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 第一章 一剑勾魂 太阳很好,远山如黛。一处不大也不小的庄院隐没在山林之中。 山林掩映下庄院多青砖黛瓦,飞檐翘角深远庄重。 虽是隆冬天气,院子看上去并不萧索。白色粉墙点缀了崭新的红灯笼,无论是近看还是远看都是干净又热闹。 此时屋内温暖如春。窗边的台子上赫然开着火红的鲜花。 “先生,勾魂云公子回来了。” 一个体态轻巧,面容白皙的紫衣姑娘坐在矮凳上,一边倒茶一边露出浅浅的笑,笑容里有一丝喜悦和羞涩。 带着蝴蝶面具的人半坐半躺在坐榻里,不由得笑了笑。 他叫林兰楼,是林府的主人。 勾魂真是个又土又贴切的绰号。 他的嘴角勾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勾魂回来了。也该回来了,这马上就要过年了。 这个家伙长得好看。好看到惊心动魄,让人迷恋。所以叫勾魂。 走在大街上,能让千里城半个城的姑娘为之心动,据说另一半犯上花痴。 连他这样的大男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见到他就有些沉迷。 这么好看的家伙,就像美好的事物一样,能勾起任何人内心深处无边的温情和遐想的吧。 他当然也不例外。 就像是喜欢一块方糖那样喜欢漂亮人。 勾魂摄魄的美好始终是要笑纳的。 他不由得想起勾魂云公子清冷、姣好的面容,和他清瘦的身形,风流不羁的仪态来。 但是喜欢不是占有,世间的美好不是喜欢就能占有的。 勾魂可不是靠着迷人在江湖上立足。他叫秘云深,府里都称他云公子。 除了长得好看,他的剑法也极好,又叫一剑勾魂。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无相勾魂剑法,能将对手一招毙命。 所以就算勾魂是个女子,放眼江湖,可以轻慢他的人也不多。 他曾经是个中原武林中的少年天才。 一点点笑意在蝴蝶面具人脸上毫无保留地漾了开来。 天晴的刚刚好。 人的勾魂摄魄的美不仅仅是外表,勾魂当然也不是仅仅靠外表。 他能称为千里城里妇孺追逐的对象是因为他不但好看,还有着超绝的武功,潇洒利落的身姿。 在每年的元宵节灯会的角逐中都会夺冠。 - 傍晚的风有些寒凉,毕竟新年马上就要到了,春天还不明显。 但是最近天黑的晚了些。 每每到了换季之交,天地都是新的。让人徒生不少新喜。 林兰楼一直都那么容易感受道四季的欣喜。 看着草木慢慢枯了,慢慢变亮了,慢慢长出新芽,慢慢长出叶子,慢慢满山清亮,郁郁葱葱,再慢慢变黄,慢慢枯了…… 然后看着身边的孩子慢慢长大。 何其美妙。 林兰楼此时坐在郊外的一处宅子里悠然地眺望远山,他眼神深远,神情安静清雅。淡金色的蝴蝶面具就放在桌上。 他的整张脸就这样露出来。 如果说大明的官员可以凭脸坐上阶位的话,林兰楼这张脸至少也是个正三品大员吧。 大明的官要生的好看,官话要说的好听。这可不是坊间传闻,那是官员们谁都知道的事实。 屋内生了一个精巧的火盆,就在他多脚边不远处。火盆里的火不是很明亮,却暖和的刚刚好。 太阳沉在山坳里,又大有圆。四处是静默的深黛色。 这是他最喜欢的傍晚。 这样美好的傍晚,若是有一个人可以等,那么就更美好了。 恰恰林兰楼真的在等人。 等的人还是个江湖上人人都想结识的人。 因为这个人彬彬有礼,待人真诚,还有着绝世风华。 他叫李吹笛。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似乎整个江湖都有着关于他们并辔江湖的传说。整个江湖都希望林兰楼能和李吹笛见面,能双双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围观欢呼。 让他们看看传说中的人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一样。 他们的风华无人可匹敌。 因为据说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才最般配。才是真正的风云双煞。 武功绝顶,性情相投,志趣高妙。 他们在一起,似乎每个倾慕他们的人都会不由地安宁几分。 只有李吹笛在林兰楼的身边,林兰楼在李吹笛的身边,倾慕他们的人才会自愧不如。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整个江湖舒了一口气。才能让江湖安宁。 免于那些狗血的倾慕和追逐。 还因为,有仇怨的人,只要听说李吹笛和林兰楼重现江湖,他们心中就不由得升起希望。 似乎这两人一定会帮他们讨回公道。 听说这次林兰楼和李吹笛的见面,就是要处理一件江湖上的大事。 而且勾魂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传说他们三人在一起,这偌大的江湖就没有他们办不了的事情。 江湖每年都会有这样的传说。 真假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湖有传说,有传说就有神话,有神话就有希望。 但是,所有的传说,不过是人的传说。 只要是人,就都有一日三餐,就都有爱恨别离。 他们自然也不例外,他们的日常也与常人一样很庸常,还很繁琐无趣。 他们的感情也很朴素,并不高贵。 朴素到只像普普通通的家庭一样,就像普普通通的友情一样。 日出日落,四季更迭。 等候与送别,担心与思念,误会与不快,别扭争吵与低声下气。 俗人的事情一样都不会缺。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山庄在官道不远的山峦之间本来就安静,此时又静了几分。 不过红灯笼次第亮了起来,山庄显得温暖热闹起来。 紫衣的姑娘进了门来,轻声道:“先生,该用晚膳了。” 一边说着又忍不住微微地抿嘴笑了笑。 看着偷笑的姑娘,林兰楼叹了口气道:“素颜,你这神态,不是个好兆头。” 紫衣姑娘叫素颜,笑道:“云岫姐姐说要和云少爷一起来看您。” 林兰楼身形下意识一挪,道:“你没说我不在家?” 紫衣姑娘只是微笑不语。 云岫是勾魂的姐姐。勾魂有着绝世容颜,云岫自然也不差。 勾魂叫秘云深,他姐姐叫秘云岫。 林兰楼如果还有一个理由不见勾魂的话,那就一定是因为他怕见到秘云岫。 因为秘云岫总是缠着他,还要对他动手动脚,上下其手。 第二章 造访 “素颜,你你,你不能这样重色轻友啊。”林兰楼语气里简直能听出颤抖来。 林兰楼知道素颜钦慕秘云深,想见到他。所以不可能为他挡住秘云岫的造访。 只听得前院传来清脆的声音,道:“先生,云姑娘和云公子来了。” 林兰楼几乎是跳了起来,转身就想跑。 可是这里是他家,他跑了,成何体统?再说,他能跑哪去? 素颜看着有些惊慌的林兰楼道:“先生,您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侠啊,怎么还会紧张?年关了有客人造访,我们做管家的不能说先生不在啊。” 一边收拾了桌上的残茶一边又安慰道,“浓妆在的,您别怕。” “那就好,那就好。”林兰楼舒了口气。 他出了门,衣袂飞动,翩然若风,很快就到了前院,叫道:“贵客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他的腔调明显有些生分,事实上他是有些紧张罢了。 一个锦绣衣衫的女子飞快地出现在暮色深沉的院落里,叫道:“先生,好久不见。” 说着就迎了上来,径直走过来,眼见就要撞上了,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林兰楼脸色都变了,锦绣衣衫的女子自然是秘云岫。 一个娇俏的水蓝衣衫女子适时地出现了,很自然地让开了林兰楼,迎了过来,道:“云姑娘还是那么漂亮。快快请进吧,外面冷。” 水蓝衣衫的姑娘就是浓妆。 浓妆一边说一边做了手势,将锦绣衣衫的秘云岫引到了前院客厅。 客厅里一位淡缥色衣衫的男子安静地坐着,眉目清秀,神色淡然专注,正看着桌子上的茶宠。 虽然只是安静坐着,却天然一段说不出的风致。他就是秘云深。 秘云深是趁着秘云岫进后院找林兰楼的时候,独自进了客厅等着了。 见林兰楼进来,起身站着,抬头看着林兰楼,没有说话的意思,也没有什么表情。 林兰楼早已面色喜悦,道:“云深回来了。快坐下。” 说着快步走过来,坐在秘云深边上,仔细端详道:“舟车劳顿,累了吧。不过还是如以前一样精神。一会我陪你喝两杯解解乏。” “好。”秘云深只答应一句,便又低头看着茶宠,“这好像是新的。之前没见过。” 他的声音淡而微微低沉,略略带着点孩童的童音。 林兰楼漫不经心道:“没见过吗?” 说着很快泡了茶,给他倒上。又道:“你上午才从外地奔波回来,傍晚就来我处,此番到访,可有什么急事?” “并没有。姐姐着急想来看你,要求我陪她。我便答应了。她给你带了些她自己调制的独门暗香。说是安神用的。”云深道。 秘府的香在江湖上是有名的。 秘云岫姑娘的制香手段在千里城是独一无二,在江湖上据说也是千金难求。 不过林兰楼要想得到,从来都是易如反掌。 秘云岫也挨着林兰楼坐下,膝盖几乎要顶到林兰楼的膝盖。 吓得林兰楼一哆嗦。不由得往秘云深跟前凑了凑。 幸好浓妆端着点心过来,道:“姑娘请用点心,这是姑娘喜欢的千层桂花糕。” 此时林兰楼稳了稳心神道:“秘姑娘请喝茶。” 秘云岫此时笑靥如花,肆无忌惮地盯着林兰楼笑。 明明知道林兰楼紧张,却更加妩媚妖娆盯着不放。 道:“先生的茶自然是要喝的,这千里城多少姑娘都想喝上林府林先生泡的茶,却从未如愿。我就不一样了。” 说着就伸手来摸林兰楼的手。 林兰楼吓得手一缩,差点从凳子上翻到下去。 秘云深就像没看见一样,慢慢啜饮着茶。 秘云岫笑道:“长久不见先生,先生的容颜都依稀了。今日怎么还带着蝴蝶在脸上,取了可好?” 说着又伸出手来取林兰楼的面具。 林兰楼吓得说不出话来,人已经滑出座位,双手扶头,远远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看上去颇为弱小无助。 秘云深突然笑了,他抿嘴低头吃吃地笑,笑的像个孩子。 难怪整个千里城的姑娘都喜欢他,他笑起来如此可爱又烂漫。 “我有那么可怕吗?”秘云岫翻了个白眼道,“我有李吹笛那么可怕吗?那个家伙面若岩石,周身泛着寒气。江湖人和他打过架的都说他是杀人的魔王,偏偏你就对他趋之若鹜。我哪里比不过他?” “你、你、你哪里都比他好。”林兰楼道。 “那你为何如此怕我?” 看着立在远处的林兰楼沉默不语,秘云岫气急道:“来来来,你过来坐。” 林兰楼也觉得老站着不妥,赶忙取下面具,道:“我自己来,你莫要动手动脚。” 听林兰楼说她动手动脚,秘云岫更是气急,却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勾魂秘云深是天上清秀的仙子,那么林兰楼一定是人间的贵公子,一派天然端庄雅正之气,让人不敢唐突。 秘云岫却看的愣住了。 林兰楼挨着秘云深坐下,自然地摆正衣袂,轻轻给秘云深添了茶,道:“这茶,是李少爷从姑苏带过来的,天然醇香,不可多得,你尝尝。” 秘云深止住了笑,道:“就算是资质平庸的茶,经先生之手冲泡,也能成为上品。” 秘云深说的没错,这方圆百里的千里城,能将茶泡的滋味非凡的,不出三人,其中一人就是林兰楼。 此时浓妆又上了两样点心,轻声道:“云姑娘,近日素颜养了数珠稀罕月季,深得先生喜欢,姑娘可有兴致去花房一看究竟?” 秘云岫本是端庄秀丽,性情大方的大家闺秀人,只是见了林兰楼就会失了分寸。 据说是因为她太过倾慕林兰楼,几次提亲,林兰楼都拒而不受,一点都不给面子。 可林兰楼也没有娶别人。所以每次见到他,总是要忍不住动手动脚戏弄他。他越躲闪,她越想撩拨他。 “似乎李少爷也快回来了,就在这一两天。”浓妆有意无意地说道。 秘云岫听到李少爷李吹笛要回来,明显吓了一跳。 李吹笛可不是好惹的。他随时随地都像个老母鸡护鸡崽崽一样护着林兰楼。 而且从不给人面子,谁的面子都不给。 此时秘云岫也知自己不便留下,毕竟秘云深才是林兰楼的朋友,他们数月不见,此时定是有话要说。 起身微笑道:“甚好。素颜养的花,向来是千里城最好的。” 说着起身离开,随着浓妆出了门。 秘云岫和浓妆出了门,却见素颜正在门边偷偷地看着屋内。 秘云岫笑了,回头看了屋内的两人,道:“喜欢看我那傻弟弟吧?” 素颜脸红了。 秘云岫又笑道:“看看也就罢了吧,可别往心里去。好看可当不了饿也解不了渴。就如同你养的花,喜欢罢了,可不能生了执念。” 素颜微笑着低下头,道:“姐姐说的是。上回姐姐说了,万万不能生出执念苦了自己。” 浓妆看看两人的样子,自然会心一笑。 此刻她心里也希望这秀美的云岫姑娘自己也能如此,万万不要对先生起了执念。 万万不要苦了自己。先生对待倾慕者,那可是千年的木头。 当然李吹笛李少爷例外。 如果说秘云深是林兰楼的好朋友的话,李吹笛和林兰楼的关系绝对无法明确表达。 三人有说有笑去了花房。似乎一瞬间完全放下了刚才的念想。 这世间的快乐往往需要放下执念才能获得。 林兰楼和秘云深默默地坐着,慢慢品茶。 见她们已经走远,林兰楼问道:“此次回来,可是有什么收获?” “还像往常一样,处理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秘云深道。 “冬天天气寒冷,在外面这几个月辛苦的很吧。” 秘云深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了低头。 他向来没有说过苦,也没有说过累。 他似乎从来都不会表达自己的感受。 林兰楼轻轻地将火盆拨了拨,他想让火盆更暖和些。 “我让厨房给你做了爱吃的烧海螺,上汤菜胆。陈了十年的红曲黄封,都是你喜欢的。” 不得不说,林兰楼对秘云深的疼爱和了解,有时候超过他的家人。 秘云深只默默地“嗯”了一声。 半晌道:“在青城的时候,我见过少爷。他让我给你带好。” 林兰楼点点头。秘云深说的少爷就是李吹笛。 李吹笛也很快就要回来了,他在等他。 “他可曾和你说了什么事情?” “不曾,我见到他的时候,是匆匆之间,很快就各自分别了。少爷他很忙。”秘云深道。 林兰楼又点点头。 李吹笛来信说,有事相商,让他等他。 人在世间需要有家人,也需要有朋友。 “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个人的事情,可有打算?”林兰楼问道。 “已有打算。打算如先生和少爷一样。” 林兰楼一时语噎。半晌道:“前一阵子,圆月山庄的事情,是少爷请了峨眉派的月如师太出面,才解决了。在这江湖,你的情劫未了。自己要当心。” 秘云深默默地垂下眼睑,神情委婉如少年。 圆月山庄的二小姐从见过秘云深之后,念念不忘,几欲成疾。山庄庄主爱女心切,曾下令不惜代价,要与秘云深结为翁婿。 秘云深自然并无此意。纵是林兰楼亲自劝他,也完全无效。 圆月山庄虽然不如江湖有名的四大山庄那般有名头,但是实力也不容小觑。 眼见圆月山庄庄主气恼不过,李吹笛无奈之下只好请了峨眉的月如师太,才将此事平息过去。 第三章 朋友的朋友 夜已经深了。 听说李吹笛要回来了,秘云岫早早就告辞了。 她可不想得罪李吹笛,也不想见到他。哪怕他是江湖中有名的大侠,人人都想一睹尊容,她也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她记得很清楚,上次她是怎么被李吹笛提着衣领扔出林宅。 那天她不过是想到林兰楼身边拉拉他的衣袖罢了,李吹笛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就将她扔了出去。 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就摆着一张冷冰冰的脸。 据说李吹笛内力深厚,追风剑快若流星,一剑封喉。 打,她是打不过他的,一招都不用,她就毫无还手之力。 关键是她的弟弟秘云深一点都不帮她。只会在边上若无其事地摆弄着些小玩意。 任由李吹笛把她扔出去。 这三人的关系真是让人费解。 所以早走为妙,省的被扔出去。 林兰楼在泡茶,秘云疏将自己埋进椅子里。他微微有些酒意,微醺的感觉刚刚好。 椅子里放了厚厚的毛毯。脚边不远处,是一个温暖精致的火盆。 窗户处是两盆热闹娇艳的月季。有火红盛开的花朵,也有含苞待放的花苞。 房间里燃着淡淡的沉香,味道单纯又饱满。 秘云深指着花道:“这花好看。” “有了花在房间里,房子就不那么空寂。人也就不那么容易寂寞。来,喝点淡茶。”林兰楼把茶杯递给秘云深,淡淡道。 秘云深默默地低下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他有些沉醉了。姣好的面庞在温和的灯光下突然现出掩饰不住的幽切和悲伤。 “我以为先生和少爷一生都不会寂寞。”秘云深道。先生是说的是林兰楼,少爷是说的是李吹笛。 “是人,都会寂寞,哪里有不寂寞的。你虽年少也不例外吧?” “我也不例外,会很寂寞。” 林兰楼默默地添茶,秘云深默默地喝茶。 “我有一位心仪之人。她在千里城外二十里的小镇上。是一位寡妇。”秘云深道。 “你喜欢就好。”林兰楼淡淡道。对待友人,他是宽容的,对待感情他更是宽容的。 “她有一个女儿。扎着小花辫子。总是在小院子里跑来跑去,读书识字。我很喜欢她们。” 秘云深的眼睛里充满着柔情,微微含着笑。 林兰楼点点头。 “你这样的喜欢可能持久?若不能持久就莫要表达,徒增她们母女的伤感。” 不得不说,林兰楼是善良的,他也是位良友。 “已经一年了。” “你身边佳人无数,只要你喜欢,什么样的名门闺秀都任你挑选。为何偏偏要喜欢她们?” “喜欢哪里需要什么理由。”秘云深长长叹息了一声。 又道,“有些人让人看一眼就喜欢,身上的气息看上去就亲切。就如同你我。我在她们身边说不出的放松和舒适。没有一点拘束和生疏。每天都很快乐。” 林兰楼点点头。是的,有的人让人无端地舒适,自然,愿意亲近。 “那你打算如何?” 秘云深突然泣不成声,几乎打翻了杯子,深深地缩进坐塌里。 眼泪啪嗒啪嗒地打下来。 林兰楼惊愕之下,还未开口眼圈红了。 从未见过一向清冷话少的秘云深如此悲伤,如此弱小可怜。 他慌忙递过去一方洁白的帕子。 “可是,可是,她们不见了。我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她们,我一直在找她们。”秘云深抽泣的几乎要喘不过起来。 说话也不连贯了。“我前日就已经回到千里城外的小镇,我一直在找她们。” 这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彩云易散琉璃易碎。 林兰楼的心里划过一丝凉凉的微痛。他怎能不懂秘云深的伤心。 等了很久,秘云深停止了哭泣。 他的脸上布满了悲伤。 “为何会如此——”林兰楼默默地添了热茶给他。 “还不知道。” “只愿她们快乐无恙。”秘云深吸了吸鼻子,哭过的脸上红红的。 秘云深默默地闭上眼睛,他累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累啊。 眼泪不知不觉又从眼角又滑了下来。 他在外面千里归来,心里充满了快乐,就是想能看到她们,看到她们的笑脸。 可是他回来看到大门紧闭,灯火全无,他的慌张失措如冬天被冷雨浇透一般。 “那位姑娘是位什么样的人?”林兰楼轻轻拍了拍秘云深问道。 “她叫络衣。姿容极为普通,也从来没有什么妆容。头发高高挽起如同市井大娘,一件发饰都没有。衣衫的颜色也是如同市井大爷穿着的那般,酱色土布。” 林兰楼微微有些吃惊。 秘云深竟苦笑了,这位姑娘确实如此啊。可是他就是喜欢她啊。 她每天都穿着本地人穿的酱灰色土布衣衫,高挽发髻。连一件漂亮华丽多衣服都没有,一件首饰都没有。 她身边那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也是灰色衣衫,可是发髻上总有鲜艳的发饰,哪怕就是一小块丝纱,都是鲜艳好看的颜色。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么愿意呆在她们两人的身边。 络衣是做刺绣的。 她精通账房的簿记之法,经常在月末出入小镇上的几家商铺,或有钱人家的账房,帮忙计算收支。 一年前的一天,他见到她的那天,她正在飞快地打着算盘。 灵活的手指飞快拨动着小算盘,神情专注,眉头微蹙。 若说她有什么样的姿容,似乎也没有,皮肤黑了些,眉眼普普通通,除了天然一段女人的温婉,毫无惊艳之处。 可是他就在那一眼之后,就极喜欢她。 喜欢看她那种专注,旁若无人的样子。 喜欢她那种露齿一笑,和翁妪妇孺和气交谈的样子。 因为她精于算数,每每会帮那些做小生意小买卖的翁妪妇孺计算收支。 而且随口而出,从未有差错。 他就喜欢她那个样子,似乎从未刻意讨好别人,但是也从未嫌弃过别人。无论这个人是谁,她都能一概对待。 穷愚老弱,她总是和和气气,不会厌烦。 因为她叫络衣,有时候听起来像是在叫罗姨。 她似乎又有着说不出的威严,在小镇上一个孤儿寡母的外乡人,竟从没被人欺负过。 秘云深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稳稳地过下去。他能经常见到她们,去她们家做客。被她当做家里的一员。 可是这次他从外地回来,这对母女不见了。 一点消息都没留下,一点痕迹都没有。 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好像他记得的以前都是一场梦一般。 “她可是江湖人?”秘云深问道。 “她精通账房算术,身手不弱。” 林兰楼点了点头。他知道秘云深看上多女人一定不会真正普通。 “可能看出她的来历?” 秘云深愣了半天道:“从未问起过。她也从未问过我的来历。” 是的,喜欢从来不需要问出处,也不必问来历。 可是现在怎么办,人不见了。 “我让素颜去帮你查一下。” “素颜,她一个养花的小姑娘出门能行吗?” 林兰楼笑了笑。无论是素颜还是浓妆,都是林府的小管家。 素颜是林府花草树木的管家。浓妆是后厨的管家。 可是林府的管家,每一个人都不一般。 “素颜是越女剑的传人。长相乖巧老实,善于搭讪。没有比她去更合适的了。没有比一个女子去打听另一个女子的消息更合适了。” 秘云深知道林府有八九个管家,个个都不是普通人,不曾想养花的素颜却是越女剑的传人。 第四章 归来 李吹笛回来了。他在回来的路上。 天空竟然飘起了大雪。 临近春节的雪下起来有些恣意。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这样的雪,若是下一夜,一定会铺天盖地掩盖所有的道路。 所幸官道的两旁多有树木。茫茫白雪的天气,沿着两旁的枝桠走大抵不会错。 所幸林兰楼在自己的庄园之外,沿途十余里都挂上了红灯笼。 哪怕灯油枯竭,灯笼也能在雪夜里摇曳闪亮。 归来的李吹笛看到灯笼就不会迷路,沿着灯笼他就不会因为看不清道路误入积雪很深的沟壑。 他料定他今夜一定会回来。 若是晴好的天气,这个家伙会早早就找个客栈停下来,住上一夜第二天太阳出来再出发。 可是只要是雨雪天气,李吹笛是一定要风雨兼程。 他风雨兼程,是因为他怕他风雨的夜里有人会不眠不休地等他。 不知道是因为他总是在风雨天气赶路,他才等他。还是因为他怕他等他才在风雨天气兼程回家。 总之两个人的行动总是谜一样一致。外人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管家们不好说什么,就连秘云深也不好说什么。因为说了也没用。 总之,只要是归期,只要是风雨大雪天气,他们两人就一定会见面。 就一定会有一个人在路上,另一个人也在路上。 一个在赶路,一个在等待。 素颜和浓妆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林兰楼吃了午饭后就出发了。他完全不顾管家们的劝阻。“先生,李少爷至少要到夜半才能到达,您不必那么早出发……” 庄园里都在忙着储备年货。 先生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素颜和浓妆两人就开始准备出行。准备今晚出行的器物,准备先生出行的装束。 她们担心先生在雪地里等的太久,人会湿透了,冻僵了。 准备好了火盆,将花房的草帘子盖的严严实实。准备好了马车,给先生准备了厚厚的鹤氅。 鹤氅一定是猩红色的,这样在天地皆白的路上,才醒目。 将先生的围巾,先生的长靴备好了,先生的马也备好了。 当然也给李少爷准备了差不多的行头。 只是颜色不同。若先生是红色的,那么李少爷就一定是黑色的。这是他们这么多年的习惯。 今晚无论风雪多大,时间多晚,先生一定会在五里开外的月亮亭里等着李少爷。 当然,家中宅子里先生住的东院和李少爷住的西院,早已经燃起了火盆,点起了灯笼。明亮又温暖。 西院的灯笼是李少爷喜欢的湖蓝纱做的灯笼面。 有些清冷的光在雪白的天地间说不出的清绝和缥缈。 如同天宇。 先生和少爷,他们年龄相仿,没有什么辈分的差别,只是他们两人喜欢这样的称谓而已。 据说两人二十年前相遇,江湖给他们的称呼就是这样。 林兰楼喜欢别人称他先生,李吹笛自幼习惯了别人称他为李少爷。 素颜和浓妆是驾着马车出门的。 她们的马车上放着汤婆子,放着火盆。放着衣物。放着酒和肉,自然还有糕点。 这一等,不知道要等多久。也许会等到明日,也许只是等到半夜。 多备着点总是不错。 因为先生总是会在五里外的月亮亭等李少爷,所以月亮亭不远处有几间房舍,由附近的村民照看着。 若是等得太久撑不住,她们可以下了车,去房子里避避风雪。 到了月亮亭的时候,远远看到先生坐在马上,身上落满了厚厚的雪。像一尊白玉雕像。 亭子里亮着红红的灯笼,让这漫天白雪的夜晚多了几分神秘和温暖。 素颜慌忙下了马车,奔到林兰楼身边,嘴里念叨:“这是要冻僵了吧。” 说着伸手去抖林兰楼身上的雪,又递给他一个汤婆子。道:“先生,上车暖暖吧。” “不必了。”林兰楼接过汤婆子,默默地坐在马上,眺望着远方。 素颜心里着急,这脚怕是要冻坏了吧。却也不敢多说。 默默地退了回来。 这风雪的天气,雪打在脸上像刀割一般。特别是在飞奔的马上,飞雪打在脸上,更是难耐。 此时先生的心里惦记着李公子,一定也是万般滋味吧。 素颜和浓妆相顾无言。 人和马都静静地立在风雪漫天的暗夜里。 静的只有簌簌的落雪声和风吹过山谷的声音。 月亮亭的位置是三岔口,只要李少爷要归来,就一定会从这里经过。 不知道他从哪一条路回来。 所以先生每次就只在这里等,不敢走远。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暗夜的空谷中传来一声凌厉的清啸。 林兰楼的马突然动了,他飞奔出去,像离弦的箭一般。 这是李吹笛的清啸。 远处还没有传来马蹄声,可是李吹笛知道月亮亭里一定有人在等他。他催动内力,发出这声清啸,告诉他,他回来了。 素颜和浓妆大喜,她们跳下车,看着疾驰而去的林兰楼,身后腾起浓浓的雪雾。 “是李少爷来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虽然她们准备的东西还没有用上。她们也可以回去了。 因为只要见到李少爷,先生是什么都不需要的。 而且此处离家里不过五里之遥。 两人在雪地里跳了起来。然后飞快地上了马车,调转车头飞快地往回走。 她们要赶在他们两人回到家里之前,准备好宵夜和热水,让两个风雪夜归的人美美地吃饱喝足,洗个热水澡。 林兰楼顾不得别人,他只是在风雪里飞奔,他等的人回来了。 他从清啸中听出了他的位置。 没有人能体会到他此刻的心情,他的心里简直要长出翅膀飞翔一般。也发出一声激越的清啸。 清啸声在山谷中激荡,余音不断。 他的脸上早已经挂上了花一般绽放的笑容。 可是这样无人的暗夜里,飞雪的天气里,没有人看到,没有人能体察到。 但是很快,就有一个人和他一样。 那个人和他一样,带着雀跃飞翔的心情,不顾寒冷,不顾疲惫,不顾飞雪如刀,向他飞奔而来。 天地间簌簌无声的落雪,都在等候着奔腾而来的马蹄声。 都在为奔腾的马蹄声静默。为两个奔向彼此的男人静默无声。 时间似乎也静止了。 在他们见到的那一刻,天地都沸腾了。 两匹奔腾的骏马,马上两个英姿飒爽的男人,身后飘起一黑一红的斗篷,如同两只雄鹰向彼此飞翔。 他们几乎是同时,飞快地从马上跃了下来,在积雪满地的路上,他们向彼此飞奔而来。 马飞奔腾起的雪雾,他们飞奔腾起的雪雾,就像是天地的喜悦和沸腾的祝福。 他们奔向对方的样子,简直是竭尽全力。 因为天空中的风雪太大,地上的积雪太厚,阻力太大。他们在雪中飞奔没那么顺利。 终于,他们跪倒在雪地里,滑向对方,将对方紧紧抱住。 在雪地里翻滚了起来。 天地间只有无边的飞雪纷纷落下。 似乎只愿此生情深的人都能白首不相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起身,轻轻为对方掸掉身上的雪。 脸色都是笑,眼睛里都是星星。 在幽清的雪光下,李吹笛气质坚毅,身形挺拔,面如冠玉,又如岫岩。 他黑色的鹤氅,将他衬托的更为峭拔,又透着一股雍容的霸气。 林兰楼身着猩红鹤氅,形容婉转,却也清绝。两袖飘摇,风流雅致。 两人立在雪里,宛如一对出尘的仙子。 彼此立在风雪里,互相端详着对方,似乎经年未见,似乎又有千言万语,却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分别不过是两个月而已。 最终李吹笛低沉的声音道:“回家吧,外面冷。” 林兰楼垂下眼睑,轻声道:“好。” 在将要上马的时候,两人却紧紧握住彼此的手,似乎唯恐对方离去又要天涯相别。 天地间的大雪倾泻而下,铺天盖地。静谧又深情。 风雪夜归,始终都是人间最温暖的事情。 无论是有个可以等的归人,还是有个等待自己的人,都是人间最幸福的事情。 区区五里并不难走。雪地里依稀相连的灯笼,映照着白茫茫的一片大地,如同通往天宇的甬道。美好又迷茫。 林府的院子里亮着清冷又温暖的光。屋内也是清冷温暖的光。 雪光清寒,可是院落里是红色的灯笼,所以清冷里带着温暖。 只有李少爷的小院子是湖蓝纱做的灯笼面,显得有些幽亮而清冷。可是今晚上,他是不会回去了。 虽然他的小院子里一样明亮,房间里一样温暖。 先生的院子是温暖热闹的。 屋内窗边盛开的月季花,不大的火盆里幽幽燃着的炭火,让人感到无比温馨,又春意盎然。 空气里似乎都有蜜的甜香。 素颜和浓妆已经早早为他们摆好了餐具,也摆好了茶具。 食物就在餐桌边上的暖箱里放着。 干净的袍子就放在屏风后面的衣架上。 两个大木桶里已经装满了热水。 因为先生和少爷已经回来了。 院子里没有人,所有其他人都睡了吧。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将一切都留给了他们俩,留给久别归来的李少爷。 这样寒冷的冬夜,他们不需要担心先生。 因为李少爷会照顾他。会在院子里为他搓热冻僵的手,搓热冻僵的脸和冻僵的脚。 然后才放他进门。据说近二十年里他们在一起的生活经验很多,他们并辔江湖的时候从来不需要别人照顾,都是彼此照顾对方。。 当然先生也会照顾好李少爷。 至少今晚上,谁的出现都是多余的。 虽然此时的林府里管家十余人。没有一个人出现,也没有一点声音,除了簌簌的落雪声。 第五章 生病 据说神仙都是人变的。 清晨的阳光打在雪地上,明亮刺眼。鸟雀呼晴。 林兰楼坐在桌旁,一个人默默地喝着清粥。 清粥的香味刚刚好。他最喜欢清晨的清粥味。 或许是因为屋内有人在酣睡,所以让他觉得万分安宁和充沛。 清粥也格外地好喝。 李吹笛病了。 已经是第三天了,他还在酣睡不起。 刚刚才给他喂了清粥,他和他一样最爱喝清粥。 白米清粥。什么别的也不放,清白简单。但是火候一定要刚刚好。 煮粥和炒菜是一样的,要讲究火候,讲究出锅的时间。 许是生病的缘故,李吹笛什么都不愿意吃,只浅浅地喝了几口清粥。 想要劝他吃一点,他就把头一歪,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一句话也不说,须臾间又沉沉睡去。 林兰楼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看着盘子里的蜂蜜糯米藕,吃了一片,又吃了一片。直到盘子里的都吃完了方才罢休。 每次回来,只要是疲惫,李吹笛都会这样,酣睡,发烧,三五天就好。 许是他回来就放下了所有的戒备,放下了所有的事情,放松了所有的神经安心地睡了吧。 身体放松容易生个小病,让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照顾一下自己很美好。 但是林兰楼还是不敢大意,决定去城里为他请大夫。 因为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李吹笛还在睡。除了喝了清粥,上了茅房,就没有做别的事情。 天冷气清。雪还没有化。四处白茫茫的一片。 连阳光都清冷了不少。 远处的山和田野,人家,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雪气里。晶莹纯粹,看上去说不出的美好。 林兰楼穿上夹了棉的锦缎袍子,紫苑色的斗篷。在白雪皑皑的苍茫天地间显得特别耀眼风致。 加之他眉目如星,身形如玉树,颦笑间风流倜傥。更让他不同凡人。这若是到了热闹的千里城大街上,可如何是好? 不是要像勾魂秘云深一般被全千里城的夫人们围观? 可惜他似乎从来也没在意过,他习惯和千里城的富家子弟那样,带着小巧的蝴蝶面具出行。 此时他任由着浓妆给他淡淡几笔,勾勒成了个面目粗犷有些黝黑的江湖大叔。 浓妆和素颜是林府的管家。 林府的管家按说也有七八人。各司其职,浓妆和素颜就是内院的管家。 林兰楼的身边贴身的管家叫扶光,不过他出门办事,还没有回来。 他在林兰楼就方便的多了,因为他是个男的。 这样出门请郎中的事情,扶光去就可以。至少扶光能陪他一起去。 现在不行,他只能一个人去城里请大夫。 林府的管家不是谁都能做的。 浓妆是姑苏人,长相秀美,动作利落,精于做各式糕点。 另外她的武功据说师承姑苏燕子楼,无论是轻功还是暗器都是江湖宵小或是江湖浪客们不敢小觑的。 素颜,扬州人。 她五官精致,常常凝神看花,像是在认真思考。精于花艺,不仅工于养花,还精通插花。 自古插花、挂画、焚香、烹茶都是雅量之事。能精通一件事情便就可称为江湖雅士。 素颜在江湖上,单单是插花养花的技艺就可以算是千金难得的管家。 奈何林兰楼似乎并不能全面欣赏到素颜的雅士技能。他喜欢栽在土里的花,还只喜欢热闹的月季。 所以素颜插花的技艺就有些浪费了。 素颜善用短剑,据说是越女剑的传人。不知道真假,因为林兰楼也没机会见她和人对敌。 平日里只见她照顾林府的花花草草,养花,插花,添茶倒水。整日拿的都是剪刀。 自然,林府里的掌事,厨娘,账房,护院等都另有管家。也不是事事都要她们操心。 林府还有一位主事,他们都叫他大管家,据说名字叫林无。名字有些怪异,知道他名字的人似乎也不多,大多习惯叫他大管家。 而且这位大管家似乎也很少露面,很少露出真容,不是半遮着脸,就是易了容。 他似乎还有个嗜好,就是穿那件亘古不变的土黄土灰混杂的衣衫,连过节也不会换新衣服。 最多是在衣襟上或者帽子上簪一朵喜庆的花。 在林府,想要易容最容易。 因为浓妆就是易容的高手,她随随便便教他们几招,便足够他们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了。 大管家林无负责安排所有管家们的任务和工作。因为他出色而且能干。需要主人林兰楼操心事的也不多。 林兰楼在要出门的时候,不放心又回房间看了一眼酣睡的李吹笛。 等他再磨磨蹭蹭要出门的时候,门房来报说云公子来了。 林府的管家和佣工们习惯叫秘云深云公子。 一来亲切,二来好听。 因为云公子年少俊美,是林府的常客,是先生的朋友。从不多言,还不多事。 还不等门房再出去通告,秘云深就已经进了林兰楼的小院子。 秘云深见到林兰楼吃了一惊,忍不住皱了皱眉,道:“脸怎么弄成这样?谁给你易的容,好生难看。” “脸也不能当饭吃。没有好看难看,你只要认得就行。”林兰楼道,“清早天气寒凉,你快坐在火盆边上烤火去吧。”。 秘云深麻利地解下斗篷,取了围巾放在屏风上,坐进了火盆边上的坐塌里,盖上毛毯,道:“听说李少爷病了。我请了大夫来帮你看看他。就在门口。” “刚好我正要出门请大夫。快请进来吧。”林兰楼喜不自禁道。 说着忙走出去招呼大夫。 大夫干净文雅,像个书生。 林兰楼看上去还是有些紧张生病的李吹笛,他将大夫引进了里屋。 李吹笛还在睡着。 秘云深只抬眼看了看林兰楼,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这位李少爷在林府身份尊贵,也是林府的大半个主人。他心里知道,他的病多半是没大碍。 因为先生就是个能给人瞧病的大夫。若是有事,先生早就把千里城的大夫都请遍了。 半晌,大夫终于诊断完了,道:“这位公子急火攻心,长途颠簸,又染了风寒才至如此。不过无妨,清火祛毒,静养休息两三日就可痊愈。” 秘云深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轻哼了一声。 李公子每年都要来这么几次做派,他说他是少爷病。每次少爷病犯了十个大夫有八九个都说相同的话。 林兰楼也习惯了他每次回来都生病,又每次都紧张的战战兢兢。 离谱的是,林兰楼本来就精通医术,曾在城里段记医馆坐诊。可每次李吹笛昏睡,超过三天他就慌张失措,要从外面请大夫来看,请一个不放心还会请第二个。 今日的大夫开了药方,林兰楼千恩万谢送走了大夫。 秘云深有些看不下去了,道:“我府上的马车在外面,会送大夫回去。大夫药方上的药,我都给你带过来了。你也不必亲自去千里城最大的高记药铺去买药。” “你怎知大夫要开什么药?”林兰楼看着药方道。 “李少爷他老人家哪次生病不是那几味药?怕是门房的小哥都记得了。” 林兰楼嘿嘿笑了笑,道:“我赶紧煎药。” “只有你的李少爷重要?客人来了,茶也不泡吗?” “你稍等片刻,毕竟吹笛他是病人嘛。” 此时倒是浓妆端了普通的茶水和点心过来。 秘云深道:“浓妆姑娘很懂易容之术吧?区区数笔,把你们先生勾勒的骨相都变了。” “云公子过奖了。”浓妆微笑着退了出去。浓妆虽是秀美,却也大气,极明事理。 她知道,这个云公子眉眼生辉,形容潇洒不羁,似有绝世风华。多看两眼都会沦陷。所以还是不要多看的好。 更不要有什么奢念,譬如绝世公子会喜欢上我这样的荒唐念头。 对于世间的私情,浓妆似乎比别的姑娘都通透。 不知道是曾经沧海,还是天生聪颖。 总之聪颖通透的姑娘,总是要少受些苦多些福分吧。 药,林兰楼是要亲手煎的。喂药,他也是要亲自喂的。 到了晚上,秘云深问道:“素颜姑娘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 秘云深低头喝茶,不说话。 “这些天你一定是去镇上打听过,什么消息也没得到吧?”林兰楼见他不说话,问道。 秘云深低下头没有说话。 “我请素颜去打听,也只是想让你的心里安宁些。替你打听到络衣姑娘的下落,让你知道她的境况。” 林兰楼默默坐下,变得絮叨起来,简直絮叨的像个老母亲一样。 语重心长。 “你在这千里城,那么多姑娘都喜欢你,可是往往连见你一面都不可能。你也不想被那些喜欢你的人勉强。我也不希望你因为喜欢别人去勉强人家。” 秘云深默默地坐着不说话。 林兰楼不禁又劝道:“子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懂的。若是素颜打听到了那位姑娘的消息,你不要勉强人家。行不行?” 秘云深沉默半晌,竟点了点头。 “只要她们好,你就可以安心了。我也就为你安心了。这世间的情分,爱而不得是常态。那些爱慕你的姑娘都能忍得,你一定也能忍得。” 又道,“想来这上苍也是公平的,这千里城为你难过的姑娘何其多也,此番也让你尝尝爱而不得的痛楚。” 第六章 傲娇 秘云深深深地缩进坐塌的毛毯中,听着林兰楼一个人唠叨。微微闭上了眼睛。 那么多人喜欢他,是他的错吗?长得好看,这也是他的错吗? 他不喜欢她们也有错吗? 半晌等林兰楼停止了唠叨,问道:“素颜姑娘真的能打听到消息?” “这件事情很难吗?一个女子去打听另一个女子的消息,有一百种方法。不会很难。” 秘云深低下头,没有说话。 是的,不会很难。没有谁会凭空消失。 只是也许他打听的方法不对罢了。 这样一想,秘云深的心里稍稍有些放松了些。 天色已晚,秘云深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林兰楼道:“你住西院的房子可好?” 秘云深拒绝了,道:“我就住东院的厢房。” 东院是林兰楼的院子,西院是李吹笛的院子。 “什么时候你也给我弄个小院,让我自己住着。”秘云深道。 “你们秘家千里城的宅子像京城一样大。还需在我这小宅子挤着住。” “我想和你们一起住,这样方便。”秘云深道。 “你若是来了,家里客房多的是,你随便住。吹笛不同,他四海为家,只在我这里落脚。我自是要给他准备个院落,让他能自己安心住着,不要当自己是客人。” “在你眼里,只有他例外。” 林兰楼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轻轻地给秘云深倒了茶,道:“你试试这茶。吹笛从外面带回来的。我喝了甚好。” “只要是李公子带回来的,就算是草,你喝着也是甚好。” 林兰楼又笑了,不置可否。 “今年千里城的元宵会,你还参加夺魁吗?”林兰楼问道。 “不参加了,已经请姐姐回绝了守备大人。”秘云深一边喝茶一边道。 千里城每年的元宵灯会,都会在城内搭建大的戏台,也算是点将台。在台上挂上灯笼,层层高叠,共有十层。 每年都有各路英雄好汉来夺魁,谁能取得最高层的灯笼,便是千里城的冠军,能获府衙发放的白银五十两。 这是千里城多年来最受欢迎的灯会节目之一。 喜庆又热闹。 因为这场夺魁都是高手对决,他们之间用的是武功和技巧。 就算不能夺魁,一共十层灯笼。可以报名参加第一层到第九层灯笼的抢夺。 总有机会获得灯笼。重在参与。 围观的人能看到开心,也能看到惊险,还能看到偶像。 秘云深成为千里城姑娘们喜欢的对象,因为他连续两年参加了灯会,连续两次成为元宵灯会的冠军。。 他身手敏捷,风姿卓绝,怎么能不让人倾慕。 “你已经连着两年夺冠了,再夺冠一次,就可立千里城三连冠的记录了。为何不去?”林兰楼道。 “不去。” “不知道多少姑娘元宵节等着看你呢。” 秘云深明显不想再说元宵节的事。道:“你宅子里的厨子做饭真好吃。我要在这里一直吃过上元节。” “你想吃多久就吃多久。只怕你姐姐要抓了你回去。” “姐姐,她不会来了。姐姐可不想在这里得罪李少爷。” 轮到林兰楼说不出话来。 “李少爷要是知道谁让你不爽,怕是要灭了人家满门。” “吹笛不是那样的人。”林兰楼咳嗽了一声道。 “姐姐说李少爷是阎罗王。从不怜香惜玉。能动手,绝对不会动嘴。但是有一点例外,哪怕是你喜欢的一条狗,李少爷都会敬它三分。” 秘云深突然变得喋喋不休了。说着说着自己竟然又笑了起来。 “瞎说。”林兰楼给他倒了茶。“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有什么要求?想要什么礼物吗?” “没有,不想要。” “给你准备了烟花,你最喜欢看的烟花。等吹笛好起来陪你放。” “我也想有个人对我好,就像你对李少爷一样。”秘云深又往坐塌里缩了缩。 “千里城的姑娘,哪个不想对你千依百顺。” “镜花水月。别提了,我都不爱听。”秘云深不高兴地背过脸去。 又道,“今年元宵会的冠军会成为千里城姑娘的新欢。她们的喜欢就这样容易变。” “风水轮流,你懂得就好。”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子看。” 两人在火盆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你姐姐为何还不嫁人?”林兰楼问道。 “这个你不清楚吗?”秘云深淡淡道。 “我?还真不知道。”林兰楼舒了口气道。 见秘云深不答话,便又道:“我此生有知己作伴,再不需要旁人了。” “我也希望我能有知己作伴。” “你不行。遇到心仪的女子,成个家才是大事。”林兰楼道。 秘云深没有说话。 林兰楼又道:“我已近中年,少年之情与我和吹笛已没那么重要。回去好好劝劝你姐姐,莫要浪费了青春年华。早些找个好人家,有几个自己的孩子,美美满满地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你为何不自己和她说?” “她不会听我劝。她是你姐姐,你劝劝她吧。” “也好。江湖人人都道你是个风流浪子,红袖添香,美人相伴,却是只孤单的老孔雀。到头来还要我们这几个朋友相伴。想来这江湖传言真不可信。”秘云深道。 “江湖传言也不是全不可信,能信十之一二。” “此次李少爷回来只是和你一起过个新年?” “应该是吧。” “当年你们真的是风云双骑,十招断魂?”秘云深盯着林兰楼道。 林兰楼扶了扶额,半晌道:“这风云双骑的名号取的也太难听了点。” 秘云深吃吃地笑。 秘云深也有个毛病,不爱说话,不爱笑。 长这么大,他的话和他的笑,大多数都贡献给了林宅。都贡献给了林兰楼。 天晴的耀眼。天空湛蓝。 李吹笛醒了。他嘟嘟囔囔要吃点好的,大鱼大肉都来一点。 可是林兰楼还是告诉他,只有清粥,小菜,小米糕,水煮的蛋。 李吹笛开始生气,闷闷不乐,不说话。 这前半生迄今为止,和秘云深一样,李吹笛的闷气和任性大约都贡献给了林兰楼,都贡献给了林宅。 林兰楼简直是陪尽了笑脸:“你四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脾胃虚空,先吃点清淡的,明日再吃些肥腻的。可好?” 李吹笛是江湖上有名的大英雄,干脆利落,铁骨铮铮。 哪里会有任性使气的时候。 可是此时因为早餐使起小性子,真的让人刮目相看。 躺在床上左拧右摆,就是不说话。 弄的林兰楼好说歹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换了一百种语气,足足哄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勉强起来穿好衣服。 但又觉有些头晕。 林兰楼柔声劝慰道:“睡的时间太久了些,眩晕是难免的。吃些东西,出门走走很快就好。” “千烨和千姿呢?”李吹笛问道。 “不是和你说了吗?他们两个回去扬州,年前回去陪我娘了。”林兰楼轻声道。 “你为何不回去?” “我留下来等你回来啊。”林兰楼耐心解释道。 李吹笛终于笑了笑。 他的笑就如同早上的晴空一样,耀眼空明,特别感人。 林兰楼也笑了,看来这气是消了。 “我为何要睡在你的房间?”李吹笛问道。 “你说一个人害怕。”林兰楼淡淡道。 李吹笛顿时语塞。 在林兰楼的面前,他是什么荒唐的话都说的出来的。什么荒唐的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连晚上睡觉害怕这事也敢说。 关键是他根本就不害怕。 千烨是林兰楼的儿子,千姿是李吹笛的女儿。 可是如今都姓林。他们两个一直以为是亲兄妹。 两人自幼没有母亲,但是有奶奶的疼爱,也并无缺憾。 过了年,千烨十五岁,千姿十二岁。 管家扶光就是送他们去了扬州。 也许不久就会将他们接回来。但是要看奶奶的意思。奶奶说让他们回来才能回来。 关于这两个孩子,林兰楼操心的时候已经过去。 现在都有大师傅们教授武功,有教书的先生们教他们念书识字。 很快就可以将他们送去雪山派,让他们好好练武,直到成年。 若是说带孩子最称职的人,就是管家扶光了。 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陪两个孩子身上。 但是扶光却很年轻,不过二十几岁。与秘云深年龄相仿。 孩子们都称他为哥哥。 两个孩子一度认为扶光就是他们的亲哥哥。 扶光与浓妆和素颜一样,可不是普通人。 说起来扶光师承雪山派,不过却是旁系。他不是现在雪山派掌门的嫡系弟子。 但是也是雪山派弟子。与林兰楼算起来也是同门。 扶光的武功本来就不错,跟着林兰楼又得了指点,更是可以跻身江湖一流高手行列。 细细想来,江湖上稍有名望的山庄里,就没有普通的管家。 每一个管家都有自己的特长。不然,怎么能称得上是管家呢。 “儿子是我亲生的,还是女儿是我亲生的?”李吹笛问道。 “两个都是你亲生的。”林兰楼一边给他取了毛巾,一边漫不经心道。 “那当然。我是怕你不记得这事。” “我哪里敢不记得。我现在是李少爷的管家林兰楼。少爷您洗漱。” 李吹笛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浓妆和素颜呢?” “都躲着你呢,受不了少爷这起床气。” “我就想吃点肉,你就是不让。任是谁都得生气。” 林兰楼给李吹笛披上了外衫,道,“云深来了,应该在饭厅等着了。就等你到了上早饭呢。” “云深年纪轻轻,正是新柳少年,跟我们两个老人家混什么。” 林兰楼一时语塞,只道:“我也不过三十多点,怎么就成了老人家了?” “三十好几了,再两三年就四十了。” 李吹笛伸了个懒腰,照了照镜子,神清气爽,一扭头去了餐厅。 脸上有一股夸张的傲娇。 第七章 蓬门今始为君开 不大的餐厅里,秘云深果然默默地坐着,在等他们。 神情清秀婉转。虽是穿的厚重,却也见出清瘦。 李吹笛进了房间道:“云深,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秘云深道。 “昨日一早云深请了大夫来给你看病。”林兰楼道。 “谢谢云深。见到云深就觉得高兴。长得太帅了。” “好些了吗?”秘云深道。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没有问题。”李吹笛的语气里都是高兴。 李吹笛微笑着转头对林兰楼道,“上饭吧兰楼?”似乎刚才在房间里生气忸怩的人不是他一般。 此时的李吹笛彬彬有礼,不容置疑的利落。与刚才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浓妆马上就把饭菜端过来。”林兰楼道。 果然,早餐清淡的有点清白。清粥,几样素色的小菜。几小片黄色米糕。 李吹笛笑道:“云深可还吃的惯?” “甚好。”秘云深已经吃的停不下来。 林兰楼看着此时李吹笛一副家主的慈祥模样,暗暗笑了。 吃了早饭,秘云深说要回去。 他似乎是不想打扰李吹笛和林兰楼。 林兰楼挽留道:“不是要到上元节过后才回吗?等等晚上你陪着吹笛喝两杯。我这酒量在你们面前可是差远了。” “我算了算,明日应该是除夕,你这样留着云深不合适吧?” 李吹笛的话倒也是实情,除夕要祭祖,还要守岁承欢父母膝下。 秘云深想了想便也觉得确实如此,明日不回去家里人怕是要派人来叫他。 今天他还是决定留下来陪李吹笛喝两杯。 早上的太阳虽然清冷了些,毕竟马上除夕,春天很快就来了,雪开始消融。天气似乎暖和了些。 吃了早饭后的第一件事情,李吹笛就是独自回到自己的西院。 西院的院门早已经打开,院落的每一处都干干净净。 崭新的湖蓝纱灯笼在太阳下特别清雅。 就像李吹笛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他的房间里早已经燃起了火盆,弄的暖暖和和。 也同样放着两盆盛开的月季花,不过不是猩红色,却是淡雅的黄色。 林兰楼喜欢热闹的猩红色,可是李吹笛却喜欢淡雅。 月季花是林兰楼最喜欢的,有了花摆放在屋内,他并不是觉得高雅或者其他,只是觉得热闹,不孤单。 只要是林兰楼喜欢的,李吹笛就都喜欢。 他这个正堂的房间也和林兰楼的一样,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屏风和小客厅。 屏风后面整整齐齐地挂着他的衣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李吹笛将自己房间里的物件一一摩挲把玩了一遍,独自默默地坐了一会,便请林兰楼和秘云深过来。 他确实没有把自己当成林府的客人。而到了他西院的人,包括林兰楼,才是他的客人。 太阳慢慢地热起来,雪融的四处都是水。 房屋的屋檐上也开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这是李吹笛最不习惯的事情。他见不得雪融,见不得雪融的时候到处都是滴滴答答的水。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不是怕落雨,也不是怕地上有水。 就是怕这样的雪融天气,滴滴答答,地上一处湿湿的,一处干干的,特别不清白。 林兰楼自然是了解他的。可是也没办法。 他可以请家仆将地上的雪扫了去,却对屋檐上的滴水无可奈何。 便也只有让李吹笛少出门。陪着他喝茶,聊天,下棋。 晚上喝酒的时候,秘云深喝了很多。喝多了脸色就绯红,神色就有些迷离。 李吹笛看了秘云深一眼,道:“小云深都长大了,有心事了。” 秘云深却突然低头不语,几欲泫然。 林兰楼看了看,劝道:“素颜不久就回来了,一定会有消息的,你不要着急。” “何事?”李吹笛问道。 “他的一位故人前一阵子不知所踪,云深遍寻不见。”林兰楼道。 “红颜知己?” 林兰楼看了看秘云深,见他不搭话,便道:“算是吧。” “什么模样?竟能让千里城万人宠爱的勾魂公子如此惦念?” 林兰楼看了一眼秘云深,见他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便道:“闻说那位女子精于账房簿记,工于算数,城外小商小贩每遇收支算数,找到她有求必应,姿容却是一般。” 李吹笛笑了笑,“可还有其他?” “她有一个小算盘,算盘有些特别,就是比账房的小了些。整日穿着灰色衣衫,带着一个孩童。并无什么特别。”秘云深低下头道。 “可会武功?” “身手不凡。”秘云深道。 “最近江湖出现不少门派。其中就有铁算门,据说铁算门的人都有一把小巧的算盘,个个武功不弱。但是他们只接江湖上的账房生意。收费不菲,却极为准确。也为江湖上的生意人讨账要钱。” 李吹笛这么一说,秘云深愣住了。 江湖上为人讨账要钱的事情有人做,这伙人亦正亦邪,心狠手辣,他们也知道。可是什么时候有新门派加入了? 什么时候这铁算门也开始替江湖人讨账要债了? “可是铁算门的人却不是黑道,他们的人只做账房生意,个个精于账房簿记之术,凭的是本事。而且据说有很深的官府背景。”李吹笛道。 “他们是为官府做事?”秘云深问道。 “有官府背景,和官府走的近。也为官府做事。他们隐藏甚深,到底是不是官府的人我不清楚。我只是最近才听官府中的兄弟那么一说。只觉得你说的这位姑娘恐怕没那么简单。”李吹笛道。 秘云深默默地低下头,半晌道:“我与络衣姑娘相识也有一年了。她一直住在城外的小镇上。半年前我曾在小镇上见到过锦衣卫的人。” 林兰楼默默地看了一眼李吹笛,千里城外的小镇上,竟然能引来锦衣卫,真是让人吃惊。 哪怕是这千里城,这么多年来也没听说过有过锦衣卫的光顾。 大明的锦衣卫是何等金贵之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到一个地方。 锦衣卫是皇帝的侍卫,是值守皇宫午门的人。他们身份非同一般。 据说衣着华美,高贵类似公卿。而且个个仪表堂堂,身手不凡,配用的武器堪比神机营。全是大明的英才。 朝野尽知,能让锦衣卫所管之事必是大事,锦衣卫所办之案必是大案。 一个小镇竟能有锦衣卫的光顾。 “可是路过?”李吹笛问道。 “只见过一次,不确定。”秘云深想了想道。 李吹笛叹了口气,关于铁算门之事,恰恰是他的锦衣卫朋友跟他说的。之前他也是从来没有听说过铁算门。 又问道:“你冒犯了那位姑娘没有?” 李吹笛这话问的是心有余悸的。 “并没有。”秘云深又想了想道。 “你可知道她们有什么秘密?”李吹笛又强作镇定地问道。 “并不知道,我与她断断续续相交一年,从未问过她来处。只以为她是个寡妇。自她失踪,我数次找寻,再没找到过她。所以说与先生听,先生才派了素颜前去帮我打听。”秘云深道。 李吹笛转向林兰楼道:“让素颜回来吧。” 林兰楼苦笑道:“恐怕已经晚了,素颜怕是已经打听到了消息。” 秘云深又低头道:“无妨,一切事情我来承担。” “并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是一位故人打听络衣姑娘的消息。素颜她自有分寸。”林兰楼淡淡道。 林兰楼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平静如水。 “打听络衣姑娘的消息并没有什么其他用意,自然无妨。我只是不想让云深与这位姑娘扯上什么关系,毕竟她看起来没那么简单。”李吹笛道。 林兰楼看着秘云深掩饰不住的悲伤,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世间唯情最难割舍,最难自禁。哪里能说算了就算了那么简单。 秘云深似乎是压抑了很久。突然哭泣,竟泣不成声。 林兰楼看着李吹笛,有些忧虑。 这个二十几岁的大男孩,少年成名,坚强冷酷,可谁又知道他的此时内心如此柔软脆弱。 心仪的姑娘不见了,竟也会伤心大哭。哭的如此伤心。 李吹笛安慰道:“云深,没事。也许事情没有那么坏。”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也许事情会更坏。 千里城秘府富庶多金。秘家虽不如江湖上的四大山庄那么有名,但是也绝对不是小户人家。 秘家子弟清秀出尘,多有才俊。秘云深是秘府的大公子,嫡长孙。 他的身份未来是一定要继承秘府家业的。 加上秘云深聪明绝顶,武功不弱。江湖上想攀附的人不少。 这都是好事。若是秘家的仇人,或是觊觎秘家的人盯上了秘云深,那将是如何可怕。 秘云深最终是喝多了。 他本就是个话少的人,抽泣完之后话更少,只是默默坐着,默默喝酒。默默听李吹笛和林兰楼聊天。 唇红齿白,坐相端正,像是来到人间的仙门贵子。 问他话,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 晚饭后,李吹笛将他扶到卧室,让他睡下。 和他说了很多话,待他睡去才出了门回到林兰楼的身边。 第八章 不是风动 门外天朗气清,微微寒凉。 林兰楼和他并肩站着,立在树影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彼此都觉得冷了,才回到房中。 林兰楼道:“喝点淡茶吧。” 李吹笛点点头,默默坐在桌边,和林兰楼对面坐着。 “喝多了吗?” “没有,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你有事。”林兰楼一边泡茶一边道。 李吹笛竟点了点头。 “不和我说吗?”林兰楼又道。 李吹笛伸了个懒腰,长长出了口气,道:“没什么事,就是想是不是该和你退出江湖了。” “依你。” “和你选一个地方终老此生。能天天和你在一起吃饭,喝茶,下棋,喝酒。” “回扬州吧,你喜欢扬州。” 李吹笛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林兰楼。 林兰楼的手修长,干净,有力。他的剑就挂在身边的屏风上。 这是一个江湖顶尖剑客的手,他是一个江湖口碑极好的谦谦君子。刚毅有主见。 可是他,对他,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迁就附和。一切尽随他的意。 李吹笛看着看着眼睛就湿润了,他伸出手想要去拉林兰楼的手,半空又缩了回来。 素颜回来了。 正是半夜时分,天气寒凉。 她回来的时候,林兰楼和李吹笛在房间里喝茶,两人挤在卧榻里伸长脖子看同一本书。 素颜的样子明显有些疲惫。 林兰楼忙请她坐下,给她倒了茶问道:“怎么样?” 素颜喝了茶,道:“找到了。” “快细细说来。” “那位叫络衣的姑娘就在千里城,东八巷,租住的是姚记老板的客房。” “可顺利?” “还算顺利,只是络衣姑娘武功极高,差点要了我的命。” 林兰楼和李吹笛互听了这话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果然没错。 素颜说着,心有余悸,又喝了口茶。将经历细细讲了一遍。 在素颜去城外不远的小镇打听络衣的消息时,发现小镇上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她的离去,都以为她出门去了,过几日就回来。 一切消息从她离去后都戛然而止。 唯一还有点期望的,就是络衣租的房子还没到期,素颜说自己是络衣的表妹,所以房东给了她钥匙。她得以自由地进入房子。 让人意外的是,络衣给秘云深留了一封信,信就在客厅的桌子上放着。 信没有封口。信上留了她要搬去的新地址。 原来一切都那么简单,可是事情又不那么简单。 素颜之所以在千里城内等那么久,是要确认以后才能回来复命。 可是素颜一连等了三天才见络衣从外面匆匆回来。 在她们相遇的时候,还没等素颜说话,络衣的手就已经卡住了素颜的脖子。 幸亏素颜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不然那一瞬间,她的脖子就断了。 素颜的武功虽然不是很高,但是好歹也是越女剑的传人。 能在她还来不及反抗的时候就被卡住脖子,这样的身手,确实可怕。 让素颜说说都觉得后怕。她只是在回头的时候脖子就被卡住。 “我替你的朋友来寻你。”素颜心有余悸地说。 “我不是给她留了信?”络衣道。手下竟更紧了。 “我没说谎。他找了你很久,可没有找到你的消息。没有办法,我进了你的房间才发现那封信,看到信上的地址才找了过来。” 素颜差点窒息。 “真是够呆的。你回去吧,告诉她我的住所。”络衣说着松了手。 是啊,她也够呆的,为什么要把信留在客厅了,门可是上了锁的。 “你也不问我他是哪位朋友?”素颜有点吃惊道。 “我在小镇上那么久,也不过只有一位算得上的朋友,只有她会来找我。” “你信我?”素颜一边揉着脖子一边道。 “为什么不信你?”络衣进了屋,点了灯。 “你既然信我,你了受伤,我帮你看看。”素颜放下背囊道。 素颜从络衣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络衣竟没有拒绝,她的背上受了刀伤,看上去很严重。 但是她的神态很自若,似乎不痛。根本不妨碍她出手伤人。 素颜熟练地给她用烧酒清洗伤口,给她涂了药,又帮她用纱布扎紧。 简单的药和纱布素颜是随身带着的。络衣的房间里竟也不缺这些药物和纱布。 从头至尾络衣没有说话,也没有吭声,连动都没有动。 就是烧酒清洗伤口的时候也没有动。没有一点反应。 素颜忍不住道:“姐姐,你不痛吗?” 伤口有手指那么宽,虽然不深,却在连到肩甲处露出了骨头。 络衣淡淡道:“痛。”嘴里说着痛,脸上无半点神色,身体也无半点反应。 素颜撇了撇嘴道:“姐姐真是神人,这样的痛都能不动声色。若姐姐是男人,我定要嫁给姐姐。” “你平时都是这么说话的吗。”络衣没有表情起身道。 “是啊,我平时说话的声音都那么大。”说着素颜帮络衣穿上了衣服,头也没抬。 “你是大户人家的管家,这么能干。”络衣道。 “是,我是城外林府的管家。” “林府能用的上你这样的管家,看来家底不弱。” “我们先生出手阔绰,对家仆们亲善如家人。” 络衣点点头,没有再多问林府的事情。 素颜也没问她为什么受伤。只道:“饿了吗?要不要吃东西?” 络衣又点点头道:“饿了。” 素颜道:“我给您做吃的。” 很快素颜做好了面,竟还随身带有一块卤牛肉。 这些天她在城里等络衣,自然是时时盯着,吃喝用的随身备着。 络衣一边吃面一边淡淡道:“你能不能辞去管家的差事,以后跟着我。” 素颜想都没想,脱口道:“不能,我是个栽花的,要在先生的府上干满五年。干满五年我还想一直在先生府上。” “我给你双倍的价钱。” “不是钱的事情。”素颜毫不犹豫道,“姐姐需要我尽管开口。你在城里需要我换药,我可以经常来帮你。” 络衣斜眼看了看她,道:“府中管家都像你这么呆头呆脑,只怕府上的老爷也不聪明。” “我们先生为人宽厚,是谦谦君子。”素颜毫不客气地说道。 因为夜深,秘云深已经睡下了。 林兰楼想了想还是将秘云深拉了起来,告诉他络衣找到了。 并递给秘云深一封信,道:“找到了。” 秘云深懵懵懂懂起来,接过信道:“什么?” “你的知己找到了。” “这么快!谢谢哥哥!”秘云深激动的顿时清醒。 林兰楼抬了抬脸,道:“你看看信,络衣给你的信。” 秘云深眨了眨眼睛,有些懵。 不管如何,此时他的欢乐简直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其他的都不重要。 秘云深自然是一刻也不想耽搁,第二天他很快回到了城里。 他见到络衣的时候,络衣正趴在床上。 络衣侧着脸看了看秘云深,道:“我搬家来这里给你留了信,给了你地址,你怎么如此大意?” 秘云深懊恼又自责,不然一回来就能见到络衣,少了多少波折。 只道:“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过来吧。你生的如此好看,应该算是千里城最好看的。”说着自然地褪下衣衫。 趴在床上又道,“你穿了男装,也掩饰不住好看。” 秘云深默默低头,却不说话。 他知道络衣似乎一直将他当做女子。也不想辩白。 到底络衣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认为他是女子,他也不想知道。 他认识络衣很久,似乎他们相处都在冬季,或者早春。 这两个季节,都穿的严严实实,他没有留胡须,喉结也在领子里。她把他错认成女子也是正常。 再说了,谁让他生的唇红齿白,面若桃花呢。 虽说自己也算是英气逼人,英气逼人的女子也多的去。 秘云深长久未见到络衣,此时将自己的一腔喜悦死死地憋在心里。 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和四肢都微微有些颤抖。 生怕说话间气息不稳,自己的心思被看穿。 他本就话少,此时更是什么也不敢说。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亲密和无间,哪怕就这样不说话也能感受到。 想来络衣也应该和他一样,也总觉得他亲切,在一起舒适惬意,天地富足,什么也不缺,所以才将他当做朋友吧。 “疼不疼?”秘云深最终说道。 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担忧。 “不严重,过几日就没事了。”络衣道。 “谁给你包的?素颜吗?”看上去伤口包扎的非常好,比大夫包扎的都专业。 “是,城外林府的小管家。她隔一天会来给我换药。” “好。她包扎的很好,我怕是没有她包的好。”说着给她穿好了衣服。问道,“孩子呢?” 两人竟是无比的自如,半点没有尴尬。 “我送她去学些东西。” “她才几岁?让她自己去学?”秘云深的语气里多了丝温柔。 络衣没有说话。 “你若是没空,我可以带她。”秘云深道。 “我请了管家带她。”络衣道。 秘云深点点头,最终没有多说,只道:“需要我做什么,就和我说。” “好。” “若是你离去,要告诉我。我也一样,去了哪里也会告诉你。” “好。” 络衣竟然浅浅地笑了一下。 她的笑就如同春花绽放般好看。虽然她的脸色不白皙,五官也不清秀,可是就是说不出的好看。 秘云深默默地看着络衣,心里蓬勃万分,可是他明眸皓齿的脸上忍住了所有的心思。 看上去很平静,拼命掩饰出一种波澜不惊的平静。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可是所有的狂喜都被掩饰的不动声色。 第九章 木头人 准备了很久的年,似乎也就一天一夜就过去了。 余下的就都是年味。 秘云深想到林府看看他们两人都在忙什么。一早就出了门。 天气晴好,雪已经化完了。 街上的灯笼还在,一路上很喜庆。 千里城的规矩是灯笼一直要挂到元宵节。 林府的灯笼很多,也很喜庆。 许是因为佣工都回家过节去的缘故。林府的人很少。 秘云深进了院子,给迎接他的小厮发了红包,直接进了林兰楼的院子。 一边走一边道:“先生。” “进来吧。”是林兰楼温和的声音。 “先生过年好。”秘云深进了房间,将外氅脱了下来放在屏风上。 绕过屏风,见林兰楼正在刻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头人。 秘云深愣住了,“李少爷呢?” “进城了。快过来火盆边上。”林兰楼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看了看木头人,将自己的小刀具收拾好,准备给秘云深泡茶。 秘云深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默默坐了下来。 李吹笛只要独自进城就意味着他去的是春香楼。 春香楼是千里城最好的妓馆。 酒好,菜好,姑娘也是全城最好的。 每次李吹笛从外面回来必去春香楼。 每次他去春香楼,林兰楼就会一个人默默在自己的房间里雕刻自己的木头人。 以前秘云深不懂,最近他突然醍醐灌顶一般什么都明白了。 秘云深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嘴巴闭的紧紧的。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他突然从茶桌边上起身,想要离开。 林兰楼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变化,伸手轻轻拉住他,道:“喝茶。” 秘云深看着林兰楼拉着自己的手上有一点新的伤痕,知道他肯定是雕刻木头人的时候弄破了手。 道:“没有烧酒吗?手都划破了,我找管家要些过来。” 林兰楼松了手,自己看了一眼划破的手指,道:“无妨。” 秘云深本是想离开林宅,去城里找李吹笛,此时却只是去前院找管家取了烧酒。 他细心地为林兰楼清洗划破的手指。问道:“疼不疼?” “没注意,不痛。” “自己小心点。” 秘云深看着林兰楼为自己泡茶的手微微颤抖,竟弄洒了茶汤。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突然有种骨鲠在喉的感觉。 先生的手干净,修长。这是能握长剑的手,这是能叱咤江湖的剑客的手。就算是现在,他也能杀人于顷刻。 可是此时给他倒茶却握不住茶碗,弄洒了茶汤。 他的内心是何种境况。 秘云深能体察。先生一定是整天都在在强忍着心里的糟乱或者是苦痛。 秘云深伸手轻轻握住林兰楼的手,道:“我带你去城里。” 林兰楼的手冰凉。 “不去了。”林兰楼缩回了手,道,“来,喝茶。” 两人默默地喝茶。秘云深想为络衣的事情和他说谢谢,又觉得不必在此时开口。 想找些话说却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倒也并不尴尬,就是房间内有些杀气。 这杀气是秘云深的。 他此时真的想杀人。可是他杀谁呢?李吹笛吗?那第一个杀他一定是林兰楼。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会是这样? 秘云深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李吹笛。他是不是也从未了解过林兰楼? 他只知道他们二人是他的挚友。 他在他们眼中是朋友,是小朋友。他们对他百般照顾,百般成就。 在他们之中若是让他只选择一人的话,他一定选的是林兰楼。 没有为什么。 林府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连送茶点的浓妆都是轻轻地进来,轻轻地出去。 一句招呼也没打。 也许林兰楼看穿了他的心思,怕他回到千里城找李吹笛。 也或许林兰楼真心想留他做客。 秘云深就这样默默地陪着林兰楼,坐在火盆边上。一起吃了午饭。 日影偏斜的时候,李吹笛回来了。 秘云深和林兰楼正站在院子里,看着大树的枝桠在太阳下的静默和倒影。 听到外面的动静,他们知道是李吹笛回来了。 林兰楼忙往外面走。 秘云深拉住了他。让他别出去,自己快步出了门。 李吹笛正进了后院,衣衫有些不整,扑鼻的酒气迎面袭来。 秘云深回脸看了一眼林兰楼,突然人像离弦的箭一样掠了出去。 竟劈面一掌像李吹笛打来。 李吹笛本来是醉而眩晕,此时却是毫无知觉地后滑,衣袂一展,撩开一掌,跟着一掌拍了过来。 他完全是无意识的本能反应。可是他的本能反应让秘云深吃了一大惊。 他以为自己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经是上乘,可是就李吹笛的这一掌,让他知道,自己离顶尖高手还有差距的。 至少他和李吹笛的差距不小。 李吹笛动作比他想象的更灵巧,内力更浑厚。招式更狠辣。 哪怕他喝到烂醉,脑子不好使,也能通过本能御敌,还能痛下杀手。 在第三招的时候,秘云深突然感觉到了乌云压城城欲摧的窒息感。 他知道李吹笛用的是大风过野,其实在普通人看来就是横扫千军的招式,但是在李吹笛这里,用大风过野更合适。 因为没有兵器,只有风。内力催动的掌风,席卷而来,不知道从何处抵挡,也不知道他的掌力中心在哪。 林兰楼叫了声:“吹笛,别闹了。” 李吹笛像是被蜜蜂蛰了一般,弃了秘云深直奔林兰楼过来,脚步踉踉跄跄。 跌跌撞撞向林兰楼扑了过来。林兰楼赶忙张开双臂想要接住他。 可是李吹笛将脖子放在林兰楼的臂弯里,哇一声吐了。 远处立定的秘云深稳了稳心神。 他看到李吹笛扑进林兰楼的怀里吐了,弄脏了林兰楼的衣衫,慌忙大叫一声,“素颜,快来!” 他的意思是让素颜快来收拾残局和林兰楼身上的污秽。 素颜飞快地进了院子,人太快了,快成一团紫烟,进来直奔林兰楼。可是她立住了。 林兰楼抱着李吹笛,轻轻拍他的后背,让他全吐出来。动作说不出的温柔,似乎完全不在意是不是吐了他一身酒秽。 “吐出来就好了。”林兰楼的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和疼爱,似乎没有一点不快。 秘云深想起他一个人雕刻木头人时无限落寞的样子,眼圈红了。 李吹笛吐完了,脸一歪,贴在林兰楼的颈间,无力地叫了一声,“兰楼。” “吐完了我们回房吧。”林兰楼用衣袖轻轻给他拭了拭嘴角。 看着林兰楼半扶半抱将李吹笛弄进屋里去了,完全不顾自己污秽的衣衫,素颜和秘云深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两人的看到他们的样子,脑海里同时出现一个词:交颈颉颃。 此时李吹笛像是一个孩童依恋在大人的身边,他将自己完完全全放在林兰楼的臂弯里,又轻轻地叫了声:“兰楼……” 林兰楼熟练地给他退去了外衫,自己也褪去污秽的衣衫,将李吹笛放到了床上。 素颜匆匆送来洗漱水,取了污秽的衣衫出去了,又轻轻带上了门。 秘云深有些惊魂未定,他在想刚才李吹笛的武功招式怎么破。若不是林兰楼叫住了他,他很有可能被李吹笛所伤。 见素颜抱着污秽的衣衫出来,上前问道:“怎么样?” “没事了,云公子,您先到隔壁休息。”说着将秘云深让进了厢房。 酒醉吐过了果然就没事了。 但是有人照顾就不一样了。 李吹笛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简直像是四肢已经动弹不得一般,任由林兰楼忙着让他漱口,忙着给他喂茶。 似乎刚才和秘云深动手的人是林兰楼而不是他。 “兰楼……”这一声低弱的叫声,任谁听了都能心碎。 林兰楼轻声道:“我在。”将脸贴近李吹笛的嘴边等着他说话。 此时也许他也没有注意,李吹笛的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晚饭时分,李吹笛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李吹笛问道:“我怎么又睡你的床?” 林兰楼没有理他。 李吹笛想了想,感觉林兰楼生气了,顿时气息都弱了不少。 自己默默地起床,看到床边的衣服,嘟囔道:“我昨天的衣服呢。” 此时没有人理他。林兰楼默默地坐在茶桌的边上,脸色冷峻,嘴巴紧闭。 李吹笛在林兰楼身边坐下,浑身透出一股我错了的颓唐。 半晌道:“我昨日在春香楼,遇到了谢意,就是城北谢家的老板。所以就多喝了几杯。你不信可以问管家小亮。” 林兰楼还是没有理他的意思。谢意是江湖中人,和李吹笛也算是熟识。 见林兰楼还不理他,李吹笛讪讪道:“翠仙姑娘她不在,我就和老板娘打听了些消息,就是问问神算门的事情。” 春香楼有位消息灵通的姑娘叫翠仙,她八面玲珑,做事有分寸。打听千里城的事情找她最管用。但是要额外加钱。 李吹笛每次去了都找她。 “云深的女朋友络衣是铁算门的人,武功不错,在铁算门阶位还不低,是分舵的舵主。铁算门派她在千里城追查一个人,已经结束任务,很快就要离开。” “云深知道吗?”林兰楼终于说话了。 “应该不知道吧。” “你昨日差点将云深打伤。” “怎么会,我怎么会打他。”李吹笛矢口否认。 林兰楼看了他一眼。 李吹笛慌忙低头道:“真的?我不记得了。” 抬头看了一眼,又道:“我错了。” “以后不要喝那么多的酒。”林兰楼道。 “我知道错了。” 李吹笛每次都如此这般知道错了,态度极为诚恳,可每次都还有下次。 这些年了,林兰楼似乎也每次在他醉酒的时候都会照顾他。也每次都很快忘记他去妓馆喝的烂醉的样子。 第十章 元宵节 夜凉如水。圆月空明。 林兰楼和李吹笛默默地立在阶前。 他们在看夜色。夜色似乎只有两个人都在才特别好看。 夜深了,越发寒冷。 两人回到房间里,坐在茶几边上。脚边不远是火盆。 照例是林兰楼泡茶。 “马上元宵节了,可是要去千里城逛逛?”林兰楼问道。 “依你。”李吹笛语气温存。 他专心看着林兰楼泡茶,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 林兰楼的手修长,干净,温暖。纤而不细弱。 “去看看吧,晚上的元宵灯会还是可以一看。今年云深不去元宵擂台争霸,应该会有别的高手去,去看看到底今年花落谁家。” “好。我陪你。”李吹笛道。 “我现在有点担心云深,他长久没有来,怕是和那个姑娘在一起。他喜欢的那个叫络衣的姑娘,身份如此不一般。” “云深少年成名,十余年来,几时犯过傻?他也从来不会任性。所以,他会处理好。”李吹笛淡淡道。 元宵节的千里城自然是络绎不绝的人群。大街上流光溢彩,喧闹喜庆。 街上的人群衣着华美艳丽,打扮的夸张奇异。 因为这一天,怎么都行。 哪怕是有出格的行为也会被容许。因为这一天本来就是让人出格的。 对于林兰楼和李吹笛来说,他们不是来出格,也不是来被出格的。 他们是来看看元宵等会的擂台,看看今年的擂台赛最后的才俊会是谁。 看看又有多少路江湖人参加了此次元宵擂台。 他们二人都戴上了小巧的蝴蝶面具,都是银色的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 就算他们遮住脸,他们挺拔轻健的身姿也依然英气逼人。 两人在大街上从容地走过,穿过偏僻幽暗的小巷,走过有些寒凉的河堤,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在擂台不远处的一家小茶楼上选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擂台上的比赛已经开始了。 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因为第一级到第五级的比赛总是要热闹一点。也喜庆的多。 在擂台上,这样的灯笼悬挂总共有十层。一层比一层高。层层向上,难上加难。 普通的江湖子弟,能轻松取下一层到五层的灯笼。 不会出丑,还可以互相施展一下身手,过过招,伸伸胳膊伸伸腿,也可以互相搞怪,嬉戏打闹。 他们去取灯笼的时候,都是带着面具遮着脸,这样就算是取不到灯笼也不会尴尬。 下了擂台,取了面具,便没有人记得。 但是若是取到了灯笼,那么他们就要当众取下面具,让围观的人看到他们的荣耀。 所以这样元宵节擂台人人都愿意参加。而且只要有实力,灯笼是人人有份,不必争抢。 但是到了第六层就没那么简单了,因为灯笼太高了,还没有依傍。 参加的人要有江湖上上好的身手才能取得。轻功要好,剑法要高。 要等到第六层灯笼的争夺才有看头,对于他们两个来说。 至少来领取灯笼的人,轻功在江湖上至少要有二流水平。 但是每一个抢灯笼的人都想抢到中间那个灯笼,因为那个灯笼最好看,里面的赏银要多一些。 赏银还是其次,取得中间那个灯笼,至少能算上这一群人中,武功最好的。 只要不想要中间的那个灯笼,两侧的灯笼随便取,只要有足够高的轻功,足够高的剑法。 因为灯笼的悬挂很讲究,用手一碰就散。 只有用剑将悬挂的细丝凌空削断,灯笼稳稳地落下来,取灯笼的人稳稳地用手托住,才算完美。 剑一定要锋利,剑法也一定要好,不然只要细丝不能瞬间被斩断,那么灯笼有倾斜,灯笼也会散架。当然动作一定要好看,人也一定要好看。 擂台上还在清场。 再进行第六层灯笼的摘取比赛时,擂台上要更干净无障碍。 而且不可有过多的人在,毕竟上擂台的人比的是轻功和剑法。 他们手中有剑,难免会误伤闲人。 哪怕是报名参赛的人,也会分组上场。 李吹笛和林兰楼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喝茶,看着不远处的擂台。 可是还是有人认出了李吹笛。 一个低调的绸缎庄老板。 如果一个伙计最终成了一个老板,还是千里城有名的大老板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有过人之处。 就像这位绸缎庄的赵老板。 他有过人的辨识能力,而且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关键还特别会说话。 赵老板很快认出了李吹笛,他快步上前,对着正喝茶的李吹笛深深一揖,却道:“在下赵福,给公子请安。” 李吹笛带着蝴蝶面具,自然是不愿意人叫破他的身份。 这个赵福老板只非常谦卑说出自己的名讳,却没有失了礼数暴露李吹笛的身份。 赵福老板是个讲究的人,不过是当年李吹笛在他的店里,抬手为他化解了一场寻衅滋事而已。 他每年都会备上厚礼,请人送往李吹笛的住处。 李吹笛微笑起身回了礼,回头介绍林兰楼,道:“我朋友。” 赵老板自是谦恭上前施礼。 待赵老板离去。李吹笛突然愣了愣。 林兰楼觉察到了他的变化,道:“有什么不妥吗?” 李吹笛苦笑了,林兰楼是他的朋友,这朋友二字怎么会涵盖他们两人的关系。 他们认识二十余年,一起生活也有十余年了吧。 他是他的家人。可是这家人二字又怎能全部涵盖? 他是他的爱人? 李吹笛苦笑道:“没有。只是觉得朋友二字轻慢了你。” “好朋友不都是这样吗?没有什么轻慢之处,”林兰楼淡淡道。 林兰楼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李吹笛的手。 因为他在擂台上看到了他们家的管家们。 浓妆,素颜,还有扶光。 这三个家伙竟然齐刷刷地上了场。 这三个家伙带着一模一样的面具,他们竟是身手敏捷,轻轻松松地取到了灯笼。 但是他们似乎很君子,没有动中间的灯笼。 林兰楼有些慈祥地笑了,到底是自己的管家,看着总比别人顺眼的多。 可是这三人,很少有人能认出他们来,因为他们都易了容。 浓妆是易容高手,她寥寥数笔就能将人的容颜改变掉。 用秘云深的话说,寥寥数笔,人的骨相都变了。 但是就他们三人那举手投足,就那眉眼,怎么可能瞒得过林兰楼。 “你看,他们是谁?”林兰楼朝李吹笛扬了扬下巴。 李吹笛看了一会,恍然大悟,“他,他,他们。” 扶光回来了,那么千烨和千姿也该回来了。 这家伙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们两人。 不过话说回来,也许千烨和千姿已经回到家里,不过是他们不在家罢了。 李吹笛忍不住又道:“这三个家伙,就爱凑热闹。” “他们三人还年轻,都是云深的年纪,自然是爱凑热闹的。云深不知道在不在城里,他也该在暗处看着这擂台吧。”林兰楼道。 “他有络衣,恐怕是要安顿下来了,我想他不一定会来。” 但是他们想错了。 因为上擂台的人群中,竟然有络衣。 那个身份神秘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抛头露面? 李吹笛笑了,就是她抛头露面,别人也不知道她是谁。 因为她的身份本来就神秘。 可是林兰楼和李吹笛是认得她的,毕竟他们的好朋友秘云深对她深有眷恋。 他们怎么可能不在暗处仔细观察过她。 在灯火辉煌的元宵夜,在这空大而宽阔的元宵灯火的展台上,在这个可以被千里城的人一夜膜拜的最后一战,络衣显得有些风致。 身形略显的有些单薄。 她似乎是隐去了性别。穿着烟灰色的衣衫,高挽发髻,身形挺拔高挑,面目端方自如。 从始至终都没有戴面具。也许是因为谁都不认识她。 也许这也不是她的真面目。 林兰楼调整了一下坐姿,道:“有意思。云深在哪里呢。” “应该就在不远处,捏着把汗吧。”李吹笛有一句没一句答道,“这个姑娘不光艳,却也长的大度,自然。” 林兰楼又笑了,只听他言不达意地说话。 “云深喜欢,别人也没办法不是。就不知道这姑娘的身手怎样了。”李吹笛不由得有些叹息。 毕竟这元宵节的千里城没那么简单。 虽然是热闹喜庆的日子,万一这个络衣姑娘遇到了高手,惨败了可是要下不了台的,此时她还没有戴着面具。 “无妨,也没人认识她。元宵佳节,不会有什么危险,就算是有,云深也能救他。”林兰楼淡淡道。 “这茶里是不是放了引子,喝起来怎么没有家里的茶清醇。”李吹笛问道。 林兰楼又闻了一下,道:“放了一小丁十年的陈皮。” “我说怎么味道有些奇怪。” “这家茶楼来了个大师傅,对茶事颇有心得。”林兰楼道。 “你怎么知道?” “你不在家,我曾经来过这里喝茶,见过这里的大师傅一次。这个师傅颇有修为。” 李吹笛不由得翻了翻白眼,半晌只道,“是男是女?” “是个女子,四十上下,颇有仙风。” “你,这位大师傅既是个女子,她泡茶不是应该用花引吗?”李吹笛的话里突然有些生涩。 林兰楼却淡淡道:“依茶性做引,不管男女。” “我看你对那位女师傅很是上心。”此时的李吹笛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僵。话也似乎僵硬了。 第十一章 该来的 林兰楼很快觉察到了他的情绪。 却伸手拉住他的手腕,道“你若是喜欢,我回去给你用梨引泡茶,让你喝来尝尝。” 说话声音极为温存。 每每李吹笛的小情绪上来时,林兰楼总是要拍拍他的手,温言细语,这样李吹笛似乎就很快能平静下来。 果然。李吹笛放松了下来。 “在泡好的茶汤里,滴上一滴新鲜的冰糖梨汁,喝起来滋味会更好些。”林兰楼轻轻拉了拉李吹笛的手。 果然此举更有用,李吹笛看着林兰楼,他像野兽般凶猛的情绪安静了下来。 周身都散发出慈顺的柔光。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李吹笛在瞬间温柔下来的话,那个人一定是林兰楼。 当然,李吹笛在江湖上是个非常稳妥的人,他很少被激起凶猛的情绪。 “在我眼里,没有人会比你泡的茶好喝。” 林兰楼看着他,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可是事情总是那么让人不尽人意。 那个风姿绰约的大师傅就那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她没有带着面具,一张清俊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她的身边跟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为她托着一个精致的茶盘。 茶盘上放着细腻精致的白瓷盖碗。一个小小的茶叶盒子。 她认出了林兰楼。林兰楼的气度和衣着,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因为林兰楼在她心里是个可以惺惺相惜的烹茶大师。她也许已经将他牢牢记在心里。 在这样的元宵节里,他来了,她该出来给他敬一杯茶,给他拜个晚年吧。 林兰楼看到大师傅来了,本能地看了一眼李吹笛。 可是他还是很快保持了自己的风度和礼节。 起身对着款款走过来的大师傅躬身一揖道:“祁师傅,过年好。” 被叫做祁师傅的茶楼大师傅,赶忙还礼,道:“先生过年好,在下特来为先生敬茶问安。” 林兰楼坐下道:“谢谢,能得大师亲自出手烹茶,实在是荣幸。” 李吹笛抬头看了看这个看上去端庄温婉,不卑不亢的祁师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可是他却周身都是冰冷之气。 这位祁师傅看上去完全不在意,她竟然轻轻地坐下了,挨着林兰楼。 这倒也罢了。 在她起身取烹茶的热水时,一个趔趄,林兰楼情急之下慌忙起身,出手相扶。 李吹笛握杯子的指尖瞬间白了。 林兰楼扶住祁师傅的时候,她似乎是趁机有意无意斜倚进了林兰楼的臂弯。 李吹笛电光火石间起身,一把将祁师傅拎到一边。 一句话也没说,但整个人有一种克制的微颤。 若是这位祁师傅会点武功,此时恐怕早已被他扔下楼去。 看着祁师傅发白的脸,李吹笛拂袖而去。 他担心自己再不走,会有人死。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下楼的,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茶楼的。 见李吹笛拂袖离去,林兰楼慌了。 但是他还是很沉稳地说了句:“抱歉,在下有些事情,谢谢祁师傅美意。告辞!” 说罢茶也来不及喝,转身下楼,追着李吹笛去了。 只留下祁师傅惊魂未定。 可是以李吹笛的身手,转眼之间便可消失的无影无踪。 况且他还在盛怒之下。 街上人来人往,林兰楼慌慌张张到处寻找,可哪里还有李吹笛的影子。 此时擂台上的情形,他完全顾不上了。 林兰楼慌慌张张地四处寻找李吹笛。 他的内心慌乱不堪,一种透不过气来的紧张让他看起来特别迅猛,完全不是平日里的儒雅。 大街上灯火辉煌,可是再难看到李吹笛的身影。 林兰楼身形极快,加上他心中慌张,整个人看上去散发出一股逼人的凌厉之气。 很快他到了后街,后街上空荡荡地亮着几处灯笼。 月影婆娑,没有人影。 但是转过一处巷子的时候,眼前的情形让林兰楼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场预谋。他迅速冷静了下来。 后街的昏暗的小巷内早已有数人抱剑在等他,确切地说应该是在等他们。等他和李吹笛。 在狭窄的小巷内,是前面三个,后面也是三个。 他进来后根本没有退路。 是谁那么大的胆,在这喜气洋洋的上元节的夜晚派人想对他们下杀手。 看来有人故意想引他们出来。也许茶楼的祁师傅就是其中一个。 他现在担心的是,落单的李吹笛也会和他有一样的遭遇。 在暗影绰绰的后街小巷里,林兰楼立住了脚,他催动内力尽量用淡淡的声音道:“吹笛,小心。”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能听的清清楚楚,哪怕是在百米开外。 他相信李吹笛能听得见。 可是他没有听到李吹笛的回应。林兰楼瞬间戾气暴起,腰间的软剑刷地拔了出来,人随剑走,冲向狭窄小巷内的三个黑衣人。 林兰楼在杀人的时候可没有平日里看上去那么儒雅。 他整个人就像一把杀气逼人的剑,冲向他面前的三个黑衣人。 而他身后的黑衣人根本想不到他的动作如此迅速,一句话也没说拔剑就刺。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三个黑衣人的剑掉在了地上。 还好,他们都沾了上元节的喜庆,不然此时三个黑衣人不是剑掉在地上,而是人头落在地上。 林兰楼没有杀他们。 等后面的三个人赶上来的时候,林兰楼不过是回身一旋,来的三个人持剑的手已经被挑断手筋。 甚至看不清他是怎么出剑的。 林兰楼用帕子拭了拭剑上的血渍,插上了腰间的软剑,扔了帕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依然是问也没有问。 江湖上传说的落羽剑客果然名不虚传。 “剑起飞鸟落,人去身若羽。” 不知道是因为剑法高超能斩落天上的飞鸟,还是因为他每次杀人总是喜欢扔下一块像白羽一样的帕子。 还是因为他离去的时候身轻若飞羽。 现在对于林兰楼来说最要紧的是要找到李吹笛。这个生气的家伙会很危险。 林兰楼的影子在夜晚月光的照映下颀长而飘忽。 可是事情显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没那么容易离开。或者说来找他的人没那么容易就让他离开。 他很快感觉到四周一股隐隐的威压之气。 林兰楼又催动内力,轻声叫了声:“吹笛小心。” 声音说不出的温存和关切。隐隐中有些微颤。他是担心的。 “真是兄弟情深啊。”空气中传来冷冷的讥诮声。 林兰楼没有说话,却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他在杀人之前都会整理衣衫,扶正帽子,毕竟送别人最后一程是件庄重无比的事情。 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玄紫衣衫的人飘然落进了巷子中间,淡淡道:“阁下好身手。” 抬手一扬,三枚透骨钉分三路打向林兰楼。 林兰楼剑出鞘的一瞬间,另一只手也在同时一扬,三枚袖箭打向对方。 他的暗器似乎更快。 来者明显不是普通人,他身形一错,挥剑挡落了林兰楼的暗器。 他似乎注意到了林兰楼双手并用,可反向而动的罕见动作。 一手用剑挡住了他的暗器,一手却能发暗器。几乎是在同时。 看来这江湖上的天才真不少。这就是传说的一心二用,左手剑,右手刀的两重招式。 看来落羽剑客绝对不是人若飞羽那么简单,他一个人能同时使出两个人的招式,让人防不胜防。 怪不得如此可怕。 很快,玄紫衣衫的人欺身而上,两人便打在了一起。 所有的动作,从发暗器,到打在一起,似乎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兰楼始终没有说话。来者是什么人他似乎根本不感兴趣。 可是两人的招式却不是那么迅疾,反而显得有些疏散。 懂的人都知道,这不是拼的剑招,他们拼的是内力和意念。 世间的事情往往就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若是此时有人贸然射一枚暗器,那暗器一定会在两人内力催动的剑气中分崩离析。 很快,玄紫衣衫的人弹出了圈外,他的背上一道明显的血痕,衣衫也划破了。 说来奇怪,玄紫衣衫人并不狼狈,只是向后急速滑开,淡淡道:“果然好身手。” 转身飞速离去。 他还能飞速离去,说明他的武功不错。 看来林兰楼也并不想杀他,他是来找李吹笛的。 此时林兰楼心中又一阵慌乱,忍不住又催动内力道:“吹笛,你在哪。” 突然间听到了李吹笛的回音:“兰楼,小心。” 声音似乎在咫尺之间。 听到声音林兰楼心头一热。他从声音里准确地判断了李吹笛的方位。 他小心地抽身出了巷子。转入另一条小巷,走到尽头,他飞身跃起,在最高的屋脊上,他看到了李吹笛。 远远看去,此时的李吹笛正被三个人围着,人像个穿花蛱蝶一般抵挡着三个人对他的攻击。 那三个人的武功极高,似乎一心想要他的命。 林兰楼非常冷静地看了看周围,在屋脊上准备落下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在偷袭。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留情。背后偷袭他的人一定要有个心里准备,就是被他一招致命。 果然,偷袭的人还没有到林兰楼的身后,便从屋脊上滚了下去。 看来这个偷袭的人是低估了林兰楼的实力。 李吹笛见林兰楼来了,心神大振。剑锋一紧,风格大变。 林兰楼淡淡的声音道:“不必留情。”说话的声音虽然轻淡,却说不出的冷。 只见李吹笛微微一笑,笑容说不出的邪魅。剑风又变。 此时林兰楼说话了,他焉有不听的道理。 不知道是林兰楼和李吹笛的武功太高,还是这伙人的武功太差。 很快李吹笛身边的三个人都倒下了。 第十二章 狂妄 不得不说,人的帅气潇洒是在行动中表现出来的。 李吹笛的武功和身段,一招一式,一腾一挪潇洒风流。若是千里城的姑娘们看到,一定会趋之若鹜,掷果盈车。 可惜,他似乎只在乎林兰楼的感受。 可林兰楼早已经看惯了他的耍酷,此时只是冷静地盯着四周,他更在乎李吹笛是不是安全。 他根本不在乎李吹笛是不是帅气逼人。 奈何李吹笛不是这样想的,他刚才的气早已烟消云散。 此时像一个得意洋洋的芦花大公鸡一般,巴不得抖擞自己所有的羽毛,抬头向林兰楼炫耀:我帅不帅? 无事的时候,李吹笛在林兰楼面前总是要做出几番端庄出来,处处表现出我是家主,我说了算。 只要有事,只要林兰楼在,那绝对是另一番场景。 李吹笛就像要孔雀开屏一般证明自己:兰楼,我帅不帅?我厉不厉害?兰楼,你想让我干嘛?看,我绝对做得到。 林兰楼早已习惯了他的这种卖弄和求表扬,基本是没眼看他的样子。只是冷静,居高临下地看着四周,淡淡道:“什么人,都出来吧。” 一个冷硬的声音远远传来:“低估了阁下。” 突然间,巷子里凭空出现了四人。 分四个方位将李吹笛团团围住。 林兰楼看着四人,明白了,这四个人锦衣华服的人,衣服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手中的刀却是锦衣卫的绣春刀。 顿时心中一凉。涩涩道:“我二人区区草民,怎么敢劳动大人们大驾。” 冷硬的声音道:“此处没有大人,只有前来领教二位武功的剑客。” 林兰楼淡淡的声音道:“既然如此,在下二人就以贵客之道款待大人们了。” 说话间人从屋脊上飘然落下,剑已出鞘。挥剑之间,优雅又凌厉。 不得不承认,相同的剑招,有些人就是格外的优美凌厉。 李吹笛早已人如闪电,滑向林兰楼的方向,不忘挥出一记瞒天过海挡住逼近的对手。 大明的锦衣卫是军人中的精英,是皇上的近卫,是皇宫午门的守卫,还是皇帝出行的仪仗。 无论是武功,还是五官,都堪称是大明的华表。 恰巧林兰楼和李吹笛的武功和仪表都是绝佳的。 这伙人的对决,绝对堪称是高手对决。不但武功招式可观,身形仪态也绝对是高妙可观。 此时皓月当空,天空澄明。可是此处是千里城的后街没有人经过,根本没有人看到这样的盛景。 一切在灯光和月光之下,只会显得凶险和惨烈。 因为他们遇到的是锦衣卫。锦衣卫杀人,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向谁汇报,他们只需要对皇上负责。 林兰楼和李吹笛知道,如果他们不拼尽全力,很有可能就横尸当场。 江湖人遇见江湖,不是最凶险的,江湖人遇到官府才凶险,若是遇到锦衣卫,那么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此时的林兰楼和李吹笛心里早已冰冷到极点。 无论这场对决是胜是负,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生还。 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既是如此,那为何不拼尽全力放手一搏呢。 林兰楼和李吹笛的心中虽然已经寒透,却表现出说不出的轻松愉快。因为他们是两个人在一起。 李吹笛语气轻松道:“依你,多少招可以结束?” 林兰楼环顾了周围的四个人,淡淡道:“十招?” “会不会太狂妄了些?”李吹笛哂笑道。 “那依你。” “二十招之内,不能再多了。”李吹笛微微皱眉道。 是啊,当年江湖盛传风云双煞,武功盖世,十招破敌,怎么可能是浪得虚名。 但是他们面对的是锦衣卫,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在面对根本不知道武功高低的锦衣卫竟能如此出语惊人,江湖上也是不多见。 总之四个锦衣卫看上去很是不满,这两人真是太过轻狂了。 虽说锦衣卫位高权重,但是在对敌之时也是要做足功夫的。 江湖盛传这二人兰楼吹笛,风云双煞在江湖上素有十招破敌的威名,锦衣卫自然是派了高手来。 四个锦衣卫的高手对这两位江湖所谓的侠客,就算不能取胜,十招之内落败,简直就是个笑话。 很快就证明了,眼前的这两个人一点也不轻狂。确实不是个笑话。 远远的屋脊上出现一个身形颀长,举止不慌不忙的人。 他也易了容,竟是秘云深。 林兰楼顿时脸色变了,这个家伙,现在形势如此危急,如此凶险,为何他要过来。此时他们二人不想任何人裹挟进来。 络衣难道秘云深不管了吗? 此时李吹笛也看到了秘云深,只希望他能懂得凶险,速速离去。 奈何秘云深只悠闲地坐着,远远地看着,完全没有离去的意思。 只怕此时他越是知道凶险越不会离去。 秘云深有个毛病,就是只要林兰楼和李吹笛合伙和人打架,他都要来凑热闹,或者说,都要来旁观。而且一定是说不出地幸灾乐祸。 当然,他幸灾乐祸的对象,一定是来找茬的人。 看完还经常会说:要是这辈子我也能有位知己能和我这般配合就好了。 此时任林兰楼和李吹笛怎么着急,秘云深都气定神闲地在屋脊上看着他们。 在他们为秘云深的到来分神的时候,锦衣卫突然发起了攻击。 李吹笛像是浑身都长满了眼睛和耳朵一般,无论什么情况下他都能听得清看得见感受得到。瞬间身形暴起,人若流星,剑随人至,快成了一道魅影。 追风剑客,动若疾风逐月,回旋若鹰隼擒兔,人便是剑,剑便是风。 似乎只有一招,迎面而来的锦衣卫的剑便脱手落地。 林兰楼却恰恰相反,身形却像秋风中的落叶,飘忽不定,快慢不定。处处透露出疏淡。 恰恰是这种疏淡,看上去处处都是空门,却让面对他的人觉得无懈可击。 招式空洞,内力却封住了所有的空门。 李吹笛回身一剑,只在弹指间,又有一人的剑当一声落地。 还余下两人。 确实,他们根本不需要二十招。 连十招也不用。 余下的两人,似乎还没感觉到剑风,没看到剑光,就已经落败了。 落败的有些茫然,因为他们两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倒在了地上,剑也不在自己的手上。 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撞击了一般。 林兰楼和李吹笛默默地看了看彼此,剑飞快地插入剑鞘。 他们不需要和这四位锦衣卫的高手你来我往。 在他们面前说一句都是错,走一步都是罪。那么就不需要过多的招式,奋力之下迅速结束吧。 他们用的都是极为普通的招式,不过是看上去不同罢了。 林兰楼淡淡道:“四位剑客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在下二人告辞了。” 竟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拦他们。 秘云深在屋脊上自然是没有看尽兴,更没有出手的必要了。 三人的人影很快没入了元宵节的灯光之下。 此时的林兰楼和李吹笛已经没有再城里待下去的心思,他们二人只想快点回到家中。 因为他们惹上了锦衣卫。 素来民不可与官斗,虽然他们现在还不知道锦衣卫为何找上他们。 但是看得出来,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样的江湖之中,他们二人也许根本不会在乎什么麻烦。 可是他们有着致命的软肋,就是二人的一双儿女。 出城回林府之前,林兰楼还是交代了秘云深,不要再与他们联系,他们惹上了锦衣卫。 秘云深点点头,却若有所思。 他是一个极清美的年轻人,曾经少年成名,容颜绝丽,武功卓绝。在千里城被称为千里双绝一剑勾魂。 他自然也是绝顶聪明。 李吹笛临走之前拍了拍他,道:“保护好自己。” 想了想又道:“若是我和兰楼有什么不测,替我们护千烨和千姿周全。” 秘云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扶风正在等他们。还有浓妆和素颜。 不得不说,这三个管家贴心的像是家人一般。 林兰楼道:“千烨和千姿呢?” 扶风起身拜见道:“老夫人让我回来给您带个话,说过了元宵要带着他们去衡山。派我回来给小少爷和小姐收拾行李。” 林兰楼看了看李吹笛,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道:“怎么也不带他们回家里和告个别。” “老夫人说,孩子被你们宠坏了,功夫也没见长,必须要去衡山派门下正式拜师学武,再晚怕是要不成器了。”扶风抬眼看了看李吹笛。 若是往常,李吹笛定是要毫不犹豫地前往探望。至少要嘟囔几句,此时竟低下头,一语不发。 他纵是对两个孩子思念万分,此时想到锦衣卫的事情,什么话也没有。 林兰楼道:“就依我娘的意思吧。扶风,那就麻烦你回去陪在孩子们身边,代为照顾好我娘。” “是,先生。” 浓妆和素颜此时看着不说话的李吹笛,隐隐感觉到应该是有什么事情。不然李少爷不可能那么安静。 素颜问道:“先生,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他们三人心里,认为此时的林兰楼和李吹笛这种有些反常的状况,一定是有事。 不然此番一定是要嚷嚷着去趟扬州吧。 林兰楼道:“有点麻烦。扶风,千烨和千姿还有我娘的安全交给你了。” 扶风略略有些吃惊。道:“先生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保护好老夫人和孩子。” 素颜问道:“要不要我们一起过去陪着小少爷和小姐?” “不必了,等明日请大管家过来,将千里城的庄园打点一下,卖了吧,回扬州城外重新安顿。你们几个好好配合他。” 素颜有些吃惊,还是点点头道:“是,先生。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您和李少爷去看看吧。” 林兰楼点点点道:“这些年,林家的一草一木都让你费心了。你们几个在林府做管家费心了。如今还要随我和吹笛四处搬家,辛苦你们了。” 先生又要卖庄园,重新安顿,怕是真的遇上了很大的麻烦。 第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拜访 林兰楼和李吹笛回到房间,房间里温暖明亮。 放在窗户下面的月季花开的正旺。 两人换下了行装,穿上宽大舒适的袍子,默默走到阶前。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暗香袭来,沁入心扉。 “这千里城的庄园,可是你我二人最中意的一处园子?”林兰楼问道。 “每一处都很中意,只要你在,我都中意。” 林兰楼点点头。是啊,只要家人都在,就一切都好。 这是他们第几次搬家了,十年里搬了三次家吧,加上这一次搬了四次家。搬家始终都是个精细活,也是个力气活。 更是一场割舍。 “今晚的事情,你怎么看?”林兰楼问道。 “怕是我惹的祸。自从我把千姿放到了你身边,你就很少出江湖。一切应该因我而起。可是这次被人盯上,你恐怕是躲不过去了。”李吹笛有些内疚。 “这些年我只是淡出江湖,并未退出江湖。毕竟我和你的关系,被人找上门来也是难免。”林兰楼说的话有些含混,却也算是明晰。 毕竟江湖上风云双煞的名声注定让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李吹笛突然懊恼道:“是我的错。我不该随便和秦明月聊起你的。遇上锦衣卫,恐怕比任何一次都要凶险。”此时他想起来秦明月,他是他的旧友,是个锦衣卫百户。 “你我本来就在江湖上称为双煞,就算你不说,他们也会找到我们。哪怕他们不找到我,你一个人在外面我怎么会放心袖手旁观。”林兰楼淡淡道。 “当日我在青城遇到秦明月,他和我是旧识。说有一趟暗镖,想请我帮忙,帮他们送个人去京城。我没怎么思量随口就答应了。”李吹笛侧着脸看着林兰楼。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颀长明晰。 两人轮廓分明的脸在清白的月光下却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无妨。”林兰楼似乎永远都是李吹笛的定心丸。什么事情他甚至问也不会多问。 果然,第二天秦明月就来了。 秦明月是李吹笛的朋友。他的身份是锦衣卫的百户。也是北岳恒山派弟子。他的师承与李吹笛颇有渊源,他一直将李吹笛看做是他的师兄。 据说北岳派弟子为人正派,武功方正,很少出小人。 大明的锦衣卫就没有长得不好看的男人。秦明月自然也是仪表堂堂。 锦衣卫人才济济,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能做的上百户的,要么是京中有人,要么就是龙凤中的翘楚。 秦明月只能是后一种,龙凤中的龙凤,锦衣卫中的翘楚。 据说他不但武功超群机敏过人,还颇懂人情世故。 李吹笛作为林府的主人,很快就将秦明月带至了内院的客厅。 他郑重地向秦明月介绍了林兰楼,道:“我的兄弟,林兰楼。” 李吹笛最怕向别人介绍林兰楼,因为他不知道怎么介绍他,他觉得怎么介绍他,他自己都不满意,朋友,知己,家人,都不能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 似乎这世间任何一个词都配不上他和林兰楼的关系。 秦明月非常谦逊地笑了,作揖道:“久仰林先生大名,幸会。在下秦明月,李师兄的朋友。” 林兰楼淡然笑道:“幸会,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林兰楼的意思也很明显,李吹笛经常提起他。 三人寒暄过后,秦明月很快就说明了来意。 锦衣卫想请江湖上的朋友出面保一趟镖,从贵州省城出发,送一人到京城。 报酬一千两白银。 林兰楼没有说话,李吹笛也没有说话。 这官府的话,信还是不信都没有什么意义,特别是给钱的事情。 他们也都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也不会有回旋的余地。 不如不说。 坐在温暖的房间里,林兰楼照例是给客人泡茶。 看着眼前两人举手投足的默契,和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沉默,秦明月不由得苦笑了。 他可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他看得出,这两个人的关系,可不比寻常。 看此时的境况可不是江湖传言风云双煞那么简单。 若是他们的绰号叫“兰楼吹笛”,倒是有几分此番所见的意蕴。 只好自己又道:“想请二位送一趟暗镖,送人去京城。有些具体的事情暂时还不能告诉二位。我不会故意害你们,吹笛是我的师兄也是我朋友,我不会将自己的朋友往火坑里推。” 秦明月是北岳恒山派弟子,自然是可以相信的。 可是官府的事情,特别是锦衣卫的事情,瞬息万变,谁知道到底会如何呢。 既然不方便说,林兰楼和李吹笛是绝对不会问的。 “危险是有的。若是没有危险,我们也不会费力找到千里城来请林先生出山。” 只不过李吹笛叹了口气道:“我是你的朋友,为你两肋插刀不会有怨言。既知危险为何要带上我的兄弟?” “此事凶险,李兄必须要有个帮手,放眼江湖,能让李兄如虎添翼的人,除了林先生,怕是没有第二个人了吧。”秦明月又苦笑了。 其实牵扯上林兰楼确实不是他的意思。 是锦衣卫千户陆大人的意思。 陆大人认为,整个江湖能配得上李吹笛的怕是只有林兰楼了。无论是武功还是气度。 其他人的武功再高,对于李吹笛来说,都不可能有林兰楼那么重要。任何人都不能更好地配合李吹笛,让他的武功在对敌的时候臻于极限,除了林兰楼。 秦明月还想说服陆大人,他甚至想亲自出面,由他代替林兰楼和李吹笛一起走完这趟镖。可是陆大人拒绝了。 是断然拒绝了他。 因为陆大人当年曾经见过意气风发的李吹笛和林兰楼联手对敌。 当年他就断言,江湖之上,必有这二人一席之地。 为了让兄弟们信服,陆大人特意派了几个在外侦谍的锦衣卫兄弟,赶到了千里城,千方百计试探李吹笛和林兰楼。 果然。不服不行。 想来秦明月也是在暗处看到了一切。 江湖盛传的风云双煞,兰楼吹笛十招破敌的传言,一点都不假。 正如陆大人所言,林兰楼和李吹笛武功修为令人瞠目,似乎他们的的默契和配合,放眼江湖绝对无人能比。 江湖传言,有一种武功,如果一旦找对了人,找到了同生共死的人,找到了那个可以为彼此舍生忘死的人,杀伤力就可以增加十倍不止。 原以为这些就是个江湖传言,多少有些夸张。 可是自从见到林兰楼和李吹笛共同对敌时的威力,秦明月多少有些迷惑了。这个江湖传言可能不是假的。 而且事实可能比传言还要夸张的多。 但是秦明月至始至终都没有说是前来请他们,锦衣卫千户陆大人的主意。 没有多久,秦明月就离开了林府。 林兰楼和李吹笛开始布置搬家的事情。 隔了一日,秘云深来了。 秘云深每次来都会带些礼物。吃的用的,玩的都会有。 也许是因为他住在城内的缘故。 进了房间,林兰楼问道:“你的朋友络衣可还好?” “还好。”秘云深开始喝茶。似乎并不想聊太多。 “你们相处的可还好?”林兰楼又问道。 “还好。”秘云深又答。 李吹笛开始笑,道:“络衣的任务已经完成,为什么还不离开?是不是因为你?” 秘云深不吭声了,半晌道:“她和锦衣卫的人很熟。他们在找我。” 林兰楼吃了一惊,“为何找你?” “秦大人真是一点也不给我的朋友留后路啊。”李吹笛有些生气。 秘云深告诉他们,锦衣卫的人前天到过秘府,秘府自然说秘云深不在家。 确实,秘云深常年在外,很少有人见过他。 因为秘云深容颜清绝,武功不凡,在千里城颇有盛名。 无论什么时候走在大街上,都能引起追逐。 想一睹他风姿的人多,想宴请他的人多,想嫁给他的人更多。 他给自己惹来的麻烦,简直让秘府哭笑不得。 也一度给秘府带来不少困扰。 幸亏他的姐姐秘云岫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秘云岫二十多岁了还未嫁人,在千里城可真是少有的勇敢。 姑娘若是过了二十还不嫁人,那就已经是老姑娘了。 可是秘姑娘已经二十好几了还不嫁人,在千里城的人看来,这简直要成了老妖精了。 所以,狂热喜欢秘云深的姑娘们,绝对是不敢到秘府闹事的。因为无论是什么样的姑娘和媒婆到了秘府,就没有不被她几句就呛出门去的。 千里城的传说是,秘云深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 络衣奉命寻找秘云深不惜在元宵节那天亲自去擂台。 她以为她用霸道的武功折服千里城的大侠,至少能有可能遇到传说中的一剑勾魂秘云深出手。 可是那天秘云深根本就没在意那场元宵争冠。他早早就去看林兰楼和李吹笛和人打架。 络衣肯定没等到他。 而她要找的人,那个真正的秘云深就在她的宅子里。 她或许真的不知道他就是秘云深。 因为秘云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告诉她,他叫云二狗。 而络衣自作主张叫他云二妮。因为络衣一直都以为秘云深是个女孩。二狗这个名字不合适他。 她也许相信云二狗就是个不善打扮自己的绝美女子。或者是穿了男装,故意回避登徒子的麻烦而已。 也许在她心里,她早就知道了一切。 秘云深的话本来就少,根本不会做任何解释和证明,就如同默认了一般。 李吹笛又笑道:“其实,二妮这个名字很好听。” “送给你。”秘云深面无表情,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确实,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谁愿意被人当成女孩子。 秘云深此时确实也有些黯然的。倒不是因为云二妮的名字。 而是因为林兰楼要搬家,要搬去扬州。 “以后到了扬州,林宅里给你也留一处院子,你随时可以来,随时可以住进去。”林兰楼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道。 “不必了,等你找到了地方,我也依着你,买一处庄园。也搬家过去。”秘云深缩进温暖的睡榻。 在他心里,林兰楼对他的疼爱和照顾,比这世上的任何其他人,都要让他觉得舒适不舍。他不想他离他太远。 “那样也好。”林兰楼道。 秘府家大业大,去哪里置办一处庄园都不成问题。 李吹笛还想再调侃秘云深,感觉他似乎真的有些伤感,便也就罢了。只道:“兰楼,既然云深要去,尽量将房子建在离城里较近的地方吧。” “好。” 是的,年轻人爱热闹,爱出行,找个出行便利,离城里近的地方自然是好的。 秘云深喜欢住在城里。 第十四章 打算 “你打算让她找到你吗?”李吹笛问道。 他说的她自然是说络衣。 “不打算。”秘云深道。 林兰楼看了看秘云深,没有说话。这样的事情自然要随他们。 “锦衣卫找你干嘛?”李吹笛又问道。 “不清楚。”秘云深又道。 秘云深应该确实不清楚络衣找他干嘛。但是林兰楼和李吹笛都已经知道了大概。 因为络衣和素颜的关系不错。络衣受了伤,素颜曾几次去城里给她换药。络衣觉得素颜心思单纯,天然呆傻,很信任她。 络衣告诉素颜,她来千里城内为了找秘云深,想让秘云深和她一起,前往外地办点事情。具体去哪里,办什么事情,络衣没说。 那日,素颜问道:“江湖之大,才俊辈出,姐姐为何要找秘公子?” 络衣道:“因为我恰好在千里城附近。去别处寻找武功高,又懂账房算术的人颇费周折。” 素颜自然是什么也没多说。她没有说她眼前的人就是秘云深。素颜回来以后就将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林兰楼。 林兰楼自然是不想让秘云深和锦衣卫牵扯上关系。 “络衣找你,因为你在千里城除了一剑勾魂的名号,还精通账房簿记,与络衣相似。我想她找你是要你和她一样做事,一起为锦衣卫执行查账论罪的事情。不知道你是否可以躲过去。”林兰楼面色凝重道。 秘云深没有说话。眼下的事情是躲一时是一时。 有些事情时过境迁也会有另一番光景。特别是官府的事情,躲过了一时,他们等不及自然会另想办法。 林兰楼知道秘云深心里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便又道:“我的意思是锦衣卫的浑水你能不蹚就尽量不要去蹚。当然,我是建议。你想要怎么做想清楚就行。” 秘云深点点头。他也知道,林兰楼和李吹笛此番被锦衣卫找上门的事情是上了贼船了,是没有办法了。而他还有余地。 但是这个余地也不大。 “你们怎么办?”秘云深问道。 “只能按锦衣卫的意思一步一步走。没事,我和吹笛二人能应付。我们不想你也卷进来。”林兰楼道。 “好。我知道了。” 林府里明显有些忙碌的景象。 毕竟那么大的林府,要清点财物,要收拾东西,要做各种交待, 很快就要搬家。 虽然搬家不是一时的事情,准备却是越充分越好。 早晨的太阳很好。 林兰楼和李吹笛很认真地吃了早饭。 “我打算去一趟隅中寺,你和我一起去吧?”林兰楼道。 “我可以陪你去,不过你自己去寺中,我在不远的镇上等你。” “为何不陪我同去寺中?” “寺中的法师都是高人。你的那几位旧友,我都不是很熟,去了也没什么话说。所以在镇上等你更好些,更自在些。” “也好。我们骑马去还是乘车去?”林兰楼问道。 “想来你去隅中寺也是要给大师们带些东西。不如乘车吧。现在我们的时间也宽裕,不用骑马赶的那么急。”李吹笛道。 隅中寺是方圆数百里最奇特的寺庙。 因为据说寺里出家的人个个都是绝顶聪明,年轻有为,甚至有的是一方霸主。他们出家到隅中寺,大抵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 寺中武林高手,一方富豪,精通账房算术先生,有名的郎中,才气四溢的读书人比比皆是。 譬如秘云深的舅舅,无缘法师,他当年的风头可比秘云深要大的多。英俊潇洒,武功高强,关键还是一方富贾。 据说秘云深长的有八分像他的舅舅。武功却远远不及他舅舅无缘法师。他的勾魂一剑,最多只有他舅舅八成的威力。而秘府一半的资产都是他舅舅所赠。 这样的江湖才俊,不到三十岁就不顾家人反对遁入隅中寺,也算是奇人了,也可见这隅中寺中僧众的奇妙。 秘云深的姐姐秘云岫其实也不是他的亲姐姐,而是他舅舅的女儿,是他的亲表姐。 但是秘云岫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放在心上。 又譬如寺中还有当年贵州七星门的掌门无因法师。 贵州永远是个神奇的地方。据说七星门的掌门绝顶聪明,精通巫蛊之术,武功更是可以跻身中原武林强人之列。 可是无因法师也年纪轻轻就出家了,他不远千里选择了隅中寺。 在寺里,无因大师和无缘大师品性相投,经常一同研究佛理。 天下之大,名僧古刹比比皆是,可是这些年轻有为、绝顶聪明的一群人,偏偏就喜欢选择隅中寺。 用无缘法师的话说,无因法师那时候年少成名,他太过聪明,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他选择了隅中寺。 有些话虽然听上去不是很有道理,事实上就是实情。想来其他人也是一样的缘由吧。 据说寺中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凡人,都可以让江湖人倾尽一生也未必达不到他们的成就。 隅中寺神仙一样的僧众,自然是要吸引神仙,神仙自然要和神仙住在一起。可能这也是隅中寺的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神奇的原因。 可是那么多的神仙众僧,林兰楼只和无因大师和无缘大师相熟。 他去了寺里大多数是找他们喝茶,闲聊。 此次去,更多的是拜别。只此一别也许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林兰楼的心中不由得多了一丝惆怅。 两人收拾妥当,午后才出门。 秘云深听说他们要去隅中寺,急忙也收拾了行李想要跟着去。 他姐姐秘云岫听说秘云深要和林兰楼出门,也跟着出来,秘云深知道劝不住她,便也没说什么。 可是到了车边上,秘云岫看到车上的李吹笛时,就讪讪地转头回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就那么害怕李吹笛。每次见到他总是有种理亏的感觉。 许是因为她的潜意识里认为她觊觎林兰楼,就是对不住李吹笛。 李吹笛看着秘云岫的背影,脸上能刮下霜来。淡淡道:“秘姑娘该成个家了。”声音简直能拧出水来。冰冷清冽。 秘云岫听到他的声音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跳起来就跑,一溜烟就没影了。 秘云深暗自苦笑了一下。 这世间的事情多的是强求不得,也还有一物降一物。他虽然年轻自然也是懂的。他姐姐的事情,他说了是没用,但是李吹笛的话却很管用。 秘云深成名在少年,世间之事他自然体悟的多,知道的早。事事能看开。但是秘云深的弱点就是情深。好在他不滥情。 这个世上,无论多么圆滑世故的人,只要他情深,那么多少就还有点少年气。 秘云深易了容,李吹笛和林兰楼带着精致小巧的面具,也遮掩了自己的容貌。 虽是过了春节,天气依然寒凉。幸好车上放了汤婆子,暖和的多。 三人在千里城采购了一些寺庙必须的物品便出了城。 林兰楼问道:“云深,你和我们出门,你的好友络衣没说和你同去?” “她出城去了。”秘云深道。 “络衣找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就离开了?”李吹笛问道。 “许是情况紧急吧。我想他们也不能总在千里城里等着,找不着得想别的办法。”秘云深道。 李吹笛吃吃地笑。道:“络衣姑娘若是知道云二妮和两个大男人混在一起,怕是很吃不消。” 秘云深笑了笑不吭声。 “素颜说络衣的武功非同一般,她远远不是对手。可是如此?”林兰楼又问道。 “好像是吧。”秘云深道。 “你们两个在一起,天天都干些什么?”李吹笛忍不住问道。 秘云深似乎对络衣了解的不多。 “就像你和先生在一起一样。”秘云深道。 李吹笛一时语塞,心里有种想要揍他的冲动。 林兰楼轻咳一声道:“你对络衣似乎了解的不多。” “她就是我喜欢的那个样子,其他的事情不必多问。她也从不问我。”秘云深道。 林兰楼也一时语塞。 这是传说中的色令智昏吗? 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知道,两个人就这样像天上掉下来的两个无牵无挂的石猴一样在一起。 想想这样很好。两个没有牵挂的石猴,彼此很像,没有其他牵绊和权衡。在一起会只有彼此,内心很放松。 “年轻人的交往都那么潇洒吗?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知道,万一走散了怎么找去?”李吹笛捋着林兰楼的剑穗漫不经心道。 “什么都问的清楚,什么底细都知道,走散了也一样找不到。我们从小到大,走散了多少故人。”林兰楼挪了挪身体,更舒适地半躺着。 “也是,当年我遇到你的时候,是不是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知道?” “好像也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从何而来,家里是做什么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的倒也是至理名言。 秘云深就这样听着,也不搭话,时不时微微牵动嘴角偷偷地笑。两个人像是老年人一样在追忆少年时光。 林兰楼和李吹笛的关系在他眼里就是神仙一般让人羡慕。 他时时想,若是他也能遇到一个人,如他们一般相交,他的一生一定说不出的畅快。应该是死而无憾的感觉吧。 若是真的要死,一定是心甘情愿为对方死而不惜的吧。 傍晚时分,三人在一处镇子上停了下来,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秘云深长久地沉默了。 林兰楼知道他的心思,道:“明日你和我一起去隅中寺。吹笛不去,你陪我去。” 秘云深点点头。 毕竟无缘大师是他的亲舅舅。他到了这里心里一定是不由得想去看看。舅舅在他的记忆里高大英俊,对他疼爱有加。幼时教他武功,还教他账房珠算。 现在每年他只能和林兰楼一起去,因为他自己去的时候无缘法师根本不会见他。 这些年了一直这样。他似乎从来没有单独见过他。 而他每次随林兰楼去的时候从来不说话,只是像个小随从一样在边上等着,听他们说话,看他们喝茶。甚至有的时候是在外面等着。 所以这个时候他多少都有些沉默,其实心里多少都有些黯然。 但是好在无缘大师在寺里生活的很好,满面圆融之气,颇有高僧之态。秘云深每次见到他,心里都很宁静。 第十五章 隅中寺 客栈里的人并不多。因为正月里出远门的人不多。 秘云深斜倚在客栈二楼的柱子后面,看着太阳落山后的最后一抹霞红,若有所思。 他远远看到了几个装束有些奇怪的人,牵着高大的骁马,捂的严严实实,不过看上去这几个的身形挺拔健壮,颇有些气度。 几个人正往他们的客栈走来。 近前的时候秘云深吃了一大惊,从刀鞘可以看出他们是锦衣卫的人,更让他吃惊的是络衣也在其中。 络衣也是一样的装束,带着一样的刀,捂的严严实实。也与他们一样说不出的英姿飒爽。秘云深一眼就认出了络衣。 很显然,他们看见了在二楼柱子边上的秘云深。因为他们太警觉了。他们毕竟是皇帝身边的护卫,对危险有着超越常人的敏感。 其中一人很快将手伸向腰间的刀。江湖人身上的气质他们一眼就看出来,或者说他们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 他们一定是敏锐地感觉到了秘云深身手不一般。身上有江湖特有的危险气息。 络衣看到了倚在柱子后面的秘云深,哪怕他易了容,她也认出了他。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似乎笑了笑。她飞快用剑鞘阻止了想要拔刀的锦衣卫。 眼睛突然就阴沉下来,道:“不要生事。” 秘云深默默地退回到房间里,关上门。 林兰楼见秘云深退了进来,道:“外面什么人?” “锦衣卫。还有络衣。”秘云深面色微微有些紧张。他倒不是怕锦衣卫,他是见到络衣不由自主的紧张。 林兰楼笑了笑。“难道他们在打隅中寺的主意?” 隅中寺的奇才们有可能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毕竟这个小镇是去隅中寺的必经之地。 “锦衣卫真是无所不在啊,这样的小镇都能遇上他们。他们能认出云深吧?”李吹笛有些担心道。 林兰楼看了看秘云深道:“不好说,那就要看络衣的意思了。” “我怕的是云深和我们在一起,会给他带来麻烦。”李吹笛道。 秘云深道:“无妨。我不怕麻烦。” 林兰楼只好看着秘云深,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此刻是不该带着秘云深出门。 络衣此时却和锦衣卫的人在客栈里低声争论起来。声音虽然尽力压低,他们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络老三,你为何阻止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络衣道。 “那个人的武功不弱,应该是江湖上的好手。” “江湖好手那么多,惹他们干嘛。那个人不过是千里城一个大户人家的下人。” “大户人家的下人?那人的气度你看不出来?” “我在千里城看多了这样的人。这里富庶多金,民风开化,大户人家管家的气度可不输公子小姐们。”络衣一边栓了马,一边道。 另一个人道:“你们两个少说话,小心隔墙有耳。办好秦大人交代的事情,不要多生事端。” 第二天清晨林兰楼一行人就出发了,他们没有将李吹笛留在客栈,林兰楼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镇上。 等他们快要到了隅中寺的时候,已经将近巳时。 林兰楼进了寺中,接待的小师傅告诉他,无缘和无因大师正在等他。林兰楼急忙随着小师傅进了后院,果然,无缘大师和无因大师正坐在房中等他。 “大师。”林兰楼忙上前施礼。 落座后林兰楼问道:“两位大师可知道我今日要来?” 无缘大师给林兰楼倒了一杯茶,道:“昨日寺中小师傅在镇上见过先生,想来这个时辰该到了。” 林兰楼点点头,道:“有劳二位大师久等了。我的两位朋友被小师傅留在了殿外。” “无妨,小师傅会安顿好他们。”无缘法师道。 想来无缘大师也知道秘云深来了。他既不肯让他进来,林兰楼也不好多说。 一直没有说话的无因大师道:“不久前锦衣卫来过。” 林兰楼吃了一惊。“为何而来?” “打听黔地七星门的一些事情。”无因大师道。 林兰楼点点头,若有所思。 无因大师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慢慢推至林兰楼面前,道:“替我好好保存这块玉佩,遇到有缘人,请先生替我好好照顾他。” 林兰楼取过玉佩,玉是墨色,透着莹莹的光。 “请大师明示。” 无因大师却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无缘大师默默倒了一杯茶,看了无因大师一眼道:“有缘自会相见。先生也自会懂得。” 林兰楼看了看无因大师,又看了看无缘大师。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无因大师的意思是遇到识得此玉的有缘人要好生照顾吗? 三人默默坐着,倒也没有什么尴尬,也没有什么不妥。直至午时,三人依然在房中静坐。 别人不知道,以为林先生来隅中寺多少会有佛法和功课,畅聊古今。不曾想他来了以后,大多数就是和无缘、无因大师三人默默坐着。 只是很偶尔才会讲讲佛理佛法。讲讲江湖事情。 坐着坐着林兰楼就明白了,锦衣卫来找无因大师,一定向无因大师透露了什么。 他们此番向无因大师打听黔地七星门的事情,因为锦衣卫找他们此行的任务是去贵州,然后从贵州出发前往京城。 林兰楼心里有一丝莫名其妙的轻松。 毕竟贵州是他长大的故地。 人的一生可以去很多地方,但是可以回去的地方不多。 可以用回这个字的,那一定是故乡,家园。 黔地,也就是贵州,是他的故乡。 贵州有田氏、杨氏、宋氏、安氏四大土司。 水东宋氏是他母亲的娘家。用中原的话说,水东宋氏土司是他的外婆家。 他在贵州出生,在贵州长大。 一直到他十余岁时,父亲去世,他的母亲才带着他离开贵州。 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他都印象深刻。 那里的风土人情,那里的语言和礼俗,生活和产物他自然也清清楚楚。 那里的江湖,那里的土司他也清楚。 如果此次锦衣卫真的是为了去贵州保人出黔,那么就怪不得,锦衣卫要找江湖人,怪不得锦衣卫要找隅中寺的无因大师。 因为无因大师对贵州的江湖无疑是非常了解的。 他们从无因大师的口中至少能知道七星门的事情,知道贵州的江湖还有哪些势力。 甚至可以从无因大师那里打听到黔地蛊毒的事情。 而他们找到李吹笛来保镖,又通过李吹笛找到他一同来保这趟镖,一定是对他的身份很了解。 知道他在贵州长大,知道他是贵州宋氏土司的外戚。 看来锦衣卫的功夫做的很足。 太祖初年,为了征伐云南,从中路开通了经贵州前往云南的通道。 原先从西路天山绕道云南的路线太过遥远。 从中路南下,从湘地入黔,由黔入滇,路途抄近而直接。 黔地山多林密,沟壑万千。气候多变,人烟稀少。历朝历代都是土司的领地。 虽因开通前往云南的通道,太祖曾安置三十万大军在通道沿线就地屯兵,建立屯堡。 奈何三十万大军带上家属,在地广人稀的贵州大地上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贵州广袤山林沟壑大部分依然是土司的领地。 土司依然对贵州有着绝对的领导和控制权。 土司的势力在贵州也是得到朝廷的认可,自领其土,自管其民。 贵州的广阔土地上的四大土司,他们的势力相当。 水东宋氏土司的领地约在贵州的中东部,水西安氏土司领地在中西部和西南部。 田氏土司在贵州东北部和东南部。 杨氏土司的势力基本就在北部和西北部。 当然他们的势力范围多有交错。 四大土司朝廷为其设立宣慰司自治,下属三十多个长官司。 譬如田氏土司就有思州宣慰司和思南宣慰司。 而水西安氏土司就和水东宋氏土司共设一个贵阳宣慰司,水西安氏出任宣慰使,水东宋氏出任宣慰同知。 杨氏土司就设有播州宣慰司。 朝廷的势力就集中在官道要塞和两侧平坝地区,基本呈线状布局。设有卫所管制。 后设贵州省,也按照其他省府的建制,设三司管辖。 但治下四大土司势力依旧。 林兰楼看着桌上的茶盏,低头道:“锦衣卫此来千里城,意欲请我的友人李吹笛和我协助他们保一趟镖。所以我此次来向二位大师告别。二位大师可有什么交代?” 无缘大师看了看无因,对林兰楼道:“先生此去多保重。” “若是有缘,还望先生能再光临。”无因大师道。 林兰楼点点头。 下午时分,无缘和无因大师将林兰楼送出寺外。 秘云深才有机会见到他的舅舅无缘大师。 秘云深上前深深一揖,眼中已经含泪。 无缘大师颔首合十,道了声:“施主。”再无他语。 三人步行下山,秘云深一步三回头,却也没有多余的话。 李吹笛默默地拉着秘云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了山来,李吹笛对林兰楼道:“你似乎拿了些寺庙里的东西。” “两位大师所赠。”林兰楼若有所思。 第十六章 一封信 从隅中寺出来,下山穿过一处林子,有一处乡野小客栈,林府的马车和车夫就在哪里等着。 可是还没有走出林子,林兰楼等三人就又遇到了锦衣卫。 遇上锦衣卫林兰楼并不觉得吃惊。因为他知道锦衣卫去过隅中寺,找过无因大师。 很明显,锦衣卫一行人百无聊赖地散落在小客栈的周围,看上去是在等他们。 确切地说,他们在等李吹笛。 锦衣卫此时穿着十分慎重,捂得严严实实,还是在客栈遇到的那几个人。 络衣也在。她的装束永远是那样,灰色衣衫,身形一样的挺拔,也捂得严严实实。 周身上下没一处装束像个女子。只不过是眉眼显得清丽了些。 一个似乎是领头的锦衣卫径直走到李吹笛面前,拉了拉自己脸上的围巾,施礼道:“在下钱小二,秦大人因为有事先行离开,让我等在此等候李大侠和林先生。” 李吹笛也施礼道:“原来是总旗大人,失敬失敬。” “李大侠不必如此多礼,我等此番还仰仗李大侠和林先生相助。” 荆小二说着指着身边的三个人介绍道,“这位络老三,郑老四,周老五。” 李吹笛抱拳道:“幸会。” 也指着身边的林兰楼和秘云深道,“我同伴。” 荆小二身边几人立刻回了礼。 李吹笛知道,锦衣卫几人此番出来,怕是只能这样称呼了,真名字是不会再用了。 他们出任务在外一般只有代号,不需要真实名讳。 荆小二是奉命在这里等候李吹笛,秦明月有信给李吹笛。 可是这伙锦衣卫似乎对秘云深格外感兴趣。 秘云深与身边的人相比青涩,少年,浑身都是孔武之气。 郑老四和周老五走向秘云深,眼里露出一股逼人的光。 络衣,也就是络老三也默默地跟了过来。 她自然知道面前的人是她所谓的云二妮。 秘云深此时是真不怕他们。他倒是希望能和他们交手试探一番。 可是络衣很怕。她似乎不想让郑老四和周老五试探秘云深。 林兰楼默默地看着他们,在他心里自然也不想秘云深被试探。 但是他有些刻意地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看得出来,锦衣卫此时不过是对秘云深感兴趣,并不是真的想要为难他。 络衣双手抱臂挡在了郑老四和周老五的面前。 郑老四突然伸手扒拉络衣。络衣身形往后一滑将秘云深挡在身后。 淡淡道:“她只是林府的小管家,叫云二狗。” “我们有分寸。”郑老四道。 说着又伸手来拉,络衣的剑已经半出鞘。眼睛里已经有了怒气。 钱小二道:“别闹了。” “让你来千里城找个人你都找不到。现在这个素不相识云二妮你还护的紧,碰都不让碰,络老三你在千里城是中邪了吗?”郑老四道。 “你能你去找。”络衣啪一声将剑插进剑鞘,一把拉过秘云深,将他交给了林兰楼,扭头就走。 径直走到不远处的马匹旁,飞身上马,拍马而去。 动作真是说不出的利落潇洒。看得秘云深心里一动,不由得看的呆了。 荆小二向李吹笛和林兰楼等人抱拳道别,也迅速骑马离去。 郑老四和周老五两人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秘云深,诡秘一笑,也翻身上马离去。 林兰楼目送一行人离去,也笑了笑,对秘云深道:“络衣这个人有点意思。难怪你那么喜欢她。” “一个霸气又利落的女子。”李吹笛道,却有些忧心忡忡地看了看秘云深。 这样的气度的女子一般最难把握。纵是秘云深这样的江湖少年也很难。 秘云深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没说话。 三人上了马车,李吹笛道:“你看。”说着将信递给了林兰楼。 林兰楼展开信,秘云深凑了过来。信上写着:正月过后,前往黔地省城贵筑相聚。 果然他们是要去黔地接人,然后将人送往京城。 秘云深道:“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此去凶险,你看络衣的态度就看出来了。连她都不想让你卷进来,你就别去了。”林兰楼道。 “我愿意前去。” 李吹笛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贵州大部分是土司的地界,少有王法。而且地形复杂,巫蛊瘴毒随处可见。从贵州到京城迢迢数千里,一路上若不是十分凶险,锦衣卫怎么会千方百计来找到我们。” “我想去。” “你……”林兰楼看着他说不下去了。 “我是林府的管家,自然是要照顾你们,给你们牵马赶车。”秘云深笑了。 络衣说他不过是个林府的小管家。 李吹笛沉默半晌道:“怎么就不听劝呢?” 秘云深看出了他们的担心,淡淡道:“身在江湖,哪怕是在家中也躲不过江湖的厄运。生死有命,你们两个不必担心我。” 林兰楼何尝不知道。 看了看秘云深不再说什么,只道:“要保护好自己。” 秘云深有着近十年的江湖经验,武功不弱。 他在江湖中也有些朋友,从南到北,有他跟随要方便的多了。 唯一担心的是秘云深的安全。 他们到底要从黔地接什么人,送什么人去京城,信上没有说。 三人坐在马车上长久沉默了。 良久,李吹笛问道:“你在隅中寺可是和两位大师聊的起劲?” “并没有聊什么,只是坐着喝茶。” “你每次要花一整天的时间赶到隅中寺,就是为了和两位高僧坐着喝杯茶?”李吹笛道。 “是啊。”林兰楼道。 秘云深对李吹笛道:“我看你每次从外面不远千里,不分白天黑夜,不管下雨下雪赶回先生家里,好像也只是为了和先生喝个茶,睡个觉。未见你和先生聊些什么。” 李吹笛突然又想打他,翻了翻白眼咬牙切齿道:“你好好说话,不然小心我失手打死你。” 秘云深突然笑了。 他的笑真是如飞雪初霁一般晴明耀眼。 林兰楼也笑了笑。 云深这个家伙说话总能让李吹笛着急。 可不是,他的话里总是有话。 花慢慢开了。天气也暖和了。 林府上下一直都有些忙。忙着打点搬家的事情。 秘云深推掉了很多事情,就等着出了正月和李吹笛、林兰楼二人一起出发去黔地。 整个正月,只要有空他就在林府留连不走。 络衣已经离开了千里城。 她临走的时候告诉秘云深:“二妮,你在千里城好好待着,我有空就会回来找你。” 秘云深自是心中不舍,但是也没有办法。纵然他心里千转百回,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络衣神情空明,似乎毫不怀疑他的身份,也不觉得他是男人。 一个男人的表白总是在看到自己心上人心智有些迷离的时候才开得了口。 可是络衣,从不迷离。 只要看到秘云深就会露出明亮的微笑,露出姐姐般的疼爱。 简直比秘云岫的疼爱都要纯粹。 “来,二妮,你在家里好好待着,我出门办点事……” “二妮,你来帮姐姐看看……” “二妮,你到街上买些东西……” 她甚至会说,“二妮,今晚上和姐姐一起睡吧……” 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秘云深除了默不吭声,简直喘气都不敢大声。 也许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喜欢络衣就是紧张到大气也不敢出吧。 这么大的人了,他几时这么拘谨过? 他又几时这样牵肠挂肚儿女情长过? 他躺在络衣床上的时候,感受着络衣的气息,简直要把自己躺成了一尊石像。 见秘云深经常流连不去,林兰楼试探地问道:“络衣呢?” “她已经离开千里城了。说是要出门办事,以后有几乎回来找我。”秘云深道。 “你和络衣可还好?” 秘云深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点点头,沉默不语。 “有些事情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必太拘谨。我看的出来,你太在乎她了。你现在都不是原来的云深了,以前你虽然也不爱说话,但是周身都很轻松自然。如今到了我这里有时候都要紧张一会才能放松下来。” “我不知道我紧张什么。” “怕她有事?怕失去她?” 秘云深垂下眼睑。 林兰楼放下手中的剪刀,拍了拍他,道:“想来你是太喜欢她了。这些年第一次见你那么喜欢一个人。” 见秘云深不说话,林兰楼道:“不要紧,小男孩恋爱了都是你这般心思。等你们再遇到,相处一段时间,你还是那么喜欢她,你觉得她也喜欢你,你就要坦诚地告诉她,你喜欢她,想要娶她。” 秘云深点点头,耳朵竟红了。 林兰楼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道:“吹笛害羞是眼睛周围红,你害羞耳朵红。那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少年一般。” 秘云深缩了缩脖子,他在林兰楼面前永远都那么放松,那么舒适。 “谁能想到,一个被整座城的姑娘们追捧的勾魂公子,那么大了还那么生涩,像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李吹笛嫌弃道。 林兰楼笑着看了看李吹笛,道:“你年少时可也是这般模样?” “我少年时?”李吹笛突然茫然了。在他心里他似乎一直都和林兰楼在一起。少年时候似乎也只有林兰楼。 第十七章 一个人醉 素颜一边收拾一边唠叨:“先生,您和李少爷一定不要走散了。要早些回来。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千万不要被江湖上的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了去。” 林兰楼点头称是。 “要是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带信回来,我们会去帮你。路上多带些银两,别委屈了自己。 衣衫多备些,这眼见着要春天了,春天过了就夏天了,衣服都要备上。端午之前不要随便减了衣服,倒春寒会很冷。 先生和李少爷在外面,多让着他点,别吵架,别生闷气。李少爷虽然气人又任性,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你的朋友啊……” 李吹笛听不下去了,转身出了门。 这林府的管家个个年纪轻轻,怎么都变的跟老太太似的,唠叨的厉害,兰楼还那么爱听。 “先生喜欢李少爷,我们这些做家仆的都知道,李少爷对先生也是好的很。此番外出,先生和少爷要是能遇上中意的女子只管带回来,我们都盼着府里能有女主人。” 江湖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家仆们不能觊觎家主,不可与家主产生感情。 这也是大明的规矩,家仆就是家仆,尊卑有别,不可乱了身份。 但是林兰楼家却有些例外。 因为他的母亲的身份有些特别,他从小就见惯了母亲待人不在意尊卑身份。 他府上的大管家就是他的母亲一手调教出来的。 据说大管家的身份是浙东贱民,是个丐户。 在大明作为贱民只能做低贱无人愿意做的事,只能着贱民的服装。 林兰楼的母亲林夫人虽然住在扬州,可是她却是黔地宋氏土司的女儿,她对大明的贱民地位身份的划分完全搞不懂,也不那么在意。 “我出门要有一段时间。注意我娘那边的动静,协助扶光保护好他们。”林兰楼道。 据说扶光就是贱民中乐户的身份,林兰楼的母亲将他收养在身边。 “知道了先生,大管家已经给我和浓妆传了令,让我们和扶光保持联络。他安排了肖九带人密切关注您和李少爷的消息。” 肖九也是林府的管家,林府有九位管家,肖九来的最晚。因为姓肖,所以其他管家称为肖九。 林府的事务也不全是田产家业,他们还有自己的商队。 肖九负责林府在外的事务的联络,消息的传递和打探,包括对外商队护送和交易的消息保障等。 商队和商铺也有自己的管家,风七和叶八。 他在林府的时间不是很固定,但是他对江湖和林府固定的商队路线非常熟,很少出差错。 林兰楼点点头。这些大管家已经告诉过他。 林府的大管家从来都是个滴水不漏的人,不然在这么多的管家中间,不可能被林兰楼任命为大管家。 大管家却很少露面。也许是因为他曾经的丐户身份,让他极为低调隐蔽。林府的其他管家们都很少见到他的真面目。 “浓妆知道先生喜欢猩红的月季花,这些天,她都在赶着给先生的衣衫和斗篷上秀月季呢。先生出门在外随时可以看到喜欢的花。”素颜一边忙乎一边又道。 林兰楼一慌,浓妆竟在他的衣服上绣了花,忙过来看。 一看松了口气,花很小,极为精致,并不显得突兀。 浓妆问道:“先生和少爷明日就出门吗?” “是啊。明日我和少爷一起出门。” “先生这次出门,要不少时日才能回来吧?” “三两个月,也许半年吧,还不确定。” “先生在外多保重,家里的事情放心,有大管家和我们在。” 林兰楼点点头,道:“我不在府里,你们也要多警醒些,莫要让人钻了空子。” 浓妆抬头看了看林兰楼,若有所思点点头。 秘云深来了。 他带着行李,却没有带其仆侍。 “你家里人没有反对?”林兰楼问道。 “我的事,谁也管不了。”秘云深道。 “你的管家呢?” “管家们那里也交代好了,他们会与我保持联系。”秘云深道。 林兰楼点点头,拍了拍秘云深,道:“你这个任性的家伙。从你身上我看到了千烨的影子。” “千烨可是个很乖的孩子。长得好,又颇讨人喜欢。”秘云深一边说,一边暗笑。这话似乎就是说的他自己。 “是啊,长得好,又讨人喜欢。”林兰楼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此去黔地,路途遥远,山高水长哪里会那么容易。 所幸李吹笛懂,秘云深也懂。他们都有着长久的江湖经验。 单单是路途就很难,若是遇到了其他情况,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若是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那么黔道难,是不是难于下地府呢? 历朝历代治取云南都要从天山绕道,只到了太祖皇帝才开凿黔道,取中路治云南。 黔地一直地形复杂,人烟稀少,多是土人土司领地。 连大明王朝封封诸侯王爷,都不曾在贵州打主意。可见贵州在朝廷眼里是个神秘又苦寒的地方。 当然他们此去黔地,最好只走官道。绝对不要走上其他不熟不安全的道路。 林兰楼默默地住了手。他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大张旗鼓地行走江湖了。 是从有了儿子林千烨吗? 十几年前他带着儿子千烨,在千里城之外十里处置办了这处庄园。 十年前,吹笛带回来一个女儿,就是千姿。 他看到千姿的时候就决定,在千里城不再离开。好好守在家里,陪着孩子,陪着千烨和千姿,为自己和李吹笛带好他们。 似乎他整整十年间没有在江湖上露面。虽然江湖上还有着风云双煞十招破敌的传说。 他却躲在千里城外,看着一双儿女长大。 此番千里城是要告别了,千里城的林府也要搬家了。 林兰楼敲了敲自己的头,脸色沉了下来。此去黔地,临行之前,他多少有些心神不宁。 这些年没有人问过他的千烨从何而来,也没有问过他为何不成家。 当然,李吹笛也没有问过他。 他也从来没有问过李吹笛千姿从何而来。也从未问过他为何不成家。 他们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对方最重要的往事。 林兰楼僵住了,他们为何不约而同地回避了对方最重要的往事? 为何要从不提起,从不过问? 为何要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从不怀疑对方? 只因为他们是过命的交情,不必过问其他的事情?包括婚配这么重大的事情? 还是他们彼此都害怕追问对方这样的过往? 林兰楼默默地起身,不由自主从柜子里拿出了酒,烧酒。正宗的南烧。 他喝烧酒的时候,只有一种情况,他想不明白,他难受,难受到不知道如何是好。 当他喝到第二坛的时候,整个人都软了。 南烧烈的很,可不是普通的花露白或者上好的黄封酒那么绵柔。 林兰楼瘫在地上。 刚刚进门给他送水的素颜惊叫起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林兰楼这番模样。鬓发散乱,双颊绯红,颓然坐在地上。 满屋的酒气。 李吹笛听到惊呼,从自己的西院飞一样地到了房间。 秘云深也来了,他默默地看着地上的李吹笛和林兰楼,退了出去,朝着闻风而来的管家们挥了挥手,将房门轻轻关上。 因为此时有李吹笛就足够了。 李吹笛轻轻将林兰楼抱住,道:“何故又如此这般模样?” 说着轻轻将林兰楼散落的鬓发撩了过去,露出面孔。 柔声道:“你想如何,我都答应你。为何又要这般模样……” 不由得将自己的脸贴紧了林兰楼滚烫的脸。泪却流了下来。 他知道他一向克制隐忍,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如此一定遇到了心里的坎。 “对不起,我没能让你开心,对不起,是我不好……” 李吹笛一时间心痛到说不出话来。热泪滚滚而下。 “兰楼,对不起。”声音里都是哭腔。 李吹笛无助又悲伤,他将林兰楼的脸放到自己的肩上,贴着他的脸将他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 林兰楼闭着眼睛,眼泪也流了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眼泪,这是他们两人最亲密的表达。 一个人醉了,一定要有一个人醒着。 一个人哭了,就一定要有另一个人陪着。 这醉与醒之间,就好像他们这辈子的遗憾。 早已经不必说,也不必追问。 李吹笛跪在床前,轻轻地为林兰楼拭去泪。 林兰楼伸出手来抱住李吹笛的脖子,压抑,颤栗,掩饰不住的痛苦喷涌而出。 却没有声音。 喝醉的人容易脆弱。 他要和李吹笛一同回到黔地,从黔地的省城送一人去京城。送什么人,他们还不知道。 而那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有太多的往事,有太多李吹笛不知道的事情。 也有太多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可是他知道此次回去一定不会像从前他自己一个人悄悄回去那样太平。 就怕那些不想让人知道的往事会被无端地勾起。 也怕那些旧怨会给他们带来无尽的麻烦。 可是一切注定是不可避免。因为他和李吹笛此次并辔江湖不会没有人知道。 秦明月让他们一同出马,不可能不利用他们在江湖上的名号,不可能是静悄悄地让他们秘密将这趟镖走完。 第十八章 启程 早上的太阳很好。 昨夜的事情早已过去。所有人都以为昨夜先生是喝醉了。 揣测是因为要离开千里城,这个住了十余年的地方,有些不舍。 当然除了李吹笛不这样认为。 林兰楼的脸上略略有些憔悴,却不耽误任何事情。 这是二月的第一天,他们该启程了。 秘云深道:“李大少爷,舆图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你和兰楼复制的舆图带好没有?”李吹笛一边检查马上的行李一边问道。 “带了。”二人同声道。 舆图上的路线是锦衣卫给的,标的都是官道。 官道周边的道路也有涉及。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舍弃官道另寻他途。 李吹笛一马当先,秘云深断后,林兰楼在中间,三人很快就疾驰在千里城外的官道上。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所有的事情需要的是做,不是思虑和伤悲。 他们必须用这样最快的速度赶路,才能有希望在傍晚时分赶到百里之外的一处大镇子上住下来。 可以停下居住的地方,舆图上都标的清清楚楚。 持续奔波,他们一天的行程最好控制在百里之内。 遇到阴雨天,他们要停下来让马歇息休养。 半月奔波就要考虑一处地方给马换上新的马蹄铁。 这些都是长途奔波的常识。 数日之后,他们已经接近荆楚之地。 天气渐暖,山中偶见花开。 申时三人便在一处大镇子上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山气清新,日光和煦。 秘云深已经露出本来面目,面容清秀,身形风流。此地离千里城已经数百里之遥,根本不用担心有人认出他来。根本不用担心会被钦慕的女子追逐。 也因为在林兰楼身边,他更显得放松悠闲。 秘云深独自下楼,在楼下找了一处拐角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窗外远山默立,院子里有一株杏花,开了几朵,颇有春意。 此时他的心里是有些惆怅的。他心中想着络衣,不知道此时的络衣在何方,在做什么。 她是不是也能感受到春天的快乐,是不是也在想着他呢? 秘云深向后靠了靠,伸了个懒腰。 人只要心中有了感情,这周身的韵味就会显得悠长缠绵。 似乎就在眨眼的功夫,他看到了三个人进了篱笆院落。 因为是早春,天气寒凉,来的三个人高低不同,都用围巾遮住了脸,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容。 但是很明显看出来这三个人气度不凡,衣着华贵。 最怕遇到这样有身份的人,总是要无端生出点是非来。特别是在这样的客栈。 可是秘云深已经来不及回到房间了,只有安静地留在原地。 果然。 三个人进了客店,其中身量瘦小的人向他张望过来。 四目相对,瘦小身形人的围巾脱落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原来是个女子。 本来该是微微露怯的清秀小脸却突然邪魅一笑,身形一滑就直奔秘云深而来。 弹指一挥间,一粒圆豆样的东西向秘云深迎面袭来。 秘云深一惊,这个小女子的举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本能地侧过身子躲过圆豆样的东西。 不曾料想,这个女子手掌如切直袭过来,袖中竟有尖刀弹出,扑面刺来。 秘云深此时心中微愠,这若是武功弱一点,不是要丧命在这丫头手中。 迅速伸手一弹,弹向对方手腕。 趁着对方躲避之时,起身换掌,一掌拍来,掌力不是十成的力气也该是有八成。 此时三人中另一人飞身而起,凌空接了秘云深一掌。 将小姑娘一把拉倒身后,却不恼怒,侧身后退,向秘云深施礼道:“得罪了,在下这厢给阁下赔个不是。” 秘云深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心里真是恼怒这个小姑娘如此不通人情,还是思忖若是身手稍弱的人莫不是要血溅当场。 小小年纪竟如此把人命当儿戏。 此时楼下三人中的一人待秘云深离去,柔声道:“竹子,你若是喜欢他,不应该这样表达的。” “此人竟如此小气,生气走了。”叫竹子的小姑娘语气却毫不生气,声音清脆。 “因为他不可能喜欢你。”另一个人,也就是刚才出手相救的人冷冷道,“而且他的武功杀你很容易。” “师兄,你——”叫竹子的小姑娘抬脚就踩男子的脚,“我只是想玩一下,一路行来太无趣了。” 不想男子并不躲,任由他的脚被竹子踩上去。 “出门在外少生事端,别忘了正经事。” 竹子却跳起来,赶紧蹲下身子给他掸了掸被她踩过的鞋子,轻声抱怨道:“怎么也不躲一下,你是傻子吗?你看,好好的鞋子脏了。” 见男子不理,又嘟囔,“二姑姑怎么那么难找……” 秘云深上了楼,发现李吹笛就斜倚在柱子后面默默地看着他。 神色有些古怪。 二人回到房间,林兰楼正在泡茶。 秘云深坐下来喝了杯茶,脸上还有微愠的神情。 林兰楼又给他倒了杯茶道:“何事如此,还动了怒。” “楼下的那位姑娘小小年纪,竟出手就是杀招,若是遇到身手稍微弱些的人必定会有性命之忧。” “若不是小姑娘漂亮可人,若是一个虬髯黑道客,你可还会生那么大的气?” 秘云深愣了一下,很快平静下来,又喝了杯茶。 “外面什么人?”林兰楼问道。 “秋水山庄的人。”李吹笛道,“那个小姑娘看上去似乎很是中意云深,出手撩拨。” 秘云深听到秋水山庄微微吃了一惊。 “并州到此也有千里之遥,为何偏偏此时到了这里?”林兰楼若有所思。 “人在江湖遇到江湖人,也是正常。听那小姑娘的语气,似乎是出门找人。”李吹笛淡淡道。 “能遇到秋水山庄这样的江湖人也是有些喜庆。”林兰楼苦笑了一下道。 谁都知道秋水山庄深居简出,虽然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四大山庄之一,却很少涉足江湖。 能请得到秋水山庄人出面的,那在江湖上得多大的面子。 据说除了江湖上四大山庄的人,秋水山庄从不给任何人其他家的面子。 此番秋水山庄出现在江湖上,看来一定有故事。 “来人武功如何?” “那个小姑娘不谙世事,武功较弱。另外两个人,云深怕是讨不到好处。”李吹笛道。 “秋水山庄的家主中至少有数人武功应该在你我之上。但是能有这样的好手出门看来也是挺重视。” “那只是个传说。”李吹笛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一饮而尽。 他的意思是,秋水山庄能有数人的武功在他们之上,那一定是个传说。 林兰楼又苦笑了一下。 李吹笛比少年都自信。不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秘云深始终没有说话,秋水山庄的人他只是听过江湖传言,却从未接触过。 今日若真是秋水山庄的人,那么他是第一次见。 而且印象极差。 这样的百年世家,怎么会出这样不懂事的小辈。 “希望是友非敌。”林兰楼又道。 李吹笛欲言又止,他不太相信秋水山庄的人会与他们的事情有关联。 毕竟秋水山庄的人是江湖上出名的难请。 江湖上的武功排名从来都是看各家的资历和势力,往往盛名难符其实。 江湖上有名头的大侠不堪一击也不在少数。 江湖上的名门大家大多有钱有势。 他们也从来不在乎财力的付出。 得了财物的江湖人自然要感恩,感恩所能做的就是夸奖他们。真心实意地夸赞他们。 若他们是江湖人就夸他们仁义,夸他们武功高,家世好,人品好,一诺千金。 口口相传,便可众口成真。 江湖的盛名便大抵上由此而来。 万一哪天有位传说中的江湖高手被一个不知名的后辈灭了,简直太正常了。 但是秋水山庄从来不参与这样的江湖排名,也从来不在意自家的流言蜚语。 他们都以实力说话。 他们出庄的时候,想灭谁,一定能堂而皇之地灭了谁。 因为他们武功确实高。 他们想要帮助谁,绝对不会留名。 更不会笼络关系,为取得江湖流氓的口碑而造势。 那些是秋水山庄极为不屑的。 所以秋水山庄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怎么响亮,甚至可以说有些不光彩。 江湖一度有传言秋水山庄沽名钓誉,故作清高,实则男盗女娼,背信弃义为江湖人不齿。 有些人是信了。 但是林兰楼和李吹笛肯定是不信的。 因为他们懂得江湖排名的规则。 就算他们没去过秋水山庄,没有和秋水山庄的人打过交道,他们也知道,这个存在数百年的秋水山庄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他们有的一定永远是江湖宵小们高攀不起的孤高。 李吹笛也知道,秋水山庄可能有人比他的武功高,可能也有不少人比林兰楼的武功高。 但是要是说有数人比他和林兰楼合在一起的武功高,是不太可能。 因为他和林兰楼在一起,武功绝不会那么简单。 若是江湖有人能凭一己之力超过他和林兰楼两人的武功,那么以锦衣卫的实力,他们不可能花费力气来请他们两人。 要是说江湖人请不到秋水山庄的人,那么锦衣卫出面绝对可以。 大明的朝野上下,能敢驳锦衣卫面子的人还不多。 “我们此去黔地,数千里之遥,远在并州的秋水山庄不可能为此事而来。”李吹笛道。 “希望吧。”林兰楼道。 江湖上的事情说不清楚。 有时候就像这普天之下的事情,天下之大芸芸众生,可是天下往往很小,小到有些人注定绕不开。 譬如他和李吹笛。 第十九章 春路雨添花 天还没亮林兰楼就听到外面有马蹄声离去。 听得出来是昨晚那三人,秋水山庄的人,他们骑马离去了。 不得不说秋水山庄的人不娇气。这么冷的天,一大早就出门。 还有那个年纪不大,长相清秀的小姑娘。 太阳升起的时候秘云深才起床。 他对山中的春天之气很是喜欢。 林兰楼道:“很快就要到江城,那里的春天要更浓一些。再往南就到三湘之地,那春天就全部绽开了。到了那里有更好更浓的春天留给你看。” “到了黔地不是要到初夏了?”秘云深回脸问道。 “恰恰不会,黔地大多地方很是清凉,哪怕盛夏都凉爽如秋。” “先生如何知道?” “我曾经久居黔地,自是知道。” 秘云深恍然大悟道:“怨不得锦衣卫要千方百计找到你和大少爷。不仅仅是因为你们二人联手是江湖上难得的高手,还因为你对黔地很了解。” 林兰楼低下头收拾东西,不再说话。 “我到了江城,想要去拜访一位故人。”李吹笛一边收拾一边道。 林兰楼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了头,只道:“好。” 李吹笛似乎看出他的担心,道:“是莫公子,他在江城荷塘的寒烟居。他早已不在江湖,所以你不必担心出什么岔子。” 秘云深看了看他们两人,什么也没问,也低下了头。 虽然此次出门有要事在身不可有偏差,但是李吹笛这样说了,那也无妨。 江城自古繁华,为湖广中枢。因江河甚多称为江城,云蒸雾绕又为云梦之地。 他们到了江城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天空竟飘起微微细雨。 但并不十分寒凉。 李吹笛的话似乎变得少了些。 林兰楼对他似乎也有些小心翼翼起来。他们找了一家客栈停了下来。 云梦江城秘云深自然来过,还不止一次。 三人看着客栈外水亮亮的石板路,默默地等着店小二上菜。 林兰楼迟疑道:“今晚夜雨,明朝去探访莫少庄主可是方便?” “方便。”李吹笛明显的没有表情。 “莫大侠,这些年,当年可是真的如江湖所传……”林兰楼说不下去了,假装咳嗽了两声。 “别胡说,别听江湖混人妄言。”李吹笛有些微愠。 林兰楼忙低声下气道:“是是是,江湖传言多是胡说,不可信。” 秘云深不知所以,看着二人的样子,撇了撇嘴,道:“一个生气,一个低声下气。” 声音虽小,林兰楼还是听到了,伸手拍了他一巴掌。 李吹笛自然也是听到了,却没什么表情。 若是往常,定是李吹笛伸手给他巴掌。 “那个,一会我们去集市逛逛,给少庄主买些礼物……” 林兰楼的语气里微微带着一丝讨好。 李吹笛嗯了一声。 秘云深心道:少爷的这个朋友是什么来头,能让先生如此小心。 问道:“少爷这位朋友是谁?我可知晓?” “他曾经是凤凰山庄的大少爷,曾经的少庄主,莫问荆。”李吹笛淡淡道。 秘云深顿时闭了嘴。 忍不住也露出一丝讨好的表情道:“噢噢,那个,我知道了。一会我陪先生去给他买些礼物。” “那个,吹笛,这春天的阴雨不会一时半会就停,不如就在江城多待上几日,让马也歇歇。”林兰楼道。 他想李吹笛在江城能多留些时日,这样可以多陪陪莫问荆。 “好。”李吹笛面色阴沉道。 林兰楼和秘云深一时间的做派简直要低到尘埃里去了。 要说江湖上有名的四大山庄之一秋水山庄在江湖上名头不小,高洁自律的话,凤凰山庄那就是沉静霸气,在江湖上有说一不二的老大做派。 当然凤凰山庄的庄主绝对不会随便说话。 他们也绝对是靠实力说话。 凤凰山庄的门人遍布江湖各门各派,三教九流,比江湖上十大门派的门人还要有实力。 他们不但武功高,财富也惊人。据说他们每年都要向朝廷上交数百匹战马。 数百匹战马听起来似乎不那么让人吃惊。 那么若是想想多大的地方能养那么多匹战马,多少驯马师来训练这些马,就知道凤凰山庄的实力有多么惊人。 据说凤凰山庄的庄主是前朝的王孙贵族,曾为新朝立下战功,被封土地达数百里,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确证。 家大业大却是真的。 这么大的家业,家中的大少爷莫问荆,年少天才,曾经是整个凤凰山庄的骄傲。 不但人聪明,武功绝顶,据说还身负皇恩。一度中过科举。 在江湖上像天上的金凤凰一样让人敬仰。 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庄主莫问荆突然一夜陨落。 有一天,在高朋满座的凤凰山庄,他得了失心疯,错手杀死了自己孩子,还错手杀死了自己的夫人。 其状如魔如鬼。 一时间少庄主被凤凰山庄追杀,被江湖人追杀。 后来莫名其妙消失了。不知所踪,不知死活。 可是这个人却是李吹笛的好友。竟在云梦江城。 时间应该是过去了十余年了。江湖早已平息了关于当年少庄主的传说。 江湖传言对于林兰楼和秘云深来说,根本左右不了他们对人对事情的真实看法。 可是这个莫问荆少庄主却是蹊跷,竟然真的在江湖上失踪了十余年。 此时的李吹笛要去拜访他,不能不让他们两人感到吃惊。 既然是李吹笛的朋友,他们定不会像当年江湖人那样对待曾经的少庄主。 毕竟当年少庄主的失心疯对他们来说都是个传说。 所以他们从心里露出一丝悲悯和同情。 他们并不是想要讨好什么有钱有势的凤凰山庄。 他们只想讨好李吹笛,是因为他有一位据说是失心疯的朋友。 李吹笛的朋友一定不会错,他们两人无论何时都会无条件相信李吹笛。 这丝悲悯,是为少庄主莫问荆,也为他们的朋友李吹笛。 第二天清晨,薄雾轻寒。 李吹笛早早就起床,里里外外将自己收拾了一番。 林兰楼自是前前后后地帮忙收拾。 待李吹笛出门,秘云深问道:“李大少爷穿成这样,手腕上还带了合香珠出门了。你没有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他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我和吹笛是因为莫少庄主才认识成为好友的。” 林兰楼默默地在楼上看着李吹笛的背影渐渐远去。 “你和莫庄主认识?你为啥不去见见他?”秘云深吃惊道。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他隐居这么多年不可能想见我。吹笛是他的挚友,他肯定想单独见见他。” 秘云深点点头。这世间有些情分最难把握,亲一分就显的不合时宜,淡一分便又不近人情。 不好把握的关系,他从来转身就走,弃之千里。 这可能就是他的少年任性吧。 其实林兰楼是把事情说的轻描淡写了,当年他们的情分可不是那么简单。 但是有素养的人就是这样,从来不把自己帮过别人的事情当回事。 尤其像林兰楼这样的谦谦君子。 莫问荆是个极为整洁干净的人。人也长的干净清?。年龄和李吹笛相仿,最多长个两三岁。 只是他的气色更显得苍白寡淡。 李吹笛去见他自然要配的上他的格调,把自己弄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莫问荆的居处叫寒烟居。 因为下着微雨,四下烟雾蒙蒙,满目残荷。 还未到时节,荷叶还未新发。 曾经熠熠生辉的凤凰山庄的大少爷,如今落得清寒若此,也是造化弄人。 此番景象,让李吹笛不禁有些黯然。 不知他当年从天宫一般的境地跌落泥沼时是如何痛彻心扉。 当年莫问荆被凤凰山庄甚至整个江湖唾弃喊打喊杀的时候,李吹笛曾经陪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整整一年半的时间。 那段时间他推掉了所有的事情,也拒绝了所有劝他远离莫问荆的人。 不离不弃,不眠不休一门心思地陪着他。 当时他的好友中似乎只有林兰楼没有劝他远离莫问荆。 反而倾尽所能地帮助他和当时神志不清的莫问荆。 为他们挡住外围的追杀。为他们找最好的大夫。甚至去黔地找最好的苗医为神智不清的莫问荆清除余毒。 现在说的轻巧,那时候为他们挡住外围的追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意志和危险,林兰楼一个人独立苦撑。 当年林兰楼孤身前往黔地寻找苗医药王,是何其凶险,山高水深如同天堑,林中毒草烟瘴,虫蟒蛇蚁,林兰楼独自前往。 李吹笛每每想起心里就要揪起来。 最终才知道莫问荆是中了湘西尸王的蛊尸毒。 蛊毒易除,可是尸毒却差点要了莫问荆的命。 还好,保住了他的命。 往事不堪回首,幸好十多年过去了。 一切都淡了,一切苦都记不清了。 莫问荆也活的很好。只是孤单寂寞了些。 他毕竟是少有的江湖好汉,少有的天才。 他相信他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把自己安排的妥妥当当。 挚友相见是件特别隆重的事情。 李吹笛远远就望见一树梨花下,一个月白衣衫的人翘首立着。 恍惚间,李吹笛觉得那个身影像极了林兰楼,只是又比林兰楼消瘦了些。 莫问荆在等他。 形容清瘦,面色温和,浅浅带笑。 李吹笛翻身下马,狂奔过来,一张笑脸尽显心情。 “问荆。”说话间已经到了近前。 莫问荆虽然清瘦,身量高低却与李吹笛相似。 李吹笛不待他说话,便又道:“早上寒凉,怎么不穿件斗篷。” 说着将自己的黑色斗篷解了下来,给他披上。 莫问荆拉住李吹笛笑道:“快快回屋。” 若是说李吹笛这半生的温情和任性都给了林兰楼的话,那么他这半生悲怆的友情都给了莫问荆。 两人进了屋,莫问荆让女仆退出去。 李吹笛看了看女仆,笑道:“新罗婢?” 莫问荆笑而不语。转移话题问道:“自己来的?” “不是。”李吹笛低头笑了笑。 “你们,一直在一起?”莫问荆给李吹笛添了茶。 李吹笛笑而不语,眼睛周围竟又红了。他一害羞就眼圈周围就绯红。莫问荆说的你们,是说他和林兰楼。 “林先生是个不错的人。重情重义,为人方正,性情还敦厚。”。莫问荆道,“我记得不错的话,林先生颈间似乎有一小颗痣。” 李吹笛又笑。 “怎么不带他一起来?” “这些年,似乎除了我,你没有再见过什么外人。兰楼不是不懂分寸的人。你不必介怀。” 莫问荆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