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乱世当谋士》 第一章 开局就是地狱模式 钟山郡广川县,求医至此的世家子陈瞻感觉心口一阵绞痛晕了过去,再醒来体内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心脏好疼!我不过是通了个宵,怎么就……” 系统躲在暗处,听得这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还好,有惊无险,该洗的记忆都洗掉了”。 心口的疼痛渐渐褪去,陈瞻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深衣博带,宽袍大袖,正躺在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内。尽管非常离谱,但是他可以确定,自己如今应该是穿越了。 接着,脑内涌入的记忆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虽然穿来之前,中二时期的陈瞻也曾在吹水论坛上和人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白日做梦地幻想过若有一天穿到古代如何如何。 但是他没想到真会穿越啊! 而且且不说他死了父母怎么办。就算是为了空调电脑巧克力,外卖手机冰淇淋,他也不想穿越。 更重要的是古代社会法制不健全,在现代法治社会的保护下,过了二十多年盛世小民舒坦日子的陈瞻,已经丧失了对于危险最基本的感知。 而在对古代社会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带着技术穿回古代,就像顽童怀璧过闹市一般,丝毫没有自保的手段。 不过后悔药没处买,既然穿越的事实无法改变,陈瞻只能接受现实,分析起眼下的局势来。 算陈瞻运气好,他穿成了南阳陈家的一个旁支子弟,家境优渥,吃喝不愁,而且父母双亡,平时体弱多病很少见人,并不用担心暴露。 这次出门是因为原身在父亲去世后悲伤过度,一病不起,所以来钟山求医。结果原身在路上突然病发,然后诺大的家业就便宜了他…… 虽然短时间内不用担心暴露,但是世家子弟的必修课程他一点没学,经史子集他一点不会,在这个时代他就是一个半文盲! 这样下去迟早露馅。 工科生.半文盲.陈瞻决定先好好梳理一下这个时代的背景,找个好地方苟起来,然后凭借原主的不菲家资,和自己的超时代知识打造一个舒适小窝,从此当条咸鱼了却残生。 没等陈瞻梳理完这个时代的背景,只听得一声“公子小心!”随即一阵剧烈的震荡传来,马车突然加速,陈瞻反应不及一脑袋撞在马车壁上。 陈瞻痛呼出声,眼前金星直冒。 然而马车还在全速行进,剧烈的颠簸让陈瞻只有趴在地上才能稳住身形。他缓了好久,眼前的景象才渐渐清明起来。 根据他看到的零散记忆,刚刚说话的人应该就是他的管家兼车夫陈伯。 只是他不是来求医的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陈瞻起身,正准备撩起车帘看看车外的环境,就听得一声破空声响起,一根箭矢飞入车厢,“竺”地一声,钉在他鼻尖前方寸许的车厢壁上,入木三分。 陈瞻看着那还在颤动的尾羽,心脏猛地一揪。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小衣已被冷汗浸湿,湿冷冷地黏在身上。 不过不管眼下是何种情况,活下去都是第一要务,面对生命的威胁陈瞻迅速冷静了下来。 那羽箭是从斜后方射来的,所以马车靠窗一侧的后方有一处弓箭死角。 陈瞻顺手抄起了一旁搁在案上的铜镜,借势滚向角落。 借着铜镜的反射,他即使呆在安全区内也可以观察车外的情形。 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感觉心慌气短,陈瞻咳嗽了几声,居然咳出一口血来。 看着自己手上温热的血液,陈瞻心里一惊:“好家伙,这身体也太弱了,这就是男版林黛玉吧?” 然而眼前还有更加紧迫的事情,陈瞻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手,拿起铜镜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现在已经到了晚上,周围黑漆漆一片,他们正在官道上飞驰。 道路前方有一座城池,城墙上上面星星点点燃着火把,影影绰绰能看到些人影,似乎在严阵以待。 他们周边还有几十个人,那仿佛是一个商队,有人骑着马带着货物,有人驾着车。 一名车手将身子蜷缩着,用力地抽着拉车的马匹,而那些骑手低低地伏在马上,所有人都一语不发,奋力地向前冲去。 除了他们一行人,身后应该还有一队追兵,尽管乘坐的马车由于超速行驶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但陈瞻可以清晰地听见后方传来的逐渐变大的马蹄声。 马蹄声也越来越近了,大地也在震颤,这路骑兵应该规模不小,至少有十几骑。 陈瞻调整铜镜的角度,他已经可以从铜镜中看到身后的追兵了。 那确实是一队骑兵,马匹精壮,着装比较统一。 而且从刚刚那支从那么远射过来,还能入木三分的箭矢来看,他们的技术和装备应该也不差。 这是绝对不是普通匪徒,这是大雍的官军! 陈瞻心头大震,但更多的是疑惑,平时遵纪守法,如今只是来钟山看个病,官军为什么要追杀他呢? 然而追兵并没有容许陈瞻继续思考,不等陈瞻想出什么所以然来,追兵猥琐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弟兄们,可不能让肥羊跑了!干完这一票就去找几个小娘子爽爽!” 陈瞻听了这话心下更加震惊“啊?肥羊,原身不是出生一流世家吗?大雍还没亡吧?官军打劫都这么肆无忌惮的吗? 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若是想要杀人谋财,追杀那些富商还尚能理解。但是他世家出身,追杀他就是得不偿失了,毕竟只要他们这里有一个人侥幸逃脱,这些人就要承担陈家的怒火。 陈瞻想着贾诩故智,赶忙对着车厢外大吼道:“我南阳陈家子也,汝勿杀我,吾家必厚赎之!” 谁知这话似乎起了反作用。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追兵地大笑:“弟兄们,追中间那辆,世家子弟,追上了肯定少不了好东西,若是能有士族女郎,便是死了也值!” 淦!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陈瞻欲哭无泪,当年贾诩能以“我段公(段颎)外孙也”吓退叛匪,他们陈家也不差啊,怎么到他这里就不灵了呢? 然而由不得陈瞻多想,追兵已经越来越近了。 一支羽箭射中了一名骑手身下的战马,马匹吃痛发起狂来,那骑手拉着缰绳想要控制受伤的马匹,然而还是被掀下马背去。 后面的马车来不及减速,从他身上压过去。 鲜血从那人口鼻溢了出来,接着,那人就像一个破布口袋一样不动了。 然而坠马的骑手并没有挡住追兵们的步伐,他们操控着坐骑跳过骑手的尸体,紧紧地坠在车队的后面。 陈瞻越是紧张,脑子就越发清晰。 从追兵刚才的那些话里他已经知道了,这些骑兵追着他们无非是求财求色而已。 虽然不知道正规军为什么会如此肆无忌惮,但陈瞻知道,若是遂了他们的念头,或许能稍稍迟滞他们追击的步伐。 而只要稍微拉开一段距离,等他冲到城下,那些追兵就会因为害怕城上的弓箭打击,而不敢再上前,到那时他们就安全了。 这里没有小娘子,但是财物还是有不少的。 比如车上那个嵌螺钿的檀木柜子,还有角落的那个错金香炉,一看就不便宜。 错金香炉太小,还不足以引起追兵的注意,只有那个柜子足够大,而且足够贵气。 想到这里,陈瞻用尽全力将那个檀木柜子往车外面推去。 木柜子砸在了几个骑兵的正前方,柜门打开,钱币珠宝撒了一地。 那几个被挡住前路的骑手果然慢了下来,他们急忙勒马减速,从旁边绕开,生怕踩坏了满地的珠光宝气。 然而仍有几骑追了上来,包括刚刚那个笑得很猥琐的大汉。 追兵越来越近了,陈瞻甚至能看清大汉嘴里的黄牙了! 猥琐的声音近在咫尺:“哈哈哈,没有小娘子,俊俏小郎君也不错啊,兄弟们别放箭,咱们捉活的。” 陈瞻一愣,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小郎君也不错??原主这是长得多祸水才让他们起了……那种心思。’ 陈瞻对那种事情敬谢不敏,也随即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刚刚那些人并不单纯求财色,他们更是想找一个世家子折辱。 如此,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敢于挑战世家权威,但是绥靖是没用的,他今天一旦被追上了,或许提前自杀还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陈瞻被吓得向后倒去,触手却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把小巧的弩机。 陈瞻如获至宝,立马上弦瞄准,将箭矢发射出去。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那箭矢软绵绵地飞了出去,还没有伤到追兵便向下栽去,引得追兵哄笑一堂。 见此陈瞻才安下的心凉了大半。 看这个架势他就明白了,这个尺寸的弩机,上弦虽然不费劲,但是力道不足,射程不远。 这把小弩应该是原身专门做来防身用的,在目前的这个距离上根本不能用来杀敌。 怎么办,怎么办?要是真落在他们手里…… 还有三百步,再坚持一下,就快要到了。 陈瞻的大脑飞速运转,汗水从他额头上渗出。 陈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弩机的射程在三十步,有效射程更短,三十步之内……对了还有马车!” 在陈瞻身后还跟着几辆马车,其中两辆的车夫已经被追兵射杀,然而拉车的马儿仍然依靠着本能向前跑着。 两辆自动驾驶的马车就这样坠在队伍的最后面。 三十步,够了,不求射杀,只要伤了马匹就可以了! 陈瞻快速上弦瞄准,瞅好时机将一支箭矢冲着马脖子射了出去。 受伤的马匹发出凄厉的嘶鸣,吃疼地扬起前蹄,然而后面的马车却保持着惯性,高速行驶的笨重车厢撞上拉车的马匹,失去动力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后方行驶的车马来不及躲避,也狠狠撞了上来。本就不堪重负的车轴立马断裂开来,两辆马车的残骸在官道上形成了一道路障。 “骑兵对地形要求颇高,战马又是宝贵的战略资源,晚上看不清楚路况,他们不会再追击了吧?”陈瞻心想。 可谁知那些骑兵居然锲而不舍,绕过路障,紧紧追了过来,不过有了那一道阻碍,他们之间的距离进一步拉大到了一百步。 在这种距离上,那几个骑兵即使是射箭也不能伤到陈瞻了。 城池越来越近,还有一百二十步了,陈瞻已经看到城上严阵以待,手持弓箭的士兵,以及他们手中闪着寒光的箭尖了。 这时,一直坐在车辕上安静驾车的小老头终于再次开口了。 他右手驾车,左手高高举起一物,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地喊道:“车中乃南阳陈家子弟,求医至此,路遇叛匪,请求庇护,有符传为证!” 城墙上一个看似是军官的人见此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放他们进入了城墙五十步以内。士兵们没有放箭,拉着弓继续保持威慑状态。 五十步以内便是被弓箭火力覆盖的范围了,有了弓箭的威慑,想来这些叛匪也不敢再上前了,想到这里陈瞻略略松了口气。 果然,那些个追兵在城墙下七十步左右的位置便停下了,绕着城池试探了几次,骗了几只箭矢,便讪讪地离开了。 城门终于打开,陈瞻一行人驾车进了城,开始接受守军的检查。 至此,原来同行的十几辆车架,只剩下三辆了…… 车马进了城,有城上的军士守护,他暂时是性命无忧了。 陈瞻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一放松,各种不良感受纷至沓来。 陈瞻只感觉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冷冷的粘在身上,四肢酸软无力,心脏缺血似地抽痛,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二章 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陈瞻再次醒来已是深夜,他正躺在一张床榻上,身上的湿衣服已经有人帮他换掉了。 陈瞻打量着四周,只见自己正处在一间房舍内,陈伯正抱着一柄剑靠在他的榻旁睡着。 房间里的帐幔和他马车里的比起来能称得上寒酸,但寒酸是寒酸些,起码他们安全了。 房间里没有点灯,周围黑漆漆的,没了性命的威胁,安定下来的陈瞻就开始梳理起脑中混乱的记忆来。 就在这,陈瞻时脑中突然响起一阵开机音乐,随后一个熟悉的命令行出现在陈瞻脑中。 一行白色的文字出现在黑色的界面上:【系统成功激活,欢迎来到大雍世界。只要建设大雍,促进社会正向发展,即可获得就功德,延长寿命。祝您使用愉快。】 在系统的帮助下陈瞻终于了解到了自己当前的处境。 他目前所处的朝代叫大雍,这个世界的历史在秦朝后转了一个小弯,灭秦的不再是老刘家,而是李家建立的雍朝。 也就是说他穿越者最大的倚仗之一“天眼”没了…… 不过虽说是朝代叫大雍,其实和历史上的大汉没啥区别,甚至连王莽都有,大雍也因此分了前雍和后雍。 而他穿来的时候,后雍已历七世十一帝,目前的皇帝叫李璜,年号是光平,换算成绝对时间那就是公元185年,历史上的汉灵帝中平二年。 今年六月关中爆发了旱灾,既而蝗虫起,粮食严重减产,许多自耕农交不起税,不得不卖田卖地沦为佃户。 然而地就那么多,失地农民可不少。 于是内卷开始,除了少数卷王竞争上岗成为佃户,更多人沦为了流民。 此时曾经依靠贿赂靠宦官一系上位的郡守钟山刘猛,因受到朝中党争扩大化的牵连,即将下狱。 然而其再京中的耳目在旨意传到钟山郡之前,便快马回报了刘猛。 刘猛自知清流们不赶尽杀绝是不会罢休,所以他不仅前途尽墨,而且即将面临杀生之祸。于是便趁着六月日食,索性反了,领军劫略冀中。 如今关中灾荒,流民遍野,加之日食,百姓惊慌,刘猛借着谶纬之学,很快就拉起了一支几万人的队伍。 刘猛的军队没有根据地,又不事生产没有产出,因而只要攻破一座城池,必要纵兵劫掠一番获得补给。 连所过村寨也细细搜刮了,鸡犬不留。 如今刘猛正幽冀一代游荡,大半个钟山郡已接连陷落,只有广川还在苦苦支撑。 于是刘猛派出了一万多人围了广川。 而广川作为一个县城,尽管还聚集了临近县城的溃兵,但也只有士卒不到千人。 等等,广川?这个地名怎么那么熟悉? 日哦!刚才进城之前城门上的那两个字,好像就是广川! 陈瞻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那些追兵装备那么好,怕不就是刘猛叛军吧!” 陈瞻不由得想起城墙上那个军官在放他们进来时,那个同情又无奈的表情了。 感情他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啊! 刘猛军数万人围城已有两天,不得补给,怨气高涨,所以破城之际,刘猛为了稳定军心定然要烧杀抢掠一番。 而且就刚才那几个追兵的对话来看,刘猛可能是抱着死前爽一把,或者是闹大了直接跑到鲜卑乌桓的地界上当野人的心态,根本不怕得罪世家。 到时候若是城门被攻破,作为“俊俏小郎君”的他,死在乱军之中或许都能算上善终了。 至于逃走,他刚刚是怎么进来的来着。 他身边的护卫只有一个兼管家兼车夫的陈伯,就算陈伯武功盖世,面对千军万马都是一死。 所以逃走还不如待在城里,指望守军击退刘猛的希望来得大些。 陈瞻终于悲催地认识到,供他选择的选项就只有“与和广川城共存亡”一项了。 这穿越根本就是地狱难度啊! “啊,好难,工科生穿越难道不是当好工具人,发展生产力,疯狂堆资源就可以了吗? 我做错了什么请用法律惩罚我,为什么要让我一穿过来就面对这个……” “哦,对了,还有系统,按照小说套路,现在我有系统,应该也能算主角,总不至于那么轻易地就死掉吧!” 陈瞻心中生出一丝侥幸,看着跳动的光标,熟悉的界面,陈瞻在脑中幻化出一个键盘。 按下回车之后,硕大的屏幕上密密麻麻出现了十几条功能。然而只有“查询功德”和“寿命兑换”两条是亮着的。 陈瞻怒摔键盘,优美中国话喷薄而出:“系统,所以你说你有什么用?我若是不能在叛军围城中活下来,要那么多寿命有什么用!真是垃圾,你看看你的同行,再看看你自己,你羞不羞愧!” 然而,骂完了还是要面对现状的。 想要活下去,首先要应对的就是这次的刘猛之乱。 在求生欲的逼迫下,陈瞻大脑飞速运转,开始分析当前形势。 当前广川是附近唯一还保存着完整建制军队的县城了,而他想要苟全性命,就必须帮助守将守住广川,挫败刘猛,迫使刘猛退兵。 是的,是挫败刘猛,杀伤他嫡系人马的有生力量让他退走,而不仅仅是守住城池。 目前广川城内兵员很少,只有一千人左右,且大多为没见过血的新兵,此外城中还有万余百姓。 所以若是拖延得时间太长,即使暂退敌军,只要刘猛继续围城,民众也会因长时间的围城而感到恐慌。 等民众的焦虑情绪蔓延开来,城内就会滋生恶性|事件。 此时若是处理不好,很可能不等广川从外部攻破,就在内里先乱了起来。 到那时候肯定会出现带路|党火中取栗,甚至趁乱打开城门。 在这种情况下,守住城池等待援军解围也不可行。 就大雍朝这个组织效率,就那层层汇报审批的时间,都够刘猛发动几十次进攻了。 要真指望援军,等援军到了,他们的尸体都凉透了,援军或许还能给他们收个尸。 所以拖着打消耗战的想法也是不现实的。 刘猛估计也是抱着这个想法,前几次只是略作试探就停止攻城,转而围城了。 但是也不能真指望刘猛一直围城啊。 广川城北有大河流过,是以在今年的旱灾中减产不是很严重。再加上如今夏粮才收上来,也没来得及向州郡上交,就发生了此次乱局,所以城中粮草充足。 故而缺少军粮的刘猛军定然不会轻易放弃攻取广川。 过几天刘猛粮草耗尽,饿得急了,队伍里的流民即使伤亡惨重一些,为了粮食也不会溃败。 到那时候刘猛自然能利用流民们对于粮食的渴望驱使他们。 至于手底下流民的生死,刘猛如何会在乎。 如今关中流民四起,死了还能拉,只要他的嫡系人马不受损,这些随手拉来的流民炮灰,死多少他都不会在乎。 因而根本不能指望刘猛在被打退一波之后,就因为心疼自己手下的士卒而退兵。 所以再过几天,等刘猛军粮耗尽必定会开始攻城,到时候如果不能打一个漂亮的反击战,即使是将将守住都可能让城内人心浮动,到时候局面就很难控制了。 简而言之,他陈瞻想要活下去,不仅要守住整个广川城,还要在短时间内有效击杀刘猛本部,让刘猛觉得攻打广川得不偿失,主动退兵。 但是他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工科生,对于战争唯一的接触大概就是玩了几千个小时的P社4萌,他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虽然陈瞻平日里自命不凡,最好指点江山,但是在遇事也最是胆小怕事,且叶公好龙。 所以作为键政专家、B站军事学家,知乎学者,贴吧工程学家的陈瞻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清楚地知道,现在指望他能立刻横刀立马,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指挥大军反攻杀退敌军完全是异想天开。 他在游戏里可以挥斥方遒,但是在现实里他敢吗? 陈瞻不敢,他在游戏里敢这样,是因为他可以对数据无慈悲,但当他真的处于乱世之中,肩负着自己和身边人的性命的时候,陈瞻畏缩了。 游戏里追求的东西照进现实,却看着就让人觉得喘不过来气。 而且,和在游戏里直接扮演帝国意志或者君主不同,现在他并没有自己的力量。 所以想要自保,还要依靠城内守军的领导。 就算他有办法,人家凭什么信你。 陈瞻略一思考,觉定还是干回老本行,看看能不能在短时间之内造出一些个攻防武器以及防守工事来。 这些东西效果立竿见影,具有很强的普适性,而且就算干不好也没有什么坏处。 依靠他世家子的身份,这点有利无害,无伤大雅的要求,对方应该会同意的。 一个计划在心头浮现。 陈瞻在脑中反复推演了几次,优化了几个细节,觉得成功率很高,于是终于松了口气,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三章 穿越者们的老朋友 “公子,您醒啦?” 陈瞻醒来就已经是第二天的白天了,他才起身就又被陈伯按回了床上。 “公子,您身子弱,不能去外面吹风,且再忍耐几日,等我们找到神医看了病,您身子好了,想纵马踏青老仆都为您牵马坠镫。” 陈伯眼睛红红的,嘴唇也因为焦急而干裂开,而他现在偏偏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轻松样子。 陈瞻探寻似地看向陈伯,却见陈伯心虚地躲避开了他的视线。 陈瞻见此心里便有了一个大概,叹息道:“陈伯不必瞒着我了,如今广川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公子,广川会有什么事情呢,您放心养病……” 陈伯被说中了心中所想,但是害怕陈瞻听闻噩耗之后再次病发,赶忙装傻矢口否认。 说话间他还在密切关注着陈瞻的脸色,同时在陈瞻身后垫了几个枕头,将被子掖好,然后端来了一杯热水。 这行云流水的一套看得陈瞻目瞪口呆,想来是原身脆弱的心脏已经将陈伯吓出了PTSD。 见此陈瞻赶忙解释道:“陈伯,我知你忠心,但你实在不必将我想得太过脆弱,我是父亲唯一的子嗣,迟早要撑起陈家,这些事情我终究是要面对的。” 听闻此言,陈伯立马跪在了地上,忍不住用自己的手抹了几把溢出的眼泪:“公子,老奴实不是有意欺瞒公子,只是……如今,老仆害得公子身陷险地,有负老爷所托!” 接下来便是一阵呜咽,听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大致意思应该是说自己带着陈瞻去找神医,却让陈瞻陷入兵祸之中,如今大病一场,都是他的责任,辜负了陈瞻父亲的嘱托云云。 陈伯明显是陷入自责之中。但是陈瞻很清楚,那种情况下,陈伯已经做到最好了。 一夕之间家主暴亡,幼主病弱不能理事,觊觎家产者数不胜数。 如果呆在老宅里,有些人巴不得陈瞻快些死掉,好早日瓜分他家的家产,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虽说明面上杀人不敢,但是干一些阻碍医者,买空药材,延时供应之类暗地里使绊子的小把戏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陈伯虽说是管家,但是根本干涉不了主人家的决定,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卷走大半家财,带着陈瞻出来求医已经很不容易了。 等等,大半家财,所以昨天他推下去的那个檀木嵌螺钿的柜子…… 陈瞻感觉心脏又有点疼了…… 不过陈伯是陈瞻穿到这个世界来之后第一个对他好的人,虽然陈瞻知道,他对自己的好源自于对于原身父亲的忠诚与承诺。 但是人要有良心,自己既然占了原身的身体,那么就要担起原身的责任。 于是陈瞻温声劝慰道:“陈伯,那段时间我病着无法理事,但是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 “再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是刘猛虽然势大,但是此事若是操作得当,我们未必不能战胜刘猛,若是能获得协从守城之功,换得一个功名,以后便不用再受人欺辱,也算没有辱没父亲留下的门楣了。” 但是陈瞻的劝慰好像起到了什么反效果,陈伯哭得更凶了。 陈伯并不相信他。 但是这也没办法,原身身体不好,对于兵法也并不感兴趣,陈家又是经学治家,所以原身并没有接触过军务,除了文采,也没有展现出其他过人的才能。 更何况,昨天他刚穿来,没搞清情况,还留下了那句“我陈家子也”的黑历史…… 所以他现在这样的确像是一个读了几本书,就来纸上谈兵,身处必死之地,还不知天高地还厚妄想立功,不要命的战争小白。 话说陈伯原也不姓陈,他祖籍并州,有薄田几亩,日子还算过得下去,曾在先帝时期作为良家子应征入伍,参加过对先零羌的讨伐。 时逢盗匪作乱,由于他服役在外,家无男子,竟致家财尽丧,妻儿皆亡。 家破人亡之后,陈伯无处可去,便又从了军,后来在战场上伤了一条腿。 天热感染,几至于死,失去战斗力的他成了累赘,被说是遣送回家,实则丢在路边等死。 陈父看他可怜,便匀了些伤药给他,谁知他竟活了过来。 他清醒之后自觉一月之间为了活命尊严尽丧,对不起父亲给的姓名,又为报陈父的活命之恩,于是便改姓陈,入了陈家为管家。 从底层做上来的陈伯自然明白世家子弟眼高手低那一套,所以不相信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陈瞻并不在意。 现在陈伯是他的管家,在那个等级森严的时代,陈瞻的身份的压制使得陈伯就算心里再不认同,也会遵从他的指令。 所以陈瞻见安慰无效,便不再解释,吩咐道:“陈伯,你帮我准备一下纸上的这些东西,按照上面的方法研磨拌匀。” 陈伯接过纸一看,只见纸上写着硝石,木炭,硫磺以及配比,以及操作步骤。 没错,陈瞻准备制造穿越者的老朋友“黑|火|药”,虽然从效果上看三|硝|基|甲苯的效果更加优秀,但是在进行三段硝化的时候需要用到98%硝酸。 而其他烈性炸药,操作不当就会爆炸,更不是陈瞻现在就敢碰的。 所以陈瞻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原材料易得,只要按照“一硝二黄三木炭”的比例配置即可制备黑|火|药。 但是制备的还有几点需要注意,首先就是“一硝二黄三木炭”中一指的是一斤,而二和三分别指的是二两与三两,而且斤与两的换算比例采用的是旧制16进制。 另外还要注意的一点是,这个比例指的是纯的硝石硫磺木炭,所以配置前需要进行初步提纯。 这与15:2:3的理论值非常地接近,但是考虑到KNO3受热分解可以产生氧气协助木炭与硫磺燃烧,适当增加硝石的比重可以使得爆|炸效果更优,所以这个比例是合理的。 当然陈瞻选择黑|火|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现在魏晋“丹药流毒”已初现端倪,作为丹药常见配方的硝石和硫磺,即使在广川这种县城的药铺里也能买到。 所以不用陈瞻自己扒厕所制硝石,爬火山找硫磺,他就能方便快捷地获取这些原料。 而且药铺买到的硝石硫磺是经过了初步的提纯,免去了提纯的麻烦。所以陈瞻直接让陈伯去药铺买了原料。 不愧是陈瞻父亲留下来的忠仆,陈管家果然给力,片刻之后便拿来了陈瞻想要的材料,并且贴心地磨成粉,摇成颗粒状的散剂。 这个专业程度倒是令陈瞻惊讶。 “好家伙,“丹药流毒”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了吗?是个药店都那么专业,不过如此正好,误打误撞地帮我做好了颗粒化,都不用自己动手了呢。” 颗粒化也是用于增大火药威力的有力方法。因为相较于粉状的火药,颗粒状的火药间隙更大,其间储存的空气可以使得火药在短时间内快速燃烧,释放出更大的威力。 “公子,您要的东西已经拿来了,只是这硝石属阴,硫磺属阳,若是服用……”陈伯期期艾艾地说道。 显然陈伯是想差了,以为他是病急乱投医,看不到希望便开始醉生梦死,胡乱吃药麻痹自己,只是陈伯作为仆人又不好以下犯上,只能委婉劝谏。 陈瞻不以为忤,既然陈伯问出来了,那他正好可以顺着陈伯的意思解释一下,顺便试探一下古人对于这一事物的接受程度: “硝石属阴,硫磺属阳,相遇于无隙可容之中。若遇明火,及其发,当若何?” 陈管家一愣,试探着回答:“当若雷霆万钧之势?” 陈瞻一挑眉,确认了陈伯的回答,拿起小勺谨慎地盛了几十克,又混了些碎铁片,填入小纸包里:“眼见为实,不若找一个僻静之处尝试一下?” “公子万金之躯,这种事情交给老仆来做便是。”陈伯见陈瞻郑重的样子,赶忙从他手里接过纸包。 陈瞻拗不过他,又担心陈伯炸伤自己,只好交代了很多遍注意事项,又特意把引线留得长了一些。 之后陈瞻便跟着陈伯来到一处荒废的院子,躲在了土墙后,然后陈伯去点燃了引线。 等了好久都没听到陈瞻预期的爆炸声,两人在土墙后面面相觑。 就在陈伯想要往土墙外看去时,只听一声“啪”传来,陈瞻赶忙拉陈伯蹲下。 刚刚他为了夸大效果在火药里放了小铁片,这要是被刮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果然,铁片的一半都嵌入了土墙里了,这种初动能完全能对十步以内的人造成有效杀伤了。 陈瞻对此很满意,做到这个程度便可以拿去糊弄人了 黑|火|药的效果立竿见影,可以马上验证。如今局势紧张,县令应该不会拒绝这样的一件利器。 至于之后的大批量生产,只有硫磺一样是需要从矿物中提取,只能使用城中的储备。 第四章 配套工事也要跟上 陈伯看着嵌入墙上的铁片心中大震,心里燃起一丝希望,然而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清楚此物要用到大量硝石,而硝石并不是必需品,城中储备很少,恐怕无法大量生产,所以即使此物“若雷霆万钧之势”可能也无法左右战局。 如果想要靠此物破敌,还是太天真了些。 不过若有此物,他拼了一条老命当是能护送公子逃出险地,于是他面露思索地询问:“公子欲以此破敌?” 陈伯说这话的时候一改往日里退休老大爷的气质,平日里慈祥的面容里流露出军人的铁血来。 陈瞻知道,陈伯已经认真起来了。 虽然不看好他,但是也开始用对等的身份认真思考他计划的可行性,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将他的话当作小孩子的戏言。 所以既然陈伯愿意听,那么陈瞻也乐意给他讲一讲自己的计划,顺便看看以陈伯作为老兵的经验能不能帮自己查漏补缺。 “确是如此,不过城中物资有限,制造出的火药数量有限,若想要发挥此物的威力,还需配合工事使用” “您也看出来了,此物点燃,只能杀伤附近一块区域的敌军,所以只有在人群聚集的之所才能发挥最大效用,若是敌军分散着冲上来,此物杀伤有限。” “而且此物可以惊马,即使张猛不心疼马匹,以骑兵冲阵,此物也能造成混乱,使其自乱阵脚,只能靠步卒推进,故而我军可在城墙外布置防线。” “目前我方的优势在于有现成的城墙,以及充足的百姓,而且城内也有一定量的弓箭储备。 而张猛的优势在于兵力与远程|武器充足,可以决定进攻的方向,甚至从多个方向同时进攻,可是如此?” 陈伯心神一怔,陈父经常出门,陈瞻是他从小照看大的,所以他很清楚陈瞻之前从未接触过战略战术,故而对他不是很看好。 如今见到陈瞻居然一针见血地指出敌我双方利弊,眼下怕是真有退敌之策,他心中希望重燃,不由正色道:“确是如此。” 陈瞻得到了他的确认,接着说:“现在我虽据城而守,但城内只有兵卒千余人,却需要面对张猛万余人的进攻,若是能结合工事迟滞张猛军进攻的步伐,甚至通过工事预先引导张猛的进攻方向,限制张猛实际兵力投入战场的速度,或可有一战之力。” “这样明面上张猛投入的兵力是几万,但是我们可以在修建工事的时候预留出攻破点,如此便能将张猛实际投入的兵力拖到和我方一样的水准,这样我方只需守住这几点即可,大大减少了防守的压力” “不仅如此,只要将张猛军集中在几点,我们还可堵住交通壕,构建出瓮城结构,不求将其围困,只求略略拖延片刻,等到火药爆炸……” 陈伯面色一凝,开始思考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以他多年老兵的经验看起来十分可行,若是守将采用这个方法,可能可以坚守至大军来援。 谁知陈瞻并没有就此打住,又掏出了一张纸:“堑壕挖掘的时候将土石堆在外侧,还以可在一定程度上抵抗弓箭。” 汉朝的时候,将堑壕加入一系列防御工事体系已经比较常见了,所以陈瞻拿出的堑壕并不惊世骇俗。 但是科技水平限制,一场战斗中远程|武器的作用远小于后世,所以战壕的主要功能还停留在给守军防御倚仗,和消除进攻方机动性的范围内。 但是此战中双方弓箭充足,陈瞻就打算在这一方面,对壕沟的参数进行一些针对性的改良。(堑壕的修筑是一个复杂的工程,不是简单挖一条排水沟就可以了,但是现在处于菜鸡互啄阶段就不细讲了,等后面将城池攻防战的时候展开说。) “图中这个壕沟上宽约五尺,深约三尺,底宽一尺五寸,将掘出的土石堆在外侧,土堆最高处至沟底深约四尺五寸。可以抵挡平射的弓箭,外侧土堆也限制了下落弓箭的入射角度,敌军只有增大出射角度,进行抛射,才能射到壕沟内的军士。” “相较于平射可以杀伤一条线上的敌人,抛射只能进行定点打击,且对技术的要求更高,这可以极大地限制对方地弓箭打击力度,降低我方的压力。” “而且就算敌军使用抛射,弓箭的有效射程也变短了,而我方可以依托城墙,增加弓箭的有效射程。这样如果将敌军控制在这段范围内,甚至可以达成理论上的无伤。” “多增加几道壕沟,以纵向交通壕连接,且每一道壕沟的间距应该是远程|武器的有效射距。这样略作抵抗就可引张猛军进入第一道壕沟,但此时我方二线阵地可以依托工事防守,甚至实现包抄。” “而弓兵需要长时间训练,都是张猛的郡兵,可不是那些炮灰流民,所以在流民拔除前端障碍的时候,张猛出于保存力量考虑,也不会让大量弓兵深入。” “那时张猛军队形必然已经混乱,而且超出了弓箭的掩护范围,而我方则可提供弓箭掩护,在此情况下我方只要分出一部分兵力抗住步卒一段时间,就可据此配合拒马等物,快速制造障碍,阻碍敌军运动,再配合上黑|火|药……” 听到此处,陈伯激动得满脸通红,以他的经验看来公子的策略应当是可行的! 火药才出,敌军并不清楚它的性能,即使看出守军想要制造障碍也不会往这方面想,只会当作普通的抵抗。 这样,叛军便不会花大力气猛攻,拔除障碍,而在工事的引导下,将大部分叛军集中在一小块区域中,这样火药的威力就可以很好地发挥出来了。 而且这一策略是普适性的,在火药性能暴露,敌方想出应对之策之前,守城战都可以套用这一模式。 当然他最为震撼的,不是这一策略本身,而是这策略居然是陈瞻说出的。 若总结出这一规律的是常年带兵的将领,那确实是让人击节赞叹,但并不如何令人惊讶。 但陈瞻之前从未学过兵法,如今被只是被困几日,便切中要害,并且针对性地提出可行性如此之高的方案,可见到底拥有何等可怕的天资。 这样的人假以时日,不说进武庙,至少也能成为一流的将领,名垂千古。 所以陈家的那些事情公子不是不清楚,以前藏拙,只是不忍见手足相残,兄弟阋墙。 公子如今性格大变,怕也是有那些事的影响。 公子在他面前总是云淡风轻,他本以为公子对那些事毫无发觉,现在看来公子心里门儿清,只是不想让他担心,背地里不知道有多痛心。 不过玉不琢不成器,经此一难,公子展现出如此才能,他心里既是欣慰又是心疼。 想到公子如此奇才,却因为自己之前的失误差点死在乱军之中,心里更加愧疚,心里五味杂陈:“公子大才,老仆拜服,老仆之前……” 陈瞻并不知他心中的那没多戏,但见此便知自己的方案是可行的,于是松了一口气:“陈伯不必如此,我知你是好心。” 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认证,陈瞻便放下心来。 这个战术并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热武器初登战场,远程|武器的重要性不断凸显的时代,军事学家用无数人命总结出来的“纵深防御”理论。 所以陈瞻并不担心这个战略的可靠性,而是担心这个战略是否能本土化到当前双方拥有大量弓箭的情况下使用。 如今陈伯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他结果。 那么现在剩下的唯一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说服县令李承使用他的对策了。 黑|火|药无疑可以做为见李承的敲门砖,而获取他的信任之后,就可以提出防御工事的建设。 所以陈瞻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在根据工程量以及抛射角设计好壕沟的尺寸之后,陈瞻便带上了壕沟图纸,以及少量黑|火|药样品来到广川县衙。 广川县衙前门可罗雀,只有一个门子守在门口,那门子说是守着,但也只是懒懒地倚在那里,见陈瞻过来眼皮都懒得抬起来一下。 陈瞻走上前去递上名刺:“南阳陈家士子陈瞻求见府君,有破敌之计相告,眼下叛军围城,军情如火,还请足下代为通传” 那门子动也不动仅是抬了一下眼皮:“南阳陈家,九世高门,呵呵,只是不知明日城破……” 要是在平时,那个门子绝不敢这么对陈瞻说话。 不过现在叛军围城,谁知道还有没有明天,到时候管你是谁,都是一样的死,所以城内人心动荡,连一个门子都变得放肆起来。 陈管家递出了一块碎银子,那门子见了银子当下止住了话头,随即语气变得谄媚起来:“陈公子也还是陈公子,小人这就为您通报。” 看那门子接了银子拿了名刺屁颠颠地跑了进去,陈瞻不禁叹了一口气:“还好银钱永远能说会道,有钱真好。” 第五章 献计 广川县衙后院,门窗紧闭的书房中,双眼通红的李承正盯着一张地图一筹莫展。 突然“咚”地一声,卧房的门突然被踹开,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窜了进来。 阳光照进了书房,李承眨了眨眼睛看清了眼前的红衣少女惊呼出声:“秀儿,你怎么回来了!” 李承手一撑地站了起来,撕了一块被子皮,冲至桌案旁一边包起几卷手稿,一边对着那红色吼道:“秀儿,我不是让你去送信了吗!为什么不听,赶紧跑,如今广川陷落在即,你一个女儿家留在这里干嘛!” 说话间李承又翻箱倒柜找到了些许细软,慌忙地塞到那个包里:“好妹子,我此生所得都记在这手稿里了,你看了背熟之后就把它烧了。以后若是寻了好人家,就把它传给你的儿女。” 看少女不为所动,他叹了口气:“虽然这不是最终的办法,凭借这些,即使没什么家资,你也能在婆家站得住脚。” 李秀想要开口:“哥……”可是才说半个字就被李承打断了。 “快走吧,妹子,哥哥这里只有这些了,不过我在老家门口左边第三颗大树下埋了两百亩田契,都是精挑细选的好田。第五棵大树下面是在京城的商铺……” 李承慌忙地收拾东西,扭头看看房中已一点无值钱之物,只好摇了摇头,将不堪重负的包袱皮打了个结。 李承将包袱往李秀手中一塞,拉着她往门外走:“妹子,快走,我之前怕出事,修了出城的密道,趁着现在战端未启,叛军围城并不严密赶快走。这图纸也在包里了,你出去之口记得按照上面的要求把密道弄塌,若是让叛军钻了空子就不好了……” 拉了两下,没拉动,李承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好妹子,别闹了,哥哥毕生所学都靠你传下去了,赶快走吧,再晚就要走不掉了!你以后要是有孩子了,记得给哥哥过继一个,别让咱家断了根……” 李秀将包袱推到李承手上:“哥,那你咋不走?” 李承一愣,他这妹子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遇事还是依赖哥哥,只是以后自己不能照看她了。 李承心中有些酸涩:“秀儿不要害怕,如不惊动大军,寻常匪徒根本打不过你……” 李秀脸色黑了三分,深吸了一口气:“哥,你早知道这事,才派我去送信,你明知道对方不会出手的,只是那个地方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你才让给我送信的,是不是。” 见李承避而不答,李秀连珠炮似地发问:“你是不是觉得,等我送信过去,对方一定会好言好语拖住我,到时候我来不及返回,就会收到广川被攻破的消息,然后我就会跑回家!” 李承愣在当场,李秀发出了灵魂提问:“可是哥,你为啥不跑?” 李承气场当即一变,正气凛然道:“这不一样!我这广川的县令虽然买的,但是既然做了这官就要担起责任来!” 但是凛然正气也没能保持多久,话音刚落,李承的气势又弱了下来:“妹子,你不一样,你没拿一个铜板的俸禄,也不是公主郡主,没必要在这跟我陪葬的。” 见到自己的哥哥怂得如此有原则,李秀叹了口气:“可是,哥,广川大门紧闭,你猜我是怎么回来的呢?” 李承瞪大了眼睛,仿佛想到了什么及其可怕的事脸色煞白,竟一时间忘了发抖:“所以……密道……” “是的,我回来的时候走的就是那条密道,我怕叛军发现趁机混入城内里应外合,所以已经……” 就在此时听得一声通报,门子拿着一张名刺进了书房:“县尊,有一名南阳陈家的士子求见,说有破敌之计,这是他的名刺。” 李承正在气头上,还没听门子说完便打断:“不见!” 李秀叹了口气,自己接了名刺,挥了挥手让门子退下:“哥,万一他真有什么办法呢,反正你眼也想不出对策,不如见一见,如果他说得不对,再赶他走便是。” 李承摇了摇头:“这些世家子弟最是眼高手低,看了几本兵书便觉得自己天上地下无敌手,想要参赞军机,拿别人的命为自己换功勋,可是大言炎炎,对于粮秣调配,行军布阵一概不知,我若用这样的人才是对士卒的不负责。” 李秀仍不死心:“哥,他写了,想要献上一守城神器,他这样写定是不怕我们验,世家底蕴深厚,保不齐他们手上有什么呢!” 见妹妹坚持,李承没有再固执己见:“算了,我就看看他带了什么,这样也算事出有因,否则他们动点嘴皮,我们落得一个“不敬士人”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说完李承也不拖拉,转向后堂,准备换一身见客的衣服。 见四周无人,李秀突然幽幽地道:“哥,你府里的下人是不是太过放肆了些,刚才他可是不经允许就要进你书房,还是我拦下的他。” 这个时代,许多机密文书都藏于书房,除了心腹不得入内,是而李秀有此一问。 李承脚步一顿,李秀接着说道:“城中人心浮动,你真不管管,照现在这个情况下去,过不了几天就要饿殍遍地了,不施粥赈济,就不怕激起民变吗?” 李承脸上再无嬉笑之色,回过头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们上任两年来,广川之政尽皆操控于主簿之手。他们仗着本地宗族关系,将征税,户籍,巡捕之事牢牢握在手中,我竟不得插手丝毫。” “还有施粥,我之前也不是没试过,可是粮米发下去,他们层层经手之后又有几粒能落到百姓口中。我忍了两年,原本想趁今年大灾收网,谁知来了刘猛……” 李承的形象和以往表现出来的软弱可欺老好人差了太多,李秀一愣:“哥……” 李珩回过头去,向里间走去:“那些东西我也有学,身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又有哪个简单呢?罢了,就遂了你的意,去见见那个陈家子,你就在帷幕后面听吧,到时候失望了,可不许再闹。” 等了一阵,陈瞻见进了正堂,发现李珩已经在了,他不多废话,直接拿出之前制作的火|药样本道: “在下南阳陈家士子瞻,见过李县令,我曾在家中古书中见得一丹方,将硫二两,碳三两,硝石一斤研为末,拌匀,筛之成粒,炼成之后,遇明火则爆燃,有如雷霆,十步之内草木皆俯,若以弹丸掺杂或可用于毙敌。 如今猛贼以数万人围城,而城内士卒只有千余,府君虽有良政,但破敌恐力有不逮。若是能以此丹方辅之,或可事半功倍。 口说无凭,现有成品在此,李县令找空旷之地一验便知。” 这其实是陈瞻斟酌已久确定的说辞,他怕自己太年轻让人觉得不靠谱,便将火|药说成古书上看来的,又以世家身份提高自己的可信度。 反正这个年代世家垄断知识,祖宅里那些书有浩如烟海,根本就不是人能看完的,所以他也不怕别人拆穿。 李承心中升起一丝希望,眼前这人既然拿了实物就肯定不怕他验,此物的效果即使不像他说得那般,也不会差到哪去。 他一点头,一个小厮便行至陈瞻处,接过火药包。 陈瞻交代了几句,小厮将火药包放在后院的空地上,又在四周不同位置处树立了几块木板作为参照。 小厮点燃了火药扭头就跑,李承见他的滑稽模样嗤笑一声。 然而不多时,伴随着一声巨响,一阵黑烟升起,靠得最近的木板已被炸飞击碎,木板的残渣如天女散花般,散落在方圆十几步的范围内。 饶是离得最远的木板也被火药中掺杂的小石子击穿。 李承心中大震。 不说此物的杀伤力,就说那一声宛如雷霆的巨响,便足以提供足够的震慑。 即使他心有准备,也明知此不过是丹药生发,也不得不感叹天地之间的伟力。 换做没有准备,且本来就是用讳谶之学聚集起来的刘猛乱军那又当如何呢? 不过此物需要硝石硫磺来配,产量似乎多有限制,单靠这个恐怕无法扭转局势。 李承看来看向处变不惊的陈瞻,心中一凛。 看来这一点他也清楚,如此从容,应该是早就有了应对的方法! 这个陈明远,果真不简单! 李承作为旁支宗室,刚到地方做官就被当地世家架空权力,因而对于世家子弟天生就没什么好感,但是对真正厉害的人还是尊重的。 所以李承也不纠结,爽快地对着陈瞻一礼:“先生大才,承刚才有所怠慢,还请先生看在全城百姓的面上宽恕各则。承看先生似乎还有未尽之言,不知先生可还有什么教珩?” 李承说这话的时候,一揖到底,礼仪做得很足,但是陈瞻却不敢轻视于他,心里对李承迅速做出了评估: ‘我有未尽之意,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老实人,技术性官员吗?’ ------------------------------------- “世祖成武皇帝讳承,字元和,阜陵王和后也。降生之时,霄汉红光,其父甚异之。世祖少时,性勤于稼穑,然讷讷于言,未之奇也。及壮,为广川令。……光平中,终山刘猛反,集众数万,肆虐幽冀之间。后月余,围广川,上初不敢当,闭门自守。时瞻游于终山,乃以策说世祖,世祖善之,用其策。上感于民生之多坚,自是励精图治,功名日显,不可以故意待也。”--《雍史.成武皇帝纪》 第六章 五胜五败与民心激励 在来之前,陈瞻就让陈伯打探了关于李承的消息,以便针对性地准备好说辞。 陈伯不愧是陈父留下的管家,不多时便将李承的资料东到陈瞻的案头。陈瞻一看直呼魔幻: 作为旁支宗室,李承的县令竟也是买来的。 爵位在他太爷爷那代就只剩一个侯,传到他这早就没了。 不过好在家里还有钱,所以在他成年后,家里看他沉迷种田是在不堪造就,就给他买了广川令。 之所以是广川,是因为城北有条大河,方便李承引水灌溉。 而且这里比较偏僻,收的得钱少,一个大县的县令,只花两百万钱就买下来了。 接下来的几年中,李承所做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任由本地势力架空权力,只一心种田。 陈瞻原只当他无力反抗,现在看来怕不是等着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如此倒是自己小觑了天下英豪。 但是那个门子如何解释,而且这一路看来府内仆人稀少,自由散漫,以他的能力想要整顿下人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所以他是放任仆役如此?也对,如今城内人心浮动,用这些仆役立威再好不过,之前那些“平庸”行为是为了“自污”麻痹对方? 难怪身为旁支宗室却能安稳平静地躲在终山,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陈瞻心中千回百转,不敢拿大,回了一礼道:“在下年幼才浅,当不得县尊大礼。不过在下确有一法,若操作得当不仅可御外敌,还可平息民乱。既然府君有言,那瞻便直言,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府君斧正。” 接着陈瞻便从袖中掏出设计的壕沟组群,开始介绍他设计的防御工事。 “如今猛贼势大,裹挟饥民数万,又辅以先前屠城所得兵器,围城数日不下,却不进攻不退走,皆因图谋城中粮草” “而刘猛军多由流民组成,军纪散漫,若一时伤亡过多,怕是会临阵溃逃。” “私以为,刘猛拖延时日,怕是在等军中粮草将尽,此时贼为求口粮必不顾性命,即便伤亡惨重亦不会退却。” “故军粮耗尽之日便是猛贼攻城之时,根据前几个县城中的粮食储量以及猛贼人数估计,这一时间应在三五日之间。” “此外,孟子曰“无恒产者无恒心”,如今刘猛围而不攻,城内百姓自觉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屡有犯禁作乱者。” “若是刘猛趁乱进攻,我军还要在防守之余安抚百姓,那么防守压力便会大大增加。” “府君可使民夫于城下修建此壕沟,有此壕沟,大量猛贼皆被壕沟阻拦,而致使猛贼集中在壕沟被攻破的几点。故可据此阻滞敌军,引导猛贼进攻方向,限制其兵力投入速度。” “而我方可以早做准备,甚至可以引导猛贼集中于某处,再辅以火|药,定可事半功倍。” “此外,猛贼虽有大量弓箭,我方亦有弓箭储备,可在城墙上支援前线军士。” “而大量猛贼皆被壕沟阻挡,弓兵无法近战,只有在一道壕沟被彻底攻破后才会上前。” “但猛贼想要打击壕内军士则需抛射,射距变短,而壕沟间距一箭之地。故此时我军弓兵可提供支援,不必担忧猛贼弓箭射击。” “此壕沟修建简单,只需挖沟并积土于前,城内民夫数万,两日之内定能完成。” “且可借此统一管理城内青壮,使城内不至混乱。” “府君仁慈,此番吊民伐罪可软硬兼施,战前施放米粮犒赏参与修建的民夫与军士。” “府君也可借此良机安抚民心,稳定军心。” 接下来如何安抚民心,如何鼓动士气,如何借军管收回城内权柄,陈瞻相信以李承之前展现出的能力应是易如反掌,所以便没有细说。 其实使用纵深弹性防御还有一个需要注意的点,就是士气问题。 在冷兵器时代,士气对于一场战役成败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而他的策略仅仅在第一阵地配置少量兵力,必要时需要放弃将第一阵地,而将主阵地设置在弓箭远程打击范围之外的第二防御阵地上。 这与传统|战争中死守阵地的做法不同。 按照传统方法,第一阵地是要放上大量的兵力,等该防线被突破再退到第二阵地。 但是此时防守方兵力已经受到了削弱,即使退到第二阵地,也很容易被穿插攻破。 而这一点士卒也知道,所以一旦发现一线阵地被攻破,士气就会下降。 如果战前宣传做不好,这可能会使得本就低迷的士气雪上加霜,在第一防线被突破后,二线布置的主力守军就自乱阵脚,导致战争失利。 所以李承还需要做一下战前动员,让他们坚信放弃一线是为了诱敌深入,相信在没有一线防御的情况下仍然能赢。 另外还有一点陈瞻没有明说,那就是可以借着刘猛围城,借用城内百姓的民心铲除本土世家的控制。 至于理由吗,贪污赈灾粮,囤积居奇抬升粮价,致使百姓饿死,外通叛逆,都可以。 反正这些罪名只要沾上一条,就永无翻身之地,到时候借着诛灭逆贼的大义杀了他们,事后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但是现在陈瞻毕竟还是外人,他也不好直接说该如何鼓动李承治下的百姓,所以他在等李承发问。 李承将命令传达下去,便走下坐席,来到陈瞻身边:“只是如今县中尚缺一名主簿,不知先生可否屈就。” 主簿即郡县各级领导的佐官,其职能是处理文书,大概相当于秘书一类,但是其实是需要朝廷任命的。 但是这个时代,洛阳那边政治|斗争狗脑子都快要打出来了,对于地方逐渐失去掌控,哪有时间(也没能力)管这些事情。所以主簿其实就相当于私人僚属,主官可以直接带人上任,然后有国家发俸禄。 陈瞻听到这话一愣,但是还是有些心动,毕竟拿了官身一些事情就方便了很多,而且不影响以后的征辟,以后要是有更高征辟李承也不能拦着他不是。 再加上如今兵荒马乱,这个身子又极其病弱,怕是经不了风吹雨打,还是跟在李承身边蹭守护力量比较安全。 同时作为策略的提出者,他也不能离开太远导致让李承疑心,所以现在他还得呆在李承身边。 所以主簿就主簿吧,陈瞻起身行礼道:“承蒙明公垂青,瞻不胜感激,愿受驱使。” 至此陈瞻就光荣地成了广川县的一名主簿,虽然只是挂名暂代,并不需要真地去处理公文什么的。 既然已经成为主簿,那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用再避讳激励百姓的事情,于是陈瞻不愿意再在礼节上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 “明公,如今城内人心浮动,主要有几个原因,一来是担心城破,觉得我方兵少不一定能守住县城,二来是怀有侥幸心理,认为城破之时猛贼只会劫掠府衙,并不会波及百姓。还有就是有人趁乱渔利,抬升粮价,致使百姓饥馁。” “于是便有别有用心之徒趁乱劫掠,甚至外通猛贼,火中取栗。” “故应首先肃清作乱之人,让投机者得不偿失,震慑潜在的投机者,以稳定城中秩序。” “我想明公之前放纵仆婢,或许便是为此准备的。” “此外,瞻观城中多有混乱,明公可借势快刀斩乱麻,以霹雳手段诛灭城中勾结叛逆,意图谋反的豪强,收没贪污所得。” “在此之后便可放心以工代赈,再开仓放粮,如此双管齐下,便可恢复城中秩序,整合人心。” “接着明公可趁民夫集中之时,从这两方面出发,发表演讲,一者陈述猛贼暴行,让百姓与军士明白城破之日无人可以幸免,打破心怀侥幸者的幻想。二者应展示我军实力,让他们坚信我们一定会赢。” “若如此,百姓与军士为自身着想也会拼死一战,守住县城。” “瞻如今忝为主簿,在其位则谋其政,愿为明公代笔一书,阐明我军优势,鼓舞士气。” 说罢陈瞻来到桌前,拿起笔在铺开的纸张上写下五个大字:“五胜五败论” 接着又抬起头来说道“然而文胜质则史,战前演讲不应辞藻华丽,只有真实的感情与切身的利益才能打动百姓。” “明公平易近人,仁而爱民,清楚百姓心中所想,在百姓中有口皆碑,此我之不能也。此五胜五败论仅供明公参考,战前演讲还请明公临场发挥。” 接着陈瞻便低下头去,援笔而就: “猛贼有五败,而我军有五胜。 猛贼远道而来,兵马疲敝,而我军拒城而守,以逸待劳,此胜一也。 猛贼逆天而行,作乱造反,而我军顺应天道,诛灭叛逆,此胜二也。 猛贼粮草将尽,军心浮动,而我军粮草充足,军民一心,此胜三也。 猛贼乌合之众,指挥混乱,而我军令行禁止,训练有素,此胜四也。 猛贼叛逆,人人得而诛之,而我军吊民伐罪,得道多助,此胜五也。” 第七章 战前演讲 李承的组织能力果然不弱,到傍晚的时候,已经发布了告示并且完成了青壮的集结。 这项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利,城中那些饿得易子相食的外来流民自不必说,本县的青壮也来了不少。 现在已经完成了夏粮的收获,处于农闲时间,再加上刘猛围城,青壮无处可去,现在干活给饭吃,还能抵徭役,不用强直征发,大部分民壮就都来了。 工地上支起了几口大锅,开始煮今天中午的伙食,反正城破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于是仓库里珍藏多年的肉干,盐什么的都被拿了出来,再加上地里的一些果蔬都洗干净了切碎和米面薯蓣煮成一锅。 民夫们排着队打饭,一人一碗,吃完还有,看起来秩序还行。 不过这不能代表城里所有的人,因为这次集结是自愿应征的。投机者心里有鬼,怕这次召集是要设局抓他们,可能还要观望一阵,所以现在场上的大多都是老实人。 一时间工地上只有一片吃饭的声音。陈瞻看他们吃得正香,表情愉悦,也觉得有些饿了,于是便也盛了一点尝尝。 尝了一口,……难吃。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如果倒掉或者不吃肯定会惹众怒,于是陈瞻四周看看,看到一个瘦弱的小孩缩在角落里大口地吃着。 那孩子吃完又打了半碗热水,把碗里剩余的残渣吃进嘴里,却好像还没有满足,又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陈瞻疑惑,凑了过去问道:“今日饭食不限,吃完可再打,你为何不去再打一碗?” 那小孩见陈瞻向他走来,原以为陈瞻是以他年幼,光吃饭不干活而要赶他走,便低着头瑟缩在墙角,听得陈瞻问话,羞得涨红了脸,仿佛要说什么难以启齿地事情一样: “府君征发民壮干活,用好饭食犒赏全城青壮,我年幼力弱,干不了多少活,吃一碗已是不该,怎敢再去盛一碗?” 小孩话音刚落,那小孩旁边的一个大汉接口说道“府君……是个好官!前段日子他想要跑早就可以跑了,我们如今怎能占府君便宜!” 陈瞻无言以对,他回过头来看发放饭食的,果然没有多少人再去吃第二碗。 陈瞻更加地为自己之前想把饭倒掉的形为感觉不齿,又觉得这样的统治阶级配不上这样的人民。 “这个世道,如此小的孩子都……哎!这个环境下我要是咸鱼,会良心不安啊,得做点什么。可惜现在人微言轻,有心无力啊!不过勿以善小而不为,做些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陈瞻下定了决心,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做,一时间心里乱得很。 但是他现在是主簿,若是他乱了,那么民众可能会对守城之战失去信心。他不能露出一点为难的表情,得装出一副云淡风轻胜券在握的样子来。 于是他弯下腰,把手里剩下的饭食递给了那个小孩:“我吃饱了,这个给你吧。” 那小孩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是接过好还是不接好,一时间僵在那里,陈瞻把碗放在他前方的地上,便离开了。 陈瞻找个隐蔽的角落正准备收拾一下凌乱的心情,就见李承走可进来,身后的军士押着几个人上了高台。 说是高台,但其即使就是一个因陋就简用土堆成的三尺高的小土堆。 李承来了,民夫们放下了手中的碗,想要聚集到了高台下,李承却摆了摆手,自己盛了一碗走到了他们中间。 他们聊了一会,凝重的气氛稍稍减弱,只见李承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问你们刘猛围城你们紧不紧张,你们说不紧张,你们都是好汉,但是有的人和我说他害怕,他想离开,他想躲起来。” 下面窃窃私语,有人羞愧地低下头,有人抬起头瞪视着李承仿佛着急着向他证明自己的勇气,李承没有制止,继续说:“是的,生命实在是太重要了,但是害怕是没有用,逃避不能战胜刘猛,躲起来不能保护我们的家人。” “你们中应该有人有亲友从别的县城逃难过来,你们应该清楚,那些开城投降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猛贼毫无军纪,破城之时烧|杀|淫|掠,他会管你有没有投降吗?他会因为你们害怕,你投降,就不杀|你的儿子,不侮辱你的婆娘,不抢夺你的财物吗?不会!”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站在广川的土地上,我们的身后,是我们的家人,我们的财产,是我们世代耕作的土地,如果猛贼攻破广川这一切都将不存在!” “这是我们心中最宝贵的东西,我们要保护这些,但是这不是靠乞求和投降来实现的,而是靠铁和血来实现的!” “只有正面击溃刘猛,打疼他们,打怕他们,让他们不敢进犯!” “但是有一些人在这危急存亡那个的关头,居然不顾全城百姓的死活,妄想火中取栗,扰乱局势,从中获利。甚至还有人想外通刘猛,以全城百姓的姓名交上一份投名状!” “这是站在全城百姓的对立面,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人拖我们后腿!” 说这话时台下的军士,百姓皆怒目而视,甚至有个胆大的大吼了一声:“奸细去死吧!”就捡起地上的石块向这些人身上扔去。有人带头,扔石头的人更多了,只是苦了看押他们的军士。 李承抬了抬手,制止了他们,接着他走上了高台,看着一个仆役打扮的人说道:“你糊涂啊!你以为外通刘猛,刘猛就会放过你吗?等城破之日,刘猛人多势众,毫无军纪,没了城中军士的保护,他们真的会放过你的家人,放过你的财物,给你留下过活的口粮吗?” 那人不知是害怕还是后悔,涕泪横流:“府君我错了……饶了我一回吧!” 只见李承不再多言,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把刀,一刀斩下他的脑袋:“我不能拿城中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李承毫不留情地砍下来他的脑袋,一脚将其踢下高台: “今后凡有扰乱局势,外通叛逆者,皆如此人!还请全城百姓监督,绝不能让奸人有机可乘”,身后的军士也手起刀落结束了剩下的几人。 下面的百姓却也不害怕,还有人大声叫好,那人的头也被踢来踢去,成了他们出气的对象,毕竟这事涉及到了所有人的性命,也没有人抱怨李承严刑峻法。 李承抬手虚压,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过得不好,外有叛军,城中粮价飞涨,我却没有出面赈济,我想你们心中定是怨我的吧!” 他此话一出,台下寂静无声,这几天城中乱局大家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心无怨言。 不过如今作为县令的李承自己说出来,他们作为小民如何能接受官员的道歉,于是只能默不作声看着台上。 李承叹息一声:“其实每天的赈灾粮都是足额调配的,只因这厮中饱私囊,贪污赈灾粮高价售卖,才有今日城中乱局!” 李承从旁边的军士手中接过火把,照亮一个绑在第一排的一个肥胖中年人,好让台下百姓都看清他的面容: “这个人你们都认识,就是卢员外。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他私藏甲胄,这才去查抄了他的府邸。仅仅一处府邸,不仅抄出了甲胄数十,还发现这厮府邸中粮食不下千石,甚至有些粮食没出堆放,只能露天存放,这些粮食淋了一场雨竟然尽数霉变。” 这些事当然不全是真的,就算富裕如卢员外,也没奢侈到看着粮食放坏。 但是在李承的煽动下,饥饿数日的百姓尽皆愤然,盯着台上的卢员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两名军士便抬着两具盔甲扔在卢员外的脚下,李承指着盔甲开口道:“私藏兵甲,卢员外不会不清楚这是什么罪吧?” 见此,卢员脸色煞白,冷汗直流,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下场,于是奋力挣动,想要争辩几句。 可惜他的嘴被麻布塞上,只能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呜呜声。 今日,他本好好地呆在家中,县衙突然派人来请,说县尊想要与他商议退敌计策,李珩一贯老实,卢员外不疑有他。 可是来到县衙就被人打晕绑住,再一醒来就在这里了。 地上的甲胄当然也不是他的,在场不少人都清楚这一点,可是现在李承不仅聚集了一支军队,而且将他放在了城中百姓的对立面。 谁敢替他说话便是“勾结叛逆,意图谋反,自绝于天下”。 在李承已经杀了一个“通敌”的仆役立威之后,并无一人敢出言反对。 李承举起环首刀:“卢员外勾结叛逆,囤积居奇,私藏兵甲,意图谋反,今日我诛杀此僚以正视听。” 刀光闪过,鲜血飞溅,李承拎着卢员外的头对着台下的百姓道: “此獠盘踞广川多年,欺上瞒下,所犯恶事罄竹难书。如今县里粮价飙升,盗匪横行,皆是他贪污赈济粮,以至百姓饥馁,官逼|民反。来人,将这厮的头颅,挂在城头,以警后人!” 李承说完,却躬身对着台下百姓一礼:“之前我被此獠蒙蔽,才致你们受苦,承在此承诺,今日起来工地做活便能得饱食,绝不会让你们陷于饥困,之前过错还请诸位宽恕!” 台下百姓哪里敢受他的礼,纷纷避让:“县尊心系百姓,是好官,以往只是被奸人蒙蔽,实不是县尊的错。如今奸人伏诛,我等不敢错怪县尊!” 李承这招着实是高,两颗人头分别震慑了里通外敌和借机牟利之人,将城中权力牢牢收归自己手中。 而且还将城中混乱定性为百姓饥馁,官逼|民反,不仅平了民愤,还给了之前被裹挟的饥民一条活路,不至于煎迫太过,逼反良民。 等百姓安静下来,李承接着说:“我不会欺瞒你们,在讨伐叛军的过程中肯定会有很多人死亡。” 一时间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下面高涨的气氛冷了下来。台下鸦雀无声,陈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李承面色不改,接着说道:“但是在我和军士们战至最后一人之前,绝不会让你们上战场。你们要做的就是烧火做饭,修筑工事。” “而且刘猛真的是不可战胜的吗?不是!” “你们想一想,刘猛若真是洪水猛兽,他会围城几日却不进攻吗?他根本不能攻破城池,他是在等我们自己乱起来,好乘机破城。” “你们想一想,刘猛军远道而来,而我方又有城墙防护又是以逸待劳,你们说孰强孰弱?” “而且刘猛军说白了就是一堆流民,而我们的军士常年操练,弓马娴熟,他们如何能与我们相比?” “前几个县城被破都是因为有人做了内应,你们说,我们上下一心刘猛能打败我们吗?你们回答我” “不能!”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接下来更多的人附和道:“不能!” 接着李承又指着远处的空地,让站在后排的士兵让开,露出一个陶罐,以及一排围着的草人,说道:“何况我们还有一样神兵。” 众人一脸疑惑,李承也不多解释,只是让军士点燃了引线然后快速离开。 只听“轰”的一声响,宛如惊雷炸开,一阵烟尘过后,原地只剩下几节木桩,除了几根凌落的稻草还挂在木桩上,大部分稻草都散落在地。 一时鸦雀无声,李承再次发文:“刘猛能打败我们吗?” 台下众人恢复过来,齐声回答道:“不能!” 一时间士气高涨,当然李承也知道这样只是激发了他们一时的血勇之气,不可能真的指望他们上战场,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李承接着说道:“有此神兵,配合上防御工事,我们只要将猛贼诱入瓮中,再引燃此物,定能让猛贼伤亡惨重。” “我也不是真的要你们上战场,只希望你们能修筑工事,阻挡猛贼的脚步,构建起保护自己的屏障,等我们的军士瓮中捉鳖,你们能做到吗?” 见李承展示了威力如此巨大的武器,又加之确实不需要做什么危险的事,还有免费的好饭食,台下众人再无疑虑,齐声大呼:“能!” 自此在激情演讲的激励,和少量托的引导下,城内浮动的民心终于稳定下来。 第八章 规划 李承看起来对于组织民众这些事情得心应手,工地上各种事物都被安排的井井有条,并不用陈瞻操心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终山郡地处内陆,民众无法获得海产,平时摄入的肉类也很少,所以普遍都有夜盲症 [注1],因而晚上无法施工。 但是好在由于李承的号召力,他们拉起来的青壮远比陈瞻一开始设想得多,而且李承的战前讲话将百姓拉到了同一战线,现在他们为了自身安危干活,热情高涨。 所以进度比陈瞻之前预计的还要快一些,按照目前的施工速度,大概还要两天就能完成防御工事的施工。 因此陈瞻在去工地看了一次之后就没再没去过工地了。 至于多出来的劳动力如何安排,陈瞻准备让他们在修建完壕沟之后,再去加工一些拒马,鹿角之类的。 反正这些东西取材简单,不存在资源的限制,自然是多多益善,到时候就算没什么用,拿出来恶心对面也是极好的。 何况拒马,鹿角如果放置合适,可以拖延对面的节奏和速度,使其丧失冲击力,并大大延长敌军处于我军弓箭有效攻击范围内的时间,增大敌军伤亡。 所以这么好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当然,为了保证士气,每天的饭食给的都是很足的。 而另一边,|黑|火|药|的生产则被交给了李承的亲兵完成。 这些亲兵都是李承家里带来的家生子,世代做他家的部曲,不是来终山之后现买的仆婢,所以这些人的一生和李承绑定了,还是非常可靠的,不用担心他们泄密。 但是为了掩人耳目,除了需要的硫磺之外,陈瞻还让人买了其他的药材,并且让不同的人负责不同的生产工序。 而木炭,都是自产自销,根本不用向外购买。 至于硝石,硝石本就是制作黑|火|药的原料中占比最大的一项,如果想要制造出足够守城的火药,那么药店里的那点硝石肯定不够。 剩下的缺口……可以从厕所中获得,比如冯骥才的一篇小说中就写过一个做鞭炮的到别人家厕所去偷硝的故事。 这是因为人类和动物尿中含有尿素CO(NH2)2,在脲酶作用下,尿素分解产生NH+4离子,由硝化微生物将NH+4转变成NO-3离子,所以在厕所中,土墙上常常能看到的白色结晶,就是硝。 总而言之,在古代一个地方如果不存在硝矿,那硝的产量应该是与人口牲畜的数量有关的,广川作为一个有万户人口的县城,藏在各个角落的硝应该不少。 到时候搜刮来加点草木灰过滤一下,再利用KNO3溶解度随温度变化很大的特性进行初步提纯,就可以得到纯度可以接受的硝石。 好在那天火药的威力已经给全城百姓展示过了,再加上这些人绝对听从李承的命令,所以也不会有人对陈瞻买这买那的乱命有所质疑。 即使陈瞻让他们挖了粪土来炼硝,搞得县衙臭气冲天,他们也毫无怨言,反倒是让陈瞻有些不好意思了。 当然目前完全知道生产流程,与各个原材料及其配比的只有他和李承两个人。 就算有人泄密,也会根据泄密内容很快被定位到,而且泄密者也无法根据那一小部分把制作流程逆向出来。 这也不用陈瞻操什么心,所以接下来几天所有人都在备战,而陈瞻在把|黑|火|药的制作方法交给李承的亲兵之后就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了。 闲下来之后,陈瞻就开始思索之后的道路,简而言之就是如何建设大雍以攫取足够他活下去的功德。 陈瞻通过系统看了之前几年的详细记录,然后悲哀地发现似乎天时不在我,过去的几十年之间极端天气频发。 最近三年之内爆发的涉及数个州级别的旱灾就有两次,而且干旱使蝗虫大量繁殖,迅速生长,接踵而至的蝗灾致使土地减产。 同时发生的还有南方的洪涝灾害,在洪涝之后接踵而至的疫病是的本就稀薄的南方人口进一步减少。 其实这些事情,只要国|家能够拨款赈灾,修建水利设施,还是好解决的。 但是大雍也没有钱,因为大量世家趁此机会兼并土地,大量自耕农交不起税,只得卖出土地,成为佃户,或者沦为流民。 大雍的税制和两汉类似,对于农民来说基本上由田赋和户口赋两部分组成。 其中户口赋完全是按照人口征收,而不看财产多寡。 至于田赋,就大雍目前那个皇权不下县的管理方式,田亩丈量,田赋收缴还不是要让本地的豪强和世家去收,那他们如何会和自己过不去,所以能瞒则瞒,隐田隐户甚至超过了在册的田户。 所以大雍根本没办法收豪强的税,自耕农就成为了赋税的主要承担者。 而如今,自耕农的数量锐减,大雍就没办法收到的税,所以就没钱用于基础设施建设,没钱用于军队开支,无法镇压起义或者平定边患。 这导致灾害无人处理,影响进一步加重,自耕农数量进一步减少……陷入无限循环。 虽然许多史书总是会把王朝的灭亡归因于皇帝或者皇帝的女人的昏庸,但是皇帝能花几个钱?影响终究是有限的,这些大臣这些促成兼并的地主豪强难道就不需要负责任吗? 甚至他们对于王朝灭亡要负的责任比皇帝还要大一些吧? 只不过写史书的也出于这一阶级,所以他们才不会把自己的丑事抖搂出来,所以自然是君王昏庸,众正盈朝。 然而更加不幸的是,陈瞻看了过去几十年的天气和水文,发现极端天气的发生频率越来越高,且年均温出现了下降的趋势。 现在按照时间算应该是东汉?貌似东汉末还有一个小冰河期[注2]? ……所以这种情况还会加剧吗?陈瞻感觉才开始出现按了一些盼头的日子又变得灰暗起来。 以陈瞻目前看到的信息,虽然还没有形成能成气候的反叛势力,但是现在各州已经开始出现小股的农民起义了,天下大乱已初现端倪。 这种情况下,除非能有人力挽狂澜,动自上而下的改革,缓解这种不公平,那么活不下去的农民就会起义暴力|革|命,推翻王朝,重新分配土地,自下而上地促进公平,直到兼并导致下一次矛盾爆发。 要发动自上而下的改革其实非常难,但是可以造成的伤害也比暴力变革小很多。 但是毕竟现在还是大雍的天下,而且大雍中兴过一次,前后统治了中原大地四百多年,具有很强的民众基础,皇帝虽然缺钱,但是还是可以控制军权的。 如果在有一个强势的君主,并对于陈瞻无限信任的理想情况下,陈瞻是有信心在十年之内缓解这个问题的。 想要自上而下地缓解这个矛盾主要有两条途径,一个就是做大蛋糕,只要分配的利益超过了损失,让大部分人的生活都变好,就可以用高速发展的红利掩盖不公平。 对于这一点陈瞻还是比较有信心的,毕竟攀爬科技树带来的红利,怎么着也能让穷人跟着喝口汤。 再不济也能向外扩张,转移国内矛盾,虽然说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但是等十几年后国家稳定下来后可以慢慢改,远不如眼下这样惊险了。 另一个就是重分蛋糕,比如调低人口赋所占比例,增加财产税,田税之类直接与财产挂钩的直接税的比例。 比如清障田亩,摊丁入亩就是这样种方法的代表。王安石,张居正的变法也可以说本质上是这一类改革。 但是这一类改革需要强权贯彻,并且需要一套自己可以信任的班子,操作起来还是很困难的。否则王安石就不会把善政搞成恶政,张居正也不会人亡政息。 而自下而上的|暴|力|革|命就简单粗暴得多,反正只要莽上去,莽赢了就可以重分利益,缓解矛盾,甚至能建立新的秩序。 但是走这条道路,其间会有大量百姓丧生,代价非常大,就他这点功德肯定不够这样耗。 所以这条路线只做备用,陈瞻还是想在社会秩序尚未完全崩溃的时候,尝试一下自上而下的路线的。 但是凡是预则立,不预则非,即使是备用的plan B 陈瞻也做了详细的预案。 在陈瞻看来李承就是一个不错的,用于实现自下而上道路的辅佐对象。 现在虽然势力弱了一些,但这不正方便了李承与他相识于微末,有时间培养感情嘛。 而且这几天相处下来,陈瞻发现李承能力还行,有主见,也能听进去别人的建议。有他在,很多事就不需要陈瞻亲历亲为,到时候也能少一些猜忌。 而且李承是宗室。 大雍这这一点上看得很开,因为诛杀诸吕后功臣集团扶上位的文帝本就非嫡非长,后来重兴大雍的光武帝更是远得不能再远的宗室,所以大雍在正统性问题上放得很宽,只要是李家人继位,都是符合正统的。 出身宗室的李承,日后若真能君临天下,就可以继承大雍的正统性,快速恢复社会稳定。 由于不存在正统性问题,这些君主不会因为自卑出身,疑神疑鬼杀功臣,如果能活到那时候,他陈瞻的日子也能好过点。 君不见秦始皇,汉光武,对手下比刘邦,朱元璋之流好多了。 更重要的是大雍整体类似两汉,不是把宗室当猪养的唐,宋,明,清。 宗室是真的可以掌握军政权力,如果操作得当可以做到州刺史或者实权九卿一级。 就比如汉末的实权州牧刘虞,刘表,刘焉,刘繇,汉室宗亲几乎占了半壁江山。尤其是刘焉,要不是儿子在郭李之乱里死得只剩下一个拉跨的刘璋,最后那句“益州有天子气”还不知道应在谁头上呢。 毕竟这时候掌握知识的只有世家和宗室,不拉一些宗室,难道还便宜世家不成,前者就算出事也是肉烂在锅里,后者可就是改朝换代的大事了。 所以虽然大雍宗室多如狗,但是出身宗室的李承若是用好自己的宗室身份,能获得比其他人更快的升迁速度。 但是不管选哪一条道路,时间都非常紧迫,陈瞻都要赶快混进朝中去,争取能把这次终山贼事件的利益最大化,也要尽快提升自己的力量。 前者自不必说,至于后者,在陈瞻看来现在的局势和汉末,唐末没甚区别,若不处理,迟早要乱。 若是能在天下大乱之前拿到一郡甚至一州的根据地,那么陈瞻有信心辅佐李承成为一路诸侯逐鹿天下。 所以不管是为了之后的发展,还是从良心上来说,这一仗必须打得漂亮。 第九章 陈瞻初用兵 很快就到了陈瞻穿来之后的第三天,这天早上刘猛军饱餐一顿之后便集结在广川城下,随后便对广川县城发起了进攻。 刘猛人多,完全可以从多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所以他也没有定主攻方向,而是步卒在前,弓兵在后一拥而上。 弓兵这种需要训练的兵种都是刘猛带来的老兵,而第一波冲阵的步卒基本上都是才拉来的流民炮灰。 城墙上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刘猛军士卒踏出的烟尘了。虽然知道刘猛军是乌合之众,但是城下黑压压的一片,看着还是让人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城内的军士百姓皆静默下来,显得城外刘猛军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踏~,踏~” 那脚步声敲击在大地上,城墙也在震颤。 “踏~,踏~” 那脚步声敲击在所有人心头,前排的枪兵咽了一口唾沫,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踏~,踏~” 终于刘猛军进入到了最外一道战壕七十步之内,被堆放的拒马拦截,接着第一波箭雨降临。 数百只箭飞上了高空,达到最高点之后开始降落,咻咻的声音如同死神的低语,落在滞留在此处的刘猛军附近。 接着第一队弓兵蹲下换箭,而第二队弓兵接着射出箭矢,不给刘猛军喘息之机。 才不过几个喘息的时间,前面探路的刘猛军士卒已经损惨重。 然而在粮食的引诱下,刘猛军在先头探路士卒在伤亡三成的情况下也没有退却,而是继续冲杀上来,破坏挡路的拒马,希望能为后面的军|队扫清障碍,得以快速通过这一区域。 几波箭雨过后,阵地上已经布满了尸体,扎进地里的箭矢仿佛一片等待收割的小麦。一些侥幸没死的刘猛军士卒趴在战场上大声的哀嚎,勉强能动的军卒绝望的手脚并用,想要爬回本阵。 此时刘猛正立马于城外土坡上,居高临下观察着战局,见此不由得冷哼一声:“李承只敢以弓弩接战,不敢与我军争锋,可箭矢总有耗尽之时,我军却有万余流民,看他到时候怎没办” 他言语间竟是丝毫不在意他惨死的士兵。在他看来“用炮灰流民去骗战壕中军士的弓箭,然后再用步卒冲击无法近战的弓兵”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乱世人命不值钱,而弓箭一直都是贵重的远程|武器,要不是李承他们背水一战,也不会打得如此“富裕”。 这倒是和某经典语录“别射箭,箭太贵了,上爱尔兰人,他们不要钱!”暗合了。 然而损失终究是损失,刘猛所部众人不知其是真如此想,还是聊作安慰,怕触了刘猛的霉头,一时间不敢贸然开口。 刘猛没有得到想要的吹捧心中不快,只得再次看向战场。 阵地前路障也被清除了,越过了路障的刘猛军,用战友的尸体挡着飞来的箭矢,陆续攻至第一道战壕外侧。 战壕内的弓兵迅速放弃了第一道壕沟,退至第二道防线内,继续为前方战友提供火力支援。 长枪手在县尉的带领下抵了上去。 一阵箭雨落在战壕前十步左右的刘猛军队伍中,收割走了几条人命。 然而这一操作对于弓箭手的技术要求很高,那个时代没有基础的数学教学,所以只要老兵才能根据经验判断弓箭的落点实现这一高端操作。 所以随着两军战线逐渐接近,箭雨渐渐稀疏了下来。 撕开了第一道防线的刘猛军以为胜利在望,士气大振,挥舞着手中简陋的武器冲了上来。 虽然第一排的士卒瞬间被长|枪捅了个通透,但是在解饿的驱赶下,更多的刘猛军士卒冲了上来。 两军的战线终于相接了,若是在这个时候俯瞰广川,可以发现整座广川城就像一块伫立在惊涛骇浪中的礁石,接受着从四面八方打的浪花的侵袭。 城墙上,陈瞻脸上保持着从容的微笑,然而在别人看不见的宽大袍袖下,陈瞻的手微微颤抖。 他知道,战役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若是能成功扛住刘猛的这一波进攻,那么他就安全了。 而若是前线的军士顶不住,那整座广川便都要因为他的失误陪葬进野心家的梦想。 尽管之前推演过许多次的结果都万无一失,但是初次面对真实的战场,陈瞻的手心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作为键政专家、B站军事学家,知乎学者,贴吧工程学家的陈瞻,虽然平日里自命不凡,最好指点江山,但是在遇事也最是胆小怕事,且叶公好龙。 他在游戏里可以挥斥方遒,但是在现实里他敢吗? 陈瞻不敢,他在游戏里敢这样,是因为他可以对数据无慈悲,但当他真的处于乱世之中,肩负着自己和身边人的性命的时候,陈瞻畏缩了。 游戏里追求的东西照进现实,却看着就让人觉得喘不过来气。 ‘一定要撑住啊!’陈瞻握紧了双手,看向前线阵地。 “不要慌!刘猛的步卒经死的差不多了,听我的口令,长|枪平举……刺!” 队里的老兵声嘶力竭的大吼,重复着应对的指令,他的嘶哑的声音让那些新兵心中安稳很多。 此时他们身后,工兵正在把刘猛军进攻位置的壕沟挖断,构成一个能短时间困住敌军的瓮城结构。 他们的动作必须迅速,因为每时每刻都有战友丧生,他们动作越快,同袍的伤亡就越少。 那边县尉率领的士卒还在苦苦支撑,那县尉举目四望,没有找到逃兵,便扯着嗓子大吼:“守住位置,再坚持一下,马上就结束了,我们就要赢了,升官发财就在此刻,兄弟们顶住啊!” 不知过了多久,各处阵地上的工兵终于陆续挥动了黄旗。 这是各处的工兵完成了瓮城的施工,以及黑|火|药暴雨梨花针的安放,的标志。 工兵点燃了|火|药包上的引线,收到信号的士卒陆续撤退,远远看去仿佛溃逃一般。 见到战局“扭转”,刘猛兴奋的拿着马鞭指向城池:“你们看,片刻之间李承已经放弃了第一条防线,我军破城就在今日!” 这是难得的吹捧机会,一种僚属纷纷上前:“陛下果然料事如神!”“我等今方知陛下深谋远虑……”一时间各种不要钱的赞美纷至沓来。 得到了想要的称赞,刘猛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自矜了几句:“不过李承也算是一个人才,居然坚守了几日,可惜顽冥不化……” 旁边的亲卫头子笑得一脸谄媚:“陛下勇猛无双,李承如何能与您争锋,……” 突然城下传来一阵巨响,亲卫头子的笑容僵在脸上,显得十分滑稽。 城下火|药爆|炸产生的震荡让这些身处爆|炸点十步之内毫无准备的刘猛军卒吃足了苦头,有些人被火药撕碎,有些人被活活震死,还有一些人丢失了身体的一部分,哀嚎着在地上滚成一团。 但是火药的数量毕竟是有限的,更多的人是被飞溅出的铁片击中,有人倒地不起,还有人被高速飞行的铁片或削掉了小半个脑袋,红红白白流了一地都是。 陈瞻站在城楼上,爆炸点距离城墙只有百步有余,但他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气浪。 接着血腥味,焦糊味,硝烟味混合而成的奇怪气味也传入鼻腔。 有些恶心,陈瞻强压着产生的的生理性不适,克制住想要吐出来的欲|望,心中一阵颤抖。 这一次他直面了万人级别的对战,城楼下丧生或者重伤的人应该也在几千人量级。 他前世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连鸡都没杀过,如何见过如此惨烈的画面,一时间脸色苍白。 这一刻他终于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 战争,乱世,并不是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 如今这个世道,大灾频发,又有大疫。这些士卒,倾注父母心血,花费十几年,才历经千难万险才长大成人,却瞬间丧生。 当然,他也不会对于这些叛军士卒抱有廉价的同情,自从他们抽出刀来砍向无辜百姓的那一刻,他们就与过去的身份割裂开来。 如果他们攻破城池,压抑了很久的他们必定是要放肆一番的,那时候遭殃的就会是城中的百姓。 但是他们本可以种田养家,有一个平淡美满的人生的……… 压榨他们让他们家破人亡的是上位者,派出军队剿灭他们的也是上位者,野心家驱使他们,剥削者奴役他们,豪强抢走他们手中最后一口干粮去妆点朱门酒肉臭的幻梦。 得快点结束这一切了! 陈瞻心里不忍,越发坚定了“试手补天裂”的决心。 只是如若要用暴|力|革|命的方式结束这一切,那么今后这样的战争肯定多得是。所以无论如何困难,陈瞻都要试一试自上而下得路线。 爆炸产生的黑烟被风吹走,犹如死神的衣袍拂过大地,阵地上倒伏的刘猛军尸体一一显露出来。 城上的人也能清晰地看见城下的惨状。 陈瞻身边,李承派来的亲卫见此不由慨叹:“属下也算是读过几本书,乍然见到这东西也不由得心惊胆战,胆小者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如今大规模点燃,刘猛军见识到这东西的厉害,无心再战,已经开始上督战队里了,只要再坚持一会便会退却了。” 这个时候对方的士气已经受到了致命的打击,只要等刘猛军自行崩溃,他们就稳操胜券了。 攻守易位,陈瞻却不欲再等下去,徒增无谓的伤亡,往四周看去寻找李承的身影,准备和他交代一下。 李承见陈瞻的目光扫到自己,点了点头。 聪明人之间,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于是李承并不多说,只略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李承跃身上马,身后士卒已经排好了阵列,这原是他应急的预备队,但是阵前的局势比预期的好,所以并没有用上。 两个上身赤|裸的壮汉擂响了巨大的战鼓,咚咚咚的战鼓声顿时就响彻天地。 此时统帅需要带着部下冲阵,提高自己这一方的勇气。 第十章 首战告捷 城门一打开,李承便率领骑兵一马当先,步兵已经从城中鱼贯而出,正在向战场开进。 退至第二道防线的士卒也从新夺回来第一道防线,弓兵在掩护下开始屠杀。 他们有条不紊地前进着,战阵依旧完整。 每向前走一步刘猛军就觉得压力大了一分。 咚咚的鼓声仿佛敲在刘猛军士卒的心上,他们原是一群乌合之众,打打顺风仗还可以,但先头部队死伤惨重,他们存粹是靠对粮食渴望,再加上对于督战队的恐惧才能撑住。 如今先头部队战损超过三成,对近在咫尺的死亡的恐惧终于压倒了他们最后一丝理智,他们已经撑不住了。 此时李承大吼一声:“杀敌”然后跃马杀出,瞬间广川县士兵士气大振,直接跟着李承向刘猛军杀去,刘猛军全军溃败,转头向后跑去。 溃败形成得太过迅速,那督军气急败坏地大吼:“给我稳住,稳住!”又抽刀砍杀了几名溃逃的士兵。 但是溃败已完全止不住了,他被裹挟在乱军中向后退了一段距离,然后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被踏过千百只脚,然后在没有起来。 溃败一旦形成就如滚雪球一般,现实先头部队冲乱了之后的战阵,接着更多人被裹挟着向前跑去。 慌张失措的刘猛军士兵没了目标,没头苍蝇一般地向前冲,出于对身后追击的恐惧,他们下意识地冲向刘猛所在的本阵。 这就是兵败如山倒,打到这一步,几百个士兵就敢在屯长的带领下撵着数倍于己的溃兵,完全不担心他们反攻。 土坡之上刘猛身边的人慌乱起来“不要焦躁!乱军心者斩!” 刘猛知道情况危急,抽出刀来二话不说就把身边一个乱喊的人斩了,这才震慑住隐隐有些乱的亲军:“李承人数不多!不敢跟我们硬战!迎上去便是!” 可惜,刘猛军大多是拉来地流民,本来就很难驾驭,后面广川城的追兵缓缓压迫出来,再加上那不知是何物却如雷霆降世的手段,刘猛身边的军队很快就乱了。 大部分人都发现,只要避开冲阵的友军,往两边逃开,完全是可以逃脱的。既然如此,还舍己为人、去赌李承不会再使用那恍如雷霆的武器干嘛? 刘猛连杀好几个抗命的,也止不住队伍的逃窜。他知此势难为,只好长叹一声,带着自己的嫡系人马逃跑了。 反正这些炮灰死了可以再招,刘猛身边的的嫡系除了派去的弓兵和士卒里的各级军官在阵前,其余的一半都跟在他身边,所以虽然他有些心疼,但是跑起来毫无压力。 李承人少,再加上骑兵缺乏,装模做样冲击一阵之后也无力再追,只能看着刘猛带着他的大半嫡系逃走。 刘猛都走了,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士卒也失去了再打下去的意义,他们麻木地站在场上,机械地挥动着手上的兵器。 “降者不杀!”听到这一句话他们仿佛解脱了一般,扔下手中的兵器,跪倒在血水中束手就擒。 这一战广川县令李承以千余士卒会战刘猛一万八千大军,一战击溃刘猛军,后衔追杀尾数里,弊敌近三千,俘获万余,己方伤亡几百余人,刘猛大军再无力进攻广川。 见刘猛终于撤退,城内的乡勇们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死里逃生的欣喜取代了数日的提心吊胆,众人皆觉得手脚酸软,回想其起这几日的经历,都觉得不可思议,恍如隔世。 三日之前,在刘猛万余兵马围城时,他们如何能料想到,今日不仅能保住城池,而且还能以少胜多打退倭寇的进攻。 在刘猛连破数个县城的衬托下,这实在是件令人骄傲的事情…… 陈瞻其实也很高兴,但他却丝毫兴奋不起来。 他这两日一直在高强度的奔波,又是第一次肩负数万人的生死,心情也一直很紧张,如今放松下来只觉得再使不出一丝力气。 但是他还不能放松下来,一来需要安抚百姓,虽然刘猛一时半会不能再拉起大队人马攻来,但是也要防止贼寇袭扰,免得乐极生悲。 二来,需要让李承抚恤伤亡军士,并且处理好战俘,防止其再反。还要处理好贼寇首级,如今虽然天气转凉但是若城下的尸体长时间不处理可能会爆发疫病。 再者,现在刘猛的嫡系主力还存在一半,他往北方跑,越过了丘陵地带就算平原,一路上再拉一些流民,等进了平原围追堵截的难度大大增加,一路上还会祸害百姓。 所以还需要禀告刺史,看看能不能和其他军队协同,在刘猛逃出生天之前将其剿灭。 最后,等这些都做完,还要想办法在奏折上动些手脚,想办法将好处落到实处让自己进京扬名。 并且最好能让李承拿到刘猛剩下的中山太守的位置,以后好继续坚持他的政策,继续造福一方。 所以尽管很累,现在也不能歇着。 广川县没有县丞,县尉虽然是李承带的人,但是他是军功升上来的,虽然弓马娴熟,但是对于安民等一系列事宜并没有经验,这一些列后勤事务都理所当然地落到了陈瞻头上。 以上几件事中,除了联署奏报以及抚恤伤亡笼络人心这两件事也不能越过李承,其他事情都可以干起来。 战时因陋就简,陈瞻也不讲究,只是寻到一处平整处便坐下,又寻了张纸用木板垫着开始签发调令,安排各处事宜。 短短一段路到处都堆着敌军的尸骸,陈瞻小心翼翼地不想沾上血迹,但是脚下血流成河,想要纤尘不染是不现实的。 陈瞻的鞋底被鲜血浸湿,素白的袍服下摆也被溅上了斑斑血迹,冰冷滑腻的触感让陈瞻心中恶寒。 他不禁自嘲自己的软弱,今天间接直接死在自己手上的人也有几千人了,可是这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不拿起屠刀,今天城破之后死的就是自己了,以战止战,陈瞻并不后悔自己的行为。 这几天陈瞻的辛苦和功劳士卒们都看在眼里,他一路往外走着,沿途或坐或卧的乡勇们,不管多疲累,都起身热情的向他问好,毕恭毕敬的称他为先生. 听着人们由衷的赞誉,陈瞻心里却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这一仗并不算完美,而且之后面临的几战肯定就没那么轻松了。 这一战的交换比看起来非常的好,但陈瞻知道,这次的胜利是不可复制的。 李承军几乎所有的伤亡都发生在正面对敌,为工事修筑争取时间的时段中,若是单看正面对敌那段时间内的交换比,李承军损是和刘猛军差不多的的。 这次能打成这样是因为李承军是拒城而守,而且使用了超世代的热武器,再加上刘猛军是乌合之众,所以最后才能成功滚雪球。 毕竟张在李承衔尾追杀那段时间里,刘猛军自己崩溃,慌乱逃窜中自己踩死,相互进攻而死的军士都将近千人了。 打成这样,已经充分证明了,己方军队也没比刘猛强多少。 如果围城的是精锐,只要撑过这波反攻不崩溃,收拢败兵,继续围城。那靠人数也能堆死他们,而他陈瞻就得到地府里去反思了。 所以他仅仅是在这次比烂上胜过刘猛,大雍朝的官军也烂到根了,现在回想起来陈瞻也后怕得很。 而且你敢信官军居然不如私兵,这次广川县有李承他们家的部曲做核心,普通士卒只会比广川县的兵马更烂,所以任重道远啊! 陈瞻心里不好受,但是眼下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他一时半会无暇再思考这些。 陈曦将写好的安排递给身旁的传令兵并朝着他安排到:“告知刘县尉,请他整肃城内军队,沿途收拢俘虏,胆敢反抗杀无赦!俘虏直接实行军管,但凡收降之后有任何捣乱者,杀!” “命城内青壮民夫清理战场,着人收敛我方战死袍泽,整理猛贼丢弃军械,猛贼尸首则集中堆放后以火焚之。” “张贴告示,即刻起可在城东记功,将斩获的猛贼首级一一登记,统一用石灰处理,以防生出疫病” “来一队人马,随典吏去刘猛军大营,将斩获登记造册,等待府君分配。” “运送重伤者至城南,轻伤者自行来城南,军医也在此安置。” “庆功宴可以开始准备了,但是也不能完全放松,让屯长安排人轮流放哨巡逻。” …… 安排完这一切,城中的民壮再一次被调动起来,混乱的局面渐渐稳定下来. 李承安抚了伤员回城便见各项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快到傍晚,军营里升起了炊烟,庆功宴似乎已经在准备之中了。 压抑了许久的广川军民迫切地需要一场庆祝洗去过去一段时间内刘猛带来的恐惧,城内洋溢着喜悦的气氛,仿佛前几日的紧张只是一场梦一样,这个时候如果刘猛纠集部众…… 李承这样想着,却见隐蔽处巡逻的士兵如常,不禁在心里感叹起陈瞻的缜密来。 第十一章 系统,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承一路行来城内也算是士气高涨,竟现出几分虚假的繁荣来。 之所以说是虚假的繁荣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基于本次胜利,在大营中缴获大量未来得及带走的铜钱。 如果刘猛军现在立马回来死磕,或者等着笔资金周转花完,而广川还没有打下第一批秋粮,那么城中一定又变回愁云惨淡。 这次中山太守刘猛叛乱朝廷应该会免一年的税,毕竟今年大灾之后又有兵祸,前面几个县城的夏粮都被刘猛军祸祸得差不多了,朝廷想收也收不上来。 所以现在需要靠手里的粮食撑到秋季,而想要平稳过渡,则需要保证秋粮的供应。而现在刘猛军的俘虏也要养,又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唯一令人苦中作乐的是,刘猛军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肆虐了整个中山郡,所以现在中山郡内没有豪强世家,想要整治起来比较方便。那么应该…… 李承习惯性地开始思考对策,但是突然惊觉如今能管到的只有自己所在的广川县,顶多管管周边的流民,再远的地方就鞭长莫及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自嘲自,心里却升起一丝异样的心思。 要是有一天我也能…… 李承突然惊觉这不该是他能有的心思! 李珩摇摇头,苦笑一声,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赶出自己的脑子。 如今燃眉之急已解,才经历过荒年和兵灾的广川城又重兴不上正轨,李珩也有闲心重新复盘广川诸事。 如今广川的事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一个人,那就是陈瞻。 可是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要说他不聪明,可是他顷刻之间便能拿出那样的利器,并且准备好一整套配合的工事。 若是说他聪明吧,之前能傻傻地一头撞进乱军中,小命都快没了半条。 若是那种为了扬名立功挖空心思,不顾生死之人做出这样的行为还可以理解。 但是凭借他的能力,和天下一流世家的出身,要是他正有此意,不会到现在还名声不显。 李珩自问还算善于识人,可是却仍然看不出陈瞻的真面目。 不过,看不明白就算了,反正天下安定,自己也不会去争那个位置。 既如此,以陈瞻展现出的才学,和他显赫的家世,不久之后必定会去崭露头角,翱翔九天。 这样的人不是他这座小庙能容得下的。 在李珩复盘的时候,陈瞻也没有闲着,而是对系统的运行机制展开了一番探究。 就和李珩觉得他身上充满矛盾一样,陈瞻也觉得系统身上迷雾重重。 刚刚他发现系统上突然多出了3600多的功德,按照现在他续命消耗的功德速度计算,一点功德大概能撑半个多时辰,所以3600多的功德换算成寿命大概够陈瞻撑上小半年。 但是这并不是陈瞻关注的点,引起他注意的是,在系统日志中收支超过1000功德的形为会被系统日志记录。 而刚刚这次入账备注的原因是“保全广川县百姓XXXXX人,评级S+”。 这就有点意思了,这个功德有零有整的,系统到底是按照什么样的规则计算功德的呢? 按照这个记录,功德的数量和他救的人数有关,和等级也有关? 那每个人的功德都是一样的吗,级别又是如何评定的?这次他又造成了三千多军士的死亡,这个应应该怎么算? 不过既然救人也算推动社会正向发展能获得功德,那要是抓一个人先对他造成威胁,再救他,是不是可以无限刷分? 系统应该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对了,系统说的是救下,它是觉得这些百姓原来是活不下去的吗? 所以系统知道这些人原本的结局,它是基于什么做出的这样的判断?它是知道历史原本的轨迹,还是更进一步可以预测将要发生的事情? 如果是后者者,那么系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预判结果,这是怎么做到的? 是统计模型吗,还是什么超出我认知的手段? 还有系统的目的,它用功德激励我,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它的确是希望这个世界正向发展的,那它直接随机生成时间然后用预测手段找出得分最高的方法不久可以了吗?为什么会找到我? 还是说系统预测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使得它不能高频实时使用预测手段? 所以系统是什么?我之前一直把它当作电脑+脑机接口,如此看来系统可以在短时间内对群体行为进行预测,算力绝对不低! 它在我的脑子里,可以让我直接“看”到一个命令行,那么它不仅能读而且还能写,甚至可以实现操纵。 那为了它的目标,它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亲爱的小系统,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所不知道的,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他这是要发现了?怎么办!怎么办?这是在诈我吧,先装死……】系统一时高速运转起来,然后果断决定装死。 “咦,没反应,是我想多了吗?算了,先安顿下来,系统的事情有的是时间研究。” 【⊙_⊙,这是蒙混过关了吗?宿主果然敏锐,得想个办法……】 陈瞻登出系统,切换账号来到另一块独立的脑域中:“呵呵,信你个鬼!” 接着陈瞻冷笑着翻出一本笔记,在上面写下几行字: “1.具有超强算力,应高于当代超算,可以进行结果预测。 2.运算疑似消耗功德,猜测与运算复杂程度成正比,待进一步验证。 3.实时监控宿主思想。” 虽然没办法监视系统,但是功德的一举一动还是可以实时记录的,刚刚那句话确实是诈系统的。 刚刚他并不是在命令行里敲出的命令,而是直接在大脑中想出的这句话。 之后系统看似没有反应,但是功德的消耗出现了一个很高的峰值,然后又归于沉寂。 所以系统完全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那么它为什么要搞出一个命令行系统,还搞出一堆指令,直接使用人类语言沟通岂不是更好? 而且这说明系统就算现在没有实时监控宿主思想,也使用了类似语音唤醒之类的技术,想要监听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所以感情他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不仅要应对外界的状况还要防着系统,陈瞻都想对天大呼三声“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而且这个空间里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数据,这是加密过的? 然而陈瞻试了几种常见解密方法,却发现都是白噪声,陈瞻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线索,所以只能放着等以后慢慢解析。 现在他对系统知之甚少,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虚与委蛇。 但是唯一令他感到安慰的是:系统也是希望这个世界变好的,所以至少短期之内他和系统的目标是一致的。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发展力量,系统的事情还有一些猜测需要慢慢验证。 不管了,首先要活下去,得多挣几笔大额功德,顺便看看功德的计算方式是怎样的。 想到这里陈瞻退出这块脑域,大笔一挥将所有功德全部加到寿命一项上去,然后回到现实世界,睁开了眼睛。 系统的事情之后再说,首先需要找李珩赶快交代一下战后的善后事项。 所以李珩一回到县衙,便遇到了等候在此的陈瞻。 这几天陈瞻和李珩也混熟了,发现这家伙其实并不是很在乎礼仪。所以陈瞻所以也乐得轻松,不拿礼仪为难自己,于是直接开门见山道: “府君,猛贼暂时退却,我将斩获整理了一下,多报了一些战损,写了这个文书,你看看能不能用,改一改之后就可以报告给刺史了。” 处理文书本就是陈瞻的本职工作,他可以查阅县衙积累的所有文书,而知道写公文这一关以后肯定躲不掉,所以这几天陈瞻就拿系统写了一个小程序,专门修饰语句,根据内容生成公文。 哎,没办法,这个时代的公文就是这样,开头结尾一堆问候的废话,你不想写,对方不想看,但还是要写。 不过有了系统,这两天陈瞻直接扫描了以往公文,生成训练集专门帮他生成这堆废话,并且修饰文辞,以后他只要写主体就可以了。 李珩接过文表浏览起来,掠过客套话,中间的大致内容是说刘猛谋反,蓄谋已久拥兵数万,今围困广川,李珩作为县令调动县内军队发起反击,俘获斩杀贼军数千,但是粮食粮食弓箭消耗甚多,如今希望能上交贼首和俘虏云云。 文笔流畅,措辞中规中矩,仿佛经年老吏。 “没有问题就请以府君抄一份,用印之后快些送出去吧”陈瞻提醒了一句。 “现在裴刺史估计也不好受,他才上任几月便遇到了叛乱,而且席卷整个中山郡甚至波及周边。有一次大胜核实斩获之后必定不会计较战损。” 陈瞻这话其实是暗示李珩可以多报一点战损,在他看来终山刘猛之乱还未彻底平息,以后用得到这些的事情还多着呢。 如果裴刺史愿意多发一些装备,那么他就有能力用广川的青壮和一部分刘猛降卒组织起一支军队,填补终山历任长官吃空饷,以及刘猛叛乱造成的兵员的空缺。 到时候他就有把握带着这一支临时招募的军队击溃围剿刘猛,如果能尽快结束这场叛乱,那又能入账一大笔功德。 第十二章 如何做到功劳最大化 不过这样做虽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总有一些利用朝廷积弊多要物资的道德瑕疵,总归不是那么光风霁月。 所以陈瞻耐心地对李珩解释原因,甚至不惜以官位诱之。 陈瞻首先搬出诛杀反贼的大义:“府君,如今中山郡整个被打废,还有余贼未清,猛贼依旧在为祸乡里,若是不能快速平息,不知又有多少百姓会遭破家之难。” “就怕张猛军逃窜,等过了山地到了幽州或者去了并州,我们就没办法追击了,到时候周边的百姓就要遭殃……” 接着便是以利诱之:“裴刺史孤身入冀州,身边可信的人不多,如果此次运作得当,或许可以能拿到太守之位。 陈瞻说完见李珩并不动容,以为他不信自己,于是将自己的佐证推论一一言出: “我猜裴刺史可能会表府君为中山郡守[注1],一来他孤身入冀州,身边没几个亲信,冀州阉党横行,府君与其并无瓜葛,算是半个自己人。” “二来中山郡四周县城俱被破,他今年也收不上什么赋税来,所以干脆下方,让府君收拾终山的烂摊子。” 陈瞻估计裴刺史会派出派出某一郡的校尉来协助,毕竟在他的任期内闹出了刘猛叛乱的事情,裴刺史多少要受些处置。 但若是能尽快平叛,凭借刘猛的首级将功折罪,或许能从轻发落。 因此陈瞻有十足的把握,利用裴刺史的心态给李珩谋一个官职。 反正在他看来李珩是个不错的地方官,即使不为了留下后路刻意结好,单单算丰润功德也是值得的。 所以眼下的第一要务就是尽快和裴刺史搭上线。 不等李珩回应,陈瞻仍然锲而不舍地说道: “路上会有小股流贼,但是张猛大军在攻破广川之前为防腹背受敌,不会深入,所以府君一队人马押送首级和表文即可。” “如此一路上一人双马,表文送到邺城大概要两天,大股人马行军则会更慢,大军行至广川最快要三天,到时候消息迁延,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堵截张猛……” 陈瞻说正涛涛不绝,却被李珩打断:“明远,我看这表文甚好,不过倒是有一处错漏。” 陈瞻闻言一愣,开始回想自己到底写了什么让李珩觉得不妥,正思量着,却听得李珩说道: “此次守城明远出力良多,功劳有目共睹,为何不在表文里写明,甚至不愿与我联署?” 李珩出身旁支宗室,大家族里的阴私事情见得多了,自是不相信有这等舍己为人的好人,于是便下意识地怀疑这事里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大坑。 而且以之前陈瞻地表现看来,自己完全看不透对方的所作所为。 所以为了求稳起见,李珩推却了陈瞻的“好心”。 陈瞻闻言一愣,心想:“原来是这事啊,说话不要说一半,吓死爷了。不过哪有人嫌自己功劳多的,天下竟有此奇事?不会是在试探我吧?” 不过这次功劳陈瞻确实不打算全要,这样做陈瞻也有自己的考量。 因为刺史裴济裴仲溥出自河东裴家,而他陈瞻出自南阳陈家,两家只见只隔了一个弘农郡。 两家立场相似,之间往来还算比较频繁,又沾亲带故的,是天然的同盟,关系比李珩这样的不明立场者亲很多。 冀州原来是阉党的大本营,只不过现在朝中斗争阉党暂时败落,而且皇帝也对阉党的嚣张有些不满,感觉事态略有失控,想换上新的权宦。 所以冀州刺史才换了清流的裴济,但是下属的郡守大多还是走的阉党的门路,这次让裴济来冀州也有打压他们的意思。 裴济来冀州之后,或是出于新官上任三把火,或是为了安抚朝中的支持者,确实大刀阔斧裁撤了一堆人。 其实这堆人到也不全是阉党,但是为了朝廷的信任,裴济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谁知阉党的中山太守张猛直接反了。 而之前裁撤得太过厉害,许多职位空缺,这放在平日没什么,但是张猛直接趁六月日食反了,这就导致兵马粮草调动不及,这才让张猛得以猖獗肆虐,波及了大半个冀州。 而他陈瞻虽说前几天还是个白身,但是现在是主簿,这个位置虽然不高但是已经算在体制内部,再加上南阳陈家算是天下有数的世家。 所以现在如果写了他陈瞻的名,缺乏人手的裴济非常可能会把大部分功劳都归在这个天然同盟者头上,用陈瞻填补冀州的空位,甚至可能直接拿到比千石的官职。 虽然这很香,但是陈瞻就要面临两个结果。 一是李珩的功劳会被他分润,这样他或许能快速升迁,但是李珩的功劳就不够成为郡守。 他之后会离开冀州,需要一个人来执行他一流的战后恢复政策。 在他看来,李珩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首先他是旁支宗室,与清流阉党的党争无涉,可以好好发展地方。 而且才凭借这一战的功劳,和之前的立威演讲,李珩有足够的能力控制地方,不用担心豪强世家的掣肘。 如果换上其他的人,终山基本上要完,而他陈瞻就会痛失一大笔功德。 二是裴刺史身上清流的标签太重。 陈瞻本就出身世家,如果他受了裴刺史的大力提拔,那么他就是铁打的清流。 这样就会被卷入党争,得不偿失。 陈瞻穿来之前的时光都在学校度过,根本无法面对朝中险恶的党争。 所以这个功劳交给李珩才是利益最大化的方案。 若是让李珩拿了大头,有出身宗室的李珩顶着,这件事就不会被定性为党争。 陈瞻只想快点想去洛阳见天子,若是接了这个差事以后会有诸多限制。 最好能让裴济以为他没有实干的才华,事后拿一个不高不低的协助之功。这样作为自己人又颇有口才的陈瞻,就可以放心地被派去洛阳做信使,而他就能见到现在的天子李璜。 当然嘴上不能这么说,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要顺便卖李珩一个好,毕竟功劳是实打实地给出去了。 于是陈瞻装出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轻笑道:“府君说笑了,这次府君之功有目共睹,瞻只是做了一些微末工作,我观以府君才不应困局一县,且府君心怀大志,又以百姓为念,若是能一次获得晋升之资,便能惠泽更多百姓……” 见陈瞻如此,李珩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了,于是也不多说,在表文的末尾加了陈瞻的名字,直接将自己印盖了上去,直接对传令兵吩咐道:“时间拖延不得,拿上表文就和队伍一起上路吧,早日送到裴此时手中就能少一些百姓遭灾。” 第十三章 系统,你不如改名叫知网算了 交代完战后诸事,几天来一直高度紧张,身心俱疲的陈瞻便直接回了住处。 进了屋往床上一趟,就动也不想动,谁知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了一串闪瞎狗眼的特效。 五光十色中隐约看到一行大字【系统升级成功!】 “啊,这,这个系统的画风什么时候变得“相亲相爱一家人”起来了?” 浮夸的特效之后,弹出一个科技感十足的光屏,接着语音响起: 【亲爱的宿主,恭喜您升级系统成功,以下为您展示新版本增设置功能。】 【系统商城即将开启,海量好货,尽在商城。】 【AI小助手即将上线,支持语音交互等多种交互方式,突破键鼠模式,让您的生活更加智能。】 【搭载支持多种系统程序的操作系统,详细列表见附件】 【新增2048款闪耀皮肤,可自定义界面图案。】 …… “啊,这,闪耀皮肤是什么鬼,怎么感觉那么不靠谱呢?不过系统商城,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系统,商城怎么用?”陈瞻直接问道。 【查找想要的物品,系统也可以根据宿主描述检索商城存货,并展示相关性较高的二十条商品。】 “这样啊,那还挺智能的,那就算直接说想要什么就可以了呗?” 【对。】 “那可控核聚变装置来一套。” 【未找到相关物品。】 “那好,我要几个携带核弹头的战略导弹,也不要太高级,中程就可以了,威力也不用太大,像东风-3那种就可以了,对了,配套的发装置也来一个,发射井,发射车都可以,我不挑的,多少钱?” ‘……! 可怕,我之前得罪了宿主怎么办,他不会鲨了我吧!’系统瑟瑟发抖,飞速运转,陈瞻眼前的光屏抖了一下,上面只显示了一个正在转动的圈。 过了很久都没得到系统的回应,陈瞻有些失望:“那好吧,69式40mm火箭筒总该有了吧,人家中东民|兵|武|装用的都比这个好!” 系统没有回答,似乎正在运算,陈瞻耳边只有风扇的呼呼声。 “没有?AK总有吧,人家巴巴羊边境上小作坊父子两个一个月能产二十几条[注1],这个不会还不行吧?” “还是不行,要你何用?那玉米、土豆、番薯、高产水稻、小麦种子这个总有吧?人家穿越者基本上是人手一个的。” 科技感十足的光屏卡顿了两下,终于跳出一行字:【交易价格计算中……】 呼呼的风扇声持续了一会,频幕上出现了几行字。 【估算完成,标价单位为1功德,估价仅供参考,请以实际交易为准。】 【土豆/番薯(一颗100克左右):37M-46M】 【玉米(标准10颗):1.1M-1.4M】 【小麦/水稻种子(标准10颗):430k-450k】 【具体型号请点击“查看详情”查看】 “那么专业的吗?”陈瞻戳开了小麦选项后的查看详情按钮,居然看见了林林总总种小麦型号以及相应的参数。 “那还不错,正好那堆战俘还没送走,这段时间正好用他们把秋粮种了,现在已经是6月末了,种点生育期短的小麦,再兑换一点抗旱性强的应该不错。” “土豆番薯看起来有点小贵,可以买点小麦,汉代小麦的亩产[注2]大约是150市斤左右,解|放前这一数据是300市斤,换做当代改良的小麦,应该普遍都能亩产千斤,就算没有化肥减产一半也能有500斤,不错不错。等成功了我就是当世农皇,嘿嘿嘿。” “让我算算啊,10粒是430k……等等k,430k就是43万,换算成寿命430000/365/24=49,干!居然要50年寿命,一粒小麦要5年寿命。” “430000/3600=119.4或者可以换算成120次广川保卫战,哦哦,不多不多,只要救下120万人就可以了?系统,你怎么不去抢!” “不过大雍的人口大概在5000万-6000万之间,这个亩产量救下120万人应该不成问题,所以应该还是赚的,如果能赊账……” “对了,系统可以赊账吧?” 【……不可以 (。_。)】 “要你何用,那你说说你这个商城还有什么是我能买到的。” 【宿主可以在系统商城中购买已知技术或技能。】 “哦,那练兵种田,琴棋书画的那种都有?” 【对】 “哦,那来一点儒学常识什么的,毕竟是官方指定学科,作为世家子要是这个都不懂就要露馅了,这个多少功德?” 【170功德】这次系统给出的答案倒是很快。 “哦,170/24=7,那170功德就是一周左右,一周连五经都不一定能读得完,买到就是赚到呀。” 陈瞻默默的计算了一番,果断决定出手购买:“哦,系统是我错怪你了,你还是有点用的,那来一套这个,功德就从之前划到寿命里的那堆里扣好了。” 【叮,交易已完成,已扣除170功德,请查收。】 “哦哦,还要点一下查收吗?”陈瞻用意念戳了戳那个浮夸的查收按钮,心道如此炫酷的按钮不知道要配上什么样的效果呢? 于是陈瞻闭上了眼睛,准备体验一下顿悟的感觉。 “嗯,什么感觉也没有,难道这就是“以无厚入有间”或者“润物细无声”,真是玄而又玄……”然而正当他即将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时,居然被系统打断了。 【宿主,你还好吗?】 “不要打扰我领悟儒家经典!” 【……宿主,我是说我已经传到你那里了,你还没有查看……】 “……”系统空间中陈瞻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然后又转而变白,变绿。 系统靠近只听他小声地叨叨:“我没脸见人了……要社会性死亡了……不过目击者没了,我就不算社死了……要不让系统中暑吧……” 【……宿主,你睁开眼睛确认一下?】系统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降低了几度,赶紧提示道。 陈瞻睁开眼睛,只见面前的光屏上出现了一堆文件“诗经.txt、尚书.txt、周易.txt……” “……!系统我【哔--】,那我还不是要自己学吗,这叫贩卖技能?你看看你的同行,你再看看你自己!有哪个系统卖的技能还要宿主自学的!” 【本系统是科学的系统,抵制一切不劳而获行为!】 “你这样和百度有什么区别?哦,对,百度不要钱,你要钱!你不如改名叫知网算了!” 【叮,已成功更名为“叫知网算了”】 “……” “那给我查查民兵手册,纪校新书,赤脚医生手册,汉乐府诗集,建安七子诗文集都要多少功德,前面三本要pdf的,后面两本要txt的”,陈瞻还是真香了。 最终陈瞻花费了将近两千积分买到了上面的几本书,目前功德还剩下一千五百多,换算成寿命就算两个月多一点。 接着退出系统的陈瞻闭上眼睛装作睡觉,实际上却熟练地切换账号,来到独立脑域内。此时他脸上再无先前的不忿,平静地拿出笔记本又在上次的操作后增加了几条: “4.购买实物需要大量功德,猜测所需功德与实物质量有关,可能由该功能实现手法特性导致,需进一步验证。” “5.购买虚拟商品所需功德,与文件大小有关。” “6.猜测系统的最高目标即获取功德。” 接着又那笔涂掉了第二条后面的有待验证,修改为:“2.系统运算消耗功德,猜测与运算复杂程度成正比,已基本确定。” 刚刚陈瞻故作愤怒,讥讽系统废物,实际上是想激起系统辩驳,让它暴露出自身的一些运行方式,但是可惜的是陈瞻的期望落空了。 所以他才问东问西,期望能测试出系统提供的商品的范围以及搞清楚功德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仔细查看了系统提供的小麦的品种详情,发现里面的小麦亩产量,生育期,抗病性等参数较前世所见并无太大差异。并据此猜测,系统商城中可购买到的物品的科技上限是略高于他所处时代的,当然太过黑科技的产物就不要想了。 比如刚刚他在上面搜可控核聚变装置,系统就直接显示没有,而搜索战略核导弹的时候出现的是一个在转的光圈。所以理论上陈瞻可以购买到前世水平的科技产品,嗯,只要他有足够的功德。 当然测试的时候哪几种作物也不是乱选的,这几种作物不仅都是可以作为主食的作物,而且小麦/水稻一粒重量在0.01克左右,玉米一粒重量在0.3克左右,而土豆一颗在100克左右,这确实是与系统给出的报价基本呈正比的。 这就有点意思了,系统的行为让他想到了电脑,而功德就是能源。 虽然不知道系统如何凭空变出实物,但是不妨将这一功能看作一个封装好的函数。 而传递到物品就是参数,那么实现这个功能所需的能源就与计算量成正比,而计算量就由填入的参数的体量决定。 所以基于这一猜测,陈瞻在买了一堆txt文件之后仍然咬牙买了一堆资料,并且指定了资料的类型。 这样夹杂着胡乱买了一波,就是因为购买的那几本pdf加起来绝对不会低于几十M,大小比之前的几本txt文件大得多,毕竟四书五经17万字,一个字16bit换算成txt文件也才2.7M。 最后系统给出的报价也确实证实了这一猜想。 第十四章 我们双赢,只有大雍受伤 虽然一番测试下来,陈瞻对于系统的运作机制已经有了初步的猜想。 但是这一下就去了小两千功德,将近三个月的小命说没就没了,要不是怕系统发现自己的企图陈瞻都想撤单了。 现在的每一点功德对陈瞻来说都格外宝贵,所以第二天他就开始组织战俘整饬农田,补种今年的秋粮。 今年遭了张猛之乱,广川县以及周边几个县的农田都被破坏了,田里的作物自然也就没了,如今到了六月下旬,如果不赶紧补救,等到冬天肯定要冻饿死一批人。 所以陈瞻虽然很失望没有买到生育期短的小麦,但是这个时间还来得及补种一茬小米,等到九十月份在入冬之前就能收一波能撑过冬天的粮食。 虽然工作量有点大,时间有点赶,但是这不是还有将近一万的战俘吗? 这可是将近一万的青壮,在种完广川的地之后还能来得及把周边县的地也种了,今年张猛之乱杀了一批小豪强,中山郡的无主之地又多了一些。 反正压榨战俘,陈瞻是毫无心理负担的,反正短时间内这对战俘都得呆在广川附近等待刺史的安排,不用白不用,免费的劳动力总不能浪费了。 至于之后是这拨人是拉去种冬小麦也好,拖去修路挖矿也好,还是充为军卒,都不是陈瞻能决定的。不过那时候广川已经撑过了最需要人手的阶段,接下来的事情也不需要那么多战俘了。 如此又过了五天平静的种田生活,等到第五天晚上,裴刺史的嘉奖终于到了,于此一同到来的还有安平郡都尉郑信及其率领的大军。 当天晚上郑信就到了广川,由于人困马乏一路上又缺少补给,再加上晚上不方便作战,所以郑信打算在广川歇一下,等第二天天明就一起整军出发追击张猛残部。 对此李珩准备充分,很快就准备好了劳军的伙食,郑信军在奔波了两天多之后终于吃上了一次热食。 郑信也带来的裴刺史的调令和嘉奖。这嘉奖令一开篇就算骈四俪六的一大段,大意就算张猛叛乱其心可诛灭,幸而国有干臣云云,之后便是一些难懂的夸奖人的话。 然后便是大家最关心地封赏了。凭借之前送过去的那堆人头,李珩就被赏了五十金,并且暂代中山郡守,至于俘虏之类的其他功劳还需要求证,所以先把赏赐记下来,等此事过后一并结算上表天子。 暂代这事并不稀奇,这次张猛叛乱,魏郡太守也因此丧生,再加上张猛本人的中山太守,裴济之前废掉还在等下一任太守上任的乐平郡,广平郡,如果不找人暂代太守,整个冀州多半要废。 至于陈瞻的封赏,倒是比他预料的还要丰厚一些。裴济虽然如预期一般没有给他实职的任命,任命了他一个文学从事的清流官。但是超乎陈瞻预料的是,裴济还十分大方地给了他今年的茂才名额。 文学从事是六百石的官职,清贵无实权,并不依赖治理之才,也不怕任命者捅出什么漏子来,所以非常合适这种并不了解底细的世家子弟。 至于茂才,大雍和大汉一样采用察举制度,所以自然也有孝廉与茂才。孝廉就算字面意思,按照“四行”选取德行优异之人,出任郎官(备选官,不任实职)。而茂才即选取“茂才异等”之士,授予实职(一般为六百石,但是也有人直接跳到两千石)。 当然现在已经相当于历史上的汉末,所以“举孝廉父别居”之说也比较常见,这个设定的选人标准什么的已经不被严格地执行。 所以要说两者有什么不同,一言以蔽之,茂才举荐者地位更高,名额更少,举荐后出任的官职更高,应该算是更高级一些的孝廉。 不像孝廉郡级官员也可以举荐,举荐茂才的条件则要严苛得多,朝中除了三公等高位官员之外,每个州的刺史每年只有一个茂才的名额。 整个大雍十三州的刺史加上三公以及其他有资格的高位官员,一年给出去的名额不会超过三十,所以这茂才的名额是十分的珍贵。 当然这种按照地域划分的名额,也如后世高考一般也有不同的难度模式。比如人口最多的豫州处于膏腴之地,人口众多,属于地狱难度。而凉州,并州地广人稀,属于简单模式。 陈瞻出生的南阳郡虽说是天下第一大郡,举孝廉十分困难。但是考虑到南阳郡人口占到了荆州的将近一半,所以尽管南阳繁华,但所属的荆州人口并不算顶尖,所以举茂才的难度比冀州略低。 至于为什么裴济会给自己这个大好处,陈瞻猜测这可能是因为出了张猛之乱,裴济觉得自己在任上干不长,所以在卸任之前先把好处给出去,落一个好。 再春秋笔法一下,若是能颠倒因果,也许能还落得一个慧眼识人的美名。 再加上把一部分责任推到前任刺史的头上,这件事就从清流党同伐异手段酷烈,造成张猛造反,变成有识人之明,提前发现了张猛的阴谋,然后派人隐姓埋名过去调查,果然发现异样,导致张猛鱼死网破造反,整个事件的定性就从逼反良民变成清除阉党遗祸。 想到这里陈瞻都想给裴刺史鼓掌,果然能做到刺史的都不是简单的人,这危机公关的意识非常六啊。 至于会不会被别人揭穿? 呵呵,之前冀州很多职位空缺,管理混乱,到时候补一道文书,然后推说去洛阳传递奏表的信使被张猛军截杀了,所以那么晚才送到洛阳,不就解决了? 那么唯二知道这件事情真相的就只有裴济和陈瞻,裴济自己自不会说,他陈瞻作为既得利益者也不会说,这件事的真相不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吗? 于是在这件事情后,裴济得到了“善相人”的美名,减轻了自己的责任。 而他陈瞻得到了茂才的名额和六百石的出身,以后他就不是主簿出身,而是世家子举茂才,出道即六百石的清流官的高起步,实行自上而下路线会更加顺畅。 在这件事上裴济打了一个时间差,裴济和陈瞻都没亏,双赢。唯一受到损害的就算大雍朝已经所剩无几的国家信用和选才公平。 但是不管裴济是出于什么目的,好处都是实打实的,怎么看这件事都是陈瞻占的便宜更多,所以这个好陈瞻也会记下来。 当然这一切都要等战后再说,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处理张猛余党。 根据郑都尉带来的消息,裴刺史不仅派出了他这一支,还派出了其他几只军队,让他们分为几路独自行军。 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这几路兵马构成也不相同,里面既有裴济能实际控制的官军,也有像郑信这样临时提拔上来的豪强。 而郑信这种豪强出身的军阀,这次派兵支援以换取一个出身,以后就可以用国家的钱养自己的私兵。 所以他们的支援也就是派自己人带着自家的豪强武装成建制地去支援,绝对不会傻到把指挥权交出去。 他们和裴济也是合作关系,此次之所以能一次拿到都尉的高位还是因为裴刺史之前清洗阉党余孽用力过猛,裁撤了一些军队,此时冀州兵力空虚。 再加上裴济不敢调动因为过度裁撤,对他颇有怨言的军队,所以急需一只能帮他解决问题的兵马。 于是裴刺史解决了问题,郑信拿到了官职,再次达成只有大雍受伤的结局。 当然裴刺史也知道自己无法指挥得动他们,于是索性让他们兵分几路,单独行动,并未给出具体的战术安排。 反正这些人为了平叛的功劳也会好好干,呀算是充分发挥了他们的“主观能动性”了 但是李珩不一样,他现在是虽然是中山郡守,但是手下的军士都是原来冀州的常备军,且和裴刺史往日没仇,所以他还需要听从裴刺史的调令,明日和郑信一部一起行动。 调令里没有安排陈瞻的职责,所以他可以自由选择是随军还是呆在广川。 但是陈瞻知道他以后不管走哪条路,行军打仗这件事情都逃不过去,他可以不精,但不能完全不懂。 虽然这次广川保卫战交换比十分光鲜,但是陈瞻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一个新手能比得过数十年浸淫此道的专业人士吗? 所以他不能放过这一次宝贵的学习机会,准备好好看看这个时代如何打仗。 于是当天晚上陈瞻就把城中的事务安排好,交给新上任的县丞,第二天早上便跟随大军一同出发。 ------------------------------------- “……(裴济)素有识人之才。……陈丞相少时尝以文才闻於郡中,然未有治平之功。时济为冀州刺史,闻其才,召举其茂才,甚爱幸,时人皆不解。……其年六月,中山太守张猛反,瞻应对得宜,献策世祖,大破猛贼,世人乃察其远见。” --《雍史.列传十七.裴济》 第十五章 势利使人争,军合力不齐 这具身体不愧是世家子弟,接受了完整的君子六艺培养,像骑马这种古代生活基本素质自然也是具备的,所以陈瞻骑马奔袭毫无压力。 有绝对人数和装备优势优势的正规军打流民组成的张猛军自然是势如破竹,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大的困难,十几天之后,几路人马分头行动终于把张猛军压缩到中山郡北平县周边的一部分区域内。 这十几天他们先向西南进入常山郡,然后又将张猛军残部向东驱赶,绕了一个大圈,经过了大半个常山郡和中山郡,每天白天几乎都在马背上度过。 如此高强度的行军让陈瞻有些吃不消,大腿内侧的肉也被磨破,如今火辣辣地疼。 但是自己选的路,爬着也要走完,再加上陈瞻不舍得放弃宝贵的学习机会所以一直勉力跟随。 不过好在如今张猛军已经被驱赶至北平周边,主力基本被围困在北平县城中,如果能毕其功于一役,之后就不再需要长时间的奔袭了。 北平城是中山郡的治所,是张猛在任中山太守的时候的大本营,所以被好好修整了一番的北平城,其坚固程度远远不是广川县城能比。 因而先他们到来的几路人马都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对县城进行围困,等待后续人马到来。 所以他们来到北平城下之时,郑信并不着急进攻,而是准备修整一番,并派出信使与周边友军一番商量,最终大家达成一致,不再等后续军队,等今天下午未时看到烽火便统一进攻,打下北平,活捉张猛。 如今他们正位于北平城西的一处高地上做最后的战前休整。 其实陈瞻并不赞同仓促之间攻打北平,因为就他观察,他们这边还有其他几支队伍,都仅有先头的骑兵到达。 作为主力的步卒有些还没到达,有些经过长时间奔袭筋疲力尽,因而现在并不是进攻的好时候。 而北平城是张猛经营了数年的老巢,不是那么好攻打的,如今冀州一方虽然有人数优势,但是还不足以压倒对方,在付出一定代价之后或许可以攻破城池,但是剩下的人马难以控制局面。 张猛军完全可以分出一支逃出生天,继续祸害周边的百姓,而此后再想将其围困又要付出新的代价。 现在已经围住了张猛,且冀州一方兵力充足,只不过主力步卒还未到达,完全可以先围住城池,等待后续部队陆续到达之后再发起进攻,而不需要去赌张猛军不逃窜的概率。 所以陈瞻并不赞同仓促间进攻,浪费围困张猛的大好局面。 陈瞻是那么想的,也是那么做的,于是在河间郡都尉严封提出当下进攻的时候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严都尉,裴刺史的调令上要求我等配合将军行动,如今大部兵马未至,而张猛已如瓮中之鳖,不用担心其不弃城突围,故而攻城急于一时。 何不等一两日后,再行进攻?那时大队步卒赶到,攻城时还能分出一路兵马巡护,不怕有漏网之鱼逃窜祸害百姓。” 严封闻言,表情不屑:“纸上谈兵,书生之见。” 陈瞻无力反驳,因为他现在确实没有功劳,是个书生。 而严封是是战前就上任的河间郡都尉,在此战之后可能会拿到功劳升为校尉,所以其他人都只能配合他行事。 当下唯一算是建制齐全的兵马就是严封率领的本部兵马,严封从河间郡出发沿着易水一路到达北平县,一路上消耗不多,是现场中当之不愧的主力,所以陈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尽量降低损失。 这个风险陈瞻都能看出来,在场的其他专业人士看不出来吗?浸淫此道多年的严封会看不出来吗? 当然不是,只不过他们立场不同而已,就从严封的角度来说,平定张猛之乱的一大功劳就在于击杀张猛,砍下反贼的首级。 张猛叛乱称帝,可以说谁夺得了这一大功,就能在之后的封赏中拿到最大的一份。 所以大部分参与者都想分一杯羹,且保持着一种矛盾心态,一方面不想参与者过多,导致自己拿下头功的机会变少,又希望队友能帮自己挡下一部分攻城的损失。 对严封来说,他是现场兵力最多的一方,而且只有他拥有成建制的步卒,其他各方的骑兵不便进行巷战和攻城战,但是可以在外围构建出包围,防止张猛残部外逃。 因而他当下最有可能抢到首功,且可以让友军分担张猛外逃的风险,所以他不想等到其他各方步卒到达。 至于他率领的本部兵马,这是朝廷的兵马,不是他的私兵,他要是调走,这些兵马也不能带走,所以他对这些本部的性命虽然看重,但是敌不过他对于功劳的渴望。 而对于像郑信这样的地方豪强提拔上来的都尉来说,能拿到首功固然好,拿不到也不亏,反正这次趁着张猛造反他们已经成功洗白上岸成为官军。 他们最在意的是自己的人马会不会受损,所以等会不要指望他们在这件事情上出力。 而另外一些步卒未至的官军则希望能多等一等,等到他们自己的步卒到来,这样好加大一分获得功劳的概率。 程瞻算是看明白了,这么多人,人心各异,令不出一门,表面一团和气,背后各种龌龊,这样想要毕其功于一役,要有多看不起张猛? 人微言轻就是如此无奈,陈瞻见此只好曲线救国,希望能将进攻时间往后拖一些。 在陈瞻的劝告,以及其他心思各异的将校劝说下,严封虽然不屑,但是毕竟要给友军一个面子,所以最终同意把进攻时间往后拖了一个时辰。 不过这件事情他已经提示过严封了,且现场又有那没多将领的见证,到时候就算要追责也追不到他头上。 同时陈瞻又在心里坚定了去洛阳的决心,只有爬到高位,才有资格谈匡扶国家。如今之时在一郡之地的叛乱都应对不了,想要力挽狂澜,之是空有雄心和报国之志,也无法施展。 于是饱餐一顿又休整了一阵后,便到了约定的时间。城北严封军已经点起了烽火,各方人马就位,向北平发起了进攻。 “杀呀!捉拿反贼张猛!胁从不问!” “放下兵器,投降不杀!张猛叛上作乱,其罪当诛,再有抗拒者以反贼论处!” “张猛叛上自立,当诛九族,诸位不要自误!” 严封能力并不弱,他一边猛攻一边攻心,让士兵们呐喊劝降口号,半刻钟后,官军便从南门和西门攻入了北平城,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为明眼人都看出来张猛不可能长久,跟着他是没前途的。 而且张猛军没有大义名分,士气低落,所以尽管张猛的嫡系人马战力不弱,但是守西门和南门的守将直接开城门,意图争取“阵前起义”的待遇。 见南门和西门已被攻破,北面严封的兵马也不愿意再啃硬骨头,又欲夺首功,便分出一部分步卒从西门进入,只留一小部分在北门外坚守。 此时已经进入了巷战的阶段,北平县城内外已然乱作一团,官军士卒与张猛麾下叛军绞杀作一团,大街上战马往来冲杀驰骋,血染长街。小巷里,张猛军士依托地形负隅顽抗,场面混乱不堪。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张猛的破灭就在此时,众多人马都想涌入北平城好在这场狂欢中分一杯羹。 但是陈瞻觉得有些奇怪,这一切好像太过顺利了,北平是张猛经营了数年的老巢,张猛有大把的时间将各处险要位置换成自己的人,为何南门和西门投得那么快? 城中积攒的粮食兵器并不在少数,如果张猛想要坚守,北平真的能那么快被攻破吗? 且现在他们看似人多,但是大部分都是骑兵,真正攻起城来占不到便宜,仅仅半刻便破城怎么看都有些魔幻了些。 那么张猛是想要弃城逃跑吗?可是北平是他的大本营啊,他跑了还能去哪里呢? 而且就算要跑,现在也可以依托城墙防御啊,如此再拖延一会多消耗掉一部分进攻力量再行突围不是更加容易吗? 陈瞻一时间想不明白,只是觉得有不妥,却不知是因何造成这不妥的,便将自己的想法和李珩讲了,希望他能考虑一下不要冒进。 其实陈瞻讲了也没有报太大希望,毕竟这事情他只有一个猜测,虽然听了他的也不亏,但是可能会失掉一次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如今大雍虽然已现衰亡之像,但是像这样的叛乱并不多,想要再次立功不知又要等到猴年马月。 谁知劝说竟然进行得异常的顺利,李珩竟也有此感觉,于是两人便带兵在城外围堵出逃残兵,并不着急进城,只是保持阵型,不紧不慢地吊在最后面。 不过更多的人都被眼前的功劳蒙蔽了双眼,一头冲进了北平城。 另一边,严封已经带着几百军士冲进了太守府,“张猛在哪里?可曾捉拿到了张猛!”他逮着人就问,可惜并没有收获。 第十六章 功亏一篑 混乱稍歇之后,只听得城中有人大喊:“张猛突围跑了,速去北门追杀!郡守府只是诱饵!” 严封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暗恨居然真的让陈瞻不幸言中了,调转马头想要往外冲。 他恨恨抽了身边慌乱的军士一鞭,然后吩咐手下把守好太守府、继续搜索(搜刮),他自己带着几十骑冲向北门。 可谁知就在这时,一股大火就在太守府中蔓延开来,太守府中陈设华丽,帐幔堆叠,又似乎被人提前浇上了火油,大火迅速蔓延开来。 只不过刚才大多数攻入太守府的军士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搜刮着张猛积累数年的财富,并未注意周围的环境,所以直到现在火势渐起才被人发觉。 如今看来,这堆金砌玉的太守府不过是张猛放出的香饵,那金银,那锦绣不过是张猛诱惑拖延他们的诱饵,而如今火起,城内大乱,官军本就组织混乱,现在更是无法组织起有力的追击。 对于张猛跑了这一点,严封也是很担心的,因为裴刺史给他的指令是斩杀或者生擒贼首,如今他主要负责这一行动,且在陈瞻提醒后还让张猛跑了。 事后论功行赏,他不仅丢掉了最大的功劳,升官是不要想了,而且还有可能因为被认为是决策失误才导致张猛逃脱,因而被处罚。 但是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为今之计只有尽力追击,等到时候看看能不能看在大家奋力血战的份上,将功折罪,拿点辛苦钱。 另一边李珩听从了陈瞻的建议,多留了一份心思,此时听得消息立马向北门追去。 可是他们在交战之前才经历过一场奔袭,之后只不过修整了一会便开始攻城,此时已经十分疲惫。而张猛军似乎是早有打算,养精蓄锐,乘坐的马匹也十分精良,他们如何能追得上早有准备的张猛。 于是大伙儿追了一刻钟左右,绕过城北,进入山地,便见张猛就已经遥遥不知去向。 大伙又追击了一阵,眼见便要到了幽州地界,因为没有跨州的调令,他们不能追击出境,于是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如今朝政还未完全崩坏,朝廷对各州防得很严,这次如果不是张猛造反,整个冀州处于战时,裴济想要调兵都是犯忌讳的存在。 若是想要越境追击,只能等裴刺史上报洛阳,获取朝廷允许跨州追击得批文。否则就是越权,就算抓到了张猛,朝廷也会怀疑裴济意图割据,落不到什么好结果。 其实,这也是封建王朝中后期的需要面对的常见问题。 其处理其实就是看朝廷如何在“以邻为壑”和“藩镇割据”之间找一个平衡点,两害相权取其轻。 封建王朝初期,经过乱世大量人口损失以及前朝势力清洗,财富重新分配。 而到了朝代中后期,经过了百余年的积累,财富逐渐向少数人手中集中,社会矛盾逐渐尖锐。此时统治阶级需要加强对于地方的控制以维持社会稳定。 当镇压反叛的迫切性高于防止藩镇割据时,地方的权责就会进一步扩大,比如明朝,由巡抚而至总督又至经略再至督师。 再比如刺史,这个官职可以大致类比为明朝的巡抚,原本只是皇帝派出“刺各地”的监察官,到了汉成帝时期,才变成执掌一州军政的行政官。 而眼下大雍的刺史,就是后者,陈瞻想到这里不由生出了一种浓浓的“明末即视感”来。 他当然知道眼下这种行政模式会造成大家只顾自己,平叛也只想着把人往别的州的地界上一赶,然后即可以邻为壑,养寇自重的弊端。 这些封建官僚的尿性他太清楚了,只要于自身利益无涉,对于朝廷的任务都是能应付就应付,至于生活在各州边境上的百姓会如何,呵呵,他们处于九天之上,如何会在意脚下的蝼蚁。 但是封建君主制就是这样,在当前制度下他也没有什么好方法,陈瞻倒是知道一种解决方法,但是现在看来任重道远啊! 经过这一阵追击,陈瞻大腿上那块先前已经结痂的肉又一次被磨破流血不止,伤口处湿漉漉的。 之前在追击时精神高度紧绷,还没觉得那么疼,如今停了下来,陈瞻觉得腿上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痛,跑得不由慢下来。 李珩担心在陈瞻在这混乱的战场上受伤,所以一直暗中关注着他,见他慢了下来,也跟着勒马放慢了速度,行至陈瞻身边,帮他牵住缰绳。 这次跟在李珩身边的都是他自己的亲卫,他们刚刚经历广州之战正士气高昂,一心以为此次定能诛灭张猛,如今见到张猛居然在如此劣势地情况下都能逃脱,心里自然不痛快。 李珩也看出来他们的心思,但是张猛已带着残部逃入幽州,他们无法跨境追击,于是便让亲卫准备就地驻扎,仅分出一部分人巡逻,堵截乱兵。 此时从后方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一队人马快速靠近,如今战场混乱,李珩军不由得戒备起来。 等这队人马近前来才发现是友军。李珩正想上去询问北平城内的情况,却见对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敌情如火,岂容迟误!你等何故驻扎在此,岂不是白白放了张猛逃走!” 说话的那人便是严封,他倒也不是针对李珩,只是因为没有完成裴刺史的命令,真的让张猛逃走了,害怕担责任。 所以尚未看清对面就先声夺人,把锅甩了过来,希望能唬住和对面,以此达到分摊责任的目的。 李珩的军士正在气头上,又见“罪魁祸首”不分青红皂白便责备他们,瞬间火了,怒视着来人。 脾气暴躁的刘县尉闻言,当即大怒:“严都尉真是强词夺理!且不说我们本无统属关系,配合你等行事已是看在裴刺史的调令的面子上仁至义尽了。” “再说我们人困马乏还按照你的安排进攻西面,也没放过一个叛逆。而当时你不愿再等,力主进攻,如今张猛却从你防守的北面逃走了!” “恰才陈从事还劝说过你,你又不听!现在事实如陈从事所料,且张猛从你守的北门逃脱,你却现在才追至此处,如今还来怪我们延误?” “再说要不是郡兵防守不力,导致猛贼肆虐,围了我们广川哪还用我们出击!” 刘县尉脸气得通红,说道激动之处还抡起拳头想要冲上前去,身边的人赶忙拉住他,去也没有出言阻止,可见这一番话道出了李珩军士卒的心声。 严封刚才想着快点甩锅,并没有仔细看来人,眼见对面正是陈瞻,心里不由得感叹起今天的背运来,遇到谁不好,偏偏是之前劝过他的陈瞻。 严封自知理亏,于是一时间僵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瞻虽说对严封的行为非常不满,但是现在外敌未除,实在不是讨论责任的时候,若是放任矛盾发展下去,恐怕很难收场。而于是缓了口气,建议道: “严都尉,现在不是推诿责任的时候,你若想弥补,也别指着张猛追了,张猛一行人皆是轻骑,且一人双马,马力蓄养充足,我军劳顿了许久,追肯定是追不上的。不如分出一些兵马驻扎在通往幽州的交通要道上,说不定还能截获一些余孽。” 其实严封也知道,这次他的差事办砸了,堵截乱兵只是为了弥补之前放走张猛的错误,抓点杂兵凑凑数,回去奏表能好看些。 但是张猛跑了,这些小鱼小虾究竟抓到了多少,其实不重要了,对于他的前途没什么影响。 但是毕竟他才是理亏的一方,见到陈瞻愿意给自己一个台阶,于是便就坡下驴,开始安排边境上的防卫工作,又让李珩一行人回到北平休整。 联军人数众多,且城内刚刚经过了一场血战和大火如今住不得人,于是便在城外安营扎寨。 由于军士连续追击十分疲惫,在加上李珩担心陈瞻的身体,他们回程时走得很慢,等他们回到北平城下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联军的营寨中,一片歌舞升平。虽然是放跑了张猛,但是此次毕竟是攻破了张猛的老窝北平,于是这一挫折并没有影响到大多数人的情绪,大家还是该吃吃,该喝喝,甚至还为了庆祝攻下北平举办了一场庆功宴会,连酒水都有供应。 城内大火已经被扑灭,道路也已经打扫了出来,但是那残留着血迹的街道,还冒着烟的废墟还昭示着刚才发生在城中的惨剧。 那些被张猛军搜刮出来,又一朝作为诱饵散尽的财宝,也被再次搜集起来,又细细分了发到联军各级将领的手中。 陈瞻并没有去到营寨中心区域参加那一场狂欢,这些天的劳累和奔波,让他感觉心悸气短,如今联军的状况又让他感觉无比讽刺。 天渐渐黑了,黑暗吞没了原本繁华的北平城,城中一片死寂,只有稀稀疏疏的几盏灯火亮着。 北平高大的城墙像一把刀子划分开了两个世界,一边血流成河,人间炼狱,一边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第十七章 不气不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军营中的嘈杂声让陈瞻心烦意乱,好像在无时无刻地提醒他,如今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的时代了。 陈瞻迫切地想要找一些事情麻痹自己,毕竟人性和阶级的丑恶一直都存在着,但是有些事只要不去想,就不会感到罪恶与疼痛。 于是陈瞻来到李恒的营帐,准备和他商讨一下广川之后的发展计划。他马上要去洛阳了,总不能给别人留下一个烂摊子。 是广川毕竟只是一个县城,县里的事务又有多少,不到一个时辰陈瞻便将工作交接完了。 他甚至还制定了一份详细的中山郡振兴计划,只要李珩愿意参考他的建议,不难在三年之内将中山郡的人口和经济恢复到战前水平,如此也算是对这一段共事之情的答谢了。 交代完各项事宜,就回了自己的营帐。 营帐中陈伯已经等候在那里,热水饭食齐备,陈瞻本打算吃了饭就好好休息,谁知没过多久就见一军士抱着一个箱子进来。 那军士将手中的箱子放在地上,对着陈瞻一礼:“陈从事,今日我家都尉多有得罪,还请两位宽宏。” 陈瞻一心想着快些去洛阳,本就没打算为难严封,再加上心里正不痛快,于是敷衍了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陈伯见陈瞻苍白的脸色,心疼道:“公子连日操劳,不如早些回去休息一下吧?” 陈瞻却不回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那开着的箱子面前,弯下腰来,从里面拾起了一支珠花。 现在陈瞻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对,但是陈伯害怕自己慌乱之间胡乱行动吓到陈瞻,让情况恶化,所以不敢上前打扰到他,只是在一旁护着,又不动声色地让门口的士兵去请医生。 陈瞻将那珠花捏着凑近烛火,仔细地打量着,那珠花料子不错,是赤金打造,在花瓣上还留着几个凹槽,上面零星镶嵌着几枚珍珠。如今被陈瞻骨节分明的手捏着放在灯下,被烛光一照仍然显得璀璨夺目。 只不过赤金极软,那珠花好像被压得有些变形了,花瓣上的珍珠也剥落了一些,原本雍容华贵地花朵如今显得衰败而颓唐。 陈瞻却不在意,纤长白皙的手指拂过那珠花的双股,那里细细篆刻了两个篆书小字“长乐”。 只是如今暗红色的血渍填满了纹饰,仿佛朱砂绘制而成的一道诡异的符文,显得十分诡异。 陈瞻看着手上蹭上的干涸血迹怔怔出神。 陈伯见陈瞻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心道:“公子……” 陈瞻仿佛没有听见,只是低低地笑了几声,喃喃道:“长乐,呵呵,这枚珠花或许是某个父亲送给女儿的吧?刻上这铭文,是希望她一生喜乐?” “如今珠花变形,铭文染血……” 接下来话陈瞻没说,但是陈伯明白,那个千娇万宠的女孩,怕是已成黄土陇上的白骨了。 这样的事情他见得多了,便也不觉得多痛,若是当年自己没有从军,自己的女儿或许…… 回忆起往事,就如撕开了好不容易弥合的疮口。 陈伯知道,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陈瞻接着感叹道:“朝中党同伐异,人人趋利避害,尸位素餐,如此世道,哪来的长乐!” “便是攻下北平,张猛逃走,没了顾忌的他横行边境,又有多少女孩会和这珠花的主人一般!” 陈瞻低头摩梭着那枚珠花,只见滴滴血迹绽放在花瓣上:“哈哈,你看,这株花也知道……” 陈瞻把珠花掷在地上,是他气出幻觉了吗,他刚刚看见珠花也在流血! 陈瞻感觉鼻子有点痒,伸手一抹却见一手鲜红。 穿来后的几天里陈瞻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不断用繁重的工作麻痹着自己,又一遍遍自我催眠,告诫自己这是封建王朝末期的常态。 陈瞻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已经不生气了。 可是有些事情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是现在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脑子混乱得很,心悸更加严重了,穿来十几天中经历的的种种事件在陈瞻眼前掠过,乱世将至,人心各异,他所做的一切仿佛只是可笑的挣扎。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压得陈瞻喘不过气来,他深呼吸了几次,想要缓解这种窒息的感觉。 !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如潮水般奔涌而出,淹没了他的感官,也冲击着系统,系统不得不一边维持着陈瞻身体的机能,一边抵抗这陈瞻精神的冲击。 陈瞻脑海中系统支离破碎的警报声响起,仿佛一台信号不好的老旧收音机,不断地重复着:【当前心率过快,血压过高,宿主请务必保持心情平和!】 只是如今陈瞻此时已经顾不上系统了,他眼前一阵发黑,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一抽一抽地疼。他想扶住旁边的桌案,却摇晃了一下,向一旁栽倒。 陈伯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赶忙冲上前来,抱住了陈瞻,焦急地大喊道:“快去叫军医!” 陈瞻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眉毛因为疼痛蹙着,大滴的汗水从额头上冒出,将额前的碎发粘在额头上。 陈伯强自镇定下来,将陈瞻抱起,轻轻放到一旁的床榻上,握住陈瞻的手腕开始探他的脉象。 一探之下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了。陈瞻的脉搏细弱而急促,饶是他这种仅仅是粗通医术的门外汉也看得出来,这不是什么健康人的脉象。 陈瞻的嘴唇动了动,仿佛在说什么,陈伯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附耳上去听。 “势利使人争,军合力不齐……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陈瞻断断续续的声音中流露出巨大的悲哀。 当年在课本里读到这句话是一种感受,如今真正看到了那些白骨又是另一种感受。 陈瞻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是反复重复着一句话,“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一滴清泪从紧闭的眼角上滑落,划过陈瞻瘦削的脸庞,砸落在软枕上,晕染出一片水迹。 陈伯叹了口气,这世道啊,他都习惯了…… 也就公子从小长在老宅,终日闭门读书,没见到那些腌臜事情,心里始终清清白白的。 公子这是心病,他想劝却也没有办法,只得拿了凉水绞了凉毛巾敷在陈瞻额头上,想让他好受点。 第十八章 气死偶咧 就在这时营帐的门被打开了,军医已经来了。 嗯,是被两个军士驾着来的。他并没有生气,显然已经是对这一阵仗见怪不怪了。 那军医见帐中气氛压抑,又看到榻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的人,立马就明白了,也不多说,上前为陈瞻诊脉。 那军医搭了陈瞻右手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似乎不敢置信,接着又换了左手,细细诊着,却不开口。 营帐里寂静无声,气氛十分压抑,陈伯想要催促,却又怕影响了军医的判断,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憋得一张脸通红。 那军医心里也苦呀,他能说他摸到的脉搏太弱,浑不似生人脉象吗?但是眼前的人明明还活着呀。 他要是这么说了,怕不是要被当成诅咒,被这群拿着刀剑的人当场砍死。 他切了半天也切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好换了左手,可还是得出了一样的结论,他只能将其归因于自己医术太差,孤陋寡闻。 那医生憋了好久,终归无法,终于叹息道:“陈从事似有隐疾在身,如今忧愁忧思,精力虚耗过度,诱导隐疾发作,在下孤陋寡闻,从未见过如此病症,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陈伯听到这话颤声追问:“可有性命之忧?” 那军医急忙低下了头:“在下从未见过如此症状,无法判断……,不过陈从事吉人天相……” 陈伯紧紧握住陈瞻的手,好像想借此抓住他不断流逝的生命。 “闪开!再耽搁一炷香的时间他都是死路一条!”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营帐中的沉寂,一个鹤发童颜的小老头冲了进来,从李珩手中夺下陈瞻的手腕,说话间便开始诊脉,接着好几根针就朝着陈瞻身上扎去。 “我的药箱呢?”张璟对着门外的军士问道。 话说张璟原来在中山一代游历采药,后来遇到张猛之乱,道路不通于是便一直困在中山。 如今听闻北平城被攻破,双方皆有死伤,富有医德的张璟便闻讯来到北平城下。才靠近军营便听见有人在喊“快叫医者”,于是便跟着军士来到了这里。 结果刚进营帐张璟就看到了床榻上的那个基本可以算是死人的家伙,赶快上前把脉,一把脉张璟也吓了一跳,好家伙,有心疾还敢造作,如今只剩一口气勉力支撑着不死,还在胡思乱想加重病情吗? 但是对方自己作死是对方的事情,而他作为医者,救人就是天职。 所以张璟把完脉的第一时间就用几根银针将陈瞻扎晕过去。 很好,晕过去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否则病情继续加重的话那就不用活了,救回来也是废人一个。 一切都发生得十分迅速,等张璟施完针帐中众人才反应过来,旁边的刘县尉看着扎在陈瞻头上的银针惊叫出声:“啊!有刺客!”。 半声惊呼才出口就被一边的陈伯捂住了嘴,接下来半句卡在了喉咙里。 陈伯已经看出来了,如今这个小老头可能是唯一救活陈瞻的希望,他不容许任何人打扰到医生的治疗。 片刻之后小老头停住了动作,将一根根针抽走,从榻旁站了起来。 “老先生,我家公子如何了。”陈伯看着榻上神色安详的陈瞻问道。 虽说他不是医生,但是也能看出这个时候的陈瞻脸色远比刚才好的太多了。 “情况稳定住了,纸笔给我,我来写药方。”小老头一边写药方,一边解释:“目前是暂时保住了性命,他之前便有心疾,最忌多思劳累,前一段时间劳累过度,已经伤到了元气,如今未等恢复,就心中愤懑,心绪波动之下诱发心疾,这一次伤到了根基,不过只要不再胡思乱想,性命算是保住了。” 张璟写完药方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将它交给一旁的军士,接着嘱咐道:“你们抓了药来,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分两次服用,再配合卧床静养,以后不要胡思乱想,可保性命无忧。” “那公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陈伯松了一口气,继续追问道。 张璟坦言道:“如今他只是暂时脱离了危险,这病虽然有身体的原因,但是此次病情来势汹汹还是心病导致的,若是他自己不能看开,等会可能还会要反复几次,可能会导致高热,若是看开了,便没事了,自然会醒。” “只是他现在的残破身子恐怕撑不了几次反复,我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只是若是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我虽然能让他暂时晕过去,不要想这些事,但是这总归不是办法,他总有醒的那一天,你若是知道他心病的缘由,对症下药可能能让他少受点罪。” 听得陈瞻的状况,陈伯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但是见陈瞻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便赶忙向老者道谢道:“多谢老人家……”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老头打断,只见他手向上一摊,对李珩说道:“行了,给钱吧” 小老头见陈伯愣住了,便接着解释道:“穷人付不起药费,看你们也不是差钱的主,就当劫富济贫了。” “哈?”陈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赶忙指着墙角那箱珠宝,对军士说:“去,将那箱东西搬来,给医师作为酬金。”又转头对着小老头恭敬地说:“老先生,您看够吗?” 结合陈瞻迷糊之时念叨的几句话,陈伯也大致猜到诱导陈瞻发病的缘由了。 虽然这箱东西不过是个诱因,不过为了防止陈瞻再次发病,他也不敢再让陈瞻看到此物。 他巴不得这些东西快点从眼前消失,如今有神医愿意帮他处理这个麻烦,他倒也是乐意。 张璟将钱接过,似乎有点惊异于陈伯的大方,或许又惊异于它一个仆役也敢自行做主,调动如此多的财物品。 他抬起头打量了陈伯几眼,见对方泰然若素,不像是做不了主的样子便接着嘱咐道:“我这段时间就在军营里,要是醒了或者病情恶化了就来找我,就说找南阳张璟。” 陈伯听得此言连忙拜谢:“原来竟是张神医当面,多谢神医垂怜,等公子康复,老仆……” “打住,收钱办事,而且我也当不得神医,你再不把药喂了,等他再胡闹下去,我还真不一定有把我救他了。” 张璟直接打断陈伯的恭维,潇洒利落地转身离开。 第十九章 原来终山真的有神医啊 一番感恩戴德地话被生硬地打断,陈伯并未有一丝不快,在得知眼前的人就是自己之前一直寻找的张医师之后,他的心中只有庆幸。 陈伯不敢耽搁分毫,赶忙抓了药来煎制,又给陈瞻喂下。 昏睡中陈瞻被灌下汤药,发了一身汗,高热退下去了一些,脸色恢复正常,嘴唇也不再是病发时的青紫色,看着好像好了一些。 陈瞻对与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正在梦境里活得很艰难,前几天所见之鲜血,断肢,军士百姓临死前的惨叫,长刀砍入身体时的声音,如今一一入梦来。 在梦中到处都是尸体堆成的山,鲜血流成的河,一些人在那河流中挣扎,一双双手从血红的河水中生伸出,又被河水淹没,继而被河流裹挟着冲向下游。 陈瞻想要拉住那些手,他一步一步地挪到河边,然而他站得太远了,那些手的指尖只是从他手中划过,便没入血水中。 陈瞻皱了皱眉,又向前挪了几步,血水漫上他的脚面,溅上他的白衣,那冰凉滑腻的触感一如当初在广川城下那般。他忍住恶心,伸手拉住了一双正在挣扎的手。 然而那手臂却重愈千钧,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法救上一人,他努力了许久,终于支撑不住泄了力。然而他蹲在河岸边本就重心不稳,如今被那手臂拉扯着骤然间失却了平衡,便栽向那血红的河水。 河水浸染了他的白衣,没过他的头顶,只余下他的双手还露在水面上,如今他已经成为了这些人中的一员了。 他想挣扎,然而那些手臂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拉住他,把他拖向水底。 他不断躲闪,然而那些该死的手臂像章鱼一样,打着弯蛇一样的从各处爬过来抓着他不松手,无休无止的,好像要把他活活的缠死。 窒息感漫上心头,陈瞻不由得再次感叹道自己的无力来,他再也无力挣扎,所幸放弃抵抗,任由自己被那些手臂拖向深渊。 若是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那之前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算了……脑子好沉,就这样睡过去也是不错的…… 只是不甘心…… 是啊,不甘心,这世道是很烂,但是就该是这样的吗? 凭什么有人生而为牛马,凭什么有人杀人放火却升官发财,赚得盆满钵满,凭什么好人就该被拿枪指着! 我要回去,不能就这样白白死了! 陈瞻的意识清醒了起来,他清楚,这是梦魇,一切都不是真的,如今自己被困在梦里了。 他终于想了起来了,广川城的复兴计划他才做到一半,每天都有数百人死于战争和饥荒,自己纵然无法救下所有人,但是能多救一个人终究是好的。 不行啊,得回去,记得昏倒前好像在发病了来着,心脏一抽一抽得疼,看样子病的不轻,得赶快醒来了。 陈瞻卯足了全身的力气向上一跃,终于冲破了层层阻碍,离开了那血水组成的河流。 营帐中,陈瞻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陈瞻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到浑身无力,心口也是闷闷的。他艰难的动动四肢,确认自己还活在世上,他想开口说话,却只是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接着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张熟悉的大脸。 接着耳边传来陈伯欣喜的声音:“公子,你醒了?快去请张医师!” 他的脸上可以看到明显的欣喜,但是那欣喜只出现了一瞬间,之后便变成了心疼和担忧,然后很快就又消散于无形。 若非陈瞻一直留心,甚至不可能看到这样的表情变化。 看来刚才很危险,还是医生诊治给出了什么不太好的结果? 也是,之前才买了一大堆东西,功德只够撑三个月了,只是不知道医生能不能诊治出来,也不知道这种突发情况会不会扣功德。 得问问系统,这种情况下怎么操作。 于是陈瞻明面上表现出一幅刚刚醒来十分虚弱的样子,又闭了闭眼睛,在脑中召唤出系统来:“系统,这种情况要扣功德不?是不是只要功德没有耗尽就不会死亡?” 然而这次系统并没有秒回。过了一会儿陈瞻才收到系统的答复【亲爱的宿主,本次修复消耗功德的132.5单位,功德可用于修复身体,若损伤超过功德修复范围,该身体会死亡。】 “修复?系统,所以功德还是需要作用于这具身体才能生效吗?那么这个世界的其他手段也可以用来修复身体,所以续命并不一定需要靠功德了?” 【是的呢,但是以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宿主还是要靠我呢!】 系统矫揉造作的声音搅得陈瞻心烦,陈瞻熟练地切换账号,开始思考: “系统说的是该身体会死亡,而不是我会死亡,这是为什么?结合我魂穿过来的事实,系统是可以把我塞到另一个身体里的?如果能搞清楚答案,那么就能摸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 “算了,现在醒了就不用担心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赶快处理好眼前的事情,然后去洛阳挣一些功德,等我腾出手来……” 系统这个样子显然不正常,陈瞻还在想怎么才能趁乱从系统那里榨取一些情报来,就听见耳边响起了陈伯焦急的声音。 见陈瞻醒来后又疲惫地闭上眼睛,陈伯更加担心,慌张地过来扶着他:“公子,你怎么了?没事吧?我已经去请神医了,你再忍一忍。” 陈瞻不想让陈伯担心,坐起身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陈伯见他起身赶忙在他身后垫了两个枕头。 以陈瞻的经验来看,接下来陈伯又要长篇大论一番,劝说自己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最后再归结于对不起陈父,接着一阵呜咽。 所以陈瞻赶紧转移话题:“陈伯,我睡了多上时间?刘猛余孽怎么样了,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陈伯心里酸涩,叹了口气,又想起张璟不让陈瞻操劳的嘱托。 但他终归只是仆役,不敢明着忤逆陈瞻的命令,于是只是闭口不谈拖时间。 等待会张神医来了,一幅药下去就不怕公子不好好休息。 陈瞻见他不答话,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的身体,生怕又要落入长篇大论终,于是赶忙说道: “这个病是旧疾了,不碍事的,只要秋冬注意一些不要着凉,平时不剧烈运动抑或心情激动,就不会发病……” 第二十章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心疼我 陈瞻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只见一个怒气冲冲的小老头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走到他面前,把药往榻边的小桌上一放: “陈公子还知道自己的病要注意一些,不能操劳,不能心情激动呀,你如今,唉……” 张璟这些年行走天下,什么病人没见过,也知道这样的人多是心中有执念,他说了也未必管用。 只是医者的习惯改不过来,见着有人作践自己的身体,便心里不爽于是忍不住说了几句。 接着他便走过来替陈瞻诊脉:“陈从事的病情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如今虽然救了你的姓命,但是之前损耗的元气没法补回来,这些日子,你先慢慢调养,以后少熬心血、少思虑,万事不放心头才好。” “还有切忌受寒,你如今的身子,任何一场风寒都能要了你的命。” 接着小老头便把那碗药递到了陈瞻手里:“陈从事喝了这药赶紧休息吧,你要是再熬下去,这个身子也撑不了几年了。” 小老头兴师问罪的样子不由得让陈瞻想起他高中时期的班主任,他闻言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子,赶忙接过那碗药。 小老头应该就是陈伯口中的神医了,刚刚陈瞻用系统查了一下他的资料,对他的专业水平十分信服。 如今神医给开了药自然要好好珍惜,顺便测试一下能不能通过其他方式增加寿命,当然能分析一下成分就更好了,以后就能光明长大地偷师了,嘿嘿嘿。 于是陈瞻端起药碗,先喝了一小口。嘶,真苦。 脑中系统已经给出了检测到的成分表,以及作用预测了。 好家伙,这是人肉分析仪啊!陈瞻感叹了一句,他虽然看不懂成分表,但是这个作用还是能看懂的。 他也知道这药对他的身体又奇效,但是现在他急着去洛阳,如果错过了这次进京汇报的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皇帝,所以他现在不能休息。 于是陈瞻放下药碗,准备和张璟讨价还价一番,看看能不能换个方子,把里面安神的药物去掉。 陈伯见他停了下来,以为陈瞻是觉得药太苦,不想吃药。 心道公子这几日虽然看着成熟了不少,但到底和原来那个不乐意吃药的孩子没有什么分别。 回想起这种骤然的成长,母爱泛滥的陈伯又开始担心陈瞻的身体,怕他不吃药病情继续恶化下去,于是献宝似地捧上两颗蜜饯: “公子,药还是要吃的,张神医刚刚辛苦了许久,费了好些药材才熬出这么一点来,你若是觉得苦,可以先吃两个蜜饯……”。 陈瞻心下无语,心里吐槽道:“还真是哄宝宝啊,不过如今兵荒马乱,真是难为你找来这些蜜饯了。” 心里虽然吐槽着,但是总不能拂了陈伯的好意,毕竟这个糖极度匮乏的时代,蜜饯这种陈瞻前世不屑一吃的东西可是高级奢侈品。 毕竟在蔗糖提取技术成熟以前,糖的获取方式就那么几种,比如历史上魏文帝曹丕就酷爱吃甘蔗,他甚至还亲手种甘蔗并留赋为证:“掘中堂而为圃,植诸蔗于前庭。涉炎夏而既盛,迄凛秋而将衰。” 所以连魏文帝都只能吃到如此初级的甜食,果脯什么的还是很珍贵的。 而原主即使仓促出门卷走家财之余,这种奢侈零食也没断绝,平日里的生活显然更是枯燥到了顶。 陈瞻叹息一声,开口解释道:“张医师,非是我不愿意吃药,只是这药里似乎有安神的成分,在下还有事要做,容不得停歇。” 张璟听得这话有些惊奇:“陈从事能尝出配伍的药材,可是也通医理?” 陈瞻平静地说道:“略懂一些,久病成医罢了。” 陈瞻并没有否认,因为他想让张璟将他当作同行,从而能郑重考虑他的诉求,而不是只将他当作一个任性的病人。 只见张璟略微皱了皱眉头,不赞同道:“既如此,陈从事应该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也明白那件事的后果。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也不好再劝你,只是那件事比性命还重要?” 是的,不能去洛阳,就不能快速获得功德,到时候靠这个身体硬撑估计也活不了多久,所以功德比命重要,没毛病。 于是陈瞻点点头,坚定地说:“嗯,比性命更重。” 张璟怕他不清楚问题地严重性,还想再劝:“陈从事你也清楚自己的情况,只是良医难以自医。若我所料不差,你此次必然是在身心俱疲,内心郁结之时的经历了大喜大悲之事,因而伤了心脉。 你本就有心疾,如今更是严重了。若是不能够平心静气,潜修养病,只怕几年之后就会病入膏肓,灯枯油尽,你真的坚持如此吗……” 陈瞻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只要推动社会发展,救一时半会不会死的事情,只好换了一种说法: “张医师亦知此事乃是心病,只是如今哀鸿遍野,若是不做些什么,岂非终身难安。若是心绪不宁,潜心修养又有什么用处?” 张璟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刚才他下去熬药又从军士耳中听闻了陈瞻这几天来的事迹,实不忍如此英才过早夭亡,于是微微苦笑道: “罢了,这也由你,我这段时间替你好好调养一下,以后就要看你自己的了,只是以后你的身体不能再劳累了。” 一旁陈伯听到这话如坠冰窟,他一言不发的望着张璟,张璟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 张璟接着又将那碗加了料的药汤再次送到陈瞻手中:“我这就为你改方子,只是如今已经三更了,你再焚膏继晷也不至于撑着,何况如今你还病着,就算是为了日后少受些罪也要好好休息,这碗药顶多让你睡到明日,快喝了吧。” 陈瞻见自己的目的达成也不再纠结,端起药汤一饮而尽,服下药之后,他不一会就感觉困意上涌,于是便昏昏睡去。 二十一章 垂死病中惊坐起,谈笑风生又一年 陈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张璟果然不愧神医之名,这次醒来,他除了没什么力气之外便感觉没什么不舒服的了。 既然这样就没什么修养的必要了,还是赶快起来想办法挣点功德续命为好。于是陈瞻起身坐了起来,准备叫个人拿点吃的,然后就去干活。 陈瞻才掀了被子,准备下地,就见陈伯端着一些东西,从营帐外进来。 陈伯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即又似猛然惊醒一般,将手上的东西随手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放,便快步走来,将陈瞻又按回到床上。 短短几步路,陈伯便热泪盈眶,他忍不住用自己的手抹了几把溢出的眼泪,在陈瞻身后垫了几个枕头,又将被子掖好,这才开口:“公子,老奴有负老爷所托……” 陈瞻温声劝慰道:“陈伯,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我拿到了六百石的官身,也算没有辱没父亲留下的门楣了。再说如今我们不也找到了神医吗?” 见陈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陈瞻略有不忍,但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赶忙给陈伯安排任务:“陈伯,帮我研墨吧,顺便把那个小几端过来吧,我就在榻上写。” 陈瞻准备抄袭他在《赤脚医生手册》中看到的一些药方,并且努力把张璟骗上自己的贼船。 这是陈瞻见到张璟之后就有的想法,像张璟这样的人仅仅治病救人简直是暴殄天物。 若是能写出传世之作,甚至培养出一批医者,到时肯定能活人无数,而他陈瞻什么都不用做,跟着混分润,拿到的功德可是大大滴有。 不要觉得陈瞻在夸大其词,就大雍这个医疗条件,不说感冒发烧,就算是平时受了伤伤口感染可都是能死人的。 而《赤脚医生手册》中里就有一大堆中药方子可以对症下药。 而且这些方子的原材料都是很好获得的,没有名贵药材,平民百姓上山采了就能用。 虽然可能会存在认错药材治死人的情况,但是因为这本书活下来的人肯定比治死的人多。 当然陈瞻不是学医的,不好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大放厥词,所以他只是将方子给了张璟,希望他能参考参考,做好本土化。 至于张璟会不会愿意? 昨天他在系统里查了张璟的资料,可以确定张璟医德充沛,而且是有过济世之心的,但是想要张璟和大雍朝官方合作是不太可能的。 因为张璟的经历可真是一个惨字了得。 张璟的前半生过得如同爽文一般一帆风顺。 和大部分爽文主角出身贫寒,父母双亡,所以不得不早早背负上生活的重担不同。 张璟家出身与经学世家,虽不说鲜花着锦,但至少也吃喝不愁。 此外张璟虽出身与经学世家,家风严谨,但是他父亲老来得子,对他管束并不严苛,所以他恣意风流,年少时过得是鲜衣怒马,直到二十多岁才开始学习。 但是谁叫人家天赋好,而且还有一个当大儒的老爹呢? 于是仅仅五年之后他就能“通九经”了。 当时是张璟学业有成,雄姿英发,迎娶白富美,走上了人生的巅峰。婚后夫妻恩爱,并且育有一子,简直是人生赢家。 然而幸福美满的故事到这个时候就结束了。 一直为他遮风挡雨的大儒老爹在肃宗朝的后妃田氏之乱中卷进了党政,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狱里。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也好笑,他的父亲张暮其实是田氏的反对党,所以之前一直混得不太好。 但是张暮一心治学,很少参合政事,所以朝中的动荡也影响不到张家头上。 等田氏倒台之后,朝中各方势力争斗,再加上下面人为了敲诈勒索,收受贿赂,扩大打击范围,于是张暮居然也被抓进去了。 更讽刺的是田氏的一些党羽因为交保护费交得及时很快就被放出来了,而张暮属于死硬分子,拒不同流合污,倒是过得比田氏倒台之前更惨。 狱卒见在他身上榨不出油水来,便不再顾忌,于是张暮很快就死在了牢狱里。 没过多久就发生了京师大疫,数日之间,张璟家财散尽,妻儿皆丧。 至此之后张璟性情大变,痛骂对他父亲见死不救的世家,然后决口不提出仕,而是选择成为一个“君子不齿”的医者。 为了这一点他甚至不惜与自己的岳家翻脸,所以他陈瞻作为一个只不过是有数面之缘的陌生人,自然是不可能指望自己虎躯一震,就让张璟放下仇恨,与大雍官方合作。 但是从张璟的过往行为来看,他免费救治穷人,却对富人收很高的药费,所以他绝对不是愤世嫉俗报复社会,而是对权贵阶层失望了,他对底层的人命还是看得很重的。 而且张璟根本就不看重自己的利益,他愿意做任何可以救人的事情,所以不会将自己的技术藏私,对于写书传世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陈瞻脑子里想着,手上正在左右开弓地抄方子,反正方子都是现成的不用他思考,这样多快呀。 至于这会不会吓到别人,呵呵,“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以及“过目成诵”这不是当代神童的标配吗? 陈瞻很清楚目前自己想要做事情,他最大的限制之一就是资历和年龄,现在大雍还没有崩溃,朝廷里还是官场那套,资历还是要排的。 君不见前几天他们不跨州调兵都还要层层审批呢,所以陈瞻很清楚以后对自己的质疑肯定很多。 这时候如果有一个少有才名的神童人设,对于走清流这一条路还是很有弼助的。 所以陈瞻毫不避讳,倒是把陈伯吓了一跳,只当陈瞻之前是藏拙,如今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便锥尖袋漏,将自己的才华展现出来,于是既是欣慰又是心疼,在心里将诸天神佛,三清玉帝,孔子孟子统统感谢了一遍。 于是晚上张璟端着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幅神奇景象。 第二十二章 神医的正确打开方式 陈瞻刚醒过来身上没什么力气,且张璟虽然看起来是一个小老头,但是力气丝毫不弱,于是陈瞻终究还是没能拦住张璟这一拜。 张璟看着陈瞻眼神热切,他原本以为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理解他的理想,可是今天他发现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个同类了。 如今的世家子弟不能说全都对平民不好,但是这种好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好,大概就像主人对于牛马的好一样。 主人对牛马好,是因为牛马能为他干活,所以只要牛马能产出足够他们挥霍的物资,那么要对牛马好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如此既能赚一个清名,又让牛马们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世世代代为自己服务,岂不美哉。 所以市面上的那些方剂或经常使用名贵药材,好从富贵人家榨出一笔药费;或每一幅都不金贵,但是并不能根治,从而能长长久久地从穷人身上吸血。 至于陈瞻说的从古书上看来的他是一点不信。 他爹可是五经博士,当初京师大疫之后,他还能借着他爹的关系混进东观。 那时他万念俱灰,认为出仕不能救万民,整日用读医书麻痹自己,几年内把东观的医书都看了一遍,根本没看到一样的方子。 倒是有几个方剂可以隐约看出原型,但是陈瞻的方子明显经过了大改,以陈瞻之前展现出的水平来看,改出这几个方子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为什么推说是古书上看来的,就他现在来看,陈瞻要走他之前放弃的那条路的。 那么即使陈瞻背靠陈家,想要短时间内坐上高位,将自己的政见付诸实践就不能留下任何给人攻击的把柄。 包括陈瞻自己研究出来的方剂。 这些方子如果是陈瞻从古书里找来的,那陈瞻就是心怀百姓。 但是如果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很可能会被人攻击为“少贱故多能鄙事”故而非君子,只能从事细微的工作,目光短浅。[注1]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两者并没有必然关系,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想找一个攻击的借口罢了,至于这个借口是否立得住,什么又是“鄙事”,只要他们人多势众,裹挟民意,又有几个人能冷静下来分析。 张璟自以为看出了陈瞻的心思,又愧疚于白白拿了陈瞻的方子而不能为他正名。 所以在愧疚之下张璟才毫无心理压力地对比他年轻许多的陈瞻一拜到底。 陈瞻看张璟这种眼神就知道张璟又想多了,不过这样正好,他之后的劝说说不定还能顺利一些,毕竟个时代方子就是一个医者的立身之本,大多数医者都敝帚自珍。 虽然张璟不在乎这些利益,但是要不是陈瞻无偿拿这几个方子出来,他还真的没有立场让张璟也著书立说,将自己的学问教授天下人。 于是见张璟拜了下去,陈瞻赶忙避开:“老先生不必如此,瞻如此做也是有私心的。” “您可有想过,人力有时穷,个人的力量总归是有限的,您穷极一生治病救人,最多只能救上百人。您若是去著书立说,将你治病救人的方法写出来,甚至总结出什么症状直接吃什么药,那么救下的百姓定然比如今多很多。” 张璟一怔,以前他直接和家族撕破了脸,于是负气出走,之后便都是一个人采药,一个人治病,倒是没想到这些,只是他当前还有几点顾虑,不过陈瞻都把话说开了,他也不藏着掖着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我还有几点顾虑,毕竟医家被人列入巫蛊行列,讳疾忌医乃是人之常情。即使我愿意开坛讲学,这些世家子也没几个愿意学的吧? 而医理精深,即使是我没有几年的时间也很难入门,百姓的状况我们都知道,他们正苦苦求生,哪里有空闲来钻研医理。 再就是著书立说,如今书籍价比黄金,我著书立说最后可能也只能惠及些许寒门',但是百姓可能还是无法获利……” “你之前说总结出什么症状直接吃什么药,这倒是一个好方法,降低了修习医理的门槛,这样无需掌握医理,直接对号入座也能解决大部分常见疾病,虽然如此教不出名医,且会有庸医学艺不精错判症状,但是救下的人肯定比治死的多。” 说完张璟抬起头看着陈瞻,这是他之前从未设想的道路,在他看来如果陈瞻能解决以上的几个问题,那么这个计划的成功率还是很大的。 如果陈瞻能够成功,那么他年少时的理想就能以另一种方式实现,至少证明了他十数年来不被人理解的坚持都不是无用功。 张璟的手也开始激动得微微颤抖。 “果然,如今道上混得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就连一个普通小老头都能有如此见识,一眼切中要害。”陈瞻在心里感叹道。 其实对于这几个问题,陈瞻之前在考虑自己方案的漏洞的时候也有过思考,所以如今张璟问出来了也没有让他措手不及。 张璟所说的医者地位低下是要看和谁比。 世家子弟看来,医者的确地位低下,不过在他们眼中,除了出仕或者养望,其他职业都低下。 而好的医者由于社会需要,一般有不菲的收入,在社会中还是比较受尊重的,所以世家子弟不愿意学,落魄寒门或者良家子也是愿意学的。(大概相当于后世程序员?我没有在黑程序员,我自己也是电子信息类。) 虽然他的方案有一定门槛(需要识字)但是已经具有可行性了。 于是陈瞻微微一笑开口:“世家子不愿意学,我们还可以自己选择一些良家子,我有方法批量生产,将此书广发天下,您也说了即便成不了名医,但是这类人数量多,培养周期短,救下的人肯定比治死的多。” “至于名声,君不见神农乎?您的美名将随着您的著作流传千古,后世当陪祀神农庙,届时您还怕那些流言蜚语吗?” 第二十三章 快去著书立说吧 “那该如何将此书广发天下,先说一句,张家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张璟立马点出了这个问题的关键,他没钱,造不起价比黄金的书籍。 陈瞻见糊弄不过去,而且刚才张璟自己也谈到几个敏感的问题,陈瞻不担心他将这番话透露出去害自己,于是决定祭出自己的大杀器: “陈伯,你翻翻马车,帮我把在广川新制的那一小瓶墨水拿出来。” 很快陈伯便拿着一个小瓶过来了,手上还端着一壶热茶,见陈瞻要谈正事,陈伯放下东西便出去了,亲自为陈瞻他们守门。 陈瞻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然后翻出一张纸来,用那自己的印沾了点墨往上盖去。 见张璟不解,陈瞻开口解释道:“老先生,您看这是我之前制得的油墨,这纸就是普通的蔡侯纸,如今纸上的印文清晰,没有出现晕染,如此不用绢帛便可得到清晰的印文。” “而这印与您刚刚给我的拓印有何不同?若是以木板为碑,改阴刻为阳刻,改绢帛为纸张,换碑文为著作,那么……” “嘶~”张璟倒吸一口凉气,陈瞻说到此处以他的才智已经明白了陈瞻的想法。 张璟激动得花白的胡子都一颤一颤的:“此物花费几何?” “这油墨的价值和普通的墨水差不多,纸张的原料就是那几样,且我有办法生产出比蔡侯纸更好更便宜的纸张,所以主要就是贵在雕版上。” “一块雕版若使用致密一些的木材可以印上千次,如此平摊下来,一本书的价格稍微富裕一些的百姓也能负担得起。” “其实等到这个方法推广开来,还可以用铜铁,胶泥做一些活字,如此便不需要每次额外刻版,成本还能更低。但是生产出一套活字的成本太高,而且还要解决检字,拼装,变形之类的问题,现在我还没办法做。” 可以说印刷术是真正的屠龙秘笈了,之前靠着手抄,每一本书都价愈万金,而且很少买卖。 因为要抄书首先要识字,而且要能写一笔好字,这种人本身就稀有。而且一个士子抄写许久才能得到一本书,所以书就更少了,只有世家大族有书,有自己培养的读书人,那么他们就必然地垄断了知识。 基于此他们可以让书籍和知识仅仅在他们内部流通。而有了知识和见识,他们就能将子弟送入官僚阶层,正所谓学而优则仕。 也因此虽然皇帝不想自己被世家约束,但是中间阶层有那么多官吏,他还要使用世家的人治理天下。 而官僚必定会行使国家赋予的权力进行社会资源的分配,而处于这个分配上游的世家自然能从分配的过程中截留很大的一块好处,所以不断正向循环,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所以世家立足的是对于知识和人才的垄断,只要有了这两点,什么田地,产业,财富就都有了,而没了这两点,即使有再多的财富也守不住。 而雕版就快多了,只要找一个人写一遍,雕版的工匠直接按照形状雕出来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识字。有了这些,知识就能传播开来。 而真正的天才并不需要教导,只要给他一本书,给他接触知识的途径,为他打开大门,接下来的路他靠自己就能走。 如此即使世家有着寒门和百姓可望不可及的资源,寒门和百姓也可以依靠着庞大的人口基数产生足以与世家抗衡的人才。 张璟看出来了,陈瞻此举就是在挖世家的根,这是他一直以来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这个时代学问从来就不是平民小户所能奢望的,豪门大族把持着知识的大门。 学问的拥有者就有了高人一等的社会地位,而且就是这些渴望得到知识的普通人自发的抬高他们的地位。 之前田氏之乱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世家这个群体,将团体利益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只讲权利不讲义务,满口仁义道德耻于言利,但是真的遇到了好处还不是一样一头冲上去。 之前他收药费劫富济贫只是凭借自己的孤勇以卵击石改变不了什么,如今陈瞻的一番话彻底让他明白了他该做什么了。 张璟语气坚定:“我明白了,若是如此,明远所托我接下了,我愿意全力以赴,以毕生的精力实践之。” 见自己的目的终于达到了,陈瞻松了一口气:“这几张方剂只是瞻之前整理的方剂中的一部分,还有一些我还没来得及验证和整理,我之后将这些资料一并整出来都交给您。” 张璟看着陈瞻醒来之后便在没有歇息片刻,想劝他爱惜身体。但是今日见了陈瞻的计划,知道他所谋甚大,不由得叹了口气:“明远大才,或许处理朝中诸事得心应手,但也不宜操劳太过。” 张璟知道京城的的情况很复杂,即使是陈瞻贸然掺和进去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些年他看过太多心怀壮志的年轻人,只是他们要么像他父亲那样死得无声无息,要么被同化为凶手的一部分。 虽然陈瞻和他们都不一样,但是想要处理这样的乱局,即使以陈瞻的才智可能也只能落得一个耗尽心血的结果。 今天的交谈之后他已经将陈瞻视为知己,实不忍心让他凋敝在洛阳的泥潭里,于是他忍不住再劝了最后一次。 “你之前想去洛阳怕也是因为这些事,只是那些世家也不是好相与的,你若是知不可为而为之……。以你的才智大可以避开这些,跟着我调养好身体,靠着自家的家财便可以安稳富足一生,你知道那件事有多困难,如此真的值得吗?” 陈瞻低了低头,他很清楚张璟的意思,只是不去试一次,终究是不安心的。他轻声道:“听说陛下在洛阳开设了鸿都门学[注1],并且在太学外立了太学石经[注2],其上镌刻了儒学七经供给天下学子抄阅……,如此我不去试一次实在是不甘心。” 张璟知道自己劝不动他:“罢,罢,既然你打定了主意,那旁人也无法劝你,这几天我再制一些丹药,给你用方子包了,希望能帮到你吧……” “如此便多谢老先生了!” 至此,中山事了,三天后陈瞻处理好手尾,将剩下的方子送给了张璟,便登上了去往邺城的马车。 第一章 吃枣药丸 这次回邺城就不必如来时这般赶着了,于是从北平到邺城大概六百多里,陈瞻一行人不用晚上赶路,晃晃悠悠地走了将近十天。 既然如此陈瞻也不准备再委屈自己骑马,自然地使用了陈伯带来的那辆马车。 一开始陈瞻还有些新鲜劲,指望能看看古代的沿途风景。然而一路上大田,大林子实在是乏善可陈,看得多了也就乏味了。 于是陈瞻开始期待路上能遇到一些奇人,比如在野猛将啥的。 毕竟小说里不都是这样的吗,男主行至荒野,忽见一只吊睛白额大虫,生死关头有一猛士忽然杀出,救了主角狗命,然后主角展开王霸之气,猛士纳头便拜…… 然而走了两天,陈瞻期待的绝世猛将没见到,山贼倒是见了好几波。 陈瞻第一次见到山贼的时候还颇为兴奋,因为按照一般小说套路,如此条件下,他可能会触发,“落草为寇的大侠”,“畏罪潜逃的顶级猛人”等支线剧情,于是决定等抓到领头的之后亲自审理这些人。 谁知山贼见陈瞻他们亮出弓|弩,武德充沛,立马做鸟兽散。随行的官军一阵追杀,平均一个人都收获了几个人头的军功。 陈瞻对这些山贼的不专业程度大为震惊,瞬间失去了亲自审问的兴趣。 军士审问了几个活口,发现他们对于周边山贼势力一概不知,除了一堆奇怪的名号,啥都没得到。 原来这次来的都是小股不明形势的当地山贼,大部分是近年才落草的新兴势力,非常不专业。 这些山贼见陈瞻一行人有车有马还押送了一批“货物”,便以为是来了肥羊,于是便下来打劫一波。 而老牌山贼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便是因为他们善于审时度势,看到有如此多马匹的队伍敢大摇大摆上路,便能猜到这支队伍武德充沛。 如此谈判一番,若是和平收一些过路费就收,若是对方拒绝,也没必要上去触霉头,如此自己不会损兵折将,才能保存实力在山里占据一席之地,所以自然不会不长眼地冲上来。 接下来几日的行程都是如此无聊,于是陈瞻便缩回来自己的马车。 这样长途无聊地车程原本最适合用来补觉,然而这路况实在是太差了点,颠得陈瞻根本睡不着。 话说大雍朝的路况原先就不好,且这些年来军费吃紧,皇帝连边军的军费都拖欠,更没钱修路。 所以即使是通往邺城的道路,其实也是将近一百多年前修的。如今经过了七十年的风吹雨打,本就不好的路况雪上加霜…… 在加上陈瞻弄不出橡胶来,这个时代的材料学也没发展到足够支持他找到制作弹簧的材料,所以只能忍着。 陈瞻没有办法只能往里垫了几床被褥,但是这一段路仍然是颠得他三魂出窍。 所以陈瞻干脆神游天外,查一查大雍朝近些年的数据,好制定之后的方案。 首先是朝廷以及各州郡的收支,反正以往的数据都是系统直接提供的,不存在大雍官方的数据造假问题,所以陈瞻完全不需要考虑数据的真实性问题。 数据源可靠又实时更新的数据库,这玩意儿就像加了一个游戏面板一样,若是用来查账,岂不美哉!陈瞻如获至宝,赶忙查了一下过去几年大雍的财政情况。 然而没过多久,陈瞻就笑不出来了。 在他看来现在大雍的财政状况只能用扁鹊三连来描述了“没救了,等死吧,告辞.jpeg” 生活不易,陈瞻叹气。 一句话概括,大雍已经面临财政危机了。 最近几年发生了数次天灾,皇帝直接减免了受灾地区一半的赋税,并且需要拨钱赈灾。然而皇帝没钱,所以他只能裁撤地方军队,并扣下边郡的军费。 啊,你问为什么不裁撤边郡的军队,因为北边还有鲜卑虎视眈眈,李璜不敢。 这几年小冰河期气象初现,极端天气不止影响了大雍,而且影响了北边的鲜卑。 鲜卑逐水草而居,对于天灾的抵抗能力比大雍要弱,所以遭了灾的鲜卑为了转移内部矛盾,顺便清楚一批矛盾制造者,动不动就要南下劫掠一番。 所以就算李璜不在意百姓死活,但是为了防止“前朝甘泉故事”,李璜也不敢裁撤边军。 但是没有钱就是没有钱,虽然李璜发没胆子裁撤边军,但是他克扣边军粮饷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还很大。 更重要的是,李璜还创造性地想出了“以夷制夷”的小妙招。 其实北边的胡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并不全是鲜卑,比如东北方的乌桓,归化的南匈奴,匈奴正统北匈奴等等…… 所以李璜就花钱雇了乌桓和南匈奴为他在后方给鲜卑人捣乱。这理论上是一个很不错的方案。 但是既然是理论上是一个很好的方案,那就说明事实上不是,比如如今这个发不出军费的时候,这个方案就显现出很大的问题来了。 李璜连正经边军的军费都发不出了,何况这些胡人雇佣兵,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拖欠了工资。 李璜毫无愧疚感,朝廷公卿也没有人反对,毕竟对于关西将门,如果不动他们的军费,胡人的军费爱给不给,若是把胡人逼反了,他们正好能刷上一批军功。 至于人命,他们连大雍百姓都不放在眼里,哪里在意胡人的死活。 反正外族胡人不通教化,如今大雍给了你们归附王化的机会,这可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报,你们居然还不珍惜福报,还想要钱! 至于这件事有什么后果,陈瞻觉得大概是“武装讨薪”? 这个鬼情况就和明末一样,如果不尽快改改,大雍迟早要完。 陈瞻已经可以用明末模拟出大雍的结局了。 因为没钱,所以发不出军饷对辽镇不好,于是辽镇勾结建奴,建奴看清楚辽东空虚造反。 然后因为没有钱,无法赈灾,各地农民起义。 接着因为没钱剿匪,所以裁撤驿卒,加重赋税,然后李自成造反。 最后因为没钱,所以发不出军饷,导致官军养寇自重,九边边军衰落,李自成打进紫禁城。 然后崇祯皇帝朱由检,就吊在了老歪脖子树上。 第二章 创新性的开源方式 所以总而言之,一切的原因都是没钱。 于是官府开始征税,百姓百姓负担进一步加重,产生流寇,朝廷没钱平叛……进入下一轮循环。 大雍朝不也这样吗,就陈瞻看来,目前已经进行到第二部和第三步之间了。不过在这“开源”一点上李璜倒是超越了明末的单调政策,他创造性地提出了新方案“卖官鬻爵”。 这样不仅解决了财政问题,而且正好能提拔一些新人进入官场,抗衡世家,真是一石二鸟的绝世好方案……个P啊。 李璜一开始只是卖卖羽林虎贲等低阶职位,以及一些类似“太中大夫”这样空有名头没有实权的文散官。 后来连县令太守这样的实权地方官也拿来卖,反正在李璜看来,皇权不下县,他自己根本控制不了地方,官位与其让世家掌握着任命权,不如拿去变现,让买|官的和郡县里的豪强自己去狗咬狗。 当然这些卖官的人如何捞回成本,实现钱生钱,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所以大雍朝的表面问题在于没钱,根本问题在于他对于基层无法施行有效的管理。 因为大雍(后雍)本就先天不足,目前的大雍是桓武帝中兴(镜像的光武中兴)建立起来的。从乱到治不过十几年,前雍的各个阶级并没有完全崩溃。 桓武帝出身与皇族旁支,但是他从一开始便缺乏自己的基本武装,在争霸的过程中起家靠的是信都太守任光借给他的四千郡兵,做大靠的是刘植和耿纯的私兵,以及幽州的边防军。 看吧,世家大族旧官吏,地方豪强,边防军,三种势力全部齐活。 所以没有自己本钱,桓武帝借助了豪强力量光复的大雍(后雍)本身就矛盾重重。 当然其他几方势力也是如此,他们要么本身就是豪强,要么是豪强扶上前台的代言人,比如陈家的先祖也在这次动荡中成功押注,才进一步做大,跻身一流世家。 因而后雍不像前雍开国时期一般,所有利益集团死得只剩自己,从而对于基层实现较强的掌控。 皇帝必须要借助世家豪强的手治理基层,而世家豪强是不会在意国家的,他们只在意他们自己。 虽然他们的一些行为可能会损害国家利益,造成社会动荡,自家利益减少。 但是就像后世那几个国家采石油一样,大家都知道过度开采会竭泽而渔,但是你不采,别人也会采,而油田是联通的,一家采了石油平面下降,会影响大家的石油储量。 所以你不拿好处,也有别人拿,那既然如此,不如便宜了自家。 于是世家欺上瞒下,从大雍分走了最肥美的一块。 所以只要解决基层治理问题,就可以解决大雍的财政危机。 在陈瞻看来,大雍朝还是有一丝希望能够拯救一下的,当然前提是李璜能支持他的改革政策。 封建帝制,由于过于依赖皇帝本人的资质,其上限和下限都很让人绝望。 但是因为皇帝拥有绝对的强权,所以如果能碰上一个愿意推行自己政策的皇帝,给自己提供强权的保障,那么陈瞻有信心在规则内把那堆世家玩死。 就大雍朝那个脆弱的经济体系,原始的经济理论,他陈瞻可是有超强算力系统的男人,就算是他自己不下场。让系统挂着几千年之后的经济学模型,背靠国家强权,直接对战世家,都能在规则内把他们玩死。 至于世家敢要掀棋盘,当李璜养的军队都是吃素的吗? 而且陈瞻种地可是一把好手,这个时候南方和河套平原的土地还没有被完全开发。 流民不是没地吗,把流民组织起来拉过去那边种地,几年之内他陈瞻就能攀科技树攒出一波物资。 到时候转移矛盾,打一波胡人,收割战争红利。 还能借着战时军管,以及战争胜利之后的大胜之势杀一批反对派,并借此推行类似方田均税亩之类的方法,从世家手里逐步收回地方的控制权。 并且借用权力真空,逐步推行科举制度,从世家手里逐步收回官僚任命权。 君不见曹操后期的几场战争,每次赢了回来就杀一批反对派,输了回来也杀一堆反对派。 反正只要外部矛盾大于内部矛盾,世家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忍了。 如此双管齐下,几十年之后世家就成了昨日黄花。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简化成:如何让这个政策被李璜推行。 就陈瞻看来李璜推行这个方案的可能性还是很强的,这具体还要从李璜这个人的经历开始分析。 要分析李璜得性格,就要从他的童年经历讲起,其中避不开得两个女人就是李璜的生母何氏,以及疑似穿越者的奇女子田氏。 李璜的生母何氏是老皇帝李集的皇后从家里带来的侍女。 一次李集夜宿皇后处,恰逢皇后葵水至,于是皇后便安排何氏与李集有了一夕之欢。 后三月,何氏发现自己有身,便禀告了皇后,于是皇后便禀告了李集,后拨给了何氏一间偏殿几个宫女让她养胎。 那时候皇后诞下的嫡长皇子已至冲龄,且开始显现出不俗的资质,且帝后一直相敬如宾,所以皇后倒不至于忌惮一个小宫女的孩子。 所以有皇后看着,何氏那边的供给也没人敢短缺。 十个月后李璜平安降生,何氏被封为美人。 由于生母的出身实在是卑贱,他出生便几乎没有了继位地可能,所以十几年来,李璜一直平静地生活在宫中。 如果一切平稳发展的话,等李璜成年,或者李集驾崩之后,他将被封到一块不算太好的封地,然后离开洛阳带着自己的母亲去封地,度过还算富裕平静的一生。 李璜也知道这一点,但是这正是他所期望的,所以一直以来他根本就没有对哪个位置生出一丝一毫的兴趣,只是毫无存在感地在宫中长大。 若非年节家宴所有皇子都要出席,李集可能都快要忘记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儿子了。 然而就在李璜九岁那年,田氏横空出世,大雍朝的政治核心中的众人仿佛中了降智光环一般,一切都变得奇怪起来。 第三章 疑似穿越者前辈留下的烂摊子 疑似穿越而来的奇女子田氏是商人之女,原本默默无闻,突然有一天异军突起,弄出了肥皂香水等一批新奇玩意,风靡京城。 田氏又能做一手好词,便以才闻名京城。在一场辩论中,女扮男装的田氏遇到了微服私访的李集。 于是两人,色授魂与,暗生情愫,暗通款曲,私定终身,田氏以身相许,珠胎暗结。 就在这时,李集对她袒露身份,想要带她进宫。 田氏如何能忍受与她人共分一个夫君,但是那人是皇帝,所以就在李集告诉她皇后只是为了安抚世家,心里爱的只有她一人后,田氏答应了。 于是田氏在生下一子后成为了田夫人。 田夫人怎能忍受宫里的规矩,于是她入宫之后仍然没有放下家里的商铺,努力经营意图以银钱支持李集,又为宫女出头改革内宫制度……然后投身于伟大的宫斗事业,然后一阵操作数番误解又真相之后,李集对她的爱越来越深,竟然不惜为她废皇后得罪世家。 然而皇后无错,娘家又势大,如何让让田氏得偿所愿。就在这时,京城来了一场大疫,皇后以及皇后所出的太子死于疫病之中,而田氏在这次疫病中防治有功,她后位前的最后一道阻碍被消除了。 陈瞻读至此处时满头问号,以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切回目录,确定自己不是串到了某古早三流言情小说后,又不可置信地翻了回来,对着系统发出了灵魂质疑: “系统,这段真没问题?你确定没加载的源数据没错? 京城这种权贵云集的地方,能做出如此暴利之物,却无人抢夺,你告诉我这是商人之女,毫无背景? 直接抄词?且不说这个时候主流的文学形式是乐府诗和文赋,发音不同,你那些词的韵都没用对吧? 还有她在外面怀了儿子,又时常女扮男装抛头露面,居然没人拿这事攻击她? 入宫之后又经商,每人拿她官商勾结,借机纳贿,卖官鬻爵说事?另外她在宫中,想出去就出去? 还有宫斗那块,口水仗打得起劲,就是没有实质性伤害,那是宫斗?不是大妈吵架? 对了,还有京城大疫,这病怎么像田氏家养的一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且皇后太子都死了,她却仿佛知之甚详,没人怀疑她? 世家,外戚,太监,妃嫔她都得罪光了,自己母家也不给力,坏了李集那么多事情,她怎么活到现在? 系统,这个故事逻辑根本不通吧,你给我解释解释!” 【这一点系统也不清楚呢,田氏不是这个世界产生的,所以系统也不知道她的详细信息 ╮(╯Д╰)╭ 】 “不是这个世界产生的,这是什么意思,是穿越吗?” 【宿主也可以这样理解,田氏是众生意念的具象化的产物,携带有大量气运,可以一定程度上影响小世界中的原住民与物质。】 “众生意念的具象化,这是什么意思?” 【举个例子,宿主你之前也经常看小说吧,比如说某一小说被广泛观看,所以很多人其中的某个人物产生了强烈的感情。当这种感情总量达到一定标准后,这个人物就会因众生意念具象化,降临在真实世界中。】 “那气运是什么,是bug制造仪吗?” 【宿主真是机智呢,我真是越来越爱你了(~ε ~)。气运其实是众生的意志,可以支撑外来客的形为会按意念发展,当然现在这种情况下理解成金手指也没错。】 “哦,明白了,那气运也不是无限使用的吧?” 【是的,世界是按照底层法则运行的,所以将外来客的行为合法化的过程就需要消耗气运,当气运耗尽,外来客将失去气运的庇佑,变得和原住民就没什么差别,宿主你接着往下看就明白了。】 陈瞻可以想见,一但是当气运耗尽,失去了这个bug一般的金手指的穿越者,其能力若是不足以支撑他掌握拥有的力量/资源,那么就如小孩耍大锤一般会形成何种的危险局面。 所以在田氏距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时,加在众人头上的降智光环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朝臣终于反应过来,以皇子非李集亲生,以及谋害皇后太子之由攻击田氏。 李集有些不甘,但是这些年来他大权旁落,觉得田氏不值得他大动干戈,又因太子之死迁怒田氏,于是赐死了她。 看完之后陈瞻心里有一千匹羊驼呼啸而过,优美中国话将要喷薄而出: “【哔——】姐姐,您都搞出香水肥皂了,顺手搞个酒精碘伏啥的应该不成问题吧,科技兴国路线他不香吗?再说,您的穿越者自尊呢,不是说愿得一人心吗?” “而且,李集明显不爱美人爱江山,您要是真喜欢李集,成为他的江山还更可行一些吧!您这样造作下去,再深的感情也消耗完了吧!” “再者,姐姐,您是学生医的吧,好好努力一把,先生个儿子,再刀了李集,您就是太后了,不说武则天了,当吕后,它难道不香吗?” 默然良久,陈瞻终于发现了盲点:“所以我过来就是给她来收拾烂摊子的?” 【怎么能这么说,您穿来前一直沉迷P社,这不是送您过来了吗,你看啊,我们给你了一个身临其境的机会,你穿来之后获得了快乐,而世界也得到了发展,实在是一件互惠双赢大好事呀!】 “头一次见到把工具人说得那么清新脱俗的,资本家都没你秀。系统!双赢,就是你赢两次吧。我玩游戏可以登出,现在死了就真死了!” 【宿主要是这样理解也没什么毛病呢。】 ‘这个世界吗?难道说还有其他世界,系统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那么我真的是穿越来的吗?’系统的疑点越来越多了,小本本上,陈瞻又记下一笔。 但是陈瞻现在也不能拿系统如何,在找到反制的方法之前,他只能面对现实。 第四章 皇帝陛下的光辉历史 田氏死了,但是她留下的影响还在,大雍的运行也不会因为田氏的消逝停止。 、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但是在这场混乱中皇后和其所出的太子病逝。田氏也和她的孩子一起死在冷宫里。 、更重要原本的太子既嫡且长,名正言顺,素有贤名。且各皇子小时都由他教导,他不直接接触世家,清流,军方,但是通过掌握亲各派的皇子平衡各方势力。 这原是一步妙棋,既保持了皇权的超脱,有控制了各方势力。 但是太子死了,原本的平衡被打破,一时间后宫的最高权力和帝国的继承权都出现了真空,各方厮杀,人心各异,一年之内数位皇子后妃死于非命。 然而祸兮福之所倚,之前一直阻碍李璜的出身卑贱,倒是成功让李璜远离了争端的中心,幸运地活到了最后。 不久李集驾崩,生前并未留下立太子的旨意。此时李集所剩的皇子只剩下了世家支持的李琮,军方支持的李琥,李璜,以及他们的残疾弟弟李珏。 李珏有腿疾自然不能为人君,于是宦官集团就扶持了无依无靠的李璜作为他们的新傀儡。 于是平静的日子再也没得过了,李璜也被迫卷进了大雍朝权力斗争的中心。 大雍朝以孝治天下,太后还是有很大权力的(前提是自己娘家人也给力,否则一个女人在男权社会里,没有前朝的奥援,自己在厉害也没用。)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何氏娘出身低微,但是宦官集团为了保险还是决定不留后患。 于是在李集驾崩当夜,何氏就“被自愿”追随先帝的脚步,殉葬而去。 只是宦官们不知道,在他们们勒杀何美人的时候,时年十二岁的李璜目睹了这一切。 李璜白天去给李集守灵,只是他对李集实在是没有什么父子之情,于是入夜之后便趁机溜了回来。谁知却看到自己的母亲死亡的全过程。 十二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些,李璜一时间被吓得呆在原地,瞪大眼睛口不能言。 他见到宦官们将白绫套上自己母亲的脖颈,母亲先是哀求,后知道自己怕是难逃一死,便转过来求宦官们放过自己的儿子。 那领头的宦官听到这话嗤笑一声,何美人显然没看清局势,不过行刑也懒得和她接手,只是命众太监加大力气,拽紧了手中的白绫。 何美人挣扎起来,但是哪里抵抗得过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何美人渐渐没了动静,瘫倒在地上。 泪水抑制不住地从李璜眼眶中流出,他咬着自己的拳头,不让自己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这些宦官敢杀母亲,自然也能无声无息地杀了自己,若是贸然冲上去,毫无益处,只是让这宫里多添了一条冤魂罢了。 只有强大起来才能改变现状!李璜止住了无用的哭泣,任由自己蜷缩在墙角。 他清楚何美人没有值得宦官们谋杀地价值,如今太监头子梁冀都来了,不可谓不重视。 那么,如今自己和母亲唯一还有点用的,恐怕就是自己皇子的身份了吧,是了,若是自己成了傀儡,何太后自然有值得宦官们动手的价值了。 好啊!既然是你们把我扶上那个位置,我就去当一个“好”傀儡吧!李璜眼神冰冷,神情淡漠,泪痕干在脸上,仿佛地狱归来的恶鬼。 白天李璜换上一幅受惊之后毫无主见的样子,仿佛真的是一个伤心于自己父母相继离去而手足无措的孩子。面对扶持自己上位的宦官他表现出了极度的依赖和信任,甚至说出来“梁常侍是我父,张常侍是我母。” 梁冀自然是对这一傀儡十分满意,一番乱斗之后,宦官们借故杀了另外两个皇子,成功扶持李璜登基。 这三个多月来,李璜对宦官集团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他提出的唯一一个建议就算希望能大办一场自己的登基仪式,让三辅两千石以上的官员都来京城参加。 鉴于这个傀儡实在是好用,宦官们也不愿意在这个“无关痛痒的小事”上横生枝节。再加上他们也有想借此事立威的考虑,于是爽快地满足了李璜的“虚荣心”。 谁知,在登基大典上,李璜登基之后便当着群臣的面颁布了一条旨意,历数宦官罪状,宣布诛杀宦官。 在他刻意扩大的登基大典上不仅有洛阳的群臣,还有进京的官员,再加上皇帝的首肯,洛阳城中一直以来保持的平衡被打破。 那些宦官数月以来骄横跋扈,早就令官员们不满了,如今遇到了如此好的机会他们怎么会放过,于是宦官们被当堂诛杀,鲜血溅上李璜的袍服,将上面的花纹染得更加明艳。 于是十二岁得李璜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借着世家和将门的力量拔出了权宦,暂时保住了自己的人身安全,收回了宫中全部的权利,以及外朝作为皇帝的部分权力。 他渴望政由己出,只是他根基太弱,没有自己依仗的势力,所以只能拉一派打一派。于是他培养新鹰犬,与世家周旋,平衡宗亲与将门,逐步收回自己的权力。 以上还是李璜十二岁那年的壮举,如今成年的李璜肯定更加可怕,所以就陈瞻看来,李璜就资质来说绝对是皇帝里顶尖的一批了。 所以,以李璜的资质他如何能看不清楚大雍的问题?显然李璜全都看明白了,他甚至看清楚了世家的根基在哪,他之前兴建鸿都门学,刻太学石经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显然现在世家的力量太大,李璜也不敢直缨其锋,所以他开始培养一批寒门抗衡世家,至于百姓,让他们能吃饱饭就已经是了不得的盛世了,所以李璜压根就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其实这也不怪李璜,这也是历史的局限性,要不是陈瞻前世经历过那个普及教育的时代,他也不会相信那种奇迹真能实现。 第五章 世家啊世家 考虑到大雍的生产力,让大量平民脱产,实现全民普及的基础教育,培植出自己的平民班子是完全不现实的。 皇帝李璜唯一的选择就是培植寒门。 这里需要提及的一点是,寒门子弟与平民百姓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寒门并不是是指饭都吃不起的贫寒门户,而是指没落的贵族。 寒门也不是谁相当就能当的。要想成为寒门,你至少要有先一个门楣。 祖上要出过大儒或者官员,只不过到你这一代没落了,才能称之为寒门。 若是你们家有产业而无官员,那么只是普通豪强,算不上寒门,更算不上世家。 这些人普遍掌握了一定的知识,而又缺乏上升的途径,没有人脉,想要快速上升,唯一的指望就是皇帝的提拔。 更重要的是,世家只见总有错综复杂的关系。 师徒,门人,故吏,姻亲,绕着几个弯总能找到联系,所以这些世家子并不很愿意得罪人。 这不好。 皇帝需要人帮他分忧,没有自己势力的寒门,将会是皇帝最喜欢的忠犬。 这样的人没有国内的牵绊,行事起来便没了顾忌,而且利用完了便能杀了放血安抚贵族。 这些有能力而无根基的人,才会能成为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 所以话归正题,不管李璜是为了自己集权也好,为了百姓寒门也好,他的这一行为的确是客观上改善了取才的不公,遏制了世家的发展,和陈瞻现阶段的目标是一致的。 而且陈瞻来自历史的下游,熟知各个朝代用来中央集权,打击门阀的政策和大坑。 陈瞻相信以李珩的智商肯定能看清这些经过历史验证的方案的可行性,所以陈瞻觉得李璜支持自己的改革方案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所以也因此,陈瞻的立场决定了他只能是帝党。 将来的某一天他也注定会和自己出身的陈家站到对立面上。 当然这种纯臣的路子,说白了就是将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押注在李璜的信任上,远远不如世家的路子,经营自己的关系来得稳妥。 但是若是走陈家的路子,虽然会少很多困难,晋升只能按部就班,顶多让他在三十岁地时候当到九卿,之前的十几年他陈瞻都很难影响国家级别的政策。 但是慢慢来根本来不及,不说徐徐图之带来的功德能不能供他活到那个时候。 如果不赶快插手,陈瞻相信要不了多久,大雍就会走上东汉的老路,生灵涂炭。 大雍迫切地需要一场改革,否则矛盾进一步激化,民众地愤怒就将掀翻旧的王朝,而他也会因为任务失败消散在这个时空里,再也无法回去见爸妈。 所以徐徐图之的方案虽然稳妥,但是陈瞻等不起,他只能赌一把。 赌做一个纯臣就能获得李璜的重用,赌李璜可以容忍自己的改革,赌自己展现的价值能让李璜舍不得抛弃自己,拿自己平息贵族的怒火。 在分道扬镳之前,他们是同路的,但是系统并不清楚陈瞻的行为逻辑,立马提出了质疑。 【宿主,你这样是准备完全放弃陈家的优势呀,我煞费苦心为你找了这具身体的身份就白白浪费了吗?】 系统监听至此心里一惊,商君车裂,晁错生死,自古做纯臣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不说陈瞻死了,它再上哪去找一个如此能赚功德的宿主。 就说宿主死了,他想要换一个宿主附身,要花的功德可是天文数字。 所以它也顾不得暴露,赶快冒头让陈瞻灭了这个念头。 陈瞻乍一听到系统的声音,对他能监听并理解自己的思想有些惊奇,但是系统如此也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于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哦,你被放出来了?这个身子是你选的?你就找这样一个破身子给我,一上来就让人追杀我,还把我扔到乱军围城的广川?” 系统赶忙辩解道:【宿主,这不也是没办法吗,世家子的壳子本来就不好找,你看这个身子貌若潘安,比你原来的壳子好看多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啊,好有道理,无力反驳,但为什么还是那么想打人呢? 系统瑟瑟发抖,接着解释道【而且广川这个也不是我的本意啊,我设定的穿越时间是比这个早的,我原本想让你在田氏之乱才开的是的时候就穿过来,将影响降到最低,但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穿过来的时候时间节点错开了,所以……】 这又是一条线索,陈瞻在小本本上又记了一笔,并不深究,开口解释: “若是穿来的是十六年前,那世家的路子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但是系统你你觉得现在大雍的情况比熹平年间如何?你猜猜如今这等状况如果放任下去多长时间会天下大乱。” 【宿主,你不要危言耸听!】 “不骗你,既然你有数据面板,那你查查大雍目前的数据,和东汉熹平年间比一比自然就知道了,数据分析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系统沉默了一段时间,过了一段时间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我承认做帝党的短期收益最大,但是纯臣是那么好做的吗?】 陈瞻一挑眉:“系统,你说什么叫纯臣?” 不等系统回答陈瞻自顾自答道:“纯臣不结党,不营私。不结党则不需考虑家族,不营私则不需考虑同僚。” 【对啊,你说得好听,但是作为官员你真能不结党不营私吗?】 “系统,不知道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是一个普通工科生,是什么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我可以在家族和同僚的周旋中游刃有余,全身而退呢?” 听了这句系统默默地腹诽道:【凭你上次差点把我反杀算不算?】 陈瞻接着说道:“我的优势在于千年积淀的知识和眼界,不在揣度人心!有一个组织的支持,我可以手搓工业系统,但是我无法统合自己的力量,也没办法自己拉起一套班底。我必须找到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推行我的政策,这个支持者就是封建君主和他依靠的国家!” “封建君主制就是过于依赖皇帝的资质,治国理政就像开盲盒,刚刚你窥探了那么就,那皇帝的资质你也清楚。” “更重要的是,至少在分道扬镳之前,我和皇帝的道路是一致的,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世家!” “而世家是群体,他们的综合素质只会接近|平均水平,而且他们和我们现阶段的利益都不一致,如何能合作下去,所以这两个让你选你选哪个?” 系统承认陈瞻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他舍不得好处,于是期期艾艾地恳求道:【那你出身世家的好处还不是一点都拿不到了吗?】 “系统,你懂什么,出身世家不代表一定要走世家路线,成为帝党并不妨碍我从陈家弄到第一批投资,该拿的好处我们一点都不让。” 【本系统不相信你能把世家当傻子耍!】 “互相利用而已,没谁是傻子,系统,你说陈家是怎没起家的?” 系统当然对陈家的发家之路了如指掌,陈家在先秦时就是贵族,后来大雍(前雍)建立的时候没落了一段时间,只是一个没啥影响力的郡级豪强。 直到前雍末年,州郡级小豪强陈家的一支成功押注桓武帝,成了从龙功臣,于是陈家一跃而上,跻身雍朝一流世家之列。 后来大雍的几次政治动荡,陈家都是一支守着祖宗基业诗书传家,洗白自己的名声,其他几支分了好处出去创业,陈家靠着几次党锢,作为大儒狂刷名声所以才发展壮大起来。 【但是这和宿主什么关系吗?】 陈瞻摇了摇头:“世家,掌握资源,分头下注而已,这么多年来多方押宝的操作早就被他们运用得炉火纯青了。” “而且,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沙俄能出十二月党人,我就不相信世家也是一条心。” “张璟你还记得吧,他出生的清河张家也不差。到时候若是运作,把名声炒作起来,世家清除“异端”,说不定还能过来一批思想相近的世家子,这些人就算不是大才,应该也能处理一县事物,这个时候我们缺乏的中间力量也可以补全了。” 【还能这样,那宿主不就是白嫖吗!】 “白嫖?百年世家,家大业大,一点资源洒洒水啦,反正钱财也不是他们的立身之本,对于有才的子弟,送出去耗费一些资源而已,若是成了可是千百倍的回报,不干白不干。” “至于输了也没关系,把那个人踢出族谱,如此他的行为自然就是“临时工”个人行为,和我们陈家毫无关系。系统你觉得他们会亏?” 【ヽ(*。>Д<)o゜古代好可怕我想回农村!】 “所以,系统,你还想走世家路线吗?” 【不敢了,不敢了,宿主你说得都对。但是你要如何借助世家快速扬名,并且投身帝党呢?】 “山人自有妙计,且听我一一道来。” 第六章 大雍的官方学术思想 “系统你说想要快速扬名需要有几个因素?” 系统想了一下道:【首先要有发声的渠道,然后本身要有被传播的价值,如果能恰逢其会,获得掌握话语权的人的推广则会事半功倍。】 “你说得很对,你知道月旦评吗?” 【知道啊,我还知道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呢,宿主你不要看不起我。】 系统一下子回答出来九年义务教育水平的文常,而陈瞻却继续发问:“你觉得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系统略一迟疑:【道德君子,雅量弘高?】 陈瞻摇摇头,轻笑道;“系统你有没有想过,月旦评这种东西为什么西汉没有,东汉早期没有,偏偏出现在东汉末年?” 系统一愣:【为什么?】 “我来告诉你吧,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好高的名头,但是说白了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都是同宦官进行斗争的清流人物。” “而这些东西之所以出现在汉末,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灵帝的两次“党锢”让很多清流名士失去了为官的机会,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互相吹捧,抢占话语权,自己办一个评论体系,轮流“出道”。这些东西和月旦评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曾经觉得高大上的东西拆解开来都是算计,系统一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瞻接着点评道:“当然那些东西你看看就好,不必太过相信,你看许子将的月旦评每个月评价了那么多人,最后飞黄腾达的不就一个曹操吗?” “或者说后世许子将那么出名不就是因为那句评价吗?” 见系统不答话,陈瞻叹了口气:“我和你说那么多就是为了告诉你,所以月旦评的出现并不是偶然,而是为了满足清流互相标榜的需求产生的。如今李璜借党争打击清流,和东汉的党锢之祸有什么区别,所以必然会有月旦评之类的雅集文会。” 系统反应了一阵,颤声问道:【这就是你要的发声的渠道?】 “对。当然,我在文会上只要表现得不太差就行。陈家大儒不少,雅集就是他们的主场,把我贬斥得一文不值也是丢陈家的脸,所以有陈家在,结果差不到哪里去。而且近几年来陈家受清流影响颇为严重,所以朝中基本上没有两千石以上的在职官员了,如今我展现出了自己的价值,你说陈家会不会帮我刷榜。” “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之后,陈家总不好自己打脸,到时候我就可以做我自己想做的东西了。” 陈瞻微笑着,脸上带着P社玩家小奸小恶的微笑,看得系统做贼心虚,赶紧回到正题,接着发问: 【但是你要靠什么扬名呢,得罪了清流你的名声就臭了,得罪了皇帝你的纯臣之路还怎么走?】 “系统你知道如何打败清流吗?那就是做更大的清流啊,做大儒做圣人,从根子上推翻清流们依仗的东西,把他们斥为异端,彻底废掉正统性的解释权。这样既打击了清流,加强了皇权,又得了好名声,给纯臣的身份多了一重保障。” 【啊?宿主你是想和他们辩论吗?他们可是常年浸淫此道,你真的能赢吗?】 陈瞻摇了摇头:“我打嘴仗的确打不过他们,不过谁说要打嘴仗了?系统,你知道工科生该如何在辩论中赢得文科生吗?” 系统一愣:【啊?怎么赢】 陈瞻自信大笑:“那就是把他们拉到我的专业领域,把无可辩驳的现实甩到他们脸上,没有人能在我的BGM里打败我!” 【我懂了,宿主是准备基建堆生产力,用百姓丰衣足食的现状打败他们?】 陈瞻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NO!NO!这还不够快,不够显而易见,实业总是能被人挑出毛病出来的。我要废掉他们那套正统哲学理论,废掉他们对皇帝正统性的解释权。” 【怎么说?】系统依旧不明就里。 “系统,你知道清流们遵奉的思想是什么吗?” 【儒学呀。】 “对,但不完全对,准确来说是经过谶纬之学修饰的以“德治”为最高目标的公羊一派儒家。” 【太过专业,不是很懂。】系统直接放弃思考,等待陈瞻的解答。 “不急,我慢慢来给你解释。简单地来说,公羊和左氏两派的主要区别在于对“道德”的看法。” “左氏一派认为法“禁于已然之后”而礼“禁于将然之前”,所以用“道德礼义”是治理国家的工具,其立足点是治理国家。而公羊一派追求的是“道德”本身,他们认为只要人人都以最高道德规范要求自己,天下就大治啦。” 【嗯嗯,听起来很像一些人的观点呢。】 “是吧,在前雍时期大雍还是外儒内法,但是到了前雍的后期,帝国极壁限制了国家对外扩张的脚步,军功爵制能发挥的效果就减弱了,所以察举制基本成了唯一的晋升通道,所以平民上升的路子基本上就被堵死了。” “等他们做大了之后,要维护他们的特权地位,就会害怕国家强权对他们的利益进行侵害,那这个时候法家的那套,就应该废掉了。他们就需要这种表面“光伟大正全”实际上却“界定模糊”的东西去修饰吃人的本质,什么是“德”呀,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掌握了解释权,再在文官政治的体系下,结合察举制度,掌握国家的行政权,他们就一步步攫取了国家的权力。” “而他们的自身立场使得他们天然讨厌扩张,将集体利益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当帝党,因为在当前阶段我们的目标都是打击清流世家。” 陈瞻三言两语,将儒学兴盛,世家掌权的内在逻辑解释清楚。系统思考了一会,发问道: 【哇,好有道理,给宿主鼓掌!但是我记得儒学是在前雍武帝时期被确立为官方思想的,既然如此武帝为什么要独尊儒术呢?】 “问得好!前雍武帝推崇这套学问,并不代表他认同儒学观点,他自己也说“大雍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所以他本质上是不赞同儒家学说德那套,只是拿来做遮羞布而已。” “那他为何要选择儒学作为官方学说呢?那是因为首先他需要儒家来清洗黄老之学的影响,实现君主的集权,然后他还要借助魔改的“天人感应,五德始终”的思想维护自己统治的正统性,同时缓解快速对外扩张造的成财政危机带来的社会矛盾。” 【有道理,但天人感应不是儒家对于君权的限制吗?】 “是的,所以武帝开创性地开发出了应对手段:“杀丞相”,因为丞相是国家政策的实际执行者,所以杀了丞相就是平息了天怒,你看,他在位时的那十几个丞相,善终的好像就一个吧?” 【那现在这一套为什么就不适用了呢?】 “因为现在皇权没有前雍那么强势了,皇帝为了集权拉一派打一派,朝廷中清流,宦官,外戚出了事情都想往对方头上推,民|主的本质就是没人负责,所以大家争吵不休,如今“天人感应”就成了打击异己的手段了。” “再加上后雍建立的时候先天不足,所以桓武帝把谶纬之学也上升到官方学说的高度,所以现在这个问题越来越严重了,比如之前的刘猛之乱他不就是趁着日食拉起了一大批流民吗。” “当然桓武帝也认识到这做法的弊端,所以他也没有放弃,而是开始和读书人争抢正统性解释权。” “他也想出了一个好方法,那就是:不仅要做掌管天下权力的政治领袖,而且要做垂范天下的道德领袖。所以他亲自著书,手不释卷,这样就能将话语权也一直掌握在自己手中!” 陈瞻咂咂嘴,评论道:“这看上去很好,有点政教合一的味道了,但是大雍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 “因为注定有两类人是无法成为道德领袖,掌握话语权的。那就是摄政的太后,以及继位的孺子。” “而和帝之后,执政最多的就是这两类人。”陈瞻说到这里叹息一声。 在后世历史书上,还曾单列了一张表,记录了东汉时期短命的皇帝们的统治时期。 在那段时期,皇帝的寿命,即使相较于社会平均寿命,也太短了些。 做成这一切的人为因素就是孺子帝和摄政的太后天生少了一重神圣性,对这些人秉政最有利。 听了这么多系统总算明白了什么,它思考了一会,陈瞻并不打扰,一时系统空间内只有系统运算时风扇呼呼转动的声音,陈瞻知道,系统是在重新推演,估算计划成功的可能性。 过了一会,系统似乎是得到了结果:【所以宿主,你打算……】 陈瞻坚定地说道:“没错!我要做的就是解释天象背后的各种底层原理,准确“预言”每一次“天象”,证明“天灾”有迹可循,从根本上推翻“天人感应”打破他们对于正统的解释权!” 第七章 这里不是家乡! 【!】得知了宿主的计划,系统这时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之前他还打算怒斥陈瞻狂妄,没想到他确实凭借手里为数不多的几张牌成功地扭转了局势,尽管仅仅是纸面上的。 在重新计算之后,现在他对陈瞻的计划很有信心。 谁知这时陈瞻却突然低落了下来:“我也知道这种方法后面君权做大,到后面会不好处理,但是你看看北边的鲜卑,东北的乌桓,还有虎视眈眈的羌,你也说大雍就是镜像的大汉,那之后的三国乱世南北朝,可是生灵涂炭,神州万里尽腥膻啊!” “这个时候国家内忧外患,儒家那一套已经不适用了,还是法家功利主义的那套更实用,我想要国家集权,但是封建君主制,君主即国家,唉……” 系统沉默了一阵,还是点出了几个担心的点:【但是如此宿主触动了那些清流利益,他们不会反抗吗?】 陈瞻叹了一口气:“是呀,这也正是我担心的,但是改良派就是需要面对各种旧秩序,要不是我考虑这一点早就魔改墨家的学说了,毕竟这才是和我思想最相近的学派。” “但是系统,你要注意,明面上大雍的官方学说是“儒学”,而不是《春秋繁露》,我要做的只是推崇“复古”,回归大雍前期可以“儒皮法骨”的儒家。我们要做的不是把“儒学”打为邪教,只是把董仲舒魔改过的这一支公羊归为异端。” “现在“天人感应”已经成了互相攻伐的工具了,其实世家也深受其苦。现在我废掉了这个他们用来相互攻伐的武器,他们也不用担心自己因为某个莫名其妙的天灾被对手攻击,自然不会反对。” “再说几百年来左氏一派也想翻身,我们虽然力量很小,但是联合左氏,再加上君主的支持,如果只是追求复古,难度应该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大。” 没想到宿主连这些也想到了,系统再次惊叹陈瞻思想的缜密:【难怪宿主那么心心念念去洛阳,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吧?】 铺垫到了这里,陈瞻终于图穷匕见。 “对,所以我之前每天晚上都在记录天文数据,就是为了计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奇异天象。我能按照周期预测的天象就只有日月食了,但是日食六月出现过一次,下一次还要等好久,月食同样也是。” “所以我准备看看顶级凶兆“荧惑守心”什么时候发生,于是观测了一下火星的运行,最小二乘估计了一下火星的相对位置,如果我没算错,在今年的十月左右应该会出现一次“荧惑守心”” “但是这个时代的观测工具太落后了,我不能保证我数据的准确性,所以……” 【我查查,哦,宿主你算的是对的,今年九月末到十月末会出现一次为期一个月左右的荧惑守心,精确数据待会发你。】 “九月末吗?比我计算的提前一点,那我们得加快了,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这次必须要说服裴刺史让我进京,然后赶紧刷一波名声,接着就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陈瞻规划了一波后,再次确认道:“系统你确定你的数据没错吧,你要是错了我就要被当作妖人杀死了!” 【嗯嗯,系统的数据都是精确到小数点后20位的不会出错的!】 “那就行。”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后,陈瞻就像一个无情的渣男一样,再也懒得陪系统周旋:“好了我累了,等到了邺城还要见裴刺史,我睡一会想想说辞,你跪安吧。” 【好嘞,宿主好好休息,我这就麻溜滚づ 3)づ】 陈瞻表面闭目养神,实际熟练地切换账号,回到那块能避开系统观察的脑域,找出小本本在上面重重地写道: “我不是穿越!这里不是家乡!!!” 虽然不知道系统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欺骗他,但是陈瞻已经可以确定,他根本就不是穿越了,而是处在另外一个世界。 尽管这个世界和他的家乡很像,但绝不是同一个! 就像在森林中迷路人可以靠太阳找到方向一样,在宇宙中的参照物可以确定我们在更宏大尺度上的坐标。 而对于陈瞻来说,地理环境或许可能因为历史的蝴蝶效应发生改变。 但是,在人类的力量能发展到能影响天体运动轨迹之前,天象绝不会欺骗他。 系统告诉过他,这个世界的历史相较于陈瞻所在的世界,只是在秦朝之后才发生改变,那么陈瞻很快就通过年号对照,确定了眼下的绝对时间。 那就是公元185年,历史上的汉灵帝中平二年。 而在历史上中平三年四月(186年5月7日-6月|4日)发生了一次荧惑守心。 要问他为什么那么清楚,当然是因为前世作为热血中二少年,在吹水论坛上混得多了。 哪个中二男孩没有一个三国梦,汉末三国那块自然是论坛上的热点区域。 陈瞻记得当时有人在论坛上发帖质疑《继汉书·天文志》中对于中平年间的这次荧惑守心的记录为假,并且阴谋论地提出这时后人为了证明“帝王有灾,大汉当亡”所做的伪迹。 逻辑严谨,动机恰当,陈瞻大呼痛快,决定去验证一番,然后装逼打脸《继汉书·天文志》。 但是不幸的是,天不随人愿。 经过一番计算之后,陈瞻失望得发现中平三年四月确实发生了一次荧惑守心,而且是在心3°以内的精确荧惑守心。[注1] 感觉受到了欺骗的陈瞻把十几页的计算过程甩在了贴吧大佬的脸上,倒是火了一把。 所以陈瞻当然记得他奋战许久的劳动成果,于是在发现自己穿来后处于“中平二年”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想要利用一下这个历史上的大事件。 当然,这毕竟是关乎性命的大事,所以陈瞻准备验证一下前世的结果,以防记错稀里糊涂丢了脑袋。 然而这不算不要紧,一算吓一跳,陈瞻发现,历史上中平三年四月发生的荧惑守心,居然提前到了前一年的十月发生。 他原以为是计算误差造成的,但是刚才系统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他计算得没错,是天象的时间出现了变化。 所以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他以前那个! 再结合系统称呼田氏“外来客”,陈瞻合理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系统对于这个世界不是“外来”? 这样一想,一切矛盾都变得可以理解了。 系统那个吝啬功德样子,那它为什么要推动社会发展?这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若是说系统和世界本就是同源的,那逻辑就通顺了。 也难怪,刚刚系统说去查查天象,却没有收功德,所以,这个结果并不是它即时通过计算得到,在他发问之前,系统本身就是有这个世界的信息的! 那么既然系统就是这个世界,如果毁灭世界定然不是系统想要看到的,或许可以以此胁迫…… P社综合征发作,陈瞻略有阴暗地想到,但前世二十多年的教育带来的人生观,还是及时在他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之前收回了思绪,继续思考“系统欺瞒”这个问题本身。 这个思路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系统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系统到底为什么要欺瞒了他呢? 这没什么重要的吧?告诉自己它就是这个世界本身,按照自己的逻辑,就算是为了这个世界的百姓,他也不会消极怠工的呀。 还是说系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所以心虚害怕? 但是自己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工科生,不怕系统店大欺客就算了,系统怎么会反过来怕自己呢? 会不会和那些多出来的技能有关系呢? 陈瞻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时间紧迫,既然天象比预计的要早,那么计划也要提前了。 所以陈瞻并未深究,反正等他处理完这波事情,有的是时间好好看看系统是个什么东西!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说服裴刺史,让他为使去洛阳向天子汇报。 想要实现他的计划,首先要见到天子,而这以他的身份,眼下能想出的,最快的见到天子的方法。 原本州郡向洛阳汇报一年的工作税收情况需要等到九月的上计,但是现在冀州出了那么大的事,裴刺史甚至动用了军权,那么向洛阳汇报就十分必要了。 现在裴刺史走不开,按照大雍的官场惯例,做这种事的一般是别驾从事。 别驾从事是刺史最重要的僚属,可由刺史自行征辟,平时“其任居刺史之半”。 别驾二字,本是指“因为地位较高,所以在刺史出行时,另有一车随行”,可以在当刺史分身乏术时“掌奉引、录众事”,也能出使代表刺史,处理州之间的“外交事物”或者代替刺史朝见天子。 所以陈瞻若是能说服裴济,证明自己值得信任,才辩无双,对他推卸责任大有裨益,就能作为使者去洛阳朝见天子。 那么现在问题就变成了,如何说服裴济。 陈瞻略一思索计上心来。 第八章 甩锅的学问 陈瞻真思考着,车外响起陈伯的声音,将陈瞻拉回现实:“公子,邺城快要到了,等会您是直接去见裴刺史吗?” “嗯,准备好文书名刺,如今事情紧急,想必裴刺史也不会在意那些虚礼,今天应该就能见到。” 在这个时代投递名刺,拜访尊者/长者有一整套成熟的交往拜访礼仪规范,持文刺上门求见,至少也要提前三天预约才算不失礼。 当然眼前这件事算是“紧急军情”可以插队,想来裴刺史也急着来和他“对口供”,想赶快给洛阳汇报,把这件事抢先定性,以防拖得太久被政敌“恶人先告状”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陈瞻在投了名刺没多久就被接见了。 裴济十分和气,相貌清瘦,面容儒雅,看上去倒是一脸正气,仿佛一位谦谦君子,忠厚长者,和之前表文里展现出的老奸巨猾有些对不上号,真是人不可貌相。 陈瞻见面先行了礼,随后裴刺史续了亲戚关系,然后就到了肉戏,两人开始互相试探对口供。 裴济笑得很亲切,仿佛真的是一个欣慰于后辈初长成的叔父:“明远贤侄,当年我与你父曾于洛阳一晤,言贤侄有良平之才,然人皆不解其意,如今贤侄以少胜多,击退刘猛,上报天子,下救黔首,你父见了定是欣慰的,谁知陈兄竟然……唉……” 裴济一开口就以“贤侄”而非官位称呼陈瞻,摆明了是要拉关系,不是官场上的公事公办。之后又讲了一个自己慧眼识珠,发掘陈瞻的故事。 所以尽管陈瞻确信这事并没有发生,但是他必须认下。 这种事儿只能说大家各有各的利益,刚好一拍即合。 裴济给自己刷了识人的美名,又可以借陈瞻首先抗击反贼减轻自己讨贼不利的罪责。 陈瞻获得了快速上升的途径,直接升到六百石,不用在底层磋磨。 而且既然裴济提到了自己死了的父亲,他陈瞻作为一个孝子。自然是要做出一些姿态来,于是陈瞻避席下拜: “世叔谬赞了,瞻只是有一些微末之材,若不是世叔拔擢于微末,当默默于众人之间。家君在时也时常提起世叔雅量高质,洞见明远,能识常人所不能识之事,故常以此事激励瞻,希望瞻能有朝一日配得起世叔当日所言。” 见对上了口供,裴济松了一口气,他还担心陈瞻是一个愣头青,立了一些功劳便不可一世,如今看来倒是孺子可教。 那么倒是可以让他来谈谈刘猛之事,看看能不能说出一些不知道的细节,好方便他推卸责任:“此次刘猛之乱贤侄如何看?” 如此倒是正中陈瞻下怀,陈瞻略一思索开口:“世叔此问,瞻试为一言,以瞻愚见,刘猛之乱究其根本还是阉党遗祸,如今使君任职冀州扫清阉竖之腐臭,刘猛害怕使君洞见明远,识破了他们阴谋于是便趁日食为祸。” “使君有识人之明,洞见于未然之前,然初到冀州,受阉党专权,下属见事不明,故被刘猛得逞。刘猛叛乱之后,使君雷厉风行,处事果决。纵白璧微瑕,也是前任留下的阉党遗祸。” 《Yes》党派过多就是有这个坏处,那就是出了事情没人负责。 君不见后世米粒煎,两党交替执政,出了事就说这是四年前前任干的,现在爆发不过是积重难返,自己欲扶大厦于将倾,勉励补救,以至于雷今年才爆发,所以锅是前任的,自己也是无力回天啊。 闻言裴济眼前一亮,这小子的想法倒是与他暗合。 如此一来他任期内出现的谋反,就可以推到前任刺史所在的阉党头上。 是前任阉党党羽招兵买马,是前任阉党党羽暗中资助叛上作乱,至于为什么现在刘猛之乱才爆发出来?当然是因为前任阉党执政上下沆瀣一气,欺上瞒下,等他来冀州才发现这个问题。 这样他就不算党争清除异己,逼反刘猛。而是刘猛早就打算造反,只不过之前冀州都是阉党党羽将这件事瞒得滴水不漏,直到他上任冀州事情败露,才心虚仓促起兵。 再加之他发现陈瞻,借着陈瞻首先组织起有效反抗,他也可以分担“首先发现刘猛谋逆,预先派人遏制刘猛进攻,事发之后立即平叛”的领导功劳。 所以他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这个计划简直完美,唯一的漏洞就是,在北平,严封等人操之过急放跑了刘猛,导致他们不算彻底平定叛逆。 但是裴济也知道,这件事也不可能真的那么顺利,到朝中阉党一派肯定不会这样轻松地认了罪名。 因为他并没有抓到刘猛,没有对方提前谋反的证据,这件事只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阉党肯定会死咬着是他逼反刘猛不放。 但是他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清流们即使出于打击阉党的考虑也不会将他弃之不顾啊。 所以,双方博弈下来,他还是要但一些责任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先被冷处理,在此事过后调离冀州,以后找个理由退休再难升迁罢了。 不过裴济也知道这种结局也算不错了,至少比之前的丢掉官职下狱甚至牵连家人好很多。 尤其是陈瞻尚不及弱冠,还未出仕,对于朝中那些弯弯绕,能看到这里已经是才思敏捷了。 谁知就在这时陈瞻继续说道:“只是此事之中瞻尚且有一事不明,故而心中有一猜测,但是需要借调终山郡钱粮账目一阅方能确定。” 裴济对此不抱希望,但也不欲在这件事上为难陈瞻,便挥手叫来了廊下候着的两个军士: “你么两个去找薄曹,把最近三年来的终山郡钱粮账册都搬过来,给陈从事瞧一瞧。” 不一会儿军士便抱着两厚摞账本到了正厅,“啪”地一声,账本被撂在桌上,扬起一阵灰尘。 裴济见此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不好意思在陈瞻这个后辈面前承认自己的无能,只能以甩锅前任为自己找补: “阉党为祸,法纪废弛,后刘猛为祸,州中官民皆齐心筹备平叛,人手不足,所以如今这些账册也没有整理,贤侄要找什么,自行查阅,不必过于急切。” 大雍朝的行政效率再一次刷新了陈瞻的认知,但是如今有求于人,他只能恭顺地说道: “瞻知世叔所难。瞻略通术数,可自行整理,到明日便能见分晓,世叔宵衣旰食,不必在意这些微末之事,等明日瞻验证猜想再来禀报世叔。” 数是君子六艺,是士人必须掌握的技能之一。 所以他陈瞻作为一个合格的世家子弟,掌握一些数学常识十分合理。 其实中国古代的数学其实并没有很多人想象得那么落后。 或者说中国古代数学的落后,指的是由平民教育未普及造成的平均计算能力低下,世家子弟或者专业人士的数学基础是不差的。 《九章算术》中早就出现了方程及勾股等实用数学小技巧,而九九乘法表更是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就出现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时代(东汉桓灵时期)刘洪将发明的珠算,进一步简化计算工具,使得人们的计算能力产生了一次飞跃。 所以除非你穿越的是商周时期,那种想要靠背九九乘法表或者解方程震惊古人的剧情,完全是异想天开。 此外,中国古代也有自己的简化数字符。 这套数字符脱身于算筹“〡、〢、〣、〤、〥、〦、〧、〨、〩、十”,写起来也不算复杂。 唯一的缺点就是一个字符分了好几笔,不能一笔写完。 不过这点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到时候据此化简一些便可,比如把“二”连笔写成“2”,“三”连笔写成“3”,完全没必要特意搞出阿拉伯数字。 当然这个世界中刘家没得天下,所以作为鲁王宗室的刘洪自然也就没了。 所以要用算盘还需要陈瞻现场“发明”,眼下陈瞻要使用计算工具还得用算筹。 有那个时间摆算筹,都够他他心算好十几次了。 而且他不是有系统吗,摆着那么大个超算不用白不用,而且还能多线程,同时输入,计算,输出,岂不美哉。 所以陈瞻果断选择心算(系统),反正这些计算都不复杂,只是胜在繁琐,对于计算机来说总的计算量并不很大。 所以交给精通浮点计算的系统十分合理,他如今只负责将信息输入系统就可以了。 当然在外人看来,陈瞻左手账册,右手纸笔,一目十行,时不时便将账册翻过一页,在手边空白的本子上记下一笔,不用算筹便运算如飞,端的是才思敏捷。 当然这也得益于这个时代的账本都是手写,所以字比较大,两大摞的内容也就相当于后世一厚本。 三个时辰之后到了掌灯时分,陈瞻揉了揉酸疼的眼睛,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 在入夜之前,他终于还是来得及算完了最后一本账册。 第九章 只有大雍受伤的世界再次达成 陈瞻做完核算,裴济也回来了,正在一旁喝着茶。 他将这一过程全部看在眼里,既惊叹于陈瞻明算无双,又震惊于如此人才,之前居然仅以文采闻于乡里,小有名声,若非此次遇到刘猛之乱,大浪淘沙始现黄金,怕是要一只埋没下去。 裴济在心中起了结纳之心,同时再次感叹南阳陈家真是卧虎藏龙。 眼下见陈瞻终于结束手上的工作,裴济便放下茶杯,行至陈瞻身边,礼贤下士地帮他点燃灯烛,嘉言勉励道: “贤侄真是博学多闻,颖悟绝伦,于算术一道也有如此深的研究。吾见贤侄若有所思,可是从这帐册中看出了什么?” 陈瞻心道,看出什么?看出冀州账册做得很烂,低级错误一大堆,一些漏洞甚至懒得掩饰,薄曹欺负你事务繁忙,不通术数不查帐,至少上下其手贪了两成。 当然他有求于人,说肯定不能和裴刺史这么说。 而且尽管冀州的账册漏洞百出,他的猜想也印证了一半。 那就是:刘猛确实是和其他势力有勾结。 怪不得当时那么痛快地放弃经营数年的北平城逃跑,感情就是还有退路啊! 但是现在可能和刘猛勾结的势力太多,南匈奴,鲜卑,乌桓,辽东本地势力,边军都有可能。 冀州的账册做得太烂,且没有周边其他地区的钱粮状况,他如果想抽丝剥茧,弄清冀州这次叛乱的始末,还需混进尚书台查近年来幽州冀州和并州的往来文书,或者混到大司农(治粟内史)那边直接查看中央的财政和地方财政的调拨文书。 不过就算如此,也可以让裴济明白刘猛之乱在前几年已经开始准备,绝不是今年突然发生的,给他一个甩锅的希望。 然后他就能再进一步提出想去洛阳查账,才能确定此事。 裴济急于甩锅,需要找到证据石锤刘猛在数年前就筹集物资,密谋造反,但是手下却没有长于术数的人。 所以这件事情“舍我其谁”,裴济放他出使,以便他混到洛阳的希望非常大。 于是陈瞻胸有成足开口自荐道:“世叔谬赞,瞻只是少时跟随父亲接触术数之事略有所得,以瞻之浅见,从这些账册中确实存在几点不合理之处,还需世叔解惑。” “一者,当时我军进入北平城时,刘猛点燃太守府与城中粮仓,将账册和存粮焚烧殆尽。但是按照这本帐册上的记载,北|平作为终山郡的治所囤积了大量粮食,即使今年灾荒也应该剩余不少。” “如此多的粮草,即使是在当时救火不及的情况下,也不至于几个时辰便焚烧殆尽,留下的残骸也不会只有那么一些。” “再者,刘猛逃走的时候一人双马,兵临广川城下的时候也有骑兵近千,追杀我的时候连本部普通士卒都配备了战马。” “即便终山处于幽冀边境,战马价格不贵,但是如此之多的战马一定不便宜,更不要说平时养马消耗的草料豆料更是一大笔开支,刘猛不过是一个郡太守,他又是从哪来的粮草养那么多的战马?” “当时刘猛焚烧账册,我便怀疑他可能是要掩饰什么,故而在心中存了疑虑,今日一查果然如此!” 裴济听得此言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如此刘猛三年之前便开始,节流州中粮草税收,挪用|公款用于招兵买马,而且还不给州中报备,定是从那时就开始存了反心。 而前任冀州刺史,三年间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如此大的一笔钱粮亏空,如此他不向朝廷汇报,肯定不是一时疏忽,而是故意为之! 如此大的亏空看不见,肯定是同为阉党互相包庇! 说不定是当时已存反心,刘猛只是帮他招兵买马的棋子而已。 所以“刘猛是阉党遗祸”证据确凿,他也是去查账发现蛛丝马迹之后才去抓的刘猛,是为国除害,完全不是为了党争,有理有据! 现在,即使是知道个中情形的他,都真的相信自己当初是真的发现了什么,才弹劾刘猛勾结了阉党意图叛乱了。 那么刘猛造反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任期内出现谋反”的罪责也就完全推到了前任头上,他才到冀州是无力回天,势单力薄,才放跑了准备三年的刘猛,不是个人能力不行。 更妙的是前任冀州刺史的确是阉党,而且在之前的党争中已经畏罪自杀,现在这件事正好可以推到一个死人的头上,死无对证。 如此世家清流为了打击阉党会帮他,而阉党现在收缩势力也不会管一个没有用处的死人。 到时候他的反对力量不会太大,还有清流站台,不仅无过,甚至还有发现叛逆的功劳! 想到此处,裴济浑然忘了自己也没查出来钱粮亏空,很快地给自己找到了一条快速脱罪的方法。 裴济拉起陈瞻的手,激动地热泪盈眶:“贤侄触类旁通,见微知著,着实难得,居然从账册之中发觉刘猛三年之前就开始筹备反叛之事。” “如此看来,阉党狼子野心,这些年来却隐而不发,怕是所谋甚大,倒是令人不寒而栗。我冀州上下奋力奋战了,但阉党筹谋数年军力雄厚,又在冀州关系盘根错杂,我方内忧外患防不胜防,被内应泄漏了消息,才导致了刘猛等人逃走。” 想清楚这些,裴济又重新看向陈瞻,摸了摸胡子,斟酌着说:“贤侄……” 后面的话裴济没明说,不过陈瞻明白了,裴济指的是“奏表就那么写,以后进京一定咬死刘猛造反这个论点,搜集数据,你懂我的意思吧?” 可能是清流官做得时间太久了,初次外放,经验不够充足,脸皮还不够厚,觉得自己这样推卸责任,颠倒因果,篡改数据,在小辈面前丢了脸,所以裴刺史后面的话不好意思说出来。 这些话裴刺史不说,那就只能陈瞻来说。 “真是又当又立”陈瞻在心里吐槽道,脸上却不露声色,表现出一幅崇拜的样子:“裴使君真是公忠体国,远见卓识,小侄拜服,愿为使君效犬马之劳。” 于是陈瞻拿起搁在一旁的笔,沾了点墨汁就在刚才算账剩下的纸张上起草奏表,反正裴济本来就任命他做了文学从事,这也是他的分内工作,实在不好推脱。 而且原身“文辞清丽”,“少有才名”所以他也不得不展现出相应的才能。 当然这个也是靠他之前编写的AI自动生成小程序写的,反正朝廷公文这种有固定格式的东西,他先写一份然后交给系统修饰文辞就可以了,并不担心露馅。 当然以后写公文这项技能他也在熟悉,只不过需要斟酌用词,不能达到如今这种文思泉涌的速度。 所以就算哪天系统突然失联,他也不怕被系统反将一军。 不一会陈瞻便文不加点,写完了一篇奏表。 文辞华美,花团锦簇,更难能可贵的是,文中处处可见裴济接任之后,冀州官场糜烂,但是在这种条件下裴济仍然逐刘猛于未燃,以雷霆手段扫余毒,只可惜阉党经营数年,盘根错节,以致功亏一篑。 裴济接过奏表仔细阅读了起来,很不错,文辞华丽,逻辑清晰,他想要表达的意思都表达出来了,只是今天数次被震惊已经让他有些麻木了,只是干巴巴地赞叹了一句:“贤侄真是英才卓砾。” 陈瞻这时终于图穷匕见:“世叔谬赞,只是此文中一些细节还需进京后才能确定,世叔可派遣一明算之人入京,以防生变。” 裴济如今已经熄了招揽之心,在他看来眼前这少年怕不是陈家雪藏起来的杀手锏,之所以之前一直默默无闻只是还未到一鸣惊人的时候罢了。 这等人才根本不是一个小小的从事之位就可以拉拢的,也不是他能掌控的。 反正他胸无大志,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家族罢了。 这少年既有打算,那自己不如送他一个前程,结个善缘。 以后他若是飞黄腾达,只要念及自己一点好处,照拂一下裴家,甚至不需这样,他就是狐假虎威,他的后半辈子也能好过许多。 于是裴济当机立断,不再端着上官长辈的架子,果断认怂,向陈瞻一礼: “唉,我也不瞒贤侄了,如今冀州才扫清阉党余孽,薄曹功曹皆需要重新安排,怕是很难匀出明算之人了,我观贤侄才思敏捷,明算无双,不如能者多劳,担下此次仅仅朝觐的重任。” 陈瞻赶忙上前回礼:“多谢使君拔擢之恩,瞻定不负使君之托。” 裴济赶忙扶住陈瞻,笑道:“好好好,如此便迁明远为别驾从事,负责此次进京朝见之事。” 大小狐狸相视一笑,都觉得自己赚到了。 陈瞻在邺城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登上了南下的马车,接着走黄河坐船,如此不过四五日便抵达了洛阳,至此已经到了光平十五年八月初了。 第十章 胡萝卜加大棒 一路顺风顺水,陈瞻抵达洛阳之时,已经到了八月初一的下午了。 朝廷五日一朝的大朝刚刚过去,他们要见天子还得等到五日之后的十号,所以陈瞻去报备之后就直接回到了在洛阳的家。 没错,这也是陈父留下的产业。 作为世家子弟,又行陶朱之事,陈父自然家产丰厚。 要说陈父能在短短二十几年间攒下如此大的家业,有一大半都要感谢陈家的名头。 那陈父究竟是做哪种生意,如此暴利的呢? 其实陈父做的生意,说白了也没啥技术含量,也就是倒卖物资。 这生意玩得就是一个信息差和准入门槛。 有陈家的背景在,陈父可以先人一步得到官府的政策,进而推得一个地方紧缺或者盈余的物资,然后陈父采购相应的物资进行买卖。 此外大雍规定的“关税”是十分之一,看起来不高,但是过路州郡会设置多道关卡,多次收税,所以过路商旅一般无法进行长距离倒卖。 但是州郡多有陈家的门生故吏,他们自然是不好向陈父多次收税,只要陈父交了国家规定的十分之一,他们收一些礼物,也不会向陈父征收地方的苛捐杂税。 因此陈父短短二十几年,就积攒下了别的家族几代没能攒下的巨额的产业。 而这些钱财,陈家也会用在自己身上。 除了购置房屋,修缮家具,维持生意周转,剩余的大部分钱财都被陈家用于保证家族产业的稳定,比如购置土地,购置粮食,新建族学…… 如此才能继续保证陈家更加壮大,继而得以庇护行商的族人可以继续使用自己的“特权”。 所以陈父才得以在寸土寸金的洛阳这种地方置有产业。 只不过之前陈瞻病得快死了,老管家无暇他顾,家里的产业被亲族吞并大半,所以这处产业也暂时易手。 在这一段时间内,仆人逃得逃,东西卖得卖,如今想要追回原物,将宅第复原也来不及了。 所以陈家只能重新修饰一番,务必装饰得尽善尽美,以期能平息陈瞻的怨气。 所以陈瞻一下马车便见到了陈府被修葺一新,和记忆中十分不同的陌生的大门。 陈瞻不由得感慨万千。后世宋明时秀才中举或者举人进士及第之后,便会有人来你家帮你拆除原来大门,建起新的门墙,取“改换门庭”之意,如今他这也算是“重振门楣”了? 陈瞻上一世看小说时,只觉得小说的情节荒诞得很,遇到这种情节总要吐槽一番,现实中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势利的人。 如今陈瞻才觉得自己当时实在是太年轻了。 陈瞻自嘲地笑笑,下了马车行至正厅门口,便见到一名恭敬地站着的管家模样的人。 那人陈瞻并不认识,想来应该是陈家派来试探他的态度的。 那人身后肃立着两队婢女和仆役,根据原身的记忆,这些人原来都是这栋宅子里配备的仆役。 这些人都低着头,仿佛在心虚又仿佛在害怕什么。 陈瞻当然能理解他们当时卷款逃跑的行为,但是能理解不代表能原谅。 而且他们当初既然逃跑了,如今又回来这算是什么,他陈瞻还没好脾气到那种认人欺侮的地步。 陈瞻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平静地瞥了一眼门口管家模样的人说道:“当初那些夺我家产的人呢?” 那管家倒是没有小说里恶仆趾高气昂的气势,恭敬地行礼道: “家主已经将他们清出族谱了,这宅子里的东西就当是给公子赔罪了,虽然只能弥补万一,但是家族大了,谁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是干净的。”那人也不很进去,这种事情他显然已经见得太多了。 陈瞻自是理解弱肉强食的法则。 别看这些世家个个冠冕堂皇,但是背地里的阴私事一点不少。 这些人可比工农阶级狡猾多了,自然明白消灭一个对手,然后瓜分他的遗产,可比辛苦搜刮穷鬼的油水来得划算多了。 所以在这种社会环境下,他当年的悲剧只能怪自己太弱,他脸上毫无波澜:“嗯,我知道了。” 那管家模样的人微微躬身,退到了一旁,但并不离去,而是递过来一张请帖:“这是三日后洛水边文会的请帖,家主命仆交给郎君。” 陈瞻接过请帖,准备送那人告辞,谁知管家摸样的人却没有告辞的意思,又接着说: “郎君是个聪明人,仆原以为还需费一番口舌呢,如今家主的意思仆已经传达到了。只是几句话公子或许不想听听,但仆还有要与公子说一说。” 陈瞻心中一凛,心道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有的选吗,这人说是家主的话交代完了,接下来的都是自己想说的,但是谁都知道这个时代等级森严,他一个奴仆若无主人授意如何敢和陈瞻“推心置腹”。 如今借奴仆之口讲来,可见并不是什么好话,陈瞻略一沉吟:“请讲。” 那人接着说道:“仆幼时家贫,不得不卖身为奴,承蒙家住收留才能活到如今。这些年仆蒙家主器重,跟在家主身边,也略见过一些世面。这些年渐渐地也悟出了一些道理来,那就是凡事不能太较真。” “继续说。”听到这里陈瞻脸上笑容已没有了,心道如今甜枣吃到嘴里了,敲打也不会少。 “世间哪有完美之事,人生在世哪能不受委屈呢,可是安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以做人不要太纠结,小事不重要,大事装糊涂。与其纠缠到失了尊严,不如早一些学会放手。淡然了,大事也会化小,小事就会化无。正所谓眼宽方能容天下景,心宽了,不计较了,人的眼界就开阔了,格局就大了,人生之路才会越走越宽,若是图一时快意,日后定然后悔。” 那人看着陈瞻的脸色:“如今这世道,太多人想要兼得,可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若放不下眼前事,这样的人只能赢一时,只有眼界宽了才能赢一世。” “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不清楚,非要到时候碰得头破血流才幡然悔悟,只是那时已蹉跎半生,一事无成,为时已晚,呵呵,仆今日一时感慨,有些啰嗦,这些都是仆自己参详揣摩,不足挂齿,让公子见笑了。” 陈瞻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那人的一番话无非就是让他明白陈家是他的靠山,想让他别去纠结以前的腌臜事,两相利用才是目前利益最大的方案。 但是,还是好气哦! 呵呵,劝我不要太较真,那是刀没砍在你们自己身上!“想要好处又放不下脸皮”这话怎么不送给你们自己呢。 不过陈瞻也知道,当语境下对方这话却也不算错,陈家只是以势压人罢了。 说到底是他如今只有被利用的价值,还没有和陈家平起平坐的资格。 他没有筹码,自然没法谈条件,陈家打了他一巴掌,如今不痛不痒拿出些钱财便算是赔罪,他也只能认了。 陈瞻当然知道妥协是最轻松得方案,但是这些人终日研究人机关系,却不明本心,渐渐地迷失了自己。 他以后要做的那些事哪件不需要大魄力,若是今日便蹉跎于此,后面的那些事情又如何能做成。 想到这里,陈瞻心头的纠结一扫而空,清明一片,又自嘲自己心境不稳,居然一时被这话动摇了心神。 于是陈瞻复看了那家仆一眼,轻笑着道了句:“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陈瞻声音不大,那老仆没听清,只当陈瞻自言自语了几句:“郎君说什么?” 章越不欲再纠缠下去:“没什么,老伯这番话真是金玉良言,有感而发罢了。只是如今这里的东西都由我处置了吧?” 陈瞻这话是明着在赶人了,那老仆见此行了一礼:“公子请自便,仆告退了。” 陈瞻行至正堂,往主位一坐,便有婢女递上一盏热茶。 陈瞻并不接,那婢女便一直跪着举着茶,厅堂下站着的两队仆婢也静静地立在那里,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过了许久,那婢女举着茶杯的手也在微微颤抖,陈瞻终于接了那盏茶。 那婢女如蒙大赦,却见陈瞻接了茶却也不喝,只是径直搁在案上“陈伯,帮我沏一杯茶” “好嘞,公子稍等。”陈伯见此眉开眼笑,刚才他还担心公子心软,被这些奴婢蒙蔽,如今看来完全是他多虑了。 不一会陈伯便端上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茶水,陈瞻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如今我大病得愈,陈家没那么多活做,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了,你们没有身契的便自行离开吧。” 这话一出,有人惊诧抬头,有人面露喜色,然而陈瞻的话并没有说完。 接着他又转向陈伯:“那些落了契的,陈伯便拿去发卖了吧,正好换些银钱来好买些小孩子来从小教养,只是还要麻烦陈伯劳累了。” 听得这话,之前面露喜色的仆婢们不可置信地抬头,或涨红了脸,或激愤大呼,也有人五体投地开始磕头认错。 陈瞻皱了皱眉,懒得看他们,这些人的动静更大了。 陈瞻心里冷笑:“哦,一招不管用便开始闹起来了吗?只可惜温柔和善的原身已经死了,我如今不再是当初那个认人拿捏的士子了。” 噪声吵得他心烦,陈瞻懒得再看这些仆役,索性挥了挥手,便向后宅走去,他相信陈伯可以将这一切处理得很好的。 陈伯带着两个护卫进了前院,将这些哭闹不休的奴婢拉下去。 步入后宅,明显清净了很多。 上辈子他不是什么富二代,猝死前又一直在读书,日子过得不如那些早早就出来工作的同学们,也没能在首都买一套带着花园的大房子。 如今捡了原主的便宜,陈瞻打算好好走走,参观一下自己未来的家。 不愧是老牌世家,整个院子并无暴发户那种张扬,但是整个院子透着一丝低调的奢华。 素面的案桌是楠木的,看起来颇有野趣的竹屏风是玉竹的,还有那若有若无的熏香,就他能闻出来的就有沉香,檀木,冰片等高级香料。 一时间陈瞻目不暇接,然后突然就被什么绊了一个趔趄。 第十一章 我还有个女儿?我怎么不知道! 陈瞻扶住了一旁的墙稳住身形,低下头才看到绊倒自己的罪魁祸首。 那是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模样,如今正坐在地面上,也不哭泣,似乎是吓傻了。 这小女孩衣着干净整洁,头上也梳着整齐的环髻,并不似一般小孩泥猴子一般。 虽然不是很懂这个时代的服饰等级,但是从这个小女孩的衣着和釵环看来,她应该非富即贵,绝对不是那些仆婢的孩子。 但陈瞻记得自己并给有弟弟妹妹,这个小女孩为何会出现在自己家里呢? “你是谁家的小孩?你家大人呢?”陈瞻伸手想要将小女孩拉起来,然而对方却犹豫了一下,然后拒绝了陈瞻的援助。 “我是陈家的小孩。”小女孩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了。 “你叫什么?”陈瞻蹲下来,在和小女孩差不多的高度问道。 在他看来这应该是他某个亲戚的孩子了。如今出现在这里只怕是并不知道大人之间发生的龌龊事,故而像往常一样来后院游玩。 “轻易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不是淑女的礼仪。”小女孩犹豫了一会说道。 不过此时小女孩已经有些紧张了,开始东张西望,似乎是在寻找自家的大人,大概真的是走丢了。 “你家父母呢?”陈瞻看来,大人之间的事情不应该牵涉到孩子,即使他和陈家不对付,如今小女孩走失,他应该帮忙送回去。 “不知道。”小女孩嘴角瘪了瘪,似乎有些委屈。 “需要我帮忙吗?”陈瞻害怕小女孩下一刻就要哭出来,赶忙安慰道。 不过就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来说,走丢了还能如此镇定,面对陌生人的问话还能应对得当,对答如流,确实也是难得了。 小女孩低下头来,弱弱地说:“可是我不知道爹爹在哪里……” ‘得,这又是一个爸爸带娃,把娃带丢了的。’ 陈瞻在心里给这个不靠谱父亲点了个踩,赶忙问道:“那你爹爹叫什么名字呀?你告诉我,我帮你找找。你爹爹的名字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家父姓陈讳瞻字明远,郎君可是认得?”小女孩犹豫了两下,还是开说道,说完便一脸希冀地看向陈瞻。 陈瞻石化在当场,心里惊涛骇浪。 什么!我还有个女儿,我怎么不知道! 难不成原身是海王,这种事情经历得太多都记不清了? 渣男竟是我自己! 看着小女孩清澈的目光,陈瞻心中大震,仿佛一个渣男一般,心虚地低下头,开始回放原身的回忆。 可是原身一直洁身自好,再加上体弱多病,陈瞻翻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原身干过那种事啊! 所以这个小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有人梦日月入怀了,可这他连老婆都没有,这事也不该赖在他身上啊! 就在陈瞻疑惑时,陈伯终于带着两个婢女从外面回来了:“公子,事情已经办妥了。只是新人还需训练一段时日,不敢贸然放他们进来冲撞公子,于是老仆便自作主张先买了两名女婢,照顾公子起居,公子先将就几日吧?” 没有听到陈瞻的回话,陈伯望向内院,只见陈瞻正和一个小女孩大眼瞪小眼。 陈伯瞬间明白了什么。于是便让一个婢女拿了一碟糕点带小女孩到一边玩去,又将陈瞻扶着坐在一旁的座椅上开始给他解释。 陈瞻害怕不小心看漏了什么细节,说出不合时宜的话,导致身份暴露,于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摆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 陈伯抬头瞅了瞅陈瞻的脸色:“公子,之前家主过世,您悲痛之下病情加,老仆便想着带您去求医问药,但是陈家不允,说公子若遭遇不忍言之事,家主这一支便是断了香火,如此便是不孝,于是老仆没有办法……” 陈伯说得简略,可是陈瞻已经明白了,原来他还感叹陈家做事留一线,至少没把父亲留下的老宅从他手里抢走,如今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 原来陈父去世给原身留下了巨额遗产本就惹人眼热,偏偏原身病弱且年幼,不少人便动了歪心思。 一开始,他们借着孝道的名义,让原主在父亲的葬礼上大肆花钱,不仅大办宴席,而且各种明器也极尽奢华。 这摆明了就是想吃空他们,然后逼迫原主变卖家产,到时候他们作为亲戚,便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低价接手。 原主心性纯良,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只当他们是好心。 幸亏陈伯极力斡旋,不仅将葬礼办得风风光光,而且还严控花销还,最终勉强维持住了陈父留下的产业。 但是这些人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教唆陈瞻效仿古代孝子,去遵守那种严苛至极的丧礼。 原主是个君子,所以也相信了,真的在陈父的墓旁结庐,不吃肉只吃一些蔬菜糙米。 这是天大的孝行啊!原主坚持如此,陈伯作为仆人根本无法规劝。 原主那个残破的身体本来就先天不足,经父丧之后更是内心哀痛,心疾发作。 现在好不容易救回来,却吃不好住不好,于是理所应当地病情加重,一病不起。 在这个时候,陈家人商量过继事宜,说是不想断了香火,无非是觉得原身没几天好活了,希望能等原身死后名正言顺地接受陈父的遗产。 只不过陈瞻如今回来了,这个孩子也成了烫手的山芋,接回去也不是,留在这当儿女不是,于是所幸留在这里任陈瞻处置。 陈瞻想明白之后只有一声叹息,接着又疑惑道:“我明白了,只不过说是续香火,这个女孩又是怎么回事?” 陈伯看到陈瞻眼里的疑虑,耐心解释道:“原来他们是打算将一个旁支子弟过继给您的,可是那孩子年岁太小,便把他姐姐也过继过来照顾他了。这姐弟俩的生母先前过世了,在家中也不受待见,唉,也是苦命人啊……” 陈瞻明白,所以这个孩子和原本的他一样,都是家族的弃子。 陈家将这两个孩子留在这里应该就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若是真的收下当作无事发生,那便是服了软。 若是将他们赶出去,甚至教训一顿,那便是心里余怒未消。 反正仅仅是两个孩子罢了,没有人会为他们考虑的。 但是陈瞻两个选项都不想选。 一来,他后面要做的事情也不允许他和陈家和解,所以他绝不能妥协,收下这两个孩子当儿女。 二来,陈瞻也知道,以这两个孩子在家中的处境,如果他选择后者,那么这两个失去庇护的孩子的下场很可能会非常凄惨。 前世二十几年的教育,陈瞻早就形成了三观,他很难看着两个无辜的小孩因为自己的不作为惨死。 两相矛盾下,陈瞻一时有些纠结,不由地回想起刚才小女孩的表现来。 难怪那个小女孩之前如此表现呢,以她之前表现出来的心智,这次“偶遇”应该也是有意为之。 在知道后果的情况下,陈瞻根本狠不下心来赶那两个小孩回去。 他决定了,他要留下这两个小孩,只不过不能以父子的身份。 陈瞻低头沉思了一会,对旁边的的陈管家吩咐道:“陈伯,将我准备的那些启蒙材料拿过来。” 既然不能做父子,那么“师徒”这个关系就不错。 如此,既救下了两个孩子,到时候传出去也是他陈瞻见两个孩子天资聪颖,不忍人才就此埋没所以收徒,和屈服于陈家没有半毛钱关系。 至于小女孩到时候如果没有表现出任何过人之处该怎么办? 拜托,他是唯一的考官,也是唯一的考核标准的制定者。 即使到时候小女孩什么也回答不出来,他也能将自己的收徒行为解释成“诚悫敦厚,心性善良,璞玉未拙”将其收下。 很快陈伯便拿来了陈瞻准备的资料,里面包含陈瞻之前准备的四则运算,九九乘法表,魔改千字文等一系列启蒙材料。 陈瞻招了招手,那小女孩便跑到了陈瞻身边。 小孩现在已经看清了局势,上前低着头怯生生地行了一礼:“陈淑见过父亲大人。” “先不着急,你来看看这个。” 小女孩应该是知道来龙去脉了,陈瞻见此也没有太过惊讶,但是并没有受了陈淑的礼,只是拉着她起来,将九九乘法表抽出来放在她的面前。 没有得到陈瞻的回应,陈淑孩扁了扁嘴,像是要哭出来。 但是估计是怕惹恼陈瞻,于是极力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上前来,跟着我念一遍。”陈瞻也不多解释,而是直接开始。 陈淑认真起来,收起了泫然欲泣的表情,小脸直接板起来,盯着纸上的每一个字,仿佛想要将纸上的一丝一毫都刻录进脑子。 然而很快,一遍终究还是念完了,陈瞻从小女孩手中抽回乘法表。 小女孩扒着纸张,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然后抬着头眼巴巴地看着陈瞻。 陈瞻直接发问:“一遍已经念完了,二二得几,三四多少,七九几何?” 第十二章 科研民工自然是要从小培养啊 “二二得四,三四十二,七九六十三”很明显这一问题并没有超出陈淑的极限,她舒了一口气,很快就答了出来。 陈瞻听着陈淑的回答,嘴角不由得上划。 他原来只是想给她一个安全的环境让她平安长大,之后封一副妆奁送对方出嫁罢了,如今看来他是捡到宝了? 陈淑答完后小心翼翼地看线陈瞻,陈瞻赶忙收敛面上的笑意,他准备再测一测陈淑的极限:“十二又十二为多少?” 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刚才他拿出的乘法表的范围了。 小女孩愣了一下,低下头涨红了脸,想了一会儿,拾起一只小木棍在沙地上演算了起来,她将十二拆分成了6+6,如此十二又十二就变成了四个六乘六的相加。 她算了几遍,最终确认了自己的答案,抬起头来看着陈瞻,紧张地回答道:“十二又十二为一百四十又四。” 陈瞻没有再问其他,当即迈步朝书房走去:“不错,跟我来吧。”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在没有基础的情况下能做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大部分小孩在这个年龄连乘法表都背不下来,更别提活学活用了。 陈瞻行至书房,关上房门,对陈淑嘱托道:“接下来我说的,你要记住。” 陈淑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陈瞻,努力点了点头。 “我刚刚看你的演算,那是似乎是你自创的一套,以你之前没有学过那些东西?” 陈淑点了点头,急切的说:“是的,但是我可以学的,我只想要一个栖身之所,我会,我会……很有用的!” 看着小女孩的样子,陈瞻心中不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愿意留下你,只是陈家的那些事以你的心智应该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所以我不能收你做女儿。” 小女孩听到陈瞻此话,双眼迷蒙着泪水但是却强忍着没有流下,就在眼中打着圈儿,却仍然保持着镇静。 陈瞻赶忙说道:“但是你的处境我也知道,我还有另外一种方式能留下你和你弟弟,那就是收徒,你可愿意试一试?” 陈淑原本已经不报希望了,如今听得陈瞻之言赶忙拜倒在地上,接过婢女手上的茶盏举过头顶:“师父请用茶!” 陈瞻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便让婢女搀起跪在地上的陈淑,谁知陈淑却不起来,而是跪在地上坚持磕了三个头。 陈瞻赶忙阻止,他也不想虐待小孩。 而且这个小女孩若是生在后世,当是千娇万宠地长大。 在后世那个人人皆可为龙的环境下,她不说靠自身才华开创出一片天地,也能依靠自己的双手度过平安富足的一生。 只是生在这个时代遭遇家中的巨变,身不由己,小小年纪就不得不被迫“懂事”,小小年纪就显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来。 虽然乖巧的小孩总是惹人爱,但是眼前懂事的小女孩总令陈瞻心生怜惜。 陈瞻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来,擦擦吧,如今做了我的徒弟,我不会再让你任人欺侮了。” 小女孩才开始不断的抽泣,随后才变做嚎啕大哭,这几个月的经历足以让一个早慧的孩子明白太多了。 她之前没有落泪,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明白那种情况下落泪是没有用的,甚至会惹人生厌。 如今她不必再忍,于是数月来的委屈和担惊受怕都顺着泪水流淌了出来。 之前她什么都不敢想,只求可以活下来。 可是她的心底深处有一种渴望,渴望一个人的庇护,哪怕只是短暂的几句宽慰也好啊。 相比之前的坚强和隐忍,如今嚎啕大哭的陈淑,现在才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陈瞻将陈淑抱入怀里,拍打着陈淑的肩膀,陈淑将脸贴在陈瞻胸膛上,感受着那温暖的气息。 她感受着这份温暖,仿佛整颗心也都暖和了起来。 陈淑的大哭并没有持续太久,她接过陈瞻的帕子遮住整张小脸,擦拭了几下,渐渐止住了抽泣,缓缓地让自己的平静下来。 在做完这一切后,她终于抬起头来。 平静下来的陈淑礼仪周全,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早熟的世家淑女了。 若不是红红的眼眶和残存的抽噎,认谁也想不到刚刚这个小女孩哭得如狂风暴雨一般。 “你既然做了我的学生我也不想耽误你,今日便将利害与你说清楚。”陈瞻见到她平静了下来便进入了正题: “如今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就是嫁人相夫教子。以你的才智相信你也知道,我和你名为师徒,实为父女。家里钱财不缺,自然少不了你一份妆奁,这点你道不必担心。” “只是我也不知道女孩子该如何教养,而且暂时不会娶亲,所以那些东西都需要你去自学。我想以你的心智自学这些不难,只是等到了年龄……可能还需要你自己上心。不过你放心,你的那一份嫁妆我会给你准备好的。” 陈淑见此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有机会得到这样一笔丰厚的嫁妆。 她赶忙起身拜谢,在她看来陈瞻不仅愿意养她,还愿意送她一笔嫁妆出门,这已经是很不错的人生了。 因为只要自己有钱,她就可以带着弟弟长大,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她难道还有什么奢望吗? 陈瞻扶住小女孩,打断了她的行礼,不急不忙地说道:“你别急,先听听第二条路再选。” “以我看里,你有改变自己命运的资本,或许你可以能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手里,所以这另一条道路,就是一条掌握自己命运的道路,你想不想听一听?” 听闻此言陈淑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她的心跳加速起来。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并不很相信眼前的陌生人,但是既然对方确定她有某种价值,那么她就不会轻易被舍弃。 这无疑比第一种办法要牢靠的多! 陈瞻继续说道:“之前教给你的东西,普通的同龄孩子从背诵到掌握大概需要数日,而你只需要听一遍就能记住,还能灵活使用,你可能是一个良才,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今天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陈淑脑子晕乎乎的,有点接受不过来。 陈瞻接着说:“所以你或许可以跳出那种相夫教子的日子。若你选择这条路,那我便把你当男子教养,你跟着我学习本门的知识,我的书房也向你开放。” “之前你学的那些只不过是开蒙的读物,到之后还有更加精深的东西,若你能掌握那项技术,便能明仓储、丈量、运输、修造,甚至明晰日月安属,列星安陈。若是学通,那整个宇宙的运行规律都能展现在你的眼前。”陈瞻看着似懂非懂的小女孩继续蛊惑。 陈瞻大成级别的忽悠技巧果然令陈淑听得心神激荡,小小的手握成了拳头。 数月的漂泊已经让她明白,若是不想身如飘萍,那最好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今的她太需要能够壮大自身的力量了! “只是这件事情未有先例,但是可以预见,你到时候肯定会面对很大的阻力,我也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或许你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若你最后后悔了,我也会给你备一份妆奁送你出嫁。” 陈瞻的话打消了她最后的一丝疑虑,陈淑恭敬地行礼:“弟子陈淑多谢师父指点。” “不错,那么便从这几本书开始吧……”陈瞻拿出几本书交到陈淑手中,并且布置了自学任务,陈家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接下来几天陈瞻也没有闲着,他不仅要考虑接下来的文会如何应对,还让陈伯找来了家里的供奉,将自己一些想法落安排下去。 具体说来就是改良纸张,油墨,以及制造他设计的阉割版太阳系模型。 前面两项并不急迫,所以陈瞻只是根据后世的经验,交待了几个实验方向,然后拨了一笔实验经费,剩下来的是实验试错都让那批匠人完成。 反正这种技术含量不高的东西,只要给出了一个方向,剩的都是苦功夫。 只要有足够的试错本钱和时间,总是能弄出来的,他本人并不用操什么心。 但是阉割版太阳系模型必须陈瞻亲自设计。 之所以是阉割版,这是因为古人观测工具落后,很难观测到天王星海王星这类比较暗的行星,所以陈瞻地这个太阳系模型只有太阳,水、金、火、木、土五大行星以及月球。 这并不是陈瞻偷懒,即使在原本的历史上,1781年以前,入们也只知道水、金、火、木、土五大行星。 直到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和开普勒定律的提出,以及高斯开发出最小二乘的数学工具,根据观测数据来确定新行星的轨道,人类才在行星发现的道路上更进一步。 比如1843年,亚当斯根据天王星的轨道的摄动计算出海王星的位置。1846年人类才在划定的天区域搜寻到这颗行星。[注1] 陈瞻并不想为了追求绝对精确而让事情复杂化,所以一开始设计的时候也只考虑了地月日,金木水火土八个天体。 这些天体的运行周期都由系统提供,倒是和他前世记下的差不多,所以陈瞻并不需要混进太常寺,寻找灵台丞留下的残缺天文数据,反推手算周期,就可以直接得到精确的结果。 这套装置中心的天球就是太阳,周围的围绕的六颗行星都可单独拆卸、安装,而月球则安在地球周围。 整套装置由齿轮传动,只要陈瞻根据周期设置齿轮的数量,就可以实现对于太阳系中主要天体运动的精确模拟。 第十三章 考前速成奥秘 齿轮是古已有之的。 山西侯马东周晋国铸铜遗址,就曾经发现成套的齿轮陶范。 只不过陈瞻的模拟需要更加精确,齿数更大的齿轮,所以需要能工巧匠手工制造。 在不缺经费的情况下,想要造出精确传动的齿轮并不费劲。 在知道圆周率的情况下,陈瞻找了一段绳子直接等分为若干份,做好标记之后反算出对应圆的半径,然后就能以弧长代角度,实现较为精确的齿轮设计。 比如你要365等分就先将绳子9折之后得到512等分,然后在从中数出365个等分即可。 当然也因此,为了减小误差影响,若是齿数更大,陈瞻就不得不将齿轮设计得更大。 至于材料,直接用铜制造就可以了。 为了凑够这座这套系统地铜,陈瞻还不得不肉疼地融了一堆铜香炉五铢钱什么的。 足够的钱进行这项烧钱的“爱好”。果然科研什么的自古就烧钱。 好在前几天陈家才送来了一堆用来赔罪的甜枣,否则陈瞻都不一定有 也是出于这个原因,陈瞻只是先制造出了距离太阳更近,公转周期更短的水、金、地、火四颗行星用于演示“荧惑守心”和日月食。 而公转周期更长的土星木星并没有制作。 至于更外面需要观测的心宿二,东汉已经存在的浑天仪已经能很好地模拟二十八星宿的观测。 所以陈瞻可以套用前人成果,将浑天仪的浑象安装在模型的外侧,就可以模拟出心宿二的观测结果。 东汉时期中国的天文学远没有后世想象的那么落后。 比如,之前提到的东汉桓帝灵帝时期的宗室刘洪,就已经在乾象历中,将朔望月的长度误差缩小到了4秒,而计算的黄白交角误差值缩小到了0.44°,并且得到了“五月二十三之二十而一食”的交食周期。 而他陈瞻提出的新假说,无非就是将张衡“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地内”的浑天说,从地心说改成“日如鸡子中黄”日心说而已。(先简单介绍一下背景,具体的论战过程和科学原理会在之后的论战章节中出现。) 再结合将皇帝比作太阳的传统古已有之,这个假说的提出后,陈瞻并不需要担心整个学术反应过激,把他像布努诺一样,绑在火刑柱上烧死。(其实罗马教廷之所以执着于地心说也是为了打击太阳教的日心说,烧死布努诺不是单纯的学术争端。) 做完了设计后,接下来的事情都可以交给工匠。 按照他们的制造速度,大概半个月之后就能完成初步的制造。 到时候再进行细调,按照当前行星位置摆放模型,应该不出一个月就能达到陈瞻演示需要的精度水平。 到那时正好能比预期的荧惑守心提前大半个月。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陈瞻面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准备三日后的文会了。 虽然知道这些事情总是避免不了的,但是真正到了眼前,陈瞻还是有点发怵。 他穿来的时候虽然继承了原身的回忆,但是原身的记忆对于他来说总有一些隔阂感,那些记忆对他来说更像是一本书,需要时可以随时查看,而不能融会贯通。 他前世虽然读的是工科,但是家学渊源,对儒学经典小时候也学过一些皮毛,所以陈瞻清楚这些大儒的水平到底有多高。 且不说他接受的那种启蒙水平的经学教育,就算是后世那些儒学“专家”也不可能干过专精于此几十年的大儒。 所以在路上陈瞻就连睡觉都在恶补文化常识。 结合原身的记忆,经过几天的突击,陈瞻的经学水平突飞猛进,虽然比起原身还差很多,但至少达到了十几岁世家子弟的平均水准。 但是就像考前半天才看完课本的学渣,即将面临全校围观的知识竞赛一样,陈瞻心里其实慌得一匹。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这个请帖是陈家给他的。 陈家虽然看不起他,但也不会乐意在众多世家面前丢脸,所以考官应该大部分都是自己人,不会故意为难他。 而这个文会大多是一些主观的东西,所以到时候只要他的行为不要太过离谱,他应该都不会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的……吧? 要不是因为这一点,陈瞻都想直接装病不去,毕竟虽然逃避可耻,但是逃避真的很有用啊。 但是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他总归是要面对这些事情的.而且他还可以借机感受一下时下风气,顺便看看能不能宣传一波自己……这对他接下来的计划是很有帮助的。 所以陈瞻决定利用好这次文会,下定决心之后陈瞻就开始准备。 其实文会这种东西很大的难度在于,期间发生的事情不可预料,这种随机应变的考验全都就要依据参与的士子的积累临时处理。 如今只剩下三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年内即使他再努力,经学水平也不会有太多的提高。 但是如果他能提前猜出考题,划定战场,或者想出能以不变应万变的“万全之策”,那么这三天的准备时间确实可以很大程度上提升他的成绩。 陈瞻当然知道,在文会上迎合士人阶级,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痛骂宦官。 宦官本是天子家奴,不过为了抗衡世家清流,皇帝本人刻意纵容宦官权力膨胀,宦官们早已经成了权倾朝野的大臣,甚至还在朝廷之上拥有相当的势力。 士大夫们自然不愿意原本属于自己的权利被分走,所以“骂宦官”就自然地成为了历朝历代清流们打口水仗的热门领域。 关于这一议题,陈瞻脑子里也积累了很多素材储备,到时候写出来的质量绝对不差。 如果做到这一点,凭借他的身世和才名,他也将如“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一样获取天下的清名。 但是陈瞻很清楚,国家如今走到这一步,错误已经不能简单地归因于某一个个人,或者群体了。 而且,这样为世家清流站台的行为,无异于自绝于皇帝。 就算他能借此扬名,以后他也将被视作党争之人有建议都会被带入党争的背景,很难被皇帝考虑。 如此,他根本不会在十年之内接触到实权,更不要提推行他的政策了。 所以,陈瞻必须找出一条更稳妥的扬名方法。 目前大雍社会矛盾尖锐,民乱,边乱已初现端倪,学术思想也比较混乱。 一方面大雍的尚武精神并未完全衰退,士人渴望建立功名。 另一方面朝中各派,相互倾轧,朝不保夕经。 历了两次党锢之祸的士人出仕无望,也出现了一些魏晋时期的极度压抑之下的悲观和狂放。 所以在这两种情况下,如果想要在三天后的文会上快速扬名,那么陈瞻就要利用好这两种心态。 他不仅需要为皇权站台,而且还不能给世家留下攻讦他的把柄。 “那该怎么办呢?若是能站上道德的高地,那么……” 陈瞻眉头紧锁,在昏黄的灯下撵着一颗棋子在棋盘上轻轻地敲击着。 突然灯花爆开,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灵感划过心灵,陈瞻豁然开朗:“对了!大雍也有政治正确!” 大雍也有自己的政治正确,在宣扬“大复仇”的公羊一派为官方学术思想的大雍,最大的政治正确就是“击胡拓边”。 在大雍只要有这项功绩,只要不是谋反之类的大罪,几乎所有其他的罪责都能被掩盖。 比如之前窦宪犯了死罪,就自请出击匈奴,以赎死罪。 后来他勒石燕然,以前的罪责被一笔勾销被册封为大将军。 要不是窦家死性不改,再次牵涉到宫廷政|变里面,也不至于落得被逼自杀的下场。 所以只要掌握这项政治正确,就等于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使得对方不能轻易地从道德方面攻击自己。 而只要没了道德绑架,比起实干兴邦,陈瞻自问不弱于任何人。 所以“击胡拓边”这项政治正确是要拿来好好利用的。 若能在文会上是鼓吹一波,号召世家子弟投身于伟大的边防和平叛事业,既得到了美名,也不会遭到皇帝的厌恶,更得到了尚武精神尚未衰退的一派的认同,而且还能戳中那些年轻气盛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士子的爽点,将他们变为自来水。顺手还能给自己立一个“忠于国事”的人设,简直完美。 更重要的是,这几年胡人蠢蠢欲动,鲜卑每隔几年就要南下一次。 朝廷虽然想出了以夷制夷的办法,但是自家军队的军饷都发不出来,更不要提雇佣的胡兵的军饷了。 所以显而易见,几年之内外族肯定会进军衅边,到时候陈瞻今天的话都可以作为他“卓有远见”,提前几年预见胡人叛乱的证明。 所以,不管文会上出现了什么,陈瞻都准备往这件事上引导。 然后,他就能借着他提前准备好(抄来的)的命题作文杀穿文会,最后再以“诗词小道尔”提出“投笔从戎”才是正道,在升华主题的同时,顺手打击了一堆光说不干的清流的声望,委婉地表明了自己“干臣”地立场,在皇帝那边给自己刷一点好感。 而且如此做之后,以后要是有人让他作诗,他都能以“诗词小道尔,无益于国事”拒绝。 相信他做好的万全准备,以及原身广传于乡里的才名掩护之下,也不会有人怀疑他其实名不副实。 所以定下方案之后,陈瞻就开始了准备工作。 这三天之内,陈瞻将自己关在书房,左右互博,不断完善自己的计划,思考可能出现的问题。 三天之后,陈瞻抱着“就这样吧还能怎么着”的心态,无所畏惧地去参加文会了。 第十四章 文会 八月三日秋高气爽,洛阳城南洛水边,文会如期召开。 陈瞻到达时,洛水边已经停了不少车架,看来有不少才子远道而来。 再加之此处紧邻太学,许多太学生也来参与,倒是给清幽的洛水河畔带来了几分热闹。 陈瞻将请帖递交给引者,便在他的引导下入场。 此处是一处私人园林,陈瞻在侍者的引导下绕过一道假山,又穿过一道小径,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块开阔地。 一眼望去只地上铺满各式坐席,几百名士子褒衣博带,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坐,或抚琴长啸,或探讨经意,文会还未开始,就已呈现一派蔚然学风。 不管什么时候,贵族们总是喜欢用一套繁琐的礼仪来划分阶层和圈子。 在这个时代,“君子”们为了将自己区别于平民,自然地制定了一整套冠服制度。 所以陈瞻不仅峨冠博带,而且今天还戴了玉簪,身侧也配了常常一串玉石,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甚是好听。 礼记有言:“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 这段话翻译成人话,就是:君子走路的时候,要有节奏,让左边的玉佩敲击出宫音羽音,右边的玉佩敲击出徵音角音。合起来演奏出一首BGM来,快步走的时候按照《采齐》的节奏,平时走的时候则需要按照按照《肆夏》的节奏。此外君子走路的时候,不能走快了,一定要小碎步前行。左腿在前的时候,身子要前倾;右腿在前的时候,身子要后仰。 在春秋时期这套礼仪曾经是“君子们”的必修课,毕竟曲裾之下并无牛犊鼻裈。 若是没有一串玉压着,或者走得略快了些,不仅能纵享清凉,而且很可能看到参天巨树,蛟龙出海…… 不过,好在现在距离春秋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早已礼崩乐坏,这套礼仪不再是世家子必修,也没人再深究宽大的袍服下到底穿了什么。 否则陈瞻还要花上许久,重新学习作为一个“君子”该如何走路,如何穿衣。 看着气度不俗,举手投足都遵循礼仪的士子们,工科生·半文盲·陈瞻心里更慌了,但是好在他已经做好了预案。 那就是:尽量避免参加辩经之类的活动,只参与自己有把握的领域,免得露怯。 如果遇到不会的问题,那他就保持“迷之微笑”,避免和士子们正面交锋,实在不行就上提前准备好的万金油答案。 反正只要苟到最后不露馅,操纵了文会的陈家就能像他当初测试陈淑一样,疯狂放水,给他一个好评。 所以尽管心中慌得一匹,但是陈瞻仍然面带微笑,从容不乱地步入会场。 不得不说,原身这个壳子确实比陈瞻穿来之前的样子精致太多。 发如鸦羽,面如细雪,尤其是那一双凤眸狭长微挑,神彩灿灿,再配上入鬓剑眉,更显丰神俊朗,不似凡俗。 如今好好打扮了一番,倒是很有几分“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的君子气度。 陈瞻观察了一圈也没看见有人像鸭子一样走路,默默走到一处坐席处坐下。 这处坐席遗世独立,离群索居,虽然距离场地中心不远,能清晰地看清场中地情况,但是距离正在辩经的那组学子很远,不用担心被殃及池鱼。 更妙的是,今日天气晴朗,此处阳光和煦,此处又处于风口上,不时就有秋日略有温度的微风拂过。 柔和的阳光照在陈瞻身上,微风吹动陈瞻的衣袂,鬓发,一袭宽袍飘摇不定,衬得他恍若神仙一般。 不远处有两名对弈的士子,于是陈瞻便准备提前开启免打扰模式,装作观棋入神,若有所思之态,坐在一旁喝茶吃点心,开始摸鱼,好不快活。 可是陈瞻还没挂机多久,那边的两人便结束了对局,其中一人抬起头来,和正注视着棋局正在神游天外的陈瞻对上了眼。 那士子微微一愣,便抱着一张棋盘走了过来:“这位郎君,在下颍川贺洙草字伯训,在下方才见郎君若有所思,可是观我二人对弈之中有所不妥?” 陈瞻回过神来,赶忙双手扶膝,挺腰危坐,正色答道:“伯训兄过谦了,君之棋艺甚嘉。” 陈瞻说这话,原是准备终结话题,于是连名字也没有报,谁知那士子不依不饶接着问道:“君亦会弈棋否?” 陈瞻不想露怯,于是答道:‘略懂一些,但是不及伯训兄,只是见贺兄刚才的棋路新奇,瞻见猎心喜,一时失态,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伯训兄海涵。’ 那士子惊喜道:“那确是我遍观古籍,开发的一种定式,刚才我故意将其隐于几步之后,不想君亦能发觉其中奥妙,君若不弃在下驽钝,不若也来手谈一局? 陈瞻心中一惊,眼前这种情况应该是对方开发出了某种大杀器,而被自己无心点出,所以棋逢对手邀请对局。 对方赢了数局棋力不弱,他要是答应不就露馅了吗?这可不能够啊! 但是陈瞻何许人也?天下装B共八斗,他陈明远独得一石,自古及今倒欠两斗。 所以尽管心中慌乱,陈瞻脸上仍然保持着处变不惊的微笑:“贺兄过谦了,瞻还未想清其中奥妙,贺兄可否不吝赐教,再容瞻旁观几局?” 那士子果然点头:“人生在世得一同道,然得一知己足以慰风尘。在下自当为之,以悦同道。”他说完果然拿着棋盘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和对坐的那人厮杀起来。 见那士子离开,陈瞻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继续摸鱼。 然而没过多久,会场的平静又被打破了,只见一衣冠不整的士子穿林而来,那人还未凑近,陈瞻便闻到了一股酒气。 场中已有人比陈瞻先注意到了此人,人群中有人发出了不屑的笑声: “童蒙之学,始于衣服冠履,衣冠不整,不如无知童子乎,不知羞耻乎?” 这是骂那人穿的不得体,作为一个世家子怎么可能连这都不知道,如此刻意为之,不讲礼节,真是有辱斯文。 一些人接着轻笑着附和道:“刘子裕腹中空空,来此欲乞一顿饭食耳,何必沐猴而冠,多此一举。” 这“腹中空空”既是指刘子裕腹中空空来此蹭饭,只知道吃。也是讥讽他无甚才学腹中空空,即使穿着华服也是虚有其表,沐猴而冠,以他的德行穿此陋衣,倒是十分相称。 那狂生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并不羞愧,而是大笑几声,拔下插在背后的痒痒挠,一挥手中的如意(痒痒挠)划过一圈,将刚才说话地众人无一遗漏地一一扫过: “庸者、俗者、欺世盗名者自是沐猴而冠,我俯仰自得,不拘外物,当然不似只知衣服冠履之徒!”他一边说,一边用痒痒挠的一头指点着。 被点到的“庸者”,“俗者”,“欺世盗名者”,“无知童子”:…… 一时间场上气氛尴尬极了,那狂士却不为所动:“我闻此处定有鱼鳖味甚美,故冒求前耳,不知诸君因何而来?”他的酒仿佛没有全醒来,说话间就踉跄了好几下。 那人停了停,看着众人愤怒的表情满意的咂咂嘴,又将痒痒挠插回腰带,继续嘲讽道:“至于在下,确是寻味而来,奈何入内只见衣冠楚楚,内藏奸邪之辈,此处恶臭难挡,吾不复须驻!” 这句话是说此处文会上众人相互吹捧,实在名不副实,没有什么能入眼的,只有吃食尚可,所以与其听众人毫无营养地相互吹捧,还如多吃点好东西益处更多些。 而在座诸人明知此理,却心思各异,名为讨论文艺,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只为扬名,各有所求却还遮遮掩掩,倒不如他直率。 这句话既回答了“为何而来”的问题,也相当于开了群嘲,直指在座所有人如鱼虾一般,散发出熏天臭气,使得他闻味而来。而他现在正处于此处如入鲍鱼之肆,不愿久留。 说完刘荣挥了挥衣袖,仿佛真的闻到了什么难以形容的臭味一样,真的是将嘲讽值拉满。 一旁的陈瞻见局势有愈演愈烈之态,内心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心中大呼有趣,赶忙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又拿起一块糕点,在一旁吃瓜看起热闹来。 刚刚混乱一起,陈瞻就已经用系统搜过了。 场中的这个青年名叫刘荣字子裕,虽然只比原身五岁,但名气已响彻京城,有着京城第一狂士(大喷子)的美誉。 之所以有这样的美誉,其一是因为他是前司徒刘放的儿子,后台很硬,所以尽管他喷遍京城,大家念着老司徒的面子也不会把他如何。 其二是他时常放浪形骸,混迹于风月场中,城中又名的花楼都留有他的传说。 至于这其三,则是刘荣少有才辩,很少有人能辩赢他。 此外刘荣还精于围棋一道,曾经杀遍太学无敌手,有着过硬的专业能力。 所以基于以上三点,众人辩又辩不过,打又打不得,只能忍气吞声。但又咽下这口气,所以只能从第二点上抨击刘荣放浪形骸,不知检点,将其冠以“狂士”之名,表现出自己不愿与“狂士”计较,以获取一丝丝的精神胜利。 第十五章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前司徒刘放本是出身寒门,算是一位出将入相的大才。 刘放一开始是靠着平定羌胡的军功起家,后来凭借此次功劳外放了知县。 刘放打仗厉害,治理地方也有一套办法,不到几年就将一个穷县搞得有声有色,于是崭露头角,进入中央。 可能是因为曾参过军,刘放治家极其严格,对家中子女令行禁止,但唯独对老妻和大儿子心怀愧疚。 这是因为刘放早年家贫,而居洛阳大不易,所以在洛阳置不起产业的刘放只能先自己在京租住,将妻儿留在老家。 但是等他显贵准备将妻儿接来之时,其妻已因常年劳累病逝,而长子刘荣此时已经十余岁了。 刘荣深恨父亲沉迷宦途,以致母亲含恨而终,又感叹朝局动荡有才难张,故时常放浪形骸,混迹于风月场中。 而刘放认为是自己热衷于国事,对于家庭多有疏忽,让刘荣自小寄人篱下,疏于管教,才导致了现在的模样。所以根本狠不下心来惩戒刘荣。 当然,刘放之前也不是没试过利用暴力将刘荣抓回家来好好管教的方法。 谁知家丁们前脚刚将刘荣押回府邸,刘荣转头就写了一篇《鹦鹉赋》,赋中描写具有“奇姿”,“殊智”的鹦鹉,却不幸被“闭以雕笼,剪其翅羽”,失去自由,只能“顺笼槛以俯仰,窥户牖以踟蹰”,“顾六翮之残毁,虽奋迅其焉如”。 文辞优美,辞藻华丽,端的是一篇佳作,可是文章具体写的是啥,只能说懂得都懂。 刘放自然也懂,这不就是好大儿怨自己“剪了他的羽翼,让他不自由吗!”,于是当即火冒三丈,抄起一根棍子便打。 刘荣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几下就挣脱了摁着他的仆人,拔腿便跑。 见小兔崽子无心悔改,居然还敢跑,刘放更加生气了,于是提起棍子就追。 刘荣可能是因为平时流连于烟花之地,疏于锻炼,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居然跑不过他已年过不惑的老爹,还没来得及跑出府邸,便被刘放一棍子抽在腿上。 当是时,刘荣的惨叫传遍了整个坊市,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然而刘放打完了儿子又心疼了,当天晚上便拿着药偷偷去刘荣房间探查伤情。 下人们只听得房中一开始爆发出来激烈的争吵,后来又归于平静。 刘放出来时仿佛老了几岁,只是叹息了一句:“随他去吧。”便放任自流。 之后任刘荣做出再过分的事,刘放都只做不知,只是限制了他的经济来源,指望他花完了钱便能回家,至少为了钱财能收敛一些。 但是刘荣依然我行我素,甚至性情愈加变得嚣张狂妄起来,去各处混吃混喝,连家也不回。 刘放一边放出话说“那个逆子再敢回家就一棍子打死”,但毕竟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刘放生气归生气,实际却暗暗派人跟了刘荣,生怕惹出什么大祸来。 但是终究没有什么起色。所以在这件事之后的第三个月,刘放就以年老昏聩,教子无方为由请求致仕。 天子再三挽留,然刘放心意已决,三辞之后挂印而去。 老爹走了之后,刘荣没了最后一丝束缚,可谓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朝中诸公但凡能叫的上姓名的几乎都被他喷了一遍。 最近可能是缺乏素材,刘荣便调转枪口,对着太学开炮。 刘荣很强,但是太学诸生也不弱。 掌控舆论,口诛笔伐可是他们的拿手绝活,传统技能。 大雍清流士子,最是不怕权贵,各个都是敲破了脑袋,甚至故意找事。 喷权贵,几乎成为了每一位清流士子的行事准则。 所有不惧豪强权贵的典范,一旦传扬开来便能名扬天下,一跃成为众人口中的名士。 而在举孝廉这种诡异的制度下,人们口中的名声是可以实际地转化成名为“官职”的好处的,所以在这种制度下,大雍诞生了无数诡异的清流! 而刘容太尉之子的身份,就是这些人刷名声最好的助力。 所以在陈瞻看来,两者势均力敌,眼前这场“最强喷子”对战“太学群雄”的世纪之战可有的看了。 吃瓜是人类的天性,见到又瓜可吃,陈瞻激动地将茶水一饮而尽,兴奋地搓着手,饶有兴致地看向场内,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画面。 只见气势迫人的刘荣借着酒劲,晃晃悠悠地向场中走来。 太学诸生讥笑道:“君言将去,何故去而复返? 刘荣抓了抓略有凌乱地头发:“未能免俗,聊复尔耳!” 太学诸生亦步入场中,准备迎难而上,谁知刘荣却换了一个方向,径直向陈瞻走来。 陈瞻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然而他还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便见刘荣已行至身前,正弯下腰来对着他:“君亦觉得某所言当浮一大白乎?” 太学诸生的目光汇聚而来,陈瞻举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感觉身上凉飕飕的。 !吃瓜竟然吃到自己头上了。 面对刘荣的发文,陈瞻瑟瑟发抖,一时愣在当场。 以现在场中的情形,他若是喝了那杯茶便是认同了刘荣的问题,那么他今天的仇恨可就拉大了。 毕竟刘荣才开启了群嘲,将在场所有人比作鱼鳖。 如今却对他折节下交,纡尊降贵地过来攀谈,若是他处理不好就是得罪了太学的所有人,那么刘荣今天的待遇就是他以后的待遇。 更要命的是,他并没有刘荣那样扎实的文学功底打基础,自然也没有信心应对“太学群雄”。 一旦自己虚张声势的幌子被揭穿,以后他就将名声扫地。 而在十分看重名声的大雍,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再难有所成就。 所以,尽管他也看不惯太学诸人的行为,但是刘荣的“橄榄枝”断不能接。 但是这样就会得罪刘荣,而如果得罪了刘荣,今天说不定要被好一顿喷,到时候也是颜面尽失。 陈瞻思量了了半天,决定先和稀泥,若是此计不行,只得两害相权取其轻,站太学诸生这边。 反正刘子裕的大名响彻京城,他喷不过也是正常,最差也就是得个“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评价,若是能获得太学诸生的共情,那说不定还能获得“敦厚大度,有长者风,不欲与狂生辩解”的评价。 所以,陈瞻一开始先尽量折中道:“君子之德不在衣冠,而在其行止,然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何必蓬头垢面,然后为贤?” 这是说真正德君子德行和衣冠整齐没有必然联系,所以不能说衣冠不整就是没有德行。 同理行为怪诞,放荡不羁,也不能理解为旷达,若是以此博眼球也是不对的。 所以大家不应该以衣冠论德行。 陈瞻这句话其实是偷换了概念,规避了贤与不贤,是否沽名钓誉的讨论,将问题简化为一开始引起讨论的衣冠整齐与否的问题。 考虑到后面半句,其实是略微偏向太学诸人的。 刘荣闻言拂袖冷笑道:“罢罢,礼岂为我辈设邪!本以为你不拘俗流,没想到亦是拘泥缛节之辈,既如此某何必在此自讨没趣!” 陈瞻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怂,赶忙回怼:“我,俗中人也,既在尘中,当以仪轨自居。君若不能超脱外物,则亦在尘中,何必孤标傲世。”——既然在尘世中就要遵守尘世的规则,除非你能够有足够的才干支撑自己超脱外物,否则就要承担孤高的后果。而你刘子裕未必有才可恃。 陈瞻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了,谁知刘荣却上上下下怪异地打量了陈瞻几眼,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物件一般。 陈瞻浑身不自在,刘荣却轻笑一声,拔出痒痒挠指了指在场众人:“尔等曾说世事如棋局,那便手谈一局,看看我刘子裕,是否能超脱外物!” 说完,刘荣就走到刚才和陈瞻搭话的那名士子对面,他才站定,旁边的士子便赶忙让开,只余贺洙看着棋盘对面的刘荣坐立不安。 刘荣见此便大大咧咧地坐在那人空出的坐席上:“不知君可曾懂得手谈?” 贺洙心里发苦,恨恨地看着离他而去的同道,又巴巴地看了几眼陈瞻,见大家都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只能接话道:“在下不过是略窥门径罢了,手谈只为相互促进,不要计较谁胜谁负……” 贺洙这话就是在认怂。 毕竟刘荣的棋艺打遍太学无敌手,他也不敢直撄其锋。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刘荣打断了。 “胜负还是要计较的,你们说世事如棋局,若只是说着玩玩,无胜无负,一团和气,那又谈什么谈?” 贺洙见事无可挽回,只能硬着头皮与刘荣下,奈何刘荣凶名在外,贺洙心神大乱,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汗水顺着脸颊淌下。 陈瞻也在一旁观看着棋局。 在他看来贺洙其实技术不算差,只是此时士大夫棋路讲究中正平和意,而刘荣没有那么多限制,其棋路若天马行空,反而处处刁钻古怪,以战胜对手为第一要素。 贺洙之前从未见过如此“不讲武德”的对手,心神大乱之下接连走错几步,还未下到一百手就败局已定。 然而贺洙也不愿就此认输,于是僵在那里苦思冥想。 刘荣见此嗤笑一声,也不催促,右手拿过摆在一旁的点心酒水吃喝起来,左手还捻着一枚黑子在棋盘上敲击着,嘴里哼着乞丐讨饭时的俚俗小调。 虽未催促,但是嘲讽效果开满。贺洙终于承受不住,投子认输,场中鸦雀无声。 刘荣的目光扫过太学诸人,却无一人敢与之对视,生怕被刘荣点到上去对弈。 看着太学诸人互相撺掇,却无一人敢上前的样子,刘荣满意极了。 他得意地拍了拍手,抖掉手上的点心渣子:“想来,在下是比这位贺兄更有资格超脱物外一些的。” 刘荣话音刚落,便转向陈瞻道:“方才下棋之际,这位贺兄盼陈兄如救星,想必陈兄更为高明一些。现在便陈兄请教一局,陈兄不会推脱吧?” 都说到这份上了,陈瞻还能推脱吗? 何况,刘荣这一行为也正中陈瞻下怀。 第十六章 对弈 陈瞻打算以围棋破局,因为他不仅有足够的把握获胜,还可以借着此次的胜利为自己树立一个完美的人设。 要知道,即使是在柯洁被阿尔法狗击败之后的后世,围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能够算是非常高大上的智力游戏。 在现在的大雍,围棋更是有着极高的逼格。 因为围棋对于思维,计算力,判断力都有很大的要求,而这些都是作为文臣相当重要的素质。 所以下得一手好围棋对他树立“善谋算”的智者形象非常有利。 陈瞻前世对于围棋也略通皮毛,他知道后世千余年积累的定式,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古人的棋艺讲究搏杀,他们对于绞杀大龙有一种极致的痴狂。 所以,他们开局往往会率先抢占中腹,对于边角地区却不够重视。 但是,围棋的胜负终究是看谁占得目数比较多,所以如果他针对古人的这种心理另辟蹊径,以有心算无心,对阵刘荣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至于之前陈瞻之所以一直忍着不出手,是因为陈瞻的棋艺习自后世,所以一切都以战胜对手为第一要素。 陈瞻害怕贸然使用定式失了“君子之风”,犯了忌讳,留下一个轻狂的名号,所以才一直观望。 但是,如今刘荣的棋风也十分凌厉,也不见太学诸子反对。 而现在他站在太学诸生一边,帮他们对战棋风同样怪异的刘荣,想来他们也不会吹毛求疵,驳自己的面子。 所以陈瞻也失去了最后一个顾虑,可以放开手脚,好好博弈一场。 再加上围棋说白了就是集数术、计算量、图形规划为一体的智力游戏。 要是打不过他就直接开系统,将算力堆到超算级别,暴力破解,他就不信都这样开挂了,还打不过刘荣。 于是陈瞻只是微微一笑,欣然应允:“刘兄邀约,瞻自不会拒绝,只是瞻之前深居简出,甚少与人对弈,故而棋路有些怪异,还请刘兄注意。” 接着陈瞻便一撩下摆,从容地对坐在刘荣对面,刘荣拿起棋子让他猜先。 谁知陈瞻却粲然一笑,将刘荣面前的一盒黑子拖到自己面前:“刘兄不若便将这黑子让与瞻吧?” 陈瞻一直清冷端庄,如今莞尔一笑仿佛一池春水,然而他这话一出口,很快嘈杂的声音便传了开来。 中国古代围棋是白棋先行,且不贴目,傻子都知道先行会占到多大的便宜。 而且刘荣棋力甚高,杀遍太学无敌手,如今陈瞻若是赢了自是能扬名,但若是输了那便是不自量力,没有自知之明。 虽然如今他和大家一起站在“反刘统一战线”,大家也都希望他能好好打一打刘荣这个狂士的脸。 但是陈瞻若是“不自量力”,不仅坏了自己的名声,也会让在场所有人丢了面子。 一时间场下议论纷纷。 “陈明远君敦睦豁达,雅量高致,非常人所及,然到底尚未及冠,不知世事险恶。” “刘子裕棋力甚高,陈君如此……仁笃,只恐为他人所乘。” 这士子说的是“仁笃”,但是想来和意思和“不智”也没啥区别,只是碍着脸面,没有说得刻薄罢了。 刘荣陈瞻让出先手,倒也没有谦让,只是轻笑了一声,便伸手拉过放在陈瞻对面的白棋:“有趣,我倒要看看陈君是否有才可恃。” 刘荣当仁不让,“啪”地将一枚棋子摆在天元,开始了棋局。 两人下得很快,外围的士子只能踩着案几,翘首以观棋盘上的战况。 才几十手刘荣的棋子已经意洋洋的在中腹绞杀了陈瞻的一条大龙,士子们或垂头丧气,或义愤填膺。 “唉,我就说刘子裕棋力甚高,陈明远上去迎战却还让出先手,真实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亏得我刚刚还指望他战胜刘荣,让我等扬眉吐气,没想到是个门外汉。”一名懂棋的士子哀叹道。 “唉?这不是还没有出结果吗?”另一人对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言论很不满意质疑道。 那士子摇了摇头:“陈明远中腹皆丧,哪里还能起死回生?他本欲辱刘子裕,如今不自量力,反自受辱。” 众人议论纷纷,陈瞻却如若未闻,脸上仍然挂着从容的微笑。 刘荣原先以为陈瞻敢于让先,定是棋力不弱,故而审慎而行。 但是后面绞杀大龙十分顺利,酣畅淋漓之间,见中腹几乎全都被占领了,于是便放松了警惕。 现在见到陈瞻脸上的笑容,刘荣心里疑惑,赶忙停下来观察棋盘上的局势。 他细细地数了目数,一番计算过后,脸就黑的像是锅底。 原来在他自己享受绞杀的快感的时候,陈瞻已经牢牢地占据了边角。 若是再这样下下去,剩下的棋局陈瞻不需要费心布局,只要往边角塞棋子,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刘荣已经反应过来了,他之前地酣畅淋漓也是陈瞻有意为之,一步步引导的! 可是中腹是关键啊,若是不慎满盘皆输,难道他是有意控制我行棋的走向的?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刘荣的脑海中,不禁令他的冷汗涔涔而下。 人真的可以如此缜密吗? 陈瞻见刘荣面上神色数变,便猜到他心中所想,轻笑一声:“刘君这是看出来了?” 陈瞻倒是在心里给刘荣的机变和冷静点了一个赞。 这应该是刘荣第一次面对这种打法,他的定式从未使用过,不存在提前暴露目标,刘荣是依靠自己冷静分析,才看出眼前的困局的。 同样是初次对阵,那群士子却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毫不知情。 刘荣沉默一阵,平静地认输道:“是我技不如人,如此是必死之局,荣输了。” 在刚才的对局种,自己一举一动都被来人引导却一直没发现对方意图,所以对方的棋力比他高好几个段位,反正他是输得心服口服。 见刘荣认输,诸人皆哗然。 有快人快语者抢先发问:“刘子裕认输了,可是中腹已经占领了,这是必胜之局吧?” 有懂行者思考了一会,也发现了棋局中的奥妙:“等一下,我明白了!妙啊!陈君占领了边角,接下来只需塞棋子便能取胜!我先前怎么没有看出来!” 当然,也有之前讥讽过陈瞻的人继续嘴硬道:“你刚才怎么不说?不过陈明远虽然赢了,但确没了正大光明之意,一心只求胜负,手谈的美感被破坏殆尽了。” “呵呵,你行你上呀?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有人将他先前讥讽陈瞻的话返还给他。 陈瞻却没有理会众人,也没有接刘荣的认输,而是再次将棋篓对调:“必死之局倒是未必,刘君若是无事,可愿与瞻下完此局?” 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而让一个狂士折服的最好方法就是比他更狂。 虽然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但是羡慕嫉妒恨,大多发生在同一量级的竞争中。 着这样的竞争中,大家相互不服,又没有绝对的强弱衡量指标,故而见到强者便心生不服,觉得自己并不弱很多,于是相互攻讦。 陈瞻知道,今天他击败了刘荣,肯定有人会不服,至少在刚刚的议论中他就已经听到了几个不太好的言论了。 至于到了背后,他们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捕风捉影泼脏水,那更是母庸置疑的。 这些人干啥啥不行,泼脏水可是专业的。 这些脏水肯定本身就是难以自证的,至于指望吃瓜群众理性思考,普及基础教育的后世都做不到……在大雍更是异想天开。 所以陈瞻需要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若是能显而易见地,在刘荣最擅长的方面,碾压之前单挑干翻整个太学的刘荣,那么这样他便能立起一个天才的人设。 输给天才是不丢人的,更何况自己也没有踩着他们上位。 如此这群太学生认识到了他的实力,再动手之前首先要掂量一下。 再加上刘荣四处树敌建立的“统一战线”,太学生们有了面子,也不会得不偿失得来招惹他。如此他便能一劳永逸,少掉许多麻烦。 至于互换阵地之后会不会输? 反正他有系统,实在不行就开超算,靠算力堆也堆出来了,怎么可能输! 然而刘荣却不知道陈瞻的心路历程,他闻言眉毛一扬,非常惊诧的样子,脱口而出:“这已经死了一块,如何能胜……” 说到一半又想起自己平生下棋难逢对手,刚才却在不知不觉间输给了那人,便赶忙赶忙收住了话头。 陈瞻道:“这局棋才几十手,四角皆空,任我纵横,变数难测,我下这一局,也并非不能胜。” 刘荣虽一向反感繁文缛节,但对于有真才实学之人向来尊敬,如今棋逢对手心中战心大起,又好奇陈瞻如何反败为胜。便也不谦让,拈起一枚黑棋落在棋枰上,占据了白子的出逃之路:“我倒要看明远如何求活?” 第十七章 碾压 中腹的一块已经被白棋基本占据,没有多少发展空间。而刘荣囿于时代的定式,不重视边角,白棋在四角劣势已现。 但好在现在刘荣虽然被他点破,但还没来得及占据边角,棋盘四角都还有空地。 更何况刘荣也是天之骄子,为人矜傲,见他对换棋盘,接手必败之局,面虽面上不显现,但心中定然有自己的傲气,所以下起棋来必然有失冷静。 在这种情况下,他陈瞻即使不靠系统,靠着他多年修习的“图论”和“最优化方法”降维打击,也未必没有一争的机会。 不过如今刘荣认真起来,这对弈起来也有点兴味了,陈瞻想着,跟着应下一子。 有了前面大意失荆州的教训,这次对弈刘荣也变得谨慎多了,每下一步都要思考一番,反复推演其中是否有什么坑。 然而却如管中窥豹,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饶是如此,十几手之后,刘荣落子的速度仍然慢了下来,每下一步都会陷入长长的思考。 陈瞻也不催他,依旧不紧不慢地拈子,落子。 看在旁人眼中,陈瞻危然端坐,气定神闲,姿态很是优雅。落子时轻快果决,云淡风轻,从不左顾右盼,应是成竹在胸。 而刘荣却蹙眉思索,陷入僵局。故而围观的众人虽有一大半没有跟上两人的思路,却也能从他们的表情中察觉出场上的形势来。 只不过面前的场景太过魔幻,刚刚刘荣还说这是必死之局,为何现在如临大敌的反而是他,而陈瞻却处变不惊。 只是如今众人慑于陈瞻力压刘荣之势,也不高声议论,只是窃窃私语,私下讨论。 比如之前发言的那个懂行者,现在就如数理课上唯一能跟得上老师思路的学霸,正在被一众学渣疯狂追问: “王兄可看出来了什么,陈君这步棋是何意呀?” “是啊,王兄可跟上陈君的棋路了,给我等讲讲吧!” 被称为王兄的男子心里大窘。 陈瞻的棋路如羚羊挂角,落子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联系,但是又在数步,或者十数步后相互勾连,总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虽然这位“王兄”虽然看不懂棋局,但就如被大家寄予厚望,但也没有听懂的学酥,实在拉不下面子承认自己完全不懂,嘴上赶忙遮掩道:“别吵,我再看看,陈君棋路不拘流俗,我还需再思考一下” 王兄在心中怒吼:“算十几步之后,这等远见……没看见刘荣都在蹙眉思考,你们为什么会觉得被刘荣干翻的我能看得出来!怕是今天定要丢面子了。” 但是他随即又转念一想,陈瞻可是天才啊,刘荣干翻了他们,现在陈瞻比刘荣更厉害,自己看不懂,输给陈瞻不丢人,于是便放下心中的顾忌,坦然承认: “陈君棋力高于我甚多,我亦不明陈君意图,只是陈君棋路看似不成体系,无迹可寻,却能料敌于先,在十数步后成为破局之笔。我虽不明陈君为何如此行棋,却能在十几步后讲讲如此行棋对于场上的影响,诸君若不嫌弃,便听我一言,若有错漏还请斧正。” 果然,众人听得王兄承认看不懂后,也并不轻视于他,反倒如学渣发现班上的学霸也听不懂之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王兄敦睦豁达,有古仁人之风!” “我等才疏学浅,还请王兄为我等解惑。” 之前那个讥讽过陈瞻的人拉不下面子,仍然如祥林嫂般嘀咕道:“陈明远坏了规矩,没了正大光明之意……” 只是周围的人心思都放在对局之上,鲜有闻言者也只是轻蔑一笑,并不回应,这人只好讪讪地闭了嘴,呆在那里手足无措,装作在看棋局,什么都没发生。 棋盘上,双方又下了十几手。 刘荣看了一下棋局,如今棋盘上的形式已经逆转! 之前他没有看出来得“废子”都连接起来,交相呼应,仿佛形成了一张大网,堵住了他的退路,让他插翅难逃,他将黑子往棋盘上一丢说道: “是我输了。那么大地劣势都被白棋扭转过来。陈兄果然是深藏不露,心计、棋艺俱妙,我不如君甚多,输得心服口服!我回去定然好好领悟。来日再向陈君讨教,如何?” 陈瞻暗暗佩服他的决断,抬头看了刘荣一眼,有欣赏之意:“围棋不过是小道,行一棋,不足以见智。” 在大雍,围棋可不是小道,而是上升到和诗书经学一样的“精其理,足以大俾圣教”的“可教化大众”的地位了。 所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陈瞻赢了棋局,却自谦“围棋只是小道”,赢了棋局也不值得骄傲,这话是在给之前和刘荣下棋,车轮战还输了的他们解围。 陈瞻放下棋子,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接着说道:“只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瞻实在当不得讨教一词。手谈不过是同门之间相互切磋,不为争胜,则对我亦有进益。” 这是表明大家在一起可以互相学习,他陈瞻也有不如大家的地方。 那句“相互进益”更是让憋屈的不行的太学诸人宛若大冬天喝了一口热汤,浑身上下都舒泰了。 诸生纷纷回想起自己之前竟轻视与这等德才兼备之人,如今对方宽宏大量,不为计较,反而为他们着想,维护他们的名声与尊严,于是心中感念,借坡下驴,纷纷赞誉: “陈君赢了棋局却丝毫不见骄矜,真是雅量高致,非常人所及。” “想我等原轻忽于他,现在想来,人家是成竹在胸,淡泊明志,不愿意与我等争论,我等却有眼不识泰山,实在愧甚。” “陈君淡泊谦让,真是君子端方。” ………… 然而讨论着讨论着,楼渐渐地开始歪了。 “我听闻陈明远可是南阳陈家的士子,只是之前一直未出仕。” “原来是陈公(陈瞻族叔祖)族人,陈公乃是经学大家,天下长者,陈家风如此,陈明远果然有其先祖遗风。” “原来是名门之后,南阳陈家,怪不得如此……” “听说之前他在中山以少胜多,大破贼军,果然是舞阴敬侯(陈瞻太爷爷)之后,不堕陈家名声。” ………… 听到身边众人的议论,陈瞻无力吐槽。 这是陈家的托吧! 之前他被众人攻讦,也不见这些人出来解围,现在却如港剧里的警察姗姗来迟,又来得如此凑巧,正好抓住所有机会摘桃子! 陈瞻不禁在心中感叹:“陈家老狐狸,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一点亏都不吃啊!” 不过陈家现在愿意出来替他扬名,他虽然心里对陈家可同富贵不可同患难的行为十分不忿,但也没有什么更好方法。 一众不明真相的士子一时间对陈家交口称赞,但是祖籍南阳的士子就没那么好骗了。 南阳是天下有数的膏腴之地,这种地方世家林立,所以现场出现南阳的士子不少。 而这个时代世家之间沾亲带故,特别是同郡的世家,相互之间不说了如指掌,但是各家的翘楚,英才肯定是会相互认识的。 所以他们中自然有人对陈瞻和陈家的矛盾了如指掌。 “南阳陈家?我还以为他只是出生在南阳又恰好姓陈,只是若如此,为何我之前从未听闻此人?”世家子弟若是有如此才华,定能获得家族培养,应当不至于如此岌岌无名,所以这名士子才有此一问。 “哦,我想起来了,陈明远,他之前在乡里是小有文名,只是并未如今日一般……耀眼”另一个南阳的士子回复道。 “啊?他就是陈明远,我还以为是同名。算起来我还是他姑妈家的远房表哥。之前他一直称病不出,年前他父亲去世他大病了一场,后来他就没了音信,家产也被侵吞了不少,我还以为他已经……原来是去了中山。”另一名出生南阳的士子回答道。 果然八卦是人类的天性,这士子话音刚落,周围众人便如嗅到了血腥的鲨鱼般围了上来,你一样我一语地揭起了陈家的老底。 “嘶,若是如此,他之前应当是藏拙了,估计是懒得管陈家那堆破事。现在被逼着才显露自己的才能。陈家,呵呵,家族大了,什么都有,外面看起来光鲜亮丽。现在来了一个陈明远,怕是有好戏看了。”这名士子接着八卦道。 “哈!陈家虽说不似先年那样兴盛,但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陈明远可不像是会向他们低头的人,现在陈家家主可有得头疼了!”果然时代变迁,唯有吃瓜是亘古不变的乐趣。 这时有一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士子提议道:“不如来赌一把,我来坐庄!陈明远大战陈家压一赔一,打不起来,压一赔二,陈家胜利压一赔一,陈明远胜压一赔五,两者议和一赔一。” 他话一出口,众人纷纷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 “唉,打起来,我压一金!” “三千钱,陈家胜。” “哎!别挤啊,我压五千钱议和。” “好了,排队,都有,我这边在记了!” 反正他们身家不菲,这点小钱他们也不放在心上,如今花点钱博个乐子,这群世家子弟纷纷掏出馒头等着蘸血,小圈子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第十八章 什么是礼 众士子玩闹了一阵,平静下来,有一人叹息一声:“唉,陈公现在已不管陈家事物了,家中主脉小辈又没有出挑的。陈家后继无人,只是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若是陈明远接手陈家,或许能重振陈家气象。” 这是大家族的通病,在座的几个士子都是南阳的一流世家按照家主继承人培养的,所以他们自然对于这些问题自然是了如指掌,毕竟这些问题在他们的家族也或多或少地存在着。 另一个士子却没有那么乐观,分析道:“唉,我看难,如今陈家事无专责,相互推诿,需用过费,滥领冒支,外面看起来繁花着锦,实则内力虚耗无度。且家人豪纵,家主跟前的豪奴家仆不服约束,甚至反过来欺压主子。” 另一人摇了摇头,叹息道:“重振陈家,呵呵,难啊!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若是能将陈家诸事处理得当,不说家里,便是天下大治也不难了。” 快乐的气氛一扫而空,一个士子喝了杯酒,胆大起来:“大族后代有此忧患者颇多,越是大家越是如此,如今朝中党派纷然角立,相互攻伐,国库虚空,宦官当道,好权趋利者多而运筹谋画者少,和陈家有什么区别!” “慎言!此处勿议国事!”旁边的人赶忙捂住他的嘴。 这名士子闻言不屑的撇了撇嘴,但还是选择闭口不言了。 小圈子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正当此时,那名一直讥讽陈瞻的士子再次出言不逊,打破了场中的平静:“围棋不过是小道,但是也要守规矩,陈君不讲武德,失了正大光明之意,一心只求胜负,便是见利忘义,实非君子也!” 小圈子里的众士子停下了叹息,将目光投向场中。 其实他们未必没有这样的腹诽,但他们出生于一流世家,家教甚严,不会在外面随意得罪人,也不愿意与人轻易结怨,更何况陈瞻现在明显前途可期,何必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 刚才众人可是对陈瞻交口称赞,如今说陈瞻“非君子也”,那让“相互进益”的众人如何自处。如今上前去就是自绝与在场的所有人。 要是真不爽陈瞻,以后下黑手的方法多得是,再不济就交给下面人去做,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而且要是想要靠着踩陈瞻扬名,也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好吗! 现在刘荣明显时已经服了陈瞻。 不说陈瞻,就是旁边的刘荣,可是嘴炮了满朝公卿,然后全身而退的猛人,你是哪里来的自信出言不逊的? 不过这人虽然耍赖,但问出的确实是一个问题,陈明远又该如何应对呢? 他们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即将发生的事情。 那人见大家都看向他,不由得沾沾自喜,红光满面,甚至挺了挺身子,站得更直了。配上他通红的脸,倒是真的很像一只猴子。 陈瞻原以为这种脑残炮灰人物,只会出现在小说里,没想到现实中也会出现这样的人。 但是陈瞻有这样的疑惑是因为他不清楚场下这人的身份,从这个人的立场来说,倒是能理解他这样做的动机。 此人名叫焦侃,是大将军以及皇后杜氏的外甥。 杜皇后大概就类似于汉灵帝何皇后,出身不高。 李璜上位之后为了平衡各方势力,没有如先祖一般娶勋贵出身的贵女做皇后,而且娶了平民女子杜氏,希望扶植没有根基的外戚掌握军权,在朝中制造出第三股力量。 这样的人算是半个外戚,自然和太学生们不是一个圈子里的。 这些太学生自诩出身高贵,又清贵优容,多少有些愤世嫉俗,看不上此类暴发户,所以一直和他们不太对付。 所以焦侃也清楚这些太学生看不上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当他们是同学。 既然如此,面子是自己的,也不怕得罪人。 如果还能挫败受到太学生们推崇的“太学之光”陈瞻,给整个太学生没脸,狠狠出一口恶气,那就更好了。 但是陈瞻并不知道京城二代们只间的爱恨情仇。他眼前需要面临的头号难题,就是如何平稳过渡,化解那个“一步不慎,就万劫不复”的问题。 陈瞻前世毕竟只是一个工科生,辩论实非他所长,若是阴沟翻船那可就不好了。 所以陈瞻装作不屑与蠢人解释的样子冷笑一声,并不理那人,实际上大脑却在快速运转,开始思索接下类的对策。 然而听闻此言,旁边的刘荣却大骂道:“今日看门的门子该打,竟偷奸耍滑,将瞎眼老狗放进来,如今不仅东游西逛,还在众人面前狺狺狂吠!” 那人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在骂自己,但是刘荣名声在外,他对上刘荣也心里发虚。 而且现在刘荣也没有明确地说指的是他,若是他着急反击,便是认下了“疯狗”之名,于是只作听不懂,是软弱地回击道:“刘君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刘荣本就心里不爽,如今也不欲与这人废话,直接开喷:“朝中小人横行,私相授受,侵吞国库,贪墨钱粮,违反的规矩还少吗?却不见上去吠上一吠!如今却要来文会上造次,看来不仅瞎眼,还是一条断脊之犬。如今对着人龇牙咧嘴,回去便向主子摇尾乞怜。” 刘荣还不尽兴,接着骂道:“苛求君子,宽纵小人,却如蜀犬吠日,不见泰山,自以为明察秋毫,实则为小人张目!如疯犬之逐行人,今吾必挞而逐之矣!” 说着,刘荣便抽出插在后背的痒痒挠,向那人追打过去。 众人也不欲招惹刘荣,害怕候刘荣调转枪口,连自己一起喷了,便也乐得看戏,只是略略做了做样子,劝说了几句,任由刘荣追打。 刘荣打了几下,渐渐追不上那人,便将手中的痒痒挠掷了出去,喘了几口气,直起腰来大笑道:“这如意打了老狗,沾上了老狗臭气,不能再要。不过这气味倒是与君相合,便赠与君罢!” 一番话说得陈瞻心中郁郁一扫而空,恨不得为刘荣浮一大白。 同时又恶趣味地想道,若是刘荣生在魏晋时期,那么扔的可能是装备升级之后的“玉柄麈尾,铁如意”,那么那人被打一下,应该远远没有那么好受了。 但是这个时候若是喜形于色就落了下层了。 于是陈瞻脸上保持着从容的微笑,倒了一杯酒,趁着众人观看耍猴,冲着刘荣遥遥敬了一杯。 危机暂时解除,但是陈瞻也知道,在场的士子心中未尝没有这样的腹诽,只是大家心里想着,却不会当面说出来。 毕竟又不是利益相关的事情,谁会干当面打脸的事情,不怕得罪人吗? 但是这个总归是个隐患,若是不排除,之后哪天暴雷了可就不好了。 于是陈瞻对着众士子道:“棋盘之大,任我纵横,哪里不可以下,何必拘泥于套路?况围棋隐含太极阴阳,行棋则是应道而行,不知瞻所违何“礼”?” 这是说棋盘设计出来,本身就与易理八卦相通,所以不管如何走,只要不违反规则那都是符合于道的,他陈瞻如此做完全“合乎道”,自然不存在违礼。 那人被打了几痒痒挠,狼狈的整理身上被弄乱的服饰,愤恨地说道:“此有害诈争伪之道,当纵横者流之作矣。岂曰尧哉?自然不合乎礼!”这话就相当于地图炮了,甚至将所有想要打过“敌手局”的人都打成了“违礼”。 看到这人,陈瞻就想到当时党争造出来的张猛之乱,心中愤愤。 这些人干啥啥不行,嘴炮第一名,念了两句书便记在心里,天天想着借此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吹毛求疵,若是有少许不满意之处便胡谈乱劝,只顾邀忠正清名。 可是实业哪有那种理想的? 这些人天天只想搞一个大新闻,完全不考虑(或者说不想考虑)国家实际。 政令发下去不配合,而是相互攻伐博一个“清名”,不配合还使绊子! 进而朝廷内部人人自危,明哲保身,因循守旧。若有新人想要试手补天裂,在掣肘下也什么都干不成,后来便失去理想,逐渐沉沦,开始贪污。 想着想着,血压就上来了。 陈瞻感觉心脏有点难受,于是便给自己倒了一杯冷酒,准备冷静一下。 冷酒入喉,陈瞻却感觉胃中翻腾,恶心想吐。 陈瞻心中一惊,原主的心脏病已经严重到各器官缺血的程度了吗?他要是知道这点,可不敢这么造啊! 他记得张璟给的药里面有一种应急的,所以便将其交给陈伯,让他带着,以备不时之需。但是今天文会,陈伯没陪着,他也没随身带着药…… 发了几次病,陈瞻现在经验丰富,他已经知道自己身体的底线在哪里了。 他目前的这种情况已经接近底线了,最好的方法是发泄一下,然后放松心态,收摄心神,尽量平复心情,事后再吃点药就没事了。 可是眼下的局面容不得他退却。 陈瞻握紧了拢在袖子里的左手,用拇指的指甲掐着自己食指的指节,用疼痛强行压下恶心,咽下那口冷酒。 他的额头渗出一层细汗,然而他脸上仍然保持着处变不惊的神色,冷笑道:“兵以胜为功,何常言与?若如君所言,即奴事之尔,又何战为,君不见昔日宋襄公乎?” 第十九章 利义之辩是一个伪命题 陈瞻这话前两句“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出自大儒马融的《围棋赋》,直接将围棋类比为战场。道德标杆马融的话,这人定是没法反驳。 如此陈瞻成功偷换概念,将下围棋不按套路是否违礼的事情,类比成了战场上不按套路是否违礼,然后有拍出了宋襄公的反面案例。 宋襄公作为传奇君主,在后世的史书里,已经和他的泓水之战一起,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反复鞭尸。也为春秋战国时流行的宋国笑话增添了宝贵的一笔。[注1] 在场的士子听闻此言会心一笑。 楚军与宋军会战于泓水,楚军人多,宋军人少,但是楚军想要攻打宋军需要先渡过泓水,这个时候宋军就可以击其半渡。然而宋襄公说“我们号称仁义之师,怎么能趁人家渡河攻打呢?” 等楚军过了河,开始在岸边布阵,宋襄公又说:“等他们列好阵地。”于是等楚军布好军阵,一冲而上,宋军大败,宋襄公被射中大腿,没过两年就死了。 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在盂地会盟的时候,宋襄公已经因为过度“契约精神”被楚国抓过一回了。 而陈瞻的第三句就是子鱼骂宋襄公的话,即战场之上一切以胜利为第一要务,若是真如襄公这般,直接去当奴隶算了,何必还打仗呢? 陈瞻接着说道:“彼语必援经,动必据古,然一战而为敌所执,再战而身死国削,为天下笑,此不知时之祸也。” 这句话明着是在说宋襄公,不知变通,不能审时度势,死抱着古礼,所以兵败身死,“一战成名”。但结合那人刚才说的那句“岂曰尧哉”,所有人都知道现在那个“为天下笑”指的是谁。 那人涨红了脸,但仍然不愿意认输,接着狡辩道:“襄公乃是仁义之师……” 一旁的士子见他为了求胜,连宋襄公都要拖出来洗白,不由哂笑,场中嘘声一片。 啊,这人头送的。 陈瞻不等他说完便回应道:“襄公不修德,而疲弊其民以求诸侯,此其心岂汤武之心也哉?独至于战,则曰‘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非有仁者之素,而欲一旦窃取其名以欺后世。故《春秋》正之,若称颂襄公,则世之为仁者,相率而为伪也。”[注2] 这句话是,说宋襄公的“仁义”并不是真正的仁义,他想用他的子民的劳苦,来换取在诸侯中的霸主之位,这样的行为难道是仁义的吗? 不想着阻止不义的战争,率兵出征却在在战场上说出那样的话,让无数子民丧生,所以宋襄公不是有什么仁者的素质,只不过是想借此来获取好的名声,欺骗世人罢了。 所以《春秋》之中也批判了宋襄公的这种行为,你现在还出来给宋襄公洗白,要么是学艺不精,不通圣人之理,还口出狂言。要么也和襄公一样,是一个虚伪之人。 那人听了陈瞻的话心中大囧,也知自己这话是落入了必败之地,无法反驳了,于是索性破罐子破摔,想拉陈瞻一起下水,指着陈瞻质问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自古义利不两立,陈明远,你要如何答?” 旁边的刘荣心中一凛,心中暗暗为陈瞻捏了一把汗。 这人垂死挣扎,胡乱攀咬,居然扯出礼义之争来,这个问题陈瞻若是答不好,怕是要被打成“不义之人”永远翻不了身了! 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于喻利。”孟子曰:“舍生取义”。自古以来义利之辩就是辩难的热点话题,历史上也留下了很多关于这一问题的记录。 陈瞻一直对于这一个问题嗤之以鼻,因为在他看来,所谓义利之辨,是一个伪命题。 这个命题的提出,已经首先将“义”与“利”对立了起来,并且,已经先行无条件的肯定了“义”的价值优越性。 而且什么是“义”啊? 所谓“义”即“公义”,“大义”,是群体利益的最大化。 那么“义”不就是群体每个人的“利”的集合吗?所以“义”与“利”是否冲突,本质上还要看两边的立场是否一致。 所有一堆人满口仁义道德,但是对于“义”的定义也是不明确的。 在这种模糊的定义下,先树立一个谁都达不到的道德标准,然后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把对方打作不德,这样自己的所有批判就都是“道德”的,是“正义”的了。 呵呵。 但是陈瞻也知道,大雍不是后世,他那一番言论过于惊世骇俗,在大雍当前以儒学作为唯一官方指定学术思想,儒生掌握道德的唯一解释权的背景下,怕是会被打成异端。 陈瞻不想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所以只能慢慢来。 陈瞻知道这事不能有一点把柄,因为但凡他留下了一点道德上的瑕疵,以后做什么事,做不好自不必说,做好了也会变成“道德君子”们垂拱而治的功劳,和他这个“不明大势的浊流”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尽管知道答案,陈瞻也缺乏布努诺的勇气,不敢正面刚上去,于是陈瞻只能将“义”与“利”作为两个独立的维度分析。 这样二者不存在根源上的冲突,对方不能说他陈瞻“利”的行为就不是“不义”。 于是陈瞻轻蔑一笑:“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此求生者为利,义者为大义,孟子不反对求利,只是不愿意在不不义的情况下求利。” “孟子之所以不言“利且义”以及“不利且不义”的情况,是因为在这两种情况下该如何抉择一目了然,自不必赘述。但是“不义”未必“利”,“不利”也未必“义”。” 这一言振聋发聩,在场士子皆是寂然。 刘荣也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酒杯,端正坐好,小圈子里的士子们也收起了脸上的调笑,尽皆神色肃然。 这几句话足以颠覆很多士子的三观。 刘荣之前看那些“道德君子”不爽,一直想骂,然而“道德高于一切”,“道德君子”的“不利”自然也是“道德”的,也是高于“无德”之人的“利”的。 这样的降维打击使得他一直有“抽刀断水”的无力感,于是放浪形骸试图以“非礼”来反抗他们装模做样的“礼义”。 然而如今看来他是落了下乘。 是否“利”与是否“礼义”并不相关,他之前那种流于表面的行为和“道德君子”们坚持的“表面礼义”没有什么不同!陈瞻今日终于将他从迷途中解救出来。 刘荣端正跽坐,恭敬地对着陈瞻行礼。 然而陈瞻却没有心情注意这些,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冷酒,准备压制情绪。 陈瞻仰头饮酒,然而胃里的不适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如针扎一般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 陈瞻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自己已经到极限了,情感若是再压抑下去怕是会出事。 到时候当场病发不说,还有没有第二个张璟来救他,还会给人留下病弱难当大任的印象。 虽然丹药流毒已初现端倪,但大雍目前还处于武德充沛的阶段,并不推崇魏晋时期那种“物哀之美”,太过柔弱反而是一个减分项。 胃越来越疼了,心脏也开始有些难受了,陈瞻知道他不能再忍了。 不过陈瞻转念一想,反正他今天扬名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且今后总会要和陈家决裂,再说场下那人已经洗不白了。 既然发泄出来也没有什么后果,不如借机废物利用一下,在喷人之余顺便提出自己的理念,看看能不能拉拢到一波和自己理念相近的士子。 如此该骂就骂,没必要委屈自己,陈瞻缓了一口气,张口骂道:“饱食终日,空谈义理,无一事利国家,利百姓,此非利也,难道就义了吗?” 对面那人双目赤红,怒视着陈瞻,他知道自己如今怕是永无翻身之日了,唯一得念想就是拉陈瞻下水,他歇斯底里地怒吼道:“陈明远,你不要咄咄逼人,要辩论就好好辩论!” 他还没说完就被陈瞻再次打断:“如今国家财政紧张,边郡,赈灾,平叛多得是要用银钱的地方,然而陛下从未断过太学的供给,就是为了让天下有志于学者能不困于外物,终有一日能上报国家,下济百姓。” “苟利家国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若是不能利国家,那白白死了不仅不利,也是浪费陛下的一番苦心,又有何义?” “值此国政艰难之际,汝未立寸功,却摇唇鼓舌,不念君恩,党同伐异,空谈礼义,又有何作为?于国于家有何利?汝能戡乱救时乎,能镇边抚民乎,能富国强军乎?皆不能!观汝坐议立谈无人能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还在这里妄言利义,徒增笑尔!” 第二十章 击胡拓边就是最大的政治正确 呼,爽了’陈瞻骂完了一大段,像看垃圾一般看着狡辩的那人,瞬间感觉这些天来积压在心中的郁郁之气减轻了一些。 谁知那人已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底线,仍然负隅顽抗道:“陈明远,你口口声声说要利国家,在这话说得漂亮,那你于国家又有什么功绩了?在这空谈利国,也比我高不到那里去!” 那人本以为自己的一番话能得到广泛的应和,于是东张西望,想看看旁人的反应,然而四周一片寂静,众人都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场面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终于有旁边消息灵通的士子看不下去好心解释了一句: “是你孤弱寡闻了,陈明远之前在终山以千余破刘猛数万大军,之后又接管了终山郡的后勤和重建,连裴刺史都赞誉他。陈明远也是有治军抚民之能的,怎只能说是空谈利国呢?” 在这些士子看来“老实巴交”宗室李珩之前默默无闻,终山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可能是他的贡献,那做出这一切的一定是和他们同一阶层的陈瞻。 那人期期艾艾,却哑口无言,再也无力辩驳,思量了半天也只没再找出什么黑点,站在场中手足无措,汗出如浆。 突然他看了几眼陈瞻,仿佛抓住了什么什么灵感:“陈明远面至白,状貌如妇人好女,可骑得马,拉得开弓?不过于后方处理些案牍俗物罢了!算哪门子治军之能!” 陈瞻已经无语…… 长得白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这是赤裸裸相貌攻击力啊! 而且他长得也很帅好吧,哪里像女人了? 再者你以为打仗是什么?两军对冲吗?战争大头还不是后勤吗? 槽点太多,在场得士子嘘声一片,陈瞻接着道:“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留侯状貌如妇人好女,然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千里外,太祖亦自叹弗如,我虽不才亦当效之。更何况我箭未尝不利!” 说话间陈瞻拿起一旁射礼投壶那处的弓箭,拈弓搭箭,指着那人。 那人离着陈瞻也就十余步,这个距离上,即使是文会上使用的娱乐性弓箭也有一定的杀伤力,若是挨上一箭怕是要去掉半条命。 那人看陈瞻动了真格,以为是自己横行无忌终于犯了陈瞻的底线,使得陈瞻一怒之下想要取他性命,一时间竟两股战战,吓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似乎觉得陈瞻不敢当众行凶,残存的理智才被唤回了几分,哆哆嗦嗦地开口:“陈明远……你莫不是想要当众逞凶!大将军(杜歙)是我舅舅,若是你伤到我,我娘定不饶你!” 陈瞻看着他,怜悯地摇摇头道:“我原以为你就算是朽木之资,也当明白一二道理,然今日观之,屡教不改,真是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陈瞻言毕,拉着弓弦的手突然一松,弦上的羽箭便飞了出去。 那人没想到陈瞻真敢放箭,吓得瞳孔骤缩,两股之间流下一股骚臭的液体,在场中积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泊。 然而,他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到来,只见那羽箭擦着他的面颊飞过,射断了他系冠的红缨,连带着他的发冠一起掉落在地上。 他精心整理过头发散落下来,显得十分落魄。 众士子见此大为鄙夷,不管所处远近,是否闻到那味,尽皆掩鼻,那人见此羞恼更甚。 场中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士子调侃道:“杜大将军屠户出身,三公之位还不是靠着皇后妹妹换来的,到底是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就是,杜大将军上位以来不仅寸功未立,还日进斗金,要不是天子还有留着他平衡勋戚……唉!”那人说到一半便打住了,只留下一声叹息。 另一人接着道:“就算如此,杜大将军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常常自比武帝卫大将军(卫青).卫大将军北定匈奴,他又有和功劳?也不何不以溺自照,他何德何能与长平烈侯相提并论!” “哈哈,是极是极,若是杜大将军自比长平烈侯,那焦侃(正在狡辩的人)岂不就是冠军侯了(霍去病是卫青姐妹卫少儿和霍仲孺的私生子,霍光是霍仲孺和其妻子的儿子,所以卫青是霍去病舅舅,但不是霍光的舅舅),哈哈哈,冠军侯不及弱冠便横扫大漠,重创匈奴。那焦侃见到箭却吓到失禁,如此也好意思自比冠军侯!” 这人笑得折起腰来,丝毫没有焦侃放在眼里,甚至直呼焦侃其名。 多日积攒的抑郁得到宣泄,陈瞻长舒一口气,指着焦侃说道:“若是你还有一丝羞耻,便就此离开,不要在此处大放厥词,污人试听,还脏了太学的地!否则怕是尽洛水之波也洗不净你留下的臭气!” 众人看着焦侃窘迫的样子哄堂大笑,场上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焦侃掩面而走,他带来的两个仆人赶忙上前递了披风给他,想让他遮掩一下衣裤上的水迹。 焦侃却不接,一巴掌摔在那跟班小厮的脸上,骂道:“没眼力见的奴婢,你也见着你主子落魄了?于是和他们一起来看笑话了?” 他正羞怒交加,那一巴掌打得极重,那小厮重重摔在地上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那小厮原是好心,如今糟了无妄之灾,但慑于威势也不敢辩解,而是迅速爬起,在地上跪下,对着焦侃不断叩头请罪:“奴婢愚钝,冲撞了公子,公子责罚……” “哼!”焦侃一腔怒火无处释放,不耐烦地从小厮手中揪过斗篷披上,又狠狠地将那小厮踹翻在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小厮见主人离开,也赶忙起身,跟着灰溜溜地消失了。 见到那人灰溜溜地离开,陈瞻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个危机终于还是凭借他领先数千年的逻辑,以及思辨能力糊弄过去了。 因为辩论本质上其实是一个争夺定义权的过程,而博大精深的汉语,以及过度简练的记载文体,可能会导致对于某一理论的定义不那么具体,从而导致歧义。 比如著名的“白马非马”问题,(“白马非马,可乎?”曰:“可。”)。 公孙龙的论点在于,白马是一个偏正结构,所以白马和马的概念不相等,这里的“非”应该理解为“不等于”。 但是“非”在上下语境中也往往被理解为“不属于”,白马的集合自然是属于马的集合的,因为马不得入城,所以属于马这个分类的白马自然不可以入城。 而公孙龙通过将“不等于”替换成“非”并取代了命令中的“不属于”,换取了入城的权力。 但是所以大多数人不认同这一结果,却也没办法在逻辑上给出清晰的论证,只能感性地认为公孙龙“白马非马”是诡辩。 这个问题在21世纪随便抓一个高中生,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他都能解释清楚,但是在这个时代能,只有顶级的哲学家能解释清楚这个问题。(高一开学数学就学集合的概念,所以高中生理解这个问题十分合理)。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造成“白马非马”这一冲突的就是对于“非”的解释。故在辩论的时候如果能明确定义,不啻于降维打击。 当然,陈瞻自家人知自家事,就他这个万年工科狗,穿到古代去就是半文盲,他很清楚自己这次能赢靠的,肯定不是自己半吊子的经史水平,而是逻辑思维能力上的降维打击。 若是下次对面讲得太过高深,他连听都不一定能听懂,更谈何降维打击了! 所以这次的成功可一不可再,陈瞻决定“以和为贵”,装完X就跑,不给对面反驳的机会。 至于该如何优雅地结束论战,陈瞻早就有一套准备好的预案了。 于是陈瞻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接着叹息一声:“诸君,瞻如此行棋实非为了求胜,而是有感而发。” 陈瞻说完一句话顿了顿,他感觉胃中涌起一阵反胃,仿佛刚刚吞下的是一把匕首,搅得他腹中火辣辣地疼痛,脸色发白。 陈瞻心中一惊,按道理不应该啊,原主是有心脏病,又不是有胃病,现在他已经不生气了,怎么还是胃疼?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陈瞻抿了抿嘴唇,奋力压下呕吐的欲望。 他逆势而行,胃中疼痛更深,陈瞻眼前一黑,只觉胃被人猛地向下扯去。 秋日的风一起,冷风穿透了他一身被冷汗浸透贴在了一处的湿冷衣服,吹得他浑身寒彻, 陈瞻表面维持着从容的微笑,宽大的袍袖下的手却紧握成拳,指甲划破掌心的嫩肉,疼痛唤回了他的理智。 太疼了,陈瞻只能将手掌按在腹部。用手掌的压力以及掌心的温度让疼痛稍稍缓解。 陈瞻小口地吸了几口气,缓了缓,发现场中已经安静了下来,他业已成为全程目光的焦点了。 陈瞻赶忙换上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忧心国事:“诸君,自先帝在位时算起,二十余年,凉州并州边郡几乎每年都要被鲜卑抄掠骚扰。” 第二十六章 系统运行机制猜测 按照这个功德结算模式,结合之前记在小本本上的几条推论,关于系统运行机制,陈瞻可以大致得到以下几点推测: 1.系统可以有限预测。 但是小世界对于系统而言也相当于一个黑箱,系统并不清楚小世界的运行规律,只能根据统计学规律得到宏观的预测结果。 且每次预测得规模越大,预测得越细致,消耗的功德越多,实际上并不能常用,所以功德结算需要触发,而不是实时进行的。 2.系统很缺功德。 并且在他穿来之前,系统应该是对于这个小世界进行了一次准确的全面的预测,并且在知道小世界未来一段时间内的发展情况不容乐观,所以才找了他这个外援。 其实结合上一点,这一推论也就说得通了。 如果没有功德的限制,系统在有预测模型的情况下,直接上预测模型构建代价函数,结合强大的算力,靠机器学习都能杀穿全本,完全没必要找他这个外援。 万事皆有代价,陈瞻不信把他这个外援拉过来就不需要代价。 如果说是为了节省功德,那么请外援的行就理多了。 因为在功德有限的情况下,系统的预测频率和准确度,已经不能保证改善世界的有效性了。 毕竟人虽然不如机器精通浮点运算,但是模糊运算能力不弱,而且功德消耗比系统自己上手小得多了。 如果外援节省下的功德小于拉外援的代价,那么拉外援的行为就是合理的。 在这两点的基础上,陈瞻进行了第三点,关于这个世界本源的推论: 3.系统和这个世界是同源的,所谓功德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产出,也是维护这个世界运行的消耗,是系统的能源,也是系统的目标! 离谱吧!陈瞻想到这一点时也觉得自己脑洞大出天际。 但是随即转念一想,既然穿越这般魔幻的事情都真实地发生了,那么这点小小的魔幻还算什么呢。 所以陈瞻及时止住了给这个猜测打上叉扔到垃圾桶里的冲动,顺着这条路思考了下去。 陈瞻越思考越心惊,这个猜测无疑是合理的! 系统的动机是功德,奖励结算使用功德,运算买东西要花功德,修复身体要功德…… 但是系统一直没有说功德是什么,只说他推动社会正向发展就能获得功德,那功德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现在看来,功德应该是“万民的福祉”或者“众生的愿景”那一类东西,所以系统才一直想要发展生产力,想要让这个世界产出更多的功德。 但是为什么系统执着于发展了小世界,获得功德呢,因为它们本就是同源的呀! 因为系统和小世界是同源的,所以它想要功德,就要发展这个小世界,通过获得分润的方式获得功德,而不是不讲武德,直接抽调! 以系统之前展示出的,对于这个小世界各项参数说调就调的能力,陈瞻不相信系统想要白嫖,这个小世界能有还手之力! 但是这个世界本源和系统本来就属于同源的! 而且系统是这个世界本源所诞生,那么系统本身的能量,自然也有这个世界的特殊本源! 所谓的功德,其实就是系统在这个世界的功绩,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事情,都有系统的功劳在。 所以系统才会给他们这个世界的各项生产力加分,而他们自己,也可以根据功绩,从世界本源那里领取功德。 这个世界和系统之间,有什么联系? 在这个猜测下,系统和小世界的运行机制都清晰了: 系统应该就是类似世界意志之类的,用于维护世界运行的AI,它的运行需要消耗一定的功德,但是可以制造某些事件,改善世界运行,产生更多功德,而功德可以进一步用于维护世界的运行。 这一机制运行完美,直到外来者田氏出现。 田氏本身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开了作弊器一般胡作非为,严重破坏了原有的社会秩序,却没能建立起新的合理的秩序。 等到田氏“气运”耗尽,小世界中重重矛盾终于爆发,田氏是身死道消了,但是系统检测到重大异常事项发生,触发了预测机制,对小世界进行了一项全面的预测,发现小世界前景不容乐观,所以才找了他这个外援。 陈瞻豁然开朗!这无疑逻辑自洽的!(逻辑自洽不代表一定成立,所以现在陈瞻只是怀疑,还不确定。) 但是这样想,系统的一些做法就很矛盾了,比如花了那么多功德才完成的预测成果为什么不和他共享?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陈瞻,让他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 按照刚才的这个猜想,系统无疑是有一份预测的小世界发展路线,作为“空白对照组”的。 比如在之前的广川保卫战之后,系统是需要知道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做会死多少人,才能显示他防守成功,“救下”的百姓的数量。 就算系统无法预测个体行为,但是群体消除了个体带来的不稳定性,在短时间内,系统的预测结果应该可靠的。 而他陈瞻若是能有一个方向,明确未来几年发生的大事,借此针对性地做好安排调度,岂不是就如开了天眼一般,能拿到更多的功德? 在已知条件下,这种做法无论如何都是双赢的,但是系统为什么不干? 再比如,既然系统那么需要功德,而维系他的生命需要很多功德,那为什么系统还要给他找这样的一具残破的壳子。 还有像先天不足这样一直拖着的病,在当前科技水平下,不存在一劳永逸的可能性,所以他只要活着就一定会花功德,这岂不是很不划算? 若是找一具强壮些的,系统不需要花那么多功德维护这具躯体,他陈瞻也不用受这么多苦! 而且当初不是说好了吗?这具身体是先天体弱,只是有心脏病而已,这个胃出血怎么也不算是先天性疾病吧! 不过这些问题暂时还不需要理清楚。 他还得继续研究下去。 陈瞻继续研究了下去。 他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他发现系统的系统模块里的一些东西,似乎是可以被他调动,而他可以通过调动这个系统模块,调动系统的权限。 系统模块,就如同一台电脑,可以操控一切,也可以调动一切,只要系统权限足够大,就可以随意调动整个世界的一切资料,也可以调动整个宇宙。 但是如果是超出系统权限范围的东西,那么系统就无法帮助他调动了。 系统权限,也只是一个大概的概念罢了,具体是什么样,陈瞻也不知道。 这种情况下,他必须从系统里寻找答案。 不过,陈瞻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想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无奈的摇摇头,把这些灵感记在小本本上,打算等之后有时间再慢慢地参详,现在可以先乘机敲诈一下系统,听听它的解释,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线索。 陈瞻暗戳戳地切换账号,一边在独立脑域中开启了功德变更实时监测,一边对着系统质问道: “系统,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好身子?你好好给我解释解释!” 系统见陈瞻起了疑心,决定赶紧敷衍过去。 在以往的任务中它早就知道陈瞻心思的缜密了,要不是它占据了信息的优势,它根本没有办法瞒过对方。 即使是像现在这这样的勉强维持,所以它逼不得已,只能在这具躯壳上安个后手,作为限制对方的手段。 不过这种后手一用就算两败俱伤,最好永远不要启用,所以系统决定先声夺人分转移的注意力,避免多说多错,让陈瞻发现破绽。 于是系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装出一副激动的样子:“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自己看看你干了什么事!” “之前在广川,你嫌饭不好吃就不吃,忙起来不到饿极了绝不吃饭,再好的身子也被你造坏了!而且你刚刚明明知道自己胃不舒服了,还喝酒,还喝酒你知道吗!你不要命了!” 系统的一串连珠炮冲得陈瞻有些懵,陈瞻看了一眼功德检测,发现略有波动,但是还在正常范围内。 难道真的是自己最近玩得太野了,现在报应来了? 可是这个度数不应该啊…… 陈瞻又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最近几天的情况,确认自己没有什么异常,不由得疑惑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系统数落了一通并没有停嘴,继续输出:“何况原主身子本就不好,被你这么造,你现在还活着还要感谢我宏观调控,启用紧急预案,否则刚刚你当场就能晕过去,出了这样的事,两日后的朝会你就别想去了!” 陈瞻并不是到这是系统提前准备的后手,只当它是情绪激动,短时间内输出的数据有点多,以至于能耗小范围波动,甚至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 其实陈瞻也知道自己的生活习惯一直不是很好。 前世的时候,由于实验室离食堂比较远,陈瞻有时候就懒得去吃饭,随便吃点零食就应付过去,或者晚饭不吃,等晚上回去的时候再顺手点个夜宵带回去吃。 不过那个时候随时都有外卖,就算你凌晨三点想吃炒饭,都有人给你送,实在不行他还能煮袋泡面。 但是穿过来之后外卖没了,泡面更没影,自己做饭也不会。行军途中,总不能说“我饿了”就让所有人停下来给他做顿饭吧。 要是他真敢那样随心所欲,自由散漫,那早就被砍了正军心啊。 所以一旦忙忘了饭点,没东西吃,为了不去惹人厌,陈瞻就只能忍着,反正有一堆待处理事项分心,饿一会也不饿了…… 难道真是自己的原因,可是前世他不也好好的吗?陈瞻有些心虚。 不过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所谓输人不输阵,陈瞻还是嘴硬地顶了几句: “怎么可能!那破酒才几度,就和糖水一样,至于吃饭,我前世也这样,不也半毛钱事情都没有,所以这是你的问题的问题!” 陈瞻快问到核心问题了,系统在心里捏了一把汗,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当初做下那样的事便是不死不休,如今绝不能回头了。 于是系统故作强硬地抢白道:“你还好意思说!前世你要是半毛钱事情都没有,现在怎么会和我坐在这!” 陈瞻当场哑火,这的确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见陈瞻吃瘪,系统心里暗爽不已,面上却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陈瞻说道:“你这个混蛋,你居然怀疑我对你的忠诚!我对你的爱你难道还不清楚吗,你这样做简直让我太失望了,呜呜呜呜呜~” “我的天哪,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我那么爱你,你居然怀疑我是骗你的!我的心碎了!” 系统的深闺怨妇语气听得陈瞻汗毛倒立,鸡皮疙瘩攀上全身,一时无心思考,赶紧打断道:“停,我知道了,以后注意!” 虽然感觉那里有点奇怪,但是他不是学生医的,对这些并不清楚。 不过眼下有更为紧要的事情,陈瞻决定先在小本本上记上一笔,等他处理好朝会的事项,好好理一理这些东西,再来会会系统。 第二十一章 忽悠,接着忽悠 “鲜卑寇边,少时候千余骑,只在边郡,多时上万,甚至能长驱直入,剽掠司隶。陛下初继大统之时,鲜卑就趁乱突入司隶,杀司隶校尉,护乌桓校尉,劫掠司隶十余县,杀县令数人。” 陈瞻说到这里脸色已经发白了,他感觉身上力气被疼痛尽数抽空,只好扶着一旁的几案缓缓坐下:“不过好在陛下圣明,想到了以夷制夷,以粮秣收乌桓以制鲜卑。” 众士子听到此处纷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小声地议论:“陈明远此言何意?这和棋局有何联系,难道陈明远想说他从陛下之策中看出以夷制夷,所以在边角发展?不过这也要拍马屁,这也太生硬了吧!” 这堆清流大致可以类比为后世的在野党,政治|斗争失败,又要凸显自己的存在感,于是遇到什么都要说上两句,以显示执政者也有种种问题,但如果真要上位,又未必能达到前者的标准。 场中大多数人议论纷纷,然而小圈子里的几个士子却低下头来,面露沉思之色,有人似乎悟出了什么,突然眼神一亮。 陈瞻话锋一转:“近年来鲜卑并未突入司隶雍凉等等数州,但是多此侵扰边地,今日杀我百姓,明日掠我财货。” “鲜卑胡人放牧为生,不治生产,逐水草而居,于是春日间物资耗尽就来打草谷,秋日中膘肥马壮又来抢粮食,冬日里草原苦寒无以为继,也要来扣边抢衣物御寒。” “更可恶的是,有时候鲜卑入侵,即使不能抢走多少粮食,也会烧掉即将收割的秋粮,导致百姓一年辛劳化作灰烬,对我大雍造成很大的损失!所以为了防止鲜卑入侵,每年花在边郡上的军费已经超过了全国总财政支出的四成!”(古代军费开支是王朝财政支出的大头,大概要占一半左右,在宋朝这一开支甚至占到了60%-70%) “而且鲜卑入寇的程度是和当年的收成有关的!若是当年鲜卑年景不好,那么鲜卑叛胡必定大规模进犯,一则为了劫掠物资,二则为了消耗族中老弱,以期减少生存压力。” 说到这里陈瞻顿了顿,下面的士子们又有一些人明白了,他们恍然大悟倒吸一口了凉气,惊恐地看着陈瞻. “今年关中大旱,既而蝗起,数郡绝收,但是受到影响的不仅是我大雍,鲜卑的草原,乌桓的南部也受到了影响。” “鲜卑放牧为生,草场受到破坏,冬天就无法储备足够的青料,那么他们之前数年养成的牲畜到冬日就会因为草料短缺大量死亡。他们即使能够及时止损,屠杀一部分牲畜制成腊肉保存,也很难撑过今年寒冬。” 然而陈瞻却没有停下,接着说道:“乌桓虽内附,但外族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只是畏惧我大雍威势,借以抗衡鲜卑罢了。” “但是,近几年来中原腹地也时有叛逆,所以军费都是优先发给平叛军队的。从去年十月以来,朝廷就再没有发过乌桓的军费了。乌桓本就是鲜卑的手下败将,得我朝庇护才得以获得丝毫喘息,抗衡鲜卑。但是今年乌桓没了我朝的粮草支持,可能无法有效阻挡鲜卑。” 乌桓很可能会反,甚至可能已经反了!这点陈瞻早就怀疑了。 当时他初到这个时空的时候就被人追杀,身后的骑兵都乘坐骏马。 之后刘猛逃窜的时候也是一人双骑,这个配置实在是高了些! 要知道这个时代宝马可是名副其实的“豪车”,在边郡一般马匹需要两万钱左右,好马十万钱。 而且前几年叛乱增多,作为战略物资的马匹,价格翻倍暴涨。普通马匹卖到了将近五万钱,这还是在边郡的价格,到洛阳一匹马就要接近十万钱。 所以即使不算养马的消耗,刘猛作为一个幽州土豪出身的郡守,也不应该能买得起如此规模的骑兵。 而且乌桓去年在没有粮草的情况下撑过了一整个冬天,并没有一丝一毫不满,也没有向朝廷伸手要粮,所以肯定是有人缓解了他们的压力,补上了这个缺口,再结合他们攻入北平县城时那个明显就有问题的粮仓…… 所以陈瞻早有猜测,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拿到终山郡粮食物资调拨数据,不能确定罢了。这次那么迫切地来洛阳就是为了扬名之后能混进台省,查看之前几年里的冀州上计[注1]数据。 上计简而言之就是各郡国人口,财产,土地的普查工作。 这三点共同决定了国家税收,所以一般地方要在夏粮收割之后开始进行,而郡国则在九月统计完成,递送中央。 陈瞻当然知道这个数据存在各种水分。 但是,他可以根据系统的历年气象水文数据估计前几年终山的粮食产出,根据历史数据估计豪强大族瓜分的粮食,再根据上计数据查看国家调动的粮食,那么剩下的粮食缺口就可以计算出来了。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一切都要等他混入台省才能实锤。 所以他现在只是说到时候乌桓可能会消极怠工,可能无法应对今年增加的鲜卑高强度入侵,没有直接说乌桓勾结刘猛,免得等乌桓真的造反后背上逼反乌桓的黑锅。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汉胡问题是大雍的政治正确,在武德充沛的大雍,在场的士子不可能如大怂的士子一般说他陈瞻穷兵黩武。 而且就今年那个见鬼年景,鲜卑要是不入寇才怪了。 他陈瞻说这话可是有事实依据的,即使乌桓的事情是他杞人忧天,那么加强对外防守也是有利无害。 更何况,这堆士子不是渴望立功又没机会所以才整天嘴炮吗? 他们难道不清楚对外战争是大雍军功封侯的好出路吗? 当年陈汤就是喜奇功,不甘平凡的少年人,在西域为了立功甚至逼迫甘延寿矫诏出兵,最后打赢了不也啥事没有,还赐爵关内侯。 众士子尽皆慨然,但是人群之中几名士子却面露恍然之色。他们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了! 没错,他们现在是被党锢了,但是凭借他们家族在郡县的影响,若是想弄一个几百石的军职还是轻轻松松。 所以与其在洛阳虚掷青春,怨天尤人,不如去参军赌一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而且这条路是行得通的,之前靠平叛飞速上升的陈瞻不就是例子吗! 所以在他们看来,陈瞻的一番话可不是唱唱高调,而是成功学长传授就业经验,把他们当作自己人,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他们当然也领情,一方面不可能恶了给他们指路的陈瞻,另一方面又互相警惕地看着在场的其他士子,毕竟这些都是潜在的竞争者,若是他们能将陈瞻一番话理解成热血上头,书生之言就好了! 于是他们纷纷决定唱高调,把气氛炒热,将对于政治的讨论引导到文学或者情绪上来,让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士子放弃思考。 刚才那个小圈子里的士子相视一笑,终有一人起身,对陈瞻行礼:“陈君所言极是,我等一叶障目不明局势,听陈君一言如拨云见日,醍醐灌顶,陈君当是我师!” 他行礼之后在场不少士子都跟着行礼:“陈君当是我师!” 陈瞻有点愣住了,他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好! 不过陈瞻也清楚,这些人里面肯定有不愿屈尊降贵“为徒”,只是迫于形势的,那些个士子也不过是客气一下,他要是真认了,肯定要被人记恨,留下一个狂妄的把柄。 所以陈瞻叹了口气:“诸君谬赞了,不过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罢了,瞻才疏学浅实不能为人师。” 那士子也不纠缠,借着陈瞻的搀扶起身:“陈君虚怀若谷,逊志时敏,在下所不能及,只是今日所得良多,唯愿作文以记之!” 在这个时代,作文和做诗都属于世家子必备技能。 因为诗词文章具有重要的功能:抒情言志。有些东西不好赤果果地说出来,但是以诗酒唱和就显得“高雅”多了。 在那个士子看来,之前被家族打压,却仍然能混得一个“少有才名,以其文采闻于乡里”名声的陈瞻,作为世家子里的佼佼者,肯定也精通此道。 如今说不定正技痒难耐,想要炫技,却难以开口。 如今自己给了他一个炫技扬名的机会,不仅成功歪楼,将大家的关注点引到诗词上来,减少潜在的竞争者,还能给陈瞻卖一个好,这是一箭双雕。 而且就算猜错了陈瞻的意思,他也没有逼迫陈瞻写文,陈瞻想不写也可以看着,所以他也没有得罪陈瞻,这波是稳赚不亏。 听到他的号召,一众士子纷纷附和,尽皆动笔,就连之前狂到没边的刘荣也占据一张几案,开始提笔作诗。 现在留在这个场上的士子们,他们家世和才学必然不差。 在那种吃饭作诗,饮酒作诗,文会雅集也作诗的背景下,他们的作诗技能已经深深刻进了DNA,于是丝毫不见滞涩,援笔立成。 第二十二章 陈瞻斗酒诗百篇 虽然众多士子是在写诗吹捧他,但是陈瞻本人并不领情,他现在只想溜走。 就刚刚那一会,陈瞻感觉胃更疼了,之前一股股恶心涌上喉头,他都努力压了下去,但是现在那股恶心中甚至夹杂了一丝腥气。 陈瞻喉头微动,咽下那股腥甜,然后装作饮酒,用广袖遮住自己的嘴唇。广袖中的手却用着一条丝帕在嘴角蹭了一下,果然见到一抹可疑的水红色。 陈瞻心道不好,他之前忍着恶心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酒,就是为了装醉,然后找个好时机溜号,但是现在看来是不仅不能如愿,而且还适得其反了。 是的,他现在走不了了。现在那个士子那句“今日所得良多,唯愿作文以记之!”一出口他就走不了了。 毕竟人家准备写文夸你,你却佯醉离开,不就是明摆着说看不上人家文笔差,不愿意人家作诗夸你,之前的谦虚也成了认为大家“为徒”都不配的极度狂傲,这样的话得罪的人就海了去了。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陈瞻不会写诗!他才穿过来一个月,一来就面临生命威胁,哪里有时间学这些。 之前还能依靠自己写的AI小程序改改修辞,润色文笔什么的。 但是AI写作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因为AI没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所做的只是模仿和总结规律,写写固定格式的公文,应试诗还凑合,但是这种言志诗肯定不行。 除非他陈瞻能写出又思想深度的原稿,然后AI可以帮他修饰文笔。 但是问题来了,他都能写出那种诗词了,改改文笔音韵能有什么难度,还要靠什么AI,自己写不就完了吗? 不过陈瞻穿到这个世界来之后,就意识到以后会面对这个问题,所以早早做了预案。 如今既然走不掉了,不如无耻地当一次文抄公杀翻全场,然后唱一波“投笔从戎”的高调,表示“鲜卑/乌桓未灭,无心作诗!” 那么以后在有这种活动都可以推掉,而且就他现在展现出地技术来看,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他陈瞻其实不会作诗。 所有问题一波解决。 至于灭了鲜卑/乌桓会怎么样,且不说历史上的东汉直至灭亡都没灭掉鲜卑。 再后来的魏晋时期,鲜卑更是坐大,趁着中原王朝内乱建立起政权。 比如慕容氏建立的诸燕、西秦、南凉、代国等国。以及更加著名的拓跋部建立的北魏。 就算他陈瞻开了金手指,让大雍重视边郡,但是现在鲜卑也不弱,就大雍现在那个财政状况,十年之内根本没办法解决问题。 他陈瞻若是有十年时间可以学,还有系统的资料可以看,只要熬过最开始这一波,以后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所以陈瞻看到了血迹,心惊了一瞬就冷静下来:他现在这个症状,这个出血量,肯定不是心脏病,应该是胃出血没跑了,那么一时半会应该死不掉,所以现在不管怎么说都要撑下去! 现在忍忍没有生命危险,就是疼了点,但是忍下去好处大大地有,所以陈瞻选择再拼一波。 只是这也太TM疼了些! 陈瞻只感觉对抗疼痛已经占据了他的大半心神,五感都有些抽离,脑子木木的,众人的声音听在耳中也仿佛笼罩上了一层细纱。 这样下去不行! 陈瞻狠狠拧了一把自己腰间的软|肉让自己清醒过来,两种风格迥异的疼痛混合而成的奇妙感觉让陈瞻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感觉胃没那么疼了。 陈瞻心道效果不错,又给自己来了几下。现在他终于能从疼痛中分出一半的心神去看士子们写的诗了。 由于时间有限,大部分士子都选择作诗,而非汉末非常流行的文赋,所以一会众人便都写好了,只有刘荣一人还在奋笔疾书。 陈瞻看了看,老实说,写得不错,毕竟敢递上来展示的的都不会是菜鸡,要是水平太差也不会拿出去展示自取其辱。 可能是由于疑似穿越者前辈的田氏的影响,这些诗体裁多样,不仅包含乐府诗,还有少量绝句和律诗这类近体诗,甚至还有一首小词。(绝句出现于南朝,盛行于唐朝,律诗出现于唐朝)。 陈瞻心中暗喜,这样他的抄袭范围又大了,李太白斗酒诗百篇,他陈瞻(作弊)也可以! 于是陈瞻看了诸位士子的诗,点评称赞了几首,也走到一处几案旁,提起毛笔,饱蘸浓墨:“诸君文采斐然,在下亦当作诗和之”说着便走到几案边写道: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这是曹植的《白马篇》文辞华丽,风格雄放,情调兼胜。 更妙的是,曹植所在的时代和大雍目前的状况非常类似,所以这首《白马篇》无论是从应景程度,还是从语言音韵的角度来看,都非常切合。 陈瞻写时便有一众士子围观,一开始众人只是惊异于陈瞻清丽飘逸的字迹,等他写下第一句,众人才发现诗的内容更胜书法! 这个时代没有后世那么多的娱乐,诗词歌赋可谓是最高等级的风雅,是最顶级的娱乐。 所以诗词歌赋对于后世学生来说可能是生活的负担,但是大雍的士子却以此为乐。 他们自然看得出这篇文章辞义俱佳,是难得一见的好诗。 尤其是其格局,气魄,可谓是跳出自身和家族的视角,而是着眼于家国天下。 而且就文辞来说,相比于他们的文章,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于是越来越多的士子聚集至陈瞻身边,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然而来到文会的士子很多,在外围的士子仍然无法看到场中的情况,见此更是好奇,于是都向中心挤去,场面一时间有些乱。 中心处一个士子出列:“都别挤了,我来念!”才稳住情况。于是陈瞻每写下一句便有人大声念出。 一篇念完,《白马篇》穿越时空来到这个类似的时代,其展现出来的气势,真正镇住了场中所有人。 “甘拜下风。”一名士子默默收起了自己准备递上去的诗文。 “陈明远此诗可谓是二十年来最为出彩。”另一名士子夸赞道。 “确实,我等的文章与陈君相较简直是磷火比日月,寒鸦配鸾凤耳!”一名士子面带苦涩的说道,他之前还存了争胜之心,如今是输得心服口服。 在场士子对他的评价皆是一脸平静,无一人反对。 因为那士子说得不错,甚至说是寒鸦配鸾凤都是抬举他们了,那些没有将文章递上去的人简直是被陈瞻碾压得渣都不剩了。 另一边,诗文念出,角落上的刘荣就停下了笔,他拿起自己写的长赋仔细看了一遍,叹了口气,将其收入袖子中。 刘荣是失落的,他之前还想着让陈瞻看看自己得诗文水平。现在他突然发现,陈瞻不仅在他打遍太学无敌手的围棋上胜了自己,现在才发现连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诗文,都比不上对方。 陈瞻写完一首诗,抬起头来,却发现身边被围得水泄不通,周围的士子狂热地看着他。 思考了几瞬,陈瞻便也明白了来龙去脉,看来他之前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的人对于诗词的狂热爱好了。 再一思量,他也想明白了,之前这些士子起哄作文估计也不是真心认同他的理论,不过是看着平叛有好处,想趁乱歪楼转移话题,减少潜在的竞争者罢了。 陈瞻的热血凉了一半,不过随即也释然了。的确,按照之前的表现怎么可能那么热血,不过论迹不论心吧。 至少这堆士子中能听懂的都是聪明人,他们不会妨碍战事,也不可能孤身一人去军中。 他们带着自己家的部曲加入边防,对大雍是有好处的,虽是为了自己,但这也没什么办法,但愿大雍的礼义总能和他们的利益一致吧…… 不过他之前准备的那些诗是有些高调了,想在想要点醒更多人,提示他们国家的利益(平边)和个人的利益(封侯)是一致的,就不能用他刚刚想到的那些诗词了。 不过他前世是工科生,并不精于此道,一时间想不到符合要求的诗词了!陈瞻脑中飞速检索,一边想拖延时间,以及装X之后不得罪人快速开溜的办法。 最终陈瞻心里一横,所幸豁出去了。 仰头大笑道:“今日与诸君论道,真是酣畅淋漓,当浮一大白!”说着对一旁的侍者一招手道:“拿酒来!” ------------------------------------- “世祖陈丞相《白马篇》言人当立功、立事,尽力为国,不可念私,即所谓“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者,此寓意于幽并游侠,实自况也。 后从世祖,南极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玄塞,而志在九洲清晏,其用兵之势,可谓神妙。篇中所云‘捐躯赴难,视死如归’,亦陈丞相素志,非泛述矣。”--《乐府正义》 第二十三章 封侯真我意 “快去拿好酒来!”刚才在场中十分积极地做着传声筒的那名士子闻言招呼道,一旁的侍者赶忙下去,将准备好的酒液盛在酒壶中端了上来。 陈瞻很豪气地拎起酒壶招呼道:“哈哈,这酒杯太小家子气了,给我换大碗来。” 陈瞻也不是故意挑刺,他要靠这个拖时间。 他本以为侍者来去一趟的时间已经足够了,没想到文会的织人员如此专业,根本就没给他留下多少思考时间。 刚刚那段时间,他才想到一首,系统搜索的话就要花功德了,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用。 不过饶是如此,陈瞻也没拖延多久,侍者很快就递上来陈瞻要求的大碗。 没办法,自己要求的,就算是跪着也要自己喝完。 陈瞻豪爽地倒了一大碗酒,眼睛一闭,视死如归地给自己灌了下去。 虽然他做了点手脚,让大半酒液都洒在了衣襟上,但是还是喝了将近小半碗酒。 酒精的刺激让他的胃抽搐了一下,一股腥甜上涌,陈瞻额头上疼出了细密的汗珠,看起来就好像是喝酒后兴奋出汗一般。 众人皆以为陈瞻只是酒后恣意,终于展现出自己少年意气的一面,并无人怀疑陈瞻其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陈瞻再次狠狠掐着自己腰间的软|肉保持清醒,可是,在他的神智恢复清明前,还是有一丝血迹溢出,好在无人发现。 陈瞻赶忙借着抹去唇上酒渍的机会擦去嘴上的残红,又将沾血的手帕塞到袖子的深处。 酒劲上来,陈瞻清秀脱尘的面容上,便多了几份洒脱不羁。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灵感也如泉涌般。 陈瞻拾起一支笔,将酒碗一丢,挥笔疾书,不见有一丝滞涩。 “号令风霆迅,天声动北陬。长驱渡河洛,直捣向燕幽。马蹀阏氏血,旗袅可汗头。归来报明主,可以画麟台。”(麒麟阁:大汉版的凌烟阁,所以画麟台==封侯) “好!”众人爆发出一阵阵猛烈的叫好声。 在场的多是年轻士子,还没有被世道打磨得圆滑冷血,刚刚有陈瞻带头,现在也放下了世家礼义的拘束,开始“真名士自风流”起来。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 众人只见陈瞻一手持笔,一手持酒壶,奋笔疾书,饮一口酒就写下一首诗,几乎都不假思索,快得连旁边的士子都来不及为他换纸…… 而那些诗词,质量也不差。 不,或者是说质量极好,虽然并不所有都是辞藻华丽,但是其气度,其表达出的思想都远远超过了那些无病呻吟之辈。 众士子脸上写满了震撼与激动。 洛阳也是京师首善之地,英才荟萃之所,大家却从没见过如此作诗的,就像是不需要思虑,诗就从他心中淌出一般,落笔便写下,举重若轻,潇洒无比。 恰此时一阵微风吹过,陈瞻的衣袂被吹起,衬得他飘飘然若神仙一般,恍惚间天地间的灵气仿佛全都汇聚到他的身上。 陈瞻接着写道:“汉家烟尘在东北,悍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看着纸上的墨迹,陈瞻心里一惊。 或许是这个扭曲的时代太让他怀念他的家乡了,又他刚刚他写得太过投入了,竟然一时间忘了本土化,写出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汉家。 虽然他及时将“汉将”改成了“悍将”,但是已经落了笔的“汉家”已经没法改了。 陈瞻惊出了一身冷汗,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往下写,一边努力思索待会该如何解释。 下面的士子也有人问出来这个问题:“诸君,陈君诗中“汉家”何解?在下孤陋寡闻,似从未见过?” 之前那个好为人师的士子见他问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兴奋地开口解释:““汉”者,天河也,此宇宙银河之称,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陈君用此典,意指我昭昭大雍,涵盖宇内,历经万世而不衰!” “有理!陈君文采斐然,典故信手拈来,真是博闻强识啊!”围观的士子们随声附和。 陈瞻在心里松了口气。 幸亏之前立起了“博学多闻”的人设,这堆士子依靠脑补帮自己补全了漏洞,否则他是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果然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文抄公有风险当不得啊! 不过好在干完今天这票以后很久都不用被迫写诗,只要自己注意一点,也不用担心暴露了。 此时坐在角落的刘荣却突然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明悟的光,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汉家”烟尘在东北,为什么是东北,而不是西北,大雍的心头之患鲜卑可不是在东北边! 若是说陈瞻为了凑一个合适的韵脚,将在大雍正北方以及西北方的鲜卑说成了东北,那未免太牵强了。 以陈瞻刚刚展现出来的水平,写什么都信手拈来,完全不需要为了凑韵脚而牺牲表达的准确性! 那么,东北有什么呢? 对了!乌桓人! 刚刚陈瞻说乌桓人可能有心无力,消极怠工,他可能想表达的真实意思是:乌桓人也不可靠,需要防备? 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想,刘荣觉得越来越和理了。 这样也是说得通的!之前陈瞻去中山剿灭张猛,中山就在幽冀边境,而幽冀边境就是和乌桓人的接壤的地方。 陈瞻或许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觉得乌桓人有问题,但是又苦于没有证据,不想事后背上“逼反乌桓”的黑锅,所以没有明说,只是说乌桓人可能有心无力,需要防备! 至于之前那个奇妙的用典,或许是陈瞻醉酒之下信手拈来,或许是陈瞻有意为之,希望在场更多的人能注意到跟在“汉家”后面的“烟尘在东北”! 电光火石之间,刘荣心中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猜测,他愈发觉得自己想得有道理,准备在文会后,找个时间,私下问问陈瞻。 场地中,刚才那士子的解释得到了其他人地一致好评,众人又惊叹了一波陈瞻的文采。 尽管一开始,大部分士子的关注点都是陈瞻的文采,但是频繁出现的“报天子”,“封侯”等词语还是点燃了更多士子内心的渴望。 试问哪个少年人没有一个封狼居胥,马踏燕然的梦想。 ……更何况还有封侯的好处。 就算不能封侯,要是能做出一些成绩来,想转地方六百石官职,以他们的家世还不是轻轻松松! 有了基础的官职,到时候是转任地方也好,进入中央也好,阻力就能小很多了。 想明白了这点,台下吃瓜群众们的热血也被点燃:“大好年华,我等却在此蹉跎岁月,实是不该。” “是极!是极!若非陈君点醒,我等还在迷雾之中。大丈夫当效班定远,张骞傅介子,马上博一个功名!” 有不少人是热血上头,但是人群中渐渐有人醒悟了过来,那就是现在去“击胡拓边”实在是一个收益高的好选项。 未来几年胡人肯定会犯边,而且不断增多,这样自己只要能够击退胡人,就一定能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政治资本,这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虽然有一定风险,但是总好过在洛阳坐冷板凳熬资历。 一时间场上众人中有不少生出了“搏一把”的心思来。 就在众人各怀鬼胎的时候,陈瞻已经写完了诗。 之前提议作诗歪楼的那名士子此时正帮陈瞻抻纸,见此已然能明了,他的那点小把戏已经被陈瞻看穿了。 也对,他还在太学里厮混的时候,陈瞻已经在战场上厮杀了,他怎么可能看不穿自己的小把戏! 可怜自己班门弄斧,不仅把在场众人往相反的方向上带,还妄图以此拍大佬的马屁,真是可笑。 那名士子想着,甚至恐惧得颤抖起来。 陈瞻不知道他脑补了些什么,只是看他那么害怕,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故而只淡淡地看来他一眼道:“别晃,字都要被你晃花了。” 那人听闻此言便真如木雕般定住,一动都不敢不动,只有后背渗出地汗水,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陈瞻没有再看他,微眯着眼睛,将毛笔蘸满墨水,仰头灌了一口酒,笔锋一转接着写道: “东出卢龙塞,浩然客思孤。亭堠列万里,悍兵犹备胡。边尘涨北溟,虏骑正南驱。转斗岂长策,和亲非远图。惟昔李将军,按节出皇都。总戎扫大漠,一战擒单于。常怀感激心,愿效纵横谟。倚剑欲谁语,关河空郁纡。” 这首诗不同于之前的热血,而是略有沉郁。“亭堠”就是边境上,用来瞭望敌情的土堡。 开篇两句描写了对敌形式的严峻。 接着“和亲非远图”两句则强调的是,在国家大事上不能总是忍让,如果长期如此只能越来越受欺负。 这是借前朝武帝故事表明,“和亲”政策在虽然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大雍的压力,但是却并没有遏制匈奴的野心。 带入大雍当今的现状,其实就是想表达,对于外族不能一味笼络,如果自己力量不够强大,“怀柔政策”一定会遭受反噬!而边塞重镇,在地理和政治上的重要作用,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陈瞻这首诗其实有点告诫场下士子:现在边境情势危急,即使只想要防守,压力也很大,朝廷也给不出太多的支持,实在是困难重重。 所以你们要想好了,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虽然做好了,收获会很大,但是如果能力不足,就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如果觉得自己能力不行,趁早别去。 第二十四章 胡虏顺便平 一时间气氛冷了下来,场中的士子的也议论起来: “陈君此诗倒是不类前面几首意气飞扬?” 也有人打了退堂鼓:“唉,倚剑欲谁语,关河空郁纡,现在这种环境下自然是“和亲非远图”,但是国库空虚,想要横扫大漠又何其难啊!唉,我还是留在洛阳吧。” “此言差矣!虽然艰难,但我辈男儿当常怀冠军侯之志,当为国平边,岂能顾惜自身!” 这士子嘴上大义凛然,心里想的确是:“更何况,若是我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都能建功立业,朝廷一定不会吝啬封赏!反正有部曲士卒顶在前面,若真的到了那一步,往回逃跑便是,大不了黯然回家,和现在在太学虚度时光无甚区别。不过他们这样想也好,我又能少一个竞争者,今天晚上就动身回老家召集部曲,北上投军!” 这个士子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能不能逃回来,因为他很清楚胡人不会轻易深入大雍腹地。 鲜卑又不傻,他们很清楚,比国力,他们和大雍之间差着着好几个数量级。 每年能寇边劫掠不就是仗着他们处于进攻之势,而大雍处于防守一方,有着漫长的国界线需要防守,所以没办法处处妥帖,并不因为是自己兵强马壮胜过大雍。 等大雍反应过来了,直接调集军队,背靠长城把去路一堵,他们没有补给,孤军深入,肯定逃不了被包抄歼灭的结局。 所以鲜卑肯定会考虑利益和权衡利弊,所以他们的进攻只能限于大雍边境地区。 因此,他只要能连夜逃跑,离开大雍边郡,也就安全了。 反正损失的只是家里部曲的性命,成功了可是封侯扬名的赏赐,所以这名士子果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当然,现场还是有不少冷静的人。这首诗一出,倒是劝退了一些投机者。 更多的人则因为家里没有足够的不去,付不起游戏的入场券被劝退。 但是太学不愧是大雍顶级的富二代,权二代熬资历,镀金的场所,两番筛选之后仍然有不少人留了下来。 一番存菁去芜后,留下来的人的质量倒是比之前高了一个档次。 写完这一首,陈瞻停下笔,晃了晃酒壶,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他索性撂下笔,再把酒壶往身后随手一扔。 四周一片安静,所有士子皆仰望着陈瞻,只见他神态间虽有疲惫,却依然目光炯炯。 陈瞻脸上被酒精激起了不正常的潮红,端的是颜若桃李。 一时间众人皆看呆了,心里感叹昊天上帝之不公,竟然让如此多的优点聚集在一人身上! 陈瞻起身,目光扫过场中的众人:“诸君,诗词不过是的小道,所以娱情娱姓者而已,切不可沉迷其中。大丈夫在世所求者三事,唯立功、立德、立言尔!” “今时局艰难,我辈读书人亦当尽力为国。若无他志略,犹当效班定远,安定边陲,上报天子,下安百姓。此亦能封侯,封妻荫子,安能久事笔砚间乎?” “今日文会群贤毕至,瞻受益良多,如今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说罢,陈瞻毫不犹豫,摇摇晃晃地走出文会。 陈瞻醉了吗?当然没有。 就那比现代啤酒度数还低的酒,喝上几壶怎么会醉呢? 但是他现在痛得快晕过去了,他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浑身没有力气,脚底软绵绵的,仿佛踩在了棉花上,一切感觉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只有腹部的疼痛霸道地占据了他的意识。 但是现在还没到放松的时候,他即使要发病也要撑到家再说,他现在至少明面上不能有事,最少要撑到两日后他参加完朝会之后! 陈瞻知道,以他现在的地位,这次能够面见天子,并不是因为他本人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的冀州平叛工作的汇报人员的身份。 张猛之乱涉及多各州郡,而且是实锤了的谋反,天子一定会听取当地州郡的平叛汇报。 所以,如果当天他病退缺席朝会,冀州一方也不可能将汇报推后,只会换一个人顶替他的位置。 而他现在人微言轻,失去这次了面见天子的机会,下一次想要“上达天听”吸引对方注意力,以达到间接影响国家政策的效果,就不知道需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次朝会耽误了。 他现在只希望,他能够撑到朝会结束,然后在那之前找到合适的理由,让自己能够在朝会上说服天子,让自己的建议被天子采纳。 只有这样才能在大雍崩溃之前力挽狂按,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百姓的死亡,只有这样才能攒够足够回家的功德! 脑海中前世的回忆,父母的面容已经模糊了,陈瞻所有的支持,就是在遗忘一切之前,回到他的家,回到他所属的时代! 所以即使再疼,他现在只能忍着! 疼痛越来越严重了,陈瞻感觉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冷汗从额头渗出。 不需要伪装,他现在已经走不稳了,不过他佯装醉酒,又好像酒酣耳热一般一直用衣袖扇风,这副样子落在旁人眼中确是醉态可掬,倒是没人发现他的异常。 短短一段路,陈瞻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大门口,陈伯见陈瞻起身摇晃着往出走,赶忙过去搀扶。 陈瞻并没有拒绝陈伯的搀扶,只是还未走到车驾,身子便忽然向旁边一歪。但幸好陈伯久经考验,眼疾手快,及时架住了陈瞻。 陈伯伸手覆上了陈瞻的额头,却触手一片冷汗,全然不似酒酣耳热所致! 陈伯看出不对劲来,心里一惊,几乎要惊呼出声,却感觉陈瞻汗津津的手在他手臂上捏了捏。 他急忙止住声音,只听陈瞻虚弱地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声张,先回家,上车。” 陈伯闻言,急忙扶着陈瞻走向马车。 疼得厉害,陈瞻气息紊乱,只是说了几个短句,便漏出了几声喘|息。 陈瞻感觉周身冰凉,腹中刺痛,站都站立不住,头脑却仍清楚。 眼下文会尚未结束,在场的仆役不少,他不想被人看出发病,想要自己走,却止不住下滑去。 他只能装作醉得不省人事,靠在陈伯身上,任由陈伯半扶半抱,总算将他弄到马车上。 进了马车,陈瞻终于不用再做伪装,几乎才放下车帘,他就脱力气地斜倚在车壁上,按住自己的腹部。 马车启动了,因为车厢的颠簸,陈瞻感觉疼痛还在加剧,他软软地从座位上滑下,侧躺在车厢中弓着腰在缩成一团。 然而这并不能缓解疼痛,几声短促的呻|吟还是溢了出来。 绝不能让旁人看出来! 陈瞻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腕,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公子醉了,身上不爽,快些回家,架稳一些。”陈伯心急如焚,但是不想坏了公子地布置,于是神色如常地简单地吩咐了车夫几句,便也钻进车厢中。 一进车中陈伯便看到这一幅景象,陈伯赶忙扶起陈瞻,想从他嘴里解救下那只手腕。 “公子,您可不能糟践自己身子”陈伯没有得到陈瞻的回应,又扯了扯他的袖子,也不见陈瞻松口,心中着急,却也害怕伤了陈瞻,不敢强行拉扯:“……您要是疼得厉害便咬老仆吧!” 陈瞻只感觉浑身发冷,疼痛不断,神智昏沉,对陈伯的话毫无反应,陈伯犹豫了一会,终是下定决心:“公子,老仆得罪了。”言罢,他便要扳开陈瞻的下颌。 正当此时,却见陈瞻却放开了手腕,软软靠向他怀中,脸色苍白,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陈伯知道陈瞻正煎熬着,赶忙轻抚陈瞻的后背给他顺气,又绞了条热毛巾擦去他额头上的冷汗。 如此又辗转了约莫半刻钟,陈瞻才感觉刀绞般的腹痛稍稍缓解。 身上的几层衣物溻透了一遍又一遍,如今冷冷地粘在身上,腹中也仿佛塞了一块冰冷的石头一般一阵阵地泛着恶心。 陈瞻情况好转了些许,神智恢复了清明,对着陈伯吩咐道:“陈伯,我有些难受……,帮我找个医师。” 陈伯连忙回应,却见陈瞻接着吩咐道:“不要声张,对外就说是淑儿(陈淑)病了,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状况。” 陈伯心中大急,心中的担忧脱口而出:“公子,您可不能讳疾忌医!” 这话一出口,陈伯才惊觉刚刚他情急之下语气似乎有些重,实在不像是对主人应该说的话,于是赶忙解释: “老仆虽不知公子如何打算,但是公子何必如此苛责自己。如今公子上不及弱冠,便得刺史之青眼,已是光耀门庭,能护下老爷留下的家业,何必如此苛责自己……公子是老爷唯一的血脉了,公子就算不疼惜自己,也要好好保重啊!”(虽然现在还没有青眼这个典故,但是反正我们是架空。) 陈瞻心中却不以为意,反正他还有系统续命,刚刚顶住做完要做的事情,多忽悠一些人倒北边去,日后说乌桓爆雷的时候说不定不定能涨不少功德。 而且,就算他没有系统,今日多饮几杯,也不过是胃出血而已,不一定会死掉,顶多受些皮肉之苦,却一举解决了数个隐患,之后也不需要分心于这些问题,只用专注发展,实在是划算得很! 当然这些事情肯定不能给陈伯说,陈瞻想了许久,换了一个陈伯能接受的借口:“陈伯,上天既让我生在这般钟鼎世家,让我不用操持农事纺织便能衣食无忧,那我既受百姓奉养,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以我心智福佑天下万民!” 陈瞻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坚定,陈伯恍惚了一瞬,后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眼神又暗了下来:“公子,您可是老爷唯一的血脉了……” 他还没说完便被陈瞻打断:“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总要留下一些什么,才算不能白来一趟。凡夫俗子想要留下子嗣,让子孙后代记得自己。”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三代之后又有多少人能记得我呢,何况这世上数典忘祖之辈还少吗?何况我这样的身子,又何必再拖一个好女子下水……” 第二十五章 系统,你在玩什么幺蛾子 陈伯听得陈瞻伤感想要安慰,却张张嘴唇,没说出什么话来。 陈瞻看到他的表情,心中的又一个疑点也被解开了。 其实在他才穿过来就有点奇怪,为什么原主长到这个年岁,不说没有通房,甚至连婚约都没有。 前一点还可以解释为家风严谨,不想在嫡子出生之前搞出一个庶长子来造成麻烦。但是,后面这一点对于他这种出身不差的世家子弟十分不正常。 虽说世家不似皇室那般十三四的童婚,但是订婚可是早早就定下的。 所以到了他这个年龄还单着的真心不多,不如中山县见到的李珩只比陈瞻大两三岁,就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儿子了。 现在看陈伯的表情,陈瞻就明白了大半,这怕不是因为是原身身体不好,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心情激动,所以…… 当然对外一直都说原身修道,清心寡欲,不想这些,于是在接连推拒了几家之后,大家也就都不上门了。 看陈伯的表情,他应该是猜对了,这件事情身边的人都知道,但是应该是害怕原身知道之后,心情激动,过于悲痛,导致病发,所以一直瞒着原身。 或许当时陈伯愿意去签那一纸过继文书也有一点这种考虑。 当然,原身知道了之后或许会悲伤,但是陈瞻可不会,且不说前世他本就是一个“对象哪有游戏有意思”的人。 现在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空,有着时空和认知的双重隔阂,找到一个相知相合的女子几乎不可能。 而且,他能莫名其妙来,说不定也会莫名其妙消失,所以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消逝的情况下,即使他真的动心,在搞清楚系统到底是一个什么玩意儿之前,陈瞻也会出于对对方负责的考虑拒绝这段感情。 综上,陈瞻觉得不结婚没有小孩并没啥大不了的,更何况这个年代还可以过继,再不行收养几个孤儿也可。实在是不存在偌大家业便宜别人。 因此陈瞻对此毫无负担,但是为了解开老管家的心结,让他之后不会因为顾惜自己的身体,限制他的一些活动,或者将一些消息隐瞒不报,陈瞻继续说道: “陈伯,你知道我在中山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吗?我在那时想,我死了之后,香火就绝了,家产被分了之后便如飞鸟各投林,之后,我所有的痕迹都会在这世间消失,我的一切都不会被人记得……” 陈伯听得陈瞻伤感想要安慰,却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只能隐蔽地低头抹泪,却听陈瞻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陈伯想要开口安慰,但是还没开口便见陈瞻抬了抬手打断他继续说道:“西门豹治邺,李冰治蜀,当地人永远记得他们的功业。我不求创下不世之功业,但求能够造福一地之百姓,让当地的百姓能记得我,便满足了!” 陈伯心中大震,想要劝说,但又觉得若是那样活着却也违背了公子的本心,这样心中不痛快,怕是也不能长久,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寻思了半天才郑重地开口: “是老仆狭隘了,既然是公子所愿,那老仆定然不会违背公子的意志!只是希望公子在达成所愿之时也能略略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陈瞻见车中气氛沉重,看着陈伯那一脸自责,赶忙连声答应。陈伯见此清楚陈瞻又没把注意身体放在心上,只是暗暗叹了口气,扭过头去抹了把眼泪。 陈瞻见自己的目的终于达到,不再担心陈伯因为担心违背他的某些指令,吩咐道:“不论如何我都不能错过两天之后的朝会,所以,两天之后,不管我那时情况如何,您都要尽力唤醒我,泼凉水,扎针都可以……” 陈伯如今已经涕泪横流,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哽咽,陈瞻却不依不饶:“陈伯,你答应我!” 陈伯被逼无奈,终于开口:“老仆……老仆谨遵公子命令。” 熟悉的疼痛再次蔓延,陈瞻心知不好,趁着最后的清醒嘱咐道:“医师最好能留他到朝会那日,不要走漏了消息,到时候多给些钱财,就当是赔罪……” 见陈瞻已经快要意识不清,还在思虑,陈伯心如刀绞:“公子莫要思虑了,这些微末枝节就交给老仆吧,老仆定不负所托!” 陈瞻得到陈伯的回答,松了一口气,脸色苍白地倚在车壁上闭起双眼,放心地晕了过去。 其实,要说完全晕过去也不准确。 陈瞻现在的情况,准确来说,是抽调了大半精神到系统空间,只留了少部分意识维持这具躯体的基本运转。 其实陈瞻也不想这样,但是没办法,实在是太痛了。 随着陈瞻切换账号,他能感知到的痛苦骤然减轻,和刚才的煎熬相比,残留的疼痛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这种骤然放松的感觉带来的冲击极大,陈瞻才进入系统空间,就抑制不住地跪倒在地,他喘息了一阵,才平复自己的呼吸。 等陈瞻缓过劲来,他跪倒的地方甚至出现了一小滩冷汗浸湿的痕迹。 不用分心去对抗疼痛和恶心,陈瞻终于可以进行正常的思考,他感觉自己聪明的智商又占领了高地。 陈瞻首先看了一眼功德的余额,任他如此造作,系统临时抽调了不少功德续命,功德的余额仍然出现了小幅度的增长。 可惜的是,这次功德的增长是零零碎碎的,并没有单笔超过1000点的功德产生,他没办法查看备注,只能猜测功德的来源。 这个时间点,文会已经结束了,会上的这些士子应该已经回到家里,和长辈合计过后,应该有不少人带着家里的部曲准备去北边混一个功名了,所以陈瞻猜测多出的零碎功德应该就是这些士子贡献的。 经过了好几次的实践,现在陈瞻差不多能摸出系统的功德结算机制了。 系统应该是有这个世界每一个人的详细资料,以及一个需要计算量很少的评价模型,来评估每个人的影响力。 当他做出的某个行为影响的人的影响力之和超过了某一个阈值,简而言之就是影响了很多人,或者影响了某个重要人物的时候,就会触发功德结算。 按照陈瞻的测试,这个模型衡量的主要指标应该是该个人的出身地位,所掌握的资源。而类似个人才能这样很难量化或者很主观的指标是没有的。 比如之前他在中山看到的李珩数据面板就很不对头。因为系统只能从这个人掌握的资源和过去的履历对一个人做出判断。 也就是说,如果某些巨佬淡泊宁静,没有出仕,自愿放弃展现自己的才华,那么只有没有事实证明,在系统眼里都只是平庸,不会引起系统的注意,系统会自然地将其划分至没有才华那一类。 所以系统中参数只是系统认知,不能反映个人资质,他陈瞻并不能借着系统参数开作弊器,借着系统的参数面板,开启人才雷达。 有一些卡BUG设想,比如在某些天才在幼苗状态时,就将人诱骗过来“培养”。 再比如此烧冷灶,用很少的代价挖墙脚,在一些巨佬扬名之前将其挖过来,都没法实现了。 系统果然没给他留下一点钻空子作弊的漏洞啊。 从之前的经理可以看出,功德结算还有另一种触发方式。 那就是当这个世界发生了某大事,严重影响了社会发展,比如战争,比如天灾。 就像之前在中山,一场战役结束之后,就激活了了功德结算机制,并且在他完成了所有的善后工作之后完成了功德结算。 在触发了功德结算后,系统才会根据某一种准则判定他能分到多少功德。 在陈瞻看来这种触发方式无疑是高效且自洽的。 这两种触发方式分别对应了两种结算类型。 前者给出的功德结算需要系统预测的。 比如这次文会,他的演讲改变了某些人的观念,这些士子由于自己也要去北边混些好处,所以不会反对国家财政支出向边郡倾斜,在边郡之事上开口嘴炮之前也会更加谨慎,这一举动间接地增强了边军的势力,缓解了边郡的防守压力,所以系统根据这些数值给出了未来情况的预测,并且据此给他陈瞻分润了功德。 这种机制主要适用于那种确实是有重大影响,但是影响一时半会不会表现出来的事件。 就像你点出了某样科技,并不能立马提高生产力,但是系统会先行预测这项技术对于生产力发展的影响,先提前预支一部分生产力发展红利创造出的功德。 而后者则是对于前者的校正,预防系统预测和实际结果偏差太大,或者系统漏过了宿主做出了某样不起眼的事情触发了蝴蝶效应的情况。 两种机制结合,前者让有能力的宿主提前预支一部分功德,用于购买一些能够发展生产力的实物和技术。 同时也给出了一定的发展空间,能有效避免一些宿主喜欢放长线发展,长期收益可观,但是一直没有短期收益,最后被自己拖死的情况。 后者则是预防结算不准,能有效避免一部分宿主白嫖系统功德然后抢先花掉,导致资不抵债。 虽然破产清算时,系统可以从余额里扣部分功德,但是已经花了的功德就没法追讨了。 所以系统无法确定尚未发生的事件,陈瞻也没办法通过系统面板预知未来,顶多能实时获取小世界的信息,用来打一个消息传递的时间差。 “人才雷达”和“未卜先知”功能都没有了,陈瞻没抓到什么bug可以卡,略有失望,于转念开始思考起系统的运行机制来。 第二十七章 报应来了 陈瞻切换回账号,剧烈的疼痛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强烈的冲击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恶心,想吐,陈瞻只能靠在陈伯怀里,放空思想以期减轻疼痛。 如此昏天黑地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终于停止了,陈伯的轻声呼唤将他的意识唤回:“公子,已经到了?老仆扶您下车?” 疼痛占据了大部分算力,陈瞻只是机械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想要扶着车厢壁自己站起来,可是双腿一软委顿在地,陈伯赶忙背起陈瞻,嘴里还对旁人吩咐着: “公子醉得厉害,你们快去准备一些醒酒汤,还有热水也送一些来,公子一会要用。” 可是到了内门陈伯却犯了难,原来在老宅陈家跑得只剩他们两个人,陈瞻又病得不省人事,所以自然没那么多规矩。 可是,如今进了京城,他作为外男就不好如此没规矩了。 更何况,陈瞻的那个说是徒弟,但其实是当女儿养着的,陈淑也住在内院,自己如果贸然进去,可能会坏了对方名节。 虽说陈瞻的这个徒弟是被迫收的,而且自己作为在陈家呆了多年的老仆有些身份。 但是公子好像对她很满意地样子,而且对方是主,自己是仆,如果到时候对方以此为由告他一状,他也很难做。 但是如果不进入内宅,陈瞻只能去客房。 如果让陈瞻住客房的话,哪有主人家住客房的道理,现在的家仆又未曾训练,若是将此事说了出去便是陈瞻治家不严,无端惹人嘲笑。 算了,公子的事情最重要,大不了就闯一次内宅,公子醒来后要责罚也好,要赶他也罢,他都认下了。 一番纠结之后,陈伯下了决心,背着陈瞻往内宅走,可是没走几步就在前厅遇到了陈淑。 小女孩端着个碗,正站在那里,翘首以盼,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见到他们先是欣喜,见到他背上的陈瞻不省人事,眼里光芒又暗了下去。 陈淑端着汤有些失落,这是她早起看着熬煮了六个时辰的羹汤,那个人明明说今天要来检查功课的…… 不过大人之间的事情很复杂,那些应酬他不能推拒,他是不得已才如此的……吧? 小女孩尝试安慰着自己,可是却愈发悲伤起来。 他是不是忘了,也是,自己只是个累赘,如今安稳也是那人心怀恻隐庇护下来罢了,如此轻贱卑微的自己不值得他上心……’ 可是随着陈瞻的靠近,陈淑渐渐发现了不对。 陈伯脸色焦急,而陈瞻额头上挂着汗珠,唇色苍白,气息也是紊乱的,显然不像醉酒的样子。 陈淑发现了不对,一颗心揪了起来。 陈瞻这个样子显然不是简单的醉酒,陈伯管理全府的事务,且管家多年,像热水醒酒汤这样的事务并不需要高声吩咐。 现在陈瞻的状态显然不正常,刚刚那句吩咐明显是在打掩护! 虽然只与陈瞻见过几面,但是陈淑很清楚,自己的师父虽然对人很温柔,但是那种外柔内刚的类型,若不是实在起不了身,肯定不会让人背着。 而她能因祸得福,便是因为陈瞻之前大病了一场…… 陈淑不敢再想下去…… 陈伯正往后宅里冲,却迎头碰上陈淑,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见陈淑上前拉着他的袖子往内宅走,边走边解释: “陈都管,师父让我和您学治家,可我年幼,不懂事,对于府上事务不甚明晰,如今内宅有两仆妇互殴,我已将其看押,却不知该如何整治,还请您入内处置。” 陈淑说是想要请教陈伯,但是陈伯何等人精,自然知道知道对方的心思。 陈淑肯定也看出什么了。 陈淑能被陈瞻收为弟子,亲自授课,资质自然不一般,而以她的才智,如何处置不妥仆妇互殴这样的小事? 那句“年幼不懂事”不仅是为后面让陈伯进入后宅主持局势做铺垫,更是指自己还没有到考虑男女大防的年龄,让陈伯不用忌讳。 作为陈家的半个主人的陈淑这样说,等于是给了陈伯进入内宅的许可,也表示愿意为这件事担责。 这样若是陈瞻忌讳这事,醒来后怪罪起来…… 陈淑原本可以不用承担这一风险的。 公子果然没看错人。 陈伯在心中感叹了一句,然而眼前最重要的是陈瞻的病情,陈伯背着陈瞻准备往内宅里冲,然而他背上的陈瞻似乎是听到了陈淑的声音,竟然悠悠转醒,对陈淑虚弱一笑: “淑儿,今日怕是没力气查你的功课了,笔记和今天学习的内容我放在书房里,就在第一个书架第三层,你先自己拿来看一下,若有不清楚就写下来放在我桌上……”陈瞻声音低弱,间或夹杂着微微的喘息声. 陈淑一愣,他没想到师父在如此条件下记挂着她的事情,又愧疚于自己之前的小气,一时间五味杂陈,一双大眼睛漾起水雾,就要哭出来。 ‘我太弱小了,只能成为师父的拖累,只有早日学成,才能帮师父分担压力,而不是在这无用地哭泣’陈淑想着,赶忙收敛起悲伤,面色一肃,对着陈瞻行礼,郑重道: “师傅放心,淑定拼尽全力,必不负师父期许!” 陈瞻一愣,刚刚他看小女孩泫然欲泣,还以为自己一回来就让她去学习,把对方逼得太紧。 才准备开口安慰,就见到对方干劲十足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懂了啥,但是学生抢着去学习,自愿内卷总是一件好事,他总不好打击人家积极性,所以陈瞻也没细究。 再加上他也不想一会发病吓着对方,便让对方去学习。 送走了陈淑,陈伯又支开了一众仆役,将陈瞻背到了主屋。 此时主屋里已经有两个医生在等了,旁边随侍的还有几个卖了身的奴婢。 这些奴婢签的是死契,所以陈伯并不担心他们说漏嘴。 那两个医者看到陈伯背上的人当即一愣,陈伯将陈瞻放在床榻上,转眼看向他们:“公子身子弱,为防病情反复,还请两位多留几日。” 这个年代医者身份低下,这两名医者又常出入达官贵人府邸,自然懂得规矩,明白陈管家这是怕他们乱说,如此要留他们几日,于是当即承诺:“我等定将尽力。” 陈伯见此,点点头:“多谢二位,若是能治好公子,陈府不吝答谢。” 这话是恩威并施,陈府能不吝答谢,自然也有能力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两位医者赶忙上前为陈瞻诊脉,却见陈瞻侧身躺在榻上,咬着自己的被子急促地喘息着,却并没有叫一声疼。 陈瞻只感觉胃被如虫蚁啃噬般的疼痛填满,他一手按着腹部,一手死死捏着床沿,一动都不敢动,片刻间身上又被冷汗溻透一层。 疼痛让陈瞻血压升高,心率一时间直逼300+,他脆弱的心脏也开始隐隐作痛,呼吸也开始有些补偿,陈瞻感觉有白雾漫上自己的眼前,他再也撑不住,任凭自己晕了过去。 那两名医者对视一眼,眼神交流片刻,各自取出银针,开始给陈瞻扎针。 不管是什么病症,得先把疼痛止住,否则那人就能把自己活生生疼死。 他们的速度不快,却是一根接着一根,针灸扎的非常有技巧,看着就觉得疼痛,但是却能让陈瞻舒服些,不至于那么难受。 一连扎了七八针,陈瞻终于不再挣扎,安静下来。 两名医者停止针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互相递了一个眼色,然后才开始把脉诊病。 片刻之后,陈瞻才又悠悠转醒,舌尖上留着苦味,腹中仍痛得厉害,却没有方才那样引得他心率过快。 想来他刚刚晕过去的时候,两名医者已经给他灌过药了。 陈瞻睁眼,发现众多人影在眼前晃荡,床前拥挤不堪,卧室里乱成一团。 两个医者仍在一边忙着,似在争执药方。陈伯正用力掐着他的人中,一叠声地唤他,还有两个仆役摁着他的手脚,似乎刚刚他在昏迷中又做出了什么自残行为。 这阵仗也太大了些。 不过好在刚才的药已经起效了,疼痛弱了一些,陈瞻的神智已经恢复了清明。 这时第一副药也煎好了,侍从煎好了药端上来,陈瞻病中疼痛使不上劲,陈伯便从背后讲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拿了勺子喂给他喝。 陈瞻喝了一口,眉头不由拧成菊花,心说:‘……真TM苦。’ 像这样要喝到什么时候,陈瞻撑着坐起来靠在床头,对着陈伯摇了摇头。 陈伯原以为陈瞻又如之前一般不想喝药,便将碗搁在小几上,准备回身找些蜜饯,哄陈瞻喝了。 陈伯心中暗道:‘之前在中山之时公子迫于乱局独自扛下压力,似乎一夜间成熟了许多,如今不愿意喝药,倒是如以前一般……只是那时他独自一人面对,该有多辛苦呀。’ 陈伯想着想着,眼眶不由一红,差点落泪。 他不想失态,惹得公子担心,赶忙借着找蜜饯的动作,伸手擦拭了一番,回头却见陈瞻自己颤颤巍巍地端过碗,两手捧着药碗凑近嘴边,慢慢地喝干净了。 第二十八章 天晴了雨停了,自己又行了 陈瞻的手虽然抖着,却到底没把药洒出来。 虽然他不是医者,但是他也能猜到,自己的情况确实有些严重。 虽然药很苦,但陈瞻绝不敢不喝药,毕竟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再次犯病。而每一点功德都是宝贵的,陈瞻还想攒着买点良种呢,不能浪费在治病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看着面前的药汁,陈瞻知道,这一次他恐怕是躲不过了,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受这个折磨,不如拿过碗来,一口闷了。 喝下药汁之后,胃里的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但还没有完全好,不由得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但是,这个时候,陈瞻也顾不上太多了,只希望能尽快好起来。 于是,他强忍着剧烈的呕吐感,将所有的汤药全都喝光之后,陈瞻才舒了一口气,瘫倒在床榻上。 然而,短痛也并不好受…… 且不说苦涩占据了他的味蕾,这一碗温热的药喝下去,就如吞了一块大石头一般,让陈瞻感觉腹胀难受。 苦味和酸水也从胃中丝丝缕缕地漫上咽喉。 一股刺鼻的腥气猛冲上来,陈瞻愣了一愣,心不禁沉了下去,现在看来,这具身子恐怕是不大好了。 陈瞻无力地靠向床头,抬手压在胃上,额头又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突然,他的腰猛地一折,趴到床边,将涌上喉头的东西呕了出来。 看着地上的一滩漆黑的药汁,陈瞻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句,‘看来刚刚的药白吃了,待会还要再受一次苦……’ 然而不等陈瞻感叹完,恶心的感觉再次泛上喉头,接着便似堤坝崩毁一般一发不可收拾,陈瞻又忍不住俯身干呕。 一开始还能吐出些东西,但接着就只有些和着血丝的酸水。 陈伯在一旁看着着急,但也帮不上忙,只能一边抚着陈瞻的后背,一边催促着一旁的医者。 终于吐无可吐,陈瞻靠在床头喘息了一阵,终于平息了下来,接过陈伯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 看着帕子上的一抹鲜红,陈瞻一瞬间有些无措,但毕竟早有准备,并不很害怕,于是冷静地对着陈伯吩咐:“陈伯,刚刚的药都吐了,劳烦两位医师再煎一副吧。” 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陈瞻反而不那么难受了,甚至还能撑着坐起来靠在床头,然而旁边的陈伯显然不那么想。 没等陈瞻反应过来,就见他抢下陈瞻手中的碗,大哭道:“公子,您这是何必呢?不喝了,咱们不喝了,您不必如此强迫自己的……”接着就是泣不成声,又是一些类似于对不起陈父之类的话。 陈瞻已对此产生了免疫,赶忙安慰:“啊,陈伯,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是不喜欢喝药,可是如今这个情况吃些苦药也是应该的。而且你不必如此紧张的,吐血而已,不过是胃里破了个口子,流了点血,过几日就长好了,问题不大……” 陈伯看着面色苍白的陈瞻,犹豫了半晌,又想起陈瞻之前的话,知道自己无法改变陈瞻的意志,终究还是打算待会私下找医者,没有反驳陈瞻的话:“那好吧,公子,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您要记得,千万不能胡闹。” 此时两名医者又熬了新的药,正匆匆赶来,陈瞻一边说一边对旁边的两名医者使眼色。 这两名医者行医数十年,出入权贵府邸,也算见多识广,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病人镇定自若,侍从哭天抢地,反而要主人来安慰的场面。 而且,什么叫吐血而已?过几天就长好了?问题不大? 虽然很想打人,但是毕竟收了人家银钱,服务态度要好。 于是两名医者只能耐心上前解释:“我观郎君胃脘隐痛绵绵,时而痛甚,饮食减少,神疲乏力,面色苍白。舌质淡,舌苔薄,脉弱。此疾应是气虚失血所致。 郎君本就体弱,之前应是水土不服,又兼饮食不规律,故脾胃虚弱,后又饮酒刺激,故而胃痛出血。后因痛甚却无处发泄,便诱发心疾,导致晕厥。” “郎君既然胃纳不佳,急着饮下一碗汤药更是刺激,一时受不住也是有的。” 默默监听这一切的系统默默擦了一把冷汗,它刚刚差点要露馅了! 幸亏它想到了绝妙好主意,使用后手先让陈瞻晕厥,然后接管身体控制权,改了脉像。 否则以对方的缜密思维,肯定会发现矛盾,自己要是真被对方抓住了马脚,可就死翘翘了。 等两名医者诊完脉之后,再替换数据,将所有记录掩盖在茫茫噪声中,才敢放陈瞻醒过来。 不过饶是如此,这次瞒天过海也耗费了不少功德。 还好它可以借用陈瞻的认知不透明玩价格双轨制,只要陈瞻用它计算,他都能瞒着陈瞻和主系统,中饱私囊攒下一大笔功德。 不过以后这样的事可能会更多,系统有点后悔了,它和陈瞻本可以合作的。 如果当初自己选择和他合作的话,不仅胜在安稳,也一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可不能让陈瞻察觉! 【看吧,这病你作的,不要不承认,还怪系统!】系统不合时宜的声音在陈瞻脑海中响起。 陈瞻听得此言气势顿时弱了三分,心道‘难道真如系统所说,这病是他作出来的?’ 见陈瞻面色如此,两名医者以为他知道怕了,于是温言嘱咐:“此病当益气补虚,清热止血。可以生地,黄芪、大黄各,黄连,生甘草若干,磨为粗末,取水煎服,如此每日一剂,一月便能康复。” “郎君以后饮食当细嚼慢咽,少食多餐,不可一次进食太多,刺激胃部,也不可饿着,加重病情。” 两名医者板下脸来,恐吓道:“郎君绝对不能再吃辛辣刺激之物,更不能沾酒!否则一辈子都恢复不了,以后但凡饮食便会胃脘疼痛,如刀割锥刺。” 陈瞻自知理亏,赶忙接过药,借着喝药演示自己的尴尬。 有了教训,这次陈瞻可不敢一口闷了,只能一口一口细细品尝。 关键是这破药加了黄连,实在苦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陈瞻喝完之后感觉舌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看着陈瞻一边在心里痛骂,一边乖乖喝药,系统不由得暗暗咋舌,自己还是有些低估了陈瞻的毅力,竟然硬撑着把药喝了下去。 若是只花亿点点功德就能缓解疼痛,不知道宿主会怎么选呢? 一个坏点子浮上心头,系统弱弱地插话:【宿主,其实我有办法可以暂时屏蔽感觉的……】 ‘还有这等好事?你刚刚怎么不说?刚刚就看着我那么喝药着!’陈瞻一连串的发问打断了系统。 【可以的,但是,宿主,你知道,这相当于产生信号中和掉感觉信号,所以……所以需要一点点功德……】系统字斟句酌回答陈瞻的问题。 听到需要功德,陈瞻瞬间熄了作弊的心思,他还是乖乖喝药吧…… 听得陈瞻如此说,系统略微有点失望,不过它非但不会放弃,以后还会加大力度。 不过好在这药也真有效,胃痛渐渐消了下去,陈瞻已经可以就着陈伯的手喝一些温水,粥糜之类的了。 一些饮食下肚,饥饿和无力感被缓解,身上暖洋洋的,只有一些湿衣服粘在身上,有些难受。 天晴了,雨停了,陈瞻觉得自己又行了。 两日后便要进宫面圣,大好时光不该就此浪费,陈瞻决定先洗个热水澡提提神,之后再向系统买点资料分析分析李璜的心理,进行一波押题,准备准备面圣的说辞。 “陈伯,帮我准备热水,我想沐浴。” 听得陈瞻吩咐,陈伯赶忙收敛心神,上前应答:“公子,老仆已经备好热水,外面风大,若是着了寒气就不好了,公子就在此处沐浴如何?” 陈伯本想劝谏陈瞻注意身子,不要那么累,赶紧睡一觉养养身子,可是今天陈瞻刚刚和他说了那番话。 他知道陈瞻心志坚定,劳心劳神是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于是只能帮公子处理好诸多细碎琐事,免得陈瞻操心。 ‘真贴心啊!’陈瞻刚穿来怕露怯,只能面色平静地回答了一声:“好,那便如此吧。” 陈瞻话音刚落,就见陈伯指挥着一众仆婢抬着浴桶,香药,熏香,热水,屏风,衣物……还有一大堆他没见过的器物走了进来,一一摆好,想陈瞻行礼:“请公子沐浴。” 土包子陈瞻愣在当场。 他刚刚穿来,且之前一直在广川条件艰苦,进京城才几天,又天天有事,每天都只是叫了热水胡乱擦一把节省时间,还没有仔细批判过世家子豪奢腐败的生活,一时间适应不了。 虽然说他的矜持早就在前世上大学时丢在了老校区的大澡堂里,但是那不一样! 那个时候大家都在洗澡,没人看他,现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洗澡,倒是让他挺不好意思的,而且服侍的人里还有婢女! 但是不能露怯啊! 陈瞻忍住心里的抗拒,平静的看向陈伯:“陈伯,让他们出去吧,你留下来就可以了。” 这是陈瞻的底线了。 一来,他才闹腾了一场,身上没力气,需要一个人为他抬水倒水。 二来陈伯作为看着陈瞻长大的老管家,之前陈父去世,陈瞻病重,陈伯便一直近身服侍,若是再拒绝陈伯便肯定会让人起疑。 陈伯虽意外,但只当陈瞻不放心新人于是挥退了一众仆婢,只一人留下伺候。 众人退出,陈瞻趁着陈伯拿热水巾布的空隙,飞速解了衣裳进到了浴桶中。 那浴桶上飘了一层香料,可以遮挡别人的视线,有了这一层心理安慰,陈瞻感觉好多了。 陈瞻自以为天衣无缝,但是旁边的陈伯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包括在文会上陈瞻为了保持清醒在腰间掐出的痕迹。 如今到了晚上,红痕变得青紫,在陈瞻白皙的皮肤上显得突兀非常。 陈伯自以为陈瞻挥退众人,又光速洗澡都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一面,心里不忍更甚,又害怕陈瞻伤心,于是只装作没有看见,如往常一般服侍陈瞻沐浴。 热水浇在身上暖洋洋的,陈伯的按摩也很舒服,陈瞻迷迷糊糊间快要睡着。 只听外间穿来一阵吵闹,一个婢子跪在门外汇报道:“公子,外面来了一个士子,说要见公子……” 第二十九章 大数据分析的威力 陈瞻惊醒,猛地坐起,带起一片水声。 陈伯见陈瞻突然惊醒,恼怒于那婢女惊了陈瞻,对外训斥道:“慌慌张张做什么?我之前怎么教你们的,让他留下拜帖,在花厅等待,奉上茶点,好言相待。一天天的要见公子的人多了,你一个个地进来通报?” 那婢子泫然欲泣,解释道:“奴婢确实是这样做的,可是那人却才等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不愿意再等。” “奴婢说已经将名刺递进去了,让他再等等,可他说自己是来与公子讨论诗词的,就是“汉家烟尘在东北”一句,公子听了便会见他。” “现在他正在往里冲,奴婢们快要拦不下来了……” 陈瞻听完她的汇报大概也知道是什么事了,这个行事风格是刘荣没跑了。 现在那么急着见他,是也听出了些什么? 人来都来了,还是要见见他。 刘荣资质不错,家里又底蕴雄厚,如果操作得当,或许能入账一大笔功德。而且自己今天才血虐了人家,怎么能指望人家给自己保守秘密(指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生病,导致面圣名额被顶替)! 陈瞻对着门外吩咐道:“我知道了,这确实不是你们的错,你们下去吧,就跟他说我刚刚醉酒才醒,现在仪容不整,让他稍待片刻,我这就更衣出来见他。” 陈瞻不情愿地从热水中起身:“陈伯更衣吧。” 陈伯赶忙递上布巾给陈瞻擦身子,自己出去准备衣服。 若是出去见客,自然不能再穿居家常服,刚刚准备的衣服都要换。 陈瞻刚刚穿好了中衣,陈伯便抱着几件衣服进来了,陈瞻随便选了一件,在陈伯的帮助下穿上。 冠服是统治阶级让自己区别于劳动人民的重要表示。 所以为了夸耀自己所占据的资源,也表示自己不需要劳作即可养尊处优,这样的衣服一般宽大且难穿戴。 虽然只是普通会客,衣服比参加文会的那套简单很多,但是刚刚穿来的陈瞻怕闹出笑话,还是让陈伯协助。 不过好在他尚在病中,并未引起怀疑。 穿好衣服之后,陈瞻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显现出病容才出门去见客。 陈瞻换好衣服便向待客的花厅走去,案上摆着婢女送上的茶点,然而精美的点心并没有引起刘荣的注意,他正焦急地在花厅里来回踱步。 “刘君久等了。”陈瞻推开房门,直接坐到了主位上。 一会要谈的事不能泄露,陈瞻让随从皆在门外等候,如今花厅内只有他与刘荣两人,所以陈瞻也不愿意多礼,直接看门见山:“刘君此来怕不是简单地为诗文之事吧?” 刘荣一愣,心道果然,便不再遮掩,开门见山道:“陈君先前所言,近年来外族多次侵扰边地,致我边郡损伤惨重。在下观陈君诗中所言“汉家烟尘在东北”一句便想到东北乌桓之事。” 刘荣也不客套,直接说出了他的猜想:“东北才历张猛之乱,伤亡惨重,又兼张猛裹挟中山叛军外逃,以至兵力空虚,若是乌桓效鲜卑之事,便能长驱直入,我大雍或无力应对。” 虽然之前刘荣在文会上,便猜测陈瞻此句所言意指乌桓有反心。 但是若如此,陈瞻不明说,就是表明他害怕担着逼反乌桓的责任,所以若是他直接问陈瞻,是不会得到答案的。 因而这个猜测只能由他先开口主动提出,不能由他向陈瞻问出。 至于陈瞻听了会不会往外乱说,反正他是天下第一号“妄人”,满朝公卿都喷好几遍了,也不差这点黑历史。 不过陈瞻倒是没有想到这层,他甚至未曾想到自己这句诗还有此等深意。 陈瞻发誓自己当时真的只是抄诗抄顺了手,没意识到这一点。 ‘哎,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差点翻车,幸亏现在不是大清,否则万一哪天闹出“明月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可就哭都没处哭了,看来文抄公不能当啊!' 虽然这次是他却有针对乌桓之意,但是难保下次还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陈瞻一边在心里下定决心,一边思考着刘荣的问题。 反正刘荣自己先说了乌桓之事,算是有把柄落在他手里,自然会保密,所以陈瞻也没了顾忌,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在下先前在中山确实见了一些矛盾之事,故而心中存疑,刘君先稍坐饮茶,听我慢慢道来。” “我当时求医中山,病势昏沉之间所见之事有限,然,有三个疑点。” “一者:中山张猛所部马匹甚众。我曾与十几商贾一起陷于叛军追击,追兵皆为普通郡兵服饰,然所乘马匹皆为良驹。初时我以为是我等暴露身份,因而引得叛军派骑兵追袭,事后才知并非如此,张猛所部普通士卒亦能获得马匹。后张猛溃败,逃窜之时所率千人也是一人双骑。” “要知道即使中山地处边郡,一匹马也得要五万钱吧,我竟不知我大雍郡兵何时如此富裕了?” “其二,刘君也知,近年来天灾频繁,我大雍实无力支付归化军之粮饷,去年应发给乌桓的粮草并未足额到账。而且乌桓去年在没有足够粮草的情况下撑过了一整个冬天,并没有向朝廷伸手要粮。” “我原以为是朝廷让冀州刺史代发了去年给乌桓的军费,毕竟这样可以节省途中运输损耗。但是我查遍近三年来冀州的账册,并未发现这笔支出。我想冀州刺史也不会拿自己身家填冀州财政的大坑,还做好事不留名,所以乌桓去年应该确实没有收到朝廷的粮饷。” “那么乌桓想要这笔粮食只能从大雍内地获取。可是边境自有防御工事,虽废弛已久,但是但凡有偷渡之人总会留下痕迹。但是去年边境安宁,亦无警报,这十分反常,除非有人缓解了乌桓的压力,补上了这个缺口。” “其三则是:当时张猛军仓皇出逃,将城内府库并付之一炬,最后仅剩下满地灰烬。” “虽然中山账册与粮草一并焚毁。但是我在裴刺史处看过冀州账册,今年中山并未缴税。而且张猛奔逃之时并未携带辎重,张猛又不养流民,放任他们抢粮,所以粮仓里的余量应该与叛乱之前相差不大,虽说今年发生了蝗灾,但是去年秋收下的粮食也还在。那么多粮草,虽然当时城中混乱,以至大军没有及时救火,但是半个时辰也不至全部烧完!” 刘荣恍然大悟:“所以结合一三两点,资助乌桓得人很可能就是张猛!而且他去年就和乌桓勾结了!” 刘荣不寒而栗,原本大雍的边境已经如此千疮百孔了,他低下头仔细思考陈瞻所说。 “这不合理!”刘荣搁下茶杯,焦急地在花厅里踱步,嘴里念念有词:“但是张猛为什么要勾结外族呢?他是今年被清流赶尽杀绝的时候害怕处罚才反的,若是他去年就生了反意,所以才勾结乌桓,为何今年才反?” 陈瞻不明所以,不好上去打搅,只能在一旁看着。突然刘荣停了下来,猛地一拍桌子:“我明白了!” 刘荣越说越激动,甚至拿起陈瞻的茶杯猛地灌了一口:“去年边境安宁,城中粮草缺失,因为去年乌桓本要进犯,而张猛拿着这些粮补绥靖,换取乌桓不进攻的承诺。” 但是刘荣说到一半声音又弱了下去,他还有一个疑问:“只是这样虽然暂缓了乌桓进犯,但是张猛自己也落不到好处,粮食也花了出去,以后难道要拿自己的家资填补亏空吗?” 陈瞻作为一个工科生,对于数据比古人敏感多了,刘荣想不明白的地方他倒是很快就想通了,于是接着刘荣的话解释道: “我猜测去年那次交易不仅是绥靖,更是互市,乌桓年景不好,马价跌得厉害,草场无法供养那么多马匹,乌桓人必定会低价出一批马,而张猛拿着稀缺物资粮食去买马还能再压一压价格!” “若是借此去关中倒卖一波,换取金银再带回来,一路上并不十分显眼,到时候便可在本地将金银兑换成粮食,一来一回之间便可得千万之利。”(张猛之所以不能远距离买粮,是因为没办法解决运输问题。现在从南方买粮食可以走运河或者海运,但是张猛那个时候走陆路,成本都挣不回来。) 刘荣也是聪慧之人,见陈瞻如此说也想明白了:“他之所以敢这样做,是因为今年夏粮收上来之后他便能靠低价买粮补足亏空。谁知今年蝗灾,粮食欠收,所以中山的粮仓并未被补齐,而张猛的金银就砸在了手里!” 刘荣很想否定,但是试试就摆在他的面前,刘荣声音颤抖地说出来他们的推测:“那时清流清洗阉党,张猛以为事情暴露,害怕朝廷派人核查粮仓,所以才……” 原来张猛之乱所涉各方竟无无罪之人…… 看刘荣如此,陈瞻叹了一口气宽慰道:“但是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乌桓也不是之和冀州一州接壤,万一朝廷调动了幽州或者其他州郡之粮接济乌桓,那我们的猜测便都站不住脚了,所以我还需要查查这几年的上计数据,以及朝廷的调令,若是能进尚书台核查……” 陈瞻还没说完就被刘荣打断了:“不用如此麻烦,去年冬天老爷子还管事,我回去问问老爷子!” 他口中的老爷子指的就是前司空刘放。 陈瞻原本还想叮嘱几句,说这一切只是猜测,不要惊动刘司空,谁知刘荣已经站起身来往外走:“陈明远,此事等不得了,若真如我等猜测,今年冬天便会出事,这不是我们可以处理的了,等我回去问老爷子再来……” 刘荣一溜烟跑出去了,没有给陈瞻一丝反驳的机会。 第三十章 父子 在刘府小门前,刘荣已经来回踱步小半刻钟了。 最终他终于下定决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理了理衣襟,又大口呼吸了两口秋日夜晚略显寒冷的空气,平复着紧张的心情,这才昂首阔步地往门口走去。 他走到门口,轻轻拍了拍门板,然而拍过之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又收手转身想要离开。 然而在刘荣将其付诸行动之前,门口站立静候的刘府下人便听到了动静,为他打开了大门。 “少爷,您回来啦?” 刘荣一愣,想到当初逃家的尴尬事只是嗯了一声道:“父亲在吗?” “老爷在书房呢,少爷这就去吗?” 下人通禀之后出来迎接的人就成了刘府的管家:“少爷您总算回来了!您不知道,您不在家的时候老爷总是望着窗户出神,他老人家是念着您呢……” “那可真是太棒了……”刘荣并没有仔细听管家在说什么,他的思维已经发散到等会儿见到父亲要说什么上了。 “父亲,我有一些疑惑烦请您解答?不行,这样太官方了。” “老头子,你记不记得去年幽州的粮食调拨状况?”刘荣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不行,这听起来像是有什么大病。” “我怀疑刘猛勾结乌桓?”刘荣捂住脸“毫无根据这样说,老头子估计当我杞人忧天,我没说完就会被乱棒打出去吧?” “少爷,老爷当时只是一时气急,事后也很后悔,要我说父子之间能有什么仇怨呢?您去和老爷服个软……”管家并没有注意到刘荣的走神,仍然絮絮叨叨地说着。 两个人就这样在不同频道上和谐地一问一答,终于,他们转过了垂花门来到了一处雕花的门厅前。 “少爷,您怎么了?我们到了”刘荣不察,差点撞到了管家身上。 “没什么。”刘荣回过神,把思想从拉回来,严肃地说道,“多谢了,待会我和父亲要谈论一些机密之事,还请老都管屏退下人……” 老管家以为刘荣是拉不下脸皮认错,一副“我懂”的表情笑着带着书房外服侍的下人退避。 书房前一片寂静,只余虫鸣。 刘荣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一阵暖风扑面而来。 书房里的厚绒布的窗帘和雕花屏风隔绝了秋夜的冷风。 屏风上画着大雍山河,刘荣看着图中的山峦河流,感慨万千。 同样被隔绝的还有廊上明亮的灯火,书房中只有桌上幽暗的烛火和暖炉里燃烧的木炭发出温暖的橙光。 绕过屏风便看见门厅里面摆放的一张书桌,几把椅子。 一摇椅背对着房门放在暖炉不远处,刘放正靠在上面。 他似乎睡着了,刘荣的举动也没有打搅到他的睡眠,他仍然一动不动的 靠在那里。 从刘荣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头顶花白的头发。 尽管进入书房前刘荣想了许多说辞,但是在这一刻他的大脑都都待机了…… 见父亲睡着,刘荣关了房门,搬了一张座椅,坐到了刘放面前。 刘荣坐在座椅,把右手搭在扶手上,左手撑着下巴一言不发地看着在摇椅上沉睡的父亲。 刘放的面容看起来比之前苍老了许多,白发也渐渐占领了他的头顶。燃烧的炭火让他苍白的面庞染上一丝红色,显得不像往日那么严厉,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邻家老翁。 看着这张苍老的面孔,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陌生,也很无奈。 刘荣叹了口气,觉得眼角有点酸,他知道以前的刘放最是要强,为他梳头的奴婢见了白发都悄悄弄断藏到袖子里。 可是之前如此要强的人,如今也如田舍翁一般躺在摇椅中烤火,甚至看着书也能睡过去…… 刘荣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看着躺在摇椅上打盹的男人。 刘荣突然意识到自己坐在椅子上的样子和他幼年时印象中的父亲一模一样,于是索性换了个姿势,继续盯着刘放。 就这样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刘放忽然睁开了眼睛,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对上了。 或许真的是老了,刘放并未像平常一般用拐棍戳着地面骂一句“逆子!”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如果不是炭火发出劈啪的爆响声,书房中的时间仿佛都凝滞了一般。 最终还是刘放叹了一口气,端起了茶壶倒了一盏热茶递给了刘荣,打破了书房中的沉寂。 刘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去接过茶杯。 饮下一杯茶后刘荣感觉浑身暖暖的,然而刘放却叹了一口气:“你又是闯下了什么祸事了?” 刘荣感觉什么碎了一地,不过回想起自己之前的荒唐事,也觉得这样也不能全怪父亲。 “爹,我……” 刘荣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刘放的一句话堵在了嘴边:“好了,别废话,快来坐!” 刘荣端正坐好:“父亲,您可熟悉过去几年幽冀的财政调拨,我有一些疑惑烦请您解答。” 刘放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然而仍然难掩往昔的峥嵘,他思量了一会:“你想问什么,就直接说吧……” 得到了父亲的答允,刘荣便将与陈瞻的一番猜测说了出来。 刘放便这样静静地听着,垂着眼睑,没有说话,仿佛又睡着了一般。 屋里安静极了,之后炭火燃烧的哔啵声。 刘荣等了半晌也没得到父亲的回答,试探地问道:“父亲?” 烛光照亮了刘放半边脸,他的另外半张脸则隐于黑暗中,烛火跳动着,刘荣也看不清刘放地表情,只听得刘放幽幽开口: “朝廷连赈灾的粮食都拨不出了。是以去年朝廷并未调拨幽州粮草发给乌桓。另外,相邻州郡的粮价虽然略有升高,但是这点粮顶多缓解幽州冀州南部几个郡的灾情,绝对补不上乌桓的窟窿……” 最后一丝侥幸被斩断,刘荣声音颤抖地问道:“父亲……难道朝廷不曾调拨一些粮草……” 刘放扶着摇椅站了起来,身上的毯子滑落在地,他盯着烛火脸色阴沉。 终山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前后物资调动,而往来文书竟未让他们发现一丝痕迹,想要做到这一点,冀州官场要么铁板一块,要么被不通财货之人把持要职,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两者皆有之。 记得他年轻时出任颍川太守的时候,当地世族扎堆,朋党蔚然成风,世族基本上已经把持了整个郡的运作。 前几任要么不通俗务被糊弄过去,要么迫不得已同流合污,要么被当地门阀架空,要么死得无声无息,要么被合伙弹劾搞下台。 他实在没辙,只能作假。 他先以世族之人的口吻写了很多匿名举报信,然后暗中派人偷偷投给自己,再偶然让其中一些人看到上面内容,趁机挑拨离间。 这么一番折腾,搞得颍川士人相互猜忌,才算是勉强拆散了颍川的朋党。 刘放想起自己的青葱岁月竟然罕见地笑了笑,但是想着想着突然想起如今满朝上下皆如此,自己当初就无能为力,更何况已非手握大权的司徒,对这些事情也只能徒呼奈何。 “算了,我已经老了,这些事情就小儿辈吧……”心思千回百转,最终刘放一声叹息:“既然你已经问过我的意见了,不若再去问问那个陈明远,这件事既然是他发现的,他或许会有些解决的办法,你去问了他,再来回我……” 刘荣一愣,还是服从道:“是,父亲。” 刘荣走后,服侍地老管家进来添茶,看到刘放仍怔怔地然望着烛火出神,本不欲打扰,却听刘放发问:“你说,那个陈明远是何许人也?” 管家肃立答道:“老爷,说来那陈明远在洛阳城内也算名声鹊起,一篇“白马诗”惹得洛阳纸贵。所以老仆便去差了他的底细,以备老爷查看。” “哦?说来听听。” “老爷,说来,那陈明远还与您有些关系呢。”管家见刘放心情有些低落,所以故意说了些俏皮话逗他开心:“那陈明远也是南阳陈家的子弟,关系算下来应该叫老爷您一声叔父。” 接着老管家便说了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亲缘关系,刘放听了一会也没理清这复杂的姻亲关系,索性放弃,质疑道:“咦,我道不知小儿辈中竟有如此优秀的子弟,不应该呀,其能通货殖经济之事,还少有文名,不当如此岌岌无名……” 老管家不明所以,继续说道:“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这个陈明远确实是南阳陈家的嫡系,其曾祖便是舞阴敬侯……” 老管家说到此刘放似乎想到了什么:“我记得大概二十年前在太学也曾遇到过舞阴敬侯之孙,其中有一人颇善文学,只不过后来我出任地方回来就没再见了……,好像叫……” 见刘放记不清了,老管家赶忙应和道:“家主好记性,家主说的陈暮陈子旭就是陈公子的父亲。” 刘放想到了什么略一沉吟:“原来如此,这陈明远倒不似其父一般……当年我们都太年轻啊,总觉得自己清高不合污,才自精明志自高,可正是被他们抓住了这种心理才……可惜当初我们还以为自己一腔热血便能济世救人,谁知被人当了枪使!” “若是早点看透,把用在吟风弄月,儒学经典上的心思花一些在货殖经济上也不至于被人蒙蔽至此……”想到这里,刘放不由得又是长长一叹。 刘放感慨完了,话锋一转,对着老管家问道:“后来我外放便没听说过陈子旭了,他后来如何了?” 老管家听了刘放的话,想着陈暮的遭遇,心中也不禁唏嘘万分。 “那件事后陈子旭本应升任黄门侍郎,但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拒了任命,说自己才疏学浅,再后来便没了消息,据说是回了家行商贾之事,直到半年前去世……” 刘放推开窗户,任由外面的冷风穿堂而过,吹起屋内的帐幔,他的目光穿过窗棂,看向远处黑沉的夜空:“冀州的水,很深啊,至于这个陈明远,先让荣儿去考校考校他,看看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刘放说完这话便是长久的沉默,老管家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静静退到一旁侍立,仿若一尊雕像一般,刘放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如此过了许久,才颓然地坐会摇椅,才开口:“罢了,小儿辈的事就交给小儿辈自己处理吧……” 然而躺了一会,他终究不放心:“事不经历不知难啊,希望不要再如我们当日一般了!” 刘放起身坐到了桌案后头,对着老管家吩咐道:“掌灯,备笔墨纸砚,我写几封书信给老友,你今晚就让人送出去!”,刘放整个人精气神一变,多年身居高位的气场直接展开,不复刚才的迟暮之像, “唯”老管家行礼退下。 “好你个陈仲方(陈瞻族叔,刘放好友)!背着我留一手。不过小儿辈争气,我辈尚能饭,便为他们把把关吧!” 第三十一章 枯燥到顶 刘荣暂时离去了,陈瞻终于又有空再吃些东西。 毕竟之前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去,然后灌了一肚子的药。 虽然又喝了些粥,但是刚刚和刘荣分析张猛之乱的始末耗费心神太多,他现在又有些难受了。 陈瞻扶着椅子想站起来,却发现手抖得厉害,身上一点劲都提不起来。 得,这怕不是低血糖了,得快些吃点东西,陈瞻懒得走动,便摇了摇桌边得铃铛叫来侍从,让他们送一些饭食来花厅。 原本以为还需等一会,谁知才吩咐下去,陈伯便过来了:“公子,有豆粥,蔬果粥,肉糜,菌菇鸡肉粥,枣仁粥……” 这就是陈家朴实无华且枯燥的生活吗? 他前世看书的时候犹记得石崇王恺斗富的轶事。 其中一件事就是石崇家供应不停的豆粥。 相传石崇给客人做豆粥,很快就做好了,王恺常常为此扼腕。 这在后世看来稀松平常,但是在当时却能作为石崇炫富的谈资。 这是因为豆子是最难煮烂的,所以想要备着供应不停的豆粥必定要事先准备,而豆粥这种东西长时间保温熬煮就会糊掉,所以想要达到随叫随到的标准,就得不停的煮豆粥,而多出的豆粥就只能倒掉…… 虽然石崇是拿煮熟的豆沫作弊,但是显然陈伯刚刚说的几样没法做弊,只能按照笨办法一直煮着。 考虑到眼下大灾年的背景,以及大雍低下的生产力,齐备这些就更不容易了。 而且听陈伯理所应当的语气,这在陈家似乎是常规操作了。 石崇王恺用于夸富的谈资,在陈家确如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甚至都不值得拿出来一说。 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家腐败堕落又令人丧智沉迷的生活,土鳖陈瞻心中大为震惊,面上维持着平静,不敢露怯,淡淡应了一声:“就白粥吧……” 见陈瞻终于愿意吃些东西,陈伯喜道:“好嘞,老仆这就派人去取。” 其实陈瞻前世也能勉强算是中产之家,吃喝不愁。 但是,那种顶级富二代的枯燥生活是想都不敢想的。 前世疲于奔命,费尽心思只为维持自身的体面,可是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就突然枯燥地到了顶。 一切都梦幻地不切实际,甚至有点令人沉迷…… 还是那个问题,当你成为既得利益者,你还会去抱怨这世界的不公平,还愿意舍弃这来之不易的富足生活吗? 有些人嘴里说着讨厌压迫,讨厌特权,也许讨厌的只是压迫者不是他们自己。 陈瞻叹了口气,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沦陷在温柔富贵乡里,健将忘掉自己的初心。 在“脑臀分离”的罪恶感中天人交战了一会,到底是前世二十多年的教育占了上风。 才穿来一个多月,陈瞻还没适应屁股坐在世家公子位子上的生活,满脑子皆是前世所学与眼下立场冲突带来的愤懑不平,总觉得在这大灾年,若是让“酒肉臭”便成了害死了某个“冻死骨”的元凶。 陈瞻心中有些愧疚,思量了一会道:“陈伯,我无甚胃口,那些就散发给下面人分了,以后备些白粥便可以了,也不用做好了就拿过来,放在那要吃时再拿来温了便是。” 谁知这无意的一句竟引起了陈伯很大的反应:“公子,您何必如此作践自己,那些奴婢是卑贱之人如何能……” 到底不是他熟悉的世界了,陈瞻叹息一声:“陈伯,不必如此的,我不喜欢让人跪着……” 陈伯看了眼陈瞻的脸色,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陈瞻叹了口气。 这些人对于长期的奴役已经习以为常,甚至他们自己都给自己贴上了“卑贱奴才”的标签,不拿自己当成是一个“人”。 但是拿枪逼着别人不许下跪是不能让人真正站起来的。 自己用上位者的绝对权威让他们站起来,和用上位者的绝对权威让他们跪下去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 陈瞻不欲争辩,他知道现在就算自己讲出真心话也不会有人当真,便只能换了种陈伯也能接受的说法: “陈伯不必多心的,只是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若是放坏了便是浪费了。今年我去了中山,安排战后恢复,接触了一些农事,才知稼穑之艰难,如今大灾年饥民不得食,实在不应太过奢靡了。” “肉食者”站在“贱民”的角度看问题是对自身阶级的背叛,但是为了博一个仁慈的名声,对自己的“牛马”好一些,那就是十分合理的。 至于对“牛马”好一些,只不过是附带的…… 毕竟对“肉食者”来说,好名声的价值远远地超过了“牛马”本身的价值。 陈伯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战战兢兢地回话:“是老仆思虑不周,这就让他们撤下去……” 看着之前相依为命,年龄足以当自己父辈的老仆,如今鹌鹑似地战战兢兢地弯着腰认错,陈瞻心里也不好受。 但是他知道再解释什么只能让陈伯更加难受,于是只做没看见:“陈伯,估计还有一会儿刘子裕又要来了,我就不回去了,让他们再搬一张躺椅来吧,我就在这等。刘子裕不拘流俗,吩咐门口的人,等他来了就直接带他进来,不用通报了。” “哎,哎,老仆这就去……”见事情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陈伯期期艾艾地回答,逃也似地下去了。 不一会儿,陈伯便领着一队奴婢带着躺椅和粥食来了。 那躺椅上铺了厚厚的毛皮,看上去十分舒服。 病中无力,陈瞻也不矫情,往躺椅上一靠,就着陈伯递来的勺匙喝粥。 陈瞻吃了半碗就觉得胃里有些撑得难受,便摇摇头不肯再吃,陈伯也不勉强,皱着眉拧了温热的帕子给陈瞻擦了脑门上的汗水。 穿过来一个月陈瞻可劲折腾,瘦了很多,陷在厚厚的皮毛里看上去竟然有一种弱不胜衣的感觉。 连续数日没有好好休息,之前又一番折腾,现在安静下来,陈瞻只觉得昏昏欲睡。 可是待会还要见刘荣,一时半会也歇不了,陈瞻便让一名识字的奴婢拿了一本书念给他听。 陈瞻一边借此提神,一边闭了眼在脑中浏览李璜的资料,以便针对性地准备两天后朝会的说辞。 刘荣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俊美无双的少年敛去了文会上炫目的锋芒,正慵懒地倚在躺椅上,静谧地仿佛一幅画。 他有些不忍心打扰,但是想到刚才在父亲那里得到的消息,他终究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陈明远,我刚刚去问了父亲,过去几年朝廷都未调拨幽州粮草发给乌桓,如今冀州空虚,如果……后果不堪设想!” 陈瞻睁开眼睛,扶着扶手坐了起来,但是没有答话,低头思索着刘荣的话。 刘荣见他不接,焦急的问道:“如今的局势,如果乌桓入寇,我们该怎么样才能击退乌桓呢?” 刘荣说完希冀地看向陈瞻,谁知陈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我不知道乌桓何时从何处入寇也不知冀州的具体情形,不能想出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所以没有什么好方法,不知道阁下有什么样的方法呢?” 刘荣傲然地说道:“乌桓远道而来,且多为骑兵,无法携带太多粮草,但一路上人吃马嚼,消耗甚大。若是我镇守边关,定会坚壁清野,死守边境,乌桓聚集了那么多人,等粮草耗尽,必定会不战自退!” 陈瞻心中一喜,果然啊,不亏系统给出的基础数值那么高。 换做旁的热血少年定是想杀入乌桓腹地,生擒单于,勒石燕然,完全忽略了大军长途奔袭的后勤压力和迷路风险,刘荣能想到积极防守的确对得起系统给出的数据。 若是如此需要解决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死守边境。 大雍和乌桓的北部边境横跨两州,想要处处防守压力很大。 如今财政紧张,边境防御设施,多被废弃,想要守住边境十分困难。 不过这个策略本就是刘荣提出的,看他那么自信的样子,应该是有方法的吧? 陈瞻点点头,发问道:“阁下说得很有道理,那我们该如何守住边境呢?” 刘荣得了陈瞻的肯定,心中欢喜,更加傲然道:“当然是依托东段长城,十里一烽燧,每烽燧只要五人便可快速传讯障城中的军侯或者都尉,将进犯地乌桓堵在长城以外!” ‘就这?就这?这不就是前雍对西域地防御措施吗?’陈瞻略有些失望。 其实前雍的边疆预警系统十分完善,先以移民屯田缩短后勤补给距离,再依托长城建立前方烽燧,以烽燧预警通知后方障城。 障城不同于烽燧,像一个小型城市一般具有比较齐全的设施,能供应几千士卒,可以快速驰援各个烽燧,所以足以应对小规模入寇。 考虑到障城一般建立在视野开阔或者易守难攻之地,敌军要么面对多个障城的防守兵力,要么面对地利debuff,面对乌桓大军进犯,依靠障城足以抵抗一段时间,足以等到后方防御部队集结。 在前雍那种国富民强的条件下,这个计划非常完美,若是能维持下去,不出百年边境定然会被同化成大雍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是问题的关键是,维持这套防御体系需要耗费巨量的物资。 因为烽燧中的军士是完全无法耕作的,障城里的士兵也是需要脱产的,即使障城中的物资由后方屯田直接供应,路上的运输损耗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后雍本就先天不足,国家对基层的掌控不足,根本收不上税。 仅有的那点财政,维持中原基本盘的运转都十分困难,现在大雍现在连平叛军士的军饷都不一定能凑齐,这套防御体系的现状如何可想而知。 所以历代帝王,明知这是自毁长城,也饮鸩止渴,不得不的放弃北方大片的国土。 统治成本太高了,即使将地打下来,大雍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将其消化。 所以想要死守东段长城,不放乌桓进入是不可能的。 就大雍现在这个状况,陈瞻能想到的东段长城的唯二的作用就是:威慑和阻滞。 凭借城墙可以阻滞骑兵冲击,在乌桓入侵之后有针对性地调兵,然后依托城墙关门打狗。 这样乌桓也有可能会害怕给大雍足够的反应时间,以致被关门打狗,因而不敢纵兵深入,只在边郡劫掠。 陈瞻有些不甘心,但是怀疑刘荣还有后手,便接着问道:“阁下还有别的方法吗?” 第三十二章 纸上谈兵 “不用别的方法!仅凭这一道防线便万难自解!”刘荣激动地站起身来,举手投足间俱是一股“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气度:“此一事不仅能震慑乌桓,而且还能遏制鲜卑!” 陈瞻一愣,刘荣已经走到他身边,一边踱步一边说着自己的高见:“关塞不严而禁网多漏,是以,汉人逋逃以为谋主,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故鲜卑才得以发展壮大,更甚匈奴!” 刘荣停了一下,看向陈瞻继续说:“故当禁互市,严边检,使片铁不得外流,亦使叛国之奸贼无投效之门!” 陈瞻有点不敢置信,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子裕兄可知道如此需要耗费戍卒几何?每年需要多少粮米?要……” 陈瞻还没说完就被刘荣打断:“陈明远,你不要说这些话,朝中公卿遇事便拖延推诿,苟且因循,遇事不问对不对,先说难不难,能推则推,能避则避,尸位素餐,这才导致国事不正!你且回答我,禁互市,严边检难道不应该吗?” 陈瞻听完心彻底凉了。 在成功把刘荣忽悠来找他的时候,陈瞻有多激动,现在听到这番话陈瞻就有多失望。 一心期待,结果你就给我看这? 刘荣这个方法TM的和“以改兼赈,两难自解”有什么区别! 看起来非常完美,但实际上根本推行不下去! 就大雍这个情况,那和筛子一样的边境线,根本没法阻止商品,人才和技术的外流啊! 不说现在豪强四起,世家控制的和东汉一样的大雍,就后世君主集权加强了一千多年的大明,也没能禁住晋商走私啊! 把互市封了禁绝合法的交易,鲜卑对于生活用品的需求可是不会减少的。 那么,他们会从哪儿搞到必须的生活物资呢? 要么打劫,要么走私。 等合法交易被禁,走私价格暴涨,那总要有人去做吧。 若是将走私犯抓到砍头,严刑峻法以慑来者,但是总是要有执法的人吧。 真这样做了,限制的也只是小民而已,真的大族能限制住吗? 到时候翻倍的利润全都流到有资格做这件事的人的口袋里。 国家承担了高昂的戍边费用,却没能削弱敌人,有些人却借此赚得盆满钵满…… 而且就算能全面禁止,你把互市封了,每年赏外族的钱,人家不花掉换成生活用品,难道攒起来当废铜烂铁吗,人家要你钱没用,自然就反啦! 如果要全面剿灭对方,又没钱,武帝集几十年的财力才重创匈奴,大雍眼下根本负担不起这个开支! 至于教化?外族都是强者为尊,自然不会鸟你大雍“君君臣臣”的那一套。所以在边防不足,无法武力消灭,说理又没用的情况下,大雍拿鲜卑乌桓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反而借贸易割对方羊毛,用经济手段控制对方不会死得那么快。 但是肯定不能这样说,因为乌桓可能勾结了张猛,是叛贼,汉贼不两立,用经济手段控制对方的方法绝不能提出,否则就有附逆贼的嫌疑。 槽点太多,陈瞻一时太过激动,眼前又是一黑,幸好经验丰富眼疾手快地扶住一旁的茶几,震得茶杯翻到,“啪”地一声摔到地上。 两名侍从闻声而来,站在房门前询问:“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陈瞻缓了缓好多了开口吩咐:“没事,失手打了茶杯,你们想起忙吧,一会叫你们再来收拾。” 两名侍从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经过这一打岔,刘荣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这句话说得太重了,赶忙解释:“陈兄恕罪,刚才荣失态了,我这话不实在是映射陈兄,只是不忿于朝中衮衮诸公尸位素餐……” 刘荣此前都是一喷到底,鲜少服软道歉,一句真心的道歉话说来也别别扭扭,听起来倒似在阴阳怪气一般。 陈瞻知他没有坏心,不欲计较,轻笑一声,抬手止住了刘荣的话:“我知刘兄没有坏心,刘兄实不必解释,还请刘兄心平气和地听我说几句话。” 刘荣正是理亏的时候,当即坐好:“陈兄请讲。” 陈瞻叹了口气说道:“鲜卑乌桓者,性贪暴而无信义,道暢则驯,时薄先离,我当然知道此二者是我大雍之患。” 陈瞻害怕刘荣再次打断他,便首先将这事定下了基调。 他不同意刘荣的观点并不是支持媾和外族,而别的原因。 刘荣听得这话只能按下一肚子话,听陈瞻继续说。 陈瞻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刘兄所说的防御体系可以抵御入侵,保我大雍百姓平安。但是,朝中实在是没有银钱了。刘兄啊,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如果粮食多财力充裕,干什么事情会做不成呢?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一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我又何尝不想肃清边患呢,但是现在朝廷连发给乌桓的军饷都给不出,根本没钱维持前雍鼎盛时的那一套边境的防御体系。” 大雍的边患等等一系列问题,大都是由于财政危机拆东墙补西墙制造出来的。 比如乌桓本来只不过是东胡的一个小部落,借助大雍清空辽东和漠南匈奴之后才在占据了一块地盘,之后又趁着大雍前后之交的混乱,占据了燕山北部地区,朝廷无力整治,才不得已拉拢乌桓的上层,给钱给粮,让他们抵挡匈奴,鲜卑的冲击,成为大雍北部的屏障。 这一雇佣关系一直持续到了先帝时期,眼下鲜卑坐大,朝廷也颓势渐显,大雍无力抵御鲜卑的压力,这个政策才逐步动摇。 过不下去的乌桓人时不时就有小规模犯境,但是乌桓官方一直站在大雍这边,大雍也无力管乌桓,不想激起反叛,于是只要乌桓不太过分,便默认了这件事。 但是现在为啥乌桓就敢勾结反贼,明目张胆地反了呢? 不就是国库没钱,钱先紧着救灾平叛,李璜雇兵不给钱,乌桓才勾结的张猛。 刘荣一愣,下意识地反驳道:“若如你所说,前朝如何能建立起这套体系?难道朝廷有钱绥靖外族,没钱发给边郡将士?” 当年武帝能做到,是因为文景两朝的修养生息和财富积累提供了物质基础,再加经过几十年集权国家对地方的掌控力很强,与如今连度田都做不到的大雍不可同日而语。 后面一个问题太敏感不能说,最好从经济入手,所以陈瞻准备列数据,摆事实,好好教训一下不通财货的刘荣:“好,就说武帝,当年武帝确实维持了这一套体系,可是你知道这套体系维持了多久,又耗费了多高的代价吗?” 刘荣不答,陈瞻接着说:“听说你经史子集无一不通,那我便用本朝大儒编著的《雍书.食货志》里的话回答你吧。”听到自己的黑历史再一次被提到刘荣有点局促地搓搓手,却听陈瞻接着说道: “元朔二年,募民十万于朔郡,元狩四年,置“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元鼎六年,数万人度河,筑令居,初置张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斥塞卒六十万人戍田之……”[注1] “这还仅仅是河西一段的卫戍情况,你刚刚问过令尊才过来,想来令尊也不会不告诉你每年发给鲜卑乌桓的军费是多少。你仅拿河西一段比较,钱粮可够?” “更不要说在前雍的大乱中,这些工事多数被弃置,反贼篡政,群雄并起,鲜卑乌桓借机入寇,我大雍之民不得不内迁,边郡十室九空,形同虚设。” “后我光武皇帝虽拨乱反正,但我边疆再难恢复当年的盛况了,今边郡之兵不及武帝时十一,刘君的策略虽好,但如何能实现呢?” “武帝情存远略,志辟四方。然得以南诛百越,北讨强胡,西伐大宛,东并朝|鲜,皆因文、景之蓄。但即使借天下之饶,数十年间,也搞得官民俱匮。况今人财并乏,要是如此做了,怕不等鲜卑乌桓灭亡,我大雍就已经民不堪命,起为盗贼了。” “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北疆边患事急,然中国之困亦急,方今郡县盗贼尚不能禁。今年张猛叛于中山,我等都无力将其抓回,何况维持这样一套宏大的防御体系呢?” 听完陈瞻的一番话,刘荣已经愣住了。 他平日自以为能通经史子集,然而更加喜爱文采风流,于是总是偏爱些清贵文章。 像《食货志》这些“浊流”虽然也看过,但也仅仅是看过,并未深究其中的原理。 是而,刘荣很清楚刚才陈瞻所言皆是《雍书》原文。 现在听对方条理清晰,一条一条罗列出来,有详细解释了一番其中的道理,既失落于自己连最骄傲的博闻强识都比不过对方,又感慨自己引以为傲的策略竟出了这么大一个漏洞,差点误国误民,一时间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刘荣颤声问道:“所以我大雍并不防守之力,若是乌桓真的勾结张猛,入寇之时我等也无力阻拦?” 陈瞻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啊,或许这一战真的不可避免。但毕竟这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现在乌桓既然没有明面上造反,陛下也不可能为这种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调兵征讨。我如今只怕边郡毫无准备,到时候遇到乌桓和鲜卑一起发难措手不及,被人长驱直入……以我平庸的才智,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将乌桓御于国门之外地办法了。” 第三十三章 其实穷也有穷的办法 刘荣根本没想到陈瞻直接承认自己也没有办法。 一时间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当即愣在当场:“可是乌桓,不过是东胡遗族而已,如此蕞尔小国也敢……” 陈瞻叹了口气安慰道:“昔高祖忍平城之耻,吕后弃慢书之诟,方之于今,何者为甚?” 本来刘荣听了陈瞻的分析,自然也知道了自己的漏洞,但到底年少气盛,原以为陈瞻定也有一番高论,到时候他也能“友好讨论”一番,看看能不能帮帮对方“查漏补缺”。 谁知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陈瞻压根没说自己的方法。 而且什么叫“才智平庸”?你陈瞻也好意思说自己“才智平庸”? 均等曰平,无所作为曰雍,这两条哪个与你沾边啦?你要算是平庸之人,那我算什么?人间凑数吗? 一时间刘荣无话可说,便顺手拿起边上的茶水压压心中的火气。 茶水已经凉了,刘荣喝了一口,被冻了一个激灵,刘荣借此整理了自己混乱的思路,对着陈瞻质疑道: “真的没有了吗?不能明面上调兵,所以你之前在问会上故意提及“封侯”二字,暗示今年北边鲜卑可能会反,引导人去北境实则是……可是他们自己未经军政,不通后勤调度,如何能……” 陈瞻叹了一口气道:“唉,没有办法呀,太穷了,国库空虚,朝中各方又盘根错节,想要多刨出一口吃的来,必定要让一些人少吃一口。 全国上下都指着年终分这口饭呢。 这里面的水|太深,我势单力薄,就是全身上下一百来斤全都扔到这潭水里,怕也翻不起一个浪花。 我让这些膏粱子弟加入进来,并不指望他们能“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只是想将他们与边防的利益绑定。 这样他们在朝中的家人,就算不为其子嗣争取到政策、物资的倾斜,让边防将士不至困厄于饥寒之苦,也不会那么强烈地反对边防政策。 这样他们动动笔,从手指缝里漏出些粮米来,但愿边关将士也能好过一些吧。” “所以我也是……”刘荣瞪大了眼睛,看着陈瞻问道。 陈瞻移开了视线不和刘荣对视,也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哀叹一声:“啊,悲哀啊!而且我更怕的是“上医治未病”。” “上医治未病,这是什么意思?”刘荣发问。 “所谓“上医治未病,中医治欲病,下医治已病”,可是上医者难做啊。刘兄可知《史记·鹖冠子》一篇中,魏文王与扁鹊的对话?” 又问到了刘荣的得意领域,刘荣不假思索,直接说出《史记·鹖冠子》的原文:“魏文王问扁鹊曰:「子昆弟三人其孰最善为医?」 扁鹊曰:「长兄最善,中兄次之,扁鹊最为下。」 魏文王曰:「可得闻邪?」 扁鹊曰:「长兄於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於家。中兄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於闾。若扁鹊者,鑱血脉,投毒药,副肌肤,闲而名出闻於诸侯。」” “是啊,没看到症状之前,你说人家病入膏肓,让人家吃苦药,人家自然不信,还会嫌你多事,自然就讳疾忌医了。” “所以陈兄想说我们想要获得支持很难?”听得陈瞻如此说,刘荣倒是明白了,但是心中也腹诽道,所谓上医就是指你自己吧,行行行,我知道你厉害。 谁知陈瞻摇了摇头:“不止如此,我是怕有人想要‘出闻於诸侯’故而不想‘治未病’,而想把‘疥癣之疾’拖成‘心腹大患’啊。我们两个不通军事的书生,都能看出丰歉年和边患的关系,那些浸淫兵事几十年的人会不通此道?我看他们是心知肚明!” ‘搞政治的心都脏’今天晚上受到的打击太多了,刘荣颤颤巍巍地端起茶碗想喝一口压压惊,却发现茶杯里的水已经喝完了。 刘荣咽了口吐沫:“所以陈兄想说,有人故意放纵边郡空虚至此,到时候边患一起,好挽狂澜于既倒,贪下泼天之功?那人命呢……” 陈瞻拿起一旁炉火上温着的茶水,给自己和刘荣各倒了一杯。 接着自己端起一杯,撇了撇水面的茶沫喝了一口:“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说。” 水雾升腾,尽管近在咫尺,但是刘荣也看不清陈瞻脸上的表情,只听陈瞻继续以那种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叙述道: 、“不过现在不用担心这一点了,我先点出这一点,便是抢了他们‘上医’的职位,不管是乌桓也好,鲜卑也好,他们要是放任事情败坏下去,成全的却是我的名声,如此白白便宜我,不如见好就收,这点帐他们还是算的过来的。” ‘城里真可怕,我想回农村’刘荣默默地和陈瞻挪出了一点距离,在他看来,想做‘下医’的那些人可怕,能猜出他们的心理,还面不改色淡定道出的陈瞻也不是什么纯洁小白花! 陈瞻的声音仍然古井无波,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那些做局的人肯定恨死我了吧。” 看不到希望,刘荣心情有些委顿,却听陈瞻话锋一转:“罢了,不说这些伤心事了,现在事情总归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你不是想去北境,亲自去防着乌桓吗?新任的中山太守李珩李以泽是我之前的战友,我走之前就旁敲侧击地和他讲过乌桓的事,他已经暗中派人调查去了,只是不知现在结果如何。” 陈瞻的手敲击着桌面,过了一会他似乎想清楚了什么,最终下了决心:“罢了,他这人还算靠谱,又熟悉当地情况,可能能看出什么,我给你写一封信,你带着去找他,他可能会有办法。” 刘荣连忙点头,陈瞻揶揄道:“当然若是令尊有其他门路,刘公子不稀罕,就当这是废纸一张。” 刘荣听闻此言仿佛炸毛的猫咪一般涨红了脸,对着陈瞻毫无威慑力地“怒目相向”,经此一闹刚才花厅里压抑的气氛倒是一扫而空。 其实陈瞻对于乌桓一事也不是毫无对策,只不过他还不清楚自己的军事水平,害怕胡乱做出决策,书生用兵,累及将士,所以未曾对外人说过。 在陈瞻看来,以大雍的财政情况根本支撑不起一场旷日持久规模浩大的对外战争,同时也无法防住乌桓进犯的脚步,所以大雍和乌桓之间必有一战,但规模不会太大。 当然乌桓国力更弱,又有所求于大雍(需要生活用品),所以此战不论胜负,最后又会回到互市和每年的封赏的谈判桌上。 现在陈瞻能想到的最节约方法就是:将附逆行为定性为一部分乌桓的别有用心者的叛乱行为。 接着利用大雍天然的文化碾压,拉拢内附归化的南乌桓亲汉的首领,利用对方的皈依者狂热收为带|路党,在边境打一场大胜。 然后立马谈判,让对方交出叛贼首级平息皇帝的怒火,接着互市经济控制,继续用乌桓对付鲜卑,大雍则趁机积蓄力量,解决国内矛盾,等国内发展起来便可永诀后患了。 因为刘荣不懂行,所以尽管陈瞻有把握辩赢刘荣,他也没有和刘荣说这话。 他们都不清楚边境现在的情形,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们现在的纸上谈兵,只是互相不服气罢了,辩论赢了又如何,只不过是是浪费时间扯淡罢了。 不过之前在广川,他看过李珩调兵,鼓动人心都有一套,而且还有家里带来的老兵,甚至包含中级将领。 这应该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认识的人中,唯一知兵又对乌桓情况有一定了解的(陈伯是老兵,但是职位太低,战略问题问也没用,之前陈瞻之和他交流的是战术问题,所以当时陈伯可以用士兵的作战经验回答。),所以陈瞻准备在自己给李珩的信里夹带私货,说说自己对乌桓的理解。 反正说错了也不会带偏对方,李珩就当看个笑话,一晒而过,他顶多丢点面子,不会造成巨大军事失误。 而若是里面有一二点能够抛砖引玉,给对方一点灵感,那他改变的历史可就大了,到时候功德可就大大滴有啊。 对于这种失败了丢点面子,成功了好处多多的计划,那还有什么说的?面子一块钱几斤?这都不重要的! 于是陈瞻摇了摇铃,让仆役送来了笔墨纸砚,捉过一张信纸沾了点墨水就开始写信。 “李兄台鉴: 自广川一别已有月余,忆当时把袂并肩,至今在目,久不通函,至以为念。 刘君名荣字子裕,刘司徒子也,不欲借父祖余荫,志于投军报国,少有才名,或可助君草檄,分案牍之劳。 另乌桓一事,今冬或有一战,兄处于北境,在下甚念。此事在下亦有几点浅见,附于纸后。若能抛砖引玉,或博君一粲,当不胜荣幸。若有错漏之处,万望李兄不吝赐教,以匡不逮,无任感激。 草率书此,祈恕不恭, 时局多故,至希为国自珍。 南阳陈瞻再拜顿首。” 毕竟之前才共事一月,感情未必有多深,说要陈瞻开头先扯了一段并肩作战的情谊才开始请托。 陈瞻写完一张纸放在一旁晾着,一边又抽出另一张纸,将刚刚对于乌桓的几点猜测和对策一一写上,又加了点挑拨离间,收买二鬼子的小贴士,这才停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信纸折了几折塞进信封里,对着刘荣说道:“如此,还麻烦刘君了。” 传信也是为了刘荣自己,所以刘荣也不推脱,当即应下,接了信便告辞离去。 -----人物小传.刘荣----- “刘荣字子裕,故司徒刘放子也。少有才辩,而尚气刚傲,好矫时慢物,而数有恣言,人皆怀忿。放闻之大怒,逐之走,然荣乃从容求笔札,须臾立成《鹦鹉赋》,以书胸中之愤,辞义可观。放大怒而去,后三月,辞以教子无方,上不准,三辞挂印而去。 (刘荣)后感于陈丞相《白马篇》,乃感危言激论于国于家无益。於是更疏巾单衣,投笔从戎,远赴幽冀边境,言“吾从班定远!”。 ……十七年,会乌桓叛,荣从世祖率所领追讨叛胡有功,迁骑都尉。 ……十九年,叛胡复寇,多所杀略。荣追击战于渔阳,虏遂大败,弃妻子逾塞走,悉得其所略男女。每闻有警,荣辄厉色愤怒,如赴仇敌,望尘奔逐,或继之以夜战。虏识荣声,惮其勇,莫敢抗犯。” ——《雍史.宁(县)侯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