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星空》 第一章 新手侦探需要钱 斯图加尔是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城市,位于太阳系土卫六泰坦星南半球,人口超过一千六百万。战争结束后,前星际外籍兵团狼种雇佣兵艾德来到这里,开了一家不起眼的私人侦探事务所。 他以前其实没干过这个,但因为战争对文明的冲击很大,经济还在复兴阶段的萧条时期,时代发展的巨轮像是往后滚了几百公里,他必须要在这个混乱的新世界中尽一切努力学会生存。而他现在唯一比较靠谱的资本,就是还没生锈的身手以及不算太笨的头脑。另外他的嘴巴也还很会说话……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觉得。 时间临近四月,艾德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看上去很靓的女孩,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她在进入艾德的小办公室后,看似不经意的望了一眼那扇打开的百叶窗。艾德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百叶窗。 从出生开始算起,艾德一直单身了整三十年,养成了随意到恶劣的个人生活习惯。即便他廉价租来的这座办公大楼老旧的事务所房间百叶窗上灰尘已经厚的可以浇花种地,他都懒的抬头去看上一眼。他知道,等到时候一到,勤勉而乐于助人的风儿就会将那些讨厌的黄色精灵带回到它们的空气中。当然,没过多久它就又会将它们给带回来。它是个淘气的伙伴。 女孩在坐到客户专用的椅子上之前停顿了一下,从随身携带的包里面掏出了一张干净的手帕,将黑色的假皮一直擦到发亮后才舍得让自己尊贵的屁股挨上去。然后她当着艾德的面将手帕给丢进了垃圾桶。 艾德对此视而不见。实际上他希望每一个坐到那张椅子里面的人都能够替他擦一擦。 “所以。”他等到女孩坐定之后开口,“尼娜小姐……对吧。” “我刚刚的确自我介绍说我叫尼娜。”穿着短裙和高领衬衫的金发少女抬了抬眉,穿着鹿皮长靴和黑丝的双腿并拢在了一起,“真高兴您没有转眼就忘记我说过的话。” “我的记忆力一直都很值得依靠。” “我希望您其他方面的能力也同样如此。” “可能会让你失望,也可能相反。” 女孩尼娜的表情发生了一点变化。艾德惊讶的发现那竟然不是那种想要将高跟鞋跟踩进他太阳穴中的他所更加熟悉的神情,而是一类微妙的、嘲讽的嘁笑。他看不出那丝嘲讽到底是向着谁、或什么发出的,但反正不是他。 “非常好,艾德先生。”尼娜声音轻快,美丽的大眼睛连眨,让她在一瞬间比蝴蝶还要翩跹、比苹果还要诱人,让艾德的喉咙有了一种发紧的感觉,“您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您到底要找什么人呢?” “一个侦探。” “那么我就是。” “这个侦探必须要与众不同。” “我很与众不同。” “我要他帮我偷一样东西。” “你找错人了。” 艾德毫不犹豫的把蝴蝶赶出了半枯的花园、把苹果扔进了幽深的水井。 “我是侦探,”他说,“不是小偷。我不会为你偷任何东西的。” “听我说完,你这个急性子。”尼娜不满的看了艾德一眼,湿润的目光能够融化海龟的脚趾,“我不是让你去偷别人的东西,我是要你去别人那里偷回一样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而且在事情结束之后,你会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 “……我需要了解详细情况。”艾德顿了一下,然后坐直身体,目光依然警备,散碎的灰黑色发缕下锋利的深褐色双眼看上去就像一匹蹲坐在荒原凸岩上俯视夕阳的野狼,“我的脑袋以前受过伤,有些时候它可能会变的稍微不靠谱一点——但这不代表我就等同于是个傻子了。” “哦,亲爱的艾德先生,我肯定您不是傻子。”尼娜扭动了一下身体,似乎被野狼直勾勾的眼神瞅的有点不自在,“我可以把一切都和您讲清楚。” “我在听。” “我需要您帮我偷的是一幅画,拿走它的人是我的父亲。本来这幅画属于我的母亲,但是她前一段时间病逝了。在闭上眼睛之前,母亲将那幅画留给了我,但是我的父亲却把它从我的身边强行带走。他在最近抛下了我,选择和另外一个女人重组家庭……别误会,我没有任何怨恨他的意思,因为我一点都不爱他,他也一点都不爱我。他是个混蛋,我巴不得他滚远点。但我不能任由他将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我唯一能够念记母亲的遗物就这么蛮横的掠夺!” 尼娜说到后面,逐渐开始咬牙切齿了起来,眼睛里面泪水开始打转。艾德看着这个泫然欲泣的姑娘,非常想要来一根很多年没有品尝过了的织女星系雪茄。 “你说的那幅画,”艾德斟酌着语气,“很贵重?” “名家。古迹。九百万。” 了不起。艾德的脑中已经浮现出了自己抱着那该死的宝贝儿边跑边跳脱衣舞的场景了。 “你可以去警局求助。”他正经的向自己的客户提议。 尼娜摇头。“我不想让自己家里面的事情闹的人尽皆知。” “所以你想要秘密的处理这件事情。” “至少是对外人如此。” “……也许你不了解,侦探是一个非常注重自己名声的职业。而这是我接的第一个委托。” “如果您接受并完成了它,那么这些就会是对于您名声受到极低可能性损害的弥补。” 尼娜的声音仿佛一条诱惑人吃苹果的毒蛇。她起身向着艾德的方向身子前倾,将自己的手提包向着艾德打开。艾德在里面看见了满满的好多沓的现金。 艾德在这一刻失去了自主选择的能力。他发觉到了,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早在来到、选中他之前,就已经牢牢的将他给吃定了。 “这些是预付金。” 尼娜小心翼翼的从自己的金山中数出了微不足道的几张,放在了艾德的桌上。艾德听到了重物落地时“砰”的一声,仿佛那几张薄薄的纸比一整车的假牙还要重。万恶的资本主义。 “太狡猾了。”艾德叹了口气,“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去找这座城市里的其他侦探而偏偏过来找我了。” 尼娜微笑,没有接话。 “这个世界上愿意为钱出卖灵魂的人多得是。”艾德又说。 “你是不是其中之一呢?”尼娜轻轻的问。 艾德抬起头,看了一眼尼娜,伸手将钱收进了怀里。 “我没有灵魂可卖。” …… 尼娜胜利了,各方面来说都是。 她脚步轻快的走出艾德的办公室,站在这栋城市偏僻角落办公大楼偏僻角落的走廊里,快乐的哼歌,想要离开的背影忽然没由来的顿了一下。她拿下肩上的挎包,在里面翻了翻。 厚厚的现金除了诱惑之外还有着另一个作用,就是遮掩。在那底下藏着一把银亮的小手枪。 “希望你幸运,侦探。” 尼娜低声的喃喃自语,回头看了一眼艾德办公室的门,然后将包挎起,迈着稳健的步伐重新向前走去,高跟鞋清脆的踩地声渐渐变小变轻,很快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第二章 新调警探火气旺 玛西将精密的机器摆在桌面上,动作小心的像放下一碗满满的汤。爱普顿爵士认识这种机器,这是只有政府部门才被允许使用的监听器材。不过现在这个监听器没有监听任何人的谈话,玛西将它打开后所播放出的是一段录音。 …… “五百万。” “想得美。这可不仅仅是个纪念品,这可曾经是那个有名的天狼联军将领的配枪,老头就算战功勋章挂满了厨房,当初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搞到手。它起码价值一千万。” “既然如此,公子为什么要想要把它给卖掉呢?” “那还用问吗,因为我需要钱!” “爱普顿爵士家的公子也会缺钱花?” “少管我们家的事。你只要知道老头是个老顽固就行了。” “嘿嘿,了解了。但是等到时候老爷子发觉到枪不见了……” “我来操心那个。反正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老头还真能吃了我不成。” “公子,您搞错了,我们没在担心你。我们担心的是我们自己。” “你们怕老头找上你们?” “一位退役的联军将领影响力可是很恐怖的,就算是我们也没有信心能够在他的手里全身而退。” “那你们想怎么办?不敢买了吗?” “当然不是,不过这种程度的风险我们总不可能白白的承受。我们要求价格减半。五百万。” “不可能,最多给你们减一百万。” “六百万。” “八百。” “七百。” “七百五。” “成交!时间与地点我们会另外通知,到时候一定要准备好货哦。” …… 录音的最后是一阵尖嗓子的大笑,足够吓跑一群吃着铁丝和碎玻璃长大的草原秃鹫。玛西不等它笑完就将录音给关了。然后她看向了爱普顿爵士,这个老战士的脸色比录音中的笑声更加可怕,足可以把蒸熟的螃蟹吓的活过来,再原地跳上一段踢踏舞。 “兔崽子!”老爵士愤声怒骂,狠拍自己的大腿,发出大铁锤砸铁锭一样的声音,“这个该死的兔崽子!” “爱普叔叔,您先冷静一下。” 玛西一边安抚-爱普顿,一边瞥了一眼爱普顿家居袍下双腿的位置。传闻老爵士在外星战场的时候不慎踩到了地雷,两条大腿被齐根炸断,从此一夜白头,锐气尽失,提前退役,在之后的二十年一直都依靠着机械仿生义肢生活。现在看来,这个传闻应该是真的。 “马古,”老爵士气喘吁吁,坐直身体深吸了一口气,“马古的配枪,那是我豁出了这张老脸才费尽周折得到的,是给多少钱都不能卖的无价之宝,这个兔崽子竟然七百五十万就……” 想到刚刚自己儿子被对方砍价的经过,老爵士更是火气上涌,左边鼻孔都要流出血来了。 “卡雷只是一时犯傻。”玛西小心翼翼的开口,两只眼睛斜盯着老爵士,“我来找您,就是希望这件事情可以得到最好的解决。” 玛西的劝告取得了效果。老爵士深叹了口气,颓然的瘫坐在了舒适奢华的沙发椅中。他抬头看了一眼玛西。 今年二十八岁的玛西留着一头炭黑色的柔顺齐肩短发,肤色有点深,像是刚刚在海边晒过最高等级的日光浴,锐利的眼神透露着老鹰一样的沉稳与干练。她是斯图加尔地方警察总局的一名新调警探,最近一段时间刚刚被从地面都市调到斯图加尔。 本来以为来到陌生城市、可能会过上很长一段时间举目无亲的孤独生活的玛西,很快便意外而惊喜的发现了在早些年移居到这里的爱普顿爵士一家。 爱普顿爵士与玛西的父亲是旧识,两人曾经都是土木双星光环联军的青年将领。只不过玛西的父亲运气要更背一些,在玛西小的时候就死在了战场上。一颗跳蛋在弹进他脑壳之前撞碎了他刚点燃的雪茄。 除此之外,玛西和爱普顿爵士的儿子本身也有一点关系,两人曾经是坐过前后桌的老同学。而这就是玛西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卡雷啊……这个臭小子。”爱普顿爵士的声音又老又悲伤,“我真不敢相信,小玛西,他竟然和黑市的人联系,想要卖他父亲珍藏的老枪。他竟然真敢这么做!” “……” “我不能让他这样胡来……但是我也不能把他给毁了。”爱普顿爵士擦了擦眼泪,认真的看向玛西,“你能帮我吗,小玛西?” “这就是我来的目的,爱普叔叔。”玛西严肃的点头,“局里面在盯着这件事情,他们想要钓出在黑市中和卡雷交易的那条大鱼。到时候我可以在一切结束之后告诉他们是我特别请的卡雷和爱普叔叔你,让卡雷故意拿叔叔的枪做的诱饵,这样卡雷非常容易的就可以脱身。不过在那之前,爱普叔叔——你千万不要让卡雷发觉你已经知道他所做的事情了。” “我明白。”爱普顿爵士重重点头,然后感激的拉过玛西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谢谢你,小玛西。” 玛西笑了笑,僵硬的点了点头,但一点也没有让爱普顿发觉到她的不自在。 …… 离开与爱普顿爵士会面的二楼房间,玛西顺着楼梯走到了一楼客厅。一个酒红色头发的英俊男子正倚靠着墙壁望着外面的庭院,听到动静之后将脸转了过来。 “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他吹了声口哨,语气轻佻,目光谨慎。 “你觉得呢,卡雷?”玛西走到茶几旁,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深深吸了一口气,“欺骗别人可不是一件感觉多好的事情,特别是对叔叔说谎更是让我觉得难受……而且他还那样的感谢我。” “嘿,感到难受的人应该是我。”卡雷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拿起一颗水果啃了一口,“现在我的爸爸把我当成一个坏儿子了。” “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坏儿子,卡雷。我在局里面查过你的档案,里面可是有着不少有趣的记录。”玛西笑了笑,偏头看着自己的老同学,“不过这一次我真的要感谢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因为无论是局里面还是爱普叔叔都不可能会支持我的计划,所以我才会出此下策。等到事情结束,我会亲自和爱普叔叔说清楚,向他道歉,并感谢你对我的帮助,告诉他你是真的接受了我的特别请求,用他的枪做诱饵帮我钓出那条黑市里的大鱼。我知道如果你不帮忙的话,以爱普叔叔的性格绝对不会让我这样做。” “他可是很宝贝他的那只破枪的。并且他也担心你的安全,知道你在没有局里帮助的情况下单枪匹马的办案非得很训你一顿不可。他的脑袋比石头还要硬。” “对,我领教过。” 玛西点头,与卡雷互望一眼,然后同时大笑了起来。他们不担心楼上的老爵士会听到,这栋豪宅的隔音效果好到就算有一颗炸弹在落地窗外面爆炸看上去也就像一幕三维立体的彩色默片。老爵士是个喜欢安静的老人,而为他设计这栋宅邸的建筑师非常清楚这点。 “不过话说回来,”卡雷忽然间又想到了些什么,瞥了一眼玛西,“这么多年没见,你倒还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的强硬。你明明可以说服警局的那些人帮助你的。” “我说了,但是局长狠狠嘲笑了我一顿。”玛西恨恨的咬牙,“那个该死的胖子,总有一天我会用他的办工桌把他的大鼻子拍扁。” “……” 卡雷斜瞅着玛西,熟悉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让他不自觉的向着一旁缩了缩身子。无论是不是真的纨绔,这个公子哥有一件事是很确定的,他怕这个能够一巴掌将苹果拍成苹果派的女人比怕自己的父亲还要更甚。他以前在学校时是这样,现在依然这样。不过在这么多年之后,他至少表面上已经是勉强能够保持镇定如常了。勉强。 第三章 犯罪都市小日常 艾德小看了尼娜。这个女人早在来找他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一切,不仅仅是关于艾德的一切,而是对整件事情的策划的一切。她找艾德只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必要的帮手。 “我了解我的父亲,那个混蛋做事非常小心,胆大心细,爱耍小聪明,非常的不好对付。但是就和所有的聪明人一样,他非常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 甜美而热切的声音不断的顺着微型耳机潺潺的流入艾德的大脑,让艾德感觉好像有一条湿-软的香舌在一直舔着他的脑浆。虽然他暂时还能够坚持着不为所动,但时间一长,他可能就要去上厕所了。 所以他决定在今天的事情完事之后去吃个苹果派。 “他不会把那幅画像什么贵重物品一样层层保护着进行转移,那不是他的风格。”躲在暗处的尼娜继续对艾德秘声耳语,“他会像对待厕纸一样的对待它,把它和其它普通的东西一起,摆在大面上大摇大摆的带走。这是他最狡猾和高明的地方。没有人会去想被随便装在垃圾袋里的水萝卜会是价值连城的人参。” “除非有人提前知道。”艾德接话。 尼娜发出了一阵嘻嘻的笑声,没有回答。然后过了一会儿,她声音严肃的对艾德发出了提醒。 “他们来了。” “……” 艾德沉默的抬起头,将翘着腿放下,从长椅上站起了身。他眼睛望着宽阔的马路,目光扫过周围寂静的旷野,神情忽然恍惚了一下,不过马上就恢复了过来。他握紧了手中的催-泪弹。 一切都和尼娜所预料的一样。艾德远远的望见了那辆车,搬家货车,里面只有一个司机,孤独的沿着这条在大城市中好像蚯蚓一样卑微可怜的偏僻野道,如迁徙中的奔牛一样呼啸着向着这边飞驰而来。 “他会在这一天搬家,会让人开车走这条路去他的新家。车上就有我们要取的东西。” 耳中回荡起尼娜说过的话,艾德踱着步走出了路边的公车站台,慢慢来到了马路中央。他猜测这个女人和她父亲之间的关系可能并不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糟糕,因为如果一切真的都和她所算的一样的话,那么她对她父亲的了解简直到了清楚他一个星期换几回内裤的程度。 相互之间关系糟糕的父女可不会对对方这么的关心与了解。 搬家货车的司机可能没有想到竟然在城市这么偏僻的地方也能够遇到等车的人,在看到艾德挡到了路中间的时候隔得老远便猛按喇叭,同时速度减慢了下来。 艾德已经看清楚了车里面的情况,总共只有司机一个人,这令他的工作变的简单了不少。然后,在计算好距离之后,他拉栓将手中的小铁球向前抛飞了出去,动作优美的像扔了一只纸飞机。 战争之后的太阳系的各星球文明政权的各方面都倒退了一大截,唯独只有该死的武器还保持着超高的水准。瓦斯弹轻巧的弹身表面金属在空中飞到一半的时候燃起了蓝色的能量火焰,像一颗流星一样洞穿了货车的车窗,打进了里面的驾驶室,然后“砰”——浓郁的白色烟雾淹没了亚特兰蒂斯的厕所。 驾驶员是个训练有素的家伙。即便是在这种见鬼要命的情况下,他依然还是一摇三晃的把车勉强停了下来,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连滚带爬的撞开了车门,摔到了路边上。密封空间内爆炸的催泪瓦斯把他变成了奢华葬礼上痛失爱犬的年轻贵妇。 艾德小跑着来到了他的身边,将他从地上给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朋友?”艾德问。 “你……”驾驶员抹了一把脸,转动眼珠泪眼婆娑的看向艾德,张了张嘴。 “看来好像没事。”艾德松了口气。然后他利落的一记掌刀将这个倒霉的家伙给劈晕了过去。漂亮的动作,只有清晨刚起床的乌鸦才能比他的动作更加漂亮。 将手中温热瘫软的肉体平躺着放在道旁,艾德拍了拍衣袖,转身走到车边,看着车里的烟雾散去,钻进了驾驶室,发动引擎后扬长而去。 没有人看到这一切。这条路在偌大的斯图加尔早就因为交通线路变迁的缘故而处在了半废弃的状态,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它的存在,很少的车会在这里经过。这就是尼娜会让艾德在这里动手的原因,也是搬家货车会在这里经过的原因。 艾德一边开着车,一边看着沿途旷野的风景,感觉心旷神怡。也许将来他也应该买一辆车,然后时不时的就挑一挑这种地方——这种被城市所遗忘的地上沙滩光着脚走上两步,看着自己的脚印被风浪所抹掉吞噬,变的没有人再知道他到底是谁。 尼娜在这个时候给他传来了祝贺。“干得太漂亮了,我想我真是好像意外的找了一个不得了的家伙啊……现在去我们约定好的地方,我在那里等你。” 尼娜和艾德约定的地方是一座地下停车场,和之前的荒郊古道同样偏僻。艾德开着车窗被打了个窟窿的货车大摇大摆的驶入没有引起任何过线的注意。这个世界上的人在很多情况下都和聋子瞎子没什么区别,特别是在有可能给自己惹上麻烦的时候。 尼娜在停车场黑暗的最深处等待着艾德。她站在又昏暗又明亮的灯光下,身上的衣服雪白,眉眼被阴影遮掩,平静的神情好像刚刚打完牌回家的女鬼。 艾德将车停下,尼娜走过来,两人简单的打了声招呼。 “马上就结束了。”尼娜轻声说。 艾德没有回答她,只是随意的点了下头,像个没有性趣的嫖客在应付站街的妓-女。他和尼娜一起走到车后面,打开了车厢。 尼娜之前说过,他的父亲和她在决裂之后找了另一个女人,正准备搬家。他会在搬家的过程中将属于尼娜的那幅画也一并带走,塞在满车的货物之中。 尼娜说的没错,这辆刚刚被艾德劫过来的搬家货车里面的确是塞满了货物,有沙发,有电视,还有一个个纸箱,大的小的都有。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他们似乎是被打晕了之后随意丢进里面的,姿势类似宿醉之后倒在小巷里被野狗舔空了钱包的失意赌徒。男女身上的穿着都不错,并非是像艾德这样的社会底层人士。其中男的是一头酒红色的短发,女的是黑色的短发,不过比男的要长上一截,触及肩膀。 他们躺在车厢里,看样子已经昏迷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而望着这两人,尼娜和艾德闭着嘴唇,陷入了一阵迷幻的沉默。 “你没告诉我你爸爸还有把人当货物运的怪癖。”艾德率先出声,目光不动,“别告诉我画就在他们两人中的一个的肚子里。” “不……”尼娜皱着眉头,嘴唇微动、模模糊糊的自语着念叨了两声,然后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次,她没有说谎。 第四章 半开玩笑半疑真 玛西盯上的大鱼——也就是卡雷联系的那个想要买爱普顿爵士老枪的黑市商人传来了消息,将交易地点定在了城市南部一条非常偏僻、已经因为交通线路变迁的缘故而处在了半废弃状态的荒野老道边上的森林里。 一个非常理想、完美的交易地点。那个商人比戴着眼镜在炉火旁给孙子们讲鬼故事的大头狐狸都要心思缜密。不过玛西喜欢,为自己对手的强大而感到兴奋和跃跃欲试。 玛西因为一次警局在黑市中安插的线人所传回来的情报注意到的现在所盯的这个商人。根据局里的相关资料记录,这个商人在黑市算是个小小的传奇人物,以前是黑市的大客户和供应商,最近转行做起了职业中间人,短时间内促成了黑市里的好几单大生意,一时间名声迭起、如日中天。对于想要迅速做出业绩、在新单位里确立名声的玛西来说,他是个非常完美的猎物。 可是打猎不是打靶,需要的是头脑还有耐心。今天她并不准备直接将商人给抓住——那简直是在做梦——她只是想用今天交易的机会完成计划的第一步,希望能够顺藤摸瓜的找到商人在城市里的藏身地就够了。 因为事先没有来过,不认路的卡雷费了好长时间才兜兜转转的找到了此行的目标地点。他的车上除了他以外就只剩下了后座的玛西,独自干活的女强人没有找另外任何的同事帮忙。 她在卡雷将车停下之后,将装着枪的黑色手提箱递给卡雷。“我已经在箱子里装了追踪器。”她说,“交货,拿钱,走人。然后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卡雷接过了手提箱,半开玩笑的叹了口气。“我还真想把钱留下的。” “别傻了,你知道那不合规矩。” “当然,当然。我只是开个玩笑。”卡雷一脸的铁骨铮铮,举手投降,“我只是感觉有点紧张……虽然只是通过话没见过面,但那些人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 “放心,我在这里。我会保证你的安全的。”玛西抱着手靠在后座,干脆的给卡雷喂了一颗定心丸。 玛西知道,如果是别人干巴巴的给卡雷喂上这么一颗丸子,他可能还会觉得垫不了底,但如果说这话的人是她玛西,那么卡雷就吃撑了。 果然,在玛西保证之后,卡雷不再犹豫。这个英俊轻浮的红发青年提着箱子从车内钻出,看了一眼眼前森林深处的方向,脚步轻快的走了进去。 那些人在等着他,而且像是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们的形象一点也不符合卡雷心中的臆想。他以为黑市里面那些家伙都是身穿黑西服、脸戴黑墨镜、身体站的笔直、两手捂着裤裆的面无表情的雕像,就算是有人用锤子砸他们的脚趾、在他的脸上画蝌蚪也不能让他们皱一下眉头的才对。 但是现在站在那里的四个人,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搬家工人,随意的站立着抽着烟。实际上,他们的旁边森林的窄路上就停着一辆搬家货车。他们竟然是开着搬家货车来的,这倒的确是很让人意想不到。这是个非常高明的掩护手段。 卡雷走到几人的面前站定,平静的看着他们。他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领头的有两个,另外两个是跟班。两个领头的一个是光头的壮汉,一个是金发的绅士。他们的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盯着卡雷,像是在盯一条水星德鲁尼高级香肠。 “一个人来的吗?”金发绅士率先开口,声音柔和。 “当然。”卡雷镇定的点头。 “货呢。”光头粗声粗气的问,露出了一口大黄牙,卡雷恍惚间感觉自己闻到了一股口臭味。 卡雷将手提箱打开,把里面的东西露出来隔空给两人看,然后在两人确定之后迅速盖上收了起来。 “钱呢。”卡雷问。 “你觉得七百五十万是能够提在手上的东西吗?”光头嘎嘎笑了两声,然后对着卡雷招了招手,向着后面货车的方向歪了下头,“来吧——我希望你车的后备箱能够裝的下那群可爱的小东西们。” 卡雷犹豫了一下,但没有犹豫太久。他从容镇定的上前,跟着几人走向了搬家货车车后的位置。 这个角度遮挡了藏在车里的玛西的视野。她警觉的看着车头向着自己的货车尾部方向,像是要把那一层厚厚的铁皮给直接瞪穿。 尽管看不见人,但玛西还是看到了货车的车厢门被打开了。卡雷和金发男还有光头他们有几分钟没有露面,然后再有动静的时候是一个戴帽子的人——金发男和光头的两个马仔都戴着帽子——抱着一个箱子向着卡雷的车这边走过来。卡雷也在此时现身了一下,从货车后旁露出个脸,看了一眼抱着箱子的马仔的背影,顺便不经意的给自己车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 玛西立刻心领神会。她猜到交易到现在应该很顺利,这个干苦工的小奶狗应该是搬的满满一箱现金,而卡雷也在此时用钥匙隔空打开了车的后备箱。 玛西不担心自己会被发现。卡雷的车没有办法从外面看到里面,她也不担心一个小马仔会有那个胆量打开自己老板客户的车往里面探头探脑的东窥西窥。 她真不应该这么自信。 一切的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前一刻玛西刚听着卡雷后车厢被打开后又关上,下一刻卡雷的车门就突然间被从外面打开,然后一只手拿着一个发亮的闪光快速的向着里面戳了进来。袭击者好像早就知道了玛西的存在,早就知道了她的位置。玛西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强力的电流直接给电晕了过去,失去意识之前只在那工人帽子底下看到了一头独特的金发。 “……” 金发男摘掉帽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压变形的宝贵发型,然后动作利落的将软瘫瘫的玛西从车中拽了出来,像扛大米一样的扛在了肩上,关上了车门后向着货车走去。玛西的体重很轻,金发男觉得自己好像在扛着一袋喵喵叫的小奶猫。 等到他将人带回车厢后面的时候,柔软的林间土地上横躺了三个人。卡雷、光头、以及他们的一个手下。而另一个和他换了衣服的手下此时正蹲在光头的旁边,向着他的脖子注射着什么。在他完事儿之后,光头紧闭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动了动,醒了过来。于是金发男的手下又蹲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同伴旁边,对他做起了同样的事。 光头从地上坐起,像是没有缓过劲来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然后他看向了旁边的金发男。 “得手了?”他问。 金发男将昏迷的玛西丢进装满货物的货车车厢里,拍了拍手。“真是遗憾,”他用略微悲伤的语气笑嘻嘻的说道,“恐怕等到他们两个被鱼啃成珊瑚沙之后也不会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感觉老板实在是太小心了,根本不需要弄的这么麻烦。”光头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小声的抱怨,“直接把他们两个给在这里干掉不就完了吗。” 金发男在这时向着光头打了个手势,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小心你的嘴巴,巴瑟。老板至今可从来没有出过错。” 光头嘟囔了一声,模糊不清。不过他闭上了嘴巴。 “你开那小子的车,把货给老板送过去。”金发男低头从倒在地上的卡雷身上搜出钥匙,丢给了光头巴瑟,然后将卡雷也单手提溜着丢进了货车车厢中,“我继续给老板搬家,顺便在路过多姆河大坝的时候把这两个傻瓜给处理掉。” 巴瑟点头,将地上装着爱普顿爵士老枪的手提箱拿起。此时两人的第二个手下也已经苏醒了过来,在巴瑟的招呼下跟着巴瑟走向了卡雷的轿车。而金发男则是依旧穿着普通不起眼的搬家工人服装,跳上了货车驾驶室。 两辆车就此分开。 几分钟后,金发男涕泪横流、昏迷不醒的被丢在了大马路边上。 第五章 贪心不足蛇吞象 隐蔽的地下停车场深处,艾德和尼娜看着车厢里昏迷中的玛西和卡雷,相互对望了一眼,发现对方都和自己一样的懵。 “我们之间的交易中可没有这一环。”艾德说道,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斜眼望着自己的雇主。 尼娜沉默,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歪头看向艾德。“你说的是哪一环?” “我想你清楚。”艾德指了指车厢内部,“他们稍微比蚂蚁大上那么一点儿。” 艾德可没有瞎说。这两个人确实要比蚂蚁大上一点,不可能会看不见。 “我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看见。”尼娜声音平静,镇定的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池,“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尽快做完我们要做的事情,然后离开这里。等到时候我爸爸自然会派人找过来,将一切属于他的事情给处理掉。你说呢?” 她的意思非常明确,而且她也确定艾德明白她在说些什么。无论现在倒在车里的这两个人是谁,都和他们没有关系。那是她父亲的事情,而她确定她父亲会在之后将一切都处理的很好。 艾德没有说话,沉默的站在原地。不过尼娜知道,这个穷小子侦探已经做出了明智的选择。然后,她皱眉的望了他一眼。 “你还在等什么?” “嗯?”艾德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怪了,我还以为你是个侦探呢。” “我本来就是。” “那么你的脑子至少应该能够告诉你现在该做些什么吧。”尼娜伸手一指车厢里面的货物,“我要的东西就在里面。去把它找出来。” “我们之间的约定可没有这一环。”艾德闷闷的重复了一句之前说过的话。 尼娜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你需要我为你加钱吗?” “如果可以的话。” “成交。”尼娜利落而痛快,咬牙切齿的声音好像一只头疼的红眼鳄鱼,“现在,可以干活了吗?” 艾德耸耸肩。他一跃跳进货车车厢,将碍事的玛西和卡雷拨拉到一边,然后开始一个纸箱一个纸箱的找尼娜的画。他的速度很快,认真起来的动作漂亮的像有着剽窃十年经验的扒手。他最后找出了一个黑色的手提箱。 艾德不知道尼娜的那位父亲是故意如此还是想不出更有创意的办法,竟然将装着画卷的画筒像根筷子一样斜卡在一个手提箱里。不过它的确就在那里面,像根筷子一样斜卡在手提箱里面。艾德把它取出来,把画从筒里面倒出,然后展开看了一眼。 这是一幅他看不懂的画,好像是一大团彩色的云团,或者棉花糖,或者大团鼻涕。不过它的色彩实在绚丽,让人看一眼就会有种深陷其中、飘忽不定、朦朦胧胧想上厕所的感觉。 艾德欣赏不来。他将画卷起,塞回画筒,然后卡回到箱子里,再将手提箱盖上,转身小心翼翼的大跨步迈过车厢内的家具货物,最后跳出了车厢。他将东西交给了尼娜。 尼娜做了和艾德在车厢里一样的事情,费劲的将画取出,展开后观看,然后眼中露出了欣喜。“没错,就是这个。” “它叫什么名字?”艾德问。 尼娜放下画,看了艾德一眼,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么个问题。“《迷幻之飘》,一百年前地球大艺术家莎格的作品。” 艾德点头,没在多问。尼娜随即将画卷起,塞回画筒,然后又将画筒卡回到了手提箱中。她看上去松了口气。 “虽然有点出乎预料的意外情况,不过总体来说还算顺利。干得好,侦探。”尼娜的脸上露着迷人的微笑,然后将手伸进了挎包中,动作随意的掏出了手枪,对着完全没有任何警惕的艾德脖颈方向扣动了扳机。 非常小的撞击声,比起枪来说更像弹弓。一个红色的细小影子在空中闪过,艾德随即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紧接着,他看到面前美丽的尼娜整个的扭曲、拉长、最后促成一团,像云团、棉花糖、或者大鼻涕。 他大口的喘着气,双手胡乱的四外挥动,想要扶住个什么稳住身体。他记得货车就在自己的身旁,但是他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最后他终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却是用自己的额头碰到的。他意识到自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这是……氰化.钾?”艾德嘴里嘟囔着,“氰化.钾……真没品位。” 他想要站起来,但是一个人在水泥的大海里可没法子站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四肢全部都陷入进了什么吸附力很强的液体之中,将他的手脚淹没,将他的全身淹没。他努力的吸气,慢慢的朝着一个方向爬。他感觉自己好像撞到了什么,一抬头看到了一块墓碑,上面写着一个名字,是个他认识的人的名字,但是他看不清楚。他凝神细望,发现墓碑整个的倒了下来,把他拍在了底下。 他坠落,一直坠,一直坠,然后消失在了黑暗的无底深渊之中。 “……” 看着倒在地上的艾德,尼娜将麻醉枪收起,啧啧的摇了摇头。 “算你幸运,侦探。”她说,“本来你应该必死无疑的。不过,想来现在也差不了多少了。” 所有尼娜对艾德所说的事情,只有那么一小部分是真的。她的母亲的确是在最近病逝了,她和父亲也的确是决裂了,她们家里也的确是有着一幅价值连城的名贵古画,但问题是她母亲最后名没有将这幅画留给她,她没有将那幅画留给任何人,因为那幅画归根结底甚至都不属于她。 尼娜的家族是一个小偷家族,或者说是神偷家族。尼娜的父亲、母亲、包括尼娜自己都是技巧高超的盗窃犯,其中以她的母亲技艺最为精湛,那幅古画就是她最了不得的战利品。 可惜再厉害的盗贼也没有办法从岁月的手里偷走片刻光阴。在无情的病痛将母亲带走后,尼娜因为一些事情和父亲决裂,两人分家,在关于那幅画的归属上起了争执。最后尼娜的父亲用暴力将画强行带走,尼娜对此只能干瞪眼。 不过她当然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所以她找到了艾德,这个缺钱、独身、没有一点名气、刚刚从外星球来到这里定居的业余侦探,简直是一件再趁手不过的完美工具。 但是当然了,在事情结束之后,她不会付给艾德一分钱。最开始的那几张钞票就已经是艾德作为她糊涂帮工的全部酬劳了。 最后再看一眼现场,看一眼昏迷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的三人,尼娜转身离开,再不停留。 她知道,她那个做事向来力求干净的了不起的父亲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第六章 局外还有局外人 当巴瑟带着亚摩找到地下停车场中被丢掉的货车时,已经是尼娜离开的一个小时之后。 金发的亚摩此时依然还穿着自己手下的搬家工服装,只是不知道把帽子给丢到哪里去了。可能是留在了车上,也有可能是艾德将他像个垃圾一样扔掉的路边。如果他的帽子真的还在那里的话,那么现在就真的已经变成垃圾了。 亚摩的脸色不好。艾德打他的那一下很有分寸,正好将他打晕还不至于把他打死。亚摩在醒来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怀着忐忑的心情目光阴沉的联系了自己的老板。 他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呢?亚摩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单独的“好”或者“坏”都不足以形容那个家伙。说他无情?不对,说他有情?放屁。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如果他的老板在街上看到了有人牵着一条他不喜欢的狗,他就会扑上去将那条狗的尾巴咬断。 不过还好,虽然他讲的故事有点离奇——简直神经病——但是因为彼此之间都比较了解,而且蠢到极致反倒有些可疑,他的老板暂时相信了自己的这个老部下。很快,已经将货交活了的巴瑟就过来接上了亚摩,两人带着几个手下一路追踪到了地下停车场。 现场让两个在黑暗地带行走了很长时间的老耗子稍微有点懵,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两个二货还在,而且还多了一个二货。”巴瑟看了一眼车厢里的卡雷和玛西两人,然后又低头瞅向脚边倒地的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弯腰从他的脖子处薅下了一个红色的什么东西。 只有小指头大小的麻醉弹,里面的药已经空了,针头还稍微歪了一点。这是那种只适合近距离偷袭用的小麻醉枪才会装的专业弹。无论之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把这个陌生男人放倒的家伙是个专业的人士,和他们一样专业。 随意的将小玩意儿往旁边一丢,巴瑟看向了亚摩。“是他吗?” “……” 金发的亚摩蹲在皱着眉,努力回想当初那个袭击自己的人的样子。可是因为当时他中了催泪.弹,光顾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喘气了,根本没有看清楚那家伙长什么样子。 最终,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巴瑟耸了耸肩,他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然后,在车厢里面按着清单将老板搬家的货物全部清点了一边的几个手下此时结束了工作,其中一个从车厢中跳了出来,对着巴瑟说了句什么。巴瑟的眼睛瞪了起来。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光头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叹了口气,“本来今天对老板来说是个好日子的。” “没关系,巴瑟。”亚摩从地上站起,本来就难看的脸现在反倒释然了一些,“我早就已经想到了,并早已做好了被老板处罚的准备……但是我不想打那个电话。” “当然,当然。”巴瑟理解的点头,挑着眉头长呼一口气,掏出手机拨通之后放到了耳边,眼睛看向了上方,“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害怕他的声音。” 电话接通,巴瑟下意识的清了清自己的嗓子。 “我很抱歉,先生。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您。”光头说,“箱子不见了。就是装着画的那个箱子。” “……” 不出所料,电话那边是一阵持久的沉默。巴瑟与亚摩相互对望了一眼,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他们感觉这短短几秒钟的寂静简直就和参加葬礼一样难熬。 然后,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人的声音传进了巴瑟的耳朵。“丢了,就去找回来。” “可是,先生……” 巴瑟话没说完,忽然一愣,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眼睛看向了屏幕。一旁的亚摩也凑了过来。一个程序被发到了巴瑟的手机上。 “这是……” “用这个去追踪。” 巴瑟和亚摩还没有反应过来,低沉的声音就接着从巴瑟的手机中传出。 “没有人能够从我的手里面偷东西。这个追踪程式能够帮助你们找到箱子的所在。” “可是先生,做这件事情的人似乎并不是一般的半吊子,他很有可能已经检查并拆掉……” “当然了。”男人打断了巴瑟,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不过,他只拆掉了他能拆掉的那个。而那是我专门为他们这些人准备的。” “……” 巴瑟与亚摩对视一眼,从对方的脸上都看到了一抹无言的惊悚。老板做事果然真滴水不漏! 然后,他们发现通话已经被单方面的挂断了。他们遇到了问题,反映给了老板,老板给他们指明了方向,接下来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把这个程序给我发过来。”亚摩对巴瑟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平静的声音中隐藏着水下鳄鱼般的凶狠,“我要把那个做这些事情的人给撕成线条儿织地毯!” 巴瑟理解亚摩的心情。他点了点头,按照亚摩所说的将追踪程序给他发了过去,然后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的艾德。 “这个家伙……” “你知道该怎么做。”亚摩看着手机上的程序接收、然后安装,将手机揣进怀里,看着巴瑟向着货车车厢歪了一下头,“河里面的鱼会更加感谢你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喜欢鱼。” “所有的人你都带走,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你还是需要两个人的。” 巴瑟此行带了五个人。他对着手下们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两个壮汉走了出来。亚摩也不推辞,点了下头,带着这两个人上了他们来时坐的黑色箱车。而巴瑟则是带着剩下的三个人上了货车。其中他在驾驶室掌方向盘,剩下三个手下则将就着窝在车厢里看着那三具昏迷不醒的鱼食。他们要继续帮老板搬家,顺便喂鱼。 而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躺在他们旁边的那个短发触肩的深肤色女人此时长长的睫毛微微的动了两下,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呼吸却不动声色的增大了一分。 悄无声息的,警探苏醒了。 第七章 世事无巧不成书 玛西醒的时候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她这么做非常的对,多年执法出勤的警道经验让她养成了很多很多良好的习惯,很多很多能够救命的习惯。 她感觉到自己好像躺在杂物箱子上,感觉自己的身体旁边还紧挨着别的什么人,感觉自己所在的整个空间在不停的微微晃动。她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在什么移动中的交通工具上。最后,她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听了一会儿之后判断出,对方一共有三个人。 她迅速的回想了一下都发生了什么,接着便大致明白了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失败了,她和卡雷失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很显然,被她所算计的人早就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知道了她的计划,那个交易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一个将搞事情的她和她的小伙伴卡雷一起划拉划拉处理掉的陷阱,现在在她旁边躺着的人应该就是卡雷。而感谢她想要独领功劳而除了卡雷谁也没有告诉过的操作,就算最后事情真相能够浮出水面,她和卡雷也早已经在水底下变成珊瑚沙了。 棋错一招,满盘皆输。看来老人们说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够小看你的对手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玛西在心里面叹了口气。她现在不担心自己和卡雷的生命,既然她都已经提前清醒过来了,那么她就自然有办法控制住局面。但是事情搞成这个样子,甚至让卡雷也跟着自己一起深陷险境之中还是让她感觉非常的过意不去。不过她怎么想怎么觉得疑惑,无论如何都不明白,那个该死的黑市商人到底是如何提前知道的她的计划的呢? 事有轻重缓急。玛西明智的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先摆脱现在的困境再说。 货车的车厢内有着内置的灯源,光线充足。巴瑟的三个手下有两个坐在纸箱上,一个坐在倒放着和其他家具摞在一起的沙发椅中,两只胳膊搭着沙发椅的两条腿。他们相互之间轻松的开着玩笑,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没有一点发觉。直到他们中那个坐在倒放沙发椅上的男人看到自己两个同伴的身后慢慢的坐起了一个好像复活的尸体一样面无表情的女人。 他大张开了嘴伸出手指,不过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玛西就迅速的动了手。注意到同伴不对劲的纸箱上的两个巴瑟的手下刚想要回头向后,脖子刚转到一半,玛西就按着他们两个的后脑勺将它们对撞在了一起。两人额头碰额头,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各自向后翻到在了地上。 此时第三名手下终于反应了过来。他闭上了大张的嘴,干脆的中断了还没发出的惊叫,从腰后掏出了手枪对准了玛西。而在他扣动扳机之前,玛西先一步好像豹子一样向他飞身扑了过来,两人纠缠着滚到在了货物堆里,摞成小山的纸箱轰然坍塌。 前面驾驶室中正在开车的巴瑟听到了后面车厢中的响动,皱眉狠敲了两下隔板。“搞什么鬼呢?” 玛西夺下了第三人手中的手枪,然后熟练的将人敲晕了过去。而当她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刚刚被她放倒的前两人并没有直接晕过去——刚刚苏醒的她对于力道的把控还不是太好——此时他们又重新起来了,同样掏出了手枪对准了她。 “别动,”他们厉声的喊,“再动就开枪了!” “……” 在玛西的眼睛盯着对准自己的两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的时候,情况突然又发生了变化。她的目光微微一动,看向两人身后。又有一具复活的尸体慢慢的从巴瑟那两名手下的身后坐了起来。 “你……”玛西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孔,惊讶的张开了嘴。 持枪的两人看到玛西的反应,再次下意识向后回头向后,不过脖子刚转到一半,后脑勺就被温热的手掌按住,然后脑袋被推着“砰”的撞在了一起。两人额头碰额头,在沉闷的撞击声中躺倒在了地上。这一次他们彻底失去了知觉。 艾德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面,他是一朵灰白色的玫瑰,怀里面抱着一支深山幽谷般的兰花,坐在一条长着龟壳的鲸鱼背上漫游在一望无际的罂粟花海之中。然后他在弯腰试图亲吻兰花的时候被自己的刺给扎了一下,伤口流出了岩浆一样的血。然后他就醒了。 现在,他在解决了两个枪手之后,面对了另一个枪口。那个好像先苏醒过来的短发女此时正持枪冷冷的对准了他,那锐利的目光好像一只在半空中瞄准草原上短尾兔子的黑鹰。 艾德可不喜欢这样。他眼珠一斜,伸手从自己的旁边捞起了一个人,手指扣住了他的脖子。那是卡雷。 “你敢!”玛西一下子咬紧了牙,“放下他!”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玛西看的非常清楚,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扣着卡雷的那个手法非常危险,那不是随便乱扣的,他的大拇指已经半剜进了卡雷的喉管下面,只要手劲足够的话半秒钟便可以错断卡雷脆弱的喉骨。 玛西的反应让艾德心里面有了底。他赌对了,这个和那个短发女人昏迷在一起的红发男果然是她的同伴。而且这一下他还觉察出了一件别的事情,短发女虽然训练有素,但似乎并不是那种会随意就杀人的人。她对枪的控制非常的死。 “放轻松。”他镇定的说,眼睛和玛西对视,“别激动。” “激动?!”玛西瞪着眼激动的看着艾德,“我激动了吗?” “……” “你是谁?”玛西又问。 “你又是谁?”艾德争夺着主动权。 “你想要和我讨价还价?”玛西将枪口向前挪动了半厘米。 艾德抓着卡雷软软的身体挡在前面,从后面露出了半张脸一只眼。“你可以选择开枪打爆我的脑袋,或者可以选择回答问题。” “……” 玛西犹豫了,艾德又赌对了。他的判断没错,这个女人虽然好像训练有素,但却绝对不会随意的向什么人开枪。 “……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玛西瞄准着艾德露出的那只眼睛,声音低了下来,“你也必须要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而且要你说一句,我说一句。” “成交。”艾德目光一动不动。 …… 多姆河是斯图加尔这座空中城市一条重要的生命线,沿途经过六个巨型水库,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经由人工降水补充水源,确保循环源源不断。 巴瑟在开车路过其中大河支流的一座小型大坝的时候停了下来,准备按照原计划将后边车厢中的玛西三人丢进河里喂鱼。不过等他打开车厢门后,却发现有人已经等他很久了。 玛西站在车厢门后,居高临下的拿枪指着光头闪亮的光头,在他茫然的抬头看向她的时候,穿着小皮靴的脚狠踹在了他的大脑门儿上。 艾德和卡雷站在玛西的身后,看着巴瑟大字躺倒在地上。艾德干巴巴的鼓了鼓掌,卡雷则脸色苍白的闭紧了嘴唇。 第八章 一着不慎满盘输 尼娜的藏身地是一座庄园,一座远离拥挤的闹市区、虽然有些年岁但总的来说还很不错的庄园。这庄园当然不是她的,她只是租住在这里。房东太太很喜欢她,虽然耳朵有时候有点背,但是眼睛还算不错,可以烤得一手美味的饼干。尼娜因此很感激这位老妇人,所以在离开之前决定不杀她。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她马上就要离开了,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颗星球。她知道被她留下一命的艾德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落到了自己父亲的手里,她知道以她父亲的手段很有可能已经让那个被她算计了的小私家侦探开了口,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暴露,她父亲已经从艾德的描述中猜出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是自己的女儿算计的他,偷走的他妻子所留下来的那幅画。但是她不在乎,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让艾德知道过她住哪里,她的父亲除了跳脚、被自己的女儿羞辱之外什么也做不了。而就算他最后真用什么方法找到了她的所在位置,她也早就已经远走高飞了。 尼娜是这么想的,事实证明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洗完澡,换完衣服,尼娜对着镜子补了补妆。她已经将一切都收拾好,现在马上就要拎包离开。但是就在她离开换衣间来到客厅中的时候,脚步却一下子停顿了下来。 有客人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 “……” 亚摩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尼娜,尼娜也直勾勾的看着亚摩,两人的神情在这一刻都好像人型的蜡像一样别扭和古怪。亚摩埋伏在门后的手下此时走了出来,从后面将枪顶在了尼娜的脑袋上。尼娜深吸了一口气。 “我拆掉了追踪器。”她的声音很平静。 “老板装了两个。”亚摩干巴巴的回答。 尼娜闭上了眼睛,咬着牙气恼的跺了一下脚,差点把纤细的鞋跟跺断。什么叫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她现在是终于是体会到了。她的父亲竟然只用这么一个简单到滑稽的把戏就把她所做的一切都给全部归零,简直就好像一个大巴掌抡圆了扇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只疯狂嘲讽的红手印。 大起大落。尼娜脑袋发晕。她的胜利在顷刻之间全部化为了乌有。 “我没想到是你,尼娜。”亚摩轻声说,他似乎和尼娜早就相识,本来一路上在他胸中翻腾的火气现在全变成了泡泡糖,挠头的手感觉有点无处安放,“自从你和老板吵完架消失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你。” “……” 老大的女儿!亚摩此话一出,两个手下立刻明白了眼前的女人是谁。尼娜身后的伙计急忙放下了枪,原地踌躇了一下,然后挪着步退回到了亚摩的身后,和另一个小哥并肩站在了一起。 女儿用计抢了父亲的货——两人明白,事情变得好玩了。 “亚摩,如果你还念一点往日的旧情,今天……” “不可能,尼娜。”亚摩毫不犹豫的伸出了一只手,将曾经的大小姐打断,“这件事情只能交给老板来裁定,我没有资格处理。” “……” 尼娜不再说话。她了解亚摩,了解这个在父亲手下做事时间最久的老将的性格。这个家伙如果决定了什么事情,除了她父亲之外,就算是有人用锤子敲他的脑袋也不能够改变他的心意。刚刚她对他的请求已经是她最后的试探了,而现在一切已经彻底成了定数,她已经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亚摩站起身,走到窗边,拨通了手机,背对着尼娜。他的两名手下在此刻自觉的盯着尼娜,防止她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亚摩低声的和电话那边说了几句话,最后凝重的点了点头。他放下了手机,回头看向了大小姐。 “走吧。”他说,“老板让我带你回去见他。” 尼娜凶狠的皱起了鼻子。“我不想见他。” “我知道。老板也知道。”亚摩无奈的点头叹了口气,“所以他没有让我问你的意见。” …… 玛西把着方向盘,两眼直直的向前。搬家货车快速的从公路上驶过,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声。艾德坐在副驾驶位上,望着窗户外面,大片大片的都是他熟悉的旷野。他曾经注视着这片景色呆坐了一个多小时。 两人中间后边的那一小块空位中坐着卡雷。他搬了个小凳,坐的很憋屈,他恐怕很少有坐的这么憋屈的时候。不过很显然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他的两只眼睛和玛西一样直勾勾的望着破了个洞的挡风玻璃前面的路面,但是焦距根本对不上。他在想一些什么别的事情,想的有点恍惚。 驾驶室中除了他们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人了,剩下的巴瑟等人则全部都被五花大绑的扔在了车厢中的货物堆里。这一次艾德几人吃了自己的教训,没有给他们留下一点翻身的余地。 “我还是有点没有办法相信。”玛西在此时开口道,虽然没有看向谁,但很明显是在对艾德说话,“你讲的故事有些太离奇了。” “得了吧。”艾德半睁着眼睛,丝毫不为所动,“你觉得离奇的不是我所讲的故事,而是这个故事正好和你们撞在了一起。” “你可以这么说。”玛西点头,“巧合的发生总是会让人心里生疑。” “这一点彼此彼此,我对你所讲的故事也是半信半疑。一个地方警局的警探竟然会因为那样愚蠢的理由搞出这么愚蠢的操作,我想如果你给我的看的警.徽不是伪造的话,它恐怕很快就要离你而去了。” “除非我能把活干完。” 面对艾德不留情面指出的事实,玛西咬了咬牙,纤细的手指握紧了方向盘。 “把活干完?”艾德扬起了一条眉毛,有些意外的斜看玛西一眼,“你准备把活干完?” “你以为我们现在是在干什么?” “我以为我们现在是要去警局,处理完我们车厢里的朋友、然后再做做笔录什么的——你知道,走走程序——然后我就可以回家了。”艾德皱眉,“你的意思是,现在事情还没完?” 玛西瞪了他一眼。“当然没完。我可不会让我在来到斯图加尔后经手的第一个案件就这么灰头土脸的收场。” “……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艾德侧目的看着这个硬气的女人,“我在走之前看到你看了一眼手机,现在回想一下,你当时不会是在看追踪信号吧。你在那把装枪的手提箱上安了追踪器?” “你能想到真是太让我惊讶了。” “你应该知道他们肯定已经找到并把它给拆掉了吧。” “当然了。”玛西目光锐利,一边的嘴角勾起,“不过,他们只拆掉了他们能拆掉的那个。而那是我专门为他们这些人准备的。” “……” 艾德挑眉,点了点头。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个比他年轻的姑娘很清楚自己是在干什么,那么他也就不需要再操心了。他现在只想事情尽快了结,然后他还要和自己的前雇主有一笔账要算。 他可不打算就这么放尼娜跑了,他的尾款可还没有结清呢。他这个人可能在很多地方都很糊涂,但唯独在算账这方面精明的异常,能把一毛不拔的奸商坐到屁股下面当凳子。 “你能找到他们吗?”后面的卡雷忽然间在此刻出声,眼睛看着玛西,“我们还能够再见到那些家伙?” 正在开车的玛西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老同学。卡雷的样子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大梦初醒的病人。 “放心,卡雷,我不会让爱普叔叔的枪就这么丢掉的。”她安慰的说道,同时声音中有些歉意,“你看上去真是糟糕透了,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对你来说一定非常不容易。” 卡雷摇了摇头,目光垂下,不再说话。一旁的艾德对这两人间的互动没有一点兴趣。 再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玛西将车停了下来。而在他们面前,街对面拐角处一栋不起眼的大房子门外,一辆玛西和卡雷无比熟悉的黑车也刚好停下,而从上面则下来了一个艾德无比熟悉的人影。 车是卡雷的车,人则是艾德一直在心里念了一路的尼娜。 第九章 万事没有回头路 金发男带着自己的两个手下,还有尼娜一起从车上下来。他们在门口简单的说了两句话,金发男似乎是在劝告尼娜什么,而尼娜的脸色则是比死人还要难看。金发男无奈摇头,然后招手让自己的人拽着尼娜进入了房子的庭院,自己也跟了进去。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货车驾驶室中,艾德两手十指交叉顶住下巴,旁边的玛西则是古怪的冲他斜着眼,然后嘴角抽动了一下,将头撞在了方向盘上。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玛西似乎是压抑着才没有笑出来,“尼娜,尼娜?你说的那个尼娜竟然真的就是这个尼娜?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有什么想要向我解释的吗?”艾德不为所动的问道。 “也许你确实应该了解一下这个。”玛西抬起头,向着目标房子的方向伸手指了指,“我和你说过的那个黑市商人,他的名字叫做‘尼萨一’。根据线人传回来的情报资料,他以前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一个传奇,他——包括他的妻子、女儿,他们一家都是这座该死的都市里赫赫有名的神偷。不过前一段时间他的妻子去世了,他在沉寂不久后宣布洗手收山,转行成为了现在的黑市商人,而他的女儿则就此失踪,再没有半点消息。” “……” “我真是早该想到的。”面对艾德的沉默,玛西感叹摇头,“名字叫做尼娜,有胆子盯上尼萨一的东西,还真的那么清楚尼萨一的事情和做事风格——我本来没有敢想这么巧,结果竟然还真的就这么巧。我的宇宙星神,现实真是要比故事离谱的多。” “……纯碰巧罢了。”艾德吸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座椅上,嘎巴一声掰了一下手指,“看来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要找的人在里面。” “你知道最后我也要把她给带走,她也是警局的通缉犯。” “在我和她算完账之后,她就是你的。” 艾德说完,就想要推门下车,但是玛西却在此时伸手拉住了他。他回过头,玛西向他递过来了一支枪。 “我希望你知道怎么用。”玛西看着艾德轻声的说道。 艾德翘了翘嘴角。“可能稍微有点生疏了。”他说,但还是伸手接过了武器,“但是没关系。” 玛西看着艾德先一步离开车子,转头看向了后面的卡雷,也给他递了一把手枪。“给你这个。你在这里不要进去,保护好自己,等我和这个侦探把事情解决完出来。” 本来玛西就带了一把枪,而且在昏迷的时候还被缴了。不过在放倒巴瑟和他的几个手下后,她的武器配给立刻就达到了一个溢出的程度。 卡雷望着自己的老同学,感受着她对自己的关怀,默默的点了点头,接过了手枪。玛西随即也开门下车,来到了等候已久的艾德身边,准备开始行动。 “如果我负伤了,”在这马上要走的时刻,艾德突然不合时宜的出声,“警局会不会给我颁个勋章什么的?” 玛西打了个哈哈,斜了下眼睛。“我给你刻个胡萝卜花你要不要?” “要。” “去死。” …… “真高兴你还活着。”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儒雅男人坐在书桌后面,看着书房门口出现的熟悉的人影,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黑皮线装书扔在了桌面上,扔在了那随意丢放的黑色手提箱旁边,转动椅子正面向前坐直身体,双手交叉着蹭了蹭鼻子。 尼娜看着自己的父亲,瞪着眼睛恨恨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用力的向着一边扭过了头去。尼萨一无奈的叹了口气。 亚摩从尼娜的身后闪出,走进书房,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老板,将手上的手提箱放到了书桌上,和另一个差不多的手提箱正好相对。尼萨一点头,对着他挥了挥手,没有一句交流,只是眼神碰触了一下,亚摩就心领神会,踩着房间光滑的地面退后坐到了角落的一张椅子上。而他的两个手下则依旧是一左一右的站在大小姐的身后,寸步不离。 现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房间中只剩下了一些必要的简单家具,剩下的如盆景、地毯等都已经被搬走了。实际上整栋大房子都已经被清了一遍, “我不想见到你。”尼娜冷冷的说。 “但是你却跑过来偷我的东西。” “那不是你的东西。” “你要纠结这个吗?”尼萨一哑然失笑,“真要算的话,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我们的。” “……” 从椅子中站起,尼萨一绕过书桌,踱步走到了女儿的面前,直视着女儿的眼睛。 “抛弃文明束缚的时候,我们获得了一种自由,一种狂野、浩荡的自由。但是在做出选择的同时,在得到我们所得到的这些的同时,我们也失去了我们所失去的那些东西。我们失去了文明对匍匐在它秩序之下之人的保护,我们变成了拿着石头和大棒去争夺血肉的原始人。” “你想要说什么?” “我想说——我的女儿,如果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们这个世界的规矩,那么你真是入错行了。”尼萨一将脸靠近尼娜,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在我们的世界中,你所夺得的、你所守卫的,便是属于你的东西。” “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在你和一个小偷纠结什么‘你的我的’的时候,你比小孩子强不了多少。” “你已经不是小偷了。”尼娜的声音突然恶狠狠了起来,“你背叛了妈妈,背叛了我们。” “我选择了一种更适合我的生活。”尼萨一耸耸肩,“我现在是商人,我感觉很好。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转行,很好,我尊重你。但你现在玩的把戏稍微有点过火了。” 尼娜不说话。尼萨一叹了口气,低头转身,背对着自己的女儿,摆了一下手。 “带下去吧。” “……老板?” 亚摩犹豫着开口。尼萨一平静的转头看了他一眼。 “好伙计。”老板用亲切的声音笑着斜着眼,“如果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们这个世界的规矩,那么你真是入错行了。” “……我明白了。” 亚摩点头。他微微皱着眉头,看向尼娜。大小姐倔强的别着脸,不看任何人。亚摩拍了下大腿,坐起身,来到了尼娜的身边。他扳着尼娜的肩膀,强迫她原地后转,然后推了一下她的后背。 一直到几人全部离开房间,尼萨一都站在没有回头。他已经见过他女儿的最后一面了。 “挺住,好伙计。”空荡荡的房间内,尼萨一闭着眼睛,轻声的对自己说着,“如果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们这个世界的规矩,那么你真是入错行了。” 他扶着书桌,一步一步的挪回到里面,坐到了椅子上。然后,他突然间感到有些不对。 抬起头,他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短发整齐干练的女人,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她的手里拿着一把枪。 第十章 有账算账没商量 闯进自己来到这颗星球上最先盯上的大鱼的老窝比玛西想象中的要容易。她和艾德一起,两人只是放到了房子中几个闲聊的、毫无警惕的守卫,稍微动用专业手段逼问一下就轻松的一路查到了尼萨一的书房。两人正好和尼娜那一拨错了过去。 此时,玛西沉着稳练的举着枪,枪口对准小胡子的尼萨一,一语不发。而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不速之客,尼萨一愣了愣,然后抽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他放松的靠坐在椅子中,举起了双手。 “如果可以,”他干巴巴的说,“美丽的女士,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你的名字,或者你的身份。我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 “……” “警探,玛西警探,斯图加尔地方警察总局新调来的玛西警探。你是她为了满足自己的非人的工作狂欲望而被这个城市所献祭的第一个牺牲品。” 在玛西张口回答之前,艾德从一旁漫步走出,一本正经胡扯八道的对尼萨一说道。尼萨一挑了挑眉,莫名的看了看艾德,然后奇怪的盯向了玛西。 “嘿!”玛西对艾德的抢话与胡言乱语表示了不满。不过在想了一下之后,她发现这个人所说的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艾德抬手打断了玛西。“你女儿在哪里?”他看着尼萨一问道。 “这位是……” “私家侦探。”艾德掏出执照,隔空给尼萨一看了一下——他之前也给玛西看过,当然玛西也给他看了她的警.徽,“我有笔账要和你的女儿算一下。” “……她现在应该在地下室。”尼萨一说。 “为什么她会在地下室?” “只是在走一个程序而已。” “……” 艾德转身,在离开之前对着玛西向着尼萨一歪了一下头,意思是他是她的了。但就在他刚迈步的时候,尼萨一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朋友,”他说,脸上带着微笑,“我很遗憾你和我女儿之间的事情。我真希望它从未发生过。” 艾德沉默的看了尼萨一一眼,没有回答,转头离开。书房只剩下了玛西和尼萨一两人。 “所以……玛西警探,对吧?”尼萨一看着玛西,“我能问一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吗?” “你觉得呢?”玛西面色严肃,慢慢的踱步上前,在书桌的对面和尼萨一相对着坐了下来,“虽然你很聪明,但是你的贪婪葬送了你。贪婪会葬送任何一个自认为聪明的蠢货。” 警探用枪管敲了敲桌上手边的手提箱。玛西在刚刚进入书房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手提箱,她太熟悉它了,绝对不会认错。同时她也瞥了一眼另外一边的另一个手提箱,回想起之前艾德给她说过的情况,隐隐约约也猜出了它的身份是什么。 尼萨一微微张开了嘴巴。玛西也说不上他这是什么表情,好像是惊愕,好像是思索,也好像是欲言又止。不过最终,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嘴。 “现在换我来提问。”完全控制住局面的玛西将手枪放在两人中间,双臂交叠着放在桌子上,挺了挺脊背,“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计划的——你在警局里的小老鼠是谁?” “……” “尼萨一先生,”玛西的口气缓和了下来,但是气场却陡然间变的极具压迫力。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倾身向前,锋利的目光与尼萨一对视,“我新调来斯图加尔,不代表我就是毫无经验的菜鸟。我的计划完全是独狼行动,没有告诉过警局里面的任何人,全部也只是调阅过警局中关于你的资料而已,而能够凭借这点东西就发觉我的计划的老鼠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我不可能放过他。你就算现在不说,等到了警局之后我也有办法让你开口,一切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只不过,如果你现在就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信息,你到时候可能会少受一点罪——少丢一点脸。” 看着玛西的微笑,尼萨一也笑了,放松的向后靠坐在椅子中。“我没有在警局里放任何的老鼠。” “错误的回答。” “真的,亲爱的玛西警探。”尼萨一叹了口气,对着玛西眨眼,“看一眼身后,我想你所有的疑问都可以得到解释。” 玛西的嘴角浮现一次嘲笑。她和艾德在潜入进这栋大房子之后一路训练有素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倒了差不多所有的守卫,而且办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除了地下室和去地下室的路他们没有经过之外,她可以肯定其他地方已经没有其他任何威胁存在。而地下室那边艾德则已经过去,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的话她至少可以听得到打斗声,但她什么激烈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她认为尼萨一只是耍了一个并不高明的小把戏,想要在一切已成定局的现在做一做最后徒劳的挣扎。但是仅仅只在一秒钟之后,尼萨一那一直没有变化的自信而古怪的微笑就让她察觉到了不对,而且她也突然间感觉到自己的身后好像确实有人! 玛西猛的抓起桌上的手枪,快速回头,但是依然慢了一步。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先一步由上而下的对准了她的脑袋。 她认识那把枪,也认识拿枪的人。当时就是她亲手把枪交到这个人手中的,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第一个用它瞄准的竟然就是自己。 “卡雷……” …… “我真没有想到我们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尼娜。”亚摩的声音有点唏嘘,有点叹息,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平静,一种接受命运的平静,“但就像老板所说的一样——如果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们这个世界的规矩,那么你真是入错行了。” 不算宽敞、但还明亮的空荡荡的地下室中,尼娜双手被缚的背对着亚摩和他的两个手下,面对墙壁站在中央的位置,两只眼睛被布条蒙住,身体笔直的好像一根标杆。 面对亚摩似乎蕴含了一丝怜悯的话语,她只是发出了一声冷笑。 “或早或晚,”她说,“你也会站在这么一个类似的房间里,被类似的绳子绑住手,被类似的布条蒙住眼睛,被类似的枪口对准后脑勺,迎来一个类似的、注定的命运——或许会更惨也说不定。”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亚摩轻声说,“我至少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死的。” “那可真不错,朋友。” 突然响起的男人声音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亚摩快速转身,握枪的手腕却突然间被人一把抓住。那人就紧紧的站在他的身后,他与他面对面,相互之间能够看得清楚彼此之间的瞳孔。 艾德没有给任何的机会。他将亚摩抓着枪的胳膊用力一扯一拧,将枪拧掉,然后过肩将亚摩摔在地上,回身一脚踹在亚摩第一个手下的肚子上,上前挥拳向上将他打翻在地,同时反身两手锁住亚摩另一个手下掏出枪前伸的手臂,一头撞在了他的鼻子上。亚摩此时想要起身,艾德在注意到后大抬脚重落猛踏他的脑袋,将他的头踩在地上砸晕了过去。金发乱了。 三下五除二收拾完这几条小鱼,艾德整理了一下外套,然后转头看向了尼娜。他走上前,将尼娜转过来面对自己,然后将她的蒙眼布拔了下来。 看到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艾德,尼娜似乎并不是非常惊讶。 “果然是你,”这个美丽的女人叹了口气,“刚刚听到你的声音的时候我真的有些不敢确定。” “你应该想得到,我肯定会来找你。”艾德认真的看着尼娜,“你骗了我,这笔账咱们得算清楚了。” “我不是每一句话都骗你的。” “是啊,至少关于你父亲的那一部分是真的。”艾德回头扫了一眼被自己撂倒在地上的三人,“走程序……他的确是个混蛋。” 尼娜咬了咬嘴唇,忧郁的看着艾德。“如果你是来找回你的报酬,那我只能说声抱歉了。我的钱全部都被……” “你想多了。”艾德挥手打断了她,“就算那些钱还在,那也不是你的,警局不会让我带走一分钱。” “那你所说的算账……” “你觉得呢?” 艾德对着尼娜笑了笑,然后凶猛的一拳打在了她的脸上。天旋地转中,尼娜的身体在空中螺旋转了三圈,摔在地上,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十一章 一纸图穷狼子心 “卡雷……” 玛西坐在书房中客人的椅子上,坐在与尼萨一相对的书桌对面,向后扭着身体,回头望着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卡雷。她的手里握着从桌上抓起的枪,但是已经晚了,已经于事无补。卡雷俯视着她,与她眼对眼,枪口对着她两眼中间眉心的位置,抬起的胳膊非常稳,一点也没有抖。 “拜托,玛西。”卡雷轻轻的出声,面无表情,“我不想是我亲自用这种方式了结你。” “……” 玛西闭紧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涨的通红,眼珠子似乎胀大了一圈。不过最终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转向后面的身体又慢慢的转了回去,面对着尼萨一深深的低下头,松开了握着枪的手。而被她松开的手枪则“吧嗒”的掉在了桌面上。 尼萨一平静的看着这一幕,看着卡雷将玛西制住,看着玛西将枪留在桌子上。而当他的视线落在桌上的手枪上时,卡雷将枪口转移对准在了他的脸上。 “所以,我们终于见面了,亲爱的尼萨一先生。”他说道,嘴角带着一点细微的笑意。 很奇怪。卡雷一直以来给玛西、给爱普顿爵士、给其他所有人的印象都是一个略为放荡、性格浮夸、但骨子里却有点胆小软弱的非常典型的豪门公子哥,但此时他眼睛中那种空洞与寂静简直就好像刚刚从酸液与冰可乐混杂的化学池子中走出来的沙丁鱼三明治一样冷酷与诡异。即便是因为背对着而看不见卡雷此时的样子,玛西也能够从老同学的声音中听出那种不动声色但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别扭与违和。这令她咬着牙抿紧了嘴唇。 “卡雷先生,我的朋友。”尼萨一盯着卡雷顿了一下,然后笑着张开手,坐在椅子中以一个主人欢迎客人的姿态对着卡雷点了下头,“我真希望我们之间的碰面能够不这么的戏剧性,能够更加——嗯——正常一点。” “我也希望。”卡雷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瞥了一眼尼萨一桌上的两个异常相似的手提箱,最后停在了其中一个的身上,“看来你把它拿回来了。” “嗯哼?” “今天交易的时候,你的人应该在我的配合下把玛西放倒后把货拿走,把钱给我,然后将后续程序走好,将该处理的都处理掉。你知道我给你的是一桩好买卖,单独行动的玛西就算失踪了警局那边也没有线索能够查出什么,因为优秀好强的玛西做事向来干净漂亮的无迹可查,没有人会有任何的麻烦。而我父亲那边,我也可以利用玛西将一切都给推脱干净,告诉他我是配合玛西行动,但最后玛西失败、她的命和枪都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这样一来,你和我——我们都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卡雷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冷了下来,“但是在那个时候,你的一个手下的小喽啰却突然掏出麻醉枪,把我和你其他的人都射晕在地上。现在想来,似乎是你的系统里除了什么岔子,有什么小角色突然胃口大开,想要将我的钱和你的枪都一口吞下,然后跑路,销声匿迹——是这样吧?” “好像,是这样。”尼萨一十指交叉,右手拇指磨着左手拇指,不动声色的点头。 “但是小喽啰就是小喽啰,他失败了,你的手下最终还是抓到了他,拿回了属于你的东西——是这样的剧情吧?” “您的猜测非常符合逻辑。” “真是一场可笑的闹剧,对吧。”卡雷瞪着眼睛,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看上去就像一匹饥饿的大病狼,一根根纤细的血丝开始在的他的眼球上浮现。但是他依然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手指,稳稳的抓着枪。 “让所有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都见鬼去吧,”他狠狠的说,看着尼萨一,“你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现在给我我的钱。” “当然。”尼萨一举起手,额头细微的冒出冷汗,但依然保持着镇定,“和我来,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他微笑着就要起身。 “为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玛西突然出声,让屁股刚抬起一厘米的尼萨一停了下来,慢慢的降了回去,也让卡雷的枪口重新向下挪动对准了自己的老同学。 玛西回过头,绷着脸,依然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干员模样,但看着卡雷的目光中却多了一丝悲伤。“你不是这样的人,卡雷。我认识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你可能有很多的毛病,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我很抱歉,玛西。但是我需要钱。”卡雷对着玛西,口气软了下来,但依然冷硬,“老家伙切断了我的经济供给,说什么希望我学会自力更生,而且还要在他死后把所有的资产都捐给巴布尔社会福利中心。我努力的想要说服他,让他别这样犯傻发疯,但是那个时候我们是怎么说的来着?他的脑袋比石头还要硬!”卡雷的火气似乎在此时被勾动了起来,看着玛西的目光中泛起了一丝戾色,“而你,你则是和他一样顽固,一样不可理喻、不知变通——我给过你机会!如果那个时候,你能同意我把钱留下,不要扯什么不合规矩的屁话,那么最终被把戏戏耍的人就将是这个小胡子的蠢货,而不是我们!你的计划将会成功,这个小胡子的蠢货将会落网,而我将会得到属于我的钱,你和我,我们都将会是赢家——我们都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卡雷越说越激动,玛西看着他的眼中的悲意越来越浓,似乎在为一个老朋友的堕落而感到深深的叹息。至于尼萨一——他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 “你的眼睛被蒙蔽了,卡雷——被金钱、被贪婪、被懒惰、被懦弱。”玛西闭上眼睛,单手扶住了额头,“你忘记了过去所教给我们的一切……你走上了一条注定没有前方的绝路。” “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玛西。”卡雷突然笑了,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你注定不可能拯救这世界上的每一个灵魂。有些时候,我们如果想要飞升天堂,就注定先要坠落深渊。” “过山车啊?”艾德挑了挑眉,然后咧了下嘴角,“那可真不错,朋友。” “……” 屏息的神情在卡雷的脸上浮现。他向后转头,看向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站到了自己身后的艾德,张了张嘴,然后牙齿一咬目露凶光,刚想要调转枪口扣动扳机,艾德就先一步凶猛的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天旋地转中,卡雷的身体在空中螺旋转了三圈,摔在地上,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十二章 假面假心假或真 “过山车,大起大落。在被摇匀适应之前,最先需要保证的,是自己不被甩飞出去,是不要让车头半路出轨。”艾德半睁着眼睛,看着躺在地上的卡雷,看着年轻的卡雷,伏下身,拾起了他掉在地上的手枪。玛西给他以防万一保护自己的手枪。 另一边,尼塞一看着眼前这急转直下的一幕,眨了眨眼,看向了在自己桌上正中间属于玛西的手枪。然后,一只纤细的、深肤色的手拍在了上面。 尼萨一抬头,玛西斜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将枪收了起来。 “你在想些什么,尼萨一先生?”女警探看着他,闲聊一样的问道。 尼萨一撇着嘴角耸了耸肩。“我在想,我可能要和一些许久不曾相见的老朋友们碰碰面了。” “你似乎很接受自己的命运。” “接受?” 小胡子哈哈的大笑了一声,然后长呼了口气,一拍扶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平静、眼含笑意的看着书房里的两位客人。 “如果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们这个世界的规矩,”他轻轻的说,“那么你真是入错行了。” …… 就像之前玛西对卡雷抱怨过的一样,韦恩局长是一个胖子,非常的胖,角度得当的话脑袋看上去能大过一台压路机。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庞大的身躯好像一座小山,具有十足的压迫感,双手捧着一份厚厚的报告书,一目十行的翻动着看着,面色认真严肃,眼珠动个不停,像两只仓鼠球里的小松鼠。 玛西坐在客座中,桌子的另一边,与自己的上司相对。她的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手交叠着搭着膝盖,面无表情。她看着韦恩阅读自己的报告,恍惚中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呻吟声,一阵儿阵儿的从韦恩屁股底下不停传来。 最终,韦恩放下了报告,深了口气,庞大的身体好像变得更大了一圈。他抬起头,隔着办公桌看向玛西,目光感觉像是隔了一个橄榄球赛场。 “所以,”他沉着嗓子出声,“这个‘卡雷·爱普顿’是你特别找的协力者,本身并没有真的和黑市商人尼萨一有过实际上的纠结,对吗。” “是。”玛西点头,言简意赅,非常节省自己的口水。 “拿一位功勋卓重的贵族爵士深藏喜爱的纪念品去冒险,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严重缺乏考究的决定。” “你要为此而处罚我吗?”玛西讥笑的勾动了一下嘴角。 “你知道我没那个资格,那又不是我的枪。”韦恩翻着白眼哼了一声,然后重新将目光向下落回到了玛西的报告书上,“所以这个卡雷就先放一放——和我说一说这个叫艾德的私家侦探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怎么一回事,局长——我想我已经在报告中说的非常清楚了。” “的确,但我还是有地方不明白。”韦恩眼睛抬起,“他和尼萨一的女儿尼娜,还有他们和你之间的事情,听上去都好像有点太巧合了,太不可思议了。” “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吗?” “我只是在说这很离奇,很令人不敢相信而已。”韦恩笑了笑,小小的眼睛中突然透出了一丝狡猾,“而这种真假难辨的事实,单纯的记录在案已经是极限了。” “单纯的……”玛西眉毛扬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他将没有奖金?” 一般来说,像艾德这种情况,帮助警探抓捕通缉重犯立下大功的人是绝对会有一笔不菲的奖励的。玛西真的不敢相信眼前这头肥猪竟然会抠门到这种地步。 韦恩没有说话,不做声的望着玛西。玛西愤怒的站起了身。 “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她冷冷的说,“我就先走了。我想我有足够的理由好好休息一下。” “哦,你确实有,亲爱的。” “……我真讨厌你,韦恩。” 玛西恶狠狠的瞪了胖局长一眼,胖局长毫不在意的笑笑,看着玛西走出办公室的背影,掏出雪茄盒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灰白的小雪茄。 出于礼貌,刚刚女士在的时候他没好意思抽。 …… 艾德坐在副驾驶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无聊的看着报纸。 车还是卡雷的那一辆车,但是车厢里面除了艾德之外看不见其他的人。玛西还在局子里没有出来,而卡雷则是被绑好之后丢在了后备箱里。玛西对老同学的背叛一方面非常的伤心,另一方面则恨得牙痒痒,就是要让他在自己手里吃上一些苦头。当然,这并不足够解玛西的恨,但她知道有人会替她好好管教一下这个让人失望的荡公子,而且可能比她亲自上还要更加有效。 看到玛西从警局大厅门口出来,艾德歪了下头,紧吸了最后两口后将烟蒂丢出了窗外,将报纸折叠后收了起来。玛西在下一刻打开车门,拉着脸一言不发的做到了驾驶位上。 “我们现在要去哪?”艾德斜了气呼呼的美女一眼。 “爱普顿叔叔家。我答应过他会帮卡雷脱身……本来这应该是我和卡雷配合着演的一场戏才对,没想到最后竟然变成了真的。”玛西叹了口气,感觉无比的讽刺。 “往好处想想——这样你当初对老爵士说过的话就不算是谎话了。”艾德角度清奇的宽慰了玛西两句,但是他也知道效果肯定不是很好。 “等到这件事情完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吧。” “昨天你在局里做好笔录之后就已经都结束了。” “那你今天还把我叫过来是干什么?” “我……” 玛西张开嘴,却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很显然初来乍到并且对这座城市各方面体系都了解不太清楚的艾德根本没有想到过自己能够获得奖金的事情,玛西也了解这一点,本来是想给艾德个惊喜的,结果却让抠门的胖局长给坑了个大跟头。她气恼的翻了个白眼,用力拍了下方向盘。艾德惊讶的看了看她,不知道美女这是在搞什么鬼。 “那个该死的胖子,总有一天我会用他的办工桌把他的大鼻子拍扁!” 玛西心里面挠着猫爪子,但于事无补。最终,她趴在了方向盘上,丧气的揉了揉眼睛,歪头看向艾德。 “你要胡萝卜花吗?” “……要。” 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艾德却依然还是绷着脸对玛西的胡话认真的做出了回应。玛西抽动了一下嘴角,挺身坐直,插入钥匙发动了引擎。 “去死!” 第一章 弱暗柔波荡缥缈 艾德站在路边,在自然光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费力的打量着面前这栋了不起的建筑,脖子向左一直歪了九十度。这个姿势当然相当的不得劲,但是没有办法。他很少见到这种让他挪不开眼的建筑艺术。 奥布多隆艺术馆,外形看上去像一股隐藏在海底深处的暗流,或者半条舌头,或者半碗面条,总之就是很有柔柔荡荡的波浪感。这里靠近斯图加尔市中心,但也仅仅只是相对那些远离市中心的远区来说,因为你在遮天蔽日的钢铁丛林中永远也不可能找到一片真正具有丛林气息的葱绿山峰。而现在艾德就站在这座大山的山脚之下,一如面前的奥布多隆。 艾德的打扮很得体。锃亮的皮靴,单扣黑西服,还有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领带。来到斯图加尔这座悬浮在泰坦星半空中的超级大都会两个多月,他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穿的这么像样正式过。今天他要来见一位大客户,超级财大气粗的那种。 然后他在进门的时候被拦了下来。 本来艾德以为艺术馆的保安可能在长期的熏陶浸染之下也能够有上那么一点缥缈温和的艺术气息,起码不会像条被揪了耳朵的驴子一样大喊大叫。但是他错了,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人头脑固执的能够让一头真正的驴倒地变成大锅汤。 “我有预约。”他告诉这个挂着黑眼圈、因为匆忙起床穿衣而连帽子都带歪了的门卫,试图向他解释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我是一名私人侦探。” “你是什么人和我没有关系!”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门卫气呼呼的喘着气,将自己的帽子摆正,“现在是凌晨四点!” “他们专门约我在这个时间过来。” “谁们?” “付我钱的人。” “见了你的鬼!” 门卫暴躁的将艾德往门外推,那架势几乎想要用上脚。 “我没有提前接到过任何指示,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鬼话!”他不耐烦的吼叫着,“滚出去!” 粗鲁的推搡之中,艾德的黑色西装被揉出了褶皱。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手指解开了上身唯一的那颗纽扣,细长的领带飘了出来。 就在事情即将变得不可收拾的时候,一个疲惫但是很威严的声音从内厅深处响了起来,好像一条沉睡的巨龙被鸡毛掸弄鼻子后打了个喷嚏。 “住手,乔奇!” 世界在此刻安静。门卫乔奇停下了和艾德滑稽的肢体闹剧,带着愕然和一丝惊恐的向后转头,艾德也跟着他一起望去。一个男人从黑暗的长廊中走出,慢步走进前厅,向着这边走来。 这是一个非常帅气的男人,虽然好像是因为熬夜而在穿着上显得有些不修边幅,但气质上却直接不战而胜的压了大部分人一等。他没有穿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衬衫,梳着金色的背头,脸上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为他增添了一分微妙的、危险的儒雅感。 他在大厅中间的地板上停了下来,双手插进裤兜,半睁着眼睛望着艾德和乔奇这边的方向,扬了一下下巴。 “让他进来,乔奇。”他说,眼中闪烁着蓝色的瞳光,“是我让他来的。” “拉塞尔先生……”小胡子乔奇涨红了脸,额头渗出了汗珠,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当然,当然……当然!” 他快速的向后,退到一旁,给艾德让出了道路。艾德看了他一眼,但是他低着头不再和艾德目光接触。艾德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伸手整理了一下西装,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然后向前从乔奇的身旁走过,不再在意这个可怜的小人物。 拉塞尔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艾德,等着他来到自己的身旁。而一直等到走近了之后艾德才发现,拉塞尔的黑眼圈已经严重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艾德甚至差点以为那是他故意搞的烟熏眼。他真的是差点那么以为,虽然他知道那很怪,但你永远都不知道和艺术这两个字扯上关系的领域中都是一些个什么样的怪人。 “乔奇很没有礼貌,对吧。”他说道,口气随意,一边说一边转身向着馆内深处走去。艾德紧跟在他的身后。 “还好,”艾德接话,“我见过比他更无礼的。” “我打赌他们的下场一定很惨。”拉塞尔笑笑,回过头对着艾德挤了挤眼,“我想我刚才应该救了乔奇的屁股。” 这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所以艾德什么也没有说。拉塞尔也没有过多追问,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我还是很怀念戴维。” “戴维是谁?” “戴维斯托——乔奇的前任,曾经在这座艺术馆呆了十年,工作干得相当不错。” “他去哪了。” “两年前他出了点意外。” 艾德点头,明白了什么意思。就在这时,拉塞尔仰头打了个哈欠。这真是一个非常非常有劲的哈欠,艾德很少很少见到这么有劲的哈欠,看的他简直想要原地画个枕头,然后花大价钱订制一只独角兽。 “你好像非常累?”他斜着眼睛看着拉塞尔,一边走随意的问。 “最近工作很忙,有一个和其他艺术馆合作的联合展会要办。感谢我的妹妹。” “你妹妹?” “莉莉丝——斯图加尔最了不起的天才艺术家。”拉塞尔说道这里的时候,声音中多出了一丝感叹,仔细听还有着一点近乎害怕的敬畏,“她是个恶魔,知道吗侦探,她是条人鱼,是活生生的艺术,是他妈的艺术本身。她从来不喜欢抛头露面,也很少把自己的作品拿来用做商业宣传,但是这一次——这一次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疯了,她把自己的藏货全部搬了出来,用于促成这次联合展会的举办。相信我,这一定是一次会载入斯图加尔史册的盛会!” “当然,拉塞尔先生。”对艺术没有一点研究的艾德礼貌的点头,“当然,我毫不怀疑。” “对了,”拉塞尔突然又说,“她就是你的雇主。” “谁?” “莉莉丝,我的妹妹。”拉塞尔斜眼看着艾德,“是她让我找你来的。” 第二章 不见黎明不见光 在将艾德领到目的地后,拉塞尔就转身离开了,独留艾德自己站在门前。他望着眼前这扇笔直的、高大的、半透明好像某种晶石制成的双开门,闭着嘴唇,心中发楞。 光是这扇门就已经算是某种艺术品了。 “小心点。”艾德的脑中回响起拉塞尔最后的警告,“她不喜欢大的声音,她喜欢安静,她不喜欢光,不喜欢有光照进她的世界,只有在允许的时候她才会让人接近她。”拉塞尔说到后面似乎有点悲伤,“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一辈子都会这样。如果她一直不让人去牵住她的手,那么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她滑落进那该死的深渊。” 艾德想这可能是某种甚为抽象、以至于让他觉得有些发疯的艺术派形容。不过他倒也不是一点都不能理解拉塞尔在说些什么。历史上的大艺术家在正常人看来或多或少都有点疯狂,也许他们都在一步步的滑向深渊,或者已经身处深渊,或者掉进深渊之后又从深渊里面爬了出来,从此与世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疯疯癫癫。也许艾德现在所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怪物,同时对方还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女孩。 艾德觉得自己应该打个寒颤之类的,但是他没有。他狠掐了自己一下,让自己的身体抖了两抖。然后他推开门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这是一间画室,一间大的夸张的画室,空荡荡的好像独立在主世界之外的另外一方领域,但同时却也热闹的吓人。说这里空荡,是因为整座房间就只有最里面的墙壁前面有点东西,剩下什么都没有,连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看不见。而说这里热闹,是因为那与窗户相对的墙壁上面挂满了油画,而油画上面的每一个人都好像在盯着他看。 窗户是巨大的落地窗,但是没有任何光透进来,不仅是因为现在外面星星还懒洋洋的挂在天上,更是因为那厚厚的窗帘。那窗帘很黑,但是肉眼可见的奢华昂贵,好像是用从童话故事中会魔法的老巫婆身上扯下来的袍子做的。 艾德要找的人——或者说要找艾德的人就在那里,在画室最里面的墙壁前面。她背对着艾德,面朝墙壁,坐在一个高高的高脚凳上,身前是一面画板,一面巨大的画板。她似乎是在那里画着什么,但是艾德隔得太远,看不太清。他能够看清的只有那一头长发——一头黑色的,好像瀑布一样一直流到地上的长发。艾德在心里面计算了一下,女孩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六左右,而她的头发则超过三米。 妈呀。 拉塞尔说过的话重新在艾德的耳边响起——“她不喜欢大的声音,她喜欢安静,她不喜欢光,不喜欢有光照进她的世界,只有在允许的时候她才会让人接近她。” 艾德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处在一个被允许接近的情况,于是他向前迈步,向着画室深处,向着那道在巨大画室的巨大墙壁面前安静画画的背影走去。 “停下。”轻灵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没有带任何人类的情感,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就像是叮咚的泉水、淅沥的飞雨,就像某种自然本身发出的声音,让艾德不由自主的驻住了脚步。 他所站的位置正好是画室的最中间。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蚊子里的琥珀。 “莉莉丝小姐。”艾德沉静的出声,“我想那应该是你的名字——我想你可能有事情找我。” 尽管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艾德知道自己的心里有些紧张。他很少有说话紧张的时候,哪怕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也很少紧张,越是紧要关头就越是需要冷静,越是需要放松,否则无论你要干什么都只会适得其反。不过现在,在面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时,他感到紧张了。 不对,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敬畏。他不懂艺术,但懂得艺术的纯粹,懂得艺术的伟大。而现在他的面前可能就是那个领域内最伟大的几名巨人之一。 此时他也能够借助房间仅有的一点灯光看清楚女孩正在画的那幅画上正在画的是什么。那是一棵树,一颗笼罩在暮光中的树,枝杈扭曲诡异,好像一颗鬼树。更加惹人注目的是,在鬼树的树干缝隙之中,在树的树身里面,似乎是隐藏着一个人,只露出半边身子,向外伸着一只手,艾德不确定那人伸手是什么意思,是在招呼什么人还是在求救,因为女孩还没有画完,无论是人还是手都是模糊的,艾德甚至都看不出来那人是个男人还是女人。 艾德的话没有让女孩转身,没有让女孩回头,甚至没有让女孩停笔。她依然还是坐在那里,用心挥动着自己的画笔,在硕大的画纸上勾勒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够明白到底蕴含着什么在其中的色彩。 艾德感觉到喉咙发干,咽了口唾沫,不过还是耐心的站在原地,等待着女孩的回应。终于,在几分钟后,女孩的笔停了下来。但是她依然没有去看艾德。 “侦探,”那个仿佛自然本身的声音再次响起,空耳轻灵,“侦探……艾德?” “是我。” “我找你过来的?” “……您的哥哥是这么说的。” “我的哥哥?” “对……我想那应该是您的哥哥。他称呼你为妹妹。” “啊,拉塞尔。” “对的,是拉塞尔先生。” “他是我哥哥。” “对……我想他是。” “他是这里的馆长。” “难怪气质不凡。” “是我让他找你过来的。” “他是那么告诉我的。” “我有件事情想要让你帮我。” “那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我需要帮助。” “我就是来帮助你的。” “我想让你帮我寻找一个人。” “愿意为您效劳,莉莉丝小姐。” 艾德在心里面擦了一把汗。和一个年轻的天才艺术家少女之间的对话比他想象的要费劲的多,他甚至想他是不是来的正好不是时候,是不是正好是这个女孩被她所倾心的艺术搞的最傻的时候他来了。不过好在在绕了一大圈后,他终于把谈话给拉到了正轨上。这简直比给猫洗澡还要让他感到疲累。 “我想让你帮我寻找一个男孩,”莉莉丝空灵的声音在此时有了一点变化,“他叫汤米,是我的助手。他已经为我工作了一段时间,但是他最近失踪了。” “没有报警吗?” “我不想让警察插手进这件事情。汤米讨厌警察。我也讨厌。” “我明白了。”艾德点头,“可以和我聊一下细节吗?” “细节?”女孩似乎愣了愣,“什么细节?” “……比如说,这个叫做汤米的男孩的具体情况,他长什么样子,今年多大,失踪了多长时间,失踪前除了这里之外还经常会去哪些地方,都和什么人接触——” 艾德耐心的和这个天才级的傻丫头一点一点的解释,试图让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刚说到一半就被平静的打断了。 “我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了,”她说,“我知道你想要知道些什么了——去问拉塞尔。” “什么?” “去问拉塞尔。他会告诉你你刚刚所问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 “你可以走了。”女孩再次拿起了自己的画笔,“我想要和你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 艾德站在画室的中央,默然望着女孩的背影。老天,仅仅就只是那一个背影,仅仅就只是那一个背对着世界在昏暗的灯光、宽敞的画室墙壁前画画的女孩的背影,那本身就可以称之为是一个艺术。拉塞尔是对的,女孩是个恶魔,是条人鱼,是活生生的艺术,是他妈的艺术本身。 不过,艾德肯定如果他有这么一个妹妹,那么他迟早有一天会要求她将自己连皮带骨的给画到墙上去,一面不朽,一面解脱。否则的话,他肯定自己在死亡降临之前就会在某一天黎明曙光刚刚照耀天际的时候独自一人于破碎的寂夜中静悄悄的疯掉。 他转过身,控制着脚步安静的离开,前去寻找那个烟熏眼的可怜帅哥哥。他希望他还没有坚持不住的趴在自己豪华好像棺材盖儿的办公桌上睡死过去,那样他就必须得强迫自己在他的葬礼上演讲了。 第三章 野犬红唇罪迷夜 “红唇野犬”。艾德为了找这家不怎么入流的飞车旅馆,一路奔波到了下城区北杨树大道的尽头。他发现了一个喜闻乐见的现象,尽管地段不怎么样,但这家店的生意相当好,周围很多不三不四的家伙都喜欢去那里喝酒,每个人似乎都不在意周围小巷深处偶尔闪灭的细小霓虹、破烂机车、以及偶尔响起的乌龟壳子被敲碎的销魂痛呼声。 下城区的这个角落是一片很不妙的地方。这里挤满了来自斯图加尔各方各地的流氓恶棍,随处可见他们经营的餐厅、夜总会、旅馆、以及出租公寓。艾德要找的这家只是其中不算太起眼的一个小角色,但既然能够生意兴隆的在夜幕降临之后酒醉金迷灯火辉煌,背后明显另有名堂。 站在旅馆的门前,艾德微微低着头,神色专注。他当然不是在盯着自己的鞋尖看,尽管他的鞋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值得一看了。他在看旅馆的大门。 红唇野犬是一家一半都陷在地里的、完整独立的大房子。一栋造型非常愚蠢的建筑,孤零零、斜楞楞的坐落在街角,像个被踢了一脚的巧克力奶油蛋糕。艾德想在它被建立起来之前这里一定是个陨石坑。唉,多灾多难的泰坦星,多灾多难的大都会。也许坐在市政厅最昂贵的那张皮椅上的大雪茄应该抽空挪动一下自己的屁股,考虑考虑是不是应该让斯图加尔这个在天上摇摇晃晃的超级摇篮再重新落回到地上去。 艾德看着红唇野犬的大门,双手揣在裤兜中,舔了一下嘴唇,目光抬动看了一眼那色光闪耀的招牌。他从来都没有发现这四个字竟然可以如此的刺目晃眼过。他想这个地方一定不怎么欢迎那些穿着打扮过于正式的君子造访,无论伪不伪。一般来说这个问题从来都不会困扰到艾德,但是今天他正好要命的从凌晨开始就系正了领带,结果现在让他不可避免的变成一条金鱼缸里的大王乌贼。 算了,管他呢。艾德觉得自己好像想的有点太多了,为眼前即将见面、伙在一块混一混的小伙计们想的太多了,而他们很有可能都不会在意他所在意的这些。他解开了上半身黑色西服的单扣,向下一步一步的走过台阶,推门进入了旅馆。 这里和一般的酒吧差不了多少。艾德看到穿着随意的服务员单手托着托盘走过吵闹的人群前往包间,看到一个抱着吉他、上了年纪的老姑娘坐在台子上闭着眼睛唱歌,那磁性的沙嗓让人听了就永生难忘。他看到两男一女坐在小圆桌边上的半环沙发里喝酒,喝的是那种酒精度很低的橙黄色鸡尾酒,女孩在哭,两个男孩则一左一右的安慰她,其中有一个坏小子的手很不老实,另一个则老是用眼睛瞪他。然后他看到有一个歪戴着棒球帽的家伙不小心碰洒了别人的酒,两个人争吵之后打了起来,立刻引起了围观,同时也引起了另外一些人的注意,他们立刻冲了过去将两人拉开,各自去说悄悄话了。那些人原本都是一堆儿一堆儿的坐在最角落的阴影中喝着一个样子的绿色苦酒,沉默而毫不引人瞩目,现在一下子全部都像被浇了汽油一样精神。 艾德心中大致有了数。他径直来到了吧台的一角,屁股坐在高脚凳上,两只手往前一摊,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变成了一只忙碌了一天、只想好好找个地方喝一杯发泄发泄的畜生。 酒保走过来,往他的面前放了一个杯子。“见鬼的一天哈。” “没有那天不见鬼的。”艾德垂着的头抬起,用力扯了一下自己的领带,解开了衬衫领口,“一杯金酒。” “加点什么?” “汤力水。” 酒保点了点头,转身走开去调酒。艾德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重点在对方的头发上停顿了一会儿。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小一点、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不知道脑壳里的那堆豆腐是按照怎样的轴心旋转的,让他产生出了比给海象刷牙还要离谱的想法。他的头发被他染成了红绿相间的炫彩色,看上去就像一大颗奶油冰激凌。 等冰激凌把调好的酒重新送到艾德的身前时,艾德捧起来如饥似渴的喝了一口。那感觉就好像他喝的不是酒,而是什么救命的灵药。冰激凌笑了笑,这一类的人他见过的太多了,真是让人倍感亲切。虽然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艾德,但是他已经将艾德视作了和自己同一个世界的人。 “今天真是艰难的一天。”艾德坐在椅子上,抱着酒杯喃喃的说道。 “哦,是吗。”冰激凌一边应着,一边熟练的擦着杯子,“糟糕的老板给你塞了一大堆工作吧。” 开始了,冰激凌心中暗道。他在这里工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而差不多每一个花钱在这里买醉的人肚子里面都藏了一堆话,逮着机会就得倾诉起来个没完,而他往往都会耐心的听对方吐尽最后的最后一个字。他应付起来游刃有余,并且那些人在说的同时往往都会需要持续不停的能量供给,这一点比他听到什么有趣的秘事更要开心,因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被吐露出来的秘密往往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能对说的人来说很重要,但对听的人来说一钱不值。而往往这些说的人本身对于听的人来说同样一钱不值。冰激凌在乎的是更有实际意义的、能够发出悦耳的叮当响的玩意儿。 “老板?”艾德听了冰激凌的话愣了愣,然后连连摆手,“不是什么老板,是委托人。我在为委托人办事。” “委托人?”冰激凌依然擦着杯子,笑着看了艾德一眼,“朋友,别告诉我你是干律师的。” “不,是侦探。” “侦探?” “对,我在找人。我的雇主委托我找一个失踪的男孩,他叫汤米。” “……” 冰激凌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他抬起头,重新望向艾德,而艾德也在直勾勾的看着他,脸上那副愚蠢的畜生样早已消失不见,半睁着眼睛眉头上扬,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单手捏着酒杯,里面的酒水早已经一干二净。 “再来一杯,朋友。”艾德将杯子放回吧台,用温和的语气对冰激凌说道。 冰激凌点头,一言不发的为艾德续杯。 “所以,”他不动声色的问,“那个男孩现在找到了吗?” “如果找到了我就不会这么发愁了,”艾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跑了一天,去了所有雇主说他可能在的地方,但是一无所获,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不,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冰激凌说。 “所以现在我来到了这里。”艾德将第二杯酒挪到自己的眼前,目光向下,盯着里面浮动的冰块,声音幽幽的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这里是雇主说过的,那个孩子最后可能会在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说呢?” “他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孩子,伙计,他曾经在无知无畏的情况下交过一些乱七八糟的朋友,以前经常去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厮混,甚至还在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做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工作。当然后来他不再做了,但说不准这和他的失踪会有那么一点可能的关联。” “你所说的乱七八糟的地方,”冰激凌双手叠着搭在吧台上,微笑、平淡的望着艾德,“就是这里?” “这可不是我说的。”艾德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是雇主说的。” “我能问一下,你的雇主是谁吗?” “这可不能说。我们这一行有规定的。” “哦是吗,可以理解。”冰激凌点头,艾德看到他冲着一旁不远处的角落使了个眼色,然后将目光重新挪回到艾德身上,“每一行每一业都有每一行每一业各自不同的规矩,你们有你们的,我们也有我们的。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各自给对方一些方便呢?” 艾德仰头喝酒,将杯子磕回到了吧台桌面上,咧了咧嘴角,喘了口气。“我是来找人的,人找到了,就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不会有什么麻烦的。你找错地方了,侦探。相信我。” 冰激凌说着,将手伸向了柜台下面,然后拿出了个什么东西,什么金属制的玩具,在玻璃台面上磕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与此同时,艾德感觉到自己的身后悄无声息的围了几个人。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这些人是谁,看来他们这些人的工作让他们就是不能好好的坐下来喝上一会儿酒了。 艾德舔了下嘴唇,点了点头。“酒钱?” “算请你的了,朋友。” “谢谢。” 艾德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将扣自己上,领带拉紧,然后转身。旅馆中的其他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角落中发生的小小闹剧,依然听歌的听歌、喝酒的喝酒、开心的开心、哭泣的哭泣,醉眼浮夸,不去注意任何与自己享乐无关的事情。毕竟,这就是他们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红唇野犬,一家小小的、位于街角陨石坑里面的飞车旅馆,样子不太好看,但是很有特点,酒好、歌好、人也好,没准连房间里面的台灯都是紫色镶金边的上乘货,让人醉生梦死、流连忘返,让不谙世事的小男孩在里面来回打滚、快乐的不能自已。 艾德一步一步慢慢的迈上台阶,走到街道上,回头向后看,那几位一直将他送出门的壮汉朋友正在转头往回走。真是热情好客的好地方,希望这几个伙计这一次能够好好的坐下来把酒喝完。不过艾德自己应该是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喝酒了。 “祝好运。” 他望了一眼红唇野犬绚丽的招牌,然后转过身,掏出手机,打给了自己在这个城市中唯一一个勉强算得上是朋友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