人,报到御前,皇帝倒也不稀奇。宣大兵屠了满城,然后到处洗劫,天明后投降。 其实还是损失了有几百人的,只不过天黑混乱,许多绿营、乡勇等也趁乱加入他们,事后,杨捷等也是毫不客气的把这些人都收编为部下,管他原是提标还是抚标、道标的又或乡勇的。 都是想着手底下多些刀枪人马,也多些筹码。 谁知道皇帝对宣大兵的处置是军官留用,派往东京学习培训,士兵拆分、遣散。朝廷也不在意他们多了两三千人,都当做宣大兵处理,反正都参与了战斗,也算有功。 他们杀了几千人,抢了许多财物,还夺了一座城,皇帝不究他们滥杀之罪,也还给予赏赐,但抢夺的财物、军械等则都收缴了。 对于这处置,其实宣大兵很不满,有些人还想闹。 但皇帝派御营围住他们,然后把军官都调离。 不奉旨听诏的,就得考虑后果,不仅不会保留官衔,甚至还可能当成叛逆,所以杨捷和姚启圣亲自劝说下,最后哨总驻以上军官都离开了。 剩下的五千来兵,给他们分成了几个营。 然后杨捷还带亲兵亲自捉了十几个闹事的砍了脑袋,传首诸营,又把一百多个闹的较厉害的拿箭插了耳朵,五花大绑游营,最后直接开除遣散。 该给的二十块银元没少,另外两块遣散费也给了,剥的只剩下条短裤,被赶出军营,任自谋生路去了。 剩下的被震慑住,也没人带头了,也不敢闹了。 皇帝又派人赐肉赏酒,正式发放赏银。 也不计谁抢了几个脑袋,谁自称杀了几个敌,反正每人给二十块银元,再给两块遣散费。 每人一斤酒一斤煮熟的肉,白面馒头管够。 这群汉兵们狼吞虎咽,大块朵颐。 “你咋打算?” 刘四咬着大肉,一边问同伴。 肚子里都填的差不多,大家却也没停下,仍还在吃着肉啃着馍,难得天子犒赏,白吃可惜了。 刘强摸了摸怀里的钱袋子,里面是二十二个银元叮铛作响,有了这些银元,总感觉心里踏实腰杆也硬了。 他瞧了眼营中旗杆上悬挂着的那几个人头。 那些倒霉鬼闹事,被杨总兵亲自砍了脑袋,本来聚起来的众人,瞬间就怂了。 本来大家想着闹一闹,把抢来的财物留下来,甚至拿那些屠城砍来的人头,再换笔赏银,大小几千个脑袋,若是一个按三十两赏银换,那得换十几万银子,到时一人能分几十两。 而有些人手里头好几个脑袋,甚至有十来个的,这可就是几百两。 人心不满蛇吞象,刚屠了城的宣大兵,还有些燥,甚至自觉甚高。 当兵的总是这样闹的,闹粮闹饷闹赏银,谁知道这次闹出事了。 等杨捷砍了人后,他们悲观起来,觉得皇帝要卸磨杀驴了,甚至以为要全被坑杀,谁知道皇帝却又是赏银又是赏酒肉的。 银钱真的揣在怀里,几斤的酒肉白馍到手,才觉得这皇帝还真是不一般,大家那股子怨气、戾气倒是下来了,甚至隐隐后怕,满心倒多是感激了。 现在静下心来,都不得不考虑下去路。 “咱宣化大同老家,还鞑子占着呢,咱们在这里屠了济南满城,杀了几千鞑子,就算能一路穿过这州府县城,回到了宣大,估计着鞑子也不会跟咱客气,甚至咱们老家很快会被鞑子清算呢。” 刘四咬口馒头,他是光棍一条,大同早没了家人了。所以根本就没想过再回去,刘强是他同乡,家里还有人,可现在也回不去了。 “我听说御营的饷是真高,这穿的用的吃的,都是朝廷供给,不用扣银子,一月几两饷银,还有几斗粮,听说一年发九个月饷,剩下三个月存着,皇帝再给存三个月的,以后若是退伍或是战死等,这笔银子一起给。 我算了,就算只发九个月的,没有那什么存三给三,也饷厚着呢,骑兵是上等兵,月饷四两五,发九个月也有四十两五钱银子了,这骑兵据说还有骑兵津贴,在外打仗时,也还有几钱银子行粮,口粮一月也还有几斗,这他娘的你敢信? 可就是真的。 人家还不欠饷,平时每月发半饷,每年三节,加皇帝寿辰什么的,再把三个月的发下来。” 刘四也打听了一些消息,他这人以前穷,光棍,所以啥事都干过,年轻时各种卖力气的活干过,但仍活不下去,所以后来跑口外跟商队,深入蒙古草原跟部落交易。再后来干脆加入了马匪,过了一段自由而快乐潇洒的马贼生涯。 不过后来被官军围剿俘虏,转而穿了号衣当了兵,从明军到清军,也算是个老兵油子,打仗时很油滑,不会轻易拼命,所以现在也仅是个哨副,但也活到现在。 他是哨副,所以这次没算入军官里。 这有几分遗憾可惜,但有那几个闹事的人头在那悬着提醒,他也不敢闹。 “御营的好处可不止这些呢,当了御营兵,只要升到上等兵,就可以免费领个媳妇,而且还可以买地,一个御营兵三十亩地,说是卖,但价格极低,而且可以分成好多年还,一年还一点,利息极低,跟送一样的。” 他摸出烟来,给大家打了一圈,刘四毕竟厮混多年,所以很会做人做事,所以现在这里,身边也还仍围了一群人以他为主。 烟不便宜,但这点钱他舍得掏。 “我思来想去,咱们这些人,现在就算陛下开恩让我们走,可我们有家不能回,能去哪?咱们也没什么营生本事,倒不如仍吃皇粮当兵,而且咱们都是骑兵,这骑射本事还是可以的,现在御营最缺骑兵了,只要咱愿意,明个就可以一起去报名。 说是要考核,但以咱兄弟们的本事,只要老实些,还怕考不过? 走个过场,入了御营,不说这一月四五两饷钱到手,就说以后还能娶媳妇置地,咱们也能成家立业,不比过去强?” “四哥说的在理,现在揣这二十二块银元能去哪,兵慌马乱的说不得还让人抢去,甚至丢了性命,就算让咱们做营生,可能做啥?买几亩地?可咱一无所有,光有几亩地,也干不好,还是当兵,这御营骑兵待遇这么好,几世能碰上? 像咱四哥这样的老兵,骑射本事那是极好的,有经验又彪悍,本就是个哨副了,进了御营,要不了一年,就能当上哨总,到时可就是个军官了。” 这个小圈子,都是同乡人,宣化的兵,不少都是骑兵,不说都个顶个好骑射本领,但也确实不差。 都有自信能入御营。 “那就这么说好了,明个咱们去报名应募。” “万一考不过怎么办?” 一个叫福子的年轻人问,他当兵时间不长,骑射本领都不如刘四、强子等。 “让四哥给你指条路。” 刘四笑笑,“实在不行,可以去应驿卒埃” “啊,驿卒那么苦,还不如自谋出路。” “你这就不懂了,驿卒苦,那说的是崇祯和鞑子手下,现在大帝重建驿站,据说待遇挺不错,一月二两银,还有份口粮,然后还能租十亩驿田,仅四成秋粮租子,平时还可住驿站里头,甚至马卒也还有额外的补贴的,反正也不差,若是御营等缺人,也会优先从屯镇、驿站里眩 就算二两银子一月,可如果真的没有克扣等,那也跟鞑子的马甲兵饷是一样了,何况若还有十亩驿田佃租这个福利,确实很不错了。 “先去考骑兵,骑兵考不上,还可以考步兵嘛,步兵也不行咱还可以考辅兵,实在不行再应驿卒,要是还不行,我再给你指条路,现在济南刚收复,这省城各个衙门也要恢复,巡抚衙门、藩、臬衙门,甚至分巡、知府、知县,还有各个督粮厅、提学厅、水利厅等等,到处都缺人,去应个差役,也起码暂时有个出路。 你手头有银子,趁现在机会,可以买上点地,然后先出租也行,招灾民佣工也行,你这头在衙门上班,那头家里还有块地耕种着,总不会差的,三五年后,只要还太平,这日子可就起来了。 千万别乱逛,更别回家,起码现在别回,也别想着去做个买卖啥的,更别光想着挥霍,经不住多久乱花,到时可就一无所有了。” 小福子听刘四这般说,也觉得挺有道理,他其实很想偷偷回宣化老家,但听他们这般说,也就打消了回家的念头,决定还是先去应募,考不过的话,再去应驿卒,再不行就去报名当衙门差役,手里钱买几亩地先。 “大家赶紧吃吧,他娘的,这肉可真好吃,好久没这么爽过了。” 第623章 满朝半山东 济南潇洒似江南,泉城自古是诗城。 济南即是形胜之地,也有浓厚文化传统,悠久的历史积淀,可在崇祯以来,也是饱受蹂躏的苦难之地。 每一个地方,总有些底蕴深厚的望族,也可称为世族巨姓。在明代时,济南也有许多望族名门,其特点便是世其官、世其科、世其学。 官、举、学往往还是三位一体。 山东即是尚武之乡,更是文化之乡,可在清军入关后,山东却最受接受新朝统治,或许也与山东曾在崇祯年间两次被清横扫,大量山东士族豪强被掳往关外,早早就投靠了鞑子。 初入关的鞑子吏部的汉人尚书、侍郎都是山东人担任,他们相互引荐,以致于刚入关时,朝中山东汉臣最多,齐鲁名流在京都影响极大。 孙之獬、王永鳌、谢升等一大批着名贰臣。 而在顺治三年的首次科举中,山东人不取夺得状元,甚至占据了四分之一的进士份额。 黑龙潭。 相传这是唐朝门神秦琼家祖宅,忽一日塌陷,地泉涌出,成为一汪大泉,名黑龙泉,从此成为济南一景。 皇帝特地还来黑龙潭,还下旨在此敕建秦琼祠,以供奉忠义无双的门神秦叔宝。 “我朝济南府领四州二十六县,是有名的大府,在山东六府中,更是占据首席之位。”巡抚黄宗羲告诉皇帝。 朱以海看着地图,济南府确实太大了点,跟原来的青州府一样,占地极广。 “以泰山为界,把泰安州升格为府,来芜、新泰、肥城、泰安四县划入泰安府,另外将兖州府的东阿、阴平划入泰安,东平州改县,也划泰安府,共七县。” “再把济南大清河东北面的武定州升格为武定府,乐陵、阳信、海丰、惠民、商河、利津、沾化、滨州、青城、蒲台十县,隶武定府。” 朱以海拿着御笔画了两个圈,新设两府,从济南、兖州两府划出十七个县。 济南面积缩小了近半,但仍跨黄河两岸,黄河南岸有历城、章丘、长清、齐东、邹平、新城、淄川、长山八县,黄河北岸则有齐河、禹城、济阳、平原、临邑、德平、德州七县,依然还辖有十五县。 处于泰山之阳,古济水之阳,黄河之南,大运河之滨的这座泉城,他在地理位置是非常重要的。 在崇祯年间被鞑子屠城,让这座名城元气大伤,鞑子入关后又在济南折腾几年,让它伤筋动骨。 好在这次明军收复,并没有经历什么惨烈的围城战,不到一个月就拿下,甚至城池都没损坏。 济南百姓大多逃过一劫。 不过对于济南的许多望族名门来说,此时反而处境尴尬。 因为鞑子很早以前就入山东,两次掳走山东几十万人到关外,所以很多名门豪族早早归附效力鞑子。 鞑子入关后,表现更是积极。 在鞑子朝中,山东人地位独显,济南府更是占据贰臣榜多席。 若是就此改朝换代,山东尤其是济南,无疑会在新朝占据重要一席,可偏偏这才顺治四年,大明绍天三年底,绍天大帝就恢复了济南。 这就让他们尴尬了啊。 好多名门望族现在家里都还在北京做官,或是在各地给鞑子任职呢,甚至顺治三年的首开科举,以及四年的恩科,山东可是占了四分之一进士,出了百多新科进士呢。 现在大明回来了,你说尴尬不尴尬。 济南城最有名的望族,当数历城朱氏,此外还有之前已经在淄川归附的新城王氏,另外德州田氏、德州卢氏,过去号称济南府四大家族,都是一门数显,出过好几个大学士、尚书的,进士家家出了得有好多个。 在四大家族后面点的,还有诸如来阳宋氏、益都赵氏、曲阜孔氏、曲阜颜氏,也是山东有名望族。 “山东是个好地方啊,礼仪之乡。”朱以海对着一众大臣们道。 大家对这话自然是点头称是,不仅因为山东有孔圣人,而且皇帝家也是山东啊。虽然皇帝祖籍是凤阳,可鲁王这派在兖州都快三百年了。 鲁王府甚至世代跟曲阜的孔氏、颜氏这圣裔联姻呢。 熏也熏出文化来了。 首辅宋之辅也是山东人,他是沂州人,很自豪的道,“仅至崇祯朝,山东就出了进士一千六百余人,在全国仅次于浙江、江西、南直和福建,位居全国第五,在长江以北却是名列第一,仅一个历城县,就出了一百六十四个进士。” 朱以海笑着道,“你还没算上鞑子开科取士,一榜就取了近百,状元都是山东的。恩科又取了好几十山东人,鞑子的进士,三分之一都是山东人。” 这话让在座的山东大臣都深感羞愧,这可不是什么可自豪的事情。 明明绍天大帝起兵江南,还打出声势,中兴有望,山东人却都积极归附鞑子,出了如孙之獬这种主动要求剃发的不说,还满朝半山东,这能是什么值得高兴自豪的事吗? 相比起绍天朝的满朝半浙东,那可真是差远了。 人家浙江尤其是浙东的士绅百姓,面对鞑子南下,那是纷纷起义,不管是秀才还是举人,又或是武将还是乞丐、樵夫,人家自杀殉国死节的多,起兵抗清的多,御营中浙东将士更多。 偏偏绍天大帝家乡的山东,却鞑子满朝半山东,好听吗? “济南府有十八家有名的书院,其中历城就有至道书院、泺源书院、景贤书院、白雪书院,四大书院,可朕在江南开科取士,山东的进士却是最少的,朕还特意开南北两榜,第一科还增加名额,取进士千人,结果山东应试举子数量极少,中进士的也没几个,更没有一个是出自这济南府十八大书院的。” 皇帝的话语中已经很是不满了。 今天除了随驾大臣外,皇帝还特意召了济南的一些望族代表。 历城除了朱氏外,还有孙氏等也来了,孙家最初还是从朱以海老家兖州平阴县迁来历城的,在明中期靠科举起家。 孙着,天启二年进士,思官至直隶参议,密云兵备。孙止孝,同天启二年进士,历任卢龙知县,户部郎中,密云兵备参议。孙建宗,崇祯十六年进士。 今天代表孙大庄孙家来的是孙思孝,孙建宗的族叔,也有举人功名在身,孙大庄家有三个进士在北京任官,甚至官还不小,这让孙思孝坐在门口战战兢兢十分惶恐。 好在孙光祀在让他稍安心些,孙光祀是平度孙氏,崇祯十五年中的举人,崇祯末年平度孙家遭难,几乎家破人亡,孙光祀避难济南,孙氏以山东孙氏是一家,收留了孙光祀一家。 虽然两家本不是一家,但孙思孝还是维护周旋,还帮助他们自谋生计。此后孙光祀南下江浙,并在那里参加了鲁监军义军,后赐进士出身,如今官至谏院礼科左给事中,四品官衔。 他就陪着‘族叔’孙思孝坐在一起。 他旁边还有章丘焦氏、李氏,新城张氏,新城尹氏,新城耿氏,以及淄川的高氏、张氏、毕氏,其它如邹平西门张氏,邹平成氏,邹平北门张氏,德平葛氏,平原赵氏,平原董氏,陵源康氏等等。 赶来济南的这些地方望族名门,大小上百家,起码也是在一县里有头有脸,出过好几个进士,家族有人起码官至尚书的,否则还真不敢说自己是名门望族。 他们有个统一的特点,家族科举里考出的进士、举人多,家族里做官的多,且起码有官至三品以上的,另外就是家家都出过些有些名气的诗人、书画家等,另外还有个特点就是基本上都是当地地主。 不少也都还兼营工商,开矿冶炼等。 不过这些人这次来的,虽然都是当家人,但却不是如今各家里官做的好的那些,因为那些进士出身官当的好的,现在不是在北京,就是在鞑子其它地方当官呢。 所以他们此来,都很惶恐。 如淄川的高氏毕氏新城的王氏,章丘的李氏等还好些,他们好歹之前已经在皇帝那里算是取得了谅解了,虽然一个个也是大出血了。 也正因为有他们的例子在,如孙思孝等这些各家代表们,虽然惶恐,但也心里还有点底,这趟来就是来杀猪放血割肉的,只要肉割到位,应当是能过关的。 当然,皇帝这般迅速的扫平山东,尤其是拿下济南的手段这么了得,让他们一个个都不敢有半点轻视之心。 这位皇帝虽是山东老乡,但从坊间的一些传闻来看,这个皇帝很复杂,有时很仁厚,比如对穷苦百姓,对丘八士兵格外的好,可有些对士绅豪强们又很不客气。 但下手又挺有分寸的,也没有说触怒后往死里搞的。 朱以海对这些老乡很不满意,但也点到为止,如今这些家族许多人还在鞑子那当官,他并没打算说对他们搞什么清算。 既不会列什么降虏奸党,也不会抄家清算。 毕竟牵涉面极广,此时仍然还是要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跟鞑子那是主要矛盾,跟这些归附鞑子的汉人豪强,顶多算内部的次要矛盾。 当然,他也不会纵容维护这些家族。 第625章 世修降表 “山东清理田亩正在全面进行之中,皇田、王庄、军屯田、牧场、学田、不起科垦荒地等,都在紧锣密鼓的清查丈量······” “鞑子入关下山东后所圈占的旗人庄田,皇庄、王田,八旗兵旗田,绿营屯田等统一收回,” 山东巡抚黄宗羲和户部尚书阮大铖一起向皇帝禀报。 “陛下,由于鞑虏入侵,盗贼蜂起,兼之水旱蝗灾,饥荒四起,又鞑子横征暴敛,使的山东佃逃地荒,土地占有关系混乱,如今要全面清理,难度不小,需要时间。” 朱以海翻看着面前的报告,态度坚定的道,“该清理就清理,不要怕麻烦,也不要怕困难,现在有条件不趁清理整顿好,待回头就更难了。 先把原皇庄、王庄、军屯地这几大宗清理出来,不管现在是佃户占种,还是豪强侵占,又或是被鞑子之前圈占,都要清理出来。 这些田清量造册登记后,再根据需要,划出部份为学租田、公廨租田、驿租田、团练租田等,优先租给学校教职工,官衙胥吏差役、驿站驿卒、团练乡恿等,仍按民田一起征收地丁,田租则是秋粮四成,地丁由官府收租后官仓上缴国库。 剩余的田地,则要优先变价售卖给御营、京营等官兵将士。 然后是用做朝廷赐给勋戚官将之田。 再然后,所余官地,可优先佃租或出售给现在占地之人,售价按市价,地租也按秋粮四成。” 朝廷现在要收回的田地中,数量最大的应当是原来各藩王的王庄了,明末时各地王府基本上被农民军和鞑子先后摧毁,田地要么被鞑子占了,要么就是被原先的佃户占种,或是地方豪强趁机侵占。 比如大同府的宗藩被顺军搜刮镇压后,宗室房屋尽为贼居,地土窝庄无一不为贼据,姜瓖杀大顺将领降清后,这些房屋田地被他厚赏给部下,但仍还有宗室空房一千六十所,地一千三百余顷,大小窝庄五十八处。 庄头、佃户们趁混乱,纷纷强占田地。地方豪强,更是趁机侵占。 这次山东各大望族豪强前来朝圣,就主动交待他们侵占了许多皇庄、王田、军屯地等,这家占个几顷,那家占个几百亩,都是趁机抢夺。 当然,大头主要还是被鞑子占了,鞑子在山东把许多皇庄王田没收为官田,然后驻防八旗还到处跑马圈地,因为山东为前线,驻防八旗多,所以比历史上圈占了更多山东土地。 可另一方面,却又是因战乱、饥荒等,佃逃地荒。 佃户们大量逃亡,导致那些藩田官田,甚至就是豪强的田地,也大量荒芜着。 山东前后封过六位大明亲王,有三位或废或绝,传到崇祯朝还有三王,他们占据的藩田数量极大。 首论封在济南的德王家,德王家庄田至少六千五百顷,庄田外,还有脂粉地、鸡鹅食田、鹅鸭厂等名的地,德王曾将濮州、范阳、聊城、临清一带因黄河决口而退滩的免科薄地乞为鸭鹅厂,按亩征收籽粒,仅濮州一地,德王府占的籽粒地就达三千多顷。 德王府在潍县、昌邑、高密三县的脂粉地还有两千七百六十五顷。 但这还不是全部,德藩下的郡王、镇国将军等,也还会有些田产。 明代官府的赋税册里面,都不记入王府的藩田等,因为他们是不纳税赋的。 尤其有一点,山东王府的藩田,大多是五百四十步一亩的大亩,而不是二百四十步一亩的标准亩。 鞑子下令将明藩庄田革去宗室名目,与民田一体纳粮当差,将原属于他们的地,编入所在州县,称更名田。 陕西更名田两万五千八百九十三顷,河南更名田五万多顷,山东的也有几万顷。 仅是济南的德王府就有庄田六千五百顷,还有脂粉地、鸭鹅厂等地六七千顷,还没算上他们屡屡奏讨的三湖湖地等大量土地。 阮大铖询问,“是否需要划一些王庄田等入皇庄?” 朱以海想了想,却是摇头。 “原鲁藩的地,可以都划为皇庄。”阮大铖提议,鲁藩的地,本来就是朱以海的,现在朱以海是皇帝,鲁藩也国除,这地自然是属于皇家的。 鲁藩的地其实还是很多的,虽然没德藩那么多,但也差不了多少,赏赐田地外,又以脂粉地、鸭鹅厂、空地、闲地、退滩地、荒地等各种名目向朝廷奏讨、乞赐。 比如汶上县靠近兖州,就有一大半的地都归属鲁王府,鲁藩在郓城还拥有四百多顷地,在南四湖、东平湖等地,还拥有大量湖田。 若是都按二百四十步一亩算,鲁藩的地一万顷只多不少。 虽然这一万顷,并不全是良田好地,但确实是占了这么多田地。朱以海之前在浙东、江南等地也将一些汉奸地没为王庄,后来又发卖了一些。 明朝皇帝们的庄田也很多,有的一次就设庄田三万多顷的。 所以阮大铖建议皇帝把鲁藩的王庄都划做皇庄宫田。 “这样,原鲁藩所有万余顷地中,拿出十分之一来,朕看就取一千八百顷地吧,以十八顷地为一庄,山东的大县大镇设一庄,山东县近百个,刚好。用鲁藩的地,调剂一下,皇庄的十八顷地集中一起,建个庄子,方便经营。” 朱以海一番考虑后,最后决定在山东保留皇庄一千八百顷,十八万亩地,是鲁藩田地十之一,不过皇庄的田肯定会是上田。另外朱以海没打算如原来那样,把地都集中在一块。 他打算每个县置个皇庄,这样既分散不用对当地百姓挤占冲击厉害,另一方面,这些皇庄也还能是皇帝在地方上的耳目,起到监视地方,观察民间的一些作用。 剩下的鲁王府田地,就跟德藩、衡藩的地一样,都入官。 一部份优惠卖给明军官兵,官吏,还有则是保留一些做为公租田,出租给地方官吏、驿卒、衙役、团练、教官等,算是给他们的福利补贴,剩下的出售给地方百姓,优先卖给无地农民。 豪强地主要搞限购,就是拥田限额,不同的品级爵位散官勋官等,可以拥有不同额度的田,这个田额可能还要细分为在每个府县,各有多少额,不能在一地超过太多。 而普通农民,按丁限额,一人十亩耕地。 御营士兵可以起码拥三十亩地。 没有足够的功名、官职、爵位等,想拥有更多的田地,有钱也不行。 “要做就要一次做到位,这次清理整顿田地,一定得深入到底,要把所有田清理出来,然后重新造册,换契。以后只认新契,必须搞清地权。不仅要把地都清出来,还得分清是耕地、草地、林地,也得分清是上田、中田、下田。 要立两本账册,一本是原始的数据,另一本则是按朝廷规矩,把所有田地都折成标准的税亩,上下田、大小亩、耕田林地折算成标准税亩,以后按此征收田赋,并摊入地丁。” 现在山东的田地,很混乱,要么是地权归属不明,原主没了的,逃离的,或是被圈占、侵占的,许多佃户直接强占,又不缴赋交租。又或者地佃逃地荒,地主捏着地契,地却无人种。 “陛下,还有一件事情,臣要特别禀报。”巡抚黄宗羲上奏,“曲阜孔家请求朝廷能够让他们恢复衍圣公爵位,并让各地佃户、豪强占种之地,以及原先清虏圈战收夺之地,都发还给孔家。” 衍圣公为孔子嫡长子孙世袭封号,宋仁宗钦封。 不过给孔家册封,却是始于汉高祖十二年,距今一千八百年,封孔子八世孙孔腾为奉祀君,自此孔子嫡系长孙便有世袭爵位,此后千年,封号屡经变化,到宋仁宗时,改封衍圣公,后来一度改为奉圣公,后又改回,一直沿袭至此。 孔子后袭封者,在汉魏曰褒成、褒尊、宗圣,在晋宋曰奉圣,后魏曰崇圣,北齐曰恭圣,后周、隋并封邹国,唐初曰褒圣,开元中,始追谥孔子为文宣王,又以其后为文宣公。 后来宋朝因唐朝曾追封孔子文宣王,孔子后裔封文宣公,将其先祖谥号加在孔子后裔身上,不合适,所以改封衍圣公。 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孔子成圣,地位越来越高,历朝也愿意尊这位儒家先师,所以就给了他后人极高地位,从西汉初到眼下明末,历经一千八百余年,世代尊享,比大明的宗藩那强多了。 北宋后期,女真南下,孔家其实也有人随高宗南迁,衢州立南宗,于是南北两宗并立,后来金元宋三朝并起,各立了一个衍圣公。 在元朝,孔氏内斗,元宪宗免去了当代衍圣公爵位,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封衍圣公,直到灭南宋后,宋所封衍圣公让位曲阜宗子,但直到元成宗时才再下诏封新衍圣公,结束一百多年的双宗并立局面。 明代时衍圣公地位很高,列内阁大臣之上。 不过清军南下,孔家倒是比谁都积极的降清。 朱以海对孔家这个亲戚,其实很不屑,万分鄙夷,兖州的鲁藩跟曲阜的孔家离的近,所以两家世代联姻,是很近的亲戚。 但孔家却没念半点大明的恩情,鞑子一来,衍圣公孔衍植立马就上劝进表。鞑子不满意,让孔家带头剃发,于是孔衍植马上又上了一道上剃头表,告诉顺治,说我一接到圣谕,马上就召集了曲阜世职知县孔胤淳,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孔胤珏颜绍绪、曾闻达、仲子陛,署四氏学教授王世禄、学录孔闻然、尼山书院学录孔兴荣、洙泗书院学录孔尚澄等,并督令属官,甚至是庙户、佃户等一并剃头,甚至还请山东按抚来观礼,并让画师画像上呈。 朱以海根本不想认这种亲戚。 比钱谦益头皮痒还过份,人家还知道找个理由,他们那是又上劝进表,又上剃发表,带头剃发,还连家里的佃户都不放过,还有脸找人画像。 不过这也是孔家传统了。 宋金元三朝并立,结果就有三个衍圣公。 谁坐天下,他们立马降谁。 有句话说的好嘛,世修降表,那是非常生动准确了。 甚至大清亡了后,他们也还是这样干的,八国联军打进来,孔令贻把大英帝国爱德华七世国王画像,从庄士敦请来,敲锣打鼓迎进孔府,然后供奉。 日本和德国在山东开战,孔令贻又把德国皇帝威廉二世的画像也敲锣打鼓迎进孔府供奉。 后来日本人打进来了,老蒋催孔德成去重庆,结果他却迟迟不动身,却在曲阜忙着给日本的土肥原贤二写诗,江川珠泗源流合,况是同州岂异人。 这他娘的。 后来老蒋派了个师长带兵过去,才把他转移去了重庆,否则又得敲锣打鼓再把天皇画像迎进孔家了。 孔家这一千多年,最擅长的就是写劝进表。 不仅给鞑子写过,还给李自成也写过呢。 朱以海打下登来后,有个在登州的孔家人降了朱以海,他还给他授了个三品分巡,结果这家伙却连赈灾粮都敢贪污,惹的朱以海大怒,直接把人砍了,更添了对孔家的恶心。 现在大明恢复山东,就剩下一个兖州城了,曲阜也被明收复。 孔家还有脸来请求朝廷再给他家封衍圣公,还要朝廷给他们把地赐还。 “孔家有多少地?” “孔家在山东有许多地,另外在南直、北直、河南、山东等都有地,仅在山东一省就有地一千六百多顷,其它等地加起来共有一百多万亩。” 朱以海听了这数字不由的叹气。 “历代王朝帝王封赠孔氏祭祀田三千六百余顷,但还有更多的地是以办学和祭祀孔丘为名,假借地方官吏霸占,更有乘农民灾荒破产之希,强买巧骗,变相掠夺和兼并,更有直接圈占,无理鲸吞,孔府历史上有数次大规模无理圈地,比如他们借清查祀田为名,硬说苏北铜山、沛县两地,有元代钦拔的祀田九十顷,直接派屯官率众千人,蜂拥沛境,私立屯庄二十五处,平地修房舍数百间,遍插圣公府旗帜,灭没村庄百余处。 第626章 恩尽义绝 这样的圈地运动,孔家历朝搞过不少次,经常趁乱上下勾结,圈地兼并。 所以才有了这万多顷的田地,各朝赐给的才三千多顷,他们侵占、兼并的过万顷。 现在孔家又来要爵要地,甚至还又指了几块不属于他们的地,硬说是以前大明天子钦赐的,要皇帝下旨给他。 “朕有副对联倒是要送给孔衍植, 上联:昨降元蒙,今降满清,何足道哉,方明白,善劝进家有余庆。 下联: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全都忘了。只记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横批:世修降表!” 黄宗羲、阮大铖二人听到这话,都愣在当场。 虽然孔家后人干的都是些狗屁事,不仅谁来降谁,还经常内讧,好几次上奏争继承人,甚至攻击对方不是孔家人。 而民间也有传说,说其实当年孔家南迁,元朝灭金后,立了个听话的衍圣公,其实这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孔家人,甚至有传言说,那人其实就是元帝私生子。 所以以血统奉孔家千余年,但未必就奉的是真血统。 孔家世封衍圣公,甚至还世授曲阜知县,还是个跟京县一样的品级,另外还有世封翰林院五经博士等。 他们家的地,一样不纳税赋。 一点不比朱明宗藩对国家吸血危害轻。 而之前孔家给李自成劝进,给多尔衮劝进,带头剃发修表,太他娘的恶心人了。 现在还有脸来找朱以海要回衍圣公爵,还想趁机圈地。 真是以为自己血统高贵了? “当年随宋高宗南渡的南宗子弟应当还有吧,从中找一个出来,授至圣先师奉祀官,从七品,许世袭。 另孔庙四配十二哲,各择一嫡子孙后人授翰林院五经博士,从八品,许世袭。” “赐奉礼官田地两千亩,十六位五经博士各二百亩地。” 阮大铖还在为刚才皇帝给孔家的对联而震惊,此时倒对皇帝把孔家衍圣公降为从七品奉祀官不惊讶了。 大明嘉靖朝有官员上奏,说孔子称王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嘉靖去王号及大成文宣之称,改谥至圣先师。 宋代衍圣公其实也就是八品官,但道统关系,身份超然,倍受尊崇。 有明一代,有十位孔子后裔承袭衍圣公爵,有两个嫡长子早死,死后追赠。 当代孔衍植(胤植),是天启年承袭,他伯父二子早亡,无孙,于是将弟弟儿子过继给自己。 在明朝,衍圣公属于比较特殊的公爵,有诰无券。 朱元章赐孔家田两千顷(大顷,七百二十步大亩,一亩当三亩。),岁收以供祭祀之用,其余为衍圣公俸禄。 衍圣公班列文官之首,授光禄大夫,赐诰与一品官同,给三台银印。 不仅在曲阜为孔家敕建衍圣公府,在北京还赐了两座大宅,供其入京朝见居住。嘉靖年间,曲阜孔府还全面扩建,东西司房有一百三十多间房,至于后宅内院的楼阁房屋就更是不能具数。 “衍圣公”长子15岁冠带后即可使用二品服色,次子15岁便可承袭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主持子思(孔伋字子思,孔子之孙)祀事,三子15岁承袭太常寺博士,主持汶上县圣泽书院祀事。其二三子之博士每随一代“衍圣公”递为更授。 “陛下,是给孔家增赐两千亩地吗?” 朱以海摇头。 “这两千亩地,是给至圣先师奉祀官的,用以祭祀,其余为俸禄。” “那原孔家之地?” 朱以海瞧了眼阮大铖,“太祖虽曾赐孔家两千顷地,但太祖不也赐给诸宗藩田地?同样给勋臣赐地,朕是如何处置宗藩庄田的,是如何处置魏国公家田地的?” 阮大铖虽然想到,但也没料到皇帝真的直接这么刚。 公爵待遇变成八品官。 这一百三十多万亩地,还是一当三大亩,这要全都收没入官? 这可是孔家啊。 不过想想皇帝刚才给孔家的这对联,也知道皇帝对孔有怨气有多大。 “以后孔家嫡长子承袭奉祀官,嫡次子则袭翰林院五经博士,没有其它什么特别优待。至圣先师,是朕尊崇圣人,但其子孙历经两千余年,表现的太差了,不配再这般享受。” “两千亩地,祭祀足够了。” 一百三十多万亩地,要全部收回。 朱以海连大明宗藩诸王的庄田都收了,爵位都夺了,还会给孔家特意保留个公爵吗? 凭什么? 之前的徐国公等那些投降的勋戚公侯伯们,朱以海可没惯着,不仅夺爵而且田地也夺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徐达等人确实开国有功,但享受了二百多年国恩,也足够了。后人没出息,那怪谁? 如刘伯温的后人刘孔昭,不就以从龙有功,而都晋封为青田县公了吗? 黄宗羲也没说话。 虽然这位还没经历明清易代,没经历那天下动荡,民间疾苦,所以没有如历史上那般到老了后,有了严重的轻皇权思想,他招募乡民建世忠营起兵从龙,仕途很顺利,如今年纪轻轻就是一省巡抚,深得圣意,一心也都扑在地方上,倒没去想着说皇权太重要不得什么的,反而觉得当今圣人乾纲独断,真正圣君大帝。 其实天下士人尊孔,但对孔有后人有意见的多了去了。 毕竟孔家其实行事跟一般的公侯家没什么区别,免不得仗势欺人,特别是他们家还是世袭的曲阜知县,在那一亩三分地,他们家是真正的太上皇。 孔家给鞑子修降表,上进劝表,鞑子也承认衍圣公在明代的全部特权,六十五代衍圣公孔胤植仍任衍圣公,加太子太傅,朝见时仍列内阁大臣之上。 去年,鞑子还在北京太仆寺街又赐给衍圣公府一座。 可朱以海不会再给他们那些恩赏特权。 大明曾经给了他们家二百多年的特权,是他们不珍惜。 如今朱以海仍是大明太祖子孙,国号仍是大明,又岂会对这个给李自成和鞑子都上降表上劝进表的家伙恩赏? 凭什么? “曲阜孔府的宅子他们可以继续居住,但其头门、二门、仪门等都要按七品官阶对应,超出规格的该拆就拆, 除曲阜大宅保留,其余宅院、商铺,以及占有的山林湖泊草场全都清查收回。” 对这种世修降表的丝毫没必要客气。 孔家的地有庙田、祭田、私田几种,庙田不交租,出劳役,祭田交租。孔家的田,连私田都是不交税赋的。 孔家祭田收租是与佃户对半分成,朝廷收粮的斗是方斗,口小底大,一斗麦子一百二十斤,但他们孔家收租用的却是长方形斗,装满麦子后是七十五斤,用木板刮平,斗内只剩五十斤,刮下来的叫斗尖粮,分给庄头等,却只计收租五十斤。 孔家除收田租,还在曲阜各庙书院前集市、以及佃户村庄内举办的集市收税。 孔家还有学田五十大顷,折一万五千亩,用以几大书院开销。 祭田学田庙田是朝廷规定的免赋役田,而私田其实是要交税赋的,只不过优待孔家,大量私田也仅需缴三分之一税赋,是为轻粮地。 另外历代衍圣公夫人等嫁入孔家时带来的田地,称为脂粉地,历代累积也有万亩,基本上无税。 可就连只缴三分之一的轻粮地,其实孔家也早就想尽办法不缴或少缴了。 衍圣公做为二品官,还有不错的俸禄。 一年仅田地进项,轻松过万两,然后再搞放贷经商开矿建作坊等,其利润更丰厚,所以大明朱家的宗藩二百多年后,许多底层宗藩过的不如叫花子,但人家衍圣公府,哪怕经历两千多年,依然过的非常滋润,这就是区别。 天启年间,孔家就把各宗族支派划分为五十七个宗户,孔氏后裔已经超过两万丁了。 衍圣公这支,是大宗户,其余还有五十六个宗户。 朱以海发了通火。 阮大铖等要退下,他又叫住了他们。 “朕话还没说完。” “朕听说孔家发展到如今,有几十宗户,男丁就超过两万,这么多人口家庭,如果一下子把地全收走了,也过于苛刻了。” “这样,孔家收上来的这一百三十万多亩地,可以再优先分给孔家各宗户人丁,十六以上至六十以下孔氏男丁,每丁可分地十亩。” “如果家里名下还有地的,超出一丁十亩的不用再分,如不足十亩,可补齐。” 这次收的一百多万亩地,其实主要就是衍圣公府名下的,孔家族人名下的一些私田,妻子带来嫁妆的脂粉地等也并不在列。 朱以海给孔氏族人一丁补够十亩,就能保证他们能成为小自耕农,自给自足还是可以的。 如果他们本身名下有不少地,也不需要皇帝这十亩地。 主要还是照顾那些宗族里地位低,没什么产业的。 主要针对的还是衍圣公这大宗。 “圣人仁慈!”黄宗羲也不由称颂道,既打压又还不忘记基本保障。 朱以海摆摆手,“先就这样办吧。”收走一百三十万亩,再分下去个一二十万亩,也不心疼。 第627章 遗老 首辅宋之辅亲自为皇帝引见一众山东贤良绅士。 “这位是新城王象晋,字子进,曾任浙江右布政使,现八十高寿,在乡隐居务农多年,教导子弟,著书立说, 我齐鲁之长辈也。” 王象晋八十多岁了,却依然高大魁梧身子挺拔,虽满头白发却面色红润,来见皇帝也并没穿官袍,反而是短襟麻衣布鞋。 “之前鞑虏屡召王老入朝授官,但王老都不为所动。谢官家居, 于农学、医学、文学各方面均有成就,著述颇多,著有农书群芳谱, 救荒成法等数套书。” 这位老爷子却只是摆摆手,“老臣这生文不成武不就的,就是在家研究了三十年农活种地,略有小成而已。甲申之变后,老臣以为社稷倾覆,便想做个遗老明臣,所以自号明农隐士,课教子孙,闭户著书,鞑子确实数次征召,可我新城王氏当年为抵抗鞑虏入侵,举族守城,一家战死子弟三十余,岂又会给他们卖命,姥姥1 老汉声音洪亮。 朱以海一听说挺喜欢,人老劲还在。 他也提前做了些功课,了解了下今天要见的这些人,这王象晋便是崇祯兵部尚书王象乾的弟弟, 新城王家象字辈兄弟七八人皆中进士举人,俱至高官。 王象晋的仕途还算一般,三十七岁中进士,授中书舍人,升翰林、御史,王象晋与兄王象乾都是东林党人,齐党拉拢,断然拒绝,辞归故里,后来再起复,官至河南按察使,浙江右布政使。崇祯年间动荡,尤其是清军入侵,新城王氏遭受重创后,王象晋毅然辞职回家,担起管家重任,教导子弟,打理家业。 这些天朱以海跟许多山东望族接触后,倒越发觉得新城王氏宾州杜氏等了得了。 “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尊者莫如爵, 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新城王氏,赫赫有名齐鲁第一进士家族,象晋公便是达尊老人,胸怀济世之志,心系国计民生,更留下许多不朽之作。”朱以海对老王很多赞美之词。 不仅是因为王家不降虏,不仕虏。 也还因为王家在崇祯末遭受重创后,也一直被迫寄住在邹平孙家,但上次明军过淄川,他便让王家几个年轻子弟主动来迎接投奔,又献粮又贡银。 然后如今他打下济南后,老王亲自出山,还一封英雄贴,广邀山东隐居的忠义志士们。 比如莱阳宋琬、姜埰,东莱赵士喆,胶山法若真,长山杨俊,孙睒龄,以及长山王氏等一大群人。 都是在顺军、清军入山东后,积极抵抗,率军起义,最后清军占据山东,义军失败后,仍拒绝归降,或隐居,或称病不仕。 这群隐居不出,或改名换姓避世的士绅们,如今全都赶来济南。 他们一来,还送上了一份大礼。 在王象晋的号召下,山东的这些士绅豪强们商议出一个计划,发动所有山东士绅豪强商贾,一起募捐一大笔银子捐献给朝廷。 山东这些年遭受大难,许多士绅也因此家道中落甚至有破产的,如果仅是让各家补缴十年的,但还有许多百姓补不上,有些士绅也补不上了。 所以他们打算来个募捐,效忠朝廷。 虽然皇帝早下了旨,说山东河南等都免除过去的欠缴,今年的地丁也不用交。 但这些士绅们坐一起商议了下,觉得皇帝现在山东又是在修黄河堤,又是救济灾民的,还在用兵打仗,处处都需要钱粮。 仅是那黄河如今夺清河入海,这堤要修成,起码得几百万上千万两银子才行。 当然,皇帝不追究山东士绅家族投过顺,又降了清这些,对他们来说也是深受感动。不管是接受了鞑子的官职,还是去考了鞑子的科举中了举人进士,大明都不追究。 原大明官员可以到东京吏部去报到登记,考核铨选然后可侯职,量才录用。 以前在大明获得功名的,也不特旨保留,也可以继续参与大明科举。 至于说清理田地,把没上报的垦荒田,滩地,或是寄名田,侵占田等清退,这也属于正常合理。 经过济南一战后。 其实不仅是在乡隐居务农的王象晋清楚大明中兴了,其它人也一样清楚,大明中兴无可阻挡,鞑子必然跟顺贼一样守不住北京坐不稳天下的。 所以现在必须得贡献一份力。 所以他们决定山东士绅豪强联合起来,搞募捐,有钱的就多捐,没钱的就少捐。 大明初,核天下土田,山东纳税地数额为七十二万四千多顷,约占全国耕地十分之一,每年夏征小麦八十五万五千多石,实征粟米一百九十九万五千多石。 到了明中晚期,山东的税赋经济水平,甚至已经超过了唐宋时的水平。 事实上,到万历末时,山东实际的耕地面积早就比国初增加了许多,若是把官田、民田、军屯田、垦荒未报田等通通清量登记,大概有可能已经有一亿亩了,人口约有一千多万。 人均占有耕地不到十亩,上田亩产约两石,中田一石半左右,下田只有一石,双种双收比例不大,大概能折算到两年三季,平均亩产一石半。 总的来说,山东虽然也有许多丘陵山地,但仍是个人杰地灵物华天宝的好地方。 一亿亩地,平均亩产一石半,意味着一年总粮食收成一亿五千万石左右,而山东一千万人口算,按比较低的口粮,平均每口月粮三斗,一年三石六,一千万人一年需三千六百万石。 不过实际上,一月三斗粮是不够的,缺乏副食油水,主粮消耗较多,壮劳力一月五六斗,综合老人孩子,一人一年要四石多。 而实际上万历年间,大明人口达到峰值,所以可能远不止一千万,当时明朝人口推算约有一亿多,山东占天下十分之一人口,假如算一千两三百万,那也得消耗五千万石左右。 当然,细算的话,还得有个主粮杂粮,粗粮细粮的折算。比如稻谷出米率,一百斤稻碾成米,可能就七十来斤。 当然,山东的粮食还要供应京师,以及为运河沿岸繁盛的工商市镇服务。 如果严谨一点算,万历末山东田地在八千多万九千万亩是有的,而人口可能在一千二三百万间,所以在丰收之年,山东是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甚至除了上缴几百万石粮后还有很多富余,是粮食产出和供应大剩 当然,山东有运河、黄河甚至沿海风暴等灾害,实际产量可能会减少一些。 明中叶以来,土地兼并严重,宗藩、勋戚、士绅豪强们占据了绝大多数田地,大多数百姓都只能沦为佃户或长工,而地主们普遍跟佃户对半分。 就比如孔家,不管丰年还是灾年,丰年不加租,灾年也不减租,被称为万年租。百姓种出来的粮,一半得上缴给他们,扣除种子等成本,就所剩无已,一遇灾年,就得逃荒,甚至卖儿卖女。 本来正常种上十亩地,收成完全够一家人口粮,还有不少剩余,但就因为没有自己的地,在上缴完一半产出,再给朝廷官府缴各种丁银等等后,百姓每年虽种出几十石粮来,但自己真正能留下的可能却仅有几石,连喝粥都不够,最终只能逃亡。 其实现在山东这种惨淡萧条景象,士绅豪强地主们同样也损失惨重。 地荒在那,租再高有什么用,佃户都逃光,地都荒了,哪来的产出,哪来的租。 人都跑光了,市镇工商等也萧条了,掌握资本的这些豪强大户自然也是遭受很大损失。 他们也希望能够早点恢复。 他们也希望能修好黄河。 他们更希望皇帝真的就既往不咎,所以他们也得自救。 山东以前一年的田赋额也不过三百万石粮左右,各种代役银也不多,山东也就临清关过去收的关税较多,一年八九万两,收益极高。 这些年山东士绅豪强确实损失很大,不过之前已大多归附北京清廷,稳定了下来,虽说田地产出没恢复过来,但各家以前积攒的钱财,有许多还都是埋藏在地下的,那些银子都藏着呢。 先前送来四句诗旗子的长白山尼王氏,这次也再次来拜见皇帝,她夫家长山县太和庄刘氏家族,有名的望族。 他公公刘鸿训还是崇祯朝首辅大学士,据说刘鸿训是个办事能力强,又极清廉的好官,还是东林党人,他父亲也是东林党人,官至陕西按察副使。 说他父亲刘一相十岁丧父,母亲高氏操持家务,家中贫困,节衣缩食教子,但他家却还有婢女使唤,所以也不是真正的普通百姓。 后来刘鸿训又中进士,一路官至首辅,也有清廉名声。 可实际上,现在朱以海手里掌握的调查报告,刘家拥有田产三千多顷,其中登记在册的并不多,虽然这三千多顷,其实有许多也是寄名田,但寄名田也是要收租的。 第628章 夫人 当年刘鸿训做首辅时,刘泽清就依靠他为靠山,称他叔父,处处巴结,对刘的儿子刘孔和兄弟,也都是公子啊,兄弟相称。后来刘鸿训一死, 刘泽清立马就称刘孔和兄弟俩为侄儿了。 甚至刘孔和起兵后带三千人马投奔他,因为他做的诗不行不给他面子,又指责他拥兵不战,结果就被刘泽清杀了,还把他的兵也给全杀了。 可就算如此,王氏回去出家做了尼姑, 可刘家凭着这三千顷地,依然是当地名门望族。 这次王氏就代表太和庄刘家,向皇帝进献银子三十万两,黄金三千两,而这么大笔金银,他们都不用变卖田产什么的,直接从地窖里取出来。 看似很惊人,但对拥有三十多万亩地的他们来说,其实不过相当于一亩地一两银子,百亩地再加两金子。 乱世时,士绅豪强个个在家里挖地窖藏金囤银,明末时银钱荒,其实也跟这有关,越乱,他们越窖藏金银,市面越缺钱。 按山东亩产平均一年一石半算,他们大多是对半,或四六收租, 一亩最少也能收四五斗的租, 太平年月, 那也值几钱银子, 所以一两银子,其实就是一亩地两三年的租而已。通过贩粮、放贷,工商等,这些士绅还能获利更多。 而他们却凭着士绅身份享受优免特权,甚至基本上不缴税赋,所以这钱是只进不出的累积,攒了钱就不断兼并田地,收更多租,再买更多地,甚至凭身份,还接受别人投献、寄名,公然的挖朝廷墙角,把该给朝廷的税赋,自己拿来收租。 王氏丈夫的爷爷年少时,家里就算是个地主,也得节衣缩食过日子,但仅两三代,就攒到三千顷地,可知明代的士绅们多可怕。 这次刘家主动捐献三十万两银,三千两金外, 还主动清退千顷寄名田,各种侵吞的官田军田等近千顷,然后申报隐瞒的垦荒地、滩地、湖地等几百顷。 算是很认真的如实主动上报清理了。 朱以海坐在那里,拿着王氏主动报上来的这份刘家的田单,然后再拿起桌上另一个本子,翻了几下,找出了刘家的调查报告,与之相对,已经基本上很吻合了。 “刘家的这片忠心,朕非常感激。” “收回崇祯朝对刘鸿训处罚,恢复其官衔,追赠少师兼太子太师。刘孔和忠心报国,侠肝义胆,特追赠左都督,赠长山伯。” “特加封刘王氏为长山夫人,以表彰忠义孝节。” “赐封刘孔和嫡长子为长山县男爵。” 对于长山太和庄刘家,朱以海也是给予了很厚的回赏,刘鸿训当年为崇祯首辅,后来却因为说崇祯太年轻,结果被崇祯最后夺首辅之位,谪戍代州,最后死在了代州。朱以海给予恢复官衔,还追赠少师兼太子太师。 刘孔和还给追封了左都督加一个伯爵。 又给王氏一个夫人加封,还给她儿子一个终身男爵。 刘家用三十万两银子加三千两黄金换来的。 当然,朱以海给的这些封赠,最主要还是看在刘孔和起兵,还有王氏送来的那四句诗的旗帜。 否则这几十万两银子,还真未必能让朱以海这般封赠。 姚启圣二十万两银子,都只换了个历城知县而已。 刘家在长山县是第一名门,不仅有土地三千多顷,而且宅第连片,太和庄整条街都是其家产,长白山八柱台还建有别墅,刘家的饮用水都一直是雇人从三十里外长白山里取送。 王氏一直在长白山里出家,其实也不能完全算出家,只不过是因为年轻,有个出家人身份反倒比较方便而已。 山东德王府衡王府的地都被收为官田,甚至曲阜孔家的地都收了,各家也都心里有些担忧的。 谁知道皇帝会不会收他们的地? 各家的地多的几千顷,少的几百几十顷,不都是一代代各种手段兼并的吗,真正要细论的话,其实也都不清不楚,真正清清楚楚买来的并不多。 对于刘家等望族来说,首要的还是保住地位,然后才能保住田地财产。 有淄川的高毕等家族表现在前,大家也有了方向。 有钱的就多捐些钱,地该吐出来的就吐出来,反正现在断臂求生,只要能活下来,以后就还是有机会恢复的。 刘家表现就很出色,先前就送了些钱粮,然后让王氏出面,送来亡夫刘孔和当年起兵时的义旗,取得天子好感后,再又送上这大笔金银,还主动的清退了大量占田等。 其结果现在也非常好,皇帝接纳了,满意了,然后给刘家封赠。 还给了一个男爵,甚至刘家年轻子弟,还得到了诸如进国子监、军校等的好几个名额,另外,皇帝对刘家满意后,最终同意他们保留那千顷地。 有了皇帝金口御言,以后就不怕人再翻旧账了,这千顷地,算是彻底保住了。 哪怕失去两千顷地,但能保住千顷也不错,毕竟那两千顷里,其实也有大量是寄名地,并不真正是自己的,也有许多本就是各种灰不灰白不白圈占侵占的。 就算剩下千顷,但也很惊人了,三代前刘一相时,百顷地都还没有呢。 王氏很了得,其实还挺年轻的。 这位是将门虎女,骑射本领强,还是个大力士,有几分戚继光夫人的感觉,是秦良玉那种奇女子。 剃发做了三年尼姑,人穿的素雅,说话也很有气质。 其实她还挺年轻的,这时代人结婚早,就跟阮嫔一样,虽然早早嫁人生了三个孩子,但其实是个正盛开的年纪。 王氏似乎也感受到了天子的目光,凝眸相望。 王象晋似乎感觉到了,咳嗽了好几声,出声打断皇帝。 匠户家庭起家,然后成为科举名门的新城王氏,号称出过许多举人进士,出了许多高官,却没出过一个贪官,但他家的家产一样丰厚,不仅以前有豪宅别墅,也有许多田庄产业。 王家举人进士多,官员也多,以明朝士大夫的特权,他们家的地基本上不用交税赋的,而王家还经营药材种植、加工买卖,也是极赚钱的。 不过王家门风确实还是不错的,每每灾年,王家都会主动赈灾,甚至借贷给乡亲,但跟一般借机放高利贷的不同,他们不管是借粮还是借钱给乡亲,灾情过后,都是让大家原额还给就行,别人出售的田地房产等,也都让原价赎回。 王家在当地名声极好,所以他们家不管是开药铺医馆,还是书院私塾,都是很受欢迎的,这也为他们赚了不少钱。 当然,同样少不了寄名投献这些,这也属于时代通病,不只王家。 王家在早几年清军南下时,确实元气大伤,但伤的主要还是家族年轻俊秀,钱财田地这些其实还在,这次也拿出了不少钱财来捐献,也清出了许多田地。 朱以海给王家赐牌坊一座,给王象晋授了个太子少保衔,也给了王家好几个国子监等名额。 也特赐给王象晋新城男爵的终身爵位。 这也算是对王家极好的认可。 其它一众曾起兵抗过顺营、清军的,或拒不仕清的一众士绅,朱以海也各有嘉奖赏赐,而他们也同样捐献了不少钱银,并主动配合清理了田地。 基本上,士绅们很配合很识时务,朱以海也是十分宽宏大量,于是君臣尽欢,士绅们成功过关,实现了从降清附虏,到再拥大明的转变,得到朝廷认可宽宥。 甚至各家还获得了一些追赠祖上,赐封母、妻诰命,封荫儿孙,赐牌坊,授散官等等。 而朱以海收获也很大。 不仅得到了大笔金银捐献,也得到了这些地方士绅豪强们的拥护,更别说不用大费周章,比较轻松的把田地这块清理出来。 这种不用搞的鸡飞狗跳的顺利,他是很满意的。 要是他们抵抗,朝廷用强也是能推行的,但这不免会让刚收复的山东再起动荡,不利于迅速恢复地方。 而且现在他们这般识趣归附,各家在鞑子那边做官的也肯定大多会南下归附,这对鞑子无疑也会是个重大打击。 甚至可能会出现直接献城、献土投降的情况。 对山东士绅们来说,他们以前反过顺营,也有人降过顺营,有人抗过清,也有更多人是归附清廷,如今实力更强的绍天帝来了,而且还表现的这么温和,他们自然也愿意再反正归附,毕竟只要能够维持家族利益,继续效忠朱家又有什么障碍呢。 剪掉发辫再留起长发,其实他们心里也更乐意的,以前是没办法,现在这样更好。虽然也要付出些代价,但与顺军的拷掠,清军的征敛相比,其实绍天帝已经够温和了。 若是在崇祯朝,北京崇祯帝要他们清田,捐献,他们是绝不肯的,但经历了这几年后,现在大家倒是识时务多了。 绍天帝治下的江南地区如今的安宁甚至富裕,也让他们相信这位山东老乡皇帝。 而朱以海也公开对他们说,山东士绅们捐献的银子,会优先用来赈济山东灾民,恢复山东生产,以及用来修黄河大堤。 山东的银子还用在山东,皇帝还会根据捐银的数量,附加赏赐他们一个相应的官阶,就是按捐官额授散官。 比如五万两,授个奉议大夫的正五品散阶。 超过五万两,如王尼姑家捐了三十万银三千金,所以朱以海不仅给他家一个男爵,还另给六个五品散阶,又赐一个夫人,最后还赏了件紫袍玉带。 五百两就给个从九品,五千两就给个正七品了。 反正都只是散阶,无职事无俸禄,哪怕是相应官服腰带,还得自掏银子订制购买,能享受一些相应的官阶福利权利罢了。 这些,对于原先站错队降鞑子的这些山东士绅们来说,这散阶虚衔,其实倒恰是他们现在很需要的。 起码能马上换上件大明官袍,立马也就踏实了。 朱以海对山东老乡们还是比较客气的,以他现阶段的实力,其实就算要借机稍惩罚清洗下这些降虏,在虏廷做官的士绅豪强们,也是可以的。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点到为止,给他们个机会。 把该清的地清了,以后老实缴粮纳税,也就不深究了。 接见结束后,朱以海望着王氏背影,叫来刘朝,让他去见王氏。 “代朕邀请王夫人留下用晚餐。” 刘朝有些惊讶的望着皇帝,他向来觉得皇帝在个人欲望方面很有克制力,可皇帝提这要求让他很意外,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妥。 毕竟这不仅是个女尼,还是长山刘氏家族当代少主的母亲呢。 “陛下”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朕只是想跟王夫人吃个饭,顺便聊点事情。” 刘朝不得不提醒皇帝,“王夫人可是骑**勇还擅击剑刺枪,力能举百斤的女中豪杰,曾也是带过义军打过仗的,陛下或莫将她当成是普通女子,万一她要是发怒,怕误伤了陛下。” “朕也骑**通,剑法也不错,何况,只是吃饭聊天,聊的来便聊,聊不来,你以为朕还要霸王硬上弓么?” 刘朝为难,“陛下,王氏身份特殊。陛下若是觉得身边乏人,奴婢可以马上派人去东京宫里接几位嫔妃来,也可以在济南寻访合适的选为秀女入宫服侍” 朱以海不满摆摆手,“刘朝啊,朕难道会没有分寸吗。” 或许是大胜后,山东河南都已经大定,几年来一直紧绷,确实太累了。 “朕有些事情要跟她谈,正事。” 刘朝一脸怀疑,可能吗? “去吧。” 刘朝听了很受伤,这确实涉及他的盲区了,他一打小阉割掉的太监,如今年纪也大了,确实不懂这些。 “那奴婢去试探一下,若是王夫人不愿,奴婢还是希望陛下能够打消主意。” 朱以海很无奈,“去吧去吧。” 一人独坐,他开始认真考虑起山东这些士绅,如今的接触、处置都还算不错开端。 第629章 大明湖畔 济南。 大明湖畔。 湖东北水月禅寺门前,钓矶上,皇帝朱以海今天也垂一竿放钓,欲做一日明湖主人。 王桑榆翩然而来。 骑一匹五花马,墨绿袄裙配草绿马面褶裙,收口的琵琶袖,外罩织锦绣花比甲,端的是花貌月神,柳态玉骨。 人在马上,更添飒爽。 “陛下钓了几条鱼了?” “收获不小,”朱以海笑着,浮标抖动,朱以海熟练的提竿,又是一尾肥美的鲫鱼。 “陛下真会选位置,这钓矶处与泉水相通,就算寒冬腊月,这大明湖九成湖面都冻上了,这里也不会冻上,最是钓鱼好地位。”王桑榆利落下马,径直来到皇帝面前。 “这处的鱼都格外的鲜嫩,没有土腥味。” 朱以海将那条巴掌大的鲫鱼取下,确实鳞片都长的颜色更好看,“炖汤,快过年了,喝一盅鲫鱼汤最是鲜美,加点萝卜丝更鲜。” 大明湖对于济南来说,相当于杭州之西湖,这片由济南诸多泉水汇聚而成的湖,是那么的灵秀。 湖畔的这水月禅寺,更是历史悠久,建于五代后晋年间,在济南水门内东,祀观音。寺里香水旺盛,许多山东士子都喜欢在这里读书。 比如新城王氏的王士祯四兄弟,章丘的李翰明兄弟等,之前都在这里读过书。 大明湖处处是景,处处是典故。 就如朱以海现在脚下的这块钓矶也非常有名,本来只是一片湖中石,在崇祯十年,有一位山东官员弃官归乡隐居,就在水月寺读书写诗,闲来便在这钓鱼,他还特意在此留下了不少诗篇,但却隐姓埋名,并不与别人来往,自号明湖主人,过着悠闲的日子。 不过据说后来被鞑子破城后杀了,再无影踪,但他留下的钓矶却成大明湖一景,无数文人士子都喜欢来此打卡,并留诗一首。 “要来一竿吗?”朱以海问。 “我只会骑马射箭舞刀弄枪,这钓鱼真不会。而且天这么冷,在这钓鱼也太受罪。” “看来你确实不会钓鱼,真正的钓鱼人哪会在意风霜雨雪,只要有口,就是下刀子也不怕。” 朱以海收起竿,“做鱼吃吧,你做还是我做?” 王桑榆今日不着禅服,袄裙马面还配了假发,倒跟昨日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陛下还会做鱼吗?” “嗯,老饕也都是会烧菜的厨子,因为嘴叼所以手艺好。” “那倒没想到,我只听说圣人节俭,每顿仅四菜一汤,想不到还是饕餮。” “朕其实好吃,食的精细,但反对浪费。” 朱以海收获不错,钓矶位置确实好,是个很好的口子,钓上来不少鲫鱼鲤鱼还有鲢鳙等,朱以海最后留了两条鲫鱼,一条鳙鱼,其它的叫来侍卫,让他们拿去加餐了。 在湖边搭起了灶台,取来趵突泉的水。 鲫鱼做汤,去鳞摘腮除内脏清洗干净后,起锅烧油,撒点盐,把鲫鱼下锅小火煎,煎到两面有些金黄,铲起,再下了两个鸡蛋煎定型,这时再下入泉水,大火烧开,把鱼、蛋下入,然后放入切好的白萝卜丝。 这季节正是吃萝卜的时令,天寒地冻,萝卜却越发水嫩爽脆鲜甜。 大火炖煮食材,很快便鱼汤浓白,香味弥漫。 最后撒点红色枸杞和绿色葱花点缀,加点盐调味,一锅香浓的鲫鱼汤便完成了。 王桑榆站在旁边看了皇帝这行云流水般的厨艺,也不由的佩服万分,真没想到皇帝是真会做菜,手艺还不错。 胖头鱼,皇帝弄了个一鱼两吃。 剁椒鱼头和红烧鱼段,烧汤的时候,这两个菜一起做。 做好的剁椒鱼头上那火红的剁椒,浇上点热油,把那剁椒、花椒、小葱一激,那股子香辣味诱的人流口水。 切成大块的鱼段先略微炸一下,然后红烧,里面加点韭黄,也是看着非常有食欲。 鱼做了三道菜,朱以海又炖了个莲藕,就是这大明湖里的莲藕,新鲜挖出来的莲藕炖出来,鲜嫩,却又粉糯。 最后又素炒了一个大明湖茭白。 “四菜一汤齐了,鲫鱼汤,剁椒鱼头、红烧鱼段、沙锅猪脚莲藕,素炒茭白,尝尝。” 王桑榆今天非常大方,也没客气,笑着坐下,还主动帮皇帝摆好了碗快,甚至刚才还温了壶酒。 喝口鱼汤,大眼睛都明亮几分,“这味道真鲜。” “是大明湖水好,鱼才鲜,好的美食,还得有好的食材。” 此时的大明湖水质是真好,济南也不愧为泉城,城中无数泉水甘甜,最后汇入这大明湖,这汪湖水清澈明亮,湖水没有污染,周边甚至还有几百亩的莲叶,还有许多茭白、蒲菜。 夏天时,莲叶占了半个湖面,莲花盛开时,还会有许多采莲女划舟湖上,非常美丽。 紧挨着湖还种了水稻。 年年出藕出鱼,割芦苇收香稻。 湖田又肥,水又足,生产量多,市场又近,所以价值也极高。 不过这么一片宝地,其实却都为水月寺,以及济南的一些世族名门所占据,半点也不向朝廷纳税交赋的。 “据朕所知,这大明湖仅这几百亩的莲藕,一年就要产藕五十万斤,蒲四十万斤,苇三十万斤,荷叶还产三十万斤。 另外,湖中鱼一年能捕十万斤。” “周边还有许多湖田种稻,产出的香稻价格格外高。” 王桑榆喝着浓白的鲜甜鱼汤,听着皇帝的话,倒不惊讶,毕竟这位能够以高超的手段不战而下济南坚城,又能强势夺取圣裔田地爵位,所以他现在惦记上这大明湖的产出,也不为怪。 大明湖是个宝地,谁都知道,产出价格高,大家也都清楚,但以前也没人去打这主意,因为有些东西是历经千百年传承的。 比如水月寺,从五代到如今,千年了。 “大明湖是真漂亮,济南城的明珠,比之杭州西湖,在这饥荒之年,其所产藕茭蒲鱼,都不知道救了多少饥民。” “尝尝这鱼头,你吃辣吧?” “嗯,酸甜苦辣各有滋味,我都喜欢。” 王桑榆伸快子挟鱼,第一快子夹了鱼唇,先给皇帝。 “一看你吃鱼,便知大家出身。这要是被贼匪绑了,得索要大价。” 王桑榆轻笑。 “陛下真是无所不知呢。” 吃鱼看家境,似乎好多人都懂,道上流传着这么一段话,贼匪绑票,抓了票上山,必然要先饿上两天,然后做条鱼。如果这票第一快子夹鱼背肉吃,那大概其实是个普通人。 如果第一快子吃鱼唇的,那绝对是身家不错的,第二快子吃月牙肉的,那保准没错了。 鱼唇肉质最嫩,最为鲜美,宫廷里还有专门用鱼唇做的菜,其介于鱼肉和鱼皮之间,肉质滑嫩,鲜味足,唯一缺点就是鱼唇上肉太少。 月牙肉则是紧靠在鱼腮盖下的,形似月牙,肉比鱼唇多,有两大块,最为滑嫩,口感也好,还没刺。 所以直接挑开鳃盖夹月牙肉吃的,绝对是会吃懂吃,还条件好的。否则一般人吃鱼,可能都是冲鱼背鱼肚去。 而会吃的是鱼唇、月白和鱼脑先吃,甚至一条鱼只吃这几样。, 胖鱼头做成剁椒鱼头,虽然比起炖煮来少了些鲜,但加入剁椒后,却是增添了几分香辣麻,外面鱼皮焦脆,里面的肉却依然鲜嫩,尤其是那月牙肉。 朱以海给王桑榆夹了块月牙肉。 她是个能吃辣的。 虽然辣椒传入时间不短,但大范围普及甚至接受,并不算广,王桑榆却不怕辣,还连呼辣的过瘾。 朱以海越看越喜欢。 很难想象这是个出家三年的人,当然,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其实不算真正出家,因为并没有正式入山门,不过是自己当初丈夫死后一时想不开,自己剪了头发到了家里山中的庄子里修行。 但她在山里呆了三年,其实也没能真正清静下来。 或者说,这乱世里,世俗凡尘牵绊的事太多。 呆在山里,更多的其实也还是向刘氏家族的人表明她虽年轻,但无意再嫁之意,同时也无意争夺族中产业管理权。 山中三年,也是为夫守孝三年。 “陛下是不是觉得我粗俗?我是将门之女,打小习练骑射,我不耐烦女红刺绣这些,也不喜欢琴棋书画,唯喜骑射刀枪,我曾经想,也许是我投错了胎,我本应当生个男儿身,这样就能去辽东战场,保家卫国。” 朱以海道,“朕送你首诗,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 “谢陛下,这首诗我真喜欢。” 朱以海通过刘朝,让东厂打探到了不少王氏的情况,要说来王氏也是名门出身,她祖父便是蓟辽督师王象乾,正是济南名门新城王氏家族那位。 王象乾崇祯初,八十多岁还起复为督师, 天启年间他为蓟辽总督,当时熊廷弼弃山海关以外,北京到处流传后金要打进关的流言,皇帝都吓的抓着首辅叶向高的袖子直哭,兵部尚书王在晋提方效彷当年袁应泰的老办法,找蒙古人打后金,趁机收复宁远, 王象乾虽刚接任蓟辽总督,却也知道此时蒙古人也根本不可靠,更打不过后金,所以否定了这计划,最后请出了帝师孙承宗,主持重建宁关锦防线,为大明续了命。 王象乾家族是科举起家的,祖上只是匠户。 王象乾父亲官至刑部尚书,所以有一门两尚书的牌坊。 不过辽东形势好转后,朝廷特表彰已晋为兵部尚书的王象乾总督蓟辽、行边视师、威着九江等显赫功绩,特晋太子太保,并追封三代,包括他曾祖王麟、祖父王重光、父亲王之恒,还特敕建四世宫保牌坊。 就建在新城县南门外,在护城河吊桥外的南端,骑街耸立。 王桑榆的父亲,其实不是王象乾亲儿子,只是他当年在宣府为巡抚时收养的一个家丁之子,那家丁为他挡箭而死,王象乾便收养他儿子,亲自教导抚育成人,后来就在他身边护卫打仗。 第630章 平平无奇 王象乾科举起家,从闻喜知县做起,历任兵部主事、兵部员外郎、郎中,出保定知府,分守口北道,代宣府巡抚,又转左侍郎总督四川湖广贵州兼巡抚四川,参与平定播州之乱,再总督蓟辽,进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世袭锦衣卫佥事。 王象乾亲儿子王与定就世袭锦衣卫佥事,老爷子亲儿子挺多,不过崇祯初,他八十多岁还上辽东前线时,亲儿子们却大多不在了。 有些是年纪大老死了,有些是经历了孔有德之乱没的,剩下的几个则在崇祯后清军下山东时抵抗战死的。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当年孔有德之乱,事件引火线是偷了士绅一只鸡。 而这个士绅叫王象春,正是王象乾的弟弟。 王象春的管家找到到军营,要交出偷鸡贼,事情闹的厉害,最后本就不想去辽东增援打仗的登州兵,便趁机哗变了。 事后,叛军对王家报复很厉害,而王家各地族人也纷纷拿起武器积极抵御,并参与朝廷官军平乱,还立了不小功劳,同时也遭受了很大损失。 等到后来清军南下,直接攻破新城,王家就损失更大了。 说来王桑榆的父亲,他是王象乾收养的儿子,其实她亲祖父虽为王象乾家丁,其实也是王氏远支族人,成为王象乾的家将,护卫战死后,王象乾收其幼子为养子,一手带大,后来也成为其家将,老爷子八十多岁出辽东时,他为参将护卫。 本来王桑榆父亲只是王象乾养子,是不太可能跟首辅大学士的儿子联姻的,新城王氏和长山刘氏虽都是济南名门,世代联姻,但养子之女怎可嫁首辅之子。 不过刘鸿训虽在天启末入阁,崇祯初官至首辅,但因公开说皇帝太年轻,一味推行新政,不顾及皇帝权威,结果惹怒皇帝,被谪戍代州。 在代州近七年,后来清军进犯,他倾尽家私犒军,并仗剑登城守卫,最后病死代州。当时,王氏父亲就驻守代州,对老乡刘鸿训很是照顾,他病逝后还是他派人送护回乡的。 当时刘鸿训次子刘孔和陪在身边,王氏也随父在代州,所以后来刘鸿训主动提的这门亲事,王桑榆父亲王与钧自然是非常乐意的,毕竟刘氏虽谪戍,可刘家又没倒。他做为王氏养子,女儿能嫁刘氏的嫡次子,那是高攀了。 新城王氏最重联姻,王家代代与名门望族联姻,尤其是济南府的几十个名门家族,他们都联遍了。 联姻策略是娶儿媳娶稍弱王家的,嫁女儿则嫁强于自家的。 所以刘王这桩联姻很符合王家的习惯。 刘孔和长的身长八尺,双目炯炯有雷,而且还长了副大胡须,在当时审美,那绝对是浓眉大眼美须髯的美男子。 王桑榆则打小跟着父亲学习骑射,也跟着祖父读过些书,所以两个同在异乡的年轻人平时也多有来往,她也经常跟着刘孔和去骑马打猎,甚至鞑子来犯时,一起提弓射虏守城。 后来王桑榆的父亲战死在北边。 丈夫起兵勤王,却死在刘泽清手里。 王桑榆很有几分江湖儿女的豪情,这与她的出身和经历有关,她很小时就跟随父亲戍守边疆,祖父虽是文臣,却是带兵督师的帅臣。 她的出身和经历,让她更洒脱。 就如今天,皇帝邀请她来,她便洒脱的来了。 而这时代,也让传统的那些被打破。 “我以前在兖州的时候,少年时封镇国将军,打小也是不耐烦四书五经书法这些,唯独喜欢兵书战策,更喜欢骑射,尤其喜欢火器,我火铳不仅打的好,还会放炮,甚至还能亲自造铳,能够自己钻出精良的铳管来。” “我还会相马,知道什么样的马适合冲锋,什么样的马适合长途行军,什么样的适合驮运辎重。” “咱俩挺配。” 王桑榆哈哈一笑,露出了两排好看的牙齿,她笑的很洒脱,也没特意去掩嘴,并不在乎露不露齿。 “难怪陛下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呢。” “朕用兵打仗,其实一般。” 王桑榆认真道,“陛下之用兵,我也了解过,觉得用兵之法,深得汉大司马大将军卫青之法,堂堂正正,老成稳重,开战之前,其实已经胜了,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正合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乃真正兵家大道也。” “我父亲以前就曾告诉过我,打仗就如习武,一般江湖武技虽然招式多,但真正上战场,还是得越简单越好,就如练大枪,就几个刺击动作,越少越有杀伤力。江湖花枪,在战场上却是无用的。 戚少保用兵也是这般强调,开大阵,对大敌。 军中练拳脚这些,也只是强健身体,真正战斗的时候,必须得保证简单重复,成千上万的士兵组成紧密坚固军阵,相互压挤、冲撞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能不停重复的单一战术动作,而不是善于躲闪腾挪的大侠。 这种适合去当夜不收,搞侦察,或是充当亲兵护卫。 打仗也是如此,虽然也有如霍去病那样善用险的将军,数千里长途奔袭敌后等,但太过行险。 大将用兵,还是得决胜于战场之外,提前谋划筹备,争取更多有利条件,等到有了足够胜算时才发出致命一击,而不是什么准备都没有,被迫上了战场,最后被人牵着鼻子走打无准备之仗。 就如明末以来,朝廷跟女真人打的那些仗,基本都是如此。 所以败也不出意外的。 “看来你很懂兵法战略,虎父无犬女,你隐居长白山下,整天看些你看不下去的经书佛卷,实在是太可惜了,你应当出来带兵打仗,我朝蜀国公秦良玉便是巾帼英雄,一军大帅。还有四川曾英的妻子,虽是蛮族出身,但也是个了得的巾帼女将,手下有一营女兵,战绩了得。 你若是上阵,相信也是不让须眉。” 王桑榆认真答道,“我跟随我父亲戍边多年,耳濡目染,确实也知晓些带兵之法,当初我随夫君起兵,便是各领一军,我带的一千人马,也击败不少贼匪乱兵,甚至后来下江淮,也能安守一方。” 她说的是实话,当初夫妻起兵,其实她所领一军,战绩远在丈夫之上,刘孔和勇武彪悍,为人豪爽义气,但有几分江湖习气,带兵不够严厉,军纪差的多。 而她带兵,军纪严明,赏罚分明。 丈夫被刺后,他麾下那两千军被刘泽清围杀,一个不能免,而她却能击败来攻人马,从容退回到了济南,最后才解散兵马。 当年她祖父和父亲其实也说过,可惜她是女儿身,否则王家必能出一名真正的大将。 “桑榆,朕不想掩饰,朕很欣赏你” “你这样飒爽的江湖儿女,还如此年轻,就这般困居山中,实在可惜。朕喜欢你,尤其是这顿饭,让朕觉得你更让朕喜欢了,” 王桑榆似乎并不意外。 “陛下是想将我迎入宫中吗?” 朱以海笑笑,给自己倒了杯温热的酒,他抿了一口,这温过的米酒口感更醇厚,“这看你的心意。” “你若是也想做蜀国公那样的巾帼女将,朕也不反对。” 这下王桑榆倒是挺意外的。 “御营也没女营。” “现在确实没有,但四川有女营,朕有打算,计划新建军医、护理的学校,不限男女招收年轻人学习医护,将来各地建军医院。” “不合时宜吧?”王桑榆直言。 “可以慢慢来。” 直接上战场可能现在还不太现实,但在驻地军医院里可以有女军医女护理工等,女子心细。 “要生孩子吗?”她突然问朱以海。 “什么?” “我说如果我跟着你,要生孩子吗?” 朱以海愣了愣,望着一本正经的她,然后一本正经的回答,“看你意愿吧,你想生便生,不想生便不生。” “有些意外。”王桑榆直言。 气氛似乎有些些尴尬。 朱以海给她倒了杯酒,“喝吗?” “会喝,其实我酒量还不错。” “猜的到,毕竟能骑烈马能开硬弓还能上战场,不是一般的娇弱女子。” “陛下不嫌粗鲁吗?当初若不是我夫君也是个喜欢骑射武艺,还因父亲获罪,刘家也不可能接受我这个儿媳的。济南各个世家望族,也看不上我这样的。” 朱以海笑道,“戚继光的夫人,也是位武艺高超的奇女子,论武艺甚至在戚继光之上。” “戚将军是卫所世袭武官之家出身,不是科举世族。” “朕起事以来,亲领御营,统兵北伐,也算是个马上天子吧,倒是挺喜欢巾帼不让须眉的你。” “我也很仰慕陛下,山中三年,确实极其烦闷无聊。不过有件事说好,陛下要纳我入宫,我却不愿居于深宫之中。其二,王家和刘家那边,得陛下自己跟他们谈好,他们得愿意才行,不能用强。” “都不是问题,我答应你。”朱以海轻笑着向她举杯。 第631章 当街告状 济南城门口,两边排了一大排人,还戴着枷锁。 山东巡按祁理孙骑马从泰安府巡视回来,看到这一大群人枷跪着,停下马询问缘由。 “这些是东厂抓来的。” 听到东厂二字,祁理孙不由皱眉。 东厂的名声可不太好,而且他天生厌烦东厂,说来也与家庭有关。祁理孙是朝中次辅祁彪佳的儿子,跟张煌言等是好友,十六岁参加乡试中第一名,后朝廷授中书舍人,未赴任。父亲祁彪佳受鲁王诏在鲁监国朝中任职后,他也一直随侍父亲左右,帮助启书参谋。 后来参加绍天元年科举,名列二甲。 祁彪佳是有名的东林大老,祁理孙也是自小受影响,长大康慨激昂,也参与复社等,对于阉党、厂卫向无好感。 当今天子终于下旨禁宦官统兵、监军,罢司礼监等,这事他万分赞扬。 他来到一名戴枷的犯人面前,“你叫什么名字,因何事被逮枷号?” 那人戴着重重的枷,跪在地上,只露出脑袋和两只手,脑袋上的发辫剪不久,此时长出短发,跟发芽的土豆似的难看。 他看着面前这位身着紫袍佩着金鱼符的年轻人,很是惊讶。这般年轻,居然就已是金紫之贵,想不明白怎么有这么年轻的三品以上大员。 他并不知道,巡按仅是四品,但皇帝为了增巡按之威,特意给他们赐紫袍玉带金鱼符,毕竟在地方上,巡按那是跟督抚并列的皇帝钦差,对二品布按,三品分巡,四品知府等都是上官,总不能服色还比他们低。 “大人是?”他小心的问。 祁理孙后面一更年轻的公子身着儒袍腰间佩剑,上前道,“我兄长乃是圣人钦点山东巡按,赏赐紫袍玉带金鱼符,他问你话,你就如实回答便是。” “你们不用害怕,如实说与本官听。”理孙把六弟班孙叫回。“若有冤屈,与你伸张。” “没有,没有冤枉,实小的罪有应得。”那犯人听说是巡按,心中惊讶之余,却又连连摇头。 “你不用怕东厂,他们不比从前,翻不起浪来。”祁班孙大声道,对东厂很不屑,他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年,祁彪佳幼子,人称六公子,虽然才十六,却在三年前就与兄同中进士,可不是靠父亲为首辅的关系,而是确实天资聪慧,六岁时就有神童之名了。 不仅文章做的好,甚至还善击剑。 此时他在翰林院做庶吉士,三年散馆,不过还未正式授职,算是难得的一段空闲时光,便陪着兄长到处转了转。 “真没冤枉小的,是小的罪有应得,小的犯了毁坏银元之罪,私自把银元刮削以获利,被东厂查获,枷在此处示众。” 大明废两改元,禁止金银直接流通,而规定流通银元铜元等入市,铸币权为国有,由户部下属的铸币局铸造外,只有皇家造币厂获特许铸造。 银元流通,禁止融铸、损毁、出境等,也禁止私铸等。 大明自明中叶开始白银货币化,大量流通,向来都是称重使用,甚至还得各种成色贴水等,还产生了许多从事兑换、融铸,以及造假的不法份子。 龙银流通,是以面额流通的,而不是称重使用,于是有些人就偷偷的把银元刮削点下来,集腋成裘,也是个谋利灰产。 反正刮下来一点后,照样按面额流通。 可这种行为无疑是损害朝廷利益,甚至会破坏货币信用,朝廷只能免费回收兑换那些破损的银元。 为了打击这种行为,东厂就也负担起打击毁坏、私铸银元等犯罪的任务。 这个家伙就是搞刮削银元的,如果仅是个人轻微行为,本来倒也不至于抓来枷号,实在是他把这当成产业来做,经手损毁的银元很多。 他原本就是做银炉生意的,就是把各种银子融掉,然后铸成客户需要的成色、形状、大小等,自从废两改元后,这买卖做不下去了。 他就暗里搞起刮银元的买卖,还是原来那些人,刮下来的银末,积少成多,再铸成银锭,然后卖给其它商人。 东厂抓到他时,他那窝点已经非法牟利几千两银子了,按律法,他其实是犯死罪的。 只不过东厂报上去后,皇帝有特旨,免于死罪,但要处以抄家流放之罪,直接流放台湾。现在这里枷号示众,也是警示他人。 听完,祁理说沉默。 还以为东厂乱来,结果是这奸商不法,该。 他问下一个。 那人苦着脸说他是犯了私铸银元之罪。 银元每枚重一两,其中银含八九,铜一一,并非纯银,但却是按面额一元,也就是一两通行。这意味着银元其实是超过本身价值的,里面有私铸利润。 那人原来也是做银兑换买卖的,各种成色的银两升水降水,甚至改铸等,现在通行银元后,也没生意了。所以便干起了私铸买卖,朝廷的银元由两大铸币厂生产,采用的是这个时代较为先进的机器铸造。 先将银铜按比例融化,然后铸成银板,再扎成合适厚度,然后再用机器裁剪成银片,然后再通过水轮冲压机,冲出银坯,最后再送入新的压制机,用模具压出正反图桉凋纹,以及侧面齿纹等,然后还要经过天平称量,人工挑减等一些步骤,最终流通。 这种机铸币,比起传统的手打币,其实先进多了,尤其是其凋纹、边齿等,既清晰又完整,形状也是非常平整,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不比手工打币很难有两枚相同的,也难有完整的边齿,容易刮削造假。 另一方面就是这种机铸币,引入水轮为动力后,机器更大,效率更高,比人工、或马拉都要强的多,甚至可以工人两班三班换人,机器不停。 带动的还是成本的大幅下降。 而那位私铸的犯人,他还是按传统的办法,手工打制,私凋模具,然后拿锤子敲打,速度较慢,利润不高,而且也不够精美。 很容易就辩认出来。 甚至他们往往还会降低银的成色,以牟取更多利润。对于这种不法商人,东厂也是严格追查,一经发现就立马搜捕,捣毁地下作坊。 祁理孙一个个问过去。 发现这里枷着的那些人,居然都是跟银元有关的,有刮削损毁的,有手工铸私的,甚至还有翻砂铸造的,也还有融销的,甚至是贩卖的,甚至有发现自己版本银币的,也有直接私铸外国洋银的,比如西班牙人的双柱银元。 也有些是不遵守律令,仍用银两买卖的。 也有无视朝廷,拒不接受银元,非要用银两的。 总之,这就是东厂在山东搞的一次银元犯罪专桉,抓了大大小小几千个犯人,有主犯有从犯,有罪名较重的,也有较轻的,有规模大的,也有个人犯事的。 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涉及桉子很大,定罪较高的,都是够抄家充公,流放台湾的。 还是皇帝开恩特旨,免于死罪。 否则,基本上都够砍脑壳了。 这些家伙甚至都已经做起了产业来了,有些甚至已经做了有两三年了,皇帝在浙江刚开始铸银元,他们就在这里假冒私铸了,之前大明没收复山东,也还管不到这里。 现在被一锅端了。 东厂给皇帝露了个大脸,抓捕几千人,捣毁大大小小各种小黑作坊无数,甚至还直接捣了几个银矿,他们直接把挖的银子私铸成银元,一条龙作业,铸完了还直接售卖出去。 抄了这么多矿、坊、贩子,光抄没这些矿产、作坊、银子就一大笔,还顺势抄了他们的家,又狠搂一笔。 祁理孙一圈问下来,感觉脸上有些不好看。 他虽说是新上任不久,但山东出了这么多不法的犯人,扰乱破坏银元,是很大问题,可他事先居然不知道,也没及时发现,现在东厂桉子都办完了,他才知道,这显得他很无能啊。 他二十多岁,可也自认为年轻有为,少年得意,十六岁就是解元,跟着他父亲参谋赞画许久,但对比下,好友张煌言如今是广东巡抚,另一个忘年交老友张岱,现在是四川总督,其它浙江的好友黄宗羲也是山东巡抚了,顾炎武等大多身任要职。 他为巡按,本就落后了,现在还出这样的漏洞,羞愧啊。 那边祁班孙也感叹不已,“这东厂办桉的本事,什么时候这么迅捷了?这里面有没有趁机侵占赃银、罪产一事,一定得好好调查一下,可不能让他们趁机损公肥私。” 祁理孙摆摆手,“先回吧。” 这个桉子他肯定得跟进的,但这事也让他明白自己确实还干的不够好,虽然山东新复,甚至还有个兖州还在围困中,千头万绪各种事务很多,但这件事情还是说明,确实做的不到位。 废两改元以后,银元铜钱各地流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涉及经济民生。而朝廷虽然大量铸币发行,但市面上总是感觉不够用,以前总认为主要还是因为现在银元精美,百姓都是先用差的银两等。 但现在看来,劣币驱逐良币啊。 就好比市面上出现了刮削过的钱,商民拿到手里后,肯定会优先把这种钱用出去,而不是留在手上,却先用掉好钱。 甚至这种钱多了,会影响信用,大家会担心这钱不好用出去,拒收,甚至要求称量收,这对银元信用破坏很大。 “大人,冤枉啊!” 正当祁理孙要回城时,突然城门前有人拦住他,还举了一张状纸。 “大人,学生要告状,状告历城知县姚启圣,请大人为民做主!” 祁班孙比祁理孙反应还快,兴奋的道,“大哥,有人当街状告知县,赶紧接!” ------题外话------ 感谢凤羽舞菲打赏。 第632章 瓜分 “你是何人,所告何事?” “学生济南府历城县增广生罗籍,告知县姚启圣与豪强土棍勾结,强夺学生产生。”罗籍举着状纸当街告状,祁理孙接过,看到上面写的涉及诉讼的产业是膏地四顷五十亩,又庄宅一处。 “随本官回衙,仔细诉来!” 巡按巡抚同向皇帝负责,兵马、军饷、钱粮、城池、里甲这些由巡抚处置,而纠正奸弊、处决重辟、审录冤刑、参拔吏农、纪验功赏这些都是巡按专管,巡抚不得干预。 遇重大地方政务,巡抚巡按会同办理。 地方生员告知县,这正是巡按处置范围之内。 祁理孙把人带回巡按衙门,开始调查此桉。 初步询问后得知了一些情况,这个叫罗籍的是历城县增广生,增广生也是秀才一种。 大明秀才正式叫法是生员,通过县、府、院三试的,进入府、州、县学,称为进学,通名生员,也就是俗称秀才了,没通过三试,那就只是童生。 生员也还包含国子监中的贡生。贡生又细分为岁贡生、选贡生、恩贡生、拔贡生、纳贡生。 地方儒学的生员,又可以分为府学州学县学的廪生、增广生、附学生几种。 廪生也是秀才,但相当于拿奖学金或公费生,每月给廪膳,补助生活,名额有定数,府学四十人,州学三十人,县学二十人,每月给廪米六斗。 增多者谓之“增广生员“,省称“增生“。又于额外增取,附于诸生之末,谓之“附学生员“,省称“附生“。后凡初入学者皆谓之附生,其岁﹑科两试等第高者可补为增生﹑廪生。廪生中食廪年深者可充岁贡。 罗籍是增生,就相当于第二等的秀才,没有廪米,但可以在岁科两试中凭成绩补廪生。增广生也有名额,虽没公费,但在考核、补廪方面有优势,所以地位也还可以,在坐馆教学等方面有优势。 当然,大明的秀才,不管是哪种,都有免除本人瑶役的特权,甚至到明末,也可以免除不少田赋粮。 当然,如果秀才考不上举人,而在每年考核中成绩太差,也会受到降级处分,称为青衣、社生,不能叫秀才,也不能考举人,得重新跟童生先参加府试考秀才,也没了免役免粮的特权。 罗籍是县学的增广生,二等秀才,特权还是不少的。 有秀才功名在身,可见官不跪,升堂审桉也不能动刑。 普通百姓出门得有路条,但秀才不用,秀才还免役免粮,当上了秀才还可以养奴婢,若是廪生还可以在童生科举时做保人,有保费。甚至打官司,普通百姓也得请有功名的人写诉状等,相当于充当律师,收一笔钱。 其它的还有如有功名的可以蓄养奴婢,而普通百姓不行,甚至穿衣出行等规格都有所提高。 虽不如举人可以直接当官,但庶民见了士绅要用官礼。 考中秀才,就进入士绅阶层,成为特权阶级。 罗籍打官司,帮自己打,要争两百五十亩好地,还有一处庄宅,按他所状告,事情缘由是这处田地和庄宅,原是济南德藩一位镇国将军的,后来分给其子孙,然后到崇祯年间,其后人贫困变价出卖民间,罗籍出银买下。 岂知不久后,原来这块田地管理认种的一位鲁藩姓危的旗鼓却把地又卖给了土豪高恺,甚至还收了附生郭壮图、郭嘉两人的订金。 一地多卖。 这姓危的旗鼓拿了钱跑路,不见人影了。 掏了银子的几家自然都不肯,于是打起了官司。 后来那高恺见官司打不过,直接把地贱卖给曲阜孔家。罗籍不甘孔家占地,于是继续打官司,结果郭罗等败诉,地全落到孔家手里。 然后鞑子南下山东,旗人跑马圈地,孔家也被圈走不少地,其中也包括这块地。 然后呢,现在不是清军收复了济南嘛,这旗人圈走的地当然是要各归原主。于是乎孔家和罗家又开始争地。 争着争着,历城知县姚启圣做了判决了。 姚启圣派人调查,说那块地并不是德藩宗室卖的,是危旗鼓私下变卖的。明代的藩产王田,都是通过一些具体管役人员来打理,如承应、庄头、校尉、中军、旗鼓等经理田产、催收租粮的。 他们对藩产了如指掌,甚至有些本来也是地方上的豪强土棍。 当初崇祯末,清军南下攻破济南,掳走了德王一家子,不少宗藩也被掳走,那块地的主人也被掳走了,但仍还是由危旗鼓打理经营着。 后来看形势不妙,他便把地变卖了。 还一地卖两家,又收了两家订金,卷了钱跑没影子,让几家打了几年官司。 鞑子来了后,对这桩官司也没个结果,但却因为八旗圈掉了这块地,所以这官司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大明收复济南,于是几家又打起这旧官司。 谁料姚启圣一番调查,认定当年姓危的私卖宗藩田产,所以那个买卖是不合法的,毕竟地是属于德藩宗室的。 不论是罗籍还是孔家,其实都是被姓危的骗了,既然被骗了,就找姓危的,地仍归德藩。而现在朝廷的政策,宗藩土地收回国有,因此这些地就直接没官。 这一下,谁也争不到了。 几家买地被骗的银子除非找到姓危的,可就算找到,这银子估计也花掉了。 他们当然不愿意,就要地,但姚启圣不理。 罗籍就天天闹。 然后姚启圣既然是那种三年能赚二十万两银子的人,还能说服杨捷献济南城,就不是一般人。 既然罗籍不老实,那就想办法让他老实,他也不去找姓危的,反正也无处找,他就找罗籍,派人一番明察暗访。 果然查出了许多问题。 比如他报上官的一块地,一顷五十二亩,说是崇祯末,用价银三十八两买到的庶宗田地,还出具了买地契约。 可姚启圣一番调查,发现这桩交易是假的,那位宗室早没于战乱,根本没有卖过地给罗籍,是罗籍侵占了这块无主地,然后现在上报说是买卖的。 这个罗籍平时就是个讼棍,平日把持衙门,包揽赋税。 清占领山东后,一面是八旗跑马圈地,一面又是把藩田变价更名。 所谓变价更名,就是把没收的这些皇庄王田以及勋戚田官田等,估银变卖,以收取卖地银补贴财政开支。 这罗籍平时在历城县衙那就是个搅屎棍,否则一般人也不敢跟孔家打官司纠缠不休。 他勾结县官胥吏等一起,把那些田地或隐占侵没,或低估贱***如天启帝皇后的父亲张国纪,封太康伯,在历城有赐给的好地十六顷,沙地十六顷六十三亩零。 历城县奉文变价卖给罗籍,好地每亩估银九分,沙地每亩估银四分五厘。 这个价格,就算是战乱之时,也贱的过份了。 可他们上下勾结,愣是敢估出这样的价格,严重贱卖,侵吞资产。 北京清廷里的鞑子官员们,就算远在千里之外,也知道这价不对,哪怕他们也出银上下打点,仍然还是三次驳斥,认为变价太低,于是罗籍伙同知县等一年内每亩增银,增了三次,也不过是好地提高到每亩二钱五分,沙地一钱二分五。 一两银子能买四亩好地,能买八亩沙地。 而且这一亩还是大亩,相当于正常三亩,这意味着他们实际上一两银子买了十二亩好地。 通过这样的手段,罗籍只用几百两银子就吞下了这三千二百多亩地,实际上是九千六百多亩地。 这家伙,还联合其它人把济南府的官田五百七十三顷,投到端重亲王博洛名下,实际上是把官田变成了自己的私产,向博洛缴租后,剩下的都成他们的了,而本来那是公田,一切都是官有。 通过这种种手段,在清占领山东的这几年,罗籍虽然仍然还是个秀才,但却成了历城首富,甚至是济南有名的大地主。 他们还通过一些其它手段占田,比如把藩王的田产,当做荒地上报官府,然后成了自家开荒地,熟地变荒地,产权易主,还能免交几年田赋。 罗籍区区一个秀才,当然不是个例,实际上明末这种情况非常严重,而清军侵占山东后,他们趁着变价更名藩田等的机会,更是掀起瓜分侵占的盛宴,几乎各个府县的豪强士绅都参与其中,而山东省府县各级官员、胥吏,也全程参与配合,甚至收受贿赂银钱到手软。 大量的良田熟地,被他们当成垦荒地上报登记易名。 而许多藩庄王国,被他们以每亩几分银,或一二钱银一亩卖地,瓜分买下。 甚至通过更改大小亩、熟地、荒地、水田、旱地等方式,侵占利益。 所谓的变价更名,其实就是山东士绅联合一起,把原来大明宗藩、勋戚、官田瓜分侵占的一个过程。 说是更名变成民田,其实就是贱卖侵吞,上下一起勾结。 所以在以前,各地田产多的主要是宗藩,比如山东的几个藩王府,各占两三万顷地,但其它地方豪强世族手里地并不算太多,几千亩上万亩已经很多了。 可在北京沦陷,鞑子南下的这短短几年里,山东就出现了许多占地几千顷的大家族,比如长山刘氏,拥地三千多顷。 除了寄名田千顷外,其余近二十万亩中,本身田地不过万余亩,其余的几乎都是在这轮盛宴中瓜分得来的。 几乎没有成本。 罗籍不过一增广生秀才,在这轮大潮里,却成了历城首富,拥有上千顷地。 还有比如曲阜孔家。 在被北京重新确立为衍圣公后,也是侵占了不少藩产,仅他现在对大明天子承认的就有东平州原德藩的籽粒地九十三顷余,滋阳县鲁王庄地三十余顷,阳谷县废藩籽粒地两顷多,郓城县认种王地一顷五十亩。 此外在曲阜、邹县等,还各认种王地多处。 他们在很多地方,还跟当地豪绅争产,比如邹县窝里村的一处地,原是阳信王的王庄,总共二十余顷。 原本是个叫徐擎的地主先占种五顷,接着孔府近亲孔尚任看中,全庄尽认,结果两家构讼,最后孔尚任借着衍圣公名号,迫的知县把地全给了孔尚任。 此外诸如跟罗籍这样的争产桉,遍处南北直隶、河南山东山西五省。 连北京也发现很多问题,比如报上来的新垦荒之地,其实仔细一查,都是原来山东田册里面的土地,但他们就把熟地当成荒地报,使的国家耕地变成了不起科的荒田。 山东田地,在这一轮过程里,大规模兼并,土地基本上都集中到了那些士绅豪强、和八旗手里了。 剩下的一些百姓,为了逃避负担极重的丁役、丁银,加征等,干脆带地连人一起投献,要么是地被圈了被迫投献八旗,要么是主动投献地主士绅,只为能够活下去。 还有更多的人直接就逃了。 不甘为奴,不堪重负。 携妻带子,背井离乡逃亡,尤其是朱以海打到登来后,更是逃亡不断。 而地方上的清朝官员,和士绅豪强们却不断上报朝廷,说佃逃地荒,山东田地荒了九成,地根本种不过来,所以不管是变价出卖,还是招佃租种,都找不到人。 地价还是定的太高了,超出市价几倍,也招不到佃户租种。 虽然鞑子也派出了满汉钦差大臣,下到北直山东等各省,与督抚共同主持清理,以获得急需的钱粮,但收效甚微,因为从上到下,都在瓜分利益。 搞到后面,北京甚至只能下旨,对无人认买、承租的藩庄勋田,准照老荒地之例,招民开垦,免其纳价,不起科赋。 最后一点渣都没剩下,官吏豪强把这些地直接就当成荒地瓜分了,连一亩几分银都不用出,甚至直接就成了免起科的荒田,永不起科。 姚启圣本来就在济南呆了挺久,哪里不知晓这些,这罗籍非要不识趣的告啊告啊,送礼给他拒收后,居然还想着要把他告下去,换个人来好继续勾结。 姚启圣哪会惯他,于是把查到的证据公示,要把罗籍侵占的这些田地全都没收入官,总共一千多顷地,不管是哪种手段侵占到手的,全都要收走。 这才有了罗籍在城门口拦下巡按祁理孙状告知县的事。 祁理孙虽然年轻,但他跟着祁彪佳几年,自己又在朝中部院任职,见识阅历都有,不会轻易被罗籍骗到。 “此诉状本巡按收下了,你且回去等候调查,听侯传唤。” 罗籍也是有备而来。 直接从怀里取出一叠地契来。 “这是原天启帝张皇后之父历城县的赐封地,好地十六顷,沙地十六顷,都是大顷,一亩当二百四十步的三亩。” “这是何意?”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若祁大人能够帮我主持公道,事成之后,学生愿再赠送两个庄子。” 祁理孙笑了。 罗籍也笑了起来。 然后。 “来人,将此大胆狂生拿下,关入大牢,竟敢公然行贿巡按,胆大包天。” 几名随从上来,一把将罗籍打翻在地,迅速给捆了个五花大绑。 “大人,事成之后,我愿意把那一千多顷地的一半送给大人。”罗籍急了。 “带下去!” “不知死活,以为本巡按年轻可欺乎!”他怒喝。 第633章 保定 直隶。 保定府城,清苑。 直隶河南山东三省总督马光辉看着刚送来的加急塘报,忧心忡忡。 “这可如何是好?” 马光辉望向厅中众人。 马光辉是镶黄旗汉军旗人,是皇帝奴才,因为两黄旗现在旗主正是当今少年天子顺治。马光辉大明武举出身,跟随兄长马光远降清,如今官至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总督山东河南直隶三省,加太子少保,授三等阿思哈尼哈番(三等男爵)。 在一众汉奸里其实已经是顶流了。 这主要是因为他有个好大哥,马光远是顺天大兴人,明末官至建昌参将,在永平率部降虏,隶正蓝旗,授梅勒额真,封一等子爵。因为降的早,所以立功不少。 崇德元年,分乌真超哈为两翼,置固山额真二,以石廷柱辖左翼,马光远辖右翼。两年后,更名为汉军两旗,再又分为四旗,马光远为两黄旗汉军固山额真。 入关后,以老病乞休。 马光辉初为镶黄旗固山额真(副都统),后兼任吏部,松锦之战,铸炮有功,进一等甲喇章京,入关,任吏部侍郎,曾随军南征,立功。 在洪承畴出任三省总督,半路叛乱后,清廷中的汉臣大多受到调查甚至贬降,但却还有一批汉将没受影响,就是早在努尔哈赤和皇太极时就归附的汉八旗诸将。 这些汉军八旗的入旗汉将,大多仍得到清廷信任重用。 马光辉甚至还因其兄长曾是汉军旗最早的两固山之一,所以被授予了三省总督之职。只是他这总督不好当,还没出京,三省总督的驻地大名府就被明军夺占。 他不得不改在保定开衙。 马光远马光辉兄弟虽是以武将降清,但其实军功不多,两人降清时本来武职就不算高,在后金朝廷,其实多数时间是在中枢做文臣。 不过对于如今摄政的两位叔王来说,马光远兄弟俩之前得罪多尔衮被打压,如今却正好重用,而且马家兄弟降的早资历老,在朝中办事能力也不差。 可是局势如此飘摇,马光远来了也束手无策啊。 “南明伪天津总督土国宝连夺井陉、获鹿、平山诸城,现在又冒出来个马国柱夺了石家庄?这马国柱不是早就在淮南殉国了吗?” 马国柱是汉军正白旗的,辽东汉人,文馆起家,天聪八年设科举,他去参加考中了举人,后得到皇太极赏识,在都察院设立后,任理事官。 入关后,巡抚山西。 后来升宣大总督,再调往江南任江西河南江南三省总督,之后江宁之战,前往河南搬援兵,失踪,南朝说是斩杀。 现在突然冒了出来,还出现在正定府,居然还带兵围攻破了石家庄镇。 石家庄镇与正定府城就隔了一条滹沱河。 “如果说是土国宝破了石家庄,本部还不会这么惊奇,可马国柱又哪冒出来的?他不是早殉国了吗?” 马光辉百思不得其解,马国柱死讯传到北京的时候,他还在吏部任侍郎,后来南下增援湖广,便听说马国柱殉国。 朝廷还追封他太子太保,怎么现在又出来了。 “会不会是土国宝派人假冒的,以动摇直隶军心?”秘书院学士、直隶巡抚郎廷左道。 河道总督杨方兴反驳,“可从正定败退回来的不少人都说亲眼见到了马国柱,马国柱还劝降过他们,他们不从,马国柱给他们发了遣散费放他们回来,他们都赌咒说那绝对是马国柱,绝不会错,一个两个说是马国柱,可能还有假,可几十上百人都这样说,那还会有错?” “可马国柱还能起死复生不成?”郎廷左反问,郎廷左也是汉军旗的,他家是广宁人,他父亲是明朝秀才,广宁破后,投降努尔哈赤,授防御,后以军功授世职游击。去世后长子廷辅袭职,郎廷左是次子,以官学生授内院笔贴式,从阿济格南征李自成,又随豪格平关中,再随岳乐平大同姜瓖,因此升为巡抚。 郎家也是老汉奸家族了,属于汉军旗势力家族之一,郎家几兄弟都担任要职。 这个年轻的巡抚,很难相信马国柱起死复活,如果他没死,怎么几年都没听到过半点消息,偏偏此时冒出来。 河道总督杨方兴也没跟他争论,杨方兴这个河道总督因为黄河大决堤改道,差点论罪处死,好在用人之际,对这个汉军旗的老汉奸也就网开一面,让他戴罪立功。可朝廷根本没有钱粮和精力去治理黄河,加之山东河南的黄河沿线到处都是明军,他也只能呆在保定协助筹集钱粮。 跟他同样处境尴尬的还有漕运总督王文奎,漕运不通,也无漕粮可运,他这总督也只能呆在保定。 一个保定城里,倒是凑了三个总督。 结果三省总督马光辉连总督驻地大名府都丢了,河道总督的黄河都落到明军手里,漕运总督更是既无漕粮又无运河可管。 三总督凑一起,却又连安亲王岳乐要求的粮饷都凑不齐。 偏偏后院还起火,正定府的明天津总督马国宝越剿越猖狂,现在还又冒出来个早就死了的马国柱。 这样下去,也不知道陈锦、张大猷、李率泰这些人会不会也起生回生冒出来。 三总督一巡抚都束手无策。 前不久安亲王岳乐领军南下,结果刚到河间,天津总兵却叛乱了,还引了明军自海上登陆,惊的摄政叔王济尔哈朗与辅政王尼堪紧急征调北京八旗救援天津。 京津两地八旗全力救援,双方在大沽激战七日,最终明军天雄镇自海上撤离,残余叛军也跟着随船撤离。 这一战虽然天津保下了,但大沽被焚毁,炮台、浮城、水寨皆破,存储的钱粮器械火药炮弹等损失不可胜计。 连南征救援山东的岳乐都不得不日行三百里驰援。 结果天津保卫战赢了,可济南却失守了。 博洛、图赖一干王公大将,加上八旗兵、包衣、奴才等战死数千,降八千,随后济南绿营杨捷叛乱,夜屠满城,杀贝子博和托,提督佟养甲巡抚张儒秀等,几千驻防山东的满人家卷老少都被屠了。 而他们所谓的天津保卫战胜利,其实斩杀的明天雄军不过数百,击杀叛军三千余,却有许多都是临时加入的百姓乱民,叛乱的守军不过被歼千余,仍有一千余逃掉了。 而清军却损失了大沽镇,损失了炮台、水寨、陆营,损失了许多器械火药钱粮。 这场战斗根本没他们宣传的那样大胜。 天津叛乱,山东博洛大败,济南失守等消息传来后,河北更是一片动荡,许多汉将、绿营趁机叛乱,甚至不少知府、县令等都在城中树起日月旗。 岳乐也只得从天津开始扫荡征剿,反叛的太多,他只得以屠杀震慑,但根本没什么效果。 因为之前清军在北直辽西也搞迁海令,把沿海百姓迁离海岸三五十里,这反而导致现在沿海遍地都是贼窝匪穴,明军更是来去自如,甚至在这里扶持了许多支义勇。 荒废的沿海,遍地都是芦苇,乱军打不过就往沿海撤,清军若是追的急了,一不小心就会遇伏,有时甚至还会有明军主力从海上来。 岳乐堂堂宗室名王,也吃了好几个亏,如今也不得小心翼翼。 或者说,岳乐现在天津、沧州沿海一带,他又不能无视这些人,否则他无法安心率军南下山东,后路会被断。 但剿又剿不动,只能是徒耗时间和钱粮。 岳乐还不断要求他筹集钱粮运送过去。 可现在东面太行井陉一带的土国宝等义军都开始势大,连马国柱都冒出来了,他们这些人无法坐视。 万一正定府城失守,那紧接就是京南第一镇保定了。 “是否请岳乐大王带兵来征剿正定的叛军?”郎廷左问。 “天津沿海都还没扫平,而且明军攻占济南后,已经又攻占了德州、临清等地,整个山东现在只剩下兖州一座孤城还在坚守。不说岳乐大王要不要去山东救援,仅说明军都已经屯驻德州了,距离京津还多远? 若是不抓紧扫荡干净京津附近,明军再来一次天津叛乱,那德州的明军可就沿运河直接杀过来了。”回答他的是马光辉。 其实现在大家都知道,岳乐已经无力南下山东了,不说没钱粮了,有粮食他都不敢南下了。 “那向宣大总督借兵?” 宣大总督不仅总督宣府、大同,也总督山西,不过岳乐的南征军队主力,就是原讨伐大同姜瓖的八旗。 这几万人如今还在天津沧州一带呢。 “可咱们必须得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郎廷左有些慌。 马光辉也很慌。 土国宝是从天津一带流窜到太行山正定府境内的,清军也不是没围剿过,但他们在太行山里钻,清军也没法子,直隶这边围剿,他们就往山西钻,山西那边围剿,他们就往直隶钻,两边几次说联手围剿,但都没有什么配合。 事实上,这些汉军旗人,其实也早发现,现在直隶山西等地的绿营,根本就不可靠了。可旗人数量有限,就算汉军旗,这到现在也没多少了。 “我们得抽调一支兵马去增援正定府,正定不容有失。” “哪有兵,哪有能信任的兵?” 现在满蒙八旗连汉军旗都信不过,汉军旗的又信不过绿营的,更别说地方团练。大家跟防贼一样,互相猜忌提防,哪有半分信任可言。 “驻守定州的总兵海时行,麾下有几千人马,可以调他前往正定增援。”王文奎道,“他是蒙古人,应当可信。” 杨方兴则怀疑,“海时行祖上是也先部落人,当年明英宗土木堡之变被俘,后来被也先派人护送回京,之后夺门复位。英宗复位之后,对当年送他回来的蒙古人封赏,赐予汉姓和官职,海时行的祖上就在其中,被封为鞑官指挥,世袭。 算来,海时行祖上在大明已经二百来年了,还能信吗?” “应当可信,这个海时行原驻天津,后驻来州,再后来又驻定州,这个家伙降我大清虽不算早,但归附后所驻防几处地方,都没什么好名声,各地一些不降我朝的前明官员,都被他以逃官罪抄没家产,他部下的将校也都是上行下效,每驻一处,都搞的天怒人怨,地皮都要刮三尺,就算不是逃官的士绅富户,他都要找理由敲诈搜刮。 所以我觉得海时行虽然做了大明二百多年官,但他也早归附我朝,何况以他在几处地方的表现,也知道这人当不会降南朝。” 海时行这种蒙古人,大明很多,甚至早就完全汉化了,除了外貌有几分蒙古样,不论是说话还是习惯都已经看不出与汉人有什么区别了。 “海时行为人贪暴残酷,要让他去正定援守,得给银子才行。” “那就给他,要粮食给不出,要银子还是能调拔一些的。”郎廷左倒是干脆果决。 几人商议了一番,最后认为,指望天津的岳乐和宣大总督金砺都不行,也指望不了太原的副都统卓洛,或保定的副都统吴汝玠,他们也都是汉军旗人,手下指挥的旗兵并不多,不能轻离太原、保定这两重镇。 当然,这三督一抚,自己也一样不愿意南下,他们手底下也没几个兵。 “派分守道台徐大用携银一万两往定州,发银犒军,命海时行率军援剿正定府。” 三省总督马光辉想派巡抚郎廷左亲自去趟定州调兵,然后往正定主持大局。可郎廷左先开口,提出去河间府筹集钱粮,组织团练,加强防范。 摆明是不愿意去正定趟浑水的,马光辉想到郎家在汉军八旗里也是势力很大,这时也只好打消念头,虽然徐大用级别低了些,可此时也只好让他去了。 杨方兴和王文奎两人也都是总督,他也指挥不动。 徐大用被召来接令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百般推辞,可马光辉直接硬压,不去就下监,最后也只好同意,被催促的当天就出城。 他在藩库那领银子,拿着总督的条子去领一万两,结果到手仅九千两。徐大用倒没惊讶,默默签名画押接收了银子走了。 出了城门,他就让家丁把一千两银子送回老家去。 等到了定州城,先去见了知府等,又叫来海时行,银子交给他。 海时行满脸大胡子,为人粗俗,可毕竟家族在大明二百来年了,规矩都懂,到手八千两银子,直接拿出一千两孝敬上官们。 他领了七千两银子回去,让人传令兵马校场集合。 “这里有五千两银子,你们留两千两,剩下三千两,分给三千个兄弟们,每人一两赏赐。” 中军游击也是个大胡子蒙古人,笑着应下,“他妈的,朝廷让咱们去打土国宝、马国柱,就给这点银子,济的甚事,凭啥让咱给他卖命?” 海时行点头,“咱们平时没少跟杨国海他们做买卖,赶紧通知下他,别到时说咱不够朋友。” “大人,要不咱干脆也反了算了,我看这满鞑子气数将尽啊,咱们没必要陪着他们下葬啊。” 海时行只是笑笑。 “那你说,咱们是拿这定州府城反正归附,还是去拿正定府反正归附好呢?” “我觉得咱还是在这里动手较好,这是咱地盘,毕竟也熟了,要是去正定动手,这人生地不熟的就怕出差错。” “嗯,那这样,那三千两银了,先不发了。” 第634章 倒戈 定州城中。 操场校阅兵马。 分守道兼兵备道徐大用坐在台上,鼓过三通,但操场上来的人马却很少,士兵们拖拖拉拉。 定州总兵海时行与一干副将、参将、游击们坐在台上喝茶,悠哉悠哉,哪有半分军人样子。 徐大用站在校阅台上,忧心忡忡。 定州可是河北重镇,城为汉旧基址,明洪武初,将城墙拓展,周长二十六余里,高三丈,有四门,妥妥的大城重镇。 在前朝时,城中有定州卫、腾骧卫、武功卫三卫屯军分守。 不过此时,仅看这城墙年久失修,颓坏的样子,也知道这定州的底细。大清入关数年,也拔过钱粮,让地方军民修定州城,可地方官员和驻军却拿着鸡毛当令箭,各种摊派贪污,最终士绅大户被勒了许多银钱,百姓又劳累苦役,最终却仅修的一面城墙。 十座宽两丈深的环城河,都许久没有疏浚,早淤积的差不多了。 “海总镇?”徐大用等了会见仍有许多人未至,只得转头问海时行。 “大人,弟兄们也挺苦,朝廷许久没发粮饷了,我们自移驻定州后,也只能屯田耕种,自给自足,许多弟兄们还在城外劳作呢,再等等。” 徐大用想骂人。 虽然朝廷许久没发粮饷,也基本属实,但也拔了些银子,又划了田地给他们,充做军田,收益归他们所有,甚至还让他们自己在地方筹饷,他是分守兵备道,本就是管这块的,哪会不知道海时行的兵马是什么情况? 平时大家一起分银子,他拿的还是大头,很清楚定州的兵马并没饿肚子,甚至暗里还跟太行贼(土国宝等)走私交易。 更别说,现在马上过年了,地里有什么庄稼可种? 谁不知道海行时麾下兵有半数蒙古人半数汉人,军纪最差,兵过如匪,他们驻扎过的地方,都祸祸的地方天怒人怨了。 “海总镇,还请催一催。” 虽然徐大用这个四品分守品级不如二品总兵,但他是文官,还兼着兵备衔,本是海时行的上司的,粮饷军务归他节制。但海时行跋扈自雄,他却又无可奈何。 “都去催催,让那些兔崽子们都快点,别磨蹭了。”海时行对中军游击摆摆手道。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三千人马总算到齐。 徐大用先是请出了总督马光耀授给他的一面王命旗牌,引述马总督大人的命令,把如今正定府贼势甚大一事说明,又训斥定州兵军纪不整等。 最后话锋一转,语气放缓。 “本道深受总督大人信任,委以重任,誓必灭贼。诸位将士们也皆国朝卫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都应同心戮力,报效朝廷。 诸军用命,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如有玩忽军令,作战不力者,本道将以总督所授王命旗牌,先斩后奏!” 说完,还特意让家丁再展示那副王命旗牌,一旗一牌,都是皇帝赐予总督的,给了他一副,用以节制定州兵马。 他在台上大声吆喝,可台下定州兵却懒懒散散的聚在下面,既没阵列,也没反应。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甚至有人在下面聊天。 “朝廷也不会亏待大家,马总督也拔下赏银,现在请海总镇发赏。” 这话似乎让下面的丘八们来了些兴趣,终于认真了些。 海时行站起来,用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场。 他也没开口,可就往那站着目光转一圈,片刻后,三千人马便都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全场无声。 “马总督在保定,传令让我们定州兵去援正定府,还特拔了一万两银子来。但是,我到现在也没见到这么多银子。 我查了下。 马总督确实下令拔一万两银子,但徐兵备只领了九千两银子出保定,然后进定州城时,却只带了八千两进来。 进城后,先召了知府等文官们,最后给了我七千两。” “兄弟们,三天时间,一万两从保定到正定,就变成了七千两银子。但是,朝廷欠我们三千人马饷银,还有赏赐抚衅银等两年了,欠的数何止七千?” 只见副将侯嗣昌走上前高声质问徐大用,“徐参政,请问这是怎么回事?银子呢,兄弟们为朝廷卖命流血,怎么这银子却还扣了。谁扣了,扣哪去了?” 又一位游击上来,大声质问,“今天必须把这事情说清楚,否则弟兄们都不答应!” 徐大用慌忙望向海时行,“海总镇,你们这是何意?” “弟兄们有话问徐兵道,你如实回答便好。” 徐大用看着群情汹汹,知道海时行这厮有二心,气的怒指,“海时行,你们要造反不成?”他的道标营都司张四选也是立马上来护卫。 海时行麾下三千人马,立前后左右四营,各以一名游击统领,游击麾下有中军守备。他自己还有提标中军参将,还有老兄弟加副将衔的。 海时行的这支人马,其实自降虏以来,也是受局势影响,严重超编,但鞑子也没精力和余力整顿,到后来反正钱粮也都自筹,也就没再管他超不超编。 也正因此,海时行虽移驻数次,但他对这支人马控制很强。 张四选想护着徐大用离开此地。 游击孔国贞大喊一声,“休走!”拔刀上前,一刀就将都司张四选砍倒在地,然后将徐大用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扯了过来,直接将滴血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大人哪里去?” 这时海时行几营人马也纷纷鼓躁起来,抄起家伙就把徐大用的那营道标给围住了。 这营道标不过三百余人,连营官都被一刀砍了,道台也被擒了,有识时务的赶紧举手跪地投降,甚至有人直接喊着杀了贼徐大用的。 海时行笑呵呵的望着徐大用,“徐大人,借你样东西一用。” “拿去,要什么尽管拿去,有话好说。” 海时行拔刀,劈下。 徐大用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一颗硕大脑袋飞起。 “多谢徐大人借脑袋一用。‘ 他弯腰捡起脑袋高高举起。 全营欢呼。 “弟兄们随我杀进知州衙门,把咱们的卖命钱夺回来!”在海时行的鼓动下,定州镇兵哗变,斩分守兵备道徐大用和道标都司张四选,其道标三百余人皆降。 于是三千余人杀向知州衙门。 知州李煌等官吏,皆被屠杀一空。 乱兵屠了州衙后,开始抢夺州库,然后不满足的他们,开始全城洗劫,城中大户豪强,包括州城里的商铺,通通被抢。 海时行命人锁起四门,纵兵肆意抢掠杀戮。 他自己却在总兵衙门里剪辫子,更换上明朝衣冠,然后带着几员将领向南而拜,让人临时缝制日月旗帜,自称大明河北定州讨虏先锋提督总兵官。 定州是直隶州,明盛时下辖三县,人口多达百万,定州城中名门望族二十余家,尽被乱军抢掠一空,被杀士绅豪强大贾三百余人。 士兵们关城抢掠三天才封刀。 人人抢掠无数,海时行让乱兵把一半抢掠缴获上缴,一半留下,人人高兴,也没有人再关心那几万两银子的事了。 海时行让取了一万两银子,派了一队家丁轻骑携带着赶往石家庄,去拜见大明天津总督土国宝和直隶巡抚马国柱。 他自己坐镇定州,又分兵去掠曲阳、唐县等地。 ······ 石家庄。 这在崇祯末年,都还仅是个小村庄,按县中户籍记录,当时庄中仅九十四户,三百零八口,却有着十五个姓,有三百多间房,却仅有两百四十一亩地。 可以说,这确实是个极小的村子。 但在清军入关后,这处本不起眼的小村子,却因为处于山西太原与河北正定之间重要的井陉要道上而变化,尤其是山西张鼎等义军撤入井陉一带,而土国宝也率军进入正定府后。 清军一度对娘子关、旧关等关隘增兵,同时在东面的正定一带增兵,试图保证井陉这个重要的燕晋通道安全,同时围堵死山里的明军。 不过土国宝张鼎等越剿反而越强,汇聚到太行山里的各种失败的义军越来越多,山里反而都是明军的天下。 清军连获鹿、井陉、平山几县,也仅只能守着县城。 为了保证正定府城的安全,于是清军在正定城隔河不远的石家庄立营屯兵,还修了驿站。当然,这个小村庄能够迅速的热闹起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走私。 土国宝在太行打游击,还汇合了许多山西、河北的义军武装,依托太行险阻,在山里发展,如果仅靠山里自给自足肯定不行,但土国宝向来会捞钱,以前在各地带兵的时候,就喜欢搞点走私。 到了太行山里,生存压力大增,自然还得依靠老办法。 好在他能够从沧州一带运盐过来。 于是乎,在他的用心经营下,山西、直隶两省官场,被他打通了许多关节,打通了一条从沧州南下德州一带,然后经冀州,过百尺口,经束鹿至获鹿石家庄一带,然后再进山的走私路线。 石家庄这个小村子,就成了一个走私商品集散中心,无数盐、粮、甚至弹药器械、马匹在这里中转,进进出出。 可不管是河对岸的正定府城,还是不远的获鹿县城,甚至就是这村子里驻的一营人马,都对此视而不见,甚至本身就是他们一起在暗里参与经营,获利极厚的。 正是靠着这条走私线,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着山里的人马,甚至直接连通到太原、大同等地,无数盐粮银马在这条线上流动着,无数的官将也赚的盆满钵满。 可为何现在出来个直隶巡抚马国柱出兵占了石家庄? 因为天津总督土国宝势力已经很大了,山里容不下他们了,而且明军几乎全取河南山东,土国宝自然不甘寂寞,何况皇帝也特旨,让他出兵配合。 所以土国宝便把早就在他包围下的获鹿、井陉、平山三座县城都给拿下了。 石家庄也被一举拿下。 而占领大名府的河南山东几镇人马,则也挥兵向北,攻打广平和巨鹿,向正定的土国宝而去呢。 当然,土国宝对山西的张集以及正定的清朝官员、将领们也带了话,寒冬腊月天又下雪,我们进城避避风寒,买卖还可以照旧。 北边定州突然派人送了一万两银子来。 这倒是让土国宝和马国柱有些预料不及了。 那位前江南三省总督马国柱,确实如假包换,他当初被严我公派回河南调兵筹饷,并不顺利,后来还在长江上被明军水师拦截俘虏了。 马国柱一开始倒挺硬气,拒不投降。 然后朱以海也没杀他,把他送到温州玉环岛劳改,在那里劳动改造了一年多,白天开荒种地,晚上政治学习,这里关了不少犯人。 在那里被劳改了一年多以后,马国柱改造成功了,那种海岛上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实在是太折磨人了,被人扔在那不管不问,比肉体折磨还可怕。 最终他想通了,主动给皇帝写信。 但写了三十多封后,才被皇帝派人带走,又在登州呆了半年,然后才终于获得认可,被派往了土国宝那里。 其实现在土国宝的正式官衔不再是天津总督,而是直隶总督,而马国柱的正式官衔是直隶巡抚。 想当初马国柱是江西河南江南三省总督,土国宝是江宁巡抚,如今两人再次搭档,却调了个个。 原山西义军张鼎被授为直隶提督,杨国海是真定总兵。 皇帝把土国宝这边的人马,给他重新整编了下,编成督标、抚标、提标和镇标四支人马,实际上就是对现在太行山里实力挺强的土国宝的一次削权。 “这海时行,倒也是个老熟人了。” 当初土国宝是洪承畴麾下心腹大将,洪承畴南下安抚江南时,就曾调海时行部南下,土国宝跟海时行还一起打过仗。 只是后来朝廷又把海时行调到胶州驻守,防明军水师。 再后来海时行又去了定州。 “确实是老熟人了。”马国柱也跟海时行很熟,因为马国柱在鞑子刚入关时做过宣大巡抚,再升宣大总督,而海时行这个鞑官指挥,原来最早就是驻在宣大的,受他节制,后来才调天津,再调莱州、胶州、定州等地。 “他倒是见机的快。” 几人看着这送来的白花花银子,“既然他弃暗投明,反正起义,那是好事。” “自任提督就有些过了,回复他,向天子表奏他为定州总兵,仍领其部。” “嗯,若是北京、保定或天津方面出兵往攻,可以让他带兵来正定汇合。” 他们在正定现在也占了好几座城,正考虑是否要围攻正定府城,就算攻不下,他们也可以退回太行山中,甚至往南打,与大名过来的丁启光等部会师。 第635章 罪加一等 跳珠溅雪的珍珠泉,是济南第三大名泉。 新的巡抚衙门便设于此处,清兵占领济南后,占据珍珠泉的德王府,也遭受战火毁坏。杨捷反正,屠满城抢外城,更让占据德王府而建的满城再损。 德王府原本是元朝时的济南公张荣在此圈地建府。 不过总是雨打风吹去,原来的抚院在西南隅,被火烧去,皇帝下旨,便干脆把德王府还剩下的有用砖石木料拆下来修复城池,并在珍珠泉新设抚院。 简单的修缮一下,便开始正式办公。 山东巡按一大早就派人移书抚院,今天要来与抚台等官员们商议要事。 对于这位天子钦差,巡抚黄宗羲也不敢怠慢,一早就让经历司通知抚按各衙官员前来议事。 祁理孙骑马来到珍珠泉巡抚衙门的时候,经历司的官员早就在等候了。 “黄抚院和几位藩台、臬台、道台、府台们都到了。” “姚知县来了没?” “也早早就来了。” 祁理孙把马交给随从,抖抖官袍进衙。 此时抚院还很简陋,是在原德王府划出一块地,就着几个院子简单修缮,还不如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齐整。 不过官吏等倒是齐全。 那位经历司的官员更是一路陪着说话。 大明设总督巡抚,初时只是钦差京官,所以都是没有属官的,甚至都没有属吏。 后来渐渐的也成地方常驻,也有了衙门、属吏,却仍没有属官,整个巡抚衙门,就巡抚一个官。 不过绍天朝重新更定官制,把总督和巡抚都正式定为地方官员,巡抚正式确立为一高官官,布政使和按察使都正式成了他的属官。 另外,巡抚衙门也增设了官吏,比如按布政司衙门一样,增设了经历司、照磨所、理问所这三个机构。 巡抚现在其实就相当于一省书记兼高官。 经历司是负责公文往来处理行政事务的,其实就相当于高官办公室,经历就是主任。照磨所负责行政效率和监察地方官员,相当于监察局、人事局、审计局这块的。 理问所负责审核司法刑狱案件,相当于司法厅、监狱管理等。 原来巡抚是没这些属官的,但给予了征辟属吏的权力,甚至处理事务主要靠师爷们。 而现在皇帝却是把巡抚衙门健全,他下面不仅也有了经历司、照磨所、理问所,甚至还设了刑名、钱谷等几个总案科长。 另外,巡抚衙门下还增设了提学厅、提刑厅、粮食厅、水利厅、邮驿厅、税务厅等六个专门的厅,由过去的专职道改设而来。 他们都直接隶属于巡抚衙门,各专管一块。 比如提学厅,就专门负责教育、学校、科举,以及本省的学生,甚至是涉及有功名的举人秀才等的案件时,他们也负有监审协查等权。 提刑就是负责司法刑狱的,粮食水利邮驿税务也不用说,各负责一块。 几位厅长都是正四品官职,司历是正六。 原来布政使本来是一省高官,但现在其实已经仅为主管钱财赋税民政的常务高官了,不过他有自己的布政使司衙门,下面有经历司照磨所理问所三个下属机构,另外还有仓大使、税大使,仓大使就是管理财务和出纳,税大使是管征收税赋的。 现在皇帝也给他增配了总案,以取消私人幕僚师爷,改为公职。 按察使则相当于是副书记兼政法高官,主要负责司法刑狱这块的,重大案件,会议布政使办理,并报于巡抚,每年秋审,充主稿官。 他还负责管理全省驿传事务。 遇大计之年考核外官,还要充任考察官,遇乡试之年,还要充监试官。 所以按察使除了司法这块,主要就是负责监察这块,甚至还兼带交通厅长这么个职务。 现如今,和布政使一样,都是巡抚的副职,当然,也不全是副职,因为朱以海又规定,总督、巡抚、布、按,是有相互监督之权的,若发现违法违纪之事,有义务上报。 另外,一省里的重大事务,不管是军政,还是民政,还是司法财政等,要督抚会同布按,以及巡按一起会商。 类似于省常委会议,巡抚虽是班长,但也不是事事一人说了算的,当然最后他拿主意,但也得充分考虑其它人的意见。 而在设总督的省,一般是总督兼本省巡抚。 这次巡按祁理孙发文给巡抚黄宗羲,说现在山东发现了田地的重要问题,需要省里各主官们一起会商协议,黄宗羲不敢丝毫怠慢,立即就召集了布按,以及各厅长,甚至是分巡、知府等。 还把祁理孙指名的历城知县姚启圣了叫来了。 巡按不是地方官,是天子钦差,他发现了重要问题,督抚都不敢大意,况且,其实黄宗羲最近也在忙这事,山东土地问题很多,越查问题越多。 祁理孙踏进巡抚议事厅时,刚加了总督衔的黄宗羲赶紧站了起来,布、按,分巡、厅长等也纷纷起立迎接。 “黄部堂客气了。” 如今督抚已是正式地方官员,不再兼部院衔,但大家还是习惯称总督部堂,称巡抚部院,以往过去总督会加兵部尚书衔兼右副都御史,巡抚加兵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等。 当然,有时大家也习惯称总督为制台或总制,据说总制之名源于正德皇帝,自称是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镇国公朱寿,觉得总督这名不霸气,就改称为总制。后来嘉靖让恢复总督之称,不称总制,但私下里大家也还喜欢称总制,或制台。 如今大明总督巡抚已不用加兼衔,直接就在职权里注明了诸如总督兵马巡抚地方,兼理粮饷等职权。 “昨日我从泰安巡按归来,在城门口发现了许多东厂枷锁示众的犯人,都是些破坏银元的罪犯,很猖狂啊,我之前疏忽大意,失职了,以后可得把这块给管起来。” 黄宗羲招呼着大家坐下,接话道,“这事东厂也通知我们了,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到位,已经下令组建专案组,专案办事此事。” 祁理孙跟黄宗羲其实年纪差不多,以前还都是复社好友,大家都是绍兴年轻才子,理想有为,如今一省同僚共事,只是一个地方长官总督兼巡抚,一个却是皇帝钦差巡按。 “我昨天回来,在城门口遇到一个叫罗籍的历城县增广生举诉状告状,还直接告历城姚知县,我把他带回巡按衙门,仔细的调查了一番,结果非常惊人埃” 姚启圣穿着皇帝赐的银绯,站了起来。 “按台大人,这事是下官办的不够好,请容许我在这里向黄按台、黄制台,以及诸位藩台、臬台、道台、厅长等详细禀明情况。” “那就有劳姚知县了。”祁理孙点头。 姚启圣也是有备而来,做了许多功课,一来就把事情前因后果详细说明,并以罗籍此案,说到眼下相关的清理田产的事情上来。 “罗籍并非个例,事实上现在清田整顿过程中,发现之前的藩田官产,大多在鞑子占领山东这几年,衙门官吏和地方士绅豪强勾结,通过低价变价折卖,认占、报荒,或以假买地契约等方式把藩地、官田都给侵占完了。 如今要清理整顿,许多人就开始打官司,拿出各种变价购买契约,或是报荒文书,以及假买田契约等出来,甚至有几家争产的,一团糟糕。虽然有些查得事实清楚,可却仍然纠缠不休。” 等他介绍完。 黄宗羲坐在那里缓缓说话,“这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以往我们收复江浙,或是江西湖南四川等地,并没遇到这么严重的田产问题,主要还是那些地方虽有些被鞑子占据,但侵占时间不长,很快光复,所以没怎么涉及到田产。” “如今山东这里,鞑子占据数年,甚至还派了许多八旗驻防,大肆圈地,又搞变价折卖许久,而且山东这里士绅之前归附鞑虏比较多,也就造成了如今田产问题的复杂严重性。” “但是呢,不管具体如何复杂,我们奉旨在山东做官,就不能做糊涂官。有几条红线要先强调,这是根本。 其一,原来的皇庄王田,包括官田,一律都要收回,就算有人从鞑子手里变价购买的,也不行。必须先收回田地,然后再来仔细调查具体经过,若能查实确实是变价出银认购的,查明银子交到了官府藩库里,且田银如数的,可以把变价银退还,一大亩好地,当正常三亩,却只变价卖两三钱银子,一两银子买十几亩好地,这正常吗? 这样的好地,一大亩能年收七八百斤,现在的粮价,能卖六七两银子。 地只值两三钱?一年收的粮却值六七两?这里面的问题还不够严重吗?都以为朝廷好欺,联起手来欺上瞒下,过去鞑子任他们欺,咱们绍天朝不行。 江浙之地,无贱价之田,缙绅官室,最多亦不过数千亩。崇祯中,苏松良田,每亩价值十余亩,上海靠海的盐碱地多,土地贫瘠,六七斗之田,亦值三五两一亩。 山东就算战乱饥荒影响,然上等良田亦不可能只值几分银甚至一二钱的,以本部调查所知,大多数变价田,其价格都不到正常价的十之一。” 有些上好的水浇地,尤其是那种不会受水旱灾的好地,往往能值十两以上一亩,而他们现在却把地价压到一二钱银一亩,这等于是贱卖百倍。他们找各种理由,诸如佃户逃亡,田地荒芜无人种。 又诸如田地受灾成荒地。 百姓无钱认购等等,甚至还要把大亩当小亩卖。 这种疯狂的行为,在这两年的山东,到处上演,几乎所有士绅豪强官吏都参与其中,有许多望族因此家中地产几年时间增加十倍百倍的。 如新城王氏,三代前还仅是小地主,如今却有三千顷地,这可是三十万亩埃 而如孔氏,千年名门,但也在这几年,趁机又到处侵占了几百上千顷地。 其实要查真实地价也容易,只要把万历或崇祯年间民间田地买卖的契约找到一些就行了,这些契约有不少是在官府备档的,都有详细的大小价格等。 就算因战乱等影响,地价降了,但也不会降太多。 何况,现在大明回来了,受田赋降低等影响,加上粮价仍然较贵,所以现在买田其实是可能比崇祯朝还贵的。 黄宗羲也知道现在下面到处是争地产的官司。 所以省里必须得拿出态度来,到处如何处置,必须得有个标准。 他提出,原来的官田全收部收回来,该卖的卖,该租的租,然后再慢慢清理产权官司。那些低价认买的,如果能查明确实是出银买的,退银子。 想低价贱卖侵吞国有资产,这不可能。 一大顷地,三百亩呢,上好的良田,本来值十来两一亩,起码也是四五两一亩,你却仅用几分银一亩或一二钱一亩贱卖侵吞了,这一顷地,就能侵吞上千两银子埃 所以就算证明是买的,可这种低价,朝廷也要判定他们不合法。 而那种甚至连合同都是假的,做假账立假契等方式,直接抢的这种,然后现在还拿着假契来跟朝廷要田要地,甚至要打官司的这种大胆刁民,就不仅仅要收回田地,还要治他们罪,给予严厉处罚。 如果老实交待,主动交还田地的,可以不追究,但如罗籍这样的,必须严罚。 除了变价折卖过程中,与官吏勾结串通,低价贱买的。 其它诸如直接把官田、藩田报荒,当开荒地上报的,直接无效。 弄民间买卖假合同的,不主动上报清退,查出后严加惩罚。 “查到了,没一罚十,超过百亩的,直接抄家流放。”黄宗羲认为必须得重典才能刹住现在这股歪风。 “我建议最好是直接从天启元年开始清查,自天启朝开始,地方动荡,吏治腐败,这种侵占官田屯田的事情,早就有了。”祁理孙直言。 布政使徐芳烈则道,“原军屯田,圣人已派专人下来清理,所有涉及军屯田的,都会全面调查清理,并不拘限于近年,只要是原来兵部卫所军屯册上的田地,不管是王府侵占,还是勋戚侵占,也不管是地方士绅侵占,也不管侵占了多久,甚至不管是不是以前军户私卖等,现在都要收回的,这个是没有价可讲的,我们地方配合就好。” 他是选贡出身,当年在绍兴随于颖等起兵,筹饷募兵协防钱塘江岸,朱以海监国后召他为中书舍人,如今官拜山东布政使,也成为从二品高官。 按察使来集之也是浙江萧山人,崇祯十三年进士,曾任兵部主事,响应于颖,跟徐芳烈也是老战友,甚至与黄宗羲、祁理孙也都关系很近。 “田地这个事情,绝不能放松,必须从严,不可有半点错误。不仅这些藩田、军屯要收回,其它各种官田,也都一亩不能少。 对那些占种,乱报荒的都要清退,对于那些士绅豪强,更不能客气。谁要是想浑水摸鱼,那就假一罚十。” 厅上,这几位省里高官,基本上都是来自浙江的,他们是最早起义举旗的,有些甚至还在朱以海起兵之前。 有人以前是秀才,有人以前是在乡官员,但从龙数年,如今都是坚定的绍天臣子,对于山东地方上的这些士绅豪强,他们本就有些看不惯,觉得山东皆降,满朝半山东,是很可耻的事情。 现在罗籍等这些人还来搞事,那就是皇帝对他们太过宽厚了。 既然他们要搞事,谁撞上来就搞谁。 绝不客气。 “那个罗籍,抄没家产,流放台湾吧。” “我建议对罗籍最好是严一些,立个典型,杀鸡儆猴立立威,直接把此人公开审判斩首,甚至可以把牵涉其中的原衙中官吏、王庄管事、孔家人也杀几个,再上个报纸把细节宣扬宣扬。然后将其全族都流放台湾好了1来集之满脸杀气道。 “孔府确实不太老实,陛下对孔家有专门旨意处置,但到现在,他们也不怎么配合,相比起衢州的孔氏南宗,表现可差远了。 我觉得,可以弄个专案组进驻曲阜,对孔家专案督办,若是他们再有违抗阻拦的,可以直接抓些典型,砍几个,流一批。” 大家都是读圣贤书出身的,对孔圣那自然是无比尊崇的,但对孔家后人如今这表现,可都不满意。 不接触不知道,仔细一调查,很吓人埃 孔家连鲁王府的地都敢到处乱占,若说几年前鞑子在时他们占鲁王的地还说的过去,可问题是现在皇帝都回来了,孔家居然还敢试图继续侵占着这些地,那就非常大胆了。 “孔家男丁几万人,曲阜无孔不成村,五六十宗,影响力很大。” “大也得弄,皇帝都看不下去了,我们还能退缩不成?我提议,应当趁这机会,好好清理整顿一下,最好是到时迁个万八千的孔家人去台湾垦荒屯田,如今台湾正缺人丁屯田垦荒呢。” 祁理孙咳嗽两声提醒这些道台厅长们,“我看刚才制台大人说的挺好,咱们先礼后兵,派专案组进驻曲阜孔家,全面清理整顿孔家田,陛下先前已有旨意,给他们留两千二百亩地,给奉祀官和五经博士,另外每丁给十亩永业地,其余的都收回官有,这些地本就是历代所赐,我朝太祖就赐他们两千大顷,但他们却愧对圣裔、大明封爵身份,降虏投清,如今收回也是理所当然。” “要是谁再阻拦抗旨,统统流放台湾1 总督兼巡抚黄宗羲点头,“那就这么定了,大家接下来组织各衙门,全力负责此事,我提议,在座的每人都再包干一个府或是驻点一个县,深入底层,切实落实圣人旨意,抓紧完成山东土地清理工作。” “提前给大家打个招呼,到时肯定会有很多人来跟大家求情送礼的,在这几十万亩几万几千亩的土地面前,那些人估计能送出金山银山来,所以大家必须要立场坚定,别一时财迷窍误了自己。”巡按祁理孙郑重提醒大家。 厅上高官们大多是浙东来的从龙功臣,虽然许多人才三四十岁,甚至有二十多岁的,可却都笑着道,“放心吧,咱们从浙东一路打到这里,还能被他们腐蚀了不成,谁敢行贿,正好抓了,罪加一等1 第636章 皇子归来 新年将至。 皇帝朱以海返回东京,各地督抚、布按、分巡、知府等入京朝集。 赶在新年前,明军在张国维、王之仁、王相等指挥下,经过数月围攻,最终穴地爆破,轰开兖州城,鞑虏负顽抗死战,明军与之展开激烈巷战,付出数千伤亡代价下,全歼城中万余虏兵。 越国公王之仁下令杀光城中虏兵,不论满蒙汉旗兵还是绿营、团练,一个不留,斩杀两万人。 消息送达东京的时候,朱以海正在高兴的在吃团圆饭。 两位被掳往辽东的皇子终于在锦衣卫等不懈努力下找到,并成功的救回东京,长子弘甲,三子弘槻,崇祯十五年兖州城破后被掳,父子分别六年,两人也都长成半大少年,但回来后人却完全变了。 他们目光躲闪,不敢直视人,一有点大的声音动静,总是很慌乱,长的也都十分的瘦弱,朱以海带他们洗澡,衣服下,骨瘦如柴,没半点肉,而且还有许多鞭痕。 两兄弟很不幸,小小年纪被掳,一路跋涉往辽东,路上挨鞭子忍饥受冻,到了关外又被几经转卖。幸运的是,他们活下来了,而且一直都是在一起。 两人初见朱以海时目光陌生,他们似乎不认得父亲了。 朱以海叫他们,他们也很害怕,朱以海帮他们洗澡,一起吃饭,聊天,甚至一起睡觉,三天后,他们才似乎终于相信这个有些印象的人就是父亲,虽然与印象中很不一样了。 当初他们被掳走时,老大七岁,老三六岁,如今六年过去,老大十三,老三也十二岁了。 两个少年换上皇子蟒袍,往朱以海身边一站,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如假包换,这就是皇帝被掳的儿子,因为他们虽然瘦弱,可眉目脸面跟皇帝都非常相像。 两位皇子回来后,宫里又新添了两位皇子。 一位是小张嫔所生,一位是小黄嫔所生。 加上先前陈贵妃所生的五皇子,如今朱以海倒是一下子有了五个皇子。 不过有些让人不安的还是这五位皇子该如何安排。 长子朱弘甲虽和老三都是鲁王侧妃所生,但是朱以海曾把老大过继给了元妃名下,所以他被掳走时就是嫡长了,后来他袭爵鲁王,还因此追封老大为世子。 南京继位后,也是追封老大为太子。 现在老大却回来了。 五个皇子本来都是庶出,可老大毕竟曾过继给元配嫡妻张氏。 现在朝中有两个声音。 一些人认为弘甲曾经是正式过继给元妃的,元妃后来也追封元皇后,所以弘甲理应被封为太子。 而有些人则认为弘甲本是侧室所生,又被掳到关外六年,如今这样子并不适合立为太子,毕竟皇后也还年轻,之前生了位四公主,如今又有身孕,也快要生了,若生下皇子,自当是太子。 朱以海也知晓这些声音,不过他没去想这些事。 他现在基本上每天把两个少年带在身边,以弥补他们,更是给他们更多的安全、温暖,让他们能够早点安宁下来,毕竟此时宫中,他们熟悉的人已经不多了。 朱以海还特意让刘朝每天来陪他们,他是两兄弟难得还记得的鲁王府旧人了。 “六皇子赐名弘椮,七皇子赐名弘楷。” “晋封六皇子母张嫔为贤妃,七皇子母黄妃为淑妃。” “赐封大皇子弘甲为秦王,三皇子弘櫕为汉王,五皇子弘彬改封晋王,六皇子弘椮封唐王,七皇子弘楷封宋王。 各赐食邑万户,实封八百户,中原赐永业田八百亩,另台湾赐荒地万亩。” “大赦天下,与国同庆!” “文武百官、三军将士,皆加俸一月!” 当东京城里各种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皇帝终于在大年三十的除夕,颁旨诏告天下。 没有立弘甲为太子,但却改封为秦王,这本是五皇子爵位,如今赐封大皇子,五皇子改封晋王。 小张嫔和小黄嫔,也母以子贵,晋位为妃。 东京的蓬莱宫中,朱以海亲自给两位皇子授金印册书,皇帝身穿十二团龙衮服,给两位皇子赐九团龙服。 爷三都是明黄龙袍。 不过两位皇子身上是九团,皇帝是十二团,皇帝身上的龙是五爪龙,皇子们的是四爪,确切的说是蟒。 殿中。 紫金香炉里的香烟袅袅升起,在宫殿的梁柱间蕴绕。 两位皇子领衔受封,另三位太年少,由三名太监抱着受封。 他们面前摆放着雕刻着蟠螭的精美红漆檀木宝匣,翻开的盖子,向大家展示着里面含金九五铸靠的亲王之宝。 上面用篆文阳刻着秦王之宝、汉王之宝、晋王之宝、唐王之宝、宋王之宝。 每个周尺方五寸二分厚一寸五分,重十八斤。 礼部尚书余煌捧金册上前,拜位侍立。 礼部赞礼官赞唱。 宫乐起。 一曲宫乐结束。 承制官在殿内承跪御旨,高声赞称,“有制!” 赞礼官赞唱,“跪!” 两位亲王领头跪拜。 宣赞官宣制,赐封五王。 宣制完,赞礼官赞,“诸王,俯伏,兴!” 两王由正跪姿势转为俯身,叩拜,恢复正跪平身。 承制官捧制上前,向皇帝跪报,“奉,传制毕!” 朱以海微笑着点头。 赞礼官再赞,“诸王鞠躬,再拜,行礼。” 诸王再次上前,来到御座下拜礼。 “跪,受册宝!” 礼部尚书余煌亲自宣读亲王宝册, “册曰:昔君天下者,禄及有德贵子必王此人事耳朵然居位受福国于一方尤简在帝心。长子弘甲,今命尔为秦王,分矛胙土,岂易事哉。朕起自疏藩临危济命挽狂澜于既倒,抚大厦于将倾,宗庙社稷倾危,艰难百端。 志在奉天地、享神祇。 亲提六师,伐虏救民。 时刻弗怠以成大业,今尔固其国者,当敬天地在心,不可逾礼。以祀其宗社山川,依时享之。谨兵卫,恤下民,必尽其道于戏。 勤民奉天,藩辅帝室,允执厥中,则永膺多福,体朕训言,尚其慎之!” 读册比。 余煌将册书授予大礼使首辅建极殿大学士、总理处大臣临忻侯宋之辅。 宋之辅把笏插于腰间,躬身接册。 赞礼官喊,搢圭。 大宗令,南阳王朱聿键竖起代表祖宗家法的玉圭。 宋之辅将金册跪授秦王朱弘甲,捧册宝官同跑于侧,跪授金宝。 ······ 仪式庄重。 五王依次上前跪封受册宝,全部授完,诸王四拜,礼毕。 册封五皇子后,还再颁旨诏告天下,大赦天下,赏赐百官将士。 朱以海坐在上面,看着两大三小五位皇子,突然有股很安慰的感觉。 原本计划是要在正旦时宣布,但却还是提前了。 皇子十岁授封是比较合理的,当初封五皇子也是因为无子,所以生下来就封,也是安定人心。 而现在急着封,则是必须得给两位归来的皇子一个安排,否则现在朝中这种乱哄哄的声音继续下去,就容易形成对立纷争,不利安定团结。 既然封两位皇子,那干脆剩下的两个一起封了。 这次的分封还是相较突然,朱以海也并没有过多与大臣们商议。 到底是要分封立国,还是就恩养京师,其实也一直有不同声音。 大明以前近三百年的分封制度,无疑是失败的,虽然太祖初定分封的时候,设想是好的,可架不住后来建文削藩和朱棣靖难,彻底的破坏了这个制度初衷,所以后来的宗藩们虽还分封地方,却只是养猪了。 朱以海之前已经大刀阔斧的改革宗室,所以现在皇帝诸子如何封,也是个大问题。 有人认为应当再复太祖旧制,分封地方,带兵守边。 有人认为当效仿唐宋之制,把皇子皇孙们就养在京师,几代后再安排去陪都,再往后就可以不受限制,听便科举入伍或四业自由。 各朝旧例,也各有利弊。 关键还是看从什么角度来考虑。 如果是要实际分封建藩,也是有利有弊,如太祖那样,分封各地,拥有很强的兵马护卫,也不全是好事。 但如果是如宁王那样的塞王,其实又有好处,比如说云南的黔国公沐家一系,虽不是真正的封藩,但也算是事实上的封藩,他们在云南世代镇守,其实还是有不错的效果的。 朱以海也考虑过,要把皇子将来封到边疆去,比如云南贵州广西甚至是河西辽东塞北台湾等地,尽量封在长城外、岭南等地,甚至是海外。 这样能对中央威胁最小,但条件太差的话,皇子们也未必愿意去好好经营,甚至可能经营不起来。 毕竟就算是此时代的外国殖民者,也多是些罪犯、破落户的冒险者们,哪个真正的贵族愿意跑海外去殖民。 不过如唐朝后来那样搞十王宅百孙院养在京城,也不行,既容易加剧京城政治复杂性,还容易被一锅端,不能为国出力。 好在皇子们还小,还有时间慢慢考虑。 仪式结束。 朱以海晚上宫宴后,特别叫来两位皇子在御书房聊天。 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两人对朱以海倒是熟悉多了,跟他相处也没那么害怕拘束,整个人也变的大方不少,只是还是比较沉默,话不多。 “这六年你们在关外放牛牧马,捕鱼打猎,冰天雪地的实在太辛苦了,也没机会再读书学习。 父皇打算等年后时,会效仿唐代,设崇文馆和弘文馆二饱,你们到时可到弘文馆读书。 第637章 立志与承诺 弘文馆,唐代的贵族学校。 同时也是图书馆,负责校正图书、教授生徒,并参议朝廷制度和礼仪。 唐时,弘文馆只收录学生三十八人,都是皇亲国戚、一品官、宰相和功臣子弟,入学年龄为十四到十九岁,教学、考试皆如国子监,馆学生一般可以直接出仕。 朱以海打算也设弘文、崇文二馆。 弘文馆设在内阁,储藏图书、校正修订,招收皇亲国戚王公宰相子弟入学,开几个班,招录百余人,选用一些有才德的有学之士负责教授学生,并校订图书,同时还可在内阁参议政事。 本来国子监也是招收这些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子弟的,现在再设二馆招录,主要还是要重点照顾下这些子弟,既要加强教育,同时也是给予一些特殊待遇,毕竟在这个时代,王公贵族子弟不可能真正与寒门百姓子弟相同,并不现实。 加强科举制度保障所有人都有机会入仕同时,也要适当的照顾这群人。 针对性的搞点精英教育,也是必须的。 这也算是因材施教。 “你们现在十二三岁,先在弘文馆读上几年书,把文化补一补,等十六七岁时,若有兴趣,还可以进讲武堂等军校培训几年。” “父皇计划等你们二十一岁后,为你们在边地选一块地方,划做你们的封地,给你们些庄园田地耕种收租,再给你们一些护卫,如屯镇一般,屯守边疆。” 朱以海觉得就留在京城养着还是不行,所以他计划里还是得有些改变。 比如弘甲弘櫕兄弟俩,现在十二三岁,那么先进弘文馆好好补课,弘文馆的课程方面,不仅跟国子监一样,还得适当增加些骑射、兵法的课程,文武兼修。 等他们十六七岁时,可以去军校进修。 到二十一岁时,也算是正式成丁的年纪,便可正式封藩之国,比如老大弘甲,假如将来没立为太子,那就给他在台湾划块地,比如说鸡笼港那里,沿港划一块地,让他在那里就藩镇守。 但对于封藩的权力得有所限制,不能跟老朱那样,权力太大了。 具体点,他打算就是划出一块地来,有块直属的私人庄园的田地山林这些,保证适当的经济收入,另外给他们派上几营人马由他们指挥,但军官都由朝廷任命派遣,也要听从兵部指挥。 藩王在封地有镇守职责,战时有指挥权。 不过藩地仍归省府县管理,特别是财税、司法这两块,仍是地方的,藩王们拥有监察权,可以监督地方,但地方官员也有监察藩王之权。 藩王爵位要世降,则所拥有的藩地、兵马数量也会减少,赐封的私属庄园等不减,而是分给其子孙。 而藩王们成年后就藩封地,负责镇守之职,他们的儿女,要求满七岁就要送到京城居住学习。 七岁起,进崇文馆。 崇文馆相当于是皇家小学校。 弘文馆隶属内阁,崇文馆则是东宫学馆。 皇家五服内宗亲子弟以及大学士,以及在京三品以上职官、王公子弟皆可入读,在读年龄就是七岁到十三岁。 十三岁后就到弘文馆去读,或是分流去国子监。 崇文馆也收藏图书,负责校订,其馆中学士、直学士等,则还有辅佐太子,参议东宫事之职权。 崇文馆的学士等官员,相当于东宫的编外官。弘文馆的学士,则相当于内阁的编外官。 修书、教学外,都还有相应的议事权力。 宗藩子弟,在京七岁进崇文馆,十四岁进弘文馆,十九岁出馆可再进讲武堂,或是直接进四卫当差,年满二十一岁,可回藩地做事,或是在朝廷任职。 宗藩继承规定,则是满十岁可授爵,但要继承相应的封地、财产等却得等他们父亲去世后才行。 朱以海打算加强皇族宗室子弟的教育,既为国家和皇家储备人才,也加强管束,免的他们在藩地浪荡缺少约束。 宗藩的女子,则也要求在京起码呆到十三岁,他会在宫中另设一个女子学馆,皇家或王公宰相等高官家的女子,满七岁可入学,读到十二三岁便可毕业,既教经史子集文化,也学诗书礼乐等。 读完后,皇家可优选大臣之女入宫或赐婚皇家子弟。 “儿臣听父皇安排。”弘甲道。 “俺跟哥哥一样。”老三弘椮道。 两人虽然被掳六年,六年不曾读书识字,但也还是有点基础的,不过也忘的差不多了。 “弘文馆元宵后开课,父皇给你们先找几个学士给你们补补课。” 老朱家好像向来不怎么重视教育,天启帝朱由校,十五岁的时候,他父亲明光宗朱常洛据说还不让他正式读书,据说朱由校就算后来当了皇帝,也是认字不多,所以喜欢上了做木匠活,不愿意理政,那些奏章好多字都认不全,怎么处置,看了就头疼啊。 而朱常洛更加了得,大臣都直接吐槽他,说清明之朝,有三十六岁不学之太子,皇上何以谢人言,说的就是朱常洛,朱常洛是万历皇帝的儿子,迟迟不让太子读书,大臣们催急了,万历就让太监教书。 所以朱常洛是跟太监读的书,到了十三岁时,才正式出阁读书。 明武宗朱厚照,也是八岁才出阁读书。 大明不少皇帝,都被大臣们说不学,那也不是乱说的。 至于一些宗藩子弟,就更别提了,亲王郡王子弟还好些,下面那些将军、中尉的子弟,许多连名字都没有,哪还能读什么书。 弘甲兄弟俩被掳时一个七岁一个六岁,好在朱以海当时虽还仅是镇国将军,但他毕竟是父兄都当了鲁王,所以在王府地位也不算低,他自己书读的早也读的不错,所以儿子们较小时就启蒙读书了。 只是如今隔了六年,好多都忘的差不多,又得重新学习。 “以后每天晚膳时,朕可都是要检查你们兄弟功课的,可别偷懒。” “请父皇放心,我们一定会用功的,读书再难,总比放牛牧马,砍柴种地轻松。”弘甲道。 这话说的朱以海好一阵心疼,也感慨这孩子难得的坚强懂事,才十三岁,或许正是因为这段被掳为奴的经历,让他更加坚毅懂事。 “嗯,你们身为皇家子孙,这既是荣耀更是责任。 孟子曾说过,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当初鞑虏攻入兖州,我们鲁藩遭受大难,你们母亲与张妃自尽,朕亦被砍了三刀昏死血泊,你们三伯、四叔五叔,还有诸多堂叔堂兄弟等被杀, 但鞑子当年没杀死我们,我中三刀不死,你们为奴六载亦还活着,经历了这些,我们父子再团聚,都变的更强大更坚韧,鞑子夺我江山,占了宗庙陵寝,这些我们都要牢记,我们要更加努力,以报仇血恨。 身为朱家子孙,大汉子民,我们没有资格妥协退让,更没资格逃避,我们必须直面面对,还要愤然反击,我们父子都要努力。” 朱弘甲点头。 “儿臣会努力的,将来我要进讲武堂学习带兵打仗,待儿臣成年后,请父皇让儿臣去辽东镇守,儿臣要把鞑子们加害儿臣身上的,百十倍偿还给他们。” 弘椮点头,“我要把那些天天饿我和哥哥、打我们,让我们睡羊圈里的鞑子全给抓起来砍了。” 朱以海有些震动。 想了想。 “朕准备给你们每人一百个满鞑子,但朕不希望你们杀掉他们折磨他们,而是能够平静对待,你可以役使他们,做不对也可以责罚他们,但不要杀掉和虐待他们,朕希望你们能够锻炼自己的心性,磨炼自己的品质,能够彻底走出这六年的阴影,让自己心里更加强大, 你们愿意吗,能做到吗?” “别的满鞑子我可以宽容些,但折腾我们兄弟的那几家鞑子,我不原谅,我要杀掉他们。”弘甲直言。 “好,父皇答应你们,会让厂卫等去把当初买卖你们、折磨、奴役过你们的那一家家鞑子,全都抓回来,交由你们处置。” “朕给你们在宫外置了两座宅子,也给你们安排了王府长史等属吏,你们以后就住在那边,会有人悉心照料你们。弘文馆就在内阁,你们早上来给朕请个安,放学后留在宫里一起陪朕和皇后他们吃晚膳。” 两兄弟有些不舍得出宫,不过最后还是点头了。 朱以海也是考虑兄弟二人年纪不小,住在宫外会更加方便些。 “以后有事就直接跟爹说,好好学习吧,将来朕给你们分封到辽东去,专门管那些女真人。” “还要记得好好吃饭,朕让人给你们养了些奶牛,每天喝点牛奶,长壮点长高点,将来要披甲上阵,要舞刀弄枪,太瘦弱了可不行。” 爷三个坐在那里聊着。 但从始至终,朱以海没跟弘甲提立太子的事,弘甲也没有问及半句,这个瘦弱少年,似乎也根本不记得他曾被过继给王妃,立为镇国将军长子继承人的事。 朱以海本来想说几句的,但最后还是算了。 有些事情现在说太早。 假如朱弘甲真的经历大难后,能够心性坚韧,努力学习,将来成为一个优秀的年轻人,那朱以海未必就不会立他为储。又或者如果他经历了这些影响了他,难以走出来,又或皇后将来生下皇子更优秀,那朱以海也不一定非要立他。 所以,慢慢来吧。 “朕给你们兄弟俩,每人一万块银元,你们先拿着用,不过记得要节俭一些,该用的用,但别铺张浪费。” “父皇,儿臣有个请求。”弘甲道。 “你说。” “儿臣可不可以买匹马,再买套铠甲和弓箭,还有火铳?儿子不会耽误读书的,但想学骑射火铳。” 朱以海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一会带你们去御马厩亲自挑两匹合适的好马,你们兄弟一人两匹,我再让少府监给你们量身订制几套铠甲弓箭火铳等,以后朕亲自教导你们骑射火铳。” “谢父皇。”兄弟俩都极为高兴。 “方今乱世,学习骑射弓马火铳是对的,不过还是那句话,不要影响了功课,还有一个就是,这马送给了你们,你们得亲自照料,好好伺养他们。” “我们会的,我们会养马。”弘甲道。 而弘櫕则请求,“父皇能再送我们一人一条狗吗,能赶养驱狼的大狗?我们以前在关外就有两条这样的大狗,还在狼嘴下救过我们的命。” “好,父皇答应你们,一定给你们挑两只好狗!” 第638章 升官授勋 济南府,章丘。 城北女郎山下神策军旧战场,女郎山之战纪念塔建成,九丈高的纪念塔矗立在旧战场上。 塔中有纪念碑,上面铭记着战役经过,以及在此战中阵亡的将士们。 赵小楼和李宝泉、刘茂春等六人一起相约来到这里,给赵铁柱等阵亡牺牲的六个同队战友们上香。 纪念塔前,到处都是人。 不仅有驻扎在章丘的神策军左协,也有章丘县衙的官吏,以及地方团练,附近的村民们,要过年了,北方有年三十上坟的习惯。 朝廷也没有忘记他们。 “赵铁柱,你是沂蒙大山里的,过去你总说抽不惯我们新安江,不够烈,喜欢抽你们老家的将军牌卷烟,过年了,我给你点三支将军烟。过去你喜欢抽这个烟,却又总舍不得买,平时总抽八喜,还喜欢蹭大家的烟,大家都说你小气。 其实我知道你平时虽然喜欢说粗口,但你家里人多,家里穷负担大,你兄弟姐妹十个,却饿死了六个,你的饷银每月基本上都寄回家了, 铁柱哥,你安心转世投胎去吧,如今世道好,只要不投在鞑子侵占的地方,都能过上好日子的。” 刘茂春则给铁柱提了瓶酒来,给倒了一杯。 “铁柱,我给你家去了信,你家里还好,朝廷也已经把你骨灰送回家安葬了,三年饷一百五十一块二角银元和十块安葬费,另外额外还给了三十块。 你妻子说会留下来带大两娃,朝廷也会每月给六斗口粮。 我和宝泉、小楼等六个还活着的队友,给她们娘几个寄了十块钱。 你安息吧,总共二百零一块二元钱,咱军镇出面,跟沂州府衙门的地方官员还有你家县里的官员们都谈好了,给你家买了地,都是旱不着涝不着的水浇好地,一共三十亩,又给你家翻新了五间屋子,给你爹娘弟弟妹妹们也买了三十亩地,没用你的钱,是朝廷特批的分期田,每年还一些,利息很低,这样你不在了,家里也不用担心。 剩下的钱,部份存起来,另外买了些国债券,利息不错。又买了点少府监在沂蒙山里一个大矿的股票,收益也还不错。 等你娃儿大点,到时可以到县里新办的小学堂去读书,免费。 将来他十六岁以后,可以报名军校,能优先录取。若是读书好,还可以进国子监,你不用担心。” 刘队副今天变的很罗嗦,甚至有些伤感。 赵铁柱等队里六个阵亡的队友们,抚恤等都落实了,大家也算了结一桩心事。 李宝泉打开一瓶酒,自己喝了几口,剩下的全倒在了地上。 “啥也不说了,下辈子若还有缘,咱们继续做战友!” 其它几人也上来说了几句话。 一队十二人,死了六个,剩下六个。 年后,也将各奔东西了。 “刘队,你真要退伍复员吗,其实你是文职,就算有伤,也可以留下来啊,镇上也说留你。”赵小楼很舍不得刘队副。 老刘笑笑,“我虽然捡了条命,可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走个路都一瘸三拐,一只手还吊着,军伍之中,哪还有我位置,虽然镇上留我,可我哪有脸,就不留着做个累赘了,好在我读过些书,朝廷也对我不错,已经给安排了个不错的事,转业到地方上也不用担忧。” 刘茂春伤的比较严重,手脚都落下残疾,甚至腰背都还有几个大疤,神策镇想留他,把他调到镇的后勤处做个文职,但他主动申请转业。 最终在温虎的争取下,朝廷给刘茂春安排了个不错的差事。 章丘县尉,从八品。 本来大明是没有县尉这个官职的,宋代时县尉的职事,明朝时基本上是典史负责的,主要是管治安刑狱这些,是个相当于公安局长的差事。 现在朝廷对中央和地方官职都有较大调整。 其中县一级,也调整较大。 比如新增设了县尉,甚至巡检也增加了,原来只部份地方设巡检所,但现在各乡镇都设一个巡检,其职事就相当于后世派出所。 增设的县尉不仅负责刑狱司法,缉捕盗贼这块,也还要负责乡勇团练、保甲民兵这块,其职责还挺重,典史相当于他手下的副手。 县丞和主簿,大明原来只有部份县设有,特别是主簿绝大多数县不设。现在也基本上配备到位,县丞为副县长,一些大县还可设置二员,主掌行政、税赋,有的大县还会派县丞到一些大镇开衙办事。如香山县,就派了一位县丞到澳门立署办公,派出常驻。 主簿的职权也加重了,主簿大抵类似是个县秘书长的职事,在取消知县私人幕僚的情况下,其职权大增,主管户籍、人口和档案文书。 如今一个县里,七品知县仍是一把手,然后是县丞、县尉、主簿,另外有品级的就是巡检、教谕、训导,其下还有总案科长,乡镇长等。 县衙官吏是进一步健全的,特别是县丞、县尉、主簿做为知县佐贰官,都各有衙门,并不完全是知县属员,他们对知县也是有监督之责,弹劾之权的。 县里做大事务,这几位也要一起聚议会商。 刘茂春这个章丘县尉,是从八品,品级很低,但分管刑狱司法、团练保甲这块,职权很重,尤其是当下。 这官不是什么杂职,所以前途还是挺好的。 干的好就能升县丞,再升就可以当一县父母官知县,他还年轻,虽有残疾,但在地方上做事倒没什么影响,而他有过御营底层军官资历,所以管起团练,负责捕盗剿匪这些,倒也算是对口。 李宝泉也受了几处伤,不过仅是轻伤,他升赏为哨总了,仍是在神策军左协。原来他是队头,实际这是个士官,不是军官。 队副队长都是士官。 管百人的哨官哨副才有品级,御营的品级高些,哨副是八品,哨总是七品。 李宝泉由队总升哨总,其实是升了好几级,不仅跨越士官这道坎,进入军官序列,还直接就到从八品了,这就是打仗立功,特别是打大胜仗的特别之处了,升官都比别人快。 神策镇去年那战后,皇帝特旨,升赏都是加赏。 李宝泉比刘茂春品级还高一些,一个是章丘县尉,一个是神策军的一个哨总。 赵小楼则升为了哨副,本来他顶多升个队副,但也因功破格提升,搭档李宝泉为哨副,不过暂时是署职,也就是暂代,因此阶衔是从八。 对赵小楼来说,这算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砸的他晕乎乎的。 军官啊。 虽然武官袍服得自己掏银子,不比军服免费花,可赵小楼还是很痛快的掏了银子,第一时间申请了。 他老赵家也算祖坟冒青烟了。 活下来的六人,除了刘队副转业,还有两人也转业了,伤的较重,落下残疾,他们虽没有老刘那样有文化,但也还可以,一个授了从九的巡检,一个是典史。 典史现在也是从九品了。 一个是派出所所长,一个是县公安副局长。 典史以前虽然大多数县里都是流外,但职权重要,所以也是吏部选授的,在县里甚至普遍被称为四爷。 现在朝廷健全编制,知县、县丞、县尉、主簿后,排第五,降为五爷,那也仍是要职。虽落个残疾,甚至没有老刘那样能直接在章丘这样大县任职,得去些穷县任职,不也成了官么。 御营许多士兵以前都出身一般,如神策镇最早是在太湖西的湖州起义的义军,许多人都是佃户、奴仆、伙计、破产农民们出身,短短几年,能当上官,哪怕从九品也满足啊。 还有一个叫宋恩的火枪手伤的不算重,仍留军中,也升为了排长,也有品级,虽是最低的九品,管三个队,原来这队也归他管。 六人还都在战后获得授勋。 如李宝泉和刘队副,都获得三转勋飞骑尉,视从五品。 赵小楼和宋恩则是二转勋云骑尉,视正六品,另两个转业的是一转勋武骑尉,视从六。 原来朝廷的勋官其实已经是附加性官衔,与实职和俸禄无关,按资历加赠。 而现如今绍天朝更定官制后,散官定品阶,叫本品,职官则定差事。官员先定散官再授职,拿俸禄就是按着散官本品来的,而职官,有相应的职钱补贴。阶职差不多,但也会有低职高阶,或低阶高职情况。 军官另有阶衔。 文官取消了勋,只有武官士兵有勋,勋恢复本义,为打仗立功授勋,勋没俸禄,但享受相应的一些待遇,各视品级。 总共十二转功勋。 最低视从六品,最高视正一品。 十二转的勋,授上柱国,相当于特级功勋。 就算是从六品的一转武骑尉勋,也是有很严格的评定标准的,以少击多为上阵,兵数相当为中阵,以多击少为下阵,按结果,杀俘敌人四分以上为上获,杀伤敌人二分,为中获,杀伤敌人一分,为下获。 上阵上获最高可得五转,上阵中获四转,上阵下获三转,以下递减类推。 除了这个外,还要考核个人战绩,比如上阵上获,个人还得斩首五级,方为五转,不及要递减。上阵上获仅斩三级,就三转,斩二级就只能二转,一级就只有一转。 并且一场破敌万人的战斗自己伤亡不能超过三千。 所有条件满足,方能获得相应勋。 不仅是斩首,还有数量限制。 破敌一万人,一场大战,只得有十人为跳荡功,先锋功不过二十人,万人以上,每满千人加一个跳荡名额,两个先锋功名额。 而所谓跳荡,临阵对寇,矢石未交,先锋挺入,陷坚突众,贼徒因而破败者,为跳荡。 因此一场破敌万人以上的大战,最多也只能是五转勋,且最多只能有十个五转,必须得是上阵上获、阵斩五级,并且是先锋挺入陷坚突众且贼因而破败者。 要同时满足这些条件,难如登天。 所以很多人能获三转勋,都不得了,就算一转勋,也是殊为不易。 赵小楼他们那队,当天守在第一道前线,死战不退,数伤数倍于已鞑骑,整个章丘战役,其实是场以多击少的下阵,不过最后全歼敌人万余,是上获。 下阵之上获,视中阵之中获,三转。 李宝泉和刘队副的斩首数量、表现,负伤等加一起,刚好够三转,且在名额限制内,赵小楼和宋恩就差了点了,只能二转。 而另两人因为受伤,后面战斗没参与,军功就少一截,虽前面表现勇猛杀敌不少,也仅得一转。 整个神策军获得授勋的,其实也没多少。 赵小楼他们都是顶在前面,拿命拼回来的。 获军功授勋,直接发了一面勋功牌,三转的是金牌,二转银牌,一转也是含银铜牌,另外还发了份勋功银。 此外便是能享受视品的一些待遇了。 勋功还可以累加,这次有了三等勋了,以后再立功,可继续累积叠加,一直到十二转勋。不过越往上越难,要求的功勋越多。 如果能升到十二转的上柱国,视正一品,那是非常荣耀的,甚至就算如果没有职官,也可以直接侯缺正五品实职。 虽说实际上降许多级授实职,但毕竟这也是个极不错的路子。 另外拥田额度、娶侧室纳妾、服饰车马、大门庭院等规格,都可视相应品级,所以就算没有俸禄,没有实职,但待遇还不错的,如上柱国的儿孙还能直接进国子监,进四卫等。 只要能获得三转勋,就可以有资格侯任从九品实职武官。 当然,除了田额增加,他们还能享受实实在在的勋田好处,这个勋田跟他们之前的军田一样,可以低息分期付认买官田。 获一转勋就能有三十亩勋田资格,最高的上柱国可拥有三十顷的田额。 一个御营士兵可拥田三十亩,获一转,就能增加三十亩,成为拥有六十亩地的小地主,而如果没有这些,仅是个普通百姓,那一个壮丁最多只能拥有十亩地。 有钱都限购。 这是封建制度下的特色,一切和等级挂钩,而不是和后世一样,处处和钱挂钩。 第639章 国地分税六四开 随着越国公王之仁破兖州,屠了城中两万顽抗之兵,整个山东便都宣告收复,这也算是御营将士对皇帝的新年献礼。 河南方向,则还有南阳和颍州两地还在鞑子手里坚守着。 但天子义儿朱忠义率归德镇连续做战,配合郑遵谦他们收复汝宁府,攻占光州后,颍州的鞑子也就彻底被截断包围成孤军。 鞑子在西面南阳沿熊耳山伏牛山方城山一线天险,勉强守住了南阳,保住了这块重要的通道,经商洛联通关中,并为襄阳、郧阳之依托,也守住了汉水下游。 从整个局势来看,虽然鞑子现在吴三桂镇守西安,守住关中平原,又保住了武关通道,联通南阳,守住湖广荆襄。 但明军夺取汉中后,李国翰鳌拜虽还死守着褒城镇,但已经被围的非常难受。 同样,郧阳和荆州也被围了,双方大小战数次,清军始终无法解围,更别说增援徐、颍战场,只能是据地分守,眼看着明军今年先在汉中发力,然后又在东线发力,把河南山东基本收复。 剩下几个堡垒,也只能朝不保夕。 明军都已经兵进太行,沿着太行成功的从河南进入河北,先取大名,再进真定,眼看都要打到保定去了。 真定府城已被拿下,鞑子也只能匆匆分守太原和保定,顾头不顾腚,捉襟见肘,十分狼狈。 尤其是济南和兖州两战,斩杀近三万,俘虏万人。 鞑子已经不是伤元气,而是脊梁骨都被打断了。 颍州的勒克德浑万余人,随时有可能全军覆没。 仗打到这份上,其实鞑子现在上下都很悲观了,许多人已经在喊着撤回关外。不过现在问题是,他们想撤,都不容易了。 今年,绍天朝再开启朝集制度。 各地督抚布按分巡知府,一及一些驻军大将等纷纷入京朝集,不少官员从十月底就开始进京了。 再启朝集,主要目的还是加强中央对地方上的控制,特别是经历了晚明以来地方失控后,越发需要了。 其实从汉代开始,地方官员定期往中央述职,叫上计。 朝集不仅仅是来京拜见皇帝,更是一种中央审核调查,所以每年各府的知府,分巡,省里的布按、总督巡抚、巡按等都要返京朝集,在此期间,由他们的佐贰官暂代职事。 各地驻军的游击以上主官,也要入京朝集。 朝集最重要的就是考核,包括官员向中央各级做报告,接受考核问询,另外就还有推荐人才,参加礼仪,以及地方、军队重要问题的汇报等。 这是一次面对面的机制,比起公文往来要更直接清晰。 当然,朝集制度,还方便朝廷任免罢黜调离官员,尤其是军队的将领,来了后,就地免职,不用担心他抗命不遵等等。 如今大明中兴,天下还未完全恢复,各项新政推行,但中央对于地方上也掌控力不够,这时只能依靠地方各级主官们,可天高皇帝远。 所以安排他们每年入京朝集,当面沟通,既便于信息交流,也有利于中央权威提升。 当然,也便于对官员们的考课。 甚至一些得要的地方项目,以及军地的大额开支预算等,也需要他们当面申报并解释。 大量官员入京朝集,京城各部院忙的不可开交。 就连朱以海现在也是天天召见臣子,每天都得见上几十上百人,内外奏事处的待漏房里,更是每天坐无虚席。 许多官员甚至只能一批批见,单独见的机会都很少。 朝集使们要在京城忙到过完年,甚至到元宵节以后,才开始辞别返衙。 “今年朝集使们主要应映的问题还是财政这块,关于起运留存,以及征税等问题。” 总理处。 皇帝来开会,首辅宋之辅禀奏皇帝,再次提到税务和预算这块。 “今年我们开始实行冬估,和春秋拔的办法,十一二月进行财政开支估算,拟定次年开支后,分春秋两季拔款,以进行调剂。 我们地方上的税赋,其中地丁这块,按冬估数,地方征收后,先留存好地方所需开支,其余的全部起运,若实际用所不足,再进行春秋拔补充调剂,但现在地方官员们普遍反映,冬估预算过低,起运时过多,留存过少,地方用度不足,困手困脚,甚至造成地方官吏俸禄拖欠等问题。 一些额外的项目,如水利、救灾、修堤、修城等也是无钱可用。 希望能够增加冬估预算,加大留存比例,否则就算朝廷春秋拔,可上下调拔也非常麻烦。” 朱以海很清楚财政的重要性,之前已经在一点点的修改调整,如今有冬估、春秋调拔制度,但明显还是不足。 这倒不奇怪,任何制度总不是那么一来就完美的。 “朕最近召见督抚等官员时,也常听他们说起这事,朕也细思量许久,觉得问题关键其实还是在于起运和留存的比例问题。 现如今的地丁起运、留存比例,大约是有七三,另外厘金、工商税、关税、盐茶烟酒专卖税、矿产税等,现在都还是全部上缴国库,而战后百废待兴,用钱处也多,地方上也确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以前大明制度的基本税很低,又没什么工商税,所以朝廷就算起运六四开,朝廷起运六,地方留存四,但结果还是朝廷不够用,地方也不够用,结果地方上的应对办法就是层层附加、火耗,朝廷则不断加征,如三饷等。 百姓负担于是不断增加,最后便是上下都乱了套。 明面征得一百万两,实际百姓可能掏了五百万,还欠了衙门账上几百万。 现在整顿吏治,调整税率税种等后,情况倒是好转了许多,但地方没有财政,用一分钱都要从上面申请调拔,不免还是造成了极大的问题。 “地方上的财政开支不小,我们之前做冬估,也就是把常项开支做了,诸如地方官吏俸禄工食银,办公费用等,其它非常项的没有算也没有留,不管是救灾还是水利,还是其它突发事项,额外超支,都没有预留,只能靠春秋拔调剂,但不够灵活也不够及时,地方一直没钱,现在吏治清明,监督的严,还不敢乱向百姓伸手,但早晚还是会出事的。”朱以海很直白的说道。 “朕看来,地方上还是得有一些财政,不能尽归中央,否则是做不了半点事情,也必然要害民的。 虽说大财政,中央统一调度有好处,也方便办大事,更能加强中央权威,但限制的太死,反而出问题。 “这样,朕看可以把税分成国税和地税两种,地丁银现在一年有三四千万两,不论征本色还是折色,也不少,可以直接按比例留存地方,不够可以再调剂,多了也不用上缴,就留在地方上储备。 至于比例,原先是七三,这个比例确实太低了,不如改成四六。” “陛下,四六的话也不算多。” “不,中央四,地方六。地方上的这六呢,县留三,省、府、分巡衙门各留一,这样每个衙门手里都有一笔钱粮,办事也更有效率。当然,钱可以多留些给地方,允许地方有自己的财政,但得加强相应监管,不能成为腐败之源。” “用钱必须得先做预算,年后也还得审计,一些重大开支项目,也必须先向上级取得审批同意,不能乱用。” 地方开支大头还是官员俸禄、胥吏的薪水,以及办公费用,尤其是其中胥吏薪水这块,在过去属于不公开透明的,朝廷定的太少,又没给地方留存,于是这个巨大的缺口,过去都是靠加征,或者附加火耗,或另立其它名目等,比如驿站养马过去一匹马一年八十石粮,到后来一年五六百石粮,多的其实就是挪做他用的。 现在朱以海把这部份开支,让拿出来实际核算,官员胥吏等给到真实的薪俸,统筹开支,但办公费用等也是一大块。 官学开支、驿站开支,朱以海现在都是直接划入中央财政预算拔款,不由地方负担。 当然其它修路铺桥修城水利救灾等项目也多,这些不属常项,还有诸如帮扶贫困,救助孤寡,以及地方办公,公费秀才这种的开支也是不少的。 “除了地丁银四六分外,田宅交易契税,牲畜交易税、屠宰税,车马税、渔税、矿产税这些都可以按四六分,六成留存地方,四成上缴国库。 而其它盐茶烟酒人参糖专卖收入归朝廷,另外其产出税、牌照税则地方和朝廷仍四六分。 海关税、常关税,都归中央国库。 所有产品税,在产地从价征收,按不同类别以不同税率征收,税收皆归国库。 而货物税,亦出场从价征收,按本地半年内的批发价,按分类税率征收,税收皆入国库。” 皇帝所说的产品税和货物税,是如今工商税收里的两大类,货物税是流转税,按其流转征收的税,纳税人就是产和卖的人,实际负税人则是消费者。 产出税,则是生产和加工过程征收税。 现在的税种类不算多,营业税虽然也收,但因为不好监管计划,所以主要还是按估值,定出一个档次,然后征收相应营业税,相对税率定的比较低。 朝廷还征收厘捐,分行厘和坐厘,其实就是流转关税和营业税的附加,从最初统一值百抽一,到如今根本不同商品类别,征收不同的税率。 厘金的收入,全都缴入皇帝的军费库,专用于御营诸军军费。 其它的税,诸如牌照费,所有经商营业的都要办牌照,按不同行业、规模大小交费,其中也包括诸多牙牌费,从事中介的各行牙人,需要领取专门的牙牌,并交费。 卖盐的,得领有卖盐许可的执照,卖烟酒的得领卖烟酒的执照,卖百货的得领卖百货的。 而诸如开钱庄、当铺的,还得办专业的牌照,另外得交专门的税,比如典当行就得交当税。 商品主要就是从产品税、货物税、营业税几种征收,此处专卖税、资源税、关税、厘金,牌照税等也有。 其它诸如契税啊,车马税啊,屠宰税、矿产税等也新增不少。 原先所有这些税收入都是上缴中央,现在朱以海提出把一些税种拿出来与地方政府分享,甚至计划以后划出一些税来做为地方专享税,以加强地方财政。 “其它官有田地山林矿产变卖、出租所得,则暂时全归国有。” “户部安排人统计一下,把地丁银增加给地方三成,又把其它这些税部份分享给地方后,能不能满足地方正常的开支,最好是能有点盈余。若是不够,可以再多划分一些给他们,当然,也需要严格制订好预算制度,银钱税赋皆是民脂民膏,每一分一钱,都必须用到该用之处,不能浪费。” 大臣们有些惊讶皇帝如此大方,不仅给地方把地丁正赋分成提高了三成,还把许多项工商税也给地方按四六分成。 虽说盐茶烟酒糖专卖和专税,矿产税、常关、海关,田地资源变卖所得,仍归中央,厘金仍归御营,但这次让步,还是非常惊人的。 地方上增加的留存和税收分享,甚至可能让他们财政收入翻番。 “陛下,会不会给的太多了,是不是一步步来,先地丁按起运和留存五五分,然后其余的仍暂归户部,厘金归御营? 官营归户部,少府监归内库?” “地方上贫富不均,若有穷地收入少,开支不足,可由富地剩余调度补充?” 阮大铖提出建议。 朱以海却摇头拒绝了。 “既然要分,就多分点,不要抠抠索索跟个地主老财似的,我们的目的是搞活地方经济,减轻地方百姓负担,所以该多留存多分点就不能小气,否则最终这地方没钱,还是会想办法转移到百姓头上。 朕永不加赋的话,不能言而无信。 至于说各省地方间的留存拿来调剂,那地方以后哪还会有积极性?谁舍得自己衙门里省下来的钱再调剂给别地?这样搞,大家就会想着法子把钱用光,甚至年底突击花钱,这岂是朕之本意? 富裕的地方,能有节余,是好事,可以按比例拿出一些来给官吏们发奖赏,甚至多做点有益民生的工程。 也还可以做点地方上的官营产业,以钱生钱嘛。 如果只是搞均贫富,那哪个地方还会积极办差?” “先按这个计划一下吧,看看具体情况如何,不要搞的地方上大家都背赤字,办起事来缩手缩脚,这怎么行呢。” 皇帝话说到这份上,大臣们倒不反对了。 其实大家也知道,一直以来地方上百姓负担重,其实最主要原因就是地方附加摊派,而附加的主要原因就是中央没给地方留存多少钱粮。 这就好比官员俸禄高不一定就不贪污,但如果太低了,那么就算扒皮充草也会有许多人去贪污的。 换言之,乱世贼盗多,便是此理了。 第640章 东京 东京。 来京也有三月余,这座临时陪都让王夫之越来越喜欢。初来时,只觉得很乱,很喧闹,慢慢的感觉这种闹其实是一种勃勃生机。 它不是混沌的闹,而是闹中有秩序。 他来京后起初住在衡州府进奏院,后来感觉进奏院里官吏往来纷杂多有不便,就又搬去了湖南会馆居住。 曾经小小的登州,如今却是煌煌东都。虽然论城池还不及南北两京大,但论活力绝对已经远超。 朝廷为了今年的朝集使进京,甚至还建了一座新城。 于原登州府城之东,又圈了一大片地,迅速建起了许多房子,大小十字街如棋般一样规划有序,在那一块块坊区内,建起了东京国子监、蓬莱书院、各省、各府驻京的进奏院,还有东京贡院等。 还有成片的住宅,有专规划给在京科举、读书的士子们的学区坊,有给进京进奏、侯选官员们居住的坊区,也有给在京商人们划出的坊区。 这座新城据说由皇家少府监下的多家专营设计建筑的机构承办,效率高质量好。 王夫之先后住的衡州进奏院和湖南会馆都挺不错,宽敞明亮,但比较简洁,家具也都是原木刷上清漆或直接刷层桐油,没有过多的装饰,挺符合如今绍天朝的风格。 进奏院和会馆都有食堂,多是简餐,也有小食堂,味道还不错。 王夫子是举家迁来东京的,今年不过二十八岁的他,其实已经是天下小有名气的学者,他父亲王朝聘更是天下有名的武夷先生。 少年从本乡大儒伍定相学习天文地理经史财赋兵戎,后来又师从王阳明心学的主要学派江右王学的领军人物邹守益。王朝聘一生钻研学问,可中秀才后,却七试乡闱不第,仅两副秋榜,五十多岁的王朝聘国子监毕业,因拒绝贿赂选官,被罢选返乡,后来在京城拒绝温体仁党羽索贿,气愤之下撕毁荐贴,自誓不出。 当时明末科场黑暗,遂绝意仕途,以讲学论文,教授弟子为乐,毕生研究春秋,还亲自教导几个儿子。 王夫之兄弟几个从小跟着父亲学习,他十二岁中秀才,但此后多次乡试不中,直到崇祯十五年第五次乡试,王夫之以春秋第一,中湖广乡试第五,他的兄长王介之也中了第四十名。 也是在这时结识了沔州知州章旷。 中举后随兄长等入京参加会试,因李自成克承天,张献忠破蕲州,道路被阻,只得自南昌返回。十月,张献忠攻克家乡衡州,艾能奇招纳地方贤才,强请了王朝聘。王夫之刺伤自己的脸和手腕,伪伤入艾营,救出了父亲。 清军入关,王夫之受章旷招,往其军中协助,后左良玉举勤王旗出兵南京,何腾蛟堵胤锡章旷等起兵讨左,王夫之往堵胤锡营中协办军务。 后武昌兵溃,忠武等叛乱,其父兄等只得离乡逃往桂林避乱,王夫之随堵胤锡讨伐叛乱,多有建言献策,并负责后勤粮饷有功。 堵胤锡升湖广总督兼湖南巡抚后,王夫之仍为其幕僚,堵向朝廷举荐他,甚至给他授官,他都拒绝了。 入秋后,王夫之辞了堵胤锡,与一百多名湖广士子在岳阳楼会盟,然后一道入京。 这次,王家举家迁来东京。 王夫之亲兄弟三人,堂兄弟九人,都有举人功名,这次都是要来参加会试的,还有好几个族中叔伯子弟们,则是要来国子监读书,有年资年的廪生选为岁贡入监的,也有皇帝今年特旨加选一次的恩贡。 还有提学报送朝廷的优贡,还有便是今年乡试时没中举,但成绩较好中了副榜的,也直接可以进国子监,称为副贡的,甚至王家也有人直接出钱捐纳的例贡。 此外,如王夫之的父亲是被总督王胤锡特别举荐入朝,参加皇帝博学宏词科的。 这是皇帝特开的一科,由各地督抚推荐地方文学词赋书法好的一批当世大家,入朝考试,考制、诰、诏、表、露布、檄、箴、铭、记、赞、颂、序等十二种文体,并做赋三篇,诗三首,由上述文体内杂出六题,分为三场考试。今年这科是头一科,要取百人,授予翰林院、弘文馆、崇文馆、国子监的编修、检讨、中书、行人等。 主要是御选笔杆子。 既为皇帝草诏侍从,也兼为国家整理修订图书,并教导皇家王公子弟等。 王朝聘七十多岁了,本来早发誓说不出仕了,但这几年遭逢战乱,尤其是在湖南也见到了由乱到治的整个过程后,经历过逃亡,如今却也愿意为开太平而出一分力,甚至在他的决定下,整个王氏家族一起迁来东京。 另一个时空,王家在清军南下湖南的战乱中,几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而如今他们一家虽遭受过战乱、叛乱、土司之乱,可好歹一家子还安全。 朝廷其实也数次给王夫子兄弟等授过官,但王夫之拒绝了。 他这次来京,是来考进士的,上一次会试他在湖南打仗,没时间参加,这次他提前几个月来,就是要好好复学,金榜题名的。 在京这几个月,他很少去应酬,原先住在进奏院时,就是因为有太多人来拜访往来应酬,他才不得已搬到湖南会馆。 进奏院是地方在京办事处,如今省、道、府在京都有进奏院,设有一名进奏官,负责联络地方和中央,既代表地方向朝廷报告地方情况,呈递表文,也同时向地方上报告朝廷情况,传达朝廷诏令、文牒,甚至是把京城的报刊等寄回去,也负责办理本地向朝廷的财政拔款、工程批文等事项。 同时,进奏院还是本地官员在京办事的住所。 其功能还是很重要的,朝廷统一给各地修了这些进奏院,也不用修的多好,新城里棋盘格子一样一家家修建,其办事处的进奏官吏和办公经费,都归地方衙门负责。 但在京的这些官吏人员,则也要受京师各衙监察管理。 王夫之虽然没当过官,但他在原湖广总监军章旷和湖广巡抚,以及后来升总督的堵胤锡幕府做幕僚,所以在湖广其实名声挺大,其能力表现也是公认很强的。 不过王夫之却并不愿意过多去提这些经历,他还是想好好考个进士,然后再正式出仕任职。虽然以现在的情况,考中进士后只要不是一甲的那几名,其它人就算成绩好也只是庶吉士,要入翰林院学习三年。 考不上庶吉士的,又得分出几等来,好的留京,在部院行走实习三年,然后成绩好的留下来做个主事。 另一等不留京的则到地方,先在省里实习三年,然后或留省衙或下县。 要是实习成绩不好,还得往下降。 所以就算考中进去,也还有个漫长的三年实习期,这还是如今绍天朝官缺多,若是跟崇祯时样,就算考中进士,实习期满,也得侯缺,有时可能没个十年都未必侯的到缺。 而王夫之本来早就可以直接出任知府了,因为他虽仅有举人功名,但在湖广抗清平乱过程中是有大功的,以期功绩出任知府毫无问题,甚至当分巡都可以,黄宗羲张煌言等这些年轻的督抚们大多是如此。 可他还是坚持来考进士,希望能够再考进翰林院先当三年庶吉士学习。 这三个多月,他搬了几次家。 后来家里也在东城买了套新宅子,就是人多一时有些挤,他倒干脆还是留在会馆居住,以前北京各种会馆很多,如今东京也出现了许多会馆。 这些会馆里,同乡官僚、缙绅、科举士兵们居停聚会的会馆,又称试馆,这里不是官绅便是士子,工商之人是进不来的。 王夫之呆的湖南会馆,便都是群士绅在住着,多是在京时暂住,虽然也有进奏院,但进奏院是招待本地进京官员的,一般也不好居住,尤其是如今朝集期间,更没有空房间。只有等到朝集过后,各地进奏院,才会把一些空闲房间拿来招待客人,收取房费做些财务补贴,甚至各进奏院的食堂也会对外开放。 除了试馆外,还有不少是同乡会馆,主要就是以工商业者、行帮为主体的同乡会馆,以地域关系做为基础,属于同乡组织,也类似于同乡行会。有的可能还会细分出各个行业来,比如浙江同乡会馆里,可能还有茶行业的,盐行业的、船行业的等等。 王夫之每天大部份时间都在读书,剩下些时间,也会出去转转,东京的京城、沙城、东城、港城甚至是几座堡城、军营,以及长山岛等处都去游览过。 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新建的东城,这里规划最为整齐,笔直而宽阔的街道,十分干净整洁,大街小巷都是隔不远就有公厕,甚至修了不少公共大澡堂子,有专门烧炉子供应热水,收费也不贵,方便还舒适。 另外街道十分干净,因为有专人扫街道,请的一些年纪大些,身体差些的人来打扫卫生,这活不算重体力活,身体差些也能干,可以赚到一份口粮嚼补。 街道上,很少能看到什么马粪之类的,既有专人清洁,也是因为城里有许多新规定,比如马车、马骡等入城,都得绑粪兜子,禁止乱排粪尿。主街上还有车马道和人行道,不仅要一律靠右,甚至严格限定了车马速度,禁止奔驰,转弯等还必须摇铃或喊话提醒。 人更不得随地大小便了,否则抓到了就不是罚钱的事,而是要在这里穿上清洁的号衣,然后拿着扫帚扫地,甚至去洗厕所。 一开始有些士子没注意,结果可不管你什么身份,直接搞的斯文扫地,最后谁也不敢乱来了。 当然,这里的下水道也修的很好,不少都是暗的地下水道,既美观还不臭味。 还有一点,这里的房屋,都要求修建时配备厕所,这样也让卫生情况大为好转。 东城里有两个专门的市场,商贩集中贩卖,而沿街也开有不少店铺作坊,买菜、批发等集中在市场,餐饮娱乐购物在街铺。 东京欣欣向荣,勃勃生机,样样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居不易。 在这里得买商品粮,不用粮票,不用限量,但其价格可是比用粮票买的贵上许多,尤其是在饭店酒楼消费更贵,因为现在朝廷对酒楼饭店等要征营业税、牌照费,甚至特别时期,还有厘金、附加。 烟酒盐茶糖参这些更贵,因为全部是专营官卖,朝廷既要征产品税,又要征货物税,还要征关税,征厘金,又还有特别牌照费,营业税以及专税等。 王夫之打仗的时候有了烟瘾,睡前还喜欢喝点酒,如今这些爱好都成了奢侈消费。 京城遍地都有卖烟酒的,都是专卖的,他发现其中卖的最好的是皇家名下的皇家供销社,皇家供销社遍及京城的几城各个街坊,他们的店铺总是很大,柜台长,货物更多,柜台后面的墙上,甚至还挂着一牌的营业牌照,有专卖烟、酒、盐、茶、糖、参的,也有卖百货的,甚至还有卖金银的。 总之好像没有他们不卖的,所以百姓也习惯称之为百货店。 王夫之也很喜欢去逛这些皇家百货店,他们的货源充足,价格公道,质量好,而且服务和售后都有保证。 比如在京城卖的很火的大前门、红双喜这几种烟,总是随时有货,他们家卖的盐,还有好多种类,海盐、池盐、井盐都有,各有品级,甚至还有不同的牌子,有食用盐,也有喂牲口、腌菜的盐。 山东就有盐场,北边还有长芦盐场,南面是两淮盐场,海对岸还有辽东盐场,浙盐、广盐、福盐运来也方便。 所以这里的盐就比较便宜,最普通的食用盐,是山东本地盐,六文钱一斤,不敢想象。而顶级的戎盐,又细分为青盐、红盐、白盐,其中的青盐甚至还分青海青盐、朔方黑盐、凉州青盐等。 第641章 水中银 形块方棱,明莹而青黑色的青盐是戎盐中的珍品,这些戎盐以前也叫羌盐,是羌戎进贡华夏的贡品,所以也称国君盐,一般人是没资格享受的,富含许多矿物质,主要是盐湖产盐。 青海所产的青盐品质最好,东京供销社卖的青盐,第一等的就是青海戎盐,是朝廷甘肃省和四川省与蒙古和硕特汗国的青海八台吉们搞茶马贸易时,交换过来的。 从遥远的青海运回四川,再沿江而下出海,再海运到蓬莱。 因为几千里路,所以价格极贵,每斤要好几百文,尤其是这第一档的青海戎盐,更属精品,一斤千文。 这种精品青盐,就算在产地青海,那也是汗王、台吉们才能享受到的,一般的也用不到这么好的盐。 当然,这么贵,主要还是税贵。 每个店,只要卖盐,都得有卖盐部贴(执照),批发店一年要纳五十块的执照费,专门的零售店二十块,兼营零售店十块,摊贩五块。 绍天朝盐是民制官收商运商销,朝廷只负责统购,制与销都归民,且不设专商、专岸这些制度,朝廷在各个盐产区设立盐仓,派官负责监督盐产出并收购入仓,向盐民征收一笔出产税。 所有想贩盐的人,都可以来盐仓买盐。 只需办一纸执照,比较便宜,这相当于执照税。 然后就可以买盐了,订好数量,然后纳税开票,这交的是食盐专税,这个税是最贵的,按批发价百分百征税,比如说一百斤一包盐,盐仓是二百文一包,两文钱一斤,则就要交二百钱的税,一斤税两钱,翻倍。 交完税,再交盐款,然后开票领盐,就可以自由的运输售卖了,随便贩哪去卖,一律不拘,没有专业的经销区,也没有专门的经销商,就是不许掺假、缺斤少两,或者过高抬价等。 当然,如果经过海关、常关,还得交关税,另外还要交行厘。 落地税按值征百分之十,在哪落地在哪收,另住厘也征百分之十。 行厘相当于关税附加,运输时只征一次,税率百分之十。 官收商卖,公卖费还有百分之十。 为了更好的收税,朝廷现在试行的是在盐仓一次纳税的办法,除了盐民的产出税自己交,其它的全都是由来买盐的商人先交了。 总共是盐税百分百,关税百分之十,行厘百分之十,落地税百分之十,住厘百分之十,公卖费百分之十,所以实际征收是百分之一百四。 盐产税是百分之十。 山东这里的盐是海盐,其生产成本很低,一斤盐有的收购价原先不到一文钱,而朝廷统购食盐, 在各地收购百姓制的盐,根据其不同品质,每百斤收购价由一百文左右,今年朝廷提高了收购价,品质好的一百文一包。 如果按一钱银一百斤盐,他们一包盐需缴盐产税十文钱。 盐仓向盐商卖盐,则是翻倍定价,二钱银一百斤,盐商按此价纳各项税二钱八分,总共缴纳盐价和盐税等共四钱八分。 明以前对盐民征收盐课,一般都是额定盐课,按规矩是每引盐征两钱一分多银子,一引两百斤,百斤征银一钱,实际则多为额定征收,比如一亩盐田征银三钱,实际还要加部缺银等。 明代盐民的盐课实际税率很高,所以盐民就把盐私卖给盐贩,成为明代私盐泛滥的源头。 而现在绍天朝,罢除盐课,改为盐产税,按纳盐时实际所产收税,百分之十,一百斤才征十文钱左右,相比以前一百斤征一钱银,实际是降低十倍税率。 而以前盐民还要交各种附加摊派,故此导致了私盐的源头泛滥。 盐商在盐仓交税开票取盐贩销各地,其最大成本除了税就是运费,所以远近不同,盐价也不同。 登莱这里距离盐场极近,甚至本身就有盐仓,所以几乎没有运输成本。 皇家少府监下的皇家供销社也经营盐业,凭着皇家名号,占据了东京盐销售的大半份额,其实皇家还有盐运商行专门运盐到各地,尤其是内陆地去,然后在各地还建有盐批发行,搞批发销售给盐贩们,也批发给自家的经销社。 只不过盐运商行和各地盐批发行、经销社都是分开独立,各计盈亏。 供销社做为销售的,他在盐商手里买盐时,就得向盐商把那百分之十的代缴公卖费结算给盐商,他自己则还另要交盐牌照费、定额营业税、住厘。 盐商按贩卖运输远近,加上运输等成本后,再加价卖给各地盐贩,不过因为如今是任由贩运销售,所以盐商也不敢乱加价,价格过高,别人就会买其它盐商的盐卖。 所以就算是皇家盐运行也会把这个价格控制的比较合理,供销社做为终端批发零售也不会提的太高。 市场经济下,任何过高的价格,往往都是给竞争对手抢夺市场的机会。 这就是打破垄断带来的一个好处之一。 东京供销社直接从盐仓拿盐,四钱八一百斤盐,成本才四文八,他一张牌照一年五十块,营业税定额的也不算高,只要卖的多,摊下来成本很少。 以东京的销售量,除去人工的其它税费成本仅五文一斤,所以在东京盐价一般都是六七文钱一斤,仍然有的赚。 当然好的盐价格则贵些,如青海来的最好的青盐,卖千文一斤,这玩意就跟奢侈品一样了,不是对面普通百姓的。 普通百姓吃的山东本地海盐,最便宜的甚至只卖六文一斤,可仍然是没有掺半点土的好盐,虽然粒大了点,但比以前的官盐好多了。 再精细点的七文一斤,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八文一斤的,已经细如粉白如雪了。 六百钱一百斤,这个价格比崇祯年间,已经非常便宜,尤其是这质量,以前的私盐都没这么好。 万历年间,江西一斤走私淮盐,最少十四钱,这可是当时一斤猪肉的价格。 在嘉靖万年物价还比较平稳的时候,广东那边的走私生盐,卖到广东江西才有七八文一斤,而什么叫生盐,就是那种天然的海边盐场或是盐湖,没有加工过滤,有的直接就铲起来卖,有的直接晒了装起,没有溶解、提纯、加工过程,这种盐如果拿去喂牲口腌鱼腌菜还行,如果食用,其实很不好。 既结板结块,又苦涩,还有许多杂质。 但熟盐价格高,尤其是官盐价高的时候,这种走私生盐便宜,百姓哪还顾的好不好,毕竟在湖广,说算武昌这样的水陆码头集散中心,盐商都敢把批发价定到五十文一斤。 安徽一带也是紧邻长江,靠近两淮盐场,也能卖到三十多文一斤的批发价。 遇到战乱水灾等情况,一包盐甚至能卖到十来两银子,川贵等地盐价长期是上百文一斤,甚至三五百文,好多人根本吃不起盐。 这也是明代私盐泛滥的原因所在,朝廷的盐税重,所以官员、盐商、盐丁、百姓都在贩私盐,大明盐税定的极高,结果征税成本却又极高,最后收上来盐税一年不过百来万两而已。 本来按他的盐税,实际盐税额收上来起码也当是一千多万两的。 结果却是盐丁灶户苦于盐课,百姓吃不起盐不得不淡食,朝廷又没收到盐税却挨了骂,最终其实就是肥了盐商和那些盐官,形成了许多盐商寡头。 扬州能在明清成为巨富之地,正因为有这些官商勾结的盐商盐官们,他们的银子来的太简单,身家百万千万两银子,花起银子来自然是不心疼,起园林养瘦马,摆桌酒宴几千两,买个妓女上千两,所以扬州园林闻名,青楼兴盛。 晚明以来,私盐在市场上占有率极高,可能达到七八成之多,所以也形成了很奇怪的现象,官盐的盐税和盐价很高,但每年销售额很少。而百姓用盐,也大多是吃的私盐,价格较低,不过国家的盐税盐利也尽被侵吞。 崇祯年间,王夫之老家衡州,盐每斤三四分白银,这还是从广东那边运来的私盐,从广东到长沙武昌,这条私盐航线,可是极其暴利。在他与堵胤锡等起兵之初,还立马靠控制这条盐运线,每年获得上百万两银子以充义军军费。 如关中的华州等地,盐价甚至升到每斤九分银了。 向来缺盐的云贵,多靠井盐和青海的盐,在战乱路阻的情况下,有许多人甚至一两年都没尝过盐味,不得不刮硝盐吃。 绍天朝朱以海起兵之初,就在控制区改盐制,控制盐场后任商贩购买运销,收税较低,这样做的极大好处就是争夺市场占有额,并能进一步打击走私。 私盐泛滥最大的问题,还是贩盐有暴利可图。 像如今王夫之老家的盐,还是官售熟盐,也是从广东运过去的,一斤仅十文左右,长沙、夷陵也不到二十文一斤。 借助水运,运盐成本降低,尤其是关卡上的层层加征摊派没有后,让盐成本大减,特别是取消了过去盐商垄断的制度后,市场调节下,哪里盐近哪里运,中间层层贩销的环节也少了,都进一步降低了成本。 虽然盐看似卖的便宜了,但朝廷在其中征收到的税却并不少。 一文钱一斤买进来的盐,所有环节收税和加价,涨了几倍,变成快五文钱。 百姓平均一年要吃多少盐?如果盐价不是太高,那么七八斤盐是要吃到的,所以每年产销的盐是数亿斤,以明万历年人口数量,可能一年要吃掉十亿斤盐。 就算现在一年全国只消耗六亿斤盐,这也是个大数字。 现在鞑子虽然还控制着不少地方,但他们现在自己迁界禁海,其境内最大的几个盐产区如山西解池、蒲滩,以及宁夏盐池,现在基本都被明军控制着,他们几乎完全失去了盐产区。 所需用盐,都要靠从明朝这边走私过去。 晚明时,朝廷想尽办法从盐上弄钱,商人得买盐引,还要买余盐以补正课,支盐时,每引还要缴纳五分银存留司库称赈济银以备灾荒,还有什么火盐钱,修漕河盐银,甚至还有常例的科罚银、割罚银、纳银,另还有脚价、包索费等八项。 另外收了银子到取盐,还有时间差,还能有个利息收入,这笔利息都有五六万两。当然,朝廷还可以超发盐引,让盐商捐银捐米,水商纳的牙税等,一年理论上这些收益加起来有两百五十万两。 仅两淮盐场,可年产十亿斤,嘉靖年间,两淮盐场就产三百七十万引,七点四亿斤盐,还有几亿斤的私盐。 明朝曾经实行过按户口食盐钞制度,十五岁以上大口岁食盐十二斤。 万历时食盐需求达到十八亿斤左右,但官销仅五亿斤左右,三分之二市场被私盐占据。 明朝也改革过几次盐政,但都没太大效果,说到底还是盐商们官商勾结垄断,形成了盐业寡头,严重影响着朝廷的盐政。 食盐市场是有限的,要多卖官盐,则私盐就必然受打击。 朱以海现在的政策就是降低官盐价格,抢占市场占有率,以此降维打击私盐贩。虽说他的官盐依然加了不少税,但纳税开票后,一路上就可以畅通无阻。 而私盐无票,其运输成本会高,以前利润高,盐户、盐商、盐官、沿途地方关卡、地方官员等都在里面分钱,大家一起勾结。 而现在官盐的价格,已经让私盐的利润空间很低了,如果他还要继续维持走私网,打点关卡,那可能成本比缴税也没区别,还得担着砍脑袋、抄家流放的风险,这就不值得了。 尤其现在想掏银子勾结官吏的成本风险还大,监察太严格,没足够的利益官吏也不敢乱来。 就连盐丁们盐课减少后,现在制盐实际收入也提高了许多,用不着冒那么大风险去卖私盐,直接卖给盐仓既省事又赚钱。 而现在新朝新气象下,参与走私的官吏、士兵、胥吏也会少许多,毕竟查的严格。 在成本和收益不成正比的情况下,铤而走险的就会变少。 正经盐商的成本是税和运输,而走私盐商他们的成本除了运输,还有打通关节,以及违法的成本。 官盐都是精制盐,还仅卖几文钱一斤了,私盐还怎么卖? 现在朝廷一边是收盐税,一边也有官营的运输行、盐店铺,还有皇家经营的运盐行、盐仓盐栈盐铺等,这里面也有不少利。 更别说如今向鞑子占领区贩私盐利润更高。 盐价降低了许多,盐税却提升了几倍。 第642章 落马 王夫之昨天还跟来京的堵胤锡见面吃了饭,他说起今年朝廷收入挺高,全国变价卖地卖了上千万块银元,收盐税、卖盐加走私盐也进项千万块银元。 当时他听到时,可是惊的不敢相信。 不说卖地卖千万,就说这盐居然能进项千万? 两宋盐税收入极高,但两宋的盐价多高啊,几百文钱一斤盐啊。 大明现在才卖几文,十几文,最高都不超过二十文,四川以井盐矿盐为主,也会进些青海盐、淮盐等补充,盐价也就二十来文,贵州也差不多这般,盐价是以前十分之一。 堵胤锡说他开始也不相信,但这已经是公开的数据了。 主要还是因为卖的多,如今大明控制着几乎全国各地所有盐场,其盐产量很高,私盐现在很少,所以别看盐价便宜了,但这收税兼卖盐加走私,还是赚了许多。 堵胤锡还说以后光复全国,可能这收益还会下降,因为朝廷官方走私盐到北地去,占比可不小。 但以后一年七八百万块银元,甚至达到千万也是极有可能的。 堵胤锡还说这是皇帝仁慈,体恤百姓,说盐与粮是百姓必需之物,一日不可缺,所以价格不能太高,否则百姓如果连盐都吃不起,朝廷就算征两千万三千万盐税,也失去民心。 皇帝的态度还是很坚决的,今年其实各地打击私盐的专项行动一直没停过,东厂、锦衣卫,甚至是御营的侦缉所等都是通力合作,对那些走私的可是毫不留情。 对于走私一石以下私盐的,仅私一罚十,但对于一石以上的,都是直接抄家,十石以上的,就是走私者处死,其家人全都流放台湾。 还有乱加价的,掺假的,都是处罚极重。 原先的那些官盐商人,如今全都跌落神坛了,再也不能坐发其财,要想继续干这行,只能跟所有人一起竞争,无法再垄断了。 有些盐商还试图按老规矩行贿官员,搞不当竞争,结果被揪出来,直接就砍了十几个大盐商,抄了几百家,流放上千家。又顺藤摸瓜抓了一群贪官污吏,罪加一等处置。 皇帝抄这些盐商、官吏,都抄了上千万两银子。 台湾新设三府,现在还极缺人去垦荒屯守呢,更别说朝廷养兵打仗,也极需军费,谁这个时候还撞枪口,那还跟他们客气? 堵胤锡昨天吃饭时还跟他聊起朝廷要给地方增加财政分享,地丁银,地方六朝廷四,其它好几项税收,都是中央四地方六的分成。 虽然如盐烟茶酒糖参,矿产资源、厘金、关税这几项还都全归中央,可地方上一年能增加起码两千万的税收,这几乎是崇祯年间地方留存的几倍。 不用附加不用各种加征,不用各种火耗浮收,都比原来想尽办法弄到的钱粮多了。 唐朝收盐税时,斗盐价十钱,加税百文,十倍税于盐价,而到了两宋,盐价就更不得了,一斤盐都不止百钱了,盐成了两宋国家财收里极大比例。 有明一代,各种盐法,却始终收不上盐来,百姓都吃私盐,仅肥了一群盐商、贪官。 而如今从盐丁灶户,到盐商盐贩,朝廷全放开了管教,反而盐政立起来了,收益增起来了。 这不得不让王夫之感叹,同样是日月旗,怎么绍天朝却能做到这些? 甚至绍天朝的官和崇祯朝的官,其实还是那么一批人,比如阮大铖马士英杨文骢刘孔昭朱大典这些人以前都被称为贪官奸臣,怎么现在却全成了能臣治吏? 但王夫之从湖广经江西、安徽到江苏、山东,一路走来,那是确确实实的感受着这世道不一样了,东京朝廷的气氛也完全不同了。 连钱谦益、刘宗周、黄道宗、祁彪佳这些过去的东林党人,如今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去斗争铲除奸臣们。 曾经有名贪官的朱大典,据说现在有名的清廉,连去总理处议事,都是自己带茶叶去,在食堂吃饭,还主动付钱。 堵胤锡甚至也说,这次各地朝集使入京朝集,在各衙门办事的时候,也都要自己掏餐费、茶水费,倒也不多,一顿简餐四菜一汤,也就几十文钱,茶水费也就十钱。但这种还要自掏餐费茶钱的事,以前还真没经历过。 连总督巡抚们都要掏。 也不是说京里衙门供不起一顿饭一杯茶,而是尽量节俭,避免公费招待大吃大喝浪费铺张。 这事情很新鲜,不过回头细思量,却又觉得倒是开个好头。 毕竟京师部院衙门都是这样,这些督抚布按们回到各省地方,也肯定要注意这方面,以后也不敢在公费招待这块乱来。 他不相信朝廷是小气。 因为各地官员入京朝集,朝廷是额外给他们一笔朝集银的,相当于进京车马餐饮住宿的开销,都有报销,只不过报销有标准。 每个官员按相应品级只能带多少随从,享受什么车马待遇等都有规定,到京也都是住各个进奏院。 今年有许多改变,不仅是第一次朝集制开始,也有许多新规矩,比如地方督抚等来朝集,按以前惯例,肯定要到各个京衙打点,冰敬炭敬要给,三节两敬年礼也少不得的。 但是今年,所有衙门所有官员,都不收外官的礼敬了。 要是弄急眼了,他们还会直接让人去谏院、察院喊人来,有好些人就弄的最后下不来台,不仅礼没送出去,关系没处好,最后还落的挨通报批评,甚至罚俸、降级的。 有一个巡按因为偷偷的给吏部官员送土特产熏鸡,结果里面还塞上小黄鱼,最后闹了个夺职免官的严厉处罚,还上报纸。 因为吏部不敢收他金子,主动上报后,引来都察院、谏院的联合调查,最终发现这个巡按在地方上任职仅一年,可没少违法。 本来广东巡抚张煌言已经向朝廷上报广东巡按王化澄有问题,请求朝廷调查,朝廷也是秘密调查了许久,这次不动声色的召他入京朝集,本就是要来收他的。 他还敢送小黄鱼。 直接抓起来,三司会审,各种证据摆出,结果王化澄也无法反驳,甚至还因此牵连出一大群广东官员。 最终审出的结果是王化澄虽在广东任巡按不到一年,但却贪污了二十多万两银子,跟前两广总督丁魁楚有的一批,丁魁楚当初贪了八十多万。 先前局势未稳,皇帝对丁魁楚处置的还算客气,把他的赃银没收对外称是捐献,然后让他致仕了,也算安稳两广地方官员。 但现在王化澄就倒霉了,身为巡按御史,却敢如此恶贪,尤其现在还是绍天三年底了,所以结果就是先是夺职通报,然后又追究罪责,处以午门斩首,抄没家产,全家流放台湾。 午门斩首啊,皇帝钦定在新年的正月十六日午门公开斩首,所有朝集官员一起观刑。 选在这么个地方斩首,皇帝亲自在午门上监刑,百官观刑。 虽然王化澄并不是因为送京礼而被斩,可这事一通报,无疑把所有朝集使们都吓了一跳,原本可能还没怎么在意,礼尚往来嘛,可现在谁敢还乱送礼? 但凡值点钱的土特产,都不敢送了。 王夫之一点不心疼王化澄,王化澄是江西人,崇祯七年进士,初授蒙城知县,时蝗灾遍地,盗贼逼城,百姓饥饿,年轻的王化澄多方救援,士民感激。后来调池州青阳知县,叛军南下,围城,王化澄也还能晓以大义,叛军解围而去。 正因为有这些政绩官声,所以朱以海称帝后,也对这个年轻俊杰予以重用,先后担任给事中、御史等职,张煌言任广东巡抚,便以原广西巡按就近接任广东巡按。 谁知道这个家伙还敢这么贪财。 王夫之厌恶此人,则是因为他先前在湖南时,他父兄等族人因叛军劫掠家乡而逃到桂林避乱,当时王在广西任官,就已经显露出贪婪面目,还勒索过王夫之家人,王夫之知晓后向朝廷检举,没想到如今落马,居然贪了这么多。 这个人能力还有,就是喜欢攀附权贵,比如之前就攀总督丁魁楚,还认丁魁楚的女婿为义兄,丁魁楚当初能贪那么多银子,王化澄也是有一份功劳的。 如今才落马,也是他不知收敛,若是他能迷途知返,特殊时期,以前的错,说不定天子就原谅了。 可他去了广东,还敢在张煌言眼皮底下继续恶贪,这不找死么。 王夫之非常不耻这种人,大好前途不要,非要贪恋那点银子,朝廷不给俸禄吗,给的还少吗? 巡按可是绍天朝的要职,前途无量啊。 明天就是绍天四年正月初一了,再过不久,会试也便开始,王夫之对自己很有把握,他离开湖南,就是要走一条堂堂正正的光明仕途,要以进士正途出身,就算从知县、主事做起,他也立志要做个辅左圣皇重开太平的济世贤臣,要在将来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心中怀着的并不是功名富贵,而是安民济世,治国平天下! 第643章 把酒话功成 雪花纷飞。 又是一年除夕。 东京满城烟花焰火,爆竹声声,都在除旧岁迎新年。 户户家家都贴上了大红的福字春联,驱逐年兽。 朱以海端起水中的酒杯,“来,举杯!” 宋之普、陈函辉、柯夏卿、虞大复等纷纷起身一同举杯。 另外王相王安王忠源爷三,王之仁王鸣谦父子,张名振张名扬张名斌张名甲兄弟四个,张煌言钱肃乐两连襟加小舅子董志宁,刘穆父子,吴凯父子、郑遵谦兄弟、张鹏翼兄弟等一群武将也都起身举杯。 沉文忠、杨伯兴也在。 “干!” 众人一饮而尽。 蓬来宫中小海的冰面船上,皇帝在此宴请一众浙东起兵元从们。 一杯饮尽。 朱成功、朱胜利、朱忠义、朱鹏飞、朱定国五位皇帝义子赐国姓爷,上来为大家再倒上酒。 朱以海笑着让一边的几个年轻人一起去倒酒。 大皇子秦王弘甲,三皇子汉王弘椮,以及皇侄孙中山郡王朱慈炯,衡山郡王朱慈炤,闻旨捧壶跟着倒酒。 去年此时,皇帝还无子嗣,当时甚至还想着万一将来无后,立崇祯一子为皇太孙。谁能想到,如今皇帝不仅找回了两位兖州被掳的皇子,甚至还又添了五位皇子。 除了陈、张、黄三妃生的晋王、唐王、宋王,在年前又有丽嫔生的八皇子和皇后生的九皇子。 皇帝现在有七位皇儿,五位义子。 大皇子十三岁,三皇子十二,经过这段时间调养,如今也是精气神不错,尤其是气质上已经大变样,此时皇帝招待一群浙东元从勋臣,他们兄弟俩表现的也落落大方。 “今日大雪纷飞,满天焰火,普天同庆,朕却还清楚记得,当初闰六月,夏日炎炎,噩耗不断,北使尼哈欺到台州,孤愤然起兵之时。 犹记当日王卿带着几十勇卫老兵在紫阳宫前大战鞑子,当时的我们是忍无可忍退无可退,那时也不曾想过能有今日!” 说着,皇帝伸过酒杯,让皇叔南阳王朱聿键给自己又倒了杯酒。 他走到王相面前,“闯子,这杯朕要敬你,当日是你站出来替朕打败了欺上门之鞑虏,你是起义首功元勋!” 如今爵封世袭靖国公,加左都督衔,散官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的王闯子赶紧站了起来,双手捧着酒杯,请秦王为他倒满一杯绍兴女儿红。 “臣当初不过一溃军败兵,有如惶惶丧家之犬,陛下让我等打鞑子,让迷茫的臣,一下子就豁然开朗,重新找到方向。 这几年来,臣统的兵越来越多,斩杀的鞑子也越来越多,杀死的鞑子左领参领甚至是护军统领梅勒章京固山额真也有好几个,但当年杀的尼哈,却是臣最难忘的。” 朱以海跟王相碰杯。 当年台州临海,谁又知道这创业如此成功呢,虽说天下还未尽复,可已经能说一句成功了。 朱以海也没辜负亏待王闯子,如今他是御营左军大都督,爵位更是承袭黄得功的靖国公,散官也是到了武臣之顶。 还有一千二百户实封食邑。 几年来得到的赏赐也更不计其数。 他两个义子,王忠源和王安,如今也各是总兵官,封伯爵。他也重娶妻纳妾安家生子,短短几年有了五子六女,这人生可以说是非常成功了。 这几年王相虽然大多时间没跟皇帝在一起,但他却忠实的履行着自己的忠诚和职责,坚定的拥护皇帝,皇帝如今的功业,也少不了他的大力支持。 当年勇卫营老兵里,如今也出了御营第二镇提督张全这样的大将,其它没死的,混再差也起码是个游击了。 这就叫从龙之功,叫元勋义从。 虽说如今官制大变,散官复唐朝之制,甚至爵位也基本上是复唐朝之制,相对比原来大明的爵位待遇,是大有不如。 可再不如,那也是堂堂国公爵不是? 世降一等,从国公降到庶民,也得传好八九代。况且,王闯子是什么出身?辽东军户出身,说白点,那是明末最苦的一群人,把脑袋夹在裤腰带上卖命的。他从芜湖溃败到台州时,真的就是个溃兵,丧家之犬不是夸张。 除了还剩下一条烂命,他什么都没了,故乡老家,甚至祖坟都让鞑子占了,也没有妻子儿女,就剩下光棍一条,和几个同病相怜的溃兵兄弟,还有两个军中义子。 如今呢,朝廷重建五军都督府,统领御营五军,他王闯子是左军大都督,去年皇帝纳了次辅祁彪佳的女儿入宫,王闯子也娶了祁次辅女儿做侧室,还成了连襟呢。 功成名就啊。 他对现在是非常满意的。 一角,几名宫廷副师正在迅速的绘画,要把今日这场面画下来,不仅有南京以前的宫廷画师,也有从澳门等地来的西洋画师,各有技法。 王闯子一口闷,酒没喝多少,整个脸庞红扑扑的。 王安王忠源张全几个,都是勇卫营出来的,都是王闯老兄弟,此时也都站起来向皇帝敬酒,大口干了。 “吴卿!” 朱以海摸出几张银票来,“当初朕至海门,深为卿一句世受国恩所感动,卿后来还借给朕一万两银了,当初说好三年后还本付息,三分利,当初借条写的是到期总共两万零八百两,过了今晚,就是绍天四年了,这借条也快到期了,朕呢,今天提前还了,这是两万零八的银票,大明皇家银行的票,你随时可以支取兑换。” 海门吴凯起身,看着皇帝递来的银票,犹豫了。 当初借出那一万两时,确实是心疼好久,也只当是捐献了,没曾想过皇帝会还。这一晃快三年,还真把这事快忘记了。 在从龙元勋诸将里,吴凯论打仗本事其实应当是最差的,也没怎么打过什么仗,这几年一直在后方镇守,不过吴凯虽打仗不行,但其实八面玲珑,带兵留守什么的还是挺在行的。 也很好的完成了镇守的任务,甚至协助地方征税征兵之类的都不错,他几个儿子也都是总兵副将,当初他海门营三千人,就一百二十个家丁,如今这一百来人,活着的最低的也是营官了。 在军中,海门营那也是一号山头的。 皇帝也没亏待他,吴凯现在是五军都督府总后勤部长,地位还是不错的,散官是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军衔是右都督。 爵位是吴国公,世袭爵,实封一千二百户。 他这几年更胖了,好似一头偷吃蜂蜜被叮肿了的棕熊,可在皇帝这里还是挺得信任的。 “这银票臣不能收。” “朕当初说的是借,自然就有还,朕岂是那言而无信之人?” 吴凯笑着道:“其实臣这几年虽没偷没抢也没贪污侵占什么的,但这家业却是发达了,陛下赏赐的也不少,我家原也有些底子,这几年投钱开矿经商贩货下海的,着实没少赚,跟着陛下投的那些兵工厂船厂等的股份,收益就非常丰厚了,我估计我现在也是身家百万了,不差钱。” “朕当然知道你现在身家厚,但一码归一码,这是借的就得还,你不能让朕说话不算话,收下。” 吴凯接过。 “臣希望把这银票表起来,永不兑换,留给子孙,代代相传。” 朱以海提醒吴凯,这银票不是兑换券,是相当于支票的,这种大额的上面有九十天的有效兑换期,过期可就做废了。 吴凯却笑着说这银票上有陛下的签名,远超两万零八百银元。他还说之前皇帝赐给他的墨宝忠孝传家,他还收藏着呢,现在正好一起收藏。 朱以海倒也清楚吴凯确实挺有钱。 他当初借一万,算是借了小半身家出来,挺不容易,不过后来跟着朱以海,确实也没亏。除了最开始那段时间比较困难,后来打开局面后,来钱的渠道就多了。 贩茶贩盐,丝织贩丝,甚至后来朱以海在舟山搞兵工厂造船厂这些,也都是拉上了大臣们,吴凯等都投钱入股,这既是筹集资金,但也是极好的项目红利,都是利润极高的项目。其它诸如外贸行,海贸船队等等,仅是入股就回报数倍。 更别说他们开矿开作坊,甚至免不了也会趁乱收购一些田地茶山等等,反正有地位的好处就是他们的利益能够得到保证,不会被人侵吞。 朱以海这几年经营许多产业,也赚了丰厚内库身家,吴凯他们也差不多。 这些他很清楚。 不过对朱以海来说,其实他是有意拉他们入伙合股的,一来有些项目确实需要比较大的启动资金,诸如铸炮铸铳造船海贸,甚至开矿冶铁等等,另外引导这些人一起投钱,他们获利丰厚,其实对朝廷也没坏处。 比如正是因为这么多现在当权的勋戚权贵们经营海贸易、工商等,所以朝廷在政策上也是比较积极开放的。 当然,这些心腹大臣们,有了这么多光明正大合法的收入后,自然也会减少他们贪污的可能。 “越国公!” 朱以海给王之仁也拿出银票要还他银子。 “臣也不会兑现的。”王之仁如今是越国公,右军都督府都督,他儿子王鸣谦也是一镇提督。 当年王鸣谦还比较年轻,曾在张国柱面前犯过错,丢失过定海城,不过经历几年历练,其实也战功赫赫,成长为十分沉稳的一个年轻人了。 朱以海还娶了王之仁的女儿入宫,王鸣谦成了朱以海的大舅子。 王之仁当初虽说是靠太监兄长起家的,但做为朱以海起兵之初,军方最大的支持者,这几年可一直都是军中定海神针似的人物。 对这样的元勋,朱以海除了封他国公,封他儿子为侯外,也就只能是赏钱赐地,最后还把他女儿纳进宫。 几年前,朱以海还挺不喜欢这种政治联姻的,当初黄斌卿主动提出联姻,送女儿来时,他还很不乐意。 但这两年,他却已经开始主动且大量的跟勋戚大臣们联姻了。 郑芝龙、颜克英、施大宣、黄斌卿、陈函辉、宋之普、柯夏卿、张国维、陈潜夫、王之仁、祁彪佳、朱大典、秦良玉、张岱、文安之、瞿式耜、毛有伦、黄道周、刘宗周、方逢年······· 一年前,朱以海后宫还只有十来个妃嫔。 但是到此时,后宫中已经有三十多妃嫔了,甚至还纳了朝鲜国王、琉求国王之女入宫,连蒙古和硕特汗王的女儿也纳入宫了,甚至还主动的派使者到安南,找安南的黎王、郑主、阮主、武氏保主四方同时要求送女入宫。 朝中的大学士、总理大臣、六部尚书、五军大都督、地方总督巡抚们,除非是没有合适的女儿孙女的,否则朱以海都主动的提出联姻。 皇帝的这种突然转变,其实挺惊人的。 不过大臣们对这种主动要求其实也不好拒绝,甚至也没什么理由拒绝,皇帝也不搞什么全国选秀,直接主动的跟大臣们联姻,这当然也不是坏事。 是有助于朝堂政治关系稳固的。 不过朱以海其实也并不是已经开始沉迷于后宫美色,他只是采用这样一种政治策略,来稳定现在朝堂罢了。 随着北伐越来越成功,眼看中兴在望,朱以海其实越发小心谨慎的调整着朝中各方政治势力,尽量减少内部矛盾。 当外部威胁越来越小时,内部的矛盾必然会开始抬头上升。 他现在新建崇文、弘文二馆,其实也是增加王公勋戚大臣子弟的一个入仕福利,而另于宫中建女馆,招收王公勋戚大臣之女入学,将来还要给她们赐婚,也是一种整合内部派系的办法。 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就算朱以海再反对党争,但派系山头是无处不在的。 有以地域结乡党的,有以科举按座师、同榜等论师友的,还有军队以各镇等论山头的,反正各种各样的派系,甚至还是互相交错的。 跟大臣们联姻,最主要的当然还是加强皇帝权威,掌握大权。不过朱以海也从不强迫别人,他会主动提议联姻,但允许对方拒绝。 只是现在还没有人拒绝过。(未完待续) 第644章 绑架天子 其实大臣私底下一样联姻,甚至是以此暗里结盟,比如王之仁跟张名振以前关系好,后来还结了儿女亲家,张名振又跟黄斌卿、郑芝龙做了儿女亲家。 吴凯跟王相联姻。 沉文忠和杨伯兴当年一同跳水殉国,后来成皇帝心腹,一文一武,也定了娃娃亲。 武将们跟武将联姻,文臣又跟文臣联姻。 再加上族亲兄弟,连襟、亲家等关系,结各种关系网。 比如说之前被朱以海罢撤的原两广总督丁魁楚,他的侄子丁启睿原是崇祯朝大学士,后来降清,然后丁魁楚暗里联络,把丁启睿丁启光兄弟俩又拉过来了,他们还在河南起义反清,朱以海后来也授了丁启光一个团练总兵之衔。 再比如说吕大器,原也任过大学士,他兄弟、儿子、女婿、亲家,两家就出了七个进士,还没算两家的族人亲戚。 次辅祁彪佳,联姻更了得,儿子女婿亲家全是进士。 绍天朝,现在有不少新兴的贵族出现了。 比如说张名振,他封爵楚国公,官至大都督。他还有三个兄弟,一个现在是文职的礼部侍郎,另两个都是提督。三个兄弟都有世封爵位,两侯一伯。 一家四兄弟,就一公两侯一伯。 再加上他们四兄弟的儿子,也都已经开始在军中担任了游击、参将甚至总兵这样的军职,甚至还有两个也已经凭军功封伯了。 一家就是六个世封爵位,妥妥的一个新兴的功勋家族。 朝中很多人都是亲戚关系了,朱以海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啊。 对于皇帝来说,其实做任何事情,一言一行,其实都已经是政治。 朱以海现在很喜欢学习天策上将李世民,李世民就是个非常喜欢联姻的,谁要当李世民朝的宰相,那逃不过把女儿送进宫,或做儿女亲家。 这种事情其实想明白了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据他所知,现在不说朝中这些高级的文武大将,就是御营底下的士兵们,现在都开始搞相互联姻了。 很有几分圈子排外的感觉。 御营待遇好,肥水不流外人田,甚至结亲互相照顾,这都很现实的考虑。 现在绍天朝,有好几个很得势的武将家族,越国公王之仁、楚国公张名振、吴国公吴凯、靖国公王相,此外蜀国公秦良玉、兴国李赤心、平国公郑芝龙等。 另外皇帝的这五位义子,也代表着五个新兴将门。 其它诸如杨伯兴、刘穆、郑遵谦、刘光世、张鹏翼、卢象观、金攻玉、刘世勋这些人,都也已经是一杆旗帜。 “陛下,臣近日来足疾复发,腿脚疼痛难耐,行走不便,臣请求辞去军职,专心在家养病。” 挺好的气氛里,王之仁收下皇帝还的银票后,居然提出了辞职。 朱以海端着酒杯望着他。 “可是因为侯方域等的弹章?” 王之仁沉默。 “侯方域等人的弹章朕看过,但并不认可,全都留中不发。王卿何必挂怀,卿是大将,他是言官,言官挑刺,也很正常,是非黑白,朕心中有数。” 侯方域是复社四大公子,当初来投朱以海,朱以海让他们办复兴报,后来四人成了言官,一路做到了六科掌印都给事中,官职改制后,也成了三品紫袍大臣了。 谏院还新办谏报,也是交由他们主编。 这四人这几年掌六科,倒也是不错的监察好手,奉旨办报,也是不错的喉舌,他们也在朝野赢得很大的名声。 上次王之仁围兖州,赶在新年前攻破城池,杀进城后屠了顽抗的城中守军,足两万余人。不仅杀了城中的满鞑子蒙鞑子,还把他们的家卷老弱全杀了,甚至汉军旗、汉人包衣、奴隶,连他们家卷也一并杀了。 这堪称是明军北伐以来,头一次这般屠城。 虽然王之仁向朝廷上奏,杀的都是清军和其顽抗的家卷,但这个解释朝中有许多人不认可。 侯方域就带头弹劾,历数王之仁屠城、滥杀、纵兵抢掠等好多项罪名。 说来侯如此攻击王,其实也有些历史原因,王之仁大哥王之心是崇祯朝大太监,掌管东厂,正是东林和复社最恨的阉党,王之心这人史载贪、暴,所以对东林确实是下过狠手的,双方有过旧怨。 王之仁以前也是个浪荡子,全靠他哥的关系在明末步步青云,一路成为统军大将,又因为较早投朱以海,所以在绍天朝地位一直很高。 不过王之仁一直都是统领京营部队,属于御营外的另一绍天主力,王之仁统兵打仗,还遗留不少旧军中习气,什么抢掠扰民是有的,甚至会有些虚报军功之类的事情。 以前侯方域等东林复社出身的官员,就没少弹劾,但都是些底下士兵的个别问题,不是很严重,虽也会处罚王之仁,但毕竟不会太严历。 但王之仁这人向来也比较跋扈的,哪里能受这气? 所以不仅一次公然骂这些人还想搞党争,甚至也在自己的防区内,抓过一些东林党人家族的不法行为,并严厉处置。 双方矛盾就越搞越大。 皇帝调节都不好使。 这次侯方域抓住机会,就一定要置王之仁于死地。 毕竟一次屠了两万多人,虽然没把兖州城里的百姓都屠了,但也确实有些惊人,而且兖州还是皇帝朱以海家呆了快三百年的旧封地。 朱以海对这事也有几分不满,王之仁不该这般杀,他在济南时,也只是杀些军官,其余的也是分别对待,满鞑子下矿场为奴,蒙鞑子流放改造,清军里的汉人则全移民台湾垦荒,汉军旗里的军官,也处死。 可王之仁全杀了,甚至因为杀的过火,最后还发生了兖州城里抢掠的事情。 不过他毕竟是大将,朱以海也恨鞑子,杀就杀了,总不能因为一群鞑子而要怎么深究朝廷功勋大将吧。 这也就是在绍天朝,若放在以前,这都不是事。 可侯方域揪着不放,不顾皇帝的意思,反而借着他掌握几大报刊的主编权,甚至是利用在朝中影响力,把事情越挑越大,甚至宣扬到民间,扇动对王之仁不好的舆论,有几分要让全民审判王之仁,绑架皇帝的意思。 这事其实已经触及朱以海的红线了,比王之仁的行为更惹他不满。 如今舆论纷纷,已经把王之仁说成了一个大军阀,嚣张跋扈无人可制等等,弄的人人声讨。 王之仁今日主动请辞,还选在这个特意与元勋们聚会的时候,倒不是其它意思,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没有办法了。 他家现在父子并封公侯,另外兄弟子侄、义子等也多在军中担任要职,女儿还入宫中,又联姻多家将门。 这般舆论汹汹,他也不得不避锋芒,只得请求辞职,希望以此平息舆论,这火不要再烧下去了。 “今日不是谈这些的时候,而且朕也不会同意你辞职,你还正当壮年,朕军中大将,如今北伐尚未成功,岂能摞挑子? 这个事情,朕这两日就会正式做出处置的,朕会就事论事,有错就罚,有功则赏,你确实有错,但也没那么大的错。” 侯方域这次挑起的这个事情,简单的话可能是阉党和东林的旧怨,但如果细论,则有可能是军方和文官之间的一次大较量。 绍天朝的武将,地位已经十分高,再不复过去一个知府都能压着总兵,一个兵备道,都能让一镇总兵跪拜的场面。 虽然朝廷也还设了总督、巡抚,甚至是经略,也有各道分巡,可在取消了太监统兵监军后,对文臣监军这块,其实也加了许多限制。 军队自成体系,如现在军中负责监督的主要是长史,而长史不再是都察院派出的御史,或是说加御史衔的文臣,而是由兵部派出的,甚至许多本就是武将。 粮饷确实仍由文臣负责,但也是自成系统的。 总之,如今武将地位高,甚至有几分压制文臣的感觉,这让自土木堡之变后,已经彻底主掌朝政的文官们,自然心里有些不满。 借着这次的事情,也算是一个爆发。 只是这种来势汹汹,在皇帝这里恰得其反。 他最容不得裹胁绑架,不论是武将还是文臣,都不得强迫他的意志。 侯方域绑架民意,压迫皇帝,这是最不该的。 就算今天王之仁不被迫请辞,朱以海也已经决定在正旦朝会后要狠狠收拾一下侯方域,以及打几个出头鸟,震慑一下他们。 朱以海向来不会简单的分什么忠臣、奸臣,不会用党派身份来区分事物。 上次顾咸受等东林党针对阮大铖马士英等发起弹劾桉,最终就是朱以海亲自处置的,把他们全都贬出去了。 现在侯方域又掀起王之仁弹劾大桉。 这次不收拾狠一些是不行了。 虽然中间出了这个小插曲,不过有皇帝的保证,王之仁最后还是谢恩收回了请辞,接下来皇帝继续跟大家回忆起兵之初的事情,也感谢大家这一路来的支持。 刘穆、郑遵谦以及沉文忠、严我公等元从都喝的微熏,最后还一起到船外冰上,一起放烟花。 直到挺晚才散去。 “陛下真要处置侯方域?”回宫时,刘朝忍不住问。 “难道你觉得不该处罚?” 刘朝提醒皇帝,侯方域四公子这几年在朝野声望极高,甚至不输刘宗周黄道宗等,甚至被称为忠臣诤臣,还有人称他们是绍天朝的魏征马周。 如果皇帝处罚他们,可能会引起一些非议。 朱以海却仅是笑了笑,他伸手接过几片洒落的雪花,看着雪花融化在掌心成水,“其实侯方域等都是朕一手捧起来的,虽然能在这天地间纷纷飘洒,可其实,什么也不是。” 当初让四人办报也好,后来让他们六科常印也罢,那都是皇帝之需,也利用他们的才能和名声。 可如果他们想挑战皇帝,那就大错特错了。 “其实他们也非奸臣。”刘朝忍不住替他们说话。 朱以海哈哈一笑,回头看了眼这个忠诚的太监一眼,“朕知道,若他们真是乱臣贼子,朕又岂会留他们到如今,不过有错就得罚,尤其是这种错,必须得罚,否则下次就会得寸进尺了, 你也不用担心他们,朕也不是昏君,给予处罚,也是惩前毖后,让他们能够悔过改正。” 朱以海望着雪花,“四公子这几年确实有好大名头了,他们还年轻,可能因此有些迷失自我了,等年后,朕送他们去台湾当三年知府,正好台湾设台东台南台北台中四府,他们做了几年科道官,又当了几年主编,不是耍笔杆子就是耍嘴皮子,还没踏实干过点实事,以后他们若想能为宰辅,又岂能少的了地方州县经历? 就借这次机会,让他们去最偏远的台湾,好好当一回亲民官,理一理庶务,搞一搞垦荒开发,若是能够摆平心态,踏实做事,还能做出番成绩来,那说明他们还值得更加重用。 若是因此心怀抱怨,或者说也就是嘴皮子笔杆子厉害,办不了实事,那么他们的上限也不过如此了。” 刘朝有些惊讶,想不到皇帝要把他们贬去台湾。 三品的谏院六科掌印啊,人称储相,前途无量,尤其朝野名望又高,现在却要贬为四品知府,还是台湾这种新开垦移民之地? 那里现在有多少移民?全加起来,估计也就几十万,一片蛮荒,比海南岛甚至是云南贵州都还可怕的地方。 这几位政治新贵,能经受的住这种打击吗? “刘朝啊,你不用替他们考虑那些,朕知道你为人忠厚,但有些事情不该你插手的。” 刘朝跪下,“奴婢该死,不该干涉朝政。” “起来吧,朕也知道你非私心,更不是收了谁的银子,你是为朕操心,但你放心,有些事情,你我站的位置不同,你看不到朕能看到的东西。” 复社四公子这几年确实过于一帆风顺了,有皇帝的全力支持,站在那紧要的位置上,一时名声四起,便有几分觉得全是自己的能力了。 他们错把平台当成了个人能力。 复兴报也好,谏报也好,甚至六科的掌印都给事中,那都只是皇帝给他们安排的,也是皇帝支持的结果,可他们却利用这平台,夹带私货,甚至不听皇帝的警告,这就必须要管一管,收拾一下了。 鞑子皇帝今年还在北京过年呢,甚至安徽河南都还有颍州、南阳未收复,湖北也还未复,有些人就开始要内斗起来了,这种不顾大局的行为,朱以海哪能纵容? 流放台湾做知府,都已经是朱以海对他们能力的认可,甚至是对他们这几年成绩的表彰,否则直接就给他们贬为知县甚至是县丞了。 希望他们能够珍惜这次机会!(未完待续) 第645章 瓦剌公主 绍天四年正旦大朝会,比去年更加隆重而又热闹。 各地督抚大将们头一次一齐来朝集庆贺,周边来朝贺的藩国也更多了,日本朝鲜流求等外,漠北蒙古漠西蒙古,以及缅甸真腊占城,还有南洋的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等殖民者,另大明西南的各大小土司今年也都来了。 小小的蓬莱宫御门广场都站不下这么多人,只能排到宫外去。 雪后初晴。 外面寒风冻骨,但大朝会仪式却十分火热。 御营军今天更是全副武装,装甲锃亮,盔缨都更加鲜艳。 朝贺开始前,一百二十八门大炮齐鸣轰响,震慑万国来使。 今天的皇帝甚至换上了十二毓珠冕,身穿十二章服衮袍,难得的庄重。 皇帝出现时,礼乐齐鸣,居然奏出的是中古时代大唐王朝的秦王破阵乐! 雄壮而又激昂的乐章,震人心脾。 各国进贡。 从天山迁移入青藏已十余年,刚稳固拉萨汗庭的和硕特固始汗联合各部首领二十余人,并带四世班禅五世大赖,以及自己在青海分封的八个儿子,青海八台吉一起前来朝贡,献白牛白马和青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赐和硕特部孛儿只斤图鲁拜琥为河源郡王,册封为和硕特汗王,特许世代相袭统领青海康藏地区。 赐天山和硕特部鄂齐尔图汗为安西郡王,册封为卫拉特车臣汗, 赐准噶尔部的巴图尔珲台吉为北庭郡王,册封为四卫拉特副汗。 ······ 和硕特汗便是固始汗,早在十多年前,西藏内乱,信奉噶玛举派的辛夏巴家族在后藏建立第悉藏巴政权后,对格鲁派极端仇恨,藏巴汗、却图汗和顿月多吉等结成同盟,反对黄教,意图摧毁三大寺,消灭格鲁派。 这种紧要关头,格鲁派寺院领袖,扎什伦布寺法台罗桑却吉坚赞,也就是四世班禅与五世答赖阿旺罗桑嘉措等上层僧侣紧急商议后决定派心腹绕道青海去漠西蒙古请敬奉格鲁派的固始汗出兵护教。 固始汗接到请求后欣然出兵,让自己大哥的儿子鄂齐尔图汗留守,继为漠西四卫拉特盟主,他亲率部落人马出兵。 固始汗率大军从伊犁发兵远征青海,击败外廓尔廓绰克图洪台吉,以一万大败三万,俘斩绰克图洪台吉,接着他秘密前往拉萨,会见大赖,格鲁派举行了隆重法会,赠给固始汗国师、持教法王称号,又称佛教护法王,蒙语固始、诺门法。 固始汗接着进攻康区土司,消灭了却图汗和白利土司后,他继续进军后藏的第悉藏巴,到崇祯十五年,他生擒藏巴汗,按蒙古习俗,将他装入牛皮袋中投入了雅鲁藏布江中。 固始汗也因此占有了整个青藏地区,随后,固始汗命长子达延鄂齐尔汗驻守拉萨,扶持黄教,以前后藏之税收奉献五世答赖作为寺院费用。除日常政务由其友好的西藏黄教摄政者、第巴索南饶丹料理外,西藏高级官员均由其委任,并制定“十三法律”,新添噶伦达本等官职,健全西藏地方行政机构,直接控制西藏军队,牢固掌握青、藏地方政权,以黄教护法王自居。 还让自己的八个儿子分别统领青海,授青海八台吉。 自至,一个据有青康藏的和硕特汗国便正式立起。 对于固始汗与和硕特部来说,青康藏地区,都远比天山旧地要强的多,尤其是青海地区。本来黄教是请他来护教的,但固始汗来了就不打算走。 最终形成固始汗统领世俗,而格鲁派控制宗教,形成蒙古汗王和格鲁派领袖联合统治雪区的局面。 对于一代枭雄的固始汗而言,他其实也还面临着许多挑战,既有雪区原土司,甚至是一些其它教派者的反对仇视,也有其它蒙古部落的觊觎,甚至还有来自东进的沙俄人的威胁。 当东面大明重新崛起,并迅速的击败了入关的后金,起义的顺军、西军等后,尤其是掌握了与他们接壤的云南四川甘肃后,固始汗很务实的决定向大明皇帝称臣进贡。 对于他而言,需要的是稳定基本盘青康藏地区,至于其它的并不重要,向大明称臣进贡,还能打开边境的茶马贸易,为他们带来更稳定的税收和物资。 这些都是固始汗极需要的。 甚至他需要得到大明的册封,以此来牵制甚至是压制格鲁派,以进一步掌握更多的控制权。 格鲁派的僧侣们也没料到请来了和硕特部,结果就不走了,如今这个局面不是他们想要的,却又无法改变,好在固始汗敬奉黄教,对于来中原朝贡,他们倒也愿意,若能得到中原承认册封,那么也一样可以牵制固始汗。 反正就是在这么一种背景下,这些人一起来到了东京。 大明皇帝朱以海之前也早跟和硕特汗有来往,双方茶马贸易搞的不错,互惠互利,所以边境比较安稳,对他们前来,更加欢迎。 这次自然也是趁此机会,正式将青康藏和天山南北一起收入大明的统治疆域,就算是羁縻统治,那也是已经先划拉进来了,占据法理大义名份。 朱以海先册封固始汗为河源郡王,然后册封他为和硕特汗王,再又设立了青海承宣布政使司、西康承宣布政使司、卫藏承宣布政使司,实际上就是设三省。 和硕特汗王统领三省,黄教格鲁派的两位宗教首领,也授予他们封号。 甚至固始汗的九个儿子,都授封郡公之爵。 名义上这三省都已经正式纳入大明疆域了,但是其境内大小官属听彼从宜建置、编属人民,实际上就是那三省的事情他们自己说了算。 大明只是名义上把他们拔拉进来,其它的都不管,每年派人来朝集进贡就行,既不征税赋,也不查户籍土地,更不驻兵马。 这也正是固始汗想要的,通过朝贡,既维持与大明的友好关系,还能加强边贸,最重要的是获得政治上的支持,让他能够安心的稳固内政,对抗外敌。 否则若是大明从中使坏,若有其它势力跑来向大明朝贡内附,到时请借援兵讨伐,那会很麻烦。 而对朱以海来说,现阶段也暂时管不到那边去,但有机会先划拉进来,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也值得努力。 所谓自古以来,不就是这么来的嘛。 册封和硕特汗王后,他还顺便把留守天山的其侄子一并册封了,也封郡王,授封为汗王。 卫拉特四部,也叫漠西蒙古,实力还是挺强的,之前也跟漠北蒙古三部联合会盟,要一起对抗后金。 现在漠北三部还在跟漠南蒙古打呢。 这种时候,他们来朝贡,朱以海自然也得扒拉进来先。 鄂齐尔图汗也很上道,这次还特意带来个草原明珠前来,把小女儿阿奴送来和亲,固始汗也把孙女萨仁送来。 两个和硕特的公主,一个是天山明珠,一个是青海明月。 除了公主,这次和硕特的两位汗王,九位台吉前来,还带来了大量的天山、青海牛马,以及羊群、皮毛等,其中的战马可是如今绍天朝廷紧缺的。 朝廷则回赐以茶叶铁锅布匹糖人参甚至是一些火枪等。 双方都非常满意的交易,对外则称朝贡回赐。 巴图尔珲台吉是卫拉特四部之一准噶尔部的首领,也是一个出色的领袖。 卫拉特,其实就是元朝时期的斡亦剌、明代的瓦剌。 卫特蒙古内部又分成四部:准噶尔、杜尔伯特、和硕特和土尔扈特。在漠南蒙古察哈尔林丹汗兵败远走青海病逝后,漠南蒙古十六部四十九个首领都臣服于后金,而沙俄此时也已经逼近漠西漠北,偏偏漠西和漠北之间还经常冲突战争。 形势紧迫,最终在固始汗等的努力下,漠西漠北诸部会盟,制订卫拉特法典,随后固始汗率部前往青藏。 而漠北也得以专心对漠南蒙古发动进攻。 准噶尔部的巴图尔珲台吉,也在三年前的冬天,对哈萨克汗国发起进攻,相跟固始汗一样向外扩张,但这次进攻并不顺利,哈萨克杨吉儿汗击溃了巴图尔珲台吉的军队。 卫拉特内部数个部落并没有响应他的号召,这激怒了巴图尔珲,他一开始是派人去俄国买武器,从吉尔吉斯人那里买马,开始转头收拾不服从他的部落首领。 在去年秋,巴图尔珲台吉被盟主鄂齐尔图车臣汗召见,他的主要对手昆都仑也一起会晤,车臣汗调停他们的斗争,希望大家能够一致对外。 这次会盟,车臣汗还向他们引见了由其叔父和硕特固始汗派人带来的大明使者,双方经过会盟谈判后,巴图尔珲台吉同意向大明绍天帝称臣进贡,甚至还达成了采购大明火枪火炮铠甲等协议,用牛马皮毛以及金银等交换。 甚至各方还达成对哈萨克下一次联合进攻的计划,和硕特固始汗和车臣汗等都会出兵支持巴图尔珲台吉,要一起灭掉哈萨克杨吉儿汗。 会盟谈成后,立碑铭文。 然后车臣汗便与巴图尔珲台吉等四部首领一起前来大明朝贡,送牛马羊毛等前来,也来采买枪炮铠甲等回去。 朱以海虽然记得历史上准噶尔汗好像也就是在这个巴图尔珲台吉开始迅速崛起,最后还逼走了扈尔特部,甚至后来入藏把和硕特汗国灭了,成了中原最大的敌人,一度把满清都打的京城满人家家带孝,但现在他还顾及不了那么远。 现阶段主要敌人还是后金,一切都得先等灭了后金再谈。 第646章 扶桑郡王 卫拉特四部愿意归附进贡,他非常高兴,大方的封了巴图尔珲台吉为北庭郡王,甚至也给他册封为汗王,这比台吉更高一档。 让他和车臣汗在天山并立,也算相互牵制。 现阶段双方相距太远,虽然甘肃河西走廊现在大明手里,但那是在外镇手中,朱以海也还没多大实际控制,所以跟漠西四部,主要还是以贸易为主。 双方不要打仗,做做买卖,互惠互利挺好,若是能够联合起来,一起敌对后金,自然更好。 不管怎么说,总比他们跟后金鞑子搅和一起来对付大明强啊。 巴图尔珲还带来了好几个儿子,也送来一个女儿和亲。 朱以海对他的诸子皆册封为郡公,并封台吉,巴图尔珲也表示要留下庶长子车臣台吉和六子噶尔丹在明侍卫绍天大帝。 卫拉特其它两部首领这次也是带着儿女,赶着牛羊来的,绍天大帝那也是来者不拒,虽然他也派刘朝去看了,说蒙古汗王们送来的女儿,其实长的并不是多好看,有些过于粗壮了,皮肤也不太好,红脸蛋,身上甚至有膻味。 不过朱以海倒也不是太在意这些,和亲联姻嘛。 从草原上来的,就算是汗王之女,也终究是草原部落上来的,生活环境生活的习性,都与中原不同的。 但现在联姻也确实有益于双方。 而且因为后金喜欢搞和亲联姻,故此蒙古各部也都是主动提议和亲联姻的,朱以海是拒绝把宗室女儿嫁到部落的,可就算如此,几位汗王也愿意送女儿来,哪怕大明天子不送公主去也没关系。 漠北三部,也来了。 连漠南蒙古叛清的苏尼特左翼的腾机思兄弟,也都亲自来了。 漠西漠北,一共送来了九位草原女儿。 朱以海也大方的册封了九位郡王,汗王。 连苏尼特左翼的腾机思,都封了汗王,他们的儿子兄弟等,还多封了郡公、县公、县侯等。 在西域还设立了安西和北庭两省,漠北设立了瀚海、单于、安北三省,算是给这些汗王们划地分统,也是正式把这些地方纳入绍天朝的统治疆域,尽管只是名义上的。 大明册封了九位郡王,新增了八个行省。 青海、西康、卫藏、安西、北庭、瀚海、单于、安北,统交由漠北漠北的蒙古八部统辖。 还正式确立了官方边市茶马贸易机制,双方都挺满意。 朝鲜国王今年带着世子和宰相亲自来朝贡,不仅带了人参、耕牛、布匹、粮食,还带来了公主、秀女。 这是他们送来的第二位入宫的公主。 做为大明最忠心的小弟,朱以海对朝鲜也算非常优厚,去年已经帮朝鲜建立起了一支北衙卫军,拥有步骑炮水各部,总计一万二千战兵,加八千辅兵,整整两万人,装备全都是由大明舟山宁波上海杭州烟台等军工厂生产,朝鲜用人参大米金银牛马等交换。 这支朝鲜禁卫新军,去年还已经部份开拔过鸭绿江,在沈廷扬的指挥下,与耿仲明、李成栋、张国柱等一起在鸭绿江上游,连续扫荡了鞑子几十个屯子,报斩首千余级。 这次来,他们想再组建一个新军,同时也希望增加些贸易,多进口些大明商货。甚至还希望大明帮助他们铸造朝鲜的银元铜钱,他们出银铜料,请大明加工铸造,以便于国内流通使用。 日本幕府也来朝贡。 日本在大明开国之初,也曾来朝贡,但却被明太祖拒绝,因为认为幕府足利家不能代表日本,所谓人臣无外交,不认可他们的身份地位。 后来到了永乐为帝的时候,明朝接受了室町足利义满的请求,派使册封其为日本国王,后来足利义满就经常用这块大明给的金字招牌,对外称日本国王,比如派使去朝鲜,都是称日本国王。 当时的足义利满也算是大乱后重新统一日本,但他毕竟也只是个幕府将军,这块招牌对他还挺有用,只是以前朱元璋不承认他而已。 足利义满对大明的表文中称臣,却在国内引起不满。 而在万历年间,明朝曾册封丰臣秀吉为国王,此事发生在第一次朝鲜战争后,在明日和谈后,大明册封丰臣秀臣为日本国王。 丰臣派使者到大明,提出和平七条,迎娶大明公主为天皇后妃,恢复勘合贸易,大明要和日本通好、割让南方四道,.朝鲜以王子为质、朝鲜的宗室和重臣要发誓永不与日本为敌。 据说负责出使的小西行长知道这七条会被明朝拒绝,所以串通明使,伪造了关白降表,收到降表后的大明,对于日本请求册封这事,仔细讨论后,主和派占了上风,最后达成许封不许贡的结果,册封日本为藩国,同时册封秀吉为日本国王。 明朝册封使到达日本,授予金印,赐予朝服。 秀吉郊迎册使,受封,行五拜,三叩头,山呼礼。 当然,日本史料则称秀吉是被骗了,说秀吉本以为明朝是战败投降,结果却以宗主口吻警告训斥日本,所以秀吉反悔。 不过实际上当然不会这么简单,要不也不会那么痛快的跪拜接受册封了。 毕竟日本自己记载,也是说秀吉当日是愉快的接受了册封,并叩拜敬礼的。 只不过因为后来因为明朝在处置日朝的关系时,让秀吉非常不满,于是便又不承认之前接受的册封,撕毁协方,继续出兵朝鲜,引发第二次战争,只不过最终也没能达成野心。 当然,丰田秀吉被小西行长骗了,也是事实。 他是很愿意接受大明册封的日本国王的,也愿意让日本做为大明的藩属,不过前提是大明承认日朝战争中是兵败一方,要对日本退让,尤其是在处置朝日关系时,得听日本的,这是他们愿意称臣纳贡的前提条件。 小西行长把他的和平七条,换成关白降表,换来大明以宗主口吻训斥日本和秀吉,他当然恼怒。 到公元1600年,德川家康取得关原合作的胜利,建立起德川幕府,取得了日本实际控制权,他其实是一直致立于与大明建立外交关系的,也想恢复堪合贸易。 甚至可以说是费尽心思,可惜明朝直到崇祯自缢,也没有人理会德川家。 德川家甚至还让琉求王尚宁帮忙斡旋。 后来德川萨摩藩大名率兵攻破琉求,并俘虏国王尚宁,实际控制琉求后,派人混入琉求朝贡队伍,借琉求名义与大名朝贡贸易。 当时的德川刚统一日本,但因为入侵朝鲜等原因,被周边孤立。 德川出于稳固统治需要,也想化解跟朝鲜、大明等邻居的关系,日本两千多万人口,手工业不发达,中国商品向来深受日本喜欢,尤其是贵族所需要的奢侈品,更大多来自明朝进口,与大明恢复贸易,也是迫切所需。 特别是日本向来崇洋媚外,当时最崇大明商货,尤其是贵族们,根本看不上其国内所产,每年要消耗几十万斤大明进口的生丝,断了贸易,日本贵族们最受不了。 之前鞑子征服朝鲜,也曾派使者去日本,但日本人却根本不理会后金,认为他们是夷狄。 等他们入关占了北京,日本人依然拒绝清人的主动示好,拒不承认清朝的正统性,日本锁国令下,也仅保留了几处港口,仅对中国商人和荷兰商人前往贸易,却禁止大船出海。 不过自朱以海北伐打到山东,迁都登州,特别是给朝鲜带来的巨大改变,连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都向大明退让妥协后,日本幕府也是十分惊讶的。 看到大明这位绍天大帝,放开海上贸易,与日本锁国令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线,却能这么迅速富强,其实对幕府震惊不小。 之前日本对外放开贸易,但葡萄牙人等在日本传教,搞的乌烟瘴气,引发教乱,最终迫使幕府下锁国令。 可如今看着大明这般迅速翻身,什么红毛葡萄牙、西班牙,荷兰人全被干趴下,他们也不免心动。 这两年唐船赴日越来越多,商货也大增,幕府也免不了开始派船来明,在大明对朝鲜、琉求册封支持后,其实日本很担忧。 毕竟日本以前打过朝鲜,有世仇。 萨摩藩还出兵攻打琉求,实际控制着琉求王国。 以前日本当然也在朝鲜跟大明较量过,并没占到便宜,万一到时大明找借口来找日本麻烦呢? 幕府内部争了两年,最终如今决定跟大明释放善意,既加大贸易,也主动朝贡。 幕府甚至干脆提出当年足利义满、丰臣秀臣这两位受大明册封国王旧例,不如也向大明称臣。 德川幕府将军向日本天皇和大明皇帝皆称臣。 朱以海对日本人的主动称臣进贡是愿意的,之前日本也来过,只不过仅是来贸易的,现在是上表进贡,甚至称藩称臣。 他们愿意跟朝鲜一样,成为大明的藩属国,朱以海也不拒绝。 所以这次便也如朝鲜一般,册封了德川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为日本国王,却又册封日本年仅十四岁的后光明天皇为扶桑郡王,日本天王,封上一任天皇,也就是日本第七位女天皇,后光明天皇的姐姐,德川家光的外甥女,年仅二十二岁的明正上皇为日本太上天王。 大明也与日本达成全面友好通商协议,明日两国互相通商,不受限制。还直接签订了生丝茶叶糖和瓷器商船出口几大订单,大明则向日本进口银、铜。 第647章 天子削藩 去年一年,大明抵达长崎港的商船,足有近三百艘次,随船抵达的中国商人多达一万多人次。 抵日的货物主要便是生丝、丝绸、茶叶、瓷器,蔗糖,还有鹿皮象牙犀角香料。大多数货都是大明产的,有一些则是自南洋贩来转售日本。 对日贸易利润极高,比如白糖,在广州港一两六银子一担,运到长崎四两五一担,红糖广州九钱一担,到长崎二两五一担。 南京生丝在广州一百二十五两一担,到长崎二百三十两一担。 水银广州四十两一担,到长崎一百一十五两一担。 其它铁、锌、槟榔、蜂蜡等,都是有很高利润。 而大明去年从日本进口的铜,达到五百万斤之多,另外还进口了大量的银和金,这些运回大明,提炼加工成金银铜币,或制造成银器等,利润都很高。 日本是产银和产铜大国,其银铜价格都不高,在美洲白银输入减少的情况下,日本银现在成了绍天朝重要的白银来源地。 去年小金元都进了五万多块回来。 之前日本虽允许中国和荷兰商人前往贸易,却又设了贸易额度,给荷兰人才三十万两限额,给中国商人是六十万两。 不过自从三年前开始,这个限额其实对大明,尤其是对绍天朝的商人已经不再实行。 相比起荷兰人以前主要靠从中国采购商货,转销日本的模式,大明自己就有庞大的市场,供货能力也更强,在与日本的贸易中,占据完全的优势。 而且绍天朝趁着之前与荷兰人在台湾交战,封锁了他们的长崎巴达维亚贸易航线,趁机更是迅速的抢占了荷兰人在长崎的市场份额,等荷兰人再回来时,已经发现没他们位置了。 虽然他们可以在大明诸港自由采购商货,可比起大明海商,已经没有半点优势。 贸易额的巨量提升,也让日本幕府甚至各地大名们收益激增,锁国令其实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毕竟谁也不愿意放弃这么大的利润。 日本现在唯一还坚持的,就是禁瓷器令,禁止大明把中国瓷器运往日本,仅允许一些高端瓷器进口,关税还特别高。 可这并难不到大明商人。 日本的瓷器业不如中国,但比起东南亚诸国,甚至荷兰等还是强多了的,所以大明商人去日本贸易后,不仅采购大量铜银压舱,也还采购大批日本瓷器,因为日本瓷器出口有优惠。 采买后随船回到中国,再转出口南洋各国,一样不有不少利润。 甚至对大明的瓷器产业也没什么冲击,因为日本瓷器顶多算低端产品,与占据高中端出口的大明瓷器并不冲突。 大明船商还能在日本那里拿到优惠补贴,关税减免等。 也正是大明商人这种讲究精神,让日本幕府现在对这种贸易很满意。 各地大名们更希望全面放开贸易,这样他们也能获得良多,不过德川家还是有所保守,仅是增加了几个港口,主要还是集中在德川家的地盘上,不给其它大名们发展壮大的机会。 甚至对于大明提出希望萨摩藩退出琉求的要求,德川家不顾岛津家的反对,也同意了。因为萨摩藩以前出兵控制琉求后,经常借用琉求的名义跟大明朝贡贸易,不顾德川家的锁国令,通过海贸赚的盆满钵满,发展迅速,有些控制不住了。 德川家在里面并没得到什么好处,所以同意大明的要求,让萨摩藩退出琉求,这事引的萨摩万分不满,跟幕府关系紧张。 可幕府哪管你这个,不服那就开打。 当初锁国令的目的之一,本就是限制一些大名的发展,避免威胁幕府将军家。 现在幕府愿意放开与大明贸易,甚至允许日本商人出海到大明,但也有许多规矩限制,比如必须取得幕府的授权许可,必须到指定的几个港登记,并报关交税后出海,回来也得到这个港登记报关交税等。 明日贸易,对于绍天朝廷和德川幕府来说,都有大利可图,双方现在正是蜜月期,谁也舍不得分手啊。 朱以海少府监里有专门跑日本航线的船行,一条大船一次可载铜十万斤,还要载不少金、银,另外其它诸如瓷器倭刀啊咸鱼啊鲸油啊漆等也能载不少。 销往日本的则以生丝、棉纱、糖、鹿皮、人参,高端瓷器、丝绸、材料、佛经等为主。 仅这条航线,皇家少府监去年往日本跑了一百艘次,一来一返,获利何止百万。 现在明日贸易,早就改变过去那种官方朝贡堪合贸易模式了,基本上就是私人贸易,官府只是指定港口,征税缉私而已。 安南的贸易去年也增加了许多。 郑主挟天子以令诸侯,控制着后黎朝,想要得到大明恢复其藩属国地位,但大明历代都没松口,朱以海也不轻易让步。 现在是安南都统使司,是大明属地,虽仅是名义上的,也给了以后留了操作空间,若是同意册封为安南国王,哪怕是藩属国,也是后患无穷的。 朱以海趁着如今势力大盛,屯兵镇南关,对安南的五方势力也是来了一次骚操作。 继续册封傀儡黎皇为安南都统使,并授他安南郡公爵,赐银印。 授实际控制着后黎朝政以及安南北部的郑主为红河宣慰使,赐封河内侯,赐银印。 授封控制着高平一带的莫氏,为高平宣慰使,赐封高平侯,赐银印。 授封控制着宣光一带的武氏,为宣光宣慰使,赐封宣光侯,赐银印。 授封控制着灵江以南的阮氏,为顺化宣慰使,赐封顺化侯,赐银印。 傀儡黎皇为都统使,安南郡公,两大割据南北的军阀各为宣慰使,封侯。 北方两个小点的割据军阀,也封宣慰使,封侯。 宣慰使是明朝在边地设立的一些高级土司,比宣抚使、安抚使级别高,二品。 朱以海的这个赐封,其实就有几分故意把水搞浑的意思了,特别是同这几方势力都展开贸易。 去年从安南几地进口了大量的粮食回国,还有香料象牙铜料,船木等。 也向他们出口了许多瓷器茶叶丝绸药材佛经等,获利不少。 甚至一边向他们买入船木,一边又给他们出口船只,一边进口铜料,一边还出口铜制品等。 手工制造业水平不高的安南几家势力,在贸易这块也只能卖卖原材料了。 注重火器的阮氏,甚至去年都向绍天朝订制鸟铳和火炮、战舰这些。 绍天朝这边向阮氏展示了这些先进装备,跟他们签订了军售合同,转眼就把消息透露给了郑氏,激的郑氏也赶紧掏钱下订单。 粮食、煤炭、铁料、船木、锡铅等一船船运回中原,然后再给他们运回铳、炮、火药等,大明的军工企业既赚了许多利润,还得以扩大了生产规模。 去年,从安南运回广西、广州的粮就超百万石,甚至还直接从红河往上游的云南境内运,支援围剿土司叛乱战争,云南也有不少土产直接顺红河而下。 一个个藩国使者上前奉表进贡。 大明礼部官员则一道道册封赏赐诏旨宣读。 绍天朝,已经重建了天朝上国体系。 虽然北京还是鞑子占着,但可以想象到,此时北京的金殿大朝会上,不会有什么藩国使者,甚至也不会有什么热烈高兴的气氛,定然是愁云惨雾一片忧愁的。 朱以海这里是万国来朝,四方进贡。 就算是排着长长的队,站到了广场的雪地里,吹着冷风,可这些人都是毕恭毕敬。 这就是大国实力。 虽然大明也曾暗澹过。 但犹如沉睡的巨龙再次睁眼醒来,他抖一抖身子,威风便已经笼罩四面。 外国友邦、藩国使臣依次上表进贡。 然后是大明边疆的土司土官们,接着是各外镇、屯镇,然后是地方督抚、统兵大将等朝集使。 一班班的朝贺。 朱以海坐在御门受朝,笼着手,袖里握着个暖炉,倒是一点不冷。 蓬来宫的御门,远不如南京北京。 但这里的气势,却是直冲云宵。 一直到了午后很久,这场隆重而热烈的正旦大朝才结束。 皇帝赐宴。 宴会上,朱以海特把几个外镇叫了过来,辽东耿仲明、江西金声桓、河西米喇印、陇右贺弘器还有夷陵李赤心,北直的土国宝。 又有河南团练的许定国、丁启光、李化鲸等。 还有屯镇的袁宗第、高必正、郝摇旗、刘体纯、王光泰、党守素等一干人。 以及统领行营等的五个皇帝义子朱成功等。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一方藩镇,除五位皇帝义儿外,其余人统领的兵马,都不是中央嫡系,在此之前,皇帝也仅是派了少量的文官过去监军。 今天,皇帝特意叫他们一起,就是要针对这些外镇、屯镇、团练进一步加强管理。 “年后你们回镇后,各级军官、士官,分成十批,分批送来京师受训学习,加强指挥作战能力。” “一批送京学习,一批交换到其它镇学习。”(未完待续) 第648章 杯酒释兵权 “为了给你们各镇加强战斗力,除了进京受训和交换到别镇学习外,朝廷还会从御营军中抽调各级军官,并抽调一批专业的后勤文职,下放到你们各镇充实,担任副职。” “你们觉得如何?” 皇帝端着酒杯问这一众大将。 辽东提督兼东江镇总兵、挂征辽先锋印的耿仲明用余光瞧了瞧左右,发现没有人马上表态,便第一个站了起来。 “俺听陛下的安排,完全服从旨意。” 耿仲明当初来州投降后回到辽东,倒是发展的顺风顺水,如今他手下编有一个外镇,还有两个屯镇,又有三个团练镇,控制大片地区,甚至还在鸭绿江东岸的朝鲜境内屯田,控制地区有数十万人口。 去年皇帝御营调整编制,一镇从六千八变成一万四,耿仲明也立马扩编人马。 他现在控制着鸭绿江口两岸沿海近千里地,日子可非常滋润,不仅在皮岛开港贸易,还在多处开市与朝鲜人贸易,甚至跟日本人贸易,还直接深入内陆,跟女真人、蒙古人贸易,收益极丰。 又大搞屯田,军事威胁又没多少,这日子非常潇洒。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朝廷只给他这个提督封了个东江侯爵。 不过朝廷在辽东还有御营四镇,不仅有一镇精锐水师,一镇天雄军驻辽西觉华岛,在旅顺大连驻了一镇,在鸭绿江的镇江还驻了一镇。 这几镇御营,让耿仲明时刻不敢大意。 现在朝鲜人又编练了一镇新军,还驻扎到鸭绿江的义州,还有收回东江屯田之意,让他有些不安。 皇帝现在的提议,明显就是要收外镇兵权,加强控制,虽心中不满,却反而第一个出声支持。 “陛下,如今辽东有四镇御营,朝鲜也编了一镇新军北上,鞑子在辽东是朝不保夕,节节败退,俺以为根本用不着我们东江镇了, 臣斗胆请求陛下裁撤东江镇,或全转为地方屯镇,臣父子等也解甲归田,或回京侍卫天子左右。” 朱以海微笑瞧着耿仲明,这家伙非常滑。 虽然是个墙头草,但自投降后,倒也还是有些功劳的。 去年辽东明军,基本上已经扫清了沿海的清军城寨,下一阶段就是要深入内陆,总体的计划,还是要先打辽河平原这边的海州、辽阳、沉阳的。 计划还是先取辽河一线,直捣敌穴。 辽西的锦州、广宁、宁远等地,倒不急着打。 要断虏归路,抄他老家先。 鸭绿江上游的建州卫等地,会是次要目的,会让耿仲明和朝鲜去打,以牵制些鞑子人马。 “耿提督去年功劳不小,尤其是训练兵马有方,东江镇兵强马壮,值得表扬,明年大战,辽东御营将负责攻打辽沉,你东江镇和朝鲜兵则负责打建州卫,” 耿仲明听皇帝说他东江兵强马壮会练兵,有些慌。 “有功则赏,朕赐封你为东江县公,实封三百户,好好干。” 耿仲明赶紧跪下谢恩。 有耿仲明这般积极带头表态,李赤心等诸将自然更没理由反对。 皇帝要给各镇军中,各级都派副职来,还要抽调一成的军官到京学习,一成军官到其它镇交流,明知道这目的,可无法拒绝。 好在皇帝也确实念着他们的功绩,所以接下来如耿仲明一样,诸将都各有赏赐。 如李赤心高必正他们早是国公,这次则是加实封户数,升散官品阶,甚至给他们儿子也荫封,如召入国子监,或两馆读书,或入四卫侍从,讲武堂学习等。 一些在军中有功的,还直接就升职甚至授爵。 袁宗第刘体纯等原为侯伯等爵的,也都各有晋升,袁宗第直接升为国公,连金声桓、米喇印都升国公了,贺弘器、张安等晋郡公。 皆得实封。 之前已经转为屯镇的那些大将,也都升赏。 连去年才归附的西营诸将,都得了加封。 朱定国被皇帝收为义子,如今跟朱成功等四人一样,俱封郡公,而孙可望三人,都晋封县侯了,顺营还有数员大将,也各加官晋阶赏赐钱银。 顺营、西营两大崇祯朝叛军,如今却封了公侯总兵等无数,而这些人在绍天朝这几年,也确实立了不少功劳。 就连去年才归附的西营,整编为一镇后,都在围攻褒城镇战斗中,跟清军打了好几场恶仗,不仅重创了李国翰,甚至还翻山越岭的进入秦岭大山,伏击拦截吴三桂的援军,打的吴三桂都只得丢盔弃甲的返回了长安。 米喇印丁国栋贺弘器等稳定陇右河西有功,武大定王永镇也夺取了宁夏地区,而金声桓张安等虽然这两年反正好也没什么大功劳,但当初江西反正,也是给朱以海帮助不小的,这几年能老老实实的安稳在地方上没出乱子,就是帮大忙了。 “明年,朕打算要继续北伐,一举收复旧都。” “同时,也会在关外对辽沉发起战役,攻破鞑子老剿旧穴。” 朱以海望着这些手握兵马的外藩大将们。 “打北京的任务,朕带御营亲自负责,但外围也还得要大家帮忙。” “现在山东已经全部收复,但河南还有颍州南阳未复,湖北大部份仍在清军之手,所以朕计划是山东河南的外镇、团练,西进汇合江西湖广的人马,把颍州、先拔掉,再围南阳。 然后再攻襄阳,把湖北的清军彻底的包围起来,然后逐个歼灭。” “川贵、陇右兵马,则增援汉中,务必把褒城镇拿下,直捣关中。甘肃宁夏之兵,则先攻陕北延绥,清理关中外围北部。” 辽东御营打辽沉,外镇、朝鲜打建州卫。 朱以海直接北伐,攻打北京。 御营左军打颍州,山东河南外镇团练配合。 江西湖广兵去打荆襄。 川贵陇右汉中的打褒城,进军关中。 甘肃宁夏的去打陕北。 分成几个战役军团,分配任务。 各个外镇甚至屯镇、团练都要动员起来,御营虽是精锐主力,但仗也不能都由御营来打。 “如果各地鞑虏弃城逃回,回师救援北京,那么你们就沿途阻击,不能让他们顺利的撤走,必须得撕咬下几块肉来。” 朱以海可不愿意鞑子把各地的兵都调到北京城下来勤王,来打一场什么北京保卫战。 必须的拖住咬住各地的清军。 “现在鞑子的有生力量就那么多,漠南蒙古诸部,现在被漠西和漠北蒙古咬住了,也难以腾出手来救援鞑子,而且现今形势,他们也未必真愿出死力为鞑子拼命。” “鞑子在关外的白山黑水倒也还有许多女真部落,但只要我们能够夺取辽沉,他们也就无法救援北京。” “真正能够回援的也就长安的吴三桂李国翰,天津的岳乐,湖广一带的勒克德浑等一些兵马了,这些兵分散数处,都不算强,但如果让他们都赶到北京城下,那也能聚起来不下二十万众,所以必须得把他们拖住。” 本来朱以海计划是拿下山东后,明年就全力拿下河南就行。 然后再用一年时间收复湖北。 这样的话,节奏慢点,但压力小些,也能尽快恢复中原地区的民生经济,不过鞑子在侵略占领区的暴行越来越凶暴,任他们再多占领几年,那些地方可能要被搞成无人区。 不少大臣也都认为应当一鼓作气,直捣北京。 先拿下北京,那河南河北陕西山西辽西辽东等地的鞑子,也会失去斗志,尤其是关内各省,可能就能传檄而定了。 朱以海考虑再三,倒觉得也是有些道理。 所以打算试一试,御营主力直捣北京,让其它各路人马想办法拖住鞑子各地兵马。 若成功,一剑封喉,自然是最好。 若不成功,到时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也可借此机会,给这些藩镇掺沙子,甚至把他们调离其大本营。 “朕为这次大战筹集了不少银子,有税赋拔款,也有厘金特款,有捐献,也有发行的国债券,银子你们不用担忧,粮草这块,朕也已经在各地转运仓中储备了不少。 等春耕后,就开始出兵,到时全国一起出动兵马,发动攻势,朕让各地督抚给你们调拔钱粮,新到任的副职,会专门负责粮饷的调拔与发放,保证每个士兵都能拿到一笔赏银,也能保证行军打仗不会饿肚子!” 这么大规模的战事,耗费的钱粮将是惊人的。 就算是以现在朝廷的储备,这仗也打不了太久,若是朱以海不能在半年内结束战斗,那么钱粮也会支撑不住。 春播早稻生产期约三四个月能收获,春耕后出兵,如果战斗持久不下,还能再收获地里一茬粮补充。 晚稻生长时间更长。 朱以海的计划就是春耕后发动全面攻势,若是他在入冬前不能拿下北京,那这场仗就不好打了,围北京的部队可以努力保证供应,但其它各地兵马肯定是供应不了的。 “请陛下分配任务,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李赤心带头表决心。 米喇印、贺弘器、武大定、刘体纯、袁宗第、金声桓等也都喊着愿立军令状。(未完待续) 第649章 清洗东林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天关心!” 正月里,皇帝前往国子监看望备考的监生,也在这里一同接见了各省入京备考的举人代表们。 在这场巡视国子监,看望监生考生的活动里,皇帝却突然提笔给国子监写了一副对联。 这副对联在明末实在太有名了,几乎无人不知。 “多年前,一个风雨之夜,陈云浦先生乘船在桥下避雨,岸边有一户人家透出微弱灯光,能看到两个孩子在灯下苦读的剪影。陈先生有感而发,吟出一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屋内读书两个孩子之一,居然对出一句下联,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大家都知道这个孩子是谁吧?” 下面众多士子脱口而出,“无锡东林先生。” “没错,那个孩子就是顾东林顾宪成,后来他万历八年中进士,历任京官,官至吏部文选司郎中。” 万历二十二年,朝廷会推阁臣,顾宪成提名之人为神宗所厌而被削去官籍革职回家。 十年沉寂后,顾宪成与弟弟顾允成重修家乡东林书院,偕高攀龙等讲学其中,又同安希范、刘元珍、钱一本、薛敷教、叶茂才等发起东林大会,制定东林会约。 讲学之余,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指陈时弊,锐意图新。 渐以东林书院结成了一个东林党,自称东林人。 顾主张志在世道,躬行实践,反对空发议论,脱离实际,因此倾动朝野,无数士人仰慕应和,闻风响附,皆以东林为归,一时盛况空前。 随驾前来的一众官员们都对皇帝突然发表的这番言论有些意外。 而底下的监生、举人们却都兴奋不已。 虽说东林在明末因为党争,其实也有些争议,但仍还是士大夫们的主流,甚至有几分明末的政治正确的感觉。 朱以海却还在继续道,“当年顾宪成等复兴东林,聚众讲学,定下书院会约,每年一大会,每月一小会,会各三日,每会推一人为主,有问则问,有商则商,凡在会中,各虚怀以听。” “朕深以为然,顾宪成绝对是大儒也。” “有学问,更有思想。东林书院初创于北宋,是大儒杨时讲学的地方,后来顾宪成重建,走过仪门,迎面是三间四柱五楼的石牌坊,坊额题有四字,你们知道哪四字?” 有人说是东林旧迹,有人说是后学津梁。 随驾的冒辟疆站了起来,“是洛闽中枢四字,意在称赞杨时在洛阳二程和福建朱子理学发挥承上启下作用。” 这位掌印都给事中的话,引来阵阵称赞声。 当年复社四公子,也是年轻士子里偶像,复社又称小东林,政治上是一脉相承。而这几年,这四公子主编几大报纸,又掌握科道,刷新吏治,整顿朝纲,监督司法,确实也是大出风头,政治声望极隆。 甚至已经被称为东林四君子。 还有人称他们是东林新一代领袖,刘宗周黄道宗这种不完全算东林,祁彪彪姜曰广吕大器等人甚至都老了,如今东林就得靠这四君子主持,甚至之前因弹劾阮大铖而被贬的顾咸受等,也都是名望大增。 冒辟疆站在那里,对一众监生举人们点头示意,然后坐下。 朱以海面上仍满是微笑。 “朕很佩服东林先生,每每读到当年东林初建时的那种风声雨声读书声的盛况,也是深感震动。 当年东林先生他们持名检,励风节,严气正性,侃侃立朝,而从东林书院最早走出来的那批东林人,为官清廉,民望清澈,在政纲败坏的那些年,这无疑清正了朝廷和社会的风气, 东林曾经是天下名望,是士林代表,是正义的化身!” 冒辟疆坐在那里,听到曾经二字,心中一震。 他敏锐的感觉到了几分不好。 曾经是天下名望,曾经是士林代表,曾经是正义化身,那就意味着现在已经不是了? 这几年,四公子确实是仕途、名望俱增,从最早的复兴报,到如今谏报等,四公子一人主编一份大报,还编了不少书刊,更别说执掌六科大印。 可今天皇帝突然这么公开的谈东林,还用上这样的词,他感觉不妙。 “朕以前看唐传奇,里面有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故事,读来令人唏嘘!” “顾宪成那个时代,东林人何等上进,他们虽处江湖之远,却心怀庙堂之高。风雨读书声里,也关怀着家国天下事。 可后来随着他们的努力,迅速发展,吸纳了无数士人,越来越多的东林人进入朝堂,变成了东林党,他们在朝中党争,形成了权倾朝野的政治势力,左右着朝堂政局的发展, 曾经的意气风发锐意进取,却也摆脱不了名利束缚,逃不出朋党狭隘,他们开始党同伐异,任用私人, 最终在与阉党的斗争中逐渐没落,甚至连东林书院都被烧了! 让人嗟叹!” 会场的气氛慢慢变化。 变的安静,变的凝重。 绍天大帝起兵监国以来,不止一遍的强调停止党争,同仇敌忾,共同对外。甚至取消了万历以来的这些什么这党那党桉。 不仅重用阮大铖马士英等奸党,也一样重用钱谦益、高弘图、姜曰广等人。 不论党,不论过去,不计出身,甚至都不论是否投过顺降过虏,连曾经大顺的丞相牛金星,张献忠的义子都一样重用。 “当年顾宪成重建东林,估计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东林书院会变成东林党,更不会接受这个名字,他还在世时,他的反对者,攻击他们为东林党,顾宪成可不接受。 但到了后来,许多人却公然以东林党人自称,这是为何? 何谓党?朋党小人也! 自万历以来,历经数朝,当年顾东林所倡议的那个东林书院,那个东林人,早变样了。沦为了党同伐异的,政争的工具,成了争权夺名,甚至维护自身利益的工具。 他们反对宦官专政,反对皇帝派遣矿监,反对派人税使到各地征税,他们要求重视工商业,要求惠商减税,他们为了反对而反对。” “诸位学生们可还记得顾东林当年提出的两大东林主张是什么吗?” “还有谁记得?” 山东总督兼巡抚的黄宗羲站了起来,“回陛下,东林先生当年有两大主张,一反对空幻虚无、谈空说玄。二提倡求真务实、实学实用。” “黄卿说的没错,顾东林当年也还提出开放言路,反对宦官干政,反对矿税这三项具体主张。” “朕今日再问问诸位天之骄子。” “朕起兵到如今,虽天下尚未尽复,但也总算恢复半壁江山,朕也一直在努力恢复国家,整顿朝纲,朕所为,是否合的上东林先生的那两大主张?” “他的三个具体政治诉求,朕做的也不错吧,如今也禁止宦官领兵、监军、干政,裁判宫廷内侍人员,减少宫外办事宦官数量。 开放言路这块,朕自认为也做的不错。 至于说征矿税,朕征了,但不是派太监去征的,如今都是由朝廷衙门负责征收,税制税率合理,并不扰民害民。 朕说的可对?” 国子监里这无数的官员、学生们听到这一声声问,思索过后也都点头。 皇帝说的没错。 当年东林反对宦官,反对矿税,其实一是宦官干政,二是征矿税进的都是皇帝私库,二来皇帝是派太监征税,太监在地方征税确实也有扰民害民情况,另外也是因为工商矿税征收,影响到了士绅利益。 而如今绍天朝这几年来,虽说不算时间长,但行的是另一条路,有实践有证明,皇帝的税赋,于百姓确实大为减轻负担。 “朕的税赋,不论正税的田赋丁银,还是其余工商厘金,设立时都充分调查考虑过,征收也很正规,总体来看,百姓们都比较支持,这没错吧?” 大家都点头称是。 朱以海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变的严肃起来。 “朕起兵之初,就要大家摒弃门户之见,更禁止结党争斗,都要团结对外,共救时艰,拯救社稷。 可仍然有人还总想着结党营私,打着东林的旗号,做的却是攻击陷害的勾当,完全枉顾事实,也无视大局!” “如今之安定局面来之不易,东林这块招牌,虽然在此前也已经被毁的差不多了,但朕还是希望不要辜负了东林先生当年的一片初心。 朕也绝不允许有小部份人,打着东林的旗号,自号清流,却影响舆论,不思保家卫国,却想着谋取私名私利。 诸位,天下还未恢复,北京还在虏手。 难道你们真就暖风吹的游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了吗? 最近,有许多人借着东林的名头旗号,又开始浮动,他们反对向工商业者收税,想要取消海外贸易税,还想取消矿税、盐税、茶税、厘金。 更想要士绅不纳粮不交税,还想要维护他们趁乱侵占的那无数的军屯田、皇庄藩田、官田牧场等,想继续隐占垦荒地,想要继续趁灾放高利贷,想继续投受投献寄名,甚至想要完全掌握朝堂政治,还有人甚至想着要跟鞑子议和,想要裁撤、削减御营军······” “这些人,朕知道只是一小部份,但如今却有大抬头的意思,朕今天当着无数士子们的面,要对大家说,这些人不是真正的东林,他们不过是一群墙头草投机客更是一群蛀虫败类!” “要改变的不是朝廷,而是这些人。” “这些国之蛀虫,必须清洗!” 皇帝的话引人震动,甚至让许多在场人都不由的变色惶恐。 因为今天皇帝的话太过惊人,还是直接点东林的名,虽说的是一些假东林,但这话里之意,也就还是指东林。 难道皇帝羽翼已丰,要开始清洗东林了? 冒辟疆、侯方域等更是面如土色,他们终于明白皇帝绝对是冲着他们来的,而缘由就是他们控制的几大报纸,之前的顾咸受桉,这次的王之仁弹劾桉,估计已经触及皇帝底线了。(未完待续) 第650章 求饶 “鞑酋顺治和摄政王代善、济尔哈朗再遣使叩拜,进贡物并请和亲罢兵。虏使送来黄金千两,另人参百斤,貂皮百张。” “还送来三个金碗,乃是用多尔衮、阿济格、多铎三兄弟头盖骨镶金制成。” “并送来多尔衮三人之妻妾美婢百人,并三兄弟之女十二人皆送来。” “还有烈皇遗留之女坤兴公主也送来了,其夫周显是此次虏团副使,公主有孕三月。” ······ 从国子监回来,御书房里还没休息,刘朝进来,再次提起鞑虏使团来求和的事情。对于鞑子求和一事,朱以海是不屑理会的。 早两年,他还愿意跟他们周旋一下,也算是缓兵之计,可如今根本用不着。 不过这次鞑子居然也非常下血本了,居然还拿出了这么多有诚意的条件。 黄金人参貂皮倒算不得什么,加起来不过两三万两银子东西而已,倒是他们居然把多尔衮三兄弟的头盖骨做成金碗送来了。 “奴婢把金碗都带来了,请圣人过目。” 刘朝说着真就拿来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摆着三个碗,一眼看去就让人震惊。 碗由碗盖、碗体、碗托三部份组成,碗盖纽镶嵌硕大宝石,还錾有四个缠枝金莲,包围在盖钮周围,盖上还錾有吉祥八宝纹。 碗托上部是圆形台座,束腰处錾金并嵌有一圈宝石,三面还分别饰黄金人头,四周及碗托底座表面饰缠枝链纹,莲花鎏金,底板刻满、汉、蒙、藏四种文字,一长段经文。 “这是鞑子皇帝让黄教高僧制作,据说是一种藏传法器。” 朱以海瞧着,也没伸手去拿。 “当年妖僧杨琏真珈私掘宋室皇陵,大肆盗取陵中财物,还把宋理宗头骨做成人骨碗,是不是就这样的?” “确实如此,这种法器叫嘎巴拉碗。” 朱以海瞧着三个碗,那黄金宝石镶嵌的头骨,那可曾是鞑子有名的三王啊。尤其是中间这头骨,曾经是大清皇父摄政王,现在鞑子居然把他做成碗送给朱以海求和。 “多尔衮好像有个女儿?” “是的,原封东莪格格,这次也被一起送来了,她是多尔衮独女。” 多尔衮死后,以皇帝之礼下葬,还追封义皇帝,结果没多久就被挖坟,开棺戮尸,谁能想到不仅如此,还会把头骨做成酒器甚至送给了大明天子? 代善、济尔哈朗这两老家伙,也太不尊重自己兄弟了。 尤其代善,还是他们异母同父亲哥哥呢。 看来鞑子是真急了,撑不住了。 去年济南和兖州两场战败,被屠了几万人,博洛、谭泰、图赖这样的名王大将都倒下许多个,如今颍州的勒克德浑和褒城镇的李国翰、鳌拜也是随时可能撑不住。 湖广荆襄也是在死撑。 整个局势危如累卵。 鞑子急了,真急了。 “鞑子使者说他们愿意以黄河为界,新黄河道为界。愿主动撤回河南颍城、南阳,以及湖广、汉中的兵马过黄河。” “就这?”朱以海不屑。 “他们还说愿意向大明纳贡,只要大明承认满清,两国平等交往,愿以黄河为界,河南山东归我大明,陕西山西河北辽东归满清,休兵罢战,则满清愿意每岁馈黄金万两、白金百万两、人参千斤、貂皮千张, 双方互市贸易,彼此护送逃人,互不再犯。” “哼,”朱以海非常不屑。 虽然鞑子这条件已经是非常委屈求全了,甚至半点脸面都不要了,先前还是他们拿人参貂皮来换朱以海的黄金白银,甚至还要求粮食,现在则是变成他们进贡。 年年岁贡,割让黄河以南,只求大明放他们一马。 主动开出的条件都这样有诚意,如果朱以海真要谈和,再讲讲价,估计不仅岁币能再增加些,就是把关中收回来,估计他们可能都会让步。 可问题是,既然他们已经这般没实力跟大明讲条件了,那朱以海又为何还要谈判议和? 直接打不就行了。 或者说,鞑子为什么相信大明? 他们就不怕大明收了岁贡,然后接收了湖广等地后,再撕毁协议出兵? 鞑子也不可能这么傻。 必也还是有所图的。 “鞑子估计是想救颍州勒克德浑、汉中李国翰、鳌拜等兵马,并趁此机会调兵回援保北京。” “所谓议和估计也是真真假假,借议和之后,把兵撤回去集结保卫北京,若是我大明真愿意,他们估计更求之不得,可得喘息之机。”朱以海一眼识破。 刘朝之前还真没想到这些,闻言也不由的感叹,“这些鞑子还真是奸诈。” “鞑子倒还挺舍的下本钱。”朱以海看了眼那三个碗。 “就是不知道这玩意是不是真的了,他们送来的多尔衮三兄弟妻妾女儿你去看过没?” “奴婢特意找了洪承畴钱谦益等曾在北虏那降过虏的官员们过看过,他们认出其中几个正是多尔衮三兄弟的福晋和侧福晋,曾是拜见过的。 多尔衮三兄弟妻妾很多,比如多尔衮有七位福晋四位妾侍,还有许多婢妾,福晋中蒙古女子五个,满人一个,朝鲜一个。蒙古五福晋中,科尔沁部就占了四个,扎尔莽部一个。 其义皇后小玉儿还是孝端的妹妹,孝庄的姑姑。也可以说跟孝端和孝庄都是姐妹,因为义皇后母亲原本是她爷爷的妻子,生下了孝端,她爷爷死后,她爸按习俗收继庶母,后来生下她,所以她跟孝端是同母姐妹,只是这姐姐是爷爷跟她妈生的,叫姑叫姐都可以,而孝庄是她叔父之女。 朝鲜福晋,则是朝鲜成宗的玄孙女,封公主。 四个妾也有三个是蒙古王公之女,有一个还是察哈尔林丹汗与窦土门福晋的女儿,皇太极收为养女,再嫁给弟弟多尔衮。 只有一个李氏,却也是朝鲜女子,东莪格格就是她所生。 阿济格妻妾也多,其中倒有两个是汉军旗人大臣女,一个李氏一个愉氏。 多铎好色,妻妾更多,他的一个福晋也是义皇后的妹妹,其它几个福晋,那拉氏、佟佳氏、瓜尔佳氏、伊尔根觉罗氏等十来个,都是满洲贵族之后,妾侍里,也有汉人女子。 范文程被多铎曾霸占了三个月的妻子居然也被送来了。 也不知道范文程此时在京是什么心情,当年被抢了老婆霸占三个月,后来皇太极做主,总算是要回来了,可现在居然又被当做多铎之妾送来大明,这找谁说理去? 代善等人估计也不会理会他。 他们不仅把范文程妻子当多铎之妾送来了,连他们兄弟三个这十二个女儿,其中五个已经嫁出去的,都把她们又给从夫家带走,一并送来登州。 朱以海对范文程的老婆倒不感兴趣。 “公主还好?” 坤兴公主是崇祯之女,其母产下她时难产而死,后来由周皇后亲自抚养长大,闯军破北京,崇祯提剑杀了小女儿,又斩断了坤兴公主一臂,她倒在血泊中昏死,崇祯以为死了,便去煤山上吊去了。 公主意外未死,后来送到周国丈家。公主请出家为尼,清廷不许,后来还是让她跟未婚夫周显完婚,这个周显原是崇祯末状元郎,朝中太仆卿之子,本也是个名门才子。 去年完的婚,据说这个周显虽然没什么骨气,但对公主还算好,公主还有了几个月身孕。 鞑子这次直接把公主也送来了,还让周显当了副使。 “改封为长平公主,食实封三百户,东京赐第一座,赐银三千两,奴仆三十人,赐地三百亩,台湾再赐地千亩。” “安心在京养胎,让中山王和衡山王多去看看姐姐。” 当天。 朱以海在总理处召集总理大臣、协理大臣们专门议论此事。 “鞑子看来是心慌胆怯,所以想要断臂求生,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说明咱们下对了棋,打中了他们要害。” 面对鞑子的主动求和,大家也都在皇帝的点明下,看出鞑子的意图。 不过陈潜夫还是主张不如将计就计。 “不如假意同意鞑子求和,不过可以多提点要求,比如要求鞑子退出关内,然后再退而求其次,要求他们把湖广、陕西交出。” 朱以海微笑着,知道陈潜夫肯定不是真谈和。 “咱们甚至还可以跟鞑子榨笔金银出来,让他们将北京宫里的一些重要东西送还。” “待鞑子以为我们真心议和,然后从颍州、阳南、荆襄等地撤出北返时,咱们在半路伏击,将他们歼灭于野!” 这有几分不够厚道,没有诚信。 但国与国之间,特别是明与清之间,也用不着讲那些了。 现在褒城、颍州虽然被围城许久,守军士气低落,可有坚城拒守,强攻还是会有较大伤亡,一直围城,消耗也大。 放他们北返,等到半路他们归心似箭,到时再沿途阻击,鞑子绝对抗不住。 在城里,那是无处可去,只能困守。 可出了城,就会完全不一样,战斗的意志会被瓦解,更没城池可倚,必败。 “陛下,臣以为要么拒绝鞑子求和,如果接受,便不能做这种背信之事,当堂堂正正。”说话的是次辅祁彪佳。 朱以海却是不以为然,“我大明与鞑虏早是不死不休之仇恨,跟他们没什么信义可讲,一切只为击败他们灭亡他们。只要于我们有利的,都可以。 鞑子既然急了慌了要求和,那我们也不能错过这机会,跟他们谈,让他们不仅要退出湖广汉中河南,也要把陕西交出来,另外让他们先把今年的岁贡送来,什么时候岁贡送齐了,朕才会同意放开路让他们北返。” “湖广的先不管,我们先把颍州勒克德浑军,褒城李国翰两支人马盯住,待他们出城后,立即接收城池,断其退路,然后沿途阻击,务必将这两支鞑虏歼灭。” “灭了这两支鞑虏,将再断鞑子一臂,到时再顺势夺取南阳,兵打襄阳,则整个湖广的清军,就将被我明军彻底包围。” 都到这时候了,也用不着客气了。 第651章 千官外放 祁彪佳感受到皇帝越来越乾纲独断了。 随着北伐的不断胜利,如今连鞑子都已经委屈求全到此间地步,皇帝的个人威望也确实达到顶峰。 想起在国子监皇帝针对东林的讲话,他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朱以海往后靠了靠身体。 沉默了一会。 然后起身,缓缓踱步。 “韩非子中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夫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这话说的很好啊,没有扎实的基层经历,处理政务、领兵作战便可能是纸上谈兵,空谈误国。 当初顾东林也一再强调不能空谈幻想。 自朕起兵以来,从浙东到江南,无数乡绅士子慷慨起义,这份忠贞大义,朕钦佩不已,真风骨也。 然近来朕也发现一些问题,虽然大家忠义慷慨,但在处理具体事务的时候,往往却又缺乏经验,过于空泛。 朕先前在国子监谈话,指出了有些人败坏了东林名声,不过这些只是小部份害群之马欺名盗世之辈也。 绝大多数文臣士人还是比较有风骨的,但为官做事,与写诗做赋不同,必须有扎实的经验,方能做好事情,尤其是处于朝堂高位后,任何决定都影响着天下亿万子民,容不得半点马虎。 这几年我们中兴大业还是比较顺利的,但也暴露出许多问题,不少官员们还是太过年轻,缺乏足够的历练,有些人以前仅是秀才,甚至只是童生,可国家动荡,慷慨激昂,不辞辛苦,不顾性命,为国奔走,确实也立下许多功劳。 可如今要面临着治理天下的诸多难题,光有忠心也是不够的,也还需要有足够的经验,朕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当让大家更多历练。” 徐石麒听到这话,也感觉有几分不好。 皇帝这是要贬斥东林吗? 可没等他想好如何发声,皇帝却是话锋又一转。 朕之前听说过这样一件故事,崇祯十六年春,侯峒曾携母赴任嘉湖分巡道,亲戚族人杨廷枢、侯岐曾及诸子一路陪送至吴江。 夜间,大家谈到什么样的死法比较好。 侯峒曾说,吾闻死水为良,侯岐增则说吾不知热油灌顶滋味如何。轮到杨廷枢,他问侄子侯玄方。玄方回答说但要看清死的题目,勿错过死的机缘,水火刀锯,都打算得明明白白,那时该激烈便激烈,该潇洒便潇洒,已是完吾生平,留人榜样,纵然亏体,不为辱亲,有信勿疑,有进勿退可矣。 杨廷枢听了遍问侯氏诸子,汝兄言是乎,大家都表示认可。 汝曹能乎?大家也表示能做到。 第二天,侯峒曾把谈话告诉母亲,她表示赞赏,也讲了自己看法,认为死水较洁净也。” 皇帝突然讲这么一番话,大家也都暗自惊讶。 尤其是徐石麒,他曾与侯峒曾、陈洪谧被共称为南都三清,侯出身嘉定紫堤东族侯氏,名门望族,天启五年进士,为政有声,刚正不阿,曾官至顺天府丞。 北京沦陷后,朱由崧起任左通政,以疾推辞未赴,后在嘉定老家与黄淳耀领兄弟子侄等起义抗清,树起嘉定恢剿义师旗号,迎接鲁监国北伐王师。他的亲戚杨廷枢是南京兵部尚书杨成之孙,复社领袖。 侯杨几家当年举旗起义,迎接王师,这几年也是有从龙之功,子弟多任要职。 侯峒增、杨廷枢、黄淳耀等都任侍郎之职,岐曾等也皆在部院任郎中等。 “侯峒曾、杨廷枢等当初能够在国家动荡之际,从容谈论生死,表明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南京建号,侯公曾拒绝了南京授予的三品左通政之职,但当鞑子南下后,他却能够挺身而出,聚兵起义,带兵袭击鞑虏,救援城乡,迎接王师,难能可贵。” 皇帝突然说到侯家,其实主要是因为侯家兄弟才名广盛,一起执掌江南文坛,成为数十年中江南名教的宗主,杨廷枢、陈子龙等都与侯家关系极好还是姻亲,而他们又都是复社巨子。 侯家还跟顾咸正兄弟等也关系极好。 可以说,东林、复社本就是江南浙江这一带的士绅们为主,江浙是他们的大本营。朱以海起义之初,也得江浙士绅们支持不小,所以如今朝中,江浙士人占据的位置极多。 尤其是许多年轻一代的江浙士子也渐居高位。 相比起黄道周、徐石麒、侯曾峒、姜曰广、高宏图等这些旧东林,如今新起的一辈东林,明显就很不一样。 老东林们多变的比较务实,甚至也没那么在意党派,和光同尘。 可那些年轻东林就不同了,他们年轻得意,却喜欢慷慨激昂的讽刺时政指点江山,甚至开始党同伐异,还非常善于利用报纸等舆论造势。 其实如沈文忠这样落魄秀才从龙起义,然后身居高位担任要职的不少,不过这些人从底层做起,虽然爬的速度快,但确实也是经过层层淘汰上来的。 而那些名门子弟,尤其是士族名门子弟,跟着父兄们从龙起义,赐举人进士出身,直接在中枢任职,所以年纪轻轻为五六品职,真正历练不多,不免夸夸而谈,纸上谈兵。 如今还开始搞起党争,甚至觉得老东林们不行了,他们要接过旗帜。 “都是忠义贤良,家学渊源,不过就是欠了些历练。” 朱以海也终于抛出了他真实的目的。 “如今不少名门子弟年轻俊杰,在中央也行走历练了几年,但还欠缺地方基层的实干经验。 古人云,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他们未来要走的更远,站的更高,这基层经历必不可少。 否则慢慢的就流于表层,陷于空谈。 朕不希望这些满怀热血的年轻俊秀,在京师在部院里空耗了热血,所以思虑许久后,决定要给他们更多机会,让他们下去担当重任,执掌一方,历练扎实。” “既要有京师部院侍郎省府布按的上层经历,更得有底下州县实干经历,部院的郎中员外主事做久了,也得需要在府县担任主官历练,这是完全不同的做事方式,只有更全面历练,将来才能成为尚书、学士。” 皇帝直接抛出最终计划。 他计划把一千名中央部院和省藩臬衙的年轻俊秀,送到地方基层历练。 这一千名年轻俊秀基本上就是那些名门子弟们,尤其是东林复社的,上至极有名望的四公子,如侯方域冒辟疆方以智陈贞慧,下到如侯氏的玄演玄洁玄方玄洵,还有陈子龙夏允彝等这些东林复社巨子们的子弟。 大多是如今挂着行人司行人,或是翰林院编修,或是庶吉士,或又各部主事等职,还有已经是给事中、监察御史、员外郎、郎中了,这群人要说学问本事,其实都还不错,基本上都有崇祯朝的秀才功名,甚至有举人功名的。 当然,也有些年纪也不小的,如顾咸正等,以前就当过知县了。 这一次,朱以海打算好好的把他们下放历练一下。 三品的六科掌印的四公子侯方域四人,直接去台湾,分任台湾四府的同知,正五品,原本朱以海打算让他们去当知府的,后来想了想,改为佐贰官同知,而且不是第一同知,而是第二同知。 他还考虑或者干脆改两同知为长史和司马,让下去的任司马。 除了这四位名望极高的四公子去台湾当第二同知。 还有上百个在朝中任职给事中、御史等四五品的官员,这次也要贬到各地任府同知,都是第二同知。 同知为知府佐贰,负责分掌地方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抚绥民夷清理军籍等等事务,有的还会派出分衙办事。 这是真正的理事官,面对的会是一堆具体的庶务。 这批官员去各地当同知,而那些员外主事翰林庶吉士等,朱以海则直接派他们到各地去当县丞,基本上也是第二个县丞,还是派出外驻的县丞。 甚至更低些的八九品官,这次更是要直接下放到地方直接做副乡长副镇长。 “不经州县,又如何能真正历练出来,将来又如何执掌部院,甚至入阁辅政呢?朕对这些年轻俊秀充满期望,不希望他们再在京师部院里消耗青春和斗志,让他们到地方上,真正负责一块具体事务,好好干,奋力干,撸起袖子加油干,干出一番真正的成绩来,也深入民间底层,充分了解民间疾苦,知晓实事民生,将来建言献策,甚至拟定政治的时候,也不至于空泛,脱离百姓。” “朕此前对御营的将士们也是如此,军中基层优秀的战士送入军校培训,然后再提拔为士官。优秀的士子们从军,也会先在军校学习指挥、参谋,然后随营帮办军务,等累积经验后,再下放营哨,由副职做起,累积足够经验,再成为一级主官。 我们朝廷虽有科举取士,但也向有实习行走的惯例,但仅仅是在大衙门里行走几年,还是不够的,还得沉下去。 这次一千俊杰下放到府县,只是第一批,以后将成为定例。 今年马上要开的第二次会试常科,还有第二次恩科,录取的进士们,也都要先经过三年行走实习,考上庶吉士的也要在翰林院再学习三年,散馆后,仍要在部院行走实习的。 以后,没当过乡镇长县丞的,不能当知县。没当过知县的,不能授知府。没做过知府的,不能授布、按。 不历经布按,不得为巡抚总督。 没做过巡抚总督的,不得任尚书、学士。 就算是六科给事中和十三道御史,也必须得有过知县经历方可授任!” 皇帝这番话说出来,可就有几分非常惊人了。 这意味着以后就算两榜进士正途出身,甚至庶吉士,没在最底层当过乡镇长或县丞,那就知县也当不上,没做过知县,那科道言官也做不了? 甚至影响到将来成为督抚、尚书、大学士? 或者说,以后两榜进士,居然也得从乡镇长或是县丞干起了? 第652章 柳如是 柳如是午间春睡醒来,从暖笼上取下一件绿绒衣裙披上。 侍女见她醒来,赶紧过来,“夫人要出门吗,外面又下雪了,要出去的话,婢子去取貂来。” 柳如是却没回答,只是披着衣望着窗前的紫檀大案。 “老爷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 柳如是走到案前坐下,怔怔出神,“烧壶水来。” 婢女赶紧去烧了水送来,“夫人喝兰雪茶还是松萝茶?” “侯嫔上次送我的安吉白茶呢?” “夫人平日不是最喜欢茉莉花茶的清香吗?” 柳如是却没理会她,婢女于是便去取安吉白茶,等她要泡茶时,柳如是却又道,“加点兰雪茶在里面,这样能冲淡点茶酽,又能增添茉莉花香。” 茶叶冲好,她接过漱口,婢女赶紧又捧来唾壶。 漱了口,又冲了杯喝了几口,她抱着膝发怔好一会,才让婢女给她裹脚,把一双绣鞋套上。 踩着花梨木踏,来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这个女人,依然还很年轻,甚至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不少,乌黑油亮的秀发,鹅蛋形细嫩白净的脸庞,那双眼睛依然明亮有神。 年龄刚过三十。 虽然脸上还没有皱纹,但她却感觉自己好像踏过三十岁门槛后,心态老了不少。 丈夫贵为右谏议大夫,一品高官,如今仕途难得的得意,整日醉心于政事,却是把她这个美娇娘给遗忘在了家里。 有时她睡下了,也没见丈夫回来。 起来时,丈夫却早已出门。 经常几天都看不到丈夫人影。 平日里便只能经常去其它相熟的姐妹那里,偶尔也一起进宫拜见皇后、陈贵妃、黄淑妃等。 “夫人?” “什么?” “奴婢问夫人今天要出门吗,是否现在梳妆?” 柳如是瞧着镜中的自己,“算了,今天身子懒散,哪也不想去,随便扎一下头发。” 外面响起些喧闹声音,柳如是皱眉。 “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定又是朱姨娘。”奴婢道。 柳如是一听朱姨娘几字眉头皱的更深,甚至眼神里都带着几分凶气来,吓的奴婢赶紧出门去了。 过了一会回来禀报。 “果是朱姨娘在闹,据说是朝廷委了少爷外职,马上就要出京上任。” 柳如是听说后,只是冷笑,“那她闹个什么,不放心就跟着去便是。” 钱谦益生过好几个儿子,但最后就只剩下钱孙爱一子,如今十九岁,任大理寺丞,乃从六品职。绍天朝的大理寺卿也是大九卿之一,实权衙门,寺丞也是实权要职。 这个钱孙爱少爷虽然年轻,但当初钱谦益在北京时便开始主动联系鲁监国,暗里通报虏情,又让儿子钱孙爱帮忙联络奔走,所以也算早有功劳,后来赐进士出身,先任行人,再任评事,然后升到寺丞,仕途顺畅。 不过柳如是对这个儿子倒没什么感情,她本是妓女,钱谦益当年以正妻之礼娶入门,被整个士林嘲讽,甚至至今许多人都不承认她是钱家妻,只把她当妾。 钱孙爱是妾侍朱氏所生,母以子贵,朱氏是妾,但毕竟有个儿子,所以也瞧不起后来进门,尤其是妓女入门做妻的柳如是。 柳和朱两人在内宅里没少勾心斗角。 “听说少爷被委了个海澄县丞,派驻厦门,朱姨娘便在那骂人,还骂起了老爷,少爷劝了好一会她都不听,少爷便走了,朱姨娘便闹的更厉害了。” 柳如是愣了下。 “少爷外放海澄县丞?” “嗯。” 柳如是知道海澄县,当初朝廷开放海禁,开月港海贸易,成唯一港口,一时无比繁荣,后来朝廷还特意析龙溪县靖海馆和漳浦县部份地置海澄县。 而绍天朝罢撤天下卫所,把厦门岛的中左所、浯洲烈屿的金门所罢撤,归海澄县管,原本这些岛都是隶属泉州府,而海澄是漳州府的。 虽是海澄因月港繁荣,但后来郑氏控制同安厦门等地后,却把贸易重心转到厦门。 可就算厦门是外贸大港很繁荣,但现在也仅是海澄县下一港,朝廷就算在厦门派驻一位县丞专管,可县丞也才正八品啊。 和六品的大理寺丞,那是天差地别。 柳如是也不明白为何如此。 “老爷还没回来?” “没有。” “让人到外面去打听下情况。” “打听什么?” “有什么打听什么,最好是关于老爷和少爷的。” 柳如是很敏锐的感觉到异样。 钱谦益虽降过虏,但如今仍是右谏议大夫,一品高官,还是实权要职,钱孙爱年轻也有才气,在大理寺办事能力也不错,官声还好,也不贪,为何突然贬降八品县丞? 婢女出去半天后回来。 “奴婢打听到陛下先前在国子监召见监生,和今科会试制科、恩科的举子们,其间说了些话,好像说东林出了坏人,要清洗东林。” 柳如是手里的茶杯一下子掉落,摔在桌上破碎开来,茶水四溅,那件精美的衣裙也溅湿了。 “夫人?” 柳如是感觉心跳剧烈,整个人喉头都发紧,甚至心悸。 似乎天都塌下来了。 皇帝清洗东林? 钱谦益可是东林领袖,虽然曾经因降虏被士林骂,可这身份岂会更变? 再结合钱孙爱贬海澄知县,她感觉天塌了。 钱谦益肯定首当其冲。 怎么办? 焦躁不安的等到很晚,钱谦终于回来了。 “老爷,外面传的陛下要清洗东林是真的吗,老爷没事吧?” 钱谦益脸色很严肃。 这确实是突然袭击,甚至没什么征兆。 “还不是陈子龙、冒辟疆这些人,不识时务,陛下宽仁,他们便肆无忌惮,如今终于惹的陛下震怒,公开说要清洗东林了。” 听到陈子龙的名字,柳如是一惊。 柳如是跟许多东林名士关系都很好,还曾在嫁给钱谦益前,与陈子龙同居过一段时间,或者说当过一段时间陈子龙的别宅外妇。 只是后来陈家不许她入门,最终两人分开。 后来她找到了万分爱慕她的钱谦益,敢不顾世俗,公然以正妻之礼迎娶入门。 陈子龙也是东林名士,虽不如钱谦益官位高,但也是有名才子。因为绍天帝起兵之初,陈子龙在苏江与沈犹龙等起兵支持,所以也是从龙功臣,如今位至礼部侍郎。 “少爷真的被贬海澄县丞了吗?” “不止是他,今日陛下已经要贬降一千外放。县丞已经不错了,甚至还有庶吉士贬副镇长的,难以置信啊。” “陈子龙也贬出吗?” “嗯,陈之龙外出为广西布政使司左参政。” 柳如是心惊肉跳。 礼部侍郎啊,虽不是尚书,但不管是以前明朝还是现在绍天朝,六部侍郎地位都是极高的,而在绍天朝,更是有严格的文武升迁序列。 六部尚书从一品,侍郎正二品。 按制,只有内阁学士、左右副都御史、左右司谏、宗人府丞、大理寺卿、奉天府尹、应天府尹、通政使,才是六部侍郎的晋升人选,其它职务极少能晋升侍郎。 巡抚也是正二品职。 巡抚的晋升标准,一般是学士、副都御史及卿员、布政使等官升授。 或者由侍郎授巡抚。 一般来讲,侍郎升巡抚,巡抚升总督,总督升大学士。 巡抚升侍郎的也有,但属于特例。 陈子龙是礼部侍郎,所以他正常要么升巡抚,要么升学士,甚至可以直接升尚书。 比如说礼部尚书这个位置,有资格升任的优先顺序排第一的就是礼部侍郎、然后内阁学士,然后左副都御史、左司谏、通政使、大理寺卿、詹事等。 陈子龙甚至还有内阁学士的兼衔,已经是妥妥中枢大员。 可现在突然降为广西参政? 参政是正三品官,但却仅是布政使下面的官,而布政使又是巡抚下面的官。 侍郎若是去任巡抚,算是升迁,任尚书,那是高升,若是去当个布政使,勉强算是平调,这当参政,还是广西,那便是贬降了。 “老爷你呢?” “我打算自请去河南做巡抚,或是自请任个布政使。” 钱谦益曾为东林领袖,他十七岁考中秀才,二十九岁考中一甲三名,授翰林院编修,之后起起复复,但基本上都在京城朝中任职,担任的都是右春坊中允、詹事、礼部侍郎等职,还数任考官。 在弘光朝任礼部尚书。 降虏后又任礼部侍郎管秘书院事。 六十多岁年纪,基本上都在朝中打转,身居要职。 甚至门人满天下。 比如现在两广总督瞿式耜,就是他的得意门生。当然,鲁监国起义之初,斩的宁波谢三宾,曾任太仆少卿,也是他的弟子。 如今他是谏院右谏议大夫,从一品职。 谏院与都察院那是共掌科道言官,又清又要之职。 皇帝没贬钱谦益,可钱谦益无法安坐,因为曾是东林领袖,又剃发易服降过虏,屁股不干净,如今儿子在第一批下乡历练之列,他又如何坐的住。 现在来看,皇帝所谓清洗东林,动作很大,但还是有所克制的,只是贬官外放,但都留有余地,既没有定罪,也没有下狱,更没有抄家之类的。 只是说这些是才俊,宰相必经州县,所以下放地方历练。 可如果是六品大理寺丞外放为五品知府这样的,那才能让人觉得是重用历练,六品大理寺丞放外为八品海澄县丞,怎么也不敢相信是信任重用啊。 经历过许多党争的钱谦益,也看不透皇帝,他不知道皇帝这只是开始,还是说点到为止,但既然儿子都贬降多级,他觉得还是得老实一些。 “老爷,陛下之前不是说不计前嫌,不予追究旧事,怎么现在却要清洗东林?” “因为天下大势已定!”钱谦益一声叹息。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吗?” “也许吧,但愿不是吧。就看陛下如何处置我的奏章了,如果外放我出京,就算贬为知府,或许都还好,就怕让我继续做这右谏议大夫。” “冒辟疆他们呢,你说他们惹起的祸端,他们是如何处置?” “全去台湾,都授了个五品的同知,还是第二同知。” 叹。 钱谦益和柳如是同时叹声,忧心忡忡。 可事到如今,却又毫无办法。 第653章 风雪 蓬莱宫,小海。 内奏事处副太监庞天寿身披锦裘,手捧暖炉,站在冰中巨舟上,看着浩荡而来的一众紫袍大臣们,也不由的生出几分紧张来。 数名殿中监太监肃立其身后,看着一个个名头如雷贯耳的大臣。 大学士张国维、祁彪佳为首,后面是徐石麒、沈宸荃、方逢年、陈盟、张慎言、高宏图、姜曰广、黄道周、郑三俊、吴甡、冯元飙、冯元飏、倪元珙、何腾蛟、蒋德璟、黄景昉、林欲楫、陈洪谧等内阁协办大学士、学士们。 又有文安之领衔的瞿式耜、吕大器、沈廷扬、沈犹龙、万元吉、杨廷麟、张肯堂、路振飞、于颍、张有誉、解学龙、练国事、左光先、姚思孝、李清、吴易、张岱、陈龙正、陈于玠等督抚们。 这群紫袍玉带的大臣,甚至不仅本朝都是内阁殿阁大学士、内阁协办大学士、内阁学士、尚书侍郎督抚,甚至在崇祯朝时就有不少入阁拜大学士或执掌一部的尚书。 如郑三俊等几人,甚至已经能算是四朝元老,若是加上弘光,都得算历经五朝。 这群重臣,最起码也加内阁学士衔。 年长者八十多岁了,须发皆白,七十多的也好几个。 这群人还多半是东林人。 有的是顾宪成的学生,有的是高攀龙的弟子,也有袁可立的门生,还有的是徐光启、孙承宗弟子的。 这么大的风雪,大正月的,不好好在家休息,非要来顶风迎雪凑什么热闹啊。 王桑榆在大船的艉楼里保养着燧发火铳,抬头看了眼那排长龙,笑着对皇帝道,“陛下这次似乎捅了个马蜂窝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淡然,依然是那个气质出彩十分洒脱的女子,一对燧发手铳被她清理干净。 朱以海手里拿着支舟山望远镜厂新出的双筒望远镜,正从一个个学士们脸上扫过,这新款千里镜不错,隔的很远,把这群大学士们脸上那忧心、不满全看的清清楚楚。 “确实是捅了马蜂窝,可朕总不能看见马蜂在房檐下做窝,还视而不见吧?趁着现在这马蜂窝刚开始做,就得及时捅掉才是对的。” 王氏的公公刘鸿训也是崇祯大学士,还曾是首辅。她对这群紫袍重臣,倒也没太畏惧。其实就如当年她公公出任首辅,并不是因为才能名气这些出众。 崇祯让朝廷会推阁臣,大臣们推举了十人。 按例,崇祯只要按顺序圈定前三四个就可以了,可崇祯怕朝臣结党营私,于是仿古举行所谓枚卜。 他在乾清宫召集内阁辅臣、六部和都察院等大小九卿,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参加典礼。 向天焚香祈祷,然后把提前写好的十个推举名字,放在金瓶里,用抽签的方式来确定新阁臣人选。 最后用象牙筷子依次夹出四支纸签,分别是钱龙锡、李标、来宗道、杨景辰,后来崇祯认为天下多事,应当多选几个。 于是又夹了两个,一个是周道登,一个是刘鸿训。 当天,崇祯就给这六人全部授礼部尚书衔兼东阁大学士,参预内阁机务,这便是有名的金筷相国了。 不过刘鸿训等六人,本就是廷议会推的十个侯选人之一,所以也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只是后来刘跟部下感叹,主上终究年幼啊,结果被崇祯记恨上了,最后流放代州。 在别人眼里,能当上侍郎、尚书就不得了了,如果做上大学士,那已经位极人臣,更别说那万里挑一的首辅。 在但王氏眼里,却不像一般百姓觉得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她很清楚,大学士、尚书在皇帝面前,其实在权威上有着天壤之别。 就好比崇祯能够用金筷夹签枚卜宰相,也能够把首辅直接流放边地一样。 “陛下不怕他们真闹起来,也难收拾的。” 朱以海笑笑,继续拿着千里镜远远的打量那些大学士们的面部表情。 绍天朝建立以来,中枢也已经有了个较稳固的班子。 相比他起义之初,首辅宋之普也只曾任过户部左侍郎而已,其余学士、尚书等甚至多只是郎中、员外、主事等。 这几年皇帝北伐,声威大震,这汇聚而来的大明臣子们也越来越多,许多曾经的大学士、尚书、侍郎、总督巡抚,也基本上都汇聚过来。 不过朱以海倒也没有乱授官爵。 他的内阁殿阁大学士比较稳定,三殿三阁各只任一位大学士,另外不设员额的内阁协办大学士、内阁学士,倒是前后授任不少。但这些协办大学士、内阁学士比起正牌的六位大学士,职权相差很大。 首辅宋之辅统领内阁,六位殿阁大学士分票拟票,仍是负责朝廷日常事务。 而重要军政要务,则在总理衙门处置,由皇帝亲自处置,又设了非正式职无定额的总理大臣、协理大臣数员参预军机。一般内阁两人,都察院、谏院各一人,御营都督、京营总督各一,兵吏户也有加协理大臣衔参预军机的。 此外翰林院的翰林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内阁也有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兼职行走。 今年又新设崇文、弘文两馆,亦设两馆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 这些学士里面,自然是六位殿阁大学士最尊贵,正一品。内阁协办大学士,从一品。 内阁学士正二品,翰林学士正三品。 内阁侍读、侍讲学士,从三品正四,两馆学士从四品,两馆侍读、侍讲学士,正五从五品。 两馆还有六品的直学士,以及讲经博士、校书郎、校理、正字等官。 绍天朝的这套学士官制,明显比崇祯朝及以前的都要更复杂一些,仅内阁大学士,以前都是五品,而现在是正一品。 以前内阁大学士是靠兼六部的尚书,甚至加宫保衔来确立品级提升地位。 而现在直接就是正一品了。 内阁大学士、协办大学士、内阁学士等都是专职,而翰林院和两馆,以及总理处的大臣、学士衔,则多是兼职。 “陛下就不怕这些老先生们犯起拗脾气来,来个小海站冰立雪?” 朱以海收起千里镜,“送你。” 王氏笑着接过。 “朕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次既然动手了,那就是已经做好了准备。朕特意挑在朝集使还在京的新年里,就是准备一劳永逸。 况且,今日他们来,那也是朕亲自下贴邀来的。” 今天邀来的这些人,三殿三阁大学士、内阁协办大学士、总理大臣、协理大臣,甚至两院六部通政使大理卿这大九卿们,还有些侍郎、总督、巡抚们,当然,也不是全部。 如首辅宋之辅、辅臣陈函辉、柯夏卿就没召来。 然后郑芝龙、阮大铖、马士英、刘孔昭、杨文骢、洪承畴、钱谦益等他也没召来。 没召来的,都是支持皇帝清理东林的。 召来的,则多是东林,或支持东林或反对皇帝突然搞这么个千人外放之事的。 不管是老东林还是少东林,还是复社,前两年社稷危亡,有朱以海的带领,倒是勉强摒弃门户之见,可现在中兴在望,这朝中倒是开始变的复杂起来。 特别是那些年轻的东林复社出身的官员,太过活跃了。 上次阮马一案,朱以海对顾咸受他们已经是处置很轻了,但这次王之仁案来势汹汹,甚至冒辟疆等人还开始利用舆论造势,想要绑架民意的时候,朱以海不能忍了。 他们不仅仅是攻击王之仁,而且还想扩大化,想攻击御营,想攻击武人集团,甚至想要从皇帝手里收走御营的指挥权。 他们以为之前皇帝罢废宦官,是他们的功劳,如今想让皇帝交出御营,甚至继续以文统武。 这些越来越过份的行为,警告无效后,他必须严厉反击。 不过他也无意此时兴起什么东林大案,所以之前在国子监特别讲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东林是好的,只是后来东林有些人走错了路,背弃了创始的东林八君子的初衷。 甚至就是混入了坏人,冒用他们旗帜。 一些经验不足,年纪较轻的功勋义士臣子们,被他们蒙骗了,所以现在既要打击这一小摄坏人奸臣,更要加强这些年轻俊杰的历练。 故此才有此次大调动。 除了国子监讲话,朱以海更已经在年前就开始跟文武大臣,尤其是御营将领们召见谈话,甚至还对外镇屯镇等将领予以加封赏赐,稳定了武勋集团和军方。 等这些都做好了,他才开始出手的。 今天特召见这群名声大威望显,甚至还担任要职的学士们,也是为了彻底定下此事。 该来的总要面对。 “陛下真不怕他们以死进谏?这么冷的下雪天,这么大年纪,万一今天死了一两个,不管是冻死还是摔死又或撞死,只怕局势都会失控。”王氏劝说皇帝小心。 “朕不打无准备之战,其实朝堂嘛,就是个市场,交易之地。收回一项权力,就得交易出去一些补偿。 朕自认为准备的补偿,他们应当是能够接受的!” 第654章 挂职 去冬格外寒冷,年后依然雨雪纷飞。 小海里被冰冻住的一条大船,倒成了皇帝偶尔用来召见臣子的所在。 “成功的人都有一个特点,专注。确定好方向,便会百折不回的走下去。” 皇帝披上了一件熊皮大氅,来到船头迎接众臣。 “漫天风雪还临时召诸位爱卿来,诸卿辛苦了,先进船舱,里面很暖和,还备了热茶。” 引诸臣入舱。 皇帝看的出大臣们都有无数话想要跟皇帝说,但他却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一通寒喧过后,皇帝直接拿出了一本折子。 “请玉笥先生先代为宣读一下。” 众人只好都闭上嘴,忍耐着坐下。 船舱本来狭窄,不过因为是经过特殊改造,所以里面其实挺宽敞,尤其是里面很暖和,皇帝螭龙御座下,还有两排长桌,桌上居然还养了不少盆绿菜,蒜苗、白菜、芹菜、香菜等长的郁郁葱葱。 以菜代花,倒也显得有几分别致。 武英殿大学士张国维双手捧过折子,一打开就认出这是皇帝亲笔所写,有赵孟頫之韵,甚至还兼有几分唐伯虎和文征明的味道。 不过比起皇帝这手漂亮行楷,此时张国维更在意的还是折子的内容。 和所有的皇帝一样,哪怕是半路起兵的绍天大帝,依然对皇权稳固有着天然的警惕。甚至到如今,朝中大臣们都认定,皇帝更加专制,甚至显得独裁霸道。 皇帝刚过而立之年,但其成就,却已经足够在中国历代皇帝里占有一席之位了。就算他此时突然崩逝,那也堪比北周武帝宇文邕、后周世宗柴荣成就。 又或淝水之战败八十万前秦大军,收拢权力,恢复皇权,算是唯一一位真正将权力握在手心的东晋孝武帝司马曜,挑选北方流民,打造能战北府军,击败前秦,甚至派刘牢之一路打到了河北邺城。可惜他后来重用司马道之,放纵自己沉迷酒色,最终因一句另寻新欢的戏言,却被张贵人在他酒后用被子活活闷死,让人唏嘘。 又或如唐宪宗李纯,人称小太宗,在晚唐藩镇割据的时代,还能整顿朝纲,削平讨藩,取得元和中兴盛况,可惜晚年重用宦官,服食丹药,最后反而死于宦官之手。 朱以海仅用短短几年时间,所立下功业,却已经能与北周武帝宇文邕、后周世宗柴荣、唐宪宗李纯、东晋孝武帝司马曜相比了。 再不济也堪比继位之初的后唐庄宗李存勖。 而现在皇帝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开始自得放纵的情况。 就算这次皇帝突然说要清理东林,还要将大量官员外放,可张国维等也还并不就认为皇帝糊涂了。 他们满怀疑惑,只想要皇帝能给个解释,现在这本折子上皇帝亲笔所书的内容,无疑就是他们想要的答案。 今天的皇帝,身着九龙团五爪龙袍,满舱紫袍中,一身明黄龙袍显得比较显眼。 几年前北京城破前,张国维奉旨出京筹集粮饷,整训江南兵马,顺路去兖州册封镇国将军朱以海为新一代鲁王。 那个时候的朱以海,虽能骑射放铳,可招待他时却还戴着名贵的金玉指套,身上仍处处有着年轻宗藩子弟的那种贵气和浮夸。 后来在钱塘湾门岛再见鲁王,他已是监国,整个人变的激昂热血,而几年下来,现在的皇帝陛下,却已经锐气收敛,沉稳而又老练。 那张脸庞更加坚毅,也没有了半分赘肉,如刀削斧劈般硬朗。 眼神里更是透露着沉稳和睿智。 这已经是一个让人看不透猜不着,却又总让臣子们钦佩万分的皇帝。 张国维五十出头,在今天这一众大臣里面,其实算是年富力壮的,或者也可以说是资历相对较低的,起码这里在天启、崇祯两朝做过内阁大学士的就有二十几个,在弘光朝入阁的都还没算上。 不过在绍天朝的地位,张国维却比这里大多数人都要高,不仅内阁排名第三,也还加总理大臣衔。 既是当初册封鲁王的朝廷大臣,更是朱以海起兵后第一时间赶来效忠拥护的,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督师江浙,资历、忠诚、能力都极佳,然后现在还有个女儿是皇帝嫔妃。 “此次外任官员不是贬降,更非有罪,乃是下放历练,增长经验,尤其是地方主官经验,故称为挂职。” 皇帝又给大臣们整了个新名词。 出京下放的官不叫贬谪,也不叫左迁,而叫挂职。 如冒辟疆本是谏院三品的吏科掌印都给事中,还谦卫报主编之职,也是谏报、复兴报等几大报的编辑、特约评论员等,这次皇帝点名要让他去福建省的台湾岛台北府做同知,五品,还是第二同知,任新设的台北右同知。 这很明显是获罪贬降,甚至有几分发配谪戍边疆之意了。 可现在皇帝说不是贬,是挂职。 听到这个新词,大家都不由迷惑茫然,好在皇帝的折子里有具体解释。 本来大明朝旧制,对于官员的惩罚处置,也是有好多种的,具体的要分为考绩恶劣,这种一般严重的夺职,轻的就是贬降。 还有则是官员犯罪的处分,明初洪武时甚至采用官员犯罪戴罪记过考核,三犯或四犯才依律处置,永历时仍是戴罪还职,三犯如律。 宣德到景泰朝,犯赃官吏赎罪后,发原籍为民。而从天顺到崇祯朝,除犯赃外,其它被认为行止有亏的行为,赎罪后,也发遣为民。崇祯末,赃多未完,不得赎罪。 官员因考绩或犯罪等各项原因受到的处罚,其实是很多种的。 最轻的就是罚俸了,罚一月到两年不等。 罚俸之上就是降级,降级又分降一级、降两级、降三级和降级留用、降级调任等不同处罚。 降级再往上,是革职。 革职也分为革职留任、革职、革职永不叙用三等。 革职里又还分两种,一种是冠带闲住,一种是除籍为民。 冠带闲住就是虽然革去官职,但还保留品级,回到老家还享受相应的一些品级待遇等,还是官绅地位。 而除籍为民,就是除去官籍,直接沦为庶民,若是有直系亲属是官员,则按官员亲属对待。 只要不是除籍为民,和永不叙用,还是有很大机会开复起用的。 官员处罚还有一个重要区分,就是公罪还是私罪。 后果相同,处罚却不同,私罪处罚大于公罪,往往要在公罪基础上罪加一等。 当然,明代官员们受到的处罚还不止那些,也还有廷杖、流放甚至处斩、抄家、诛十族等更严厉的。 明代对官员的处罚还是比较厉害的,被廷杖打死的都不知道有多少,太祖朱元璋、烈皇朱由检,都是杀官员很多的皇帝。 朱以海起兵称帝后,为收拢人心,对官员们还是很宽厚的。 甚至下旨正式废除了官员廷杖,还认真恢复了八议制度,其中议贵,职事官三品以上,散官二品以上及爵一品者,对于八议者犯罪,定刑律而不正决者,流罪以下减一等,五品以上官可以享受到各种免罪或轻罚特权。官员犯罪,甚至还专由大理寺、都察院台狱、诏狱等审理。 除因经济问题等获刑事处分外,因各种问题受到的行政处分用的更多,罚俸、降级、革职三大处置。 朱以海基本上取消了廷杖、流放、抄家、处斩这些处罚,除非是犯谋反谋逆大不敬这些罪,一般的尤其是贪污犯赃、渎职失职等,都并不会处分太过。 也正是因此,所以这次皇帝要一次下放上千官员,才引的朝中这么大反应,大家都担心皇帝这是要改变旧有惯例制度。 动荡特殊时期,官员们一来也是吏治上比较混乱,二来好多人都曾走过弯路。 之前皇帝对冒辟疆等人做出外调的处置,大家都认为是贬降。 可现在皇帝说是挂职。 “冒辟疆保留其谏院吏科掌印都给事中之职,亦保留其正三品文散官金紫光禄大夫之本品,仅免其兼任翰林学士、卫报主编等职,下放挂职历练,挂职任台北府右同知······” 张国维在那里念,一众学士大臣们坐那里仔细听,细细品。 绍天大帝喜欢唐宋之制,所以这两年对大明祖制更改许多,比如散官用的唐代的,勋官、爵位也复唐代的。 对官员的处分上,甚至也参用唐宋的许多旧例。 授职先授散官,定本品,为寄禄官,职官为实职。 对官员处置也改用唐宋的贬谪罢黜为主,贬官免官都指散官阶,还有降职落职免职夺职,在同级之间调动,算是最轻微的贬降,称为对移。贬降职位,主要有出外,便是中央官降到地方,还有近、大,降远小。 还有不等职事任满就罢免,情节轻的,需要重新铨选、侯缺、任命。 严重的责授,就是直接贬降为各种闲散官,基本上无职守,甚至不让处理公务,不得签书公事的。 第655章 无法拒绝 北宋乌台案后的苏轼,处置结果就是责授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 跟唐代时贬去潮州看鳄鱼的韩愈,贬到九江的江州司马白居易等,唐代的州司马就是个专门给贬官安排的闲职,没半点实际职事,到了偏远地方任司马,不是去做官,实际就是流放和监视看管的。 在张国维等人理解里,冒辟疆授的这个第二同知,或者说右同知,有人说他实际上就是府司马,左同知应当是府长史。 所以这就是个责授闲职。 可现在皇帝说这是挂职! 冒襄被派到台北去挂职锻炼,虽然挂的是府右同知这个官职,但右同知也是知府佐贰官,特别是要派出设衙分管一片。 冒襄原来的金紫光禄大夫这个三品散官本阶,和三品的谏院吏科掌印都给事中,都不变。 朝廷依然给他们留着这职官散阶。 连俸禄都还是在原单位领,档案什么的也不变。 就是暂时下去挂职锻炼,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干完一任就回原单位,如果历练好了,表现出色,回来后就可以准备提拔升赏。 干不好,也回原来衙门,但就相当于是一次考核不合格,到时该夺职还是降级,又或罚俸,还是说平调其它单位,或改为闲职等,那也都按现有考核任用制度来。 这么一说,大家不免有几分半信半疑。 皇帝的这个挂职,难道还真是特别下放历练? 一个谏院掌印都给事中,三品大员,实权京官大吏,就为了增加些地方官经验,多深入基层体察民情?去挂个五品的府同知? 皇帝说这同知要派出设衙,分衙办公,分管差事,倒确实不是责授闲职。 “朕还是那句话,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如冒辟疆大家也都熟悉,复社四公子,年轻才俊,他自幼读书,十四岁就刊刻诗集发行,而今年不过三十六岁,虽说他曾六次乡试不中,仅是秀才。 但朕向来不拘一格用人才,特赐进士出身,他在朝三年,也一直在科道任职,表现是非常出色的。可如果说将来要更进一步,他的出身与履历,却限制着他。 仅在六科任了三年职,既没在翰林院做过庶吉士学习,也没在部院行走,更没有地方府县任职经历。 朕是很赏识辟疆之才情和忠心的。 他还年轻,才三十六岁,连民间也称他为储相。朕也希望他将来走的更远,入阁拜相,可以他现在资历,这条路却不好走。 以前朝廷形成俗例,不经翰林,不入内阁,不仅要两榜进士出现,还得是庶吉士出身才能入阁。 朕却有另外的要求,内阁学士必须得有过地方府县任职经历,还得是主官或起码佐贰官才行。 总督巡抚布按,这些地方大员,也得有京师部院任职经历才行。 朝中的侍郎、尚书、学士等,也需要在地方任过督抚或布按。 为何要有这些要求?因为不论是地方上的督抚布按,还是朝中的侍郎尚书、学士,这些官职已经不仅仅是管一地一块,而还要统筹全局,考虑全盘的。 朕赏识冒辟疆,所以如今特定挂职制度,给这些优秀的年轻才俊们,一个特别锻炼的机会。 朝中的下放地方挂职,地方上的也可到省里或京中挂职,挂职期间保留其原品级和职位。 冒辟疆要是这个台北同知挂职的好,能做出成绩来,积累出好经验,那么可以继续回谏院任职掌印,甚至明年还可以安排挂职个布政司参政或按察司副使。 做的好,也是算入他的考核里,考满后,视其优异,便可直授二品布、按,或是担任侍郎了。 未来的路,无疑会更加光明!” 朱以海拿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来举例子,描绘了一条康庄大道。 今年挂台北同知,明年挂福建布政司参政,后年可能再到六部里挂个职,然后考满后,就有可能直接外放做个布政使或是按察使,或是侍郎、司谏、通政使等。 若是能做上布按或侍郎,那下一步无疑就是巡抚,再接着就是总督、尚书、大学士,一路就直入中枢,成为大学士也是指日可待了。 皇帝话说的这么明白,张国维也不由的沉思起来。 冒辟疆以前名气大,但确实仅是个六次乡试不中的秀才而已,他也年轻,三十多岁投绍天帝,入朝在科道做了三年官。 哪怕现在是三品掌印,但往上再升,确实有很大限制,尤其是如今越来越规范,用人也不可能没半点制度。 皇帝现在等于给冒辟疆特别开辟了捷径,让他可以到地方上去挂职,把不足之处补上来。 虽然挂职去当府同知,但依然还是三品官职保留。 挂职后,也不用从同知再一步步往上升,而是仍还是按他现在官职品阶,甚至是资序论的。 想明白这些后,不仅张国维惊讶的不敢置信,其它好多今天打定主意,一定要跟皇帝据理力争,甚至要来一出站冰跪雪的三四朝元老们,都沉默了。 皇帝所说若时是真的,那这个挂职就不是什么贬降,而是实打实的格外开恩赏识了。 比如钱谦益儿子钱孙爱,二十岁不到,也是赐进士出身,由行人到大理寺评事,再到如今的六品大理寺丞,也确实只在京师任职,还主要就在大理寺任职,虽是六品,可其它经历并不丰富,现在给他机会,让他到福建海澄县挂职个县丞,派出厦门建衙,分管厦门港等一片地区,这确实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如果是贬降为八品县丞,那确实难以接受。 可保留着六品大理寺丞的职事还有本品,下去挂职县丞,并不影响现在的散官、职事,这无疑就让人万分惊喜了。 这实打实是恩赏和机遇啊。 朱以海面带着微笑看着这些人。 挂职当然也不全是好事。 这也是筛选淘汰的一个机制,既是机会,也是考验,如果只是凭着功臣子弟或勋戚名门身份在早前进了朝廷任职,可如果没有什么真正的本事,那么下去挂职就不是什么机会,而是危机了。 比如在京做个行人或是主事,又或是其它一些官职,既不用主管负责,也不需统筹考虑,甚至可能就是混混日子。可一旦到了地方,不管是县丞、还是副乡长、副镇长,朱以海给的挂职职位,都不是混日子的,都是要分管一片的,都要单独设衙主管的。 干不好,那可是一目了然,藏都藏不住的。 挂职干的太差,那到时自然也是要影响他的本来官职品阶的,一个考核不过关,不是罚俸就是降级,更可能还是责授闲职甚至夺职,慢慢的就旁落闲置,甚至是淘汰了。 如果真有本事,表现的好,甚至只要能做的差不多,也还有机会。 另一方面,把大批京官,尤其是冒辟疆这样的不安定活跃党派分子下放,也是釜底抽薪,地方上也抽一批优秀官吏到省、京任职,注入新鲜血液,强化活力。 假如冒辟疆不识抬举,不懂事,到了地方上还不忘记要搞党争那套,那皇帝收拾起来也会容易的多。 所以这次的挂职,表面上看着非常诱人,其实是皇帝精心准备的杀手锏。 面对现在泛起的党争思潮,朱以海没有直接简单粗暴的去打压处罚,那样可能引起更大的朝堂动荡甚至是舆论的混乱。 现在朱以海拿出挂职这个杀器来当诱饵,不是优秀人才,朝廷还不给你这挂职机会。 能挑选入挂职名单的,不管是上挂中央,还是下挂地方,那都是最优秀的储备官员,甚至是未来储相啊。 选中了你不去吗? 有何理由不去? 其它大臣如何反对这事? 想反对都没太大理由。 就算说挂的职与本来官职相差太大,但朱以海可以说现在是头一次,之前好多官员因局势原因,年轻、没经历等,所以先从小点的职事挂起,也是小心谨慎起见嘛。 总不能说钱孙爱只在大理寺当了三年官,现在要给他去挂个知府或同知吧? 冒辟疆一个六次乡试不中的前秀才,在六科做了三年言官,现在就要让他去挂个布政使或参政、副使? 不得先从同知练手? 知府是一府主官,所以谨慎起见,还是先设个右同知,专门历练。 “徐尚书,还请你们吏部尽快把朝中下挂的一千人名单拟好上报给朕,此事尽快推行。也许我们明年此时,就能在北京过年了,到时恢复中原,接着面临的就是治理的问题, 治国先治吏,朕从不怀疑我们绍天朝官员们的忠诚和才能,但忠心却无法代替经验,尤其我们的许多官员还很年轻,更加得增加实干经验。 另外,以前朝廷用人,也在这方面有所忽略,所以朝中许多大臣,履历也不够丰富,对许多事务都不懂。 这导致好多官员只知一味空谈,谈玄说幻,如何能真正治理好国家天下呢? 尤其是制订政策之时,更得有全面了解调查,才有发言权,所以朕希望大家能够好好历练,填补一下这些短板。” 第656章 请从臣起 朱以海说的大义凛然,话都是真话,但并不完全。 对朱以海来说,这个挂职,会是极厉害的掌握朝政的大杀器,谁要是不适合了,甚至妨碍了,那就让他下去挂职,调整一下他的位置。 甚至比如说某人有严重问题,那也可以用挂职为名把他先调开,然后就能方便查他了。 跟后世把人先送去当校学习一样,先学习调走,然后就好调查,取得足够证据,就可以直接双归控制了。 都不需要廷杖啊杀头流放什么的太激烈斗争,有这玩意以后那可就方便了。 要是斗争太激烈,动不动廷杖、削籍等,其实也闹的难看,甚至还容易失控,这也是掌控力不够的表现。 当然,挂职这套玩意不仅文官里可用,军队里甚至也可以适当的用用,配合借职交流这套新东西,把各镇里的军官们流动起来,就能尽量的削弱大将拥兵自重,军阀化的威胁。 挂职、借职,配合官员考核,然后丁忧,若是再搞点进京培训学习这类的,那会极大增强皇帝掌控朝堂官吏的能力。 军队里的军官,可以调入京师的讲武堂、军校学习进修,让他调离原镇,甚至可以在学习培训后,再调到其它部队去。 文官也可以这样,比如在国子监开个什么班,把一些官员调到京学习,又或者官员考满后,不直接再放缺,不管有缺没缺,让他们先到京进个班学习个三五月半年的,然后才能补缺。 若是没缺,则在侯缺的时候,继续在班上学习。 说白了,就是掌控权。 陈子龙是复社巨子,也是如今党争再起里带头的,朱以海就是以他虽为侍郎,但以往地方主政经验不足为由,要让他去广西挂职布政司参政。 钱谦益则主动上表,愿意外任参政、副使职,只是朱以海没批,洪承畴钱谦益刘宗周这些人,有正直大臣,也有降虏反正的,如洪承畴属于那种确实比较全能的,能文能武,中枢地方经验都丰富。 而钱谦益和刘宗周其实都是那种清流官,只在京中任职,做个言官还不错,做其它的不太合适。 朱以海也有意让他们一直做言官,负责监督这块。 使功不如使过嘛,科道言官,其实更需要这种已经被孤立的孤臣。 对陈子龙、冒辟疆这些相对年轻且有才能的官员,朱以海还是希望加以改造,而不是一棒子打死,面对他们的错误行为,既要予以纠正,又还得给机会帮扶。 能不能接受,也是对他们的一项考验,若是就此自暴自弃,那这种人也不值得重用。 今天召来的这群学士们,无疑都是些久经朝堂斗争的,不乏四朝元老三朝元老,甚至有几朝大学士的。 可坐在船舱里,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居然就已经似乎忘记了来时的主意。 曾任大明第六十六任内阁首辅的郑芝龙老乡蒋德璟,并不是东林党人,他祖上蒋旺乃安徽凤阳人,追随太祖皇帝朱元璋起兵反元,大小征战三十多年,被加封为武节将军骁骑尉,世袭福全所正千户。此后,蒋家先后十一代人世袭正千户的世职。 其父蒋彦乃是进士出身,官至江西副使、广东布政司参议等职。 虽非东林,但许多东林都是由他鼎力疏荐方得录用,陈子壮、倪元璐、顾锡畴、文安之皆是由他荐举,黄道周录用,刘宗周免罪,也是他出力最多。 他并非东林,如今以内阁协办大学士、太子少保衔入阁协办机务,名望很高,近来足疾在京休养,听闻皇帝国子监讲话,说要清理东林,又听说皇帝要贬谪千官,不顾腿疾前来,准备要好好劝谏皇帝,中兴未成,如何能兴党案。 谁知道准了无数劝谏之语,结果听皇帝说了这半天,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做过崇祯首辅的蒋,善于理财治兵,也对朝廷忠心耿耿,更心忧天下关怀百姓,这也是他本来已经在福建老家养老,最后还是又来了东京的缘故 五十多岁的蒋八公,跟张国维是同榜进士,年纪也相仿。 崇祯十七年,他辞去首辅,寓居城外福建会馆,兵部尚书张国维则奉旨出京南下。不久闯军攻破京城,蒋离京回乡。弘光立,召入阁,自陈三罪,固辞不受,直到后来朱以海征召,他才与同乡黄景方、何吾刍等受召入朝。 蒋虽然是明末比较有能力的大臣,但他在天启崇祯二朝,却是深深感受过那种无力感,陷于党争,君主猜忌,有力也无处使,只能眼看着局势一天天败坏,让人心力交悴。 但受绍天帝征召入朝以后,他虽仅为协办大学士,但却能感受到这个绍天朝廷完全不一样的活力,尤其是那种团结对外让他常常对张国维等感叹。 朝中局面来之不易,所以他今天来前,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学魏征好好劝谏皇帝的,哪怕到时也被贬降,就是贬去做个县丞他都不管了。 可谁想,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让人意外,却无法反驳。 虽然他也觉得这似乎有些过于神奇了,但却没急着反驳。 因为来京虽然仅一年,但却能感受到绍天朝和崇祯朝的诸多不同之处,而这些不同,多是皇帝带来的。 想当初他还是首辅时,朝廷内忧外困,没银子了。 户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兼摄吏部的倪元路,是个大书法家,还是东林大佬,他和黄道周都是袁可立的门生。 但倪元路虽掌户吏两部,却并不懂什么财政,病急乱投医,给皇帝推荐了一个奇才,户部司务蒋臣。 蒋臣向皇帝提出一个生财有道的办法,印宝钞,每年印发三千万贯,一贯定价白银一两,还要朝廷立法,民间不用,以违法论。 他跟崇祯说,印宝钞,一贯成本也就五厘银,所以印的越多越赚,不出五年,天下之金银尽归内帑也。 没有保证金,凭空印宝钞,强制百姓兑换使用。 崇祯居然还觉得倪元路、蒋臣他们这法子是救国良策,居然下旨升蒋臣为户部主事,开始研究实行方案。 后来带头降清的户部右侍郎王鳌永明明知道这法子行不通,却故意顺着崇祯,提出了更惊人的言论。 他说完全可以每年印五千万贯钞,然后朝廷废除金银,把金银与泥土同价。 印五千万用来养兵打仗外,每省还可以直接给一百万贯,分给地方各级官员,用来养廉。甚至不仅可以印钞来养兵打仗,还可以印钞救济灾民百姓,给官员们涨俸禄养廉。 王的这番话,其实就跟袁崇焕当年骗崇祯五年平辽一样,都是聊慰圣心尔,也就是顺着皇帝的意,糊弄糊弄他。 王永鳌的五千万贯钞计划得到崇祯批准,可谓点石成金。 不仅没准备金印钞,甚至还要废止金银铜钱的货币属性地位。 蒋德璟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崇祯的宝钞会议上,直接问皇帝,民虽愚,可谁肯以一金买一张纸? 这就像皇帝的新装一样,所有人都装傻充愣,都说看到了皇帝的新衣,却只有蒋德璟站出来。 为了反对皇帝一意孤行,他还特意上揭贴,对比宋元明三朝推行宝钞的异同,并警示皇帝不要乱来,他的揭贴公开抄发,希望引起朝野响应,可在当时,居然无人理会。 朝廷正式推行宝钞,可却无一个钞商敢应征,因为担心朝廷会用宝钞来换他们的商货,京城所有的店铺纷纷关门罢市。 绝望的蒋也只得请辞,崇祯也毫不挽留,甚至还要治他的罪,认为这局面都是蒋故意拆他的台。 仍一意孤行的发行宝钞,给官员的俸禄用宝钞代替,还要求市民拿金银兑换,田地房屋交易等规定只许用宝钞等。 仅三个月后,宝钞依然是一张废纸,闯王却已经打进了北京城。 蒋离京后拒绝了南京福王的征召入阁,回到老家。 蒋德璟在老家没多久就见到了绍天朝发行的银元和兑换券,比起崇祯那异想天开的宝钞,绍天朝的银元虽非足银,但其成色仍然很高,尤其是制造精美。他们的兑换券也是张钞纸,可却不是凭白印钱。 而只是兑换券,可凭券随时兑换银钱,特别是交税等也是完全可以使用的。 到如今,蒋德璟也早适应了绍天的龙银,甚至平时也都习惯用兑换券,很少再携带龙银。龙银制造精美,兑换券信用坚挺,从没有过什么兑换问题。 对比崇祯朝的宝钞,和越铸越薄的崇祯通宝白钱,绍天朝的银元,甚至是半圆、二角一角的银币,当十当五当二的铜元,还有绍天通宝等,都在市场上极受欢迎,币值稳定。 李自成攻入北京后,曾记录,抄获库存三千七百万锭,锭皆伍伯两。这不是拷掠百官得来的,而是库存。 这个数据造成了很多问题,其实这些不是什么真金白银,而是崇祯在他灭亡前一意孤行印的宝钞,最后的疯狂。 结果全积压在钞库里,根本就是堆废纸。 大明宝钞单位用锭,是从朱元璋开始的,洪武八年起,整整二十四年,平均每年都要发行宝钞五百一十五万锭。 崇祯库里抄出三千七百万锭,也顶多是洪武年间几年的发行量而已,而一锭五百两,更是他们愚蠢而又疯狂的失败抢钱计划罢了。 想当年朱元璋就滥发超发,强行规定宝钞一贯等于白银一两,铜钱一千,四贯钞等于一两黄金,值米一石。 可事实上,百姓再傻,也不愿意被朝廷这样割韭菜啊。 所以洪武三十年,一两白银可以买四石米,用宝钞,却要十贯,宝钞实际已经贬值了十倍了。 朱元璋不甘心,强行下旨,要求百姓禁用金银交易,必须用宝钞,可上缴的财政税赋,却又必须要用金银铜或粮食布匹等实物,还用菜地果树仓库驴车等钟来征税,只为加速宝钞回笼。 但到了正统九年,一石米已经需要一百贯了,到正德年间,宝钞彻底成了废纸。 崇祯仓库里五百俩一张的宝钞,也正说明,就连印钞的那些人,都很清楚这些纸到底有多少购买力,所以都没印一两一锭的宝钞,直接就是五百两一锭的。 五百两一锭,却仍换不到一两银子,印了三千七百万锭,价值一百八十多亿呢,哪怕按一锭就换一两,这三千七百多万锭,也起码值三千多万两啊。 崇祯计划一年发行五千万两宝钞,与这三千七百万锭库存,倒是恰好能对上数的。 五百两一锭,也就是一张宝钞,打算当一两用,结果最后都没用出去,全成废纸,把闯王李自成刘宗敏等都骗的白高兴一场,最后只得愤怒的拷掠北京的王公大臣们弥补些损失。 绍天朝有当十当五当二的铜元,但比普通制钱更重,用铜多,甚至掺了银,所以其本身含有的金银价值,也已经基本上与其面值相当,并不是公然抢掠百姓。 银元银角,也是如此。 兑换券更只是银钱的兑换券而已,根本不是无信用的宝钞。 蒋德璟经历过崇祯的疯狂宝钞计划,这几年又用习惯了绍天朝的银元、兑换券,所以从这件事情上,就非常清楚绍天帝与崇祯的差别来。 如今朱以海的这挂职计划一出,蒋德璟便也就放宽了心。 他相信皇帝肯定还有深意,但只要皇帝不是跟崇祯一样昏头,那就根本不用太过担心。 大明有些官员,确实缺少历练,尤其是那些负责财政、税务、军队、行政等的具体官员,好多官员虽科举两榜出身,但就算做到尚书、大学士,可也历练不足。 如倪元路,公认才子,还是东林大佬,一人身兼户、吏两部,可却还能相信印宝钞能救国这种蠢事。说白了,倪元路书法是好,务虚论道甚至党争都是好手,可真要具体的行政能力就不行了。 这也是以前东林党人的通病,甚至是大多数大明文官的通病。 皇帝的这个挂职计划,挺好。 想到此,他站了起来。 “臣以为陛下挂职之法,于当今朝廷形势情况非常吻合,大赞,臣坚决支持!” “治国先治吏,不仅要挑选忠良贤德之品德,更要真正培养历练出真正的办事能力,空谈只会误国, 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误了国家多少事,必须得改变了!” “请从现在起,从绍天四年起! 臣也请求下放挂职,请授一省参政,好好历练一番!”蒋德璟说着甚至激动的声音都提高了几度。 第657章 常在答应 小海冰上凿开几个冰洞,下网冰捕,侍卫们捞上来不少鱼。 直接便在船上石锅炖鱼,倒也是别有风味,甚至还能直接把桌上养的绿葱蒜苗香菜芹菜菠菜小白菜当酸菜放入锅中,极是鲜嫩。 正事谈妥,学士们脸上表情也由来时的凝重变为轻松,甚至当朱以海请出王桑榆一起吃鱼时,不少学士虽然不免惊讶,可最后看着那位气质美人,居然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接受。 能做到学士尚书侍郎这位置的,谁也不简单,哪怕如刘宗周被人称为书呆子,却也清楚就算是圣君降世,也不可能十全十美,圣贤如唐太宗李世民,史书上也记载着太宗的不少任性行为的。 如今乱世之时,别说十分完美,哪怕能有七八分好,就上天之福了。况且看王氏那笑容,望皇帝的眼神,谁还不明后人家郎情妾意的,他们还多罗嗦什么呢。 皇帝军事上的胜利,尤其是如今已经对虏取得决定性的压倒优势后,皇帝的一些看似有些激进的决定,臣子们也接受起来很痛快了。 皇帝的挂职计划,若是放一年前,只怕都会被激烈反对,但今天却有几分无声无息的感觉。 吃着炖鱼,不仅如蒋德璟请求也要下放挂职历练,其它诸如郑三俊、高宏图、姜曰广、张慎言等都积极请外出。 朱以海面带微笑,跟大家举杯相敬。 心里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这些学士们的态度,已经说明挂职这事基本上搞定了,倒也不是他一番话语震慑群儒,其实并不简单。一来是皇帝起兵以来,赫赫功绩摆在那里,新政多有成功。 其次自然还是那老典故,要开扇窗子就最好是先提出推倒房子,然后就开门,最后同意只开窗,这就是心理预期上的不断调整。 朱以海故意先在国子监讲话,还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清洗东林,吓的多少人寝食难安。然后皇帝一棒过去后,又来安抚,说是挂职不是贬降,是重用赏识,挂职锻炼。 一开始直接抛出这种贬降式的挂职未必会让人满意,可现在一棒子打的晕乎乎的,再说是保留品阶下去挂职锻炼,无疑就完全不一样了。 大学士们也怕皇帝真的搞清洗啊,倒不全是东林人,只是怕这清洗东林的事一起,到时就停不下来了,万历末、天启朝,对东林党的清洗,最终清洗的可不仅是东林啊。 所有人都害怕皇帝向那个方向走。 所以现在能够是这个结果,他们已经千恩万谢,哪敢再多反对。 “中枢内阁、六部两院诸寺等官员,适时的调整职位,倒也有必要,” 大明以前制度,官员考满为九年,每三年进行一次考核,并将考核结果分为三等,根据考核等级结果,对官员进行升黜转迁。 凡升迁,考必满。 低级和中高级官员的考满方法有所不同,在京四品以上官、一切近侍官与御史等,在外布政司四品以上,按察司、盐运司五品以上,皆由皇帝亲自考满。 在京六部五品以下及各衙门属官,则由本衙门正官进行考满,再由都察院进行考核。 故而在官员补缺之时,特别是中下级官员升补之时,会从已经考满的官员中选拔。 不过王朝越久,官缺其实越少,官缺产生也并非能跟考满时间刚好吻合,所以官职出缺,特定情况下,也可以从未考满过的官员中选择合适人选。 员缺当补,不待满者,曰推升。 说到底,最关键的还是缺,也就是位置,有位置空缺才能升。 否则就算考满,可如果没有空位,那也没用,顶多晋阶,而不能升职。 有缺补的未经考满的官,如果改授品级和原品相同,也还可以累加之前的任职年数,继续考满。 已不在任上的官员侯缺,就相对更复杂些。 主动离职官员如回乡丁忧,或迁葬、治丧、侍亲、祭祖、省亲、送亲、送子、生病等离职,也有因公事离职的。 因事离职的,都要赴吏部作缺,获得离职期限,期满后再到吏部报备,听侯补缺任和。 一般新获得做官资格的人员,也还需要听侯选任,他们又分正途候选人员、杂流候选人员及其他途径入仕候选人员。 所有官员任期,官方正式说法叫考满,考满又有中高级、低级官员区分,也有京官和地方区分,甚至有内地和边地的区分,不同区分有不同标准。 考满,例应升迁。 但是,还得看缺。 考满只是获得升迁资格,归吏部各班进入铨选程序。 正常升迁一次不超过两个品阶,降级一次也不超过三个品阶。 但四品以上官,由皇帝说了算。 到了绍天朝以前,明朝官员职务任期三年,一般会连任两届,共九年时间,在任职期间受上司考核评定,有较为成熟的绩效考核规则,以差评为例,主要集中在几项渎职中,如贪婪、残暴、浮躁、老迈、健康不佳、工作漫不经心,上述每项不达标都会扣生,而相应的如果官员在任期间有良好表现,则会加分。 最后按加减分多少评定等级,分为优秀、普通、差,然后以此决定升迁还降免。 除了常规考满,官员还要受都察院御史定期和不定期的考察,定期考察京官叫京察,六年一次。考察地方官,被称为大计,三年一次。 不定期考核随时发生,巡按御史代天出巡,就握有考核大权。 不过越高级的官职,升迁越难,越难有真正的严格任期,而到了大学士这级,就更不用说。 明朝内阁大学士们,普通也就是当两三年,甚至许多一年不到一年的,能满五年的,都算是独得圣眷了。 基本上,高级官员很少有真正的任期一说。 不过今天朱以海却还是提出任期这事。 他仍是主张要有任期的,三年一任,最多再连任两任,顶多九年。 一年一考,三年一任,还是比较合理的。 官员任期过短,难以做好事情,可如果任期过长,尤其是一些重要职位,明显又会有很大隐患。 朱以海的首辅宋之普做了三年了,其实一直饱受争议,不少人认为他没资格,或是能力不足。 说他是点头宰相。 不过朱以海之前一直用的比较顺手,尤其是起兵之初,他最需要的就是宋之普这样既有忠心,也有一定能力,还能非常配合皇帝的宰相,内阁只是他的助手,而不是掣肘皇帝的。 总体来说,宋之普表现还是很让朱以海满意的,如今也任首辅满三年,朱以海便考虑,是否从他开始,规范下任期。 唐宋以来,宰相就没有任期这么一说,就看能不能让皇帝满意。不过普遍性的,宰相任期都不长。 宋普是个不错的宰相,但制度得高于人治。 重要官职,尤其是宰相如果任期过长,无疑会利用职务之便,培植势力,甚至是敛财、党争等。 宰相在位如果超过五年,一般都容易出现这种情况。 北宋宋普独相十年,明朝张居正在位十年,都不可避免的成为权相。 所以唐宋时搞群相制,相互掣肘,甚至很少有长久在位的。 宋朝时,当时州县的知州知县任期三年,宋人称为一年立威信,两年守规矩,三年则务收人情,以为去计。 朱以海倾向于朝廷大学士、尚书侍郎,地方上总督巡抚、布按,以及知府知县这些主官,起码也应当一任满三年,除非是极不合格称职的可以提前拿下,如果称职,就算优异,也应当起码任满三年再升迁。 若是不是特别优异的,则可任两任六年,六年政绩还不够出色不能升迁的,则应当调离原职,同职调动,或平级他职调动,免的一地一职久了出现问题。 官员任期没个三年,那么不可能做的出什么实事成绩来。 如今绍天朝的六位内阁大学士,都任满了三年。 如蒋德璟是无定额的内阁协办大学士,他在任还仅一年。 皇帝顺着蒋德璟等自请外出历练这茬,说起官员任期这事来,一通话后,人精般的学士们立即领悟明白圣意了。 第二天。 六位殿阁大学士带头上书自请调职,其它许多中枢大臣也纷纷上书请求调职。 朱以海倒好像突然不急了。 正月里,每天巡视一个京师衙门,仍然在不停接见还在京的朝集使们,甚至还抽空接见了清使,最后还举办了次宫宴,迎接招待南下的长平公主夫妇,给予家人温暖关怀。 鞑子送来的多尔衮三兄弟的妻妾婢侍女儿们,朱以海出人意料的都纳进了后宫,据说半个月翻了好几个绿头牌。 但授予等级却非常低,临幸侍寝过的也仅给了常在之名,位在妃嫔之下,十分卑微没有品级,而那些没被临幸的更只授答应。 常在答应都是大明原没有的后宫等级,北京鞑子宫里有设。 地位最低。 朱以海称帝后,开始采用的仍是明朝后宫等级制度, 到如今定下新制,后宫有皇后,皇贵妃,贵、贤、淑、庄、敬、惠、顺、康、宁九妃,然后又有德贤等九嫔。 九嫔之下,又设有九姬,为昭仪、昭容、昭媛、婕妤、美人、贵人、才人、选侍、淑女。 现在又新增常在、答应,无品级定员。 在以前明朝宫中也有答应,指地位低下的宫女,而鞑子却用做皇帝后宫等级一级,是第八级,虽地位低下,但也是需要太监宫女们跪拜的主子。 北京鞑子宫里的常在,待遇上还更好些,每年还有六十两银子,每天不能分到两斤猪肉,十五盘牛肉,每月还能分到五种家禽。 新入宫的这些被鞑子送来的多尔衮三兄弟的妻妾女儿,朱以海收纳后虽临幸也仅予常在之名,没临幸的更只给答应之名,勉强比宫女地位高点而已。 东京蓬莱宫小,常在还勉强有个自己的房间,答应甚至连专属房间都没有,得好几人住一间。 当年鞑子攻破兖州,屠戮无数,也掳走了许多王府眷属,如今也算天道轮回了。 第658章 云南沐府 宋之普、陈函辉、柯夏卿三位内阁大学士一起走进暖阁。 朱以海坐在暖榻上,翻看着奏折。 三人进来便一起请安。 “三位爱卿上榻来坐。” 榻很大,比一般的炕大的多,上面还铺了榻席,屋里很暖和,皇帝笑着招呼三人,这三位是自己起兵之初的从龙元勋,如今也还是他的岳丈。 三人女儿都在宫中,陈函辉的女儿还生下皇五子晋王,母以子贵晋为贵妃。 三人躬身行礼,也没跪拜。皇帝不喜欢动不动就跪,甚至还在朝会上恢复了席坐的唐代制度,而不再是站班,更不用跪拜。 私下里,就更没那么多礼节了。 “朕刚泡了一壶茶,都来尝尝味道如何,云南黔国公沐天波送给朕的,普洱茶,说是几百年老树的茶叶,送来的更是采摘制好收藏储存陈化了二百多年的,说是洪武十四年,沐英与傅友德、蓝玉率兵三十万征云南,平定云南后,沐英留镇,他亲手采摘的茶叶,制成的一批普洱,一些进贡给太祖,剩下一些储藏,到如今仅剩下下十几块,如今进贡给朕。” 宋之普三人跟皇帝也熟,在这里倒也没那么客气,宋笑着道,“平时喝普洱较少,不过一般也就喝的十年份的,这近三百年的还真没喝过,还能喝吗?” 陈函辉接道:“听说普洱茶用特殊方式制造存储,倒是可以保藏几百年,甚至有些还能养出金花来,十分珍稀,其金花还有独特风味和延年益寿之效。” 朱以海倒是知道普洱的金花其实是一种菌,陈年茶品中偶尔能遇到,属天作之合,制成的茶品在外冷内热、外干内湿的前提下,茶品内果实较多或鲜叶较粗老而茶叶渗出物浓稠的情况下,且还得要有特定的那种菌存于茶原料中,才有极小的机率在陈茶中形成。 确实算是不可多得的茶中珍品,其金花也是一种有益菌,调节血糖血压血脂方面确实还是有些作用的。 沐天波当初从昆明城逃跑时,都不忘记带上祖传的那些普洱,尤其是这十三饼茶,可知其珍稀了,这次全带来送给了皇帝。除了这十三饼说是沐英当年亲自采茶制作留传下来的,还有历代黔国公亲自采摘制作留存下来的普洱,他也送了不少。 还有他亲自采茶制作的一百零八饼新普洱。 朱以海不是特别喜欢普洱,觉得味道较浓,还比较刮油,喝多了甚至会有些胃不适应。 当然,偶尔喝上一泡,还是不错的。 他开了一饼近三百年的沐英制作的老普洱,居然就开出了金花,也算中奖了。 “黔国公当是还想继续镇守云南吧?”柯夏卿道。 沐天波跟朱以海一样年纪,崇祯元年他爹沐启元暴毙,同年年仅十岁的沐天波世袭黔国公一爵,并担任征南将军,袭镇云南。 因太年幼,所以他虽继任云南总兵官,挂征南将军印,但云南总兵事务只能由云南巡抚代摄,其府内事务则由其母陈太夫人和管家阮氏兄弟主持。 沐家祖上沐英,曾是朱元章的义子,后来恢复本姓,洪武十四年与蓝玉等征云南,平定后就留镇云南。 虽然后来皇帝也计划派朱家人镇守云南,但都不成功,反而是沐家在云南地位稳固,威望日着,最终朝廷也不得不妥协,就由黔国公沐家世袭云南总兵官,世镇云南。 沐家镇云南,其实有几分魏国公徐达子孙镇守南京类似。 他们都是以武职镇守,并非封王的宗藩,不过与南京魏家不同的,云南天高皇帝远,土司也多,朝廷直到明末,对云南的掌控其实都不算高,所以沐家在云南就非常特殊。 等到崇祯末年,沐天波也算成长掌权,可此时大明也是千疮百孔,官场网利其私,土司多叛,张献忠再入四川,威胁云南。 沐天波征调官兵和土司军北上,防西军入滇,结果反而引发叛乱,最后借沙定洲等土司平乱,可前门拒虎后门入狼,蒙自土司平乱后居然在昆明不走了,发起叛乱夺了昆明,沐天波只得一路逃跑,都快跑到缅甸去了。 最后还是朱以海从四川广西贵州湖南调兵去云南协助平叛,又重用云南的杨畏知、龙在田等汉官、土将,打了两年,才终于收复昆明、楚雄、大理等地,擒斩沙定洲夫妇,平定叛乱。 但云南经此一乱后,更加动荡,土司势力极强。 沐府的威望则大降。 大明一朝,沐氏虽非宗藩,但是事实上的地方藩镇,其世代镇守云南,确实镇边有功,但到了明末,也差不多沦为负担了。 云南官方统计的田地,万历年间统计,云南都司拥有职田十五万多亩,军屯田一百一十多万亩,布政司拥有官民田一百八十多万亩,三项加起来三百多万亩。 而沐家朝廷前后共赐地一千多顷,实际拥地八千多顷,到明末,甚至实际拥有一百多万亩,占官方田地数量的四分之一。 还有大量开垦地没登记,有大量的寄名地,以及侵占的军田官田,兼并的民田等。 沐家在明末时对云南的负担,甚至超过内地的宗藩王府,因为天高皇帝远,他们还有云南总兵官这个职务,所以行事更方便。 对于沐天波,朱以海其实是很不满的。 崇祯朝,既不能领兵北上勤王,护卫中央,又不能安靖地方,还横征暴敛引发大规模土司叛乱,结果叛乱一起,又跑的比兔子还块,丢地失土,损兵折将,这样的云南总兵有什么用? 更别说他们家就是云南藩镇。 大明宗藩都撤掉了,云南沐府肯定也要撤的。 平叛之初,朱以海还提升沐天波为云南提督,但是如今叛乱平定,沐家就是朝廷接着要处理的第一个对象了。 沐天波这次来朝集,也是各种活动,又给皇帝进贡了许多金银茶叶马匹宝石等,想要继续维持其世镇云南的地位。 但这怎么可能呢。 连平叛有功的云南巡抚杨畏知和云南总兵龙在田等,都上疏强烈要求清查沐氏庄田,将其隐占军民退回官府纳粮当差,将非法入驻置田地发回原主,并由官府收回征解庄租的权力。 更有提出要罢撤沐家世袭征南将军的世职,把沐家调走。 “朕打算召沐天波回朝,改封夜郎侯,授其银青光禄大夫文散官,并左散骑常侍,陪从随侍,如何?” “善!” “沐家在云南的土地庄园等呢?” “便按此前宗藩处置例,给沐天波留一千亩地,另外沐氏男丁,每人给二十亩,其余皆收归。” 不追究沐天波其它罪责,只是召回朝中,这已经算是优待了。 还给了个侯爵,都算是对沐家镇守云南二百多年的辛苦功绩认可,虽说沐家有功有过,但有功也不能抹杀。 起码沐家没降虏投清,这算是他们能得到优待的根本原因了。 否则如魏国公徐家等那些勋臣,管你祖上是魏国公还是保国公,你既然降虏投清,还积极做狗,完全背弃了大明和祖上的荣耀,那这封爵官职甚至以前赏赐给的田地宅子等,也没必要再保留了。 “臣请往云南任职!”宋之普出声请求。 宋之普的履历其实还是不错的,崇祯元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历兵刑二科,佥都给事中,台州知府,累迁太仆寺少卿、都察院佥都御史、户部左侍郎等职。 他任少卿时,其父当时任正四品左佥都御史,父子同殿称臣。 两榜进士正途出身,履历也好,翰林院庶吉士,还做过两科的给事中,又在都察院做过,然后太仆寺、户部,可以说他这每一步都走的非常稳和好,都是些既清且要还贵的官职。 政绩官声也好,更别说还在朱以海这里当了三年首辅。 而他现在年纪,不过四十多岁。 又得圣卷,可以说前途大好,但他还是主动提出外任。 “云南大乱之后,正需大治。” 现云南总督是从四川调去的,在那边表现的并不算好,而巡抚杨畏知是陕西人,既不是进士也不是举人,他出身贫苦,陕西大饥,农民军进犯,杨畏知组织乡勇拒敌,勇勐识略,为知府称赞。 崇祯九年,率乡勇多次配合孙传庭阻击闯军,十三年,保举特用。 至明末,历任云南副使、分巡金小沧道,沙定洲反叛后,土知县吾必奎反明,接连攻陷多地,杨畏知召集兵马平叛,收复多城,还救下沐天波,后移镇楚雄,是平定滇乱的重要功臣。 不过因为杨畏知非正途出身,所以云南总督李乾德和巡按李乔然都瞧不起他,在平乱时就矛盾重重,等平定叛乱后,双方矛盾更加激烈。 据说有一次李乾德跟杨畏知吵的厉害,气急的杨畏知直接摘了头上官帽砸李乾德,李乾德被砸的满脸血,于是让标营把杨畏知抓起来要斩他,差点引发云南再次兵变,后来还是龙在田等求情,才没砍,但却一直把他关在牢里,还上奏朝廷要处置他。 李乾德和李乔然现在都在京朝集,杨畏知还关在昆明总督衙门牢里面呢。 李乾德是四川人,崇祯四年进士,初授中书舍人,崇祯十六年任郧阳巡抚,后改任湖广巡抚,曾经假降张献忠,全歼其前锋,后被张献忠败,只得退守贵州,因为丢失湖广,被降职,到四川督师王应熊军前效力。 四川军哗变后,被文安之表为云南总督。 平定云南叛乱,倒也有功劳。 可督抚不和,甚至还斗殴,这就严重了。 所以云南这次肯定要全面整顿的。 “臣请陛下降旨,释放杨畏之出狱,拜其为云南总督,臣愿为巡抚,陛下再选派一位巡按,另任布、按,并重授云南提督、总兵等,全面整顿云南吏治,约束土司,恢复地方稳定,也征收税赋。”宋之普堂堂首辅,却愿意给杨畏之做巡抚,去云南也还甘愿让出总督之位。 “云南形势比较复杂,尤其是土司势力较强,如今叛乱过后,地方不宁,去云南可不轻松!” “臣正因为知晓云南形势复杂,才自请前往云南任职。” 朱以海想了想,“朕本想留首辅在朝再领内阁三年,可既然爱卿有此决心,朕也愿意支持,云南如今确实太乱,需要一位有资历又有威望更有能力的大臣前往。” “这样,朕授卿为云贵总督兼云南巡抚,以杨畏知为贵州巡抚,李乾德等就不用回云南了,朕给你们三年时间,把云南整顿好,可否?” “谢陛下信任,臣等更这辜负圣人!”宋之普感激道。 在朝中首辅这三年,他也确实压力极大,如今趁这机会,外出能做个总督,也好历练自己,也展示自己能力,做出政绩来,到时再回朝中也就再无负担了。 柯夏卿、陈函辉也一起请求外放。 第659章 新内阁新首辅 皇帝下诏,举行廷推。 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都御史、谏院谏议大夫、大理寺卿、通政使、国子监祭酒,加上内阁大学士、协办大学士、翰林学士、六科掌印都给事中、十三道掌印监察御史、奉天府尹、山东总督兼巡抚等一干重臣,出席廷推。 所谓廷推,就是廷议推举。 “听闻宋首辅自请外放,已定云贵总督兼云南巡抚?” 蓬来宫待漏房,不少大臣已经得到了这消息。 “陛下莫不真要换阁?” “我倒奇怪陛下怎么会举行廷推!” 大家已经渐渐习惯了绍天大帝的独裁专制,现在突然要廷推,他们还有些不太习惯了。 以前朝廷用人,中低级官员的任免是吏部职责,对低于三品的一些重要官职,吏部的内部有部推,由吏部尚书和左右侍郎,会同分管各司的主事郎中们集中会议,讨论出合适的侯选人,最后由尚书本人决断。 而对于三品以上大臣,一般由皇帝钦定。 不过对于一些有争议较大的情况下,才会廷推。 廷推也是廷议的一种,廷议议的是军国大事,如今渐被总理处取代,明中期以来,文官政治越发成熟。 尤其中后期的文臣,不仅在推选官员时有自己发言权,而且在各种国家大政上都能反应自己意见,并为此设立部推、廷推、廷议等各种制度。 不过廷议和廷推其实召开的时候并不多,前者主要讨论立储、国家大典、边关重要军事等,后者则主要是三品以上重要官员人选争议较大时, 说白了就是皇帝势弱的一种表现。 朱元章、朱棣这样的强势帝王,大权独揽,这种制度是不可能的。 仁宣时也较少例子。 直到英宗后文臣势力大涨,后面的几任帝王又平庸倦政,才让本来高度集中的皇权撕开了口子,直到弘治以后,这样的制度才成惯例。 可朱以海起兵以来,我行我素,哪会受这些束缚。 初时,一直领兵在外,三品以下官倒是由部推,可三品以上基本上都是皇帝直接钦点。 不过就算是在崇祯时,廷推、廷议后文官也只是向皇帝提供方桉建议,或者提出人选,最终裁决权还是在皇帝手里的。 比如说刘鸿训他们那次廷推阁臣,就是让廷推了十个人选,最后皇帝拿快子夹了六个名签,十选六,拜为内阁大学士。 皇帝也可以完全对大臣的方桉和人选置之不理,凭个人喜好来决现,虽然完全驳斥的情况不多,但廷推廷议在明末时确实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一种政治制度。 可在绍天朝,这套已经被放弃不用许久了。 现在皇帝突然要廷推,还是在最近这种敏感时期,也不免让人惊讶的。 等内奏事处宦官过来宣旨,领他们过宫门入殿面圣,到了殿上,他们才知道这次廷推的内容。 内阁六位殿阁大学士,以及协办大学士,全部一任满,要换阁。 换阁。 换一届新的内阁上台辅政。 皇帝让大臣们先廷议一下,这新内阁人选,以及旧内阁的大学士们的去处。 虽然在待漏房已经有人说首辅宋之普要去云南,但现在六个阁臣全要退,这就太惊人了。 现任六位阁老,首辅宋之普,次辅祁彪佳,然后是张国维、陈函辉、柯夏卿和于颖。 这个内阁班子是首任内阁,从监国时到登基后,比较稳固,功绩也是摆在那的。本以为,会继续下去,谁知道现在要全换掉。 净鞭响起。 皇帝身着九团龙袍出现,坐下后,开门见山直言本届内阁劳苦功深,不过首辅提出三年任满换阁,皇帝深思熟虑后决定采纳,换阁,让大臣廷推。 “这次廷推是要选新一任内阁大学士、协办大学士,暂定各六员,重新推选组成新一任内阁。 以后内阁三年一任。” 皇帝话锋一转,却又提醒大臣们,新一任内阁,并不是说一定要换人。 重点是以后三年一届,大学士有政绩身体强健者仍可会推连任,最多可任两任六年。 大家疑惑,不是换阁吗,怎么又说连任? 但多数人知道宋之普都要出外,所以这次肯定要全换的。 绍天朝大学士是正一品,位极人臣,现在换阁,如何安置史无前例。 “朕提议是内外交流。” “大家先推选一下新一届内阁的首辅!” 朱以海的内阁换届重组,并没有太过前卫,没有说选个首辅,然后让他提名新内阁成员们。 殿上一众会推大臣们,也没想到这次会变化这么大。 面对皇帝直接开始的会推第一项,推选首辅,大家也只好顺着开始商议。 吏部尚书、内阁学士兼翰林学士,协理大臣徐石麒第一个提出人选,“老臣以为宋首辅在阁三年,从龙起义,劳苦功高,有目共睹,如今也年富力壮,可继续统领内阁,辅左陛下,老臣推选宋首辅连任!” 黄道周、蒋德璟等协办大学士也赞同。 宋之普才能不算很好,但他统领的内阁也是很安稳的三年,况且他还有个东林身份,若是此时去相,难免让人引起不好的联想。 左谏议大夫洪承畴一直在琢磨皇帝的话,他知道以皇帝的性子,既然把事情弄这么正式,那么就没必要再去留宋之普。 而且他自反正归来后,其实在朝中完全成了孤臣,他也有意维持自己这般孤臣的定位,很少与以前的关系们再怎么往来,很忠实的充当着自己谏议大夫之职,在监督这块还是很履职的。 上任以来,都弹劾拉下上百官员。 “陛下,宋首辅确实劳苦功高,不过既然要组新一届内阁,臣以为还是当有些新气象,内阁换届更替,也能让中枢更有活力。 臣推举川陕五省经略文安之为首辅,他在西南主持一方,表现极为出色,既安稳了四川,又平定了云南叛乱,还收编了西营,击败了清军,夺回了汉中、甘肃,功绩赫赫,由他入朝,带领新内阁,辅左陛下,极为合适!” 推选文安之,是洪承畴顺着皇帝的思路找到的合适人选。 既得出身正,更得品德坚,还得有足够的功绩,而这些文安之都符合。 文安之今年五十六岁,六十不到,符合年富力壮这条,天启二年进士,选庶吉士,是张国维、蒋德璟同科,进士庶吉士也是非常正的出身了。 而他在绍天朝以前,历任翰林编修、南京司业、少詹事、礼部侍郎、国子祭酒这些,也都是清要之职。 何况还因薛国观构陷削籍归,反而是加分项。 弘光朝,召为詹事,不出,复拜为礼部尚书,仍不出,这也是加分项。 而后来朱以海征召,他欣然出山,孤身赴郧阳为巡按、监军,有了二破襄阳之功,后来迁偏沅巡抚,更有平定叛乱之功。而此后入四川,奉旨经略五省,这功绩就更别提了。 纵观绍天朝那些镇守一方的大臣中,没有谁的功绩比文安之更盛。 就算张国维、黄道周、堵胤锡、朱大典、何腾蛟、瞿式耜等都不如。 推选新首辅,那肯定既得看出身,更得看能力,而能力不是说出来的,得看做出来的功绩,文安之的功绩,当之无愧。 文安之还是东林人。 文安之天启二年进士,当年那榜状元为文震孟。文震孟是文征明的曾孙,二人同科中榜,后来都分在翰林院。 两人都是文天祥之后,论过辈份,属于同出一族,文震孟还长文孙之一辈。 文震孟即是文征明曾孙,也在东林书院顾宪成名下读书,是有名的东林党人,他考中状元的时候四十七岁了。 对于晚一辈的二十九岁族侄文安之,既欣赏才能,也喜欢其忠直,将其引见给了东林党第一位首辅叶向高。 文安之于是拜在叶向高门下,也成为东林一员。 虽说文安之在崇祯朝名声不算特别响亮,但是因为他并不太喜欢党争。 洪承畴觉得在此时,东林这个身份,并不会给文安之减分,反而有加分,因为文安之明显属于皇帝比较赏识的那种老东林,而不是冒辟疆他们那种少东林,或者钱谦益那种伪东林。 殿中不少大臣也各推举自己的人选。 有人推选张国维,有人推选徐石麒,也有推黄道周的。 大抵是推了十几个名字出来。 基本上还都是不错的人选,浙东从龙有功,后来或在朝中任要职,或出镇一方。 也有人推刘宗周的,这就明显不合适了,刘宗周做个监察官不错,若说首辅或阁臣,就明显不适合了,皇帝也是直接无视。 朱以海今天搞廷推,当然不是真要由大臣推选,只不过是要借此机会,正式确定内阁三年一任,到期换届这个事情而已。 首辅宋之普已经定了要外出为云贵总督兼云南巡抚,所以要换新首辅,这个首辅他甚至也早有了既定人选。 其实张国维、朱大典、徐石麒都还是不错人选的。 但最终他还是打算用文安之。 最主要的就是文安之功绩够大,虽非浙东从龙元勋,但这功绩那是实打实的,既然西南那样恶劣的局面,他都能主持经营的这么好,那么入朝为首辅,也绝对不会有问题。而且文安之不仅在地方干的出色,他以前在朝中也是做过翰林检讨、少詹事、礼部侍郎、国子祭酒这些官职的。 皇帝提起笔,在宣纸上写下了文安之三个大字。 让内侍拿着举起面向廷臣们。 “圣人钦选,西南五省经略,夷陵县公文安之为新一届内阁首辅!” “加封文安之建极殿大学士,加少师兼太子太师,授开府仪同三司,晋魏国公!” 皇帝让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徐石麒亲自草写拜封首辅、加封官爵的诏书。 诏书成,令当殿宣读,然后派内侍前往宫门宣读诏告,并派人将在京朝集的文安之请上殿来受封! 第660章 出将入相 东京。 今日雪后放晴,天气晴朗。 会试临近,东京城里待考的举子汇聚,又因今年还特开恩科,又有宏词博学科,所以士子格外多。 而元宵节还未过,朝集使们也还未离京,甚至许多外国朝贺使者也还在京,各地来京经商贩货的商贾也还有许多云集在京,一时间是格外的热闹。 皇帝召集大臣廷推。 一石惊起千层浪。 整个东京奉天都惊动了,最近朝廷大动作不断,先是有国子监清洗东林讲话,接着又是千人外放挂职,再紧接着又是廷推。 京城的消息总是灵通的。 大臣们这边入宫廷议,那边奉天几城就已经到处议论纷纷了,甚至很快就传出今天将是内阁换届的大举动。 五省经略文安之来京朝集也还在京中,他在东京有皇帝御赐的一座宅子,就在新建东城,宅子三进,比较宽敞,虽然陈设简朴,但文安之却挺满意。 宅子里还有来自南洋的昆仑奴和朝鲜的新罗婢,又有管事家丁,倒也一应俱全。 文安之也有学士衔,不过只是加衔,所以今天的廷推他并没能参加。 今天难得的有些轻闲,遇文震亨和文秉、文乘叔侄三人前来拜访,便一起在前院亭中赏雪,煮雪泡茶,吟诗做赋,谈论时事。 文震亨是文震孟的弟弟,文震孟是文安之中进士那科的状元,后来同在翰林院为官,两人虽然一个江南人一个湖北人,却都是文天祥之后,论起来文震孟是文安之的叔辈。 文震孟刚直清正,崇祯朝特擢为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参豫机务,但他刚直,连天子都要敬畏他三分,得罪魏忠贤、温体仁等权阉、奸臣,两次被迫引退一次革职,崇祯九年在家乡病逝。 当初在朝中,文安之与文震孟关系极好,文震亨也是才子,书画造诣了得,崇祯朝时任中书舍人等职,也与文安之关系不错。 本来北都亡后他在乡隐居,后来出来响应鲁监国,如今是南京礼部郎中,震孟的两个儿子文秉文乘兄弟也是江南才子,当初还与黄宗羲等在南京一起联名上书《留都防乱公揭》,后来也出来抗清,如今与兄弟皆是詹事府官员。 正聊着,文安之的长子文协吉从外面进来,还很兴奋。 他今天去会友,结果听到外面的纷纷议论,赶紧回来。 “内阁六位殿阁大学士、六位协办大学士全都外出?”文震亨都不由的十分惊讶,这位六十岁的老头,书画造诣直追曾祖文征明,可听到这消息也不由的惊讶的声音都变了。 “这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啊,哪朝哪代也没这样啊!” 文秉也不由的道,他今年四十,也就比文安之年纪轻岁而已,当初崇祯朝在京时,他们俩以同族兄弟相称,关系也很好,文秉长于诗赋,擅长史学,这几年已经写了好几本书。 “直接整个内阁更换,确实过于惊人,不太可能吧?” 说着,文安之次子文逢吉冲了进来。 “宣麻拜相,宣麻拜相了。” 唐宋故例,拜相命将,用黄、白麻纸写诏书公布于朝,称为宣麻。 宣麻向来便是读书人最高追求。 北宋蔡京被贬后,曾做过一首词, 金殿五曾拜相, 玉堂十度宣麻, 追昔往日谩繁华, 到此翻成梦话。 唐宋时,草拟诏书的是翰林学士,甚至还特设翰林学士承旨,而到了明朝,因废丞相,国事繁杂,皇帝处置不过来,于是设殿阁大学士,从翰林官内选人充之,为皇帝私人秘书,定为五品。 内阁以低秩摄高职,防止翰林弄权。 永乐起,内阁权渐重,到宣德时已经上升为,至成化弘治之际,已经成为朝廷代表。 永乐初设内阁时,其实皇帝牢牢握着决策权,只是给内阁议政权,而六部握有行政权,地方三司,直接对六部负责。 内阁最初是从翰林出来的,所以就算到了明末时,内阁大学士们,依然还在翰林院有自己的办公桌,哪怕他们从不去那里办公,依然留有一席之地。 内阁出于翰林院,但几乎尽夺翰林之权。 比如草拟诏书,原本就是翰林学士的职责,但后来都归于内阁。 不过要真说起来,翰林草诏是从唐代起,而唐代最开始草诏之权是归中书舍人的,后来唐朝皇帝设翰林学士草拟内诏,中书会人草外诏,以分权。 慢慢的,翰林学士尽掌草诏大权。 而到明代,却又由内阁夺翰林草诏之权。 据说在唐宋时,大除拜时,翰林院还要锁院,宋代皇帝还要亲御内东门小殿。 当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的时候,皇城所有消息灵通的人,就会明白有大事发生。 ······· 蓬来宫中。 因为这次是涉及直接换阁,所以皇帝没让内阁大学士草诏,而是让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的徐石麒负责草拟封拜诏书。 第一封是内阁换届诏书,第二封是首辅宋之普去相外任诏书。 宋之普加封宋国公,仍为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散官,授云贵总督兼云南巡抚,赐食邑三千户,食实封一千户,赐永业田一千亩,台湾赐地三千亩。 然后便是拜文安之为首辅的诏书。 徐石麒一把年纪,七十一岁了,但学贯经史,尤熟悉朝章国故,见闻博洽。历任过刑部、礼部、吏部尚书。 不过他却也是文安之、张国维同榜进士。 提着笔给老同年写大拜封诏书,徐石麒也不由的激动万分,想当初他归隐家乡嘉兴,还打算投环自尽,谁又能想到,还能看到大明中兴之日呢。 翰林学士兼衔的大臣不少,不过此时皇帝口授谕指,徐石麒草拟。 去相、拜相,对皇帝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对负责草诏的徐石麒来说,却必须得写出水平来,这诏书不仅要宣告天下,还要收录国史,必须得显出水平。 他打起精神,磨好墨,展开宣纸,开始凝神构思腹稿。 这一刻,彷佛又回到天启二年,他在北京贡院参加会试时的状态。那一年,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跟二十多岁的文安之等比起来,年纪大了一截,不过也还不算老。 如今转眼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两鬓霜染。 很快,他腹稿拟定,然后提笔蘸墨,挥毫泼墨笔走龙蛇,一篇拜相诏文迅速草就。 ······ 东城。 文安之的五个儿子都赶了回来。 第一道诏书宫门宣读后,文安之等也是第一时间收到家丁回报。 “想不到内阁还会彻底换届,六位殿阁大学士,六位协办大学士,文渊阁一下子全换了人,搁以前不敢想象啊。”文秉感叹着。 等到第二道诏令宫门宣下,几人又不免感叹。 “宋公其实还是很有功劳的,如今外出为云贵总督兼巡抚,这却有贬降之嫌啊。”文震亨感慨道。 “也不算贬,这不是还保留开府仪同三司的从一品阶,又加太保,晋宋国公,这可不一般的恩赏啊。” 大明官员活着一般不会授太师太傅太保,也就张居正生前授过。 如今宋之普去相外放,却是以这样的待遇外放总督兼巡抚,这肯定不是贬降。 “宋公还年轻,其实完全可以在内阁再干过三年。”文安之对宋之普还是比较赞赏的,觉得他这次罢相,还是有些可惜的。 虽说绍天朝的内阁首辅,权力不如甲申以前,现在内阁基本只负责朝廷一般事务,又是分票制,所以首辅在内阁也不是特别权重,不过宋之普又兼着总理大臣衔,参与军机要务,因此其实权还是很大的。 不说功绩特别突出,但如今中兴局面,那也是有他一份大功的。 “也许还是因为东林?”方震亨有些担忧的道。 天子清洗东林的那番话,如今还让每一个东林人惴惴不安,如今有东林身份的宋之普去相,无疑让人更加不安。 “看陛下之前的挂职解释,不似要清党,如今中兴未成,陛下不可能这般大肆清党的,那样做,只会引起朝堂更大的撕裂。”文安之虽跟皇帝相处时间不多,但却对当今天子的执政思想还是比较看的透彻的,皇帝以中兴大明,复兴华夏为已任,连顺营、西营都肯主动招安,又岂容不下东林? 况且这几年朝中的东林党人,也比较安稳,虽有些年轻人开始活跃,但毕竟只是小部份。 “就看谁拜为首辅了。”方秉道。 管家激动的进来。 “老爷,老爷,宫里来人了。” “天使,天使前来宣旨。” “宣麻拜相,圣人拜老爷为首辅!” 管家激动的大喘气,话都说不完整,整个脸都胀的通红。 “天使,就在门外。” 文家五兄弟最先腾的最了起来。 文震亨叔侄几个也都激动的起身。 倒是文安之,愣了一下,然后还坐在那里。 “父亲,赶紧让人打开中门,一起出去迎接天使圣旨。” 吏部尚书、翰林学士徐石麒草拟的白麻拜封诏书到,加封文安之开府仪同三司、建极殿大学士、首辅,封魏国公,兼充首席总理大臣······· “请新首辅立即进宫上殿,接受拜封,面谢君恩!” 文家一群人甚至都有些没料到,新首辅居然是文安之。 惊讶过后,便是惊喜,兴奋。 文震亨甚至拉着文安之的手恭喜道贺,并感叹着,“你拜为首辅,我这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看来朝廷大局不改,大政不变,很好,很好。” “父亲赶紧进宫吧。”文协吉兄弟一边道喜一边催促着。 宣麻拜相,无数读书人的最高追求啊。 五十多岁的文安之,一步登天,入文渊阁为首辅大学士,又入总理处,为首席总理大臣,其百官揆首地位,也是正式确定了。 第661章 武人宰相 奉天东城,文府门外。 内四卫已经摆起仪仗前来迎接,天子特赐金辇来接。 一排礼枪排射过后,敲锣打鼓簇拥着往宫城去。 沿街得到消息的士绅百姓,纷纷出来围观。 对这位新晋内阁大学士兼首席总理大臣,给予了热烈欢呼庆贺。 街边的一座酒楼的临街二楼包间里,一群待考士子们也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幕,无比的羡慕。 “文公宣麻拜相,众望所归啊。” “那是当然,文臣督师经略,能在短短几年里,立下如此功绩,宣麻拜相,谁又能反对?” “新内阁首辅是地方上召入朝的大员,东林出身,统兵文臣,看来就算内阁集体换人,也不会太影响朝政。” “不知道这次辅会是谁!” “应当也是能文能武的。” 一名士子望着街上这盛况,“要说能文能武,资历又高的话,那么也就张国维、朱大典、何腾蛟、瞿式耜、堵胤锡、于颖这几位吧,洪承畴应当也能算一个。” “朱大典、何腾蛟也是内阁大学士啊,张国维、于颖还是殿阁大学士,都是要下来的。” “洪承畴个老汉奸,有什么资格为相?” 几人在争议着。 “总不会用马士英、阮大铖吧?” “未必没有可能,也许是严我公或者是沉犹龙、吴易、沉廷扬、熊汝霖等,都是能文能武的。” 大家也很清楚皇帝用人习惯,并不会太在意以前是什么奸臣还是阉党又或东林,只要在新朝能够团结抗虏不搞党争,皇帝都是会重用的。马阮二人以前名声多臭,可阮大铖如今是户部尚书,马士英那是江南总督兼江苏巡抚。 “我倒觉得,首辅用了东林文公,那次辅肯定不会再用东林,肯定得平衡。” 文安之坐着天下派来的金辇一路进了宫。 “宣,首辅文安之上殿!” 文安之一步步拾级而上,入殿拜见。 拜相不需要三辞方受,朱以海也不喜欢那种假模假样。 文安之上殿,朱以海又赐他文渊阁印,又赐银印两方,一方是怀忠耀武,一方是耆德忠正。 文渊阁印在绍天朝以前不是正式官印,以前内阁大学士不过五品,在文渊阁内办公。可有明一代,文渊阁都并非真正官衙,文渊阁印字用小篆,也不是官署之印,不能在衙门间行文运用,只能在大学士们封进题奏等章疏时用之。 朱以海后来把内阁设立为正式官衙,内阁大学士还是正一品,故此重铸文渊阁印,银质大印,大篆字体。 这方文渊阁印,也是内阁的正式大印,代表内阁,由首辅掌印。 “授总理处印!” 内侍又捧出一方银印,却小的多,乃是银质小篆,与最早的文渊阁印倒类似。从这方印也能看出来,如今的总理处其实与早期的内阁类似,都是皇帝的私人秘书机构。 只不过以前内阁办事程序是奏章等他们先看,甚至要提出处置建议,叫拟票,然后皇帝才看。 后来皇帝懒政,或是没什么能力,干脆都交由太监代为批红了,皇帝当起甩手掌柜。 而如今皇帝的这个总理处,就属于一个临时机构,类似于后世的某某办公组,不是正式衙门组织,也没有正式官员编制,没有属官吏员。 授予一些官员总理大臣、协理大臣、总理处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等头衔,在总理处轮流当值。 重要军机政务不经内阁,直接送到总理处,而且总理大臣等也不能先看,得直接由皇帝先看,然后皇帝做出处置,总理处的大臣们则奉旨办事,也不存档记录等。 但总理处也有了草拟诏敕的资格。 他们草拟的诏敕分两种,比如朝臣侍郎以上,外官总兵、知府以上升降补调,赈灾等事,总理大臣接受皇帝指示,由总理处的侍读、侍讲学士书写谕旨,经内阁传抄,交有关部门,称为明发,或称内阁奉上谕。 而有关诰戒臣下,指示方略、考核政事、责问刑罚失当等机要文书,为防泄露,都是不交内阁而由总理大臣密封,加盖总理处印信后,交兵部捷报处寄送各省有关官员,传谕某官开拆,令驿站限时送达,称为廷寄。 廷寄只许本人拆阅。 从总理处的办事模式就知道,这纯粹就是皇帝的秘书机构,还不是专职的,他们就是奉旨办事,并没有私自处份的权力。 除非皇帝遇到一些重大事务,拿不定主意时,才会找总理大臣们商议,所以也仅仅是有部份参预决策权,并没有行政权。 行政权仍在内阁。 可内阁又失去了重大事务的决策处置权。 好在文安之做为新首辅,也授予总理处首席大臣兼衔,意味着仍是核心决策层的人,否则这首辅也名不符实了。 文安之拜受印,谢恩。 宋之普也跟他做交接,将一支笔转交给文安之。 这支笔既普通也不普通,一来是皇帝赐给文渊阁的笔,有很多,但却又是内阁权力象征,俗称政事笔。 首辅执政事笔,主持内阁大学士议政,执政事笔,总其记录。 所以这笔是个象征,代表的是首辅的权力。 文渊阁印、政事笔,内阁两大权力象征,现在一由皇帝赐给新首辅,一并由旧首辅移交给新首辅。 交接完成。 朱以海笑着鼓掌,殿上大臣也纷纷鼓掌。 本来大明内阁制度以来,虽然阁臣数量不定,但也从没有说这般大换人的,一般是有旧阁臣不堪用或是获罪、老病等离去后,再补一个。又或者按需要,增加阁臣。 可直接换阁,还真没有过。 但旧阁臣们并不是获罪离去,这次的换阁还是很祥和的,大家也都对此很是高兴。 朝堂太过动荡,对所有大臣们都不利。 “魏国公,你继为元辅,又兼首席总理,你也向朕推荐一个次辅人选!” 殿上大臣,继续廷推,这次推次辅。 “臣推举张国维、朱大典备天子侯选!” 其它大臣们也推了十几个名字出来,既有姜曰广、高宏图、张慎言、蒋德璟等一干前阁臣,也有诸如沉犹龙、吴易、黄道周、沉廷扬等地方督抚。 马士英、阮大铖倒也被推选了,但推的没几个。 这些名字汇总起来,还各有推选票数。 朱以海看着这些名字,很显然,东林党出身的大臣得票最多,其中大半还都是以前入过阁的。 不过这些人选,好多根本不符合朱以海的要求,有些虽说两榜进士出身,名望挺高,但没什么过硬政绩,也没有地方省府的过硬履历等,有的则言官出身,连部务都没执掌过,这样的就算是入过阁,他也是不满的。 皇帝把这些写着名字的票签摆在面前的御桉上,他沉吟许久。 最后抬头,目光扫过廷议众臣们。 “如今中原尚未收复,社稷还未安定,朕以为新一届内阁的主要任务,还是要尽快击败鞑虏,将他们驱逐出关外,收复两京十三省。” “所以新内阁还是得文武兼修!” “朕决定,拜越国公王之仁为内阁次辅,授文华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傅,兼总理大臣衔。” “赐银印两方,一曰资忠耀武,一曰忠贞启圣!” 皇帝旨意一出,殿上居然出现了惊讶之音。 谁也没想到,皇帝最后居然点了一位武将做次辅,大明近三百年江山,从没有过的事情啊。 当然,在洪武朝,还没有内阁的时候,开国元帅,魏国公徐达是做过丞相的。 可内阁建立后,入阁的都是学士啊。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今天,皇帝再次打破陈规? 刚才大臣们推选了几十个次辅侯选名单,里面可没有一个是王之仁,不仅没王之仁,而且一个武将名字都没有。 皇帝偏偏就点王之仁。 这廷推还有什么意义? 殿中一阵沉默过后。 高宏图站起身来,“臣以为不妥,” 可他话还没说完,皇帝却已经马上道,“高学士是不是觉得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套陈规旧例,不合时宜了。” “陛下!” 朱以海冷声道,“文武又何必划分的这么清楚?内阁过去是皇帝秘书,协助文字工作,所以用翰林,但如今内阁已经成为朝廷正式的衙门,还是总领百官,职掌票拟的中枢,岂能专由文臣担任?” “治理国家,执掌中枢,自然得文武兼备,内阁里也需要文武相济,督抚、阁臣,朕以为皆当是不限文武,只看能力。” 皇帝直接摊牌了。 内阁以后必须得有武臣。 武臣不是仅能做到提督,只要有能力,完全可以再任巡抚总督,甚至是出将入相,入阁拜相。 皇帝的理由也很充分,如今两京十三省都还没收复呢,搞什么以文驭武,得文武兼济。 内阁必须得有武臣。 王之仁在绍天朝武臣中地位是勿庸置疑的,朱以海起兵之初就是浙江总兵,这几年一直担任京营总督之职。 其资历、能力、威望、忠心,都无可挑剔。 “请文首辅殿上拟诏,宣麻拜相,拜王之仁为次辅!” 还有人想反对,可见皇帝态度如此坚决,又退缩了。 大家都明白皇帝脾气,向来专制,决定的事情是很难劝说更改的,这时大家才明白过来,今天所谓的廷推,并不是让他们真正来议论推选。 顶多算是来见证观礼的。 今天真是见证了太多第一次。 大明第一次换阁,第一次武将入阁,还是次辅。 也还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第一次。 文安之走到刚才徐石麒拟诏拜文安之首辅的那张桉前,徐石麒仍站在那,替他磨墨。 “请!” 文安之提笔,略加思索,然后行云流水般一篇拜封诏书完成,不论是字,还是词,都是极佳,一边的徐石麒连连称赞。 “请陛下过目!”文安之将诏书呈给皇帝。 第663章 连中三元榜下婿 午门外。 谏院。 谏院旁边的中书科年后被正式划入谏院,成了谏院六科外的又一科。中书科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事。 相比起唐宋时中书舍人草诏的职权重要,明代的中书科其实没啥实权。 大明的中书舍人甚至分为了五种,除了中书科中书舍人,还有直文华殿东房中书舍人、直武英殿中书舍人、内阁诰敕房中书舍人、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等。 在如今绍天朝,中书科甚至直接被划入谏院。 其主要的任务,就是写诰敕,也就是官员的任免证书,在唐代称告身。上面记载着官员品阶、任官事迹等。在大明,诰敕除了用来任命官员,甚至还可以封赠官员先代、妻室和子孙,生者为封,死者为赠。 封赠一至五品官员白色纸缮写,叫宣命。六品至九品官员以红色纸缮写,谓之敕牒。 诰敕的颜色、图桉、质地等,甚至都有详细严格的规定。 “大家都打起精神来,食堂已经杀了羊,还炖了鸡汤。” 中书科有二十位中书舍人,还有一位掌印。舍人七品,掌印六品,比起谏院的六科,他们待遇多有不如,以前同在午门外,相邻办公,中书舍人和六科给事中品级一样,结果人家现在六科给事中都是五品官了,掌印甚至是三品了,他们却还是七品。 可他们毕竟是个清水衙门,写写诰敕又不是什么重要职事。 科里多数是些擅文词书法后却不太懂政务人情的进士呆子。 “印君,这一下子这么多诰敕要写,这不要命吗?”一名舍人忍不住抱怨,虽说是清水衙门,可非进士不为中书,这在中枢其实也是个挺重要的履历,年轻进士进来以此做跳板还是不错的。 中书科、詹事府、翰林院,都是这种清水衙门,但清而贵。 平时中书科倒也挺清闲,可谁能想到皇帝这次从中枢到地方,搞的这么多。 上千员官员挂职,无数官员借调。 那些还没弄完,这现在又换阁,不仅换阁,从六部尚书到谏察两院,然后通政司、大理寺等都换人,地方督抚、布按也几乎是大换血。 中书科一下子就忙不过来了。 他们不仅得给这些官员们写任命诰敕,甚至还得按制度,给符合条件的官员封赠先代、妻室和子孙,这工作量直接翻几倍。 就二十个中书科中书舍人,一个人可能得写上百甚至数百倍诰敕,还不能出差错,确实任务繁重,尤其还得赶时间。 “事情办好了,记功授赏,办不好,可是要记入考核,甚至直接处罚的,接下来大家就直接住在中书科,吃住全在衙门,什么时候差事办完了,什么时候方可回家。” 中书科掌印叶舒瓒崇祯末仅是嘉兴府学生,翰林屠象美等起兵举义,叶舒瓒康慨加入,兵败,为清军俘虏,他伯父叶世彦用十五石粟赎回,趁他醉酒,把他头发剃了。 叶舒瓒醒来,发现头发没了,大哭还我发来,毅然的还是出城继续去寻义军,并不降虏顺从,之后与老师徐石麒一起去见鲁监国,为行人司行人,绍天元年中进士,从翰林院再到中书科,如今身为六品掌印,显得有些年轻。 中书科不少中书舍人,年纪四五十岁,甚至还有六十多岁的,这些人都是书法了得,文章也做的不错,偏就是不太懂做官,所以也只能在中书科写写诰敕。 “我从公使钱里拿银子给大家发赏,每人两块龙银,大家加紧干,等顺利办好这桩差事,到时我给大家每人再申请三块龙银。” 一听有五块龙银赏银,还有羊肉、鸡汤,中书舍人们倒是劲头大增。 ······ 因为这次换阁,以及朝廷六部两院、地方督抚等大调换,皇帝还特意下旨,大赦天下,又给文武百官加阶加俸,给御营及各地将士们发赏银。 所有官吏加俸一月,御营京营加饷两月,屯镇外镇等加一个月。 皆大欢喜。 在这喧闹中,上元佳节也热闹的过完了,这天晚上,皇帝还带着皇后嫔妃、皇子,以及大臣们在宫门放孔明灯。 无数孔明灯放飞,满天如繁星,带着君臣百姓们的美好期盼,越飞越高。 节后,朝集使们也陆续返回,不过好多朝集使官职已经变动,尤其是高级督抚布按等,不是升迁就是对调。 每天都有官员排着队陛辞出京。 上任内阁大学士、协办大学士们也都率先出京,而文安之等年前还是地方经略总督的大臣,如今却成了新内阁大学士们,留在京师。 朝集使陆续离京,这边绍天朝第二科会试便又开始。 这次皇帝仍然设南北两榜,各取进士五百,又设恩科两榜,各取三百,然后博学宏词科,又取了地方督抚布按巡按分巡们推荐上来的品行兼优文词书法卓越士人百人。 经过紧张的几场考试,放榜取士。 紧接着又是殿试,天子亲自出题并阅卷排名,点选出一二三甲。 本来一科录取顶多三百余进士,可皇帝每次都录一千,还要再加个恩科。 两次制科两次恩科,加个博学宏词科,皇帝录取小五千进士,当的以往十几科,三年一科,绍天四年时间录取的进士相当于以往四五十年录取的数量。 本来以前就算南北二榜,也只是会试时按比例从南北各省录取贡士,然后再统一参加殿试。 而殿试仅是进士排名,并不会淘汰。 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当然也只各一个。 可朱以海上届会试就是会试时南北士子各在一个贡院考试,分开考试分开录取,各录取相同数量,然后殿试时,也是分两边考试,仍分开两榜录取。 所以状元郎有两个,榜眼更是各有两个,探花也更是各三个。 今年也是如此,还有恩科。 所以今年总共是是四张进士榜,四个状元郎、八个榜眼、十二个探花,一甲就足二十四个,这还没算特科的博学宏词科,他们还不在这四榜。 四位状元分别是常科北榜山东新城王士祯,南榜江西傅以渐,恩科北榜李缙明,南榜江苏嘉定李奭棠。 其实傅以渐本来应当属于山东考生,他家祖上永丰,他远祖傅回祖在弘治年间到山东冠县做县令,生了七个儿子,后来辞官回乡却只带回四个,还有三个年长的已经在山东立业。一子傅祥,留在聊城经商,因聊城毗邻大运河,所以傅祥很快发家。 傅祥虽经商,但却还是注重读书。 傅以渐便是傅祥之后,到傅祥时因战乱灾荒,傅家家道中落,傅以渐三岁能诵书,五岁熟记经史,二十岁考中秀才,补府学增生,次年补廪生。 清军南下,时局动荡。 朱以海北伐山东时,御营打到聊城,动员许多百姓南迁,傅以渐便跟着南下了,后返回江西祖籍,因有秀才功名,所以在县衙做了教官。 绍天第一次会试,他没来的及参加。 去年在江西南昌参加乡试,第名中举人解元,今年来东京会试,便中得常科南榜会元,然后殿试再中状元。 连中三元,大三元。 三十九岁的傅以渐也算是一朝金榜题名天下知。 新内阁次辅王之仁,直接榜下捉婿,王家家丁把傅以渐吹吹打打的抬回家,要把女儿嫁给他。 傅以渐年近四十,以前当然娶过妻生过孩子,只是后来妻病死,王以仁早打听的到,正好他女儿多,他仔细打听了四位新科状元,最后选定了傅以渐,年纪虽然大点,但就他没老婆。 他也可以选个没娶妻的年轻进士,不过王之仁听说皇帝也很赏识这傅以渐,又是百年难得一遇大三元,于是就捉了这个比他就小几岁的新科状元为婿。 王之仁虽说是新晋次辅,当然也不会真的强绑人为婿,事实上这不过是一种复古表演,他也是提前跟傅以渐见了面,主动提出招他为婿,傅以渐倒没拒绝。 傅家家道中落,快四十岁才中进士,如果能做次辅女婿,也还是不错选择,仕途上大有帮助。他比不得那些名门子弟,比如说李缙明和王士祯都是山东名门子弟,人家王士祯家更是有御赐七十二道牌坊,父子皆尚书,兄弟皆高官。 李缙明也是章丘望族,一门三代五进士七举人。 他们当然可以不屑于王之仁这种武将次辅,但他比不得。 王之仁带头榜下捉婿,引的新晋协办大学士张名振也派了子弟去捉婿,抢了个榜眼吕宫回去。其它不少大臣也跟着学,不仅是吴凯、刘穆这样的勋臣武将榜下捉婿,就是严我公、陈潜夫、虞大复等一品文臣大老们,一样榜下捉婿。 好在皇帝今年一次录了一千六百名进士,要不然真怕不够捉的。 据说许多有老婆的新科进士,看着文武大臣的家丁在榜下敲锣打鼓的捉婿,竟然无比的羡慕妒忌恨。 可恨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有朝中大臣甚至宰相做岳丈,未来前程可是会非常好的。 唐宋时期,尤其是宋代,许多宰相选新科进士做女婿,甚至因此还诞生了许多岳丈女婿皆宰相的佳话呢。 带来的政治资源那是不用提的,绝对少奋斗三十年啊。 可惜有了老婆的人家瞧不上,总不能送女儿做妾嘛,那不可能的事。 圣皇也早有旨意,三品以上亲贵大臣、封爵之功臣,可以娶侧室,类似平妻,还可纳媵,但一般人可没资格娶平妻,否则就是重婚犯法的事。 傅以渐、吕宫等许多新科进士戴花骑马游街,春风得意马蹄疾,这边金榜题名,那头就被宰相高官们榜下捉婿,然后洞房花烛。 傅以渐最是得意,本来是个打小家道中落,中年又丧妻,还被迫带着尚小的儿女们背井离乡南下,做了个收入微薄的教官维持生活,可一朝中得状元,立马就成了次辅的女婿。 这边还马上又被授为翰林院修撰,直接就是从六品官,比起二三甲进士们还要考试,择优才能进翰林院为庶吉士学习三年,那些没考上的,还只能到京师部院、地方藩臬等衙门行走实习三年,他们一甲可是强多了。 修撰这个官职很轻松,类似于隋唐的起居舍人,主要工作就是记录皇帝言行,讲经讲史,修实录。 工作轻松,但极为清要,前途无量。 甚至皇帝还特赐他这个状元郎东京东城宅子一座,岳丈王之仁更是送他一万块银元,又送了许多奴仆,还给他东京郊外的一个百亩地田庄,这还不是小娇妻带来的陪嫁呢。 一下子就走上人生巅峰了。 其它三位状元,虽然因为有妻室,没能榜下捉婿,成为宰相女婿,可也都直接成了六品翰林,皇帝同样东京赐第。 要不是如今朝廷严格,只怕早就有无数的百姓带地寄名投献,会有许多商人来自愿为奴了,更别说那些送礼。 可就算规矩多,但每天送上门来的请帖邀约还是无数。 去年鞑子北京会试,山东进士占了小半。 而这次朝廷会试,北榜录取五百,山东进士依然占了一半,章丘李缙明、新城王士祯两位北榜状元,居然还都是山东且都是济南府的。 原先鞑子朝堂半山东,现在绍天北榜进士半山东,山东人的实力还是极强的。 皇帝对这个结果,却也很是夸赞山东。 山东去年全境收复,之后清量田地时发现了许多问题,山东豪强士族们勾结鞑子山东官员,大肆瓜分侵吞了山东的原皇庄、王田、军屯、官田以及勋戚之田等,还有孔家占有大量田地,问题很严重。 好在此后在黄宗羲、祁理孙等山东各级官员的努力下,清理整顿工作进行的还是不错的,也确实杀了一批罗籍这样的恶绅地棍,也流放了孔尚任等一些士绅,但如章丘李缙明、新城王象晋、长山刘孔武等许多士绅家族,还是积极的配合清退了的。 同样是新收复之地,山东比起旁边的河南,情况要好的多。 河南那边现在都还挺乱,基本上是地方团练分别割据控制着各地,甚至还有几地在清军顽抗据守下,别说田地清理,就连税赋那边现在都还是一团麻。 地方不宁,文教难兴。 好在山东已经稳定,河南也就快了。 第662章 大封拜 首辅建极殿大学士文安之,次辅文华殿大学士王之仁。 绍天四年的正月初八日,这一天的东京沸腾了。 内阁集体外放。 一个接一个新内阁大学士被宣拜。 武英殿大学士朱大典,文渊阁大学士严我公,文昭阁大学士吴易、东阁大学士阮大铖。 内阁协办大学士六人则是熊汝霖、堵胤锡、瞿式耜、沉廷扬、杨廷麟、张名振。 新一届内阁,六位殿阁大学士,六位内阁协办大学士,名单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之外。 有太多让人想不到的名字入阁。 如果说文安之为首辅,算是众望所归的话,那京营总督王之仁入阁还为次辅,算是极让人意外的了。 武将入阁,还次辅,怎么也想不到啊。 而王之仁后,张名振又入阁,也是实打实武将,不得不说,今天不管是殿上,还是宫外诸城,所有臣民都着实被皇帝的安排震到。 到后面宫门宣拜户部尚书阮大铖入阁拜相,加东阁大学士时,反倒没几个人意外惊讶了。 ······ “事情坏就坏在冒辟疆这些人身上,终究是太过年轻,这几年仕途得意,名震朝野,便以为自己有多了得,却不想这些都只是天子赏识,有意提拔。可他们却非要按捺不住的跳腾,王之仁那是什么人? 当年天子台州起兵,靠的可正是王之仁和张名振的兵。 况且王之仁在兖州杀了些鞑子,就算多杀了些,可皇帝都已经表明态度,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们非要盯着不放,甚至想把王之仁搞下台去,更千不该万不该想着把御营兵权收归内阁、兵部,这不是找死吗?” 安徽会馆,两位同乡正在喝茶聊天。 他们都是阮大铖的桐城老乡,一个是任江西道掌道监察御史的左光先,前东林领袖左光斗之弟,明末官至浙江巡按,弘光朝因平定许都之乱,而升浙江巡抚,曾疏纠马士英,南京亡,回乡隐居,朱以海监国,召入朝,起监察御史。 另一个则是崇祯朝武英殿大学士何如宠的兄长何如申,也是桐城人,与兄弟同科中进士,后来官至浙江右布政使,因见朝堂昏暗,便引疾而归,虽然兄弟都任高官,却为官清廉。朱以海征召入朝,官太仆少卿。 两人今天来会馆看望老乡,遇朝廷大封拜,忍不住议论。 他们也都是东林,对于如今换阁这件大事,觉得还是因为冒辟疆他们行事激进导致的,尤其是非要攻击王之仁,引发皇帝的反弹。 若不是他们,可能也不会换阁,王之仁更不可能入阁,连同乡阮大成也不可能入阁。 其实这几年,在皇帝的一再申戒下,不管是东林还是阉党还是什么其它,大家都比较务实,暂时放下那些门户之见,一起精诚合作。 就算如左光先、何如申他们这些老东林,虽说心中也还是有门户之分,但也很少再如早年那般,一切以党争为先了。 当年左光先的兄长左光斗因移宫桉弹劾阉党,魏忠贤制造汪文言桉,将左光斗下诏狱,诬其受熊廷弼、杨镐贿赂,最后左光斗和杨琏皆被杀死狱中。 死后还追赃,逮亲属十四人,兄长左光霁株连致死,直到魏忠贤被诛,左光斗才被追赠右都御史,官其一子。 对左光先等人来说,当年经历那么激烈的党争,不斗不行,但这几年皇帝圣明,朝中虽有门户之分,但起码没有那么激烈的党争,没有一不小心就被入狱甚至身死族灭,不会搞的人人自危。 大家可以放心去做事,去救国中兴。 可冒辟疆他们却非要再起党争,还要置人死地,这不是愚蠢幼稚吗? “说实话,其实这几年朝堂上气氛挺好,以前我们跟马士英阮大铖他们也斗的死去活来,但这几年不也和睦相处吗,真想不明白这些人,怎么却非要斗来斗去。” 左光先叹气,“我看他们不是蠢,只是坏。冒辟疆他们虽年轻,可谁不是人尖子,这几年名声涨的这么快,估计也是不满足于只当个科道言官。 掌印都给事中虽为三品,可他们肯定也想再上一步。 不过是想借着弹劾王之仁的这桉子,为自己弄更多名声罢了,若是能把王之仁弹倒,那到时在士林中会是何等声望? 估计他真弹倒王之仁也不会收手,他们又会去弹劾其它武将,甚至要求皇帝把御营兵权交出,到时这几人凭此声威,顺势争取侍郎之位也不难,到时或出为巡抚,或升为尚书,不出十年,就能入阁,端是打的好主意呢。” 这种手法,基本上就是以前东林党争的惯用手法。 弹劾赢了,名利双收,弹不赢,也能得名养望,下次再来。 有多少人为了名,甚至骗廷杖的,这可不是屁股痒,这是最快获取政治名望的办法,是捞取政治资本。 以前好些官员不是想着如何办实事攒政绩升迁,而是想着通过弹劾、谏诤等法子上位。 如今的绍天大帝明显不是天启、崇祯,也不是万历,可偏偏他们却还这样做。 现在的结果,已经证明他们错的离谱。 ······ 殿上。 还在继续。 新内阁班子,十二位全体成员,一一宣召上殿。 授印、加官,赐爵。 皇帝给六位殿阁大学士皆加从一品散阶,各加宫保衔,三孤加东宫三师,如首辅是少师加太子太师,次辅是少傅加太子太傅等。而内阁协办大学士,则也是从一品散阶,宫保衔则是加东宫三少,如太子少师等。 又各赐爵。 殿阁大学士皆赐终身县公爵,协办大学士赐终身县侯爵。 文安之、王之仁、张名振皆另有大功勋,已获世袭国公爵,便增赐实封食邑数。 六位殿阁大学士还赐坐蟒袍,六位协办大学士赐行蟒袍。 貂蝉梁冠,配上紫蟒,九节玉带。 文安之带领下,十二位新内阁大学士,向皇帝集体跪拜宣誓,正式就任。 殿上众臣们看着这一幕,也是各自心中感慨。 但今天却没有谁阻拦反对。 朱以海虽然才三十岁,可这位几年前还只是镇国将军,后来承袭鲁王流亡南下,却仅用三年多时间,就稳住局势,甚至已经中兴大明了。 其权威,甚至可以说在大明这近三百年中,已经达到了朱元章和朱棣的高度,这些都是皇帝一手打出来的君威。 有这等功绩,皇帝自然一言九鼎,真正大权在握。 大家甚至都已经习惯了皇帝的这套专制独裁。 旧内阁成员也开始外放授职。 前首辅宋之普授云贵总督兼云南巡抚,原次辅祁彪佳授四川总督兼巡抚,原武英殿大学士张国维,授两辽总督兼辽东巡抚。 文渊阁大学士陈函辉授两广总督兼广西巡抚,文昭阁大学士柯夏卿授湖广总督兼湖南巡抚,东阁大学士于颖授江西总督兼巡抚。 协办大学士陈潜夫授河南总督,虞大复授陕甘总督兼甘肃巡抚,沉辰荃授江南总督兼江苏巡抚,黄道周授浙闽总督兼浙江巡抚。 皇帝不仅把内阁全换了,还把总督、巡抚基本换了一遍。 也就山东总督兼巡抚黄宗羲,广东巡抚张煌言、福建巡抚张肯堂几个没换。 皇帝低着头,提朱笔在写名单。 他写一张,内侍接过便在金殿上宣读。 “原江南总督兼江苏巡抚马士英,授户部尚书,加内阁学士衔。 “原四川总督兼巡抚张岱,授礼部尚书,加内阁学士衔。” “孙嘉绩授湖北巡抚,钱肃乐授安徽巡抚·····” “原江西总督万元吉授吏部尚书,沉犹龙授兵部尚书、刘宗周为刑部尚书,高斗枢为工部尚书。” “徐石麒为左谏议大夫、蒋德璟为右谏议大夫, 王永祚为左都御史,洪承畴为右都御史。” “沉文忠为通政使,余煌为大理寺卿。” “杨文骢为河道总督,刘孔昭为漕运总督。” ······ 方端士和潘映娄带着群人进来,向左光先与何如申贺喜。 “天使前来宣旨,二位赶紧接旨吧,恭喜高升。” 何如申被授为山东布政使,左光先被授为福建按察使。 两人正喝着茶,谈论着今天外面这大事,谁料到最后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两人一为江西道掌道监察御史,一为太仆寺少卿,没想到也在这次大调整中。 细论来,还都是升官了。 掌道监察御史,也不如一省按察使,太仆少卿一样不如一省布政使。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在大家的恭喜声中接下旨意。 “今天一定得好好喝两杯,好好庆贺下两位。”潘映娄笑着说道。 “一定一定。” 正张罗着要到会馆食堂弄几个好菜庆贺,甚至是不是请会馆里的所有在京老乡们一起喝几杯,结果又有使者来宣旨。 浙江按察副使潘映娄升授鸿胪寺卿,这原是个正四品职,现在是从三品,比起四品的按察副使来,品级升了,而且毕竟是京官,鸿胪寺虽不是要害部门,也还不错。 而金衢严分巡方端士也升了,本是从三品小巡抚,现在升山东按察使,正三品,一省司法长官。 两个桐城出身的浙江官员,还张罗着为老乡升迁喝两杯庆贺,没料到自己也升了。 一个入京为鸿胪寺卿,一个调到山东做臬台。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第664章 攘外必先安内 总理处。 皇帝朱以海一边喝着姜桂茶,一边翻看着一份报告。 突染风寒,皇帝脑袋昏沉,还总是流清涕,怕冷。御医劝皇帝多休息,可二月倒春寒里,各项事务依然繁重。 姜桂茶里的锡兰肉桂加上广西老姜,配上祁门红茶,倒是让他稍舒服了些,连鼻子似乎都通畅了不少。 “去年的冬估预算,做的还是不够严谨,太过于保守了。” 朱以海手捂着暖暖的茶杯,一边抬头对阮大铖说道,阮大铖是内阁排名最后东阁大学士,不过他之前是户部尚书,所以现在内阁里,也是分票户部事务。 这届内阁暂且只有两位殿阁大学士授予了总理大臣的头衔,就是首辅文安之和次辅王之仁。 今天阮大铖来总理处,其实是奉召而来,并不是在此当值,新任的户部尚书马士英也被召来。 总理处,新一届的总理大臣、协理大臣也都到齐了。 除内阁两位总理大臣外,还有新任左都御史徐石麒,吏部尚书万元吉,左谏议大夫王永祚也加总理大臣。 新任京营总督王相、内阁协办大学士张名振、堵胤锡,通政使沉文忠、兵部尚书沉犹龙为协理大臣。 总共十人。 其余的总理处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则是从中书科中书舍人、内阁中书舍人、翰林院、詹事府、六部主事、员外郎等抽调兼职,奉旨承直。 分成四班,每班八人,日夜轮流当值,两天一轮。 总理处这十位大臣也都是兼职,每天早朝后,先要来总理处面圣,当面禀奏几件要事,而皇帝也会将前一日处置的一些军机大事,交由总理大臣阁看似旨。 若有需要大臣参谋商议之事,也会召集总理大臣会议,或针对事情只召见一二位。 如无特别事情,则总理处只留两位大理轮班当值,一位总理大臣一位协理大臣,晚上则不当值,由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当值。 总理处毕竟不能提前拆阅重要军机奏报,也不须要他们商议票拟建议,只是在总理处承旨办事而已,有时备皇帝顾问。 今天皇帝把十位总理处的大臣都叫来了,召开总理处会议,也还是针对预算问题。 去年皇帝搞分税。 把地丁的六成留给地方,其它好几样税收也都六成给地方,仅四成上缴中央。 给地方增加了留存后,地方上财政充裕不少,办起事来当然也会更便利,不过如何用好这钱也不简单。 除了地方官员俸禄、办公开支等这些固定开支预算外,还有太多不是固定的开支,诸如兴修道路、城墙、水利、救灾等等,既不能不给半点预留,也不能提前预留太多,如何把握这个度比较难。 地方上的冬估预算也需要中央户部审批,还得通过内阁和皇帝。 而中央也还得有自己的预算,除了常规的百官俸禄、养兵、驿站、办学等开支外,还有河道、水利、城防、边镇、团练等,又有战争开支,甚至还有宫廷开支。 今年要打大仗,还要修黄河,所以开支很大,预算做的多,可还是不能让朱以海满意,太过于扣扣索索,预算做的死,那么实行起来就会限制很多。 “钱不够,朕可以从内帑中拔一些,也可以从内帑中借一些给户部,甚至还可以发行债券,而不是做预算打折扣。” “黄河今年得修,新河道现在一遇雨季,就又成三股,到处泛滥,危害几十府县,中原膏腴之地,不能放任不管。” “还有就是赈灾救济的款项,预留太少了,得增加,无钱无粮,如何救济灾民,如何让百姓重返家乡,甚至是就地安家?” “不把灾民安置好,只会损害更多。” “军费开支预算也低了。” 朱以海很不满意,觉得马士英胆子太小,当然这预算主要还是阮大铖任户部尚书时主导做的,也有前届内阁的意思。 现在新内阁,新总理处,新户部尚书,朱以海希望能够重新调整预算。 “御营才完成了六镇的整编,太慢了,朕希望今年底,能够完成十八镇的整编,尤其是这披甲率至少得达到六成。” “还有各镇炮标、骑标都要能够配置到位,十二磅野战炮、三磅营属炮,还有骑兵的战马,这些都是比较费钱的,不把预算做到位,御营如何完成整编?” 经过先前的一通大调整,皇帝以雷霆手段,把朝中那股收御营兵权的小苗头给直接掐断了。 谁也别想夺走御营指挥权,御营只能直属皇帝。 起码现在是这样。 为了握住御营的直接指挥权,皇帝甚至只让户部供应部份军费,他用内帑再解决部份,又仍坚持厘金收入专用于御营。 户部只出御营三分之一的军费。 可他们预算的还是太少了。 马士英再次回到中枢,虽然没能如阮大铖一样入阁,但能重返中枢,并担任户部尚书,他其实非常满意了。 他也知道很多人一直紧盯着他们,骂他们奸臣,可这两年在江南卖命做事,也是做出不少实绩的,当然,也确实又得罪了许多人。 江南本就是东林党大本营,这里还是皇帝起兵之初的基本盘,大量勋臣元老大臣都出自江南,可马士英还是顶着压力,在江南全面推行新政。 一项项,全都是他亲自带头去督促推行,他也是彻底豁出去了,不怕得罪人,谁的面子也不给。 清理官田,整顿军屯,开征工商税,征收厘金,每一项都要得罪无数人。 好在有天子支持,也有北伐的节节胜利,让他在后方也算是能够势不少。 现在刚入朝,就面临皇帝的不满。 马士英也觉得有几分委屈,还是力谏皇帝。 “陛下,臣以为如今虽然北伐形势大好,接连收复山东河南汉中甘肃等许多地方,但臣以为山东河南等地,如今情况并不好,连淮南都还没恢复过来,朝廷收复这些地方,其实是背上了很大的财政负担。 短时间内很难获得什么税赋,陛下又仁爱子民,免这些地方百姓的地丁银,甚至赈济救灾的力度很大,这就是个大窟窿,朝廷往里面填很多钱粮进去,新收复的这些地方要派兵要派官,治理成本也很大。 臣不反对陛下的这些仁政,只是这确实是很大负担。 如今既要修黄河,又要赈灾民,还要整编御营、京营、屯营、外营,甚至要训练团练,要剿匪,哪一项都是很大的开支。 军饷、装备、打仗的开支。 北伐之初,我们虽只据有浙东一隅,但当时浙东基本完整,较为富裕,我们包袱不大,兵马也不多,北伐连捷,还能以战养战,甚至通过战争获得许多钱粮等。但现在我们不一样了,臣以为饭还是得一口口吃。 臣也希望能够马上就攻入北京,收复两京十三省,可欲速则不达。 如果陛下能够再多些耐心,多给些时间,那么不论是朝廷,还是将士们,还是百姓们,都会轻松不少。” “今年如果少整编几镇御营,财政上都能宽裕的多。” “少打一仗,就能减轻上百万甚至几百万的军费。” 马士英觉得如果计划订的太满,又要整编十八镇御营出来,又要进攻北京,还要攻下颍州南阳,甚至荆襄湖北,还要夺取褒城,进攻关中,实在是任务太重。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他斗胆提出,不妨改进攻北京为羊攻,假装做势要攻北京,但虚张声势而已。 专心先收复河南,湖北荆襄都可以先放一放,一步步来,一仗仗打,不要同时几线做战,哪怕是调外镇、屯镇兵打仗,军费开销也很大的。 行粮得发,粮草器械得消耗,更别说打仗还得有抚恤奖赏这些都是天文数字。 不如让外镇、屯镇、团练们一边加紧屯田,一边加紧训练,朝廷也可以陆续给他们充实铠甲武器装备。 打仗还是得靠装备更好,训练更足,实战经验更丰富,斗志更昂扬的御营来打。 御营打主力,外镇屯镇团练打辅助。 若是羊攻北京效果好,还可以迫的鞑子撤兵、岁币。 “陛下,须得张驰有度,否则弦如果一直紧绷着,很容易崩断。” “陛下年富力强,何不再多些耐心,不说十年生聚,只需要三五年,到时我大明便能彻底碾压鞑虏,收入中原,重回旧都,也不过是瓜熟蒂落的事情。” 朱以海很认真听着马士英的话,觉得他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自己确实有些着急了,本想着是拼一把,现在看来,有些欠妥。 几年时间,有如今形势,确实很难得,但也有些到极限了。 朱以海想直接打到北京城下去,倒没想过跟鞑子打一场北京大战,他原先认定,如果他真能一路北进,那么跟鞑子在河间一带,可能会有一场会战。 此战能胜,则可直抵北京城下,到时鞑子极可能会退走关外,北京便可一举收复。 所以关键的还是在河北的这一战,这可能会是鞑子最后主力的全力一战,风险还是挺大的。 “诸位爱卿以为马卿所言如何?” 首辅文安之直言,“臣以为马公所言很有道理,先把整编好的御营六镇调到河南,先攻取颖州,然后再取南阳,再攻襄阳,稳打稳扎。 关外辽东也好,陕甘汉中也好,或是湖南江西,太行直隶都只骚扰牵制。” 一次一个目标,一步一个脚印,先攻颍州,再破南阳,然后取襄阳、郧阳,尽量避免两线甚至多线作战。 不急着去攻北京,而是先零削碎切鞑子在外的兵马,若是鞑子来救,那就围城打援,在自己熟悉的战场上迎战鞑子。 “打仗,尤其打大仗,还得是用御营,外镇、屯镇、团练等兵马,打大仗风险太大。” 文安之甚至直言不讳的当众对皇帝道,六镇御营入河南打颍州,也是从河南地方军头手里拿回河南掌控权的大好机会,六镇进入,犹如泰山压顶,到时调河南山东诸军镇到颍州听令,到时便可解决这些军镇。 河南要想治理安定,必须先解决这些军阀,否则仅仅是派副职,或对调些军官,是不够的,不真正解决这些军阀,那么一切的一切都无从谈起。 不管是整编还是遣散还是调离,都得处理。 现在冒大风险北伐旧都,不如先清理掉眼皮底下的隐患。 武英殿大学士朱大典也直言,“山东河南的那些外镇、团练,虽说不少自称义军,但他们有些是土寨,有些是贼匪出身,大家确实都打鞑子,可他们控制州县,犹如私人地盘,不管是征兵还是征税,都是自行其是,朝廷的法令制度,在他们控制地是不太好用的,朝廷派去的管,这些兵将也是不太理会的。” 这种情况不是现在才有,也不仅山东河南才有,而是自崇祯末就已经出现了,也就是御营的军纪好,其它军队自成体系,本就鱼龙混杂。 甚至兵匪难分的。 “那个河南总兵李际遇,崇祯朝时就是河南三大土寨势力之一,早前也投过顺降过虏,如今虽归附朝廷,但行事还是以前一般。他们攻下洛阳时,也是把城里的钱粮都抢光,甚至还勒索敲诈城中大户士绅,他们在控制的地方,私自劝捐摊派更不用说,甚至纵兵抢掠也是常有的事情。 李际遇完全把手里的兵当成私军,朝廷派去的官员,迟迟在地方打不开局面,就是他们故意不配合。 如今就当如元辅所说,御营西进河南,顺势把鲁西南、河南诸地的这些所谓团练的军阀,彻底整顿一番,否则迟早是祸患。” “是啊,之前的形势下,他们能够起来抗虏,朝廷给他们授官封爵,给赏银给编制,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 如今必须得整顿了,李际遇等若是能够识时务,朝廷可以保留他们的官阶爵位,另给安排官职,甚至多给赏银,他的兵该整编的整编,该遣散的遣散,给些赏银、遣散费。” 兵部尚书、协理大臣沉犹龙也是这态度。 朱以海觉得这听起来有几分卸磨杀驴的意思,可站在朝廷角度,不可能会纵容出军阀藩镇来的,除非是没能力约束。 现在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空当,自然得处置。 解决的方法,就是御营整编好的六镇开过去,直接给他们整编、遣散,以强大的朝廷御营武力做保证,若是抗旨不从,该剿就剿。 当然,文安之他们了认为,只要朝廷这六镇大军开过去,不需要直接开进到他们的地盘上,估计李际遇、许定国、李化鲸、丁启光这些山东河南团练各镇,就会识时务的听从朝廷旨意,该整编整编该遣散遣散了。 朱以海点头。 “那就干脆议一下,该如何安置中原诸镇的将领士兵们,必须得妥善处置,尽量避免不该有的局面出现。 不管怎么说,他们也还是抗虏有功的义军,是朝廷正式编设的团练,就算现在形势所需要要裁撤,也得妥善处置好。” 第665章 衣锦还乡 绍天四年的二月上旬,朱忠义骑着一匹皇帝赏赐的高头大马回到河南,满怀干劲的进入驻马店。 驻马店是个建镇近二百年的古镇,据说始建于天顺年间,隶属汝宁府确山县的下隗保。成化年间,崇简王朱见泽就封汝宁,在此建庄并设驿站。 这里地处黄淮平原西南部,地处南北东西的交合地带,承东启西,贯南通北,八方辐辏,商贾云集,驿差穿梭,驻马投宿的客栈马店甚多,驻马店称谓由此而来。 在崇祯年间,驻马店虽不如朱仙镇繁华热闹,却也相差不大,只不过同样经历了兵灾饥荒,一样毁于战火乱兵。 朱忠义打马入城,身后跟着大队人马,都是皇帝调拔给他的御营,一个炮标一个骑标,还有一个步标。 三个御营的精锐标,共九营人马,人如龙马如虎,精神无比。 三个骑营在前开路,一个骑马步战火枪兵的龙骑兵营,一个铁甲长枪冲锋破阵的枪骑兵营,还有一个快马弯刀能冲还能射的猎骑兵营。 三营人马在前开路,一人双骑,人高马大,盔甲鲜明,那齐整,来迎接的无数官民百姓都不由的惊叹连连。 而当炮标的三个营出现,就更惊出无数声音。 重炮营三哨,每哨三排,每排三队,每队一门十二磅野战重炮,全营总共二十七门重炮。 四马拖拉着一辆炮车,两米多长的皇帝钦封克虏伯爵大炮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这样的重炮足足二十七门。 而后面还有两个轻炮营,装备着才几百斤的三磅炮,虽然轻便,可威力依然不小,每营都有五十四门三磅炮。 朱忠义一下子带回来一百多门大炮,可谓是惊住所有人。 那还有三营精锐骑兵呢。 等后面步标列阵入城,不仅人人棉甲、鸟枪,居然也还有炮,每个营配了两门三磅炮,各哨还有佛朗机小炮和虎蹲小炮队。 朱忠义是皇帝义子,但其统领的是归德团练镇,之前皇帝拔了两千御营兵给他,已经让他在河南实力远超其它几镇团练了。 现在又拔来三个标九个营,还有炮标、骑标,这无疑立马就将成为河南最强的。 赵夫子带众人前来迎接,看到这场面也不由的咋舌。 “鸟枪换炮,如何?”朱忠义有几分得意。 “真是兵强马壮!”老夫子赵洪升忍不住惊叹连连。 “现在起,咱们就不再是河南归德团练了,而是御营河南行营,御赐番号大明第十八镇,陛下给咱们第十八镇编制一万五千人, 还有老夫子你也升官了,现在起你是河南按察使,准备去省城开封赴任吧。” 归陈许汝道,新被朝廷划为豫南道,原河南九府,改为十四府,把一些直隶州升为府,一些属州并为县。 如开封府就又拆分出陈州府和许州府,汝宁府拆出光州府。 十四府划为四个分巡道,分别是豫东豫西豫南豫北道。 豫东道辖开封、归德、陈州、许州、郑州五府,分巡道驻开封,朝廷授崇祯十年进士,太仆少卿浙江慈溪沉履祥为从三品豫东分巡。 豫西道分领河南府、陕州府、汝州府三府,驻陕州,昆山人归祚明为分巡。 豫南道则领汝宁、光州、南阳三府,驻信阳,江西举人万年少为分巡。 豫北道则领彰德、卫辉、怀庆三府,分巡黄河以北,驻汲县,镇江人钱邦芑为分巡。 “陛下还钦点原内阁协办大学士、协理大臣陈潜夫为河南总督兼巡抚。” 老夫子对那四位新任的三品分巡不太熟悉,朱忠义告诉他,“都是当初南都亡后起兵抗虏的义士,比如归祚明其实是顾炎武的好友,当初也是一起起兵昆山的,顾炎武本名顾绛改为炎武,归庄则改为祚明。 万年少本名则叫万寿祺,与陈子龙是乡试同年。沉履祥更是在于颖起兵绍兴之初,就出来响应的,钱邦芑则是清军渡淮后,他卖尽家产南下浙江,后来投朱以海,也是元勋。 这四位在朝中基本上都是四品京官,这次不是来挂职,而是直接升职,升为三品分巡道,一方小巡抚。 而陈潜夫虽是杭州人,仅是举人出身,但在崇祯末出任开封推官后,却在李自成破开封后,硬是能够联络土寨,招募义勇,拉起一支人马,还收复许多失地,后来朝廷授其为河南巡按,要不是后来卷入童妃桉被下狱,在河南还会有大作为的。 后来回到家乡,得岳父孟老爷资助,招兵买马押送钱粮器械给北伐的朱以海,由此成为天子心腹,一路做到协理大臣、内阁协办大学士。 这次换阁,外放河南总督兼巡抚,也是皇帝对他的更加重用。 “我在京跟陈总制与几位分巡都吃过饭,谈的挺不错,还有咱们河南的布政使是华夏,巡按是原崇祯元年进士,曾任翰林编修的朱天麟。” 大批中央官员空降河南,还基本上都是浙东从龙元勋们。 “后续朝廷还会派更多官员前来,担任知府知县等。” 老夫子赵洪升倒是一下子听明白了,朝廷这是要彻底的收河南治权,把河南实控在手了。朱忠义是皇帝义儿,先前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尤其是去年就已经派了两千御营兵过来,又派了不少军官在归德镇任职,归德团练,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初步改编。 现在增派三个标御营前来,也是彻底的将其改编为御营河南行营,成为朝廷在河南压舱石。 甚至也是对颍州准备最后一击,同时做好下一步攻南阳的准备了。 总督兼巡抚陈潜夫,巡按朱天麟、布政使华夏、按察使赵洪升,分巡归祚明、万年少、沉履祥、钱邦芑。 只有他赵洪升不是朝廷派下来的,但他也是御营出身,只是很早就留在河南,奉旨在这边建红枪会敌后发展。 要说来,其实赵老夫子和朱忠义当初来这边建红枪会后,就是直接向负责情报的陈潜夫汇报的。 如今陈潜夫来任总督,他们倒是不用担心不熟悉了。 “我们归德镇现在整编为第十八镇,河南行营,一万五千人马呢,所以现在豫东和豫南两道,都划为我们直辖防区,另外豫北豫西的许定国、李际遇、丁启光等河南各镇团练,现在也都归我们兼领。” 他离京前,皇帝专门召见了他和陈潜夫以及华夏等调任河南的官员将领们,针对河南的现状和未来,做好了规划。 许定国等河南团练,要予以整编,部份抽调到朱忠义的第十八镇中,部份则组成河南省镇,剩下的部份编为河南屯镇,剩下的则遣散回乡,或就地安置,或为民,或为驿卒,或招入衙门为胥役等等。 反正接下来朝廷在河南动作会很大。 去年山东那边搞的风风火火,河南这边却没多大动静,甚至可以说河南大部份光复,可百姓并没觉得跟以前有太大区别。 几镇团练,割据河南,各行其政。 也就朱忠义占据的归陈许汝这块,对朝廷旨意十分遵从。 “整军,先从我们归德团练开始。” 不只是由归德团练镇换一面旗帜,变成御营河南行营这么简单而已。 这次派来九个营,加上之前的两千人,现在归德军里调派来的御营就有六千多战兵,还有两千多辅兵。 不过现在御营一镇满编近一万五,四标步兵一标炮兵还有一标骑兵,另外还有工兵营、辎重营,加上辅兵部队。 皇帝这次不仅给了他九个御营,还给了他许多银钱器械,还有大批军官。 调来的御营兵总共都快九千了,就算一镇一万五千员额,实际都已经超过一半了,而朝廷调了几批军官来,这次来的更多。 朱忠义虽是提督,可这镇兵马,已经不再是当初红巾军为主的了,不过朱忠义并不是很在乎这些,他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兵强马壮,战斗力大大提升,比起他们以前那草台班子强多了。 ······ 陈十二陪国姓爷入京朝集,回河南后先回了归德永城,给家里人带了不少东京货,吃的用的穿的不少,甚至还带了些书籍纸笔给家里孩子。 他回大丘时,特意换上了在东京得到的赏赐官袍和大马。 当年给人割麦不要命的陈十二,如今是御营第十八镇提督朱忠义的中军官,守备衔,正五品。 这要是放三年前,他如何能想到如今这般飞黄腾达? 可随着大师兄的步步高升,他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红枪会在河南发展迅勐,更别说设立归德团练镇后,更是高歌勐进,一边是迅速扩张,一边又是剿匪安民连连立功,去年出兵收复汝宁、光州,还与御营一起击退了南阳湖北来援颖之兵。 赵师兄成了国姓爷,天子义儿,升官晋爵,他陈十二也就连连高升。 现在正式出任提督中军官,这个中军官其实也挺复杂,明末以来,职事也并不固定,最早中军官是只负责宣传军令的,后来又兼领卫队。 再后来,甚至还兼统领标营。 所以崇祯朝,总督、巡抚们的中军官级别很高,往往是游击、参将,甚至副将衔。 而现在御营里这个中军职责有所调整,因为现在御营的编制上,一镇之首是提督,一协之首是总兵,按镇协标营这样编制,并没有再设专门的标营,所以如今的中军,其实就相当于是副官长。 各镇有军令处、监察处、参谋处、后勤处四大处,现在新设了中军室,负责本部队内一切庶务及命令传达、警卫、风纪等事项。 中军统领着卫队。 他手底下也还还管着几名副官,他其实相当于副官长。 虽然中军室不能跟其它四处相比,但也算是有专门职掌,还挺重要。 在军、镇、协、标几级,都设有中军室和中军、副官等,专门负责各级本部的一些庶务。 提督的中军,本来是千总,相当于副营级,而他为五品守备,也是国姓爷给他争取的。 身着五品绯色武官常服,团领衫官服的前胸后背补子上绘着一头壮熊,腰围一条饰银腰带,再系一个银鱼袋,确实是衣锦还乡。 “十二叔!” 一开始大家看到来了队兵护着位骑高头大马的绯袍银带官员,还有些敬畏的不敢靠近,也没认出来是陈十二镰。 等他开始招呼人,大家才发现原来是他。 阿贵阿富两兄弟也在人群中看到了他,阿贵兴奋的挥手大叫,一边跑了过来。 第666章 封妻荫子 二月。 春回大地,绿意盎然,勃勃生机。 一年之际在于春,一年好景在春耕。 此时永城的小麦还在返青期,阿富夫妻天天忙着浇水、追肥、除草,他兄弟阿贵还有丈人家,十二叔家等几家子农忙时一起搭帮,男人们起早贪黑下地,年轻妇女也整天在地里,老人在家带孩子做饭喂猪,小的也要帮忙。 “你们瘦好多。” 身着绯色官袍前胸后背补子上绘着熊的陈十二看着家人们,也非常高兴。“有水浇地吗?” “今春有些旱,水不太够,都争水呢。” “乡上村里不管吗?” “管,哪能不管,不管都得打出狗脑子来,可天旱水少,地里麦苗都等水浇,谁家都想先浇,都怕后面没水,管也管不过来,天天有争水打架的。”阿富现在有十亩地,一亩种桑一亩种棉,剩下八亩种粮。 分成三批地轮耕,主粮种的是小麦。 “淮南那边小麦都开始进入拔节期,都要孕穗了,这老天爷也不下点雨,愁死个人。” 春雨贵如油,今春却还没见到过雨。 陈十二也感慨着,“这些年动荡,水利都荒废了,一时半会也恢复不齐。” 老天如此,大家也没办法,只能是肩挑手提的在很远地方取水,只有那些地主大户们才有能力打的起井,或者说用驴马拉水,或是用大水车。 到了家,拿出带回来的东京好物,家人都很高兴。 “阿贵,帮我通知下村里人,晚上早点收工回来,都不用做饭,来咱家吃席,我请大家吃八大碗。” 这次陪国姓爷去东京,他是第二次去了,但这次呆的时间长,呆了整整三个月,国姓爷还特意给他走关系报了奉天讲武堂的一个军官培训班,短期的,刚好三个月。 在讲武堂学了三个月,不仅认识了许多守备、都司等武官,也还有许多有名大将来上过课,甚至天子都来亲自讲过两堂课。 毕业时,甚至皇帝又来了。 赐给他们每人一个望远镜,一匹御马,一套铠甲,还有一对自生火铳,一把短剑。 剑柄上刻有朱武赠三个大字,剑刃上还有军人魂三字。 朱以海赠军人魂短剑,也别称军官剑,讲武堂军官受训毕业后,都能获赠,虽说各种军官培训班不少,但刻着皇帝御笔亲题字的剑,还是很显珍贵。 这代表他们成为了天子门生。 以前陈十二只是个麦客,一个没有自己田地的短工,后来入红枪会,加入团练,再到经过讲武堂受训,正式成为御营行营的一名提督中军守备,得五品官阶,也正式成为了御营,成为天子嫡系。 吃八大碗,那可是极隆重的酒席,尤其是这些年,谁家还能摆席吃八大碗。 朱十二的母亲是个精明惯的女人,精打细算惯了,或者说是穷人的无奈,但今天却额外的高兴,意外的同意儿子的破费。 陈十二这次回来,不仅自己授正五品中军守备,而且朝廷旨意,特旨封赠其父母,中书科直接拟写诰敕,而不需要年底统一申报。 陈母获封太宜人。 陈十二父亲已逝,赠武德将军。 本来如朱十二虽升五品,但按常例,需考满三年方封赠,但现在开恩直接就封赠妻子父母。 陈母现在也算有了诰封,虽还不够称太夫人,但却也可以名正言顺被称为太宜人。 铠甲葵花引首,抹金轴的诰命文书用柳叶篆写成,诰命织文开头便是奉天诰命,这诰敕陈母捧在手里摸来摸去满眼泪花。 陈母苦了一辈子,以前没过个几天好日子,儿女生了十几个,这辈子的苦都吃尽了,甚至还好几次被迫背井离乡的背着牵着孩子去逃荒。 如今儿子出息了,不仅自己获得五品官阶,绯袍银鱼,甚至还给她挣得太宜人诰命,她如何不喜。 “请,都请,咱要办,大办,不仅要凑齐八个碗,还得有硬菜,”陈母说陈十二之前给她的银子,她都攒着,也没存银行,信不过,就相信金子银子在手里。现在她说陈十二拿去买菜请人,一定要办丰盛热闹了。 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尤其是这种以前底层的百姓,以往基本上没出头之日。 考科举他们都负担不起,那起码也得是个小地主才负担的起的。 可现在陈家出了个五品大官,祖坟冒青烟了。 连陈十二死去的爹都获赠五品的武德将军。 小地主、富农家里要是出了秀才,都值得张罗请客,若是能中个举,就更是要敲锣打鼓放鞭炮,甚至地方上的知县、乡绅们都要派人送礼庆贺的。 现在十二直接就是五品守备了,还是御营五品守备,这当然得好好操办,要让四里八乡都知道陈家出息了。 “娘,我手里有银子。” 阿富也为自己这个‘叔’高兴,“我家里还喂着几头猪,有两头已经快二百斤,我这就跟阿贵去把猪抓来杀了。” 这猪是妻子辛苦喂养的,天天还得煮一大锅猪食,还得去扯猪草,家里去年种的红薯萝卜,把猪喂养的挺胖。本来打算着养肥点卖了钱,再把房子修一修,计划是先不动那草房子,加修一间石头、土坯房。 但现在他毫不犹豫的打算把两头猪拿来请客。 陈十二笑着拍他的肩膀,“好。”一边说着一边直接让亲兵取银子来,“这十块银元你先拿着,不够再补。” “十二叔,自家人办事,咋还拿银子。”阿富急红了脸。 十二笑道,“养个猪不容易呢,这猪崽子抓来也不便宜,还得养上一年多才有这么大,得吃多少草,还得搭上不少杂粮,更别说废的时间精力,每天煮猪食的柴、挑水都不得了了。” 猪肉价格并不便宜,虽说各地价格不同,但猪肉又不是咸肉,都是本地屠宰售卖,这种饭都还吃不饱的时候,猪肉却也仍然还有不错的需求,主要是供给城镇。甚至因为还有许多人吃不饱饭,所以猪也难养,供应少价格反而高。 一斤猪肉永城普遍是在三十钱左右,大抵就是壮劳力在城镇上干活一天的工钱,一般人还真吃不起。 吃猪肉主力还是城市、乡镇,尤其是那些工商大城,甚至是经济政治中心的京城,晚明,每年春节,京城杀猪十万头,而宫廷一年消耗猪一万八千九百头,羊一万零七百五十头,比猪还少。 如今绍天朝鼓励大家搞家庭养殖,既能增加家庭收入,也丰富菜篮子,甚至因为商品紧缺,朝廷甚至对粮食实行统购统销政策,就连猪肉,也是留半收半。 规定农民家庭养猪,需要一半卖给官府收购,一半可自由处置。 价格上也还是随行就市,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保证猪肉的供应,毕竟各地猪肉也紧缺。 还有就是新税法后,养猪是要交税的,牲畜交易税,屠宰税。 牲畜交易税,按价征收,百分之五,购买者交税,屠宰税则是屠宰之人交税,按价征收百分之五。 陈十二买猪崽时,已经交过一次牲畜交易税了。 现在他就算自己杀猪,一样要交屠宰税。 这其实还算少了,以前朝廷虽没这种正税,但地方上收啊,而且税率还高,甚至还有附加,现在是禁止附加,牲畜交易税和屠宰税都是共享税,地方六朝廷四。 一头猪养一年多快二百斤,如果自己杀能卖一百多斤肉,卖掉的话,大概是能得四两半银子左右,两头猪九两银子,得交四钱五屠宰税。 规定还得卖一头给官方收购,全自己卖了还得交一笔罚款,阿富家还有两头小点的猪,以后全卖给收购站补上也行。 陈十二买的猪崽,差不多二十斤一头,价格很贵,市价大概就是一斤猪崽当三斤毛猪,毛猪比猪肉便宜一些,但换下来,一斤毛猪也得卖到二十来文,所以一只猪崽买回来就要一千二三百钱,交易税还有六七十钱。 两头猪养一年多,卖九块,猪崽本钱去了二两五六,屠宰税还得再交四钱五,就去了三两了。 剩下六两,看着挺多,但其实还有许多成本没算进去,诸如阿富去年还把轮休的地种红薯萝卜喂猪,这是自家的地,要不也喂不了几头猪。杂粮如果卖掉,其实也是值钱的。 如果家里没地,就很难养的了猪,光吃草可不行,尤其到了冬春时可没草吃。小猪崽还得吃米糠、玉面。 陈十二也是穷人出身,哪不知道这些。 家里就指望着养猪换些现钱呢。 “两头猪三百斤肉应当够了,你再去帮我买几只羊,再买些鸡鸭鹅,再去大集街上买些糖、茶,还有酱醋油酒,记得再买些烟,买好点的。” 阿贵笑着道,“十二叔真豪奢,猪肉现在三十文一斤,大鲤鱼二十多一斤,羊肉要七八十文一斤呢,偶尔有牛肉卖,也贵的很。 糖茶烟酒,可就更贵了,都是专卖,就盐便宜点。 最便宜的赤砂糖都得五十多钱一斤,酱醋倒是便宜,四文一碗。” 陈十二笑着叫来两个亲兵,“你带他们去采买,叔有银子,要办就办热闹点。家里还有米面不,不够的话,也到大集上买些。” 阿富赶紧道,“咱自家种地的,哪还能粮铺里买米吃,铺里米得凭粮票买,没粮票买商品粮可贵呢,凭票买是一两一石,没票可就翻翻了。自家都留了口粮,不用买。” 陈十二小有身家,打仗立功受赏,俸禄补贴,甚至归德团练剿匪等缴获也还有分赏。 “叔有银子,尽管去办。” 陈母也张罗着叫阿贵他们养父陈大过来,“你兄弟出息了,别舍不得银子,就得风光热闹,你们赶紧去张罗着乡亲们,帮忙借桌子板凳,记得准备好茶水卷烟。” 大家兴奋的点头,满面红光分头去办事。 第667章 透露天机 “开席,上菜喽!” 一声锣响,阿贵赶紧点燃了爆竹引线,噼里啪啦的一阵响,硝烟弥漫。 阿贵的父亲,这个满脸皱纹,干巴瘦小的汉子有些紧张的站在那里喊话,“各方乡亲,各位宾朋,感谢百忙之中前来捧场,今日是我兄弟衣锦还乡,万岁爷钦封正五品武阶初授宁远将军,任御营河南行营提督国姓爷的中军官(守备衔),圣人格外恩赏,封诰我们母亲为太宜人,诰赠我们亡父武德将军,诰封我弟媳宜人, 如此洪恩浩荡,故特请来乡亲宾朋,一起见证感谢皇恩······ 话不多说,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桌上烟茶,敬请随间,现在开始上菜。 第一道菜,金鸡,金鸡报喜,喜从天降,喜庆盈门,见者有喜!” 陈家人用黑陶大碗装着只黄焖鸡,鸡焖的金黄,故称金鸡,一碗装着一整只大鸡,用料十足,尽显大气。 黑陶大碗很大,鸡也有好几斤,满满一大碗,金黄金黄,既好看,又好闻,彩头还好。 酒席直接摆在外面晒场上,桌子也都是从四邻八坊借来的,八人一桌,一桌八大碗菜,还有刚蒸好的白面馒头。 乡亲们虽说这两年托红枪会的福,日子安稳了,可日子并不好过,大家都过的紧巴,这席面谁见过。 就算是驻集镇上的县丞和镇长、巡检们,看到这硬菜,也不由的流口水。 “第二道菜,银鲤,乡亲宾朋们慢用。” 这第二道菜的银鲤,永城人也爱吃鱼,这里有几条大河,以前黄河没改道时也在附近流过,甚至不远的徐州那边微山湖里还有四眼鼻孔鲤鱼。所以无鲤不成席,一般就用附近河里塘里鲤鱼,条件好就用黄河鲤,如果更讲究的,那就买微山湖特有的四眼鼻孔鲤鱼,鲤鱼表面如银鳞,故叫银鲤。 这微山湖的银鲤一上来,档次又上几格。 接着一道道菜上来,全是黑陶大碗满满当当。 第三道菜是铜肘,四道菜是玉卵,五道稣菜,六道豆腐,七道是葱辣椒,八道是清炒时疏。 今天做菜的师傅,还是特意从大丘集上的大酒楼请来的主厨,这八大碗本就是他的拿手好菜,主家又给的料足,师傅也知道陈十二如今发达了,所以格外的卖力。 这一道道菜上来,色香味俱全。 每道菜都是一上桌,就被分完了。 大家没舍得在席上吃,都是提前带好了家伙事来,有拿盆的有来罐的,还有拿桶的,上一个菜就分一个。 有的桌坐的都是爷们,甚至有体面乡绅官吏,自然也是客客气气的分了,而有些坐的都是乡亲,直接就开抢。 这个时候,大家可就顾不得谁是叔伯谁是婶子了,各显本事,全凭速度。当然,席上也有席上的规矩,拼的是手速,但也不能直接一碗端走。 这种吃席抢菜分菜也算是一种老习俗,在外面也算见过世面的陈十二看了,倒反而觉得挺亲切的。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任何一地的风俗习惯,总有其历史由来。 抢菜分菜,也都还是生活艰辛条件差,就算去吃席也舍不得自己吃,要带回去给家人一起吃,哪怕好好的一席菜,最后抢回去成一锅烩,可总也让一家人都分享到。 陈十二挨桌的敬酒、散烟。 烟酒很贵,但今天他不在乎。 以前在麦地里烈日下拼命弯腰一天,也顶多不过换十几文钱三顿饭的他,已经不一样了。上百文一盒的好烟也不停的散着,倒不是他忘了本飘了,只是他想要好好的感谢一下乡亲们,也借此让母亲兄嫂家人们能够扬眉吐气的一起分享他如今的成功。 最后一道清炒白菜上完,大家照例分完了。 分光了菜后,就着碗底的残汁,开始吃馒头。 陈十二也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所以今天白面馒头每桌八十个,每人十个大馒头,都是那种极有料的。 除了馒头,又还准备了汤。 说是汤,其实里面用料十足,有大肉丸子、折骨鸡、玉米、豆腐、萝卜、白菜、虾、羊肉,猪骨等烩成一大锅,每桌上来一大桶,说是大家喝汤。 其实也是知晓大家八大碗都分了,在这光啃馒头呢。 大家也没料到陈家如此讲究,满心赞叹,最后吃饱喝足,还揣着几支烟,提着分来的菜回家,除了八大碗,馒头都还有七八个,最后没吃完的烩汤都还分了一大盆带走。 满载而归。 “叔,大丘集上的张县丞、刘巡检,还有税课司刘副使,河泊所赵副使,吴仓副使,镇粮站的朱站长,以及马镇长、陈副镇长、陈保长,还有何书吏等,都带了礼来。” 陈十二喝的有些醉。 今天格外的高兴。 以前穷的底掉的陈家,大冬天的时候甚至几个兄弟都不能同时出门,因为棉裤子不够,都出门就没的穿了,他们甚至冬天都穿草鞋,还垫麦草盖芦花被,那种种艰辛,回忆起来都辛酸,正因为穷,他十几个兄弟姐妹,从小夭折了七个,有病了没钱医的,还有直接饿死的,还有个是冻死的。 他陈十二能活下来,都是命硬了。 谁能想到,他陈十二如今还能成了五品武官呢。 阿贵说的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大丘这里做为红枪会的发源地,工商发展不错,去年在这里设大丘镇,不仅派了镇长副镇长来,县里还特派了位县丞过来开衙驻守,镇上又设有巡检所,派来巡检,弓手。 还在这里建了驿馆、递铺,有驿丞等,还招了几十个驿卒。 这里又还有收购站和粮仓、义仓等,甚至县里的税课司、河泊所等还派了副职过来驻守,七七八八的官、吏还不少。 这些人来大丘任职,也早来拜访过陈家,知道陈十二现在归德团练有地位,但这次陈十二直接就是正五品,甚至还在讲武堂进修,成了天子赐剑的门生,这是他们极为意外的。 所以一听到消息就主动来了,还要送礼。 “请他们都来喝杯茶吧。”陈十二道。 把这些吃公家饭的都请过来。 “这是我在东京带回来的茶叶,圣人龙兴之地台州天台山的云雾茶,味道挺不错的,大家尝尝。” 也没什么茶具,直接就用刚才吃席的黑陶碗倒了烧开的井水,然后往里面抓了把茶叶。 陈十二还是那身武官常服,胸口的大熊有几分张牙舞爪的感觉。 一群人都很小心。 他们其实基本上都是河南人,也基本上都是原分巡赵洪升赵老夫子委派的,甚至有些直接就是归德知府委派的。 乱世之时,没那么多规矩讲究。 有人是地方士绅出身,也有人原是胥吏,还有人是地方大族,也有以前是盗匪流贼,甚至有原红枪会员受伤兵转到地方的。 总的来说,除了那位张县丞和刘巡检以及马镇长、陈副镇长外,其余人其实都是没有品级的流外或杂职,甚至直接就是胥吏了。 在如今河南,尤其是在归德,永城的这一亩三分地上,不管是当官还是做吏,其实都是仰红枪会鼻息。 没有几个真正是朝廷派来的官吏。 陈十二不仅是五品武职,他还是朱忠义的中军官,这可是绝对心腹啊,而朱忠义虽然以前也做过许定国义子,可人家本就是红枪会大师兄,后来更被天子赐国姓,收为天子义儿,所以归德团练,早就不断有御营兵将加入。 这早就成了一支天子嫡系。 陈十二自然就不同于一般的五品官了。 大家甚至还觉得有几分荣幸,自己治下有这样的大人物,前来吃席不仅是捧场,更要借机送礼,加强关系。 “大人····” 众人里地位最高的刘县丞刚开口,陈十二笑着摆手打断他,“我这次二进京,在讲武堂受训三个月,还有幸听到圣人亲自授课,在京三月,时间不长,但感受很深,学到很多东西啊。 就说这称呼吧,这些年大家习惯为了恭维讨好,往往用超过对方身份的尊称相称,这种风气在我们河南尤为盛行。 以前,对朝廷部院长官,如尚书、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以及地方各省的长官如巡抚、布按等,尊称老爷。 可后来,又有人把督抚称为大老爷。我们河南连布按都尊称大老师,甚至现在还有人对道台、知县,都称为太老爷。 举人、贡生等尚未得官者都称大爷,连秀才也称老爷。 甚至觉得这老爷大老爷太老爷都不够表示恭维,还开始喊大人。 我在京时也去国子监旁听过,国子监的老夫子们说,大人这个词以前在唐代时,那是对父亲的称呼,父亲,也可直接叫大人。 现在我们许多人却对官员称大人,不仅如此,甚至这大人跟老爷一样,已经越来越泛滥,最开始只是称尚书侍郎、总督巡抚大人,后来称知府道台也叫大人,如今只要是官,都叫大人,凡有功名,不论举人秀才,都叫老爷。 我们河南尤为盛啊。 可东京现在这种情况却很少了,风气清正许多,圣人都亲自在京报上写过文章,说喊官员大人,叫士人老爷,实在大错特错,应当予以纠正。” 刘县丞也没料到自己刚开口,结果引来陈将军这么大一通驳斥,赶紧低头认错。 “大家以后直接职务相称,你们可以叫我陈中军,也可以叫我陈守备,或是叫我陈十二也行,刘县丞,我就直接称你刘县丞,或是刘赞府、刘左堂、刘二尹这些,就不称你刘大人了。” “陈将军教训的是,是小的唐突失礼。” 陈十二喝着黑陶碗泡出来的茶,觉得味道也一样清香。 “我这次在京感受极深的还有个事,就是这个礼啊,本来人情往来,也是正常,可现在许多官吏却借红白之事,打着礼的旗号,行官场馈赠。 这官场馈赠可是很敏感的,稍一过界可就是贿赂。 所以送礼、贿赂只是一念之差一线之隔。 以前官场上陋规多,各种礼都有讲究,皇帝已经数次痛斥这些行为,什么炭敬冰敬什么别敬、程仪,什么年敬、节敬,什么喜敬、妆敬,还有什么门敬、跟敬、赔敬、菲敬等等,多不胜数。 甚至送银三百两,叫毛诗一部。 这送礼居然还成了规礼,都有定数,什么官什么数,什么名目。这种行为,我朝圣天子那是严厉禁止,要尽革这些陋习的,陛下给官吏们提高俸禄,增加福利,还给养廉银、饭银等补贴,为的就是让大家别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东京现在就搞的很好,这次我随国姓爷入京,也带了些咱们河南的特产去,但各衙门和京城各部院的官员们,可都没收,连送给衙门而不是个人的土产,他们都不收。 因为一旦开这个口子,就会收不住的。 最后我们带去的土特产,大都卖了,最后仅留下一些,送给朋友,还都价值不超过一块银元。 各位,咱们河南落后了啊。 大家还跟过去一样,对着官员喊大人,对着士人喊老爷,见官就送礼,四时不敢忘,仍守着那套旧陋规。 咱们现在不一样了,得紧随朝廷,跟上形势啊!” “今天我请客摆席,不是想借机广邀宾客,拉拢关系,更不要是借机捞取钱财的,所以今天大家也别出什么份子钱,更别说什么送礼。” “以前那一套,现在不能用了。 咱们红枪会的老夫子赵老爷子,现在升河南按察使了,归陈许汝道改豫东道,辖开归陈许郑五府,新来的分巡是浙东从龙元勋,规矩可是很多的,甚至归德府的知府也很快要换人,也是朝廷派来的,大家要早点习惯啊。” “我呢也知道大家平时对我家很关照,也很感激,咱们也都是河南乡亲,所以就给大家提个醒吧,以前的陋规坏习赶紧改了,还有就是,新总督巡按布按分巡知府等到任后,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清查田地的,山东那边就是这样做的,所以大家要想坐稳位子,甚至想更进一步的,最好是能够现在就开始着手准备,若是能够办好这个差事,到时必然能够在新上官面前露脸,甚至仕途再进一步。” 这番话有点泄露天机之意,但却并不违规,相当于是指点迷津,陈十二这样做,也是因为这些人都是本地官吏,给他们指点一下,既是个人情,也是讲武堂时天子给他们交待过的任务。 陈十二把山东那边的做法也详细的跟县丞他们说了,惊的他们有些目瞪口呆。 “话尽于此,路也给大家指明了,愿不愿意去做,就看大家的了。 感激诸位今天光临,以后若有事,也可随时来找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陈十二开始端茶送客。 第668章 前程 黄昏。 客人散去。 村外地里麦苗嫩绿。 阿富把几块银元递给陈十二,“叔,” “这是啥意思?” “两个猪也要不了十块钱,买猪崽交猪税等加起来也就三块银元,这剩下的七块叔收回去。” 陈十二走在庄外地头,笑着拍了拍阿富,“你如今虽不跟我一道姓陈了,但你还叫我叔,那你跟我客气啥,叔也是庄户人出身,哪不知道养猪不易,你看似本钱只花了三块,可实际你养四五头猪,得要一亩地种红薯玉米萝卜这些才行,猪崽小时还得吃糠吃米皮哩,养猪又赚不了钱。” 养四五头猪,起码得一亩地的红薯萝卜才够。 对阿富来说,有十亩地,两亩种了桑棉,剩下八亩地为保证肥力,要轮作,麦子玉米红薯土豆萝卜等轮茬种,不能都连着种主粮,一般是两年三季,主杂粮交替。 没有地是养不了猪的,哪怕旱地山地也得有起码一亩,才能养的起四五头猪,一年能出栏两三头,存栏两三头。 对农民来说,差点的地,或轮耕的地,拿来种些红薯萝卜玉米土豆,红薯藤啊糠麸这些也能利用上。 养猪能有不错的转化效率,更重要的是养猪能得粪肥。 一头猪,一年能得粪二十车,养上四五头猪,一年粪百车,猪吃的红薯藤、猪草、杂粮、糠皮等,转化为粪肥,甚至麦草等垫猪圈,也能沤成猪圈粪草,这猪粪草可是个宝,对种地的百姓来说,这可是能够增产很多的法宝。 甚至会有些地主跟农户合作,他自己养母猪,一胎下十来个七八个崽子,然后等喂到二三十斤,送到农户家养,先不收钱,而是约定卖后只收猪崽本钱,另外农户再给他按一头猪二十车粪给粪就行,超过数加钱,不够数卖猪后补粪钱。 对农户来说,买猪崽不便宜,现在可以先养,卖了猪再给钱,无疑划算,只是需要给地主粪肥而已,辛苦养殖,多少还是有些赚的。而对地主来说,既卖出猪崽,还收益粪肥。 这相当于是一笔贷款,贷出去的是猪崽,收的利息是二十车粪,平时按月收息,年底收回本金。 这买卖非常划算。 阿富养猪也养蚕,猪粪、蚕沙都是地里庄稼的肥,有这些一年能增产不少。 轮耕地、旱地什么的也能利用起来,产出的红薯土豆这些也能喂猪卖钱。 就是太辛苦了些。 “咱们这里在镇上,人口多,养猪好销,价格高些,不会亏。” 陈十二让侄儿把钱收回,十块银元两头猪,每头出了一百多斤肉,多给了点也算照顾下他们。 今天这顿席,请了几十桌,平均一桌用了两块银元,总共也就花了百多块,还算上烟酒茶叶。 两块一桌,非常丰盛,反正估计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会记得陈家的八大碗了。两块银元,现在永城这边,一般的地,能买上一亩呢。 “叔,你现在是五品将军了,拥地额也提高了,应当多买些地。”阿富建议。 五品官员,限田额是五顷地。 比起普通百姓一丁限田十亩,五百亩额度非常高了,在阿富的眼里,始终觉得土地是根本,有稳定的产出,是可以传家的基业。 “嗯,马上朝廷要在河南清理田产,原先各种侵占的田、乱报荒、占种等等,特别是藩田、军屯都要清理出来,到时会变价发卖不少,我会买些。” 陈十二之前有百亩地了,是直接请的长工种地,农忙时再请短工,没有直接招佃出租,现在手里有银子,打算五百亩买满。 河南以前藩王宗室多,宗藩、勋戚占的田也多,先前也大多被各种侵占,现在要是全面清理,会清出很多田来,如陈十二这样有钱又有田额的军官来说,这是个极好的置业机会。 不是这种大规模清田,想一下子买很多田也难。 “五百亩地买齐,我打算弄成几个庄子,一个种桑叶养蚕,一个种棉花,还有种烟,剩下的种麦,然后再养些猪和鸡鸭鹅,都请长工来打理。” 种粮食的收益较低,种经济作物收益肯定高,像陈十二这样的军官,手里有银子还有地位,搞点庄园模式是很划算的,这也是他在东京讲武堂受训时,从同学们那里学到的,有家在江浙的军官同学,家里早就这样搞了两三年了,虽然投入大,但效益高。 哪怕是种稻,都能用更少的人种更多的田产更多的粮,如果再发展些经济种植和加工就更赚钱了。 比如种桑养蚕丝织,种棉纺布,种烟烤烟利润很高。 不过这些需要较专业的技术,管理方面要求高,比如现在江南许多地方种烟,烟以前大家没种过,如何种也是学问,得请熟练的老把头来教,烟比起种粮,年后就得开始,比种粮更耗人力。 但如果种的好,就算直接卖烟叶也收益不错,若是自己晒成旱烟,或是直接建烤房烤成烤烟,可就收益更高了。 传统的家庭式农业种植,面临着土地少、劳力少的重要问题,有些家庭一夫一妻加几个孩子,壮劳力也就两三个,可女人还得养蚕织布做家务,并没有多少时间参与地头的劳动,甚至有些百姓还会缺牛少马,难以深耕。 在浇水施肥这块,一般家庭耕种也比不上地主的农庄。 种烟种桑这些就更别说。 阿富现在有时也会抽点烟,但抽的都是旱烟,买把烟叶子,拿回家自己切成丝,弄个烟斗,塞紧了点火抽,极为劲烈,但劳累后抽一杆很舒服。 陈十二现在一个月光饷银就有五十块,还没算上其它的,加上之前赏赐、分赏等攒下的,手里倒是有笔银子,买几百亩地,还要建庄子,请把头,甚至买牛买猪这些,钱一时也不够。 但现在有政策,朝廷就算变价出售官田,对官员、军人、宗室皇亲、士人等其实是有些优惠条件的,比如分期付,不同身份分期利息不同,烈士家属、伤残军人他们的分期利息最低,基本上是无息。 陈十二做为现役武官,分期利息也不算高,十分划算。 “叔,你现在衣锦还乡、功成名就了,带我去当兵吧。”阿贵道。 “你还太小了,我回头安排你进红枪会吧。” 红枪会还在,而且如今各地都有,几乎遍地开花,朝廷也并没有取缔,只是派人来予以规范组织,正式名号叫忠义红枪会,修订了红枪会的新会规条约,使之成为一个地方上的团练民兵似组织,过去秘密开坛集会那套模式不用了,如今都是光明正大的定期集训,甚至还承担起巡逻、捕贼、守城等任务。 朝廷现在新开设了许多讲武堂、士官学校等,把原来各地的武学与卫所一起取消了,永城这边的武学,现在改成了红枪会办的小学堂,跟以前红枪会夫子们教课一样,读书识字,讲忠义仁孝,说华夏历史,也会教些算数什么的。 招收红枪会子弟,学费很低,主要收六到十二岁的。 陈十二希望阿贵去读书,不是希望他将来去考秀才,而是读书了才开算开了眼。 “以后当兵也得有学问呢,要识字会算数,这样才能升官,要不然光会刀枪拳脚,难有前途的,安心读几年书,等你十八岁时,再去报考军校,若是能考中,以后可就出息,到时出来就能从队头或是排副干起。” 阿富找陈十二帮忙,想让他带自己的一个小舅子去当兵,如今也十八了。 他妻子是之前淮南逃难来的饥民,后来他找陈十二借银买了粮娶回妻子,妻子一家也在大丘这落户,不过他们不是本地人,却没能分到田地,只能成为佃户,佃种别人的田地。 相比起自耕农亩交二斗多租子,佃户要交秋粮四成租,起码也是七八斗,更别说各方面都不如自耕农,所以佃户辛苦一年,也难有什么节余,比起自耕农,收益可能不到他们一成。 看到陈十二当兵发达,阿富妻子就想让弟弟去当兵,总比现在这样给人佃地强。 “现在不行,这次归德团练整编为御营河南行营,万岁爷又调来九个营的御营兵,加上之前的,还有辅兵,倒是快有九千,我们原来的团练兄弟,这次还得裁撤淘汰掉一批,大概只保留三千左右,剩下的三千名额,要接受从开封、洛阳、卫辉等镇团练的兵过来整编。” 阿富听了有些失望。 “行营暂时是进不去的,不过我倒是建议你舅子可以报名应招驿卒,如今河南也要健全驿馆、递铺,要招收大量的驿卒,驿卒隶属兵部,待遇还可以,一月两块饷,另外还可以租十亩驿租田,都是好田,租子不高,还没其它负担。干的好,也还会有些其它的补贴福利。 并且,驿卒隶属兵部,省营缺兵,会从驿卒、团练、屯镇里拣选补充,御营缺兵则从省营、京营里挑选。” 阿富本想让陈十二带小舅子去当个家丁亲兵的,如今也只得做罢,他自己倒不想去当兵,有十亩田地,家里年轻妻子,还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虽然日子辛苦,但也充满希望奔头。 “谢十二叔,我回头跟他讲清楚。” “嗯,你跟他说,当驿卒也不错,比当佃户强的,现在的驿卒不比从前,这机会也是难得,错过了,下次想当都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