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女璟妧》 第一章 雪夜 夜过五更,天地仍旧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大雪扑扑簌簌的下了一整夜,庭院里雪过人膝,压折了几枝梅花。 仆人们已经起身,开始忙活主子们的日常。 国公府的后角门被人急促的拍着。粗使婆子骂骂咧咧的走到门后,刻薄的语气里夹杂着浓烈的不满: “拍拍拍,真是要了老命了!没睁眼看现在几更天啊才?哪里来的‘催命鬼’?” 门外人声线颤抖,语言急促地道:“烦请妈妈帮帮我,通禀一下大姑娘,就说长宁求见,大姑娘会见的。” 跑了一路,他头顶都冒着白色的雾气,身上被雪水浸透,教他浑身打颤。 听他这样说,妈妈没好气的开口: “没规矩的狗东西,口出狂言!你当国公府是你家屋门?想进就进?还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那小嘴一张,两牙一磕,一个外男就说要见我们大姑娘?那可是郡主娘娘喔。真不怕闪着舌头!” 说完她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还‘大姑娘会见’,大姑娘身子不爽利连老夫人都不见了,难道会见一个没规矩的外男?真是笑话!” 这样大的雪天,就一会子,便连她的头顶、肩身都湿透了,哪里还能有什么好脾气! “说来也是笑话,自报家门都不知道,竟就想着进国公府了!真是癞蛤蟆吃牡丹,心里美的很!” 门外人听着脚步声远去,顿时发了慌。 他急切地叫住人:“妈妈,妈妈您先别走,劳烦您为小的传声话,告知大姑娘有人要见她。就只是传句话——” 他内心开始绝望。 如果见不到凤璟妧,没法得到外援,等天一亮禁军抄了永昌侯府,他就真的完了! 婆子听到外头的人竟这般没规没矩,狠狠啐了一口。 大姑娘大姑娘,大姑娘是那么好见的吗?!放眼整个国公府,谁没事敢往大姑娘面前凑,她且惜命呢! 长宁见其铁了心的不让见大姑娘,只得狠了说: “若妈妈不去通禀,那小人便一直在这里敲下去。若是还不让见,那小的便是破门硬闯,也一定要见到大姑娘!” 婆子听他这摆烂的调调心下恨极,转身回来对着门外破口大骂: “‘破门硬闯’?睁开你那芝麻大的眼使劲儿看!这里是国公府!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我道是玉皇大帝放屁,好生神气呢!” 正巧有几个扫杂的小厮,张婆子再受不了外边儿人的纠缠,遂叫他们开门将那人乱棍赶走。 紧紧关着的朱漆木门终于开了,长宁心下一喜,随即却被几个人给架着,狠狠丢在国公府后街的雪堆里。 他挣扎着爬起,抬眼见到国公府的下人们陆续进了院子,又要关上门,他再顾不得许多,眼一闭心一横,嘶声喊道: “不要关门!我乃永昌侯府世子的贴身小厮,来请大姑娘救命!” 侯府半夜里就被禁军围了,世子好容易才将他偷偷换出来,若是他连这点事都做不到,便是引颈自决都难谢罪。 永昌侯府与齐国公府是世交,侯府世子这个时辰派小厮过来,定是有大事要与主子交代。想到这里,立时有下人围过来询问。 长宁却如秋日残荷一般颓废,万念俱灰地道:“侯府已被禁军把守,小人冒死请见,还请大姑娘救命。” 众人都听得一愣,心下还在想侯府世子为何要把他们大姑娘拉下水,却已有眉眼灵活、心思活络的小厮将人拽进了后角门,四下张望后关严门户。 众人见他这副天丧般的情景,又知此事牵涉重大,不敢耽误,就要差人去内院通禀。 张婆子自知险些闯了大祸,此刻吓得脸色比雪还白,不等人吩咐就着急忙慌,一路抖抖嗦嗦地快步往葳蕤轩去。 葳蕤轩内,青竹在廊下练功,墨竹正轻声吩咐丫头们的活计,丹橘点了祈明灯挂在房廊。 凤璟妧还在睡。 入了冬,她的身子日益倦怠,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差。 前些日子被几位姑娘们拉出去赏雪,害了好大一场病,将养了半月有余,才能睡个整觉。 张婆子刚踏入院门,一记裹挟着凛冽寒气的掌风袭向了她的面门。 她惊的后退,脚后跟绊在了门槛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她痛得要大呼,忽而心下一紧,只敢空张着嘴往外哈气。 大姑娘院子里,可是养着一只脾气暴躁的大白虎的! 张婆子扶着腰站起身,见青竹立在门槛上,冷冷地望着她。 她心里发怵,却还是硬着头皮极其简单地概括道: “永昌侯府被禁军把守,世子派人求见大姑娘。” 青竹挑眉,心道姑娘和齐王果然是料事如神。 她看着肥头大耳的婆子冷哼一声,提着人往后角门去了。 青竹亲自去后角门接人,墨竹负责唤大姑娘起身。 她走到门前,示意丹橘进屋唤大姑娘起身。 丹橘拧着眉摇了摇头。 近来大姑娘的身子才见好,好容易睡个安稳觉,她不忍去打搅。 墨竹见状同样拧了眉,虽知她的想法,但做奴婢的事事向主子汇报是本分。遂向前一步低声与丹橘耳语:“有大事!” 丹橘抿唇,见墨竹又是摇头,知道此事不可耽搁,最终长叹一声,垂下头两手一甩,转身去推门。 她小心推开了一道刚足矣过人的缝隙,挤身进去后又飞快的将门轻轻掩上。却还是在刚刚走得几步便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嘤咛: “冷”。 丹橘快步上前,在床帷幔帐前俯下身,轻声问道:“大姑娘可醒了吗?” 凤璟妧往被子里缩,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迷迷糊糊问了句:“外边儿怎么了?” 她近日整宿整宿地睡不好,好容易身子舒爽些了,能睡个早觉,却又被外边儿的动静给惊醒,这会儿脑袋正沉得紧。 丹橘听她沙哑的嗓音,心里不忍她再操劳,轻声回道: “大姑娘,永昌侯府来人了。” 末了,又补了一句:“人就在后角门。” 凤璟妧迷迷糊糊的默念了一遍,再次念到“永昌侯府”时,猛然间惊醒,连忙坐起身。 丹橘给她放了床靠被,好叫她舒服些,又差人搬了两个火炉子,拉过屏风挡在床前。 规整好这一切,青竹她们已到了院儿里。 “叫他进来,也教你们瞧瞧,这大魏的天,成了什么样!” 第二章 对策 凤璟妧先是吩咐青竹出府安排人,又叫人引了那小厮进来。 长宁跪坐在阶下,脑袋垂得极低,便是有屏风作掩,也毫不敢抬头去看半分。 大魏讲究男女大防,凤大姑娘传他入院已是破了规矩,更何况还是在明堂下。 他双手捧着一个锦囊,弓着背,两臂高过头顶,在阶下恭敬地跪着。 了解了侯府现状后,凤璟妧是松了一口气的。 侯府被围,却没有下一步动作,证明对方掌握的南边的消息不比她更多。 只要都在掌握之中,事便可解。 十日前,南疆军败的消息传回来,举国震恐,陛下案前的文书就没空过。 这一场败仗,大魏亏损了十数万兵力,负责统军的永昌候自然是首当其冲。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纷纷上书弹劾,意欲定罪永昌侯以稳民心。 可在凤璟妧看来,这群奏书之人,净是些空谈义理、目光短浅之徒。 永昌侯府,世代镇守南疆,素有“南王”之称。 这于先帝实所不喜,但新帝即位,需要巩固政治,遂委以重任。希望平定南疆,以灭南蛮欲乘魏国易主之机,行进犯之事。 然天有不测风云,不败神话也成了空话。 传回大都的密报说,永昌候勾结敌国,意图趁新帝根基不稳分裂山河,自立为王。 而据凤璟妧得到的消息,永昌候副将张永通敌,欲将魏军围杀于上溪谷中,然后嫁祸永昌候,言其刚愎用军,贪功冒进,以致十数万大军伤亡惨重,扣实永昌候叛国的帽子。 张永一人是断不敢有这样的胆量的,他或是与敌国勾结,或是朝中有人支撑,再或是皇家之意,又或许,是他与永昌候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才可以罔顾十数万将士的生命,抛国家大义于脑后。 但是这些,都不是她现在该操心的。外头的消息,自会有齐王归好。 墨竹将锦囊递与凤璟妧。 凤璟妧接过锦囊,捻了捻,正要开口说话,却轻轻咳嗽了两声。 这两日她病情反复,实在叫人难受。 丹橘忙将一早便备着的冰糖雪梨水递上前,伺候着凤璟妧喝了两口。 见她眉头松动,丹橘这才端捧着碗退立一旁。 凤璟妧在心里细细盘算着。 如今侯府被禁军围守,想必天一亮,永安侯府失势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 待南疆的消息一传回京师,也就到了侯府被抄家的时候。 凤璟妧垂眸思量片刻,又将自己的部署过了一遍,这才转眸吩咐墨竹: “墨竹,你自去瞧瞧四公子醒了吗。” 后又附在她耳畔小声交代她几句什么。 墨竹应是后退下。 四公子凤景瑛,凤璟妧的同胞弟弟,年十六,与她素来亲厚。 本来长宁迟迟等不到凤璟妧开口,心里干着急,却又不敢多言语,只能焦急的等着。 可在听得凤璟妧还在像闲话家常时,便再捺不住急迫,砰砰叩首道: “凤大姑娘救命啊!我家侯爷身在囹圄,侯府又被重军把守,主子还在等着小的回话,委实不敢耽搁,还请大姑娘告知计策,救我侯府之危难啊!” 凤璟妧听他话后,轻轻拧眉。 见状,丹橘提声道: “好了,你如此做派,成什么规矩!我家姑娘既答应了你家主子,那定不会食言。” 凤璟妧自从受伤回京后便转了性子。本来鲜衣怒马爱热闹的人,却端起了架子品起了茶,曾一度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吓得够呛。 老夫人也曾旁敲侧击过几次,但见都问不出什么来,就只能含着泪放她去了。 长宁听得这话后再不敢开口,头垂得更低,眼里有泪水在打转。 凤璟妧又咳嗽了两声,缓声对他说: “我知你心急,可这件事情总是要谨慎行之,必须确保万无一失。现在正是寅时,是禁军刚刚换过岗的时候,你若现在就回去,不正被他们抓个现行?” 她说完又喝了两口汤,待嗓子舒服一些,这才又开口说道: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一定牢牢记住。” “第一,侯爷……是保不住了。就在你进门之前,有消息传回来,侯爷在回京的路上,已经遇害。所以现在保证侯府及世子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先前我给你家世子的锦囊,你家世子可看了吗?” 长宁压下侯爷没了的震惊及悲恸,不敢耽搁凤璟妧问话: “看了!我家世子说他都明白,只等您安排外边的事了。” 凤璟妧点了点头,继续道: “第二,让你家世子抱着老侯爷的牌位想办法冲出侯府,在侯府门口那条热闹的街上唱出戏。至于唱什么,就全看你家世子的发挥,百姓信不信,也都看世子的唱词唱的都是些什么。” 她沉眸思索一瞬,迟疑道:“我记得禁军之中也是有候府的人的,通融一下,总是能办到的。” 就算她记错了,禁军之中总有她和齐王的人,怎么也得推一把,让这场戏唱下去。 只要他能唱好这出戏,世人就只会记得一个被奸臣逼上绝路的赤诚少年郎,而不会是一个冒犯祖宗、用故去的人换取同情的末路穷犬。 这场戏,要的就是围观者的同情心,控制的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的舆论风向。 再说了,她本就是一个不拘世俗、离经叛道的人,只要能在最小的代价内获得最好的结果,被人骂两句又能怎样,总比赔了一家老小的命要好。 “第三,这出戏唱好了,末了一定要煽动民怨民愤。告诉你家世子,叫他不妨将侯爷的丰功伟绩再泼点儿彩,让赫赫战功在百姓面前彰显,让京中百姓都记住侯爷的功绩。” 只有跟他们打感情牌,他们才会相信永昌侯无辜,这件事也就有了翻盘的可能。 “这一点我会安排人配合他的。”凤璟妧淡淡道。 唱戏总得有人搭腔才有意思,一个人的独角戏,想要唱下去是很难的。 “回吧,将这告诉你家世子,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她吩咐青竹送他回去。 有青竹协助,禁军定然发现不了他。 屋子里面的烛火烧的噼啪作响,静了许久才听到女子冷清清地开口:“丹橘啊,这个张永……呵,倒是是真的勇。” 这场朝局变动,不知还会牵出些什么肮脏事来。 她往后倚了倚,随意捻着缎面光滑的锦囊,眸光明明灭灭。 烛光将她的剪影拉得老长,丹橘瞧着那影子渐渐变淡,上前一步说道: “姑娘,刚刚北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国公爷并世子不日将回京述职。” 第三章 温情 凤璟妧闻言不禁挑了挑眉:“这还没到年关呢,怎么就先回来了?” “这,许是为着二姑娘的婚事吧。” 她勾了勾唇,语气讽刺:“自己的亲闺女都还没着落呢,倒是对侄女上心得很。” 丹橘垂下头,再不敢说话。 大姑娘和国公爷这对父女的关系,是越来越让人噤声了。 “回来也好。早点回来,也早点避祸。谁知道北边安不安生呢。” 凤璟妧有些累了,打算睡个回笼觉,但心里总觉着不踏实,翻来覆去几次不能平静,索性唤丹橘拿了书来看。 不久,墨竹进来通传,说是寿安堂来人了。 凤璟妧遂见了见凤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顶着一张病态的素容,与刘嬷嬷说些客套话也就打发走了。 只是刘嬷嬷刚走,凤璟妧就开始咳嗽。 她只觉越咳越痒,病态苍白的脸被涨得通红。 这可吓坏了两个丫头。 丹橘和墨竹手忙脚乱的伺候着她,卧在床后的大白虎终于露了面。  它听到凤璟妧这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惊得从窝里跳起来。 它跳上床,拿脑袋拱着凤璟妧的背,希望借此让主人舒服些。 凤璟妧现在正是大病初愈期,说好不好,说坏倒也比之前好多了。只是现在这情形,还是不敢去给祖母请安,就怕老人家知道了心里一直惦记。 “姑娘其实不该见刘嬷嬷的。” 丹橘见她难受,心里也不好受。 墨竹眸色一垂,出声打断她: “胡说什么!永昌侯府来人姑娘都能见,到了自家长辈这却不能见了?传出去你让姑娘怎么做人!” 丹橘似有不忿,但终是抿了抿唇,没再出声。 凤璟妧咳过去觉得好多了,看两个丫头这样,忍不住轻笑: “你们都放心吧,姑娘我心里有数呢!身子总归是自个儿的,我不会没分寸的。” “可刘嬷嬷这一来,今天就少不了别的院里也来。到时候又怎么好都推拒了呢。” 丹橘只觉得自家姑娘实在是难! “放心吧,刘嬷嬷这一走,我身子不适的消息一定会传遍整个国公府,当然了,除却祖母。所以别的院里来人,就都以我身子不适不宜见客给推了,不会有什么闲话。” 凤璟妧摸了摸丹橘的脑袋,觉得手感真好,忍不住问:“丹橘,你用的什么头油?竟这样好。” 丹橘脸一红,伸手抚了抚鬓角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是长生,是他从老家带来的——姑娘若是喜欢,婢子那里还有两盒,都给姑娘。” 长生是丹橘老家的表哥,人长的很是不错,和丹橘也相配。 凤璟妧见她眼睛亮亮的,忍不住笑: “哪里能横刀夺爱呢!自己的东西就得自己好好守着,真心喜欢的东西切不可轻易与人,当心后悔!” 谁知这傻丫头竟就来了一句:“给姑娘的东西,婢子绝不后悔。” 凤璟妧觉得这话窝心,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 “看来我们的丹橘是留不住了啊。只是正月里不议亲,年前议又太仓促,一来二去,最早也得到明年三伏天才能出嫁了。” 丹橘的脸一下涨的通红,墨竹也在一旁打趣她,更教她羞恼: “婢子,婢子原是想着一直陪着姑娘的……” 她话音渐小,屋里的笑声却给这落雪的清晨镀上了一层温暖。 身为凤家嫡女,又是长女,凤璟妧的地位自是无可撼动。加之她年少从军,重伤回来后又一直严肃国公府,府内上下对她都是敬而畏之,她这样“没规矩”的时候这几年已经见不到了。 永安堂内,刘嬷嬷果然就将凤璟妧病情大好的消息说给了老夫人听,半点没敢提凤璟妧气色不好的事。 老夫人听后就露了笑:“好了就好,好了就好!阿宝的病好了,我这心病也好了。” 刘嬷嬷侍立在侧,脸上也是堆着笑:“要不怎么说大姐儿有福气呢!” 老夫人更是开怀,只是开怀之余又忍不住惆怅起来: “阿宝的福气啊——” 她语音带着悠悠悲痛,哽咽着回想起往事: “老太太还记得,三年前阿宝回来,就剩一口气了!我现在想想都心疼得厉害。太医说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天意!” 老夫人忍不住掉眼泪,想来“乐极生悲”就是这样来的: “那时候我的心啊,疼得滴血啊!多亏了齐王爷找来神医,这才将我的阿宝给夺回来!可是……可是……” 她再也说不下去,双手拄着拐杖直敲地面。 可是阿宝伤了身子,子嗣艰难,又说若不好好调养恐会折寿。 女子在这世上本就艰难,若是一个女子连生育都不能,更会被时人耻笑。 刘嬷嬷眼眶里也续了泪水,她轻拍着老夫人的背,对于老夫人突然而来的情绪和微乱的语句表示深深理解。 大姑娘是老齐国公和老夫人一手带大的。那时候世子夫人刚刚去了,大姑娘才三岁大,没了娘,亲爹又是个年年打仗不着家的,老夫人就将她接到身边亲自抚养。 这样一来,世子一房就剩下上着学堂的世孙和二公子,还有一个在襁褓中的奶娃娃四公子。 只有凤璟妧,不大不小,可疼坏了老夫人。 “老夫人可莫要再哭了,待会几位夫人并哥儿和姐儿要来请安的。若教人瞧见您眼睛红红,指不定怎么担心呢!” 老夫人听劝,缓了缓,俨然又是那副慈祥不失凌厉的超一品诰命夫人。 早膳过后,二房三房的夫人和几位姑娘先后来请安。随后是四公子和五公子。 国公府孙辈多,除去跟随国公爷去北疆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和在外游学的三公子,该来的都前前后后来过了。 老夫人见到一旁悠哉悠哉的凤景瑛,有意点他两句,遂对着孙辈们道: “你们以后少跟着小四到处里乱窜。上次是邀着姐姐们去湖心亭赏雪,害得阿宝现在身子还没好利索!” 说着,老夫人就嗔怪地看向凤景瑛,看得凤景瑛一愣一愣的: “祖母,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上次明明是齐王爷要我叫上阿姐一起去的,可不关我的事,我只负责说动几位姐姐——” 他声音渐低,显而易见的心虚。 恰在这时,正堂门口传来泠泠动听的女声,教人听之心愉:“你这小子,竟是又将这皮球踢到我们这来了!” 第四章 祸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狐裘锦衣飞仙髻,银星碎步捂手炉,似天人儿一般的女子从堂外缓步而来。 正是负有盛名的齐国公府二姑娘,凤锦姒。 “二姐姐。” 在国公府,除了三位公子和凤璟妧,便属这位二姑娘最为年长。 几位姑娘和公子齐声唤了一句,凤锦姒含笑点头,随后向老夫人和二夫人、三夫人请安: “孙女给祖母、母亲和三婶问安。” 老夫人笑眯眯的叫她起身。 倒是二夫人瞪她一眼,不满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这时候才来!” 凤锦姒也不恼,笑着上前走到老夫人身边,唤身后的秋菊将食盒打开。 “孙女昨日见祖母食欲不佳,便想着做道下饭的吃食孝敬,谁知试了几次味道都不好,一来二去的,竟误了时辰!” 老夫人听了舒心,拍拍她的手道:“你有心了。也别听你娘凶你,她们也才刚把凳子坐热!” 众人不住一阵哄笑。 “二姐姐越发秀丽了,待到成婚,定将侯爷迷得心花怒放。” 凤锦姒不日将下嫁定远侯。 因着“公侯伯子男”的爵位品级,国公府的姑娘嫁定远侯府公子,算是下嫁。但老定远侯三年前薨了,现任定远侯正是凤锦姒的未婚夫。 定远侯府无当家主母,凤锦姒嫁过去便是当家夫人,不知羡煞了多少夫人姑娘的眼,其中也不乏国公府二房的庶出姑娘凤锦嬛。 她这话说的忒难听。 凤锦姒的美貌冠绝大魏,又是如此高贵的身份,用说狐媚子似的话说她,便是诚心教人不痛快了。 “四妹妹这话说的不对。二姐姐最是贤惠,嫁过去后定是能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便是我,都开始羡慕侯爷能娶到二姐姐这样秀外慧中的贤内助呢!” 凤景瑛向来不喜欢这个总是挑事的四妹,听他这样说话,便忍不住开口维护凤锦姒。 “四哥哥说的不错。女子的容貌哪里那么重要呢!不管到哪,本事才是最要紧的。若是因为女子生的好看,便忽略她本身的能力,对女子来说,何其不公!若女子因着自己生的貌美,觉着自个儿生来便是要从男人那里攫取更多,对她来说,这辈子又是何其可悲!女子当自强,哪能以取悦男人活着呢!” 金钗之年的凤锦好这一番“女子当自强”的言论,逗得满堂喝彩。 挑起事端的凤锦嬛除外。 她正羞得满脸通红。 “阿好这话,是在哪里学来的啊?” 老夫人笑起来皱纹沟壑就深了些,面容和蔼了不少。 “是阿姐说的!” 看着凤锦好一脸与以为荣的骄傲模样,国公夫人柳氏抿唇笑道: “这丫头就是喜欢往大姐儿那里跑,郡主竟也不嫌她烦!” 她是继室,膝下只有凤锦好这么一个女儿,是当眼珠子疼爱的。 但她也知道,凤锦好没有同胞兄弟帮衬,以后的路难免艰难些。这才教她从小就与凤璟妧、凤景瑛亲近。 至于世子和二公子这两个常年在外领兵的兄长,随缘就好。 在整个国公府里,凤璟妧的地位可比她还要稳固。 老夫人拍了拍凤锦好的脑袋,含笑道: “阿宝可稀罕着呢!” 顿了顿,老夫人话头一转,对着凤景瑛问道:“刚刚阿瑛说,想要娶媳妇了?” 凤景瑛俊脸一红,忙摆手否认道:“没没没,祖母,我哪里有说过!再说了,孙儿还小呢!” 众人又是一阵笑。 一旁的凤锦嬛见众人又全都忽略了她,恨恨地绞着帕子。 忽又想起她的庶姐来,心中更是恨极。 同是二房庶出,凭什么她就能嫁给五皇子当侧妃,自己却只能嫁一个穷酸书生!这门亲事她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旁冷眼看着的二夫人心中嗤笑,暗道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纵使是家风严明清净的国公府,也免不了有这么个扶不上墙的东西。 葳蕤轩内,凤璟妧听着丹橘说国公府近况。 “齐王爷昨个儿就递了拜帖,今儿就会来拜见老夫人。” 凤璟妧讶异:“他来做什么?这几日朝中还算安稳,京中亦没有什么乱子,各地藩王也都在好好准备年节贡礼,没什么需要商量的事啊。” 丹橘和墨竹对视一眼,俱都忍不住眼底笑意,面上带笑,都没做声。 凤璟妧片刻愣神后也反应过来,忍不住脸红了红。 “他倒是真不怕!” 不怕流言蜚语,不怕众口铄金,不怕言官弹劾…… 凤璟妧轻声叹口气,由他去了。 辰时左右,齐王便带着满满当当的礼物登了国公府的门。 永安堂内,丰神俊朗的男子纵是坐在那里亦可看出身形颀长。 齐王祁珩是大魏远负盛名的美男子,一等一的好样貌。一眼瞧去,若玉湖照月,明树堆雪,朗朗君子,恍若谪仙,不知望穿了多少怀春少女的眼。 此刻他正端着一张雷打不动的笑脸,与老夫人拉着家常。 笑面虎齐王,永远是笑里藏刀,让人防不胜防。 “王爷去找找景瑛那小子吧,今日他还提起王爷了呢!” 老夫人笑呵呵的,心里毫不心虚。反正她又没说小四提他是好话还是甩锅,打发他去找阿宝的由头罢了。 她一个老婆子跟齐王能有什么好聊的! 祁珩心下了然,笑着应了。 出了永安堂,祁珩身边的护卫贼兮兮地对自家主子道: “王爷,您瞅瞅现在,老夫人都快不稀哒搭理您了呢!嘿嘿,要小的说,您下次就主动一点,直接说去找四公子,也省了坐在那抓心挠肺的盼着了。” 祁珩忍不住白他一眼,用他的语气道: “你要是想刷恭桶,直接说就是了,也省的在这里暗示本王,怪不好拒绝的。” 龙影惊恐的看着他,满脸拒绝: “王爷您一定是听错了,小的说您对大姑娘情比金坚呢!嘿嘿嘿——” 祁珩忍住胖揍他一顿的念头,踹了他一脚,道:“滚远点!” 龙影乐呵呵的应下,向后退了两步。 反正别让他再去刷恭桶了就行。 祁珩心里欢喜,面上却不露。 他与凤璟妧青梅竹马,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凤璟妧就是对他没意思。 好容易有些松动了,结果她去了趟北疆,再回来后心硬的像石头一样。 他暗地里不知道骂过凤景璂多少次。 凤景璂,凤璟妧长兄,齐国公府世子,也是嫡长子。与祁珩交好,对凤璟妧比亲爹还严厉,也难怪黑锅先让他背。 第五章 竹马 青竹出去办事,凤璟妧身边的大丫头就只剩下了丹橘、墨竹两个。 她俩各忙各的,凤璟妧和凤景瑛说着话: “你今日出府,可听到了什么议论?” 凤景瑛知她问的什么,摇了摇头,道: “我出去的时候还早着,消息还没传开。倒是刚刚在祖母那里,有外院的传了消息过来。” 凤璟妧闻言挑了挑眉:“祖母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想来早就预料到的。” 这时候一只半人高的大白虎从外面缓缓踱步进来。 白虎眸色幽蓝,泛着冷光,慵懒倦怠的姿态让人感受不到身为百兽之王该有的气势。 “阿姐,大白醒了。” 凤景瑛显然很兴奋,但大白虎对于凤景瑛的称呼显得十分不满。 大白踱步到凤璟妧床前,纵身一跃跳上床榻,卧在了凤璟妧身侧,将一颗大虎头塞进凤璟妧怀里,满足的蹭了蹭,享受般的眯上一双虎目,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凤景瑛羡慕得两眼冒光,奈何这白虎只肯与凤璟妧亲近,便是对齐王都比对他认真些。 “阿姐,这家伙可真是懒的要命。二哥也不知道挑只好的带回来。” 凤璟妧撸着大白的脑袋,笑着说: “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大白哪里懒了?明明是能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英勇兽王——”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口处传来男子清越的声音: “大白的确是英勇无畏,这一点便是景瑛你也比不得。” 大白的耳朵明显动了动,挣扎了一下想要起来,但奈何美人儿身娇体软,男主人也不差他的迎接,便又安心卧着了。 看清来人,凤璟妧微微一笑,道: “今早便知你要来!” 又看他肩头似有水渍,忍不住多说一句: “外头还下着雪,怎么也不知道撑把伞!” 见凤景瑛要起身,祁珩伸手阻止。 他坐在凤璟妧床前,见到虎头虎脑的“大儿子”忍不住伸手撸了一把,道: “打了的。但奈何咱窄腰宽肩的,拦不住有雪花往上贴!” 凤璟妧白他一眼,笑骂他:“你是真不害臊!” 祁珩大笑,又摸摸了虎头。 倒是一旁的凤景瑛待不下去了。 他起身见到祁珩的玉冠上也挂着水珠,好事地拆祁珩的台: “阿姐,阿珩哥是骗你呢!你瞧他头上都有水呢!” 说完这句话他便脚底抹油了般飞快溜了。 祁珩见这小子窜的飞快,忍不住咋舌: “腿上功夫见长,下盘稳得很。” 凤璟妧有些得意地道:“那当然了,我教的,随我。” 也只有在凤景瑛和祁珩面前她才会如此自在,不用伪装自我,话不用多说,也不用去猜。 祁珩听她自卖自夸忍不住失笑。 “最近是有什么情况吗?” 凤璟妧推了推他的胳膊,问道。 “各国使臣来贺,京里有些不安稳。” 凤璟妧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大周的探子这几天不太老实,不知道是否与永昌侯府的事有关系,但他们确实是与张永有联系的。还有张永——我们的人查不到他的底细。” 凤璟妧沉思片刻,问道: “这个张永,倒真是不简单。但他若是与大周勾结,又为何让南葛得势?” 想到一种可能,她惊得后背发凉:“难道是大周与南葛勾搭在一起了?” 祁珩听她用“勾搭”这个词,忍不住笑: “我之前也想过这种可能,但安在大周的探子并没发现什么。不过也或许是大周与南葛之间并没有直接接触,而是通过张永这个人传递的消息。” 凤璟妧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 “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先打破大魏南边的防线,引起朝中动乱,然后浑水摸鱼?” 随即她否定了这一想法: “不可能这么蠢的。大周什么样子,怎么可能让南葛骑到自己的头上。这一战南葛的既得利益远远超过大周历代所能给出盟友的最大值。且,就算是因为永昌侯的事引起朝局不安,大周又能在这里面捞到什么好处呢!打破利益平衡,让大魏上层产生内讧?” 她急求答案,皱眉思索的样子有些可爱: “就算这样,要想削弱大魏皇庭也需要两三年的内部矛盾,但魏周边境也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反倒是在南疆镇守的将领选派一事上,可能会让南葛再次有可趁之机。” 祁珩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发,柔柔的,和他的不一样。 “在列国争霸时,用分步蚕食的法子对付一个国家也是有的。耗时虽然长了点,但借刀杀人、缓而图之的策略确实更稳些。有什么是比在最终结果出来前,自己隐没在幕后看他国相互猜疑、用兵、内部瓦解而更稳妥的方式呢。” 凤璟妧沉默,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道: “我单知道大周向来卑鄙,但实在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卑鄙,而且能忍。” 祁珩失笑:“你这个暴脾气啊,总是容易着人家的道。你就没想过,大周表现出来的卑鄙、贪婪、好战,都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凤璟妧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 “这,这也太能伪装了吧。我单知道个体的人会为了目的伪装自己,没成想一个泱泱大国也会如此。” “人可以伪装,国家当然也可以。都是有主动性的存在,伪装也只是不择手段的一种。” 凤璟妧表示自己“格局”小了。 “今日永昌侯府门前可热闹呢。” 凤璟妧微笑看他,问道:“我的手笔,还不赖吧?” 祁珩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妧妧出手,定是巨鲸吞海。” “永昌侯一事牵涉重大,若是真就这样判决了侯府,南疆一时之间没有合适的将领上任,保不齐南葛就会再次挥师北上。” 凤璟妧有些忧心边境局势。 各国争霸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这时候更需步步为营。 “加上寒冬来临,北蛮势必会出兵劫掠大魏北疆城镇,南北疆又要开战,若西北大周再趁乱闹些幺蛾子,任大魏再怎样国富民强,也吃不消这样的战争消耗,且调兵也是问题。” 祁珩见她愁眉苦脸,摸摸她的脑袋,柔声开口道: “北疆有国公爷坐镇,西北有靖远侯扎境,你且安一百个心吧!现在就是南疆和谈与将领选派一事上,你我还需多筹谋。” 凤璟妧点点头,缓声开口:“朝中我多顾及不到,你且千万记得上书力谏,万不要割地讲和。仗可以再打,地,决不能割!” 祁珩点头应了,看着她晶亮的眸子,心下微动,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嘴。最终和她聊了聊近来大都发生的趣事。 他已经有十天没见到凤璟妧了,小别再见,心中欢喜,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大白有一搭没一搭的抬着尾巴,有时听到二人的对话还会动一动耳朵,呆在凤璟妧怀里乖的不行。 日子就这样过着,转眼便到了小年夜。 永昌侯通敌一案,闹得沸沸扬扬。 京城百姓闻风而动,聚在一起闹事,朝廷不可能不顾及他们。 故此,陛下下旨年后再查。 不过事情的结果大家都心知肚明,永昌侯府定会安然无恙。 而这舆论和风向,正是凤璟妧此举的根本保障所在。 第六章 憾事 永安堂内三房的主子都到了,一屋子莺莺燕燕,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用膳。 凤璟妧的风寒已然大好,此刻正坐在国公夫人身旁,另一侧是三夫人李氏。 李氏年轻守寡,除去来永安堂的晨昏定省,平时并不怎么跟人走动,整日里呆在院子里数豆子。 红豆黄豆绿豆掺在一块,一挑一数就是十年,连带的两个孩子也是沉默少言,年少老成。 老夫人心疼她,也心疼自己的孙子孙女,见劝过几次后还是这样子,也就由着她去了。 “还有三日,二丫头就要出阁了,大年三十回门,也好带着侯爷回来一起过年。” 老夫人心慈,对于少年就撑起侯府的孙女婿心里很是心疼。 凤锦姒面色微红,眸光潋滟,便是凤璟妧见了也不禁在心里叹一句:好一个风流蕴藉,好一个惊艳绝绝。 随后又是一叹。单论长相,二妹和阿珩才是最般配的。至于自己,中人之姿罢了…… 意识到自己想远了,她赶紧打住自己胡乱的思绪,继续保持稳重风度。 维持一个端庄壳子并不难,难的是她装了三年。 家宴吃到一半,门人兴高采烈的跑来传话,说是国公爷一行已经到了府门口,三公子也和二老爷一起回来了。 老夫人高兴得险些没站稳,颤抖着手往前院去。 大家都很高兴,除了凤璟妧。 她没有感到任何欢喜,却实打实感到了慌乱。 外面下着雪,落地银白。 永安堂内刚刚还坐满了人,暖烘烘的,现在空旷下来,冷风从敞开的门往里灌,冷得凤璟妧手脚发凉。 “大姑娘不去看看吗?” 说话的人是三夫人,她还没去。 回来的人不是她的爱人,她没有妯娌们那般欢喜。 寡妇门前是非多,落后一步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凤璟妧牵强的笑笑,对她道:“这热闹不是我的。” 三夫人复杂的看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夜里凉,大姑娘早点回去歇息吧。” 凤璟妧福身谢过她:“多谢三婶。” 三夫人暗叹一口气,带着一双儿女也向前院去了。 “阿姐——” 凤景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自己的姐姐,一时懊恼自己的嘴笨。 凤璟妧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柔声哄他: “你去前头迎一下吧,看看二哥有没有回来。” 凤景瑛被她哄走,厅内冷清清的只剩下她和墨竹两个。 万家灯火,欢庆热闹,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冷静在寒夜里。 这次凤景璂并没有回来。 入了深冬,北蛮人会不顾一切的掠夺。北疆需要有能力、熟悉北蛮人的将领坐镇。 浩浩荡荡一行人穿廊过路,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着笑容。 “母亲,儿子受皇命先归家报平安,喝碗热水就要进宫去了。”皇帝体恤自己的大舅哥,这是国公府的福气。 齐国公凤仲甫容貌俊朗,才到了不惑之年却已有星星白发。常年的边塞生活让他的面目更加坚毅,双目如炬。 他扫视一圈后不见凤璟妧,脸上的笑容沉了下去,冷声问凤景瑛道: “凤璟妧呢?” 一时间鸦雀无声,凤仲甫这张阎王脸教老夫人很是不悦。 “你这是做什么!刚回到家就拉了脸?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她松开紧紧握着凤仲甫的手,沉了一张脸用力将拐棍敲在地上。 老夫人偏疼凤璟妧是整个国公府都知道的事,只是几年未见的儿子也不能凶她的宝贝孙女这事,倒是让人意外。 凤仲甫有些尴尬,若非是他着急进宫复命,只怕老夫人还不会将他轻易放过。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夜,凤璟妧院子里的一角梅花也都上了白妆。 丫头们陆续活络起来,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间或偶有打闹的笑语传进屋里,她们都在压抑的缝隙中寻求片刻欢愉。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纵使是丹橘和墨竹两个丫头也不敢吭声。 大白感觉到主人低落的情绪,趴在她的脚边用大脑袋蹭她的腿。 昨晚祁珩翻墙进来,两个人静静坐了许久,也没说话,就一起坐着看院里的雪。直到齐国公从皇宫里回来他才离开。 “大白,你知道吗,有些事,是改变不了的。” 当初她与东魏皇子相识,她的父亲却要杀了她的朋友。是他将她的腿打断,也是他勒令她回都。 只是途中遇到了埋伏,只是她断了双腿没法自救,只是她被敌人的长刀贯穿了身体,只是她跌进了北疆的河里。 只是这么多年,她从未等到她亲生父亲的一句道歉而已。 她真的怨啊! 凤璟妧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呢喃出声: “丹橘啊,过了年就给你议亲。这个破地方,越早离开越好。” 四四方方的宅院困住了她,能飞走的鸟儿尽量飞吧。 丹橘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吓得大白虎躯一震。 “姑娘,您万万不要和国公爷对着干啊。” “这年头,女子哪有什么地位可言!外头一直对您颇有微词,若是您跟自己的父亲别苗头,再被扣一顶‘不孝’的帽子,那可是会压死人的啊!” 墨竹也跪下劝道: “奴婢知道您心里委屈,可是您总要为着四公子想一想啊。昨天,奴婢听说国公考校四公子功课,四公子没作声,摆明了不满意,国公爷就将四公子教训了一顿。姑娘,您想想四公子是为了什么与国公爷不对付啊!您忍心看四公子被外人戳脊梁骨吗!” 两个丫头,两个角度。 丹橘一心只为了自家主子,而墨竹更玲珑些,更懂凤璟妧的软肋在哪。 凤璟妧本来微阖的眸子在听了墨竹的话后猛然睁开,旋即坐直了身体。 这又将趴的好好的大白虎吓了一跳。 大白不耐烦的跳上床,椅着凤璟妧的后背眯起了眼。 主人的床,就是舒服。 凤璟妧冷声问墨竹:“阿瑛怎么样?受伤了吗?”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扯过挂在屏风上的外衣就往外走。 大白由于失去了支撑,险些栽到地上,呲了呲牙,喉咙里发出不满的低吼。 两个丫头来不及阻止,凤璟妧已然出了里屋。 恰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丫头婆子们的唱声:“国公爷安”。 凤璟妧脚步一顿,与站在廊下的中年男人打了个照面。 三年未见,父女两个之间好像隔着千万里的距离,令当事人都感到深深的无力。 “你跟我来。” 丢下一句话,齐国公便转身离开。 凤璟妧跟上,步步生风,边走边系斗篷。 自己得学会好好爱自个。 步入祠堂,凤璟妧隐隐觉得不对。 果然就听得凉凉一句:“跪下!” 心有不服,但凤璟妧还是依言跪下。 跪祖宗算不了什么。 齐国公看她跪的笔直,满身都是竖起的倒刺,浑似个保护自己的刺猬,不由气结: “我骂了那小子几句,你心疼了?”。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话放在老爷子身上也是一样的。 这么宝贝的幺子,他怎么可能一回来就要军棍伺候。 凤璟妧一噎,暗道一句要吃亏。 她要是知道凤景瑛只是挨了几句骂,哪里会这么大反应呢!墨竹忒会摸她心思了。 心里发虚,她就没说话。 倒是齐国公见她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冷哼一声,道: “我昨日进京,今日便听说了你的名声!你可真是好样的!” 凤璟妧听他这样的语气,猛地转头,眼中失望真真切切。 第七章 流言 她索性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直视凤仲甫,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角,语气如寒冰: “哦?父亲都听说了什么?” 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垂下头遮住眼底的受伤,低低笑了两声,复又抬起头来,眼中不自觉得含了水光: “父亲是听说璟妧与齐王不顾礼义廉耻,私相授受?还是听说元娖郡主早年从军,清白不在?又或者是凤家大姑娘牝鸡司晨,净干些男人操心的事?” 她努力忍住眼泪,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示弱。 他们两个斗了十多年,从祖父教她习武开始,她的父亲便横眉冷对,觉得女子应该安稳度日,应该活在父兄的双翼之下。 而不是像她这样舞刀弄枪,嘴里都是打打杀杀。 “父亲,您说说,您还听到了什么?” 她笑得灿烂,若是忽略掉眼中几欲盈出的泪水,见的人一定会觉得这个女子好生自在欢喜。 齐国公动了动嘴唇,不知该说什么。 他这个女儿天生将才,生来就该在战场之上。 可这个社会对待女子太过苛刻,一个“叛道离经”的女子在世人眼中能有什么好? 他曾在无数个夜里暗生欢喜,因为他的女儿如此能干;却也在每一次欢喜过后心生忧虑,因为他的女儿太过耀眼。 试问有哪一个父亲愿意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受万人唾弃辱骂? 那些流言蜚语,恨不能将所有恶毒的词汇都加在她身上,全然忘记了她曾经将北蛮人驱逐出境的煊赫战功! 作为父亲,他如何能够忍受。 “你既然知道,那便该收敛些。” 凤璟妧冷呵一声,转过头来不再看他,眼神明明灭灭: “知道又如何?我不在意。如果父亲是觉着我的名声拖累了家中姐妹,我很抱歉。但女儿并不觉得一个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会在意这些毫不关己的流言蜚语。” 都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偏就不信。 那些夫人小姐们的窃窃私语,那些向她投来的或怜悯、或嘲弄的目光,那些指桑骂槐的冷嘲热讽,她统统不在意! 离经叛道又如何,牝鸡司晨又怎样?言官们的“斯文话”她也听了不老少。 可是,他们也只敢在背后议论,来到她面前,不还是得乖乖下跪,称一句“元娖郡主安”? “年少轻狂!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凤家不放?你想要因为你出格的举动让整个凤家、甚至是皇室被人戳脊梁骨吗?” 这个女儿是一把刀,一把过于锋利的宝刀。 年少扬名让她心气变高了,若是当初不好好打磨打磨,只怕会落得个不得好死的悲惨结局。身为父亲,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成为列国争霸的牺牲品。 齐国公有些激动。 看着仍旧油盐不进、年少气盛的女儿,他似乎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到时候他们会说,那凤家长女,皇室的郡主,竟整日里只想着如何践踏礼法,实在是有辱先人、不知所谓!” 凤璟妧不搭话,闭上眼睛想自己的事。 这确实又是大不敬的行为了。 “你在想什么?” 齐国公实在是见不得她这副万事与她无虞的样子。 凤璟妧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一排排的牌位,最终定格在老齐国公的牌位上,轻嘲似地开口道: “我在想父亲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当着祖父的面,要我安分守己,要我为了自己的名声而背叛祖训,就不会心慌吗?” 齐国公大怒。 “你这个逆女!你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跟你的父亲说话!” 凤璟妧并不惧怕他此刻的暴怒,眼中的倔强让人恼火: “父亲还记得凤家的祖训吗?还记得祖父跟您说的话吗?”她步步紧逼、咄咄逼人,毫不退让。 他怎么会不记得。 凤家家训:征战杀伐,统一天下。实现真正的河清海晏,百姓长安。 他的父亲也不止一次对他说,阿宝乃是神明赐给大魏的希望,是上天派来助大魏收复疆土的,要他好好教导她…… 可是这一巴掌下去,他看到了凤璟妧眼中破灭的希望。 这记耳光力道不浅,凤璟妧的嘴角都被打出了血。 她的心凉透了。 凤仲甫骇然失言。 他似乎病了。 他本是想好好和她谈一谈的,本来是想道歉的,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爹爹,你早就想打我了吧?毕竟女儿让你失望了。” 凤璟妧戚戚然笑开,泪划过眼角,没入鸦黑色的鬓发。 “我一个病弱残躯,无法给家族带来荣耀,无法为国家冲锋陷阵,甚至无法为将来的夫君生育子嗣——” 她低低发笑,就像个没人要的孩子,心里空的发慌。 “可是那能怎么办呢?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啊!” 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擦入鬓间不肯低头。 “儿时父亲的严厉,我对自己说那是因为女子只有比男子做的更好,才可能得到与男子同样的赞美,您是在鞭策我。” “后来的遣送回都,我冷静过后想,这是因为女儿与东魏皇子过从甚密,可能暴露我军部署,所以我错了。毕竟战场上的任何变数都有可能会成为我军全军覆没的导|火|索。” 她将眼泪逼回去,直视凤仲甫,眼中燃烧着火焰。 “所以您必须杀了他,杀了祁焕,杀了东魏皇子,杀了我们的敌人,给凤家十万大军一个交代。” 她总是能够着眼全局,总是习惯性委屈自己以图大局。 “可是这么多,都只是女儿一个人的自我安慰。” “我是在为您开脱啊父亲!” 话到最后她的声调不免染上颤音,心脏的抽痛教她喘不过气。但她必须挺直腰杆,她骨子里的倔强不允许她软弱。 “哪怕您回来后只是跟我示一次好,我都会抛却那些往事,可是你没有。” 她苦涩地笑着摇摇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呢喃出声: “一次都没有。” 只有责备,只有耳光,只有不理解。 她踉跄着走出祠堂,跨过门槛时险些栽倒。 外边又起了风雪,扑面而来带走她的哀伤,却在心底结成浓霜。 “爹爹,到底是女儿不孝,惹您生气了——” 第八章 拥护 凤璟妧在祠堂内被打的消息很快传开,下人们都战战兢兢的。 他们平时在大姑娘面前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哪知道往日里那么心疼大姑娘的国公爷竟然会打了她。 国公府后角门看门的张婆子随手往地上扔了一个瓜子壳,听着几个人叽叽喳喳的八卦着这件事就翻了个大白眼: “我看你们就是没事放个屁,吃饱了撑的!那大姑娘的事也是你们能叭叭的?不怕姑娘养的大白虎把你们一口吞了!” 聊的热火朝天的人全都被这一句话吓得噤了声,心照不宣的散开了。 张婆子往地上啐了一口瓜子壳,再捻起一粒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就这德行!大姑娘什么人啊,那可是巾帼英雄,跟蛮子真刀真枪拼命的人,搁这说姑娘的不是,也配!” 凤璟妧12岁在叛乱之中拉起一支万人队伍英勇救兄,15岁带八百将士于沙漠中绕敌后方烧粮草、斩敌军将领,歼灭敌方两千余人,初出茅庐便是巅峰,扬名列国,四海俱震。 可怜煊赫一时,如今便是自家下人都能说两句她的不是。 张婆子用圆润的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瓜子皮,嘲讽地嗤笑一句,道: “这整日里享受着大姑娘带来的好,遇到真事了,一个个都是白眼狼!” 说完这话,张婆子干脆把手里的瓜子一把撒了,拽着腰气咻咻走了。 齐王府内,祁珩听说凤璟妧被打的消息后惊的从椅子上弹起来: “你说妧妧被国公打了?” 龙影一点也不意外主子的反应,认真的点了点头,道: “是,王爷。国公府的下人都这样说。而且我们的人也确实看见郡主的脸肿了老高。” 说的严重一点,让主子心疼。 最能促进两个人感情的方式不就是一个人的真情流露嘛,他可真是太贴心了! 祁珩却在听他说完后气的随脚踢翻了脚边的小杌子,吓了他好大一跳。 这么多年了,他还真没见过王爷拿物件撒过气。再看王爷这暴躁地走来走去,确实是气得很了。嘶,自己是不是说太重了? 不知道小侍卫内心的纠结,祁珩来回走了两步,平日里满面春风的笑面虎,此刻却暴露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 他停下来看着龙影吩咐道:“你马上去向国公府递拜帖,本王今日便去拜见国公。” 他从师老国公爷,自幼与凤璟妧一起长大,跟随老国公学习武艺、兵法。有这样的情分在,他本就该去拜见凤仲甫。 龙影却并不赞同。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挺起腰板来很是“严肃”的给自家主子上了一课: “王爷,您现在去算是什么事啊!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您便是再着急元娖郡主,也不能贸贸然的就上国公府啊。到时候您让老夫人怎么想?让国公府的几位夫人怎么想?合着大姑娘还没跟您定下婚事呢,您就开始插手国公府自己的事了?” 没办法,这么好的表现时刻,他当然得好好表现,在主子面前赢回身为第一大明卫的“尊严”。 只不过小侍卫的美好愿景并没有实现。 祁珩面无表情的盯他一瞬,随后就露出了往日惯带的笑容,语气和煦地道: “你下去,换星云进来。” 龙影心中大叫不好,扑到地上紧紧抱住祁珩的腿,声泪俱下地哭诉道: “王爷,王爷您是不要小的了吗?小的哪里做错了您给指出来,我会改的——” 祁珩忍无可忍,高声唤星云。 一直守在门边的星云闻声进来,抱拳行礼。低下头时忍不住向正呆在地上的的龙影挑眉。 “星云,你现在就去给齐国公府递拜帖,本王下午就去拜访国公。” 星云并不多说,应声退下。 “等等。” 祁珩喊住他,微笑着踢了踢脚边的人,道:“把他也带下去。对了,记得监督他刷恭桶。” 欲哭无泪的龙影被星云粗鲁的拽出去,到底也没明白他怎么就又讨了主子嫌。 凤璟妧与齐国公发生矛盾这件事就像一阵邪风,很快席卷大都各个角落,人们都津津乐道地在指指点点,凤璟妧再次上了言官们的弹劾名单,但统统都被皇帝压下闭口不谈。 自己家的孩子自己心疼,那些只知道读圣贤书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去抨击他的孩子。一群酸腐书生,迂腐之至! 齐王在酒窖里挑了两坛好酒登了齐国公府的门,门人飞奔到内院禀报:“老夫人,国公爷,齐王到了。” 葳蕤轩内,凤璟妧失神的坐在榻上,丹橘正拿着鸡蛋给她滚脸。 “姑娘可受了罪了!” 她声音微带哽咽,替自家姑娘觉得委屈,却又不敢哭出来更让主子难受。 坐在凤璟妧身侧的凤景琮忍不住狠狠锤了一下床,气哼哼、心疼疼地道: “小妹别怕,二哥护着你,绝对不让父亲再进这个院子。” 他绝不只是说说。从小凤璟妧就与他亲近,他也是出了名的宠妹。只是这一次实在是大意了,没想到向来疼爱妹妹的父亲竟然会跟妹妹动手。 凤璟妧眼珠动了动,恢复了一点神采,沉默片刻,直接忽视凤景琮,道: “这点疼算得了什么。” 当初战场之上,她冲锋在前,伏击在后,哪一次不是受伤回营。 那时候可比现在疼多了,不过那时心里没有委屈,只有痛快。 末了,她又说了一句:“齐王来的时候,你记得请他过来。” 墨竹想要阻止,但丹橘已经红着眼睛答应了。 一旁被忽略的凤景琮很是委屈。 看看他老爹干的什么事!最喜欢他的妹妹竟然不搭理他了。 虽然想引起凤璟妧注意,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干巴巴的坐在一边,看起来竟然比受了伤的凤璟妧还要可怜。 凤璟妧现在就等着祁珩来给她说说最近各国使臣到京的事了,还有关于南疆使团谈判的情况。 心中烦闷,她就没忍住端出酒坛子来喝,只是越喝越愁,越喝越烦躁,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一旁一碗接着一碗喝的凤景琮也有些上头,大着舌头对凤璟妧道: “哈哈,嗝~妹妹,你怎么脸红了?你这不行呀,当初可是能和哥哥喝两坛子的,现在怎么——” 他又是打了一个酒嗝,许是觉得自己口气熏人,伸手挥了挥面前的空气,看起来傻傻的。 丹橘和墨竹两个对视一眼,再去看一直没作声的青竹,忽就觉得青竹这个闷葫芦能做到大姑娘的心腹,是真的有本事! 瞧瞧人家的定力,她们两个怎么比得了。 一旁的青竹接收到来自两个小丫头肯定的目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姑娘早就该这么喝了,管他什么牛鼻子的世俗礼教,管他什么害死人的女德女戒,恣意活着才是她的少将军该有的样子。 第九章 相看 这边兄妹喝的烂醉,另一边的正厅里,齐王与齐国公面对面坐着,老夫人借言身体不适没来掺和这两人的事。 “国公一路辛苦。不知国公可有听说南疆一事?” “回来的路上便听说了。朝中小人作祟,枉送了南疆数万将士的命!真是教人恨得牙痒。” 说着他便重重砸了一下扶手,胸中悲恸难以言说。 祁珩依旧面不改色,唇边带笑对他道: “那国公可知道,大周与南葛达成了共识?” 凤仲甫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问:“王爷此话怎讲?” 祁珩遂将那日与凤璟妧说的复述了一遍,只不过当时只是他们推出来的猜测,如今却是证实了。 “张永现在就在府中呆的好好的,便是小王知道其中隐情,也没法插手三司审案。这件事,陛下那里也很是头疼。” 凤仲甫沉思片刻,出声询问:“这么说,陛下是知道张永是反贼了?” 祁珩点点头。 凤仲甫长叹一声,忍不住为大魏觉得悲哀。 “事情就摆在眼前,却苦于缺少证据而不能将通敌叛国的人绳之以法。真是可笑。” 他并非是觉得皇帝当的可笑。毕竟新皇登基,朝中不服他的势力还昌盛着,在没有把握朝局之前,哪里就真的能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且张永在军中多年,根基深厚,没有确实的证据,不可轻易动他。 对于敌人,要么一击毙命,要么就静待时机。 他与皇帝自幼相伴长大,感情笃实,当然能够理解皇帝现在的不易。 先皇昏庸无道,宠幸妖妃李氏。李氏跋扈,自己的孩子夭折便见不得别的妃子诞下皇儿,最后竟将皇家嫡系血脉给断了。 现任新帝并非先皇之子,新帝的曾祖父是先皇祖父,算是宗族里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人。加之齐国公与靖远侯这两个手握重兵的武将都是新帝的大舅哥,他即位是天利人和的必然结果。 “国公勿躁。张永都已经在这了,还能让他跑了?” 祁珩悠悠吹了一口茶气,细细抿了一小口,只觉茶香四溢,口齿留香。 凤仲甫挑了挑眉,不解问道:“王爷这话怎么说?” 祁珩微微一笑,直视他的眼睛,笑着开口道: “这就要看妧妧想怎么做了。” 这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齐国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努力平复自己起伏的心绪,抓住扶手的指尖泛白,可见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一旁侍立的星云抽了抽嘴角,默默给自家主子竖了个大拇指。 他家主子不愧是人送外号“笑面虎”。这笑里藏刀的,哪里是整日拼刺刀的齐国公能比的。 经过一番心理建设后,凤仲甫端起手边的茶,放在嘴边碰了碰就又放下了。 真不知道这么烫的水,齐王是怎么喝下去的。莫不是因为体虚耐热? 想着他便忍不住打量起面前的年轻人来。 身如修竹,面若冠玉,眉眼含笑,天人之貌。 啧,就是白了点,像病弱小白脸。 这怎么能配他的囡囡! 他且记得这小子打小就武功不好,常被阿宝摁着揍。这以后可怎么保护他的阿宝呢! 不行不行。 他在心里摇头,下意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烫得他差点喷出来。 本着不能在未来女婿面前失面儿的老丈人心理,齐国公硬是将这口水咽了下去,一路入腹,带来一溜疼。 想开口说话,但他的舌头有点打结,顿时窘迫上头。 好在他脸黑,并不能看出什么来。 祁珩却是看傻了眼。 他眼看着齐国公拿起茶杯又给放下,再用很是挑剔的眼神打量他,再然后就将滚烫的茶水喝了那么大一口—— 身后的星云已是目瞪口呆。 不愧是铁血将军,就是刚!绝不低头就对了。 他心里已经对凤仲甫竖起了“榜样”的旗帜,打算回去就跟龙影说说。 打死他都想不到,威震八方的齐国公只是因为看女婿看得出神了—— 祁珩有些尴尬,又有些理解。 像是齐国公这样直肠子的武将他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稀奇。 想来是齐国公常年跟北蛮那些只有蛮力的兵直来直去的打,近朱者赤了。 想到这种可能,祁珩忍不住复杂地看了凤仲甫一眼,暗道果然是亲父女,难怪妧妧也容易被环境影响。 他拣起茶杯喝了一口,暗赞一句好茶。 齐国公不接话,他也不继续说,耗着就耗着呗,他不急。只是不知道妧妧急不急。 这么一想,他忽就觉得手里的茶不香了。 再看一眼齐国公,还不见他有开口的迹象,祁珩耗不下去了,起身做个揖,笑着告辞道: “伯父若无别的事,小侄就先退下了。前些日子景瑛说要请教晚辈剑术,今日机会正好,晚辈就先过去了。” 背锅侠凤景瑛表示不服。 说完不见凤仲甫开口,他虽心下奇怪,但也乐得早点见到凤璟妧,转身带着星云走出去,直奔葳蕤轩。 一旁的凤仲甫:…… 他倒是也想开口询问,但舌头现在还麻着! 星云屁颠屁颠跟在后头,笑得跟朵花似的: “主子,属下觉得您其实不该这么早出来的,应该在国公爷面前扳回一局!属下是觉得比耐力您肯定能比得过国公。” 祁珩猛地站住脚,负手回头笑眯眯地看他:“哦?你觉得?” 星云看他笑的这个样子,心里凉飕飕的。真怕他接下来说错一句话就被罚去和龙影那傻货一起刷恭桶。 “属下只是觉得郡主一定想着让您给她出气呢!” 他笑得胆战心惊的,像一朵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残花。 祁珩虽觉得他话说的不对,但还是爱听。 这句话证明妧妧把他当自己人! 傲娇的齐王矜贵地点了点头,眼角带了真切的笑。 一旁的假山后,凤锦嬛恨恨地捏住帕子,盯着祁珩的背影不放。 没道理她只能嫁一个穷书生!家中的姐妹哪一个不比她归宿好? 大姐有俊美无铸的齐王,二姐有幸承情深的侯爷,三姐都嫁给了太子胞弟做侧妃,凭什么她就要陪着那个书呆子一起熬! 什么今日年少进士、来日明堂拜相,统统都是为了哄她嫁过去给她画的大饼! 她才不要熬成黄脸婆还见不到出路。 齐王—— 凤锦嬛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花园尽头,缓缓勾起唇角。 她要定了! 第十章 酒疯 凤锦嬛身边的婢女见自家姑娘这样,吓得缩了缩脖子。 姑娘不满意这门婚事她是知道的,可是姑娘该不会是把主意打到齐王身上了吧? 这么一想,她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齐王不齐王的她不知道,但是大姑娘一定不会放过四姑娘的啊! 凤锦嬛感觉到身边丫头的出神和惧意,沉了脸色: “今日遇见齐王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知道吗!” 小丫头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瑟缩着脑袋点头如捣蒜: “知道的知道的,奴婢知道的。” “哼,知道就好。记住了,你是我的丫头,我活你活,我死你也逃不了。再说了,齐王不是还没与大姐定亲吗,我这么做也不算什么。” 这么说好像就能在道德评判的标准面前扳回一局似的。实则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是在钻道德枷锁的空子。 凤锦嬛算盘打得好,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身后花园进口处站着两个人,正是貌冠大都的凤二姑娘凤锦姒和她的贴身婢女秋菊。 “姑娘,您看我们要不要——”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姑娘。 秋菊忍不住开口询问,只是还不待她说完,凤锦姒便出声打断道:“不用。” 随后她冷嘲一声,勾了勾唇角道:“由着她作死。” 说完便转身回去了。 原本她是打算去看望凤璟妧的,谁成想竟赶上这么一遭。 她倒是想看看自己这个心比天高的妹妹要怎么做。 爬床吗?呵,想来也就这些下三滥的招式了。 祁珩迈入葳蕤轩,闻到扑鼻而来的酒香挑了挑眉。 这情况有点不对。 穿过抄手游廊,屋里面男女划拳的声音越发清晰。 听着两个含含糊糊的大舌头在嚷嚷,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凤景琮果然还是那个凤景琮,这么多年,一点没改天真无邪、赤诚宠妹的良好品质。 进了屋,果然就见里头两个醉鬼在互相比划,一个比一个脸红。 丹橘墨竹等人要行礼,被他挥手拒绝了。 一旁的星云见自家主子很有一副“加入战局”的样子,忙赔笑着将丹橘和墨竹请出去: “两位姐姐就别在这站着了!主子们醉成这样,传出去可怎么好!” 他说的冠冕堂皇,脸上笑意也深,很是能糊弄人。 “早就听闻墨竹姐姐有一副好厨艺,想必醒酒汤熬得也是顶好。” 这意思就是让墨竹下去煮醒酒汤了。 谁知道墨竹并不买账:“醒酒汤早就吩咐下去让熬了。” 星云一噎,就没见过这么无情的丫鬟。 反倒是一旁的青竹走过来,直接将墨竹拉了出去。 星云与青竹常打照面,自然比这两位不常见面的内宅丫头熟稔,知道她心若明镜,故而刚刚也就没有特意说什么。 如今见她这样给力,悄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一旁的祁珩赞许的看了自家小侍卫一眼,暗道果然是比龙影那家伙靠谱许多。 得到主子肯定的小侍卫挺了挺脊梁,有些得意。 他就说龙影是个傻货吧,还是自己懂主子的需求。 随即事业心爆棚的小侍卫看向一旁傻站着的丹橘,刚想开口,却被丹橘打断了: “我想起来还有针线活没做完,就先下去了。” 她转身向齐王福了福身,利落地退了出去。 星云:…… 这丫头的事业心跟他有的一拼啊。 随后他在心里点了点头:嗯,未来可期。 祁珩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就要落座,却见自家傻侍卫还站在那里,不由得笑了: “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下去!” 愣神的小侍卫连忙抱拳退下,还贴心的带上了屋门。 吓死他了,差点就犯错!真是百密一疏啊。 前头青竹抱胸站在那里,两个凤璟妧的贴身丫头已经不知去向,庭院里的丫鬟婆子各忙各的,没人往他们这边看。 星云走过去与青竹聊天。只是青竹话少,大多时候都是听着星云说。 外面两个人相处的还算友好,里头三个人就不怎么和谐了。 “你是——祁珩?齐王爷,对不对!” 凤景琮真是喝高了,揽着祁珩的肩膀向他的脸上喷酒气。 刚刚生怕自己的酒气熏着凤璟妧,现在倒是毫无自觉性了。 饶是祁珩那样好的教养,也没忍住扭过头去深呼吸一番,才又笑眯眯的回过头来回答他: “凤二哥好记性。” 哪知道凤景琮竟重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他没防备,差点被他拍坐在地上。 天天拿大刀的手,力气可是真的不小。 “好兄弟,来,陪二哥喝一坛!” 都说凤家几位长成的公子各自出彩,大哥稳成持重,运筹帷幄,典型的世家子弟;二哥心无城府,快意恩仇,典型的败家子;三哥才高八斗,才智似妖,典型的家族智囊。 只是单论能力而言,这几位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看着一脸真诚的凤景琮,祁珩难以维持脸上的笑意,但还是用力挤出一丝尴尬的笑,道: “小弟——不胜酒力。” 可醉醺醺的凤景琮并不买账,用力一拍,差点给齐王拍出内伤来。 “别谦虚!当我不知道你以前跟妧妧拼酒的事吗?妧妧都告诉我了,她说你酒量是真的好。” 说着就竖了个大拇指给祁珩,叫他忍不住头痛。 若是一两碗他还可以,但要是成坛地喝,到时候他从国公府出去后脚步踉踉跄跄,又不知道有多少传言会出来。 现在长宁伯私生子闹上门的热门话题还是他拿出来压流言的呢,断不能这么浪费掉。 “二哥!你做什么一定要阿珩喝酒!还喝那么多!阿珩来是有正事要说的。对不对?” 同样醉得不轻的凤璟妧凶巴巴的维护祁珩,可乐坏了这位王爷。 “对。” 祁珩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凤璟妧,教一旁被妹妹凶的凤景琮很是火大。 凤景琮一把将祁珩扯到近前,凑近了他说: “你今年——弱冠了吧?” 祁珩强迫自己忽略掉二舅哥那难闻的口气,点头回答道:“是。” 凤景琮也点了点头,继续道:“过了这个年,就二十一了啊——” 他一顿,随即嫌弃的将祁珩推开,就连眉梢眼角都是嫌弃地说了一句:“老男人!” 祁珩:…… 可怜大魏第一美男子,竟然才弱冠之年就被人嫌弃老了? 他默默找补一句:“妧妧过了年,也二十了……” “瞎说!” 凤景琮一巴掌呼在了祁珩脑袋瓜子上,把祁珩都给呼傻了。 “我妹子花朝节的生辰,过了生辰才二十岁呢,正是双十的好时候!” 祁珩:…… 第十一章 表白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说他比妧妧老,不就是说他和妧妧不般配嘛!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被打击到的齐王殿下将喝高了的凤景琮扛到了床上,任他自己闹腾。 坐回凤璟妧身边,祁珩胆大的拉过凤璟妧的手放在心口处,皱着眉头委屈道: “妧妧,我都这么老了,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啊?” 虽然外界一直传言他与凤璟妧早有首尾,但他却是比谁都清楚。 凤璟妧从没说过要嫁他,而他也从没明白的表露过心意。 怕她不接受,怕她有负担会逃避,索性顺其自然。 只是凤二哥说得对,他们都已经二十了,放在常人家里孩子都会跑了。他的确不能再等下去。 正好借着这次机会问个清楚,就算被拒绝了也没关系,至少还可以问问他哪里做的不好,日后改进。 “嫁给你?” 凤璟妧眼神迷惘,反应有些迟缓。 “对,嫁给我。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妧妧想不想和阿珩一直在一起?” 凤璟妧歪了歪头,迷蒙的眼睛里满是认真。 她想了一会后用力点头道:“想,妧妧想和阿珩永远在一起。” 只是祁珩还来不及欣喜,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只听得凤璟妧娇娇软软地问道: “那祁焕怎么办啊?他也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 想了想她继续问道:“那,那我们可以一起一直在一起吗?” 祁珩温柔的笑僵在脸上,他想他知道这个祁焕是谁了。 这么多年凤璟妧认识的人他都认识,毕竟大家从小一起长大,又是在同一个圈子里,哪有什么“背地里的”朋友。 要说是有,那只能是凤璟妧去北疆随老国公驻军的那几年认识的。 而那个让凤璟妧重伤醒来后抱着他失声痛哭的人,那个让他从不敢去问、去揭她伤疤的人,想来就是这个叫祁焕的了。 “祁焕——是谁?” 他承认他现在有些嫉妒这个他曾一直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了,可是他怎么能不嫉妒呢? 这个人在凤璟妧的心上占据了这么多年的地位,成了她和他的默契不提起的人,怎能不让他心生妒意。 “他啊,他是东魏皇子。东魏,就那个东魏你知道吧?咱们大魏的——” 她想得吃力,不知道怎么去形容。 祁珩在听到她说那人是东魏皇子时有一瞬间怔仲,但当他听到凤璟妧说“咱们”时,本来沉到谷底的心像被猴子捞起一般,重新欢快起来。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傻子。但凤璟妧语气里潜意识的亲近足以让他将那个叫祁焕的踢开。 他接了凤璟妧的话,他说:“背叛者。” 东魏是大魏的背叛者,是大魏分裂出去的一部分。 早在一百年前的中君之乱,当时的废太子策反了驻守东边的藩王,带着一众拥护他的大臣趁乱分裂大魏山河,从此自立为皇,与大魏可以说是相看两厌。 而东部本就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大魏几次出兵想要收复失地都因为迟迟攻不下大青山而作罢。 只是大魏这一百年经历过几次变革,废除了最初建国时的奴隶制,迈进了更加先进化的历史时期,而东魏却是止步不前,国家内部保守派极是顽固,现在的皇帝祁烁几次想要实施新政都被他们极力阻止,计划全部流产。 “对,就是他们!” 凤璟妧狠狠点头,随后却是忽然低落下去,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可是阿珩,我对不起他——” 她哭的大声,让门外的青竹拿起剑来就要往里冲。 “哎呦我的青竹姑娘嗳!你现在进去算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王爷还能欺负了大姑娘?” 星云眼疾手快的拦住往里冲的青竹,却被青竹一记手刀砍向肩窝处,疼的他呲牙。 “你也不想想,大姑娘这几年整日里郁郁寡欢、难见欢颜,什么也不肯往外说,做着克己守礼的名门淑女样,单是我见着都觉得难受。” 星云虽然疼得很,但还是要拦住这个耿直的护主丫头,没得就要坏了主子的好事。 “你就不想想,这样发泄出来,反而会好很多吗?” 他说得青竹一顿。 她沉眸仔细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急躁的情绪这才平静下来。 “你家王爷能安抚住吗?” 青竹心中难免怀疑。她几乎没怎么见过凤璟妧崩溃的时候,仅有的两次最后还是以自我消化做终结的。 不要说她与齐王也是认识了这么多年的了,应该了解祁珩。她就是只将凤璟妧放在心尖尖上,任何想要伤害她、会伤害她的人她都要拼命去隔断。 星云自认为潇洒地吹了吹刘海,很是自信的回了一句:“瞧好吧您嘞!” 祁珩安抚地拍了拍凤璟妧的背,给了凤璟妧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可是他死了。阿珩,他死了。我的父亲通过杀了我的朋友,教会我敌我立场必须分明——” 凤璟妧抱住他的胳膊崩溃地宣泄自己压抑多年的情绪,好像这样就能获得感全感,让人疼得心揪痛。 “阿珩,他跟你一样,都相信我。他跟你一样,从不觉得女子就该囿于后宅。” 凤璟妧对于祁焕的死一直耿耿于怀。 并非是因为恋慕,而是心寒。 是挣扎在她害死了朋友的自责深渊,无法自救。 是失去了一个知己,难捺痛苦。 “这些都过去了。凤帅统领十五万将士,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动用私情。身在其位,有些事他也说不算,我们要能体谅他的难处。” 温和的声音好似抚平了凤璟妧此刻澎湃的的心绪,她不再挣扎于痛苦。 凤璟妧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祁珩,许久,才又哭着“嗯”了一声。 祁珩温柔地贴贴她的额头,像是安抚小猫一般轻抚她的发。 凤璟妧抽抽噎噎的:“我好害怕啊阿珩。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们也是站在对立面,是不是也必须得死一个——” “不会的妧妧,我们生来就是在一条战线上。而且,我们永远不会站在对立面。” 他抵住凤璟妧的额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抚了抚她柔软的头发,像是宣誓一般,坚定又温柔地轻声开口道: “我会永远追随你,至死方休。” 两人在凤景琮平稳的鼾声中缱绻,谁也没听到凤景琮焦躁的侬语。 “所以妧妧想不想嫁给我做妻子呢?我只是个被削了藩的赐姓王,没有封地,只有国公府隔壁的那座王府。置办的田产房舍倒是不少,连着京郊的那些庄子和还在盈利的铺面这些你都知道的,加起来也算有恒产。” “王府中没有女眷,丫头婆子也没有几个。” 随即他脸红了红,但好在现在的凤璟妧看不到这些。 就听得他有些难为情的说:“我、我也未曾有过通房丫头,烟花之地更是从未去过。洁身自好,为你守身如玉——” 第十二章 婚盟 这个年代,一个男子,一个有权有势有长相的贵族男子,若是对人说他到了弱冠的年纪却连个女人都没有过,是会被人耻笑的。 当代优秀、成功男人的体现是什么? 是权,是财,是女人。是权利的范围、财产的基数、女人的多少。 若是再让人知道一个男子竟然说为一个女子守身如玉,那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会被人说到抬不起头来。 哪怕这个人是齐王,人家也只会在正面里道一句“齐王好生一个情种”,背过身去就成了“好一个浪荡子”。没人会用“专情”这样的词来形容他,就算是女子也不会。 那些女子只会将源头指向凤璟妧,凤大姑娘绝对逃不过一个“狐狸精”“祸水”的名声。 看看,这个世道对女子何其苛刻。即便是男子做下的事,最终背锅的也会是女子。 而女子,还在伤害女子。 凤璟妧呆呆的,显然有点断片。 静默了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垂下眸子掩饰住眼底的难过,不教祁珩瞧见: “我——我身子不好,今生恐难生育。” 子嗣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无比重要,她需得将话说清楚,以免在多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后,两人会因此离心,甚至相看两厌。 如果不能接受,早些说明白也好,各奔前程,还能是朋友。 谁料祁珩在听了她的话后却是低低笑了,他宠溺地拍了拍凤璟妧的脑袋,道: “妧妧,我是求妻,又非求子。再说这乱世局面将开,你我未来身处何处尚未可知,寿命几何也不由天定。” 他话音微顿,才又继续说道:“若有一天你我不在,便是真的有孩子又该将他托付给何人?妧妧,我对于子嗣并不在意。” 凤璟妧还是将她内心一直想问却没问的问了出来:“若你以后广纳良妾,我又该如何自处?你可会与我和离,放我归去?” 祁珩将她的额头抵得更用力了些,声音喑哑:“不会。” 凤璟妧有些委屈,刚要挣开他,就听得他说:“我祁珩,绝不会有除了凤璟妧以外的其他任何女人。” 说不清此刻心中是何滋味,凤璟妧只觉得酥酥的、麻麻的,又有点疼,浑像被小蜜蜂蛰了一样。 “所以妧妧可愿与我订下婚盟?” 答案自然是愿意。 就像老人常说的,这样的良人便是打着灯笼都再难找到。 她不知道时间会不会将今日的山盟海誓掩藏,不知道最后的他们会不会还记得今日的诺言。 云聚散,月亏盈,海枯石烂古今情。 她愿意相信他。哪怕最后两相失望,哪怕他不会和离,她也还可以选择义绝。 就这样吧,嫁娶不须啼。 近日京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齐王请旨请求陛下赐婚,还是在凤二姑娘出嫁当天。立时就将这一桩金玉良缘的风头压了下去。 这一则“爆炸性”的新闻迅速席卷京都的各个角落。 酒肆茶馆、街头巷尾,以及姑娘小姐们举办的诗会、花会上,都免不了将这件事拿出来“分析”一番。 他们好像没有自己的事,整日里浑浑噩噩,就盯着别人家的一点风吹草动。 可笑的是他们竟然会将议论别人的生活琐事,当做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好似缺了这点“谈资”他们就不会过自己的日子了一般。 大家纷纷猜测,元娖郡主是与自己的妹妹不和睦,所以才要抢自家妹妹风光出嫁的风头。 也有人说是元娖郡主单纯的对凤二姑娘结的这门亲事不满意,所以才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表达不满。 毕竟之前从未传出过凤大姑娘与凤二姑娘不睦的事,而以元娖郡主嚣张跋扈的性格,因为不满意这门亲事而有如此作为好像更可能些。 外界众人被这一则消息轰得热烈讨论,天知道当事人是怎么想的。 齐王听探子说了坊间流传的“谣言”后,真是哭笑不得、欲哭无泪。 他只是想着借这门喜事,来个双喜临门的好兆头而已。 当然了,要是这门婚事能压一压他和妧妧的风头,他乐得如此。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对于他和妧妧竟然如此“忠诚”,瞬时就将他二人再次推倒了风口浪尖上。 凤锦姒的闺房内,府中女眷都在陪着,只是不见三夫人。 用三夫人的话说就是,她福气薄,不吉利,怕给二姑娘带了霉运,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老夫人听了只能是暗自叹气,而其他人好像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三夫人,便忘记了最初那个明媚自信的三少夫人。 二夫人刘氏边给凤锦姒梳头发,边说着吉祥话: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她面上虽笑着,但眼圈却是红了。 凤璟妧瞧着微微一叹,倒是没感到有什么难过的。 她自幼就跟着祖父习武,与姐妹们爱好风雅的性子截然相反,那些个酸诗她读不来,便是附庸风雅几句,都需要她挖空心思地想。 她与姐妹们玩不来,后来又去了北疆,更是疏远了。 现在这情形,她没什么太大感触。 都说“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但古来婚嫁却将“哭嫁”当作传统和出嫁女对父母的孝意体现。 凤璟妧又是摇了摇头。 吉时到,新郎官来接新娘子,新嫁娘被兄长背送到花轿上,场面锣鼓喧天,很是热闹。 凤璟妧目送迎亲队伍远去,不期然地一转眸,就看见了宾客中穿着一袭青竹色锦缎袍子,外围黑色大氅,挺拔如松的男子。 毛茸茸的围领更将他衬得容颜如玉。 他对她说晚上来。 虽然隔得远,又没有声音,但凤璟妧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他眸光明亮似少年,凤璟妧忍不住微笑。 她真是越来越喜欢祁珩了。 咦?她好像应该羞恼才对吧?毕竟这个大胆的男人说要晚上来。 可是——她好欢喜啊。 凤璟妧觉得自己快要压不住那端庄壳子底下躁动的心了,只得努力将唇边的笑压下,转身回了府门院。 凤景瑛疑惑的看了看姐姐离去的背影,不明白怎么就突然不高兴了。 顺着刚刚凤璟妧的方向看去,那里早没了祁珩的身影。 凤小公子更疑惑了。 而刚刚站在凤璟妧身边的凤锦嬛却是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心中不免嫉恨。 她得赶紧想个法子了,不能眼看着这两个人郎情妾意起来。 第十三章 萧墙 这样好的热闹日子,最是会发生什么让人不愉快的事了。毕竟条件越是热闹,遮掩在热闹之下的不稳定因素也就越多。 永安堂内的女眷都在,凤仲甫需要上朝不在,凤二老爷心里不是滋味,又不想在女人们面前表现出来,自己去园子里慢慢逛悠也不在;几个公子撒丫子去欢了,更不在。 喜气洋洋的氛围里,二夫人还是忍不住掉眼泪,众人劝也没用。 说她笑吧,她也在哭,说她哭却还笑着。 凤璟妧再次摇了摇头。这真是令人费解。 她早已失去了亲生母亲,继母虽然待她很好,但总归不是亲生,是否一心一意她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要说待到她出嫁时会有人这样舍不得,想来只有祖母了。 她与祖母感情甚笃,也知道自从祖父去了,祖母就将她当成了寄托。 凤璟妧在心里叹了口气,走到老夫人面前与她说起了话。 “阿宝可知道齐王要向皇帝请旨,替你们赐婚的事啊?” 老夫人拍着凤璟妧的手,慈爱的笑着问她。 凤璟妧一愣。 这件事她自然是知道的,而且祁珩说今天就是个好日子,他希望争取早日将婚事给定下来,又跟祖母和父亲、叔叔商量过,就定在了今日。 老夫人见她脸色微红,笑得开怀: “你们瞅瞅这丫头,难得见她还有脸红的时候!” 一时间,凤璟妧成了堂上众人的“观赏”对象。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但在场女眷,除了一心为了凤璟妧的老夫人,和懵懂不谙世事的六姑娘凤锦好,都是各有心思。 最不满的要数二夫人刘氏。若是赐婚的消息传开,今日哪里还会有她女儿十里红妆的风光!大姐儿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作壁上观的国公夫人柳氏则是挑了挑眉,端起茶杯来轻啜一口,唇齿之间茶香四溢,她更是满意几分。 反正不是她女儿,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只管看戏就行了。 三夫人李氏则是微微叹口气,觉得这不像是凤璟妧能做出来的事。但她洞若观火惯了,觉着倒是没什么,只是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 男人们觉得这是双喜临门的好兆头,女人们却觉得是“宣战”的讯号。 何其滑稽。 果然正午时分,宫里头就来了人。 来宣旨的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潘海,长相白皙,看起来很是福气。 潘海将明黄的圣旨展开,众人齐齐跪地接旨。 “明德皇帝诏:今有元娖郡主贤良恭检、蕙质兰心、娴静端庄、温婉有礼,又兼齐王珩正值弱冠之年、风姿绰约、谦恭有为,朕兹以为此二人乃天作之合,特赐婚约,成就一段金玉良缘。望二人永结同心、携手以赴、举案白头、勿负圣恩。钦此!” 太监尖细的声音响彻整个国公府,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则“好消息”。一时之间,有人感慨有人愁。 凤璟妧听着圣旨中皇帝对自己的夸赞,心下发虚,再听她皇帝舅舅对祁珩的敷衍了事,有些哭笑不得。 这偏心眼偏的真是没边了。 凤璟妧领旨谢恩,老夫人留潘海一起用午膳,潘海拒绝,在领了两个大大的荷包以后喜笑颜开地带着一众小黄门离去。 “想来齐王爷今日一早就进了宫的。” “他总是这样说风就是雨的。” 老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背,与她一路说着话回了永安堂。 “大姐姐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向来沉默寡言的五姑娘凤锦婵轻声对自家母亲说道。 三夫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回她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这哪里是大姑娘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分明是齐王才对。 只是她不预备多说。毕竟孩子大了,得学会自己想了。 国公府里喜气洋洋,全府上下都得了老夫人赏,还是双份的。这可能抵他们半年的薪俸。 武将世家大多财大气粗,比之文官不知要富裕多少。 另一旁的齐王府下人亦是面上带笑。 这么多年了,自家王爷总算是得偿所愿。 二人的婚期定在来年九月,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这样长的时间,足够他们好好准备大婚事宜。 两家喜气洋洋,一家宾客满棚,同是月上中天。 晚上祁珩果然就来了,大白虎迈着慵懒的步伐迎接,但被忽略了个彻底。 “你可知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祁珩进门便是正事,眉头紧锁的样子让凤璟妧心中一颤。 她立刻从酸梨木椅上站起身,显然被祁珩带来的紧张感感染到了。 “何事?” 祁珩拉住她的手,触手冰凉,不知道她在这里坐了多久。 “长乐县主失踪了。” 藏匿在喧嚣热闹之下的巨兽终究还是张开了血盆大口,遮蔽了星月光华,带来无尽夜幕。 凤璟妧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长乐失踪了?!这怎么可能!” 她有些急,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长乐县主是永宁长公主的独女,而永宁长公主的驸马靖远侯,常年领兵驻守魏周边界。若长乐县主的失踪不是意外,那必然是敌国的阴谋。 “今日傍晚,县主和随行的人走失,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就没人看见长乐去了哪?” “今晚太热闹。正是年节,街上人来人往,又有各国商人旅客在街上逗留瞧热闹,问了许多人竟没一个能提供县主信息的。” 听到这,凤璟妧的心凉了一截。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慢慢下滑,最终瘫坐在椅子上。 祁珩不忍见她如此,蹲下身来仰视她,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担忧。 “大周人干的?”她问。 长乐县主向来玲珑懂事,出门又是有仆从暗卫保护,普通的人贩子不可能能在皇家暗卫的眼皮子底下将人掳走。这样看来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大周出手了。 祁珩缓缓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汹涌的情绪。 任谁的国家被别国如此挑衅都会受不了,更何况是像他们这种深处国家利益中心的人。 “就在刚刚我来之前,我们留在公馆监视各国使臣的人发现了一只信鸽,只是上面什么也没有写,试了许多方法都瞧不出有什么端倪。” 凤璟妧恨得牙痒。她重重地一拍桌子,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滋生出无边火焰。 “这件事要不是大周做的,我凤璟妧就算是白活了这二十年!” “你且先安心,长公主已然请求陛下派禁军挨家挨户的敲门了,我们得相信会有好消息传来。” 祁珩柔声安抚她,尽管他心里已经有了最差的打算,但见凤璟妧这样一副忧思深重的样子还是不忍心。 第十四章 野心 想到长公主与靖远侯,凤璟妧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道:“姨母与姨父伉俪情深,当初成婚不久就遇上了先帝‘北狩’,甚至来不及道别就一路北上。?” 她幽幽叹了口气,眼睛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向屋外琼枝。 “离开新婚燕尔的妻子,集结边界军队与大周对峙,两国对峙半年,才将咱们那败家的先帝给赎回来。” 她低低笑开,眼神里尽是嘲讽。 半年对峙交涉,最终定下大魏割十五座城池给大周,大周归还大魏天子。 这件事可以说是每个大魏人的耻辱了。 但奈何就是摊上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皇帝,恰逢当时又有妖妃祸国,众人是敢怒而不敢言。 在这位败国的皇帝陛下在位期间,硬是有将不用,有兵不打,致使大魏短短数年间便丢了南北十四洲。 为官武将多年不回家,原因竟是男儿当保家卫国,而自己身为武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土拱手他国,羞于见家人。 真是憋屈至极! 好在先皇崩了,若真是“万岁”,估计再用个五十年,大魏都得被他送干净。 祁珩也低下头,遮住眼中的黑沉。 “是啊,这件事前后折腾了一年,侯爷回来时,竟发现自己多了个可爱的女儿。” 他缓好情绪抬起头来看向凤璟妧,希望能让她轻松些:“还记得吗妧妧,当初长乐百日宴,咱们还偷偷捏过她的脸呢。” 这话勾起了凤璟妧的回忆,她想起当时的情景,不免微笑: “是啊,当时我下手重了,小长乐哇哇直哭,你抱起来哄。” 她望进祁珩那双璀璨的眸里,眸光不自觉染上温柔,“结果她尿了你一身。” 祁珩低低笑,笑过了又看向她,缓而有力地道:“所以妧妧,长乐打小就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定然不会有事。” 凤璟妧敛了笑,眸光潋滟里是忧思深深。 祁珩站起身来,他蹲的腿脚有些麻,但还是将凤璟妧环进怀里,像座岿然不动的大山,令人心安。 他慢慢抚着她的发,一下一下,将她心里的阴霾拂去。 “长乐不会有事,长公主不会有事,靖远侯也不会有事,西北更不会有事。我们再等等,等等好消息传回来。” 靖远侯与长公主只有这一个孩子,他对于这个女儿既是心疼又是怜爱,加上对妻子的深情和愧疚,可以说长乐县主就是他除了长公主之外的精神支柱。 若是两人唯一的独女没了,靖远侯势必大受打击,而大周就可以借此时机挥师南下。 想来是因为永昌侯府没能被连根拔起,南疆屏障未能完全攻破,有人着急了,以至于在事态还未明朗之前就急于下手。 凤璟妧无力的闭上眼睛,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祁珩。 如今列国并立,争霸战争一触即发,或者说已经拉开了序幕,而她却被困在内宅之中,消息不灵,作为有限,实在是令她窝火。 想起自己现在的境遇,她难免有壮志难酬的愁叹。 “希望会有好消息吧!” 室内静默,毫无小儿女之间的温情脉脉。 他们各自想着心事,却又都是同一件心事。 到底什么时候,大魏才能收复疆土。 静了许久,祁珩才再次开口道:“妧妧,北蛮那边,又有异动。” 凤璟妧皱了皱眉,心道北蛮真是一刻不能消停。 “他与大周近来走得有些近。” “还真是祸不单行!北蛮如今这个时候,储备的粮草也剩不了多少了。要是这时候再与大周勾结,碰上我国内乱未歇,来年二月,定然不只是抢掠北疆城镇那么简单。” “你莫要太过忧心。国公过了这个年就回去了,有凤帅坐镇北疆,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凤璟妧一想到北疆局势就心慌。 现在乱世局面将开,群雄蠢蠢欲动,一个国家的每一步路都需得小心谨慎。 步步为营,才是现在的大魏应该做的。 她冷哼一声,眼里杀机闪现,“希望长乐能平安,北蛮——也别犯蠢。” 到底什么时候,一个小姑娘,竟也能成为列国争霸阴谋的中心眼。拿一个孩子当筹码,他们的心实在是脏。 大白凑到她二人身边,靠着他们的腿卧下。 凤璟妧垂眸去撸大白的脑袋,心里想着该给大周送份什么样的礼物。 对方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她可不会惯着他们为所欲为。 只可惜老天听不到他们的企盼,长乐县主并未找回,除夕夜宴却是如期举行。 除夕这天,凡是在朝三品以上大员都携有品级的家眷进宫与皇帝共同守岁。 凤锦姒带着武安侯回门过年,这个日子是武安侯当时特意挑的,就是不想侯府里冷冷清清,没什么过年味。 凤璟妧身为皇室郡主,自然在宫宴名单之中。 凤阁楼龙连霄汉,玉树琼枝做烟萝,这时候的皇宫一派繁华。 “听说今日大周靖王带了一个极是俊俏的郎君进宫赴宴,说是要引荐给咱们圣上呢!” “倒是有趣。不过他一个别国王爷,给我们圣上引荐人,那能是什么好人!” “啧,这你就不懂了吧。据说那人商贾出身,之前一直做的各国商路往来,家财万贯——不,是富可敌国!如今想来是看准了咱们大魏物阜民丰,想在这更进一步,这才找人引荐。” “那他为何不找我国王爷大臣当引荐人呢?大周——哼,狗都知道咱们两家不和!” 接着就是一阵女子们清泠泠的笑。 凤璟妧在一边耳听八方,不禁觉得有意思。 大周这个臭名声可算是深入人心了,便是平日里只知道拈酸吃醋的官家小姐们都将他们恨得牙痒,卑鄙无耻的形象可见一斑。 她坐到上座,正好与祁珩坐在正对面。两人对视一眼,俱都笑了。 凤璟妧不像其他女子,换作别人这时候恐会羞得低下头去,偏她仍旧大胆热烈地与祁珩对视。 长生殿只有在宫宴时才有些烟火气,众人热热闹闹地互相寒暄,便是凤璟妧身边这时都围了不少明艳少女,她实在疲于应付,脸上一直淡淡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教不少小姐们笑得尴尬。 月上中天,帝后携手接受朝臣叩拜,众人高呼万岁后再次落座。 皇帝已是不惑之年,刚登基的操劳让他看上去甚是疲惫,但在这样满朝齐聚的时刻,他强打着精神含笑观赏这一切,凤璟妧见他如此很是心疼。 今年南疆大败,大魏与南葛讲和,十万两黄金、百万两白银再加锦帛无数便是大魏每年要给南葛的“朝贡”。 若非祁珩极力上书阻止割地,只怕今日大魏,就不单单是失去了南北十四洲那么简单。 恶狼贪得无厌,往往奉之弥繁,侵之愈急。一个国家若是连底线都不再坚守,若是像先帝那般毫无领土意识,国将不国。 大周靖王生的风流蕴藉,桃花眼玉雕鼻,卧蚕眉樱花唇,一颗泪痣更添邪气三分。 他一进来便注意到了凤璟妧,看她时不时与祁珩对视,也不禁笑着看向祁珩,眼中阴鸷令人胆寒。 凤璟妧可是把好刀啊,一把曾经一出鞘便威震列国的刀。令人可怕的是,这把刀才刚刚经过淬炼,还很年轻,还能用很多年。 在来大魏之前大冢宰就说过,大魏凤家皆人杰,万不可小觑,尤其是被传为破军星降世的凤家姑娘,她的存在,将会是大周吞并大魏最大的变数。 靖王又打量两眼凤璟妧,见她眉目清明毫无杂质私念,端是坐在那里就与周围的脂粉小姐气质分明,俨然有御极宇内的虎狼之像。 这样强大的敌人,要是能除掉就好了,除不掉,也得毁掉。 第十五章 故人 他再次看了齐王一眼,勾勾唇角将杯中酒液一口饮下,缓缓起身来到大殿中央,慢悠悠地笑着看向皇帝,态度很是不恭敬。 “这欢庆日子,列国来贺,天下五国的朝臣都汇聚这一天了。小王谨代表我国国君像大魏天子恭贺新春。” 他好像瞧不见一般,故意将大魏捧上列国之首的位置,实际是给大魏没脸。 南葛因着打了胜仗,今天并未参宴,东魏与大魏相看两厌,向来是走个过场,也已经有很多年没参加过宴会了。今日在场的别国使臣只有大周和北蛮,两个虎视眈眈觊觎大魏北境的豺狼虎豹。 靖王这话,摆明了是嘲讽大魏输给了南葛。其心可诛! 凤璟妧眯了眯眸子,担忧地看向上首的永宁长公主,见她低垂着眸子并未抬眼去看靖王,才放心了不少。 她们都不是傻子,可就是没有证据,无法将人扣下。 若是换做以往,靖王绝不可能活着站在这里,但若是以往,他们也不敢这样做。 现在是今非昔比,不得不低头。 凤璟妧心中愁闷,难免多喝了几杯,脸上便上了云霞。 永宁长公主死死握着手中的酒杯,指节泛白,恨不能将这青玉酒杯捏碎,用碎玉划破靖王的喉咙,但是她不能。 她是大魏公主,她有自己的使命,国家的利益远超于她个人恩怨,她不得不忍。就像现在她必须坐在这里当一座供人膜拜的石像一般,要配合大魏皇庭去维持表面的歌舞升平。 皇帝笑容一僵,旋即温和地道:“靖王千里迢迢而来,舟车劳顿,还将大周新产的丝绸瓷器当作年节贺礼送与我大魏,贵国国君的诚心可见一斑。” 你有你的阴阳语,我有我的明面话。若是在唇舌上都不能将敌人压倒,更谈何大国威严? 靖王只是笑笑,仍旧一副慵懒模样,好像没有听出皇帝暗嘲他们俯首称臣的地位一般,是个能沉住气的人。 “陛下说错了。小王不只带了丝绸瓷器,还给大魏带来了能够帮助大魏国力再上一层楼的人才。” 他非大魏朝臣,大言不道敢说皇帝说错话也不会受到苛责。倘使如今大魏仍如半世前强盛,不用多说也不会有人去踩水,只是可惜盛世已不在! 在场众人都对此好奇不已,却也表示深深怀疑。毕竟两家的关系立场决定了彼此只能是敌人。哪里有敌人好心给对手添利剑的。 将陆元引荐给大魏,靖王当然是不情愿的。但耐不住陆元给出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便是推他一把又能怎样。 只要将他这个人网住了,那天下第一富商就会成为他们大周的钱袋子。只是可惜,陆元年纪不大却是个无欲无求的性子,教他现在都没能找到他的弱点。 皇帝起了兴致,身子微微前倾询问道:“不知是何等人才竟能得靖王如此夸耀。” “此人乃天下第一富商陆元,此刻正在殿外尊候陛下传召。” 凤璟妧与祁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投来的目光里看出了不解。不知道大周又想耍什么花招。 潘海接收到皇帝示意,仰起脖子高声唱道:“宣,富商陆元进殿——” 众人只见一位长身玉立貌比齐王的男子缓步进殿,带来一阵凛冽的寒风。 他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在满朝文武公卿大臣的视线里,仿若闲庭信步一般徐步而来。 在场之人哪个不是钟鸣鼎食之家,皆是见惯了各色美人。明艳无双如凤二姑娘,清风朗月如齐王,本以为此二人已是人间绝色,不想这里还有一个陆元天人之貌。 瞳凝秋水流星眉,神韵似诗骨似玉。气盖苍梧云,桀骜少年郎。这便是陆元。 表面步步稳妥,实则桀骜不驯,一双凤眸之中是遮掩不住的凌厉,凌厉之下,是吞并天下的野心。 在看清来人的一瞬,凤璟妧惊得险些从椅子上站起来。手中端着的青玉酒杯剧烈晃动,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她的手背缓缓流下。 她几乎惊惧地转头去看凤仲甫和凤景琮,见他们面上毫无异色更是疑窦大起。 陆元的余光从进门开始就在找寻凤璟妧,他看破了她现在内心的不平静。 奇怪吗?应该是奇怪的。除了奇怪,应该还有害怕吧。 凤璟妧一时间心绪百转,她摸不清这个男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能强稳住心神,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多年未见,他的样子一点没变,连伪装都不屑,好像真的不怕她揭穿他。 “草民陆元,叩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元拂衣跪地,实打实恭敬叩首。 凤璟妧已经在刚刚一瞬的慌乱中回过神来,她眯着眸子看着眼前的男人。 长发玉冠,无比恭顺,但他的野心又有谁能看出来。 “陆卿平身。” 陆元恭声应是,接受了皇帝赐座,竟破格坐在男宾公子的正手首位,立时引来无数猜想。 众人本以为皇帝会继续问话,谁知道陆元落座后一直到宴会进行至一半,皇帝都没再和陆元搭话。 陆元坐在众人瞩目的位置上,受了冷落也毫无异色,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叫一众姑娘小姐们看红了脸。 倒是靖王,时不时去看一眼他,觉得有些好笑。 大魏皇帝这是摆明了瞧不上他,亏他还想来大魏一展宏图,热脸贴了冷屁股,什么滋味自己知道。 “凤卿驻守北疆多辛苦,朕代天下臣民敬爱卿一杯。” 凤仲甫诚惶诚恐起身,“陛下谬赞,臣惶恐。替陛下镇守边关是臣作为臣子的本分,当不起陛下这杯酒。” 他姿态放的低,给足了皇帝面子。众人直道齐国公是假直真曲,一只老狐狸。 靖王心思微动,朗声道: “北蛮多年不敢大举进犯,还得是有凤家军坐守。小王虽是外臣,但对于大魏有齐国公这样的臣子亦是替大魏觉得有幸。” 要是能一举除掉凤家该多好。 “想来有凤帅在,大魏这些年丢掉的城池,重归大魏也是指日可待。” 先把你搞下去,小崽子们还太嫩了,沉不住气,不足为患。 他这话摆明了是挑拨,以及给凤仲甫戴高帽子,是真打量着大魏朝廷不敢将他怎样。 凤璟妧握了握拳,环顾满堂酒客,见他们人人怒目却都不见有谁想站出来说话,不由冷笑一声。 再看一眼居高临下的靖王,凤璟妧在心里哼一声,才不惯他臭毛病,端起酒杯缓缓站起身来。 “靖王这话说的不错,我凤家是大魏的开国元勋,陪伴大魏皇朝走了四百八十一个春秋,接下来还会继续为大魏的万世帝业夯实地基。” 她走到靖王座位前,无视百官们投来的异样目光,含笑抬手做了个敬酒的姿势。 “靖王也没有说错,只要有凤家在,大魏的城池终究会收回来。就像古人曾言,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靖王瞧瞧,此情此景,可不就是古人所言吗?” 她笑得灿烂,笑意不达眼底。 靖王见她如此,竟有些晃神。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神,心里一沉,笑笑,陪着她做戏。 哪知他正举起酒杯来想要应承,凤璟妧却手一斜,满杯酒液撒在地上,正是一道优雅的祭奠礼。 一时之间,满堂寂静。 饶是靖王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人,此刻也僵了一张笑脸。 众人都没想到这元娖郡主竟是个如此不留情面的人,言官们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留着以后参她。 第十六章 杀意 满殿寂静无声,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谁知这还没完,只听得女子清澈的声音含笑响起:“我敬您!” 踩人非得踩出血来方肯罢休,实在是猖狂至极。 祁珩一直笑着看眼前的一幕,长公主死死攥着酒杯的手这才有所松动。 陆元眯了眯眸子,觉得她确实不一样了。 表面比当年温婉了不少,实则是更加凌厉了。这样叫人下不来台,也不怕被报复,还是那么自负。 他在心底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再看她。 靖王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于是就只是笑笑,表现的风轻云淡,在众人面前留了个不与无知女子计较的好名声。 凤璟妧转身去看北蛮使臣,又是笑:“达不鲁哈麻,你来大魏也有两年了,怎么不见北蛮顾及你呢?” 她说的是北蛮不顾及在都使臣,仍旧每年二月举兵来犯的事。 达不鲁哈麻脸色一僵,暗骂凤璟妧是个泼皮。 他用蹩脚的大魏话说道:“我国国君关爱每一位臣民。达不鲁来此,是大君赐予的荣耀,大君定时时记挂我国每一位在魏臣民,想来是郡主会错了意。” 凤璟妧也不恼,慢慢踱步回到座位上。 “唔,竟是我会错了意嘛。” 她笑笑,继续道:“也是,大君射雕之姿,定然不会忘记各位使臣。只是阁下千万要记得回去以后手书一封,教贵国万不可听信小人谗言,做出什么蠢事。否然各位身死他乡,到底是辜负了贵国一片盼君归去的拳拳爱民之心。” 她轻佻地斜撇一眼靖王,意思再明白不过。 大魏从不怕打仗,有南北三位战神在,大魏的天就不会塌。至于北蛮、大周和南葛是否会勾结在一起她并不惧怕。 一个国家的国力和兵力才是争霸战争中的决胜因素,就算是他们三国狼狈为奸,只要大魏的边境藩篱屏障还在,大魏就不会倒。 相反,当利益分配不均时,表面再牢固的结盟关系都会土崩瓦解,而这,就是她要告诉北蛮的关键。 “北蛮多年来频频光顾大魏,也是多亏了凤帅宽和。” 靖王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破坏大魏朝廷关系的机会,就像现在,他这一句话顿时将凤仲甫架在了烈火之上。 在座所有人,在听得靖王这句话后纷纷向凤仲甫投去审视的目光。 是啊,北蛮年年来犯,凤家那么强,怎么就不将他们一举重创呢?是不是故意留着北蛮好保证他自己的地位? 这样一想,言官们又在心里给凤家记了一个小本本,留着开朝便狠狠参他一笔。 凤璟妧怒从中来。这些蠢货懂什么!她正要驳斥靖王,祁珩却先她一步道: “北蛮建国比大魏还要早,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草原国家,大魏是打心底里敬畏。听闻北蛮信奉鬼神,正巧大魏也是。” 他笑吟吟看向凤璟妧,冲她微微点头,让她稍安勿躁。 “两国如此相通,当然要互帮互助。只是可惜北蛮皇庭总是抹不开面子不先开口。” 他好像很惋惜的样子,旋即又将目光转向达不鲁哈麻: “这样吧,小王在此先问过使臣,北蛮是否愿与大魏结下盟约?若是北蛮有此意,那便由小王做主满朝会议此事,定然得到一个你我两国都满意的结果,您看如何?” 这下是将达不鲁放进了油锅里。 大周与北蛮一直不清不楚的,北蛮又一直畏惧凤家不敢大举进攻,这就造成了北蛮两边不讨好、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处境。现在祁珩当面提出这件事,可谓是平地一声惊雷,炸醒了无数人。 是啊,北蛮不过就是小打小闹,要是能将北蛮收入麾下,那大周的国力将更上一层楼,北蛮盛产的战马若是投入军中,这可不比那劳什子陆元更有用? 可怜的陆元:……真跪谢你们看得起我。 靖王心下一紧,暗道不妙,他立马去看达不鲁,眼神中是浓浓的威胁。 达不鲁恨不能转身撞柱。他现在是身在魏营,绝对不能得罪大魏,但也不能得罪大周。驻国使臣这职位,真不是人干的事。 “北蛮这是不愿意了?” 凤璟妧咄咄逼人,毫不客气:“若是这样,那靖王爷刚刚说的也不错,纵容北蛮年年进犯,实在是我大魏念及北蛮国运太过宽容,若是一举除掉也不会再有这许多事端。” 她笑笑,笑得温和,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这话本郡主记住了。日后列国胆敢来犯,吾国,必死战!” 死战的哪里是大魏,分明是胆敢来犯的他国! 大魏人在扬眉吐气的同时,又不免觉得凤璟妧实在不知所谓。一个女子不安生呆在后宅,非要掺和国事,还在这样的场合抛头露面,甚至有引起两国矛盾的嫌疑,不知羞耻! 但是他们只敢在心里骂,这种场合,不能拆自家的台。 宴会开到这里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再进行下去只怕两方人马会打起来。 于是由皇帝做主,在子夜一过众人就都回了府。达不鲁哈麻最后说的是先请问大君再议此事,众人心里都有数,是北蛮从未有过同大魏结盟的打算。 齐国公里,二姑娘和姑爷陪老夫人守了岁便回了候府,柳氏牵着凤锦好回了荷香居。 “我们不等爹爹和大姐姐他们了吗?” “你大姐姐今日出了头,可给国公府张了脸。这几天你少往她那里去。” 她虽然贪图凤璟妧兄妹对自己女儿的庇护,但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在外人面前与凤璟妧一样。 天底下能有几个元娖郡主?谁家亲舅是当今天子?她凤大姑娘不要脸面,她的女儿可要。 一个女子,如此跋扈能落得什么好!言官们的口诛笔伐连她这个深宅妇人都知晓,每每宴会她都会成为被暗讽的对象。这也就罢了,不是自己的女儿她们说什么她都不在意,但要是连累了她女儿,也不要怪她不客气。 凤璟妧被齐王一路送进了门,因着天太晚不便打搅老夫人,齐珩便没进门。 凤仲甫和凤景琮只看到了个裙角,凤景琮一怔,悄悄去看凤仲甫。 凤仲甫冷哼一声,宽袖一甩背到身后,迈着大步进了府门。 “大姑娘今日好像有心事?” 进了二道门,青竹不免问道。 凤璟妧摇了摇头,没吱声。 进了院子,热闹刚歇下,残留的喜庆感染了凤璟妧,让她浑身松懈下来。 丹橘、墨竹两个伺候她更完衣,她只留了青竹一个在屋里,两个大丫头都被她打发了去休息。 “甲一,你今日在驿站可有发现什么?” 听到凤璟妧唤,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一身黑衣的暗影。 “属下派了三队人出去,有一个小乞儿说,那天瞧见一位华裳小姑娘被人迷晕了抬走。” 凤璟妧笔下一顿,一滴墨滴在了宣纸上晕染开。 她转身看向甲一,“是长乐?” “据那乞儿描述,确是那日县主的着装。” 凤璟妧将狼毫笔重重搁在砚台上,怒不可遏。 “查!掘地三尺也要把长乐找回来!这才三天,还来得及。十天干都将自己手下从第三位截开,全都出去找!负责情报消息的人与齐王暗卫对接,明白吗?” 甲一单膝跪地应诺,立马下去传令。 十天干是凤璟妧培养的暗卫,原为皇室所有,后来先帝崩殂,新帝便将所剩无几的皇家暗卫交给了当时正煊赫的凤璟妧。历时五年,终于又拉起了一只威震各国的铁血暗卫。 而十天干之首,都归凤璟妧麾下。 凤璟妧疲惫的坐躺在书房的摇椅上,仿若被人一下抽干了力气,杏眼轻阖。 “青竹,今晚还有事需要你亲自去做。” “但请姑娘吩咐。” “杀一个人。” 第十七章 失策 她倦极,将手略略从扶手上抬起,指了指窗前几案。 青竹上前来到案前,亮白的宣纸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天下归元?” 凤璟妧轻轻点头,“你多点两个人,务必将这件事办好。” 并非是她冷血无情,只是任何能够威胁到她的家族和国家的人和事,她一个都不能放过。 青竹有些不解,却并未再问。恭身退下后与底下人商量去了。 “你们说,姑娘要杀的‘天下归元’,是谁?” “青竹姐姐,这您都猜不到姑娘的心思,咱们不就更猜不到了!” “嗳,属下听说今儿宫宴上来了位富商,名字里就有个元。” 青竹挑眉:“陆元?” 小乙猛点头,“是,是叫这个名儿。” “可是姑娘杀他做什么?是不是你们还有情报没传开?” 她沉了脸,觉得是这群家伙将某些情报直接传给了凤璟妧,却忘了跟她报备。若是这样就会造成上下掌握消息的误差,极大可能耽误主子的事。 小乙立马收了嬉皮笑脸,连告不是:“姐姐你想!‘天下归元’,这天下是什么?除了海,可不就是陆?江山五分,陆地为主,天下归元。姑娘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青竹略一思索,旋即笑开:“你小子倒是机灵。” 她不再耽搁,点了人就往外去,边走边道:“你们也向小乙学学,不要整日里只知道哐哐耍大刀,也多看点书,脑子灵光些。” “那青竹姐姐您嘞?” 青竹转身笑骂他一句,往他身上踹了一脚,道:“我若是看的进去,还用得着到现在?” 今夜除夕,万家灯火欢庆热闹,只是过了子时,街道上也冷清起来。 陆元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马车吱吱呀呀驶向城西酒楼。 “主子今日有些不高兴。” 杨广陪坐在他身边,一直默默擦拭他那柄剑,跟能擦出花来一样,见路都走了一半了陆元还没开口,便说了一句,手上丝毫没停下擦拭的动作。 陆元捏捏眉心,叹一口气睁开眼来,“没什么好说的。” 杨广终于不擦了,剑入鞘寒芒闪现,入鞘之音锵然如昆山玉碎,实打实的宝剑。 “主子没见到那位姑娘吗?” 陆元眼一沉,长长的睫毛垂下,遮去眸中暗色。 “见到了。” 杨广笑开,揶揄地用手肘碰碰他的胳膊。 “那主子怎么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难道是那姑娘不记得主子了?” 想到此种可能,他立时上了脾气,笑容一收,冷的让人发抖。 “哼,若是这样,那主子也不必心心念念了,正好断了这份孽缘。至于那个女人,属下去杀了她!” 敢于背叛他们的人,他绝不姑息。 陆元却在听得他说要杀了凤璟妧时下意识坐直了身子,眼含警告:“杨广,这种话我不希望再听你说第二次。” 杨广显然有些不服气,但也不敢反驳,最终闷闷应了一声。 恰在这时,马车突然受到剧烈冲击向一侧倾斜,险些翻车,幸亏杨广手脚快才稳住平衡。 “主子,有刺客!” 他慌乱地去看陆元,见他神色凝重面带杀意,立刻明白过来。 长剑出鞘带来一阵龙吟声,站在外围的青竹听到这声剑鸣不禁挑了挑眉,暗道确实是一把好剑。 杨广破顶而出,长剑如流星般直直插进一名暗卫的胸膛,那名暗卫顿时口吐鲜血直冲九霄。 他甚至还保持着向前进攻的状态,在中剑后仍旧向前跑了两步才倒下。这足见杨广武功之深、速度之快。 杨广一眼便发现了站在包围圈之外的青竹,看向她的眼中满是野狼的凶光。 青竹还来不及吃惊此人的武功之高,就与他对上了视线,只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凝固,骨子里属于战场的嗜血烈性猛然苏醒。 杨广脚下用力一蹬,飞身上前一把抽出宝剑,带出一道冲天血光,满含杀气地直奔青竹。 长剑狠狠砍下,若非青竹反应灵敏,现在只怕是身首异处了。 青竹因为出手慢了半拍,现在是被迫防守,隐隐落了下乘。 他二人短兵相接拳拳到肉,空了的木制小贩摊散落一地。 即便看出了青竹是个女子,杨广手下也丝毫没有留情。 敌人就是敌人,男女都一样,只是敌人。 陆元冷眼看着两方人马缠斗在一起,心越来越沉。 看来人的招式,他若是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大魏精心培养的暗卫,而他恰巧就见过凤璟妧身边的暗卫。 再看远处蒙面与杨广打作一团的人,那身形显然是女子—— 他自嘲一笑,有些悲哀。 她这哪里是不记得他了,分明是要杀了他 陆元疲倦地闭了闭眼,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待再睁开时,已然没了徘徊不定。 “杨广!杀无赦!” 杨广得令,下手更加狠辣。 只是负责保护陆元的人中,唯有杨广能与青竹一较高下,剩下的那些人在与凤璟妧培养的暗卫过了几招后显然不敌,很快就落了下乘。 青竹大喜。她还以为今天碰上了硬钉子,恐怕难以完成凤璟妧的任务。现下看来,只要她把这个厉害的拖住,十天干定能将那姓陆的斩杀。 只是杨广在见到陆元亲自出手后不再恋战,虚晃一招骗过了打得正酣的青竹,一剑将她的左臂划了个长长的口子,深可见骨。 青竹这下是真的落败,本以为会丧命在此,谁知杨广一招击中后竟然就转了战局。 本来胜券在握的局面,却被杨广的加入轻松打破。 他一连杀了三四个身手奇高的暗卫,立时扭转了局势。 小乙满脸是血,黑色的面巾已经满是腥臭,上面还沾着白花花的脑浆,令他作呕。 他看了眼踉跄奔来的青竹,随即向四周大喊一声,“退!” 两方人立时划开界限,小乙几步过去搀扶住青竹,一把撕下自己身上的衣裳给她紧急包扎。 陆元的脸上也溅了几滴血,在朗朗月华下更显妖冶。 “留一口气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的命,不是那么容易取的。” 青竹长剑拄在地上,想要上前却体力不支。失血过多让她现在两眼发昏,若不是有人撑着她,只怕已经栽倒在地。 她恨恨地看向陆元。 他站在高处,好像在睥睨众生,看他们的眼神犹如在看蝼蚁,里面是无尽的麻木和冷漠。 可他凭什么! 她蓄力就要冲上去,却跪倒在地,杨广像座杀神般护卫在陆元身前,一身的森然杀气,剑尖不停在滴落大魏第一暗卫的鲜血。 “青竹姑娘,下令吧!” 是继续还是撤退,他们只听青竹一声令下。 暗卫从没有惧怕,只有听令行事。 青竹想将他一举诛杀,但自己要是栽在这里就太不值得了。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姑娘精心培养的暗卫—— 思量再三,她终究是下了决定。 “撤!” 陆元微微一笑,冷酷至极: “记得替我向你家主子问好。告诉她,某,绝不会辜负她的一番美意。” 第十八章 疼惜 青竹一行人不像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狼狈的样子落在杨广眼里就是不服。 “主子,何不让属下将他们一举歼灭?” 陆元凉凉看他一眼,再转眸看向黑暗的巷口,慢慢道: “杨广,你的剑豁了。” 杨广大惊,立马抬手来看,果见上面有几处豁口,心下大骇。 他震惊地看向陆元,一时间竟有些结巴: “主、主子,那女人——” “若非是她分了心,若非是你一开始打了她个措手不及,你也未必会赢过她。” 凤璟妧战场上的一把手,统军三千的女副将,真的打起来,杨广这个没上过战场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取胜。 可杨广显然不服:“那主子刚才就更应该让属下杀了她以绝后患。” 陆元不接话,看一圈伏地呜呼的自家暗卫,不禁在心底愁叹。 杨广随他视线看去,冷哼一声道:“一群废物!对上人家就这么不敌吗?” “闭嘴!”陆元冷声警告他,随后道:“处理一下这里,别留什么痕迹。” 杨广一听就不干了,“合着咱还得给他们擦屁股?” 陆元斜他一眼,沉声道:“杨广,你要记得,这里是大魏,是长都,是官道。敢在官道截杀,你以为他们会怕吗?” 看着杨广歇了脾气,他有意点他一句道:“这是给我们自己避麻烦。” 经过刚才的打斗,马车已经四分五裂,主仆都慢悠悠地徒步往城西去。 月华皎皎,一泻千里,杨广到底也没能知道是谁要害他们,问了两次,得到陆元两句“不知道”。 凤璟妧等不到青竹回来心下不安,丑时一刻才收到外边来的消息,听到青竹重伤昏迷,她的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 凤璟妧扯过一旁的大氅便出了府,直接骑马奔向城西的宅子。 还没进院门便有浓厚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心下发紧,快步进了屋。 床榻上,青竹紧闭着双眼,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滚落,两大盆血水冲击着凤璟妧的视觉神经,险些让她晕厥。 她几步上前来到床边,急的眼都红了。 “去!拿着我的拜帖去城外二十里处的周家店东头找神医来!现在就去!” 看着青竹苍白着一张脸不省人事的样子,凤璟妧的心揪痛。 是她大意了,她本以为让青竹去办这件事必定万无一失,万万没想到那人身边还有这等高手。 现在再多的悔恨都无济于事,她只能坐在一旁看着郎中手忙脚乱的给青竹处理伤口,自己在一边干着急。 齐王来得很快,进门便见到坐在床边替青竹擦汗的凤璟妧,看她脸色煞白,显然是担心坏了。 他快步走上去将凤璟妧轻轻揽入怀里,安慰地拍拍她的发顶,语气里满是自责: “是我来晚了。妧妧别怕,神医一会就来了,会没事的。” 凤璟妧疲惫的环住他的腰,将脑袋深深埋进他的怀里,瓮声瓮气地道: “是我不好,是我思虑不周,是我太过自负……” “不是你的错!咱们谁都没想到长都竟来了这么个高手,没有防备,自然落了下乘。” 听不得她这样将过错都堆在自己身上,祁珩打断她,慢慢抚平她波动的心绪。 满屋子的下人都噤了声,一个个垂着头不敢去看半分。 就在青竹喝第三碗药的时候,发须皆白的李神医终于来了。 “李爷爷——” 凤璟妧忙上前去迎,看见精神矍铄的李神医险些落下泪来。 “若非情况紧急,璟妧万不会打扰爷爷,只是这次实在是不得不请您出山了。” 李神医不知真实年龄几何,只见他鹤发童颜,精神抖擞,穿着粗布麻衣却仍像跌落凡尘的仙人一般脱俗。 他拍了拍凤璟妧的手,一边随她往里走,一边给她把着脉。 “老夫都知道了,青竹丫头就是失血过多,待老头子看过后开副药,喝两天也就没事了。” 他见祁珩给他行礼只是冷哼一声,转头对着凤璟妧笑道:“丫头身体恢复的不错,一些事你且放宽心,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瞥了祁珩一眼,意有所指地道:“爷爷总不会让你被人戳脊梁骨。”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凤璟妧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倒是祁珩面不改色,仍旧是那副笑模样。 李神医捋着胡子给青竹把脉,不过片刻便露了笑:“青竹丫头底子好,不碍事。就是胳膊上的这道口子着实不浅,这要不是躲得及时,这条胳膊都得被人削下来。” 听他这样说,凤璟妧心疼极了。 青竹是陪她出生入死的姐妹,虽是主仆,更是亲人。 那些年的风雪,只有青竹一路陪她走过来,现在看她这样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怎能不叫她害怕。 祁珩上前揽过她肩膀,繁星璀璨的眼中,尽是温柔。 正在写药方的李神医见他如此,又是冷哼一声。 他与凤璟妧的祖父是莫逆之交,后来他向南行医,去南葛与蛊医讨论医术,凤老爷子镇守北疆,两个人就断了联系。 直至凤老爷子在战场上中箭身亡,他突闻噩耗慌慌张张往北赶,才在路中,就听说凤璟妧不治将死的消息,还好遇上了祁珩派来的人,这才来得及救了小的一命。 他将写好的方子交给一旁侍候的下人,这才开口道:“王爷不怕礼法人言,就不为凤丫头想想吗?” 祁珩一愣,揽着凤璟妧的手下意识想要放下,却在愣神过后又将揽着凤璟妧的手收紧了几分。 凤璟妧和他对视一眼,冲他摇摇头,告诉他自己并不介意。 祁珩笑笑,道:“李神医说的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理当谨慎。只是在这里,小王敢保证,不会有任何闲言碎语传出去。” 这是凤璟妧用来养暗卫的宅子,周边都是乔装成普通人家的情报收集员。 这一片居所,可以说是真正属于他们的统治王国。要是在这里都不能随心所欲,那他们这些年的经营算是一场笑话。 李神医又是冷哼一声,他很是瞧不上这个白面王爷。 男人就该像凤老头子一样铁血铮铮,再不济也该像凤仲甫那小子一样进退得宜,现在这孙子就没一点是他能瞧上的。 再看一眼傻哈哈的凤璟妧,老爷子心更痛了。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是瞎呢! 凤璟妧一晚没睡,见青竹面色恢复了点血色才真正将一颗心咽回了肚子里。 “爷爷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阿珩,您先躺会儿,青竹要是有什么情况,还得靠您。” 她刚说完这句话,门外就踉跄着跑进来一个人:“大姑娘!北蛮昨夜挥师南下,世子不敌,北疆雁城失守了!” 第十九章 序幕 “你说什么!” 凤璟妧全然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 “你说北蛮攻城了?” 这么多年北蛮不敢妄动,就是因为有凤家这尊大神在,现在它挥师南下,摆明了是要开战,可是它怎么敢! 来人猛咽了口口水,不敢看凤璟妧的眼,跪在地上垂首道: “是!就在刚刚,国公爷和二公子接到宫里急报,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往北疆去了,现在想来已经出了城!” 凤璟妧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她想追出去看看的,但现在想来她更应该回国公府。 “丫头你先别急,先问问你大哥的情况。” 李神医神似龙钟,稳得令人感叹。 凤璟妧失神地点点头,“对,快说,我大哥怎么样?” “世子无碍,只是大姑娘留在北疆的桩子传回来的消息,说世子左肩中了箭,并无大碍。” 凤璟妧狠狠松了一口气。 祁珩牵过她的手,问那人:“在此之前,暗桩就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吗?还有在北疆负责保护世子的暗卫,怎么会让世子受伤?” 北蛮这场兵动太过匪夷所思,总不能是打量着国公不在就想趁机占便宜吧。 庚五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听到祁珩问他便回道: “在此之前北蛮一直风平浪静,连调兵都没有,昨夜是直接集结边城的所有兵力攻打雁城,实在是没透出一点风声来。咱们的消息是随着朝廷的八百里加急一起回来的,想来是情况紧急,上面只写了当时的重要情形,下一批消息约莫今晚才能到。” 凤璟妧点点头,看向外头逐渐消散的夜,回神对李神医道: “李爷爷,璟妧先回一趟国公府,这里就多劳烦您了。” 李神医点头,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稳不住,这一点上看,倒是祁珩这孙子做的不错。一躁一静,一急一稳,倒也般配。 祁珩向李神医作了个揖,随着凤璟妧一起离开。 一夜未睡的不只是凤璟妧他们,还有大周靖王。 他正坐在书房里闭目养神,身前的桌案上是他画好的丹青。上面有一女子含笑立在低矮的酒桌前,手中稳稳端着青玉酒杯。 女子眉目清明,满头朱翠也遮掩不了她身上的英气,笑起来的样子能令春水融化。 这画中女子正是凤璟妧,还是昨晚向他“敬酒”的凤璟妧。 他从宫宴上回到买下的宅子后,就像着了魔一般,一遍遍想着凤璟妧当众羞辱他的场景。本来无事,他却越想越兴奋,不知怎的就将那女子的面貌画了下来。 此刻他的脑海里全是凤璟妧看向他时那不屑的眼神。真是让人着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临近,靖王并未睁眼去看。 “主子,北蛮动手了。” 凛冽的女声传来,靖王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凤仲甫和凤二连皇帝都没见,直接被下诏让他们立刻启程。可见,大魏这是着急了。” 靖王勾勾唇角,道:“这大魏的皇帝,可当得不怎么样。” 鸢竹有些不解,遂问道:“主子这话——怎么说?” 靖王翘起二郎腿,躺的很是惬意。 “今日宴会上,本王那样挑衅他都没作声,全靠一个女人给老子下脸子。不是他稳,而是他蠢。” 鸢竹皱皱眉头,听得云里雾里,“主子这话,属下更不明白了。” 靖王终于睁开那双桃花眼看向她。女人瓷白的肌肤,浓艳的五官,一个冷酷的杀人机器,偏偏那双凉薄的眼里全是对他的恭顺。 这女人啊,不管在外面如何,回来对待男人,就得恭顺。 他心里躁动,牵上鸢竹的手,一个用力将她扯坐到自己怀里,抱着她狠狠吸了一口,凑到她耳边说: “因为只有能不配位时,人才会缄口不言。只听,只看,当一座供人膜拜的石像,以为这样就会让人看不透,以为这样,人们就会真的恭敬他——” 他将手探进鸢竹的里衣,指腹轻轻触碰,带给鸢竹阵阵战栗。 “主、主子,属下还有事未禀报。” 靖王动作一顿,轻轻咬了下她雪白的脖颈,哑声问道:“什么?” “您派去暗中监视陆元的探子回禀说,陆元在出宫回客栈的官道上遭了黑手,险些丧命。” 本来散漫的靖王听到这消息后坐直了身体,有些兴味地看向她。 “这倒是有意思。他今儿才露面,紧接着就遭了黑手。有趣,可太有趣了。” 时间上这么吻合,只能是今日宴会上的人。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件事与那个顾盼神飞的女子脱不开关系。 他玩味地用力掐了一把鸢竹纤细有弹性的腰,笑着问她:“知道是什么人吗?” 鸢竹被他猛地一掐,忍不住低吟出声,面色绯红不敢看他,说话的语气娇软得令人心痒难耐。 “不知道。但对方实力更强,若非是陆元身边的那个高手将对方首领重伤,只怕此时就该传来第一富商在官道上遭人仇杀的消息了。” 靖王只是笑,眼底有寒冰凝结。 “所以,这消息为何现在才来报给我?” 鸢竹心下一惊,立马要从他身上下来跪地请罪,但被靖王拉住,重新将她抱在怀里。 “别动不动就跪,本王又不会吃人。” 鸢竹有些怕。他是不会吃人,但是惩治人的手段比吃人更教人胆寒。 “你只要以后报的及时些,也让你手底下的人利索些,就不会犯错了。” 他挑起鸢竹的一缕头发在手中把弄,心里却是想起了陆元身边那个整日里抱着一把剑的年轻人来,他倒是没想到,这人竟这般有能耐。 大亮天光初初透过窗棂,靖王抱起鸢竹往一旁的美人榻走去。 齐国公府永安堂,满府的主子都在。 老夫人被搅的没心情休息,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大孙子。 “娘,你就放宽心吧,景璂不会有事的。” 说话这人是齐国公府二老爷,此次随凤仲甫一同回都述职,请了个兵部左侍郎的职位。 老夫人面色一直淡淡的,“这次急报只说是雁城失守、守将不敌,一点景璂地消息都没传回来!你叫我怎么放心!” 她重重地用拐杖敲击地面,心里是愁云一片。 凤二老爷怕她气坏了身子,忙安抚她:“母亲别气,战场之上,没有消息传回来就是最好的消息。这证明景璂一定没事。” 老夫人抬起拐杖就要打他:“老婆子也是上过战场的,要你说这些套话来哄我?” 她就要打上去,正巧凤璟妧进门唤了她一声,这才吸引了老夫人的注意力。 “祖母别担忧,大哥定然无事。” 老夫人看见自己的宝贝旮瘩,当下也不颓了,快走两步上前握住凤璟妧的手。 “阿宝是有消息了?怎么这手这样凉!你院里的丫头是怎么当事儿的!大冷的天也不知道给主子带个手炉!” 她将凤璟妧的手紧紧拢在手心里,再去看她身后,却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凤锦嬛暗嗤一声,阴阳道:“祖母这是没瞧出来,大姐这是刚从外边儿回来呢!” 今日丑时凤璟妧一出院门她便知道了,等的就是这时候给凤璟妧上眼药。 谁知老夫人只是凉凉瞥她一眼,直接无视她,接过刘妈妈刚拿过来的手炉给凤璟妧捂上。 第二十章 乱家 凤璟妧扶着老夫人坐好,这才微笑开口道: “祖母也说自己是上过战场的人,那便知道主将没殉国,就不会有消息随八百里加急传回来。祖母且先等等,下一道情报约莫傍晚就能到。” 老夫人年轻时也是跟着前齐国公马上打天下的人,只是人老了,心肠就总是记挂着也放不下这些孩子们,听说孙子出了事难免焦躁。 她点点头,紧紧抓着凤璟妧的手腕不肯松开,好像这样才能让她心安。 余光瞥见眼神幽怨的凤锦嬛,老太太心里不满意,甚是威严地开口敲打凤二老爷: “老二啊,你是越来越不知道分寸了,怎么,你这一回来,全家就都得听你的了?不会说话就别说,省的让人糟心。” 说完这话,老夫人就闭了眼,好像再看他一眼都嫌多余。 凤二老爷心里纳闷,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老母亲怎么就突然沉了脸,倒是二夫人最玲珑,笑言笑语道: “母亲别气!老爷这是在北疆待久了,跟那些糙兵呆一块难免说话直了些。这要是在清朗朗、重规矩的府里呆着,自然是不会说别扭话的!” 她这是和着老夫人在影射凤锦嬛,说她烂泥扶不上墙,纵然是整日里呆在底蕴深厚的国公府里都改不了尖酸的劲儿。 凤锦嬛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这两人的含沙射影,心下更是恨极。 凭什么凤璟妧就是家里的宠儿,凭什么她就能被老夫人一口一个“阿宝”的叫,她也是凤家的孩子,难道就只因为自己的母亲出身不好吗! 她是洗脚丫头生的,比起母亲是良家女的凤三姑娘凤锦娉,无形中也矮了一头,加上近来提上日程的婚事,她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凤璟妧安抚地拍拍老夫人的背。 不是她不想告诉祖母兄长的情况,而是她的势力都是暗中经营的,不好摆到明面上来。 再者,要是直接告诉老人家她的大孙子中了箭,一宿没睡的老夫人说不准就得晕过去。 还是再等等,将消息美化一番再跟老人家说吧。 众人在凤璟妧哄着老夫人歇下身后,便悄悄散了场。 出了永安堂,凤锦好撒开大夫人的手,蹦蹦跳跳到凤璟妧身边,很是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有些委屈道: “大姐姐,阿爹刚回来就走了,阿好还没来得及把礼物送给爹爹呢。” 她精心雕刻的小木马,本来是打算今天当作新春礼物送给爹爹的,结果都没来得及送出手,阿爹就走了。 小姑娘泫然欲泣的样子惹人心疼,凤璟妧牵着她的手路过一丛丛堆雪梅树,微笑开口道:“等爹爹凯旋,就会回来看阿好了。” 仿佛是被安慰到,凤锦好破泣而笑,明媚的像是天边暖阳。 “嗯,爹爹走之前,抱着阿好也这样说,现在大姐姐也这样说,那就是真的了。” 小姑娘说者无心,凤璟妧却是一怔。 她有些迟钝地转眸看向凤锦好,张了张嘴,问出口的话竟有些小心翼翼:“他……抱你了?” “嗯!爹爹的铠甲凉凉的,太硬了!” 凤锦好调皮的吐舌头,觉得这好像就是一件应该的事。 凤璟妧只觉得酸酸的不是滋味。 她生来便拥有了一切,好像从没羡慕过谁,但此刻看着自己的妹妹,看着她笑的天真无邪的样子,竟是有些上了泪意。 她努力忍住眼泪,抬首望向长空,让眼泪风干在眼眶中。 这才重新低下头,笑着摸摸凤锦好的发顶,发自真心地说了句,“真好。” 大夫人默默跟在她们身后,听见凤锦好说凤仲甫抱她道别时就想上前打断她,被她身边的妈妈拉住了。 “夫人!让姐儿去说吧,小孩子嘛,无心之失,这有什么!” 大夫人显然不这样认为,她眉头一蹙道:“这让大姑娘怎么想!” 张妈妈抿唇一笑,道:“大姑娘痛快惯了,平日里就没有她能瞧上眼的东西。上次您吩咐奴婢送给葳蕤轩的白玉双耳雕兰瓶,奴婢可是听说被人家直接放进了杂物堆里,连库都没入呢!” 她瞥一眼抬头看的凤璟妧,冷笑一声道:“这人啊,就不能过的太舒坦,以为自己什么都有了,结果一回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也就不猖狂了。” 她再接再厉,好像跟凤璟妧有多大的愁怨一般,铆足了劲的向柳氏吹风: “夫人您想想,您从嫁进府里来,这都十三年了,您真正掌过权吗?新媳妇被婆婆压,这也就算了,但是大姑娘大了,您一个做母亲的还要被继女压一头。奴婢蠢笨无知,就没听过这种说法!” 大夫人好像被她说中了心事,怨气陡生,咬牙看向已经走远的一大一小,恨声道: “你说得对。我本以为熬到老太太管不了事了,就熬到头了,不成想还有一个大姑娘一呼百应。” 她冷笑一声,斜眼看着凤璟妧和凤锦好消失的拐角,道:“现在竟要等到继女出阁才算是有点盼头,我这个当家主母就是个笑话。” 大夫人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对着张妈妈道: “她快出阁了,倒也不必我们动手给她添不痛快。你且瞧着吧,过不了多久,这吃人的国公府里,那些个牛鬼蛇神,就都该做法了!” 对上张妈妈精明的一双眼,柳氏勾勾唇角,慢慢道:“届时,咱们推波助澜一把,作壁上观就是了。” 张妈妈一笑,心里是狠狠吐了一口气。 想当初她想巴结大姑娘,结果连人家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两个小妮子给赶了出来。 那两个小丫头片子还没有她女儿大呢,就敢给她耍威风,以为自己的主子是郡主就了不得了,真是可笑。 在后院里,管你是什么郡主娘娘还是什么准王妃,阴私招数那么多,哪样不能整死人? 不会做人,就活该被人惦记。 这两天,长都一直是噼里啪啦的热闹。人们在开饭前总要点一串鞭炮,每家每户好像都在借助鞭炮声来攀比谁家吃饭吃的早,有趣极了。 凤璟妧和大白窝在一起听外头传来的隐隐约约的鞭炮响,一人一虎温馨得很。 大白的肚皮暖烘烘的,正好给凤璟妧暖脚丫。 外头又落了雪,在夜里红灯笼的映照下,格外勾人心魄,看得人一不小心就被吸进去了。 “大姑娘——” 丹橘小声唤了凤璟妧一句,她这才回神。 “怎么了?” 凤璟妧将胳膊肘拄在大白的大脑瓜上,微微撑起身子来。 丹橘一双蛾眉紧紧拧在一起,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凤璟妧也蹙起了眉。 “有事就说,不要扭扭捏捏的。” 丹橘想张口,却似话有千斤重,挂在嗓子眼里出不来。 最后是在门外的墨竹没了耐性,急急开口道:“大姑娘,玉锦居里出事了。齐王爷他……他……” 凤璟妧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神变得有些刀人。 她沉眸厉色道:“说,齐王和四妹怎么了!” 第二十一章 真面 凤璟妧是除了老夫人以外,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 待她赶到玉锦居时,满府的女主人都在,花厅里坐着一脸灰白的凤二老爷。 “二叔——” 凤璟妧一直穿的素淡,因着过年的喜庆才换了淡粉色的衣裙,此时她绣着鸾鸟齐飞的裙裾上沾满了雪水,裙摆上还有些泥点。 凤二老爷被这一声疾呼唤醒,有些不敢看这个侄女的眼神。 要他怎么说?他的女儿抢了她大侄女的准未婚夫,不知廉耻地行苟且之事?这叫他怎么开口! 凤璟妧见他回避自己的眼神,重重喊了他一声:“二叔!” 见逃不过,凤二老爷用力一捶自己的膝盖,站起身背过凤璟妧,道:“丫头你就别问二叔了,去吧,去里屋,你二婶她们都在。” 他无力地抬手指向一旁,将皮球踢给了后院的女人们。 他刚一回来就遇上这么糟心的事,实在是棘手。 得亏大哥不在,不然自己肯定跑不了一顿军棍。 还是女人们更好解决,要是让他说,他就把老四打发给齐王做小,跟大侄女也算有个照应。 在整个国公府里,只有凤二老爷有两个妾,其他的两个当家的都是一夫一妻。 他的想法更像现在的那些男人,觉得男子娶妻娶妾很正常,就是自己的女儿做的太不光彩,且还是抢的自己姐姐的夫婿,很是让他下不来脸面。 凤璟妧的脚刚迈进正屋,就引来所有人的视线。 那些视线有怜悯,有躲避,还有幸灾乐祸。 在座的是三房的当家夫人,姑娘公子们一个没来。 凤锦嬛衣衫不整、香肩半露地跪在地上嘤嘤抽泣,余光瞥见凤璟妧进来,顿时哭的大声,哭声里好像含了无限委屈。 凤璟妧的眼神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盯在她身上,寸寸打量她,凤锦嬛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她一寸寸剥光了,把自己的皮肉都翻开任她看了个仔细。 她突然就有些慌了。这样的凤璟妧是她从没见过的。 往日里这个大姐都淡淡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做派,就没什么能让她瞧进眼的东西。 现在这样看她,只是给她的压迫感就足够令她恐慌,她甚至不敢去看一眼凤璟妧的眼睛。 想来凤璟妧杀神的名声不是白得的,只是鹰断了翅膀被困住了,没有什么值得她动怒的事。 可她向来就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这三年修身养性,竟让人忘记了她本来的模样。 凤璟妧冷笑一声,勾勾唇角,似笑非笑的看了一周,道:“好生热闹。” 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她们意识到,这位平静似水的元娖郡主,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齐王呢?” 她打量一周,全然没有祁珩的影子,连祁珩身边的两个小侍卫也没见到,心下更是冷笑连连。 真是好手段。 凤锦嬛仿佛才回过神来,她好像刚知道凤璟妧到了一般,就着之前在脑海中排练过无数遍的场景,一把扑过去抱住凤璟妧的腿,声泪俱下的哭诉道: “大姐——啊!” 她才刚扑上去,万没想到凤璟妧这么狠,一脚就踹上了她前胸,完全是不留活口的一脚,直将她踹出两三米远,哇的一声呕出一滩血来。 众人惊呼出声,纷纷站起身来,指责凤璟妧的声音吵得她耳朵疼。 “大姐儿你是疯了吗!你这是想要她的命啊!” “大姑娘莫不是得了魔症。墨竹,你是怎么回事,姑娘拎不清你也拎不清吗?!” “还是赶紧叫何大夫来看看吧。” 二夫人、大夫人和三夫人,每个人的神情都不同,凤璟妧看着她们,就好像看见了鬼怪,猩红的眼眶里有水光闪现。 她看向这几人,冷酷的一点没有往日的恭顺:“我再问一遍,祁珩呢!” 众人见她这嗜血的眼神都有些怕,大夫人更是因为心虚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还好被张妈妈牢牢扶住这才没有失态。 张妈妈努力挤出一抹笑,眼神有些躲闪地不敢直视凤璟妧,牵强道: “齐王爷还在里头躺着呢,那模样瞧着像是昏死过去的,刚刚夫人已经差人去请何大夫了,想来大夫马上就到了……” 她话还没说完,凤璟妧就两袖一甩去了里屋,路过还趴在地上的凤锦嬛时,是一眼都没看。 待她进了里屋,众人这才敢去将凤锦嬛搀扶起来。 二夫人满是厌恶地拿帕子捂住嘴,看向凤锦嬛的眼神仿佛是看什么脏东西一般。 “将四姑娘收拾妥当,不要一会大夫来了,教人看了笑话!” 她看大姑娘这模样,凤锦嬛这次怕是自掘坟墓了。现在还有一个老夫人不知道此事,但纸包不住火,老太太把大姐儿看的比眼珠子都重,一旦知道了,老四更是在劫难逃。 她心里乱糟糟的。老爷刚一回来就遇上了这事,她在老爷和老夫人眼里,不就成了治不好家、管束不好子女的罪人了!天杀的老四,净给她惹麻烦! 她想着,忽就想起来,如今这个家是大夫人当的,刚刚也是她拦着不问不管,撒手让等大姑娘来的。 这样一想,治家不明的罪首当其冲是老大家的,她顶多是御下不严,有失察之过。 二夫人悄悄斜眼看一旁脸色有些发白的大夫人,暗嗤一声,心道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点事就经不住了。 凤璟妧刚进里屋,就发现了不对。 静悄悄的,仍旧不见龙影和星云的人,只有粉红色的床幔慢慢飘动,里面隐隐约约有人影。 凤璟妧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快步上前一把将床幔掀开,就见祁珩赤着一双紧实的肩膀,全身掩在粉色的荷花金线双飞鹭缎被里,一时间血液上头,委屈漫过心头。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察觉出自家主子的不对劲,墨竹赶忙上前一步轻轻拉住她的衣袖,脑袋偏向一边一点没去看床上的齐王。 “姑娘别急。您想想,王爷如今这般景象,定然是受人迫害,否然怎会昏迷不醒?” 凤璟妧仿佛被人一下点通了关窍。是她关心则乱了,竟然连这么浅显的事都没瞧出来。 刚才来的路上,她也是完全没有去想这一层,只在循环想着是不是朝堂的阴谋,现在再一想,不过是后宅的阴私。 凤璟妧又看了一眼凌乱的床面,再去看齐王时,见他嘴唇发白,额间隐约冒了冷汗,意识到不妙。 她将手探向祁珩的后脑,没发现有什么伤,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就没听说过男女欢好后人会昏迷不醒、痛苦迭迭的。既然后脑没有伤,那就排除了凤锦嬛所谓的被迫苟合这个说辞。 第二十二章 出手 凤璟妧看了眼外堂的方向,冷笑一声。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竟就没一个人站出来解决这件事,她们想干什么,她还能不清楚吗! 凤璟妧抽出帕子给祁珩将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轻轻拭去,再深深看他一眼,将床幔一扬,重新放下。 “墨竹,你叫上外院管事房里的贾四,分两路。你去隔壁齐王府找齐王身边的侍卫,看看他们在不在,不在就换管事来。让贾四去城西别院请李神医,快去吧。” 说话间,她二人已经到了门边上,外头就是一屋子的豺狼虎豹。 凤璟妧冷笑一声,沉声吩咐道: “一会出去,把丹橘叫进来。也是要议亲的人了,她得好好瞧瞧这些东西。” 这几年她对府中事大多是不闻不问,就是不想沾染上什么麻烦,加上老夫人有意护着她,那些个脏手段她只是听说过,却从没有见识过。 用老夫人的话来说就是,阿宝生性热烈,该是海上明珠,天上骄阳,不能掉进臭沟渠里来。 可没经历过不代表她遇见事就会慌手慌脚,凤璟妧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看出墨竹的忧心,她笑笑,道:“你就这么瞧不上你家姑娘?放心吧,在这个府里,他们不敢明面上对我如何。” 见墨竹还是不放心,她摸摸墨竹的脑袋,凑近了与她耳语道:“你别忘了,我还有祖母呢。” 墨竹见她一双眼睛已经没了刚刚的愤怒,明亮如月下湖水,这才放下心来。 她扶着凤璟妧踏过门槛,伺候凤璟妧落座后福了福身就退下了,换丹橘进来侍候在凤璟妧身边。 外头还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随时等候凤璟妧吩咐。 凤璟妧抿唇笑笑,与刚刚杀神般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还以为王爷在咱们国公府里遇害了呢,不成想,竟是中了点毒。” 她抬起茶杯来轻轻抿了一口,水汽袅袅叫人瞧不清她的表情,摸不透她的心思。 她话说的轻飘飘的,众人心里有些纳闷,大夫人只道她是假装镇定。 二夫人强笑着开口道:“大姑娘瞧着这件事该怎么办?是不是将小四——” 她想说将凤锦嬛塞给祁珩做小,将这件事粉饰过去,假装太平,再运营一番,成就一段“娥皇女英”的美谈。 但被凤璟妧挥手打断:“二婶这话我听不懂了,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她扫视一圈,笑吟吟道:“说大,这事关齐王安危,不好处理;说小,这就是关起门来咱们自家的事,也好办。您说是不是?” 大夫人还以为凤璟妧是不想把事闹大,决心让她吃下这个烂苍蝇去,遂抢在二夫人说话前紧忙道: “妧妧说的不错,这事其实就是咱们自己的家事,也好办!不若我们就——” 她也是想接上刚刚二夫人没说完的话,但又被凤璟妧打断了。 凤璟妧就是故意的,不能单让她们恶心自己,不给她们添添堵,还真以为自己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她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眸光明亮的看向柳氏,“母亲先听元娖把话说完!” 她转眸看向二夫人,问道:“刚刚二婶问我这事该怎么办,这是想让元娖做主的意思吗?毕竟四妹是二婶的孩子,元娖还是得问清楚了。” 二夫人对上她那一双过分明亮的眼,里面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 这哪里是问她,这分明就是给她一个台阶下,是逼着她把这件事的决定权给她! 二夫人笑得牵强,只觉得自己倒霉,惹上这么一个煞星。 “大姐儿这话说的不错,二婶就是这个意思。毕竟老夫人那里还不好说,等大姐儿把这件事安排好了,正好一道告诉老夫人,也让老人家放心。” 凤璟妧微笑,很是温顺的点点头,一旁的大夫人心里恨得不行。 明明现在是她在掌家,这两个人却直接越过自己讨论起了这件事的处决权,这是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 柳氏只觉得她们是夺了她的实权,不懂规矩。但其实最不懂规矩的还是她自己。 凤锦嬛作为二房庶女,婚嫁权本就掌握在二房正室夫人手里,这件事她在场,本来就是充个数,走个过场。 且二夫人也说了,凤璟妧是代表了老夫人在这,加之她又是准齐王妃,这件事交给她最合适。 凤璟妧微笑过后就冷了眸子,再抬眼时里面没有一丝感情。 “四姑娘身边的贴身丫头是谁?” 她不悲不喜的语气听在人耳朵里就像是来自寒冷地狱的催命声,秋月哆哆嗦嗦地站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开口道: “奴、奴婢是四姑娘的贴身丫头。” 凤璟妧看她一眼,只看到一个黑黝黝的脑袋顶,没说话。 众人摸不透她的心思,都不敢开口惹骚。 倒是一直憋着火气的丹橘,冷喝一声道:“不懂规矩!大姑娘面前连自报名号都不知道吗?!” 秋月被她斥得打了个哆嗦,呜咽开口道:“奴、奴婢秋月。” 丹橘冷哼一声,俯下身小心唤了凤璟妧一声:“大姑娘?” 凤璟妧淡淡抬起眼来,心下有些纳闷。 家中这样大的奴婢都是按照“梅兰竹菊”的行号取得名,单就她不一样。 “秋月——” 凤璟妧缓缓开口,就见秋月俯首叩地,身形有些颤抖。 一时间,全场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凤璟妧接下来的话。 “杖——毙。” 轰——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炸懵了,上来什么都不问,就直接打死?她们可是特意等着凤璟妧来问的啊,好把她们自己摘干净。可是现在—— 秋月被吓破了胆,哭嚎着就要上前来抱凤璟妧的脚,但被葳蕤轩的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架住胳膊拦住了。 “嘘——” 凤璟妧将食指轻轻竖在唇边,神情冷漠不带丝毫感情,就像高岭之花,冷得吓人。 “再叫,就先把你的舌头拔了,再打死。” 本来哭天抢地的秋月一噎,险些背过气去。 她被两个婆子拖着往外走,使劲挣脱想要去摇晃还昏迷着的凤锦嬛。 “姑娘,四姑娘你醒醒啊,救救奴婢吧!奴婢早就说过的,奴婢早就说过的!” 她声声泣血,但没人能救她。这就是奴婢的命,主子犯错,死的就是他们,哪有什么人权可言。 “至于这院里的其他奴婢——” 她好像有些累了,悠悠叹口气,语气里含了无限哀愁地道:“就全都一碗药闭了嘴,喊了人牙子来发卖了。” 她偏偏头,对着丹橘道:“丹橘。” “奴婢在。” “这件事你来办。” 丹橘福身应下。 凤璟妧发配完了下人,就到了正主了。 她看一眼死猪一样躺在一旁榻上的凤锦嬛,无波无澜开口: “至于四姑娘,身为主子不好处置。” 众人还以为她不敢自己下决定,正要开口再提把凤锦嬛塞给齐王府的事时,就听得凤璟妧不容置疑地道: “那便绞了头发,送去做姑子吧。” 第二十三章 良人 在座的几位夫人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是向来洞若观火的三夫人也是不敢置信地看向凤璟妧,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点别的东西来。 “大姐儿这决定,是不是有失妥当。” 二夫人努力牵起唇角,最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凤璟妧微微一笑,好像能融化初春的冰面。 “若不然,总不能给四妹妹一条白绫或是毒酒,让她自我了断吧!” 她话说的温温柔柔的,笑得也甜,她们突然觉得,此刻坐在这里的凤璟妧,与那个整日里笑眯眯的齐王合成了一个人。 大夫人想掺一脚,但被张妈妈扯住了。 她不解地看向张妈妈,见她很是坚定的冲自己摇摇头,不叫她乱动,虽然不解,但也照做了。 张妈妈是她的奶娘,决计不会与她离心,这一点上柳氏还是信任她的。 二夫人听见凤璟妧这样说,暗道谁说是要老四的命了,这大姑娘忒会打太极。 凤璟妧这是摆明了不肯轻易放过凤锦嬛,她也没办法。 一个心比天高拎不清的庶女,一个身份尊贵地位稳固的郡主,孰轻孰重,该偏向哪方,已然明了。 她是一点都不想得罪凤璟妧这尊大佛的,但是自己那不靠谱的丈夫—— 二夫人默默偏头看向花厅的方向,暗暗叹一口气,想着回去慢慢劝他。 “既然母亲和两位婶婶都没有异议,那咱们就先这么定下。至于四妹妹嘛,还是得通禀一声祖母的,看看她老人家是否答应。” 一件事,高高举起,缓缓放下,教府里上上下下都见识了这位元娖郡主的本事,对待凤璟妧更是恭敬客气。 二夫人想起自己的女儿,在心里叹口气,要是自己的女儿有大姑娘这般厉害,她也就不担心了。 虽说候府是自己的女儿当家,但是老侯爷的庶子庶女可不少,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但又多顾及不到,每每想起就是一声叹。 这件事刚敲下,何大夫就来了。 何大夫一直是给国公府看脉的大夫,用了几十年了,全府的主子还是信得过他的。 凤璟妧先是让他去看祁珩。 粉色的床幔,祁珩只露了一条结实的胳膊出来。 何大夫捋着花白的胡子慢慢道:“这位公子是中了媚药。啧,下药的人有些狠啊,若非是公子底子好,只怕就废了。” 老大夫呵呵一笑,又道:“想来也是因着公子身子好,下药的人见不得逞,这才用了牛量。” 凤璟妧心里呵呵一笑,她可不觉得现在这场景适合开玩笑。 “不怕,不怕。老夫给这位公子开两副药,慢慢养着,就是——” 他欲言又止,有些踟蹰。 凤璟妧是个急性子,见他这样忍不住开口问:“只是什么?” 何大夫见一圈的女眷,又是女子的闺房,早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能让这位郡主这么心焦的,除了那位俊美无双的齐王爷,想来也没有别人了。 他犹豫再三,对着凤璟妧小声道:“郡主,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种事跟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说,是有些不好,可他看了一圈,也只能跟凤璟妧说。 凤璟妧蹙眉,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他们走到一边,就听得何大夫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郡主,这位公子日后怕是——” 他看一眼凤璟妧,见她紧皱着一双蛾眉很是有些不耐,立刻说道: “就是日后可能不举。” 凤璟妧:…… “啊?” 何大夫叹口气一捋胡子,摇摇头道:“得亏公子身子好,没全废。老夫也只是说有这种可能——” 他正和凤璟妧说着,龙影和星云就进了院子,紧接着李神医也来了。 凤璟妧快走两步迎上李神医,想开口唤,但是想到李神医的身份不好透露,生生忍住了。 “李大夫来了,快请进。” 她直接忽视掉一旁上下打量李神医的何大夫,将李神医迎进去给祁珩诊脉。 李神医细细摸了一会,先是沉了眉,又是展了颜。 “丫头你放心,不会有事。保证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夫婿。” 凤璟妧:…… 怎么这些有本事的人,一个个说话都这么没顾忌。 何大夫被人忽略,且被现场打脸,很是有些吹胡子瞪眼。 “哼,好大的口气!” 李神医看他一眼,只见到一个发须斑白的瘦老头,哼了一声不搭理他。 要是自己有后代,现在孙子都比这老头子大了,才不跟他一般计较。 何大夫是真有本事的人,不成想被这么个老头看不起,正想要和他比,却被凤璟妧先一步叫龙影将他请了出去。 星云留下给祁珩穿好衣服,派人将祁珩送回王府,李神医也跟着去了齐王府,自己却留了下来。 永安堂内,老夫人听说了这件事气得用凤头拐杖狠往凤二老爷身上打,那利落的模样,一看就是宝刀未老。 “你这个畜牲!自己生的是个什么东西!你你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凤二老爷连躲都不躲,就直直挨着自己老娘的打,一句话也不辩驳。 倒是二夫人心疼,开口求饶却被老夫人给打断。 “老二媳妇,你是个好的,这我知道。今天这不关你的事,老太太心里明白。” 她凉飕飕瞥了一眼柳氏,看得她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绞紧了帕子。 “至于老四,就送去城外的庄子上养病吧。” 阿宝还小,不知道这其中厉害。打发了下人可还不够,把国公府的四小姐送去吃斋念佛更是不妥。这要是传出去了,还不知道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更是有损阿宝的名誉。 凤璟妧只是笑,“但听祖母的。” 老夫人点点头,看向凤二老爷,厉声道:“畜牲!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凤二老爷倒是想,但是不敢啊。 他悄悄给自己媳妇递了个眼色,却直接被忽略了个彻底。 老夫人看见这情景更是气,拎起拐杖又是往他身上打: “看你媳妇做什么?你是不是对你老娘的决定不服气?是不是还想着把那小畜生给齐王做侧妃?” 她打得累了,喘着气高声说:“做梦!” 真是家门不幸! “这事就这么算了,她先在家里养两天,能动了立马送到庄子上。刘嬷嬷,你挑两个人,这两天看着那个畜牲。” 刘嬷嬷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比在座的主子们还要威严。 她福身应喏,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至于府里的下人,传下去,要是外头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全府的下人一并灌了药打发给人牙子。” 也就是财大气粗、根基深厚的齐国公府才敢说将满府下人全部换掉这种话,这要是换了别人家,恐怕是想都没想过的。 老夫人有些疲累。好好的大年初二,正是走亲戚的时候,竟然闹腾这么一出,又是到了半夜。 她挥挥手打发人道:“行了,都散了吧,阿宝你留下。” 众人已经习惯了老夫人将凤璟妧留下说话的事,见怪不怪地退下,只是个自心里却在想着老夫人会同凤璟妧说些什么。 “阿宝,你先坐。” 进了里屋,老夫人坐在床边上,牵着凤璟妧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凤璟妧依言坐下,就见老夫人很是疼惜地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发,眼中全是疼爱。 “阿宝啊,知道你是个烈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 她拍拍凤璟妧的手,看着凤璟妧修的干干净净的指甲,心里有些难受。 “刚刚祖母让刘嬷嬷派了人去给四丫头验身,你且放宽心。” 凤璟妧一惊,不知道自己想的是不是那个意思:“祖母?” 老夫人看着她笑,又是摸了摸她的发,道:“那丫头还干净着,没破身。齐王爷,是真的在意你——” 第二十四章 教导 凤璟妧忍了许久的委屈终于按捺不住,一时间竟觉得鼻子酸的不行。 她扑倒在老夫人膝盖上,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祖母——” 她这一声祖母,叫的老太太心都化了。 老夫人爱怜地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发,声音也带了鼻音。 “好孩子,祖母都明白。我们阿宝要是不知道这个,只怕是就要错过良人了。我们阿宝,心里有疙瘩,就不能好好过下去,对不对?” 凤璟妧哭着点头。 她是真的想过,要是祁珩背叛了她,就解除婚约。但是祁珩没有,可是她还是有了计较,现在听祖母说他二人清清白白,心里就舒畅多了。 “好孩子,祖母是不会骗你的。今天祖母一听这个消息啊,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当时就想,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畜生……” “祖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凤璟妧听她这样说,担心的坐好了去仔细瞧老夫人的脸色,老夫人哈哈一笑,揽着凤璟妧的肩膀宽慰她: “祖母这不是没事嘛!你没瞧见你二叔被我打的呀!” 凤璟妧看老太太笑得满脸褶子,也是破泣而笑。 “祖母是宝刀未老。” 老夫人笑着勾勾她的鼻子,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搂在怀里。 “丫头啊,你太沉不住气。你可知道,她们是怎么做的局?” 凤璟妧将脑袋埋在她怀里摇头,语气很是有些撒娇:“不知道。” “今天下午齐王来府上做客,这你是知道的。吃过饭你就回了院子,阿瑛缠着王爷请教剑术,这你也知道。” “后来呢,四丫头使人支走了阿瑛那憨小子,齐王派自己身边的那个侍卫跟着小四去的,她这才有了可乘之机。” “那个小侍卫,就是现在正跪在你院门外的那个。” 凤璟妧诧异:“星云?” 老夫人点点头,“那就是星云。四丫头先是靠上去跟齐王说话,身上就是带了药的,后来见不得逞,干脆一把洒在王爷衣领上,王爷这才中了招。哪里知道药下的太多,齐王竟是晕倒了!” 她低头看看凤璟妧,再次笑着刮刮她的鼻子。 “怎么样,是不是明白了?是不是更相信老婆子没骗你?” 凤璟妧撒娇的将脸埋的更深了,只听见她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 “祖母真是神通广大,怎么什么都知道。连星云跪在葳蕤轩请罪都知道。” 老夫人哈哈一笑,道:“你可知,你打发的秋月,老婆子给她留下了?你可知,老太太是先见的齐王身边那两个小侍卫?” 凤璟妧不解,看出她的迷惑,老夫人慢慢教她: “你什么都不问,以为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实际上吃亏的还是自己!” 她点点凤璟妧的额头,继续道:“你不问,怎么知道来龙去脉?你不问,能知道人家为了什么要这样设计?你不问,就是只靠蛮力,这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 “我且问你,这国公府中,谁最尊贵?” 凤璟妧毫不犹豫脱口而出道:“当然是祖母!” 谁知老夫人又是点了点她的脑袋,嗔她道:“错了!是你!” “孙女?” 老夫人点头,“是,是我们阿宝。你母亲是长公主,皇帝是你亲舅,你身上是先帝亲封的功勋。莫说这国公府中,便是满朝文武,他们也只有品阶实权大过你,却没一个比你更尊贵。” 她理理凤璟妧的发,继续道:“所以她们嫉妒阿宝啊!她们总觉得阿宝什么都有了,却觉得阿宝还要跟他们争。争在家的地位,争管家的实权,争美好的夫婿。” 她怜惜地慢慢抚凤璟妧的发,“孩子,你性子大,想不到这些。你养暗卫,你与齐王谋划朝堂,你心在北疆,这些祖母都知道。” 凤璟妧再坐不住了,她眼里蓄满了泪水,泪眼蒙眬的看向老夫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是孩子,你现在就在这里,就在后宅,你可以为了即将掀起的乱世做准备,但现在却必须提防这宅院里的大大小小。” 她冷哼一声,道:“那个秋月,祖母打算继续让她伺候四丫头。你且瞧着吧,还有的热闹。不过阿宝不用担心,祖母已经跟那下人说过了,她不会记恨你的。” 老夫人是处处都为了凤璟妧在着想,细致入微,实在是令人唏嘘。 凤璟妧心里感动,就又一头扎进她怀里。 “全靠祖母给阿宝善后。” 老夫人笑得开怀,“老太太愿意啊。要是可以,老太太想让我的阿宝一辈子都有人帮忙善后。” 她说完就将凤璟妧从怀里提溜出来,一双眼睛很是坚定。 “回吧,那小侍卫转了一圈回来不见自家主子,又回了王府,这才耽误了。” “你不知道,我问他说,‘你猜你家王爷的意思,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时,他脱口就是一句‘我们王爷说了,大姑娘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任何时候,都必须听大姑娘的’。” 她看着凤璟妧的脸变红,又故意逗她:“哎呦,当时可把老太太羡慕坏了,想着你祖父当年也没这么明白说过,他小脸儿啊!” 刘嬷嬷也是笑,混着一起打趣她:“是呢姐儿,老奴听了都觉得好!齐王爷是把您当成管家的了呢,怕是自己都得让姐儿管着!” 凤璟妧不好意思,抿唇低首含笑:“他就是不害臊!” 见凤璟妧如此,老夫人和刘嬷嬷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好了孩子,回去看看吧,也别让那孩子继续跪着了!” 凤璟妧依言回去了,果然就见星云在葳蕤轩里跪着,正对她的正堂。 她将人打发回去,轻快的把大白抱在怀里,本来想着很多事,但是后来脑子里就只剩下了祁珩站在花树下冲她笑的样子,竟就这样睡着了。 只是出人意外的是,这件事不过第三天,齐王就登了门,拜访过老夫人和凤二老爷后,直奔葳蕤轩,一撩长袍单膝跪在了抄手游廊下,说是来给未婚妻赔罪,扬言自己未守男德,可惊掉了整个长都人的下巴。 外头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当是郡主跋扈,齐王放下身段来哄,有损天下男子的脸面;里头的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便都默默把下巴推回去,暗道齐王为了给大姑娘撑场子找面子也是拼了。 第二十五章 开端 玉锦居内,凤锦嬛昏迷了五天才悠悠转醒,谁知道自己刚醒来就要被送走,她尖声抗拒地喊道: “不!我不去!我是国公府的姑娘,我决不去乡下!” 刘嬷嬷冷眼看着她惨白着一张脸在嘶吼,皮笑肉不笑地道: “四姑娘唉,你还是听老奴一句劝,乖乖去吧。不然留在这里,那些个奴才惯会看人下菜碟,到时候委屈了姑娘可不美!” 她话是这样说,但是凤锦嬛又不是傻子。她这样去了庄子,那些个狗奴才还能猜不到她是犯了事被送去的?到了那里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嬷嬷。我、我之前是糊涂了,我愿意嫁!我愿意嫁给那个举子的!求您跟祖母求求情吧,不要把我送去那个鬼地方——” 她哭嚎着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紧紧拽住刘嬷嬷的衣袖,一双美丽的眼睛瞪的可怕,里面满是对未来的恐惧。 只要能留下,她就还有翻盘的可能。 凤璟妧把这件事压下了,那她就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为了凤府的名誉他们也不得不把她嫁过去。 凭借她的美貌和手段,凤璟妧那个蠢货怎么斗的过她!一个只知道用蛮力、使性子、还生不了孩子的粗鲁女人,凭什么过的比她好! 她显然已经有些疯魔了,眼神明明灭灭,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嫉妒和不甘叫人看了都发抖。 刘嬷嬷见她如此,只在心里冷嗤一声,稍一用力就挣脱了她的手。 “来伺候四姑娘梳洗。” 她略一偏头对着身后招了招手,就有几个小丫头抬着一个大大的洗浴桶进来,后面还跟着提溜着水桶的下人。 凤锦嬛有些不解。她不知道老夫人这是想要做什么。 刘嬷嬷看着她目露疑惑,又是冷笑一声。 “秋月,扶着你家主子沐浴。” 一直立在一旁的秋月慢慢走过来,不等凤锦嬛说什么,就有些粗暴的将她从床上拉下来背在身上。 凤锦嬛之前被踹断了胸骨,伤到了心脏,现在这样被秋月粗鲁的对待,只觉得一阵呼吸困难,几乎要让她晕厥。 “你、你这个狗奴才,不知道你家主子还伤着吗!?” 她有气无力地趴在秋月背上骂道,看不见此刻秋月阴沉的眼神。 啪—— 巨大的水花溅起,凤锦嬛被丢进冰凉刺骨的水里,一时间血液上涌,鲜红从她嘴角夺缝而出。 刘嬷嬷和一众丫鬟都好似看不见一般,只顾着往里面继续添水。 冰凉的湖水凉透她的每一寸肌肤,让她忍不住发抖。 凤锦嬛意识到了不对,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由于身体太过虚弱,她连浴桶的边沿都攀不住。 凤锦嬛红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刘嬷嬷咬牙问道: “狗东西!老夫人就是这么让你找人伺候我的?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刘嬷嬷笑意不达眼底,连脸上的褶皱都透露着久经高位的威严: “四姑娘还看不出来吗?只有用冷水洗,才更能让人清醒。这是怕姑娘再头脑不清楚做错事呢!” 老夫人的意思很明白了,废了她的身子,这辈子就让她在庄子上待着,也省的再想出些恶心人的法子来。 凤锦嬛不只一次在背后嘲讽凤璟妧生不了孩子这件事,而秋月也早就竹筒倒豆子似的都说给了老夫人听,这哪能怪老夫人狠心。 未经他人苦,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就让她也体会体会被人戳脊梁骨的感觉。 刘嬷嬷冷眼看着她不断挣扎,最后两手一甩走了,只留下凤锦嬛在不停的挣扎怒骂。 日子转眼间就到了上元节,皇帝依祖制登临南城门布泽恩惠。 街上热热闹闹的,张灯结彩耍杂技,看得凤璟妧直呼好。 “年前自打你病了,已经有三个月未曾出来过。现在瞧你,就像是撒了羁的野马,可欢快。” 凤璟妧未像街上的姑娘小姐们一样带着帷帽,她只在面颊上覆了一层面纱。 她笑着看向祁珩,眉眼弯弯,绚烂无边。 “这些日子可把我憋坏了,一会咱们去临江酒楼瞧瞧吧,听说新开的这酒楼风光不错,菜色也好。” 祁珩望向她的眼中盛满了星光,险些晃花凤璟妧的眼,“那先去长京河放花灯,再去酒楼观风景。” 今日可是热闹,满街的莺莺燕燕和相会的成双璧人,他二人并排走着,身后跟着龙影和青竹。 青竹经过半个月的休养好了个五五六六,凤璟妧是想让她继续养着,但青竹听说了前些日子凤锦嬛的那件事,说什么也要跟在凤璟妧身边。 现在她正顶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抱着剑跟在后头。 “青竹姐姐,您是真的忠心啊!” 龙影悄悄靠到青竹身边,小声跟她咬耳朵。 青竹白他一眼,不理他,只加快了脚步紧紧跟着凤璟妧。 自从上次出了意外,星云就被罚去扫马厩了,龙影又成了祁珩的贴身跟班。 见青竹不搭理自己,龙影摸摸鼻子,也不在意,继续靠上去缠着青竹: “你非得上去凑干什么!想打扰王爷和大姑娘的感情升华吗?” 他拉住青竹,与凤璟妧和祁珩拉开一段距离,不至于靠的太近让人不自在。 青竹忍无可忍,用没受伤的那条胳膊狠狠甩开他。 “哼,就你懂事!你那么懂事,怎么不看着你家主子?怎么还让他中了计?” 龙影一噎,有些气急败坏道:“你这可冤枉我了,上次明明是星云没当好差,我是无辜的!” 青竹冷哼一声,暗道自家姑娘才是真的无辜。 这两个人在针尖对麦芒,前头两个当事人却是其乐融融。 祁珩想了再想,还是决定开口。 他有些难为情,咳了两声后犹犹豫豫地对着凤璟妧道:“妧妧,你——” 他实在是有说不出口,在心里长叹一声,眨眨眼,眼里就带上了可怜:“能不能把何大夫召唤回去?” 凤璟妧听他这样说有些好笑:“怎么就要‘召唤’回去了?何大夫不好吗?” 这要他怎么说?何大夫很好,李神医更好,但是何大夫不如李神医好。 妧妧是想两个好大夫轮流看护他,但是何大夫一定咬死了他“不行”这一点,已经和李神医吵了半个月了,他夹在中间很是尴尬啊。 他正想好了该怎么说,却突然听到凤璟妧及其认真地唤了他一声: “阿珩。” 祁珩偏过头来看她,温柔问道:“怎么了?” 凤璟妧看着人群处眯了眯眼,旋即笑开,“无事,就是看见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红的晶亮的糖葫芦,有些想吃。” 祁珩见她一双眼明亮如湖水,忍不住笑。 “你这个小馋猫,等着,我去给你买。” 说着他便唤龙影道:“龙影,你跟着郡主,且先等我一会。” 凤璟妧拒绝道:“不必,你身边还是有人跟着我才放心。” 祁珩笑容一僵,有些心虚地点点头,“也好,那你站在此处不要动,街上人太多易出乱子,一会我回来寻你。” 凤璟妧又是摇头:“我与青竹去岸边等你,你买完了就来寻我们。” 不等祁珩再说什么,凤璟妧推推他示意他离开。 见她笑得与平日别无二样,祁珩并未多想,亲自去另一边买小食。 凤璟妧再看向刚刚的位置,早没了那人的身影。 她自顾自带着青竹穿过人群去了长京河岸,那里早就聚集了许许多多放花灯的男男女女。 她才刚站稳脚,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郡主好雅兴。” 青竹听到这声音,身体下意识绷紧,几乎是没有思考地直接拔剑,抢步站到凤璟妧身前保护她。 凤璟妧亦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微微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青竹把剑收了。 “郡主!” “收了。” 青竹焦急喊了一声,却听得凤璟妧冷静下令。 她恨恨看了对面男人一眼,再看向他身边同样将手按在剑柄上的杨广,不服气的将剑收了,但手仍旧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剑。 凤璟妧弯唇一笑,向前一步直视他的双目,声音轻飘飘的满是轻蔑:“不知,我是该叫你陆元呢,还是——祁焕?” 第二十六章 动乱 河面波光粼粼,花灯随着水流向远处,映亮河天交界处的一片黑暗。 祁焕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戏谑回道:“嘴长在郡主身上,自然是郡主想叫什么,某就应什么了。” 凤璟妧冷笑一声,眼中冰刀割疼了祁焕。 “东魏摄政王,原来是你。” 祁焕只是笑,不置可否。 他瞥一眼警惕看向自己的青竹,勾勾唇角,“你身边的丫头武功不错。” 凤璟妧眯了眯眼,一点不在意他知道上次刺杀他的人是自己。 勾勾唇角,凤璟妧没接他的话,继续自己刚刚的话题道: “当初想来是金蝉脱壳了,难为我还为你伤心了一把。现在想来,是我道行浅了,竟被你戏弄。” 祁焕听她这样说,微微怔住,竟有些复杂地看向她:“郡主原来也有心吗?” 那为什么还要派人杀他,为什么当初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了齐国公。 凤璟妧冷哼一声,逼视他的目光,一字一顿道:“任何能够能威胁到我的家族和国家的人或事,我一个都不会放掉!” 她眼中尽是对他的杀意,她身旁的青竹已是敛了气息慢慢将剑抽出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像今天他们一定会死一个一般,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身边人声鼎沸,他们仿佛与人群隔绝,冷的要命。 杨广像只随时准备扑上去的豹子,死死盯着凤璟妧主仆。 他二人四目相对,毫不示弱退让,显然不想就这样善了。就在青竹和杨广要动手时,不远处的人群开始暴动。 暴乱是从南边开始的,人群尖叫着四下逃窜,很快这种奔命的情绪就传到了河岸。 这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人群可怖的气氛感染,不明所以的跟着他们尖叫、奔跑。 “小心!” 凤璟妧还没看清情形,就被人用力撞了一下,青竹伸手不及,眼见她要跌进河里,幸亏祁焕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这才避免了一场灾祸。 她有些心乱地抬首去看祁焕,正对上他一双关怀后怕的眸子,立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理理自己的衣衫站好。 “多谢你了。” 她语气无波无澜,冷漠至极。 祁焕拢了拢刚刚抓住凤璟妧手腕的那只手,垂下眼睫遮住眼底汹涌的情绪,淡淡嗯了一声。 凤璟妧皱起眉头朝南边望去,一双眼睛就像暗夜里的湖水,黑不见底。 人群在拼命地奔走,远处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像是在召唤人们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制造人们的反动: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我们凭什么低人一等!” “帝王昏庸奸臣当道,忠良被害百姓不安!只有共治才能实现真正的河清海晏!” “来啊,颠了这皇权,我们就是这天下的主!” 凤璟妧听着这一声声的嘶喊,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们这是要反! 有暗卫逆着人群奔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顾不得外人在场,气息不稳地对凤璟妧报道:“主子,有两件事属下需要紧急告知。” “说!” “其一,长乐县主找到了,但人已经去了;其二,南城门发生暴乱,太子游街遭遇暗杀,陛下下令开城门营救太子,不料乱民入城,陛下下令撤回皇城,现在皇城外都是叛军!” 凤璟妧上前一步逼问道:“你说皇城有叛军?” 长乐县主的结果她已经想过无数次,现在骤然听到确切的消息,心里悲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 她猛然回头望向皇宫的方向,声音几乎被人群的尖叫淹没。 “青竹,你去找齐王,让他速去国公府。告诉他,让他带上凤景瑛出城向驻扎在长都北的京畿大营魏将军求救,叫他速速调兵一万进都勤王!” 她又快速吩咐那名暗卫道: “你回去叫上十天干的老二,让他们从自己手底下点十五人,先进皇宫找到陛下和太子,务必保证他们安全。再叫甲一带人去国公府,现在就去!” 凤璟妧急急吩咐完,根本顾不上身边逃窜的人群,对着祁焕快速道: “你还是赶快回去吧,今天晚上这是要变天,不要在外逗留。” 说完她就急急走了,祁焕下意识想要拉住她,却最终没伸出手来。 青竹放心不下,但又不会违背她的命令,最后一跺脚,借着身边的石像飞身越过人群,上了街道两边的屋顶快速寻找祁珩的身影。 凤璟妧越过涌动的人群,艰难地来到一处无人的小巷。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几名黑衣暗卫,他们紧紧跟随着凤璟妧,确保她不会受到伤害。 “你,带我上去。” 凤璟妧看了眼遥不可及的屋顶,突然转身对着其中一名暗卫道。 小乙应声站出来应诺。 也不犹豫,他上前一步单手扣住凤璟妧的腰,足下凝力带着她跃上屋顶。 今晚的长都可真是热闹,人们都仿佛看见了血盆大口的巨兽,没命的奔走。 望月楼上,靖王含笑看着脚下的一切,享受般的听着他们的尖叫。 他微笑,轻蔑地像是在看一群蝼蚁,“这才哪到哪,好戏还在后头呢。” 鸢竹听着他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鸢竹,你刚刚,好像救了一个小孩子?” 靖王端着手中的酒杯回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向鸢竹,那眼神冷的人仿若坠入冰窟。 鸢竹心一抖,立刻跪下认错道:“属下只是见那孩子可爱,绝不是对敌人心慈手软。” 她不过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不愿见到那两个孩子葬命于疯狂的人群脚下。 靖王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黝黑的发顶,道:“原来是这样啊——” 他好像在思考,接着却低低笑出声来:“可是你救了两个呢,一男一女,都是因为他们可爱吗?” 他刚刚说是一个,就是想看看鸢竹会不会承认,但是现在这样,他实在是有些失望。 鸢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开始抖,她想开口,却发觉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靖王弯腰凑到她耳边吐了一口气,鸢竹就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他呵呵一笑,残忍的不带一丝感情地道:“可是他们刚刚,还是被疯狂的人群踩死了。” 轰——鸢竹好像被雷击中,大脑空白一片,完全不能思考。 冷,好冷,血液仿佛被凝固了。 鸢竹的身体抖的像是筛糠,她不敢去看靖王此刻的眼神,甚至不敢想象他会怎样对待自己。 “听说你怀孕了。” 靖王直起身子来,看向鸢竹的眼神不带一丝怜悯。 “自己去领罚吧。” 鸢竹忽然止住了害怕,但是心却沉在了冰湖里捞不上来。 她静默一瞬,后慢慢道:“属下领命。” 还能是什么惩罚呢,无非就是被打到小产,总归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第二十七章 宫变 金碧辉煌的皇城,白天是朱墙碧瓦令人神往,夜晚是不夜之天杀机四伏。 “杀!” 一声声嘶喊响破云霄,白日里还完好无损的皇城大门此刻已经被撞击的就要断掉。 皇帝一身明黄立在城墙上,目眦欲裂地看着几次险些丧命于乱箭下的太子,暴怒道:“开城门!朕要救太子!” 有臣工扑通一声跪下,面色痛苦地哀求: “陛下!现在底下都是反贼,万万不可开城门啊!” 哪知皇帝一脚将他踹开,愤怒地指着他咬牙道:“那是朕的儿子!是你们的储君!他现在生死一线,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皇帝与皇后年少情深,只有太子一个孩子,自然看的比命都重要。 他大步走到跪地的大臣们面前,弯下腰紧紧盯着他们。 “你们是不是觉得朕不配当这个皇帝?是不是觉得朕懦弱无能、胆小如鼠?” 他冷笑一声,一把抽出身边侍卫的长刀,架在守城将领魏豹的脖子上,狠声道:“开城门!” 他的确不是当皇帝的料,但他却能当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是天下人的君父,更是自己孩子们的亲父!若是自己的儿子都不救,他还有什么脸面坐在皇帝的位置上! 魏豹低下头,只得应是。 城门缓缓开了,护卫皇帝的禁军倾巢而出,太子的肩膀受了伤,他身边跟着的是齐国公府五公子凤景琛。 此刻他二人正拼命躲避反贼的乱箭,凤景琛一把断天刀舞的虎虎生风,将太子保护的密不透风,每次都是险险躲过丧命的危机。 “杀太子!江山无储君,皇子尚年幼,大魏的天下就是我们的!” “缘何你我为草芥!我以我血换新旗!” 太子一双眼恨得通红,他紧紧跟在凤景琛身后,听到这话再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 他暴喝一声,抽出凤景琛腰间的短匕首就要冲出去杀敌。 “殿下不可!” 凤景琛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就这么一分神的工夫,有人一刀砍过来,凤景琛只来得及往后退一步,胳膊还是被砍了一刀,霎时间,只见一道血线冲天而上。 “阿琛!” 太子痛苦地哀嚎一声,几乎用了全力地拼过去将那把匕首死死插进那人的心口,一双眼已然是红的滴血。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殿下小心!” 凤景琛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重创,若非是一口气吊着,现在只怕早已昏倒在地。 他看着太子身边涌过来无数穿着百姓服饰的军中高手,心脏剧烈跳动,强撑着一口气将手中长刀一把掷出去,将太子身后的一名叛军直接封喉。 “凤家公子在这里!杀了他!杀了齐国公府!杀了长公主府!为永昌侯报仇!” 无厘头的话让人不得不想到这一切都是被囚禁的候府所为,一时之间,皇权、军权,都在他们的死亡名单上。 凤景琛在听到他们要对齐国公府下手时更加着急,鲜血汩汩往外流,他的脸色苍白的像戏台上的鬼,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还隐隐有些发乌。 眼见着敌人的大刀就要落在凤景琛的头上,他几乎是认命的闭上了眼,却突然感到一股热流喷洒在他脸上。鲜腥味儿传进鼻端,他猛然睁开眼,就见到眼前的那名叛军瞪大了一双眼直直向他跌下来,而他的胸口,正插着他的断天刀。 “本将在此!谁敢放肆!” 凤景琛和太子惊喜地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就见凤二老爷铠甲披身,一把红缨长枪横扫千军。 “二伯——” “凤将军——” “殿下莫怕,臣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他策马而来,铁蹄将拦路的叛军踩在脚下,红白相间的脑浆淌了一地,令人作呕。 凤二老爷利落下马,将已经昏迷的凤景琛抱起放到马背上,给他紧急包扎,高声喊道:“太医何在?!” 周围是刀光剑影,凤二老爷浑然不惧,一手牵着马,一手紧紧护着太子往城门口退。 禁军终于赶到,本来激烈的战斗在禁军到来后被镇压,但是被激起的百姓却好像疯了一般,一个个浑不畏死地向前冲。 一声鸣笛响彻天空,接着是铁蹄声哒哒而来。 凤二老爷听到这声音面色大变,“陛下,是军队!” 皇帝的听力不如久经沙场的凤仲堂,但在听得他这样说时,一颗心也是沉了下去。 “陛下,退守皇城吧!” 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听声音对方人马不在少数,这证明城门已然失守,整个长都的存亡就在这一夜之间。 为今之计只有退守皇宫等待外援。 皇帝略一沉思,下了决定:“所有人,退回皇城!” 像是丧家之犬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回皇宫,宫门大开后再合上,还能听得见人群的嘶喊。 “永昌侯忠公体国,却被陷害致死,世子声声泣血,我等虽是平头百姓,但又怎能眼看忠良被害!”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权,颠了又如何!” 五千人马的军队仿佛胜利者一般,在朱雀街上缓缓前进。那姿态,俨然是凯旋的游街将军。 张永就坐在战马之上,听着皇宫大门被严严关上,不屑地勾起嘲讽的笑。 他身边的副将狂笑着道:“将军你看,这些人是多么蠢。咱们三言两语一拨弄,就都愿意为了那所谓的良心与朝廷对抗。” 张永只是微笑,他缓缓道:“柳明权当初不也是三言两语得了民心嘛,他可以,我们自然也可以。” 想起当初候府世子在门前唱戏那件事他就一肚子火。 若非是凤璟妧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坏他的事,现在的南疆已然是他的天下了。江山两分,他自立为王有什么不好! 不过现在也好,就让这些愚蠢的人,告诉他们,载舟覆舟,有时候不过是看驾舟人的本事罢了。 那络腮胡子的副将哈哈一笑,狂笑着道:“将军啊,你看,他们竟然乖乖进了皇宫。” 他嗤笑一声,转头对着身后人道:“那咱们,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第二十八章 铁血 正月十五的热闹就像是一场笑话,埋藏在大魏升平下的暴乱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凤璟妧急急到了国公府后门,刚推开门就被刺眼的刀光虚晃到,她紧急后退一步,堪堪避开了要削她脑袋的一击。 猛不丁见此,小乙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他一下将凤璟妧拉到身后,飞出一脚狠命踹在门人的心口上,几乎是下了死命的一脚,将那人踹出好几米远,胸骨都断了。 “混账!看不见来的是谁吗?!” 门里想要蜂拥而上的人这才借着月亮的微光看清外面站着的人,见是面容素淡的凤璟妧,吓得齐齐丢下兵器跪在了地上连告饶命。 凤璟妧皱着眉跨进门槛,沉声问道:“谁令你们守在这里的?” 地下一人哀呼一声,又叩了一个头,悲声道: “回大姑娘的话,是六公子和七公子叫我们下人把好府里的各个门的,说若是有人破门硬闯,咱们只管用家伙伺候——” 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凤璟妧却是露了一个真心的笑。 她快步向着里院走,边走边道:“将他扶回屋里去歇着,需要什么尽管去前院找刘管家要,你们只管好好守住这道门,今天晚上再有人进门,只管杀。” 她心里是欣慰的。自己的兄弟们都长大了,这实在是令人高兴的一件事。 凤家的男人,都是铮铮铁骨,进可战沙场,退可镇朝堂。像是今晚突生变故,哪怕是年仅十四岁的凤景琬和凤景璋都可以将国公府撑起来,怎能不叫她欣喜。 “小乙,速速点府兵三百,随我前去正门!” 玉锦居里的凤锦嬛还在被迫泡冷水澡。 经过这半个月的虐待,她已经明白这些人是想要做什么了。无非就是想要她变得跟凤璟妧一样,永远无法生育子嗣。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凤璟妧受苦,就一定要别人也和她一样! 凤锦嬛越来越疯魔了,她愤怒地用力拍打水面,尖叫道:“凭什么!凭什么!啊——” 秋月面无表情地兜头一桶凉水浇下去,直接将她的尖叫堵回嗓子里。 “秋月,你这个贱人!” 秋月只是冷冷的继续自己的动作,什么话也不说。 “你以为你这样对我,就能讨好老夫人吗?我告诉你,那老不死的心里只有凤璟妧!你以为我们对她那宝贝疙瘩下手了,她能放过身为我奴婢的你?” 凤锦嬛痴痴笑了,“告诉你吧,不可能!她把那残废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你还是省省心吧!” 她恨啊!实在是恨!恨不能把那祖孙二人生吃了。 秋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了。 凤锦嬛现在的身子是彻底垮了,本来刘嬷嬷的意思是过了这个年就把她送走,原是打算今晚给她收拾行装的,但不知怎的突然给她传了消息来,说是明天先不走了。 她虽然心里疑惑,但只管听话,一句话都没多问。 她算是明白了,当下人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凤锦嬛还是不能适应冰凉刺骨的湖水,想起之前那口湖是她观花赏月、喂鱼看冰舞的地方,她就更恨了。 凤锦嬛低低笑开,语气听起来竟有些正常人样:“秋月啊,你说,那捞月湖里的水,是不是要干了?” 秋月终于张开了嘴,只听得她平静无波地道:“您且放心,够您用的。” 听她这样说,凤锦嬛恨地咬了咬牙,双腿使劲扑棱,表达她自己的不满。 她正想嘲笑秋月,但忽然听到有动静传过来,不由得敛住心神,又仔细听了听。 “你听到了吗?前院什么声音?” 秋月冷冷回她:“不知道。” 凤锦嬛冷哼一声,不再挣扎,而是使劲去听外边的动静。 这声音竟像是打斗声? 她眯了眯眸子,心里飞速算计着。 她得知道外头是什么情况才行。 凤璟妧长身立在正门之后,国公府的屋顶上全是严以待阵的神机手,他们齐齐单膝跪在屋顶上,一把把弓弩瞄准了府门外的叛军。 “元娖郡主!大魏气运已尽!你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只要你把门打开,我等绝不会伤及国公府任何一人!” 凤璟妧站在台阶之上,身前是十天干和国公府府兵。 她面容肃静冷漠,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你回去告诉张永!劝降这招,对齐国公府没用!凤家世代护卫大魏,宁死不降!” 欧阳木白抹了抹头上的汗,暗呸一声,骂了句“小娼妇”,旋即又笑着高声喊道: “郡主!你不同于内宅女子眼光短浅!你识大体,顾大局,上过战场。那就更应该知道,我们一旦破门,国公府就会被血洗一空!你真的忍心,看着年过花甲的老夫人,看着年仅十岁的弟妹!死在这场兵祸里吗?!” 凤璟妧冷笑一声,故意拖延时间,没立刻开口回他的话,这让欧阳木白以为她在权衡思量,心下高兴,立马转头吩咐道: “一会她一旦打开府门,就直接杀进去,鸡犬不留!” 张永特意吩咐过,齐国公府,长公主府,还有一个永昌侯府,这三个地方,全部屠戮。 一旦大魏的这三座大山倒了,他们就是从龙之功! 凤璟妧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战场上,比的就是谁的心更脏,这点小把戏,她早就看惯了。 她抬头望了望月亮,估摸着时辰,又转头询问道: “可看清楚了?他们大约多少人?” 甲一上前一步道:“大约一千人。” 凤璟妧冷哼一声,“倒是瞧得起咱们。” 一个国公府罢了,里面都是老弱妇孺,竟也值得他们派出近千人来。 她环望一周,眉头不经意皱了皱。 国公府不过五百府兵,大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但国公府面积大,需要严格把守的地方也多,这么一分散,最终留在正门的只有二百人。 十天干纵然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她也不能全部动用。 这样一算,现在的局势,实在是有些棘手。 迟迟等不到凤璟妧开口,欧阳沐白显然有些急了,他再次高声道: “元娖郡主!你考虑的如何?国公府的存亡,全在郡主一念之间啊!” 凤璟妧再次抬首望向夜空,身侧的拳头收紧,一双眼睛里的神采比被河灯湖水还要动人心魄。 她没开口,沉默回应门外的人。 欧阳木白等不到她回话,心里已然明白了。 他冷笑一声,对着门里高声道:“看来郡主是不同意开门免灾了。也罢!念在郡主一心为国的份上,我欧阳也不为难你,待会儿,定然放郡主一条生路。” 他话到后来竟还有些惋惜,也不知是做给谁看。 凤璟妧只是冷笑,他什么心思,自己还不知道嘛! 门里门外的两个首领都缓缓抬起手,用力挥下。 “攻门——!” “放箭!” 第二十九章 强守 “轮番三连射,我不喊停,谁都不准停!放箭!” 凤璟妧毫不慌乱,双目炯炯盯着府门的方向。 她立在那里,就像一尊战圣佛,给人以无限的勇气和底气。 六公子凤景琬和七公子凤景璋这对孪生兄弟一人拎着一把长剑,急急从内院跑过来。 “阿姐,我们保护你!” 凤璟妧闻声回头,就见两个玉面少年穿着一身短打,足下生风地向她跑来。 看着他们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睛,她不禁在心底感叹。 她低声感慨道:“我凤家,传承不灭。” 凤璟妧说完这句话,便又抬头看月亮,见它并没什么移动,不由暗叹一声。 如今若非有天降援军,只怕不妙。 打仗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最忌讳孤军深入。在曾经战场之上,她孤军深入不止一次两次,每次都是奇兵制胜,常常以少胜多—— 但如今在宅院之中,地利、人和她是一样都没占着。 想要以少胜多—— 她看向不断被撞击的朱漆木门,心里缓缓形成了打算。 “甲一,你保护好小六小七,小乙,你过来。” 她附在小乙耳边吩咐了些什么,只见小乙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定格成惊喜。 他看上去竟有些欢快地抱拳应是,大步流星走向正门后,指挥着守门的兵士。 一百五十名府兵被划分为三道屏障,他们各自肃穆而立,脸上毫无惧意。 凤璟妧眯起眸子计算着他们的规律,就在外边的人要再一次撞门时,她突然下令道: “开!” 厚重的府门猛然打开,外头的人没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收势不住,齐齐涌进门里来。 “关!” 一声令下,府兵们拼命地迅速将大门关上,力道之大直将想要往里冲的人卡死在门槛上,肉身分离,鲜血混着肠子流了一地。 被涌进来的叛军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身来,就被第二道严阵以待的府兵割了喉。 血液喷洒而出,将国公府那青玉地砖生生浸透,看起来瑰丽异常。 负责杀人的二道人马齐齐后退,第三道屏障上前将死透的叛军拉走。 这三道人墙,一道守门,一道杀人,一道清理战场。分工明确,极大节省了时间,一套流程下来,不过是凤璟妧说话的功夫。 见场面惨烈异常,凤璟妧第一时间去看身边的两个小家伙,果然见他们白了一张脸。 她伸手拍了拍离她最近的小六,虽然心疼,但有些话她不得不说: “你们要记得,对待敌人,决不能心慈手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身为将领,必须要有足够冷硬的心肠,以及足够冷静的头脑。” 她眸光灼灼,里面仿佛装下了世间最明烈的物华。 “战争,最忌讳没用的仁慈!你们要记得,自己的身后是千千万万为你们冲锋陷阵的将士,是千千万万由你们保护的百姓!是一个国家的兴衰!” “你们的身上,扛着天!” 这一瞬,她终于原谅了自己的父亲。 当年的齐国公,何尝不是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教会她这些呢。 只是他没有与她说明,她便一直不能真正放下。 可是现在她看向自己的两个弟弟,她明白了,也释然了。 刚刚她教导他们的,不正是那些吗?! 两个小家伙猛点头,眼睛里全是对自己大姐崇拜的光,竟比那星辰还要明亮。 凤璟妧勾勾唇角,待转身时又是冷若冰霜的模样。 他们还在撞门,神机手不停射击门外的叛军,整座国公府全被火把映的红彤彤的。 在叛军被连续三次以同样的方式折损人手时,换了策略。 “大姑娘,水缸都已经准备好了,国公府的每一道墙下都有冰水。” 刘管事猫着腰对凤璟妧恭敬道。 便是一个管事,在这种时候能都能有条不紊心神不乱,足以见齐国公府治家严明之象。 凤璟妧的脸上终于见了笑模样,早在刚刚她布置兵力分布时就已经吩咐刘管事安排这些了。 毕竟这是在别人以为的“翁中”,总得做好完全准备才行。 欧阳木白见自己的兵就这样折损了将近二百人,气得跺脚,他高声喊道: “凤璟妧,你这个小娼妇!你等老子杀光国公府再来杀你!还要将你剥光了衣裳悬于皇城城楼之上!让天下人都看看!那个牝鸡司晨的元娖郡主,究竟长什么模样!到底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怎么就天生一副贱骨头!” 他说着犹不解气,气得将胸口的铠甲片都撕下来一块,暴怒地喊道: “凤璟妧,我不光要让你死了被天下人看个分明!你等老子破门,先上了你!再把你的手脚打断,丢给军中的那些糙汉子!等他们玩腻了,你就去最下等的妓馆!一条破板凳,一天天去接客吧!” 他愤怒地咆哮,话语引起身边士兵的一阵阵喝彩。 国公府的人听他这样嘲讽践踏自己的主子,一个个都将手里的家伙握得死紧,恨不能打开府门,就这样冲出去将欧阳木白生吞活剥了。 “阿姐,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凤景琬的眼里满是恨意,再看凤景璋,他的眼里也是嗜血的杀意。 凤璟妧看着他们,就好像看见了自己从前的样子。 对待欧阳木白的话,她只是不屑地扯扯唇角,冷声道: “你们得沉得住气。他已经开始愤怒了,而愤怒,会让人作出并不明智的决定。” 这个欧阳木白,实在是不适合当将领,也不知道兵部和吏部是怎么选的人。 凤璟妧的心里毫无波澜,这不过是阵前的正常挑衅罢了,为的就是引起对方的仇恨与愤怒,好叫自己得利。 不过这一招最要紧的是叫阵的人得保持清醒,必须做到心如止水才能达到一定目的,不然就像欧阳木白这样,自己先乱了心神,白白暴露了自己的短板。 凤璟妧心中已然有了计谋,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安慰地拍拍自家弟弟的脑袋,用好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的语气道: “一会阿姐,一定拔了他的舌头,喂猫。” 欧阳木白等不到凤璟妧他们的回应,当下更加生气,他咬牙回头,一掌狠狠打在一名小将头上,狠声问道: “让你们准备火攻,准备的怎么样了!” 那小将被他这一掌打得不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没立时得到回答的欧阳木白一脚踹在膝盖骨上,惨叫声淹没在杀声里。 欧阳木白刚转头去看另一个士兵,还没有动作,就立马的到了那人惶恐的回应: “回将军,都准备好了,只待您一声令下,齐国公府就会化为一片火场。” 欧阳木白这才顺了点气,再看了一眼已经满目疮痍的齐国公府正门,不再犹豫,下令道:“火攻!” 第三十章 黄雀 齐国公府后门和偏门,甚至是专门供厨子等人进出的小门都有叛军在外。 只不过叛军人数少,对上身经百战的齐国公府府兵和身手奇高的暗卫,这些人很快就被剿灭,并未形成什么气候。 欧阳木白本来也就没指望着他们能攻进去,只是将他们当作接应,等着配合行动就行了,结果却被人的全部剿灭,实在是让人恨得牙痒。 他在听得这个消息时,更是一刀将报信之人给砍了,怒气冲上天灵盖。 “烧!给我狠狠地烧!烧死他们!” 一片火光中,欧阳木白面容狰狞,一双眼瞪的竟比今晚的月亮还要大。 他们在外边投火投的起劲,但里面的人丝毫不乱。 凤璟妧早就准备好了灭火的冰水,等的就是他们回过神来用火烧。 皇宫之中,皇帝和太子被众臣护卫着向乾正殿奔去。 岂料,他们不过刚刚将宫门关闭,就听见箭矢擦风呼啸而来。 “瞄准皇帝与太子,杀!” 所有人抬头去看,却来不及躲避飞来的长箭,不察之中,人马已然损失了一半。 “陛下!我们中计了!” “这是宫变!是早已谋划好的宫变!” “护卫陛下与太子!” 看利箭发出来的方向不是别处,正是宫内! 今晚的一切都已明了了,所有的动乱,只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里应外合的宫变! 如此乱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原本护卫皇帝的禁卫军与羽林军开始发生暴动。 “你们在做什么!” 太子急急喊叫一声,只见一道鲜血直冲他的面颊而来,他还在为眼前的场面发呆,一瞬间,满头满脸都是鲜腥的热血。 殿顶还在不停射箭,身边的“自己人”却开始反杀自己人。 一些近卫军都未能瞧清身边人的脸,就已被自己昔日的好兄弟一剑封喉。 一时间,他们竟真的成了案板上供人屠戮的肉,而无法分辨自己身边究竟是敌是友。 今日随皇帝登临布泽的大多是文官,此等场面下,早已是面色发白、两股战战,却还是颤巍巍上前,用身体保护皇帝和太子。 “陛下小心!” 凤二老爷大喝一声,抽出身旁金吾卫的钢刀连着了斩杀好几个想要弑君的叛贼。 一把钢刀迎面而来,他奋力一砍,直将那把刀砍断,气势如虎,足以震慑敌人。 太子像只小豹子,捡起地上血迹斑驳的剑,双目炯炯,“阿爹!儿来护您!” 他说着便将一名反贼的首级用力砍下,喷薄而出的滚烫鲜血让他兴奋。 “好儿子!” 皇帝见他如此,心里欣慰。 随即他一把将太子拉到怀里,一双眼沉静异常,“可是阿爹,也想保护你。” 他也是上过马,挽过弓,耍过大刀的。他还没老!还能保护自己的孩子! 分不清身边人的真面目,他们只能奋力拼杀。 箭矢如潮水,一批又一批人倒下,他们无所谓自己的生命,都只是在完成自己的使命。 酣战的人不知时间几何,只觉得战了好久,直至一道猛烈的爆炸声直直插进人的耳朵,将人的七魂六魄都震碎了。 交战的人短暂的停止了厮杀,他们的身体都被巨大的震波袭击,向着后方飞去。 屹立了五百年的皇宫正门,被炸得一塌糊涂。 皇帝等人因为离得近,被炸伤无数。危急关头,皇帝用自己的身体护在太子身上,堪堪让太子躲过爆炸,自己却昏迷不醒。 “父皇!” 一声凄厉的哭喊惊醒了半晕半醒的人,他们强撑着身体踉跄着向这边奔来。 “父皇,你醒醒!” 此时的皇帝早已不省人事,他的后背被炸的稀烂,脸上满是污血。 烟尘四起中,张永踏着废墟缓缓而来,气势磅礴,脸上神色是说不出的桀骜。 他身后的五千将士比海浪还要汹涌,奔流地穿过白玉砌成的宫道,嘶喊着涌贯而来。 仅剩无几的近卫军很快被屠杀殆尽。 “我杀了你们!” 太子不再着眼于皇帝,而是疯了般冲向反军。他身侧的凤守平甚至都没来得及拦住他。 眼见他被人砍伤至跪地不起,眼见那一刀落下就要砍掉他的头颅,凤守平几乎失去了呼吸。 这瞬间,他甚至觉得大魏王朝五百年春秋,真的到了尽头。 突然,一道疾厉的威喝声破空而来。 “护卫陛下!保护太子!叛贼当死!” 谁都没有看清太子是如何躲过一劫的,只见一支五十人左右的黑衣人势如破竹,如流星般划过泱泱乱军,带来死伤无数,生生在千人军中撕开一道口子,直奔他们而来,却又急急停下,在他们面前形成一道墙,转身以一己之力与千军对峙。 太子被人拎到凤守平身边,浑身是伤的他仍旧用那双恨意滔天的眼死死盯着那道身影。 张永—— 张永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什么,就见自己的数千大军竟然被不过五十人震慑而不敢向前。 他心中一凛,停下马眯起眼来打量他们。 一个个皆是虎背蜂腰螳螂腿,气势惊人,叫人望而胆战。 竟是暗卫。还是最精锐的、能够以一敌百的暗卫。 忽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凤大姑娘,他心中竟有些钦佩起来。 “逆贼张永,谋权篡位!天理不容,人人可诛!” “不知阁下是十天干的哪一位?” 张永不敢妄动,他今日只带了五千人马,本以为能轻松将人伏诛,万没想到会陡生变故。 他微眯着眼看向慢慢向那些人靠近的神射手,竟兴奋的要命。 趁他们没防备,杀了他们! 他想的好,哪知丙一一个眼神过去,他身边两名暗卫便利落转身,不过三两下就将那些因为箭羽尽而要偷袭的人杀绝。 以两人之能,杀五十精兵,这不得不令人觉得可怖。 立在高高城楼上用望远镜看向这一切的祁焕不由勾勾唇角: “这样看来,她当时是留了情的?” 杨广冷哼一声,打破他的幻想,“您又怎知,人家不是瞧不上咱?” 祁焕:…… 这个侍卫不能要了。 “我且问你,以你的本事,对上他们中的一个,胜算如何?” 就见杨广垂下眸子,细细思索后,抬起眼极是认真地道: “四舍五入,毫无胜算。” 祁焕:…… 他是怎么做到把这话这么淡定说出口的? 他叹口气摇摇头,只觉得真心累。 祁焕挥开像堵墙似的杨广,再举起望远镜来看,慢慢道: “现在,该到咱们出场了。” 第三十一章 将歇 残破的宫门,拼力厮杀的人,低哑的嘶吼声,浓重的血腥味,为永康二年的上元节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暗卫因为要保护皇上等人,放不开手脚,只能是来者杀之,远者放之。 虽是受限,但他们却没有一人倒下。 “去!去将围抄公主府与候府的兵撤回来!” 张永急声吩咐身边的副将。 他实在想不到,凤璟妧真正培养的暗卫竟是如此骇人。 想来那些她带在身边暗处的,都只是用来麻痹敌人的障眼法。 其心可诛啊! 张永闭眼长叹一声,悔于自己的大意。 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只有拼死搏一条出路来。 为今之计,他必须得将派去围杀长公主府与候府的兵撤回来支援这里。 至于齐国公府,他决不能就这样放过。 “驾!” 一声怒喝,张永驰马执枪,直奔凤守平而来。 凤守平无坐骑,不慎被他扫倒,脸上便多了条血痕。 “张永!老子在此!你何敢放肆!” 他几步夺去抢过一匹战马,再不废话策马上前,与张永交战十几回合。 “凤二!你齐国公府都被屠光了!你就不回去看看吗?” “你他娘的放屁!” 张永猖狂大笑,嘲讽似的看向他: “你那大侄女倒是真的有本事,只可惜啊!龙困浅水遭虾戏!她现在,想来已经被那些兵扒干净了……” 破云一枪出,张永话还没说完就被刺下马来。 “畜生!看老子宰了你!” 战马铁蹄高高抬起,他想要将张永踩在脚下。 张永也不是吃素的,一枪刺破尘光,直接将那匹身着甲胄的战马刺穿。 烈马哀鸣一声,发了疯的将凤守平甩下马背。 张永见机又是一枪,凤守平刚摔下马来神魂未定,就被张永一击刺中前胸。 他不可置信的去瞧,若非是他穿了金丝软甲,只怕自己已成了串上人肉。 张永用力将长枪抽出来,咬牙道:“我道凤家皆骁将,没曾想也是怕死的。” 他哈哈一笑,眸光一转看向瘫坐在地上恨恨看向他的太子,再看向太子身边的凤景琛,大笑道: “你且瞧瞧你那侄子!尚可不惜性命。” 他轻蔑瞥一眼太子,故意引起他们之间的嫌隙,道: “本来是给咱们那太子殿下准备的好东西,但谁知他那么拉后腿,竟生生把凤五公子给害了!” 他话里竟有些叹息,却是诛心之举。 听他提起凤景琛,凤守平不由得也看过去,就见凤景琛了无声息躺在那里,嘴唇紫的像是要滴出颜色来,伤口也开始发黑,而本来照顾他的太医早就被炸死了。 “把解药交出来!” 凤守平的一双眼通红如血,眼中竟有泪意涌现。 凤景琛是三房的独苗苗,是凤三老爷的遗腹子。他若是出了事,叫自己如何跟老夫人交代!如何跟三夫人交代!更无法面对他死去的弟弟。 张永听他呵斥,轻嘲一笑,看他的眼神满是不屑,“你凭什么?!” 话罢他跨步上前,两枪相交,势均力敌难分强弱。 他还在等,在等援军。只是他永远不会等到了。 祁珩与凤景瑛已然带着京畿大营的人马跨过护城河入了长都,正巧碰见回援的一千多人,将他们就地斩杀。 有星光透过乌云小心散落人间,铁器混着血腥味弥漫在整座皇城。 先于援军到的是杨广,他一匹黑色宝驹行如疾风,手上一把昆山剑杀气森然。 他一路疾驰进宫,至太子身前的暗卫前停下,一路杀人无数。 “草民富商陆元近卫,奉我主之命前来护驾!” 他忠诚跪地抱拳参见太子,铁血硬汉的气质撞击到太子心里。 “忠臣啊!” 他颤抖着说了一句,想要搀扶起杨广,但奈何自己身受重伤,只能赐他起身。 杨广深知自己此行的目的,起身后就加入了战局,但好战的他余光一直在看那些瞧不清长相的暗卫。 待齐王引兵入城,他们自知大势已去,在祁珩劝降下纷纷弃了兵械。 张永很快被擒,让这场蓄谋已久的宫变更像是一场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蓬头垢面的张永死死盯着一身银甲的祁珩,再看向将他挑败的凤守平,仍旧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大魏边陲民生凋敝野有饿莩!百姓食不裹腹衣不蔽体!我就是要颠了这皇权!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有些癫狂,显然不能接受自己的结果。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说着便奋力将身子偏向身前正对着他的钢刀上,祁珩一把将那小士兵推开,避免了他引颈自戮。 “你想死,哪那么容易!” 祁珩挥挥手,接着就有人将他押走,空旷下来的宫道上还回荡着他疯狂的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宁有种乎!” …… 欧阳木白不过被凤璟妧几句话就激的乱了心神,他生平最恨人说他能不配位,最恨说他如今的功勋都是踩在自己家族的肩上得来,最恨人说他不会用兵不配当将领! 可偏偏,凤璟妧都说了。 他本是占了上风的,但是凤璟妧说的没错,他不适合做将领,更不能领兵。 他情绪太容易受到影响,这绝对是致命缺点。 在几次“分而治之”以及不断的用箭杀之后,凤璟妧下令大开府门,正面将欧阳木白挑杀,真就让甲一拔了他的舌头,丢给了满身是血的大白。 谁知大白连看都不看,又是扑上去将一名反贼咬断了喉咙。 凤璟妧勾勾唇角,笑着回头对凤景琬和凤景璋道: “你们可记好了,记得等你们四哥回来,告诉他,大白一点都不懒,是个实打实的英勇兽王。” 两个小家伙点头如捣蒜,看着浴血厮杀的大白满眼崇拜。 一口能将人的脑袋咬断的大白虎,谁不想要呢! 凤璟妧见局势已定,快步进了内院。 一晚激烈的打杀,她都没来得及见一面老夫人,此刻永安堂外围着一圈府兵,有百人之众,另有暗卫隐藏在暗处奉令保护家中主子。 想来前门不过二百余人与千人对峙,一个永安堂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凤璟妧对于凤家的心可见一斑。 第三十二章 护短 “祖母——” 凤璟妧进门,下意识撩摆就要单膝跪地叩拜,但伸手发现自己穿的仍是罗裙,一时间竟有些尴尬。 众人看向她不住惊呼。 凤璟妧低头一看,见自己的鞋尖和裙摆上都是乌黑的血,缩脚摆裙就要藏,哪知老夫人重重一拍梨木椅手,沉声道: “藏什么?!” 她冷冷环视一圈,见满座女眷都是手帕掩唇低头不敢去看凤璟妧,哼笑一声,道: “这有什么好藏的!你为了这个家在前头拼死,怎么,回家了倒还要受排挤?” 二夫人赶忙一甩帕子强笑着道:“哪里哪里!是大姐儿太威严,媳妇,媳妇竟不敢直视……” 她说着语音便慢慢低下去,显然心虚,但老夫人的脸色还是好了许多。 她淡淡嗯一声,又道:“你们只知道自己的爷们在前头打仗,只听说打仗得断手断脚、血肉横飞、命悬一线,现在终于看见了,就更该体谅自己男人的难处。” 几位夫人都点头应是,三夫人更是红了眼角。 老夫人又道:“一会你们都去前头看看,看看是怎样激烈的战斗。看看!你们现在能活着,多么不容易!” 这话一出,吓得在场丫头婆子齐齐后退,一个个以手抚膺,脸色更白了几分。 “母亲真是会说笑!” “老婆子这么多年,跟你们说过玩笑?!” 老夫人将茶杯重重一搁,很是不满。 凤璟妧见状来到她身前站定,因着自己身上有血腥未敢上前,怕熏着老人家。 “祖母就不要吓几位长辈了!阿宝早就吩咐人将前头清理干净了,就是现在去也看不见什么。” 她乖巧一笑,蹲下身看红着眼圈的老夫人,自己也险些掉下泪来: “孙女还得进宫去看看,祖母派人去长公主和永昌侯府看看情况吧。今晚那些叛军,打着为永昌侯鸣不平的旗帜行反乱之举,这事儿还得劳累祖母——” 老夫人撇过头去不忍看她划伤的眼角,忍住眼泪,哽咽点头道:“你放心吧!祖母、祖母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凤璟妧不知怎的,也是泪意上涌,她仰仰头,把眼泪逼回去,站起身就往外走,却被三夫人一把拉住。 “郡主,能不能把小五带回来?” 她问的小心,看着她的眼睛,凤璟妧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她只知道点头,盲目的答应下。 凤景琛作为太子伴读,今日这样的变动,他的生死实在令人悬心。 上天何苦这样为难一个女人呢?年少丧夫已是痛不欲生,若是再丧子,她该怎么撑过去。 凤锦婵上前搀扶住自己的母亲,含泪笑着看向凤璟妧,“大姐姐别见怪,要是哥哥……要是哥哥……” 她说不下去了,背过身偷偷抹眼泪。 今晚乱成这样,谁又能保证呢! 二夫人也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凤璟妧身旁,却没有像三夫人那般拉住她,而是隔了一段距离,担忧地道: “还有守平——你二叔他,他向来是个直性子。” 她一顿,继续道:“若无事,就让他回来拜过母亲——” 话罢,她一甩袖转身坐回座位上,以手扶额,心中忐忑难安。 凤璟妧带着家中的企盼快马进宫,刚停在天枢门前就被眼前景象震住了。 昔日恢宏磅礴的天枢门,此刻已是残败不堪,宫墙更是七零八落连不成行。 “阿珩!” 凤璟妧下马急急唤了一声,跑上前去,丝毫未看见站在祁珩身侧的祁焕。 祁珩身着甲胄,正与祁焕在说话,听见凤璟妧唤,他惊喜地回过头去,快走几步迎上她,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 触手冰凉,再看她被风吹的通红的脸,祁珩忍不住有些心疼。 “阿珩,我二叔和五弟呢?” 祁珩面色一僵,有些不敢看她被火光映照的眼睛,垂下眸子道: “凤侍郎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小五……” 他鲜少这样踟蹰,凤璟妧见他如此心就凉了一截。 她有些不敢问,却还是要说出来,“小五——怎么了?” 祁珩深吸一口气,不再啰嗦,牵着她往乾正殿去,边走边给她说凤景琛的情况。 “妧妧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请李神医了,小五会没事的。” 祁焕比祁珩还要早一步看见凤璟妧来到,他就看着那个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女子全然略过他,与另一个男子携手走去。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沾了血的手,眼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受伤。 她竟是连看都看不见自己了。满心满眼,都是家人和爱人。 杨广自然察觉到主子的情绪,又是冷哼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要他说,就直接找个机会把那什么郡主给做了,也省的天天看见就扰心。 不过他又想起来今天见到的那批暗卫,竟是浑身打了个抖。 要是上次也是这些人来截杀他们,只怕这时候他们坟头都被雪埋了。 一片哀嚎声里,太子像只牵线木偶般被太医们左拽右扯,呆坐在凤景琛身边,感受着他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心一落再落。 凤璟妧进来就看见这一副场面,她几步上去弯腰查看凤景琛,见他一副中毒深重的模样,一颗心紧紧吊起来,愤怒几乎冲破她的理智。 “小五?” 福居毫无反应,凤璟妧转身去找凤守平,见他脸上贴了一块棉布并无大碍,放心不少。 她尽量压着自己的怒气,缓和语气对着凤守平道:“二叔,二婶担心您,祖母也盼着您回去呢。” 凤守平点点头,看一眼凤景琛,心下发沉:“小五这样,我还不能回去。再者现在刚刚平定动乱,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二叔得在这里看着。” 祁珩便立马道:“小王这就派人回去向国公府报平安。” 凤璟妧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这才能按耐住自己濒临爆发的脾气。 “阿珩,张永现在人在何处?” “在诏狱。” 这时一道凉凉的声音插进来:“皮鞭抽烂了三根,就是不开口。” 循声看去,正是风华绝代的祁焕款步而来。 他身边仍旧是抱剑的杨广。 凤璟妧一惊,下意识转头去看祁珩,却见他笑着招呼道:“陆兄。” 祁焕还礼,叫了句王爷。 凤璟妧:…… 也不管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了,凤璟妧转头对祁珩问道: “张永的家眷可在?” “只有他儿子把守城门,被咱们擒了。” 凤璟妧眸光转冷,哼笑一声,一字字缓慢道:“这就好办了。” 祁珩有些摸不透,凤璟妧看向他略有些雾水的眼睛,眸色变软。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撬不开的蚌,同样不会存在永不开口的嘴。” 她转身附耳与甲一说了些什么,就见甲一面无表情的退了出去。 不开口没关系,换个法子,总能开口。 第三十四章 加官进爵 李神医刚刚赶到乾正殿,却先被拉去看皇帝,这让祁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本来这是常理,但事急从权,现在凤小五命悬一线,太医们个个束手无策,却还要抢占他的生机,实在是让人恼火! 祁珩不过是潜意识里不想要凤璟妧伤心难过罢了,见到他们这样做派,担心凤璟妧知道了难受。 看出他的心思,祁焕牵起唇角,道:“王爷不去看看郡主吗?” 祁珩看向他,笑着摇摇头,“不必,她有自己的想法,我只管在后头让她安心。” 心里有些酸,祁焕不再说话,看着李神医只瞧了一眼皇帝的伤情就赶过来给凤景琛诊脉,不觉有些好笑。 祁珩走上前去,难得见到笑面虎皱眉忧虑深重的样子。 “神医,你看小五如何?” 李神医也是愁眉不展,几次捋胡子,换了只手再诊。 见他这样,祁珩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心就沉了一半。 “不容乐观吗?” 李神医白他一眼,就像看一个傻子。 这小子是瞎还是怎么滴,床上这个都这样了,还问! 脾气古怪的李神医诊完脉,沉吟一刻,才道:“不太好。” 他看向祁珩,问:“现在这情形,撑不到配出解药来了,顶多还有半个时辰。” 祁珩一惊,一旁巴巴看着这里的凤守平上前一步焦急问道:“神医,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李神医哼一声看他一眼,就不再看了,也不回他的话。 祁珩尴尬一笑,缓和气氛,正在这时,甲一急匆匆跑进来。 “王爷,有救了!五公子有救了!” 他跑到近前才看见须发皆白的李神医负手站着,忙立正做了个恭。 “有解药了?” 祁珩上前扫他一眼,却没见到他拿着什么东西。 甲一立马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恭敬递给祁珩,祁珩看了一眼就转手递给了李神医。 李神医又是哼一声,觉得祁珩这小子有时候还是懂事的。 他接过来打开闻了闻,惊疑不定的再去看凤景琛,又将那瓷瓶放在鼻端嗅了嗅,这才走过去给凤景琛喂下。 凤守平看出刚刚李神医的不对劲,在他想要喂药时喊住他,“神医!可是这药有何不妥?” 李神医又白他一眼,自顾自给凤景琛喂下去。 想了想,这才决定开口:“这毒是由南葛的瘴气毒虫制成的,里面起码有七种剧毒之物,加上是在瘴气林里养大的东西,毒性甚强。这解药也是用那些毒虫的心脏研磨炮制成的,算是以毒攻毒。” 凤守平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祁珩也是不自觉皱眉。 南葛,这是锤死了张永与南葛有牵扯。 还是祁珩反应最快,转身问甲一:“郡主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甲一回道:“郡主在审张家父子。” 说是审,其实就是恐吓加威胁。 凤璟妧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顾忌了,就端坐在那里慢慢喝茶,时不时问两句,听着张平竹筒倒豆子地说,说完了,她再问。 这样的审讯让一众暗卫看的惊,一旁拿笔奋力记口供的撰官却是写的正酣。 凤璟妧总得还永昌侯一个清白。 “你们好像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很深的见解啊。” 她悠悠吹一口茶气,漫不经心地问道。 张平低着脑袋,功败垂成的他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有些事说出来甚至还能恶心他们一把,又有何不能呢。 “呵呵呵呵……” 他低低笑,有些像鬼魅。 “我们才是真正的皇室正统血脉!” 凤璟妧挑眉,撂下茶杯抬起眼来看他。 “怎么说?” 张平咽口涌上来的血腥,张开真正的血盆大口,哈哈大笑两声才恨恨看向凤璟妧,“我父亲,是先帝遗孤!” “胡说八道!” “哼,知道你不相信。” 他好像很不屑,但也不去刻意解释以让凤璟妧相信,只是兀自说下去: “先帝当时游戏民间,迷上了青楼女子,后来他回了宫,却把龙种留下了。” 张平很是嘲讽的笑,“是不是不可置信?堂堂皇帝,竟然留恋青楼女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更可笑的是!那青楼女子竟还将那孽种生下来了,你说,可不可笑!” 当然可笑,传出去岂止是有损天威,简直会让整个皇家被天下人耻笑。甚者还会离民心,这该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 凤璟妧重重将茶杯搁下,冷声道:“是或不是,不由你们说了算。” 她心里其实是信了的,毕竟先帝是个多么荒唐可笑的人,她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 张平望一眼自己的腿,上面已经爬上了老鼠。 他嗤笑一声,突然厉声道: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们正统的先帝血脉,却要忍受这么多年的侮辱!直至我出生,我父亲还被人戳脊梁骨啊!” 他笑得疯疯癫癫,被拉去一旁狱中的张永几次扑到壁上,大张着的嘴里黑洞洞、血淋淋的,早就没了舌头和前排的牙齿。 可怜一代骁勇武将,最终竟落得这么个下场。 “你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张平死死看着凤璟妧,语气坚定异常:“可不是吧。” 听着他癫狂的笑,凤璟妧眉目淡淡,毫无波动。 “因为觉得不公,所以你们联合大周,勾结南葛,坑害了永昌侯想要在南疆自立为王?因为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承天景命,所以你们就罔顾十数万将士的生命,分裂山河?因为南疆势弱!南葛不守约定大举进犯,你们才不得不奉诏回都,以为大周会保你们就肆无忌惮,是不是!” 凤璟妧越说越怒,觉得这些人简直不可理喻。为一己私欲,竟然将百姓当作牺牲品,竟然将十数万将士的命当作投名状,真是太可笑了! “至于你说的什么皇室血脉——哼,它保不了你们!” “我说你是先帝遗孤,你不是也得是。但我只说你不是,那便是先帝在世为你做证,你也不能是。” 她话咬的重,听上去狂妄极了。 凤璟妧转头看向一旁正在奋笔疾书的笔官,语气里同样含着浓浓的警告。 “有些东西可以呈上去,有些东西则不可以公之于众。你能分清都是哪些吗?” 正写到飞起的撰官猛地一顿,心里就是一抖,随后默默把新写的那页纸团了起来。 “属下明白。”他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 凤璟妧点头,旋即又看向张平。 “你大约什么情况,我也了解了,留着你们除了恶心人,也没什么用。” 她转身走到狱门口,又偏过身子来,“这么想顺承天命、万人之上,那便给你们‘加官进爵’吧。” “加官进爵”是先帝独创的一种死刑。 将人置于巨大的木棺之中,只将脑袋露出来,其他地方全部封闭,就像一口没封好的棺材一样。 木棺里面放满毒蝎和毒蛇,让它们啃噬受刑人的身体,最终受刑之人会疼痛致死或毒发身亡,过程极是痛苦,受刑人受到的心理冲击与凌迟不相上下。 “加官”,加的是“棺”;“进爵”,进的是毒虫的嘴嚼。 “加官进爵”的名字由此而来,也就只有那样的帝王,才能想的出来这样的刑罚。 没道理她的弟弟受万虫噬心之苦,这些人却能得个好死。 张平愤而出声,“凤璟妧!你凭什么杀了我们父子!你别忘了,按照大魏刑律,谋反是要上交刑部等三司会审的!” 凤璟妧勾勾唇角,语气无波无澜,“你也别忘了,刚刚我就说过,独断专权,是我的本事。” 第三十五章 监国之难 乾正殿仍然是满满当当,李神医被一群人围在中间。 看他稳稳的坐着,一点不被外界干扰,一众太医都心焦极了。 “神医!您快说说,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是啊是啊!您不说,咱们也不敢用药啊!” 皇帝伤成这个样子,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这要是他们谁用了药。结果皇帝殡天了,他们可就要人头不保。 可是李神医就不一样了,这是真的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要是能救得了最好,就算是无力回天,那也是天意所为,跟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李神医那里不知道这些孙子的想法,冷哼一声,正想开口就被一道沉稳的女声打断: “神医!” 李神医挑眉,众人闻声都自觉闪出一条路来。 凤璟妧身上还是昨夜沾了血的罗裙,现在天光洒在身上,可见到上面还有几处抽丝和破痕。 “不知神医可否借一步说话?元娖有要紧事必须现在说。” 她扫量一眼想要反驳她的太医们,见他们一个个都乖觉得闭了嘴,才收了锋利的眼神看向已经站起身来的李神医。 众人:这个元娖郡主实在跋扈!可她的眼神真的吓人啊……呜呜呜呜呜。 李神医活了一百多岁,早就活成了人精,现在已经明白了过来,这丫头是不想先让他将皇帝的情况说出来呢。 他阔步走到凤璟妧身前,手一指,道:“走吧,那边没人,郡主还请移步。” 接着又想起来还没吩咐这些人,遂道:“你们,先照着这个单子熬药给皇帝喝了。” 说完便领着凤璟妧来到偏殿无人的角落。 凤璟妧一夜未睡蹙眉沉吟片刻,道: “李爷爷能否先隐瞒一下陛下的伤情?” 李神医挑眉看她,“丫头是想要爷爷说陛下无碍呢,还是——” “自然是后者。”凤璟妧接话道。 随即又道:“不过不要说死,只说陛下需要修养,短时间内不会醒来就可以了。让他们力推太子监国。” 李神医也不问缘由,只点头应下,“你怎知陛下一定会醒过来呢?” 凤璟妧见他眼里尽是笑意,也忍不住弯起唇角。 “李爷爷能令半死的人活气,能让白骨生出红肉。如今陛下不过是皮外伤,严重点就是内腑受损,想必以您的本事,这还不算什么。” 李神医只是笑,“你这丫头,是变着法的哄我开心!” 凤璟妧微笑,“哪里,璟妧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老爷子就喜欢妧丫头说实话!” 他在此笑过便收了脸,回到皇帝龙榻边,又似模似样地坐了一会,好像在沉思到底该怎么描述皇帝的伤情一样。 “神医,到底是什么情况,您快说吧!” “是啊!可急死我们了!” 又是叽叽喳喳一时间,李神医睁开炯炯有神的眼,环视一圈围着他的众太医和大臣,慢悠悠开口:“皇帝这情况,怕是难啊!” 在场之人只觉五雷轰顶,热血直冲脑袋顶,一个个噤若寒蝉,谁都不想先开口,反倒是凤守平见他们一个个做鹌鹑状冷哼一声,道:“神医,陛下如何,您就直说吧!” 李神医掀起眼皮瞅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怕是一两个月,还醒不过来。” 反正他看皇帝这是伤到了脑袋,再加上内腑受损,的确不好办,他这么说,也不引人怀疑。 又是轰隆隆一道天雷劈下来,将他们都快给劈傻了。 “这,这这这,这可怎么是好!” “国不可一日无君呐!这该如何是好!” “外有别国进犯,内有朝纲待兴,天子又不醒人事!我大魏这天,是要塌啊!” 听他们越说越离谱,凤璟妧不禁冷声呵斥: “够了!也不知我大魏在你们嘴里怎么就要塌了!尔等再惑乱人心,统统拉出去砍了!” 她这一声吓得众人一个哆嗦,但仍旧有人顶着上前,“郡主不会不知道如今我大魏的艰难吧?我等不过是在说实话罢了,郡主何至于此!” 凤璟妧冷哼一声就要与他理论,祁珩走过来悄悄拉住她的手,不要她正面与那些人对上。 他眸光清亮地对着那些臣工们道: “陛下只是昏迷不醒,又非龙御归天。诸位将我大魏说得如此不堪一击,不是在动摇人心是什么?” 他看一眼榻上的皇帝,又道:“陛下只是需要静养,朝廷自然有太子持政。如今太子已然过了小成人,行监国之权也是情理之中。” 众人不禁都转头去看还呆坐在凤景琛身边的太子,不知怎么,便是连凤璟妧和祁珩都有些没底。 这小子呆成这样,到底能不能行啊! 太子被全场目光注视,如芒在背,终于偏过头来看向这边。 祁珩上前撩袍跪地,恭迎太子行监国之权。 随他这一动作,在场之人除了祁焕和杨广,所有人都跪地请求太子监国。 “孤,孤……” 他有些结巴。在经过一夜的动荡,他开始否定自己,认为自己并不是一名优秀明智的储君,现在他们这样,太子只觉得是在赶鸭子上架。 “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您顺承天命,理当监国。” “是啊殿下!老臣恳请殿下行监国之权!” “臣,恳请殿下行监国之权!” “你们,你们这是在逼迫孤!” 太子受着伤,想挪动都不能,当下更觉得委屈。 凤景琛因为保护他受了重伤,自己的父亲也因为保护自己而重伤,十六岁的少年对自己的能力充满怀疑。 “孤学问不够,只怕是难当此大任。” 他竟有些小孩子脾气,半点不见与敌军混杀时那不惧一切的刚烈性子。 “殿下!您只管监国,政务等由老臣商议处理,您届时只管批驳,一点都不难的。” 可怜一众幸存下来的老臣们还要哆哆嗦嗦地哄着太子掌权,这一幕委实可笑。 “殿下不要妄自菲薄。有众臣工在,打理朝政并非难事。” 太子不看他们,撇过头闷声闷气说了一句:“这事儿容后再议,现在当务之急是整顿军务、肃清寰宇,还有父皇的伤情以及众臣工们的安属。” 他再看一眼朱雀门的方向,又继续道:“外加整修皇宫和皇城的开支,这点还需户部和工部商榷,拟个条出来。” 他没说自己批奏,显然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众人本来还忧心忡忡,但听得他这样有条不紊的安排一应事宜,全都松了一口气。 太子还是明白的,只是还需要他们多劝劝,这不是难事,只要太子明白就够了。 “好了,先着太医将父皇安顿回宫,孤、孤也回东宫养伤,另外五公子也跟孤一起回去。” 太子转眸寻找李神医的身影,见他正负手站在人群之外,抱了抱拳恭敬开口道:“还要劳烦李神医辛苦一阵子。” 李神医颔首示意。 这些事就这么安排下了,但最重要的监国却还没定下来。 祁珩与凤璟妧对视一眼,又都忧愁地垂下眸子。 这事看来只能请皇后出马劝说了。 第三十六章 小甜饼 整个天枢门前是一片狼藉,断体残骸被清理了七七八八,炸毁的石砖石墙混着碎肉和血团在一起,看了就让人觉得恶心。 “你怎么跟那个商贾玩到一起去了。” 凤璟妧与祁珩并排在甬道上走着,说话的语气带着疑惑和一点不满。 祁珩微笑,肩膀斜向她,目光还在前面的断壁残垣上。 “这人可不一般呐!” 凤璟妧止住步子,对上祁珩有些坏笑的眼神,伸手锤他一下,嗔他道:“又卖关子!” 祁珩笑着顺势将她的手包进自己的手里,牵着她慢慢走。 “你不知道,这个商人,可不是一般的铜臭人。” 他回想起那时的场景,不由感慨道:“他身边那个武功奇高的护卫,这次有救驾之功。” 凤璟妧一惊,“救驾之功?” 祁珩挑眉看她,伸手刮刮她的鼻子,有些宠溺地道:“不然妧妧以为他为何会在这里?” 见凤璟妧皱起眉头,他伸手用拇指轻轻给她抹开,道:“他那护卫,身手仅次于青竹。” 凤璟妧:…… “上次青竹不就是栽在了他手里。” 祁珩微笑,“是啊,主仆两个都是人中龙凤。你看那个陆元,时机掐的刚刚好。就在十天干来了以后,就在援军入城之后,在张永他们已经是败势之时,主动出击,得了个救驾之功。” 他笑看向凤璟妧,神情甚是平柔,“你说,他是不是颇有心机?” 凤璟妧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是想套我的话。上次我让青竹去杀他,你就一直想知道缘由。” 她很是无奈的摇摇头,好像拿祁珩没办法一般,妥协道:“罢了,等过去这阵子,我细细与你说。” 这时候这么乱,祁焕的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说出来就是给他们自己找麻烦。 深深叹口气,凤璟妧握紧祁珩的手,两个人并肩走出残败的天枢门。 “这阵子我恐怕得住在宫里陪伴皇后娘娘,要是有什么要紧事,你就托甲一告诉我。” 祁珩很是委屈地用一双含情眼看向她,“就不能夜探深宫嘛。” 见他如此,凤璟妧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出口的?” 祁珩捏捏她的手,凑近了她道:“那私下里说,就是可以的意思了?” 这副无赖样子真是叫人拿他没辙,凤璟妧但笑不语,祁珩却是乐开了花,“看妧妧的意思,那就是可以的了。不过妧妧放心,我一定避人耳目!” 正是情浓的时候,凤璟妧这一去,宫门一关,可能就是一两个月见不到。 如今宫中朝廷都不好,皇帝太子皇后,正处在朝局的暴风眼。现在两个支撑都靠不住了,少不得得要皇后在后头管这前头的朝局。 凤璟妧正好借此时机劝说太子,或者曲线救国搬出皇后来,让他们母子两个谈谈,怎么也得先让太子把这个国给监了。 实在是愁人! 他二人牵着马,一路慢悠悠往回走,先是到了齐王府。 凤璟妧看着那硕大的牌匾,再看一眼自家那金丝楠木做的要掉不掉的匾,笑出声来。 “阿珩你这宅子风水不错,昨夜乱成那样,你瞧你家是一点都没受到波及啊!” 听出她话语里的打趣,祁珩又是刮刮她的鼻尖,哼一声,道:“搁这儿嘲讽谁呢,还不是人家瞧不上咱,就这么两步的距离,硬是池鱼都没遭殃。” 说到后来他俩都笑了。 这个张永实在不适合调兵,只适合做前锋。这样的漏洞,也不知是怎么安排出来的。不过现在他人也死了,想起他只是晦气。 新阳初起,他二人站在光下相视而笑,后头跟着的甲一和风景瑛他们对视一眼,也都偷偷低下头笑了。 “走吧,再往前走两步,我送你回去。” 祁珩照往常一般要送她回去,哪知却被凤璟妧拒绝了。 她将手放在他小臂上,轻轻摇了摇头道:“往日都是你送我回去,今日换我来送你好了。说实话,这么久了,我还真没见过你的背影呢。” 永远都是她先走一步,这样不公平。 祁珩笑笑,捉起她的那只手放在心口处,无限柔情地道:“不想让你看。” 好嘛,这么肉麻的话,让身后一群人齐齐捂住脸自觉的背过身去。 实在是杀人诛心啊!主子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属下还都是黄花大爷们吗?!这样对他们,良心就不会痛吗?!真是太残忍了! 哪里知道自己的行为给一众小跟班带来的心灵创伤,凤璟妧竟有些依依不舍地道:“那好吧,下次,一定换我送你。” 祁珩只是笑着答应,心里才舍不得让他的姑娘因为看他背影慢慢远去,而萌生出酸涩情绪呢。这是种什么滋味,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你过来,我还有话跟你说。” 凤璟妧贼兮兮的,眼睛晶亮,折射着太阳的光芒,令人看了就是心头一软。 祁珩乖巧凑过去,弯下腰低头凑近她,等着她说“悄悄话”。 他正专心致志,忽觉面颊一软,心跳立时慢了半拍,顿时呆愣当地。 而身后的众人看见那两道细长的影子突然合在了一起,正惊的瞪圆了一双眼想要偷看,却见那道更纤细的身影突然就跑远了。 凤璟妧亲完就跑,直跑出几米远,脸上是比暖阳还要灿烂的笑。 她转身笑着看向祁珩,身后背着阳,背手倒着一步一顿的走路,那笑让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再见!阿珩……” 她高高挥手道别,说完就一转身飞快跑上府门台阶,闪身躲到断墙后,攀着墙边偷偷看外头,就像只小心翼翼的鹿。 她总想先看着祁珩转身离开的。 祁珩刚刚已经傻了,反应过来时凤璟妧正跟他道别,看着那绚烂的眉眼,祁珩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偷走了。 没有反应,只是嘴角不由得高高翘起,看着那个明媚的女孩子跑进府门,又悄悄露出半个脑袋来看。 他笑笑,故意高高冲她扬手,“再见!妧妧!” 趴在墙后的凤璟妧一怔,轻哼了一声,干脆大大方方站出来,环胸站在台阶上,冲他们抬了抬下巴,高声道:“凤景瑛,甲一,你们还不回来,是想跟齐王爷一起回府吗?” 无辜的凤景瑛和甲一,听到凤璟妧这样说赶忙三步并做二步朝齐国公府去。 “你还不走?” 凤璟妧挑眉看着祁珩。 难得见她这样俏皮,祁珩微微一笑,道:“习惯先看着你离开。” 又是轻哼一声,凤璟妧两下跳进门里,隔了一会却又突然倒回来,见祁珩仍然背手站在那里往这边看,微微叹口气,这次是真的走了。 第三十七章 后手 凤璟妧一进到国公府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还没进内院,墨竹并丹橘两个丫头便已经收到消息赶出来迎接。 “大姑娘,您快去永安堂看看吧!” 墨竹向来稳重,这会儿却也是定不住了,听她这样的语气,凤璟妧不禁心下一沉。 “祖母出事了?” 她不由得这样想。 墨竹见她冷了脸,赶忙道:“不是老夫人,是四姑娘——” 凤璟妧流星大步一顿,眉头深深皱起,“她又闹什么幺蛾子?!”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都沉默了,最后还是墨竹开口道:“那叛军之中,不知怎的还有活口。三夫人带着五姑娘来前院看,险些伤到,被正好出来的四姑娘救了。” 她话音渐小,不敢去看凤璟妧此时的目光。 “四姑娘为了救两位主子被砍了一刀,人正在永安堂,何大夫也来了。” “那些个人是做什么吃的?!就由着三婶和五妹妹陷入险境?!” 她骂的自然是自己的那些暗卫与清理前门的府兵。 接着又回头对着甲一和凤景瑛道:“甲一,你回宅子吧,点点人,后续还有许多事得你来办。” 她又看向满面正经的凤景瑛,“阿瑛,你就先别去祖母那了,先去换身衣服,在永安堂外头等着,我出来了你再进去。” “丹橘墨竹,你们随我去祖母那。” 两个丫头听她这凌厉的语气都将脑袋垂的低低的,随凤璟妧进了永安堂。 一进去就见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与她走时别无二样,有那么一瞬间,凤璟妧甚至觉得自己恍惚了时间。 “祖母,母亲,二婶,三婶。” 她一一拜过,眸光往里屋看了一眼,便又转回来对着老夫人道: “祖母放心,二叔和五弟都无碍。只是五弟受了伤,不宜移动,这半个月就让他在宫中住下吧,有李神医照看,您放心就好。” 听到凤景琛受伤,三夫人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来,声音微颤:“郡主,小五他伤的很重吗?” 凤璟妧转身上前握住她的手,道:“胳膊上挨了一刀,血流了挺多,伤了元气,养养就没事了。” 她绝口不提凤景琛中毒的事。在没看到人之前,说这些都是让当母亲的担心。 再者,凤景琛现在本就无事了,又何必让一家子看不见人巴巴寝食难安呢,一切都等他好好回来再说。 “行了,想听的消息都听到了,就别在这儿干坐着了,都回去歇了吧。” 老夫人下了逐客令,主子们也不好再待,一个个都出了去。 凤锦好回头俏皮的冲凤璟妧眨眼睛,看得凤璟妧会心一笑。 “阿宝,你来。” 老夫人熬了一整夜,此时早已是精神不济,更显苍老。 凤璟妧乖巧依偎到她身边,蹲下身来将脑袋撂在她膝盖上,模样很是温顺。 老夫人从刘嬷嬷手里接过姜茶,哄着凤璟妧道:“阿宝乖,先喝碗姜茶驱驱寒。你瞧你那小脸,冻得通红。” 凤璟妧摇摇头,“一路慢慢走回来的,其实也还好,在屋里暖一会儿就行了。” 看出她的不高兴,老夫人将茶杯放到一边,伸手摸她的脑袋,叹了一口气。 “四丫头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凤璟妧点头,“是啊,四妹成了咱家的功臣,这下就送不走了。或许还得给她论功行赏呢。” 老夫人冷哼一声,很是不满,“她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顿一下,她语气缓和许多,“不过阿宝说得对,她到底是救了老三媳妇和五丫头的,就算看在老三的面子上,也不能那样处置了她。再说,这里头的弯弯绕可多呢。” 她又叹一口气,道:“这事也怨我,就不该说让她们到前院去看看这种话!” “这事可怨不到祖母头上。要说怨,那也是阿宝没安排好手底下的人,这才险些酿成大祸。” 没人说凤锦嬛是怎么跑到前院来的,也没人问为何那些看守婆子办事这么不利。只知道看守玉锦居的奴才们又换了一批,唯一没变的就是秋月这个丫头。 “不过阿宝也别忧心,她犯了错,我们就得罚;立了功,我们就得赏。不管是后宅还是朝廷,又或是战场,赏罚分明,陟罚臧否做好了,才是恩威并重,才能镇得住下头的人,你明白吗?” 凤璟妧一顿,随后点头应了。 “阿宝啊,你还太年轻,很多时候都只是明白道理,却沉不住性子。你这个脾气啊,跟你祖父一模一样,真不愧是他一手带起来的。” 老夫人呵呵笑,笑得眼角都褶了起来。 “人情世故,你总得明白,御横之术,你也得会。” 她一下一下摸着凤璟妧的头,还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能一股脑的都说了,干脆转了话头。 “你让祖母去打探公主府和候府的人回来了。” 果然,凤璟妧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 她直起身子,望向老夫人的眼里全是渴望。 “情况如何?” 其实她也是有自己的人的,只是昨夜太乱,十天干几乎倾巢而出,重要的情报都是着眼于南北疆的。若是等她自己的消息来源,只怕这时候还整理不出来。 “长公主那里很不好。昨晚叛军破了门,只来得及杀了几个把门的兵,就被急急叫走,只留下几个兵丁把守住了公主府。后来援军入城,公主府里的叛军缴械投降,公主无事。只是——” 老夫人有些犹豫,凤璟妧赶忙问道: “只是什么?” 老夫人拍拍她的脑袋,接着说道:“只是永昌侯府情况很不对。” 凤璟妧一听这话,心里的想法大约有了印证。 “是不是侯府没有损耗?” 老夫人一惊,旋即又了然点头道:“是,侯府没有损伤一兵一卒。” 她一吟,又道:“更奇怪的是,他们连侯府的门都没闯,只是将整个侯府围了起来,未越雷池一步。” 凤璟妧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来。 蹲了太久,腿脚有些麻,还得是刘嬷嬷眼尖扶她起来,她这才艰难笑道: “蹲太久,腿麻了。” 老夫人嗔她一眼,“你仔细些!” 凤璟妧笑笑,慢慢撑着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他们昨夜也是打着为永昌侯谋不平的旗号,想来是一定要把侯府拖下水了。” 这次轮到老夫人冷哼了,“他们倒是心脏!永昌侯素来有南王之称,这是想要翻了这南疆的天啊!” “只是他们的目的站不住脚。” 老夫人来了些精神,挑眉问她:“怎么说?” 凤璟妧微笑,“今早孙女审问张永父子,他们对于南疆叛国的事供认不讳,朝廷要是还有人拿着给永昌侯激起宫变这件事作筏子——” 她倾身凑近老夫人,低声道:“那就正好将他们一锅端了!” 第三十八章 小心眼 出了永安堂,何大夫急急赶上来。 “郡主!郡主请留步!” 凤璟妧正跟凤景瑛说完话,就听得何大夫急急唤她的声音。 “你现在去给祖母请个安吧,四妹那里——你就不要管了,也不要去看。” 风景瑛点头应下,与来到近前的何大夫互相拜了一下便大步流星进了永安堂。 “何大夫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凤璟妧微笑看向何大夫,眼里泛着幽光。 何大夫应该不会“懂事的”一定要将老四的情况说给她听。 何大夫莫名觉得面前笑靥如花的女子眼里有刀子,虽摸不准她的意思,但还是顶住压力开口道: “郡主,那个李大夫……哦不,是李神医!那个李神医——” 他很是有些难为情。 凤璟妧了然一笑,挑高眉头接了他的话。 “何大夫是想问,为何我与齐王都未曾与你明言过李神医的身份,对不对。” 何大夫面色一僵,随即点头,脸上有难色。 “郡主您这不是!这不是把老夫给坑了嘛!” 凤璟妧就是笑,她眼角还有血痕,这么一笑又开始疼。 她慢慢向着外头走,何大夫落后她一步躬身跟着。 “若是我们说了,您还能那样坦然自若的与神医‘交流’医术吗?” 何大夫一噎,险些没骂出口来,好在自己反应快,还记得这是说一不二的凤璟妧,而不是自家小药童,生生忍住了。 他苦着一张脸,“郡主!您、您这不是!这不是!” 他说不下去了,总想说她和祁珩是耍无赖,故意报复他当初说的话。 “好了何大夫!我听王爷说你与神医相处融洽,这不是挺好。现在知道了神医的身份,只怕是临渊履薄,不能再放开了。” 她略略偏头侧向身后侧的何大夫,道:“不过没关系,神医进宫为陛下和太子殿下调理身体去了,何大夫只管安生呆在王府为王爷调理身子即可。” 何大夫闭了嘴,肯定了心里的念头。 这两个人就是故意的!就是报复他当初咬死了齐王“不行”这件事!忒小心眼了!要不是李神医鼻子都上天了,他也不会跟他叫板,非说齐王定然好不了这种话。 在心里叹口气,何大夫也是明白过来,谄笑着跟紧凤璟妧几步,道: “是,老夫一定好好调理齐王爷的身子。王爷身体好,只是日日繁忙耗神,需要多进补休息——” 凤璟妧微笑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满园的玉树琼枝,心头的阴霾被扫清了一半。 “何大夫,我四妹如何?” 最终还是问出来了。不知怎的,她就是放心不下这个四妹,总觉得她还有后招。 何大夫立马收了笑,悄悄睨她一眼,道:“四姑娘只是些皮外伤,后背恐怕会留疤……” “这个不怕,她何时能好?” 何大夫的背更弯了几分,“月余即可恢复如常。” 凤璟妧点头,“这就多劳烦何大夫费神了。” 何大夫忙点头哈腰,连声道:“不敢当郡主一句劳烦,这都是应该的。” 他们说话的这功夫已然出了花园,凤璟妧便开口送了客。 “何大夫请回吧,这段时间还得多劳累您兼顾王府和国公府。” 她福了福身,便带着两个丫头回去了。 到了葳蕤轩,正在里堂洗澡的大白听见她的步子,立马甩掉身边伺候的丫头,撒了丫子跑到外头来迎接凤璟妧。 一双幽蓝色的虎目里满是兴奋,身上还不断滴落着水珠。 “大白!” 眼见着半人高的大白虎疾驰到她们身前,开心的抬起自己的两只前爪就要扑到凤璟妧身上来,墨竹吓的脸色都白了,急急呵它一声。 大白虎平日里都是被哄着的,现在突然听见一向温柔的墨竹呵斥它,吓得前腿抬到一半就落下了。 凤璟妧微笑拿袖子擦了擦大白鼻子上的水渍,蹲下身来贴贴大白虎的脸,“大白这是想我了,对不对?” 谁知这老虎竟如此通人性,见主人这样与它亲昵,竟撒娇着将一颗大脑袋往凤璟妧怀里钻,开心地闭着一双眼,原本能咬断别人脖子的大虎嘴现在看上去竟像是在笑。 “你倒是乖巧。” 两个丫头听她这宠溺的语气,忍不住抽抽嘴角。 只怕是大姑娘对“乖巧”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凤璟妧换了身衣服,又叫丹橘墨竹两个给她收拾衣物和常用到的物件。 “姑娘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凤璟妧正看着小丫头给大白修毛,闻言动了动耳朵。 “没事,很快就回来。” 丹橘嘴一瘪,觉得自己姑娘实在是难,这么连轴转,便是铁打的人也挺不住啊! 墨竹用手肘怼了怼丹橘,示意她不要说丧气话。 “姑娘正好可以多陪陪娘娘。自打您去年突感恶寒,已经有好久都没去过宫里了。现在又是多事之秋——”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腰来偏身看向坐在小板凳上背影安静的凤璟妧,微笑道:“您正好多帮衬着娘娘和太子。” 在皇上还不是皇上时,他们两家走的是很近的,年节都会有走动,太子也是经常来串门的,她们与太子也是认识的。 凤璟妧撑着脑袋点点头,伸出脚丫逗弄大白。 战战兢兢给大白修毛的小丫头手更抖了。 凤璟妧逗大白,大白欢的伸出爪子去抱凤璟妧的脚,脑袋不停往她脚背上贴,给小丫头增加了不少困难。 凤璟妧看她脸都急红了,笑笑,敛衽起身回了屋。 晌午又下了雪,将血迹斑驳的长街盖上一层纯洁无暇的纱,短暂遮掩住那暴乱的痕迹,掩盖了飘在空气中的血腥。 这场雪下的大,到了晚上仍旧没有停歇,甚至还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祁珩派人给凤璟妧送去了云霜膏。 他今日一眼就瞧见她的眼角划伤了,只是事情太多他便没说出来。后来又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担心再放心不下他,也就没说。 “主子,您对大姑娘那真是细致入微、无微不至、满心满眼啊!” 星云惯会拍马屁,偏巧祁珩就爱听他说这话。 祁珩笑踹他一脚,心里高兴,脸上也就带了真切的笑,“留着这些好话,到妧妧跟前去说。” 星云莫名被喂了一嘴,嘴上痛快答应着:“那是!小的在大姑娘面前可是使劲夸王爷呢!哪里像龙影,整天就知道傻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没心没肺。” 祁珩睨他一眼,悠悠道:“龙影那是玲珑心,遇事不往心里去,活的也自在,挺好的。” 每天开开心心的,唯一不开心的就是主子又要罚他去刷恭桶,这样的性子让人见了就羡慕。 永康二年正月十七,凤璟妧一大早便搬去了长乐宫与皇后做伴,而隔壁的齐王爷却是一早起来便黑了脸。 第三十九章 愉贵妃 “嗳,我跟你说——” 浣衣房的婆子笑得春光灿烂,胳膊肘碰碰一旁洗衣服的小丫头,悄声道。 “王爷昨晚,梦遗了!” 她说完就眯着眼笑得开了花,拿大臂挡着半边脸。 小丫头不明白,有些茫然的看向沉浸在主子桃色世界里的婆子,好一会才开口问道: “李妈妈,什么是梦遗?” 那名唤做李妈妈的婆子一噎,惊疑不定地瞅她两眼,最后翻了一个白眼,继续搓衣服不说话了。 小蹄子还不知道,说了也没劲,嘿,她等着同那几个婆子一起说,这不就又能下饭了嘛! 于是,祁珩晚上做了春梦这件事以烈火卷草原之势迅速传遍整个齐王府。 当他知道了这消息后,本来就黑的脸更黑了。 “主子的一世英名,竟然就这么被毁了!” 星云和龙影两个小侍卫在悄悄咬耳朵,两个人这次终于统一了笑点,却都不敢表露出来,极力忍耐的样子看得祁珩火大。 “你们,查出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吗?” 笑笑笑!真能笑!一会通通打发去刷恭桶! 星云立马换上正经脸,严肃道:“回主子的话,最初是从浣衣房一个姓李的婆子嘴里传出来的。” 祁珩:…… 今早他一醒来就发觉不对,脱了里衣扯了被褥,统统丢去洗了,谁知道就被拆了台! 一定是那有经验的婆子见到上头有痕迹,这才把事儿抖落出去的! 真是气煞他也! 祁珩许是气很了,竟笑的比以往都温和,“这件事到此为止,那个婆子想办法让她闭嘴,然后打发出去。” 他忽觉得这样不妥,又改口道:“算了,还是留下吧,看好了,别让她乱说。还有她的家眷,也看好了!” 绝对不能让妧妧知道这件事! 龙影和星辰两个赶忙做了一个封口状,脑袋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一般,本以为这样表现,就能在主子面前挽回一点刚刚笑话他的过错,但显然这只笑面虎甚是记仇。 “你们两个,就去刷恭桶吧,哦对了,还有扫马厩。具体怎么分,权利下移给你们。” 他笑笑,好像让他们自行安排是件多么光荣有脸面的事。 两个小侍卫就要哭天抢地扑上来,祁珩一个眼神过去瞬间制止。 他在心里长叹一声!实在是一朝失足啊! 昨天妧妧亲了他一下,就那么一下!本来在外面他还克制,一回到自己的屋里就撒了丫子的欢,实在是控制不住,晚上想的都睡不着觉,反复去想妧妧的嘴巴怎么那么凉,那么软…… 然后就失策了。谁知道一个亲亲的后劲这么大! 祁珩在心里摇摇头,实在不想让这件事传到凤璟妧那里去,不然他的一世英名真就全毁了。 对,剩下的那些下人也得严加看管!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于是英明神武的齐王爷召集了王府中所有的下人,开始了当家主母敲打下人的“例行镇诫”。 而被齐王爷小心翼翼“圈”起来的凤璟妧,此刻正在长乐宫陪着皇后说话。 皇后身着天青色白底束腰长裙,衬得她更是年轻几分,通身看去,浑像是二十八九的模样。 她有皇帝的偏袒,有当储君的儿子,便不必像其他人一样,需要严谨衣着来彰显自己的地位,便是这般素衣加身,也自有高贵端庄的气派在。 见凤璟妧盈盈一礼,她笑着上前伸手要牵过她来,“阿宝快过来让舅母瞧瞧!” 皇后的面上丝毫看不出突逢巨变的沧桑和惶恐无措,眉眼含笑的样子恍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凤璟妧微笑上前将手放到皇后手里,只觉得她的手滑滑的,细腻又温暖。 “璟妧给舅母请安。” 皇后笑的更是开心几分,无限宠溺欢愉地道:“乖乖,阿宝是越发气派可人了!” 她将凤璟妧来回转了两圈,看她一身粉底蓝裙的高腰绣罗襦,发间只伶仃戴一支白玉嵌珠翠玉簪,雅淡之至。 她正脸,极认真地道:“就是素了点!” 皇后身边的掌事大姑姑苍兰不住抿唇而笑,道:“郡主您快听听!娘娘每次都要说这么一嘴!” 凤璟妧微笑,看着笑容和煦的皇后,心里暖极。 她幼时丧母,舅母怜爱她,每每有好东西都要着人送给她,其间关怀可为她的半个母亲。 “接下来舅母就该搜罗宫中好物件、好饰品,再一股脑的全部塞给璟妧了,对否?” 听她这样打趣自己,皇后笑的开怀,似笑非嗔地点点她的额头,笑骂了句:“你这丫头!真是越发刁钻了!” 两人亲亲热热寒暄过后,就听皇后淡淡吩咐左右侍从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我与郡主说些贴己话。” 苍兰福身应是后,就带着满殿宫女太监退了出去。 她们不过才刚刚退出去,皇后便敛了笑。刚才还神采飞扬的精气神一下就垮了下来。 她看上去甚是疲惫地扶坐在宝椅上,以手撑额,语气悠悠的,“阿宝啊,你总算来了!” 凤璟妧呼吸迟滞一瞬,旋即微笑伏身,道:“舅母多操劳。” 皇后痛苦的闭上眼睛,静默一刻,才缓缓睁开眼,眼中神采已是破碎一片。 “玙儿如今受伤需要修养,你舅舅他也……” 她说不下去了,偏过头吞下哽咽,缓了缓才又开口道: “如今宫中前堂,都不安生,舅母只能让你进来陪着,也好一起劝劝祁玙,让他监国。” 凤璟妧眼神看一眼紧闭的宫门,微不可察皱眉,上前一步贴近了皇后小声问道:“舅母是说,宫中也有叛军的奸细?” 皇后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眼中坚定无比,“是!” 凤璟妧一惊,只觉得这事越发棘手。 “舅母可是发觉了什么?若是有奸细,就得赶快动手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前日夜里突发兵乱,我因为这几天身子不适没在随行人里,便没见到前头的事,但整座长乐宫却被人把守住了。” 她看向凤璟妧,见她正在思索什么,便又继续道:“我因为心里不踏实,就早早地派人去宫外打探情况,却收到普天同庆的消息。” 她冷笑一声,看向殿门的方向,好像透过了那扇看见了正在外面站着的人。 “可那时候,外头已经乱了!后来我听到爆炸声想要出去,却有人以我身子不适不宜见风为由将我软禁在这宫里!” 皇后愤怒地一拍扶手,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凤璟妧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那名出去打探的宫人舅母把他如何处置了?” 就听得皇后冷哼一声,毫不在意地道:“被我以蒙蔽视听的罪杖毙了。” 凤璟妧微笑,暗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那拦住舅母的,肯定不会是这宫里头的奴婢了。那让璟妧猜猜——”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有意逗皇后开心,便有些俏皮的眨眨眼睛,道: “这宫中风头最盛的,最以为自己能渔翁得利的,想来就只有刚得了皇子的愉贵妃了吧。” 第四十章 或许良善 时候赶的巧,凤璟妧才刚刚落下话,苍兰便小心推开殿门跻身进来。 “娘娘,郡主,愉贵妃来了。” 凤璟妧与皇后对视一眼,都有些好笑的挑挑眉。 “告诉她,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不宜见风,外头来的身上带寒气,本宫一律不见。” 她挥挥手,正想打发苍兰出去,却见凤璟妧将她抬起的手按下,含笑道: “舅母不妨见一见,也让璟妧见见这位风华绝代的贵妃娘娘,究竟是长了张何样的菩萨脸。” 皇后一怔,抬眼望进凤璟妧波光潋滟的眸子里,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就像是被人投了一颗小石子的湖面,波光粼粼。 她点点头,吩咐苍兰道:“那便叫她进来吧!” 让阿宝看看也好,看看这位厉害的贵妃,到底是个什么神仙般的人物。 皇后想着让凤璟妧长个心眼,垂首的苍兰却是有些惊疑不定。 皇后娘娘虽然疼爱郡主,但仍旧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往日里也没见这么好说话,今日怎么—— 想不明白,她便只觉是凤璟妧厉害,心道这位元娖郡主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不一会,一身华服的愉贵妃便踏着寒风款款而来,殿门打开的那一瞬,凤璟妧几乎以为门外是九天玉宇的仙子下凡而来,实在是惊艳绝绝。 也就只有一瞬的失神,凤璟妧反应过来后暗道不妙。 她转眸去看皇后,见她神色并无异常,甚至眉目间还带了一丝轻嘲,不禁五味杂陈。 是该说她沉得住气呢,还是该说她大意轻敌呢? 凤璟妧暗暗摇头,那位九天仙女似的愉贵妃已然到了近前。 就听她怯生生、清脆脆得开口道:“妾拜见皇后娘娘!” 凤璟妧赶忙避到一旁,避开了她拜皇后的一礼。 她虽位为从一品尊皇郡主,但毕竟不是皇家姓,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皇家对于齐国公和她的安慰,正对上后宫的娘娘们她是必须要参见的,更何况,这些娘娘们,还是她的“小舅母”。 “元娖见过贵妃娘娘。” 她依礼福身,愉贵妃一身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外罩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发间插一支蝴蝶累丝嵌宝石流苏簪,口若含朱丹,玉指纤纤似葱根,眸似秋水盈盈,眉心还有一点红的要滴出血来似的“神痣”。 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久闻郡主大名,只可惜本宫自打入宫以来便没参加过什么宴会,也少出来走动,竟是到了今日才见到郡主。” 她笑盈盈的,言语轻轻,直把人的骨头都给酥化了。 愉贵妃因为生的貌美被城南军统军周强选中,在皇帝寿辰时托“神女”下凡之名当作祥瑞进献给了皇帝,一入宫便是顶天圣眷,不久就怀了身孕,故而一直在养胎安胎,还真未曾见过大名鼎鼎的凤璟妧。 凤璟妧听她泠泠话语,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起了一身。 她勾唇笑笑,“娘娘是天人,元娖只是个凡女。见或不见,都是天意。如今天意要娘娘与元娖见面,那便是缘分到了——” 说漂亮话还是会的,就是有些不习惯。 再看向她,凤璟妧却越发觉得这女子不像是那样厉害的人物。 眼神如此淡然平和,真的能做出软禁中宫皇后的事来吗?再者说,她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心,竟能软禁皇后。 愉贵妃听她客气话只是抿唇微笑。 “郡主仙姿玉色,才是真正的美人。” 凤璟妧挑眉看她,总觉得面前这张菩萨脸下面有颗凡心。 “这几日小殿下受了点寒,妾很是忙乱了一阵子,竟一直腾不出空闲来瞧望皇后娘娘,妾先在此赔罪了。” 说着她便盈盈一拜,算是谢罪。 她这话听上去好像是在炫耀一般。 皇后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反倒是凤璟妧笑着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示意皇后让愉贵妃起身。 皇后看她一眼,暗叹口气,淡淡叫愉贵妃起了。 随后就是尴尬的沉默。 偌大的长乐宫,她们三个主子,竟没人开口说话。 愉贵妃并非长袖善舞的人,不过是受制于人,只管听命行事,便是今日来长乐宫也是为了一窥元娖郡主真容,好传递消息。 皇后向来不喜欢这个柔柔弱弱的愉贵妃,加之她刚刚才受过这女人的桎梏,现在便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而她和凤璟妧说话,自然都是说贴己话,才不会当着外人说。 至于坐在皇后身侧的凤璟妧就更好说了。她一向不善言辞,几次想开口说话,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都悻悻闭了嘴。 最尴尬的还得是娇美动人的愉贵妃。 人家两个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自己坐在这里本来就不是发自本心,现在人也见过了,自己再坐着就是自讨没趣。 喝了一盏茶后,她便起身恭敬退了出去。 凤璟妧抽抽嘴角,觉得这位贵妃实在不像有手段的人,看来背后头是一定有做鬼的人了。 “舅母,太子表弟如今可在东宫?” 皇后又恢复了那张平淡柔和的脸,点点头,“你与我一起去看看吧!” 凤璟妧躬身上前扶她起身,很是有些担忧她的身体。 “舅母还是歇一会吧,璟妧就在您身边陪着。” 皇后看她眸光沉沉,哑然失笑,“舅母是心里压着事,你不让我解决,我总也歇不踏实。” 她一顿,叹口气道:“再说,召你进宫,本就是帮着我一起来劝太子的,待阿琛好些了,你便随他一起回去,有空再来。” 凤璟妧垂着脑袋,模样很是温顺。 “太子表弟就是被自己魇住了,总得徐徐开解他才好。” 皇后又是冷哼一声,这回竟没搭她的话。 实在是昨日去看太子时被气很了,她当时就觉得见鬼,想不通自己和皇帝都是干脆利落、急流勇进的人,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临阵退缩的儿子来。 皇后一想就来气,碍于凤璟妧在,生生忍住了。 她二人相携着往东宫去,刚刚才出去的愉贵妃则是回了自己的昭阳殿。 第四十一章 选择 昭阳殿里,愉贵妃刚刚坐下身就听到一声比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只觉得头大。 “殿下的奶娘呢?快哄哄。” 她又起身去看孩子,身边的大宫女濯涟看着她急忙忙过去,将六皇子从宫女手里接过来小心哄着,不由得冷笑一声。 濯涟使了个眼色,殿里的宫女太监们便都小心退下。 一时间,满殿只剩下襁褓中的六皇子嗷嗷的啼哭声,还有愉贵妃轻言轻语温柔哄孩子的声音。 濯涟像只幽灵一样来到愉贵妃身边,轻飘飘开口:“娘娘,今日见到那位郡主,感觉如何?” 愉贵妃听她突然在自己耳边说话,吓了好大一跳,怀里的六皇子立时哭的更大声。 濯涟很是不耐烦的看向啼哭不断的六皇子,烦极了。 “你能不能让他闭嘴!” 愉贵妃眼神一冷,将孩子抱得离她远了些,沉声开口:“濯涟!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可濯涟却毫不畏惧,她阴阴一笑,就要伸手去摸六皇子,被愉贵妃一把挥开。 “你离我的孩子远一点!” 濯涟轻蔑看她,凉凉道:“白愉,你也不要忘了,你不过就是一名营妓,得了大将军的眼,这才换了个清白身份当了娘娘。” 她冷哼一声,继续往愉贵妃心上戳刀子。 “以为自己当了娘娘就是主子了?以为自己成了贵妃就是一人之下了?” “白愉,贱人就是贱人,换了张皮,也仍旧是贱人。” “你贱到了泥巴里!” 她说了这些尤觉不够,看向哭的小脸通红的小皇子,嗤笑一声,“你瞧他多可笑。” “自己的母亲是最低贱下等的军中营妓,自己的父亲却是当今天子。” 濯涟凑近了泪流满面的愉贵妃,继续击破她的心理防线。 “这要是传出去,只怕他除了去死,没什么能洗刷血脉卑贱的可笑身世了吧?!” 愉贵妃终于绷不住狠狠推开她,近乎咆哮地道:“你们敢动我的孩子,我就和你们同归于尽!” 哪知濯涟却是毫不在意她的推拒,笑得花枝乱颤。 “娘娘!您忘了,是将军给了您新生,现在将军被哪些人杀害了,您就不不想着为自己的恩人报仇?” 愉贵妃好像一下就被人掐住了死穴,她眼神有些空洞的看向濯涟,艰涩开口: “张将军死了,小张将军也死了——” “是!张家遭了满门抄斩!连坐八族!就连当初老夫人出身的花楼也遭了哪些人血洗!” 濯涟眼里尽是恨,恨不能将凤璟妧他们生吞活剥了。 “你说!我们这些受恩于将军的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恩人死不瞑目吗?!” 愉贵妃看向自己怀里的小皇子,他已经停止了哭泣,此刻正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自己母亲身前的珍珠看。 “将军……将军待我如再生父母。” 可是我也已经是一位母亲。 “白愉理该为将军报仇。” 我的孩子怎么办? 她本是南疆一位富商家的姑娘,突逢兵乱家道中落,自己与几位姐姐也沦落到军中,当了人人不耻的营妓。 她因为出众的美貌被张永选中,精心培养了半年后将她送到了长都,借手周强进献给皇帝,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她本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从未妄想过什么,但她怀孕了,有了孩子,心就淡了。 白愉只想着和自己的孩子安稳度过下半辈子,不争不抢,到时候当个闲散妃子,小六做个清静王爷,这辈子也就够了。 可为什么这些人的恩怨非要将她扯进来! 濯涟看出了她的游移不定,讽刺勾起唇角,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日拦住皇后,不让她出宫的目的是什么吗?” 白愉一惊,有些心虚的垂下眸子。 “你念着生产六皇子时,她不顾自己的病情将太医都派过来全力救治你的恩情,不想让她横死乱军刀下,是不是?” 白愉不再说话,沉默看着笑呵呵的六皇子。 她的确是不想要皇后身死那些兵丁的手中,或者说,她是不想那万分之一的、会沦为俘虏的可能落在那个女人身上。 皇后是个很好的女人,今天见过的那位郡主也是。 她们眉目清明,心里都无杂念,合该过这世上最好的日子。 濯涟见她这般模样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觉得她真是可笑。 自己生不顺遂,却总想着让别人过的滋润,真是个傻子。 “娘娘,咱们先不说那些了,就先说说今日您见的那位尊皇郡主如何吧。” 她今日被拦在了外面没有进去,没法知道凤璟妧究竟是何模样,脾气如何,外界传言有几分可信。 这些她总得摸清咾,上次这个蠢货动用了宫中埋下多年的眼线人脉,都被皇后一锅端了,现在想在宫里对凤璟妧下手是不可能了,那就只能将消息传出去,告诉外头的人办这件事。 说到这里,白愉显然来了精神。 她抬起秋波潋滟的眸子,看着濯涟道:“这位郡主与传言并不相像。” 濯涟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白愉沉思一刻,又道:“她不像传言中那么跋扈、反骨,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很大气端庄的一个人,实打实的大家闺秀。” 濯涟却是蹙起了眉头。 “还有呢?” 她总得把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元娖郡主琢磨透了才能行,不然,长都里一直放着一位曾经横扫千军的女将军可不美。 白愉回想凤璟妧当时的模样,不自觉就上了笑。 “还有就是,这位郡主眉宇之间很是有股气吞万里山河的磅礴之韵,与寻常女子相差甚多。” “我今日见郡主,料定她不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 她微笑,继续道:“娘娘与我都未曾开口,郡主几次想要打破寂静,但最终都是动动嘴便没了下文。” 白愉看向濯涟,眸光清清的,“可见这位元娖郡主是个直爽性子,想来不会那些弯弯绕。” 濯涟眸光沉沉,嘲讽的勾起唇角,道:“你倒还挺喜欢她。不要忘了,张将军父子就是被她亲手杀的。” 白愉面色一白,仿佛浑身血液都凝滞了。 “我明白自己的立场。” 她垂下眸子淡淡开口。 “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转眸看向已经在她怀里睡着的小家伙,眉目间不自觉染上淡淡温柔。 这世上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她总得为自己活一次。 第四十二章 帝王之道 东宫。 在经过皇后的一番耳提面命后,太子并未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反而开始出现逆反心理。 “表姐,你还是去看看阿琛吧,我觉得他更需要你。” 太子很是有些桀骜,气得皇后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就要抽上去。 “舅母!” 凤璟妧急急拦在皇后面前,不让她再下手。 “阿宝你闪开,这小子昨天就是这副样子,今天仍然没想明白!他这是要气死我!” 凤璟妧扭头去看太子,见他安安稳稳地坐在床上,一眼都不往这边看,也是有些头痛。 这个表弟她是知道的,心气高,顽皮不听话,小时候挨了她不少的揍。 只是现在身份变了,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能用拳头让他听话的。 “唉!玙表弟!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皇后被她拦下,正在一边无力的以手扶额,唉声叹气。 凤璟妧好像一副很可惜的样子,这话说的就像是他若不监国,就会吃亏一般。 祁玙的耳朵动了动。 凤璟妧见状微微一笑。 毕竟是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屁孩,以前能治得了他,现在仍旧可以。 “阿玙,你学的帝王之道里有没有说,在面对这种事时应该怎么做?” 祁玙张张嘴又闭上,把身子往后一躺,认真想着先生教过的那些策论。 凤璟妧微微一叹。 帝师在今次霍乱中身死,如今的太子没有老师管着,皇后又被诸多事情压没了耐性,只怕是还得靠自己。 要是道理还说不通,那就只能—— 凤璟妧看向一身是伤,如今只能躺在床上的太子,狠了狠心。 那就只能再打一顿,然后抬着他去上朝了。 有时候暴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是所有问题的解决方案之下下策还是暴力。 下定了决心,凤璟妧轻松了不少。 “殿下,帝王之术,最基本的入门之道是什么?” 祁玙想了片刻,慢慢道:“遇事要忍,出手要狠,善后要稳。” 凤璟妧点头微笑。 皇后则是慢慢坐直了身子,打起精神认真听。 凤璟妧走到太子身前,慢慢坐在他床边,双眼明亮地看着他。 “殿下能不能不当皇帝?” 她言非上文,却是真诚发问,语气里很是有些俏皮好奇,换来满殿皆惊。 便是在隔间闭目养神的凤景琛,都忍不住睁开眼来仔细听。 太子看向自己一向畏惧的表姐,看她认真的目光正紧紧落在自己身上,忍不住有些瑟缩。 “目前来看,不能。” 他话有些结巴,总觉得要是他说一句可以,就会再见识见识大表姐的麒麟拳。 凤璟妧看他紧紧攥着身上的锦被,还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哑然失笑。 “那殿下觉得,自己是一名合格的储君吗?” “殿下觉得,自己做到‘忍’‘稳’‘狠’了吗?” “殿下是不是觉得,那日兵乱,皆是因为自己贪玩引起的?是不是觉得阿琛和陛下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才受的伤?” 凤璟妧一连发问,语气缓而有力,听得祁玙渐渐低下头去。 她语气无波无澜,却好似能漫过山野林间的湖水,渗透每一寸土地。 “殿下不是不想监国,是怕自己德不配位,对不对?” 祁玙猛然抬起头,一双虎目竟染了水光。 “我觉得我无能,我不能监好这个国。我本事不够,我怕耽误了大魏。” 他撇过头去,努力不让她们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 微颤的语音,听上去像个被暴雨淋湿的小狗,让人心疼。 “殿下,你身在高位,肩上扛着的是大魏。不论有没有治国的能力,你单坐在那里,就是大魏的定海神针。” 凤璟妧语气坚定,莫名给了太子信心。 她实在不擅长劝解别人,能这样给太子说话全靠这几年的沉淀,要是放在以往,只怕就吵起来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不是因为朝政没了皇帝就不能运行,而是百姓没了皇帝就会民心不稳。” “所谓民为邦本,本固则邦兴。殿下如今拒不上朝,你要天下黎元心里没了底,他们就会想,自己一直膜拜的皇家,自己一直誓死追随的储君,到底能不能带他们创建盛世,能不能让他们安居乐业,够不够资格让他们缴税纳贡、尊奉庙堂?” “殿下,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只有百姓心里安稳了,大魏才能绵延。如今外战不断、内乱又起,国库已然成入不敷出之状。” “想要打好仗,想要稳定朝中众臣的心,还得有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才行。可是钱从哪里来?粮食又从哪里来?还得靠泱泱黔首!” “天下从不是一家的天下,朝堂也不是一姓之属。” 凤璟妧苦心孤诣,复述着她曾经听过的家国论。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朝廷是百姓的朝廷。纵观历史更迭,都是百姓在供养庙堂,而不是仕者供养百姓。当朝廷是众星拱月,国家自然繁强,但当权力中央失掉民心,任他再强大的帝国也逃不过分崩离析。” 凤璟妧眉眼淡淡,话语直击祁玙心底最深处。 “阿玙,做皇帝,不是要做一位面面俱到的、万事都会做的皇帝。” 她一顿,微笑看向祁玙,眼中充满了鼓励。 “一个帝王,能做到举贤纳良,正身黜恶已是难得。只要国家有贤能之士,皇帝恪守中庸之道,也能成就文武争驰、垂拱而治的一段君臣佳话。届时,害怕大魏不繁荣昌盛吗?” 最后凤璟妧又很是惋惜地叹了一句,“所以殿下您看看,您不监国,等同于拱手将大魏送给了南葛,送给了大周。” 她眼中满是遗憾,好像大魏已然成了别人的一般。 “殿下您说说,您亏不亏啊?咱们这些老百姓是不是更亏!” 祁玙破泣而笑,眼睛亮晶晶的,是少年人的热忱啊。 “表姐打小就惯会拿捏我!说了这么多,不都是在画大饼?” 他哼一声,傲娇地撇过头去,道:“咱们家的东西,才不会给别人!” 凤璟妧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微笑。 只要能听进去就好。 她和皇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见了笑意。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殿下觉得现在的局面是自己造成的,证明殿下有仁爱之心。但过去无法改变,就只能凭借自己现在的努力在将来弥补。” 凤璟妧微笑,眉眼弯弯的,“殿下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祁玙早就被她说动了,现在又有了一个台阶下,忙不迭地点头。 “是!孤要监国!明日便上朝!” 他转眸看向一旁站着的皇后,无比坚定的道:“我是大魏的储君,我绝不会临阵脱逃。母后,孩儿知道该做什么了。” 第四十三章 心乱 皇后欣慰笑了。暗道原来是自己劝谏的方式不对,对待太子,就得在家国天下的方面下手才行。 凤璟妧见太子放下了心魔,便起身告退,去了里间看凤景琛。 “阿姐——” 见到凤璟妧来,凤景琛挣扎着就要起身,凤璟妧赶忙制止。 “你还伤着,就不要动了。” 凤景琛生的像三夫人,眉眼甚是惊艳,但总有股子忧愁在,看上去不免给人若即若离的烟雾感。 “让阿姐和家中长辈担心了。” 他声音虚弱极了,身上还打着赤膊,少年精壮的身躯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绷带,让人看了就心疼。 凤璟妧忍不住红了眼圈。 “家中一切安好,你不要记挂。这几日我都会在宫中,待你好些了咱们再一起回去。” 凤景琛点头,又有些放心不下凤璟妧。 “阿姐,宫中也不太平,恐有乱党作祟,你且万万小心。” 凤璟妧知道他这是因着宫中近卫军出了奸细的事放心不下,遂道: “你安心。皇后娘娘已然将宫中叛乱的宫女太监统统斩杀,他们成不了气候了。” 凤景琛这才放下心来。 凤璟妧抚抚他的发,微笑道:“你就安心养伤吧,有李神医在,会很快好起来的。” 凤景琛又是乖巧点头。 在整个齐国公府中,凤璟妧就是他们除了自己的父亲叔伯之外最敬佩的人,对于自己这个足够传奇的大姐姐,他们心里是一万个服从。 “只要宫中不生乱子就好。” “宫中生不了乱子的。” 果然如凤璟妧所料,这几日宫中无比太平,便是一直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濯涟等人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夜里,凤璟妧正脱了外衫准备睡下,却听见里屋的窗户响了几下,她顿时警铃大作。 凤璟妧眯了眯眼,随手抄起一旁案几上的粉釉花瓶,慢慢靠近窗边。 整个屋里只有她一人,因为不喜欢有外人在,她从不让宫女们在她安睡时进殿。 窗外的人似乎听到了她靠近的呼吸声,突然停下了敲击窗子的动作,只那么一瞬间的安静,接着雕刻着百鸟朝凤的什锦窗猛然间打开。 说时迟那时快,凤璟妧的花瓶就要落到头上了才堪堪收住。 “大白?” 她惊喜地叫出声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顺着大白虎幽兰的眼睛看过去,硕大一只花瓶就停在大白脑袋旁,险些就落到它的太阳穴。 大白很是委屈地转眸看向自己的主人。 主人是不是不欢迎它?可是男主人明明说主人很想它的。 凤璟妧尴尬笑笑,看着只露出来一颗大白脑袋的虎儿子,立时放下花瓶使劲揉揉它的脑袋顶。 “快进来宝贝!” 她将窗户大打开,这才看见一直站在大白身后的祁珩,当下又是一愣。 看着矫健跳进来的大白虎,再看看微笑站在月华下的男子。 两个人隔窗相望,凤璟妧连呼吸都忘了。 她从未见过这般温润如水的男子,竟是如此摄人心魄。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此间有这般绝俗之人,虽与日月争辉,可也! “妧妧,我来了。” 祁珩微笑出声,见凤璟妧闪出地方来,他身手灵敏地一跃而入,带来一阵寒风。 “将窗子关上吧,你衣衫单薄,别着凉。” 他言语轻轻,甚是温柔,走过去将窗子落下来。 凤璟妧乖巧极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傻站在那里,一会看看同样乖巧坐在她身边,一直瞅着她的大白。 一会再看看一旁离她有些远,正在将外衣脱下来烤火的祁珩,正巧望进他那双装满星辰的眸子里,脸有些发烫。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她竟不敢再与他对视,战场上比男人还要骁勇的小凤将军,此刻竟是低下了头。 祁珩看着她害羞的模样,一颗心都化了。 “我身上寒凉,待我先烤一烤。” 凤璟妧不禁勾起唇角,只觉得甜蜜蜜的。 “妧妧,你可有想我?” 祁珩语气温柔,带着无尽的缠绵缱绻意味,听得凤璟妧耳朵尖都红了。 她抬起眸子来与他对视,笑弯了一双眉眼。 “当然。” 祁珩见她毫不扭捏的率真样子,心像被小羽毛扫过一般,躁动难耐。 他走过去牵起凤璟妧的手,将她轻轻拉进怀里来,桂花头油的味道充满整个鼻尖,祁珩享受地闭上眼睛。 “我也好想你,妧妧。” 想你想得,梦里都是你。你的音容笑貌,都在午夜梦回时让我抓心挠肝。 凤璟妧听他这样说,将脸埋进他的颈窝,轻轻笑开。 “我猜,你来肯定是有事的。” 祁珩低低笑出声,将她楼的更紧了些。 “今日有了安排。陛下被安排去了皇陵。” 他又是笑笑,道:“我说最好找‘龙气’最旺盛的地方供陛下休养,果然就有聪明的大臣提出了皇陵。” 他垂首看向凤璟妧,见她也抬起眼来望向他,心下一滞,动了动唇,想要吻上去,好在最终忍住了。 现在他们还未成亲,有些事,还不能做。 于是可怜的齐王殿下只能忍痛抬起头来,看向趴在凤璟妧床上的大老虎,竟有些说不出的羡慕。 什么时候,他才能上妧妧的床。 这么一想,他反而不好意思了。 这几日在梦里,好像都实现了这个小目标呢。 这下可好,俊美无俦的齐王殿下,一张白玉般的脸上便泛上了淡淡粉红。 凤璟妧许久等不到他说话,不禁疑惑,接话问道:“还有呢?” 祁珩这才在自己春光大好的梦境里回过神来,当下懊恼不已。 梦里那都是虚的,现在温香软玉真真正正的抱在怀里,他居然神游天外!实在是有所辜负这良辰美景。 “于是‘汇合龙气’这个完美提议得到了全票通过。”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今日大周靖王等使臣上书辞行。” 凤璟妧一怔,忽想起长乐县主来,还没开口,心有灵犀的祁珩已经先她一步说了她想知道的。 “长乐县主后日发丧。今日我去祭拜过了。” 长乐县主已经停灵五日,后日就是七日,理该发丧。 他话中有无限哀思,很是低落。 凤璟妧下意识将他的腰环紧了几分,垂下眸子静默许久未曾开口。 “我太凉薄了。竟然把这件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祁珩将脸颊贴在她散开的青丝上,用力嗅了一下,安抚的顺顺她的发。 “别这么说。你陪着皇后整顿后宫,还要操心永昌侯府反逆一事,本就劳累,忘了也是情理之中。” 凤璟妧低低笑,心里很是不痛快,“什么情理之中,分明就是我凉薄,连自己的表妹去世了都能忘。” 祁珩拍拍她的脑袋,叹一口气,道:“若非是你暗中操控,现在柳明权只怕已经在大狱里了。” 第四十四章 针锋相对 凤璟妧长声一叹,蹭蹭他的肩膀,心里无比哀沉,“姨母怎样?” 这就涉及到远在西北的靖远侯了。 祁珩再叹一声,道:“强打着精神,看上去很不好。” 自己的女儿莫名失踪,再找到时竟被砌在墙里,换作任何一个母亲,这都是致命的打击。 凤璟妧恨的咬牙。这群畜生这样对待一个还没十岁的孩子!怎能叫她不恨! 凤璟妧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大周想回去,那就让他们回去吧。来了这么一遭,反了一个张永、打了一个靖远侯。” 她冷哼一声,道:“给咱们送了这么大一份礼,咱们也得来而有往才好啊。” 祁珩知道她这是拿定了主意,遂道:“该如何做,你尽管说,我去安排。” 凤璟妧站好与他对视,眸光灼灼。 “西北这时候,天干物燥吧?!” 祁珩一顿,旋即垂首笑开,“你倒是真狠,出手就是这么大的一份礼。” 凤璟妧看向那扇鸾鸟齐鸣的屏风,缓缓眯起眸子。 “靖王怪会享受,听说马车都得是真金白银打造,拉车的马儿也是北蛮进的战马,里面装潢更是寸寸皆金。如此奢侈,真叫人羡慕。” 祁珩微微一笑,道:“那咱们,就好好准备准备。” 他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杀机。 因为太子身体未好,故而一切事宜都是由祁珩这个赐姓在都的王爷与一众大臣们操办,太子只管在他们拟出条子来后审阅批驳。 对于众朝臣一力上书请求将永昌侯府重办的事,祁珩很是艰难了一阵子。 他与凤璟妧是打算让柳明权去南疆,接手所剩无几的南疆军的。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永昌侯在南疆有几代积累下来的人脉,虽是一朝失足,但铁打的根基在。 只要柳明权这个永昌侯府的世子去了,何愁不能振奋军心,何愁不能收复疆土。 只是朝中众人经过动乱,自身也是受到极大的波及,对于这个可能是引起祸端的永昌侯府,是恨不能生啖其肉。 祁珩很是难做,原本朝中与他结交的大臣几乎在这次动乱中全军覆没,如今的大魏朝堂,已经不是年前那个他还能左右的朝堂了。 “殿下,永昌侯府虽深陷其中,但这显然是张永他们为了篡位找出的借口而已,若我们着了他的道,将永昌侯府治罪,岂不正遂了敌人的意!” 雕梁画栋的乾正殿内,太子端坐上位,阶下臣工均对祁珩怒目而视。 祁珩站出来替永昌侯说话,无疑让他们觉得自己在这场动乱中的损失都是打了水漂。 祁珩虽然立场坚决,但是一人对上满殿文武的不满,也难免有些吃不消。 他后背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打湿,心里不由得愁叹。 若是那日城门布泽,皇帝带去的不是忠臣、良臣,而是现在的这群人,如今哪里还会有此等拉扯不休的场面。 太子单是听这件事都已经听得耳朵起了茧子。 齐王一人说要赦免永昌侯府,其他人全都是要重办侯府,最好抄了侯府,还剩下一些从来就不放屁的。 唉! 祁玙也在心底重重叹了一声。 柳明权这件事,实在是难办! 说什么监国很轻松,要是万众一心当然轻松,一旦遇上这种两方持不同意见的时候,最为难的就是他这个监国的! 他看向长身玉立的祁珩,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了。 这么多大臣虎视眈眈,他有些发怵。 “哼,王爷说什么阴谋阳谋,咱们只知道那天夜里可是听的清清楚楚,叛军说的是为永昌侯平反哩!” “就是!王爷难道是没听到吗?也是,那夜王爷策马出城搬救兵去了。只是不知道,王爷一无兵符,二无圣谕,是如何搬得动京畿大营的?” 听他这样说,祁珩猛然转头看过去,那人却是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不看他,姿态很是倨傲。 又有另一人接他的话:“这不说咱们还忘了,现在倒是真想问问王爷,究竟是如何说动杨将军肯将兵调出来的?还是说——” 他有意拉长了调子,眼神也拉的老长,扫视过众人后落在祁珩面上。 “还是说王爷与杨田有私交?” 饶是祁珩那样城府深重的人,此刻都险些将手上的玉笏扔到对方头上去。 祁珩努力深吸口气稳住心中怒火。 朝中折了这么多人本就窝火,现在这群下三滥的东西还在这说什么风凉话,实在是气煞他也。 祁珩冷笑一声,眼底乌云密布。 “唐侍郎的意思是,本王有结党营私之嫌了?” 那名姓唐的侍郎的也是冷哼一声,鼻孔都要朝到天上去了。 “咱们可没这么说。” 又有大臣站出来,白一眼祁珩,凉凉开口道: “殿下!微臣听闻那夜随齐王出城的还有齐国公府的四公子,也就是尊皇郡主的亲弟弟,您的……” “够了!” 太子听他们越说越离谱,最终竟还扯到了小表弟和大表姐身上,实在是忍不住呵斥一声。 “凤景瑛,孤的表弟!章爱卿,你是想说什么?” 太子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阶前,身上的伤口还未好,这么一动身上撕疼,但他实在是坐不住了。 章与之又看一眼祁珩,再看向兵部左侍郎的位置,那里空了许久,凤仲堂年节后一直称病在家,还未来上过朝。 不过现在凤仲堂已经被封为一品辅国将军了,兼兵部侍郎的职缺,只怕是之后就会把兵部尚书踹了给他兼任。 他冷哼一声,道:“臣想说,是不是凤四公子手里有什么能调动长都虎狼之师的密物在?” 章与之环视一周,见人人脸上都浮上疑思,心底冷笑,道:“又或者说,是尊皇郡主甚至是齐国公府与京畿大营和西南大营有瓜葛,以至于他们一声令下,哪怕没有皇命也敢私自调兵?!” 祁珩听他们扯到凤璟妧身上,当下也不忍了,冷笑一声道: “章大人这话说的可有意思。本王是不明白了,这好好的辩着永昌侯府处决一事,怎么就又扯到了结党营私上,怎么就连郡主与国公府都给牵扯了进来?” 他呵呵笑了声,又道:“难道章大人并在场各位,觉得那夜本王引兵来援是错的?难道各位大人以为,事急从权紧急调兵护驾因为没有皇命,就是不该?” “迂腐之至!” 他厉声呵斥,目光炙热地看向章与之。 “那本王是不是也可以说,各位是对陛下与太子在叛军刀下生还有所不满?毕竟各位口口声声都是援军不该来!” “列位四处攀咬,为的是什么?” 祁珩看他们一个个又都开始跃跃欲试,想要跟他一争高下,心底不由地发沉。 这个朝堂,已经废了。 “殿下!柳明权非但不能罚,还该重赏!” 祁珩刚说完这句话,就换来了群起而攻。 第四十五章 顶风逆行 “齐王,你不要太狂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朝堂,太子殿下自会分辨真伪!” “就是,说什么还要重赏,真是笑话!若非是永昌侯年前通敌,南疆会失守?若非是柳明权门前唱丧,那些愚昧无知的百姓会被蛊惑反乱?” “殿下,依微臣看,齐王与齐国公府都有结党之嫌!” …… 霎时间,往日里君臣融融的朝堂,现在是鸡飞狗跳。 祁珩舌战群臣,最终竟有脾气暴躁的大臣直接脱了鞋子朝祁珩扔过来,得亏祁珩身手好躲得快,不然自己的那张如玉美面就要被臭鞋玷污了。 凤璟妧斜倚在床上,听着他向自己抱怨忍不住微笑。 看祁珩气得跺脚,凤璟妧转头吩咐青竹去端一碗雪梨银耳汤来给齐王败败火。 青竹微笑退下。 “阿珩,这么多年,还真是头一次见你跳脚。” 这得是气得恨不能想杀人了吧?她微笑,觉得阿珩真是可爱。 正在生气的齐王爷动作一顿,随后便委委屈屈地蹭到凤璟妧身边来,漂亮的眼睛里全是不开心。 “妧妧,你还笑我!” 墨竹和丹橘两个对视一眼,都笑着悄悄退了出去。 凤璟妧明显一噎,显然受不了他这可怜兮兮的语气。 这软萌可怜的小模样,她真的好想使劲揉揉他的脸啊! 凤璟妧像他拍自己那样,拍了拍他的脑袋,将脸凑到他脸前,双眼亮亮的,像是烈日下的冰湖。 “我哪有!我这是觉得他们可笑!” 祁珩看她两眼,忽而心生一计,面上却不漏,只是看起来更委屈了几分。 “真的?” 凤璟妧真诚点头,撒谎毫不脸红,“真的!” 祁珩见她双眼亮晶晶的,哪里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悄悄哼一声,接着猛地亲她一口,直把凤璟妧给亲愣了。 谁知祁珩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傲娇地说了句:“勉强相信你好了。” 凤璟妧:…… 原来这家伙是故意的!可恨她还真的信了! 祁珩心里美死了。他就知道凤璟妧的软肋在哪里,一掐一个准。 之前那是方法不对,总想着在她面前表现的英明神武一点,毕竟妧妧是个那样聪明的人,但是后来求婚时他才发现,原来妧妧吃的是弱小无辜这一口啊! 这还了得?找到“撩妻攻略”的齐王辛苦琢磨了那么久的柔弱路子,今日小试,成效显著,当下更坚定了几分。 以后还是得装装可怜不能自理,谁让妧妧这样善良呢。 就是刚刚亲的太快了,嘴巴除了麻麻的,也没啥感觉—— 祁珩砸吧一下嘴,又看向凤璟妧粉嫩嫩的嘴唇,悄悄咽了口口水。 好想亲一下啊。 凤璟妧没发现他的走神,白他一眼,哼一声转过身去不理他。 “你倒是越来越无赖了。” 祁珩微笑,坐到床边从她身后轻轻拥她入怀。 “哪里有!我是真的生气!” 祁珩又将她拥紧了几分,愁叹一声道:“你是没见,他们那牛鼻子都要上天了,当时还好顾及着太子在,不然我非得一人一个耳刮子!让他们说我的妧妧!” 他很是不满地哼一声,却是引来凤璟妧一阵笑。 凤璟妧亲昵地拿胳膊拱拱他,嬉笑着道:“别气嘛!他们那些只知道读书的呆子,巴不得多找几个‘结党营私’的人来彰显一下自己的忠贞不二和英武果断。” 她偏偏头凑近了祁珩,哪里知道正好贴上他温温凉凉的唇,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祁珩手下一紧,将凤璟妧的腰搂紧了几分。 他咽口口水,哑着嗓子开口唤她:“妧妧——” 凤璟妧听他低哑惑人的嗓子,就想跑,奈何祁珩的手越收越紧,最后将脑袋埋在她光滑的颈窝里,呼吸喷洒间,惹得她浑身战栗。 “我还没说完呢。”她娇娇软软地说了句,说出口的语气自己都惊讶。 祁珩浑身一僵,极力忍耐地闷声道:“嗯,你继续说,我听着。” 这,这叫她怎么继续说。 他们都不小了,若是寻常人家,孩子都能抱上仨,他们却是连鱼水之欢都未曾尝过…… 两个大龄未婚男女,若非是身份高贵,早就被官府分配了婚姻。 这样干柴烈火,最容易出事。 凤璟妧用力扒开他的手,从他怀里钻出来,坐的离他远了点。 “阿珩,你好好说话。” 她见祁珩眼神暗沉,看向她时很是忍耐,不禁觉得有些慌。 跟那些兵痞子混的久了,什么荤话都听过,碍于她是个小姑娘,那些人都自觉的避开她聊,但都在一片帐篷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谁还不知道谁。 像现在这种情况,她还是应该躲远一点。倒不是她有多害羞,就怕祁珩忍的难受。 祁珩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背过身去不看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境。 他哑着嗓子说正事,尽量让自己抛开那些情欲。 “柳明权这件事,太子那里大约会拍板让他去南疆。那些文官们不知道什么,太子还是明白的。” “南疆一事永昌侯府首当其冲,这场兵乱又是要将侯府拉下水潭,太子心里明白永昌侯无辜。” “只是这次张永谋逆是打着为永昌侯平反的旗号,加之十五那晚永昌侯府丝毫未损,他们这才想将侯府摁死。” 他说完这些,心里也平静了许多,转过身来看向又重新坐到原位上的凤璟妧,哑然失笑。 “再加上他们在这场霍乱中损失了不少钱财,国库又没法拿出那么多闲银来安抚他们,他们就想着将侯府抄了家,给自己填底。” 凤璟妧听他说了这许多,冷哼一声,道:“真是一群尸位素餐的蠹虫!” 随后她悠悠一叹,道:“可现在的朝廷还需要这些人来维系。” 总有种受制于人的憋屈感,让一向直性子的凤璟妧很是烦躁。 祁珩坐到床边的小凳子上,将大白的脑袋搬到自己的膝盖上慢慢撸着,大白虎享受的眯上了眼。 “慢慢来吧,现在朝中我们的势力扫劫一空,只能慢慢培养新的人。好在这一下空缺出不少职位,咱们运作运作,总能再将自己人安插进六部之中。” 凤璟妧点点头,只是心里并不乐观。 想要重新培植自己的势力有多难她是知道的。 当初阿珩用了七年的时间才做到之前那般,如今几乎是从头再来,想要在四品之上拉拢势力,哪有那么简单。 祁珩看出她的忧思,不禁也是暗叹一声。 现在局势紧张,他们没有那么多精力着眼在朝中官场。边疆与民生,哪一个不是他们现在的重中之重。 当初是因为边疆安稳,主要是先帝昏庸,全国毒点所在就是朝堂,与现在的背景有是不同。 可如今要想要边疆战事安稳,想要民生富强,还得是从朝堂下手。全国的命脉都在那些官员手里,不拉拢不行啊! 凤璟妧想起最近需要一件件做的事,不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明日长乐出殡,我去送送她,再顺道去一趟永昌侯府,有些话,总得先跟明权说下。” 祁珩点点头,“是该去一趟侯府,明天我再上书,争取让太子将这件事定下来。柳明权是一定要去南疆的,妧妧且让他安心准备南行之事,朝中——” 他一顿,后微微一笑,道:“朝中就让他放心,一切有我。” 第四十六章 君权必须神授 昏暗冥色通鬼门,长街圆钱送哭声。 长公主在前头一路撒着纸钱,双眼空洞无神。 原本圆润的面颊此刻已经深深凹陷下去,眼周黢黑,眉心也是隐隐发乌。 凤璟妧随着人群跟着送丧的队伍前行,直到皇陵禁地。 “长乐以后就要长眠于此了。” 凤璟妧很是有些落寞。 一个才九岁小姑娘,何以成为虎狼贪心的牺牲品。 祁珩在宽大衣袖遮掩下牵住她的手,轻轻捏捏她,温声道:“陪在皇陵侧,长乐也算是受皇家庇护。” 凤璟妧却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她才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若是真的先者有灵,何以大魏风雨飘摇? 长公主被这件事打击得重了,看着女儿下葬之后几次险些昏厥,却是一滴泪都没有。 长乐县主是被祁珩的手下的暗卫发现的,通知给了京兆府尹算是走了明路。 小县主被衙役在墙里挖出来时身体还未腐烂,手里紧紧攥着长公主替她上山求的护身符,这更让长公主崩溃。 在回城的路上,人们终于开始了窃窃私语。 “嗳,听仵作说,小县主是活着时被埋进墙里的?” 就有人接话道:“啧啧啧,你当时没在现场,我那时候就在那里,那场面,啧啧啧。” 他只是咋舌,却是说不出口。 身边聚集了许多的人,热爱八卦是他们的本能,一个个都怂恿着那人继续说。 最终他受不了别人死命的催,也按耐不住想要在人群里出头的虚荣心,压低了嗓子开口道: “小郡主的身上被打得呀!哎呀!全是血!我一个老爷们看了都心疼的滴血,更何况是长公主呢!” 他小心将身边的几个人凑成一个圈,像是做贼一般。 “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不要往外传!” “那日长公主闻讯而来,见到浑身僵白的小县主,当时就昏过去了!” 他像是说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民间诡事一般,声音越来越低,面色也越来越阴暗。 “然后公主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 他正把期待感和紧张感拉到满,却突然被人打断,吓得他们都是一个激灵。 “管好你的嘴,不要叫它给你惹祸。” 一道冰冷威严的清冽女声传来,众人望去,不期然对上凤璟妧凉凉看着这边的视线,又是浑身一抖。 凤璟妧见他们眸光中似有疑惑,想来是不认得她是谁,嘲讽地勾勾唇角,冷声开口道: “不管县主这件事如何,说到底都是皇家自己的事。” 她看向那个被人围在中间的汉子,警告地开口敲打他,“小心祸口中出。” 祁珩见她如此,不禁微笑。 他就说妧妧最是善良不过,于是也接上话,道:“天道好轮回。这位兄弟既然知道些什么,就更该与大魏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才对。” 祁珩微笑,恍花了那些人的眼。 “县主在天之灵定然不会放过贼人,小兄弟不妨再等等,看看我大魏是否万寿无疆。” 旋即他话音一转,变的凌厉起来,含笑的眼中结满冰霜。 “只是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你说呢?” 他不似凤璟妧那样冷的让人觉得不可侵犯,祁珩笑的温温柔柔的,看上去很是亲和。 那汉子听他这样说方才反应过来,猛点头告罪。 他要是说那日长公主悲痛之下扬言要灭了大周,可不就是给自己惹麻烦?!不行不行,他得把嘴缝紧了,谁问都不能说。 祁珩就是在给他们这些知情人打一个预备,让他们在大周受挫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天命。 只有让他们相信大魏国运昌盛是顺应天命,他们才会誓死追随,才会真正觉得祁家是君权神授。 有什么是比鬼神的偏袒更令人心安的呢? 待他二人走远,围观的人就展开了热烈讨论,讨论着他二人的身份,而凤璟妧刚刚那“不客气”地表现引起一阵阵指点。 祁焕听着他们尖锐的话不自觉皱眉,默默从他们中经过,轻飘飘落下一句:“那是齐国公府大姑娘,大魏的尊皇郡主,曾经的天降破军星。” 这就像是冷水滴进滚沸的油锅里,量不多,但足够引发炸锅的结果。 众人先是被这句话炸懵了,随后就是冲天的交头接耳。 “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原来是郡主啊!当初郡主凯旋游街,我还是见过的!” “我也是我也是!当时追着郡主的白马跑了三条街呢!那时候郡主身披甲胄,一杆银枪挂在战马身侧,恍若神人降世啊!” 有人终于插上话,急急表现自己,“你们这都算什么!郡主班师回朝,进城的时候我就在了……” 凤璟妧身份地昭显好像打开了他们极力攀比的话匣子,一个个都在说自己与她曾经离得多么多么近,对于郡主是多么多么崇拜,甚至平日里娇羞的小娘子也参与到了热烈的讨论当中,以自己曾经与凤璟妧对过视而觉得荣光…… 走出人群的祁焕冷哼一声,却对于这些人的行为很是受用。 听着他们对凤璟妧的追捧,他竟很是有些与有荣焉的意思。 反应过来的祁焕愁叹一声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杨广抱剑回头看了一眼,嘿地笑了一声,很是有些奇怪地道:“竟没听见一个说齐王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自家主子凉飕飕的眼神,当下就把话憋了回去。 他现在可是看明白了,主子对于那什么郡主是面上冷淡心里专爱,可这怎么能行呢! 先不说那什么郡主已经许了人家,便是没有定下婚约,他们也是敌人啊!再者陛下已经在给主子物色合适的世家女子了,他们更不可能。 杨广挠了挠头,很是不理解祁焕的心思。 为什么都注定了不能在一起,自己的主子还是对敌人心存期待。 祁焕本来是想要单独与凤璟妧会个面的,但祁珩这个人实在是讨厌,真是哪里都有他,生生又错过了这次机会。 可怜被情敌在心里扎小人的祁珩,此刻正被自己的妧妧催促回府。 “我一会自己去侯府就好了,你身在前堂,多有不便。” 祁珩很是委屈地一抿嘴,剑眉微蹙,看向她的眼神里很是受伤,浑像是凤璟妧要抛弃他一般。 “可我想陪你。” 凤璟妧听他这有些像是被负心薄幸的郎君抛弃一般的怨妇语气,身体不受控制的一颤。 她像是见鬼了一般看向祁珩,竟有些隐隐的嫌弃。 “你最近,很是不对。” 难道是那天爆炸波及范围太广,把他也给炸傻了? 祁珩当然看出了凤璟妧眼里那点点嫌弃,心里一抖。 要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亏了。 他掩饰性的以拳抵唇,干咳两声,顾左右而改口:“妧妧你说的对,如今多事之秋,侯府还是你出面更好,我就不掺和了。” 祁珩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柳明权那小子婚事吹了好几个,到现在还未婚配,又是和妧妧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单是一想,就酸的不行。 以前也没见自己这么小心眼,自从和妧妧互表心意后,怎么越来越刻薄了呢。 护妻的齐王暗自摇摇头,不情不愿的走了。 第四十七章 患难见真情 往日里车水马龙的侯府门前,现在只剩下枯枝老树零散施舍下几片残叶,好不萧条。 凤璟妧一下马车便见到这副情景,不由得感慨万千。 从前里有多煊赫,现在就有多冷清。最是能见证人间冷暖的,就是这时候了。 侯府门人见来了位穿着雪白大氅的姑娘,再看其所乘坐的马车车徽,上面刻着一品国公府的标,当下心里便对凤璟妧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 能这样胆大放肆,敢在这时候来侯府门前的女子,全大魏找不出第二个来。 “你快去向世子禀报。就说国公府来了位姑娘,看眉眼竟像是元娖郡主!” 老管家急急吩咐身边的小厮进去通禀,自己则是理理衣衫,换上一张笑脸出门迎接。 待走近了,看清凤璟妧藏在狐裘下的一张脸,老管家更是惶恐恭敬几分。 “不知郡主驾到,老奴罪该万死!” 他眼看就要深深拜倒,被青竹上前制止。 凤璟妧微笑看向他,“是我没遵守规矩,未曾递交拜帖就来了,与管家无由。” 老管家听她这样客气说话,一时间竟险些掉下泪来。 自打年前侯爷的事传回来,他们就成了整个长都的众矢之的。 往日里那些谄媚的大小臣工都能来踩他们一脚,落井下石、无尽奚落,便是侯爷出殡发丧都没人来祭拜,实在是凉薄! 老管家这么一想,越发觉得眼前这位恶名在外的尊皇郡主是个仁爱宽厚的人来。 他还记得那天世子一个人抱着牌位出城,只有齐王府、齐国公府和定远侯府来了人。 越想越难受,他赶紧低下头,不敢在凤璟妧面前失态,胡乱抬袖抹了两下脸就躬身迎着凤璟妧往府内去,还很是谨慎的环顾一周,看是否有小人或是暗桩盯着。 现在是特殊情况,侯府外街都是官兵。按照大魏律令,在最终戒令未颁布前,朝廷不得派兵直接把守二品及以上官员的府邸。 这是为了不把事情做死,为君臣都留一线,以免最后发现官员无罪,却在其心里埋下刺,不利于朝廷。 凤璟妧才刚刚踏进门里,就见衣冠不整的柳明权急急奔向府门来。 凤璟妧见他这副邋遢样子,还没来得及皱眉,就见他突然双膝跪地,郑重其事地向她叩了三个响头。 这可吓坏了凤璟妧。 长这么大,她何曾见过此等场面?自己一起长大的玩伴,突然对她磕起了响头,实在是令人不知所措。 她只能尽力避开柳明权的跪拜,青竹连忙扶住她。 “兄长,你这是做什么!” 柳明权抬起被乱发遮挡住的脸,看向凤璟妧的一双眼里满是水光。 “柳明权,谢郡主救命之恩!” 他说着又叩了个首,凤璟妧的眉头越皱越紧。 凛冽的寒风中有酒香丝丝缕缕传进鼻端,凤璟妧看着身前衣衫不整、发冠不戴的柳明权,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她冷清清开口,说出的话像是一根针扎进柳明权心里。 “看兄长这模样是放任自流,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了?” 柳明权身子一僵,逃避似的躲过凤璟妧锋利的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见他如此,凤璟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冷哼一声,语气越发冰冷,“世子这是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去处啊,元娖就不该来这一趟,是不是?” 她语气凉到人心里,柳明权慌忙站起身来就要上前拉住她,却被齐王留下来的星云一把拦住。 柳明权看向小侍卫,有些尴尬。 他实在是喝的有些多了,一时竟忘了男女大防。 星云也是死死盯着他看,眼里全是不肯后退一步的倔强。 柳明权:…… 至于这么防着他嘛!祁珩这小子实在是小心眼。 他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柳明权对于祁珩身边经常带着的人很是熟悉。 “星云,你退下。” 凤璟妧淡淡吩咐道。 星云依言退下,一双眼仍虎视眈眈的盯着柳明权。 “元娖妹妹……我……” 他话说的很是艰难,只是一双眼里的乞求明明白白,凤璟妧不禁叹口气。 “兄长都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吗?” 罢了,福乐窝里享受惯了,突逢变故又加上昔日亲友的背叛,他能站在这里已是不易,自己刚刚实在是太武断了。 柳明权本以为她要走,现在听她这样说,忍不住高兴起来。 他连声吩咐管家去把大火炉搬到花厅里,老管家笑着一拐一拐地去了。 “没想到妹妹会来。” 柳明权努力理好自己的衣裳,让它们看起来不至于那么凌乱。 “明日是侯爷七七,我不便来,便挑着今日来了。” 提起老侯爷,柳明权垂下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怨、恨、冤填满他的整个胸膛,让他午夜难眠时一遍遍摩挲枕边放着的匕首,在杀死敌人和了结自己之间左右徘徊,这种折磨让他崩溃。 “多谢你还惦记着。” 他轻嘲似的笑了一声,听得凤璟妧胸口一闷。 “我来是有好消息告诉兄长的。” 她眸光清浅,里面干净无暇,是沉浮世间少有的坦率与纯粹。 柳明权不敢再看,不动声色地将眼帘垂下,没什么起伏地问了句:“什么好消息?” 事情糟糕成这样,但凡不是坏消息,想来都可以成为他的好消息。 凤璟妧微笑道:“先进去再说。” 她先是去前堂正式祭拜过老侯爷,才与柳明权一前一后步入花厅。 外头是过膝厚雪,里头是四下通达,因为她来才刚刚将窗子都落下。 花厅里面早已摆放好了烧的火旺的铜炉,凤璟妧的腿畏寒,便靠得铜炉近些。 “兄长现在必须振作起来,”她平静道。 柳明权却是苦涩一笑,道:“我待罪在家,只等着太子一道诏书就要奔赴黄泉……” 凤璟妧抬起眸子来看向他,很是不解:“谁与你说的你会死?难道太子在你眼里就是这样是非不分吗?” 柳明权连忙否定:“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顿,继续道:“如今朝中剩下的那群人在权力边缘待久了,如今得志,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打压旧臣的机会。” 凤璟妧听他这样说不禁微笑,宽慰他道:“你且放心,朝中一切有齐王在,今日是长乐出殡的日子,正好借此时机赦免你。” 长乐是太子表妹,如今表妹发丧,太子心情沉重,情绪不稳下做出的决定只要不被人否认,就可以施行。 而天子储君,一诺千金、一言九鼎,绝对不能再收回来。 这算是他们给那些呆子来了招釜底抽薪,却也是没办法的事。 柳明权看向她的眼神变换莫定,最终叹口气:“元娖妹妹你且说,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吧。” 总不会只是将他免了罪,一直幽禁在家。 凤璟妧看他还算清醒,笑道:“兄长看来是放浪其外、严谨其中啊,方才竟是险些将我也骗了过去。” 也是,在大悲大痛之下还能唱戏保平安的人,怎么会在事情即将明朗之前却丢了心魂。 第四十八章 大军压境 “还希望兄长尽快整理行装,以备南疆之行。” 柳明权却是惊得站了起来,他下意识环顾一周,见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才松了口气。 “妹妹何出此言?” 凤璟妧眸光明亮,笃定异常,“最多过了这个花朝节,最快——” 她沉吟一下,道:“最快就是侯爷七七后,兄长就要前往南疆戴罪立功了。” 这转折太过惊人,柳明权却第一时间就想要照办,丝毫没有怀疑它的可行性。 或许是因为对于凤璟妧的信任,让他下意识就去相信她说的一切都是绝对的。 “这……”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大脑飞快运转。 “这样一来,齐王与太子岂不是得遭到万臣指点?” 凤璟妧轻轻笑出声来,“兄长现在不是自身难保了,就开始操心起别人来了。” 她微笑,道:“齐王皮厚,他不怕。至于太子——总得让他经历点磨难才行。” 柳明权听她这样说祁珩,嘴角不受控制的一抽。 元娖实在是与众不同。 旋即想起自己来,他叹一声,道:“只是自打陛下登基以后我便常驻长都,对于南疆局势现在已是说不准的。更何况现在南疆候府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我担心——” “不要想那么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疆正在选派将领,不管换谁去,都不如兄长好。” 凤璟妧站起身来,离得炉子更近了些。 “永昌侯府世代镇守南疆,在南疆的根基与影响力绝非朝廷能比。” 柳明权心下一抖,脱口而出打断她:“郡主慎言!” 凤璟妧转眸看向他,微笑:“这是不争的事实,你我又非外人,不打紧。” 为臣者,最忌讳功高盖主、权大于主和得民心甚于主。往往这样的臣子,最终都躲不过一条死路。 柳明权还是不放心地道:“还是慎言为妙。” 凤璟妧微微叹口气,避开了这个话题。 “兄长不妨再等等,相信很快就会有旨意下来,届时收复疆土振兴南疆,就全仰仗兄长了。” 柳明权垂眸沉思,未接话。 凤璟妧该说的都说完了,也停了话,屋子里陷入静默,只有炭火滋滋燃烧和屋外大雪乘风的声音。 “我这一去,只怕是下半辈子都要呆在那里了。” “这多好。天高皇帝远,在自己擅长的场地上尽情驰骋,真让人羡慕。” 柳明权一怔,听她淡淡伤感的语气,暗恼自己说错了话。 他正要开口再开解凤璟妧,却听她已经平复了情绪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柳明权瞧了瞧越来越阴沉的天,轻轻嗯了一声,道:“我送你。” 出了二道门,雪势渐大,不过一个停脚的工夫便铺满了路。 凤璟妧向他略一福身,轻轻哈出一口气,抬眼来看他,悠悠开口道:“经此一别,便是八荒再难相见。往后天涯各一边,元娖谨在此拜别兄长,祈愿兄长捷报不断,重振门楣,” 柳明权眼框有些发热,被冷风一吹,竟有些睁不开眼来。 他退后一揖,极是恭敬:“柳明权——谢过郡主。” 凤璟妧微微还过礼,青竹在她身后侧撑开伞,护着她下了廊。 “妧妧!” 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唤,叫凤璟妧刚刚迈过门槛的一只脚收了回来。 她微转过身带着疑惑回头,就见柳明权衣衫单薄站在雪地里,风卷起他零落的发,眼神里含着些她看不懂的意味。 他站在那里,身上落满雪,美的不像人间凡子。 “后会有期。” 他轻声开口,眼圈和鼻头不知是否因为太冷而微微有些发红。 凤璟妧粲然一笑,同样说了句:“后会有期。” 女子一身比雪还白地狐裘摇曳生姿,踏过的路上来不及留下脚印便被大雪覆盖。 柳明权站在那里好久都未动一下,直到管家看不下去前来提醒,他才失魂落魄地点点头,转身回了内院。 凤璟妧刚刚回到府中便收到了柳明权送来的礼物。 墨竹将檀木匣子捧到凤璟妧跟前,见她目露不解,抱着匣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丹橘见她二人没有动作,走上前来问道:“姑娘不打开看看吗?” 凤璟妧这才回过神来,吩咐墨竹将匣子打开。 待看到里头的东西,丹橘不由得惊叹:“好漂亮的玉如意。” 凤璟妧也是一惊。 这白玉通体剔透,润得似要滴出水来,触手温凉,拿在手上都怕化掉。 墨竹见凤璟妧拿着左看看右看看,在心里叹一句,面上却不露,“世子有心了。” 凤璟妧淡淡应了一声。 只有丹橘,笑得跟朵花似的:“前来送礼的小厮说,这是世子送给姑娘的新婚礼,因着往后恐怕来不及,便先送下。” 凤璟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说是给她的新婚礼,其实就是在还她出手救侯府的情谊。丹橘不知道这玉如意的贵重,她是知道的。 永昌侯府的传家宝,就这样送给了自己,她与明权,终究是生分了。 凤璟妧向来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人,感慨过也就算了,她掐着时辰在算靖王这行人的行程。 这时候,路都走了一半了吧。 正被人惦记着的靖王一行人在路途走了一半时遭到了一股不明势力的追杀,只能紧急调换马车一路疾驰,却又在即将到达大魏西北边陲时听说了大魏发生重大雪灾一事,当下连夜上奏请求大周皇帝调兵压境。 他们身后的那群人实在是阴魂不散,死死咬着他的后脚不肯松口,一旦他们策马前进就乱箭射杀,无奈只能来回换乘马车躲避他们的耳目。 靖王一双眼阴沉的要滴血。他看不错的话,那些人应当是禁军。 还以为上次宫变把这些人一杆子打死了,没想到竟然还能调出一千多人来给他们来了个笑里藏刀。 他狠厉地笑了一声,眼看着前头就是魏周边境,胸中闷了十来天的恨意仿佛一下得到了疏解。 “全力向前,越过边界他们就不能拿我们怎样了!” 木制马车没命地向前奔去,靖王的一双桃花眼越来越红,他的心兴奋的几乎要跳出来。 黑旗招展,大周三十万军队集结边境,只等靖王回马下令。 靖王在马车一进入大军之中时便抱头跳下马车,速度穿上士兵递来的盔甲,跨上一匹战马,一把抽出宝剑高高举起,竭声喊道:“明旗张鼓!随本王一起!拿下兖都!” 第四十九章 烈火燎原 呜—— 响亮的号角声激起士兵们的热血,他们嘶吼着举刀前进。 烟尘四起遮天蔽日,甲光闪闪令人望之目眩。 靖远侯登上烽火楼,瞭望挥师南下的大周军队,铁掌死死攥成拳。 再等等,再等等,等等密信里说的天道轮回。 靖王一马当先身先士卒,无疑助长了大周军的士气,他们一个个猩红着眼就要踏过边界,却突然从后方传来暴乱。 “不好了!着火了!” 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喊很快传遍整个正在进军的大周军队,将他们高亢到顶端的士气一脚踹瘪。 靖王几乎惊骇地扭头去看,只见他们的后方浓烟滚滚,几十万大军四下逃窜,黑幡金蟒旗一个个倒下被人踩在脚下,简直怒不可遏。 “说!后头怎么了!” 他愤怒的在马背上弯下腰来揪住刚跑过来报信的兵,那模样恨不能吃人。 “马车!马车着火了!风一吹,整片草原都着了!” 那士兵脸上全是烟灰,惶恐的样子更让靖王愤怒。 他一把推开小士兵,调转马头厉声吩咐:“鸣号收军!” 只是哪还有人听得见他说什么,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大,军旗旗靡,万众一心的军队早已成了一盘散沙。 这阵东风来的好,直从北蛮吹到大周,吹没了大周十几万大军和两座边陲城池。 从来都是祸不单行,靖王正在暴喝着整顿军队,却突然听见一阵阵激烈的刀剑鸣声,短兵相接的金属碰撞声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就见靖远侯一身红缨铠甲力破千军,直奔靖王而来。 刀光剑影中,靖王看见眼前的烟尘渐渐聚拢,最后竟成了一张女子的笑脸。 听不见呼啸而过的飓风,听不见两军交战的厮杀,一句句“别国如敢来犯,吾必死战!”的声音回荡耳畔,让他双眼恨得通红。 “王爷!快走!” 刺啦——长刀入肉又拔出,靖王方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一马之隔的靖远侯,心脏漏跳几拍。 他一定知道了,他的女儿是他们设计害死的,是的,他现在是要杀了自己为他的女儿报仇! 靖王的鸿鹄之志全部泡汤,他只能像是丧家之犬一般狠命地策马狂奔,身后一个又一个士兵为了掩护他而死在靖远侯的刀下。 眼里好像进了沙子,他几乎要掉下泪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取靖王首级者!封千户侯!赏金千两!良田万亩!” “杀——” 三十万大军,成了被人追着打的落水狗,靖远侯毫不留情,一路拍马在前领兵厮杀,胜败已定。 靖王死里逃生,在大周南部虔都城下马,半点不敢耽搁,立刻叫来当地守城将领布置防御。 “此次一共损失多少人马?” 他正坐案前,胸口起伏剧烈。 往日里意气风发的靖王爷此刻垂首而坐,甚至不敢去看副将一眼。 那名副将也是吞咽一口口水,深吸一口气道: “阵前折了十万八千余人,葬身火海的——” 他有些不敢说,靖王厉声道:“说!” “葬身火海的有五万余人。此役伤者十万……” 劈拉一道刺耳的瓷器破碎声传来,靖王气得几乎缺氧。 白瓷做的茶杯被狠狠摔到地上,落了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二十五万!整整二十五万?!” 他恨不能一刀砍了靖远侯。 是他看大魏内乱刚歇又生雪灾,想着来个趁火打劫,便极力上奏朝廷请求出兵,谁知最后却是折了二十五万大军! 他痛苦地闭上眼,心里荒芜一片。 此次失误,他难逃一死。 靖王紧闭的眼前走马观花的闪过一个个人脸。 究竟是谁算计的他? 靖远侯? 长公主? 太子还是皇帝? 还是那个笑面虎王爷? 又或者是那个凤璟妧? 还有一个老谋深算的齐国公—— 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挫败。 愤怒、后悔、痛苦、恐惧填满他的心脏,让他狂暴地快要炸掉。 就在他快要晕厥时,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扑通一声扑在地上,惶恐不安的脸上涕泗横流。 “禀王爷,大冢宰……崩了!” 靖王瞪大了一双眼,几乎目眦欲裂。 “噗——” 一口血直喷出来,靖王受不了这个打击陨绝于地,众人慌慌乱乱上前查看,一时间又是人仰马翻。 靖王不停呕血,一双眼空洞无神。 大冢宰死了,这下可好,他不用自杀谢罪了,可大周也乱了。 可笑他还想趁火打劫,如今这局势,大周能逃过靖远侯的怒火都该祭神拜祖。 他最后扯出一个笑来,后来更是狂笑不止。 等着吧,都等着吧,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今日之耻,诛心之恨,他一定要他们百倍偿还! 靖王笑得癫狂,众人只当他是悲恸过度神志失常,更是害怕。 要是靖王疯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全都得为他顶罪。 很快,南疆不战而惨败的消息随着来自周北边境的风一起传回大周皇都,加上大周掌权人驾崩,犹如两道晴天霹雳,将大周人的七魂六魄都劈没了。 整座庞大的国家机器陷入运行停滞,领头人的寿终正寝带来的不是普天同庆,而是一个靠依附她而存在的帝国的逐渐崩塌。 大周,在争霸战争刚刚掀起序幕时被迫退出中心舞台暂居幕后。 火借东南风,火舌席卷百里,蔓延数日,直到下了大雪方歇。 靖远侯“趁火打劫”“不讲武德”,趁其病、要其命,仅带领不足五万人马便将大周南部两州一十三座城池收入囊中,收复了先帝在位时丢掉的城池,举国欢庆。 大周派出使臣讲和,大魏将五座城池归还,大周需每年向大魏缴纳岁贡。 一把火,为大魏带来了军需与赈灾银,原本令大周与南葛蠢蠢欲动的“天灾”时机,在大周的“资助下”很快平息,大魏原本周转不动的经济起死回生。 凤璟妧听到西北大捷的消息后只是微微一笑。 祁珩见她如此平淡,也是忍不住叹一句:“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这样能稳得住。” 凤璟妧转眸看向他,拿起茶壶给他沏了杯茶,笑着道:“这算什么,哪里就值得惊讶了。” 祁珩一噎,摇摇头,道:“你是不知道今日朝堂,那些大臣都要高兴疯了。” 听他这样说,凤璟妧笑出声来。 “他们没上过战场,没打过胜仗,没见过血肉横飞的场面,仅仅惊叹于此次战役大魏的绝对胜利。” 她站起身来,看向解冻的湖水,一尾尾锦鲤欢快地游着,争夺她投下的鱼食。 “他们高兴的是,这次没有花费他们一毫一厘,没有举全国之力便轻松拿下了大周城池。” “可是,没人会记得长乐。” 第五十章 生辰礼 祁珩见她如此,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没上过战场,没见过战争的残酷与惨烈,没在沙场上流过血、拼过命,他无法体会凤璟妧此刻的心情。 他走过去轻轻牵起她的手,模样很是落寞。 凤璟妧见他如此,心里竟极是熨帖,回握住他的手,含笑道:“你不要有负担。我只是觉得他们高兴的太早了,且……太不顾及。” 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要是以前的那些重臣,肯定不会把高兴昭之于众,反而会对太子耳提面命。反观现在这些沉不住气的大臣,凤璟妧只能叹口气。 “有句话不是说,‘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 她看向祁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对国家的赤诚。 “为政者,居庙堂者,时刻都不能因为一场胜利而欢欣鼓舞,失了谨慎。阿珩,咱们的路,还远着呢。” 祁珩微笑,捏捏她的手,道:“是啊,山河四分五裂,咱们的路,还远着呢。” 凤家追求了五百年的海晏河清,凤璟妧一直把它当作自己的终身追求。如今乱世已然揭开序幕,是百年难遇的大统时机,也是最紧张的生死存亡之机。 疆场、官场、龙位,是必争之地。 凤璟妧心里千千结,舌尖动了几动才又开口道:“我现在担心的是,一朝打虎未打死,反而被它阴。” 祁珩挑眉,沉思片刻道:“大周现在正是昏天暗日的时候,他们的小皇帝可不怎么样,全靠大冢宰提着。她这一归天,大周就垮了半边天。” 想起那位空前绝后的大冢宰来,凤璟妧惋惜地叹一口气。 “那样的女子,若真的让她再活上五十年,只怕这天下,就没有我们什么事了。” 凭一己之力在轻贱女子的大周杀出一条血路,素手弄朝堂,股掌是乾坤。连换三帝,实行变法,打通海路进行贸易,生生将落后的大周拉到了能与大魏掰手腕的地位。 这样的女子,怎能不让人惊叹。 祁珩想起那位传说中的大冢宰,也是叹息摇头。 寿终正寝,已是极好。可惜她太过强势,带出来的皇帝一个不如一个,甚至不如那个阴险的靖王。 想到靖王,他冷哼一声,很是瞧不上。 实在是太阴险狡诈了,这次没要了他的命,实在是可惜。 凤璟妧眉目淡淡,祁珩看出她有心事,不由得问道:“妧妧还有什么心事吗?” 凤璟妧抬眼看他,沉一口气又垂下眼帘,“我在想,为何北疆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距父兄抵达北疆已将近两个月了,为何还没有好消息传回来。 祁珩不忍见她为国事如此耗心费神,清浅开口转移话题道:“这次北蛮来势汹汹,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想来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凤帅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微笑,将凤璟妧轻轻揽过来,道:“今日是你生辰,咱们不说这些了,你还没瞧瞧我给你带的生辰礼呢。” 果然,凤璟妧听他这样说便来了兴致,笑着开口问道:“匣子怪漂亮的,我倒是真想瞧瞧里头是什么好东西。” 祁珩拉着她坐到石凳上,接过青竹捧着的雕花红楠木嵌金丝的奁子,甚是有些神秘地道:“妧妧不妨猜猜。” 凤璟妧看他这副模样,心头一软,道:“若是猜对了,会有别的彩头吗?” 祁珩见她这一副绝不吃亏的样子哑然失笑,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鼻子,笑着道:“你呀,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旋即他很是认真地点头,道:“若是妧妧猜对了,自然还会有别的。” 凤璟妧轻“唔”一声,极是正经点头道:“前些日子明权送了我一柄玉如意——” 她尾音稍稍拉长,看向祁珩的眼神里带了点戏谑的意味。 “该不会,也是玉如意吧?” 她眼睛亮晶晶的,让人看了想遮起来。 祁珩喉头发紧,有些慌乱地垂下眼帘,欢喜又酸溜溜的。 明权 明权,哼,柳明权那小子倒是和妧妧走的近! 他短暂在心里暗戳戳骂过柳明权,便上了笑脸,道:“那妧妧可就猜错了。我怎可能再送一件一样的东西给你,再说了,那玩意儿又没有什么用。” 他撇撇嘴,才不说自己是因为没找到成色比那柄更好的玉如意,这才没送的呢。 凤璟妧暗笑,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看似了然的长长“啊”了一声,模样蔫坏。 “我还以为,阿珩会争风吃醋呢。” 柳明权送的是传家宝,太过贵重,而外表风流倜傥的齐小王爷她可是明白着呢,最是小心眼,心里坏的很。 祁珩被她戳破心思,丝毫不恼,反而笑嘻嘻地牵过她的手,无限赖皮道:“妧妧哪里看出来我酸了,我明明最是大方不过。” 凤璟妧配合地点点头,又是轻“唔”一声,煞有其事地开口:“可不,阿珩最是心胸开阔,所以快让我看看,这里头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她转眸看向那匣子,也是猜不透里头放的是什么。 祁珩随她看向精致的小盒子,勾起唇角,将它拿到两人中间来,对着凤璟妧打开锁头。 “竟是一对花胜。” 里头静静躺着一对雕着梅花惊雪的花胜,雪白的枝头缀着点点梅花,拿起来时枝头微颤,上面的白雪被阳光一照,竟像是要化成水,随着枝头滴落下来。 凤璟妧心里欢喜,脸上也就露了真切的笑。 “你有心了。” 祁珩见她喜欢,更是高兴,强吸一口气使自己稳下心神,道:“妧妧,你往下看看,匣子里,还有东西呢。” 本来是打算找一把更好的玉如意一起送的,结果那柳明权是把传家宝给拿出来了,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没办法,只能心意来凑。 凤璟妧挑挑眉,有些好奇地将手中花胜放下,去翻匣子夹层。 刚一打开,就见一支造型奇特的白玉发簪静静躺在那里,她有些好奇地拿出来看。 玉是极好的白玉,触手温凉,通体水润剔透……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玉,和那柄玉如意是同根同源。 第五十一章 春山之行 再看雕工,实在是拙劣。 大约也能看得出来,上面雕的是一只小老虎。 凤璟妧心下微动,鼻窍突然贯通,有凉风穿过鼻腔灌进肺部,凉凉的,却平息不了她心头的热。 “这是你雕的?” 她细细摩挲着白玉发簪,爱不释手,一股股暖流涌进心房,在乍暖还寒的季节里让她整个人都暖起来。 祁珩嗓子发干,垂下眼眸淡淡“嗯”了一声,脸颊微红。 也不知道妧妧嫌不嫌弃他手艺不好。 “这是和那柄玉如意同一块料子,是当初剩下的边角料……” “一定费了很多工夫吧。” 他还没说完,凤璟妧便开了口问道。 不知她说的是找这块料子费了不少工夫,还是说他雕这块料子费了不少工夫。 祁珩抬起眼来,正对上凤璟妧看他的目光,心头一滞,“也没费什么工夫,有志者事竟成嘛。” 凤璟妧却是笑,一双似三月春水的眸子看向祁珩的手,有点忧心,面上却不露。 “让我看看你的手。” 她就要伸手去抓他的,却被祁焕反应剧烈地避开。 祁珩听她这么说心头就是一抖,见她伸手来抓,下意识就将手飞快藏到身后,藏完了,看见凤璟妧一脸呆滞的样子就后了悔。 他躲什么?有什么好躲的?他手上的小伤口明明都掉痂了呀! 他才不会说,他是为了来见凤璟妧,才刻意将快自然脱落的痂撕掉的。 凤璟妧被他这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当下更是忧心。 “拿过来,我看看!” 她正了脸,语气很是不容反驳。 祁珩有些怕,怕她真的生气,便乖乖将手拿出来,还乖巧地展开摊在凤璟妧面前给她看。 凤璟妧牵过他的手,左右翻看,见葱根般的指尖上面只剩淡淡的痕迹,鼻头就是一酸。 “下次,就不要自己动手了,你那对花胜也极好看。” 她努力忍住酸酸的鼻子,有些瓮声瓮气地开口道。 祁珩微笑点头,抬起手来摸她的发,“嗯,下次,我还是只管着画花样吧。” 毕竟自己手艺拙劣,也就不献丑了。 凤璟妧的双十年华就在整个长都的锣鼓声中到来,国公府夜宴极是热闹,满都官员几乎都送了贺礼来,宾客满棚的热闹可不是这个时候谁都能办的。 但是对于凤璟妧二十岁才定下婚约这件事,难免又引起坊间热议,闺中的小姐们是嗤笑不已。 毕竟这个年纪,实在是“老姑娘”了。 凤璟妧只管过自己的日子,两耳不闻堂外事,一心只在北疆的战况上。 因为消息网受到战争的波及,穿回来的消息都是不定时的,至今没有一道好消息传回来。 凤璟妧就这样忧心忡忡度日,一转眼便进了三月,终于等来了北疆大捷的战报。 这半年来,大魏在南疆惨败,在西北大捷,现在一直僵持不下的北疆也传来了好消息,一时间举国欢庆。 乾正殿里,八百里捷报传回来,太子高兴地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孤就知道,孤就知道!” 知道什么他没说,但他来回走动的行为充分表现了此刻不平静的心情。 他欢喜的都见不到形了。 想他不过刚刚监国,就捷报不断,连一直止步不前的国力都有所突破,实在叫他欣喜若狂。 “我大魏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太子情绪高昂说完这句话,殿内呼啦啦一群人齐齐跪地,高呼太子千千岁,齐呼大魏国运无疆。 “众爱卿平身!” 太子眉眼明亮,满面春风。 他自打监国以来就屡屡受挫,先是柳明权一事让他为难,后是长公主借禁军令他头疼,又来了个雪灾逼他不得不写罪己诏,好像他真的惹怒了上天一般。 现在可好,没人再会怀疑他的能力与天命了,他储君的位子也不会再有任何动摇,当初被这些大臣押着写罪己诏的憋屈气可算是狠狠出了。 “殿下,如今我国边境安稳,国内又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这……” 他略一迟疑,垂眼向身后看去,便立马有人站出来道: “殿下,是否要将春狩提上日程?” 此事一提,众人方才醒悟过来,现在已经到了春狩的时候了。 众大臣略一考量,齐齐点头。 “殿下,如今我国正是升平景象,春狩一事,的确该照常举办。” 原本大魏风雨飘摇,这些有放肆欢娱之嫌的事他们都默契的缄口不言,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便应该提出来,不能破了规矩。 太子思忖片刻,缓缓点头,“那便依众臣工所言,凡在都三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随皇仗出猎,日期——就定在十天后启程。” “谨遵太子命。” 此次春狩,皇后留都镇守皇城,祁珩和凤仲堂随皇仗出行,还有章与之等一众大臣携家眷随行。 唯一不同的是,祁焕竟也在随行之列。 “陆元兄也来随殿下狩猎?” 祁珩骑着马与祁焕并排走着,两人就像是两个耀眼的太阳碰到了一起,风华绝尘,皆是一身白衣,如九霄之上下凡的仙君,叫人不敢逼视。 祁焕笑笑,回道:“殿下仁爱,某只是沾了个光。” 祁珩微笑,心里却在暗忖。 这个陆元滑不溜手,他派人去查底细,竟然什么都查不出来。要么是他真的安分守己,要么,就是真的可怕。 想起凤璟妧当初答应要跟他说陆元一事,他在心里瑶瑶头。 这次春狩回去,他一定要问了,不然总是被各种事情耽误,到现在都没能统一信息。 凤璟妧因为一直吊着心放不下北疆,乍闻捷报狠狠松了口气。 这一松气却是感上风寒病倒了,此次并未随皇仗前来,而是陪伴长公主去了皇陵。 长公主神思异常,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去皇陵也是希望能让她看看皇帝,拜拜祖宗,振作起来。 护送她们去皇陵是风景瑛与龙影。 昭阳殿里,白愉刚刚将六皇子哄睡着,濯涟便甚是谄媚地笑着道:“娘娘是有大福气的!” 她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怎么突然就说这种话,不是你嘲讽我的时候了。” 濯涟:…… “娘娘身份仅次于皇后,又有皇子傍身。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母仪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白愉斜眼看向她,一张漂亮精致的面容胜似有无尽光彩一般。 “哼,你少在我面前画饼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第五十二章 心猿意马 濯涟面上虽然在笑,但眼里已是冷了下来。 “皇后与齐国公私通。” 极其平静的一句话,却像是一道惊雷,劈进白愉心里。 她一惊,险些将手中的茶杯打落。 “你慎言!” 她刻意压着嗓子,怕吵到已经睡着的六皇子和殿外的宫人,无比急切紧张的语气暴露了她内心的动荡。 濯涟勾起一抹笑,非但没住口,反而越加过分。 就听她缓声阴冷地说道:“太子,是皇后与齐国公的私生子。” 轰隆隆—— 白愉像是看疯子一样看向她,再也受不了她这魔怔的样子,宽袖一甩转过身去。 “濯涟,我看你是疯了!” 濯涟上前一步逼视她:“娘娘,你的好日子到了。” “你住口!” 她除非是不要命了才会跟他们一起算计当朝储君与皇后。 濯涟见她这般模样,冷哼一声,道:“你不要忘了,你可答应过我,要替张将军一家报仇的。” 她几乎要贴在白愉脸上,眼神很是阴狠,“难道,你想背信弃义吗?” 濯涟生怕她会改口一般,扭头看向一旁正在酣睡的六皇子,语气飘飘忽忽:“你看小皇子长的多好,一看便是要登基大统的——” “你住口!” 白愉近乎惊恐的看向她,胸膛不受控制地起伏。 威胁!她这是在威胁! 她深呼一口气,努力将眼中的愤恨掩去,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我们没法将皇后怎样的……” 一声嗤笑打断了她,白愉抬眼看去,就见濯涟满是不屑的看向她,道:“你错了,不是咱们动手。” 白愉似有不解,濯涟继续道:“皇后年少时与齐国公是青梅竹马,当初还曾定下亲事,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两人这才分开。” 她悠哉悠哉地踱着步子,话语飘忽:“朝中知道这件事的老臣应当不少,只是可惜,上次一事都死的差不多了,不过还好,还是有人知道的。” 她忽的转过身来看向白愉,凉凉勾起唇角,道:“你需要做的,就是看好小皇子,等着当太后!” 消息靠她来传递,宫中也由她来布局,至于前头,呵,那些个言官大臣可不会让他们失望。 但这件事与这个女人说再多都没有用,保不准还会泄密。 濯涟上下扫量一眼白愉,见她淑逸闲华,丰容靓饰地立在那里,浑像一支出水芙蓉,当下便在心里暗呸两口,骂了句妖精。 白愉稳稳心神,想起自己当初做的决定,当下也不慌了,越发从容起来。 “如此说来,我岂不是只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就可以了?” 濯涟冷笑一声,款款道:“可不。” 她假模假样的福了个礼,嘴上恭敬道:“娘娘洪福齐天,是有大造化的。这大魏往后啊,都是娘娘说了算。” 白愉在心里连连冷笑。 说的这么好听,到时候,只怕是用完了自己和孩子,这群人就要大开杀戒自己当皇帝了。 她才不会那么蠢!也是得想法子把自己择出来了。 春日暖阳透过窗棂照进来,照亮主仆两人的脸,明明灭灭好像罗刹。 春山位于长都东北部,水草优渥,野物富足,向来是皇家狩猎的优选之地。 他们一行人在山脚下安营扎寨,太子喜欢热闹和新奇,一定要在祁珩帐篷旁边扎驻,还硬拉上了祁焕一起。 于是,以祁玙的皇帐为中心,众大臣与亲眷的帐顶层层围开,外围一圈禁卫军,太子帐篷前也是层层保护。 “这些新选拔上来的禁卫军,殿下看如何?” 祁珩陪着太子在小草原上遛马,看他一脸欢欣心里也高兴。 到底才十六岁,又是临危受命,能做到太子这样已是不错,现在能放松放松也好。 祁玙骑着一匹小白马,身上罩一件熊皮大氅,春寒料峭的时候穿刚刚好。满身的少年气,叫人看了便忍不住微笑。 “甚好!如今大魏欣欣向荣,想来父皇也快好了。” 提到皇帝,他原本高昂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也不知父皇究竟何时才能好,这都三个月了。” 祁珩听少年这样说,不禁有些心虚。 妧妧托付李神医的事他是知道的,现在对上最受累的太子,不仅是有些心虚的。 他干咳两声,握了握马鞭,道:“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 他有意叉开这个话题,遂道:“殿下好像很喜欢那位富商?” 太子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明显一愣,随后笑开。 “对。他那日不顾危险前来救驾,可见是个忠心的。” 话罢,他突然看了看四周,见除了负责保护他们的士兵再无他人,这才凑到祁珩身边道:“而且,他手里掌握着各国的商路脉路,要是能为我们所用,岂不善哉?!” 祁珩没想到他还想到了这一层,赞许地看他一眼,暗道果然是长大了,便笑着开口道: “殿下说的不错,若是能为我们所用,那大魏经济将更上一层楼。” 旋即他话音一转,变得无比严肃,“但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呢?” 太子一惊,有些迷惑的看向祁珩。 他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祁玙沉思片刻,看着祁珩黑沉的眼睛,不由得心里发沉。 “我大魏泱泱五百春秋,他凭什么不选择我们?” 祁珩哑然失笑,一拍马儿向前跑了两步,太子打马跟在他后头。 “殿下凭什么让人家选择我们?就因为我们传承够久?” “殿下不要忘了,他是个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他们只看利益。” 祁玙抿抿嘴巴,没说话。 祁珩偏头看他一眼,微笑道:“但殿下做的没错,天恩浩荡,想要真正驾驭一个人,就得用诛心术。人嘛,只要把他的心笼络住了,管他什么利益,都可为忠义抛却脑后。” 唉!话是这么说,也不过就是为了安慰一下孩子正直的心灵,不要还没真正认识这个残酷的世界,就被打击得没了勇气。 该夸的时候,就得使劲夸。 祁珩想着自己真是英武,一边教着太子诛心术,一边自己便在用谋心术,可真是一位好老师,这要是告诉妧妧,肯定得使劲夸他。 不想凤璟妧还好,一想起她,祁珩的嘴角便收不住地往上翘。 祁玙就眼瞅着自己的大表哥莫名其妙开始傻笑,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看见什么值得这么笑的事情。 他又悄悄偏向一旁的小侍卫,悄声问道:“齐王这是怎么了?” 那小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在那里跟着,突然被问到,吓了好大一跳。 他接不上话,立时脸就憋红了。 “属下,属下不知道。” 太子很是嫌弃地白他一眼,放过了这个话题。 第五十三章 犯上,割舍 太子小心翼翼凑到祁珩身边,不确定地唤了一句:“表哥?” 见祁珩没反应,他白玉一般的面庞皱了皱,很是关心地提醒一句:“你要撞到树上去了。” “嗯?” 祁珩显然才反应过来,立时转头去看太子,就见他飞快伸出手扯住他的马缰绳,恨恨看他:“阿珩哥,你在想什么!马儿吃草看不见,你也看不见?” 祁珩:…… 一向风轻云淡的齐王爷此时却是红了脸。 实在是有失英明。 他掩饰性的干咳两声,清清嗓子道:“殿下,咱们去那边看看。” 太子:……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是在故意调转话题。 但见祁珩已经先一步打马走了,他只能策马跟上去。 “表哥想不想大表姐?” 突如其来的一问,打了祁珩一个措手不及。 …… 要他怎么说?说他已经想过了,不能再想了? 天真单纯的太子没注意到此刻齐王纠结的神情,深深叹口气,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好想啊,好久没见到表姐了。” 怎么办,他好像被大表姐打习惯了,虽然最近几年没挨过打了,但每次表姐在他身边,他下意识就不敢造次。 将近两个月不见,心里怪想的。 祁珩微微一笑,道:“那等这次春狩结束,殿下就去齐国公府拜一下老夫人吧。” 太子很是赞同的点点头,“自打搬到东宫,我都已经好久没去过国公府了。” 当太子和皇帝一点都不好,说是御极宇内,但高处不胜寒,他们比谁都小心谨慎,步步如履薄冰。 这样的日子,真的是太累了。 这样一想,祁玙越发想念起自己的父亲来。 祁珩看出他的低落,微不可察皱眉,随后依旧笑着宽慰他:“殿下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等真的龙御天下,世间一切自在殿下股掌之中。” “届时天下长安,殿下可以到处转转,看看我大魏的河山,或许会有不同的感触。” 太子明显眼神一亮,无比企盼地看向祁珩:“表哥是说要我微服私访?” 祁珩微笑:“是。” “嗯,那我以后一定要策马扬鞭,将我大魏都看个够!” 祁珩:“好,届时,臣定护卫殿下左右。” 太子是真的开心。 本是放浪子,却生生要抑制自己的性子,多令人惋惜。 就像妧妧一样。 祁珩如是想到。 “殿下,天快黑了,就先回去吧。” 他笑笑,冲祁玙眨眨眼睛,道:“您还有人心没收伏呢。” 太子一愣,反应过来旋即笑道:“对,孤还有人心没有收伏呢,是得回去收一收了。” 于是,美貌绝采的祁焕得到了能与太子一同用膳的殊荣,另赐玉如意一柄,黄金百两,美人十五。 祁焕:…… 杨广看着面前站着的十五个天姿国色的美人,不由得动了动喉结。 这么多,主子得享用到什么时候啊。 “主子,这些美人……” 他有些结巴开口问,还没说完就得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冷眼。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祁焕留下这句话便转身走了,留下杨广咽了口口水。 他目光有些呆愣地看向婷婷站在一旁的美人们,心里琢磨不准祁焕的意思。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那到底是该怎么办? 他正愁着,却忽然瞅见第二排站着的美人有些眼熟,再仔细看去,却又发现没见过。 杨广皱眉,伸手指向那舞姬,道:“你,走到前边来。” 那名舞姬应声出列,盈盈拜倒。 杨广眉头越皱越紧,脑海里飞快略过一个个人影,最后灵光一闪,仿佛被打开了浑身的关窍。 他几乎惊喜地吩咐那名舞姬道:“你今晚收拾一下,有事找你。” 长的与那什么郡主还真有几分神似,这要是献给主子,不就正好可解相思之苦? 更或者,主子只是喜欢这张脸呢?那他这样做,岂不就能将主子的念想断的干干净净? 杨广完全沉浸在自己将为东魏政治做出的莫大功劳里不能自拔,将收拾妥当的舞姬悄悄送进了祁焕帐子里。 那名舞姬也是“争气”,自己脱干净了藏身在祁焕沐浴的浴桶里,被同样脱干净了的祁焕在水里发现,惊怒之下下手失了分寸,险些一掌将她打死。 于是篝火阑珊的山夜里,在萤光点点的良辰美景之下,那名舞姬却突感恶寒,被毫不怜惜地丢出了帐篷。 被传唤进来的杨广很是不解。 “主子是不喜欢她吗?” 他丝毫没感受到此刻祁焕的低气压,一双浓黑的眉毛轻轻拧住。 祁焕凉凉抬起眼来看他。 青年站的比竹子还要直,永远抱着他那把剑,哪怕已经豁了口,仍然爱不释手。 “杨广,你跟了我也有十年了吧。” 突然听他这样说,杨广明显一愣。 “是,十年零六个月。” 他垂下眸子,会想起当初,难免有些情绪。 “当初主子将奴才在奴隶市场赎回来,给了奴才一条活路,那时候奴才就想,这辈子,跟定主子了。” 哪知祁焕却是冷笑一声,用他从未听过的冷淡语气道:“是么。” 祁焕刚刚沐浴过,一头黑直长发在颈后束起,身上还蒸着水汽,头发也湿答答地在滴水。 他双手撑膝,缓缓站起来,一双眼紧紧盯着杨广,一步步走到他身前。 杨广低垂着头,他已经察觉到了祁焕的不对劲,丝毫不敢去看祁焕。艰难地咽口口水,料峭时节他的额头却冒出了点点汗珠。 “你现在是越来越会猜我的心思了,也越来越会替主子办事了。” 扑通一声,杨广垂首跪地,语气有些发抖。 “奴才不敢。” 他已经不敢再自称属下了,奴才,才是他的身份。 祁焕冷冷看向他,毫不留情:“你越来越放肆了。” 杨广砰砰叩首,话语间皆是被怕抛弃的恐惧。 “奴才做的不对,奴才一定改!” 祁焕又是冷哼一声,“你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因为你从来觉得,我会一直包容你,对不对。” 杨广身形明显一滞,他更不敢去看祁焕,连他的鞋面都不敢再看。 是,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也确实习惯了祁焕对他的包容。 “你回东魏吧,回到兄长身边,去教太子武艺,也算是全了你我这份主仆情谊。” 杨广近乎惊恐地抬起头来看向祁焕,满眼都是面临被抛弃的恐惧。 “不,王爷,就让奴才跟在您身边保护您吧!” 他就要抱住祁焕的腿,却被他一脚踹开。 “杨广!你从来就是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办事,是不是在你心里,你已经成了主子?!” 他没用力,却是用了巧劲,将杨广踹开的同时没有伤到他。 杨广几乎掉下泪来,“主子,奴才要是走了,谁来保护你?这里是大魏啊!这是咱们敌人的地盘!” 他抬起袖子狠狠抹一把泪,颤抖着声音道:“主子,那位郡主可是知道您的身份的!万一她把您的身份暴露,主子将会面临生死险境啊!” 第五十四章 心黑手狠 祁焕痛苦地闭上眼,无力地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你言行无状,越俎代庖,犯上僭越——” 他睁开眼来,含着隐晦的不舍与痛心,“我这里已经容不下你了,你回大魏吧,我自有暗卫保护。” 杨广的呼吸几乎停止,想起自己当初被父亲丢在街头的恐惧与迷茫,恐慌摄住他整个心魂。 他不想被抛弃,也最恨被抛弃。为什么他在意的,他忠爱的,一定要舍弃他? 杨广的心在滴血,却哑口失言。 知道祁焕的性子,明白再说无意,他只能流着泪点头,面上应下,心里却希望能让祁焕回心转意。 他艰难地开口蹦出个“是”字来,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只能慢腾腾地扶地起身。 看着偏过身子去不再看他的祁焕,杨广应下后便小心退了出去。 谁知他刚一出去,就有一直隐藏在帐顶周围的暗卫围了上来。 “杨哥,你别灰心,主子只是一时生气。” 杨广露出一个苦涩的笑,道:“生气?是啊,主子都不要我了。” 那暗卫一噎,和身边人对视一眼,不确信地问道:“杨哥你——不会还不知道主子生的什么气吧?” 这不能吧,都已经这么明显了。 哪知杨广面上就露了不解,摇头道:“不知道。” 一群暗卫:…… 最先发声的暗卫恨铁不成钢地锤了一下空气,道:“你把一个女人塞进主子的浴桶里,还是和主子心尖上的女子那样神似的女人,你不挨罚,天理不容啊!” 杨广显然不能明白,皱眉道:“因为我把主子不喜欢的女人塞给他,所以主子生气了?” 暗卫:…… 教不会了,教不会了! “哎呀!重点是!你擅自揣摩主子的心思,将像郡主的人,塞给主子!” “不光是冒犯了主子,更是冒犯了那位郡主!” 愁死了愁死了,他要是回东魏了,他们就难了。 什么是四肢发达头脑不清,他算是明白了。 都是杀人的,怎么就他这么榆木! 杨广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哑然失语。 这怎么,就是这样了? 那名暗卫叹息一声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至于剩下的,还得靠你自己。” 杨广:……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得到什么帮助,反而更迷惑了。 另一名年纪小些的暗卫凑上来道:“杨哥,你想不想留下来?” “这不是废话!” 那小暗卫嘿嘿一笑,道:“杨哥就不要等着主子自己回心转意了。咱主子那可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想要留下来,还得自己想办法。” 众人疑惑看他,他又是嘿嘿一笑,将他们带的离帐子远了些,小声道:“杨哥你且走,让主子看在眼里舒服了,心里也就顺了。” 杨广皱眉,刚想发声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但是吧,还是得想个由头重新回来的。” “什么由头?” “苦肉计。走了以后,受个小伤,再回来,主子也就不会再赶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齐齐嘘声。 “难怪能上来呢,原来是脑瓜子好使啊!” 为首的暗卫赞许地拍一下他的肩膀,很是欣慰。 那小暗卫嘿嘿一笑,很是腼腆。 杨广正色一抱拳,道:“多谢你了,今日的恩情杨广记住了,来日必定报答!” 小暗卫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您是主子身边的第一明卫,主子的安危还得靠您,就是……” 他殷切地看向杨广,崇拜地道:“能不能教教我武艺?” 杨广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听他只是这样的要求,当即爽快道:“一定!” 第二天一早,杨广带着他的剑在祁焕帐子前恭敬拜别,牵了匹马便走了。 他的离开,除了祁珩外,没人注意到。 “那名舞姬还在吗?” 祁珩问星云。 星云脸色明显有些难看,“被陆元丢出去了。” 祁珩挑眉,觉得事情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昨日他见太子赏给祁焕的美人中竟有一人与凤璟妧有两分神似,便多留意了一下,没成想,竟还真有什么。 他想了片刻,皱起眉头来,“他这是,和妧妧有仇啊。” 甚至到了见到一个只与妧妧有两分相像的人,也要清清眼的地步。 若非那女子是太子赏的,只怕现在已经借口急症,让她暴毙身亡了。 祁珩忧思深深,不知道为何凤璟妧会与这样的人结下仇怨。 他思虑再三,沉吟道:“星云,你多注意着点陆元的动静,有什么不对的,尽快上报。” 星云知道这件事兹事体大,更是严肃几分。 凡是涉及到凤璟妧的事,都必须放在所有事之前。郡主的安危永远比所有事情要重要。 深刻明白这一点的小侍卫,带着无比认真的态度退了下去。 春山狩猎已经开始了两天,马背上长大的纨绔公子们也是收获满满。 春狩称春蒐,这时候打猎是有讲究的,不能猎取怀胎的野兽,不能伤害幼崽,所以每个人在找寻野兽时都有意避开这些正在繁衍生长的家伙。 最令祁珩疑惑的是祁焕放马两天,竟是只猎到了两只野兔子。 他本以为陆元是个练家子,但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发现,那人可能是真的不甚精通骑射。 本着从不轻敌心态的齐王爷却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鄙视了祁焕一把。 大魏子民皆是骁勇善战,贵族子弟更是从小学习骑射。 礼乐射御书数,是他们必须精通的六艺。 而祁焕在马背上并不出彩,甚至是拉垮的表现,不只是得到了齐王的鄙视,本次出行的所有男子,都很是瞧不上他这样“羸弱”的身板。 “陆卿好像并不擅长骑射?” 太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祁焕勒住马缰绳,毫不掩饰地承认:“是,某不精于骑射。” 他是练家子,但从来没有特意学过骑射功夫。 射箭或是骑马单拎出来他算是中上水平,但要是这两样加起来,他便连个下手都算不上。 太子听他这样坦然,不禁对他好感增加几分,连心里这两天生出来的淡淡轻视都没了。 他微笑点点头,转头去与祁珩说话。 “齐王,你何时能与孤再赛一次马?” 他又笑着看向祁焕,真诚邀请道:“届时陆卿也来一起比一比,权当见识一下齐王爷的风采。” 祁珩在他小时候是亲自教过他骑马射箭的,那时候还有第一次打了胜仗名声正响亮的凤璟妧,他们三个一起策马鞍山,看夕阳,看朝霞,好不惬意。 后来凤璟妧又去了北疆,他便常常与祁珩一起赛马射箭,每次都是被他比下去,每次都是不甘心。 再后来,他就这样在不甘心落败里精进能力,原想着再跟祁珩一较高下、一雪前耻,却不料当上了太子,再没能放肆过。 祁珩听他说想要与自己再一起驰骋草原,下意识就想拒绝,但又听他说要邀请祁焕一起,顿时改了注意。 前两日他刚刚给凤璟妧去了书信,今日收到她的回信。 凤璟妧的意思很明显了,希望能借着狩猎刀剑无眼时除掉陆元此人,省去许多麻烦。 现在太子邀请并不精通马术的陆元来赛马,正是除掉他的好时候。 第五十五章 下手 不能怪凤璟妧心狠,实在是祁焕的身份太过特殊,来大魏的目的又不纯,这让她感到了危险。 而危险,是必须要除掉的。 如今大魏正有旭日东升之象,绝对不能有任何变故来打破这景象。 想到凤璟妧在信中说的话,祁珩心里打定了主意,便同样笑着开口邀请他:“是啊,陆兄也一起来吧。” 祁焕在听到太子邀请他时就下意识收紧了手中马鞭,又听他说让自己见识一下祁珩的风采,当下便像是被人抓住了心脏一般,密密麻麻的难受席卷全身。 试问有哪个人愿意在情敌面前低一头呢。 他看向祁珩那温和的笑,不露声色地道:“多谢殿下与王爷盛情,只是某实在不精通马术,怕要扫了二位的兴了。” 太子见他这样坦然,朗声一笑便要挥手作罢,哪知祁珩却是不饶。 “陆兄大可以来瞧瞧嘛,我大魏男儿个个骁勇,陆兄若是要在大魏发展,难免会相互打交道。到时反而紧张,不若现在便适应一二。” 祁珩这话算是一语双关了。其另一层意在告诉太子,若是他还拒绝,便是没有诚心想在大魏发展。 那这种人就得趁早舍弃,或是除掉。 听祁珩这样说,祁焕笑容一滞,暗道一句好生厉害,面上却笑的越发真诚。 “王爷盛情邀请,某不胜感激。多谢王爷为某的将来打算,陆元在此谢过。” 祁焕说着便是一揖,知道推脱不掉,遂笑着应下:“如此,某就凑个热闹罢!” 看样子祁珩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的。不知怎的,想到凤璟妧未将自己的身份告诉祁珩,他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来。 祁珩微笑,心里已然有了算计。 太子向来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今日他们刚刚说下要赛马,第二日便召集众子弟拉起了一支百人队伍。 祁珩一身烟青色短打,腰上配一块流苏翡翠双环扣,玉冠束发,煞是英俊。 他与太子并排走在前头,笑着摸两下流星的鬃毛,惹得马儿欢快地贴贴他,极是惹人疼惜。 有站在高台上的姑娘小姐们看着祁珩长腿一跨,蹬脚上马的潇洒身姿,忍不住拿帕子捂住翘起的唇角,一个个羞得低下头去。 “齐王爷,真乃天人!”有姑娘羞答答地小声赞叹一句。 当下便有人点头附和,接口道:“郡主果真好福气,得了这样一个如意郎君。” 有娇小姐抿唇笑着一甩帕子,顿时香气袅袅散开来,“可莫要这样说了,小心被郡主知道了!” 她话说一半,却是戏谑地向身边人对视,又都心照不宣地讥笑着垂下头去。 凤璟妧在这些大家闺秀眼里,只是一个喝烈酒耍大刀,整日里与男人们厮混在一起的粗鄙女人。 哪怕她战功卓著,这些姑娘小姐们也只觉得她不像个女人,自觉比凤璟妧要高一头。 凤璟妧从来不在她们的圈子里,而她们也从来不在凤璟妧的眼里。 重重一声锣鼓亮起,百骑扬蹄踏尘而去,众人欢呼着乘风驰骋,马儿撒了丫子地疾驰长吟。 祁焕被人群夹裹在中间,没有奋力追赶,却也不至于落在下乘。 东魏是一百年前的大魏,国力不发达,民生可以说得上是凋敝,许多百姓还是未开化的样子,只是占着有利的地理环境,易守难攻,这才苟延残喘繁衍至今。 祁焕虽是皇子,贵为摄政王,但这样的硬伤是他无法避免的。 不精通的东西有很多,不会的东西也有很多,这是他的短板,也是东魏国力落后的写照。 众人扬鞭策马踏飞尘,高台上的人们欢呼着,已经有人开始下赌注,大多都是押祁珩最终得到彩头。 却有老谋深算的大臣们,但笑不语,只把银钱推到了太子身上。 笑话,以前齐王再洒脱,那也是对的王府世子,现在他对上的可是当今太子。 不管他们关系有多好,会有多不计较这些,但身为臣子,该退让的时候就必须收锋敛芒。 和光同尘,才是他们身为臣子,身为官僚的立身根本。 祁珩最开始便是一马当先,流星便像它的名字一样,快如流星,是当初凤璟妧送给他的生辰礼,北蛮的战马。 太子紧紧跟在祁珩身后,两人拉不开太大的距离,看的人齐齐屏住呼吸,好像下一个呼吸间这二人的位次就会发生变化。 路至半余,祁玙兴致正高,胯下的马儿也是到了欢快的时候,一声清朗的驾马声后,祁玙便超过了祁珩。 少年的衣衫被猎猎春风鼓起,脸上是复得自由的欢快笑容,眸光明亮,折射着春日的暖光,让人见了便忍不住牵起唇角,他高昂的情绪煞是感染人。 “我赢了!” 祁玙一把将挂在树桩上的彩球捞起,欢呼一声慢慢停下马来。 司礼者将手中黑旗挥下,预示着这场比赛的结束。 一箭射出,穿破光晕,正射在太子头顶上的巨大花彩上,霎时间花瓣倾泻而下,洒在他的身上,少年气配上这迤逦的场景,让不少正值二八年华的官家姑娘们动了心思。 若能嫁给太子,也是极好的选择。 祁珩高高地扬着流苏彩球,欢呼着张示自己的胜利,祁珩慢他一步,停在他身前,微笑看他。 少年人的路比他要长的多,更何况他还是太子,肩上扛着的是天,是社稷,是民生,是一个国家的希望。 该让步的时候,就得让步。这并非出自臣子的本分,而是兄长对于手足的爱护,是先者对于后来人的鼓励。 那些押太子赢的大臣们胡子一吹,那叫一个高兴。 几乎所有人都押的齐王,只有他们几个臣子押的太子,先不说这会让他们在太子面前长脸,就说这押的注吧,也够他们吃上个把月的。 人群在欢欣鼓舞,高喊太子千千岁,祁珩却是转眸看向追赶上来的人群。 陆陆续续有人追上来,有人脸上是懊丧,有人则是策马狂奔后的满面红潮,还有不少朗笑着赞扬太子与祁珩的。 不远处,祁焕一身宝蓝色长裰被人夹在中间,却丝毫未掩其锋芒,反而更像宝珠裹于沙砾夺人眼球,祁珩不禁暗叹一声可惜。 第五十六章 高手过招 他与祁焕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就见祁焕眼中泛起一抹笑,令他心下一惊,再看去,祁焕已然转了视线不再看他。 “殿下,咱们先让个地方!” 祁珩高声对正沉浸在喜悦里的太子说道。 太子笑容一滞,看向马上就到他们身边的各家公子们,点头高声道:“快,阿珩哥,他们就要过来了。” 二人一夹马腹,向一边快走两步后停下,给他们留出来缓冲的空地。 原以为祁焕的马会失控,不承想他竟是安然无恙地缓缓停在自己面前。 看他满面春风地到了近前,一点都没有损伤,祁珩的心猛地一沉。 祁焕笑容可掬地慢慢来到他们身边,笑着道:“两位殿下果真仙姿玉骨,方才某在后头远远瞧着,竟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这般人物存在。” 他这“两位殿下”称呼的好,一下就把祁珩与祁玙放在了等同的位置上,叫人听了不禁眯眼。 只可惜他这阴阳语说错了地方,祁玙向来是个大性子,压根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傻哈哈一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反观祁珩,一双笑眯眯的弯月眼看向祁焕,眼底晦暗不明。 “陆兄才是天人之姿,这张俊俏的脸,便是本王见了也不禁赞叹一句。” 他眸光悠悠看向远处人群耸动的地方,笑笑,“陆兄可知,因着这一副好相貌,陆兄成了长都中不少姑娘们的梦中情人,甚至——” 祁珩故意不说下去,只是笑笑,唇间却是带了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嘲讽。 祁玙没什么弯弯绕的心思,笑着接口道:“甚至都愿意自荐枕席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来,祁焕就变了脸色。 祁珩在心里赞了一句祁玙,就见祁玙憨笑着看向他,道:“我记得谁来着,还跟我说,说杨柳巷和满客楼里的姑娘们,日日望眼欲穿,都等着陆元去呢。” 他真诚地看向僵笑的祁焕,开口就是轰炸:“陆兄,是否确有此事?” 祁焕看着他二人在自己面前唱双簧,心里也清楚自己商人的身份上不得台面,受些冷嘲热讽也是预算之中。 但他就是不想在祁珩面前低头,可是又无可奈何,这实在是令他憋闷。 杨柳巷和满客楼是烟花之地,最下九流的地方。 虽说也有王公大臣天潢贵胄会去那里消遣,但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这样说出来,无疑是将他与那些营妓为生的卖笑人划为了一档,实在是折辱了他。 祁焕贵为东魏皇子,现在又是一手遮天的摄政王,且还是富可敌国的世间第一商,被人这样贬低,便是他性子再好,也不免僵了笑。 祁珩微笑听着祁玙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一直说,看着对面男人的脸色越来越绷不住,心底暗笑。 虽然不知道他令人下的黑手为何没有发挥作用,但见陆元这般样子也算舒了一口气。 祁珩本是吩咐下去让手底下人去办,下头回报说,他们在陆元的坐骑上动了手脚。 一问才知,是他们将一枚冰针卡在了马鞍底下,待赛马开始,随着马匹体温的不断增加,冰块会逐渐融化,最后只剩下一枚钢针。 钢针刺破皮肉,加之不断的颠簸与挤压,马儿身上疼痛难忍,自然会失控,而他刚刚叫祁玙闪开地方来,就是担心失了控的马会伤到太子。 不知道是不是被陆元发现率先将那东西除掉了,竟是一点事都没有。 似乎看出了祁珩的疑惑,祁焕淡笑开口道:“赛前某发现之前的那匹马竟是神色倦怠,恐怕会误了殿下兴致,便换了一匹。” 祁珩:…… 星云那小子,合该去刷恭桶的。 太子全然不知这两人在打太极,笑着对祁焕道:“马嘛,自己骑着好才是真的好,陆卿若是没有相中的,回头孤送你一匹北蛮进贡的战马。” 祁珩:…… 傻小子不经夸啊,竟往他心里添堵。 祁珩很不是滋味地抬手摸摸流星的毛,暗叹一句。 妧妧因何一定要除掉这个商人呢,他不过就是一个有些钱,且有头脑有本事的商人罢了,会影响到他们什么呢。 祁珩摇摇头,打算回头便与凤璟妧写信询问缘由。 照他的意思,是与太子一样的,想要将祁焕收入麾下为大魏所用,若是用不了,结个善缘也是好的,但因为凤璟妧一定要要他的命,他只好稀里糊涂的下手。 一场风波悄无声息的进行,又悄无声息的落下序幕,就像孩童随意往碧波湖里投下一枚小石子那样,没人在意那泛起的圈圈小涟漪。 只有洪涝海啸,才会引起人们的关注,比如跌跌撞撞出现在太子马前的杨广所带来的消息。 “殿下!城南军统军周强,反了!” 杨广浑身是血地跪在太子马前,险些将马儿惊掉。 他带来的消息不知真假,立刻有人上前就要将他轰走。 “你是什么人!竟敢口出狂言!还敢惊扰圣驾!来人啊,将这人带下去严加拷问,究竟是谁派他来扰乱朝纲的!” 不等太子反应过来,就有士兵上前来要将杨广拖下去,祁焕握着马缰绳的手一紧,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祁珩开了口: “住手!太子殿下还未发布施令,你们就敢越俎代庖了?都退下!” 他厉声呵斥,眼神冷的令人望之生寒。 太子被他这话惊醒,皱眉看向刚刚发号命令的章与之,冷声道:“章爱卿好大的威风!” 章与之立马跪下叩首,还没说场面话就被祁珩打断。 祁珩看向满身狼狈的杨广,见他身上衣衫都破碎不堪,一把宝剑此刻更是残缺不整,心里就是一梗。 “你是陆元的侍卫,对否?”他出声询问,翻身下马来到杨广身边,太子也随之下马,继而那些公子哥们呼啦啦一齐下马来。 杨广咽口口水,润了润喉,声音艰涩道:“是,草民是富商陆元的家奴。” 祁珩皱眉,极是亲近地上前伸手,将杨广搀扶起来。 第五十七章 又起兵乱? 杨广身上几处都受了伤,借助祁珩的力量才趔趄着站起身来。 “星云,搬把椅子来。” 祁珩淡淡吩咐道。 星云立马转身去高台上,将众人腾出来的空位子搬来。 “你且先说说刚刚所说的周强谋反一事。” 祁珩话刚刚落下,就有人跳出来驳斥道:“王爷,周强是城南军统军,在职已有三年。” ”这三年他可谓是鞠躬尽瘁,丝毫没有逾矩与不当的地方,现在王爷只凭他一界莽夫的片面之言,便如此猜忌于他,若是要周强知晓,是否会寒心呢?” 祁珩冷冷一笑,看向他的眼神像是淬了毒。 “依杨大人所言,本王连问都不该问了?” 杨起一噎,“下官只是说,王爷不应该如此猜忌重臣。” 他冷哼一声撇过头去看向太子,意思太子该说话。 太子察觉到他的视线就是一阵后背发毛。 为什么这些人什么事都要拉上他?他什么都不知道哇! 祁珩不与他计较,冷了脸高声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别说是猜忌,便是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 他话说的狂狷,众人只知道齐王一副笑眯眯的刀子心,却还未见过他如此冷厉,一时间都噤了声。 凤仲堂站出身来,皱眉打断这场毫无意义的争执:“殿下,杨大人,还是正事要紧。” 他视线一转,看向面色发白的杨广,沉声道:“小兄弟,你尽管说出你看到的,剩下的,我们自己决定。一切与你无关。” 这话就是将杨广摘出去了。 他只管说,信不信,是他们的事,做出什么决定也是他们的事,一切与他这个当事人无关,算是保住杨广的命。 杨广点头,抬起眼来小心翼翼看了眼站在太子身后的祁焕,又垂下眸子。 “草民下山时发现沿路有大举人马行进的踪迹,就留了个心眼,才刚刚走到南城郊,发现城南大营张旗鸣鼓,当下意识到不对——” 他再看一眼祁焕,眼里是小心翼翼地不敢造次。 祁焕心里微叹,面上冷硬道:“该说说,有什么好犹豫的?!” 杨广得到允许,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看见的,听见的,遇见的,统统说了出来。 众人一阵阵心惊。 “草民的伤便是与那队小股士兵发生冲突时受的。” 他抬起的眼睛里竟是带了点点哀求的样子,“太子殿下,齐王殿下!周强自立为王,打着为张永报仇的旗号,就要打上春山了!” 杨广挣扎着跪地,声音满是哀色:“还请殿下下令,退下山去吧!” 春山地势平坦,若是真的有叛军要谋反,只怕是直捣黄龙,实在危险。 祁珩皱眉与凤仲堂对视一眼,都陷入沉思。 周强打着为张永报仇的旗号,张永当初又打着为永昌侯平反的旗号,真是循循环环,惹人嗤笑。 章与之骇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嘴唇发白地上前一步道:“太子殿下!咱们还是退吧!” “退到哪里去?周强的大营吗?” 祁珩冷声开口,看上去就像是活阎王。 祁焕自知插不上话,便只是静静立在一边,耳听八方。 那名叫杨起的文官又跳出来,指着祁珩的鼻子开骂。 “齐王爷怎的就相信了这个人的话?难道就不怕是他故意编造谎言将我们骗下山去好为非作歹吗?” 说着他便冷笑一声道:“真是青天白日见忠奸!殿下,臣以为齐王思虑不周,有谋同此人毁驾之嫌!” 他猛地指向祁焕,直把祁焕都给看傻了。 这人莫不是脑子有病?还是与周强有所勾结,来个里应外合? 不只是他这样想,便是祁珩与凤仲堂见他如此都是心下一沉。 “殿下!杨起定是勾结周强想要将殿下困在山上行违逆之事!” 有向着祁珩的老臣站出来力争,顿时就将两方人马划分的清清楚楚。 祁珩冷眼看着两派人争执不休,心里练练冷笑。 他们分明是见太子年幼不通帝王之术,故意想要将太子掌握在手中,可笑这些人隐忍这么多年,现在才露出狐狸尾巴。 “殿下,若周强现在已经在向春山而来,现在下山无异于羊入虎口。” 祁珩眉眼淡淡,不难看出忧思来。 凤仲堂接他的话道:“现在确实不好下山,不若上山,占据高处紧急布置防御,派一人去调兵,还能争取些时间来。” 猎宫在春山半山腰处,地势比这里要险要的多,若是布置得宜,用石头或者火攻都可防守。 太子分不清真假,但是能分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慌乱地点头道:“好好好,守平将军,阿珩哥,我都听你们的!” 祁珩得到太子的准话,心头一松,又转眸看向快要与人打起来的杨起,冷哼一声,对着太子道:“殿下,您看杨起如何?” 太子像只受了惊的小鹿般看向祁珩,眼里满是疑惑。 他不明白祁珩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或者说,他应该说哪方面。 “忠奸难辨,以下犯上。” 祁珩微笑,抬手拍拍祁玙的脑袋,道:“殿下知道对付这种人应该怎么办吗?” 太子迷惑摇头。 就见祁珩刚刚还温柔的笑立时冷下来,一把抽出凤仲堂身上的佩刀,两步来到纠集的人群旁,毫无征兆地挥刀向天,力道之大,将杨起的半个脖子都砍透了。 “啊——!” 小姐们尖叫着团抱在一起,看着平日里笑如春风的齐王竟这样轻轻巧巧地杀了一名二品大员,一个个心里骇得不行。 祁珩一句话未说,上来就是一刀毙命,带起的血线将章与之的脸和上半具身子都染红了。 章与之像是吓傻了一般,呆呆看向祁珩,嘴唇翕动,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与他何干?与他何干?他刚刚说下山,不过是应承一下那刁民。他是文官,又非武将,策略上失误难道不正常吗? 看着祁珩那冰冷的眼神,章与之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在乾正殿与齐王为了柳明权何去何从一事的分歧来,当下也不纳闷了。 第五十八章 黑云压山 是了,一定是了,齐王就是为了报复他上次脱鞋砸他那件事。 祁珩不管旁人怎么想,只是淡淡转身看向已经傻在一旁的祁玙,看了须臾方才又换上一张笑脸道:“殿下,为臣者,当以君为大。” 他慢慢走过来,抬起袖子轻轻擦拭刀刃,看呕了许多如花美眷。 “杨起见太子年幼,意图挟持幼主乱我朝纲,祁珩身为辅政王,立杀之。” 太子看傻了眼,完全说不出话。 祁珩将已经擦干净的刀还给凤仲堂,歉然道:“凤将军,将才小王未问先取,在此告罪了。” 他极是谦恭有礼地一揖,令不少人抽了抽嘴角。 好一招杀鸡儆猴,好一招先兵后礼。 学到了学到了,对待小太子,就得威慑。 他们心里纵有诸多不满,却都不敢发出声来。一个个都在祁珩一刀下去后成了鹌鹑。 祁珩扫一眼周围众人,清浅勾勾唇角,对着不知该说什么的太子道: “殿下,朝臣之中,唯有凤将军上过沙场,排过兵布过阵,且现在又担任辅国将军一职。如今情况,还需凤侍郎多操劳。” 他看向待令一旁的凤仲堂,轻轻点下头。 凤仲堂会意,上前一步抱拳请命:“殿下,如今还需得派人前去查看,令安排瞭望兵据高处观测动向。” 他迟疑一下,看了眼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有些苍白的杨广,道:“若是周强叛乱之事属实,臣以为,殿下不得不拔营上山,占据高处以待援军。” 太子看着凤仲堂坚定的眼神,点头应允道:“准。” 犹觉得不够,他又转眸看向围在一起的众人,高声下令道:“孤授权凤仲堂临机专断之权,一切事宜与调兵安排,悉数听从将军之言。尔等不得扰乱将军部署,违者,斩立决!” 他还从未说过这种话,乍一如此,竟是有滔天的气魄在,祁珩不禁欣慰点头。 一群人已经在慌慌乱乱地收拾自己的物品,虽然派去查探消息的人还未回来,但是变故时一定要发生的。 不管是周强脑子抽风真的叛乱了,还是那名富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在,总之他们是一定不可能再继续狩猎的。 还是早点收拾东西等着消息方为上策。 当然了,有刚刚就不相信杨广的大臣硬是不允许自己的家眷收拾包袱,显然是对祁珩与太子做出的决定不满。 甚至还有因为祁珩一声不吭就杀人这件事极其不满的老臣,竟是派出了自己的亲卫去守着祁焕的帐子,将祁焕整的哭笑不得。 很快,前去查探消息的一名小兵策马回营,刚刚到达王帐范围内便匆匆下马,跌了个结结实实的滚,看上去更加狼狈。 “殿下!将军!周强已经带军叩城了!” 太子正神魂不安地与祁珩说着话,听到这一道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就是神魂耸惊。 他慌乱地转身去拉祁珩的衣袖,满眼惊惧。 “阿珩哥……” 祁珩安慰地拍拍他的手,缓声开口道:“阿玙别怕,这次情况与上次不同,结果只会更好。” 他知道太子在害怕什么。 上次飞来横祸,皇帝至今昏迷不醒,朝中臣子也是折了一半。若这次再来一次兵乱,大臣们要是都死绝了,大魏的天也就塌了。 更何况—— “是不是我就不该来狩猎?” 祁玙眼里泛起点点水光。 并非他真的惧怕战争与鲜血,而是他真的害怕每一次霍乱都是因为自己的不明智决定造成,这比杀了他更令他难受。 祁珩像个长辈似的拍拍他的脑袋,正色道:“殿下,此次春狩是杨起率先提出的,刚刚他又在极力阻止殿下上山。可见这一切是他们早有预谋,殿下是被他们蒙在了鼓里。” 太子吸吸鼻子,闷声“嗯”了一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凤仲堂大步流星走进来,身上的铜色铠甲熠熠生辉。 他抱拳行礼道:“殿下,现在禁军已经集结完毕,是否可以起驾?” 太子上前一步,无比渴切问道:“凤二叔,那斥候说的叩城——是何意?” 他不想听见答案,却不得不问个明白。 凤仲堂黑沉沉的眸子现出悲色,“周强率一万大军正在攻打皇城,另派出一万人马去了皇陵……”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太子急声打断:“皇陵?” 祁玙简直被这道晴天霹雳轰的魂飞魄散,他几乎失了声。 “他们这是想要阿爹的命啊!” 少年控制许久的眼泪终究留下来,顾不得伤心,他比以往更加思辨地问道:“周强手中掌管城南五万军,两万人马各有去处,那剩下的三万是不是全都来了春山?” 凤仲堂眼中神色晦暗不明,“殿下,周强策反城西军,带着五万人马来攻山了!” “五万人马……” 这比想象中可要可怕得多。 五万人马,想靖远侯围杀大周败战之军也不过这些人,现在他周强为了对付区区五千近卫军,竟是调动五万人马,还真是生怕他们会活一口气在。 太子在短暂的惊愕过后迅速反应过来,越发急切地问道:“二叔,京畿大营与神机营何在?” “京畿大营总共不过三万人马,在发现叛军叩城时便去歼敌了,神机营——现在想来正在赶来的路上。” 祁珩听了不免忧心。 五万人马,这可真是令人骇然。 想来周强派军去攻打皇城不过是分散兵力,故意引着杨田去打,好将他们最近的援军拖住,咬死他们的生路。 “皇后娘娘在皇城之中不会有事,现在最重要的是皇陵与太子殿下。” 祁珩黑沉着眸子开口,眼里是细碎的寒冰。 他担心的是凤璟妧的安危。 凤仲堂点头道:“长公主现在还在皇陵之中。” 还有阿宝也在。 可是在皇帝与长公主面前,凤璟妧的名字便不能说出来。 亲疏尊卑,孰轻孰重,太子或许没在意,但他们却一定要句句思量。 太子恨得咬紧牙关,无力地闭上双眼,道:“阿爹,姑姑,还有大表姐,他们都在皇陵,景瑛表弟也在。” 第五十九章 兵分三路,孰真孰假? 听他这样说,凤仲堂与祁珩对视一眼,又都转开视线。 伴君如伴虎,什么时候都是如此。 有些话,任是他们关系再亲密都不能说,帝王无情,翻脸就是人血,句句斟酌,字字思量,便是为臣之道。 “皇陵有细柳营与西南军驻守,一万叛军还不足以与细柳营相抗衡。” 这不过就是一个烟|雾|弹。 城西军总共三万人马,周强杀了不肯与他为伍的几位将领威震全军后,只调了两万人与自己前来攻山,就证明还有一万人是没有在明面上的。 这一万人,想来就在攻破皇陵防守与偷袭春山的布置上了。 但是现在,他们需得先将太子安抚下。 “殿下,虽然近处的救援军都被调走,但若现在派人去春山北边的吴守城调守城军来驰援,我们还是有胜算的。” 凤仲堂暗暗抬起眼来看了一眼祁珩,又撂下眼皮,没有明说。 他们快步向着车驾而去,周遭都是整装待发的军队与官员、女眷,他们窃窃私语着,听起来比夏天午睡时鸣叫的蝉还要令人心生厌烦。 太子想了两步路的时间,便转头看向祁珩,一双水润的大眼睛里是不容置疑。 “齐王接旨!” 祁珩撩袍跪地,低首叩下,在场所有人都齐齐跪地伏首,等待太子发布施令。 “孤命你为执令辅政王,可代替孤下发一切行令。” 这道旨意来的猝不及防,便是祁珩都忍不住皱眉。 有近处的官员抬起头来阻止道:“殿下,这不妥啊!” 他正想讲道理,却被太子一记眼刀子挡了回去。 “现孤将贴身玉印授予你,命你前去吴守城调守城兵前来护驾,你可能否?” 祁玙将自己的太子印从腰间扯下,递给祁珩。 祁珩双手高过头顶,恭敬接过。 “臣!定不辱命!” “平身吧。” 呼啦啦一群人站起身来,祁玙定定看向祁珩,道:“表哥,我将身家性命交托与你,还希望你能回挽颓势。” 祁珩郑重点头,“臣定不辜负殿下所托。” 他思量一下开口道:“给臣三日,三日后,援军定然到达山下。” 凤仲堂愁眉不展,却还是打下保证:“微臣纵使拼死,也一定为王爷撑上三日。” 祁珩受命骑马离去,留下星云和所有暗卫护卫太子,自己只带了一名禁军小兵一齐抄春山后的小路下山。 待他们走后,凤仲堂迅速派人将山上所有小路都封死,将半数以上的兵都安排在地势高处与上山的必经之地。 所有人枕戈待旦,便是连八九岁的孩童都将水果刀紧紧握在手中。 猎宫位于半山腰,正是箭程到不了的距离,只要能守住有利地势,撑到援军到来还是能够的。 怕就怕他们用人海战,还有自身内部发生乱动。 “殿下,该进膳了。” 潘海自从宫变后便一直伺候在太子身边,提升掌印太监,此刻正面色如常地捧着一碗酸烂瘦肉粥供奉在太子跟前。 太子坐在上位以手撑额,闻言便是不耐烦地撇开他的手,皱眉开口道:“潘海,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潘海丝毫不恼,反而笑得更加温和。 “殿下!奴婢不知现在什么时候,奴婢只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殿下都该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就是恨铁不成钢!” 他笑眯了一双眼,眼睛闪着光,看着太子道:“殿下,老奴只知道要伺候好殿下,别的一概不知。” 太子静静看他一会,受到他心态的感染,笑骂一句“老奴固态”,便接过那青瓷小碗细细喝了。 所有人度时如年,最煎熬的就是明知灾难会来却只能静静等候的无力感。 这种煎熬,会让人崩溃。 “阿娘,我害怕。” 凤锦好钻进柳氏的怀里,水汪汪的眼睛甚是可怜。 柳氏脸色发白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出声安抚道:“阿好不怕,阿娘在呢。” 她看一眼猎宫外的方向,目光悠悠,“你二叔身经百战,一定会保护咱们平安无虞的。”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她就不该带阿好出来。 现在被困在这里生死难料,真是令人想要发疯。 周强慢悠悠进军,好似浑不在意这场由他发动的兵乱一般,看上去竟说得上是惬意。 瞭望兵远远看见黑沉沉压过来的大军,手下就是一紧。 “他可比张永当初傲慢的多。”小士兵咕哝道。 伙伴听他这样说,冷哼一声,眼神毫不离开下方半分,道:“当初张永不过五千人,他现在可是带了五万人来攻打,能不猖狂?!” 就在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刀戟,将火把拿近羽箭时,周强大手一挥,停下了进程。 瞭望兵一怔,猛地转头大声喊道:“收!” 周强距离春山脚下不足两里路,骤然停下,叫所有蓄势待发的禁军一愣。 凤仲堂眯了眯眼,将举起的手放下。 只论磨人性子这一招,周强可比张永厉害得多。 周强眯起一双鹰眼看远处青山,除了一片片苍翠的绿以外,什么都看不见。 “吩咐下去,大军扎营。” 身后士兵应一声后打马策去,穿过军队一声声高喊道:“落地扎营!” “落地扎营!” 五万之众,密密麻麻扎在一起,令人看了头皮发麻。 “去禀报太子,就说周强按兵不动,驻扎在两里之外。” 凤仲堂转头吩咐道。 那小兵飞快下山,将实况呈报太子。 太子一惊,从座椅上站起身来。 “他这是想干什么?” 章与之听见太子的呢喃,收敛收敛被祁珩打碎的心神,道:“殿下,这是好事。” 太子转动眼珠看他,神色不明。 “短暂的安守,更令人惶恐。” 五万大军,若是都拼命来攻,别说一座春山,便是将这座山头都踏平也是可能。 现在他们反而不动,不知是用钝刀子割肉,还是另有阴招。 正在他们叽叽喳喳讨论着周强的目的时,又一名探子兵跌跌撞撞跑进来,神色甚是惶恐。 他没收住脚,一头栽在地上,看向太子的眼里含了些莫名的色彩,隐隐还带着鄙夷。 第六十章 诛心之举,隐患深深 “快说说,下头是什么情况?” 那小兵咽口口水,悄悄掀起眼皮看了眼高座上的祁玙,又垂下眼来。 “回殿下的话,周强在山下叫阵,说是……说是……” 他结结巴巴难以开口,躲闪的神色让祁玙见了焦躁。 “是什么你快说!” 战前叫阵稀松平常,但是值得他回来特意禀报的叫阵就不一般了。 那小士兵听他这样说,再抬眼看一眼祁玙,开口道:“那人说殿下并非皇家血脉,乃皇后与齐国公凤仲甫私生……” “住口!” 太子一把摔了手边的青瓷小碗,瓷片四分五裂好不凄惨。 他近乎恶狠狠地盯着那小士兵的脑袋看,冷硬开口道:“你刚刚说什么?说孤并非父皇亲生?简直混账!” 国公夫人柳氏在听到那士兵的话时,便哀呼一声翻了白眼,凤锦好更是呆呆傻傻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太子殿下怎么就成了自己的“哥哥”? 有靠的近的夫人小姐们将柳氏搀扶起来,见她面上毫无血色,一双眼睛更是黯淡无魂,不由得揪心起来。 “夫人,你可要撑住啊,这就是那反贼的离间计,切勿当真!” 这句话唤醒了众人的心魂,方才动摇的人心立马坚定下来。 “是了,一定是那反贼的离间计,这是想要我们将殿下架起来送给他,好叫他脱了弑君的恶名。” “没错!这周贼实在是阴险!奸诈小人!” 那士兵缩在地上不敢乱动,心里纳闷这些人怎么没一个信的。 潘海笑眯眯的弥勒样也收了,慢慢走到太子身边道:“殿下勿要惊慌,老奴是看着殿下出生长大的,还能不知道您?” 祁玙这才稳下心来,胡乱点头道:“对,孤差点就乱了心,还好还好。” 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士兵道:“他还说了什么?速速报来!” 小士兵一瑟缩,有些不敢开口。 下来的话,没法说啊! 章与之上前一步走到空地上,指着那士兵就开始破口大骂。 “你扭扭捏捏不肯说来,是不是与那周强一伙的?否然为如此作态!” 小士兵心里叫苦不迭,看出他的难为情,章与之沉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太子道:“臣想为这奴才请个命,请殿下不论他说了什么,都赦免他的罪过。” 太子点头应允,那小侍卫这才敢开口道:“回殿下,回各位大人的话。那前来叫阵的人还说——” 他抬眼看一看太子又落下。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偷窥天颜了。 “还说齐国公当初与皇后娘娘曾有过婚约,二人挨肩擦脸了好一阵子,后来不知为何竟作罢了婚事……” “前来叫阵的人说,他们已经入城囚禁了皇后,并且派兵去皇陵护驾。说,没准陛下的龙体也是太子用了什么招数,这才迟迟不醒,就是好让太子掌权。” “他们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说要拿下太子以正朝纲,并非是要造反。请列位臣工不要行为过激……” 他说不下去了。 纵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头顶上那灼热的视线,他实在害怕。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还坚定的人心在在场老臣的几句回忆话后又开始动摇。 “老夫记得,好像确实是有过这件事。那时候陛下还是献王世子,齐国公也还是国公府的公子,皇后娘娘的确与国公爷定下过婚约。” “是了,张老这么一说,不才也想起来了。当时娘娘改婚陛下,还是我写的请帖呢!” 有三两位老臣这么一说,人心浮动不安。 太子苍白着一张脸去看潘海,却见潘海也面露疑惑,当下心凉了个彻底。 他站在高阶之上,俯瞰泱泱人群,听他们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大声,一时间世界昏天暗地,整个人都开始晕头转向。 他是正统,是阿爹阿娘的孩子,为什么这些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他有些承受不住,趔趄后退,若非是潘海将他拉住,他的脑袋就要磕在座椅上了。 “凤二叔在何处?” 祁玙苍白着一张脸紧紧抓着潘海的衣袖问道。 少年眼里的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恐惧,是挣扎着要冒头的希望。 潘海神色一顿,旋即缓和下来,温声开口道:“凤将军当然是在前头抗击反贼。” 看着少年这般哀淡的模样,潘海于心不忍,安慰他道:“公子,您就是献王府的世子,是当今大魏的储君。” “这不过是周贼的诛心计,咱们万万不可上了他得当。” “那他们——” 祁玙抬手指向还在争论不休的人群,满含希望地看着潘海。 潘海随他的视线看去,微不可察皱眉,旋即回过头来拍拍祁玙的手背,再看向那群人时便换上了一副冷然模样。 “各位大人!” 潘海尖着嗓子高声喊了一句,宫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齐齐看向高阶,就听潘海尖细的嗓音响起:“各位大人都是读过书、写过策论的,怎么如今周贼一招诛心计都看不出来?” 谁知他刚说完这话,就被突然飞过来的黑筒长靴砸到了脸上。 “你一个太监有什么好说的?!太子是否血统有假,岂是你能知道的?” 说完他便冷笑一声,道:“总不会祁玙是潘公公你的种吧?!” 他这话说的甚是放肆,听得祁玙站起来就要将手边的器具砸过去,潘海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高大人,奴婢若是没记错的话,你与刚刚死去的杨起是至交好友吧。”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潘海一句话,就将矛头指向了内贼那里。 那姓高的臣子一阵脸红脖子粗,显然被戳到了痛处。 本来就争执不休的两方人更是开始相互攻讦,祁玙只看见鞋子乱飞,只听见骂声不断和女眷们的尖叫声。 场面实在混乱。 凤仲堂立在山头上观测,听见下属回报的话出离愤怒,但这愤怒只是一时的,他很快恢复平静。 “你去告诉他,诛心离间计就不要拿出来卖丑了,这招不管用。” 那名下官飞快奔下山去,凤仲堂捏了捏拳头,转头看向猎宫的方向,眸色忧忧。 怕就怕,真有人相信。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解释得清。今日太子被人拿身世作筏子,明日便是太子登基也会成为名不正言不顺,朝纲之乱,皆在此处。 周强这招,实在是阴毒。 第六十一章 趁其病,要其命! 安营扎寨的周强正与自己的部下喝酒。 “将军,您这招离间计可真是太绝了,属下佩服,佩服啊!” 周强生的身躯雄伟,有拔山扛鼎之姿,让人见了便觉像是有一堵城墙立在跟前,不敢造次。 他黑黝黝的脸上带一道疤,此刻笑起来便像一条蚯蚓卧在脸上。 “不过就是要那小太子知道,这为君之道,还难着!” 满座大汉哈哈一笑,甚是瞧不上祁玙。 一个乳臭未干的瓜娃子,拿着鸡毛当令箭。 不过就是捡了个漏,还真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了。 “将军,咱们什么时候攻山?” 周强笑意一收,眯了眯眼,道:“今晚就行动。” 趁着皇帝还半死不活没法出面,这时候拿下太子就是拿下了大魏的天。 众部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甚是不解。 “大哥,这晚上黑灯瞎火的,山路也不好走,倒不如再歇一晚。” 周强挥手打断他,摇了摇头。 “我自有打算。再者随我们擒拿太子的还有一部分城西大营的人,他们的心,可不跟咱们在一条线上。” 那人了然,旋即露出一个狡诈的笑。 “明白了,大哥这是深谋远虑,功在千秋啊!” 周强只是派人战前叫阵扰乱军心,并没有进一步举动,凤仲堂加派人手守住春山后的各条小径以防偷袭。 果然月上枝头时分,便有小股军队分几批在后山摸索。 早在祁珩走后,后山的小路就都被堵上了,现在又有禁军举弩防守,偷袭的人几无生还。 “头儿,这些人穿的都是城西大营的军服。” 被唤作“头儿”的男子借助月色看清来人服饰,不禁皱眉。 “难怪这么不敌。” 城西大营的兵只怕是稀里糊涂就来了。 一个个应该是只知道自己的统军死了,被威慑住,这才当了周强的引子。 那头儿望一眼被冲了七七八八的阻挡墙,吩咐道:“你们留在这里加筑一下,我去禀报大统领。” 春山的夜仿似算得上平静,皇陵就不够美妙了。 凤璟妧青丝带束,身上披了一件貂裘。 她立在高墙墙头看下面一片火海,眼神明明灭灭。 “你们的领军是谁?” 凤璟妧高声问道。 下面的军队听她这样说便开始嗡嗡讨论,火海摇摇曳曳,凤璟妧的一张脸也在明灭之间。 “郡主!我们是奉命来护驾的!” 凤璟妧挑了挑眉,冷冷勾起唇角,道:“奉命?奉的是谁的命?又为何来护驾?” 一时间只能听到呼呼而过的夜风声,以及火把燃烧的声音。 “说不出来还是不知道?” 这些人穿的是城西大营的军士服,刚刚站出来说话的领军却是城南大营的兵,实在是有些可笑。 凤璟妧眯了一双杏眼,轻嗤一声道:“怎么,城南军的将领竟也能调动城西大营的兵了?谁给你的胆子!” 她话说的疾厉,丝毫没有跟他们掰扯的心情。 这情况与当日张永发动宫变还不一样,那时候她只有府兵五百,不得不拖延时间,而现在却是有一万细柳营与两万西南大军,对上不足一万的叛军,她还不放在眼里。 底下人听她这样说当下也不装了,冷哼一声不屑地道:“郡主!微臣劝您一句,尽早把门打开吧,我们不会伤害陛下和长公主的。” 他一顿,狎猥地看向凤璟妧在火把映照下明艳动人的脸,开口道:“当然了,也不会伤害郡主您。” 凤璟妧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来的人都是城西大营的兵,对上起周强叛变的事来看,这显然是周强为了将城西大营拖下水。 如果他真的控制了陛下与太子,那大魏就成了他的。 若是他最后没有得逞,那城南军与城西军统统都要为他陪葬。 尤其是来皇陵挟制皇帝的城西军。 他这是觉得单是五万城南军为他陪葬还不够,还一定要拉上整个城西大营! 若太子下令将城西军一同处置,大魏皇城防守也就完了! 呵,还真是“功在千秋”啊,如此心机,环环相扣,真是叫人忍不住呸一口。 凤璟妧想明白其中关窍,再看向下头笑得很是有些猥琐的人,略一挑眉,垂眸看一眼自己的衣着,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转身轻声吩咐一直站在那里的风景瑛,道:“你去带些人,看看皇陵后头和其他疏于防守的地方,一定看紧了!” 凤景瑛极是郑重地点头应下,手握腰刀转身离去。 难怪一直跟她打哈哈,原来是想着偷袭啊。 凤璟妧很是嘲讽地弯弯唇角。 都是些她玩剩下的,不足为惧。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这一万城西军该怎么处置。 底下那人见凤璟妧转身不知跟风景瑛说了些什么,只见风景瑛黑沉着眸子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去,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这小娼妇该不会是去看后头了吧。 这么一想,他立时紧张起来,也不再多言语,骑在马上转头大手一挥,高声喊道:“凤璟妧挟持了陛下与长公主,现在她将我们拒之门外,就是为了给太子争权,好连谋齐王挟幼主以令天下!” “兄弟们!你我身上流着大魏的血,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大魏正统根基毁于一旦!” “兄弟们!难道你们不想拱卫皇室,光宗耀祖吗?!” 他这一番话说的跟真的一样,将本来还晕头转向的士兵们唬了个彻彻底底。 “拱卫皇室!以耀门楣!” “拱卫皇室!以耀门楣!” 一声声高亢激昂的喊声冲破云霄,接着是比这更加震耳的喊杀声。 他们像疯了一般开始撞击厚重的大门,一声声撞门声像是撞在凤璟妧的心上。 他利用这些士兵对于国家的热爱与迫切想要建功立业的心理,操控他们的神志。 这又何尝不是诛心之举。 凤璟妧现在再开口显然没用,他们已经红了眼,一心只想将这扇大门撞开,冲进来,保护皇上。 “弓箭手准备!” 随着凤璟妧一声令下,城墙之上的士兵齐刷刷拉开大弓。 弓如满月,箭在弦上。 “看见那个穿城南大营军服的人了吗?” “瞄准他!” “放箭!” 第六十二章 忠孝两难天性哀 流矢穿过火海直奔那人而去,像是密密麻麻的网,将他笼住。 “掩护我!快!掩护——” 可惜他骑在高马之上,在叫嚣时极是威风,遇上密不透风的箭雨便是无与伦比的狼狈。 凤璟妧眼见他被射下马来,眼见他所在的那一周都布满黑色的箭雨、死伤无数,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被误伤的可不是无辜,只有愚忠而没有思想的人,被人三言两语便轻易挑拨作乱的人,最终只有死路一条。 本来极力攻门的人见自己的头子被射成了刺猬,一个个也不再动作,停下来看向那人所在的方向。 说是刺猬其实并不准确,因为那一大块地皮都被箭射透,远远看去,完全就是一张黑色的布铺在那里,令人遍体生寒。 这恐怕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剩下的城西军茫然抬头看向凤璟妧,就听女子毫无感情地开口道:“我数到三!如果你们不能退后五十米,立杀无赦!” 也不给他们回神的时间,她厉声开始数道:“一!” 不见他们有任何动作。 “二!”她缓缓举起右手,城门士兵再次拉开长弓,整齐划一地开弓声摄人心魄。 箭头若没,射程五十米之内,只待她一臂挥下。 这时候底下的士兵才反应过来,互相推搡着开始往后退。 “三!” 凤璟妧重重挥臂,细柳营的士兵毫不留情地松开弓弦,没有来得及退到五十米后的人齐齐被破钧之箭射杀。 死在重箭之下的皆是方才冲在最前面的,后头有士兵甚至不知道刚刚前头都发生了些什么,只见两次遮天蔽日的箭矢射下,他们被前头的人推到后头去。 凤璟妧冷眼看着倒地一片的士兵,内心毫无波澜。 战场之上,哪里有时间失神。 “王将军,这些人就都交给你了,我去看看陛下那里。” 凤璟妧刚刚与他说完,却见形销骨立的长公主扶着一位散发的中年男人登上城墙。 她一惊,连忙快走两步来到皇帝身前,有些紧张地唤了句:“舅舅。” 皇帝拍拍她冰凉的手,轻轻点头示意。 凤璟妧转眸看向长公主,却见她摇摇头并未说话,当下心里便明白了大半。 众将士齐齐拜倒参拜。 皇帝经过重伤,身形消瘦了不少,此刻瞧着,竟像是风一吹便倒了。 他吩咐众人起身后缓步来到城墙,看向那一片狼藉,心里沉痛。 “将士们!我是你们的天子,也就是你们要‘护驾’的皇帝,我现在就好好站在这里,没有受任何人的胁迫。” “反而是你们!” “被奸人蒙蔽,竟助纣为虐!” “但这并不是你们的错。是叛军!利用你们的忠诚,让你们当他的挡箭牌。” “将士们!我就站在这里!朕!就在这里!” “你们应该,调转矛头,与朕一起,护卫天下!” “与朕一起,护卫太子!” 泱泱万人丢枪弃戟齐齐下跪高呼万岁。 凤璟妧见此情景,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那日她叫李神医故意将皇帝的病情说的严重,故意叫李神医看顾皇帝不叫他太早醒来,为的就是今日。 张永不过就是一个引子。 南葛和大周若是有了勾连,不可能只是反一个张永。 大魏的根基都在皇都,若是皇都乱了,边疆便顾不上了。 周强是张永举荐,会造反算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不断的叛乱会极大地损耗大魏国气,又是战乱不断的时候,南葛与大周,就是看准了这时候。 “孩子,舅舅有件事,有求于你。” 皇帝亲自出面澄清镇压,本就与城南军不是一条心的城西军自然乖乖顺服。 凤璟妧见皇帝突然要下跪,一下便慌了神。 她慌忙搀住皇帝,道:“舅舅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元娖听着。” 皇帝眼含水光看着她,看的凤璟妧心里一咯噔。 “舅舅想请你,带着细柳营去春山,去将阿玙带回来。” 凤璟妧心下一沉,眼中神色不明。 她动了动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皇帝见她如此,心一横就要跪下,吓了凤璟妧好大一跳。 “舅舅!” 她慌忙喊了一声,稳稳搀住皇帝的胳膊阻止他下跪。 最后凤璟妧微提裙摆,对着皇帝跪下,脑袋低垂。 夜色融进火把的光,将这方天地照亮,凤璟妧一身素色被映的瑰丽异常。 “舅舅这是要折璟妧的寿,璟妧万不敢当。” 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仰视皇帝,眸光粼粼。 “陛下有令,臣女不得不奉诏。然家父曾三令五申,决不允许臣女再次带兵。” “如今忠孝两难,臣女请求陛下为臣女指一条明路!” 凤璟妧重重叩首,夜风吹干了她刚刚蓄起的泪。 听着她有些颤抖的声音,不知为何,在场的兵汉子也觉浑身发麻,心里不是滋味。 尊皇郡主,小字元娖。天下归元的元,小心谨慎的娖。 “元娖”两字即代表了齐国公凤仲甫对她最大的期望与教诲。 可是大开大合拼刀枪的人,如何在官场、在后宅中做到步步谨慎? 细柳营中大多是兵龄长的将士,他们也曾见过凤璟妧当年策马长街的风光,如今看她眉目浅淡不苟言笑,难免会有世事弄人的悲慨。 皇帝听着她这样说,一时间心痛极了。 若是阿姐还在,若是阿姐还在!如何会让她的囡囡受这份委屈。 他仰天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孩子,你起来吧。” “周强不过五万人马,细柳营有一万精兵,再加上西南大营和城西大营的三万人马,总能拖住他们,开一条血路。” 凤璟妧吞下哽咽,无力地点头。 她心里何尝不苦? 她也想提枪,她也想跨马,她更想建不世之功。 可是,世俗的樊笼终究束缚住了她。 她不想再因为这,与自己的父亲起争执,也不想因为这,让她的阿珩受世人指点谩骂。 凤璟妧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却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 震声之大,便是在这里都感到了一阵地动山摇。 第六十三章 其意深远,临危受命 “砰——” 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冲击,堪堪站稳后皆惊惧地转头看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 “是春山!” 长公主颤抖着声音开口。 所有人的心都被这道炸山声轰麻了。 春山…… 细柳营统军魏源看向冒着浓烟的方向,眼里布满血丝。 他猛地回头看向凤璟妧,哀声恳求道:“郡主!您带过兵,打过仗,微臣求您!出兵吧!” 魏源单膝跪在凤璟妧身前,眼里满是恳切地抱拳看着她。 “郡主!周强上过战场打过仗,他也曾以少胜多,也曾一战扬名!真的对上,只有郡主能威慑他!” 凤璟妧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我不过……就是一个废人。” 何谈威慑? 魏源干脆双膝跪地,急切道:“郡主!您知道国公爷为何一定将您留在长都吗?” “因为郡主,才是长都最后的倚仗!” “一旦兵乱,放眼长都之中,谁能顶住打击?” “大魏将领多镇守边关,所有有经验的将领都长驻疆土无人在都,只有郡主!” 凤璟妧听得浑身一震,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皇帝见她被说动,接口道:“孩子,你父亲是要磨练你,也是要给大魏皇城留下最后的一道屏障。” “现在,正是利刃出鞘的时候!” 上过战场的将军到底与他们只在大营里磨练的不同。 那些舔过敌人鲜血的将领,不管到哪都是猛虎下山,这是那些平安窝里的将军所不能追及的。 凤璟妧深知这一点。 若是,若是父亲真的是这样想的,那她也不算是忤逆不孝吧? 火光与星光映进凤璟妧的双瞳里,滋然相和,却又迸射出别的光彩来。 “青竹,你自去随魏将军点兵三万,随我拔营!” …… 一道惊天震地的爆炸声将猎宫众人炸没了心魂。 像是遇见了山崩,半座春山都在坍塌。 “殿下!小心!” 潘海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飞身扑过去用肥胖的身躯将太子推远,并将他严严实实保护在身下。 “潘海!” 祁玙眼见着头顶一根两人环抱粗的横木掉下来,脚下却仿佛生了根,半点挪不动。 潘海压在他身上,那根长长的重木就砸在他身上,祁玙只觉得身躯一沉,接着便是鲜红的血液从潘海身上流下来。 “潘海!” 少年人几欲破音的嘶喊声叫痛了人的心,潘海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艰难地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想说话,却头一歪,陷入昏迷。 “潘海!潘海你醒醒!你不要吓我!” 干净的声音里带了哭腔,祁玙只觉眼前一片模糊。 每次都是他!每次都是他!他只会连累别人! “殿下!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人们尖叫着往宫外涌,谁都不想就这么死掉。 章与之颤巍巍地来到祁玙身边,将潘海肥重的身躯从太子身上推开,拉起呆滞的太子就要跑,却被他一把甩开。 “你做什么!潘海呢?我要和潘海一起!” 他甚是慌乱地四下寻找潘海,却被章与之一把拉住。 “殿下啊!现在不是管一个奴才死活的时候!再不走,老臣和殿下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祁玙好像陷入了疯魔,他完全听不进去章与之的话,只是挣扎着要脱离他,口中不断呢喃着潘海的名字。 潘海,那个陪他躲猫猫,陪他爬屋顶看月亮,陪他从牙牙学语到长大,在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向他时唯一一个站在他身边的人。 他不能抛弃他! 谁知章与之一个耳光打下来,趁着他还发懵的时候扛起他就往殿外跑去。 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大的。 一个风一吹就会倒的文官,此时竟也有这滔天的气魄与力量在。 “殿下啊,老臣得罪了,实在是殿下年纪小,老臣逼不得已啊!” 傻孩子拎不清,这么危急时候还意气用事,不打一巴掌怕是醒不过神来。 章与之在心里叹口气,想着自己也算是舍生取义、以博直名了。 至于砍头?砍就砍吧,总比没了储君乱了江山好。 想来章与之是有些文人担当在身上的,才能做出如此违逆之事。 祁玙被他一巴掌打懵,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幕底下。 “姓章的!你信不信孤诛你九族!” 章与之把祁玙放下,疲惫不堪地点头哈腰道:“信的信的,殿下想诛便诛,臣都认了。” 他面上是这样说,心里确实大逆不道得不信。 今日之事顶多杀他一个,祸绝不累及家人。 他又暗戳戳看了周围弯着腰大口喘气的同僚们,更是放心了不少。 靠笔杆子吃饭的人,就会和上头叫板,到时候有这些人拦着,家人自然无虞。 他正抬起头来,却见昔日辉煌的猎宫砰然坍塌,太子撕裂般的喊声让他短暂失聪。 “潘海!” 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只怕是无人生还。 容不得祁玙悲伤上涌,山下战报便传到了耳朵里。 “殿下!周强亲率五万大军正面攻山,春山后被他炸了!” “禁军的火石箭矢要空了,我们快撑不住了!” 祁玙有些承受不住打击,颤抖着手去摸章与之。 “齐王什么时候走的?” “昨日清晨。” 太子仿佛长长松了一口气,“这么说,已经有两天了?” 章与之复杂开口:“殿下,如今方是寅时初刻。” 祁玙:…… 凤仲堂看着防守之物逐渐变空,一颗心也慢慢变空。 炸了后山,就是断了他们唯一的出路,若是不想死在山体坍塌里,只能和他们正面对上。 羊入虎口,退无可退。 “还有多少投石?”凤仲堂沉着声音问道。 “回将军的话,还剩不足百颗。” “不足百颗……”他呢喃着望向聚集的一片火海,神色莫名。 当所有倚仗却之一空,便是冲天的嘶喊与兵戈声。 “将军!” 禁军统领白术握着刀,阔步来到凤仲堂身边。 凤仲堂微一颔首,道:“白统领。” 白术眉头深深拧着,沉声道:“后山塌了,猎宫也塌了,不过殿下并没有受伤。” 凤仲堂吐一口气,点点头,和白术一起看向涌上春山的叛军,冷声道:“现在,就是硬撑了。” 第六十四章 雕弓长枪烈马,重披银甲战杀伐 夜风拂动,星光逐渐暗淡,禁军的箭羽已近空荡。 “守平啊!前头战局如何?” 凤仲堂脸上都是灰尘,他从前面赶过来,刚一走进扎堆的人群就被章与之一把拉住。 凤仲堂额头青筋显然跳了跳,咬了咬牙道:“章大人,先告诉本将,殿下现在在何处?” 凤仲堂避而不答,章与之心下一沉,木然指了指身后。 凤仲堂这才看见,祁玙正蹲在一棵大树跟下,双臂环膝,发微乱,模样好不可怜。 他眉头一皱,走过去道:“殿下,周强已然开始攻山,臣请殿下暂避后山。” 祁玙抬起头来看向他,道:“后山……还能放人吗?” 凤仲堂一噎。 去还是可以去的,就是下不去了。 他正想开口,却见祁玙白皙的面颊肿起来一块,就是一怔。 “殿下你……你的脸……”看起来怎么像是被打的? 凤仲堂甚是有些结巴地道,实在不知该怎么说。 祁玙下意识偏头遮挡,闷声道:“没什么,被砸了一下。” 听到这话的章与之汗颜擦了擦额头细汗,很是有些心虚。 祁玙顿了顿,又道:“将军看前头还能撑多久?” “最多一个上午。” 凤仲堂此话一出,便引起一阵切切讨论声,甚是聒噪。 祁玙深呼一口气,站起来拂了拂身,有些认命般地点头道:“好,就全仰仗将军了。” 他环顾一周,道:“我与列为臣工和夫人小姐们,就一齐去后山了。” “将军不必记挂我们。该打打,该杀杀。” “若是真的无力回天,孤也认了!” 祁玙说的平淡异常,全然一副不在意生死的样子。 凤仲堂抱拳应下。 章与之犹不死心,颤抖着手上前问道:“守平啊!就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吗?总不能真的在这里等死啊!” “是啊是啊,齐王还得等到明日才能来,更说不准……” 他不再说,敛了眉目。 章与之听了后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就听见有人接话道:“说不准齐王拿着兵符与殿下的玉印,反成另一个周强!” 这话戳破了人们紧张敏感的心理,顿时热烈讨论起来。 祁玙忍了一天的暴躁情绪,终于在他们不断猜忌下爆发。 “够了!反反反!是不是你们眼里,现在谁都要反?” “齐王只带了一个兵去搬援军,先不说他能不能安全到那,就说照你们的意思,吴守城城军也见此时机也反了,会怎样?” 他一双眼含着血,冷声道:“我告诉你们!会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祁玙愤怒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林间。 新日初升,照在所有人的脸上,光影明灭。 “细柳营与西南大营的人现在估计已经平灭叛军了。” 凤仲堂站出来打破僵局,道:“想来他们此时正在赶来的路上。” 他看向祁玙,平了平情绪,道:“殿下,只要三万人马能在今日午时之前到,咱们就有希望。” 却有人不认为可行。 “将军,细柳营擅长平地作战,西南大营更无法与周强的精兵悍将兵抗衡。再者,周强有五万大军,便是三万人马原可与其抗衡,经过长时间跋涉体力不支,怕是羊入虎口啊!”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凤仲堂点头肯定道。 只是他话头一转,道:“但只要他们能在五万人中撕一道口子出来,能上山驰援禁军,便能撑到齐王带兵回来。” “可是谁能带兵?谁能将周强的无缝大军撕开?魏源?怕是不能吧!” 凤仲堂咬牙。 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说晦气话。 若不是现在这里没有作战的士兵,他非得将说丧气话的人斩首示众以定军心。 凤仲堂正吸一口气平复起了杀意的心情,就听祁玙仿若得到了什么宝贝一般惊然道:“还有大表姐!”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章与之道:“殿下是说,元娖郡主?” “是,表姐正在皇陵,她一定可以!” 众人听着太子欣喜的声音,不由得暗暗呸一声,心里很是看不起。 一个女人,还是个废了身子的女人,能有什么能耐。 当初也不过就是凭借老国公的战功,得了个将星的名头。 他们心里甚是瞧不上凤璟妧,压根就没有对她抱任何希望。 而被他们瞧不上的凤璟妧此刻正领兵疾驰。 她一身银甲英姿飒飒,发尾随着马儿的铁蹄一齐飞扬。 只是她唇色略有苍白,显然是伤寒未好,又感风邪。 春山下已是两方人马拼命厮杀,兵戈声不绝于耳,断体残骸横飞,这般炼狱情景,与北疆战场别无二致。 但一个是非我族类,一个却是手足相残。 凤璟妧急急停马在其后方,一双黑沉的眸子泛着野狼的幽光。 “将军!” 青竹在她身后唤了一声。 战场之上,三军之中,理应称她为将军。 如今的凤璟妧,少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多了沉淀过后的风华,凌厉之气干云霄。 凤璟妧抬手示意,道:“将我的破云弓拿来。” 破云弓,力有千钧,当年凤璟妧便是雕弓北风烈马,长枪银甲杀伐,开了女子为将的先河。 更是凭一杆银枪横扫千军,挽一把破云弓射死北蛮十三位将领。 可谓风光一时,耀人眼目。 青竹将雕着雄鹰与山川的破云弓交给她,却见凤璟妧直接策马狂奔,将他们统统舍下。 “姑娘!” 青竹瞪大了双眼急急喊了一声,回头立马下令道:“跟上!” 正在酣战的两方人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一支蟒蛇一样的队伍正在向他们袭近,更没人注意到一身银甲的凤璟妧以一枪穿过叛军,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一人一马深入敌腹。 踏雪扬蹄将身前的所有遮挡统统踩在脚下,完全就是再踩着叛军的尸体飞奔。 当他们反应过来拿兵器阻拦凤璟妧时,踏雪更是躁动地扬起前蹄将他们统统踩死。 凤璟妧驭马有方,手握缰绳东拉西扯,竟没一人能阻拦她。 她一身银甲策马而来,用尽全力将破云功拉满。 羽箭裹挟着破空之势直直从侧面将周强一名副将脖颈射穿,将他整个人射下马来,死死钉在地上。 第六十五章 长枪刺破云霞 凤璟妧这一箭来的猝不及防,那副将只觉脖颈一凉,便是天旋地转再不省人事。 鲜血汩汩往外流,浸透了土地。 而他的眼睛仍直直盯着上方,涣散的瞳孔中仍然可见不敢置信与惊骇,死不瞑目。 “二弟!” 周强察觉到不对猛地转头,却只见自己的兄弟被人一箭射穿了喉咙,顿时嘶声裂肺地哀吼了一声。 他骤然惊惧过后便是滔天的愤怒,岂料自己不过刚看向箭射出的方向,就见一抹银色已到了近前。 凤璟妧用力一扫长枪,打了周强一个措手不及。 周强没有防备,将将抽刀格挡,也只是避开了凤璟妧刺他喉咙的一击,还是被她扫下马来。 周强狼狈落地,想要爬起来却被凤璟妧死死咬住。 踏雪裹了黑铁的马蹄不断踩踏,周强只能被迫翻滚,混了一身的土。 众人方才还没反应过来,待见自己的两位将军皆败下阵来,这才回神,一个个蓄力上来用刀剑去砍踏雪的身体。 踏雪虽然年纪大了,却丝毫没有忘记当初随凤璟妧战沙场的本事。 一人一马配合得当,硬是在包围中毫发无伤。 凤璟妧一杆刺霞枪横扫千军,在青竹带军撕破包围赶到身边时,她暗暗与青竹对视一眼,青竹会意。 凤璟妧一马当先冲锋在前,双手脱离缰绳力挽雕弓,箭势紧随其上,一箭便射断了叛军大旗。 破云弓身如满月,流矢比流星还要快,还没瞧清它射出的轨迹,就见迎风招展的军旗断了头。 军旗如军魂,军旗一断,军心也就散了。 霎时间,跟随凤璟妧前来的细柳营与西南大营的兵,只觉一阵热流涌过心房,那无与伦比的自豪感与骄傲感,让他们一个个都红了眼眶。 而正在与叛军交战的禁军见其旗靡,更是士气大振,每个人身体里都像是充满了洪荒之力能吞山河,一改颓势重拳出击。 所有人都看向那抹变数的方向,只见一身穿银色甲胄、左挎弓右秉枪,发尾飞扬目光如炬的女子,在灰尘漫飞的天地间策马而来。 这一眼不知称不称得上是惊鸿,但这一眼却实打实记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吾乃尊皇郡主凤璟妧!奉陛下之命引军驰援!尔等叛贼以下犯上,助周强为虐,按律当诛!” “然!陛下仁慈,怀柔天下,念尔等皆父母之子,妻儿之山,家中之柱!不忍黎元遭苦,现期定一日为限,令尔等思量而行!” “或缴械,或投诚,抑或擒周强以立功!陛下当以尔不知周强阴谋予以宽恕,或以功行赏。” “以此,可免伤亡,可卫正统,可耀门楣!” “但若有冥顽不灵者,一个字,诛!” 凤璟妧立马禁军之前,以一身阻隔两方军马交战,眸光炯炯盛尽此间物华光晕,令人望之如见神祇。 不足三万军队,硬生生将五万精兵威慑。 若非是凤璟妧不顾自身安危先发制人,将他们力压,只怕疲军难以突破包围。 “撤!” 她高呼一声掉马离开,直奔春山。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洪亮清脆的声音却仿佛仍旧回荡在这方天地间。 字字铿锵,震撼人心,不敢妄动。 青霄有路终霄到,多年淬炼必胜寒。 凤璟妧经此,算是名正言顺重新上阵。 她能凭一己之力威震三军,便能凭不世之功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臣!凤璟妧救驾来迟!请殿下赐罪!” 春山之后,太子一行人正窝在那里抱团取暖,在听到震天的欢呼声时,他们几乎以为叛军已然攻破了禁军防线,一个个只觉得脖颈发凉。 却万万没想到,正是被他们看不起的凤璟妧亲自率兵前来救驾。 “表姐……” 祁玙跌跌撞撞站起身来,看见凤璟妧一身甲光熠熠生辉,激动的落下泪来。 “阿姐!” 凤锦好欢声惊叫,脱开国公夫人的怀抱奔向凤璟妧。 “阿姐,阿好害怕,阿好真的好害怕。” 小姑娘灰头土脸地奔进凤璟妧的怀里,紧紧抱着她。 凤璟妧冰凉的甲片贴在小姑娘的脸上,比她的眼泪还凉。 凤璟妧摸摸她的脑袋,冲着众人歉意一笑,温声道:“阿好不怕。” 她的话语里充满令人心安的魔力。 “你是将门虎女,爹爹是镇北大帅,哥哥们更是虎狼之将,所以我们不怕。我们是凤家的孩子,可以死战,但不能怯战。” 凤锦好胡乱点头。她只觉得在大姐姐的身边,比在自己娘亲的身边还要安心。 祁玙这才插上话:“表姐,周强……” 凤璟妧眉目微敛看向他,道:“臣只将他刺下马来,未能夺其性命,还请殿下降罪。” 她说着便要跪下,却被祁玙一把搀住。 “大表姐这就是要为难我了。若非是表姐,如今我们说不准都已经身首异处了。表姐哪里是有罪,分明是有功才对!” 他一沉吟,看着凤璟妧这一身铠甲,心下微动。 “孤任命郡主为三军大都督,统领皇城除禁军以外所有将兵,行兵权调动之职。”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呼啦啦一群人跪地请求他三思,祁玙却是不耐烦一挥手,直接驳回。 他心向凤璟妧,爱她敬她,尊她怕她,就是不允许有人贬低她。 凤璟妧心里动容,面上诚惶诚恐。 “殿下三思。臣不过临危受命,奉陛下之命前来护卫太子,实在不敢当殿下如此厚赏。” “父皇醒了?”祁玙惊喜道 章与之也耐不住躁动的心上前一步问道:“郡主是说,是陛下将细柳营交与郡主的?” 凤璟妧点头。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看向凤璟妧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皇帝授兵权,即便没有摆在明面上封赏,但是能让她率军前来便是表明了立场。 一个女子,专权跋扈,叛道离经,竟也如此泰然自若不知羞耻吗? 更有人觉得太子刚刚的行为,是想将兵权移交给齐国公府,毕竟不是有传言说,太子乃是皇后与齐国公的私生子。 如此一想,他们好像窥测了什么天机一般,看向太子与凤璟妧和凤仲堂的眼神都开始微妙起来。 原来人家才是一家人啊—— 第六十六章 惊鸿一眼,恍如隔世 夕阳余晖照在大地,猎宫众人灰头土脸的等着夜晚降临。 现在有兵三万,敌军五万,暂且形成对峙之势。 照凤仲堂与凤璟妧的话来说,这八万人皆是大魏兵士,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起纷争,故而细柳营与西南大营的人马都驻守在春山脚下,防止叛军乱动。 而周强摸不清凤璟妧实际如何不敢乱动,对上这三万人也是头痛不已。 “将军!属下愿意领兵,杀他个措手不及,为二哥报仇!” 周强眼眸一暗,吐声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上山去,将凤璟妧那贱人的头拧下来吗?可是我没法这样做!” 他愤怒起身,阴沉着眸子走向帐子外,看向点点火把的春山,道:“他们有三万人,不是不能打,而是打完了要如何?” 他转身回来看向那人,道:“打完了,打赢了,太子也到了我们手里,可是我们还有兵马吗?” “我要的,是皇权!不是一个没有用的太子!” 周强气得胸口起伏剧烈,气息不匀地道:“濯涟那个贱人,说好了凤璟妧就是个废人的,要是早知她现在还如此厉害,老子当初就该先杀了她!” 今日只要那贱人再做纠缠,他一定会死在铁蹄之下,不知道是不是妇人短浅还是她有意为之,就连她身后跟来的近卫也没要他的命。 越想越觉得是凤璟妧故意折辱他,他干脆用力一脚踹翻了一旁的案几,物件洒落一地。 “还有那个姓田的!老子给了他一万人去偷袭皇陵,他呢?!他娘的!居然连一个女人都拖不住!” 那副将也是愤懑异常。 本来兵分三路,就是为了给主力拖延时间,结果全军覆没不说,连人都没拖住,实在是令人苦闷。 “可是将军,齐王已经去搬救兵了,若是现在不放手一搏,只怕就要成了人家的瓮中鳖!” 周强暴躁地双手捋头,挥挥手让他退下。 是啊,现在是两难的境地。 打了,也许能赢,但一定损失惨重,届时如何镇压皇庭?如何镇压天下悠悠卫道士? 不打,等齐王再搬了救兵回来,他们就真的一点活路都没了。 帐子里的烛火颤巍巍烧着,火苗在周强野鹰般的眼睛里跳动,却怎么也映不亮他瞳孔深处。 “传我将令!即刻拔营!取凤璟妧首级者,赏金百两!封万户!” 张旗鸣金,军心不稳的城西大营众将士像是傀儡一般拼上春山。 凤璟妧站在高处俯瞰两方人马交战,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末路穷犬,只能放手一搏了。 她仰头看天,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只有无边无尽的黑。 “青竹,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将军的话,现在申时三刻。” “申时三刻……” 凤璟妧呢喃出声,又转眸看向吴守城的方向,低语喃喃:“阿珩还没回来。” 祁珩在调兵的路上遭遇截杀,那名禁军为掩护他被乱刀砍死,祁珩只得抄小路一路奔驰。 好容易到了吴守城,却被人刁难,不肯借兵。 笑面虎收了笑,一连在人家的地盘上斩杀三位将领,把刀架在守城将的脖子上,又以兵符和太子玉印为证,这才借了不足两万人马。 “殿下!您实在是令微臣佩服!” 呼呼夜风灌进说话人的嘴里,呛了他几口口水,咳嗽过后却哈哈一笑,又向着祁珩道:“殿下!您不知道,微臣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王爷这几刀杀的好!吴守城座作为皇城边陲,本就有护卫皇城、回兵支援之途,他娘的,竟然不给王爷调兵,就该这么办了他们!” 祁珩只觉得他无比话多。 “周将军,这些话,还是留到太子殿下跟前去说吧,到时候还能得个封赏。” 他话罢便用力一夹马腹,扬尘甩出周秉几米远。 周秉嘿嘿一笑,大手一挥,吆喝道:“快!跟上!” 原本祁珩是担心自己只带来这么点人有负重托,但在他刚到春山附近时便傻了眼。 只见眼前尸横遍野、哀鸿低飞、野鹫展翅,污浊的流动液体蔓延整个山下。 浓烈的血腥味与肉烂的糜糜味刺激着人的感官,令人一阵阵泛呕。 他快马上前查探,却见他们身上有城西大营的军服,也有禁军和细柳营的军服,就连西南大营也在。 他先是一喜,随后便是恐惧蔓延。 “妧妧……” 祁珩快马回头厉声整军,道:“将士们!你们光耀门楣的机会就在眼前!” “凡是能取敌军首领者,一律加官进爵!” “杀!” 万人齐声呐喊,“杀!”“杀!”“杀!” 印着大魏国徽的黑面金乌旗在清冷的晨间凛冽展开,祁珩一马当先身先士卒,灰色甲胄上沾满血迹。 经过一夜的激烈厮杀,叛军人马本就体力不支,在祁珩领兵到来后士气更是一落千丈,局面很快就被控制住。 祁珩提剑削了周强的脑袋,群龙无首之下,城西大营溃不成军。 原本经过跋涉也有些体力不济的守城军,见自己还有几万同袍,顿时就像打了鸡血一般,一个个勇猛无畏,都想取叛军将领首级。 “周强一死!尔等还不缴械投降?” 祁珩面如寒霜,将周强满是血迹的头颅用剑挑着高高举起以示众人,接着便是霹雳桄榔的弃械声。 祁珩结束了战局、平定了叛乱,又将周强的首级取下,这场叛乱,若说最得益的,除了大周便是祁珩了。 “青竹,妧妧呢?” 祁珩抹一把脸上的斑驳血迹,有些焦急地问道。 青竹一身天青色甲胄,上面细细密密被划了无数刀口,她回道:“将军在点兵。” 祁珩听她称呼凤璟妧为“将军”,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展颜一笑道:“我去找她。” 正午的阳光洒在泛着寒芒的铠甲上,温暖了被战争侵蚀过的心。 “妧妧!” 祁珩见凤璟妧一身银甲立在高台,底下是整装有序的军队,看她惊喜望过来的模样,心就像被人抓了一把,漏跳半拍。 第六十七章 打道回都 他缓步走上前去,拾阶而上,凤璟妧笑着迎他两步。 “你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祁珩一把拥进怀里。 祁珩像是得到了什么天赐的宝贝一般,喟叹一声,指节分明的手慢慢抚着凤璟妧的后脑。 他的妧妧,他那个肆意张扬、不拘于时的妧妧,那个策马长街倚斜桥的妧妧,终于回来了。 凤璟妧这些年被压得很苦,而祁珩甚至比她还要苦。 亲者恨仇者快这句话,不无道理。 祁珩心里满足地像要溢出什么来。 他松开怀抱,低眸看向凤璟妧,与她额头相贴。 “刚刚我一见细柳营的人来了,我便猜到你定然来了。” 凤璟妧微笑,伸手推他的胸膛。 “你真是不害臊,这么多人呢,也不怕人笑话。” 祁珩一噎,有些威胁地看向台下。 本来看好戏的憨兵们在接受到齐王爷满是警告的眼神后齐齐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一点都不想看一般。 凤璟妧:…… 好嘛,原来是“以德服人”啊。 她微笑,道:“你还没去向太子复命吧?快去吧,想来他们都等着你呢。” 祁珩有些无赖地摇头不答应:“你和我一起回去嘛。” 凤璟妧呼吸一滞,垂下眸子,语气不明地道:“不了,你是这场兵乱的大功臣,你应该去的。至于我……” 她不再说,祁珩却是明白了。 他冷冷一哼,沉了眼,“他们说你不好听的话了?你不要管他们。一个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只会给别人找不痛快。” 他就喜欢妧妧提枪跨马,就喜欢看她在战场之上挥斥方遒,就喜欢她肆意地笑。 那些个蠢才,活该在遇上叛乱的时候只会嗷嗷叫。 祁珩捏捏凤璟妧的手,缠她道:“走嘛,跟我一起去,一家人,就该一直在一起。” 凤璟妧被他逗笑,嗔他一眼,道:“你净会说说漂亮话哄我。” 祁珩哈哈一笑,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后山走去。 “你且瞧着吧,有我在,哪些人连个眼神都不敢多露。” 太子等人等到祁珩就是一阵欢喜,但那些人在看到凤璟妧和他一起来时便变了脸色。 真是恬不知耻,光天化日卿卿我我,成何体统。这与白日宣淫有什么区别! 他们一个个冷哼,鼻子都要抬到天上去了。 凤璟妧收了笑,祁珩悄悄捏捏她的手,与她一起向太子拜倒。 “王爷快请起,郡主也起。” 祁玙快走两步上前搀扶起二人,模样很是热切。 “此次平乱,多亏王爷与郡主,还有各位将军了。孤在此谢过。” 他说着便要作揖,却被祁珩一把搀扶住, “殿下折煞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为臣子的本分,万当不起殿下这声谢。” 祁玙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他实在是有失身份。 随后又是一叹,做太子可真是得时时刻刻想着自己的身份,不能太过纡尊降贵,也不能太过谦卑。 难于上青天啊! 祁珩寒暄过后便一撩战袍单膝跪地,将兵符与玉印双手奉上。 他头垂得极低,双手高过头顶,如此虔诚的模样狠狠打了众官员的脸。 他们没想到齐王会主动交出兵符,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忠心不二。 祁玙感动极了,颤抖着手将兵符拿过来,隐隐有些骄傲得意地扫视众人,对着祁珩道:“王爷此次功不可没,这玉印,便赐予王爷。” 祁珩双手合拢,沉声开口:“臣,谢殿下!” 祁玙微笑,“至于封赏,自然有父皇亲自下诏,孤就不另作奖赏了。” 祁珩点头,“臣明白。殿下拳拳之心,陛下也会明白。” 列臣之中,除却凤仲堂便是章与之为大,他站出来道:“殿下,当时之事,应该整装回都,恭迎陛下。” 祁玙点头,看向祁珩。 祁珩微怔,不知道这傻小子看他做什么。 反是凤璟妧轻轻咳嗽一声,用胳膊肘碰碰祁珩,提醒他说话。 祁珩眨眨眼,装作恍然道:“是,殿下是该下令回都了。” 就见祁玙面露微笑,吩咐道:“整队回都,恭迎陛下回朝。” 一行人来时风光满面,回去时灰头土脸。 潘海被人从断木残瓦中扒拉出来,随行的太医说是断了几根肋骨,并无大碍。 祁玙便将他放在了自己的马车里,见他苍白着一张脸毫无生气躺在那里,落了好几回眼泪。 祁珩与凤璟妧两人并排骑马护驾,洋洋之态让人见了只觉二人是天生一对的仙侣。 “郡主,微臣万万没想到,郡主竟然这般骁勇,嘿嘿嘿,实在是令我辈男儿汗颜。” 祁珩看着突然出现在他与凤璟妧身边的周秉,脸一下就黑了。 这人——有病吧? 凤璟妧也是猝不及防,看他一脸憨气,忍不住抽抽嘴角,语气很是有些复杂。 “周将军忘了,璟妧……也曾提枪跨马,驰骋黄沙,看荒荒大漠无涯。” 也曾鲜衣怒马,游戏繁华,听泠泠细雨落朱瓦。 只是,鹰断了翅膀,囿于方宅,不见天日,不得恣意。 时间久了,以至于人们都忘了,她也曾逼退过北蛮大军,也曾深入敌腹取敌枭首。 周秉听她语气有些落寞,很是不解地挠挠头,还待再说什么,却被祁珩一脚踹在马腹上,马儿嘶鸣一声扬蹄而去。 “你踹他做甚?”凤璟妧看周秉脸都变形了,左歪右倒地控制马儿,惊讶转头看向祁珩。 祁珩一顿,咂么咂么嘴,开口道:“他破坏咱们的独处时间,合该打他一顿。所以妧妧,你看我是不是很好,居然没跟他动手。” 他才不会说是那人不会说话,引妧妧不开心,他才踹的呢。 凤璟妧听他这耍赖的语气,暗自扶额,拿他没有办法。 “可你这不是动了脚?” 祁珩嘿嘿一笑,策着马离她近些,伸手去拉凤璟妧的手,道:“下次再也不这样了好不好?” 他这样像哄孩子,又像是认错的态度让凤璟妧哑然失笑。 “你就会拿捏我!” 还拿捏的死死的,让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六十八章 无封之赏 祁珩牵住她的手,慢悠悠骑着马,好不惬意。 流星与踏雪相互拱鼻子,亲昵极了。 “经此一事,妧妧便可正大光明统军为将了。” 凤璟妧却摇头道:“恐怕未必。那些个文官是不会这样放任我一个女子专权的。” 祁珩从鼻孔里哼一声,很是不屑地道:“管他们做甚,只要陛下和太子向着你,他们也没辙。难不成,他们还想抗旨?或者造反?” 凤璟妧白他一眼,“你现在是越来越胆大,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祁珩冲她狡黠眨眼睛,道:“我总得犯点错不是?妧妧你将这么大的一份功劳留给我,这要是功高盖主,德高于主,得民心胜于主,我可不会落个好结果。” 凤璟妧微愕,垂了眼眸。 “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让你能在朝廷上走的更方便些,却忘了这一层。” 祁珩哈哈一笑,将她的手拉起来放在自己胸口处,道:“妧妧想的没错,这个功劳也确实不能留给别人。只是我们要和光同尘,方保全自己。” 凤璟妧暗叹口气,心里很是有些不是滋味。 一边是她的爱人,一边是她的亲人。 若是真的有一天,她的亲人开始猜忌她的爱人,她又该怎么办呢? 祁珩看出她的落寞,微笑将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握紧。 “妧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们只管走好眼前的路。” “未来那么长,谁说的准呢?” 凤璟妧看他,青年一身灰色铠甲加身,眉目温柔,暖阳照在他头顶,将他整个人都镀了一层光晕。 这是她的神明啊。 凤璟妧将手心轻轻按压,仿佛感受到了厚重铠甲之下,祁珩那颗有力跳动的心。 她轻轻“嗯”一声,道:“对,眼前的路最要紧,明天的事明天说。脚下的路,得走扎实。” 大魏长都经过两次动乱,已经是残破不堪。 满街都充斥着未消散的烟火味,到处可见建筑物的断体残骸。 更有遭到房屋毁坏的百姓流离失所,露宿街头。 “父皇,现在是不是应该处置城西军了?” 永寿宫内,祁玙满是愤慨地对着皇帝道。 皇帝脸色仍旧不好,勉强撑着精神道:“城西军,不但不能罚,还应该赏。” 祁玙不解,“为什么?他们助纣为虐,攻打皇城与皇陵,难道还要咱们忍下这口气吗?!” 皇帝听他这样说,一时气逆,咳得脸上有了血色。 “祁玙!你是储君!你应该要看的长远!” 他稳稳气息,继续道:“孩子,不管是城南军还是城西军,亦或者西南大营、神机营,他们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拱卫皇城。” “可如今,周强将城西军拉下水,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缺兵少将吗?” “不。他就是为了,一朝败局,朝廷将城西军一斩而尽,整座皇城外周,便没了半数倚仗。” “届时,一但边关有任何破口,首当其冲白便是长都!” 长都距离北境极近,因着大魏开国皇帝曾定下“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国训,五百年来大魏几经动荡,却从未有过迁都之举。 故而长都的守卫要比别处严格几倍不止。 祁玙一双明亮的眼睛忽闪不定,最终垂下脑袋闷声点头。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太息一声,道:“章与之这一巴掌打的好。朕决定封他为太子太傅,晋正一品首辅大臣,领礼部尚书衔。让他悉心教导辅佐与你。” 祁玙点头应下。 皇帝有些累了,撑着皇后的手慢慢坐到床榻上,看向皇后的眼中满是愧疚与怜惜。 “婉儿,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皇后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潸然而落。 “妾不委屈,不委屈。” 她哭着摇头,声音哽咽。 看着自己的妻子如此模样,皇帝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愉贵妃降为六品女官,六皇子……” 他顿一下,看向皇后,道:“若皇后想养小六,便将六皇子抱到你宫里去,若你没有精力,便将他抱到淑妃宫里去。” “淑妃无子,也是个伴儿。” 听她这样说,皇帝点点头,允了。 在城西军叩城时,濯涟便合谋满宫里被埋下的宫女太监,发动宫变。 本想杀了皇后来个死无对证,这样太子的身世便再也洗不清了,却不料被白愉一条白练从身后勒死了。 由此,白愉与可怜的六皇子方才保住一条命在。 现在后宫清净了,令人头痛的便是朝堂关于太子身世的流言了。 凤璟妧听说章与之被封辅政大臣,戏谑看向坐在一旁剥花生的祁珩,故意逗他道: “呀,这拿鞋砸人脸的人都升官了,这被砸的人,怎么还没消息呢?” 祁珩一口口水差点呛住,凤璟妧泠泠笑着,也不恼,嘻笑着剥完手里最后一颗长生果放进盘子里,推到凤璟妧身前。 “妧妧是想要我得个什么封赏呢?” 凤璟妧看着自己跟前那满满一盘的花生,想了想,轻“唔”一声。 “你不说我倒给忘了,你现在是大权在握的摄政王,确实没什么好封的。” 只是皇帝一回来,率先要撤的恐怕就是祁珩这个摄政王了。 但她没说出来,祁珩心里也明白。 他笑笑,捏起一粒花生米送到凤璟妧唇边,道:“再封,就只能是封封地了,那又没什么用。” 凤璟妧一怔,将他手里那粒花生米拿过来放进嘴里,没注意到祁珩眼中一闪而逝的惋惜。 “你倒真是与众不同,旁人巴不得能圈地立藩,你却好似嫌弃的不得了。” 祁珩轻哼一声,眉眼飞扬。 “那是他们眼界短浅,哪里有我看的长远。” “古往今来几百年,凡是藩王都没有好结果,你瞧我祖上,不也是被削了藩。” 他捏起一粒花生米扔嘴里,极不在意地道:“不过好歹留了一条命在,已是好结果了。” 还能在皇城之中置办产业,王位也是世袭罔替,又能入朝为政,已是极好。 凤璟妧煞有其事点头,“嗯,甚有道理。” 他二人对视一眼,皆笑开来。 第六十九章 久违的听墙角 远处花丛里陆续走过去几位轻袍缓带的年轻人,祁珩挑眉问道:“那几个是什么人?” 凤璟妧回头看,却只瞧见一片袍角略过去。 再转眸看,只见几颗脑袋在一人高的花树梢头露出来。 不知是何人,凤璟妧遂转眸去看青竹,青竹微怔,两手一撒,转头去看墨竹。 墨竹被青竹碰碰胳膊,上前一小步道:“回姑娘、王爷,那几人是今年新登科的进士。” “进士?”凤璟妧挑眉,去看向祁珩,却见他了然点头。 “前几日你在养病,不知道。原本今年的会试与殿试是推迟的,陛下一回来便先着手办了这件事,昨日刚张了榜,这几个人应当是来拜访辅国将军的。” 凤璟妧点头,“确实该招些新吏了。如今朝廷职位空缺得厉害,若不是之前一直有冗官的弊端,现在恐怕已经撑不住了。” 说到这里,她忽的一笑,看向祁珩:“果然,福祸相依。” 看她这狡黠的模样,祁珩低低笑开。 “你呀,真是越来越刁毒!” 什么冗官冗费冗兵,到了她嘴里,倒全成了“冥冥中自有天意”。 果然是好生刁毒的女子。 祁珩话虽这样说,但心里却是欢喜。只要见到凤璟妧,能和她说话,听听她的声音,他便觉得此间一切都敞亮起来。 四月的湖水微波荡漾,碧得像是极品的帝王绿,让人看了便觉心旷神怡。 国公府待客的花厅里,凤仲堂正与几位年轻的进士谈笑风生。 “如今朝廷官场,受到两次乱动的打击,不得不收芒敛锐,这日后啊,还是要多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支撑局面。” 杨彧低首含笑,道:“老师当年便教过我们,要我等蓄力待发。如今恩科之下,学生们未辜负老师当年的期望,甚是欣喜。” 他看向凤仲堂,一双眼中满是真切情意,“如今我等既已步入仕途,定然与老师同舟共济,一心为国。” 凤仲堂笑着点头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杨彧一身烟灰色轻袍,端正坐在那里,眉目平静吐气如兰,虽说不上惊艳,却也是个年少有为的美男子。 当下凤仲堂心里更满意几分。 这可是他的准女婿啊,越看越觉得好。 杨彧便是凤仲堂当初给凤锦嬛定下的举子郎君,如今他入了榜,便是炙手可热的年轻进士,未来前途一片坦然,作为朝廷上的帮手正正好好。 感受到凤仲堂打量的视线,青年更是端正几分,正襟危坐,很是有一副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神态在。 与他一起的还有三位同样着装的年轻人,他们都低眉敛目坐在一旁,半点没有插口的意思。 人家是岳丈看女婿,又不是真的将他们叫来讨论朝政。 再者,他们不过就是个翰林院的小编修,便是真的与他们大谈朝政时局,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这些人暗戳戳计算着时辰,最后觉得差不多了,便一个个都支起耳朵来听,果然就听见凤仲堂开口道: “几位不妨随我到园子里转转,看看今年南边新运来的花,也替本将掌掌眼,该送哪一样给陛下和娘娘。。” 这就是要带着杨彧去见凤锦嬛了。 他们听得懂这话里头的意思,一个个先是点头应下,随着他一起去了花园,只是刚到园子外,便有一名进士脱口身体不适带着另一人走了,剩下的那个便说自己放心不下,也跟着去了。 杨彧有些尴尬摸摸鼻子。 实在是人生第一回相看,有些不好意思。 凤仲堂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笑笑道:“走吧,先不管他们了,咱们去里头看看,那里还有一座湖,里头养了不少锦鲤。” 二人边说边笑地向着园子里去,场面算得上和洽。 凤璟妧与祁珩正并排着在湖边散步,见凤仲堂带着一位年轻人进了花园便都有些好奇。 “这大将军不与他们在正堂论国讲政,怎么反而跑到花园来了?” 凤璟妧亦是摇头不解。 墨竹在二人身后张了几次嘴,最终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龙影见她欲言又止,暗暗戳她胳膊,岂料这么一个小动作竟吓了墨竹好大一跳。 墨竹先是惊惶避开两步,再就是很有些复杂地皱眉看向龙影。 龙影见她如此不喜,伸出的食指僵在半空,眨巴眨巴眼,看向一旁的青竹。 怎么这位墨竹姐姐反应如此剧烈?他好像什么也没干啊! 一脸无邪的小侍卫当然想不到,墨竹是因为他突然的举动给冒犯到了。 大魏讲究一个男女授受不亲,凤璟妧是典型的叛道离经,她带出来的青竹也是大大咧咧毫不在意这些世俗规矩。 可墨竹不同。 墨竹自小学的就是规矩,奉行的就是安分守己,对于外男一直是退避三舍。 若非自己的主子是凤璟妧,她恐怕连国公府的大门都不会踏出一步。 现在乍然受到龙影的触碰,自然心下惊骇异常。 凤璟妧走着走着,发现脚下没了后面人的影子,便回头去看。 正在大眼对小眼的三个人见凤璟妧与祁珩齐齐回身看过来,俱是一滞,面上难免都有些尴尬。 “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看对眼?” 青竹率先反应过来,道:“哦,就是见墨竹头发上有条小虫子,龙影给她拿下来了。” 凤璟妧抿抿唇,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拉过还在审视他们的祁珩向着前头走。 “你不要看他们了,再看也不会说实话的。” 凤璟妧凑近了祁珩小声道。 祁珩极是轻扬地道:“啊~原来一切尽在妧妧慧眼之中啊。” 凤璟妧被他逗笑,捏捏他的虎口处,道:“好了,别贫了,还是听听二叔跟那人说些什么吧。” 祁珩极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满眼都是探究。 “妧妧,听墙角这事,你可是很久都没干过了啊。” 凤璟妧脸一热,用力一捏他的手,嗔他道:“你就会挖苦我!” 确实好久没听过墙角了。 以前的时候她还带着祁珩去杨柳巷听过墙角呢,结果闹了好大两张红脸。 这么一想,凤璟妧的脸腾的一下就红透了,直红到了耳朵尖。 往事不堪回首,都怪当年太勇。 第七十章 别花哄妻 花园里,凤仲堂装模作样地对着几盆含苞欲放的花指指点点,而后忽然眼睛一亮,笑着转头对杨彧道: “我忽地想起来还有些事没处理好,先过去一趟,你就在这园子里随意逛逛,我一会儿就回来。” 杨彧耳尖红了红,恭顺应是。 他当然也看见了对面花树后那影影绰绰的窈窕身影,难免有些腼腆。 “原来是打着幌子的相看啊。” 凤璟妧站在另一处花树后往这边看,见是这种场面,顿觉无趣,哼笑一声,预备打道回了。 祁珩面色就是一僵,很是不敢吱一声。 看出他的窘迫,凤璟妧心里发笑,面上却仍旧淡淡的,看起来好似真的有些不高兴。 祁珩连她的手都不敢拉,乖巧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还能怎么办呢,到底以前是自己的错,妧妧生气也是应该的。 他怕的不是凤璟妧生气,他怕的是凤璟妧不生气。 不生气,就证明不在意,不在意就证明妧妧其实并没有把他看的那么重。 现在这样他反而心里更踏实。 凤璟妧就是单纯觉得隔应。 她现在但凡是听见有关凤锦嬛的消息都觉得无比晦气,更不要说见面了。 尤其是跟祁珩在一起撞见这种场面,就是晦气加恶心。 “也不知道二叔这是唱的哪一出,竟还要将她嫁出去。” 凤璟妧低声向着祁珩道。 祁珩听她跟自己说话了,就是一喜,接口道:“许是都谈好了的。” 凤璟妧冷哼一声,又回头看一眼杨彧在的方向,见他二人已然隔着一道树影开始吟诗作对,就给了祁珩一个白眼。 “古来学子都是有些清高傲气在身上的,如今看他这怀春的模样,只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她一顿,看向祁珩,上下扫量他一眼,道:“你以后见到他记得离远一点,我怕他哪天知道了要找你拼命。” 祁珩:…… 我真是多谢妧妧时刻为我着想。 无奈,到底是自己理亏不是,祁珩只能勾勾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别的咱没有,功夫还是过得去的,倒不至于被一个柔弱书生给伤到。” 就见凤璟妧极是复杂地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可那明显不信又隐隐有些嫌弃的目光里,好像又把什么都说了。 祁珩:…… 他在妧妧眼里,就这么禁不住打吗? 果然,小时候选择让一步被妧妧按着揍,是个不明智的决定,早知今日会被妧妧怀疑,当初他就浅浅反抗一下好了。 越想越后悔的齐王爷苦恼摇头,却忽的心生一计。 “妧妧,我知道该向陛下讨什么奖赏了。” 凤璟妧挑眉看他,“嗯?什么?” 就见祁珩凑近她,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凤璟妧的指缝里与她十指相扣。 “我向陛下请旨,将你我二人的婚事提前。妧妧说,这奖赏如何?” 凤璟妧:…… 这人怎么如此无赖! 祁珩见她脸色变幻莫定,不由得笑出声来。 “妧妧,你怎生如此可爱?” 真是把他的心揪得死死的。 凤璟妧拍他一下手背,嗔他一眼,道:“让你惹我!” 她心里其实欢喜,想想自己的婚期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就觉得这四个月竟也漫长起来。 看破她的心思,祁珩扣紧她的手,道:“到时候咱们成亲,你想什么时候回国公府,就什么时候回来,总归是邻居,出了门一拐,走不了两步就到了。” 他话音一止,有些促狭地笑着看向凤璟妧,道:“若不然,也可以翻墙直接进来的。” 凤璟妧:…… “你这是打量着我不敢拿你怎样是不是?” 竟然开始调侃起她了。怎么,半夜翻墙进来的是谁?难道是她? 凤璟妧在心里哼两声,撇过头去不看他。 祁珩低低笑,见铺垫的差不多了,也不再逗她,转而说起正事来。 “你应当还不知,现在朝堂之上对于太子的身世争执不休,陛下虽然严令禁止谈论这个话题,但大魏上下人心浮动,就连民间……” 他微微一叹,继续道:“就连民间也开始传言,说太子血脉不纯,齐国公府有谋逆之嫌。” 凤璟妧怒极,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平息下来。 “难为你刚刚一直说笑,原是为了哄我别生气啊。” 祁珩摸摸鼻子,有些心虚。 “罢了,知你一片苦心,我不生气。” 她确实不生气,但并不代表她心里就不觉得那些人是蠢货。 凤璟妧冷哼一声,随手摘了一朵开的正盛的牡丹,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官饭吃多了,把脑子都给吃没了。” “这种话摆明了就是要引起大魏内部动荡,引起君臣不睦好动摇我大魏根基。这些人非但不制止流言传播,反而一和而上。” “牝牡骊黄,连实际如何都不去思量,你说,朝廷养着他们做什么?给自己添堵吗?!” 祁珩搂搂她的肩膀,哄她道:“好了,不是说好不生气的?” 凤璟妧本来都不气了,他这一哄,反而觉得生气。 干脆把手里那朵艳红的牡丹往地上一掷,冷了脸。 祁珩微微叹一口气,蹲下身将那朵牡丹捡起来,很是认真的吹了吹。 “何必如此动怒。他们是迂腐的老头,难不成我们还要比他们更迂腐?万不能被他们带到沟里去。” 凤璟妧见他如此动作,心里有些不得劲。 “你还纡尊降贵地蹲身捡一朵不要的花。” 她小声喃喃,被祁珩听进耳朵里。 “因为我知道,妧妧从不摘花,更不要说随意扔花了。” 他干脆将那朵红艳艳的牡丹别到耳后,不要面子身份的逗她开心。 “古有彩衣娱亲,今有别花哄妻,妧妧看了,还生气吗?” 凤璟妧一怔,见他如此低头,鼻头就是一酸。 她伸手将那花从祁珩耳后拿下来,垂下眼帘遮住眼底那淡淡的水光。 “你身份何等尊贵,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祁珩微笑,刚想牵过她的手,却见凤璟妧将那花别到了自己的发髻之上。 “你瞧,这样可比你一个大男人带好看,是不是?” 第七十一章 找上门来的打脸 没道理阿珩一味向着自己靠近,自己却原地不动,只等着他就自己。 她不是山,她也可以去就祁珩。 感情里只有双向奔赴,才是最公平、最动人的,一个人不管最初有多爱,得不到回应,也就累了。 她不想她的神明因为她而落寞暗淡。 祁珩只觉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他的心。 看着女子笑靥如花的模样,祁珩只感到自己的胸腔被什么东西填的满满的。 若非是场合不对,他真想将凤璟妧拉进怀里紧紧抱着,要是可以,他还想亲亲她。 “方今强邻环列,虎视鹰瞵,大魏步步艰难,举步维艰。没想到外乱未歇,我大魏内部竟也开始人心浮动。” 祁珩听她有些悲观的语气,不由抿抿唇,道:“他们垂涎我大魏五金之富也不是一两日了。可是你看,这么多年,这么多代,大魏依旧傲然屹立,别国只有来贺的份,这说明我泱泱大魏是有神明庇佑的。” “你知道我从不信鬼神。” 凤璟妧是无神论者,只相信人定胜天。对于什么天命所归这种话,不过是执政者用来愚昧百姓和稳固地位的政治手段,她可不信这些。 祁珩哑然失笑。 “你就不能同流合污一下?” 凤璟妧笑着摇头,“不能!” 他二人边说边笑,看的身后几个小跟班都齐齐抿唇。 主子们好,他们就好。主子们两个都好,他们就都好。 “他们是想蚕食鲸吞、瓜分豆剖。拿储君的身世作筏子,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把不见血的刀,快得很。” 凤璟妧微微一叹,道:“你说的不错,真是一个比一个心脏。” 祁珩失笑,摸摸她的脑袋。 “等着吧,我看这天啊,是要变。咱们沉沉浮浮,先避一避吧。” 果然祁珩这话说的不错,没过多久皇帝就下令将太子软禁东宫,剥夺皇后后宫之主的权利,收回凤印交给抚育六皇子的淑妃。 这件事实在是迫不得已,舆论最是令当政者为难。 如今坊间民巷,口口皆是太子血统不纯,皆骂皇后不守妇德,甚至连齐国公府的红墙都有人泼了粪便。 更有落榜的学子在后墙上用黑狗血为墨,以大扫帚为笔大放厥词,怒骂齐国公与国公府,最后骂着骂着,连一直闷不做声的凤璟妧也骂了进去。 “这些人简直放肆!” 祁珩听说有人往齐国公府的大门上泼粪,气得连外罩都没穿,提了剑便要出王府。 “不,本王不能在正门出去。” 他心思一转,回身对着星云和龙影道:“去给我牵一匹马,我要在后门饶过去。” 气煞他也,一群刁民和破烂书生,竟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国公府,真是把他当成一只只会笑的纸老虎了。 星云应是后飞快跑去马厩,留下龙影在祁珩面前与他两眼相对。 “你点上几名府兵,随我一起去。” “得令!” 祁珩翻身上马,一张脸冷的像是腊月里的湖水,一双黑沉沉的眼望不到尽底。 “齐国公府有谋逆之嫌,为什么不将齐国公叫回来对峙?” “我看就是齐国公恃功傲居,想要来一招偷天换日窃取政权!” “让凤仲甫滚回来对峙!太子和皇后都被禁足,没道理齐国公还在外边天高皇帝远的统领十数万大军!” “就是就是!” …… 人群中一但有人开始带节奏,人们大约就会被他们带着跑,就像现在,有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却也和他们一起对着齐国公府的大门指指点点。 “大家听我说!齐国公府传承至今,煊赫无比,听说在北疆,世人只知凤家大帅而不知祁家皇上啊!” “这样的臣子,难道就没有一点违逆之心吗?如果没有,又为何不去纠正和教导当地百姓,让他们面南而拜、尊奉皇家?” “齐国公凤仲甫!拥兵自重,故意放任北蛮多年侵扰我北疆城池,拿我同胞百姓之鲜血,来保住他世代承袭的国公之位!来保住他在北疆的地位!” “打寇不打死,就是为了紧紧攥着他手里的那十几万兵权,好图谋时机,大举南下弑君啊!” “啪——” 极响亮的一鞭子抽在那人的脸上,将他半边脸都抽漏了洞,鞭痕直接接上了嘴角,开了好大一道口子,不知是嘴里的血还是脸上的血,都顺着下巴滴滴答答落下来,像是一条血珠穿成的线。 众人沿着落地的鞭子看去,只看见缀满各色宝石的金丝结络鞭尾,再看,却发现整条鞭都是由如发丝般粗细的金丝拧成的,再往上看—— 真是好冷好黑的一张脸啊。 “这人是齐王?” “模样是,但从没见过齐王爷收过笑啊,今儿这是怎么……” 她说着却忽然反应过来,看向已然看不出原来模样的齐国公府大门,就是一惊。 人人都说齐王被那元娖郡主迷的五迷三道的,如今这样看,果然传言不虚啊。 “敢在大魏一品国公府门前放肆,给你的胆子!” 祁珩脸冷,话更冷,听得众人就是一个哆嗦。 往往一个人的反差爆发最令人感到害怕,现在的他们就是这个状态。 祁珩骑在马上,一条鞭子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昭示着鞭主人高贵的身份。 “齐国公在边疆镇守北境,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拥兵自重?!” “凤家几百年来拱卫皇室,向来忠心耿耿、鞠躬尽瘁,从未有过任何逾矩之事,到了你嘴里,就成了蓄谋已久?!” “凤家祠堂里供奉着的牌位,有多少是为国捐躯!吃着大魏的粮,享着将军打下的盛世,却挖大魏的根基,诋毁洒血的将军!” “你们,是真行啊!” 他扫量一圈站在最前面手提粪桶的几个人,向龙影使了一个眼神。 龙影会意,大手一招,带着身后的几个王府府兵阔步上前。 “自己做的孽,自己想办法收回来。” 龙影早没了嘻皮笑脸的模样,上前用力一个推搡,将其中一个拎粪桶的人推倒。 黑稀的粪便撒了那人一身,臭气熏天加上这恶心的观感,顿时干呕声取代了私语声。 “本王是王爷,说的话自然是王命。现在本王也不要什么名声了,就要你们用你们那‘三寸不烂之舌’,将这里舔干净,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第七十二章 敲山震虎,安分守己 京兆尹这时候已然带着兵到了这里,见祁珩已经出手,便明哲保身站在后头看结果。 这种得罪刁民的事,他是能少干就少干。 祁珩这话说的无比猖狂,冷若冰霜的模样叫众人敢怒不敢言。 看热闹是一回事,看热闹不嫌事大是一回事,但要是看着看着热闹,把自己看进去了就不美了,有失看热闹的精髓。 “齐王!你不过就是仗着王爷的身份来欺压百姓!真以为我们不敢把你怎么吗?” “万民书,上天庭,便是天潢贵胄都得低头!” 最初那人凶狠地盯着祁珩看,双目充血,和着脸上的血,竟像是怨气横生的厉鬼。 祁珩眯眼看他,眼底波涛汹涌。 片刻,他忽而扯起一抹残酷的笑,声音冰凉刺骨。 “龙影,还不动手!” 龙影得令,向几个府兵一使眼神,冷着一张脸大步一迈,使劲抓住那人的头发将他提起来,一把将他的脸按在污秽不堪的大门上,冷声开口:“舔!” 围观众人的心情就像被人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最后摔得四分五裂拾不起来。 齐王欺压百姓实在可恨,可要他们上“万民书”那是万万不能够。 他们只是想看个热闹,可不想把自己赔进去? 祁珩这一动作就像丢了包黑火药进人群,轰天的讨论直冲人耳。 “齐王未免太嚣张了!” “以前还真看不出来,平易近人的齐王竟是个狠角色!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 “小声点,他就在你边上呢,别被他听见了!” …… 祁珩将这些人的对话尽听耳中,心中毫无波澜。 人群最是单纯,也最是愚蠢。 人云亦云,矮子看戏,祁珩向来不在意。 只要没激起民变,只要没给朝廷惹麻烦,他没什么好顾及的。 “齐王与皇室郡主无媒苟合……” “本人摁着都不消停!” 龙影听他还敢放肆,趁他开口又要说话的工夫,用力一按,那人便实打实吃了一口粪。 “呕——” 只说不做是一回事,真的做了又是一回事。 见此情景,便是京兆尹都忍不住弯腰低呕起来。 “本王与郡主清清白白,是陛下为媒,天赐良缘。你却说本王与郡主无媒,难道在你眼中,就没有当今天子吗?!” 祁珩话语犀利,寸毫不饶。 其实,他是在曲解那人的意思。方才那人是说他二人在未定下婚约时便苟且在一起。 可被祁珩这样一说,非但是他说错了话,更是将他与不尊皇帝的大逆不道之事摆上了排面。 祁珩是耍了手偷梁换柱,叫他只能吃下这口粪。 “说!你是不是别国派来的奸细!目无天子、挑拨君臣关系、动摇我大魏人心!” “竖子之心,苍天可诛!” 祁珩得理不饶人,一声声掷地有声的铿锵之语震撼人心。 是啊,这人怎么如此大胆,竟然敢将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还有齐王和郡主,这可都是身份显赫的掌权人啊,这人莫不是真的有问题? 祁珩听着耳边开始变化的交语内容,勾勾唇角,决定再添一把火,还能将自己今天造成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他眸光清亮地看向人群,道:“此等叛逆,绝非我族类!” “他们!利用我大魏子民一片赤诚之心!想要动摇国本,好叫他的主子趁虚而入裂我山河!图我大魏物产之饶、五金之富!其心可诛!” 此话一落,围观之人只觉自己被人戏弄了,当下气愤异常。 他们换上了一张愤怒的面孔,对那些被王府府兵制住的几个人怒目而视。 “狗贼!你们真是好阴毒的心!” “亏我刚才还觉得你们是敢为天下先的好汉,现在一想,蠢货竟是我自己!” “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人们或脱鞋或扔烂菜叶,又或者把自己手里刚采买的物件都统统扔向他们,场面一时间热烈异常。 已经看傻了眼的京兆尹:…… 这这这,委实是他见识浅薄了,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见了几次转折,实在是叫他不得不佩服齐王的厉害。 那些人想要反驳,却被府兵死死把脸按在墙上或大门之上,心里叫苦不迭却没法开口为自己辩解,心里本就气极,又被那些刁民砸成了丧家之犬,更是气得要背过气去。 遭殃的不只有使坏的人,还有可怜的王府府兵。 龙影英朗的脸上也被糊了两张烂菜叶,只觉得自己好生委屈。 本来就挨得离粪这么近,还要这么受人欺负,今天晚上必须加鸡腿! 祁珩看着自己带来的小侍卫们遭了鱼池之殃,有点点心虚,但很快这点心虚也没了。 总得历练历练他们才行,对,这是历练。 于是心安理得的齐王便抖抖精神高坐马背,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 京兆尹猫着腰走进,揖了一礼,开口道:“王爷,不放将那几个人交给下官来处理,下官一定要他们好看。” 商量的语气足见卑恭,祁珩冷冷“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京兆尹得到了肯定喜形于色,回首一招,一队人便要开道去拿人,却被祁珩冷声制止。 祁珩黑沉沉的眼眸转向京兆尹,看他须臾忽的一笑,直把京兆尹的心笑没了半截。 “王大人,本王刚刚就说过,他们将这里清理干净,这件事才算翻篇。怎么,大人这是觉得本王说话是过家家,当不得真?” 京兆尹扑通一声跪在祁珩马旁,抖抖索索抬袖拭汗,想要开口却觉得一阵口干舌燥,舌头也像打了结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当下更加着急几分。 齐王短短几个月,便到了一人之下的掌权地位,便是连太子都要先问过他方才会下决定。 如此滔天之人,他一个小小京兆府尹又怎敢得罪。 “殿、殿下,微臣是以为,将他们这样处置恐会有损殿下英明……” 祁珩打断他道:“本王刚刚就说了,我今儿是豁出去自己的名声不要,也要让他们用舌头,将这里清理干净。” 他凉凉视线看向京兆尹的乌纱帽,挑眉开口道:“大人到底是觉得,小王说话朝令夕改,做不得真了。” 第七十三章 疑窦忽起 他语气轻飘飘的,浑然就像是唠家常那般,却听的人脊背发毛。 祁珩盯着那黑顶子看,心里却想着该怎么敲山震虎。 别以为他没看见,这人早早儿的就到了,一直藏在后头看热闹,等着他出手惩治那些人,好来个明哲保身。 哼,算盘打到他头上,真是好响亮。 只可惜,他从来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要说有那时候,也是和妧妧唱双簧扮红脸的时候。 一个专司都城安稳秩序的京兆尹,却在遇见事时避而不出,加上到现在还没露脸的五城兵马司,真是叫他恨得牙痒。 见微知著,敲山震虎,要是再不整顿整顿这些人,只怕是整个长都都要被他们挥霍掉。 京兆尹额头上的汗是怎么擦都擦不净,他一时之间心思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应下来。 “是下官的不是,下官思虑不周,一切但听王爷吩咐。” 没办法,要是给自己辩解,只怕更落不得好,还不如拔了秧子装乖,好歹没有错。 祁珩冷哼一声,看向齐国公府大门的方向,见龙影带着人清理污秽,他弯唇笑笑。 足够的威慑,才能让人记住自己的底线。 想要对国公府下手?可以,先过了他这一关。 王府的府兵们死死按着他们的头,用他们的脸将齐国公府的朱漆大门蹭干净。 一个个忍受着胃里翻涌的恶心,干着龙影交代的差事。 龙影就见自己手底下的人一个个怨气森然的对着他看,心里发虚,别过头去不看这几个可怜的倒霉虫。 这么在主子面前露脸的事,他是为了他们好! 对,他就是为了他们! 这么一进行自我安慰,小侍卫心里轻松了,手上自然更加卖力地干活。 人群在经过短暂放纵后便被姗姗来迟的五城兵马司镇压。 祁珩见时候差不多了,便着龙影等人将那几个冒头的交给京兆府尹府的人。 见他们一个个扭曲着脸将人提走,祁珩不由得嗤笑一声。 “王大人,和光同尘固然是为官之道,但食君之禄更是为臣子的荣光。” 祁珩在打马离开前给京兆尹留了两句话。 他瞥一眼五城兵马司统司,冷哼一声,目光悠悠看向远处零丁人影的长街。 “有时候过于圆滑,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话罢,他一夹马腹扬尘而去——再次潇洒绕过半条街,在齐王府后门进去。 凤璟妧在听到有人又来国公府门前闹事时,便喊了青竹和大白要去前头,谁知不过刚刚出了院门,便被匆匆赶来的刘嬷嬷拦下。 刘嬷嬷说是奉老夫人之命,将她看住不叫她出头。 于是火气冲天的凤璟妧只能悻悻回了葳蕤轩,烦躁地撸大白的脑袋。 直到门人来报,说是齐王将那帮宵小惩治了,她这才露了会心的笑,长舒一口浊气。 “王爷真是勇武。”丹橘道。 凤璟妧微微一笑,继而忧愁起来。 “他如此冒头,只怕在早朝上会吃亏。” 岂料她这话将将说完,院里就传来祁珩吹哨子唤大白的声音。 原本眯着眼卧在凤璟妧身边的大白,一下睁开那双幽蓝的虎眸,亮得发光。 就见他耳朵支愣起来,在又听得一声哨响,也顾不得凤璟妧了,迅疾冲出屋门,一个跳跃扑进祁珩的怀里。 祁珩被它撞了个趔趄,但见虎儿子如此亲昵地用大脑袋蹭自己,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来,便大笑着将它整个托起,甚是艰难的颠一下,却没走两步,便将体型巨大的大白虎撂在地上,有些气喘地道: “不行了,原以为我是力能扛鼎,不料连你都抱不起来了。” 凤璟妧无奈摇头,从门口走上前来。 “你也不怕闪着腰!” 见她伸手来拂自己的前衣,祁珩顺势将她的手牵过来。 “是大白长大了,应当不是我老了。” 凤璟妧哑然失笑。 看向因为被男主人放下而有些不满的大白虎,不禁低低笑出声来。 但伸出脚尖碰碰趴在地上,看上去竟有些生闷气的大白,笑着道: “大白,你不是宝宝了,怎么还能让阿珩抱呢?” 谁知道刚说完这话,通人性的大白虎便不情愿的以前掌挡脸,在地上滚了一个身,发出呜呜的不满声。 什么嘛!人家明明就还是宝宝!是男主人不行,却要女主人嫌弃它! 真是要嫌弃虎了! 凤璟妧见它如此,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祁珩低低笑,捏捏她的手道:“让它自己想一会儿,生会儿气,咱们去里边聊。” 大白:…… 欺负它不会说话是不是?! 男主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 尽管大白一连打了好几个滚,直到一个不慎滚到台下,他二人都没再看一眼。 “今日那些人的来历,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定然查他个水落石出!” 祁珩牵着凤璟妧坐在临窗的小案旁,自己却一提屁股坐在了小案上。 凤璟妧已是见怪不怪。 反正这人向来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咱们不妨先猜猜,这背后的人是谁?” 见她狡黠的模样如此挠人,祁珩忙避开眼去。 “无外乎留那么几个。” “说说。”凤璟妧推他一下,“别卖关子。” 祁珩将她的手抓进自己手里,道:“大周的探子,南葛的暗哨,国公府的宿敌,真的‘义士’。” 凤璟妧低低一笑,“可我不论怎么瞧他们,都不像是真的‘义士’。” 祁珩:“所以就剩下前头三个了。” “大周现在自顾尚且不暇,还有时间腾出手来使这些阴点子?我反倒觉得南葛动机更大些。” 祁珩点头表示赞同。 凤璟妧遂继续道:“年前它刚打了一场胜仗,正得意着,年后咱们便派了柳明权去接手南疆,心里正恨着咱们呢!” 她一顿,接着道:“至于国公府的宿敌嘛——在朝的没几个有这个胆量织这么大一张网,在别国的——” 她微微一笑,“咱们已经说过了。” “妧妧就没想过东魏吗?” 凤璟妧猛地一惊,心头忽被笼上一层阴霾。 第七十四章 列罪并举,退而求全 “东魏……” 祁珩认真看她,“对,东魏。” 他当然看得出凤璟妧此刻心里的不平静,看着她从一瞬间的惊惶变成坚定,看着她眼底几欲汹涌而出的杀意,祁珩微笑。 自己终究是赌对了。 天知道他查到那陆元的身份时是何等惊慌不定,他甚至以为那人是来抢他的妧妧的。 之前妧妧对那人的心魔有多大,他全都看在眼里,若是不借着今天说出来,只怕他夜夜不能安宁。 凤璟妧垂下眸子,眼底黑黝黝的像是湖底深处的幽暗,吞噬人心魂。 “阿珩,还记得我之前说,等忙完这一阵子,就跟你说说那个陆元的事吗?” 祁珩微微一笑,道:“记得。” 凤璟妧抬起眼来看他,目光如炬。 “现在我就要告诉你。陆元,就是东魏二皇子,也就是东魏现在的摄政王,祁焕。” 祁珩静静看着凤璟妧眼底涌动的杀机,温柔一笑。 “难怪妧妧会想要杀他呢,原来是敌国奸细啊。” 凤璟妧沉默。 “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何想要杀他,而不是心怀愧疚吗?” “杀他,是因为妧妧将家国天下放在心里。至于心怀愧疚嘛——” 祁珩一笑,“妧妧已经被他的死折磨了三年之久,该偿还的,早就偿还了。” 凤璟妧勾勾唇角,笑得有些牵强。 “是啊,我杀他,不是因为无情,而是因为我不得不杀他。” 祁珩揉揉她的脑袋,道:“我们和他是敌人,他又目的不明,杀他,只是以防万一,这是咱们身为大魏儿女的责任。” 凤璟妧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将脑袋搁在他腿上,道:“所以,我还是要想法子杀了他。” 祁焕在春山之变中受了伤。 因为他身边的第一高手杨广身受重伤搭救不及,他被炸山时坍塌的猎宫宫殿砸到了腿,划了好大一条口子。 但好在只是流血过多,伤了元气,没有伤到筋骨,养养也就好了。 “主子,国公府门前又热闹了。” 祁焕躺在床上,左腿高高吊起,手中执一卷古籍在看。 闻言,他眼珠转了转,好像很不在意地道:“这是第几次了?” 那人恭敬回道:“这半个月第三次了。” 祁焕哼笑一声,很是淡漠。 “怎么解决的?” “齐王带了几个府兵,将那几个冒头的抓了,震慑了不少人。” 本来无波无澜的祁焕一听见祁珩的消息,就有些心堵。 他可是听说了不少齐王与尊皇郡主的风流韵事,还有这次春山之后,更是将他二人说成了天赐良缘,三世的正果,实在是叫他心堵。 祁焕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平复心情。 “激起民愤了?”他问。 那人回道:“是,不过后来人群被转移了视线,都纷纷唾骂起找茬的那几人来。” 祁焕冷哼一声,“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他一沉思,道:“你去办件事,想法子将这件事的舆论往大魏朝廷上引。点几个人,最好找街头的乞儿来散布消息。” 翌日早朝。 “臣南天明,有事本奏!” 皇帝脸色还有些难看,强打着精神上朝。 见这御史如此正色,悄悄看了一眼祁珩,见青年身姿挺拔、眉目清朗,微微一叹,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南爱卿何事启奏?” 南天明冷眼看着祁珩,上前一步站出来道:“臣要弹劾齐王仗势欺人、徇私枉法、滥用私刑、动摇民心、扰乱朝纲!” 祁珩:…… 他想到会有人借此机会弹劾他,或是皇帝要收他的权,或是那些一天天只知道盯着他屁股后头看的无聊御史,但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能说。 “南爱卿这是列罪并举?” 南天明一愣,有些讪讪道:“回陛下的话,臣是就昨日长安街发生的一起民乱事件弹劾齐王,并非是列罪并举。” 皇帝和众人:…… 一件事,说这么多词,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齐王犯了什么罪不容诛的事呢。 “但此事牵涉重大,已然动摇了朝廷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和信任,实在是恶劣至极!” “那爱卿不妨说说,到底是何事,又如何引起了百姓不满。” 南天明一听皇帝这意思,便明白了,当下像是打鸣的公鸡,仰着脖子将昨日齐国公府门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最后气氛难当地道:“现在长都之中,百姓们皆是说齐王跋扈,说皇室欺压百姓,还说陛下不够圣明,竟容许齐王这样的人掌权——” “放肆!何等刁民,竟敢非议陛下!” 皇帝身边的小太监高声道。 自打潘海病了,首席太监的缺便先由他手底下的徒弟顶了,但皇帝还一直等着潘海回来,并没有将掌印交给这个小黄门。 南天明被吼地一怔,旋即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想来他是读书读多了,竟耕者脖子回道:“回陛下,这并非刁民所言,而是整个大都街道小巷,人人都在说的事!” “他们说陛下用人不清,说陛下嘴上推行怀柔天下、仁民爱物的政策,实际上大魏仍是一家之属。” “说朝廷容不下任何反驳的话,说我们这些当官的,都是些鼠目寸光、看不到戏的矮子!” 实在是丢人啊!被人说成目光短浅也就罢了,他承认有些人确实是尸位素餐,只知道揣摩圣上的心思不务正事,但何必拿石头砸他! 南天明摸摸自己手腕上的青瘀,心里就是一阵憋屈。 他昨天晚上刚回到巷子里,还没查看巷子口的民意征集箱,就被几个兔崽子拿石头砸了个“天女散花”。 好在他遮挡及时,若不然,今天他就成了大花脸,有伤圣眼。 真是气煞他也!越想越生气! 皇帝见南天明突然黑了脸,不知为何,转头对着祁珩道:“齐王,对于南爱卿所言,你有何话要说?” 祁珩抬眸看向明堂高坐的男人,清朗开口:“臣,无话可说。” 皇帝又道:“齐王就不想为自己说几句公道话吗?” 祁珩微微一笑,道:“都说是非曲直尽在人眼,公道与否自在人心。如今坊间既如此言传,那便是小王错了,小王甘愿领罚。” 第七十五章 谣言难破,权利为大 皇帝看着阶下垂首恭顺低头的年轻人,心里叹口气。 这个祁珩,还算是明白的。 “那便剥去齐王摄政之权,禁足王府三月,罚俸一年。” “臣,领旨谢恩!” 皇帝见他毫无怨言跪地谢旨,微微点头。 没有人能在朝中独揽大权,没有人可以威胁他和太子的地位。 纵然这个人是祁珩,纵然他的妻子是他最疼爱的外甥女,他也不容许他恩威重于太子。 更何况,他是王爷,娶的又是皇室的郡主,保不齐有一天想要掌权朝廷,到了那时候,就不是自己能约束的了。 祁珩自然明白皇帝的心思。早在没有封赏下来时他便知道,皇帝是要撤他的权了。 可是他并无过错,又怎么削他呢?只能给自己找些麻烦。 打了瞌睡就有人送枕头,那些人竟然敢来齐国公府闹事,正好给了他一个明晃晃犯错的由头。 何乐而不为? 祁珩心里一叹。 为了凤璟妧不左右为难,他只好自己踩自己一脚了。 祁珩的事解决的差不多了,现在就要来安抚民心了。 “传朕口谕,城西军忠肝义胆、一心为国,虽被奸人蒙蔽攻打朝廷,但朕念其赤诚丹心,不予惩罚。” “特封城西军为皇城一等守卫军,现凡在编军士,均加俸白银二两。” 这也是多亏了大魏在大周谈来的银子。 若非是有这些银子撑着,只怕还没法好好奖赏城西军。 经过春山之变,城西军本就还剩不足八千人,这样一分配,也并没有多少花销,但却买了军心和民心。 用皇帝的浩荡天恩来堵上百姓的悠悠众口,用陟罚臧否的分明来平息祁珩引来的“民怒”,真可谓是一个筹措有方。 这算盘,打得真响亮。 凤璟妧在听说祁珩被禁足王府的事后就是一叹。 她怎能不明白祁珩的意思,不过就是为了不让自己为难。 “真是委屈他了。” 凤璟妧呢喃出声。 墨竹上前一步道:“王爷自己心里明白着呢,姑娘不必忧心。” “我没什么好忧虑的,只是他怎么憋的住。” 事实证明,祁珩的确憋不住,总是三番两头地翻墙直接进到葳蕤轩来找凤璟妧说话。 在祁珩“禁足”期间,凤景瑛的剑术突飞猛进,在几次宴会上拔得头筹,于是,凤家小公子的亲事也开始热烈筹办起来。 “一晃眼,阿瑛都十七岁了。” 墨竹和丹橘两个互视一眼,都不敢说话。 这怎么刚传来消息,说是朝堂上众官员联名上奏,请求皇帝将国公爷调回长都与皇后对峙,大姑娘却表现的如此淡然。 青竹见两个小丫头都不敢作声,哼一声走到凤璟妧身边道:“姑娘,小公子也确实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是啊,阿瑛长大了,也该娶妻生子了。只是可惜,他毫无建树,不知哪家的姑娘会倒霉地嫁给他。” 青竹:…… 就没见过这么说自己兄弟的。 “小公子龙章凤姿,很是受姑娘们追捧的。” 谁知凤璟妧竟是轻轻笑起来,道:“青竹啊,你这话若是被那些个姑娘小姐们听去了,可是要被人记恨的。” 见青竹目露不解,凤璟妧遂解释道:“她们大多矜贵,你却说她们‘追捧’一个男子,这不是把她们贬低了?” 青竹一愣,旋即嗤笑一声,暗道一句矫情。 她可看不上这种故作矜持的人,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这才是人活着最该做的事。 凤璟妧见她如此不屑,轻轻一笑,也没说什么,转而问起正事来。 “近来有什么消息没?” 青竹张口就想说凤仲甫的事,但见凤璟妧这般模样,问的定然不是这件事。 于是她道:“近来兵部正在大力招兵填补军营损失。” 凤璟妧挑眉问道:“招兵?还招什么兵?!” 她眉眼一沉,冷了一张素面。 “如今长都各处在编士兵的数目刚刚好,难不成还要再组建数万之众拱卫皇城?” “简直荒唐!”凤璟妧沉眉冷喝道。 青竹抿唇不语。 凤璟妧微微一叹,幽幽开口道:“说什么天子守国门,所以把国都设在临近北境的地方。” “可是你瞧皇城各军营的在军之数,从里到外,城西城南西南神机,五城兵马禁军细柳,还有金吾卫以及各府衙的官兵,数量之众,比长都城的百姓都要多出一倍!” 她越说越气,一双蛾眉拧住万千愁。 “算了,不说了。自古留下来的体制,给皇家死社稷的骨气撑竿子,咱们咱就该习惯的。” 几处军营的设置,是大魏开朝便制定的制度,但是经过历代变故,皇帝们都开始害怕自己丢了命,于是士兵越来越多,尤其到了先帝时候,简直是一塌糊涂。 凤璟妧坐到躺椅上,把腿放在大白宽大的背上,很是随意。 “现在说说朝中言论吧。” 墨竹和丹橘对视一眼,暗道还是来了。 墨竹负责整理朝廷上的信息,青竹就负责朝堂之外的一切消息,两个人都是凤璟妧的臂膀,各自分工也很明确。 “这几天民间对于王爷当街鞭打百姓的事已经歇了口,开始说太子爷的身世。” 墨竹一顿,有些胆怯,但仍然清脆开口道:“所以这两天朝廷众官员纷纷上奏,请求陛下将国公爷召回长都,与皇后娘娘对峙。” “哼,一群蠢货。” 凤璟妧极是不屑地冷哼一声,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只有蠢货才会让陛下将镇关打仗的将军骗回都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眸光凌厉看向院里正在拔节的竹子。 “只有嫌命长的人,才会将正在打仗统军的将军贬的一文不值。” “姑娘好像并不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父亲不会回来,因为他不能回来,皇上也不会将父亲召回来。”因为,皇帝不敢将他召回来。 只是凤璟妧没把后头的话说出来。 有些话,哪怕是在自己的屋里,也是不能说的。 她往后一躺,舒服地喟叹一声道:“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咱们只需要静静等着北疆传回捷报就够了。” 第七十六章 又生祸心 就在凤璟妧说完这话的第三天,北疆大捷的消息飞书传回长都,一时之间人心躁动不安。 便是连叫嚣得最厉害的几个言官御史都噤了声,一个个装成了鹌鹑。 昨天皇帝才正面驳斥了他们的请求,今天北疆打了胜仗的消息便传了回来,这要说不是凤仲甫早有预谋,他们就都是呆瓜了!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在皇帝龙颜大悦的时候说丧气话扫皇帝的兴。 召凤仲甫回都一事,暂且搁置。 于是皇城之中,处境最为艰难尴尬的,当数皇后与太子。 处境最为谦卑不敢作声的,当数整个齐国公府。 自从有了太子身世这一茬事,就连凤仲堂都称病在家,不再上朝。 整个国公府里时常安静的要命,若不是凤璟妧院子里的小丫头胆子大,时常出来找小婢子们说话,只怕齐国公府真就要成为一潭死水。 “墨竹姐姐,丹橘姐姐就要出嫁了,这是咱们几个给她的添妆。” 近日葳蕤轩内极是热闹,不断有小丫头和年长的婆子们来送礼。 因为丹橘的婚期就在眼前,凤璟妧特意吩咐下去,让全府但凡是给丹橘添妆的,都可以来葳蕤轩登记。 凤璟妧的意思很明白了。 自己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出嫁,不能太寒酸冷清,一定要有全府的热闹祝贺才算有排面。 登记在册是告诉那些人,他们可以在凤璟妧面前混个眼熟,在这位郡主娘娘手底下讨到好。 从没有一个丫鬟出嫁如此风光过,也就只有凤璟妧身边的丫头了。 “奴婢,谢过郡主荣恩。” 丹橘一袭大红色霞帔盈盈跪倒,海棠濯雨的眼睛里情绪纷杂。 凤璟妧温柔一笑,将她扶起来,替她理理衣襟。 “以后就是正头娘子了,就不要再自称奴婢了。” 丹橘抬袖摸摸眼泪,“是,丹橘记下了。可是丹橘,永远都是大姑娘身边的一等女使。” 凤璟妧微笑,拇指轻轻替丹橘将脸上的泪拭去。 “好,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在这里等你。你的娘家,也永远在这里。” 丹橘哭得不能自已,本来欢喜的情绪被她感染上离别的不舍。 “时辰到了,我送你到府门口,日后的路,就都靠你自己走了。” 说到这,凤璟妧反而不放心起来。 “若是刘长生敢欺负你,尽管来告诉我。便是你不说,我也能查到。所以,不要怕日后的路艰难,只要我在,我们丹橘,就是有倚仗的人。” 丹橘哽咽点头,将要哭出声来的呜咽吞下。 “是,丹橘记住了。” 吉时到,凤璟妧将丹橘从国公府正门送出去,这可羡煞不少人的眼。 国公府正门啊,那可是只有正头主子才能走的地方,便是生育了三姑娘和四姑娘的两个姨娘,也是只有走侧门的份。 大姑娘这举动,可是给足了丹橘脸面,也给刘家好大一张脸面和重重一根闷棍。 凤锦嬛听说一个下等丫头竟然是从正门抬出去的,当下便气得砸了手里的玉如意。 “这个凤璟妧,是诚心不给咱们母女脸面!” 花姨娘见自己的女儿如此沉不住气,不由得出声安抚。 “四姑娘,你太耐不住性子了!” 她蹲身伸手,垫着手帕将地上的碎玉捡起来,一块块摆好了,这才又对着凤锦嬛道: “大姑娘是皇室的郡主,偶尔不守规矩也是常态,总不能空担着郡主的名头,却处处和咱们一样吧?那这郡主当的可没什么意思。” 凤锦嬛心思一动,看着自己的生母道:“姨娘的意思是——” 谁知花姨娘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一甩手中帕子,道:“哎呦我的姑娘唉!姨娘能有什么心思!” 花姨娘生得一副好样貌,面如满月肤若凝脂,十指纤纤比葱根还嫩,一双含情脉脉的秋水眸更是勾人魂魄,小巧的鼻子配上丰满的粉唇,想是任男人见了骨头都得软上三分。 凤锦嬛看着她,就像在照镜子一般。 “是,姨娘什么都没说,姨娘现在只管照看好自己的身子,再替父亲添子嗣才是。” 花姨娘抿唇一笑,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满含笑意地道:“是,为国公府开枝散叶才是头等大事。” 她本来是被迁到偏房的过活的,一年到头也没法见几面凤锦嬛,之前更是因为凤锦嬛做错了事,自己也受到了处罚。 但也多亏了凤锦嬛当初牵连到她,她这才又得以见到凤仲堂,凭借手段重新复宠。 如今更是有了身孕,给多年不曾有好消息的国公府添丁,算是一大功臣。 加上大夫说她腹中很可能是个男孩,花姨娘才得到恩宠,从偏房迁了出来。 凤锦嬛见她这副模样,恨得牙痒。 她一出生就被抱走,从没跟自己的娘睡过一个晚上,现在看她这么爱护一个还没出来的东西,她只觉有一口恶气闷在胸口。 凭什么她过的爹不疼娘不爱的日子,自己的同胞兄弟就能受尽万千宠爱,便是连那个快埋土里的老太婆都下令要好好照看花姨娘。 她实在是恨啊! 察觉到凤锦嬛眼神的不对劲,花姨娘警惕的别过半边身子。 “四姑娘啊,你的婚期就定在今年十一月了,多绣绣自己的嫁衣,到时候不就把大姑娘比了下去?” 听她这样说,凤锦嬛才顺了口气。 “的确,凤璟妧那泼妇,连嫁衣都是找人做的,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古来传统,出嫁女自己绣霞帔及床褥等物,若是有哪家姑娘出嫁却不会自己绣嫁衣的,是真的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嘲讽。 可怜凤璟妧打小摸得是红缨枪,不是细脚针,不会女工也是常理。 “这不就对了!四姑娘尽管去嫁如意郎君,到时候有你踩她的!” 听到这话,凤锦嬛显而易见地红了脸。 她原本是极不情愿嫁一个寒门书生的,但那日在花园里与杨彧见了一面,只觉脸红心跳。 凤锦嬛回去后便日思夜想,寤寐思服,也不再想什么齐王了,只想着与杨彧成双成对,双宿双飞。 她捏着帕子轻点唇角,讥讽道:“等着吧,我总是有打算的。” 第七十七章 花会 时间一晃过了六月,姑娘夫人们的花会也多了起来。 凤璟妧身为皇室郡主,自然在长都夫人们的应邀名单里。 “这花开的真是不错。”刘御史家的夫人生的杏眼桃腮,此刻正站在众夫人里想要积极融入进去。 “六月的石榴花,开的甚是娇艳动人。”有夫人弱弱应付一句。 凤璟妧一迈步进入园子便瞧见这一幕,不由得有些奇怪。 这刘御史一家,向来不受长都达官显贵们的喜欢,这怎么此次宴会还将她也叫来了。 她不由得转眸去往男宾席那里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刘御史也一起来了。 刘御史是出了名的硬骨头,自打年前进都以来,不知道参了多少乡绅富户、达官显贵,没有一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幸免的。 比之南天明还要更加厉害几分,关键是,他还很年轻,而今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 风景瑛见自家姐姐往这边看过来,不由得疑惑,目露不解的看过去。 凤璟妧见他如此,微笑着冲他摇摇头。 此次跟随凤璟妧前来的还有凤锦好和凤景琛。 凤锦好因为在国公府里呆不住,特意跟老夫人请了命,随凤璟妧一起来。 凤景琛因为太子被幽禁东宫无所事事,便也一起来了。 还有一个凤锦嬛,此次也受邀前来。 毕竟她与筹局这场宴会的兵部右侍郎家的姑娘感情甚笃,应邀在列也不足稀奇。 至于国公夫人柳氏,实在是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便称病在家,没有一起来。 她其实是想拦着凤锦好,不让她来的,但可惜,小姑娘身上很有当年凤璟妧的影子,叛逆又有想法,最后还是偷偷跟着凤璟妧一起来了。 “请郡主金安——” 见到凤璟妧到了,众夫人齐齐弯膝福礼。 凤璟妧见其中还有几个年长的一品诰命,便也微微福身,算作礼过。 “几日不见,郡主面色越发秀丽了,便是连这满园子的花都比不过郡主半分天姿。” 凤璟妧只是微笑不语。 她实在不擅长与这些夫人们打太极,还不如跟敌人玩心机来的好。 虽然,她也并没多少城府。 “阿姐。” 出嫁侯府的凤锦姒此次也在应邀之中。 或者说,已经是侯夫人的凤锦姒,在这些宴会上比凤璟妧这个皇室的郡主更受欢迎些。 毕竟是侯府夫人,身上也没有什么污点,在出嫁前更是长都第一名门闺秀,出嫁后有这风光也不足稀奇。 凤璟妧见到她,露了个真心的笑,轻轻出口唤了一声凤锦姒的小字。 “元嫏。” 众人只见姐妹两个手拉手寒暄,一个天姿国色天人之貌,一个出水芙蓉神似梅花。 看着看着,到底还是在心里嗤笑一声,暗道凤璟妧不知避锋芒。 任是谁和凤锦姒这样的美人站在一起,都会觉得心虚自卑,偏偏凤璟妧不同,脸皮这样厚,也难怪整日里被言官们弹劾。 “阿姐,男宾那边在比射箭呢。” 凤璟妧闻言往男宾席上看过去,果见他们一个个锦衣玉带簇在一起,笑声朗朗不绝。 祁珩感受到有人往这边看过来,本着谨慎的应激性瞥眼过去,却见凤璟妧正站在那里盈盈笑着向他看过来。 祁珩只觉怦然一动,便连耳边的呼唤声都听不见了。 “阿珩哥?阿珩哥!” 祁珩这才回神,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看向凤景瑛。 “怎么了?” 凤景瑛狐疑看他,压下心里的疑惑,道:“没什么,见你目光无距神游天外,叫你两声。” 祁珩:…… 别跟他说面前这人是他的小舅子,要不是这真是妧妧的亲弟弟,他真想两个大拳头呼他脸上。 实在是让人生气!他正看妧妧呢。 将这一切都收归眼底的凤景琛不由低笑。 四哥实在是过于憨了。齐王爷也是,对上自家兄姐,就像是被人捏住了七寸,一点没有往日静然的样子。 “王爷,四哥,他们开始了,咱们也凑个热闹吧?” 祁珩有些威胁地瞪一眼凤景瑛,别过他走过去。 凤景瑛:…… “五弟,阿珩哥干嘛瞪我?” 凤景琛故作老成地一拍风景瑛的肩,抿唇垂眸,极是深沉地道:“王爷这是怕你一会在比赛时受伤呢,所以警告你,让你收敛。” “果真如此?” 他怎么觉得祁珩是想将自己吃了。 凤景琛重重点头,“当然是真的,所以一会四哥万要保重自己,不要忘了,阿姐也在呢。” 凤景瑛:…… 一个个的,好像都很会拿捏他? 众人之中,唯有祁珩最为出众。 他这两天刚被提前解了禁足,便是宴会不断,又不能全部推辞,便捡着凤璟妧要来的与她一起。 现在站在一群贵公子与年轻的官员中间,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躁动起来。 跟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好聊的,还是他的妧妧又软又香,笑的也甜…… 这么一想,祁珩又跑神了。 “在场各位,齐王爷当数骁勇第一人。” 吏部尚书之子孙若,一身银白色暗纹浮波华锦衣,腰间挂两块美玉坠流苏,看起来清冷又温和。 拓跋越闻言冷嗤一声,阴凉凉开口道:“怎么,你这是想要王爷当众与咱们比几箭法?” 他是大魏开国五臣之一,拓跋家的子嗣,向来傲慢,最是瞧不上齐国公府这样大奸似忠的做派。 他此刻站在一众平面公子里,深邃的眼窝和高高的额头与鹰钩鼻便显得更加显眼。 英国公府拓跋家,原是北蛮南部贵族,但受当时的北蛮皇室排挤打压迫害,不得已投奔前朝,后又归顺起兵的祁家,这才得了这百年的薪火。 祁珩今日穿的是竹青色紧袖水墨缎,夕阳之下更显得他整个人温似其玉,眸光幽静皎洁如月之清辉,淡淡的清冷将他整个人隔绝在尘世之外,令人望之皆生涟漪,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清淡道:“小王不过随老齐国公习过几年武,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他面子上是这样谦逊,心里却早就呸了好几口。 让他们在背后指着妧妧的脊梁骨骂!说什么习武多么粗鲁,现在他也是跟着老齐国公一起学的,真有本事来说他! 第七十八章 较量 孙若一听便淡淡笑开,无奈摇摇头。 齐王不愧是笑面虎,永远是暗藏心机,叫人难以察觉。 拓跋越便是那个没有察觉到的。 “王爷当初在春山可是大出风头,还有正月里那场救驾,便是某听说了,也不得不叹一句,王爷好生威武,难怪能将太子爷都看得住。” 他就差没说祁珩独揽大权了,加上祁珩前不久刚刚被削权禁足,他这话也可谓是针扎不见血,只有密密麻麻的疼。 祁珩微微一笑,一点不恼。 “拓跋公子前几日得了一位美妾,但令堂却突然病了,令尊也有几日没去上朝了吧?不知道那新进门的小妾可有侍奉左右?” 想阴阳他?那就直接摆到明面上来,看看是谁丢的脸更大。 果然拓跋越一听这话就闭了嘴,一双鹰隼般的眼死死盯着祁珩。 他前几日执意要抬进门来的那位美妾,出身贱籍,是红袖招的一名妓女。 他不过刚将这件事提出来,英国公夫人便将他打了一顿,他一时气不过,反骨作祟,便直接将那女子抬了进门。 这下可好,英国公夫人直接气得吐了血,英国公也是将他狠狠抽了一顿,结果因为怒急攻心,也病倒了。 本来这件事被他瞒得死死的,将所有知道内情的下人几乎全部打死封了口,却不知道怎么被这只笑面虎知道了,当众拿出来给他没脸。 拓跋越充满阴鸷的眼转而去看身侧边远处,阴狠地盯着正在与凤锦姒笑谈的凤璟妧,暗暗咬了咬牙。 祁珩见他去看凤璟妧,一双眸子立时冷了下来,杀机立现。 凤景琛最是稳重玲珑,悄悄走到祁珩身边,轻轻拽了拽祁珩的衣袖。 祁珩回过神来,转头来看他。 就见凤景琛冲他摇摇头,祁珩不由得皱眉沉吸一口气。 实在是气煞他也。这个混蛋竟然敢去看妧妧,难不成是见无法将他怎样,所以想着在妧妧身上下手? 祁珩心里杀机横行,几欲从眼底涌动出来。 孙若察觉气氛有些不对,遂转移话题开始调节气氛。 “王爷,不妨就让咱们见识见识您的箭术。只听说王爷跟随老齐国公习武,练得百步穿杨,在两次平定叛乱中更是骁勇过人,直取周强首级。” 他微笑,继续道:“王爷让咱们开开眼,可好?” 孙家一直是齐国公府的队友,说是朋党过于不妥,只能说凤璟妧的先祖曾有恩与孙家,故而孙家三代为官,皆与齐国公府相互帮衬。 祁珩见孙若眼中精光闪现,眯了眯眼,会意后了然一笑。 凤景琛也勾起唇角。 王爷与孙大哥唱双簧,他就和他们搭个台子唱出戏好了。 遂道:“若是干巴巴地比射箭,未免太过无趣。” 众人纷纷看向这位玉树凛然的凤五公子,不由得好奇道:“不若设个彩头?” 凤景琛微笑,“彩头当然要设,只是这个形式——为何一到骑射书术便都是千篇一律的规则,时间久了,也怪无趣。” “那依凤五公子所言,可以设个什么玩法呢?” 就见凤景琛转身将一支箭羽从鹿皮革质的箭筒中抽出来,在一旁拿起一把万力之弓,用一只手掂了掂,暗道一句好弓。 随后搭箭拉弦,少年清风朗月一般的眉目在夕阳下更是一幅绝美定格。 眉眼坚定,薄唇轻抿,鼻翼因为过分认真的呼吸而轻微翕动。 长长的睫毛上翘,微微卷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眨眼之间,就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想要让人伸手轻轻触碰。 十指指节分明,像是白玉,能令阳光穿透一般,极是好看。 “刷——” 一箭射出,正中花心,前方一朵开的正盛的四季牡丹被射穿。 花瓣零散而下,艳红艳红的,加上细碎在枝桠间偷偷散落的阳光,就像是天边的霞被剪碎,零落一地。 “好!” 这一箭引来不少拍手叫绝声,便是女宾那边也是都一个个悄悄往前挪了两步,个个儿心不在焉的攀谈,实则耳朵早就尖尖竖起,认真听这边的情况。 凤景琛毫不扭捏,也没有赢得掌声后的倨傲,反而谦逊一笑。 “不若三人一队,咱们每个队派出一人,那一人便将一朵花顶在头上,其余两人一齐射箭,看看能否都正中花心。” “这个玩法好是好,就是有些危险啊。” “是啊,两个人一齐射箭,难免会影响彼此心态,若是射偏了,或者两支羽箭相撞,那执花之人……” 他没再说下去,但众人也都明白,若是这样,那执花之人定然会受伤。 凤景琛微笑道:“所以,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祁珩也开口道:“若是在场各位有谁担心会相撞,那便当成掌旗人,专门管着一判胜负好了。” 他说的是害怕相撞,而不是害怕受伤,无疑给了一些怯场人一个大大的台阶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有些不甘心或者跃跃欲试。 祁珩又道:“若不如此,咱们分成几组,每组都设一位掌旗人,最终由几位掌旗人依据不同组的花朵箭刺情况为判断,选出优胜一组来,可好?” 这算是给了一些想要退场却碍于面子不愿退的人台阶下,毕竟这么多人都面露难色,不能只选上两三位只管看的判令官来,令好好的提议反而成了惹人嫌。 听祁珩这样说,当场便有人附和,又有人站出来请当掌旗人。 拓跋越见这些人都如此激动,心里冷哼一声,不屑开口。 “不过就是一场比试,竟也值当的退缩。” 听他这样毫不留情面,那些站出来当掌旗的公子们都尴尬的不知所以然。 这个拓跋越,仗着自己是国公府世子猖狂惯了,竟然连齐王都不放在眼中。 毕竟这提议是凤景琛和祁珩一起提出来的,拓跋越这样说便是摆明了不给祁珩和齐国公府面子。 谁知祁珩只是微微一笑,道:“拓跋公子勇武无比,不如你我先做示范,权当是为今日比赛助兴如何?” 第七十九章 护短的小老虎 拓跋越鹰隼的目光微微一滞。 他总觉得祁珩没安好心。 碍于面子和隐隐作祟的好强心,拓跋越挑挑深黑的眉,微微扬起下巴道:“王爷既然如此说,那某也只有遵命的份。” 他转身去拿弓箭,谁知祁珩却拦住他道:“拓跋公子如此干脆爽快,又有一往无前山海无拦的魄力。” 祁珩笑得张扬,眩晕了不少人的眼。 他缓缓将拓跋越手中的箭羽抽出来,一双含情的眸子笑看着拓跋越深邃的眼,两人视线胶着,空气里隐隐有硝烟的味道。 “更适合当执花人,给大家一个底气,你说呢?” 祁珩面上带笑,看上去温煦无害,但总让人觉得他这张笑脸之下,还藏着什么没有露出来的坏心。 拓跋越看着祁珩那张笑眯眯的脸,不知怎么,就想将他这张假面撕裂。 一张小白脸,便是连凤璟妧那样的女人都能被他迷惑,还真是招人恨。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心里的波动,直直看向祁珩的眼,勾勾唇角。 “这有什么,某相信王爷,一定能中。” 再不好就是祁珩看他不顺眼,想要借着这次机会给他好看,还特意给他戴高帽子,让他无法拒绝。 不过就是夸人,他也可以给祁珩戴一顶,若是他受伤了,便是祁珩箭术不精,丢人的不是他。 再者,他还可以躲开,不会叫自己受伤就是了。 祁珩听他这样说,唇角只是扯出一个更大的弧度,很是认真点头。 “是,小王定然不会失手。” 于是众人齐齐后退几步,给祁珩和拓跋越腾出足够宽敞的地方来。 祁珩转眸看向凤景瑛和凤景琛,朝他们微微颔首示意。 两个小少年对视一眼,最终凤景琛站出来拱手作揖道:“学生愿与王爷一起。” 凤景瑛:??? 原来刚才阿珩哥是这个意思啊,他还想为什么要看自己呢。 想通了这一点的凤景瑛摸摸鼻子,有些懊悔。 祁珩抽抽嘴角,暗暗摇头。 果然是亲姐弟,一样一样的简单心思。 拓跋越站在一片花从里,随手摘了一朵足有成年男子手掌那样大的牡丹花。 层层叠叠的花瓣垒在一起,开出无边惊艳来。 祁珩见他站好,看一眼那朵艳丽的牡丹。 暖黄色的夕阳下,便是连花朵都像是天落一般,被笼上淡淡光华。 凤景琛与祁珩对视一眼,皆微微点头,随后两人利落转身,抽箭搭箭拉弓松手—— “嗖——” “刺啦——” “天爷唉!” 人群随着一声惊呼动乱起来,便是远处一直静静关注着这边的女宾都一个个惊的花容失色,拿着帕子捂住嘴,一个个都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看向这里,眼中都带着点点可怜同情。 “祁珩!” 拓跋越捂着半边脸愤恨地看向祁珩,眼里是毫不遮掩的恨和杀意。 见他如此,祁珩毫不畏惧,懒洋洋地与他对视,随手将弓箭往一旁的小案上一丢,拍拍手中并不存在的灰尘,轻飘飘开口道: “真是抱歉了拓跋公子,本王刚刚手滑,又赶上一阵风吹过来,箭便偏了——” 他一顿,看上去甚是有些漫不经心的“关心”道:“脸没事吧?” 他不说最后一句还好,一说便将拓跋越已经积攒到顶点的怒火引爆。 “祁珩!你休要放肆!” 拓跋越放下捂着脸的手,阔步上前就要来扯祁珩的衣领子,却被一直站在祁珩身侧的凤景琛挡在身前。 “拓跋公子,这原本就是一项游戏,也是众人都知道有风险的游戏。如今你伤了脸,只能说是我与王爷箭术不精,怎能恼羞成怒?这实在是有损公子的英明。” 正在怒火头上的拓跋越哪里听得进去这些。 他一双阴狠的眸子充血,像是北蛮草原上蛰伏于暗夜孤狼看见久违的猎物一般,寒光闪现,杀机四伏。 拓跋越一把将凤景琛推开,正好推在凤景琛的咽喉上,将他推了个踉跄,随后便是干呕和咳嗽,难受得一张脸通红,额头上青筋暴现。 凤景瑛一见凤景琛这般,当下便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拓跋越胸口上,直将他踹出两米远。 “拓跋越!我看你就是成心找不痛快!” 凤景瑛像只暴起的小老虎,三步并做二步上前,弯身拎起拓跋越的衣领子就是狠狠一拳锤在他那半边没受伤的脸上。 祁珩也不动,就看着拓跋越被凤景瑛拽着揍,心里暗暗点头。 这小子的功夫却是见长。 “王爷,拉拉架吧!” “是啊王爷,再不拉架,拓跋越都要被打死了!” 祁珩微微一笑,对着前头抬抬下巴,道:“你看,这是我能拉的住的?” 几个人顺着看过去,就见几位年长的已经过去拉架,但被两个撕打在一起的人一人一脚踹开,完全是池鱼遭殃。 几人:…… 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竟打成这样! 原本拓跋越就站在那里,眼见着两支箭向着他头顶射来,原本并没什么不妥,却见其中一支箭突然像是被什么挡了一下,竟然在他眼前转了方向,直冲他面门而来。 他慌忙扭头去躲,一支箭射空,而另一支转了方向的箭却划破了他的左脸,在太阳穴的位置上留了一道斜进发间的血口子,哗啦啦往外淌血。 拓跋越本来就是被放养着长大的,从来受不了这种羞辱,一时间没忍住便上前挑衅,想要将祁珩揍一顿,但却被一个小小的太子伴读挡了面子,自然不会咽下这口气。 英国公府注重血脉传承,生的孩子都是全北蛮血统,养孩子也是完全按照北蛮散养的方式。 这就将拓跋越养成了逞凶斗狠、仗势欺人又手段毒辣的性子。 长都富贵迷人眼,绝非荒凉的只有戈壁与草原的北蛮可以相提并论。 在这种环境下散养大的孩子,要么心性坚过常人,要么就是拓跋越这样的败家子。 被凤景瑛一脚踹上胸口,更是往他熊熊燃烧的怒火上倒了一桶油,烧的他双眼要滴出血来。 “凤景瑛!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