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的白月光太彪了》 第1章 乡野丫头 正值六月盛夏。 遍野山花开的恰好,林间小径落着抹人影,背着竹篓,正摘下野花胡乱潦草的簪在松垮发髻。 “哟,是杳杳回来了?”村口两位揣着木桶去溪边洗衣的大婶眉开眼笑。 小姑娘“嗯”了声。 “村头的张佬寻你一晌午了,说让你去他家瞧瞧那跛脚马驹怎么站不起,怕又犯病呢。” “知道了。”杳杳闷头,张老头不是为了小马儿,而是他那刚从县城回来的儿子。 李三嫂就多嘴了句:“杳杳,村头你这般的姑娘都许人家了,有个男人有个依靠,力气活也能帮衬啊。” 瞧着瘦胳膊瘦腿的,心疼。 “谢谢李家嫂子关心。” 杳杳笑了笑,恬静温软。 云翳光影落在眼睫,纯良无邪的很。 刘婶忍不住回头多看了眼,小姑娘身姿窈窕,长相清丽,在他们石屯村可是有名的小美人,当初来时面黄肌瘦,没想到几年下来出落的人见人爱。 “小丫头手脚勤快性子好,我家二娃都老惦记她呢。”若是有这么个儿媳妇,也不错。 李三嫂挤眉弄眼的:“人家不领情,怕还在等那小公子考取功名回来报恩。” 刘婶啧啧感慨,杳杳四年前在山上捡了位身受重伤的少年郎,着的是石屯村一辈子没见过的锦衣华服,伤一好就离开了。 三姑六婆叽叽喳喳的总觉天真姑娘在做荒唐春秋梦,等着戏文里才有的“飞黄腾达知恩图报”。 杳杳知道她们琢磨什么,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转脚去了村长家。 张佬精瘦,正蹲在门口抽旱烟,有些焦灼踌躇,见小姑娘额头冒汗、背篓沉甸,就迎了上去:“瞧你忙活的,快进屋喝口茶歇歇。” 杳杳的确是渴,将送上来的温茶一饮而尽。 老头脸上的皱纹都笑散了:“稍候会儿,我去牵那马驹。” 嘎吱,门一关,黑漆漆。 连小木屋里唯一的窗户也叫人蒙上破布帘子,杳杳眯了眯眼顿觉胸口窒息有些头晕目眩,脚底打滑“咔”撞到了案几。 迷药?她心头骇然。 墙角的木柜悄悄打开,钻出个贼眉鼠眼的男人。 张常柱,她认出来了,是村长的儿子。 男人带着酒意迫不及待的想把小姑娘搂在怀中:“杳杳,我是真心喜欢你,你一个姑娘家在石屯村八年也挺孤单的,跟了我,我让我爹照顾你和阿婆……” 杳杳眼神有瞬迷茫。 张常柱见她反抗不得,心头狂喜,就想朝着那细致颈项亲上去,突地后脑勺一痛,头发连着头皮扯动,整个脖子被迫向后仰去,吃痛地惨叫出声。 杳杳手下没留情,她踢腿膝盖狠狠撞在张常柱的下颌。 就听得“咔吧”一下,男人满嘴是血,倒地打滚。 杳杳站不稳,甚至连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恍惚,她忙从背篓里抓出把山上采来的细草嚼烂含在口中,齿间用力,舌头都啃出了血,腥味和草药的刺凉叫人瞬间清醒。 “爹——爹——”张常柱急的叫帮手。 小姑娘飞起一脚踹在他肥头大耳的脸上,转身撞开没拴牢的木门,拔腿就跑。 第2章 武国侯府七姑娘 温杳抓着箩筐一口气奔回家。 天色渐暗,木屋中是位老阿婆,听到急促的脚步:“杳杳,今天怎么那么晚?” “出了点事,耽搁了。”杳杳自打来到石屯村就和这秋阿婆相伴,阿婆人好,待她更好,这两年行走不便,都是杳杳为她上山采药,“阿婆,我们得离开石屯村。” 原本那张常柱还只是用些流氓眼神让她不舒服,没想到,现在开始强取豪夺了。 秋阿婆一辈子都在石屯村,闻言微愣:“走?去哪儿?” “你跑的过初一,跑的过十五吗!”屋外的喝声已紧追而来。 这不,张老头子带着张常柱和几个村头亲信提着灯笼火把来堵门了。 阿婆看了看满嘴是血的男人,又看了看脸色不善的杳杳,恍然大悟。 “村长,老婆子已经拒绝了你家的提亲,再说杳杳并非我的孙女儿,我做不了主!”她心慌慌的将小姑娘挡在身后。 张常柱是个什么二流子德行,自以为在县城待过两年就目中无人,成天在村里招摇过市。 “我儿子瞧上她,那是她的福气!”村长唾沫横飞。 “呸,我老婆子都瞧不上的东西,这福气谁要谁拿去,”秋阿婆垂手顿足,面对人多势众只好抓起一旁的砍柴刀挥舞着壮胆,“你们、你们还想强抢不成?!” “没牙的老狗敢挡道,”村长悻道,“你和小丫头都无依无靠,她成了我儿媳妇,你不也跟着沾光,要不然你们两个老弱病残还能在村里好过?” “我——我不答应!”秋阿婆急红了眼,几近哑声,她回头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杳杳,他们是不是想欺负你?” “张常柱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我踢了两颗门牙。” “踢得好、踢得好。”色欲熏心的玩意,秋阿婆恨不得鼓个掌。 “臭老太婆,给脸不要脸!”村长恼羞成怒,再看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连个女娃娃生米煮成熟饭的事都制服不了,他啐了口,火把掷地,喝道,“把她们两个给老子捆了! 不过一老一少。 突地,疾风拂过,不远处传来阵急促马蹄,三匹骏马彪悍体壮,乘着月色见人不避、撞死无罪。 村民们四下逃散。 吁—— 骤马勒停,跃下三位锁甲束腰,左悬长剑的男人,一瞧便是大有来头。 “几、几位官爷,有什么事吗?”村长没见过着这身行头,可瞧见那缮丝绸缎的价值,忙谄媚。 “我等是奉命来接七小姐的。”为首者锦衣华服,对着杳杳,屈膝一跪。 石屯村的人都七嘴八舌傻眼了。 张常柱捂着嘴结结巴巴:“什么、什么七小姐,杳杳算什么小姐?”他没明白。 小丫头八年前被送到秋阿婆家收养,他们都以为她是被弃的病弱少女,这么多年压根没个像样的人来探望过她。 怎么突然成了七小姐。 “彭城武国侯府七小姐,温杳。”男人声音阳刚,震的火把都猎猎作响。 所有人面面相觑,倒抽口气。 第3章 离开石屯村 武国侯这爵位如雷贯耳。 侯爷温烈一十七岁便征战沙场封王拜相,一生酣战五十余场未尝败绩,在西南军中威望极高一呼百应,如今温烈正率家族男丁随军出征与北羌交锋在即。 杳杳——这名不见经传的丫头竟然是他们的七小姐?! 老村长目瞪口呆,张常柱腿脚一软,噗通跌坐在地,武国侯,谁人惹得起? “七小姐,薛老太君和各位夫人都等着您回彭城,快随我等同去。”这几人不含糊。 杳杳点头:“容我收拾一番。” 她倒是镇定自如。 秋阿婆愣着神,看杳杳从床底拖出个小木盒子搁进包袱背在身后,转身将箩筐里的草药收拾好,又去后院将今日劈好的柴火堆叠。 老阿婆红着眼:“杳杳、杳杳,你是要走了吗?” 八年不短,她几乎将小姑娘当成了亲孙女。 “嗯,”温杳乖巧点头,“阿婆,八年来谢谢你照顾我,杳杳此去若是安定,必将你接回共享清福。”她握住秋阿婆的手信誓旦旦。 “我、我不要享什么清福,杳杳,”她微微附身,低声叮嘱,“外头那三个人瞧起来凶神恶煞的,你不管去哪里,都要谨慎啊。” 杳杳听的心头发酸:“阿婆保重。” 少女的行装简单,随着三人走出两步又退了回来,站定在张老头面前:“村长,阿婆是我在石屯村唯一的亲人,若是有半点儿闪失,你和你儿子这条命,不够偿。” 她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村长连连点头,杳杳没有追究他们的图谋不轨,她要保老太婆的安危,毕竟,武国侯府捏死他们还不跟捏死个蚂蚁一般。 星火连片,杳杳掀开帘望了望这山明水秀。 最后一眼。 马车连夜赶路,驶的很急,一人赶马,左右两人护驾,倒是周到。 温杳摘下背后的包袱,小心翼翼打开木箱,里头是些细碎不成样的东西。 小到竹蜻蜓鸡毛毽子,大到泥娃娃山水木刻,还有一封封纸角都被揉捏发卷的信笺。 温家的人,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八年来,哥哥姐姐们时常托人送来小玩物。 “濮水山村,岁月静好,小妹自在安然不知是否开怀,豆蔻生辰无以相赠,唯制竹蜻蜓,愿寄相思情。”温润儒雅,是大哥,温蕤庭。 “七妹妹何时回来,想寄一坛人间绝品沽源酒给你尝尝,可老四说女孩儿家滴酒不沾,我想也是,杳杳定是温柔纯良、恬静安然之人。”散漫洒脱、龙飞凤舞的,是三哥温蕤宁。 温杳心头暖煦,轻喘口气。 “杳杳来听个新鲜事,今儿小爷在训武场把王家孙子揍的屁滚尿流,明年出征头阵莫属,看小爷打下半个江山如画送给七妹助助兴!”咋咋呼呼喜欢打打杀杀的,是六哥,温蕤翰。 还有家中姐姐送来的绣花绢扇,几年下来,她攒了满满一盒没舍得丢掉,言笑温情都成了孤寂灵魂的慰藉和救赎。 她从未见过,七小姐的家人,自来到这具身躯后—— 第4章 你们是什么人 温杳在数年前冒雨上山为秋阿婆采药时,失足跌进深沟殒命,异世不安的魂灵成了温杳。 她想见一见——迫不及待想见一见热情这些温柔又善良的亲人。 温杳将书信收好,马车“咯噔”磕碰着石子歪了边,她眼角余光瞥过帘外,漆黑漆黑唯两寸月光映照树影。 “这位大哥,如何称呼?”她轻声细语。 赶马的男人头也不回:“小姓段。” 温杳软声:“段大哥,为何这次没有书信提前知会,突然带我回城?” “武国侯率全族男丁出征边疆已有六月之久,听闻捷报传来,老太君高兴,自然想接小姐回去同享天伦之乐。” “那为何你们赶往湮丘而非彭城方向?”小姑娘不徐不疾将包袱绑在身,作了准备。 “七小姐瞧错了。”右边驭马的人,微顿道。 “风月星辰我瞧错了,你们身上的金鞭松纹靴不会,”温杳抿唇,目光还显温绵,“温府的护院的确穿缮丝紫裘圆领衫配锁甲束腰,但这双金靴却是州府卫营的标配军靴。” “你们不是温家仆,而是军中卒。”温杳定神。 此话一出,三人骇然喝停了骏马,将她围困起来。 “七小姐好眼力,咱开门见山,四年前你救了个身受重伤的少年郎,识相地就把他留下的东西交出来。”领头者指向她一直小心翼翼带在身边的包袱。 四年前温杳的确救了个少年。 那少年当时快没了气,倒在泥泞血泊中和条濒死的狗没差,眼角眉梢的冷戾都带着绝望。 “你们从何得知?”她不答反问,意在探他们来源。 “哪那么多废话!”领头的没了耐心。 温杳眸光平静:“他什么也没给我。” 男人们利落的对望了一眼:“既然温小姐不肯,那哥几个只好先送你上黄泉了!” 他们原本想掳了温杳逼问,既然被识破自然也拖不到回去向上封交代,为恐惹是生非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长剑出鞘,寒光凛凛。 温杳抱着怀里的包袱向后退却步,眼神微有闪躲却没有丝毫恐慌,小手伸到背后一掏。 竟摸出把劈柴的小砍刀。 不知何时藏在了身上。 三个男人哈哈大笑,手无缚鸡之力的乡野丫头,妄想用把砍刀对付他们几个练家子?! 温杳置若罔闻,她举起刀,顺风劈下。 咔擦。 反手斩断了套着马车的两根缰绳,在几人还未反应时,她指尖作哨,清音一瞬响彻林间,只见骏马受惊般蹶蹄一脚踹在为首的提刀男人后背。 骨裂的清脆声在耳边爆起,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低吼。 惊马狂奔而出,竟将那姓段的男人飞速拖拽出数十丈,嘶喊连连。 “段头儿!”剩下两人大惊失色。 温杳趁乱翻身上马,一路往反方向疾驰。 武国侯府已有数月未来信笺,军中卒役却来对她暗下杀手,唯恐,彭城温家出了变故! 温杳扬鞭策马,心急如焚不敢怠慢。 一人一骑,风餐露宿,终在十数日后,抵达彭城,却见萧条冷瑟,满目寂然。 她大感不妙。 第5章 彭城惊变 若边关大捷,应万人空巷的迎喝才是,为何百姓脸上毫无喜色。 怎么回事? 咚——咚——咚—— 沉闷的大鼓声远远而来。 “武国侯门,归途进城——”身后城门处有着哑声呼喊。 温杳连忙回头,顿整个人僵直当场,白衣素缟,漫天黄纸,轻飘飘地,却砸的脸庞生疼。 白幡飘扬,脚步沉重,密密麻麻地像是要从人心头践踏而过。 长街不远处是群被拦的素服女眷,哭天喊地,为首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手里拄着金丝楠木杖,捏的指骨发白。 她没有哭,目光空洞的盯着万人长队。 “真是可怜啊,白发人送黑发人,温家的男丁竟都战死沙场了。” “听说是武国侯和长子勾结北羌,葬送了十万将士,圣上大怒之下命人把棺椁尸体都送回彭城,没允着进京呢,这不是——这不是故意羞辱温家吗。” 通常战死的将领都会送往京城分封嘉奖再荣归故里,如今,直接送到彭城来,是什么心思,还会不明白吗。 “勾结北羌?”温杳被这几个字眼吓到了。 一旁的小贩忙道:“你还不知道?温家大军在隆霭坳丢盔弃甲,广腾、邢宜接二连三的失城,求援未到就被北羌给屠了,有人一封揭发信告到了朝廷,说是温家贪生怕死,故意把城池相送。” “怎么可能?!”温杳觉得自己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可不是,温家一门忠烈,怎会与北羌里应外合?!” 彭城百姓深知武国侯何等壮志忠骨,他们不平,是为温家鸣不平。 去时明媚鲜活的少年郎如今却默不作声躺在黑漆漆的棺椁中—— “武国侯不可能造反,武国侯不可能勾结外族!” 不知是谁人喊了起来,顿群情激奋,熙熙攘攘,整条长街乱成了团。 护送棺椁回乡的戚校尉是位锦衣黑靴的年轻人,他高头大马扬鞭怒喝:“疯了!你们是想跟着温家人一起坐牢掉脑袋吗!” 温家不凡,几个死人都能叫百姓意难平! 温杳听着震天彻地的呼喊,看着散木棺椁覆着白绸,浑身冰冷。 她知道那是温蕤庭,大哥的话言犹在耳,儒雅男人似前一日还在笑问:七妹妹何时归家? 她的手忍不住捏成拳。 温家女眷撕心裂肺,一位雍容妇人当场惊厥站不起身,那是大夫人万氏,温蕤庭的母亲。 “快,将她送回府去好生照料……”薛太君浑身颤抖,眼中悲痛不亚于任何人却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怕一出声,嗓子便哑了。 眼前的棺椁里有她的儿子、孙子,至珍至爱人。 可她不能动、不能哭、不能也像这些百姓一样跪地嘶吼,天地不公。 突地,不知何处卷来的冷风,给这夏日蒙上寒凉,白幡卷动。 哐当。 后头交叠起来的小棺木从马车上滚落,棺材板没有夯实散了架,尸体从里头滚出半截。 衣衫褴褛可见伤痕密布、血肉模糊,这是生生被砍了二十多刀! 第6章 温家七子,温杳 “啊……是翰儿,是翰儿啊!”女眷中少妇乔氏早已泪流满面,她不顾阻拦冲破人群就要去给自己的儿子收尸。 薛太君拉不住。 戚校尉一鞭子“啪”地抽在她跟前,地上火花直冒,立刻有四名兵卒上前左右强行摁住了她。 “无知妇人,岂可当街喧哗!” 乔氏的眼睛渗出血来:“你们好狠的心,翰儿他才十六岁、十六岁呀,我的孩子那么小……他明明还那么小……” 血迹未干,面容肮脏,她的儿子为国捐躯,竟落得如此下场—— 满目刀痕血肉模糊的尸体就在眼前,哪个母亲受的了! 乔氏被迫跪倒在地,肝胆俱裂、泣不成声。 人高马大的男人冷眼旁观,武国侯现在是打了败仗的戴罪之身,法内法外都容不得人情。 “把尸体拖回义庄。” 兵卒们七手八脚的就要上前去捆绑尸体。 “不准你们碰我的儿子!不准!”乔氏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嗓子喑哑,发髻凌乱像个疯婆子。 那瞬,人群中钻出个娇小身影,抢在兵卒前一脚揣起麻绳挽手勒紧,将地上的棺材板“啪嗒”都撂进了棺木。 “什么人?”戚校尉大喝。 她昂首挺胸,双眼发红,怒目瞪着高头大马上的贵人:“温家七子,温杳!” 小姑娘声音清亮,几乎是卯足力气大喊出来,誓要让所有人都听个一清二楚。 在场皆怔愣。 女眷目光纷纷定格在她身上,薛太君的眼里突然盛满泪水。 “本将不管你是温家哪个女娃,朝廷里下放的文书里,武国侯是戴罪之身,圣上敬你温家功勋,未削爵罢职,你胆敢当街阻挠,是不要命了?!” 呯—— 一把砍柴刀斜飞而出,劈断了戚校尉面前的奠旗,打断了他话头。 男人大惊失色:“给我拿下她!” 数把寒刀架在脖颈子,温杳眼睛也没眨,目光对上戚校尉,冷然道:“武国侯府为大凉征战百年未有二心,逆取顺首、卖国求荣绝非温家男儿所为!” “如今圣上下旨女眷守家、保尸彻查,便是没有真凭实据,天子还未定罪,戚校尉左一句通敌,右一句叛国,将圣上仁心置于何地?” 温杳的话掷地有声,她高高昂着下巴,哪怕身后是白衣素缟万人旅,哪怕身后是千疮百孔凉薄尸,也值得她为温家男儿骄傲! 的确,虽龙颜大怒还未定罪,若是翻了案子,今日所有的不堪可不会算在天子头上。 戚校尉深吸口气,摆摆手,示意刀剑退开。 “温小姐,你若是有本事,就自己带他去太守府。” 好,他们这些粗手粗脚的不配,他倒要看看,这小丫头能有多大的本事。 温杳不坑声,将麻绳探过温蕤翰的尸体牢牢打了个结,反身用力,硬是将少年郎的尸体架在自己背后又捆了两圈麻绳。 夏日里,尸体腐臭得快,可她不在意,伸手小心翼翼的扶了把,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少年出征前的豪言壮语。 杳杳归来时,小爷定打下半个江山如画送给七妹妹—— 温杳弓着身,双眸通红却澄明清澈。 “六哥哥,杳杳带你回家。”她轻道。 第7章 来的是皇亲国戚 小姑娘被尸体压的直不起身,脚步趔趄,却震住了周围的人。 震惊的不光是彭城百姓和戚校尉,还有温家的女眷,她们激愤地想要推搡上前却被众兵拦住。 不知道为什么,戚校尉看着那小身板,竟觉惶恐心虚。 突听得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两列军行开道,骏马乌黑束着繁边流云带,跟着的马车烟锦灼丝,按这规格,坐上人非富即贵。 戚校尉心里一凛,赶紧挥鞭示意:“快让道!” 这是谁的马车他心里清楚,皇亲国戚,怎么惹得起。 温杳却背着腐烂的尸体,站在路中,一动不动。 “臭丫头,你不要命了!” “这朗朗乾坤,苟且让不得英魂,权势让不得忠烈?!”小姑娘低着头,只盯着自己的鞋履,闷声道。 戚校尉觉得温杳疯了,若是冒犯了贵人,连他也脱不了干系,情急之下男人举起鞭子就要抽打下去。 “慢着,”马车里传出了声响,声音如寒夜凉语,是个年轻人,“回避退让,请武国侯府英魂先行。” “是是。”戚校尉不敢置喙,倒诧异这马车里的主向来是个不认规矩的,头一回,讲了“道理”。 直到送棺的队伍走远,马车一角的珠帘被挑起,落出双狭长凤眸,森冷肃然,弱冠青年覆着软羽长衫,矜贵清华。 他将案上温茶往前一推,众人这才发觉对面还坐着一人,正是大理少卿,沈靖。 沈靖白衣锦袍,晃着骨扇:“四年前捡回条命,倒是学会怜香惜玉了,若不是圣上嘱你随堂听案,连我都要怀疑,你和温家是否有私交。” 年轻人眼尾清冷,瞥他:“温烈与长子私通敌国,你信?”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信不信。” “彭城都是硬骨头,你亲眼瞧见了,温家人就算砍了手跺了脚也未必开口。”傅辞渊有些不耐倦弃的挑帘。 长街熙熙攘攘的百姓已跟随白衣旅而去。 黄纸漫天如屑。 温杳背着尸体蹒跚来到太守府,姜震髯已经等在门口了。 他年过五十,乍一眼心宽体胖很好说话,自然也听闻了大街上发生的事。 看着远处久久不肯散去的百姓,嘴角咧出丝冷嗤,都是些刁民。 “今儿个算你们温家好运,若不是沈少卿宽宏大量,就是这当街拦棺、出言不逊的罪名,怎么也得进狱中走一遭。”姜太守讪道。 平日里总压他一头的武国侯门现在凄惨落魄,他痛快的很。 “呸,小人得志!” 女眷悲痛愤怒,纷纷捏紧了拳头,虎落平阳被犬欺。 今日迎了棺椁,她们无权接回家中,如今停放义庄,连多陪片刻也是奢侈。 “都别哭了!咱们先回家,回家再议。”薛太君劝阻众人,目光却转向直不起身的温杳。 八年没见的孙女,现下衣衫泥泞发髻凌乱,眉目里掺着青涩稚气,可抬起头,眼神坚毅澄净。 老太君心头酸软红了眼眶,拉起温杳冰冷僵硬的手不舍得松开,她阵前所言,浇得温家人心头发烫。 武国侯府白幡素缟,哀乐悲戚。 灵堂内还有着细微的啜泣。 三夫人乔氏呆呆站在一旁没有入座,她眼里噙着泪,看着温杳略显苍白的脸色,身子泛软险些跪下去。 薛老太君眼明手快,楠木杖架住了她膝头。 “三伯母您做什么?!”温杳吓了一跳。 第8章 这婚事不与杳杳商量了? “我乔柳眼明心清、恩怨分算,你护着翰儿,我绝不忘这恩情,你父母走的早,今日起,你就是我亲闺女。” 乔柳捏着手中绢帕,她是个大家闺秀,平日里优柔寡断,此刻却笃定铿锵。 “你——你这说的什么话……”薛老太君也眼角泛红,“杳杳虽然长年不在温府,可大家都很念着她。” 谁不视如己出。 妇人们的失声痛哭令温杳心头动容。 武国侯府都是好人,女子温婉,男人赤胆,她本可拥有的天伦之乐却毁于一旦。 “老太君,”还未及寒暄,丫鬟夏菡急急忙忙从前厅跑来,欲言又止,“卫夫人来了。” 薛太君眉头皱起,卫夫人是彭城太守府长史卫筵之妻。 卫长史这几年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与温家交好又迎合姜震髯,也算颇有手段。 老太婆颔首,命夏菡将温杳先带回小院梳洗换衣。 万氏知道母亲这是在支开温杳,悄声道:“卫家的事儿,咱们不和杳杳商量了?” “如今温家遭难还未洗刷罪名,卫夫人这时候来绝没有好事,可惜照儿和羡柔去的早……还是,别让她烦心了。” 温照和云羡柔是温杳的父母,八年前迁任途中意外亡故,小丫头与卫家长子曾经指腹为婚,众所周知。 现在,武国侯门坠入泥潭,卫家必是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面若桃李的妇人着一身银丝勾栏金花衫,虽不说艳,可也不素,倒像是刻意摆弄着自家门第的富贵。 “卫夫人今日登门,可有要事?”薛太君正襟危坐。 侯府大丧,她却这般招摇来访,是何居心! 卫夫人挤出视若无睹的三分笑,装腔作势道:“今儿个上门是唐突……也有些难以启齿,小儿身染重病,三个月前请医就诊,道是体弱虚靡,少说也得调养个三年五载,想到两家尚有婚约,我与夫君商量,不好耽搁七小姐的终身。” 薛太君捏紧了木杖没说话。 这退婚的借口,找的是正大光明。 “病了?”大夫人万氏心直口快,她痛失丈夫儿子正愁找不着宣泄悲愤的口,“一个月前我与兰蘅可瞧着他在轩雅阁大宴,吃香喝辣好不痛快,这病来的真巧。” 卫夫人脸色有些难堪:“您怕是瞧错了。” “我是老眼昏花,可还识得什么是矫情饰伪、虚有其表!” 卫夫人拧紧了帕子:“大夫人这话该说给自己听,你们温家举丧,我还没嫌晦气呢,罪名没洗净,口气倒是大!” “你说什么?!”乔氏素来温柔,闻言也忍不住撕烂了手里的锦帕。 “朝里文书都那么说,还能有假?总之,我儿子不会娶温家女,这门亲事作罢。”卫夫人抚着发髻讪道,“我劝老祖宗你们也收收心,别连累了别家公子少爷。” 若是因为武国侯被牵连定罪,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薛太君咬紧后槽牙:“卫夫人,当初可是三媒六聘定的婚书啊。” “可这婚事也得互相相看啊,你家温杳我们可从没见过。” 听说七小姐归来就闹得满城风雨,卫夫人当时就吓傻了,别说温家现在遭了罪,就是没罪,这丫头娶回来也是个祸害。 绝不能要! 第9章 退婚! “当初也不知是谁说的,只要爹娘点了头,只要老祖宗点了头,便是天作之合。”乔氏轻道。 “我不记得。”卫夫人头一扭,矢口否认。 “可不是,狗说的!”万氏啐道。 “你——你们温家给脸不要脸,我儿子还要飞黄腾达,绝不能被人指指点点。”卫夫人满脸涨红,指尖戳到了乔氏脸庞。 万氏见状拍案而起,一把就拧住卫夫人的手:“你再说一句试试!” 万氏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从前就是温家副将的女儿,性子火爆,还与温烈学过些拳脚功夫。 “要命了,温家不肯退婚,还要杀人呐——”卫夫人不顾脸面大喊大叫起来。 “闭嘴!” 卫家的两个丫鬟脸色惊变就要冲上来护着自家夫人,万氏提起裙子抬脚就踹,丫鬟摔了个四仰八叉。 “姓万的,彭城现在可容不得你撒野,”卫夫人脸色仓惶,怒上心头,“当初是云羡柔应了指腹为婚,可她人都死了,这婚事当然不作数了!怎么,她还要从棺材板里跳出来作证吗!啊——” 卫夫人嘶声尖叫,喀,关节一松,整条手臂险叫人给拧脱臼了。 “你还敢提羡柔,敢辱我弟妹!”万氏眼睛里都要爆出火来! “老祖宗!薛太君、薛太君,您——您倒是管管您儿媳啊——”卫夫人见这侯爷夫人软硬不吃,怕了。 薛太君捏着金丝楠木杖,扭过头,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一堂子里闹的人仰马翻。 “祖母……”声音轻轻软软的从门口传来。 是温杳。 所有人一滞,万氏立马松开手,整了整散乱的发髻,退回了座上。 卫夫人跌个四脚朝天,只能趴在地上哼哼。 “杳杳,你怎么来了?”薛太君蹙眉,“夏菡,快把七姑娘带回房!” 温杳生的娇小,换了轻衫素裙,看起来温良恬静,与刚刚当街拦马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制止了丫鬟,提着裙摆站在灰头土脸的贵妇人跟前:“卫夫人,您的儿子是圆是扁是好是坏与我无关,今日我便代父母和自己应允,这门婚事作罢,卫家曾经送来的礼,武国侯府悉数奉还。” “杳杳……”薛太君欲言又止。 她们并不是非要抓着卫家儿子不放,只是温杳没有任何过错,却要因为温家而被牵连唾弃、被看不起。 卫夫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身,掸了掸衣衫,整了整发,又瞧眼后头脸色复杂的两位夫人。 “还是七姑娘识时务。”她抽着嘴角,小姑娘生的俏,说话轻细,看起来倒是个好拿捏的。 温杳退开一步,眉眼抬起,眸光徒然凌锐:“我温家正堂如今高悬的,还是高祖皇帝的御赐金匾,就算姜太守站在这儿也要礼敬三分,岂容你这无知妇人大放厥词、恶言诋毁?!” 呯。 话音未落,她也不知从何处摸出那小柴刀,直把桌案都劈去一角。 卫夫人目瞪口呆。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她刚还觉得温杳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纯良女子,这下傻了眼。 第10章 温家的案子,由不得他们判 温家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野蛮无礼! “卫夫人,就算是条狗也知道看人脸色审时度势。”温杳掂着刀锋。 卫夫人脸色涨红,见她身后的万氏摩拳擦掌跨上前来,心头咯噔:“你、你们可不要仗势欺人啊……” 她向后退去绊到凳脚跌了个趔趄,忙招呼丫鬟:“我我我卫家不与莽夫争辩!咱们走!” “站住!”温杳喝住,冷笑道,“武国侯府正门大开,就你们,也配走着出府?!” 啪啪,击掌声响。 外头春伺、夏菡等小丫鬟早就提着准备好的笤帚一拥而上,对着卫夫人劈头盖脑砸下去。 “疯啦,你们怎么敢!” 卫夫人哪里见过这等野蛮阵仗,珠花落地,妆面稀碎,惊呼哀嚎只敢连滚带爬般地逃窜出去,惹的满大街都侧目嘲弄的看笑话。 呸! 万氏和乔氏异口同声。 薛太君感慨,杳杳年岁不大却心思澄明,小姑娘脸庞稚气,目光湛亮,肌肤白皙通透衬着素色轻衫娉婷袅袅,明明、明明香培玉琢应该是温家最娇嫩的枝上花。 “老身不可惜那卫家姻缘,只是……只是怕杳杳的声誉受损。”卫家退婚还不知会被人说三道四什么。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老太君已经体会过了。”温杳满不在乎,除却生死无大事,脸面值几个银子?! 万君梅眉眼里落出一丝欣慰:“想不到杳杳才是人间清醒。” 如今侯府戴罪,是个人都能踩上一脚。 温杳想起方才城门的哄闹,秀眉轻拢:“我在街边听得百姓说,除了武国侯府的棺木,军中副将都被押在彭城大牢,由姜太守先行审理?” 众人点头暗叹,姜震髯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在彭城军政上早与温家水火不容,恨不能落井下石。 “温家若是通敌,还会迎着棺椁进城?!”薛太君咬牙,早该是北羌大军逐鹿中原了。 温杳想了想:“祖母别急,有没有办法能进太守牢?” “怎么说?”薛太君瞧出端倪。 “六哥尸身不整,我背着他时,看到了伤口刀痕,”温杳顿声,似在顾虑乔氏的感受,“腿部沟壑深可见骨,但皮肉平整没有外翻,是死后所致。”她早已察觉异样。 所有人倒抽口气。 活着的人遭受激战砍伐,会因为肌肉的收缩,伤口外翻,而死者则不会。 乔氏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薛太君连忙命人将她送回房,脸色沉凝苍白:“温家男儿宁战死绝不降,武国侯门与北羌交手数十余年,从未见过辱尸之行,杳杳可是觉得隆霭坳变故有异?!” 温杳点头:“从荫山发往朝廷的塘报也许掩盖了兵败真相,若能进太守牢片刻找到军中副将,了解当时荫山局势……”定能有所发现。 然如今,姜太守日防夜防,自然不会允许温家女眷轻易踏出府门半步。 “七妹妹,”堂外有人穿着素衣,适时步入,“太守牢四十二狱卒中,有个叫陈笙的,你大哥曾经对他们父子有恩。” 温杳眼睛一亮:“多谢大嫂提点。” 顾兰蘅是温蕤庭的新婚妻,因战事频繁聚少离多,不想,一别成久。 “可要我随你一同前往?”小妇人关心道。 “不必,温家虽有自己的戍卫护院,可姜太守也会时刻派人盯梢,大嫂在彭城人人认识,倒是我方来两日生面孔,行动方便些。” 温杳已有了主意。 第11章 武国侯府这点权力也没有? 陈笙是个年轻小伙子,住在六厘巷,和自己的老父亲流落彭城时恰好遇到少年清俊的温蕤庭随温烈征战凯旋,一饭之恩成就了如今的狱卒卫。 虽是个不起眼的小卒却钦佩羡慕着温将军,噩耗传来,还是他偷偷抢先来报。 当然,温杳不能正大光明的走出武国侯府,毕竟戴罪未定前,女眷们都得留在府中。 除了温家自己的护院外,皆是姜太守吩咐来监视的。 整个侯府自从迎了棺椁进城,哀乐就没间断。 趁着月色,万氏正遣一队哭丧的响器班出府。 有人已拦在了跟前。 “做什么去?”小兵卒吊着三角眼,趾高气昂的。 万氏闻言不由愠怒:“做什么?温府本设好灵堂置办白事,结果连个尸首都瞧不着,如今,哭不得,痛不得,连吊唁都没个棺椁,自然是将这响器班先遣回去!” 小兵卒探头探脑看了看,白衣十八人,二胡唢呐样样齐全。 “怎么,武国侯府连这点权力也没了?”万氏一跺脚,挡住他的视线,“姜太守未免管的太宽!” “并非并非,还请侯爷夫人息怒。”兵卒讪笑敷衍。 随着一声“放行”,吹拉弹唱的人消失在街角。 温杳混迹其中,将手里二胡一丢,找了个角落褪下白衣,寻着小道遁去。 六厘巷偏僻,一角挨着秦楼楚馆,仙乐飘飘。 屋前点着两盏小灯笼,昏暗朦胧。 温杳避过几个踉跄酒徒,上前轻叩门扉。 半晌才有个粗布旧衣的年轻人应门:“是谁啊,这么晚?”陈笙懒声习惯性的呼喝,嘎吱一开,瞧见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你——”他呲牙突得惊道,“是你!” 今日棺木进城,陈笙在太守衙前见到了背着尸的丫头。 听说是温七小姐。 他震惊下将温杳拖拽进门,不忘左顾右盼看看是否有人发现。 “你是温家人,怎么出府了,若叫姜太守知道可不得了!” 温杳闻言反而安心不少。 “我来有事相求,武国侯府逢难一朝山倒,朝廷意味不明,荫山案情不朗,如今的温家恰是姜太守的眼中钉肉中刺。” 温杳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笙一愣,七姑娘瞧来娇柔恬静,可句句有的放矢,即说明了缘由又简要了后果,显然,帮衬温家就是和姜太守作对,即便拒绝,也无可厚非。 她是在等他的态度。 陈笙深深吸了口气:“滴水之恩涌泉报,在所不辞。” 温杳眼角眉梢终有了些欢喜,她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微微上翘带着青稚的弧度:“我想走一趟太守牢。” 她言简意赅。 小队长面露诧异:“这段时日从荫山辗转而来的刑囚约二十余人,个个都得严加看管,温小姐,这太冒险了。” “若能劝得动,我也不会在这儿。”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陈笙瞧她态度坚决,思来想去才道:“明日夜勤,亥时,我带人换班,你有半炷香的时间。” 温杳颔首,再三感激。 这狱卫长显然是个忠勇义士,她便晓得,大哥不会瞧错人。 温杳并没有将接下来的计划声张。 第12章 眼看要杀人闯狱! 整个武国侯府还笼罩在死气沉沉的悲痛中,乔氏一整夜梦魇不醒,大伯母忙着照顾没有闲暇顾及其他。 第二夜月上柳梢,温杳便悄悄与陈笙在六厘巷碰头。 小姑娘粗布褐衣,覆着雪青斗篷遮住了大半面孔,似风尘仆仆远道而来。 夜勤本就松懈。 狱门口两个正有说有笑的狱卒忍不住多嘴。 “哟,这是谁家来探监的小丫头?”其中一人还戏弄般的想要去挑温杳的斗篷。 陈笙拍去他不规矩的手:“荫山那些人不少家眷都在彭城岳阳附近,毕竟还未定罪,人家姐妹探监,不足为奇。” 那狱卒倒没起疑,嘿嘿笑:“瞧你平日没那么勤快,该不是见人家长得俏……” “去去去,换班!”陈笙对他们的调侃习以为常。 门口的狱卒无趣摆手,收起刀剑勾肩搭背,嚼着腥言碎语晃荡而出。 陈笙忙压低声道:“半炷香过后,下一班执勤就到了,我先在门口替你守着。” 温杳点头,心知若被人发现他们都没好果子吃。 牢中昏暗潮湿。 火把明灭间照的人心惶惶,嘶声惨叫不绝在耳,温杳吞着唾沫,停驻在牢门前。 那人苟延残喘的趴在地上,显然遭过严刑拷打,白囚染血,手腕处有着刺青。 温杳忙蹲身贴着木栏,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很弱。 她从衣襟里摸出早就备好的川蓟丹参丸,塞进囚犯口中,不肖片刻,孱弱气息慢慢缓宁。 “……是、是谁……” 那人嗓子里冒着血泡,呻吟嘶哑。 温杳心头一惊一喜,忙托着他脸颊轻道:“我是温家七姑娘,温杳,你可是我大哥军中人?”温蕤庭的亲信副将都喜纹长锋刺青,如刀如剑,庇佑边疆。 那副将胸口起伏不定,浑身的疼痛叫他呲牙咧嘴,一听到温家二字,涣散的眼神就似迸出了光。 “温、温小将军的妹妹?” “是,”温杳咬牙,这些副将随温烈等人出生入死,却不得善终,“我知道大哥和伯父不会通敌,我想问问你,在隆霭坳,究竟发生过什么?” 她长话短说,言简意赅。 千里之外的始末,除了当时荫山邢宜城等在场者,无人可知。 那副将卯足了力气半爬起身,脸上的血痕令人看不清原本是如何清秀的脸庞,年轻人死死抓住温杳的手。 “我、我是跟随四公子守在邢宜城的左卫……那是丢城前日,武国侯带着几兄弟和三万人马突然冒雨出城……”他后槽牙打颤,浑身抽搐。 “你休息一会。”温杳见状忙安抚。 “不、不……”小副将眼眶通红,越来越激动,“温小将军说,禄安道的求援十天未至定是出了状况,他、他要去隆霭坳接洽,可再也没有回来,第二、第二天,广腾邢宜城突然传来小将军投敌一说,军心大乱、溃不能防……邱郡都尉更索性舍了天时地利选择退居后防……” 副将的耳朵眼鼻不断有鲜血流淌,他压根感觉不到。 “武国侯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喝道,筋疲力竭晕厥过去。 温杳还未及深思,就听得狱门口的陈笙高声嚷道:“太守大人,夜半三更,您怎么来了。” 姜震髯?! 温杳顿感不妙,忙低下脑袋将斗篷覆上,就见到壁火下大腹便便的男人振臂一挥。 “把这牢门守好了不许任何人进出!” 似是特意来堵她的。 陈笙没有料到姜太守会突然来狱,又见温杳被拦心急如焚,只觉自己搞砸了一切,若是七姑娘因此遭劫,他怎么对得起武国侯门? 陈笙目光一凛,拇指已推开了腰侧的刀口。 眼见着是一腔热血,要杀人闯狱。 第13章 正是四年前她救过的少年! 温杳担心他一时冲动惹祸上身,几乎是抢在陈笙再有动作前掀开了斗篷:“姜太守不用费心了!”既然逃不掉,不如正大光明的对峙。 陈笙吓了一跳,心知温杳是想保全他,只得按捺住收回刀鞘。 姜震髯反被这大咧地作态怔住了,七姑娘昨日才见过,自然认得。 男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把她抓起来!” 狱卒们一拥而上,将温杳五花大绑。 “我犯了什么罪?”她不疾不徐,反而昂首质问。 “就凭你今夜私闯衙狱居心叵测!” 姜震髯正苦于既没有从禄安道截获密信,也没有从人犯口中套出点滴,可今夜温杳撞到了枪口,只要添油加醋扣上罪,击垮武国侯府轻而易举。 “这大凉也没哪条律法规定,不得探访义兄吧。”温杳寻着理由争辩。 “我看你探义兄是假,怕这些兵卒说出不利温家的供词是真,所以夜半前来同谋窜供!”姜太守一挥手,立即有狱卒将刑鞭取来。 “你要老实交代,就不用受这些皮外之苦。”姜震髯横鞭隔空抽出脆响。 “姜大人若有证据就尽管拿出来,没做过的事我不认,温家也不认。”温杳目光倔强,丝毫不惧。 她是武国侯府七小姐,若在太守狱出了事,温家女眷绝不会善罢甘休。 话音未落,长鞭“啪”地毫不留情劈在温杳后背。 “他们都是皮糙肉厚的武将,刀枪棍棒加身眉头都不皱一下,本官倒要看看你这细皮嫩肉,挨得了几下!” 背后的刺痛叫温杳倒抽口气,额头冒起细密冷汗:“圣上还没定温家的罪,凭你也敢屈打成招?!” 此言一出,脖子就被恼羞成怒的姜震髯掐住。 “别说动大刑,本官就算现在杀了你也有的是理由,温家若问起,本官便说有人夜闯大牢企图劫囚,衙役们眼拙竟没认出是温七小姐。” 姜震髯早就盘算好了,手中力道一紧,温杳顿喘不上气。 那瞬,清晰的脚步夹杂着凉薄音色。 “想不到夜半三更姜太守还如此‘勤政’。” 姜震髯闻言,连忙收了鞭子,退开半尺:“原来是傅大人,咱们做臣子的该替君王分忧,据塘报言温蕤庭带着数万人前去隆霭坳与北羌交锋却不战而败,广腾两日被破,必是温家贪生怕死向外族交代了兵力布防所致。” 一切说来合情合理,他也是急着想要找出真相罢了。 傅辞渊一身墨色流云窄身锦衣,银丝滚边附着长袍襟袖,衬的身形优雅修长,他缓步来到温杳面前,居高临下的目光带着审视。 “此人所犯何罪?” “潜入牢房私见囚犯,怕不是善类。”姜太守留了个心眼,没把温杳的身份和盘托出。 沈靖与傅辞渊是京中派来听审的官员,不知他们心思与立场前,他不想节外生枝。 “一个小女娃?”慵懒声音自头顶落下。 温杳还没从背后那火辣辣的疼痛上缓过神来,下颌就被指尖扣住,强迫着抬起头时浑身怔然。 京中的贵人容色昳丽,肌肤在火光映衬下仍透着冷白色泽,不言不笑时的清冷眸光却与旧时那曾经绝望而苟延残喘的脸庞撞到一起。 正是四年前她救过的少年! 第14章 京中贵人,傅辞渊 “叫什么名字。”傅辞渊眯眼,口吻里有些微妙变化。 温杳回神,原来他就是昨日马车上的人,达官显贵好大派头! “温家,温杳。”她的抗拒夹杂着些许期望和渴求。 “温、杳,”字字从舌尖辗转而出,男人松开手,眸光平静凉薄,“武国侯府的?温家自诩都是骁勇善战、贤诚方正的栋梁,竟会有个鲁莽蠢钝的。” 陌生的语气和讪弄的口吻令温杳心头热血化的冰凉,这傅辞渊不念旧恩还落井下石还骂她蠢? 可恶至极。 当初瞎了眼才会救这忘恩负义之人! 傅辞渊对她凶狠的目光视若无睹:“私闯牢狱不是小罪,姜大人可有问出什么话来?” 姜震髯小人得志:“温家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最好动大刑。 “那便是没有?”他有着不悦。 姜大人噎了口,正寻思着如何怂恿,温杳却抢了话头。 “温杳入狱只求见见军中义兄,但他早被严刑逼供半死不活,我才刚到就叫姜太守五花大绑了起来。” 傅辞渊循声瞧去,果不其然,那牢中副将早已皮开肉绽晕死过去,看来这段时日没少受罪。 “本官只是略施小惩,七姑娘昨日回城,今日就私下来访,自然引人怀疑。”姜太守忙解释。 “怀疑什么?我八年不在彭城,兄长亡故却无法守灵,难道连看看义兄都不成了?姜大人不问青红皂白要将我屈打成招杀人灭口,您一手遮天当然不怕,若东窗事发,彭城百姓也只会以为是沈少卿和傅大人因我当街拦马怀恨在心,所以挟私报复武国侯府!” 小姑娘唇色泛白可目光毫无退缩。 傅辞渊挑眉,不笨,终于知道拿他和沈靖这代天巡牧来压姜震髯。 “你不要在这儿挑拨离间!”姜太守偷偷瞧了眼身边矜贵男人的神色,怒喝,“本官瞧着七姑娘年岁尚小,今夜举动必是受人指使!” 温家女眷一个也跑不了。 傅辞渊岂会听不出他的意图,索性顺水推舟:“既然姜太守人也绑了、刑也用了,捉贼拿赃必定证据确凿,本官这就请薛太君和沈少卿来狱,对薄公堂。” 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他说罢拍拍衣袖就朝狱门而去。 姜震髯“吓”声,背后冷汗直冒,连忙把人拦下:“傅大人!我、我可没那么说啊!方才只是急于求成,言辞草率了!” 他脸上僵笑,心里唾骂,本想借温杳推傅辞渊做个出头鸟,结果反把自己顶到了风口浪尖,现在可不是跟那些疯婆子对峙的时候。 “草率?”傅辞渊话音骤冷,眸色晦沉,“事情没弄清楚就对温小姐用刑,怎么,急着替圣上定温家的罪吗?!” 他若今夜不到,是不是明日整个武国侯府都该被姜震髯给查抄了,当他傅辞渊和沈靖是京里来的摆设不成! 姜太守听出了愠意,他吃罪不起连连摆手:“不不不,是、是本官鲁莽,还不快给七姑娘松绑!” 温杳手脚栓缚的麻绳一散,绷紧的身体骤然得到释放就支撑不住的垮了下去,肩膀撞进了男人怀中。 傅辞渊顺势托了把她无力的细腰:“看起来,温家的骨头也没有想象中的硬气。” 第15章 还没弄清楚谁说了算? 温杳脚下跌了个趔趄,咬牙切齿却挣脱无能。 姜震髯瞧那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狱去,手里鞭子横扫,刑架应声而倒。 沈靖来城两日没动静,他就知这案子没那么容易定,今夜,傅辞渊分明是来给他下马威的! “姜大人,这温家小姐伶牙俐齿诡计多端,恐怕要节外生枝……”牢内阴影中探出抹人影,生的尖嘴猴腮,“荫山两郡太守都尉如今都被召回京城,这武国侯府若不定罪,一旦上京翻了案,牵连的可不止您一个呀。” 谁都没好日子过。 姜震髯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面红耳赤当即怒骂:“要不是你们太守言辞笃定,荫山丢城、杀人放火都是武国侯惹出来的祸事,温家倒台后十六道合营,兵权就能尽归我手……” 他适时刹住了嘴,担心夜长梦多。 “姜大人稍安勿躁,您仔细想想,七小姐幼年被送走,如今回来却敢闹的满城风雨,显然,她与温家兄弟之间多年定有联络,保不准,温家的通敌证据就在她身边。” 找不到,还不能栽赃吗,再来一根稻草,就能压垮这濒死的骆驼。 姜震髯恍然大悟。 太守衙外,夜风暖熏。 温杳上了候着的马车,隔着小案远远坐着。 “单枪匹马闯太守衙,该说勇气可嘉还是不自量力。”男人的话漫不经心。 温杳没吭声,方才形势危急,极可能连累武国侯府的无辜女眷,她为自己言行的鲁莽失策感到懊恼。 马车晃动了烛火明灭却没再听到对面开口,她抬眼,只见那双清冷肃然的狭长凤眸近在咫尺。 温杳防备惊跳:“你做什么?” 傅辞渊扼住她的手腕,温杳吃痛半个身体都软了下来,男人铺张的锦衣落出笼她满怀的阴影。 “瞧瞧你的伤。”她疼的满是细汗,傅辞渊看在眼里。 “用不着。” 少女脸庞白皙,昏黄烛影下格外温软纤细,眼底的愠怒就少了两分威慑,竟还觉得凄凄惹怜。 “你从前可讨喜的多。”当初小娇娘目光盈盈轻声细语,垂眸一笑都叫人心神动荡。 “傅大人从前也狼狈的多。”温杳不客气。 傅辞渊挑眉,悻悻然:“过河拆桥的本事倒长进不少嘛。”才帮她脱离险境就翻脸不认人,看来成见颇深。 “傅大人别忘了,您的命都是我给的!”温杳咬牙,这男人净说风凉话! 傅辞渊神色微妙:“你的命不也是本官给的。”姜震髯可不会手下留情。 温杳恶狠狠又吃憋的瞪他眼,明明早就认出了自己还使劲冷嘲热讽看好戏。 “停下马车!”她轻喝,话不投机半句多。 马蹄踢踏,没有放缓速度,反而驶的更疾。 傅辞渊指尖撑额,哟,小姑娘气急败坏了,还没弄清楚他的身边谁说了算? 温杳原本苍白的脸颊透上红晕,男人刻意的好整以暇惹得她又急又恼,奈何对方是京中高官还拿捏着侯府的大案,竟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仗势欺人。”她咬牙暗骂,这家伙与当年的落魄可怜样真是大相径庭。 “仗谁的势,欺谁的人?”傅辞渊俯身,别以为他听不到,男人身形高大都快把紧张又防备的温杳逼进了角落里,“没良心的小东西。” 他面色不悦轻哼了声,金靴踹到桌脚,卷宗啪嗒啪嗒翻落。 傅辞渊退开身坐的端雅,颐指气使:“捡起来。” 第16章 本官还能吃了你不成 捡起来。 温杳张了张口又忍下去,她弯腰,小心翼翼跪在马车里捡着卷册。 字迹清晰白黑分明,竟都是荫山发往朝廷的塘报记录! 她震惊之下,一目十行。 “武国侯近几年合并陇西陇南两军,西北至南疆一十六道都听他的,朝廷连番削兵却唯独没有动温家,可温烈冥顽不灵没有半点交出兵权的意思,圣上早已不悦。” 傅辞渊指尖落在玉案,声音清晰好听,许是瞧温杳不闹腾了也有兴致聊说。 历朝历代下,功高震主、养兵为患的结局都不善,温烈不过是咎由自取的其中之一。 温杳知道傅辞渊的话没有错,但武国侯性格耿直早已得罪不少权贵,一旦交出兵权必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朝中党派林立,温家军落入奸佞之手就会成为杀人利器。 文死谏,武死战,温烈宁可在沙场奉献也不愿掺和党派之争。 就是明白才更悲愤,温杳忍不住反唇相讥:“伯父秉性刚烈,的确不如京城里的大人长袖善舞风生水起只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 嗯,这是连他也骂进去了? 怎么从前没发现小姑娘性子这般倔拧,还真叫这恬静纯良的外表给“欺骗”了。 马车咯噔停顿,帘外灯火惨白,还能听到墙里头传来些许的低啜。 武国侯府。 温杳手忙脚乱收拾好,定了定神,还是回身行礼道:“无论如何,今夜多谢傅大人了。”否则她的命已丢在姜震髯手上。 “谢就不必,过来。”傅辞渊指尖挑帘,见温杳迟疑了半晌才肯挪动小步子。 “怎么,本官能吃了你?”他讪道,伸手拽住她臂弯拉至身前,看来,以后该少说话多做事。 温杳还没反应过来,肩头就落下件轻袍锦衫,绣着山河玉带金丝蟒,绝不是普通官宦可配的穿着。 她心头一跳有些惶惶。 “你这么进门,武国侯府的女眷会以为我傅辞渊严刑拷打了你。”他的马车招摇过市,谁人不识。 温杳想起背后的斑斑血迹,没再抗拒。 傅辞渊掀起的帘角没有放下,掩了眼角眉梢不经意的悦意,瞥过案上乱糟糟的书册,不知这些塘报她瞧了多少? 四年前王府大难,他与母亲自封地归京却遇袭流落石屯村。 那时豆蔻年华的杳杳,恬静温软无微不至,却不想,他念念不忘的小姑娘还有另一副面孔。 无妨,来日方长。 …… 温杳悄悄回到院中不敢惊动旁人,先将一身肮脏衣衫换下。 背后憷痛令她大汗淋漓也更加清醒,傅辞渊的话刺耳却中肯,武国侯府的遭难必定多人勾结从中作梗。 夏菡叩门进房时瞧见了丢弃在旁的带血衣物,她急的跳脚:“小姐是受伤了吗?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站住,别吵着大伯母她们,”温杳急喝,将她拉到一旁,“今夜我出府后,有人来过院子吗?” 夏菡点头:“有几个打扫收拾的丫鬟奴才。” 温杳沉吟,她偷偷出府的事本没有人知,可姜太守却有备而来似守株待兔,温家兴许有了内应,今晚傅辞渊坏了他的“好事”,姜震髯心急如焚,必会再次动手。 她得想个法子揪出这个人! 第17章 温家的内应 “杳杳。”薛太君面容憔悴,正拄着杖立在门口张望。 温杳回神:“祖母怎么还没睡?” “你随傅大人一同回来的?”见温杳有些惊讶,老太婆拉着她到案边坐下,“傅大人把守在府门口的衙役都遣了,换了钦差卫队来。” 温杳一愣,他是在告诉自己可以自由出入不用担心被姜太守监视? 薛太君是个聪明人,心知温杳今夜或许出了差池:“你是不是受伤了,快让祖母瞧瞧。” 小姑娘脸色虚白,细微的血腥逃不出她的猜忌。 温杳这才将牢中来龙去脉详说。 “这姓姜的欺人太甚!”老太君看着她肩背的刑伤,一边红着眼愤愤唾骂,一边命夏菡赶紧取药来。 温杳见小丫鬟心急火燎的跑出院去,她按住薛太君的手,压低声:“祖母派往荫山打探的人可有消息回执?” “徐殷,进来。”薛太君轻喝。 一年过不惑的老者匆忙进屋,瞧起来风尘仆仆,那是温烈从前的副将,因为战场落了伤便留在温家做了管事,人称徐伯。 武国侯府得知隆霭坳事变时,薛太君就命他偷偷前去荫山暗中查访。 徐殷对两人毕恭毕敬:“老奴奉命寻到了禄安援军的小卒,据他所言,援兵并没有按计划的山途前去,而是在尹河附近发生了数场乱战被困。” 温杳思虑道:“太守牢的兵卒说,禄安道的救援十数日未到,他们才去接应,如果援军遭袭,为何简小将军的塘报里没有提到?” 简冀便是禄安道援军的领兵者。 “你看到塘报了?!”薛太君震惊。 “是,”温杳点头,“祖母对简冀此人可有了解?” 薛太君站起身来回踱步:“简冀出生权贵好大喜功,手底下都是不安分的豺狼虎豹。”她隐约有了不详预感。 温杳沉声:“有没有可能,简冀与北羌遭遇,战败被困,大哥得到了消息出城支援,尹河在五月是枯水期,从隆霭坳奔袭是最近的路线。” 此话一出,薛太君和徐殷皆脸色大变。 “如果北羌在尹河围困援军,又如何同时在隆霭坳与侯爷他们狭路相逢?!”徐殷诧问。 温杳眼睫微颤:“倘若袭击温家军的不是外族,而是——” “兹事体大!”薛太君打断了她的话,浑身颤抖,“如果荫山官员联合起来掩盖真相,如果蕤庭他们不是死在北羌之手……” 她没再往下说,但众人已明。 “开棺验尸。” 温杳不怕把事情闹大,她已有了计划和准备。 “谁能担此重任?” “沈少卿。” 沈靖在京城名声鹊起又来彭城监案,有能力有威仪。 薛太君眉头紧皱,屋内烛火都在窒息的晃动,她想起了温蕤翰身上那血肉模糊的二十多刀,悲痛欲绝。 “姜太守绝不会让咱们名正言顺的开棺。” 的确,姜震髯对温家的置之死地就差摆到明面上,显然身边有着通风报信的荫山知情者。 温杳正想说什么突听得外头响起夏菡的声音。 “你这丫头怎么傻乎乎的站着,还不快进去送茶!” 门嘎吱开了,是个怯生生的小丫鬟,似是乔氏屋内的玉奴。 第18章 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 “三、三夫人担心七小姐,特地命奴婢送了安神茶来。”玉奴战战兢兢将茶水搁下,茶渍却不小心溅在了温杳手背。 “瞧你毛手毛脚的!”夏菡不乐意,新来的就是不懂规矩。 温杳多看了眼那连连道歉退出房门的玉奴,茶水不烫,看来站在门外有一会儿了。 “杳杳有什么打算?”薛太君见她眸中含光,便知道小孙女胸有成竹。 “有件事要麻烦徐伯。” 徐殷躬身:“老奴必定竭尽全力。” 当晚,武国侯府便有一队护院趁夜奔向霖山义庄。 所有人没料到的是,第二天侯府来了位不速之客。 彭城青胡医馆的大夫陈解昂,留着山羊胡一副老神仙的模样,若不是前阵子姜震髯严防死守,他早想来探望。 夏菡嘀嘀咕咕:“大夫人性子烈好歹有个宣泄,可怜三夫人这几天整夜惊厥睡不好觉,陈大夫来一趟,奴婢们都安心不少。” 温杳转头瞧见正在院中帮忙打扫的玉奴,小丫鬟这两日总在附近转悠,如果她是太守府的内应,一定是想从自己的身边下手,不管监视、查探还是栽赃。 倒不如将计就计,没有机会,就给“内应”制造机会。 “走,咱们也去见见陈大夫。”温杳提裙便走。 “哎?”夏菡不明所以,转而连连点头,“对对对,小姐也受伤了。” 正堂众人正在寒暄,陈大夫是头回见到七小姐,白衣素服、眉眼温软,他上下一打量突就跪下身去。 “陈解昂谢过温小姐昨夜大义,否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就要犯下大错了!”杀人劫狱这样的事情也敢往脑子里冲。 温杳这才知道,陈解昂是陈笙的父亲。 她忙将人扶起:“是我央求在先,温家记着这份恩情,只是陈大夫不光为道谢而来吧?” 薛太君和两位温家媳面面相觑,这打的什么哑谜。 “阿笙他不能抛头露面的进武国侯府,所以请老夫转告七小姐,昨夜可见到姜太守身边有个獐头鼠目的男人?”陈大夫喜欢一点就透的人,见温杳点头又道,“此人名叫邹何,手执太守令一个月前来到彭城,牢中的严刑拷打没少他的份,就连姜大人都时常倚仗于他。” 一个赶在风声之前来到彭城又对温家兵卒与案情如此关注的人,恐怕是荫山战况的知情者。 温杳心里有了底,要说姜太守担忧,那这邹何必定比他更心急。 陈解昂说着从怀中摸出个精致药罐子塞给温杳,瓷花雕镂镶金砌玉,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是……” “受人之托,”陈解昂背起药箱,“还请您务必好好养伤。” 温杳恍然大悟,除了傅辞渊还能是谁? 看来今日陈解昂来府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送走陈大夫,温杳便瞧见玉奴蹑手蹑脚提着笤帚从院中*出来,尤其那小眼神跟做贼心虚似的晃个不停。 她了然,命夏菡将房中的木盒取来,那是从石屯村唯一带回视如珍宝的东西,如果她是内应也会找机会探查一番。 “这些都是往年兄长寄予的信笺,亲作的小物,我都舍不得丢。”如今却成了温家最后的念想,她小心翼翼打开,万氏和乔氏一见到熟悉的字迹,忍不住抱头颤声。 “怎么了?”薛太君瞧温杳面色有异。 “大哥雕的玉牌不见了,本想交还给大伯母的,虽不值钱可情义深重,明明昨夜还见着,”温杳蹙眉,“夏菡,方才进过我院子的人,统统叫来!” 她一点也不含糊。 第19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一会儿,堂下就站了四五个丫鬟小厮。 薛太君正襟危坐。 夏菡领命上前:“小姐今日丢了大少爷送的玉牌,你们谁偷的从实招来!” 下人们战战兢兢,谁也不愿承认。 温杳的目光从他们脸上划过:“关门,闭窗,覆帘。”她言简意赅。 门窗紧闭,连雕花栏都被幕布遮的严严实实,众人眼睛陷入昏暗,却见堂中徒然亮起斑驳光点。 所有人骇然之即,“啪”,那丫鬟的手已被扼住。 正是玉奴。 小丫鬟吓的脸色惨白:“奴婢,奴婢没有偷玉牌!” “那为何只有你的手上沾了随珠粉?”温杳一指,众人可见打开的盒中也是片荧光,随珠有夜明之称,于黑暗中熠熠生辉。 薛太君恍然大悟,昨夜正是这小丫鬟来送茶,温杳是那个时候怀疑了她的用心,这才故意谎称遗落玉牌揪出她来? “你没偷又为何要打开我的随身物?”温杳逼近一步。 玉奴惶恐:“奴婢……奴婢……”她眼泪啪嗒啪嗒掉落,“奴婢只是好奇,只是瞧了眼那盒子里的东西,真的没有偷……” “小姐的东西,允许你这奴才自作主张吗!”夏菡气急,不问自取视为盗。 “三夫人、三夫人您知道,奴婢来府上两个月可尽心尽力……”玉奴连忙爬上前去抱住了乔氏的腿。 乔氏见她梨花带雨有些为难:“杳杳,她虽入府不久,可跟在我身边从未有出格的事。” “三伯母不必多言,在温家落魄之时趁火打劫,罪加一等,夏菡,把她拖出府去送官究治。” 夏菡得命,她就早就觉这玉奴贼头贼脑不是个好东西。 小丫鬟哭的稀里哗啦,被推搡着在府门口摔了个四脚朝天,眼前落下双黑靴,抬头一瞧,竟是姜太守。 “太守大人救命,奴婢没有偷七小姐的玉牌,奴婢是冤枉的呀!”她似抓到了救命稻草。 温杳提裙跨出门来:“姜大人来的正好,这小丫鬟居心叵测,今日敢偷鸡摸狗,明日就敢栽赃陷害,您说是不是?” 这话可把一脸茫然的姜震髯给点醒了。 老大人嘴角僵硬,他的确是遣了玉奴在温府查找证据,如今看来温杳怕早知道他的用心,这出戏,分明是做给他看的! 贱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说漏了嘴将他也托出,可不得了。 姜太守心狠手辣,一脚狠狠踹向玉奴腹部,小丫鬟疼的天旋地转抽着气开不了口。 “你家夫人小姐已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来人把她拖出去,依律处刑!” 哪只手偷的,哪只手砍了。 玉奴连求饶都没出口就被衙役拖出了街角。 薛太君看出了蹊跷,她挡在温杳跟前没好气:“姜太守今日,莫不是想来看看咱们侯府的女眷是否也有通敌窜谋的嫌疑?” 万君梅一听浑身防备。 “薛太君言重,”姜震髯见她们同仇敌忾气势汹汹地,忙赔笑道,“昨夜误会了七姑娘,您知道狱卒都是没轻没重的粗人……” “这么说杳杳的伤就不算数了?咱们侯府的声誉就作罢了?!”薛太君冷声,“杳杳年纪小,我老太婆见惯了大风大浪,不吃你那套!” 万氏和乔氏一对眼也猜出大概,难怪今儿个陈大夫都登门了。 万君梅不知从哪里掏出了金柄九环大刀,单手叉腰:“姜太守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竟对一个女娃娃下手,要不要脸!” 她嗓门大,一吆喝,长街小巷便围满了人,议论纷纷。 第20章 想毁尸灭迹? “老娘没了丈夫儿子孑然一身,但你要敢欺负杳杳没爹没娘撑腰,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不要你好过!”万氏暴跳如雷火上浇油。 姜太守对着烈性泼妇属实没耐心,冷眼拂袖:“大夫人怕是疯了,说的什么胡话!” 薛太君见不得他高高在上姿态:“姜太守可不要欺负温家只剩孤儿寡母,我的儿孙一个个为国捐躯,到如今,还要遭受不公待遇!” 老人落泪,伤心欲绝。 围观的百姓被点起了情绪,哄哄闹闹起来。 顾兰蘅更是狠,怀中抱着温蕤庭的牌位当街一跪,把姜太守惊的是脸色煞白。 “你你你你们温家这是要做什么!”他焦头烂额。 温杳搀着薛老太君,目光沉敛:“武国侯府只想上山祭拜家中英烈,姜大人,这点小事不会为难到您吧!” 姜震髯还没开口,彭城百姓已纷纷呐喊。 “让武国侯府上山祭奠!” “让武国侯府上山祭奠!” 姜太守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怒目而视周遭起哄的百姓:“吵什么吵什么!” 一群兴风作浪的刁民,若是煽风点火惊动了沈靖和傅辞渊,那两尊再奏报朝廷安他个治下不力的罪,也够吃一壶的。 “老身知道姜太守不放心,去,请钦差大人前往义庄!”薛太君不给他犹豫的机会,一摆手,身边仆从飞马而出就奔向钦差行管,有沈少卿陪同可没有说“不”的理由。 姜震髯眼角抽搐,总觉得自己今日才是一脚踏进了个无底洞,退不得进不得,只能随波逐流。 温家不过是想祭奠亡魂,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好!本官就大发慈悲允你们上山!” 他拂袖反倒是眯眼盯着那不声不响的温杳,小姑娘瞧着温良纯善,却是满肚子阴谋诡计,他可得提防着。 收尸的义庄在彭城霖山山脚。 日落后的深林凉风习习,远处夜禽的孤鸣却叫人觉得鬼气森然。 不少小卒搓着发毛的臂弯左顾右盼。 突然不远处闪起了火光,亮堂堂的照了半边天,正是义庄方向,随即传来阵阵大呼小叫的哄闹。 失火了?! 所有人大惊,拔腿赶去。 月色中惨白的灯笼映衬着火光奔来,竟是一众缮丝衫锁甲腰的男人。 是武国侯府的护院! 义庄前燃着三簇巨大篝火,不远的茅草棚正熊熊燃烧,乍一眼看去,的确像是闹了火灾,而这些护院已擒拿了五六个黑衣小贼。 “你们温家的护院怎么会在霖山脚?”姜震髯抢先质问。 “温家女眷不能出府,可不代表这些兵卒不能在山脚吊唁他们的将军。”薛太君昂首,义正词严。 姜太守哑口。 “老太君,不出所料,这些个贼人衬着夜色摸黑进了义庄,想要放火烧宅!”护院中为首的正是徐伯,前一日温杳命他带着人上山悄悄防守,果然有“贼”不请自来。 “放火?!”薛太君精明,自然也看出了道道。 姜震髯一脚揣在黑衣贼人肩头,怒道:“大胆小贼,夜半三更潜进义庄,难道是来毁尸灭迹?!” 跪叩在地的黑衣人纷纷磕头求饶。 “这么说,姜太守并不认得这些人?”温杳装作吃惊,他们午后闹了府,这会儿就有人来义庄,赶巧不赶早的事,除了温家就只有太守府的人会作手脚。 她也不多废话,上前一把扯下了为首者的面巾。 第21章 诈尸?宁可信其有 竟是那尖嘴猴腮的邹何! “怎么是你!”姜太守倒抽口气,不像是作假的震惊。 “他是太守府上的人,行事作为难道不是您的意思?”温杳逼上前去。 也在讽刺昨夜牢中姜震髯想要拿她拖温家女眷下水的事。 “胡说,本官可没有指使他放火烧尸!”姜震髯见薛太君目光怀疑,那头万君梅大刀都举了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理说不清。 “奴才都是听主子话的,他不是你的幕僚吗?” “当然不是!”姜太守嘴快。 “哦,那他从何处来,又是谁的幕僚?”清晰问话自人群后传来,众人纷纷让开道,沈靖白衣白袍手执玉扇,显然是刚到不久。 这案子出现的转机真是妙不可言。 姜太守的话卡在喉咙里,气焰弱了一大截。 见沈少卿到来,温杳更有底气:“听说邹何可是手持太守令敲开了彭城大门。”这是陈解昂带来的消息。 沈靖目光一凛,便有钦差卫上前将邹何搜了个遍,果然,怀中的腰令被搜了出来。 “他在隆霭坳战败风声一个月前来到此地,这既然不是姜大人的腰令,我是否可以大胆推测他是邱郡张太守府上的奴才,奉命前来通风报信。”温杳慢条斯理。 姜太守脸色僵凝:“你不要在这儿混淆视听!本官不过——” 他的话戛然而止,山脚林间突起一阵阴风使得黑云闭月,众人没由来起了鸡皮疙瘩。 咔。 义庄内发出棺木跳动的声响。 咔咔。 所有人屏气凝神。 有些胆小衙役已吓的两腿哆嗦:“鬼……有鬼,有鬼魂作祟啊!” 可不是,武国侯府这次蒙难,尸骨未寒就被遣送,任谁都觉得英灵在含冤告天呢! “没用的东西,都给我闭嘴!”姜太守被他们喊的心慌慌。 沈靖素来不信鬼神,但义庄内的响动着实叫他心有余悸。 呯—— 门边的小棺材盖突然被掀翻在地。 温杳“噗通”就跪了下去,凄声喊道:“六哥哥,是六哥哥在喊冤呢!” 众人不由想起,进城那天温蕤翰满身刀痕的尸体从棺木中翻滚出来,叫人胆战心惊。 三夫人的畏惧化成了激动,她的儿子,她有什么好怕! 乔柳扑倒在门槛,哭的撕心裂肺:“一定是翰儿有话要对我这个做娘亲的说!翰儿有冤,他好恨啊!” 温家女眷纷纷垂首跪地。 “竟还有这等诡事?”沈靖不可思议的怔愣当场。 温杳见众人皆是惊恐怀疑的神色,缓缓直起身:“沈少卿亲眼所见,我六哥哥是含冤告天,您在京城断案无数,过手的尸骨成百上千,还请看在温家满门曾为国血战的份上,为我六哥开棺验尸!” 沈靖没料到温杳会有这样的要求,却又觉她言辞笃定有的放矢,只是—— 尸体腐烂臭不可闻,他这一身锦衣玉扇的,压根就没想过会摊上这么个差事! 姜太守连忙拦在跟前:“沈少卿是什么身份,怎可以——” 乔氏双目赤红悲愤抬头:“沈大人难道是嫌我儿尸首脏了身!” 沈靖张口结舌,左见万君梅手里的大刀晃着火光,右见薛太君的目光都快要在自己身上扎出两个洞来,这温家的女人都跟强盗土匪似的! 少卿大人心一横,闭眼将玉骨扇往腰间塞去,撸袖,验尸就验尸。 他倒要瞧瞧尸身上有何谜团! 温家的护院已把温蕤翰的棺椁抬出,火光下可见木板拼合处有着细小的磨损,素有洁癖的沈靖翘着小指抽着眼角用布条蒙住口鼻,捏住细刃探入棺中。 一十六的少年,应是风华正茂时,温蕤翰的皮肉早就发软发福,剔除血肉淌尽尸水,却仍能触到刀剑伤痕,深可见骨。 尤其是砍在胫骨的八刀! 这是多狠的心,多猛的力道。 在场小卒抽着气纷纷退后。 沈靖的神色却严肃起来,思忖半晌才道:“骨痕一寸三,锋口左右共深,应是薄刃长物所致。” “沈大人可看清了?”开口的是温杳,她并没有什么意外。 小姑娘白皙的脸庞在烈烈火光中打成一片橘熏:“北羌原驻草原戈壁,以骑兵擅长,使短柄弯刀,砍伐在骨则伤口两头搁浅中间凹深,以沈少卿所断,我六哥的伤乃是长柄直刃导致。” 沈靖的嗓音沉敛起来:“你的意思是——” “我听说邱郡驻城营以及禄安道用的皆是双刃直剑与环柄刀。”比起北羌的兵器更符合骨裂的凿痕。 “温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姜太守跳上前来。 怎么,难道还是自己人把自己人给围追堵截了不成! 简直荒谬! “温蕤庭等人离城是因为禄安道求援多日未至,可第二天城中便传来叵测风声说他投敌叛国,敢问,邢宜城四门禁闭,风声又如何从外得知!” 温杳见所有人沉默又道:“想来有人,早就在城内埋下了伏笔,故意散布谣言、动摇军心。” 姜太守咽了口唾沫:“难道他们同谋戕害你武国侯府?!” 理由呢,动机呢。 “若不是禄安道简将军心中有鬼,为何没有将行军动向报给朝廷,尹河发生了什么只要寻到军中小卒就能真相大白!”温杳甚至将如何寻证都一一告知了沈靖,“至于邱郡张太守为何隐瞒战况并且污蔑武国侯——” 她指尖戳向战战兢兢的邹何:“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邹何脸色惨白求救的看向姜太守,沈靖却挡住了他的视线。 “本官奉陛下与皇后旨意下彭城听案,若有半句虚言便是欺君、欺民、欺天下忠义,你的小命不足惜,就连你的上封,不管是封疆大吏还是朝廷重臣,能逃的脱?!” 沈靖捏紧骨扇,姜震髯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邹何自知无望,痛哭流涕地跪爬上来:“沈少卿,小人就是个听言传话的,是、是受害者呀!” “你们是受害者,那我温家是什么!”温杳怒骂,难以平复。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那个、那个传播谣言的人叫齐毅,是邱郡太守张大人的亲信,小人只知道温家大军死的蹊跷,怕温家查尸这才放火的……”邹何见沈靖面无表情,索性供出姜震髯来将功赎罪。 “联名弹劾也有他的份,姜太守是彭城人,一句话抵的上咱们十句,温家倒台后十六道合营,他就能独揽大权!” “你可不要乱说,本官、本官绝没有干这种龌龊事!”姜太守双眼赤红。 “小人还留着张大人的信笺作证!”邹何的脑袋磕在地上咚咚作响。 虽事态还未全然明朗,可武国侯府被构陷一目了然,两城太守与禄安道的将领都逃不了干系。 “姜太守,此刻开始,你便不用处理温家案了。”沈靖昂首冷道。 姜震髯瘫软在地。 第22章 得寸进尺,傅辞渊 邹何不敢有所保留,直言邱郡张大人是因为当年温蕤庭救援不及害死他两个儿子,所以怀恨在心暗中控制驿站,痛下杀手。 众人不由冷汗唏嘘。 这是第一次,温家的女眷可以看着自己的丈夫孩子安息。 温杳听着义庄里哭哭啼啼,没有再走进去,只是想起多年来浮现在信笺上的话,兄长伯父若没有死,此时此刻,该是何等温馨美满。 她揉了揉眼角将徐伯请到了一边吩咐:“派几个可靠忠诚的亲信再去一趟荫山,探探齐毅这个人。” 原籍、家庭、生平往事,既然他能在这件案子里逃脱,定是知道严重性早就有了盘算,虽是个小人却也是重要的知情者,最好,抢在所有人之前抓到他! 徐伯一听就明白,忙点头退下。 身后缓缓传来蹒跚脚步,是薛太君。 “杳杳在想什么?”她自然是看到了徐伯紧敛的神色。 温杳深吸口气:“大伯父刚烈耿直,这么多年来武国侯府功高震主、一呼百应,是家国大恩也是圣上的大忌。” 可惜温烈没有为整个温家谋划好退路,姜太守有句话还是说对了,树大招风。 薛太君何尝不懂,温家男丁一个个的死在疆场、死在任职,其中不乏圣上猜忌和重臣弹劾导致,这次的污蔑欺君难道真的只是荫山邱郡太守等人的挟私报复吗? 当然不。 “祖母,温家该韬光养晦了。”温杳按住薛太君的手,骨子里的锋芒藏匿并非是掩盖,而要等待一个机会,血债血偿。 蒙冤要自清,不公要自争! 她看起来纤弱温良,明眸映衬着漫天星辉悄然掩了所有的聪慧机敏和进退有度。 手上似沉甸甸压着万钧之力,薛太君重重点头,骇于温杳的意图和想法却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好孩子,辛苦了,你的伤还没好,先回府去吧,这里有我们陪着,别叫你大伯母三伯母再担心。”她察觉温杳脸色虚白,额上细汗密布,忙将人遣送回去。 万君梅瞧见温杳下了山,这才红着眼眶出来。 “我总觉得,杳杳不像杳杳。”那么娇小的姑娘,居然撑起了天。 薛太君拄着杖往回走:“她眉眼像羡柔,骨子却似照儿……”她想了想又道,“杳杳或许早就知道了一切。” “您是说……” “当初羡柔和照儿在赴任途中被害亡故,这件事我们从来没有提起。”温杳当年随父母迁任遭难中毒,薛太君怕她年幼被政敌针对故而送去乡下隐姓埋名。 小姑娘没开口但心知肚明。 万君梅虽有些错愕却不在意:“我只知道如今有杳杳在府里,大家都安心不少。”温杳是她们想要照顾和能倚仗的人。 莫名安抚的情绪所有人都能感同身受。 薛太君不再多言。 …… 夜色过半。 温杳回到武国侯府,夏菡已为她备了温水沐浴更衣。 她又累又乏,这几天为了温家案子倒腾的不可开交,从踏进彭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肩背上没来得及治疗的鞭痕伤口触碰到水渍微微泛憷,她交臂枕叠趴在桶沿,难得有些放松。 细微的推门声响起。 温杳闭眼轻道:“夏菡,替我上药吧。”伤口的位置本就不容易触碰,温水氤氲热气腾腾,她一时懒得再动。 花鸟屏风带着细小的衣物摩擦声,指腹落在她的背后,轻轻顺着纤细柔美的肩线滑到伤口,冰冷的药膏触碰到皮肉泛起一阵火辣刺痛。 “呲……”温杳忍不住轻吟。 “这会儿知道疼了?”背后落出慵懒的声音,哪里是夏菡。 温杳吓了一跳,紧绷着神经惊慌转身,水花溅湿了屏风。 墨色流云窄身锦衣将他衬的优雅颀长,男人玉冠雍容,眉目清朗。 傅辞渊! “你怎么在这儿?!”温杳下意识脱口,又羞又窘恨不得整个人扎进水里,“还、还不快出去!” “嘘——”傅辞渊的指尖落在温杳唇畔,懒懒俯身压到了她面前,长发散入水中挂出两圈荡漾涟漪,“你不想引来温家的丫鬟瞧见你我这般共处一室吧。” 温杳咬牙切齿,双手抓着澡巾挡在胸前,后脊几乎贴在了桶沿,退无可退。 “你来做什么?”她压低声,防备至极。 “替你上药。”男人正大光明的晃了晃手中药瓶,正是托陈解昂送来的。 “傅辞渊!” 显然傅大人对她的气急败坏置若罔闻,吃准了温杳不敢动弹呼喊,人已绕至她身后,少女鸦色长发挽了松散小髻,肩胛纤细有致,发丝上沾染的水珠落在后颈顺着蝴蝶骨滑下。 男人眸光微沉。 娇柔肌肤上的伤痕叫人极不舒坦。 “复春散是李太医不外传的法子,生肌止血有着奇效,京中权贵千金难求,你不感动就罢还瞧不上眼。”药罐没有动过的迹象,这是不愿意接受他的好意? 温杳哪里敢动:“不劳费心。” 傅辞渊挑眉,伸手一架她臂弯,眼见着就要把人从水里拖拽起来。 “你——”温杳怒目,无耻之徒,得寸进尺! “水浸泡到伤口一时半会就好不了了,”傅辞渊瞧她面红耳赤越来越往下沉,要不是被困在水中,怕是恨不得跳起来活撕了他,不禁好笑,“急着淹死自己?” 还是她的不对了?! 小姑娘顶着张通红稚气的脸蛋,咬牙切齿装着恶狠狠的样子,着实有些逗人。 傅辞渊哼笑了声决定放过她,才退入屏风,后头噼里啪啦响起了水声,温杳手忙脚乱地爬出桶来穿衣。 虽水雾朦胧却依旧可以瞧见花鸟轻纱映出的玲珑身躯。 拆妆梳洗后的少女并不秾艳可娇软白净,发梢还淋淋淌着水渍,寝衣因为匆忙裹挟的松松垮垮,落出白玉精致的锁骨,水珠正顺着诱人窈窕的曲线滑进她的衣衫。 惹人遐想。 “傅大人怕是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遇着她就上下其手,毫不知羞。 傅辞渊也不恼,反而郎声笑道:“我置之不理,你说傅辞渊是个忘恩负义之徒,我亲自来投桃报李,你又觉得傅辞渊别有用心……” 啧,真是个难伺候的。 温杳顿时哑口无言,这家伙嘴上说“报恩”,可、可有这样闯进别人闺房的“报恩”吗! 好坏都叫他给占了,可恶。 第23章 杳杳对此满意吗? 那混蛋还摆着副“不识好人心”的悻然表情,转身就要离去。 “你就这么走了?”温杳脱口,有些不敢置信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仿佛还真只是为了给她上个药看她安好。 傅辞渊脚步顿停,懒懒倚着花栏:“怎么,还希望本官做些什么?” 流云滚边的襟衫落出两寸雪色锦缎,烛火昏黄朦胧将他衬的丰神俊朗矜贵异常。 温杳神色一惶抓紧衣衫,防备的退了步,免得他又做什么出格事。 “邹何供出了齐毅受邱郡太守的指使散播谣言,武国侯府洗脱了通敌嫌疑,简冀早被押送京城只要详加审讯就会和盘托出,至于姜震髯,他挟私构陷温家,少说也是个卸任革职。”傅辞渊今夜虽没有到霖山义庄却对一切了若指掌。 “这个结果,满意吗?”彭城可无人再压武国侯府。 温杳一愣,她总觉得傅辞渊话里有话,似早就看破了她数日来的想法和行为。 “看来傅大人与沈少卿很快就可以回京复命了。”老实说,温杳并不想和傅辞渊有过多牵扯,她还没忘记回彭城的路上险些因为他而遭军中兵卒灭口的事。 如今的武国侯府刚有起死回生之机,她既不打算说,也不想温家再卷入风波。 “巴不得我离城?”这“送客”意味实在明显。 “怕彭城庙小怠慢了您。” 她听说沈靖不光是大理寺少卿还是沈皇后的侄子,那傅辞渊也绝不是什么普通官宦子弟。 傅辞渊不置可否,眼神示意:“好好养伤,否则本官不介意夜夜盯着你上药。” 温杳耳根子通红,才觉背后的伤似乎不那么憷疼,她垂眸,傅辞渊问她满意彭城这结局吗—— 她满意,但不满足。 那些随意戕害忠烈家破人亡却没有得到惩罚的罪人,迟早要跪在忠骨面前偿还所有的眼泪。 再抬眼时,傅辞渊已没了踪影,院中寂静,仿佛他没有来过。 男人虽然表面上言笑晏晏可眼角眉梢淬着的清冷不沾任何喜怒,他做事清醒且目的性强。 这样的人,麻烦又危险。 温杳唯独庆幸的是,他们很快就要分道扬镳了。 …… 傅辞渊出了武国侯府招来等候的马车,回眸又瞧了眼月色鎏金的匾额,指尖留着少女发梢的余香,他掀袍上车并没有回到行馆,而是一路前往太守狱。 沈靖已将邹何押了回来,半个牢狱都臭不可闻,素有洁癖的少卿大人正碎碎念着自己一身的尸臭怕是洗上三天三夜的澡都去不掉。 “你来的正好!”他一瞧见傅辞渊就要迎上去。 “站那说。”这头已横眉,退避三尺。 这味道,没点自知之明吗?! 沈靖被傅辞渊的无情态度给气的直跺脚:“怪谁?还不是怪你,你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他堂堂大理寺少卿跑来彭城亲手替罪臣验尸,难怪薛太君派家奴来请人时,姓傅的没打算上霖山。 怕早就猜到温杳打什么主意。 啐,狗男人不是个好东西!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老老实实将霖山义庄发生的来龙去脉倒腾了遍。 “那棺材板我仔细瞧了,棺盖拼合处有细小的凿痕,是被铜线新勒出来的。”沈靖当时没有声张,现在想来,莫非是温杳早就派人作了手脚拉动铜线掀翻棺椁,故意借鬼神之事引他开棺验尸? “武国侯府那七姑娘有些意思,添油加醋、连哄带诈的把姜太守都唬得团团转。”沈靖刮目相看。 “的确是她能干出来的。”傅辞渊沉声,温杳是那种给点儿风头就能加以利用抛砖引玉的人。 沈靖嗅了嗅衣袖,忍不住懊恼发泄的又踹了邹何一脚。 邹何被五花大绑拖回来早已鲜血淋漓,滚在地上不断哀嚎:“沈大人饶命!小的已经把信笺都上交了,我在荫山可什么也没干,只是奉命行事啊……” 傅辞渊冷眼:“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沈靖玉骨扇一摇,尸臭不淡反浓,他嫌恶着连忙收了扇:“人证都得带回京城交由大理寺和刑部共审。” 这是走程序。 傅辞渊沉吟,脚步缓缓落在邹何面前:“人证?什么人证?” 邹何背后顿出了身冷汗,他还来不及开口只觉脖上一凉,傅辞渊的动作很快,手中银光乍现便掩了眼角眉梢透出的冷戾阴狠,“锃”长锋反手入鞘。 邹何已倒在血泊身首分离。 “圣上不想听到风言风语,这才是你我来的缘由。”在皇权面前没有追根究底的说法,这案子一旦牵扯出京中权贵,就要翻天覆地。 九五之尊不会希望祸事蔓延到皇亲国戚身上,既然起于温家被构陷,那就终于温家复平反,将罪全砸在荫山太守和禄安道将军的挟私报复上,更何况—— 傅辞渊眸色深沉,温家如今失了男丁就剩下一屋子女眷,一旦卷入权势风波恐四面楚歌无法保全。 现在的武国侯府,需要藏锋。 沈靖没有阻止,显然知道傅辞渊这些年一贯的作风,圣上命他来彭城便是将“生杀权”交给了他。 啧,傅小世子处事,干净利落的很。 很快,邹何在太守牢中交待始末后畏罪自尽的消息在彭城传的沸沸扬扬。 温杳并不意外,她知道一旦“人证物证”上了京,真相如何便不在温家的掌控之中。 数日之后,京城传来了大赦圣旨。 武国侯虽兵败却罪不在其身,荫山两郡太守和谎报军情的简冀才是是罪魁祸首,姜震髯撤职查办一同押送京城,武国侯府满门忠烈,特旨重赐厚葬,同时封万君梅为一品诰命。 温家女眷喜极而泣。 最令温杳意外的,是傅辞渊即日起将暂代彭城太守职处理一切军政,直到新官上任。 这对七姑娘来说,简直晴天霹雳。 看着宣旨后那锦衣华服的男人春风得意跨上骏马,还刻意昂首朝她瞅了眼,仿佛大咧咧地告知,她越是巴望他走,他偏偏要纠缠,傅辞渊有的是能耐让自个儿称心如意。 温杳气的牙痒痒。 第24章 她亲自去一趟行馆道谢 前来武国侯府吊唁的人络绎不绝,那些本不愿不敢接触结交的彭城显贵,如今是迫不及待的表达遗憾。 老太君念叨着这次多亏了沈少卿与傅大人,就连平日对京城高官没有好感的万君梅得知傅辞渊曾经把温杳从姜太守手里救下送回来的事后,也刮目相看。 “老身要不是腿脚不便,真想登门去拜访一下傅大人……”她从义庄回来时崴了脚,这几日都不能招呼宾客。 温杳忙搀着她:“行馆那边,温家派人去一趟便好。” 薛太君连连点头:“听说傅大人是沈少卿的知交,年纪轻轻就已是朝廷仰仗的人物,将来必定无可限量。” 她唯记得大赦宣旨那天,银鞍白马上的青年,眼尾清冷、五官俊俏,似笑非笑间矜贵淋漓。 “连君梅都觉得他是淑人君子、温文尔雅。” 温杳眼角抽了抽。 不,他不是。 那家伙言辞轻佻爱冷嘲热讽,她只想骂一句:道貌岸然! 安顿好薛太君,经过蒲昌院的时候,细小铃声令温杳驻足。 这是温蕤庭的寝居,自她回到彭城还没有时间将整个侯府看上一遍。 院落里有片小竹,枝头挂着盏竹铃。 “那是蕤庭亲手做的,”轻柔的声音从温杳身后传来,顾兰蘅眸中含光,勉力一笑,“我舍不得拆下,只是听着声音就觉得他还在身边。” “大嫂不要太伤心。”温杳安抚。 少妇摇摇头:“年年入夏,他都会提起你,说待你及笄就要和兄弟几个高头大马亲自将小七迎回府中……”顾兰蘅哽了声,“还记得那些竹蜻蜓吗,他做了许多,挑了最好的两只送给你。” 顾兰蘅对于温蕤庭的一切都如数家珍,想起这些兄弟往日的意气风发就忍不住要落泪,忙掩着眼角寻借口。 “我、我去前厅帮忙。” 温杳心头动容,洒脱烈性、自由自在的温家男儿依旧没有躲过魑魅魍魉的构陷。 她叹了口气,回到自个儿的小院才发现床榻上还摆着那件锦绣衣衫,是傅辞渊从太守府送她回来时披在肩头的,洗净之后还没有还给他。 也亏得那灵丹妙药,几天下来刑鞭疤痕消退不少。 温杳想了想招来夏菡吩咐几句便出了府。 既然傅辞渊留在彭城已是定局,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就亲自拜访一趟。 马车一路至行馆,门口的钦差卫并没有阻拦,小奴将温杳领到了书房示意稍候片刻。 房中无人,布置简洁。 温杳忍不住翻了翻案上正摊开的卷册,是兵书,上头有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注解。 “想不到,杳杳对兵法谋略还有兴趣。”声音自身后突起。 温杳吓了一跳,手一抖书册掉在案上,猛然回头就险些撞进了傅辞渊的胸膛。 这男人走起路来,无声无息的。 温杳被堵在案内,活像做了坏事被抓包一样结结巴巴:“傅、傅大人你我虽有旧交也不过萍水相逢,让旁人听见你这么唤我名讳,怕是有损我闺房清誉。” “这不正是四年前你亲口告诉我的名。”还不给人叫了? “今、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她是乡野丫头,他是落魄少年,如今,她是武国侯府小姐,他是京城达官显贵。 哪里还能这般亲昵?! “那就不在旁人面前,”傅辞渊也压低了声,温热气息落在她耳畔,仿佛在说一个只有他们才可以独占的秘密,“只在你我私下之间,可好?” 他就喜欢看小姑娘急的板起面孔一本正经的模样,原本温软清秀的脸庞都变的艳丽起来。 温杳面红耳赤,这家伙就是个爱装腔作势不讲道理的! 她将手里的锦衫往他怀中一塞:“我只是来送还衣物。” 傅辞渊揉了揉衣角,有些清新皂香:“你大可不必走一遭。”遣个小奴来就是。 “温家这次也靠了傅大人的用心良苦,”温杳心里清楚,若不是傅辞渊明里暗里帮衬,武国侯府没那么容易洗刷罪名,“祖母一直记挂在心,我理当亲自道谢。” 傅辞渊挑眉:“是薛太君的意思?”原来不是小姑娘想来见他呀? 温杳昂首哼声,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是行馆门口的钦差卫。 “傅大人,武国侯府有人来寻温七小姐了。” 温杳有些惊讶,是夏菡。 “出什么事了?” 小丫鬟看起来急吼吼地。 “小姐!”夏菡脸色惶惶,在温杳耳边轻道,“荣陵柯家来了不少人,说是和二小姐有关系,大夫人都快和他们打起来了。” “什么?!” “大少夫人让我赶紧来寻您。” “好,我这就回去。”温杳不敢怠慢,朝傅辞渊颔首致意拉着夏菡就跑出了行馆。 柯家老爷,任荣陵城都尉职,有权有势,似乎是武国侯府的亲家。 傅辞渊看着叠好的锦衫,指尖敲了敲桌案:“去跟着查一查。” 屋檐的人影一瞬消失。 荣陵柯家的三公子娶的正是万君梅的女儿,也就是温杳的二姐,温菱。 夏菡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温杳回到侯府就看到堂内七七八八站了不少人。 乔氏和两个小丫鬟正奋力拽着大夫人的臂弯,万君梅双眼赤红,一手还提着那把九环金刀,哄哄闹闹。 “这是怎么回事?” 温杳才跨进门就叫顾兰蘅给拉去了一旁。 呯。 大夫人的刀口劈去了桌角,她嗓门大:“我万君梅一辈子就两个孩子,蕤庭为国捐躯只剩下一个阿菱,现在说她离家出走找不到人了,你们柯家在荣陵可是都尉府,怎么连个小妇人都找不到!” “大夫人还别把责任都推卸在咱们头上,武国侯府蒙难的时候,温菱把府里弄的鸡飞狗跳,整日吵着嚷着要回彭城!”金丝锦缎的老妇人正是柯家主母,她不慌不忙,“咱们为了她的性命着想才拦着,谁知温菱竟私下离府,这能怪咱们吗?不信的话,问问棋儿。” 柯棋便是温菱的丈夫,柯家三公子,生的剑眉星目可性子却唯唯诺诺,像个文弱书生。 “的确是阿菱她不听劝……”一见母亲把自己往前推,柯棋忙附和。 “何止不听劝,根本就是撒泼胡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都用上了!”柯母一张嘴跟连珠炮似的停不下。 第25章 抢先找到温菱 一哭二闹三上吊。 “胡说,阿菱秉性贤淑,怎么可能胡闹!一定是你们做了令她不堪欺辱的事!” “她可是武国侯府的小姐,我们柯家能把她怎么着!” 温杳算是听明白了,武国侯府遭难,温菱回家心切却被禁足,柯家拿着“为她性命着想”的由头,根本是害怕牵连都尉府。 温杳上前按住了万君梅的手,扭头面向柯棋:“二姐夫,”这三个字却叫她觉得寒心,“我姐姐是你的妻子,你没有照顾好她吗?” 没有支持,没有安慰,温菱的父亲兄弟死的不明不白,她的怨恨却被囚禁在小屋里。 柯棋面色一僵,柯老夫人知道自己儿子嘴拙,连忙把人拉到身后,显然,三公子一直生活在老妇人掌控之下,并没有什么说话的资本和地位。 “照顾?怎么照顾?”柯母就跟在菜市场里撒泼似的,“我家棋儿哪有那么多闲心解她苦闷,小梦正要临盆,我还没怪温菱她不够通情达理呢!” 温杳皱眉。 她这才知道,原来柯棋有一妻一妾,小梦正是他的爱妾,到底是母凭子贵啊! “我瞧着你们也别把她说的多忠烈,温菱兴许是嫉妒心重,闹脾气这才离府!”柯老夫人说的自然而然,毕竟温菱嫁给柯棋几年无所出,小妾一来就怀了孕,女人嘛,善妒是天性。 温杳冷笑:“我二姐离开多久了?” 柯母缓了脸色,难得温家还有个好说话的:“我们尽心尽力的寻了十来天,她可能早就跑回了彭城,这是没了办法才来找你们温家。” “这么说,柯老夫人是来接我二姐回家的?” “咳,”老妇人清着嗓子,“毕竟是我儿明媒正娶的媳妇,有着婆媳情谊、夫妻情谊,若是找着了,我自然是愿意带她回家的。” 否则她千里迢迢来彭城做什么,柯家可是给足了脸面! 堂内无声顿死一般沉默。 “柯老夫人说的好。”温杳悻悻然地冷声。 温菱被禁足被谩骂,没有机会见到父亲和兄长的最后一面,而眼前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却还在嘲笑她的无知和不识大体。 “你什么意思?!”老妇人拍案而起,小丫头年纪不大,眼底里满是嘲讽,丝毫不尊重长辈! “明面上的意思,听不懂吗?”温杳懒得多言。 “你这黄口小儿——”柯老夫人跳脚,门外候着的柯家护卫已捏紧了腰身细刀严正以待。 “这里是彭城,不是你们柯家撒野的地方!”万君梅把温杳挡在身后,她一呼喊,温家的护院也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正堂包围了起来。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哐当,薛太君愤然扫落了桌案的茶盏,炸的四分五裂。 众人纷纷退了回去,毕竟在温家,老太君一言九鼎还是主事的人。 柯母摆摆手示意护卫都收敛收敛,她叹了口气就跟亲家唠嗑似的:“老太君呀,男人三妻四妾的哪不是寻常,女人嘛就是这个命,就像您,临老来本可以儿孙满堂,谁晓得……” 啧啧,人生无常嘛。 她故意住了嘴。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柯家主母在伤口上撒盐呢! 温杳指尖掐紧。 “咱们是人也找了,消息也告诉了,仁至义尽,便在彭城等上三天,若还寻不到人咱们就回荣陵,大夫人可别怨。” 柯家主母带着柯棋等人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武国侯府。 老妇人的背影一消失,万君梅手中的大刀狠狠掷地,这平日里凶悍的侯爷夫人两眼通红流着泪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乔氏是个没什么心眼的,连忙安抚:“咱们、咱们赶紧派人全城搜寻,若是阿菱回来了一定能找到,虽然柯家主母严苛刻薄了些,毕竟她们还是婆媳,还是愿意接受阿菱的。” 万氏没吭声。 “如果不因为武国侯府如今清白,如果不是因为大伯母被封了诰命,柯家生怕把人弄丢了,把事闹大了不好交代,三伯母以为,他们当真愿意来?” 温杳啐声清楚的很。 温菱离家十多天,新婚小妾却在生产期,孰重孰轻? 如果武国侯府这次的污蔑大罪没有挺过来,柯家根本就不会管温菱的死活! 尤其是那个懦弱无能的丈夫,从前眼睛里的爱慕被母亲的掌控消磨了,他根本没有办法为自己的妻子出头。 薛太君苦闷得闭上眼,若是温烈还在,若是温家兄弟还在,知道阿菱遭受了如此不公的待遇,怕是早踩着千军万马踏平了柯府! 可是如今的温家,除了空留一个好听的头衔,还有什么?! “夏菡,把府中所有的护院都派出去全城搜寻,让徐伯找几个靠得住的,认得二姐的人,去临县打探。” 夏菡机灵,立马就跑了出去。 万氏捶胸顿足:“她既然跑出了荣陵,为什么不回武国侯府,不回家来!” “她不想连累温家,”温杳垂眸,不免觉得悲哀,“她得不到夫家的宠爱又怕丢了温家的脸面……”小姑娘突然眼睛一亮,“三伯母照顾好大家,我去找二姐!” 她驾上府门前备好的骏马,挥鞭急驰,不往城门而是霖山。 温菱若是回到彭城不敢进温家门,还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便是刚刚下葬的武国侯陵。 霖山山腰,孤禽哀鸣。 夏夜的风带着燥热。 墓群鬼气森森,甚至还能听到细微的泣声,换了旁人定不敢靠近半分。 温杳并没有急着上前,月色下的人跪倒在温烈墓前,指尖颤颤巍巍的抚过碑上的一笔一划。 “二姐姐。”半晌,她轻唤。 那人立马如惊弓之鸟般从地上跳了起来,嗓子里是控制不住的颤音。 “二姐姐,我是温杳。” 温菱的眼底满是不敢置信,似在记忆中努力搜寻着她的模样:“……杳杳……” 在逃来的路上她听说了,温杳回城背尸查案,这才平反了压在武国侯府头上的冤屈,温菱的眼泪突然决了堤。 她泣不成声,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进温杳怀里,七妹妹做了她做不到的事,感动感激和多年不见的思念在胸膛里辗转难化。 “二姐别哭,你离开荣陵,大伯母急的不得了。”她拍着温菱的背安抚。 温菱形容憔悴,闻言身体一僵:“你们……都知道了?柯家来人了?!” 她的惊骇全写在脸上,仿佛柯家是什么龙潭虎穴。 第26章 柯家要什么脸面?先讨公道! 温菱对柯家的态度叫温杳心里难受。 “回家好不好?” 温菱沉默犹豫着:“我对不起母亲。”她不是柯家的好儿媳,给母亲丢了脸。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温杳抓住她的手,“柯家不许你回彭城探望祭拜,是柯家有错在先!” 温家的女儿就是逃、就是跑也绝不任人宰割。 “她们说我嫁到了荣陵,生是柯家人,死是柯家鬼,”温菱是武国侯府的掌上明珠,也曾娇生惯养、众星捧月,如今憔悴卑微失了娇艳,“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父亲,想看看大哥和弟弟们。” 温菱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温杳。 “我什么都不怕。”她神色笃定。 温杳就着月色才看清那纸上写的什么。 休书。 是柯家给温菱的休书。 温杳恍然大悟,为了阻止她回彭城以休妻为胁,柯家早就恨不得甩了这个烫手山芋,可又因为案情明朗化,万君梅成了一品诰命,柯家怕惹得众怒才来彭城想要寻温菱回去。 恶人先告状来了! 温杳“噌”地站起身。 “杳杳做什么?” “替二姐讨回公道!” 温菱一愣,惊的连忙拽住她:“不要!柯家现在闹到了彭城,如果因为我再给武国侯府惹上风言风语……爹和大哥都不会原谅我!” 温杳气极:“难道你被人欺负,他们就安心?”几年来温菱从未给家中说过自己的处境,所有人还以为柯家善待了她们的女儿。 今日一瞧这嘴脸,呸! 温菱不敢言的顾虑叫温杳看着很是心酸,她记得二姐从前最大的心愿是能跟着大哥和伯父上战场,后来因为柯棋的追求和提亲放弃了巾帼儿女的梦。 从飒爽利落变成如今瞻前顾后的妇人,温杳看不下去。 “二姐愿意这辈子再回到荣陵,看着小妾鸠占鹊巢,看着柯家扒高踩低?”温杳见她迟疑不绝,伸手将人拽起,“跟我来!” 她不由分说驾马回城,却没有直奔武国侯府。 …… 今夜柯家一行人宿在彭城鹤颐楼。 不少富贵人家都喜欢在这儿摆宴席,车如流水马如龙,夜深还络绎不绝。 柯家主母瞧着柯棋心事重重的模样,讪道:“怎么,担心你那媳妇?我瞧她平日里装模作样的够了,你倒不如多关心关心刚为咱们柯家生了个孙儿的小梦。” 要她说来,温菱这几年虽没有出格的地方,可武国侯府一朝失了权也就空留了个招牌撑着门面,温菱表面上是二小姐,实际上与寻常人家有何不同? 既不能带来钱财,又不能带来权势,这样的女人,满大街比比皆是。 柯棋欲言又止,母亲的话有些过火:“阿菱毕竟是我明媒正娶的……” “要不是明媒正娶,我才懒得管这闲事!”柯母哼声,突就听见厢院外吵吵嚷嚷。 呯。 门已叫人给踹开了。 “哟呵!”老太婆从椅子上惊跳起来,一睁眼看清来人,“棋儿你这媳妇不简单呀,咱们找了半个月没动静,温家人一来就找到了,果然是回娘家告状去了!” 柯母阴阳怪气,闯进来的正是温杳和温菱。 武国侯府这些个没规矩的女人,作天作地的很。 温菱哪里敢跟婆婆叫板,听她出口指桑骂槐,忍不住想要退缩。 柯母步上前来,目光蛮横,讥诮道:“看来老身还得感谢七姑娘将我儿媳妇送了回来。” “谁是你的儿媳妇!”温杳冷声,将手中休书掷在她脚边。 白纸黑字清楚的很。 老太婆顿有些理亏,但见温家只来了两人,休妻这件事薛太君肯定还不知道,况且,温杳是个豆蔻小丫头,除了唬人能成什么事?! 她有必要怕吗? 柯家主母抬脚装作不经意的踩在了休书上:“原来为这事,就是个误会罢了,我这不亲自来接人了,阿菱,过来!” 她还显得自己挺纡尊降贵,朝着温菱招招手。 活像是在招一只呼来喝去的小狗。 温杳拦在温菱跟前,双手环胸,眸光湛冷:“误会?柯家在荣陵是都尉府,柯老爷一言九鼎向来敢作敢当,我就好心帮帮老夫人,这封休书我已命人抄写百封,明早整个彭城都会知道柯棋怕惹祸上身绝情休妻,你们柯家是如何薄情寡义!” 柯棋脸色一白:“别别别……”小姨子看着不好惹。 “闭嘴!”柯母怒喝没用的儿子,双眼锐利盯向温杳,“我警告你可不要胡来!温菱是我柯家的媳妇,轮不到你在这里出头!” 她忙将地上的休书捡起来撕个粉碎:“休书我可以作废,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够宽宏大量的了。 “你当作没发生,怎么不问问我们武国侯府是不是眼瞎?!” 厢院的吵闹惹来了不少人围观在外、指指点点,有人越怕把事情闹大,温杳就非要争个不可开交。 柯母气的直跺脚:“你们……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温杳笑出声,“侯府的女人贤良淑德、深明大义,可我温杳不是!”她个子不高,身容纤细,双手一叉腰,凶狠里还带着点儿稚气,“就算她们愿意让步,我也不愿!” 她这话既是说给柯家听,也是说给温菱听。 “今日,是我二姐要休了你们柯家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温杳横眉,指尖就点到了那头瘫软的柯棋,“二姐夫?他还不配!” 没用的窝囊废! 柯母震惊之下反而觉得可笑:“休我儿?你们温家若是敢一拍两散,别说当年咱们柯家成山成海的聘礼,还有这些年温菱吃我们的、住我们的,所有开销花费算起来,你们折腾的起吗!” “柯老夫人不说我倒是忘记了,”温杳装模作样的点头,“当初伯父和兄长十里红花送的嫁妆少说也有百担,二姐自嫁入荣陵安分守己却无故被休,别说聘礼你们休想要回去,就是这嫁妆还得一分不少的还回来!” 柯母“哟”着声,来回上下的把温杳看了个遍:“你以为自己是谁?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也敢在她面前倒打一耙了。 第27章 宠妾灭妻是家族遗传 温菱见这两人剑拔弩张不可开交,她生怕温杳吃了亏,偷偷拽着她衣袖。 温杳不慌不忙:“我听说柯夫人也不是柯老爷的青梅竹马,他的原配是个寒门妇辛辛苦苦供他赶考花销,谁知博取功名后二娶了您,原配苦守八年上京寻夫遭到您父亲的百般阻挠,病死异乡。” 柯夫人这才上了位转了正。 这件事是温菱出嫁时,温蕤庭在书信中偶然提起的,没想到还能利用上。 听着周遭的指指点点,老夫人脸都绿了,皱巴的面皮不停颤抖。 “这事若是传到朝廷,柯都尉嫌贫爱富抛弃糟糠之妻,恐怕不好善后。”温杳抓着旁人小把柄时向来恣意的很。 “你这恶毒的小姑娘!” “我二姐良善,可又如何?”人善被人欺。 柯母的脸缓缓变的赤红,她拍案而起:“来人!”顿时阁楼里一阵骚动,柯家带来的护卫把房间团团围了起来,“把温菱给我捆回柯家去!” 这温杳想拿捏把柄,她绝不受制于人。 “老夫人要动手?” “动手怎么了,我可是来寻自己的儿媳妇,你们不肯放人,就算闹到了天皇老子那里也是我的理!” 她心一横,柯家护卫还没来得及上前,就听得乒乒乓乓,后头乌泱泱摔倒了一片。 有人提着金环大刀就冲了上来。 “老娘倒要看看,谁敢在彭城抢我的女儿!”万君梅提声大喝,身后跟着的三十多护院已将整个小阁包围了起来。 鹤颐楼鸡飞狗跳。 柯母大惊失色,不由怒骂:“你们温家是要在彭城要造反吗!” 温杳听不得“造反”这词,摸出那小砍刀一飞,就劈在柯老夫人脑袋边,她一个激灵,双腿泛软就瘫倒了下去。 “我是来带我的女儿回家的。”万君梅一看到跟在温杳身后的温菱,眼眶红的和兔子一样。 “她是我们柯家的人!” “呸!柯夫人,方才在温家我是看在老太君的面子上没有动粗,现在你撒泼就别怪我万君梅不讲道理,我这诰命夫人即便是闯了祸犯了事也轮不到地方官来管,这儿是彭城,我劝你想清楚!” 柯母浑身一僵,的确,诰命夫人本就有着特殊的地位和权力,她连忙拧了把自己儿子的胳膊示意:“说话呀!” 那可是你的媳妇! 柯棋战战兢兢地上前来想去拉温菱的手,却被躲开了。 “阿菱,母亲虽然说话不中听可也是为了咱们好,你、你就跟我回家好不好?”别让母亲在这里下了脸面丢人现眼。 他温声软语,温菱从前总会看在他的面上委曲求全。 只要一次,就这一次。 温菱深深吸了口气,看向他的目光变的冷漠疏远,她曾经很喜欢这个男人,性子温和好说话,可后来她才知道,那不叫温和,那叫软弱无能。 “这个傻瓜你愿意做,我不愿意。”温菱的声音很轻,步子也很轻,她退开身,朝着外头一喝,“笔墨纸砚!” 万君梅脸上一喜,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了,立马有小奴递上文房四宝。 温菱动作很快,提笔片刻便是一封淋漓休书掷在柯棋脸上。 “你我缘分已尽,今日起,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站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护着她、支持她,她不该软弱,不该犹豫! 说完,小妇人昂首挺胸走了出去,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目瞪口呆的柯家人。 她像是从前那个骄傲恣意的温家小姐,来去自如,可是一走出鹤颐楼,看到自己母亲同样红着眼眶含着泪,她身体一软扑进万君梅怀中哭的不能自己。 直到温家的人浩浩荡荡消失在街角,路边停靠的马车轻轻掀起帘角。 一旁身形魁梧挺拔的褐衣男子,正将来龙去脉说给里头的人听。 傅辞渊敲着小核桃,漫不经心地将果肉掷入玉碗,一边听一边啧啧感慨,温家小七真是惹不得,当年怎么就看走眼以为她是个纯良乖巧的小甜甜。 他还担心武国侯府会吃了亏,毕竟荣陵都尉有权有势比现在的温家显赫的多,看来,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那小姑娘一到酒楼就悄悄把座驾放回了府,温家见到惊马没见到人,自然会晓得温杳有了下一步打算,鹤颐楼闹的人仰马翻,万君梅只要一打听就能立马带着人来。 恰到好处。 傅辞渊扣了扣案几,马车缓缓前行。 温家人回到武国侯府时,薛太君和乔氏焦灼地等在门口,今夜她是一百个不放心,看到温菱平安归来就迫不及待的迎上去。 “祖母!”小妇人为自己的劳师动众感到羞愧懊恼。 “阿菱这几年一定吃了不少苦——那柯家待你不好,你为何不说!”老太君也是捶胸顿足。 温菱只摇头不说话。 她的父亲兄弟都是战场上的中流砥柱,她怎么可以用家长里短去烦他们,更不愿所有人觉得她所托非人而跟着难堪。 十八出嫁,花信归家,六年的时光仿佛一场幻梦。 薛太君心疼的很,几位妇人寒暄着在堂内哭成了团。 温杳没有跟着进去,她悄声吩咐夏菡去厨房准备准备。 “小姐要做什么?” “二姐在山上哭了半宿,还没吃过东西。”又被她拉着大闹了鹤颐搂,有句话怎么说,化悲愤为食欲呗。 原来是想做宵食? “奴婢吩咐人去就好。” “不,我自己来。” “小姐会下厨?”夏菡傻了眼。 温杳撸起袖子:“小看我呢?”她在石屯村多年,从秋阿婆那学了不少本事,烹饪?那不过是小菜一碟。 夏菡摸了摸脑袋,不是她要怀疑,武国侯府有会舞刀弄枪的,有会琴棋书画的,可这下厨的事……温家的小姐夫人个个不会。 “今儿让你见识见识。”温杳瞧她质疑,在小丫头额上一戳,她心情不差,正高兴着二姐当机立断挣脱囹圄。 “那、那奴婢来帮忙!”夏菡跳着脚,她喜欢跟在温杳身边,一遍洗菜一边取来油盐酱醋,“奴婢听说,二小姐把柯家少爷给休了?” “这男人,不休留着过年?我还嫌浪费口粮。” 第28章 无足轻重,傅辞渊 我还嫌浪费口粮。 夏菡噗嗤笑出了声,她觉得七姑娘有时候小嘴刻薄,还刻薄的挺有道理。 “就是就是,奴婢听那柯老夫人说话都快气死了!”柯家咄咄逼人,根本没将失去了男丁的武国侯府放在眼里,“只是发生了那么多事,不知道二小姐能不能恢复过来……” 夏菡担心着,一夕之间失去那么多亲人又被夫家苛待,温菱小姐着实可怜。 “一定会。”温杳信誓旦旦。 夏菡还在碎碎念,就瞧着七姑娘生火利落,将银丝面下入精心煲制的鳝骨汤,顿一股香气热腾腾的蒸面而来,长筷一捞,面就浮了起来,再炒上一碗出炉浇头菜,令人食指大动。 小丫鬟目瞪口呆,突然觉得自家小姐无所不能。 温杳端着小锅带着小碗出来时,温菱已经回了自己的院落,夜已深沉可房内烛火还亮堂堂的。 她轻叩门扉推开雕花栏,温菱正背对着房门,肩头轻轻打颤连忙抹去眼角的泪珠。 “二姐姐饿了吗,我煮了面。”温杳假装没有看到,温菱现在的心情,并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的了解和安慰。 温菱张口结舌指着银丝面:“你……你还会下厨?” 温杳撇嘴,瞧瞧,所有人都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我当初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千金难求。” 她亲手下厨,想吃还吃不到! 温菱破涕为笑,可一笑,眼泪忍不住往下掉,这段时日来,她哭的太多了。 “杳杳,多亏有你在。”她伸手抱住温杳不忍松开。 “说什么胡话呢,二姐,温家还靠咱们撑着。”要早些振作起来,别让温家的女眷为她们担心,她掏出怀里锦帕,轻轻擦去女人脸庞的泪痕。 温菱听出言下之意,重重点头,花信年华本就娇艳妩媚,眼角飞红更是美不胜收。 咚咚咚,木门打开了小缝,探进半张担忧的脸蛋。 是顾兰蘅。 “大嫂。”温杳笑吟吟朝她招手。 “就知道你们两个偷偷在房里吃独食。”顾兰蘅假意嗔怪,她实在是担心温菱会想不开,才打算悄悄来看着。 三人围着小案坐了一桌,似是所有的天伦温馨都在这烛光里。 顾兰蘅也是很新奇的得知,原来温杳还会下厨。 银丝面细如发、韧劲足,柔软爽滑,汤鲜味美,热腾腾的简直是人间珍馐,顾兰蘅忍不住拍案叫好。 “杳杳这些年在乡野怕是成了咱们这几个人中最见多识广的。” 温杳眼睛湛亮,从村东的小黄狗到村西的怪瘸子,都一一数了遍。 “那你这下厨的本事是谁那学来的?” “秋阿婆。”说起这个老太太,温杳眉眼弯弯,心里更是想念,可惜武国侯府如今还在风雨飘摇中。 “杳杳说,她做的点心那是千金难求呢。”温菱打趣。 “那除了咱们和秋阿婆还有人吃过吗?” “有啊,”温杳脱口,面色就拧到了,“不提也罢。” 顾兰蘅和温菱对瞧了眼,这“罢”里似乎有猫腻。 “什么人让杳杳这么难以启齿?” 温杳眼睛看天看地,指尖绕着耳边发丝打了个圈:“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家伙。” 无足轻重? 屋外一袭墨色流云衫的男人正倚在树干,温杳怕是把能想到的恶劣词汇都使劲往他身上讨套。 他觉得很快就能达成“罪行罄竹难书”的成就,比如忘恩负义傅辞渊,得寸进尺傅辞渊,仗势欺人傅辞渊…… 男人挑着薄唇轻笑,小姑娘的手艺嘛—— 的确是一等一。 对石屯村的念念不忘里,他想的不光是悉心照料更是她的…… 嘎吱。 温杳抱着小盘子轻轻合上门,才走出长廊两步又悄咪咪回去趴在花窗瞧了半晌才安心,还没走过拐角,她脚步骤然停顿,目光狐疑地在身后一番搜索,总觉得,有人在偷偷瞧着自己。 小姑娘肌肤白皙透着盈盈月色,腰下鹅黄的裙裾轻曳如流水,行步间露出一截绣花鞋,精致小巧、赏心悦目,只是鞋尖上沾了泥土,兴许是去寻温菱时太过心急在山间跌了跤。 显然,温杳并没有察觉异常,转身没入星辉。 “主子。” 傅辞渊身边出现那身形魁梧的褐衣年轻人,他对于这男人夜半三更偷偷潜进武国侯府的行为有些……难以理解。 “是否要搜寻当年留在温家的东西?”洵武觉得这才是自家世子来的正当理由,傅辞渊留在彭城不光是因为圣旨,而是有更重要的目的。 “不急。”傅辞渊懒懒抬手制止,他还要在彭城留住一段时间。 洵武满脸讶然,那今夜跑了满城莫非就为了来看温七小姐,怎掩人耳目跟偷情似的……不,他家世子绝不会这么不理智—— 一定是想从七姑娘身边下手,一定。 …… 在温杳和顾兰蘅的陪伴开解下,温菱倒是渐从休夫的阴霾中缓过神来,没想到几天后,荣陵运来了十几个大红木箱子,还附带了柯都尉的一封亲笔书信。 都尉大人致歉的诚恳至极,说自家夫人不懂礼数大闹彭城,这些年委屈了温二小姐,亲家不成但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嘛。 真心真意吗? 当然不,只是怕温杳将当年柯都尉的丑闻公之于众而来息事宁人了。 嫁妆回来了多少,温杳不追究,柯家早就挥霍的七七八八,听说荣陵前几日闹得不可开交,都尉府里吵了三天三夜,柯老夫人气的险些离家出走,这些送回来的礼八成都是从老太太房里抠搜出来的。 活该! 夏菡和春桃看着红箱清点入库,连连感慨。 “现在懂了?”温杳敲了敲她们的小脑袋瓜,“要男人做什么,银子不香吗?” “有、有点儿香。”两个丫鬟就事论事,嫁个窝囊废还不如换几箱子花销,“小姐,这都是你讨要回来的?” “不,是趁火打劫的。”温杳挑眉,云翳光影落在眼睫,笑起来格外恬静温软,“去,把二姐她们叫来。” 温杳这两个月来没有时间闲逛彭城,一路出府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叫温菱不由想起年少时光无忧无虑的烂漫记忆。 从西角鼓楼到东河放灯,她都如数家珍。 “到了到了!”顾兰蘅招呼马车停下,这才发现是一家布庄。 锦隆坊。 第29章 她的未婚夫 “阿菱往年留在府里的衣衫都不合适了,既然回来,说什么也要添置几件。”顾兰蘅说的头头是道。 温菱生得美,自然要穿最艳的。 布庄老板瞧着这几人似富家小姐更是殷勤,恨不得将手底下的布匹都吹的天花乱坠。 这蜀锦那湘绣,怎么眼花缭乱怎么来,怎么雍容华贵怎么报。 温菱摸着手中丝滑繁杂的绣品,女孩子谁不喜欢,想来价格不菲,她压低声:“还是……不要这般铺张了,这几天我听母亲在盘算府中开销,如今父亲和兄弟都不在,一切从简,就拿现有库房里的旧布裁制两件便好。” 只是花色不新不流行罢了,她不在意。 温菱的通情达理倒是叫一旁的布庄老板翻了个白眼,这几人瞧着来头大,结果却这般抠搜,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温菱正要将绣料退还,手就被人按住了。 “哟,这不是温家的小姐和少夫人嘛!”那妇人说话声不小,正是卫家主母。 布庄老板耳朵尖,武国侯府的人?到底是倒了台,从前流水花账眼睛都不眨,现在买布制衣都要精打细算,啧啧啧。 卫家主母瞧着老板的复杂神色,她洋洋得意上前:“卫府事多,我夫君忙于公务,前段日子没有时间登门吊唁,还请你们不要介怀。” “卫长史日理万机,理解。”温杳并不想和她多废话,这些人来了,她还想轰出去。 卫夫人也不恼,嬉皮笑脸的黏上来,抓起方才温菱不舍的那匹绣花料:“二小姐是好眼光,这平针百绣软烟罗只有锦隆庄才有售卖,你们若是喜欢……” “不必了!”顾兰蘅打断她的话,这卫家主母当初被哄了出去,如今却舔着脸来,一定没好事。 “别那么见外,毕竟七姑娘和筠阳也是有婚约的。” “卫夫人说话可要放尊重,杳杳和卫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什么婚不婚约,别坏了温杳清誉。 “那就是个糊涂话,我可是好心,”卫家主母晃了晃手中绣布,喏,她本是要当礼送给温家的,“还请大少夫人与薛太君说道说道。” 顾兰蘅没见过这般不要脸面的人,当初急着撇清关系的是她,现在急着拉拢关系的也是她,她就跟当家大姐似的将小姑娘和温菱送上了马车。 卫夫人没有动,身边已站了个颀长瘦削的年轻男人,生的倒是一副君子模样,五官清秀,眉目风流,随身还裹挟着温柔乡的胭脂味。 “那就是温七小姐?” “她本来是你的未婚妻。” 卫筠阳眯了眯眼,唇畔噙笑,温杳看起来可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凶悍,小姑娘长相清丽、娇小白净,稚气眉眼一笑就像是落在枝头的小青梅。 听说她背过尸、闯过衙,半个月前还大闹了鹤颐楼。 假的吧! “年岁小,就少了些风情。”卫筠阳品头论足,看人就像看花娘似的挑三拣四。 卫家主母咂嘴:“你那些花街柳巷的红颜知己能和温家比?”自己儿子风流倜傥爱流连花丛的嗜好,她也是清楚的。 “母亲不是早就退了这门亲?” “今时不同往日,那会温家倒了大霉,可谁能想到不但洗刷了冤屈,万君梅还成了一品诰命,”她算盘打的啪啪响,“虽然温家没有实权可诰命的头衔就是尊贵象征,这可是结交权贵的一条便捷途径,你还想不想去京城谋官了?!” 她恨铁不成钢的拧了把卫筠阳的胳膊。 “当然想!”卫公子在彭城混迹多年也不过是个八品侍,说出来没人将他当回事。 “薛太君早年在京中可认得不少朱门子弟,你若是成了温杳的丈夫,成了武国侯府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她们还不巴巴的给你往上捧?!” 卫筠阳一听两眼放光:“母亲高明,只是温杳……”当初可是撕破了脸的。 “你若有心,那小丫头怎么会无动于衷?” 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姑娘罢了,她对自己儿子的相貌和手段可是信心满满。 …… 这头温杳携着顾兰蘅和温菱回到府中,远远就瞧见堂内薛太君正与人相谈甚欢,另一案坐着的人锦衣华服,流云绣边。 竟是傅辞渊。 温杳顿住脚步:“他来做什么?” 似是察觉到目光,傅辞渊回眸瞧来,小姑娘连忙避开视线。 初回侯府的温菱只听说过这傅辞渊是京中高官,现在彭城代理太守职,她瞧自家小妹的防备神色,有些不解:“杳杳对傅大人怎么好像有敌意?” “我可不敢。”温杳用眼角余光撇见堂中人已站起身行礼告辞。 凌云墨锦将他衬的矜贵清华,小襟露出一寸霜白衬袍,男人面庞昳丽俊美,姿容清隽如松楠。 “七姑娘。”傅辞渊驻足轻唤,就像她们之间约定的那般,在旁人面前,他是正人君子。 温杳反而有股“欲盖弥彰”的羞赧,扯了抹干笑:“傅大人。”她见温菱与顾兰蘅正要进堂去,连忙将他拽到一边,“你找祖母什么事?” “别那么紧张,”他垂眸,温杳急吼吼地,活像他要为难薛太君一般,可惜小姑娘昂着脑袋踮着脚还够不到他胸膛,娇娇小小的,叫人忍不住想托一把帮帮她,“本官来武国侯府,自然是公务。” 他抬手不折痕迹将落在她发髻的花瓣撷去,洋洋洒洒的离了府。 正等着温杳的顾兰蘅和温菱将一切看在眼里,互相琢磨着挤兑眼。 “杳杳从前认得傅大人吗?” 温菱说不上两人之间熟稔古怪的感觉。 “当然,不认得。”温杳格外心虚,“只是近来打交道的多了。”所以更清楚这家伙的本性。 她可不想大嫂和二姐来个打破砂锅问到底,忙赶着两人进屋。 薛太君的一边坐着万君梅和乔柳,朝着刚回来的姑娘们招招手。 “傅大人下个月要去奉宁道检查粮仓安置,会经过咱们的酿酒庄,恰好麦田要起收成,就聊起今年税况的调整。”老太君不打算隐瞒。 第30章 你这贱婢,分明故意! 武国侯府在奉宁有着一大片田地,专供旗下的酒庄,养活着数百酿酒工。 “这几个月府内繁忙无暇顾及,很多外放的田地租赁到了期还没时间和那些农户商量。”乔柳和万君梅附和琢磨。 官员除了拥有封赏赐地,不少也另购田地分租来填补家中开销。 说到这儿,几位夫人踌躇难安,武国侯府可不能只靠着“一品诰命”的俸禄,若不为自个儿打算,恐怕坐吃山空入不敷出。 温菱与顾兰蘅对看眼:“节衣缩食也没有那么难,咱们女儿家未必要打扮的花枝招展,天天吃什么山珍海味。” 薛太君不免感动,老人家是最不愿意委屈孩子的。 武国侯府不复风光,现在还要为整个院落的丫鬟家奴和手底下有关系的农户商户着想,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祖母,俗话不是说,少荤多素日三餐,粗也香甜,细也香甜;新旧衣服不挑选,好也御寒,坏也御寒’,俭以养德是好事。”温杳帮腔,大家倒是心思一致的很,“咱们侯府在彭城可还有外置的房产?” “还有三座庄园,两处小楼,平日也无人造访。”乔柳记得清楚。 “这些不动的房产既无用又太惹眼,倒不如赶紧脱手,换成田地,不管朝廷里的赋税怎么变,咱们对农户只缴三成,若遇着灾年,就免了租。” “可是,这便少了许多钱财来源。” “杳杳这是在给温家攒人心呢。”薛太君看的明白,温家大难刚过,不如往年风光,更加要小心行事,既然没有权贵支撑,就得拉拢人心。 “祖母是明白人,也别那么操心了,就让大嫂和二姐共同执掌中馈处理田地和酒庄事务,若是遇着不能解决的难题再问过大伯母她们。” 温菱很是惊喜,她虽回了彭城却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人,如今能帮上家里她乐得高兴,再者,两位都是成过亲当过家的小妇人,互相有个商量。 众人没有异议。 温杳看着顾兰蘅和温菱已经有条不紊的探讨起来,她拍拍裙摆自个儿先回了院子,却发现桌案上多了几册书卷。 “夏菡,这是谁送来的?” 小丫鬟正端着刚凉好的莲子羹:“是傅大人。” 温杳一愣,顺手翻了翻,竟是她去行馆送衣时在他桌上看到的那些兵书。 字字注解详细。 她一时瞧的入迷,他记在心里。 “傅大人说小姐若是喜欢,就把书留在这儿。” 温杳“嗯”声舀了勺冰糖莲子羹,清甜的味道浸没了咽喉和大脑,莲子碰壁啷当响,她突然有些心烦意乱。 小姑娘合书不再看。 入秋的凉意几天就漫了霖山脚。 满院桂花开上了枝,温杳带着夏菡打落桂花收集起来,打算给大家伙做桂花糕。 夏菡欢喜的很,那表示她们这些小丫鬟都有口福了,七小姐比老太君从前请来的厨子手艺都高超。 这不,温杳刚系上襜衣搅和两圈面粉,前厅的春桃就跑来招呼。 “小姐,卫家公子登门,说是来送请帖的。” “留下帖子就好。”人可以走了。 “可、可他说,他是特地来见七小姐的。”春桃有些为难。 见她?葫芦里打算卖什么药? 温杳随意将手上的水面抹在围裙。 卫筠阳正昂首看着侯府正堂内高悬的匾额,镶金御笔,好是好,可堂内的布置实在有些……单薄磕碜了。 想他们卫家,入门便是一对翠羽屏,左右两只鎏银瓶,那才叫富丽堂皇。 “卫公子。” 身后俏声落下,卫筠阳扭头,心头咯噔,神色顿有些微妙复杂。 温杳穿着浅淡,还系着一件襜衣,衣上满是水渍和面粉糊,这这这——哪里像是个大小姐,分明是个厨子嘛。 卫筠阳眼里的震惊和嫌弃一闪即逝。 “七小姐这一身简衣,倒是……”他想了想,绞尽脑汁蹦出几个字眼,“倒是,素净的很。” 他夸不出来。 男人平日里见的可都是妖艳美人,个个软*玉温香、搔首弄姿的取悦于他,像温杳这样的,哪里能讨他欢心? 啧啧,将来过门,一定要好好教教她。 温杳对他的目光置之不理,她懒得换衣相见,根本就没打算将卫筠阳当成是“客”来对待。 “你是特地来见我的?”温杳眉眼一抬。 老实说,小姑娘生的俏丽,眸光盈盈,虽比那些花娘少了风情可也多了两分骨子里的青涩。 卫筠阳连忙上前:“今日冒昧,只因我母亲冒犯了武国侯夫人,我是特地来赔礼的。” “不必了。” “七姑娘,”卫筠阳瞧她拒人千里之外,有些不悦,“你我也算曾经有缘婚约一场,母亲当时冲动出言不逊,那并不是我的意思……” “打住,”温杳挑眉,“退婚是我的意思,与卫夫人的无理取闹无关。” 卫筠阳的话噎在嗓子眼,风流倜傥的脸庞微微抽搐,他耐着性子:“你我当年是指腹为婚却苦于没有机会正式见上一面,”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碧玉禁步,“这就作为我的见面礼,还望七姑娘不要介怀,收下它。” 白玉无暇,透光斑驳,雕琢巧夺天工还镶了人鱼泪,流光溢彩、夺目非凡,一看就不是俗物。 显然,卫筠阳对这件礼物很是满意,他哄过不少女孩子,这温杳多年居住乡野肯定从未见过这么昂贵漂亮的饰物,女人嘛,甜言蜜语再花点儿金银,不就手到擒来? 尤其是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温杳没有拒绝,这卫家不但是来讨好更是来显摆炫耀的,她提着禁步在腰间比比划划,白玉流苏沾满了面粉渍。 卫筠阳看着心眼疼,对价值连城怎么就半点儿不珍惜?! “卫公子有心,我喜欢的很,夏菡,”温杳轻唤,外头的夏菡连忙奔进屋来,“收下。” 她随手掷去,眉眼轻挑,夏菡心领神会,小手一收。 哐当。 白碧落地,摔了个稀烂。 卫筠阳瞠目结舌,顿怒上心头:“你——”原本要戳到温杳脸上的指尖愤愤挪到了夏菡身上,“你这贱婢——” 小丫鬟连忙跪地:“奴婢不小心。” 温杳想要挡着夏菡跟前,脚底下“嘎嘣”一声,那脆弱的人鱼泪被踩成了珍珠粉。 “哎呀!”她假装跳起来惋惜,“瞧我这笨手笨脚的,不过……”小姑娘眸光流转,轻笑道,“既然是送了我的东西就归我处置了,我不介意,卫公子介意吗?” 卫筠阳眼角抽搐:“……不、不介意、不介意……”卡在胸膛里的火气叫他原本俊秀的脸扭曲了起来。 这温杳——分明是故意! 第31章 嫁过去做“活寡妇”? “还不谢过卫公子大量,”温杳将夏菡从地上拽起,“这没用的东西就扔了吧。”她摆摆手,没有再看一眼脚底下的价值连城。 夏菡忙将碎玉珍珠扫出了正堂,那让卫筠阳错觉,自己就像那堆没有用的垃圾一样,该被扫出温家府院。 这场不欢而散叫卫少爷如鲠在喉。 想他长史之子,在彭城虽官小却地位高,算得博学多才、风流倜傥,还没哪家姑娘对自己的示好那么无礼。 卫筠阳愤愤出了武国侯府。 马车上候着的卫家主母一瞧就知道自己儿子吃了憋。 “母亲!那温杳就是个不识好歹的,别看她面上纯良乖巧,实际上又粗鄙又歹毒!”卫筠阳气不打一处来,那碧玉人鱼珠若是拿去讨好别的姑娘,谁不对他千依百顺?! 卫母听他把来龙去脉一说,眉梢微微挑起,当初刚见面时也觉得那小姑娘生的清秀俏丽是个好拿捏的,现在看来,这武国侯府里最不好拿捏的,就是温杳。 她嗓间呷出冷笑:“温杳她年纪小不懂事,可薛太君不会,如今武国侯府是个什么样她能不清楚,威逼利诱再给点儿好处,我就不信,摆不平老太君。” 侯府没个男人在彭城便没了说话权,唯独靠着一品诰命的头衔才能撑脸面,可府院里那么多丫鬟奴才,在外还有田地酒庄,几个女人能收拾妥当吗。 出了岔子,几百张嘴靠什么吃饭? 卫筠阳心里有了底,明着不行,那就使绊子。 …… 这头堂屋里的夏菡瞧着碎裂的玉片珍珠泛着璀璨流光,她在武国侯府这些年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饰物,若是小姐有心穿戴,一定美不胜收。 丫鬟忍不住可惜可叹。 “心疼呀?” 夏菡连忙摇头,抬脚表忠心地“嘎嘣”,大力踩碎人鱼泪。 “才不,小姐吩咐的,那就是金山银山,我也摔!” 七姑娘的话就是天理,她绝对听从。 “鬼的很。”温杳戳了戳她小脑袋。 “奴婢听说那卫公子最喜欢混迹花街柳巷与一群狐朋狗友卖弄风雅,整个彭城的花娘都认得他!” 要夏菡说来,卫筠阳生的是副文质彬彬的潇洒模样,可人品差到了极致,要不是靠着他老爹是彭城长史,谁愿意和他混在一块儿! 不赖,温家的丫鬟眼明心清嘛。 这是温杳第一次见卫筠阳,她“未婚夫”就是这么个人模狗样的东西,尤其那满身沾染的胭脂味,也不知刚从哪个温柔乡里出来。 怪恶心的。 她掸去衣裙上腻人的味道。 “刚才出了什么事?”薛太君许是听到了动静,挽着春桃蹒跚步来。 “没什么,卫家送来了请帖。”温杳迎上去。 “请帖?” 薛太君一目十行,原来是卫长史特地请武国侯府女眷赏光鹤颐楼赴宴,说的是天花乱坠,其实就是想缓解两家这段日子来的矛盾。 卫筵卫长史,便是卫筠阳的父亲,现任彭城二把手,于情于理推却不得。 三日后,鹤颐楼被卫家包了场子。 华灯初上。 温家的马车缓缓到了楼前,灯火阑珊映衬着金碧辉煌。 薛太君拄着楠木杖,左侧是万君梅,右侧是乔柳,举止端雅、风韵犹存,后头的顾兰蘅品貌温婉,温菱英妩,温杳聘婷。 长史大人忍不住暗忖,虽说武国侯府没了男人,可一屋子女人真是各有千秋。 卫夫人斜眼狠狠拧了他一把,多大岁数的人,动的什么心思! 卫筵“哎哟”了声,揉着胳膊肘忙迎了上去:“老太君赏脸,蓬荜生辉,里头请!” 他是条老滑鱼,对谁都能笑脸相迎,当初姜震髯的马屁没少拍,哄得人是服服帖帖。 他把温家送进了宴厅,扭头有些焦灼地抓过小奴:“傅大人还没来?” 温杳耳朵尖,傅辞渊今日也要来赴宴? 她心念一动,不知是惊是喜。 那小奴连忙做赔:“方才行馆的差役来报,说是傅大人公务繁忙来不了了。” 卫筵眉头一蹙,他本想借机讨好亲近傅辞渊,若这位大人能向朝廷美言几句,说不定下一个彭城太守就轮到他了。 听到傅辞渊的“拒绝”,温杳轻轻吁了口气,肩膀微微一跨却莫名有些烦躁。 卫家主母今儿个格外热情,一身银丝绣蝶金花衫叫人眼花缭乱。 “装腔作势!”万君梅冷着脸,她记仇,对温家出言不逊的人,她能记一辈子。 乔氏软性子只能当老好人的拉了拉她衣袖,大庭广众就互相给个脸面,大家在彭城抬头不见低头见呀。 台上歌舞欢腾,皮笑肉不笑的酒过三巡。 卫夫人拧了卫筵一把,别忘了今日的正事! 长史满脸透红也是酒劲上头,可说话却条理清晰:“老太君,我那不明事理的夫人曾经冒犯了您,咱们卫温两家是多年旧交了,这次略备薄礼做个东,希望能言归于好,别揪着那些芝麻绿豆大的事不放!” 卫筵一摆手,七八个的小奴鱼贯而入,人人手中捧着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 正是那日温菱爱不释手的平针百绣软烟罗。 价值不菲。 顾兰蘅一眼就看明白了,卫家有的放矢,明目张胆的要她和温菱帮衬说好话呢。 薛太君岂会不知这数匹布料的昂贵,大手笔呀:“无功不受禄,卫长史有话直说。”她言简意赅。 “怎么能说无功呢,彭城都知道武国侯一门那是功绩卓绝!”卫筵大拇指一竖,拍马屁是信手拈来,只是一笑就看到万君梅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温家的大老爷们都死在“功绩卓绝”上,有什么可笑的! 卫筵面皮一僵,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连忙尴尬收了笑:“本官就是想与老太君再商量商量筠阳和七小姐的婚约……” “婚约?什么婚约?”万君梅的爆脾气忍不住,第一个跳起来,“有些人在温家的撒泼劲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她目光扫过卫夫人和卫筠阳:“卫公子,你这一身的病好了?不是说三年五载都下不了床吗,卫夫人,我瞧你也别花心思耽搁别家姑娘了!” 嫁过去做“活寡妇”吗。 万君梅一吐为快只觉得浑身舒坦。 第32章 本少爷娶你,别不识抬举! 薛太君就喜欢这儿媳妇的快人快语。 乔柳舀了勺冰镇莲子羹,一边往万君梅嘴里送,一边宽心安抚:“你呀,多吃点银耳链子羹。” 少说两句,消消火气,瞧那头卫夫人的脸都快皱巴绿了。 “老太君,我那夫人不懂事,可谁家没几个妇人之见,您大人大量别计较。”卫筵开口了,他话里有话,在说万君梅的刻薄也不过是女人的偏见罢了。 “那可巧了,咱们武国侯府全是妇道人家,怕入不了长史大人的眼,”薛老太君是个对外软硬不吃的,“杳杳打小生活在乡间,性子闲散惯了,恐怕要辜负您的好意。” “这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管那小丫头想什么。 “杳杳的父母不在,自然,要由她自个儿决定,”薛太君瞧一屋都是冲着温杳来的,卫家这股子蛮横“势在必得”的样子叫人不爽快,“虽说杳杳今年及笄,可这生辰还没过,我想多留她几年,不急着谈婚论嫁。” “不急不急,只是给老太君表个心意……”卫筵听出了抗拒和不满,连忙转了话题,朝着那头的卫筠阳示意。 卫家公子举着酒杯,风度翩翩来到温杳身边。 “七姑娘,我与你兄长同年就不必见外,你唤我一声哥哥,我先敬你一杯,便作前缘之解。” 他可劲儿的拉关系。 温杳耐不住心头冷笑,好厚一张脸皮,她的兄长都是为国捐躯的英雄,就凭卫筠阳这胭脂堆里打滚的男人,也配? “听说卫公子在十里花场的红颜知己多如过江之卿,我温家人可当不得‘妹妹’。”顾兰蘅抢在温杳跟前悻悻然,难得这温婉小妇人还会阴阳怪气地怼人。 卫筠阳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哪个男人不风流倜傥,他“妹妹”多那是因为——他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都是玩笑话,当不得真。” “我也觉得是,”温杳笑盈盈,一身绿枝裙衬的她格外娇软白嫩,“卫公子洒脱不拘人尽皆知,大嫂不必介怀,他总不会磕碜无耻到打算吃一屋子女眷的软饭吧?” 温杳一笑就甜,可话却刺耳至极。 卫筠阳俊脸扭曲,酒杯捏的嘎吱作响。 温菱和顾兰蘅忍不住笑出声,杳杳还非得顶着那张纯良无辜的小脸说那么刻薄的话。 薛太君瞧见小儿女们那神色就知道惹了众怒,她轻咳缓场:“杳杳不胜酒力,这几日忙着核账外放的田契很是辛劳,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 她是在把温杳支开,省的这些人不死心。 这饭局没什么好流连的,温杳福身先行告退。 卫老夫人朝着自家儿子使了个眼色,卫筠阳心领神会跟了出去。 秋夜微寒,彭城依旧是热闹非凡的不夜天。 温杳才踏上马车,突地手腕就叫人抓住,身体往里一带“噗通”跌了个满怀,软软地像摔在一团锦衫上,小姑娘下意识神经紧绷,手肘朝后狠狠一顶,却被身后人抢先按着动弹不得。 修长的指尖已落在她唇畔。 温杳心头一跳:“傅辞渊!”她压着声惊呼。 这男人怎么闷声不响在她马车上? 跟偷鸡摸狗似的! “喝酒了?”傅辞渊嗅到了酒气,无视温杳愠怒的口吻。 自行其是的叫人牙痒痒! 温杳啐了口懒得回答,还没挣脱钳制就听到黑暗中的耳边落下温热气息。 “嘘——”他轻声,刚要驶出的马车被拦了下来。 脚步杂乱,足有七八人。 “温杳!”外头的呼喝声里充斥不满和恼羞,是卫筠阳带着几个家奴气势汹汹地,“我爹和我娘摆宴席请你们武国侯府那是好意,你可不要不识相!” 前两日摔烂了他送的白碧珍宝,今日他母亲低声下气来求和,温家装什么高姿态,尤其是这温杳,养在乡间就是个粗鄙丫头还敢在他面前摆谱?! “本少爷和你说话,别不识抬举!”卫筠阳看着那马车一动不动,更是怒上心头,他在温杳身上吃得憋比这辈子吃的都多,“你二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能遭柯老夫人嫌弃?要不是傅辞渊现在彭城暂代高职,我爹早就是太守了!” 那个时候,还有温杳高攀的份吗,不知好歹! 卫筠阳借着几分酒意骂起人来格外上头。 “我娘看中你,让你嫁到卫家,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嫁到卫家? 傅辞渊眯了眯眼。 就这种货色? 卫筠阳瞧马车内的人充耳不闻,他一脚揣在家奴屁股上:“去,把那马车给本少爷掀了!” 卫家的奴才七手八脚拥了上去,还没触到车辕,那瞬,锦帘一掀。 “不识抬举?卫公子,说的是谁呢?” 男人冷声沉眸,颀长身影覆着软羽长衫,矜贵清华,眉梢在云翳月影下酝着三分森然冷意,墨色流云锦衣衬出银丝滚边的襟袖,他不言不笑就给人巨大的威胁压迫感。 卫筠阳吓了一跳,傅辞渊怎么在温杳的马车上?! “傅……傅大人……”他立马灭了气焰就跟蔫了似的,双腿发软直打哆嗦,噗通,跪在了地上。 “傅大人?不是傅辞渊吗?”男人冷笑,“可要请卫筵一同来看看卫公子的威风?” 这天底下敢连名带姓唤他的人,可不多。 “不不不,是我胡言,我喝多了酒,胡言乱语啊!”卫筠阳恨不得把脑袋磕在地上咚咚作响,“温小姐、温小姐,您也大人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傅辞渊指尖叩响了车壁:“来人,带卫公子去醒个酒。” 话音刚落,卫筠阳就叫个身材健硕的褐衣护卫跟揪小鸡似的提起来,甩手扔进了鹤颐楼前的长河。 可怜卫筠阳在水里扑腾的死去活来还不敢呼救。 温杳多瞧了眼,傅辞渊已经大咧咧坐进了她的马车。 “他是你未婚夫?” “曾经的。”温杳纠正。 傅辞渊冷笑了声,撩开帘子朝着护卫使了个眼色,那头的洵武把刚从水里冒出脑袋来的卫筠阳又踩了进去。 第33章 为所欲为,傅辞渊 温杳竟有些想笑。 “傅大人不是不来赴宴吗?”她还记得卫筵的话。 傅辞渊挑眉,的确对这种鸿门宴没有兴趣:“看来你这顿饭吃的也不如意。” 卫家的嘴脸领教了,温杳想到饭局就嗤笑,光是听着也能气饱。 小姑娘手中一沉,落下盒小桃酥。 “给我的?”她怔愣。 傅辞渊倾身斜倚,他面容俊秀,锦衣铺张,端的是副慵懒无比的倜傥样:“今日路过点心坊顺道带回来的。” 桃酥香脆,入口即化,温杳头一回惊觉傅辞渊竟会有这般细腻的小心思。 “前两日,本官派往荫山的差使来报,说是在邱郡见到了温府的人。”男人的声音不响,懒懒地就像在闲话家常。 温杳耳朵一竖,嗓子里的桃酥就呛到了:“咳、咳咳!” 傅辞渊见她急的面红耳赤,答案是肯定的。 “怎么,想查齐毅那条线?” 温杳拍着胸口松着气才勉强化解被一口桃酥噎死的尴尬,傅辞渊的话并没有强迫和逼问的味道,可这了然于心的陈述叫她不得不迟疑。 她的确命徐伯派人去探查齐毅的消息。 “温家的案子了结,傅大人又为何还要派人去荫山,”温杳眼睫低垂,搁下手里的桃酥,“因为您知道邹何不是结局。” 邹何的死是为了结案,但结案不代表真相。 他们查探的目的,不谋而合。 “只可惜,你的人查不到任何线索。”傅辞渊指尖叩在桌案的声音清脆好听。 “为何?” “齐毅是邱郡太守府的幕僚,他的资料原本在衙门有备案,但姜震髯污蔑温家东窗事发后,邱郡衙门起了一把大火。” 烧的一干二净。 温杳错愕,难怪那么久徐伯的人没有消息传回来,原来被捷足先登了。 “是邱郡府的人烧的?”她还有疑问。 “最好是,否则——”傅辞渊没有说下去。 “便是要阻止可能追根究底的人做的。” 齐毅知道的东西一定比他们想象的更多。 这案子的背后触到了某些大人的根本权益,并且已经追踪到了荫山,温杳心头一烫也一凉,傅辞渊明面帮衬似也在暗中提醒着自己,再查下去可能面临的狂风骤雨,是否可以坦然处之的面对。 见温杳沉思,傅辞渊将桃酥重新塞进她手中。 “本官派人回京调了吏部备案的文书,三简侍郎秦大人曾在荫山任职十六年对两郡了若指掌又是张太守的同窗,据他所言,齐毅不光是幕僚还是张大人的外甥,祖籍南岭,老父病逝后便没有再回去,听说有个远房小妹在江兴。” 齐毅既然能逃出邱郡必定不会回到南岭,至于会不会投靠远房—— 温杳却没有心思再琢磨这齐毅的动向,她捏着小桃酥,悄悄抬眼看向傅辞渊。 男人倚着窗牖,珠帘随着马车的晃动摇摆,月色落在他俊美昳丽的侧颜,衬照眉目如山,端坐的姿态秀美如松。 他似是察觉视线的回头。 温杳连忙扭过脑袋将桃酥一个劲往嘴里塞:“傅大人如果不是为了朝廷追根究底,那便是私情,您与我大哥是旧识吗?” 她大胆揣测的根据是因为那些傅辞渊送来的兵书,她翻阅之余发现最后的小字落款竟是温蕤庭的笔迹。 傅辞渊将这些象征与温家有关的书籍送到她手上,是在,示好? “有过一面之缘,多年前他随武国侯进京,在校武场上见过。”傅辞渊知道她看出了端倪。 温杳想了想,的确有那么回事,三哥还极度兴奋的写信告诉她,大哥第一次在京城大展身手打趴了不少皇亲国戚,最后惜败给了同样去京城做客的肃王之子。 这么说来,傅辞渊对温家是带着偏袒而来? 可他又与沈少卿是至交好友,沈皇后与当今圣主共同把持朝政,这些年雷厉风行的削兵夺权都有沈家的份—— 对傅辞渊,只能三分信,七分疑。 车轱辘咯噔一停,到了武国侯府前。 温杳跃下车,绿枝裙随风撩动似是湖水荡涤的涟漪。 “你不打算请我入府一叙?” 温杳脚步顿停,这人还真是不请自来熟络的很,她站在武国侯府的朱漆大门前,御笔金匾下,双手一托腰,像是抵着正大光明的靠山和理由。 “傅大人,这儿可不是石屯村。”若是叫人瞧见孤男寡女三更半夜进府门,谁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灯花打在她稚气的白皙脸庞,温杳昂着脑袋,聘婷袅袅里带着些许小骄气。 傅辞渊眸色微沉,一步就跨到了小姑娘跟前,温杳惊的往后退,脚跟就撞在了石柱上,“啪”,男人的手撑到了她头顶:“你应该庆幸,这儿不是石屯村。” 否则,还不由着他为所欲为。 踢踢踏踏,小巷子里传来马蹄声,是温家的人回来了,傅辞渊退开身,负手而立。 “傅大人怎么在这儿?”乔柳眼尖。 “今日巡防回城,偶遇卫公子拦了七姑娘的路,便送她回府。”傅辞渊显得落落大方,没提及其他。 “卫筠阳?”万君梅一跺脚,“就知道那家伙不安好心!”难怪温杳走后也没见到他回酒楼,八成是想私底下与杳杳强求婚事。 真不要脸! “傅大人有心了,杳杳你怎么不请人进府去,站在门口成何体统……”薛太君拄杖下了马车,脸上笑意满满。 “祖母,天色已晚,傅大人公务繁忙,咱们还是不要耽搁他了。”温杳巴不得赶紧把这尊大神送走。 傅辞渊岂会听不出来,他朝洵武使了个眼色。 洵武连忙尽职地站出来:“七姑娘说的是,我家大人今儿个午后从驿站巡防回来还没歇过脚,这不,刚到鹤颐楼前就遇到了七姑娘。” “那、那傅大人还没用过晚膳吧!”万君梅“哎哟”了声,真是太辛劳了。 “大人原本带了桃酥,送给七姑娘了。”洵武还真是一字不漏。 温杳“吓”了声。 “我……” “杳杳,瞧你,”乔柳上前来拽住温杳,压低声,“都吃了人家的东西怎么还把人往外头赶?” “三伯母,那明明是……”姓傅的自个儿送上门来的,现在怪她咯? “傅大人别急着走,都到府上了,就进来坐会吧,”万君梅将人往里头请,“杳杳今儿个做了桂花糕,您可一定要尝尝。” “却之不恭,”傅辞渊朝着满脸涨红的小姑娘挑眉,“劳烦七姑娘了。” 温杳气的牙痒痒。 第34章 哪怕穿肠毒药,他也不眨眼 温七姑娘万般不愿的被赶去了厨房。 糕点撒上桂花,再煮一碗水粉汤圆。 水磨粉是前日备好的,包裹松仁、核桃、白糖等不同馅料加上葱末、秋油包成汤圆,咸甜适中,滑*腻异常。 还没下锅就叫人食指大动。 温杳一边碎碎念一边拧着小汤圆里的馅,那凶狠的眼神就像在捏揉搓扁什么心腹大患。 傅辞渊倚门看了半晌:“你这模样,该不会在里头下了药,恨不得毒死本官吧。” 绝对的。 他踱步迈来,伸手越过温杳,指尖沾了白糖桃核馅,入口一品。 甜的很。 “怕就别吃!”温杳提起菜刀“呯”一下拍烂了手边的小核桃肉。 傅辞渊轻咳了声,笑起:“杳杳哪怕送上穿肠毒药,我也绝不眨眼。” 温杳咬牙切齿地:“四年前怎么就没让你自生自灭去。”留的这祸害到今天来让自己吃瘪,一遇着他,温家几位夫人那是个个母性泛滥。 “杳杳良善怎会见死不救。” “我那是看你可怜!” 当初他锦衣狼狈出现在石屯村引了不小风波,村口老王家的丫头还隔三差五来探望,精致俊俏的少年郎谁不喜欢呢。 温杳一走神,刀口划破了指尖。 呲—— 她吃痛,手就被傅辞渊抓着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脸上没了调侃逗弄的神色。 少女细腕凝白,指尖凝出的血珠殷红入骨,傅辞渊想也未想低头吮去血珠,她指上沾着白糖细屑,沁甜不减。 温杳吓了一跳,顿满脸涨红把手抽出:“你——你可不要胡来!” 她又惊又羞,连眼尾都晕开了胭脂般的绯红,水眸莹润。 汤圆咕噜咕噜在热气腾腾的锅里翻滚。 “小姐。”夏菡的声音出现在厨房外,她身后跟着洵武。 傅辞渊眉头微蹙。 “主子,外营有紧急军务。” “可惜了,”今日怕是尝不到温杳的手艺,在与夏菡擦肩而过时,傅辞渊微顿,“你家小姐弄伤了手,替她上药包扎。” 夏菡连连点头奔到温杳身边,一瞧那青葱白玉指尖割开的刀口,心疼道:“小姐以后还是不要进厨房了,难得傅大人有心。” 还千叮咛万嘱咐的。 夏菡对傅辞渊没有任何的反感,身居高位又清俊矜贵,只是她瞧着自家小姐满脸通红不言不语的样子,不解:“小姐……您是不是对傅大人有意见呀?” “哪看出来的?”温杳回神,她表现的那么明显? 夏菡心直口快:“您就没对他笑过。” “……”温杳戳了戳她脑袋,“别胡言乱语,傅大人是京城遣来的代职,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特意安插在彭城监管武国侯府的?” 夏菡忙捂住自己的嘴,她还真没想过,琢磨着小姐的话似也有几分道理。 温杳把锅里的水粉汤圆带回了院子。 烛影晃得她心事重重,卫家不是省油的灯,今日能利诱,指不定哪日就要威逼,这段日子得让侯府上下都小心提防着。 温杳正盘算如何应付卫家,一抬眼就瞧见案上还堆叠着兵书,她吞下小汤圆,忍不住翻阅起来。 密密麻麻的字迹龙飞凤舞,偶有注解都叫人醍醐灌顶,她不得不承认,傅辞渊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就是不知道—— 四年前的他,那样落魄绝望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昏黄烛火惹的人困意十足,温杳不知不觉趴在案上睡着了。 第二天,院里咋咋呼呼地就将人吵醒。 温杳腰酸背痛脖子憷,连忙梳洗干净出来就看到一院子的小丫鬟都围成了圈,正中央的温菱提着金环长刀,刀锋寒凛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 温二小姐年幼跟着武国侯学了不少本事,只是后来学做大家闺秀收敛荒废,她重回温家再将刀枪剑戟捡起来,定也是下了决心不再自怜自哀。 温杳乐得高兴。 “阿菱还是舞刀弄枪的时候最威风。”顾兰蘅眉眼弯弯,“可惜我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不然也想上场讨教讨教。” “大嫂虽不能武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叫人艳羡嫉妒,听说曾经一手七绝十二子就把彭城的小公子们给震慑了。” 那还是顾兰蘅初来时的事,风雅盛会的棋局叫这姑娘破了。 她不好意思:“好汉不提当年勇。” 顾兰蘅盈盈一笑柔美端庄,活脱脱就是知书达理的富贵小姐。 “七妹妹,可要较量较量!” 后头话音刚落,温菱的金刀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而来。 “二姐手下留情就好!”温杳忙侧身多避,手肘轻抬就档开了刀身,她没什么特别的路数,可身形娇小灵活反应迅捷。 倒是出了温菱的意料。 她轻盈如燕,挥刀而起,温杳“哧溜”从她臂弯下钻过去反叫她戳了个空。 夏菡咯咯直笑。 温杳还还来不及嘚瑟,脚下一绊,噗通跌在万君梅怀中。 大夫人一身简装,腰系锁子甲,手中也同样提着九环金刀,又笑又嗔:“阿菱怎么能欺负你妹妹,来,母亲陪你过两招!” 温菱眼眶一热,似回想起多年前母亲也这般站在身边陪练和教导,她几欲哽咽。 在武国侯府经历重创后,头一回,府院里传出欢欣笑声。 “哎哟,这一大清早的,我隔着墙就听到你们在闹腾。”三夫人乔氏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提着裙子,身边的春桃急急忙忙跟着。 “三伯母这是刚从外头回来?” 乔柳指了指篮中的药包:“昨儿个老太君受了风,咳个不停,哎!你别去!”她拉住想要去探望的温杳,“她就是怕你担心不让我说,这都是老毛病了,我去青胡医馆抓了药,不碍事的。” 温杳这才稍有安心。 “陈大夫说这几日入秋,要小心风寒,昨日卫家夜半三更还派人去医馆找大夫呢。” “哎?” “卫公子高烧不退,你说好好一个生龙活虎的大男人,怎么说病就病,”乔柳又是嫌弃又是感慨,“果然是身子骨不好使!” 温杳忍笑,那是叫傅辞渊给扔进水里半天没爬上来遭的罪,恐怕卫筠阳回府压根不敢将这事给抖露出来。 活该。 第35章 她的婚事,是交易? 乔柳看着那头万君梅的高兴劲,她将手里的药递给春桃吩咐先去煎熬:“我还瞧见今日不少马队出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温杳突然想起洵武昨日的确说有紧急军务,莫非是彭城外营的兵马有动荡? 自打武国侯府失了权,温家军就被打散编排入各地旱营,也包括彭城外营。 “夏菡,备上桂花糕。” “小姐要去哪儿?” “行馆。” 难得温杳会想主动去找傅辞渊,然而万事不巧,她提着食盒来到行馆时,却被告知傅大人昨夜匆忙离城还未归来。 小姑娘些许失落,只得先行回府。 正堂内的温菱和顾兰蘅正与乔氏盘算近两个月的开销支账,温杳接下春桃递上来的汤药,偎在薛太君身边一勺勺的吹凉。 “近日秋凉,祖母千万要保重身体,”她轻声细语,掐了一小块桂花糕塞给老太太,“甜不甜?” 薛太君的愁容都飞散了去:“甜、甜的很,杳杳那么懂事,就是有一身的病都能立马好起来!”她亲昵的揉了揉小姑娘的脸蛋。 温杳眉眼稚气,嘴角微微翘起就勾出娇柔弧度,看着纯良恬静,可行事作为常常比她们还内敛沉稳。 “金秋麦实,咱们的田地也起收成了,马上酒庄会忙的不可开交,真是辛苦你们了。”老太君看着一屋子孤儿寡母将整个武国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心头忍不住欢欣又酸涩。 若是放着从前,哪里需要这些夫人小姐亲自来精打细算的。 顾兰蘅温婉一笑:“前几日把彭城外的庄园盘了,这笔银子如果要购置田地为酒坊提供作料,那咱们还得提前与农户商量预购麦苗。” 她可不敢私自做主。 老太君拍了拍温杳细致的后脊:“杳杳有什么打算?”小孙女每回总有出人意料的想法。 温杳想了想:“咱们现有的田地足够提供酿酒坊,新地倒不如改植桑苗。”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这是打算养蚕缫丝?”温菱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睛一亮,对这个念头也很是新奇和兴奋,“蚕农和织工都好找,但是——要做个工坊可不容易。” “是啊,咱们从来没有涉及过织造行,即便有地有人,也没有那么多的织机花楼,从头购置就要大把的银子。”顾兰蘅有所顾虑,温家的酒坊是维本,如果要开拓新行业就得冒风险,竞争可不小! 若不能脱颖而出,就只能自生自灭。 “要不然……”温菱踌躇道,“把库房里那十几担珍器都变卖了吧。”柯家送回来的礼还没动过一分。 显然,温菱对于温杳的任何想法和举动都是无条件的全力支持。 温杳连忙阻止:“库房的东西动不得。” 做生意这行当得保底,况且侯府现在的状况各方面都需要打点,不能一股脑儿全拿出去做“投资”。 “若是等酒庄把新酒都售卖回本,资金周转还得候上好几个月呢。” “二姐不要担心,”温杳笑言,“尽管把地转给桑农。” 她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老太君和两位夫人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却互相使着眼色,小姑娘们当家做主有模有样,她们不忍心打断,更想瞧瞧小辈们能闯出什么天地来。 温杳咬着桂花糕回到自个儿小院就唤来了丫鬟。 “夏菡,替我准备几把木尺。” “小姐,你好像……”小丫鬟依言,看她眸光湛亮,忍不住多嘴。 “一肚子坏水?” 温杳对自己的认知很全面。 夏菡眼角抽了抽,哪有人那么说自己的! 接下来,温七姑娘紧闭房门不知在里头捣鼓些什么,就连温菱和顾兰蘅来,小姑娘都神神秘秘的,直到第三日傍晚,武国侯府的朱门叫人急急忙忙的敲开了。 顿时前院一阵吵闹。 温杳听到声响,瞧见顾兰蘅满脸焦灼紧张,便知道出事了。 “方才麦农来报,说是咱们在奉宁的千亩麦田出了问题,麦芽焦黑,麦秆蔫软,一眨眼这上品就成了下品!” “什么?”温菱错愕。 “如今正是收成季,这还怎么供给酿酒坊?”顾兰蘅急的手足无措。 “这么大的事不能瞒着祖母她们,大嫂先将几位夫人们请来,叫管事把事情说一遍。” 夜灯初掌,侯府正堂内一片灰暗阴沉。 麦地的工人和管事站在一边愁眉苦脸,他们万般无奈这才赶来侯府通报。 秋季正是丰收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酿酒坊青黄不接,几百张嘴谁来养活? “老太君,这地咱们日日有人看着,上个月还好好的,这几天也不知哪里遭了罪,麦穗发黑,连杆子都枯萎了。”老管事急的眼眶发红。 薛太君脸色僵白,镇定道:“能立马从奉宁周边收购麦芽吗?” 先稳住酒坊的经营才是。 “老奴不是没想过,可周遭县城的麦芽都叫人一扫而空,哪家也腾不出那么多的货。” 温杳蹙眉,这倒像是预谋已久。 “老太君,”春桃急匆匆候在堂外,“卫家夫人来了。” “她来做什么?!”万君梅张嘴就骂,她和这女人是水火不容。 薛太君示意儿媳妇稍安勿躁:“把人请进来。” 温家刚出事,卫家就来访,哪里是消息灵通那么简单,她倒要瞧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卫夫人向来喜欢招摇过市,今日穿的正是平针百绣软烟罗裁制的锦衣,一上来看到满屋子沉闷就笑吟吟地。 “诸位夫人小姐都在呀,我听说侯府遇上了麻烦事,特地来瞧瞧,”卫夫人松着肩膀,坦诚至极,“虽然老太君对咱们在宴席上的好意置之不理,可卫家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力所能及,我是一定帮忙的。” 她把话说的好听,既往不咎、宽宏大量。 薛太君知道她目的不简单:“开门见山吧。” “快人快语,”卫夫人拍手叫好,目光悄然从温杳身上划过,“我那实诚夫君想要与你们温家结亲是真心真意的。” “卫夫人!”薛太君脸色一凝,险些拍案而起,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什么都好商量,但杳杳的婚事绝不可能成为交易! 第36章 傅大人生气了 “老太君别动怒,”卫夫人似是知道温杳就是老太婆的逆鳞,动不得,她笑脸相迎,“我就是表个态,今儿不是为这婚事来的。” 卫夫人顿了顿又道:“我们卫家有几百亩的麦地又不需要专供酒坊,大可以匀出部分,价格好商量,我听说你们酿酒坊出了个新的冬酒方子,若是生意兴隆了怎么着也该分我们卫家一杯羹吧。”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卫家好大野心,竟强逼着想要分红呢。 卫夫人抚了抚发髻那彰显富贵不缺钱的金凤钗:“我可不贪心,二八开,但明年开始,卫家的麦地就得成为你们酒坊的供货商,反正……你们也不吃亏嘛。” 迟早一家亲。 薛太君捏紧了楠木杖,红利分出去了,挤压的就是麦农和酒农的利益,这些工人生活不易却还要叫人如此压迫! 老太太抿紧了唇角,终是轻呷口热茶,慢条斯理道:“恕老身不能答应。” “不能?”卫夫人跳了起来,“老太君,您要是连这个难关都过不了,酒坊就等着破产了,别说是不是少挣银子,说不定都得喝西北风呢!” 她不敢置信。 “多谢卫夫人关心,请回吧。”老太君下了逐客令。 美艳妇人愤然冷道:“你们温家这么有能耐有骨气,那就走着瞧!” 薛太君见她离去,这才垮了肩膀满脸愁容,一堂屋的人都闷不吭声。 “祖母,明日我去一趟奉宁看看情况吧。”温杳轻道。 “你要去?”那可是偏僻的乡下地方。 温杳点头,这次的祸事十有八九和卫家脱不了干系:“您要是不放心就让徐伯随我一同,顺道我还能查查这季的收账。” 众人见她坚持,只得同意。 第二日东方鱼肚白,温杳简单收拾了行装,从彭城到奉宁需要三四天的路程。 温家在县外有个别庄,说是别庄却简单简陋的很,平日里是给从侯府前去监察核账的管事小住的,后头就是仓库,屯着每一季的收成。 这几天连日阴雨,温杳在路上耽搁了行程,如今更是马不停蹄,连口茶水也不歇先跑去了仓库。 别庄的小奴不多,头一回见到武国侯府亲自来了位小姐。 年岁不大,生的娇小,白白净净哪像能吃苦耐劳的,他们挺诧异怎么老太君丢了个小娃娃来处理这么大的事,可毕竟身份悬殊,谁也不敢怠慢。 所幸,库仓里收回来的麦芽个个颗粒饱满色泽金黄,是上等原料。 “徐伯,先把这批送去酒坊,您亲自送,”她多加了句,“我这就去麦田看看。” “七小姐,这天气阴沉瞧着一会还要下大雨,您要不等天放晴些……”徐伯也是担心。 “等不及了。”温杳唤了车夫就往乡野麦地去。 天边的阴云翻滚着好似压境的千军万马叫人喘不过气,就如同温杳此时压抑的心情。 大片大片的麦地,本该是金黄璀璨,如今饱满的麦芽穗都泛着焦黑,麦秆子发软承不住重量纷纷瘫倒。 温杳着实心疼,重重叹了口气,酒坊没有新品,今年收不回来的银子全得算在温家的头上,这就作罢,一年终了总不能叫这些工人白忙活吧! 眼见天色晦暗飘起了雨点,她只得上了马车往别庄赶。 谁知,才到半路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打在车壁,就像是在耳边擂鼓,雨帘滂沱几乎看不清泥泞的道路。 突地,一道惊雷九天劈下,马儿受惊蹶蹄嘶鸣,车轱辘一歪,“咔”,狠狠栽进了水坑,险些侧翻了过去。 温杳惊呼一声,幸亏车夫反应快,立马跳下驾板将马车稳住。 “怎么了?” “七小姐,这马车卡在泥水凼里了!” 车夫虽然穿戴蓑衣却也淋的浑身湿透,他一边卖力驱马,一边推搡车厢,可马车纹丝不动。 温杳瞧的心急,索性跳下马车来帮他一起推挤。 “七小姐,使不得,您可以怎么……”车夫吓了一跳。 温杳没有撑伞,瞬间就淋成了落汤样,原本干净的裙摆满是污泥。 “不碍事,赶紧把马车弄出去。”小姑娘咬牙卖力吆喝,马儿踏着蹄子猛力一拉,半个轮子眼见就要被拖拽上去,可力道绷不紧,呯一下,就跌了回来。 “再来!” 温杳声音细弱,在前后无人的官道上显得清澈空旷。 不远处缓缓传来马蹄声。 一列兵卒开着道,骏马乌黑束着繁边流云带,跟着的马车烟锦灼丝。 这天色昏暗的快伸手不见五指。 傅辞渊燃着小灯,手中捏着书卷,仿佛滂沱大雨都不能扰他心如止水。 “主子,前头有人挡住了官道,”洵武穿着蓑衣跟在一旁,“似是马车陷进了泥潭。” 傅辞渊并没有多管闲事的喜好,他没吭声。 “好像是武国侯府的马车。”洵武定睛。 身边的珠帘哗啦一下被掀开了。 暗冥天色下,小姑娘站在倾盆大雨中,浑身湿透连眼睛都睁不开,还奋力拼命推着那辆纹丝不动的马车。 洵武好似也看清了那是谁:“主子,要不要……”去帮个忙。 他话音还没落,马车里的人早就没了踪影。 大雨打的温杳脸庞生疼,她正吆喝着马儿,抬起的手叫人狠狠一拽,还没看清楚,双脚一腾空,就被人抱在了怀里,“咚”,下一瞬,扔进了薰暖的马车里。 “你怕是疯了,这么大的雨在外头找什么痛快!”傅辞渊难得面带怒容。 温杳还没缓过神来,睁着有些惊慌失措的眼睛:“傅辞渊……我、我的车夫!”她说着就要爬出去,被男人一手拎了回来。 “你给我坐好了!洵武会看着他。” 淋的像个落汤鸡,都已经入秋了,就不怕风寒大病吗。 温杳这才惊魂甫定,擦了擦鼻尖,鸦色长发似蚕丝般裹在半身,轻衫紧紧贴在身体倒是将她玲珑曲线描摹的惹人遐想,少女的身上没有脂粉味,甚至还带着雨水的清冽。 “嚏”,她打了个喷嚏忍不住瑟缩,水珠顺着发梢和眼睫落下,莹莹透亮,宛如枝头沾着露水刚结出的小青梅。 傅辞渊抿唇顿有些烦躁,将身边备着的锦衣绣氅丢给她:“穿上。” 近乎命令的口吻,由不得拒绝。 温杳心虚又理亏,连忙把自己裹成了球,转头就瞧见那男人正将挂满水渍的外袍褪去。 “你做什么?”一言不合脱衣服? 温杳紧张兮兮。 第37章 温杳还是病了 “湿了还不赶紧脱下?”傅辞渊可不想受寒。 温杳下意识低头瞧了瞧自己,连忙裹紧衣衫,退避三尺:“你、你休想!”这混蛋还想找着理由扒拉她衣服! “……”他倒是想,男人将锦帕丢给温杳,“把脸擦干净。” 小姑娘捧着帕子捂上半张脸,只露出双莹润水眸:“你怎么会在这儿?” “姜震髯撤职后,他手底下的兵马不安分,本官奉命视察,归程恰好顺道粮仓核账,这一趟经过奉宁。”傅辞渊整了整雪缎内衫。 温杳想起来了,薛太君前段日子的确提起傅辞渊要去督查粮仓的事。 “你跑来这儿,是温家的酒坊出事了?”傅辞渊一想就明白,武国侯名下的田地和商坊就在附近,劳得温杳不辞辛劳过来,绝不是好事。 温杳沉吟片刻,拧紧了绣氅:“田地的管事说麦芽出了问题,会影响今年冬酒的制作,祖母年事已高不便出行,大嫂她们还在忙着整理田契,我自然得来瞧瞧。” 傅辞渊瞧她鼻尖冻得透红:“住哪儿?” “县外的别庄。” 傅辞渊吩咐着洵武开道去庄院,小农庄的奴才们还没见过钦差卫队的架势,纷纷在廊间跪了一地战战兢兢。 他伸手就把跟团子似的小姑娘抱了起来,洵武立马打伞撑起。 油纸上的雨声噼啪作响。 “我可以自己走……”温杳急了,她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叫人瞧着怎么好? “脏。” 小院泥泞,径上多是坑洼水潭,她这曳地绣花裙一拖,还了得? “早都已经脏了。”温杳嘟囔的声音并不大,方才她在水坑里摸爬滚打那么久,裙上都是湿漉漉的泥巴,现在来嫌弃? “是本官的衣衫。”傅辞渊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包裹她的绣氅。 “……哦。”温杳尴尬的憋回了声,这混蛋原是怕弄脏了他这矜贵衣装。 一旁穿着蓑衣,顶风冒雨撑伞的洵武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装腔作势说瞎话,他家主子有的一拼。 “准备热水,去请个大夫。”傅辞渊把人送进屋,倒是熟络的吩咐起来。 门外的小奴低着头:“傅大人,大夫在县城,这么大的雨怕是来不了……” “那就煎碗姜汤先。” 小奴连忙点头退下,很快,温汤热水都备上了。 温杳浑身哆哆嗦嗦的,这片刻少说打了三四个喷嚏,连眼角耳尖都微微泛红。 “泡个澡,马上换身衣服。”这才是最要紧的。 温杳点头,瞧着一屋子热气腾腾和傅辞渊没打算挪动的脚步:“你不打算回避一下?” 傅辞渊懒得搭理,把人推进内堂,小帘一拉。 “你要在这儿讨价还价,还是由本官回彭城亲自去告诉薛太君?”他也不给温杳任何反驳的话,好像知道怎么制住这小姑娘了。 温杳张了张口,哪里还敢多嘴,她不是怕祖母知道,而是怕那老太太担心,本就身子骨不好又被田地的事搅的忧心忡忡,要是知道自己在奉宁这么胡来怕是能操心死。 她暗骂了两句,只得老老实实的。 一身冰冷浸入温汤,温杳浑身舒爽忍不住喟叹,整个人洋洋趴在桶沿恨不能就这样眯眼小憩会。 “别泡太久,一会水就凉了。” 那头还有着叮嘱传来,温杳哼哼着应声,就听得细微的闭门。 屋外的雨小了些,檐角不断淌着水珠串。 傅辞渊召来卫队,他还有公务要办,不该在此地久留。 只是上了马车的人依旧翻阅书卷却有些心不在焉,指尖扣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 外头跟随的洵武听到了:“主子要是担心,不如就在别庄上留宿一晚……”等明日天晴再走也不迟。 “多话。”傅辞渊沉眸思虑,“先回一趟县城。” …… 温杳泡了个热水澡舒适多了,只是鼻尖的泛红没消,嗓子里有些毛躁,她候了半晌没有听到木门再开的声音,才急吼吼换上寝衣出来,发现傅辞渊当真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她在窗口一瞧,雨势小了不少,便吩咐着奴仆将上一季田地收成的报表和酒坊上半年的账本统统搬来屋内。 这些都还没由管事递交到武国侯府,她既然人在这里就提前分担一些。 烛火昏黄,窗外淅沥。 小姑娘一手抓着别庄里粗制的五谷点心,一手在账本上比比划划,时不时咬着笔杆子,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屋内沉闷,她额上渐渐起了层细密汗珠,连闷头看的白纸黑字都扭扭曲曲叠成了重影,原本的困顿带着疲累阵阵袭来。 温杳轻咳两声倒头趴伏,便沉睡过去,手一松懈,撞到了案边快要燃尽的蜡烛,眼见烛台一歪就要倒下来。 木门“喀”的轻合,带进股雨水的气息,有人眼明手快的扶下烛台重新搁稳。 傅辞渊再次回到温家的别庄,就看到温杳简单穿着寝衣披着小袍,不修边幅的趴在桌案睡觉。 呵,就知道自己的话都是她的耳旁风! 男人忍不住自嘲一番,顺手取下还捏在她手里的小饼咬了一口。 简陋粗粮,并不好吃。 也亏得温杳不挑食,什么都能下咽。 只是,小姑娘的呼吸微微粗重,烛火映衬下的脸颊比先前受冻的时候更添不自然的红润,他连忙探手一摸她额头。 发热的厉害! 傅辞渊眸光一敛,刚燃上的愠意被紧张取代,淋雨吹风不好好休息在这儿熬夜看账本,压根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 门扉轻叩,是洵武端着煎好的汤药送来。 “温杳。”傅辞渊坐在床沿,揽抱起几乎没有意识和力气的小姑娘。 温杳烧的迷糊,浑身不知是冷是热,脑袋一歪就跟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往他怀里钻去。 傅辞渊的手微微一顿,少女的身体娇软烫热,轻而易举就能激起不可名状的肖想。 “……杳杳”他声音有些暗哑。 小姑娘眼睫轻颤,肌肤透着象牙般的白腻,唇色因为病态呈现如樱淡粉,形状精致的像颗小樱桃。 傅辞渊的悸动呷在嗓间,目光顿变的炽热,他没再多想,仰头灌下一口汤药,托着她的后脑勺俯身覆上那茫然微启的唇角。 苦水充斥唇舌,几乎是强迫性的逼着吞咽了下去。 第38章 傅辞渊讨点报酬,不为过 “唔……”温杳嗓里溢出的抗拒声软软糯糯,就跟小猫爪儿挠似的不痛不痒却叫人心猿意马。 平日里哪里见到这般乖巧温顺的模样,若还清醒着,怕早将他大卸八块了。 傅辞渊搁下空碗,居然很想笑。 “劳我如此费心,傅辞渊讨点儿报酬,并不为过。”他眼底涌动着暗芒,口吻理所当然的很。 他目光没有挪开少女烫软的殷红唇角,不鲁莽也不慌乱,轻吻就像蝴蝶一样落在她唇畔,明明带着腥苦气息,却像是浸润了蜜糖。 温杳养在乡间多年可生的纤细精致,连指尖都白嫩绵软,素面朝天反而将她衬的过分清丽。 外头的雨还没有停,淅淅沥沥,却显得格外幽静。 “洵武。” “属下在。”洵武应声,不敢推门而入。 “查一下温家的麦田出了什么事。” “是。” “还有,”傅辞渊沉吟,侯府的酒坊必定会遭受牵连,“传我口信给奉宁道的鲁大人。” 洵武有些意外,自家主子是要暗中帮衬武国侯府的家事了? “先把马车里的文书都搬来庄子上。”傅辞渊回头看了眼温杳,小姑娘难耐的翻了个身,他觉得自己恐怕要在这儿多留两日了。 洵武颔首,早先傅辞渊回县城不过是为了给七姑娘带药罢了,一车的文书压根就没想送到馆驿去。 …… 温杳这大病足有一天一夜才渐渐清醒过来,睁开眼恍惚看着明光穿过窗落出屏风上的花鸟倒影。 她爬起身还觉得脑袋晕沉沉,偏头看去,俊秀青年坐在案前,背对着窗牖的光影看不到表情,修长指尖正轻轻翻过书页,充斥着宁静沉淀的气息。 “傅辞渊……”温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男人听到了声音,抬起头来,面有喜色:“醒了?” 温杳一愣,瞠目结舌的眨巴眼,确定无误。 “真、真的是你?!” 傅辞渊来到她身边探了下额头,才安心道:“不是本官是谁,怎么,还藏了春闺梦里人?” “你不是已经回馆驿了?”温杳扭头脸一红,她记得这人早就离开了别庄。 “你病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 温杳记不清,只晓得身体煎熬,水深火热:“那麦田……我得再去麦田看看!” 她这一耽搁又是两日时间,麦农还不得急死。 温杳掀开被子抓起衣衫就要出门。 傅辞渊一手把人给提溜回来,慢悠悠坐到案边:“我已经派人查明,你们田地引水的沟渠遭人下了药,才导致麦芽出了问题。” 温杳诧异于傅辞渊居然把她想做的事都做完了,心里一紧,轻轻捣拳,水源可以重换,但这批已经遭殃的收成是白费了。 小姑娘想到这里不由满面愁容。 “七小姐,”门外的小奴恭敬低语,“有几位从暨安赶来的商客求见。” “暨安?”温杳不明所以,暨安是奉化的临县,“人在哪儿?” “就在院中。” 温杳急忙提裙跨出门去,果见院中站着两位身穿扁金绣丝的富贾,衣襟边角沾着泥巴,定是冒雨赶路,风尘仆仆。 “你们是——” “可是武国侯府的七姑娘?”其中一人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虽衣着矜贵却也显得莽气十足、豪爽利落。 “正是。” “我们是暨安商会的代表,听说温家的麦田出了事,特地赶来相助,你们若是缺少小麦高粱等五谷,咱们商会名下少说也有上万亩的田地,大可以匀给你们!” 温杳心头震撼,又惊又喜,却还不敢糊涂收账:“这是为何?” 他们非亲非故,暨安商会的成员为什么要赶来倾囊相助? 那莽汉一笑就显得腼腆,嘴也笨拙些许。 他身边另一人白面书生样,站出来道:“暨安商会的会长几年前途径外省遭匪贼袭击,恰逢武国侯领兵路过救了他全家老小的命,后来暨安大水,是温小将军开仓放粮救民水火,这份恩情,整座暨安城都不会忘记!” 他说的至情至性,甚至眼角发红,不是谎话。 温杳大受感动:“多谢各位了,虽说是报恩,可温家不能白拿你们的粮食麦子,要不然你们核算一下,我就按着市场价折算银子给你们。” 能雪中送炭已经感激不尽。 她上前两步,碎花小裙沾了水渍,殷切又过意不去。 虎背熊腰的商人思虑着偷偷瞧了瞧温杳身后的男人。 傅辞渊一脸莫测的高深。 “不不不,不需要,这救命之恩怎么能用银子算,尤其还是暨安全城的心意。”这壮汉突然能说会道起来。 温杳一愣,总觉话里有话。 她不多想,只能退而求其次:“那……作坊的冬酒一定给你们送上几车,不好叫温家难做,敢问几位在暨安的落脚点是何处?” 傅辞渊的眸光定格在温杳的脑袋上,小姑娘发髻松散,随意簪了只小蝴蝶,摇摇晃晃的。 她倒是谨慎聪慧,想要套出对方的身份住址。 若不叫她安心,这小七绝不会平白无故的收人好意。 男人不着痕迹微微颔首。 虎背熊腰的商贾笑了起来:“那就却之不恭了,送到暨安淮阳楼便好。” “你们是经营酒楼的?”那倒是正好,温杳喜上眉梢,念头就冒了出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两位能帮个小忙……” 她步上前去悄声耳语。 两位商贾连连点头,寒暄着还要趁天没黑赶路回去,温杳不便多留。 酿酒坊的困境解决,她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知道这次你们温家的麦田遭殃是谁干的?”傅辞渊挑眉,温杳怕又在打鬼主意了。 “除了卫家我想不到第二个人,”温杳很笃定,“麦田的管事一到,卫家夫人就来对祖母威逼利诱,不光想要重修婚约,还想要侵吞酒坊红利,把自家的田地掺和到温家经营中。” 她眼眸一沉:“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小姑娘动气了。 “姓卫的还在打你的主意?”傅辞渊只听到了那么一句。 胆子倒是很大嘛。 第39章 这男人好像拿捏了她的命脉 温杳没听出他的口吻里的追究和不悦,正盘算着卫家三番两次招惹武国侯府,明目张胆的动到她手上,她不介意讨回来。 屋内传来点心的香味打断了温杳的思绪,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叫唤,也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早该饿坏了。 她坐下才发现,哪里是庄里的简陋小食,这是把整个县城的点心都搬来了。 满满一桌。 汤糕、蒸饼、面片汤还有两碗杏仁粥,有甜腻有清淡,五花八门的。 “这……都、都是你准备的?”温杳看的是瞠目结舌,她一个人也吃不完呀。 傅辞渊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知道你的喜好,便都点了。” 特意命人一大早快马加鞭去城里带来的。 站在外头的洵武轻咳了声,自己可不就是那个千辛万苦跑腿的人,他突然觉得自家主子实在是心机! 心机的很。 “想着女孩子还是喜欢甜食。”毕竟大病初愈吃点儿甜的,身体也会觉得舒心愉悦。 他说着将小豆糕递到温杳跟前。 温杳看着男人修长的指尖,心里突就一跳,两人这么心平气和的交流,居然叫她有些坐立难安。 “怎么,这回怕本官下了毒?” 温杳眼角抽抽,接下豆糕一口吞,山芋粉细润绵软、入口即化,她忍不住舔了舔指尖,抬眼就瞧见别庄里的小丫鬟和几位妇人正提着香火篮子出门去。 山上的慈净寺开放,这段日子想要秋夜祈福的人不少。 温杳心动了,武国侯府经历磨难整修,她的确该去庙宇中求个好兆头,况且祖母信佛,还可以为她和几位夫人请个平安符。 她刚把念头说完,傅辞渊眼皮一掀:“本官随你去。” 温杳开口想要拒绝,傅辞渊在别庄因为她耽搁了那么久,怎么好意思再麻烦。 “本是繁忙的,不过这两日亏得庄里清净,粮账核查的七七八八,倒是有闲暇,”仿佛知道眼前人要说什么话,傅辞渊索性先下手为强,“要是你再淋场大雨,薛太君那儿的状本官绝对连着一起告,我倒是要看看,谁还会允许你出门半步。” 温杳目送这家伙好整以暇掸去袍上折痕缓缓步出正堂,气的牙痒痒,这人是掌握了怎么拿捏她的筹码吗?! …… 庄园外那乌黑鎏金的马车里有人正坐如针毡,可不就是先前找温杳的那两位商贾。 莽汉不耐烦,单手扯开了系紧的领口,大大喘了口气:“哎哟,差点把大老爷们给憋死!老子这辈子还没穿绫罗绸缎说那么文绉绉的话,要不是对着个女娃娃,老子……” 那白面书生讨好的按下他臂弯:“鲁大人稍安勿躁。” 这两人哪里是什么商会的人,分明是奉宁道的镖旗将军和小副将。 他们临时接到傅辞渊的密令扮演一回富贾来雪中送炭,给谁? 温家七小姐。 鲁元舟是个不惑的中年莽汉,他挠了挠头,三大五粗的男人只觉那么小小的少女,一手指头不小心就能给捏扁了。 遥想温烈在战场大杀四方,可满门遭罪不得善终,鲁元舟不免惋惜喟叹。 “鲁将军,您家中的小公子不还没成亲,属下瞧这温七姑娘娇俏可人,您倒不如趁这次帮衬与温家多亲近亲近。”书生样的小副将一笑,眼里都是星星。 温杳玲珑剔透,看起来温温顺顺的,站在傅辞渊跟前像极了小鸟依人,得,这种姑娘的确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啪。 脸颊叫鲁元舟轻轻甩了个耳刮子。 “你小子发晕了呀!”莽汉一脸紧张严肃,“没点儿眼见力,七小姐回彭城干了什么事你不知道呀?!”背尸查案,两句话把姜震髯都给拉下了马。 再说了,也不看看是谁站在她身后? 那副将还有些委屈:“属下也是为将军操心……傅小世子帮武国侯府不也是怜悯往日的风光和老侯爷的忠心。” 府里就剩下一屋子女眷,哪能处理的井井有条。 况且武国侯有着大批将士的效忠,娶了温家女也能给自己树立军中威望。 “怜悯?”鲁元舟突然觉得自己虽莽撞可还神志清醒,“怜悯能动奉宁大仓的麦粮?” 这可是官粮啊! 那副将也恍然大悟,这么说是有心? “可属下听说,沈皇后看重傅小世子,一直想把月娥郡主……”傅辞渊是什么身份,岂是个养在乡间的小姑娘配的起的? 他的话没说完。 马车帘子一掀,傅辞渊眸光微挑,这两人立马端坐,就像不敢在夫子面前造次的学生般。 “傅、傅小世子……”恭恭敬敬连话也哆嗦。 “把运来麦子都送去温家酿酒坊,平容郡半个月后就会将新粮填上,由淮阳楼的老板娘亲自接送,鲁将军不用担心”傅辞渊交代的简略。 鲁元舟连连摆手,岂能质疑傅小世子,显然那淮阳楼的老板娘也是他旧识,方才他们对温杳所说都是一路上洵武教唆的。 听命行事,不敢造次。 傅辞渊又回过身来:“方才,温杳对你们说了什么?”他还记得小姑娘踮着脚尖说悄悄话。 鲁元舟和副将对看了眼:“七姑娘说感念傅大人这两日在别庄的照顾,作为答谢,要将坊中余酒送去彭城钦差行馆,但是……要咱们以暨安商会的名义,大张旗鼓的送过去。” 大张旗鼓? 温杳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 夜幕四合。 奉宁县外山上的慈净寺,虽小但香火鼎盛,城中的百姓祭拜祈福络绎不绝。 即便是夜晚,林间小径也灯火点点,多的是嬉笑打闹的声音。 温杳常年在石屯村没有参与民间乐事倒还觉得新奇欢喜。 傅辞渊跟在她身后,看小姑娘偶尔一节两节的跳着石阶,像是生在山麓的精怪。 温杳难得大方捐了不少香火钱,小和尚满脸堆笑,送上了庙中的祈福牌和一次解签机会。 “没想到你还信这些。” “倒不是信,只想给祖母求个安心。”她晃了晃福牌。 “慈净寺的签解远近闻名。” “很准?”温杳有些惊讶傅辞渊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至少姻缘签看起来是如此。” 青年人歪头,侧颜白皙俊美,秀如松竹,若是签面解的不准,身边这些来来去去的少女也不会面颊红润、眼带娇羞。 温杳很想翻个白眼,她们羞怯还不是因为这男人的招摇不自知?! 第40章 把他也一同算计进去了 “这个机会就送给傅大人了。”温杳大量,把签筒塞进傅辞渊怀中,自个儿抱着福牌跑到茵福树下。 她对着高架上的神明像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心则诚,诚则灵,温杳唯愿武国侯府一家平安康健,别无所求。”她明眸清澈,成排的烛光透过枝叶间的光阴落在她脸颊,不染胭脂俗粉,明明灭灭就像是静谧夜间突然开出的一朵清水芙蓉。 千树映花。 温杳站起身,抬着手臂想要把福牌挂到树枝上,奈何低处已叫人挂的满满当当,小姑娘够不着,跳脚往上窜。 “别急。”声音温温传来,傅辞渊站在她身后,高大的男人抬手压低枝丫,在她伸手能够到的地方。 “还不快些。”他笑着催促。 小姑娘细腕凝白,指尖精致。 傅辞渊微微松手,树枝抬高了两寸,温杳没察觉,忍不住踮起了脚,连耳尖都有些微红。 男人伸手揽住她小腰。 温杳背脊一僵。 “小心,你站不稳。”傅辞渊倒是老神在在,怀里带着小芙蓉的清香。 温杳脸颊烫热涨红了脖子根。 急忙打了花结跳开他身边:“傅大人的姻缘签可抽好了?” 傅辞渊颔首:“上上签。” “那就提前恭喜您得偿所愿。”小姑娘难得有少女的娇羞,裙裾摇摆像极了一池搅乱的春水。 傅辞渊负在背后的手摩梭着那支刚抽出来还没来得及看的竹签,一用力,竹签碾碎数段成了齑粉落地。 签面是什么,不重要。 他要的上上签,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两人下了山去,县城里没有宵禁,大街关扑、热闹非凡。 “傅大人从京里来,京城的夜也这么热闹?”温杳知道大凉繁华,鲜少有实行宵禁的郡城。 傅辞渊昂首,灯花缭乱:“你我在外不必拘谨,唤我名字便好。”傅大人傅大人的,岂不生份还引人注意。 温杳顿了顿,他可不是那么和卫筠阳说的。 “这不合礼数。” 要是叫温家人知道她没大没小没尊没卑的,还不又得给“罚”去厨房。 傅辞渊一听就乐了,取笑道:“当初停棺拦马的气势呢?”温杳气上心头那就是天皇老子大概也不放在眼里,“京城多的是风雅居士、三教九流,惜春阁的花,东襄亭的雪,哪一处不是赏心悦目。” 男人笑如朗月,温杳不禁怀疑这家伙在京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夜市沿河都在叫卖吃食,香糖果子、豆沙饼,四时玩具、沙戏儿。 不远处的画糖人摊前挤满了人。 老师傅手艺精巧,飞禽走兽、吉祥花果都信手拈来,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赞叹。 “想要吗?”傅辞渊瞧着温杳有些发呆的神情。 “才不。”她扭过头,糖水香甜的气息腻在空气中。 “小姑娘不都喜欢这些?”傅辞渊看那头几个差不多年岁的小丫头举着栩栩如生的画糖人兴高采烈的。 “我可不小。” “不小?”傅辞渊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遍,惹来温杳一记眼刀,他笑道,“你等会儿。” 片刻功夫,那家伙还真从老师傅的摊上挤了回来,将金灿灿的画糖塞进温杳手里。 小姑娘眼角一抽。 这是……长满了元宝的金银树吗? “这不正是你想从卫家讨来的东西,算计的同时拉本官都一并当了‘垫脚石’。”他垂眸。 小姑娘闷声不响野心大着。 温杳气结,这人把她说的多心机多贪财似的,她张口“嘎嘣”咬下树梢一只金元宝,想来是知道自己交代暨安商会做的事了。 她当然不是单纯的想要感谢傅辞渊。 “我不光要大张旗鼓的送酒去行馆,还要让徐伯带话回城放出风声,说这批酒是外城商会送给傅大人带回京城的冬酒。” “然后呢?” “送京的酒都是当季新品很快就会风靡全城,这是酒商大赚一笔的好机会,卫家知道我们的酿酒坊今年无法出酒,他们如果想要霸占彭城酒市正是大好时机,卫老夫人一定会不惜成本大量收购酿制原料企图坐地起价,我甚至可以先放一批料作出市。” 先赚卫家一笔,再叫卫家知道,市场险恶。 她小嘴叭叭,说的志得意满:“届时,我就带着温家的成品冬酒回城,银子算什么,我要卫家在这场拉锯中,赔个惨烈!” 她能从柯家掏出吞入口的嫁妆,也能从长史家撬出银子。 温杳脑筋动的快,算计起人来眼睛晶亮。 “你这是在‘利用’傅辞渊的名声权势?”他挑眉,还利用的理所当然、不遗余力。 “可是酒都送给您了,您也不吃亏呀。”温杳理直气壮,舔了舔那金银树梢。 少女舌尖粉嫩、菱唇精致。 傅辞渊的目光定格在她唇上,不由想起那天烫软的触觉,意犹未尽。 吃不吃亏,该由他说了算。 男人哼了声:“明日我要前往城外旱营附送粮账,不久前营中添了一万新兵,多是荫山和温家军中拆散编派来的。” 傅辞渊说的漫不经心,实际上意有所指。 温杳怔神:“我可以随您一同督送粮账吗?” “去做什么?” 傅辞渊满心欢喜,就等着小姑娘“投怀送抱”,不,“愿者上钩”。 “我想见见大哥军中的人。” “又是你的义兄?”当初温杳潜入太守狱就是用了这借口。 “……” 好好一个男人,怎么偏就长了张嘴。 傅辞渊故作姿态的沉吟片刻:“恰好旱营正在整修,不少人回乡探亲,军中不严,你可以去一趟,但是要听话。” 他知道,温杳是有心要打探荫山旧情和齐毅的消息。 她连连点头。 傅辞渊却觉得,温杳越是装着乖巧,越是叫人不安心。 第二日一早,温杳将别庄和酿酒坊的事务都安排好,命徐伯先回彭城将发生的一切告知薛太君等人,免得女眷们担心。 她简单收拾了行装,陪同傅辞渊去一趟奉宁的旱营。 温杳是第一次来军营重地。 傅辞渊的马车招摇过市,路上人人避退。 她偷偷掀开帘子一角,营外守备还算森严,不远处的训武场上,兵卒们袒胸露乳正紧锣密鼓的布阵练武。 傅辞渊挑上帘子。 看什么,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小姑娘还真是不害臊。 第41章 傅大人在取向上有些……问题? 虽说温杳是随同前来,可傅辞渊把她安置在偏营也没叫人出去说上两句话。 “这儿是军营,姑娘家不方便四处走动。”这是他的原话。 温杳掀开营帐,夜幕四合,可见正营大帐中灯火通明,影影绰绰,她知道那是傅辞渊和几位大将正在商议正事。 小姑娘头一歪,旱营整修期间不像平日那么严谨,不少兵卒探亲回来正围着篝火打着招呼,纷纷聊说家乡的生活和人事。 谁不是有妻有儿,千里从军,万分感慨。 所以这几天大将军下了令,除了值夜勤的兵卒需要严正以待外,其他人小酌两杯也无妨。 温杳想了想,又见傅辞渊一时半会不会出来,她偷偷换了身小斯打扮的男装,对,是从别庄的小奴手中借来的。 女儿家不好和这些大老爷们打交道,可小兄弟就不一样了。 她早有准备,甚至还从行装里取出两坛酒坊新酿的好酒。 衣衫整装,跨出帐去。 冬酒热烈浓醇,篝火噼啪作响,时节已入金秋,寒凉夜里添一碗暖酒谁不上头。 片刻,她就和一窝圈的男人打的火热。 “小兄弟原来是傅大人的随从,打哪儿来?”身边的莽汉喝的酩酊大醉,使劲拍了拍温杳的肩膀。 果真是没轻没重! 温杳吃痛呲牙,干笑:“江兴,小地方,从军的人也少,听说营中来了不少荫山的兵卒,就跟着大人前来见识见识。” 她想借机探江兴人的口风。 “哟,江兴,”那莽汉两眼一怼直,灌了口酒,“刘大不就是江兴的,刘大刘大!”他大声吆喝,边上来了个细瘦汉子。 “快快快,你刚探亲回来嘛,常常提起的邻家大妹子怎么样了?” 莽汉吃醉了酒,笑起来格外促狭。 刘大有些不好意思,抓起酒就灌:“去!什么怎么样,人家可是有夫有子的,上个月刚接了荣归故里的丈夫回来,虽然那男人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但带回来几箱银钱,说是立了大功军队里给的犒赏,这下可把江兴那小村头的人给眼红坏了。” 本以为“小寡妇”挺可怜的,突然一下就高攀不起。 “可不是,这几天正收拾田地房屋,一家人打算搬去南方定居。” 温杳将手里的酒递给他:“那你在江兴可认得从南岭过去的人?”她记得齐毅的本家是南岭,那位“妹妹”也是南岭人。 刘大摇头:“我当兵这么多年回家不过两趟,哪能知道的清楚,要不是这次荫山的邱郡太守倒了台,我也不至于遣到这儿来。” “你本是荫山军?” “咱们都是!”那醉醺醺的莽汉忍不住踹了脚篝火,“听说姓张的叫人放风送城,还污蔑武国侯,真不是个东西!” 他一边啐声唾骂,一边伸手揽过温杳肩头。 看看这位兄弟瘦胳膊瘦腿,文邹邹都不像个男子汉:“来,跟哥们喝一杯!” 大家酒劲上头,热热闹闹才好! “不不不……”温杳眼角抽搐。 兵卒们哈哈大笑,看那大汉揪过温杳的后领子,就跟老鹰提小鸡似的递上酒碗。 啪。 他的手叫人扣住了。 “这一杯,本官替她喝了。”傅辞渊不知何时冷着面色站在了众人身后,一饮而尽把温杳给提走了。 满篝火的兵卒们顿酒醒了大半。 “穿的这是什么?”傅辞渊回偏营没见到人,就看到小姑娘穿了一身小厮的服装跟军营里的大老爷们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又是衣服又是酒,看来预谋已久。 “我想寻寻有没有从江兴来的人,也许可以探出齐毅的消息。”温杳有些心虚,老实交代。 “你想知道齐毅是怎么逃出荫山消失无踪的,随我来。”留她一人在偏营指不定又出什么花点子。 他领着温杳去了正营,营中几位武将正襟危坐,对傅辞渊是格外谨慎,只是方校尉定睛一瞧—— 傅大人出去半会回来还带了个小厮? 不愧是达官贵人的奴才,体态娇小白白净净,光看着就赏心悦目。 这一屋子整日里对着大老爷们的武将不免心生感慨。 “方校尉说,你们派人查了张太守衙内的侍婢和奴才?”傅辞渊入座,敲了敲桌案,示意温杳过去斟茶。 既然是小厮,就得有个小厮的模样。 小姑娘蹙眉,这混蛋仗着身份在拿乔呢,自己还为了“得偿所愿”无可奈何。 “傅大人说的是,咱们寻了荫山两郡府中五十多人才晓得,那齐毅是个狠角色,东窗事发后朝廷为了抓人封锁了三城十八县,他硬是将自己弄成了残废,伪装成流离失所的难民混出了城去。” 温杳手一抖。 烫热的茶水全泼在傅辞渊的衣上。 “你这小厮怎么回事!”那头方湛眼尖,跳了起来,“连茶水也倒不好,来人……” 他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几位武将突然面面相觑,就瞧见傅辞渊毫无怒意,反连忙搁下茶盏,将那瞧起来叫文文弱弱小奴才的指尖捧在手心。 “有没有烫到?”他有些急切。 这水是刚烧开的,他锦衣无妨,小姑娘手指弄伤可不好。 温杳摇摇头,突然发觉营帐那头几人正高深莫测地打量着她和傅辞渊,小姑娘吓的抽手就往傅辞渊身后躲去。 这娇羞的模样岂不更证实了猜测—— 位高权重傅大人,果然在某些取向方面有问题呀…… 他们吞了口唾沫,不由自主往后退步,看天看地假装什么皇室秘闻也不知道。 傅辞渊懒得搭理这些人在想什么:“去敷个药。”他命人将温杳送回去照料。 半晌后,主营中烛火才歇。 傅辞渊出了帐来转脚去了偏营却发现温杳托着腮翘着脚正在等他。 一看就是有花点子了。 “怎么还不把衣服换了?”跟一群大老爷们搂搂抱抱过,他嫌弃的很。 温杳按住他正要取衣物的手:“方才我听营中那个叫刘大的说,他江兴小村的邻家妹妹接了个从战场负伤归来的丈夫,还带着不少犒赏。” 傅辞渊自然也记得方校尉说齐毅自残伪装难民的事。 “你怀疑,他们和齐毅有关?” 第42章 他想索要的报酬 或者说,这个人有没有可能就是齐毅。 “军中犒赏可不会由着兵卒自个儿带回故里,我想去一趟江兴。”否则她一定会吃不安稳睡不好觉。 傅辞渊看她神色笃定,慢悠悠道:“想好怎么和薛太君交代了?” “祖母要是知道哪里还会允许我去查荫山的旧案……”老太君小心谨慎,尤其在照看温杳的事上。 “那你是要本官帮忙了?”傅辞渊了然。 “傅大人难道不想知道真相,朝中有人暗度陈仓,想取的只是我温家的兵权吗?”温杳很清楚,武国侯府也不过是被推风口浪尖的鱼肉,“他们可以暗中联手整垮一个武国侯府,就能整垮下一个,目的是什么?” 朝廷暗潮丛生,风起云涌。 傅辞渊薄唇一掀,的确,温杳聪慧就是看的通透又求知欲极强,才容易惹祸上身。 “那你也知道,朝里位高权重的人如果要掩盖真相,是轻而易举的事,你能找到的,朝廷也能找到。” 他们探寻出来的消息,未必不在别人的意料之中。 “所以才要快,抢先一步!”温杳握拳。 “江兴是偏僻小镇,马车前去少说也要七八日。” “我不需要马车。”温杳连忙接口。 她善骑术,可以节省不少的时间。 傅辞渊踱步沉吟,温杳有些忐忑的跟在他身后,男人顿足,温杳就撞在他后背,连忙捂着鼻尖倒退三步。 “杳杳最好想清楚,本官帮忙的代价。”此番事了,他可要亲自索取。 代价? 温杳还当真过了回脑子,一车酒不够,她就送两车! 事不宜迟。 当夜,轻装简行的两匹骏马飞奔而出。 江兴偏僻,他们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过四日就能抵达,稍加探寻找到那刘大所谓“邻家妹妹”的那户人家。 黄泥土培墙,看起来很是简陋。 天色已黯,房门前的灯笼亮着昏黄烛火。 温杳上前扣门,半晌无人应答。 傅辞渊索性一脚踹开。 谁知,这屋内竟空无一人。 桌椅床柜摆放整齐,甚至摆件也没有带走。 温杳惊愕,心头一跳:“难道来晚了?”她跑进伙房一摸灶台,还热乎着。 能烧了晚饭吃过东西再走,又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人显然都是活着的。 “傅辞渊,若是你会走什么道?” 傅辞渊在窗口略一眺望:“沿山途,避开官道,去南下走水路更能掩人耳目。” 温杳转念,最近的水陆码头也需要车程:“我们追!” 灶台的温度显示人并没有走远,不带家具是因为需要搬运的银箱不少,那马车必定不会行驶太快。 两人翻身上马,掉头飞奔。 …… 月黑风高,十月的山林夜里带着沁寒。 五辆马车鱼贯一般在小经上缓慢前行,趁夜就是为了避人耳目。 领头的男人跛着脚挥鞭迅猛,衬着月色可见他面上有道可怖狰狞的疤痕,贯穿左脸颊。 寂静山道上渐渐传来了马蹄,他似察觉来者不善。 “驾!”跛脚男人大喝。 那瞬,身边窜跃上一匹黑色骏马,马背上的人横鞭一劈犹如刀锋般斩断了一根马缰绳。 跛脚男大惊失色,挣脱钳制的马撒蹄子狂奔,仅剩的骏马受了惊吓,连带着马车歪歪扭扭的跌撞起来,他铆足了力勒紧缰绳,若是从这山道滚下坡去,岂不是粉身碎骨! 重要的是—— “啊——”马车里传出了妇人的惊呼和孩子的啼哭。 傅辞渊听到了声响,长鞭卷过马蹄一扫,那骏马轰然倒地,马车“咯噔”一下,跛脚男摔了下来,不顾血肉模糊的腿脚连忙冲上前去抵住了即将翻倒的马车。 他满身泥泞,眼见着马车里的人要掀帘子,忙道:“别出来!” 这男人有备而来,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他喘着粗气站稳了身:“你——你是什么人!” 傅辞渊没有开口,他身形高大颀长,靠近一步就像是片阴云压到了头顶,叫人不敢动弹。 温杳随后赶来,跃身下马:“你就是齐毅,荫山张太守的外甥,在邱郡散播谣言,戕害武国侯府的罪人?” 五辆马车,四辆银箱,可真是发了大财! 跛脚的齐毅双眼泛红,怒目而视:“你管老子是谁,我们有什么过节!” “武国侯府,温杳。”她咬牙。 “你是温家的人?!”齐毅瞠目结舌,根本没想到武国侯府死的就剩下几个女人了,还阴魂不散的追到了这里,“我……我当初也是听命行事,没得选择!谁生谁死,与我何干!” “没得选择?我给你机会,”温杳冷笑,“张太守在西北大战时见过什么人听过什么话,你老老实实把证词写下!” 齐毅浑身一颤,脸色发白,显然确是与人密谋过。 “我知道,姓张的一个人成不了事,朝廷里必定来人来信,你是亲信又是外甥,一定了若指掌,这才是为什么,你能提前跑出荫山还卷走了这么多财物。” 温杳拍了拍银箱。 “这些银子,本来是给张大人的,可惜他死了,你就捡了便宜。” 温杳摸出小砍刀,毫不犹豫劈断绳索,奋力一推,银箱纷纷摔落,珠宝银子滚下了山坡。 小姑娘喜欢单刀直入,利索不废话。 “啊,不要!”齐毅心急火燎,他也是拼了这条命才好不容易谋得下半辈子的富庶,眼见银箱散落满地,双眼发红。 “我的伯父兄长,赤胆忠心、满腔热血,就值这几箱金银珠宝吗!可笑!”温杳瞧着眼前人的跪地求饶苟延残喘,眼角都被逼红,掐着嗓音又低低道,“可悲啊……” 精忠报国的大好儿郎终不过一场诋毁,千里之外,人头落地。 傅辞渊看着温杳的悲愤淋漓精致,沉了声也知自己无能为力。 “齐毅,你有没有良心!”温杳捏紧了拳头。 “温小姐!您大人大量,就算是我有罪,可、可我的妻儿是无辜的啊。”他连滚带爬的站起身,掀开车帘,小妇人泪痕满面怀中还抱着一个三岁的孩子。 这个时候了,还想着靠自己的妻儿卖可怜来活命吗! 第43章 我杀了你妻儿偿命! “你的妻儿无辜,我温家的男儿哪个不是有妻有子,他们不无辜?他们不可怜?!” 齐毅哽着声:“……我要是写了证词名单,我还有命活吗!”若是那些位高权重的人知道是他交代出了秘密,还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你不写,我现在就杀了你妻儿老小偿命!”温杳面色冷峻,砍刀“呯”就劈在马车上,吓得孩童哭喊连连。 马车里的小妇人连忙把孩子搂抱在怀里,双眼通红,尖声叫嚷:“你——你好狠心恶毒!”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温杳冷言,她满怀期待回到彭城,她以为自己可以拥有天伦之乐,可事实呢,她的大伯母三伯母痛失孩子,大嫂失去新婚丈夫还要遭人冷眼屈辱,眼前这奸诈小人毁了她所有的希望,毁了温家所有的温柔和美好。 凭什么还可以万贯家财! 凭什么还可以心安理得! “温家女眷日夜哭泣,你们可曾听到,可曾懊悔,可曾问心无愧!” 齐毅看着妻儿泪流满面,他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 “温小姐,我是个罪人,我的妻儿不应该被卷入,只求你放过他们……”他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点起火折颤巍巍的落笔。 看着那些曾经密谋窜通、煽风点火的名字。 温杳冷笑。 “就这些?” 齐毅顿了顿手,额头冒出冷汗,笔尖留下滩墨迹,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再次提起笔,可还没来得及落下,夜色中恍然一道银锋划过,刺穿了齐毅的脖颈子。 刹那之间,身首分离。 热血溅满了白纸黑字也溅了温杳半身。 马车里的妇人和孩童吓的尖叫连连晕厥过去。 傅辞渊拉过温杳往怀中一带,噌,冷箭就刺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 林间顿萧瑟冷肃。 杀人灭口。 温杳意识到同样有人马追踪而来,当下险峻情势,傅辞渊已将她送上黑色骏马。 来人不少,温杳留在此地免不了要被波及。 “傅辞渊!”小姑娘似是察觉了他的意图,“你要做什么!” 她还没得到回答,傅辞渊已扬鞭一抽:“抓紧了,快走!别回头!” 骏马扬天嘶鸣撒蹄子就跑。 温杳倒抽口气,他要留下来断后路不成? 月影萧萧。 姿容俊秀的青年临风而立,银丝滚边附着襟袖,墨色流云的锦衣猎猎作响。 他睨向林间。 微弱的幽色是冷锋的反光。 他们的杀意,势在必得。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掠过,傅辞渊眼眸晦暗一沉,手中寒光乍泄,跃身之姿如惊鸿雨燕,藏于腰身的银剑锋芒毕露若长虹贯日。 原本受命要去追赶温杳的黑甲人,坐骑还未勒停,脑袋已经骨碌碌滚进了草丛。 他的剑闪着寒芒淌着血。 叫人胆战心惊。 “你们远道京城来,不会只想杀一个齐毅吧。”傅辞渊的口吻漫不经心。 “还请小世子让路!”林间传来阵阵呼喝。 认得他身份,好。 傅辞渊抬眸,倨傲冷笑:“我若是不呢。”他晃了晃手中三尺青锋,显然也猜到了这些人是谁的手下。 林间一片寂然,转而化成刀光剑影。 …… 寒风扑面。 温杳想要阻止身下骏马飞奔,手心因为拼命勒紧缰绳擦破了皮,血肉模糊。 身后浸没的血腥叫她心惊肉跳。 她不能跑!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像贪生怕死的逃兵一样丢下傅辞渊一个人面对那些杀手! 温杳提气夹紧马腹,突觉一道冷风袭来,她连忙侧身躲避,箭矢利刃削断了她一缕长发。 追赶来的杀手扬鞭卷住马蹄,黑马被拉扯着趔趄跌倒。 温杳反应敏捷却也被摔飞了出去,背后狠狠撞在树干,哑声吃痛还没来得及惊呼,迎面而来的便是大刀寒风。 小姑娘倒抽口气,翻身一滚,锃,刀刃刺在耳畔。 那人手劲很重,大掌一把掐住了她脚踝,对付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根本不用花什么心计和力气。 只要一刀就能拦腰斩断! 男人单手高举利刃,月光折射出凛凛锋芒,腿脚突然酸麻发软,是温杳一脚踹到了他膝头。 黑甲人咒骂着就要去拧断她的脖颈,可下瞬—— 腥味弥漫而起。 温杳捏在手中的砍刀已从他腹部深深划过,血流如注。 黑甲人痛苦难耐的站不起身,捏着温杳瘦弱的肩膀狠狠一摔,小姑娘脚底一滑,滚下了山坡。 碎石荆棘磕碰的她浑身发疼,噗通,她半个身子就摔进了坡底的寒水潭中,拼命攀着岸边的石头才不至于沉溺下去。 她没有看到那个杀手再追来。 她知道,他死了。 那一刀她看准了劈在腹部的大动脉上,没有丝毫犹豫,那家伙必定肠穿肚烂,连五脏六腑都翻腾出来。 温杳筋疲力竭,哆哆嗦嗦从潭水中爬起来,惊魂甫定却不敢多逗留,她咬牙抱着裙裾沿着山道往回跑。 寒夜森森。 山林间满是血渍的铁锈腥味。 温杳的脚步徒然顿住。 月下有人提剑而立。 墨色衣衫被血色浸的纯黑一片,剑身粘*稠滴答,连他的指缝里都沾满血渍。 身边倒着五六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都是想要去追赶温杳的黑甲人。 他微微俯身,执剑在那些尸体的衣服上反复擦拭。 似嫌血渍脏了他的兵刃。 小姑娘倒抽口气惊呆当场。 男人闻声,侧目凝望,他的肌肤透着冷白,如寒潭幽泉的双眸染了殷红的血光,是还未尽的弑杀表情,森然又凶戾。 那让温杳刹那间以为,男人提着的剑也会从她的脖颈子上划过。 她从不知道,傅辞渊会这么波澜不惊的,杀人如麻。 男人的脚步动了动,他没出声,面无表情地走向温杳。 小姑娘满身是血又脏又乱,发髻早已松散,长发黏腻附在臂弯,衣衫不整还湿透了裙摆。 “不是让你走吗,怎么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干哑暗沉,眼神中的戾气微微淡去。 温杳站在原地没有动,只见男人来到跟前,身形在月下笼罩了她半身,哐当,他手中的银剑落地,整个人倾身一倒,跌撞在温杳肩头。 小姑娘吓了一跳,她没有力气支撑,噗通也随之跌坐在地,傅辞渊倒在她身上轻轻喘息了口气。 温杳才发觉,他脸庞脖颈尽是血痕,也不知道是谁的。 第44章 傅辞渊,你别死! 温杳慌神了。 “傅辞渊……”她憋着口气不敢出声,生怕听不清他的气息,“你、你是哪里受伤了?!” 温杳捧着他的脸,看到血渍沾在他瓷白的肌肤上,她抓起他的手腕想要试探脉搏和鼻息,可六神无主慌乱无措,浑身都在打着颤。 “傅辞渊,你别死!”听不到男人回应,温杳更是惶恐,眼眶泛红,凝出的泪珠子啪嗒掉在他衣襟。 她急的胡乱翻找他伤口的手给按住了。 傅辞渊睁开眼,眸光浅浅,虽气息有些低弱却压根没有失去神志:“杳杳这么担心,我怎么舍得死。” 他微微一笑,撑起身。 温杳呆呆愣愣地看着他。 他没有事。 他在骗自己吗! 她应该生气的,可胸膛里的火气压根起不来,满怀害怕又心疼,她眨眨眼,瞳珠清润似水,眼泪就止不住了。 傅辞渊一瞧她眼圈绯红就心软了。 他没想吓坏她。 “四年前我丢了半条命,你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傅辞渊抬手拭去她眼角泪珠,指腹掠过脸颊娇柔的肌肤,带起一阵酥麻温柔,“再哭可就丑死了。” 他嫌弃。 温杳咬牙,恨不得狠狠踹他一脚:“谁管你死活!” 明明梨花带雨还在说狠话。 傅辞渊低笑声才从地上起身,踢了踢那些尸体:“你该对傅辞渊多一点信心,不过是些下三滥的鹰犬爪牙罢了。” 奈何不了他。 男人垂眸才发觉,温杳的鞋跑丢了一只,裙裾上满是血痕,他脸色一变立马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温杳吃痛低呼,脚踝发软跌坐下去。 方才从坡上滚下又一路狂奔而来,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腿脚上的伤,现在缓过神来,扭伤了筋骨隐隐触痛。 傅辞渊神色紧敛,抱起她坐到潭边,伸手就褪去她满是污渍的罗袜。 “你别……”温杳的推拒于事无补。 “老实些!” 她脚底脚背全是荆棘碎石刮擦出的伤痕。 傅辞渊小心翼翼将锦帕泡湿清洗伤口。 温杳脚踝光洁纤细,指甲似是嫩藕芽一般带着些许的粉色,只是脚丫子冻得有些发白,捏在手中冰凉凉。 潭水浸泡的湿冷没叫温杳觉得刺骨,反而是男人抓着的地方总似有一簇火苗在燃烧,沁的四肢百骸都有些薰暖。 她悄悄抬眼,傅辞渊侧颜清俊,薄唇轻勾的弧度好看又认真。 一缕碎发落在高挺的鼻梁,没有洗去的血痕划过他的眼角,平添两分凛凛杀性。 温杳不由自主的伸手想要替他擦去。 傅辞渊抬眸。 温杳连忙缩手,目光一闪:“你……脸上还有血。” 傅辞渊似笑非笑,随手抹去,血痕散在眼尾,衬出眉梢暗藏的张扬难驯。 温杳伤了腿脚,一时片刻动不了身,今晚得在林间宿下。 直到篝火燃起才觉暖意。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温杳终于找回心思去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 “黑甲缎腰,怕是东征军。” “东征军?”温杳错愕。 “沈家在朝堂从未明面掌权,可这支令人闻风丧胆盘踞沿海的东征军却是沈家的禁卫军,监视朝臣、镇压内党,无所不为。” 温杳恍然,的确,大凉沈皇后善弄权术,可沈家除了沈靖出任大理寺少卿,似乎并没有其他外戚“干政”的情况。 沈家掌的是暗权,有人有财,甚至有自己的军队,而这些走狗就是他们杀人和暗度陈仓的工具。 这么说,莫非这次前来暗杀齐毅是沈家操纵的? 沈家有人参与了谋害武国侯的案子。 “他们不光怕自家主子暴露,也是为了阻止我们查出幕后牵扯的皇家利益……” 能调动东征军的,可不止沈皇后一人,兹事体大得从长计议。 温杳垂眸,暗暗记下。 尤其这些尸体穿的嵌纹金靴,与当初她从石屯村回彭城时,半路拦截的杀手如出一辙。 可当时那些人,是冲着傅辞渊来的。 温杳的眼神微有狐疑,瞥向男人,试探道:“傅大人与沈家……可有什么过节?” “过节?”傅辞渊忍不住笑出声,“沈家是皇后的娘家,达官显贵层出不穷,谁会与他们作对。” 温杳细想也是,可是——沈家要从傅辞渊的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呢? 显然,傅辞渊有所保留。 小姑娘秀美蹙笼,鼻尖一痒。 阿嚏。 声音细细弱弱。 “冷吗?”傅辞渊抓过她的手,果然冰冰冷冷,“想不到还挺娇气。” 从前没觉得温杳那么容易受冻。 温杳还想反驳些什么,可又觉得自个儿在这家伙面前的确心虚,气势弱了一大截。 “如今齐毅死了,但他交代出来的人逃不了干系。” “关弼忠可是辅国公,京中权贵没那么好对付。”傅辞渊也瞧见了名单,难怪借东征军来杀人灭口。 关大人的子侄学生遍布朝野。 温杳清楚,如今侯府得先自己站稳脚跟,才能从彭城走到京城。 她温杳别的没有,多的是耐心和时间。 傅辞渊察觉她心思的不安生,按住小姑娘的后脑勺就往自己怀里一靠。 “休息。” 傅辞渊的身上没有任何血腥味,相反带着潭水的清冽,竟叫她有些安心。 两人筋疲力尽都略显疲累,温杳难得不抗拒挣扎。 傅辞渊并无睡意,垂眸就能瞧见小姑娘发髻松散,青丝洒在他臂弯裹挟着盈盈腰肢,她已经睡着了。 身娇体软,侧颜恬美,瞧起来是副弱不禁风的纤细模样,骨子里倒又倔又傲。 傅辞渊揽着她腰的手收拢了些许。 …… 再回到奉宁的旱营已是数日之后。 军医天天来看这小伤,惹得温杳怪不好意思的。 营中整修过后,操练执勤的呼喝震耳欲聋,她掀帘一瞧,训武场挤满了人,远远地就看到傅辞渊正在检阅。 他换了身云翔蝠纹劲装,外罩锦绒袍,腰系犀角带,靛蓝袖口镶嵌着银丝滚边,整个人丰神俊朗又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不羁。 温杳手指搅了搅裙摆,有些心痒。 “七姑娘。” 身后试探的轻声叫她回神。 是个年轻小兵卒,约莫十七八还显青稚,一瞧见温杳似眉眼带羞,他也腼腆着红了脸:“是、是武国侯府的七姑娘吗?” 温杳恢复了女儿装,几天下来,营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来那不是什么傅大人的“小厮”,而是温家的小姐,因为挂念军中人特地前来探望。 老侯爷在军中声威不减,因这次被污,更是反响巨大。 那小兵卒从身后取出把弓箭递给温杳:“这、这是温小将军遗落在战场的,我们舍不得丢弃,拼死取了回来,”他顿了顿,眼眶泛红,“小将军对我们不薄,无以为报,只想将这弓箭还给温家。” 那是少年儿郎曾经保家卫国的兵刃。 温杳心头震撼,托着弓箭的手还在发颤,看着小兵卒扭头就跑的背影,她也觉得浑身烫热。 温家的那片赤诚,终是有人铭记在心的! “温蕤庭的弓箭?” 傅辞渊已踱步而来。 第45章 他的好意,不是平白无故 温杳连忙抬手拧了拧发酸的鼻尖,轻轻摁了声,弓箭上甚至还可以清晰看到渗透的血痕。 是大哥的,还是那些豺狼虎豹的? 小姑娘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温小将军除了武艺高强,一手百步穿杨更是无人能敌,”那样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一眼就不会忘怀,“你可会?” 温杳摇头,想说些不那么悲伤的事:“六哥来信说过,大哥在京城狩猎场没抢到麝鹿,输给了旁人,我要是箭术出神入化,定要替他‘一雪前耻’。” 当时温蕤翰跳着脚惋惜至极。 傅辞渊挑眉,好大志向。 怎能不如她意? 傅辞渊长臂一圈,直将温杳搂进了怀里:“本官教你。” 他掌心宽厚温暖,一手按住她想要躲开的指尖,另一手毫不犹豫就环上她的腰,只需轻轻一带。 温杳的背脊就紧紧贴上了傅辞渊的胸膛。 小姑娘猝不及防顿心跳如雷,张了张五指不得不主动握住弓把。 “知道温蕤庭输给了谁?”傅辞渊抬手在她微微低垂的手肘上敲了一下,示意她注意手臂弯的张力和角度。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温杳一愣。 是他?! 傅辞渊松手的那瞬,温杳指尖勾勒的弓弦“嗡”就激射了出去。 刺中了百步开外的箭靶。 “本官等着你来‘一雪前耻’。”他洋洋拂袖,好整以暇。 温杳忍不住轻抽口气。 弱冠青年眉目俊朗,暖阳掩去了眼角清冷,挑着薄唇轻笑,流风倜傥。 温杳连忙收回视线,她以前没想过这男人不光身居高位还武艺出众,箭术了得,都是不曾料想的光风霁月。 她捏紧木矢,搭弓上箭,对准了远处的箭靶。 架势有模有样。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傅大人可不要后悔啊。”她突然斗志满满。 箭矢频频擦着箭靶而过,能感觉到她在估摸着风势动态自我调整,每一箭都有的放矢。 温杳一点就透,学习能力极强。 傅辞渊退开两步,更像是欣赏。 “早知道是温七小姐,当初该好好设宴款待一番。”方校尉看到了温杳在习箭,缓缓踱步来到傅辞渊身边。 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与傅辞渊熟络像是旧识。 亏自己还曾把她当成了“小厮”,真是眼拙,白净俏丽怎么可能是个小奴才。 方湛抬手就想跟傅辞渊勾肩搭背的:“傅大人现在是彭城代职,对温家了若指掌,这小姑娘可有婚配?” 傅辞渊不着痕迹的掸去他臂弯:“你母亲喜欢的是温婉如意大家闺秀,这温家小七是个上能进军营,下能入伙房,刀枪棍棒信手拈来的姑娘,就不怕她性子野掀翻了你的府门?” 傅辞渊一本正经,既没透露自个儿的肖想又断了方湛的念想。 毕竟,他说的都是事实嘛。 这……方湛挠了挠脑袋,突然想对那瞧起来乖巧俏丽的温杳,退避三尺。 洵武偷偷翻了个白眼。 他家主子这般的,就叫茶。 …… 温杳这一趟酒庄行,连自己也没想到竟费了一个多月时间。 彭城入了深秋,满地黄叶。 她才知道回到旱营后,傅辞渊还派人传了口信给薛太君,说她在营中遇见温家的旧卒一时感慨,想多留几日。 所以提前报信,免得温家女眷担心。 温杳对他的体贴很是感动。 傅辞渊把她送到了武国侯府门口。 “杳杳,”男人瞧着小姑娘没心没肺连脑袋也不回的就要奔进家门去,他适时叫住她,“别忘了还欠着我的人情。” 他的好意,都不是平白无故帮衬的。 马车轻叩,缓缓驶去。 “杳杳,你可算回来了!”薛太君听倒门前来报,拄着杖恨不得健步如飞的迎出来。 “就是!”乔柳搀着老太太,把温杳上上下下打量了圈,“怎么闷声不响的跑去了军营,好好一个小姑娘去那种大男人混迹的地方做什么,你大嫂和二姐不放心都想去寻你呢。” “有什么不放心的,”万君梅大咧咧,“不有傅大人在吗。” 看在多年忠君爱国的份上,傅辞渊对温家也算照顾有加。 温杳把身后背着的弓箭塞到万君梅手中。 “这是……” “是大哥的弓箭,营中小将送来的,他们拼死从战场上带了回来还给温家。” 万君梅和顾兰蘅闻言,心头一撼,感激涕零。 “我特地去了慈净寺给祖母求了平安符,”温杳晃着小福禄,亲手给薛太君戴上,“愿你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杳杳真是有心了。”这不比吃了蜜糖还甜?老太君笑的眼角褶子都散开了去,“快,先进屋子去,别都杵在门口。” 她一招呼,女眷们有说有笑相扶进门。 府外传来拖车马队的吆喝,温杳回头多看了眼。 约莫十多辆马车运着麦穗高粱,打的正是卫家的旗号,最前头的可不就是卫夫人。 “杳杳有所不知,半个月前外城的商会给傅大人的行馆送了几车冬酒,大街小巷把这酒传的是天花乱坠,行馆的人还说是钦点上京的……” 顾兰蘅附耳悄声,又道:“卫家八成是想抓着这次机会大进原料借机抬价,如今彭城的各方酒楼、作坊都跃跃欲试。” 温杳点头,她怎会不知,她就是那个幕后的始作俑者。 看来徐伯按着她的吩咐放出了风声。 没想到傅辞渊更狠,顺着她的话做的圆满又真实。 这不,卫夫人是故意让运货的马车经过温家家门,打算看好戏呢。 “大嫂觉得卫夫人笑的开心吗?” 顾兰蘅自然也看到了那老妇人的嘴脸。 “笑的多开心,就得哭的多大声。”温杳挑眉。 大少夫人一脸茫然。 小姑娘在堂内寒暄完,回到自己院中,瞧见桌案上那些临行前原封不动摆放的书卷。 忍不住翻了翻。 娟秀的注解字迹叫人很难想象是出自那个横刀跃马、杀人不眨眼的男人之手。 “小姐!”夏菡兴冲冲地捧着桂花糕进门。 温杳手里的书“啪嗒”翻落,埋怨道:“你吓到我了。” 夏菡不明所以:“奴婢既不是鬼神也不是妖怪,怎么会吓到小姐,一定是您心不在焉。” 还挺一针见血的。 温杳身后在她额上一弹指。 “府里就剩下这几块桂花糕了,老太君还舍不得吃,非要等着小姐回来。” 薛太君是很疼她的。 温杳抓了块丢嘴里。 “徐伯伯说,新季的冬酒半个月后就可以送到府里品鉴,恰好遇着百舸日。”夏菡眼睛亮晶晶的。 每年酒坊的新品都会经由老太君尝试后,才决定是否大批量生产。 温杳点着头:“百舸日?” 千帆竞行、百舸争流,那是彭城富贾打着噱头游湖炫富的大好节日,但凡有点儿身家地位的,都不会错过。 “从前侯爷是不允许女眷们去游湖的,”夏菡想了想,温烈对这种炫耀又无趣的节日嗤之以鼻,“奴婢听说沿街叫卖商贩人山人海,比平日多了足足三成。” 她对凑热闹兴趣满满。 温杳噌的站起身。 “今年,咱们温家,也要分一杯羹。” 第46章 隔三差五送情诗 分一杯羹? 夏菡没听明白,只知道七小姐想要去百舸节,她愁眉苦脸起来:“可是小姐,咱们没有那么大的花船……就算这会儿找船厂定做也来不及呀。” 武国侯府本该是什么样的排场整个彭城皆知。 成千上万的眼睛盯着,谁家的船舫最耀眼最华丽,谁家就越有脸面。 温杳吧唧着桂花糕,满不在乎:“我可不要什么金雕玉砌的画舫,”除了观赏炫耀别无它用,“去作坊租一条小舟,搁上几个木柜。” “吓?”夏菡傻眼,这是个什么意思?“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 她似是才反应过来,温杳并不是去游湖的。 “闷声不响,发大财!” 温杳嘿嘿一笑。 发财?! 夏菡耳朵都竖起来了,连连点头。 …… 半个月后。 彭城百舸会。 荥江贯穿着郡城的东西两头,江上川流不息,接下来的三日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白日里热闹非凡,夜里更是流光溢彩。 知道温杳今日打算去“游湖”,薛太君和两位夫人连连摆手,你们女儿家游乐便是,她们老妇人折腾不起,还是在家烹茶品酒。 正中温杳下怀。 顾兰蘅和温菱被她一同拉上了小舟。 温菱“噗嗤”就笑了:“七妹妹这是打算游夜采莲呢?”这小木舟和人家的画舫比起来,相形见绌。 话带着取笑,可人是毫不犹豫的提裙就上,温杳邀请,那就是刀山火海也得走一遭。 顾兰蘅坐在船头,瞧见了船尾的木柜子:“杳杳这是要做什么?” 温杳神秘兮兮,眼见上了荥江,她将柜门一开:“送酒。” 送酒?! 温菱和顾兰蘅面面相觑,柜中竟然塞满了酒庄刚送到侯府来的一车新冬酒。 “你……你这是打算趁着百舸节,在江面上,做生意?!” 顾兰蘅突然反应过来,不知是喜是惊,整个人“蹭”地弹跳起来。 是啊—— 百舸节的那些富贵朱门可都行船在江上,路边街坊的贩卖哪里能吸引注意,她们怎么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买卖做到这水上来。 还能利用别人达不到的路子,抢占先机。 温杳点头:“这良辰美景,多的是寻欢作乐、诗兴大发的人,岂能少得了美酒作陪,今儿个不卖银子,只送酒。” 声望可比赚钱重要。 她抱出坛冬酒,泥瓦盖一掀,顿时,浓郁的酒香自船身周遭挥散。 深秋入冬的细微寒意都被满江的哄闹驱散。 灯红酒绿,交相辉映。 这条在画舫间可以任意穿梭而不起眼的小木舟,反而成了最好的金字招牌,但凡行过之处,酒香逼人、惹眼注目。 当真有不少画舫寻着醇香追问而来。 这是哪家的小酒。 片刻,荥江的热闹沸腾了起来。 今日是与众同乐,温家的冬酒只送不卖。 还有这等好事? 温菱头一回瞧见这么做生意的,她忙的不可开交,抬头见江岸边灯花如骤,眼神微微一迷,左顾右盼起来。 温杳发觉了:“二姐怎么有些心神不宁的?” 顾兰蘅将手里的酒搁下,把小姑娘拉到身边说悄悄话:“杳杳你还不知道,那头江上是周家的棋馆,上个月你二姐陪我前去城外收田契,遇到了周公子。” 她没说下去,温杳已经明白了。 “所以前几天来府上送信的那个小奴……” “可不就是周家。” 顾兰蘅笑的促狭:“周家少公子是个才高八斗的书香世家,品行高洁风流雅致,自打见了你二姐,隔三差五的派人来送情诗。” “情诗?”温杳忍不住惊呼。 进展这么快? 温菱脸红跺脚骂道:“你们两个胡说什么呢!我可从来没想那事!” 周慕航的确是一表人才,明年就要上京赶考,她不想耽误人家又不愿拂了心意,两头为难。 温杳瞧她羞的面红耳赤,忙附和:“就是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当年,柯棋不也说对温菱一见倾心至死不渝,结果百无一用是书生。 温杳话是那么说,但心里清楚,周慕航不会不知道温二小姐曾经嫁过人、休过夫,仍然想要示好交往说明这个男人不畏人言。 倒是可以瞧瞧发展。 温杳心里给自家姐姐打满了算盘。 “温二小姐!” 朗声传来,身侧已有画舫缓行,蓝衣清秀的青年立在船头,约二十五六,俯身望来温润稳重。 “周公子。”温菱有些意外,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周慕航不腼腆,见到还有其他温家人在,反而落落大方:“听说你们在江上送酒?”他嗅了嗅,醇厚浓郁,实在是叫人垂涎三尺。 温菱连忙给他递上一壶:“你可要尝尝?” 顾兰蘅朝着温杳挤眉弄眼,快瞧这两人! 周慕航接下酒坛,笑起来格外清朗:“酒是好酒,偏不及送酒的小娇娘……”更叫人心醉些。 这男人一嘴巴能说会道的。 温菱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想到身后还有两双眼睛正迫不及待地盯着自己,她面红耳赤,恨不得把自己都塞到酒柜里去。 “咳!周公子、周公子!”温杳见她窘迫不堪,只好帮衬着挡在跟前。 她身形娇小些,还得仰头看着画舫上高高大大的男人。 “啊?”周慕航回神,“是……是七姑娘吗?” 武国侯府除了温菱和顾兰蘅,这豆蔻年华的是谁,一目了然。 “方才一路而来遇着不少棋友,都想问问你们温家的这批冬酒什么时候才会上市,我家棋社的茶酒本都没个固定来源,就想与你们签个契,定个约。” 棋社虽不需要大量的酒水,可人来人往又是风雅之地,接触面和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 这是好事。 温杳歪着脑袋:“可是我家的酒,周公子一口都没喝呢。” 不先验验货? “不必,我放心。” 温杳暗笑,放心什么,分明有心。 送上门来的生意,当然不做白不做,她笑吟吟朝男人招招手。 周慕航俯身,温杳踮起脚,两人隔着微江船隙,衣袂轻扬。 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周慕航脸一红,反而显得更加俊俏明朗,连看向温杳的目光里都满是温柔和欣喜。 不远处的船舫上有人正品着温家的冬酒看着小姑娘眉开眼笑,他拨弄着腰带下的玉坠,凤眼深邃晦暗。 方才那是谁? 周家的公子。 怎么就惹得她笑靥如花,踮着脚尖恨不得人都栽去怀里。 小姑娘的眼光就瞧上这些个书生?! 第47章 卫家,血本无归! 温杳可没察觉有人正盯着把自己的一举一动,她瞧周慕航的画舫离去,挤眉弄眼道:“哎呀,没想到生意叫二姐的人捷足先登了?” 真是沾了温菱的光呢。 “我瞧你是三天不打都敢上房揭瓦了!”温菱作势就要去揪温杳。 小姑娘乐得直跳,突然脚下一崴。 咚! 小木舟叫逆向而来的花舫给狠狠撞到,哐当哐当,柜子里的冬酒打翻了七八坛。 “啊——”顾兰蘅吓了一跳,要不是温菱眼明手快抓住了她,人都要跌进了江中。 巨大炫目的船舫,金雕玉砌、灯火琳琅。 一看就是大门大户,半江行来引人侧目。 站在船头的,正是锦衣华服,满头珠花的卫夫人。 她今夜游江也听说了,温家在送冬酒。 冬酒? 温家的作坊什么时候能产新酒了? 她们哪里来的那么多原料? 老女人所以特地赶来瞧个究竟,发现江上行船竟人手一坛还博了不少称颂,她是又急又气。 卫家还没出手,怎么能让温家抢了风头。 “原来是武国侯府的几位小姐呀,”卫老夫人装作无意之中的惊讶,面带微笑和蔼可亲,“我这船夫眼拙没看清,还以为是哪里窜出来的渔家小舟呢。” 这么不着调又没品的小船,在满江华美的画舫之中穿梭,也不自惭形秽觉得丢人? 她刻意撩高了声音。 “我听说有人在送酒,小酒娘长的还不赖,怎么温家的姑娘们都沦落到这地步了?”她啧啧感慨,抛头露面和当街叫卖的贩夫走卒有什么不同。 温菱脸色一沉,老女人说话不中听的很。 温杳按住了她的手:“卫夫人这两月收购了不少酿酒原料,看来也是有心想要占一占彭城酒市。” 她见老夫人的脸色微微僵硬,又道:“尤其这段日子原料的市价虚高,您花了不少银子吧。” 卫夫人袖中的拳头捏紧,她突然觉得,温杳唇角的弧度都带着阴谋诡计的味道。 “七姑娘别得意,就算温家的酒庄供得起新酒也轮不到你们来争!彭城的酒市可不是放下身段仗着美色在江面上吆喝几句就能无往不利的,”老女人冷笑,“今年钦差行馆早就定了送京的酒,你们?做梦吧。” 她知道那是由暨安商会提供的,这段日子,卫家已经接二连三派人去暨安寻求合作,轮不到温家来掺和。 卫夫人洋洋得意,伸手取过丫鬟满上的冬酒,仰头饮了口,脸色僵凝“噗”地全吐了出来,作恶道:“这种东西,也只配给低三下四的人喝!” 她抬手摔烂了瓷碗。 “给我撞上去!”卫夫人眼角微红,洒出几张银票,“这些烂酒就当我全买下了!” 她不想在江面上听到关于温家美酒的任何声音! 咯,那瞬,有竹篙撑到了画舫前。 边上竟行来一叶小木舟,与温家的小船异曲同工之妙。 站在上头的,是洵武。 “温七小姐,”他一本正经,面无表情,“这是行馆替傅大人送来的商契,还请您过目,若无不妥,便将这批冬酒送上京城了。” 温杳一愣,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 竟是官契。 她当初只是利用傅辞渊的职权随口一说,他当真要将温家的冬酒送京?! 那岂不是,为她们开拓了一条康庄大道? 那头的卫夫人自然认识洵武是跟在傅辞渊身边的人,她张口结舌:“等等,不是说行馆的酒是暨安商会提供的吗?” 怎么一眨眼,就便宜了温家?! “的确是商会,只是暨安的酒,也是出自温家酒坊。”洵武声音嘹亮。 周遭不少人都听的明白。 原来——温家的酒已经成了上京酒,那岂不是很快酒要风靡整个彭城? 卫夫人惊呆当场,就跟遭了九天雷劈似的缓不过神来,好像自己着了个圈套。 温家没有如她所愿的那般陷入青黄不接的泥潭,反而风生水起,现在卫家的仓里全是酿酒原料,别的酒坊知道温家的酒上了京,必定也不会大肆生产。 那——那她的原料卖给谁去?! 几百万的银子难道要打水漂?! 卫夫人的脑子突如其来乱成了一锅粥,她又惊又骇,一时无言以对。 难道,还要她低声下气的求着温家收下仓储? 不,绝不! “傅大人很喜欢温家的酒,不知道卫夫人方才说的低三下四里,都有谁?”洵武也不是个好招呼的。 他板着面孔叫人几分胆寒。 卫夫人吞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道:“是妇人自己喝不惯……妇人胡言,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若是洵武回头将这些话抖落出来,傅辞渊对卫筵记恨上,那她夫君将来可怎么做彭城太守? 这锅当然得自己背。 温杳眼角眉梢一挑,看着卑躬屈膝敢怒不敢言的老女人,倒是痛快不少:“卫夫人,您高价进了那么多储备,脱不了手可不好处理呀。” “是你——你这恶毒的小姑娘!” 一定是温杳,设计了这些圈套来给她钻! 见温杳云淡风轻一笑,贵妇人气的急怒攻心,跺脚催促着船夫:“撞,给我撞她们!” 最好,把那小舟都撞翻了去! 她现在满腔怒火,什么都平息不了。 这还了得? 温菱提起裙子蹬腿在船舷一跃,“啪嗒”就跳上了卫夫人的花舫,一脚将那几个正要听命的船夫给踹翻在地。 “你还敢撒野?!” 卫夫人横眉竖目大叫起来。 温菱一把揪住老女人的手,她可不是那个在柯家畏手畏脚的小妇人,见不得温家所有人的努力被糟蹋。 “啊,你们这些野蛮的女人——”卫夫人没想到因为几坛子酒,温家的女人竟然敢动手,简直——简直就是泼妇!“从柯家回来,连大家闺秀都不做了,学着你那小妹当街买酒,玩这些低俗卑贱的勾当!” “那就叫你见见,什么叫野蛮!”温杳抬脚不客气,大力揣在贵妇人的腰侧—— 噗通。 老女人连带着满头贵重珠花和一身锦衣华服,摔进了荥江里。 第48章 无耻至极,傅辞渊 花舫的小丫鬟们吓的尖叫连连,半个江面都乱成了一锅粥。 “卫夫人,想不开也不需要投湖自尽嘛。”温杳好整以暇蹲在船头,看着在水里脸色发白胡乱扑腾的贵妇人。 “救、救命……救命!” “你说什么?”小姑娘掏了掏耳朵。 “救命……救救我!” 初入冬的江水寒冷刺骨,卫夫人双唇渐渐青紫。 温杳这才接下顾兰蘅丢过来的木桨,把老女人拖上了小舟。 江面上的哄闹也惹得岸边街坊酒楼的人纷纷呼喊。 鹤颐楼上探出个脑袋,可不正是醉的七晕八素的卫筠阳,这几天热热闹闹,府里也没人管他,男人正与一群红颜知己在楼上饮酒作乐。 他烂醉如泥,眯眼看着江面的骚动,大笑起来:“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想不开跳江?” 他连连拍手,压根没发现,那正是自己的老娘。 卫夫人一上岸,半个字眼也吐不出,忙叫小奴才们送回了府邸。 热毯暖炉、煎药熬汤全全安排上。 整个卫家忙的不可开交。 卫筠阳恰在此时酩酊大醉的回到府中,还说笑话似的一路嚷嚷进来:“娘!您猜今日我遇着什么稀奇事,百舸会上竟还有人大冬天的跳江里了,哈——” 他还没笑完,啪,脸上挨了火辣辣一记耳光。 笑?! 有这不成器不着家的儿子,卫夫人气的七窍生烟从床榻上蹦跳起来。 卫筠阳的酒醒了大半,这才发觉,原来那个口中的笑话正是自己的母亲。 他委委屈屈跪在地上,听卫夫人咒骂着温杳,少公子嘟囔道:“您……您不是一直想要她当您儿媳妇吗……” “我呸!”卫夫人擦着不断淌下鼻涕,咬牙切齿,“你以为老娘瞧得上她?!” 平白无故的叫她亏了百万的雪花银,还在自己面前演了一场猴戏,现在,半个彭城的人都知道温家今年是酒市第一人,而卫家,吃了大亏! “那温家现在占了一席之地,您就不能讨个好吗?”卫筠阳摸着发痛的脸颊。 否则,原料闷在仓库里,岂不是更亏? “没用的东西!”卫夫人恨不得再扇他一耳光,整日就知道躺在脂粉堆里和红颜知己过日子,怎么不懂得为她这个当母亲的出口恶气! 她如今这么惨,全都是因为温杳。 “我不要那个小姑娘好过!” “可温家,毕竟是武国侯府……” “温家连个男人也没有,怕什么!整个彭城都知道咱们退婚的事,你就不会找几个三教九流的地痞,给笔银子难道还摁不住个小姑娘?等东窗事发,大可以说温杳不知检点丢了清白,咱们仁至义尽,用不着看谁的脸色。” 这小七表面上纯良无辜,实际上是个狂蜂浪蝶。 “完事就把那几个地痞送出城去,谁能查到你的头上?!” 她就是看不得温家顺风顺水,温杳满肚子诡计。 卫夫人捏着被褥,眼底淤红一片:“我要她做不了你的媳妇,也做不了别人的媳妇!” 卫筠阳恍然大悟,毁她清白,弃如敝履。 …… 百舸日头一天,温杳等人收工,满柜子的酒都送了个干净,上岸时已夜半三更。 这结果大出顾兰蘅和温菱的意料,尤其是洵武突然传来的消息,她们都不知道,温杳是什么时候和傅辞渊站在了同一阵线上。 “傅大人是特意来给你圆场子的?”否则,暨安商会的酒怎么变成了温家的。 这两人在酿酒坊那一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兰蘅好奇,只以为是傅辞渊特意安排了出让卫夫人吃瘪的戏码。 温杳“啊”了声:“那上头的确是彭城太守的官印。” 那便是坐实了。 温菱满是惊喜,她们的冬酒几乎在一瞬间打开了大门,只怕要供不应求。 “老太君如果知道,能高兴的凳子上跳起来吧!” “可不是,祖母之前还一直发愁酒庄的生意……” 温杳听着那两人说悄悄话,无不是对傅辞渊赞不绝口,她突然觉得,那男人闷声不响的也在发大财,人还没出现,怎么就把温家的好感度刷的满满的。 连平日里斜着眼看京城高官的万君梅都服服帖帖。 “杳杳,杳杳,”温菱拽了拽她衣袖,“你和周公子说了什么话?” 江面上,温杳踮着脚尖,两人笑成了一团。 “哟,二姐这就吃醋了?” “哪里是吃醋,我就是好奇。” 温杳躲到顾兰蘅身后,探出个脑袋:“我说,二姐夫呀……” “不知羞!谁准你喊他二姐夫的,我和他根本就没那回事!” “原来二姐姐瞧不上他?那好,我现在就正大光明的去棋馆告诉周公子,这生意,我们不做了,这人呀,也别肖想了!” 温杳作势就要往回跑。 “你,你回来!”温菱气的面红耳赤。 温杳看着自家二姐羞赧又局促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不逗二姐了,周公子究竟是虚有其表还是真心实意,我们说了都不算数。” 温杳是不想温菱又所托非人而伤心,一个柯棋叫她难过了数年。 她听顾兰蘅说,温菱把那些“小情诗”收纳的整整齐齐,偏从不给回应,连薛太君和大夫人她们都不知道二姑娘还有这么一位追求者。 温菱对任何人的爱慕和示好都有所抗拒推诿。 温杳并不想多干涉她的私生活,遇人不淑这事儿本没得选。 见顾兰蘅拉着温菱进府,温杳瞥见街角还有个冰糖葫芦小摊,想起奉宁夜市的糖人,忍不住跑上前去。 老师傅正在热糖,香甜腻人混着小山楂的清气。 温杳乐呵呵接下糖葫芦,搓了搓手还左顾右盼的。 只是竹签还没捂热,“嗖”一下就叫人给抢走。 “老大不小的姑娘了,还偷偷摸摸吃糖。”男人挑眉,一席月色锦衣,临风而立姿容俊秀。 奉宁时,温杳可自诩大姑娘。 “还给我!”她急了,扑上去抓着他衣袖。 傅辞渊压根不用举高手,小姑娘这跳起来也只能打膝盖的模样叫人忍俊不禁。 第49章 要她失清白! “你不怕温家人出来瞧见这幅稚童夺食样子?”傅辞渊老神在在。 温杳在侯府向来表现出一副成熟稳重,乖巧懂事的模样,她不想让温家的女眷觉得她扛不起一府的重担。 “我倒是可以代劳。”傅辞渊张口就咬下颗山楂。 一个大男人,在街角抢糖果儿吃,无耻至极! 傅辞渊把剩余的糖葫芦塞进她手里,小姑娘嫌弃的很。 “你们在荥江送酒?” “你知道?” “半个彭城都知道,周家的少公子还迫不及待的来定了商契。” 温杳疑惑,这男人是千里眼顺风耳吗。 “酒好,送酒的小娇娘更好。”那是周慕航的话。 在傅辞渊看来,话,没错。 温杳蹙眉:“你偷听?你在边上?” “一份冬酒契就能让你那么高兴,踮着脚往他身上凑,”傅辞渊负手在后,唇线微微绷紧,“本官送上的可是入京城市场的机会。” 温杳有些懵,这口吻怎么像极了攀比。 可傅辞渊不像是会做那么“幼稚”事的人呀。 温杳撇了撇唇角:“我当然不光是因为冬酒,还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和周家结亲……” 她得帮二姐把握着机会。 傅辞渊指尖一掐,眸光都黯了下来。 果然是瞧上了那个男人。 “周慕航明年要入京赶考,你可不要坏了他的仕途。” 傅辞渊冷声,他不介意在京城给姓周的使绊子。 温杳没听出弦外之音,怎么说的她好像个小灾星:“你别胡来!” “还担心上了。” “我是——我是怕二姐伤心。” 傅辞渊一愣:“姓周的隔三差五送情诗来温家……”他都叫洵武打听过了。 温杳点头:“那是给二姐姐的,周公子对她一见钟情,我们当然得推波助澜。”她咬下山楂,又酸又甜。 咳,会错意了。 傅辞渊退开身,洵武这家伙打听事不全面,天冷了,该下锅了。 温杳瞧他面色有异:“送酒的事,你可不能反悔!” “岂会,”傅辞渊心情还愉悦不少,“这本是我初到彭城,该送给武国侯府的见面礼。”只是谁知,走马上任的第一关,竟是温家满门被污。 时运不济。 他也一直没有机会在公务外,正大光明的拜访一趟温家。 “更何况,薛太君已是古稀之年,喜乐安康最重要。” “哎?” 温杳这才想起来,老太君下个月就是大寿。 傅辞渊倒有心。 “那我替温家和祖母,先谢谢傅大人。”小姑娘吧唧嘴吃的欢快,连唇角都似沾满了热糖香味。 “要谢,就好好想想打算回我什么礼。”温杳欠着他的人情可不少。 这提醒的还真叫她有些犯愁,温杳连回院的脚步都沉重起来。 夏菡看着自家小姐一副“愁眉苦脸”表情,不解:“小姐,奴婢听说你们在荥江耍了个热闹,把卫夫人都给吓傻了,您怎么唉声叹气的?” 小丫鬟方才在前厅和春桃一起偷听呢,温菱说的是绘声绘色,卫夫人不光脸气绿了,出言不逊下叫温杳一脚揣进了江里。 痛快是痛快,这温卫两家怕是撕破了脸。 夏菡心里也打着鼓,小姐一定因为抢市恶交而忧心忡忡,她急人所急正想安慰几句,却发现温杳双手托腮,心不在焉。 “夏菡,如果一个人帮了你大忙,想讨要报酬,你会给什么?” “啊?” 夏菡被这没头没脑的话问愣了。 “金、金银珠宝?” “不差银子。” “那就……大摆宴席!歌功颂德!” 温杳眼角一抽,都是馊点子。 夏菡支着下颌好奇宝宝地凑过去:“小姐,您那么费心,是谁啊?” “……”温杳白了她一眼,有些心虚的撇过头,“不是费心。” 她只是不想欠傅辞渊太多的人情债。 “又要不俗气,又要不世故,”小姐真是难伺候,“那就只能花心思啦。” “花心思?” “对呀,吃穿住行,是个人都要的,就从身边下手嘛!”小丫头还做了个劈刀手势,凶的狠。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第二天,温杳就在厨房里忙活起来,锅碗瓢盆乒乒乓乓。 夏菡在外头一边看一边流口水,见她熟稔的将蒸熟芋头截片,把香榧和杏仁碾碎用盐酱调味,拌入粉浆,用熟芋头片拖面油炸。 酥油焦香,配合着浓郁的酱香,欲罢不能。 夏菡忍不住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抓了吃。 外壳焦脆包裹着软糯的熟芋,层次分明,美味可口。 “小姐,这是什么?”她烫口的直吐舌头。 “酥黄独,”温杳挑眉,还挺得意的,“雪翻夜钵裁成玉,春化寒酥剪作金。” “奴婢不懂诗,但是知道好吃!” 百舸节一连三天,温杳让小丫鬟跟着温菱和顾兰蘅去江上继续送酒,而自己带着亲手做的小点和冬酒打算去一趟行馆。 她想了想又回头从枕边掏出当初傅辞渊托陈大夫送来的小药罐子,这才提上食盒出了府门。 月上柳梢,街头依旧人山人海,反倒是些小巷僻静的很。 只是—— 小姑娘微微顿足。 身后不远碾着细碎的脚步。 有人在跟踪她? 温杳心里有数,趁着灯花摇曳,闪身进了小巷。 巷中昏暗,那脚步也慌忙跟了进去。 谁知,刚没入阴影,呯一下,腹部就挨了重重一击。 那人没忍住,哀嚎出声。 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 温杳更不客气,抬脚踹到了他下颌,力道凶狠没半点退让。 “谁给你的银子做这勾当!”绝不会是平白无故找上门来的。 小姑娘冷喝,一把揪住那壮汉的头发,谁知,身后突被撞到一股大力,另一双野蛮大手已控制般搂抱住她的腰身。 不止一人?! 她来不及反应,一块巾帕已掩到了耳鼻,刺激的味道叫她心头骇然。 是迷药吗?! 温杳连忙屏住呼吸。 身后的地痞粗布麻衣,温杳掐着他的臂弯,下口狠狠一咬,男人吃痛低呼一声就把温杳摔飞了出去。 食盒落下,酒水点心散了一地。 “还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没想到挺能耐的!” 他啐了口。 巷中狞笑着出来四五个男人,把温杳团团围了起来。 “到底是个侯府小姐,”月下的少女身姿纤弱,就算在泥地里打了滚也依旧肌肤莹白,“这娇养的身子可不是花楼酒巷里那些女人可以比的。” 男人打量的目光满是猥琐贪念。 第50章 傅辞渊,别丢下我! 温杳清楚那目光意味着什么,心头一阵恶寒。 “你们知道我是武国侯府的人?!” 还敢如此胡来?! 她的嗓音带着嘶哑,心知是方才巾帕上的药开始起效果了。 “咱们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络腮胡子的领头者舔了舔唇,“再说了,你一个小姑娘失了清白难道还想把事情闹的全城皆知?” 这脸面丢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 男人们互相对看几眼,讪道:“到时候就是随便站出个男人愿意娶你,薛老太君说不定还要感恩戴德。” 他指腹摩梭着络腮胡,眼神在温杳白皙的脸庞贪婪打量。 方才抱着小姑娘的细腰,芙蓉香气叫人心猿意马。 “快没力气跟咱们较劲了吧,赶紧的,把人逮了先!”他催促道。 两个大汉刚要扑上前去,只嗅到一股腥味弥漫,冷锋划过,那两人臂弯上顿鲜血淋漓! 温杳的手里抓着把小砍刀。 “这小娘们居然有刀!”他们嚷嚷着。 温杳喘着气踉跄两步,她嗓子干哑发不出声,哐当,小砍刀落地怎么也提不起劲。 那迷药叫人失了力道却依旧令她的感官和神志清晰,看得清每一张脸,听得到每一句话。 “放心,哥几个怜香惜玉的很,舍不得杀了你。”他想要一把扛起温杳。 小姑娘指尖的力气松散掐不进掌心,舌尖细微的腥味叫她卯足了劲趁机狠狠揣在他鼠蹊部,身子一滑,拔腿就跑。 “快、快把人抓回来!” 巷外人山人海,她不断被人群推搡,跌跌撞撞想要逃离,发软的腿脚一绊,她跌撞进一个胸膛。 锦衣华服里充斥着胭脂香味。 温杳没有力气挣脱,一抬眸,心如石沉大海。 卫筠阳! 男人眼底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把抗拒不了的温杳遮住了面颊抱在怀中,就像是平常酒客稀松的调笑。 “这是谁家的小花娘,让我一顿好找。” 他抬臂将动弹不得的温杳送上身后马车。 卫筠阳是出了名的爱拈花惹草,身边的姑娘来来去去,面孔一张换过一张,即便旁人注意了也见怪不怪,自以为那是他带来寻欢作乐的花娘。 他面上言笑晏晏,心底里唾骂着几个地痞连个小姑娘都制不住,幸好叫他给拦着了,既如此,与其便宜那些流氓,倒不如,由他来做实这“未婚夫”之名。 温杳虽不如那些花街柳巷的女人妩媚勾人,可小丫头娇稚白净,没有丝毫庸脂俗粉的气息,身娇体软贴在怀里都叫人魂不守舍。 自己母亲怎么就想不明白,只要有了夫妻之实,那薛太君也得乖乖认他做孙女婿。 温家挣到的银子,抢来的市场,最终还不都是他的?! 卫筠阳打着如意算盘,还没来得及爬上马车,一转身,撞到了人。 “卫公子,好雅兴。” 卫筠阳的脸色顿时僵凝,身后的男人一身云翔蝠纹装,靛蓝的袖口绣着银丝流云的滚边,腰间系着犀角带,正不着痕迹的盯着他。 傅辞渊。 “傅、傅大人……”卫筠阳的背后起了白毛汗,连忙强装笑意,心却蹦到了嗓子眼,要是叫傅辞渊发现他把中了迷*药的温杳带回府去图谋不轨,皮怕都能被扒掉一层,“您您您怎么在这儿?” 他额上虚汗直流。 “偶有闲暇,本官不能与民同乐?”趁着百舸节,多了解彭城的民生风情。 “可以可以,傅大人心系百姓、殚精竭虑,实在是、实在是我等表率。”卫筠阳极尽所能的谄媚。 傅辞渊冷笑了声懒得搭理。 马车里的温杳自然听到了声音。 是傅辞渊。 她双眼发红卯足了劲,只要——只要发出一丁点儿的动静就好。 可是,徒劳无功。 她浑身虚软,连挪动寸厘都不可能。 “我就不打扰傅大人了,这便回卫府去。”卫筠阳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尊大神。 咯。 马车轮不知碾到了什么小石子,傅辞渊垂眸却没有动。 “回府?这马头朝着城东,卫家在城西,卫公子回哪个家?”他语调清冷。 卫筠阳吞了口唾沫:“说来惭愧……我、我刚去了趟满春院……” 那是彭城有名的春风馆,接花娘风*流快活的事,大庭广众难以启齿。 傅辞渊了然,他似没有再拦下卫筠阳的意味,脚步退开让了道。 温杳心头一沉—— 傅辞渊,别走,别丢下她在这儿! 人声鼎沸,马蹄踢踏,没有人会发现,喧嚣淹没了呐喊。 温杳连咬紧牙关的力道也没有,带着无法反抗的恐惧和愠怒,硬生生憋的眼底发红。 片刻,马车停驻。 她浑身紧敛。 帘幕掀开时,月光洒了进来。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灯花光影从他身后涌入,连衣襟绣袍都绽出银丝辉芒。 “啧,小花娘。” 傅辞渊薄唇轻佻,月光映照到他唇角刻意捉弄的笑,恶劣的像条野狗。 温杳瞪大的眼里原本充斥的怨怒和恼恨没消,眼底渗上水花。 傅辞渊凑上前来,看到小姑娘呆呆愣愣,眼角绯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他把手里的小药瓶搁进温杳怀里。 那正是掉落在马车轮下被碾过的小东西。 他早就知道,卫筠阳马车里藏着的,是谁。 温杳恍然大悟,浑身的戒备顿松懈下来,鼻子一酸,不觉得委屈反而气的想要狠狠咬他一口。 天知道她都做了最坏的打算,要是卫筠阳敢对她不轨,她就要那小子偿命! 傅辞渊把动弹不得的温杳抱出马车还忍不住取笑:“本官从虎狼之口救你,非但不感激还那么凶狠。” 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温杳才发觉,这是他的钦差行馆。 她张了张口,只能断断续续的落出几个字眼:“……我、我不……” “嗯,什么?” 傅辞渊侧耳。 “不是……小花娘……”温杳声音轻弱,几个字眼都废了大把力气。 傅辞渊就笑了:“这彭城的花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的确是差远了。” 论风雅,温杳铁输。 小姑娘状似凶狠的瞪着他,身娇体软只能依靠在胸怀的模样,还有几分娇嗔意味。 第51章 趁人之危,好好欺负她 温杳还迷惑着,明明没什么动静,怎么卫筠阳的马车就到了傅辞渊手中,姓卫的竟然半个字眼也没吭。 “满春院的小花娘色艺双绝,”傅辞渊似乎是看出了温杳的疑惑,他凑上前去轻道,“本官也想瞧瞧比之京城才色的过人之处,君子有成人之美,相信卫公子不会拒绝。” 这话说的,卫筠阳哪还敢跟傅辞渊抢人,温杳带不走,只得双手奉上。 小姑娘瞥了他一眼,说的义正辞严,怎么好像这家伙在京城常常混迹花楼似的。 “放……我……下来。”都到了里屋,怎么还抱着不放? 傅辞渊把人搁到软榻上,就伸手去解她外衫。 “你做什么……”温杳急吼吼的,可话语轻软显得慵懒,眼神闪躲反像欲迎还拒。 “看不出来?” “别……” 傅辞渊的手顿住了,少女鸦发散落,系带长逸,酥软小腰盈盈不堪一握,连眉眼都抬不起的纤弱模样,娇柔可怜。 活像是他,在欺负人。 傅辞渊眸光晦暗,手掌覆在她腰际,温软又颤巍,这般惶惶的神色倒是很想让人……继续欺负下去。 尤其是小姑娘眼角绯红,越是生气,越是明艳。 “你现在有说不的权利吗?”他俯身嗅了嗅温杳长发遗落的清香,瞥见露出袖间的臂弯上有些淤青,他狭眸骤然阴沉,“谁弄的?” 卫筠阳是个欺软怕硬,但也怜香惜玉,不至这么鲁莽。 温杳抿了抿唇:“几个地痞……他们也没好过。”她砍伤了两人,血流了一地,要不是中了下三滥的迷药,就凭那几个流氓酒徒? 呸! 小姑娘恼愤着。 虽然动弹不得,可眼神清澄逞强的很。 温杳来到彭城也算名声在外不曾叫自己平白吃了亏受了委屈。 傅辞渊撩开衣袖替她上药,冷声:“知道卫家因为酒市而不怀好意也不带个丫鬟仆役,出门怕根本没有与薛太君交代过。” 平时瞧她挺机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是一回没落下。 怎么这就着了道。 要不是他遇到了卫筠阳,现在恐怕叫那狗东西为所欲为,想到此,男人手底下没轻没重的拧了把。 温杳气结,吃痛又理亏的嚷嚷不出,没由来涌上些烦躁委屈,要不是为了给傅辞渊送“心意”,也不至于会给几个流氓地痞给拦了半路。 现在这家伙还来教训她。 她不坑声了。 瞧出温杳憋气的“敢怒不敢言”,傅辞渊掐了把她白嫩的小下巴。 “本就是……来行馆的。”温杳轻道。 傅辞渊一愣,很快想起,她随身带着小药瓶又嗅到裙角淡淡的酒香,像是原本带了点心却半路洒了。 “专程来谢我的?” “……顺道。”温杳扭过头。 傅辞渊不和她争,低笑一声将她脏乱的外衫褪下,看的出来,不光卫筠阳还有别人与她动了手,那些人想干什么好事,一目了然。 男人背过身,神色黯敛,捏碎了衫上的一颗小珍珠。 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主意动到了温杳身上? 好本事。 他起身吩咐着丫鬟重新取件衣衫来。 温杳饮过热茶,稍微有了些力气,她缓缓撑起身,瞧见软榻边的小案上正有一封翻开的书信。 她定睛一瞧,是关于暨安粮草的运贴。 咔,木门轻磕。 傅辞渊进门将软羽锦衫覆在她身,深秋寒凉,锦裘暖绒。 “我这儿可没有小姑娘穿的衣衫。” 温杳娇小,披着宽大的袍衣就像是把整个身子都埋进了一团锦绣软绒里。 傅辞渊顺手合上账本里的信笺。 温杳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那两个来别庄送粮的人,根本不是暨安商会的代表,对不对?” 她瞧出了端倪。 “当时我见他们手上有磨痕,本以为是常年打算盘留下的老茧,其实……是刀枪棍棒留下的。”她本没有怀疑,只是,雪中送炭太过于机巧。 如今突然看到这封关于暨安粮草的信笺,前因后果,她一下就琢磨透了。 傅辞渊隐瞒了一切,在暗中相助。 那可是官粮啊。 温杳很是诧异:“你千方百计的帮衬温家,是因为当年……”那场救命之恩? 她记得那两个男人提起过,可在温杳看来,傅辞渊来到彭城已经给予温家太多的相助,甚至有些意料之外的“殷切”。 “并非,”傅辞渊单手撑颊,既然温杳察觉了,他坦然处之,“我与你大哥一面之缘却有秉烛夜谈之情。” 少年惜少年,是求不来的缘分。 “温蕤庭与我说起过,家中有位挂念至极的小妹,若有幸来彭城定要认我做个义兄,代替他好好照顾。” 傅辞渊说的义正辞严,他还没将温家女眷收的服服帖帖,怎么能一下子把小姑娘逼急了。 温杳是个欲速则不达的。 她对温家的几个兄弟格外情深,自然,要利用这份兄妹情。 温杳有些迷惑:“您与我大哥……”曾有约定,所以才对温家格外偏颇? 她听到关于温蕤庭的事,撑着身往软榻上挪了挪又架不住,像个小松鼠团子似的哧溜滑了下来。 傅辞渊已经掐住了她的小腰,细致酥软,不盈一握。 “我家中没有幼妹,倒是乐意的很,温蕤庭年长我数岁,但你三哥却小我一月,若为义兄,论起礼数来你该叫我什么?”他在故意逗她。 “……” “嗯?” 男人指腹稍稍用力,玉软花柔的小娇娘就颤了声。 “……傅家、傅家二哥哥。” 温杳给逼的又羞又窘,觉得自己不是着了卫筠阳的道,而是着了这男人的道。 “杳杳乖巧,深得我心。” 男人心满意足的起身绕至书案:“你若还起不了身,歇一会便是。”他似逗弄够了小姑娘,忙着处理堆叠起的文书。 温杳往软榻上挪了挪,偷偷抬眼,傅辞渊正伏案,下笔有神未有停顿。 弱冠青年覆着软羽长衫,端坐的姿态秀美如松竹,面庞昳丽俊美,不言不笑时眼角眉梢都绽着清冷,似瞥来的每一寸目光都令人难以自处。 那头的书页一翻。 温杳吓得连忙收回视线,屋里薰暖带着墨水的香气。 小姑娘眯了眯眼,忍不住犯困。 傅辞渊手中的书挪开半寸,露出凤眸,看向已经睡着了的温杳。 第52章 杳杳不喜欢正人君子? 温杳睡着了。 呼吸轻盈均匀。 傅辞渊看了半晌,这才轻轻搁下书来到她软榻边。 小姑娘对他还真是放心。 灯花烛影打在她脸庞,小姑娘生的并不秾艳,可娇软白嫩、恬静纯良,露在锦衣外的手臂如藕般幼白纤细,鸦色长发缠在腰际顺着边角垂下。 灯影缱绻,窈窕有致。 傅辞渊俯身,伸手撩起她一缕青丝,嗅了嗅,还有些酒香。 男人的目光变成的坦诚炽热。 温杳嘟囔着翻了个身,渐渐转醒。 “我睡了多久……”她有些懵。 “半个时辰。” 她撑起臂弯才觉得力气回到了身体,连忙跳下软榻:“我得回府去,二姐和大嫂回家见不到我,就得惊动祖母了……” 怕是真要闹的鸡飞狗跳。 她没打算将这些事告诉薛太君,免得惹到几位夫人跟着大闹,尤其是抓不到那些地痞流氓是被卫家收买的证据,闹起来只怕要遭反打一耙。 傅辞渊颔首,派人护送小姑娘回侯府。 洵武见温杳离去,思来想去欲言又止。 傅辞渊来彭城并非只是为了当个代职太守,武国侯府中藏有他们此行的目的,可几个月下来,他却觉得自家主子的心思全在那温家小七身上。 “站在门口,当石头吗。” 傅辞渊没有抬眼,信手翻了翻刚到的信笺。 洵武闷声道:“主子是有心要做七姑娘的义兄吗?” 老实说,他一直觉得,傅小世子对温家太偏爱,以他的身份,哪怕“义兄”也是温杳高攀。 “自然不是。”傅辞渊挑眉,他要听的可不是一句“哥哥”,“温杳有城府有心机,多疑还谨慎。” 不动则以,一动惊人。 最娇贵的花,当然要留到最后,亲手采撷。 洵武闻言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 就知道自家主子理智的很,绝不会因为一点儿的美色就心动,亲近温杳只是为了更好的从温家下手罢了。 故意命他将送粮信笺摆放在触手可得的位置,让小姑娘发现自己的“用心良苦”,就是最好的证据。 洵武居然还暗暗赞叹起主子的机智。 “去,把那几个地痞流氓找出来。” 傅辞渊的笔微微顿停,“啪”,竹枝折断。 洵武已然了解。 第二天,太守府里被押送来五个缺胳膊少腿的酒徒,连舌头都被人割了,满身是血半死不活。 卫长史看的一愣愣。 傅辞渊的行馆就传来了口讯。 这几个流氓平日里收人钱财无恶不作,请长史一并处置。 卫筵就知道事情不妙。 没舌头的罪人,那是问不出半句话的,是非对错都由着别人说。 毕竟,傅辞渊的身份没必要跟几个地痞过不去,送到太守府来,就是给卫筵瞧的。 长史回府一问,就知道是自家的娘们闹出了事,傅辞渊要他处理家事呢,否则,他全家可不是一根舌头一条腿可以偿的。 卫长史气的捶胸顿足。 全家老小没个安生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卫老夫人在一旁哭的心烦,赔了银子是小事,惹到了傅辞渊,才是要命。 卫筠阳*根本不敢吭声,那几个血淋淋的流氓是对他的警告。 这个色胆,不敢再长。 半个月来,深秋入冬。 今年温家酿酒庄的生意比往年都好,若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薛太君乐的高兴。 新田和桑苗都已安置,温杳咬着酥梨把一直偷偷藏起来的几页纸翻腾出来,这都是上回叫夏菡找了木尺,一笔一划修改反复的。 她询问过徐伯,彭城信誉好又不易透风的木工作坊。 温菱见她神秘兮兮的,很是好奇,温杳索性带上她一同出府去。 “你这怀里的到底是什么?” 几张涂涂画画的纸还那么宝贝。 温杳附耳笑道:“当然是能挣银子的大宝贝。” 她几个月前就让大嫂把新田租给了桑农,打的的确是养蚕缫丝的主意。 纸上画的是一台云锦花楼机。 温杳这段时日花了不少时间派人打听,大凉的织造虽发达却依旧耗费着巨大的人力。 云锦花楼机在这个时候还并没有出现风靡,这能节省成本人力并且织锦花色独特的纺机自然是能赚一大笔银子的。 她要留着,作为“将军”之笔! 温菱见自家小妹一脸笃定的模样,安心下来不多问,温杳的点子稀奇古怪,还总能快人一步,她当然不会质疑。 谁料到,那木工作坊前还停靠了一辆马车,正候着位蓝衫的年轻人。 “周公子,”温杳眼尖先瞧见了,“这么巧。” “七姑娘,”周慕航颔首,温文尔雅,目光热枕的看向她身边的温菱,“棋馆的檐角去年落了燕子窝,和泥掉了不少,特地来找个木工修缮。” 说是偶遇,怎么着都像是守株待兔。 温菱有些羞赧的瞪向小姑娘。 馊主意都是七妹妹出的! 周慕航落落大方,拂袖引路:“我恰好带来了棋馆的酒水商契,不知二位可有时间移步铜雀园。” 铜雀园是楼坊下的花园,不远,平日不少文人墨客喜欢闲逛。 温杳脑袋一歪把温菱往他身上推:“我是没时间的,但是二姐姐有,况且酿酒坊的情况她比我清楚。”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让“有情人”单独相处。 温杳不给反驳的机会,闪身溜进了木工作坊。 半晌,待小姑娘交代完事出来时,手里已没了那堆图纸。 想来,温菱和周慕航还在相谈甚欢。 她起了心思,转脚就跑去了铜雀园。 街角对面的马车刚从城门而来,帘角轻佻,落出的目光追着那看起来挺欢快的身影。 就跟要去倒腾什么”坏事”似的。 果不其然。 温杳偷偷趴在假山松石后,目不转睛的盯着四角亭里相敬如宾,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小情侣。 石案上香果小碟,两盏清酒。 准备的倒是很充分。 蓝衫男子言笑晏晏,始终保持着风度和恭敬。 连温杳都替他着急,哎呀,周慕航的情诗一首接一首写的那么深情露骨,怎么人到了跟前,连拉拉小手都不会? “你在这儿看男人都看急眼了?” 身后突如其来的沉声给温杳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53章 把爱慕,宣之于口 小姑娘惊跳起来一把拉过他捂住嘴,连作嘘声。 傅辞渊蹙眉,他城外归来瞧见温杳从木工坊匆匆转进了铜雀园,他交代洵武先行回府,自个儿跟来瞧瞧。 亭中的男女并没有发觉异样。 “你的‘非礼勿视’呢?”怎么现在看的起劲,傅辞渊讪道,他可从来不觉得温杳是个爱打探八卦的小姑娘。 “那不一样,”温杳卯劲挨靠上去想要看的再清楚点,她都忍不住捶胸顿足,“姓周的就是太正人君子了!” 傅辞渊挑眉:“原来杳杳不喜欢君子。” 他认真琢磨了下。 比如,放浪形骸、强取豪夺会不会更得她心? 温杳没听出异样:“别看二姐面上活泼大咧,一遇到周慕航连话也不会说,要是不主动给些机会,一辈子都别想抱回家。” 温菱对男女之情,终究有疙瘩。 分析的头头是道。 傅辞渊垂眸,小姑娘肌肤莹润,侧颜娇美,一旁白梅开的恰好,花瓣落在她双髻,清容俏丽,他突然想起那晚酥软的小腰肢,目光往下挪了几寸。 “你这么关心温菱,倒不如想想自己。” 及笄以后温家也该要为她的将来打算了。 “我可没打算成亲,还要多陪祖母几年,一点儿也不着急,顺道再给二姐攒个嫁妆……”她小小声,再说温家失去那么多人,老太太多可怜,突地,温杳眼睛一亮,不由抓住了傅辞渊的手腕,“我就知道,二姐喜欢这个礼物!” 傅辞渊抬眸看去,眼角一紧。 周慕航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居然双手抱着把青锋宝剑送给温菱。 “你教的?”可想而知,周慕航这种甜言蜜语熟稔风雅的男人,是不会想要给女孩子送兵刃的,除非,温杳作了内应。 “二姐姐不是寻常闺秀,当然不送寻常礼。”温菱从前就爱舞刀弄枪,就是“妇道人家”把她的满腔热血压抑了,周慕航必须投其所好才能脱颖而出,“指不定将来还会有场故剑情深的戏码。” 温杳摇头晃脑,热衷牵红线。 字帖名画,温菱欣赏不来,花前月下,温菱想象不到。 三尺青锋,是她最后的热血。 那头的温二小姐看到利器,果然眉间一喜,拂袖挽手便是朵利落剑花。 女子鹅黄深秋裙,旋身间长袖翻飞,妩媚英飒,叫周慕航都有些看呆了。 他见过不少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可都不如眼前女子来的风情万种。 挺了解温家人的。 “那你呢?”傅辞渊凑上前去,“最喜欢的,不会是数银子数到手软吧。” 温杳去木工作坊一定是有花点子。 “傅大人真是了解我,那救命之恩咱们就折算现银吧,”温杳挑眉,伸手摊在他面前,“您觉得自个儿值多少银子?” 傅辞渊的目光落在她白嫩的掌心。 小姑娘皓腕凝白,指骨分明,一口咬下去,怕是都能尝到蜜糖的滋味。 “人情没还,报酬没送,还想着从我这儿坑银子。” 挺能的。 他若也要恩情折现银,温杳怕是把自个儿赔了都还不起。 七姑娘叫他那黯沉沉的目光盯的有些发慌,她就是开个玩笑嘛。 瞧见那头周慕航起身要送温菱离去,她忙跟上去。 手就叫傅辞渊拽住了。 温杳心一慌:“傅大人?” “叫我什么?”他昂首。 温杳急了,这男人得寸进尺的有些过火,上回那是——那是她被迫的。 “傅辞渊!”小姑娘卯劲抽出手,跺脚轻斥。 傅辞渊坦然一笑。 这么容易就逼急了,气急败坏的,眼角都憋的微微绯红,有趣的很。 温杳撇下男人连忙追上去。 温菱瞧见自家小妹气喘吁吁活像是作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这是见着谁了?” 她怀里抱着剑还左顾右盼的。 温杳连忙挡住她视线把人拉回马车。 回到府中,万君梅是第一个发现自家女儿出门回来多了把剑。 “这是哪来的?”她也是个武将女,见到好兵刃忍不住耍了手。 温菱一下红了脸,支支吾吾。 温杳连忙解释:“是我在剑器行见着合适,特地买来送给二姐的,她平时在府中舞刀弄枪都没有趁手的兵器。” 这段时日的府院里,隔三差五跟演武场似的,就连小丫鬟都恨不得抓两把木剑跟着万君梅和温菱习武练身。 “杳杳真是有心。” 万君梅眉开眼笑不疑有他。 转眼入冬,梅花开的极盛,红白相衬,煞是好看。 今儿个是薛太君大寿的日子。 温家不想劳师动众,只求家中小庆。 侯府热闹非凡,一大清早丫鬟们就忙里忙外的,今日不打算请外头的人来帮忙,全府的菜肴都是温杳亲自下厨。 薛太君的寿辰在彭城是人尽皆知,虽然没有下帖请客,但各家各府送来的礼还是堆了满廊。 堂内欢声笑语一片,徐伯忙着给酒庄和侯府传递酿酒的好消息。 顾兰蘅正和乔氏商量着明年是否多收两家酒庄的事。 春桃悄悄拉了拉温菱的衣袖。 外头有客,要见二小姐。 温菱有些奇怪,来到府门才发现,居然是周家。 她没有料到周慕航会亲自登门,年轻有为的少公子负手在手,身姿挺拔如松,郎朗一笑只觉春日暖阳照耀满身。 可还来不及说话,温菱先红了脸:“你、你怎么来了?” “薛太君大寿,你要把我拒之门外吗?”周慕航并不急切,指着礼担落落大方。 温菱微有迟疑,听到门内传来小丫鬟的巧笑,她急急忙忙把周慕航扯到了府门外。 生怕,叫温家的人给瞧见。 “你……没有告诉大夫人,我们的事?”周慕航似是察觉了温菱的不愿。 花信年华的女子有着一股动人妩媚,可偏偏锁在眉头间,苦恼不展。 经历过一次婚姻失败的温菱,对任何的示好都畏首畏尾,期待也抗拒。 她曾是他人妇,若嫁二夫,别人会怎么看待他们? “我不想……拿这事,去烦母亲。”温菱搅着指尖。 周慕航眉头紧蹙,心便沉了半截:“你我的事,是坏事吗?” 烦。 她居然觉得烦。 算来相识三个月,不多不少,他自认主动坦诚,温菱的羞怯和期待也看在眼中,希望借薛太君的大寿,能够正大光明的踏进武国侯府见过所有的长辈。 把爱慕,宣之于口。 第54章 狠心拒绝他 周慕航目光坦诚,武国侯府的女眷,在一个书生文人的心中,都是巾帼英雄一般的存在。 他欢喜,羡慕也敬佩。 知道温菱并非一般的大家闺秀,那可是曾经期待跃马战场的豪杰,他赠过情诗也送过宝剑,女子的锋芒未必要藏匿在深闺之中。 可如今看来,温菱或许根本就没有向侯府中人提起过关于他的任何事。 就像是一厢情愿的赤诚,还被人弃如敝履。 “不是……” “为何如此羞于启齿。”周慕航并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 温菱沉默不语。 周慕航难免苦笑,红梅探出墙角,繁华一隅,他转身面向街坊朗声道:“周慕航喜欢温家二小姐,想要娶她为妻,周……” “你别说了!”温菱一把拦下他,脸上羞红愠怒。 似乎,他说了什么令她难堪的事。 “温菱,你看到没有,无人在意我喜欢谁、谁喜欢你,但是,我在意。”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过客,不会在乎一座城池里谁与谁两情相悦,除了当事人。 可是温菱总太过在意别人的想法。 周慕航见她无动于衷,的确冷了心,退开身淡淡道:“温二小姐,礼已送到,在下告辞了。” 温菱心口一跳,想要唤住他,却挪不动脚。 “二姐姐,方才是谁?” 温杳察觉到府门口的动静,探头张望,唯独温菱一人红着眼眶站在风中。 她垂眸看到礼担上的落款就知道,刚才是周慕航来过了。 显然,不欢而散。 温菱抹了抹眼角,强颜欢笑:“没事,我、我去帮忙,大家伙该吃饭了……” 温杳看她失魂落魄,又瞧瞧外头车水马龙,看来,她得想个法子。 …… 今夜的晚膳有一十三道佳肴,七姑娘的手艺得到了全家的肯定和称赞。 “豚皮饼、巨胜奴,带骨鲍螺、翠缕面,只要祖母想吃,管他什么冷菜、热炒、汤羹、甜品……我全都给您做一回。” 温杳忙不迭的给薛太君夹菜,直把老太太哄的乐上了天。 “我看,那鹤颐楼的厨子都没杳杳做的好吃。”乔柳最喜欢红酥点,一口接一口的。 “可不是,我在京城时也没吃过这般好味的。” “大嫂从前是京城人士?”温杳其实并不太清楚顾兰蘅的过往,只知道,大嫂初来就惊艳彭城。 顾兰蘅点头,倒也不多提。 说起京城,薛太君的老眼里充满了回忆:“我年轻时也在京中小住,繁华热闹至今难以忘怀。” 金裘银鞍,灯红酒绿。 现在老了,倒是更向往恬静安稳的日子。 “祖母,您在京中时可知道辅国公?”温杳漫不经心的发问,那是陷害温家的祸首之一。 “你说关弼忠,怎么突然提起他?” “偶尔从傅大人处听闻,有些好奇。” 万君梅挑了块荷包里脊,吃的津津有味:“这傅大人还真不当你是外人,什么话都能敞开。” 她是无心一说,傅辞渊在京城必定也是个位高权重的官宦子弟,对温家这被人“诟病”的府门居然也不讲究那么多的“讳莫如深”。 刚正不阿,光明磊落啊! 万君梅深深的感动着。 薛太君饮着自家的冬酒,思虑半晌才道:“关弼忠当年还不是辅国公呢,这个人说忠,的确忠,效命皇权、老谋深算,如今在京城权势可大着,多年前有个女儿入宫为妃,六宫盛宠,可不出三个月就死于非命。” “为什么?”温杳一愣。 “你得知道,谁在后宫当‘政’。”薛太君想起宫闱斗争也得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沈皇后。 沈皇后此人面上和蔼可亲,实际上心思诡谲、权谋狡诈,当年在后宫,她可是阎罗王一般的存在。 即便是关弼忠,献上自己最喜爱的珍宝爬上权力顶峰,爱女死在沈家的手上,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呵。 辅国公狠心,沈皇后毒辣。 众所周知。 温杳又给薛太君满上一盏小酒:“我听说沈家有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征军。” 东征军。 顾兰蘅点头,压低了声:“我也有所耳闻。” 薛太君咂嘴,温家的姑娘怎么都喜欢打打杀杀的话题:“狼子野心的东征军,那是沈家的禁卫,府院的鹰犬变成了刽子手,忠心耿耿又不见血,有多少王侯权贵都遭在这些人手上,唉,不说、不说了。” 温杳托腮沉思。 “你们呀,吃个饭比打仗还精彩,瞧瞧我们阿菱……”万君梅招呼她们快用膳,要不然热菜都变成冷饭。 这一桌没开口的就属温菱。 众人扭头才发现,温菱捧着瓷碗没吃两口,心不在焉的盯着酒盏发呆。 “阿菱你这是怎么了?是病了吗?”万君梅担心,抬手就去摸她的额头。 “母亲我没事,只是……有些累。” 温杳知道她是因为周慕航的事失魂落魄,连忙解围:“二姐今早忙到现在还没停过,我先扶她去休息会。” 她朝着顾兰蘅使个眼色,示意她帮忙安抚好众人。 温杳搀着温菱回房。 平日里的温二小姐,可比顾兰蘅好动活跃也话头多,这会一踏进闺房,整个人就呆呆傻傻的坐在妆镜前。 依依不舍看着台面的锦盒,唉声叹气。 温杳知道那是这几个月来,周慕航送来的情诗,温菱收纳的小心翼翼却从来不曾回过一封。 “二姐姐宁可对镜自怜也不愿去和周慕航说个明白?” 温菱摇摇头:“身为女子自当谨言慎行,不得落人口舌,你不能要我一个妇道人家去寻男子说些出格话……” 温杳蹙眉:“什么妇道不妇道的,这男欢*女爱的事由男人说来天经地义,女子说来就不堪入耳?你若是心中无他,就摔了这锦盒,烧了这情诗,三尺青锋归还周家,自此与他两不相干!” 温菱眼眶一红,闷声不响。 就是舍不得。 “二姐从前委曲求全,难道就安稳了?”还不是叫人挑剔诟病。 温菱心头微微刺痛。 “你就没有想为自己去拼一拼、争一争的念头?” 温菱的眸光一亮,似懂非懂却有了默许的念头火苗。 她这样的姑娘,需要趁热打铁! 温杳不由分说拽起人就往棋馆去。 周家的棋馆在彭城大有名声。 周慕航才华横溢又是博弈高手,附庸风雅者都喜欢与他相较切磋。 但棋馆毕竟是龙蛇混杂之地,很少有女子出入。 温杳不在意那些探究指点的目光,她叫住个小奴:“我想见见你们家少公子。” 第55章 跪下叫声姑奶奶 见周慕航。 小奴一指二楼紧闭的雅间:“少公子今夜有贵客。” 不便。 温菱心知这是周慕航的借口。 他一定失望透顶。 小奴又指着馆堂正中央的棋盘:“可若是有人能破了这珍珑席,少公子自会请客入幕。” 温菱闻言有了退意,周慕航明知道她不懂棋艺,岂非诚心为难? “二姐要是回去的心甘情愿不哭不闹,咱们这就走,改日,也不要抱剑自怜,以泪洗面。”温杳说话不客气。 温菱沉默了,她看着墙上压根看不懂的棋局和底下一众正兴致勃勃谈天论地的少年公子们,不禁苦笑。 “杳杳你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可我呢,除了头上顶着武国侯府的二小姐之名,什么也不会。” 她舞刀弄枪,心性烂漫。 说起琴棋书画和博学多才,都不如大嫂。 而周慕航,是彭城有名的才子,很快要踏上仕途平步青云。 在武国侯府失了权势后,她能带给这个男人什么? 没有。 他越是完美,越是待她好,她越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温杳见不得她妄自菲薄:“周慕航希望二姐你读书万卷,惊才绝艳吗?” 难道不就是英姿飒爽的温菱,才吸引人? 他清楚的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子还愿意倾心相交,那才是最重要的。 温菱有些恍然顿悟。 那头正苦思冥想破棋局的几位公子爷围了过来。 “这不是温家的小姐吗,怎么也跑这来了,想学学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有人嗤笑出声,“是怕自己将来嫁不出去吗?” 这里头多的是彭城商场上的同行。 短短一个月来温家的酿酒业绩风生水起,的确惹红了不少人的眼。 在他们看来,武国侯府充其量就是顶着光鲜外表的一门武夫。 舞刀弄枪就够了,学别人端方风雅? 可笑。 “当初的手下败将也敢抛头露面大呼小叫,怎么,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温杳不示弱。 顾兰蘅是个女人,不出来争强好胜,这些小公子倒是个个伸长了脖子凑到温家跟前,当年还不都败在她大嫂的手下。 “你得意什么!”被堵话的人一身锦缎绣衣,肥头大耳,满面油光,可不正是家中经营酒楼的张小少爷,“顾兰蘅再蕙质也不过是个寡妇,可惜了书香小娘子,配给你们温家着实浪费!不如少爷好心,娶她为妾!” 他的讪笑叫人恶心。 温菱虽然对自己的事优柔寡断,可面对温家人遭诋毁,第一个跳出来。 她拳头一捏,就想往那小少爷脸上招呼过去。 “哎!”那胖子还算灵活,扭着身就往后躲,“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是女流之辈没读过书不懂规矩,我可以原谅。” 身边的男人笑成了团,他们人多,岂会怕两个女子的火气。 “啧啧,温家的女人又凶又悍,你也敢要?” “整日里打打杀杀,真是难为柯三少爷了。 哪个男人受的了呀! 张家胖子起哄嚷嚷的最大声,今年的酒市卫家赔了银子,他们家的酒坊也亏了不少。 全都怪武国侯府! 他不讨点便宜逞口舌,实在咽不下。 “就凭你们两个也想破棋局,既没可能也没机会,少爷我已经解开了!”他得意洋洋,搬了个小梯爬上去,撑着竹篙拨过一颗白子。 周围顿起了喝彩。 原本黑子有吞并西南河山之态,这白子固守既不冒进也不萎顿,避开了陷阱还稳住了自身优势。 局势反而呈了一边倒。 几位公子挤眉弄眼,这张小胖子虽肥头大耳跟猪一般,倒是有点能耐。 温杳听着周遭附和称颂,反有些蔑笑:“听说你们时常与周少公子切磋棋艺,我倒是替他不值,要这么容易破局,还用的着挂上五天五夜?” “你什么意思?!”胖少爷不能接受小姑娘的指指点点,“黑子破防,白子转攻,下一步无论走哪儿都没无法挽救兵败之势,七小姐是想说,你有办法起死回生?” 他转怒为笑,前俯后仰。 温杳也不恼,指着棋盘。 “我要是救了局,你们跪下叫声姑奶奶?”她眉目秀丽,乍一眼看去,没有丝毫的威胁和危险性。 “好!”胖子痛快的很,“别说一声,就是十声也无妨,但你若是输了呢?” 温杳歪了歪脑袋,发髻上沾惹的街旁梅花落地。 “我退让半壁酒市给你张家。” “杳杳!”温菱抓紧了温杳的手,这赌注可不小,温家正靠着酒业来周转所有的资金,若是失了市场,明年还有大片的桑地没有办法继续。 温杳歪头悄声安抚:“二姐别慌,没有周大少的破局手法,我哪敢接这茬。” 温菱莫名,怎么?周慕航连怎么破棋局都教给杳杳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叫这两人给“合谋算计”似的。 张胖子哪里知晓里头的道道,拍手叫好:“一言为定,不许请救兵!” 他招招手,狐朋狗友已经把门给拦住了。 棋馆嘈杂声起,交头接耳。 温杳敲了敲那竹篙,提着袄裙踏上了梯:“勉为其难代替周少公子教教你们,怎么一子定江山,博弈取天下。” 她没多犹豫,竹篙一拨。 随着黑子的落定,局势骤转,原本分离的飞星连成了片,诡诈间行云流水,气吞山河,几乎在瞬间要了白子半壁江山。 走子凶险却有奇招。 棋馆内,鸦雀无声。 张胖子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连原本在拦门看好戏的人群都纷纷上前,转为惊叹。 “你……你这根本是胡诌的!”他找不回场子面上无光,怎么可能承认小丫头棋高一着。 一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胡诌也能赢,如果不是我鸿运当头那一定是张少爷你技艺太过拙劣!你不怕周公子看了笑话,难道也不怕丢了家中父母和老师的脸面?” 温杳漫不经心的耸肩。 众所周知,张小胖子爱下棋,张家父母那是花重金聘请了老师傅钻研教导。 就教出个夸夸其谈的货色? “你!” “该叫本小姐什么?” 温杳掏了掏耳朵,提裙一跨,目光扫过众人。 方才还纷纷看好戏喝倒彩的小公子们面红耳赤左看右看,直把张小胖子往前推:“我们、我们可没说,是张少爷应的,与咱们无关!” 这么丢人现眼的事,谁也不愿承认,毕竟,始作俑者是这胖子! 张胖子咬牙切齿,骂骂咧咧着这群狐朋狗友。 他低头瞅着比自己还矮了一大截的纤细少女,索性昂首挺胸,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少爷我可是举察推荐的秀才,有功名在身,岂能胡乱叫你一个小姑娘,跪?你担的起吗!” 他拍拍胸口,突地,膝盖猝疼“噗通”毫无预兆的跪了下去。 第56章 最爱偷窥闺房之乐? 张胖子脸色一骇,惊慌失措的想要爬起身却觉整条腿都酸麻的动弹不得。 “口嫌体正直,这么大礼呀小秀才,我还真怕受不起。”温杳笑吟吟退开两步,反嫌肥头大耳的少爷弄脏了她裙摆。 “放屁、放屁!快快快扶本少爷起来,疼死老子了……”他哭丧着脸哀声嚎叫。 狐朋狗友们七手八脚的冲上前去拉他。 后头的温菱看的一愣愣,这才发觉地上落了颗小黑子,定是趁乱击中了膝盖麻痹经络。 就知道是杳杳在“使坏”捣鬼,她忍不住偷笑起来。 嘎吱。 二楼雅间开了一道缝。 “既是手下败将还做不到一诺千金,可别要丢尽了读书人的脸,我的棋馆不欢迎大放厥词之徒,与他为伍者,周某只得送客了!” 周慕航略带愠怒的声音传了出来。 周家在彭城虽不是什么权贵,但书香家世的清流之名众所周知,又出了周慕航这博古通今的儒林学徒,说是明年进京赶考,实际上就是去做京官! 来棋馆的,都是想和周慕航结交的青年才俊,谁愿意因为一个胖子的出言不逊惹恼了周大少? 众人看眼色很识相,纷纷撒手,退避三尺。 张小胖还没站稳又跌了个狗啃泥,疼的屁股开花还爬不起身:“你们、你们这些……” 娘的! 趋炎附势墙头草! 到底是靠不住的酒肉朋友! “还不快进来扶少爷我!”胖子只得招呼在外头候着的家奴,一瘸一拐拥着出了馆门。 楼底下的小年轻没敢喘大气,还从没见过温文尔雅的周公子这么大动肝火的时候。 周慕航紧绷着脸,一群大老爷们对着两个姑娘说三道四,指指点点,有失君子风德! 温杳连忙把温菱拽上了楼:“喏,周公子,入幕之宾我给你送来了!” 她为了二姐姐可是用心良苦啊。 周慕航原本愠怒的神色落在温菱身上时,柔和了不少。 推开雅间,温杳才发现,阁内竟还有一人。 身姿高大,穿流云窄身锦衣,勒着三指宽的镶玉金腰带,罩着银丝滚边星纹大氅,端坐姿态秀美如松。 傅辞渊。 “傅大人怎么也在这儿?”温菱吓了一跳,原来,周慕航真的有贵客在! “傅大人来取玉子,见我烦闷便答应与我手谈一局。” 周慕航退开身,桌案上输赢已定。 “学艺不精,不是傅大人的敌手。” 他承认的坦然大方。 周慕航不知道这位从京城来的弱冠青年,棋高一着,两人对弈胶着,酣畅淋漓。 “那你们都听到了?”温菱蹙眉。 她们在楼底下“踢馆”闹了这么大动静。 “自然,我早就想出来……”周慕航连忙解释,他见不得温菱被那些虚有其表的男人出言伤心,但傅辞渊却拦住了他。 他没有说下去,达官显贵的目光只落在温杳身上,似乎更想看,那个小姑娘怎么破局。 周慕航许也是察觉出傅辞渊眼里光芒的异样。 他不敢揣测更不敢多言。 温杳就趁机把温菱推了进去:“你们有话,慢慢说,我一点儿也不着急。” “多谢七姑娘!” 周慕航知道,温杳是专程来帮衬他的,阿菱在感情上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他午后是置气才一走了之,如今见温菱脸色娇羞,欢喜极了。 温杳扒拉在门口想看后续,后领子就叫傅辞渊提住,跟老鹰捉小鸡似的揪出了棋馆。 “傅辞渊!”她急吼吼,看不到“破镜重圆”她会吃不香睡不着。 “趴人墙头就不怕长针眼。” “别别别,我就看一小会儿。”温杳扑腾两下,对了,墙头! 这话提醒了她。 小姑娘挣脱手,居然抱着馆外围墙后的老树往上爬。 跟猴似的。 傅辞渊不着痕迹叹了口气,揽住她腰,提身一跃,稳稳当当落在枝上。 雅间小窗正对老树,开了两寸缝隙。 温杳已经从怀里掏出一只酥梨啃了起来,妥妥坐等年度大戏的表情。 温菱声音细弱听不太清楚,无非是些“周公子青年才俊,将来仕道前途无量”云云。 周慕航听了眉头直拧:“阿菱不知道,数月前乡间相遇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温菱怔愣。 “八年前,武国侯出征,你红衣烈马追出城去,我在鹤颐楼上惊鸿一瞥,从此难忘。” 往事历历在目,少女年方二八,青春貌美,一席红衣追着铁甲军去,像极了彭城飞出墙去的莺雀。 正中周慕航心扉。 那是谁家的姑娘? 武国侯府的二小姐,早与荣陵柯家定了亲,是青梅竹马呢。 周慕航没有再多问,喜欢的姑娘有了心上人,他自然不敢令她徒增烦恼。 一等就是八年。 温菱原本还诧异,周家书香又只有一个儿子,早年就有功名在身却一直不见周慕航离开彭城上京发展,原来——是因为她?! 她受宠若惊,有些手足无措。 周慕航坦然笑道:“我不告诉你,是怕你觉得我居心不善,所作所为都是预谋,我自认才识不比柯棋低,将来成就也绝不比柯棋小,阿菱在我心中是才貌双全、自由烂漫的闺秀,我却只是个书呆子。” 周慕航说着眉眼低垂:“我怕自己,配不上她。” 他也想成为武国侯府男儿那般能令温菱倾慕,敬仰,依靠的人。 温菱被他这番赤忱表白给震惊了,突然就红了眼眶,互相的妄自菲薄就像个荒唐的笑话。 她眼泪往下一掉,就把周慕航给吓坏了,哄也不是闹也不是。 这里头的人团团转,外头的温杳更是恨不得把脑袋都伸进窗里去。 “他们在说什么?” 看起来真情告白,你侬我侬,听不清,好可惜。 “周慕航说他爱慕温菱多年,求而不得。” 傅辞渊口吻淡淡,目光直勾勾落在温杳身上,小姑娘耳珠圆润,坠着一朵景蓝花,他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当年小娇娘纤衣素手,也曾搅乱一池春水。 他靠上前去,轻轻吹了口气。 景蓝花晃了晃。 “别闹……”温杳只觉得耳后有些凉丝丝,没在意,悄声抱怨,“早知道二姐姐掉几滴眼泪就把事解决了,我何必这么劳师动众……” 傅辞渊隐隐一笑,心里想着小姑娘要是拼命掉眼泪,他也舍不得。 “这么喜欢瞧别人的私事,将来是不是你二姐成亲了,你还要偷看人家的闺房之乐?” “……”温杳面红耳赤,“这事我用的着看别人?” 傅辞渊想了想,是不用,他可以让她尽情尽兴,没空管别人。 冬夜寒凉。 兔毛围脖裹住了温杳纤细的颈项,毛绒绒的衬在清丽小脸下,似带着若有若无的白梅香气。 傅辞渊瞧她心思都在轩窗里,搁在她腰间的手有些不满意的挠了下。 “……别闹!”温杳受不住痒痒,轻吟了声。 这家伙怎么这么不安分! 小姑娘懊恼瞪去,换来傅辞渊不自知的刻意挑眉。 温菱听到了窗外的声响,转头望来。 温杳吓的连忙缩回身一头扎进了他怀里,手里的酥梨滚落,傅辞渊眼明手快接下。 “有贼心还没贼胆,”酥梨上有着小小的齿印,他顺着也咬了口,倒是甜,“该不是瞧着里头浓情蜜意,你也急不可耐想投怀送抱了?” 男人笑的流风倜傥,不,分明恶劣张扬! 月色融融,暧昧至极。 温杳脸上发烫,说话没个正经! 她又恼又羞想要推开他。 “嘘,再动就要被发现了。”他倒是拿起乔来,还想不想看年度大戏了。 温杳僵了僵身,还真不敢闹出大动静。 小轩窗里的女子哭够了,周慕航端茶递水擦眼泪,锦帕捏在两人手中就似是缠绵的红线突然惹动了春江波澜。 温菱娇羞,眉眼低垂,大着胆子揽住男人的腰身,小鸟依人般靠上周慕航的肩膀,反把大男人惹的不敢动弹。 没想到二姐姐突然开窍了! 先下手为强啊。 温杳一副“养大的好二姐终于出山了”的表情。 小姑娘眸光莹莹,侧颜秀美,唇角微微勾起清恬的弧度,连脸蛋上都透出阵阵红晕,月色与灯花照影下叫人心念蠢动。 傅辞渊抿了抿唇角。 四年前的少女,清眸流盼,曾对陷入昏迷的他绵绵细语,明明是些琐碎烟火气的话却将他一次次从无垠黑暗拉扯回来。 他突然很想问一问,傅辞渊当初不告而别后,温杳有没有,想过他。 哪怕一回。 温杳正看那对小情人相拥倾诉,突然觉得不对劲。 身边这狗男人的手探进了她毛茸茸暖乎乎的短袄下! 第57章 杳杳身上暖和,想…… “傅辞渊!你做什么?!”温杳险些跳起来,恼的脸红脖子粗。 男人慢悠悠,极度恬不知耻:“我手冷。” 小姑娘在他怀里像团小火苗,他的手不冷吗? 也不体贴体贴他? 温杳气急败坏地:“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冷?就不会多穿些衣裳,手放哪儿了?” “杳杳身上暖和。”尤其是小肚子,若是能揉一揉…… 王八蛋! 温杳就差跳起来把人踹下树去。 大约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太响,惊动了雅间里的人,周慕航临风一撇,自然是瞧见树影里的温杳和傅辞渊。 他忍不住眼角抽搐,温杳是个小姑娘家家,天生好奇心重不奇怪,但是傅大人—— 怎么这达官显贵的嗜好,居然是偷窥别人家的情事?! 果然,常年耳闻京中人士都有些难以启齿的“爱好”,此言不虚! 那头“呯”地,把窗户紧紧闭上了。 好啦,完蛋,谁也没得看! 温杳没好气,低头才觉这男人死不要脸抱着自己的样子太过暧昧亲密。 小姑娘板起脸来:“还不撒手!” 抱着没完了? 傅辞渊有些无赖的撇了撇唇角,把她拽下树,反正他对周慕航和温菱是否破镜重圆没任何的兴趣。 谁像温杳整日不学好,花点子乱多。 从前他还当真以为杳杳是个单纯良善的小无辜,呵,被骗的绝不止他一个。 温杳甩甩胳膊,没挣脱:“傅辞渊。” 她叫住男人,指指还缠在一起的手,拉得那么紧做什么? 男人看着巷外车水马龙:“人多,本官怕杳杳走丢。” 温杳掏了掏耳朵,能更不要脸一点吗? 不看,不听,傅辞渊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他把温杳送上了巷口正候着的马车。 小姑娘倒是想起来了:“你方才是来棋馆取棋谱的?” “薛太君大寿,玉子是本官特地为老太君寿席所定。” “要去温家?” 男人颔首。 她有些意外,说是今儿个不请客人的,结果一个个来的勤快。 马车里有小暖炉一直保持着温度,温杳解下毛茸茸的围脖抱在怀里,还在美滋滋想着今晚上二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得给她在大夫人和祖母跟前打个幌子才行。 “那么开心?” 傅辞渊瞧她满眼憧憬,大有副温菱和周慕航的孩子取什么名字都已经想好了的架势。 “当然,二姐晚膳都没吃两口,我要不带着她来找周慕航,估计明天就该水漫闺房了。” “那你也没吃多少?” 温杳点头。 傅辞渊叩了叩马车,片刻,洵武就递进来一笼小蒸包,刚出炉,热腾腾的。 “先吃了。” 温杳本还不觉得饿,叫香味一勾就忍不住,裹着烫热的牛肉汤,大冬天一口吞,实在是浑身舒坦。 她口中塞了包子汤,脸颊鼓的像个小松鼠,慢悠悠地吮过指尖。 傅辞渊眯了眯眼。 许是外头寒风吹冻的她双颊通红,似是熟透了的酥桃,咬上一口,大概也会沁甜入心。 小姑娘有些餍足,粉*嫩舌尖舔了舔唇角还沾惹的水渍。 若是这小舌舔的不是汤汁,而是…… 他指尖不由轻轻抓紧了衣襟。 有些贪念臆想在脑中挥之不去。 温杳没察觉他神色有异,哼哼着声儿,只管捏着银勺细致地在小蒸包里涂抹牛肉碎末,一点一点,还挺讲究。 大约喜欢对吃食精剔,所以这双手也能做出珍馐美味。 可还没等入口,小蒸包就被抢了去,傅辞渊已经不带犹豫的一口吃下。 温杳还没缓过神来,手中空空。 “本官也饿了。” 温杳指着蒸笼里的包子:“这这这明明还有那么多!”怎么就抢她浇了汤汁糊了馅正想吃的? “以为你吃不下了,总不能浪费。” 他还嫌她动作慢似的。 温杳突然觉得自己气饱了。 傅辞渊忍了笑,指尖轻轻叩着桌案,连忙给她转移话题。 “周慕航可从来没有外泄自己棋局破解之法的嗜好,你从哪儿‘偷’来的?” 温杳能把小胖子击的无话可说,的确是傅辞渊没料到的。 就连在二楼的周慕航都啧啧感慨,温杳若是有心钻研,未必比那惊艳彭城的顾兰蘅逊色,将来必定无可限量啊! “祖母与大嫂品茶对弈,我在旁边多瞧了两眼。”对温菱撒谎是为了让她安心。 敷衍。 傅辞渊听出来了,无师自通这种事,他是不信的。 尤其温杳生活在乡野多年却总能出人意料,还有多少本事是他不知道的? 傅辞渊不介意,亲自来摸索。 两人来到武国侯府前时,温杳就看到门口还停了辆小马车,有客人? 她连忙奔了进去,原是陈家父子。 陈大夫还是副老神仙的模样,堂内欢声笑语,站在一边有些局促的,是血性青年陈笙。 “陈大夫怎么来了?” 陈解昂摸着胡子:“老太君有寿,说什么也要过府一趟,恰好替老人家看看腿脚,入了冬可得注意保暖也别多劳累。” 温杳已经蹦到了老太太身边替她捶起腿来。 “祖母不便出行就让丫鬟奴才伺候着,千万别自个儿逞强。” “都是老毛病,不打紧。”薛太君眉开眼笑,连忙安慰。 傅辞渊跨进门来时,一屋子女眷正其乐融融。 尤其是温杳,把他都抛九霄云外了。 嘁,不长记性的小东西。 “哎哟,傅大人!” 陈解昂是第一个看到的,他没想到傅辞渊这彭城最大的官员居然会闷声不响的来到了武国侯府。 他一嚷嚷,满堂女眷都惊的要起身行礼。 “不必麻烦,今日纯粹是来拜访祝贺老太君的。” “傅大人派个人来就好,何必亲自走一趟,老身怕担待不起啊。”薛太君朗笑,示意上座。 她对这年轻人颇有好感。 达官显贵玉带雍容,眸光清冷,腰下缀着流苏宫绦,一袭狐裘锦绒大氅将人衬的格外俊美高贵。 且不说这男人在京里是什么身份立场,光是在彭城对她们的多加照顾,总叫她萌生着想要与他多交流攀谈的意图。 傅辞渊入座,从怀中取出锦盒玉子棋。 质地通透、纹理清晰,雕琢着深宫内院豢养的六十二鸟禽,八十四走兽。 “老太君年轻时初访京城,受恩大长公主与她情同姐妹,长公主病重时相赠白龙玉子为两家世交重情,后来您奉旨离京再也没有回去过,那玉子也在随军出征的途中遗落。” 男人的声音郎朗,格外好听。 这件事,万君梅倒是听老太太提起过。 那是年少青梅,阶前相携。 “这盒玉子与当初长公主所赠一模一样,虽不是旧人旧物,但愿老太君能借此感怀旧情。” 这世上,不想不敢忘怀的事实在太多。 薛太君抱着锦盒,眼尾通红,连肩膀都颤颤巍巍。 那年的大长公主,美貌年轻,偏偏是副病弱身,日日拉着她的手说是将来有机会,一定要随薛太君去看看大漠的雪,江南的花,落日长河,亭台水榭。 可是,嫁做人妇的公主不久就病逝了。 她的梦碎在花信年华。 叫人唏嘘。 薛太君抹去眼泪,长长喟叹口气:“老身失态,叫傅大人看了笑话呀。” 温杳这才察觉,傅辞渊用心之深,竟是掐着祖母的旧情而来,喏,三言两语又把老太太哄的感动至深。 外头夜风寒凛,堂门隙开两寸,墙角暖炉烘熏。 妇人们掺和着一聊,话题就从温家那些好男儿挪到了最小的乖孙女身上。 “傅大人别介怀,妇人们也就会这些家长里短的……”乔氏不好意思。 傅辞渊抿着热茶:“无妨。” 他目光微微瞥向坐在薛太君身边一脸乖巧的温杳,小姑娘脸庞蕴红,不是冻的,分明羞赧,也是,自己小时候的糗事叫人当茶余饭后的乐趣说来—— 他倒是挺喜欢的。 多多益善。 温杳似乎是察觉了傅辞渊刻意的目光,好家伙,一定是想收着将来笑话她呢! 她威胁似的凶巴巴瞪了男人一眼。 傅辞渊照单全收,可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 “杳杳、杳杳……” 乔氏唤了两三回那心不在焉的小姑娘,狐疑觉得堂里怪怪的,尤其是温杳和傅大人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怎么像在眉来眼去?! 温杳慌张扭头就看到陈笙在一边朝自己招手,她忙跟了出去。 园子里夜风寂寂。 陈小哥冻得是鼻尖通红,寻了个角落“噗通”就跪了下去。 “陈笙你这是作什么?!”温杳吓了一跳。 第58章 我是不会嫌弃杳杳的 “七姑娘,我有事相求,”陈笙欲言又止,看了眼灯火通明的正堂,“我陈笙七尺男儿不想当什么狱卒,看管什么犯人,我……我想像温小将军那样驰骋沙场,为国效命!” 他吞了口唾沫,显然是下了很大决心。 “您能不能……让傅大人做个主收下我,彭城外营当个小兵卒我也心满意足!” 原来是为这? 温杳忙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你大可以亲自找他明说。”傅辞渊就在府中,大好机会啊! 陈笙满脸通红,挠着脑袋憨憨傻傻的。 “我、我哪里敢!” 九流狱卒,岂有胆子站在傅大人面前请求什么,他一看到人就浑身打颤,说不清是尊敬还是害怕。 “我爹说我是个不中用的……只敢来寻七姑娘帮忙……” 说起来倒不是个麻烦事,陈笙对温家有恩,她自然不会拒绝。 陈小哥激动的很,再三谢过一转身,险些撞到身后的男人。 锦衣华服,身形挺拔。 傅辞渊不知何时跟了来。 陈笙吓的一哆嗦,腿脚发软差点又跪了下去:“傅大人,我我我……我跟我阿爹先先先回去了……” 温杳还觉得好笑,明明当初在太守牢要劫狱杀出去的人是他,怎么这会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 傅辞渊看陈笙慌不择路的,眯了眯眼:“他和你说了什么?” 温杳收拢手抄,仰起脸笑道:“陈笙想要经你手调入彭城外营,他是个热血慷慨,重情重义的人,在军中定能一展拳脚。” “他来找你?” “他说您与温家关系匪浅,他不敢提,就只能拜托我。” 傅辞渊突然心情甚好。 “本官只与杳杳关系匪浅,他找你,是找对了人。” 小伙子眼力不差,知道温家上下谁在他面前最能说的上话。 这话落温杳耳朵里,怎么听来怎么不对。 红梅小袄裙拖过石子道,见几个丫鬟鱼贯进了正堂,大约祖母要休寝了,她索性也回自个儿的小院去。 可身后的脚步没有停。 “傅大人还不打算回行馆?”温杳顿足,男人已经抢先一步推开了她的房门,“傅辞渊,这是我的闺房!” 她急了。 “又不是第一回进。” 他登堂入室活像是这院子的男主人一般。 温杳拦不住,连忙把门关好,要是叫几个多嘴的小丫鬟瞧见,明日怕是满府风雨。 房内暖炉早就燃好。 床前铺着厚实暖和的地毯,桌角的花灯散发出薰暖光晕,一旁挂着小铜铃,有些淡雅的清香。 案几上摊开的书册,页角内卷,看起来时常翻阅,正是他送来的兵书。 下头还压着几张纸。 她在抄写。 字迹有些稚嫩,似是极力的模仿练习。 温杳跳起来,抓起纸张就藏在身后:“我知道我写的不好看,反正温家不求多个会琴棋书画的。” 傅辞渊点头:“我是不会嫌弃杳杳的。” 字写的不漂亮,他可以教,手把手那种。 “这些兵书喜欢吗?不够的话,下回我让洵武再送些过来。”嗯,他也有机会多加指导。 温杳总觉得充满了“阴谋”味道:“闲来无事,聊以自娱,可惜这《伐谋兵势》只有上部,下篇我没寻着……”她拍了拍书脊。 这几本,翻的滚瓜烂熟。 傅辞渊执过一旁宣纸,提笔就落:“兵势全章三节,不过八十七个字,说的是善于顺应天时,利用地利,充分发挥人和,则所向者无敌,所击者万全。” 他边说边写。 片刻,下篇已完成。 淋漓精致,龙飞凤舞。 “你全背下来了?”温杳看的一愣愣,怕是这些书中随意条挑出个章节,眼前人都能倒背如流吧。 “不难。” 死记硬背的东西罢了,如何运用到实战中才是机巧点。 温杳满脸惊喜挨到他身侧,仔细通读,可没有注解的情况下,言辞晦涩。 “这是什么意思?” 傅辞渊站在身后,指尖越过她身侧,点在墨迹上:“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温杳听话乖巧的点头时,耳下景兰花会轻轻摇晃,打在她美妙的下颌侧,衬的颈项纤细诱人。 小姑娘善教人“投其所好”,不错,他正在投其所好。 “善战者追求形成有利的‘势’,而不是苛求士兵,因而能选择人才去适应和利用已形成的‘势’,而起势者……” 温杳听着解释,眸光逐渐清明大有醍醐灌顶的发觉,而傅辞渊却心不在焉起来。 少女身上没有胭脂水粉的腻香,反而裹挟着霜雪白梅的气息,忍不住想要嗅一嗅,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只要他伸手,就可以将人拥在怀中。 踏、踏、踏。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带着细咳。 是温菱! 温杳听出了声。 她怎么回来了?! 温杳倒抽口气,等等,傅辞渊还在她房里,叫温菱瞧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岂不是遭殃? 她不由分说就把男人推到床榻上:“不许出声,不许出来!” 她还压低了声“恐吓”。 位高权重傅大人头一回感受到被捉奸在榻的“情夫”待遇。 他还就这么,见不得人了? 帷帐一放,温杳顺手将发髻的蝴蝶珠拆下胡乱扯散长发。 温菱恰好推门而入:“夏菡说七妹妹休寝了,我还不信,”她一眨眼看到温杳拆妆梳洗的样子,“你平日可不会那么早……” 温杳房内的灯火都得过了子时才熄。 小姑娘有些慌乱,掩饰着忙扭转话题:“我还奇怪二姐今夜那么早回府,周公子没留你秉烛夜谈?” 温菱没察觉房内的异常,脸先红了:“他、他是正人君子,从来不会做什么逾矩事,说是过几日忙完了就正式来拜访祖母和母亲,我就是想第一个让你知道……” 他们的秘密,绝不瞒着温杳。 七姑娘欣慰直点头—— 听听听听,周慕航知书达理光明磊落,自个儿床榻上这位自诩君子的,整日胡言撩拨,上下其手。 “我方才听春桃说,傅大人也来府上见过祖母了。” 温杳咧嘴一笑,可不是,那正主儿现在就躺在她的床榻上。 第59章 小姑娘的床榻,又香又软 傅辞渊听着外头寒暄,抱起了温杳的绣花枕头嗅了嗅,有着小姑娘发间的清香,手底下锦衾丝滑,应当像极了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 又香又软。 叫人冒出藏不住的贪念。 外头的温菱却突然欲言又止起来。 “傅大人对温家包容看重,我记在心里不敢忘怀,只是……”数次交锋把温家上下收的服服帖帖,尤其是自己的母亲。 万君梅是个大咧咧的妇人,没有那么多心眼,但温菱出生侯府嫁入都尉家,也算是看多了官场里的交道和陷阱。 傅辞渊并没有交好温家的理由,面对失势且遭遇圣上质疑的武国侯府非但没有退避,还几次三番的帮衬。 她是奇怪,也是防备。 “杳杳好像与他走的很近?” 温杳心头一跳。 反倒是账内的傅辞渊,抱着枕头,把弄着腰下宫绦玉坠,瞧,温家人都看出来他的“意图”了。 这头小姑娘思来想去,缓缓吐出口气,一脸的郑重其事:“不瞒二姐,其实傅大人他……是我的义兄。” “啊?”温菱没反应过来。 “傅大人家中本也有位幼妹,可惜身患重病药石无救,算起来恰好与我同龄,他一见如故,就想要个义妹,我自然不能拂了心意拒绝他。” 她编排起来是一套*套的。 床上的男人闻言捏紧了枕头,还真是自己挖了个坑自己钻。 “原来如此。”温菱突然安心了。 今夜周慕航有意无意提及傅辞渊与温杳之间的不寻常,所以她转念就猜忌了。 傅辞渊是京城高官,青年才俊,对他的家世背景一无所知,若像那些花花公子甜言蜜语哄骗了姑娘,叫杳杳萌生了爱意,将来可是要吃苦的呀! 所以,她来探探口风。 既是想做义兄妹,亲近亲近倒也无妨。 她这才安然离去。 温杳松了口气刚要掀开帷帐,手叫猛力拽着,脚下一磕绊,人已经跌在床上。 傅辞渊单手撑榻,居高临下的盯着她。 “杳杳从前是不是也这么藏男人?”动手又快又熟稔,他都怀疑,温杳一定时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温杳脸颊赤红,长发因为松散压在腰下,褪去了外衣的身姿窈窕清瘦。 傅辞渊撩了缕发丝轻轻嗅了嗅。 小姑娘扯回头发:“我就是藏过十个八个,也不干傅大人的事。” “你应付的了吗?” 傅辞渊挑眉,促狭的看了看她小腰肢。 原来杳杳还有这么大胃口。 温杳又羞又窘,这男人说话浪起来没边,她抬脚就想把人踹下床去。 脚踝就叫傅辞渊掐住了。 “本官的妹妹年幼重病,药石无救,嗯?” 他傅辞渊巴不得要认个义妹来填补这人生缺憾,嗯? 快把他一家子都编排好了。 “不是您说与我大哥一见如故,想要个妹妹……”偷梁换柱,添油加醋,温杳察觉捏着脚踝的力道凶狠起来。 她抿了抿唇,突地放柔了声,眸光婉转,好似眼角都晕染了桃花绯红:“疼疼疼,傅家哥哥轻点儿……” 似娇还嗔的。 活像是要给欺负哭了。 傅辞渊手劲一松,这“哥哥”倒是叫的人浑身酥软。 受用的很。 小姑娘一挣开钳制,就从床上跳了下来退避三尺。 傅辞渊不逼急了她,缓缓整理衣衫下榻。 “既是义兄还要急着赶我走,今日我专程来贺薛太君大寿,你就不该尽下地主之谊?”案上搁着芙蓉酥糕,他不客气的吃了起来,“起码也得摆上点心,置上酒水吧。” 得寸进尺! 吃吃吃,就知道吃。 傅辞渊你是饭桶吗! 她暗骂。 “你少动些鬼点子,本官会更欢喜。”温杳还没回神,傅辞渊已欺神到她跟前,居高临下捏了捏她细致的小下巴。 瞧这模样,八成已经在考虑给他吃食里放多少斤砒霜了吧。 男人想了想,还是不能“自掘坟墓”,咳! 傅辞渊逗够了,这才懒洋洋踱到门口。 他今夜挺餍足的,躺了小姑娘的榻,抱了小姑娘的腰—— 夜风凛冽,傅辞渊打开木门又突然回身促狭道:“你二姐,好像怀疑我们了。” 像偷着情的少年,抱着怀中窃喜。 温杳脸颊涨红,扭头哼道:“怀疑什么?本来就没有的事儿!” 她干嘛要觉得羞耻! 傅辞渊挑眉,他倒是想坐实。 咔。 闺门合上,阻绝了寒风。 …… 这两日所有人都察觉了温菱的开怀,私底下笑闹着总说有好事要发生。 恰好陈大夫托人来说,陈笙终于如愿从军,多亏七姑娘帮忙,他们家在城外有两亩冬桃来不及采摘,若是侯府有闲暇,就去人拉几车回来。 算是聊表心意。 温菱自告奋勇的带着温杳同去,涪县也就一个时辰的路。 说是县也不输给小城。 热闹的很。 陈解昂的园子在临郊,冬桃一颗颗成熟透顶,压弯了枝。 两个姑娘轻车熟路的搬着梯子爬上树。 半天下来,数筐满满。 “这筐最大的留给陈大夫,剩下的给祖母,大伯母,三伯母……”虽是冬日,温杳闹的热火朝天。 “祖母哪里吃的了那么一筐子!”冬桃不如水蜜*桃那么酥软,怕是要把老人家的牙给蹦了。 温菱忍俊不禁。 七姑娘让侯府的随从先用板车将冬桃送回彭城,她们两个正主儿不着急,既然已夕阳黄昏,不如就去涪县里住一晚上,再走不迟。 温菱不介意。 马车落脚在小客栈前,温杳刚跳下辕板,边上也跟来辆华贵马车,瞧起来是朱门大户。 上头下来个女人,怀里还抱着孩子却没有丫鬟随旁搀扶。 那女人眼尖,一下就看到了温菱,身子微微僵持,快步追了上来。 “哎呀,好姐姐!哦不,是……是温二小姐,好久不见!”她声音尖细,嗓门倒是大,吸引了不少周遭目光。 温菱一愣:“于梦?” 就是柯棋那个爱妾小梦,穿的一身花艳绫罗,眼角眉梢挑起,勾人心魄。 的确有点儿狐媚子样。 温杳看出了端倪,这女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从温菱的赘述中,于梦在柯家几次三番与她过不去。 好姐姐? 是谁给她脸,这么叫唤的? 第60章 破镜还想重圆 温杳一把拉开温菱,悻悻然地挡在她跟前:“于小姐,现在你该是柯家的三少夫人了吧?怎么一个人来涪县也没叫伺候着,柯家是大户,你不必这么省吃俭用。” 温杳看出来了,这马车富贵,是柯家的,但一个“少夫人”带着才半年的孩子居然身边都没两个丫鬟鞍前马后的照顾—— 显然,不受宠啊! 当然要刺刺她。 于梦叫这话给激的脸色顿变,的确是扎到了她心头。 本以为温菱离开后,她生了个儿子就能名正言顺的成为柯家的三少夫人,可柯母嫌她出生低微不过是个商户女,给柯棋做妾已是给足了脸面。 于梦哪肯罢休。 与老妇人争执了两三回,如今,这个新生的孙子在柯母眼里也没那么吃香了,毕竟,将来明媒正娶个女人,还怕没有孙子抱? 柯棋也开始不耐烦,说她不够温柔,不够委婉,不够如阿菱那样言听计从、委曲求全,甚至,还不像大家闺秀淑雅端庄,整日里花枝招展的活像在勾引人。 端庄?! 他在床上的时候可没要她端庄啊! 现在,她又比不上温菱了?! 于梦有梗刺,要不是温家女,她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女人咬破了唇角,维持着姿态,小声道:“我是陪老夫人和柯三少爷来的。” 温杳撇嘴一笑,讥讽的很。 于梦脸面挂不住,索性抱着怀里的孩子凑上前去,面上笑的热情:“姐姐要不要看看柯少爷的孩子,他长的俊,像极了他的父亲。” 她可劲儿的把孩子往温菱面前送。 温菱脸色僵凝,她数年无出就是最大的诟病。 于梦心里一阵爽快:“真是可惜了,本来这孩子也该唤你一声母亲……” 温杳看不下去,一把推开她,杨柳腰的小美人娇滴滴跌倒在地:“姐姐你不喜欢我,没必要迁怒孩子呀,毕竟我们曾经共侍一夫……” 她抹着眼泪哭哭啼啼,抱着孩子的柔弱女人当然容易博得众人的同情和怜悯。 于梦正爽快着,锃,那瞬有道寒光闪过,三尺青锋出鞘已压在女人脸侧。 温菱手中,是周慕航所赠的宝剑,从不离身。 于梦顿吓的脸色煞白,这当初脾气软性格好,容易欺负的温菱,怎么突然这么戾。 “你配与我姐妹相称?”温菱的昂首冷声,“你想讨好的婆婆就在这客栈里,你要大呼小叫像泼妇骂街一般让她对你失望透顶吗?” 柯老夫人格外看重脸面。 于梦反应过来连忙捂住了嘴。 可孩子的啼哭还是惊动了柯母。 老妇人一跨出门就看到温菱拿着剑指着自己的孙子,她跳脚冲上来:“温菱,你要对棋儿的孩子作什么?!自个儿生不出,难道就要戕害别人的孩子?!” 温菱不慌不忙收剑:“柯老夫人,劳烦好好管教那急着上位的未来‘准儿媳’,否则下回,她就该拿你孙儿的命来威胁了。” 于梦要是恶向胆边生,可没什么不敢的。 柯母反应过来,恶狠狠瞪了坐在地上梨花带雨的女人一眼。 就知道这个于梦惹是生非的很。 当初就不该让她得逞,生下柯棋的孩子! 温杳并没有插手,她惊喜于自己二姐对柯家的态度,看的出来,温菱是铁了心要与柯棋等人一刀两断,没有半分的心软和过意不去。 客栈大堂,温家两姐妹有说有笑。 不远处的柯家吃的是各怀鬼胎。 柯老夫人向来瞧不惯温菱,说难听点,就是个武夫的女儿,没权没势也敢写休书,让柯棋平白成了一段笑话。 再看温杳,小姑娘一肚子坏水,侯府的酒坊在彭城风生水起的事她听说了,一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挣了银子又能怎样,比得上都尉家吗。 她打心眼里瞧不起。 于梦看着婆婆的脸色,又瞅瞅柯棋,男人眼睛时不时瞥向温菱,怕还旧情未了。 温菱的笑声动听如银铃。 柯棋心不在焉,她离开自己后,展颜妩媚,眼里都透着张扬和无可挑剔的蓬勃。 他曾经以为,温菱没有自己是活不下去的,毕竟她爱着自己。 而他,也心心念念的不曾忘怀。 他又去看于梦,艳丽俗气叫人心烦。 温菱一顿饭下来,没有正眼看过柯家的酒席,只是不知那两姐妹说了什么,温菱脸色微微泛红。 她在害羞。 柯棋突然燃起了希望,一定、一定是温菱对他余情未了,这才害羞。 他要抓紧机会。 是夜,趁着所有人休憩。 柯棋来到了温菱房前,思来想去,整理一番衣衫,轻叩门扉。 “我都说不需要,杳杳你怎么……”里头姑娘的话戛然而止,门外站着的,不是温杳,而是前夫。 柯棋有些手足无措:“阿、阿菱……” “柯三少爷,你我没那么亲近,放尊重些。” 阿菱这么亲昵的小字,是他能叫的吗。 “二、二小姐,”他忙改口,“我可以进屋说话吗?” “男女有别,没有这个必要。”温菱拒绝的干脆,“你有什么话,就在这儿敞亮了说。” 柯棋有些诧异,温菱居然这么不留情面。 男人文弱,垂眸想了想,见过道里空无一人,他深吸口气:“我一直很想你,想来彭城找你……” “今日于梦在客栈前拉扯我,你就在二楼,看的一清二楚。”温菱打断了他。 柯棋愣了愣,温菱一定是在怪责他没有帮她,反而叫于梦小人得志。 “母亲正在堂内,我不能明目张胆的……” “柯棋,你承认吧,你就是这样的男人,于梦是你的爱妾,怀里是你的孩子,我拿剑指着她,站出来的是柯老夫人,不是你。” 温菱充斥着轻蔑。 柯棋就是个冷漠的、软弱的,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为自己妻儿出头的男人! 从前是,将来也是。 柯棋骇然:“阿菱!于梦只是个小妾,当初是母亲塞给我的,我与她之间并非本意,我爱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他着急了。 温菱突然笑了,像是墙头窗外的红梅:“那你是爱我吗?” “我当然——” “柯三少爷,大庭广众之下,纠缠一个已经与你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子,你身为男子的礼教和风度,怕都抛去了九霄云外!” 来人声音低暗,蓝色衣衫带着氅上的风霜。 竟是周慕航。 第61章 她的护花使者 温菱又惊又喜,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周慕航本是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如今眼底里溺着化不开的暗沉。 男人快步来到温菱身边。 “难道你看不到温菱的嫌恶和不耐?还是自觉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定会叫当初弃如敝履的女子爱慕如初?” 是多有自信? 周慕航冷笑。 “你是谁?”眼前人显然知道他与温菱从前的事。 “周慕航。”男人拂袖,腰间折扇未开,即便几句话来不留情面却依旧叫人觉得他彬彬有礼。 彭城的周少公子,大名在外。 原来温菱脸上的羞赧,是因为他! 柯棋拳头一捏,文弱书生气恼上头,双眼有些不甘心的赤红。 “温菱,你离开柯家不过半年就另寻新欢,你——你是不是早就和这个男人暗度陈仓勾搭上了!亏你在我们家装作一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模样,竟还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周慕航脸色一变,想也没想拳头就砸到了他脸上。 温菱低呼。 柯棋捂住流血的鼻子:“周慕航你疯了?!” 为了个女人大打出手? “柯棋,亏你也读过圣贤书,轻言污蔑张口就来?阿菱离了柯家,她愿与谁交往是她的自由,你管不着!”周慕航怒目而视,“你与小妾寻欢作乐时又将她曾经身为妻子的尊严搁在何处,这就是你柯三少的‘爱慕’,领教了!” 这些话似是堵心头很久,终于宣泄。 他喜欢的姑娘容不得别人污蔑。 “温二小姐心有所属,不是你!”周慕航昂首挺胸。 两个男人站在一起,高下立现。 柯棋咬牙切齿,只得拂袖离去。 周慕航浑身还有着愠怒劲,转身就看到温菱眼眶红通通的,他也急了:“我是气不过出手揍了他,你别生气……” 他居然以为自己是担心柯棋吗? “你胡说什么!”温菱握住他手,“我是怕你打伤了自个儿……” 那个混蛋,不值得。 温菱不由想起多年来在柯家所遭受过的冷眼和不堪,而现在,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不会退缩半分。 她突然对周慕航充满了欢喜和感动。 “你怎么来这儿了?”她连忙把人拉进房中。 周慕航笑道:“我原本是来参加群芳雅集的,这事儿七姑娘知道,还是她晚膳时派人来寻我,听说柯家也在,我自然是马不停蹄赶来。” 就怕温菱吃了亏。 果然是杳杳偷偷干的“好事”,温菱不追究反而乐的高兴。 “群芳雅集是什么?” “说穿了,就是文人雅士们吟咏诗文,议论学问的集会,有时候还会请高僧讲经博伦,一年少说也要举行三四回,乐不疲此。” 周慕航本来兴趣缺缺。 “但凡有些家底的,都喜欢举办,一来可以打响自己的知名度,二来可以结交文人雅士,为将来的仕途铺平道路,三来,雅集若是名头够响,就会吸引官府来发掘人才,可比你一步步默默无闻考取功名简单的多。” 温菱对这些是一窍不通,周慕航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我……我不懂你们文人墨客的雅兴……”她本就不是个读书千万卷的才女。 “不需要。” 温菱只要看他表演就够了。 她突然感受到了来自欢喜的宠溺,自然不舍得拒绝。 …… 第二天天光大亮,温杳才起身,看到周慕航出现在客栈下,一点儿也不惊奇。 “二姐姐昨晚睡的好吗?” “你胡思乱想什么?”温菱“凶巴巴”的想去掐她。 “我是说柯棋骚扰你,你没不开心吧?” 温菱懒得回答她促狭的问话,几人上了马车,她又见温杳兴致勃勃的模样。 “周公子去群芳雅集,你怎么比他还高兴。”温菱忍不住想问问。 温杳点头:“蹭吃蹭喝能不高兴吗?” 雅集是文人墨客的聚会所,自然少不了好吃好喝的,她说的理所当然。 温菱挑眉,总觉得七妹妹做的事,没有一件是毫无目的。 群芳雅集就在悦仙楼举行,酒楼早被包了场。 冬日寒凛,踏进楼中便觉股暖薰扑面而来,浑身舒适。 少年公子们三三两两,饮酒、听音、赋诗,自得其乐。 温杳抖落了身上风霜,她生的俏,脸颊因为寒风冻的微微透红,一身素雅,纤细剔透,像极了霜雪打过的白梅花,水润又娇俏。 叫人不由多瞧两眼。 只是她放眼一瞧,除了周慕航外并没有什么彭城才子,大约是因为小县雅集,彭城才俊眼高于顶,瞧不上。 堂内突起一阵喧哗嘈杂,原来柯棋也到场了。 三少爷左眼下还有着淤青,他昨日吃了憋,自然是想要与周慕航一较高下,文人们的切磋表面看来没什么星火,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温杳就跟看好戏似的,反倒是温菱,远远拧着帕子。 “二姐担心什么,怕你的护花使者被柯棋比下去,丢了脸面?”温杳取笑。 “我才不怕。” 周慕航是什么样的才学,她有信心的很。 听着那头频频爆发出的称颂,她眼里满是爱慕。 温杳哀叹:“都目不转睛了,女大不中留。” 上一刻寻死觅活的分手,这一刻又天雷地火的热恋。 柯棋是时常光顾雅集的人,在这儿有不少的朋友,见他在周慕航面前没有讨得什么好处,一面赞叹着周公子并非浪得虚名,一面又暗暗的同仇敌忾挤对人。 尤其是温菱,他们都认得,如今这弃妇似乎迷恋起了周少公子。 柯棋朝人使了个眼色,便有个湖绿长衫的精瘦公子,缓缓踱步来到温家姐妹的桌前。 “温七姑娘。” 他声音尖锐,不怎么好听。 温杳正吃了一嘴的枣泥糕没咽下,脸颊撑的饱满,有些娇憨。 “小生仰慕武国侯能征善战,弹指间叫敌军飞灰湮灭,想来七姑娘也一定深谙兵法谋略,能解我迷惑。” 这些人是想刻意刁难。 温菱不由紧张,杳杳年幼就被送往乡野,怎么可能对答如流? 温杳站起身来还不到男人胸前,慢条斯理的擦去手指上的残渣,笑起来格外显得无害恬静。 长衫公子居然胸膛一跳,有些心猿意马。 第62章 七姑娘醉了,我送你回客栈 不少人已经朝着这边看来。 男人只当她故作镇定,兵法谋略就算是读书万卷的男子也未必能解析通透。 一个黄毛丫头,懂个屁。 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 他清了清嗓子:“十二年前延水一战,武国侯领兵八万经过川途,为何要避开永阳城绕道而行,导致大战多耗费三个月时间,数万灾民流离失所家不能归!” 战役耗资巨大,赢的艰辛,明明可以趁势一举攻破永阳城,再以城为基地,临江展开攻势,那才是上上策。 而温烈从来喜欢得力不讨好的剑走偏锋。 温杳“啪叽”捏碎了一颗香瓜子,笑了起来。 “这位公子一定不会下棋吧。” “你说什么?!”对方勃然有怒,他在说兵法,小姑娘却在胡扯。 “途有所不攻,军有所不击,永阳是幽阗边陲,若强行占城会引起外族不满而警戒动兵,反造成腹背受敌的危机状况,就像会下棋的人,不必逢子必争。” 男人虽被堵了口,但眼里明光崭亮,有备而来。 “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七姑娘的意思是,君命大可不受?!” 武国侯征战几十年,发生过数次不领圣意的祸事,成为朝堂诟病的源头。 这次彭城大难被弹劾,自然有不少人拿这借口理由兴风作浪——既然武将不愿听皇帝的调遣,那独掌兵权就是心腹大患。 温杳的笑骤然变冷:“兵者,乃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政者,你认为又是什么罪?” 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对军队面临的局面一窍不通,却只会凭臆想来指挥,算什么罪! 縻军之罪。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 她在借兵法之道,骂天子是个不仁不义自作聪明的昏君。 这话接不了。 谁接,谁就是大不敬之罪! 满堂惶惶,他们可都是将来要考取功名的人,怎么能因为一时的斗气叫抓了把柄自毁前途?! 啪、啪、啪—— 二楼的雅间传来了掌声和朗笑。 有个小奴轻步下楼:“温七小姐,我家主人想请您上雅间一叙。” 温杳抬眼,珠玉琳琅的帷帐晃了晃。 温菱满手是汗紧张兮兮:“也不知上头是什么人,我陪你去。” “我家主人只邀一位,请二小姐放心,他是好意。” 温杳示意温菱安心回去,她倒是想瞧瞧这群芳雅集还有什么人物。 雅间清新,燃着月桂香。 温杳掀帘而入,案上一十八盘精致小点,铺张的很。 席地而坐的身影高挑秀雅,绀紫丝缎绣着竹叶纹,雪白滚边和发髻上的羊脂玉簪衬得他艳丽富贵。 男人执着酒盏侧目望来,杏眼璀璨,唇红齿白。 温杳有些怔愣。 她倒是没见过长的这般秀丽阴柔的人。 “七姑娘请入座。” 他见少女屈膝,目光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了番,倒是个敢说敢做的,彭城祸事无人不知,如今又言辞犀利直指当今圣上。 真不怕掉脑袋。 “这位公子还没有自报家门。” “在下闻人瑄。” “你不会也打算对我‘拷问’一番?”像楼下那些炫耀爱卖弄的公子哥那样? “不,他们只会些吟风弄月,自怜自爱的东西。” 除了周慕航有真才实学外,剩下的附庸风雅只会编排些骗骗女孩子的甜言蜜语。 温杳噗嗤一笑,有见地。 闻人瑄将果盘推到她面前,毫不吝啬,那眼神就仿佛在说:当自家,别客气。 温杳对他没有什么反感,竹筷轻轻在玉碟一叩:“小县城的雅集寻不到什么朝廷栋梁中流砥柱,怕要让你失望了。” 眼前人半身蝶金百绣可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能穿的起、用的了的花色,他不是什么豪门富贾,更像权贵世家。 闻人瑄眉眼一挑:“你知道?” 他的确不能在此久留,只打算看看有什么青年才俊可以挑选作为门客幕僚。 温杳挑了块酥糕,指着他挂在一旁的大氅:“氅角和靴上有泥,行色匆匆,如果是专程为了群芳雅集而来,必定有时间整理梳洗换上新装,显然你不是。” “你只是顺道来看看,既然顺道,就是还有行程要赶路,大氅泥溅是落雨所致,南边的齐安两天前刚下了大雨,我猜你是要北行。” 她漫不经心,就似在跟人唠嗑,这位世家公子许也想结交些惊才风逸。 闻人瑄笑了起来,眉目本就生的柔美,一笑满是风情。 “七姑娘好生厉害。”男人赞叹发自内心,他的确今夜就要离城。 一旁的小奴端上清盏。 温杳一喜,是桃浆。 心道这闻人公子还挺体贴人的,知道小姑娘不便饮酒特地备了果汁。 两人寒暄片刻才知,闻人瑄祖上在京城做官,后来父母搬迁去了南边,这次是专程回京省亲留驻的。 “你若是有机会去京城,大可来找我,我尽地主之谊带你吃好玩好绝不亏待。”他倒是喜欢与温杳谈天说地,虽是初见却有倾盖如故之觉。 温杳不傻,闻人瑄的意图隐晦,看的出来是有意招揽,可她没兴趣。 “京城山高路远不适合我这乡野之徒,方才楼下胡诌也不过是唬唬他们,我不懂兵法更不通谋略,只知道战事拼国力,国力弱用奇,国力强用正,正兵可以用奇,奇兵多为假正,”她眨眨眼,“书上说的。” 她只是生搬硬套罢了。 闻人瑄眸色一动,瞧瞧,他还是可以在京城外找到“人才”的。 小姑娘捧着清盏也不客气,一饮就是三四杯。 也不知是不是水果汁上了头,脸颊都惹了桃花绯红。 见一旁等候的小奴语言又止,温杳了然道:“闻人公子启程的时候到了。” 小奴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他家主子这一路行来都未见展颜,难得与个姑娘相谈甚欢,他不识趣的打扰一定会惹主子生气。 闻人瑄虽有不舍,也只得应声。 冬夜无月,寒冷凛冽,与酒楼之中相比简直两重天色。 闻人瑄披上雪青大氅,在阶前拱手:“你我有幸,后会有期。” “闻人公子,”温杳抬头看了看天,“今夜瞧着要落雪,还请路上小心。” 她站在灯花前,身影窈窕,绣花披风遮掩了半身落下袄裙边一层圈银光泽,少女正偏着脑袋微微一笑。 灯与影缱绻清绝。 闻人瑄突觉胸膛窜上些许暖意。 见那转身的小姑娘身影一晃,脚步有些踉跄,他似早有预料般快步上前想要搀她。 “七姑娘醉了,不如我送你回客栈,再走不迟。” 第63章 小东西尽给他招惹男人! 送回客栈,再走不迟。 他一点也不介意耽搁时辰。 只是手还没触到温杳的衣角,那小姑娘已叫道疾风掠影揽去了一边。 闻人瑄怀里空荡荡,只好顺手掸去袍上沾染的酒渍,唇角遗落的笑耐人寻味。 温杳的肩膀重重撞在男人胸膛上有些犯疼。 她龇牙咧嘴,眼神迷离,那桃浆可真醉人。 不过这身锦衣华服倒是熟悉。 傅辞渊。 温杳有点七晕八素:“你怎么……也在这儿?” 她噗嗤笑了起来,以为自己眼花出了幻觉,伸手戳到男人脸上,嘟嘟嚷嚷:“真的假的……” 傅辞渊拍去她的手。 男人站的笔挺,玉带雍容,眼角却透着些许寒气,抬眼看向闻人瑄。 “小公爷。” “傅世子,好巧呀。”闻人瑄不急不忙,他生的阴柔,双眼带着酒气流风与傅辞渊那眼角眉梢透出阴冷碰撞在一起。 似是隔着空气打量对方的意图。 “不劳麻烦,杳杳我会亲自送回客栈,还请你即刻奉旨上路。”闻人瑄是受命进京,途经此地。 他一本正经,脸颊边悄悄伸上来一只纤纤玉指,吧唧,又试探的戳在他下颌。 傅辞渊稍稍用力拍去。 温杳吃痛缩了缩。 闻人瑄看在眼里,温杳是武国侯府的人,傅辞渊如今是彭城代职,两人认识不足为怪。 只是这男人看小姑娘的神色有异,能惹得小世子大动干戈跑来救场,的确特别。 闻人瑄没有丝毫罢休的样子,他歪头一笑,目光落在痴醉的温杳身上。 “叫的真亲热,傅世子在京城伤了多少名门贵女的心,怎么去了彭城,学会了金屋藏娇。”他阴阳怪气地,“我便是有非分之想,世子爷能拿我怎么办?” 京城的达官显贵,恐怕都不知道,少年郎有了新欢。 他闻人瑄难道没资格一争高下? “滚!” 傅辞渊怒目,多嘴多舌,迟早拔了他舌头。 闻人瑄见傅辞渊恼了,也不气,这才慢悠悠的跨上马车。 “哦,对了,京城马上要来人了。”还有点儿拿乔姿态。 “谁?” 傅辞渊神色冷肃,吧唧,温杳的手指又死死戳在他脸颊。 男人已经懒得再拍去。 闻人瑄突然很想笑,但又碍于傅辞渊那严肃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 “沈家的人,你觉得会是谁。” 小公爷咧嘴噙笑,驾马而去。 只是一手掀起的珠帘下,落出半寸余光看向灯花中被傅辞渊抱在怀里的温杳。 “主子……”他身边的小奴忍不住道,“您为何要告诉傅小世子沈家人即将前往彭城的事?” 沈皇后的意思当然不会只是去“视察”。 而是“监管”。 至于是对那依旧在军中还有影响力的武国侯府还是傅辞渊就不得而知了。 “我说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谁没安插几个眼线千里顺风。 “奴才是为主子着想,您此番进京不是打算投靠沈皇后吗?皇后娘娘一直想把月娥郡主许给傅小世子以便拉拢人心,他如今在彭城有了……”小奴才没说下去,眼珠转转。 “——您不将这些都告诉沈皇后吗?” “投靠沈皇后,”闻人瑄兴味,似在斟酌这几个字眼,“沈家的人到了彭城,皇后娘娘自然会得到她想知道的一切,相比此,我更想看另一出戏码。” “什么戏?”小奴多嘴问。 闻人瑄放下珠链指腹捻着盏,杯中酒液轻晃:“你知道武国侯府为何落得这个下场?” “是因为朝中党群不合,猜忌他们拥兵自重?”小奴也知道“通敌叛国”是莫须有的罪名,重点,是要整垮侯府罢了。 闻人瑄不说话了,只是抿唇笑起。 温杳大概还不知道,武国侯府惹到众怒的原因是什么。 “咱们的傅小世子,可是罪魁祸首之一啊。” 男人挑眉,眼角藏春,就似是只野狐狸。 …… 傅辞渊看着夜色中的马车没了踪影,这才背身。 沈家—— 大凉皇后又想作什么勾当。 傅辞渊眸色微沉,他现在可没空管沈家想干什么,怀里还有个极不安分的,他低头张口就咬在那还戳在他下颌的手指上。 小姑娘吃痛,骂道:“狗男人。” “你说什么?”他将外氅披在温杳身上,索性将她抱起来,反正裹的跟个松鼠团子似的,“知道自己不能喝,还敢在外头饮酒?” 到处给他招惹男人。 “我没喝酒,不信你闻闻,”她抱住傅辞渊宽厚的肩背就凑上去,“是桃浆!” 嗯,醉了,又没有完全醉。 傅辞渊想起来了,前段日子温家女眷提起过,杳杳打小沾酒就醉,所以家里爱给她喝桃汁。 温杳凑上傅辞渊的脸庞,发际颈间满是淡雅香气,叫人蠢蠢欲动。 是桃浆,只是添了果酒,比桃汁更香醇,比酒水更香甜,小公爷命人掺了酒,大约是想借机送她回客栈去。 闻人瑄那个狗子! 傅辞渊将人送回客栈,命洵武赶紧去煎碗醒酒汤来。 房内暖炉早起。 他把温杳搁到榻上:“怎么跑来涪江了?” “陈大夫的园子……有冬桃,我们来摘桃子,”她在床上打了个滚,想了想,有些断片又要装着郑重其事的模样,“我给祖母、大伯母,三伯母,大嫂……” 她掰着手指数数。 “我的呢?” 温杳又开始掰手指,半晌:“没你的。” “……” 没良心。 “傅辞渊,我想喝桃浆。” “嗯?”男人抬眸,小姑娘撒着娇俏生生坐在床榻上,素净白嫩,眉梢眼角却晕染了绯红,像极了雪中月下刚绽的小梅花。 似还在回味刚才的果汁般,粉*嫩的舌尖舔了舔唇角。 他眯了眯眼。 “桃浆。” “没有。” 男人心底里开始盘算,回彭城立刻去南方运几车蜜桃过来,叫她欢欢喜喜喝个够。 喝不到桃浆,温杳有些恼,趴在榻上双手托腮不声不响了。 傅辞渊忍不住掐了把她小脸。 软软的,手感不错。 目光又落在雪白衬衣下的小肚子,年纪小小的,吃起来倒是多,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把,果然暖暖的。 女孩子的身体都是这么柔软的? 真怕一用力能把人给捏碎了。 温杳被挠的痒痒,翻个身缩回被褥中。 “躲什么,我不是你义兄吗?”他挺不要脸的凑上去诱哄。 第64章 第一次和她同床共枕 我不是你的义兄吗? “大嫂说,兄长要有兄长的样子,”温杳好像在绞尽脑汁思考,嘴里的话模模糊糊,“君子怀德,矜而不争,群而不党……闻人瑄比你更像兄长……” 傅辞渊哼声:“少提他名字,将来最好与他,后会无期。” “还不给人说了!”温杳从被子里钻出脑袋,伸手就要去戳他鼻尖。 小姑娘青葱玉指尖透着殷红,是被他咬出来的痕迹。 温杳想起来了,惶恐的要缩回去。 傅辞渊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不咬你。” 他音色深哑,捉着十指凑到唇边怜惜般浅浅细吻,指上沾着浆汁,品来细腻香甜。 温杳恍然觉得这个行为十分不妥,又对自己并没有那么抗拒的心理产生了迷惑。 “……这是轻薄,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杳杳不喜欢君子。”傅辞渊也不是君子。 他俯身稍一用力就将人压倒在榻上。 鸦色长发散在被褥上,雪色轻衫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还有藏匿在暖绒衬裙下笔直修长的双腿。 男人凤眸深沉晦暗,喉结微微滚动,伸手擭住她下巴,俯首吻上她的唇。 桃色与酒意缠着窗外暗透的梅香。 温杳绯红的眼眸水雾隐现,怔愣却没有反抗,大约是有些绵长窒息,她呜咽着声,指尖挣扎挠上男人颈项,张口狠狠咬去。 血痕隐现在脖子上。 傅辞渊这才松开了小姑娘。 他懒懒舔了舔薄唇,抹去沁出的血珠,歪头邪笑:“这才叫轻薄。” 温杳也不恼,只是细细喘了口气,眼眸泛红似带春色,扯了扯他的腰带。 做什么? “你不睡觉吗?”她问的一本正经。 傅辞渊看了看凌乱床榻和小姑娘的茫然神色:“不是说兄长要做个正人君子吗?” “正人君子也要哄妹妹睡下呀。” 温杳蹙眉,口吻像极了撒娇,明明醉态万分可说话利索的很。 平日里清丽的脸庞,格外容色娇艳。 傅辞渊忍不住摸了摸她额头。 温杳拍去他的手:“我没生病。” 是没生病,醉傻了。 她还特地让开了自己躺的地儿,拍了拍被褥。 嗯,邀君上榻。 原来小姑娘醉酒后这般主动撒娇撩拨人。 傅辞渊突然很想笑,如果温杳清醒之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大概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应该会提着刀冲到行馆把他给大卸八块。 后头这个更可能。 温杳见他没动,以为他不乐意。 “才说了你两句,就小心眼的很,”她又凑上来,轻衫软腰挨靠在他胸膛,“你真的不哄我了?” 谁抵的住这雪腮泛红,耳鬓厮磨。 傅辞渊呼吸一窒。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落起了倾城小雪。 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 而屋内的芙蓉锦帐带着红烛薰暖。 哪管那么多! 男人揽着小姑娘往榻上一滚,伸手抓过锦衾覆上,低声叮嘱:“乖一些,别乱动。” 温杳点头,片刻,就呼吸均匀睡着了。 傅辞渊睡意全无,掌心触到的每一寸都成心头煎熬。 只觉自己这“君子”做的着实有些蠢。 “主子,醒酒汤好了。”洵武在外头轻叩房门。 傅辞渊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温杳。 “倒了!”当机立断。 难得有这么好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机会,岂能叫醒酒汤毁了,傅辞渊甚至开始盘算什么时候再给她偷偷摸摸灌点儿小酒。 当然,绝不能叫人给发现了。 洵武:“……” 主子真是喜怒无常又善变! …… 一夜小雪,暖融不消。 温杳醒来的时候,天光放亮。 “杳杳昨晚睡的安稳吗?”温菱替她打了水来,见她有些昏沉沉的。 温杳并非宿醉,琢磨着这他娘哪里的桃浆,这么上头?! 她掬了一捧水淋湿面庞,就清醒了。 昨晚上似是发生了些什么? 她下意识张望,一切如初,大约是做了个繁杂冗长的梦,梦见了…… 傅辞渊。 温杳一怔。 她为什么会梦见傅辞渊。 似乎自己还格外不知检点的把男人拖上*床了。 不可能。 是幻觉。 绝对是幻觉。 她扭头看向凌乱的床榻和物内的摆设,没有丝毫傅辞渊来过的证明,这才有些放心的喘了口气。 “你怎么疑神疑鬼的?”温菱见她面色有异。 “觉得自己该去烧香拜佛……”温杳嘟囔着,触感太过真实,撞邪了,“二姐……有没有见到傅大人?” 她试探性的。 “没有啊,怎么傅大人在涪县吗?”温菱还觉得奇怪。 那就好。 她见温杳有些心虚,伸手摸了摸她额头:“一脸的紧张,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该不会是……梦见昨晚上那酒楼雅间里的人,他是谁呀?” 温菱也好奇着,关于那邀请温杳促膝长谈的人。 “一个自诩才高八斗的书香世家。”温杳咂嘴,那双阴柔狐媚的眼睛一闪而过,还挺惹眼的,“二姐和周公子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 温菱笑道:“初来乍到,他就带我去见见这县城的夜市,回来的时候见你已经睡下,便没有来打扰。” 连屋内的灯火都熄了。 温杳悻悻然,看呀,有了情人不要妹妹。 果然女大不中留! 洗漱完毕,周慕航早在楼下候着,合计一起回彭城。 温杳头一回觉得自己像个十足十的电灯泡,还是千瓦级别的。 她嚼着枣泥糕,品着雪燕粥,马车晃晃悠悠。 案上摆了满满一桌的点心,全都是周慕航为温菱准备的。 她温杳就是个沾光的。 周慕航不避讳对温菱的殷切,左手捧着胭脂水粉,右手送上绫罗绸缎,逗的温菱喜上眉梢。 “周公子,你给二姐带了这么多玩意儿,怎么也不多送我一份?”温杳哼哼着,她可是居功甚伟的红娘也! 怎么这两人眼里就没她。 周慕航就笑了,君子坦荡,赤诚温暖:“这些东西,将来会有人送给七姑娘,独不能是我。” 男人背后还渗了些许细汗,开玩笑,他要是对温杳殷切三分,明日就该被请去彭城行馆喝傅辞渊的茶水了。 不敢。 温菱就把手里的珠花锦缎都塞到温杳怀里:“你别逗我妹妹,杳杳还小,我娘和三夫人都说了,不许任何男人打她的主意!” 第65章 怎么能强迫她做这羞耻事! 喏,她的妹妹,自己来宠,可不能叫别人骗了去。 “七姑娘聪明伶俐,我瞧谁也唬不到她。”周慕航这句话算是发自肺腑,虚情假意甜言蜜语到温杳跟前,怕能被扒皮抽筋。 温菱噗嗤发笑。 周慕航伸手捏了捏她下颌:“你今儿的胭脂不够艳,怎么没用我送你的春山岭,还是我来帮你涂。” 他一点也不当温杳是外人,举着口脂就给温菱浓妆淡抹。 这满路的卿卿我我,让温杳酸的牙齿打溜。 回到武国侯府,二小姐还依依不舍的。 顾兰蘅瞧出了不寻常,三个姑娘叽叽喳喳一番顿就笑成了团。 那头正走过长廊的万君梅和乔氏面面相觑。 这是发生什么了? “好事将近呀。”顾兰蘅笑靥如花。 温杳花了数日功夫教夏菡一起把冬桃都做成了桃饼,又命人备上几车补给。 趁着冬日暖阳和煦,她要带着马车出府去。 薛太君瞧见了:“杳杳这是打算送哪里去?” “去彭城外营,虽然咱们侯府没有实权,但不能叫温家兵卒忘了我们。”时不时的要去营中关怀三分。 况且,这是变相向朝廷表忠心,名义上是为家为国尽绵薄之力,朝里的人若是知道还乐的高兴你们自掏腰包。 薛太君点点头,温杳想的是周全,她看的出来,小姑娘面上开心,但心底里一直对温家男人的死有着隔阂。 她没有放下,并且要追根究底。 “杳杳,”薛太君突然唤住她,“你……行事要小心。”她隐晦道。 温杳颔首,驾马出城。 外营半天的车程,倒是因为她的到来很是热闹,毕竟营中不少是调配分拨来的温家军卒。 七姑娘特地来看望,怎么不群情激奋。 武国侯府从来没有忘记他们这些与侯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啊! 尤其那一车车的桃饼,香软好吃的很。 喏,七姑娘人美心善好手艺,将来谁娶谁有福。 温杳还美滋滋的。 陈笙忙着帮她卸补给,唠嗑间才知,傅辞渊这几日都宿在营中。 “军务这么繁忙?” “倒也不是,七姑娘一定也见到彭城铜雀园在大兴土木吧,卫长史忙着在里头拦个斗兽场呢!” “斗兽场?”温杳诧异,她的确见到不少泥水车马。 “京里马上要来人视察,长史当然要抓住机会讨好上头呗!”陈笙嗤之以鼻。 温杳明白了,京城王公贵族喜欢斗兽,各种凶猛的野兽同处一笼,打的头破血流,皮开肉绽。 越是激烈,越是叫好,还能下彩头,赢的盆满钵满。 “卫筵该不会是想从军中调人改建铜雀园?” “可不是!”陈笙说着就来气,“您说他这是不是滥用职权,三天两头来外营找林校尉,要不是傅大人在这儿镇着,他还不得遣着百儿八千的人上山给他抓野兽去!” 这不,卫筵请不到“救兵”,连自己府里的奴才们都赶去铜雀园忙活了。 老狐狸一只。 温杳掂量着,索性提着食盒去了正营。 营中无旁人。 唯独一抹伟岸身影靠在椅背正闭目养神。 玄衣锦绣铺张,落出腰下一段玉坠,矜贵非凡。 “傅辞渊……”她轻唤了声,男人没有动,显然是睡着了。 温杳蹑手蹑脚上前将滑落在地的狐裘大氅捡起,抖干净尘土,轻轻覆在他肩上。 男人面庞昳丽俊美,不言不笑似带着拒人千里的清冷,她见过他性讪张狂,也见过他杀人如麻。 小姑娘突然想起睡梦中那些恍然发生的事,就似是现在看到这个男人的脸庞都忍不住脸红心跳起来。 这感觉有些微妙。 不,是不太妙。 自己一定是撞邪了才被男色所迷,温杳有些做贼心虚的看了看帐帘。 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敢随意进出。 她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轻轻戳了戳他眉心。 顺着鼻尖落在唇角。 傅辞渊能感觉到那指腹还带着桃气清香,小姑娘一进来他就察觉了,只是想瞧瞧她会说什么做什么,结果温杳似是对他研究上了。 柔指顺着唇角勾勒到下颌,缓缓擦过喉结。 傅辞渊嗓间一窒,几乎可以嗅倒温杳从营外带进来的霜雪白梅。 叫人有些心乱如麻。 他豁然睁开眼,一把抓住温杳的手,兴味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温杳吓了一跳,面红耳赤连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醒了?脸上脏……我我帮你擦擦。” 傅辞渊哼笑了声松开手没追究。 “怎么来外营了?” 温杳连忙把食盒递上:“我来送补给,顺道带些桃饼来,都是陈大夫园子里的冬桃。” 傅辞渊不客气。 小姑娘做东西甜软不腻,好吃的很。 温杳见他眉间显露几缕疲倦。 “陈笙说你这几天都在营中,很是辛劳?没有请陈大夫开两副安神汤吗?” “没什么大不了,”他满不在乎的抬眼,看她有些神色复杂,“杳杳这是心疼本官了?” 头一回从她嘴里听到关心自己的话。 温杳面色微微僵凝,她是有点,但——纯粹是出于愧疚。 “心疼谈不上,傅大人要是在彭城累垮了,朝廷里还得怪咱们彭城百姓不懂事,改明儿也不知再派个什么样的‘太守’下来,我可吃罪不起。” 她站起身,饶到傅辞渊身后。 “啧,功利。” 温杳的指腹已经触到男人的太阳穴上轻轻揉了揉,慢悠悠道:“我不光功利,还虚荣肤浅,够不够具体啊傅大人。” 她哼着声,一副“把您累垮了,吃亏的是温家”的口吻。 傅辞渊还觉受宠若惊,小姑娘终于懂得体贴关心他了。 他享受的眯了眯眼,的确神清气爽。 “有没有好些?” 傅辞渊不吭声,心道温杳定是将那晚的事当成一场幻梦,也好,否则现在这纤纤玉手就该掐到他脖子上。 “傅辞渊?”没听得回音,温杳俯身,顿有股少女温香扑面而来。 引人怦然心动。 喀。 温杳发髻的蝴蝶簪滑落桌下,她忙墩身去捡,桌角一歪就踩到了裙摆,整个人“噗通”趴倒在傅辞渊膝上。 手忙脚乱连脑袋都磕上桌角,嗡嗡生疼。 “你小心些……”男人想去扶她却只缠到了长发。 “傅大人!”正营的帘子一掀,陈笙兴冲冲地捧着一叠军报进来,“桐芦驿站来了快马……” 他的话戛然而止。 只看到七姑娘蹲在桌下半趴在傅辞渊腿间,小脸正怼着男人腰身,傅辞渊呢,可不正按着人家脑袋。 “疼疼疼,你、你还不快松手!”小姑娘欲哭无泪,抓着男人的手就想要往后退。 活像傅辞渊在强迫她做什么难以言喻的事。 第66章 傅辞渊不干净了! 饶是陈笙年纪不算轻,也经不起的面红耳赤起来。 等等。 陈小哥突然发觉,自己好像窥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完了。 他来的不是时候。 平日里看傅大人矜贵清冷,温文尔雅,没想到,居然还会强迫小姑娘家家的做这等羞耻事! 都怪自己,要不是为了帮自己,温杳也不至于这么凄惨。 忍辱负重七姑娘! 道貌岸然傅辞渊! “还不滚出去!”傅辞渊解不开缠在指上的长发已有些焦灼愠怒。 陈笙扭头跟逃命似的奔出了正营,深深吸了口气惊魂甫定,开始告诫周围的兵卒:傅大人在办正事,千万别去打扰。 温杳好不容易从桌底下爬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陈笙不会以为,自己跟姓傅的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关系吧? 她怎么这么手贱! 小姑娘咬牙跑到帐门口,帘子一掀。 “陈笙呢?!” 边上两个小兵卒紧张兮兮,异口同声:“咱们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义正辞严的。 温杳气的捏紧拳头,手里的小砍刀已经劈在傅辞渊的桌角。 “姓陈的要是敢大嘴巴,我就把他舌头割了!” 傅辞渊瞧那小刀被磨的锃亮锋利,咳,这哪里是在威胁陈笙,分明是在威胁他吧。 男人想笑,但,不敢。 他把小炭炉踢过来,顺手遮上案角外营的名册。 “下了两场雪,外头已经很冷了,出门怎么也不多穿点衣服。”他叩叩桌案,便有人端了银瓶进来。 “这是刚到营里的,我还来不及送到侯府去。”傅辞渊将小壶递给温杳。 盏香清甜,一嗅便知是桃浆。 如今冬季,又哪来的蜜桃,必定是从南方快马而来。 温杳突然觉得没那么生气了,想起温菱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觉这家伙再整日招惹,都快让自己给惦记上了。 不行—— 她怎么能对傅辞渊惦记上。 她根本就不知道这男人在京城是做什么的,来彭城的目的和亲近武国侯府的原因。 温杳没由来心烦意乱,索性捧着玉盏咕咚咕咚喝起来,扭头就注意到傅辞渊脖子里的伤痕。 噗—— 她的桃汁喷了出来。 这痕迹看起来是女人抓的。 “傅大人的脖子怎么了?”她面有尬色。 傅辞渊笑道:“叫只不听话的小野猫挠了。” 温杳嘟囔着:“什么时候养猫了?” “本官倒是想养,就是不知道那猫儿愿不愿意,”男人笑吟吟的,“毕竟,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只能由着她去了。” 温杳不自在的怒了努嘴。 尽是些糊弄人的话。 别说脖子上有抓痕,就连唇角都叫人啃了口。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那种亲昵的抓痕和唇伤,只能说明,这家伙有女人。 傅辞渊也算的年纪轻轻位高权重,虽然平日里不见亲近女色,可毕竟血气方刚,再说了,彭城的达官显贵献上几个歌姬舞女也是常事。 八成是在做什么“好事”的时候叫人家小花娘给咬的。 她才刚对傅辞渊有了点好感,没想到他私底下这般放浪形骸。 狗男人。 “傅大人金屋藏娇,我是不会说出去的。”温杳装着不在意还促狭的凑上前去,“哪家小花娘?” 金屋藏娇? 傅辞渊懵了,他是想藏,藏眼前这个。 温杳指了指他唇角。 伤口,傅辞渊明白了。 “想知道?”他挑眉。 杳杳果然是在意的。 傅辞渊突然心情都漂亮了。 “……没兴趣。”温杳冷着声哼哼,只是稍微有那么亿点点介怀而已。 她看向傅辞渊的眼神充满了兴味。 啧,傅大人人前君子,人后风流。 这男人,不干净了! 傅辞渊叫她看的毛毛的,总觉得在她面前,自己挖坑自己跳。 小姑娘撑着脸颊懒再继续这话题:“听说卫长史要建斗兽场?” “嗯,京里马上来人,你会想见一见的。”傅辞渊将手里的信报递给温杳。 小姑娘一目十行:“沈厉?是什么身份?” “沈厉本是沈家家奴,三代侍奉忠心不二,沈皇后看重他,特赐姓沈,如今他可是沈家禁卫第一人,”傅辞渊顿了顿,“绝非善类。” “他能调动东征军?” “自然。” 两人心照不宣的一对眼。 当初截杀齐毅就是东征军下的手,沈家必定有人参与了谋害构陷案,沈厉会是其中之一吗? 他来彭城究竟为什么? 是傅辞渊,还是武国侯府。 温杳沉吟片刻:“这家伙,最喜欢什么?” “腥。” “腥?”温杳没明白。 “他性子乖戾,不要想着讨好。”傅辞渊叮嘱。 “谁说我想讨好他,东征军是沈家近卫,我没那么笨。”温杳一动脑筋打主意,傅辞渊就心知肚明。 小姑娘离开军营直回侯府,倒是看到不少小奴正推着从河中凿好的冰块从偏门搬进冰窖去。 这是大户人家常用的储存冬冰的法子,冰窖严寒以留到来年夏季享用。 温杳寻来了徐伯。 “徐伯伯老家是在汉中,汉中地区多山脉,有不少现成的矿石作坊?” 徐伯摸着胡须想了想:“的确是。” “还请您回一趟老家,帮府里盘下几个开山凿石的作坊来。” 徐伯有些奇怪,但这半年来对七姑娘唯命是从可从未出过差错:“这简单,人过去,银子到位,马上就能接手,来去月余的时间,老奴得和三夫人打个招呼。” 乔柳性软却心细,侯府的银钱账本多在她那掌着。 温杳颔首,徐伯刚往后院去,外头就来了数车马队。 几乎跟着温杳的后脚。 温家不少女眷闻声赶出来,才发现,居然是好几车蜜*桃。 打头的,可不就是洵武。 “主子命我来送蜜*桃,刚从水路经十二码头来,此前马程数日,恰好熟透,知道七姑娘喜欢桃浆,我家大人特地寻来的。” 傅辞渊,送给杳杳的? 众人面面相觑。 顾兰蘅上前一瞧:“这红顶蜜*桃,南方才有,咱们这儿冬天可不见得能吃到。”愿意花力气花钱财从南方水路运来的,怎么说也是不差银子富贵朱门。 万君梅后知后觉:“傅大人真是周到啊。” 薛太君的目光在女眷身上扫了圈,眯起眼:“这傅辞渊,是个什么心思呀?” 第67章 这男人,是个什么心思? 像极了纨绔子弟在讨小女孩儿的欢心。 她的话是问众人的。 不叫傅大人了,而是傅辞渊。 薛老太君是很欣赏这个年轻权臣,但那仅限于君子之交,她可要搞清楚,这男人是不是对她们家小姑娘起了什么“觊觎”之心。 温菱连忙上前来搀住老太君:“我都听杳杳说了,傅大人家中早年失了幼妹,见杳杳如故很是欢喜,想认她做个义妹,这兄妹之间,就没那么多闲言碎语。” 这么一想,又好像没毛病。 “是这样吗?” 薛太君看向温杳。 温杳点头,突然觉得好心虚。 “那就好。”只要不算计她的小孙女,大家还是可以欢天喜地做朋友的嘛。 洵武在一边掏了掏耳朵。 要是自家主子知道,温家女眷一门心思撮合着七姑娘当他名正言顺的义妹,不知道会不会“开心”地劈坏了手底下的桌子。 “话说回来,”老太君想起来什么,顿足,“这傅大人半年多来对我们温家照顾有加,杳杳你要是成了他的义妹可要多为他着想,府上没什么示好的东西,你要花点儿心思啊。” 温杳被这冷不丁给说懵了。 “我?我能送什么?” 温菱上来拍了拍她手背:“我瞧傅大人锦衣玉坠,却不见有姑娘家给他送过荷包,着实不合常理啊,要不然杳杳亲手绣个,送给傅大人聊表心意。” 她都在琢磨着什么时候绣个送给周慕航呢。 “我哪里会这东西。”温杳嫌弃的很,急吼吼要拒绝。 开玩笑,她为什么要给那个金屋藏娇的男人绣荷包啊! 话没说完,顾兰蘅已经把她拽着往蒲昌院里拖:“杳杳不会没关系,我可是样样精通,教你还不成?” 不,她不想! 温杳欲哭无泪。 顾兰蘅对女红的热情叫温杳感受到了来自地狱般的考验,这玩意比下厨做菜可难太多了。 几天下来,小姑娘手上平白多了十来个针眼。 日宴午后,外头传来阵急促脚步。 “大少夫人,七小姐!有客人到了,是好事!” 夏菡奔相告走的声音简直是温杳的救星。 小姑娘丢下绣花就冲出门去。 谁来了? 周慕航。 周大少爷带来数箱绫罗绸缎,说是来见见温家的女眷,整的跟提亲似的。 正堂欢声笑语一片。 万君梅怕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家女儿还有这么位追求者。 周慕航芝兰玉树,温文尔雅又出生清流世家。 她瞧着就欢喜,知道两人过去的那段情愫暗藏,唏嘘不已。 听他将与温菱的点滴叙述,叫人觉如娟娟暖流,这才是真正爱慕你的人,把所有的分寸小事都记在心头不敢忘怀。 小儿女两情相悦,大家伙满意至极。 温杳躲在门外偷着瞧,这还不是提亲就那么感慨,将来出嫁了,大家得多不舍得呀。 顾兰蘅揪了揪温杳的后领子:“在自家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大嫂不进去吗?” “用不着,看到阿菱有归宿我就安心了。” 她眉眼温柔,祝福的真心真意。 温杳心里突然有些酸涩:“大嫂有没有想过……” 像温菱这般再寻觅一段良缘。 她知道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并不正确,但是她喜欢顾兰蘅,既不想让大嫂离开温家,又希望她能获得幸福。 顾兰蘅勉力笑起:“知道杳杳心疼我,我与你大哥也曾是历尽千辛万苦才能走到一起,有别人企及不了的灵犀和感情,我站在这儿,成为温蕤庭的妻子,已经心满意足。” 温杳感动。 温家都是那么好的人。 却妻离子散不得天伦之乐。 小姑娘暗暗捏紧了拳头。 这笔账,她不说但不会忘! 总有一天,她要温家能再次抗衡那些来自北方的王权。 …… 半个月后。 冬雪下的彭城银装素裹,也迎来了京城奉旨前来视察的“钦差”大人。 八抬大轿,排场盛大。 奇怪的是,这位京官大人并没有下榻行馆,而是转脚去了卫长史的家。 卫府蓬荜生辉。 卫筵为自己能够接待这么大的人物感到荣幸之至。 家中早就粉饰一新,特地给钦差大人留出了僻静的院子。 全家老小巴巴的候在府门。 温杳拉着温菱路过,驻足就笑:“二姐看,这像什么?” “恩?” “像不像一群摇尾乞怜,等着主人给骨头的哈巴狗?” 温菱拧了把嘴毒的温杳,小姑娘反而乐呵呵的。 对卫家,她没有半点儿好感。 尤其在争夺市场时对温家多加陷害,气的祖母险些病倒又设计毁她清白,她没整垮了卫家已经算便宜他们的。 好在流氓事件之后,卫家格外的乖巧,连卫筠阳这段日子来都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那头正迎客进府的卫夫人看到温杳,恶狠狠炫耀似的瞪了她一眼。 是,卫家吃了不少亏,自己也没讨得好,可瞧瞧—— 钦差大臣下榻他们的府邸,这是整个彭城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等她的丈夫成了太守,等她的儿子飞黄腾达,她就要这个乡野丫头知道卫家的厉害! 温杳瞧见她眼里的不善。 “杳杳在想什么?”温菱发觉自家妹妹若有所思。 温杳昂首,阳光落在眉眼,清稚秀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卫家的心思不比姜震髯小。 碍路石,得想个法子处理掉。 两人说笑着来到棋馆门口,温菱如今是毫不避讳的去找周大少爷,温杳不想进去发酸。 她去了铜雀园。 斗兽场如期完工,四门紧闭却能听到里头传来不少飞禽走兽的低吼,怪渗人的。 小姑娘挤着门缝偷瞧两眼。 “光天化日的,又在打什么偷鸡摸狗的小主意?” 温杳一听这声就知道是谁。 “今日沈厉来彭城,傅大人就不去迎一迎?”小姑娘歪着脑袋,作为彭城代职,他不是该去城门相请? 傅辞渊有些讥诮:“沈厉奉的是皇后口谕,算不得代天巡牧,要本官亲自去迎他?”男人负手在后,“他还不够格。” 一个沈家家奴,劳动他傅小世子? 笑话。 温杳有些狐疑的昂头,男人秀如风竹,曼傲姿态似是骨子里本就流淌着矜贵的血脉。 小姑娘心头有些打突突,傅辞渊,究竟是什么身份? 第68章 狗男人! “您就不怕这沈厉睚眦必报,回京城狠狠参一本。” “你倒是巴不得我被削官罢职。” “不敢,我喜欢傅大人的紧,舍不得傅大人离了彭城。”温杳挑眉大咧咧。 冬日寒风拂过枝头绽梅也同样拂过她透红的脸颊。 有些小讪弄,傅辞渊不在意,照单全收、心安理得。 “听周慕航说,你最近在做女红?”傅辞渊瞥了瞥小姑娘。 咳,他当然是有目的的。 周慕航也是个偏执怪,自打上回输给他后,就隔三差五的要与他下棋,傅辞渊拒绝数回倒也有了歉意,席间男人提及温杳近日在做荷包。 荷包? 稀奇了。 小姑娘做菜是一绝,女红嘛…… 当然,傅辞渊在意的是,杳杳要送给谁。 他想了三天,觉得,只有自己最符合温杳的选择标准。 所以,他是特地来讨要的,又不好把话说的太明白。 温杳蹙眉,怎么觉得这人跟监视似的什么都知道,她点点头,伸出手。 纤纤细指上果真被扎了不少针眼。 “下回别绣了……”傅辞渊挺心疼的,“你不是那块料。” 话没过脑子就脱口了。 温杳抬脚狠狠踩在他金靴上,她会这么凄惨是因为谁,还不是眼前这个混账东西! 男人吃痛,但保持风度。 “我也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扔了算了!”温杳掏出袖中绣好的小荷包,作势要扔。 傅辞渊抢的比谁都快。 “杳杳绣花,勉为其难。”他捧着看来看去,等等,这个动物怎么看起来像条狗—— 不会,小姑娘当然不会绣狗,即便不是鸳鸯牡丹,也应该是凶猛野兽。 他觉得自己不能打击温杳的热情。 “这……是老虎?狮子或者是……”男人绞尽脑汁。 “阿黄。”温杳脱口,她绣的不像吗。 “什么?” “阿黄呀,你不记得啦?!” “阿黄不是石屯村的狗子吗?”傅辞渊怎么会不记得,男人眼角抽搐,那条大黄狗每日从村头溜达到村尾,时不时还看他不爽的狂吠。 “对呀。”温杳指着狗头,阿黄头顶还有一撮大白毛,她绣的可像了。 “……” 傅辞渊不想说话。 小姑娘绣了一条狗子给他是什么意思,他是狗男人吗? 明明得偿所愿收了礼还险些气结到死。 温杳还没察觉傅辞渊的嫌弃,侃侃而谈:“大嫂说阿黄有趣,绣起来也不难,我就试试咯。”看的出来,她自个儿挺满意的。 男人看着绣面上的大黄狗正咧着牙齿朝自己笑,好想扔了怎么办。 “不喜欢呀?” 这头已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在了腰下,与那玉坠子肩并肩。 “杳杳送的,自然喜欢。” “里头添了佩兰艾草,香的很,还能提神醒脑。”她记得上回在营里瞧着傅辞渊眉间略显疲累。 嗯,这狗子,是挺提神的。 “本官倒记得村里不少三姑六婆,还有照顾你的秋阿婆。” 温杳一听他提起故人,忍不住思念满满。 “我一直想抽个时间回石屯村去瞧瞧,我还答应求秋阿婆要带她回城里享清福呢,”小姑娘笑颜如花,倒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还别说,她们一直念叨你。” “说我什么?” 男人把手里的云片酥递给温杳,就跟有备而来似的。 “说你是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徒。”小姑娘心满意足,一点没吃人嘴软。 “……” 傅辞渊想了想,他受了救命之恩不告而别的行为的确是有些“忘恩负义”。 “那她们又怎么说你?” 这个救了他性命的姑娘,是不是要成为受关注的弱势群体。 “说我这么多年不许人家是在等着没良心的傅大人飞黄腾达回来知恩图报的。” 三姑六婆还挺爱乱点鸳鸯谱管闲事的。 傅辞渊垂眸看去,少女走在身侧,暖阳落在她眼睫,一闪一闪似眸光璀璨。 “你有没有在等?” 他有些鬼使神差的问出话来。 有没有在等他,回来? “你以为我是王宝钏呀,还得苦守寒窑十八年?”男人,影响拔刀的速度,她可从没想过那些戏文里的故事。 原来日思夜想的心心念念,就只有他自个儿? 小东西,没心没肺的。 傅辞渊瞧着温杳跑回棋馆前去接温菱,他捏了捏腰下的狗子荷包,指尖沾了清香。 他有的是时间手段,让杳杳心里只有他一人。 …… 今夜的卫府热闹非凡,卫筵特地为沈厉准备了接风洗尘宴。 长史大人其实不明白,为何沈厉没去行馆,反而看中了他家。 沈厉端坐,锦衣华服一丝不苟,眼角眉梢都透着些许阴郁沉闷的戾气,生人勿进。 “傅大人的意思,行馆庙小,容不下我沈厉。”他什么话都敢说,也从不在乎颜面。 卫夫人听明白了。 哟,这傅辞渊和沈厉不对盘! 好事啊! 彭城现在是傅辞渊一手遮天,他们被压的死死的,如今来了个“钦差”,是最可能左右局势的人,只要卫家讨好了沈厉,还怕没有机会整垮傅辞渊吗。 说不定,卫家要飞黄腾达了! 卫筵心里打的也是这么个算盘,傅辞渊对讨好爱理不搭,他热脸贴了多少冷屁股,早就心有不满只是没地方撒气。 这不,机会来了! 这一桌的山珍海味七十二碟花样都是给沈厉精心准备的。 “这傅大人的确有些不知好歹了,沈大人是皇后娘娘的亲信,来彭城一趟不易,他居然不给脸面把人往外头撵……”卫夫人别有用心。 沈厉眉梢一挑:“傅大人在彭城可好?”他慢悠悠地,话语模棱两可。 卫筵连忙敬酒:“当然是极好,民生军政都井井有条。” “比长史大人处理的还要好?” “这……”卫筵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卫夫人赶紧招呼人上菜。 “沈大人莫要为难我夫君,他是个老实人,傅大人文武双全,哪里需要别人从旁辅佐,愣是一个人就全权处理妥当了。” 明褒实贬。 这是在说傅辞渊独揽大权。 不假手他人只有两个原因,若非对人都心存质疑,那便是有所隐瞒包庇! 卫夫人一针见血。 第69章 你算什么东西! 沈厉神色微晃,显然是听进去了,依旧不动声色。 “还有呢。” 他话极少,不冷不热的,叫人分不清究竟是开怀还是生气。 卫夫人察言观色,手心有些冒汗。 “傅大人心系彭城百姓,尤其对武国侯府格外施恩照顾。”她着重说。 “温家?” “正是,温家那个七姑娘是个伶牙俐齿格外不规矩的乡野女子,原本是我儿的未婚妻,我们家受不了那小姑娘咄咄逼人的态度,就把婚给退了,谁知她怀恨在心三番四次和卫家过不去。” 卫夫人一脸愁容,就跟受了莫大委屈似的。 “你们可是长史啊。”还会忌惮一个无权无势,没有男人的温家。 “您话说到点子上了,这若不是傅大人一直在帮衬那个小姑娘,岂能由着她踩到咱们头上……” 卫夫人挑拨离间是把好手,一句话有一句话的目的,戳到了明面上。 傅辞渊对温杳,很是特别。 沈厉冷笑了声,就像是冰冷的雨点落在肌肤上,叫人直起鸡皮疙瘩。 “傅大人怕是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可不是!”卫夫人点头称是。 傅辞渊是彭城代职怎么能以公谋私,越俎代庖呢,她今儿个在沈厉面前参他一本,明日就看沈大人怎么教训傅辞渊。 卫筵突然佩服起自己夫人,说话一套*套的。 卫夫人使了个眼色,外头的乐队便鱼贯而入,进来的舞姬花枝招展,身姿曼妙。 一曲凌波舞活灵活现。 沈厉的目光并没有在女人身上逗留。 “沈大人,可好看啊?”卫筵时不时的附和。 妖娆女子绕到了男人身侧,腰肢款摆,勾人心魄。 “庸脂俗粉。” 沈厉的眸光平静无波,这种把戏,都是京城里玩腻了的。 那舞姬显然不气馁,她可见多了酒桌上的男人口嫌体正,玉指举着酒盏就快要贴到了沈厉胸膛上。 酒水浓醇混着胭脂香气。 “大人,请——”那口吻笼烟含水带春*情。 “这个世上,除了大凉沈皇后,哪个女人敬的酒还能让本官一饮而尽,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他薄唇抿成了线,话语冷然,抬手就打翻了舞姬的酒杯。 女人顿被吓的胆战心惊,手腕却被沈厉狠狠捏在掌中,目光胶着。 “倒是这双纤纤玉手生的极是漂亮。”他微微喟叹。 舞姬心头又一松懈,到底还是欣赏她的。 沈厉的阴晴不定,似笑非笑,叫一旁的卫筵额头直冒冷汗。 一场接风宴吃的战战兢兢。 收了席,卫夫人眼珠子转转就招呼那得了“青眼”的舞姬去沈大人的房中伺候。 她并不知晓沈厉的喜好,瞧起来是个正襟危坐不近女色之徒。 不近? 哈,多少道貌岸然的男人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她是有心想要探探沈厉的底,算计着拿捏这位“钦差大人”。 这不,花娘才刚进院子,里头灯火一熄,就听到二三低吟。 卫夫人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只是第二日清早,这院里就传来一声尖叫,进去打扫的小丫鬟吓的是魂不附体。 院门前搁着一只砍下来的纤纤素手。 不正是昨夜那搔首弄姿的舞姬?! 指尖的鲜血早就冻成了冰,看来被扔在外头一整个晚上。 舞姬早就不见踪影,不知是死是活。 沈厉身姿高大,昂首挺胸,反而对着闻声赶来的卫家人微微一笑,压迫感叫人毛骨悚然。 “本官说了,这双手生的漂亮。” 那就砍下来,细细欣赏。 卫筠阳瞪目如牛,哭丧着脸,这小舞姬可是几个月来他的心头好,本想着送来给沈厉,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太不怜香惜玉了! 卫夫人狠狠拧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一把。 心里也清楚沈厉不是善茬。 她既畏惧又高兴,这还治不了傅辞渊? 一个小舞姬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卫家只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长史舔着脸:“还望没有扰了沈大人的兴致,今儿个,还给您安排了一出大戏。” 斗兽场。 卫筵可是花费了近两个月的时间从各地奔走运来珍奇凶兽,就为了今天博得沈大人一笑。 沈厉难得表现出了兴致:“可有邀请傅大人?” “请了请了,只是傅大人公务繁忙,怕是来不了。” 沈厉挑眉,这是刻意与他回避,但他有的是方法把人“请”来。 “长史大人为兽园费尽心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去,把彭城大小官吏都请到斗兽场去,别忘了武国侯府。” 卫筵眼睛一亮。 铜雀园古松红梅相间,流泉磐石相映。 温杳来到时,看台上人满为患,谁不想趁机结交权贵,自然拖家带口一拥而上。 薛太君腿脚不便就没有出府,乔柳在家陪着。 万君梅带着顾兰蘅和温菱寻了个低座,她们对驯兽斗兽并没有兴趣,得知沈大人亲口传讯,怕是来者不善。 巨大的围场中,猛虎出笼,兽园沸腾。 竟是一只吊睛白虎。 毛色纯白锃亮相间深灰花纹,一眼碧蓝透澄,威风凛凛。 卫筠阳那常年流连花丛的风流公子,居然一身劲装,手持长鞭,劈空猛喝。 猛虎似是听得懂人言,顺着鞭风呼啸,狂奔滚打。 引得众人纷纷称奇叫好。 “听说卫筠阳为了能在沈厉面前讨个好,拜了驯兽师,练了两个月的驯兽本事。”顾兰蘅看着那强健凶猛的野兽,心有余悸。 “呸,就他那个跳梁小丑,怎么没叫这老虎给吃了!”万君梅嗤之以鼻。 温杳听着身边人窃窃私语,她抬眼就看到高台上的沈厉,一身沉淀魄蓝,眼角余光阴绝渗人。 左手边坐着的,正是长史一家,只是卫筵身边多了位身姿俏妩的姑娘。 是谁? “杳杳怕不知道,那是卫筠阳的小表妹苏念盈,说是今日刚到彭城作客,你说巧不巧?” 温杳听明白了。 这苏念盈生的玲珑,面若银盘,腮若桃红,指不定本是想送来讨好沈厉的。 “昨晚上卫家不是出了‘大事’吗?” 彭城里那点小道,四通八达。 府邸里有人被砍了一双纤纤玉手,挺渗人的,这小表妹现在也是不敢舔着脸上。 温菱附耳悄声道:“苏念盈攀不上沈厉,可咱们彭城多的是达官显贵,她正直二九年华,今日又精心打扮,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就是来看看如意郎君的。 第70章 傅辞渊居然是……亲王世子! 卫筵听着满场称颂,瞧瞧,他的儿子可是敢与猛虎一较高下的勇者。 他扭头侧向沈厉:“沈大人满意吗?” 沈厉漫不经心的抿着茶盏,意兴阑珊:“血都没见,怎么能叫精彩。” 卫长史显然早有准备,他拍拍手,便有一队衣衫褴褛的男人鱼贯而入,个个身着血色囚服,邋遢至极。 卫筠阳在看台上一声令下。 那瞬,猛虎神色悚变,整个牢笼化成了修罗场。 血腥弥漫。 野兽吊睛发红,狼吞虎咽一般追着无处可逃的囚徒们啃食!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女眷们纷纷捂着眼睛吓的低声啜泣起来。 京城王公贵族们,盛行的就是这种血腥场景吗! 饶是万君梅曾随父亲上过战场,见过生灵涂炭也不免胆战心惊:“卫长史,你这是做什么!” “这几个不过是罪大恶极的牢中死囚,今天不死,秋后也要问斩,倒不如早些省下这口饭。”卫筵并不在意。 “说的好,”沈厉的指腹抹着唇角,似也在品尝殷红鲜血,“死囚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贱民罢了,不够赏心悦目。” 这是……要习武者,斗兽! 卫筵点头哈腰,眼珠子一转,片刻,就有人领着数名“勇士”进入了斗兽场。 竟是彭城外营中的兵卒。 温杳“蹭”的从看台上站起,连身边的万君梅和温菱都脸色刹变。 这些,大多是他们温家军中的人,甚至,还有陈笙! 卫筵表面上像是个老好人,根本是在公报私仇! 他们是打算让这些手无寸铁的男人去斗场中和野兽厮杀?! 荒唐至极。 卫筵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沈大人说了,你们谁能把这猛虎斩杀,不光重重有赏,还能平白晋升为外营的戍卫队长。” 温杳不是很在意温家兵卒吗,那就给他们一个在沈大人面前讨好的机会。 “这可是天赐良机啊,你们要好好把握!” 卫筵笑声刺耳。 那头沈厉从怀中摸出两个金元宝,丢进场前的铜盆中,活像是在打赏乞丐。 斗兽场上空弥漫着血腥,这些兵卒面面相觑,显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需要和一头满身是血的老虎来抢夺生死。 地上满是囚徒的断肢残骸。 这白虎刚吃过人,眼睛泛*绿,它对人肉意犹未尽,开始按捺不住骨子里的野性。 “卫长史,你疯了吗!”温杳怒喝,这些兵卒是来保家卫国,不是取悦权贵的! “他们要是连只老虎都打不死,更惶谈上阵杀敌?” “卫筵,你这么忠心耿耿,怎么不让你那三头六臂的儿子上!”万君梅厉声唾骂。 卫筵还嬉皮笑脸的:“我儿子是个文官儿,不懂舞刀弄枪。” “所以他只要溜须拍马,像个花楼舞姬一样取悦旁人就好?!”温杳朝着卫筠阳啐了口唾沫。 卫筵勃然大怒:“这儿是沈大人的场子,由不得你这个小女娃放肆!” 卫筠阳自然也听到了温杳的嘲讽,他本对这个长相清丽的小姑娘有那么三分好感,如今烟消云散。 “啧,七姑娘,我这个跳梁小丑现在可掌握着这些兵卒的性命呢。”他讪讪,拳头一捏,长鞭催促:“把人送进去!” 兵卒们被推搡进了斗兽场。 哨音一亮。 白虎听惯了驯哨,盯着那缩成一团的兵卒就要猛扑上去! 那瞬,飞羽利箭破空划过,嗤地一下,狠狠扎进了白虎的前肢。 凶兽吃痛,扭着庞大魁梧的身躯恶狠狠盯向看台。 温杳一身莺红小裙,蜜色短袄,蹬腿在案,弓如满月。 脸上满是愠怒的赤红,眼角眉梢都是凌锐姿态。 看台上的人瞠目结舌。 温七姑娘射中了猛虎,一支木箭并没有对野兽造成多大的损伤,刺痛和流血反而叫它更加兴奋! 猛虎对旁人已经没有了兴趣,它盯着温杳,咧着血盆大口,不停在原地左右挪步。 它想咬断的,是那个小姑娘的脖子! 整个斗兽场无人敢喘大气。 沈厉缓缓从椅上站起。 这就是那个,傅辞渊格外欣赏的七小姐? 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女娃娃,一副纯良无害小青梅的稚气模样,也值得傅小世子那么动情? 笑话。 他垂眸冷道:“看来,这老虎对那几个皮糙肉厚的男人没兴趣,它更喜欢细皮嫩肉的丫头,那不如——就由七姑娘代替你们温家兵卒,与这凶兽搏上一搏,生死有命如何。” “沈大人!”顾兰蘅急的想要下跪求情,话就被打断了。 “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啊,温七姑娘!”卫筵看好戏,跳的比谁都高。 他原本是不想与温家作对,毕竟他要靠着傅辞渊升官发财,可姓傅的和她们这些女人沆瀣一气,瞧不上他。 卫筵要好好治治温家,给她们个下马威,叫她们知道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的后果。 “不许你们动她!”温菱急的连忙拽住温杳护在身后。 “来人,请七姑娘下场!”沈厉一声令下。 劲装护卫整步而来就要去扣温杳的肩背,突地,那行动最快的护卫臂弯发憷,哀声一叫。 洵武已站定在温杳身侧。 “沈厉你好大的胆子,在彭城玩京里那套把戏。”看台后,人未至,声先到。 众人纷纷退开脚步让开道。 弱冠青年容色昳丽,覆着赤色狐裘锦袍,内衬松竹福绣,露出霜白衬袍立领,凤眸森冷,矜贵清华。 傅辞渊缓步踱到沈厉面前,揉捻着腰身紧勒的三指玉带,居高临下的目光带着审视。 沈厉没有却步,他说过,有的是办法把傅辞渊“请”来。 “傅大人,沈大人乃奉皇后之命,您怎可直呼其名!”卫筵瞧两人不遑多让的气势,心里虽有些打鼓,却又恨不得傅辞渊被沈厉压制的痛快。 自然,一个劲的煽风点火。 “沈厉是持了皇后口谕,可本官是奉大凉天子旨的封疆大吏,卫筵是个蠢钝的,你不会这点眼见力也没有吧。” 傅辞渊的话,是对眼前男人说的。 沈厉紧抿的唇角微微松懈,突然退开身,对着傅辞渊恭恭敬敬:“傅小世子,沈厉不敢在您面前寻悻。” 傅小世子。 傅辞渊是世子?! 彭城大小官吏皆震惊当场,本以为他只是个家世不错的官宦子弟,没想到居然是亲王之子,那便是—— 皇亲国戚,矜贵之躯。 第71章 他立生死状 沈厉似笑非笑,躬身敬言,却没有低人一等的卑微之态。 “下官听说武国侯府皆骁勇善战不遑多让,想瞧瞧,是不是如传言所说,并没有冒犯的意思,七姑娘若是无胆,作罢就是了。” 他云淡风轻悻悻然,就仿佛一切只是逗个姑娘玩玩罢了。 “七小姐前几日受了伤,手脚不便。”傅辞渊不着痕迹的挡在温家女眷跟前。 沈厉颔首:“临行前,沈皇后交代了下官,彭城多勇士嘛,一定要挑选数名忠勇带回京城,总不能叫娘娘失望吧,还是让这些小兵卒来练练胆。” 沈厉唇角一勾,指着场下的温家卒。 “不必,本官代他们下场。” 傅辞渊昂首,不容置疑。 整个斗兽场沸沸扬扬的喧闹戛然而止。 傅辞渊要代替温家兵卒去和那吊睛白额虎搏斗?! “岂敢,陛下和皇后都看重着小世子,您身份矜贵,若是有半点儿闪失下官可担待不起。” “生死有命,不劳费心!” 不就是要他立下生死状,与在场众人无关。 沈厉挑眉,目光灼灼只盯着场下那嗜血凶猛的野兽。 妙哉啊。 他作壁上观看好戏。 这位沈大人老神在在,一旁的卫筵可浑身起了白毛汗,他没料到傅辞渊居然是世子,那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姓沈的有皇后保着,他有个屁?! 龙颜大怒怪罪下来,第一个掉脑袋的,还不就是他卫筵? 他想说些什么阻止沈厉的一意孤行,长史大人可看出来了,姓沈的是个喜欢走悬崖吊钢丝不好招惹的主,谁也掌控不了! 他怕呀。 “卫大人,怎么出了那么多汗,本官可是在为您讨公道啊。”沈厉假惺惺地哼声,眼角余光充斥着冷蔑。 卫家这些草包脑子还想利用他对付傅辞渊,渔翁得利? 异想天开! 卫筵脸色惨白,哪里还敢说话。 傅辞渊褪去赤色狐裘,一身墨色流云窄身锦衣,银丝滚边附着长袍襟袖,面容昳丽,秀如松竹。 他瞥了眼场中猛兽,丝毫不惧。 “傅辞渊,你别去!”温杳突然拉住他的衣袖,她还震惊在眼前男人竟然是王都小世子的身份,转耳就听到他要下场去,“你是疯了吗,没见那老虎咬死多少人?!” 她又惊又急,脸色煞白,死死不肯撒手。 难得见小姑娘这么心急火燎。 “大庭广众之下你倒是敢和本官拉拉扯扯了。”傅辞渊反而发笑。 “都这个时候你还说笑,明知道沈厉是故意的,你怎么还那么犯傻!”她咬牙切齿,忍不住跺脚。 “姓沈的就是冲我来的,非去不可。” 傅辞渊很清楚,沈厉逼温杳下场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他抽出衣袖拂落温杳的手。 看台上的沈厉瞧着那两人,绽出丝冷笑。 傅小世子这几年在京里雷厉风行做了多少“大快人心”的事,连沈皇后都对他另眼相看,恨不得立马把月娥郡主许给了傅辞渊以拉拢人心,怎么现在来到彭城,居然和个小姑娘纠缠不清。 他不觉得温杳有什么特别,尤其,武国侯府半年前刚出了祸事,朝中避之唯恐不及,傅辞渊偏反其道而行。 昨夜卫家人说起,他本还不信。 沈皇后可不喜欢小儿女玩什么“私定终生”的戏码。 温杳,哪里配得上傅小世子。 年轻的权贵站在斗兽场中,一人一兽,剑拔弩张。 那猛虎对于胆敢来到场中的人都抱着审视和敌对态度,喉咙里不断发出低鸣,左右晃动着脚步。 一双幽绿的眼睛如晨昏灯笼般直勾勾的。 血水还不断从它口中淌下,散发这作恶的腥味。 场外的卫筠阳早就瞧不习惯傅辞渊频频高人一等的态度,什么世子不世子的,他爹怕脑袋上的乌纱帽,他可不怕! 再说了,沈大人就在台上,难道还会让卫家惹祸上身不成? 他冷笑着卯足力吹亮了哨音:“咬死他!” 他低声怒骂。 是下了死手! 猛虎耳朵一抖,狂奔猛扑而上。 锃—— 青年手中的银剑,呼啸过那双绿幽的眼瞳,白虎的身形魁猛如同一道黑风快似闪电的压了上来! 傅辞渊侧身退避那巨大力量的撞击,羽袖敏捷,剑锋狠狠刮擦在猛兽腹侧,血痕立现。 疼痛让猛兽更加贪婪残暴,它面容狰狞,狂躁不安。 怒吼都似能撼动天地。 整个斗兽场惊呼尖叫不断,不少女眷都捂上了眼,就连看台上原本津津有味的苏念盈都从凳上惊跳起来。 “表哥,你会伤到傅小世子的!” 卫筠阳见自家表妹满目担忧惊恐,分明胳膊肘往外拐:“怎么,你还担心他?签了生死状,与我何干!” 卫筠阳半点儿不给喘息的机会,抬手示哨。 猛虎蜷起爪子反身一掀,虎尾如劲风直铁般朝着傅辞渊的面门横扫过去,锦衣裂帛带着混沌腥味。 男人虽满身血迹斑驳,脑中清醒异常,翻身横剑就斩到了正使猛劲的老虎后腿。 猛虎失力,轰然跌倒下去。 温杳的目光紧紧追着傅辞渊。 满身血痕都化成了眼底淤红,小姑娘浑身都在僵硬的颤抖。 半盏茶的时间,如同一世光阴那么漫长。 猛虎血流满地,傅辞渊也没讨得多少好,但他站着,没有因为疼痛弯下一丝的脊背,横剑抵在那奄奄一息庞然大物的脖颈子上。 血顺着衣袍滴滴答答的往下淌。 他抬眼看着高台上的沈厉,眼角眉梢都充斥着轻蔑张扬。 犹如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叫人望而生畏。 整个斗兽场的大小官吏都大气不敢喘。 这位彭城代职傅世子,倒提冷锋一步一个血脚印的样子,像极了从尸山骨海里爬出来的吃人恶鬼。 饶是沈厉这般阴绝狠辣,也不免心有余悸。 “小世子好本事,看来,卫筠阳你这宠物也不必进献给本官了。” 不过废物一只。 卫筠阳见这猛虎给自己下了脸面,捏着拳头冲进斗兽场,狠狠一鞭子抽打在那畜生的背上! 奄奄一息猛兽不知是不是被这触痛刺激的浑身激灵,瞳孔放大,毛发倒竖,嗜血的眼眸发着绿光,回光返照般扭头就咬住了卫筠阳的腿! 第72章 还想着那个小花娘?! 猛虎撕咬住了卫筠阳的腿,牙齿都嵌进了皮肉骨头。 “啊啊啊——爹!这畜生——”卫大少爷痛的撕心裂肺,整张脸惨白如鬼,他抽出鞭子朝着老虎脑袋一次次不留情面的抽打。 反而叫那猛兽如濒死挣扎般咬的更是凶狠。 几乎都能听到整条小腿骨骼碎裂的声音。 所有人被这场景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卫长史双目突瞪,眼泪花都不敢掉:“来人来人!快下去救我儿!” 他疯狂地招呼周遭兵卒。 可那些原本要被赶紧斗兽场的勇士们却一动不动。 冷眼旁观。 卫筠阳是咎由自取! 就连沈厉,也作壁上观。 卫筠阳煞白的脸庞满是虚汗,腿脚的皮肉嚼烂就剩下些许筋骨相连。 “卫少爷,看来你的小宠物饿了。”傅辞渊站在一丈开外,不冷不热的。 “傅、傅小世子!傅小世子,您救救我……” “那就要看卫少爷舍不舍得这条腿了。” “舍得舍得!”卫筠阳抽着冷气,现在什么都不能顾及,只想留一条残命。 傅辞渊反手剑落,砍的不是猛兽的脑袋,而是,卫筠阳的半条腿。 那白虎狼吞虎咽地嚼下肢体顿就咽了气。 卫筠阳也哀嚎着昏死过去。 整个斗兽场里血腥满地,毛骨悚然。 …… 这是彭城钦差行馆最沸腾的一回。 陈谢昂听说斗兽场出了大事,心急火燎地赶了来。 傅辞渊已经被送回了寝屋。 满行馆的丫鬟奴才都吓的噤若寒蝉。 傅大人浑身是血呢! “都让让、都让让,你们杵在房里干什么,”陈谢昂背着医药箱连忙把人往外头赶,“七姑娘,您也请外头等,让老夫为傅大人处理伤口先!” 饶是陈谢昂看到那些皮开肉绽的抓痕都不由胆战心惊,必须得马上清洗上药。 一旁跟来的陈笙眼泪巴巴,说着要不是傅大人顶替了他们,他们这些小兵卒的性命怕是都要交代在斗兽场里。 最可恶的还是那煽风点火,狗日的卫筠阳! 陈笙满腔沸腾,把卫家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底朝天。 陈谢昂就把自己儿子也一脚踹出了寝房。 温杳不言不语的坐在外头台阶上,心头跟堵了块大石头似的。 暮色昏沉,冬日小雪落在府院的白梅树,暗香浮动。 她的肩头也叠了层薄薄的雪花。 “二姐先陪着大嫂回府去吧,祖母知道了事情一定很担心,我留下来照顾傅大人就好。”她没有多说其他的。 温菱颔首。 半晌后,房门才打开。 “陈大夫!” 温杳跳起来就迎上去。 “七姑娘莫急,傅大人的伤不算太严重,老夫已经止了血,”他又把小姑娘悄悄拉到一边,“傅大人不肯上麻沸散,我偷偷给他用了,剂量小一会就会醒来。” “伙房煎熬的汤药好了就得马上喝,至于身上的伤……明早重新换过草药就好,一日两回千万别忘了。” 他唠唠叨叨叮嘱着,温杳连连点头。 送走陈大夫,她才悄悄推门进房。 傅辞渊看起来还在昏睡,脸色微微苍白虚弱,半身都缠着绷带。 小姑娘眼眶泛红,托着腮趴在床沿,想起四年多前第一回见他,他也是把自己弄得满身斑驳,泥泞不堪,那狼狈劲可比现在躺在床榻的样子,惨兮兮的多了。 鼻尖一酸,啪嗒,眼泪就掉在了被角。 “哭成这样,是想博我同情吗?”头顶传来轻声。 “你醒了?……醒了就少、少说两句!”她惊跳起来。 话不怎么客气,可眼睫上挂满了细碎的泪珠,看起来就像是窗外落雪消融时的小白梅。 “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又不是掉了半条命。” 傅辞渊抬手去蹭她的眼泪。 温杳没躲开,是啊——就是险些叫老虎给吃了罢。 男人指腹一触到她脸庞,她反而哗啦啦止不住的掉眼泪。 “下回再遇着这种情况,就不要逞英雄,”要是傅辞渊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一辈子都于心不安,“也别再拿从前的事作借口。” 理所当然行荒唐! 温杳一直耿耿于怀在傅辞渊多加相助的原因,是当年救过他一命。 其实,若是还恩,他早就还了。 她不是不知好歹、不知足的人。 “你以为我救温家的人,是因为想还恩?”傅辞渊神色微动,有些虚力地想要起身,温杳连忙去搀他。 这世上哪种恩情需要小世子以命相博? “你听到沈厉所说了,傅辞渊不是寻常人家,”他肌肤冷白,眸光深沉,却在烛火下有一种恍然昳丽的神采,“我是肃王之子,肃王,乃是当今天子同父同母唯一的亲弟,我若是要还恩,她会有唾手可得,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金银钱财,他傅辞渊什么不能给。 要还恩情,太过简单。 温杳怔愣了半晌,肃王—— 她听说过当年这南征北战萧野之王的传说,当今天子的同胞兄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为肃王世子的傅辞渊,本就是,天之骄子。 温杳的眼神有些闪烁不明。 傅辞渊还以为自个儿的话,吓到了小姑娘。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小下巴。 “傅辞渊是亲王子,杳杳心动吗?” 这身份,难道还不够格? 温杳回神,没反应过这话来,只见傅辞渊那虚勉俊秀的面庞近在咫尺,她突就涨的面红耳赤想要挪身,可男人捏着她的下颌,根本不容退却。 明明刚哭过还梨花带雨的,这会儿更添了几分娇俏。 “我、我是贪慕虚荣的人吗。”她急的有些囫囵嘴。 以傅辞渊的身份,这彭城的朱门贵女怕都要趋之若鹜,她可不是那些只会舔着脸往上赶着讨好的小姑娘。 “当然不是,但世人总为美色所惑,”男人对自己的相貌很是自信,抿唇笑道,“我也不例外。” 他心仪的小姑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温杳的瞳孔微微一缩,恍然大悟:“傅辞渊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在想着那个小花娘?!” 食色,性也。 她可气极了。 说到美色—— 上回抓伤了傅辞渊脖颈子的女人一定就是他的“心头好”。 狗男人! 第73章 哪有杳杳那么体贴 都伤成这样了,还管不住花花心思! “??”傅辞渊看着惊跳起来的温杳,他觉得有些头疼。 不是,很头疼,因为这话好像也没错,他是在想着那个“小花娘”。 傅辞渊气的直咳。 “瞧瞧,一定是被我说中了!”温杳连忙上前来给他顺气儿,手心贴抚在脊背轻轻拍揉。 男人叹了口气:“累极。” 他索性揽着小姑娘腰身,脑袋挨靠在她腰腹,少女身娇体软还有着淡香,好似抱着一团小棉花。 见他神色里确是虚累之色,温杳哪里还敢动。 看,哪家小花娘也不及杳杳体贴呀。 嘎吱。 房门被推开了。 “七姑娘,汤药好了,赶紧——” 洵武心急火燎的端着热碗往里头冲,一抬眼就看到自家主子阴恻恻的表情,好像恨不得把他下油锅。 来的不是时候。 洵武突然觉得嗓子眼的唾沫有点难以下咽:“汤汤汤药就搁在桌上,还烫着,凉一会再用也不迟……” 他赶紧退出门去。 温杳端了瓷盏,缓缓吹凉。 小姑娘很会照顾人,他知道。 于是,男人装腔作势:“苦。” “……大男人怕什么苦?”矫情! 温杳啐了口,下斗兽场的时候大义凛然,现在喝点儿药就矫揉造作的! 傅辞渊偏过头,单手撑颊,略显虚弱的脸色反而越发叫眼角衬红,姿容潋滟。 “杳杳,我可是病人啊。” 不该多拿乔吗? 温杳后槽牙一咬,好想掰开他的嘴灌进去! “病人就最大,病人就有理了?”小姑娘跟他斗嘴又拿他没辙,只得把桌案上的金丝蜜枣端来。 “陈大夫说了,这些不能多吃。” 她捏着蜜枣小心翼翼送到傅辞渊唇边,男人张口毫不犹豫,贝齿擦过温杳的指甲,舌尖都似刻意轻柔地舔舐过她指尖。 蜜枣可不如小娇娘好吃。 “傅辞渊!”温杳脸色涨红直通到了脖子根,这混账东西有事没事占她便宜! “不逗你了。”他还抢先认了错,一口饮尽汤药,半点儿不像需要照顾的人。 温杳觉得自己被唬骗了。 大大的唬骗。 男人偷着乐,指尖擦去唇畔水渍:“卫家这次既没利用到沈厉,还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个残废是不能再继续为官了。 “那是卫筠阳活该!”温杳想起斗兽场的哀嚎和血腥,只觉快意,“要知道他敢这么对你,别说一条腿,那支利箭就该扎进他心窝,连狗命都不给他留!” 她咬牙冷道,谁都看的出来,卫筠阳私心作祟想要对傅辞渊暗下毒手。 男人附和着点头,小姑娘挺会护着他的。 “救温家兵卒的那支箭,确实射的好,名师出高徒,本官无比欣慰。”傅辞渊坦然直言。 若没有她当机立断拖延了时间,陈笙等人怕被那老虎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温杳眼角抽抽,“你可少往脸上贴金,二姐专程给我在院里辟了个靶场,加上大伯母从旁指点,如今连温府的小丫鬟都个顶个会五射骑术了。” 她不敢懈怠多家勤练,跟这个男人,可没半点儿关系! “薄情。” 温杳把蜜枣丢进自己嘴里:“傅大人可别忘了,温蕤庭败在您手上这事,我还没讨回来呢。” 六哥信中的肃王之子。 就是眼前人。 小姑娘话是这么说,忍不住伸手还替他把被角都掖好,无微不至的。 “当年我不告而别,你不打算问问我为什么?”傅辞渊暗笑了声,这个问题自打重遇温杳,他一直在等她问。 温杳满不在乎:“虽然你那个时候灰头土脸的,但衣衫锦绣都是京城物,我知道你非寻常人家,遭人追杀必是家中祸事。” 小姑娘眸光沉淀平静,她缓缓道来的模样,其实一点儿也不像这个年纪会有的稳重和成熟。 “非富即贵,杀身之祸,你不告而别只有两个原因,如果不是害怕我探听过往,便是怕石屯村惹祸上身。” 傅辞渊微微怔愣,他曾经设想过数次解释,却被温杳心有灵犀一语道破。 “杳杳聪慧。” 当年的傅辞渊十六年岁,躲避在外无法护得全家安危,如今的傅辞渊,位高权重,肃王世子,他想要纳入怀中的,谁也无法撼动。 温杳见他眸光闪动,似是蓄着银海波澜,她想——他一定也回忆起曾经狼狈不堪的经历。 “你今晚不打算回侯府去?”夜已深沉,傅辞渊避开了这已经不需要再提及的话题。 “你休想赶我走。” 于是男人格外大方的拍拍床榻,邀卿共享。 温杳没好气地捣了他一拳,指着不远处的贵妃软榻:“我睡那儿,你若是觉得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明早还得收拾收拾重新换药。” 小姑娘翻来覆去过了好一阵子才入睡。 傅辞渊却没有睡意,那头呼吸轻柔,绒毡下落出半张白皙小脸。 男人缓步下榻,覆上赤色狐裘大氅,映衬着冷白肤色潋滟昳丽,垂眸沉思。 彭城曾经是温家的地盘,老女人派沈厉来显然也是对温家有所防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外头细微的脚步落进耳。 洵武已站在门口,低声:“主子,沈大人来了,正在书房候着。” 三更半夜的,还真是沈家人的作风。 傅辞渊行过长廊,书房内燃着小烛和炭炉。 “傅小世子的伤如何?”沈厉目光落在男人染血的绷带上。 “死不了。” 傅辞渊嗤道。 “那下官就放心了。”沈厉皮笑肉不笑的抓起案上的小荷包。 他方才将书房转悠了个遍,这只绣工拙略却被小心翼翼搁在玉台上的荷包引起了他的注意。 “想不到这么不修边幅的东西也能入小世子的眼?”他悻悻然,指甲掐进了绣花。 傅辞渊神色一黯,大氅半掀。 冷剑已经架在沈厉的脖颈子上。 “你还想活着回京去见皇后娘娘,就不要惹恼了我。”傅辞渊昂首,满是居高临下的睥睨神色,他从未将沈厉当成是同僚。 不过一个家奴。 皇家的鹰犬罢了。 别人忌惮,他可不。 第74章 他的府中需要一位小姑娘 沈厉听出了愠意。 他搁下荷包。 “小世子,王都的富贵精致若是腻了,可以换换口味,但乡野之物毕竟难登大雅之堂。” 就和女人一样。 他已经查过,温杳是个打小被送去山村的姑娘,性莽无礼又爱口出恶言,论身份就连京城郡主的小指头都比不上。 风花雪月,逢场作戏,玩弄过就罢了。 “用不着你多嘴。”傅辞渊听出他口吻中的轻蔑意味,神色微凛。 “下官来彭城只是奉命行事,您不必抱有诸多敌意,只是听闻近来,世子调动外营很是勤快,想来与我沈厉,无、关、吧。” 最后三个字,捏的轻轻的,咬的重重的。 视察民情是假,在意的,只是彭城四方兵营的动向情况,尤其武国侯府被削了权,可军中还有不少人心都是向着温家的。 京城里总得有千里眼顺风耳,好好盯着才行。 傅辞渊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他将案上的军册丢给沈厉。 “本官已向兵部请示,将外营部分兵卒调去邕宁城,农耕开垦。” 沈厉翻了几页,兴味道:“邕宁是边塞荒城,人烟罕至,小世子点出来的人可都是温家兵卒,您把他们调出军营派去农耕,就不怕那小娘子跟世子爷急眼?” 他在说温杳。 小姑娘发起脾气来,又野又悍。 “温家声誉不减,留着他们在军中人心不稳,倒不如逞这些力气做些粗活,边塞荒蛮之地,岂不恰好解了圣上心腹之患。” 男人的如意算盘打的好。 “难怪今日小世子在温家兵卒面前演了一场舍身好戏啊,他们都知你重情重义,恩深似海,自然心甘情愿听您的调遣,”沈厉突然佩服起傅辞渊来,“世子爷深谋远虑,备受两圣看重并非虚有其名。” 傅辞渊不置可否。 沈家奴在傅辞渊的书房留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起身离去。 傅小世子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温杳正悄然站在长廊外。 莺红长裙,蜜色小袄,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你醒了?” “你和沈厉说了什么?” 温杳的手冻得有些发白,脸上绽着狐疑,沈厉离开时怀中揣着的正是那天她在外营中看到的花名册。 上头全都是温家兵卒的名字。 傅辞渊把这名册送给沈厉,是什么意思。 “外头冷,先进屋来,”傅辞渊将温杳招呼进书房,暖炉热茶,“我不说你也该知道,温家手中十多万的兵卒打散在旱营,有多少双眼睛日日夜夜的盯着他们。” 温杳神色微动,她心里清楚这点,谁不是如履薄冰。 “所以你的意思是……” “邕宁城是边疆荒地,眼睛少,耳朵远,务耕开垦的兵卒与农民无异,一旦温家卒在旁人眼里消弭了热血,便不会再有人来监视,你们——才会更自由。” 傅辞渊的话戳在点子上。 武国侯府要真正打消京城笼罩下的疑云,表忠心还不够。 温杳似是恍然大悟。 傅辞渊不着痕迹捉住她冻得冰冷的手捂着暖和:“你想动‘歪点子’,在几大军营的眼皮子底下可不成。” 温杳斜睨了他一眼,谁——谁说自己想动歪点子的! 好吧,她这气焰不够足。 傅辞渊明白她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明白她对温家掌权的兵卒从未放弃的心思。 小姑娘突然有些不敢置信的感动。 “邕宁一旦垦荒成功便让温家兵卒城中驻军,只要时机成熟,他们就不是乌合之众,而是……”他压低了声,“武国侯府的,虎狼之师。” “先保下温家卒,才有行军令,光有人可不够,还得靠银子,”傅辞渊看着温杳眼中微绽的明光,“银子,能难得倒你吗?” 温杳脑筋向来动的快,温家自蒙罪后,各方想要落井下石的都没踩到脚反被那小姑娘倒打一耙。 温杳哼哼着:“闷声不响发大财这种事,交给我就好了。” 傅辞渊满意的很,瞧瞧,小姑娘当家掌个王府绝对不是问题。 “我就是担心沈厉他会对你不客气。”温杳义愤填膺,斗兽场上姓沈的那般明目张胆,私底下还不得爬到天上去! “他不敢。” 温杳想起薛太君说过的那些宫闱斗争,突然很好奇:“沈皇后听起来就不是个善茬,怎么还能把控朝堂多年,圣上就没想过废后吗?” 她知道这话有些犯忌讳,悄悄压低声。 “朝里的老顽固想过无数次,可圣上不能,”傅辞渊将金丝蜜枣递给温杳,“沈家当年救过先皇帝,所以沈家女为妻,永不废后。” 当天子的,也会身不由己。 温杳吃着蜜枣,啧啧感慨。 傅辞渊抬手给她抹去唇角砂糖:“还有件事,记得姜震髯吗,他被削官罢职后,刑部送审的途中,叫他的党羽给劫囚救走了。” 这条烂命留着不知还会兴风作浪什么。 “你怕他会对彭城不利?” “他早年是个江淮悍匪,后来叫朝廷招了安,手段很是了得,西北太守联盟都有他的份,私底下早就生了掌兵割据的野心,否则,区区内居彭城的官吏怎么敢对武国侯府下手?” “西北太守盟?”温杳沉吟,“这些人是打算聚众谋反不成?” 温家这次在隆霭坳被袭不也是叫西北的官吏们给摆了一道。 温杳算是明白过来了,彭城的案子会劳动亲王世子来调查,朝廷不会只为看温家的意图,原来还要瞧瞧西北地区的官吏中哪些人已经成为了害群之马。 “朝廷这几年也在加紧收网,他们无非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想要把西北地区变成掌中国,不过痴心妄想!”男人蔑色轻哼中皆是笃定自负的神色,“邱郡太守和姜震髯这次被抓必定令他们警惕异常,若要反便是两三月内的动静。” 拖得越久越婆妈就会越被动。 “你也见过齐毅写下的名单,里头可有不少西北地区的封疆大吏。”傅辞渊也挑拣了颗蜜枣。 温杳垂眸:“西北数城皆与异族相邻,他们既然都敢聚众谋反,若是和北羌里应外合,岂不是半壁江山危矣。” 小姑娘面有愁容。 第75章 你想做世子妃? “杳杳深谋远虑,忠君爱国啊。”傅辞渊满意的很。 温杳白了他一眼:“我忠的是大凉不是君,”天子功过是非她一点儿也不想掺和,“再说了,北羌与我温家也算世仇,我见不得他们占便宜。” 这叫骨子里的仇恨。 傅辞渊抿唇笑,忍不住掐着指尖咳嗽。 温杳蹙眉连忙抓过他手:“现在别管姜震髯是死是活,西北是分是合,照顾好自己先!沈厉那混账家伙半夜三更来,怕是嫌你伤的不够重吧!” 居然还磨磨唧唧的长篇大论。 她替他笼起大氅,踮着脚伸手合上金扣。 指尖还沾着余香,傅辞渊心头一酥,人已经被撵回了寝房。 第二天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 似是昨夜燃的炉中添了凝神香,所以睡的格外安稳。 他洗漱完才觉整个行馆喧嚣热闹。 温杳带着热腾腾的碗碟推门而入。 “我做了小姜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姜温中,捣汁煮粥,能辟邪气,散风寒。 “杳杳做什么都喜欢。”傅辞渊突然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啊。 这恭维话太假,可听着还挺……顺耳的。 温杳懒得计较。 “大嫂很是不放心,早上还叫人带了一堆补药来探望,我说要在行馆留两日,夏菡就差把府里送菜送饭的婆婆都赶来了。” 傅辞渊品着粥,看小姑娘忙里忙外,一边唠叨一边给房间透气收拾。 山水裙摆落在冬日暖阳下映出层叠交影。 他只想着,他的府中挺需要这么位小娇娘的。 午后,行馆倒是来了位不速之客。 苏念盈。 苏大小姐体态丰满,肌肤白皙,颇有富贵千金的气质,她说明了来意,是特地来见见傅小世子。 小仆将人领到了书房。 傅辞渊披着狐裘大氅,正立于书柜前翻阅军报,男人镶金玉质,清朗俊美,微微敞开的衣襟中露出半截绑缚的绷带。 没叫人觉得虚弱萎靡,反而英姿绝伦。 苏念盈这心头小鹿乱撞,她来到彭城见过的第一位高官,是沈厉,可那男人生人勿近不好打交道,说穿了,就是个得势的家奴。 也不知自家舅舅怎么就鬼迷心窍了还舔着脸讨好。 傅辞渊听到了声响,抬眸:“苏小姐,何事?” 苏念盈身子一软,小女儿的娇态显露无遗。 她缓步入内,手中还提着一个精致食盒:“傅大人,我是来谢谢您那天从虎口下救了我表哥。” 彭城代职是位年轻权臣,没想到还是亲王世子,这可是谁都攀不上的好福气,自然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那天在斗兽场有多少的名门千金暗生爱慕,她可是一清二楚。 傅辞渊又低下头去看军报,丝毫没有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卫筠阳断了一条腿,没有怨恨本官吧。”口吻还有些小讥诮。 “怎么敢,他——他是咎由自取的,为了巴结沈大人险些让傅世子您有了性命之虞,”这小表妹倒是“帮理不帮亲”啊,“沈大人虽说是皇后娘娘派来的,那也不能与您相提并论啊。” 傅辞渊淡薄的轻哼了声。 苏念盈见他桌案一角摆着些寻常人家粗制滥造的小食,漂亮脸蛋都拧起了。 “傅大人怎么能吃这些东西呢,都扔了吧,我带了十二菜点,是请鹤颐楼的大厨亲自做的,酸甜苦辣南北口味一应俱全。” 她巴巴的往上凑:“您吃惯了京城的精致菜肴,如今又负伤在身,怎么可以如此将就呢!” 傅辞渊瞧着这女人赶着手要把碟子一一摆开。 “本官吃不惯外人的东西,撤了吧。” 苏念盈当然知道傅辞渊对她还没好感,但还不气馁,只是心里不由怨怼起卫筵一家子来。 要不是卫家非要和傅小世子过不去,以她的美貌和才情,男人怎么会不待见她! 她的手有些尴尬的伸在半空,见傅辞渊毫不在意的抓着粗粮小花卷咬了下去。 分明是给她摆起了脸色。 “那……我、我就把点心留下了,若是傅大人记得,可要尝尝。” “不送。” 傅辞渊头也没抬。 苏念盈出了书房拧紧锦帕,就瞧见温杳正端着一小盘桃饼走来。 “哟,七姑娘。” 苏念盈唤住她。 斗兽场那天她见过温杳,少女提着莺红裙,穿着蜜色袄,武夫女和台上的男人大声争执,不相上下。 苏念盈气势汹汹的拦在她跟前:“傅大人可是因为你们温家受了伤,你就拿这些东西来讨好他?” 都是些什么粗制滥造没品位的! 温杳歪了歪脑袋,捏着桃饼细嚼慢咽。 “苏小姐可别忘了,是你的舅舅坚持要拿人命来斗兽,是你的表哥怂恿着外营兵卒进场,傅大人是彭城父母官,执掌彭城民生和军务,他下场,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彭城!” 温杳冷声,斩钉截铁。 苏念盈顿面红耳赤:“我知道你对卫家有嫌隙,你和我表哥是有过婚约的,表哥对你一心一意,你退婚的事我们可都一清二楚,别以为攀上高枝就可以在这儿耀武扬威的!” 苏念盈对于温杳能在行馆进出自由感到不可思议。 温杳突然不气了,甚至有点儿想笑。 大小姐脑补的太厉害。 小姑娘伸手折下一支白梅花:“我攀不上,怎么,苏大小姐是打算做世子妃吗?” 她装着震惊,喊的响亮,一点儿也不避讳。 不少行馆的奴才丫鬟都投来古怪的眼神。 哟,卫家小表妹心思可真“细腻”,这就想来攀龙附凤,也不看看卫家做了什么,哪来的脸?! 苏念盈羞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口没遮拦的野丫头! 温杳还老神在在的:“你表哥若是一心一意爱慕我,昨日出头的就该是他了,但是他心胸狭隘,恶俗刻薄,可见这个家伙对人不真诚,对事不理智——啧啧,苏小姐可不要叫这种货色连累了。” 看看卫筠阳孬种的模样,试问彭城千金,哪家瞧得上他! 苏念盈知道自家表哥昨天丢尽了脸面,卫家的名声一落千丈,连她也遭了不少的冷眼。 面容俏妩的大小姐气的面色煞白,跺脚拂袖而去。 啧,小表妹的战力还不够呀! 第76章 他就知道,杳杳馋他身子! 温杳转脚进了傅辞渊书房,一眼就瞧见堆叠高高的精致食盒,傅小世子如今不光拿捏了彭城人心,还拿捏了少女春心。 “苏家小姐特地送点心来报恩呀?”温杳挑眉。 傅辞渊昂首吩咐:“洵武,全都拿去赏了行馆的奴才。” 他绝对不吃外人的东西。 温杳心里还有些乐滋滋的,将药箱瓶罐都搬了出来。 该换药了。 房内炉暖。 男人搁下书卷,拂落大氅衣衫半褪,露出肩臂上的渗血绷带,也显露出窄劲腰身。 挺拔身姿,健硕体格。 腰腹线条性感优美。 温杳还没赶着手上药,脸先红了。 傅辞渊瞧见小姑娘感兴趣又有些吃惊的模样,他就知道,杳杳会馋他身子。 “满意……” “你住口!”温杳突然觉得话风不对,狗男人走什么套路,她可一清二楚! 小姑娘耳朵根赤红,指尖沾着捣后的白药轻轻涂抹在伤痕。 满意眼前看到的吗? 满意,但,这种羞耻话怎么可以叫人听到! 傅辞渊有些懵。 “满意上回送到侯府的蜜桃吗,要不要我命人再去采些。” 吓? 温杳尴尬,好像不是很按套路出牌。 会错意了。 小姑娘心虚异常。 “只是上个药罢了,怎么脸红成这样?”傅辞渊打趣。 温杳看着稚气,但不像寻常女孩子那么胆小娇羞,然他不过脱了身衣衫就这么局促,那将来芙蓉帐暖,不知道要扭捏哭闹成什么样子。 “天气热。”她有些没好气。 “哦,天气热。”傅辞渊去看外头冬雪过后的青空。 是挺热的。 他憋着笑。 男人的身体不如女孩子那么娇柔,臂弯和胸膛如凝聚力量般结实,温杳缠着绷带绕出些许勒痕,她忍不住轻轻戳了戳。 傅辞渊指尖敲着一旁清茶玉盏,心里还乐得高兴,小姑娘对他的身体着迷,求之不得。 “杳杳喜欢,可要瞧瞧别的地方。” 温杳一愣,没反应过来,傅辞渊抓着她的手按在了腰带上。 男人眉目如春,满眼流风笑意。 温杳脑中轰地一下。 “无耻!”她气的跳起脚来,恨不得把手里的药罐子都盖到狗男人头上,“下回找洵武给你上药去!” “……” 话多就是有错。 温杳白他眼,把案上的狗子荷包取来,塞进一枚小小的铜鱼。 雕作不够精细,鱼眼也非珍珠玉石,混混沌沌的像是在尘土中掩埋了许久。 并不值钱。 “你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寺庙里烧香拜佛求来的?” “想求还求不到,”温杳把荷包塞给傅辞渊,“大哥送我的,他亲手雕作的福鱼临水,一生顺遂。” 看的出来,温杳对温家兄弟们的东西都如数家珍。 “你拿来给我?” “大哥与你若有倾盖之交,他也会希望傅大人此生顺遂,心想事成的。”温杳对这些并不吝啬。 这枚福鱼她贴身藏了许久,连大伯母都没舍得送。 傅辞渊捏了捏荷包。 心想事成,说的好。 温杳在行馆待足了三日才回到温家。 女眷们平日不敢去打扰,这下抓着温杳就是一顿嘘寒问暖。 毕竟,傅辞渊被沈厉刁难全是因为温家兵卒起的,她们心底里过意不去。 温杳安抚着薛太君,顺道将外营调动的缘由简单解释。 “听说,傅大人是肃王之子?” 老太君面有沉思。 “是啊,祖母是不是认得肃王?”薛太君早年京城小住又随军征战,女中豪杰不为过。 老太太颔首:“他年轻时还曾与温烈并肩作战,少年成名,大智大勇,后来因为几场战事与温烈观点相悖而反目,没再往来……” 她的口吻里也充斥着遗憾和怜悯。 肃王天纵奇才却英年早逝。 留下温婉娇弱的肃王妃孤身抚养小世子。 朝廷里的人都知道,肃王府与武国侯不和,所以鲜少提及。 薛太君见女眷们若有所思,忙招呼道:“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傅大人对彭城尽心尽力,我打心眼里佩服他,陈年旧事,咱们就不提了。” 她倒是很喜欢傅小世子的敢作敢当。 二月报春花,很快绽在了墙角。 沈厉在调遣彭城外营的兵卒后,更加的繁忙。 忙着什么? 忙着赴宴。 可不是,彭城大小官吏权贵世家,请不动小世子,难道还请不动沈大人了? 沈皇后也在借着沈厉拉拢富贵朱门。 只是今儿个一早,周家就出来数匹骏马。 彭城沸沸扬扬。 骏马朝着哪里去? 武国侯府。 听说了吗,周少公子想求娶温二小姐,莫非、莫非要去下婚书? 周慕航春风得意马蹄急,才到桥头就遇到了另一路奢华马队。 哟,居然是荣陵都尉,柯家。 这不是现任撞前夫吗?! 大家伙看好戏的都爬上了桥头屋顶。 柯家的马车帘子一先,下来的是雍容华贵的柯老夫人。 她自然是认得周家少爷,在涪县的雅集上,他让自己的儿子下了不少脸面。 老夫人穿的端庄锦绣,看着马背头上清俊男人:“周少爷这么匆匆忙忙,是要去做什么?” “正去武国侯府下婚书。” 周慕航毫不避讳。 柯棋听到了,冷眼看着周慕航身后跟着的二三骏马:“下婚书,就这么寒碜?” 他一想到曾经对自己言笑晏晏的女人如今所有的羞赧和开怀全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气不打一处来。 柯老夫人今日擦了不少粉,脸色都泛着白光,就像带着一副假面具。 “咱们都尉府当初下婚书的时候搬了足足三大箱子!”她冷嘲热讽。 周慕航前前后后才三匹骏马,呵,什么东西! 男人微微挑眉,他君子风范,不疾不徐:“纳彩下礼,该给阿菱的酒、羊、雁、缯、采,一样也不会少!” 他拍拍手。 所有人这才看到,从街角转出来的周家马队,足有五六十人,抬着十二个春盛,大红木箱格外惹眼,大队人马摇摇迢迢。 这些春盛装的是什么? 玉器珍品,绫罗绸缎。 周围百姓议论纷纷,定婚书就这么大的排场? 周慕航清流世家向来不爱炫耀铺张,可这次却惹动了满城,显然,他很是看重温菱,不想她失了半分身价。 柯家母子与之擦肩而过,皆有些尴尬面色。 谁更寒碜,一目了然。 第77章 杳杳定能连生九子 “柯三少爷不愿给的,我周慕航从来不吝啬,周家别的不多,积蓄还是有一些的。”周慕航昂首挺胸。 不愿给。 是啊,柯家在荣陵是都尉职,柯棋上头两位兄长都已入职官场,说钱财必定是不少的,可当年娶妻也没如此排场,只能说柯棋不够心疼不够重视。 周慕航居高临下,扬长而去。 柯老夫人愤愤上了马车,怒骂:“不过是个二嫁妇,呸!” 她瞧不起温菱。 “这周慕航很快就要去京城了,我等着瞧他名落孙山!” 刻薄的周家! 老夫人气的肚子疼。 柯棋在一边不吭声。 “哑巴啦,话都不会说,过两日你可就要去见过苏小姐,我就不信,姓苏的女人还能眼高于顶瞧不上你,她比温菱好上千万倍,对你将来的仕途更有帮助。” 他们是冲着苏念盈来的。 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论出生论才情,自然配得上他们家柯棋。 “母亲说的是。”柯棋附和,心不在焉。 这头周家的马队也到了武国侯府。 温菱第一回见到周慕航带这么多人来,直到他说明了来意。 她又惊又喜。 “你、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和我商量商量!”她嗔怪埋怨,瞧瞧自己,还和杳杳忙着在厨房里做桃饼呢。 不修边幅的。 周慕航压根不在意,温菱裙上还有面粉水渍,这才有烟火气。 “入春后我马上就去京城赶考,我怕阿菱担心。”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温菱脸上微微透红。 担心什么? 周慕航也不说破,温菱对感情心有余悸缺乏安全感,他上京一趟可是需要数月时间,万一,这姑娘疑神疑鬼的觉得将来配不上自己,又或者以为自己在外头花天酒地,啧。 他不光是来给温菱安心,也是给自己安心的。 十二个红木箱子送进了温家,武国侯府沸腾了起来。 温杳和顾兰蘅看好戏似的在一边叽叽喳喳。 整箱的四福点心叫小姑娘翻了个底朝天。 糯米和糖仔路是用来给女家做汤圆的,温杳悄悄从里头摸出两颗龙眼塞给温菱吃。 “做什么呢?” “我听大嫂说的,这龙眼干代表的是男家主的眼睛,我只能偷两颗出来,二姐吃了就意味着能看住周慕航的眼睛,将来婚后他再也不会看其他的女孩子,还能圆圆满满家庭兴旺。” 温菱刚吞下龙眼,一把揪住她:“还没成亲呢,就使这小心眼!” “我怕周公子一上京,二姐又开始愁眉不展。” 温菱拧了她一把。 正主们在内堂商量着三书六礼的婚姻大事。 温杳就瞧见府门外恰好落停的马车。 正是行馆的钦差卫。 傅辞渊? 她连忙跑到门口,就瞧见男人掀开了帘子,温杳目光下意识往他腰间一落。 哟,还真挂着那只狗子荷包呢,寸步不离的。 小姑娘莫名心满意足。 “傅大人上哪儿?” “出城三日,听说周慕航来下婚书了。”他恰好路过特地来看上一眼。 姓周的动作倒是快,傅小世子开始思虑自己是不是也得抓紧时间。 温杳点点头,摸出龙眼就开吃:“十二春盛,金银首饰,上回柯家就算大婚娶妻也没这个排场。” 傅辞渊看她吧唧嘴,伸出手:“你光顾着自己吃。” 小姑娘有点不情愿的摸出两颗龙眼塞进他掌心,一天到晚和她抢吃的,是大男人干的事吗。 “周慕航送了半箱子,改明儿让二姐多吃些,也好多子多福,叫姓柯的眼红后悔个半死。” “怎么,担心周家大少爷会因此刁难你二姐?” 若是温菱再无出,周慕航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柯棋。 温杳多少有点担心,这样的社会对女子的要求太多,温菱遭受过不少苦楚。 “才不会!” 小姑娘抿唇还挺坚定。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柯少爷的问题呢。”男人嘛,也许还真有些难言之隐。 “不那能啊,于梦不就怀了柯棋的孩子?”温杳接话的快,脑子转的更快,“该不会……” 于梦的孩子不是柯棋的?! 如果柯家少爷真的有问题,岂不是,好大一顶绿帽子。 温杳就跟窥到了什么坊间秘闻似的吃了好大口八卦,当然,别人的家事,她懒得多管,这顶绿帽子如果是真的,柯棋带着,应该还蛮好看。 她忍不住发笑。 傅辞渊摁住她小脑瓜子:“你吃那么多龙眼,是不是将来也想多子多福?” “我需要靠这个?”温杳拍去他的手。 “是不用,杳杳瞧着就像能连生九子的姑娘。”傅辞渊上下兴味的打量。 “傅辞渊!”小姑娘恨不得一拳砸到男人脸上。 这混账天天口没遮拦,伤一好就开始兴风作浪。 不,他就没消停过。 傅辞渊捏着她的小拳头:“用不着害羞,将来的夫君,一定满足你这个愿望。” 温杳那一脚就踹在马屁股上。 骏马吃痛蹶蹄就带着马车奔去。 呸。 又不和这个狗男人生! 温杳看着傅辞渊的马车远去,面红耳赤,一扭头险些撞到匆匆赶出来的夏菡。 “小姐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夏菡左瞧右瞧,却没见到门口有什么人。 近来,她觉得自家七姑娘古里古怪的,总好像偷偷藏着掖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别胡说,手里拿的是什么? “哦,是徐伯伯派人送回来的信函。”夏菡连忙递上。 温杳一目十行。 信中所说已将她交代吩咐的事都安排妥当,还随信送来几块碎硝石。 温杳掂了掂,塞进夏菡怀中:“把这收好了。” 夏菡丈二金刚莫不着头脑:“小姐,两块破石头还要收好呀?” “当然,这可是能发大财的东西。” 夏菡眼睛发光,把硝石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翼翼的塞进袖中。 温杳只觉得身边的小丫鬟被自己带坏了,一双眼里就看的到“发财”两个字。 第二天早,温菱就看到自家妹妹倚着春树,眉眼促狭的盯着自己。 “二姐姐起的真早。” 昨日,万君梅都一反常态的留周慕航多吃顿饭,特地让他留下陪温菱聊说。 小两口卿卿我我的秉烛夜谈。 温菱唇角一泯,手中三尺青锋就擦着温杳的脸颊划过。 “七妹妹一张嘴就没好话,”杳杳那眼神就私巴不得她和周慕航之间发生点什么,急着抱孩子一样,“走,前几日与桑植农户都谈妥了,你不是打算养蚕缫丝么,我提前与几个商铺老板都合计过了。” “二姐动作好快呀!”温杳忍不住数个大拇指。 温菱哼声,跟着七妹妹,动作不快哪里追得上。 “我去戏楼定契,想着让你陪我走一趟,帮我也听着看着些。”都了解了解明年的行情。 第78章 他有那么受欢迎?! 鼓子楼是彭城最大的戏曲院。 底下的大场,白天说书,晚上唱戏。 车马云集,好不热闹。 温菱与那些商铺老板侃侃而谈,温杳从不插话,她更喜欢看自家二姐像个当家主母般自信的模样。 好不容易送走了商户,温菱才敢抹额头的细汗,忍不住问:“我方才有没有说错什么话?” “怎么会!” 如今的温菱,人人都知道会是未来周家大少夫人,周慕航是大才之人,能和温菱做生意打交道,对他们来说还是种福分呢。 “明年的蚕丝供应需求大,丝质、作坊都得跟上才行……竞争对手可不少啊。”温菱对从未涉足的市场心有余悸。 “二姐姐放心,他们没那个实力。” 温杳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 她磕着瓜子听到底下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的,皆是关于肃王的陈年旧事。 如何南征北掠,骁勇善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温菱见温杳出了神,笑道:“近来,肃王爷和傅大人可成了彭城焦点呢,说书先生们也不讲儿女情长了,虽是陈年旧事听来却慷慨激昂,振奋人心。” “傅辞渊来彭城半年多,也不见得这般张扬过……”温杳的话满不在乎,耳朵却竖的很高。 一个沈厉,一个斗兽场,反而成全了傅辞渊。 “杳杳还别说,傅大人向来行事低调,从不大张旗鼓,这次救了外营兵卒,军营里对他是忠心耿耿,就连彭城的怀春女儿家都趋之若鹜呢。” 男人位高权重,身份矜贵,又武艺高强,清朗俊美,谁不心动。 “二姐怎么知道?” “你不关心可不代表别人不关心,我昨日陪母亲和大嫂去街市,听说不少闺秀都想着办法堵在行馆门口,这送花送帕送吃的,数不胜数。” 温菱没见过那场面,想想都觉得发笑。 “她们都送花送吃的?” “还有人拿着锦帕往墙里丢,拉着风筝冲府里落呢!” 十八般武艺样样都耍。 “……他有那么受欢迎?”温杳托腮,嚼着绿豆糕,前日她遇着傅辞渊,那家伙怎么没把这些事告诉自己? “你在行馆的时候就没遇到苏家大小姐吗?”温菱这头刚说话,目光一定,“瞧瞧!” 西南雅间里坐着的,可不就是苏念盈。 要说这姑娘面若银盘,眉眼含春,就像是捧在手里的珠玉,听说还有不少闺中密友在京城。 温杳当然想起来了,苏念盈为了示好隔三差五的往行馆送糕点,后来连人带盒都被拦在了门口。 “傅辞渊可瞧不上她。” 温杳悻悻然的,突然觉出了某种微妙的独享感。 “你不是说傅大人是你的义兄吗,他的世子妃将来可是你的‘嫂嫂’,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温菱打趣。 “……” 谁要关心那种东西! 温杳嫌弃极了,她突然抓住温菱的手,眼睛放亮:“二姐你看,那是谁!” 男人湖蓝衣衫,体态修长,微微显得几分瘦弱,可不正是柯棋。 三少爷显然是来见苏念盈。 温杳左顾右盼。 “你找谁呢?” “柯老夫人呀,”小姑娘挑眉,“柯棋出门每每都带着他老娘,活脱脱一个妈宝男。” “什么妈宝男?” “母亲样样都对,事事皆听母亲,他不光自己听,还得逼着你委曲求全,别瞧柯棋生的是副文雅书生样,就是个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小少爷,弱不禁风,只会要娘!” 温杳嗤之以鼻,温菱听着频频点头。 两人窃窃私语躲在阁楼笑成了团。 那头的雅间里暖烛香炉。 可苏念盈的心情不爽快。 卫筠阳断了一条腿,仕途也丢了,她自然得帮忙照顾,要知道,苏大小姐可不是来当安慰人的小白花的,都怪卫家惹是生非! 今儿个,她应邀来见见柯家三少爷。 不就是温菱的前夫么? 她略有耳闻,柯三少爷是个文采斐然的人,一手好字深受荣陵贵族的喜欢,早早定好官职,明年就能上任。 官夫人? 苏念盈不稀罕。 两人各怀鬼胎的寒暄一番,柯棋取出袖中锦盒:“初次见面,略备薄礼。” 锦盒玲珑,是一支五彩凤头钗。 苏念盈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丫头,眼中并没有什么惊喜之色,昨日周慕航送给温菱的小礼中,可是整套一百二十八件首饰。 再看看这支小钗。 呵。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的将金钗放回盒中:“听说周大公子昨日上温家提亲,送了十二春集,红妆两箱,玉簪十对,柯三少爷,那可是你的前妻呀。” “温菱是个弃妇,怎么能与苏小姐相提并论。”一说到周慕航,他就来气。 苏念盈眼角流露嫌弃,自称文人雅士竟也对曾经的妻子如此刻薄,想来人品好不到哪里去! 她是对温家没什么好感,可这柯棋未免也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三少爷,温菱是二嫁的弃妇,那你呢,你也不过是个二娶的弃夫,当初不还是温二小姐把你给休了吗。” 柯棋脸色一变。 他没想到苏念盈生的如珠如玉,说话竟如此尖酸刻薄。 半盏茶不到的时间,柯棋脸色赤红,拂袖而出。 哟,看来碰壁了。 妙啊。 温杳将绿豆糕丢进口中,低眉瞧见楼底下一闪而过的身影,她连忙叮嘱温菱:“二姐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来。” 小姑娘奔下楼,入了小雅间。 一抹烟紫色长裙落在跟前。 于梦。 “七姑娘。”她显然是在等她。 温杳昂首:“于小姐,你引我来,不会只是想见见我吧,你都瞧见了,柯三少爷想要交好苏念盈。” 于梦心知肚明,柯母带着柯棋巴巴地赶来就是为了讨好姓苏的,若是两人一见如故,就准备让苏念盈成为三少夫人。 “我知道。”于梦眉眼风情十足,她孤身从荣陵跟到彭城,也是瞒着柯家母子,“我还知道周大公子向你二姐下了婚书,你放心,我不是来搅局的。” 女人搅动着玉盏里的清茶,身姿妩媚,一瞧便不是个安于家室的。 “我来,是想和七姑娘合作一回。” “合作?” 稀奇了。 “我知道你们温家在彭城还算说的上话,如今皇后娘娘派了人来视察,我希望七姑娘可以在彭城的大贵人面前整垮了柯棋。” 第79章 女人发起狠来,破釜沉舟 温杳掏了掏耳朵,整垮柯棋? 她是不是听错了。 “他可是你的丈夫。” “我是上不了台面的‘爱妾’,即便今日没有苏小姐,改日也会有个陈小姐王小姐的,他家那个老太婆就巴望着娶个名门淑女来撑场面,还想把我儿子过继给将来的少夫人,呸!她想的美!” 于梦眉眼娇媚,咒骂起来有股狠劲。 “他们不如我的意,我也不要他们好过!柯棋马上要踏入仕途,自然更瞧不起我这小小的商贾女子,可大家不知道的是,他这个官也是从别人手上抢来的。” “愿闻其详。” 于梦取出一封“诉冤书”。 温杳这才知道,原来荣陵太守的举荐名额是柯家从一个文采斐然的穷书生手里抢来的。 为了防止风声泄露,柯母把那家人都赶出了城。 一手遮天啊。 这强取豪夺掩盖下的买官卖官。 若是捅到了明面上,的确够吃一壶。 “他们想抢走我的儿子,我就抢走他的前途,柯棋这辈子要是名声尽毁做不了官了,我倒要瞧瞧,谁还敢嫌弃我。” 于梦尖声,恨不得捏碎了玉盏。 啧啧,女人发起狠来,可是会破釜沉舟的。 温杳歪着脑袋,懒懒道:“我又有什么好处?” 既然是合作,就得对双方有利,她表现的兴趣缺缺。 于梦不慌不忙:“七姑娘有所不知,那老太婆从柯都尉那听到了,你们武国侯府一个多月前派人去汉中盘了不少矿产,你觉得她捏着这消息来彭城,真的,只是为了求娶苏念盈吗?” 温杳沉吟片刻,唇畔微绽起笑意:“柯棋买官,我是空口无凭啊。” “这点不用担心,只要你能引的沈大人调查,我就能让他真凭实据。” “于小姐好手段,我有些欣赏你了,老实说,你究竟看上柯棋什么?”男人,只会影响女人拔刀的速度。 “看上他什么?不过旧情难忘。” 于梦神色晦暗,大概连自己都不在知道为什么一辈子要耗在这么个男人身上。 柯棋一表人才杨花偶遇,却成了她心心念念的人。 谁是谁的年少初衷呀。 于梦冷声:“七姑娘可要小心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为了名正言顺成为柯棋的少夫人,挤兑温菱,抢着怀孕,结果还是一场空。 眼见着于梦要离开,温杳忍不住叫住她:“于小姐,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那就别问了。” “那我会吃不好睡不着的。” 温杳挺无赖,洋洋洒洒一笑:“你的孩子,真是柯棋的吗?” 温杳发誓,她纯粹出于一个吃瓜群众想要把瓜胡伦的更大一点的求证心里来问这个问题。 于梦直勾勾盯着她。 …… 温杳再次回到雅间时,温陵的茶都凉了。 “你这是去哪儿了?” “打听了些茶余饭后的小八卦,”温杳神秘兮兮,“回府收拾收拾,咱们好好款待沈大人。” 哎? 款待沈厉?! 这话从温杳口中说出来,就连薛太君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厉是皇后身边的走狗,是武国侯府从来不愿打交道的人,尤其这次险些害死了温家兵卒,怎么温杳却突然要讨好他? “杳杳又在打什么算盘?” “祖母别担心,只管宴请便是,还要大张旗鼓,满城皆知。”这样,柯家那对母子也会知道,他们想要兴风作浪就给他们一次机会。 ——在钦差大人的面前,将温家扳倒。 她要逼着他们动手。 沈厉来彭城不光视察,还为明年入贡之事,她要好好表现一番“不计前嫌”,从沈大人手中掏出好处来。 鹤颐楼灯火辉煌。 三天后,沈厉应邀前来。 场面人当然得说场面话,皮笑肉不笑寒暄都似各怀鬼胎。 不过温家酒水倒是得了沈厉的赏识。 “难怪傅小世子要将这酒送上京城,本官早有耳闻,虽比不得宫中绝品,可味美甘醇,的确是好酒。” 温家的女眷面上才微有喜色。 酒过三巡,便有个小奴才双手捧着尊巡海仙佛像搁在酒桌中央。 金冠玉座,八十二莲,雕像巧夺天工,大手笔啊。 女眷们面面相觑。 这自然不是温家的作风。 沈厉很清楚,眼神瞥向雅厅外。 温杳已经看出来了:“听说沈皇后每年都会去普仪山祭天,普仪靠海常年云雾缭绕,乃有仙山之称,前几年坊间传言,娘娘祭神时曾见仙人巡游四海,是大吉之兆。” 这巡海的人,是仙人,也是听命于皇后娘娘的人。 自然,是指沈厉。 温杳觉得,柯家老太婆至少花了大心思。 “温七小姐说得好,”雅厅外缓缓步入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老妇途径彭城听闻沈大人在此,说什么也要拜会一番,这是薄礼,不成敬意。” 沈厉似笑非笑,也不拒绝。 柯家主母的出现叫温家人的面色都紧绷起来,这老婆很是会兴风作浪,得提防。 万君梅不认这“亲家”,拍案就起:“柯老夫人,咱们今日宴请沈大人,可没请你!” 不请自来,不欢迎。 柯家主母冷笑:“侯爷夫人别急啊,怎么也得等我把话说完,沈大人大概还不知道,你们温家在汉中地区急急忙忙收购了不少矿产作坊的事。” 沈厉眯眼,神色添了质疑,手中的酒盏轻晃,就是不饮。 收购开矿作坊的事,乔柳听徐伯提过,还是经了她的手。 “怎么,我们侯府开个山,采个矿,还要你们柯家同意了?” “开山?说的好听,你们盘下的矿洞出了多少硝石!”柯老夫人喝道,“谁不知道,硝石是用来作火器的,你们温家是不是拿着采矿作幌子,私制火器炸药!” 她咄咄逼人,一语中的。 薛太君脸色凝变。 私制军火可是重罪! 更何况还是武国侯府这风口浪尖,老太婆选择这个时候在沈厉面前揭发,怕是要置温家死地啊! “温家死了那么多人,心有不甘,图谋不轨也无可厚非,沈大人!老身望您能好好查查温家拿这些硝石都用来作什么了!” 万君梅睚眦欲裂,恨不得冲上前去甩那老太婆一耳瓜子。 第80章 七姑娘野心不小 温烈等人的死是她们所有人的心头刺,如今还被人拿来当枪使,想要再扣罪名到她们的头上! “你再多说一句,老娘把你舌头割下来!”万君梅愤声怒喝。 “哟,气急败坏呢,沈大人您可瞧清楚了,是她们说不出缘由做贼心虚!”柯家主母一吐为快。 只要把火往温家身上烧,但凡沈厉起了疑心,武国侯府就没好果子吃。 “杳杳……”温菱一边拉着自己的母亲,一边安抚身边不知所措的三夫人,她焦急求助的看向温杳。 却见小姑娘老神在在,一点儿也不担心。 时机恰好。 “既然柯老夫人想知道,咱们温家拿了那么多硝石作什么,那么,我就请沈大人作个见证。” 温杳缓步来到雅间中央,命夏菡取来一个大盆倒入水,再取一个小盆同样注水后搁置进大盆中央。 夏菡掏出珍藏起来的硝石倒进大盆。 片刻之后,小盆中的水就在众人眼中凝结成了冰。 硝石隔水制冰。 所有人瞠目结舌。 “夏日冰块需要靠冬日储存,太费时费力,这个法子在夏天可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大量冰块,所以温家才囤积硝石,但现在——我愿意将这个炼冰法送给沈大人,您回京进献后,可以传播至大凉上下皆知。” 沈厉也诧异至极。 这本是一条无人知道的生财路,温杳却趁机献给了沈皇后。 沈厉唇角勾起了抹兴味弧度,温杳聪明,当众洗清“莫须有”又表演了一出好戏,如今大张旗鼓的说要送给他,便是摆明了柯家也不能利用这个法子赚钱。 好处给了,自然是有目的的。 “七姑娘有什么要求?”沈厉显然对此感兴趣。 “宫中妃嫔众多,夏日制冰的硝石消耗巨大,我希望,能由温家提供,以尽武国侯府绵薄之力。” 柯家主母这才明白,温杳借机想要掺和到皇商里! “这有何难。”沈厉应下,一来,皇后娘娘会喜欢冰鉴和这制冰的法子,再来,温家要提防也要安抚,就让他们加入皇商,还不是掌握在沈皇后的手中。 “那就多谢沈大人。” 温家女眷才缓过神来,片刻时间,温杳居然还真从沈厉手中讨得了好处。 柯老夫人知道姓沈的不会再搭理她的煽风点火,老太婆面上尴尬,灰溜溜的想要离去。 “柯家主母,”温杳却叫住了她,“您在荣陵还这么关心我们彭城温家,既然人都到了,就别急着走。” 她一摆手,案上添了碗筷。 柯老夫人皮笑肉不笑,米饭都觉得噎嗓子,她一坐下,雅间外的说书先生就开场了,众人津津有味,可柯母越听越不对—— 说书人念得是一封“诉冤书”。 书中人姓邵名坚,本是个荣陵小书生,博古通今文采斐然,奈何抵不住权贵相逼被打断了双腿迁居乡野,苦读六载的举荐名也被剥夺。 三千两黄金换了一张地契,官官相护啊! 荣陵的冤告到了彭城,说给谁听的? 沈厉不动声色。 荣陵今年唯一举荐的才子就是柯棋。 柯母坐不住,拍案而起:“这是哪里来的说书先生,竟敢造谣生事!” “造谣?不像啊,人家指名道姓,有模有样的,”万君梅早看不惯柯家,落井下石这种事,她也干一回,“再说了,讲这段子的先生从六角巷排到猫儿胡同,彭城上下皆知,柯老夫人,您跳那么高做什么?” 她这段日子出门耳边嗡嗡的都是这诉冤书。 “沈大人,这些刁民信口雌黄,居然敢污蔑我们都尉府,应该把他们抓起来关押候审!”柯母气的浑身发抖,自己的儿子要走马上任,怎么能毁了声誉。 “柯夫人何必与升斗小民过不去。”乔柳也悻悻然地。 “呸,什么三千黄金,什么强取豪夺,我们柯家堂堂正正容不得这些人诋毁,必须查个清楚!”她态度坚持,这些私底下的事被捅出来,一定是、一定是眼前这个恶劣小姑娘搞得鬼。 她都尉夫人会怕乡野丫头的算计? 温杳点点头,站到了柯夫人身边:“老夫人说的对极了!为了柯家的清白,沈大人一定要好好的查查,不如,就从都尉府开始,您开诚布公,谣言必定不攻自破!” 柯母一愣,左右怎么都像被摆了一道。 “柯老夫人不会介意本官多走一趟吧。”三千两黄金是抛砖引玉,沈厉还嗅的出背后的大鱼。 男人说着就起身唤来卫队。 柯夫人看的眼睛发直,这么雷厉风行? “沈大人!沈大人!”她追出鹤颐楼去。 夭寿呀,且不说这买官卖官是真是假,要是柯都尉知道,她兴风作浪把沈厉都给招惹来,还不得剥了她的皮?! 荣陵是他们一手遮天的地方,私底下干过多少肮脏事,数不胜数! 沈大人跨马,扬长而去。 柯家的马车跟在后头求爷爷告奶奶嚎了一路。 鹤颐楼里的人面面相觑,这是唱哪一出? 敢情温杳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宴沈厉就是为了等着柯家夫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薛太君反应过来了,她知道府中徐伯的确去汉中收购了几个矿石作坊,温杳对答如流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 “杳杳,你为何要为皇家提供硝石?”这笔开销不小,需要温家全权自负,尤其给皇家办事出不得半点差池。 温杳必是另有打算。 “为了名正言顺扩大矿产经营。” 今日有柯家把事倒腾出来,难保明日不会有其他人进献谗言,倒不如主动坦诚,武国侯府既然已是皇家的供应商,那即便再多开它十个八个矿山,也无可厚非。 这是一张好牌。 万君梅并不是很懂,但知道小姑娘的算盘拿捏的准,一步掐着一步。 这一桌酒足饭饱,沈厉也跑去了荣陵,温家女眷纷纷离场。 温杳没有跟着马车,反而打发了众人后,转脚来到行馆。 她面上装着不经意的路过,忍不住朝里头多贪看眼。 安安静静地。 灯火也不亮,傅辞渊还没有回城? 她失落一扭头,人就撞进个怀抱。 “都走到这儿了,不进去坐会?”男人低低笑道。 第81章 帮他物色世子妃? 温杳抬眼就是他调笑的眼眸,仿佛跟了她许久似的。 小姑娘心头一慌连忙绕过他:“没那闲情,我要去夕市买糖果儿。” “怎么,鹤颐楼大宴没吃饱?”傅辞渊歪着脑袋,背着他和别的男人鬼混的起劲嘛。 温杳眯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连这都知道? “你把沈厉的人马都骗去‘抄’柯家,动静闹的这么大,本官怎么会不知。”彭城大小,尽在傅辞渊的眼皮子底下。 沈厉不好打交道,他还担心温杳讨不到好处,没想到,她倒打一耙。 “姓柯的想陷害我们温家,没那么容易。”她边走边把于梦的事都告诉了傅辞渊。 原来早有准备。 就没想到于梦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丈夫也不放过。 傅辞渊突然感慨,女人发狠,惹不起。 “所以你干脆把自己掺进皇商,堵了众人悠悠之口,”一劳永逸,聪明是聪明,不过——“你将来打交道的可就是皇家了。” 比那些升斗小民难应付的多。 “不带怕的。” 温杳哼声,目光定定,她就是要看看京城里的牛鬼蛇神是什么三头六臂。 “所以从沈厉手中扩大矿产也不会只是想利用硝石制冰吧?”傅辞渊垂眸。 小姑娘自信满满,一看就是在出“歪点子。” “你这么厉害,何不自己猜猜。” 彭城夜市,熙熙攘攘。 温杳在摊前买了一包小打糖,请老师傅敲成了碎块,丢进口中慢慢泯食。 “听说傅大人近来很受欢迎,有人送花,有人送帕,还有人扯着小风筝往府门里放。” “从哪听来的?” 男人不禁窃喜,看,杳杳心底里在意的很。 “二姐说的,她说,我该帮傅大人物色物色。”咔嘣,嘴里的麦芽糖狠狠一嚼,牙根都险些黏糊在一起。 傅辞渊从她手里掏了颗打糖也丢进口中。 “你怎么这么爱吃糖?”温杳对他这抢食的习惯不理解的很。 “甜。” “你根本是心里美的。”那么多小姑娘追在屁股后头跑,能不甜? 傅辞渊看温杳满脸悻然神色,反而笑开了。 “我的喜好,杳杳不是一清二楚,与其你来物色,倒不如……”他想了想,微微俯身,冬夜无月却灯花盎然,他挨靠在少女耳边,脸颊触碰到毛茸茸的围脖,“杳杳亲自试试,可好?” 温杳心跳一窒。 若有若无的白梅清香就似男人周身萦着的流风倜傥,眼角眉梢张扬不寂。 他没再说话,可眸色沉沉如千言万语。 温杳从那晦暗深处瞧出了某种深远意味。 她下意识往后退缩了步子。 傅辞渊如早有预料般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姑娘慌神了。 说明,她心里也有着“肖想”。 他或许,该再等一等。 “冷吗?”傅辞渊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伸手将她拥进怀中,宽大的狐裘笼在温杳全身,把人包裹的跟个毛球似的。 温杳只觉得手脚虚软,压根逃不脱。 “热……”她嘟囔,浑身上下都热的冒泡。 “嗯?” “热……腾腾的牛肉汤,”她看到了街边小摊,连忙接口,“你赶回彭城一定还没吃过晚饭,我请你喝牛肉汤!” “哦,请沈厉是鹤颐楼,请我傅辞渊就是一碗牛肉汤。”这差别待遇太大了。 “就会挑三拣四的!”她面红耳赤把人拽去摊上。 冬日羹汤满是蒸腾热气,氤氲了那张透红脸颊。 温杳急着吃,刚出锅的汤汁烫的她唇舌发红,呲牙咧嘴不停地扇着手还忍不住要把汤匙往嘴里送。 怪有趣的。 傅辞渊没动手了,他觉得看温杳吃比自己吃还香。 顺道适时递上锦帕给她擦去唇角汤汁,又塞回自己袖中。 男人动作自然,温杳反有些不好意思。 这锦帕都弄脏了,傅辞渊怎么还往身上揣? “你不吃吗?这铺子在双桂街可有名了,黄牛骨熬汤配上红干椒,还加了淮芋粉、豆腐皮,汤足味厚,幸好这是晚上,大白天来连排队都不定吃的到。” 温杳忍不住夸赞。 “大伯父从前每次凯旋回来都喜欢来这儿叫上两碟牛肉,配上小菜也够下酒了。” 傅辞渊把自己的热汤推到她跟前:“你对吃食倒是研究的透,比起这牛肉汤,我更想尝尝杳杳做的南瓜糯米饼。” 他念念不忘的,从来不是宫廷珍馐。 温杳呷了口热汤:“哼,你想吃,我就做呀?”她嘴上别扭着,心里开始盘算明日是不是买点儿南瓜糯米粉来。 正想着,就听到街角传来马蹄声,一队二三十人的兵卒身披甲胄策马扬鞭而去。 城门方向? “这些人是要去外营吗?”看穿着是旱营兵马,的确,近两日彭城也能感觉到一些风吹草动,温杳沉吟,“出了什么事?” 傅辞渊见她似是吃不下了,揣过碗筷,就着她用过的汤匙就吃了起来:“西北太守盟封江了。” 温杳还来不及阻止他,一听这消息,面庞紧敛:“封江?水陆码头都断了?” 守城自固,这是要公然和朝廷抗衡?! “明面上没说,可将驻军拦截在外,野心昭彰。”傅辞渊一口接一口,回的是漫不经心。 他说过,姜震髯在半道上被劫囚,两三个月内,西北太守盟必定会有所行动。 “朝廷打算怎么办?” “两江旱营调了三万人马驻扎在江边,算是警告。”勿谓言之不预也,“若他们还一意孤行,那就是兵戎相见,西北之地偏僻又和异族番邦相临,容易滋生狭隘偏见,不足为怪。” 这些老太守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知道朝廷这几年开始砍兵权,并割地,就是要把西北严拿死守在中央皇权下。 他们不甘心,自然要垂死挣扎。 温杳听明白了,恐怕要有小战乱:“打算耗费多少人马?” “不惜代价,”傅辞渊低声,“此心不诛,容易死灰复燃,若是这场仗避无可避,便是朝廷给所有封疆大吏的警告和机会,让天底下的诸侯和郡守都看着,拥兵自重不过逆天而行。” 傅辞渊聊聊数句胸有成竹。 就似是这傅家的天下,他亦能了若指掌翻云*覆雨。 第82章 小姑娘答应和他约会了 温杳透过氤氲蒸腾的热气看到男人笃定自负的眉眼。 小姑娘心头悸动,连忙低头捣弄着瓷碗。 傅辞渊见她若有所思,打趣:“女孩儿家年纪小小,整日里打听些家国大事,怎么,你还想提刀上战场呀?” “谁说女儿家不能掺和。”瞧不起她呢? 傅辞渊就笑开了:“那就巾帼让让须眉?”他愿意把这些动兵的事坦诚,是心知温杳并非什么温室里的娇弱花朵。 男人琢磨着,能文能武,宜家宜室,岂非贤内助不二人选。 摊棚外开始飘起了小雪。 绵绵的像是糖花粒儿。 路边行人并没有奔走,似乎是雪夜让所有人事都慢了下来。 温杳笼着手抄,雪花落在薄冰上,她“啪嗒”踩裂了冰纹。 一路灯花明灭。 傅辞渊跟在身后,时不时的与她寒暄二三,小姑娘居然一点儿也不觉得烦闷,还有些心花怒放,恨不得这条路再走的漫长一些。 武国侯府门前的石狮子上有小滩融雪的水渍。 “到了。”温杳轻道。 “嗯。” “那我进去咯?”温杳指了指府门。 傅辞渊颔首,落落大方的很。 温杳转过身,提了提裙摆,上阶的一步步没了之前的欢快,似是有什么话却不知从何开口。 “温家的小娘子,”身后的男人轻声,“开春祈福,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赏烟花?” 温杳顿足,莫名心跳如擂。 傅辞渊,是在约她吗? 小姑娘还不敢转身,天知道她心情美的有些崩不住脸庞的笑意,才不能叫那家伙发现自己的雀跃。 温杳故作沉吟,偷偷扭头去看。 傅辞渊站在灯花下,凤眼清澈见底,小雪倾城都化为了他的背影,矜贵俊朗,意态风流。 拒绝实在太违心了! 她可是——可是为了傅小世子的脸面着想。 小姑娘“嗯”着声,轻轻点了点头,快步提裙跑进了府门。 温杳一头扎回自个儿闺房,才觉跑的连气都喘不过来,脸上烫热一片,她抬眸瞧了瞧镜中的自己。 分明像个情窦初开的娇羞少女。 其实她和傅辞渊之间什么也没明说,可就好似有着默契的微妙变化,每一个眼神动作的触碰都叫人身酥心软似的。 小姑娘双手托腮,也不知想着什么,突然就发起笑来。 一双小手冷不丁摸到了她脑门子上。 喝! 温杳倒抽口气,险些给吓得魂不附体。 是夏菡。 “小姐,你一个人在傻笑什么?看着很开心的样子,就好像……”丫鬟上上下下打量她。 “像什么?” 温杳心虚地连忙定神。 “像撞了邪似的。” 一个人莫名其妙看着镜子笑,能不有鬼?! “……”她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温杳眼角抽了抽,连忙打发她:“明儿一早去买点儿南瓜和糯米粉来。” “您要做南瓜饼呀?奴婢这几天正馋呢!” 夏菡高兴极了,瞧,自己和小姐果真是心有灵犀啊! …… 府门外的傅辞渊直到小姑娘脚步声都没了,这才慢悠悠转身踱步。 小雪轻薄,落在脸庞分毫不觉得寒冷。 这个冬夜竟也有些春意盎然。 回到行馆时,才觉馆内有所不寻常。 书房炉暖,正候着一位从未见过的婢女。 “奴婢半青,沈大人今夜匆忙赶往荣陵,吩咐奴婢前来行馆照顾世子,免得回京后皇后娘娘怪责沈大人不通情达理。” 半青花信年岁,烟姿玉骨,暖融房内只穿着轻纱绫罗,酥胸隐隐半露,面庞无半点儿胆怯娇羞之色,想来寻常见过不少达官显贵。 “沈厉让你来伺候本官?”傅辞渊不置可否。 “是。”半青眉眼微抬。 见傅小世子凤眉修目,光风霁月,她心里便多了欢喜。 “您方从外头回来,风雪交加的,奴婢备上了姜汤和热粥,”她见傅辞渊氅上落着消融雪花,殷切道,“让奴婢先帮世子宽衣。” “不必。” 傅辞渊落座单手解下狐裘随性丢弃在旁:“想尽责就先学学怎么当个奴才,出去候着。” 用女人来做眼线,靠着点儿欲迎还拒的手段,可笑。 半青没想到傅辞渊这般不怜香惜玉,只得笼着衣衫退出门去站在书房外。 数九寒天,她穿的轻薄冻得浑身发僵也不敢擅自离开。 沈厉留下她时可是好生叮嘱过—— “把你送给傅小世子,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一切听从沈大人的吩咐。” “你是沈皇后赐给郡主的贴身丫鬟,将来郡主嫁给了世子,你也得陪嫁,陪嫁就是通房,迟早是小世子的女人,但贵妾还是奴才——你分得清吗。” 半青醍醐灌顶。 是啊—— 她现在可是傅小世子身边唯一可以“名正言顺”接近的女人,只要成了他的人,即便郡主将来是正妻,她也是个别人求不得的贵妾,若是母凭子贵,岂非平步青云! 沈厉是在暗示她,想尽一切办法讨好傅辞渊,并且为月娥郡主扫清道路。 她自当是半个女主人般,指指点点着几个路过的仆从:“你们都撤了,以后这行馆的书房寝房,都由我来掌管。” 丫鬟小奴们不敢置喙,毕竟,这女人是沈厉亲自领来给傅辞渊做侍妾的,他们哪能较劲? 半青虽冻得渗人还故作傲慢,她悄悄扭头,房内的男人矜贵清华,高不可攀。 这月娥郡主心心念念想了数年的傅小世子果真是京华少女的怀春梦。 半青心神荡漾,若是能趁此机会攀上高枝,当他的贵妾也心满意足。 机会只有靠自己把握。 很不意外地—— 温杳在第二天来行馆送南瓜糯米饼时就遇到了这位新婢女。 半青瞅着食盒里的东西,神色嫌弃。 就这些,也是给皇亲国戚吃的? 她听说过温七姑娘,武国侯府的小小姐嘛,在彭城闹的是人尽皆知,年岁不大,生的俏丽玲珑,格外得了傅辞渊的欣赏。 “七小姐送到就好,奴婢会亲自转交。”半青俏盈盈福身,轻裳绫罗还笼不住秀肩。 温杳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冬天的穿那么少,不明摆着勾引人吗。 傅辞渊的房中何时多了这么个美人。 第83章 碰你,我还嫌脏了手 “你是哪位?” “奴婢半青,从京城来专程伺候小世子的。”她昂着脑袋,目不斜视。 沈厉送她来,自然是要断了这些企图攀龙附凤的乡野女子的念想。 也不瞧瞧自个儿家世,配得上吗。 温杳朝里头瞧了眼,房内无人。 “傅大人去哪儿了?” “世子公务繁忙,一早就出城了。”半青掩唇轻咳了声,她因为昨夜吹了半宿冷风,脸颊受寒透红,看起来似副娇羞模样。 活像是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温杳眯了眯眼:“你昨天晚上留在这儿的?”她试探。 “自然。”半青听出来她似是误会了,可这事儿,就是要误会才好,“奴婢是世子的贴身侍婢,自然留在世子身边。” 软*玉温香,谁不喜欢。 女人婀娜拂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温杳冷笑:“半青姑娘,你穿的这么少就不冷吗?若是得了风寒传给傅大人,叫沈厉怪罪到你身上可不好。” 半青脸色尴尬,因为周遭的小丫鬟都在窃窃偷笑。 谁不知道,那是昨夜被赶出了书房受寒所致。 温杳懒再多留,搁下食盒转身便走。 这半青面容娇妩,眸含春光,一看就是个烟视媚行的家伙,怎么京城里的喜好就是往男人床上送女人不成? 傅辞渊难道也是因为喜欢这样的姑娘,才把人留在身边? 温杳多少有些气结。 所以她并没有走远,出了行馆就进了小巷,攀墙一跃就趴到了墙头,正对上傅辞渊的书房。 只见半青吩咐着将那食盒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去。 “从今儿开始,这里的膳食全由我来处理,傅世子身份金贵,和你们平日里的吃食不要混为一谈。” 什么乱七八糟的粗粮米面,她连瞧都不瞧一眼。 挺颐指气使的模样,活像已成了这行馆的女主人。 温杳跃下墙头,姓傅的昨儿个还对自己装着深情款款,一回行馆就金屋藏娇了? 亏的她一大早起来准备南瓜糯米饼,再给狗男人做东西吃,她就剁手! 夏菡看着回府后面色紧绷的温杳,还觉得奇怪。 “小姐你不是去行馆了,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谁惹你了?” 呯。 温杳抽手,小砍刀就劈裂了桌案上的食盘。 “谁说我去行馆?就那种两面三刀、见色忘义的男人,我会给他送南瓜饼?!” 夏菡龇牙咧嘴。 您说的倒是挺明白的嘛,只是傅大人什么时候变成了两面三刀,见色忘义了? 温杳把厨房里剩余的南瓜糯米饼都揣上,索性去趟青胡医馆。 陈大夫有好几日没见着温家小姐了,眉开眼笑的。 没想到陈笙也在,小伙子挺精神,一上来就问:“七姑娘呀,傅大人的伤可好了?” 毕竟,温杳在行馆留宿了几日全心全意照顾傅辞渊。 不问她问谁呀。 温杳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今天吃撑了吗,就你话多!” 说的好像她和傅辞渊多亲近似的,上哪儿都躲不开。 陈笙正鼓着脸啃糯米饼。 的确——的确吃的有点儿多。 小伙子丈二金刚莫不着头脑,他哪说错话了,明明温杳从斗兽场下来时可都快哭成了个泪人。 七姑娘今天才是吃火药了吧! 陈笙又嚼了两口糯米饼,温杳渗人的目光就好像里头被下了十斤砒霜一样,小伙子咕咚吞咽着唾沫连忙称赞:“七姑娘手艺没话说,好吃,好吃的很,我这忍不住就多吃……” 哼。 温杳收回目光,见他正要回营中去,干脆把手里的糯米饼都塞给他。 “全带去营里,改日我多做一些叫人送去。” “那他们可有口福了!”陈笙一笑就显得憨厚可掬。 现在彭城外营里谁不知道武国侯府的七姑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那一回桃饼就够收买人心的。 送走陈笙,陈大夫忙不迭的把柜中准备好的药包都取出来。 “我那儿子不会说话,七姑娘别见怪,这些都是给老太君准备的,隔三差五泡着饮茶对老人家身体好,还有三夫人,她是个软性子的,说话温温吞吞,但什么小病小痛都爱藏在心里。” 温杳收下,连连点头,陈大夫是真心也是贴心对她们温家好的人。 “陈大夫,你们家在城外的那几块桃林地,可以租给我吗?”她倒是想起正事来了。 “那几块地平日也没人管,七姑娘若想要,开口就是。” “怎么能凭白用你家的地,就算租给我的,将来算三成金,绝对不会亏待您。”温杳大方的很。 陈谢昂哈哈大笑:“老夫还成小地主了,恭敬不如从命。” 他知道温杳点子很多,不需要问,武国侯府的事就是两家私事。 小姑娘心情好了不少。 …… 傅辞渊回行馆时已夜幕四合。 午后陈笙居然带着南瓜糯米饼去了外营,显然是今日温杳特地做的。 果然把他的话都记在心间。 行馆书房的桌案上摆了精致菜肴。 半青正候在一边:“傅大人回来的恰好,都是七姑娘命人送来感谢的,想必是知道您在京城久居,所以做的格外精致繁杂。” 半青都打听过了,傅辞渊鲜少吃别人送上来的东西,就那什么苏小姐,连人带盒都给拦在了门外。 拒人千里怎么办,只能谎称。 傅辞渊一听便知有假,他不动声色落座。 半青连忙将酒杯送到他手中,眸光殷切。 见男人晃了晃白玉盏没再拒绝,她半跪在他身边,刻意伏低了腰身,伸手轻轻替他捶腿。 “冬日最适饮酒取暖,您在外营劳累奔波,总该让奴婢尽尽责……” 好似还委屈上了,只是那双纤手不安分的揉捏到了男人腿根。 啪。 傅辞渊已经扼住了她手腕,眸光晦黯,疏陌凉薄。 半青吃痛,眉目莹润娇娇弱弱。 “温家的冬酒,味甘浓醇,不如,这一杯本官赏给你。”他突地捏住女人的下巴,将清酒猛然灌入她口中。 半青脸色一僵,酒水辛热顺着喉咙没入肺腹,她只得故作镇定,指尖勾住了傅辞渊的腰带,小心又急切。 “小世子,您身在彭城身边没有人陪伴,就不觉寂寥吗……”她忍不住打颤,连声音都柔媚起来,酒水中掺着的药物令她半身发软,春意无边,“沈皇后特地派奴婢来,就是为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傅辞渊的手狠狠掐上了她纤细的脖子,力道之大,淤痕立现。 第84章 傅辞渊,渣男实锤! 半青呼吸困难。 显然,傅辞渊早就发觉了这一桌酒菜都是她“安排”的。 女人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心头却莫名恐慌起来。 傅辞渊看不到软*玉温香,风情万种,更看不到这美人想要投怀送抱的急切。 “奴婢……奴婢也只是奉皇后之命……您在彭城寻欢作乐宠一个乡野女子,若是娘娘知道您这般不将郡主放在眼里,岂不是——” 且不说月娥郡主,即便是她沈半青,妖娆风姿,妩媚动情,会比不上温杳那个青涩稚气的小丫头?! “怎么,是沈皇后教你这么来爬床的?”傅辞渊冷道。 半青面色一僵,沈厉的确是怂恿了她,可若是叫皇后知道她冒出这么大的心思,恐怕能被扒皮抽筋。 “好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傅辞渊附身,几乎贴在半青的耳边,明明那么温软的气息,矜贵的眉目,吐出来的话冰冷不带半分感情。 毫不怀疑,只要再用力一点儿,她的喉咙也会被捏碎。 “留你,是看在沈皇后的面子,碰你,我还嫌脏了手。” 傅辞渊狠狠推搡开她时,沈半青跌在地上已经瘫软的无法动弹。 “在这儿,沈厉保不住你,沈月娥保不住你,皇后更不会因为一个奴才来质问我傅辞渊。”男人站起身,慢悠悠掸去袖口和袍上沾染的酒渍。 “奴婢……奴婢不敢了……”半青面色潮红,声音带着哭腔,更多的,是因为药效的发作儿无法克制,她瑟瑟缩缩的想要乞求怜悯,“可是……可是奴婢这身子……” 傅辞渊正要跨出门去的脚步停顿:“想找男人,就爬去荣陵求沈厉!” 他没有一丁点儿的兴趣。 冷风闭上了木门。 一桌热菜见凉。 沈半青蜷缩在房内,眼角猩红,怨憎尽显。 …… 武国侯府。 温杳正吃着薏米汤,执笔伏案涂涂改改,她今儿个午后忙里忙外的,几乎把傅辞渊那档子事给抛去了脑后。 她琢磨着拿陈大夫家的地做个基建,寻人盖个大作坊用于养蚕,就近方便还能照顾到,一旦缫丝步入正轨,陈谢昂能得到的租金绝对比种什么桃树多的多。 小姑娘正打算的美滋滋,就听到轻步推门的声响。 “夏菡,把东西放下就好,明日请二姐姐和大嫂一起……” 她话说到一半便觉得不对劲。 因为嗅到了股麦芽糖的香味。 温杳抬眼。 一包小小的糖果落在跟前。 傅辞渊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案边。 温杳有些诧然,转而装作漫不经心,卷起画纸侧过身。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一定是被自己撞破了他偷偷藏女人的事,这会儿想来哄骗她。 渣男实锤! “傅大人,这月上柳梢的,您总偷偷往姑娘家闺房跑,不合适吧。” 如入无人之境,整的就似是这屋的男主人般。 昨儿个还依依不舍,今儿个开始冷嘲热讽。 摆明了是赌气呢。 傅辞渊心知是沈半青那女人作了幺蛾子,可人是他招惹的,当然要他善后:“怕杳杳生了气,特地来见你。” “我能生什么气,”温杳笑起来,叫傅辞渊都觉得心头发虚,“不过就是把我做的东西全都扔出行馆罢了,傅大人身边的女人真是胆大傲慢。” 一定是这个主子惯的! 小姑娘冷声蔑然,傅辞渊反倒开怀。 “吃醋了?” “我吃她的醋?!”温杳面红耳赤,跳的比谁都高,“我是——”她眼睛往下一瞟,就看到男人玉腰带下还挂着的狗子荷包,她伸手就去抢,“傅辞渊你能耐了敢金屋藏娇,把阿黄还给我!” 她居然曾有一度觉得傅小世子是个不错的男人,呸! 她对昨天那个心存好感并且小鹿乱撞的自己嫌弃极了。 温杳不由分说扑上前去,傅辞渊侧身一避,小姑娘就抓了个空,男人还刻意搂了把她小细腰。 清香扑入怀中。 显然温杳刚沐浴过,穿着寝衣搭着帔帛,慵懒的像蜷在毛绒里的小猫儿。 “怎么?这是你的定情信物不成?说还就还,那我傅辞渊岂不是没有排场面子。” 他挑着眉梢,张扬至极,就是看准了小姑娘跳起脚来也够不到他举在手中的荷包。 “傅辞渊!”温杳气急败坏,抱住他臂弯张口就咬在他手指上。 傅辞渊吃了痛却没缩手。 温杳知道自己下口重了些,见他不挣扎,突地也慌了:“还不还随你!开春祈福,叫你那小花娘陪你去看烟花去!” “小花娘?” 傅辞渊一愣,正要解释,门外传来阵急促的脚步。 “小姐,出什么事了吗?”夏菡悄声,她好似听着院里有阵小嚷嚷。 “没事!忙你的去吧。”温杳连忙撒开手。 傅辞渊就看准了她这不敢出声的时机,还拽着狗子荷包不断在她面前逗弄挑衅。 狗男人几岁了! 温杳恨不得一拳就砸他脸上去。 外头的小丫鬟挠了挠脑袋。 最近小姐总怪怪的,有时候对着镜子傻笑,有时候心不在焉,有时候脾气还来的突然。 她这么想着险些就撞到了路过的温菱。 “你这小丫头怎么魂不守舍的?” 夏菡连忙把温二小姐拉到一边,悄声道:“奴婢觉得七小姐最近魔怔了。” “啊?” “她总是时不时喊傅大人的名字,二小姐您说……咱们姑娘是不是对傅大人起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呀。” 温菱心头一跳:“你的意思是,杳杳……她喜欢傅大人?这可不得了!” 说的好端端只是义兄妹,怎么就突然牵扯到男女之情了。 傅辞渊是什么身份,既是彭城代职更是京中权贵,这——这可不是她们武国侯府可以消受的。 皇亲国戚,岂能高攀? 不是她们要妄自菲薄,但凡细想,天之骄子这一辈子身边会有多少女人和诱惑,不是郡主也是名门。 杳杳要是动了心,将来可是要吃苦头的! “奴婢不太明白……” “还明白什么,总之,让杳杳名正言顺的认清现实,也比旁人说咱们小七是个攀龙附凤求而不得的好,否则她将来这声誉可要尽毁了。” 小姑娘情窦初开,就是单纯呀! 温菱这么琢磨着快步朝着正堂去,得,赶紧寻老太君商量个法子。 第85章 解释,是门技术活 外头脚步悉悉索索远去。 屋里的温杳才松了口气,一手肘就撞到了傅辞渊胸口。 “……谋杀亲夫?” “你说什么!” 小姑娘的拳头都快砸脸上来了。 “杳杳总该听我说两句。”傅辞渊暗笑着摁住她的手,胸口才好的伤叫这力道撞的触痛,男人神色微变,细细喘了口气。 温杳察觉了自己的鲁莽,有瞬慌神,半点儿心疼一流露,立马板起脸色装作不在意的扭过头:“听你解释有什么好处。” 甜言蜜语吗,呵! “你不听可要后悔的,”傅辞渊倒没那么心急,小姑娘越是在意,他越是高兴,那证明自己在温杳心底占的分量不轻,“沈半青是沈厉故意留在行馆的人。” “她是沈厉的眼线?” “青字去半便是月,沈月娥,确切的说,她是月娥郡主托沈厉带来彭城的。” “为了什么?” “我。” 温杳有些恍然,沈月娥她也有所耳闻,那是沈皇后极为看重的小郡主,沈家为了拉拢人心可联姻过不少世家皇族,沈月娥那么在意傅辞渊,只有一个原因—— 她心仪小世子。 郡主有沈皇后撑腰,想要嫁给皇亲国戚那是轻而易举。 傅辞渊来彭城半年,这沈月娥必定生怕有些攀龙附凤的女人不知好歹的缠上傅辞渊,所以,叫个婢女来看着自己的男人了。 “你和沈月娥——” “没有任何关系。” 傅辞渊回的肯定,指天誓日地:“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的面。” “哦,那你将来见了她,就可能有关系咯?”怎么,要是人家小郡主娇俏可人,就见异思迁? “……” 傅辞渊突然觉得在女人面前,解释,也是门技术活。 他薄唇轻佻,笑起来又痞又恶:“如果见了面就有关系,那我与杳杳多年重逢,岂非天定良缘。” “……” 狗男人套路挺深啊! 温杳抿唇,哼哼声,抓着打糖往嘴里送。 “不生气了?”傅辞渊觉得小姑娘心情好了。 “我本来就没生气。”温杳只能强词夺理。 不生气都险些让他旧伤复发,那要是生了气,怎么惹得起,男人低笑了声,端起她方才没喝完的薏米汤便仰头灌下。 “你光会来这儿讨食?” “我急着来见你,什么也没吃。” 温杳蹙眉,抓着他衣袖嗅了嗅,有些酒水和烟火气:“你没吃?怎么还有酒渍?” “不小心打翻了杯盏。” 他回的是一本正经。 温杳知道男人没必要因为这些小事来撒谎,必定事出有因。 “若是把傅大人饿着了,沈厉还不得拿彭城开刀,薏米粥不顶饱,你等我一会。” 她出去片刻,就端来两个现炒的家常小菜。 傅辞渊突然觉得,如果以后可以每日来温杳房中偷偷蹭饭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我想……” “不许想!”温杳一瞧就知道准没好点子,八成又在想着怎么占便宜。 傅辞渊只好低头用膳。 “过几日我和二姐要出城一趟。”温杳收拾着桌上的笔墨纸砚。 “你告诉我是不想我担心?” “才不是!” “好,杳杳害羞,我知道。”傅辞渊撑着脑袋,合上碗筷,他今日倒是心满意足的。 温杳瞥他眼:“沈半青现在住在行馆,你回去可不要动歪心思。” 傅辞渊指了指她的床榻,俯身凑到少女耳边:“那不如,小娘子邀我留宿在此。” “你想的美!” 温杳恨不得现在就把人给撵走。 今夜月明星稀。 傅辞渊离开武国侯府时,街头的灯花都暗了一半。 “洵武。”他低唤了声,“盯着沈半青,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 洵武还觉得奇怪,一个受了教训的小婢女能干出什么事来。 “沈半青幼年跟随皇后,生性胆大妄为,否则沈厉也不会怂恿她,沈家派她来是为了扫除障碍。” 傅辞渊和沈月娥之间的障碍。 “莫非,她会对七姑娘下手?”洵武恍然大悟。 虽说他并不觉得自家主子太过亲近温杳是什么好事,但武国侯府的女眷都是忠良之士,如果凭白被人谋害,也是万不愿意看到的。 洵武想了想:“主子,沈半青既然图谋不轨,何不直接杀了她?” 免得夜长梦多。 “她死在我手上,难保沈皇后不会借此开刀,倒不如……”他唇畔勾笑,沈厉既然敢怂恿,就得做好拿刀的准备。 洵武便知道自家主子有了想法。 “那现在可要回行馆去?” “回外营。” 行馆里的沈半青,他片刻也不想见。 …… 这不,沈厉才离开彭城四五天,荣陵就传来了消息,整个武国侯府坐在一块儿吃“大瓜”。 柯家倒霉,那天晚上沈厉临查突访,搜了柯棋的房间,也不知怎么的居然真的找出了威逼利诱小书生画押的字据,还有一封转交知府的示好书信,还掺着千两银票。 这不,把人家荣陵的知府老爷都给拖下了水。 知府大人怕呀,只好和盘托出,说是柯三少爷拿着举荐信来,他当好事一件呈报给太守,至于柯棋是怎么得到的举荐信,他一概不知啊! 沈厉手中的茶冷了热,热了冷,钦差大人端坐三个晚上,将整个柯家都捣鼓了一遍,把老都尉这些年手底下放出去的私款和名下财产几乎做了个翻底调查。 简直跟打黑风暴似的,逼着柯家把赚来的银子和曾经偷漏的税款都缴清了。 这不是要老命么! 若被捅到了京城,别说乌纱帽,全家老小都不好过。 柯都尉是个明白人,知道这次闯了祸,跪地求饶好说歹说,几乎把柯家的资产都送到了沈厉手中,只求一个体面—— 柯都尉会立马向吏部罢官请辞,只要别牵扯到他两个无辜儿子现有的官衔就好。 至于柯三少爷,是没有机会做官了。 柯家一门算到头。 整个彭城传的沸沸扬扬,说皇后娘娘派人下来视察,居然还做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瞧,这可是她温杳“亲手”送给沈厉和沈皇后拉拢人心的机会。 第86章 光天化日来索命 温家送了大礼,沈厉懂得顺坡下,把荣陵搅个天翻地覆。 万君梅义愤填膺的嚷嚷,幸好阿菱跳出了柯家的火坑,要不然——嘿! 这头温菱已经拉着温杳上了马车。 二月入末,很快就要开春,温家购置的桑苗三月就得下地种植,她们要在此前去看一眼挑选好的桑地。 顾兰蘅本打算一同前去,结果乔柳受了寒,她得留下帮忙照顾。 两个姑娘家也懒叫护院随行,喊了个车夫便动身。 夏菡准备了不少点心,说是怕小姐们路上饿着闷着。 温杳看着马车内的食盒,这就去三四天的日子,怎么整的跟春游似的。 这时节已有了些许春意。 温菱正摆弄着针线,对,顾兰蘅也在教她女红,温菱这舞刀弄枪的姑娘受的罪不比温杳少。 这头微微抽气,显然是扎手了。 温杳啧啧感慨:“二姐,我看你也不是那块料,别绣了,你家周公子看了得多心疼。” “……大嫂说我进步多了,哪像你,三天晒网两天打渔,女红是别想沾了。” 温杳也不知绣了两天什么东西,后来再也没见她摸过针线。 温菱才不认输呢! “啧,你绣的那是什么?”温杳好奇凑上前去,论绣工的确比自己好了不少,只是—— “一定是狗子!”她决定按着自己的思路来,“双狗傍地走,安能辨我……” 呯地,脑袋上挨了一记头锤。 “让你再胡说!这是鸳鸯,两只鸳鸯,看不出来吗!”温菱可气坏了,气过后就不由自我怀疑起来,“绣的当真那么不像……我还想着在慕航进京前把鸳鸯戏水送给他。” 她嘟囔着眼神笃定,手中线穿梭的更快。 温杳就酸溜溜地:“还鸳鸯戏水,你怎么不绣个美人出浴图。”把自己送上去得了。 温菱捏着绣花针就要去戳那口没遮拦的小姑娘。 “我可给他立过军令状的,若是绣不好,就得……”温菱突然不说了,面红耳赤。 “绣不好,得怎么着?”温杳好似嗅出了一丝古怪的味道。 “小姑娘别管那么多!” “好好好,二姐姐是大人,我是小姑娘。”温杳偷笑,捧着怀里的书往脸上盖,她看了一路,眼睛有些花。 温菱摘下她的书本,上头居然还有密密麻麻的详细注解:“你看的什么东西,津津有味的。” “傅大人送来的兵书。” “兵书?”温家除了男人常常翻阅,她们这些女人虽舞刀弄枪可也很少去熟读这些,“我还以为你在看话本子呢。” “《金*瓶梅》吗?”温杳忍不住脱口。 “《金*瓶梅》是什么?” 温杳就笑了,招呼温菱,附耳轻道两句,就看温菱脸蛋微微泛红。 “小不正经!把你送去乡野那几年都学了什么!”她戳了戳温杳的脑袋,倒是想起什么,“话说回来,你和傅大人是怎么回事?” 温杳一愣:“什么怎么回事。” 她突然有点心虚。 这感觉就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偷情,还装着一本正经不敢叫家长发现。 “祖母原本和我们商量着,既然傅大人想做你的义兄,那不如就当着沈大人的面做个见证,也好名正言顺的,否则容易叫人说闲话呀……” 尤其杳杳和傅辞渊走的近,如今都知那是傅小世子,更容易叫人说三道四念叨杳杳是个攀龙附凤的。 多不好听。 “可我呀,着实瞧不得沈厉那德行!”温菱越说越气。 温杳拧了拧书页:“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就、就等回了彭城再说也不迟。” 温菱点点头。 小姑娘却心不在焉的,她和傅辞渊之间就像是有着某种心照不宣的微妙。 真如着了魔! 两人各怀心事的,突然,外头的马匹蹶蹄嘶鸣,车夫慌乱勒紧了马缰。 温菱警惕性很高,一把抓起不离身的长剑,掀开帘子。 这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三五人聚众拦路! 人高马大,看穿着打扮像极了绿林中的匪徒。 “二小姐,怕是遇到山匪了!”车夫神色惶惶,这条道僻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呼天抢地都未必有人来救命。 “山匪?”温杳目光一落,对方虽然是草莽,可气息凝稳,不似流寇,“我们既不是富商也算不得权贵,走堂堂正正的官道,怎么还有人来打劫。” “杳杳什么意思?” “怕不是劫财,而是索命。” 温菱倒抽口气。 那头三大五粗的人显然听到了温杳的声音,他目中精光一闪,手中大刀挥下。 温菱眼明手快抓着那车夫往后甩去,车夫打了三个滚,温菱的长剑已抵住了劈来的长刀。 冷兵器擦出刺耳的声响。 边上的贼人见状立马扑身而来,只听的“呯”一声,那男人没有预料,肩膀遭到重创顿被砍翻在地。 温杳娇小,跃身上来,一脚揣在那来不及反应的男人膝上,嗤地拔出扎在他肩头的小砍刀。 血渍飞溅在小姑娘的鹅黄花裙上,斑斑点点,绽如红梅。 “不知这些山匪来历,二姐姐可要小心应对。” “温家从来不怕魍魉小贼!” 温菱本就习武,身手敏捷,温杳路数不如她的正统却向来见招拆招,竟也没叫山匪占了便宜。 那瞬,山道上行来一匹快马,脖领叮当。 “周慕航?!”温菱脱口,她是早就告诉过男人自己今日要陪同温杳去查看桑地,他怎么来了? 周慕航远远瞧见刀光剑影。 “光天化日之下,宜仓官道竟有山匪!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他虽是个不懂武艺的书生,可一身正气毫无胆寒之色。 匪徒中领头的虬髯大汉眼见有人还赶着趟往这儿送,招呼着身边同伙横刀就劈。 周慕航哪里见过这刀口带血的阵仗,惊的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温菱跃身上前,连忙托了他一把,男人才没狼狈的滚落。 “你来做什么!”温菱是着急,什么关头了! “我恰好路过茂县,想着你今日要去,就候了半日却不见踪影,生怕你们出事特地赶来,没想到,果然是有恶贼拦路!” 周慕航想要挡在自家女人跟前。 温菱一把将他丢到身后:“你给我起开躲好了!” 现在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逞英雄的时候。 周慕航既担心又喜欢温菱这般护着他,见女人横剑劈刀英姿飒爽,满心满眼都是倾慕神色。 这可是他的少夫人啊! “二姐小心!”温杳的声音响起,温菱的剑正刺穿一名山匪的脖颈,眼角余光只见金色大刀朝着面颊而来。 那虬髯大汉已跳至跟前。 第87章 逼着沈厉动手 呯一下,周慕航想也没想就冲上来猛力撞开那男人,金刀狠狠刮过他手臂,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虬髯大汉脚力吃紧,突地,腰腹刺痛,温杳的砍刀已狠狠劈进了他侧身,大汉嘶喊着声倒地,血流如注。 “慕航!”温菱被吓坏了。 “我没事……”周慕航的手臂被割伤,但见温菱没受伤,他松了口气。 “二姐,你带周公子先去茂县,他要赶紧寻医止血。” “杳杳,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这不还有一个没断气的,我要把他送官究治。” 零散的尸体,呜咽的呻吟。 虬髯大汉还没有死。 但他的同伙已经全没了命。 “对,送官!朗朗乾坤下竟……”周慕航耿耿于怀。 “你少说两句!”温菱蹙眉把他扶上马车。 “今晚我在茂县和你们碰头。”温杳做了决定,简单叮嘱。 温菱颔首,按住周慕航的伤口,驾马而去。 温杳见马车行远了,她缓缓走到虬髯大汉身边,抬脚踩在那把小砍刀上。 刀锋又没入腰部皮肉一寸。 男人疼的满头大汗,脸色发白,浑身的力道在瞬间被放空,手臂上的青筋捏都捏不起。 “送什么官,究什么治,你铁定不会说,我可以自己猜,你们假扮山贼想要取我和我二姐性命,如今彭城内外,柯家求自保,卫家不敢动,怎么看,都像是沈家来人的作为。” 那人神色微变。 “东、征、军,”温杳知道自己猜对了,以兵卒冒名山贼,即便她死了,也只能说一句生死有命,“沈厉好大的胆子啊。” 温杳脚下用力,那大汉边侧腰腹皮肉尽断,活活痛死过去。 小姑娘面不改色心不跳。 “不用往自己脸上贴金,沈大人没空对你这无名小卒下手。”眼见大汉咽气,林中这才走出一抹窈窕身影。 酥胸半掩,婀娜多姿,沈半青罩着宽大的狐裘,她浓妆艳抹,盯着温杳那清丽小姑娘的脸蛋便透出一股凶恶。 “这么说,是半青姑娘要下死手?”温杳不觉得意外。 “碍着月娥郡主的人都没命活,我只是替主子出谋划策罢了!”她的理由很正当。 除掉所有意图接近傅辞渊的女人。 沈家奴向来心高气傲,她被沈厉送给傅辞渊,那男人却对她的诱惑不屑一顾。 如今,脖子里还留着被掐过的淤痕难以示人。 所有的羞辱,皆因温杳而起。 既然傅辞渊冥顽不灵,就休怪她翻脸无情。 “口口声声为郡主,沈大人知道你动了他的兵卒来做这龌龊事吗?” “你要是被灭口,谁来告诉他?被问责的也不过是这茂县的官府罢了。”沈半青条理清晰。 她的拇指已经推开藏在狐裘下的长剑,要不是这几个废物连温家两姐妹都对付不了,何须她动手! 当然,也亏得温杳驱离了温菱和周慕航。 温杳弯腰,用力拔出劈在尸体身上的砍刀,血水顺着刀锋淌下。 那瞬,有抹水玉光影掠过林间残阳余晖,细小聆音猝然响起。 沈半青孤剑挽花的手腕徒然吃痛,哐当,长剑脱手。 同时,一枚白色玉子碎裂在地。 温杳下意识转头看去。 官道上缓缓行来一辆奢华富贵的马车。 竟是沈厉和傅辞渊。 沈厉眼角寒芒毕露,紧紧盯着那跌倒在地的沈半青,原来傅辞渊会突然去荣陵接他回城走这官道,是故意的。 沈半青趁他不在调了他的兵卒欲杀温杳。 那婢子没有预料会被撞个正着,脸色惨白如鬼。 温杳最会什么,煽风点火顺坡儿下。 “沈大人您都听清楚了,半青姑娘可是在借您的手杀我,若我有个三长两短,温家必要追根究底,作为彭城代职的傅大人也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沈皇后会不会以为,是您想要挑起傅大人对娘娘的不满呢。” 温杳站在尸体中央,满身的血渍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沈大人!”沈半青着急了,若是坏了皇后想要拉拢傅辞渊的事,她万死难辞其咎,“不是奴婢擅作主张,是月娥郡主想要——” 女人的话戛然而止。 沈厉目光一凛,长袖翻飞,便有冷风割过沈半青的脖子。 血痕立现。 “贱婢,还敢假传小郡主的意思!” 妖娆女人死在了沈厉手中。 沈家,不养废物! 既杀不了温杳,又勾引不了傅辞渊,还叫人抓个当场看好戏?! 温杳唇角冷蔑的勾了勾,这结果,不出意外。 “她是月娥郡主的人,郡主心仪小世子多年,一直求着皇后娘娘做主,这不,大约是小世子离京久了又与温家走的太近,”沈厉掸了掸衣袍落叶,不痛不痒,“贱婢做事出格,死有余辜。” 傅辞渊不置可否,他从头至尾就没有开口说话,但是那枚玉子却是出自他的手。 小世子救人心切,心疼着温杳受伤呢。 沈厉不由正眼去看那满身是血的七姑娘,她冷冷踩着兵卒伤口时,眼底里没有一丝怜悯。 甚至,出口就逼问他关于东征军和沈家的意图—— 温杳有想法有胆识,不是“乡野女子”四个字就可以形容。 傅小世子瞧上的女人,没那么简单。 温杳没注意到他探究的目光,只是有些遗憾可惜的踢了踢沈半青的狐裘。 “沈大人身边有这么美艳的女人居然从没有心动还那么利落的杀了干净,真是暴殄天物。” “沈某对女人不感兴趣。” “那对男人感兴趣?” 沈厉板起脸懒得回复。 还真是什么都敢往上捅词儿。 “沈大人这次在柯家收获颇丰,别忘了我们武国侯府的好处。”还是她牵线搭桥的呢。 “七姑娘一手好牌,沈某不忍心打坏。” 沈厉挑眉,就看到傅辞渊掏出锦帕,拉着温杳的手,细细给她擦拭指尖血污。 小世子还真不当自己是外人,这么不避讳,就是明摆着给他看,月娥郡主在他眼里没有一点儿存在感。 “温小姐想必受了惊,本官送她去茂县,沈大人自便。”傅辞渊说的义正辞严。 受了惊? 沈厉冷声,他瞧那小姑娘活蹦乱跳的,手底下砍了那么多人脸色都不带变。 “小世子真会怜香惜玉,”沈厉跨身上马,“来人,把这官道收拾干净。” 第88章 你们成年人真会玩 傅辞渊懒得管沈厉,跟着温杳进了马车。 小姑娘对于他的出现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合情合理,毕竟,这男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事,见多了。 “您是不是派人盯着沈半青了?” “你们一离开彭城,她就传了沈厉的意思带人出城,自然得防着。”傅辞渊将热茶推给温杳。 “所以您让沈大人来下手?” “他放眼线在我身边,我就要他亲自除掉,”沈家的女奴死在他或者温杳手上,都只会引起沈皇后的追究,始作俑者总得负点儿责任,男人慵懒撑颊,“我这么护着杳杳,喜欢吗?” 温杳喉口的热茶“咕咚”,好似不小心烫到了心口。 傅辞渊做事向来思虑周全,在他身边不需要多余的遐想。 安全感着实有些爆棚。 两人赶到县城时华灯初上。 温菱早在客栈中等候的焦急,看到小姑娘平安才松了口气。 “周公子怎么样了?” “已经请过大夫,只是皮外伤也没伤筋动骨的,休养两天就好。” “我说没什么大碍,阿菱连床都不快不让我下了。”周慕航的臂弯上缠着绷带,面色倒是好了不少,他从阁楼上下来,眼里满是笑意。 温菱急忙上去搀他。 “哎,我又不是重伤残废,你这不是让傅大人看笑话吗……”周慕航一个大男人还是要点面子的,免得叫人以为他是个娇滴滴的大少爷。 温菱这才发现,傅辞渊也跟在温杳身后来了客栈。 她又扭头瞪着周慕航:“你偷偷跟着我们跑来的事还没算账呢!” 不会武艺还强出头。 气死她了。 可一想到就是这样手无寸铁的男人还肯拼死拼活的挡在面前,又动容至极,她一辈子遇见过不少的人,但为她可生可死,却是头一遭。 见温菱眼眶透红,周慕航还卖乖的悄声道:“我是不是很勇敢?” “……你那是笨!” 这小情人斗嘴斗的不亦乐乎。 傅辞渊啧啧感慨:“英雄救美,周大公子哄女人的确有一套。” 温杳拧了他一把。 晚膳简便,温菱急着要去给周慕航换药草草了事。 傅辞渊见温杳居然没有离座的想法:“今儿个不去趴墙角了?” 小姑娘不是最喜欢探究温菱和周慕航的“情事”吗? “……我又没那种特殊癖好。” 傅辞渊就老神在在地:“那是你不知道,温菱给周慕航立了什么军令状。” 温杳耳朵一竖,兴趣来了,温菱提及的时候面红耳赤,一看就不正经。 不正经? 她喜欢! 小姑娘当真丢下碗筷悄咪咪去扒拉墙角了。 周慕航的房内灯火通明。 温菱给他重新换了伤药和绷带,看到一旁的盆中还浸泡着满是血渍的锦帕。 那是情急之下她拿来给周慕航包扎伤口的,没有绣完的鸳鸯戏水。 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周慕航也看到了:“阿菱,你这帕子怕是绣不成了。” 花了一个多月才绣好了一只小鸳鸯,这下全毁了。 “你还幸灾乐祸!” “阿菱心意到了我就满足,只是你立过军令状,若是做不到……” “不许说!”温菱急的连忙去捂他的嘴。 周慕航闷笑着抓下她的手。 温菱不是大家闺秀的淑女,指上还有剑痕摩擦出的轻茧,可他就是喜欢这般有棱有角,有血有肉的女人。 “阿菱,一开春我就要上京赶考了,想做探花夫人还是……状元夫人?”他眉目温柔,问的小心翼翼。 “你一张嘴就开始胡说八道的。”温菱面颊发烫,连话语都软糯糯的凝在嗓子里。 周慕航就笑了:“好,你只管做周少夫人就好。”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那么油腔滑调的!“这一去得多久?” 周慕航瞧温菱垂眸,隐隐间透出娇态和忧虑,心头不舍油然而生,他的轻吻落在女人手背。 “少则数月,多则半年。” “你我定了婚约,我不会屈就他人,周慕航,娶不娶我都是你的妻。”温菱心知周慕航对自己的深情,不可辜负。 周慕航一愣,似水柔情,烈火忠贞,叫人怎能不动容。 他眸中映衬的烛火透着渴求。 吻淹没在温菱唇畔。 “你不愿意,可以拒绝我。”嗓音里都带上克制的喑哑。 温菱不是不懂人事的小姑娘,她嫁过人,知道男人在想着什么事情。 羞赧的抗拒在看到他臂弯的伤口时,彻底放弃了。 烛火一熄。 温杳在外头挠了挠脑袋,怎么没声儿了,她抬眼才发觉里头竟漆黑一片:“灯灯灯……” 灯怎么熄了! 不是啊,她二姐还在屋头呢! 傅辞渊捂住她呼之欲出的话,把小姑娘给揪下了楼。 “平时挺机灵的,这会就不识趣了。” 小两口在里头干什么,还能不清楚。 温杳恍然大悟:“二姐绣不成鸳鸯戏水,就得自个儿赔个‘鸳鸯戏水’?” 真人版? 你们成年人可真会玩! 小姑娘顿也觉得脸上一阵烫热,想不到二姐姐平时娇娇羞羞的,私底下这么豪迈开放,她对于温菱的决定从来都是给予支持和鼓励。 这叫什么? 恋爱自由,婚姻自由。 “可惜呀,《金*瓶梅》都还没给二姐呢!” “《金*瓶梅》是什么?” “话本子。”温杳义正辞严。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话本子。 “改天让我瞧瞧?”傅辞渊也挺感兴趣的。 “……” 男人真不是个好东西。 温杳哼哼着声,傅辞渊转手就把人拽回了自个儿房中。 小姑娘这才发现房内摆着玉盏,还有五六小碟,各色糕点一应俱全 “你没吃饱?”她诧异,这不刚用了晚膳。 “都是给你留的。”他将杯盏推给她。 竟是她最喜欢的桃汁,香甜香甜的。 “你二姐这会儿可没空盯着你。”傅辞渊老神在在,喏,他有很多时间可以和小姑娘单独相处。 温杳只觉得这话别有深意,怎么好像在幽会偷情似的。 “我也吃不了那么多呀。”她挑挑拣拣。 “这是宵食,今晚上嘛……” 傅辞渊微微一笑,温杳顿觉不妙。 第89章 整的跟去提亲似的 第二天日上三竿,温菱慵懒备至的从房内出来时,就发现自家小妹“不怀好意”一般的盯着自己。 “杳杳看什么?”温菱整了整衣衫,长发随性挽起。 “看二姐如何春风得意。” 温菱反应过来,面容娇羞又不能发作,袖中悄悄拧了把拳头,七妹妹可要注意说话呢! “怎么没瞧见傅大人?” 温杳顿就蔫了:“别提那家伙,拉着我下了一晚上棋,他倒好,一早拜会知府大人去了。” 留下个温杳困的直打盹。 就知道昨晚上又是桃汁又是糕点的,准没好事,男人说周慕航抱着软*玉温香,他是个君子,就和杳杳手谈两局。 结果这两局就“谈”了一宿。 温杳只觉,君子个屁,无耻至极。 “说起来傅大人棋艺超群,连我都不是对手,七姑娘有福气啊!”周慕航凑上前来自然而然揽着温菱。 他求都求不得。 温菱还夫唱妇随的直点头:“傅大人又是送你兵书又是陪你对弈,有这般兄长,你当真是有福。” 温杳嫌弃,才不是她想下这鬼棋。 “兄长?”周慕航闻言一愣。 “你还不知道呢,傅大人和杳杳私底下那是义兄妹,否则他能这么帮衬温家?”温菱挺“懂”。 周慕航只好点头。 嗯,这义兄都快教到床上去了。 温家女眷的心真大,留着小白兔给那大灰狼呢。 温家买的桑地在半山,辟成了层次分明的梯田。 周慕航嘘寒问暖,经过昨夜更是体贴入微。 都说小别胜新婚,这还没成亲也没别,两人你侬我侬的快分不开了。 温杳就跟个受气包似的被丢在最后。 她突然,还有点想念傅小世子。 起码……起码可以解个闷。 一行人回到彭城已是数日后。 当然,温菱和温杳心有灵犀的没有将与周慕航的“出格事”说出来,毕竟,大夫人三夫人那都是守旧派,若是吓到老人家就不好了。 温杳也是才知,沈厉已经回京复命。 只是彭城的卫队越来越多,连傅辞渊都忙的不见踪影。 三月的春桃开满枝。 一连数日的祈斋到了,进出城去寺庙上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虽然彭城周遭气氛紧张却没有影响到老百姓对于开春祈福的热情。 城外的马队倜傥而来,守城兵卒纷纷礼让。 正是多日不见的傅小世子。 傅辞渊很少在光天化日下,大张旗鼓的进出城,也难怪沈厉来之前,彭城显贵大小官吏对他其人其貌几乎不闻。 枣红骏马上的青年优雅倨傲,肌肤在春色明光下仍透着冷白,似笑非笑的眉眼冷清淡薄,却不掩他英俊秀美,桀骜难驯。 真真是天之骄子。 不少正出城祈福的少女纷纷羞红了脸。 “傅大人!” 道旁有马车落轿。 苏念盈也是许久没有见到傅辞渊了,自打听闻柯家倒霉的事后,她庆幸着自己的眼光,这彭城风采,谁及傅小世子光风霁月。 “傅大人!”她急急忙忙追了两步。 傅辞渊听到了声响,驻马回眸。 苏念盈几欲倾倒,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可都看到了,傅大人为她勒马停步,即便不冷不热都叫她洋洋得意。 “傅大人是刚回城?近来彭城外的茗山寺开了斋节,是祈福的好日子,您不打算去一趟吗?” 她话语娇羞。 “为什么?”祈福,总得有个由头。 “为……为……为彭城呀。”瞧瞧,她多善解人意。 “所以?”傅辞渊懒得接话。 “我恰好要上茗山寺,愿与大人同往,尤其是寺中保明殿的供奉灯烛,听说数十年都没有熄灭过,传的神乎其神。”她很是憧憬。 “你也想瞧?” 苏念盈连连点头。 “茗山寺的烛火数年不灭,那是添了从京城送来的香料,知道是用什么做的?”男人微微俯身,你感受不到暖意春光,唯独冰冷凉薄,“人油。” 从尸体上提取的油脂掺和进各种香料做成烛火。 “……”苏念盈渗的打了个寒颤。 “现在还想瞧吗?”男人好整以暇,“不过你的确该去一趟茗山寺,替卫筠阳好好祈福,至于彭城,就不劳苏小姐费心了。” 鲜衣怒马的小世子扬鞭驾马。 绝尘风姿叫人可望不可及。 这段时间外营忙的不可开交,傅辞渊熬了两个晚上将所有的军报梳理清楚,就为了今天可以腾出时间来。 为什么? 因为,今夜,温家在鹤颐楼宴请他。 傅辞渊回到馆中折腾了半日,洵武在外头候了两个时辰都不见主子出来。 傅辞渊在做什么? 咳。 男人总得好好的换身行头搭配,毕竟,这是武国侯府头一回大宴他,是正装一些还是随性一些? 他将就不得,挑三拣四,这件太普通,那件太出格,剩下的还花里胡哨。 洵武不由眼角抽抽,以前在宫内接见天子和皇后都没那么在意,这会儿整的就像要去提亲似的?! 他被自己的想法呛到了。 薛太君早早在鹤颐楼等起,她腿脚不便,很少能劳动老太太亲自出迎,可傅辞渊不一样,肃王世子位高权重执掌彭城,她不到,就太不知感恩了。 趁着傅辞渊还没到场,温杳和顾兰蘅在案下悉悉索索的说悄悄话。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两人怎么把她排除在外了,温菱凑上去。 “在说二姐姐不中留,已经盘算着明年什么时候嫁给周慕航。”温杳嘴快,刻意喊的响亮,算给女眷们提个醒儿。 “你不害臊!”温菱窘迫至极。 厅堂雅间内哄笑成团。 “说到这个,杳杳也已经及笄了,过一两年就是出嫁的年纪,早早选个人家定个亲也是不错的。”万君梅大咧咧,想什么就说什么。 “我可没说要嫁人啊!”温杳连忙反驳。 门口的小奴已把贵人迎了进来。 傅辞渊一身墨色流云窄身锦衣,露出霜白衬袍立领,银丝滚边附着长袍襟袖,衬的身形优雅修长,覆着那件绣着山河玉带金丝蟒的锦袍。 温杳曾经亲手洗净。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今儿偏穿了这身,小姑娘脸颊微微一烫,总似是两人间藏着旁人不知的默契和秘密。 男人俊美秀朗,落落大方。 腰下依然挂着那只格格不入的狗子荷包。 她突然有点儿想笑。 第90章 你觉得我们家杳杳怎么样? 只是没想到,傅辞渊并非一人前来,身后居然跟着陈笙。 “刚到鹤颐楼,恰好遇到陈笙要去侯府送药,便带他一同上来。”侯府无人,不能叫人白跑一趟。 “阿爹家里今天有远客来,所以让我来送药……”陈笙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乔柳连忙命人多加了碗筷:“那就一起坐下来吃两口再走也不迟。” 想他陈笙何德何能与傅大人同桌,但耐不住温家女眷的热情。 “无妨。”傅辞渊不介意。 陈笙连忙寻了个座儿,硬生生把温杳给挤到了小世子身边。 男人挑眉,姓陈这小子有前途啊! “陈老爹很少在家中会友啊。”薛太君关心了两句,陈谢昂是半道来彭城的,本也没什么亲朋,所以她好奇。 “是是,这次来的是阿爹多年不见的老友,”他笑开了,“老头儿穿的邋邋遢遢我都没认出来,阿爹说自个儿早年好胜心强喜欢切磋医术,结果两人混成了酒友。” 陈笙还竖了大拇指:“我给那老头子带了两坛温家的冬酒,他一个劲的夸呢!” 女眷们乐得高兴,敞开了心怀谈天说地,酒过三巡,话题就扯了回来。 乔柳是最心急温杳终生大事的,她视小姑娘为己出,巴不得她嫁个好人家,也不必是什么权贵富贾,只要对杳杳好,就算是个贩夫走卒,她也绝不反对。 “我就想着杳杳以后嫁个实诚人,怎么都好!”不能欺了杳杳,骗了杳杳,能一心一意就再好不过。 万君梅也频频点头,小门小户她喜欢,重要的是没什么心眼,不必明争暗斗! 她看向陈笙:“陈笙啊,你家老爹和侯爷关系匪浅,你觉得我们家杳杳怎么样?” 陈笙正扒拉着红烧肉往嘴里送,吃的两颊鼓起,突就被这句话给问懵了。 哈? 他完全没反应过来。 诰命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呀? 一桌女眷都笑吟吟的看着他,他却突然食不下咽,因为一旁的傅小世子搁下了碗筷,阴恻恻的目光叫他如坐针毡。 他只想吃块红烧肉,不是这种地狱模式呀。 是,温家这七姑娘生得美又俏,但话不是那么说啊! 温杳和小世子,那可是——可是做过羞羞事的。 陈笙憋足了气“咕咚”狠狠吞咽下卡在嗓子里的肉。 “瞧你把老实人吓的。”乔柳埋怨。 “怎么会吓到,他分明是感动!” “不敢动,不敢动……”陈笙低着脑袋一个劲摇头,“实不相瞒,我我我早就有相看中的姑娘了……” “哎哟,那真可惜了。” “你什么时候有个青梅竹马,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嘛。” “就是就是,哪家姑娘,打算什么时候成亲?要不要我这一品夫人为你说说媒?” “该不是,今儿个请的其实是亲家公吧!” 陈小哥被这“三姑六婆”的沉浸式提问给吓到了,哪里还敢坐在这桌吃饭,那不是要钱,是要命啊。 “我我我先走了,突然想起来营里还有急事呢。” 他不想被扒皮抽筋。 温杳看着陈笙僵凝的脸色,小哥不容易啊。 “你们就别操心这事了……”她想缓和一下气氛,“我多陪祖母两年不好吗?” 傅辞渊轻咳了声:不好。 “怎么能不操心,别人家的小姑娘都已经定了婚书,许了人家,你今年明年不嫁是老太君想要留你,后年再不嫁,那老太君想留也留不住啊。” 温菱也附和,毕竟她有了归宿,只希望自家妹妹别太孤单。 “傅大人一定认得不少世家小公子,也不要多富贵,求个人品好,德行高的,也就足够了。” “对对对,傅大人见多识广,可有人选啊?”万君梅眼睛发亮。 兄长为义妹挑选夫婿,再正常不过。 傅辞渊慢条斯理的转动白玉盏:“自然,本官的确有人选,高情远致,温文尔雅,既是富贾又是权贵,重点,从一而终绝不移情。” 温杳一脸不敢置信的盯着他,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薛太君笑了起来:“倘若真有人如傅大人所说,怕是温家高攀不起啊。” 她有自知之明,与其把杳杳嫁过去遭人冷眼,倒不如自家宠着,她不在乎多养小姑娘几年,但绝对不能吃了亏。 “谁若是欺了七姑娘,我傅辞渊第一个饶不过他。” “傅大人真是有心了。” 满桌女眷纷纷称颂。 鹤颐楼外有着舞狮舞龙的欢腾,似乎彭城在这几天都陷入了一种祈福新象的喜悦中。 “杳杳回到彭城还没有见过祈斋节吧?不如你陪傅大人一同去看看,这底下热闹的很啊。”薛太君对彭城的传统节日很是欢喜。 傅辞渊来到城中半年多,也从未参加过,正好结个伴。 春寒料峭。 夕市街头热闹非凡,万人空巷,少年们正嬉笑打闹放荷灯。 温杳挪着小步踢了踢罗纱裙摆。 “冷不冷?”傅辞渊突然道,见温杳有些不明所以的望来,他又道,“说冷。” “冷?”小姑娘才脱口,男人就把她的小手揣进了怀里。 挺名正言顺的。 “……”温杳哼哼着把手抽了出来,“我不冷。” 傅辞渊又把她手揣回了怀里:“我冷。” “……” 想尽办法占她便宜? 方才在酒桌上装的一本正经,离开温家的视线就开始作妖蛾子。 温杳扭头在隔壁小摊上买了两包特腾腾的糖炒栗子,一包塞进袖里暖着,另一包塞进了傅辞渊怀里。 这样两个人就都不冷了。 小姑娘挺会见招拆招啊。 傅辞渊索性拆了油纸包,把栗子吃了,看温杳还有什么借口。 温杳忍不住想笑,方才都吃了大宴,怎么还一颗接一颗:“傅大人,你吃那么多,不撑着吗。” “……”有些。 傅辞渊剥了栗子送到温杳嘴边,小姑娘想了想,还是咬了下去。 软糯香甜,口感极佳。 温杳眉眼弯弯,道边的桃树落下花瓣在她发梢。 傅辞渊停下脚步。 温杳有些不明的回头望着他。 “方才酒桌上,知道我为你选了哪位夫婿?” 第91章 我是你见不得人的小情夫? 知道我为你选了哪位夫婿。 似乎有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小姑娘一愣,灯花烛影打在她脸庞,娇软白净、娉娉袅袅,就像是落在枝头的小青梅,稚气却惹眼的很。 傅辞渊歪着脑袋,垂眸望来,视线炽热坦率,忍不住握了握她有些暖软的指尖。 温杳这次默许着没挣脱。 那瞬,江对岸的夜空中传来一声尖啸,带着轰然炸裂的尾音。 她的眼瞳倒映出了无数绽开在漆黑天际的星火。 “烟花……”她喃喃自语。 微星点缀的苍穹映照的透亮清澈,盛大的好似天空与人间都盛放了春浓的百花。 温杳眸中有一瞬的意乱*情迷。 傅辞渊俯身,冬夜的凛香,春夜的潮思,似乎在这一瞬将她笼罩窒息。 “杳杳,我们是义兄妹吗?”男人轻声,似威逼,似诱哄。 那些都是骗人的,都是,你和我想要亲近的借口。 温杳面红耳赤,眨眨眼:“你……你说认真的呀?” 还能假的? 傅辞渊眯了眯眼。 小姑娘只好咬着唇俏生生道:“祖母没想过这事……”她得承认,有所心动。 很少见到她这般羞赧无措的模样。 薛太君防着所有想接近她的男人,就没想过这傅辞渊是身边最大的“威胁”。 “那你想不想?” 温杳认真的考虑了半晌,她挑不出傅辞渊一丁点儿的坏毛病来,但是…… 她突然愁眉苦脸,不知道嘟囔了什么。 男人有些急了:“说!” “……你,”温杳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你是京城户口,我们这是异地恋!” 异地恋没好果子吃。 “……”傅辞渊压根没弄懂,“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心一横,拉着温杳就往回走,“现在就回鹤颐楼,我去告诉老太君!” 他总该有个正大光明搂搂抱抱,亲近杳杳的机会吧。 “不行!不能告诉祖母!” “怎么,我是你见不得人的小情夫?”傅辞渊不乐意了。 小姑娘气急败坏,这男人说话口没遮拦! “就是,就是现在不许……”她就算答应和傅辞渊交往,那、那也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突然跑去给老太君来那么一段,岂不是吓坏老人家。 “好,那杳杳告诉我,我们是不是确定关系了?” 傅辞渊站的笔挺,一点儿也不给温杳讨价还价打马虎眼的机会。 哪有这么“咄咄逼人”的! 小姑娘脸蛋通红正支支吾吾—— “哟,傅大人带七姑娘看花灯啊,”正巧路过的陈谢昂兴致盎然,不,他其实还有点气恼。 自家儿子说去侯府送药,顺道带只烧鹅回来给他和老友夜里做下酒菜,结果呢,半道拐去了外营,陈大夫无奈只好自个儿出来买。 “你们刚才说什么关系呢?”他耳朵不太好使,掏了掏。 温杳面庞僵起:“兄兄兄兄妹,义兄妹……” “那敢情好,老夫一直听薛太君说起这事呢,七姑娘有傅大人这样的义兄照顾,想来侯爷和几位小将军都能安心了……” 陈谢昂摸着胡子连连点头,提着烧鹅往青胡医馆去。 傅辞渊揪回小姑娘,双手环胸,居高临下:“义兄妹?” “……” 温杳心虚的很。 “将来入了门,你打算在榻上唤我夫君,还是兄长?”他哼声。 小姑娘狠狠拧了他一把,狗男人满脑子想的都是把她骗上床。 傅辞渊倒是被自己这话给提醒了,兄长也不错,听起来禁断又伦理,似乎更能激起他某些叛逆邪性的欲念。 他怀念喝醉酒那晚抱在怀里玉软花柔的小姑娘。 若是芙蓉帐暖,听她边哭边喊兄长…… “你在想什么?!”温杳觉得这男人眼神不对劲。 很不对劲! 傅辞渊淡淡笑了声,慢悠悠剥了栗子丢进口中:“想你。” 一听就知是谎话。 “我可没说要嫁给你,你都听到了,祖母和大伯母她们都不喜欢什么权贵世家,哼!” 小姑娘扭过脑袋。 这傅家门,就是皇家门,纷争心眼是躲不开的。 傅辞渊不急不恼,伸手捏着她小下巴:“可我喜欢杳杳。” 男人眉目温软,眸中绽了火树银花,他一点儿多余的解释也没有。 温杳却莫名心跳如雷。 “我喜欢杳杳,就够了。”他又说了一遍,在小姑娘手背落下轻吻。 傅辞渊向来行事恣意,放肆又赤诚。 温杳根本无力抽回手。 江对岸的烟花流光百转都洒在了心间。 “主子!”树影后的声音打断了此刻旖旎,洵武知道不是时候,可军务紧急由不得他耽搁,“京中八百里加急,刚到外营,兹事体大,林校尉请您马上前去。” 傅辞渊神色微敛,看来出大事了,他有些不舍的松开小姑娘。 “我得走了。”他将山河玉带金丝蟒的绣花氅褪下披在温杳身上。 春寒料峭,可千万不要冻着了。 温杳看他跨步要走,月光疏影都落在肩头坠成了荧芒。 “傅辞渊!” 男人回身,小姑娘就像是冬夜里的毛团一下扑了过来,她矮了点儿,索性伸手勾下他颈项,极尽全力的踮着脚,轻吻落在傅辞渊脸颊。 软软的。 还有桃汁的香味。 “今儿烟花不算,回来你得赔我一场。”温杳只觉此刻心跳都快蹦出了胸膛。 傅辞渊一愣,笑意扬在唇角。 “就这?” 温杳还没明白过来,他突然擭住她的下巴,俯首吻上她的唇,没给小姑娘推拒和反抗的机会,几近强势的想要撬开她的牙关。 温杳急了,怎么这么得寸进尺,她挣脱不开只好张口就咬。 狗男人! 傅辞渊眉梢轻佻,邪肆地舔了舔薄唇血渍:“现在知道谁是那只小野猫了?” 他跨上骏马,扬尘而去。 温杳愣在当场。 小野猫? 咬伤了傅辞渊的小花娘。 温杳恍然大悟,原来醉酒那夜似是而非的一切,都不是假的,这混账男人还装着没事人样一本正经的戏弄她! “王八蛋——” 狗男人上下其手,觊觎她多久了?! 温杳骂骂咧咧的声音消散着隔岸的烟花丛中。 第92章 西北之战,一触即发 小姑娘回到武国侯府的时候,女眷们早就燃好了暖炉在正堂有说有笑。 “杳杳这么早回来了?” “嗯,外营紧急军务,傅大人赶去了。” 薛太君捧着热茶:“该不会是西北太守盟出了变故吧……” 近来风声紧,万君梅和老太君都是曾经上过战场的巾帼,两人凭记忆对西北的情况还是略有了解。 “莫非,朝廷要打仗?”顾兰蘅感慨愁眉,有战争就得死人,谁心里都不好受。 “西北纷争三十年不定,当初肃王平乱五年有余,后来因为朝廷急着对抗北羌没空管他们,那些老太守就一个个跳出来想要割据西北自立为王,那点儿猫腻心思,昭然若揭。”薛太君拄着龙头杖愤愤不平。 “我看呀,就干脆拿西北第一山摧城关开刀,打的他们嗷嗷乱叫自顾不暇!”万君梅恨不得自个儿能提刀上场。 西北关卡最主要的水路城,便是山摧。 不动如山,摧枯拉朽。 “你可是个诰命夫人,别总是整天打打杀杀的……”乔柳拽着她安抚,千里外的战事,与你我皆无关。 一堂叽叽喳喳,唯独温杳没怎么吭声。 她回了小院,不由暗忖,有傅小世子在,应该、应该没有祸事才对。 房门一推开,就看到案上堆叠着不少的精致礼盒。 温杳有些看傻了。 “夏菡,这都哪送来的?” “行馆的小奴,说是傅大人吩咐的。”夏菡还觉得自家小姐这义兄认的是不亏。 红妆锦盒珠玉层。 都是时下最新的胭脂水粉,远从京城运来,想必是筹谋已久为她所选。 温杳平日鲜少浓妆淡抹,却对着满桌红妆心花怒放。 暗香盈袖,如眷眷旖旎。 只是,没人料想到,傅辞渊这一走足有整个月没有再见。 彭城大街小巷都在传言,隔江驻军剑拔弩张,西北快要打起来了,北方百姓忙着拖家带口能逃则逃。 流民只增不减,叫人惶惶不安。 温杳从陈笙口中得知,兵部八百里加急,当夜傅辞渊就带着林校尉和外营三万人马赶去了西北支援。 小世子皇亲国戚不用上战场,只负责将援军和粮草一并送到魁江地区。 来去少说也要一个多月。 温杳就有些茶不思饭不想。 她本打算去一趟木工作坊,可心思一歪,不自觉地就跑到了行馆,只见陈笙一身玄青鳞甲,似领着小队整装出发要离城。 打仗的事照理还轮不到新兵。 温杳忍不住拦了路:“你们这是去哪儿?” 陈笙连忙把她拉到一边:“一个月前傅大人和林校尉去支援,听说兵马到了,可户部交托运送的粮草却迟迟未到,真急死个人!” 俗话说得好,兵马未到,粮草先行。 朝廷里半道运粮出了岔子,这不是在坑前线的兵卒嘛。 “那原本两江旱营不也应该有粮草吗?” “魁江上游封锁哪运的过去,这驻军要吃喝,援军也得吃喝,眼看着大战一触即发,如果援兵不能安抚送到,还谈什么平乱……”他不敢大声喧哗,生怕叫别人听着了更加担惊受怕。 “昨夜我听营里的小队长说,傅大人他们暂驻新邑城旧址,那是个低洼区,春季里雨水多,一下雨就容易淹城,和围困没什么区别,可粮草不到就动不了兵马。” 陈笙话还没说完,自己先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说什么?” 温杳只听到了傅辞渊被围困新邑城。 “我们都着急啊,只能靠数日一封的塘报,那还是几天前的情况,现在谁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那你们……” “奉宁道坐不住了,打算找鲁将军开官仓运送一部分粮食先向西北支援林校尉,我们就是去护送粮草的。” 鲁将军? 温杳想起来了,当初傅辞渊就是委托了他们冒名商会的人来帮助温家的酿酒庄度过困难,鲁将军他们忠肝义胆,这个节骨眼上,也只有热血青年敢奋勇一搏了。 “我就不和七姑娘多说了!”陈笙见队伍整装完毕,跨上骏马,带人就往奉宁道去。 温杳久久不能回神,她沉吟片刻回到了侯府。 正堂里的女眷们也在七嘴八舌捣鼓着坊间流言。 “祖母。”小姑娘走到内厅,突然屈膝一跪,这可吓坏了所有人。 “杳杳你做什么?!”薛太君惊跳起来。 “快起来说话,都是自家人啊……”乔柳连忙上前去拖拽温杳。 “杳杳有事,求祖母答应,我想去一趟奉宁道外营。” 温杳把陈笙的事说了一遍。 “方校尉打算去送粮,但是官仓救命粮不会给他们太多,沿途征收既浪费时间又容易动摇民心,老百姓手里的粮食解不了燃眉之急,我想——” 她顿了顿,目光在所有人身上一阵徘徊。 “我想,咱们温家酒庄下半年的酒不酿了,把大仓里存储的米面麦食全都挪出来,送做西北军粮。” 她说话利索,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薛太君见小姑娘焦灼的连眼眶都有些发红。 温杳没听到她们回话,生怕她们会反对,忙道:“去年酒庄遭难,那些小麦高粱不是商会所赠,是傅大人送来的。” 她把事和盘托出,温家不能不感恩。 女眷们互相对眼又惊又诧。 薛太君颤巍巍上前来握住温杳的手轻轻捏了捏。 “杳杳,不用你说这些,老身也知道得帮傅大人,下半年的酒钱赚不赚我不在意,温烈曾在西北征战数年,西北算是他第二个想要守护的家园,老身也见不得那些狗太守分裂割据的意图!” 正堂里逐渐热忱明朗起来。 “这可是保家卫国,银子算什么!”万君梅朗声,拍案而起。 她们本就不会阻止小姑娘的义举,温家的热血从来不曾熄灭过。 “那明日,我就上酒庄把大仓的粮储调去旱营。” “好好好……叫兰蘅和阿菱陪你去吧。” 毕竟一个姑娘家处理那么大的事,太劳累了。 “不必,”温杳顿了顿,“周公子明日就要上京,让二姐姐多陪陪她,大嫂留在家里照顾你们,否则我不放心。” 只是去酒庄调运数日,不会有什么事。 这么一想,众人只管点头叮嘱几句。 温杳回到院子,命夏菡准备些衣物食物,她将书柜中藏着的西北地图取出翻看数遍,偷偷塞进了行囊中。 第93章 不带上我,就自个儿去 第二日收拾好一切,就在温杳打算驾马而去时,夏菡突然快步追了出来。 “小姐!”她踮着脚凑在马车的窗牖下,撩开锦绸,欲言又止,“小姐,你是真的,去酒庄吗?”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七姑娘这次的行动雷厉风行,似下足了决心,看着根本不像只是去调送储粮那么简单。 她不敢确定,所以心有余悸。 温杳一愣,托了托她小脸:“我是去酒庄,你别担心。” 夏菡见她说的真诚,这才点头跑回了侯府。 温杳喟叹口气,她没有说谎,但,她的确不光要调出粮食。 三日之后。 陈笙惊骇的看着出现在旱营外的温杳。 小姑娘一脸素净,风尘仆仆。 一旁的方湛校尉满脸诧异,他当然也见过温杳,还曾经把她当成了傅辞渊的小厮,以为那矜贵世子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取向秘密”。 “温七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粮。” “你……你来送粮?”方湛看着她纤手一挥,车车驮马粮草就被安排到了营地中。 这才知道,温家的酿酒庄将名下数个大仓的储备都带来这里,还有一大部分正在途中。 方湛不敢置信:“这这这,这不成啊!” 怎么能拿武国侯府的粮食?! “有什么不成的,朝廷的粮送不到军队,这援军要是被阻在新邑,你不着急,我还着急呢。” “我怎么能不急,傅大人那头情况不够乐观,我们今夜就打算出发呢。” 温杳一听,脱口而出:“带上我!” 哈? 陈笙和方湛都互相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可是去送粮草,若路上有个万一……遭遇流民,遭遇贼匪,遭遇西北太守盟劫粮的大军,什么都有可能,我们带着你,那……万万不成!”方湛连连摆手。 开玩笑呢,小姑娘在家里暖炉香茗不好吗,跟他们这些大老爷们上前线做什么。 陈笙也帮着附和:“七姑娘,真不行,你一个女儿家要有闪失,咱们怎么向老太君交代呀!” 温家对小姑娘多看重,陈笙很清楚。 他没说出口的是,傅辞渊若晓得他们把温杳带去前线,非得扒层皮不可。 “这么多的粮草西进,驮牛车马会损耗不少,温家在汉中矿业作坊所有的马队都可以用作支援,还能提前打通水路官道,有我跟着,百利而无一害。” 她振振有词,见大老爷们依旧犹豫不决。 温杳知道说动这些男人十分费劲,她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唇舌。 小姑娘拍拍手,提裙跨上马车:“成,你们不用带上我,这些粮食,我自个儿运上西北。” “那更不行!”方湛大喝。 陈笙忙拽住马头缰绳:“您这不是为难咱们吗……” 没有护粮官兵,岂非羊入虎口。 “二选一。”温杳伸出手指,言简意赅。 这么咄咄逼人? 方湛大概了解为何那时候傅辞渊说他消受不起这小姑娘。 他咂嘴挠头只得应下,心想着温杳跟去一定要看好了,紧紧盯着倒不至于出什么危险。 小姑娘行动更快,书信一封回家,只说要随方湛征缴粮食,所以要在奉宁道逗留段时日。 陈笙看着已经整装完毕准备星夜兼程的温杳,肌肤白皙,眉眼温宁,活脱脱一副素净小公子的模样。 是的,她居然还随身带了男装。 不知从哪个小仆身上坑来,明显预谋已久。 奉宁道此去,路程遥远但车马行队丝毫不敢怠慢。 风餐露宿半个多月便已接近西北地区。 粮草军马都驻扎在县外的山坳,戒备森严。 因为再往下,就是魁江流域太守盟的地盘,路便难走了。 温杳沏了热茶,端着些自己做好的姜饼进大营中时,就看到方湛和几位护粮军官正愁眉不展的商讨着什么。 墙上挂着羊皮地图,他们交头接耳寻思路线。 温杳才递上宵食,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 “方校尉!”陈笙从营外奔进,携着一身月光,靴上还沾满了已经干涸的泥巴,“我等探完庞山回来,大概是前几日下了两场雨,石栈沟被山泥堵了路,咱们要过去就得绕行乌雀岭。” 他如今可是方湛运粮的左膀右臂,事事一马当先。 众人闻言一阵沉吟。 “既如此,末将建议走水路,”一旁随行的护粮官指着地图标注,“趸船运粮快捷方便,可以省下不少车程,况且这西北主干就是魁江,上游封了,咱们可以从下游过去。” “西北多山地军,末将也觉得走水路更安全些。” “乌雀岭绕行要多花费半个月,水路最为快捷而且容易掩人耳目。”陈笙思虑二三也随之点头,现在他们最着急的是送粮解围。 温杳捧着茶盏:“这石栈沟往年也不遭赌,怎么突然就被泥石滑坡压了山道。” 她咽下姜饼,自言自语。 营里的男人们都转头看向了她。 “七姑娘有什么见解?”方湛这段日子对温杳改观很大。 上能进军营,下能入伙房,对西北地区的山形水路熟悉,就像心胸藏着地图,时常能提出建设性的意见令人醍醐灌顶,尤其是一双巧手随便那么倒腾几下,做出来的米面糕点叫人食指大动。 对上温杳,他倒是露了难见的笑意。 七姑娘摇摇头:“咱们三天前踏进西北地区却没有见到山摧城有任何动兵的迹象……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没时间多揣测了,两天后水路动身吧。”护粮官做了决定。 他对温杳这个胆大妄为出格小姑娘的意见并不上心。 营中将领鱼贯而出。 方湛想了想又折转回来:“七姑娘,你就护送到此吧,我命亲卫队送你回彭城,一旦西北开战你可就走不了了。” 他是真的担心温杳在这趟途中*出岔子。 就此分别,最是好。 难得,温杳居然没有拒绝:“不为难方校尉,既然你们要在这儿逗留两天,那么这两天就别把我关在营里,好歹让我出份力。” 出力? 方湛还不太明白。 第94章 狭路相逢,姜震髯! 第二天一早温杳就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城里传来消息,百姓纷纷为奉宁道粮草最后的征缴慷慨解囊。 方湛诧然,温七姑娘还真是个能说会道的,怎么三言两语又凭空多了车马粮草。 两天后,米粮被运上码头,趸船吃足了水线。 船队直到入夜才搬运完毕。 魁江夜沉,缓缓起航,只能听到江水浪花“哗啦哗啦”拍打在船身。 喀。 趸船队伍行至大江中央,船身下突然发出细微声响。 是铁钩与木板摩擦的声音。 站在船头巡夜的兵卒站的笔挺,不为所动。 “点火!” 黑暗中有人轻声一喝。 那瞬,整条行江的趸船队伍都亮起了火把,好像江面上燃起的一条夜火长龙。 把黑暗中的一切映照的格外显眼。 领头的趸船上,有十多名身穿黑色紧衣的男人手持钢刀,浑身湿漉漉还在不断淌着水。 显然,他们是趁夜刚从江中爬到船上来的。 水贼! “这可是奉宁道送粮的船队,你们看不到吗!”船头传来厉喊。 闻言,护送粮草的兵卒哗啦也亮出了长剑。 兵戎相对。 “就是因为看到,才来赶这一趟!”黑衣水贼中,走出一个大腹便便身形魁肿的男人,你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居然熟悉水性能沿江游来,“好久不见了,温七小姐!” 男人声音低沉,满脸胡子邋遢,双眸衬着火把阴恻恻的盯着兵卒后那未曾露面的人。 一双素手拨开了护卫。 温杳踱步上前来,她穿着男装,藏了女儿家的娇态却更显堂堂仪表。 “姜震髯,”她朝着地上啐了口,并没有意料之外的惊骇,“真是狭路相逢!” 姜震髯歪着嘴,冷道:“朝廷的粮草耽搁了,奉宁道送了这么大的礼,那我就一分不漏的收下,谁家兵马不吃草呢。” 他洋洋得意,一摆手,江水哗啦翻动。 光听着声音就可以知道有近百的水贼纷纷登上了后头的运粮船。 姜震髯在押送的途中被劫后,便潜逃回西北,山摧郑都统曾是他的同窗,两人狼狈为奸同谋划策。 护粮大队一进西北姜震髯就注意到了,尤其是温杳在这县城中大张旗鼓的征粮,嘿,那不是送到口的肥肉吗! 小姑娘的防患意识太薄弱。 “私劫粮队,可是罪大恶极!” “我身上的罪名不少了,都是拜七姑娘您所赐!”姜震髯一想到这就睚眦欲裂,他从一个水贼成为占据一方的权臣,好不容易煽动联合了太守盟夺权却在阴沟里翻船。 转而男人神色悻然,温杳穿着男装,却掩不住白皙肌肤,俏丽容颜。 “你说你一个娇滴滴的侯府小姐,何必来跟大老爷们淌这浑水,哎哟,瞧我这记性,你是为了傅大人吧。” 他刻意张扬哈哈大笑,火把的光打在脸庞,狰狞异常。 一个姑娘把自己弄的男不男女不女,他欣赏,但更笑她愚蠢至极。 身后脚步纷乱,有小水鬼快步赶上来,惶惶惊慌道:“寨主,那、那些趸船的拖车上全是石头,没有粮草啊!” 姜震髯脸色霎变:“你说什么?!” 他可是亲眼看着温杳征收,把所有的粮草都搬运到了趸船上,难道……他们偷梁换柱! “粮草呢?!”他双眼赤红盯着温杳。 小姑娘不慌不忙掸了掸袍子。 “你们故意炸了山道假作下雨滑坡,就是想逼着我们走水路,”那天陈笙回来时靴子上的烂泥中嵌着硝石硫磺的碎末,温杳便有怀疑,山沟被埋不是因为雨水,而是火药。 “那我将计就计,故意放出风声引起你们的注意,大肆收缴再利用趸船运送,我就不信山摧城不派眼线盯着,做戏就要做全了!” 她是那天晚上突然间想起傅辞渊说过,姜震髯从前是个水贼,那么手底下必定还有着不少熟悉水性的水鬼,逼他们走水路唯一的可能是,方便劫粮! 姜震髯怒不可遏:“怎么,你以为方湛带人绕行乌雀岭就可以安全送到?!” “谁说我要绕行,”温杳挑眉,“护粮队花了两天两夜时间凿通了那条被炸埋的山沟,你在这儿耗费时间堵我,他们——早就翻山越岭去了新邑旧址!” 姜震髯倒抽口气。 温杳拿自己当靶子! 他们居然被个小丫头算计了! 恶狠男人眼中凶光毕露:“温杳,你身边没有方湛没有护粮队,就没有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我走上这条道就没想过退缩,你问问我身边的人,他们怕不怕?!”她振臂高呼,身边近卫不多,可就似有着千军万马般勇毅! “不怕!”呼喊声响彻半江,为了方湛护送粮草安全,匹夫何敢言惧! “姜震髯,你做好输殊死一搏的准备吗!” 亡命之徒遇到视死如归。 江面上的火光瞬间跳动起来,隔着两岸倒影的明月都浸透冰冷清辉。 水声与兵刃嘶喊交织成片。 而姜震髯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活捉温杳! 男人亮出了两柄宽刃钢刀,蹬腿一跃猛扑向小姑娘,温杳踢起被砍断的小桅想要抵挡刀锋,女子的力量不足以支撑对抗男人,她臂弯撞击一麻,索性屈身踹在姜震髯的膝盖。 钢刃擦过温杳耳畔,割断一把青丝,她倒抽口气,一把拧住他肥胖的腰身,手中寒光乍现,砍刀“噗嗤”一下,砸进了姜震髯的臂关节! 再借势狠狠一压,可以听到筋骨尽断的声响。 姜震髯的左手小臂几乎被卸去! 他顿时疼的撕心裂肺狂燥大怒,右手揪住温杳的腰带狠狠掷去。 呯地一下,她被扔出两丈远,撞在拖车的石堆上,浑身刺痛根本爬不起身。 整条船队因为打斗散落的火把而燃烧了起来,就好像一条熊熊火龙。 谁都无处可逃。 温杳抽着气,抬手一抹,面庞上全是血渍,又冰又冷连感知都要被模糊。 唯有一条路可以走! 她咬牙,抓着石块一个翻身,噗通,整个人摔进魁江。 深春江水寒凉,伤口如同被冰魄凿开似的刺骨疼痛。 暗流不断冲撞着无力反抗的身体,一下就将人卷入了旋涡。 水淹没了眼耳口鼻,她没了知觉。 第95章 三万将士厉兵秣马,攻城! 乌云蔽日。 新邑旧址连日来都笼罩阴云,前方探报的兵卒突然浑身起了个激灵,是驼铃马队的声响! 火光明灭乍现在林间,才知,奉宁道的小将来送粮了! 千山万水跋涉而来。 困在新邑的兵马纷纷雀跃欢呼。 就连傅辞渊接到方湛的人马也是有所诧异。 “来的正好!来的正好啊!”彭城外营的林茂小将领感激涕零,连忙把方湛拉到身边,“你们再不来,傅大人就要去抢粮了!” 显然,要不是接到方湛欲要送粮的书信,傅辞渊已经准备大刀阔斧用自己的法子去支援。 方湛眼角一抽。 陈笙招呼着把所有粮储运送进营:“你们不知道呀,这些粮草有大部分都是温家酿酒庄里挪出来的,七姑娘跟了一路就是为了安全送……” 洵武耳朵一竖:“七姑娘?她来了?!” “可不是,到了魁江边城才肯回家,还硬是帮着在城里收了两天的粮食。” 傅辞渊目光一敛:“她到了边城?是自个儿说要回去的?” 男人已经察觉了不对劲,温杳不辞千里来了西北绝对不会在这里收手,除非,她另有目的。 “方湛!”傅辞渊似是想到了什么,心跳骤然收紧,“你们没有走水路?” 方湛摇头:“原本我们是打算上魁江的,但是七姑娘找了我两天硬是要求重新挖通被堵埋的石栈沟,从庞山过去。” “也就你,那么听个小姑娘的话!” 一直没将温杳放在眼里的护粮官心里不舒坦的很,想他们一营的大男人,要官阶有官阶,要经验有经验,凭什么受一个少女摆布?! 他快步上前来:“傅大人,那个小姑娘简直任性放肆,狂妄之极……”他正要在傅辞渊面前数落温杳一番。 “报——”突然,有快马飞奔而来,“探子有报,数日前魁江有一行粮草趸船被沉,当晚火光烧了半个江面。” “什么?!”所有人面色惊变。 粮草走的是山道,谁会用趸船行舟,只有——温杳。 她在故布迷阵。 那原本要奚落温杳一番的护粮官也惊吓的面色发白,怎么,有人在江面拦截? 幸好他们没有走水路,否则岂不是逃生无门! “她去拖住姜震髯的人马了。”傅辞渊眸光暗沉,面庞紧绷,连袖中手指都捏成了拳。 温杳聪慧,一定是猜到了姜震髯会联合山摧城的乱军袭击送粮队伍,所以拿自己为饵,保粮队安全。 小姑娘要是落进姜震髯手中,新仇旧恨,绝没有好果子吃! “方校尉,您怎么可以让她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陈笙突然反应过来,不顾自己身份低微,激动的一把就扯住方湛的领子。 “我、我哪知道她打的是这个算盘!”方湛也慌神了,“我以为她收了粮就回彭城去了!” “七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陈笙急的双眼通红,想要骑上快马往回赶。 “你疯了,趸船都沉几天了,就算我们现在去江边打捞,能捞到什么!” 整个营中吵吵嚷嚷,唯独傅辞渊一言不发。 洵武抿着唇。 别人或许不清楚傅辞渊和温杳之间到底是什么感情,可他曾亲眼见过自家世子满怀欣喜抱着小姑娘时的贪恋。 如果温杳遭难,洵武不敢想象这个男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傅辞渊轻轻掸了掸锦袍,动作轻柔可凤眸晦暗如海,瞳底都蓄满了愤怒和戾气。 “姜震髯既然敢在魁江现身,那么他老窝不会太远,太守盟中就属郑都统和他关系匪浅,山摧城就是他的府邸。” “傅大人您要做什么!”方湛有不详的预感。 “攻城。”他言简意赅。 手上有兵有粮,一声令下就可以挥师北上,破城! 众人倒抽口气。 “这怎么可以!没有向朝廷呈报,擅自动兵可是大忌啊!”万一降罪下来,谁能保的住小世子。 傅辞渊狠狠剜了他一眼,跨步出了营帐。 如今粮草已到,全军振奋。 “旱营兵马听令,原彭城太守姜震髯,联合西北太守盟戕害武国侯,乃是朝廷钦点的重犯,关押途中被其党羽救走潜逃山摧,江洋大盗联合水鬼倭患横行无忌,实我大凉隐患、朝廷梗刺!” 男人声音清朗,掷地有声,手中寒芒,剑指苍穹。 “姜震髯是太守盟罪魁祸首之一,破城擒贼势在必行!斩其军五十人、百人者,乃国之大功,黄金相赠!” 他扬声厉喝,顿,三万将士厉兵秣马! …… 温杳沉浸在冰冷之中,无边的水流混着黑暗席卷周身。 渐渐地,明光缓缓洒落在脸庞,有些热,有些痛。 她逼不得已奋力的睁开眼,才惊觉自己脱离了江水,双臂被吊在木桩已麻痹的几乎失去知觉。 这是大牢。 她认出来了。 肮脏墙壁上的火把没有一点温暖,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显然,是被姜震髯的水贼从江中抓了回来。 她没什么力气呜咽。 脚步已传来。 一盆冰水“哗啦”泼在她头顶。 伤口刺痛,浑身发憷。 独臂的男人凶神恶煞,脸色苍白,他的左手小臂被温杳给砍断,绷带上满是血渍,沉船打翻的碎石同样在他面颊留下一道狰狞疤痕。 姜震髯盯着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啐道:“当初在战场上孤立无援的温烈,大概也是这么苟延残喘的吧。” 他对太守盟制造出的悲剧,洋洋得意。 温杳目光中绽出一丝凶狠,可衬着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实在没有一点威慑力。 她这才发现,姜震髯的身后还有一人,站在火光阴影里,宽大的锦袍遮挡了全身,看不清相貌。 “这就是武国侯府的小姑娘?”那人上下打量一番,充斥不屑冷蔑,似天生带着高高在上的错觉。 “可别小瞧这心狠手辣的女人。”姜震髯摸了摸自己的独臂。 “本座料也是,老侯爷和温家的小将军们为国征战,同样杀了那么多人,啧,”身形高大的男人嗓音柔和,话语却带着讥诮,“小姑娘,你的父兄叔伯都死在钱权相争上,为这样的朝廷卖命,你不觉得心寒吗?” 第96章 打断她的腿! 温杳缓缓吃力地抬眸,黑暗中的男人带着山外疏冷的草莽气息。 烛火下隐约可见低垂至袍角的铜铃坠饰雕刻着锋利的狼爪,露出半截的鞋履上绣着各色精致的野兽图腾。 她喘了口气,细细道:“北羌人?” 男人挑眉没说话。 呵,温杳笑了声,她身上的血痕早就凝结成污渍。 “太守盟勾结外敌企图占据分割西北,姜震髯你才是那个陷害忠烈,背弃家国的无耻之徒!朝廷里和你们为伍的蝇营狗苟,你以为,他们逃得掉吗!” 喀,她的喉咙被狠狠掐住了。 姜震髯只有一只手,可心狠劲大。 “七姑娘,都到了这个份上还嘴硬,那咱们就新仇旧恨一起算,我得不到粮草,但得到了你——你认为,咱们小世子现在会怎么办?” 温杳的双眼发红:“拿我威胁傅辞渊,你承受不起他的怒火。” 那些温文尔雅,流风倜傥都是骗人的。 真正的傅辞渊,是什么样子。 他会吃人的。 “笑话!我姜震髯当水匪的时候他还在他老娘的肚子里,我是罪大恶极,我是杀人如麻,但今儿个,我就想瞧瞧你的骨头,是不是也那么硬气!” 他松开温杳,从火盆中拖拽出一根烧的通红的铁棍,冷笑着高高举起,对准温杳的小腿狠狠砸了下去。 骨骼寸断碎裂。 温杳倒抽口气,四肢百骸猛然冲击上来的痛楚压的人喘不过气。 “不吭声?”姜震髯只觉得痛快,他断了一条手臂死去活来疼了三天,这个小姑娘居然不啃声,那就—— 废了她的腿! 叫她这辈子都休想走路! 阴影中的高贵男人只那么冷眼看着。 温家小姑娘身形纤细却撑着胸膛硬气,她凶巴巴恶狠狠盯着姜震髯的样子,像极了草原上凶悍无畏的野兽,恨不得将人撕咬的体无完肤。 大凉有温家这般忠烈却自断其骨,哈—— 国家的栋梁都死绝了,那么这个国家就无药可救了。 姜震髯没有停手,烧红的棍子又一下砸在腿脚。 温杳几乎痛的晕厥过去。 突地,城外传来一阵重炮巨响,整个城楼都在地动山摇。 发生什么事了?! 姜震髯脸色一变,外头的小兵卒慌张来报。 “姜大人不好了,城外、城外突然围了数万兵马,郑都统在城楼被射瞎了一只眼逃去了南口,城门都给炸开了窟窿,来敌势如破竹……兄弟们顶不住了!” 姜震髯被突如其来的攻城给弄懵了:“什么人?!” “好像是彭城外营的援军。” “傅辞渊!”姜震髯咬牙切齿,来的好快,他还没从温杳身上得到任何的好处,定是马不停蹄势在必行! 黑暗中的男人眸光一绽:“肃王小世子?” 当年的肃王与温烈虽在大凉朝堂不合,但那猛虎下山一般的行兵攻势,作为一个北羌人可是记忆犹新。 肃王的英年早逝,他庆幸过也惋惜过。 见姜震髯这凶悍匪徒听闻这京城娇生惯养皇亲国戚的名讳竟如此惶恐不安,他突然很想见一见这位肃王世子。 但,不是这种剑拔弩张的生死时刻。 “姜大人!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小兵卒焦急催促着。 城门传来的巨响越来越近,都能清晰的听到城中慌乱的呼喊哭丧。 姜震髯看着奄奄一息的温杳,一脚踹翻了火盆,星火遇上稻草,瞬间就燃了苗头。 他不杀温杳。 他要傅辞渊亲眼看着小姑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千军万马踏破铜门,山摧城乱成了一锅粥。 没有人料想到,这水路第一城会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就缴械投降了。 山摧都统府被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找到温杳的踪迹,抓来的几个小奴才哭丧着脸说姜震髯的确带回了一个濒死的小姑娘,已被关在牢中好几天。 傅辞渊又惊又喜。 那说明,温杳没有死在江水里,但他不敢想象,姓姜的会做什么。 小世子马不停蹄驱往大牢。 可牢狱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他抓过一旁正要去灭火兵卒手中的冷水浇在自己身上,想也没想冲进火海。 闷热焦灼着皮肤和呼吸。 温杳只觉得身体冰冷冰冷,她想爬出牢门,腿脚一点使不上力。 她听到城门震动,马蹄纷乱,她知道是傅辞渊领着兵马来了。 凌乱的脚步响起,似是兵卒的铁靴寻觅而来。 傅辞渊的绣衣带起了星火。 “温杳!”他心急如焚,星火呛得他嗓音发颤,眼底也不知是不是被浓烟熏的,猩红一片,“温……” 戛然而止。 火光下,他看到了满身是血的小姑娘跌在地上。 “杳杳!”傅辞渊心头一窒,连忙冲上前去将她抱起来,还有呼吸! 跟在后头也同样不顾劝阻跑进来的陈笙吓的面色发白:“七姑娘!” 温杳不省人事,满身伤痕,长发水渍黏在臂弯,膝下一片血色。 所有人胆战心惊。 今夜的山摧都统府灯火通明。 床榻上的姑娘脸色惨白,傅辞渊握着那双冰冷的手没有松开,他掏着锦帕小心翼翼将她脸上的血痕擦去。 不自觉的连指尖都有些发颤。 房门外候着的大小将领谁也不敢进去。 小世子从牢中*出来后就一言不发,阴沉凶戾的仿佛隐藏起暴怒的野兽。 城里医馆的大夫战战兢兢被提溜了来,中年人慌的腿脚发软,跪在地上只敢盯着眼前这位“贵人”的金靴。 山摧城的百姓甚至还不清楚,究竟是谁堂而皇之破开了城门,只晓得断壁残垣不过区区一个时辰的事。 这虎狼之师踏破山河,直奔都统府,全城抓捕水贼和乱军,风卷残云,如同阎罗殿里跳出来的十万小鬼,杀人不见血。 大夫一进屋就嗅到了血腥,他爬到床边,床上的少女已经昏死了过去,膝盖和小腿血肉模糊,眼见着就是被人活生生打断! 饶是行医多年,他也不由倒抽口气。 竟有人对个女孩儿下那么重的毒手! 他不敢怠慢,抖着手细细查探。 “这位姑娘……膝盖受损,腿骨碎裂,怕是……”大夫不敢说下去,唯恐身后的男人一怒之下就把自己的脑袋给砍了。 “不能治了?”语气中的愠怒显而易见。 第97章 我只求她平安康健 “大人、大人……我可以开方子试着让她康复,您千万……别别别杀我啊,我上有老下还有小……”中年大夫的眼泪鼻涕一块儿淌下来。 “滚出去!”傅辞渊怒道。 大夫逃也似的爬了出去。 傅辞渊锦衣玄袍,目光落在温杳脸庞时,神色有了一丝疲累虚弱,他满心满腔充斥着自责。 为什么要来送粮! 为什么要去引开姜震髯! 就算——就算没有她的帮忙,他一样可以想办法破出重围! 呯,捏紧的拳头重重砸到了桌案。 案几四分五裂。 傅辞渊咬牙闷声,他的手背淌着瓷片划破的血痕,终还是松开了拳,他甚至不敢去看小姑娘满是血渍的双腿。 很疼吧。 一定很疼。 细碎的骨头都刺穿了皮肤。 他记得临行前的轻吻,临行前的承诺,说要赔她看一场烟花,那时候,彭城万家灯火映彻星澜。 她要是……不能站起来了,得多难过多痛苦。 傅辞渊只觉口中有些弥漫的腥味,他转过身,将温杳的被角掖好,推门而出。 楼外星月见影。 整座山摧城火光遍地。 他只是不冷不热的看着。 “主子,”洵武也同样胆战心惊,“没有找到姜震髯,怕是已经潜逃出城。” “天涯海角,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出来!” 洵武点头。 “七姑娘吉人天相,不会……”不会有事的——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膝盖碎了,脚骨断了。 成年人尚不能承受,何况一个小姑娘。 洵武都觉得浑身发憷。 傅辞渊没说话,他掌中揉捻着那只不修边幅的荷包,西北行来每日都带在身边,只想着归期越近越是思念。 他摸出那只温杳藏进去的小铜鱼,雕琢不精,甚至有些粗糙。 “福鱼临水,一生顺遂……这世上真的会有神佛庇佑吗。”傅辞渊喃喃自语。 洵武有些诧然,他从没有见过自家主子会流露出这么茫然不可期的神色。 “您从来不信神佛。” “我不信,却不得不求,求她可以醒来,可以平安,甚至想求她不曾踏上西北之行。”傅辞渊捏紧了象征福运的铜鱼,长睫低垂掩上脆弱。 小世子生来矜贵,此生唯一的狼狈绝望只因温杳而重返人间。 从此,就像种了颗种子。 萌芽开花都为一人。 急促的脚步传来,方湛见到傅辞渊魂不守舍的模样,他欲言又止。 “说。” 男人侧身,眸光沉淀。 “抓了五百水贼,还有数千乱军,您打算怎么处理?” 傅辞渊的眼神骤冷:“所有和都统府以及姜震髯有牵连的人,全都杀了。” “都杀?”方湛脱口。 “我不需要活口,”傅辞渊负手在后,眼角余光冰冷的没有半分感情,“只要让西北太守盟看清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们敢负隅顽抗,下场就是,屠城!”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洵武看着自家主子狠戾凉薄的神色,心里有敬有畏。 平日里那个喜欢调侃逗弄小姑娘的傅辞渊,不是真正的傅辞渊。 小世子从王府遭变的深渊中走出,再至京城两圣看重,可不是靠着温文尔雅。 傅辞渊将手中捏的发烫的铜鱼小心翼翼塞进荷包,系在玉坠边:“我对威逼利诱拖泥带水没有兴趣,要么不做,要么杀光。” 朝廷里玩那套威胁论,他早就腻烦了! 男人的话云淡风轻,甚至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可言辞中早已不给任何活路。 “是!” 方湛不敢——不,其实他内心里并不想违抗傅辞渊的命令,姜震髯联合太守盟作妖蛾子,武国侯府也是遭在他们手上,如今心狠手辣把温杳害的如此凄惨! 他心里的歉疚不比任何人少,如果可以,他恨不得亲手斩杀姜震髯! 屋内的茶盏碎木已经收拾干净。 傅辞渊屏退了左右。 今夜山摧不眠。 他也不眠。 温杳在沉睡中似带着刺骨疼痛。 好像还身在冰冷的江水里,转瞬又是滔天熊熊的烈火,冷暖交替,无法呼吸。 她浑身没有劲,只觉得肌肤灼痛,哭咽无声。 “杳杳……” 轻声低唤令她茫然。 是谁。 温杳恍恍惚惚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昏黄烛火和傅辞渊发红的眼眶,他的手紧紧握着自己,捏的她骨骼发疼。 “傅辞渊……”她唤了声,还以为身处梦境。 她从没有见过他这么担惊受怕,患得患失模样的模样。 “我在。”傅辞渊连忙回应,低头吻了她无力发白的指尖,几乎要落下泪来。 两天两夜,他在等着她醒来。 温杳的神志还没有完全清醒,她想要爬起身来,突然发觉自己的小腿没有任何知觉,原本苍白的脸一下更毫无血色。 “大夫上了麻沸散,你不要紧张。”傅辞渊连忙安慰。 温杳却记得很清楚,姜震髯是怎么把自己的腿打断的。 “我的腿是不是……”她伸手想要去摸触碰,傅辞渊没有放开她。 温杳就知道不对劲了。 她眼眶一红,眸色颤抖,看的出是突然意识到的慌乱和彷徨,她反抓住傅辞渊却显得苍白无力。 “别告诉祖母,别告诉温家,她们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祖母年纪大了,她会哭死的……”温杳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砸在傅辞渊手上,烫的他心胸难以平复。 小姑娘想到的不是以后再也不能走路了,她怕温家视她如己出的女眷们担惊受怕诚惶诚恐。 傅辞渊心疼不已。 “你不要害怕,我一定找大夫治好你,西北不行,我就请太医。” 他将温杳拥进怀中,小姑娘一丁点儿挣扎的勇气也没了,只有眼泪滑进他的颈项,却更令傅辞渊痛苦难耐。 外头候着的小奴已经熬好了汤药。 傅辞渊安抚着坐在床沿给她吹凉。 温杳哭过后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掀开被褥看着已经上过药被包扎起来的膝盖和压着板的小腿,眸色间隐约淡去了某种华彩。 男人将手中的汤勺递到她唇边。 温杳似是抗拒的微微偏过头。 “我要是真的好不了了,怎么办……”她喃喃道。 第98章 不碎尸万段,难解心头之恨 傅辞渊不喜欢听她这么悲戚的言辞,温杳从来都不是个悲观的姑娘。 “你只管治伤喝药,不要去想大夫该想的事。” 温杳抬起头来,弱冠青年覆着软羽长衫,矜贵清华,眼角眉梢原本酝着森然冷意都化成了如今的耐心温柔,瞧啊,她多喜欢眼前人。 越是喜欢,越是心酸。 “搁下吧,我自己会喝的。”她垂下眼眸。 傅辞渊听出了她口吻里异常的平淡疏离,他心头一跳,伸手托起温杳的下巴,小姑娘眼底里润着水色。 “你在想什么。” “我会听话吃药治伤,山摧破城后你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忙,不用看着我。” 赶他走?! 傅辞渊有些愠怒,手底下就用了力:“休想我离开你半步。” 都伤成这样了,他怎么放心? 温杳吃痛,连眼神都闪躲起来:“我是说……援军和粮草送到后,你西北之行事了就可以回京复命,回了京,就不要再来彭城了。” 天之骄子,理当京城风生水起。 “你什么意思?” 傅辞渊的嗓音骤冷,连心底里也如冰河泛滥。 “就是……不要再来彭城了。” “不要再见你了?!” 男人咬着牙关,小姑娘的话太过明显! 温杳垂着脑袋,眼睫上挂满了细碎的泪珠。 傅辞渊快被她的想法和态度给弄的躁怒起来,还从没有一件事一个人叫他这般抓狂,可又不敢不愿对她发了脾气。 温杳伤心又难过,明明心疼委屈的要死,怎么——怎么还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压抑着周旋的愠意:“你答应和我看烟花的。” “我再也不想看了。” “说过的话,都不做数了吗。” 小姑娘抱过他亲过他,答应和他在一起的。 “我食言了。” 温杳的嗓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她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凄惨。 傅辞渊搁下药碗,他低声沉道:“方湛和陈笙私自带着你前来西北却没有保护好你,他们两个最该是军法处置。” 温杳一怔:“不可以,和他们没有关系!” 她抬眸,急的泪珠从通红的眼角划落。 傅辞渊怎么可以迁怒旁人! 男人神色不动,他只是看着那颗从脸颊落到下颌的眼泪:“那与我有关吗。” 他没有想要真的去处置方湛陈笙,但是心里压抑的内疚愧对和不舍,叫他总想要寻一个宣泄的出口! 尤其温杳这幅魂不守舍一心想要将他推离身边的姿态。 更是让傅辞渊恼火上头,他知道这是自己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不甘和愤怒。 “你有没有怪我,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怪我来的太晚。” 温杳的眼神有瞬慌乱,她从来没有怪责过傅辞渊。 是她为了护送粮草才出了岔子,她甚至想过,宁可死在姜震髯手上,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的让傅辞渊伤心难过。 可话到了嘴,变的凶悍无比。 “那不重要……”她嗓音喑哑别开眼,背过身去,“我想回家,只想回彭城去,傅小世子。” 小世子? 温杳可从来没那么称呼过他! “你那儿也别想去!”傅辞渊捏紧了拳头转身拂袖。 呯,木门重重合上。 外头候着的洵武都觉得战战兢兢。 主子周身的暴戾,他还是可以感觉的出来。 “找到人了。”洵武压低声。 傅辞渊锦袍半掀,跨身上马,黑夜之中犹如破开星辉的一柄寒剑,踏碎春寒,西南奔去! 温杳听着男人离开的脚步,眼泪浸湿了绣枕。 她不能走路了,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谁愿意让光风霁月的傅小世子娶一个不能站起来的女人? 即便傅辞渊愿意,她也不愿。 所以她不要了。 回到彭城做她的武国侯府七小姐,就是……不要再见傅辞渊了。 越是动心,越是喜欢;越是喜欢,越是绝望。 …… 即便入了春,西北的夜依旧寒凉。 深夜中的黑甲马队护卫着一人,星月兼程,他们马不停蹄已有三日,突然,一支冷箭呼啸着划破天际。 马队领头者的脑袋,瞬间被刺穿,血液飞溅。 马匹受惊,纷纷扬蹄嘶鸣。 被众人围在中央保护的魁壮男人单手独臂,他一双眼惶恐不安的紧盯着四周。 荒野之上,单人单骑趁着月色,落在众人眼中。 就好似烟火之外的一缕孤魂。 男人背着光,身形挺拔,矜贵非凡,只是如今那些慵懒尊贵都不见了,他浑身都透着风雨欲来的狠戾和阴骘。 傅辞渊。 独臂者大骇,破城当天他连夜奔逃,竟还是没能躲过追击。 “杀了他!”不得不说,姜震髯浑身虚汗都冒了出来,他仰头振臂,“斩下傅辞渊首级,少不了你们的荣华富贵!” 他身边所护的二十多水贼一拥而上。 星辰之下,尸骸遍野。 半盏茶不到的光景,只剩下那个男人还屹立在血腥之中。 他的肌肤透着冷白,如寒潭幽泉的双眸染了殷红,还未尽情的弑杀表情,森然又凶戾。 血渍顺着指缝淌下银剑。 他舔舐着唇角沾染的腥味。 意犹未尽。 饶是姜震髯这曾经杀人如麻的贼匪也毛骨悚然。 “傅辞渊,你要为了个小姑娘冒大不韪吗,攻打山摧就不怕朝廷降罪?!” “我不光破了你的城,还要把西北太守盟那些冥顽不灵的老东西都杀光,朝廷谢我还来不及!姜震髯,彭城让你逃出生天,但是今日——” 他话音未落,长剑如虹,银光乍现。 姜震髯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腿脚经络一阵刺痛,整个人从马背上翻滚下来,疼的龇牙咧嘴,就看到自己的左腿已经被男人的冷锋刺穿。 他睚眦欲裂。 “你打断她的腿,我要你一条命不过分,但就想这么死,没那么便宜。” 傅辞渊浑身充斥着暴虐的气息,他的手摁在姜震髯的膝盖上,狠狠一拧。 只听的咔咔两声。 姜震髯的膝盖骨顿时就被劲力压的稀碎。 “啊——”独臂男人嘶声,眼底猩红一片,他连反抗挣扎都没有力气,“我是朝廷重犯,你若是私刑斩杀,大理寺和刑部得不到供状,你……” 他哀嚎连连,但月下那面容阴骘的男人没有半分犹豫。 银光乍泄。 姜震髯只能眼睁睁看着傅辞渊,一刀刀割开自己两条腿上的皮肉。 第99章 如果、如果他不要你了…… 姜震髯的呼喊撕心裂肺,此起彼伏。 片刻就奄奄一息,像被抛弃在荒野上,苟延残喘的野兽。 他想,肃王小世子一点儿也不像是京城里鲜衣怒马风光无限的慵懒少年郎,根本就是从阎罗殿里爬出来的恶鬼。 血沫从姜震髯的嘴角淌出,那瞬,再也没有声息。 荒野上的鹰犬很快会嗅到血肉尸体的气息,不将他不碎尸万段,难解心头之恨! 星夜流霜。 傅辞渊就那么冷眼旁观着。 …… 温杳在山摧城休养,从上到下所有的奴才和小将领都对她毕恭毕敬的。 偶尔陈笙偷偷来瞧她,可又不敢踏进屋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小姑娘。 而温杳平静异常,她换药吃药,一点儿脾气也不闹,就仿佛没有受伤般还会带头调动些许尴尬的气氛。 只是,她从来不问傅辞渊去哪里了。 就好像,在刻意的把这个男人剔除她的世界。 她每晚休寝的早,精神却一直不见好。 是啊,怎么能睡得安稳。 方湛抓耳挠腮的想着办法逗她开怀,毕竟傅辞渊离城前交代了他,要好生照顾好温杳。 那神色就像是,温杳掉了一根头发都要拿他问罪。 方湛从前还没觉得小世子对谁上过心,直到此番疾风骤雨攻打山摧,他才明白是傅辞渊动了怒才无法那么平静的处理每一件事。 小校尉的目光不由落在正靠在床沿,安安静静看着窗外飞花的温杳身上。 少女娇小素净,眉目轻柔恬静异常。 他心头微微一跳。 “七姑娘,你在瞧什么?”方湛将汤药端进来。 “没什么……”温杳回神,傅辞渊离开已有五六日了。 她连忙收回神思,将腥苦的药汁一饮而尽:“只是想着紫玉兰都开了。” 窗外探出一支玉兰花,如玉人般聘婷袅袅。 “你喜欢?你喜欢我去给你摘来!”方湛兴致勃勃就要跑出去。 “别!”温杳笑了起来,若不是脸色还显虚弱苍白,真真是俏丽至极。 方湛对这个姑娘的改观不止一两点,温杳并非那种扭捏自怜的女子,她知道现实,接受现实,就像是万里明光拨开了阴云,总叫人觉得充斥着无限生机。 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傅辞渊会喜欢这么个算不得大家闺秀的女子。 如果……如果他早一点遇见温杳,陪她走过彭城行来,会不会今天,站在她身边的人,可以是自己? 方湛摇摇头,被这个想法吓到了,他连忙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好还热腾腾的小糯米团塞给温杳。 “你尝尝这个!” 见方湛兴奋至极,温杳忙咬了口,糯米香甜,里头夹杂豆沙流心。 “好吃吗?” “嗯。” “我去南口街买的,前段日子城中大乱,好多商铺都开不了门,连想买点烤薯薄饼都难。” “有劳了,改天我亲自做些给你们尝尝。” “哎,好!” 方湛见她开怀,面上一阵雀跃,小姑娘手艺是真没话说,若是家中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和陈笙一样,沉浸在自责歉疚的情绪里,压根不敢提起关于粮草和西北行军的一切。 “方校尉,我没有怪过你,是我一意孤行,你是为家为国的好儿郎,不欠温家也不欠我。”温杳没有看他,她只是细细的嚼着糯米团。 漫不经心,却听来沉重不已。 方湛豁然,忍不住内心里的波动。 温七小姐是多善解人意的姑娘,可他也更清楚,温杳的无怨无悔是因为对傅辞渊的心甘情愿。 “若是没有当初七姑娘的质疑提点,也许护粮大军在江面上就已经遭了姜震髯算计,全军覆没。” “那是因为方校尉信任我,温杳已经感激不尽。” 她权衡利弊提出的意见,也全然是因为方湛肯中听。 “七姑娘……”方校尉心头炽热,温杳本就生的秀美,端端坐在床榻螓首低垂,便叫人又是怜爱又是敬佩。 他知道温杳赶走小世子是因为,她不愿成为傅辞渊的累赘。 他突然有些冲动,想说些什么,如果、如果傅小世子不可能和七姑娘在一起了,如果、如果有一天小世子的热情冷却了,不要温杳了,那么,他—— “方校尉,方校尉!”外头陈笙的呼喊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年轻人面色发红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他在肖想觊觎些什么! “来了!”方湛朝着温杳不好意思的示意,连忙奔出屋去。 小姑娘的笑意缓缓失落,将手里的青团放下,掌心触碰到膝盖,还带着无知觉的麻痹。 每日都在持续用麻沸散,她知道,药效一过就会撕心裂肺。 她甚至不能依靠搀扶下床。 汤药中添了不少安神药,每每饮下不久就昏昏欲睡,温杳不抗拒饮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也想选择浑浑噩噩。 天色渐渐昏暗。 城头燃了火把。 温杳睡的不安稳。 咯。 木门轻轻开启,凉意带着风尘仆仆而来的腥味。 血。 她脑中霎然清醒,刚要转身,黑暗中已有人轻轻将她压在床榻动弹不得。 “傅辞渊……” 她认得出这熟稔的气息,只是周身的腥味,叫温杳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 男人并没有开口,他缓缓挨靠在小姑娘肩胛,似是疲累至极又不敢压伤了他,指尖在黑暗中顺着门外透进的月光,摸索到了温杳的脸颊。 竟还有未干的泪痕。 傅辞渊低声:“嘴上嚷着要我离开,怎么还要哭成这样。” 温杳心头一阵酸涩:“我是哭我的腿不能好了,和你没有关系。” 明明舍不得,怎么非要说狠话,他要是真的转身走了,小姑娘得多伤心呀。 “你这么爱撒谎,将来我可得提防着。” 温杳不打算接他的话:“你去做什么了……” 满身是血的回来。 男人眸色佞沉,黑暗中气息有些鲁莽冷厉:“伤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碎尸万段!” 他几乎是从齿间崩出字眼。 温杳一愣,扭头看去,月色下的桌案上,摆着一个人头。 姜震髯。 她知道。 傅辞渊这几天出城是去追杀姜震髯了?! 第100章 让你怀着孩子回彭城 千里单骑,追杀姜震髯。 温杳心上泛酸,眼泪不由自主啪嗒啪嗒往下掉:“……傅辞渊,求求你,不要再来招惹我了……” 她喜欢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越是喜欢越是不舍,越是不舍就越要逼着自己放下。 这种煎熬,心痛难耐。 温杳的哀求带着颤声,逼不得已的刺痛他浑身经络。 “别自欺欺人!”傅辞渊捏着拳头,眼角带着她看不到的赤红,一把掐住温杳的下巴,“为了这种理由求我?温杳,你是看轻了自己,还是看轻我傅辞渊。” 温杳的呼吸一窒:“我没有怪你,没有怪任何人,我不要歉疚也不要恩情……” “我会是为了那种东西纠缠你的人?” 他别有用意的接近她,从来不是为了单纯的还恩,这次也不例外! 傅辞渊咬牙:“你听好了,我看中的女人不会放手,就算她瞎了,瘸了,一辈子站不起来了,也休想从我身边离开。” 男人的话斩钉截铁宣告着占有,他等了何止四年,怎么会让她选择退缩! 温杳还来及反抗,掐着她下巴的手已然收紧,温柔而暴虐的吻落在她唇上,没有给她丝毫挣扎的机会。 “你若是敢走,就得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温杳嗅出血腥,眼泪流的更凶了。 傅辞渊顿有些心慌,小心翼翼吻去她的泪珠,杳杳心软,他知道,小姑娘是舍不得他的。 男人的手顺着少女细致的腰线滑到她的小腿,那里缠着厚厚的绷带,因为麻沸散的作用,她几乎没有知觉。 “你……做什么?” 清脆的铃声落在床榻,傅辞渊手中多了枚银镯,他俯身将镯子套在温杳的脚踝上。 “等你能下榻行走的时候,铃音就会响彻山摧城。” 男人没有说的是,总有一天,他还要这美妙动听夜夜响在玉榻枕边。 “我……” 温杳还没开口,傅辞渊就抢先捉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口,打断了话头。 “你最好听话些,别总想着忤逆,否则,我不介意让你怀着孩子回彭城,我倒是看看薛太君能拿我如何!” 现在不能动弹的温杳毫无反抗之力,只要他想,随时可以。 “傅辞渊!” 温杳终于发了脾性恼羞成怒的咒骂。 男人听到她这语调,这才安了心。 “是,傅辞渊就是卑劣无耻,爱趁人之危,杳杳还是早些认清的好。”正人君子他可装的够久了。 男人承认的大大方方,垂首伏在她颈项间,小姑娘身上药香清冽,能让他烦躁苦郁的内心渐渐平静。 温杳心头烫热,对他无可奈何却也感动至极。 他一定累坏了。 几天几夜没有合上眼,就为了给她报仇雪恨。 她眼角余光看着那死不瞑目的人头。 咎由自取姜震髯,她说过,傅辞渊的怒火他承受不起。 傅大人风尘仆仆满身是血的抱着小姑娘,这一夜,却睡的格外安宁。 第二天醒来时,床榻边已空无一人。 傅辞渊不见了踪影,连城外似乎也安静了下来。 几个小丫鬟进来替温杳换了衣衫和被褥。 毕竟上头沾满了恶人的血污。 “傅大人呢?”她终于逮着机会可以问问方湛。 “他一早带剩下的援军去魁江上游与林茂和驻军汇合了。” 温杳知道,朝廷要拿下西北的政权,这一战是避无可避,尤其山摧城一夜被破,大家人心惶惶,太守盟空恐怕要出现裂缝,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 必须趁热打铁。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鲜衣怒马的小世子会亲自上阵。 陈笙在外头听到了方湛的话,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方校尉,您怎么没拉着傅大人?西北虎狼都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将领,傅大人常年驻京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对啊,就连他这个小兵卒也没有见过。 养尊处优的世子爷岂不是羊入虎口? “要是他身边的人保护不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完了!”陈笙一拍脑门,“完了完了。” “是完了。”方湛也跟着叹了口气。 “哎!我没说笑!您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方湛反而噗嗤笑起:“你知道为什么朝廷让咱们小世子送粮送军,就是没指派他上前线?” “怕出事啊。”陈笙接口的快。 “是怕出事,不过,是怕这西北太守盟出事。”方湛老神在在。 “?” 陈笙有很多问号。 方湛丢了颗花生在口中,慢慢悠悠地:“朝廷不让他上战场,你以为是为了保护傅大人?那完全是出于还想要留西北太守盟一点性命和兵力,否则,啧啧,怕是没有活口咯。” 傅辞渊是个什么样的人,出兵雷厉风行,用兵险恶至极。 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辙。 朝廷想要活口,人家小世子,未必肯给。 只是这次,西北之战把温杳给牵连进去了,这下,千里之外的京城权贵都拿捏不住傅辞渊的行为。 陈笙恍然倒抽口气。 温杳对于傅辞渊不告而别的出征耿耿于怀,不管方湛怎么说,她着实是担心不已,整日拉着陈笙询问军报的情况。 她的腿脚不能下床行走,除了关心前线,温杳顿觉自己也该为后方做点贡献。 总不能当真成了傅辞渊的“累赘”吧。 山摧被破开大门后半座城池都处于瘫痪状态,还没腾出个时间整顿。 她让陈笙将府衙中的花名册都取来,召集农工商尽快恢复岗位和生产。 百废待兴,不能损耗时机,前方若有需求,她也可以尽绵薄之力。 至于城池那被炸毁了半面的城墙…… 温杳嚼着馒头,手中大笔一挥,将傅辞渊留在山摧的部分粮食取出来,鼓励兵卒和百姓帮忙修筑城墙。 所有围修的人都可以得到吃食。 家中有妻儿老小者优先。 数日下来,竟也有条不紊。 这番光景看的方湛都一愣愣的,他对着这座充满哀鸣和惶恐的城池束手无策,温杳三言两语就渐渐步入了正轨。 陈笙给小姑娘做了个轮椅,温杳不便行走,就推着她去城门附近看看。 几乎把父母官该干的事都干完了。 第101章 温杳,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众所周知,破城是朝廷收回西北集权的途径,老百姓的家园和财产遭到破坏,他们怨也是怨这山摧的都统与钦定要犯勾结! 不由对这位受了伤却时常出现在城楼的小姑娘有了些许好感。 听说是武国侯府的七小姐。 真是个大好人啊。 五月已带着夏日微醺。 城门口修筑的工人络绎不绝。 突地,驻地营帐外闹了起来。 “你这老头儿怎么这么不讲理,说好了上城楼干活才能得一碗,人家壮小伙还没吃呢,你怎么能抢两碗!” 只见一头发胡子花白的耄耋老翁被驱赶了出来。 分发食物的兵卒指着那边壮实的小伙子愤愤不平。 温杳示意陈笙去瞧瞧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了?” “这糟老头子想骗吃的,我看他是喝多,醉糊涂了!” 温杳闻声看去,的确,老翁衣衫褴褛打着酒嗝,腰下挂着一个晃悠悠的酒葫芦,看的出有些年岁沾满了污渍。 若不说,还真像个老乞丐。 “去去去!一边儿去,没空搭理你!” 老翁被赶出来也不气,咂嘴拍了拍腰下的葫芦,悻悻然哼着小曲儿。 那瞬,只听的众人惊呼。 原本正扛着石头登上城楼的那个壮小伙脚下一崴,浑身抽搐着从上头摔落下来。 陈笙见状立马扑上前去一把将那人拖开,呯—— 巨大的石块砸落,要不是他眼明手快,怕被砸成重伤。 只是陈笙很快发现不对劲。 那年轻小伙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连眼白都要翻起来。 癫痫?! 温杳反应过来了,她还没开口,只见那老者疾步如风一下就窜到了病人身边,掐着脉络,咬开酒葫芦,动作迅猛就给他灌下去了一口。 陈笙看的眼发直。 片刻,年轻人不再抽搐发抖,渐渐恢复了平静。 老头儿站起身,斜睨了那看不起他的兵卒一眼:“现在,老头子值不值两碗米饭?” 众人目瞪口呆。 温杳抢先开口了:“原来老先生是位走方的郎中,您见多识广不必与年轻人计较,想要好吃好喝,我亲自为您备上。” 老头晃了晃酒壶,咕咚咕咚,看来不多了。 “你请我,我就去?你在这山摧城算得老几呀?” 他一身邋遢,言辞里却满是鄙夷不屑,连眼神都不带瞥的。 活像是天地间,独来独往属他最大的天皇老子。 陈笙面色紧绷,听不得他出言不逊,手中的钢刀“噌”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你这糟老头子,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哎呀呀,走了个土匪来了个强盗。” 拿刀剑吓唬他? 温杳拍了拍陈笙的手示意他放松,转向老者:“老先生的酒所剩无几,由我为你多打上一壶做个酒中仙,不好吗?” 老头想了想又觉有理,没酒喝比没饭吃还难受,他拂去陈笙的刀,这才微妙的点了点头。 温杳命人将那发病的壮小伙抬去营帐中休息照顾。 糟老头昂着脑袋负手在后,傲慢自得,像个一等大老爷似的跟着回了都统府。 陈小哥满脸的不乐意。 是,这老叫花的确有点儿本事,那就给他两碗米饭打发了就是,何必劳烦七姑娘? 很快,两个小菜一壶小酒被送了上来。 嗅到新鲜热腾的菜肴,老头着急的倒腾筷子狼吞虎咽。 酒液香醇浓厚,连眉毛都翘了起来。 他不急着喝,反而是把玉壶里的酒都灌进了自己那个脏不垃圾的小葫芦里,晃了晃。 “老头子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了!”他风卷残云,最后丢下筷子,索性用手抓了饭后糕点塞进嘴里。 胡子拉碴沾满了碎末。 “那是自然!”陈笙推着温杳进房,脸上的怒容还没消散,“这可是七姑娘亲手做的,你以为人人吃的到?!” 老实说,原先彭城外营的兵卒因为时不时都能吃到温杳做的小饼小糕,嘴巴都被养刁了。 难得数日来小姑娘心情好,不再为身上的重伤所累,也愿意偶尔下个厨,但坐在轮椅上始终不方便,陈笙经常想着—— 若叫傅辞渊知道温杳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有事没事跑伙房,大概……腿会再被打断一次。 不,断的只会是他陈小哥的腿。 陈笙汗毛倒竖。 “再添两碗?”老头子对陈笙的话置若罔闻,抹去胡子上的油腻。 “哎,你这个老头……”真不知好歹! 自来熟似的,仿佛所有人都该为他忙前忙后。 “没事,你再给他添。”温杳没气恼,安安静静坐在一边。 糟老头瞧起来足有九十多,精神矍铄,面泛红光,这无赖脾性和目中无人的态度,怎么瞧也不是普通人家刁养的出。 有点儿来头啊。 老者酒足饭饱,摸着鼓胀的肚子,背着怀里的草药包就往门外去,连声道谢和拜别也没有。 陈笙气的直跺脚。 老头子走到了门口,突然转过身来,盯着温杳那双站不起来的腿:“那个小姑娘,你这双腿是天生残疾?” “问那么多做什么!”陈笙心头一跳,生怕他说话刁钻毒辣提起七姑娘的伤心事。 “不,是叫人给打断的。”温杳不避讳,云淡风轻道。 “小小年纪就招惹这么心狠的仇家,哎呀呀,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喽。”他的语气就仿佛在说,小姑娘是咎由自取。 半点没有吃人嘴软。 “你懂什么!”陈笙捏了捏拳,义愤填膺,“要不是姜震髯那个罪大恶极的水贼,七姑娘能变成这样?” “太守盟合谋戕害武国侯府,煽动西北哗变,我要是能亲手逮到了他,也将他碎尸万段!” 陈小哥热血沸腾。 姜震髯。 似乎这几个字眼触动了老者。 他沉吟:“武国侯府七姑娘,莫非是……温照的女儿?” “正是。” 武国侯府的案子大凉无人不知,温杳背尸翻案,自然名声远播。 老头子行走江湖听说过,并不奇怪。 “走走走,难道还巴望着你能治好七姑娘的腿不成!”陈笙卯着劲催促。 耄耋老翁耸耸肩,跨出步去,腰杆比来时,挺的更直了。 第102章 你能治?! “七姑娘,这种老头子你给他几两银子打发了就是,何必好吃好喝的供着,一个走江湖的郎中,今儿在城里,明儿也不知道会跑去哪里,没心没肺的!” 陈笙帮忙收拾着碗筷,嘴里唠唠叨叨不停。 “你别急,”她话语温吞,“他留在山摧看起来有数日了,城中刚经过战乱,西北又不断有流民进出,保不准会有什么时疫或者突发病况,你以为他真的来骗吃骗喝呀?” 陈笙一愣,难道温杳注意到什么了? “照你这么说,这郎中还是专程赶来帮老百姓的。”说的也是,有点儿身家的都巴不得外迁躲避战乱。 “如今这世道,悬壶济世不多,能在城里留两天是两天,也算给大家伙有个照应。” 老头子并没有走远,他思忖着站在拐角,似乎也听到了温杳的话。 晃了晃酒葫芦,仰头一口饮下,转身这才出了都统府。 只是陈笙没料到的是,老头子非但没离开山摧,还整日往府里来窜门。 他打听了个周旋,才知道怪老头姓黎。 “整天来混吃混喝,进出都统府也不把自己弄的干净些!”陈笙依旧看不惯。 邋里邋遢的,这几天连裤管草鞋上都满是烂泥。 一坐一起,原本干干净净的正堂也遭了殃。 温杳倒是不介意,只觉得这几日睡的安稳了不少。 她偷偷看过香炉,里头被添加了新的药料,丁香、佩兰、侧柏叶,静心凝神。 是黎老头做的。 她总算觉得这个碎嘴巴又神气活现的老者没那么酸臭怪脾气。 今日,陈笙给温杳传了最新的军报。 在傅辞渊离开山摧城大半个月后,西北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颖宁、炊平纷纷被破,剩余三城缴械投降,大军长驱*直入、锐不可当。 温杳吊了数日的心这才安顿下来。 傅辞渊一定也快平安归来了。 她从未这么思念期待一个人回到身边。 下意识的,温杳垂眸看向自己依然动不了的腿脚,减少了麻沸散的使用后,痛觉渐渐发自骨髓,只要她想摒足力道施压膝盖,就猝然发颤,浑身酸痛。 她深吸口气,提起裙角。 脚踝上露出那枚细银镯,并不怎么显眼,似还密密麻麻的雕琢着蟒纹山河,温杳没能仔细的瞧过,这般巧夺天工定也是傅辞渊请人花费了精力打造。 她忍不住捏紧桌角,想试着依靠支撑稍许站起来分毫。 温杳咬紧牙关,脚底触碰不到地面,她无法感知自己能够下力的角度和劲道,额头已经因为酸累冒出了细汗。 她下定决心般松开支撑的手臂时,膝盖狠狠一阵刺痛。 温杳惊呼,整个人摔跌下去。 那瞬,门口掠进的人影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身。 “不是让陈笙好好看着你,总爱自作主张,万一再摔伤了怎么办!”愠意夹杂着千里外的风沙和血腥。 大氅一揽就将小姑娘抱坐在椅上。 温杳怔愣,心头惊喜瞬间涌上,几乎盖过了身体的疼痛和失望。 “你回来了?!” “嗯。” 男人眉目间还带着荒野夜凉的气息,衣衫未换,兵刃未卸,单单急着要来见她,谁晓得一进屋就瞧见温杳在自作孽。 抱着她腰身的手忍不住轻轻捏了下:“腿还没好又想摔折了吗!” 温杳知道他生气了,连忙蹙眉哀嚎:“疼疼疼……” 傅辞渊忙松开手,覆在她膝上:“是这儿疼?” 疼是疼,又带着莫名欢喜。 她本来想给他点“惊喜”,没想到成了“惊吓”。 “没那么严重,你刚回来,要不要……先去换身衣裳洗把脸?” 这入五月的天气本是微风暖熏,但北地风大干燥,夜寂荒凉总像被风霜日夜侵袭。 男人脸颊鬓角还有着淡漠的血痕,蜿蜒入颈,眼底疲累布满,叫温杳很是心疼。 “不必,”傅辞渊揽着她,将下巴搁靠在她肩头,到底是小姑娘,身娇体软,思念已久,“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外头正要跨进门的方湛连忙收住了脚。 回城的大军还在百里外,小世子一人星月兼程、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见温杳。 他有些安心又有些失落。 安心,是傅辞渊并没有因为七姑娘的重伤弃之不顾;失落,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的立场站在温杳身边。 他正要悄悄退出房门,就看到一旁醉醺醺溜达来的黎老头子大摇大摆地。 方湛来不及阻止,他已经堂而皇之的踹开了门。 呯地。 就看到屋内抱在一起卿卿我我的两人。 哎呀呀,七姑娘有着小情人?! 他既不惊奇也不讶然,反而悻悻哼笑了声:“老头儿瞧着,小姑娘的腿脚怕是一辈子也别想好了。” 整日里担惊受怕防着摔、防着碰,怎么能康复。 他话音刚落,傅辞渊神色骤黯,他没有动,但是凤眸直勾勾盯着这个不修边幅的老者。 醉的是一塌糊涂! 温杳忙拽了拽他衣袖:“他是城里走方的郎中,近来帮了不少忙。” 黎老头心里“哎哟”了声,凤眉修目的年轻人矜贵凉薄一副好皮相,衣襟染血,绣氅沾风,满堂屋都带着冉冉腥味,恐怕——是领军回城掀起西北腥风血雨的少年郎。 倒不知京城何时出了这么位天骄小将军。 “疯老头!疯老头!你赶紧出来!”方湛在后头一个劲的小声逼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傅辞渊可是刚从杀人如麻的战场上下来,绝对不介意再多条人命。 老头子置若罔闻,反而歪歪扭扭爬到桌上,抓起今日快马刚送到的新鲜枇杷就往嘴里塞。 “这两条腿不是已经叫山摧城里的大夫瞧过了,夹板固定摸骨复位,都是老生常谈,怎么着,能下地了吗,不能呀,”黎老头适时的开口,“即便能站起来,这愈合畸形骨不连也是常有的状况。” 枇杷果肉细腻,酸甜可口,叫人忍不住吸溜嘴。 “就算你们请来了京城的太医,老头儿也是这句话。” 傅辞渊似听出了言下之意。 “你能治?!” 第103章 救她?先跪下赔个礼 “她这条腿是被烧红的铁棍所伤,坏死的内骨不清、接位不正,就得打断了再重来一回,你问问小姑娘,吃不吃的了这个苦。”姓黎的啧声,事不关己己不操心。 “这老头儿疯疯癫癫的,他要是能治,前几天怎么不说!”方湛气不打一处来,面向黎老头,“要是出了岔子,七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山摧城的军民可都饶不了你!” “再差能差过废掉一双腿?” 讪弄的口吻叫方湛恨不得一拳头砸上去。 “老先生,我不怕疼的。”温杳轻声坚定,她心里很清楚,医馆大夫的治疗有没有效果。 不好不坏,是最大的绝望。 她可以接受自己下半辈子不能走路的结果,但是不愿傅辞渊的深情期待被辜负,有一线生机就不能放弃,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 “杳杳……”傅辞渊不忍心,谁也不知这老头子是不是真材实料。 温杳按住了他的手安抚。 黎老头品了最后一口酒香,漫不经心的蹲身撩起她的裙摆。 叮铃。 银镯轻响显露。 老头的手顿住了,呆呆愣愣地看着那抹光晕。 软银镶嵌着碧玉,铃音是自镂空的环内发出,里面灌了一百零八颗琉璃珠,决然是罕见珍宝。 “这银镯,从哪来的。”他突然有些急切。 “傅家的东西,由得你来质问?” 傅辞渊的手也同时扣上了老者的臂弯,就像是某种力量的交汇对抗。 “傅家?”老头子眯眼,眼前的男人有着高高在上,与生俱来天潢贵胄的感觉。 还能是哪个傅家。 皇亲国戚。 他有些诧异,原本还以为是个小将军,却不想竟是皇家人。 “你是傅家哪个小子?” “傅辞渊。” “肃王家的小儿。”老头子的白眉一蹙一松,他竟认得小世子的名讳。 “你这老头好生无礼!”方湛只想把人给丢出都统府去。 黎老头置若罔闻,眯起眼:“怎么?七姑娘是你肃王府的人?那老头儿不看了。” 他背起草药包掉头要走,就被傅辞渊拦下。 “烂命一条,要杀就杀。” 黎老头打开酒葫芦咕咚咕咚喝起来,跟准备行刑的犯人似的。 傅辞渊眸色微凝。 温杳虽没弄明白,但显然,这老头与肃王或者皇家有着过节恩怨。 “无妨,若老先生不待见傅大人,那也不必治我了。”她不勉为其难,尤其,绝不让傅辞渊因为她而委曲求全下了尊严脸面。 “只是,”温杳的话没说完,“您身份不凡,当年能承天龙之恩结拜为异姓兄弟,赐予这药葫解天下烦忧,百姓水火,可惜,先皇帝不够英明神武,看错了人。” 她脱口寥寥几句,云淡风轻。 黎老头浑身僵直:“你什么意思?” “黎不旬,你可是大凉宣武正统皇帝时的太医院首,曾与先皇亲如兄弟,如今因个人私怨波及皇家,岂非要先帝做个食言之君。” 她以退为进,能说会道的很。 傅辞渊刹那明白,这九十来岁的糟老头子是曾经的太医院传奇。 黎不旬弱冠之年已名动天下,与微服私访的先帝结为生死好友,为其殚精竭虑效犬马之劳,传闻他妙手回春可活死人肉白骨,可惜人过中年就辞官返乡,从此居无定所。 “黎不旬,令先皇蒙羞可是重罪。”傅辞渊言简意赅。 “老头孑然一身,能拿我怎么着?!” 黎不旬被认出并且威胁了,双手叉腰,渐显愠怒。 “如今的太医院九科,主诊三十六人中,二十八人出自你的门下,他们都是你的徒子徒孙,你的脑袋不值钱,可他们和家眷的脑袋呢?” “你——”黎不旬面红耳赤,突然就被将了一军。 还真想唾骂一句恶毒! “卑鄙无耻?”温杳俏生生的眨眨眼,替他接了话,“私人恩怨嘛,和老先生学的。” 黎不旬牙齿嘎嘣:“好!老头子可以瞧瞧你的腿,但——”他指向傅辞渊,“这小子的老爹桀骜难驯目中无人,年轻时在宫内仗势与我的确有不少个人恩怨!” “老先生要如何赔罪?”傅辞渊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 “父债子偿,跪下给老头儿磕个响头。”他动不了当年的肃王,还动不了个臭小子? “这有何难,但你若治不好,太医院的人头,我傅辞渊一定拿到手。” 年轻人口吻平淡,但眼角眉梢隐约透出的阴沉笃定,就和当年那四海翻江的杀神一模一样。 不用质疑,他的话,说到做到。 温杳还来不及阻止,男人锦绣山河的衣袍一掀,就要屈身! 众人震惊当场。 傅小世子何等身份,岂能向平民百姓下跪! 咔。 那瞬,细小的竹竿卡住了傅辞渊要弯下去的膝盖。 黎不旬手背青筋暴跳,捏着竹竿的手有些发抖,显然也是被他这毫不犹豫的言行给惊到了。 “他娘的,你老爹是个不要江山不要脸的,你还学他?”老头子朝着地上啐了口,“我折不起这个寿!” 他都九十多岁了,还想寿终正寝呢! 也不知方才说的是不是气话。 “我可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先皇帝,更不是因为我那些徒子徒孙,我只为这桌下酒菜。”黎不旬舔了舔嘴角,手艺好,馋虫闹。 他转身时神色一正:“七姑娘,麻沸散伤身,老头子不耍那套,你要正骨,可得忍着了。” 那是要她再感受一回断骨之痛。 温杳深吸口气点了点头:“你……你先换身衣裳,出去等吧。” 话是对傅辞渊说的。 男人置若罔闻,反而把方湛等人都遣走了:“我陪你。” 他也不多话。 “……” “怕哭哭啼啼,被我看到笑话你?”男人想放松一下她的心情,打趣。 “我一点也不怕。”她说着却忍不住捏紧了傅辞渊的手。 黎不旬掏出麻布包里的草药掷进石碗,倒了两口酒捣弄片刻,伸手将夹板松开。 温杳微微瑟缩。 傅辞渊伸手遮上她的眼睛:“别看,忍一忍。” 老头听着那小情人的呢喃轻语,哼了声,跟报复似的双手拧住木板狠狠用力! 喀的一下! 骨骼错位脆裂的声响格外清晰。 第104章 我没有偷看! 新骨随着原本沟壑的断纹裂开分寸,还来不及喘息口气,膝盖涩疼犹如被猛然刺进一把钢刀! 浑身筋骨像被揉捏拧碎了一般,震的四肢百骸颤抖不已。 她脸色苍白,眼眶一下红透,张口就咬住自己的手,从嗓子里氤出丝呜咽。 傅辞渊连忙捉下她血痕立现的指尖,吮去血珠:“疼就喊出来,没人会笑话你。” 黎不旬鸡皮疙瘩掉一地:“喂喂喂,小年轻卿卿我我的,还治不治腿了?!” 皇亲国戚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傅辞渊冷声:“你治你的伤,碍着了?” 黎不旬拳头一捏,肃王膝下就这么个张狂的世子,这小子要是自己的孙儿,他铁定—— 老头眼角抽了抽,最后还是骂骂咧咧的松开拳。 刮去腐坏的皮肉,再将刚被烈酒泡浮起来的草药顺着新的夹板严丝合缝的敷上,他动作利索,不拖泥带水。 好一会儿,温杳才缓过神来。 两条腿烫热的发麻,好像被搁在火盆里慢慢灼烧,竟也不觉得那么痛苦了。 “这能好吗?”傅辞渊见温杳身体虚脱无力,额上满是细汗。 “我只说治,没说一定能治好啊。” 黎不旬嘴巴欠的很,一副听天由命全看造化的表情。 “黎不旬!” 傅辞渊拳头捏紧,老东西让杳杳吃尽了苦,若治不好,第一个先摘他脑袋! 他可不管是不是自家先皇帝倾盖如故的旧友。 小世子的杀心都露出来了。 温杳吃力地拽了拽他衣袖,转向黎不旬,柔声道:“多谢老先生……” 脱缰的男人,还得赶紧拉回来。 “谢就不必,什么时候给老头儿再做一桌下酒菜就当便宜你这小姑娘了,”黎不旬对上温杳,面色缓和不少,“姜汁豇豆、芥兰牛肉,再再再来个独脚金煲排骨汤就更好了!” “不,是真心要谢谢黎老先生……您知道我说的话都唬您的……”温杳勉力笑起,脸颊苍白却觉得清丽异常,“您这几天特地上山去采草药,是为了我的腿伤,对不对?” 黎不旬眯起眼,小姑娘好眼力。 的确,他第一天得知温杳是被姜震髯那个狗贼打断了腿时,便有了想法,他不敢夸口,只好花费数日去寻找能够接骨固稳,去除淤血腐肉的草药。 今儿个来,就是打算来治她的。 没想到,遇着了傅小世子。 鲜衣怒马的皇亲国戚一身风霜血腥,眼角余光都酝着凛凛寒意。 黎不旬是很不喜欢这类人的。 救死扶伤和杀人如麻。 嘿! 那是死对头。 但—— 老头子还是转念了,不不不,他绝不是因为温杳那一手好菜令人食指大动而心软了。 黎不旬摆摆手,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傅辞渊,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没脱口,扭头嚷着城门口还有要忙活的事,先走为敬。 “你怎么知道他是黎不旬?” 傅小世子见老头摇晃出府,俯身把她裙摆卷起的褶皱抚平,索性将人抱回床榻。 “他的酒葫芦虽然年久破旧,可那葫盖却有着京城宝玉坊的题词,宝玉坊是皇家钦定的玉雕作坊,我对他的身份起疑,留了个心眼就让陈笙去查了查。” 九十多岁的老头,若有所功绩名声,绝非这十来年间的人物。 小姑娘振振有词的。 脑筋倒是动的快,怎么不想想如何让自己的伤早些好起来。 “那你就听他的话,这几天别急着跑城门,起码躺上十天半个月。” “我……” 傅辞渊的手指按住了她唇角。 温杳有些气馁:“城中的事我总不能不管吧。” “你是这儿父母官吗,还得烦劳操心?”傅辞渊听说了,温杳的后勤工作做得好,安抚百姓,自力更生,如今山摧人人称颂,“我吩咐洵武按着你的想法去做。” 老实说,他都没想过温杳能耐这么大。 “兵马回城还得腾出地方驻营,就让他们先帮衬着重建,等把府衙的账清算一遍,还地归民后再从长计议……” 傅辞渊念念有词,退到榻边的屏风后。 温杳耳朵一竖,听到了锦帛摩擦的声响。 他在换衣裳。 腿甲手肘的玄盔被拆解,金属啷当。 温杳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她撑着身偷偷从帘后望去。 朦胧可见挺拔身姿,健硕体格。 还有,引人遐想的劲窄腰身。 温杳突然想起斗兽场下来后为他上药时的“无限风光”。 她的腿因为草药发烫,但她的脸蛋更烫热。 虚白透红,尤为俏妩。 傅辞渊透过单薄屏风早已收纳眼底。 果然,杳杳馋他很久了! 他还装着一本正经:“怎么不说话,你在做什么?” “我没偷看!” 温杳嘴快。 傅辞渊就笑出了声。 小姑娘面红耳赤,连忙缩回脑袋。 他换了身直襟长袍,银丝滚边附在襟袖,腰间扎着金丝蛛纹带,缀着羊脂白玉和不修边幅的小荷包。 身形挺秀,姿态闲雅。 “杳杳喜欢看,不需要偷偷摸摸,我没那么小气。” “我只是想瞧瞧,你有没有受伤……”她想到这里,面色郑重地又问了一遍,“这大半个月来,你有没有受伤?” “这么大的战事,怎么可能不见刀光血影。” “哪伤着了?”温杳恨不得跳起来扒了他这身衣服好好检查一下。 见她着急了,傅辞渊扣住她的手,覆在胸膛,感慨道:“想着早些回城,可怕回了城,你又要赶我走,自然是心伤。” “……”温杳白了他一眼。 骂归骂,安心了不少。 “西北战事如何?” “不堪一击的老东西。”傅辞渊云淡风轻,“七万大军兵临城下,姜震髯的人头一丢,他们就知道自己只有背水一战了,现在西北战场是满地狼藉,就看朝廷打算怎么收拾残局。” 他只管杀,不管埋。 看来这次太守盟大小官吏也会进行一番大换血。 朝廷各党派必定会加紧安排自己的眼线和人马。 温杳忍不住暗自揣摩起来。 “对了,我给你带了一份礼物回来。”傅辞渊手中一顿。 “哎?” 第105章 送给她亲自报仇雪恨 礼物? 傅辞渊神秘兮兮,非要看着她用膳吃药过后,才推着轮椅出了都统府。 月色昏沉。 温杳很意外,两人居然来到了衙门大牢。 经历过战乱的牢狱平静,没有多少狱卒。 温杳便见到一个满身是血的魁梧男人被绑吊了起来。 “他是谁?” “炊平的韩邵韩将军,他的同伙死在秦河,潜逃时被俘,荫山两郡受审的官员曾和盘托出,他可是当初领兵在隆霭坳埋伏截杀温蕤庭等人的罪魁祸首之一。” 傅辞渊昂首挺胸,话语冰冷:“太守盟一破,这些狼狈为奸的秘密就都藏不住了。” 温杳怔愣,眼角一紧,狠狠盯着那个苟延残喘的中年男人。 韩邵听到了声响,吃力地抬起头来,壁上火光将他满脸的污渍和鲜血都打亮。 他看到了温杳,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姑娘。 韩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血沫子从他嘴角淌出:“姜震髯那个老贼居然没一刀抹了你的脖子!” 显然,他知道温杳是谁,姜震髯做过什么。 小姑娘面色紧敛。 嗤的一声。 韩邵脸颊上徒增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从额角蜿蜒至颧骨,划破右眼,血渍飞溅! 他疼的嗷嗷直叫。 “傅辞渊!你这卑鄙无耻的黄毛小儿!设伏秦河淹我万余兵卒,有胆就当场给老子个痛快啊!”囚徒受尽折磨,撕心裂肺。 太守盟何止十万雄兵,居然被几个朝廷派来的小年轻打的猝不及防、焦头烂额! 他不甘心,也不服气! 温杳冷眼看韩邵这幅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鬼样子。 “就是你阻截了我的兄长?”她沉着声,毫无怜悯,“这个世上银子好赚,人命难求。” 都是为个人私欲。 韩邵咬牙,朝地上啐了口血。 “你们温家人本不该死……可是不巧啊!温烈发现了西北合权的秘密,居然还苦口婆心的想要劝咱们联合对外,简直异想天开!朝廷能搞垮他,就能搞垮西北,我们凭什么要坐以待毙!” 温杳很平静,所有的愤怒和仇恨都被隐藏在胸膛里。 “姜震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你们也不是好东西,拉拢不了武国侯,就杀人灭口!” “哈!你以为只有咱们要温烈死?!”韩邵双目突瞪,狂笑不止。 “我知道,京城高官也有掺和,他们是私仇还是叛国,我迟早会查清楚!” 小姑娘低声沉喝,隐隐发誓。 “你以为你是谁?”韩邵咽着嗓子眼里的唾沫,大笑过后几乎喘不上气,“要怪就怪温烈站错了队,冥顽不灵阻了别人的升官发财道。” “武国侯秉性刚直,洁身自好,从不与人党群。” 韩邵看着坚定自信的温杳,嘴角歪了歪:“小姑娘,你对京城了解几分?”他口吻讪弄,眼神涣散下来,疼痛叫他筋疲力竭。 中年男人缓缓低下头去,只剩倦怠的讽刺。 “你那些铮铮铁骨的兄长不过都是牺牲品,尤其是温蕤翰,我砍了二十刀,他居然还撑着那口气不肯跪地求饶。” 困兽犹斗,也曾令人肃然起敬。 温杳眼眶发红,泪珠在清润的瞳中凝结,却死死没有掉下来。 她想起彭城入棺的那天。 漫天白纸,满城恸哭。 她亲眼看着六哥哥的尸体从棺木中滚出来的凄凉和悲惨。 乔柳追着白衣军失声痛哭:他才十六岁,你们——你们好狠的心啊! 好狠的心! 温杳指尖发颤,她一把抓过刑架旁的木弓,几乎想也没有想—— 嗤。 利箭精准的扎进韩邵胸口。 血渍顺着囚衣淌下。 啪嗒啪嗒,像极了温杳咽回嗓子眼里的眼泪。 她知道,傅辞渊特地将这战俘要犯带回山摧城,就是为了给温杳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 回到都统府时,灯火通明。 傅辞渊将她送回床榻:“不打算告诉我,你想了一整路的事?” 小姑娘回程一直没开口。 “我总觉得伯父有许多事瞒着家里,也许连大哥都没有真正与我坦诚过……”温杳迟疑道。 这是她今夜听到韩邵的话后,突然领悟到的。 自打继承了“温杳”的身份后,她所接收到的一切都是外在和温家数位哥哥告诉的。 可是,侯府遭难后温杳却越来越觉得温烈众人并非如想象中看到的那么简单,甚至,温家的女眷都被蒙在鼓里。 她突然心事重重,颇为疲惫。 “庙堂江湖,不是非黑即白,光明磊落者和而不同,你相信温烈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就不要质疑他所有的决定。” 傅辞渊安抚,寥寥数语也叫她心怀开朗。 他顺手剥着新鲜枇杷,递到温杳嘴边。 小姑娘有些羞赧:“……我是腿瘸了,不是手断了……” 劳得傅辞渊这么卖力伺候,要是叫京城里的皇亲国戚知晓,怕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傅辞渊挑眉,不为所动。 温杳只好咬下口,突地,她眸中明光闪过:“我倒是想起件事来,姜震髯关押我的时候,我还见到了一个人。” “嗯?” “是个北羌人,我看不到他的容貌,但姜震髯勾结外族事实俱在。” 不过,这是姜震髯的个人行为,还是太守盟全都知情,就不得而知了。 目的呢? 单纯只是为了瓦解西北?还是有更大的阴谋? 傅辞渊沉吟片刻。 他追捕姜震髯的途中并没有见到什么北羌人。 显然,那个人趁夜潜逃,比他们的动作还要快。 温杳摘了颗枇杷,剥开薄皮,汁水顺着指尖淌到掌心。 “他穿着鹿皮锦衫,腰下坠饰雕刻狼爪图腾,能逃出你们的布置,可见在西北有着自己的逃生渠道。” 也许,在整个大凉都有了不可告人的部署。 “北羌参狼氏。”傅辞渊了然。 温杳对异族不太了解,她求知欲很强的看向男人。 傅辞渊却不说话了,直勾勾盯着她手上已经剥好的枇杷。 “……” 温杳只好乖乖送上,傅辞渊心满意足的下口,还不忘将纤纤细指上沾染的果汁舔舐干净。 “北羌氏族众多,青衣氏,白马氏,奚薄氏等数不胜数,参狼乃是旁支皇族。” “那你觉得什么身份的人,会自称本座。” 傅辞渊神色一敛。 “我知道他是谁了。” “谁?” 第106章 小姑娘不得哄着才能睡? 谁? “北羌国师,萧褚。” 傅辞渊凤眸晦暗,将此人牢牢记在心中,和姜震髯同谋戕害温杳的人,一个也别想逃。 “萧褚可谓莽族近百年来资历最年轻的国师,上知天文星辰,下知地理五绝,擅长蛊惑人心、伪装混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什么人才,不过就是卖弄口舌、装神弄鬼,若他们北羌靠的是天意鸿运,恐怕也撑不过两代了。” 她可不信什么观天运祈祥和就能国祚昌盛的。 傅辞渊心下一笑,杳杳说话就是动听。 “北羌与大凉在先帝时期多年商贸互通,不少异族定居腹地,他能轻易蒙混进来并不奇怪,但劳得萧褚亲自出马……” 看来,要对付的人不简单。 “你觉得……” “你少烦心这些家国大事,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腿伤养好,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只能躺在榻上无暇顾及其他。” 他不跟人讨价还价。 有傅辞渊在,何需温杳深谋远虑,至少此刻,他只想成为让小姑娘安心的庇护所。 温杳撇了撇嘴角,只好窝进被褥里,却见傅辞渊伸手一掀,也打算往里钻。 “你做什么?!”她急的抓起被子就往身上裹。 “哄你睡下。” 这头理所当然的。 “我是小孩子?还要哄的?” 傅辞渊挑眉,喝醉酒的时候可巴不得他抱着哄着。 很快,年轻的皇亲国戚就被赶了出来,脑袋上还挨了一枕头。 傅辞渊抱着绣花枕,活像是被小娇妻赶出来的新婚丈夫,唇角笑意却难掩上。 原本候在一旁的洵武连忙转过身去。 他可什么都没看到。 咳。 傅辞渊假意清了清嗓。 “主子有什么吩咐?” “萧褚来大凉了,恐怕这祸事还要蔓延,你给那女人去封书信,交代她注意南方一切变化。” 北羌自与大凉开通商贸以来,有不少人打算定居腹地,先皇帝将那些莽族送去了南方,也是刻意隔断他们与北羌之间的联系,若是萧褚来者不善,必从南方开始谋划。 “是。”洵武的眸光一颤。 他已经许久没有给“她”去过信笺了。 …… 这场浩大战事下来,西北需要补位官员多达二十二人,算是大凉近几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更换血液。 朝廷不可能一下子填补那么大的空缺,自然要派人来清扫战地镇场子。 温杳在几天后就见到了这个“钦差”。 沈靖。 她大吃一惊。 “大理寺少卿来西北做什么?”朝廷就没有“贤才”可选了吗? 这压根八竿子打不着! 温杳对沈靖这看起来风流倜傥的富贵小公子,其实还蛮有好感的,就是忍不住想要嘴碎他两句。 “你一个小姑娘都敢跑来西北战场了,我不能来?” 沈大人风度翩翩,手中折扇一合搁在腰间,月白锦袍衬的他眉目如画,温情绵绵。 温杳一愣:“京城都知道了?” 关于西北发生的一切,包括她。 “自然。”沈靖风尘仆仆,一路上连脚程都没歇直奔都统府,又渴又饿的,眼见着桌上残余两碟茯苓夹饼,抓起就往嘴里塞,“哎,这个好吃,哪儿买的,我回京的时候带点儿回去!” “沈大人,那是七姑娘做的。”陈笙在一边小声叨叨。 “你、你做的?” 沈靖讶然,他不知道温杳居然还会这等好手艺。 那头小姑娘双手环胸,眉梢轻挑,置若罔闻:“京里都什么表态?” 她更关心京城风云。 “都说七姑娘勇毅非凡,独当一面,乃是国家肱骨之才。”方湛和林茂联名将护粮来去的始末交代个清楚,温杳可是头等功,更何况还慷慨解囊援护驻军,对武国侯府都是大褒大赞。 沈靖说着忍不住去看小姑娘的双腿。 她的腿是被姜震髯打断的,没有闹没有怨,温杳远山细眉,半寸日光下,你只觉她温婉恬静,却不想,这恬静的表象下还有一颗勇毅心。 沈靖唏嘘不已。 “沈大人听起来不像是发自肺腑。”温杳总觉得,这小子心里在叨叨她不像个大家闺秀。 “咳咳咳!”沈靖噎着了,抓起茶水直灌。 温杳不逗他,挪了挪轮椅,将一旁都府衙门的账册都收拢来,她被勒令不许出门,只好这么打发时间。 好在,几天下来,实打实的感觉到黎不旬的妙手回春。 她偶尔用着力尝试踮起脚来,居然也不觉得那么刺痛。 这令温杳大感振奋。 脚踝上落下细小铃音。 沈靖侧目。 那是只银镯。 他一愣,外头走进的小丫鬟纷纷福身。 “七姑娘,该换药了。” 沈靖很识相的出门,就看到傅辞渊正在廊外候着他。 他连忙把小世子拉到一边:“你真是闲情逸致啊,闹了那么大的事,京里很不高兴呢!” 每天御书房的战报,叫老大臣们战战兢兢。 “是京里某些官员不高兴,还是我那皇伯父不高兴?”傅辞渊满不在乎。 “圣上说你太任性。” “又不是头一回,怎么,送上京的人头他不满意?” 明知道他是脱了缰绳拉不回的疯子,还要他来带援兵,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傅辞渊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要不是因为温杳被姜震髯抓了,他不会情急之下带着人马踏破山摧,可若没这件事,恐怕这场战事还会拖拉对峙个一年半载。 劳民伤财。 老实说,沈靖也巴不得快刀斩乱麻。 他心里是痛快,可面上又不能说。 “你这把人杀了个干净,圣上就问不出话了。” “我不动手,京里也会先下手为强,你以为这些人能活着送到大理寺?” 沈靖知道傅辞渊的话没错,由小世子杀鸡儆猴,也算警告朝堂里那些爱拥兵自重,结党营私的官员。 下场无异。 沈靖懒得装腔作势了,伸手就勾搭住傅辞渊的肩膀:“就是怪可惜的,叫那独眼狼郑宏廖给跑了!” 山摧破城那天,郑都统在城楼被傅辞渊射瞎了一只眼,带着家眷亲信从南口逃出城。 傅辞渊急着找寻温杳踪迹,便失去了当场抓捕的时机。 第107章 是我勾引她 “太守盟四分五裂,他没有栖身之地,能躲的不过是几个老巢,此人自视甚高、极端跋扈,绝忍不了一时风平浪静,你猜他走投无路会做什么?” “殊死一搏。”沈靖接话。 “那就给他个机会。” 连同那些窝点,一锅儿端了。 沈靖坦然,有小世子在,哪里轮得到他操心。 傅辞渊转脚,顺着长廊走过,沈靖就像是小尾巴紧追不放。 他可有太多话要倒腾了! “你不知道啊,月娥郡主这个月回京了,天天求着陛下将你重新调回京城去,尤其西北开战以来,小郡主在御书房帮你说了不少好话。” 沈靖哗啦拍开折扇,摇头晃脑数落着傅辞渊的“不解风情”。 “怎么,她闭嘴了,难道圣上就要治我的罪?” 笑话! “我可是劝你,别太出风头!” 小世子头回领兵上阵就把西北联盟打成了一盘散沙。 能文能武,惊才绝艳,京城里的名门闺女春心倒了一大片,沈皇后看在眼里更是想要结姻拉拢。 把月娥郡主召回京城,就是个信号。 “这姻缘线呐,剪不断理还乱。” 沈靖“啧”声,在一旁煽风点火的。 想到这里,少卿大人忍不住捣拳,难得有些焦灼:“你怎么把肃王妃的镯子送给那个小姑娘了?” 他在京城听说傅辞渊救人破城的时候,只觉得太过冲动,为了一个在彭城相处不过半年的女人这么不冷静,不像傅大人啊。 可是到了山摧,他才觉事态不对。 “你认真的?!不是开玩笑吧?!” 傅辞渊没回话,只是安安静静挑眉看着沈靖。 沈靖就知道,男人再认真不过。 “我当初离开彭城就觉得你小子不对劲,你就算看上个侯府小姑娘,大可以收回房中纳成贵妾,将来继承王位,她当个侧妃也是给足了薛太君的脸面,你怎么能把……” 把肃王妃从不离身的镯子送出去,那不明摆着—— 沈靖自是以为温杳是在傅辞渊到达彭城后,两人才暗生的情愫。 “老实说,那小姑娘怎么勾引你了!” 沈靖叨叨个不停。 “是我勾引她。” “什么?!”沈大人掏了掏耳朵。 “是我勾引她。” 傅小世子理所当然的耸了耸肩,他好不容易才把杳杳“哄”到手,就差明着强取豪夺了。 沈靖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了:“她……她该不会就是……” 傅辞渊微微颔首。 沈靖知道,傅辞渊四年前和肃王妃回京的途中遭遇埋伏截杀,连同整个王府都没有被放过,傅辞渊身受重伤几乎掉了一条命,而他相依为命的母妃也在那次遭难中死去。 绝望之际的傅辞渊遇见了一个小姑娘。 悉心照料,无微不至,可他回京之后从没有向旁人提起过这个人的存在。 沈靖作为多年好友才能窥得一二。 他更明白,肃王府树敌颇多,傅辞渊是想要保护他的“恩人”才只字不提。 小世子心如止水,不管京中名门趋之若鹜,也不管皇后娘娘拉拢试探,为的,可不就是那道白月光。 迟早有一天,他要将月光收纳在掌。 原来……原来是武国侯府的七姑娘! 沈靖恍然大悟。 “哎,不对呀!”他突然大喊大叫,直挠脑袋,“你当年和我说,那个小娇娘人美心善还乖巧。” “她人不美还是心不善?” “那乖巧是怎么回事?” 温杳看起来的确纯良,可也仅仅是看起来,做的事一点儿也不甜啊! 傅辞渊对“乖巧”一定有什么深刻的误解。 “……其实杳杳,挺甜的。” 尤其是喝点儿小酒以后,傅辞渊想着就觉得浑身酥软。 呵,男人! 沈镜嗤之以鼻。 “要我给你请李太医来看看眼疾吗,她可不是什么玉软花柔的小娇娘。” “没有尝过怎么知道。”傅辞渊摸了摸唇角。 “……”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沈靖眼角抽抽,这才发觉,自己跟着傅辞渊居然跑到了,厨房?! 而眼前的小世子,正将面粉和水,油盐酱醋一一摆开。 “你、你做什么?”沈靖吓了一跳。 拿剑的傅辞渊他见过,拿擀面杖的,真没。 “杳杳打算包小馄饨。”前两日温杳提了一嘴,他只不过帮她把食材都准备好。 “我瞧你是有大病,这种事交给女人就好!” 沈靖忍不住脱口,皇亲国戚沾不得,在伙房里倒腾饭菜,传回京城得变成什么笑话! 傅辞渊停下了手,打量着因为嫌弃伙房脏而退避三尺的男人。 少卿大人突然感觉十分不妙,还来不及扭头,手叫傅辞渊一把拽住,狠狠摁向黏糊糊的面粉糊,那劲道凶猛的恨不得把他脑门都抠进去。 “傅辞渊,你个王八蛋!” 都统府伙房的叫嚷一下午没停歇。 沈靖只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 温杳还挺奇怪,几天没见着沈靖,那做馄饨的主角,就换成了少卿大人。 “你为驻军送了粮草,立了大功,他聊表心意,绝对心甘情愿。” 傅辞渊老神在在,最后几个字,温杳是打死不信的。 那个洁癖小公子,鞋上沾点儿泥巴都得抖个十七八回,踏进伙房能要他的命。 只是,温杳看着刚端上桌那一锅热腾腾的“小”馄饨。 眼角抽搐。 “沈大人真是……别出心裁,别具一格,别……别有洞天……”温杳不知道该再称颂些什么。 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做“小馄饨”做成了“馄饨球”的,一个个长的比饺子还壮实! 显然,沈靖没那个耐心一点点蘸水黏糊,索性囫囵了个球,包了几层面粉皮,捏揉搓扁。 这玩意能吃? 温杳突然觉得傅辞渊的决定是多么明智——小世子今晚公务繁忙,不回都统府了。 故意的吧! 沈靖还在一边挑剔的拿锦帕擦手,明明已经洗干净了,他总觉指缝里还黏着面粉糊,恨不得撸掉层皮。 这可是少卿大人第一次“下厨”。 用傅辞渊的说法,从挑选食材,到包馅下锅,全权由沈靖负责。 第108章 男人最狗,傅辞渊莫属 沈靖昂首挺胸,区区下厨能难倒他? 陈笙本来打算蹭吃的,一瞧热锅,悄声问七姑娘:“沈大人在京城到底是做什么的?” 温杳:“剖尸。” 陈笙倒抽口气:“……七姑娘,今晚上我还是自个儿出去吃吧。” 他一副“莫挨老子”的表情,掉转屁股跑的没影。 只剩下因为腿伤根本没有权利选择的温杳。 她好恨啊! 沈靖看出这些人的嫌弃脸,他不乐意了:“别看这馄饨长的丑,它味道绝对一等一!”说着舀起一只身先士卒塞进嘴里,突然,泪流满面。 “好吃的都流泪了?!”温杳惊道。 沈靖呜咽,从嘴里吐出馅来。 厚重的面粉糊还没完全烧开,里头的馅半生不熟,还黏糊拉茶的带着调料味,又咸又涩。 呛的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两人沉默着相对无言。 沈靖挠了挠头:“……要不然,咱们去外头吃?” “好!” 温杳不假思索。 山摧自破城实行宵禁,再至如今百废待新,井井有条,夜市也悄然开张,虽不如彭城那般热闹,但总不再觉得萧条寥寥。 小姑娘路上买了不少零碎宵食,轮椅和她怀里都塞满了。 “你这是要去哪儿?” “城楼。” 沈靖就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可不,傅辞渊正在城楼呢。 月色混着街头灯火落下。 小姑娘侧颜恬静,身姿纤弱,穿着单薄的樱色锦衣,罩着一件小袍,脚踝上的铃音偶有轻响。 沈靖突然觉得,傅辞渊看上她,也不是那么没道理。 “西北新遣的官员七八天后就到了,大军整修完毕会各归各位,不过咱们小世子在回彭城前得走船运去一趟南方勘察水务。” 近年来南方漕运盐运的问题层出不穷,怕是不少地方官员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喂,傅大人是你们京城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啊?” “能者多劳嘛,小世子行出必果,能力挽狂澜,七姑娘可要看牢了他,别说彭城,就算千里外的京都也有的是女人趋之若鹜啊。” 沈镜掰着手指给她算:什么月娥郡主,鄱阳公主的就不说了,胡侍郎家二小姐,柳尚书家六小姐…… 温杳眯起眼:“你的意思是傅大人的选择很多咯?” 不是非她不可。 “你给她说什么?”淡薄的低声从身后掠来。 傅辞渊在城楼上就瞧见街头人群里的小姑娘了,和沈靖说说笑笑挺快活。 “说你多抢手,让她好好珍惜。”沈靖连忙搓手手。 傅辞渊哦了声:“继续。” 温杳:“……” 这世上狗男人不少,傅辞渊堪称翘楚! 小姑娘哼哼着声,调转轮椅:“我是特地带了酒来谢过黎老先生的,劳烦让让。” 话是那么说,抬手把怀里买了一路的糕饼都腾给了傅辞渊。 怕他没个时间用晚膳,也算顶个饱。 沈靖看那小姑娘叫人送去营内,他手肘撞了撞傅辞渊。 “喂,你有没有想过,圣上召你回京后,把温家小娘子一个人留在彭城,你放心?” “……” 傅辞渊正吃扇糕,就沉吟了。 好像突然理解了什么是温杳说的“异地恋”,一个北上京都,一个留在彭城,想见面难如登天。 沈靖还在叨叨:“毕竟,七姑娘人还没去京城,风言风语就满皇都。” “怎么说?” “咱们那位小公爷没少提她,这次京里打算派人来山摧,他第一个请命,你家七姑娘和他很熟?” 连沈靖都险些以为闻人瑄是温杳的旧友呢。 “不安好心。” 傅辞渊啐道,他还记得小公爷与温杳初遇时的小心思。 看来,他得想个法子,温杳能常年陪在自己身边才行。 这山摧城门的驻营中,不少兵卒都认得温杳。 她一路而来招呼不断。 黎不旬很快就闻声找到了她,见她面色尚可,心情尚佳,连忙把温杳推进自个儿营中,换药检查无微不至,所幸她康复的极好。 老头满眼堆笑:“这两日大概已经能撑着桌椅站起来了吧,过几日就多走两步,但切记,不要让膝盖吹风受冻,免得落下严重的后遗症。” 温杳点头。 黎不旬有时候跟个老顽童似的。 说话刻薄,但一喝酒又开心疯癫的像个孩子。 营帐一掀。 黎不旬的笑容就没了,扭头瞥过那两个衣冠楚楚的皇亲国戚,眼神都不带动的出营去了。 “好神气的老头。”沈靖还是头回遇着拿鼻孔看他的人。 “他是黎不旬。” “黎不旬?哪个……”沈靖恍然大悟,“哦,那个黎不旬?!” “对,那个黎不旬。”温杳肯定。 沈靖忍不住追出去,瞧那九旬老叟健步如飞“登登登”跑到了城门,两口酒一灌倒头就睡。 还真快活似神仙。 傅辞渊已经解下身上的玄色外袍,轻柔覆在温杳膝盖腿上。 不能吹风,不能受冻,他记住了。 明明什么话也没说,偏偏感受到撩人的柔情蜜意。 温杳脸一红,身子腾空就叫傅辞渊抱了起来。 “去做什么?” “看星星。” 男人瞥了沈靖一眼,沈靖识相:“啊,我去后营点兵。” 少卿大人只觉得小世子这般我行我素,将来去了京城,怕是能引起轩然大波。 温杳还懵着,人已经高坐在城楼上,俯瞰可见星夜辽源,远处层峦耸立更觉广阔一片。 “你打算和我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温杳想笑。 傅辞渊却没接话,抬手捏住了她的小下巴,看向温杳的目光温沉深邃,连落下的月色清辉都变得炽热。 他喜欢动手不动口。 这段日子忙着摆平乱军余孽,根本没有时间亲近温杳,更何况城里还多了个电灯泡。 少女有些讶然的微启嘴角,菱唇淡粉,融娇欲滴,像是枝头新结出的小樱桃。 想做什么,一目了然。 温杳慌的连忙掏出袖里的玫瑰糖塞进傅辞渊口中。 “刚才街市上买的,甜不甜?” 傅辞渊就喜欢看她羞赧局促,手足无措的样子。 “不及杳杳。”他懒得多言,抬手扣着她后脑勺,俯首吻上想念已久的柔软唇角。 玫瑰糖香甜沁人,连他口中都渗透着甜腻撩人。 第109章 这什么怨什么仇 小姑娘心慌意乱,急的眼角绯红。 越是紧张,越是叫人想要欺负下去。 她呜咽着声:“这儿是城楼……” 人来人往的。 “那就让他们看。”傅小世子一点儿也不避讳。 温杳真是想狠狠咬他一口。 夜风拂过她裙摆,如燎原开出一朵盛花,落下银铃叮当。 小姑娘回过神:“沈靖说这是……” “我母妃的遗物。” 傅辞渊不隐瞒。 “……你这么擅作主张,圣上不会降罪吗?”温杳并不是质疑傅辞渊的真心真意,而是她心里清楚,像肃王世子这般身份的人,婚姻大事恐怕不能一厢情愿的做主。 若惹怒了真龙天子,谁也保不住傅辞渊。 她更担心他的处境。 傅辞渊挑眉,好似察觉了温杳的小心思:“怎么,你这会儿愿意委曲求全了?” 男人突然很想笑,小姑娘可是口口声声说着温家的姑娘不做外室。 温杳抿着嘴角哼声:“休想!” 情真意切,哪怕做个贩夫走卒的妻子,也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傅辞渊俯首,亲吻落在她额上:“我可舍不得杳杳受委屈。” 京城里的风云,他能一手遮挡。 …… 黎老头不愧是太医院那群老东西的“师祖”,数日下来,温杳就能搀着桌椅缓步行走,虽容易发酸发疼,但这进步已经叫人喜出望外。 黎不旬整天还摆着那副油盐不进的脸来府上蹭吃蹭喝。 就算对上沈靖也是一句:“沈家的小侄子。” 沈靖气的牙痒痒,还得毕恭毕敬的唤他“黎老先生。” 只是,黎不旬从不和傅辞渊正面打交道,偶尔他会侧目看着小世子鲜衣怒马,踏城而过陷入沉思。 “想知道糟老头和肃王府的过节吗?”沈靖嘿嘿一笑,“宫闱内幕,两叠小点买不到吃亏,买不到上当。” 温杳将今儿个刚做好的茯苓夹饼推到他跟前。 洗耳恭听。 毕竟,人类的本质是八卦。 “黎不旬膝下两个儿子,一个随军出征做军医的时候死在战场了,所以,老头子最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人,二来嘛,他的小儿子……” “也是战场上……” “不是,”沈靖啧声,“肃王妃年轻的时候可是宛宁第一美人,本与黎不旬的小儿有着娃娃亲,后来被肃王截胡,那姑娘在成亲前私奔了,肃王带着她天南地北跑了两年才肯回京。” 温杳听的是一愣愣。 等等,意思是……傅辞渊的母亲,原本应该是黎不旬的儿媳妇?! 成亲前夜私奔? 这、这的确是下了大脸面啊。 “那……后来呢?” “黎不旬的小儿子是个痴情种,得知自己的青梅竹马从未爱过自己且心属他人,就一时想不开……” “自尽了?”温杳惊呼。 沈靖“哎呀”了声:“没那么严重,想不开遁入空门,去了南方当和尚,再也不肯见黎老头,你说这什么怨什么仇。” 大儿子战死,小儿子的老婆又被肃王抢了。 生下了这俊美无俦的傅辞渊。 小世子又跑来找黎不旬救温杳—— 旧人旧物涌上心头,换了谁都该是一句“呸”! “他呀,一时气结,看不惯肃王也看不惯皇亲国戚。” 只是老头子清明的眼眸看着傅辞渊时,究竟有没有想念着当年那同样意气风发的小儿呢? 温杳微微有些怔愣:“难怪黎不旬认得这镯子。” 傅辞渊母亲不离身的遗物。 小姑娘只觉得那被套住的脚踝都在发烫。 沈靖正想在温杳面前嚯嚯两句,就看到外头的一串仆从收拾好了大小箱子,鱼贯而过。 “这是怎么回事?” 洵武恭恭敬敬:“大箱子是主子给沈大人的。” “啊?” 沈靖有点懵。 “主子交代,吃穿住行都收拾妥帖了,立马送您去炊平。”说好来善后,结果天天跟温七黏在一起。 管他们叽叽歪歪什么,先送走再说。 沈靖的脸都垮了,招谁惹谁? 他只想在都统府混吃等死。 温杳在一边偷笑:“那小箱子呢?” “是给七姑娘的。” “啊!” 轮到温杳傻眼了。 沈靖在一边锤桌,不信抬头看,世子饶过谁。 “这段日子潜逃的乱军余孽耐不住露了头,主子忙着命人追剿,怕是不能回都统府了,所以特别交代亲卫军陪同七姑娘,准备几日就可以启程回彭城。” 温杳呆愣了半晌。 是啊,西北战事了结,她的腿伤虽没有完全康复可也不需要依靠轮椅就能站立挪步,傅辞渊很快就要南下探查水务盐运,自然——自然是不能陪着她回彭城的。 温杳知道自己应该听话,就是忍不住心头失落。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三五天,一直没有见到傅辞渊的身影,听说追剿余孽早就出了城。 温杳看着已经整装收拾好的亲卫小队,终是爬上了马车。 软枕绣毯,吃喝俱全。 沈靖也不得不在今天赶往炊平。 瞧这两辆去往不同方向的马车。 沈少卿掀开帘幕,对着那头的温杳感慨:“七姑娘,你看咱们两像不像被傅辞渊活生生拆散的小鸳鸯。” 温杳眼角一抽:“呸!” 快走快走,她都恨不得催促起来。 山摧城的一切都在暖煦阳光下按部就班运作。 温杳对于离开这座令她有哭有笑,流血流泪的城池生出些许不舍之情。 南街的糕饼,西市的瓜,东门还敞着柳营帐。 临别前,她在城门口找到了黎不旬。 老头子翘着二郎腿正打盹,听说昨夜营里有人闹了病,他一宿没睡。 身边的亲卫想要上去叫醒他。 “别!”温杳阻止,看了他半晌,将马车后头带来的几坛醇酒搬去了他的帐中。 虽然黎不旬脾气怪,说话还刻薄,但,是她温杳的恩人。 她记着这份恩情。 马车轻驾,一行人出了山摧大门,转道山路。 鸟鸣溪涧。 江岸沿着山势蜿蜒,山上夏花盛开,美不胜收,温杳忍不住掀帘顾盼。 林间树影后,落出一双清冷凤眸,追着从马车里探出头的少女,目光多少带了些煦阳炽热。 小姑娘看起来挺开怀的。 怎么?他没去送别,她就一点儿也不失落? 没心没肺! 第110章 他真是越来越喜欢杳杳了 温杳没察觉,她拨弄了下脚踝的银铃。 突地,马车外的近卫顿住脚步。 “温小姐,林间有异!” 他们低声,神色戒备,纷纷拔出了刀剑。 那瞬,数支利箭“蹭蹭蹭”的破空而来,扎在了马车木角上! 草丛中脚步纷乱,竟窜出一支近百人的埋伏小队,人人褴褛衣衫外照着玄色铁甲,手中的刀剑血迹斑斑。 领头者是个狼狈不堪的独眼男人。 “山摧城,郑都统。”温杳认出来了。 郑宏廖满脸凶相,胡上全是泥沙,干涸的血渍也懒得擦去,他在山摧城被射瞎了眼带着家眷连夜逃出。 但官兵的大肆追捕,令他根本无法踏出西北一步,太守盟又被剿灭,他已经无路可走。 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日子受够了! 还不如破釜沉舟,殊死一搏。 “老子等了大半个月,才等到了这个机会,傅辞渊灭我都统府,破我山摧城,这个仇不共戴天!” 城里不好动手,但这里,区区十二近卫怎么抵挡他百人小队! 这段日子,他故意放出风声引得追捕军东奔西跑,把傅辞渊都玩弄在股掌之上。 男人洋洋得意:“小世子现在可无暇顾及你回彭城之路。” 温杳神色微微有变,但并不惊慌。 “谁是螳螂谁是黄雀犹未可知,郑宏廖,你带着家眷在西北东躲西藏的蛰伏,不会真以为朝廷眼拙不知道老鼠能打几个洞?” “你什么意思!” “想问问你的妻儿老小,她们现在,是死是活。” 郑宏廖脸色一变,莫非——傅辞渊为了找出他们西北太守盟的暗哨窝点,这才故意没在大战结束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留在城外的妻儿难道此刻都成了俘虏? “虚张声势!我的家眷若有意外,你今天也要被老子碎尸万段!姜震髯杀不掉的人,老子来杀!要怪就怪傅辞渊拿你作饵!” “我会怕你,笑话!”温杳昂首,“傅大人若真拿我为饵,必不会让我身陷危机。” 温杳信心十足,对于傅辞渊的出牌套路,她没有任何的质疑。 该担心是郑宏廖,因为他的对手将不是温杳,而是傅小世子。 林影中那双窥探的凤眸紧敛带着轻颤,有些惊奇的看着那个镇定自若的小娘子,善解人意又很会唬弄。 他真是越来越喜欢杳杳了。 郑宏廖似还真被温杳这大胆的放话给吓到了,他左顾右盼却没见到什么人马。 男人劈刀狠声大喝:“开弓没有回头箭!先把这多嘴多舌小娘们的人头割下,我倒要看看傅辞渊是哭是笑!” 随着一声令下,身边那些草莽般的匪寇兵卒蜂拥而上。 刀光剑影,十二近卫与贼人混成一团,血腥嘶喊顿在林间涌起。 郑宏廖的眼神锁定在温杳身上,小姑娘腿脚刚有起色,能站能走却行动不便,要砍死她,易如反掌! 他手中钢刀趁乱就掷向温杳。 锃的一声刺耳金属细响。 钢刀在扑至温杳面门时突被截成两断,四分五裂。 下一瞬,碎石准确无误的击穿了正冲在最前面那小贼人的额骨。 温杳还没反应过来,腰身叫人一揽,背过了身去。 飞溅的血渍打在他后背,却没有沾染到她裙角半寸。 “等我。” 他手一松,细剑落在袖外。 温杳知道,傅辞渊武艺极好,这却是她第一次亲眼看那银光乍现似惊鸿雨燕,平转万里封喉索命。 小姑娘心口一跳,忘了要为他的安全担心。 不,根本不需要。 那些不堪一击的贼人,无法伤到傅辞渊分毫。 姿容俊秀的男人衣袍沾满污渍,因为他的出现,令十二近卫都大感振奋势如破竹。 “郑宏廖,你藏匿在驿外的十三口家眷,已有人替他们收尸。” 傅辞渊轻描淡写。 郑宏廖暴跳如雷,他心知难逃一死,抓起身边兵卒的钢刀就冲砍上来。 傅辞渊撩袍侧身一脚揣在他下*腹,郑宏廖哀嚎嚷声,男人的手肘已狠狠撞在他胸膛,逼得虎背熊腰的郑宏廖往后大腿三步! 可脚跟还没站稳,傅辞渊的银剑劈空而来,郑宏廖下意识抬刀去挡,暴露的虎口顿被理所当然的掐住。 小世子眉尾轻挑,反手折过扎在马车上的利箭,噗嗤,扎穿了他仅剩的那只眼睛。 干净利落。 郑宏廖哇哇大叫着,倒地而亡。 没用的东西! “把这儿收拾干净,抓捕的余孽带去炊平与沈靖汇合。”他掷下银剑,言简意赅的吩咐。 扭头就看到马车上的小姑娘已经端着瓜子“嘎嘣”起来。 果真是,没心没肺。 见傅辞渊刚杀过人的神色有些沉沉,温杳连忙跳下马车,臂弯就叫他扶住了。 “腿脚刚好就这么上蹿下跳的?” 傅辞渊还有些担心,脸上微微一软,温杳揪着锦帕踮着脚正在给他擦血渍,因为支撑不住,身体几乎挨靠在他怀里。 “我身上还脏着。” “我可不是有洁癖的沈大人。” 傅辞渊软了语气,带着受宠若惊的享受感:“今日出城,你就这么笃定我能来救你?” 别说话语自负,就连钢刀砍上来时,她都没躲一下。 “我那是想跑跑不脱,”谁叫她腿脚不中用,小姑娘心下坦笑,明眸璀璨,“再说了,傅大人会让我受伤吗?” “舍不得。” 傅辞渊了然,将温杳带上马车。 十二近卫识相的不再跟随。 骏马脖领响动,朝前而去。 傅辞渊从怀中掏出一封厚厚的信笺递给她。 “你、你给温家去口信了?!”小姑娘惊喜异常,这是彭城的来信! “今早去驿站取来的,山摧破城的那天,我特地派人回了趟彭城,花了些时间,但想着你偷偷摸摸跑出来,温家知道后一定担心的不得了,瞒着她们不如坦诚些。” 傅辞渊的指尖绕着桃汁碗打转,上头还有着小小的唇印,定是温杳刚刚喝过。 小姑娘连忙翻阅起来。 信中竟没有一丝责怪她的自作主张。 她看的眼泪花直冒,此时此刻,格外想家。 女眷们念叨着西北不如彭城,一定要吃好穿好注意身子骨,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心愿。 温菱和顾兰蘅说养蚕的作坊都已造好,就等着夏蚕结茧呢,杳杳可要快些回来呀! 第111章 不然,我们深入了解一下? 温杳莫名眼眶通红,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当初在石屯村时,兄长们的一封封信笺。 杳杳,快些回家吧。 她知道傅辞渊并没有把姜震髯打断她腿的事告诉薛太君等人,否则,估计满门女眷都得提着大刀冲到西北来。 “你给她们说了什么?” 温杳一边抹眼泪一边深感迷惑,怎么满篇除了思念之情就是千叮万嘱—— 杳杳,务必要听傅大人的话呀。 那口吻,仿佛傅辞渊已经名正言顺成了她的“监护人”了。 傅辞渊薄唇轻勾,他褪去一身腥味的外袍,紧窄修身的金纹内衫将他衬的风流俊朗。 男人一点不避嫌的挨靠在温杳耳畔:“做兄长的,自然要对妹妹无微不至。” 武国侯府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女眷,还以为他们是正当的义兄妹关系呢,如今远在西北,能依靠的,只有他。 温杳脸庞微微透红,此前每每还觉得正经,如今提起,唯独感到心慌意乱暧昧不明。 她一紧张,脚踝的铃铛就响个不停,声声入耳如叩心间。 山道的花香探入马车,珠帘下若隐若现的明光似能穿透微白的肌肤,给她轻柔眉眼度上层温软。 少女身上有淡雅的香味,与花香不同,却令人……蠢蠢欲动。 傅辞渊心头一跳,垂首想去亲吻她如珠如玉的耳垂。 温杳蹙眉推开人:“有你这么当兄长的?” 整日里就想着怎么占她便宜? 例数傅辞渊来彭城后的一切言行,才觉得这狗男人早就在觊觎套路她,偏偏自己还心甘情愿上了当! 傅辞渊就笑了,掂着她喝过的杯盏一饮而尽:“那不然,杳杳考虑与我深入了解一下?多深入都行。” “……” 她怎么这么想把这男人的嘴缝起来?! 车轱辘咯噔碾过碎石,温杳才觉路途异常。 马车说好是回彭城的,傅辞渊不是要南下吗,怎么也赖着不走了。 “你这是去哪儿?” “勘察水务。”最后一个贼人头目郑宏廖已经伏诛,剩下的乌合之众掀不起风浪,交给沈靖就好,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那我……” “你自然和我一道,我可是答应了老太君,要亲自把你完好无损的送回侯府。”分开一天都不行,只好委屈杳杳留在身边了。 温杳一愣,心里竟还冒出了小欢喜。 “你不怕麻烦吗?”她的腿脚还不算完全好,就算到了南方后可以行走,可始终得小心照顾着。 “我就喜欢惹麻烦。” 尤其是温杳这样的。 求之不得。 傅辞渊摩梭着瓷碗,正盘算着什么时候向薛太君和温家的女眷摊牌,把小姑娘要到自己身边来。 轻舟十里万重山。 半个月的时间,车程加上水路,已到达南临许州。 许州算是个鱼米之乡,富庶之地。 温杳的腿脚在这段时间中修养恢复极好,能站能走动,只是跑跑跳跳还得顾及着。 傅辞渊看的紧,平日到了州郡码头补给时都没让她上去逛逛。 许州便是他们这次的目的地。 灯红酒绿,火树银花,和彭城有的一拼。 两人下榻在酒楼。 傅辞渊翻着手中这段时日探查的消息。 温杳听外头不夜的喧嚣,她探出头去,看见远处的码头即便在黑夜也热闹非凡,马队都在忙着装卸货。 “朝廷给你多少俸禄,你这么忙里忙外的。” 傅辞渊敲了敲笔杆:“这差事,是本官一年前向六部要来的。” 温杳怔愣。 一年前傅辞渊就想查许州的水务了? “这州郡的漕运出了什么问题?”她只是听沈靖轻描淡写的提过,一路行来,顺风顺水没有异常。 傅辞渊将手里一叠白纸黑字递给温杳,一点儿也不避讳。 “不是漕运,而是盐运。” 温杳恍然大悟,这是打着幌子,暗查盐路? 国家对于盐铁的控制有目共睹。 铁是制作兵刃武器的材料,就连做饭的器具也少不了,而食盐作为每日必需品,是一种巨大的战略物资。 “朝廷对南方的盐售从来实行民制官收、官运官销的途径,将适当的商人任为盐官,专售官盐进行垄断,”傅辞渊缓身轻靠椅背,漫不经心,“这就必然导致,私盐横行。” 价格权衡在官府的手中,一旦提价提税,商人就可以利用私盐来牟利。 朝廷虽有打击,但屡禁不止。 温杳看着手里的信息,上头不乏许州盐商的名字,其中有个叫葛琰的,早年就被任命为当地的盐官,八年来可算是个巨头。 她若有所思:“这若是有官商勾结之嫌,压价收购,在高价出售,逼着百姓去购买私盐,再从盐商手中分红,岂不也是一条发财之路。” 说到点子上了。 傅辞渊就知道温杳才思敏捷一点就透。 小姑娘收回目光:“那你来这儿是打击私盐的?” “不,想要拿下几个小盐商轻而易举,我要的,是找出私盐仓库和运盐途径一并清缴,再上报朝廷核对官盐数量。” 看来傅辞渊对整个许州的盐铁经营了若指掌。 “什么时候动手?” “等官船开至许州,知道你归心似箭,要不了几天,我们就可以回彭城。”他担心小姑娘想着温家女眷,心不在焉。 傅辞渊这一路,行舟在前,官船在后,就是为了能提前一步到达明察暗访。 温杳扭过头看着灯火通明的郡城。 官船走的慢,大约还有七八天才会到达码头,她还有时间。 “你在想什么?” “在想……别累坏了傅大人。” 一听就是假。 傅辞渊只觉她又在动花花心思,他突然很想看看,温杳的主张。 第二天日上三竿,温杳悄咪咪听着隔壁厢房的落门声。 趁着傅辞渊不在酒楼,她一骨碌下床,梳洗换衣。 今日,她要去一趟,拜月楼。 拜月楼是许州最有名的歌舞乐坊,里头的姑娘能歌善舞都是一顶一的清倌美人。 温杳身着兰枝小袍,玉冠束带,腰上松松垮垮系着银色宫绦,这装扮活脱脱是个清俊秀气惹人注目的世家小公子。 她来,找的是南岑姑娘。 第112章 让你得偿所愿 昨夜从傅辞渊手中那厚厚一叠“情报”里可知,许州最大的盐官葛琰,三十有五未娶妻生子,他平常的爱好便是听曲儿。 南岑姑娘就是他的“心头好”。 温杳可是打点了不少银子才见到她。 南岑身着戏装,浓妆艳抹还未卸下,那眉眼轻勾剜人心魄,身段婀娜,举手投足都是风情。 “木小公子?” 温杳颔首,她化名木尹生,一个世家小公子,才符合这打扮。 “何事?”南岑抚着额际碎发,没有要斟茶倒水的意图,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来撒银子的金主。 “听说葛琰喜欢来这儿听戏。” “你是想见他。”南岑了然,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 显然,平日里已经有不少人到她这儿来旁敲侧击,想要打点盐运的生意,南岑轻哼了声:“别费心了,茶水钱留下,小公子可以走了。” 这些人,没机会找到葛琰,就找到她的府门,呵。 南岑下了逐客令。 门一开,便有两个彪形大汉左右分开站立,就是为了防止某些死皮赖脸的商人打扰姑娘休息。 温杳对她的拒绝也不意外:“敢问南岑姑娘在这拜月楼多少年了?” 南岑眯起眼,一时没弄清她想说什么。 “一个男人喜欢听曲儿没什么奇怪,一听八年还不换人的就不多见,你如今年过花信,若说姿色也没几年可卖弄的,再说技艺,青出于蓝者比比皆是,难道不打算寻个好人家,安稳度日?” 南岑神色微微一敛,摆摆手。 彪形大汉退出门去。 她上下打量了跟前老神在在的小公子。 生的是清秀好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利益熏心的商人,说的话却戳到了她心口。 她今年二十有五,跟在葛琰身边八年有余,不光是红颜知己,更是盐官的左膀右臂,葛琰在对外的生意上与她无话不说,偏偏—— 这个男人没有半点赎身娶她的趋势。 南岑是个乐馆女子,她知道自己出生不好,也不想嫁什么权贵人家,只想着葛琰能与她“厮守”一生。 哪怕,做不了正妻,做个妾侍,她也心甘情愿。 可等过八年,即便这拜月楼人尽皆知,可葛琰依旧来去如风。 显然,这位自称木尹生的小公子对她的想法了若指掌。 “不知您从何处来?” “汉中。” 南岑挑眉,汉中多的是矿产生意,莫非还是个小金矿主? “你们这些人找葛琰,不过是为财为名,他不会见你的。”女人摆弄着戏服下的饰品,叮叮当当煞是好听。 “那若是命呢?” 南岑一愣。 “我又为何一定要帮你引荐?” 南岑的犹豫,温杳看在眼里。 她趁热打铁:“你帮我牵线搭桥,我就能让你得偿所愿。” 南岑眼睛晶亮。 …… 傅辞渊发现这两天温杳有点不寻常,睡的早,起的晚,好像刻意在和他回避。 夜深,烛火晃动。 男人看着手上由沈靖快马加鞭送来的漕兵的供词,若有所思。 一旁的洵武正向自家主子报告着温杳的动静。 嗯,买了男装跑去了拜月楼,见了南岑姑娘。 南岑? 不就是咱们大盐官的心头好吗。 看来,温杳打算从葛琰下手。 小姑娘想做什么? “主子,就这么由着七姑娘去吗?”洵武有些担心,若是坏了傅辞渊的事,得不偿失啊。 傅辞渊满不在乎,把这些供词悄悄塞进那一叠情报中:“把这些都搁在她案上。” 他不光不阻止,还要推波助澜。 洵武眼角一抽。 于是,温杳一觉起来发现桌案上多了大叠的书信。 洵武解释说,傅大人昨晚上在这儿休憩了片刻,走时落下了。 温杳眯眼,她总觉得傅辞渊是故意为之,可又没有证据。 三天后,拜月楼果然传来了消息。 南岑姑娘邀请木小公子赴宴。 今儿个的南岑穿得精致得体,活脱脱温婉的大家闺秀。 她隔着珠帘正为人鞍前马后的斟茶递水。 不用多问,那是葛琰。 男人看起来身形高大魁梧,他自然是从南岑那听说了此事。 “我这个人不谈普通买卖。” 他声音沙哑粗重,言简意赅。 “这笔买卖,普通人也谈不了。”温杳镇定道。 小公子好大的口气,这种生意场上的冒险家,葛琰倒是欣赏:“你想要什么?” “私盐。” “笑话,我手里只有官盐,没有私盐。” “走汉中车马,大批运往北方,价格好商量,我不会亏待你。”温杳自说自话,摸着腰间的扇骨。 葛琰没有回话。 温杳跟上一步:“朝廷派的官员马上就要到许州了,名义上是南下勘察水务,实际是要查找许州的私盐仓,你们这些盐商若是有猫腻,一个也跑不了。” 葛琰的嘴角微微抽搐:“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南岑蹙眉,趁机进言:“奴家听几个从北方来的客人传的沸沸扬扬,官船不是从京城来,避开了不少耳目,保不准,真是冲着许州的盐市来。” 男人哼声:“我是给官府做生意的,有什么证据说我暗贩私盐!” 温杳不急不忙,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叠白纸黑字的漕兵口供,掷在桌案。 “葛大东家,你家大业大,名下田产千亩,许州房契十二,靠那点儿官盐能让你这般锦衣玉食吗?!”温杳笃定。 南岑的纤纤玉手伸出珠帘取走供词,定睛一看,脸色微变。 护运河道的漕兵因为盗粮被抓,竟然把这几年官盐私运,如何从中牟利的细节都交代了出来,少不了与葛琰扯上关系。 里头男人“蹭”的站起身,魁壮身躯如同一座大山抵在珠帘后,气氛顿有些紧张。 温杳昂首:“若是朝廷里的人拿这些来做文章,别说盐官你当不了,居家老小也无可幸免。” 珠帘波动,被扯断了两根,珠子噼里啪啦滚落在地,带着愠怒鲁莽。 温杳这才看清楚,葛琰是个满脸络腮胡,三大五粗的男人,乍一眼,你根本想象不到这样一个魁梧的草莽人会有什么生意头脑。 将官盐偷盗私运,暗送到缺盐地区,大发横财。 “交给钦差?你以为走的出这扇大门?!”葛琰被激的满目怒容,眼睛瞪如铜铃,甚至有那么一瞬,眸里腾起灭口的杀心。 第113章 背着我作乐? 挣的银子多了,自然就不怕鬼神了。 “难道我会只身前来,向你讨银子分一杯羹吗?”温杳镇定自若。 葛琰眼珠子一转,他变脸极快,瞬间就笑了起来,脸上厚重的褶子层叠,这少年郎有备而来,他不可轻举妄动。 “木小公子快人快语,我就是开个玩笑,南岑说你是汉中人?”他终于踱到跟前,坐在了温杳对面。 手臂粗壮,怕是要小姑娘两条腿才能抵的上,瞧起来轻易就能拧断她的脖颈子。 “汉中矿产,”她掏出腰间一块玉牌在葛琰面前一晃而过,羊脂玉细腻润滑,上头刻了一个徐字,“你可知如今最有名的矿家是谁?” 没错,当初温杳命徐殷前去汉中购置,并非以武国侯府的名义,如今徐伯在汉中扩大产业,谁人不知这招牌。 葛琰当然也听说过,徐字玉牌就是雪花银。 他目光中显露了贪婪和信任:“原来是徐公忘年交。” “南方走水,北方走马,汉中和北方盐市若能占取,可是一块肥肉,只要你敢出,我就敢收,有银子一起赚,大家都开心。” 温杳的话令葛琰心动沉吟。 的确,近两年来朝廷对南方私盐的售卖起了疑心,他要是在这个关头成了出头鸟可就危险了,倒不如把货倒腾出去,当个幕后供货商。 温杳敲了敲茶盏,茶水已凉:“你要衣食无忧,我要家财万贯,各取所需,但这时间不等人,葛大东家可要想好了。” 要动手就得在官员到达许州搜查之前。 温杳也不与他多言,拂袖转身离去。 葛琰看着那如玉小公子的背影:“他到底什么来头?” “奴家派人问过,的确是汉中的商人,我瞧他谈吐不凡又拿捏着咱们的把柄,况且,朝廷查盐,官府里有的是推卸责任的机会,但大东家您可没有啊。” 南岑将温杳提前知会的话一说,葛琰更是动摇。 风口浪尖,他得退身才行。 南岑跪在葛琰身边,如同一只娇小的银雀窝在怀中,柔情似水:“奴家什么也不求,只求大东家能够平平安安。” 葛琰这些年挣的银子足够三辈子花不完,可毕竟是刀口舔血。 她眼眸清润,眼角绯红,情真意切令葛琰都为之感动。 灯火通明。 温杳踏出拜月楼时,街市热闹。 许是今日外出久了,还觉得膝盖腿脚有些酸涩。 她正想着接下来葛琰可能的行动,突地手腕叫人一把掐住往暗冥幽深的小巷里一带,“噗通”,她整个人扑进一团锦绣罗衣中。 温杳还没回神,细腰被拥紧了一抬身,她几乎给抵在灰墙和那胸膛之间。 险些喘不过气来。 “偷偷摸摸了几天,就背着我来乐坊寻*欢作乐?”男人温沉烫热的呼吸落在颈项里。 温杳心头一跳:“我……我有正事!” 可不是,傅辞渊这两日也没看着她,怎么就一下被抓了把柄。 “正事?找男人还是找女人?”傅辞渊挑眉,他可是在外头候了半个时辰。 尤其是,小姑娘一身如玉公子的模样,眉目生辉,秀丽可人,他的手往下一摸,就抚在温杳长袍下的丝绸裤腿上。 温杳脸上顿生一阵燥*热。 “你做什么!” 这手不老实,往哪里摸呢! 小巷子里寂寂无声,她却心跳如雷,听的好清楚。 “……我、我是想找私盐仓!”她急吼吼地。 “嗯。”傅辞渊不置可否的应声,指尖勾了勾她腰上的宫绦。 温杳紧张缩着身就仿佛是被困在狼犬身*下的小兔儿,还又急又躁的。 踏踏踏。 巷中传来了脚步声。 温杳轻抽口气,傅辞渊已将她扯进怀里,宽大的锦衫遮掩了七七八八。 昏暗灯花打过斜影,是二三喝了小酒的公子勾肩搭背倜傥而过,他们瞧见墙角抱在一起的两人,尤其是怀中的少年满脸娇羞。 哟,还是个小倌儿。 年轻人不由发出些许哄闹。 大凉虽不盛行男风,可也不禁,平时倒是鲜少见到。 他们促狭的嬉笑叫温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狠狠拧了把傅辞渊的臂弯。 “你还不松开我?!” “先告诉我在打什么主意。”傅辞渊没打算松手,反而凑近嗅了嗅,温杳身上沾着脂粉味,他并不是很喜欢。 男人索性轻轻在她颈项间吹了口气。 挠的她酥酥痒痒的。 温杳面上赤红烧到了耳朵根。 “我告诉葛琰,朝廷派了人要找出私盐仓,他一旦接到官船抵达的通知就会心慌,千方百计大批量的调出私盐,接下来的两天,只要注意许州的车马流动,就可以顺藤摸瓜掌握他们的运送途径和窝点。” 这哪顶得住,她连忙“和盘托出”。 “你见到葛琰了?”好家伙,动手挺快。 温杳点点头。 傅辞渊“嗯”了声,小姑娘的算盘恐怕不止这些。 “还有呢?” “你在明,我在暗,官船一到你就得接见许州官员,一静一动都会叫人盯着,我不一样,我可以旁敲侧击,煽风点火。”她不嫌事儿大。 “还有呢?” 小姑娘想做“贤内助”叫他很开怀,但,不能表现明显。 “……没有了。”温杳心虚的很,她没说出自己打算收纳私盐的事。 傅辞渊探究的看了她半晌:“可需要本官配合杳杳?” 温杳一愣,这男人突然变这么好说话,有诈! “您查您的水务,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她一点儿也不需要傅辞渊迁就她。 傅辞渊退身松开,牵起她手就往街市上走。 入夏后,连郡城都变得活跃欢腾起来。 温杳从乐坊出来就觉的肚子饿,那头已经将她摁在街边摊馆里。 小姑娘看着端上来的面食,突然很想笑:“傅大人这样身份的人,微服私访跑到许州却只能吃阳春面。” 时运不济呀。 傅辞渊倒了倒竹筷:“那得看是谁陪着本官‘同甘共苦’。” 温杳忍不住白他一眼,这男人嘴该缝起来,否则哪哪都撩人。 她多点了份小豆角。 清汤寡水的,却莫名觉得鲜美可口。 第114章 回去让你看个够 温杳正吃的开心,巷角沿着街道传来一阵鼓点铜锣声,给喧嚣的夜增添一缕热忱。 她抬眸看去,见到一队身着五彩祭服衣物的人马。 男人们赤裸着上身,手中举着兽皮骨槌,张牙舞爪一路跳来。 他们的服饰多以羽毛装饰,裙摆周身缀着小兽骨。 领头者站在一面被四名壮汉抬着的大鼓上,每每轻踮起鞋履都铃铃作响。 那人身形高瘦修长,白衫蓝裙,裙边围着数条系带,夜风一吹,竟有羽化升仙之姿。 大队行走过处,百姓纷纷虔诚围观,口中都念念有词。 “大凉腹地还有这种仪式?” 温杳是头一回见,石屯村时没看到过,彭城也未有这般风俗。 “这是新起的萨巫教,并非本土所生,是北羌入夏后的祭祀仪,自打通婚的蛮族迁往南方才渐渐兴起,每个教点时不时有大小祭祀。”傅辞渊的目光定格在那些又唱又跳的民众身上。 温杳看向站在大鼓上的白衣祭司,他脸上覆着羽毛面具,看不清容貌。 祭司似有感应般,也在那瞬回首。 穿过人群喧嚣,目光灼灼。 温杳眯了眯眼:“这萨巫教,官府没有管制吗?” “有是有,大祭司被认为能掌控预言、解梦、占星、祷告的能力,说起来对于寻常百姓心里的渴求,是有利而无害的,所以当地官府并没有太多的限制祭祀活动。” 祭祀多是民众的祈祷和希冀。 傅辞渊将小豆角推到温杳跟前,他没说,近年来这番教教徒有扩张意图,才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他瞧小姑娘目不转睛的,伸手就把她下颌掰了回来。 “想看,回去让你看个够?”不就是脱个衣服的事,没什么大不了。 “……” 温杳拍去他的手。 狗男人没个正经,但……馋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 似乎就在这一夜过后,许州城里风言风语满高楼,说是朝廷里突然来了大人物,官船已经抵运河,不出几日就要到达。 整个郡城的风声气氛一下就紧张了起来。 百姓们纷纷猜测闹了什么大事。 不出意外的,温杳接到了来自拜月楼南岑姑娘的纸条。 她满眼笑吟吟的趴在桌案咬笔杆,纸上比比划划。 就跟什么奸计得逞了似的。 小姑娘朝傅辞渊招招手:“有件事,想请傅大人帮个忙。” 傅辞渊挑眉了然。 不问也不说。 城中水路车马的调动比平时翻倍了两倍,要查清那些是私盐运输得花点儿心思。 三天后。 巨大的官船抵达了许州码头。 知府邱常厚带着衙门一众官员战战兢兢的来迎接,在码头跪了一溜。 邱大人这辈子还没接见过什么“钦差大员”,慌的是满头大汗。 听说这老头考了八次,祖上冒青烟才中了举,年近五十终于当上了许州的知府,一干就是十三年。 如今六十来岁,一身老旧官府看来多年未换,微微佝偻着脊背,瞧着更像老实巴交的农民。 在一个还算肥差的南方当知府却能保持这般勤俭低调,的确不容易。 年轻贵人覆着软羽长衫,狭长凤眸森冷肃然,一袭银墨流云窄身锦衣,金丝滚边附着长袍襟袖,将他整个人衬的俊美高贵。 瞥一眼都叫人心慌发憷。 邱常厚想笑脸相迎,又不敢抬首正视,只看到贵人的金靴来到自己跟前,忙又把脑袋磕到了砂石地上。 卑微的很。 “邱知府不必多礼。”傅辞渊声色清冷,走过他身边。 邱常厚这才敢起身,得知此番是来巡查水务,他也有些懵。 “这航运年年顺畅,不知何事惊动了京城?如有需要,下官立马传南运水道总督来,他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邱常厚点头哈腰的将钦差人马迎进了知府衙门。 “大人、大人!”外头有个小兵卒慌忙奔进内堂,“知府大人!” 他见人就跪。 邱常厚“哎哟”了声:“什么事这么慌张!没见到傅大人在这儿?” 没点得体的行径! 小兵卒脸色有些麻:“方才有漕工来报,许州出城的运河段起了事故,两艘趸船不小心撞在了一起,货物都翻进江里了。” “什么?”邱知府一愣:“还不快派人手帮忙去打捞!” 他一声令下,小兵卒连忙带人奔去。 “邱大人真是爱民如子。”傅辞渊不冷不热。 他对江面上突然翻沉的货船并不感兴趣,偶尔行舟不当,在繁茂时间段趸船相撞不少见。 邱常厚被夸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岂敢岂敢,这些劳工生活不易,货物要是捞不起来,这一年的活计怕是白干了!” 他怎么说也在许州做了十来年的父母官,这郡城民生的安稳,要靠官府和百姓一同来努力。 傅辞渊微微颔首,倒是个识时务的官员。 知府衙门外的小巷子中,窥探许久的马车掀了珠帘一角。 正是葛琰。 他虽是盐官,但充其量就是个官府交接的商人,接见钦差没有他的份,但见戒备森严也知是来了个大人物。 好在前几天,那汉中的木小公子提醒了自己,亏得他把大批的私盐偷偷分批装货送出城去,就等这几日藏了风声,雨过天晴。 他长长叹出口气,这颗吊起的心还没有完全放下,只得悄悄驾马回到府中,却发现自己的书房内候着一人。 南岑。 葛琰一惊:“不是不让你来么!”他压低了声,怨怪的味道十足。 南岑是他的“红颜知己、左膀右臂”,但是葛琰从来不带南岑出拜月楼,也不允许南岑踏进自己的府邸一步。 她是个风月楼的女子,好吃好喝银子供着就是。 可不能叫人说,他把个小歌姬带回了家里寻欢作乐。 那岂不是坏了名声?! 南岑对于他的突然变色,心里微微寒凉。 “大东家,出事了,”她显然是等不及,才在书房内候他许久,“您今日打算运送出去的私盐船只,在运河上叫趸船给撞了。” “什么?!” 葛琰刚要坐下,整个人就跳了起来。 “撞了几艘?!” 他突然想起邱知府派出的人马,莫非就是因为这件事? 今日是最后一批私盐出仓,他安排的都是老手,怎么会在江面上和货船撞在一起,莫非……有诈?! 第115章 她是我的……爱妾 葛琰疑心病重,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的有些焦头烂额。 他第一个怀疑的,是木尹生。 姓木的本想收他私盐,两人商量了打算用货船运送出城进行交易,但很快,他否定了这个猜忌。 那小公子要从他手里赚银子,何必多此一举,翻了他的盐?! 也许……也许只是碰巧。 葛琰负手在后,来来回*回不停踱步。 他脾性躁气,房内的安神香都无法令人平静。 南岑见他焦虑,上前轻轻挽住男人的手安抚。 “沉了一艘,另外的已经安全出城,东家别急,私盐仓里的货不足以论大罪,既然沉了,沉了也好,这食盐落水用不了多久就会消融,什么也打捞不上来,根本查无对证啊!” 葛琰听闻心头狂跳,惊喜道:“对对对!翻了也好!” 还是南岑聪明! 他这么一惊一乍,浑身顿有些虚软,瘫坐在地上不想爬起来。 的确是,谁能查到他的头上? 南岑依偎在他怀中,身娇体软,柔声安慰:“等邱知府把那钦差打发走,您也该适时的停个手,搭着官府又背着私贩盐商,始终是与虎谋皮。” 葛琰搂着女人细腰,倒也觉得是这个理,要不是银子太多,他经不住诱惑一再无法罢手,也不至于…… 男人长长喘出口气,南岑身上的胭脂清淡好闻,令人忍不住想要多拥进怀中,他嗅了嗅只觉浑身酥软,南岑的指尖悄然触到了他的腰带,轻轻解下。 衣衫半褪,言语娇柔。 房内的熏香都变得有些旖旎不可捉摸。 “大东家。”她的声音似在撩拨着每寸无法控制的神思。 葛琰脑中“轰”一下,抱起南岑就滚进芙蓉帐中。 冰肌玉骨,耳鬓厮磨。 葛琰虽是个鲁莽男人与南岑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可毕竟两人相识八年,什么都是水到渠成。 可不是第一回了。 酣畅淋漓间,突地,芙蓉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 “东家,东家不好了!知府和钦差大人登门了!” 葛琰本来还沉浸在温柔乡里,这猛然打了个激灵,手忙脚乱从床榻上翻滚下来。 “谁来了?!” “知府和钦差大人啊!” 葛琰背后白毛汗“噌”的冒出。 “到哪了!” 外头没了声,门已被堂而皇之的打开了。 邱常厚大约根本没料着会见到这么春光旖旎的画面。 葛琰提着裤子都还没来得及穿上行礼,腿脚一软就跪下了。 床榻上的女子衣衫半掩,惊慌失措羞的满面通红,连忙抓着锦衫连滚带爬的跪在葛琰身边,不敢抬头。 邱知府惊的下巴都掉了。 盐官竟在家中白日宣淫,若是自己妻妾也就算了,但这女子他认得,是拜月楼的南岑姑娘,这这这……这葛琰居然把风尘女带回了府上! 简直——简直在傅大人面前,丢尽了许州的脸面呀! “葛琰!你你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邱常厚冷汗频出,急的脱口就骂。 葛琰战战兢兢抬眼,知府身后那凤眉修目的年轻人清冷矜贵,一言不发的摩梭着腰下荷包。 眼角冷冽叫他竟不寒而栗。 南岑又羞又燥,她紧紧挨靠在葛琰身边,一副担惊受怕想要寻求庇护的模样。 傅辞渊看着眼前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原来——温杳让他官船抵达的那天去给葛琰临时查个访,就为了这事? 捉奸? 呵! 小姑娘究竟想做什么? “你就是葛盐官?” 葛琰吞咽着唾沫狠狠点头。 傅辞渊堂而皇之的踏入,他嗅到那女子胭脂水粉里勾人的香气,带着细微惑人的迷*情物,只是如今已悄然殆尽。 南岑在给葛琰下药? 莫非也是温杳的主意? 原本拿下盐商找出私盐并不是什么劳师动众的大事,结果,温杳处处给他安排了“惊喜”。 傅辞渊得顺着剧本好好演下去。 “这女子可是你的妻?”他问道。 “不、不是……” “那是你的妾?” “不不不……” 葛琰不敢撒谎。 可这两句一出,他又冷汗涔涔,那不明摆着光天化日在家中与人苟且,还不打算负责。 “呵,世风日下。”傅辞渊嗤道。 南岑满面赤红,连忙磕头:“奴家,奴家是拜月楼的清倌,与葛东家是……是两情相悦,是奴家愿意的……” 她急切着没说下去。 “这么说,葛琰与你之间无名无分?身为盐官,带个名伶回家寻欢作乐,邱知府,难不成还是你们许州官员的风俗?” 傅辞渊冷笑。 邱常厚吓的偷偷拧了把葛琰,怎么这个时候,那么不机灵! 他压低声道:“葛琰,给钦差大人回话,可要想清楚了!你不是一直说……你想给南岑赎身吗!” 邱常厚可不想因为葛琰的私生活惹腥,连忙替他圆场子。 葛琰在这方面偏还愣头青的很,满脸茫然。 南岑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葛东家与我早已私定终生,奈何,奴家只是个卑微风尘女,是奴家不愿意连累了大东家的名声……” 娇柔女子泪流满面,她说的情真意切,叫人动容。 傅辞渊了然:“风尘女子也不得人糟践,更何况南岑姑娘还是个清官,听说与葛琰相识八年有余,这番深情的确感人。” 听出了钦差的言下之意,南岑脑袋往地上一磕:“还请,还请知府老爷和钦差大人做个主。” 傅辞渊抬眸:“葛琰,本官再问你一次,她是谁?” 葛琰看到邱常厚使劲朝自己眨眼睛,他恍然大悟:“……南岑,是、是我的爱妾……爱妾。” 这与妾侍在家中做什么可就轮不到旁人来关心了。 南岑心头惊喜过忘,虽然是逼不得已,可当着知府和钦差的面,自然是不能反悔的! 原来木小公子说“得偿所愿”的法子,就是这般么。 “既是你的妾侍,本官不多追究。” “还不把衣裳穿好!”邱常厚急的就像是葛琰的保姆,团团转。 “是是是!” 葛琰擦去额上黄豆大的汗珠,把南岑先遣了出去。 “大人们来我府上所谓何事?” 第116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 “傅大人想要顺道核实这几年大仓进出的盐账,你是许州盐官,自然是来找你……” 邱常厚就怕葛琰这家伙出口忌讳,惹的傅辞渊不痛快。 葛琰连连点头,吩咐人把房中锁紧的账本都搬出来,一车车的运往知府衙门。 “不是说,钦差是来勘运河水务的?”他小心翼翼询问着邱常厚,心里想着,果然与木小公子说的不谋而合。 邱知府与他少说也有八年的“同僚”交情,忍不住在一边碎碎念:“朝廷的心思你别猜,本官琢磨着,这许州盐商大概在偷偷的贩售私盐出城,必定是给抓到了把柄,别看钦差大人不动声色、旁敲侧击,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傅辞渊从头到尾没要抓要杀,甚至还平静悠闲的很。 可邱常厚隐隐察觉里头的风雨。 等到一声令下,那是谁也救不得咯。 他见葛琰脸色有变,还以为是方才被逮到了情事正懊恼着。 “葛老弟啊,我早给你说了,美色误事,美色误事!险些把自己都搭进去了吧!你可得机灵点儿。”邱常厚是信任葛琰才苦口婆心。 眼看着车马离去,他忍不住多叮嘱两声。 傅辞渊没有去谁人府上小憩,而是住在知府衙门的偏院厢房。 窄小,简陋,听说曾经是邱大人不回家时的办公场所。 知府没什么拿的出手的,送来了粗茶淡饭三菜一汤,又怕钦差大人吃不惯,特地去城里的酒楼多点了道糖醋鱼。 衙役们还在一边偷笑说,邱大人可算是破费了。 想来平时老头儿也是舍不得自掏腰包吃点富贵东西。 傅辞渊并不在意,遣了他回去。 几年的盐账堆叠在箱内,纰漏不多,看的出来,葛琰早就为了这一天做了准备。 他抚额揉了揉,眼角余光却落在隙开了半扇的窗外。 明月如钩,院中两树鸢尾开的极好。 “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他轻道。 有个脑袋就从窗外探了起来。 温杳。 小姑娘居然穿了一身的夜行衣,偷偷摸摸,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可不是,傅辞渊老早就闻到了香味,他正想着,温杳打算藏到什么时候。 结果,还是自个儿先忍不住。 “做贼呢?”穿成这样,看来洵武把人送进来就去外头候着了。 “……我那不是怕被人发现吗。” “原是偷情来了,我懂。”傅辞渊一副了然表情,瞧,角色对换了。 “……” 温杳调头就想走。 他连忙把人捞回来,两天不见,小姑娘不就是怕他吃不习惯才特地做了点心,他高兴都来不及。 一打开就发现里面的麻糍已经被她偷吃了三个。 傅辞渊:“……” 到底谁更能吃。 温杳舔着指尖沾上的白糖:“你查的盐账有没有可疑问题?” “没有。” 不出所料。 不等她脑子转动再发问,傅辞渊抢先把人带回怀中:“怎么突然做起了红娘。” 南岑和葛琰。 “我答应了南姑娘,再说,葛琰与她多年相交绝不是单纯的情人那么简单,只有让南岑信任我,才会把知道的都告诉我,盐仓和衙门的动态我是不能明面上问,但她可以呀。” 温杳振振有词。 那个乐坊女子不贪慕富贵,不倾慕俊秀,对葛琰数年如一日,这般真情也可歌可泣。 温杳其实挺难想象,这么色艺双绝的女人竟然会看上个三大五粗的男人。 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傅辞渊眯眼,还做了这交易? “算盘打的比本官都深。”他喜欢光明正大碾着你来,温杳偏喜欢来点儿阴谋诡计,“不过……你好像对官盐很感兴趣?” 傅辞渊想了两天,温杳做事从来目的明确,这次若说单纯只是为了帮他清扫私盐仓,他不信。 小姑娘还有事瞒着他。 而且,不敢给他知道! 温杳眼珠子转了转,看天看地的就是没看傅辞渊。 她心虚呢。 “我是感兴趣,可朝廷的盐铁,哪是平常人可以打主意的。”她挑挑拣拣一块白糖麻糍送到傅辞渊口中。 不太妙,这男人好像起疑心了。 只能拿好吃的堵他嘴! 麻糍柔软如绵,光滑细腻,他目光落忍不住落在怀中人纤细的颈项,墨黑衣衫更显她肤色如雪,眉目精巧。 明明知道温杳是在刻意回避,耐不住他还挺吃这套,尤其,小姑娘手艺越来越好,深得他心。 “你觉得邱常厚这个人怎么样?”温杳倒是想起这里的知府大人。 衙门里看起来萧条寂寥,连脱框的檐角都没修补,再加上邱常厚那老实巴交的外表,总惹人动恻隐之心。 “为人父母官,许州的大小官吏对他赞誉一片。”傅辞渊说的是这几日来眼睛看到的。 “冲这衙里的摆饰,说不定府上也家徒四壁,这个人要不是真清流节俭,那一定,装的太深。” 温杳支着脑袋,说的认真。 哟,还会帮他分析了。 “都从哪里学来的。” “电视剧。”她一说完就觉得漏了嘴。 “那是什么?” “就是……话本子的一种表演形式。” 说到话本子,傅辞渊突然想起来什么:“上回你说的金*瓶梅,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瞧瞧?” “那么隐秘的东西怎么能随便?” “还分时间地点,本官倒是有个提议。”傅辞渊神秘兮兮的,“洞房花烛时,一起翻阅如何?” “……” 谢谢,劳烦谁能把他的嘴给缝起来。 木门轻叩,洵武在外头压低了声。 “主子,知府大人派人赶来,说是运河沉船打捞起了东西。” 傅辞渊和温杳对望一眼,必定是捞起的货物引起了邱常厚的怀疑,这才敢来惊动傅辞渊。 “你回酒楼,我去一趟码头,对了,先把这身不伦不类的衣服换了。”男人起身,指了指书柜边,竟摆着一叠新购置的衣物。 大小都是按着温杳身形来的。 居然帮她买了男装? 小姑娘还有些意外。 傅辞渊安排好一切,快马赶去码头。 灯火通明。 码头熙熙攘攘,都是府衙的人马,他们花了两天两夜,还请了擅长水性的雇工。 “傅大人!”邱知府一见到傅辞渊就立刻迎上去,渔船上的火把照亮了半条运河,“您快来瞧瞧这!” 第117章 木小公子,救命! 邱常厚一挥手,便有几个兵卒拖着一叠湿淋淋脏兮兮的麻布袋子走上前来。 “这些就是大家伙从运河中打捞起来的。” 傅辞渊俯身翻看一二,被水浸泡了两天两夜,袋子里头的东西虽被消融的无影无踪,但麻布上编织的字纹还依稀可辨。 许州盐铁转运。 这是,官盐! 傅辞渊一愣,莫非那天江面上翻沉的船只是有人在运送官盐出城? 好巧不巧,叫趸船给撞沉了一艘?! “邱大人,官盐为何在此?” 邱常厚哪里知道,吓的连忙跪地:“下官、下官不知啊,下官也是听到漕工来报,这才赶来,官仓的食盐都是凭借盐引调动,到了盐商手中,下官就什么也不清楚了!” 这许州的官盐,怎么会被运送出去。 显然是有盐商在从中牟利。 “许州盐官盐商一共八人,”傅辞渊眯眼看着江面上还在打捞的火光长龙,“全部抓起来,搜家,核实盐引。” 邱知府脸色都变了。 码头气氛一瞬紧张。 温杳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回到客栈中却发现,南岑在等她。 这两日,南姑娘和葛琰虽没有成亲,却已日夜相守,大东家帮南岑赎身,除了那正礼没行,在众人眼中,他们早已经是正大光明的一对儿。 “南岑姑娘?” “木小公子!”她一看到温杳就跪了下去,眼角发红落下泪来,“求你救救奴家,救救葛东家!” 温杳被她说懵了:“出什么事了?” 这女人如今对温杳是一腔信任。 “奴家方才从码头来,您应该也听说了打捞沉船货物的事,”见木小公子点头,她忙道,“当时说要用船只运送出城,也是您的主意,如今,知府大人从运河里捞出了官盐的麻袋!” 这火,岂不是一下子就烧到了盐官和盐商的身上! 足以掀起轩然大波。 “什么?”温杳一愣。 “知府大人一定会严查所有的盐商,从盐官手中发放出去的食盐和盐引就会被全部核实,入狱……那都算是轻的,要是被人发现他、他……” 南岑急的语无伦次,这么多年来,葛琰犯下的事足够掉脑袋! “葛东家不会这么不长心眼,用官盐的麻袋来装私盐吧?”温杳蹙眉。 “当然不是!” “那便是有人在陷害他,故意引火烧身。” 原本温杳也觉得趸船相撞有蹊跷,如今更是肯定,有人偷天换日,正巴不得这许州的盐运遭人瞩目调查。 “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解燃眉。”温杳轻道。 南岑言听计从。 与此同时,知府的人马一路抓捕盐商,先不说对错,全都下狱交代个清楚。 很快,葛府也遭了殃。 葛琰这几天本也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着,听说了码头的事,他整张脸都变了色,闭口不谈。 当夜就被关进了大牢。 短短数天的时间里,整个许州的百姓还一脸茫然,怎么沉了艘趸船,捞起了几个盐袋子,突然—— 一大波的盐商都锒铛入狱了。 葛家被翻了个底朝天,搜出了几十箱珍奇古玩,真金白银。 绝不是大东家帮着官府销售点食盐就能拥有的,再查其名下财产,令人发指。 这不明摆着有问题嘛! 葛琰只道是利用官府的垄断赚了银子,但拒不承认自己将私盐贩卖到其他城郡牟取暴利。 坐牢和砍头,他分得清。 可偏偏,邱常厚没有从葛家搜到多余的盐引票子。 自打官船到达许州,葛琰的一切都被掌控,他没有那个本事提前预知偷出私盐,谁也不能贸然说,就是这姓葛的犯了事。 官府对盐商们交代出的私盐仓都进行了搜掠,没有发现大量的食盐。 邱常厚整天唉声叹气,他痛心疾首啊,与葛琰合作了八年满心信任,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利用自己放盐偷偷地做大。 “邱知府当真不知情?” 傅辞渊搜剿核对了官盐,沉船到底落了多少,没有人知道,他只管将这些犯人扣押,审问是知府的事,他呈表上奏就功德圆满。 邱常厚浑身大汗,跪在傅辞渊跟前头都不敢抬。 “下官……下官多少知道他发家致富有些旁门左道,但、但绝不会同流合污啊。” “下官有罪,罪在不察,罪在渎职……” 知府拧着自己老旧的官服,他要是真的从葛琰手中分一杯羹也不至于过的这般清苦啊! 老大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连衙门的仆役都觉得他可怜。 想那葛琰,商人出生,看重利益,利用了知府信任也是无可厚非。 傅辞渊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官仓统筹,盐商被抓,他也该启程离开许州。 邱常厚依依不舍的在码头相送。 官船趁着夜色扬帆。 知府大人看着郡城万家灯火,喟叹口气,转身,前往府衙大牢。 葛琰还被关押着。 邱常厚生的老态瘦小,迈着蹒跚步履,他遣了狱卒,打开牢门,佝偻脊背看着一言不发被铁链脚铐锁住的葛大盐官。 “小老弟啊,以咱们的交情,不说暗话,不来虚的,”他掂着指尖,“盐引在哪儿。” 邱常厚的声音从尖细变的低沉,他直起背,居高临下。 葛琰一愣,抬眸。 “盐引在哪儿。” 知府不再多话,只顾这一句。 牢狱昏黄的火光打在他老脸上,遮掩了半面表情,显得阴气森森。 “官盐私卖,这案子到你就该结束了,本官搜查你的府邸,没有找到剩下的盐引,你把它们藏到哪里去了!” 盐引是能够取得官盐的唯一凭证。 葛琰恍然大悟,他家中所有的盐引票子会消失,大概是……南岑! 南岑救他性命! 否则,恐怕自己都要被论罪处决。 “邱大人,你我也有八年交情,没想到,临到头来,你还真把我往火坑里推。” “别耍嘴皮子,你背着本官干的那些勾当,以为我不知道?拉拢水运码头私贩官盐赚了多少银子?!我呢,我是两袖清风,每年靠着你那点分利度日。” 邱常厚转了个圈,老旧官袍在稻草上摩擦,发出沙沙声。 “你看看你,锦衣玉食,银冠金带,田产房产哪哪都少不了,再看看我,粗布麻衣,清贫度日,如果你是钦差大人,你会相信谁?!” 第118章 想要杀人灭口? 邱常厚搜查葛家时也曾被那些家底晃花了眼。 “你就不怕我把这些事都交代出来吗?!”葛琰怒目而视。 “别费心,傅大人已经上官船走了运河。”邱常厚掸了掸老旧官府,他这副穷酸贫苦的面貌可都是给许州百姓看的。 “葛琰,你是个聪明人,本官当初就瞧着你会赚银子,可是,不听话的人我不喜欢,偷偷拿着我的官盐私贩,我就只能想个法子除掉你,这盐运出了事,朝廷自然会派人来查。” 葛琰捏紧了拳头:“撞沉盐船,故意打捞起官盐的麻袋,都是你一手为之?!” “略施小计,”邱常厚洋洋得意,没有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现在的许州,是他最大,“你把盐引和售贩渠道交给我,我就饶你一条命,很划算吧。” 这笔银子,不如由他邱常厚来赚! “呸!” 葛琰啐在他脸上。 是,他的确犯了朝廷的忌讳该论罪处刑,可邱常厚这小人作态,他见不得! 邱知府瘦弱细小,眼尾满是阴沉,抬手抹去唾沫,摸出绳鞭“啪”一下狠狠抽在男人脸上。 “你不肯交代,我现在就可以宰了你!” 葛琰右眼血花直冒,原本粗犷的相貌更显狰狞。 他恶狠狠的盯着邱常厚:“我是许州私盐贩卖的重犯,死在你的牢狱中,你怎么向朝廷交代!” “本官大可以说,你不堪羞辱,畏罪自尽,可惜你的爱妾南岑就得守寡咯……啧,你不怕死,不知道她能不能在许州的兵营活下去,毕竟那小美人细皮嫩肉,男人没有不喜欢的。” 罪民的女眷,沦落到什么下场,葛琰比任何人都清楚。 “邱常厚!” 葛琰怒上心头,恨不得冲上前去一拳将这瘦猴老头打趴在地,奈何一身的铁链镣铐将他拴的动弹不得。 邱常厚欣赏着垂死挣扎,他甚至搬了把椅子,老神在在的掀开官袍坐了上去。 “我有的是耐心和时间,咱们可以上刑慢慢耗着,看谁耗的过谁,来人!” 知府大人一声令下。 可整个牢狱内突然安静的出奇。 没有任何动静。 “来人!”邱常厚又大喝了声。 他察觉不对劲了。 踏踏踏。 细弱的脚步声传来。 “邱知府,三更半夜的,您这是来屈打成招,杀人灭口呀?”那声音清脆的很,在牢中来回飘荡。 邱常厚的小眼睛滴溜一转,屏住了呼吸。 转角口出现一抹身影,娇娇小小的,手里捏着把折扇,白玉扇骨衬她指尖纤长,活脱脱就是个玉树临风的小少爷。 葛琰的瞳孔一下放大。 “木小公子!木小公子!你可要救救我呀!”那么一瞬,他感觉到救命稻草在眼前。 邱常厚没见过温杳,见这不知哪里来的刁民竟跑到牢狱来,不由怒上心头。 “救你,他算什么东西,能救你?本官三更半夜是候审重犯,你这刁民三更半夜,来这捣什么鬼!” 邱知府凶相毕露。 “我?我来探监。”温杳也不恼。 她这姑娘家两次跑牢狱里,都不是什么好由头。 “邱知府您老谋深算,在钦差大人面前装得憨厚老实,背地里偷偷把矛头指向葛琰,让他做出头鸟,你就可以反手利用盐商们交代的渠道和市场牟利,一石二鸟,这波不亏啊。” 葛琰唯利是图的商人不假,可邱常厚心思诡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邱知府虽不知道眼前这少年郎是什么来头,但见他不急不躁将来龙去脉说清,看来葛琰与他交情匪浅。 “葛琰私运官盐出城,莫非你就是下家?”邱常厚的脑子转的快。 他这么一想突然不急了,悻悻然的耸着肩:“小公子,本官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你若还想做这私盐买卖,可得过我这关!” 葛琰被抓,将来的官盐怎么出,都由他手底下的人做主。 温杳昂首:“漕运掌控在水道总督手里,邱大人想发这笔横财,恐怕还得问问南运总督答不答应。” “他吃的许州粮,用的许州盐,没有我邱常厚,我倒要看看,许州的百姓能过几天无盐可吃的日子!”邱常厚恶从心起,面目狰狞。 “本官怎么看你也是葛琰背地里的同谋,”他缓缓从腥臭的墙壁上抽出悬挂的长刀,“今夜前来劫囚,死在本官刀下,合情合理。” 他安排好了剧情。 老头子眉梢都透着阴冷叵测,与那在码头卑躬屈膝战战兢兢的知府,判若两人。 “邱大人这出戏码,不安排个话本子着实浪费可惜了。” 冷声从温杳身后传来。 年轻贵人身姿高大,勒着三指宽的镶金玉腰带,罩着银丝滚边星纹大氅,站立姿态秀美如松,只是,眼底的冷嘲斥着讪弄。 “……傅大人!” 邱常厚大惊失色,傅辞渊竟去而复返?! “路上遇着闵总督的船只,他恰好来巡查水道,说起今年朝廷发放的五批食盐在你所辖的运河段因趸船相撞沉了数艘,与前几日一模一样,”傅辞渊拨弄着指尖,见邱常厚面色发白,浑身打颤,“邱大人,没有要解释的话吗?” 邱常厚额头的汗珠往下啪嗒一落。 傅辞渊摆摆手,他身边站着的,正是南运总督闵太叔,生的国字脸,方正端雅,可一双眼里就差要喷出火来。 姓邱的自己做肮脏事,还要连累到他身上。 什么吃的许州米,用的许州盐,竟想要威逼利诱! “邱常厚!那些商人利欲熏心,你是许州父母官,你竟然也想着用朝廷的盐铁来中饱私囊,你怕是疯了!”闵太叔横眉怒目,直指那连连败退的邱常厚。 “傅大人!闵大人!草民愿意、草民愿意将这八年来邱常厚开仓放盐的情况一五一十的都交代出来!” 葛琰这会儿恨不得多踩他一脚。 自己坐不坐牢,受不受刑,已经无关重要,哪怕狗咬狗两嘴臊,他也绝不要邱常厚好过! “葛琰,你他娘给老子闭嘴!” 小老头浑浊的眼中恶毒乍现,几乎想也没想,举着手里的刀就劈向葛琰! 第119章 我养你呀! 闵总督是第一个冲上去的,手肘撞在邱知府的关节,一把就夺下了他明晃晃的钢刀。 “邱常厚,你还要摊条人命在手上吗!” 为官十二年,晚节不保,还惹上命案不成。 邱常厚踉跄两步顿觉自己言行过激,全身上下虚汗频出,整个人颓然的瘫坐下去。 还说什么? 这已经是罪大恶极。 傅辞渊没拿正眼瞧那瘦老头:“该定刑的定刑,罢职的罢职,许州盐市的来龙去脉就由闵总督据实上报朝廷。” 闵太叔一愣,大喜过望,这是要以他的名义,将这份功劳都让给他呀! 不愁朝廷不褒奖。 “多谢傅大人,本官一定尽职尽力!” 傅辞渊转身,目光似有似无的掠过葛琰。 他瞎了一只眼,满身血迹斑斑,这牢狱中的人,哪个算得清白无辜。 “死罪能逃,活罪难免,削官罢职,杖罚二十,家中所有田房产收缴。” 葛琰什么也不想辩驳反抗,他精疲力竭倒地而坐,只觉大富大贵一场梦,都不如现在发憷的眼睛令人刻骨。 温杳从傅辞渊身后探出脑袋来:“但若你弃恶从善,再次白手起家,至少下半辈子有妻有子,安稳度日。” 葛琰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人。 南岑又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甚至不在乎这个人是贫穷贵贱。 葛琰恍然大悟,突觉自己也并非一无所有。 温杳等人出府衙大门时,南岑正站在街对面翘首以盼,半城烛火打在她焦灼的脸上,期期艾艾的。 她看到温杳,神色骤然一舒,朝她点了点头,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南姑娘一根筋,为了葛琰陪同数年也是不离不弃,这么想想,姓葛的才是赚大发了。” “羡慕?” 傅辞渊低眉瞧着身边的姑娘。 “我有什么可羡慕的!”温杳踢走小石子。 “那如果有朝一日,本官也陋室空堂、一贫如洗,杳杳打算怎么办?” 温杳摸出颗玫瑰糖丢进嘴里:“那我就另找个有权有势,家财万贯的……” 傅辞渊一把揪住了她后颈子。 “养你!”温杳的后半句,接的贼快。 她可是为了傅辞渊牺牲色相,都肯把他当小白脸养着了呢。 男人蹙眉,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但好像又没办法反驳。 “累不累?” “嗯?”温杳还没反应过来,就叫傅辞渊抱了起来,跨上马车。 “去哪儿?” “先回酒楼。”这几天温杳没叫人安过心,东奔西走的,把黎不旬叮嘱“好好休养”的话都抛去了九霄云外。 再说,刚从牢狱中*出来,一身闷腥,得洗洗干净。 温杳点头,盐市事了,重担卸下。 酒楼房中已备好热水。 她转过屏风,褪下男装,爬进浴桶。 “可别泡太久。” 傅辞渊在外头叮嘱。 水温恰好,令人浑身舒适,温杳时不时哼着莫名的曲儿,美滋滋好像得逞了什么“奸计”似的。 熏香宁神。 傅小世子在自个儿房中候了半日不见那头有传唤倒水的声音,他思来想去,推门而入。 房内热气氤氲,温杳果然睡着了。 桌上送来的夏饮桃汁她喝了两口,傅辞渊端起来嗅了嗅,不知想着什么,抬手把一旁的清酒倒了些许进去。 屏风后的少女趴在桶沿,落出美妙肩线,胡乱束起的发丝被打湿后顺着凝白后背蜿蜒入水。 大约是泡的太久,脸蛋微微泛红,眼角眉梢就像是三月晕开桃花。 傅辞渊屏气,眸色一沉,指尖勾勒她发梢痕迹,绕起一缕缓缓揉捻。 暗香撩人。 温杳蹙了蹙眉,大约是身体觉出了水温凉意,她被冻醒了。 小姑娘恍然有些失神。 睡了多久? 房内无人,她连忙爬出木桶披上单薄寝衣,抓过宫绦随意的系在腰间。 阿嚏。 还细细打了个喷嚏,口干舌燥的,捧着桌上那没喝完的桃汁一饮而尽。 扭头就看到柜上已经收拾好的衣衫,意味着他们马上要离开许州回到彭城。 温杳想了想,抱起那壶桃汁,蹑手蹑脚来到傅辞渊门外。 廊间的小窗半开着。 男人正伏案批阅文书。 他也同样沐浴过,穿着宽敞的牙白寝衣,外罩的银蝶竹金纹袍裾在圈椅上铺陈开,长睫微落,姿态矜贵清冷。 温杳心头猛然一跳,只觉方才的桃汁太过浓醇,叫人有些飘飘然。 突地,廊外传来扑棱棱的鸟翅拍打声。 一只信鸽正停在她偷窥的窗边。 温杳惊的连忙伸手去抓。 信鸽扑腾翅膀,一下就钻进了傅辞渊的房中。 小姑娘没抓着,脚下趔趄,噗通,脑袋磕在了窗台。 里头的傅辞渊可早就察觉外头的动静,只听得她吃痛低低轻吟了声。 嘎吱。 门就被打开了。 男人怀里就跟撞进了一捧桃花般。 温杳没站稳,还死死抱着那壶桃汁,磕碰的脑袋没清醒,反而因为酒意更加的恍惚。 “走路这么不小心,你偷偷躲在外头,看什么?”他明知故问,温杳显然把房中掺了酒的桃汁喝了个干净。 正合他意! 傅辞渊伸手揉了揉小姑娘头顶肿起来的包。 “我来给你……送桃汁。”温杳眨眨眼说的义正辞严,脑袋往里头一探,就看到那只信鸽正安安稳稳的落在桌案上,“那鸟儿,是你的吗?” 她好像从来没见过。 傅辞渊瞧她有三四醉态,索性把人带回案边,想着,小姑娘明早醒来必定什么都忘了。 于是也不隐瞒,大咧咧的拆下信鸽脚下捆绑的信笺。 一目十行。 温杳蹭着脖子偷偷看,得,没看清上头写什么,但字迹娟秀,带着一股沁人的香味。 “谁的信?”迷醉的眼神里透着些许质疑,那么浓重的胭脂,一定是女人写的,“你……是不是偷偷藏了红颜知己?” 温杳的指尖戳到了他眉间。 傅辞渊把信笺掷去一旁:“我只有一个红颜知己。” 就在怀中。 可温杳眼神里一副“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的表情。 傅辞渊挥挥手,那信鸽就跟看懂了神色似的扑棱棱飞走了:“将来你我若是小别,怕也只能以此聊寄相思。” 男人想到这里,不舍丛生。 第120章 为他宽衣解带,就这? 聊寄相思? 温杳支愣着脑袋琢磨:“我字丑。” 她的话一点儿也不含糊。 “我不嫌弃。”傅辞渊摁住温杳的手,将案上的狼毫小笔捏在掌心,她指尖酥柔,指甲似嫩藕芽般带着淡粉。 哪怕一笔一划的教,他都心甘情愿。 可显然,温杳心不在焉。 “所以,你也是在鸿雁传书咯?” 她的心思全都在方才那粉红色的信笺上。 “……绝对没有。”傅辞渊连忙指天誓日,可心里到底还笑开了花,这么在意,不就是吃醋了,“这是……洵武家中亲朋寄来的。” 他脸不红心不跳。 温杳觉得他在扯谎,可又没有证据,只有外头被念叨的洵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杳杳,今年我兴许就要调回京城了,你……”傅辞渊的这句话斟酌许久,忍不住将她拥在怀中。 “放心去吧,我忙着,不会想你的。” “……” “温杳!”他咬牙切齿,喝醉了就这么无情无义,“有什么事,比想我还重要?” 不甘心啊。 小姑娘扁扁嘴:“我这个人很庸俗的,要忙着赚银子呀。” “……” 傅辞渊好想掐死她。 她脑中明明乱成浆糊,可还清楚的记得身外物的金银钱财,喏,酿酒庄,养蚕坊,开矿山,桑地,织锦…… 温杳眼睛突然一亮,从他怀里挣脱下来。 “嘘,我给你看点儿好东西!”她碎步,歪歪扭扭爬上了傅辞渊的床榻,背对着他伸手开始解腰上系着的宫绦,衣衫渐松,露出半寸凝白圆润的香肩。 傅辞渊屏住了呼吸,喉结微微滚动。 她在宽衣解带,压根没有注意到落下的鸦青长发衬得她后颈弧度何等优雅美妙。 男人心跳有些急促,小姑娘还是很懂他的嘛。 他喜欢。 温杳指尖探进内衫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大叠票子,跟宝贝似的捧在怀里。 “……” 就这? 傅辞渊袖中的拳头一捏,凑上前去才发现,竟是葛琰家中没有搜查出来的盐引,厚厚一叠! “我让南岑,偷偷地、偷偷地……偷出来。”她得意的很。 难怪邱常厚抄家没有搜到,大发雷霆恨不得去牢狱中严刑拷打又不敢杀之后快。 算是保住几天葛琰小命的法子。 傅辞渊了然,抓住了票子。 “你做什么!”温杳一惊,连忙往回缩。 “这些是朝廷官仓的盐引,你打算私藏?” 他义正言辞,想撬开她的小手。 温杳急的满脸憋红,拽的更紧:“喂……我花了心思才搞到手的,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拿走?我、我我要养温家呢……” 她花银子的地方千奇百怪多了去! 傅辞渊忍俊不禁,故意逗她:“你都要成皇商了还怕养不起温家?” “我、我还要养……”她顿了顿,“……养傅辞渊!” 小姑娘野心很大呀。 男人挑眉,这才松开了手,后劲极大,温杳咕咚就滚进了他被褥里,脚踝就叫人一把掐住,往外拖了出去。 她忙着贴身收盐引,哦,原是藏在了小兜儿里。 他忍不住多贪看了眼。 “你这可是藏赃盗窃罪,还是在本官的眼皮子底下。”傅辞渊俊逸高大,俯身就能把温杳笼在怀中。 “这些本来就是葛琰弄来的,葛家都给抄了,没找到的就不作数……当然归我了。” 她挺强词夺理。 “想和本官谈这笔私底下的买卖咯?诚意呢?” 温杳想了想,纤纤细指伸进小兜儿里,抽出一张盐引还心不甘情不愿的塞给他:“不能再多了!” “……” 他的放纵就只值这点? 贴身藏过的盐引上有着少女诱人的香味,带着酒意缭绕,令人情难自禁。 “那傅辞渊就自己来讨要了。” 男人捏着她脚踝的细镯拨弄了下,铃音清脆动人,指腹顺着小腿曼妙的曲线抚上膝头。 温杳腿脚和膝盖的伤没有完全好,可见斑驳淤痕。 每每思及,都恨不得再把姜震髯千刀万剐。 他虔诚的单膝委身,轻吻落在她的膝上,顺着经络骨骼走过的痕迹,一点一寸,就像能撩拨点燃起数簇星火。 温杳只觉得腿上酥酥麻麻的,她醉了酒,意乱情迷,没有阻止他无礼放肆的行径,反而因为感官上的舒适落出细小的轻吟。 只是,声音被封闭在唇间,傅辞渊的吻堵住了所有的出口。 青丝散乱与他耳鬓厮磨。 “为什么要拿盐引?”他想知道原因。 当个盐商? 温杳的志向不只这点,这么多的盐引,足够她去北方地区获取丰厚利润。 温杳眼尾沁红神色潇懒,趁着男人松开她,才能喘息口气,卯着心思回想。 “朝廷夺了我温家的兵权,”她还一脸的娇稚无邪模样,“我就拿捏大凉一半的命脉,不对吗?” 她要将食盐运送到北方,建立自己的售盐渠道。 这么大的“秘密”,还如此稀松平常的交代了,若叫别人听了去,十个脑袋怕是不够砍。 傅辞渊暗笑,这些盐引原本也是他请命来此的缘由之一,没想到,被温杳捷足先登了,也好—— “说的对,杳杳的,就是我的。” 拿在谁手里都一样。 “我的就是你的?”温杳有些茫然。 “否则呢?” 傅辞渊俯在她耳边,轻咬着小姑娘的耳珠。 温杳认真想了想,点头。 男人眯眼,等等,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问问:“现在还清楚,我是你什么人?” 就差坦诚相对同床共枕了,他怎么能不明不白的。 温杳坚定:“兄长,我的就是兄长的!” 咔擦,傅辞渊捏碎了手中的盐引,真好,这坑挖的太深险些出不来。 小姑娘脑袋一昂就往他怀里钻:“我想彭城了,想祖母和大夫人她们……”她揉着犯困的眉眼。 “我也想。” “那你……不想京城吗?” 京城是他的故土之一,那里有他的府邸,有他的亲人。 傅辞渊微微怔愣,好似心头眼底突然凝出一种深沉的叵测和凉薄。 “不想。” 那里只有钱权交易,只有诡谲风云。 温杳的手就摸到了他脸颊上:“是不是因为京城有人欺负你?”她原本还柔媚的眼神里有些凌锐滋生,“我、我给你去讨公道!” 她说到就要去做,爬起身跳下床去。 第121章 想好怎么和温家交代了? 温杳脚还没沾地,就叫傅辞渊给捞了回去。 “不用劳烦杳杳出手。”小姑娘想护着他,他开心至极,将来温杳去了京城怕少不了要闹些天翻地覆。 谁护着谁,还未可知。 温杳趴在他肩头,醉态困乏,娇娇软软,腿脚一动就惹出阵铃音。 “我困了……”她嘟囔着。 “睡下就是。” 温杳倒头闭眼没半点防备心,侧身抱着他的枕头就没了声。 傅辞渊半撑着脑袋,看小姑娘都快蹭进他怀里了,桃香带着酒气沁的满屋都是。 他俯身在她额角落下轻吻。 “杳杳,别让我等太久。”男人轻轻揽着她低声道。 温杳第二天醒来时只觉脑袋昏沉,大概是桃汁喝多了。 只是,她昨晚上做了个梦。 梦见偷偷藏起来的盐引被发现了,傅辞渊那个狗男人想要抢她银子! 思及此,温杳连忙把手伸进怀里一摸。 还好还好,盐引还在,她就知道藏在小兜儿里,谁也察觉不了。 小姑娘这才舒心安然的松了口气。 “怎么,背着我做亏心事了?”这么如释重负。 傅辞渊一身随性便装倚在门边,明知故问。 “我正大光明,从来不干小人行径。”温杳被吓了个激灵,只听得耳边有着哗啦啦的水声。 她连忙披上绣衫,赤足“蹬蹬蹬”跑到外头一瞧。 竟已身在行舟之上! 他们离开了许州。 江水碧波,晴空万里。 鸟群在堤岸掠出划出清浅痕迹。 “衣也不扣,鞋也不穿,跟个猴似的。”傅辞渊将床榻边的绣鞋提到她跟前,蹲下身,捉起她赤裸的脚丫。 温杳脸上一烫,想要制止他:“我可以自己来……” 哪有让傅小世子亲手穿鞋的。 “你坐好了。”傅辞渊懒得搭理她,掌中物光洁纤细,指甲带着嫩藕粉,实在爱不释手。 站在船舷的洵武忍不住别开眼。 京城里那么多名门贵女小郡主都想着讨好的人,却在这儿讨好个小丫头。 她们若是看到的话,大概恨不得把温杳给剥皮抽筋了吧。 这一趟返程反而不那么着急。 数日下来,偶尔也会在码头小憩,由得温杳上岸买点儿零碎小食和当地的特色物件。 七姑娘说着,这叫“纪念品”,走过大江南北,要带回去送给老太太欣赏欣赏。 “你家老太君见过的走过的地方,可比你多得多。”傅辞渊这是实话。 薛太君年轻时离京南北征战,这大凉国土大半儿都有她的热血和马蹄。 温杳就喜欢听人夸温家,眉开眼笑的,一抬头就瞧见岸边码头有些许百姓正拥簇着仪队。 萨巫教。 在南方并不少见,行过的二三城镇都见到了他们的踪影。 “属下也听说了,这萨巫教每个教点的大祭司似都有些通灵医术,大概是治好了什么疑难杂症,所以百姓沿途感谢吧。” 洵武跟着温杳上过岸,打探了不少消息。 “都是些装神弄鬼的,”温杳并不在意,“若有真本事能妙手回春,怎么不去开家医馆悬壶济世,这些百姓瞧起来更像是‘托’。” 洵武懵了:“什么是托?” “就是一种帮腔的伎俩,让你看不出他们是骗局的合谋者。” 温杳想了想,觉得这样解释最简单。 傅辞渊侧目看去,神色微微收敛,若有所思。 六月宁夏。 舟船劳顿大半个月,终在菡萏盛放时,回到了彭城。 原本路上还不觉得急躁,一来到自己地盘上,温杳都恨不能插上翅膀落进家门。 武国侯府前爬藤的凌霄已围满了墙头,走时未见花苞,现今开的如火如荼。 红墙青砖,秀美如画。 马车还没停稳,小姑娘就急的要跳下去。 傅辞渊一把拽住了她:“想好怎么和温家交代了?” “我擅自跑去西北,当然要给祖母请罪赔礼先。” 傅辞渊眯了眯眼:“不是你,是我,想好怎么和温家说说我们的事?” 他都亲过抱过,为她欢喜为她悲,七姑娘还想不负责? 温杳面红耳赤,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有失体统,她连忙把傅辞渊拽进小巷子:“这个、这个得从长计议,我好好想想……” “想到何时?” 他不依不挠,想了一路还没决定? “快说!” 温杳被堵在巷子里,急不可耐,突然听闻一声尖叫。 “小姐!小姐!是小姐呀!小姐回来了!”夏菡的声音里带着疯狂的惊喜,她本是要出门给顾兰蘅买绣线,才经过巷子就看到了里头的温杳。 她跳着脚,都没来得及迎上前来,反而掉头跑进府中,奔相告走。 “老太君,大夫人,三夫人,大少夫人,二小姐……” 她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隔着高高的围墙都能听清楚。 温杳眼角一抽。 傅辞渊哼哼着声,有些不乐意的松开了她。 “还不进去?等急了,难道想着她们一起出来,看你我在这儿卿卿我我?” 温杳知道傅大人闹脾气了,她拽了拽他衣袖,试探:“你不和我一块儿进去?” 见他不为所动,温杳一把搂住他胳膊:“我要是进去,她们问我傅大人呢,我说傅大人把我扔下了自个儿走了,她们会怎么想?” 会觉得傅辞渊不是个一言九鼎的男人,闹了脾气把小姑娘丢在家门口,是个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小世子! 那将来,他还怎么开口求娶温杳? 傅辞渊咬牙切齿的,小姑娘仗着他的宠爱拿乔的很啊! 男人眸色微变,索性俯身咬着她耳朵:“这些账,我留着成亲后,与你一并算!” 他薄唇轻挑,终是绽了笑意。 只是温杳浑身起了疙瘩。 傅辞渊拂袖,大大方方的踏进武国侯府。 整个院落里一片欢腾。 脚步声嘈杂响起。 “杳杳回来了!杳杳回来了,快快!快扶我去接她!” “傅大人也来了,里头坐里头坐!” 可不是,温杳走了三四个月,经历了西北大战又绕行南方许州。 一句话,想死她们了。 “咱们杳杳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呐。”乔柳眼眶泛红忍不住扯着嘴角逼自己笑开花,小姑娘掺和的,哪是那些闺秀能轻易见到的。 她又是担心又是欣喜。 第122章 风水轮流,她挑男人 薛太君只管把小孙女拉到身边上下打量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 有没有饿着,冻着,有没有受伤,一套三连下来都不给人喘息。 她们也一直关注着西北战局的动荡,太守盟的溃败就在顷夕之间,断壁残垣,灰飞烟灭。 她们提起心,又落下心。 “多亏傅大人啊,一路上照顾护着她,她是个不省心的,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薛太君简直就把傅辞渊当成了自家人一般招呼。 “武国侯府仗义,才使得大军援助及时,七姑娘慷慨解囊身先士卒,朝廷里有目共睹,想来侯府在京城声望不减。”他摩梭着茶盏,“很快朝廷的褒奖会送达彭城,薛太君莫要妄自菲薄。” 西北战里可有不少人对武国侯府称颂有加。 男人在温家面前永远是那副谦谦君子温文尔雅的模样,场面话说的一套*套。 温杳心里臭骂了句。 方才巷子里堵她的流氓能耐呢! “我可不求什么名声功勋的,我只想杳杳平安无事。” 老太君眼角沁红,摸着小姑娘的脑袋:“你去哪走哪想做什么,可别瞒着温家呀,若是铁了心真要去支援,咱们还能拦的住?至少……至少把你大伯母和那些护院一同带着去。” 互相有照应,大家都安心。 “就是就是!’”温菱忙搭腔,“七妹妹把我都给落下了,你们说气不气人。” 温杳因为关切而深感内疚,鼻尖不由泛酸。 幸好她们还不知道自己的腿伤,否则……怕是屋子都要给掀了! 女眷有着说不完的话,央着傅辞渊也一同留下用晚膳。 温杳已经许久没有给家里人做饭了,她扭头跑去伙房就折腾。 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大家伙却吃的津津有味。 “你们回来,怎么也不请人通知一声的?”她们好去码头迎接啊。 傅小世子名声鹊起,偏偏是个不爱出风头的,老太君越瞧越喜欢,尤其对温杳不厌其烦无微不至。 “傅大人就是不想劳烦府衙,才偷偷跑回来的,连官船都给丢在了许州。” 温杳托着脸颊,可能现在彭城还没人知道,他们的代职大人,在西北叱咤风云的傅辞渊,已经踏上了自己的地盘。 “也是也是,若提前知会了,这彭城的闺秀怕是能把码头都给挤破。”乔柳笑的合不拢嘴。 温杳扭过头去朝男人挤眉弄眼的:傅大人好风光呀,人人爱慕呢。 傅辞渊挑眉:那是自然,杳杳可要长点儿记性,别叫自己男人被别家姑娘惦记走了。 温杳磨着后槽牙,真会拿乔! 膳后收拾完,乔柳就朝着夏菡使了个颜色,小丫鬟心领神会带着两个仆役抬进来个小箱子。 “这是什么?”温杳探头,里面是一卷卷画轴,“三伯母这是喜欢起书画来了?” “我可没那心情,但这确实值得研究研究……”乔柳眉飞色舞的和万君梅对上了眼。 “杳杳你是不知道呀,西北行闹的风波人尽皆知,这不,城里不少小公子都巴望着想见见你呢。” 那边的傅辞渊耳朵一竖。 “见我?见我做什么?”温杳嚼着糕点,漫不经心。 “不解风情,见你,当然是想得你青睐。” 还能怎么着,乔柳轻轻戳了她脑门子。 温杳撇嘴,从前怎么没见这些小公子趋之若鹜的,势利! 她想到这里,又有些心虚的看向傅辞渊,那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好像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多了几个追求者。 臭男人还在拿乔? 温杳本要推拒的,这一想就直接捞出卷轴打开。 乌墨淋漓,行云流水,倒是副好字,至少,比她自己写出来的强多了。 “这是吴家大少爷送你的字帖,他的字在彭城价值不菲,龙飞凤舞、鸾漂凤泊……” 温杳突然觉得乔三伯母不当个推销员真是可惜了。 “字写的漂亮又不能当饭吃。”小姑娘嘀嘀咕咕,当年柯棋也是一手文采好字,结果还不是害惨了温菱。 “这字写的貌呈风骨,实则回锋虚浮不够遒劲有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傅辞渊抿着茶水,不冷不热道。 “……是什么意思?”乔柳眨眨眼。 “三夫人,虚啊。” 傅辞渊蹙眉,压低了声。 “哎哟,还有这说法?”乔柳没弄明白,但是一个劲点头。 身子骨虚的当然不成,杳杳那么上蹿下跳,不不不,是青春年少的小姑娘,怎么能嫁个身子虚的。 “来来来,咱们看下一个,”乔柳掏出画卷儿一摊,“陆二少爷画了三天三夜的工笔山水,杳杳喜欢吗?” 风雅之人,都爱摆弄这些文绉绉的。 “工笔山水注重构图,笔法工整细腻,通常用金碧或大清绿着色,这幅画轮廓不清,祥云松散,石青的渲染反而模糊了山体,模仿前朝高彦先生之作却是东施效颦,只能唬唬外行人。”傅辞渊漫不经心再开口。 乔柳一琢磨,自己可不就是个外行人。 “多亏有傅大人!” 真是火眼晶晶。 看着几个女眷言听计从的模样,温杳眼角直抽抽,这纯粹是嫉妒吧! 傅辞渊才是在唬人的那个。 她把箱子翻了个底朝天,居然还有人为她写诗作画,赞她容貌美艳行事豪爽,说的他们跟见过她似的。 古玩珍奇,绫罗玉佩,温杳“呵”着声,从前嫌她是乡野村姑,现在还巴巴的捧上来? 这马屁拍的太明显了吧! “你都瞧不上呀?” 女眷们失落的很。 “我才刚回到家里,你们一个个就想把我往外撵?”温杳抱住薛太君的胳膊,“祖母您管管她们!” 薛太君看一家人闹腾,只顾着笑。 “你这跑出去就是三四个月,眨眼,半年,一年,还不就都晃过去了,”乔柳苦口婆心的,“到现在连个看对眼的都没有……傅大人,您说是不是!” “三夫人说的是。”傅辞渊颔首,杳杳的确可以许婚了。 温杳装凶的拧了他一眼,这家伙在煽风点火呢! “我们在你回来前都商量好了,可得给你找个夫君看着,省的一眨眼,人又跑没了。”温菱挤眉弄眼的,虽是笑话却也是打算。 温杳今年过了生辰就是二八年华。 第123章 这算大型相亲会? “傅大人,您的话杳杳总是爱听的,平日里可得帮着咱们多劝劝。”万君梅打起身边男人的主意来。 “一定。” 傅辞渊被送出了府门还不忘应承女眷们的“催婚”。 温杳见她们说说笑笑的往回走,她拽住傅辞渊扯去一旁:“你看着好高兴?” “杳杳有那么多追求者,应该高兴,说明本官眼光不差。”他笑吟吟。 温杳总觉得笑里藏刀,他大概已经盘算着怎么让那些小公子“死无葬身之地”了。 绝对。 傅辞渊做的出来。 见温杳满脸“不敢置信”的神色,他俯身。 “杳杳喜欢画画绝伦的,还是写字漂亮的,傅辞渊什么都会,可要寻个时间,亲自品鉴品鉴?” 那口吻就仿佛在说“想要什么姿势他都有”。 温杳脸庞发烫,狗男人现在连装都不装一下了! 她呸声。 傅辞渊微微笑起,伸手揉了揉她发髻,凌霄花落在温杳肩头,他不忍拂去。 “你若是不听话,我就把西北发生的事都告诉薛太君,添油加醋、歪曲事实,直到她非把你嫁给我不可。” 男人目光温柔,说的话怎么就那么欠! 温杳又是气又是羞,可一触碰到他低眉望来的绵柔眼神,就不自觉心软。 她被姜震髯扣押,是傅辞渊不远千里挥军攻城。 她被打断了腿,是傅辞渊披星戴月追杀恶贼。 她想要赶他走,是傅辞渊不离不弃守在床榻边。 她越来越喜欢这个男人,喜欢的,一点也不想与他分开片刻。 “傅辞渊!”见他转身要走,温杳叫住人,“想吃糖果吗?”她突然问。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扑上前来,攀着他胸膛肩背,踮着脚,吻在他颈项上,末了还轻轻咬了口。 口脂在他脖颈子上留下唇印。 她倒要看看,彭城哪家闺秀敢觊觎傅小世子。 傅辞渊对她的小心思心满意足的。 杳杳总算舍不得他被别人抢去了。 小姑娘逃也似的飞奔进府,险些就和那正收拾院落的夏菡撞在一块儿。 “小姐出去几个月,性子更加莽撞了。”小丫鬟笑嘻嘻的,整个院子和温杳离开时一模一样,纤尘不染。 “让你们都担心了。”温杳拆下发髻珠花,褪去外裳罗裙。 夏菡就瞧见自家姑娘撩起裤裙的小腿上有着蜿蜒的疤痕,她心头一跳:“小姐,你受过伤吗?!是不是在西北出了什么事?” 怎么傅大人从来没有提起过? 温杳知道瞒不住,忙道:“是受了点伤,但没有大碍,别叫祖母她们都急了,你看我这不是跑跑跳跳能吃能睡的。” 她宽慰。 夏菡忍不住发牢骚:“当初说去酒庄运粮,我就知道您有花花点子不肯告诉咱们,”她蹲下身用柔软的湿巾擦拭温杳腿上浅显的疤痕,“小姐,奴婢们不是什么大人物,帮不上武国侯府的忙,可、可奴婢们都是真心希望小姐平平安安的……” 小丫鬟情真意切说的都快落下泪来。 温杳一走数月,谁不想念。 每个人都候着半月一封的塘报度日,煎熬的很。 七姑娘忍不住托了托夏菡的下巴,打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将来要是发达了,绝对不会忘了夏菡的。” 小丫鬟拧着鼻尖哼哼。 侯府上至女主人,下至小丫头,都是忠勇上佳者。 武国侯府灯火夜半不灭。 傅辞渊回到行馆,数月不见,彭城人事反叫他觉得安然欢喜。 “文老板的信你也瞧了,有什么想法?”男人单手松开领口的襟扣,颈项上那淡粉如玫瑰的唇印格外显眼。 他没想要抹去,还跟炫耀嘚瑟似的。 洵武眼角一抽,就在听到“文老板”三个字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如她所言,主子应早作防范。”他站的笔挺。 傅辞渊斟酌二三。 “方湛和陈笙领军回彭城外营,到了何处?” “据驿站来报,六天前已至伍苑道。” “去个口信,转道俞路,让他们快马加鞭,星夜兼程。” 洵武的神色微微紧敛,傅辞渊一定是有了什么预感。 …… 温杳睡足了三天闭门不出。 难得能这么懒散的什么也不必干,安安稳稳大天亮,好似在西北紧绷的神思终于在家中放松了个彻底。 只是今儿醒来就觉得院落里不太正常。 柜上摆着的新衣首饰叫她有些懵。 “做什么?” 温菱神秘兮兮地:“这可是我娘安排的。” 万君梅? 那大咧咧的伯母怎么会突然挑选荆钗罗裙,珠花环佩。 不妙,有诈! 温杳这头还在思忖,那头温菱就抓着她上了马车。 铜雀园。 自打当初斗兽场里卫筠阳被咬断了腿,整个场子都荒废遣散了,铜雀园回归成了才子佳人游玩赏花之地。 今日园中踏荷,湖面菡萏开放,美不胜收,自然已汇聚了不少人。 话题东南西北,免不了沾到那武国侯府七姑娘身上。 风言风语中的少女,令人刮目也忌惮,此番朝廷还特地下了文书褒奖,嘿!要不是得了京城青睐,谁瞧得上她?! 众人心内想要巴结又满怀鄙夷。 武国侯府一门落败竟也从她手里起死回生,如今沾着皇商靠着边,别说酒市她高人一等,还购地植桑,养蚕缫丝,论做生意这门道,她脑筋转的很是快—— 若非以上种种原因,少年公子们又怎么会“倾慕”一个不修边幅的武夫女! 得知七姑娘要来铜雀园踏荷,众人蜂拥,这“名声远播”的温杳到底是个什么三头六臂。 别说男人们兴味,富家闺秀也讪弄,乡野女子做了出格事,突然,变成了香饽饽。 不服气呀。 她们努力找着借口和理由。 武国侯府的马车停驻在门口。 今日温杳一席水绿云烟衫裹着素雪千云裙裾,芙蓉小髻簪着樱绒点缀,眉目宁远,眼尾俏丽,双颊若隐若现的红扉反衬她秀美恬静。 略施粉黛,只增颜色。 乍一眼,还以为那是谁家千金小闺秀。 众人恍然。 温菱拉着自家妹妹落座高亭。 她就知道,温杳平日不爱打扮,可精致眉眼是藏不住的。 温杳反有些意兴阑珊,有这时辰,她不如去看看桑地和作坊的成果。 这铜雀园嘛,就是个大型相亲会,花前月下,红袖添香,何愁姻缘不成。 第124章 这不是欺负人吗 大伯母的心思,她懂,只是她更好奇温菱。 “二姐什么时候热衷吟诗作对?我不在的几个月里,瞧了多少唐诗宋词。”从前的温菱对文绉绉半点儿不感兴趣。 温菱听着那头正热热闹闹的行飞花令,她有模有样也跟着在纸上比比划划。 “我是不会,可慕航会呀,他临走前教了我再加上这段日子鸿雁传书,那就是没吃猪肉也该见过猪跑吧。” 满心满眼的爱慕还带着小得意。 温杳“哎呦”了声:“二姐夫来信了?都说些什么?” 她可直接把周慕航当成自家人看待。 “远在京城,除了寒暄还能有什么?”温菱话是那么说,脸上莫名红的发烫。 猫腻。 一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情话。 “我明白了,二姐姐这是偷偷的来学情诗给周慕航回信呢!”她抢过温菱手中的纸,扭扭捏捏两行字。 “啧,二姐姐,别人含蓄你也含蓄,那不成,你得别出心裁。” “那……杳杳的意思呢?” 温菱在与周慕航的相处上,从来都不是主动者,对此她自觉亏欠深情许多。 温杳挑眉,一副“过来人”的表情:“你应该这么写‘我等候你。我望着户外的昏黄,如同望着将来,我的心震盲了我的听。你怎么还不来?我陷落在迷醉的氛围中,像一座岛,在蟒绿的海涛间,不自主的在浮沉……’” 温菱听的是一愣愣:“这……这是诗吗?” “不管是不是诗,通俗易懂就好了。” “这,这太大胆露骨了……”温菱吓到了。 温杳就压低了声给她咬耳朵:“你俩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已经思念成疾,还在乎什么露不露骨。” 还别说,男人就吃这套私密下的大胆豪放! “你就这张嘴!” 温菱羞愤的想要去拧她耳朵,最后还是忍不住提笔:我望着户外的昏黄…… 温杳吃着豆糕暗暗发笑,突然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出本“现代诗集”。 果然又是一条生财路! 只是她这大胆的“诗”落进了众人耳中,颇不敢苟同。 那头窃窃私语着投来讪笑目光。 “尽说些花里胡哨的出格话,难登大雅之堂!” “还别说,赵小姐你二九年华无人问津,反倒人家现在是被追捧的香饽饽,前两日一听说七姑娘回城了,连那些商户都巴巴的往武国侯府送礼呢。” 以温家现在拿捏的市场,与其挤兑不如合作。 原本还在生意上同仇敌忾的人,想通了。 “怕都是没品位的跟风眼瞎!” 闺蜜间的交锋都藏着冷嘲热讽。 “你们做你们的千金小姐,她做她的市井武夫,井水不犯河水。”人群中的玲珑少女鹅黄绸裙,表现的满不在乎,她面若银盘,腮若桃红,容貌皎然,正提笔落款刚写下的诗词。 苏念盈。 她是大门大户出来的小姐又倚仗着长史家,在彭城贵女中是上上流的领头者。 “苏小姐好气度,可也不想想,那温杳整日钻在铜臭和男人堆里,虽说是个侯府的小姐,哪里比不上你半分,凭何就连傅大人都要对她刮目相看?” 女人到底了解女人,一句话就扎到了苏念盈。 后槽牙咯嘣紧咬。 她虽没有说可看的清楚,今日温杳一身行头样样不寻常,祥瑞纪的锦衣,沉香月的绒花,颈项上挂着宝福璎珞,连胭脂水粉的味道都是来自松春集。 那可是京城权贵才买的到的,她曾托人预定了一年的新品,现在还没拿到手呢。 除了傅小世子,彭城谁还能有这么大手笔。 苏念盈眼底里的火“蹭”一下烧起,她在斗兽场对傅辞渊一见钟情,可那男人爱理不搭,偏偏对温杳关心至极。 凭何! 啪嗒,挂在廊角的飞花玉绳呗拧断,她转身走向温杳。 “来来来,看好戏呢!”闺秀们怂恿嘚瑟着。 苏念盈走步轻落,衣带飘风。 “七姑娘,大江南北行来必定见多识广才学非凡,恰好我这儿有副通俗易懂的联子,还望你不吝赐教。” 所有人都知道苏念盈是想要为难温杳。 “联子?”这头小姑娘正吃豆糕。 “是,今日铜雀踏荷,对不上的可得去湖里游一遭。”苏念盈的眼神里充斥着嫌弃。 温杳拍了拍手上碎末。 “对联子属实不会,赐教不敢,这就好像——”她气定神闲的站起身,从身后掏出小砍刀,呯一下砸在桌角,入木三分,“我对苏小姐说,咱们来比划比划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望不吝赐教,这岂不是——故意欺负人嘛!” 她还笑吟吟地:“我可不是这种无耻小人。” 装着无辜,咬字清晰。 “你!”苏念盈看到那幽光锃亮的砍刀心头一慌。 什么女人,随身带着这种玩意! 温杳越是大方坦诚,越是显得苏念盈小人作态。 不少公子哥都嗤笑了起来,还没发威就败下阵来了,哈! 温菱在一旁安心挑眉,杳杳不按理出牌,怪有趣的。 在场气氛有那么瞬尴尬,就听得脚步纷沓。 竟是洵武领着行馆卫队,抬着一块金匾行过。 “傅大人得知今日铜雀踏荷,特地亲书题词悬于园中为各位助兴。”毕竟彭城风物,才子佳人们的聚会听来总叫人遐想期待。 作为代职父母官,他可要聊表心意。 金匾辉煌,上书“醉翁”二字,可见矫若惊龙,力透纸背,非数十年功夫不可得。 温杳心头一跳面颊泛红,什么醉翁,那叫醉翁之意不在酒—— 故意趁着踏荷叫洵武送来,岂不是明摆着在警告她“不要冒歪心思”,他可是洞悉着一举一动。 洵武不光送来了牌匾字画,还送来了夏日消暑的桃汁,两大车,足够这群少年人在园中酣畅淋漓,寻欢作乐。 耳边充斥着众人对傅辞渊的赞叹和恭维。 唯独温杳翻着那小心思,又是欢喜又是恼,前两天才提到书画,他今日就明目张胆的送来,这是嫉妒,这是攀比! 赤果果的。 园里气氛缓和,竟也有了微醺的香甜。 假山石后。 一双阴骘恶狠的眉眼正定定地看向人群高亭里的温杳,几乎,目不转睛。 卫筠阳。 第125章 我要温家女眷的命! 他拄着杖一瘸一拐,不敢现身。 铜雀踏荷飞花令,是卫筠阳往年大出风头的日子,然现在呢。 他断了一条腿也丢了本该有的仕途,很长时间一蹶不振,母亲日日咒骂着温家,身为长史的父亲却不能替他讨回公道! 只因为——只因为傅辞渊在庇护着武国侯府! 曾经的无限风光只衬托出如今的嘲弄惨痛,他如过街老鼠遭人鄙夷。 最该死的,分明是温杳! 他无时无刻不在咒着那个小姑娘死在西北战场,可不想,换来了风生水起,趋之若鹜。 卫筠阳眼底溺着猩红,掐断了指尖藤蔓。 耳边传来细微脚步,他偏过头,可见花藤后落出一双兽纹金靴。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他提出的事,我答应了。” “卫少爷可想清楚了?” 卫筠阳嘴角拧出恶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傅辞渊不好应付,有他在,你们动不了彭城。” 那头志得意满:“这点无需卫少爷操心,朝廷对他无视圣意西北为战已诸多不满,小世子自顾不暇,擅离失守之罪,恐怕他兜不起。” “我只有一个要求,事成之后,我要温家女眷的性命。”卫筠阳眼角晦暗,面目扭曲狰狞。 “自然,害了您的,谁也别想跑。” 这不甘心的恨意,足以烧毁一个人。 …… 铜雀园的喧嚣直到夕阳西下才渐渐平息。 温杳打发温菱先回府去,她已有数月没有逛彭城夜市,再者该探访探访作坊和商贸情况。 温菱见她急吼吼地催促,笑道:“你这模样活像是要偷偷去见什么小情郎。” “我哪来的小情郎!”温杳回的异常心虚。 “也是。” 温菱撇着嘴角琢磨,今儿个七妹妹在铜雀园闹的风波不小,可偏偏没给哪位小公子软声软语过,看来自己母亲的心意都白费咯。 “近来晚上热闹,我也不拦着你,亥时可一定要回家来。”她叮嘱,在自己的地盘上放心得很。 杳杳是吃不了亏的姑娘。 温杳颔首,先去了一趟木工作坊,心满意足的回来就晃荡到了钦差行馆门口。 温菱那句“小情郎”不自觉的在脑海里冒出。 不成不成,她手上空无一物的进去,被傅辞渊逮到必定笑话她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巴巴跑来了。 小姑娘想了想,调转脚步去街角买了两袋打糖,装作漫不经心的溜达进了行馆。 傅辞渊并不在。 她将糖果儿搁在书房,看到案上乱七八糟铺满了文书。 必定是昨夜废寝忘食。 最上面的塘报缚着织锦红丝绸。 那是百里加急的军务。 温杳微微怔愣。 西北战事了却不到一个月,朝廷里正忙着收复安顿太守盟的兵力财务,是哪里出了大事? 她虽疑惑却也不打开,只是将批阅和未批阅过的文书整理干净,分开叠放。 收拾好书房,一抬眼,才发现傅辞渊正倚在门边。 不知他看了多久。 “什么时候回来的?”温杳蹙眉,每回都悄无声息跟猫儿一样。 “一盏茶的时间。”男人笑道,他才靠近就看到小姑娘在里头忙忙碌碌的身影,水绿小裙千层波,随夕阳明光落下叠影重重。 松香温软,胭脂透颊,是他特地送过去的,温杳点缀起来相得益彰。 叫人一时不想扰她。 “还没吃吧。”傅辞渊索性拉起温杳往外走,在街边寻了个小摊坐下。 二三小菜,简简单单。 好似两人相处越发的随性平和,心照不宣。 “不打算问问?”傅辞渊早就看出温杳心不在焉,她惦记那些军务。 “我等傅大人开口呀。” 小姑娘眉眼弯弯,傅辞渊很少有正事会瞒着她,这一点她很放心。 男人揉了揉额角,这才有了三分疲态:“西北战虽大捷,但我擅自动兵惹到了屈雍道的郁大将军,朝廷言官忙着弹劾我,京里连下八封文书追告……” “噗!”温杳很没良心的笑出声,“被批斗了?” “为了谁?” “我我我,都怪我。”她连忙检讨,傅辞渊冲冠一怒为红颜,全是她的错,“所以呢?” “我得离城几天去屈雍道给老东西们赔礼,否则,郁大将军气的连回营兵马都不肯收。” 可不是,屈雍道才是这次战事的主导部队先锋大将,傅辞渊不过是个来送援兵的“编外”人员,结果抢了所有的风头功劳。 冥顽不灵,自行其是! 小世子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根本不将他们这些老将放在眼里,今日他既然敢押着大军冲锋陷阵,明日、明日就让他自个儿养活那几万兵马去—— 咱们这些小庙,伺候不了大人物。 几位老将军把丑话一撂,告到京城。 圣上大笔一挥:“傅小世子,自个儿看着办。” 惹得债,谁擦屁股。 赶紧安抚朝廷栋梁的心态。 他当然得纡尊降贵亲临一趟,才见诚意。 温杳听了连连点头。 小下巴就被扣住了。 “怎么,听到要离城这么开心?今儿个穿着我送的衣裳,用着我送的胭脂,还打算去勾搭别的男人。” 话那么说,可他对温杳的装束格外满意,就似眼前人只属于他一个。 “我要是想勾搭,明日侯府的大门都要被踏破。” “你敢!” 男人哼着声。 小姑娘近来在彭城名声极好,生的俏丽又有生意头脑,的确惹眼。 “说说铜雀园有什么收获。”他还挺喜欢听温杳唠唠叨叨。 “陆家二少爷约我过几日茶楼谈谈下半年的织锦生意,恰好夏蚕收丝,我也想趁机多了解了解纺织行,等秋冬时……” “姓陆的是不是给你画三天三夜工笔水墨的那个?” 他的关注点好像有些问题。 温杳只觉得这家伙在暗落落的拿小本本记仇。 “你可不许动他。” 发财路还得靠这些二世祖呢。 傅辞渊把汤碗推到温杳面前:“笑话,本官岂会和个商人过不去,”他想了想又道,“下回我给杳杳画幅五天五夜的工笔。” “……” 男人,能不能不那么幼稚! 第126章 她不想头上有点绿 温杳懒得搭理傅辞渊的小九九,索性一股脑儿打开话匣子。 “酿酒庄大部分的仓储都送去做了军粮,下半年的产量我打算放给其他酒商,把市场分摊出去。” “目的呢?” 傅辞渊直奔主题,若光是缺少酿酒原料,他大可以为她调运来补充,显然,温杳有别的打算。 “入冬前是彭城三年一度的商会选举,我要利用这次机会拿酒市换人心。” 傅辞渊明白了。 温杳心机满满。 既拿捏着最大的市场叫人知道她不好惹,又在朝廷面前立下慷慨大功博取名声,现在干脆放市给所有酒商活路,好人全她一个做了—— 是为了给明年和接下来的生意打算。 小姑娘眸色晶亮,犹如星辰。 男人欣赏了然,压根不需要为她在后头收拾烂摊子,许州的盐引还叫她捷足先登偷了去。 看来,将来他要“提防”着点。 傅辞渊捣弄着碗里的莲子汤,突然道:“你在铜雀园念情诗?” 他还没得过这种殊荣。 瞧瞧,这男人开始兴师问罪了! 温杳讨巧的促狭道:“都是些贻笑大方的词儿,不然,我给傅大人念一首?” 她清了清嗓子。 “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她?” 咳,傅辞渊被莲子呛到了。 “不喜欢?不喜欢我再换首,蓝蓝天作锦衿,青青山作枕头……” “……大可不必。” 他不是很懂这些“情诗”,但好像后劲挺足的,有些头疼。 温杳瞧他嫌弃,遥想铜雀园中那些对新奇事物感兴趣的小公子还巴巴的望她多念两首,感动的她都要把出《现代诗集》提上日程了呢。 华灯初上的彭城依旧车水马龙。 远处鼓噪,身着五彩祭服,手握骨槌的小队转入巷角,后头还跟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竟是萨巫教。 “怎么彭城也有教众信徒了?”温杳有些诧异,难怪温菱说晚上很是热闹,原来如此。 傅辞渊颔首:“我也是昨日才知,萨巫教两个月前进驻彭城,卫长史忙于公务并无理由驱逐。” 的确,南行而来见多了他们踪迹,见怪不怪,所行之处,无不追捧信奉。 还没等温杳细想,就觉面庞有些湿润。 哎? 落小雨了。 轻飘飘的像三月扬撒而下的春雨。 街上行人没有躲避也没有打伞,反而觉得这样的氛围更添些夜意放纵。 温杳抬手抹去眼睫上的小水气,脑袋上就被支棱了一朵巨大荷叶。 傅辞渊不知何时摘了来。 遮风挡雨有些浪漫,只是这颜色嘛…… 温杳内心是拒绝的。 男人可看不出小姑娘的较劲,他把大荷叶塞给她,慢条斯理地抚平袍上折痕。 “我得走了。” “这么快?”温杳还没欢喜起来就骤然失落。 “舍不得?” “……”她好像有很多话还没有分享,又觉得都是些家常琐碎不应烦扰。 傅辞渊指尖拨弄着荷叶:“我得先去外营把军务都处理了,明日才能启程。” 早去早回,他才是舍不得的那个。 男人刚要转身又回头来叮嘱:“你别忘了去青胡医馆找陈大夫取药。” 腿脚的伤还得好好休养。 温杳点点头,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他腰下的狗子荷包上。 体贴关心令人欢喜。 眼见傅辞渊上马消失在飘雨夜幕中,她的眼神转向方才萨巫教出现的巷角。 那街尾是条断头路,因为民居重修早就被封锁,留下一块荒地,他们去那儿做什么? 她想了想,没有着急去医馆,反而顶着脑袋上一抹绿,跟了上去。 凑热闹? 她倒要瞧瞧,有什么幺蛾子。 荒地上早就围满了百姓,中间是一簇巨大的篝火,篝火后不知何时已搭建出高台。 上有大鼓,一身形高瘦修长,白衫蓝裙有羽仙之姿的男人站在鼓上。 白衣祭司,脸覆面具,神秘莫测。 教徒们趴伏在地,静默祷告。 突然,一阵喧闹惊了众人。 一名抱着五六岁孩童的妇人连滚带爬冲了上来。 “大祭司!大祭司!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快救救他!”她满身泥泞哭的撕心裂肺,也不知跑来的路上跌倒了几回。 温杳定睛一瞧,那孩童浑身湿透,面色铁青,似都没了气。 “那不是李家嫂子吗,她孩儿怎么了?” “这这这……是掉水里去淹的没气了吧!” 妇人闻言哭的更是撕心裂肺。 高台上的大祭司不为所动,慢慢将案上的龟背翻身,以篝火灼烧过的荆条狠狠抽打,那龟背上竟显露出从未见过的通红纹路,如同卦象蜿蜒。 人命关天,他居然在,占卜?! 好像询问着上天,那个孩子还能不能救。 眼见龟纹显露,一旁的蓝衣教徒心领神会来到妇人身边,从怀中取出半指长的小白瓷瓶,将药水灌进孩子口中。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瞪大了眼。 “咳、咳咳……” 片刻,小男孩抽搐着呛声。 溺死的孩童竟真的起死回生了! 众人为之震惊。 “我就说大祭司的神水肯定有效果!” 围观炸开了锅,这是他们亲眼所见。 “我家婶婶住在桂城,也服用过萨巫教的神水!” 众人顶礼膜拜,那妇人抱着孩童不停磕脑袋。 “请大祭司赐予神水!” “请大祭司赐予神水!” 一阵高过一阵,他们都无比信仰那高台上如羽化成仙之人。 温杳觉得不可思议,这世上还能以天命来定人命? “蛊惑人心。” 她啐了口,等傅辞渊回来,可要好好与他聊说聊说这萨巫教的事。 温杳拂袖去了青胡医馆。 还没进门就见到两妇人拉拉扯扯的擦肩而过。 “听说城西那头闹的病了吗,吃什么药呀,赶紧找大祭司要点神水!” “真有那么灵?” “我那二舅子可不说谎!南边好多城镇都信奉呢!”这还有假? 怎么现在生病都不去医馆了? 温杳迷惑。 “七姑娘来了?”陈解昂正要打烊,他也听到了妇人的唠叨话,满不在意的笑起。 “嗯,我来取药,城西闹的是什么病?” “皮肤起肿,手臂腿脚长了不少蛤蟆似的小疙瘩,而且病患多是孩童,听说不止十几二十人了。”他捋着胡子也满面忧思。 温杳神色一紧:“卫长史没有管管吗?” 第127章 看他得意到几时! “卫筵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管这档子事……”陈解昂哀叹摇头,“长史府都放了话‘谁家孩子不得病’。” 温杳讪了声,这口吻像极了她认识的那个背地里刻薄尖酸的卫长史。 似是与温家闹翻了之后,卫筵也不再假惺惺的讨巧装乖了。 “不过他这会,怕是自顾不暇。” “卫筵也病倒了?” “可不是,足有半个月,还特地请大祭司去了趟,说是不能吹风不能日晒,每天的政务都搬去卫府不敢落下。” 陈解昂把药包递给温杳,还多加了两副:“这是给老太君调养身子的,夏天注意避暑呀。” 温杳感激。 临到店门又转回来:“陈大夫游走大江南北,可有见过彭城如今这症状?”听他的描述似乎也觉得很新奇。 陈解昂摇头。 温杳附耳几句,老大夫神色徒然一肃,连连点头。 回到侯府的时候,夏菡正等在门口,也是瞧着落雨,怕越下越大,这才想跑出来寻人。 温杳抖落裙摆上水珠,见小丫鬟要将那大荷叶子扔了,忙道:“别!去找个瓷瓶养起来。” 夏菡一脸懵:“人家养花,小姐养叶子……” 还绿油油的。 她收拾好把荷叶摆在床头小柜上,一睁眼就能看到。 再给温杳备上洗澡水,七姑娘在那头舒舒服服的泡澡忍不住喟叹。 夏菡舀起热水,小心翼翼淋在她肩头。 “小姐逛夜市有没有去看萨巫教的祭祀?大祭司的占卜通神灵、知天意,可厉害呢!” “你相信?” “大家都那么说呀!” “大家是指……” 夏菡呆呆地,指了指自己:“还有春桃、小六、芳芳……哎呀,总之——总之就是大家咯。” 她平时出门街坊走动,接触到的人都深信不疑。 温杳沉吟,以讹传讹的力量不可小觑,彭城那么多人相信萨巫教,不出几日大概都能把他们当救世主一样来膜拜。 更何况冠上“神水、知天”的名义,整的跟个邪教似的。 “你也去看过?” “奴婢就瞧过一回,”夏菡摸着脑袋,“上个月还是在东祠胡同那儿……” 温杳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个激灵险些从浴桶里跳出来。 “给我拿笔墨纸砚,还有彭城的地图来。” “小姐,您在洗澡呢……” 温杳皱眉,小丫鬟就没辙。 她老老实实的按着自家姑娘的要求来。 温杳把三个多月来萨巫教在彭城祭祀作过道场的地点全都标注了出来,东南西北哪哪都有,乍一看很是随性。 “小姐这是作什么呀?” 温杳趴在桶沿咬着笔杆,看起来没有特点但这些标注都在临近码头、主干道和偏门地区,很容易就可以掌控舟船、车流、人群的动向。 是有心还是无意? 傅辞渊刚回彭城军务繁杂,民生等事一直是卫长史在处理,温杳对于男人眼底的疲累很是心疼,或许傅辞渊根本还不知道萨巫教的发展和城西孩童生病的事。 他现在没有闲暇顾及,明日一早还得奉旨前往郁大将军那。 不能再多给他添麻烦,况且,温杳还不确定这萨巫教是不是有异心。 如果是,目的,缘由呢? 全都是疑惑。 温杳彻夜难眠。 …… 而彭城外营的主帐也灯火通明。 傅辞渊处理完军务时,天色已亮。 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指尖不由自主摩梭着腰下的荷包。 香气如顾。 这个时候的温杳应该还缩在被窝里。 一想到小姑娘喝了酒醉的不省人事倒在怀里娇娇软软的样子,他唇角不自觉勾起。 正思虑着下次是不是可以不做“君子”时,外营来了不速之客。 苏念盈。 大小姐碎步进了帐中,有些局促。 这也是她数月来第一次见到傅辞渊。 男人身姿高大,穿流云窄身锦衣,勒着三指宽的镶玉金腰带,端坐姿态秀美如松。 苏念盈每每瞧见都忍不住心生欢喜。 “我今日来,是……是为了我表哥。”她面上微有羞赧。 傅辞渊眉梢轻佻:“卫筠阳?” 挺意外,他笔墨停顿。 苏念盈点头,上步前来站在桌案边献殷勤的为小世子磨墨。 “表哥毕竟是长史之子,虽平日里花天酒地不务正业了些,却也读书十载有些真材实料的,如今断了一条腿又丢了仕途……” “那是他咎由自取。” “他知道错了,不该陷害温家更不该拿人命玩笑,所以想恳请傅大人收留他。” 傅辞渊笑了起来,单手撑颊,俊秀郎朗。 “你也说,他断了腿,本官能如何收留。” “就留他在外营,哪怕做个文职也好过在府中度日如年,卫家只有一个儿子,舅母每日以泪洗面我看了都心疼。”苏念盈说的真挚,就仿佛她全心全意在为卫筠阳打算。 “苏小姐真是善解人意。”他讥诮。 当初照顾卫筠阳的时候可是百般抱怨,几月不见,一个知错了,一个大度了。 “应该的。” 苏念盈柔声,只觉得自己这般示好,在傅辞渊的眼里她应是个极度通情达理的女子。 “今日是你自己要来,还是他让你来的?连亲自登门都做不到就别提抛头露面了。” 傅辞渊笑中冷声,俊朗面目不见一丝温度。 要个女人来求情求职,算什么东西。 苏念盈脸色僵凝,营帐外就多了抹身影,卫筠阳铁青着脸怒目瞪视。 显然,男人早就知道他在外头等着,故意说给他听的。 傅辞渊漫不经心:“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卫筠阳强忍胸腔里的火气,从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刻意的压制。 大少爷捏紧木杖,缓缓屈身跪了下去。 外营中的兵卒都在冷眼旁观。 傅辞渊踱步到他跟前,姿态居高临下。 卫筠阳对温杳图谋不轨更意图害死温家兵卒,要他这一跪,是跪给满营将士看的! 他该道歉的,是这里保家卫国的儿郎! “营中近来并无人手安排,你若是想留下,就从最低等的杂役做起。” 卫筠阳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他堂堂长史之子如此低声下气,傅辞渊不看在他爹的脸面竟让他做个杂役! 他睚眦欲裂硬生生没有发作。 就让傅辞渊得意着! 看他得意到几时! 第128章 是人心病了 “主子,”洵武在外头低声,“车马备好,可以启程了。” 傅辞渊拂袖,长衫如锦,硬净如玉,与卫筠阳那断了一条腿而微微佝偻起的背影形成了强烈对比。 “既没有异议,那么从现在开始起,委屈卫少爷留在营中了。” 傅辞渊跨上马车,驶离外营。 苏念盈眼底满是倾慕,半晌才记起要搀起卫筠阳:“表哥,你为什么非要来外营当职?舅母还一直要我多看着你。” 口吻里不少埋怨,卫家主母强势又嘴毒,要是让她知道放任断腿的卫筠阳跑来做什么小杂役,估计也没她好果子吃。 况且彭城外营和卫家有过节,苏念盈一路吃了多少冷眼嘲讽。 “你还怪起我来了?”卫筠阳一改方才的低眉顺首,眼中露出凶光,“别忘记你在彭城的地位是谁给你的!?” 要不因为苏念盈是卫筵的外甥女,轮得到和那些贵女千金们平起平坐吗。 卫筠阳突如其来的凶戾叫苏念盈肩头一颤。 男人这才放柔了眼神,僵硬安抚:“我若是留在外营,你大可以借着我的名义来营中看你的心上人,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否则,你以为自己有什么能耐见的到傅辞渊?!” 这话还真戳中她了。 傅辞渊拒人千里,就算在彭城行馆也近身不了,唯独让那温杳近水楼台先得月。 苏念盈后槽牙紧绷,她吃了不少亏! 这么一想,到觉得主意还不错,况且卫筠阳家中消沉数月,突然有了这份心,在舅母面前她也可以说自己尽了力的照顾。 傅辞渊的马车驶离营地,洵武欲言又止:“主子,卫少爷可不像是个忍气吞声的。” 今日傅辞渊故意激怒他,他却宁可当缩头乌龟。 必定有因。 小世子指尖拨弄着狗子荷包,满目了然。 “就等彭城收网,猜猜,能钓到什么大鱼。” …… 彭城在骄阳之后,迎来了四五天的连日大雨。 街上人烟稀少,许多铺子索性也不开张了,乍眼瞧去竟觉有些萧条荒凉。 温杳这几日却天天往外跑,连薛太君都拦不住。 夏菡这会就陪同着自家小姐坐在马车中。 “小姐,奴婢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去城西送药。”她忍不住发问。 “我托陈大夫帮了个忙,自然也要替他做点事。” 城西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甚至蔓延的很快,从无人关注到转眼爆发,闹的半个彭城人心惶惶。 “可那些人根本就不领情的,他们不想要什么药材,只想要神水。”发病者甚至倒掉了他们认为毫无效果的汤药,拜求着大祭司再多赐予些神水。 每次出门,武国侯府女眷们担心的问东问西,夏菡害怕自个儿瞒不下去。 如果这是个传染病,万一——万一小姐也染上了,那可怎么办! 她见到过重病未愈的伤患,手脚上生满了可怖的疙瘩,背后爬满的样子和水沟里的蛤蟆没什么两样,夏菡一想到浑身都发软。 “您不该再去城西了,外头风言风语的,都说这病治不好,不少医馆都自保闭门了……尤其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马车被拦截下了。 外头大雨淋漓。 温杳掀开帘角却发现,这街道不知何竖起了栅栏,明明昨日还没有呢。 “这是怎么回事?” 拦马的是几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卫兵。 “城西病况蔓延到城南,今早长史府下令,拦断了西北通街的大道,禁止随意出入。” 夏菡下意识的:“有那么严重吗?” “如今城西一片病倒了近百人好不了,你说严不严重!”那守卫凶神恶煞地。 温杳沉吟:“可长史府并没有下病灾通告也没有说是传染症,若非传染,为何要封锁而不是抓紧救治?” 总不能让那些病人求着神佛,自生自灭吧。 “啰啰嗦嗦!长史府下了命令就照做,哪那么多话,这儿不许走!赶紧掉头!”他们不耐烦的提着大刀拉紧了蓑衣,满面都是雨水。 温杳眼见是过不去了,闭上锦幕:“去卫府。” 卫筵因为身体抱恙一直都在家中办公,她倒是想去拜访一下,问问这彭城究竟怎么了? 可两人来到卫家府邸,却见大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连卫筠阳也不在府中。 “奴婢听说卫少爷如今在外营任职呢。” 温杳有些意外,卫筠阳居然会主动去找傅辞渊,以他那种小人心性,委曲求全必有所图! “卫长史不是病了大半个月吗,你见过老爹卧榻不起,儿子却巴巴跑去外营不理不睬的吗?” 夏菡有些恍然大悟:“小姐,那这卫家是……” “咱们先去趟城门看看。” 雨水打的道旁枝叶噼啪作响。 一路上温杳都掀着帘角观察,行人稀少,店铺萧条,数日下来哪里还有原本热闹繁华的场面。 唯独看到几队行色匆匆的人马,都是萨巫教祭祀的教徒,真是比巡逻的卫队都勤快! 温杳被这个想法吓到了。 城门兵马的巡逻卫队,她似乎已经许久没见过了……就连方才拦街的守卫,都是长史府的兵卒。 这里头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小姐快看!” 夏菡急促的呼喊打断了温杳的思忖。 她抬眼隔着长街就能看到彭城城门也设置了出入卡,皆是陌生守卫。 而城门边,搭建起了一个巨大高台! 是萨巫教的祭祀祈福台。 温杳倒抽口气,不是因为萨巫教如今竟可以堂而皇之霸占着城门,而是—— 大雨之中,高台之下,竟跪拜着近百的信徒! 她不觉得虔诚,只觉得可怕。 “小姐……他们、他们是在做什么呀!”夏菡也被这场景吓到了。 那些信徒教众根本感受不到滂沱大雨,也不畏惧自己是否会受寒重病,明明冻得浑身都在打颤,口中还念念有词祈求着大祭司保佑他们以驱逐彭城病魔。 “求神。” 温杳冷笑。 这不是人病了,是人心病了。 不在家里照顾妻儿父母,反而跑来这里拜神,要把自己也折腾的半死不活。 第129章 傅辞渊的报应降临彭城 温杳撑着伞下马车,神色凝重。 夏菡无法理解:“那神水又治不好病,为什么那么多人还……” “你懂什么!” 身边突起爆喝,一名正要赶去祈祷的妇人手中抱着七八岁的孩子,她怒目而视狠狠剜了小丫鬟一眼:“神水都能起死回生,有什么治不好的!一定是我们不够诚心,一定是的!” 仿佛所有的错都在这些不相信萨巫教的人身上。 她怀里的孩子面色土黄,昏迷呓语。 温杳下意识的就想拽住妇人:“你孩子都病了,你还让他淋雨?” “关你什么事!”妇人用力推开温杳,这小姑娘发带珠花衣衫整洁,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千金。 她知道个屁! 温杳的纸伞落地,大雨倾盆覆在她脸庞,夏菡急的连忙捡起雨伞撑到她头顶。 “你真不知好歹,神水要能治好怎么还会满城祸患!”小丫鬟气不过回嘴,原本她还觉得萨巫教的大祭司有着真本事,可数日下来的变动令她吃惊异常。 “神水如果没有用,长史府这几天为什么要调运出城?我只要再多一点,再、再多求几瓶神水就好了!” 那妇人神神叨叨的转身跑向高台,与那些麻木的百姓一同跪拜。 温杳没有再去劝阻。 她只是冷眼看着。 卫筵将神水带出了彭城? 好像在他们的不知情下,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六门封锁,以灾病为由,连进出都需要持长史府颁下的通行令。 阴云如千军万马压顶。 夏菡看着城门手握长刀宝剑的兵卒,忍不住吞咽唾沫:“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说……这几天大街小巷有传言?”温杳缓缓抬眸,看向发出喧闹人声的高台上,白衣大祭司如同羽化成仙般的身姿。 昂首挺胸,接受着所有的膜拜。 “奴婢听的一知半解,什么连雨不止,灾患必起……奴婢还以为他们信口胡诌的!” 鼓点震响。 蓝衣教徒站在大雨之中,朗声高呼。 “彭城病患在即,大祭司夜观天象,占卜神意,取水火之卦为民请命,玄龟负青泥,应龙出重渊,合风云,超忽荒,连雨不止,灾祸必起!” 他声音低嘹,如浓云后滚滚闷雷,叫人心头直打突。 “是……是什么意思呀?” 台下对祭司占卜不敢质疑的百姓大感不解。 “这与治不好的病有什么干系……” “天降罪罚,才致人祸横行,”人群中跪拜的老头恍然大悟般站起身,任由大雨打在佝偻脊背,好像要将他压折了,“是报应,是报应啊!” 他撩起衣袖,可见手臂上也生了不少斑驳小囊,已病入膏肓,众人纷纷惊慌退避三尺。 “什么报应?” 老者面如死灰:“应龙降雨,沟渎河川,这渊字,莫不是在说咱们彭城代职,傅大人……这是生灵涂炭的,杀孽呀!”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 傅辞渊在西北连破六城摧枯拉朽的事,无人不知。 “我、我听人说,他带着三万兵卒屠城,把山摧杀了个精光,尸体堆的像小山一样高,烧了三天三夜都没完……” 将信将疑的百姓不由白了脸,彭城代职竟是这么个屠城杀人不眨眼的?! “可傅大人也没亏待过咱们啊……就算杀,杀的也是恶贼吧!” “你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你知道他有没有杀无辜百姓?朝廷都是他们傅家的,你懂个屁!你——” 那老头发指眦裂,那瞬,一道惊雷劈在高台,所有人眼底一花。 腥味刹那弥漫。 那原本还站着形同枯枝的身形,徒然倒地暴毙。 仿佛,是因为他说出了天意,才遭此横祸。 老者满身的囊泡碎裂,流淌出的恶心脓水竟还在咕咚咕咚冒着泡,仔细一瞧,里头就像有活物般在蠕动。 围观的百姓仓皇失措。 “这哪里是病,根本是诅咒,一定是、一定是在说傅小世子!” 否则,神水怎么可能治不好! “彭城要亡了!彭城要亡了!”人群里不知是谁已经开始战战兢兢的大喊起来。 顿时,百余人乱成了一锅粥。 民众的惊恐是暴动的前兆,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已经无力去分辨是非对错,又见卫长史提前封城,斩断水路要道,必定是知道内情,想要把这些老百姓都封在彭城等死呢! 他们不顾踩踏一窝蜂冲向紧闭的城门想要逃离。 守卫兵卒手持钢刀,雨水顺着刀背淌下,湛湛寒光。 “卫长史有令,谁也不许踏出城门一步,你们这些刁民要是冥顽不灵,就格杀勿论!” 百姓和官兵的推搡几乎变成了暴动。 夏菡被这顷刻间倒塌疯狂的民众情绪给吓到了:“小姐……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玄龟负青泥,应龙出重渊,是因为傅辞渊一意孤行在西北屠了数座城池才导致天降报应?! 温杳面色凝重,不由抓着她的手往后退步:“走,我们先回府!” 夏菡连滚带爬的上了马车,瑟缩在角落里。 “小姐我好害怕……” 她心底发毛,印象中的彭城,官民良善安居乐业,可突然之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小丫鬟本很畏惧这场疫病,可现在,她更畏惧这些疯狂的百姓。 温杳沉着脸,伸手将夏菡揽进怀中安抚:“你别怕,我不会让温家的人出事的。” 夏菡点点头,小姐虽然年纪不大,可每每说话都叫人无比踏实。 “你有没有发觉,今日城门口没有兵马司巡营的人。” “哎?” “那些持刀守卫是长史府的衙卒,咱们前几日去城西送药,经过的道口和码头,守着的全是萨巫教的人……”温杳若有所思。 “原来小姐送药是为了查探?”夏菡眼睛都发亮了。 “我不知道他们要控制水路码头做什么,但听今日妖言惑众,心里多少有了底。” 夏菡欲言又止:“那、那傅大人……真的在西北杀了那么多人吗?” 当初太守盟的战局她并不清楚,只道是小世子领兵破城易如反掌,大捷归来。 那背后,是尸山骨海,满目疮痍吗。 第130章 妖言的异端邪说 “难道傅大人杀过人,你就不信任他了?”温杳温声,并没有刻意的要去掩盖和辩驳。 夏菡张了张口,转而捏紧了温杳的手:“奴婢相信傅大人是好人,他对温家好,对小姐好,也从来没有做过对彭城不利的事,奴婢不会听他们的胡言乱语!” 小丫鬟斩钉截铁。 “好夏菡。” 待两人回到府中,才发现陈解昂竟也已冒雨前来。 女眷们满面愁容,显然也是听闻了路况和满城的惶恐。 “我委托陈大夫查的事是不是有结果了?”温杳心头一喜。 “正是。”陈解昂从怀中摸出书卷,还将自己抄录的小册一并交给她。 温杳一目十行,面色更是凝沉。 万君梅等人面面相觑,怎么这一老一少好像卖起了关子。 夏菡将方才路上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听的薛太君眉头直拧。 “你的意思是,萨巫教信口雌黄,说这彭城的灾病是上天惩罚?是傅大人在西北屠城的报应?这、这是那个大祭司占卜出来的?” “去他娘的占卜!江湖术士的把戏最容易唬人!”万君梅唾骂。 “但这场疫病的确蹊跷,彭城医馆无人能治……才导致无力之人将希望寄托于神灵。”顾兰蘅思虑着,见温杳正在来回踱步,“杳杳,可是想到了什么?” “先拿民心再转矛头,好个借题发挥、借刀杀人。”温杳咬着指尖。 萨巫教若想捣鬼意图把彭城搅的水生火热,难道就为了置傅辞渊于口舌风波? 不,绝不单纯只因为这个。 “要不然,咱们赶紧去找卫长史吧!” 乔柳急的从椅子上跳起来。 “卫筵虽然对咱们温家有意见,可他身为长史,彭城若出现民乱暴动,他也是要被问责的呀!” “你们有多久没有见过卫筵了?”温杳缓缓道。 女眷们顿有些哑口。 好像自打卫长史抱恙以来就没再见他出现过,足有大半个月了,但——但长史府明明一直有调令传出呀。 难道—— 并非卫筵的意思?! “长史府的命令,谁能作证是卫筵所发?!”温杳轻喝。 堂内气氛一瞬紧绷,众人似乎有了个诡异的猜测。 温杳被雨水打的半湿的长发垂在前襟,她看着窗外的风雨和晦暗天色。 “码头水道已被萨巫教掌控,卫家调换了所有守卫城门的兵卒,以掌家护院代替,如今的彭城,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祖母,您觉得,这是什么?” 小姑娘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刃,插进了所有人的心口。 彭城民生军务,能主持大局者,一个在屈雍道,一个生死不明。 彭城根本,群龙无首! 薛太君“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龙头杖哐当驻地,脸色顿泛惨白,眼底里满满不敢置信。 温杳缓缓吐出口气,道:“夺城。” 万君梅似乎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两个字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你说什么?!” “这邪教不光要让傅大人失信背骂名,更要夺取彭城为己掌控?” “如果长史府去不得,那我们该怎么办?”温菱一点就透,对自家小妹的话毫不质疑。 烛影憧憧。 温杳眉眼微垂:“夺回城门,外援大军虽没有回来,但旱营还余留数千兵卒,只要城楼烽火引燃,他们必知彭城有难,在此之前,得拖延时间。” 她说的轻松,好似都在算盘中。 温陵一把拉住她臂弯:“我们和你一起去!” 现在城门附近必定都是萨巫教众和信徒,杳杳一个人如何应付。 她一说,那头的乔柳和万君梅都站了起来。 “对,一起去!” “不,”温杳拒绝,“这邪教从南至东发展迅猛,如果他们要夺城,必定里应外合,而彭城内可能阻止他们的负隅顽抗者,是武国侯府。” 温家是忠良之后,武将世家。 萨巫教肯定也会料到这一步。 “他们会提前对温家动手?!” 温杳点头:“以防万一,你们都守在府中,保护老太君,我带二十护院前去就好。” “杳杳!” 温陵都来不及喊住她,温杳已经直奔后院。 骏马扬蹄,疾驰出府。 夜雨不止,反而更加猛烈,真像是场来自上天的惩罚。 城门口汇聚的人只多不少,乌压压一片。 萨巫教教众不断重复着卦词,蛊惑民心,在他们看来,愚钝焦灼的百姓不会反抗,就是夺取城池最好的机会。 玄龟负青泥,应龙出重渊,连雨不止,灾祸必起! 短短半日已人尽皆知。 “这是诅咒,是天意,是罪罚——”蓝衣教徒站在高台下陈词激昂,可话语戛然而止。 顷刻间,温热的血液和冰冷的雨水浸没那张狰狞脸庞。 蓝衣教徒的脖颈子被一把夜雨中飞来的砍刀,活生生的劈断了! 所有人骇然转身。 那驾马而来的少女浑身湿透,她怒目瞪着高台后若隐若现的大祭司,朗声高喝:“妖言惑众!竟敢在彭城散播谣言,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异端邪说!” “啊!杀人了——杀人了——” 与她的镇定相反的,是满眼惊惶的人群。 萨巫教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威慑住了,转而怒目:“你们都看到了,这才是草菅人命!彭城杀性太重,大祭司是顺应天理来拯救你们于水火的神祗!” “放屁!”温杳浑身淋的跟落汤鸡一样,可是那双眼睛透亮透亮,“若说祸患源于傅大人,那为何小世子身在京城时不见京城有疫!” “你以为我们大凉全是愚民吗!” 温杳捏紧了马缰绳,娇小身形却在滂沱大雨中挺直脊梁,怒其不争的看向那些渴求祈祷的百姓。 “你们不在家中照顾妻儿父母,却跪在这里听天由命,去拜那个高台上的妖魔,疯了吗!” 她这三言两语好似点醒了不少人。 整个道场哄闹起来。 “温杳!你才是那个造谣惑众的异端邪说!”高台下一瘸一拐走出来的男人双目赤红,“你问问彭城百姓多少人被大祭司的神水救过,连我爹卫长史也对他深信不疑,如果这不是上天惩罚,为什么彭城的大夫束手无策!” 卫筠阳站在遮风挡雨的祭台下,他与萨巫教早狼狈为奸。 第131章 卫筠阳,要你狗命陪葬! 温杳有些意外卫筠阳会出现。 “因为这根本不是病,是蛊虫作祟!”她的声音透过雨水格外清晰。 地上趴伏的百姓面面相觑。 蛊虫?! 温杳将怀里掏出的白瓷瓶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火光下可见细小的虫子扭身蠕动。 与早前那突然暴毙小老儿脓水中的,如出一辙! “青胡医馆的陈解昂大夫在城西八个水井中发现了这些东西,萨巫教趁着进驻彭城在井中投毒投蛊,再冠上神水治病的名义拉拢人心!” 温杳原先只觉蹊跷,城西突然大批得病,若说吃食,唯独水源不可少。 她暗中恳请陈解昂调查水井问题,他查阅典籍今日才特地来武国侯府告知详情。 蛊虫是可以控制爆发和暴毙时间的“毒症”,白日那糟老头死的“恰到好处”,更是叫温杳心生疑窦。 卫筠阳眼角抽搐:“武国侯府和傅辞渊关系匪浅,你自然千方百计为他开脱!如果彭城有杀孽,傅辞渊是罪魁祸首的话,你温家,也是帮凶!” 武国侯南征北战,杀的人也不少。 怎么,还以为自己是积善之家不成! “那假传长史之意,封锁城门占据码头,把彭城送到萨巫教手上的你,是谁的帮凶!” 温杳丝毫不逊。 “帮什么凶,彭城本来就是我爹的,我爹的就是我的,凭什么要给你们温家让步,凭什么要听你们摆布!” 卫筠阳的脸庞已经扭曲,不甘和怒火早已将他燃烧殆尽:“如果不是你们,我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拄着拐杖,狠狠跺在高台,他本玉树临风,现在呢,人人弃如敝履! “这彭城,谁生谁死与我何干,几个贱民罢了!” 他睚眦欲裂。 “就因为这?你连你爹的命也置之不理了?”温杳嗤道。 卫筠阳眼底猩红浸润,他的尊严和脸面在温杳眼里一文不值,这更令他疯狂憋屈。 “温杳,该死的是你!是你!”他声嘶力竭的大嚷。 温杳只隔着滂沱大雨冷冷地看他,手中抽出寒光长刀,目光扫过在场所有。 “今夜,谁若是胆敢阻拦我绞杀这些彭城恶贼,我绝不手下留情!” 不管是善良还是无辜。 她担心一旦交手,这些不明就里的百姓就会遭殃,所以狠话先放。 她一喝,身后的温家护院一字排开,手中长刀纷纷出鞘,连雨水都在钢刃上发出琳琳声响。 雨夜和火光交错,气氛紧绷。 原本还哄闹的人群似乎被这形势所震慑,鸟兽四散。 卫筠阳拳头紧捏:“就凭你们几个人?” 他身后的萨巫教徒少说也有近百人,团团的就将温家人包围起来。 “不妨告诉你,你想拖延时间等外营的救援是不可能的,那些兵卒自身难保,我倒要看看,谁还能救的了彭城!” 卫筠阳眼角眉梢都是得逞的快意,指天誓日。 “我特地挑了傅辞渊离开彭城的日子,如果城池被破,他这失守之责怕是一个脑袋不够砍,很快,萨巫教的援兵就会到来,你们——你,温杳,还有那些温家的女眷,一个个都是我的阶下囚!” 他几乎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折磨这些从来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女人。 堂堂长史之子,受尽冷嘲热讽,全都是傅辞渊加诸在他身上的! 他要一点一点,讨回来! 温杳心头骇然,果然有里应外合的援兵! 原来卫筠阳去求傅辞渊留在外营,是早就做了这打算,利用可以随意进出的便职,恐怕对兵卒都投了蛊! 温杳捏紧了手中兵刃,眼角厉色很是决绝:“若今夜彭城沦陷,卫筠阳,我要你狗命陪葬!” 瘸腿的男人如同听了个天大笑话。 “大祭司,不如先杀了这个小姑娘,你我事半功倍。”他的话是对着高台上从来一言不发的男人说的。 蓝衣教徒们闻言纷纷亮出衣中匕首冲上前来。 温家护院顿就和这些异族混成一团,刀光在雨水中折射出灯花的碎影。 温杳指尖作哨,啸音一响,座下马儿心有灵犀般蹶提,呯地就将正要撺掇上来的人给踹出了三丈远。 啪嗒,她的脚踝不知在混乱中叫谁给拽住了,小姑娘连忙松手,从马背上滑落,手肘关节狠狠砸在教徒的太阳穴上。 男人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长刀已经割断了他喉咙! 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的怜悯犹豫。 雨水将所有人都打的泥泞狼狈。 刀一转,那颗脑袋就被她提在了手中,温杳目光凶恶,怒瞪向大祭司,就像是荒野上的小兽在挑衅炫耀。 又傲又戾。 高台上的男人如同神祗一般看着厮杀,不悲不喜,就好像这是场与他无关的血腥。 突地,温杳膝盖刺痛,她脸色一白,诧然跪倒在雨水中,珠簪掉落后松散的长发就被人拖拽住了。 小姑娘反应很快,立马割断一截青丝,整个人跌落在泥泞里,满面肮脏。 卫筠阳痛快的很。 温杳——早就该被如此践踏! 整个城门内篝火不灭,腥味漂浮。 就在那时,城外突然冒出一缕飞烟带着尖啸破云,紧接着能听到由远及近的千军万马声。 卫筠阳喜上眉梢:“城外何人?” “火把数千,红蓝装束,手持兽刀!”楼门的兵卒已看的明白。 卫筠阳哈哈大笑:“萨巫教的援兵到了,开城相迎!” 一声令下,城门轰然洞开。 那瞬,火光长龙万千涌入,与此同时,那些人撕下了兽骨装饰的衣衫,露出了里头的黑纹军铠,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铁甲黑旗军队。 温杳骇然。 但,更惶恐的神色出现在卫筠阳的脸上。 重新树起的军旗上高绣一个“林”字。 林茂。 那是当初去西北援军领命的小将军! 这根本是——外营的兵马。 冲在最前头的是一匹枣红骏马,马上人清俊秀朗,似乎见到眼前杀戮的场景并不意外,反而厉声喝道:“拿下这群想要夺取彭城的恶贼!一个也不要放过!” 温杳心跳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那是方湛! 方校尉! 是——是彭城的援军到了! 第132章 武国侯府的血光之灾 温杳原本紧绷的身体和情绪一下放松,整个人瘫软在泥泞血泊中动弹不得,臂弯就被一把捞起。 来人跃下马来牢牢搀住温杳。 “七姑娘!您有没有事!” 陈笙满脸焦灼,看到她半身血半身雨,吓的魂不附体。 小姑娘膝盖有过重创,今夜又是动手又是淋雨的,唯恐旧疾复发。 那头的卫筠阳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给吓愣了,长史府根本没收到驿站的信笺,怎么林茂跑来彭城了? 萨巫教的人马呢! 他一看情势不妙,趁乱拔腿想跑。 温杳看到了,还没来得及回答陈笙的问话,她已经抢过背后的木弓,搭弓上箭,准心往下一挪—— 哧。 箭矢精准的扎入卫筠阳那没断的小腿。 男人哀嚎着滚进大雨中。 陈笙连忙取来斗笠蓑衣披在温杳身上,小姑娘湿的和从水里捞起来没两样。 “我没有事……”温杳的腿脚还才发痛,可她不能表现出来,抬眸看向高台,人去楼空,“别让他们大祭司跑了!封锁全城,一定要搜查出来!” 那个人必是萨巫教的重要人物。 方湛心领神会朝着林茂示意,两人立马吩咐下去。 温杳喘息口气,这才缓缓走上前去,踢了踢半死不活的卫筠阳。 长史家的少爷一条腿断了,一条腿中箭,整副阶下囚的狼狈模样。 “温杳……”他咬牙切齿,功亏一篑,“你以为你救了彭城……你怎么不想想温家会发生什么!” 温杳一愣,她虽有预料,可亲耳听到时忍不住浑身打颤。 萨巫教的人杀进武国侯府了?! 她面色微有僵凝:“陈笙,回府,我要回府去!”她腿脚的伤不便独自骑行。 陈笙连忙牵过骏马,将温杳送上马背,他也跨马而上。 驾喝声起,扬蹄奔去。 谁料得,武国侯府的大门竟已经被破开! 灯花落地,满院无声。 寂静的仿佛毫无活人气息。 温杳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祖母!大伯母三伯母!大嫂——”难得见她眼底里出现惊慌失措,泪水都慌的拧在了眼眶。 正堂屋内也一片黑暗。 就像是,里头的人都被屠了个干净。 “来人,赶紧搜索侯府!”陈笙也被吓到了。 那瞬,漆黑堂内猛然爆出大喝,呯一下,有人被股极大的力道扔撞了出来。 倒在温杳和陈笙面前浑身是血动弹不得。 竟是一名萨巫教徒! 紧跟着脚步传来,一把九环金刀铿锵驻地。 “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撒野!老娘上阵打仗的时候,你们还在娘胎里待着呢,今夜谁敢踏进武国侯府半步,休怪不讲情面人头落地!” 九环上鲜血肆流。 万君梅双眸赤红,冷眼看着院中邪教教徒的尸首,竟还面色嘲讽。 “多年不动武了,老娘痛快的很!” 陈笙呆若木鸡。 这这这,这就是一品诰命夫人吗,好生像个女魔头,不不不,好生了得呀! 温杳的心防顿时松懈了下来,整个人都快瘫到陈家小哥的身上。 天知道,她以为温家出了大事,吓得魂不附体。 “大伯母!” “是杳杳!”万君梅满脸的杀气立马消散,从个女魔头变成了温婉的伯母,“快点灯,杳杳回来了!” 内堂灯花骤亮。 可见一旁的温菱手握青锋宝剑,正将血渍擦在蓝衣教徒的尸身上,还一脸的恶心嫌弃。 陈笙顿觉,温家个个女魔头,惹不得。 薛老太君正襟危坐于堂上,面对邪教攻来也毫无惧色。 乔柳不懂武艺但也挺着身牢牢搀着太君的臂弯。 温家人,泰山崩塌面不改色。 “这些小贼想从前后门分三批杀进来,被夏菡发现了,小丫头忠心护主的很,为了救兰蘅,这手臂上还挨了一刀。”万君梅感慨。 “夏菡没事吧?!” “放心,武国侯府的女人可不是吃素的,陈大夫在这儿呢,已经给她去房中上药包扎了,只是皮外伤,你不要担心。” 整个府院里都是贼人横七竖八的尸体。 众人惊魂甫定终于静下心来,听温杳说着城门口方才发生的事和卫筠阳的狼狈为奸。 “这浑小子怕是连他老爹的脸面和性命都不顾了!”乔柳唾骂。 陈笙已经给温杳把椅子搬来坐下。 “对了,你和方校尉怎么会提前回来的?” 陈笙摸了摸鼻尖,他浑身是水,反觉热血沸腾。 “是傅大人要求咱们快马加鞭回来,本来林小将军打算绕行伍苑道,半途转了俞路。” 莫非傅辞渊也怀疑了萨巫教? 温杳有些意外,那男人不动声色的,看来卫筠阳被安排进外营,也是他早有打算?! 陈笙接过春桃递上来的热茶,一饮而尽:“咱们在来的路上,先拦截了萨巫教的援兵,穿上他们的服饰假装成他们的人!” 难怪卫筠阳会误以为是自己人,没想到本来还老老实实的陈笙也开始学偷梁换柱了。 “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罢了,但耐不住人数众多,若非我们提前赶来,这群龙无首的彭城啊还真有可能被他们一举拿下。” 屋外朗声传来,年轻的小将领提甲跨入。 正是方湛。 他担心温杳出事,忍不住跟了过来。 方湛一表人才又年轻俊朗,脸上的血痕被雨水冲刷过,更添英武方刚。 “老身认得你的祖父,方韦,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啊!” “薛太君谬赞,祖父一直很敬仰您,晚辈打小就是听着您的故事长大的。”方湛头一回来这武将世家,还有些拘谨。 老太太连连摆手,不提不提,但脸上的笑意遮不住。 难得在这么紧张的气氛下,还能感到欢喜。 “今夜萨巫教的人四散逃离,但肯定有不少负隅顽抗着,抓捕要费些时间,既是邪教同谋必要通知各州府,尽早一网打尽。” 温杳命春桃去将房内她涂画过的地图取来。 “这些都是我在彭城打探出的窝点,你们按着去,必定能搜出他们蛊虫的解药。” 方湛和陈笙很是诧异,七姑娘居然早把这一切打点好了?! 不由心底感慨,傅辞渊在城外决胜千里,温杳在城内运筹帷幄。 陈小哥接了地图,温杳起身刚想要送他,谁知脚踝一用力,膝盖刺痛,比方才疼了千百倍! 她身虚发软,方湛连忙伸手,几乎想也没想就把她打横抱起。 第133章 不嫌弃的话,叫我哥哥 “七姑娘受了伤还没好,就不要大动干戈了。”方湛的言行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并没有太多的顾忌。 温杳身体冰冷,淋了一整晚的雨,裙摆的血泥都还没完全干涸,好不容易能有个歇口气的机会。 方湛担心至极。 女眷们马上反应过来:“杳杳受伤了?” 都怪她们,方才满堂屋的混乱只顾着关心彭城的情况反倒忘了这从外头赶回来的温杳。 “虽有些无礼,但请问,七姑娘闺房在何处?”方湛不多话。 春桃连忙跳了出来前面带路。 陈笙也不敢立马就走,总要看着温杳平安才能放心。 这不,一群人老长的队伍都跟去了小姑娘的院子。 陈解昂也被请了来,那老头还没进门就看到自家小子,当脸就是一记头槌。 “浑小子,你怎么又让七姑娘受伤了!” “爹!”陈笙挺委屈,几个月没见,老爹一点也不关心他,上来就打! 他扭扭捏捏的小声道:“我现在怎么也是外营有头有脸有声威的人物……您不能在方校尉面前这么数落我的呀。” “怎么,改天你就是当了大将军,也得跪下喊我一声爹!” 老头子虽然不客气骂骂咧咧,但眼底里多少泛红,几个月不见好像长大了许多,嗯,是男子气概长了! 他忍不住拍拍儿子肩头:“好小子!” 陈解昂三言两语寒暄完立马进屋,众人纷纷给他让路。 温杳叫簇拥在床榻上,满屋就跟看着什么稀世传家宝似的。 陈大夫蹲身稍稍撩起她的裙摆,可见脚踝有些红肿,温杳就掐住了他的小指。 神色闪躲带着示意。 陈解昂心领神会,知道她要隐瞒膝盖的大伤,忙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脚踝扭伤了走不了路,我给上点化淤的药膏便好。” “是是是,”陈笙也搭腔,“七姑娘在城门口跌了一跤。” “真的不严重?”薛太君没瞧清楚伤口。 “祖母我没事的,府院里还有那么多萨巫教徒的尸体,你们得先收拾收拾善后……用不着劳师动众的都来盯着我呀。”温杳咧了笑,装的若无其事。 也是,武国侯府还没大清扫呢。 “老太君放心,我替您盯着七姑娘,有个头疼脑热的,您拿我是问!”方湛拍着胸脯保证。 女眷们这才安然出院。 万君梅正要跟上,乔柳悄悄拉住了她,回头指了指小闺房里的人,示意她快看—— 方校尉正微微躬身,不知在和温杳说着些什么。 脸上满是焦灼,看的出来,他对温杳很是关爱。 万君梅好似明白了什么,眉心一跳,论出生,论世家,论品行,方湛堪称上上佳,更何况同是武将家族,将来话头说不完……哟!这两个小儿女若是互相有情有义,倒登对啊! 万君梅是个急性子,连忙上前去搀着薛太君:“母亲,您觉得方校尉人怎么样?” 薛太君还不明就里:“方湛这小儿郎英武俱佳,是个好苗子。” 乔柳一听就欢喜。 “那您觉得咱们杳杳呢?” “杳杳还用说吗她……”薛太君恍然明白了儿媳的用意,也回头多看了眼。 的确是几分郎才女貌。 她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们急,可这事得让小姑娘自己做主,上回又是送珍宝又是送书画的,不也没讨着好吗。” 乔柳蹙眉:“杳杳该不会是情窦未开吧,也许什么时候动了心不自知。” 彭城有不少的青年才俊,没见小姑娘对谁青眼相待。 完了完了,二八年华,竟无相思。 “你在说咱们杳杳笨呀?”万君梅咂嘴。 “哪有!她把那些公子少爷都当兄弟似的,可这男人不能只当兄弟呀。” 薛太君摆摆手,她是心疼温杳的,若小姑娘没有看对眼,绝不勉强。 至于这方湛嘛,还得再多观察观察。 院里的两人压根不知道那群女眷打的什么主意。 温杳把陈笙也打发走了,彭城多事之秋,外头要忙的还多着,不用为她停下脚步来。 陈谢昂这才取了剪子将温杳的裤腿剪开至膝盖。 皮开肉绽。 那是跌倒的时候磕在石上所伤。 方湛忍不住别开眼。 老大夫清理了伤口:“七姑娘,你得忍着些。”他掏出把银刀在烛火上烤热,浇上淋淋烈酒挑开膝盖上的皮肉。 温杳抓着枕头的手捏成了拳,脸色明显虚白,硬生生没吭气。 只见,陈解昂从那酒盏大小的伤疤口取出了一枚打磨尖细的骨钉。 方湛倒抽口气。 “这是什么东西?!” “是兽骨,野狼脊椎尾的刺打磨削尖,在荒野传说中,狼尾刺见血封喉,致人死地。”陈解昂说着也不免胆战心惊。 钉入的位置恰好麻痹了神经的感知,难怪温杳察觉一瞬刺痛,猝然跌倒,竟还能硬撑着跑回侯府来。 “您是说刚才在城门口?”方湛的眼中几乎腾起怒火,一定是那些萨巫教的贼人! 温杳闻言也是怔愣,她想起来了—— 那个高台上的大祭司。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却在看向她的时候,感觉到了杀意。 绝非随意为之。 大祭司,竟知道她膝盖受过伤! 温杳被这个想法骇到,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陈解昂给她上药包扎,叮嘱着多休憩两天才好活动腿脚。 方湛送走大夫,眸光落在温杳腿脚都是一阵心疼。 “你好好休息,我会守在武国侯府,直到陈笙和林茂他们把余孽都剿清。”难保彭城还有不死心的教徒想要对温家不利。 “谢谢方校尉了。” “和我不必说这两个字,咱们谁跟谁呢!”方湛挠了挠头,“七姑娘要是不嫌弃,就……就叫我声哥哥,我小字季桐……” 他声音越来越弱,使劲挠着后脑勺,好像还是第一回对个姑娘家这么腼腆赤诚的。 温杳愣了愣,眉眼一弯:“季桐哥哥。” 方湛的脸刷一下就通红通红。 温杳病痛憔悴,可声音纤柔,眉眼就显得温恬,轻轻叫唤都让人心里发颤。 阿嚏,她红着鼻尖呛了声。 方湛立马回神,可不是,温杳裹了半截的被褥千万别受了凉。 “我、我找衣服给你换!” 他急的团团转,翻箱倒柜起来。 第134章 卫筠阳之死 听着那头哐当哐当的声音。 温杳只好远程指挥:“右边,第三个柜子,对,下面第二格,有套新洗的。” 方湛把整叠衣裳塞给她,傻乎乎地站在一边。 温杳:“……” 方湛:“?” 温杳:“……你是不是回避一下?” “哦哦对!我、我冒失了!”他连忙退到屋外。 院中两树紫薇被打落了绛红,大雨好像也随着彭城头顶的这片阴云消散而小了许多。 方湛在屋檐下躲雨,面红耳赤。 他虽也年轻,可家里介绍过不少女孩儿,不是没牵过小手搂过姑娘,只是叫温杳柔柔一眼,他就忍不住胸膛发热。 小校尉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知道,这些不过都是肖想罢了。 春桃端着刚熬好姜汤匆匆赶来。 方湛顺手接下。 温杳已经换好了衣裳,眼见着这男人自然而然的舀起汤勺要喂来。 她忙抢下姜汤:“你怎么和傅大人一个德行,我是手断了不成?” 非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呢。 方湛微有僵凝。 他知道,傅小世子对七姑娘极好并且理所当然,那他方湛绝不能大献殷勤。 年轻人终是退避了三尺。 整个彭城自今夜起都处于一种雷厉风行的紧绷气氛中。 林茂带着回援的大军在六门四街抓捕所有萨巫教的余孽,少说也有七八百人,只可惜没有逮到那所谓的大祭司。 整整三天,彭城才缓下节奏开始放行城内外商客。 当然,长史府也被严查。 卫筵的确是抱病在榻,只是昏昏沉沉神志不清,显然前段日子所有的调令都是出自卫筠阳的手。 连卫家主母都被逮了起来,苏念盈哭着求着坦白自己毫不知情。 身在彭城卫家,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她有什么权力来主导一切,表哥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最无辜的,非她莫属。 甚至,女人还特地跑了一趟武国侯府。 温家女眷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她是来求温杳的,毕竟能主事的都是温杳的熟人。 苏念盈唾骂着卫筠阳自作自受,若知道他是那么个狼心狗肺的叛徒,必定早就揭发了他! 女人哭的梨花带雨:“还请七姑娘为我做个主,等傅大人回来,我必定、必定和盘托出,绝不隐瞒。” 温杳坐在床榻,对着热茶轻轻吹了口气:“你想见傅大人?” 她知道苏念盈对傅辞渊念念不忘,这会儿还想借她爬一手? “大可不必,”温杳抢先拒绝,“你要清白,而我,要结果——”这彭城祸事的结果。 苏念盈美目了然。 …… 萨巫教的审问,温杳从不参与。 所以,当她提出要走一趟府衙大牢时,方湛还觉得奇怪。 可不是,卫筠阳正被关押。 牢狱中烛火昏黄。 卫少公子囚衣狼狈,披头散发躺倒在草堆上。 他的两条腿都瘫着。 “卫筠阳。” 温杳唤了声:“你的母亲被关押府邸,你爹已经请陈大夫看过了,听闻你犯的罪行一气之下,急怒攻心又晕厥了过去。” 一夜之间,卫筵两鬓斑白比之前苍老了数十岁。 卫家牵连,恐怕也不得善终。 卫筠阳却无动于衷,讪道:“怎么,你今儿个是来炫耀的,我的小未婚妻。” 方湛一听就来气。 “卫筠阳,嘴巴放干净点!” 温杳心平气和:“你这副狗样,值得我来炫耀吗?”就算把卫筠阳踩在脚底也不会有任何的快感。 卫筠阳眼角微微抽搐:“看来,你们没有抓到想抓的人。” 那个神秘的大祭司。 “他跑不了,”温杳斩钉截铁,“我只对萨巫教教点的联络方式和渠道感兴趣。” 她开门见山。 卫筠阳知道的东西比他们任何人多,并且他是近距离接触过大祭司的人。 “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男人脸上布满干涸血迹,显然是想要拿这些来情报来换取活命机会。 “我不做交易也没兴趣严刑拷打,”温杳打断了他渴求侥幸的心理,“脏手。” 她从方湛手里接过厚厚一叠白纸黑字,砸在卫筠阳脸上:“看看你的小表妹交代了什么,你和你的父母还有卫家所有的人都跑不了。” 苏念盈的确是个狠手。 添油加醋的把所有罪行都推卸到了卫筠阳的身上,甚至连那曾经强势对待她的舅母和从来冷眼旁观的舅舅都没放过—— 一个要清白,一个要结果。 苏念盈交待着卫长史借着邀请大祭司过府治病为由密谋夺城,卫筠阳一意孤行誓要将武国侯府和彭城百姓置之死地。 “贱人!” 卫筠阳睚眦欲裂,连声怒骂:“贱人贱人!温杳,你敢怂恿她,她是个贱人,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他一眼就知道,温杳是在将他们卫家打入十八层地狱。 “好、东、西,”温杳玩味,“我只是要卫少爷看清楚,害人嘛,我也会。” 如果彭城沦陷,那些百姓怎么办? 萨巫教以蛊虫控制疫病,最后必定片甲不留。 卫筠阳视人命如草芥,此时此刻都不曾感到半分后悔! 温杳一点也不觉得怜悯。 卫家的恶毒心思她还没有一笔笔的明算账! 这次,谁也别想逃。 她留给卫筠阳嘲弄一笑,由方湛搀着缓步离去,头也不回。 卫筠阳怒目圆睁,他疯狂地握拳捶打牢门:“温杳!你给老子滚回来!滚回来!” 牢中只有回声空荡喑哑。 烛火晃动。 有脚步极轻极轻的踏来。 卫筠阳下意识抬眼,就看到一双兽纹金靴落在眼前,白衫蓝裙,羽仙之姿。 “大祭司!” 他就知道这个人有着通天的本事:“快救我出去!这个鬼地方我一刻钟也不想呆了。” 那身形高瘦的男人神秘莫测,羽毛面具下看不清表情神色,伸手拨弄着锁扣,哐当,锁链落地。 卫筠阳喜上眉梢,又忍不住埋怨道:“你们怎么没有把温家的人杀光?!” 说好的,他们要城,他要命! 卫筠阳拖着瘸腿,吃力地想要扶着栅栏起身,可大祭司挡在了他跟前,一动不动。 “你做什么?这彭城没夺下来难道怪我,我可什么也没说,你要在大凉牟利还得靠我!”卫筠阳显然也意识到某种惶恐。 那瞬,匕首刺穿了他的胸膛。 一刀,接着一刀。 卫筠阳几乎没有反应,就倒地气绝而亡。 第135章 你敢动她一分 温杳退出府衙大牢,这几天彭城虽还没有恢复往日的繁闹,但雨停后的人烟总算是兴起了。 方湛小心翼翼搀着她,膝骨的伤不愿叫温家发觉,所以打死不肯坐轮椅。 “都坐了两个来月,见着都烦。” 可不是,温杳在山摧的日子没离开过小轮椅,这会还遣了马车,打算慢悠悠晃荡回府。 方湛拗不过她,跑去街角买了一袋打糖给温杳。 “我瞧你在山摧也老爱吃糖。”他有些不好意思。 温杳大感方湛是个老好人,居然还记得她平日爱吃的小东西,这么想来,的确在西北的时候,方校尉时常在八街六巷带吃食回来。 温杳掏了掏递给他一块:“爱吃甜食嘛,运气一定不会太差。” 她经历过送粮沉江,被捞起;打断双腿腿又治好,如今彭城祸难破解,怎么看,都算是吉人天相。 方湛给逗笑了。 温杳瞧见万家灯火下,有少年孩童正在放灯祈福,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话说回来,季桐哥哥你今年二十有二,可有择妻婚配?”她问的很是大咧咧,把方湛吓了一跳。 “没,没有。” “家里不催吗?”温杳大概是想到自家那群女眷,她才十六岁,天天在那叨叨恨不得把她嫁出去。 “我常年在营中,也没时间回家。” “那就没瞧上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两个?”不能她一人受罪吧,况且,方湛这么个大好人,奉宁的少女眼瞎,彭城的绝对不瞎。 “……”方湛眼角直抽,“别别别。” 那头自顾自的数起来:“许家的二小姐,张家的四姑娘,那都是万里挑一、知书达理,个顶个的大家闺秀,还有……” 方湛又气又笑,他曾经是很喜欢那些温婉秀丽的,可现在,反到觉得眼前人更抓心挠肺。 “傅小世子难道没告诉你——”他故意拖长了声。 温杳耳朵一竖。 “京城的王孙公子,弱冠之年早有妻妾通房,说不定连爹都当上了。” 温杳眨眨眼,恍然大悟的跳起来:“你是说,傅辞渊已经——” “我是说,小世子对七姑娘真心真意,桃花虽多可从不摘手。” 傅辞渊身为肃王唯一的儿子,真龙天子是他伯父,六宫之主讨巧拉拢,上马定乾坤,提笔安天下,试问京城谁家闺秀不视他为梦中情郎? 偏偏叫温杳拿捏的死死。 方湛都瞧出来了,温家女眷们还没注意到小姑娘和傅辞渊的关系,甚至,压根没考虑过最佳人选小世子。 真是场好戏。 他突然有些期待,摊牌那天,傅辞渊会怎么个“碰壁”法。 两人有说有笑的,殊不知,街角花树下落出双紧盯不放的眼眸。 方湛将人送到侯府门口便回了衙门,这几日陈笙林茂都在彭城和外营两点忙碌,他也不能落下。 温杳的膝盖虽有隐痛,但紧紧缠着绷带后,只要不刻意弯曲碰撞倒还能忍受。 从牢狱出来,身上总有股腐腥味,她简单擦拭沐浴后换上寝衣。 夏夜暖风,蕉窗隙开。 不知不觉竟也是七月满堂盛荷时。 哪怕在屋内也能嗅到菡萏绕庭的香味,只是,里头微微夹杂了一丝腥戾。 温杳本要入眠,突就叫这气息给惊到。 她下意识仰起身,脖颈子触碰到了冰冷的利器。 匕首。 腥味扑鼻。 房内晦暗一片,唯独月光从窗口绽入。 她心跳骤然紧绷,那是个男人。 身形高挺,隐匿在帷帐中。 “七姑娘,许久不见了。”他声音里有着山外疏冷的草莽气息。 “萧褚。” 温杳的口吻并非猜测,而是笃定。 萨巫教徒是从北羌人发源而来,直到彭城的大祭司在她膝盖上钉了兽骨针。 除了姜震髯,便只有萧褚一清二楚。 大祭司,就是他。 男人反而有些意外:“上一回见你,你在山摧城被姜震髯打断了腿,没想到还能逃出生天。”他不急不躁的说话时,你压根感觉不到戾气杀意。 但是脖子里的匕首却轻轻磨蹭在她肌肤上。 血痕沾染优雅颈项。 老实说萧褚此番南下东来,对傅辞渊一行人的动向也很是关注。 “本座只是拿彭城小试牛刀,七姑娘却三番两次坏我好事,这笔账,咱们大可以算一算。” “你就不怕龙颜大怒,朝廷下令杀了迁居大凉的所有北羌人?” “他们既然来了,就要做好为国牺牲的准备。”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卫筠阳说的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不是也把自己的父母送上了断头台? 萧褚微微俯身,隐约可见低垂至袍角的铜铃坠饰雕刻着锋利狼爪,露出半截的鞋履上绣着各色精致的野兽图腾。 “就像现在这把架在你脖子上的刀,你有没有为大凉死亡的觉悟?” 温杳一愣,刀上的鲜血,莫非是——卫筠阳! 萧褚,杀了卫筠阳? 异族国师的指尖撩起少女长发,从他身上可以嗅到一种草原荒漠上的无边风月,凄冷、寒凉,像是淹没在喉口的风沙。 只是萧褚还没来得及揉捻那柔软青丝,银光月下乍现寒芒! 哐当,匕首落地,要不是男人反应敏捷,他的这只手都要被削下! 萧褚轻抽口气,捏住温杳的肩膀,一手掐到了她的膝盖,温杳吃痛神色虚变。 “小世子不想心上人再断一条腿吧,这次,可没那么容易治。” 萧褚声音清晰,知道此时此刻拿什么威胁,最有效。 他刻意将温杳与自己隐蔽在帷帐之内,月光不落。 “怎么,没脸见人吗!” 躲躲藏藏像个缩头乌龟。 寒芒出现之地,已站着另一抹身影,男人不受威胁,且异常愠怒。 萧褚对挑衅恍若不稳闻:“你上前一步,本座就要了七姑娘的命。” “你敢动她一分,我就杀光所有北羌人。” 傅辞渊口吻自负侵略性极强,他披星而来月色盈满,不是开玩笑。 而是能做到的任何事。 萧褚眯眼揣度。 帐外的男人肌肤透着冷白,如寒潭幽泉的双眸染了殷红的血光,森然凶戾像是夜中的等噬的野兽。 这是大国师第一回与肃王小世子,对峙。 第136章 你叫他哥哥? 傅辞渊的锦衣还带着夜露晨息,今夜马不停蹄赶回彭城。 “南方所有萨巫教的教点都会被接二连三清剿,但凡有丝毫反抗,格杀勿论。”大凉给过他们机会,但这些人却聚众蛊惑人心,咎由自取,“萧褚,别拿个小姑娘来威胁!” 是男人,就堂堂正正的站出来! 萧褚冷笑:“我从来不是个光明正大的人,女人还是孩子都一样,怜香惜玉的,反总困于囹圄。” “看来萧大人注定是天煞孤星。”温杳呛声,大国师知天命顺天意,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自打从傅辞渊口中得知这号人物的存在,她少说也作了些“调查”。 萧褚唯一的亲人便是他的师父,也就是北羌上一任国师,恰死在肃王手中。 她“狂言”出口,并不畏惧萧褚,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会真的较劲发狠拧碎了她的膝盖。 “你用不着激我。” 萧褚要承认,温家姑娘慷慨热血有情有义,但站在敌对立场,他不喜欢。 “激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以为傅小世子离开彭城是你们的天时地利人和?不过是给个作乱的机会,给个自己将自己送上断头台的机会!” 肃清邪教,若没有动静,怎么肃清。 温杳一想就明白,傅辞渊精打细算绝不可能将彭城拱手相让。 目的? 自然是为了引出萧褚。 这位北羌来去无踪只在传闻中的国师,究竟是神是鬼,见见便知。 更甚者,趁着这次内迁的北羌作祟,大可以在两国互通问题上来个借题发挥。 这步棋有些危险,可危险才刺激。 傅辞渊心头发热,他知道杳杳聪明伶俐一点就透,无需他多做解释。 萧褚微微怔愣。 他不由看向那皇亲国戚。 弱冠年岁,与自己相较着实青稚不少,可深思熟虑、胸有城府,怕是大凉的庙堂江湖未必有能出其右者。 当年老肃王曾与温家将领珠联璧合,在边疆驰骋如入无人之境,如今温家的男人死绝了,但是那颗心没有死。 眼前这一男一女,都是北羌的心腹大患。 想要在大凉土地上埋下祸根,就要彻底铲除! 萧褚神色微动,眼角眉梢突地腾起某种决然,只是他的手还没来得及动,就觉臂弯处冷风袭来,温杳不知何时摸出了藏匿在枕边的小砍刀。 趁他这心神一分的刹那,不由分说劈来! 萧褚大概根本没料到,姑娘家竟会在闺房枕头下藏了把刀! 见鬼! 男人惊诧间侧身闪避便没了拿捏的优势。 傅辞渊心领神会,好似就等着温杳出奇一搏,他手中银剑若惊鸿月光,一下就挑穿了萧褚的衣襟。 当啷。 那挂在男人颈项间的兽牙落地。 不详之兆。 萧褚是个识时务的人,眼见无法得逞想也不想掠身就要跳出窗外,“啪”,他腰下的系带就叫傅辞渊拽住了。 这才能从月下见到萧褚棱角分明的面庞轮廓,长发高束中挽着银丝织带,黑眸细长蕴藏锋利,若非行事卑劣,大概会以为是持重老成之人。 他不急反挑眉:“傅小世子,您是要抓我,还是要去看看那个小姑娘的腿伤?” 傅辞渊一愣,似是听闻温杳微微的抽气声,手下意识便松开了。 萧褚身形消失于夜色中。 无妨,他还给傅小世子准备了一份“大礼”。 傅辞渊无心追究,他更着急于温杳的伤势,刚想要点烛火却被温杳制止了。 “三更半夜的,点烛惊动祖母她们就不好了……” 她的伤全都是瞒着的。 傅辞渊索性将她抱至窗口。 月光清亮。 可见膝上渗出血痕,傅辞渊眼瞳里顿酝入疾风骤雨的暗沉。 “迟早亲手拧下萧褚的脑袋!” 他话说的狠绝阴戾,可手上解开绷带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就弄疼了温杳。 从皮肉伤口看的出,近日被利器刺穿过。 他质问起来。 温杳支支吾吾的,但还是将彭城遭难的经过和盘托出。 傅辞渊脸色越来越黑,声音里多的是压抑的愠怒:“谁让你给彭城出头的?!” 还冒着倾盆大雨冲去城门口救人? 要她救吗? 若是林茂陈笙他们没有及时赶到,卫筠阳一旦得逞,绝对不会留温杳的性命! “我哪里是为彭城出头,我是为了傅大人,”温杳听出他生气了,连忙安抚,“我才不会让任何人栽赃罪名给你。” 她言辞凿凿,眼珠子一转就偷偷去看傅辞渊的神色。 “小小年纪,学会护夫了。”男人酝着满腔的愠恼都变成了不舍。 温杳脸一红,撇着嘴:“我是在护着彭城的父母官,对了,祖母她们还不知道这些事,我都让季桐哥哥帮我瞒着。” “季桐?”傅辞渊蹙眉,眼神微微肃然,那不是方湛吗? “你叫她哥哥?那我是什么?”男人哼哼着声把温杳抱怀里调整了个舒适些的坐姿。 平日里,温杳只唤过他哥哥,怎么方湛还来插一脚? “你要作我兄长吗?”温杳反问。 “我……” 男人哑口。 去他娘的兄长。 傅辞渊觉得自己这醋吃的实在没有道理,但又忍不住有点儿堵心,温杳怎么能喊别人哥哥,就算是义兄,他也该是“名义上”唯一的那个才对。 男人不坑声了,只管帮她清理包扎,末了还掏出锦帕浸湿了擦拭她脖颈子里沾染的血痕。 少女肌肤柔软,颈项优雅,月色下娇如凝脂,布帛磨蹭两下就容易泛红。 酥风阵阵,荷香入屋。 温杳见他一言不发,只好从桌上摸了打糖塞他嘴里。 “谁买的?” “季桐……方校尉。”她改口的贼快。 傅辞渊这才稍有满意。 “你是怎么察觉萨巫教早有预谋的?”温杳的膝盖还觉得麻痹,她只好到处找话题分心。 “在南方的时候,我已经派人查找萨巫教近几年来所有的动向,扩张意图,教化民众,最容易蛊惑的还是那些占卜言论。” 老百姓听天信命,容易就被舆*论所导。 温杳倒是想起来了,似乎……脑子里残存的某些不清晰的片段,傅辞渊回城的路上的确是收到过信笺。 好像……还是粉色的。 女人! 第137章 一定是你杀了我儿子! 傅辞渊没注意到小姑娘的神色,还在念叨:“过几日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他想着温杳喜欢单枪匹马的独干,温家的人时常跟不上她脚步,身边时不时会需要人照顾着。 “男人女人?” “见了就知。” “……一定是女人。”温杳半真半假地猜忌道,“给你传信的那个?” “……” 傅辞渊觉得女孩子的直觉还真有些可怕。 “说中了!”温杳一瞧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呵!猜对了!她脑子里不由冒出方湛说的那些话,稳不住戳他两下,“旧情人?白月光?红颜粉?” “……” 傅辞渊伸手捏了捏她下巴:“腿脚不疼了?这就开始胡思乱想?” 温杳哼哼着:“季……方校尉说,京城的王孙公子在你这个年纪都当爹了。” 真是赶着趟上啊。 傅辞渊点头。 的确,大多数小皇子们即便没有正妃,也都侧室贵妾排成排,十多岁当爹数不胜数,若是他愿意早些在京城安家,怎么说也该有三四个孩子了。 他忍不住去看温杳的小腹。 夏夜洗漱过后的小姑娘穿着单薄寝衣,月色似乎能轻易穿透锦绸的横竖织纹,映照出美妙动人的身体轮廓。 他想起上回借醉酒还揉过,又软又暖,惹人心猿意马。 “杳杳有心,我自然有力。”他索性伸手在温杳的后腰托了一把将她压向自己胸怀。 脚踝的银镯落出清响。 “……” 温杳觉得这男人快跟脱缰的野马一样拉不回来。 傅辞渊半点不觉得羞耻,反正小姑娘迟早要嫁给他的,和自己的娇妻提前多培养培养感情,有问题吗? 没问题。 “我要是在京城真的——”有什么贵妾偏房的,他只是想逗逗她。 嘎嘣。 温杳正在嚼着糖果,声音格外响亮,她阴恻恻的转过头来盯着他。 仿佛要将人连骨带肉都活吞了。 “没有,真的没有。” 傅辞渊改口的也很快。 “我一得知彭城事变便急着赶回来,就怕萨巫教会寻武国侯府的麻烦。” 傅辞渊的担忧固然不错,萧褚的确是派人来府里围剿女眷,若不是被大军打乱了计划,待彭城被夺后,决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想来,心有余悸。 “你早就知道卫家会和他们联手?” “卫家的反叛本不在我预料,卫筵虽小人心态可不至于敢拿全城来作赌注。”反倒是卫筠阳背着长史将全家陷入万劫不复。 可惜,还是让温杳受了伤。 傅辞渊见她若有所思的,悄咪咪把小姑娘搂进怀中,指尖享受似的摸索着她腰际曼妙的曲线。 “你……不回行馆了?”这男人怎么总喜欢深更半夜赖在她屋内。 还动手动脚的。 “万一萧褚贼心不死又折回来怎么办?”他可要保护杳杳呢,“再说……这是温家,我能把你如何?” 他眉眼轻佻,流风意态。 温杳心头一跳,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觉得这家伙就是占着她的心头好,胡搅蛮缠起来。 …… 府衙大牢中卫筠阳惨死的事在第二天就传遍了彭城内外,惹人议论纷纷。 毕竟,姓卫算是要犯,怎么能叫人如此轻易的杀死? 大街小巷吵闹了个翻天。 温杳直到日上三竿爬起来,才从院里小丫鬟们的口中听说。 她知道,那是萧褚杀的。 干得漂亮! 人跑了,还能给彭城撂下个聒噪的烂摊子。 温杳梳洗一番就看到,屋内地上遗落了一枚精致狼牙,那是昨夜傅辞渊从大国师脖子上削下的,看来随身携带已久。 狼牙硕大,齿根处被打磨的平滑还镶嵌了绿石,那是北羌皇族象征。 仔细算算,萧褚也算得位高权重。 温杳想了想,将狼牙藏进了香囊。 她撑着桌椅挪步,幸好,膝盖的疼痛没想象的剧烈,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昨晚上傅辞渊陪她聊了半宿,东方鱼肚白才肯离去。 嗯,样子像极了夜半三更来偷情。 小姑娘忍不住笑,出院子一扭脸蛋就看到温菱在长廊尽头期期艾艾的看着天空发呆。 “二姐这是怎么了?天上有鬼?” 雨过天晴,青空白日。 “二小姐那是在等书信呢。”夏菡赶上前来搀了温杳一把,笑眯眯地。 “书信?” 对了! 说起来周慕航离开数月,这是好是坏,考没考中的她们都还不清楚:“我那未来二姐夫多久没来信了?” “自上封来回足有一个月了,这段日子都没有收到过。” 难怪茶不思饭不想的。 “小姐,您说周公子会不会没有考中,名落孙山……就、就……”没那个脸面给二小姐回信了。 “以周慕航的才情,不应该啊,即便不能进士及第,也决不会出二甲。”温杳蹙眉,当然啦,这年头学霸都可能阴沟里翻船。 “那更惨呀!”夏菡低呼,“说不定金殿钦点,他他他看上了别家的什么郡主公主,就瞧不上咱们二小姐,想要毁婚!” “你小脑瓜动的倒挺快啊,”温杳戳了戳丫鬟,“从哪里听来的。” “戏文里都那么唱的,奴婢这不是害怕二小姐再伤心嘛……” 温杳呲牙咧嘴看着温菱满目愁绪。 她就说吧,别看那女人手提长剑英姿飒爽,一遇到感情的事就容易多愁善感,患得患失。 温杳索性叫夏菡备上马车,她去找傅辞渊问问京城的情况,皇亲国戚嘛,总比她们好打听。 马车里除了摆放小案几,还堆叠了不少账本。 温杳翻阅没有停,她自从跑去西北回来压根没对温家现今的商贸状况有个了解,只能挖点时间“补课”。 突然,外头马蹄扬蹶。 “不要命了!” 车夫嚷地急吼吼。 有人从巷子口突然冲出,险些被马匹给撞飞踩踏。 温杳掀开帘子一瞧。 那妇人长发松散,双目凶光毕露,爬起身来就开骂:“温杳!你给老娘出来,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对不对!” 竟是卫家主母。 她衣衫不整,裙角泥泞,显然是从府里偷跑出来,半路上还跌了两跤。 这几天卫家被牵连搜查,卫长史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一醒来就得被问罪,这老妇人嘛虽没参与但跑不了对丈夫儿子的失察罪。 “你这个恶毒的小姑娘,我的筠阳一定是被你杀死的!他已经认罪入狱了,你还不放过他!” 第138章 那可是情诗啊 卫筠阳昨夜惨死牢中,本就是个风口浪尖的话题,被她这么一叫嚷喧哗,周遭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 卫家和温家不和已久。 指不定——指不定真的是温杳落井下石、痛下杀手! “我不放过他?那是他不放过彭城百姓,以他勾结邪教蛊惑民众之罪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过分!”温杳昂首挺胸,掀帘而出,“杀他?只会脏手。” 小姑娘姿容俏丽,明光和煦令她眉眼恬静温宁,可偏偏,那双眼睛里的光不带任何温度。 她锦绣衣衫,蝴蝶珠玑,与马车下肮脏泥泞的老妇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昨夜只有你进出过大牢,一定是想威逼利诱,严刑拷打,画押不成就杀人灭口!他怎么说也曾与你有过婚约,曾经是你的未婚夫!你却不念旧情,你这杀人凶手!” 卫家主母双目发红,睚眦欲裂。 “你们都看到了,都看到了,她想往我们卫家身上泼脏水,其心可诛!我、我——”老夫人疯疯癫癫,喉头郁结,突然从怀里摸出匕首就,“我杀了你替我儿子报仇!” 她举刀冲来,温杳冷眼旁观。 人群中徒然撺掇出一抹身影,看起来也不高大,却是整个人冲撞过来,呯一下,顶到了卫夫人的腰。 老妇人“哎哟”哀嚎,摔跌出去,匕首哐当落地。 那身影就挡在了温杳的马车前。 “你们要听这个疯婆子的胡言乱语吗?!”年轻人带着七八个奴才,将涌在前头的人群往后推搡去,其中两人已经摁住了卫家主母的腰背把她从地上拖拽了起来。 “卫夫人,您儿子干了什么好事您心里明白,当初斗兽场发生的事,这些百姓看不到,可我们一清二楚,他断腿还是掉命,都是咎由自取!” 公子哥声音清亮,横眉拂袖,不怒自威。 温杳认出来了。 陆良。 年纪轻轻弱冠之岁,正是送她工笔山水的陆家二少爷。 在斗兽场中卫筵父子企图戕害温家兵卒,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商业望族可都是被请去亲眼所见。 要算账,就一起算算。 温杳很是意外陆良的仗义直言。 卫夫人挣扎着撕心裂肺的呼喊:“你们敢这么对我——我是长史夫人!长史夫人!我叫我家老爷把你们都下了大狱去!” 她已然疯癫不自知。 陆良吩咐着仆从们将老妇人押送回卫府去,省的在这儿丢人现眼。 “多谢陆少爷。” “不必,我早就看卫家不顺眼,多行不义必自毙,”陆良爽快,驱赶了周遭看热闹的人,“……我今日本是要去侯府的。” “哎?” “想邀七姑娘走一趟,鼓子楼。” 温杳想起来了,的确是在铜雀园中相约要商讨纺织生意,只是后来被萨巫教和疫病的事一闹就没再联络。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却之不恭。 鼓子楼的雅间早就备好。 陆良不吝啬,似是打听过温杳喜欢吃什么,把最有名最好吃的点心羹汤全都搬了出来,就跟招呼大老板似的。 吃人嘴软,当然得给几分面子。 陆家是经营布匹生意的,在彭城的布料市场占有一席之地。 二少爷几乎把自家所有的场馆店铺和近年来的渠道遍布全都记在了册子上,还作了详细的注解以方便温杳翻阅,嗯,挺像后世那些工厂经营介绍。 有些东西呀! 温杳起了兴趣,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问道:“彭城的市场你比我熟悉,丝绸纺贸温家是刚有涉猎,为什么,你想找我合作?” “我知道七姑娘大半年前就想对这生意下手了。” 他看向温杳的眼眸含光,自打温家做酿酒生意时他就注意到了,她有眼光有能力,与其挤兑,不如合作。 “再者武国侯府有汉中的矿产做靠,将来在京城也能站稳脚跟,资金实力我不用怀疑,即便出现困难也容易放仓周转,第三,傅大人与侯府关系匪浅,在彭城,做生意的没有不想背靠官府的。” 生意,就是名利权势全方位考虑,没必要遮遮掩掩。 “希望,你们的新绸,第一个能与我家合作。”论售卖,陆家店铺遍布东南是最好的渠道,尤其温家现在没有自己的市场,要依仗的东西多着。 温杳挑眉欣然,觉得这年纪轻轻的二少爷说话中肯又有魄力。 她看着地图上的贸易商点:“所以陆家在安阳、朔方、洛水的码头都有自己的船队并且已经打通了水陆两道。” “自然。” “二少爷诚心实意,我的确是有需要你们陆家船队的地方,所以也想请你帮个忙。” “但说无妨。” 各取所需,互惠互利,陆良便知道这合作有戏。 温杳虽然看起来青稚,可说话利索不拖泥带水,他很是喜欢打交道。 两人一席相谈甚欢,就差当场定了契。 陆良收起了那副商场的正儿八经,转身从雅间里取出了几幅山水画。 “不才,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闲作。” 这才知道,陆二少自小喜欢画画,上至工笔,下至水墨,样样精通,平日空闲就去乡野游走临摹美景,多年来,书房藏了好几箱。 这几幅全当送给七姑娘聊表心意。 温杳自然不好拒绝。 只是年轻的公子欲言又止:“你上回在铜雀园念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诗,可不可以抄录一份给我。” “哎?” 温杳觉得诧异,居然真有人欣赏这后世的经典之作,不错,小伙子有前途。 “那些可都是情诗呀。” 陆良微微脸红:“我有个朋友喜欢印制些别具一格的东西……我不会白让你抄录的。”简言之若有分红,少不了温杳一份。 温杳乐的高兴,有人和自己冒出志同道合的想法呢。 两人从楼中归来,已夕阳西下。 小姑娘带着一大摞字画也不能去行馆了,只好打道回府。 只是院门一闭,她连晚膳都没跑出来吃。 堂屋里几个女眷有些坐不住。 “杳杳这半日都在忙活什么呢?” 乔柳和万君梅一对眼,把夏菡给推进小院:“丫头进去瞧瞧。” 第139章 温家,大喜临门! “……” 夏菡被赶鸭子上架,端着莲子汤叩响了门。 进去才发现,自家小姐正安安静静的趴在桌案上,写了满档的几张纸。 “小姐,您呆了一个多时辰,该歇会儿了。” 温杳点头,脑子里搜刮了一晚上的“现代情诗”,抓紧记下才行。 她搁下笔,就着莲子汤咕咚咕咚喝起来。 夏菡偷偷瞄了眼,一脸茫然。 等小丫鬟退出来,乔柳把人叫下:“她在作什么?” 夏菡思来想去:“小姐写了密密麻麻好几张纸,奴婢不太懂,都是那什么情情爱爱的……”她脸都红了。 “哎哟!”乔柳喜上眉梢,“情诗呀!” “杳杳她这是开窍了!” 果然——果然还得方校尉出马! 必定是英武小儿郎打动了人,才让她茶不思饭不想。 两人一琢磨,越想越对,连忙奔回大堂去传播喜讯。 温杳忙着把陆良想要的东西抄录,忙到了夜半才睡下。 结果第二天起来就发现全家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就是那种好像一群饿狼看着小白兔流口水的样子。 “你们……这是怎么了?” “杳杳呀,先过来,”乔柳满面喜色,“方校尉这段日子总在彭城跑,我和你大伯母都觉得他老大不小了……” 哦,原来是想做媒呀! 温杳明白了:“这事我和他商量过。”可惜被打回来了。 “啊?!” “你们——你们两个都商量好了?”温菱吓了个激灵。 怎么小儿女们已经谈婚论嫁? 那敢情好! “诸位夫人——”那头府门口传来朗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正是方湛,他一头大汗,满面红光,显然是兴奋至极,马儿刚勒停就跑进来,“有好事啊——” 他话没说完,就被万君梅拽到了温杳身边:“好事好事,我知道是好事!” 乔柳也一用力,把他们俩给扯成了一捆。 “我越瞧越登对,你们竟然都偷偷商量了,什么时候花好月圆呀?!” 方湛一脸茫然:“??” 温杳呆若木鸡:“??” 两个当事人傻不愣登互相看了几眼。 顿一个激灵跳开三步。 “不是的不是的!大伯母!” “诸位夫人!误会了误会了!” 方校尉面红耳赤,他他他他——他哪有那个福分,可千万别叫小世子给瞧见听见,否则他怕是回奉宁军营的命都要没了。 “什么误会不误会的,你都说好事来了!” “是好事!这不已经过了城门口呢!”方湛觉得自己十张嘴都要解释不清。 “哎?” 所有人一怔。 只听得锣鼓喧嚣,马蹄纷沓,竟是朝着武国侯府来。 众人才刚抬眼,就看到整装威武的两列护卫推开了红漆大门。 “捷报,捷报——今年及第,新科榜眼——” 什么? 没反应过来者面面相觑。 那枣红骏马上下来的男人锦衣华服,意气风发,是阔别多月不见,思念成疾的,周慕航! 周慕航! 他果然高中——是今年的殿试榜眼! 温菱不敢置信,眼睛里满是诧异和惊奇,似乎不相信男人突然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是……是他吗……”她口中碎念。 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阿菱,我回来了。” 周慕航的声音温绵是无数次出现在睡梦中的渴望。 温菱却一动不动就好像座石雕。 “阿菱。” 周慕航又唤了声,温柔地小心翼翼。 温菱瞳孔一缩,突然泪水涌上,拔腿奔跑上去与他想拥而泣,哭的不能自己。 数月不见,度日如年,虽然嘴巴上不说,可心底里也时不时冒出一些小歪念。 如果,周慕航杳无音讯,如果,周慕航不回来了,如果…… 再多的如果敌不过,他真实的站在眼前。 千里路途的风霜和万里尽头的繁荣只让男人洗尽铅华,更显沉稳内敛。 连夏菡和春桃等人都悄悄躲在旁边红了眼眶。 周慕航身后跟来的还有一车车礼担,多是京城里的封赐,对他来说无用,什么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的全都送来给温菱。 要她也共享这份喜悦和殊荣。 “我知道阿菱一定担心的不得了,所以提前给了家中书信,又想给她个惊喜,回城第一件事就是来见她。”周慕航从怀里掏出金红请帖,双手递给万君梅。 “顺道来侯府下帖,三天后,我想请温家共聚鹤颐楼,望赏光。” “言重言重!”乔柳眉开眼笑的,这可是新榜大人,将来平步青云不可限量,“派个人来说道一声就是。” 都是自家人嘛。 周慕航温温柔柔看向还在掉眼泪的温菱,哭的鼻尖都透红。 “我不想委屈阿菱。” 从入春到深夏,他有心无力照顾不周,所以大队人马开道就是先来武国侯府,他要全彭城都知道,周慕航对温菱的心意和看重。 这捷报传到,周少公子还得游城。 男人驾马离去,温菱魂不守舍的。 “二姐姐别看了,心上人都没影啦!”温杳打趣,也欣慰温菱托付良人不相负,就是女人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温菱心头震颤,连怼都没怼,羞赧扭头跑回了自己房间。 “阿菱这段时间的确是辛苦。” 乔柳感慨,周慕航赶考,温杳又跑去西北,温家生意上的重担都是温菱和顾兰蘅在扛着。 偶尔出门还会被人说三道四。 所幸,守得云开见月明! 三天后,鹤颐楼热闹非凡,众所周知,今夜周慕航大宴武国侯府。 全城想要攀亲带故的世家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温菱可算是盛装,她大咧所以难得打扮,乔柳和万君梅请人特地折腾了两个时辰,又是敷铅粉又是点口脂。 浅色罗裙镶着银丝边,水蓝纱带曼佻腰际,如玉耳垂上带着同色缨络坠,裙摆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贵气而显得身段窈窕。 温杳早就提醒了,今儿个谁也不许比二姐姐更出风头! 只是小姑娘没料到,周慕航除了请温家,居然还请了傅辞渊。 小世子向来怼赴宴兴趣缺缺,当初卫长史三番四次的盛情都被推却,原本那些没有被邀请的豪门世家还等着看周慕航吃闭门羹,没想到,傅大人欣然应允。 啐! 都是一群“官官相护”的! 众人只得暗中唾骂。 第140章 我想尽快迎娶她! 傅辞渊来的不早不晚,就跟掐算好了时辰。 皇亲国戚黑发高束,一身黛色流云锦衣敞开着领子,银丝滚边嵌着长袍襟袖,面容昳丽,风姿俊朗。 周慕航自然而然落座温菱身边,就把七姑娘给挤兑到了傅辞渊边上。 女眷们还没发现那些小心思,寒暄说笑着周公子从前可不兴这些酒宴的场面事。 “我周慕航也是个俗人,俗人只能做俗事,将来入京后必与傅大人同朝为官,怎么说也要提前好好与彭城代职吃顿饭。” 小世子可是京城的大人物。 “周公子还没站在朝堂上呢,礼数来了个周全。”傅辞渊晃着手中酒盏,“进士及第纳为翰林院编修,不出两三年就能入内阁商讨治国大事,前途无量。” 别看如今只是个七品文官,负责的可是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等接近九五之尊的工作,大多内阁首辅都是从这一步做起,以致平步青云、位极人臣。 殿试三甲,炙手可热啊! 温菱听着众人夸赞羡慕,脸蛋绯红。 周慕航时刻注意着女人的表情变化,她今夜格外艳丽,许是这一身锦衣华服,又许是这香腻动人的胭脂,一颦一笑都叫他心生欢喜。 他对温菱的体贴从来不遮掩吝啬,不光点了她爱吃的菜肴,还一个劲的把好东西往她碗里夹,毫不顾忌旁人眼神里打趣的示意。 “你别……” 当着温家女眷的面,温菱羞的想找个地缝钻。 大家伙纷纷调侃,周公子出去考了几场试,回来更懂得为人夫君之道了。 温杳咬着筷子,笑的贼兮兮,自家二姐情有所钟,她是最高兴的,眼神一落,就看到碗里多了只大虾。 还是剥好了壳蘸上了酱汁的。 傅辞渊不动声色,微微偏过脸颊,用着两人才能听到的低语:“本官也会体贴人。” 不要去羡慕别人。 温杳心头咯噔,悄咪咪地踩了他一脚,狗男人,生怕祖母他们看不出猫腻呀! 傅辞渊轻笑了声,夹着虾自顾自的剥了起来,顺道命人上酒。 如今鹤颐楼用的也是温家酿酒庄的清酒。 味甘醇美,不容易醉。 唯独温杳案前,送上的是白盏桃汁。 谁精心准备的,不言而喻。 明明是周慕航和温菱在那头撒着狗粮,结果这傅辞渊眉眼轻挑,一句话还没说,就撩拨的她坐立难安,面红耳赤。 夭寿。 温杳错开小眼神,捧着桃汁拼命往下灌。 “杳杳今儿个怎么喝这么多?”万君梅看着堆叠起来的空盏,诧异的很。 “渴……” “七姑娘喜欢,那就再上个十盏八盏的。”傅辞渊勾勾手,仿佛在怨怼她的“逃避”。 “……” 温杳觉得这混账是越来越明目张胆的欺负人了。 周慕航清了清嗓子,瞧酒过三巡,这温家的女眷们都放松了“警惕”。 “我这次回彭城是特地向京中告的假,我——”他思来想去,平日里大方得体的男人居然畏畏缩缩起来。 他从袖中摸出枚羊脂玉佩,雕着他的名讳和家族,是终日不离身的传家物,男人不由分说就塞进温菱手中。 “今日,当着傅小世子的面,当着……武国侯府所有人的面,我、我想尽快与阿菱成亲。” 所有人一怔。 的确,他们定过亲,只是碍于上京赶考才没许下婚期,没想到周慕航回来的第一场晚宴,就是尽快完婚。 温菱被吓到了。 “彭城探亲最多只有一个月,完婚后就得赶去京城赴任,我想带着她一起上京!” 周慕航有过犹豫,但说出来时坚定异常。 他知道这个要求唐突无礼。 甚至没有问过温菱愿不愿意离开彭城,没有问过武国侯府愿不愿意放手儿女。 他冲动,渴求,一意孤行! 意在向所有人宣告,他对京城那些喜欢“榜下捉胥”的贵女们没有丝毫的兴趣,他要带着妻子同去,以证名草有主,无需妄想。 “慕航……”温菱手足无措,看向薛太君和母亲万君梅。 周慕航站起身,眼见着就要跪下去央求。 薛太君的龙头杖一把托在他膝盖。 “老身……不想多干涉孩子们的想法,阿菱,这是你的婚事,你自个儿决定。” 温菱感动点头,心里不免多了分悲伤。 温杳的手也停顿在捏着桃盏的动作上,她很希望二姐能嫁给良人,但是又不希望二姐离自己那么遥远。 将来的武国侯府还有谁陪自己练剑耍拳。 她指尖一软,回过神,是傅辞渊的手在桌底捏紧了自己,仿佛宽释安慰着什么。 万君梅低首与温菱耳语几句,小女人眼眶都微微泛红。 周慕航反觉得不好意思,他求娶温菱,结果把大家都要弄哭了,男人赶紧转了话头,说道着一路进京赶考的新鲜事和都城的如梦繁华。 惹得薛太君感同身受连连附和。 一顿饭下来,醉酒酣畅。 末了,老太君反而不急着把小姑娘们叫回去:“知道阿菱这段时间与你聚少离多,你们多逛逛也无妨,咱们也都开放些,别那么避讳拘谨。” 温杳平日和温菱关系好,就由着傅大人陪同,年轻人嘛,话题总是比他们多。 顾兰蘅不兴掺和,说着把女眷送回府去照顾祖母,就不凑热闹了。 年轻组四人一行,在深夏荷香殆尽的夜晚,踏上了游船。 凉风习习。 彭城的夜市逐步恢复喧嚣,两岸灯花剪影落在江水中清辉溢满。 周慕航的酒醒了大半,斟酌着开口:“这次殿试之后,三甲名出,辅国公曾三番四次邀我赴宴。” 这其中必然关系到朝廷党派之分。 “他想拉拢今科进士壮大自己的势力,无可厚非。”傅辞渊颔首。 温杳耳朵竖起,辅国公不就是关弼忠,当初齐毅供出的名单上就有他,在京城勾结地方权贵戕害武国侯府,糟老头子坏的狠呢。 “你去了吗?”温菱忍不住问。 “不,京城虎狼环伺,我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这次回来也是想让小世子为我提点一二。” 在风起云涌的都城生存,稍有差池,怕等不到位极人臣,就沦为阶下囚徒。 第141章 你把我的口脂吃掉了 “金科榜首楚阕,探花郎宗政江,入二甲的卢晨、魏和卿等人少说也赴了三四大宴。”周慕航将他知道的情况说来。 傅辞渊捻着锦衣,漫不经心:“周公子不表明态度反而容易成朝廷想要招揽的香饽饽,只是——”他拖长了音调,突然笑了起来,“彭城是我傅辞渊代职,你不在京中党群他们只会以为,你与本官才是一条道的。” 他似真似假的唬人。 周慕航一愣,不以为意:“怎么,傅大人在京中‘树敌’如此之多?” 他言谈间将玩笑化解。 温菱瞧这两个官场上的男人好像试探起来了,她有些紧张的看向温杳,京城朝野不是她能搭话的。 那头小姑娘就偷偷在案底掐了傅辞渊一把。 别闹了,说正事呢! 哟,还挺关心自家二姐夫的。 傅辞渊指尖摩梭着杯盏:“辅国公这几年靠进献美人在圣上面前说的上三分话,与沈皇后面和心不和,在京城下至百姓,上至肱骨,没有不看他脸色的。” “这么说,辅国公在权衡圣上和皇后之间的实力?” “不光权衡,他何尝不是在利用天子除去自己的绊脚石。”掌控风声,左右舆*论,削纳兵权,党同伐异。 关弼忠野心大的很。 这些话,傅辞渊平日是不会轻易对旁人说起。 周慕航暗暗记下:“说到辅国公,我倒是想起个事,他得知我是彭城考生,便多问了几句彭城的情况。” “只有辅国公吗?”温杳突然开口。 做贼心虚呢,这一年多来“武国侯府”四个字频频发生动静,想要打探不足为奇,若是害怕温家人卷土重来报仇雪恨,不该只有姓关的紧张。 “内阁老臣多有打听,还有吏部尚书,工部侍郎等人……倒不一定是想拉拢,我会多注意着。” 周慕航没发觉温杳的顾虑。 江边花灯溢满,一阵香味袭来,是刚出炉的薄云糕。 他停靠了游船,带温菱上岸去买小点。 只是温菱越过街巷拐角一脱离温杳的视线,反而有些心绪躁动,欲言又止。 周慕航瞧出来了:“阿菱有话?” “我……”她扭扭捏捏把怀里偷藏着的一叠书信塞给他。 “这是什么?” “你一个月来没有回音,我就忍不住想给你写信,可写了又不敢寄,不知你行到了何处……”千般心事都藏在柜子里。 周慕航感动至极,想要一封封翻看。 “别!”都是些羞死人的情话,尤其是温杳所谓的“现代诗歌”,露骨大胆的很。 “那……不拆了,待阿菱与我新婚夜一同翻看。”周慕航郎朗一笑。 思念成疾里也有着不可琢磨的欲念。 夏秋夜临江,许多人都在放灯,水灯顺着江流送到了游船边,寄情信笺多的是儿女心事。 西园何限相思树,辛苦梅花候海棠。 又或者,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若是傅大人,会写什么?”温杳拨弄着水灯,等待间有些好奇,随口一问。 “杳、杳。” “我说情诗。” “杳杳。” 傅辞渊意态风流朝着她眉目轻挑。 最好的情话,难道不是这样耳鬓厮磨念着她的名字。 温杳突然反应过来,耳根子通红,就察觉发髻上微微一松。 傅辞渊抬手为她簪了支细金云璃榴花簪,精雕细琢,价值不菲,一看就是出自京城宝玉坊的手笔。 温杳欢喜的摸了摸,榴叶精巧,还嵌着珍珠玉石。 “送给杳杳,多子多福。”他可不会被周慕航给温菱献的殷勤比下去。 “……” 温杳就知道这男人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 小姑娘今日虽不是盛妆,可侧颜娇俏,恬静纯良,眼角晕开桃花绯红像是夏夜小荷上的尖尖角,唇上点着的口脂似刚结下的樱桃透红。 “你很喜欢这个颜色?”他指了指她的唇,“春山集的一品娇,上回去铜雀园也是这一支。” 温杳还挺诧异傅辞渊会注意到她用的什么颜色的胭脂。 小姑娘乖巧的点了点头。 傅辞渊记下了,下一季再多送两盒。 温杳并不知道,一品娇是春山集的压轴作,皇亲国戚都未必能轻易购置,每每复款都令京城贵女趋之若鹜疯狂抢购。 “听说这铺子的胭脂添了青梅膏,不光好闻,也好吃。” “好吃?” 温杳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傅辞渊已从身后搂住了她,一手抬起她的下颌,俯身吻上她唇角,张口细细啃咬着柔软唇瓣,好似在品尝一品娇是不是真的那么芬芳馥郁。 “……”温杳挣脱不了,反被禁锢的更紧。 大庭广众之下,她可还有羞耻心呢! 傅辞渊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松开手:“江边无人关注,可你若再动,就要被发现了。” 温杳脸庞赤红,都可以煮个小鸡蛋了:“……你把我的口脂都吃掉了。” 她伸手摸进香囊,掏出个小小的锦瓷,里头装的正是一品娇。 女孩子都这么随身带着胭脂水粉? 那他以后是不是可以多亲几下? 傅辞渊打着算盘:“我来给杳杳重新擦过。” 他指腹抹匀了胭脂,轻轻按压在她唇上,男人涂的认真,好像心无旁骛,温杳却觉得浑身都在莫名的冒着热气。 咕咚咕咚,跟烧沸的水一样。 似是光线不够亮堂,傅辞渊凑到她跟前,仔细端详了片刻,笑道:“画的不够好,这儿都歪了……” 温杳眨眨眼,就看到男人义正辞严的低下头去,将她唇角的口脂一点点舔舐了个干净。 “……傅辞渊。” 小姑娘好像发现他的别有居心了。 “嗯?”他还意犹未尽呢。 “傅、辞、渊……别画了!” 温杳又羞又气,抢过口脂,画完了吃,吃完了画,便宜都给他占去了! 恰好,温菱携着周慕航回到游船。 女人莫名盯着自家小妹的脸蛋瞅了半晌:“七妹妹的口脂怎么淡了许多?” 她记得温杳从鹤颐楼出来前还特地重新点了一回,爱美,毕竟是天性。 第142章 大祭司的预言成真了! 口脂淡了许多。 周慕航粗神经:“有吗?” 他看不出来啊。 “你当然不关心,女孩儿才能注意到这些细节。”淡妆浓抹还是胭脂香粉,女人对妆容在意起来,都能叫人觉得可怕。 温杳偷偷瞪了傅辞渊一眼,男人有些尴尬的轻咳了声,趁着那两人没注意连忙抹了抹唇角,怕小姑娘的口脂沾到了自己嘴上。 温菱格外关心自家妹妹,凑上前来还给她擦了擦脸颊:“下回别擦那么浓的胭脂,你就适合素雅干净的,选个‘露珠儿’就恰到好处……” 温杳听她碎碎念,心道哪里是胭脂擦多了,分明是被傅辞渊那个混账撩拨的面红耳赤,压不下去火呢。 江面上灯花不眠。 前段日子下了几天的大雨,河道水位高涨又有了淤泥拥堵之势,这不,天晴下来官府立马派人清理江河,就怕再来几场雨,别说船运能不能通畅,若是淹了半个彭城那罪责就大了。 所以不分昼夜,这挖河床的工作紧锣密鼓的。 突然,码头附近炸开了锅,夜市不少人都叫嚷着往那头去,好似发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温杳等人好奇心起,游船停靠江岸也跟了上去。 码头上。 粗重麻绳拉着滤网,水草杂物和烂泥都垒叠在旁。 人群发出阵阵惊呼。 泥网中显露出被江水浸泡打磨过的巨石。 “哟,这该不是挖到什么宝贝了吧,这么大个呢!”有人惊声,不断打着手势丈量比划。 那东西覆满水草,足有一丈宽,约莫百来斤重。 “怎么看也就是块破石头吧。” “不像啊,瞧,底下是雕过的,那是脚,这是脑袋,怎么还有个背……是、是只玄武龟啊!” 已经有人认出来了。 “玄武龟!真是巨石玄武龟。” “上头还有字呢,你们快瞧瞧刻的是什么!” 胆子大的人不顾肮脏爬到了龟背上,念念叨叨的将文字道出。 温杳脸色微微一变。 别说是她,就是傅辞渊也眉宇微蹙,因为这句话,实在太过熟悉—— “玄龟负青泥,应龙出重渊……玄龟负青泥,应龙出重渊!” 那正是萨巫教大祭司占卜所得的天命! 彭城无人不知! “这这这,不是那个祭司的话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东西上面……莫非,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是个邪教,怎么能当真!” “那……你怎么解释,这龟背和上头验证的诗词,这么大个儿的石头如果有人丢进水里,哪会没人看到,你瞧上头覆盖的淤泥,起码也好几年了!” “我听我六婶说,萨巫教的占卜精准,在南方那是人人皆知啊,这一定是应验之物!” 神乎其神,玄乎其玄。 周慕航在回城的路上也有所耳闻彭城发生的事,又听温菱简单将来龙去脉说清,不由面露鄙夷,啐道:“无稽之谈!” 什么天命人命,随便找块石头刻上几个字就能被人膜拜的话,他也可以当神仙去了。 话虽如此,这江水里打捞出的玄武龟一下就成为了彭城的焦点。 温杳下意识拧紧了香囊中的那枚狼牙。 萧褚。 难怪,夺城事败萧褚并没有那么大的不甘心,原来他还留了后手。 小姑娘偷偷拽了拽傅辞渊的袖子,想叫他不要太在意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就看到男人神色微黯,不知是想着什么事竟还有些魂不守舍的。 “主子。” 洵武出现在码头,欲言又止,显然是行馆有事。 傅辞渊颔首,示意周慕航将温家姑娘们都送回侯府去,他得先行离开。 行馆。 灯火已燃。 书房的桌案上是几册金丝锦绸的文书,京中送来,交阅肃王世子。 傅辞渊一目十行,见洵武站在一边眉头深锁,神色凝重。 “街坊的流言蜚语不必放在心上。”他坦然道。 护卫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开口。 “主子心里是清楚,可这彭城的百姓不清楚,百姓也就罢了,萨巫教早先夺城失败闹的这么大,京城肯定收到了风声,如今又有人从江中挖出了玄武龟,以讹传讹到了九五至尊的耳朵里就……” 就不妙了。 傅辞渊捏着文书的手一顿,他自然是料到了可能的后果。 “怎么,就凭这几个字,京里还要定我个同室操戈、祸起萧墙之罪?” 他冷讪,眼眸深处却有凛凛寒意。 “应龙出重渊”的下一句——矫矫升天行。 对于皇家来说,这些大不敬的词汇完全可以视为谋夺皇储之意而打入地狱。 洵武也因为自家主子的话,心头猛然咯噔。 傅辞渊的父亲,是当今天子的四弟,先帝在位时极其宠爱他,甚至朝野上下都流传着,先皇帝为了保四子不死,而为肃王留下了一支精锐龙骑。 谁也不知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龙骑身在何处。 所以,当今天子即位后明面上和蔼可亲,但实际上提防谨慎。 肃王是否有“谋反”之心,是个禁忌话题,直到——肃王死了。 死的莫名其妙。 娇弱的王妃在带着小世子回京求援的途中也惨遭围剿。 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傅辞渊整张脸上似都酝着沉沉冷意,双眸顿幽深如寒潭冰泉。 萧褚—— 竟拿着他父王和天子之间的恩怨,在皇族间挑拨离间! 一旦天子对他产生某种“忤逆”抑或“复仇”的怀疑,恐怕,京城又要风起云涌,更何况——傅辞渊刚收了西北太守盟,朝廷里正一堆人忙着夸赞和弹劾。 如今,都成了捧杀。 越是有能力,越是要忤逆! 呵,萧褚真是干的漂亮啊。 根本意不在夺城,而是利用夺城和萨巫教的影响力来挑拨恩仇。 这个世界上,能轻而易举杀死傅辞渊的人,只有当今圣上。 洵武很清楚这些年来自家主子的蛰伏和城府。 “主子,您至少要听听京城里现在的风声,才好尽早打算啊!” “比如?” “您收了太守盟后军中声威极高,不少老臣怀疑您故意违抗军令,就是……就是专门给天子脸色看……” “还有呢?” 第143章 她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还有什么? 洵武顿了顿:“……说、说太子殿下至今未有军功,性情孤僻又少言寡语,成日只知在殿中摆弄木工,将来,哪里担的起治国大任……” 这前言后语一撺掇,谁是狼子野心,谁是天命所归—— 呼之欲出啊。 肃王世子难道没有能力与一众皇子争个高下? 分明要将傅辞渊置之死地。 洵武苦口婆心:“主子,京里风声诡秘多变,您不能再……” “再如何?” 傅辞渊嗓音哑沉,带着明显的不悦。 洵武没敢说下去,小世子来到彭城之后对温杳太过上心,甚至忘了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 先皇帝和肃王爷手中的龙骑兵权。 可傅辞渊呢,将一切抛掷脑后,只为博七姑娘一笑。 年轻的权贵负手在后,挺直了脊背,目光从护卫的脸庞划过,虽是好意,却也是僭越。 “出去,外头站着。” 他没过多责罚。 洵武垂下脑袋,一声不吭的立在长廊中。 房中男人的指腹摩挲着锦书,暴风雨吗,他傅辞渊还没怕过傅家人。 这头温杳一行人也心事重重,回到府中。 江岸边挖出玄武龟的事已经传遍了半个城。 连夏菡都听说了。 小丫鬟窃窃私语的:“小姐您说神不神奇!” 她自然理解不到深意,只觉得那邪教的大祭司还是多少有些能耐的。 “神奇个鬼。”温杳撇了撇嘴。 正堂内灯火通明,女眷也在叽叽喳喳,听温菱简略说了遍,老太君不由想起当年肃王的旧事来。 “肃王年轻气盛时曾是太子的第一人选,后来因为抢了肃王妃一跑两年,先皇帝大怒,就把他的名额从继任子嗣中删去了……” 茶余饭后,这些都成了俗人们的笑话。 温杳连连点头,是啊,抢了黎不旬的儿媳妇就跑,她突然觉得,傅辞渊也很可能有这种“恶习”。 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这不,太子之位稳当当的落在了当今天子的身上。” “要这么说……如果当年肃王没有跑出京城,兴许现在皇帝就是他了,那傅大人还不得是……”正宫太子呀! 乔柳诧异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兰蘅捂上了嘴。 “婶婶,这话可不能乱说呀,就算关起门来也要小心谨慎。” 乔柳没什么大心眼,起了个激灵,但转念一想连忙压低声:“人人都说太子殿下是个不成事的,要是傅大人真有那心那本事……也不是个坏事啊,那皇家谁当皇帝还不都姓傅。” 她耸耸肩,不置可否。 温杳垂眸,连三伯母都觉得当今太子无能,的确可以另立新储,更别说京城里那些各怀鬼胎的皇亲国戚。 可见,傅辞渊的名声如今反成了一把悬在头顶的刀子。 …… 码头江岸边的玄武龟惹得满城风雨,在第三天的晚上,也不知叫谁给砸了个稀巴烂。 温杳听着外头沸沸扬扬,索性一骨碌钻进伙房做起了点心。 蒸熟芋片,裹上加入香榧和杏仁的面糊,下油锅煎出焦脆的外壳,入口酥脆内里香腻。 她想着傅辞渊这两日大概为彭城的事头疼,她要走一趟。 深夏入秋还带有暑意。 温杳提着食盒刚到行馆附近下了马车,就叫人唤住了脚。 “七姑娘!” 陆良兴致勃勃的上前来:“你来的正好,船队刚送到了水道布置图,还有南方的各驿码头,今年陆家的布料庄子打算开往北方,我想提前告诉你。” 温杳喜上眉梢,她正打算利用陆家的船队将来帮自己运送食盐售卖,他们竟也要在北方扩展水道,恰到好处! 她一兴奋就拽上陆良衣袖:“北方哪些城市哪些码头?” “你若是不嫌麻烦随我走一趟,陆府就在前头,我拿地图给你。” “好。” 温杳一扭头就把傅辞渊给抛弃了,屁颠颠跟着陆良跑了。 行馆内正要出门的男人,透过人群紧紧盯着她呢。 眼见着提上食盒是专程来见自己的吧,傅辞渊正高兴呢,一眨眼,小姑娘就跟着别的男人跑了,还笑的那么开心。 他眸色微沉。 “主子,可要现在备马去外营?” “不,等会。” 傅辞渊本是要走的,生怕温杳一会回来见不到他,他掉头又钻回了馆内。 陆府。 陆良将温杳引至厅堂示意稍候片刻,他去取图。 温杳饮着热茶,就听到院外“咳咳”的呛声。 只见一位娇滴滴的小姐身着莺绿花裙,身姿纤细,妆容艳丽,大约是陆良的妹妹,陆宁宁。 “喂,你就是七姑娘?”她声音尖锐,说话也不客气,一股颐指气使的味道。 温杳对她不感兴趣:“如何?” 陆宁宁眼神微微有些闪躲,缓步上前来:“听说你们温家和傅大人走的很近?” 温杳明白了,又是看上傅辞渊的? 陆宁宁从怀里摸出个绣花精致的荷包,真丝面料上品甄选:“我见过傅大人,他腰下的那只荷包绣的难看又土气,实在衬不得身份。” 所以,她亲手绣了只,自己是多么心灵手巧又善解人意的姑娘啊,她还在里头塞了情诗,谁看了都该夸她才情卓绝。 温杳眼角抽搐,哦,她绣的那个荷包这么惹人反感吗。 “陆小姐想送礼,怎么不亲自去。” 陆宁宁有些噎口,见温杳兴趣缺缺,不由起了几分恼火:“我是大家闺秀,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的给外男送礼,”她还昂首挺胸一副占理的模样,“我听哥哥说,你和陆家是合作商,你帮了我,我会在自家哥哥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陆家占据的布料市场,谁都想分一杯羹呢。 温杳突然想笑,忍住了,啧声感叹:“陆小姐,你就没有想过,一个男人挂着那么难看又土气的荷包却舍不得摘下,会是谁送的?” 必定心爱之人啊。 陆宁宁眼睛眨巴眨巴:“也许……也许是他娘送的,他才不得不带着。” “……” 对不起,我高估了恋爱脑的智慧。 温杳顿觉无力。 听着外头传来陆良的脚步,陆宁宁吓的赶紧从内堂溜走:“你帮我这次,好处少不了!” 看来,还是背着自家人呢。 第144章 他一整天也不想洗手 陆二少爷言笑晏晏将地图和各城驿的交通点都交给温杳。 小姑娘感激之至,索性将碍手的食盒和那个难搞定的绣花荷包一同塞进陆良怀里。 “都送你了。” 温杳念着那烤酥的点心凉了就不好吃了,再送去行馆也没意义,倒不如给这个帮了自己大忙的人。 陆良不知道她的心思。 只道温七姑娘人美心善手艺好。 不光专程给自己点心,还送了……荷包! 啊,她真是心灵手巧,将来谁说温杳是个粗枝大叶的武夫女,他就跟谁拼命! 陆二少连看着小姑娘离去背影的眼神里都含情脉脉,只是不知道,七姑娘对自己是不是也有情有义—— 陆良一边美滋滋,一边愁眉蹙,突然就从荷包里摸出了写着情诗的小纸条。 果然! 七姑娘是害羞,借此来传播爱意。 他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小姑娘一见就着迷。 跑出府门的温杳全然不知道陆良沉浸在恋爱脑的自我陶醉中。 她把地图塞进马车,掉头经过了行馆。 温杳思来想去,看着两手空空,已经下了马车的脚又开始往上爬……反正傅辞渊不知道自己来过,改天、改天再来“安慰安慰”也不迟。 “你的食盒呢?” 身后突然冒出的声音叫温杳浑身一僵。 傅辞渊倚在行馆门口,看着那小姑娘犹犹豫豫的下了马车,然后,掉头,就要开溜。 呵,女人! “什么食盒?”她装傻。 傅辞渊眼眸一眯,温杳只好指了指远处的陆家府门:“送给陆良了。” “哦。” 男人不置可否。 温杳知道他不乐意了:“要不然傅大人想吃什么,我请客。”喏,放眼全城酒楼美食街,任君挑选。 “有杳杳做的好吃?” “……” 温杳清了清嗓子:“陆家打算和我合作布料市场,今年的第一批蚕丝织锦要上商会展,我给他提供料子,他给我开拓水路……” 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哦。”那头还是冷冰冰的应声,“劳得你把送我的东西拿去感谢他,本官也为杳杳鞍前马后,怎不见你给我些好处。” “我……”温杳居然反驳不了,好像——自己的确没犒劳过男人。 她压根就不知道醉酒后被占过多少便宜。 “理亏了?”傅辞渊一副“道貌岸然”的谴责表情,伸手戳了戳她眉心。 “才没有!”温杳抿抿唇,将他拽进行馆门后,一低眉就看到那只狗子荷包挂在玉坠边上,实在有些不修边幅。 “你……你有没有觉得阿黄难看又土气?”她试探着伸手去拨弄了下。 傅辞渊没明白,但看温杳一脸的认真,等等,她不会是想把送他的荷包都收回去吧。 “……”他一把打掉小手,“动什么心思?!” 就是——想重新绣一个漂亮荷包的心思呀。 温杳当然不会说,这才察觉男人穿戴整齐,背着光望来时,既风雅又英武。 她忍不住心口一跳:“您要去外营吗?”都看到外头备好的马儿了。 “说不过就开始赶人。”傅辞渊抱怨,突然察觉掌心里柔柔落下一吻。 小姑娘抱着他臂弯,轻轻的亲了他的手心,转而捏着他五指牢牢包裹起唇印:“傅大人可要小心收好了。” 男人心头就跟撞到了大团棉花似的,明明发软发酥却压的有些喘不过气。 得,他一整天都不想洗手了。 温杳送走了被哄好的傅辞渊,正打算爬上马车打道回府,就看到街角的顾兰蘅行色匆匆,后头跟着的春桃也不知在碎碎说着什么。 “大嫂!”温杳连忙上前去叫住了人,“有什么事吗?” 春桃就跟看到大救星般脱口。 “还不是城东那几家布庄想要和咱们作坊合作,二小姐在筹备大婚没空见人,她们就把主意打到了大少夫人身上,三天两头来请人,请不到就总来路上堵。” 可不是,温菱决定嫁给周慕航,婚期定在月底,现在整个温府都忙得像个蜂窝。 原本她负责的那些商贸田契还有酒庄生意,全权交给了顾兰蘅。 “大嫂怎么不早说,你还要帮着大伯母准备嫁妆,哪有空搭理她们。” 偏偏选在温家最忙碌的时候来凑热闹,存心捣乱吗。 “我想着她们在彭城都是有头有脸的商家,咱们也不能都得罪了呀。”说话留三分,谁知那么不通情理。 “人呢?”温杳不多话。 “正在鼓子楼等着呢。”春桃抢先开口。 “我陪大嫂去。” 鼓子楼的雅间。 几位衣着光鲜艳丽的老妇人正摇头晃脑听着小曲儿。 她们是彭城布庄和纺织业里的大门户。 这段日子打听到温家有意要将新出的第一批丝料供给陆家,叫她们抓心挠肺,眼睁睁看着陆家得了肥肉实在不甘。 “夫人们,温家大少夫人和七姑娘来了。” 七姑娘? 温杳这半年来因为去西北送粮一事并没有出现在彭城的生意场上,所以妇人们只以为她是武国侯府说不上话的姑娘,居然也跟着跑来? 眼见顾兰蘅踏进雅间,她们纷纷笑脸相迎,寒暄不忘搬出自家经营的优点来,可见那顾兰蘅不作表态,眼神却频频看向不吭声的温杳。 七姑娘挑着最贵的糕点吃,已经三盘子了! 妇人们不由板起脸来。 一个小姑娘,架子端的如此高,家里挣了点银子尾巴都翘到了天上去。 “陆家能给的,咱们也能给,况且别人都说他家仓储有漏窃现象,大少夫人,你放心吗?”她们选中顾兰蘅交涉就是因为她耳根软好说话。 顾兰蘅连忙紧张地看向温杳。 “这个别人是谁?”小姑娘漫不经心。 “就是、就是坊间传言,人人都那么说……”绸缎庄的严老夫人噎了口,对温杳的插嘴很不爽,连眼神都懒得给她,正色面对向顾兰蘅。 “不说他陆家,就说咱们,平时有来往的作坊我们都是要看过丝料缎子才会考虑,但是和温家做生意,大可免去这一环节。” 纡尊降贵呀。 第145章 她的大婚要全城艳羡 “入秋后便是‘机杼夺天工’的盛会,全城焦点都在今年的新品织锦上,谁家没藏个‘杀手锏’呢,可我们还是笃定要和你们做生意,明年的开门红利三七分。” “我三你们七?” 温杳悻悻然,关注点只有银子。 哦,要她提供原料,提供织锦,结果卖出去的衣衫只能分个三成,她温家的确没有任何的布料市场立足点,可也没理由当个冤大头。 “你这姑娘好没礼貌,生意你说了算吗?!” 严夫人拍案而起,主角还没开口呢,一个黄毛丫头在这拆台,像话吗! “大少夫人,你倒是管管——”她蹙眉正要再多数落两句,但见顾兰蘅脸色沉了下来,她惊觉说错了话。 “几位夫人恐怕不知,温家生意虽常年由我和二妹出面打理,但所有契条的签订是杳杳负责,她说一不二,是我们府上的主事人。” 没有之一。 顾兰蘅昂首挺胸,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不了主是什么丢人的事。 温杳将武国侯府从深渊里拉扯出来,她们这些女眷只想将她捧在手心里好好帮衬她。 那头的妇人们脸色尴尬一变,僵硬扭笑,舔着脸又急忙转头去讨好温杳。 “哎哟,我这孤陋寡闻的你别放心上,我们严家合作过京城的名铺,还怕没有渠道吗?”老太太摸着自己发髻上攒着的金钗,那是从宝玉坊购得,当然要多炫耀炫耀,只可惜陈色老旧,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 “还有桑植馆李夫人,”她指着一旁削瘦但胭脂浓烈的女人,“曾经是江南织造局的供货铺,不怕说句夸大的,你们温家的布料若是叫织造局看中了,那可是大造化呀!” 这温杳还不得对她们感恩戴德的! 这种情况下,她们占红利大头有什么不对? 但见温杳撇撇嘴角,指着杯盏:“茶水凉了。” “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温杳站起身,迈着步子看裙摆在鞋履上擦过折痕:“这两年严家的布行被陆良吞并了六家,严老夫人心有不甘造谣生事不足为奇。” “你、你胡说什么!” “再者桑植馆连年报亏可不就是因为在给江南织造局的那批货里掺了劣质丝绒,才叫扫地出门了?” “放屁,谁说的!”李夫人尖嘴猴腮,出口就是污言秽语。 “别人呀~”温杳活灵活现的。 几位夫人算是看明白了她的装腔作势,气的脸红脖子粗又不好争辩。 温杳拽起顾兰蘅就走:“我家正要办喜事,没空和无理取闹的人掺和,再会。” 茶凉? 人走茶才凉。 温杳可不就是在讽刺她们。 严老太太恨不得捏碎了发髻上的金钗。 “好大口气,压根瞧不上咱们!” “瞧不上?她不就是个小姑娘有什么能耐!” 李夫人贼头贼脑的凑上来:“听说她家作坊外头围了又高又长的篱笆墙,不知道搞什么鬼,马上就是织锦展了,若是叫她独占鳌头,那咱们彭城这些老字号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严老太太眼神阴暗,嘴角抽了抽:“夏蚕丝尽,咱们就断了她的丝绸,我看看她能怎么个‘机杼夺天工’!” …… 秋高气爽。 在大半个月的准备后,周慕航与温菱大婚的日子如约而至。 整个彭城热闹坏了。 而武国侯府也在大清早迎来了一位“贵客”! 马蹄儿叮当,马车上下来的人头发半白可走步如风。 小丫鬟惊的连声大嚷:“哎呀,徐伯!是徐伯伯回来了!” 徐殷,被温杳派去汉中做矿产生意,快一年没有见面了,如今是赶着车程马不停蹄。 所有人迎了出来。 “二小姐大婚,我怎么也要回家啊!” 他从奴仆手里捧出一个大锦盒递给温杳:“七小姐吩咐的,老奴都照做了!” 温杳欣喜若狂,里头是一整套金玉嵌珠首饰,从凤冠到镯子,从珠钗到禁步,花丝镶嵌,巧夺天工。 秋日下流光溢彩,灼灼耀眼。 顾兰蘅忍不住惊叹,这款式设计新颖独到,放眼彭城可还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精致的环佩! 就连薛太君当年在京城见过名门风光的人都感慨连连:“嵌玉透光水润,花丝雕工精密,价值不菲,老徐,都是你找来的?!” “可不是,咱们矿山出了白玉,七姑娘特地让老奴千挑万选打造这一百八十八件首饰就是为了送给二小姐啊!” 这般光彩夺目,必是全城瞩目的焦点。 温杳是费尽心思要让温菱风风光光的。 “夏菡,将这些赶紧送去二姐姐那!”温杳乐呵呵。 一群人不知道该诉久别重逢、双喜临门,还是该诉女儿远嫁、离别之苦。 直到迎亲马队锣鼓喧天的出现在武国侯府前。 万君梅突然哽咽住了嗓子。 新娘从内堂迎出,红绸牵引,琳琅环佩,却扇挡住了温菱娇媚的容颜却挡不住泪眼婆娑。 诰命夫人硬生生忍着哭腔,乔柳在一旁连声安抚:要笑呀,你可是主母呢,女儿出嫁是好事!可说着说着,自己先哭了起来。 阿菱终于有比她们更好的归宿了呀。 新娘拜别所有亲人,踏出府门上了花轿。 此时的周家已经闹翻了天,宾客们拥挤在府门和院内,谁不想见见新人风采。 温菱走步轻盈,仪态万千。 上等的真丝却扇绣着鸳鸯戏水,那是温杳的小心思,她知道,所以嘴角笑的格外温柔多情。 凤冠霞帔,是多么招人眼红嫉妒的富丽堂皇。 尤其是那些作陪的花丝琉璃珠,将温菱原本娇柔的脸庞衬的妩媚矜贵,珠影在日下流转偏沾上了金叶的折光。 她像是美轮美奂的一幅画。 在场人满眼皆是倾慕神色。 “快看细银镯子,螭纹锦珠妙不可言。” “还有那璎珞,那戒指……” “听说是七姑娘亲手设计打造的,将来我成亲也要这么摆弄一套!不,两套,至少两套!”有千金小姐已经开始畅想未来的成亲场面。 “温家不是在汉中有矿产吗,这些玉石莫非就是出自自家的矿洞,难道她们要做起簪花玉品的生意?” 没想到,温杳还藏了这么一手! 趁着温菱大婚来展现这些珠宝首饰,上至莲花冠,下至指尖珠,从款式到工艺,样样绝伦。 宾客中的商人们已经蠢蠢欲动起来。 毕竟来参加周慕航大婚的,都是豪门贵族。 只要他们看到了,便是彭城的上流全都看到了,一传十十传百—— 当然是绝妙的宣传! 第146章 恋爱脑兄妹哭唧唧 满座目光充斥着嫉妒艳羡。 温菱娇柔不可方物,宾客们感慨当初的柯棋真是瞎了眼,又忍不住羡慕周慕航如今人财两得,名利双修! 直到新娘去了喜房,周大公子留在厅堂作陪,众人还在津津乐道那些珠花点缀下的一眼万年。 灯影如昼。 温杳作为娘家小妹可是陪着温菱走了一路,她忙着招呼宾客仿佛也是这喜堂的半个小女主人一般。 周家书香,连晚宴上的节目都是琴棋书画,吟诗作对,倒是让风雅才子们玩了个酣畅淋漓。 酒过三巡。 温杳还忙碌的根本连口肘子都吃不上,那头脸庞红彤彤的小少爷就跑到了跟前。 陆良。 “七姑娘、七姑娘……”他悄悄招手把温杳叫到了角落,从身后抱出个小木盒子给她,“这是上回那些诗集印制后的回利,你点点数。” 温杳一愣,翻翻木盒少说里头银票也有个百儿八数千。 银子来的太快,叫她不知所措。 “多谢陆少爷!”她美滋滋收进怀里,想到什么似的“哎哟”了声,忙从袖中摸出个小玩意,“这个是我特地让徐伯从汉中带来的。” 陆良好奇,那是支细细长长的的柳枝,里头嵌了黑黝黝的木炭,轻轻一划就落出墨迹,方便又不脏手。 “这是什么?” 温杳已经把其中一头磨的尖尖:“简易炭笔,一种作画工具,是我老家……老家乡下的朋友教的,它可以用来画素描。” 对于喜欢画画的陆良来说,闻所未闻。 “素描?” 他大感兴奋,听过写意,工笔,六彩,白描……就是没听说过什么“素描”。 温杳打着手势,教着陆良该用的劲道和着力点,这只炭笔是她画了草图委托徐伯打造,将木炭粉轻轻打划在纸上,黑白分明不晕染。 陆良极其喜欢,渐渐地便没了细听的心思。 周遭喧嚣哄闹,空气里充斥着香浓酒味,他却觉得好安静,静的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青年侧过脸去,少女还在兴致勃勃。 她真是新奇古怪随手拈来。 陆二少爷越发觉得七姑娘对自己那么好一定是爱慕着自己,不动声色,欲迎还拒,反而叫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将来不光要合作,若能合家就更好了。 陆良脑子里想的美滋滋,忍不住打断了温杳的话:“你、你上回写给我的情诗,我我我都收到了。” 他决定先出手,结果弱冠之年的男人羞的话都结巴。 “……?” 温杳脑子懵的没转过神来:“什么情诗?” 还装! 陆良清了清嗓子:“就是,就是那个荷包里的情诗。” “荷包?” 等等,她把这茬给忘了。 “不是你放在里头的吗?”陆少爷看到温杳神色诧异,自己也懵了,“那个荷包,不是七姑娘亲手缝的吗?” “我这粗糙滥制的手艺哪能绣出那么精致的……” “你可不许这么说自己,”陆良从怀里掏出荷包,明明女红卓绝绣花精美,怎能妄自菲薄,“这荷包我都舍不得佩戴!” 只想好好贴心收纳。 完犊子。 温杳脑袋里冒出那么一句。 “陆少爷你误会了,这个荷包不是我做的,诗也不是我写的——” 陆良整个人脊背僵挺,弱冠青年做起生意来利索,情窦一开就呆呆傻傻:“可是……你明明还送了亲手做的糕点啊!” “那个是顺手。” “所以这个荷包……” “买一送一。” 温杳眼角抽搐,她发誓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食盒碍手,荷包又难处理,交给陆良迟早会被陆宁宁看到,也算是自然而然的变相拒绝。 结果谁晓得,陆良根本没拿出来。 二少爷倒抽口气,所以这就是书上说的,自作多情吗! 陆良神色萎靡,拉垮了一张红的要烧到耳根子的脸,天晓得,这几日他暗自欢喜就差连将来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晴天霹雳! 恋爱脑少爷觉得自己丢人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一扭头哭唧唧跑了。 温杳呲牙咧嘴,这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她不知道陆宁宁会在荷包里塞情诗,否则怎么也不会让陆良把这个误会延续的那么深。 小姑娘想着,要不还是再去解释一下。 结果脚还没跨出去,腰身叫人猛地抱拦进怀中,拉去了花丛后。 “想去安慰别的男人?” 傅辞渊声色低沉,显然是看到了她和陆良的一切。 温杳一惊一喜,自打温家忙着筹备温菱的大婚,每次出门都风风火火的,算算足有大半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你怎么来了?”她想着傅辞渊公务繁忙,未必会来参加周慕航的婚礼。 傅辞渊嗅了嗅她发髻耳后的清香,原本疲累的神色中有了放松:“我刚从营中回来,还等不及去行馆,毕竟,是二姐夫嘛。” 温杳脸蛋刷的一下通红,叫的好顺口,谁是他二姐夫?! “结果一来就看到杳杳和别的男人躲在树丛里卿卿我我,互赠信物。”他盯了半天呢。 温杳蹙眉挣了挣:“……你见过互赠信物还能把人给赠哭跑了的?” “哼,”男人冷哼了声,“幸亏他跑的快,否则到本官面前,就不是哭了。” 抢他的女人,起码身残志坚起步。 温杳长吁短叹,把荷包误会一说,傅辞渊居然有些忍俊不禁。 “全都怪你,要不是陆宁宁托我给你送荷包,能出这事?” “所以那天你才问我阿黄?” 两人不约而同低下头去看那挂在玉坠子边的荷包。 一比之下,相形见绌。 “的确是土气又难看,”傅辞渊笑道,有预料般的捏下了温杳想要砸来的小拳头,“可偏偏我就喜欢这么不修边幅的东西,千金不换。” 他抓着温杳的指尖细细咬了两口。 小姑娘穿着翠玉百水裙,裙上百合白里透着艳红,外披嫩黄玉的敞口纱衣罩着彩锦流苏云肩,一举一动皆引的流光溢彩,发髻上那只细金云璃榴花簪,让他格外满意。 秋夜海棠,大概就是这般千娇百媚。 傅辞渊心动使然,只想一亲芳泽以解这段时日来的思念。 踏踏踏。 脚步声徒然想起。 第147章 你好凶呀! “傅大人……” 傅辞渊神色一敛,反手就将温杳挡在身后,宽大的锦衣遮住了小姑娘全身上下,毕竟大庭广众,他可还不希望温杳的名声因为自己而遭人嘲弄。 俊美的权贵凤眸狭长,居高临下望来时叫人忍不住浑身颤抖。 站在跟前的是陆宁宁。 她来周家参礼更像是要寻傅辞渊的踪迹。 小小姐饮过两杯酒,面颊酡红,趁着酒意才敢鼓起勇气上前来。 “何事?”傅辞渊的口吻并不好。 “我、我想给傅大人敬酒。”陆宁宁被他的神色吓到了三分,举了举手中的白玉盏,咬着唇角一副无辜可怜的的模样。 哟呵,完全不见在陆家时那颐指气使啊。 傅辞渊脑中想的尽是温杳方才的娇媚神色,对于她的打扰很是不耐烦,抓过酒盏一饮而尽。 陆宁宁可不知道男人的心思,只觉得这向来心高气傲不与旁人搭话共饮的小世子竟愿喝她的酒,必是对自己心怀好感。 小小姐眉开眼笑,恨不得巴巴地挨靠上来,又见他腰下并没有挂着自己的荷包:“傅大人,我送给……” “你可以走了。” 陆宁宁被这简略话语和冷肃神色给吓到了。 “听不懂?还是要本官说,”傅辞渊眉眼轻睨,“滚呢。” 他的好脾气不是留给这些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女人的。 男人丰神俊朗,只是脸色沉郁连眉梢都似浸没了寒潭冰霜。 叫那小美人毛骨悚然。 “我、我我……”她结结巴巴的。 傅辞渊往前踏上步,身影笼罩着看似娇小的姑娘。 陆宁宁突地“哇啦”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吓坏了,哭唧唧连滚带爬跑向了远处的灯花人群。 温杳从他身后探出脑袋:“你好凶啊。” “怎么,杳杳希望我对那些女人和颜悦色的?” 温杳认真想了想:“还是……再凶一点吧。” 她才不要让傅辞渊给她们碰一下,只是那么一瞬间涌起来的嫉妒和占据,叫小姑娘心头狂跳。 温杳踮起脚,唇角落在男人脸颊,像是蝴蝶轻柔的停靠。 傅辞渊神色里的不耐烦一瞬掠去,伸手搂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只觉得小姑娘挨靠时怀中抵着的柔软都叫人魂不守舍。 他下意识将人往身后一压便落进那树美人蕉中。 “杳杳将来大婚,可是百里红妆,万民朝拜……”他要给的,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 傅辞渊语调慵懒带着沉溺哑然,温热气息充斥在她颈后,耳鬓厮磨间带着方才饮下的醇香酒意。 叫人无法推拒。 “小姐!小姐!”人群中叫嚷声由远及近。 是夏菡! 温杳惊出了一声冷汗连忙推开傅辞渊。 “什么事?” 夏菡这才看到灯花阴影里满面赤红的温杳,身后跟着的是一脸黑的傅辞渊。 只是傅大人的神色好像要吃人,不,是要吃了她。 丫鬟本觉得小世子光风霁月,只是听闻过他在西北战场杀人如麻的光辉事迹后,总免不了对这男人产生敬畏。 不经吓啊,她支支吾吾地:“二小姐……二小姐请您去一趟喜房。” “这个时候?” 温杳看周慕航还在前院照顾亲朋好友大吃大喝呢。 她摸出两包喜糖塞进傅辞渊怀里:“先吃着。” 傅辞渊这满身满怀被撩起来的火连个亲吻都没有安抚,一个两个都来捣乱! 喜糖哪有杳杳甜? 傅辞渊冷哼了声。 喜房。 温菱正坐在床榻边,手中的却扇已经悄悄放下,似是百无聊赖才喊七妹妹来陪陪自己。 “二姐姐看起来已经急不可耐了嘛!” 小姑娘关上房门,房内红烛摇曳,温菱美不胜收,招手把温杳叫到身边。 “我可不是头一回上花轿,能和慕航走到今天,真的很想在此时此刻谢谢杳杳。” 遥想上一次成亲,也是动人景象,她以为良人尽在身边却不想,是个狼心狗肺。 温杳重振侯府,怂恿她休了柯棋,才有和周慕航重新开始的一天。 “自家人哪用的着说这么客气的话,我帮衬二姐是天经地义,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周慕航胆敢欺负你,别说京城,就是九龙金殿,我也杀过去!” 温杳信誓旦旦。 就算周慕航位极人臣,她也不怕。 温菱噗嗤一笑。 小姑娘就和自家姐姐勾肩搭背起来:“说到成亲,我就想起柯棋来,咱们的新科榜眼就没有磕碜磕碜他吗?” “咳,说出来有损慕航形象,但……他给柯家去了新婚请帖。” “噗!” 算是非常损了! 柯家因为于梦暗中提供了证据当初被沈厉给折腾了个半死,早已不是都尉府,柯棋又是个软弱无能的,上头两个哥哥好歹保住了官位,至于他,就只能靠着爱妾于梦的“支撑”了。 哪像温菱,离开柯家后风生水起又嫁了榜眼。 一边落魄,一边青云。 啧啧,冰火两重天。 两人言笑晏晏说着私语,温杳摸出从外头带进来的一口袋枣子:“二姐姐多吃两颗,我听说艾叶红糖煮鸡蛋能令人早生贵子,改明儿我亲自给你做上,还有……” “小小年纪,到处打听这些个事!” 温菱先羞红了脸,转而按住了温杳的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我知道,你不喜欢方校尉。”虽然温家都在怂恿。 温杳一愣,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转了话题。 温菱指了指小姑娘发髻上的细金云璃榴花簪,其实那天游湖的船头她就发现了。 “是他送给你的吗?” 这只花簪价值不菲,小姑娘时刻不离身的佩戴,细细一想就能明白。 温杳咯噔,面红耳赤:“二姐姐说谁呢……” “还能是谁,傅大人呀!” 温杳手里的枣子都洒落了。 温菱蹲下身一颗颗的捡起来,平心静气地。 “他在西北照顾你一路,从北到南,从南到东,虽然明面上不说,可是我瞧得出,他看着你的眼睛里充满了纵容和宠溺。” 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里有光,才是爱。 那些挥之不去的辉芒在遇到“情敌”时就会不自知的转为占有和渴求。 于是温菱恍然大悟! 是啊—— 杳杳和傅大人在一起心照不宣的遮掩暧昧,为什么从来没人发觉? 第148章 我是会吃亏的人吗 “温家的人都当你们是义兄妹,以为他对你好是因为曾经和大哥的旧交而理所当然,”温菱啧声,“她们把他当成自家人。” 温杳小声逼逼,是,是自家人,只是……换了种方式。 温菱见她面红耳赤的,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你总没把他也当成亲哥哥吧。” “……” 是的话,还会这么不知所措吗。 “二姐别告诉祖母她们。” 温菱戳了戳她脑袋:“也亏得小世子愿意帮你隐瞒,以他的身份,那就是在京城娶个郡主都不在话下,怎么就甘心给你做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情人。” 一旦想开了,温菱反而佩服起傅辞渊来。 哎呀,杳杳有点不知好歹了。 “我也没说要一直瞒下去。”她琢磨着什么时候给薛太君通个气,偏偏武国侯府越把他当自家人,越不好开这个口。 “你想好了,我母亲呢宁可你嫁个贩夫走卒,婶婶呢又对皇亲国戚不那么在意,至于祖母……她是想遂你的意,但若是远嫁京城,侯府的人就照顾不到你了。” “遥想皇都名门闺秀数不胜数,不是说沈皇后一心想将那什么月娥郡主赐给傅小世子,他若是与你私定终生,回头怎么向宫里交代?” “男人嘛,位高权重总是容易受到更多的诱惑,他又是九五之尊的子侄,这朝廷里结党拉帮便是在旋涡中心……将来他见异思迁或者为了什么国民大义要你委曲求全呢?” 温菱的话是很早就想说的。 作为肃王世子,必定要继承王爵之位,京中世家看中门当户对,而现在的武国侯府没有任何兵权实权,在朝野里帮不上傅辞渊任何忙。 “你有没有想过?”以上种种可能呢。 温菱轻轻揉捏住温杳的手。 温杳却眉眼一弯,浅浅笑起:“二姐姐,我是会愿意吃亏的人吗。” 她在西北给过傅辞渊离开的机会,但他“不珍惜”,小世子既然招惹了她,那么,就不死不休! 温菱有些诧异,她知道七妹妹特立独行,总有不一样的想法,她喜欢温杳的古里古怪。 “好,我什么也不会告诉祖母她们。” 年轻人之间的情事,还是要让他们来解决。 温杳听着前厅由远及近的哄闹:“哎呀,有人要洞房花烛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不敢打扰。”她把却扇重新给温菱拾起。 鸳鸯戏水后透出那张不舍又娇柔的脸庞。 温杳匆匆忙忙退出喜房,结果人一跨出小院就被傅辞渊给截胡了。 “你二姐这个时候找你说什么体己话?” “姐妹私语,傅大人怎么这么八卦!”温杳小脸一红。 “总不见得还需要你教什么玄素之术吧……”但是想想也不是不可能,温杳脑袋瓜有时候稀奇古怪什么东西都冒出来。 温杳瞪了他一眼,温菱嫁过人,还需要她教?! “好好好,说反了,是她教杳杳……” 嗒! 温杳狠狠踩了他一脚,听听,说的是人话吗! 男人低低笑了声,拉起她就从朝着无人的偏门去。 “哎?你不跟着去闹洞房吗?”这满堂的宾客都跑喜房看热闹。 傅辞渊不置可否,比起闹洞房,他更想自己洞房:“这儿不需要忙活了,除非你还真有偷窥旁人闺房之乐的喜好。” 他只想和杳杳单独相处会儿。 两人拉拉扯扯悄咪咪的出了周家。 锣鼓喧嚣的府门外,昏暗墙角正站在一人。 形单影只。 苏念盈。 少女眸色暗沉,这门内鸳鸯双好,洞房花烛,门外芳心暗许,情真意切——呵,好像这天底下的好处都落在了温家头上。 而她呢,她明明美艳动人,才情卓绝,自老家投奔亲戚而来,可卫府却满门落魄,连她也遭牵连。 卫筠阳死了,卫筵重病在身还下了牢狱,眼看着也没几个日子好活,卫母整日疯疯癫癫在家中撒泼,当然是恨不得宰了她,毕竟苏念盈为了自保而出卖了整个卫家。 可是,她出卖,也是因为——温杳! 少女的拳头紧紧捏了起来,她苏家本也是清流世家,哪一点比不得那个乡野村姑! 苏念盈的手臂上还挽着一个包袱。 今夜,是她打算离开彭城的日子。 她要北上,去投靠她曾经的闺中密友,她要改头换面,叫温杳知道东山再起后,苏念盈不会输给她。 落寞的身姿隐匿在秋风夜中。 傅辞渊带着温杳行过街巷,今夜没往日那么喧嚣,似乎所有的欢腾都跑去了周家。 小姑娘才走了两步,“咕噜噜”,肚子叫唤了。 这才想起,忙碌大半天根本没吃什么东西。 两人索性在街边寻了个摊子坐下,叫上份烤兔肉,炒了盘小螺蛳。 温杳吃着就忍不住想笑:“二姐大婚,他们大鱼大肉,我这娘家小妹只够吃街边小摊。” “本官不也一口没吃上?” “那是你不愿意抛头露面,否则周慕航还不得把你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免了那些繁文缛节吧。” 要是傅辞渊大张旗鼓的去,恐怕现在就该被整个彭城的豪门世家围个水泄不通。 温杳偷笑,可一笑就忍不住有些淡淡落寞:“等回门后,周慕航就要上京赴任了,我真舍不得二姐就这么走了。” 傅辞渊挑眉:“舍不得,杳杳也可以一同上京。” “我上京?” 她去当个拖油瓶吗。 傅辞渊撑着脸颊也不说话,目光灼灼的就烫红了温杳的脸。 还不明白? 嫁给傅辞渊后,自然也是要跟着上京的。 早一点晚一点的事。 温杳鼓了鼓脸,眼神东转西转:“我、我去京城作什么?” “夏时,沈皇后在宫中大宴群臣,说今年消暑极其舒适。”她在变相夸赞温杳送上的制冰法子,看来,小姑娘得了六宫之主的赏识。 温杳耳朵一竖:“夸奖有什么用,皇后娘娘怎么没让内务府打赏些金银珠宝下来?” 宫廷里的制冰开销用的是温家硝石,不花钱当然舒适。 “贪财鬼。”傅辞渊戳了戳她眉心。 沈皇后言辞吝啬,很少夸赞,她还不知足。 第149章 让她们得意洋洋稳操胜券 “我不贪心,既然不给银子,那就给点儿头衔,我这七小姐在别人眼里可是个乡野村姑,倒不如趁个机会向娘娘讨个县主郡主的,傅大人觉得如何?” 傅辞渊想了想:“倒也般配。” 他是世子,娶个小郡主,不过分。 温杳咂嘴,这男人怎么半句不离嫁娶的事! 傅辞渊将挑好的螺蛳肉都拨弄到温杳碗里:“你不是一直想要查武国侯府当初在隆霭坳灭军的幕后吗,迟早要上京面对他们。” 温杳沉默了,的确如此。 “辅国公也好,沈皇后也罢,那些王公大臣恐怕就在等着你有所表态,周慕航和温菱提前进京,让他们先去探个底,武国侯府的小石头入水,就看砸出什么花来。” 傅辞渊顾虑的周全。 温杳在彭城这一年多来拼命为侯府赚取名声人心和钱财,不就是为了能够在京城中再次立足。 小姑娘蘸着酱料,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你送给陆良什么?” 那头眯起眼,突然问道。 “啊?”温杳回神,“我托徐伯伯做了支炭笔给他,那二少爷平日喜欢画画,这不投其所好嘛。” 商业性质的。 傅辞渊悻悻然:“怎么不见你投我所好?” 他跟个小媳妇似的抱怨上了。 温杳眼角抽抽拽起男人,一指街边的笔墨店铺:“那我也送傅大人呀。” “送给我的和送给别人的一样?不稀罕。” “那怎么一样,陆良只有一支笔,我送给傅大人文房四宝,您每天批阅军报文书都需要,一用起来就能想起我呀。”小姑娘眉眼弯弯,煞是动人。 男人对这说法倒是满意,但是一想到陆良用着温杳的画笔,岂不是也念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仿佛自个儿的东西每时每刻都在被觊觎。 手上劲道一紧,温杳脚下趔趄,就被傅辞渊拽去了店旁小巷,后背噗通抵在了墙上。 “送礼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赔礼?”他歪着脑袋老神在在。 “我什么时候又得罪您了?” “本官今晚特地来见你,你倒好,给两包喜糖把我丢在一边冷落半日。” 这也算?! 怎么办,只好哄呀。 小姑娘攀上他胸膛,踮着脚够不着只能吻他的下巴。 傅辞渊就等她投怀送抱,搂着小腰低首精准掐住下颚,耐心十足的吮吻柔软唇角,就像在品尝香甜的口脂。 总算如愿以偿。 温杳有些喘不上气,腿脚微微酸软。 傅辞渊察觉了:“你的伤都好了吗?” 温杳连忙低下头去,恨不得把脑袋都塞进他怀里。 压根不是伤痛,是叫这家伙撩拨的浑身发虚。 但是这体贴没叫温杳觉得感动,反而越来越觉得男人是故意的,因为傅辞渊大咧咧在铺子里挑了最好的十套笔墨。 十套! 这得用到猴年马月?! 温杳摸着薄了不少的银票,眼神控诉。 “等我回了京哪还用的惯原来的。”傅辞渊义正辞严。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回武国侯府。 大红灯笼高高挂,门口是徐伯和春桃正焦躁的窃窃私语。 “发生什么事了?” “七姑娘!”两人跟看到救星似的,“刚刚蚕丝坊的人来报,说是作坊起了火!” 温杳一愣,立马反应过来:“你们先帮府里稳着,别慌,我去看看情况回来再告诉祖母她们。” “我陪你去。”傅辞渊招招手,那身后一直悄声跟着的马车就驾上前来。 作坊并不远,就在城外陈解昂的那片地上。 火已经扑灭了,内外一片狼藉,好在房子并没有烧毁。 蚕农和织工们正在清理核对剩下的货物。 温杳看着已经发焦的东南墙角,这是仓储也是火势最先起来的地方,看来是故意要烧毁她们后备的蚕丝。 下个月就是彭城三年一会的“机杼夺天工”,如今正是所有纺贸织锦商家最忙碌的时刻。 傅辞渊询问过情况,金靴踩裂枯枝,目光凌锐。 “听说火势并不大,浓烟滚了半天高,放火的人先用了黑炭,再铺了层潮湿的枯枝,所以火小烟大几乎熏盖了整个仓房。” 温杳想了想,叫来织工。 “的确,烧掉的是角落垒叠起来的蚕丝,只是剩余大部分货也都已经被熏烟了。” 被浓烟熏过的蚕丝在色泽上不够通透,即便是染了色也不如原来的光鲜。 显然,这一仓储算是废了。 温杳捏紧拳头,趁着温家大喜之日无暇顾及来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 “可要本官来查,是谁捣的鬼。” “我能猜到是谁,不需要一竿子直接打死,我要她们洋洋得意看好戏,要她们觉得自己稳操胜券能在夺天工上胜出,”温杳踢了踢脚边潮湿的枯木,“但是这个魁首,我做定了。” 小姑娘有些恼意,傅辞渊反而更放心。 温杳眼珠子转转就拉着他衣袖:“我这出手不方便,只能请傅大人帮个忙,给我找点儿……”她踮起脚耳语几句。 傅辞渊知道她又动歪脑筋了:“你要的东西不难,但是价值不菲,少说也得千八百两。” “……” 王八蛋,是不是知道今天陆良给她送了银子,算准了数来讨要呢! 傅辞渊掸了掸长袍:“或者杳杳撒个娇,刀山火海也为你寻来。” “……” “再不然,以身偿债?”他乐得高兴。 “傅辞渊!” 狗男人天天不学好。 …… 温菱直到回门才听说了蚕丝坊的事,气的恨不得立马找人算账。 好在被温家众人劝住了,温杳回府当天把情况一说,女眷们也气愤异常,但小姑娘没那么焦灼。 反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半点不隐瞒作坊被毁的事。 “那七妹妹人呢?” 温菱这才发觉,来了半日,没见到温杳。 此时此刻,正在鼓子楼中听戏品茶的妇人们看着楼底大街上那一闪而过的影子。 温杳。 是啊,温七姑娘自打那夜后时常往街坊跑。 “她这是在做什么?”李夫人咬着细长的指甲,本以为她会哭的天昏地暗跑去衙门控诉。 “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呗,还能是什么。”严老太太抿茶,神情舒展。 李夫人笑道:“你也太狠心了。” 全城都传的沸沸扬扬,温家作坊烧了个精光,岂不是无缘这次展会? “我可没有,只是把她们的蚕丝熏劣了,就算她染了色拿来织锦也绝不会做出什么好看的东西来。” “你就不怕温家去别的地方抽调?” “现在彭城都在筹备展会,谁会卖蚕丝给她,再说了,咱们为大家伙除掉一个对手,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哪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李夫人喜上眉梢:“啧啧,陆家刚定了契,倒霉了。” “谁让他前几年吞了我严家铺子,逼得我放弃了柳庄的生意,不过是给陆家个教训。” 妇人们哄堂而笑。 第150章 舍不得我了? 几天后,周慕航启程去京城,大家伙平日常见面就免去了践行,温菱走前在武国侯府留宿。 一整晚又哭又笑的,谁也不敢睡,把从小到大的趣事糗事都翻腾了遍。 周慕航第二天来接妻子时看到那通红的眼眶都不忍心。 “阿菱,到了京城要记得给我们报平安,一定要啊。” “嗯。” 温菱重重点头,老人家们不再相送,看马队渐行渐远,万君梅趴在乔柳肩头哭的不能自己。 温杳驾着小马跟去,说陪二姐再多说说话。 马队一行,出了城门二十里才分别。 枣红骏马威武昂扬,俊朗的男人带走了心爱的女人和彭城所有的思念。 温杳感慨万千,没掉头回城,反而朝着外营倜傥去。 营中看似热闹,兵卒巡逻比她上回来多了一倍,只是,面孔有些陌生。 这不,扭头就看到校武场上吆喝一片,正是林茂与几位副将在练拳脚。 男人们褪去上衣,身材结实,肌肉魁梧,满身粘着泥沙也毫不在意,搏斗起来挥汗如雨,异常凶猛。 温杳的目光却落在一旁的皇亲国戚身上。 他穿着修身箭袖袍,腰上勒着金甲玉钩蹀躞带,凤眼凝尘,站在风沙中格外英武血性。 “七姑娘!”陈笙突然出现在身后把温杳吓了一跳,就跟偷看小情人被抓包了似的。 “陈、陈小队长。” 是的,陈笙现在晋升为小队长可威风了。 陈小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别提别提,您今天怎么来这儿,哦对了,二小姐,不不,是周少夫人和周少爷今日上京,您刚送人回来吧?” “嗯,顺道给你们带点心来。”她提了提手中的食盒。 陈笙一看就笑了起来:“哪里是给咱们带的,都不够分,肯定是独独给傅大人的。” 他岂会不明白,脑袋一抬就看到那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了温杳身后。 “我……我肚子疼,去去去趟茅房先。”还不赶紧找个借口开溜? 傅辞渊不客气,接下温杳手里的食盒打开就吃了起来。 小姑娘的手艺从来是顶级。 “怎么突然跑来,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我是想问问上回托你找的东西到了没有。” “心急。” 傅辞渊把她领回主帐,指着案边的小木箱子:“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温杳一打开,便觉眼瞳中五彩缤纷,璀璨夺目,她喜上眉梢,连忙宝贝似的盖上箱子。 “我瞧着营里多了好多人,是有什么事吗?” 傅辞渊点点头:“营中酒宴,你还从来没参加过,不如留下来?”他意有所指,才见到小姑娘不想把人给放走了。 温杳当然知道这小心思,桌案上文书堆叠成山,笔墨正是那天在铺子上买的,她心里就美滋滋的。 傅辞渊懒洋洋坐进圈椅,将她拽入怀中,顺道把还没阅过的文书都塞温杳手中。 “替我批了吧。” “我?”温杳一愣,驿站文书说不定有什么军情急报,傅辞渊怎么这么放心,“我哪会……” 什么征兵调兵,她对军营的情况一概不知。 “那就念一遍给我听听。” 傅辞渊搂着她细腰,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玲珑肩线上,享受的闭上眼。 看起来有些疲累。 温杳不忍心拒绝,打开卷册。 “南珑道赵将军一个月前向户部征调了百辆拖车以及大仓粮储……”她想了想,“南珑道不就是在邕宁城附近吗?” “嗯。” 男人懒洋洋应声。 “邕宁城里有我温家当初分遣过去的兵卒,看来他们造城围垦很成功?” “他们归属南珑营,由赵将军统辖,这一年多来邕宁已修筑瓮城两座,开垦土地近万亩,假以时日便能驱民入住,休养生息。” 温杳心底里安然不少,又翻开另一册。 “兵部召镇西大都督回京颐养天年,将其手下十位参将划入……” “镇西大都督曾经是你伯父年轻时的副将。” 温杳心头呯呯直跳,傅辞渊是在借此提点她关于京中人员调动和全营部署的详情,用心良苦。 小姑娘翻开一册又一册,直到—— “彭城民生安稳,军政相宜,着吏部钱拓宇、孙楚等人前往彭城任太守、长史职。”她愣住了,“朝廷打算派人来掌管彭城了?那你是不是——” 要走了?! 温杳心头好像莫名给重重砸了下,紧张兮兮。 “还不着急,他们听调受封,来彭城还得大半个月,在此之前京外六门的参将会先带兵来巡查。” 大半个月才几天,不过朝夕之间啊! “六门参将来巡查我们外营,是个什么道理?”既非管辖又非直属,根本不相干呀,“他们是哪边的人?” 她已经有了料定。 “辅国公。” “因为你,还是武国侯府?” 这一年多年彭城兵营出动频繁,又是上战场又是立军功,连带着温家都得了赏识,朝野里想要派耳目来盯一盯不足为奇。 难怪今天看到那么多陌生脸庞,原是有外人在。 “没什么差别。” 辅国公就是想找点理由找点茬罢了。 “……朝廷急着把你调回去,多少也是听信了萨巫教的传言,会不会,为难你?” “以我如今在彭城军中的影响,他们不会希望我继续留下,既是奉旨回京必定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不用担心。” 温杳蹙眉,很少看她这担忧模样,耳下的玉坠摇摇晃晃打在立领和雪色纤细的颈项上。 傅辞渊凑上去咬了咬她耳珠:“舍不得我了?” “傅大人!” 外头传来陈笙的大喊,人却没进来。 开玩笑,上一次他闯进去见到了不太适宜的画面,他总结出一个经验,但凡七姑娘在,说什么也不能随便踏进傅小世子的营帐一步。 “营中酒水备齐,准备开筵。” 傅辞渊应声在温杳屁股上轻轻拍了下:“走,见见六门参将。” 温杳脸上烫红。 秋日天色黯的早。 外头已竖起十二篝火,将整个外营照的通亮。 兵卒们勾肩搭背就跟自家兄弟似的拉扯寒暄。 傅辞渊有事离开,温杳是叫陈笙领去主座的,她隔着火光就能看到右手边三位大碗喝酒的陌生参将,应该就是“来客”了。 第151章 给爷摸摸小手 络腮胡子,鲁莽凶蛮。 陈笙挨在温杳耳边小声叨叨,这几个家伙天天在营中挑刺,分兵要管,操练要管,列队要管,伙食要管,干脆上茅房都管得了! 林茂校尉就差翻脸无情了才特地将小世子请来镇场子。 好歹是收敛了两分。 领头的参将足近四十岁,胡子拉碴,一口气就是五大碗烈酒下肚,酒精上头满脸通红,他自然也关注到了上头坐着的那个小姑娘。 啐。 营里的女人能登堂入室,大约是得了位高权重的心头好,说好听了是暖*床的侍妾,难听了,不过是这营中人人可欺的。 参将心里一边鄙夷,一边将她上下打量个全,雪衣玲珑,眉眼恬淡,生的倒是十分俏丽,他不由动了心思,目光里满是下流。 “小姑娘,”男人端着酒盏站在温杳跟前,“都上了酒桌,来陪咱爷们喝两碗啊。” “抱歉,不善饮酒。” 温杳面色微沉,看的出男人眼底的流氓意味,是把她当成了营中的女人。 但这里还是傅辞渊掌管,她不好闹的严重给他招惹麻烦。 “不善饮酒?”参将哈哈大笑,酒意上涌,一把抓起温杳的胳膊,搂上销魂的纤纤细腰,“那给爷摸摸小手也行啊!” 温杳手里的桃汁打翻在案。 那头同行的几个六门参将都兴味大笑。 彭城外营的将士却神色肃然,屏住了呼吸。 陈笙是第一个跳起来的,几乎在同一时刻拽住了魁梧参将的手腕。 “孙参将,还请尊重些,放手!” 孙参将早就看这里的小年轻不顺眼了:“你他娘算几品几阶什么东西,老子来到彭城外营,连个女人都碰不得了?!” 他力道很大,另一手拧过陈笙的臂弯,“呯”就将他撂倒在地,甚至不打算放过这小年轻,抬脚就要往他胸口狠狠踹去,突地——他的动作僵住了。 他的手还搂在温杳的小腰上,只是,裤裆下冰冷冰冷地。 那姑娘手中一把小砍刀正架在他命*根子上。 中年人顿浑身上下打颤,压根没有预料,额头憋出了黄豆大的汗珠。 所有人都看到了。 六门参将脸色惊变,纷纷跳下酒桌拔出寒凛刀剑:“你们彭城外营是要造反吗?!” 一个营中的娘们都敢拿着刀要挟? 话音就像个信号弹。 顿满营皆是“蹭蹭”拔刀剑声此起彼伏,彭城兵卒和六门参将带来的卫队几乎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起来! 表面的融合瞬间消散。 “我瞧着是有人想要断子绝孙,孙参将,”温杳面不改色,眸瞳微淡,“要本姑娘陪你饮酒作乐,是不是也想要我为你暖*床侍寝呢。” 她还刻意晃了晃砍刀,惊地男人眼角直抽抽,手也不由自主微微松开了温杳的细腰。 “小姑娘,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这儿是大老爷们的军营!” 他是个老参将,身边有兄弟手下,即便傅小世子站在这里也不可能因为一个消遣的营女支而和他们杠上。 踏、踏、踏。 脚步轻落在篝火下。 傅辞渊原本正与林茂在帐中商量着驿站军报,突然营筵上吵闹喧哗。 年轻权贵的到来令周遭鸦雀无声,凤眼潋着漆黑光华却透着森森寒意,显然来的路上已知道吵闹缘由,尤其是—— 他的眸光定格在孙参将那刚刚从温杳后腰撤下来的大掌上。 孙参将不察颜色,一看到傅辞渊到来,反而叫横眉叫嚣起来:“傅大人来的正好,您这外营将士好生狂妄,一言不合就拔刀弄剑要和咱们拼命!” “他们是什么身份,一个个不听将帅号令自以为是!也不知道是这彭城水土养出来的本性乖张,还是坐镇上封的人,太过藐视君威!” 他在故意嘲弄傅辞渊,想要扣帽子! 身为六门参将,身受辅国公委托,孙参将觉得自己脸面够大。 傅辞渊并没有关注他在说什么,面色暗沉,似是耐着性子低声道:“杳杳,放下刀子。” 温杳抿唇,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在外营和这几个不入流的男人闹起来,若是因此给傅辞渊惹上麻烦就罪过了。 她捏了捏刀柄,还是松下了手。 孙参将脸色得意,笑了起来:“还是傅大人懂得——” 他的话戛然而止,就在温杳松手的那瞬,银光乍现,嗤地一下,热血已洒在了温杳半边衣衫上。 老参将的脑袋从脖子上被削去。 鲜血喷涌而出。 傅辞渊手里的银剑还在啪嗒啪嗒地滴血。 快的没有人反应过来。 满营瞠目结舌。 “身为参将,言辞污*秽羞辱武国侯府七小姐,”他严词厉色,眉梢都酝着阴沉,走上前去,一脚将那骨碌碌滚动的头颅踩在脚下,“不将老侯爷和薛太君放在眼里,便是不将整个彭城放在眼里!” 他昂首挺胸,将温杳挡在身后。 “你们问问这营里三万将士,他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 兵卒们的呼和声齐天而震。 温家忠良,七姑娘更是勇毅双绝,为彭城送过军粮救过命,欺辱她,就是欺辱人心! 这一出呼天震地叫六门参将都看呆了。 他们面面相觑,原来那小姑娘是武国侯府的丫头! 傅辞渊的指尖滤过银剑上的血渍,他一点也不觉得就这么轻而易举杀死一个辅国公派来的参将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说—— 杀光跟前所有的六门人也不在话下。 “庞参将,刘参将,你们说这个人,是不是死有余辜。”末了,他还要再问一句。 那被点名的两人顿战战兢兢,摆摆手示意身后那些同样呆滞的卫队放下刀剑,再对峙下去,他们怕是没命走出彭城营了! “傅大人说的对,孙、孙参将他他他不知道那是武国侯府的小姐,自、自作孽!” “他就是咎由自取!他来外营本已诸多不满,口出狂言您别放在心上!” 地上的血腥味叫人毛骨悚然。 若是傅辞渊直接状告到圣上面前,说他们几人想要在营中召女支还调戏羞辱七小姐,这——这可是拖家带口完蛋的事! 他们连忙收拾了身首分离的尸体。 傅辞渊将银剑抛掷在地:“先去换身衣裳。” 他吩咐温杳。 第152章 你要不要去冲个凉? 温杳应声回了营帐中,腥臭血色浸没了半边襦裙,她脱了一半才想起来,这里哪有置换的女孩子衣服? 营帘一掀,傅辞渊大咧咧进来,手中捧着自己平日换洗的锦衣华服。 他神色阴沉,一言不发。 “你生气了?”温杳抱着衣服,有些心悸。 “没有。” “骗人,”温杳戳了戳他下颌,“杀了他不要紧吗?” 傅辞渊顺势抓着她指尖轻轻咬了口:“拿着鸡毛当令箭,早就想拿他们开刀了。”结果自己撞到了枪口上。 “辅国公会不会借此惊动京城?” “你慌什么?”男人笑道。 “担心你呀!”回京之后任重道远,温杳蹙眉抱怨的捶了他一拳。 傅辞渊还挺享受地,挑眉突然有些拿乔:“方才我的确是有些气,刀离那玩意这么近,脏不脏手?” 那些鲁莽邋遢的男人目光逗留就叫他觉得恶心。 温杳居然还把刀子搁人裤裆下。 “……”就这原因?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言行过分。 “你若是有兴趣,本官可以……” “住口吧傅辞渊!” 温杳给急的面红耳赤,谁对男人那玩意感兴趣! 再出营时她换上了小世子的锦衣华服,鎏金银纹,岱青玄缎,宽大就像被金丝银线簇拥在怀中,但俏丽眉目一转又显得风流倜傥。 六门参将一个也没敢来,畏畏缩缩地躲回了自己的帐中。 这场筵席的主角就成了彭城外营。 温杳捧着桃汁,方才地上的血渍已经被清理干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傅辞渊难的与众人谈笑风生,他虽饮了十多盏却压根不见醉态,想来京城中杯酒觥筹早已习惯。 温杳咂咂嘴,挨上去轻道:“今晚上,我好像回不了侯府了。” 斜月高升,她还在这里“饮酒作乐”。 “我早已派人告知薛太君,杳杳放心就是。” 要留下小姑娘就得彻底。 “……” 动作很快啊!怎么看都像是掉进了个阴谋陷阱。 营中的胡闹三更不歇。 傅辞渊由着其他人继续大吃大喝,有些倦乏的揉了揉额角。 温杳察觉立马搀着他就往寝帐去,嘴里还碎碎念着,以为是个千杯不醉,结果还得靠她。 帐中布置简单,除了香炉轻燃外,软榻,桌椅,外加一盏铜灯,案上文书散乱,温杳索性把籍册端端正正垒叠起来。 傅辞渊倚在床榻看那忙碌身影,眼中原本有些眩目的醉态消失殆尽。 “傅大人……”陈笙掀开营帘一角,见傅辞渊压着指尖嘘声,他压低道,“没想过七姑娘会留在营中,新帐都还没整里出来,这……” “无妨,杳杳今晚在我帐中睡下。” 陈笙“哎”声,一下就明白了,赶忙退出帐去顺道吩咐着外头的兵卒:今晚上营内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去问,不要去看! 千万记住! 温杳收拾了桌案,就要出营去,被傅辞渊拉了回来:“去哪?” “睡觉呀。” 男人指了指床榻:“睡这儿,营里没有给你准备新帐。” “……” 留她下来又没有床榻,分明是狗男人故意的。 傅辞渊义正辞严:“我还有文书要批,今晚未必睡的了,你先躺着歇息吧。” 温杳狐疑的目光溜达圈,只好依言爬上*床去。 傅辞渊命人送来提神茶,他解开原本勒紧腰身的金甲玉钩蹀躞带,箭袖衣衫便松垮了下来,许是酒水引人发渴,男人随性拉扯了领口,锁骨颈下露出小片精悍健硕的胸肌。 温杳透过小帷帐忍不住多贪看两眼。 一想到他下个月可能就要离开彭城回京复命,心里总沉闷的好像压了石头。 她翻过身,片刻,均匀了呼吸。 傅辞渊批了两册就再也没心思,听着床榻上好像没了动静,温杳大概睡着了。 他悄声上前,小姑娘的长发散在枕上,褪去了锦衣,穿着贴身轻柔的里衣,可以看到宽大领口中的纤细颈项和撩人锁骨。 男人眸中的晦涩凝上了些许侵略色泽,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下。 方才压下去的酒意突然腾起七分。 原本要替她盖上被褥的手却顺着温杳凝白圆润的香肩,慢慢摩梭着肌肤。 傅辞渊回头看了眼案上堆叠的文书。 去他的军情! 熄去烛火,他索性也解开外袍爬上*床去躺在小姑娘身边,伸手从身后搂她入怀。 “杳杳?” 他试探,声音里染着沙哑。 没有任何回应。 男人的手缓缓探进她寝衣,一点点揉捻着她腰窝的玲珑曲线到柔软的小腹,突地,那指尖顿住了。 傅辞渊感觉到怀中少女的身体有些紧绷。 “温杳,你是不是没睡着?”他眯起眼,没有自己小动作被抓包的自觉,反而还质问起来。 “睡着了呀……” “……” 沉默。 安静的沉默。 傅辞渊叹了口气,翻身将小姑娘压笼在身下,带着倦懒的酒意吻上她唇瓣,反而不急不躁的轻轻描摹着唇形。 酒气肆意。 但她很清楚,傅辞渊没有醉。 他比自己还要清醒。 轻麻如同蝴蝶触碰的细痒感觉顺着颈项滑进她宽敞的领口,滚烫的吻带着细碎的啃咬在锁骨间摩梭。 “傅辞渊……” 她抗拒难耐的唤了声。 “嗯?” 温杳抿唇,伸手托了托男人微红的脸颊:“你……你要不要……去冲个凉?” 他怀里太烫,就像个火炉,连她都察觉男人身体某些急切的变化。 傅辞渊眸色凝沉,似是硬生生压下了野性,指尖掐了掐掌心,明明内心火热,面上还要维持着风度。 “不必。” “……忍的住?”温杳悄声。 “懂得倒是很多,”看来以后不需要他多加教导了,傅辞渊哑声,有些恶劣邪气的歪了下脑袋,“不然,杳杳帮我?” 男人说着就抓住她小手往被褥怀下探去。 “……不要!” 温杳断然拒绝。 这是他自个儿撩起来的火,哪有让她“负责”的道理。 傅辞渊只得颓然翻身侧躺在她身边,到底是他不经撩,明明小姑娘睡的好好的,他往上凑个什么劲? 第153章 他们两个好像有猫腻 怪他。 但温杳并不是那么抗拒他的亲近,倒令傅辞渊欣喜若狂,突然有些后悔,前两回小姑娘醉着酒那么好诱哄摆弄,怎么就没让她…… “你在想什么?” 温杳声音凉凉,狗男人好像在动不怀好意的脑筋。 没有,他发誓。 傅辞渊侧过脸看着少女黑暗中模糊的脸庞轮廓。 “杳杳,”他开口,虽没听到温杳的回应但他知道,她还没睡着,毕竟这种情况,谁睡得着,“我回京后,你可要老老实实的。” “我能怎么不老实,”果然,那头嘟囔,说的好像她朝三暮四似的,“你去京城多提点着二姐他们才是。” 周慕航只是个七品翰林院编修,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开始托付家眷了?” “……” 傅辞渊低笑了声,手滑进她掌心,五指相扣,谁也没再开口。 第二天一早,陈笙就跑到了营帐外,他不敢进去,只好顶着八卦脑袋悄悄问门口守卫的兵卒。 “昨晚上有什么动静吗?” “睡的挺早。” “睡得挺好。” “奇怪了……”陈小哥莫名的挠着脑袋就看到温杳已经穿戴整齐,掀帘而出。 “七姑娘那么早?傅大人呢?” “他还没起。” 陈笙呲牙咧嘴,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笑的很是兴味感慨:“傅大人真是辛苦啊……” “的确是。”温杳忙不迭点头。 让男人去外头冲个凉不肯,后半夜爬起身又点了烛火在案前复批文书到东方鱼肚白,这不,才刚睡下不久呢。 一个彭城外营怎么就那么多干不完的活。 “哎,您怎么不劝着点……”还是得克制些啊。 “我能劝?”温杳一脸茫然,明明该叫京城和驿站少来点麻烦。 是不能,陈笙想了想,七姑娘到了傅大人手中,还不跟老鹰逮小鸡似的,他暗暗啧声,一抬眼就看到温杳已命人将行营中的箱子搬去马车。 少女笼着那身宽大的锦衣华服也要跟上。 “您,您这就走了?” “嗯。”温杳毫不留恋,昨晚上叫那混账又搂又抱的,就知道留下来便宜了狗男人。 她哼哼着声,昂首挺胸驾马而去。 留下陈笙不禁对空长叹,少女意气风发反衬的傅大人……昨夜不容易啊! 赶紧的,叫伙房今儿个做大补汤养养身。 温杳一路马蹄急,临到府门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傅辞渊的衣衫,可不能叫家里的女眷们发现了,否则跳进黄河洗不清。 于是,她从侧门偷偷摸摸的窜进了院子。 “小姐!你偷鸡摸狗吗?!”夏菡起的早,看到那溜窜的身影,惊叫起来。 “嘘嘘嘘——”温杳连忙捂住小丫鬟的嘴巴,“别叫别叫。” “进自个儿家还做贼一样,”夏菡嘟囔,突然眼神一惊,“哎呀,您怎么弄伤了!” “弄伤?” 温杳被小丫鬟拽进屋子去,那头急急忙忙的捧着铜镜,可不是,纤细的颈项下有一片淤红与锁骨相连。 温杳突然面红耳赤,原来早上陈笙笑的那么促狭兴味是因为—— 狗日的傅辞渊! 必定是昨晚上轻吻辗转时弄出来的,分明是故意想让人都瞧见。 “您是不是在军营磕碰上了?” “没什么,也不怎么疼,给我寻件立领衫来。”好歹把脖子都遮掩上。 夏菡点头这才发现小姐的衣服也不对劲。 “您这身,怎么看怎么像是……傅大人的?!”她见小世子穿过。 “昨晚上营中酒宴,撒了酒,没有衣服换。”温杳对答如流。 可夏菡总觉得小姐说话心虚的很。 丫鬟挑了两套衣衫,一边伺候着换衣,一边碎碎念:“小姐,这街坊邻居都在传,咱们温家的作坊被烧了,机杼夺天工就没有我们的一席之地,如今那上展台的十家铺子都在酒楼下了彩头赌注呢。” 温杳挑眉,城外作坊的蚕丝被烧熏一事并没有传出去,是谁闹的满城皆知,不言而喻。 “谁家的注最多?” “还用说嘛,肯定是严家的绸缎庄。”夏菡为温杳梳解长发,“严家曾夺过两届天工魁首,蛰伏三年没有参加,这次一定有什么杀手锏。” 温杳不置可否,突然道:“夏菡的月俸不少,可有存下银子?” 小丫鬟脸红,伸出小指:“有,有那么一点点拉。” “去开个新盘,下你家小姐的注。” “吓?”夏菡一愣,没有明白过来。 “对我有没有信心?”温杳抓着她小手,“机杼夺天工,我要让你赢回十倍的‘嫁妆钱’。” 夏菡连连点头,嫁妆钱她不在意,但是,绝对信任七姑娘。 “顺道替我传首诗给鼓子楼,让他们不分昼夜的唱,把彭城这‘机杼夺天工’的势造的越大越好,要让周遭郡县的布料、绸缎、作坊、庄子都来观摩!” “这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嘛,小姐,便宜不能给人家占呀。” “占我的便宜,她们就得拿‘魁首’来换!” …… 自温菱离开后,温杳比平日更忙碌。 万君梅瞅着小姑娘提裙出门,忍不住看了看秋日艳阳:“虽说临近深秋,可白日天气还不见寒凉,杳杳怎么整天穿着那立领小衫。” 不闷得发慌吗。 夏菡在一边眼角抽,还不是为了遮掩脖子上的伤痕。 “说起来,她最近都在忙什么?”连徐伯都跟着整日往外跑。 “小姐时常去作坊查看织锦。” “难为杳杳了,”尤其是作坊起火后,她们其实并没有能力参加机杼夺天工,但是温杳不会轻易放弃,“对了,听说傅大人这几天从外营陆陆续续送了不少桃子过去。” 连侯府都不来,直接押到了作坊,就好像心知肚明小姑娘身在何处。 乔柳掸掸长袍,眯起眼:“我总觉得怪怪的,这杳杳好像藏着掖着,那傅大人也跟个同伙似的……他们两个有猫腻呀。” 路过的顾兰蘅“噗嗤”偷着笑。 金秋十月便是机杼夺天工的日子。 这段时间来,满城的花楼戏坊都在传唱“江南好,机杼夺天工,孔雀妆花云锦烂,冰蚕吐凤雾绡空”。 下至五岁孩童,上至耄耋老翁都能哼哼。 于是,今年的“夺天工”盛况空前! 第154章 寡妇更妙,他喜欢 周遭数个郡县的布料行都派了人来打探,想要一窥今年最流行最新颖的布品花式。 天工魁首,财源滚滚,当个彭城首富都不在话下! 眼见着城中越来越热闹,就有不少人一边惋惜,一边想要看好戏。 花楼中的堵盘数天前开了,竟还有人给温家下注,原本以为是个笑话,没想到,接二连三的有人往上砸钱。 严老夫人冷笑,必定是那些在酒市上得了温杳好处的人,不想七姑娘输的太凄惨罢了。 可他们怎么不想想,温杳当初霸占酒市也险叫所有人走投无路,小姑娘给点儿好处,一个个都感恩戴德了? 呸! 今日夺天工,整个彭城热火朝天。 金秋桂香沁人满怀。 温杳带着顾兰蘅和夏菡来到绣楼时,严老太太正在门口笑迎宾客,毕竟这绣楼是她名下的财产。 “哟,七姑娘怎么也来了?”她声音嘹亮,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到,“无妨无妨,凑个热闹也是好事嘛。” 她听说了,自蚕丝被熏烧后,温家作坊还在日夜赶工。 嘿,能赶出什么好玩意? 温杳若真拿出手也是那批劣质染色的丝料,那就当场拆穿,要她名声扫地! “她怎么还敢来?”几位和严老太交好的夫人们互相使着眼色,谁不知道温家的作坊出了祸事。 “那就叫她好好瞧瞧,咱们手上的都是什么宝贝,今儿个要她大开眼界!” “严老夫人话不要说的太满,七姑娘向来心思缜密、构思精巧,既然敢来不定是有了独特的锦缎,谁开眼界还不一定呢。” “可不是,上回那谁也说要七姑娘好瞧的,结果……啧啧。” 在座受过温家好处的人也纷纷呛声。 “啐,这是天工会,一切看手艺说话,她再能说会道也蛊惑不了人心!” 温杳连女红都一知半解,要她做出什么纺贸新品,锦绣织缎,笑话呢。 严老太洋洋得意,她身边有个探头探脑的小姑娘,生的膀大腰圆,手小腿短,一身玫红艳花裙,乡里乡气。 “今天来绣楼参展的穿的可都是新装……”她扭了扭粗圆的腰身,翘着兰花指装着贵族小姐的模样,哪像温杳,素衣裙衫不着调,虽然长的还算清秀,可是——她突然顿住了,惊叫起来,“哎呀,那不是宝玉坊的细金云璃榴花簪吗?祖母您看她!” 严家小姐跺着脚,感觉这大地都要震三震。 “听说今年就出了两支,都叫宫里拿去了,她怎么会有!” 然细一想就知道是谁的手笔,来看新锦好为自己裁制冬衣的闺秀们捏着绢帕咬牙切齿。 温杳平时不铺张也不爱炫耀,可每每一出现,用的戴的甚至唇上的口脂,都是低调奢华。 严糯是严老太太的心上宝。 “糯糯不气,改明儿祖母也去宝玉坊给你定一支,比这更大更好看。” “您都说了三年了,屁都没有呢!” 严老太被呛声,脸上无光但又不得不哄。 “表妹呀,多看看温家的女人,要身段有身段,要仪态有仪态,你跟人家比那就是跳梁小丑。”说话的是张合崔,严家的表兄,拥有同款矮胖吨位。 “你身材好?也不看看自己胖的像三百斤的猪!” 表兄妹两水火不容,针锋相对。 张合崔对严糯的话不放在心上,他并不喜欢温杳,身无四两肉又纤细瘦弱,哪及她身边那名少妇有成熟气质。 “顾兰蘅可是温家的大少夫人,别妄想了。”严糯哼声。 张合崔挑眉咂嘴,目光便有些流里流气的猥琐。 俗话说,少年不知少妇好,错把少女当成宝,他今年二十有六,擅酒肉穿肠花街嬉笑,自然懂得什么样的女人最适合享受。 温家的大少爷新婚不久就战死沙场,顾兰蘅是个守寡的。 寡妇更妙!他喜欢! 张合崔不由打起了主意。 温杳听着周遭窃窃私语,把顾兰蘅挡在身后,自家大嫂平日鲜少出门露面,可不能叫人闲言碎语给吓到了。 当然,这般盛会,陆家少爷也来了。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温杳,连忙挤上前来:“七姑娘七姑娘,虽然……但是……我还是买了你家的注,输赢我不在意!” 陆良的表白示好虽然被拒绝了,但是七姑娘那么好,他是生不起气来的。 温杳捣了他一拳:“我不会让自家的合作商吃亏。” 陆良摸着胸口的淡淡香意都觉得神清气爽。 众人喧闹间,台上的展架已摆放整齐,集结了今年整个彭城心血和劳苦的织锦一一被挑起了帷幕。 桑植馆擅长绣花,叠色清雅如涓涓细流,丝质柔软光感极佳,那是小家碧玉们的心头好。 彩云铺以多重经丝起花,几何骨架添花,对称纹样,花型饱满,叫人眼前一亮。 栖霞阁端雅,用色突破大胆,段锦质地坚柔,色泽华丽,适合大气豪放。 “我们严家光是这重棉就有花样五十五种,如龟背龙纹、金线如意、双桃如意、福寿全宝……今年集大成更添三品,便是这青织金麒麟锦!” 老太太志得意满,面带红光,众人叹为观止。 “小姐,这锦缎好漂亮呀!”夏菡知道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忍不住感慨。 “凑活。” 温杳颔首,的确是有些绝活才能在夺天工中脱颖而出。 “七姑娘,别光坐在下头看呀,听说隔壁花楼都开了你家的注,你一定拿得出趁手的货来,总不能叫那些人砸了银子打水漂吧!” 眼见着众多商家对她们的锦缎极其满意跃跃欲试,严老太太装的倒是大方。 突然全场的目光都定格在温家女身上,有期待,有渴望,也有等着嘲弄的笑意。 顾兰蘅心悸,不由抓紧了温杳衣袖。 两个小奴抬着温家带来的木架搁置在场馆中央。 虽被幕帘盖着可也看的出来,那匹锦缎并不大,也就一尺来宽。 温杳缓步上前,她穿着素雅得体,是一席碧罗花间裙,走步间仪态端方,连压裙禁步都巍然不动,抬目间,明眸皓齿如明珠拂尘。 尤其发髻间那支云璃榴花簪,格外耀眼。 第155章 小娘子这么关心我 温杳从容不迫。 “江南好,机杼夺天工,孔雀妆花云锦烂,冰蚕吐凤雾绡空。”她慢悠悠念了遍大街小巷传唱的诗词,声音清亮,使得周遭的喧闹突然就平息了。 指尖捏着暗色帘幕向下一扯! 就像是跃然白纸上的秾艳。 冲入眼帘的织锦图案颜色富丽华贵,乍看宛如天上云彩般瑰丽,以色晕层层推出多达八种配色的主花,绚烂如霞! 又因大量使用金线而充斥着金碧辉煌的视觉。 它的艳丽盖过了一切光彩,堂中人被这眩目的寸金寸锦所震撼。 这一瞬,台上彩缎黯然失色。 严老太太目瞪口呆:“你哪来的蚕丝,就、就算是染过色也是瑕疵物!” 她派人打听过,这一个月来,温杳并没有从城内外购置丝绸,她是从哪里弄来能够如此完美织锦的原料! 话音未落,便有好奇者急不可耐地跑上前去,凑近了细细端详,更是瞠目结舌:“孔雀羽,是孔雀羽!” 以鸟兽羽毛与丝线,金线和银线等包裹融合,远看璀璨夺目,近看五彩斑斓,在不同的明光下竟泛滥出别样的绚烂,华丽异常。 众人还没被这震撼所消化,就听得温杳在台上轻喝。 “闭门灭烛!” 呯呯呯,身后绣楼的门窗顿时紧闭,烛火灭去,堂内陷入一片黑暗。 然,唯独那匹孔雀羽的锦缎熠熠生辉,竟在黑暗中散发着荧光。 好似,瀚夜星辰。 整个堂内爆出此起彼伏的赞叹。 这样一匹华美织锦若是装点在身,岂不是成了全大凉最靓的崽?! 温杳光听着那些抽气声就知道赢定了。 严老太脸色就跟口水被呛了似的,这般工艺彭城还没有人可以制作出来,温杳究竟是从哪里倒腾来的技术! 小姑娘难的有些嘚瑟,浓烟熏色过的蚕丝是没有办法在普通织锦手段上比过这些人,她掩人耳目请傅辞渊寻来孔雀羽和夜明珠进行加工。 而她几乎在大半年前就将云锦花楼机的设计草图交给了木工坊。 绣楼门窗重开,灯花复燃。 满堂蠢蠢欲动。 “七姑娘,这孔雀羽巧夺天工,你是用什么织机织出来的?” “七姑娘可不可以让咱们再看看那匹锦缎?” “七姑娘我们临阳商会想就这匹料和您谈谈价……” “七姑娘……” “七姑娘……” 突如而来的热情让夏菡和顾兰蘅都吓坏了,这仿佛并不是机杼夺天工的展会,而是她温杳一个人的秀场。 温杳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每年我们作坊只会出一百匹织锦。” “什么?” “才一百匹?!” “这、这怎么够啊!” 温杳的每句话都能引起轩然大波。 一匹普通布料也就够裁制两件衣裳,若款式复杂,做工精细,一年下来满打满算的,一百件也未必有! “这一百匹,我全权交由陆家的布庄代理。”她指了指陆良。 满堂的商户就像饿狼扑食一样涌过去把陆家二少爷围了个水泄不通。 “二少爷,您看咱们要不去茶楼聊聊……” “不不,二少爷我请您去酒楼,边喝边聊!” “那我请您去青楼,边玩边聊!” “……” 夏菡已经忍不住蹲到角落里去数自己那点下注的小钱钱到底赚回了多少银子,她就知道小姐不会让她们吃亏的! 严老太太和那些原本想要看好戏的,自个儿脸气的通红,一声不吭还只能作大方的赔笑。 绣楼外。 有位眉肤白貌美的女子也忍不住朝里头多看了两眼,她妆容浓艳,红唇热辣,云鬓松散倍显慵懒,轻柔衣衫开了领口可见酥*胸澎湃,雪白双腿若隐若现,香*艳妩媚。 她一走动就牵引了街旁男人们的目光。 “老板娘,您说那七姑娘是不是太不会做生意了,明明成了这绣楼的魁首,却一年只出一百匹,这能赚多少银子?” 她身边的小丫鬟生忍不住多嘴。 风情女人一笑就叫人心头酥软:“有句话怎么说,奇货可居。” 温七不笨,她聪明的很。 她的织锦大放异彩,人人都梦幻向往,偏偏一年只有百匹,岂非成了世人梦寐以求之物,反而成为了绝好的噱头,不光价格由着她喊,一传十,十传百,天下都会知道温家有着绝世的织锦技术。 同时也没将这彭城的布料垄断,给了其他布庄喘息的机会。 那小姑娘八成打算用这些织锦做更惊人的事。 女人倒觉得初来彭城看了场好戏。 “走吧,咱们去见见主子。” 两人腰肢款摆而去。 温杳把那些想要洽谈的商人都打发去跟陆良纠缠,才能喘息口气,不客气的抓着从鹤颐楼订来的糕点大吃起来,毕竟这绣楼展会的东西都是严家出银子,不吃白不吃。 顾兰蘅先去后院吩咐人将架子收拾搬运好。 后院中,不少商户的马车都在拆卸今日的展架,温家堆叠的木桩有些倾斜,她伸手想要去扶,有人快她一步,滚烫满是汗水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 顾兰蘅吓了一跳。 那是个胖男人,浓眉细眼,约有二十五六,笑起来的时候总爱挑眉,自以为是风流倜傥的少公子般。 “哎,这种粗活怎么能让女人干呢?” 张合崔是看到顾兰蘅出来,跟着跑来的,男人撩起衣袖抱紧木桩,想要展现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可那木桩纹丝不动,反倒把他憋红了脸。 “……” 他娘的,这玩意怎么这么重?! 顾兰蘅瞧他居心不善,轻道:“罢了,我唤几个杂役来。” “不不不,我可以,我可以的!”张合崔着急了,猛力一提,木桩子还真被拔了起来! 只是“库擦”一下,胖男人的腰带也被这猛劲给蹦裂了! 裤子一溜就往下掉。 张合崔倒抽口气,下意识的松手去拽,木桩呯的砸在了他的脚上。 “……” 顾兰蘅眼角一抽:“不要紧吧。”她礼貌性的问了句,淡漠又疏远。 张合崔重新勒紧腰带,嘿嘿一笑,只觉得眼前的小寡妇温柔美丽端庄大方,他舔了舔唇角:“小娘子这么关心我,我实在受宠若惊!” 他说着不知羞的就要去抓顾兰蘅的手。 第156章 傅辞渊难道藏了女人? “谁是小娘子?!”顾兰蘅被吓坏了,难道这男人不知道她是武国侯府的大少夫人,是温蕤庭的妻子吗? “哎哟,还有脾气呢。”不像表面上那么温顺婉柔呀,小寡妇又辣又甜,他喜欢的很。 “流氓!”顾兰蘅斥声就要掉头往回走。 “这是爱美之心啊,小娘子,别急着走,咱们还没聊聊呢。” 张合崔抢先拦住了她去路。 顾兰蘅大约这个时候才意识倒自己遇到了个什么样的无赖,顿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她平日里出府少又不像温菱会拳脚功夫,被逼急了,羞愤地眼眶发红。 张合崔算是瞧出来了。 小寡妇好像还挺害羞生涩的,他有些激动一把就抓住顾兰蘅的柔荑:“小娘子,你跟我说说话嘛……” 呯一下,男人的脑袋上飞来只苹果,砸得稀碎。 张合崔头晕目眩。 顾兰蘅扭头看去,正是温杳,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堆苹果,手上还掂量着一个 “你、你做什么?!”张合崔额头粘着果肉,恶心稀烂,他的好事叫人给打断,不由怒上心头。 呯,又一个苹果砸在他额头,劲猛力正。 “啊,手滑了,”温杳悻悻然地,拉过顾兰蘅,“瞧见有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一时控制不住,啧啧。” 她安抚自家大嫂懒得搭理气头上的张合崔,转身进了堂。 胖男人满脸泥泞,脑袋上肿了好大个包,后院的动静引来了不少杂役的注意,他捏紧拳抽了抽嘴角不好再纠缠。 只是目光一落,就看到地上是顾兰蘅方才因为紧张而遗落的绢帕,张合崔立马捡起来,帕上透着恬淡桂香,撩人心神。 就像那个小寡妇,举止端雅,身段婀娜,如书香里走出来的女儿家,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他忍不住深深地嗅了嗅绢帕。 “表哥吃瘪,气儿都不敢撒,整天不学好,就爱勾搭有夫之妇。”严糯拧了拧身上的锦花腰带,从墙角后走出来,显然她也偷摸着看到了。 自家表兄弟是个什么货色,一清二楚。 “那就是个寡妇!” 怎么,还碰不得?! “人家就算是寡妇也瞧不上你,前两日你把我房里的银子拿去下注,现在全都打了水漂,早知道我就赌温家,真是信了男人的鬼!” 严糯是很不爽的,张合崔把夺天工的注下在严家身上,结果,赔了个底朝天,连她那份都泡汤,她不在乎下谁的注,只在乎自己的银子有没有变多。 张合崔啐声,置若罔闻。 “祖母您教训教训表哥,别让他成天在外头丢了咱们的脸。”严糯搬出老太太来。 严老夫人自个儿都在自家的名下押了不少注,结果,数万雪花银一夜全无还拉不下那个老脸去和温家商量。 她盯着张合崔手里的帕子,绣花精致还有一行小诗,看的出是顾兰蘅的心头好。 “你喜欢那个小寡妇,那咱们,就把她弄到手。”严老太冷道。 温家那群女人不好对付,她就挑个软柿子来捏,说什么也要颁回一句。 张合崔心花怒放。 夺天工的展会结束时,天色临晚。 春桃从侯府中跑来,说老太君等人知道喜讯了,特地在鹤颐楼定了桌简席,今儿个大家伙上酒楼吃一顿,连两个小丫鬟都有份。 夏菡乐得高兴,和春桃手挽手就爬上了马车。 也不知武国侯府在鹤颐楼摆小席的事谁给传了出去,总之这一顿饭,基本没吃两口,就会有人来敬酒恭维。 薛太君的饭碗,放了端,端了放。 万君梅也听说了绣楼的事,她好奇:“我就说杳杳那些点子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温杳吃了两口小菜:“都是从前……在石屯村里学的……”她哪里敢和盘突出。 “是那个什么,秋阿婆吗?” 顾兰蘅还有印象。 “啊,真乃神人也。”乔柳忍不住夸赞。 噗,温杳憋了笑。 说起秋阿婆,她心底里有些浓烈的思念,回到彭城一年多,她虽不能将人接来,但也时不时托人送吃穿用住的补给过去,听着捎信的回报,才觉安心。 小姑娘有些心不在焉,瞧满桌的女眷还没吃尽兴又吵着闹着看大戏听曲儿,她悄悄离了桌。 华灯初上。 温杳却只想去一个地方,钦差行馆。 她忙着折腾织锦,有大半个月没见傅辞渊了,男人时不时从营里给她送桃汁,即便不在身边也忘怀不了。 顺道,她还有个大胆的想法要告诉他。 今夜馆中,灯火通明,好像来了客人。 客人? 温杳没让门口的兵卒禀告,蹑手蹑脚顺着长廊来到后院的书房外,就听到松后传来俏丽的女声。 盈盈娇娇,格外撩人心神。 “小郎,别总是板着脸,又不肯说话,你我多月不见,光让奴家传个情笺怎么够,瞧瞧奴家这手呀,都写累了……” 嗔怪间风情万种,浮想联翩。 小郎? 谁是小郎? 是傅辞渊吗? 板着脸,不说话——的确是有些像冷漠时不易近人的小世子。 温杳好似想起什么来了,是啊,那男人的确收到过粉粉嫩嫩的信笺,莫非——就是这个女人送来的?! 话语暧昧,遮遮掩掩。 温杳想要探出头去看个清楚,却嗅到浓重的胭脂香味。 踏踏踏。 脚步从长廊传来。 温杳吓的连忙窜进一旁的里屋。 屋内黑暗,但可以听到隔壁书房的开门声、脚步,还有细微交谈,是几个男人。 她现在有点骑虎难下。 温杳轻轻支开窗户的缝隙,没有听到院中女人的声音,不知是不是也被吓走了。 只是外头巡逻的人不少。 她突然有些心虚,好像自己当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连正大光明的走出去都心悸。 片刻。 书房门复开。 脚步中又夹带着那个女人的低笑:“小郎别走的那么快,再陪我说会儿话嘛。” 声音到了房前戛然而止。 嘎吱,门开了。 温杳慌张下意识的翻进床榻,掩下半帘帷帐。 进屋的人没有点烛,直直朝着床榻来。 温杳屏住呼吸,忍不住捏紧了枕头。 第157章 咱们是不是要有世子妃了 脚步猝停在床前,突闻银剑出窍的龙吟声,锃的掠过耳边透着寒芒月色,直直刺进帷帐。 温杳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出一身冷汗。 认真的? 不会以为她是什么刺客吧! 温杳惊呼,抓起枕头就挡,软枕“撕啦”被刺破,满床鹅毛如飞雪,好在她身形灵活,趁乱窜出床榻企图夺窗而逃。 那执剑的男人显然不会轻易放过,抬脚一踹,凳子飞撞在窗框挡住了温杳去路,后头的长剑已寻声扎来! 那瞬,木门呯地被冲撞开,另一道身影快如闪电的拽住了温杳的胳膊往后一带。 衣袂轻旋就包裹住了那锐利青锋,撇去所有戾气擦肩而过,已有五指扣住执剑人手腕,稍稍侧拧。 哐当,银剑掉落在地。 温杳回过神来,已经叫人抓在了怀中,要不是这救命人来的及时,怕已落个三级残废。 “傅小世子!”里屋的人借着长廊上的灯花看清局势,不由诧异。 “孙大人不要冲动,”傅辞渊示意点烛,一手将身后那个惹事的小姑娘给揪了出来,“这是武国侯府的七小姐,平日里……招猫逗狗,翻墙爬窗习惯了,她无意冒犯你。” 招猫逗狗,翻墙爬床? 温杳惊魂甫定,好,她不计较。 “七姑娘?”孙楚从地上捡起银剑,抬眼看来,方才一进屋就察觉房内有人,险些以为是不怀好意的刺客。 “本官是新任彭城长史,孙楚,在京中早闻七姑娘大名如雷贯耳,只是来赴任途中遭到歹人袭击,多有防备,方才鲁莽还请担待。” 他中气十足,字正腔圆,细一瞧,也不过是个没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人。 “是我鲁莽,孙长史见谅。”温杳连忙致歉。 孙楚目光打量,小姑娘居然能轻易自由进出行馆,说明平日傅辞渊没有防范她,京中早有传言,世子在彭城有了心头好,此言不假。 “孙大人今日刚至,舟车劳顿,不多搅扰。”傅辞渊把温杳带出房,提溜着她领子就撵去书房。 “胆子不小啊,孙大人虽是长史,可从小习武敏锐异常,我要是来的晚点儿,你这漂亮的小脑袋,就只剩下脑花了。” 温杳眼角抽了抽,她没料到姓孙的见面就拔刀啊! 难怪方才听见几人朗声寒暄,原来,是京中调任的官员到了。 “孙大人半道上叫人给袭击了?” “他自个儿的仇家还是京里政敌,抑或是针对彭城?” 温杳脑子还挺好使的,连珠炮发问。 嘴里就叫傅辞渊给塞了块豆糕。 “孙楚在山道遭遇了土匪,人家让他交出所有盘缠就饶一条小命,结果浑身上下翻了个遍还没凑全五十两,贼人当然不肯歇觉得是他藏着掖着,就一刀砍了他的座驾。” “然后呢?”温杳忍不住问。 “然后?孙楚一怒之下杀光了拦路的十多匪贼,还把山寨烧了个精光,带着当地府衙抓了二百多个土匪。” “……” 有点东西啊,孙大人,就就就这能耐,应该当个小将军才对呀! 温杳突然有点庆幸刚才自己反应敏捷。 “你这么晚跑到行馆来做什么?” “我……”她突然有些说不出口,本来是想见见傅大人,可是半道又怀疑傅大人藏了女人才躲起来,这话就难开口了,“我就是……晃荡晃荡。” 温杳边赔笑边往门口挪去。 “晃荡到男人床上,学着自荐枕席呢?” “……” 傅辞渊已来到她身侧,呯,伸手压在门扉,居高临下看着有些局促的小姑娘:“今日是绣楼的机杼夺天工,我听人说,温家是魁首,还没来得及与你道贺。” 听人说? 呵,可不就是那个女人! 温杳鼓足了气,双手一叉腰,昂首挺胸的:“小郎是谁?” “嗯?” 傅辞渊给她问懵了。 “我都听到了,傅大人是不是在院中藏了别人?” 傅辞渊的神色从茫然到开释,突然忍俊不禁:“吃醋呢?” “不吃!” “那也要看看,是谁家的醋啊,”男人松手,喝道,“进来!” 门一开,外头的灯花映照成片。 只见一华衫半露,风情万种的女子正搭挂在洵武的肩上,满脸哀怨道:“主子,人家刚和小郎说上话,您怎么不挑时辰就打断呢……” 她吐气如兰,媚眼如丝。 温杳目瞪口呆。 傅辞渊神色威正,女人才依依不舍的从洵武身上爬下来。 “这是淮阳楼的文老板。” 温杳对淮阳楼有些耳熟,可不正是当时傅辞渊命人送酒庄作料时,那两个暨安人报的地址。 眼前的老板娘,显然是傅辞渊的下属。 “七姑娘,你送来的冬酒是楼中卖的最好的,庄里可还有,再给奴家添点儿。”她红唇轻佻风情妩媚,令人浑身起疙瘩。 肤白貌美大长腿,大概就是形容她的。 温杳刹那意识到自己误会了,点着脑袋面红耳赤。 “走,我送你回府,”傅辞渊在温杳腰肢上一推,转头又对那老板娘道,“你最好悠着点,别把洵武给逼得上吊了。” 风情女人蹙眉,我见犹怜:“小郎,奴家能把你给逼得上吊了?瞧瞧主子说的是人话吗。” 她上下其手摸着洵武的胸膛,哎呀一年多不见,胸肌是越来越发达了,好想抱着睡呀。 洵武一脸紧绷,终是忍受不了的怒喝:“洵文!” “别恼,”洵文咬唇,撩着长发逗弄他,“把我叫来彭城,结果一个个都不搭理奴家,连主子都赶着对那温家小娘子献殷勤,咱们是不是要有世子妃了?” 她搂住洵武的脖子,酥胸压在男人怀中,柔软至极,洵武捏了捏拳,总觉得鼻子里有什么汹涌液体要淌下来了。 “什、什么世子妃,京里可没答应。” “你好像对七姑娘有意见呀?” “不敢。” 洵武站的笔挺,说话也老实,或者说在洵文的面前,格外老实,他对温家没有任何的意见,纯粹是出于—— “主子来彭城一年多却无心在温家寻找王爷托付的东西,近年来圣上贪图美人享乐,沈皇后又抓紧中央集权,说风就是雨的,若咱们主子不趁机打算好,将来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第158章 糟糕,温家竟然发现了! 他纯粹出于对世子和王府的安危考虑。 “……更何况,当今太子殿下既无文绩,又无武勋,人人都说他治国无能——” “这话你可不能乱说。”洵文面色一正。 “人人都那么说,我说两句怎么了。” “别人可以,你不能。” 洵武一对上这个女人就有些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好,我不说,可主子连南方唾手可得的盐引都送给了七姑娘。” “什么?” 洵文这才有些意外,查南方盐运本是傅辞渊筹谋一年多的事,只为化成银钱豢养私兵,结果,拱手相让了? “莫非,温七是姑娘当初世子的救命恩人?”洵文想明白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没毛病。” 银子算什么。 “洵文!” 洵武恼了,他在说正事,洵文总是不着调,他一动怒,那双纤纤素手就揽住他颈项,滚烫红唇轻吻在男人的耳尖。 洵武浑身僵直,耳朵快滴出血来。 他比姑娘家还生涩,完全不懂得如何应付。 “奴家也救过武小郎你,怎么没以身相许?” “……你什么时候救过我?” “小郎五岁的时候怕老鼠蟑螂,躲进我被子来,奴家为你一整晚都没睡,怎么?这不是救命之恩?” “……” “八岁那年跑去河中玩耍结果被水草缠了脚踝,还是奴家把你给捞起来的,怎么?这不是救命之恩?” “……” “十二岁那年……” 不,这是黑历史,洵武欲哭无泪。 …… 这头温杳随着傅辞渊出了行馆。 “文老板是我打算介绍给你的人。” “嗯?”小姑娘想起来有那么一茬事。 “她姓洵,洵文,是洵武的姐姐,他们自小被洵家收养,不是亲姐弟。”洵家又是肃王的亲信家族,培养出不少忠心耿耿的护卫。 姐弟恋?刺激! 温杳八卦的小耳朵竖了起来。 “洵文生性豪放露骨,上至封疆大吏,下至贼窝土匪她都打过交道,黑白通吃不说,十八行商贾玩转,手掌东南四郡十六城的酒楼,花坊,赌场。” 最乌烟瘴气,也是最肥缺的,她都有涉猎。 温杳明白,傅辞渊的身边不乏能人异士,这洵文必定是在为王府暗中敛财。 “为什么要介绍给我?” “我走之后,洵文可在彭城发展,留她下来,我比较放心。”帮衬着小姑娘不叫人给欺负了。 他慢悠悠说道,指尖下意识的探进温杳的衣袖,扣上纤细精致的五指。 是啊,孙楚等人已经到达,傅辞渊不日就要回京复命。 温杳在机杼夺天工上的欣喜瞬间烟消云散。 两人几乎一言不发的走到了武国侯府,温家的女眷还在鹤颐楼听曲儿没回来。 “傅辞渊,你、你要不要进去坐一会儿?” 比如,她的小院子? 男人欣然答应。 渐入仲冬,桂花香满。 温杳的院落中被清理出了很大一片空地,小姑娘二话不说,提着一把大铲子就开始刨坑。 等等,这个坑好像已经刨了几天了。 “你这是……做什么?”傅辞渊不解。 温杳指了指一旁挖来的小枇杷。 “你不是马上要离城了吗,我要种棵枇杷树,每天看着养着,待它什么时候亭亭如盖,我就……” “……” 傅辞渊突然觉得很渗人。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呲! 他一把捏住那铲子:“本官是回京复命,不是驾鹤西去,也不是二十年不回等着你的小枇杷亭亭如盖,不许种!” 他好气呀,想他就直说嘛,整的生离死别似的。 温杳嘟囔:“我托人专门寻来的经南枇杷,长大了可好吃呢。” “……”原来是自己嘴馋想种啊!“本官回了京给你调淮中的玉枝枇杷来。” 乖,放下。 他总觉得这兆头不好极了。 温杳这才丢下大铲子,拍了拍裙摆的碎泥:“这次绣展我不打算多售卖,明年沈皇后寿诞大宴,一定会尽举国之力收纳贡品,我要用八部锦裁衣送进宫中,”她顿了顿,“以你的名义。” 傅辞渊一愣。 心思野呀,连他那份都想好了。 “这么快就为本官打算起来?”不愧是他的小娇妻。 “沈皇后既然能对太子不闻不问,又对陛下置若罔闻,可见眼里心里与傅家不对盘,你是肃王世子,如今在军中声威高涨又和武国侯府亲近,明面还是暗地里都得对她保持些许恭维别叫她总心生疑窦……” 温杳支着脑袋,一脸认真,看的出,她是真心实意的在权衡朝廷里可能发生的纷争。 少女穿着碧罗花间裙,侧颜恬美,长睫如扇,灯花剪影给轻柔眉眼度上层温软,发间依旧是那支云璃榴花簪。 傅辞渊突然涌上强烈的不舍。 “别说了。” 他道。 温杳一愣就被推搡在桂花树下,下颌叫修长指尖紧紧捏住,男人的吻算不得温柔,反而有些急切渴求的覆上。 好似还带了细微的桂香。 傅辞渊的身上从来没有胭脂水粉的味道,偶尔夹杂书卷气,又似轻斥着山水间迷茫的雾霭,清冽甘甜。 温杳不抗拒他的任何亲近。 甚至为了迎合,而吃力的踮着脚尖。 傅辞渊听觉灵敏,几乎在吻上那柔软唇瓣的瞬间便察觉到脚步,是温家女眷正往小院来。 他反将温杳压的更紧,张口咬着小姑娘已经通红的唇角:“杳杳,是不是,该把我们的关系告诉温家了。” 他不想等自己离城还不明不白的,沈靖那小子说对了。 留下温杳一个俏姑娘在彭城,放心? 不放心。 所以,总得把这“名分”给要了。 温杳意乱情迷正茫然,突地,院门传来惊恐的叫唤。 “杳杳!” “呀!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温杳浑身僵直。 温家女眷一字排开,正瞪圆了双眼看着忘情拥吻的两人。 轰隆一下,温杳觉得脑袋上好像塌了片天。 完蛋,被发现了! 她没注意到,傅辞渊得逞似微微上扬的嘴角。 “祖母!大伯母,三伯母……大、大嫂……” 她声音越来越弱,还有两个嘴巴都能塞下苹果的小丫鬟。 第159章 他想娶杳杳为妻 “你、你们两个……你们,傅大人,你们这是……”万君梅傻眼了,怎么突然之间,义兄变成了小情人?! 再看杳杳满脸羞赧震惊并没有被强迫的模样,大概已经维持许久了—— 咦,他们怎么没发现?! 傅辞渊将温杳拉到身边,他昂首时,极端正色:“薛太君,可否容我细说。” 老太太也被震撼当场没反应过来,好似大出意外,又好似……全在意料之中,心情跌宕起伏那叫一个九转十八弯。 她闷声不响朝着傅辞渊招招手,示意,只有小世子一人可以进屋,其他人,外头候着。 自家乖乖巧巧的小孙女突然和个男人在院中偷情,这种事传出去有损杳杳声誉,更何况,他们两个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根本……根本就不成体统啊! 堂内灯火通明。 房门一关,薛太君上座。 年轻的权贵身姿高大,穿着银蝶竹锦袍,勒着金甲玉钩蹀躞带,外罩青褐色绣丝竹纹大氅,整个人矜贵俊美。 他正要掀袍跪下。 “不必!” 傅辞渊是世子,九五之尊的侄儿,她老太婆受不起。 男人却置若罔闻,执意一跪:“非君臣之别,这是晚辈对长辈的尊重。” “你若是尊重,就不会和杳杳在院中行这等非礼之事。” “还请老太君明鉴,我与杳杳情投意合,西北战时在山摧城患难与共、私定终生,她如今已是二八年华,可为人妻,我希望老太君愿意割爱,待提亲后,将杳杳许我傅家。” 薛太君沉默不言,盏盖合上打开,又打开合上,就是不饮茶。 傅辞渊仪表堂堂,位高权重,她本是很喜欢的,可—— 他是什么时候打起了杳杳的主意,把小姑娘哄的心甘情愿,他、他就不知道,在求娶别家清白姑娘前,要先尊礼守德。 还已经私定终生?! 早知道,她就不让杳杳去调什么军粮,年轻人热血冲动,就是容易情绪上头! 她只要一想到,温杳若是嫁去京中,那彭城岂不是,空无一人。 她舍不得。 “杳杳她……” “绝无欺瞒之意,她与我两情相悦。” “你别仗着小姑娘喜欢你,就在这儿要挟老身。” “不敢。” 薛太君有些焦灼局促的扭动着龙头杖,她是羞愤,也是气恼,这么久了,竟没个人和她通气儿! “小世子,你身为皇亲国戚,彭城发生的一切,想必京中无人知晓,你总不至要让杳杳当个贵妾外室吧。” “绝不……”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但皇族嫁娶,你说了不算数,我说了也不算数,除非,天子赐婚,你明不明白。” 薛太君满心沉重。 沈皇后欲将月娥郡主许给傅辞渊,满京城皆知,而傅辞渊与温杳私定终生,却只有他们两人知——名不正言不顺,即便去了京城也是受人欺负啊! 既然要娶,就要明媒正娶,就要天下皆知,他们武国侯府的姑娘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妖精。 “傅辞渊明白。” 男人颔首,他看的出老太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抗拒和反感,甚至,只要傅辞渊能有本事让她满意,她就点头同意。 正堂门开。 温杳在外头急的抓心挠肺,连忙追上去。 “祖母说什么了?” 傅辞渊正色坦然:“杳杳是希望她答应了,还是不答应?” “……”这是要命题,她听着怪怪的。 傅辞渊托了托她脸颊,拇指留恋的抚过她被亲吻的发红微肿的唇瓣:“本官正在努力让你成为傅家人……” “咳、咳!”薛太君在身后急地呯呯拄杖。 臭小子,在温家就这么胆大妄为对没过门的小媳妇动手动脚,要是放在别处,杳杳岂不是得给欺负惨了! 傅辞渊有些尴尬的松开手。 “天色晚了,傅大人也该回行馆了。”这是逐客令。 温杳有些失落。 “杳杳,你去送送客吧。” 老太君看得出温杳眼底的不安和踌躇,要不是小姑娘喜欢这臭家伙,她就该提着笤帚风风火火把人赶出大门去! 温杳连忙拉着傅辞渊往门口跑,这初冬寒风一吹,脑子也清醒无比。 “你知道祖母他们回来了,就故意的?” “不是故意,是有心,我不想做一辈子见不得人的小情郎。” 温杳盯着傅辞渊腰下的那个丑荷包:“阿黄不是人。” “什么?” “但你是真的狗!” 可气死她了。 “……” “祖母有没有很生气?”她叹了口气,因为每每都是她在温家女眷面前撒谎欺瞒,还辜负了她们给她择夫的一番好意。 “薛太君知道我要娶你,她理当高兴才对。” “说的好像我高攀您了。”温杳撇嘴。 “……不,心上人下嫁,是我傅辞渊高攀。”他求妻欲还是很强的。 温杳只觉这男人油嘴滑舌满身不正经,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以为小世子不苟言笑堂堂正正。 傅辞渊伸手揉了揉温杳的脑袋:“我会尽快让薛太君满意的。” 男人转身便走,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他要送上的,可不是如今的世子妃之位。 温杳依依不舍的看着傅辞渊走远,转过头时,就看到身后那群“三姑六婆”正站成一排直勾勾的盯着她。 “……你们……看什么?” “小女儿挥泪送情郎咯。” 顾兰蘅是最先接受的,她平日和温菱走的近,多少从嘴里掏出了风声,只是没想到,小世子这么胆大妄为,竟然当着老太君的面,炸了颗火药。 啧啧,他们是没注意到呀。 薛老太看到傅辞渊将温杳压在桂花树下缠绵悱恻的时候,若是她手中有刀,大概横刀跃马就能狠心给劈下去! 万君梅和乔柳还处在震惊中,面面相觑,两眼发直。 “杳杳,你和咱们说说,这义兄怎么就变成情郎了?” “杳杳,都什么时候的事!你二姐知道吗?!” “杳杳,你是真心的?你怎么叫傅大人花言巧语的就给哄了……” 温杳觉得今晚上要睡个好觉实在是太难了。 第160章 傅辞渊离开的第一天,想他 傅辞渊离城的日子,是冬月初。 薛太君自打知道那些觊觎后,就叨叨着不多相送。 温杳羞了三天终于跑出院来,只是一头扎进了伙房。 顾兰蘅就悄悄在门口问:“明儿个傅大人可就要走了,杳杳不去见见吗?” 平日里他们三天两头的凑一块儿,反是到了离别,竟连话也不说。 温杳没吭声。 那头行馆内,该收拾的早已装箱运上马车,文书成册堆放,整理的干干净净。 傅辞渊在书房内来回徘徊,踌躇踱步了一个时辰。 连洵武都看出自家主子心不在焉。 “主子……要不然,今晚去一趟温府吧。”他在外头轻道。 没得到回应。 “小郎你真笨,”洵文指尖勾了勾男人下巴,一手指腹涂抹着唇上的殷红胭脂,一手捏着腰际细金折扇,“现在去了,明天可就走不了了。” 卿卿我我,怕是魂都要掉一大半。 直到斜月高升,街头的喧嚣逐渐平静,傅辞渊熄去书房烛火,出了行馆,鬼使神差来到武国侯府。 院中早已熄了灯。 温杳的房内也一片漆黑,小姑娘呼吸均匀,像是疲累至极已经睡着了。 男人有些嗔怪她“没心没肺”,离别在近,唯独他依依不舍,念念不忘,三更半夜还想着要来看看。 他坐在屏风后,手中揉捻着那只阿黄荷包。 就那么静静地,一直呆到东方鱼白才离开。 温杳醒的也早,起来时便嗅到房中有些淡淡墨香书卷夹杂着雨后山水的甘冽气息。 傅辞渊? 她下意识的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今天是小世子出城之日。 不用夏菡在外头叫起,温杳已经换上罗裙钻进厨房,片刻,快马一鞭,朝着城门口掠去。 城门大开,出行的队伍旌旗遮天。 两列军行开道,骏马乌黑束着繁边流云带,跟着的马车烟锦灼丝,皇亲国戚的排场从来不输任何人。 听闻后头追赶来的疾驰马蹄。 “七姑娘?”洵武认出来了。 温杳驾着枣红骏马,衣裙猎猎作响,翻飞如同风中的蝶蛾。 他示意周围列队退开。 温杳翻身下马就要钻进马车,却叫里头伸出来的手狠狠一拽,她跌进珠帘就被稳稳当当的搂住了,男人灼热的呼吸落在耳后,下巴正搁在她肩窝。 “到底是来了。”他刻意慢行就想着小姑娘会不会追他一路。 温杳心头狂跳,因为驱马背后微微汗湿:“你别把食盒打翻了。” 这才发现,小姑娘提着个红漆四层八格的木箱,她把锡扣解开,竟从里头数数叨叨的搬出了十几样小吃。 “……你这是怕本官在路上饿死不成?” 傅辞渊满心欢喜,想必是温杳亲手所做,难怪昨夜见她有些疲累。 “好心没好报,”小姑娘抱怨着,却心甘情愿的很,她侧过脸支支吾吾,“你……你回京了,照顾好阿黄。” 傅辞渊忍俊不禁,捏着腰下荷包:“好,除了我,谁也不给碰一下。” 温杳这才放下心来,扭扭捏捏地想爬下马车去。 “杳杳。” 傅辞渊出声。 小姑娘立马回头望来,眸光水润,期期艾艾,眼里是藏不住的万般不舍好似微微凝红了眼尾。 傅辞渊只觉心上叫重重砸了块石头。 他印象中的温杳哪怕满门男丁灭口也没有熄过讨要清白的斗志,哪怕西北大战在即也敢只身面对姜震髯的水贼,她受过伤,吃过苦,从没有因为委屈掉过眼泪。 可就是那装着满不在乎又透亮的瞳珠,叫傅辞渊心神颤动。 他欺身上前突然擭住温杳下巴,翻身把人压在身下,俯首吻上她的唇。 “真想就这样把你带回京城去,管什么武国侯府和皇家恩赐!”抢回去做肃王府的“压寨小夫人”就是! 马车外。 洵文撞了撞洵武的肩膀:“武小郎,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姐姐说?” 她是来给主子送行的,腰肢款摆,裙下那双长腿若隐若现,勾人心魂。 洵武别开眼:“多穿两件衣裳。” “哟,怕奴家被别人占便宜呀?” “怕你给冻死。” 洵武没什么风花雪月的情商,只觉得跟前女人妖娆风骚,怕是能在彭城作妖起来。 洵文翻了个白眼。 养不熟的小郎君! 温杳好不容易从马车里给放出来时,面颊通红,唇上的口脂都叫人给吃了个精光,身上还披着傅辞渊那件山河玉带金丝蟒的绣袍。 洵文哼声,话是说给洵武听的:“看看主子多体贴!”怕天冷给小姑娘添衣呢。 “等我回京给你寄两百斤的棉袄。”洵武一本正经。 神他娘的棉袄?! 洵文只想拧掉小郎的脑袋。 傅辞渊吩咐着洵文将温杳送回侯府,旌旗列队再次前行。 洵文的马车里带着细微胭脂香,却不叫人反感,这世道敢于穿的热情大胆又露骨表达爱意的女人可不多。 “文老板打算在彭城做什么生意?” 温杳心知她是傅辞渊留在这儿的人,放心的很。 “七姑娘知道奴家是什么行当的,”女人抽出腰间的金折扇,那扇子比寻常的小了一半儿,在她纤纤玉手上却觉精致无比,“我要在彭城落个淮阳酒楼,几天后开业,还请七姑娘赏脸。” 她早已盘下了地做好了装修,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一定。”温杳点头。 “只是近来这彭城风言风语的,昨儿个东家的刘大娘子要立贞洁牌坊,今儿个西家就挂了‘春到青门柳色黄’的联子,好戏一出接着一出。” 春到青门柳色黄,一梢红杏出低墙。 “温家是忠烈,顾兰蘅是忠烈遗孀,代表着城中地位最高的贞洁烈妇。”她加了句,是彭城楷模。 “大嫂身家清白,誓要为大哥守身如玉不再二嫁,多谢文老板提醒。” 洵文的意思很明确,彭城有人在传顾兰蘅的闲言碎语,一旦声誉受损,铺天盖地来的指责会淹死那个大家闺秀。 温杳道谢。 这会儿,武国侯府的女眷们都挤在府门口探头张望,一看到温杳回来,立马鸟兽散去。 可不是,送小情郎回来了呢! 温杳脸一红,奔回自个儿小院,夏菡就凑上来采访:“小姐,您现在是什么心情?” 自打发现了小世子和七姑娘的关系后,每个人都在吃大瓜。 咳! 温杳昂首挺胸:“此时此刻,我只想吟诗一首。” 她进房摊纸,咬着笔杆子想了半天,终于写下千古名句—— 傅辞渊离开的第一天,想他! 第161章 娶你做我的贵妾 机杼夺天工后,整个彭城都对温家的织机技术格外感兴趣,武国侯府门前络绎不绝,都是想来找温杳谈谈纺贸生意的。 洵文时不时派人送南方专运的桃子来,自然是悄悄为自家主子“笼络”人心。 彭城繁华,各行各业生机蓬勃,尤其不缺花街酒楼赌坊的排场。 所以淮阳楼要进驻的消息二三天就传的沸沸扬扬。 温杳只记得傅辞渊提过,洵文十八行商贾玩转,没想到“文老板娘”这几个字一出,彭城酒楼皆知。 啧,到底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呀! 淮阳楼开业之际,三天三夜大席,酒水全免,整个彭城也找不出第二家敢这么大手笔的。 温杳自然去恭贺。 顾兰蘅看她们两人寒暄还觉得奇怪:“杳杳认得文老板?” 这女子风情摇曳,穿着露骨,似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究竟是鄙夷还是贪求,她只愿自己爽快。 婀娜身姿叫顾兰蘅都心动不已。 “有过交情,庄里的冬酒也为暨安淮阳楼供过。”温杳简单解释。 洵文忙着招呼凑热闹的,今儿个就连对家酒楼花坊都来了不少人,与其说来面上道贺不如说,是专程来看文老板娘的。 粉面杏腮,吐气如兰,成熟女人自有一股风尘难及的妩媚,若能成她的入幕之宾,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洵文特地给温杳等人安排了雅间,就在二楼,可以看到底下的大堂,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折子戏。 “七姑娘!” 隔间的陆良看到她,喜上眉梢,忙把人招呼出来。 “我路过淮阳楼,知道今儿开张就进来凑个热闹,没想到还能遇着你,”陆良笑吟吟的,“下个月我家要把布匹都送去西面,顺道将一年的银钱接回来,要去业城码头,你上回不是说有货想要我们送吗?” “对,到时候我和你同走一趟!”温杳从葛琰家搜刮来的盐引需要分几次在不同的郡城调出食盐才不容易惹人怀疑。 所以,她要求分批运往西北。 两人就业城往北的水道选择商讨了起来。 顾兰蘅在雅间里独酌片刻,觉这喧闹地儿有些引人气闷。 她起身穿过走廊,转过拐角,脑中顿有些晕眩,脚步踉跄便跌进了个怀抱。 “小娘子怎么了,需要我帮帮你吗?” 顾兰蘅是个书香世家里浸泡出来的闺秀,一被陌生人搂着细腰就满面通红—— 男人身躯肥壮,声音里促狭猥琐,她一听就知道是谁。 张合崔! 竟不罢休的追到了这里。 她想要推开这个无耻流氓,但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根本使不上力。 “小娘子别挣扎,越挣扎越难受,不如让我来好好伺候你。”张合崔一把将顾兰蘅拽进了厢房。 房内昏暗,炉香旖旎。 他不由分说抓着女人的腰带就要扯下。 “你放开我!”顾兰蘅的指甲狠狠抓挠在他手背拉出血条,双眼都羞愤的通红刺骨,“我有丈夫,你要做什么?!” “什么丈夫,一个死人而已,你都当了两年寡妇了,就不想再找个婆家吗,等咱们这事一完,我就明媒正娶……”张合崔油光满面,好似想了想,寡妇虽然妙,可上不了堂啊!“让你……让你做个贵妾!” “你疯了……”顾兰蘅浑身瘫软,甚至可以察觉到自己烫的吓人的身体,从皮肤到血液都慢慢泛滥着一种微痒的酥麻,她被下了情药,就在方才小丫鬟送去雅间的酒水中!“我是、我是温家的儿媳……’ 她想呵斥,可出口的话却软绵无力,像在啜泣。 “什么温家不温家的,你那丈夫都死了,听说他们在隆霭坳尸骨无存,你总想他干什么!”张合崔急切的亲吻啃咬上顾兰蘅雪白的颈项,“有这般美娇娘在家中,怎么舍得去打仗送上一条命,都是不懂享受的傻子!” 顾兰蘅双眼有一瞬的绝望空洞,张合崔在骂着温蕤亭,他说,那些英雄都是傻子…… 都是傻子! 她舌尖咬出血,仅剩的力气拔出发髻上的簪子,狠狠刺向张合崔的手臂。 男人被刺痛所惊,又气又急,甩手“啪”一个耳光打到了她脸上,直将顾兰蘅打翻进床榻动弹不得。 …… 温杳回到雅间才发现,顾兰蘅不见了。 “大嫂呢?” 雅间外候着的春桃:“大少夫人身体不适,说去后院透个气儿就回来。” 透气? 温杳撇眼看到桌案上的两盏酒杯,她走前还是没有的。 “这酒谁送来的?” “方才有个小丫鬟来,说是文老板送的。” 温杳一愣,洵文是傅辞渊留下来的,知道她不能喝酒只能饮桃汁,又怎么会特意叫个小丫鬟送醇酒过来? 她顿有不妙的预感,正要跨出雅间,有人抢先拦住了她。 “七姑娘,我今儿个特地想来找你谈谈丝绸的生意。”严老太太穿着和自己身材不太搭的宽大锦衣,绣满了红梅蝴蝶,花枝招展。 “没兴趣。” 严老太一把拽住她衣袖:“那你听听台下的戏,是不是别出心裁呀。” 她意有所致。 戏台子上水袖翻飞,正唱到—— “兽炉沉水烟,翠沼残花片。一行写入相思传……” 这是一出新编的折子戏,才貌双全的小姐因一纸婚约无法与心爱之人厮守,正背着丈夫人约黄昏后的互吐钟情。 温杳微微蹙眉,这首诗她好像哪里见过,对了,是顾兰蘅时常携着的那块绣帕,诗是大哥曾经送给她的。 帕子不见后,大嫂找了几天呢。 上头的诗怎么会被人写进了折子戏里?! 莫非街市上的流言蜚语都是这严家所传,温杳恍然明白,顾兰蘅很可能是遭了算计,落在老太婆的手中。 “你把我大嫂怎么了?!” 小姑娘捏紧了拳头,看得出愤怒边缘强作镇定。 严老太摆摆手:“大少夫人的丈夫去的早,可惜了她这个妙人儿,难不成你们温家还打算一辈子困着个小美人?” 丈夫死了,就算二嫁也不过分呀。 “我家合崔呀相中她了。” “呸!”温杳啐道,“他也配?!” 第162章 张少爷的金丝雀儿 严老太面色一肃:“你别不知好歹,要是把私情传出去,别说她名声受损,就看这彭城还容不容得下她!” 以顾兰蘅的性子可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她倒要看看温家怎么个鸡犬不宁! 严老太算准了,自然不能让温杳在这个时候去坏了好事。 而温杳也看明白,顾兰蘅还没有离开淮阳楼! “春桃!”她厉声大喝,“找文老板,把淮阳楼给我掀过来!” 也要找到顾兰蘅! 春桃领命连忙跑出去。 严老太眼见拉不住人,尖叫起来:“来人呀!大家评评理,温家大少夫人平日里装的是贞洁烈妇,谁知早与我家合崔有了私情!” “你们别不信!”老太婆掏出怀中绣帕,“这就是她送的定情物,今日约合崔来此相会,我是拉下了老脸找七姑娘寻个喜事,却被倒打一耙!一个寡妇,还登天了?!” 她尖声尖气惊动了四座,本就都是来围观看热闹,如今被寡妇勾人的闹事一哄,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指指点点,哟? 温家的大少夫人呢! “顾兰蘅不一直是个端庄温顺的小媳妇吗,竟然跟张合崔搞到一块儿去了。” “谁不知道姓张的爱戏有夫之妇,我儿子长的比他帅,怎么没进那小寡妇的眼?” “情人眼里出西施,你管得着!” “怪不得,前段日子就听得城里沸沸扬扬,原来真是她……饥不择食呢。” “这年头的贞洁牌坊,说塌就塌哟!” 没有人过多怀疑,毕竟妙龄寡妇就是个容易制造事端的点,自己得不到的就要看她出洋相! 再说了,顾兰蘅的锦帕就在严老太手中,还能有假? 温杳拳头一捏就要往老太婆脸上砸去,严老太双目一瞪:“怎么,没理就想打人呀,走!咱们就去捉个奸,看看你家那个少夫人在干什么好事!” 她咋咋呼呼,带着一群人就往厢房去。 门猛然被踹开。 房内无烛火,燃香旖旎,榻上的确有着不小动静。 所有人都震惊当场。 严老太叉腰得意道:“瞧瞧你们温家把人给逼成什么样了!”在酒楼光天化日的偷情,这不就抓到把柄了! 那瞬,呯地,一个身影从床榻上叫人给狠狠踹飞了下来。 正是张合崔。 胖男人小腹挨了一脚,在地上栽了三个跟头压根爬不起身。 锦帐帷幕若隐若现,露出女人曼妙的曲线。 她赤足,穿着透花棉纱百褶裙,细白长腿风韵雅致,从榻上冷笑着爬起身。 竟是,洵文! 严老夫人大惊失色,顾兰蘅怎么变成了这淮阳楼的风情老板娘。 温杳也瞠目结舌,但她随即反应过来。 一定是洵文察觉了不对劲,阻止了张合崔的好事。 她心情有怒有惊,顿浑身冷汗。 洵文裹起轻纱,她不在意围观的男人将多少贪念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就喜欢这万众瞩目的感觉,小步婀娜而出,一脚踩在张合崔滚圆的肚子上! 白玉赤足精致小巧,顺着腰腹缓缓下挪。 张合崔因为那千斤重似的一脚疼痛难忍,连个呻吟都噎不出,可周遭的男人们心底里却羡慕不已。 啧啧啧。 玉色莲足,谁不想被这么踩上一脚呀! 洵文的脚尖儿在张合崔小腹上打着圈,烟水眉眼含情带媚,掐着小指慢悠悠悻道:“张少爷,就您这金丝雀儿也敢来占老娘的便宜,不怕三岁孩童笑话吗。” 男人们听出隐喻,哄堂大笑。 那捉奸的氛围变成了嘲讽。 “早知道姓张的没本事,就这……竟还想勾搭文老板,呸!” 对啊,同理,得不到的,就要让他出洋相。 “温家的大少夫人怎么会看得上他!” “就是就是!” 所有人的话头都变了。 张合崔一脸猪肝红,偏偏喉咙嘶哑连争辩都无力。 严老太太连忙命人扶起他,灰溜溜的跑下楼去。 洵文见众人哄闹着鸟兽散去,连忙将温杳带到隔间。 床榻上的顾兰蘅面色潮红痛苦难耐,脸蛋一侧还微微泛肿,分明挨了耳光。 手腕上缠着的绷带透出血色。 她曾企图以死维持清白。 “七姑娘,大少夫人被下了药,我来的时候张合崔正欲对她行不轨,她用簪子刺伤了那男人的手臂,自己也没好到哪里。” 洵文神色微黯,逼得一个忠烈遗孀以死保全,简直欺人太甚。 温杳的指尖掐紧掌心,她定定立在原地:“多谢文老板。” “不必,在我淮阳楼里作祟,也得问问老娘。”这会儿她连奴家也不自称了。 “可是你的声誉……” “我向来不在乎那些,男人嘛就是取悦消遣的东西,但是少夫人不一样,”洵文披上小丫鬟递过来的绣衣,“她今晚上会很难熬,你就不要看了。” 未婚的少女不该见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温杳知道那些迷情药对于没有办法纾解的人来说会是一种痛苦煎熬。 “杳杳……”榻上的顾兰蘅发声细弱,泛红的眼角带着湿润,瞥向声音来原处,“我声誉事小,可是他,他辱你大哥……” 那个混账,骂骂咧咧的说着温家都是傻子,说着,温蕤庭是个傻子! 她怎么能忍受一个只知道吃喝享乐的人如此不公的评价她的丈夫! 温杳的后槽牙咯嘣:“文老板,我把大嫂交托给你了。” 话毕,小姑娘头也不回,出了淮阳楼。 一场闹事下来,天色昏暗,华灯初上。 小路上马车嘎噔。 严老太太对张合崔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表少爷没了耐心,听他在跟头待宰的猪一样嗷嗷叫嚷,狠狠拧了他一把。 “没用的东西!女人都帮着送到你床上了,你都搞不定!还叫别人看咱们的笑话,你、你要气死老太婆呀!” 早知道她就不给出馊主意了! 张合崔撩开宽松的衣裳就看到小腹上留下了一个赤红赤红的脚印。 叫洵文给踹的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 什么女人?! “外祖母,您您您看,这么大——这么大个儿的脚印,好疼呀……”他哼哼唧唧,老太太怎么也不教训教训那个温杳。 “活该!” 严老太斜眼尖声。 突然,外头吁声大起,马车蹙然停驻。 第163章 杀猪 “什么事?”严老太不耐烦的掀开帘子。 巷口背着光的身影娇娇小小。 温杳。 “哟呵,小姑娘,”她看到温杳手里竟然还提着露出半截的小砍刀,有些慌了神,“我警告你别乱来!” “乱来?张合崔不就喜欢乱来吗,”温杳冷眸一扫,“把我大嫂的绣帕还回来。” 对了,绣帕还在严老太手上呢。 “想把证据要回去?没门!我明儿就满城宣扬,你家大少夫人是个红杏出墙的!”老太太憋着那口气没地方撒。 呯,砍刀劈在了马车上。 严老太不相信温杳会真的动手,自然认为她虚张声势,拿把刀就想吓唬她? “老太婆的妹夫可是镇东都督,你敢动我?!” “别别别,”张合崔是个欺软怕硬的,那砍刀就劈在他脑袋边,整个人都吓傻了,“不是我的主意,不是我啊,是是是她想出来的,她她她她知道我喜欢顾兰蘅,我就……” 胖子指着严老太就推卸责任。 “张合崔你说的是人话吗?” 严老太顿怒火中烧,养不熟的白眼狼。 “怎么不是人话,您说让我得偿所愿,我只是捡了大少夫人的帕子……从头到尾的主意都是您出的,七姑娘七姑娘……”张合崔讨饶的涎着脸。 温杳已经一拳砸到了胖子脸上,抬脚就把圆滚滚的张少爷从马车里踹了下来。 张合崔惨叫连连。 温杳拔下砍刀,反手抽在骏马后腿,马儿受惊吃痛,拖拉着马车就失控的撞在巷边堆叠起来的草垛上。 马车轰然侧翻。 严老太半个身子被压在破碎的木板下动弹不得。 温杳掂了掂手中利刃:“辱我大嫂,污我大哥,原来温家在你们眼中都是傻子。” 武国侯府的男人,顶天立地,哪怕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退缩皱眉,为大凉立下的汗马功劳数不胜数,竟也一朝遭跳梁小丑冷嘲热讽。 是可笑,也可悲! “疼疼疼……”张合崔浑身骨头都跟散了架似的,欲哭无泪,“我那都是胡说的,你想做什么……” “张少爷的小金丝雀,就别养了。”温杳话语轻轻,手中利刃“锃”的往下砍去。 张合崔顿杀猪般叫起,胯下一片血色。 严老太太看到了,双目通红,她从翻倒的马车中爬出来,脸上满是血:“温杳!温杳!你杀人呢!我要去告官,这彭城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也想知道,彭城还有没有王法。” 温杳轻道,俏生生站在夜色里,歪着脑袋朝严老太走来,却叫她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严家的绸缎铺子在上阳、瞿瀛刚开了三家分店,只要陆家对你们的供货商施加压力,或者由我代劳掐断从汉中去往西南马队的通商渠道,不出一个月,你的绸缎庄就会全面崩盘。” 她蹲在严老太面前,看着这个发髻凌乱,狼狈的好像疯婆子的老女人,眼神中冷漠的没有一丝怜悯。 “你全家还有六十八口人,吃什么?” “严糯从小锦衣玉食,又拿什么养。” 她问话轻巧,一句接着一句。 “你想告官,我送你去。” 严老太半身麻痹,分不清是眼里的血红还是皮肉的刺痛,眼前这个小姑娘收起了平日看起来乖巧恬静的样貌,露出了獠牙,像恶鬼般刀口舔血。 严家的家业似乎就在转念之间。 “不不不……”严老太双目突瞪,无比清醒,“不告了不告了!张合崔……是咎由自取,老太婆我……是不慎摔断了腿,与温家无关。”她低声下气的将痛苦都往喉咙里咽。 今夜所发生的一切,都和温家无关! 温杳冷笑,从严老太凌乱的衣襟中抽出那方已经肮脏了的锦帕,这才离去。 直到一个时辰后,严府出来寻人的奴找到了他们。 张合崔躺在满地血泊中,而严老太的一双腿早已没了知觉。 整个府邸鸡飞狗跳。 严糯正烤着炭炉,吃着米饼,满嘴都是碎渣,突然看到被抬回来的两人,吓的瞠目结舌。 就连大夫都直摇头。 严老太的腿脚在寒月被压的僵挺,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最坏的结果怕是要瘫痪半身,至于张合崔,这辈子就只能当个太监了。 严糯的米饼掉在地上。 “祖母,祖母你们这是遇到什么了!” 严老太面色惨白,但是眉目狰狞,连指甲都掐进了被褥:“我不会放过温杳的……” “那温家好歹是武国侯府。” 怎么说杠就杠上了? “武国侯府怎么了!没兵没权,也就在彭城只手遮天!”她咬牙切齿尖声咒骂,温杳把她们害成这样还想要她低头,门都没有! 她撑着身爬起,命人取来纸笔,严糯看的出来,她是要给镇东都督府去信。 “祖母……都督府才不会管你的死活。” 严糯说的是实话,虽然当年都督的三房是自家祖母的小妹,可千百里远的,谁会和武国侯府杠上。 “我老太婆没那么大的脸面,但有钱能使鬼推磨。” 严老太眼露凶光。 她要把陆家即将运送布料西去的消息告诉镇东都督。 庐都督近些年养了不少土匪暗中搜刮钱财以豢养州兵,为了军饷,他杀人越货什么没干过。 严老太不光要告诉庐都督这匹布料价值百万,更甚者,得到了陆家通行的令牌就能接到陆家船队运送来的一年银钱,更不止这点儿数。 这个诱惑,绝对能让庐都督狠下心来,从中作梗。 陆家出了事,武国侯府自然受牵连。 而他们严家,还能置身事外,她不过是给自家小妹去了一封“家书”罢了。 …… 顾兰蘅在淮阳楼的雅间呆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才被送回了武国侯府,身体虚弱无力,整个人就像脱胎换了骨。 她只好谎称是那日饮酒多泡了半夜寒风着凉发了热,这才在楼中休憩了一天一夜,让大家都担心了。 夏菡琢磨着就看到自家小姐提着血淋淋的砍刀进了院子。 “小姐,您……您做什么去了?” “宰了一头猪。” “……” “这、这淮阳楼还有猪杀呀……”她也想看看。 第164章 你把他杀了? 顾兰蘅路上就央着温杳别把这些事告诉其他人,否则以万君梅的性子大概能掀翻半个彭城。 只要大嫂不失意消沉,温杳什么都应下。 也不知是不是那天晚上严家看诊的大夫嘴巴不牢靠,几天下来风言风语,不光严老太太腿脚半瘫,连张少爷都成了个不能人道的废物。 嘿,敢情好,谁让那流氓想占文老板便宜呢。 众人反而津津乐道。 温杳将锦帕洗了又洗,才送到顾兰蘅跟前,大家闺秀偷偷哭的肝肠寸断。 洵文时不时来看望,温家知道她帮忙照顾了一晚上,所以格外亲昵。 风情老板娘不拘一格局,大胆露骨,但,那叫人美心善呀! 而武国侯府终也在冬日收到了温菱从京城来的第一封家书。 她说着京城繁华趣事、家长里短,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幸福和感慨,只是对温家的思念与日倍增。 入冬了,祖母的腿脚好不好? 母亲有胸闷,三婶有寒症,千万别冻着。 至于七妹妹,没惹是生非就善哉。 满院都是欢声笑语,唯独温杳哼哼唧唧的,二姐这是“过河拆桥”! 不过这封信倒是提醒了她,傅辞渊离开有一个多月了,行程若快便差不多到了京中,自己是不是……也该给他去封“家书”? 小姑娘思来想去在房里蘑菇一整天,毛笔落下提起,连夏菡都在外头干着急。 “小姐,陆家来口信了。”春桃来的时机挺好。 温杳把笔一扔,可不是,她忙着挣银子,没空搭理臭男人呢! 陆家将彩锦装箱运至业城走水路,顺道带上温杳。 商队约莫三四十人,算不得大阵仗,从彭城出发,走鹰翼道,因为路上下了几场大雨,耽搁了不少行程,陆良吩咐着今儿个不进县城,就在山麓中夜营。 风餐露宿中安全尤为重要,营中篝火不熄,以三人一组,分五组差时巡逻。 月明星稀。 温杳没什么睡意,手里捧着书册,围在温暖火堆边聚精会神。 “七姑娘还没休息呢?”林中偶闻夜禽低鸣,陆良在帐篷里看到她,走近了才发现,温杳捧着的居然是兵书。 他一个男人都对这些一窍不通,不免添了敬佩,细看书页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注解,显然,书是别人送她的,爱不释手。 “嗯。”温杳抬起头来应声。 陆良脸上微微一红,虽说知道七姑娘对自己并没有意思,但被她温温柔柔一眼就忍不住小鹿乱撞,男人跟着一起蹲坐。 “我知道,上次那个荷包是宁宁做的,她原本想送给傅辞大人,结果麻烦到了你,小丫头生了三天闷气,把房里瓶瓶罐罐都砸了。” 看来兄妹两终于对上话了,陆良对于宠溺的小妹也是无可奈何。 老实说,高攀傅小世子这种事,他连想都不敢想。 “说到底还算我辜负了她‘盛情’呢。” 温杳耸了耸肩。 “她娇生惯养的,碰碰壁也好,”陆良一边笑一边扭扭捏捏,把身后藏着的纸递给她,“这是我画的,不怎么好,但是,想给你瞧瞧……” 炭笔作画,其实在这个时代并没有先例,但温杳反而惊奇,陆良寥寥几笔简单勾勒,竟是方才她静坐阅书的场景。 怕是偷偷描摹了两盏茶的时间。 “知道在我们那儿,这个作画的技法叫什么?” “哎?” “速写。” “还有这说法?” “陆二少爷无师自通,将来必是国之大手呀。” 陆良不好意思,这辈子没被这么夸奖过,脸上通红的比火光还艳。 两人嬉笑一阵才各自回了营帐。 山间夜寂。 温杳躺在榻上。 除了炭炉中噼噼啪啪的声响和外头巡逻的脚步,再无其他。 小姑娘支棱起身。 这个冬夜好安静。 安静的有些超乎寻常。 就好像周遭一切生灵都突然紧闭了嘴巴。 她有些忐忑的披上袄子,蹑手蹑脚转到后头货营,箱子成排垒叠,温杳隔着远处火光悄声数点。 啪嗒。 脚下似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温杳低头一瞧,心头咯噔。 那是只人手。 箱后的暗角竟叠着三具还热乎的尸体,正是今夜巡逻的小队之一。 营中潜了人,发现者被杀人灭口! 温杳大感不妙,对敌一无所知,不能惊动旁人,她抹黑潜入陆良帐篷,翻身滚进了他床榻,一把摁住那正睡的迷迷糊糊二少爷的嘴。 “唔?”陆良被惊醒,但嗅到那微弱的淡香便知道是温杳,他心头一阵狂跳。 说好的矜持小姑娘呢,怎么突然这般热情大胆,他脸红脖子粗的嘟囔:“七七七七姑娘,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就算你对我……我也是……” “嘘——”温杳可没管他想什么。 陆良住口了,因为他也看到,自己营外窜来的黑影掀开了帐帘。 温杳拉着他缩进角落。 黑影悄无声息,连走路都没发出半点儿响动,手中好似握着一把九环大钢刀,呯地就朝被褥砍下! 陆良瞠目结舌,连气都不敢喘。 那人连砍数十刀后,似乎为了确保被子里的人已经死透了,一把掀开棉被才发觉床榻上没有人! 他愕然间,锃的,腰腹一痛,还没来得及呼喊,一双小手已经猛扑上来捂住了他嘴巴。 脖颈子上噗嗤一下,开了刀口。 腥味弥漫在帐篷中。 温杳动手出其不备,利刃见血封喉,根本不给片刻活命的机会。 把陆良都吓傻了。 “你你你把他杀了?” “不杀他,咱们都没命。” 陆良吞咽唾沫,他印象中的温杳,是个看起来温顺恬静的小姑娘,没想到杀人灭口那么利索?! 真是——真是女中豪杰啊! 他发现自己心里没有一丁点儿害怕,相反,抓着温杳的衣角像个小媳妇一样充满了敬佩和仰慕。 温杳把男人的尸首拖进床底。 “这些是什么人?”陆良也感受到形势危悚。 “瞧穿着,像是山匪。”肮脏邋遢不修边幅,可手中环刀却抹得油光发亮。 “山匪?这鹰翼山道是芣县和房州临界,没听说敢闹山匪……我家走了十多年,从来没遇见过。”陆良不敢置信。 第165章 看来本督钓到了大鱼 “你家运货十多年,就没换过别的路线?” 二少爷点头:“这这这……还需要换吗?” 温杳微微抚额,那就是用膝盖也能知道去哪里拦截陆家的货物。 她掀开帘营一角,火光外影影绰绰,分不清敌我。 “我方才在货营中发现了三名马队弟兄的尸体,这里恐怕已有埋伏,咱们只有三四十人,不知道对方来人多少,不能打草惊蛇。” 温杳分析的头头是道,她正拼了命的转动脑瓜想要给这支马队逃出生天的机会。 陆良是头一回遭到这种情况:“这些人是冲银子来的?” “二少爷,匪贼通常要财不要命,但他们是先要命再要财。”绝不是什么普通越货的贼寇。 陆良拳头在掌心一捣,义愤填膺:“岂有此理,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不光要命,还要钱财?我饶不了他们!” 等等,你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银子重要? 温杳没反应过来,就见陆良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巧的玉叶哨放在嘴边鼓力一吹。 尖啸锐利刺耳,一下就能穿破众人耳膜,更似能透过层林山峦瞬往千里之外。 温杳冷汗冒起,一把抓下他的手:“你做什么?!” 刚还决定不打草惊蛇,怎么就突然暴露位置?! 果然,营帐“呲啦”一下被九环钢刀割破,冷风倒灌入内,惊动了的贼人似乎也不打算隐藏自己的行踪,一脚踹翻摆在旁边的案几。 随着乒乓声此起彼伏,整个营地沸腾起来。 被吵醒的马队护卫和家奴们纷纷操起了武器。 “有贼人偷袭!” “有贼人偷袭!” “保护好少公子和东家的货物!” 一时间刀光剑影,四面八方涌进来的褐衣贼寇足有百余人! 陆良惊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把寒凛大刀就劈在他双腿间。 “啊——” 他没忍住,压着冷汗尖叫起来,意识到失态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那刀风更快,瞬时朝着声音出处砍来,温杳看到了,卯足了力道呯地撞开那陆二少爷,转手砍刃已架住钢刀金环。 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声。 奈何姑娘家的力气比不上成年男子,她只能侧身翻滚以避开致命的刀刃,嗤,手臂皮开肉绽。 温杳无暇顾及,揪住陆良的领子把人拽起就往外冲。 火光满营,遍地狼藉。 局面眼见是鱼死网破。 林中突然传来阵阵铿锵铜锣声,细听有马蹄飞奔而来,深夜中亮起了一条火光长龙。 马队?! 打着官府的旗号! “芣县府衙!县尉徐商荣在此,何方匪贼作乱,给我统统拿下!” 高头大马上的人厉声呼和,身后的衙役和官兵拔刀就冲。 温杳看的是一愣愣,他们没有进县城,这城中衙门怎么会突然来人救援,莫非,是陆良方才的哨音? 他是为了通知衙门? 贼人突然发现官府插手,他们面面相觑,与其说畏惧死在刀下,倒不如说更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拔腿就跑鸟兽散去。 徐商荣不肯放过这些乌合之众,但见匪徒直往深山,唯恐有诈,他心知不能深追,怒赶十里地,才驱马回头。 而四散逃窜的贼人终落脚在峡谷山坳中,谁也不知,这儿竟还有个驻兵大营。 营门前燃着两堆篝火,噼噼啪啪。 为首的褐衣贼人半身是血狼狈不堪,见着营前负手而立的男人,立马跪地参拜。 那人虎背熊腰,半身披着甲胄,约五十有五,下颌有着一簇小山羊胡,眼神精明却阴沉,深深看来就似将千斤重担都压在你肩头。 “连几十个商队护卫和家奴都应付不了?”他开口,此人正是镇东都督,卢世磊,官拜三品,掌着十万州兵,平日里深居简出,行踪不定。 早前收到信讯,听闻陆家要运送价值百万的货物去业城,他的想法很简单。 月黑风高杀人夜。 不光路线,连马队里所有人的身份都打探好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二少爷带着武国侯府的七姑娘,两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能成什么大事。 “回都督,那姓陆的惊动了府衙,来了近百官兵,咱们实在不好缠斗,这才退败回来……” 一个商队被灭,可以当做时运不济被贼人劫掠,但若是和官府面对面,死了衙门的人就容易引起州府和朝廷的重视。 卢世磊没有说话,只是拔出了身侧寒光凛凛的宝剑,一遍一遍擦拭着。 地上的褐衣人战战兢兢。 “但是都督,咱们……发现了一些蹊跷,陆家的货箱里除了布匹,还有数箱食盐。” “食盐?” 卢世磊眯起眼,宝剑收回鞘中,拇指和食指不断摩梭,这是他习惯性的小动作。 “陆家哪来的食盐……本督听说傅小世子南巡水道时查了许州的私盐案,可不管是闵太叔上奏的结案折子还是邱常厚的供词中都没有提到葛琰手里的盐引去了哪里。” 男人突然冷笑起来,面容更显阴森,记得不错的话,当时,就是武国侯府的七姑娘陪同前往。 “去!给京城传个口信,大人要找的盐引,本督知道在谁手上了。” 今夜没有从陆家得到银子,但——他钓到了一条大鱼。 …… 陆家的营中哀嚎连连,不少人被惊马踩踏,刀剑砍伤,光是处理伤员都得花好一阵子。 温杳脸上的血痕已经干涸,她这才觉得手臂刺痛。 陆良惊叫:“七姑娘,你受伤了!” 衣袖斑斑点点叫人胆战心惊。 那是为了保护他所致,陆良连忙将人拉到篝火边坐下,从已经半倒塌的寝营中翻找出药箱。 “你通知的府衙?”温杳还觉得不可思议。 陆良还没回话,那追赶贼人折回来的徐县尉已经匆忙奔了过来,狠狠一拳就捣到陆良的肩头,力气大的险些把男人砸在地上。 “子昂,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多谢舅舅。” 温杳瞠目结舌。 陆良解释道:“子昂是我的小字,我舅舅在这儿当县尉,手底下除了府门的衙役还掌着两百驻城官兵,我就是不想打扰他们才没进城……” 怪不得这陆家几十年一路平安,原来,有人保驾护航。 第166章 失策,傅辞渊偷偷投人所好! 徐商荣身形矫健,有两撇风雅八字胡,左刀右剑应当是个习武好手。 “听到你的哨音就知道出了事,我这就马不停蹄的赶来,这儿临近房州平白无故怎么会突然冒出那么多贼人。” “我早就跟大姐说要看护你上路,她不听,你也不听,整的我像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不行!回头我非得把今天的事全盘告诉她,让她好好教育你,最好关三月禁闭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江湖险恶……” 徐商荣是个开口就停不下来的话唠。 絮絮叨叨耳朵起茧。 温杳大概明白为什么陆良不想进城去找这舅舅了。 二少爷尴尬地挠脑袋:“舅舅……劳烦您先帮我照顾那些马队伤员。” “行行行,你小子给我记好了啊,欠我一回!” 打发走徐商荣,陆良小心翼翼将温杳的衣袖撩起,幸好刀口不深,可一眼还觉胆战心惊,不禁懊恼自己一个大男人反而叫小姑娘跳起来保护。 真是丢人丢大了! 药粉落在伤口刺痛皮肉,温杳还没吭声,陆良在那呲牙咧嘴,光看着好像比她还疼。 温杳哭笑不得。 “不知道这些贼匪……是从哪里流窜过来的?” 陆良好不容易帮她打上绷带,才有心思回到今夜发生的事上。 “他们先在货营查看了咱们的箱子,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按计行事。”还挺有分工战术的,显然是跟踪许久并且对他们了若指掌。 温杳眼见着官兵要将那些贼人的尸体抬去烧了。 “等一下。” 她快步上前,踢了踢已经死透了的匪贼,蹲下身撕开他的粗布麻衣,可见颈后有一片皮肤泛着赤红,连着查看数具都有不同程度的泛红现象。 温杳又捡起地上的九环钢刀,琢磨片刻:“不知道那些人的同伙会不会在此拦截,以防万一,只能劳烦徐大人了。” 陆良清楚,今夜本是千钧一发,他也不敢再让温杳受伤,便委托自家舅舅护送一程。 徐商荣乐的高兴。 一路上嗡嗡嗡个不停。 “哎呀七姑娘,你的大名如雷贯耳,不光给侯府洗刷了冤屈还亲自送粮上西北,还、还把姜老贼给拦在了魁江上,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武国侯府世家忠良,侯爷若在世必老当益壮,啧啧啧,不瞒您说,我小时候那是听着温侯的事迹长大,喏!”他昂首挺胸,一拍身上的刀剑,“谁不想运筹帷幄、上阵杀敌呀!” “恨不能早生几年,与他老人家见上一面就此生无憾了……” “咳、咳咳!”陆良从马车里探出脑袋,“舅舅,舅舅,您就少说两句……”从早上说到现在,半刻都没停,怎么不觉得嘴巴干。 “你小子还嫌我话多,我要给大姐说说,赶紧给你找个小媳妇,让你接受家庭的教育管制,哎对了,我那县里张家有个姑娘,年方十八与你正般配,要不要……” “舅舅……” “再不然柳家那个大小姐,出身书香,举止端庄,将来你们琴瑟和鸣、花前月下一起打打算盘,点点账……” “舅舅!” 陆良实在忍受不了的拽上了帘子。 温杳深感,这三姑六婆式的催婚和发人深省的质问与武国侯府女眷有的一拼,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好在,后头的行程没有任何险阻。 业城送货接箱,来回近一个月,倒也令温杳对陆家的商铺和运作规律有了不少了解。 一行人再回彭城时,赶上冬至前后。 温杳还来不及把马车上的东西全部卸下,就被春桃拉进了门里。 武国侯府热热闹闹,进了大堂才发现,洵文也在,依旧是那身露骨锦绸,甚至在锁骨到肩胛的位置添画了两朵胭脂花。 肤白胜雪,红梅上缀。 叫人魂牵梦萦。 原来今天一早夏菡就准备了大锅的面粉和肉食蔬菜,冬至,自然是要包饺子。 “我是个笨人,只负责吃。”洵文笑吟吟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她曾从洵武口中听闻过,温杳手艺好,直到晚膳时,那满桌水饺上了台。 皮薄馅嫩,味道鲜美,一口咬下还有浓醇羹汤从里头流淌出来,区区一道菜肴,温杳愣是做了七八种口味。 什么猪肉萝卜馅、香菇玉米馅,牛肉番茄馅,羊肉大葱馅,简直把整个侯府丫鬟奴才们的口味都照顾到了。 “七姑娘有没有兴趣来淮阳楼做个大厨,不出三个月,奴家能给你打下整个东南的名头来,难怪有人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还得先抓住他的胃。” 小世子真有口福,在彭城也不知道偷偷吃了多少美食。 温杳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脸颊微微一红,幸好隔着热气腾腾,没人察觉。 可侯府的女眷并不知道洵文是傅辞渊的手下,被她这么一提,的确是想起那远在京中的傅辞渊。 “傅大人走了也有两个多月,不知道京里怎么样……”乔柳秀眉微蹙,刻意撩开袖子去舀水饺,就露出了手腕上一对白瓷净玉的镯子。 温杳看到了还有些诧异,乔柳没嫁到温家前也是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后来成了武夫妻又代表了温家媳,她收敛了那些炫耀铺张。 自打温家落寞后,更是再没添过一件首饰。 “三伯母新购置的?成色澄清,纹理通透,是好东西呀。”她还惊喜着乔柳总算愿意花温家的银子打扮打扮了。 乔柳眉开眼笑,看得出很喜欢:“我哪儿识得,是傅大人送的。” “哎?” 温杳怔愣。 什么时候的事? “别说什么锦衣玉食,杳杳可要去我院里看看那排兵器架,傅大人送来了京中皇家铸器局的十八般兵刃,那称手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万君梅眉飞色舞的跟着搭话。 温杳大震惊。 才知道这个月来,侯府陆陆续续的从京中收到大礼,全是傅辞渊命人没间断的送,生怕别人瞧不出他的用心良苦。 送金器玉器她还能理解,连刀枪棍棒都送起来了? 竟然趁着她没在彭城,投温家女眷所好啊! 第167章 我给了他一拳! 难怪这家里上下炸开了锅都被收拾的服服帖帖。 “杳杳,马上就过新年了。” “过了新年可又算长了一岁。” “……那也是虚的……”温杳好像听出了言下之意,她、她算生辰。 “你们两个,适可而止一些……”薛太君敲了敲碗,这么着急把小姑娘嫁出去吗? “母亲,暖湘阁的绝版佛经和长公主的亲笔典籍,您看着还欢喜吗?”万君梅挤眉弄眼。 老太太脸上一红。 咳,咳——是,她也收了傅小世子的“好”,还挺心满意足的。 但—— “吃吃吃,吃你们的饺子,平时话不多,杳杳一回来,各个叽叽喳喳的跟小麻雀似的。” 老太君看的出傅辞渊对温杳有心,可皇亲国戚并不是送一些礼,讨一些好就可以得偿所愿,她不想温杳卷入什么皇家纷争,也不想她被那些高门贵户排挤。 京城繁华,美人如云,小世子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本事来让她心甘情愿呢。 大家吃完了饺子,各回各院。 温杳才发现房内案几上已经堆满了红色的小漆锦盒。 “都是主子给七姑娘的,但凡女孩子能用上,他都各选了几份挑着送来。” 洵文倚着门窗,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春山二十八色的胭脂水粉,宝玉坊和簪花阁新出的首饰,丹青铺的冬衣春裙,全都是最新的款式和搭色,甚至……连宫中用的锦漆炭炉都送来了。 这男人是要搬空京城吗? 脸上有些抱怨,可心里忍不住美滋滋。 “那……他没有口信儿给我吗?” 洵文挺意外温杳还会有小娇羞的时刻,她这才从怀中取出小竹筒。 “喏,主子特别叮嘱要亲手送到七姑娘这儿。” 温杳鸡皮疙瘩起,里头是粉色的信笺,当初她还调侃过是不是小世子的红颜知己。 得,还真是给红颜知己的。 上头写的密密麻麻。 却满纸只有两字。 杳杳。 娟秀,漂亮。 就好像午夜梦回时千万遍的呓语。 温杳心头一颤,她想起那夜在江畔的游船上看着少年们放水灯,她问傅大人会如何诉衷情? 独她的名,日夜不敢忘怀。 小姑娘的脸渐渐变的赤红发烫。 洵文指尖挑着发丝,柳腰一拧,半倚在桌案:“哎呀,要是小郎能和主子学个三分,奴家就死而无憾了……” “洵武也到了京城,没有送东西来吗?” “不送还好,送了更让奴家想掐死他!”两百斤的棉袄让洵文塞去厨房一把火烧了。 见温杳小心翼翼的将那信笺贴身收纳,洵文挤眉弄眼的:“老实说,奴家一直很好奇,当年你救了主子时到底做了什么?” 怎么就让傅辞渊对京中女子不屑一顾,死心塌地的念了四年。 温杳挠了挠脑袋,思来想去,正色道:“我给了他一拳。” “什么?” 小姑娘耸着肩:“我可没什么好脾气。” 年少的傅辞渊曾经满身是血狼狈至极,眼角余光都充斥着啃咬厮杀的绝望,他什么话也不听,什么药也不吃,甚至什么人也不信。 像张牙五爪的困兽。 所以温杳狠狠给了一拳,打的他头晕目眩,鼻血不止。 男人嘛,揍两拳就老实了。 洵文瞠目结舌,总觉得自己这问题是个送命题,绝不能让小世子知道她发现了倾慕的“秘密”。 温杳正将桌案上堆叠的漆盒往柜子上搬,许是磕碰到了,臂弯不由缩了缩。 洵文察觉,连忙撩开她衣袖:“你受伤了?” 伤痕已渐愈合,看得出是钢刃所致。 温杳将商队路上发生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陆家在彭城和周边影响力不小,商路发达水道便捷,没听说这几年遇过贼匪,偏偏这回遭了?”洵文眸含精光,也觉蹊跷。 “我查看过那些贼人的尸体,他们的环刀下有大印,说明打造的这批兵刃的铁器是由州府所熔制,绝不是普通山贼。” “你说在房州附近遇袭?”洵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细一想便有了猜测,“早年听闻过镇东都督卢世磊手底下养了不少贼寇,平日严加训练就和州兵没有差别,一旦他出现粮草问题就纵寇为祸,烧杀抢掠不在话下。” “镇东都督?” “辅国公的左膀右臂,关弼忠很是纵着他。” 温杳了然,心里便有了个大概:“我想请文老板帮个忙,查查镇东都督的家中情况以及手底下的州兵,还有这生平三十年记事,一字不漏。” “包在我身上。” 洵文不拒绝,当初温家忠良被陷害满门男丁战死,似就和关弼忠脱不了干系,这次还把主意动到了陆家身上,看来温杳是把账都算在了辅国公身上。 洵文离开后,温杳对着怀里那方信笺愁眉不展起来。 回信吗? 当然。 怎么回? 思虑片刻,她坐在铜镜前,用着最喜欢的那支春山色,在唇上涂抹了厚厚的口脂,于那粉色信笺的背面,轻轻吻了上去。 鲜艳的唇印清晰香甜。 无需言语,也能代表千言万语。 小姑娘今夜睡的格外安然。 冬至后,温杳送了不少饺子去陆家,又忙着带女眷上莽山祭祀。 高耸的陵墓,长青的松柏。 武国侯府白玉般的石碑矗立在寒冬腊月从不曾被白雪压弯了半寸。 温杳扫去风霜,静待夕阳沉没才离去。 整个侯府在忙碌了半个月后渐渐恢复平静。 洵文送来了关于镇东都督的资料,还真是厚厚一叠。 温杳抿着刚泡好的清茶正翻阅呢,夏菡急匆匆跑来:“小姐小姐!长史孙大人来了,老太君和所有女眷都得去相迎,您也快跟上!” 孙楚? 在行馆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孙大人常在太守衙闭门不出,鲜少见到,怎么突然来武国侯府了? 道旁红梅格外艳。 两列仪仗,卫队相护,孙大人昂首挺胸,柚紫长袍裹着狐裘,腰上系着玉带挂着配刀,可不像是随性来访。 而立之年的男人翻身下马,看着门口一窝蜂女眷和丫鬟奴才,他从亲卫手中接过明黄卷轴缓缓打开。 “武国侯府众人,接旨——” 第168章 武国侯府迁京 接旨。 众人面面相觑,京城怎么突然来了圣旨?! “奉天承运,感念武国侯五十年戎马精忠报国,满门豪烈,抚民生、安民治,温家小女送粮助战,又破邪教夺城诡计,颖悟绝伦、忠勇有加。今,着令武国侯府迁京,望薛太君于中轴地颐养天年,布告周知,择日启程——” 鸦雀无声。 温家迁京?! 所有人震惊当场。 孙楚将圣旨双手递交给薛太君,终是面露笑意,将老太太搀扶起来。 “恭喜薛太君,贺喜薛太君,您也算得上两朝元老,温家功勋卓绝,圣上一直挂念劳苦功高才命您老带着侯府去京城颐养天年啊。” 在别人看来,这是莫大的荣耀。 说皇家没有忘记对大凉作出贡献和牺牲的人,是天家隆恩。 “孙大人……”薛太君不敢置信,将圣旨横来竖去翻了三四遍,“真的?” “比真金还真。” 去了京城,见到的不是皇亲就是权贵,每一步路都可能平步青云。 薛太君颔首,不知是喜是忧,琢磨着才将圣旨交给了小丫鬟。 温家女眷已经叽叽喳喳起来。 “怎么突然要咱们去京城?” “哎哟,去京城住哪儿呀?” “你尽担心些有的没的,自然是早就备好了新院子,还能冻着饿着你呀!”乔柳拍着万君梅的手。 “那、那是不是就可以见到阿菱?太好了太好了!”她思女成疾。 薛太君慢悠悠蹒跚,在进正堂前拄着龙头杖,昂首可见青天白日,一行冬雀直上苍穹:“好个小世子。” 为了娶温杳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万君梅和乔柳听到了。 傅辞渊? 细一想,的确是——圣上此前从未提及武国侯府,怎么小世子回京三个来月,突然就起了兴致把温家搬去,还让老太君在京城那风水地养老。 薛太君有喜有忧,虽可以一家团聚,照顾到所有孩子,但是京畿重地,党群分化严重,武国侯府虽说没兵权在手,在这一年多来令人侧目重视的事不少,更何况她们在彭城的商贸有声有色,不会无人知晓。 只怕,此番入京,还是一道坎。 然圣旨即出,就无回头路。 整个府院风风火火的收拾打点起来。 顾兰蘅思来想去只带上了院前的一直挂着的竹铃,那是温蕤庭亲手所制。 万君梅舍不得丢到任何一把兵刃,大箱小箱装了十来个,最后,乔柳对着府门前的两棵大槐树坐了三天。 “要不,咱们把这树也一起搬去京城?” “……三叔母可要把乡下养的鸡鸭也一起赶过去?”顾兰蘅笑着揶揄。 “哎,住了几十年,一花一草我都舍不得啊。” 彭城有温家的祖业和人情,可若向前看,每个人都在开拓着新视界和新见闻,那是温家男人本该挺直脊梁站在的荣耀最高点。 皇城。 “三夫人……”几个奴才跪了一地,“咱们年纪大,不方便跟着车马劳顿,大家伙商量了一宿决定留在彭城不走了,为诸位夫人打点好这座宅子。” “夫人们哪天若是腻了京城,想要回家来,老奴们还在候着呢。”他们眸中带光含泪,深深跪叩。 乔柳也眼眶泛红,不禁要落下泪来。 深冬二月的大雪纷飞里,武国侯府启程迁京。 彭城比往日更热闹,大概也舍不得离了这些英雄豪杰的传说,百姓们竟早早夹道送别,似乎这座城池曾经发生过的荣耀都在呼喊声里载入山水史册。 每一个人都是见证者和经历者。 温杳裹着锦衣狐裘,锦衣是裳者居的新冬衣,外裘是宫中上贡的紫狐毛,更别说马车里那只漆金炭炉,都是傅辞渊的手笔。 温杳这会儿才想明白,男人真是未雨绸缪。 他早就有此打算,才送来那么多赶路时需要置换使用的物品。 顾兰蘅提前处理了汉中和彭城产业,就着马车暖熏和温杳商量把八部锦的铺子开进京城去,夺天工的魁首没必要藏着掖着,新铺就专门用来展示那些不外售的绝版。 看得见摸不着,才叫人牙痒痒。 温杳点头称是,大嫂学坏了,但是,坏的好。 顾兰蘅捧着账本,眉宇间没由来多了一丝忐忑和担忧。 温杳其实早就察觉了,每每谈及京城旧事她总有些不自在:“大嫂,到底在担心什么?” “没有的事。” 顾兰蘅连忙遮掩,一笑置之:“只是年幼时在京城住过……许久没回去了……” 近乡情怯。 女人若有所思的掀开车帘一角,寒风瞬间灌入,将马车内的暖意驱散,她脸颊被冻的通红,深深叹了口气。 温杳便不再多问。 侯府搬迁人多物杂,从彭城遥遥迢迢入京,路上需一个多月的时间。 终在春暖花开时,见到了巍峨城门。 万君梅一路都在嚷嚷:快看快看,那花,那树,那人。 “你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乔柳笑道,自己也瞠目结舌,“这街圃园子都像是个大花房,我瞧着京城里的人个个都面善眼熟,喏,那站在城门口的姑娘,真像阿菱啊……” 万君梅循声望去,城门下期期艾艾翘首以盼的少妇穿着素雅的兰花锦,成熟端庄。 她惊叫起来:“那是阿菱,那那那,就是阿菱啊!”自己的女儿岂会认错,尤其她身后陪着的是高挑出众的周慕航。 万君梅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狂奔到温菱身边一把将女儿拉进怀中:“阿菱!” 温菱眼泪啪嗒啪嗒掉下衣襟:“母亲。” 万君梅的手却没敢用力,因为她察觉到温菱那早已隆起的小腹,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 “你你你……你……”一品诰命夫人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温家女眷纷纷探出马车。 “你傻站着做什么,你要当外祖母了!”乔柳双眼通红,在那头大喊。 万君梅手足无措:“阿菱,你有身孕了怎么也不告诉咱们一声,这寒冬腊月的就别站在城门口吹风了!” 周慕航将妻子身上的披风裹紧:“阿菱得知你们今日抵京,昨晚上一夜没睡,非要来城门口迎接。” 看的出,他的宠溺和无可奈何。 第169章 世子?不,肃王殿下! “瞧你这不懂事的傻孩子,”万君梅忍不住跺脚,可一骂鼻尖就通红通红,看到温菱掉眼泪,她又连忙去哄,“别哭别哭,好孩子,你哭什么呀!” “你们这样在城门站着,是想叫老太君也陪你们下马一路走回去吗,快!该进马车的进马车,别都冻着,等咱们回了府,你们想聊多久都成啊!” 乔柳忍不住招呼。 温菱跑上了万君梅的马车,母女两有话说不完。 浩浩荡荡的马队终于进了城。 顾兰蘅却看着温杳有些局促的样子:“杳杳,在想什么?”小姑娘方才还偷偷在四处张望呢。 “没有,我高兴二姐姐有孕在身。” “今儿个穿了福瑞记的春衫,擦了一品娇,连眉毛都细心画了一盏茶的时间……”顾兰蘅悄声,“你在等他吗?” “我才没等傅辞渊!” 得,说漏嘴了。 顾兰蘅笑的促狭揶揄。 小姑娘特地化妆穿新衣,发髻上还端端正正戴着细金云璃榴花簪,除了心上人还能为谁? 可是——傅辞渊知道她们今日进京吗? 他会在新府邸等着吗? 温杳不由忐忑,数月不见,她很想他,虽然不曾说出口,但是认认真真的很想他,越是临近越是煎熬。 京城街市热闹,马队商队卫队络绎不绝。 突然转角东门传来一阵急促马蹄,驾喝声清朗,金鞭挥下晃了人眼,枣红骏马高高跃起,已窜到了武国侯府的马队前。 马车咯噔。 外头卫队已齐声下跪:“见过肃王殿下——” 肃王? 温杳没反应过来,珠帘已被撩起,春日明光透着琳琅斑驳。 来人风尘仆仆,袍角还携卷着翩跹桃花。 一袭玄紫色流云窄身锦衣内露霜白衬袍的立领,腰身系金甲玉钩蹀躞带,缀着流苏宫绦和那只眼熟的阿黄荷包,暗红蟒绣大氅覆在后肩,整个人显得高大俊美。 “杳杳。” 他朝着里头的小姑娘伸出手。 傅辞渊。 凤眸清冽,眼角眉梢的冷意都化成了温情款款。 温杳轻抽口气,似乎没做好在这种突然情况下和男人碰面的情景。 傅辞渊瞧她犯了傻,低笑着拽过她手腕,将人拉出马车抱上了骏马,他翻身一跃,马缰腾起,骏马仰天长啸,飞奔而去。 护送的卫队和街头所有围观的百姓可都看的一清二楚。 肃王殿下,掳走了刚进城的温七姑娘! 温杳在这片喧嚣中回过神来:“傅辞渊!” “嗯?” 男人低声,将她抱在怀里,可没放慢马速。 “你做什么?” “春风得意马蹄疾,我带你一日看尽长安花,杳杳喜欢吗?” 春风与他温绵的话都拂过耳畔,这京城万象,人间百态,笑着的闹着的,骂着的哭着的,都尽收眼底! 温杳脸上一烫:“太张扬了!” “张扬好,让全京城都知道,我傅辞渊是有心上娇的。” 别打他的主意,更别打小姑娘的主意。 男人身上有着熟悉的山水气息,是她最喜欢的不沾任何烟火的味道,温杳偷偷仰头,傅辞渊似是比离开时看起来更加的坚毅俊朗。 她心头一阵狂跳,突然想起什么。 “你……你不是世子吗?” “回京受封,我如今可是大凉肃王。”他还刻意低头瞅了她一眼,就好像在问,满不满意? 傅辞渊说过,他想给温杳送上的,不是世子妃的位置,而是肃王正妃,不比任何公主郡主、后宫嫔妃低半寸。 街边酒楼上,有双杏花眼正看着那喧嚣街头绝尘而去的春影。 他饮下手中不断斟酌的小酒。 温杳白裙红衣,眉目静雅,可春光下一笑,偏叫人觉得潋滟无双。 才到京城,傅辞渊就迫不及待宣主权了。 闻人瑄唇红齿白,高挑秀雅,绀色丝缎绣着竹叶纹,雪白滚边和发髻上的羊脂玉簪衬得他艳丽富贵。 “主子,可要奴才派人盯着?” “不必,城内城外,朝野上下,多少眼睛都在等着看呢。” 武国侯府在京城会不会掀起风浪,还未可知。 只是那个小姑娘…… 闻人瑄上一回见她是一年前的群芳雅集,三言两语道破了他的来意和去途,自打回京他一直派人打探着,温家在彭城有声有色不乏她机智灵巧。 他拭目以待。 枣红骏马穿过东三门,踏过西直街,勒停时温杳才发现这儿不是京中的温家府邸,而是肃王府。 傅辞渊将马鞭丢给一旁候着的洵武。 “怎么来这儿了?” “带你逛逛。”迟早也是她的院子。 傅辞渊算盘打的噼啪响,握住温杳的手往里头带。 洵武在那头眼角直抽。 肃王府出乎意料的大,六庭八院,三池四景各有不同,就是身边这男人时不时的旁敲侧击:杳杳喜欢哪个院子。 “……”温杳哼声,“你说送我的玉枝枇杷呢?” 半年不见影子。 傅辞渊不慌不忙指着跟前的庭院:“喏,现成的,你若是想吃,随时可以来。” 果然,院中栽了几株枝叶茂盛的大枇杷树,充满了阴谋诡计的味道。 温杳居然无言以对。 “听洵文说,你早前护送商队受了伤?”傅辞渊撩起她衣袖,好在伤疤已消退不少。 “你背着我和文老板互通情报?” “你不也背着我和陆良跑了一个月?” “……” 傅辞渊挑眉,伸手支在枇杷树下,垂眸看着温杳:“我托洵文送给你的信你都收到了,怎么不回?” 兴师问罪不罢不休。 说好的鸿雁传书,小姑娘为了赚银子还真是舍得他呀! “呲——”温杳想了想,只好从怀里掏出那被叠的方方正正妥帖收好的粉色信笺,还没开口,就叫傅辞渊给抢了去。 那张写满了“杳杳”的纸,后头赫然印着一个鲜艳的唇印。 她满脸羞赧。 傅辞渊突然很想笑。 咳,她都从哪学来乱七八糟的花样,不过,好像比亲耳从她口中听那些不着调的情诗还叫人心满意足。 “比起这心意,我更喜欢……”他掐住温杳的下巴,指腹摩梭在她柔软唇角,“这儿。” 他对这触感和香甜,思念已久。 第170章 让薛太君再高兴一回? 指腹带着温度覆上唇脂。 温杳的金红小袄压着玉梳盘扣,云竹澄清的襦裙搭着腰下香草禁步,鼻尖因料峭微微透红,像是春日里一尾锦鲤。 男人伸手捏起她下颌,俯身吻上嫣红唇角,不急不躁的描摹着唇形,再张口细细啃咬柔软唇瓣。 一品娇果真清甜馥软,令人意犹未尽。 温杳的呼吸带着压抑难耐的沉闷。 “有没有想我?”他嗓音暗哑辗转唇畔,对这些问题格外执着。 没等到小姑娘吭声,换来舌尖一痛,傅辞渊被狠狠咬了口。 腥甜在五味中蔓延,就像午夜梦回惊醒的那些无端梦境,叫人反侧难耐。 谁不是百般渴求。 他摁着温杳细腰将人更深的压向自己,察觉她有些难以支撑,连肩膀都在微微细颤。 “好好的,杳杳抖什么?” 温杳面红耳赤,傅辞渊的热情每每都叫人浑身虚软。 不讲武德。 这男人迟早是个白日宣淫的祸害! “小王爷,还没过门呢,别把人给吓坏了。”身后传来看好戏的嬉笑。 傅辞渊神色微变,氅衣一掠就把温杳挡在身后,朝着那不看眼色的沈靖就横眉冷目:“本王准你进府了吗。” 沈少卿咂嘴,真是个过河拆桥的,当初为了让圣上同意武国侯府迁京,他也废了不少口舌呢。 “你当街把七姑娘给掳走,惹了满京城风言风语,我就知道肯定是跑这儿来,你都不问问老太君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温杳“啊”了声:“我得先回府去,祖母和二姐她们还等着……” “……”傅辞渊着实不爽,他刚抱上才亲了一下就叫跑了,索性跟了上去,“我陪你。” “等等,我也一起啊!”沈靖吆喝。 傅辞渊非常确定以及肯定,他是故意的。 马车小案摆满了糕点饮品,都是京中特色。 少卿大人一点儿也不见外,吧唧吧唧抓着就往嘴里塞。 傅辞渊冷飕飕的眼神直往沈靖身上戳,他只想和杳杳单独相处一会,这个电灯泡是怎么回事! “七姑娘你不知道啊,山摧城分别本官就给遣去那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山河狼藉,饱受摧残……”沈靖拼命倒苦水。 “吃的不好就罢了,连洗澡水都不够,本官这辈子三天没洗澡头一遭就是在炊平。” 收拾残局这种事,压根不适合他这锦衣玉食的小公子。 脏。 太脏了。 温杳掏掏耳朵,也是头一遭发觉沈靖还有唠叨的毛病。 傅辞渊指尖叩叩桌案:“好吃吗?” 男人发话了,这些都是他为温杳精心准备的,结果小姑娘没吃着,全给沈靖糟蹋了。 “好吃!” “改明儿,本王再送一份去大理寺。”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 “毒死你。” 傅辞渊慢悠悠的品着香茗,口吻冰冷。 “……” 沈靖放下了手里的糕点,往温杳身边挨靠过去碎碎念:“心眼小,咱们怎么说也是同生共死……”他看到男人阴下的眼神,忙改口,“同甘共苦过的。” “七姑娘,小王爷为了今儿个来见你可是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准备,柜里衣衫件件试过,配腰带、换金靴,就差跟个姑娘家一样坐在铜镜前擦胭脂水粉……哎哟!” 沈大人被狠狠踹了一脚。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傅辞渊耳朵微微有些赤红,他打扮俊美都是给自家姑娘看的,关他什么事! 多嘴多舌。 温杳没忍住笑,原来所有人渴求期盼的心情那么相似。 她何尝不想以最美好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一行人来到新府邸时,侍从们还在装卸行礼,门口有着浓重的硫磺爆竹味,是新家落成的庆祝仪式。 金匾高挂,武国侯府四个大字流光溢彩。 温杳提裙就往里头冲。 “二姐姐!”城门口一眼还来不及诉衷肠。 温菱赶紧迎了出来,右手托着有些酸软的腰身,揶揄道:“还以为你今晚都回不来了呢。” 大庭广众之下眼睁睁看着傅辞渊把人给抢走。 薛太君又气又恼,还无可奈何。 傅辞渊轻咳了声。 周慕航笑道:“劳得小王爷和少卿大人都来了,快里头请。” 门庭若市,竟有一种恍惚还在彭城的错觉。 万君梅招呼着众人干脆留下来一起用晚膳。 温杳特地挑了老太君身边的位子,虽说她和傅辞渊的关系是众人皆知,可还未有媒妁之言,不能在大家面前失了礼,尤其这喜欢自行其是的小肃王午后刚“糟”了七姑娘的“名声”。 薛太君两眼发亮,正盯着呢。 好在,饭桌上的第一话题,是温菱没出生的孩子。 “周大人喜欢女孩儿还是男孩儿?” “只要阿菱喜欢,我就都喜欢。” 万君梅对这个女婿是越看越相中啊,才貌双全又对阿菱爱护有加。 “那就生个龙凤胎,一次儿全解决了!”乔柳笑吟吟。 “我倒是想要个女孩儿,”温菱轻轻抚着小腹,成了母亲后连笑容都格外慈爱温婉,“像杳杳这样的。” 武可攻,文可守,颖悟绝伦,进退有加。 一桌子笑闹着其乐融融。 “呀,放花灯了快看——” 夏菡和春桃带着十来个小丫鬟在外头嬉笑:“大夫人,三夫人,大少奶奶,快来看,咱们也去放灯花吧!” 进门爆竹,夜来花灯,算是对这新一年新府邸的祈愿。 半桌的人都跑去庭院。 傅辞渊轻轻敲了敲酒盏,别有深意的瞅了温杳一眼。 小姑娘心领神会,悄悄跟着男人出了门。 廊庭深深。 “有什么事吗?”温杳小心翼翼的,要是叫女眷们发现他们两个又在偷偷摸摸的“幽会”,怕是能笑话她一年。 “老太君看起来很高兴。” “二姐有了身孕,她可就是外曾祖母,当然高兴!” 傅辞渊微微一笑,格外蛊惑,就着春风明月,俯身在她耳畔,缓缓吐出热气道:“杳杳想不想让老太君再高兴一回?” “……” 温杳突然捏住衣襟,往后一跳,紧张兮兮:“我、我可不是随便的人,别以为到了京城你就,就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啊!” 狗男人果然想方设法要把她骗上床。 第171章 她可是温杳啊 傅辞渊挑眉,在她额头一弹:“脑袋里在想什么?我是说,明日*你们得进宫面见沈皇后。” “……” 就这事? 会错意了。 温杳“哦”了声,有些尴尬的趴在花栏上,脸上烧烫一片,傅辞渊从背后轻轻搂住了她,手掌在腰窝处小心轻柔的按捏。 “但如果能有个女儿像杳杳这般,我也是愿意的。” “……傅辞渊!”温杳忍不住咬牙切齿暗骂,就察觉倒男人不安分的手从腰际顺着走势滑进她衣襟。 指腹就像是带着火种,触碰过的每一寸肌肤都能泛滥起涟漪。 连昏暗灯花都变的旖旎。 “小姐小姐——你也快来放花灯呀!”夏菡在小池那头兴致勃勃打断了刚点起火的温情。 温杳跳着脚从他身边退开,提裙就飞奔过去。 怀中酥软空去,傅辞渊有些幽怨的隔着春池小湖看花灯渐渐升入半空。 沈靖缓步上前来:“明日你不陪着她一同进宫?” 傅辞渊歪了歪脑袋,春夜的风料峭却扑面花香:“她能应付。” “这么放心?” 傅辞渊了然的拍拍沈靖的肩膀,露出心照不宣的信任笑意:“她可是温杳啊。” 能经历生死,抚平创伤,连痛苦绝望都没有把她摧折,而京城的诡谲狡诈,她早应有所准备,况且——要做他的小王妃,总得周旋于阴谋诡计之中。 她得胜任,必须胜任。 武国侯府于第二日接到了沈皇后的懿旨,感念女眷辛劳,多年不见老太君,特准后宫百芳园小聚。 进宫的马车鎏金奢华,倜倜傥傥。 大凉皇后沈钰,一十三岁入宫,以才人身份爬上后位,花了二十八年时间。 沈家本也是统京世家之一,又因救过先帝一路顺风顺水。 这样的女子出生高贵,半生荣耀,站在权力的顶端不足为奇,她又生性刚烈好强,方面不输男子,人人都道,沈皇后若是有个儿子,必是太子不二人选。 可惜。 她没有。 如今年近五十,依旧无儿无女,也怨不得她极端宠爱放纵沈家的子侄。 一路上,万君梅和乔柳忐忑不安,这皇后听起来不是个好伺候的主,若是不喜欢她们,那一声令下温家在京城的立足点可就失了。 百芳园中的长亭,珠帘轻卷。 华贵女人穿着红腹锦鸡的深青色袆衣,外披翟鸟龙纹的镶边五彩锦,慵懒靠在长椅,鬓角有些许白发,丝毫不影响她的端庄威严,反而更添不可冒犯的贵气。 略施粉黛的脸庞,竟叫人觉得温柔而非刻薄。 “赐座,都别傻站着,你们权当是故人小宴。” 片刻,这园里就充斥着欢声笑语。 “本宫年幼时还与薛太君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刚入宫,恰逢太君随夫出征,也是头一遭见着万民欢呼的场景。” 回想往事,薛太君不由眼角泛红。 沈皇后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冷厉恶毒,甚至还格外恩宠的提醒,将来温菱若是看上京中哪家做女婿儿媳的,大可以来请旨。 万君梅听的很是兴奋,悄悄拉着乔柳的衣袖:“我觉得皇后娘娘又大度又好说话,不像是传闻中那么难伺候。” 乔柳频频点头。 为什么周遭的宫娥奴才都战战兢兢的样子。 沈皇后抚着发髻步摇,目光定格在薛太君右座的小姑娘身上。 “本宫一直对七姑娘有所好奇,想不到那个会上阵杀敌的小丫头居然生的这般乖巧恬静,人不可貌相,看来骨子里的犟烈怎么都磨不去。” 哪怕温家满门忠烈男丁都战死沙场。 “臣女年岁小,行事多有冲动,望皇后娘娘见谅。”温杳俯首,不卑不亢。 沈皇后颔首,看到了细金云璃簪。 “毕竟年纪轻轻朝气蓬勃,就像这榴花簪也是戴在少女的发上才显耀眼,前几个月宫中选秀,入了近百秀女,光册封的就有二十八人,这后宫啊,又热闹了起来。”一群小麻雀叽叽喳喳。 “皇后娘娘真是辛劳。”乔柳感慨,掌管六宫不容易。 温杳站起身:“马上入夏,温家会提前从汉中调取硝石加工,保证今年宫中一切渡暑开销。” 沈钰挑眉,隐晦的言下之意,温杳听出来了,即便狮子大开口,温家也要尽量满足京城硝石的供应。 “七姑娘真是有心了。” “做臣子,应该的。” 万君梅和乔柳有些面面相觑,杳杳竟然多长了个心眼。 一旁薛太君放心的嘘出口气。 这场小宴酣畅淋漓,临近夕阳才散去,沈皇后特地命人将刚出炉的十三酥打包送给温杳。 眼见着女眷们出了园子。 沈钰晃动渐凉的茶盏,倾身倚靠在暖裘,庭院里出现一抹娇俏身影,窈窕纤细,环佩琳琅,连走步都带着珠花碰撞的悦耳声。 “姑母!” 沈皇后示意她坐下:“瞧见温杳了?” “还以为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家伙,也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姑娘。” “人家二八年华已上得战场,下的商海,汉中矿产提供着整个皇宫的消暑冰器,你去年每天爱吃的樱桃雪岭还多亏了她们。” “那又如何,温家无权无势攒着银子也翻不了天,更何况京城眼皮子底下,不过是几个女人罢了!”小郡主鄙夷哼声。 沈钰脸色沉下,眼角余光刹那透出阴戾。 沈月娥立马跪地:“月娥说错话了,请姑母责罚。” 沈钰以女流之辈跻身大凉半边天,从未觉得女子不能与人一争。 “也难怪肃王看不上你。”她冷讪。 “那是他没有眼光!” 沈月娥气的从地上跳起来。 皇后不急不躁地:“傅辞渊在军中声威不小,文治又有彭城安居乐业之功,将来他会是大凉的中流砥柱,你是我沈家最高贵的小郡主,嫁给谁都可以如虎添翼,可他却放着你不要而对温家另眼相看,你以为,真是只因为‘不喜欢’吗?” 不,是傅辞渊选中了彭城温家。 沈钰一直觉得奇怪,傅辞渊甘愿留在彭城,难道就为了个女人? 恐怕还有内情。 “姑母的意思是……” “把它找出来,他就有把柄在你手上。” 既然得不到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拿捏他的生死,制衡他的一切,让他低下头去乖乖听话。 沈皇后只信奉这个道理。 男人会背叛你,但秘密不会。 第172章 苏念盈竟然跻身后宫?! 温家女眷正津津乐道着小宴话题,红色宫墙似铸起一道道隔耳屏障。 纷乱的脚步传来。 听闻钟鼎之声,薛太君昂首:“怕是六部的大人们正准备出宫呢。” 都是国家的中流砥柱。 顾兰蘅连忙跑上前去,脑袋探出宫墙侧门,可见数顶深蓝官轿在不远处鱼贯而出,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最终还是忍住了回身。 呯地。 她没有看到宫墙另一侧拐进来的轿子,人顿被一旁的丫鬟撞倒在地。 那轿子珠玉锦帘,还有春山的胭脂味,轿里是个女子。 后宫的女子,就是贵人。 “不长眼的奴才。”里头传出不悦恼意。 轿边丫鬟心领神会,立马上前就要掌掴这惊扰了贵人的女子。 啪。 她的手被温杳抓在半空:“你撞倒了人,不搀不扶,不闻不问也就罢了,连青红皂白都不顾就拿着规矩给人定罪。” “好大的胆子!” 丫鬟横眉怒目,就看到那姑娘身后手持龙头杖的女眷,心头一震——这龙头杖是先帝所赐,大凉能手持者并且还在世的,唯独彭城薛老太君。 莫非—— 她脸色变了,颤颤巍巍的想要往回缩。 轿中贵人的纤纤玉手撩起珠帘,露出半张精雕细琢的脸庞,眉眼间娇妩动人。 “我道是谁这般张扬,原来是七姑娘,好久不见。” 她语调慵懒,像是才刚睡醒般。 温杳一愣,她认出来了,那是—— “苏念盈?!” “放肆,这是苏昭仪,岂可直呼其名!”那小丫鬟想要护主又有些胆怯,可这句话喊的是理直气壮。 苏昭仪? 苏念盈不是卫家的小表妹吗,怎么突然成了宫中妃嫔? “言儿不得无礼,她们都曾经是我宫外的‘朋友’。” “您近来独得盛宠,身份尊贵,岂能相提并论。”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那叫言儿的小丫鬟好似终于找回了场子。 “说的也是,”苏念盈看向温杳的目光里充满了得意和挑剔,“咱们如今尊卑有别,七姑娘,于情于理这会儿该唤我一声什么?” 温杳盯着那娇媚女人。 “娘娘。” “好听。” 苏念盈笑道:“武国侯府迁京,将来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来日方长。” 她扬长而去,像是特地来炫耀的。 只是苏念盈合上玉帘的手掐紧了锦帕。 当初的自己,跪在温杳面前,出卖卫家所有人只求不受牵连苟活一条性命,而现在的她是后宫新宠——是站在这些女眷头顶上的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任凭傅小世子对自己无情无义,她一样能让温杳低声下气。 万君梅和乔柳面面相觑。 “这苏念盈竟然……我只听说她离了彭城,没料到是上京了!” “她有亲朋在这儿吗?怎么入的选秀?” 温杳眯眼,看来她后宫树敌,已经不少了。 女眷一行回到武国侯府,才发现温菱早就在候着。 怀孕的成了最不省心的,整日两边跑,万君梅想见她又怕她劳累,大家伙叽叽喳喳的就谈起了苏念盈。 “我倒是想知道,她怎么获得圣宠的?”虽说是个才女,可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才”。 九五之尊那年纪都可以做她老爹了,温杳不得不佩服那个女人。 温菱笑的神秘兮兮,命春桃递上来一本册子。 “圣上最近格外喜欢不着调的……还别说,这册子风靡全京城,听说苏昭仪有事没事就在后宫变着法子逗陛下欢心。” 女眷们郑重其事的翻阅,面面相觑。 温杳眼角直抽,那不就是数月前陆良托人印制的《现代情诗》吗?! 就这? 当初傅辞渊瞧不上的,还能讨好九五之尊? “现在京城的大家闺秀,谁都会背上两首,跟赶潮流似的。” “京里就是不同凡响,连上位的法子都五花八门……” 女眷啧啧感慨。 温杳却发现顾兰蘅不见了。 她悄悄来到大嫂的房门外,里头微微有些啜泣声。 顾兰蘅并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在温杳看来,她虽然性子温婉却内心坚毅,除了温蕤庭能让她掉眼泪外,没有任何事能打击到她。 “大嫂说她近乡情怯,二姐姐可知,她没有嫁给大哥前,是什么人?”温杳听到身后的脚步。 是不放心也跟出来的温菱。 “我们只知她与大哥是在京中相识,只身投奔彭城而来,这几年从未提及自己家人,杳杳可是察觉了什么?” “今日进宫,她似触景生情。” 顾兰蘅全程心不在焉,不,应该说自打来到京城就魂不守舍的。 “我留下来陪陪大嫂吧。”温菱听说过彭城发生的事,那天杀的张合崔险些把顾兰蘅给逼死,她的苦闷鲜少能对人诉。 华灯初亮,月上柳梢。 温杳做了点心让温菱一并送去房中,见那窗花剪影里的两人说起话,才安心回自个儿小院。 院中没点灯,山樱花蹁跹而落。 鞋履刚跨入门槛,突地腰身叫狠狠掐住,“呯”,已被人抵在房门,有些疲累的气息散落在颈项,炽热的很。 “……你怎么天天做贼似的。”温杳的惊吓变成了然,抱怨里多少带着点小兴奋。 除了不守规矩的傅辞渊还能是谁。 夜半三更潜入姑娘家闺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采花贼。 并且,越来越肆无忌惮! 傅辞渊轻笑了声,索性趴伏在她肩头:“累。” “谁敢劳烦您。” 傅辞渊歪着脑袋:“在你眼里,我还真成个养尊处优的,”他将房内的烛火点起,大咧咧坐在长椅,将温杳拉进怀中,“见到沈皇后了?” “何止,新宠妃都见到了。” “数月前为充盈后宫举行选秀,苏念盈是被辅国公送进来的。” 温杳一愣:“她与关弼忠认识?” 这可出乎意料啊。 “辅国公的小女儿关白凝年幼在寒马寺祈福时与她同住三个月,两人常年书信来往算闺中密友。” 原来是投靠了关家。 “这么说她是辅国公安插在后宫的眼线棋子,沈皇后就没想着除掉她?” “她虽正当宠,但和皇后作对的气候还成不了,除掉她就得有个名正言顺,再说沈皇后还不好与辅国公撕破老脸。” 温杳眼珠子转转,心里已经打起了算盘。 第173章 防火防盗防肃王 就今日所见,苏念盈入宫得宠,日后必定是要为彭城失去的脸面找回场子,而温家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温杳恐怕得给自己寻个立足点。 比如,沈皇后和辅国公之间,选一个。 “在想什么?”傅辞渊察觉了她的心思。 “今日沈皇后向我索要大量硝石,去年汉中矿业提供的量也远超宫中所需,我想,她不光是用来制冰,而是在私营火药弹丸,这笔款项不需要从国库的军需中拨出就不会引人怀疑,至于火药是用在大凉正统军还是她的东征军,就不得而知了。” 但用膝盖想就知道,沈钰绝对是拿来武装自己的军队,也难怪当初沈厉轻而易举就同意让温家成为皇商。 还真是各有各算计! 思及此,温杳不免蹙眉:“沈皇后看起来和蔼可亲,差点就把我大伯母和三伯母的心都骗去了。” 傅辞渊就笑:“哪及杳杳眼明心清。” 他对温杳的防备和远虑是越来越安心了,就是忍不住要揶揄她:“可惜,初来乍到就树敌颇多呀。” “……”温杳没好气的捶了他一拳,“不正和你意?” 苏念盈,沈皇后,还有那未曾露面的什么小郡主,多多少少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和自己来了“恩怨。” 大约是房内的灯火一直没熄,园里传来夏菡的小脚步。 温杳撵了把傅辞渊:“你该走了。” 免得叫人发现。 傅辞渊挑眉,不动如山,那表情就好像在说“三更半夜赶来看她一面,不给点好处,休想他罢手”。 温杳连忙凑上去亲了亲他下巴。 狗男人学会了天天讨糖吃。 就在夏菡走进院落时,心满意足的人才越墙而出。 “啊——有贼呀!府里闹贼啦!”小丫鬟什么也没看到,只瞧见道黑影从头顶撺掇过,吓的三魂掉了七魄。 温杳眼角抽搐,看着之后几天自己院落里平白无故多出了十多名护院。 薛太君表示:“有贼,要防着偷盗。” 不,温杳觉得祖母心知肚明,根本是在防火防盗防肃王吧。 武国侯府迁京的事在京城掀起阵不小的风波,府邸落成后大官小官都送来了贺礼,数日就堆满了库房。 温杳对这些应酬没什么兴趣,今儿个她要去采风馆。 春日雅集会有不少世家子弟和豪门贵族参加,她的目的很简单,看看这些“未来栋梁”中有没有真才实学者可以结交,以有助温家自处。 采风馆每年举办十数次雅集,但每期只会从琴棋书画中挑选一项作为主娱。 温杳正坐在二楼的雅间,看着馆中早已排布好的棋局和底下那群寒暄着互相称颂的公子哥。 看来,这一期,便是棋了。 而采风雅集频受世家子弟关注的原因,是因为馆子的主人与现任吏部尚书大人曾是同窗,如果能在这儿获得一席之地,很快,你的名字就会流传六部。 想要从京城这种满地才子佳人的地方脱颖而出,总得“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公子哥无不心高气傲,满目炫耀,但凡获得一二小局的胜算就开始冷嘲热讽、嬉笑怒骂。 温杳感慨,心胸气度和本事皆不如那翰林编修周慕航! 她看了半晌没了兴趣,索性出了雅间就要离去。 “这不是武国侯府的七姑娘吗?”正执子的素裙女子姿容娇妩,已认出了温杳,她身穿白梅揽花衫,配着春莺云肩,浑身散发大家闺秀的书卷气。 一举一动优雅得体。 温杳眯了眯眼。 “快看,她连关小姐都不认得呢……”边上的声音纷纷嘲弄。 关白凝不在乎温杳的反应,因为她对这个小姑娘了解的一清二楚! 在彭城作威作福把卫家都给坑害了,逼得苏念盈投奔京城,而月娥郡主早就相看中的小肃王,去了一趟彭城也被勾了心思,全皇都知道,傅辞渊在武国侯府迁京那日特地跑去掳人呢! 呵,好大的脸面,好大的派头! 不过就是个把她闺蜜害的无处栖身的恶女罢了。 “她今儿个也是来参加采风雅集的吧,怎么还没决出胜负就要离场啊?” “人家是小姑娘,没学过琴棋书画。” “京里谁家小姐没学过,哦,忘记了,七姑娘来自彭城。” 乡野之地,没见过世面,可以理解。 几个想要讨好关家的公子哥纷纷附和。 关白凝很有风度的摆摆手示意他们消停:“彭城是翰林编修、金科榜眼周大人的家乡,他不正是七姑娘的姐夫吗,想必,你对出这采风棋局不在话下。” 大小姐的纤纤玉手递出一枚黑子。 场馆正中央的棋便是今日的压轴局,还未有人破解。 “哎呀,解不出也没关系,叫声哥哥,哥哥们教你也不是不行。” “教?还得看资质呢,平平无奇就是十年也百搭呀。” 纨绔子弟们互相挤兑着眼。 温杳目光平静,关白凝搬出周慕航,她若在采风馆失了脸面,那话柄可就蹦到“徒有其名”的周大人身上。 “就凭,你们?” 温杳从关白凝手中抓走黑子。 “这不过是盘置之死地的伏用潜龙局,生死颠倒,假眼互换,退一子可拆三角二目,”她振振有词,毫不犹豫地将黑子扣下,“白子看似上有大片山河,下有禁着陷阱,但黑子依然可以抢占天王山。” 随着她的落子,白棋的大好情势转瞬间土崩瓦解。 采风馆鸦雀无声。 众人不敢置信间还没反应过来,温杳转向关白凝,眼角眉梢都透着不屑感慨。 “关小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总和这些虚有其表的废物混迹在一块儿,辅国公知道吗?” 真是丢尽关家的老脸。 关白凝面色一僵。 公子哥们不服气,一个乡野丫头也敢骂他们废物,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怒上心头者眼见着就要上前来拽住温杳,锃—— 银白寒光一闪。 锋利的砍刀已经劈在桌案。 “怎么,想和我这小姑娘动手?!”温杳双手环胸,昂首瞪着眼前那些狐假虎威,面露胆怯的小公子。 “……粗,粗鄙!” 他们压根没料到,怎么会有小姐随身带着刀,还抽手就砍的。 啪、啪、啪。 采风馆门口传来一阵鼓掌叫好。 第174章 西厢记 “说的好说的妙,七姑娘真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鼓掌的人眉眼璀璨,唇红齿白。 他身影高挑秀雅,绀紫丝缎绣着竹叶纹,雪白滚边和发髻上的羊脂玉簪衬得面容艳丽富贵。 本要大发雷霆的众人不由收了声。 温杳诧异:“闻人瑄?!” 可不就是当初在群芳雅集上欲要北行的那个人,这双阴柔眉眼她可忘不了。 闻人瑄看着里头气势汹汹:“你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居然在这儿围攻一个小姑娘?” “小、小公爷,我们只是……陪七姑娘聊说聊说。” “您别误会。” “就是就是。” 众人纷纷推卸责任。 温杳怔愣,怎么闻人瑄是小公爷,他是谁家的小公爷? 这京城里果真遍地皇亲国戚,一不小心就能踩坑。 闻人瑄冷笑,他要是不在,也不知这些人会不会群起攻之把温杳给揍一顿。 不过—— 他看了看少女手中捏着的砍刀,嗯,谁揍谁还不一定呢,只是闹大了,侯府登顶风口浪尖是跑不掉的。 “七姑娘,别和他们一般见识。”闻人瑄朝她招招手,把温杳请上了自己的马车。 “您带我去哪儿?” “我说过,你来了京城,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好吃好喝好玩的供着。”闻人瑄一笑眉眼弯弯,流风倜傥。 “还记着呢,小公爷也是来参加采风雅集的?” “不,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哎?” “进城那天我就瞧见了,还给府上去了拜帖,恐怕你没有看到。” 温杳有些不好意思,最近收礼太多,帖子太多,她没有那个闲情逸致逐一翻看。 “料到你可能会来采风馆,索性守株待兔。” “小公爷……” “叫我闻人瑄就好。”人生大喜,他乡遇故知,见外可真令人伤心。 温杳不推辞。 两人下了马车,她才发现这是梨园,里头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戏文,热闹非凡。 台上生旦净末丑舞袖翻飞,美不胜收。 “祖母喜欢听戏,只是平日腿脚不便就少去戏馆子了。” “老太君爱听什么曲目,大可以叫梨园编排了,去府上唱个尽兴。” “当真?” 闻人瑄笑道:“在这儿,七姑娘说了算。” 温杳惊喜:“所以你也喜欢听戏?” “不光喜欢听,还喜欢唱,”闻人瑄指尖一翘,捏着水袖,信手便是段反搭臂袖,他本就生的阴柔,表演起花旦来也没有一丝违和感,“七姑娘会《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吗?” 温杳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从前石屯村的秋阿婆就格外喜欢这一出,她跟着学了好久呢。 “来人,给七姑娘上妆。”闻人瑄不由分说就把温杳拉进了后台的化妆间。 说了要玩个尽兴,怎么能扫兴! 这是,要她登台不成?! …… 《西厢记》是今日梨园的主打剧。 台上的崔莺莺粉衣钗寰,走步精巧,一上场就赢得了满座掌声。 雅间里的男人身着月色福云锦衣,腰身系着四指宽的玉腰带,正听着桌对面的沈靖絮絮叨叨。 “兵部两个月前不是颁了三次调令吗,变相将孔将军的兵权给瓜分了,把人撵到西囿大营去做陪练,换了沈厉主掌东南道,一切行军需通过他上报兵部。” “这样,东征军就不在兵部的直接调遣中了。” 好家伙。 傅辞渊眯了眯眼。 “我看那老女人有些按耐不住,想要提前……唉,今天这崔莺莺唱的怎么有些不对味儿啊……”沈靖耳朵很尖,他算是梨园的常客,什么《金钱豹》、《凤还巢》都耳熟能详,这《西厢记》更是听过数回。 傅辞渊挑开珠帘循声望去。 穿着女花褶子的崔莺莺走步小心翼翼可有些胆怯紧张,掷袖抛袖有模有样,身段也算婀娜。 只是—— 说不出哪里,怪! 沈靖索性也凑上来,盯了半晌:“小王爷,你觉不觉的,今日台上的戏子看着……有点儿面熟。” 虽然脸上画着油彩,可举止还会掺和固定的行动模式。 傅辞渊“咯”的,险些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何止面熟,根本就是温杳! 他认出来了! 那小姑娘什么时候跑去唱戏了,等等,唱戏没什么,和她搭戏的张生是谁? 他现在可不管沈靖在边上又唠唠叨叨了什么。 台上。 “斟美酒不由我离情百倍,恨不得与张郎举案齐眉。张郎啊!”崔莺莺挥泪深情,“做一对并头莲朝夕相对,不强似状元及第衣锦荣归?” “岂不想与贤妻朝夕相对?怎奈是棒打鸳鸯两处飞!”张生恨别爱妻。 台下。 傅辞渊目光如炬,眼神直勾勾戳着戏子。 那张生身段纤细,身形高挑,满面油彩掩不住杏眼动人,那不正是闻人瑄吗?! 什么时候把温杳给拐到这儿来了。 沈靖看看台上,又看看身边的男人,呲——小王爷的眼神怎么好像要杀人。 傅辞渊果真是很喜欢这出《西厢记》啊,情到深处两人分别时,都恨不得提刀上阵呢。 温杳可不知道雅间里的事,她这一节选唱的淋漓精致,紧张的满身是汗。 才从台上退下,一回到化妆间,就发现,里头等候了个身影。 锦衣华服,傅辞渊。 喝! 她倒抽口气,连忙背过身想要开溜。 “站住。”男人出声。 温杳深呼吸,强作镇定,她不认为傅辞渊能在这浓墨重彩的妆面下认出自己。 “这位客人,这里是后台,闲人不得进入……”她装腔作势的。 傅辞渊站起身,高大的能将她整个人罩下。 “方才在台下,听得姑娘的《西厢记》字正腔圆,韵味十足,想请你回我府上再唱一曲。” 字正腔圆,韵味十足?怎么听起来明褒实贬。 “……夜深了。” “马车接送。” “……我很贵。” “一字千金。” “……” 温杳觉得这王八羔子是不是见色起意,看梨园的戏子长得漂亮唱的好就动了歪心思,这天都黑了还要把姑娘家请到王府去?! 不罢不休啊。 “我……” “我什么?” “我——”温杳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傅辞渊,满脑都在想托词。 “温杳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男人冷声,喝道,还在这儿故意跟他装傻呢! 第175章 姑娘家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温杳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小姑娘跳起脚来,连忙拿水袖捂住脸庞:“你认出我了?……傅辞渊!认出我了还唬我?!” 装腔作势一堆逗弄她的话。 “是你总喜欢给惊喜。” 不,应该是惊吓,傅辞渊扯下水袖,捏了捏她糊满油彩的下巴仔细端详。 小姑娘平时素雅恬淡,妆容一束,扮相端华,鲜艳夺目,眉眼流转就勾人心魄。 哼,让她勾人了吗。 “把脸擦干净,衣服换了。” 傅辞渊撒手,踱步到房门,就迎面遇着了闻人瑄。 “七姑娘,刚才的戏……”他笑吟吟还没开口就给肃王堵了个正着,“小王爷也在?今日梨园真是蓬荜生辉。” 傅辞渊瞥了闻人瑄一眼,他并不喜欢这等男生女相的阴柔劲:“我来接杳杳,就不劳烦你相送了。” 省的这个狗子一天天的趁机勾搭小姑娘。 闻人瑄微微笑起,原本的大眼睛就弯成了一道缝,天生好脾气似的语气温柔:“这可是您第二回从我这里把人给截走了。” “你若有胆,本王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在那之前,傅辞渊还真想把温杳的腿给打折了。 “她还不是你的。” 没有赐婚和公之于众前,温七姑娘不属于谁,他嗓音清朗没有半分却步。 傅辞渊闻言神色骤然晦暗。 闻人瑄察觉了,水袖半掩面颊,委委屈屈道:“我与七姑娘只是一见如故,您不必如此防备。” “好个一见如故。” “什么一见如故?”温杳在里头简单用澡豆和小菜油卸了大部分油彩,“你们两吗?”她没听到对话,捣了捣洗脸时耳朵里的水。 傅辞渊提溜着她后领子就往外头走。 温杳只好偷偷回头朝着闻人瑄眨眼示意,改日再聊。 已过酉时。 春意深浓,月色朗朗。 温杳给揪进了马车里。 “怎么跟闻人瑄跑到这种地方来抛头露面?” 小姑娘解开凌乱的发髻,松着长发,任由青丝散落下肩头与软裙交叠。 “我想给祖母选一段折子戏,等她寿诞的时候请梨园的戏班子表演给她看,上回鹤颐楼唱《三娘教子》,她耳朵都竖起来了。” 温杳注意着温家人一点一滴的喜好。 “学人彩衣娱亲呢?” 温杳点点头:“也不是不可以。”她要是真有那么好的耐心和嗓子,也愿意亲自唱给祖母听。 “那什么时候给我来一段?” “你一掷千金,想请哪个青衣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温杳哼哼着,方才还要“重金”买她唱曲儿呢。 小姑娘鬓角有几抹没有洗去的油彩,艳丽反衬得耳下颈间,肌肤胜雪。 “咳。” 男人轻咳了声,侧过身抓起一旁的书本子装作心无旁骛的翻阅:“你以为哪个戏子都值得傅辞渊花银子,你愿意和闻人瑄唱一出《西厢记》,怎么,本王不配?” 好像气不过,想使小性子,又觉得自己心眼小了——别扭至极。 这不,开口闭口都是“本王”,要知道傅辞渊从来不在温杳面前摆谱儿。 她突然很想笑,拿梳子轻轻戳了戳他衣襟:“喂,你生气啦?” “岂会。” 他是一言不合就吃醋的吗? 绝不! 温杳耸耸肩:“我和闻人瑄什么也没有……就连他是小公爷还是刚知道的。” “要是有,他脑袋就该掉了。”傅辞渊话出口才觉出里头多重的酸味和戾气。 他扭过头连看也不看温杳。 就这,还说没恼? 自个儿的男人,只能自个儿想法子骗来。 温杳眉头一蹙,抱着肚子就呲牙咧嘴地弓着身。 “怎么?”男人的目光挪回来两寸。 “……我肚子疼。” “肚子疼?” 傅辞渊一脸不信,刚才在台上活蹦乱跳呢。 “咳,姑娘家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她挺心虚。 男人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只是敲了敲马车的珠帘,不一会儿,洵武就递进碗刚从街头磨坊打来的红豆汤。 还热乎乎地。 温杳诧异至极,傅辞渊还真是体贴啊。 她捧着瓷盏咕咚咕咚就喝:“闻人瑄是哪家的小公爷?” 那头阴恻恻看过来。 “我、我对他没有兴趣,就是想了解一下京城局势。” “闻人瑄的爷爷是当初大长公主下嫁的驸马,大长公主去世后他们一直生活在锦州,闻人瑄的父亲被封为谯国公,以镇禄江、奚腾地区,你遇到闻人瑄的时候,他正奉旨回京。” “闻人家如今人丁单薄,势力大不如前,连州府官兵也不再管辖,所以闻人瑄需要在京中谋一席之地,圣上数子之中,九殿下与他关系匪浅。” “关弼忠的小女儿关白凝,算是内定的九皇子妃。” 温杳哎呀了声:“得,今儿个把未来皇妃都得罪了。” 她将采风雅集的来龙去脉说了遍。 傅辞渊拍着书卷上看不到的灰尘:“那些世家子弟,越是没有本事,越是喜欢卖弄,关白凝倒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长袖善舞在京中口碑极好。” 温杳暗暗记下了,关家小姐可不是个绣花枕头。 突然马车里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温杳脸一红,外头的夜市飘起宵食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她才想起自己还没吃过晚膳呢。 “饿了?”傅辞渊瞥着她捂的严严实实的小肚子,“想吃什么?” “麻辣盘兔、旋炙猪皮肉、红烧狮子球……要是有香辣小龙虾就更好了,”温杳掰着手指,“冰雪冷元子、水晶角儿……再加一份荔枝膏。” 傅辞渊眯眼,我看你是狮子大开口! “不是说,总有几天不方便?” “……现在又方便了。”开玩笑,就算干啥啥不行,干饭也要第一名。 就知道她在扯谎。 傅辞渊压根不搭理她,一路抵达了肃王府。 温杳进堂就看到大圆桌上摆满了菜肴,全是她方才随口点的,还热着,刚出炉。 傅辞渊太会养人了,她深觉迟早要被宠坏。 温杳不客气,跳上桌就戳着狮子球,香辣可口,油而不腻。 傅辞渊在一边慢悠悠剥着青虾。 “你今天怎么会在梨园的?”她这才想起来问。 第176章 杳杳可以换个地方咬 “沈靖约我听戏。” “沈大人?他才不会平白无故的找你听曲儿,该不是在商量什么秘密吧?” 嗯,小姑娘倒是心思敏捷。 傅辞渊将剥好的虾仁碟子递到她跟前。 温杳满眼欢喜,蘸着酱料吃了一嘴才餍足的放下筷子,还忍不住舔了舔指尖沾满的酱汤,意犹未尽。 傅辞渊看着那湿润唇瓣和探出唇角的粉*嫩小舌,眸光微微沉溺两分。 “春季后是狩猎日,皇亲国戚、朝廷重臣都会参加,得安排神机营提前做好防卫工作,恰好,刚到了一批火绳枪,过两天我得去教武场验看验看。” “火绳枪?” 温杳眼睛都亮了。 那是一种射击型火器,由火铳发展而来,听说整个大凉掌管火器的特殊皇家禁卫便是神机营。 “我可以一起去看看吗?” “可以。”傅辞渊很爽快。 爽快的让温杳觉得是个陷阱。 男人高深莫测的昂首:“进宫不难,去神机营也不难,可有什么好处?” “……” 果然。 温杳眼角抽抽。 于是肃王府传了半宿的《西厢记》,直唱到—— 夫妻双双把马上,碧蹄踏破板桥霜。你看那残月犹然北斗依,可记得双星当日照西厢! 傅辞渊就跟那大爷似的慵懒躺在长椅上,葡萄美酒夜光杯。 温杳觉得自个儿嗓子快岔了气。 一字千金换了一桌山珍海味。 小王爷直到亥时三刻才把温杳送回了武国侯府。 乔柳正在府门迎着,瞧见小姑娘鬓角残留的油彩,诧道:“杳杳这是怎么……脸蛋儿都花了?” “七姑娘打算彩衣娱亲,今年为老太君亲自选出折子戏,学了一整日。” 乔柳听的是热泪盈眶:“杳杳真是有心呀!” “算作惊喜,还请三夫人不要将这事说出去了。” “一定一定!” 乔柳对傅辞渊本就充满了好感,小世子如今成了小王爷,对杳杳依旧无微不至,当然——当然不会把“夜深,肃王又送小姑娘回家了”这样的消息,告诉薛太君。 毕竟,她脖上腕上还挂着宝玉坊的珍玉名器。 附加一句,都是傅辞渊所赠。 温杳觉得,这男人还真是装腔作势、能说会道,已经把三伯母给收的服服帖帖。 她轻咳了声,把乔柳先推进府门。 回身,就拽住正要离去的傅辞渊的衣袖。 “怎么?舍不得我?”男人也挺赶脸上,趁势搂住了她小腰肢。 “我真是想咬死你!” 温杳牙痒痒,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却叫人听起来格外的舒适旖旎。 “咬哪儿?”傅辞渊瞧大门内没有任何人影,俯身吻上她唇角,“这儿?或者,换个地方?” “……” 男人笑起来性感蛊惑,有些心疼小姑娘唱曲儿唱的嗓子疼:“好好休息,我命人给你送枇杷和桃汁来,别生气。” 他就是偶尔吃点没头没脑的醋。 温杳哪里气的起来,傅辞渊低声下气又温声软语的时候,要她拿命换都愿意。 “但是下回再给本王逮着,就不是唱两支小曲儿能解决的。”他挑眉。 “!” 还是好想咬他! 于是,武国侯府在接下来的两天,门口运来了数十辆车马的水果。 万君梅挠着脑袋:“这小肃王家里……是开水果园了吗?” 乔柳在旁暗笑。 温杳休息了两日却发现,常常在家里见不到顾兰蘅,就忍不住找夏菡:“大嫂最近去那儿了?” 夏菡一脸茫然跑去问春桃,春桃召集十来个小丫鬟一顿琢磨。 “大少夫人最近早出晚归,说是上街坊去看看适合开八部锦的地段和铺子,大夫人也就没多问了。” 但是温杳发觉春桃脸色怪怪的。 “还有什么事?” “奴婢听隔壁府的小燕说,大少夫人常常在蓬莱园附近晃悠,那儿住的多是朝廷重臣,三品起步,”春桃掰着手指,“七小姐,您说咱们大少夫人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公子哥了?” “胡说!”温杳在她额头轻轻一敲。 顾兰蘅本就是个矜持稳重的妇人,为了清白都愿意抹脖子,怎么可能不顾礼义廉耻去见什么男人。 虽然,温杳从来没有反对和阻拦她再去寻找幸福。 “你们别太当回事,好好照顾她,还有什么不寻常的,就告诉我。” 她总觉得,顾兰蘅在京城有个心结没有解开,却不能操之过急的去逼问她。 脖领儿叮当,肃王府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今日傅辞渊答应带她去宫内看神机营新到的火绳枪。 教武场上旌旗猎猎,不少禁卫军正在操练演习。 傅辞渊身着藏青褐金丝蟒纹圆领袍,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四指宽的玉腰带勒在外袍,下佩金珠玉坠。 皇亲国戚眉目中有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不可冒犯,行过之处,黑甲兵卒无不是列队整齐,高声呼和。 “肃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温杳第一次意识到,傅辞渊不是那个平日总逗弄戏谑她的狗男人,而是大凉万人之上的肃王殿。 教武场的千户万喝似能带动人身体里的热血因子。 傅辞渊从箱中取出火绳枪,左手托杆,右手托柄,瞄准百步外的标靶,引燃火绳。 呯地一下,弹丸击中。 “虽有改进,但火绳枪的射程、穿透力、发射速度和精确度都不太尽如人意,”傅辞渊掂量着,“想要命中标靶,五分靠实力,五分靠天意。” 温杳放下捂着耳朵的手:“这种长枪需要点燃火绳才能发射,一旦遭遇突袭就无法在瞬间投入战斗。” “不错。”傅辞渊对小姑娘的见解感到欣喜。 “如果能使它无视外来火源,并且避免因为黑夜燃火易发现和天气原因无法点燃的尴尬,或许,能常备在对外作战大军中。” 这也是为什么,神机营只负责皇宫安危的原因。 步兵火枪阵营,以守为攻更合适。 傅辞渊挑眉,温杳似乎不是来开眼界,而是来提醒他关于这火绳枪的利用和改进法子的。 “要不要试试?” 他也不吝啬,手把手的教她托着枪杆,从瞄准到引燃,从力度到角度。 傅辞渊从来是个教导的好老师,他的掌心覆在温杳的手背,轻轻松开。 枪声迅猛,中了标靶,后座力令她肩头微微麻痹。 第177章 她想当众谋害七姑娘?! “哈,过瘾!”温杳轻喝,她不是养在深闺的姑娘,提刀扛枪信手拈来。 傅辞渊坦然一笑,就知道她喜欢。 “肃王殿下,归德郎将请您走一趟武库房。” “这就去,”他回身嘱咐,“你在这儿等我,别乱跑。” 只是这一幕,全然落在不远处的沈月娥眼中,她身边还跟着娇艳美人。 苏念盈。 “肃王把她都带到教武场来了,没见还有哪个姑娘在他身边那么亲近。”苏昭仪扶了扶发髻步摇。 月娥郡主的眼睛都快冒了火:“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温杳还要不要脸了!” “她一直打着义妹的名头,哄的男人照顾有加,在彭城的时候就如此。” “她还不是肃王妃呢!”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了。” 苏念盈虽说在挑拨离间,可自个儿眼底也透出殷红恼恨,她作为辅国公的棋子踏入后宫,可圣上不过是个老男人,逢场作戏罢了,哪及眼前这俊美无俦的小王爷。 苏念盈没有忘记过傅辞渊,可是—— 自打她入宫,偶尔与肃王擦肩而过,这个男人从来不正眼看她。 可恨至极,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温杳! 苏念盈思及此,看向身边这个脾性火烈又傲慢的小郡主,冲动,热血,也同样爱慕着傅辞渊,正是最好的武器! “看来咱们这肃王殿下不喜欢柔情百转,偏爱舞刀弄枪的。” “莽夫女,”沈月娥啐了口,“本郡主拜师罗小将军,十八般武器样样都会,未必输给温杳。” 她昂首跨步就朝着教武场去。 苏念盈歪嘴讪极,身边的言儿悄声上前来。 “昭仪,没必要因为肃王而挑起月娥郡主与温杳之间的矛盾。” 她总觉得苏念盈对傅辞渊好似也有着一种旧情执念。 言儿是辅国公送进宫的,说好听是伺候,不好听就是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苏念盈满不在乎的翘着兰花指:“那,挑起傅家与沈家的矛盾,让关大人坐收渔翁,喜欢吗?” 言儿一愣,看来苏昭仪有着自己的想法。 教武场的温杳听着身后传来“郡主到——”,便知道,那是沈月娥。 绝无好事。 少女与自己年龄相近,身着明黄色彩绣芍药衫,下身是桃红藤花纹织锦缎的千波裙,走步间摇曳生姿,衬得她肌肤白嫩,娇艳华美。 “七姑娘,原来你也会摆弄神机营的兵器,正好,罗将军前几日刚教了本郡主,咱们切磋切磋。” 苏念盈施施然地跟了上来:“七姑娘不会扫兴吧。” 温杳知道躲不掉。 “郡主想如何切磋?” “不需要那些死物标靶,若你我都击中靶子又怎么算胜负,”沈月娥已经打算好了,“今日,以人为靶!” 众人面面相觑。 “火绳枪换上空包木弹,以发射的冲击力就会被击碎,木块虽能打中人,但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目标呢?” “你和我。” 沈月娥此话一出,连苏念盈都有些诧异,她们这是要互相对击?! 火绳枪的有效射击范围在二十丈左右,只要两人相隔差不多的距离,木弹的确不会造成伤害,以击鼓为号,鼓停枪击,谁先打中对方谁就是赢家。 “恭敬不如从命。”温杳从容不迫,反正没有拒绝的机会和道理。 她抱着火绳枪就往教武场那头走去。 苏念盈扬手:“言儿,给咱们小郡主挑支好枪,让她好好出个风头。”把憋闷的火气都撒一撒。 言儿连忙退下。 片刻,双方各执枪械对丈二十,屏气凝神,目不斜视。 整个教武场的兵卒得知月娥郡主与武国侯府的七姑娘居然比试射击,都不敢置信的围拢了过来。 咚、咚、咚。 场上的鼓点开始敲打,就似慷慨旋歌。 鼓停刹那,火绳被引燃。 呯! 几乎是同一时间,亮起了枪声,却一响一闷,炸开在教武场上。 …… 库房。 傅辞渊与归德郎将正在探讨着这批新到的火绳枪是否使用并适合大量生产时,听得远处传来枪声。 本来教武场也有不少兵卒训练,他们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外头脚步慌张,有人急匆匆来报。 “王爷,出事了——” 傅辞渊顿有不祥预感,扔下手中枪械夺门而出。 整个教武场上乱成一片,甚至可以嗅到微弱的血腥味。 月娥郡主捂着胸口,不敢置信,是的,她胸前的锦衫被木屑勾划出花丝,虽是空弹依旧打的胸膛束闷,可是,她也同样击中了温杳。 不! 是因为她先遭到了木弹的冲击而不由晃了手,所以弹药擦着温杳的肩膀过去。 留下一片血腥。 沈月娥压根没有料到,自己的火绳枪中,装的是实弹铁片! 怎么可能! 温杳肩膀血肉模糊,殷红顺着手臂不断淌下,浸透了半边衣衫。 她许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所震慑,碎铁片扎入皮肉,刺痛麻痹了其他一切感知。 在场的所有兵卒都被吓傻了。 这是……这是月娥郡主,想要当众谋害温家姑娘吗?! 每个人心里都有猜忌,却没有人敢说出口。 苏念盈也瞠目结舌:“小郡主,你这是……” 沈月娥突然意识到这些眼神的含义,一把将火绳枪扔在地上,怒目大喝:“看什么看,你们以为——你们以为是我要杀温杳不成?!” 她浑身冰冷,可胸腔里却撺上无名怒火。 怪她? 凭什么怪她! 傅辞渊疾步赶来,看到此情此景,他没说话,更无暇顾及其他,上前抱起温杳,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后脊疼的发颤。 “愣着做什么,请太医!” “我……”温杳想说些什么。 “闭嘴。” 铁片可能还残留在肩头血肉中,必须得马上取出来。 “肃王!”沈月娥知道傅辞渊一定是误会她故意伤害温杳,连忙拦住他的去路想要解释,“我不知道那火绳枪里装了实弹,温杳只是伤到肩膀流了点血,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郡主有心,向陛下解释去。” 傅辞渊没停步,眼角余光顿如寒潭幽泉的冰冷,令沈月娥心悸。 “一点小伤,还要闹到陛下那去吗?!”小郡主在身后跺脚怒喝,他就这么心疼温杳不成? 第178章 本王哪儿没看过 “小郡主不用气恼,这本就是个意外。”苏念盈见傅辞渊对沈月娥不理不睬,竟莫名有几分快意,她上前来假惺惺的安抚。 沈月娥拂开她的手,踢飞地上的火绳枪,掉头就跑。 真是个沉不住气的小丫头。 苏念盈忍不住嗤道:“没用的东西。” 言儿这才明白她的用意。 苏念盈想着借沈月娥的手闹事,这火绳枪但凡实弹击中,不死也重伤,温杳有个三长两短,傅辞渊必定会与沈皇后大动干戈。 可偏偏,温杳先击中了沈月娥,导致那铁片只擦着肩膀过去。 言儿悄步上前,不解问道:“昭仪为何不干脆将温杳的火绳枪换成实弹。” 如果沈月娥死在七姑娘手上,温杳必定也得一命偿一命,甚至,整个温家都得陪葬! “蠢钝,”苏念盈暗骂,“沈月娥是皇后嫡亲子侄,如果死在这儿,沈皇后只会把皇宫翻过来,温家固然跑不了,但整个神机营,甚至今日在校场上的每个人都难脱干系!” 言儿恍然大悟。 倒不如借刀杀人,还不沾血。 “走,咱们去御书房,再好心为月娥郡主解释解释。”她可是好人做到底,沈月娥还得感激呢。 …… 傅辞渊将温杳带回教武场的休息营。 很快,太医李康安就被两个小太监给架来了,中年男人留着八字胡,是如今的太医院首,提着药箱跑的浑身虚汗。 一进营就看到了肃王殿下。 年轻权贵身形高大、英武绝伦,不管是当年初到皇都还是再回京城都叫人挪不开视线,只是那对月娥郡主都不屑一顾的男人,正为圈椅上的姑娘小心翼翼擦去脸颊上溅到的血痕。 “肃王殿下。”他轻唤。 傅辞渊颔首示意李康安上前检查。 李太医不是第一回看到这种伤口,教武场训练的兵卒擦伤碰伤不少,他在路上也听闻了发生的事。 “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有铁片嵌在了皮肉里。”他提袖,用剪刀将温杳肩头的衣衫剪开,落出一大片染血肌肤。 李康安回头看了看傅辞渊:“咳,小王爷您是不是……回避一下。” 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 “你看得,本王看不得?”傅辞渊蹙眉。 李康安有那么一瞬想跳起来打他膝盖,他是医生啊! 温杳看太医面红耳赤的,只好帮着赶人:“要不还是……”出去等一会。 “你这浑身上下的,本王哪没看过,还在乎这些?” “……” 这回是温杳恨不得跳起来! 王八蛋挺会气死人啊,胡说八道什么呢! 李康安的额头冒了细小汗珠,早听说肃王殿下与武国侯府的七姑娘关系匪浅,今日一看,宫内八卦诚不我欺啊! 难道这小王爷与温七已经……哎哟! 薛太君知道吗? 沈皇后知道吗? 九五之尊知道吗? 李康安抖了抖八卦的小,哦不,老耳朵。 “李太医,还愣着做什么!”傅辞渊发觉李康安的心不在焉,有了些怒容。 “……既如此,小王爷就在这儿候着吧。” 李康安忙将温杳肩膀颈间的血渍擦干净,烧烫的银匕缓缓割入肩胛骨下的皮肉,轻轻挑出里头碎裂的铁片。 温杳疼的面色惨白。 傅辞渊轻轻捏住了她的手,直到李康安上药包扎完毕。 “七姑娘,肩膀暂时不要沾水,晚上再换一回药纱,往后每日一次,不出几天就能愈合。” 温杳咬紧的牙关松开两分喘出气,能感觉到伤口的刺痛渐渐消弭。 “多谢李太医妙手回春,难怪黎不旬三天两头的夸赞您。” 李康安一愣:“你……你认得我家那个老头子?” 黎不旬是医师传奇,如今太医院大半人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就连李康安也是。 “我在西北山摧城的时候腿脚受了重伤,是他给治好的。” 李康安对温七的好感立马上升不止一两点,摸摸八字胡,慨然道:“那家伙脾气古怪又爱云游四海,居然会主动替七姑娘医治,想必您定有过人之处!” 温家小女怎么看都是人美心善又素雅恬静,与这在西北叱咤风云杀人如麻的肃王殿下…… 也、也挺般配。 李康安昧着“良心”的发自肺腑。 温杳眼角抽了抽,不,她没有,当初她只是跟傅辞渊威逼利诱了一顿黎不旬。 李康安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叮嘱完需要注意的事项,才退出营去。 傅辞渊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染血的衣衫拢回肩头。 “不是月娥郡主。”温杳突然出声,似是知道傅辞渊闷不吭声在想什么。 “帮她说话?” “不,她虽是小郡主可还没胆大妄为到当着整个教武场兵卒的面将我置之死地,那不是平白落人口舌吗。” 尤其,明知傅辞渊就在附近,出了事她首当其冲。 沈月娥想要出风头是真,却没想到,撞到了枪口上。 傅辞渊略一思索也能明白:“这么说,苏昭仪?” 温杳怀疑的是她。 小姑娘点点头:“别看她一副小白花的娇柔模样,苏念盈这个女人能屈能伸,为了不让自己陷入泥潭可以出卖任何人。” 就像出卖卫家一样。 温杳拽住傅辞渊的衣袖:“她虽入宫得宠,可前有沈皇后令她不能轻举妄动,后有辅国公逼着她挑拨离间,你若是把事儿闹大了,只会惹的沈皇后更加防备记恨。” 她是在为傅辞渊着想。 男人看她振振有词的模样,神色微暗:“知道沈月娥那枪若是快你一步,会发生什么?” 温杳会毙命。 傅辞渊只要一想到苏念盈欲置她死地就忍不住想先送个人上路。 温杳努嘴:“我比她更快。” 带着笃定的坚信。 傅辞渊眯起眼,这话说的没错,可对于一个刚接触火神枪的人来说,这手法太神乎其技了。 察觉男人的迷惑怀疑,温杳有些心虚连忙吐舌:“我纯粹是三分实力,七分运气,看来,老天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她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那种。 开玩笑,温杳哪敢说在没来到这个世界前,她也曾是靶场一枝花。 虽然火绳枪与现代枪械不一样,但大同小异,手感顺势就来。 傅辞渊不置可否。 第179章 男人,还不想那么快 小王爷的神色就像是在听什么“异端邪说”,压根不信。 温杳又有些不服气的悄悄哼声:“改日,你倒是可和我比比,瞧瞧谁更快。” 傅辞渊神色古怪的瞅她眼:“男人,还不想那么快。” “……” 温杳觉得傅辞渊才是那种三天不打,上房拆瓦的。 此时,长信宫。 哐啷。 瓷瓶摔碎的声音不绝在耳。 沈月娥知道教武场的事很快会传到九五之尊的耳朵里,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但今日傅辞渊那冷肃的神色叫她怒火中烧。 尤其,那些冷然疏漠的眼神落在温杳身上却变的关怀炽热。 沈月娥只觉得自己的脸面丢尽了! 她堂堂皇家郡主,比不上一个乡野丫头! 今日,她不过是无心之失,不,甚至有那么一瞬,她恨不得,是自己先击中了温杳! 死了,死了就好了! 死了,傅辞渊就是她的! 沈月娥抓着手里的玉瓶往地上狠狠掷去。 “全都该死!” 难道,还要她去给温杳赔不是?! 笑话! 沈皇后进来时就看到满地狼藉,宫娥吓的想要上前去收拾。 “不必,让她扔,继续扔。”沈钰好整以暇上座,她也知道了教武场的事,索性让人起了热茶,悠哉悠哉看着沈月娥将满柜的名器砸了个稀碎。 小郡主又气又累,撑不住的扑进沈皇后怀中:“姑母,我就算要了温杳的命也不用抵,是不是!” 她就是骄纵跋扈,她有资本。 “你今儿个不用给温杳抵命,明儿个却不知道给谁抵了。” 沈月娥没听明白。 沈钰的指尖梳理着她凌乱的鬓角:“那把火绳枪,是谁给你的?” 皇后不傻,她很耐心。 “言儿,”沈月娥一愣,“您是说苏昭仪?可、可为什么?” “温杳出了事,傅辞渊第一个不放过的是你,你与肃王朋友不成更成仇家,苏念盈是辅国公送进来的,与我们沈家向来面和心不和。” “再者,本宫听说她来自彭城,显然早与傅辞渊相识,你说为什么呢?”沈钰又加了一句。 沈月娥不敢置信,这么说—— 苏念盈曾经喜欢过傅辞渊,这是故意让自己在肃王面前败坏好感。 “那个贱人!”小郡主怒喝,“我这就去陛下面前揭穿她!” “证据呢?” 沈钰不慌不忙,开始剥花生。 “那姑母总不能让我在苏昭仪这儿吃了大亏呀!” “本宫亲自走一趟。” 御书房是天子读书藏书之地。 书墨香中传出苏念盈娇娇柔柔的声音。 “月娥郡主只是无心之失,李太医已经去看过七姑娘,并无大碍,想来是神机营整顿武库弹药时,不小心将实弹分装进了空弹箱,这才错装备了火绳枪。” “苏昭仪说的是!”沈皇后不等宫娥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苏念盈心头一跳,连忙从帷帐内出来俯身行礼。 沈钰这个女人,看起来雍容华贵、和蔼可亲,但就是这样一张端庄温婉脸庞下,包藏着百变诡谲的心思。 九五之尊轻咳两声,并没有掀开帷帐。 “皇后怎么来了?” “臣妾亲自前来是为了教武场的事,苏昭仪目睹全程最是清楚,不知有什么处理方法。” “以妾身之见,就抓两个装卸弹药办事不力的小奴才各打八十大板,息事宁人便好。” “苏昭仪所言极是。”九五之尊碎碎念着赞同。 沈钰冷笑了声:“往小了说,今儿个是不凑巧,伤到了温七姑娘,往大了说,是神机营的武库部玩忽职守!这只是一颗空弹放错了箱子,若是十颗,百颗,整箱呢!神机营每日训练数千人,更肩负着大凉皇城的安危,一点儿纰漏都出不得!” 她的话掷地有声,朗朗响彻御书房。 “依臣妾的意思,应该彻查神机营,展开为期三个月的整顿,从上到下,每一个人,每一捆箱子,每一把枪械都不可放过、不能怠慢!” 苏念盈整个人都怔愣住。 “神机营还要负责狩猎季的安防,更何况还有三营禁卫。”帷帐内的九五之尊淡声。 “这般不尽责的军队如何放心的下,臣妾愿调遣东征军入京以保防卫,臣妾的家奴也是皇家的家奴,相信陛下不会反对,否则,这些狗奴才可要心寒了。” 御书房外的小太监竖起了耳朵。 …… 温杳休憩片刻,待傅辞渊盘查完武库出宫时,已华灯初上。 马车轻缓。 男人将轻薄绣氅笼在小姑娘肩头,挡着半边衣衫上浸没的血痕,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掩耳盗铃。” 温杳眨眨眼,好似回想起彭城的相遇,那晚她在姜震髯的大牢中受了伤,傅辞渊也是给她披了件绣氅遮血好“哄骗”过温家的女眷。 真是异曲同工。 “看来和小王爷遇着,我就没摊上过好事……呀!”她嘀嘀咕咕的,耳朵就被傅辞渊给揪住了。 “再说一遍。”只给一次机会。 “……说您是我的福星,遇着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温杳改口的极快。 “漂亮,该赏。” 傅辞渊好整以暇敲了敲桌案,马车停在街边,洵武果真去买荔枝膏了。 温杳掀开帘子一角。 灯花剪影,热闹非凡。 突地,她微微怔愣,目光追随着人潮中一抹熟悉的身影。 “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大嫂了。” 这个时辰,顾兰蘅出府做什么? 温杳跳下马车,快步追了上去,傅辞渊也紧跟其后。 顾兰蘅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紧张,脚步时快时慢,挨靠着人群和商铺的招牌,还东张西望的。 “你慢些,”傅辞渊拽住温杳,“她在跟踪人。” 什么? 这话简直就像颗小炮弹炸在温杳脑海中。 夏菡和春桃的话立即蹦了出来。 小姑娘寻着视线望去,不难发现,在顾兰蘅前方数丈远处,的确有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约二十有二,着霜色开襟长袍,衬群青内衫,衣袖轻挽,显得有些书生意气,但腰间居然挂着一把银剑,也不知是不是故作英姿。 “顾兰蘅,不会是看上那个男人了吧。” 连傅辞渊都开始琢磨起来。 第180章 阿姐回来了 看上了那个男人? “绝不可能!” 温杳斩钉截铁,可顾兰蘅的魂不守舍总有个原因。 一旁酒肆欢歌载舞,里头走出来几个醉醺醺的家仆,嘻嘻哈哈的就拦下了顾兰蘅。 方才看到她在这珠花摊前踌躇许久,便动了心思。 “小娘子小娘子,别急着走,咱们少爷想请你进去陪他喝两杯。” 其中一人又高又瘦,伸手就要去拉扯,顾兰蘅惊的面红耳赤,连退三步。 “哟,细皮嫩肉的,”那人嘿嘿猥琐笑起,“小娘子喝两杯,喜欢什么珠花,少爷都会买给你。”他举着银子就要往她怀里塞。 “你、你们松手!”顾兰蘅面色赤红转白,一甩手就把银子打落在地。 高瘦男人恼火了,恶狠狠捏住她的手腕:“我家少爷看中你是你的福分,别不识抬举!” 眼见着这群醉醺醺的男人要把顾兰蘅给推搡进酒肆去。 温杳忍不了了,可她还没窜上去,就被傅辞渊按下:“别急。” 只听得酒肆前传来一阵斗殴声,接着是杀猪般的求饶。 那些恶奴流氓已倒的四仰八叉。 高个子被踩踏在地,口吐白沫,另一个冲上来想要帮腔的人被一脚踹飞了两丈远。 竟是那个顾兰蘅一直紧紧尾随的男人! 他的银剑没出鞘,赤手空拳就撂倒了三四个,看来并不像表面上那般书生意气。 温杳大吃一惊。 “你你你算什么东西,敢坏我们少爷的好事!你不知道我家府上是谁吗!”高个子脑袋闷地,就像个倒地的瘦竹竿,连连哀嚎。 男人讪然一笑,将人踢飞:“你叫他出来,小爷我一个揍两!” “你等着!少爷!少爷!有人砸您的场子!” “哪个不长眼的!”里头走出来个同样醉醺醺但是大腹便便的男人,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搂着个陪酒小丫头。 衣着锦绣丝缎,花里胡哨,看起来也是个豪门子弟。 “就是他就是他……”家奴们纷纷躲到了靠山身后。 胖少爷定睛一瞧,扭头“啪”,耳光打在了家奴脸上:“不长眼!这位是吏部尚书大人家的少公子!由的你们在这里狐假虎威?!” 奴才的酒清醒了大半,吓的纷纷跪地。 胖少爷忍不住瞟了眼那跌倒在地花容失色的顾兰蘅,啧,这小娘子面带惊惶,更是我见犹怜。 “少公子,这是个误会,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胖仔仰头灌下一口,酒壮怂人胆,舔舔嘴角就百无禁忌的开口道,“该不是,你也瞧上了这个小娘子,那敢情好,一起来玩玩啊。” 拉下水总归没错吧。 “狗东西!”男人横眉怒目。 “你、你敢骂我?!”胖少爷脸色顿变,这是给脸不要脸啊,他抓着手里的酒壶就要往那人脑袋上砸。 只是还没落下—— “啊啊啊——救救救救命,疼疼疼!”胖子的手臂被男人直接拧脱臼,酒壶摔落。 “小爷是看在你爹蒋侍郎的面子没拧断脖子,再犯我手上,摘你脑袋小爷也不眨眼!” 他沉声怒喝,拍拍腰身的宝剑,看不出这个面上风雅的男人,还是个火爆脾气。 眼前众人面面相觑,立马鸟兽散去。 书生意气的男人斜睨了还呆坐在地上的顾兰蘅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予书!” 顾兰蘅着急。 温杳在暗处怔愣,怎么,大嫂认得他,莫非—— 那人脚步顿住,回身远远的看着从地上狼狈爬起身的女人,不带任何感情。 “予书……阿姐回来了。”顾兰蘅轻轻道。 喝! 温杳倒抽口冷气,大嫂叫那个男人什么?! “吏部尚书大人,的确姓顾。”傅辞渊喃喃,只是之前谁也没想到过。 温杳脑袋里落了个惊天雷。 顾予书双手环胸,即便方才忍不住为她解决了麻烦,依旧是不理不睬的冷漠模样。 “回来?不过是你的夫家奉旨迁京,你什么时候记得自己是顾家人。” “我……我听说阿爹病了,他还好吗?”顾兰蘅哀着声。 “你管爹的死活吗!” “我、我寄过家书,整整五十多封,可是阿爹从来没给过回应。”她眼眸中凝润水渍,有着第一次和自己数年不见的亲人说上话的感慨和激动。 “你跟着温蕤庭跑的那天,爹就没再把你当女儿看了,是你不要我们的!” 顾予书双眼发红:“书信我没有交给爹,你没任何资格得知顾家一切,回你的夫家去,下一次,我不会救你。” 他捏紧了拳头,转身就走。 “予书!” 顾兰蘅咬了咬后槽牙,迈着小步急忙紧跟上去,不罢不休。 温杳的后背都快闷出了一身细汗。 天。 她的大嫂是吏部尚书顾咏的女儿?! 名副其实的闺秀千金因为私奔而被逐出家门,顾兰蘅追随温蕤庭孤身前往彭城,从此没再提及自己的身世,而京城顾家就当死了一个女儿。 “难怪那天在宫中,听到六部大人散朝的马车,她那么着急。” 是想远远看一眼自己的父亲吗。 “她可是朝着蓬莱园去了。”傅辞渊提醒。 灯花憧影下。 顾兰蘅跪在了顾家院前。 朱漆大门牢牢紧闭。 她本就柔弱,形单影只更叫人觉得哀叹可怜。 “大嫂。”温杳候了一盏茶的时间,终是忍不住上前去。 顾兰蘅吓了一跳,面色仓惶转瞬又强迫着平静下来。 温杳的身边是傅辞渊,她有那么一瞬明白自己没有必要再隐瞒。 “杳杳,让你们看笑话了。” 温杳沉声,她很难想象背井离乡的姑娘跟着心爱的人闯荡他乡,甚至得不到家中长辈的支持,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大嫂,要不要……”先回家去,或者从长计议告诉薛太君,由温家出面来解决? 里面的人,是故意不见她的。 顾兰蘅摇头:“你就让我任性一回吧。”她的言行,她来负责。 温杳不再吭声,是,顾家的事,谁都不该干涉。 “你放心的下?”傅辞渊见小姑娘不阻拦,问道。 “顾予书今天既然能救他姐姐,就还是念着她,虽然说话不中听,但,大嫂想赌一赌。”温杳指着巷口小馆子,“我陪她。” 嗯,陪? 傅辞渊看着温杳坐在馆子点了十份荔枝膏,大有副通宵熬夜的架势,眼角不由抽了抽。 第181章 第一次给姑娘家宽衣 星辰渐隐,春夜料峭。 顾府正堂,灯火通明。 顾咏身着素蓝常服,面色疲累,这两日受了风寒便没去上朝,他轻咳,声音沙哑,脊背微微有些佝偻,转而躺靠在长椅上。 手里的书翻来覆去却没有一个字眼看的进去。 自打得知武国侯府迁京,他就知道,顾兰蘅也要回来了。 那是他早就赶出门的女儿。 “爹。” 顾予书端着汤药进来,顾咏闷口饮下。 眼见着儿子一言不发就要出去,老头儿欲言又止:“……她还跪在府外?” 顾予书点点头。 顾咏摆摆手,爱跪,就跪着吧,他这当父亲的,受得起! 当年的顾兰蘅十六年华,本许皇子侧妃,却半路途中兴起私奔,让顾咏不得不向圣上请罪悔了这门亲。 顾尚书,不喜欢武国侯府。 一群打打杀杀的武夫,迟早、迟早会不得善终。 老头子闭上眼,将书本盖在脸上,似今时今日还能听到当初的自己如何撕心裂肺的怒吼着:“踏出这个门,就别当自己是顾家的女儿,我顾咏,没有你这个女儿!” 回想起来也觉喉头梗塞,心潮澎湃。 轰隆—— 雷声突鸣,春雨落的很快。 顾咏的浅眠被惊醒了。 瞬间大雨滂沱。 他下意识的看向堂外。 老管家福伯急匆匆的跑进来,焦灼不安:“老爷,小姐在外头晕过去了……” 他照料顾家三十多年,亲眼看着顾兰蘅和顾予书长大,就跟自家孩子一样亲。 老爷这段时间睡不好觉,说是公务繁忙,其实,就是因为大小姐到了京城,惹得他也茶饭不思。 顾咏没吭声。 “老爷!别说是不是大小姐,那就是平日里有个不认识的姑娘倒在门口,您也会让下人帮把手,她是您的女儿,您就不能……网开一面,心疼心疼她吗……”福伯苦口婆心。 又是一道惊雷,劈在屋檐。 顾咏心惊肉跳。 老头子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福伯喜上眉梢,就跟得了特赦般连忙跑出去接人。 “站住!”顾予书拦下他,面带怒容看向堂内的父亲,“爹不是说,不会再见阿姐了吗,您就当没这个女儿,我便当没这个阿姐!” “那你要她死在我们尚书府的门口吗?!” 顾咏老眼微敛,不怒自威。 叫人知道了,会怎么拿来兴风作浪摊麻烦! 顾予书的话被噎了回去,扭过头,跑的比福伯还快,冲进雨帘。 就在温杳见雨势未小,恨不得上前去把顾兰蘅抢回家时,顾府的大门开了。 顾予书一把抱起顾兰蘅进了府。 温杳悄悄喘了口气,安下心来。 好在,这一窝子还没那么丧尽天良呢。 她没急着走,又坐了片刻把最后一碗荔枝膏吃了才揉了揉有些鼓起的小肚子。 “怎么,怕他们把顾兰蘅又丢出来自生自灭?”傅辞渊揶揄。 “我可不认得这顾尚书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总要看大嫂安全进了屋才放心。 傅辞渊将她接回马车上,想了想才道。 “顾咏是吏部的特例,听说当初年仅二十就成了大凉最年轻的状元郎,博物洽闻,满腹经纶,殿前治世文章一出就被认定内阁首辅莫属。”哪怕时至今日,依旧是半个朝堂的仰仗和支撑者。 这么厉害? 温杳却努努嘴:“那都是别人眼里的,你眼里的顾咏呢?” “清风高洁又死板守旧。” “好的,赤*裸裸封建守旧大家长。” 温杳明白了。 难怪视“私奔”这种事为莫大耻辱,连女儿都不要了。 “你这都什么形容词。”傅辞渊总觉得小姑娘冒出来的话格外有意思。 温杳躺倒在马车上,锦绒轻裘戳着脸庞痒痒的。 “我如果也有个青梅竹马、谈婚论嫁的小郎君,你会怎么办?” 傅辞渊眯了眯眼。 “要和我私奔吗?”温杳挤眉弄眼的。 “呵,”小王爷冷笑了声,私奔算什么,名不正言不顺,“抢过来就是,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把人掳回王府去。” 奔?奔是不可能的! 他老爹把老婆抢了就跑,不,他傅辞渊直接抢了女人就顶天立地站在这儿。 能奈我何。 “……”很好,果然像小王爷会做出来的事,说的好像“抢”就正大光明一般。 马车倜傥到侯府门前时,雨还没有停。 温杳掀开帘子,脚没着地,就叫人给抱了起来。 头顶上撑了雨伞。 “我自个儿能走……”她一紧张,连忙搂住了傅辞渊的脖子。 “风寒雨大,裙子沾到泥可就都脏了,再说你这肩膀也不便撑伞。” “……”温杳怀疑他在胡说八道,但又没有证据。 洵武打着伞一脸正色,好像对主子的言行习以为常。 “放心,不会让温家人发现的。”傅辞渊好像知道温杳在顾忌什么,不着痕迹进房,那还不简单? 得,更像是在背着所有人偷情! 温杳面红耳赤。 她的房中一直燃着兰荷炉香,白丝缭绕。 温杳点起灯花。 傅辞渊掸去袖上沾惹的水珠,却见她肩膀的血痕早已渗出,大概是今晚在街头跟着顾兰蘅,与人摩肩接踵时擦撞到伤口。 傅辞渊见不得:“换了,我替你重新上药。” “……不用了。” “你这肩膀能自己动手?还是打算让夏菡来,再惹的温家人尽皆知?” 她竟然无言以对。 “先把寝衣换上。”男人自来熟的翻找起了衣橱,思来想去才“精心”挑选了一套递给温杳。 小姑娘揣着薄如蝉翼的衣衫,忍不住咒骂,傅辞渊这王八蛋是变着法子给他自己谋福利吧! 她哼哼着声,从衣橱里另选了衣衫,腰身就叫男人轻轻搂住了。 他指骨修长却灵巧至极,一下便解开了她的腰带。 “别那么紧张,本王还是第一次替姑娘家宽衣解带。” “那我应该觉得荣幸?” “必须。” “……”自己挑的男人,只能自己受着。 水芙色轻衫曼佻腰际,轻轻笼在她鸦色长发与雪色肌肤间,大敞的领口勾勒出美妙锁骨蜒至凝白圆润的香肩。 绣色烟罗裹在胸前,腻粉酥融娇欲滴。 只一眼也让人情难自禁。 第182章 不请我留下来? 只是肩头伤口处的殷红太过显眼,令人触目惊心。 傅辞渊取来药纱,摁着温杳的臂弯,小心翼翼上药缠绕,末了,将寝衣替她笼上,可手还没舍得松开,轻轻从身后搂了搂温杳的细腰,下巴搁靠在她没受伤的肩头。 “不请我留下来?”男人温存贴着她耳畔。 瞧,外头还在下雨,他躬身亲力为她鞍前马后。 温杳心头一跳,傅辞渊任何亲昵的举止都叫人浑身泛热酥软,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把持定力的。 “……你说不在温家胡来的。”休想把她骗去“同床共枕”。 “你在想什么,我是说多留会陪陪你。” “……”温杳真想给他一拳,尴尬的扭过头抓起一旁写满密密麻麻的册子,“哼,不必劳烦小王爷了!” 最后吃亏的永远是她。 傅辞渊低笑了声才发觉那上头是温杳的字迹:“这是什么?” “我给祖母写的折子戏,过段时间去梨园演排演排,看看效果。” “和闻人瑄?那小子不务正业,整日在梨园吹拉弹唱。” 改明儿他也要好好参一本,傅辞渊倒没为难温杳,别有深意的瞅了瞅她肩头:“明日若是不便,大可以再来寻我。” 毕竟宽衣解带这种事,他很乐意服务。 见过厚颜无耻的,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 在温杳恨不得拿枕头砸上来前,傅辞渊很识时务的退出了房门。 雨势渐弱。 “主子。”洵武不着痕迹的出现在身侧。 “何事?” “有消息来报,午后御书房传旨,抓了两个不利索的小奴才出去杖责以儆效尤,只是,沈皇后要求将神机营停职三个月严查整顿玩忽职守之罪。” 傅辞渊沉吟片刻:“神机营本要负责接下来狩猎季的巡山安防工作,如此一来,沈钰便能名正言顺的将东征军调入京来保护皇家安危。” 真是棋高一着。 辅国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苏念盈的“计谋”被沈钰的“狡诈”利用,适得其反。 关弼忠自然不想看到沈家的家奴军正大光明的来给皇家树围栏。 不,应该说,整个皇族都不愿。 傅辞渊心中了然,如沈靖所说,沈钰刻意提前调动了沈厉和东征军,原来是想找理由入京。 而辅国公岂会坐等沈钰在自己面前大摆鱼龙阵仗。 看来今年的狩猎场,会有好戏上演。 “走,进宫,去武备库。” 趁着神机营被‘卸职严查’,傅辞渊恰好找归德郎将商量商量温杳提出的火绳枪改进方案,小姑娘的话有的放矢,他从来记在心间。 …… 今夜顾府,灯火通明。 顾兰蘅在大雨中晕厥,意识模糊。 夜半就发了热。 被派遣来照顾的几个小丫鬟不太明白,正缩在廊角里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那个姑娘是谁啊?” “好像是温家的大少夫人。” “可我怎么听福伯说她是咱们老爷的女儿呢……” “我从没见过顾府有小姐呀。” “你才来多久……”另一头年长的丫鬟蹙眉道,”我听坊间说是有一年春游进山,一去无踪,整个京城都知道,老爷现在只有一个儿子。” 小姑娘们嘀嘀咕咕的。 床榻上的女子面容憔悴,苍白虚弱,不知做着什么梦,眼角都是泪水。 顾咏微微佝偻着脊背从她房门前路过,却没有停顿脚步。 “福伯,她醒来后,明儿一早就送回温家去,其他的,只字不提。” 顾咏没说要认回这个女儿。 福伯知道,老爷嘴上不说,心里还念着顾兰蘅。 武国侯府的男人战死沙场被污通敌的时候,顾咏气的捶胸顿足、破口大骂—— “我就是怕这一天,她非要跟着温家去,结果呢,年纪轻轻成了寡妇还心甘情愿?!” “我们都是阻拦她的恶人,她为爱圆梦,她伟大,她骄傲!” “她骄傲个屁!” 顾老头子平日里沉稳儒雅在朝堂能叱咤风云,虎狼拦路都没皱一皱眉过,唯一一次在府里醉的不省人事。 福伯有那么一瞬,不知该心疼谁。 然,今夜难以入眠的,又岂是温顾两家。 此时的长信宫。 沈月娥正捧着刚送到的书册子,看的津津有味。 一旁的丫鬟匆匆来报,她更是眉飞色舞。 原来,今儿个散朝后,关白凝携辅国公以送礼探望为名,去见了苏昭仪。 不久,里头便传出了瓷盏碎裂的声响。 丫鬟们冲进去瞧见满地水渍,苏念盈推说不小心烫了手摔了茶盏,可奴才们清楚的发觉,昭仪娘娘的脸上微微有些红肿。 沈月娥听完,乐得满床打滚,还用说,必定是被辅国公给教训了。 啧啧,那个男人半生戎马、虎背熊腰,若真是到了气头上一耳光下去,小脸不得给打歪了! 真是过瘾,活该! 虽说这得宠的小嫔妾面上光鲜,可偏偏是个无权无势,唯一的仰仗就是关弼忠。 辅国公要她向东,哪里敢向西。 这次自作主张,借了她的手想动温杳,结果,自己也没讨得好,反被沈钰利用了。 “还是姑母有法子!我将来一定要和姑母多学学!” 小郡主对皇后娘娘那是佩服的不得了,她只以为沈钰是在为她出气。 她饮着杏仁茶,嚼着小蜜饯,顺手翻过一页。 小丫鬟这才发现,郡主正在看《嘲风集》。 说起这本册子,还是当初苏念盈首先带进宫的,对,就是那些大胆露骨又夸张的诗歌,反而在京城变得炙手可热,简直引领当代诗歌风骚。 “郡主,您读它做什么?若是想写诗学诗,翰林院随手抓个学士来,片刻就能写上十七八首。” “那些都老生常谈,一个调调,没意思,”沈月娥振振有词,“你说肃王会不会也喜欢这些?” 等她学会了,就去傅辞渊面前摆动摆动。 丫鬟眼角一抽,大可不必。 沈月娥捂着心口,故作深情的朗诵:“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识,如此便可不相思……写的太好了,这作者木公子真乃神人啊!” 没错,《嘲风集》的作者,正是木尹生。 烛火恍惚跳动。 月有阴晴圆缺,世间,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183章 京城的富婆圈子 第二天顾兰蘅被送回了武国侯府。 顾府的侍从说着,昨日温家大少夫人因为淋雨晕倒在顾府门前,所以他们帮着照顾了一晚上。 万君梅吓坏了:“兰蘅,你什么时候出的门,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下回可要带上几个丫鬟呀。” 明明大家一起吃了饭,顾兰蘅说要早些休憩,竟然谁都没发觉她悄悄出府了。 “好在尚书府都是好人。” “可不是,要叫不怀好意的人碰上,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顾兰蘅的面色并不好,显然,她压根没有见到顾予书和顾咏,醒来时,府中人已去上朝。 只是,这头尚书府的侍从前脚刚走,后脚宫里内务府就来人了。 说温七姑娘昨日在教武场因为枪械走火受了惊,特地赏赐药膳补品。 温杳知道沈钰是在息事宁人,她也没打算把这事捅出去,于是狮子大开口就搬空了御药房大半的珍惜药材。 还脸不红心不跳,拿来送给祖母和大夫人三夫人调养身子正好。 因为肩膀受伤,温杳在府里安心修改了数日话本子后才送去梨园。 顾兰蘅陪同前去,见小姑娘和闻人瑄讨论的不亦乐乎。 “这梨园比从前还要热闹。”她忆起往事,不由黯然心酸。 温杳挽着她臂弯,走出梨园门堂:“听闻人瑄说,九皇子要回京了,他的母亲肖淑妃一直很爱听曲儿,这不,忙着排演新戏讨好上头呢。” “九皇子……”顾兰蘅眼睫微敛,“我离京时他也不过是个少年郎,听说这几年被遣去治理燕平城。” 外派的皇子归京便等于有了功绩,会更加受到重视。 温杳点着脑袋就看到,街对面有辆很眼熟的蓝帘马车,近来时不时装过不经意的路过而出现在武国侯府门前,她顿有些警惕。 “那是予书。”顾兰蘅也假装没有发现,轻轻拽了拽温杳的手,“他刀子嘴豆腐心,偷偷摸摸的来看我,以为我不知道。” 说最凶的话,泛最软的心。 “所以大嫂也学乖了,这几日洗手作羹汤,天天往尚书府送吃的。”温杳偷笑道,突然觉得这顾家一门子都是喜欢藏着噎着还傲娇不肯拉下脸面来的人。 虽然食物总被原封不动的送回,可顾兰蘅心满意足。 两人才回到武国侯府,万君梅就兴高采烈地冲上来,一手提着绫罗绸缎,一手捧着珠花金钗。 “哎,你们快来帮我瞧瞧,哪件衣裳更合适?这个珠花怎么样,会不会太艳了?不行,还是艳一点好……素了反而叫人看笑话。” “大伯母要去做什么?”温杳还是头回见到万君梅这么隆重的准备。 乔柳笑个不停:“她怎么说也是个一品诰命,这不,京里贵夫人们在采风馆聚会,请帖都下到府里了。” 哟! 京城里一品二品三品的诰命不少,更别提这个侍郎爱妾,那个将军夫人的,富婆们自然也有自个儿的小圈子。 万君梅本来对这些应酬敬谢不敏,温烈在世的时候一切从简。 可是,现在的侯府由女人们当家了,她们要立足就不能再两耳不闻窗外事,必须站起来,走出去,看看这京城贵族女眷们的生活和风采。 所以万君梅接下了帖子,想要悉心融入这个群体。 “帖子请的大伯母一人吗?”温杳多问了句。 “那倒不是,请了阿菱和周慕航,还有兰蘅一起。”算是把万君梅的“小家”都给拉到了。 温杳挑眉,不简单啊。 温菱如今有孕在身是赴不了会的,能去的便是周慕航,这些贵夫人必然带着自家的千金小姐,想要攀龙附凤的,连已婚人士也不放过,毕竟这个时代,三妻四妾是常事。 小姑娘没把这一层捅破。 赴宴的那天,温杳临时收到了陆家送来的书信,船队经过京城,她得去帮衬看一眼,所以特地提前挑选了衣衫首饰,吩咐着丫鬟们要将大夫人和少夫人都打扮的靓丽动人。 采风馆。 前院琴棋雅集,后院亭台水榭,适合品茶闲聊,纵情游乐。 贵妇人们穿金戴银早已欢声笑语,不少千金小姐正在园里赏花扑蝶。 其乐融融。 万君梅携着顾兰蘅到场时,众人有瞬屏息。 诰命夫人一身金红暗纹富贵锦,外罩品缎百蝶绣花披风,髻上简简单单偏凤珠寰灼灼耀目,端庄典雅,大气又不失骨子里的豪放。 身边跟着的顾兰蘅,仅用玉簪挽起秀发,盘成精致的扶柳髻,掐着一朵玉兰别上,清雅华贵,活脱脱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名门闺秀。 丝毫不逊色园中千金。 几位贵妇人互相挤兑着眼,本还以为这些彭城来的乡下女子会穿红戴绿不修边幅,没想到还挺合眼。 “那不是丹青铺的月桂花?那布料我去年就没抢到,这都绝版了!万君梅怎么会有!”手里捏着白玉茶盏的胖妇人瞪大了眼。 “得了,就你穿上也没那个气质呀。”另一位浓妆艳抹的妇人忍不住嘲笑她。 “你这张嘴真该叫人撕烂了,难怪你家老爷上个月又娶了个桃花娇妾。” “你!”艳丽女人横眉竖目就要把手里的瓜子壳都往她脸上撒。 “你们消停些!” 还说要看别人笑话,结果,自己先打起来了。 坐在正前方的沉稳妇人,正是辅国公的夫人,杨茹筠。 关弼忠一直没能拉拢邀请到周慕航,她便旁敲侧击着来。 “侯爷夫人,怎么没见到周大人夫妇呢?”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显得温柔得体。 万君梅朗笑:“阿菱有孕在身,这几日身体不适无法出门,慕航便在家中陪同,不能前来,还望见谅。” 她没见到后头的小姐们面露几分黯然失落。 新科榜眼俊朗明逸又于小肃王交好,谁不想多拉拢,趁着温菱有孕在身,若能让周慕航看上,那嫁进府做个贵妾不是问题。 再说,京城世家能给予的,绝不比温菱差。 众人一听到周慕航来不了,浑身热情都消散大半。 第184章 温家的凡尔赛第一步 贵妇人们使着眼色,嘲弄道:“侯爷夫人啊,你这女儿也太娇气了,怀个孕动不动就出不了门,还让丈夫没日没夜的陪着,这周大人将来可是朝廷的栋梁之才,岂不是误人前途吗。” “就是,咱们生孩子不也那么过来的。” “不识大体,你女儿不是从小就舞刀弄枪的,怎么一怀孕比千金小姐还难伺候,是不是还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啊。” 万君梅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她是个暴脾气,原本听着这些话,手里的大刀都快要抽出来了,然这里是京城—— 眼前的也不是彭城那些小门户,她顾忌着,怕自己的言行会给温菱和周慕航带来影响。 “啧,那周大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会对这样的女人言听计从……” 温菱哪里配得上?! 小姐们七嘴八舌也窃窃私语起来。 顾兰蘅听不下去,她眉眼本温婉,如今昂首抬眸,竟觉艳锐刺人:“京里环肥燕瘦秀外慧中不少,也没见哪个姑娘打动了周大人,毕竟,娇气是自家和夫家宠出来的,恐怕这有人想撒也没地儿惯着!” 一个个的都想攀龙附凤,呵,丢人现眼! 夫人们听出了言下之意,面上挂不住,哟,这温家的少夫人好大口气啊。 不就是个小寡妇,跟着温家不过是个累赘罢了,也敢站在这儿叫板! 杨茹筠听得火药味弥漫,装着老好人的打圆场:“周大人不拘一格,人家宠妻,你们这些人倒还有意见了?” 吃的不多,管的挺多。 众人只好偃旗息鼓,这不,没了周慕航谁也热情不起来,万君梅和顾兰蘅就被冷落在了一旁。 贵妇人们的攀谈,无非是,自家老爷弹尽竭虑,日理万机比皇帝还忙;无非是,家中女儿才华横溢,天分难求是举世无双;无非是,府中财产家大业大,她们执掌中馈银两数的手软。 “哎呀,我那小叔子昨儿还求着把城西的铺子匀给他,我说那千儿八百两的银子不是事,随着他霍霍就是……” “说起来,城西不是要开一家新的锦缎庄子?” “京里的布庄不少,你瞧见哪家能窜上头的。” 这里是京城,京城做生意没点儿靠山,可不成。 一群人哄哄闹闹的笑了。 刚才牙尖嘴利的艳丽夫人扭着腰来到万君梅身边。 “侯爷夫人呀,我家老爷说周大人文采卓绝,进翰林院半年硬生生就把一众才子学士都比下去了,我的女儿格外仰慕他才华。” 她招招手,把自家姑娘叫到跟前,倒是个小美人胚子,身材苗条,脸蛋匀称,捏着花扇半遮眉眼。 “明霞她琴棋书画信手拈来,舞艺也是一绝,去年皇后娘娘寿诞,还去宮里献舞了呢。” 顾兰蘅冷笑了声,献舞? 不就是想要去攀高官权贵的青眼,看来,没得逞呀! 艳丽夫人还在眉飞色舞的继续:“别说什么成诗会、琉璃堂,哦,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这京城里的吟诵集会,毕竟彭城比不得嘛。” 一捧一踩,还真有两把刷子。 “就说近来流行的《嘲风集》,上头的诗词与原来盛行的大相径庭但深受喜爱,你们一定没听过,来来来明霞,你给侯爷夫人和大少夫人念两首。” 那明霞小姐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万君梅和顾兰蘅听傻眼了。 等等,好耳熟,似乎温杳有事没事就会哼哼这些她们不是很明白的词儿。 两人惊讶的互看一眼。 贵妇人得意洋洋,还以为她们被震慑住了。 果然,土包子,穿最好的衣,戴最贵的玉,却从头到脚也不是文化人! 这些诗词朗朗上口,连宮里的小嫔妃都拿来哄皇帝开心,在京城刮起了经久不衰的潮流。 “不就是会念两首,有什么稀奇的,我家女儿还认得这写诗的人。”后头有人不服气的哼声。 “你女儿认得木小公子?” “开什么玩笑!” 众人大笑起来。 “别不信,我还亲眼见过呢,那真是剑眉星目,器宇轩昂!” 开口者骑虎难下,自然说谎不打草稿,立马换来许多艳羡的目光,千金小姐纷纷询问着能不能请木小公子为自己也作一首? 再不济,再不济的话,签个名也好啊! 那妇人嘚瑟的看了万君梅一眼:“你们要不要签名?这可是千金难求。” 见顾兰蘅等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她又道:“彭城温家的蚕丝坊出了北上的新料,一年才一百匹,我呢要求也不高,拿两匹换个签名,不过分吧。” “……” 万君梅和顾兰蘅大概这辈子没有那么无语过。 “这还要考虑?我能介绍木尹生和你们认识呢!他玉树临风仪表堂堂,错过可要后悔一辈子啊。” 她双手叉腰很是裹挟资本的傲慢。 采风庭院里便落进了一个娇娇小小的身影,影子拉的斜长。 “木、尹、生?我怎么不记得与张夫人和侍郎小姐见过面?”那声音清朗里带着些许俏然,像是林间落下的莺雀。 来人同是一身绝色月桂缎料的对交穿海棠花小裙,在明媚四月的晴天下显得轻妩又脱俗,却偏偏生着一双宁静恬然的眼睛。 “杳杳!”顾兰蘅心喜叫唤。 “温七姑娘?”那正缠着万君梅的张夫人左看右看琢磨着她的话,“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木尹生?你……你说你是木尹生?开什么玩笑,一个乡野小丫头还大言不惭了!” 此话一出,园里的哄闹戛然而止,目光皆定个在温杳身上。 “《嘲风集》出自临池书屋,书屋签订书契的印鉴就在我手中,不信,就自个儿上来瞧瞧。” 温杳慢吞吞从小荷包里摸出一方印鉴,堂堂正刻:木尹生。 抽气此起彼伏。 一瞬间惊愕了所有人。 张夫人面红耳赤,什么剑眉星目,器宇轩昂的小公子,她的胡扯被拆穿。 本想在这些人面前炫耀炫耀,结果惹到了正主,这风靡京城的书册竟然是——竟然是温杳所写! 千金小姐们的幻梦顿时破灭,每天津津乐道的,是她们从来不放在眼里的乡野丫头手笔。 该死! 第185章 温家的凡尔赛第二步 “杳杳你怎么来了?”顾兰蘅迎上前来。 “路过,刚从码头接了陆管家送来的下半年定契,”温杳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全都是商铺、酒坊、田地……从彭城往南,漠宁到岚临,,再加上汉中新增的玉器馆,一共百来家,我这手签的有些酸,想找大嫂分担分担。” 凡尔赛嘛,她也会。 庭院众人面面相觑。 什么分担,分明是来炫耀的! 温家在彭城什么时候把生意做的那么大了?! 她们这些贵妇人方才光嘚瑟着京城里的两三家铺子,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哦,差点忘了,八部锦庄马上就要在京城落户,各位夫人喜欢的话,无妨走一趟,”温杳耸耸肩,“只赏不售。” 原来城西马上要开的,是机杼夺天工的八部锦庄! 这对京城市场和锦衣铺子的冲击不小,几位夫人的嘴脸就不那么好看了。 “你们……还有玉石馆呢?”有人小心翼翼的询问。 温杳摆摆手,一副无可奈何的嫌弃表情:“去年开采硝石发现了两处玉矿洞,这闲着也是闲着,毕竟谁人不喜浑金璞玉。” 她摸了摸指上的红玉琉璃戒。 大家伙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万君梅那偏凤金钗上的点睛之玉,水润光泽、晶莹剔透,绝不比她们身上戴的差。 不少人悄悄咬牙切齿。 这天底下的好都莫名其妙叫温家给占了? 连开个山都能开出这般上品的玉矿石! 一群人连忙换上热情洋溢,拉着万君梅,侯爷夫人长,侯爷夫人短的,突然巴结了起来。 张夫人看着这些瞬间转变嘴脸的老女人,又嫉又妒,张口便嗤道。 “温家固然风生水起,可惜了,一门寡妇!”她冷声,来到顾兰蘅身边,“大少夫人,你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心甘情愿?连我这老太婆都看不下去要泛心疼呢。” 她阴阳怪气。 万君梅脸上的笑意顿消,身边谄媚的夫人们纷纷退开两步,口没遮拦,这是要出事啊! “说些实话,侯爷夫人的脸色就那么难看了。” 艳丽贵妇心里反而有快意至极,怎么,这大少夫人只是个与温家没相干的外人罢了,她就不信万君梅还会因为这跟她闹上。 “要不要我介绍几个本分可靠的男人,免得她后半辈子无夫无子,孤独终老。” 无夫无子,孤独终老。 这几个字眼,彻底的刺痛了万君梅的心骨。 温家满门是因为什么才落地这般下场?! 她们每一个人都无夫无子,是为家为国,是忠肝义胆,是被那些狼子野心的奸贼陷害所致! 啪—— 狠狠一个耳光就抽打在那尖嘴猴腮的张夫人脸上。 出手的不是万君梅,是顾兰蘅。 采风庭院里的贵妇千金们都看傻了眼。 “你——你一个温家的儿媳妇,你算什么东西,怎么敢动手!”这大儿媳是什么人她不知道,但绝对没有资格掌掴一个侍郎夫人! 张夫人嘴角开裂,渗出血痕。 “我家儿媳有没有资格,我不知道,但今儿打的就是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混账东西!”万君梅双手叉腰,横眉怒目,无人敢拦。 “反了!你就算是一品诰命,可这里是天子脚下!你纵容你儿媳这般放肆,我我我,我要告诉我家老爷,告到吏部去,找尚书大人弹劾你们温家目中无人!” 张明霞早就吓的呆若木鸡。 张夫人想要从地上爬起身:“万君梅,你这儿媳胆大包天,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活该她守寡!” 一群只会动手的武夫! 那瞬,明光略过张夫人的脸颊,锋利寒刃割断了她鬓角长发。 锃! 银剑正刺在她耳旁的雕花木兰上。 “长舌妇,说我阿姐什么鬼话?!” 那头的冷声带着易怒暴躁,男人脊梁挺直,双手捏着拳头,颀长的身影笼了张夫人半个身子。 所有人哗然。 那——那不是尚书府的小公子吗! 顾予书。 虽出生书香世家,长的一副文雅书生面孔,但自小习武,与教武场的近卫和朝中武官关系甚好,而他的父亲,正是曾经的内阁之首,如今的吏部尚书,顾咏。 顾予书的话一字不漏的落进耳朵。 阿姐? 那小公子叫温家的大儿媳为阿姐?! 这小寡妇,是尚书大人的嫡女? 抽泣声再次于庭院中此起彼伏。 顾咏,可不是她们这些妇人招惹的起的,就算同朝为官的丈夫也要看他的眼色,连辅国公都不愿对其大动干戈,否则换来的,绝对是六部齐刷刷的弹劾。 顾家的大小姐早年不就香消玉殒了?怎么竟是偷偷跑去彭城嫁人。 再看顾予书的神色,显然是个容不得任何人在眼皮子底下污蔑欺凌他长姐的人。 温家……到底卧虎藏龙了什么人物?! “顾、顾公子……误会,都是误会……”张夫人看着那把寒剑浑身发憷,她还说要顾大人去弹劾温家,这还弹个屁! 她冷嘲热讽的是人家的嫡长女! 顾咏没拿他家老爷开刀,怕就是万幸了! “是啊是啊,谁知道武国侯府的大儿媳竟是……顾家的长女。” “那这温家和顾家岂不是成了亲家?” 杨茹筠眯起眼,她看了一整场,唯独没料到会和尚书府扯上关系。 万君梅一脸诧异,可她竟不觉得突然。 顾兰蘅温婉娇柔,活脱脱是个气质翩然的名门闺秀,只有顾尚书才培养的出啊! 顾予书冷声,朝着地上啐了口,这才收起银剑,掉头就走。 “予书!” 顾兰蘅眼眶泛红,在她觉得最羞愤的时候,她的兄弟站了出来。 “你别误会,我只是听不得他们侮辱顾家。”顾予书踏出采风馆的脚步微微停顿。 “我高兴都来不及,”顾兰蘅是喜极而泣,“我、我这两天还学做了茯苓蚕花糕,阿爹和你以前很喜欢吃的,我明日派人送去顾府好不好?” “随便。” 前头不冷不热不搭理,径直离去。 顾兰蘅怎么会看不出,顾予书就是怕她被京里那些世家圈子里的小姐贵妇欺负才特地走这一趟的。 第186章 这年头,猎奇爱好 顾兰蘅的依依不舍里多了几分欣喜。 “杳杳,是不是早知道他在?”话问的是后头跟上来的温杳。 小姑娘绕着鬓角发丝:“我进门前看到顾予书的马车,总得给他个出手表心意的机会。” 顾小公子嘴上爱说狠话,看不出居然还是一个姐控,容不得别人当面羞辱顾兰蘅分毫,她方才听着张夫人大放厥词,还在想那顾予书到底能忍多久。 可不,手起刀落的。 三人一行回到武国侯府,万君梅将今日一切如数托出。 薛太君大为震惊,她们从来不知道顾兰蘅竟是曾经被顾咏逐出家门的女儿。 乔柳上下左右把她打量了三圈:“咱们……这是和顾大人攀上亲了?” 还是六部之首。 万君梅将顾兰蘅拉到一边坐下,她知道儿媳妇不安的表情代表什么。 “你在彭城这几年,顾大人很生气吧。” 万君梅更加气恼的是自己儿子,温蕤庭居然也瞒着什么都不说,把人家小姑娘“拐”的都私奔了! 不知道这究竟算是结了亲家还是仇家。 顾兰蘅无奈的叹口气:“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若当年她们知道她的身份,一定会想着法子把她送回京城去,“阿爹气的都不要我了,这次迁京必然与他重逢,我这一路都在做准备。” 难怪,她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顾兰蘅见众人面有焦色,忙安抚道:“你们不用操心,我想自己解决这件事。” 这是他们父女间的隔阂。 薛太君思来想去点头,她也不能用武国侯府的老脸去硬扯关系,顾咏是个心高气傲的老书呆,本也是瞧不惯他们这些打打杀杀的莽夫,话越多,越错。 不日,这京城里铺天盖地的八卦消息就沸沸扬扬起来。 温七姑娘居然是那诗集热卖,耳熟能详的“木小公子”! 温家大儿媳居然是吏部尚书顾咏的嫡长女! 更别提温家在彭城的生意场连带着汉中矿产业如火如荼。 就在众人还想嘲弄“武国侯府无男丁,女眷们不过是乡野匹夫”的时候,她们已经悄悄达成了彭城富商之名。 深宫内院的沈月娥气的把满桌木尹生的书卷烧了个精光。 “陈词滥调!狗屁不通!” “不许再把木尹生,不,温杳的诗摆在我的桌案上!” 一个字也不想看到。 丫鬟们互相使眼色,瞧,小郡主恼羞成怒呢,也不知是谁前几日吹的是天花乱坠还打算拿到肃王面前去显摆。 而夏菡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偷偷跑去十里八巷,听“流言蜚语”里是怎么个震惊法。 “小姐,当初进京的时候如果都是这么大阵仗,她们还敢在大夫人面前胡来吗!”小丫鬟知道,京城里的人看不起她们温家。 “咳,”温杳挑眉,“做人要低调奢华有内涵,做事要简约时尚国际范。” 夏菡似懂非懂的点头,反正小姐说的话,准没错。 武国侯府突然就在京城里掀起了一阵热议。 平日里不相往来的高门朱户纷纷来下请帖,尤其是数落了顾兰蘅的侍郎府,为表歉意送来了不少礼望薛太君等人笑纳。 春寒褪去,便有了三分暖。 今日满城喧闹,城门口三军开道,旌旗猎猎,皆是黑甲卫队,惹得万人空巷。 温杳从梨园出来,正抱着手里一堆话本子,突地就被拥挤的人潮推搡到了路边。 驾—— 厉声高呼间,快马一鞭,是千里绝尘而来的风讯。 那为首通报的人勒住马缰横街跃过,马尾风掠倒了一旁正护着孙儿蹒跚的老人。 “当街纵马,疯了!” 忿忿不平的骂声一出,黑甲卫兵的长矛已刺到了跟前。 “市井小民嘀嘀咕咕什么,没见到这是九皇子的车队,今日回京,你们可不要闹事!” 踩死踩伤,只乖不长眼了。 温杳踮着脚尖,循声望去,黑甲列队之中,的确有一位锦衣华服,身形魁梧的年轻人,他驾着赤色骏马,脑袋倨傲高昂,眼睛直勾勾的只盯着前方高耸巍峨的禁城。 这就是大凉的九皇子,傅央。 他面色冷峻,压根没给那摔倒的老者一丝眼神,就好像,嫌弃着这些卑微百姓的身份和地位。 岂能与天之骄子相提并论? 温杳目光一晃,从傅央挪到了两侧跟随的褐衣护卫身上。 此时的道旁酒楼。 同样有一双狭长清冷的凤眸正追随着人群中的小姑娘。 傅辞渊单手撑颊,这个角度看去,温杳更显得清丽惹人,他在神机营忙碌已数天没有见她了,想念异常。 只是,温杳这么出神的一直盯着傅央做什么。 他能有自己好看? “听说傅央在回城的路上耽搁了两天,去查查什么原因。” “是。” “等一下,她这几日在做什么?”傅辞渊把洵武叫回来。 “好像……总往梨园跑。” 傅辞渊挑眉,看着街对面的戏馆子今日打出的新剧招牌。 “去,请咱们的少卿大人,一同来品品。” 这不,晚膳过后,沈靖莫名其妙的给请到了梨园。 破天荒啊! 沈靖在雅间里翘着二郎腿,一副大老爷们的潇洒懒散样,看着正在准备布景的戏台:“你怎么突然有兴趣听戏,难道是被上回那场《西厢记》打动了?” 少卿大人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傅小王爷白了他一眼,然,回想起来—— 温杳那日给他一人唱了半宿的深情崔莺莺,面颊通红直到声音微哑,的确是,动人心弦。 于是男人不挣扎,了然点头:“这梨园的戏子个个人美声甜,本王很满意。” “……” 沈靖忍不住怀疑明天的太阳要从西边出来。 他啧啧感慨:“听说今日出了新剧,名儿可奇怪了,叫什么……《我进宫后,一路开了挂》,这都什么玩意,我瞧那牌名儿上,作者是个叫‘明月隐高树’的人,也不知什么来头,梨园居然如此大胆放心的开了张!” 沈靖一副懵然表情,指着楼底下满座爆棚的热闹场景:“竟然还有如此多的人来看新奇?!” 这年头,果然是猎奇无数! 第187章 这出戏,根本逆天而行! 明月隐高树是个什么人。 傅辞渊闷声笑了起来:“明字去月便是日,日藏高树,便是杳,与木尹生那花名,异曲同工罢了。” 除了他的小姑娘,谁会想出这字谜般的名儿。 “温杳?!”沈靖惊呼。 这剧是温杳写的? 但细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这段日子京城盛传木尹生就是温杳的时候,他都吓了一跳,沈靖也读过那些诗词,不太理解不敢苟同但有觉得很是新奇,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好像……后劲还挺大。 “七姑娘真是什么稀奇古怪都信手拈来,”少卿大人突然对这部戏讲了什么很感兴趣,他朝着傅辞渊挤眉弄眼,“最近往温家送礼下帖的不少,尤其顾兰蘅又成了顾咏的女儿,虽然尚书大人没承认,可没承认也没否认啊。” 沈靖龇牙咧嘴,这消息九成九跑不了:“巴结不到顾大人,巴结巴结顾大小姐也是好的,到时候认祖归宗,他们都少不了好处。” 饶是他也大感意外,当初彭城满园悲恸,历历在目,而两年之后,武国侯府平地崛起,突然成了京城都压不下的明星。 温七姑娘功不可没。 沈靖撞了撞无动于衷的傅辞渊:“温家就那么个小姑娘没出嫁,炙手可热啊!说亲的、拉拢的、攀交的……”他掰着手指,“我看马上就多如过江之卿,你一点也不担心?” 傅辞渊白了他一眼:“本王会叫他们比下去?” 哟,好自信呀。 沈靖打开玉骨扇,凉风习习:“如今沈皇后把神机营下放,将三千东征军调进京畿营,就是睁着眼睛盯着皇城内外,这次狩猎季,陛下又着命你负责围场安危,也是借你的手想要压着沈钰。” 傅辞渊不置可否,风口浪尖的男人非但不觉得如履薄冰,反而气定神闲。 沈靖跳上去跟他勾肩搭背:“所以你今儿个来梨园不光是为看戏吧?” “不,的确是看戏。” 傅辞渊没明说,这场戏,他打赌,温杳会亲自操刀上阵。 后台。 戏班子忙的不可开交,难得见到整个梨园会有座无虚席的场景。 温杳着花蓝戏服,妆容精致,眉眼上挑好生俏丽,正挽着水袖勾悉心勒鬓角油彩。 “七姑娘、七姑娘!”戏班主心急火燎的跑进来,压低声,“出了点事儿,弹月琴的二麻生了病来不了,今儿有四场戏要用到呢。” 吹拉弹唱一个少不了。 “能临时找到其他师傅吗?” “这马上开场了,上哪儿找呀。”班主焦急,就算找来,也得熟悉熟悉谱子呀。 温杳沉吟,眼神在后台那些正在搬运锣鼓乐器的杂役身上转了圈,伸手一指:“那……他呢。” 班主循声望去。 有个人影正蹲在墙角抱着月琴调弦,身形瘦弱,文文气气的,一身粗布蓝衣,袖口随意的用麻绳扎紧,好在浑身上下不邋遢。 “哦,你说他呀,他是偶尔来咱们戏班子帮各种乐器调音修缮的,”班主一开口,就拍着大腿跳了起来,“对对对!他上回来还听了整一场呢!” 班主不由分说跑上前去把人拽起来。 男人身形其实很高挑,但文质彬彬的模样就仿佛一个女孩子也能轻易推搡他。 “那个……”班主想要喊话,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从来没人注意过,“那个大师傅,你不是十八班乐器样样精通吗,来来来,这是大好的机会,你若是登台表演成功,将来、将来你就是咱们戏班子的月琴师傅!” 班主连忙把谱子塞进他怀中。 男人闷声不吭,一直低着脑袋,好像害羞胆怯般不愿与人对视。 “大师傅,你今儿个帮我们顶上月琴登台,我付你三倍的工钱,绝对不会亏待你。”温杳只好拿最实在的钱财交易来打动他。 男人眼神都不给一个,单单看着谱子,就仿佛在评定这曲他愿不愿奏,而不是他会不会。 转而,抱起月琴,衣服也不换的就跑上台去。 “他一直那么不说话的?”温杳好奇。 “戏班里的人都说他是个哑巴,平日偶尔来梨园修修乐器调调弦挣点银子,要不是好歹生的干干净净,我都以为他是谁家被赶出门,不成气候的二流子呢。” 哑巴,却精通乐器。 挺有意思。 台上的响器开了声,幕布拉开,铿锵哇呀。 雅间内。 沈靖兴致勃勃的听了半晌。 这剧目说的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从选秀才人进宫,经艰难险阻、粉身碎骨,登临六宫,不,这还没完,戏台上声呼万岁,分明黄袍加身。 千古传奇,女子称帝。 “她还真敢写?!”沈靖眼睛都不眨一下,正堂已满座哗然,大约是头一回接触到女帝题材。 转眼,哗然就变成了叫好。 “荒唐!简直荒唐!”堂中雅座上,有人愤愤然扯开珠帘,严声厉喝道,“古往今来的治国大道就没有女人称帝之举,这出戏简直乱七八糟、妖言惑众!” 众人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魁梧男人满脸愠意,怒目而视。 “哟,咱们那个暴脾气的九殿下,今日刚回京见了圣上,晚上就来梨园听戏,八成是想给肖淑妃找乐子。”沈靖歪着脑袋,拿折扇戳了戳傅辞渊。 “傅央要兴师问罪,你不帮忙?” “区区一个小殿下,杳杳应付的了。”傅辞渊不着急,指腹慢悠悠摁开瓜子。 那头傅央的确窝火,本打算来给母妃寻消遣的娱乐,没成想看到这么出忤逆悖论的戏码。 他大跨步来到台上,指着眼前花花绿绿的戏子。 “什么女子征战,女子辅政,女子称帝——你们这是扰乱民心!咱们大凉就没有男人可以歌颂,还得靠几个女人来撑场子了?!” 班主吓的瑟瑟发抖,连忙上前赔不是:“九殿下,您您您言重了,这就是个折子戏,大家图个开心罢了……” “图个开心?把养在深闺本就该相夫教子的女人颂成巾帼豪杰,开国女帝?”那他们男人的脸面往哪里搁? “女人就该三从四德、生儿育女,妄想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笑话!” 这出戏的立寓,根本是逆天而行! 第188章 九弟,竟连孤也不认得了 满座鸦雀无声。 “既然有男儿征战沙场,怎就不能有女子辅佐朝纲?原来精忠报国,为君担忧在殿下眼中还分男女呢?” 温杳的声音清朗,带着几分嘲弄不屑。 今儿早就看不惯这当街纵马,目中无人又自视甚高的傅央,仗着身份在京中横行跋扈。 “哪个在说话?!” 傅央勃然大怒。 台上戏子十一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表示无辜。 只是这番话,引起了底下百姓的共鸣。 “连人家唱什么戏也要管!那老百姓看什么戏是不是还得跟官府报备啊!” “就是,这什么人呐!” “女人怎么了,生你养你的还不是女人!” “放肆!你们这些升斗小民懂什么!”傅央冷声,直觉自己被下了脸面,一掌劈碎了手边木桌,“梨园的老板是谁,把他叫出来!” 他非得好好治罪。 后台侧门的帷帐轻掀,一个脸上妆容油彩才涂了一半的男人施施然出来,他杏眼柔美,端是一瞧就觉要被勾了魂。 “九殿下有何指教?”闻人瑄拢着水袖半遮面。 傅央一愣。 谯国公家的小子,男生女相格外好认! 肖淑妃的娘家曾与闻人家关系匪浅,傅央当然不好对闻人瑄兴师问罪。 “原来梨园是小公爷的,”他连忙收敛愠怒,“指教不敢,定是你平日繁忙没空看顾这班子挑选的戏目。” 当然不是闻人瑄的错。 傅央有些尴尬的侧身,挺直脊梁,怒指班主:“这出什么入宫开挂的戏,是谁写的?” “殿下有眼疾,怎么不请宮里太医好好诊诊。”温杳缩在青衣群里,细声细气,头顶上不正赫然写着今夜剧目的作者是谁? 傅央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面色有点难看,咬紧后槽牙:“这‘明月隐高树’,化个名还藏头露尾,这么见不得人吗!” “原来不光要治眼,还得治治脑。”小小声,又冒了出来。 忍无可忍。 傅央面色急剧转红,眼明手快,一把揪住温杳将她拖出人群:“你这牙尖嘴利的小戏子,知道本殿是什么人还敢如此放肆!” 他出京几年,连京城的戏子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今日,势必要拿个不长眼的来开刀! “哎哟,别别别,九殿下……九殿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戏班主都快哭了,不就是一出新戏,怎么闹起来了,还个个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主。 “滚开,你算什么东西!” 傅央本就恼羞,班主的哭喊更叫他心烦意乱,眼见着就要一脚罩头踹上去。 温杳神色一变,厉声:“殿下不是要找人吗!”她昂首挺胸,指了指自己。 她就是明月隐高树? “果然是个女子!只会写点儿哗众取的剧目,”傅央冷声,另一手指腹已经开始摩梭腰侧佩剑,“你这是要天底下的女人都起来造反不成?” “如果这么容易被造反的话,那恐怕你这样的男人,才该无地自容。” 温杳不惧,嗤笑耸肩,反惹的台下一阵喧嚣鼓闹。 女儿家未必只有相夫教子这一条路可选。 “妖言惑众,来人,把她带走!” 傅央一声令下,卫队冲进梨园就要羁押温杳,只是那兵卒的手还没碰到小姑娘的肩膀,就被道猛劲击中。 定睛细看,竟是一枚瓜子。 “九殿刚回来就要闹得京畿不太平,宮里不知会作何感想。”慵懒轻缓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男人着修身箭袖袍,腰上勒着金甲玉钩蹀躞带,姿容俊逸朗朗。 肃王,傅辞渊。 满堂噤声。 今日梨园是遭了什么运? 来的都是何等人物! 堂中不乏姑娘家们的抽气声,小肃王近看果真比传闻中更加昳丽动人,看来,她们得常来梨园偶遇! 温杳一听到那声音,惊愕变成了安心,整个人放松不少,就好像,每每念起傅辞渊这三个字,都能叫她安全感爆棚。 傅央心头咯噔,算起来肃王还是他的堂兄。 圣上近年来一直很看重傅辞渊,论文韬武略、统兵治城皆在他这九殿之上,这个男人要是在九五之尊面前弹劾自己,怕是他刚树立起来的良好形象就要崩塌了。 “岂敢,不知打扰了肃王雅兴,只是这小戏子目中无人,不教训教训实在难以下咽!”傅央赔礼。 “你说谁是小戏子?”傅辞渊的目光落在穿的花花绿绿的温杳身上,“七姑娘最近喜欢写折子戏,所以小公爷才安排了梨园剧目图个开心。” 傅央有点儿懵。 “明月隐高树,不就是武国侯府的温杳,温七姑娘吗。”傅辞渊挑眉一副理所当然,还带着几分悻悻然的口吻。 堂下顿叽叽喳喳,像炸了锅。 七姑娘不光“诗词”风靡京城,居然写起了戏目,不不不,不止,唱戏好听还亲自登台与民同乐。 众人七嘴八舌津津乐道起来。 傅央傻眼了,午后见了肖淑妃,母亲还特意提点过,这段日子要去迁京的武国侯府走动走动。 结果,撞到了枪口上。 九殿下的表情僵在脸庞。 “原是如此……这戏码虽有些出人意料,但也算耳目一新,就是……就是……”傅央着实没了台阶下,只好指着一旁的杂役,“那个吹拉弹唱的,你——你奏的什么乱七八糟令人心烦,出去杖责二十!” 他发了那么大的火,总得有人来平息。 就墙角闷不吭声的倒霉蛋吧! 温杳着急了,正是被她临时叫上台的月琴师傅。 小姑娘想上前,傅辞渊却拉住了她,别有深意的摇摇头。 身形削瘦的哑巴站起身,抱着月琴缓缓走到傅央跟前,竟抬起头来,有些乱糟的发丝掩住了神采,却在这一刻毫不畏惧的直视傅央双眸。 “九弟去了一趟燕平城,竟连孤也不认得了。” 声音暗哑沉寂,带着自嘲。 温杳一愣,怎么他不是个哑巴?! 等等,他说什么? 傅央倒抽口气,跟见了鬼一样频频往后退去:“大、大大大大哥……您怎么在这儿?!”他一惊一乍,连忙恭敬道,“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第189章 这是组团给傅央难堪啊 太子殿下。 所有人面面相觑。 戏班主下巴都要掉了,咯噔,第一个跪在了台上。 这个哑巴,不不,这个男人他只是偶尔见过几面,动不动把他呼来喝去,因为从没说过话,背地里不少人叫他“哑巴”—— 竟然、竟然是,太子?! 若是论起罪来,他们个个都是掉脑袋的死罪啊! “恩。”东宫傅凛,惜字如金。 “您……您怎么这身打扮来梨园,父皇知晓又该大发雷霆了。”傅央苦口婆心,挨在自家大哥身边也不知是数落还是讨好。 瞧,就让京城的百姓看看,他们将来的储君是个什么“人才”。 “前两日翰林大学士还在御书房弹劾您半个月没去书院,您要是再这么堕落下去……” “聒噪。” 傅凛蹙眉,转向傅辞渊:“我饿了。” 他压根不在意傅央说什么,也不在意周遭那些抽气议论是不是针对自己。 “殿下请。”傅辞渊习以为常,示意上雅间。 傅凛谁也不搭理,只抱着他的月琴,提袍上楼。 留下傅央面色阵红阵白,尴尬至极。 沈靖还在那翘着二郎腿,啃糕点看好戏,东宫进来的时候,他“咳咳咳”的连忙从长椅上跳起来,猛灌三口热茶才避免被块豆糕噎死的下场。 “太子殿下。”起码的礼节还是要有的,他挤眉弄眼的:你们这些人,是组团故意给傅央难看吗! 少卿大人在雅间都觉得九皇子的尴尬要溢出戏台了。 傅凛自顾自抓了案上三四种不同糕点包上油纸塞进衣襟,扭头对上傅辞渊:“她是你的人?” 东宫指了指温杳。 武国侯府抵达京城那日,傅辞渊把温七当街给“掳走”的事大街小巷都知道,加上彭城两年相处,满地是添油加醋的流言,傅凛多少耳闻。 “不是!” “是。”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 温杳恨恨拧了傅辞渊一把,就算他们两个心照不宣,什么叫做,她是狗男人的人?! 这赤裸裸在毁她清誉嘛。 然而抗议无效,傅辞渊挑眉,神色满是纵容。 “那她欠的银子,你来给。”傅凛与傅辞渊身高不相上下,他不爱昂首瞧人,摸着月琴弦,眼睫低垂,神色里总透着疲累的慵懒。 乍一眼,阴阴沉沉,忧郁至极。 傅辞渊很爽快的递上银票:“京城通宝,千两白银,太子什么时候都可以取。” 傅凛收下,闷着脑袋出了雅间。 傅辞渊连忙给沈靖甩了个眼色。 少卿大人跳着脚跟上去:“殿下,本官送您回宫!”鬼都看出来了,傅辞渊是想和温杳单独相处。 得,他就是个工具人! 温杳看着这一通操作行云流水,反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就是大凉的太子? 这?! 不不不,她不是看不起傅凛,而是想起了温家女眷们曾经叨叨的话,难怪所有人都说太子难当重任,不堪社稷—— 这个整日里不去皇家书院,偷偷摸摸跑出来在各种杂耍班子里给人修乐器、调琴音的男人,怎么也不像是一国储君! “这是太子?” “这真的是太子?” 她连问两遍,急需确认。 见傅辞渊认真颔首,温杳大受震惊。 “那……那他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傅辞渊怎么想也没想就给千儿八百的,她极度不解,“这工钱还跟着身份长呀?” “傅凛是圣上最宠爱的德妃所生,后来沈钰入宫,德妃病逝,因皇后无所出,便以长立嗣,只是傅凛并不像所有人期望的那样文韬武略惊才绝艳,他惜字如金又沉迷乐音,若不是生在皇家,大概能成为名贯大凉的乐师。” 傅辞渊不褒不贬,只是陈述客观事实,年长的太子殿下不问朝事,银子当然是用来一心搜罗天下名乐。 温杳呲牙咧嘴的,突然理解何为先天下之忧而忧,她都要为大凉前景担心了。 “圣上没想过……废太子吗?” 不是她要大逆不道,任何人看到傅凛,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这问题吧! 傅辞渊偏着脑袋,单手撑颊:“你可知废太子,第一个反对的人是谁?” 温杳不明。 “沈皇后。” “为何?”她觉得奇怪。 “沈皇后无所出,本就没有继承皇位的子嗣,太子虽然无用,却没有母亲,但只要保着他的位子后宫就没有嫔妃敢起异心,一旦废太子另立储君,那么新东宫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沈钰。” 沈皇后把控六宫,引外戚干政,岂会让人轻易破坏。 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所以朝堂上出现了奇妙的平衡。 “这么说,九殿下也是想要谋夺储君之位的人?”温杳很清楚,就这样的太子,若她是个皇家男儿,也想争一争,只是傅央嘛—— “那个德行,也好意思?” 还真是梁静茹给他的勇气。 “知道傅央看戏为什么那么生气?”傅辞渊瞧温杳义愤填膺,伸手将她鬓角的发丝勾到耳后。 “他觉得我在影射沈皇后,意为沈钰这样的女流之辈也可以执掌朝政,他百万分的不愿看、不愿听。” 聪明。 温杳就神神秘秘凑上来:“我故意的,九殿下大闹梨园人尽皆知,很快就会传到沈皇后的耳朵里,而她为了施压辅国公和刚回京的傅央,必定会把这出戏搬到皇家戏院去演上两场。” “但是这么一来,她的野心就会被朝臣更加的警惕和提防。” 温杳振振有词。 傅辞渊挑眉,她这是不动声色要将两边都拿捏在鼓掌上,鹬蚌相争呢。 武国侯府进京有一个多月了,可唯独没有拜见过辅国公。 温杳对关家有着根深蒂固的厌恶和抵触。 当初齐毅供出的名单赫然写着关弼忠的大名,他为何要陷害温烈,她不清楚,但是姓关的休想在她温杳身上讨得任何好处! 小姑娘神色微黯:“圣上如今对辅国公很是信任听从,能压着那老东西打的,只有沈钰。” “说的好。” 傅辞渊赞赏,温杳初来乍到,目的却很明确,在京畿之地,谁也不是敌人,谁也未必是朋友。 绊脚石,要一个个的除。 听得梨园外的马车声,温杳抓起豆糕,跑到窗口,跳着脚往下瞧。 第190章 怎样才算君子? 梨园外,东宫和沈靖在前,傅央恭恭敬敬跟在一侧,几人寒暄完上了马车。 而街道另一头的花树下,站着个俏丽身影。 关白凝。 身边跟着的丫鬟看马车已远去,忍不住为她披衣:“小姐,别瞧了,您要是想见九殿下,明儿进宫大大方方去便好。” 毕竟,关白凝是内定皇子妃,谁敢说闲言碎语。 九皇子离京这两三年的,倒是比从前更魁梧威严了,这次回京必定还会受到重用,小丫鬟是替她高兴,因为今儿早朝,老爷就向圣上提起了这桩婚事。 关白凝收回眸光,梨园里头依旧热闹喧嚣,她回身也上了马车。 温杳嚼着豆糕,看两辆马车分道扬镳,突觉腰身一暖,傅辞渊的臂弯已紧紧缠了上来,男人胸膛贴在她后脊,暖烫的很。 小姑娘脸一红:“……你瞧瞧人家,”方才傅央其实在这头见到了关白凝,但并没有丢下傅凛和沈靖上前去找自个儿未婚妻,“还明白什么是男女大防。” 虽然,没什么德性。 嗯? 这是在数落他? 傅辞渊不介意,反而将人搂的更紧,唇角贴在温杳颈侧,轻轻啃咬了她耳珠下的玉坠子。 “那在杳杳眼中怎样才算君子,这样,还是……”他哑声笑了起来,顺着小姑娘纤细的颈项落下蝶触般的亲吻,“这样?” 温杳脸红脖子粗,浑身发烫,几天没见,就抱上不肯撒手了? 只是这头还没抱怨完,突地身子一腾空。 “傅辞渊!” 温杳惊呼。 男人已经把她扛起丢回了软榻长椅上,身形随即覆下,几乎将小姑娘笼在身下,伸手揪着她顺下的长发兴味把玩。 “你在瞧什么?” 温杳眨眨眼,嘟囔:“瞧这傅家都是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歪瓜……”一个个的技能都点在了长相上,结果,要能耐没能耐,要本事没本事。 傅辞渊嘴角一咧:“原来本王给你的,就是这么个印象?” 他不也是皇家人。 “你不一样!”温杳连忙反驳,开玩笑,那些“外人”怎么能和自己男人比。 “这就是你今天一直盯着傅央看那么久的原因?”果真是瞧着那家伙皮囊好。 哎? 温杳思来想去,她也就白日里听闻九殿下回城多看了两眼,傅辞渊怎么就跟安了监视器似的无所不知? 见小姑娘不敢置信的迷惑,傅辞渊轻轻哼了声,额头抵上温杳的脑袋:“是本王不够好看?” 吾与城北傅央,孰美? “……不,你美你美。” 就冲这俊脸蓦然放大在眼前,眸光清冷的傅小王爷,容色昳丽、凛贵凉薄,又岂是自大傅央和面瘫东宫能比! 温杳咕咚吞了口唾沫。 男色令人腿软。 尤其是那温软的唇角小心翼翼贴着她唇瓣,不敢惊扰似的轻触,像是带着笑意的哑声。 温杳突然觉得这人间莫大的满足,不过于此。 只是,傅辞渊突然退开身,指腹摩梭过下唇。 “怎么了?”难的,温杳沉浸温柔亲吻。 “油彩可没春山的胭脂好吃。” “……” 傅辞渊命人送来水油,温杳把花花绿绿的脸蛋擦拭干净,这才觉已饿得饥肠辘辘,她从登台,到傅央拆台再到下台,还没好好吃过东西。 傅辞渊整了整衣衫,将桌上的吃食糕点都推到她跟前,不一会儿,还送来了红焖狮子头和醋白虾,都是上回温杳点名要吃的。 他都记着。 楼下咿咿呀呀唱起新戏,正是《西厢记》。 温杳美滋滋,就见傅辞渊撑着脸颊看她吃东西,好似也是种享受。 小姑娘将虾尾蘸上酱料递到他嘴边。 傅辞渊不客气,张口就咬,还不忘齿尖刻意磕碰着纤细手指,眼尾掠光,就似有着万千缠柔。 啐! 狗男人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勾引撩拨她! “七姑娘。” 雅间外有小仆恭恭敬敬掀开珠帘,温杳连忙缩回手,换来傅辞渊有些不悦的瞥眼。 小奴表示很无辜:“我家小公爷特地吩咐送来桃汁,七姑娘今儿的戏完满,他很喜欢。” 傅辞渊黑着脸,闻人瑄除了会打断他的好事还会什么?! 他抓起玉盏:“谢过小公爷好意。”仰头就把桃汁一饮而尽。 小奴:“……” 头一回见男人抢姑娘家饮品的。 傅辞渊见温杳吃下最后个狮子球,起身揽过她就走。 “去哪儿?” “去哪儿都成,不在这看闻人瑄的眼色。” “案上那盏白醋,你怎么不一起喝了。” 挺能吃醋的。 温杳面上嘴碎,可心里暗落落开怀。 渐入初夏的夜晚,并没有那么寒凉,京城没有宵禁,越是夜深越是繁华。 温杳藏在袖中的手指就被男人轻轻握住了,似乎不需要任何言辞,也能体会到两心相知的美妙感触。 “肩膀的伤好了吗?” “李太医都说没有伤筋动骨了,小伤而已。”如今结痂褪疤,也幸好武国侯府的人没发觉。 温杳下意识摸了摸肩头,听得街头马蹄阵阵。 约十一二人,皆头绑蓝巾,身穿褐色武服,列队而过。 说起来,午后开始,京里来往的马队的确多了不少。 “那些人……是皇城的卫队吗?” 好似从没见过。 “不,九殿下回京由南阳营官兵护送,尤其临近狩猎,京畿三营也在不断调遣新兵。”他见温杳若有所思,“可是有什么问题。” “看他们样子是要出城,能不能跟上?” 傅辞渊不多问,随即招来马车,温杳不会无缘无故,无理取闹。 两人车马悄然跟随,在城中并不会引起注意。 “他们的后颈和手臂上隐约可见结痂的红斑,你还记得我和陆良遭遇卢世磊手底下贼人袭击的事吗?那些人的后颈,也有同样的疤痕。” 当时她特地检查过那些山贼的尸体,注意到的。 “你怀疑这些人是趁乱入京的贼人?”傅辞渊明白了,“傅央在回京途中耽搁两日下榻在边城行馆,有没有可能趁机被偷梁换柱。” 将南阳营部分兵马换成贼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入京。 第191章 偷偷摸摸进她营帐做什么? 偷梁换柱? 温杳垂眸压声:“我托洵文查过卢世磊的过往,他早年因触犯军规被发配贡河流域,应生性豪放、能征善战招募了不少当地山匪为自己所用,明面上他是镇东都督,背地里就是个山大王,这些年来打劫掳掠过不少商队富豪。” “依我看,银子不光养了他自个儿的军队,还孝敬了关弼忠。” 恩,温杳倒是把人家一举一动都整清楚了。 傅辞渊对她清晰和了然的思路向来很是欣赏。 “你们迁京时,沈皇后曾着命巡查钦差经房州联合晁学知府查了不少所谓的贪污和土地兼并案,连带着底下的五六个官员全都遭了殃。”傅辞渊的指尖在桌案一敲一敲。 节奏清晰好听。 温杳就心领神会:“真的是贪墨?这年头无中生有的罪名信手拈来,把这些人除掉再从吏部调遣几个心腹,房州的眼线还会少吗?难怪卢世磊咬要着急了。” 沈皇后眼看着就是想从镇东都督下手,慢慢的拔去辅国公左膀右臂。 这次狩猎,恐怕个个要粉墨登场。 小姑娘挨了挨傅辞渊,俏生生地:“你猜,傅央知不知情?” 好问题。 真是一针见血啊。 傅辞渊泯然笑起,特别想夸夸她的通透。 褐衣队伍出城后,马车不便继续跟踪。 傅辞渊索性带着温杳同骑一行,才发觉,那些人悄然来到了二十里地外夷蒙山脚荒村旧址,那山村早就荒芜,断壁残垣未曾收拾。 如今灯火通明。 夜色中传来不少吆喝声,他们正在运送大批木箱。 “看这篝火数量,不止百人集结,”温杳沉吟,“如果辅国公借着九殿下入京,命卢世磊调来了这些贼寇,既然不盘驻城内,便是要入山。” 她见傅辞渊沉默,问道:“你不想打草惊蛇?” “狩猎场大营有三军禁卫,并且封锁所有出入山干道,他们一旦进去就是瓮中捉鳖,但现在把他们抓了,只会让卢世磊或者辅国公等人找到推脱的借口。” 有傅辞渊的安排,她倒是很放心,温杳点头,正要撤退。 咔。 她踩碎了一旁枯枝碎叶发出声响。 “谁!”篝火边有人警惕起来。 温杳一怔,傅辞渊已顺手将她带进怀中,搂的紧紧,那让小姑娘怀疑,这男人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为了占她便宜。 “别出声儿。”傅辞渊还挺能装的。 温杳眼角抽了抽。 “谁在哪儿!”魁梧的莽汉又问了声,漆黑夜色中只有火光勾勒出稀碎剪影。 “别疑神疑鬼的……就知道瞎嚷嚷!” 大约是身边人都被他的神色吓到了,山脚下夜鸦盘旋,多少有些渗人。 喵呜! 突地一只夜猫从林间树后窜了出来,直扑向那莽汉脸面,寒光大刀一出,噗嗤——夜猫被劈成了两段,腥浓血液溅了满脸叫人作恶。 “娘的晦气!”黑色夜猫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叫你别乱瞧,非得看个究竟,快快快,别耽搁了正事。” 一群人咋咋呼呼地朝篝火后走去。 温杳轻轻喘出口气。 与傅辞渊再次回到武国侯府时已经夜半三更,没想到,乔柳还没睡下。 一见温杳提裙进了小院,三夫人“哎哟”挑眉:“又是小王爷送你回来的?” 为什么要加“又”?! 她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小儿女是该谈婚论嫁的。 “放心,我会和老太君提点提点,杳杳是女大不中留,我看的出来……” “……” 温杳觉得自己什么话也没说,就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 第二日后,九殿下大闹梨园的事被传开。 果不其然,沈皇后安排了这出戏码在后宫唱了三天,听说是温七姑娘写的话本子,一高兴就命内务府赏了不少金银珠宝下来。 温菱身体好些就跑来侯府闲聊,说起御书房里这几天大动肝火。 怎么回事? 万君梅和乔柳最喜欢吃瓜。 “九五之尊龙颜大怒,说太子整天不学好和市井小民混在一块,如今被关了禁闭一步都不准踏出宫门,皇家狩猎时把他一同带上,若是猎不到个兔子狐狸的,就等着回宫挨板子。” “我听说东宫喜欢五音,不喜欢舞刀弄枪,从小到大安排的武师小将军都被劝退了。” “哎呀,太子至少都二十六了,还未曾选妃,该不是想抱着那些木琴过一辈子吧。” 侯府里嘀嘀咕咕的。 回想起那天晚上见到的傅凛,的确,文文弱弱的还不多话,沉默的像个榆木疙瘩,温杳抬头看着红漆门外日渐喧嚣热闹的兵马,真有些太平盛世之下兵荒马乱的味道。 数日后,圣旨颁下,狩猎牧场和大营已准备妥当。 这是皇家盛事,暖风熏得游人醉,皇城大街的槐花沁人心脾,从夷蒙山脚延绵而上。 出城的马队一路旌旗蔽天、锣鼓喧嚣,文臣武将随行百人,空前浩大。 因为这次不光东宫被“绑”着上山了,连沈皇后都拿出了一国之母的仪态陪同。 真是什么大人物都凑到了一起。 光是为皇亲国戚们准备的衣物用品就是近百辆马车,奔波劳顿和安营扎寨都花了七八天。 夷蒙山上夜间的守卫更是不敢怠慢。 三军禁卫分为五十小队,交叉巡逻。 万君梅很兴奋,一路上都在叨叨,自己上次狩猎陪同温烈晃眼就是三十多年啊! “明日狩猎开场,大伯母能让我开开眼界?” “嘿,小丫头,姜还是老的辣,你等着瞧!” 万君梅笑吟吟钻进被窝,只怕一整晚难以入眠。 温杳出帐,月色如水,她下意识看向远处同样灯火通明的营地,那儿是皇亲国戚的东营,守卫更加森严。 她回到自己的帐篷,烛光未燃,唯星光若隐若现。 脚步才踏进,突地耳边察觉到温热气息,有人! 那人速度很快,温杳一把抽出随身的小砍刀就朝着身影的腰部劈去,手腕“啪”地被狠狠捏住,动弹不得。 “谋杀亲夫呢?” “傅辞渊?” 狗男人偷偷摸摸的进她营帐做什么? 第192章 特地来给你送份礼 “你来做什么?!”温杳不知该惊喜还是惊吓,忍不住捏了把冷汗,这是什么境地? 皇亲国戚,百官群臣。 营帐外巡逻的脚步来回,温杳连忙捂住他的嘴,她急的胆战心惊,要是被人发现小王爷不睡觉跑来这儿,呵—— 马上就能感受到什么是口诛笔伐。 傅辞渊偏喜欢顶风作案,不以为意的舌尖抵在她掌心轻轻一扫,换来温杳恶狠狠又发作不得的瞪眼。 “忙着安顿好圣上,这才有闲暇,你倒好,埋怨起来了?”男人见卫队行过,扣下她手里的小砍刀,啧啧,磨的锃亮,“我特地来给你送份礼。” 温杳心头一跳,怀中就沉甸甸的。 她借着月光一瞧,喜出望外,那是把小型燧发枪,或者说,是改进以后的火绳枪。 “我命归德郎将和武备库的人一同研制,临时打造了一把。”傅辞渊握着她的手捏紧了枪把,指尖扣在扳机处,模仿着射击时的动作。 “他们在击锤的钳口上夹了一块燧石,并在传火孔边设有击砧,如需射击,就扣引扳机,将燧石重重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引燃火药。”男人娓娓道来,这是温杳最先提出需要改进的地方,他可不会居功自傲。 温杳喜出望外,反复摸索着燧发枪,她觉得傅辞渊才是那个一点就透的,令这心有灵犀都格外享受。 “真的送给我?” 傅辞渊将她的小砍刀掷去:“神机营如今还在整顿,这燧发式的枪械并未上报,你是第一个。”知道并且使用的人。 温杳心满意足。 营外突然传来了细碎脚步。 “七姑娘,”小婢女的声音清脆,“七姑娘可就寝了?” 大概是看到营帐内的灯火未燃:“我家小姐想请您去她帐中秉烛夜谈。” 哎? 温杳掀开帐帘一角,竟是关白凝身边的小丫鬟。 奇了怪了。 她和关小姐没什么交情,说起来下过次脸面,还因着苏念盈的“姐妹情”夹枪带火,怎么突然请她去小坐片刻? “看来,关弼忠终于想见你了。”傅辞渊了然。 自武国侯府迁京近两个月,满朝文武见了不少,后宫嫔妃至沈皇后都打过交道,唯独辅国公连一封拜帖都没有。 莫测高深装了个够。 “正等着他呢!”温杳将燧发枪别在腰后,覆上绣花披风出了营。 果不其然。 关白凝并不在自己的小营,初夏风暖,帘后映出一抹正端坐的魁梧身姿。 “关大人。”她朗声。 关弼忠抬眸,眼前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恬静温宁,可从彭城到京城的行事没有一件称得上“柔弱无害”。 他双手笼在袖中,声调低沉缓慢就像是年轻时撕坏了嗓子,又糙又哑。 “七姑娘,你们彭城八部锦绣庄开的如火如荼,但本官听到风声,你曾经委托陆家送往北方的船货上,除了布料还有食盐。” 他开门见山:“许州盐案中丢失了不少盐引,说巧不巧的,你也去过许州。” 私盐案惊动了朝廷,可是筹备了大半年才着手勘察。 “葛琰是许州最大的私盐商,他的食盐,你吞不了。”只要他关弼忠一声令下,温家就会因此惹祸上身。 老男人老神在在的。 温杳听明白了,他是在威逼利诱自己将食盐分出来做孝敬,大家好息事宁人。 “关大人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必你也知道,当初温家负罪,我追查齐毅的事。” 关弼忠气息怔愣,他大概没料到,温杳丝毫不慌,还要反威胁起来。 他掀开珠帘,男人身躯魁梧但脸庞削瘦,尤其是下巴处有道触目惊心且经年不退的蜈蚣疤,令这张老脸看起来有着文人的三分儒雅更带着武将的七分凶悍。 “齐毅是荫山两郡府衙中逃脱的犯人,罪大恶极,他的话,没人会信。”即便交代出什么,都不能作为呈堂证供,“而我,却可以找出你私藏盐引的证据。” 温杳冷笑了声,关弼忠并没有否认齐毅,恰恰说明那份名单的可靠性。 “您的证据就是卢世磊的密报吗?镇东都督自打收入麾下,孝敬的银两不在百万,您猜怎么着,他还每年分两次往青州平安县送绫罗绸缎,金银珠宝。” 关弼忠的目光微微诡谲阴骘。 “平安县有位貌美妇人,可卢世磊家中妻妾成群,没必要名不正言不顺的养一个外室,为什么?因为,他在替人消灾。” “听说关大人来自青州,曾有个双目失明的青梅竹马,您入京后娶了杨家女为妻,只因其父亲有着巨大的人脉兵权,如今都尽归你手,不知道您的夫人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青州的风景?” 辅国公额头的青筋一瞬凸起,好像那笼在袖中的手也捏紧了拳头、握紧了刺刀,眼神如经暴雨疾风恨不能一把掐死了跟前的小姑娘! 可这情绪,转瞬即逝。 关弼忠擅喜怒不形于色,他掩饰着抽了抽嘴角。 “七姑娘好生厉害。”不动声色的顺藤摸瓜,把他的老底都翻了出来,怪不得敢来单刀赴会呢,“青州湿冷,本官夫人娇贵,怕不宜出行。” 他就像闲话家常,面部冷峻的线条都放松了下来。 帐外的小丫鬟进来添茶。 温杳制止:“既然凉了,今儿就到这,我不打扰关大人休息。”她言笑晏晏,转身出了营帐。 冰冷的笑意顿消失在脸庞。 关弼忠,也是曾经陷害温家满门的祸首,还意图从她这里讨好处? 休想! 账内的辅国公脸色也阴沉下来,眸中精光闪烁不定,似是在审视踹度温杳的每一处言行。 “大人,”躲在后头的小奴悄声,“当初齐毅跑的快没有及时灭口,温杳怕是找出了什么线索,否则不会将矛头对准了您,如今连沈皇后都对她颇有好感,咱们……可不能让她得了这么个靠山啊。” “她想拿沈钰来压我,”关弼忠摸索着凉水茶盏,咯,捏的稀碎,“那就让她,走不出这狩猎场。” 第193章 提请我和肃王的婚事 第二日天色方亮,围猎的号角已然吹响,震的林间鸟禽四下飞窜。 九五之尊白马靴衣,手握长弓,朗声驾喝,撼声直直冲上云霄,身后武将们也齐刷刷的挥鞭跟上,杂乱践踏的马蹄声几乎要把大地都踩踏出裂痕。 万君梅松动着筋骨跃跃欲试,牵来骏马才看到温杳换上马束正装,箭袖短袍,笼摆长裤,倒是英姿飒爽。 两人有说有笑,跃马而去。 沈月娥瞧见了,眼珠子一转跑到沈钰身边央求:“姑母,我也想去狩猎!” “你一个小郡主,只会教武场上杂耍的皮毛,狩什么猎?”沈皇后满身雍容,即便身处深山也不影响她享受。 “那太子哥哥手无缚鸡之力,不也去了。” “该掌嘴。”沈钰眉目微敛,话却温软没有真要治罪的意思。 沈月娥歪着嘴巴嘟囔:“谁都知道太子哥哥干啥啥不成,您还那么惯着他。”连九五之尊龙颜震怒,她都还极力的保着。 “太子功过是非,是你这个小姑娘可以胡言乱语的?” “那温杳能去,为什么我不能?” 这才是原因。 “你什么都要和她比?” 沈钰多少有些不爽快了,这段日子来,温家在许多处事上和她不谋而合。 沈月娥听出她口吻里的不悦,抱着沈钰的臂弯就撒娇:“姑母……您喜欢看她的戏,我也可以唱,我也可以学,您看您现在都偏心不疼我了!” “本宫怎么会不疼月娥呢。” “那……如果我这次猎的猎物比温杳多,您就向圣上提请我和肃王的婚事!” 沈钰的确一直想把沈月娥送给傅辞渊,毕竟小肃王能征善战、光风霁月,朝里不少人都想着法子拉拢,她若不出点力,就会叫别人得了好处,但—— 自打武国侯府迁京,傅辞渊心仪温杳之事人尽皆知,如果贸然将沈月娥许给他,容易适得其反。 沈钰头一回沉吟了。 “姑母,这是一早答应的,您可不能反悔!” 沈钰没有孩子,沈月娥幼年就过继她府中,几乎是当成自己女儿来抚养,自然舍不得她吃了亏。 “好,本宫答应你向圣上提请婚事,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没把话说满,九五之尊同不同意,肃王同不同意,还得另说。 沈月娥哼哼着声,只要她嫁进了肃王府,还有男人对娇滴滴的小郡主不动心的? “来人,备马!” 她只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连衣衫也不换,步摇也不拆,叫上十几二十个随从,带好刀枪剑戟就朝着营外出发。 沈钰直摇头,锦衣华服沈月娥,这一趟满头的珠花都不知会掉多少。 “皇后娘娘,七姑娘为您和几位殿下做了杏仁茯花浆,用薄冰冷却着,等晚上众人回了营便可食用。”小丫鬟恭恭敬敬递上玉盘。 沈钰掀开玉盏盖,膏体因为烫热还呈黏稠,然醇香扑鼻已令人食指大动。 “听说温杳手艺一绝,倒是会笼络人心。” 沈月娥那个小呆子怎么不会好好学学。 “奴婢也耳闻,七姑娘天没亮就起来准备了,去年还特地为您送上制冰法,奴婢瞧着,她知道谁能在京城和盛宫中给她撑腰。” 说穿了,就是想要讨好皇后娘娘,还都戳在了点子上。 沈钰摆摆手:“都送去伙营,吩咐多加些冰。” 丫鬟听候差遣,命人端去。 营后。 言儿将一切尽收眼底,转身悄然离去。 …… 温杳对狩猎的兴趣并不大,万君梅早已哇哇呀呀地一阵风冲进山里不见踪影,这次围猎,武国侯府只来了她和侯爷夫人。 薛太君年事已高,乔柳便留府照顾,温菱忙着养胎,顾兰蘅见顾咏留在皇城处理政务,就想去尚书府陪陪老头子,难得有个“二人世界”的机会让父女俩单独相处。 顺道,再给顾予书绣两个荷包,顾兰蘅的长姐情怀溢满而出。 温杳倒是想起来,今早她还看到英姿焕发的顾少爷横刀跃马绝尘而去,连个眼神儿都没给万君梅,那感觉就仿佛在说—— 小爷认的是自个儿阿姐,跟你们温家什么关系! 大老爷们扭扭捏捏的可劲儿傲娇。 温杳反觉挺有意思。 悉悉索索。 不远处石壁落叶的枯堆下发出声响。 温杳搭弓上箭,“嗖”,带着尾弦分崩离析的嗡嗡声,直刺向声音来源处。 那瞬只听得金属擦撞在空中交汇,羽箭象是出洞的游龙,划过锋利漂亮的轨迹,两支箭矢因为力道,一前一后刺在树干上。 身后传来马蹄。 温杳不用回头都能知道是谁,她转箭收弓跃下马背。 “傅辞渊,你是专门来拆台的?” 她好不容易想猎个活物,都叫男人给挡了。 银鞍白马上的男人,窄袖长衣,鹿皮靿靴,腰系蹀躞玉带,束着凌乱马尾,凤眼潋滟下华彩明光,风姿俊朗。 傅辞渊倜傥着白马上前,挑开那堆枯树叶。 竟是一窝小野狐。 瑟瑟缩缩又毛茸茸的。 “你这一箭下去,不怕自个儿心疼?” 毕竟谁也无法抵挡毛团子的诱惑。 “没想到,小王爷您杀人不眨眼的,居然在这儿救狐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温杳戳了戳嗷嗷叫的软狐崽子,用枯叶将那个不太显眼的石洞覆盖起来,“你不用陪着圣上去狩猎吗?” “我对那些猎物可没兴趣。”他伸手拉过温杳借力将她揽上马背,他感兴趣的,就在怀中。 五月骄阳明媚令人倍感懒洋。 温杳将昨夜和关弼忠的对话和盘托出。 “你这是要逼着老东西动手?” 傅辞渊了然,关弼忠如果对她的威胁起了心,很可能在围场就下死手。 温杳挑眉,早已打定主意。 两人心照不宣,突闻林间传来些许悦耳琴音。 皇家围猎,哪来的乐声,莫非—— 果不其然,他们穿过林荫道便见,溪涧的高岩上,坐着锦衣华服的男人,正是太子傅凛。 金冠高额,器宇轩昂,和前几日在梨园所见大相径庭。 只可惜,眉间依旧锁着郁郁寡欢。 第194章 杳杳终于想嫁人了? 傅凛早将弓箭长枪抛掷脑后,唯独月琴不离身。 他闭目,琴音相和着溪水鸟鸣,悦耳动人,绝不比那些名属第一的宫廷乐师差。 温杳拽住傅辞渊的衣袖,那头林间小道上,也矗立着一个被琴声吸引的人。 “看,那不是……” 温杳的嘴被捂住。 “关白凝。” 温杳拨开傅辞渊的手,压低声:“圣上已经同意了辅国公提请的婚事,她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九皇子妃’。”怎么来了围猎场却没有陪着傅央? 温杳吃瓜的嘴吧唧了下。 关白凝听的聚精会神,手里时不时揉捻着银丝,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只是一些被丢弃无用的琴弦。 温杳突然想起那天在梨园外,关白凝也是这么看着,原来——她看的不是傅央,而是傅凛! 关小姐喜欢的是傅太子殿下! 温杳呲牙咧嘴,她磕到了一个皇家大瓜! “他们两个有猫腻呀……” 傅辞渊对小姑娘揣摩八卦的心得很是惊奇:“比如?” “就……就像我们这样的……”温杳指指点点,尝试委婉的表达。 “偷情?” “!” 温杳狠狠锤了男人一拳,怎么说话的! 什么叫偷情! “关白凝即便心里喜欢太子,她也没办法违抗父命,傅凛这条储君路千难万险,朝野上下,后宫内外,都在等着机会将他拉下水,而关弼忠需要一个女儿为他拉拢九皇子的势力和人心。” 关白凝不会也不能反抗,就好像关弼忠曾经亲手将自己的嫡长女送进宫成为了牺牲品一样。 温杳突然觉得关小姐多少有点可悲。 傅辞渊搂了搂她小腰:“皇城事十之八九不如意。”哪有那么多的心想事成,就连他想娶温杳也未必那么容易。 “那我努力努力,让你不用那么费心?”小姑娘俏生生地意有所指。 傅辞渊一愣:“终于想嫁人了?” “唔……”温杳装模作样的考虑,“就是眼太花,挑的有些心烦。”皇亲国戚,世家才子——哎呀,个个俊逸出尘。 傅辞渊眯眼,搂着小腰肢的手就勒紧了:“挑谁?!” 温杳呲牙咧嘴,开个玩笑都不给呢? 男人原本还带着悻然的神色徒然紧绷,一把将温杳拽到身后。 “怎么了?” 她也察觉不对劲。 明光遮蔽,林间顿有些萧瑟肃然,就似那琴声突如其来的凛冽。 锃—— 铁箭从阴暗处袭来,树丛顿跃出十多名黑衣人,横刀勒马冲杀而来。 傅辞渊卷过缰绳骏马蹶蹄时,掠身抽剑,寒光乍现,斩痕已抹断冲在最前面的刺客的脖子。 血色飞溅在男人脸颊,英朗添上邪佞。 似还嫌这些刺客不够中用。 关白凝也发现了动静,显然被这腥血惊吓到,她下意识看向傅凛:“殿下!有刺客!” 黑衣人闻声互相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的兵分两路,五六人跃身攀向溪岩,似要去劫持傅凛。 “去帮太子!”温杳大惊失色,傅凛要是在山上出了事,傅辞渊恐怕也难逃罪责。 傅辞渊颔首:“那你小心。” 温杳抽出马侧绑缚的兵刃,刀光剑影混成一团,血腥嘶喊此起彼伏。 高岩上的傅凛眼见着黑衣刺客窜上溪石,寒刀朝着自己劈来,他下意识抱着月琴背过身,宁可自己被砍上一刀也绝不让手里的琴有丝毫闪失! 傅辞渊眼明手快,一脚将举刀人踹下溪涧,按住傅凛的肩膀就将人往后推搡,三道寒光顺风斩来,他规避不及,小臂上被割开血痕。 而那三个人头,也齐刷刷滚落。 傅凛跌摔出去绊倒了脚,月琴从手中滑落。 “我的琴!” 他惊呼。 岩下原本惊慌失措的关白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扑上前去,接住了那把月琴。 十多名刺客,片刻,就叫傅辞渊斩杀殆尽,男人将尸体踹下泉涧,顺流而下。 好在太子并没有大碍,只是脚踝扭伤行动不便。 天色近黄昏。 马儿都被方才的打斗惊跑,四下恢复静谧。 傅辞渊这才收剑入鞘:“行营里找不到太子,很快会派出大批人马来搜寻,殿下无需担心。” “多谢肃王。”傅凛庆幸着死里逃生。 “你我兄弟,不必言谢。” 傅凛微微一愣。 兄弟。 傅家能有多少真心真意的兄弟。 他不知是不是自嘲的笑了声。 温杳见傅辞渊的袖上沾着血痕,她蹙眉,拉着男人往溪边去,头也不回的交代:“关小姐,还请你照顾太子殿下。” 关白凝在边上手足无措。 傅凛这才察觉,原来这里还有个大家闺秀,他抬眸看到她死死抱着完好无损的月琴:“你救了我的琴。” “啊……没、没什么。”关白凝很少有局促的时候,男人比自己大了七八岁,眸光中淀着旧事沉沦,仿佛已不再为方才的刺杀而感到意外震惊。 她从前并没有和傅凛单独相处,或者说上一句话。 她察觉自己心头有着不可抑止的狂躁跳动,那是“不应该”的讯号,她颤着手将琴递给傅凛。 太子很是宽慰:“关小姐,孤该怎么谢你?” “殿下,不如为我弹奏一曲吧。” 傅凛挺意外,他指骨修长美好,轻拢慢捻抹复挑,好像随意一扫,丝竹仙乐可绕梁三日。 关白凝坐在东宫对面,保持应该有的距离和恭敬,却有些迷醉的眯起了眼。 这头温杳拉着傅辞渊来到溪边清洗伤口。 她小心翼翼撕开箭袖,刀痕刮擦过的地方皮开肉绽,她掏出锦帕沾水擦去血痕。 “疼不疼?” 傅辞渊就笑了起来:“小伤罢了。” 温杳取出李太医给的那瓶妙手回春刀伤药,一点点将粉末倒上,撕了绷带紧紧包扎起来就听得后头传来美妙琴音。 “太子殿下真是好气度,刚见了修罗场,又入了仙乐馆,一丁点儿都不为自身安全着急。” 温杳忍不住感慨,她算是看明白了,傅凛这个人眼中没有权势没有皇位,一把琴在手大可泰山崩于前而不惊。 偏偏,是个储君。 身死之日,才是退位之时。 可悲可叹。 第195章 小姑娘心疼他呢 傅辞渊侧耳聆听片刻,忍不住揪了揪温杳耳朵,将她的神思拉扯回来。 “你猜他们是谁派来的?” “说巧不巧,昨夜刚和辅国公聊完,今天就有人来跟踪灭口,”温杳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关弼忠,她将男人袖口的褶皱抚平,“但这些人不是山匪。” 傅辞渊颔首:“那你就更要小心了。” 且不论是不是辅国公出手,狩猎场的戏幕拉开了。 温杳可不在乎自己会面临什么,她只是盯着那又微微透出血痕的绷带:“到底疼不疼?” 傅辞渊挑眉:“怎么,这世上还有可以止疼之法?” 温杳撇了撇嘴,附身,轻吻落在他手背,小心谨慎又带着些许的敬仰崇敬。 傅辞渊一愣。 小姑娘心疼他呢。 他突然一点也不觉疼了,这不比灵丹妙药还要神? 关白凝撇过脸,将他们在溪边的暧昧动作尽收眼底,不由蹙眉。 大庭广众与男人拉扯近亲,简直不知羞耻! 她不喜欢温杳,半个市井之徒,半个莽夫之女,整日抛头露面与平民百姓混迹,根本难登大雅之堂—— “关小姐,可有羡慕?” 傅凛停下了琴音,突然问道,互生情愫的人心心相惜,到底是什么感觉。 “不。” 她感觉自己有那么一瞬被拆穿,慌忙应答。 关白凝更厌恶,憎恨——因为她知道,自己成不了温杳那样恣意豪放的女子,即便渴求着能与喜欢的人心意互通,却依旧不敢不能。 傅凛,就在跟前,她却只能远远的坐着,听着,甚至不能出口半句爱慕之词。 “关小姐,要不要吃点儿野味?” 温杳不知何时回到了身边,简简单单就生起了篝火。 关白凝回神,一脸茫然,这儿荒山野岭,哪来的东西吃,更别提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就看着傅辞渊和温杳两人在溪边拿着树枝叉了两条肥鱼熏烤起来。 她觉得血腥又恶心,可香味渐渐勾得她肚子咕咕暗叫。 关白凝只好在心里暗骂,也就温杳这般粗鄙女子才做的出这种事! 可腹诽着就发现,她和傅凛,一个大家闺秀,一个皇亲国戚,居然跟什么都不懂,跟只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娃娃没差别。 温杳将烤熟的小鱼片递上来,关白凝犹豫了,但傅凛毫无顾忌,抓起就吃。 “七姑娘改日若还有折子戏,记得叫上孤。” 傅凛平日话少,难得会主动开口。 温杳就乐了:“殿下您还能出宫呢?”不是都给禁足了吗。 傅凛一想起禁令,面色尴尬。 温杳从身后取出猎中的野雁野鸽:“喏,至少您在九五之尊面前可以交代了。” 傅凛一直在弹琴,猎不到活物少不了要挨训。 东宫抓着野鸽子突然笑了起来,声音低朗:“孤现在欠的人情是越来越多了。” 关白凝有些诧异。 温杳三言两语,总莫名叫人放下心防,连傅凛都对她颇有好感。 她指尖紧紧掐下。 “关小姐,你不尝尝?”太子转过头。 关白凝面色微微一红,不由自主就接下了。 熏出来的味道有些呛,但烤鱼肉鲜美肥嫩,有别于宫中的珍馐美食竟也叫人意犹未尽。 温杳慢悠悠将鱼片剔骨,用新鲜树叶包裹着递给了傅辞渊。 男人心满意足的:“要是将来杳杳能每日……” “休想!” 她要不是看在傅辞渊的手受了伤,才不那么劳心劳力的伺候呢。 傅辞渊啧声:“那本王不得想着法子多受点伤?” “傅辞渊!” 温杳狠狠在他肩头一捣。 嬉笑怒骂自然而然,好像简单的眼神和言行都能让对方心花怒放,这算是互相喜欢着吗? 肃王从来不将这份关宠遮遮掩掩,而温杳,也享受着肆无忌惮。 关白凝沉吟了。 片刻,天色落幕,果然有大匹人马满山寻找傅凛踪迹。 “太子殿下,肃王殿下!”卫队焦急万分,皇子武将们都回来了,唯独不见这几人,天子连忙将两营卫队都分派了出去。 总算找到人了。 此时大营中早已篝火遍地。 九五之尊听闻寻到太子,快步迎出:“你们——你们这是发生了什么?!” 傅凛崴了脚,傅辞渊受了伤,就连温杳的长裤也沾着显而易见的血迹。 关白凝连忙上前,俯首轻道:“山中狩猎,不巧碰到了野熊,肃王为护太子才受了伤。” 她这一句话说的是气定神闲,显然,没打算把遇袭的事和盘托出。 温杳下意识的和傅辞渊对望一眼,眼神交汇间就好像在质疑:关白凝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才故意隐瞒刺客的事,亦或……她也怀疑刺客的目标以及命令出自谁手。 天子眸光沉沉,低眉望来时不由你逃避分毫,似尖刀抵在后脊:“当真如此?” “是。”傅凛开口。 “你去狩猎了?”天子对自己儿子还能不了解,只怕是抱着琴就能潦草过一辈子。 傅凛命人取来野雁野鸽:“儿臣不敢违抗父命,的确是受了伤才不便继续。” 九五之尊一瞧,开怀起来:“好好好,朕信,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甩下禁军卫队!” “此番连累肃王,儿臣不会了。” 傅凛只有对着父亲的回复才多了几个字眼。 “你是该好好谢谢你的兄弟!肃王,赶紧去换身衣裳让李太医好好处理伤口先。” 众人退下,纷纷换衣梳洗。 温杳再至宴营时,歌舞升平,文臣武将们杯酒觥筹。 傅辞渊并没有到场,想来还在太医营中。 九五之尊早已酣畅淋漓,苏念盈还在不停的为他斟酒。 沈皇后雍容端庄,不爱饮酒作乐,案上还有一只跳着脚的毛茸茸野兔,听说是沈月娥抓回来给她解闷的。 鱼贯而入的丫鬟将杏仁茯花浆端了进来。 碎冰冷却早已凝固,需用银勺轻舀。 沈皇后尝了一口,沁凉味美:“本宫哪吃的完,把这些都分发给群臣吧,让大家尝尝七姑娘的手艺。” 小丫鬟领命。 兔子嗅着香味凑上来啃咬银勺,奴才们不敢驱赶。 “无妨,看来这兔儿也喜欢杏仁茯花浆。”沈皇后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 突然,野兔后脚一哆嗦,噗通,从桌案上直直摔落下去,竟是七窍流血! 第196章 温杳,你这是要害多少人! “呀!兔子、兔子死了——兔子死了!”丫鬟定睛,吓的尖叫连连。 沈钰面色颓变,手中碗勺“哐啷”落地,顿胸口一阵触闷呕出鲜血,整个人跌倒在案上不省人事。 苏念盈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的花容失色:“这杏仁茯花浆有毒!”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惊恐看着端到自己跟前的甜浆。 “皇后!”九五之尊倒抽口气,连忙搀起沈钰,怒目而视营中众臣,“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宣太医,来人,速将皇后送去太医营!” 整个宴席一片混乱,地上的死兔子触目惊心。 苏念盈手背上还留有方才手忙脚乱时从沈钰唇畔沾染的血色,她震惊至极:“温杳!你这是要害多少人!” 皇后仁慈分食,若不是这野兔子示警了众人,半个大营都要遭殃! 她矛头直指。 皇亲国戚、朝野群臣都不敢吱声。 万君梅虽也一头雾水,但她很清楚,圣上焦灼的神色是震惊和龙颜大怒的预兆,一个不小心,温杳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她连忙站出来挡在小姑娘跟前:“这件事和杳杳无关!” “和她无关难道与你有关?甜浆是温杳做的,现在出了事,她当然嫌疑最大!来人,先把她拿下!”苏昭仪一声令下,营外卫兵冲进来就将温杳扣住。 “你们敢!” 万君梅急的抓心挠肺,奈何身边没有兵刃,抓起酒碗“哐啷”砸碎,捏着瓷片就要冲上来干架。 “大伯母!别冲动!”温杳连忙喝住她,现在争辩哭喊皆无用。 万君梅性子急躁,青红皂白未分,若在这里和禁卫动了手,谁也脱不了干系。 天子眸光百转深沉,直勾勾盯着营中束手就擒的温杳,原本杯酒觥筹的醉意全然消散。 “杏仁茯花浆中有毒是事实,温杳的确该扣押,但一个小姑娘想要谋害在座群臣,未免胆大包天了。”九五之尊有所质疑。 “圣上明鉴,”万君梅噗通跪在地上,“这甜浆是杳杳一早做好置在伙房的,一整日下来,谁、谁都有可能接近!” “皇上,依臣妾之见,不如将伙房中的丫鬟奴才都调出来问个清楚,但,温杳的营帐不可不查。”苏念盈神色紧敛,说话在理。 “先查温杳,再查伙房,整个大营每个帐篷都不许放过!”天子拍案。 “臣妾愿带人前去。”苏念盈自告奋勇。 九五之尊不多过问,他急着要去太医处查看沈钰的情况。 温杳被扣出宴席送往偏营关押。 整个狩猎场的气氛片刻紧绷,周遭的禁卫好似都用着不敢置信的神色看着她。 就像看待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慢着,这是七姑娘的帐房。”苏念盈示意押送的人马停下,摆摆手,身边的太监丫鬟们冲进营帐就是一阵翻箱倒柜。 温杳的帐篷布置简单,一些衣物,一些发饰,还挂着不少狩猎该使用的工具。 苏念盈的纤细指尖扫过妆台,慢慢揉捻起镜前一支精妙绝伦的花簪:“这支云璃榴花簪你真是从不离身啊。” 她很清楚,这是傅辞渊送给温杳的,听说宝玉坊唯独两支绝品。 那个男人在彭城的时候就悉心照顾,百般讨好,送上绫罗绸缎,送上胭脂水粉,好像要把温杳捧成世上独一无二,然对她苏念盈,从来不屑一顾。 “与你何干。”温杳冷声。 苏念盈笑了起来,她本也生的美妙,一身轻纱薄衫,锦绣眉花,带着别样妩媚:“如今我已是圣上嫔妃,而你却还登不上肃王妃之位,这风水,总是轮流转的。” 她对着铜镜,漫不经心将榴花簪贴在发髻上摆弄,还不是一样貌美如花,到底哪儿比不上温杳呢。 “真是可惜,你以后都用不着它了。”苏念盈堂而皇之的将簪花收进袖中。 温杳对她的求而不得只觉可笑:“苏昭仪,从前你是卫家的垫脚石,他们想把你送给沈厉来讨好沈家,可惜,连个奴才都瞧不上你,现在到了京城,即便身受隆恩,你依然摆脱不掉自己是个垫脚石的命运。” 咔。 苏念盈的指尖捏紧了花簪,有那么一瞬,她真想把眼前这张俏脸划花了! “温杳你不要狂妄,这条命,说不定还得断送在夷蒙山中,把她压去偏营可要看好了,这小姑娘诡计多端,别叫她跑了。” 押送的卫队远去。 里头的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上前:“娘娘……” 他附耳细语,苏念盈眉头一皱一舒。 待从营内出来,恰好遇着风尘仆仆的傅辞渊。 男人显然是听到了宴席上的风波赶来,臂弯的绷带上还渗着血痕来不及更换,一张脸紧绷肃然。 一阵风似的,压根没有看苏念盈。 “肃王殿下不用去偏营,圣上吩咐了,任何‘相关人员’皆不可探监,温杳现在难逃罪责。”苏念盈哼声,幸灾乐祸。 “探监?你以为把她抓起来,她就是罪人,就是囚犯?”傅辞渊的脚步停顿,没有回过身。 “整个宴席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可不是我胡言乱语。” “本王这就面见圣上。” “皇后中了毒,圣上关心陪着娘娘,无心接见任何人,尤其是王爷您。”一个和温杳亲近的男人,定会去说情,苏念盈见傅辞渊微微有些怔愣,她笑吟吟抚着云鬓,“但,此时此刻,也不是谁都说不上话。” 比如,她这有着隆恩盛宠的天子枕边人。 “你想如何。” 男人的背影硬净如玉,瞧啊,他就从来不屑正眼看她。 但,她有的是法子,让傅辞渊“心甘情愿”。 “您在彭城,不是还欠我一场邀约吗?”苏念盈轻轻呵出口气。 傅辞渊眸色微暗。 …… 温杳被锁在偏营,手脚镣铐桎梏,外头站着十二禁卫,仿佛看押穷凶极恶的逆贼。 来往的脚步凌乱带着冷兵器的擦撞,是苏念盈在命人盘问伙房。 整个营地紧绷异常。 她听到过万君梅争论的声音,守卫没有放任何人进来。 踏踏踏。 绣花鞋履摩擦着枯草,带进一股清透的胭脂水粉香。 沈月娥。 第197章 我要你,亲自为我戴上 小郡主眼眶透红,怒火中烧,沈皇后待她犹如生母,万般宠护,她这会恨不得能提刀进来! “温杳你胆子不小,居然敢谋害我姑母,皇后娘娘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这条命,不,你们整个侯府都不够偿!” 沈月娥本还在自己的营中为宴席精心打扮,谁知道,突然传来皇后中毒的消息。 罪魁祸首,居然是温杳。 若沈钰有意外,她沈月娥必定手刃温杳偿命! 温杳对满营传的风言风语懒作解释。 “这杏仁茯花浆不光是做给我姑母的,也是做给宴上皇亲国戚的,依本郡主看,谋害皇后的罪名你不喜欢,那——谋害九五之尊和诸位殿下呢?!”沈月娥咄咄逼人。 宴席上皆肱骨之臣,还有东宫储君,兹事体大。 “当初你们温家满门遭害,京城里曾听信一面之词险些就把通敌叛国的罪名扣在了武国侯府头上,说你怀恨在心忤逆犯上也不为过!” 借口理由找的不差。 想着把他们武国侯府都一网打尽呢! “哑口无言了?你倒是说话呀!”平时不是伶牙俐齿的,沈月娥越骂越来劲。 温杳眸色微凛,缓缓抬眼:“这番话,是谁教给小郡主的?” 以沈月娥的脑子想不出这种牵连罪名。 “你什么意思?我姑母现在躺在榻上动弹不得都是拜你所赐!” “圣上还没说要治我的罪,总有人爱越俎代庖,小郡主就不怕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吗?” 沈月娥思忖着,狐疑眯起了眼。 “苏昭仪觉得你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落井下石,觉得你可以名正言顺的除了我这个眼中钉,是不是?” 见沈月娥微微到抽口气,温杳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苏念盈挑起纷争是一把好手,如今找到了将她置之死地的机会绝不会轻易放过。 “武国侯府从彭城迁京就为了谋害二圣?我温杳还要抵上所有女眷的性命来做这大逆不道?天下百姓都不会相信。” “你想说,是苏念盈诬赖你?”沈月娥不以为意。 “她是不是诬赖我,我空口无凭,但她曾经陷害您,您心知肚明。” 沈月娥面色有变,在教武场她那真枪实弹伤到了温杳,让傅辞渊对她恶言相向,从头至尾都怪苏念盈那个贱人! 温杳见她沉吟,继续道:“苏念盈是辅国公献上的美人,辅国公与沈皇后朝野政见不对盘,小郡主一定深知,她得宠,对于皇后便是威胁,您若是除掉了苏念盈,将来皇后只会对您有求必应,更加关宠。” 沈月娥突然有些心动,近来沈钰对自己的无理取闹很是敷衍不耐烦,但—— “你想拿捏苏念盈?她自打入宫没有任何逾矩,”否则,早就找到机会铲除了,沈月娥上下打量温杳的枷锁,只觉可笑,“你现在自身难保,拿什么来斗!” “会借皇后威仪,锋刃利器吗?” 温杳眉眼轻抬。 …… 太医营。 沈皇后中毒不深,救治及时,李太医明言挨过了今晚便不会有大碍,谁知,三更刚过,沈钰突然咳血病变,难以呼吸。 李康安进医营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传唤丫鬟,只道是,皇后因毒症使旧病复发体征不定,需要立马送回禁城。 九五之尊同意了,未免劳师动众耽搁行程,就由沈钰带来的八百东征军负责护送皇后车辕下山,其他人都好生待在狩猎营中。 如今夷蒙山人人自危。 傅辞渊看着火光冲天,东征兵卒正整装待发。 “主子。”洵武紧张焦虑,今夜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令人目不暇接。 “你留在东营,看护圣上。”今晚上绝不会只有这点动静。 “那您呢?” “赴会。” 傅辞渊抿唇没入黑暗之中。 苏念盈说,他欠一场邀约,无非是当初大小姐请他去茗山寺斋节,而他转头盛装赴了温家的宴席。 营后清净,可见月下等候的女子眉目柔媚。 “苏昭仪。” 苏念盈生的美,在彭城她也不输给任何一个名门闺秀。 “小王爷平日里都不肯正眼看我,为了温杳,倒是愿意在我面前低声下气了?” 她俏生生站在傅辞渊面前,只是看着这个面目俊朗的男人,似也在看着自己曾经的轻狂和痴迷。 “当年斗兽场中,我也曾不忍,也曾为你说话,为何在你眼中我就像个罄竹难书的恶人。”瞧,和温杳现在的境地,是不是很像。 “陈年旧事,不必再提。”傅辞渊的冷声没有任何怜悯情感。 “不,我偏要提!卫筠阳联络萨巫教夺取彭城,与我何干?!可温杳呢,她逼着我将所有的错都推在卫家身上,舅母对我恨之入骨,没有人瞧得起我!要不是我入京投靠辅国公,现在的苏念盈,就该流落街头无人问津!” “我恨她,有什么不对!” “就似彭城那些枉死的百姓与你也没有任何关系,你关心卫家死活吗。”傅辞渊冷笑,苏念盈出卖人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美貌女人挑眉,她的舅舅想靠着献出她来换取仕途,卫家死不死,她从来不在意。 装腔作势被拆穿,昭仪娘娘拨弄着云髻,摸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从温杳营帐中搜出来的,和皇后所中之毒相同。” 证据确凿。 “你想陷害她?!”傅辞渊回身一把狠狠扼住她的手腕,几乎将人拽到了胸前。 男人肌肤透着冷白,如寒潭幽泉的双眸好似浸没了清冷月色,森然又凶戾。 细腕被捏的生疼。 但这是苏念盈第一次与傅辞渊那么亲近。 她竟还觉得心甘情愿,好啊——小王爷终于会正眼看她,会不得已抓着她的手,即便怒目而视。 “我有必要栽赃吗,”小太监搜出来的还会有假,这件事可不止她一人知,“但这个瓷瓶,我还没有交给天子,王爷何不花点力气劝劝我,怎么替您藏下这个罪证。” 傅辞渊的瞳孔微微收缩,威胁他?! 苏念盈从怀中摸出了那支云璃榴花簪:“我要你,亲自为我戴上。” 对肃王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你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吗。” “我是要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彭城长史家的表小姐,一个光风霁月世子爷,原本就该是珠联璧合的绝配。 第198章 你敢觊觎皇后之位! 傅辞渊垂眸,琉璃映月泛出清光冷凝,就像那天晚上的灯火长街,他满心欢喜为温杳簪上定情之物。 他身形颀长,站在跟前便有巨大的阴影笼罩全身,男人微微低俯,苏念盈能清晰感觉到温热气息落在耳畔叫人心动不可抑制。 她眼神迷乱,就仿佛自己是肃王妃,而不是苏昭仪。 “即便你和她穿的一样,戴的一样,也比不上温杳分毫,”傅辞渊的话轻柔却更像利刃一下扎进了苏念盈的心窝,花簪被无情掷进她怀里,“你斗不赢她。” 哪怕栽赃嫁祸,诬陷抵赖。 男人冷声,拂袖离去。 苏念盈顿恼羞成怒,他连这点心愿都不满足她?! “傅辞渊!温杳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戴了!”她要把罪证交给圣上,让圣上来发落整个武国侯府! 苏念盈拧着榴花簪戴上发髻,擦去眼底嫉恨的红痕,这般雍容华贵,妩媚端庄,岂会赢不了温杳! 突然营旁脚步纷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氛围又喧闹起来。 丫鬟匆匆跑来:“苏昭仪,月娥郡主正满营搜查呢!” “查什么?” “皇后娘娘病重要起驾回宫,听说在收拾行装时发现妆盒中少了珠花。” 苏念盈没明白,什么珠花那么劳师动众的。 “来人,给本郡主把行营都围起来,一间间的搜!”沈月娥已经带人将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她一看到苏念盈,眸光沉凛,“拿下苏昭仪!” “你们好大胆子!”苏念盈不明所以怒喝声起,太监们纷纷不敢动手。 “皇后娘娘中毒躺在病榻,有人却趁机顺手牵羊,本郡主收到密报前来,”沈月娥冷笑,“可不正是昭仪您发上的这支!” “胡说!这是宝玉坊的云琉榴花簪!” 跟沈钰有什么关系?! “宝玉坊的榴花簪绝品两支,一支在温杳手中,一支被送进宫,圣上去年大宴群臣时特地赐给皇后娘娘作为生辰礼,宮内众人皆知,”沈月娥厉声大喝,横眉怒目,“我姑母还没死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当皇后吗!!” 苏念盈被月娥郡主这么一句话给震的趔趄,身子一软险些瘫在地上。 去年皇后的生辰,她还没入宫,自然不知道,另一支榴花簪竟是沈钰钟爱的饰品,尤其,还是九五之尊当着群臣面亲自赐予! 苏念盈脑中一片混沌,后宫宠妃并不是只有她一人,但无人会在明面上觊觎后位,但凡展露心思被扣上罪名,沈钰不会留你过五更。 更别提,朝野中皇后的娘家官宦。 “你少给我在这儿装傻充愣!”沈月娥见苏念盈整个傻了,她啐了口。 “我、我没有……这不是皇后娘娘的花簪。” “不是皇后的,难道还是你从温杳身上窃取的?”这更是笑话。 谁不知道,肃王送去了彭城,苏念盈若承认窃得傅辞渊的花簪,又端的什么心思,岂不是自认给皇帝老儿带了绿帽子?! 横竖这下场不会好到哪儿去。 苏念盈百口莫辩。 “你们这些奴才,还不上前把她的花簪拆下!” 沈月娥身边的丫鬟太监都是平日里伺候沈钰的,向来自视甚高,看到有嫔妃仗着得宠又在皇后中毒时觊觎后位,自然个个不留情的冲上来。 苏昭仪与沈皇后不是同一路子人,太监们更是私底下泄愤的狠狠抓着苏念盈的长发扭打起来。 “言儿!言儿!”苏念盈疼的撕心裂肺,大喊大叫。 言儿听到了动静从营外冲进来:“你们做什么,疯了吗!她可是昭仪娘娘!” 怎么由得一群奴才们欺负。 沈月娥一摆手,小丫鬟已经被扣住。 “沈皇后中毒,是你们自告奋勇带人搜营,除了你的命令,谁敢擅自行窃?少了东西当然算在你的头上,苏昭仪,想在圣上面前讨好可不是这么容易的。” 有多大荣耀就有多大的风险。 苏念盈被撕扯的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她眼眶发红掉下泪来:“我、我要见圣上,我现在就要见圣上!” 沈月娥笑了:“你看看你现在这疯婆子的模样,还想见圣上?” 她本就是个心胸狭隘之人,能将苏念盈踩在脚底下的机会不可放过。 苏念盈甩开扒拉她的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跪到沈月娥面前,抱着她大腿,讨好的递上怀里的瓷瓶。 “月娥郡主!月娥郡主!这是我从温杳帐篷中搜出来的,她——是她要谋害皇后娘娘,你让我交给圣上,我们、我们一起除掉温杳!” 明明沈月娥才应该跟她站在同一阵线,她们可以联合把温家整垮! 沈月娥掸去她的手,嫌弃着肮脏卑微:“如果是从温杳房内搜出,为什么当时不交给大理寺和圣上?” 苏念盈无言以对,当时——当时她想拿着来威胁傅辞渊的! 功亏一篑,一败涂地。 见她哑口无言,沈月娥爽快极了:“把苏昭仪压下去,等皇后娘娘醒来,亲、自、发、落!” 最后四个字已经宣判了苏念盈的死期,就连圣上也不会纵容怜悯一个觊觎沈家后位的女人。 苏念盈因着一时的贪逞,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垮了。 风水轮流转,说的好。 她整个人瘫软在地。 …… 此时,营中兵卒已准备妥当,昏迷不醒的沈皇后被小心翼翼送上了马车銮驾,由东征军护送下山。 夷蒙延绵几十个山头,经沽峡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出山。 夜色如墨。 八百东征军举着火把,如同一条火龙在山间急驰奔行。 领头者是邵校尉,东征军调遣入京的小将,他年轻气盛,警觉不低,左右各佩两把弯刀,已勒马示意众人停驻。 沽峡峡道细长望不到头。 喀拉喀拉。 两侧山崖岩壁上滚落细小碎石。 今夜无风。 他突然回过身,奋力大喝:“撤退!所有人保护皇后,撤出峡道!” 话音未落。 轰隆—— 冲天震耳的爆声炸在头顶。 整个峡道竟被埋了无数火药,瞬间就轰了个天崩地裂! 第199章 沈钰已死,斩杀东征军! 轰炸地动山摇。 沈皇后的车队极其趸长撤退不及,马匹受惊后疯狂疾驰,车夫根本来不及勒停就被甩了下去,撞在石壁上半死不活。 轰隆! 轰隆! 又是数声爆炸,骏马叫飞迸出来的锋利碎石割断腿骨关节,巨大奢华的马车被拖出去十丈远。 血渍和肉泥漫天飞溅。 里头伺候的丫鬟无力反抗,跌出来扭断了脖子。 沈皇后裹着锦衾被褥,呯地,也从翻倒的马车中滚出来。 丝绸殷红浸没。 一片血肉模糊。 东征军没料到会有人在半山腰的峡道埋伏,他们只因着火力就瞬间折损大半,剩下的人惊惶万分,山崖陡壁上已传来阵阵嘶喊,数百人不止! “沈钰已死!斩杀东征军——” “沈钰已死!斩杀东征军——” 群龙无首是最好歼灭的时刻! 逆贼黑压压一片提着刀剑冲进峡道,显然,他们的目标是沈皇后和家奴大军。 火点散落,如同今夜苍穹星芒。 半山腰顿燃成一片火海汪洋。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山上的狩猎营。 九五之尊大惊失色:“出了什么事!” 快马一鞭,已有探子连滚带爬的跑来:“回禀陛下,山道被阻,皇后娘娘的车辕停留在峡中,好像……好像贼人埋伏了火药炸崩了峡谷。” “皇后呢?!” 小探子哪里敢说,这么大的阵仗,恐怕粉身碎骨啊! “情况不妙,圣上,可要立马派人前去支援?”关弼忠连忙上前,他神色紧绷,却在听闻沈钰八成活不了的时候,露出一丝悻然。 “传朕口谕,禁卫军都遣出去,给朕把皇后救回来!如有逆贼,当场绞杀!” 好大的狗胆,竟堂而皇之的动到了皇家狩猎场上来。 “圣上,既然山腰有贼人,难保狩猎营里没有,还是要先顾忌圣上的安危!”关弼忠大献殷勤,“臣这就把其他营的兵卒调来保卫东营!” 天子颔首,大营再次喧嚣起来。 辅国公安排着调兵遣将,他站在篝火前,如指点江山,光影将他魁梧的身躯映照的格外黑暗。 如果皇后死了,东征军又一败涂地,那么沈家就会颓然坍塌大半,整个朝堂的局势便会重新打乱。 他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 趁她病,要她命! 而整个狩猎营中,还有一人,需要闭上嘴巴。 …… 半山腰的爆炸也同样惊动了温杳,帐篷外的官兵被调走,禁卫军前去支援东征军,剩下的兵卒需要保护东营皇亲国戚等人的安全,非常时期谁会来特意看管一个囚犯。 她潦潦草草从外头守卫的交谈中得知一二。 说是沈皇后在半山腰遭遇了火药袭击。 温杳一愣,那天晚上她和傅辞渊发现贼人们正在搬运箱子。 莫非,里头是硝石! 先是她被陷害毒杀沈皇后,再是沈钰被炸了个粉身碎骨—— 中毒,硝石—— 武国侯府不正经营着汉中矿业,能够堂而皇之的大量运送硝石入京,问罪起来,温家首当其冲! 真是一个个套都下好了,她就是最佳替罪羊。 当然,关弼忠绝不会给她“辩驳”的机会。 思及此,温杳忍不住狠狠扯动锁链,她不能坐以待毙,然手铐脚链栓着营中支撑的木柱,纹丝不动。 而营帐上,已映照出两道提着刀的身影。 温杳轻抽口气。 就在刺客划破帐帘扑身上来时—— 呲! 利箭带着啸风,直直扎穿了左侧黑衣人的脖颈子,当场毙命! 营外星火遍地,狼藉一片,可见身着绀紫丝缎竹叶纹的高挑男子,手握长弓,蓄势待发。 “闻人瑄!”温杳惊喜。 小公爷唇红齿白看起来端雅秀丽手无缚鸡之力,没料到百步穿杨出神入化。 刺客见有阻挠,立马翻身猛扑向闻人瑄,一拳打在了小公爷的脸上,闻人瑄躲避不及,竟硬生生吃了十分力道,整个人甩出去一丈远。 脖子就叫黑衣人的胳膊死死卡住,几乎喘不上气。 温杳大惊失色,她恍然发觉,闻人瑄根本不会武,那——那他这是来救人还是来送死?! 打斗呼喊在如今的情势下根本不会引人注意,她急中生智指尖做哨猛力一吹。 吁—— 哨音嘹亮,马棚后的牲畜闻声皆蠢蠢欲动,竟似听到了号令般突然冲破围栏,直往东营奔去,惊的宫人纷纷嚎叫。 “这些马是怎么回事!”东营忙着安防的顾予书一身劲装,顺势拉紧马缰勒停一匹枣红大马,现在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叫人惶惶不安。 “好像……好像都是圈在偏营的马驹!”有奴才认了出来。 顾予书抬眸,翻身上马就要前去查看。 “不必劳烦顾小公子,”关弼忠拦住了他的去路,“现在最重要的,是圣上和你们的安危,还请留在东营,就由本官亲自前去一趟查看。” 这些皇亲国戚,名门士子,出了点差池岂不都算在他关弼忠头上。 顾予书冷眼看着辅国公,思忖二三,终是下了马来。 偏营。 刺客眼见着骏马冲撞而去,很快会引起东营的注意,得速战速决。 他踹开闻人瑄,提起钢刀就朝温杳面门劈来,锵地,劈在了温杳手上的铁链,火花直冒。 她力道并不足以支撑一个成年魁梧的男人往死里杀伐的劲道,脚下一崴,身体顺势朝着地上扑去。 钢刀刹不住劲砍在了帐内的小木柱子上,几乎被拦腰斩断! 温杳趁机一脚揣在他的小腹,抽开手拽下锁链,闻人瑄也趁机铆足了劲扑上来勒住男人的腰,往后拼命拽去。 刺客不耐,举刀就要砍下闻人瑄的脑袋。 呯—— 电光火石间,温杳终于松开枷锁摸到了身后藏匿的燧发枪,瞬间,击穿了刺客的脑门。 血肉飞溅了两人浑身。 温杳喘着粗气,浑身冷汗。 闻人瑄大概此时此刻才意识到方才自己也险些毙命,他半身瘫软,鼻子还冒着血珠,一下就惊厥过去。 凌乱的马蹄和脚步传来。 疾步奔行的兵卒团团围住了正跑出营帐半身是血的温杳。 “七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呀?” 高头大马上的人语调慵懒,居高临下。 第200章 皇后万福金安!千岁千千岁! “关弼忠!” 温杳捏紧拳头,好啊,刺客谋杀不成,这是亲自出马了?! 辅国公对倒塌的帐篷和地上的尸体视而不见,无用废物,连个小姑娘都对付不了。 “有眼睛的都看到了,七姑娘趁乱擅自离营,畏罪潜逃!来人,将她就地正法!” 关弼忠不说废话。 要杀,就得利索。 “畏罪?我又是何罪!”温杳厉喝,却被围上来的兵卒们摁倒在地。 “皇后死了,你说你犯的什么罪?”关弼忠啧声,冷笑。 “辅国公好生大胆,您是亲眼看见吗,就敢如此武断娘娘薨逝!” 关弼忠大笑起来:“这半山腰都成了汪洋火海,我就瞧着,哪个能逃出生天。” “谁说本宫必死无疑?!”突然,马队营后传来一声厉喝。 只见,华服女子凤袍金簪,雍容华贵,脸色虽微微苍白还显虚弱但不怒自威,眸光精光好似这清冷月色都化成了寒冰利刃,只一眼都叫人浑身打颤。 正是沈钰。 所有人大惊失色,纷纷倒抽口气。 沈钰怎么会在这里? 那么半山腰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已经中毒病危,需要立马送回禁城医治吗! 怎么会如此完好无损的站着? 关弼忠的脑子也突然懵傻了,看到沈皇后面露威仪毫无惧色,他竟不知眼前的,究竟是人是鬼! 温杳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她连忙跪地大喊:“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狼藉的营地中,她的声音格外清晰。 没有呼吸,只有篝火还在噼噼啪啪。 关弼忠恍然察觉整盘的计划有了疏漏,极大的疏漏! 他背后冒出冷汗,连忙翻身下马,跪地恭恭敬敬:“皇后千岁!” 此时的兵卒们谁也不敢造次,在皇后銮驾面前,他们纷纷搁下手中兵器臣服。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唤响彻了偏营。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洪福庇佑!”关弼忠这才敢抬起头来看沈钰,“只是,您怎么……” “怎么会在这儿?”沈钰顺了顺鬓角被夜风拂乱的发丝,她昂首,目光辽远望向营外。 众人看去,竟是一条火光长龙的马队疾驰而来。 “回禀皇后,山火已扑灭,”银鞍白马上的沈靖浑身都透着血腥味,却丝毫不乱他风流之态,“东征军八百人折损四百六十三,逆贼共捕九百五十一,全部诛杀。” 残破不全的贼人尸体被丢了上来。 “做的好。”沈钰不觉嫌恶,反而胜券在握、大快人心,她看到沈靖身后受了伤的人,“邵校尉可还好?” 邵俞听闻皇后关心,激动不已:“是奴才办事不利,若非沈大人和肃王殿下赶来的及时,东征军可能全军覆没。” 他不推脱自己的责任,天崩地裂,血肉横飞中,他们被围困在峡道进退两难,他以为自己将皇后娘娘送上了绝路,恼羞愤怒恨不得提刀自尽。 好在—— 好在千钧一发时刻,傅辞渊跃马而来,与沈靖带了数百人前来支援。 温杳耳朵一竖,以邵俞的说法,傅辞渊是赶在圣旨发落前就去了,他是不是也早已察觉不对劲?! “这些贼人在山上埋了大批的火药,是奴才失察。”邵俞痛心疾首,“肃王已带人去其他峡道搜索漏网之鱼,命咱们先将这些残余的火药和硝石送回狩猎营。” 邵校尉示意,兵卒们抬上铁箱子。 辅国公已经明白了这出偷梁换柱,被送上銮驾马车的根本不是皇后,可她怎么知道半道上会有袭击? 关弼忠眼珠子一转,走上前来。 “这京城里谁能调运那么多的硝石而不为人知,温杳!你们不是负责入京运送的大道?你敢说和你没有关系?”他面向沈钰,“皇后娘娘,您先是中毒又是炸药,似乎都和温家脱不了干系!” “运送京城的硝石都有汉中矿产和骑队的记录,可一旦入了京都叫内务分送给了皇亲国戚和朝野重臣,”温杳对答如流,“臣女也想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囤积硝石,假借温家的名义来造谣生事。” 辅国公惊怒:“怎么,还是咱们这些臣子不对了?那你下毒谋害皇后,如何解释?!” 温杳抹去脸上黏腻血渍:“连我伯母这般粗枝大叶的武将女都深知,伙房由人随意进出,想要嫁祸我,不足为奇,凭何辅国公一口咬定,是我温杳谋逆犯上?” 她朝着沈钰重重叩拜,一点也不给关弼忠开口的机会,指着地上那些贼人的尸体:“皇后娘娘,臣女要承认,认得这些贼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面面相觑。 “温杳,你什么意思!”辅国公就跟抓到把柄似的,提刀架在她脖颈子上,压出了浅浅血痕。 沈钰眼色沉凛:“关大人,你冲动了。” 关弼忠不得不收回刀让开道。 “回禀娘娘,这些逆党是来自贡河流域的山贼,我在彭城途径房州时曾遭遇他们劫掠,贡河山岭繁茂,山中常见一种血蓟藤的植物对刀伤疗效极好,但容易产生依赖,上瘾者后颈血管处都会淤结堵塞形成斑块。” 温杳边说边翻开尸体烂肉,果然红斑清晰可见。 “贡河地区?”沈钰沉吟。 “不错,您主掌后宫三年时曾派遣太守裴刚绞杀山贼,想必他们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妄想靠着行刺来报仇雪恨,如今贡河接近镇东都督的地盘,卢世磊曾经在那服役。” “好个卢世磊,竟不察至此!”手底下的山贼都闹到了京城来,自己还在那养尊处优呢! 镇东都督? 他镇东个屁! 沈钰大怒,转向辅国公:“关大人,本宫记得,卢世磊可是您当初提携举荐的,他不是你的心腹吗?” 关弼忠咯噔一下,矛头突然怼到了身上:“娘娘明鉴,必定是卢世磊仗着山高皇帝远……多年失察所致。” 与他关弼忠何干?! 温杳连忙接话:“镇东都督手底下还有着数万州兵,不如就让他将功赎罪,以半个月为限肃清房州所有山贼,一个不留!” 第201章 骨中疯狂,不可一世 半个月为限,肃清逆贼。 辅国公暗暗瞪了温杳一眼,这小姑娘是要卢世磊拿自己的兵来杀圈养的贼,还不劳动旁人分毫。 “想必辅国公也是这么认为吧。” 温杳突然转过头来,对上关弼忠深邃老眼,直把他逼得收回了目光。 辅国公眼里的恼怒转瞬即逝:“没,没问题——卢世磊能够将功折罪,已是莫大恩惠!” 可他心里也清楚,姓卢的手底下出了那么大的事被捅出来,圣上得知后定会削官罢职,他关弼忠可就失了一条臂膀和每年百万的银子! 甚至镇东和房州都将不在自己掌控中。 片刻,就下了他数万兵权。 温杳好生能耐,与沈钰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他懊恼着本想趁狩猎将小姑娘置之死地,结果反而惹祸上身。 沈皇后平安无事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东营。 九五之尊诧异至极,连忙将人迎进了帐。 “还请圣上恕臣妾欺君之罪。”沈钰很会在合适的时候示弱,她因为毒症未清,身体虚弱,从偏营赶来面色苍白,叫九五之尊很是不忍。 沈钰只道自己因为莫名中毒所以担心会再次遭袭,故而命李太医假传病重需要连夜奔赴京城。 她想引蛇出洞。 九五之尊恍然大悟,难怪,李康安那老头子进营一炷香时间才有结论,原是被沈钰给“威逼利诱”了。 “太医院那群老头子也学着忤逆犯上了?来人,把李康安叫来!” 沈钰眉头一拧,想要求情。 “朕把他宣来先瞧瞧你的身体,再给朕慢慢把话说清楚。”天子没有当真要治罪李康安,他现在还一头雾水,“山腰的马车是什么回事?” 沈钰喘了口气拍拍手,外头已有人扛着銮驾上殷红浸没的锦衾往地上一扔。 里头滚出个血肉模糊的尸体。 竟是言儿! “这不是苏昭仪身边的小丫鬟吗?”九五之尊大为震惊。 “臣妾命人盘查后,得知言儿今日也曾进出过伙房。” “你中毒和她有关?” 沈钰摇摇头:“臣妾不敢断定,但是,月娥郡主却查到了苏昭仪行窃本宫的云璃榴花簪一事。”这可是几十双眼睛瞧的清清楚楚。 九五之尊不敢置信:“她——她居然偷了朕赐的花簪?!” 男人背着手来回踱步,苏念盈这个美人平日里娇娇柔柔妩媚动人还总是花样百出,老实说,天子明知道是辅国公把人送进来的眼线却依然对她很是宽宥,但是—— 这么明目张胆的觊觎皇后之位—— “岂有此理!简直放肆!” 天子送给皇后的生辰礼,谁碰了都是死罪。 苏念盈偏不信邪要做那个出头鸟。 “莫非是她让丫鬟下的毒,为了置你死地?”最容易得出的就是这个结果,天子上前来踢了一脚那地上的丫鬟尸体,“自作孽,不可活!至于苏念盈那个居心叵测的女人,就交给皇后处置。” 沈钰将温杳见闻那些山贼的企图和来源和盘托出,当年太守裴刚奉皇后之命扫清贡河区域的流民和贼人,便埋下了今日行刺的祸根。 “也幸亏今日是臣妾早有察觉,若是圣上途径那峡道……”岂不是连皇帝老儿也要一命呜呼! 九五之尊勃然大怒:“一群乌合之众,反了天了!让刘栈、于起信,不,还有陈扉一起去贡河盯着肃清反贼,镇东都督卢世磊经年不察就该人头落地!” 天子之怒排山倒海。 在外头跪着听候的辅国公眼角一抽抽,里头的怒吼一声高过一声,涉及此案的两个人都和他有关系,他战战兢兢地思虑着可能的后果。 “关大人,您怎么比我这个等着发落的‘罪人’还要紧张。”温杳同样跪在营外,两个身影一魁梧一纤细,都直挺挺的。 关弼忠听出讪意,压低了声:“七姑娘以为皇后娘娘就是那么好伺候的?” 她和沈钰联手,可不见得能讨得好。 今日温杳没有将关弼忠和那些山匪联系起来是因为,她还没有真凭实据,贸然把辅国公这样的老臣拖下水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干脆斩断了他的左膀右臂。 苏念盈和卢世磊。 好手段啊。 关弼忠在朝几十年,大风大浪都见过,一时失意并不会击垮他,沈钰的命就再让她再保一会。 片刻,太医和沈皇后就从营中*出来,沈钰的肩上还覆着九五之尊的大氅,天子吩咐着丫鬟太监好好照看皇后。 “辅国公,进营听宣——” 小太监高声。 关弼忠怒了怒嘴角,该他倒霉了。 “七姑娘,”沈钰垂眸看来,“你随本宫来。” 温杳很意外,皇后会将她召到自己的营中。 沈钰服用完汤药,笼起九五之尊的大氅,丫鬟殷切在身后垫上软枕,她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你是怎么知道,狩猎营有人要对本宫不利?” 她这才开始“兴师问罪”。 原因无他,就在今早,丫鬟端着温杳做的杏仁茯花浆来给她瞧的时候,那玉盏下正嵌着纸条。 七姑娘是在提醒着沈钰,有难将至。 今天这一出出的戏码,究竟谁在安排谁,谁在戏弄谁,还未可知。 温杳磕头。 “臣女早先在京中发现了这些贼人的异常和动向,不敢打草惊蛇,料想他们绝不会当着三营禁军对二圣不利,定要寻着机会将您二人分开,所以只能提醒娘娘万事小心。” “但杏仁茯花浆的毒不是臣女下的。”她又加了句。 沈钰似在斟酌温杳话里的可靠性,了然道:“本宫知道,毒是言儿瞒着苏念盈下的,本宫故意吃了那份杏仁浆。” 温杳讶然:“娘娘就不怕?!”万一见血封喉,岂不是搭上一条命。 “本宫有什么可怕。”沈钰理所当然的反问,苦肉计总是屡试不爽,要赌就不能怕牺牲。 温杳心头一跳,皇后看起来温雅端庄,可骨里疯狂,不可一世。 她本以为是苏念盈暗中搞得鬼,如今看来,沈钰是特意要让她成为“嫌疑人”! “若不将你关押起来,怎么引的出那些想要至你死地的人。” 沈钰说来不痛不痒。 温杳在算计辅国公的同时,沈钰也在算计着他们两个。 关弼忠说的不错,皇后不好“伺候”,三分多疑,七分提防。 第202章 若是本宫赐婚呢? 温杳甚至觉得,如果她今夜不幸死在关弼忠的毒手上,沈钰也不会过多追究。 谁不是谁的棋子和垫脚石。 沈皇后看着温杳脖上的血痕和凌乱衣冠,今晚算得惊心动魄。 “七姑娘玲珑剔透,本宫知道肃王在彭城时与你关系匪浅,他千里迢迢的将武国侯府迁京,总不能当真因为功勋卓绝四个字。” 放眼大凉百官,谁不是劳苦功高。 温杳心头一跳:“娘娘有话请说。” “本宫,若是愿意赐婚呢?”沈钰眉眼轻抬,一句话说的毫无预兆,温杳今儿把镇东都督拉下水,她是乐见其成的。 温杳的惊喜错愕转瞬冷静:“……娘娘的条件是什么?” 沈钰绝不会因为她而将沈月娥置之不顾,更不会放弃拉拢傅辞渊的机会。 “本宫可以让你嫁给肃王,但,肃王必须取月娥郡主为正妃,你可愿意?” 果然。 温杳一副不出意外的神色,昂首朗声:“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今夜又会不会容得下苏念盈的觊觎之念呢?” 沈钰挑眉,手指已狠狠叩在了桌案上。 原本虚靡的神色一下凌锐起来。 温杳好大的胆子! 她非但不愿意,还拿着苏念盈来比之沈月娥,她是在堂而皇之的说,傅辞渊心里只有她一个妻子人选,别的女人休想霸占分毫。 七姑娘瞧着是个若不惊风似的纤细恬静,偏偏出口都是刺儿。 温杳既然说了,自然也要有承担的勇气,她磕下头去听候发落。 沈钰捏紧的手指却缓缓松开了,有些疲累的揉着额头:“今儿个本宫累了,权当胡言,七姑娘这次不但无过还有大功,行赏之事少不了。” 她摆摆手,示意温杳可以退下。 赐婚的事就当没有提过,沈皇后拿些金银珠宝抵了这次的功劳。 温杳才俯首退出营帐,营内帘后就跑出个娇俏身影,一脸的愠怒傲慢。 “姑母!她算个什么东西,我都不介意让她进门当侧妃了,她居然还敢大言不惭!”沈月娥气的不轻,她退而求其次,大不了一起嫁到肃王府,“温杳根本就没把您放在眼里!” “你不介意?”沈钰懒懒看她,“你怎么不问问肃王介不介意?” 傅辞渊那样心高气傲的男人,岂会轻易违背自己的心意来娶不爱的女人,否则,她早就使个强权把沈月娥给嫁出去了。 沈月娥自认理亏,见沈钰面色不好,连忙端上热茶献殷勤:“姑母……我这次帮您除掉了苏念盈,难道不是大功一件嘛。” “你老实说,有没有温杳掺和?” 沈钰眼明心清,小郡主这一根筋的蠢脑子可不会想出拿花簪治罪的主意。 沈月娥只好承认。 “还不交出来。”沈钰伸出手。 郡主依依不舍的从怀中取出云璃榴花簪。 沈钰确有一支,但这次并没有带来,因为颜色艳丽所以在宫里也鲜少佩戴,只是珍藏在阁中,她见温杳的第一面时说过—— 这花簪还是带在小姑娘的发上合适。 温杳想必是听进去了,特意命人打听过宝玉坊的事,才会在苏念盈偷偷拿了花簪后,设计沈月娥抓人。 七姑娘比她想象的聪明也会见招拆招,是个应当拉拢的可造之材,就是——性子执拗了点,不懂得什么是牺牲情爱来换取靠山和光明仕途的法子。 然自己这个侄女呢,还在傻不愣登沾沾自喜。 “可是您答应我会向圣上提请我和肃王的婚事!”小郡主撇着嘴,命人拖进来一板车的猎物,什么小鹿,狐狸,大雁都有,“喏,这些都是我今儿个捕到的!” 沈钰闻着血腥味,嫌恶更不耐烦:“你们都进来!”她一呼喝,外头鱼贯而入一群劲装侍卫,“哪些猎物是你们捕杀的,统统拿走!” 她早就看穿,沈月娥岂是狩猎的料,绝对是从别人手上搜刮来的!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违抗,猎物一挑,板车上就剩下了那只被毒死的野兔子。 沈月娥尴尬的只好撒娇:“姑母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人,何必戳穿我这些小把戏,再说……您这次和温杳串通一气儿,把我吓的团团转!” 她是当真以为温杳要谋害沈钰,就差提刀拼命了。 “你关心本宫,本宫高兴着。”她长叹口气,忍不住蹙眉轻咳。 逐客令,皇后不想听她无理取闹了。 “姑母保重身体,那……那我就先退下了。”郡主很识相的退出营去。 外头悄悄候着的邵校尉看着那天之骄女气呼呼又不甘心的离去,迟疑沉吟了片刻,才进皇后的营帐。 “娘娘。” 沈钰颔首:“今夜你算是见着咱们肃王殿下的风采,有何想法?” “若不能收为己用,必成心腹之患。” 邵校尉随着东征军初到京城,对傅辞渊的确有欣赏,但在护主方面,他要为自己的皇后考虑周全。 傅辞渊领兵赶来如风驰电掣,片刻就将贼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男人满身血腥,脸颊殷色勾勒到了眼角眉梢,昳丽姿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深夜中的鬼魅山魈,叫人胆战心惊。 傅家那一辈的子侄中,无人能出其右。 自然是第一个需要铲除的。 沈钰看了他一眼:“那……邵校尉觉得月娥郡主如何?” 邵俞突然话头梗住,心里打鼓,面上更添慌乱:“郡主……郡主是极好的……” 沈月娥娇俏可人,动静皆宜,养在家里还不跟养了捧怒放的鲜花一般,他欢喜的不得了。 “那就别在本宫面前使这些小心眼。” 邵俞倾慕着沈月娥,可小郡主的心里只有那王孙公子,邵校尉是恨不得早点铲除傅辞渊。 他恨很地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在皇后面前装腔作势。 整个东营地渐渐恢复秩序,不断有兵马在营门口进出,毕竟肃王探查峡道还未回来。 温杳被这熏风一吹,不觉暖反倒是背后哆嗦了下。 万君梅已经焦急的跑了上来,她听说了晚上的经过,又是有人谋害皇后,又是有人刺杀温杳,简直比台子上唱的大戏还叫人捉摸不定! 第203章 他该让洵武寸步不离! “杳杳!”万君梅关切,“幸好娘娘为你主持公道伸了冤,不然龙颜震怒不知要牵连成什么样子。” 温杳连忙将衣领拢起挡住脖子里的血痕。 万君梅还没弄清楚里头的道道,心疼地摸着她手腕上被锁链勒出的伤痕:“都给掐出红痕了,他们真是狠心,你怎么会害沈皇后呢!” “营中还好吗?”温杳宽慰着将她拉到一边。 “兵荒马乱的,好些平日看着神气活现的世家子弟都给吓坏了,别提!”万君梅一脸嫌弃,经不得风浪的娇花,还得靠她去救人安抚。 温杳心下一笑:“大伯母去帮着照顾他们吧,这点小伤我可以自己处理。” “圣上真的不会再治罪你了?”万君梅一再确认,见温杳点头,“好,那你可要赶紧。” 温杳打发走她,转脚去了闻人瑄的营帐。 小公爷刚才可是救了她一命,晕厥后叫人送了回来,才刚醒来,听丫鬟说了方才的事,温杳没有被治罪,终是安下心来。 “闻人瑄!”这头已经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小公爷平日里看着秀雅,就和戏台子上精妙绝伦的花旦一样,她就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不管不顾的冲去偏营救人。 温杳心里又感动又过意不去。 “太医已经为我瞧过了,没什么大碍。”闻人瑄面色不好,方才被勒的险些喘不过气。 他帕子使劲捏着还在淌血的鼻尖,说话瓮声瓮气的,看来一直没止住。 温杳都不知该心疼还是该笑,连忙上前去伸手抬起他下颌,让他脑袋微微后倾,手里掏出个小冰袋,压在闻人瑄鼻梁上。 “这算偏方吗?” “我给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偏方。”温杳神秘兮兮的用自己的中指勾住他的左右中指,只消片刻,那鼻血果然就止住了。 闻人瑄煞是惊奇,七姑娘总是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你是怎么跑来偏营的?”温杳替他将沾血的锦帕收起,从旁端了盆水清洗。 “我听说皇后山道遇袭,辅国公要调走所有兵卒来保护,想着你还留在偏营,万一当真有贼人潜在狩猎场,岂不是会有危险,没料到恰好碰上了。” 闻人瑄声音清透,他将所有刻意说的不经意。 男人微微偏过头去看那边正卷着袖子浣洗的小姑娘。 烛火在她凌乱发髻上晕出华彩,也同样将她五官映照分明,温杳整个人肮脏血腥又灰头土脸的,但闻人瑄却觉得真实极了。 “皇后娘娘说我无罪有功,”温杳抬眼一笑,闻人瑄就跟被抓包似的连忙撇开脑袋,“对我来说,你才是有大功的人,想我怎么谢你?” 她大咧咧就像在和一个交情极深的朋友闲聊。 闻人瑄摇摇头:“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如果有朝一日,我身陷囹圄,你一定也会奋不顾身吧。” “自然。” 温杳接话顺口,并没有察觉小公爷的心花怒放。 营外传来一阵急促马蹄渐渐变成喧闹。 “应该是肃王回来了。”闻人瑄心知肚明。 温杳“噌”的站起身,险些打翻了水盆。 小公爷看在眼里:“你快去吧。” 温杳点头跑了出去。 闻人瑄收回目光,原本温情脉脉的神色在接触到手中已经洗净的锦帕时微微沉寂,他的指尖还留有温杳拉勾时带上的香意,叫人不忍拂去。 七姑娘对他没有过多防备,只是眼睛里少了种对待傅辞渊时的窃喜和心动。 也许只有随着那个人的消失,才会消失。 闻人瑄吹熄了烛火。 今夜已过了五更天。 整个东营篝火不熄,没有一个兵卒胆敢闭眼休憩。 温杳拨开周遭刚从山上赶来的黑甲马队,摩肩接踵,左顾右盼,一扭头,咯噔,鼻尖就撞上了个坚硬胸膛。 “在找谁?”男人低声,不由她回应,已一把将人拽进了营帐。 “傅辞渊!”她又是担心又是惊喜,见他玄色氅衣上湿漉漉的,连玉腰带上都是干涸的血渍,“你有没有受伤?!” 男人满不在乎,肃王殿下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 他的目光在接触到温杳手腕淤青时突然一紧:“他们还当真把你当犯人了?!”傅辞渊掏出药瓶,指腹蘸取药膏轻柔替她按捏。 温杳将偏营中发生的事说了遍,惊心动魄,生死一线。 辅国公这趟狩猎失策,还丢掉两枚棋子,她倒是生死看淡,说的兴致勃勃。 “把鞋脱了。”傅辞渊仿佛并没有听她说什么,只是催促。 “做什么?”温杳一愣,下意识的缩起脚。 “脚上没伤?” “我可以自己来……” “少啰嗦,你刚才不是挺享受的?”男人大咧咧,他纡尊降贵,还敢挑三拣四。 温杳现在想抓花他的脸! 傅辞渊伸手褪去她绣鞋和罗袜,果然脚踝因为勒紧的锁链,压出了干涸血迹。 他一身风尘仆仆,俯身托着温杳的小腿撩开裙裤,指腹故意似的拂弄过她脚尖,轻轻带着脚踝银镯发出玲玲脆响,有意无意撩拨似的。 明明低着脑袋什么话也没说,却叫她心跳如雷。 只是揉着揉着,温杳觉得男人捏着自己脚踝的手带着些许紧绷,好像按捺着难以抑制的情绪。 她坐起身来,轻声道:“我已经没有事了,真的。”辅国公会先下手为强是他们都没料到的。 傅辞渊面上没说话,可一定自责没能留在营中保护她。 温杳轻咳:“咳,我怎么说也算当了一回诱饵,要不然,小王爷您补偿补偿我?”她打趣想缓和缓和这氛围。 傅辞渊抬眸,神色沉沉:“以身偿债?” 他还说的认认真真,一副随时随地予取予求的模样,的确,他该让洵武寸步不离才对! “……” 不,她怕消受不起。 温杳脸颊微红:“你是不是也发现那些山贼在倒运硝石?” 傅辞渊颔首:“那天后,我曾带人前去查看,从石阶上发现了硝石粉末,他们搬运上山恐怕是为了制造火药,所以圣上出京前,九门联防便在狩猎营地附近进行过围搜,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沈皇后中毒病重时,你就起了疑心?!” 第204章 记清楚自己的身份! “这是最快最好将两圣分开的借口,皇后途径峡道,更有东征军护送。”若是出了意外,既能除掉沈钰又能炸死家奴军,一石二鸟,“所以我和沈靖提前行动了。” “看来咱们还算心有灵犀。”温杳喜欢傅辞渊什么都能猜料到。 “是你总背着我搞事儿!”居然偷偷去和沈钰串通,她是真不知道沈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苏念盈这次倒霉成了辅国公和沈家博弈的战利品。” “她是自作聪明。”温杳哼声。 “也自作多情。” 傅辞渊将苏昭仪单独约他的事告诉了温杳,小姑娘悻悻然地:“这事若被捅出去,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说小王爷是在勾引陛下的嫔妃呢。” 男人不以为意的挑眉,凌云墨锦将他衬的矜贵清华,小襟露出一寸月蓝衬袍,眼角眉梢的凛冽血渍都如火烈烈。 “我只勾引杳杳。”他实话实说。 “……”是啊,勾上了勾上了,温杳吞了口唾沫,真是夭寿,“你给她戴花簪了?” 她突然有些耿耿于怀。 傅辞渊从怀里摸出云璃榴花簪,这是方才刚进营的时候,等在门口的小侍从交给他的,说是娘娘特意吩咐。 他一想就明白,苏念盈被抓了。 傅辞渊顺了顺温杳凌乱的发髻,将榴花佩戴上:“她配吗。” 苏小姐本也算个得体的大家闺秀,可惜泥足深陷不由自主,沦落到如今这个下场怨不得任何人。 温杳因他言行心头欢喜。 “沈靖说,皇后把你单独叫去‘训话’了?” “嗯。” “她说了什么?”傅辞渊有些兴趣。 “她想给我赐婚,”温杳老神在在,见他满脸狐疑又忍不住眉梢见喜,“可这京城王侯将相那么多,我还没想好嫁给谁呢。” “!” “你倒是挑个试试!”傅辞渊的额头抵在小姑娘的额上,鼻尖都触碰在了一起,“沈钰会那么好心?” “当然有条件。” “打住。”傅辞渊已经心中有数。 沈钰知道他和温杳的关系,必定会拿沈月娥作为交易,他没兴趣。 温杳闷闷笑了声。 傅辞渊听着外头频繁巡逻的脚步,他拉起温杳:“走,带你去个地方。” “营里不要紧吗?” “三营兵马都守着这个东营,你还不放心?”现在连他这个肃王都是“多余”的。 傅辞渊悄悄将温杳带上骏马,奔出营去。 关白凝看到了。 她也是被遣送到东营来的,心里明白着苏念盈最先出了事后,沈皇后和东征军就不在辅国公的掌控范围内。 如今父亲被叫去天子大帐问话还没出来。 关白凝有些担心,但也知道,九五之尊并不会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就来为难辅国公这样一位老臣。 她在外头候了片刻,扭头就能看到右侧又支棱起来的高耸营帐,原本被疯狂马匹撞倒了两根柱子坍塌大半,如今已叫人重整完毕。 悦耳乐声隐约传来。 那是太子的营房。 关白凝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想伸手又缩了回来,她不合适在这个时候拜访傅凛。 只敢悄悄从被夜风吹起的一角望进去。 太子依旧抱着那把月琴,面上没有惊慌也没有担忧,他既不关心皇后也不关心圣上,更不在乎满东营的人究竟谁生谁死,他只要他的琴没有任何闪失。 只是男人露出华服的手背上微微红肿,想来是帐篷坍塌时被撞伤的,却没有人给他上过药。 关白凝摸了摸袖中准备好的伤药,思来想去,就在下定决心掀开营帐时,听到身后踢踢踏踏落下停驻的马蹄。 她警觉转身。 枣红骏马上正是很快要成为自己夫君的九皇子,傅央。 傅央一脸的高深莫测,他带着兵卒忙的不可开交,守卫、搜索、修营,负责保障着这里的安全。 “关小姐,你在看什么?”九殿下的眼神晃悠来去,“是我那只会弹琴唱曲的大哥吗?” “只是听到了琴音不由驻足罢了,”关白凝面不改色心不跳,“太子晌午遇野兽袭击,也同样救了我一命,本想来谢谢他。” 的确,傅凛告诉过天子,午后他们一行四人遇到了野熊袭击,狼狈不堪。 傅央下马,缓缓走到她跟前。 关白凝生的白皙漂亮,知书达理,京城十足十的名门闺秀,是世家公子们心中高不可攀的情花,且不说琴棋书画信手拈来,单是这个女人身后的背景家道已叫人羡慕不已。 傅央却自视更高。 他突得伸手一把抓住关白凝的手腕,将女人向前拖拉几乎要撞在了自己胸膛。 男人下手的力道很重,但关白凝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捏在掌中的伤药瓷瓶被发觉了。 傅央悻悻抢下,反复揉捏:“我大哥是东宫太子,几百个丫鬟奴才锦衣玉食的伺候着,用不了这些粗制滥造的东西。” 他随意向后一抛,瓷瓶摔了稀碎。 “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回京后我们就要定婚期了,最好不要给本殿惹是生非。”对傅央来说,关白凝是美的,惹人心动的,更是一种荣耀和权势的象征。 他不允许这个光环给自己带来任何的污点。 “臣女记住了。” 关小姐平静又恭敬的福身行礼。 傅央跨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带兵离去。 实则,这才是一个皇子应该做的事,保护家族,持掌荣耀,而傅凛,只记得他的琴他的谱,毫无储君责任感。 关白凝很清楚,但更清楚自己的心,她喜欢那个什么都漠不关心却可以高山流水的傅凛。 她觉得自己疯了,一辈子都站在顶峰的世家千金扪心自问,为什么,她会看上一个在世人眼中“没有用”的男人! …… 东营的星火渐渐在深山中藏匿。 温杳看不清疾驰的骏马究竟如何穿梭林间,直到头顶落下星辰余晖,身边唯剩朗月清风。 她竟然,站在了山巅。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刹那的茫辽阔感覆没全身,星野烂漫、天峦之外是万家灯火依旧不熄不灭的繁华京都。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第205章 你想当冲喜丫头呀? 她被眼前景致所吸引惊叹。 “看日出。” 温杳一愣才发觉,长夜将尽。 星光渐渐消匿在苍穹。 耳边夜风刮过面颊拂过发梢,有那么一瞬,她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幻,用这样一双眼睛俯瞰万里河山延绵—— 直到身后温暖的怀抱拥住了身体。 傅辞渊俯身,轻吻落在她发丝凌乱黏腻的颈项,还能尝到些许干涸的腥味。 没有疼痛,只有酥痒。 “杳杳。”他轻道。 温杳应声下意识抬眸扭头,下巴被擭住,他不容拒绝反抗的占据她双唇,反复摩挲着唇瓣。 东方的茫茫天际弥漫着一层轻飘飘的山雾。 微光透过云层落下几缕光翳,沉浮挣扎着刺破朦胧。 若隐若现,若明若暗地层叠在两人周身。 明明狼狈疲乏,风尘累累,可她竟体会到了山盟海誓的万种柔情。 显然傅辞渊很清楚什么时候即便不说情话也能让人感受浪漫的代价。 这男人的确把她撩拨的心神荡漾无法自拔。 温杳暗暗咒骂了句:都是日出惹的祸! “……枇杷呢?”小姑娘嘟囔了声。 “?”傅辞渊一愣,没明白,还想俯身继续亲她就被温杳给推开了。 “玉枝枇杷呀。”狗男人亲归亲,抱归抱,她入京两个多月,枇杷都成熟了,结果一颗还没吃到。 “咳,回城,回城我亲自命人送到侯府。” 哦,肃王府的小枇杷,他总算想起来了。 敷衍。 温杳哼声,可心里还美滋滋的,她向后轻靠在他胸膛,平静、信任,似在他身边总觉无比强大安宁。 东方的日出浸没了衣衫脸庞,红霞金灿。 天光大亮。 东营兵卒们操练巡逻不敢怠慢。 傅凛在醒来时才发现帐篷的桌案上摆着一个伤药小瓷瓶,他有些纳闷有些惊奇,昨夜他还没将自己受伤的事告诉任何人。 太子掀帘而出,举目四望,并无异常。 这场围猎不欢而散,众人在山上整修完毕后才开始启程返京。 天子示意众臣各回各府好好休养两日。 关弼忠回到家中时,府中一片欢声笑语。 杨茹筠正在听大戏,一边站着个恭敬的男人约二十七八岁,剑眉星目很是英朗,唯独眸中精光带着些许冷厉不近情。 “撤了!撤了!都给我撤了!”关弼忠忍不住大喝。 杨茹筠摆摆手示意戏子们退下:“老爷何以这般生气,逸儿刚回来,您就发脾气呢。” 关弼忠一愣,才发觉关逸站在堂下。 “咱们的征夷将军回来了?!”关弼忠连忙上前,很是兴奋,的确,他这个儿子已有两年未回京,一直被驻派于肃边境交壤地区,“好,真是好,你比刚出京时更稳健了。” 说到关逸,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师从卫大将军,在一次征讨战中,作为辅将曾与温烈并肩作战,那个时候关逸才二十。 功绩虽小,却经验丰富,是大凉难得年轻有为的小将军。 “两年不久,可是思念父亲母亲至极,本想着赶回来一同参加皇城围猎,可惜路上耽搁了就没赶趟,等修整两日,我再亲自面圣。” 他也是听说了狩猎场有意外,人人自危。 “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辅国公简要二三,当然,他没说出外养青梅竹马的事,只道温杳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看来,武国侯府想要联合沈钰,先打垮他关家。 杨茹筠啐了口:“我就知道那个小丫头骗子不好对付。” 上回刻意在采风馆让京城喜欢耀武扬威的夫人们都吃了憋,温杳不再藏着掖着,而是明目张胆的要斗上一斗了。 “老爷,恐怕白凝的婚事不能耽搁了。” 失去了苏念盈,自然要立马在皇家插一根石柱,比如,关白凝。 辅国公点头,示意杨茹筠先行退下。 堂内留下了父子二人。 “父亲说的温杳,就是温家的七姑娘?”关逸这一路行来自然也听说曾经彭城发生的事。 他对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倒是有些兴趣。 关弼忠颔首。 “您说,她会不会知道当年的事……”关逸眯眼。 “你觉得温烈告诉她了?”关弼忠思来想去,摇头道,“听说她早年养在山野,应该不知,现在只是怀疑关家掺和阴山陷害武国侯府的案子。” 关逸的神色沉下:“父亲,这次你们上山狩猎,我听说周慕杭留京处理翰林事务时很得顾尚书的赏识,已经提请吏部任命他入阁商讨政事,他是温家的女婿,若是一朝得势,对咱们可不利啊。” 关弼忠心知肚明,想到什么似的在关逸耳边低语几句。 而辅国公自己不待休息,第二日就匆匆跑去了御书房提请关白凝的婚期。 没想到沈月娥也在,小郡主因着皇后需要在后宫静养,只好来缠着天子。 听关弼忠说明来意,九五之尊并不拒绝。 “爱卿说的不错,近来的确诸多不顺,倒不如把傅央的婚事先办了。”就当冲个喜庆,给皇城添点儿热闹。 月娥郡主噘着嘴撒娇:“皇上,如果要办个喜事,为什么我的就不行呢?” “怎么,你想当冲喜丫头呀?”九五之尊笑了。 “要是嫁给肃王,冲喜也不是不可以……”沈月娥小小声的打着如意算盘。 “那……陈侍郎家的小公子,还是镖旗将军家的大少爷,或者——或者平南王的世子,还有……总之还有一大堆,你挑个?”九五之尊假装没有听清楚沈月娥的话,拍着脑门打趣。 “我、我才看不上他们!” “那他们可要伤心了。”天子笑着,又重新面向关弼忠,“辅国公回去好好收拾,有朕赐婚,这个月就让傅央与你女儿完婚。” “谢陛下隆恩。”关弼忠叩首。 关白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对镜梳妆。 手里的珠钗顿了顿,继续往发髻上狠狠簪了进去。 “小姐,这样不好看了,您得松着劲儿。”小丫鬟没察觉关白凝心里的情绪,将花簪调整完美。 门口就落下了脚步。 是关逸。 第206章 对她总多生出几分欢喜 这位少爷回来了两日却一直没有来看望过关白凝,府里的丫鬟奴才们都知道,兄妹俩若不是都冠着关姓,根本生疏的不似一家人。 小丫鬟很识相的赶紧退出房去。 关逸倚在房门,双手环胸打量着房内布置,极尽繁碌奢华,铜色香炉勾勒着南烟,床帷下挂着金丝玉铃,一触碰就叮当作响。 辅国公夫妻对关白凝投入很大的期望。 名门闺秀,知书达理。 “我的小妹马上就是九皇子妃了,恭喜。” 关白凝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淡淡的抬眼:“不及兄长,功勋卓绝。” 关逸缓步入内,目光扫过之处,皆指腹摩梭着红木雕椅,桌案上文房四宝整整齐齐,连镇纸都是精心雕琢的滇玉。 只是一角的纸篓中有不少被揉碎了的宣纸。 关逸上前捡起,缓缓摊开。 关白凝听到悉索声响,惊的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带着妆台珠花纷纷掉落,她不管不顾的扑上前去,几乎失了所有大家闺秀应有的仪态。 她想要去抢那揉皱了的宣纸。 关逸看出了意图,他生的高大,手一抬就挡开了自己的妹妹。 宣纸上惟妙惟肖的画着一个人。 谁都认得,尤其关白凝丹青妙笔。 那是傅凛。 东宫太子正在泉涧湿岩上忘我抚琴,云霞腾起的水雾将他衬的不似凡人而是九天谪仙,好像阵阵仙乐已随之透出画面。 用心,也用情。 关逸的眼睛盯着她,可想而知,那纸篓中都是谁的画像。 “父亲知道吗?”他不惊讶惊奇,缓声。 关白凝心里喜欢的是那个不中用的东宫,那个——很快就会被连根拔除渣都不剩的太子。 大小姐昂首挺胸,方才一瞬的惊慌失措从脸上消失,她已然镇定。 “爹知不知道没有关系,只要我安安心心的做九皇子妃,为皇家开枝散叶,为关家争取立足点就万事如意。” 关逸笑了,有些不屑讥诮:“你清楚就好,毕竟,咱们大姐就是这个家族最好的榜样。” 爱情是个什么东西。 累赘! 关逸将画像当着关白凝的面一点点撕烂,如同丢弃废物一样扔进了纸篓。 他替自家妹妹将发髻上因为慌张而乱了的珠花扶正,掸去锦衣华服上的尘灰和褶皱,这才出了门去。 多么“温馨”。 呵,冷漠至极就是血缘相依。 关白凝垂眸,父亲的第一个女儿,被送进宫去成了牺牲品的那个姐姐,她的印象其实很模糊。 几乎在成长的十多年里,家中所有人都在拿她和那个女人比较。 该学学你的长姐,要像她那样知书达理,像她温婉娇柔,像她那样千依百顺—— 关白凝不是关白凝,她觉得自己更像是关白芷的一个替身影子,为了得到父母和兄长的认可,不顾一切的成为他们想让她成为的人。 她可以做的比关白芷更好! 作用更大! 关白凝看着篓中碎纸,重新坐回妆台前,悉心补妆。 …… 圣上一宣布傅央的婚期就在月底,整个朝堂都沸腾了,再者狩猎场需要善后进行论功行赏,忙的不可开交。 明面上,温杳并没有什么功劳,但沈皇后还是命内务犒赏了不少吃穿用度,算是换了个人情,毕竟人家小姑娘还被当成了嫌疑犯。 只是这两天肃王府送来了不少枇杷车。 乔柳琢磨着:“又开枇杷园了?” 薛老太君一声不吭,水果倒是吃的很欢,那小子就可劲儿往府里送东西,她先点头就算她输。 京城里自然也传着关于狩猎场的流言,加上沈皇后要在宫内养病,八九不离十。 乔柳碎碎念着:“这苏昭仪去的时候还是宠冠后宫,回来时就成了千古罪人,听说才给关进冷宫就上吊了,啧啧。” 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 温杳心知肚明,必定是沈钰动了手,死无对证就来个畏罪自杀,毕竟谋害皇后可是重罪。 而如今大街小巷最牵扯人心的就是九殿下的婚事,但大喜掩盖不了京城的暗潮涌动。 连傅辞渊都被宣召出京调动三营,大概是因为镇东都督的事牵连了房州不少的官员。 温杳已有数日没见着他了,索性将吃不完的枇杷都做成甜酱,烹制糕点,思来想去提上食盒跑去了梨园。 戏馆子热闹非凡,里头正在彩排新戏。 闻人瑄浓妆淡抹,水袖长衫,正在教小花旦摆弄身姿,长袖飞舞灵动自如。 温杳寻了个座慢慢欣赏。 只是今儿个的唱曲不是福禄寿就是鸳鸯双喜。 直到闻人瑄下了后台,她才连忙追上。 “七姑娘,你怎么来了?”小公爷很惊奇。 温杳把食盒递上:“来给你送点东西,我亲手做的,别嫌弃啊。” “岂会!”闻人瑄知道她手艺好,平日里也很少给外人做东西,他自然高兴的很。 “你的伤都好了没?”温杳一直记挂着这个事。 “你瞧我都能登台了,还能不好?” 温杳这才安心:“我是看着这几日梨园比往常还热闹呢。” “九殿下大婚在即,肖淑妃又格外喜欢看戏,所以命人特地排两出喜庆的,到时候送进宫里去。” “这些个杂事交给内务处理,您是小公爷还得亲自来盯梢的?” “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整日里帮着那些皇亲国戚寻点儿乐子。”闻人瑄自嘲,一点也不介怀自己毫无存在感。 他将温杳拉到雅间,听着底下婉转柔美的唱腔,忍不住摇头晃脑迎合着鞋履点地打拍子。 的确,自打小公爷来到京城,既不拉帮成派也不结党营私,就仿佛一个逍遥自在无心争权夺势的世家公子。 和傅凛有些异曲同工。 京城里原本那些对闻人家忌惮抑或重视的高官见状便也懒得与小公爷交好。 温杳洋洋笑道:“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小公爷心有鸿鹄,总有一日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她说来轻松自在,闻人瑄心头震撼,面对温杳总多生出几分欢喜。 第207章 莫非想和皇后媲美? 就像突然回到那年的雅集,初次相见却能侃侃而谈。 这个世上,总有些人哪怕朝夕相处也知之甚少,总有些人萍水相逢却能倾盖如故。 闻人瑄不说话了,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沁甜里微酸却不涩苦,似人事不尽如意,未能十全十美。 “好不好吃?”温杳笑吟吟地。 “比宫里那些珍馐玉食还要好。”闻人瑄实话实说。 温杳不太相信,这一定是京城男人的统一技能,嘴巴有点甜,比如傅辞渊那种,不,那不叫甜,那叫油嘴滑舌! 闻人瑄索性洗干净妆面油彩,看外头天色已落,华灯初上,人群摩肩接踵很是热闹。 “就别窝在梨园,咱们出去走走,”他指着台上那些小戏子,“我一直在这盯梢着,她们都不自在的很。” 好像领导视察似的。 温杳偷笑。 京都是座不夜城,即便星月见影,少男少女依旧嬉笑打闹。 “什么时候七姑娘再多给这梨园写几出有意思的剧目?” “哟,做起生意来了?” 闻人瑄颔首:“‘明月隐高树’一举成名,有不少戏班主都询问着什么时候能排你的新戏,不管是爱恨情仇还是开疆辟土,我照单全收,再不然,你有兴趣写话本,我认识京城不少书屋的老板,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温杳啧啧感慨,她这笔名快比她的正名还要有排面了! 小姑娘有兴趣,这么一说简直文思如潮,她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支元宝糖人,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 “改明儿我写出《长生殿》。” “长生殿?” “一朝选在君王侧,六宫粉黛无颜色。”温杳咬下金元宝,“再来段《化蝶》,媒妁之言父母命,棒打鸳鸯俩西东……” 她兴致高昂,手舞足蹈,没发觉闻人瑄听的认真仔细,两人闲逛着就来到了城西。 城西多的是酒肆。 还没踏足,胡琴美酒就充斥周身。 而这里也有着不少布庄,通常是成衣定制的绣花坊,专供京城里的高门贵户。 呯地一下—— 也不知是哪家的铺子,突然花门叫人给踹了一半。 七八凶悍兵卒列队站的笔挺。 堂里有人冲了出来:“关少爷、关少爷,息怒呀……”布庄老板陪着笑脸,就差要抱住高头大马上男人的腿。 一旁酒肆中的醉鬼们纷纷探出头来围观。 “京城谁人不知我小妹马上就要出嫁,当兄长的是不是应该为她挑选锦缎嫁衣?”关逸漫不经心。 “是、是是。”老板头也不敢抬。 关少爷他惹不起,更惹不起即将要成为九皇子妃的关白凝,这位征夷将军来是来为自己的妹妹挑选嫁衣布料的。 “关少爷,您、您再看看其他的,苏绣蜀绣应有尽有,就是这这这这匹,它……它不卖的。”老板指着挂在堂内展示的绫罗。 “其他的我还瞧不上眼,就你一家小小的衣铺能为关家效力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若是不卖,那摆在这儿做什么!” 关逸双眼炯炯有神,他本就不苟言笑,横眉怒目瞪来,老板吓得直哆嗦。 “是,是咱们东家吩咐的……” “你们东家是谁,叫他给我滚出来!”关逸昂首挺胸。 这京城里的商铺他从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这段日子来回挑了上百家,唯独这八部锦入了眼。 说什么也要抢到。 关家大喜,自然要天下最独特的! 他曾派家奴来过两趟,可这老板冥顽不灵,说什么只赏不售,哈!在京城里,竟有商铺不给关家的脸面,头一回遇到! 这个世上,有钱能使鬼推磨。 关逸从怀中掏出数千银票洋洋一撒,银票如同雪花一样散落满地,看的周遭围观者纷纷惊叹,却没人敢上前动分毫 “银子,我府上不缺,你若是不卖,那就别怪咱们——”随便在京里使点儿手段,没背景没靠山的商家就活不过两天。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 啪嗒,轻巧精美的绣花鞋踩在了白花花的银票上。 老板一见,顿热泪盈眶跟遇到救星似的冲上前去。 “七姑娘!您来的正好啊,关少爷想要买咱们这八部锦……” 温杳抬眸,双手环胸,脚没退开,还狠狠多拧了那银票两下。 “哟,原来关少爷是个不长眼的,看不到那挂着‘只赏不售’的木牌。” 关逸目光凌锐凶悍,一下就扫到了这出口不逊的少女身上。 京里只有一位七姑娘。 “温杳?!” 他多少有些错愕。 还以为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家伙,原来温杳不过十六七的模样,看着就不像是个大家闺秀,但眉目生的娇俏灵动,若不是她掐着嗓子一本正经的阴阳怪气,只会觉得是个目光清澈,恬静温柔的姑娘。 灯花混着月影落在她脸颊,也同样覆上一层朦胧轻妩。 刚才那老板尊称又连滚带爬求救的模样,莫非,温杳就是这铺子的幕后东家? 关逸脑筋动的很快,的确,他听说彭城有“机杼夺天工”的盛会,温家曾经获过魁首,而他误打误撞的就碰到了武国侯府的头上。 边上那些醉汉心知肚明,无不是在围观看好戏。 温杳掸了掸裙摆,不卑不吭:“正是。” “原来是温家的铺子,我这府上大喜临门,想为白凝做一袭誉满京城的嫁衣,挑中了七姑娘的布匹,想必老太君不会不给这点面子吧。” 他说的好像是恩赐,给了莫大的殊荣。 温杳耸耸肩,她最不喜欢拿着温家的人来作要挟,她踢了一脚散落满地的银票:“就怕辅国公府受不起。” “你什么意思?!” 关逸冷声,他的父亲也算权倾朝野,在圣上面前都是个劳苦功高的大红人,受不起? 笑话! “这匹锦缎是开春后送来,今年彭城上贡的极品,成衣将会在寿诞日赠与沈皇后的天下无双。”温杳笑了,“关小姐即将成为九皇子妃,莫非,想要与皇后娘娘媲美?” 关逸心头咯噔一紧。 若是关白凝的嫁衣与将来给皇后的贡品一致,岂非在暗示她要当皇后,那么,谁是皇帝。 傅央吗? 圣上如今健在,这就是谋反! 第208章 银子能使鬼推磨 算得上是谋反了! 关逸的马缰紧紧捏在掌心,好个温杳,摆明了在暗示,她有的是方法轻轻松松让傅央一败涂地,更能三言两语致关家死地! 可那小姑娘偏笑吟吟的,没有任何阴谋诡计的味道。 关逸目光锋利,盯着人看的时候活像剜了把利刃在你血肉上,他年纪不小更沉淀冷静,与辅国公有八分相似,寒色令那铺子老板都不敢直视的瑟瑟躲到温杳身后。 “原是如此,”关逸紧绷的脸微微松下,却不改傲慢,“七姑娘铺子开张时我没能到场恭贺,今日手下又不懂事,都是粗手粗脚的莽汉,地上这些银钱就当是给七姑娘的赔礼了。” 他冷声。 银票洒在地上,就得有人去捡,关逸不可能收回,那温杳就得做这个弯腰人。 小姑娘拍拍手。 “听到了没有!征夷小将军将这大把酒钱打赏给了你们,今儿个吃穿用度、寻欢作乐他都包了,你们还不来谢过关将军!” 温杳朗盛,朝着身后围观的人群摆手。 花街酒肆的醉汉一听,哟!有人白花银子让他们乐呵乐呵,那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酒徒们蜂拥而上抢起散落的银票。 他们可不在乎是施舍还是讨要。 关逸冷眼看着这些贩夫走卒们眉眼开花,还一个个的跑到跟前来谢过小将军,他脸上根本扯不开半个笑意。 他想给温杳难堪,可温杳没给他机会。 关逸的后槽牙咯嘣,眼神落在不远处双手环胸正倚在酒肆门口也朝这边看来的闻人瑄身上。 显然,他和温杳是一路的,关系匪浅还救过她。 关逸扬鞭,打马而过:“七姑娘好手段啊,既有肃王殿下鞍前马后,又有小公爷为你赴汤蹈火,啧。” 也不知这女人使的什么狐媚手段让傅辞渊对沈月娥都视而不见,恐怕——嘿,表面上看着清纯恬宁,恐怕私底下放浪轻佻,早就不是什么清白姑娘。 他对温杳没有任何的好感,却也明白为何自己的父亲有些“头疼”。 温家是个麻烦! 早就该在彭城的时候就一网打尽,哪轮得到他们在京都风生水起。 关逸思及此,调转马头就去了城南的书馆。 城南和城西不同,这儿鲜少酒肆花街,反而翰墨林立,书坊书斋都爱选个僻静地,每年来京城赶考的书生们不愿意住在喧嚣酒楼的,也会选择在书斋中落脚休憩。 这里有京城最盛名的“琅嬛斋”。 兵卒上前叩了叩门,门缝微张。 关逸将怀中一叠纸和银票送上:“劳请先生帮忙,事成之后还有十万纹银送上。” 温杳看不上银子,但,银子终究能使鬼推磨的。 嘎吱。 琅嬛斋的大门打开又闭上。 这头街巷依旧喧闹,闻人瑄看着那群醉鬼勾肩搭背的进了酒肆,胡琴声洋洋传来。 “关逸现在是春风得意,刚从边城驻地回来又遇关家大喜,免不了张扬跋扈。”闻人瑄轻道。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现在看来,关白凝反成了最好打交道的。” 温杳想起狩猎场的事,关小姐全神贯注看着傅凛弹琴,有那么一瞬连目光里都充斥着柔软和憧憬,可惜转瞬即逝。 关白凝并不喜欢她,甚至厌恨嫌恶她,温杳很清楚,却又觉得这样才更真实,她与关白凝不是同一类人,永远针锋相对两看相厌。 “你就不怕得罪了关家?” “已经得罪不少了。” 温杳满不在乎,她和关弼忠打开天窗说过亮话,老东西恨不得宰了她。 “不提也罢!”她摆摆手,帮着收拾满地狼藉。 闻人瑄踏进八部锦庄,惊叹于绫罗华美不下宫中珍品,难怪梨园的贵妇时常提起,城西有家锦庄缎料精致巧夺天工,可惜——可惜就是早上半年都未必能定到成衣,真是比春山集的胭脂还难买! 原来,说的是温家这“只赏不售”。 闻人瑄墩身将地上倒塌的木板捡起,偏过头就看到温杳正在安抚吓坏了的老板,眉目温宁,话语温吞,和方才对待关逸判若两人。 老实说,她一点儿也不像是从小养在乡野那些孤陋寡闻的姑娘,更像是什么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 闻人瑄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听说你早年不在彭城,没想到和温家感情还这么深厚。” “嗯,我父母早逝,在上任途中遭人毒害,我也受到牵连,祖母怕我年幼再遭毒手,所以送去了乡下抚养,秦州山外县的偏远小村,虽然人不多,但安宁自在。” “我年幼也随父母迁居,高门大院还不如山野自由。”闻人瑄有些惺惺相惜。 “有机会,我带你去秦州逛逛,村里有位秋阿婆,心地善良还烧的一手好菜!” 闻人瑄颔首,看的出来,温杳很喜欢这位老人家,说道此竟微微红了眼角。 “她一定很照顾你。”就像是祖母倾尽一切照顾孙女,“我祖母在我出生前就仙逝了,父亲虽为国公却因常年体弱多病迁居远地不再过问朝事。” 闻人瑄叹了口气,落寞时眉眼低垂,有潸然泪下之姿。 温杳曾听傅辞渊提过,闻人家族家道中落连封地都被收回,后来进京想要谋求一席之地,只是看起来更像沦为皇亲国戚之间一个消磨时光的玩物罢了。 开个梨园,唱唱曲儿,消遣烦闷。 他名为小公爷拿着朝廷的俸禄,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实权,闻人瑄的处境令她唏嘘也令她警觉。 朝堂风云变换不存在怜悯。 温杳收拾完铺子,顺道把闻人瑄送回梨园去。 这段时间他都得在园里忙活。 台上演着大戏,台下座无虚席。 闻人瑄孤身回到后台,妆台上摊着不少胭脂水粉,他停住了步子,温杳也曾坐在这里对镜梳妆,翻弄水袖。 小公爷鬼使神差的抹了唇脂,点在唇畔,有些呆傻的看着镜中人。 面容白皙,眉眼阴柔,总给人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虚靡感。 而唇脂嫣红就像炸出的血珠子。 突地,妆间烛火熄灭,陷入黑暗。 闻人瑄一愣,他猛然察觉到,还有人在房内。 第209章 杳杳是春闺梦里人 月色透过后墙的小轩窗洒进两缕,前台吹拉弹唱犹响耳边,轻微的呼吸夹杂其中,带着风尘霜雪的气息。 “谁。”他低喝。 “小公爷逍遥自在,”在梨园舞袖唱戏,陪姑娘逛街赏花,似乎成了这京城最不谙喧嚣的人,“我家主人有笔卖买想与您合作。” “我?” 闻人瑄自嘲,他在京城无权无势,想翻天覆地,不,他没这个能耐。 “闻人家族曾是大长公主最荣耀的夫家,红妆百里送去金银财帛不下千箱,统州掌兵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叫整个京城王侯都羡慕不已。” 闻人瑄指腹掐进胭脂,一片猩红。 家族式微,他何曾不想重振荣光! 闻人瑄镇定下来,擦去指上油脂:“卖买是要讲利益的。” “若能让您如愿以偿呢。” 闻人瑄顿住手,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嘴角,他所愿之事何其多,从腹地到京城遭过冷眼,遭过轻蔑,看傅家执掌江山,也看沈家如日中天。 然,他也有一半傅家血脉却要听凭呼来唤去,更与傅辞渊天壤之别。 “愿闻其详。” 闻人瑄昂首,端端落座。 …… 温杳送回了小公爷已过夜半,回家路上拐了拐脚,鬼使神差的就来到了肃王府。 府邸中好似亮着灯,也不知道傅辞渊回来了没有。 她在对街晃荡两圈,看着府门前徘徊的兵卒,索性绕到了院后翻上高墙,她记得这儿墙口下是假山小林,可以攀着进庭院不被发现。 毕竟正门人那么多,逮到她月上柳梢“暗中私会”,明日不得给口诛笔伐? 温杳定了定神,翻过顶墙纵身一跃—— 噗通! 没有预料中的小假山稳稳接住她,而是狠狠跌进了个花池。 五月入夏,小荷才露尖尖角。 她被浸没脑袋的水花冲懵了。 洵武听到了声响,不,他早发觉有人在墙头鬼鬼祟祟,只是没想到——护卫眼角抽了抽,居然是七姑娘! 周遭巡逻的兵卒也发觉了,正要上前查看,洵武一把拦下,示意他们都退开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七姑娘就是在府里翻天,不看不听不管就对了。 温杳这头自己摔了个懵连带喝了两口池水呛的死去活来,好不容易从里头爬出来半晌没缓过劲。 这儿什么时候凿了个荷花池?! 就跟未卜先知她要干坏事一样逮着来。 不,她拒绝承认自己“偷鸡摸狗”。 小姑娘浑身湿成水鬼,风一吹有些拔凉,还诧异着怎么满庭院的巡逻卫队都没发现她,只是现在自己这贼不贼,人不人的模样,被抓着了才真是有理说不清。 温杳只好摸着黑,想溜进院中厢房寻件干净衣裳换下。 咔。 才刚推开门,突觉边传来温热气息,有人! 温杳一个激灵,清楚分辨身侧袭来的流风,她下意识拔出腰后一直藏着的燧发枪,啪嗒,手腕被先发制人地给捏住,虎口微微触痛,燧发枪转瞬就被卸下。 “在我的府邸拿火枪对着我,何时这么能耐了?” 声音里带着消遣打趣,燧发枪在他手里一转被丢掷到桌案,泡过水的火枪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温杳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又听得男人在那多嘴:“正大光明的门不走,学着偷偷摸摸……”他的手顺着她湿透的衣衫,从颈项滑过肩线,“啧,本王头一回瞧着这般迎接的方式。” 湿透了。 也妙极了。 温杳脸一红,立马跳开两丈远:“我……我闲来无事路过!”她抢过桌上的燧发枪,“现在就走!” “回来!”傅辞渊急了,一看就是摔进花池跟水鬼没差,还想去哪儿?男人把门一堵,“先把衣服换了。” 他点起烛火,温杳急忙跑进屏风后头,傅辞渊递进叠的整整齐齐的长衫。 温杳探出脑袋叮嘱:“不许偷看。” 狗男人从来不学好。 “又不是没见过。”这头挑眉,小姑娘身娇体软躺在他榻上也不是一两回。 “你什么时候见过了?”温杳眯眼。 咳,傅辞渊当然不会说是她喝醉酒自己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的时候,否则他可能活不过今晚。 “杳杳是春闺梦里人,还不准人想想巫山……”啪,一个枕头从里面扔出来,结结实实的砸在他脸上。 傅辞渊暗暗发笑,他发誓没有偷瞧,从来光明正大,至于梦中被翻红浪的事儿……将来有的是机会证明。 男人落座,宽大的锦袍覆满了圈椅,衫领不知是不是因为夏夜醺热而敞开,胸肌健硕,腰身劲窄,眼中潋着漆黑光华,目光微微有些炽热, 屏风后特意点起的烛火映出里头姑娘宽衣后的姣好身段,玲珑体态,酥腰细肩轻轻覆上他的绫罗寝衣,叫人浮想联翩。 傅辞渊竟觉有些坐立难安,哗啦,他不耐地将屏风推开。 “还没换好?”只见温杳拽着那层叠寝衣的细带一脸煞不知该往哪儿系的样子,傅辞渊“献殷勤”的很,“我来帮你。”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将锦带从她身后绕过,寝衣松松垮垮却恰到好处的勾勒了纤细软腰,发上的水珠顺着细颈销魂的探进衣领深处,透出淡淡的清水荷香叫人神魂颠倒。 他看似虔诚认真,袖长指尖穿梭在锦缎中,温杳却觉脸颊发烫,若是将来由着这样的手为自己宽衣解带倒也……令人心神荡漾。 “你在想什么?” 傅辞渊察觉温杳心不在焉,脸红脖子粗的,一定是在馋他! 他俯身凑上她耳边:“若是想我每日为杳杳宽衣解带,也不是不可以。”嫁给他后,必定一日不落。 “……胡说!” 温杳觉得这男人一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读心功能,她有表现的那么兴奋明显吗? 傅辞渊将她揽回身边,她才觉他一身风尘还未来得及换衣梳洗。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不信,温杳的眼神都充斥着狐疑。 “只是恰巧看到你送了吃食去闻人瑄的梨园。” “……咳,”温杳呲牙,就知道是来算账的,“我先让小公爷试试甜淡,改明儿好送来你府上呀。” 第210章 我想亲自,请圣上赐婚 她装乖的很。 傅辞渊应声,温杳嘴上哄着他,心里铁定是在怨怼他管的宽,得,也亏得是还没成亲,将来进了他府门,看看小姑娘还敢给谁胡乱送东西! 他将桌案上备好的桃汁糕点推到她跟前,取了一旁干帕,散下温杳湿了的长发轻轻柔柔给她擦拭。 “镇东都督的事怎么样了?”温杳捧着桃汁不客气,掐着鼻音有些瓮声瓮气,好像浑身还透着池寒。 傅辞渊察觉了,更将她揽入怀里些许。 “卢世磊接到朝廷的旨意自然一个字也不敢往外捅,除了肃清反贼还得负荆请罪,但少不了被削官撤职,手底下的州兵暂时统归入新任左将麾下。” “那十万州兵肯歇?”当年姜震髯也是被罢职,结果手底下的人闹了大半月。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左将可不是善男信女,听说第一天不从他调令喧哗闹事的就被砍了二十八人,这么杀一儆百,谁不老实。” 居然还有这么个军令如山,雷厉风行的? 温杳迷惑:“那陛下这段日子还把你遣出京城做什么?” 傅辞渊想了想:“圣上有意让我接手十万州兵,这次是特地去京外三营查调人手。” 温杳顿了顿,掌兵可比在京里当个什么小王爷来的实在多,就连封疆大吏都未必有这个殊荣。 “可是,兵营在房州附近,意思是,你要被外派?” “只是有意,不急在一时。”他看温杳神色微有黯然,捏了捏她脸蛋,“怎么,怕本王出京不回来娶你?” “我是嫁不出去的吗?!” 温杳瞪了他一眼,可心里清楚,傅辞渊如果明面上被封赐十万兵权,就意味着他有足够的能力和后盾来抗衡朝廷任何一方的割据和独霸。 他会是九五之尊最直接的挡箭牌兼护卫者。 惹人重视,引人忌惮。 男人听的她碎碎念,哼声:“你嫁不嫁的出去,都得傅辞渊点头才算。” 温杳拧他一把:“皇亲国戚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我若是为所欲为,你现在就不会光坐在这椅上。”而是躺在他床上了。 傅辞渊老神在在的,他觉得自己这个“正人君子未婚夫”的表现应是十全十美。 温杳眼角一抽,抓起桌上的糕点就塞他嘴里。 可住口吧! “我就怕傅央眼馋这房州,若是他和关逸等人联手在朝堂上以你当初擅自动兵为由诘责,圣上说不定会收回你的掌权……” 傅央借联姻来扩大自己的势力和影响,他是个不择手段有心机城府的皇子,温杳还在琢磨,发现傅辞渊满不在乎的正将她的小辫儿拆了又重新打理。 “你一点儿也不担心?” “有杳杳忙着为我出谋划策,我担心什么?”他耸肩,看小姑娘皱着眉头所思所想都和自己有关,他正高兴呢,“关逸初次出征时曾和你的伯父在同一个军中驻扎过。” 征夷将军如今春风得意,还未娶妻,骨中凛凛已然有强硬干练的军人作态。 “哎?”温杳诧异,她还一度怀疑关家和武国侯府是不是有什么“血海深仇”。 傅辞渊挑眉,她老老实实把糕点掰开,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送进他嘴里。 男人心满意足才开口。 “关逸回城时我命人查了吏部和兵部的档案才发现,七八年前温烈驱逐北羌时,关逸随同荣大将军等人一起作为右翼部队进驻胡杨岭,那个时候胡杨岭还不是戈壁,岭外乞译道有不少边陲小国,温烈常年与他们打交道,邻帮关系还都不错。” “这么说起来,伯父他还是外交大使呢。” “算得上,他精通四国语言,曾帮幽阗国阻绝三次马匪袭击,替大月申讨五百里地荒川。”那些被一笔带过的故事记载在兵部的白纸黑字间,无人查阅,“只可惜,幽阗国王城在数年前因沙漠风暴,一夜被埋。” 温杳不免惋惜,有些王朝的诞生和覆灭都只能从他国的记载中寻得。 傅辞渊将桃汁重新满上,掌心在她腰侧轻轻揉挲着锦衣。 “这几天除了关家准备大婚忙的不可开交,周府怕也跑不掉,顾尚书欣赏周慕航才识渊博,见闻独特,提请吏部破格将他收入内阁,周大人要平步青云啊。” 温杳指尖绕着发梢:“我不在乎周慕航是否能位极人臣,二姐下个月就要生孩子了,我这个当未来姨母的事也多着呢!” 她掰着手指个个细数。 “二姐怀孕前几个月害喜的厉害,现在又满脑子紧张,什么也不敢吃,吃了又全吐了,这几天为了不麻烦周大人,索性搬回了武国侯府小住,毕竟有大伯母三伯母这些过来人照顾,也放心些。” 温杳恨不得能在这世道寻些母婴教科、产后护理的书籍,奈何,什么都没唯独经验,她缺的就是经验,好在整日跟着伯母们照顾温菱,抄录了不少细责和注意事项。 得,她又发现一条致富之路。 将来找人印制一批装订成书,说不定又能爆火。 傅辞渊听了直点头:“还没生孩子呢,多了解了解也好。” 将来不知杳杳会不会也一样害喜的厉害,他得提前,不,私底下去问问李太医关于孕妇的养护照顾知识。 “我才不需要!好在周大人每日下朝都会来陪陪二姐,”毕竟孕妇最需要爱人的舒缓情绪和陪伴,“二姐夫也算得上是京城十佳好男人了。” 与那没用的柯棋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傅辞渊揪了揪她发丝:“怎么,我就不算?” “有待商榷。” 小姑娘哼哼,可抱着那桃汁喝的倒是欢快,脸颊红霞半透,眼神里含羞带怯的分明就是春心动荡还故意戏谑。 傅辞渊掐着她小腰将人向后一推。 哐当。 玉盏落地碎裂。 温杳已被他轻而易举压倒在桌案上,小姑娘吓了一跳,面红耳赤,挣扎不得。 男人俯身抵靠着她宽松的寝衣,体温透过肌肤传向四肢百骸似能掀起波涛,灼热的呼吸埋在颈侧,轻声:“我想亲自,请圣上赐婚。” 第211章 今晚留下来 赐婚。 名正言顺的日夜相伴。 他本是想着,再等一等—— 解决那些可能出现的阻碍和风险,他不希望赐婚变得千难万险,但,傅辞渊觉得,自己等不了。 尤其软*玉温香在怀,他能从寝衣上嗅到池水的清冽和荷香的粉润。 温杳一愣,轻道:“皇后不会同意的。”之前就拿着沈月娥来做交易。 傅辞渊昂首:“天子是我伯父,我有的是法子逼他们同意。” “……”怎么说的和逼宫造反似的!温杳有些急了,“当初彭城事变的时候,我在诸伯父和兄长们碑前说过,要帮着全家守孝的……” 的确,温家的小女儿只有她是未出嫁的。 傅辞渊眯了眯眼,他没想到还有那么一出。 “多久?” “三年。” “?!” 意思是,温杳明年才能提婚嫁? 傅辞渊不乐意了:“你二姐不也嫁了?” “二姐不一样……她本来就是人妇,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周大人早就有肌肤之亲,这要是再不嫁,未婚先孕就来不及了。”她小小声地。 周慕航那时候的势头,摆明了是要天天来堵门,谁吃得消呀。 合着谁当君子谁“吃亏”呢。 傅辞渊眸色一沉,捏住她的小下巴:“这么说,只要你也有孕在身,就非嫁不可了?”他的手顺势搂过小腰肢,探进宽大的寝衣里摩挲着玲珑有致的腰线。 温杳倒抽口气。 “……傅辞渊!你别胡来!”她面红耳赤,浑身哆嗦了下,话语微颤,狗男人一天到晚撩拨她,“我、我告诉祖母告诉……唔!” 男人懒得搭理她,俯身吻住她喋喋不休又口是心非的小嘴,唇上若有若无沾着春山的口脂沁甜,浅尝辄止可不够。 温杳哪里挣的开,越是想呼喊,越是给了傅辞渊趁虚而入的机会。 踏、踏、踏。 远处的廊角传来卫队的脚步。 温杳惊地浑身紧绷。 呼哧。 傅辞渊熄了烛火,月影下,可见门外的卫队巡逻而过。 “我什么都没做呢,这么紧张?”傅辞渊贴在她耳边打趣,他没想真动她,至少不能在小姑娘那么排斥抗拒的情况下,他压低声,“今晚留下来吗?” 温杳抓着领口满脸防备的盯着他。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你多陪陪我罢了。”傅辞渊解释,他可没往其他地方动歪脑筋。 温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没开口拒绝,那就是在犹豫? 傅辞渊伸手抱起小姑娘丢进床榻去,自然而然边上一躺就堵着了她的去路,他才不会给任何理由借口。 “就寝?”男人低笑着半撑起身子。 温杳“嗯”声,抱住被子往里头一滚,傅辞渊索性连人带被褥一起抱进怀。 夜色沉沉。 一觉安稳。 温杳醒来的时候,天色蒙蒙亮。 她下意识翻了个身就撞进了傅辞渊的胸怀,他昨夜并没有褪去外裳,锦衣裘裤,上衫衣领敞开着,露出结实的胸膛。 温杳一个激灵才想起来,昨晚上是睡在肃王府的。 她悄悄掀开被子从他身上爬过,见屏风上挂着的衣衫已被烘干,连忙拽下掩入山水屏风换去身上的寝衣。 没发现,床榻上的男人睁开惺忪睡眼,眸中目光伶锐,正盯着那朦胧微弱光线下映衬出的身姿。 温杳将寝衣整齐叠好,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打算趁没人发觉时溜回侯府去。 “七姑娘!” 门外墙边传来打招呼的声音叫温杳整个人惊跳起来,一把上前捂住洵武的嘴:“嘘——!” 别把傅辞渊吵醒了,不,别把王府里那些丫鬟奴才都吵过来才是,转而,温杳狐疑的看着洵武,该不会是—— “你候了一晚上?!” 洵武一脸正色:“属下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七姑娘和自家主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他已经见怪不怪。 温杳狠狠踩了他一脚:“本来就什么也没发生!” 她又觉得自己有点底气不足,是没什么,可真要被人传出去,谁会信呢。 小姑娘懒得多费唇舌,趁天色蒙蒙亮溜到墙边开始哼哧哼哧地往上爬。 洵武眼角抽搐:“七姑娘,不走正门吗。” 温杳摆手,开玩笑,她一大清早从肃王府衣衫不整堂而皇之的出去,被人看到岂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武国侯府就好进的多,夏菡总会为她留个侧门。 温杳贼头贼脑的窜进自个儿小院还没掩上房门,就听的背后传来“咳”的轻咳。 “老太君昨晚上见你没回来还想在屋里等你,叫我给劝回去休息了,我呀,就想瞧瞧,咱们杳杳什么时候生的那么大胆豪放……” 温杳吓了一跳。 是顾兰蘅,看起来在她屋内休憩候了一晚。 “……大嫂千万别告诉祖母!”她呲牙咧嘴。 “你昨晚上去哪儿了?”顾兰蘅一想就明白,“肃王府?小王爷他——” 女人的脸色刹变,该不会彻夜未归是叫那男人给骗上床去了! “没没没……什么事都没!”温杳脸颊一红连忙解释,是上了个床,不不不,只是同床共枕睡了一觉罢了!“我昨晚不小心跌池子里去,所以就在肃王府留宿了一晚。” 顾兰蘅将信将疑的:“你可不要唬弄我……” 祖母要是知道傅小王爷偷偷摸摸把她们家小姑娘给“办”了,恐怕天一亮就得提着龙头杖去追杀他八条大街! “我唬弄谁也不敢唬弄顾尚书家的千金小姐呀。” 顾兰蘅拧了她一把:“下回就算不回家来,也得差人告知我一声。” 别把大家伙都急怀了。 温杳连连点头,才发觉,这狩猎一过,往武国侯府送东西的人反而络绎不绝。 由于温菱留住安胎,周慕航除了隔三差五陪伴,宫中的珍稀药材是一样没落下。 至于顾兰蘅,顾咏从来没明目张胆的表示承认这个女儿,可不妨碍那个姐控的顾予书总是“遗落”东西在侯府门口。 今儿掉了芦花鸡,明儿掉了肥水鸭,后来经典的修订绝本、名帖字画也都落下。 美曰其名,掉了的就不要了,爱搁哪搁哪,可苦了天天装作不经意往侯府跑断腿的奴才们。 然几天下来,府里主母们和丫鬟切切私语时的神色就有些不对劲了。 第212章 舞弊,周慕航入狱 “咳咳!”乔柳看到温菱挺着大肚子路过正堂,连忙轻声示意万君梅。 众人齐刷刷看向温菱时,面上的紧绷惊诧都转为了安抚笑意。 “你们这是怎么了?”温二小姐觉出了古怪,这几天母亲和三叔母私底下说话时总偷偷背着她神情闪躲,好像在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快要生产身体不适不便出府,整日在后院休息,好像与外界都隔绝了几世。 “没、没有,你母亲正和我说彭城酒庄送来的新品味道有些涩了……你别管那么多,好好的照顾自个儿,春桃、春桃,快扶阿菱回去休息。” 温菱将信将疑,抬眼就看到温杳正从府门口进来,夏菡急匆匆在她耳边嘀咕。 小姑娘面上紧敛,示意丫鬟先行退下。 温菱把温杳招呼到身边:“是不是……周家出了事?” 她只是试探着询问却心有灵犀似的,母亲一犹豫紧张就会不自觉的摩挲小指,她全看在眼里:“慕航在朝里遇到困难了?杳杳,你别瞒着我。” 她实在不放心。 温杳将她拉到一边悄声:“这几天大街小巷传了流言,说当初姐夫进京赶考入住琅嬛书斋时,曾借机买通官员在考场徇私舞弊,这才得了榜眼。” “什么?!”温菱不敢置信。 金榜舞弊,可是大案,若事实俱在,周慕航一辈子就毁了! 她一把抓住温杳的手:“慕航不可能的,他有真才实学,怎么会考场舞弊,就算……就算把考题放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正眼看一看!” “我当然相信,可现在是翰林学士检举揭发,朝廷里不能听之任之。”这流言传的极快,坊间突然人尽皆知。 温菱面上焦灼,来回踱步:“难怪慕航有三天没有来侯府了……他是不是已经……” 她还以为丈夫公务繁忙,现在看来,出了大事! 万君梅遮遮掩掩还希望她安心养胎,她怎么能安心?! 想到此处,温菱提裙就要出府。 “二姐去哪儿?!” “回周府,我亲自去看看!” 温杳知道拦不住她,连忙陪同着追上去。 两人马车来到周府,却见府邸门口站满了官兵,围观群众看好戏似的指指点点,见到温家的马车,纷纷投来兴味的目光。 尤其是站在最前头几个粗布麻衣的痞子,大咧咧打量着温菱,少妇生的秀美忧怜,辛苦挺着肚子连额头都满是汗渍呢。 “哎呀!没想到周慕航是靠作弊才能荣登金殿!” 他们阴阳怪气,话分明是说给温菱听的。 “我说怎么可能嘛,翰林编修起码也得当够三年才能入阁,这姓周的风生水起才来大半年就要被荐入内政,一看就是有猫腻!” “就是就是,说不定六部某些大人都是知情者,根本沆瀣一气。” “你的意思是……顾尚书?” 看热闹的听风就是雨,满大街传什么信什么,这几人一唱一和就把围观群众给带了进去。 这不分明是拿周慕航开刀,拉顾咏一同下水! 温杳听出了言下之意,这陷阱做的好。 她横眉怒目,冷眼扫过那几个胡言乱语的地痞:“谁家的链子不栓,狗都敢出来乱吠!” “小娘们你说什么!” 地痞们撩起袖子就要冲上来干架,被官兵拦了下来。 谁怕谁啊! 温杳裙摆一提就往腰带上栓,来一个她打一个,来两个她揍一双! 温菱连忙把人拉住,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总不能都封住呀。 “吵什么吵什么!”府门内的大人听到了外面的骚动,一身湛红官袍,四十来岁,是京都知府黄大人。 他一摆手就拦下了温菱想要跨进门的步子。 “周夫人留步,大街小巷的事您都听说了吧,翰林学士检举揭发,周大人昨日就押入了大理寺,今儿一早琅嬛斋他所住过的房间搜出了暗通的信件,上头白纸黑字写着周慕航涉嫌考场舞弊。” “……简直胡说八道!”温菱急的眼眶发红。 温杳将她挡在身后:“琅嬛斋搜出的信件,怎么能断定是周慕航亲笔所书?” “笔迹可错不了啊。” “那我要问问,翰林学士想要拿到周慕航的字迹轻而易举,再找几个人临摹作假更不难,黄大人为官十载,不会被些雕虫小技就蒙混过关吧?” 黄知府面色一尬。 温杳又道:“琅嬛书斋鱼龙混杂,同一间书房也不知住过多少人,怎就不能是旁人栽赃嫁祸!” “再说,周大人身为翰林编修已半年有余,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在这顾尚书想要提携时被人‘不小心找出来’,这恰巧的未免太刻意了!” 目的呼之欲出啊! 温杳一点不客气,咄咄逼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是要让京城的老百姓都听清楚这究竟有多少漏洞。 果然围观的转回了脑子,七嘴八舌起来。 “……周大人以前就是彭城才子,没必要在皇城脚下给自家蒙黑吧……” “是不是他在朝堂里得罪了什么人,才叫人故意给陷害的?” 喏,说到了点子上。 “还别说,我看过周大人临场作的诗词歌赋,是个有真材实料的!” 压根没必要,堵上名誉和一辈子来抢个榜眼。 黄知府被涌起的议论和质问惹恼了,他指着温杳怒骂:“七姑娘!这里不是公堂,你也不是主审!本官只是奉命搜查,有什么冤屈,上了公堂在对薄!” 他愤然拂袖,招呼身边的兵卒:“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入!” 温菱站在日光下,托着肚子浑身虚软。 “二姐姐,你还好吗?”温杳见她面色惨白,是愤怒是震惊也是不堪。 她在为自己的丈夫鸣不平,周慕航胸怀大志,怎么就成了舞弊小人。 “我没事……”她没说自己背后虚汗淋漓,连手指都在发抖,拼命地爬上马车,“杳杳,你带我去大理寺,我现在就要去大理寺看慕航!” “大理寺有沈靖在,姐夫应该不会有事,倒是你……我看你流了好多汗……” “去大理寺!”温菱斩钉截铁。 第213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理寺。 温杳没法,只好驱车前往。 她不能贸然带着温菱去监牢,想要先寻沈靖了解一下周慕航如今的情况,却被大理寺的仆役告知,沈大人三天前出城办案还未回来。 温菱等的不耐执意要探监。 狱中昏暗,壁火闪烁,血腥带着腐臭。 刑房时不时传来痛苦嘶喊和阵阵冤叫,令人毛骨悚然。 道旁关押的犯人凶神恶煞的盯着走步缓慢的温菱滚圆的肚子,眼神就像是利刃般恨不得刺穿皮囊,温菱下意识的用手护着腹部。 “呕……”她依旧受不了空气中弥漫的腥臭,捂着嘴险些呕吐出来。 “二姐,”温杳连忙搀住她,“牢狱煞气重……你现在身怀六甲实在不应该……” “我管不了那么多!”温菱定神,穿过这片嘈杂过道。 她突然顿住步子,眼眶泛红,膝盖发软,一下子瘫在牢房前。 牢中的男人靠在牢门,出奇安静,他原本白色的囚服上沾满了斑斑点点的血渍,显然已被拷问过,冠发凌乱但不改他肃然面容,只是疲累的根本无法站起身。 “慕航!”温菱吓坏了,扑上前去隔着牢门抓住自己丈夫的手。 周慕航因这惊叫回过神来:“阿菱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他神色刹那慌乱,转而出离愤怒,“黄知府答应我听他的安排就不会打扰你!” 显然,周慕航对翰林学士检举他“考场舞弊”这件事并没有在朝中竭尽一切的去申辩,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温菱受到什么刺激。 “你以为没人告诉我,我就会傻乎乎的被蒙在鼓里?!”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到底还是不是你的妻子!” “他们存心泼你脏水,毁你清誉,”温菱声泪俱下,是看到周慕航委曲求全甚至不让任何人告诉自己面临了什么险峻局面也要护她周全,“你怎么可以让他们——让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用刑呢……” 温菱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落在周慕航的手上滚烫滚烫。 大理寺中沈靖不在,还不是由着那些人威逼利诱,才短短两天就把她丈夫折磨的遍体鳞伤,若是不闻不问,明天再拿出什么“证据”,是不是可以随意定罪! 温菱颤抖的手抚上周慕航已然憔悴的面容,不甘又心疼,朝廷里的明争暗斗她看的清清楚楚。 周慕航欣慰妻子的信任,更担心她身体吃不消:“阿菱,我的事你不要操心,你回家去,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我们孩子着想……” 清雅高洁的男人一辈子大概没有哭过,他眼角通红,吻上温菱的掌心:“我的样子不好看,你回家去好不好,”他转向温杳,“七姑娘,就当我求你,你把阿菱送回去!” 温菱挣开他的手:“不,我不回去!你不肯申辩,不肯把事闹大,那么我来!想要屈打成招没那么容易!这衙门的惊堂鼓我不是第一回敲了!” 温菱斩钉截铁地大喝,她从地上爬起来,顿脑中晕眩,腹内一阵刺骨绞痛,双腿根本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摔跌在地上。 “阿菱!” “二姐!” 温杳吓坏了,连忙抱起温菱才发觉她的背后的衣衫早就湿透得和水里捞起来没两样。 温菱她面色惨白,喘气如牛,颤巍巍地抬起手。 满是血渍。 …… 整个武国侯府安静又沸腾。 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沉默着,只有丫鬟们在温菱的房间不断焦灼进出,脚步声凌乱不堪。 大夫进去了足有两个时辰。 温菱因为情绪不稳,又惊又怒受了极大刺激,孩子早产了。 “老太君……”大夫一出来就被侯府的女眷围了起来。 “阿菱怎么样?!” “别急别急,母子平安……暂时母子平安,周夫人早产虚脱还在昏迷,孩子虽不足月但好在身体无碍,往后要多加照看……” 薛太君一直屏起的气这才缓了下来,咯噔,整个人虚累地跌坐回椅子上,动弹不得。 天知道,温杳把下半身都是血的温菱送回来时她们全都吓傻了! 这两个时辰是人生最痛苦的煎熬。 “还要恭喜几位夫人,周夫人生的是个小千金。”大夫如释重负的擦去额头汗珠,可不是,侯爷夫人整整两个时辰提着九环金刀守在房门口。 活像个阎罗王看着生死薄:但凡里头有一点意外,你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而现在的万君梅抱着乔柳失声痛哭拦都拦不住。 温杳并没有在大堂等,大夫一出来,她就冲进了产房。 满盆的血红叫人毛骨悚然。 温菱面色苍白,极其虚弱的躺在榻上,就像没了呼吸。 温杳不敢说话、不敢靠近,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惊扰了她。 “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顾兰蘅听着大堂里喜极而泣的哭声,心知温杳在想什么,她一定觉得,温菱受了刺激导致早产都是她的过错。 温杳眼眶一红:“要是二姐姐今天有任何的意外,我……”她万死难辞其咎。 顾兰蘅上前将温杳揽进怀里:“母亲和三叔母那么蹩脚的演技怎么会瞒得住阿菱,她是个烈性姑娘,丈夫有难必定誓死追随,你若是不带她去,她只会瞒着我们偷偷地去。” 她一字一句的告诉温杳:“我想感谢杳杳,有你陪在她身边照顾着她。” 否则,后果才不堪设想。 温杳听着宽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忍不住偏过头去看昏迷中的女子,临盆之时丈夫无法陪在身边,满腔震惊恐慌,温菱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生下这个孩子。 令人唏嘘也胆颤。 顾兰蘅拍了拍温杳的肩膀,慢慢安抚着:“前几日我还听予书说,父亲交给周大人处理宸河两岸水涝灾患事宜,本想着将他的折子递呈后就正式纳他入阁参政,没想到出了这档事……” 显然,是有人蓄意谋害周家,不想让他平步青云,连风向舆*论里都夹枪带棍的把顾咏骂了进去。 温杳眉眼低垂,看着床榻上温菱,她扭头往外走。 “杳杳,你做什么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214章 周家出了事,为什么不来找我 月明如水。 府邸外灯火喧嚣,夏日的沸腾感染的周身闷热。 女眷们都在温菱房内照顾着。 温杳叫来夏菡,命她走一趟大理寺告知温菱母子平安的消息,否则周慕航大概能煎熬死自己。 夏菡点头,她满身紧绷,刚为二小姐捏了把汗喘过气。 “等一下,”温杳叫住她,“顾尚书不是让周大人写宸河水患治理疏吗?” “小姐,这个节骨眼了,二姑爷怎么有心思想什么治理什么水患啊!”周慕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她觉得温杳是疯了。 “你告诉他,要救命,就必须写。” 夏菡跺了跺脚,强人所难嘛! 她弄不懂这里头的道道,只好应声。 温杳深吸口气定了定神,至于她——她要去逮几个小流氓“来帮忙”。 酒肆外,华灯初上。 醇酿混着胭脂水粉,莺声燕语唤着“客官呀再来歇歇脚”,声声入骨。 “哎呀,燕儿真是肤白貌美、酥*胸长腿啊……改明儿大爷非得把她给赎回家!” 喝醉酒的男人两撇八字胡,走路都颠来倒去,脑袋“咯噔”撞在巷里的石墙上,身边几个同样醉醺醺的弟兄连忙上来搀扶。 可不正是今早在周府门口起哄的几人。 “单八斤!”巷中亮起呼喊。 “谁!谁在叫老子!”八字胡推开人。 呯! 脸上顿挨了一记重拳,整个人毫无预料的摔跌出去。 兄弟们看傻了眼,瞬间酒水清醒大半。 “老大,是今儿骂咱们狗的小娘们!”看来是打听到了人。 这张横眉怒目的小脸他们想忘记也难。 “他娘的,”单八斤摸了摸满是鼻血的脸庞,“还不给大爷上,揍她丫的!” 这群醉酒莽汉连路都走不稳,温杳一脚踹飞冲在最前头的男人,膝盖狠狠顶上对方腹部,那人“呕”的一下把方才喝进去的酒都吐了出来。 谁想到这么娇小的姑娘力气还挺大,横劈来的手劲“啪啪”甩了人两大耳光,单八斤顶着魁梧身子趁温杳无暇顾忌,猛力一把抱住她腰身,“噗通”,两人摔滚在地上。 温杳手肘向后一记重撞,直捅得八字胡哀嚎连天。 她身形灵巧,爬起来一脚踩在男人胸膛。 其他几个弟兄眼见着被打的落花流水纷纷忍不住想要开溜。 “跑?你们倒是试试!” 温杳手里举着把燧发枪。 单八斤脸上火辣辣,鼻血也没止住,整个人被踩在脚下只能狼狈叫嚣:“怕什么,一个小娘们难道还敢杀人不成!去、去给大爷搬救兵!” 呯—— 燧发枪冒着烟火,屋檐一角的灯笼应声落地。 在喧嚣的夜市中,激不起半点儿浪花。 她开枪了。 不偏不倚打断了钩绳。 地痞们脸色发白,心头发慌,谁跑谁就等死呗。 单八斤呲牙哭丧脸:“小娘们……不不不,小姑娘,这不关咱们的事……啊,疼疼疼疼疼!”温杳下死劲的狠狠踹了他胸口一脚,“咱们、咱们也不算造谣生事……明明琅嬛斋的莫俦先生搜出了书信,我们……我们就是传话跑腿的……” “莫俦先生?” “琅嬛斋的老板,莫先生是京里有名的押题师,琅嬛斋名声鹊起就是因为他押题准啊!他说的话能有错吗!” 地痞们纷纷求饶,他们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押题师? 看来莫先生生财有道,难怪琅嬛斋每年都给趋之若鹜的考生开小灶。 温杳歪了下脑袋,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你不是喜欢酒肆里的燕儿姑娘吗,想把她赎回家去做个只陪你饮酒作乐的小娇妻。” 单八斤吞咽着唾沫,他几次三番想,但那酒肆不肯放这头牌儿摇钱树,就算捧上银子也未必能得到人。 “我有办法让酒肆放人,但是,你也得帮我做件事。” 地痞们面面相觑。 …… 温杳再次回到侯府的时候,月已高升。 夏菡从大理寺回来正和顾兰蘅一同等着她。 “小姐回来了!”丫鬟掏出一直捂在袖中的东西,那是件沾了血渍的囚衣,正反写满了字。 竟是用血所书! 温杳震撼当场,周慕航的“治水疏”! “好家伙!”她一目十行,周大人见解独树一帜是顾咏都惊叹的人才,果不其然,短短两个时辰内就将疏奏写好,发人深省,引人深悟,显然已酝酿良久。 囚衣,血字,正是她需要“拨乱反正”的有力证物! 顾兰蘅知道温杳想要给温菱夫妇讨公道。 “杳杳,可要我将这份奏疏递交给父亲,由尚书出面转呈圣上?”她想,九五之尊会看在大才的份上,免了周慕航的罪责。 “不,现在顾尚书都被说成与姐夫同流合污,绝不能由他来呈递。”否则,看起来就更像是一场刻意的作秀,只会惹人质疑。 “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九五之尊必须要看到这份奏疏,但,要让百姓转交给他,而非‘任何朝臣’,我要京城尽人皆知,周慕航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兰蘅和夏菡对望一眼,虽不明白但无比信任温杳,她想做的事还未有不成功的。 从彭城到京城,无往不利,也无所不能。 她们悄然安下了心。 温杳没急着先回院子,而是悄悄路过温菱的房间。 里头灯火还亮着,万君梅不肯离开半步,一边看着还在沉睡的女儿,一边看着才刚出生的婴儿,脸上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温杳无意打扰,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内燃着点香,云雾缭绕的。 刚一关门,腰际顿缠上了一双手,男人低低靠在她颈项:“周家出了事,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傅辞渊等了半个晚上,小姑娘跑出去两个时辰,他命洵武跟着,知道她去爆揍了那些污蔑周家的地痞流氓。 温杳心头一跳:“沈靖被调离在案发前,既然能不让他插手,自然也不会让你掺和,再说……你一出面,周慕航就会和‘皇亲国戚’四个字绑在一起,帮他的人越多,越发显得他不干净,迟早被说成仗着肃王的名义才力排众难成了金科榜眼。”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温杳暗叹。 第215章 杳杳知道留他了! 温杳倒是思虑的周全。 “我可以自己想办法解决,”她抿唇正色,“你能不能帮我保着周慕航的性命。” “你怕有人会先下手为强?” “嗯,沈少卿不在大理寺,二姐今天就是看到周慕航被用刑才气的早产。”温杳咬牙,自家姐姐憋足了气拼上了命去见丈夫,结果惊怒交加,情绪崩溃。 “好。” 傅辞渊应下,除非温杳无法处理,否则他不多干涉,只要帮着小姑娘“打打下手”看她表演就好。 如今男人已然懂得什么是躺平。 他揉托了托温杳的小脸,她看起来很是自责疲累,怕是紧张了一整天,现在才敢放松片刻。 傅辞渊把人捞回案边,让她安安稳稳坐在自个儿腿上,庆幸着,至少温杳能在自己身边寻到一丝安慰和释怀。 好像不需要任何言语,只需这样静谧相依都让人觉得圆满。 外院传来阵阵婴儿嘶哑的哭声,紧接着是忙里忙外的脚步。 “你的小外甥女?” 温杳笑了,想到那刚出生软乎乎的婴儿,心情都好了一大截:“你要不要看看她?” 那小千金一直在睡觉,似乎是感觉到母亲也没有醒,所以格外乖巧,这个时辰怕是饿极了,现在整个武国侯府把那对母女当成珍宝一样的爱护着,生怕出一点点纰漏。 “不急。” 傅辞渊将想要跳下去的温杳重新压回怀中,都累成这样了还想什么婴孩不婴孩的,他只对自己的孩子有兴趣。 “我从来没见过二姐姐流那么多血。” 婴儿的哭喊是刺破黎明的新生,也叫人痛彻心扉。 她没有亲生经历,一个女人生产孩子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和痛苦,血水一盆一盆的泼出,夹杂着温菱断续的喘息和几近崩溃的嘶喊。 周慕航。 她唤着他的名字,生下他的孩子,可他却没有机会陪在身边给予安慰和鼓励。 温杳想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怕不怕疼?” 傅辞渊哽了声。 温杳点点头,谁不怕疼呢。 “将来什么都听杳杳的。”傅辞渊微微一笑,没头没脑的来了句。 温杳一愣,什么都听杳杳的,只要杳杳不愿意,绝不会让她经历这样的痛苦,什么皇亲国戚什么开枝散叶,他可以不要继承人。 这男人说不说情话都叫人觉得心潮澎湃感动至极。 温杳撇了撇嘴,又搂紧了他:“我也没说……不愿意啊……” 是怕疼的很,可是,她也会心甘情愿想为这个男人生个孩子,属于他们的孩子。 傅辞渊眸光一亮:“哦,还没成亲呢,就想着一步到位了?”他调侃起来。 温杳恨很捶了他一拳。 院外的哭喊渐渐止停,月过了西边天。 “不早了。”傅辞渊拍了拍她后腰,该走了,免得叫温家人发现。 “别走!” 温杳突然一把拉住他。 傅辞渊窃喜上眉梢,哟,杳杳知道留他了! 正高兴呢,就看到温杳从怀里摸出血书囚衣,自顾自的摊开说道:“这是周慕航在牢中写的治水疏,我打算抄上百份,明日叫人满京城张贴,东南西北都散个周全。” 傅辞渊一愣,等等,治水疏先放一边,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你留我是……” “当然是帮忙抄写,我一个人哪完成的了。” “……” “看我多信任你,都没交给别人来做这事儿呢。”温杳双手一叉腰,老神在在。 “……”那真是谢谢您嘞。 “就当小时候被罚抄学堂作业嘛。”谁没遭过呢。 傅辞渊眼角抽搐,将治水疏看了遍也不由称颂,周慕航是个人才,通篇下来醍醐灌顶! 温杳不将这交给外人来做,显然是担心泄露,一旦被辅国公等人抢先拿去就功亏一篑。 男人了然,落座收起袖袍,将笔墨纸砚挪到跟前,慢悠悠感慨:“本王从小到大还真没被罚过哪怕一回。” 傅辞渊文韬武略什么时候给摁在桌子前抄“课文”的。 也就温杳,呵,一定是自己幼时被罚的多了! 嘴巴上碎碎念着,身体倒很诚实的开始抄录。 当然,温杳也没闲着,悄悄去厨房下了两份桂花糯米圆子,也把笔墨纸砚搬到跟前,一指傅辞渊腰下的阿黄荷包,指天誓日—— 今晚谁先睡觉谁是狗! 只是才过了三更,月色寂寂。 傅辞渊眼角眉梢轻轻一瞥就看到温杳已经倒头磕在了桌案,呼呼大睡。 只是手里的笔还捏着稳稳不肯松。 男人站起身,小心翼翼将人抱回了床榻,她睡的很沉,眉心都还忧虑的紧蹙在一起,指腹下意识地抚平顺着鼻尖落在唇畔,触感柔软温烫。 傅辞渊俯身,轻吻落在她唇角,没有擦去的口脂带着桂花满陇的香气令人沉醉,他忍不住细细啃咬她唇瓣,终有些腥味渗出才起身。 殷红的血珠如同落在肌肤上的红梅,异常诱人。 傅辞渊眉梢轻挑,拂去薄唇上沾染的腥咸,嗯,他花一个晚上来帮忙,怎么说也要讨点儿好处。 温杳早上醒来的时候,房内香已熄灭,没有傅辞渊的身影,唯独桌案上整整齐齐叠了厚厚两卷纸书。 呲! 她居然半夜睡着了! 傅辞渊没有吵醒她,反而将所有的张贴抄录完成,一定累坏了。 她心里感动又欢喜,想着这件事结束了,必定要好好的谢谢他! “夏菡!夏菡!”温杳连忙招呼,将桌案上的书纸都塞进匆忙跑进来的丫鬟怀中,“把这些送去城门,还有各大书坊书摊,再……” 她的话戛然而止,夏菡正一脸震惊的盯着自己,突然又捂着嘴,要笑不笑努力憋气:“小姐,你——你——” “怎么?我脸上有花呀?!” “噗……不是花,小姐,你昨晚上做了什么?是不是梦里和神仙打架了?” 温杳懵的很,连忙坐到镜前一看,整张脸上被墨水涂抹的好像一只小花狗! 她眼角抽搐。 唇瓣上还有着一点殷红似血,根本是被人咬伤了,想也知道是谁趁她睡着了干的好事——她刚才还感动至极呢,突然,很想把他大卸八块。 傅辞渊! 阿黄不是人,但他是真的狗! 第216章 朕亲自来过问这案子 两日下来,满京城大街小巷莫名叫人张贴满了周慕航的“治水疏”,各大书坊摊籍上随手一抓都是,闹的京都百姓人尽皆知。 紧接着,戏苑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就跟串通了气似的传开。 周慕航被严刑拷打不喊冤叫屈,反而在牢狱之中为宸河解决水患,通篇妙语、难能可贵,竟被说成是靠着投机取巧在考场舞弊才得了金科的虚伪小人? 可能吗? 不可能! 但琅嬛斋明明白白的搜出了证据呀,前两日的风向,后两日又变了。 “知道为什么那么多青年才俊赶考都喜欢入住琅嬛,京城十大学堂,琅嬛斋为首,只因为莫先生的押题常常三能中一!” 金科猜考题是每个书斋学堂都喜欢玩的把戏,靠的是对朝堂政见的了解,对每届出题师的了解,说穿了运气成分占大头,但琅嬛斋偏偏以此出名。 谁人不知,每一次金榜之后,有目共睹,所以琅嬛斋盛名经久不衰。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年年押、年年中,到底是谁在私相授受?” 酒楼茶馆里看热闹的从来不嫌事儿大。 上头的先生一开腔,下面百姓就猜忌纷纭。 “看起来这琅嬛斋才有猫腻啊!” 正领队路过的关逸听到了茶楼里的喧哗,他驻足,周慕航的案子本来并不麻烦,找些证据找些证人,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就把人往死里压! 可突然之间——变成了轰动京城的“冤案”,靠着一封“治水疏”竟还有翻转的趋势。 “妖言惑众,胡说八道!”关小将军神色紧敛,厉声呼喝,兵卒们冲进茶楼就把台上的说书先生给捆绑了押送下来。 “你们凭什么抓人!凭什么呀!”说书人急吼吼,烟斗滚落在地,被关逸一脚踩烂。 “谁教你说这些凭空猜测来污蔑琅嬛斋的莫先生?”征夷将军生的高大,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一个小老百姓能胡说什么,那、那那都是我去西街喝花酒时……酒肆的姑娘们说的,她们人人都见过莫俦先生和朝廷官员私底下会面,你、你这么着急把我抓起来,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好像一下被戳中痛点。 关逸勃然大怒,这些人必定背后受人指使,否则一问一答不会如此流利。 他的冲动行事惹了茶馆里正津津乐道听说书八卦的百姓。 “喂,你们怎么随便抓人?” “不问青红皂白的,像对待周大人那样对待咱们吗!” 锃—— 关逸明晃晃的长剑出鞘,吓的众人噤若寒蝉:“谁再喧哗,就全给我抓到知府衙门去!” 一个妖言惑众怎么够,征夷将军顺藤摸瓜跑遍了京城抓了五十三个说书先生,还把城西酒肆里的歌舞伎都丢进了黄知府的大牢。 这事儿不出半天就给发酵放大了百倍。 温杳正在武国侯府的厨房给温菱熬着补身鲢鱼汤,听外头夏菡打听回来的情报—— 哎呀,那街上是人仰马翻的,小姐,也就您还能在这儿安安心心的炖汤,大夫人三夫人她们和老太君都关在正堂想了一个时辰的对策了…… “对策?该不会想要去劫狱吧?” 温杳尝了口浓汤,鲜美肥嫩,食指大动,她揶揄道。 夏菡跺了跺脚,突然也觉得以万君梅那性子,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小丫鬟背后起了白毛汗,转而一捏拳头,昂首挺胸地。 “要是为了二姑爷去劫狱,那、那我也要出一份力!”她调转脑袋匆匆跑去院墙边扛锄头。 温杳心下一笑,这群女孩子都养成了小反骨崽! 她搅动鲢鱼汤。 初次见面时就知道关逸身为辅国公子,军功政绩斐然自视甚高,尤其那脾气和九殿下有些急躁的相似,仗着身份目中无人敢说敢做,一定会急着把风波压下去。 他越着急,她就越好整以暇。 关逸,会帮她把事情闹的更大。 看看谁先顶不住这风声。 …… 整个京城沸腾的就像是煮开的热水。 九五之尊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脸上看不出喜怒,直到关弼忠奉诏前来。 “周慕航所写的治水疏,你看过没有?”天子指着龙案上的纸张。 辅国公一愣:“……皇上手上怎么会有?” “怎么会有?满大街沸沸扬扬,连宫娥太监都人手一份了,朕想不看到都难!”天子面有怒容,都是它引起的轩然大波,“你怎么想?” 关弼忠这几天也在犯愁,他没想到温杳会将这奏疏传的京城人手一份,根本隐瞒不住! “周慕航文采斐然,是治世良才。”这一点任何人都承认。 “那你觉得,他会私通官员舞弊吗?”至尊开门见山。 “这个……文才并不能代表道德。”一个人仪表堂堂出口成章,可未必就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 天子的目光从治水疏扫到了关弼忠身上,定定地看着他:“有理,那朕就亲自来过问此案。” “皇上,这点小事不必劳烦……” “小事?爱卿莫不是要搞的民怨沸天才是大事?当初是哪几个翰林学士检举揭发周慕航的?” 辅国公哪里敢隐瞒:“刘林、李茂齐等人……” “人呢?” “……近日告病。” “呵,”天子冷笑,“周慕航舞弊,意思是,春试考官收受贿赂,当时的考官是谁?” “蒋大人,因年过六旬,主持完春试后,就告老还乡了。” 真是一环扣一环,环环无对证。 龙靴在关弼忠面前来来回*回发出踩点声,这是辅国公头一次面见圣上,从头到尾没有听见“平身”二字。 他一直跪着,心里更清楚,天子是在有意罚他。 好似,知道了其中的“隐情”一般。 “黄知府说你儿子抓了一群说书先生和酒肆里的歌舞伎,”头顶的声音充斥着压抑的愠怒,“你看看温家,周慕航是她们的女婿,她们到现在还没喊一句冤,可你们关家呢!劳民伤财,搅乱京城!在这儿给朕抓什么地痞流氓小歌姬?怎么,还把你们给委屈的?!” 辅国公知道这件事处理欠妥,额上也不由冒出黄豆大的汗珠。 第217章 现在压力给到谁这边? “这、这些刁民在满大街污蔑莫先生,莫先生德高望重,犬子和他是莫逆之交,就……冲动了些。” “爱卿方才还说,文才并不能代表道德,琅嬛斋是读书人的地方,可读书人也未必个个都是良民。” 九五之尊一句话把关弼忠给噎了回去。 “大凉的百姓总不能因为今儿个说了你不爱听的话,就可以随意下狱,”天子捻着腰带下的玉坠,显然,是在警告关家这件事上做的过火,管的太多!“黄知府急的一日三报,那些歌舞伎的亲朋好友天天在知府衙门前闹,你让天底下的百姓怎么看待朕!” 关弼忠浑身战栗,脑袋都点了地。 “朕听说抓来的人中,有个叫燕儿的舞姬,在衙门大堂吓的和盘托出她与莫先生的‘私交’。” “什么?” 辅国公懵了。 “她的入幕之宾不止一个莫俦,衣锦还乡的蒋大人,还有工起司、造武衙门,翰林学士,利用酒后醉言泄露考题也未可知!” 没想到一个歌舞伎捅出了篓子,那些曾经在她身边喝过酒的官员们个个都得遭殃。 “莺莺燕燕的话……不足为信啊。”关弼忠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了。 哐啷! 龙案上的玉盏被扫落在地,天子震怒。 “整个酒肆的杂役都可以上堂对质,你要朕怎么堵悠悠之口!” 关弼忠屏住了呼吸。 “呵!这事好啊!从周慕航考场舞弊,反而牵连出了京城书斋与朝廷官员勾结,成了个大冤案!听说琅嬛斋莫先生每年压题三能中一,真乃神人啊,那不如朕手底下的百官都罢黜了,让他这未卜先知的来做首辅!” 前因后果在这样的舆*论中,一想就能猜忌到。 “明日把他给朕找来!”他要亲自问问这个莫先生。 辅国公不敢多言,匆匆退下。 风波越演越烈,琅嬛斋一陷入口舌,其他那些平日里被打压一头的书斋纷纷爆起了黑料。 什么曾经见过莫先生和礼部的大人同桌吃饭,觥筹交错、气氛融洽。 什么那些翰林学士十有七八都是来自琅嬛斋,根本是串通一气。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这下,压力给到了琅嬛斋,莫俦自然坐不住了。 当夜趁着月黑风高,跑去了辅国公府。 关逸听闻仆役来报,连忙在侧门把人给堵了。 “你来做什么?” 现在风口浪尖,莫先生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逮到把柄。 灯笼洒下微弱光影,将每个人的脸庞都照的闪烁不定。 “关少爷,明人不说暗话,那十万纹银怕是消受不了,您当初说找人临摹周慕航的笔记,可没说是要陷害翰林编修,也没说会把事闹的那么大,现在我的琅嬛书斋都快要遗臭万年了,你还让我怎么做生意!” 莫先生留着山羊胡,看起来像个老学究,身骨健朗,说话分明,一双眼精明透世。 这些官家子弟,求着帮忙的时候卑躬屈膝,现在成了烫手山芋,恨不得将他扫地出门。 莫俦多年来“德高望重”,因为在押题上的成就,不少入住他书斋的学子即便中了举当了官也恭恭敬敬。 他享受无数吹捧,自然不将关逸放在眼里。 关逸冷笑了声:“您从书斋里搜出信件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是栽赃的环节呢。” 明明是被银子驱使作恶,现在利益有了冲突就来叫苦连天,好像还受了天大的委屈。 莫俦面色一晦:“你我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别给我耍这些心眼!” 关逸蹙眉,眼角余光骤有些森然凶戾,有头有脸? 一个书斋先生,认得几个官员就当自己是神仙?和他讲平起平坐? 笑话! 莫俦没察觉小将军眼底的不善:“我可是听说了,辅国公今儿被叫去了御书房,圣上正想要我当面对质,你们可要小心点!保不准我这些老牙透风,说漏了嘴!” 他本是想来找关家商量对策,可辅国公府喜欢摆高姿态,狗眼看人低,他不吃这套。 大不了把事一捅,他有没有牢狱之灾另说,但关家牵连的脑袋掉不掉就不是一回事了! 莫俦正要拂袖而去,突地脖子被人一把掐住,关逸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巷口大街上人来人往,无人关注这偏院小门。 “莫先生,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留下喝杯酒水。”他眼角余光里是满不在乎的狠毒。 嘎吱。 侧门一关。 整个国公府重归平静。 第二天,护城河里漂起了一具尸体。 黄知府打捞了半天才发现,那是琅嬛斋的老板。 莫先生。 衣衫不整,肺部积水,是失足落河所致,附近散落了酒壶,喝的酩酊大醉。 只是在这个节点上,不免惹人怀疑。 他一死,死无对症。 御林军包围了琅嬛斋挖开了每一寸土地来搜查,从莫俦的书房暗阁内找到了大叠周慕航的翰林书稿,另附多年来与朝中官员私通的信件,还有十万两雪花花的官银。 “定是东窗事发,畏罪自尽!”黄知府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 御书房中。 九五之尊看着递呈上来的周慕航血字囚衣和莫俦数箱白银,大为震撼。 “微臣查了琅嬛斋同期的赶考学子,证明当初周大人在书斋曾与莫先生发生口角,莫俦是个心高气傲的老八股,周慕航指出他编纂的书籍中多处错误容易误人子弟后怀恨在心,这才买通了翰林学士,行窃了周慕航的书稿。” “而刘林、李茂齐等人都曾经就读琅嬛斋,他们声称并不知晓莫俦要栽赃陷害,以为他只是想要考究今年的内政好对春试押题。” 黄知府头也不敢抬的擦去脑门上的汗水。 “确定查清楚了?” 知府吞咽了唾沫点头:“查,查清楚了。” “封锁琅嬛斋,彻查全京城所有书坊学堂,朕要看看,这些押题先生究竟有多大的本事!”一个莫俦就敢仗着和翰林院的私交,在这儿手眼通天,那其他的书院难保不会也有这样的奸险小人! “是、是是!” “还有,立刻释放周慕航,不——朕亲自走一趟。” 第218章 位极人臣周慕航 大理寺牢狱。 关押数日的周慕航形貌憔悴,自从得知妻女平安后整个身心释然放松,哪怕现在真的把他押上断头台大概也无怨无悔了。 他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但是明显察觉这两日守卫换了数批,越来越森严。 紧接着匆忙脚步传来,让他有些错觉,是不是……审讯判决的时刻到了。 男人筋疲力竭,勉强撑着身爬起来。 “周大人!周大人!”原本对囚犯们爱理不搭的狱卒,极其热情的跑进,“朝廷来了旨意,要放您出狱了。” 连用词都格外恭敬小心。 周慕航呆愣半晌,原本黯然的眸中闪出微弱光芒:“你说什么?!” “说您要出狱了!要平步青云了!” 周慕航不敢置信,他身处牢狱唯独写下一封“治水疏”,怎么局势突然颠倒了。 “琅嬛斋的莫先生私通翰林学士和礼部,春试的时候泄露了考题,因为和您发生过口角怀恨在心才陷害您考场舞弊啊!黄知府都查清楚了,天子圣明啊!” 狱卒一边开锁一边唠叨巴结。 踏、踏、踏,狱门处传来清晰的脚步。 狱卒骂骂咧咧的说着这时候谁还来探监啊!可话还没出口,顿瞠目结舌,咯噔咯噔跪了下去。 周慕航缓缓抬眼,看到的是明黄的九龙袍。 他膝盖不由发软。 九五之尊竟然亲自到大理寺来接人! “罪臣见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周慕航重重磕头,难掩心头澎湃起伏,他虽是金科三甲,可分到翰林的官员就相当于选秀入宫的宫娥,熬得出头才能得到君王眷顾。 大半年下来,他没有见过圣上两面,远远看着至高无上的帝王接受百官朝拜,他也曾想,终有一日能够站在九龙阶下,解国苦难、为君分忧。 却没想到,是在大理寺牢狱,如此狼狈不堪的情况下。 “周卿不必多礼。”九五之尊亲手打开牢门将人搀起。 周慕航仪表堂堂,虽满身血污满脸尘灰却依旧不改他气质如华,那一封带血治水疏足以叫天子刮目相看。 至此—— 整个大理寺,不,全京城都看着,天子亲驾将周大人接上了龙辇回到宫中,传闻两人在御书房秉烛夜谈,气氛融融。 百姓们津津乐道,大凉皇帝是个能接纳贤臣的明君,而周慕航因祸得福,恐怕马上位极人臣! 这段时间来所有对周家和武国侯府避而远之的风声就三百六十度的回转了。 温菱在数日昏迷中猝醒,惊的春桃等人连蹦带跑的把万君梅找来。 “二小姐醒了!” “二小姐醒了!” 整个侯府沸腾起来。 温菱似是在这场漫长的睡眠中茫然断片,她憔悴至极,浑身无力:“慕航呢……慕航他是不是……”眸光怔愣着在看到母亲时突地呼喊起来,“孩子!我的孩子呢!” “阿菱别急!孩子没事!”万君梅心疼的不得了,温菱的记忆大概还一刹那停留在牢中看到丈夫被囚禁拷打的时候,“我们都照看着她,周慕航已经出狱,什么事也没有了,是天子、天子亲自去大理寺把他迎出来的!” “你说什么……” 温菱眼眶沁红,整个身体颓然放松的栽倒在软枕上,连呼吸都疲软无力。 “阿菱——阿菱!”府外传来男人急促焦灼的喊声,温菱竖起耳朵不敢应声,以为那只是自己虚幻的妄想。 那声音,像极了周慕航。 “姑爷、姑爷!您小心些,哎呀,摔了!您鞋跑丢了,您衣服也没换,您……” 丫鬟那里拦得住。 呯! 闺房的门被重重推开,阳光大片洒落门槛也同样照耀在周慕航的双肩。 男人气喘吁吁,膝盖上满是泥巴,赤着一只脚,靴子不见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肮脏的囚衣,甚至连换洗都没有时间,背后拢着圣上所赐的轻氅,这模样,要多古怪有多古怪,哪里还像那个温润克制,风流倜傥的周家少公子啊。 可是温菱却红了眼眶。 周慕航不敢上前,他陪同圣上慷慨陈论,求着天子准他回府陪妻数日,奔出玄武门,跑过金昌桥,一路没有停留的冲进了武国侯府。 在这刻,却不敢跨出一步。 此情此景令万君梅也不由微微抽泣,将丫鬟都打发走,她们该给夫妻俩一点平缓的时间。 房门轻轻掩上。 周慕航深深吸了口气,缓步上前搂住了温菱:“阿菱,我回来了……” 温菱根本发不出声,她只管哭,她很少哭的,只是这次怎么也憋不住:“……你没有事了吗?真的没有事了吗?” 周慕航点头,捧着温菱的脸匆忙给她擦眼泪:“我是清白的,圣上还要封我为龙图阁大学士,正三品,可以跟着顾尚书通论政事,你看……我一点事也没有,阿菱,你别哭了好吗。” 哭的他都要心碎了。 “我是高兴,”温菱破涕为笑,抱住男人的颈项轻轻吻去沾染的血痕和尘灰,“你快看看我们的孩子。” 周慕航浑身一僵,床边的小摇篮里正躺着熟睡的婴孩,他屏住呼吸竟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可以抱抱她吗?” 婴孩又小又软,生怕一点点触碰就会伤到。 温菱哭笑不得:“你是她的父亲,你不抱着谁抱?” 周慕航面对圣上诘责都没有那么紧张过,可如今捧着自己的孩子却小心翼翼的像捧着稀世的珍宝。 “阿爹抱着你,你有没有感觉到?”他轻问,孩子睡的很安稳,只是因为早产而显得相对瘦弱些。 周慕航转过身,含情脉脉中无比自责:“阿菱,辛苦你了。” 温菱摇头:“多亏了杳杳及时送我回来……” “全都怪我!” “你别……”她抓住周慕航的手,“夫妻本该同甘共苦,无论将来在政事、亲朋、朝野上遇到任何困难,你都不要瞒着我好吗?我不是什么吃不得苦的女人。” 周慕航拼命点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小婴孩不知是不是被父母俩相通的情绪所感染,扭动着小手哇哇大哭起来,惹的周慕航抓耳挠腮、坐立难安。 像极了小时候在学堂被老夫子点名却解不出答案时的尴尬无措。 第219章 藏着风花雪月,波澜万千 见周慕航局促无措,温菱一边笑一边接下孩子抱在怀中柔声安抚,小千金这才稳了情绪,咬着小手沉沉睡去。 男人如释重负,看来他得多向已婚妇女讨教讨教怎么带婴孩,免得把阿菱累坏了。 今天自然是个喜庆日子,必须得在温家吃顿团圆饭,经历了失落、惶恐、伤心、怨恨,到如今,终于拨乱反正、眉开眼笑。 温杳帮忙烧了一桌好菜,主座上的薛太君看着儿女们欢声笑语满堂翻腾,都忍不住要掉眼泪。 “哎,阿菱,你们俩正事还没决定呢!”乔柳挤眉弄眼的。 温菱意会:“我和慕航想听听杳杳的意见。” “什么?”温杳一脸茫然。 “当然是孩子的名字。” “我?那不成,你们喜欢叫什么,我绝对双手赞成。”温杳有些受宠若惊,怎么给小外甥女取名还得她同意的? 周慕航站起身,朝着温杳躬身致谢:“若非七姑娘仗义,我未必能那么快出狱,别再推辞了。” 女眷们点头称是,他们忙着照顾刚生产的温菱,无暇顾忌怎么救周慕航,反倒是温杳一个人哼哧哼哧闹的满城风雨,周慕航非但没问罪,反还得了赏识! 温菱朝着春桃招招手,示意她将小宝宝抱过来:“杳杳觉得望舒如何?” 全桌人眼巴巴看着温杳,仿佛就等她点头,把温杳给急的食不下咽。 春桃将摇篮推到七姑娘身边,婴儿睡的憨熟,偶尔吧唧吧唧嘴会有小泡泡从嘴角渗出,怪可爱的。 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粉嫩粉嫩的脸蛋。 “《告咎文》言:饬望舒以驰范兮,戒羲和以正御。愿周望舒能像高枝明月,轻云姣姣,静影沉璧。”她说着就心头发软,鼻尖微酸。 温菱眼中含泪,在周慕航怀中轻轻啜泣。 万君梅也在捏着帕子擦眼角和薛太君唠唠叨叨的说悄悄话。 “望舒好啊,一听就是温柔婉约,大家闺秀……”乔柳满目都生出了小星星,想想,温家一门忠烈武将,若能养出个温柔小公主来,那还不得是妥妥的世家团宠。 女眷们围着婴孩打转,话题渐渐围绕到产后育儿经上。 温杳心满意足,看到夏菡悄悄在门口招手,她起身离座。 “小姐,外头有人送来了两坛女儿红,也不知道是谁,奴婢都没瞧着人。”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温杳却了然,那几个地痞流氓多少有些意思。 说讲道义吧,都是收钱消灾,说不讲道义吧,又知道感恩戴德。 女儿红是单八斤送来的。 这是他的贺酒。 燕儿因为被关逸逮进了知府衙门供出了不少内幕,虽然现在事了被放了出来,可如今谁还敢在酒肆点这小美人陪酒? 酒肆不想做赔本生意白养个女人,单八斤一提出要替她赎身,自然就放了人。 温杳早把算盘打的完满,让夏菡将酒水送去地窖。 月明星稀。 她使神差的来到府门口,远处巷外是喧嚣的夜市人群,嬉笑拥趸,墙里墙外都有着不同的欢闹,她突然在这一刻,很想见一个人。 叮铃。 脖领儿响动。 骏马束着繁边流云带,马车烟丝灼锦,已停驻在前。 珠玉半掀,清冷凤眸落进她眼帘。 傅辞渊。 男人跃下马车,乌锦窄身长衫,勒着三指宽的镶玉金腰带,罩着银丝滚边星纹大氅,姿态秀美如松,叫温杳一瞬心跳错乱。 “你怎么来了?”她压着声。 “料想你要见我,特地来访。” “……”温杳觉得这男人“读心”越来越厉害了,她方才正在想着他,结果人就到了,“用过晚膳没?” 她想将傅辞渊请进府去。 男人颔首:“宫中赴宴,刚出来。”显然已经吃过了,昂首可闻侯府内欢声笑语,“与其请我进门,不如,你随我出去?” 他微微俯身,两缕长发落在温杳脸庞,带起一阵山水清冽。 温杳张了张口,她还真的挺想。 “肃王殿下,”府门中传来轻呼,是跟着出来的周慕航,“打扰了。” “周大人。” 周慕航躬身很是恭敬:“此番,还要多谢肃王。” “谢我什么?” “大理寺牢外多了不少守卫,听着不像是牢中狱卒,想必是您暗中相帮,防我被人加害。” 傅辞渊眯了眯眼,周慕航是个玲珑剔透的。 “无妨,本王也不过是受人之托。”他眉眼掠过温杳。 “姑爷、姑爷!” 那头的春桃高声呼唤,周慕航不好意思的躬身行礼连忙回了正堂。 “圣上不仅赐封龙图阁大学士,还望周慕航能全心相助治理宸河水患问题,若处理得当,将来少不了是个尚书大人。”傅辞渊的话语中难得有对青年才俊的赞赏。 “当初二姐和柯棋和离时,大概也没料想到此生如此波折。” 一波三折。 从一个飒爽少女沦为弃妇,再嫁多年倾慕者,被人说三道四至大学士之妻享尽荣光,也曾跌入泥潭,也会翱翔高飞。 人生百味,至此尝尽。 傅辞渊下意识的低头,温杳面色柔和,眉眼恬淡,眸光浅浅轻触到他心门,有那么一瞬,他觉得,眼前人依旧是数年前在乡野隔着山海也笑靥如花的小姑娘。 明明素净淡雅,眼中却藏着风花雪月,藏着波澜万千。 他指尖轻轻勾住了她的。 “咳!” 这旖旎迷情,被呛声所惊。 傅辞渊连忙松开手,可不是——薛老太君住着龙头杖,那神色就跟看偷心贼一样。 “老太君。”傅辞渊正色行礼,端方如玉。 薛太君“嗯”了声,杳杳和傅家的小子情投意合,她也无心棒打鸳鸯,况且,这次周慕航的事上,傅辞渊也算帮了忙。 “今儿时辰……”她看到温杳眼中有些光芒,“时辰还早,外头热闹的很,杳杳无事陪肃王殿下出去走走也无妨。” 温杳喜上眉梢,连忙拉着傅辞渊跳上马车。 这可是头一回,老太君愿意让温杳单独和傅辞渊名正言顺的去“约会”。 马车中糕点桃汁一应俱全。 第220章 本王有没有资格? 一看就是专程为她准备的。 傅辞渊向来周到体贴,温杳深有体会。 男人指尖挑开帘子一角,车水马龙的长街,满是灯花掠影:“周慕航的事一闹,京城书斋人人自危,大理寺出动了上百人忙的不可开交,连同酒肆花楼都一并彻查搜索,下头牵连了几十个官员。” 他眼角瞥向捧着桃汁喝得不亦乐乎的温杳,伸手揪了揪小姑娘的耳朵,她把京城搅的鸡犬不宁,自己却跟着没事人一样—— 押题的老先生们在堂上叫苦连天,喝过花酒说过醉话的官员们更是怨声载道,圣上居然趁周慕航“舞弊”案要肃清朝堂下长久被掩盖的污浊晦气。 “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温杳坦然。 “如今连关家都在圣上眼中成了瑕疵物。” 先是狩猎场镇东都督手底下闹出反贼,又是舞弊案被关逸搅的天翻地覆,事事在暗中都有关家的掺和,叫天子怎么能不心生防备和猜忌。 沈皇后必定会借机在朝堂上打压,要不是傅央已经与关白凝定了亲,君无戏言,恐怕这事还有回转余地。 “辅国公享了几十年的荣华富贵,未雨绸缪还不至于那么容易击垮他。”否则,她也会失望。 周慕航险些名誉尽毁,温菱母女险遭生死大劫,这笔账,不算在关弼忠身上,算在谁身上? 傅辞渊单手撑颊,看温杳滴溜溜地转着手中白瓷杯,她早就开始盘算如何瓦解辅国公府了,让关家所有的好印象一点点的消磨褪去,直到,毫无翻身之力。 “关逸买通了莫俦,换来了杀人灭口,琅嬛斋中搜出的银子是他栽赃的,黄知府当然不敢将罪状算到辅国公的头上,只能息事宁人,圣上心知有猫腻,可他不会为周慕航来讨公道,只想借机向关家发出警告并且肃清朝野。” 小姑娘明眸璀璨,每一方局势人心都拿捏到位,谁也不要越雷池半步。 她眉眼温宁还一脸的无辜:与我何干? 她不过教训了几个小混混罢了。 傅辞渊心下一笑,他就喜欢温七这张能在风平浪静下掩藏惊涛骇浪的无害脸庞。 咯噔,马车停驻。 “你这是带我到哪儿了?” 傅辞渊扶她下车,温杳才发现,前头是个热闹的铺子。 “主子。”一旁跟随的洵武有事欲禀。 傅辞渊在温杳后腰托了把:“你先进去,我稍后就来。” 温杳抬头。 春山集。 京城最负盛名的红妆铺。 原来明日要售卖最新款的胭脂,京里不少世家千金都趁今日先来挑选物色自己喜欢的款式和种类。 不是她们爱凑热闹,而是这春山就连皇亲国戚都爱争相购买。 一家小小的店铺,里头早已摩肩接踵、眼花缭乱。 “这个润柿色暖中带粉,又不显矫揉造作,一定会流行整个京城!” “我还是喜欢‘天骄’,明艳滋润,媚如春花,想想红烛摇影时扇后羞怯,定要用来送给新嫁娘呀!” 来抢先一饱眼福预定的,有些是为了自己,有些则是为了巴结名门,若能送上绝版的春山胭脂,都足以彰显身份地位。 “老板,这几样新品提前给我装柜,我都要了!”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扑到案前,左右各点了七八款。 “你全要了,那我们呢?还想独吞不成?”后头不满地哄闹响起。 “你说要就有?我提前两个月就预定了,还未必有这个机会呢!” “就是!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模样,擦了也是浪费。” 嘻嘻哈哈的笑声让那扑在案前的圆润小姐面上绯红一片。 “我可是替月娥郡主来置办的,你们、你们一个个的是想要和郡主争风头吗!”她厉声,理直气壮双手叉腰,瞧见其他的小姐们有了些怯意,心头爽快的很。 “难得郡主看上,这可是春山集的荣幸!本小姐劝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她拍案,一副老大官威,对着铺子老板怒喝。 沈月娥是什么身份,皇后娘娘最宠爱的小郡主,要是惹恼了她,说不定沈钰一怒之下,把老板伙计统统关进大牢去! 她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毕竟占了沈月娥的光,她也可以抢先得到新品胭脂,气不死这些女人! “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明日的新品十有八九早已叫人给包了,你们若想购买,得等三个月后。” “什么?!” 原本喋喋不休的堂内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是啊,提前一年就定了春山集往后所有的新款。” “谁那么大胆!” “连小郡主的面子都不给?!” 圆润小姐气不打一处来,她可是拍着胸脯表示一定能为沈月娥买到,现在骑虎难下,她怎么交代?! 以那个娇娇女的性子,说不定会把气都撒在她身上! 温杳拢着绣花氅走进来时,里面正闹得不可开交。 铺子老板被一群世家小姐“围攻”正焦头烂额,他一看到温杳,眼睛放亮冲出重围,一把抓住她的手,吩咐身后的伙计们把所有红妆奉上。 “七姑娘!七姑娘!您的胭脂,咱们都已经打包好了!您点点,一共八品,不同花色二十三种,您还喜欢什么,劳请吩咐。”老板的神色从不耐烦突然变成了百般讨好。 温杳怀中被搁了两个大妆盒,一脸懵,不是……她她她只是路过呀。 再抬眼,就看到那头各家千金正怒火中烧。 温杳? 温杳买下了春山集所有的胭脂? 她算什么身份?! “温杳,你好大的本事啊,咱们提前数日数月想要预定都定不到,你才来京城两个月就已经风生水起了,哪来的能耐和月娥郡主较劲呢!”圆润小姐话一处,顿时博得了身后千金们的赞同。 “就是,凭什么!” 现在,她们一致对外了。 温杳眉宇微簇,美妆果然让人上头啊! 只是还不劳烦她开口,堂门脚步轻落,来人声色朗朗夹杂着夜风却不叫人觉得薰暖。 “七姑娘没有,那本王有没有这个资格?” 第221章 干脆把春山集送给我得了! 傅辞渊眉眼微敛一脸冷肃,锦衣长衫,腰下坠玉,还有只不伦不类的荷包,本想给温杳一个惊喜,没想到这春山集里的大小姐们挺能摆谱。 众人顿怯怯不敢言语。 倒不全是被他神色所震慑,而是小肃王惊才绝艳,姿容昳丽,每每大街小巷打马而过都引得全城仰慕倾心,端端是这会儿往人群里一站,就让满屋少女们心神荡漾、小鹿乱撞,男人比远远临风一瞥时更加俊朗英武。 只可惜,他在护着的,是那个温家小姑娘。 傅辞渊在京中数年非但没沾花惹草,连沈皇后的示好都视而不见,满城显贵都曾向圣上自荐女儿旁敲侧击,可谁也没拿下未来肃王妃的宝座。 结果,傅辞渊出京走了一趟彭城,就叫个养在乡野的女人给拿下了。 温杳,她们平日里就算没有见过也听闻不少。 众人兜转的目光在倾慕和鄙夷之间来回兜转。 “小王爷送的当然没人敢置喙……就怕郡主不乐意呢。”圆润小姐嘀嘀咕咕的。 “本王何需管她?” 傅辞渊冷眼撇来。 一个沈家的表亲也敢在傅家男人面前撒野了? 那小姐按捺着声低下脑袋。 “春山集将来每季的胭脂都会提前送去武国侯府,诸位小姐若还想购置,恐得七姑娘点头。”否则就排排站,等上三四个月才能到货。 铺子老板终于得到解脱似的招呼。 呸,那还能叫新货吗?! 名门闺秀心里不甘嫉妒咒骂连天。 温杳听得一愣愣,就被傅辞渊给拎出了春山集。 “全是你买的?”她知道这老字号是京城红妆的泰山北斗,常年送往宫中内苑的胭脂水粉数不胜数,谁能用上他家绝版,走哪都闪亮耀眼。 “喜欢吗?”傅辞渊心意表达简简单单,他只是为了博人一笑。 “……怎么做到的?”她怀疑这人是不是拿刀架脖子,威逼利诱了! “皇亲国戚可以为所欲为。”傅辞渊揶揄。 “你怎么不干脆把整个春山集送给我得了!” “如你所愿。” “喂,我说着玩的!” “杳杳喜欢什么,我必定满足。” “……” 他可千万别不折手段从别人手里把铺子给挖抢过来啊! 怀里的妆盒叫洵武送去了马车上,京城夜市通盈路、临城河,有壮观的卢月桥、高耸的听风楼,不光买卖繁杂,更有文人墨客敞怀吟诗,灯火煌煌下让温杳有那么一瞬错觉回到了彭城过往。 街头的糖人,巷尾的菱藕,摆弄的花扇锦帕,琳琅满目,但凡她多眷顾两眼的,傅辞渊手一摆就叫人买下了。 这才逛了两条街,跟着的马车里已堆的满满当当,然大多数,竟都是小孩儿会喜欢的。 “你是没见过小婴孩,我还以为刚出生的孩子应该是粉粉嫩嫩的,没想到……”温杳呲牙,自家姐姐生的必定美貌如花,但小婴儿刚出生都是那么皱皱巴巴挤在一块儿吗? “丑?”傅辞渊大咧咧。 “当然不是,就……”她想了想,“丑萌丑萌的。” 浑身上下又小又软,眼睛鼻子嘴巴都拧在巴掌大小的脸蛋儿上,说不上漂亮但还莫名有些可爱。 “大伯母三伯母都已经开始做起了针线活,衣服裤子袜子帽子全都亲手来,我当然也得提前给外甥女准备礼物嘛。”她挑的不亦乐乎,恨不得每个月每一天都给小望舒惊喜。 “自然。”傅辞渊点头,杳杳的也是他的,绝不吝啬。 温杳总觉他这么“有求必应”像藏着什么“坏心思”,但也深刻感觉到有“男朋友”嘘寒问暖陪着买买买的乐趣了。 难得能那么毫无负担酣畅淋漓的游街归来。 温杳不觉得累,只觉有些辛渴。 “想吃什么?” “枇杷膏。”润口香甜。 马车一停,温杳看着脑袋上那大大的鎏金牌匾“肃王府”陷入了沉思。 “自个儿摘。”傅辞渊老神在在。 可不是,枇杷?他有,院里特地留给她的玉枝枇杷树上硕果累累,没人敢动。 温杳搬了个木梯子来,三下五除二爬上枝丫,摘下个头儿大的枇杷向下一扔。 倚树的傅辞渊稳当接下。 “洵武找你去做什么?” “马上番邦使节团要来京城,傅央婚事一了就得准备沈皇后寿诞的大宴,使节下个月抵京还得劳烦礼部工部准备欢贺事宜和留宿行馆。” “使节团?”用现代一点的话来说,就可都是“外国人”啊。 温杳动了动心思。 “啪”,脑袋上挨了个小枇杷。 “你最好告诉我在想什么。”傅辞渊一眼就明了。 “我听说番邦男人个个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番邦女子嘛,能歌善舞长腿酥腰,个个骨骼生香、流目盼兮。”吸溜,就差淌口水。 俊男靓女,谁不喜欢。 傅辞渊眯眼:“想男人?” “……哪有。”她明明也想女人。 “城西酒肆的胡姬多来自外族,你又不是没见过,至于男人,萧褚也算北羌少见的美人了。”抛开敌对立场,那个男人的相貌月下一瞥数分惊艳。 “嘁,别提那个扫兴的!”温杳吞下枇杷,只觉膝盖哇凉,她见萧褚两次,次次痛在膝盖伤在心肺! 有机会叫她逮住那混账,非得一笔笔讨回来。 傅辞渊轻笑,踢开木梯跃身,人已经坐在了枇杷枝上顺手搂过温杳,两人在繁枝茂叶中隐匿了身形。 温暖的气息落在耳畔,他俯身吻去温杳唇角沾染的枇杷汁,她脸上烫红就见傅辞渊手中摸出春山集的胭脂。 “别动。” 给她点唇显然会成为肃王最喜欢的小情趣。 “……”温杳不由碎碎念,可别又像上回,还没涂好就叫他吃了个干净。 指腹轻柔摩擦在唇瓣带着些许暖意,他专注时眼角的痴迷月色都容易叫人沉醉。 温杳突然觉得,若将来每日都由着这个男人给自己画眉点唇,好像……也变成了很期待的事。 她嘴角微微咧开弧度。 “笑的这么开心?” 傅辞渊察觉她有些神游太虚,捏了捏她下巴。 “想你。” 温杳大咧承认。 第222章 给她送花儿 想他? 傅辞渊的满意就差写在脸上。 “没有些表示吗?” “……”亲她抱她的都是他,便宜都给占了还要什么表示,“不然,我也给小王爷上个妆?” 温杳戳了戳他唇角,这男人本就生的昳丽,一沾上姿色反像是夜半的艳魅,惹得心头莫名狂跳,傅辞渊张口咬上她指尖,不疼,更带着细碎的温痒,绵绵软软的。 春山的胭脂尝起来总是“甜”。 不远的廊下行来巡逻的卫队,温杳慌慌张张跳下树去。 傅辞渊还在上头笑看着害羞的姑娘:“慌什么。” 迟早都是这府邸的主人。 温杳撇嘴,她可还要点儿脸面呢,“偷情”总不能惹得全肃王府上下小厮奴仆人尽皆知吧。 七姑娘带着大包小包回到武国侯府时,只敢偷偷摸摸猫进小院。 夏菡早在里头候着,给她掌灯、点香、收拾,顺道吩咐备好洗澡水。 温杳忙乎一整日的确疲乏,泡进浴桶就不想动。 “小姐难得今儿回来的挺早。”嗯,比上回夜不归宿可强多了!她揶揄道,看着满妆台的胭脂水粉,不由惊叹,“这是春山集的胡粉和眉子墨呀!奴婢听说这铺子的新款可难买呢,那些千金小姐不管是自己上阵还是委托他人,就算等一整晚都未必能购置。” 温杳懒洋洋的在水桶里吐了吐泡泡:“你消息很灵通嘛。” “隔壁将军府的芽儿说的,她还给了我一枚小胭脂,说是她家小姐喜欢烈焰红唇款,这素色腻味了,她平日也用不完索性送我了。”夏菡多少有些美滋滋。 “还有简侍郎家伙房的三姑,月钱全都省下来买了花钿,别看她白天是个小厨娘,晚上可是人家听风楼的‘大厨’呢!” 这都知道? 温杳诧然,她趴在桶沿,指着满桌红妆:“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我没那么吝啬。” 别家小姐送丫头用腻的,她送全新的,还是当季新款,连深宫内院都得不到。 夏菡受宠若惊。 “你想送给你的小姐妹,大可以多挑些。”温杳又加了一句。 “小姐真是世上最好的小姐了!” 温杳朝她招招手叫到身边:“打好交情,顺道打听点事。”她附耳悄声几句。 各家各王府的奴才小厮多少都会在私底下有些别样情谊,这也是“内幕八卦”最容易的来源。 重点,夏菡好像有那个“社交牛X症”! 小丫鬟眼珠子转转,连连点头:“好嘞,小姐吩咐的万死不辞!” 温杳看她兴致勃勃:“那如果也有人想打听你家小姐我的事儿呢?” 夏菡认认真真想了想:“得加钱。” “小丫头!”温杳拍落的水花就洒在她脑门上。 “奴婢玩笑呢,小姐的事,就算脑袋点地也绝对不会说出去一个字的!”夏菡嬉笑闪躲。 温杳一愣:“用不着你脑袋点地。”她坐回浴桶中,露出个眼睛鼻子。 “奴婢说认真的。”夏菡还以为她不信,忙跑回来。 “我也是说认真的。”她捏了捏小丫鬟的脸颊,温家上下都是最好的亲人,她们善良热忱,即便遭受不公待遇也未曾厌世。 夏菡憨憨笑起,目光盈盈。 …… 很快,周家的阴霾一扫而空,九皇子大婚如约而至。 圣上特封傅央为端王。 王府落座城南繁茂地段,赏下奴仆一百二十人,十里红妆迎娶辅国公府最端庄大气的云间姣月,关白凝。 一清早就锣鼓喧天,满城百姓津津乐道。 温杳没空跑出去凑热闹,她忙着给温温菱制定每天的补身汤药,还得处理京内商铺的交接。 尤其接近盛夏,汉中的硝石必须不间断分批运送入京。 得了空闲,她连襜衣也没脱,就倚在侯府门口看着远处巷外行过的旌旗车马,人流如潮,沿途炮仗充斥几乎淹没了鼎沸人声。 啧,傅央高头大马,一身鎏金锦衣,明光下曼傲凌人,他单手执着缰绳,轻踢马腹倜傥而过。 果然傅家人的皮囊真是令人艳羡呀。 温杳还在回味,突地,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她忙转身,不知何时自己跟前正站着匹威风凛凛的乌黑玄驹。 马上的男人锦衣劲装,比之今日的主角更为丰神俊朗。 除了傅辞渊还能是谁。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温杳说不上惊喜还是惊诧,皇帝的儿子不多,太子整日在深宫内院拨弄五音,恐怕连弟弟成亲都懒得多跑一趟,自然得把掌控事宜交给傅辞渊这些能办事的人,“不用陪着迎亲队伍吗?” “是得跟着,路过侯府,特地来看看。” 傅辞渊眉尾一挑,她方才居然看傅央看出神了? 有点儿小生气,又见温杳一身素色,襜衣还沾满了水和面粉糊,显然只是偷得恰好看一眼。 又不那么生气了。 “我瞧着街上好多人,怕是祭天大巡都没这么热闹。”温杳没察觉他来回的心理活动。 “哎呀,七姑娘有所不知,”傅辞渊后头“踢踢踏踏”溜达出一匹白马,上头的人摇头晃脑、勾肩搭背,“这百姓只有三成是看傅央娶亲,还有七成可是专程观咱们肃王殿下风采的!” 大凉两位加封王爵的傅家男儿,究竟谁更绝代风华。 沈靖嬉皮笑脸,换来傅辞渊毫不客气在他胸腹一手肘。 话多! “哎,沈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温杳眉眼弯弯,自她来到京城还没好好和沈靖相聚过,这次周家出事,他也被提前调离没法掺和。 “傅央大婚,我若是不来,怕是脑袋都要给皇后拧了。”他摸着吃痛的胸膛,推了推傅辞渊,“喂,你不是来送花的吗!” 扭扭捏捏什么! 送花? 温杳还没反应过来,怀里落下了大捧鲜花,几乎要把她整个半身都淹没起。 “这是南方献京的,咱们小王爷赶在傅央之前先为七姑娘精挑细选送来。” 他还真是胆大包天! 温杳脸上烫红,好在,脑袋都埋在花捧里,看不到羞赧。 傅辞渊不搭理沈靖,俯身摘下朵盛大芍药别在她耳后,温声细语:“今晚端王府大宴结束后,我去王府接你回来。” 他不等温杳应声,交代完打马而去。 第223章 这可是个好机会! 傅辞渊这男人不谈情爱时像不近人的神佛,谁知道风起一池春水后举手投足都能腻死人。 “用的着这么小心看护,车马相送吗?”沈靖追上,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羡慕嫉妒?” “我羡慕嫉妒?笑话!”少卿大人眼角直抽,温杳那样的姑娘,就算丢进土匪窝,该担心的还是那群土匪能不能全身而退的问题。 直到骏马消失在巷尾,温杳这才抱着大捧鲜花回院,就给夏菡抓了个正着。 “哎呀小姐,人家端王今日成婚还没见马车上堆满花儿给王妃,您倒是先得了,谁送的?”她明知故问。 “多嘴,快去养起来。” “小姐终于不用插那个个绿油油的荷叶了。” 温杳似想起来在彭城的某个夏夜,傅辞渊临行前随手摘了河边的荷叶给她挡雨,她还屁颠屁颠的让小丫鬟好好养着。 顾兰蘅正搀着身体好多了的温菱在院中散步,听到了主仆两的话:“还能是谁,整日抽着空闲就往咱们府上跑的?” “又是送花又是送妆,吃穿用度比宫里内务安排的还精细。”温菱偷笑着帮腔,“大嫂,咱们是不是该先替杳杳挑个好日子?” 这样谈婚论嫁一步到位,反正有眼睛的都瞧出来了。 院内一阵哄笑。 远远地,薛老太君拄着拐杖看小儿女们无忧打闹,心里有些欢喜又有些淡淡哀愁,全家都在给那小子做助攻呢! 傅辞渊对温杳一往情深,这是她欣喜的,可一旦天子赐婚,杳杳嫁去皇族卷进纷争,她担心自己的能力照顾不到小孙女儿,又不由感伤。 傅央接亲的浩荡马队要巡游全城,再进宫面圣听训,一整日下来忙的不可开交。 关白凝步步生莲,红盖头被夏风微微吹起一角,这个时节荷香已经弥漫在空气中。 周遭的喧嚣叫她心情无法平静,今日,她成为了端王妃,傅央的妻子,皇家的媳妇。 皇城门,宫墙柳。 她一夜未眠烧掉了闺房中所有傅凛的画像,手中红绸被用力的扯了扯,因为放慢的脚步惹得傅央有些不快。 关白凝昂首,深吸口气,踏入金殿。 撇开朝政上与辅国公的立场,沈皇后对这门亲事并没有多大反感,关小姐她见过数回,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也是无数世家子弟的梦中情花。 嫁到皇家,是双方图利的事。 今夜的端王府热闹非凡。 武国侯府的温菱因为生产不足半个月,不能吹风疲累,全家都在围着孩子打转,连周慕航也早早送了礼便赶回去陪着小望舒。 温杳出席就跑不了。 皇亲国戚客套寒暄,沈月娥自然也来了,锦衣华服轻云蔽月,是今年上贡的绝品苏绣,到处充斥着艳羡和倾慕。 小郡主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尤其身边的大小姐们都像绿叶在衬托着红花。 “郡主您瞧!”圆润润姑娘是侍郎家的千金,郑灵芸,就是那日在春山集与温杳发生冲突的少女。 沈月娥顺势看去,温杳赴宴穿戴随性就像是来走个过场,她无心留恋杯酒觥筹,刻意避免着女眷们想要拉帮结派的客套。 明明一身素气单调,偏偏在一众的花枝招展里显得像月露下的干净白荷。 尤其那唇上那抹绛色嫣红,不艳不俗,如同菡萏初开的尖角,惹人心动。 正是春山集的新品。 沈月娥不爽快了。 “要不是温杳,这季的胭脂全都是您的,我挑了整个晚上,她一来,什么都没了,春山集的老板还说,将来就算是皇亲国戚想要,也得七姑娘点头!” 郑灵芸可劲儿倒腾。 “肃王殿下为她都快把京城的小姐们都得罪了!” “你说是谁送的?”沈月娥很会抓重点。 “肃王殿下呀!” 小郡主舌尖一咬。 郑灵芸满脸为她不值:“武国侯府从彭城来京后大出风头,就是生意场也春风得意,听说早集彭城财富于一身,可那又如何,再富可敌国也不及郡主您一声令下。” 整个国库还不由得沈月娥来挥霍?! 郑灵芸知道自己的话夸大其词了,可有些人就是越夸张才越觉得自己能耐,她见沈月娥眼底里都腾起了嫉火,连忙凑上去。 “郡主,今儿满城显贵都在这唯独肃王不在,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她悄声附耳。 沈月娥闻言眉头一蹙:“若是叫人发现……” “与我们何干?请她喝杯水酒还能怨到咱们头上?” 沈月娥眸中闪光。 温杳对那些女眷们的围桌攀谈没有兴趣,她等着月上柳梢,傅辞渊接她回府。 耳中落下轻灵悠扬的乐声,她下意识看向奏乐的班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还没来得及挪动,人就被拦住了。 是沈月娥和郑灵芸。 “郡主有何贵干?” “想请你喝一杯。” “恐怕辜负好意,臣女不善饮酒。”温杳沾酒易醉,她很清楚。 “好大的派头,你这是对郡主和皇后不敬!”郑灵芸盛气凌人的。 沈月娥阻止了她,笑道:“这不是酒,只是一杯清茶罢了,本郡主是来示好的,七姑娘不至于半分颜面不给吧。” 茶香清幽恬淡假,温杳当然不能拂意。 “却之不恭。”她一饮而尽。 上好的银峰茶,只是味中微涩,回味起来带着一些粘意,令人胸口窒息有些头晕目眩,这感觉令她背后寒毛一竖,极其熟悉—— 迷药。 她在石屯村曾经中过招。 那时候恰有草药缓解,可是现在,身无一物,还来不及反抗,脚步踉跄着就跌进了郑灵芸怀中。 “七姑娘不胜酒力,这就送你去客房休息。” 温杳的神志还没迷乱,张口落不出话更挣扎不得,无力推拒的模样像极了喝醉酒的迷糊之人,满园喧嚣中,谁也不会注意到。 西厢客房相对僻静,远远的还能听到前院喜庆的欢声。 她被丢进了床榻。 郑灵芸闭门而去,外头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温杳勉力摸索着被褥想要爬起身,“咯噔”,整个人站不住脚跟的摔下床去。 门开了。 酒气熏天,进来的是个酩酊大醉的男人,一把就掐住了她臂弯。 外头依旧仙乐飘飘。 第224章 与低等下人共处一室 咬破舌尖的刺痛腥味能带来些许清醒,温杳挣脱不开使不上劲,迫切想要从腰后拔出那把燧发枪。 男人显然注意到了她的意图,一下擒住她手腕。 “你最好……别惹我,”他带着醉意将温杳拽到身下,扼住她颈项,“把事办了今夜我就出城,绝对不会要你这娇滴滴的小姐负责任的。” 他哑声一笑,极其无耻。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可不管躺在床榻的是谁。 嘎吱。 门突然被踢开了。 醉鬼不耐:“谁他娘的——” 呯! 拳头已经撞了上来。 前院宾客还在庆祝道贺。 沈月娥多少有些心悸:“你找来的人可不可靠?” “这喜宴上风花雪月酒后乱性的事不少,都喝得七晕八素能怪到谁的头上……”郑灵芸算盘打的精细,别看她胖胖墩墩有些憨态可掬,然眼角眉梢一流转就计上心头,“只要当众抓着他们共处一处,温杳名声丢了,谁还会让她当什么肃王妃!” 恐怕还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看她以后还怎么趾高气昂,独秀一枝! 郑灵芸只觉得解气,在春山集里温杳让自己丢了大人,她就要百倍的讨回来! “温杳不是个好惹的,事后若是闹起来你最好……” “郡主担心什么,到时候恐怕她连哭都来不及!” 沈月娥这才有些满意的颔首,转角就有人哄哄闹闹的撞到她身上,酒水撒了一地。 “呀,郡主恕罪。”打闹的闺秀们连忙躬身行礼。 “你们这是做什么去?”沈月娥掸了掸衣袍,抚正花簪。 “我们……我们在找七姑娘。” “找她做什么?”郑灵芸哼声,看着那些小姐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突然明白了,“你们想找她讨要春山集的胭脂?” 呸! 为了点红妆水粉就甘愿低头做没骨气的墙头草! “你们以为自己是谁,要了就能给,那可是肃王送给她的。”郑灵芸觉得这些千金异想天开,温杳和她们熟吗?凭什么? 那个姑娘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几位小姐面面相觑,有人喏喏道:“七姑娘前日答应送我‘天骄’,她不像是言而无信的人。” “就是,她还托丫鬟给我带了眉粉。” “我也想问问她……” 闺秀们居然异口同声站在了温杳身边。 郑灵芸气不打一处来,温杳知道讨好人,那怎么没有去讨好她?! “你们倒是和她关系好,怎么没见她对小郡主用点心?!”郑灵芸自然不能拿自己说事,只能搬出沈月娥来镇场子。 此话一出,那些小姐面上怯怯不敢开口,可心里无不是在痛骂,她们爱和谁打交道是她们的自由,难道非得和郑灵芸一样整日在沈月娥面前溜须拍马当舔狗不成? “无妨,本郡主还瞧不上春山集里那些民间土货。”小郡主面色僵凝,她朝着郑灵芸使了个眼色,这不正是个大好时机? 郑灵芸立马反应过来:“我方才倒是瞧见七姑娘了,她有些醉态,在厢房休息,我带你们过去吧。” 数人叽叽喳喳一路来到西厢,才进长廊就看到,温杳的房间里竟亮着烛火。 郑灵芸有些懵,不由分说冲上前去推开房门。 只见屏风后有着两道身影,边角露出粗布麻衣,一看就是仆从衣物。 郑灵芸活像逮到“捉奸”现场一样,兴奋地铆足了力气大叫起来:“你是谁?!怎么在七姑娘的房里!” 外头的小姐们听到声响,齐刷刷跑进屋来围观。 郑灵芸一边叫嚷一边推开屏风,恨不得所有人都看清楚里头发生了什么! 屏风倒地,绣花散落。 却见温杳怀中正抱着一把月琴席地而坐,除了这屋内弥漫的酒味,她衣衫整洁,发髻不乱,不像是与醉鬼拉扯过。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一身褐色段衣背对众人,就像是……对,就像是今日请来那些吹拉弹唱戏班子里的小男仆! “方才的……”郑灵芸下意识的话戛然而止。 温杳抬眸,她目光有些倦懒,看起来药效并没有完全的退散:“郑小姐你不叩门敲问就随意闯入他人卧房,是不是失了礼数?” “我……我只是担心你!”郑灵芸面不改色心不跳,憋出这句话连自己都觉得有够不要脸的,“可是七姑娘你身为侯府小姐,怎么能与一个低等下人共处一室!” “探讨琴音何分高低贵贱。”温杳信手拨弄琴弦。 “探讨琴音?谁会相信!说不定……你根本就是在和他私通!”郑灵芸指着那个男仆,想要上前将人揪起来扭送出去。 那人“啪”地狠狠打落她指尖,好像连接近触碰都觉得晦气。 “你什么东西!”郑灵芸恼了。 男人缓缓站起身,他看起来瘦削文弱,眉清目秀,眸光淡淡中有些微芒神采平添两分忧怜气质,然这一身的粗布麻衣也没挡的住显露的皇家威仪。 “郑小姐的意思,温七姑娘是在与孤私通吗?” 男人正色低声,潜藏的愠怒叫人隐约不寒而栗。 傅凛。 那个只懂得在宫中弹琴奏乐的太子。 所有女眷都被吓到了,纷纷跪了一地。 “臣女、臣女不知道是殿下您……”郑灵芸抖如筛糠,眼睛瞪如铜铃,似是察觉到自己摊上大事了,“刚刚是……是嗅到屋内酒气熏天,这才误会了……” 人之常情嘛! “孤今日本想给九弟一个惊喜,没想到遗失了曲谱,恰好遇着七姑娘帮忙填谱子。”傅凛说话慢悠悠的,没有傅央的盛气凌人也没有傅辞渊那般冷肃厉然,此时此刻却叫满屋坐立难安。 “酒水是孤特地带来谢过七姑娘的。”傅凛将酒盏推上,温杳心领神会,一饮而尽。 “殿下不必客气。” 这两人倒是演的逼真。 郑灵芸从茫然到清晰,深知请来的醉鬼怕已经叫人处理了,她不能再纠缠不休。 “坏了殿下与七姑娘叙旧的雅兴……都是、都是臣女们的错!”她连忙道歉。 底下的闺秀们忍不住暗骂,是郑灵芸闯进来冒犯了傅凛,竟也想把她们都拉下水! 第225章 处处想要和她比 傅凛是个什么性子天下皆知,以他的年龄身份早该有太子妃和数位嫔妾,可偏偏东宫被巧妙扔进再多的美人他也不屑一顾,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琴更吸引他。 若是突然传出与温七姑娘有私情,谁会信? 这便是造谣,造东宫的谣,那要你命的,很可能就是五九至尊。 郑灵芸很清楚,她方才心直口快一下子撞到了枪口,就差拽着傅凛的衣领子大骂他是低等下人,她此刻惶恐至极,只敢拉着沈月娥的衣袖,请求她多为自己美言几句。 她可是,为了郡主才出此下策的呀! 沈月娥面色僵凝,她没想到温杳居然和不近人的太子有“交情”。 “还请殿下息怒,今日是端王大喜,大家喝了酒就有些胡闹了……”都是脑袋发昏才出了乌龙。 “看来需要清肃的,是郡主的身边人。”小人多作怪。 “殿下教训的是,月娥记住了。”她一边赔笑,一边示意众人赶紧撤下,还堵在这儿碍眼不成? 一群人立马鸟兽散。 温杳这才站起身,杯酒下肚有些头晕:“多谢太子。” 要不是傅凛及时赶到,她可没有把握对付一个喝醉酒又力气大的男人。 “七姑娘早就听出了我的琴声,我不过是来还个人情。” 他不爱喧嚣热闹,不爱众星捧月所以才乔庄进府,毕竟是自己九弟成亲的日子,来为他演奏一曲也算兄弟场。 谁知瞧见郑灵芸的小动作。 “此刻孤不便送你回去,但……有个合适的人选。”傅凛搀了她一把。 片刻,就有人躬身前来。 闻人瑄。 如今傅辞渊不在府中,最可靠的委托只能是小公爷。 闻人瑄听傅凛简述一二,颔首接下颇有醉态的温杳,见她脚下虚浮趔趄不由怨道:“明知不能喝,胆子还这么大。” 温杳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戳到了他额上:“一杯。” 闻人瑄将人连拖带拉的拽上马车:“怎么不见你对郑灵芸和沈月娥多生些防备。” 不过饶是他也没想到一个侍郎小姐居然胆敢在端王的喜宴上对温杳下手。 女人嫉妒心作祟起来,还真要人老命。 温杳趔趄着跌进去打了个滚,整个人就有点儿昏沉蔫蔫的。 小公爷挑开车帘一角,王府里歌舞不歇,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想回侯府去吗?”他问着,就瞧见大道上来了匹玄色骏马,如疾飞驰,驾者锦衣劲装,神色俊朗,如黑夜乍亮的星火,令人不由侧目吸引。 正是肃王。 温杳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我得……等傅辞渊。” 闻人瑄神色微黯,合上帘角,那瞬,骏马与之擦肩而过。 “他一时半会来不了。” 小公爷叩响车壁,马车缓缓前行,驶离端王府。 傅辞渊今日主持宫内婚庆事宜忙的停不下手,月上柳梢急着出宫就来找温杳,可满园落目唯独不见那小姑娘的身影。 去哪儿了? “肃王殿下。”正欲离开的步伐停顿,身后有人叫住了他,竟是邵俞,那日在狩猎场并肩作战过的东征军小将,刚烈英朗,“奴才有事,想请您后院一叙。” 傅辞渊蹙眉,他极不喜欢这“奴才”二字,东征军中的每一个人,下至兵卒,上至将领,全都以奴才自称,就好像他们从来都只是家奴军。 “邵校尉,少说奴才二字,你是沈家的人,也是大凉的人。” 傅辞渊昂首阔步走向院落。 邵俞微微一愣。 园中充斥着酒味和浓烈花香,远处锣鼓喧嚣,这便是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突地,有人从花丛里飞扑出来,撞进他怀中。 娇娇俏俏,带着一身沁香。 是沈月娥。 傅辞渊立马明白了,邵俞引他前来相见。 “郡主醉了。”他推拒,身体随之往后躲闪,避开了沈月娥的“投怀送抱”。 沈月娥面色酡红,显然是喝了不少,她拽住男人衣袖,目光痴迷,话语温软:“你就那么不愿意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如果郡主不使那些小心机,兴许本王会当你是可亲的远亲妹妹。” “我不要当什么妹妹!”沈月娥听不得这些推诿言辞,激跳起来,“傅辞渊,姑母一直想为你我定亲,你百般推脱,就为了彭城那个野丫头!” 傅辞渊眸光一黯,清冷似殆尽的流星:“别在我面前诋毁温杳。” 沈月娥被他话语中的寒意所震,委屈涌上心头:“我哪点儿比不上她!我也可以为你绣花,为你做饭,为你学诗词歌赋,为你学刀枪剑戟!” “你最大的错,就是处处想和温杳比。” “那又如何!论身份、权势、钱财,本郡主就是天之骄女,你在这儿心心念念的找她,她根本不等你就和闻人瑄走了!” 傅辞渊神色紧敛。 闻人瑄。 是啊,他进府前看到了小公爷的马车,温杳就在上面?! 男人甩开沈月娥掉头就走。 “回来,傅辞渊!你给本郡主回来!”沈月娥自知失言声嘶力竭,所有的醉意都化成了浓烈的恼恨。 她本俏丽美艳,眼泪花了妆容,现在的模样丑极了,可是—— 漂亮的还是丑陋的,有什么关系! 她今日花了整整两个时辰精心打扮来端王府,难道是为了傅央的大婚? 不,她想着来见傅辞渊的! 可那个男人根本不屑一顾。 沈月娥扫落石桌果盘,拳头捏的死紧死紧,她爱慕多年,等候多年,如果不是温杳——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她一定可以打动他! “郡主……”邵俞在一旁看的很是心疼。 “谁让你滚进来的!出去!” 沈月娥双眸赤红,求而不得最狼狈难堪的一面,她不要任何人看到。 邵俞站在原地没有动。 小郡主怒火中烧,抓起酒壶,呯地一下就砸在年轻将领的额头上。 血渍顺着脸颊淌下。 邵俞没有躲没有走,蹲下身开始收拾满地狼藉。 沈月娥怔愣半晌,满脑子的酒熏清醒大半,风里的腥味叫她眸光闪动。 她走上前去,金丝鞋履“啪”地踩在邵俞正握着瓷片的手上,碎瓷顿扎的掌心血肉模糊。 小将领没吭声,只是慢悠悠的抬起眼。 沈月娥有那么一瞬从他的眼睛里也看到了一种与自己相近的求而不得的痴迷。 第226章 有权有势长得好 痴迷? 哈! “邵俞,本郡主好看吗?”她满脸泪花,笑了起来。 “好看。” “撒谎,”她用力往下拧踩,“倾慕本郡主吗?” “邵俞不甘奢求。” “那就记住这句话,记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我们沈家的一条狗,别痴心妄想!”就好像从傅辞渊身上得不到的不甘心,也要别人和她一样品尝。 天之骄女沈月娥,满脸泪痕腻粉,可邵俞却觉得她明艳张扬,连嬉笑怒骂都心甘情愿。 “奴才,记住了。” 痛苦若是她能给予的,又何妨? 真是听话的狗。 小郡主满意又憎恶,擦去泪水扬长而去。 …… 今夜的长街都在为端王成婚而欢腾。 闻人瑄看着马车里八分醉态有些恹恹的温杳,他递上桃汁,那头抱着“咕咚咕咚”就喝。 “喜欢他什么?”闻人瑄支着下颚,倾在软垫上,突然问道。 温杳有些懵。 “肃王。” 傅辞渊,你喜欢他什么? 温杳舔了舔唇角,尝尽桃汁:“有权有势,长得好。” 闻人瑄有些想笑。 咳,他绕着耳边长发:“我生的不好吗?” 温杳醉眼迷望来,小公爷高挑秀雅,唇红齿白,绀紫丝缎绣着竹叶纹,发髻总是松松垮垮的靠一支羊脂玉簪挽着,没有任何的不修边幅,反而,艳丽富贵又百态慵懒。 像极了,京城世家里唯一的逍遥客。 “好看。”温杳连连点头,真心赞美。 男生女相,偏带阴柔,水袖翻飞,花旦都比不上。 闻人瑄凑上前去,他眉眼清丽,快触到了温杳的鼻尖:“那如果,我也有权有势,你会不会喜欢我?” 温杳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她似乎没明白闻人瑄的话,脑中昏沉沉的一团浆糊。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呀。” 闻人瑄眼睫眨眨,他要的不知君子之交淡如水,他想要些灵犀心动,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温杳时,小姑娘冒着冷风站在灯花下叮嘱他,今夜落雪,小心浅行。 那时的绣花披风遮掩了半身落下袄裙边的一层圈银光泽,灯与影缱绻清绝。 令闻人瑄的胸膛蓦然窜起一股无法收敛压抑的暖意。 小公爷退开身,捉起温杳指尖,轻轻抚弄:“傅辞渊在彭城两年,京城至今甚至从没有在圣上面前提起过关于你,关于亲事的任何一个字眼,我只是有些替你不值。” “不值?” “你说你在等他,可不能一直那么等他。” 傅辞渊在全京城百姓的面前表现的对温杳情根深种,他杜绝了所有名门贵女对自己的肖想,也几乎斩断了所有世家公子对温杳的倾慕。 他想将她占为己有,却,没有名正言顺。 就像是一个外室,一个情人,不能登堂入室成为当家主母的女人。 温杳蹙眉,思来想去。 吁—— 疾驰的马蹄被勒停,梨园跟前,闻人瑄的马车被当街拦住。 帘子哗啦一掀,是傅辞渊紧敛的俊脸,他眸光锋利直刺向车内。 看到温杳好端端靠在软枕上,这才松了口气,只是一挪到闻人瑄还握着她指尖的手时,一瞬冰冷,就像寒凛处刺来的锥子。 小公爷松开手,歪着脑袋,洋洋洒洒的—— 来的好快呀! 温杳闻声抬眸,目光中都绽出了星芒:“傅辞渊。” “我在。”男人轻声,不搭理闻人瑄,朝着温杳伸出手,“过来。” 温杳脚下有些虚软朝他挪去,傅辞渊还紧紧盯着后头一脸悻悻好像没尽兴的小公爷。 “你放心,我没碰她。” 一路马车,他若是想做什么,有的是时间。 “我倒不知,小公爷爱好,觊觎他人之妻。”傅辞渊冷道,闻人瑄若敢动,他就敢卸他手。 “她是你的妻子吗,她是武国侯府的七姑娘,人人都可以结交相识,”闻人瑄摆摆手,“小王爷怎么不问问温杳,她愿意和你这么不明不白的纠缠在一块儿吗?” “她对你说了什么?” 闻人瑄挑眉:“打算现在娶她过门吗?” 瞧瞧人家傅央,说的快,行动更快,三下五除二抱得美人归。 啪! 温杳将软枕抽出来狠狠砸在闻人瑄的脸上:“胡、胡说!” 她虽然醉的七晕八素动不了脑筋,可脸上红的跟猴屁股一样,跳的足有两尺高:“我我我,我可没说现在就要嫁给傅辞渊!” 这是毁谤、污蔑、造谣! 温杳只听到跟前人在讨论她的嫁娶问题。 呸! 她还要脸! 女孩子不能这么急吼吼的说要嫁给当事人。 她挣脱开傅辞渊的手就要爬下马车去,咯噔,膝盖一软摔着了,男人连忙揽住她小腰,朝闻人瑄冷冷哼了声。 狗男人,一天天的挑拨离间。 “不劳烦小公爷了。” 傅辞渊把温杳往肩上一扛,跃身上马揣进怀中,勒紧缰绳,高声大喝,骏马疾驰而去。 温杳颠簸着把脑袋埋进他怀里。 长街剪影,灯花落幕。 “累了吗?”看她很是疲累。 “醉了。” 还挺有自知之明。 “你对闻人瑄说了什么?”到底还是在意。 温杳想了想:“说你……有权有势长的好。” 嗯,算实话实说。 男人有些欢喜:“只看上本王这点?”他明明还有很多其他优点的。 温杳倒头,一脸促狭:“器大活好易推倒?” “……”什么东西? “就是……”小姑娘突然痴痴一笑,贼兮兮,“不能说的秘密。” 傅辞渊觉得,她好像在说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今晚上逛了段王府,如何?”他把她脑袋摁回怀里。 “没有你的府邸大。” “自然。” 傅辞渊的宅子是在原本肃王府的基础上扩建了两片园林,他还特地给温杳建了亭台水榭,除了深宫内院,哪个皇亲国戚的府邸都不会如他这般花心思了。 温嘿嘿一笑,搂住他脖子慢慢从怀里攀了上去,傅辞渊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的抱着她。 “池子没有你的大,房子没有你的大,院子没有你的大,连开的花也没你的大。”她手舞足蹈。 傅辞渊连连点头。 “还有呢?” “还有?”她不明所以。 “成亲后,你就知道。” “……”温杳即便脑袋发晕也觉得他好像在说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第227章 嘘,替本王保守着 傅辞渊把温杳送回武国侯府,当然不是正门进去的,他悄溜进小院子不是一次两次了,现在熟门熟路的很。 房内的烛火一亮,夏菡就知道了。 丫鬟提着灯笼脚步轻快,到门前时突然驻足,好像也察觉屋内影影绰绰的并不止一人。 傅辞渊正将温杳扶上床榻,听见那脚步转了个方向,似是故意绕了圈,渐行渐远。 “……” 显然,夏菡知道他在屋内,小丫鬟已经这么心照不宣的把她们小姐交到他手上了? 咳。 那如果自己不做些什么,岂不是,拂了好意? 傅辞渊叹笑着给温杳后背垫上软枕,酒气和桃香混成一团,她好像有些难受,也许是方才路上的颠簸还在胃里翻腾。 男人掏出帕子擦了擦她唇角,连带着残留的口脂都被拭去,收纳时竟觉暗香盈袖。 “傅辞渊……”她眯着眼轻道。 “我在。” 眼角绯红的醉态令人心动,她攀着男人手臂靠上前去,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突地,面色一变—— 呕,随着胃下倒腾,连带着喝进去的桃汁全吐了出来。 傅辞渊闪躲及时,温杳一手扑个空,全吐在了自己裙上。 男人抚额,无奈只好叫来夏菡。 “给你家小姐准备水。” 吐了一身,总得沐浴更衣才好安睡。 夏菡偷偷朝里面瞧了眼,压低声:“王爷可要奴婢进去伺候……” “嘘。” 傅辞渊的指尖落在唇畔:“这件事,替本王保守着。”温家的女眷大可不必惊扰。 他没有明说。 但是夏菡脸蛋一烫,心跳如雷,连连点头。 男人眉目生花,近在咫尺便可嗅到出尘山水的气息,叫人浑身打颤,可比往日高头骏马上临风一瞥更惊艳绝伦。 夏菡向来对肃王敬畏,岂敢不从,连忙备了水退出院去。 傅辞渊看着在床榻上摊的跟坨软泥似的温杳,吹熄了烛火,将她身上脏乱的衣裙褪去,把人丢进了浴桶里。 温水一泡,即便是昏昏欲睡的温杳都能感觉周身笼上的舒适,只是脚下无力还得由着傅辞渊架住臂弯才不至于被一桶洗澡水给淹死。 屋内暗沉,唯独一缕月光从隙开的窗角照近。 少女脸庞带着红晕,原本的恬宁化成了慵懒娇憨。 傅辞渊面上微微发烫,他估摸着泡暖了,把人抱出浴桶草草擦净水珠,翻出一身干净的寝衣小心翼翼给她穿上。 清水洗净了所有的酒气和胭脂,唯独剩下她身上偏带着的体香,浸泡后的肌肤犹如锦缎丝绸,指尖触碰都流连忘返。 从颈项到肩线,自细润纤腰至匀称双腿,双眼没有必要看,光是掌心抚触也能叫脑海中浮现出无限春光。 他刹觉浑身紧绷,心底里暗暗咒骂了声,连忙系上丝带,把人推进被褥去严严实实盖起来。 叮铃。 脚踝上发出声响。 傅辞渊微微怔愣,指腹摩梭着镶着碧珠的软银,温杳抱紧被褥翻了个身。 裙香撩人。 傅辞渊深深吸了口气,一室氤氲着温腾热气,可他的心头远比这水更沸热。 他静静站着看了半晌,直到温杳安然入睡,这才俯身轻吻落在她耳后。 “这个正人君子,本王真是当够了,”他暗笑,“下不为例。” 再有一回,小姑娘栽在他手上,他绝对——不客气。 傅辞渊悄然离开武国侯府时,已是四更天。 洵武将端王府上发生的事都打探清楚了,郑灵芸对温杳用了迷药,所幸傅凛在场,否则郑家小姐就要带着一众闺秀去“捉奸”了。 傅辞渊面色微凛:“你去找单八斤。” 那个地痞对京城的八街六巷无所不知,被郑灵芸找来的酒徒是什么身份一问就晓。 “主子想如何处置?” “郑小姐一生锦绣荣华不曾吃过苦却总爱出些下三滥的手段,”傅辞渊掸了掸衣袖,“她不是说,喜宴之上酒后乱性实为常态?” 洵武立马明白了,退身阴影中。 上一个敢对温杳这么做的人,已经下了黄泉。 …… 清早雀枝啼鸣。 温杳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武国侯府,她有些混沌断片儿,下次一定滴酒不沾! 院中隐约荷香飘来,依稀记得昨夜见过傅凛,见过闻人瑄,似乎……还有傅辞渊。 是他把自己送回来的吗? “小姐醒了?”夏菡笑吟吟地进屋来为她梳妆打扮。 温杳觉得这丫头今儿有点反常,笑里贼兮兮的,好像藏着什么小秘密。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她决定先发制人。 “嘻嘻,小姐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不会说出去什么?”连个小丫头好像都比自己知道的多。 “就是……哎呀,您知道的啦!”夏菡自然而然的以为昨夜是自家小姐默许的,况且,肃王殿下和她两情相悦,这……这眼看着就是一家人了,何分你我彼此嘛。 “……” 温杳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对了,小姐您还没听说,今早出了大事呢!” “什么事?” “城南郑家,侍郎家三小姐郑灵芸呀,昨日她彻夜未归,郑大人着急了,一清早派人搜查了半条街,您猜怎么着?” 温杳一愣:“怎么?” “大家发现她睡在冯葫芦家中,同床共枕哦!那冯葫芦叫冯徒,是个成天喜欢喝葫芦酒的二流子,所以才这么叫他,您说,一个侍郎小姐怎么和那种家伙厮混到一块儿去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冯葫芦长的倒是不差,就是爱花街取酒,又赖又痞成不了什么大事。” 夏菡还在碎碎念,温杳倒是震惊了。 酒后乱性! “结果冯徒今早清醒后也吓坏了,听说郑大人人要去逮他入狱,哪儿敢负责,跑的是人影都没了!不管有没有肌肤之亲,郑小姐都已经是不清白的人了,这京城里谁还敢娶她,现在关在家中寻死觅活的。” “……” 温杳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傅辞渊干的。 郑灵芸想把她害的失清白结果自己丢了名誉。 她没有觉得那闺秀可怜,如果没有傅凛,今日的温杳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温杳站起身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突然道:“我昨日的衣物呢?” 第228章 喝最好的酒,赏最美的人 衣物? “您吐了一身,都拿去换洗了。” 温杳毫无印象,揉了揉脑袋信口道:“你帮我沐浴更衣的?”她一定醉的七晕八素,真是辛苦夏菡了。 “当然,”小丫鬟眨眨眼,“不是,奴婢也得听命行事嘛……” “……” 温杳好像明白了什么,顿脸上烧红,趁人之危沐浴更衣也是他可以做的事吗! 除了傅辞渊谁还生的出那么大的胆。 王八蛋! 因着端王喜事,京城风平浪静了一段时日,无人再提及狩猎山的贼人和周慕航陷害案。 温菱月子坐过,为小望舒欢欢喜喜办了场满月酒后回到了自己府邸。 如今的周大人已成为顾尚书的得力帮手,顾兰蘅时不时的往老爹家里跑,虽然顾咏爱理不搭的,可每回出门都让顾予书“保驾护航”。 温杳听着夏菡跟各府小丫鬟交流下来的消息,说是最近辅国公府上很是热闹。 “自然,他现在是端王的岳父,论起辈分来可等同陛下。”温杳翻阅着手底下从汉中发来的硝石运送单。 “可奴婢听说,除了那些道贺送喜的,还有番邦人呢。” “哦?”温杳有些意外,使节团入京前,城中多了不少异族,“不必大惊小怪,注意着就是。” 毕竟,是拿不少春山胭脂换来的口风。 夏菡点头福身退出门去,就看到顾兰蘅提裙款款而来。 “大嫂。”温杳连忙将手里的账本合上。 顾兰蘅的目光微微晃动,轻道:“你不用瞒我,我查看过去年和今年的硝石出线,汉中的产量和抵京的货数量不对盘,你把新增的矿石运送到了别的地方?” 她开门见山,反而叫温杳有些欲盖弥彰的尴尬。 顾兰蘅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不会干涉阻止,杳杳,”她想了想,“这里是京城,无论你在沈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都要万事小心。” 温杳利用身为皇家硝石供应商的身份,在汉中大量开采矿山,出产的量远比皇家开销多的多,她却并没有上报过。 小姑娘将那些硝石偷偷藏了起来,要做什么? 顾兰蘅虽有疑惑,但绝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她信任温杳的为人处事,只从旁提醒。 “予书和我说,宸河治水需要重开漕运,疏通十二道河渠,官府下达了通河名单,他看到了陆家,彭城陆家,你是不是又让陆良去掺和了?” 陆家少爷是个“良民”,也就温杳能带着他上蹿下跳。 温杳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水利工程也是国民之本,从商者略尽绵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她说的大义凛然。 顾兰蘅戳着她额头:“漂亮话!这不光利民,疏渠通道,易得民心。” “大嫂通透。” 温杳正色。 顾兰蘅心下恍然明白,温杳不动声色却总是绸缪酝酿,她看的出来,小姑娘对关家无任何好感甚至在利用亲近沈皇后来削减辅国公的地位,但,她也从未将沈家当成朋友。 她正想着,怀里落下一叠商铺账本,那头的温杳眉开眼笑:“大嫂如此蕙质兰心,不如就帮我把这些小账都核对了吧!” “你当甩手掌柜呢!”顾兰蘅哭笑不得,早知道不来了。 温杳已经拔腿跑出了院子。 她今日的确还有一件要事。 京城的水道码头在南下区,是商贸集结之地,早晚川流不息。 江面上的货船鳞次栉比,六月风荷引得满堂花香。 温杳目光落索就看到了那大型货船上下来的年轻人。 一身湛蓝锦秀袍,看起来年轻气盛却少了凌锐姿态,不似周慕航那般沉淀的书自华,而是跃然朝气。 陆良。 今日,陆少爷陪同船队北上,途径京城,特地来见见温杳。 “陆良!”她跳起来挥手。 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大少爷看花了眼,找了半天才恍然:“七姑娘!” 他兴奋异常冲下船只,自彭城分别数月未见。 温杳绫罗轻裙带着春水绿萝,绣着浮萍点翠,煞是娇俏玲珑。 眉目间光华流转,看来在京城中是风生水起啊,他有那么瞬想张开口拥抱一下小姑娘,但手一缩,碍于周遭人群不敢触碰。 反倒是温杳百无禁忌,大大方方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早前收到陆良寄的信笺,她一直记挂这事。 “七姑娘,这些给你!姜饼、桃干、肉脯、瓜子仁……”陆良眉开眼笑,嘴里巴拉巴拉不停,恨不得把彭城一路上的好东西全都倒腾进她怀里。 “还有这个,陈老爹托给薛老太君的龟蛇药酒,祛风通络、行气活血!” 不等温杳反应,陆良又抱出一大摞的账本:“这些是上半年所有彭城与你们合作商铺的出入账……” 温杳眼睛发直,她觉得自己不是在见朋友友,而是在完成家庭作业。 刚逃离一个数据窝,又踩进一个数据窝。 啪嗒。 她把账本一掀,全都丢给陆良身后跟随的小仆从。 “你难得来一趟,就这?!”太不会享受了! 陆良一愣:“那七姑娘打算带我领略京城风貌吗?” “当然,”温杳把人一拽,“喝最好水酒,赏最美的花娘,吃穿住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得不到!” 就算陆良在花街醉上三天三夜,她也全部买单。 陆良清纯,脸上一红,咳,他还没跟姑娘谈婚论嫁过,哪、哪消受的了寻花问柳的场子。 “七姑娘你别……”这么热情,他拉回温杳,“我想问问小世子,哦,不,应该是小王爷,小王爷身边可有个叫洵武的?” “哎?找他做什么?” “彭城淮阳楼的文老板得知我要来京,特地托我带些东西给他。” 哦? 温杳眼睛一亮,她突然想起洵武曾经送给洵文的二百斤棉袄,简直要人老命。 不知道文老板会送些什么聊寄相思的礼物。 她把陆良招呼上马车,片刻就来到肃王府,傅辞渊并不在府内,但府门口恰好碰到了洵武。 一听是洵文给他送礼,男人整张脸都紧绷了起来。 第229章 大红兜兜高高挂 “姑娘家千里迢迢送你东西还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模样!”啧啧,真是一块撬不开的臭石头,温杳忍不住揶揄他。 洵武面色僵凝:“七姑娘有所不知……” 他想解释些什么,就看到陆良已经捧出了个檀木香的精致雕花小盒,像是藏着什么稀世珍宝般。 温杳眼睛瞪大,见证奇迹的时刻呀! 啪嗒。 盒子掀开,陆良大咧咧地抓起,一抹艳红绣花的海棠亮瞎了所有人的眼。 两个大男人当街石化在风中。 竟是一件肚兜! 色如玫瑰浓烈,织着海棠娇叶双燕飞,扑面是女人体香和胭脂水粉的勾魂味,根本就是洵文贴身穿过的大红内衣。 温杳眼角一抽。 满街的行人似乎也注意到这边两个大男人,居然拿着女儿家的贴身衣物看的如此猥琐豪放! 简直无耻之极! 洵武一拍额头,他就知道文老板送东西从来不在乎时间地点和内容。 可怜陆良这小年轻,清纯的还没碰过女色,如今捏着肚兜的手颤抖的厉害,脸上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完了!完了!一世英名尽毁啊! “陆少爷,您不如……先把它收起来吧。”洵武遮目,尴尬至极,再这么僵持下去,万一所有人以为是陆良送他肚兜,岂不是—— 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是是是!”陆良的脸上快滴出血来,手忙脚乱翻开盒子塞进去,跟丢烫手山芋似的掷进洵武怀里。 两人沉默半晌,异口同声道:“这件事……一个字也别提。” 嗯,最近的秘密有点儿多。 温杳现在坐在马车里,回想起方才的场景还忍不住哈哈大笑,不愧是文老板,艳情之物信手拈来。 陆良在一边尴尬的火烧脸颊,一边捏着锦帕擦鼻血。 “没想到……文老板居然会是这样的女子!”当街送人小肚兜,就不怕被笑话吗! “她豪情奔放,难道不是我辈楷模?”温杳挤眉弄眼的。 “……七姑娘莫不是也送过?” “……” 没有,绝对没有。 咳,只是她突然有点想知道,如果傅辞渊收到她的小肚兜…… 不,不许想! 狗男人怕是求而不得! “文老板近来如何?”说到底还有些想念她。 “艳杀四方好得很,”陆良将帕子方方正正的叠笼收纳,马车小案上的七八种糕点全是温杳提前亲手做的,他一口咬下不带停顿,果然街头名品都不如七姑娘手艺好。 “百舸节花舫游湖,当众与彭城才子一较高下,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把那些男人都给比下去了!” “灯会日又亲制明灯在淮阳楼燃放三千盏,你是没瞧见那景象,如梦如幻,美不胜收。” 陆良不免感慨:“要不是知道她是这性子,换身衣裳娇娇羞羞的话,大概所有人都会以为那是个世家千金。” “她要是个普通千金就不会引得如此注目了。”温杳满眼闪着星星。 墨守陈规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小女儿,又如何博得众人瞩目。 “说的是,彭城男女老少都快成她的裙下臣了。”陆良叹笑,洵文算的上是个奇女子,经商有道,交友无限,好像什么出格事由她做来都天经地义。 不在乎世俗眼光,也不在乎旁人想法。 妙极。 “可惜,对上个烂木头。”温杳敲了敲银碟。 “洵武大人一本正经……最难消受美人恩,”陆良想起什么似的从一同带来的小箱子里翻出了一叠画卷交给温杳,“打开看看。” 山水长卷栩栩如生,呈现的竟是武国侯府。 亭台楼阁下遗落的春鸢,青砖高墙上爬满的紫藤,府门金匾前微微沾染苔色的石狮子,每一处景都叫人心头悸动。 温家虽在京中落户,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旧邸。 “你画的?”温杳骇然。 “送给你,”陆良笑起来腼腆,“毕竟,今天我一切听凭七姑娘‘处置’。” 地主之谊,说往东绝不往西。 温杳收好画卷打了个响指,把陆良带到梨园,原本打算将闻人瑄介绍给他,结果小公爷并不在园中。 倒是戏台上布景缤纷,数人正在排演新的戏目。 陆良看的一愣一愣:“这不像是唱戏呀。” “这叫话剧。” “话剧?”他不是很明白,“这出剧目是什么……” 台上忽而言辞激烈令他浑身振奋,忽而柔情款款令他寒毛倒竖。 “《霸道权臣爱上我》。”温杳郑重其事。 “……” 陆良头回接触这种题材,从抱着怀疑迷惑到最后竟然掏出手帕来擦眼泪。 天啊,这女主角也太惨了,被男主角强取豪夺欺凌至家族倾颓满门死绝最后不堪重负从城楼一跃而下,男主角仰天长啸终于悔不当初。 “狗血吗?刺激吗?爽利吗?”温杳看他双眼通红,纯情青年还没有经历太多感情的毒打。 陆良呲牙咧嘴:“这、这么惨,有人看吗?” “这年头看惯了拨乱反正,看惯了揭竿起义,看惯了天地正道,总要些情情爱爱的狗血来做调剂。” 越是一波三折,越是看的人多。 陆良可摸不准大众心理,他欲言又止:“这剧目谁写的?” “明月隐高树。”温杳指着自己耸耸肩。 陆良突然反应过来:“你是明月隐高树?”他听过这个名,从京城流传来的话本子,风靡彭南以下数个郡城。 他从未想过温杳居然会写这些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从梨园出来,陆良还在唉声叹气,沉浸在剧目中女主角纵身一跃的唏嘘惆怅中。 一列马队呼啸而过,扬起半街尘土,领头者突然勒住缰绳调转马头。 踏拉。 马蹄停驻跟前。 陆良抬眸,高头大马上的男人背着光,身形颀长高大,着一身藏玄劲装,束着凌乱马尾,腰身紧勒玉带,英姿俊朗、意态风流。 傅辞渊。 陆良心头一惊,不免为这男人的光风霁月所骇:“小王爷,许久不见。” “陆少爷。”傅辞渊居高临下,打马回身是因为瞧见了正要提裙出梨园的温杳,没想到陆良也在,“这是要去哪儿?” 第230章 那是因为你不规矩! 温杳正提着装好花糕的食盒从梨园内出来,就瞧见傅辞渊打马拦路。 “难得陆良来京,我自然要带他好好逛逛吃一顿。”她一本正经的。 傅辞渊轻咳了声,俯身,臂弯轻轻压在马脖子上,两缕长发飘扬落在温杳跟前。 陆良突然来京城的事他并不知晓,温杳兴致勃勃看来早就等着这一天,男人只好压低声悄问:“这是你几天不搭理本王的原因?” 他派人送取侯府不少东西,都没个回应。 温杳瞅他眼,不说还好,一说就来“气”:“那是因为你不规矩!” 骂归骂,脸上倒是涨的通红。 咳。 看来温杳知道他做的事了,傅辞渊只得认栽,指天誓日:“那晚我可什么也没看到。”他是正人君子,闭了烛火,只是……肖想片刻罢了。 他郑重其事。 “你还敢说!”温杳恨不得跳上马去抓花他的脸! 陆良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笑吟吟莫名只觉这两人嬉笑怒骂都像是心有灵犀。 傅辞渊遭不住温杳闹腾,勒着马缰绳往后退却半步:“本王方从兵马司来,还没用过晚膳。”他意有所指,的确。 小姑娘“呵”声,脑袋一扭不搭话。 “要不,小王爷一同来?”陆良识趣的很,赶紧接话茬。 “你不是要出城吗?”温杳昂首,看看对街整装待发的卫队,严从军令一动不动的,再瞧傅辞渊一身劲装本该是领队出城。 “不急,难得沾一次陆少爷的光。”男人摆手,卫队得令自行朝前而去。 他见陆良爬上了马车,这才好整以暇拽了拽温杳的长发:“想把本王撇下,好让你和你的‘朋友’促膝长谈呐?” 休想。 他就是要在一边看着,省的总有些“闻人瑄”爱背地里撬墙角。 “……”温杳忍不住白眼,哪有人那么小家子气的。 皇亲国戚真是为所欲为。 温杳和陆良上了马车,玄色骏马倜傥行在一边,仿佛是护送着里头的小姑娘一路前去。 陆少爷偶尔从吹开的帘角看到傅辞渊。 “当年彭城初见没有人知道他是小世子,也没有想过他在北地战场势如破竹,回京受封又得圣上倚重。”他是打心眼里极度敬佩这样的男人。 上马跃疆场,下马治安邦。 “他就给你们这个印象?”温杳偷看一眼,欺世盗名小肃王! “那在七姑娘眼里又是什么?” “卑鄙无耻下流还小心眼。”色气至极,罄竹难书。 “……”陆良摸了摸脑门,他们真的说的是同一个人吗,转而他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陆良撑着面颊,但笑不语,他看到那矜贵王孙腰下佩着不离身的依旧是那只与他身份不相衬的狗子荷包。 而身边的姑娘哪怕暗暗叫骂着也能从眼角眉梢看到所有的欢欣和亢奋。 这种放纵关宠的互相吸引,大概叫天作之合。 真好。 陆良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释怀,彭城通信他曾想过武国侯府迁京后,温杳是否还能和傅辞渊一如既往,如今再见,甘拜下风。 一行人来到酒楼,陆良还没开口,傅辞渊大手一挥,也不管吃不吃的,下几乎把全京城最负盛名的菜都点了遍。 温杳眼角抽搐,花她银子不心疼呀! 松鼠桂鱼、茄汁牛肉、佛跳墙、水煮东星斑……陆少爷见识了京都全席的排场,他还没忘记正事,得把彭城商铺的大概情况给温杳复述二三。 傅辞渊在一旁看着那两人脑袋顶脑袋的叽叽咕咕,他耳朵一竖才发觉,温杳居然闷声不响的在彭城办学堂、置学社、开书屋供给寒门子弟考乡试。 男人的银筷轻轻敲打了下。 温杳在做着最容易得民心的事,下一批,甚至下下批春试上殿的考生会又不少来自她的“教养”。 未雨绸缪、高瞻远瞩。 她似乎并不旨在京城立足生根。 而是,时刻准备着,捅个窟窿。 直到陆良提到帮忙宸河治水的事并且召集清河工北上,傅辞渊手中的美酒递到了年轻人跟前:“她还让你做了什么?” 目光微敛,便有些强迫性的质问。 陆良一愣,支支吾吾起来。 温杳叉手挡在他跟前:“喂,你别吓唬他,他是我的人!”帮她在彭城办事的好手。 “那你还是本王的人呢。”傅辞渊挑眉,将她拎回座上。 温杳真想一拳头砸上去,只是手还没挥到跟前就被男人抓住了,掌心温暖包裹着她小手轻轻揉捏。 “宸河是小事,工部上个月刚对西北水道颁了新政要截流修桥,分渠分田,但三江六河都在刘大总督旗下掌控,其中张大人、曹大人分管西南北州,你们若是想与当地官府合作兴修水利,就得拿到总督府下放的文牒。” 温杳和陆良互相对看了眼,的确,这件事他们思虑过。 “本王可以帮你们取得。”傅辞渊老神在在。 温杳眼睛一亮,立马跳起来:“老板,桌上的全席再上一份!吃不完的,都打包回肃王府!” 银子? 银子现在是小事! 傅辞渊想吃什么,她都义不容辞的满足! 男人揉了揉额角。 酒足饭饱,陆良吩咐着将所有账册的复抄本送去了侯府,七姑娘空闲时候可以一一核对,他是偷得浮生一日闲,得马上归船继续北上。 月上柳梢,温杳在码头将年轻人送上了货船,顺道把梨园的花糕塞给他。 傅辞渊站在她身后,目送着船队远行。 温杳感慨着叹了口气,在与彭城相距甚远后,似乎每年只有那么一两个机会可以约见故友。 “意犹未尽呢?”上头的声音淡淡传来。 温杳捣了他一拳:“本来还想带陆良去一趟国安寺的,陆家老头子喜欢华严经,我特地提前让僧侣们抄录了一本还开过光呢,没时间去取。” 她严重怀疑陆良是被这男人给吓上船的,每每她和小少爷交头接耳两句,这头的目光就变的难以捉摸。 陆良一顿饭怕是吃的如坐针毡。 傅辞渊闻言跃身上马把温杳也一同拉了上去:“那就送给薛太君,我带你去!” 第231章 香香公主 夏夜的国安寺人潮涌动不下于祈福节庆。 再次走进焚香地,殿内佛像庄严肃穆,温杳突然想起上一回和傅辞渊在奉宁县外的慈净寺挂福牌,竟有种旧地重游之觉。 她恭恭敬敬拜服在蒲团。 “这次又向菩萨求些什么?”男人倚在一旁候着。 小姑娘眨眨眼,一副秘密说了就不灵的模样。 “该不会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做梦都能数银子吧?”傅辞渊觉得极有可能,上一回她恳求着武国侯府平安康健,如今侯府安顿,她一定是在想着挣银子。 温杳故作惊讶:“这都猜到了?”她偷着笑将手中香火递送给小师傅。 就在跪下去的那刻,她才发现自己所求何其多,从全家阖乐,到如今不得不将这个男人放在心上,她祈求傅辞渊此生可以平安顺遂,祈求自己与他长长久久。 如果太贪心,菩萨一定不会同意。 温杳都忍不住在心里甩自己个耳刮子,从前她十万分不信神佛,如今却更想给自己一个安心。 她拍去裙上尘灰,勾了勾傅辞渊的指尖:“还想再去求支签吗?” 姻缘签,花好月圆的那种。 只是还没走到签摊前,就听得那头吵吵闹闹起来。 一位身穿金蓝艳红奇装异服的姑娘正一把揪住解签先生。 女子面覆紫纱,脖下挂着数层嵌玉项圈,眉目清秀,眼神灵璨,衣襟下半掩着一串零碎的铜片挂件,在烛火下晃晃荡荡反光灼目。 温杳眯了眯眼,番邦人? “姑、姑娘你这是不讲礼了,这抽出来的签哪还有硬塞回去重来的道理!”老先生脸色通红,好像已经争执过一番。 “我就是不喜欢!不喜欢就要重抽!”少女横眉怒目,口吻有些生硬夹杂着外族语调,听起来略显滑稽。 她反手打翻签筒,竹签散落在地。 可见,她手上的是一支下下签。 “我这签一日只能抽一次!你要这么犟脾气,这整桶你都买回去,喜欢哪支自己挑就是了!”还求个什么求?既然是抽,就是运气,是天时地利人和是否顺遂的预兆,要不然—— 要不然你把下下签全扔了再选,岂不更爽利? 周遭看热闹的香客们哄堂大笑,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 那女子好像并不是很懂寺庙里抽签行当的规矩,她见众人嘲笑,顿面红耳赤骂道:“你们大凉欺负人!我砸了你的摊子!” 她恼羞成怒推开老先生,伸手就要掀翻木桌。 啪。 拳头被人握住了。 她横眉看来,是个眉目俊朗锦衣华服的男人,显然不是寻常百姓。 “放手。”艳服少女冷道,想要挣脱却根本使不上劲,恼的眉头拧紧。 傅辞渊哼了声,身后的温杳就钻了出来,她蹲下身将竹一支支签收拢进签筒。 “这位姑娘若是不满意刚才的签,那不如,我来抽一支。”签桶一晃,竹签掉落。 她递给老先生。 “欲求好事喜非常,争奈姻亲只暂忙,毕竟到头成好事,贵人接引贵人乡。”老先生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这是上上签啊!有事盼望,到底如斯,若问此事,贵人提携。” “可能心想事成?”温杳多问了一句。 “此签有‘见机行事’之意,若遇‘不得不’亦或‘不可求’也需泰然处之啊。” 既来之,则安之,即便前途坎坷不顺,也会有所转机。 温杳颔首,将木签递到那番邦女子跟前:“送给你。” 看得出来,这少女对所求之事无比渴望,大有不成不罢休的念头。 艳服女子有些惊讶,拿着签面反复细看,才显得喜上眉梢。 “算你走运!”她还不忘朝着解签先生瞪眼。 扭头转身,跨步离去。 周遭不免议论纷纷。 好个不讲道理的姑娘! 可不是,别人送了上上签连个谢字都没有。 这外族就是不懂礼仪安邦! 温杳倒不介意,那女子虽说是来京的异族,可好像对大凉人有着莫名的偏见和疏离,她想着就拽住了傅辞渊的衣袖:“你有没有闻到一些很好闻的味道?” “花香?” 这时节夏花遍地。 “不是。”温杳蹙眉,那是艳服女子尽在咫尺经过身边时透出来的一种与身居来的暗香,方才她就闻到了,却一直以为是寺庙种植的花草。 傅辞渊装模作样的俯身:“你身上的味道?” “……当然不是!”温杳脸一红,“是她的,就像喀丝丽。” “谁?” “香香公主。”她自然而然道,见傅辞渊不解,忙解释,“一个身怀异香,单纯善良又美貌绝伦的女子。” “又从哪看来的?” 男人一脸不可置否,他才不信。 “话本子,这个番邦姑娘必定也是国色天香。”虽然紫纱覆面,可眼睛里满是伶俐光彩。 “胡诌。” “胡不胡诌我不知道,但是你方才握着她的手,都没舍得松呢。”温杳眯眼。 男人一愣,转身快步走到水池边把手洗的干干净净。 他分秒必争的自证清白,方才是一时情急,总不能叫个外族人在京城撒野,砸国安寺的招牌。 “咳,许是随身佩戴的西域香料,近来整个京城都是些怪味道,”不似胭脂水粉,不似花香浓烈,混在一起后还有些奇妙上头,“使节团马上抵达,神机营奉命参与此次防卫,今儿个本是要去分配新进武备库的燧发枪械。” 哗啦哗啦,他还在洗。 “紧张什么?逗逗你罢了。”她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再洗还不得蜕层皮? 温杳掏出帕子轻柔柔给他擦干:“你什么时候把洵文调进京城,我有些想她了。” 不,主要想看她有事没事调戏那个石头。 温杳没忍着,把陆良奉命送肚兜的事告诉了傅辞渊。 男人了然,这不支棱着思虑半天:“那杳杳什么时候也送我……” 呯。 拳头砸到了他脸上。 她就知道,别人可能是羞怯相送,但这个狗男人绝对会恬不知耻的硬讨! 温杳今晚上困意不浓。 回到武国侯府洗漱完毕,她从床头枕边抱出那个装满兄长们信件和寄物的小盒子翻找了片刻,摸出一块沉甸甸的勾丝铜片。 第232章 幽阗城的至宝 铜片并不多稀奇,月牙弯的两头镶着八星锁扣的玛瑙珠,可惜呈色老旧细微透,但妙在巧夺天工。 这是当初温蕤庭托人送给她的,从幽阗边陲永阳的黑市上买来。 今夜,她在那个紫纱少女的身上也见到了这个东西。 她是幽阗人吗? 那座古城早在数年前淹没于黄沙,兴许是她逃出生天流落异乡,温杳对少女的身份并不奇怪,她在意的是那个女子的态度。 温烈曾交好番邦尤其幽阗,按理,作为幽阗人对大凉不该如此怀有敌意,更何况是在京城。 她摸索片刻重新将铜片塞回盒中。 荷香东风。 使节团的到来沸腾了整个京城。 由周遭数个小邦组成的联合团带着各国珍宝来到王都脚下,俯首称臣。 奇装异服的马队成了百姓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酒香锣鼓中,胡姬美人深目高鼻,连眸珠都带着幽若的浅绿,盈盈一笑惹人心神迷醉。 带领使节团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他衣物鲜丽、魁梧壮实,腰间系着兽皮带,是来自乌訾部族的鲜于昭,正满面红光连连挥手。 一行十数人进宫参拜九五之尊。 沈皇后很是高兴,下令百官齐聚,夜宴众人。 所有的帖子一早发下。 今晚整个御花园将成火树银花不夜天。 武国侯府也在受邀之列,万君梅身为诰命,带着顾兰蘅和温杳一同赴宴。 温杳装束简略,唯独那支云璃榴花簪缠在发髻。 顾兰蘅只觉得小姑娘是刻意在宫宴时隐隐宣告,什么名门闺秀、天之骄女都别妄想她家的傅小王爷。 有主儿了。 御花园中歌舞升平,温杳粗粗扫了眼,没瞧见傅辞渊到场,倒是发觉万君梅正和一群端庄妇人相谈甚欢。 “大伯母什么时候也跟夏菡学了这么手?”突然得了社交牛B症呀,温杳一个不注意,身边人都变了样。 “她现在学着套路,学着进退,学着官场话打交道……都和诰命夫人们姐妹相称了。” 顾兰蘅感慨,自己婆婆曾经是个大咧咧不拘一格,最厌恶迎奉纳笑的人,如今深知立足的必要,她愿意言笑晏晏客套往来,况且,以武国侯府现在掌控的商产,也足以让那些想彰显炫耀自己地位的妇人们,趋之若鹜的攀亲合作。 万君梅就做这个牌面和桥梁。 “阿姐。”身后的叫唤惊动了顾兰蘅,“爹让我带给你的。” 顾予书一本正经,往她怀里塞了两包草药。 前几日听说顾兰蘅因为花粉过敏偶发咳症,顾咏特地吩咐太医院调配的——这对父子一个模样,明明渴求关心还能冷着一副六亲不认的脸。 温杳忍不住咂嘴:“顾尚书真是个老顽固!” 封建家庭大家长! “七姑娘说什么?”顾予书冷眼,得,这些当年拐走他阿姐的温家人,都不是什么好家伙! “予书,不许无理。”顾兰蘅轻声。 顾予书只能看着温杳躲在自家姐姐的身后做鬼脸却无可奈何。 而园子另一头也有群文臣武将扎着堆。 “辅国公您瞧啊,武国侯府和尚书府都成一家子了,聊在一块儿,吃在一块儿,”抬眼再看万君梅的受欢迎程度,呵,温家会招人心啊,“将来他们若是‘站’在了一块儿……可不好应付啊。” 温家光有银子时,他们不慌,可若有了顾尚书做后盾,加上肃王撑腰,再跟上个后起之秀周慕航—— 岂不是得天独厚! 一旦这些势力并成了一股,统一了政见,足以对抗半个朝堂啊! 这当然会惹人不爽,在关弼忠面前叨叨起来。 辅国公冷眼看着那头的喧嚣,没答话。 “黄大人你别杞人忧天,虽然温家和咱们关大人不和,但关大人是什么身份,那可是皇亲家呀。” 顾尚书虽德高望重,可一个老文臣,哪来可比性。 “是是是……哟,说着呢,端王殿下来了。” 这是傅央自成婚后带着关白凝首次出现在群臣面前,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听说上个月回门,还是端王亲自陪同,看来殿下很是宠护关小姐啊。” “什么关小姐,那是端王妃。” “对对对……” 关家和皇家结了姻亲,夫妻举案齐眉,就是辅国公发展势力最好的征兆。 这头的温杳听到了骚动放眼看去。 关白凝端雅秀美,今日盛装更显矜贵不可方物,盈盈笑语、步生莲花。 只可惜傅央从头至尾都在和那些大臣打交道,并没有给予眼神交汇。 好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关白凝对丈夫的“冷漠”并不在意,她独自先入了座。 众人只道“端王心疼王妃呢,连站都不舍得让她站着”。 园中的喧闹更至高叠,九五之尊与沈皇后亲驾御花园中。 群臣拜服。 天子笑呵呵的示意众卿入座。 鲜于昭换了身大凉的锦衣华服,细细看来,五官深邃、剑眉星目,使节团此来不光为交谊还为进献,尤其今早的礼单已叫众人叹服。 “陛下,我等除却带来了骏马牛羊,美酒香料外,还有一件珍宝想要送上。” 众人屏气凝神。 婢女端着玉盘上前,鲜于昭将上头覆着的锦绸“哗啦”掀开。 竟是一颗巨大镶金刻银的玲珑玛瑙珠。 珠体圆润,一整个手掌才可将其握住,最精妙的是珠内竟然雕琢着一副栩栩如生的鲛人采珠图,殷红纹理在月下散发着动人荧光,就似这鲛鱼当真在泣血屠珠。 美轮美奂,也叫人莫名的,毛骨悚然。 “这是我等耗费数年得来,这种玛瑙称为血石,只出产于幽阗喀磁山脉,仅供王城皇族雕琢欣赏,自从王治幽阗城被埋,有些金银铜饰流落各地黑市,但这般巨大又完整的血石珠,绝无仅有,”鲜于昭恭敬行礼,“献给大凉皇后,万寿无疆。” 饶是沈钰见过的稀世珍宝如同吃过的饭,也不免叹为观止。 这恐怕是幽阗王族之物。 “使者有心了。”她喜上眉梢,摆摆手,示意婢女将这珍宝端上前让文武百官都好好的欣赏欣赏。 顿时,满园皆起惊叹。 喀。 关逸在目光接触到那血石时,打翻了手里的酒水。 第233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辅国公察觉到了身边儿子的动静,眯了眯眼。 关逸连忙扶正酒杯,镇定神色。 坐在他对面的温杳却看的一清二楚,关逸是个心高气傲的小将军,驰骋沙场随军作战也大小数十场,为什么在见到幽阗国的血石玛瑙时突然乱了方寸。 那瞬,他的瞳孔里充斥着不敢置信的恐慌。 满座笑语。 鲜于昭与沈皇后相谈甚欢,正聊到这中原的乐曲三日绕梁飘飘欲仙:“我等皆听闻大凉的宫廷乐舞艳惊四座,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宫娥们巧笑倩兮,长裙摇曳随着乐声点拨流转。 “那是自然!” 沈钰还没开口,边上窜出个娇俏身影,双手一叉腰,朱玉琳琅,眉目玲珑。 “这位是……” “这是月娥郡主。”沈钰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示意她不得无理。 鲜于昭眼睛一亮:“即便在木阳关外也知道郡主大名,生性勃然,娇骄相宜,引得西关男子都恨不得前来京城一睹芳容啊。” 她曼傲稚气,穿着数层流云卷雪绣色裙,在灯火下盈盈流转如雪色明月折射的旖旎。 鲜于昭是客气话。 沈月娥当然听进去了,她哼声:“什么关外男子,一个个野蛮粗俗我可瞧不上!” 九五之尊的面色微微一黯。 小郡主有些口没遮拦了,她都没发现使节团后头站着的魁梧护卫们脸色阴沉下来吗。 鲜于昭还在笑,一点儿也不介意:“郡主娇气,自然是要用好山好水最上等的金珠银玉才养得出灵气,想必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技绝伦不在话下。” “跳舞?那可是本郡主的拿手,就现在台上那些,根本不值一提!” 沈月娥摆手。 “不知有没有荣幸一睹?” 鲜于昭扬声,让在场的文武百官都听了个清楚,使节团更是叫好鼓掌,纷纷怂恿。 沈钰蹙眉,沈月娥的舞若要形容。 一个字:糟。 两个字:很糟。 三个字:非常糟。 可小郡主已经夸下了海口,牛皮吹破,胆大包天,居然拍起手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她今日盛装,锦衣华服,连头上都插满了珠花,环佩琳琅动则脆响,就是特地来彰显大凉的华美和富贵,让那些世家公子和不长眼的肃王殿下看清楚,什么才是美人! 至于蛮子,呵,就当给他们长见识。 沈月娥提着数层裙摆来到场中,宫娥们纷纷识相的退去一边甘当衬托的绿叶。 乐起。 所有人屏气凝神。 扬袖摆手、踢腿扭腰,她表演的极其投入,就差旋转跳跃我闭着眼,只是重绣的数层长裙广袖一拧将她整个人包裹的像只月光下华美的……蛹。 并且,肥硕扭动着。 皇家子弟都在暗暗偷笑,皇后揉了揉脑门,有些疼。 沈月娥浑然不觉,见众人目瞪口呆还以为是自己绝美的舞姿吸引了注意。 她更是张扬,手一摆,脚一跳,想要来个“飞燕衔泥”,屁股还没撅出去,整个人“噗通”摔了个狗啃屎。 珠花翡翠掉了一地,脸蛋擦过了草皮,沾满泥巴。 园子里顿鸦雀无声。 被这突如其来吓傻了。 宫娥们惊慌失措连忙上前搀起小郡主。 沈月娥脸上烧红,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况且,她、她只是一个动作没跳好,前段自己的美妙,可是有目共睹啊! “姑母,我跳的怎么样?”她发髻松散,珠花凌乱,裙子上沾满杂草,居然还还忍不住追问。 “跳的好。”下次别跳了。 沈钰摸了摸心口,得找李太医抓把药。 温杳“噗”一口桃汁险些喷出来,瞧瞧满园子老大臣都嫌弃的无奈抚额,在外邦使节面前脸都丢光了。 “就这,我也行啊。”温杳悄咪咪吱声,说不定还能“险胜”呢。 “怎么,七姑娘想上去和沈月娥比比?!”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是不知何时到场的沈靖,身后跟着傅辞渊。 这两人不去自己的位子落座,跑来她这儿做什么? 温杳挑眉:“怎么说我也算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 “喂,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自信?”沈镜一本正经地撞了撞傅辞渊的臂弯,七姑娘好像越来越不正经了。 跟谁学的,还用说。 温杳恨很踩了沈少卿一脚,献舞有何难,她装腔作势的站起身来。 咳,傅辞渊呛声。 “你们两个什么神色?”温杳被拉回来,双手环胸。 男人自然而然的指着沈靖:“他是不信,我是不舍。” 可不是,自家姑娘跳舞当然只能给自己看,哪有大庭广众去取悦他人的事。 沈靖一脸懵:小王爷你倒是会踩着兄弟撩一手好妹啊! 那头的鲜于昭看着沈月娥被遣下去重新梳洗换衣:“陛下,我等也为文物百官挑选了胡姬美人献上舞乐。” 他拍拍手,少女们鱼贯而入,深邃的五官,玲珑的腰身,再加上若隐若现轻纱般的服装,好像夜风撩拨的不是长发,而是心魂。 赤足铜铃叮当响,每一步都踩在心尖尖上。 一入场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隐约间有股暗香传来,温杳嗅了嗅,好熟悉,她突然抓住傅辞渊的手:“你闻。” 沈靖也听到了,使劲的吸气:“什么也没啊。” 温杳白了一眼,他这样,就是有屁也闻不出! “是她?”傅辞渊回过神来轻道,那些艳服少女中有一人紫衫云柔,蛇妖纤细,好似——好似就是那晚在寺庙中求签的姑娘! 她站在最前方,便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今日没有蒙着面纱,五官俏丽深邃,纤指铜环琳琅脆响,一颦一笑都酥醉人身。 九五之尊摸着胡子,看的入迷。 突地——月下银光闪闪过,好似从那水蛇腰下摸出一把寒刃匕首,少女纵身一跃,在最接近天子的时候,刺向那高位上的九五之尊! 沈钰大惊:“有刺客!” 酒水打翻,场面大乱,满园的大臣们推搡叫嚷起来。 傅辞渊反应极快,抓起温杳桌案上的酒盏掷去,哐啷,逼得那少女反手劈下玉杯,可见她眼中泛红,戾气尽现,显然是筹谋等待这一刻多年。 非要将眼前这个老东西的头颅割下为止! 第234章 当场处决,以绝后患! 神机营闻声已团团包围住了御花园的酒宴,支支燧发枪口对准行刺者。 异族少女丝毫不惧,踢翻酒桌银匕倒手,左右双刃都使的极好,眼见着卷势就要扑上前去,突然,背后狠狠挨了一脚。 是傅央。 端王跃身将人踹飞两丈远,金靴重重踩踏在少女后脊,摁住她的手往后狠力一拧。 咔。 半条手臂都被折断! 那少女疼的撕心裂肺,脸蛋擦碰在碎瓷上,血肉模糊。 “哪来的狗贼,竟敢当众行刺圣上,其罪当诛,杀之后快!”傅央怒喝,他当然要在自己父亲的面前大显身手一番! 说罢,抽出随身佩刀,照着她的脖颈子就要砍下。 当! 银剑挑飞了长刀,锋刃只割下少女耳边一缕发丝。 傅央勃然大怒:“肃王你这是做什么?!” 竟然救一个死罪的女人! 傅辞渊负手收剑,眉目清冷:“她已重伤,数百枪口对着插翅难飞,何不留下活口寻个青红皂白的缘由。” “怎么,对方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你就怜香惜玉了?”傅央冷道,他向来对这个总是抢皇家子弟风头的男人没任何好感,“这刺客冒犯天威,理应就地正法!” 傅辞渊退身,蔑然轻瞥:“好啊,端王殿下便当大理寺与刑部是摆设就成了。”独断专行,他无意见。 “傅辞渊!” 傅央咬牙切齿。 “都住口!给朕退下!”九五之尊惊魂甫定,横眉扫来,众人纷纷退开。 地上的少女轻纱蔓绕,只是如今半张脸满是血渍,淌过眼角唇瓣,不复美艳,她拖着被打折的手臂,连爬也爬不动。 “鲜于昭!你们是何居心!”关弼忠直指使节团。 鲜于昭显然也被这突发状况震惊,再三看向那蜷缩着呻吟的紫衣少女后,连忙跪地俯首。 “还请大凉皇帝息怒!她、她根本不是使节团的舞姬,恐怕是趁乱混进歌舞表演中……此番我们一共带来三五百人,难免有所疏漏啊!” “你说不是就不是?!”关弼忠拍案而起,瞪向刺客,“说!是谁让你来行刺陛下!” 少女奄奄一息呕出口血污,眼神从关弼忠挪到了九五之尊身上,眸中幽深灿绿或者说更像渊底的冥火,爆出烈烈恨意。 “呸!” 她不回答反而啐了口,吐在关弼忠的鞋上。 辅国公大怒,一脚踢在少女腹部,她翻滚出去两圈,嗓子里嘶哑的喊出些许听不懂的番邦话。 众人面面相觑。 “她在说什么?”九五之尊阴沉着脸,看向礼部侍郎。 这位侍郎精通多国语言,却在此刻战战兢兢欲言又止,显然,这话不好听,他不能也不敢翻译。 少女哈哈大笑,用着不那么流利的中原话大喊:“我杀了你这狗皇帝!杀了你这狗皇帝!” “大胆!” 关弼忠额头青筋暴跳,在场百官冷汗岑岑,今夜御花园中怕是要见血了呀! 九五之尊眸色阴沉,捏紧了拳头。 “你想杀朕,为何?”天子怒火如同暗藏汹涌的海潮,阴晴不定,他话语平静,可内心翻涌。 “我要替幽阗王城数十万无辜百姓和我的姐姐报仇雪恨!”她撕心裂肺怒喊。 所有人大惊失色。 幽阗王城。 早被黄沙淹没,那是天灾,与大凉何干?! “就是你这个狗皇帝……数年前派军趁夜屠*杀了我们所有的子民!他们那么信任大凉,他们送上美酒献上宝石,可是你们——”她目光狠狠扫过周遭每一个人,“你们就是一群卑鄙无耻、丧尽天良的够东西!” 少女哭哭笑笑,疯疯癫癫。 “你又是什么人!” “幽阗公主申琼!”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路流离失所,寻到机会十年不晚。 “幽阗王城是毁于大漠风暴,你休要胡言乱语!”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幽阗曾被一场肆虐三天的巨大风暴侵袭,无人逃出升天,一个所谓“流离失所小公主”的话怎么能当真。 关弼忠正色抱拳:“陛下,此女妖言惑众,应当场处决,以免后患!” “臣附议” “臣附议。” 关弼忠一开口,那些看苗头不对的官员立马跟风倒。 这叫,快刀斩乱麻。 “陛下,”人群后的轻声想起,温杳站在申琼跟前,恭敬行礼,“她既说自己是幽阗公主,便算皇室遗孤,何不将王城撑覆灭缘由查清楚再行定夺,若她死有余辜,千刀万剐不可惜,若有误会能解开,大可在番邦列国面前振我大凉国威。” 她的话引起了天子的思虑。 的确,今日各邦外族使节团在此,这申琼口口声声说大凉背信弃义屠戮无辜百姓,若就地正法,将来这些使节回去岂不是猜忌大凉做贼心虚? 将来谁还敢与他们建交。 屠戮良民,兹事体大! 这件案子必须要查,而且越快越好,越明白越好。 同时,绝对不能让这所谓的“刺客”死了。 否则,死无对证下,更容易产生谣言,有损国威。 “本宫倒觉得七姑娘这话说对了。”沈钰也听出了言下之意。 九五之尊颔首:“将她关押下去,诸位使节还请这几日待在行馆,免了一切不必要的外出。” 毕竟,他们也没洗脱“同谋”的嫌疑。 鲜于昭连连点头。 兵卒们将刺客拖走,整个御花园才重归平静。 天子早就没了好心情,身边数重臣陪同着回到了御书房。 “你们怎么看?” 顾咏也震惊于申琼的身份和言辞:“臣以为,当查个水落石出。” “顾大人,您也被个妖女迷惑了,她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傅央不以为意,“今天她说自己是申琼,那明天,她若说自己是砗吁公主,要为早年亡*国的砗吁报仇,难道咱们还要听人摆布,一个个的去查明真相?!” “行刺圣驾大逆不道,无论缘由为何,刺客论罪,都必死无疑。”关弼忠沉声。 “可不是,这个使节团又拿出幽阗血石,又冒出个幽阗公主,不怀好意,其心可诛啊!” “贸然将鲜于昭等人扣押,只会引起番邦质疑。” “是他们不轨在先,合情合理!” 一屋子人争执了个底翻天。 第235章 进宫办事得准备好处 九五之尊揉了揉额头,烦躁疲累。 “陛下……”一旁的随侍太监端上祛火清茶,轻声道,“今日还是多亏了肃王殿下救驾及时啊。” 所有人都看清楚,若不是傅辞渊第一时间将酒盏掷出,天子不免受伤。 傅央闻声不悦,明明是他将刺客俘虏的,怎么又变成傅辞渊的功劳?! 这些人都瞎了不成! 九五之尊颔首:“你们都下去好好休息一晚,明早,给朕上个折子先。” 好好把这事捋一捋。 幽阗公主来到王都行刺圣驾为了给几十万百姓报仇,简直匪夷所思! 大凉军队屠戮百姓,他这个九五之尊却从未听闻。 荒唐! “肃王,明日你去一趟大理寺,把沈靖也叫上。” 傅辞渊颔首。 端王袖中拳头一捏,不甘心也不服气,明明这么大的案子应该交给他来审理才对,父皇这是明摆着偏心! 夜风暖熏。 关白凝等候在御书房外,看到大臣们鱼贯而出并没有打算出宫回府,而是窃窃私语着去往内阁院,看来谁也睡不好觉。 而不远处正有人心急火燎的赶来,连脚步都蹒跚不稳。 “太子殿下。” 她诧异,今晚的夜宴上并没有看到傅凛。 东宫穿着月蓝便服,袍角绣着描色白荷。 “父皇如何?” 傅凛下意识脱口,显然是听到了宫人们说御花园闹出了行刺案,这才匆匆跑来。 “你还知道父皇呢!”傅央正从御书房内出来,本就一肚子窝火,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这个大哥从来没点大哥的样子,若是今天父亲有个意外,他等着送终算了! “连番邦使节的宴会都不来参与,你当自己是皇家人吗?” 傅央被分封了端王后总算能挺起腰杆在傅凛面前说话了。 瞧瞧,谁才应该是天子最看重最喜爱的孩子。 “今夜本宫有事耽搁……” “你的琴又坏了?”傅央悻悻然,天下大事没那把琴重要。 傅凛冷淡地看他一眼,径直入了御书房。 “没用的东西。”傅央发泄似的啐道。 “太子行来身形不稳,应是右脚脚踝受了伤才不便出席宴会,臣妾听月娥郡主说,前几天福临院有人从树上摔了下来,大概……” 就是傅凛吧。 傅央冷笑出声:“你倒是对我大哥很关心。”连爬树掏鸟窝这种事都一清二楚。 “只是闻到了草药味,联想而已。” “端王妃,”傅央皮笑肉不笑的牵起关白凝的手,十指纤纤令人神往,“你该把心思放在本王身上。” 他的话语很轻,也很寒。 毫无怜爱之情,就像是对着一枚棋子说着机械的咒语。 “妾身明白。”关白凝眸中含笑,盈盈俯身,也抓紧了傅央的手。 两人相携离去。 悉悉索索。 一旁巨大的盆景后钻出个脑袋,温杳。 她也没走,偷偷跑来御书房外等人,结果看到个“三角恋”,不不不,不能说三角恋,他们这三个人中唯一动过情的可能只有关白凝。 “你这是把宫廷内院当成肃王府吗?”偷偷摸摸地,还以为没人察觉? 傅辞渊把人从树后拎出来,小姑娘知道等他,还挺叫人心情愉悦的。 “陛下怎么说?”温杳忙问。 男人把她带出宫门拉上马车:“暂且关押在刑部大牢,由钱大人看管受理。” “原来那天晚上她所求之事,是行刺圣驾。” 温杳现在回想起来,唏嘘不已。 “你相信她?” “谈不上。”她迟疑,申琼的武功并不好,明明知道没有胜算还要来王都送一条命,又能是什么支撑着拼尽一切豁出去呢? 国仇家恨。 温杳托着脸颊:“你不是曾经说过七八年前伯父驱逐北羌时,大凉军队借乞译道进驻胡杨岭,诚如陛下所言,他们应该没有踏入幽阗王城,申琼的话有待质疑。” 那如果,她说了真话呢。 必定有人把九五之尊也蒙在鼓里。 傅辞渊戳了戳她脑袋:“脑筋动的倒是快,自打幽阗被黄沙覆没,有不少商贾旅人途径寻宝。” “寻宝?” “你也见到使节团进献的玛瑙了,幽阗王城有着巨大的宝藏库,这就是为什么沙漠匪贼时常骚扰内城,武国侯曾数次奉命追击,两国邦交也常有玉石来往。” 温杳若有所思。 今夜关逸看到那颗巨大的玛瑙珠时反应有些失常。 那样子就好像在说,他曾经见过,并且,不该出现在这里。 回到侯府,温杳一夜未眠。 第二天过了晌午,她就穿戴整齐进宫去了。 兵部藏阁,是专用于收纳行军塘报、军册之地。 她昨晚上思来想去,觉得该看一看当初留存下来的书信,说不定能找出大军动向的蛛丝马迹。 兵卒把人拦下时,温杳从容不迫的掏出府牌。 “哟,是顾尚书派来的?”守卫连忙笑脸相迎,听说昨天御花园出了大事,今日内阁大臣们派人来,当然阻拦不得。 温杳将从顾兰蘅那“讨要”来的令牌收回,一踏进屋就傻了眼。 兵部文书何其之多! 辗转四十五个柜子都堆叠满满,从何查起? 温杳呲牙咧嘴犯了愁,恰看到墙角有个端茶送水的老太监正在忙里偷闲的抽两口旱烟。 “这位公公,”她笑吟吟追上前去,“请问七八年前温烈带兵驻扎胡杨岭时递送的塘报都在何处?” 老太监头发花白,眯眼瞧了瞧眼前的小姑娘,不耐烦:“你是谁?” 他不想惹事也不想搭腔。 “我是温家的七姑娘。”温杳从腰后取出个小香囊,将里头准备好的上等烟丝给老太监替换上。 一口,快活似神仙。 老太监就跟给疏通了浑身经络似的,眼睛都乐得瞪了出来:“好烟,哪儿来的!” “您喜欢,改日我特地登门送上。” 她就知道进宫办事不给点好处是什么也别想成的,对底下,你得威严,对老成,你得善待。 所以,银子,票子,牌子——她都带了个遍! 老太监满意极了:“七八年前武国侯……胡杨岭……”他徘徊来去,终于停留在转角,指着书柜上层十二栏四阁,“在这儿呢!” 他抱下厚厚一叠文书交给温杳。 第236章 有没有牵连,今夜便知 老太监抽了两口烟,看温杳一脸的郑重,他懒懒道:“老奴想起来,几年前武国侯也来问我要过这些文书……” 她一愣,伯父也来查阅? 莫非,温烈曾经发现过异样? 温杳心神振奋,抱着文书坐在墙角开始翻阅。 当年大军兵分五路,每路每隔一日便要将朝廷发送行军的塘报,每次数封。 温杳埋头不知不觉就是两个时辰过去,夕阳渐渐西下。 老太监仿佛也是难得寻到个愿意坐在这儿的人,嘴里不停的闲聊着。 “徐公公,”温杳翻来覆去,叫住了他,“这里好像少了几封塘报。” “哎?不可能呀。” “你看这日子,西行右翼缺了七天的行程没有记录,是漏了吗?” “要是漏了,当初兵部就该追讨了。” 温杳蹙眉,莫非叫人提前取走了? “这段日子有谁来过,这儿进出都有记录,我能瞧瞧吗?” “这……”老太监有些迟疑。 “来查阅往年塘报和兵部文书的,通常是奉旨复审旧案的大理寺和刑部大人,七姑娘!”门外传来不悦的质问声,“你又听命于谁,如此自作主张?” 来人官腔官样,四十有三,眼睛眯细,摸着唇上的胡渣,捋顺锦蓝长袍,连正眼也不多看她。 温杳,他听说过。 彭城闹的人尽皆知,京城里也掀起不少风浪,武国侯府有今天还多亏了她,可惜不识相,频频和关家作对。 “哟,穆大人来了……”老太监连忙掐熄了烟火赔着笑上前,眼神示意温杳收敛点,“七姑娘只是来随便看看的。” 这穆大人乃兵部巡官,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善茬。 “徐公公你是人老了,心也大了,”巡官嘲弄着,眸光厉色瞥向外头的守卫,“这些个兵卒无缘无故轻易放人进阁,若是失窃文书,算在谁的头上?先把这两个看门的拉出去,重罚二十大板!” 他罚不了温杳,可以罚其他人呀。 “穆大人,这事与他们无关!”温杳拦在跟前,心知他要为难自己。 “与他们无关就与你有关?本官还没问呢,既没有圣旨又没有口谕,就凭着尚书府的令牌跑来查阅,顾大人知道你这么任性妄为吗?”他趾高气昂,抓着小辫子要她好看,怎么着也能在辅国公面前邀功了,“不如,七姑娘和我走一趟御书房?” 闹起来,也是他有理。 男人抢下温杳手中的塘报:“来人!先把温杳押下!” “穆大人这是要抓谁?”不远处的踱步夹着清朗声音,男人背着夕阳身形高大,衣袍下蟒纹金缎勾勒他身份地位,玉坠闪出灼灼光彩。 傅辞渊。 “肃、肃王殿下。”穆大人立马狗腿起来。 “陛下今早着令调查刺客和王治幽阗城一案,七姑娘是奉了本王的意思前来领取塘报,没有资格征调名册吗?” 当然,这话是给温杳解围,穆大人心知肚明只能认栽。 “不不不,既然是替您办事就是替陛下办事,当然可以。” 他摆手,兵卒们立马退开。 温杳松了口气,她对于傅辞渊的及时出现感激不尽,偷偷去看他神色,却见他一本正经,眼角眉梢都没瞥来分寸目光。 恼了? 温杳暗暗呲牙咧嘴,紧紧跟上,悄声:“你怎么来了?” “只有你能想到查塘报?”男人哼声,温杳昨晚上大概就起了查探的心思,“有猜忌了?” 说不定嫌疑人都给定好了。 温杳觉得自己给看透了,点点头,她就是怀疑关家隐瞒了某些已知的真相,可他们之间什么关系? 证据?理由?都没有。 穆大人取来登记的名册,屈指可数。 温杳急匆匆翻遍,却没有任何辅国公府邸以及相关官员来过。 难道猜错了? 傅辞渊见无异样将书册交还给穆大人。 巡官满脸狗腿:“肃王还需要查什么?下官一同取来。” “不必了。” 傅辞渊带上温杳离去。 穆巡官擦了擦额头微微冒出的冷汗,招来一旁的小侍从:“晚些,去趟辅国公府。” 侍从颔首。 …… 温杳与傅辞渊离开宫门已是晚膳时间。 “还在想名册上的事?”他见温杳心不在焉,慢悠悠地沏了杯茶,“明日咱们去见见这个人。” 温杳定睛,见他指尖蘸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名字。 高睿。 她恍然想起方才在名册上见过。 “这个人有什么特别?” “他是当年西行军中的一个小队长,大部分兵卒都在战后调回各地军营,这个人因伤裁撤滞留在南方当了个修筑城楼的监工,但在五年前,又被重新征调回京,如今是皇城西区宝悦阁附近的夜巡队长。” “谁调上来的?” “五年前的吏部侍郎,是关弼忠的同窗。” 言下之意,关家授意? 那可太没道理了,小队长这种职位在大军中成千上万,怎么偏偏这一个可以惹起辅国公府的注意,在抛弃数年后又重新委任。 如果说他隐藏了塘报,这中间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关家有没有牵连,今晚便知。”傅辞渊老神在在。 他是早知道这个高睿有问题,故意不动声色,想看穆巡官的动静了? 还未及细想,温杳的肚子就叫了起来。 “还知道饿?”傅辞渊故作稀奇道。 温杳有些不好意思:“太投入,忘记吃饭了,你要请我吗?”她半天都蘑菇在查阅塘报上了。 傅辞渊悻悻然地:“知道给人塞银子塞烟丝,怎么,就不给我塞点好处?” “那……我请客?” “陆良来,你请客,我来,你也请客,我和陆良是相提并论的?” “……” 这人能不能别那么斤斤计较的。 爆炒田螺,烤炙肉片,酸甜排骨……京中夜市简直是美食天堂,更何况现在是小龙虾最肥美的时节。 温杳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干脆命人去街边点两盘十三香小龙虾送来,顺道给车夫和侍从都加份皮蛋酸浆。 谁也没落下,轮吃,还是比不上小姑娘。 马车里充斥着香味。 傅辞渊卷起衣袖默默给她剥起了龙虾壳,将肉精细地挑出来。 温杳辣的呲牙咧嘴又欲罢不能。 第237章 刑部大牢,杀人灭口 足足两大盘,才有些餍足。 “吃饱了吗?”傅辞渊递上帕子。 温杳点点头,将唇角指尖擦的一干二净。 男人微微挑眉:“那该轮到本王了?” 温杳一愣,小腰叫搂着,整个人滚进了他怀里,外头的侍从人手从她这儿得了好处,他呢? 自己讨就是了。 轻吻落在唇畔,温软细密的卷过遗留的小酱汁:“下回进宫‘捣乱’前,记得和我说一声。” “怎么能叫捣乱……” “重点呢?” 不是捣乱,而是和他通个气,免得总被温杳杀个措手不及。 七姑娘多少有点理亏,爬起身扣了扣车门,请外头的侍从再送份小蒸包来,她是吃了,可傅辞渊还没呢。 “不打算拦着我?”她添完陈醋将蒸包递上。 “你会袖手旁观?”傅辞渊一口一个吃的倒是很欢。 申琼与他们算不得朋友,浑身秘密和仇恨的小公主成了阶下囚,温杳喟叹口气:“我能去见见她吗?” “刑部的大人问过两堂,除了在御花园说的那些话,她鞭刑加身也闭口不谈,你要去起码也得等沈靖过问后。” 申琼暂时是个风口浪尖,不合适“探监”。 温杳点点头。 马车驶过小巷。 巷中关家府门的灯笼明灭不定,道旁有个小奴才急匆匆跑进了侧门。 自从御花园行刺案中幽阗公主的身份出现,文武百官从早到晚议论纷纷,才一天就满城风雨。 叩门声响起,丫鬟轻声道:“老爷,少爷,方才有人送了一罐东西来。” 瓷罐里,是茶叶。 “谁送的?”关逸谨慎道。 “奴婢不知。”那人送到就走了。 关逸将茶叶递上,辅国公神色微微一沉:“有人查到了兵部的塘报上。” 好快的速度! 这是穆巡官在通风报信呢,为防止泄露,用茶,代替了书信和口讯。 关逸面色一紧,转而松懈下来:“爹,他们查不到的,即便翻看文书也未必知道缺页少章,就算知道,也查不到关家身上来。” “少把关家放在嘴上!”关弼忠怒容一起,他来回踱步,“有些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那个幽阗公主不能活着。” 寻衅滋事者没了命,自然就没有查下去的必要。 …… 刑部大牢阴暗潮湿,腥味充斥。 今夜是申琼被关押起来的第二个晚上。 她满身血污,发丝凌乱,雪白的囚衣早就肮脏不堪,拖着那条被折断的手臂,苟延残喘的靠在牢门上。 沈靖已经站在这儿看了她许久。 听说刑部负责拷问的大人因她是行刺的主犯,压根不顾青红皂白就是一顿严刑拷打——毕竟,谋害圣上死有余辜! “小娘们嘴倒是硬!十几鞭子抽下去愣是不认罪!”狱卒还在嘲弄。 “取点水和吃食来。” 沈靖吩咐。 狱卒当然照办,但忍不住讪笑,一个重犯,还吃什么吃,说不定压根抗不住三五天就一命呜呼了。 沈靖嗅到些许格格不入的香味,是那天在御花园闻到的,申琼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少女双目空洞盯着两丈高的铁窗,月色下,花瓣飞舞如雪。 她干裂的唇角微微蠕动,渐渐有些歌声传出,幽阗的语言似藏着掩饰不住的哀伤和悲戚,如泣如诉。 “你在唱什么?”沈靖突然道。 申琼停顿了,不再开口。 少卿大人缓缓踱到她身后,指着高窗:“大凉的花和幽阗的花,哪个更好看?”他的口吻好似还带着某些愉悦欣赏,“这个时节瞧来像不像下雪,听闻漠北雪花大如席,我一直很想去看看。” 大漠的雪,幽阗的花。 言辞刺痛了申琼的情绪,尤其是跟前这个官员用着仿佛游历欢愉的口吻! 少女一骨碌爬起来,不顾浑身鞭痕的痛处,呯!拳头狠狠砸在牢门上,血流如注,她幽绿的瞳珠中迸出的是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的恨。 总算有反应了。 沈靖很满意,将水和食物递进去。 “想毒死我吗?”申琼嗓音嘶哑。 “本官要你死,你已经没命了,你说你要为你的姐姐报仇,你姐姐发生了什么?”他还记得在御花园中的话。 申琼一脚踢翻了吃食:“我不和狗东西说话!” 大凉的官员,都是衣冠禽兽! “一口一个狗东西,是你们幽阗公主的风范吗?”沈靖也不恼。 申琼双眸发红,双手捏着木栏,任由碎刺扎进掌心:“公主?你看我还像个公主吗!”如同被激怒却无可奈何的困兽,狼狈不堪。 眼泪突然从她怒瞪的眼眶里掉出来,像是戈壁滩上遗落的水晶。 “上上签,骗人的……”她喃喃道,“幽阗的子民是因为信任大凉才借关道,铁蹄踏过手无寸铁百姓的尸骨时,你们就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吗!” “我可以和你保证,我国君王从未下令做出此等卑劣无耻之事。” “你算什么东西!人嘴上发的誓,就和放的屁一样!”尤其是在国家利益面前,翻脸不认的还少吗!“如果你们大凉怕丢人,怕在番邦面前抬不起头来,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一了百了! 沈靖看着情绪激动的申琼,他退出牢房,觉得有必要去一趟兵部。 男人的脚步渐行渐远。 申琼背靠着牢门缓缓坐下,突地,灯火一熄,从牢外探进根粗麻绳,一下套住了她的脖颈子狠狠往上一勒! 有人要杀她! 申琼本能想要挣扎,指甲掐进了腐烂的木栏却徒劳无功,整张脸被勒的煞白如鬼,她不能呼吸,连耳朵里的声音都变的模糊。 只觉脸廓边一道冷风刮过,竟是片扇骨割断了麻绳! 她呼吸一窒,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好大的胆子,刑部大牢也敢来杀人灭口!”那头愤怒的声音传来,是离开又折返的沈靖。 他刚出牢狱就见灯火忽闪两下熄灭,顿觉不妙。 黑暗中的刺客身形魁梧,力气巨大,立马抽出腰侧长刀劈断锁链,踹开牢门当头就要照着申琼面门砍下。 沈靖情急踢飞身边火盆,盆中本就是烧热的木炭,一下全砸在那刺客身上,烫的皮肉发焦! 第238章 沈少卿,英雄救美呀! 刺客厉声惨叫,沈靖趁势窜进牢房想要抱起申琼,背后的寒芒刺来,他连忙侧身护住怀中人,臂弯“嗤”被划出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狱卒们闻声赶来。 那刺客眼见着杀人失败,不慌不忙也不择路而逃,反一把抓起地上那些烧红的炭往自己脸抹,皮开肉绽夹杂着嘶吼,同时长刀一抹脖子。 当场毙命。 饶是狱卒见状也胆战心惊。 刺客不打算被活捉,用热炭将脸烧的面目全非无法辨认,更无从追查。 沈靖吩咐着将申琼转移牢狱派遣更多人看护。 刑部大牢竟潜入杀手伤到了沈少卿—— 这个消息第二天就传的沸沸扬扬,九五之尊勃然大怒。 温杳得知的时候,人正在肃王府,可不是,为了得到申琼案的第一手消息,她恨不得住在傅辞渊的府上。 尤其,温烈也牵扯了关系。 他们昨天才跑去兵部,晚上就有了行动。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多问两句,那“曹操”就到了。 温杳看着男人被吊起绷带的手臂,啧啧感慨:“沈大人英雄救美,可歌可泣。” “别提了!”沈靖摆手,“刑部的大牢又臭又脏,本官这辈子也不会再进!” “那你还能耗上半个时辰?” 傅辞渊在一旁搭腔。 沈靖拍案,疼的手心发憷:“我现在是受了惊的伤员,是为证大凉清白的功臣,你们两个一鼻孔出气呢?” 温杳笑起:“成成成,那我给沈大人剥个橘子。” 只是沈靖还没吃到橘子瓤,就被傅辞渊半道抢走,一回头,怀里叫小王爷塞了个完好无损的大橘子。 “没手?自个儿不会剥?”那头还趾高气昂的。 沈靖气的一脚踢飞橘子,他“独臂神郎”怎么剥? 来这儿根本是自己找不痛快。 “申琼怎么样了?”温杳连忙把人拉回来。 “好不到哪儿,本来就给抽了十几鞭,昨晚上险些叫刺客给勒死,现在都还不省人事呢。” “她的手治过没?” “就刑部那些酷吏当政,掉半条命都是好的。”沈靖忍不住感慨,那少女在御花园献舞时也曾惊艳众人,如今,苟延残喘毫无人样。 他将昨夜发生的事说了遍,至少表明,申琼的存在的确碰到了某些人的痛处。 做贼心虚呢。 “她唱歌?唱的什么?”温杳起了兴趣。 “幽阗语,我足足听了半个时辰呢。”沈靖觉得自己都能哼哼了。 “啧,纵情声色。”傅辞渊在一边调侃。 沈靖一个橘子砸过去,小王爷稳稳当当接下剥了起来。 “沈大人能不能教我唱两句?”温杳清了清嗓子。 沈靖和傅辞渊面面相觑。 唱歌儿不是什么难事,难在,沈靖这五音不全的,要不是温杳对音律敏锐熟稔,这两天又从周慕航那七七八八学了几句幽阗语,恐怕能歪到天外去。 两个时辰下来,居然有模有样。 “对对对,就这个调调,再幽怨点,再悲恸点儿……”导师大人正装模作样的指点江山。 扭头就看到傅辞渊单手支着下颌,眼神明晃晃落在温杳脸庞,全神贯注里满是柔情缱绻。 沈靖啐了口:“啧!纵情声色!” 他总算逮着机会怼回去了。 啪! 脑袋上挨砸了个橘子。 温杳抽了抽眼角,这两人打闹起来怎么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得,男人果然,至死是少年。 直到沈靖落败,满额橘子包的离开,傅辞渊才开口:“不打算去找高睿吗?” 其实他已经有了答案。 “不,”温杳摇头,“如果都敢去刑部杀人了,那区区一个夜巡队长必定早就打好了招呼,问不出话来的,不如,趁热打铁,剑走偏锋。” 诈他一回。 小姑娘朝男人勾勾手:“还需要您帮个小忙。” 傅辞渊附耳,不由蹙眉:“一个人可以应付吗?” “瞧不起我呢。” 男人在她额头一戳:“帮忙可以,好处嘛,事后由我说了算。” …… 申琼公主遭刺,如今依旧昏迷不醒,这个案子似一下就耽搁了。 是夜。 皇宫内巡紧锣密鼓。 西区相对冷僻,一座座亭台楼阁在月色迷雾中如同隐匿的巨兽阴影。 巡逻队提着灯笼路过。 “停!你们听……” 七八人竖起耳朵,月色寂寂下好像有什么细弱的歌声从宝悦阁上传来。 “有人在唱歌……” “你疯了,这里是皇宫,谁在唱歌?” “不不,你们仔细听。” 果不其然,歌声哀怨,如泣如诉,令人毛骨悚然,人人不由捏紧了刀剑。 “是不是……什么冷宫的妃子耐不住寂寞……” “冷宫在西南角,这里哪来女人,听起来好像是番邦语……” 此言一出,兵卒们吞咽着唾沫。 “该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吧……”有人胆颤着往后退去,恍然瞧见阁楼上一抹翻飞的倩影,吓的魂不守舍,边跑边喊,“有、有鬼啊!有鬼啊——” 呯! 还没跑出园子,一砂锅大的拳头就正中小兵卒脸颊,他整个人摔趴在地,鼻血喷涌。 “高高高、高队长……”兵卒话都说不利索了。 高睿三十有七,一身劲装,胡茬满脸,双手叉腰站在跟前:“胡言乱语什么!在皇宫内院大嚷鬼怪,你是不要命了!” 胆小如鼠,怎么当巡卫的! 兵卒被搀扶起来,脸色发白:“队长……是咱们大家都听到的,有个幽阗女人在唱歌啊……不信您问问。” “幽阗女人?唯一的那个还在刑部大牢昏迷不醒,哪来的幽阗女人!”高睿呵斥。 众人连忙将高小队长领到宝悦阁附近,无人也无歌。 夏夜的风穿过脊背都似附着着冰霜。 兵卒神经紧绷,指着阁楼:“方才就是那上面传出来的,我们真的听到了,歌声哀怨就好像……唱给死人听的……” “住口!”高睿抽出佩剑踏上阁楼,“是人是鬼,看看就知道!” 他话如此,也忍不住脚下有些虚浮,背后起了白毛汗。 宝悦阁上并没有灯火,全靠着月光洒下一片银灰。 安安静静的连心跳声都清晰可辨。 “啊!”有人脚下一崴,踩了空跌倒,手在地上一摸索只觉冰凉凉,“队长……有、有东西啊。” 众人聚到月光下一看,汗毛一竖。 第239章 我每天都给您烧纸 那是一串勾丝铜片,月牙弯的两头镶着八星锁扣的玛瑙珠,精致繁杂巧夺天工。 “这不是幽阗的东西吗!” 那个刺客身上就佩戴着,听说是王城特有的血石玛瑙。 小兵卒早就吓的六神无主:“一定是幽阗的女鬼……她们跟着这个宝石回来报仇!肯定是回来报仇啊!” 否则,怎么在申琼被捕后,闹出怪事。 “少在这儿妖言惑众,那个刺客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高睿面容肃凛,揪住他的领口,“这件事,谁也不许说出去!要是宫里传起闹鬼,当心你们脑袋不保!” 众人怯怯颔首。 高睿故作镇定的将饰片塞进袖中,只是他无心再巡逻,早早回到了巡卫营中,然而在床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们都说听到了女鬼在唱歌。 真的假的? 幽阗的那个女人,要回来复仇吗—— 他越想越觉得背后濡湿,可他娘的,关他什么事! 高睿掏出铜片,玛瑙失去了原本的光彩色泽,他不止一次见过—— 富庶平和的王城,美妙绝伦的歌喉,摄人心魄的美人。 他的眼神有一瞬迷离。 咯噔。 外头发出轻响。 “谁!” 高睿如惊弓之鸟从床上跳起来却发现外头没有人,唯独一阵迷人花香,却叫他面色发白,整个人好像被攻击的刺猬一样,突然拔出刀来。 这个香味,他很熟悉。 “高队长,你这是做什么……”一旁回营的巡卫见到他剑拔弩张的惊恐样子,嘻嘻哈哈地调侃,“见鬼了呀?” 高睿面色僵宁,收起刀剑,再睡是不可能的了。 他想着去一趟刑部大牢看一眼那个女犯,却被告知因为昨日有人暗闯,沈大人已经吩咐,任何人不许再探监查访。 高睿被拦在了外面,既不能见到申琼,又不能出宫去,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被困在了这个幽深的宫殿中。 无处可逃。 “他娘的!”高睿定神咒骂,“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会怕几个死人冤魂不成!” 越是疑神疑鬼,越是六神无主,女鬼一定是幻觉,玛瑙串必定是有人在蛊惑恐吓,男人捏紧佩刀,鬼使神差的转去了御花园西侧。 宝悦阁。 如今已是下半夜。 不知为何,今夜格外黯冥,连那些亭台的阴影都瞧不清楚,四周静悄悄地,呼吸都会惊扰生灵。 “有本事,就冲着老子来啊!”他壮胆呼喝起来。 “老子什么都不怕!” “我警告你,不要装神弄鬼的吓唬人!这里是天子脚下,不是荒凉大漠!” 高睿呼喊了半晌没动静,他气喘吁吁的收回佩刀,这才觉得安心不少,转身正要离去,突然,一阵香味传来。 他的鞋履拧在地上缓缓转过身去,但见宝悦阁上一个曼妙少女身着幽阗皇族服饰,环佩琳琅,正在翩翩起舞。 悲恸凄凉的歌声就像是掐着嗓子哼哼而出。 渗的人头皮发麻。 高睿虎躯一震,吓傻了。 方才还要冲上去干架的气势荡然无存。 “你、你他娘是人是鬼!是人是鬼啊!”他铆足了力气。 好像声音大一点,才能证明自己胆子也大一点。 那女鬼行踪飘然,忽而上阁,忽而下阁,就像一只幽灵蝶般,口中碎碎唱着他听不懂的话。 声音由远及近,一晃就在咫尺。 “……要你们偿命……” 这句,高睿听清楚了。 “我什么也没干过,偿什么命!”他想要向后逃去,双脚微微触痛就似被定在地上一样根本动不了。 “说谎!” 那女鬼大叫着扑上前来,高睿惊恐只能翻身滚过,胸口擦带着香味的衣物,他赫然嗅到浓烈的血腥。 低头一瞧,自己身上竟然留下两个淋淋的血掌印。 人高马大的魁梧男人当场吓的屁滚尿流:“我我我真的什么也没干,更没有杀过幽阗人,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 他把脑袋磕地咚咚直响,连玛瑙铜片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您、您要是不甘心……我给您烧纸,每年……不不不,我每天!我每天都可以给您烧纸!” 玛瑙勾花的鞋履落在高睿身前。 他却战战兢兢,压根不敢抬头去看。 因为,血珠子正啪嗒啪嗒的滴落在他脑门上。 是从那个女鬼的眼睛里,还是嘴巴里…… 高睿一想到就浑身打颤。 “给我烧纸……那我的父皇母妃,我的城民子民呢……” “您、您该找的是当时的那些人,那些人才该死,您要报仇……您要报仇大可以找天子!找天子去!我只是一条看门狗,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口不择言,话音刚落。 呼啦一下,跟前的女鬼好似消失了。 突然,宝悦阁附近的灯火都敞亮了起来,包围小园的巨大黑色帷幕落下,映照出不远的亭台。 里头端坐着两人。 正是九五之尊和沈皇后,双双面有怒容。 一旁站着的是满身血污,番邦装扮的温杳。 高睿脑中怔愣,顿面色煞白汗如雨下,这次是瘫软在地真的爬不起身。 “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九五之尊阴沉着脸开口。 这高睿好大胆子,竟当着鬼神之面,诅咒大凉天子,说什么要报仇,就找皇帝! 他是诚心不要脑袋了! 高睿哪里还敢说话。 “兵部塘报失窃,是不是你干的!” “刑部大牢遇袭,是不是你安排的!”温杳厉声连问,她知道,单单一个高睿不可能有这个胆子和本事,但是现在要迫一个人说实话,只能把他往死路上逼。 “你自打在军中受伤就被裁撤去修城,又岂能轻易调回京中,你知道的远比你说的多!”温杳反手,染血的玛瑙勾花饰物掷在他跟前,“你到底有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高睿看到血色模糊,精神崩塌恍惚,像见鬼一样的瞪着眼睛,显然是见过。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陛下陛下!”他跟狗一样爬到九五之尊面前,“是他们打了胜仗,太高兴喝醉了酒才犯的错,他们……他们劫了一支去往幽阗城的商队,有珠宝、丝绸、还有很多美人……”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猜测到发生了什么。 商队的女人们遭强暴后杀死了,喝醉了酒的军队就如同逞凶而无法控制的野兽,肆意发泄。 第240章 绑子投案,负荆请罪 商队遇上军队,岂有还手之力。 “那些女人是什么身份?”温杳捏紧拳头,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高睿声泪俱下:“当时没有人在意,后来从箱子里翻出了王姬服饰才知道……领队的姑娘是幽阗长公主……” “可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能让她回去……他们害怕事情败露,害怕幽阗王城的人来寻麻烦,索性几车烈酒下肚,一不做二不休!假传圣旨,屠尽内城百姓!杀了所有人……就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我……我只是个通风报信的小兵卒罢了……陛下,这都不关我的事啊!”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惊当场。 因为丑事不可外扬,那些恶魔干了更加罪孽滔天的丑事! 撒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弥补。 “荒唐!简直荒唐!” 沈钰拍案而起,怒目瞪视,这根本不是罄竹难书,而是人神共愤! “内城当时多少人?!” “数十万百姓,手无寸铁,杀不死的都烧死了……大军撤退后,不出几日起了沙尘暴,把整个幽阗城掩埋了……”高睿爬上去抱住沈钰的腿求饶,“娘娘,即便没有这些军队,幽阗人也会死的!迟早要死的呀!” 时过境迁,为什么不能息事宁人呢。 啪! 一记耳光重重打在高睿脸上。 温杳忍无可忍,踹开这个看起来虎背熊腰像个好汉子的魁梧男人。 “所以呢,你知情不报,帮着杀人犯隐瞒事实真相,隐瞒滔天血债!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无耻至极! 高睿呆若木鸡,整个儿傻不愣登的瘫在地上,好像这多年的秘密剖开见光后,如活死人般不堪回首。 九五之尊满脸不敢置信的站起身:“你老实交代,是谁假传圣旨。” 高睿死灰的目光缓缓抬起:“西行军里……有不少将领,靠近关道离幽阗城最近的,是辅国公家的小将军。” 天子眼睛凸瞪,怒色紧敛:“胡说八道!关逸那时刚及弱冠,他有这个胆子屠*杀百姓?!”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将,怎么可能做下这么大的案子。 与其说天子疑惑,不如说,他更不愿意相信在身边忠心耿耿跟了多年的辅国公会如此纵容包庇自己的儿子! 关家对整个大凉而言,是两代朝臣。 若非证据确凿,又怎能妄下定论。 温杳俯身拱手:“陛下,高睿曾拿这些事威胁过关逸,才从修城卒调到皇宫巡夜,既没被灭口,必定是因为手里有他们忌惮的证据和真相。” 高睿闭上眼,深吸口气。 “是……小人曾与驻城荀大人喝过酒,他给小人看了一封书信,那是关将军委托将知情者调离宏营发配入北的书信,小人知道这是个回到京城的机会,所以……所以抄了一份替换真件,威胁小将军若是不将我安顿好,就把这些文书张贴的满京城皆知。” 他不算贪心,只想要个安稳度日。 天子久久不语,整个人颓然跌坐进椅子,不能动弹。 手底下的人阳奉阴违、欺上瞒下,现在——现在人家幽阗小公主找过来了,满朝文武、列国番邦都看着,能当做没事人吗! 宝悦阁园中寂静一片。 所有人都在思虑着这件事该如何收场才算完满。 “陛下,辅国公来了……”一旁的老太监匆匆跑来示意。 “让他滚进来!” 关弼忠听闻今晚御花园里上演了场遇鬼的戏码,瞧这架势就知道,真相已明。 现在能怎么办,当然是负荆请罪。 脱罪不可能,逃罪更无望。 “辅国公,这么晚了,你来宫内做什么?”天子闭上双眼明知故问,整个人虚乏疲累。 底下的高睿更是恨不得把脑袋都埋进黄土里。 关弼忠没有看他,撩袍跪地:“老臣知罪,犬子犯错是一时酒后糊涂,臣也是今夜逼问才得知真相,特地绑子前来投案,关逸已押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他声音铿锵有力,颇具大义凛然之态。 九五之尊一听,气更不打一处来,抓起茶盏,哐啷,砸在关弼忠脚边。 “你倒是好,现在来绑子投案,早干什么去了!你儿子坐的蠢事,要朕来给你们背锅,凌辱妇女、杀人灭口、假传圣旨,哪一桩哪一条不是掉脑袋的大罪!” “关弼忠,你多大年纪的人了!一句酒后误事就可以瞒天过海吗!” 今夜才知? 今夜才知,就有鬼了! 天子大约是近些年来头一回发那么大的火,气喘如牛整个人险些跌下亭台去。 沈钰连忙安抚着拍了拍天子后背,姓关的今晚上倒霉了,她乐得看好戏。 关弼忠话语诚恳:“老臣有罪,祈求陛下不要牵连我女儿,毕竟白凝很快会有皇家子嗣,这种事,让老臣一肩承担吧!” 不提还好,一提,皇帝更是七窍生烟,老东西竟还敢拿着儿女亲家来威胁! 他来回踱步,急的骂也不是,打也不是。 天子纵然愤怒,但心里很清楚,大凉军队喝酒贪图美色凌辱了他国公主还畏罪屠害百姓—— 不!绝对,绝对不能公诸于众! 他捏紧龙袍衣袖,脑中天人交战。 沈钰看出来了,关弼忠就是盯准了这一点,他们关家的确犯了滔天大罪,可偏偏,是个皇家不想承担的大罪,陈年往事掀起风浪对谁都没有好处—— 区区一个亡*国,要怎么讨公道?! 今晚上辅国公有备而来,就是为了给自己和天子一个退路。 沈皇后轻咳了声,她不满意却不知该怎么在圣上的颜面前将罪孽压迫到关弼忠身上。 “陛下,”温杳突然开口,“依照高睿所说,虽屠掠内城事实俱在,可缘由是否当真因为玷污了公主清白而来呢?” “什么意思?” “关小将军是什么身份,倘若真的与一国公主不清不楚,大不了请旨和亲,嫁过来结两国秦晋之好也不算委屈,何必冒天下大不韪假传圣旨屠*杀整座王城,这个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幽阗金银成山、富可敌国众所周知,从遇袭到被风沙掩埋,中间相隔数天,足够人将王城宝库中的珍奇运送出来。” 温杳短短两句话成功地将九五之尊和沈钰的目光聚焦到了关弼忠身上。 第241章 他想杀的,其实是申琼 幽阗的宝藏也许才是关逸带着人马不辞辛劳残忍杀害整座王城的缘由。 兴许,还是受人指使。 好个缘由! 关弼忠显然没料到温杳会将话头牵引到宝藏上,本来,几个女人的清白不是什么事,至于幽阗王城的百姓,是!他们是冤死的,可王城都覆灭了,谁还会在乎。 然,富可敌国的宝藏,就不同了。 一国之富,若掌控一人之手,足以翻江倒海毁天灭地。 九五之尊神色不定,迷惑、质疑、骇然从他眼睛里闪过,最后目光端端定在辅国公身上一寸也没有移开。 “胡说!老臣怎么可能私吞幽阗宝藏,就是脑袋点地也绝不会对不起陛下!”辅国公连声辩白。 “关大人说的好像假传圣旨这样的事就对得起陛下呢。” “温杳!无凭无据,你少血口喷人!” 关弼忠气急败坏,这小姑娘是存心要把他往死路上逼了! “老大人别急,不如想个法子解释解释,您这几年在房州、育和等地前后购置入百顷房宅不下一十二处,另有青州田地数百万亩,光靠那点俸禄恐怕不够这花销开支,哦,险些忘了,您的老家不是已经为您建了三座功德祠供奉起来,您老真是鸡犬升天啊。” 温杳说的漫不经心。 那些房产田地,都是当初卢世垒和太守盟的人为了拉拢孝敬他的,关弼忠当然不能否认,更不能承认自己私相授受结党营私与北方兵权有扯不尽的干系。 反而被温杳抓了个痛脚! 九五之尊见关弼忠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看来八九不离十。 沈皇后眼睛一亮,温杳这是给了她一个扳倒辅国公的机会啊。 她趁热打铁,立身怒道:“私建豪宅、收纳良田还给自己建功德祠,你是要当神仙还是要当活菩萨,将来是不是能广纳贤臣、招兵买马,也要后宫佳丽三千!” 此话一出,关弼忠脑袋“呯”地撞在地上。 这是在直指他们关家暗藏财富借机谋反啊。 “老臣绝无此意!还请陛下明鉴!” “明鉴个屁!”沈钰难得嘴里会冒出脏话来,“你是觉得自己劳苦功高,怪责陛下没有给你应得的勋奖?” “春猎时想要置本宫死地的可不就是你送进宫来的苏念盈,绞杀东征军的,可不就是你手底下卢世垒的‘不察之错’,如今想来,真是步步玄机啊!” 皇后的话一句句杀人诛心,根本就是在刻意加深天子对辅国公的猜忌。 大凉皇族遭到“不义”质疑,岂不正中有心人的下怀。 果然,九五之尊对关家的不满发泄在今日的怒火中,关弼忠近年来倚老卖老,朝野结党的动作大了些,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但现在—— 把火烧到皇家头上了。 “老臣绝对是清白的!” 关弼忠的辩驳只让天子更加烦躁和不耐。 “你想要清白,可以!来人,封锁辅国公府,每寸地每一块瓦都给朕翻过来彻查!”搜不搜的出不义之财另说,“但你们关家这次犯的错,朕绝不担!你是大凉的老臣了,给你留着最后的颜面,滚回老家去!” 天子怒喝,一声令下,兵卒们冲进来将高睿等人拖拽出去。 关弼忠瘫坐在地,目光恶狠狠的盯向温杳,恨不得将这个小人千刀万剐! “你们都退下,”九五之尊颓然的坐在高椅,按住了沈钰的手,“皇后,留下来陪陪朕吧,你我,还得给这出烂摊子,收拾收拾。” 天子这一夜的确是累。 心累。 手底下本该最信任的年轻将领竟会做出那些泯灭人性的事,更诧异于,陪同两朝的臣子会因为富可敌国的宝藏背叛君主。 沈钰颔首,取来轻氅替天子披上,像是寻常夫妻一般握住了他的手。 温杳退出御花园的时,傅辞渊正在不远候着。 “送你回府。”他不多话,园子里动静大的很,又是幽阗女鬼,又是二圣大怒,一夜天翻地覆。 温杳点点头,上了马车。 她身上并不干净,裙摆和挽袖上沾满了吓唬高睿的血渍,脏兮兮的。 就在今日温杳拜托他将天子和皇后请到御花园中时,傅辞渊还没想到她会当真装神弄鬼的逼着辅国公前来“投案自首”。 当然,要请动二圣光凭几句说辞不够,傅辞渊没少添油加醋,说是前一日沈靖在牢中问出了话,申琼才遭人暗杀,如今幽阗公主陷入昏迷,只能靠一出戏码来验证真伪。 结果,还真闹出了大事。 傅辞渊掏出帕子小心给温杳擦去额上的血污,她依然心不在焉的。 “今夜关家遭查抄,不死也算废了大半,伯父早年怀疑幽阗发生的事与关逸有关,提前查看兵部文书质问过关家,所以高睿为防东窗事发才窃取物证。”辅国公府的突然落败并没有让温杳高兴太多。 “关家联合了阴山太守盟置武国侯死地,恐怕就是因此。”傅辞渊心知肚明。 温杳叹了口气:“我也算为伯父他们报了仇。” “可惜查抄关家并不会有太多收获。” “怎么说?”温杳一口咬定辅国公府与幽阗的宝藏有关,也是认定了关家收受大量钱财。 “前一日,关弼忠特地拜访端王妃,以爱女之名送了十车美酒去端王府。” 辅国公老谋深算,已将可疑钱财转移,十车美酒不如说是十车金银珠宝。 温杳挑眉,老狐狸。 还未及想着接下来如何,腰际酥酥软软的被男人手掌轻按着揉捏,她放松身体索性窝进傅辞渊怀里。 “好累……”折腾一整晚,这是实话,温杳喟叹着闭上眼,“其实我知道,辅国公绑子投案的那一瞬,圣上固然出离愤怒,但他真正想杀的人,其实是申琼。” 是啊,皇室遗孤没了家国,仅仅一个弱女子,只要申琼死了,关起门来怎么处置都好,编造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都能收场。 国家和皇室的颜面是高于一切真相和正义的。 换了任何一个君王,会选择的,都是杀人灭口。 第242章 杳杳换上为本王跳一支舞 温杳将关弼忠和巨大的宝藏联系在了一起,拉着沈钰将辅国公拖下水,保申琼一条命。 傅辞渊将人搂了搂,轻道:“申琼已被移交大理寺,沈靖派人照顾着。” 温杳懒懒把脸蛋埋进他衣襟:“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回去故土了。” 申琼代表着一个秘密,小公主恐怕从今日起就要成为大凉皇室的“质子”,不得踏出京城一步以杜绝可能的谣言四散。 流离失所,无枝可依。 傅辞渊轻轻“嗯”声就发觉,温杳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她一定是乏累极了。 半个身子趴俯在他腿上,脑袋枕着男人腰腹,呼吸透过夏日轻薄的衣烫到皮肤,令傅辞渊后脊微微发热。 幽阗服饰华美露骨,轻纱柔软裹着她圆润秀美的肩头,带着金银铜片的装饰更衬柔荑似藕色,长发顺颈项拢在锁骨,不盈一握的腰肢没有任何遮掩。 玲珑凹凸,尽收眼底。 他掌心顺着纤腰缓缓挪至柔软小腹,温杳恬静的眉目间少了青涩稚气,却多了层时光的娇柔妩媚。 傅辞渊喜欢极了,但,不喜欢别人瞧见。 马车打了个转,来到肃王府。 他将温杳抱回后院,这裙摆粘血脏兮兮的样子总不能送回武国侯府,怕能把温家女眷给吓个半死。 至少,换身衣裳。 傅辞渊觉得自己这个理由绝对正大光明。 他寻来干净衣衫,修长指尖触上温杳胸前的珠花盘叩,轻轻解下,松开的领口露出前胸雪色肌肤。 咳,他绝对没有趁人之危。 “……你做什么。”就在男人准备继续解扣子时,温杳翻了翻身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一把摁住他的手,等等,这人是在脱她衣服吗? 是的吧! “替你更衣。”傅辞渊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婢女呢?”用的着小王爷这么“劳师动众”的?温杳下意识往后一爬。 “咳,本王的内侍里,没有女人。”他可是十佳清白好男人。 “……” 简直胡扯,整个王府难道还没个小丫鬟了! 温杳才不听他胡言乱语,从床上跳起来抓着衣服钻进屏风后自己动手,省的这男人动不动就想占她便宜。 小姑娘抖了抖干净罗裙,上等布料、精致绣花,成衣价格不菲。 “你怎么会有姑娘家的衣服?”她还挺好奇的。 “特地为杳杳准备的。”傅辞渊倚在屏风一侧,理所当然。 开玩笑,他连温杳的寝衣都命人裁制了数十件,款式花色都是他精心挑选,咳,格外想取来给她瞧瞧。 温杳总觉得男人满脑子都是不怀好意的恶劣思想,她忍不住偏头。 从这个角度看去,朦胧绣花纱外可以清晰的看到珠光后傅辞渊的俊朗轮廓,流风眉眼。 七姑娘突然有些面红耳赤,到底挡不住他的“热情如火”,再撩拨下去,把持不住的是她才对。 温杳赶紧系上珠带,回身正要去取挂在屏风上的那件幽阗花裙,傅辞渊眼明手快已经抢走了。 “这件衣裳就留在我这儿,”他会命人好好的清洗整理,“改日,杳杳换上为本王跳一支舞,即可。” 他索要报酬,从来“合情合理”。 温杳觉得一脚踩进泥潭,爬都爬不出来。 “呸,纵情声色!”她啐道。 “心甘情愿。” 这头一点也不介意。 傅辞渊吩咐人将温杳送回武国侯府,而他,得走一趟关家。 再次坐上马车,里头小案上已经备好了桃汁和翡翠玉松糕,小姑娘心里美滋滋的。 万君梅正等在侯府门口。 这两天流言四起,宫内行刺圣驾的大事众所周知,温杳又一直往外头跑,不免叫她们担心,尤其是今日,一早出门,夜半还没回来。 就方才两盏茶的时间,几列兵马横冲直撞的闯过大街向南奔去,马上人个个神情肃然跟活阎王似的。 万君梅急了,直到温杳从马车上跳下来,怀里还揣着两块糕点,她才安心下来。 “那是去辅国公府的官兵。”温杳一边吃一边解释。 “什么?” 谁知,温家女眷们都没睡,一窝子在正堂候着,听到这个消息不免惊讶。 温杳简单将来龙去脉一说,只道是幽阗公主的案子牵扯关家,所以圣上大怒,下令彻查国公府。 “关家这是突然倒霉了?”万君梅忍不住跳上凳子磕瓜子,说不上幸灾乐祸,但……多少有些,大快人心。 毕竟,关弼忠作威作福这些年来在政局上没少跟温烈发生摩擦。 “那周大人前段日子提的退耕还田治理疏又可以提上日程了。”要不是辅国公一直拦着,这事早成了。 “想想半年前的关老头受宠至极、如日中天,哎呀,真是风水轮流转,伴君如伴虎啊。” 女人们叽叽喳喳的有些兴奋。 薛太君看着座下正小口吃着糕点的温杳,慢悠悠,仿佛一点儿也没掺和这事,可是老太婆心里清楚,小姑娘自打来到京城,该争的该怼的一个没落下。 关弼忠沦落至此,有她一份。 …… 辅国公府的查抄从夜半开始,虽然没发现真金白银的“宝藏”,但的确搜出了许多房产地契,可见老东西常年私相授受,这罪跑不了! 一大清早,傅央就带着关白凝来到宫中。 端王求见天子,而端王妃调转马车,去了沈皇后的寝殿。 沈钰很诧异,她和关弼忠面和心不和,关白凝这个关头跑来,是求情,还是示好? 有些意思。 沈钰命人奉茶,让端王妃足足在外头候了一个时辰,才姗姗来迟。 关白凝不敢怨声,尤其眼睛还是红的,哭了一整晚呢。 沈皇后表现的心有不忍,上前道:“你嫁到了皇家,就是皇家媳妇,这件事源起于关逸,和你没关系,圣上不会降罪端王妃的。” “关逸醉酒假传圣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圣旨流放宁古塔不得回京,三天后启程,辅国公教子无方,难堪重任,今早递交辞呈告老还乡,置于你嘛,就好好留在京城。” 沈钰抿茶轻道。 关于多年前凌*辱屠戮的真相大可不必公之于众。 第243章 肃王是绝佳人选 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关家在朝野根基深,即便今日表面坍了台,要连根拔除绝非易事。 而关白凝,就会成为关家唯一留在宫内的“人质”。 沈钰的话似是宽慰端王妃不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更象征着一种宣告—— 今日辅国公落败了,关白凝,你会做什么选择? “初丹,把本宫命御膳房特地准备的芙蓉脆皮酥取来,这是端王妃最喜欢吃的东西,”沈钰落座,关切的拍了拍关白凝的手,“你若平日无事,多来园中与本宫走动走动。” 沈皇后抛出了橄榄枝。 早就掐算着端王妃的意图。 她虽与关弼忠不和,但对他这个女儿关注已久,大家闺秀温雅端方,可心思比任何人通透也城府,在关家,她是被拴起来的金丝雀,一言一行顺着关弼忠做他的垫脚石好女儿。 但是沈钰,喜欢有野心的姑娘。 比如温杳,虽然聪慧但不够世俗,热血和正义只会拖累既得利益。 关白凝不同,委曲求全、不动声色,为友为敌、一念之间。 她要趁这个时机把端王妃收到自己的麾下! 关白凝拾袖,咬了一口脆皮酥又搁下了。 “怎么,不和口味?” 关白凝摇头:“今日,虽想为家父求情,但,更想为皇后娘娘和圣上分忧,幽阗城被黄沙埋没大半,如今更是沙漠马匪盘踞无人敢近,不如……由我大凉举兵收复王城,在天下百姓和番邦的面前,这是仁至义尽的大好事。” “幽阗公主想必也会因此闭口不谈当年的错事而感激不尽。”她又多加了句。 关白凝是聪明绝顶的。 沈钰醍醐灌顶。 他们正想着如何处置申琼,又如何来堵悠悠之口,这倒是个法子,只是……为收复一个无用的王城而劳民伤财,是不是有些…… 关白凝仿佛看透了皇后的所思所想,又道:“臣妾以为肃王殿下就是绝佳人选,他在北地有着极高的号召力,若幽阗王城的宝藏依然埋没在黄沙之中,肃王兴许能寻回珍宝。” 沈钰眼睛一亮。 是啊! 王治幽阗城的巨大宝藏足以吸引千军万马奔赴,这可正是个以收复为名,寻找探宝为实的大好机会! 沈钰心动了,关白凝果然是个妙人儿,堵住了天下的口还能给自己锦上添花。 “倒也勉为其难是个法子,”沈皇后还得装装样,叹口气无奈,“大凉奔波是为了周遭安宁,剿灭马匪是西行商贸诸国义不容辞的责任。” “娘娘圣明。” “初丹,再上两份芙蓉脆皮酥。” 园中相谈甚欢。 关白凝漾着对沈皇后开明之举的感动和感激,半个时辰才从寝殿出来。 初丹将人送至殿门:“端王妃慢走。” 关白凝举止大方,温柔一笑,背过身时,面色骤然紧绷,眼角余光都渗着寒意。 昨夜抓鬼的过程她也只是听了大概,但温杳绝对是始作俑者,她只是没料到,父亲会阴沟里翻船栽在当年兄长犯下的蠢事上。 关逸,才是那个没用的废物! 她眸光阴沉,指关节拧紧帕子,关家不会就此轻易颓败,哭哭啼啼、怨声载道不是她的风格,她定要—— “端王妃怎么在此?”身后传来略显低沉的声音。 关白凝心头一跳,傅凛! “太子殿下,我特地来拜访皇后娘娘。” 傅凛还是一身不修边幅的长袍,没点儿身为东宫的觉悟,长发随性扎束起,潦草却潇洒自若。 关白凝并不敢盯着他看,但不妨碍内心悸动。 傅凛点头:“关家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来找皇后,应该的。” 没有了辅国公撑腰的关小姐,必须要在后宫寻更好的“靠山”,自然是摒弃前嫌投靠沈钰,只是,傅央恐怕并不喜欢自己的妻子和后宫之主走的太过亲近。 “太子费心了,您要去哪儿?” “本宫打算去一趟武国侯府,”傅凛从怀中掏出一叠他自己写的乐谱,“寻个时机向七姑娘讨教讨教。” “您为何对她这么好?” 关白凝的话脱口而出。 傅凛一愣:“好?” “您对她和对别人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七姑娘对我,也对别人不一样。” 毕恭毕敬,阿谀奉承,或者冷眼旁观,数落磕碜,唯独温杳没把他当成是个太子或者废物来看待。 “她像个不懂规矩的市井之徒。”关白凝跟在傅凛身后,很难得两人能心平气和的在园中散步。 傅凛会心一笑,市井之徒也能倾盖如故:“九弟他对你如何?” 算算新婚也有一个月了,他们两人虽然不常一同出现,但每回宫娥都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端王可宠着新王妃呢。 关白凝有瞬诧异:“殿下关心吗?” “关心九弟是应该的。”傅凛自然而然。 失落转瞬即逝,关白凝生硬的转了话题:“您手里的乐谱,我可以看看吗?” 这位端王妃对音律的精通在京中也是有所耳闻。 她打小修习,琴瑟琵琶皆有涉猎,手握曲谱侃侃而谈,叫傅凛也大为惊叹。 两人相携一路,直到宫娥前来宣召太子去御书房,还意犹未尽。 傅凛索性将谱子送给了她。 关白凝出宫上了马车,唇角还不自觉弯出笑意,她总觉得傅凛的不理世事像极了这个深宫中最后一道无暇月光。 虽然,这道月光格格不入。 可她忍不住欢喜。 掀开帘子才发觉,端王府前,傅央正候着,关白凝正色又变成了那个温婉端雅的好妻子,由着傅央小心翼翼将她搀扶下车。 “沈皇后说了什么?” “她希望我可以帮衬她。” “就知道她想拉拢你,你怎么回答。” “令她万分满意。” 两个人之间悄然的对话根本不像是同命同心的夫妻,倒像互相猜忌敷衍着的政客。 “做的好。”趁现在让沈钰以为关白凝想要投靠,那么他就能轻易掌握皇后的动向,“要不是你们关家弄出这么多事把幽阗公主牵扯进去,咱们王府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他忍不住咒骂数落,这个妻子虽帮他赢得了辅国公党羽的信任,但,仅此而已。 第244章 她叫什么名字? 关家前几日将府中的可疑金银转移至傅央处,也不过是想脱罪保住关白凝罢了,端王拿了钱财,依旧极其不满。 与辅国公府的联姻,本就该是人财两得。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傅央突然注意到关白凝怀里揣着的纸张。 “街坊曲谱。” 傅央抽出来粗略一看,满不在乎的唤来小丫鬟:“歌舞升平的消遣玩意儿对端王府毫无作用,拿去烧了,你以后也少摆弄这些有的没的。” 玩物丧志,就像东宫太子。 关白凝眼睫微落,她偶尔调弦弄曲有如天乐,满王府的奴才们都津津乐道,唯独这个丈夫觉得烦躁。 他不懂音律,更不通人情。 傅央交代完拂袖而去。 关白凝却叫住了那个正要将乐谱拿去伙房烧了的丫鬟:“都送去我房中。” “可是王爷他……”丫鬟不敢不从又担惊受怕。 “端王若是听到一个关于乐谱的字眼,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关白凝冷冷甩了她一个眼神。 小丫鬟战战兢兢,连忙点头。 端王府的这两位主子,没有一个好伺候的。 …… 关家一夕触怒龙颜在京城发酵一样传扬。 很快,关逸要被流放,对外宣称当年刚及弱冠的少年将领无视王命犯了大错,如今被人检举东窗事发。 老百姓当然不会相信这些官方的说辞。 坊间早有传闻,御花园夜宴使节团时闯出个幽阗小公主,关逸就是因为和亡*国幽阗有关系才被天子责罚流放。 一时间变幻莫测众说纷纭。 申琼从昏迷中辗转醒来的时候,只看到朦胧微弱的灯光。 是晚上。 她脑中刺痛几乎惊跳起来,整个手肘触缩才发觉,被人卸去的关节重新接上,遍体鞭痕也叫上过药包扎起来。 这里并不是监牢。 申琼有那么一瞬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那道勒痕还在。 嘎吱。 门开了。 沈靖长袍修身,手里简简单单捏着两个馒头一碗水,搁在床头。 也不知申琼是不怕沈靖害人了,还是真的饿惨了,抓起馒头就啃,活像三年没吃饭的饿死鬼。 “这会不怕给毒死?”沈靖忍不住讪弄。 申琼神色惨淡,盯着男人的时候,幽绿幽绿晶石一样的瞳珠显得凶神恶煞,好像大漠里的小狼崽。 她不回答,狼吞虎咽就差把自己也噎死。 “慢点,没人和你抢。” 申琼吃了两口馒头终于缓了神色,她依稀记得有人要杀她,是眼前这个大凉的官员赶回来救人,紧接着,她喘不过气就没了意识。 她看到沈靖被吊起来的臂弯,一愣:“……你受伤了,是因为救我吗?” “哟,不是狗东西呢?” 申琼又不吭声了,将吃空的盘子丢在一旁,整个人缩进床榻里。 “幽阗的事,圣上查明了。” 申琼眼睛一亮,迫切爬上前去盯着男人想要得到答案。 “当年关逸假传圣旨,的确是做了对不起你们幽阗的事,圣上得知后龙颜大怒,决定将他流放宁古塔,他的父亲辅国公也因此无颜留朝,递交辞呈,不日还乡。” 申琼似有些不敢置信,眼神的晃动越来越激烈,面容微微转红,咬牙切齿道:“数万人命,一个流放就够抵吗。” 沈靖心知以这个小公主的性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关家对我们大凉来说,劳苦功高也曾是家国栋梁。”因为一个已经灭国的外族而赶尽杀绝,不可能。 他看到申琼冷蔑不屑的哼声,又道:“我朝将派兵前往大漠替你收复被马贼所占领的王城,祭拜厚葬所有死去的百姓,甚至可以建造祭台让亡魂安息,毕竟,这件惨事,非大凉本意。” 申琼眸中光泽暗淡:“条件呢,是要我守口如瓶吗。” 她不笨。 沈靖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多解释:“你愿意的话,可以将王城的地图和布局画下。” “我的子民他们死在睡梦中,不知即将到来的危险,也许,一场盛大的祭祀可以让他们安息,那么,我的姐姐呢!” 她另有心结。 申琼的姐姐,幽阗长公主,被关逸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巩固栋梁凌辱且杀之后快,她怎么安息! 沈靖抿唇,今日的申琼不再像那天牢狱中见到的愤世和激动,她只是平静的看着自己,可每一句问话,都让他愧的无地自容。 申琼掀开被褥下床,她没什么力气,脚下趔趄就跌进了沈靖怀中,细微的花香从她身上传来,弱柳扶风,容易叫人心生怜悯。 “沈大人,”申琼昂首,突然好言好语,“那个叫关逸的被押在刑部大牢,是不是明日就要启程去宁古塔。” “正是。” “我想今夜,见他一面。” 沈靖有些犹豫琢磨。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们大凉的‘忠臣’,只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禽兽。”她冷笑。 沈靖的马车进出刑部,无人敢拦。 牢狱阴暗,烛火昏黄。 申琼让沈靖在外头候着,自己一步一晃的走进去,看到了那个罪犯。 玷污她长姐的男人。 关逸生的清俊,眉目朗朗,双手被缚在刑架,可身上没有任何问询动刑的痕迹,是啊——辅国公家的少爷,即便沦为囚犯,也没有任何官员狱卒胆敢不敬,这就是权力。 原告肮脏不堪,被告却一身洁白。 呵! 关逸对申琼的到来很诧异,但并不感到慌张,天子纵然大发雷霆,可没有杀任何关家的人,就是还念着他们的声誉和威望。 流放之路说不定还能好吃好喝的供着,西疆有不少他曾经关照过的地方官员。 他根本不虚! 男人扯了扯嘴角:“小公主,要来报仇雪恨吗。” “沈大人说,我不能杀你。” 她口吻淡然。 关逸笑了:“知道就好。”他上下打量着申琼,苍白单薄,我见犹怜,“你和你的姐姐有七分相似,她很美,你也不输。” 那个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商贾女,身骨娇柔却死不求饶! “她叫什么?”申琼突然问道。 第245章 我要他断子绝孙! 关逸没反应过来。 “她叫什么名字。”申琼又问了一遍。 “我岂会知。”男人啐了口,床榻上享乐的东西,还需要知道名字吗。 申琼昂起脑袋缓缓上前,娇小的如同伏在男人胸膛前的兔儿,从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动人花香侵扰鼻息,旧年曾与酒气萦绕,令关逸有一瞬迷惑。 “你的确不配知道,否则,我还会撕烂你的舌头!” 话音未落,关逸没有任何防备和反应,下身猛然一寒! 少女幽绿的目光如沙漠毒蛇一样刺来,自己姐姐的名字从这个男人口中吐出都觉得是一种玷污。 关逸双腿发憷,几乎失去知觉的痛楚蔓延全身,申琼手里捏着匕首,毫不犹豫的剜在男人鼠跷处。 小将军双目赤红,撕心裂肺的呼喊炸裂牢中。 沈靖冲进来时,看到的是血流如注的画面。 申琼站在一旁,目光冷冽,将匕首往地上一掷,面向沈靖,平静道:“我没有杀他,但我要他断子绝孙。” 那肮脏逞凶的“利器”,令人恶心。 沈靖倒抽口气,但不为关逸惋惜。 任何对女人做出那般禽兽行为的人,都应受到惩罚,而关逸隐下数万血债仗着权势滔天企图瞒天过海,甚至,此时此刻,仍未有悔过之心。 他若是死,也是死有余辜! 刑部大牢一夜哄闹,辅国公听闻噩耗赶来却无能为力,他彻夜跪在圣上寝殿外恳请明日陪同儿子一起“流放”,允照顾一月。 九五之尊没有拒绝的理由。 温杳听说昨晚上闹了这么大一出荒唐事的时候,正在肃王府的伙房里炖汤。 番茄豆腐黄骨鱼。 她没想到申琼居然还敢对关逸下手,物理阉割,干得漂亮! 今日一早,大街小巷都沸腾着议论纷纷,温杳听到外头马蹄纷踏,正是押送流放的队伍经过,她提着勺子忙奔出去。 关家身为国公,一门辉煌,没想过有朝一日沦落至此。 关白凝只能远远目送,囚车中的关逸早已没了意气风发,他半死不活形容枯槁,连哀嚎的声音都没有,关弼忠跟随着步步趔趄,更似一夜白了头。 只是在经过肃王府时,老头子阴沉冷冽的目光朝着温杳投来。 仿佛——一切的始作俑者,皆是她。 七姑娘察觉了,她甩甩菜勺,不避不躲。 这世上,举头三尺有神明,多行不义必自毙。 温杳懒得再看那“凄凄惨惨”的相送,回到伙房继续倒水洗菜,煎炸闷烧。 申琼的案子了结,沈皇后特地将“原委”陈情,幽阗公主的身份公开,天子不计较她行刺之过,相反还在宫内辟了处小院让她休养。 其实,就是变相囚禁。 这是一早就料到的。 但这一举动反而赢得了使节团和京城百姓的一致好感,大凉天子不计前嫌,海纳百川啊。 关家倒成了九五之尊的一步垫脚石。 温杳将洗净的香菇搁在砧板上,还没动手,细腰就叫人从身后搂住了。 “别耽误我做饭。”她知道是谁。 “好不容易把你从武国侯府‘借’来,尽窝在厨房里倒腾……”傅辞渊有些埋怨,他委人告知薛太君关于申琼公主的事才把温杳给“哄”来了肃王府一天。 难道不应该和他“温存温存”? 瞧瞧当时老太君那不信任的眼神,就跟他要偷偷把小姑娘生吞活剥了似的。 温杳利落拿着菜刀,片段切丝,工整异常,熟练的有些叫傅辞渊傻眼。 看她在伙房忙忙碌碌给自己做饭,男人居然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如果将来的生活都这么充斥着柴米油盐,他一点也不介意陪着温杳在伙房里耗一整天。 傅辞渊没松开手,帮衬着收拾起面粉渣:“上回的肉沫水煮蛋,素锦小排骨味道不错。”他只是随口提两句。 “喜欢?” “杳杳做的都喜欢。”他向来不挑食。 嘴巴倒是一如既往的甜嘛。 温杳哼哼了声:“关逸这回栽在申琼手上,我怀疑沈靖是故意放人进去的,他明知道申琼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 “七姑娘可真是冤枉我了!”门外朗声带着埋怨和委屈。 沈靖不知何时跑到了肃王府的伙房,臂弯上的绷带还没全拆卸。 “沈大人进府连本王都不知会了?!”傅辞渊不乐意,他好不容易把温杳哄来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还得带上个灯泡不成? 沈靖摸摸脑门,看傅辞渊还搂着小姑娘的腰,咳了声:“申琼公主今儿出宫,想见见七姑娘。” “见我?” 温杳擦去手上水珠。 一行人来到正堂。 申琼换上了大凉女装,她鼻梁高挺,五官分明,尤其一双幽绿眼眸令人见之难忘,美人儿谁不喜欢? “公主找我?” 申琼从怀里掏出在寺庙所求的竹签递给温杳:“沈大人告诉我,没有你的话,幽阗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易解决,这支上上签不是神佛赐我的,是七姑娘。” 她所想之事没有成功,却有贵人相助,柳暗花明。 贵人,大概就是萍水相逢的温杳。 世事无常,总有些机缘巧合不可道说。 申琼的眼睛像沙漠中的一弯绿洲,她对大凉人始终带着幽怨,但已非初见时那般刻薄冷漠。 温杳有些诧然:“正好,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她从香囊中取出那串玛瑙铜片,“这是我大哥当年路过西域黑市买回来的,今日物归原主。” 申琼细细端详,眼眶陡然泛红,幽阗往王室的珠宝流落四散,很多年没有再见过了,这次她跟踪使节团入京,也只是想豁出命去报仇雪恨罢了。 沈靖看着那两个姑娘萍水之交却能相谈甚欢,他撞了撞傅辞渊的胳膊:“小王爷不留咱们吃顿饭?” 他方才在伙房就闻到了香味,七姑娘下厨,绝对不能错过! 傅辞渊白了他一眼。 温杳一高兴,饭菜是小事。 冷盘四膳,热菜十道,还是拿着伙房现有的食材临时加餐做出的。 满满一桌,热气腾腾。 申琼虽曾经贵为公主锦衣玉食,可这些年来颠沛流离,到大凉后也没好好吃过大餐。 “你不会以为我们大凉只有馒头清水吧?” 沈靖觉得自己该承担一些责任。 第246章 他要换一场不容拒绝的赐婚 申琼不搭理他,一口接着一口跟饿狼扑食一样,尤其这腹地的菜肴和戈壁王城的大相径庭。 除了满嘴“好吃”她憋不出第二个字眼。 “这个叫什么?” “剁椒皮蛋。” “这个呢?” “鱼香肉丝。” “用什么做的?”她格外好奇。 “胡萝卜、木耳、瘦肉、青椒……” “呀?没有鱼吗?”申琼大为震惊,“没有鱼,为什么叫鱼香肉丝?”她不理解。 沈靖哈哈大笑起来:“老婆饼里也没老婆呀。”什么夫妻配片,蚂蚁上树,通通“名不副实”的。 “这取名儿的,就不用被抓起来吗!”申琼不理解腹地吃食文化,叫人哭笑不得,最后她忍不住握着温杳的手,“七姑娘,你教教我做菜吧,就你们、你们大凉的菜,这个叫什么番茄豆腐黄骨鱼的,就很好喝!” 她从来不曾下过厨:“作为回报,我教你幽阗盛行的柘枝舞。” “成交。” 傅辞渊比温杳还抢着开口答应,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小姑娘穿上胡姬舞服为他献舞了。 温杳狠狠踩了他一脚。 狗男人满脑子尽是夜夜笙歌的玩意儿。 申琼对大凉腹地的风土人情并不了解,趁夜,温杳索性带着她见见识城夜市的热闹。 小公主对什么都好奇,温杳可大方了:“申琼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反正今天有免费‘饭票’。” 她指了指沈靖。 少卿大人蹙眉:“为什么她买东西,要我掏银子?” “你不是她监护人吗?” 申琼出入内苑都得有人“看护”着,今天的担保人,显然是沈靖。 少卿大人啐了口,他活该倒霉? “毕竟沈少卿从来没给女人挡过刀子,这还是头一个。”傅辞渊在旁幸灾乐祸的。 温杳“哦”了:“第一个嘛,总会有些不同寻常。” 这两人一唱一和“不怀好意”,沈靖掏了掏耳朵呸声,却下意识的看向那头正和小贩较劲的申琼。 小公主生的是风情妩媚,尤其一双眼幽绿幽绿像极大漠小狼崽在又像百般生花的雀中屏,只是一想到这姑娘捏着匕首就把关逸给阉了。 嘶。 他忍不住浑身哆嗦了下。 饶是哪个男人瞧着那画面都得虎躯一震。 “本官那是,为了西域邦交,舍生忘死!”沈靖想了想,觉得得硬气一点。 “哦。”温杳和傅辞渊异口同声的。 少卿大人眼角抽抽赶紧把温杳撵上去陪申琼做“导游”。 “圣上什么打算?”傅辞渊知道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沈靖掏出玉骨扇,只能佯装风流的左手扇扇:“让你走一趟大漠,申琼答应会和工部兵部一同绘制幽阗的位置和王城暗道布局图。” 傅辞渊颔首:“圣上想借此机会打通整条西行之路上的阻碍,若在幽阗所靠的关阳道建立都护府,对大凉商贸和西北屯兵抵抗北羌百利而无一害。” 这是条长远发展之路。 “当然,关白凝把你推出去,只是个幌子罢了。”沈靖也早已看透。 “我如果寻不到幽阗的宝藏会如何?” “关家可以反咬一口,宝藏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利用。” 傅辞渊眉目舒展微微一笑,神色成竹早已盘算心间。 算计小王爷,只怕赔了夫人还折兵呢。 “这次关弼忠‘陪同’关逸流放,一个月的时间会途径沧南、辽通、赤岭,那些地方的官员和军队动向你得注意着,老头子不是省油的灯,关逸在刑部被重伤,总有人要被记上账,”傅辞渊沉凝片刻,“端王会利用关家的失势大肆为自己拉拢人心。” 树倒猢狲散,关家的底子如今大部分已挪到了傅央身上。 “你在这儿不动声色,傅央巴不得请命前去。” “他没这个机会。”傅辞渊老神在在。 刚和辅国公府联姻完,关家就倒了大霉,圣上怎会如此放心让傅央跑去“寻宝”。 “说到这,不得不提提咱们那位太子啊。”沈靖多少有些感慨着恨铁不成钢。 “太子不理朝事,言官弹劾无用,这副烂摊子怕是摆不了多久了。” “傅央会对太子下手?”沈靖眯眼,折扇一合。 “傅凛活着,圣上和皇后就绝不会另立新储。” 似乎幽阗公主的出现,把整个朝堂稳定的布局和步骤打乱了。 敌非敌,友非友。 很快,就要翻起轩然大波。 月过西楼,悄然躲进云梢,沈靖才带着意犹未尽的申琼赶回了宫内。 傅辞渊陪着温杳慢悠悠晃荡在巷尾,只是还没走两步,突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说来就来,不给一点儿准备。 两人不慌不忙的站在商铺屋檐下,看着街头横冲直撞忙着躲雨的小贩,连银钱都献血来不及收拾。 温杳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 “人间烟火,”她挽住傅辞渊的手臂,“你和沈靖说了什么?是不是幽阗王城的事需要你处理一趟?” 她可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东宫太子,两个男人的耳语和大街小巷的闲言一拼凑,大约就有了个轮廓。 傅辞渊点点头:“怕是要走一趟大漠。” “收城还是寻宝?”温杳心思清楚着。 “皆有。” “去多久?” 傅辞渊小了,微微附身便有着浸没山水的气息笼下,雨帘朦胧映照着两人交叠的身影:“舍不得我呢?” 温杳哼声,掐着小指尖:“一点点。” 傅辞渊捏了捏她手,有些凉,他退下外衫覆在她肩头:“这次去幽阗,我会带上卢世磊的数万州兵,”他见温杳若有所思,“眼见着本王就要远行了,杳杳就没点儿表示?” 他好不容易把温杳拐来一日,结果还叫沈靖搅了局。 “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温杳总觉得傅辞渊对于这次去大漠有些不一样的“兴奋”。 “岂会!” 男人轻咳了声立起身,一本正经掸去袍上水珠。 他没有说,这次领兵是拉通西北兵权的重要举措,更是在西域路上剿清马贼设置都护府以开拓大凉“外域”对敌的重大步骤。 他要用这份绝无仅有的功勋来换一场不容九五之尊置喙和拒绝的,赐婚。 高兴? 是,高兴的不得了。 第247章 多情风流是通病! 片刻,大雨骤停。 街上同样躲雨的行人纷纷探头。 温杳提裙脚尖踮了踮面前的小水洼,轻轻跳了过去,沾着水珠的裙摆就像一尾落在花梢的蝴蝶。 傅辞渊懒再叫马车,两人聊说着回到武国侯府时,府内灯火通明,远远都能听到女眷们正在叽叽呱呱。 关逸流放,关弼忠送行,闹的满城风雨。 温杳还没迈开腿,就叫傅辞渊给拉回怀里。 “怎么了?” “抱一会。” 今儿一整天,他还没亲上一口,抱会怎么了。 温杳哼声:“怎么,还要当出行纪念呢?那就留个念想,说不定你还能早回来几天。” 傅辞渊轻轻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 “咳、咳咳,”不远传来尴尬的干咳,正是从马车上下来的温菱和周慕航,少妇手中抱着孩子,显然已经候了一小会,“慕航,咱们这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当什么也没瞧见吧。” 温菱还配合着眼睛东瞧西瞧。 小王爷拉着自家妹妹在府门前腻腻歪歪,卿卿我我,太为难他们这些杵着的“凡夫俗子”了。 周慕航朗朗大方上前来:“王爷来了,不如进去坐坐?” 傅辞渊看温杳面上微微泛红,笑道:“兵部还有事,不留了。” 免得小姑娘能羞死,不不不,他还想在薛太君面前表现得像个“正人君子”。 温菱怀中是两个月的小望舒,水灵水灵眨巴着眼睛什么都好奇。 哟,可比刚出生时漂亮多了。 薛太君等人正磕着瓜子拼果盘,看到温菱一下子就沸腾起来,从关家一直聊到幽阗。 尤其,温烈与那城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周慕航品着清茶:“我在翰林院整理文书时看到记载,这大漠马贼穷凶极恶,打劫商队赶尽杀绝,自打建立城寨后更是神出鬼没,小邦异族都拿他们没办法。” “是啊,”薛太君逗弄着小望舒,忍不住叹气,“烈儿虽四次击退马贼,但也被他们下过陷阱受过伤。” “从这儿到这儿,”她在自己身上比划着,胸口下到腹部,“被马刀划拉出口子,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呢!” 说起来都心疼。 “我也听侯爷说过,马贼狡诈又熟悉沙漠地形,大凉的军队过去格外吃亏,不光水土不服还容易迷路,有一回,卓将军的部队都不小心走到了北陵雪山去。” 温杳耳朵竖了起来。 顾兰蘅有些不解:“西行番邦小国那么多,为何大凉独对幽阗如此特别?” “这得从先皇帝说起,”薛太君看满堂儿女们投来苛求目光,她还有些得瑟,“先皇帝年轻还是太子的时候,曾途径幽阗受困戈壁滩,被一支商队所救,领队之人正是幽阗公主。” “这还不得情投意合了?” “哪儿能,当时的幽阗公主已经有了驸马,可惜那驸马新婚三个月就病死了。” “她是个寡妇?” 薛太君点点头:“先皇帝记着这份恩情回来请命想要奉上国书联姻,太后勃然大怒,泱泱大国的储君难道要娶个有夫之妇,不,那根本就是个寡妇。” 实在有伤国体。 先皇求而不得只能作罢,后来公主郁郁而终,去世时也不过三十几岁,听闻噩耗传来,先皇帝病重半月,派了大军慰问。 这么多年过去了,虽不再提及渐渐淡忘,但对幽阗,始终抱着一份情愫。 薛太君摆摆手:“那个时候老太婆我也还只是个小姑娘家呢,记不清楚咯。” “看来多情风流还真是咱们大凉皇族的‘通病’呀。”温菱意有所指的瞅了瞅温杳。 瞧瞧傅辞渊把她家小姑娘给看的牢牢的。 温杳却有些心不在焉,堂内其乐融融,她独自回到自己院中,满脑子都是“马贼”。 如果连身经百战的伯父都会在大漠中受伤,那傅辞渊会不会应付不了? 黑戈壁连着北陵雪山,若是走错了路,若是糟了道,若是…… 甚是烦躁。 夏菡备好了洗澡水,一边为她淋浴一边唠唠叨叨:“方才那场倾盆雨,把院里的紫薇花都打落了,唔,这个该怎么说来着,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她最近都在研究千古绝句呢。 小丫鬟没听到温杳回应:““小姐,您在想什么?” 温杳叹了口气。 “小姐,有什么话就对奴婢说呀!”她是解语花。 温杳又叹了口气。 “哦,奴婢知道了!就数您和肃王殿下的婚事还没个着落!等皇后娘娘寿诞咱们送份惊喜,让娘娘高兴高兴允了这婚事。” 她倒是挺异想天开的。 温杳在她脑门敲了记,谁说她想成亲的事了,就算——就算是—— 难道沈钰一高兴还能同意? 没那么容易。 上回她帮着摆平了卢世磊,沈钰也不过是允她和沈月娥共侍一夫。 不过说到这举国同庆的寿诞,她的确需要好好准备准备。 只是—— 接下来的数日,温杳没机会再见到傅辞渊。 听闻申琼与兵部绘制了地图,肃王等人一直在兵马司忙碌着调动粮草,连回王府的时间也没有。 温杳见不着傅辞渊但收到了沈靖的口信,说是小公主人生地不熟的,请七姑娘进宫去陪陪。 “哟,沈大人居然有一天花心思在女人身上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 温杳揶揄着,但今儿个,她不带申琼去赏花扑蝶,而是来到沙尘漫漫之地。 皇家马场。 果然,申琼眼睛都亮了,跟指点江山似的一匹匹挑去,拉扯过厩内赤红白足的高头大马,翻身利落,扬鞭呼喝。 驾! 骏马四蹄飞驰,一骑绝尘。 “公主小心些……”伺候她的奴婢吓的胆战心惊。 “这种小场面还入不了大漠儿女的眼!”申琼满不在乎,笑如银铃,惹的在场小将领们都不由侧目。 她奋力一鞭,勒绳蹶蹄,猛然与一角窜出来的白色骏马擦撞而过! 马上少女吓的花容失色,申琼见状侧翻下马抬脚在她倾斜的后背上一架,把人重新推回马背上,自己手劲一放,若再不松就要被赤马拖拽着甩飞出去! 好在她反应敏捷,在沙地上滚了两圈,磕磕碰碰没什么大碍。 那白马少女惊魂甫定,周遭就跑上来七八个丫鬟哄闹着拥趸。 果不其然,月娥郡主。 第248章 郡主想挨左脸还是右脸? 沈月娥知道傅辞渊要去大漠,特地来皇家马场为他挑选匹新贡的骏马,这样日日夜夜见到马儿就能想到是她送的,岂不美哉! 结果——撞到了温杳和申琼。 晦气! 要不是这个什么幽阗公主,肃王也不至于要离京。 沈月娥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灰头土脸的申琼就开骂:“谁让你在马场恣意横行,本郡主要是摔了,担当的起吗!” “方才若非申琼反应敏捷,郡主现在是该摔断脖子了。”温杳与沈月娥对上也不是一回两回,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沈月娥没勒控好马匹,横冲直撞出来才与申琼的座驾擦撞而过。 “她和我比,她算什么!”曼傲郡主双手叉腰,一个亡*国公主连大凉的官家女都比不上,她悻悻道,“七姑娘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尽和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迹在一块。” “什么是不三不四?”申琼掸去身上的尘灰,她不太明白。 “呵,就是不入流!”搀着沈月娥的宫娥大声讪道。 不入流? 申琼不懂但看清楚了沈月娥的轻蔑,她知道眼前的女子来头不小:“她又是谁?” 她只问温杳。 “沈家的月娥郡主。” “郡主?那就不是你们皇帝的女儿?”算老几? “她是沈皇后的侄女。” “哦,同样是姓沈的,怎么这位郡主比沈大人差了那么多!”申琼耸着肩冷声。 “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沈月娥不敢置信,后宫谁不是把她当小甜心一样的宠着哄着? “大凉我只认两个人,一个沈大人,一个七姑娘,什么郡主公主都少摆谱!”申琼不客气,美目一瞪,就是大大咧咧的姿态。 行刺圣驾,阉割关逸,她什么大不敬的没干过! 还会怕掉个脑袋? “幽阗人简直蛮横无理,目中无人!” 申琼上下打量了锦衣华服、琳琅环佩的沈月娥:“我奉劝郡主回去扑扑蝶赏赏花,别在这儿学人驯马御兽,丢人现眼!” 温杳看眼前两个斗嘴叽喳不停的姑娘,突然觉得以后深宫里能治到沈月娥的又多了一个。 好事儿啊。 “大言不惭!本郡主这儿有一匹烈性小马,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能不能驯服它!” “驯服了如何,你让我在脸上抽两鞭吗?!”申琼甩了甩马鞭,趾高气昂的。 沈月娥一愣,她没想到这公主大胆到提这么无理的要求。 顿马场鸦雀无声,奴才们都被惊到了。 “岂有此理,沈家的郡主是可以随意打骂的吗!”传来的朗声里带着愤怒,是邵俞,最近他被沈皇后指派来随从保护小郡主。 只是,沈月娥从来不多看他一眼。 小郡主眉头微蹙,她厌恶听到这个男人的百般维护,他的偏袒没有让她收敛,反而更想歇斯底里、作威作福! “好!”沈月娥想也不想,点头同意,“不就是两鞭子,你们都听到本君主应了!” 邵俞欲言又止,只得退身。 牵来的马匹通体乌黑发亮,四只马蹄却洁白如雪,马头高昂雄俊,面部瘦削肉少,半尺长的鬃毛挂在脖颈子上迎风飞扬,唯独眼下不丰,看来性烈凶悍。 阳光照耀下,众人才发觉,那马驹的腹背部满是伤痕,鲜血淋淋! 申琼眼角一紧,有些人驯兽喜欢用暴力鞭打来折服倔性,显然这匹马,越打越顽固。 “别说本郡主没有提醒你,这牲畜不喜欢被人骑,狂躁颠簸都摔伤了三四个驯马师。”沈月娥背过身,偷偷从香囊中取出几片三角叶放在马鼻子底下熏了熏。 一旁的小丫鬟们都心知肚明,这是带毒性的疯牛草,发作起来令马匹难以自控。 看来,摔断脖子的人,还未可知。 申琼牵了牵缰绳,试探着跃身上马,那马驹身体陡然一紧,高高撅起蹄子前蹦后踢,不断从口中发出阵阵嘶鸣。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盯着。 申琼的身体就像是一叶被颠簸在汪洋上的木舟,连五脏六腑都要倒腾出来,缰绳在她手里磨破了皮,她索性死死抓住马鬃不放,想要以更顽固的姿态压制它。 渐渐,黑马的蹄子如同抽筋似的不断颤抖,嘴里缓缓流出发黄的唾沫,突然仰天长啸,横冲直撞跟发疯似的朝着马场旁的巨大荆棘丛窜去。 “申琼!”温杳一惊,提裙拴在腰身,抓过身边的赤马,翻身追去。 沈月娥却站在原地没有动,那些围栏荆棘就是为了防止脱缰的畜生们乱跑,进去不皮开肉绽才怪。 黑马身上的鞭痕被倒刺刮破,它分不清痛苦和暴躁。 “申琼,它停不下来!”温杳高喊,树枝乱刺打的她浑身发疼,她把匕首扔给申琼,“它停不下来,你得杀了它!” 野兽再这么冲撞下去,一人一马都会死! 而且死状惨烈。 用匕首刺入脖子,癫狂状态下的刺痛只会令它流血加快,很快就会筋疲力竭而死,运气好,就能活一个! 申琼捏着匕首,她脸上满是倒刺血痕,犹豫不决间突见前方一簇削尖树枝要刺穿骏马腹部。 喀! 她奋力砍断了枝丫,匕首却被反冲的劲道割裂了她的虎口,刀子掉落,鲜血汩汩涌出,飞溅在黑马的面颊眼睛。 好像那瞬,马儿感觉到了一丝身上人的痛苦,马蹄竟放缓了速度。 随着猛烈的喘息和颠簸缓止,黑马终体力不支,轰然倒地。 申琼翻出去两丈远,连滚带爬摸了摸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翻动的马驹。 它不再反抗,那双大眼睛里倒映出的,只有眼前少女的身影。 “申琼!”温杳追上来。 “它闻了疯牛草,眼里泛青,唾沫发黄,不正常。”申琼被搀起时还双腿发软。 “沈月娥。”温杳清楚,小郡主使绊子呢。 直到后头的驯马师闻声赶来将黑马用担架裹起,拖着出荆棘丛,沈月娥姗姗来迟。 “弄的这么狼狈,真是可惜,都半死不活了呢。” 那黑马好像听懂了幸灾乐祸,挣扎嘶鸣着站起身要冲上前来,申琼连忙抱住它的脖颈子安抚,哪怕浑身血腥也不在乎,黑马这才温顺下来。 显然,已经认主。 申琼捏着马鞭,扬空一甩:“小郡主,想挨左脸还是右脸!” 她不罢休。 第249章 家奴就是用来偿债的 小郡主想挨左脸还是右脸?! 沈月娥眼睛一瞪,咬牙切齿,朝着邵俞伸出手:“过来!申琼公主想要抽两鞭才肯罢休,你去。” 她就像招呼身边一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宫娥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你怎么能让别人来代替?”申琼浑身是伤,掌心溢血,全拜这位任性郡主所赐。 “他是我们沈家的奴才,家奴,不就是用来偿债的,你今天要是不高兴将他打死了,本郡主也绝不会追究!”沈月娥不知是在羞辱邵俞还是本就如此恣意妄行,她板起脸催促道,“邵俞!还不快去!” 邵俞的目光定定看了小郡主半晌,终是挪动了步伐,昂首挺胸的站在申琼面前。 申琼怔愣的看了温杳一眼,怎么大凉还有这种“风俗”,非但不一人做事一人当,还不把自家人的命当命的?! 她觉得可笑又无耻。 “你不打,那本郡主来!”沈月娥见申琼没动静,不由分说抢走马鞭,啪一下,狠狠抽打在邵俞脸上,血痕立现。 “你疯了?!”申琼惊呼,“他可是你的护卫,你怎么能这样伤害自己的身边人?” 谁都看的出来,这男人从头到尾都在保护小郡主周全,不容任何人伤害侮辱她。 沈月娥冷笑:“他是我的奴才,我要他死,他绝不敢活,是不是?” “郡主说的是。” 邵俞声音哑然,脸上的血从额角淌过眼睛顺着方正刚毅的脸颊滴下。 申琼还想再争什么,温杳朝她轻轻摇头,沈家的事她们都别强出头,申琼噎声:“罢了,这鞭子我也不抽了,郡主把那匹黑马赐给我,咱们就一笔勾销。” 沈月娥将鞭子扔在地上,走过邵俞身边时没有半分心悸,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反正那头畜生也丢了半条命,送你就是了。” 一行人扬长而去。 申琼命人将黑马送回她在宫内的小院。 紫薇满庭却盖不住幽阗公主身上的香溢。 她换了身衣服,温杳小心翼翼给她包扎掌心的伤,虎口裂开了道大口子,鲜血汩汩。 “要不然我把李太医请来。” “这点小伤要什么太医,”申琼把柜里的药罐倒腾出来,指着外头正四蹄跪地还在不断口吐唾沫的黑马,“倒是能不能帮忙请宫内最好的兽医来?” 温杳点点头,很快马场会派遣。 申琼陪着马驹又是上药又是安抚,所幸那烈马如今筋疲力竭温顺的不得了。 “你很会照顾马驹?” “幽阗的女儿,每个人都有一匹。” “那……你的呢?” “死了。” 申琼回答的简洁,神色不免黯然,转而轻轻搂了搂马脖子:“这匹马还小着,年轻气盛、四肢健硕,等伤养好了必能风驰电掣、飒沓流星,绝对是皇城一等一的好马!” 沈月娥有眼无珠,又怎会识得!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外头风风火火来了人。 沈靖。 “听说你和沈月娥打架了?!”男人连口茶水也没喝,劈头盖脑就追问,想必是听闻了风声。 得,他就知道,七姑娘和申琼撞在一块儿,迟早能掀翻了后宫。 “谁说的?”申琼愤道,哪个多嘴多舌告黑状! “甭管谁说的,”反正沈靖是信了,头一抬就看到小公主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吃亏了吧?” “沈大人想给申琼报仇?”温杳挑眉,一来就“兴师问罪”,胳膊肘往外拐呢。 沈靖耸肩:“她是沈皇后的掌上珠,我可没资格教训,”男人咧嘴一笑,从怀里摸出个小盒子塞给申琼,“送给你当补偿。” 申琼不明所以打开一瞧,居然是根八串子糖葫芦,可比街市上小贩叫卖的大了好多倍。 时令花果都串在上头包裹着晶莹剔透的糖衣。 香味四溢。 申琼眼睛亮晶晶的。 沈靖就知道她会喜欢,毕竟那天在夜市,小公主看的稀奇又不忍开口,就差淌口水。 “沈大人什么时候这么体贴,没我的份?”温杳哼声。 明知道她也在宫内,送礼就送一份? 偏心。 “不敢,本官想在京城多享享清福,免得被小王爷发配去充军,”沈靖可不想明目张胆的对温杳“献殷勤”,“我还能偷得浮生半日闲来看看你们,哪像傅辞渊,现在禄安营忙的不可开交,尤其午后突然接到兵部急旨,大军可能马上动身,他怕是没空回来,七姑娘你……” 他话没说完,温杳一骨碌不见了踪影。 急性子! 申琼还在舔着糖葫芦,只觉眼前一花:“她去做什么?” “去见小情郎。” “肃王?” “你不会没瞧出来吧?” 申琼蹙眉想了想:“……你们中原人的把戏,我弄不懂,就像方才那个为沈月娥挡鞭子的男人,一个拼命护着,一个拼命践踏……” 换了她,早就一鞭子把人勒死,老死不相往来。 “尊卑有别。”沈靖简而言之。 “什么尊卑,喜欢人,还有尊卑之分?”申琼咕噜吞下糖葫芦,甜的好像连浑身伤都不觉得疼,“舔狗舔到最后,容易一无所有。” “……哪学来的?” “七姑娘。” 男人眼角抽了抽:“你听得懂?” 别说,他都没明白。 “不懂,但是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申琼振振有词。 沈靖觉得她迟早要被温杳给带歪路上去,但见小公主半倚在长凳,眸珠幽绿,璀璨昳丽,他突然伸手摸了摸申琼微蹙的眉心。 申琼猛然弹跳起来:“你做什么!” 她眼里徒然窜起某种烈性急火,浑身扎了刺一样,连糖葫芦都掉在地上都无暇顾及。 沈靖的手僵在半空,尴尬道:“……你额头的伤在流血。” 申琼拧袖胡乱擦去:“在我们幽阗,女孩子是不可以轻易给人摸额头的。” “摸了会怎样?难道还要你嫁给我不成。”想想……也不赖。 啪! 筋骨马鞭呼啸而来,沈靖吓的旋身躲避,桌案顿被削去一角,这玩笑开大了吧?! “碰我额心,就说明你看不起我,你想挑战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小公主怒火中烧。 “……没那么严重吧!”沈靖眼角抽搐,只见鞭子再次袭来,他跳脚往外跑去,“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吗!” “你敷衍!你无耻!” “姑奶奶,真没有这事!” 院中鸡飞狗跳。 第250章 他听的句句认真,轻声应允 温杳出宫上马一路疾驰,向着城外禄安营去,营地驻在二百里外,并不算远。 天色昏黄时就能看到兵马列队整装待发。 “哪来的小姑娘,军机重地是你可以乱闯的?”营外的兵卒将温杳拦下,看她穿着打扮不似是寻常人家,便软了两分口吻。 温杳翻身下马:“这位大哥可否通融通融?” 她想从怀里掏些“便宜行事”的证明,什么尚书府令牌,大理寺证件,还有沈皇后赠的怀珠—— 得,都不是能跑进军机重地的通行证,最后,温杳摸出一锭金元宝塞给那守卫。 小兵卒早就看的目瞪口呆,他再傻也知道跟前的姑娘怕是“位高权重”,哪里敢收银子。 “哟,小姐、这位小姐,不是我不放人,大营今夜就要动身,肃王下了禁令,谢绝一切探访。”他觉得自己横竖左右得罪不起人,口吻都成了无奈讨好。 “吵吵嚷嚷的,什么事!”营内有人看到卫兵跟个姑娘在窃窃私语,“这个时候了,还带家眷呢?” 温杳闻声抬眼,只觉这声音异常熟悉。 “方湛!”她一蹦三尺高,可不正是方校尉吗。 方湛眯起眼,呲牙定睛:“七、七姑娘?快快快!快把人放进来!”他快步上前,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大半年没有见她了。 “若是让肃王知晓……”小兵哪里敢做主。 “王爷若是知晓,说不定还能赏你。”方湛在他脑门子上一敲,连忙把温杳引进营中。 “你什么时候调来的京城?”温杳上下打量,年轻将领更加稳健沉淀、英姿勃发。 方湛挠了挠头,在七姑娘面前就跟个愣头青一样:“嘿,我也是才到三日,还没时间去看看你,王爷带咱们一起去房州也是为了压制那些州兵。” 温杳点点头,将手里的食盒打开,里头是几个白面蒸包:“我来之前去府里拿的,做的不多,尝尝?” “那我不客气了!” 方湛已经很久没有吃七姑娘做的糕点了,一口咬下,蒸包里的牛肉香滑软嫩随着汤汁淌进咽喉,他囫囵吞下险些噎着。 “别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温杳又气又笑,给他拍着后背顺气儿。 “见笑了,别说咱们暨安营想念七姑娘……”他想了想,“额……七姑娘的手艺,我来之前去了一趟彭城,陈笙还一直和我提起你。” 小姑娘可是彭城的牵挂呀,初见清稚温软,如今更添明眼妩丽,真真像是枝头的花苞盛放,独独美了一夏。 “陈笙还好吗?” “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方湛忍不住竖个大拇指。 温杳欣慰大笑。 “哟,方校尉,家里来人了呀!”路过的兵卒促狭着,他们没见过温杳,诧异于初到京城的方湛居然有姑娘跑到营里特地来送吃的。 小姑娘娇丽明媚,连清荷漾水裙的涟漪都能抚弄人心。 “去去去!”方湛连忙在小兵屁股上踢了一脚,“七姑娘随我来,王爷正在大营中和几位将军商量西行的路线。” 温杳站定营前,她听到里头的声音都在各抒己见,夜风撩起营帘一角,她偷偷望进去。 傅辞渊一身玄色劲装,衣领随性敞着,襟处绣着金线勾着银丝,男人端端坐在圈椅上,一手指尖抚触着下颌,一手指尖敲打着桌案,正认真听取底下人的意见。 矜贵王孙凤眉修目,潇洒自若。 温杳心头漏了一拍:“我就不进去了,免得打扰他们。” 方湛看她脸上微红,哪里是怕打扰,根本是害羞了,他抓过温杳的食盒:“成,那我进去,给你把人带出来。”他刻意压低了声。 年轻将领大咧咧先帘踏入。 “咳、咳咳。”他干咳两声,引得一众将领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嗓子不舒服吃药去。”傅辞渊白了他一眼。 方湛笑吟吟地:“诸位将军都商讨一下午了,天色渐晚,不如吃点蒸包休息会。” 他打开食盒,香味扑鼻,绝不是大营平日吃的粗茶淡饭。 几个将领食指大动一口一个,直夸赞:“从哪儿来的?” “独家秘方,大街小巷买不到。”方湛得瑟,还是托了王爷的福呢,他朝着傅辞渊挑眉,眼神示意营外。 男人一愣,反应过来,跟离弦的箭似的飞速窜了出去。 果不其然,温杳正托着腮倚在栅栏边看着满将士操戈练剑,夜幕四合,整个大营中没有一丝休憩倦怠的氛围,反而枕戈待旦、跃跃欲试。 傅辞渊的脚步停顿,小姑娘弯着腰翘着臀,荷花陇带束的腰肢纤细窈窕,摇头晃脑的不知在看什么,哦,看这满营青年才俊? 他低笑,上前拍了一下她屁股,温杳惊叫着跳起来就被男人抱进了怀中。 “怎么来这儿了?” “送吃的。” “给谁?” “方湛。”她哼哼着把脑袋埋进傅辞渊衣襟里。 “你知道方湛来了?是不是沈靖多嘴多舌的?”傅辞渊附身嗅了嗅,她身上有着淡淡春山的胭脂味,唇上抹的还是一品骄。 叫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你们今晚就要动身吗?”温杳还在意着方湛的话。 “这几天房州动静大,衙门应付不了连着都尉府一同上了折子,说是部分州兵不满统辖叛逃,所以兵部急召提前出发。” “叛逃?”温杳觉得奇怪,“前两月还相安无事的,怎么关弼忠一出京就闹事了。” 暗中故意使绊子呢。 说到点子上了,傅辞渊笑道:“卢世磊手底下本就是些豺狼虎豹,平日被养的横行刁钻,现在要用朝廷的规矩约束管辖他们,自然不甘心。” 男人心知肚明。 温杳想了想:“房州统兵就道坎,路上一定要小心。” “好。” “大漠风沙变幻莫测,申琼说若是西边三连天,烈风刮过沙丘南,就是沙尘暴的预兆。” “好。” “盘踞王城的马贼必定建造了大型城寨,兴许机关暗道密布,你可不要着了道。” “好。” 傅辞渊句句听着,轻声应允。 温杳突然不说话了,她低头摸了摸男人挂在腰下的阿黄荷包,踌躇开口:“我如果和你……” “不行!” 第251章 本王有更甜的 不行。 傅辞渊都没必要听她把话说完,小姑娘想和他一同西行。 就算温杳跑进宫里请了圣旨,他也绝不同意,幽阗大漠行不知会遇到什么凶险,他虽不愿离开温杳数月,但更不想她以身犯险。 毕竟,温杳的“能耐”,他太了解。 乖乖留在京城,等他荣耀归来便是。 温杳撇撇嘴。 “不开心也没得商量。”傅辞渊正声。 “……那倒没有,”温杳想了想,张开手比划,“沈靖跑去宫里给申琼送了这么大一支糖葫芦,结果没我的份。” 太不仗义,太不哥们了! 傅辞渊挑眉:“本王有更甜的。” 温杳还没回过神来,男人搂住她细腰俯身吻上她唇角,傅辞渊动作轻柔并不显得急切,缓缓研磨辗转在她柔软唇瓣。 “咳……” 帐篷后,有人实在候了多时忍不住。 傅辞渊直起身,眸湛寒光:“方湛你是成心不想要脑袋了!” 方湛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哪儿敢多瞧,背过身去硬着头皮尴尬道:“将领们已经准备好了,让我来……”他欲言又止。 催催您老。 那些个没种的一个都不敢来,只有他这脸皮厚、脖子硬的上场。 “要启程了?”眼见着夕阳落山,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殆尽。 傅辞渊点头。 温杳掩下失落和担忧,笑了笑,见方湛已经牵来座驾,她跃身上马,裙摆翻飞。 “此去万里,愿禄安营所向披靡、无往不利;愿傅辞渊,班师得胜、平安归来。”她清荷漾裙,在马背上朗声高喝,与远处正在列队呼喊的雄壮声交织成最美好的起征语。 她的肃王殿下,必能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温杳扬鞭一喝,不听不看、不管不顾,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再多停留半寸,她只想随军同去——依依不舍的,只有自己来斩断。 傅辞渊定睛看着,没有开口道别一句:“走吧。” 是对方湛说的,男人转身迎向武场。 方湛左看看右瞧瞧,也不知心里漾起的究竟是爱慕抑或钦佩。 温杳打马并没有离开太远,而是在小山头看着大营的动向,夜幕四合时如腾笼而出的火龙映了山边一片天,大军渐行渐远。 直到看不见任何的光点踪迹,她才回到城中。 京内无宵禁,火树银花不夜天。 温杳勒停了马蹄,下意识的驻在了街坊,这才发觉,梨园的大门半掩着,显然是谢幕关门了。 她记得,闻人瑄说过这儿是通宵达旦,不眠不休的。 温杳忍不住上前去询问,才知道闻人瑄并不在梨园,说来也是,有段时间没有见着他了。 “他去哪儿了?” “小公爷出城公干了。”奴才们如是说。 公干? 倒是神奇了,闻人瑄替谁公干,怎么好像从来没听说也没见圣上宣召过他呀。 温杳并不多想。 第二天,她早早的爬起身,让夏菡将府内的地图都搜刮来,端端挂在她的闺房内。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温杳支着脑袋拿着毛笔一点点的作标记:“按照大军携带辎重运输的速度,日行三十里……不出半个月,就该到达剑羽门。” 夏菡直摇头:“得得得,小姐又要开始茶不思饭不想了。” 肃王殿下一走,她家姑娘魂不守舍的。 只是没想到,傅辞渊不在京城了,温杳比平日更忙碌。 彭城陆家送来的信牒,汉中矿产每季的月统,还有年蚕养殖、桑叶供应、织布坊、染料庄、绣花楼……温杳索性一肩全挑了。 温菱和顾兰蘅一边带着孩子一边来给她分担压力。 甭说这些关乎自家财力的商贸,温杳还三次拨款给彭城造桥填路,修筑学堂,这可是大善事,薛太君双手赞成,还亲自给学堂提了新匾。 时间飞速半个月下来,都无察觉,这忙归忙的,吃食也没落下。 没出两天,武国侯府门前就来了数辆荔枝车,那是肃王提前一个月就吩咐下去的,七月荔枝正红时就得送到温家。 果大、肉厚、色美、核小,甜的人心头酥溶。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呀。”顾兰蘅偷偷打趣,肃王对七姑娘的用心,那是人尽皆知。 温杳挑了几个个头贼大的打包,走了一趟周府,又发了数封信笺,看的温菱和顾兰蘅面面相觑,杳杳好像要去做什么大事呢。 七姑娘把话一摊。 是,她的确想离京一趟,回石屯村瞧瞧。 “那位秋阿婆?”温菱很兴奋,一直以来都知道老太太将温杳照顾的很好,整个侯府都很感激,“她若是愿意,把她一同接上京城,让咱们也尽尽孝。” 温杳笑道:“她哪肯离开山外县,否则,我就是抢也把人抢回来。” 薛太君点头称是,回去看看应该的,路上千万要小心。 石屯村在秦州山外县,温杳此行不光因为秋阿婆,也因为陆家在那儿新开了一家布庄,她呢,就当是走访走访。 山外县算得上这一代的富庶区,当然比不得彭城京城这些繁华大都,但也别有一番风情。 如今的温杳正坐在小渔馆子里,眼见的一切在记忆中不算陌生,她常年住在石屯村时也偶尔来县城购置必需品。 西面的路本坍塌不齐还倒着独木桥,如今路面平整还铸起三孔石桥,就连县城的破屋瓦舍都被翻造一新,来往商客笑语欢腾,没有人知道,那是温杳还在彭城时以木尹生的名义捐款官府修筑的。 整个山外县的繁荣有她一份功劳。 她正感慨着就听得街对面的布庄里吵吵嚷嚷。 一个衣衫朴素的老太太被家丁们推搡了出来。 “哪来的臭老太婆,这几匹料子可是实打实真真儿的苏绣,你买得起吗?若是摸脏了,让我们小姐还怎么做衣裳!” 奴才们狂吠的很。 里头走出个张扬跋扈的胖小姐,穿红戴绿簪满步摇,脖子里挂着两串鹌鹑蛋大的金珠项链,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有银子。 “这新开的布庄料子都是本小姐承包下的,我没有看过选过,谁也休想碰,尤其你这样的,”她声音粗哑,“都那么老了,还买什么布匹做什么衣服。” 苏绣,淮绣,贵阳锦,老东西配的起吗?! 第252章 原是老太婆请来的救兵 “碰了都嫌脏,把她丢出去!” 围观的人很多,却没有人胆敢出面。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尤珠珠小姐的父亲是全县最大的米商,山外的粮食进出都靠着他们,得罪了人,米铺子就不卖大米给你,这还得了? 家奴们点头哈腰,一把抓住那瑟缩发抖的老太太就要踹去,突得,奴才手腕被人狠狠一拧,疼的嗷嗷直叫。 有道身影快过那些魁梧男人已经搀下了老太太。 “只需你摸,不许别人碰,怎么,是你身上带病不干净吗!”温杳怒火中烧,朗声对上那胖悠悠的尤小姐,抬脚将那冲上来的家丁狠狠往大马路上一轧。 “你说什么!”尤珠珠面色如同猪肝,她看着从老太婆身上滚落出来的碎银子,冷笑,“就这几个破钱还想进绸缎庄,笑话!” 老太太半跪在地上扯着温杳的衣袖:“姑娘……小姑娘,你别为老太婆出头了……”她不想让人惹上尤家的小姐。 温杳咬牙将她从地上拉起:“秋阿婆,是我啊!杳杳!” 她方才在街对面定睛发现老太太时,一颗心都悬起来了。 秋阿婆整个身体僵直,不敢置信的盯着温杳脸庞,连手指都颤颤巍巍不敢触碰:“杳杳、杳杳……真的是你?” 老太太热泪盈眶喜极而泣:“我我我收到了你的信,就给村口的老书生看,他说你马上要来山外县……我以为是做梦呢!我想着你来了,我该、我该买点布做件新衣裳去见你呀……我、我……” 她激动的语无伦次,不知道是因为太感动太兴奋还是因为自己的狼狈无助被温杳瞧见了,面红耳赤。 “原是老太婆请来的救兵呀!”尤珠珠上下打量,她对认亲场面没有兴趣,再瞧这姑娘一身素衣风尘仆仆,能是个什么玩意。 “你是个外乡客,我可告诉你,山外县胭脂绸缎锦绣庄的新品都得本小姐先挑选过,剩下的,才是你们这些贩夫走卒的,不信你就问问这布庄老板。” 哟,温杳一听来劲了,很熟悉的套路,是啊,京城春山的新品胭脂也都掌控在她手里,只不过她是有凭有据,这尤小姐是强取豪夺。 秋阿婆知道尤家的能耐,怪只怪自己今天不长眼撞到了大小姐,她拉着温杳想走,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 温杳却抬头看了眼布庄上的陆家旗号,大咧咧走进铺中:“这尤小姐说的可都是实话?” “当然,尤小姐是大主顾啊。”老板是山外县招标来的,本地人涎着脸自然是听任尤家。 尤珠珠洋洋得意。 温杳啐了口:“这陆家的分销渠道看来得清理清理,招募的都是什么人模狗样的东西!” 老板心头咯噔,脑筋转得快:“姑娘……认得陆家人?”他试探,“敢问有什么指教。” “打今儿起,山外县陆家绸缎庄,不做尤家的生意。”温杳正色。 尤珠珠怒上心头:“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不做就不做?!” 这新开的庄子布料精美、织锦独特深受好评,尤珠珠因刻意垄断,这个月来十足十赚取了不少小姐们的羡慕和讨好。 众星捧月、出尽风头,是会上瘾的! 温杳从怀里掏出信笺扔给老板,老板一瞧,汗流浃背,正是陆少东家陆良的亲笔信,眼前姑娘的话和少东家的,没有任何区别。 若还想在山外县做陆家庄生意,就得听温杳的。 老板知道孰轻孰重,得罪一个尤珠珠也比丢了整个山外县的钱财强。 他面色一板,大手一挥,号令道:“来人,今儿个开始不做尤小姐的生意了,立刻请尤小姐出门!” 顿,小厮们举着扫把就将一众尤家人赶出了铺子,呯呯呯,门板儿钉紧,谁来也不开! 尤珠珠大概还是头一回在县城里被人拿着笤帚扫地出门。 周遭看热闹的人笑的合不拢嘴。 作威作福尤小姐,居然还有这么一天。 “笑什么笑,谁再笑,给我撕了他的嘴!”她气急败坏。 布庄内,老板将灯火全都点亮。 “杳杳,这是怎么回事?”秋阿婆一脸懵。 “秋阿婆,这陆家布庄的料子今天开始,您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我送给您,不要银子。”温杳将她领到柜前。 温家的织纺也同样供给陆家的布料,温杳算的上半个老板。 “都给我挑选?”秋阿婆睁大了眼。 “老太太,您随意,挑好了,我们亲自送到您府上。”老板现在殷勤的像个狗腿子。 秋阿婆小心翼翼的几乎将所有的料子都摸了遍,最后还是不忍心温杳破费似的,只挑了两款旧花色。 温杳不多言,由着她。 回村的路上,秋阿婆蹒跚步子兴奋异常:“哎哟,我的杳杳回来了,我要告诉全村的人……那些个大嘴巴子总说你不会再来山野村庄,说你都忘了老太婆,嘿,我要他们都看好了!” “秋阿婆,我一直挂念你呢,但是侯府前几年不太平,我不敢来见您。”怕连累了您。 “我就知道!” 夕阳余晖落在温杳恬静柔和的眉目间,秋阿婆忍不住驻足,她突然想起初见的温杳,是个身体娇弱又瘦不拉几的小可怜,她没有孙女儿,把这个孩子当亲人来抚养。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亭亭玉立,出人头地。 害! 秋阿婆眼眸含泪,立马擦去:“瞧我这老太婆,见到你,话都不会说了。” 两人开怀一笑,聊说着近几年村子和县城的变化,从钓鱼采药,到农耕织布,天色渐晚才回到了石屯村。 汪汪汪! 一阵犬吠老远就冲了出来。 “阿黄!”温杳一把搂住撺掇上来的大黄狗。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阿黄闻闻嗅嗅直往她怀里钻,拱的温杳一个不留神翻滚在地。 “阿黄你又胖了!是不是村尾刘屠户天天给你送骨头!” 秋阿婆看的直乐呵。 不远处的脚步纷乱踏来,不少村民急吼吼的高嚷着:“秋老太婆!秋老太婆!你快回去看看呐,你家出事了!” 第253章 县衙也奈何不了她 温杳闻言一骨碌爬起身,两人匆忙赶去,才发现,秋阿婆修筑过的屋子被人凿破了顶,外墙几乎都给拆没了,菜园子翻的乱七八糟,鸡鸭跑了个干净。 老太太惊呆当场。 “真是缺德呀!”一群村民围观指点着愤愤不平。 “都让开,都让开,村长来了!” 村长? 温杳回头看去,早已不是那个瘦不拉几干瘪瘪的张老头,如今的村长竟是张常驻! 当年还对自己下过迷药的二流子小年轻,如今好似挑起了担子,可眼神却还不改流氓猥琐。 “张常驻。”温杳定神。 张常驻眯了眯眼仔细打量了她,眼睛突然发亮:“哟,这不是……杳杳嘛!”贪婪的目光直盯着她俏丽的小脸蛋。 几年不见,出落的更加纤致曼妙,原本的青涩都蜕成了俏妩风情,长发以枚花簪轻挽,明明穿着淡雅朴素却依旧掩盖不了骨子里透出的恬美。 叫人心底,怪痒痒地。 此话一出,村民们纷纷侧目。 “哎……还真是杳杳。” “她怎么回来了?” “当初不说是什么小姐吗……” “秋老太婆这是傍上靠山了呀。” “什么靠山,要真发达了,怎么一个人回来,连个奴才都不跟着,你见过哪家的小姐身边没几个人伺候的?” “也是……” 乡亲们议论纷纷,一下子就盖过了秋阿婆被捣毁房子这新鲜事。 张常驻流里流气的上来,还想跟温杳勾肩搭背,指腹刚触碰到她长发,小姑娘就不着痕迹的闪躲开了:“你知道是谁干的?” 其实她心里有底,但需要人证。 张常驻也不恼,嗅着指尖留有的清香:“当然知道,尤小姐带了二三十个人拆房子,咱们村里大半的人都看到了,别说咱们,隔壁五羊村也瞧见那大张旗鼓的架势。” 他一说,周遭众人点头称是。 “呵!你比你那老爹,真是差远了!” 温杳冷声,张常驻真有脸说,身为村长保不住村民的财产,居然还谈笑风生! 张佬头虽然会出馊主意但对全村还算照应着。 张常驻不在意的耸了耸肩,掏出自家老爹的旱烟抽了两口:“那可是县城的尤小姐,你就问问,这全村一百来口的人,谁敢挡在她面前说个‘不’字,我劝你收收心,县衙都奈何不了她。” “杳杳……要不算了,别跟那尤小姐过不去了……”秋阿婆怕她惹祸上身连忙安抚。 温杳面不改色:“县衙奈何不了?好呢,我还就偏要去告官!” 她打道回城,几乎半个石屯村的人连饭也不吃都浩浩荡荡的跟了去。 小姑娘要替秋老太婆出头,赶紧凑热闹呀! 再到县衙的时候,夕阳落山,天色昏暗。 京堂鼓一敲,几个懒散的衙役不耐烦地跑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敲锣打鼓告冤状呢!” 他们好不容易熬到收班,正打算去喝花酒,居然,来活了。 “怎么,告官还分时间,那犯案还看季节呢!” 衙役们被噎了一嘴不好回话,只得叫起县衙老爷开堂。 县太爷姓王,约五十来岁,留着八字小胡,穿着宽大的官服看起来就像套错了尺码壳子的老王八。 他晃悠悠慢吞吞坐定,听秋老太婆陈诉来去。 原来是房子叫人拆了。 “你说是尤家的大小姐带人去拆的,有何凭证?” “整个石屯村的人都亲眼所见,县太爷若不相信,还可将五羊村的人调来询问。”温杳回答利落。 “对对对,咱们都看见了。” “是那个尤小姐干的,她还放话,有本事就找她算账!” 挤在县衙门口的村民也是看戏不嫌事情大,七嘴八舌的叫起来。 “闭嘴闭嘴,大堂上要肃静!”县太爷摸着八字胡,把师爷叫到身边,“这事……要不去和尤家商量商量,把尤小姐请来。” 他用词很客气,温杳注意到了。 片刻,那圆滚滚胖墩墩的尤珠珠带着十来个家奴横冲直撞的闯进了县衙。 “听说县太爷寻我呢。” 师爷已经狗腿的搬出了长椅请她一边入座,大小姐挑眉瞧着站定的温杳和秋老太婆,洋洋得意。 “就是请您过来问两句话,这老太婆说……”县太爷话还没完,就被打断了。 “不错,老太婆的房子是我拆的,”尤珠珠大咧咧承认,“我们尤家财大气粗,我心情不好就砸上两栋又如何,不就是赔点银子嘛,那房子我算一百两,够你这老东西剩下的年岁吃香喝辣的!” 她从怀中掏出银元宝扔在地上就跟打发乞丐似的。 “老太婆,捡起来滚回去养老,别让本小姐沾着晦气!” 尤珠珠向来在山外县目中无人,今天的气今天得撒完。 外头围观的百姓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窃窃数落着她的不是。 “一百两银子。”温杳冷眼看着地上的元宝。 尤珠珠摇头晃脑:“是不是觉得给多了,不必,余下的算赏给你们祖孙俩。” 她也不稀罕那什么陆家的布庄了,呸! 师爷猫着腰,一脸谄媚的上来劝诫:“老太婆呀,见好就收别把事闹大了。” 尤珠珠什么身份,这山外县被他们垄断了粮食还没法子撼动呢,惹不起。 “你也是石屯村的老人家了,别给自己添堵,他们可有着泼天富贵。” 泼天富贵。 温杳“哈”的一声忍不住终是笑了出来,在她面前谈钱财,什么水道陆路,官盐皇商,从蚕丝织锦到玉石花雕,还没有她温家不涉猎的。 真是笑话了。 “你笑什么!”声中轻蔑恍然,尤珠珠怒目而视。 温杳懒得搭理她,踱到县太爷案前:“我想问问县老爷山外县这几年的桥梁道路、学堂庙宇修的好不好?” “好好好,哎!你怎么知道?” “木尹生做过的事,太爷满意吗?” 老王八“噌”的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这些年山外县的改变令他受到了州府衙门的褒奖,可他从来没有将“木尹生捐款”之事告诉任何人,上级还一直以为是他领导有方所致。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捏住了他的咽喉。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县太爷慌了神。 第254章 查查这泼天富贵的由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木尹生”是山外县的财神爷,也是他的仕途之光! 眼前的姑娘出口就道,若非木尹生,也是木尹生的亲信。 他怎么能不在意。 “木尹生没别的本事,也就是银子多了些,这位秋阿婆是她的大恩人,可老人家花销不了那么多的银子,所以全捐在山外县的繁荣建设上。” 温杳昂首,说着别人都听不懂的话。 “山外县有今天,全是仰仗着秋阿婆。” 言下之意,县太爷还想平步青云,就得好好侍奉! 这王老太爷一听,立马反应过来:“快,给老太太上座奉茶!”怎么能跪着,这可是财神爷呀。 秋阿婆被突如其来的热情给吓懵了。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县太爷搓着手手连忙下堂招呼:“木姑娘……还有什么吩咐?”他试探着问。 “我不姓木,我姓温,彭城温家,京城侯府。” 县太爷一琢磨,彭城最有名的就是曾经南征北战的武国侯府,自打迁京更是风生水起,什么硝石玉矿、蚕丝织锦都叫那七姑娘给收入囊中,更有传言,她是肃王殿下的心有所属。 他倒抽一口凉气,轮品貌年岁,像! 像极了七姑娘。 难怪他一早就觉得“木尹生”是个化名,原是温小姐赐给他的“荣华富贵”。 县太爷忙对着温杳恭恭敬敬行礼。 一旁看的目瞪口呆的尤珠珠不服气了:“县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本小姐坐着,那老太婆也能坐着?” 太爷变脸速度未免太快。 “尤小姐,这位可是武国侯府的七姑娘,那秋阿婆是她的恩人,便是山外县的恩人,岂容尔等如此无理!”他面色板起,两相权衡,尤家在侯府面前算个什么鸟蛋。 “七、七姑娘?!”尤珠珠不敢置信,“那又如何,侯府……侯府也管不到这山外县来呀!您可是县太爷,您才能掌管这四里八乡一切事宜。” “说的好,”温杳话头紧跟,“尤家这些年在县中垄断了所有粮食稻米的买卖,尤小姐你也说了,你家有着泼天富贵,我确信不假,尤其,还在周边购置了八间宅院正忙着兴建避暑山庄。” 此话一出,外头百姓更是嘈杂议论,尤家叫他们吃了不少的苦,却从来不思这山外县的艰辛,只顾着自家欢愉拼命敛财,没有半点儿的贡献。 避暑山庄,这可是极大的一笔消耗啊。 “县太爷可有查过尤家这几年来的税账情况?” 温杳漫不经心的敲打着桌案。 尤珠珠面色紧敛,咯噔,从凳子上跳下——小富靠省,大富靠抢,他们尤家这些年来偷税漏税的确不少才赢得这么大的局面让自己锦衣玉食吃穿不愁。 “这、这倒没有……” 尤珠珠咬牙切齿,先发制人:“太爷还要听她摆布吗,就算她是侯府的小姐,有什么资格随意查账!” 即无官职,又无皇命,凭何! 温杳不慌不忙,一把拉过县太爷的椅子,往上端端一座,翘起二郎腿,悠哉舒适道:“我来秦州前,吏部周慕航大人恰受皇命准备派遣官员下调查证各方赋税,便委托我走访秦州。” 小姑娘扬手一甩,吏部调令落在县太爷的桌案上。 太爷颤颤巍巍抱起,定睛一瞧,连忙跪下:“下官,不知七姑娘是受命吏部,多有得罪,来人!去尤家把这三年的账本统统搬到大堂来,本官带人亲自查证!” 尤珠珠哪里拦得住,更别说想通风报信,连脚都跨不出正堂半步。 “还请尤小姐在此等候。” 如今这县太爷跟找到了新的靠山似的,铁面无私起来。 不消片刻,五个大木箱子就被抬进了堂内。 温杳案前奉着清茶和时令蔬果,她悠哉摇着扇子,账房先生们查了足有两个时辰,才满头是汗的跪身回禀。 “县太爷,七小姐,尤家的账的确有出路。”他挑挑拣拣着选出一大摞,“这修改的字账明面上单对比一季的确找不出差池,但三年下来,出入了足有三百万两的银账。” “老眼昏花,信口胡言!”尤珠珠面红耳赤,指着鼻子就骂。 账房先生们顿足愤道:“尤小姐,我等都是山外县的老先生了,府衙的出纳都是咱们精打细算过的,难道还能冤枉了你!” 尤珠珠的话,显然让这些老先生们极度不满。 县太爷左看看右看看,凑到温杳身边:“七姑娘,您看这怎么办?” 温杳老神在在:“尤小姐,你这偷漏赋税本该依法处置,我虽然受命周大人,可毕竟不是官场上的人,既然你家有泼天富贵,那富贵的事,就由富贵来解决。” 小姑娘拨弄着耳边发梢:“大凉税则,十之税一,逃一罚十,这三千万税银你要是都能缴清了,我就既往不咎,让你们尤家过了这道坎,如何。” 话音刚落,县衙外爆出了阵阵响亮叫好。 罚的好! 这尤家还不得倾家荡产! 尤珠珠身体瘫软跌倒在地,三千万两,简直要了尤家的老命! 她怎么知道自己今天逞一时快意会招惹上这么大的人物,自家老爹若是知道她惹祸上身,恐怕能扒了她一层皮。 在村民的叫骂声中,尤珠珠只得应下,一行人灰溜溜的跑出了县衙。 整出戏剧性的变化让秋阿婆看的目不暇接一愣愣,她只知道,杳杳现在很厉害,不是当初那个柔弱无依的小丫头,而是能以牙还牙护着身边人的大小姐了。 她欣慰又感动。 温杳搀着老太太走出县衙。 哒啦哒啦,街对面有辆停驻的马车扬鞭一挥,快速驶离。 温杳一愣,因为那瞬,她以为自己看到了闻人瑄。 那马车像极小公爷的座驾,她蹙眉再看去时,街上已没了踪影。 是自己眼花了吧,闻人瑄怎么可能出现在山外县。 “杳杳,今天真是麻烦你了……”秋阿婆觉得很愧疚,原本该给温杳最好的,结果还让她替自己告状出头,现在连个能够歇脚住宿的房子都没有。 温杳不慌不忙叫来马车,片刻,就落脚在县城东南的一座大庄园前。 秋阿婆颇感稀奇:“这是哪里?” 第255章 咱们也算青梅竹马 “我送您的宅子。” 温杳推开门,里头正候着不少丫鬟小厮,还有一桌热腾腾的晚膳。 秋阿婆看呆了,四进大院,亭台楼阁。 她脚都不敢跨进去,生怕弄脏了寸厘。 “送给我?使不得啊杳杳,这么大的院落得花多少银子?”老太太目不转睛,“怕是县太爷、那县太爷也没有住过这么好的屋吧……” “不多,只是点心意,阿婆您年纪已经很大了,一个人住在石屯村里不方便也没人照应,我挑的丫鬟奴才都是话唠子,您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和他们聊,还有石屯村里那些三姑六婆的朋友,大可以一起来住。” 解解闷也不孤单寂寞冷嘛。 秋阿婆含泪:“杳杳不用为老太婆做那么多。” “应该的,我都有三年没来看您了,想念的紧。”温杳将她搀进正堂落座,一桌丰盛菜肴比得上老太太半生所见。 “您不愿意闲着想种种地采采药,这后头是三辟院,花园和药圃已经整理好,喜欢什么就种什么,若还嫌不够,县城外的西山我已经买下,都是您的。” 植桑种茶,夏有微雨秋赏月,老太太可以高枕无忧的安享晚年。 秋阿婆闻言双腿一软险些从椅子瘫下,她一辈子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温杳将已经炖烂的酥肉夹到她碗里:“大凉南北菜肴八系八品,厨子我都安排好了,想吃家常小炒还是满汉全席,吩咐下去就可以,放心,侯府入了京,养得起您老和石屯村。” 别说村落,就是秦州也未必能和如今的温家叫板。 “这……这我老太婆岂不是比当什么皇帝都要逍遥自在了,”秋阿婆兴奋的很,“说到京城,你住在那儿习惯吗?” “没有您这儿自在。” “那是当然!” 老太婆笑的眉眼弯弯,摸了摸温杳的脑袋:“三年前侯府出了大罪,我日想夜想,急的想去彭城找你,可这不争气的老腿走不了那么远又没有什么银子雇马车……” 她说着就红了眼眶。 养了八年的“小孙女”就算当不成什么侯府小姐,那还是可以回来做她的小心肝呀,她养得起杳杳。 温杳感动不已,掏出帕子轻轻替她擦拭:“秋阿婆,我那么久才回来看您,您千万别生气。” “我不生气,后来陆陆续续收到你的信,才安心了。” “将来你若是想给我送信,可以口述,委托那些小丫鬟代笔,还有后院忙活的老嬷嬷,是我特地从彭城选来的,都是温家的亲信,她们会把信送到京城,您什么也不用担心。” “好好好!”秋阿婆大笑起来,许久都没那么开心了。 这一顿饭吃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命人零零碎碎的收拾。 堂外的小丫鬟福身轻道:“七姑娘,外头有人找您呢。” 哎? 温杳来到院门前,才发现,竟是一脸谄媚的张常驻。 左手鸡鸭,右手果梨,跟新婚妇回娘家似的。 “你呀,你来做什么?”温杳双手环胸,也不知这男人从哪里打听到了她的落脚处来“献殷勤”了。 “杳杳你总得让我进去说话吧,这些都是石屯村里送给秋阿婆的,”他知道只有这么说,温杳才可能让他进门,“一整天了,你来山外县后咱们都没叙叙旧呢。” “我和你有什么好叙旧的。”温杳漫不经心,示意他进门,把东西放下就好。 张常驻生的是人高马大,腰后别着他爹的那杆旱烟。 男人自温杳三年前离开后就娶了一妻一妾,毕竟在这种小地方,能当个村长也是许多小姑娘巴望嫁的人,不愁挑的。 可是,那些“娇妻美妾”哪有杳杳动人。 好像多年前的幻梦突然有一天又出现在面前,可以“破镜重圆”。 “你和我怎么说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呀。” “……” 温杳浑身鸡皮疙瘩,谁跟这二流子青梅竹马。 “十八姑娘一枝花,你还没成亲呢?要不要我……”他打探,眼神多少流出些许猥琐贪婪。 “你住海边呢,管那么宽。” 温杳“嘁”声。 “我可是好心啊,”张常驻拍着胸脯,“虽然村里没帮上什么忙,可这几年,也没饿着秋老太婆啊。” 男人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院子。 果然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出手就是四进院,说送人就送人,这样的千金小姐,当然要赶趟的巴结。 “那是,”秋阿婆不知何时跟了出来,她对这个“小流氓”没有什么好感,尤其从前对温杳下过迷药,她阴阳怪气道,“张村长平日里除了喜欢克扣产量,多加追税外,倒也没怎么欺凌乡里。” “老太婆!”张常驻面色板起,这不拆台吗! 温杳横眉扫来:“我看县太爷这几天都挺闲的,不如让他走访走访石屯村?”查查这张常驻偷鸡摸狗的事。 “别别别,石屯村好着,我这这这就回去带人夜巡,不打扰你和秋老太太了,不打扰、不打扰。” 他点头哈腰跑了出去。 “就这点出息!”温杳淬了口。 “这二流子看着你眼睛发亮……我老太婆都瞧不下去。”明明家里已经有一妻一妾,还对着小姑娘发花痴,不怀好意。 温杳挽着秋阿婆,开心的很,老太太就会护着她。 她喜欢也享受。 收拾了碗筷,八月的夏夜适合纳凉。 老树乘风,底下搁着两张躺椅。 温杳看着满天繁星,忍不住摸出了随身携带的地图,傅辞渊等人应该已到达房州,不知道会如何处理那些叛逃的州兵。 “杳杳,你这是在看什么?” “地图。” “你个姑娘家整日里带着地图做什么?” 温杳笑笑也不答。 秋老太从椅子上直起身追问:“张常驻成亲三年了……杳杳你在京城,京里没有给你赐婚吗?” 小姑娘这个年纪很多都生孩子了。 “哎?” “我听戏文里那么唱,皇亲国戚和王侯将相,都需要赐婚呢。” 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就共度一生。 “对。” 秋阿婆来劲了:“石屯村里没有配得上杳杳的,但是……京城里都是富贵朱门、王孙公子,是不是也像说书先生们口中说的‘俊逸非凡、鲜衣怒马’,你有看上的吗?” 第256章 伙房是最好的隐蔽所 俊逸非凡、鲜衣怒马。 温杳脸庞微微一红:“您比我祖母还担心呢。” “那是当然,老太婆是要提醒你小心着那些王孙公子,他们都是三妻四妾、喜新厌旧的,皇帝还有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呢。” 温杳点着脑袋,心里却笑开了花。 秋阿婆很懂少女心:“你是……有意中人了?” 她看着小姑娘手里的地图,女孩子做些莫名其妙事的时候,多半是有所牵挂。 “咳。”温杳呛声,这就被看穿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 温杳想了想:“他待我很好。” 她没有说旁的,将荔枝递给秋阿婆,可眼神里不自觉的流露出温柔和欣喜。 “那……那老太婆有没有机会喝喜酒?” “会的,秋阿婆,我成亲一定派人来,天涯海角都把您老请过去!” “好,那我可得卯足劲等着!” 两人落落闲聊,几乎在椅上睡了半宿。 结果第二天清早,秋阿婆还在后院的地理忙活,这府门前就来了小轿。 竟是县太爷,把温杳看的是一愣愣。 “县老爷,我既不是钦差又不是高官,您不必来跟我报备请安吧。”温杳突然感觉当官,还挺累的。 “七姑娘有吏部的‘使命’,就算半个钦差,下官也是要依律行事啊。”这县里的八品芝麻官,在温杳面前顿成了缚手缚脚什么也不敢做的小人物。 从山外县的绸缪建设到商铺查账,一字不漏。 “要不是近几天涌入县中的流民有所增加,下官……” “什么流民?”温杳诧道,这大凉几个月一没旱灾,二无水涝,哪来的? “都是被打过来的。” “怎么说?” “七姑娘知道房州州兵闹动的事吧?”县太爷见温杳点头,忙接着说,“本官听都尉大人说,州兵们觉得现在的饷银给的少,个个不乐意,几个参将就带着数千人‘造反’,说饷银少他们就自己去抢!把沿途三四个庄子都洗劫一空呢!” 那些跑出来的流民都是被糟蹋了村子,待不下去,才跟着一路迁徙而来。 “这和土匪有什么区别!”温杳愤道,卢世磊就是这么带兵的,难怪自己烧杀抢掠都能“义正辞严”! “可不是,那儿的州兵参将很多是房州根深蒂固的世家,出了不少千户、都尉,老百姓哪里惹的起,就是州府要处置还得掂量掂量。” 这才是真正的强龙难压地头蛇。 温杳若有所思,一整日心不在焉的,秋阿婆就看出了端倪。 “杳杳,是要走了吗?” “啊?” 她还没开口呢,怎么老太太心有灵犀的。 秋阿婆抓了一把米糠洒向院里,她的鸡鸭跑了,又买了七八只来养在大院。 “你这魂不守舍的,哪有心思留在山外县呀,是京里有事吗?总之老太婆不留你,只是希望此去一路,平平安安,要记得给我写两封信啊。” 老太太拍着手,笑吟吟地看她。 温杳对善解人意的老人家从来没有抵抗力。 她扑进秋阿婆怀里,点点头。 “是要走了,等我忙完,再来看您。” “好,我非得吃胖个三五斤。” 温杳笑起,她收拾了简单行装,却不回京城,而是去房州方向。 甚至为了赶路方便还特地购置了不少男装,打扮的活像个俊俏的小郎君。 她要去找傅辞渊。 以小王爷的性子,军务上向来格外严苛,尤其是这类恣意妄为、煽风点火自成一派的“叛逆”,当初太守盟,他都没有给过半分言明,说破城就破城,房州这些小兵卒恐怕要撞到钉子了。 听闻禄安营已驻扎,紧挨着房州州兵的大营却还没有半分的管制。 整的井水不犯河水似的。 那州兵如何? 嘿!摆烂呗! 以为派下来个什么王孙他们就要双膝跪地磕头求饶吗? 笑话。 尤其肃王年纪轻轻,不就是仗着姓傅才得了这么大权力,能有个什么能耐,倒是给他们这些“地头蛇”好好瞧瞧呀! 双方不动声色,就似是权衡利弊的互相僵持着。 温杳自我安慰,她就去看一眼,只要不被傅辞渊发现,看一眼她就偷偷溜回京去。 如今已是八月盛夏,暴晒着半个时辰就汗流浃背。 整个房州气氛紧张,城中兵马拥趸,进出都跟要严查巡防似的。 禄安兵营每日需要供给米面粮食,温杳一琢磨,觉得伙房是她最好掩藏的地方。 趁着火头军来城里补给,她压着嗓子去询问,伙营是否还需要添置人手。 “不需要,伙营人手够了,再说……你小子从哪里来的,”从铺里走出来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正是营中的大伙头,他来城里三日,这小年轻就跑来问了三日。 魁梧男人上下打量:“怎么想的?!” 年轻人一袭灰蓝衫,长的娇小又瘦弱,一副马不能骑、手不能提的模样,居然敢跑来自荐。 温杳轻咳:“家中父亲兄长都在从戎戍边,听说你们要经过掖门关,我也想为家国出一份力,也许还有机会见到父兄呢。” 男人嫌弃至极,伸手在她肩膀上捏了捏,连骨头都生的纤细:“就你这模样?等州兵西行知道跑起来一日得奔多少里地?!去去去!咱没空跟你唠嗑。” 不是他瞧不起,这纯粹是个累赘,他只想把温杳打发走。 一旁奔来的伙头兵满脸是汗,焦急道:“魏伙头!这城里的十八家米铺咱都联系过了,暂时腾不出那么多的粮食来,让咱再稍后半个月,他们好去征调。” “放他们的屁!半个月都上路了,谁给他们那么多的时间!房州这是故意跟咱们禄安营过不去了?!” 魏伙头是个粗枝大叶的莽夫,恨不得操起屠牛刀干架去。 温杳眼睛一亮:“魏伙头!需要多少的蔬果谷物……也许我能帮你们找到。” “你?”魏伙头一愣。 温杳点头。 莽夫就乐了:“你要是真能给咱们把出缺补齐了,就让你进伙头军。” 他本也只是想找个借口打发了小年轻。 可没想到三天后,近三十车的蔬果粮食都被运进了城中,看的魏伙头目瞪口呆。 第257章 带你去见见王爷 “你从哪给整来的?!” 温杳拍了拍板车上的米面粮油:“我老家就在附近,做过生意人面广,县里认得几个买卖粮食的小地主,还能帮上点忙。” 这是小地主能帮的吗…… 魏伙头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一言为定,这就带人去伙营瞧瞧。 “小兄弟怎么称呼?” “小姓木,木尹生。” “哦,是木小兄弟,有点儿本事呀。”几个伙头兵谈笑风生。 “本事还得在砧板上。”温杳挑眉。 “会做饭菜?” 魏伙头眼睛都亮了,还以为这文弱书生劈柴提刀绝无可能,没想到小年轻冲着伙营蒸气腾腾,挑起刀板,把一旁刚洗好的菜切丝分块,毫不含糊。 哒哒哒。 刀功快而整洁,三下五除二,一大盆子就清理个干净。 魏伙头觉得自己这次大概捡到宝了。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他招呼伙头兵赶紧进营,“今儿个新到了米面,就做宴球蒸包,越多越好!” “好嘞!” 整个小营热火朝天。 温杳在一众壮汉之间显得瘦弱,所以人人把她当小弟似的照应着,尤其一手出神入化的美味烹饪,魏伙头时常感慨,留在军中做伙头实在是浪费,这小子就该去当个酒楼大厨! 满营哄堂大笑。 伙营的位置在后方,比较偏静,温杳倒是落个自在,唯独觉得膈应的是晚上必须和四个兄弟共处一室。 男人们大大咧咧,忙活一整天倒头就睡,澡也懒得洗,鞋袜也懒得脱,嘴里时不时发出呼噜。 温杳苦不能言,穿着中衣不敢脱还守着夜半睡不着。 三五天下来,倦怠又困顿,黑眼圈都肿了。 魏伙头拍拍她肩膀:“怎么没精打采的,这都还没西行呢,到时候日奔三十里,你怕是吃不消哟。” 温杳深觉,再这么失眠下去,的确要人老命。 尤其是来了几天,她不仅没见到傅辞渊的面,根本都不知道主营大帐在哪儿。 “哟,没精神提不起兴趣呀?”一旁的火头兵小冯凑上来,促狭道,“对着咱们这些大男人当然没精神,去城里教坊司走走,保准你马上来精神!” “教坊司?” “肃王不允许军中留有军女支,原本州营里的女人都被送去教坊司了,但是军队允许大家伙每个月去城里两次找乐子。” 小冯嘿嘿笑,他可早把机会用掉了,遥想美人温柔乡,抚琴弄曲,骨头都发酥。 温杳连连摆手。 “别不好意思,一看你就是个连姑娘家小手都没摸过的,要不然我找两个兄弟带你去。” “我我我!” “选我选我!” 所有人都热情的自告奋勇起来。 “别别别!我、我和面……和面……”温杳眼角抽抽,她都已经精疲力竭了,再找乐子岂不是得精*尽人亡,不不不,是她没那个功能。 整个伙营都因为她的青涩笑的前俯后仰。 “你们都去过?”她忍不住还偷偷问小冯。 “去过,那里的姑娘可漂亮了,温柔多情还善解人意,毕竟男人征战在外总得有些宣泄嘛……我悄悄告诉你,那个凝雪性娇害羞,不适合你这样的,你得找个大胆热情的,比如乐秋!对,乐秋她本事大,保准一次就上瘾。” “……” 你们这都娱乐出心得了呀。 “那,王爷也去过?”她发誓,这句问话没有私心。 “瞎猜什么呢,王爷不去,”魏伙头听到了,连忙正色道,“行军到此一个月,王爷就没离开过军营。” 魏伙头可容不得任何人置喙肃王的言行。 温杳心里哼哼着声,她怎么就没想过,傅辞渊出门在外会不会也偷偷的背着她去“拈花惹草”呀。 小姑娘听归听,手也没闲着,在松仁、核桃、白糖等不同馅料里加上葱末、秋油包成汤圆。 “哎,你这是做的什么?” “水磨团子。” 魏伙头尝了一口,咸甜适中,滑*腻异常,就是小了点,男人吃上一碗怕是一点饱感都没有:“做营里夜来的宵食倒是不错。” 远远地有着急促马蹄和嘶鸣,一列急行军闯进前营。 温杳听到了动静,探出头去看,只能见到营门附近旌旗蔽天,玄色盔甲个个威武挺拔,英姿飒爽。 “那是急行先锋,听说前几天王爷派他们去打探那些掠夺村庄的‘叛军’的位置,怕是有眉目了!”魏伙头兴高采烈,他们这位殿下要出手了呢。 温杳沉吟:“我听说那些动*乱的州兵躲藏在房州深山,不那么容易找到。” “有王爷在,天底下没难事。” 魏伙头信誓旦旦。 他们禄安营的人深知肃王的习性和喜好,当初把太守盟一锅端,连皇命都懒得顾全! 魏伙头只觉得,能跟着这样雷厉风行的小王爷,是他们的幸事。 连伙营的兵卒都个个挺直脊梁,枕戈待旦。 温杳不由欣慰感慨,到底是傅辞渊,在军中有着如此一呼百应的声威。 魏伙头眉梢一喜,突然拽住温杳的肩膀:“木小兄弟,你还没有见过王爷吧,我带你去瞧瞧,但是……咱们只能偷偷地啊。” 他就跟家里藏了个珍宝,恨不得全天下都能目睹傅辞渊的风华。 “等你见过真男儿,将来也许也会像他们那样舞刀弄枪,驰骋沙场!” 魏伙头一脸骄傲,手底下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年轻,就是没见过世面呀,不行,他得“开导开导”。 魁梧男人不由分说,三拐七绕的把温杳揪去了大营边,两人猫着身藏在板车后头,恰巧,营帘掀起。 那王孙贵胄身形高大,穿流云窄身锦衣,勒着三指宽的镶玉金腰带,罩着银丝滚边星纹大氅,姿态秀美如松。 夏风拂起他背后高束起的长发,令人怦然心动。 温杳把脑袋压低,一个月没见到他了,就那么远远一眼都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蹦出了嗓子眼。 傅辞渊许是察觉到些许炽热的目光一直追着自己,他下意识回过头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温杳倒抽口气,连忙趴到了板车下。 好险,差点被发现! 第258章 怕是不知道小王爷的杀性! 赶回营中的急行军由方湛带头。 “都查清楚了,那波人分了四小营,踞在蟠龙山鹿儿道附近,周遭的近十个村庄都被洗劫一空。” 年轻将领一脸愤懑,骚扰百姓,罪无可恕。 傅辞渊颔首带他进了营帐,帐中挂着数幅地图,有房州水界也有大漠戈壁,显然,男人心中已有所定夺。 “州营可有数万人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呢。”方湛这话一出反而觉得好笑,那些州兵仗着禄安营人生地不熟又没来多少卒,故意摆烂看他们怎么收拾残局。 怕是不知道小王爷的杀性! “一晚上足以。” 傅辞渊漫不经心。 方湛乐开花,那不还得过大瘾?! 年轻将领抓起桌上送来的蒸包就往嘴里塞,他忙活三天还没好好吃一顿呢。 “你有没有觉得……这包子的味道好像变了。” “怎么,还能毒死你?” 方湛咂嘴:“说不上哪儿怪,但……挺好吃的。” 傅辞渊冷冷看了他一眼。 方湛连忙将剩下的包子揣进怀中:“我这就去准备!” 他一溜烟出了营帐,傅辞渊这才将案几上的军册拂开,下面压着一方信笺,开头落落写着几个娟秀端雅的字。 杳杳亲启—— 可就没了下文。 男人思来想去,不由揉捻着腰下的荷包,他离京一个多月思念倍增,居然——居然想在这军营中给她写信慰藉相思。 可一想到小姑娘没心没肺,八成又会拿着他“喜爱”当废纸…… 呔! 不写了。 他抓起盘中小包子轻轻咬了口,微微一顿,没作声。 当晚戌时,营中数百卫队,策马疾驰,奔入深山。 …… 蟠龙山中。 几处营寨灯火通明。 周边散落着十几个铁木箱子,装着打家劫舍来的银钱玉器。 营中酒香肆意。 “这才是逍遥日子,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听命于人!” 这头一咋呼,那头哄哄闹闹就接上了。 “可不是,朝廷一接手,咱们饷银少不说,不许找女人,不许喝花酒,还要叫咱们卖命,呸!那什么戈壁滩是人去的吗,老子才不干!”, “就是!我老婆还没娶呢!” “要什么老婆,咱哥几个今儿瞧见西平村的姑娘标致又水灵,明天连人带银子一起给你抢过来快活快活!” “我也要我也要!” 酒气熏天,吵吵嚷嚷。 正是胡参将带出来的“叛军”,他们肆意妄为在蟠龙山一带掠了三四个村子现在正享清福呢。 这位参将生的精壮,半身铠甲已卸一半,胡子沾满酒水泥沙,下颌还有道刀疤,显得凶神恶煞。 此人追随卢世磊南北行征十余年,对老主人忠心耿耿。 “当初咱们在卢都督手底下,那是要女人有女人、要美酒有美酒,要银子有银子,现在人走茶凉,当个州兵当的这么憋屈,谁他娘肯干!” “就是!” “就是!” 追随他的人这段日子也尝到了甜头。 “参将大人,朝廷派了禄安营来,听说还是那个什么肃王领的兵马,他们会不会想诏安咱们?” “什么肃王不肃王的,大都督就是翻在他手里,要是老子见到,非一刀斩下他的脑袋!让他知道咱们房州的脾气不是好惹的!” 这蟠龙山中除了他,还驻扎着三小营,一呼百应,就问问谁敢开刀! “听说那肃王天天待在营中,跟个见不得外人的小姑娘似的。” “会不会长的也像小姑娘?” “哈!那我倒想瞧瞧了。” 一群人哄然大笑。 胡参将喝多了,醉人醉语更是放肆狂妄:“管他是爷们还是姑娘,朝廷要诏安咱们就得给好处!否则,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他们这些人在房州熟门熟路,不少人都有着深厚的根基,闹大了朝廷也只能拉下脸面来“求和”。 既然是求和,就得有付出。 大捞一笔不在话下。 “说得好,胡参将!弟兄们就跟着您干了!”底下的人纷纷叫好。 胡参将酒兴一起,抽出宝剑就要做个砍伐人头的姿势,那瞬—— 嗤。 一直利箭直直刺穿了他的胸口。 凶神恶煞的猛将一下就倒在血泊中,死了。 营中人人脸色聚变,上头酒意刹那清醒,纷纷摔下酒坛操起刀剑。 “什么人!” 夜风中马蹄急促,眨眼间近百玄黑铁甲的骑兵包围了小营寨。 “你们是谁?!”州兵们举着刀剑,眼中凶光带着猝不及防的惊愕。 “取你们狗命的人。” 列队让出了道,从黑夜中缓缓踱出的骏马,漆黑如墨。 王孙贵胄驭在马背,眉目如霜、星辉如光,清冷容貌在月下竟平添几分妖冶昳丽。 狭长凤眸点尘不惊,明明什么话也没说却似有着千钧胁迫从四面八方压抑而来。 站在最前头的小兵卒壮着胆子:“朝廷派来的?我们可是正儿八经的州兵,你们才多少人,蟠龙山的弟兄加起来可足有上万,让你们进的来,出不去!” 傅辞渊冷笑,如同听了荒唐话:“本王今夜有的是时间,看看这上天是先要你们的命,还是我傅辞渊的命。” 他昂首傲然,冷眼中全然睥睨蔑视。 傅辞渊。 就是那个年轻的肃王殿下。 一盏茶时间前说要一刀砍下他脑袋的人,已经死透了。 来的好快! 男人话音刚落,后头又是一阵马蹄翻飞带着火把长龙远远奔来。 由方湛领头,数千被五花大绑的州兵用粗厚的麻绳捆在一起,叫马队拖进了大营,跌的四仰八叉。 众人一阵惊慌。 竟是其他几个营的兄弟,满身肮脏狼狈,脸上还粘着泥巴溅着血渍,看来打过一场硬仗却不敌。 傅辞渊勒马上前。 “近两个月来,烧杀抢掠数十村庄八个镇县,一条条一桩桩罄竹难书!”他掷下一大摞州府词讼,全是上交给吏部兵部的苦不堪言。 “那又如何!朝廷银子给的少还不许我们自己捞了?!” 被捆绑的像个粽子的参将们怒目而视。 “我们这些人,哪个在房州不是有头有脸有着五六代祖业,根深蒂固、牢不可破!就算咱们在房州作威作福,难道朝廷还要赶尽杀绝吗?!” 第259章 他叫什么?木尹生 他们也曾听命军令,浴血奋战,难道,就不是功绩吗! “根深蒂固?”傅辞渊笑了,眉梢轻佻根本没在意,“你们的根是朝廷给的,朝廷随时都能拔除。” 话音带着凉薄,就像他手中乍现的银光,如月色掠过那参将的脖子。 身首分离。 唯有斑驳血渍打在王孙的眼角眉梢,他懒得擦去,侧目凝来,如寒潭幽泉的双眸染了殷红火光,森然又凶戾。 夏风烈烈却叫人毛骨悚然。 “杀。” 他只轻轻说了个字眼。 那些被五花大绑的人瞬间没有任何反抗力的全都倒在禄安营兵卒的手上。 血腥弥漫整个山坳。 看的小营寨中的州兵两股战战。 肃王殿下年轻,可没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呀! 明明早就可以要了他们的命,非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来一场屠*杀。 这是在折你的心骨呢。 营寨中的兵卒见平日自己那些凶悍的弟兄个个死不瞑目,顿觉自己是闯破了天,朝廷动真格了! 他们吓的纷纷跪地:“王爷……王爷咱们、咱们降了,再也不闹事,再也不反了!” 傅辞渊轻抬眉眼:“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的话给了那些胆颤人一颗强心剂,但男人话峰轻转,“可惜改的不是时候,有遗言,就下黄泉对那些枉死的百姓说去!” 烧杀抢夺、奸淫掳掠—— 不思悲苦怜悯,又有什么资格跪地求饶。 多不值的卑微啊。 “一个不留。” 他掏出锦帕开始擦拭指缝的血痕,就在禄安营全卒冲杀上前提刀砍伐时。 州兵早就吓的魂不守舍加上酒意熏醉哪里是对手。 片刻,嘶喊声就渐渐止歇,尸骨累累如汪洋血海。 傅辞渊没多看一眼:“收拾收拾,把人头送去房州大营高高挂起来,让他们看着,违抗朝廷的下场。” 叛军? 死不足惜。 当夜,禄安营的兵马直闯州营,无人敢拦,只因那马头上悬挂的竟是数十参将的头颅。 十万兵卒傻了眼。 那些千户总兵可都是房州的大人物,竟就这么被砍了脑袋都不带吱声,那他们这些小兵卒又有什么胆量资格叫嚣。 整个州营闹成了一锅粥。 傅辞渊半身血腥,眉目间凛凛未褪的弑杀像极了夜深人静取人性命的小阎罗。 “你们好好认认亲,都是谁家的父兄子侄,明早,本王只想听到一个消息。” 臣服。 他打马回营,已是三更天。 男人换了身宽敞寝衣,将腰下的荷包小心翼翼摘去挂在床头,这才发现上头沾了血渍,傅辞渊眉宇微蹙,命人打了盆水来。 润湿的锦帕轻轻擦拭着荷包上的污渍。 “哎!这种事交给洗衣妇就成了。”方湛端着两碗宵食进营,今晚上他杀了个爽快,根本睡不着觉,一回想起方才州营里那些个个惊慌变色的面孔,直呼痛快。 明天,就看谁还敢摆烂! 傅辞渊把荷包重新挂回床头,方湛将一碗水磨团子递给他:“饿不饿都尝尝,近来的宵食格外好吃!” 不是他要夸,之前晚上都是整两个肉包子得了,最近翻新的花样有点多,他都想去伙营瞧瞧究竟怎么个翻天覆地法。 傅辞渊将桌案上的军册整理干净,懒洋洋的信手舀了勺送进口中,勺子却微微僵持。 “怎么,怕毒死不成?”方湛觉得好笑,拿他的话堵他。 傅辞渊不置可否,这味道有些熟稔,压根不是平日伙房那些大男人做出来的,倒细腻的像是……温杳的手艺。 水磨团子…… 他眸中明光一落,曾经在彭城他尝过一回,就是这个味道。 怎么可能! 傅辞渊当即丢下碗筷,抓起轻氅,跑去了伙营。 伙头兵知道今天不少人治叛军去了,谁也不敢早睡,打着灯火要给他们多做些宵食,忙到这会儿还没停歇。 傅辞渊的到来叫所有人吓了个咯噔。 “王爷,您怎么来了!”魏伙头连忙迎出来。 傅辞渊指着灶台上还剩余的碗:“这碗团子谁做的。”他面色肃然,一副追根究底要问责的表情,把魏伙头问懵了。 “这……是不好吃吗,您息怒,咱立刻给您换一碗!”伙头急的是满头大汗,小王爷可从没跑到这种地方因为味道不好来问罪的。 “不必。”傅辞渊蹙眉,“谁做的。” “是个新来的小兄弟……” “叫什么?” “木木木……木尹生。” 傅辞渊眸光一紧,手背青筋都曓了出来,好像当场就要把那瓷碗给捏碎:“他、人、呢。” 男人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魏伙头觉得,这碗团子一定非常难吃才会让肃王殿下有这种想要把人掐死的冲动。 他吞咽了口唾沫:“那小兄弟不是很懂伙房的规矩,平日做东西可好吃了,一定是不小心下错了料……”他还想替木尹生说两句好话,但见傅辞渊神色冷冽,朝他端端一瞪。 魏伙头就腿软。 “他他他……他说要去采些晚露明早好做芙蓉酥脆糕……我是觉得不用那么麻烦,大半夜的还去找什么山泉……” 傅辞渊丢下汤碗,策马而出。 魏伙头身子瘫倒,他颤巍巍的端起水磨团子吃了口,精神一振:“这很好吃啊,方校尉!方校尉!这这这不好吃吗?” 王爷的口味未免太挑了! 他抓着刚赶来的方湛劈头就问。 “好吃啊。”方湛实话实说,他也不知道傅辞渊为何突然变了性子。 “那王爷为什么听到是木小兄弟做的,那么生气?” 方湛掏了掏耳朵:“你说谁?” “木尹生呀。” “哦……”方湛点了点头,徒然怪叫起来,“什么?!” 他一口团子喷了出来。 …… 山间溪泉。 温杳这几天实在是累坏了,一大屋的男人不肯勤快洗澡,整得她都不好开口,趁着说要来采夜露,必须得放松放松好好泡个澡。 小姑娘有些后悔那么鲁莽的跑来房州当伙夫,不过好在……见到了傅辞渊,她想着松了口气,过两日寻个机会不干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回京城。 完美。 她懒洋洋趴在岸边,身体浸没在清潭碧水,发钗早已散去,长长的青丝在水中铺散开,月光落在她娇柔莹白的肌肤上呈现着水瑟粼粼的光华。 第260章 别拒绝我,杳杳 颈项优美,肩线细致,水珠正顺着她的后背滑落潭中,她微微往下沉了沉,清水藏匿着若隐若现的酥胸于疏影月光下。 涟漪自泉潭边荡漾,如心神动容。 她闭着眼,还自在轻声哼着小曲儿,并没有发觉那潭边苇丛中早已定格在身的目光。 深邃炽热。 夏夜林间有着虫语细碎,足以叫人享受片刻安宁。 突地,温杳恍然睁开眼,背后异常的水纹波动令她浑身紧绷,一手抓住潭边衣衫,一手已经捏住了藏匿其中的燧发枪。 咔。 枪口几乎在瞬间就要抵上来人的胸膛。 手腕却被狠狠扼住,巧劲一拧,燧发枪瞬被卸下,连同另一手的轻柔衣衫都落进了潭水,顺流飘去。 温杳惊呼,身体就被搂进了炽热怀抱。 “不光偷偷跑来房州,还想谋杀亲夫不成。”傅辞渊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潭水早已将他的寝衣打湿。 温杳提起的心没放下,反而整个人“轰”地一下就跟丢在火炉里炙烤般如坐针毡。 男人穿着单薄,尤其浸水后,紧紧贴着她不着寸缕的身体,冰冷潭水都无法浇熄他的烫热。 “……傅辞渊,你先放开我。”温杳有些慌,后背挨靠着胸膛,怎么会感觉不到身体上清晰的变化。 “不放。” 傅辞渊理所当然,他原本是气恼的,小姑娘又背着他跑到军营来了,直到见她在潭中慵懒沐浴,突然觉得,这般惊喜,有些……上瘾。 他低头,轻吻落在温杳耳廓颈项,滑到肩头,就像是蝴蝶小心抚触着花朵,酥酥痒痒的。 温杳“咯噔”,双腿发软,身子止不住的往下滑,细腰就被紧紧勒箍住。 “这就站不稳了?” 傅辞渊嗓音低哑,凤眸中藏着些许戏谑掩饰某种克制力边缘的挣扎,掌心顺着腰际抚至小腹,平坦光滑柔软,女孩子的身体容易叫人格外迷恋。 温杳打了个寒颤,男人的指尖在肌肤上点起簇簇篝火,欲罢不能。 他太热情了。 似是察觉到温杳的惶恐不安,傅辞渊捏着她腰身将她面朝自己。 月光下,颀长身形上湿漉漉的衣衫包裹着挺拔健硕的体格,乌黑的长发贴在颈项蜿蜒沉入半敞的衣襟。 一眼就沉沦。 他不由分说扣下温杳尖巧的下巴,覆上她温软唇瓣,小姑娘因为太紧张,眼角都急的湿润泛红却有着惊鸿般的美。 他不想显得太过着急,只敢在唇角辗转揉捻,可以感觉到她情动时的虚软。 “别拒绝我。”他轻道,带着些许不容反抗的勒令。 温杳心头微窒,男人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喉结滚动,捏着她纤腰的手不自觉用了力,已是隐忍许久。 而这次,他不想放过自己。 她有些潸然欲泣:“……我说不可以,你会放了我吗?” “休想,今晚是你自己送上来的。”他拒绝的斩钉截铁,念想如同温柔一般溺在瞳底深不可见。 夏花的香甜旖旎,弥漫在清水潭边。 少女身如娇柳只能软软趴伏,声音夹着惶恐紧张,纤细漂亮的指尖似被迫着摸索向前方。 细弱的喘息透着几近哀求的可怜巴巴,如同猫爪挠傅辞渊心上,一触即发。 男人眼中的隐忍一瞬退去,化成早已不受控制的欲念。 她弯曲的指尖在低哑的痛呼声中,狠狠抓住了一把苇丛,芦花扬洒漫天,似也渐渐盖住了潭上呢喃的爱语。 嘤嘤啜泣和些许心疼的诱哄。 “不用忍着,这儿没有人……”傅辞渊吻过温杳蹭红了的指尖,小姑娘不管是哭闹还是嘤咛都叫他心肝发颤。 潭边打湿一片,芦花倒了两簇。 如瀑青丝丛满地落花中探出曲折痕迹,芦苇里那双白腻纤细的小腿被迫高高抬起,连脚尖都紧绷成优雅弧度,踝上的玉铃在月下发出动情声响。 她虚弱的轻呼变成了求饶,再从求饶化成了啜泣。 只是玉铃和着风声,响了半宿未停。 傅辞渊带温杳回营时,已是五更天。 宽松的绣氅包裹着身体,她累的没有任何力气说话,昏昏沉沉的闭着眼。 营中因为肃王的彻夜未归,一直不敢松懈,直到男人打马而回。 可那怀中分明还有一个人。 没有人胆敢询问置喙。 “都退下。” 傅辞渊头一回不让任何人守着他的寝营,离的越远越好。 谁也不许靠近。 温杳眼角眉梢都是疲累,一沾着床翻了个身找着温暖的被褥就滚了进去,只隐约露出锁骨下方那美妙的起伏,还有那双布满深浅红痕的雪白小腿,蹭着玉铃藏进软衾中。 杳杳生来素恬,他从未知她,可以如此清润娇软。 男人凤眸渐渐暗沉晦涩,某些冲动似不可遏制的复苏。 他熄了灯,大掌意犹未尽的搂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压向自己。 温杳乏力喟叹:“……傅辞渊……我累了……” 累的根本不能动分毫。 “不用动,我来。”他还很体贴。 “……” 交叠的十指,交缠的青丝。 帷帐重重,她只能隐约看到挂在床头的荷包颤颤巍巍,让轻吟淹没在花香中。 温杳睡的太沉了。 醒来时,已日光高照,眼见着过了午时,她还有些茫然,一撑起身,才觉浑身酸痛乏力,小腰就跟断了骨似的。 “醒了?” 一旁慵懒的声音传来。 温杳轰地脸上炸红,连忙抓起被子覆在身上往榻里一缩,滚进了角落,她这才想起自己不着寸缕和眼前人干了什么荒唐事。 傅辞渊瞧她这青涩害羞的模样,不由发笑,抓住她脚踝把人给拖拽出来,轻柔给她挽起松软长发。 男人乌发未束衣衫半敞,可见胸前背后全是抓痕。 温杳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她指甲那么长? 力气这么大? 小姑娘眼睛闪闪烁烁的,察觉男人的目光一直锁在自己脸庞。 “……你你你,你看什么?” 她张口才发现嗓子喑哑。 “看什么?看什么有差别吗?”反正昨晚上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他都已经摸索的一清二楚,“只是没想到,杳杳这么凶悍。” 男人俯身咬着她耳朵。 他这在战场上都没受过什么伤的人,在小姑娘跟前被整的“遍体鳞伤”。 几个男人遭的住。 第261章 你是不是吃什么药了! 傅辞渊调侃,温杳气急败坏抓起枕头砸去,就被人一把摁住拉进怀里安抚。 “别闹,我给你上药。” 他承认昨夜有些过火,小姑娘叫的嗓子都哑了,可是他偏就喜欢听。 “上什么药?” 傅辞渊眼睛往下一瞥,瞥到她被褥包裹着的小腹。 温杳面红耳赤抢过药瓶:“我、我自己能来。” 是有些疼,可绝不假手于人。 傅辞渊把一旁备好的茶盏递上。 一晚上滴水未进,渴极了,温杳捧着咕咚咕咚就喝,一边偷偷瞄着傅辞渊,总觉得面对他倍感羞怯:“……你不用去房州州营看着么……” 她记得昨日他们去抓叛军花了半宿时间,怎么回来还能把她折腾个半死。 打发他呢? “看着你比较重要,要不要派人去城里请个大夫来?” 温杳被水呛着了:“我没那么娇弱……” “哦,”傅辞渊眸中绽出些许隐晦光芒,“那不如……” 温杳惊恐的看着他:“你是不是吃什么药了!” 有这么“禽兽”吗? “……”吃了药的话,她只会死在床上吧。 “逗逗你。”傅辞渊轻咳了声,将绣氅披在她肩头。 外头传来铁甲叩地的声响。 “王爷,房州州营八位参将、五位校尉,已经第六回前来参见了。” “让他们继续候着。” 现在来请他这尊大佛,他也未必想见了。 温杳推了傅辞渊一把,还不赶紧去处理军务? 男人还恋恋不舍:“好好休息,这里是军营,没有丫鬟,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我。” 他换上劲装,扣紧衣袖,姿容俊朗又挺拔修长,一眼就叫她脸红心跳。 温杳躲在帷帐中目送他跨出营去。 今儿个一早,其实整个禄安营中都传开了。 傅小王爷昨晚上带回了个女人,不光早起的习惯改了,陪着人睡到日上三竿,连州营的参将参见都置之不理。 也不知是故意晾着房州还是温柔乡里不肯返。 啧啧,没想到,平日洁身自好的小王爷会这般任性,不知帐里是谁家姑娘,得了这般恩宠必定是要平步青云啊! 方湛也听说了,他见傅辞渊去了主帐,连忙偷偷摸摸的猫到了寝营。 “主子有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帐。”洵武一本正经,严肃地拦住了方湛。 年轻校尉八卦的磕着瓜子:“洵武,咱两谁跟谁呀,你不放我进去,那就告诉我,里头真的是七姑娘吗?” 他昨晚上听到“木尹生”三个字就察觉不妙,那好像是温杳的化名,若非如此,为何小王爷急的策马离去。 洵武面不改色:“方校尉就不必多问了。” 方湛呲牙咧嘴地:“那你好歹说说,昨晚上听到了什么动静。” 洵武有点崩不住的微微红了脸。 什么动静? 别人没听着,他作为贴身侍卫自然不敢离的太远,咳……听是听到了,可,难以描述。 方湛促狭地跟洵武勾肩搭背掏秘密。 温杳在营里爬起身,早就看到被吩咐不许离开的洵武守在门口,她是决然出不去的,只是一转眼,发现方湛居然在那跟护卫咬耳朵。 “方校尉、方校尉!”她探出个小脑袋朝着人招招手。 果然如此! 方湛了然,有了“女主子”的默许,洵武自然也得放人进去,只是年轻校尉一进营就“噗嗤”笑开了。 “七姑娘你这穿的是什么!”他对温杳闯军营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傅辞渊的锦衣华服,一骨碌全套在身上,贵气是贵气就是宽宽大大不合身的很。 小姑娘不满:“这营里半件能穿的衣服都没有……” “那你昨晚的衣裳呢?” 温杳红了脸,她的衣服都被狗男人扔在潭里了。 小姑娘肌肤娇柔光洁,尤其裹着黑锦丝缎,在明光下白的有些发亮,细腻暧昧的红痕顺着颈项蔓延进衣襟,看的方湛面上一烫,连忙避开眼神。 “啧,小王爷真是……不够怜香惜玉的。”怎么把人都折腾伤了,就连走路都有些扭扭捏捏。 他更不敢看了,突然担心起自己的脑袋还能不能好好的长在脖颈子上。 “能不能帮我找几件合身的男装来?伙房的魏伙头还不知道这事儿……”温杳缩回榻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 “怪谁?” “怪王爷!”方湛义正辞严,难怪傅辞渊今日神清气爽。 年轻校尉很有眼见力,笑道:“我会告知魏伙头,那木小兄弟嫌伙房太累跑路了,顺道熬点姜汤送来,你今儿个就别想着出营,否则,我怕半营的人眼睛不保。” “……” “还有,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说就是了,伙房准备不了的,自然会去城里购置。”方湛吩咐,照顾温杳就跟照顾自家小娇妻似的。 温杳的确走不动路,她腿根生疼,腰肢酸软,只想窝在被褥里好好的躺一会儿。 …… 傅辞渊去正营接见房州州营那些自视甚高的参将。 如今他们个个卑躬屈膝,等了半日,那是半句怨言都不敢有。 几千人头换来“人心所向”,呵,有趣。 “自今日起,房州州营听凭肃王殿下调遣!”他们纷纷效忠。 开玩笑,昨夜堆叠起来的脑袋比他们杀过的人都多,傅辞渊根本就是个没人性的恶徒! 男人坐在宽大椅中,银丝滚边的长袍顺着圈椅垂下三寸,他漫不经心道:“跟着本王,不怕没银子没女人,不怕掉脑袋了?” “末将们,誓死追随!” “好,”傅辞渊站起身,“你们在房州有头有脸,既然本家送诸位进了兵营上了战场,就是要报效家国,为家族挣得无上荣耀。” “而今选拔骁勇善战的良才,随我同上戈漠,绞马贼、建督府,为西行大道和诸侯番邦立千秋之功!” “尔等,都将在史册留名!” 他简单三四句话,就像能调动所有人骨子里的热血沸腾和鸿鹄之志。 史册留名,岂不比万两金银好? “待凯旋归来,房州就是你们生老养老的地方,百银祠、千金屋,朝廷从不亏待任何效忠之人!” 傅辞渊扬声厉喝。 学卢世垒一辈子当作威作福的“叛徒”,还是跟着他傅辞渊立万世功勋! “效忠大凉,效忠肃王!” “效忠大凉,效忠肃王!” 几乎没有思虑,营中响起洪亮呼喊。 第262章 杳杳,想要孩子吗 傅辞渊安顿好州营兵马,心急如焚的回到寝帐时,天色微暗。 帐内烛火氤燃,温杳裹着锦衣软衾,慵懒窝在圈椅中,小姑娘钗寰未戴,如云青丝散落腰后,蜿蜿蜒蜒铺张椅上。 她聚精会神的看着案上的军报账册,还有几张翻乱的地图。 长睫微颤,清润如水的瞳珠映照着火苗跳动,朱唇轻启如红梅落雪,衣襟间露出的凝白细颈和锁骨上还带着暧昧斑驳的红痕。 不知为何,更觉她娇媚无双。 傅辞渊眸光一黯。 “穿的什么衣裳?”他大步上前,将还没回过神来的温杳抱进怀中坐回椅上。 软衾松垮裹着半身,里头是他的衣衫。 “这营里都是男人,换回女装怕不方便。”温杳搁下书册,信手抓了些蜜饯。 “你是本王的人,谁敢多看一眼。” 傅辞渊哼声,温杳还是穿罗裙漂亮,明日就叫人去采办,他的注意力转到桌上空了的药碗和几碟香果蜜饯上。 “病了吗?”他有些紧张,抬手去摸温杳的额头。 “只是有些着凉,”她说着还刻意幽怨的瞪了男人一眼,“方校尉送了姜汤,还请人去买了些果脯来,这房州的枇杷膏味道虽然偏酸,但还蛮好吃。” 傅辞渊蹙眉:“怎么,他比我还会照顾你吗?” “……” 怎么什么话都变了味道。 温杳挑眉盯着男人,重点呢! “咳,”着凉这事儿是他的错,傅辞渊有些尴尬,“身体好些了吗?” 男人伸手将她雪白的双脚揉捻在掌中,他掌心发烫,叫温杳耳根子通红,浑身就酥酥软软了下来,她“咕咚”吞了口唾沫,急急忙忙跳出他怀抱。 “好是好了些,我、我该去就寝了。” “就寝?” 傅辞渊拉住她零落长袍的衣角,又把人拽了回来:“去哪儿?又是伙房五个大男人挤在一块不成?” 得,他不爽很久了。 自打知道温杳女扮男装混进了伙营,这段时间都和别的男人“共处一室”睡在一块儿,他就恨不得先把伙房给掀了。 “才不是,我让方校尉在旁边安置了小营,我睡那儿。”她振振有词,要是整天和傅辞渊混在一块,别人大概会以为她是个迷惑王孙的“妖女”吧。 啧啧啧。 她还想要点好名声。 “不许,”傅辞渊直接反驳,“只准睡我营中。” 开玩笑,哪有把软*玉温香“拱手相让”的道理。 温杳眯起眼,连忙用手捂住衣襟连退三步:“你该不是今晚还想……” 惨无人道,她可吃不消。 咳。 傅辞渊心里被说中似的咯噔了一下。 “不碰你。”他指天誓日,“绝对。” 小姑娘还适应不了激烈,的确该好好休养休养。 温杳狐疑半晌,不行不行,她不能轻易相信狗男人的话。 傅辞渊不乐意了,怎么避他如蛇蝎,莫非…… 他也极度认真的想了半天:“昨夜没让杳杳满意吗?” 喀。 金丝蜜枣硬生生塞进了傅辞渊的嘴巴。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傅辞渊不以为意,挺甜:“我方从州营回来,的确没吃过东西。” 温杳早有准备似的敲了敲桌案。 洵武端着两大笼肉包子进来。 “……”傅辞渊眼角一抽,不,他不饿了。 年轻护卫不敢多逗留,放下包子就退出了营帐。 “我前几日教魏伙头新配的馅儿,没想到伙房那么快就出炉了。”新品尝鲜,温杳抓了只掰开,馅软味美还夹带浓汤。 “怎么教?手把手?” 傅辞渊挑眉,他怎么就对伙房的人喜欢不起来呢。 “是呀是呀,小冯还想带我去逛花楼找姑娘寻欢作乐呢。”温杳撇嘴,手里的包子就给抢走,身体被强劲有力的臂弯一托,端端坐上了案。 文书扫落一地。 傅辞渊俯身抵着她额头:“什么小张小王小冯的,都不许提。”他凶巴巴恶狠狠,一口就咬下温杳掰开的肉包子。 温杳就笑了:“好不好吃?” 他不轻不重的嗯声,吹熄蜡烛,才不多和她蘑菇,抱着人就躺了榻,指腹不歇的轻轻揉捻着她腰身,这样小姑娘应该会好受些。 只是那手指揉着揉着就渐渐摸到了胸前。 好软。 他有些小心翼翼的悸动。 “……”温杳浑身打了个激灵,“……你说今晚不碰我的。” “《对玉梳》中言,饱暖思yin欲,”傅辞渊咬着她耳朵逗弄,“不碰你,但没说你不能碰我呀。” 男人抓着她的手往被褥中一探,温杳突然面红耳赤、身体紧绷,烫得她猛缩回了手。 她才不要碰! 一想到那逞凶的东西怎么把自己折腾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半点儿也不想如了他的意。 “你昨晚上明明很喜欢它。”灼热的气息打在她耳后。 “胡说!” 傅辞渊哑笑起来,反将她搂的更紧:“杳杳,想要孩子吗?” 温杳没吱声。 “我担心你身子纤弱,不想让你过早怀孕,就算再养个一两年也不是什么问题。” “昨晚上怎么不念着?”她嘟囔,什么措施也没做。 傅辞渊低低笑了声:“没忍住。” 和心上人共赴巫山,他只想让温杳尽情尽兴罢了。 温杳锤了他一拳,正经道:“傅辞渊,我们还没成亲呢。” 怎么已经开始考虑孩子不孩子的问题。 她没名没份,有孩子也只能是野孩子! “……”傅辞渊撑起脑袋,隐约可见他身形挡住了帘外落进的月影,“回京我就去府上提亲,好不好?” 他亲吻着温杳细软的指尖,征求意见。 毕竟,小姑娘先点头,才轮得到温家那些女眷们琢磨。 温杳想了想:“这事……不许让祖母先知道了。” 她小小声。 “什么事?”傅辞渊使坏的明知故问。 温杳抓起被褥遮住脸,急吼吼踹了他一脚。 “好好好,我什么也不说,但你不许闹别扭。” 比如说的好好的,一转头,小姑娘又不肯那么快嫁给他,只要温杳定了心,他决然要以这次的功勋换圣旨赐婚。 温杳哼哼着声抱住他腰身,安安稳稳睡下,她不闹别扭,她想要嫁给傅辞渊。 是真心的。 第263章 本王身边,寸步不离 禄安营与房州州营整合后,由方湛挑选三万精兵一同西行。 这几日难得,傅小王爷处理军务速度极快,就是喜欢把所有的文书都搬回寝帐中。 温杳换了女儿装只是鲜少出寝营,毕竟傅辞渊那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她,这男人怕是恨不得把人拴在床榻上。 小姑娘只得闲懒的翻看书籍,点兵这几天她都把戈壁大漠从风土人情到天象气候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你什么时候放我回京城?” 当初说去秦州山外县石屯村找秋阿婆小住一段日子,如今算来,足有一个多月,时间不长,但她怕温家担心。 傅辞渊将羊皮地图卷起,帐篷外从早到晚都在擂鼓吆喝,显然,大军准备上路了。 “我给过你机会,现在,”他挑眉,“你得留在本王身边,寸步不离。” 他是有私心的。 寄情相思都不如眼前人懒在怀中醒来时的满足,难怪这历朝历代的昏君当的那么“情不自禁”。 男人悄悄把那封启了头的书信藏进抽屉。 温杳一愣,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惊喜,她的确很想走走大漠,看看申琼的故乡幽阗王城,但一直觉得傅辞渊不会同意。 没想到,他先提出来了。 小姑娘美滋滋,好像得逞了什么。 傅辞渊看她有些神游太虚,在她脑门上一戳:“洵武说你这几天送了不少信函出去,又在打什么主意?” 温杳就是那种稍不留神,能给你整个天翻地覆的。 “你都要带我西行,到了边城,自然就晓得。” 哦? 还藏着小秘密不肯说,傅辞渊也由着她,总之尽在掌控还能有什么花样。 不日,三万军马开拔,粮草早在安排下先行,毕竟是朝廷要为番邦立功勋的架势,后援充分及时。 大军神速,半个月后就到达边城。 九月初秋,三伏刚过。 边城没有腹地那么炎热,夜晚天黑的早就有了些许萧索寒意,几位将领驻军后在主帐中商讨着入漠应该扎在何处,如何对付马贼。 是声东击西,还是围魏救赵,或者干脆大干一场迎面痛击! 吵吵嚷嚷几天了还没个定夺。 这不,城外正来了一路商队直奔军营驻扎地,开口就说是来送东西。 “送东西?”守卫满身戒备,商队前后总有五十余人,浩浩荡荡领着车马十多辆,上头盖着厚厚的麻布。 “都是些什么,又是奉谁的命?”他们不敢随意放人。 “自然是我家小主子,七姑娘呀。”站在最前头的老者摸索胡子,他腰身挺拔,衣衫是上等锦绸,腰下挂着个大铜板的坠饰,非但没有铜臭味,反而觉得他文质彬彬、腹有诗书。 像个老员外。 “什么七姑娘?” 兵卒们一脸茫然,是,他们只知道肃王留了个姑娘在身边可鲜少见到真容,哪里晓得是温杳呢。 再仔细一瞧,商队上打着的旗号竟是汉中徐家。 哟,那可是矿业有头有脸的实力商家呀,怎么跑到这大漠边城来了。 “徐伯!”营内亮声响起,温杳连忙奔了出来,要的货果然按时送到。 她拉起徐伯就要往里头走,守门的兵卒有些看呆了,那姑娘穿着轻裳罗裙,拂过枯枝也觉生机勃勃,还真像是漫漫荒野上突然开出的一朵花。 那就是小殿下的帐中人吗? 毕竟行军至此他们都还没见过“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呢,年轻兵卒目不转睛,脑袋上“咚”地挨了记头槌。 方湛冷着脸,再看?再看就不要眼睛了? 那头温杳命商队将货物都拖拉到库营后方安置起来,她带着徐伯进了寝帐。 老头子眼眶泛红,自打温菱成亲后他就立马返回了汉中,再至温家迁京都没赶得及相送,诉说起来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七姑娘好像长高了,也漂亮了。 “老奴不负众望,将您要的东西都带来了,还得立马赶去封城、平兰,那头出了个玉矿,忙着探查质地估摸产量呢。” 他高兴的很,嘴上说着要走了,可是忍不住将近两年汉中所有的发展都告诉温杳。 小姑娘一边听一边安抚:“徐伯再忙也得喝杯茶、歇歇脚再走呀。” 盛情难却,徐殷的确想念她的紧,他虽曾是温府的管家,可一直不忘老主顾,看待温杳就如同看待着小孙女。 她恬静沉稳,也聪慧伶俐,七姑娘回城的那一天,他就知道,她不是俗人。 徐殷喟叹着,听到外头兵马走卒的响动,铁甲银盔历历在目,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往昔岁月—— 陪着武国侯南征北战、策马疆场。 他很多年没有回到这少年壮志意气风发的时代了。 与其说这次来送货,不如说,温杳给了他一场再见金戈铁马的梦。 徐伯抹去眼角通红,看着温杳在旁笑吟吟的,压低声难得带着两分促狭:“老太君知道姑娘您又来陪肃王了?” 温杳撇嘴哼声:“我那是想走走不了。” 有人不放行呀。 徐伯摸着胡子高深莫测看了她一眼,小姑娘面带羞涩与肃王是情投意合,他乐见其成呀! “看来老奴是时候也该给老太君去封‘家书’了。”老太太总归是为温杳打算的,不想京城里的皇亲贵胄看轻了她,也不想王孙公爵亏待了她。 一直拿捏着不肯放呢。 “徐伯您去汉中呆了那么久,就学了‘为老不尊’!” “哈哈哈!” 营中一片笑语,得,他也不逗小姑娘了。 …… 傅辞渊这几日军务繁忙,有了点早出晚归的味道。 还是方湛提了一嘴说是汉中的徐殷来过了,不光送来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货物,七姑娘还神神秘秘的跟老头子谈了半日呢。 货物? 徐殷掌着汉中矿业,是温家专供宫内硝石的商道,他来必定是授命温杳。 男人急急忙忙回到帐中却发现温杳并不在,问了人才知,一整午后她都在库营没出来。 他脚步一转。 远远就看到小姑娘蹲在后头忙活。 “这都是什么?”傅辞渊指着营后的黑影。 第264章 你可不要后悔! 温杳闻声,喜上眉梢,哗啦先开覆盖的幕布:“指南车。” 那是数辆两轮木结构的驾车,上头立着一个楠木雕琢的小人,伸出手臂指着南方。 “漠中路途有不少戈壁黑砂山,山中带有磁矿就会影响靠磁性指南的器具,这类指南车是利用齿轮传动来指明方向的,不靠磁理靠人力,不论车子转向何方,木人的手始终指向南方。” 温杳得瑟着老神在在给男人做解释。 “车虽回运而手常指南?”傅辞渊知道这种器具。 “对,我都考虑好了,这样进驻绿洲绝对不会迷路。” 傅辞渊挺喜欢温杳某些奇思妙想:“还有呢?” 她绝对不会只有这一招。 温杳眼角眉梢都是兴奋,跟掀家底似的把后头堆叠高高的木箱都打开。 傅辞渊微微抽气。 好家伙。 竟是几十箱火药! 小姑娘拿着硝石玩暴力呢。 “沙漠本就不适合大凉步兵行军,时间越久越容易处于下风,你们也没有那些马贼熟悉地形,正面虽然刚不得,但不妨碍硬碰硬。” “说来听听。” 温杳倚在木箱上托着脸颊,她纤腰微微下沉,翘臀惹眼,小姑娘指尖敲着箱盖:“假扮商队引出马贼,混进城中打探布防,”她合掌,啪,“一击必杀!” 只要知道所谓城寨的薄弱环节,打击区区马贼,小意思。 傅辞渊的目光落在她的翘臀上,轻咳了声,揣摩着温杳每一寸心思。 方法听来不错,可惜—— “不许。” “……”温杳蹙眉,她都还没详说呢。 “如何保证‘商队’安全?如何保证进营寨后不被揭穿?又如何从城中传信?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差池就是人头落地,”傅辞渊昂首,“没把握的仗,不该打。” “那我要是有把握呢?” “更不许!” 傅辞渊就知道,温杳动了心思要自己上阵才会‘和盘托出’,他怎么可能让她以身犯险! 想都不要想! 傅辞渊默默决定明儿一早就给寝营外头增加人手盯着才行。 温杳有些气馁,叹了口气似是妥协了,跳上木箱,小腿晃荡晃荡:“那你们商量出什么好主意了?” “李将军明日会带兵前往忻水绿洲驻扎,那儿离幽阗王城的旧址约有百里,这个季节水丛茂盛可以掩埋数支小队,他打算观察马贼的动向再做定夺。” “等他动手,猴年马月呢。”温杳嘀嘀咕咕。 速战速决才像傅辞渊的作风。 “打打杀杀的事交给营里那些需要‘磨炼磨炼’的将才,你少动歪脑筋。”房州州兵大多在腹地休养生息,还从未真正去过大漠戈壁滩,才到边城几天不少人上吐下泻水土不服,这怎么上阵打仗! 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溜溜。 傅辞渊更想看看这些房州将领们的本事,所以他不着急让战争一触即发。 温杳支了支脑袋:“不知道幽阗城有没有宝藏。” “你这么关心?” “这——么——大——的财富,”她夸张的比划手势,理所当然道,“世上谁不喜欢银子,这事儿我还问过申琼。” 傅辞渊眯眼,得,宝藏在温杳眼里比他还“重要”。 “她不怀疑?” “心里有鬼的人才挂羊头卖狗肉呢。”比如大凉打着建都府为幽阗百姓安魂的旗号,实际上是为了打通自家的西行大道,顺道偷摸着找人家钱财。 “说的好。” 温杳踢着木箱,绕起耳畔长发,娇娇娆娆地:“申琼并不清楚宝藏的事,倒是听她祖母说过关于长公主的传闻,就是和先皇帝曾经一面定情的那个公主。” “长公主年纪轻轻爱驰骋大漠,曾带兵迎击马贼为商队找回货物,她去世时举国同悲,也许对幽阗来说,她才是全国最大的珍宝。” 温杳说着,眼里不禁有些憧憬和遗憾,年轻的公主很快离开了人世,可事迹依旧流传于所有幽阗人的口中。 她永远美丽、温柔、睿智又平和。 “大概只有这样的女人才会让先皇帝一见钟情。”傅辞渊很理解。 “我听祖母说,那时候的大凉派了大批的兵马来祭奠,可兵马却因为路上遭遇了沙尘暴而全军覆没,没有再回到大凉,”她想了想,“也许他们留在这片大漠,才能陪伴先皇的长情吧。” 温杳解读的过于温柔了,可是看着这片漫漫黄沙,谁说不能发生最浪漫的事。 戈壁滩的风中带着喧嚣。 傅辞渊把人从火药箱上抱下,这么窜上窜下跳的,像什么样儿,男人牵住她的手,将她领出帐去。 “做什么?” “看星星。” 他指着无边苍穹。 极目远眺,可见高耸的长山阴影,那是北陵雪山,在戈壁滩的另一端起伏延绵,回望四野,灯火从繁华边城蔓延入漠。 天地浩荡,沧海一粟。 “不都说,大漠是最接近九天的地方,所以星辰格外明亮。” 傅辞渊的声音温柔悠扬,触在温杳心头拂起阵阵涟漪,这男人有时候挺浪漫,看日出,看星星,就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了。 “在这儿许愿的话,会不会实现?”温杳偷偷瞄了他一眼。 “若是杳杳许愿,不必上天成全,本王会不惜一切代价。”他轻轻搂着小姑娘,她沐浴过,后颈芬芳叫人心猿意马,他忍不住俯身啃咬了她小耳朵。 酥酥痒痒。 温杳心神荡漾,埋头钻进傅辞渊怀中,主动伸手搂抱住他腰身,指甲还挠挠抓抓的在男人后背撩拨。 “……” 傅辞渊唇角紧抿,小姑娘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藏着心机。 他有些狐疑,仿佛询问的垂眸看她:做什么呢? 温杳坦然昂首,踮起脚,轻轻吻上傅辞渊的下巴:“勾引你啊。” 她脸红心跳。 男人闷声笑起,俯靠在她耳边:“杳杳这是食髓知味了?” 他就晓得,小姑娘一定会馋他身子。 温杳真想给狗男人一拳,但她忍住了,反而顺着他的下颌轻吻在喉结上。 傅辞渊浑身一僵,眸光骤黯,喉结下意识的滚动二三,一把将温杳抱起。 “你可不要后悔,明早哭着怨我!”他咬牙切齿。 第265章 她学会 自打行军后军务繁忙,傅辞渊回营时常已夜半,温杳睡的滚熟他不忍心打扰,所以近来格外的“清心寡欲”。 只是这分厘间才发现,自己的克制力在她“任何小动作”面前都荡然无存。 只要她想,什么都给。 傅辞渊将温杳抱回寝帐,案上金炉氤着安神香,连烛火也懒点。 她滚进床榻,垂散的青丝缠绕在雪色肌肤上,衬的人比花娇。 只是才沾着暖衾还没来得及缩回脚,身体就叫人压的死死动弹不得。 男人的手有些着急的想要去解衣衫,奈何边城的初秋寒凉,温杳罗衫花裙层层叠叠让他没了耐心。 嘶。 裂帛声响起。 “……你把我衣服扯坏了!”温杳惊呼,男人的急性叫她突然有些惶恐。 “无妨,改日我命人送一箱来,你喜欢什么自个儿挑,”这里路通西域,有的是异国风情的装扮,他的手穿过绣花软衾,摸索着探到她腰下,“明日我会随大军入漠,你好好留在边城等我们回来。” 他既告知又带着命令,小姑娘别整幺蛾子。 否则……他可以考虑先让她三天下不了床。 温杳推不开压在身上的胸膛,炽热滚烫的呼吸洒在她颈项,随即落下绵长的轻吻,她忍不住咕哝:“……等、等等。” “……” 傅辞渊眯起眼,这种时候,他可一丁点儿也不想停。 “……我、我口渴,想喝水……” 傅辞渊笑了,于黑暗中摸到床头案上摆着的凉茶递上,促狭道:“害怕嗓子叫哑了?” 温杳面红耳赤一饮而尽。 他接回空杯,虽烛火未点,眼睛却适应了黑暗,能清晰察觉到她唇上沾着的水珠,男人抬手暧昧勾勒着小姑娘柔软的唇瓣,眼中噙着的晦暗愈加深沉。 温杳呼吸微滞,连忙朝里头缩了缩。 男人束着凌乱马尾,一身玄黑衫子敞开,胸膛赤热,胸肌健硕,她眼睛往下一瞟就能看到月影勾勒出的劲窄腰身。 温杳难耐的吞咽了口唾沫,索性扑上前去将傅辞渊摁倒在榻上。 想要换个姿势? 没问题。 傅小王爷觉得以后一定花时间和她多探讨探讨这些情*趣事。 绣帐溢春。 榻上交织的呼吸逐渐艰涩,充斥着压抑的欲念。 “你……你轻点儿……”她软声埋怨。 “有些急了。” 大漠沙尘一夜不歇。 温杳睁开眼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外头的大军还没有任何响动,她悄悄爬起身,忍不住揉了揉有些酸软的腰。 傅辞渊还在身边熟睡,她伸出手,戳了戳男人眉心,没动静。 温杳这才放心的从他身上爬了过去,双脚才落地险些跌个趔趄,她连忙扶住桌案,埋怨着男人起了兴不知轻重的很。 她悄然将长发全部干净束起,从柜中翻出了准备好的一袭男装换上。 铜镜中的姑娘如今是个俊俏郎君,活脱脱像养在富家的小公子。 小姑娘回头多看了傅辞渊一眼,这才轻步出了营帐。 那瞬,一道身影已闪在她跟前拦住了路:“七姑娘,您这是要去哪里?” 洵武。 他很警觉。 如今天没大亮,营中安静,温杳一身男装,绝对有问题! 得,差点忘记这个二十四小时的人形保镖了,温杳朝洵武招招手:“想请洵武帮我个忙。” 洵护卫顿有种不妙的感觉。 …… 傅辞渊并不是自然睡醒的,他是被吵醒的,外头兵马走卒的声响来回,显然大军已经要出发了,可谁也不敢来打扰小王爷。 头一回见到他日上三竿还没出帐。 傅辞渊一手抚着额头,一手摸向床榻,温杳不在。 还来不及细想,外头方湛试探的声音传来:“王爷,李将军让我来问问您,几时出发呀!” 和说好的时辰差了两盏茶,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连方湛也不敢直接闯营。 傅辞渊蹙眉沉声:“进来。” 年轻校尉一进门就看到,皇孙贵胄披着宽敞寝衣,露出的结实胸膛上增添了不少新抓痕。 咳,真激烈啊。 他连忙撇过眼,没想到七姑娘看起来纤细恬静,居然这么野味! “温杳呢?” 床榻上的声音传来。 方湛愣了:“七姑娘……她不是一直在寝营吗?” 都折腾成这样了,还能去哪儿? 傅辞渊猛然察觉不对劲,他起身披上绣氅大跨步来到案边,金炉中是燃烧殆尽的香灰,男人抓起轻轻揉捻,徒然“呯”地扫落在地。 方湛吓了一跳。 “她能耐了!”傅辞渊气急败坏地怒喝。 拿自个儿勾引他,还在香炉中下了安神散,让他睡的死沉死沉,自己呢,偷偷喝了一碗下了药的凉茶来破这安神效。 好家伙。 学会“以色事人”了! 傅辞渊的手背青筋曓凸:“洵武去哪儿了?!” 看管不力,他非得好好问罪。 方湛还莫名其妙的:“我刚才进来都没瞧见他。” 傅辞渊的脸色阴沉的吓人,只是听到此,竟又像稍显放下心来:“她带着洵武一起去了。” “吓?去哪儿?” “引马贼。” 傅辞渊咬牙切齿,这是昨天温杳提出的方案却被他否定了。 “什么?!”方湛大惊,“这还了得!我立马派人去追!” “不必。”傅辞渊略一思虑,既然温杳已经上路,追是追不不上的,不如,按着她的计划来,由他来配合她,“通知李将军,立马启程,赶往忻水绿洲。” 温杳知道他们即将驻扎在哪儿,她聪慧伶俐,既然有计划,一定会想办法联络他们。 但若是有个万一—— 傅辞渊眸中沉光潋滟,那城寨中的马贼,一个都别想活。 …… 一早上“被迫”出发的洵武大概这辈子没料到自己会上了条贼船。 他们一行约莫五十余人在沙漠中浩浩荡荡赶着骆驼,还拖着十辆马车,一看就是个大商队! 温杳一身男装,跟随的仆从都是徐殷留下的,一看就早有准备的架势,所有人披着草麻色披风连同整张脸都被遮盖起来阻挡风沙和太阳,只留出一双眼睛。 只是小姑娘在马背上扭扭捏捏,时不时埋怨:“腰酸、悲痛、腿抽筋。” 第266章 把他们押回城寨去 腰酸、背痛、腿抽筋。 洵武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面颊滚烫都红到了脖子根,尤其温杳出营时,唇瓣上还凝着一抹秾艳,显然是昨夜激烈时咬破的。 咳。 他一点也不敢想。 温杳向来觉得洵武在洵文的“熏陶”下,居然还活的如此青涩拘谨,属实不易! “洵武,你该不会连姑娘家小手都没有摸过吧?”她突然觉得这种事儿傅辞渊得“负责”,纵观京城王孙府邸的护卫,谁没个小相好的“纵情声色”。 洵武脸更红了,扭过头,索性不回答。 那就是默认了? 温杳了然的点点头:“难怪文老板说你是个不认账的,她说,你们明明已经牵过手、亲过嘴,还同床共枕过,你不承认,就是没担当!” “?!” 洵武眼眶有些发红,恼羞起来:“休听那女人胡说,都是七八岁的事,能作数吗!” 他还是个孩子呀! 放过他吧。 洵文那个不正经的女人整日里就会造谣生事! 温杳哈哈大笑:“等回京就让你们王爷把文老板调回来,好不好?” “……”难得洵武没有反驳拒绝,他只是有些意味不明的哼哼,洵文虽然是个麻烦,但……也不是那么招人讨厌的。 他不想在这种问题上蘑菇,目光看向运箱:“箱里都是什么?” 他换了话题。 “金银珠宝,珍馐美酒,马贼最喜欢的。” 洵武倒抽口气,捏紧缰绳更坐如针毡,他突然觉得自己此行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不不不—— 他根本不该由着七姑娘胡闹! 温杳想用自己的商队引出马贼,但凡有个闪失,肃王必定大发雷霆! 不,说不定现在已经想杀人了。 洵武越想越觉得不妥,追赶上前拦住了温杳的去路。 “七姑娘,到底意欲为何?” “被俘。” 洵武眼角一抽,这是个什么回答。 被俘? 她以为在马贼面前留一条活路被抓进城寨去,那么容易? 温杳拍了拍他的肩膀,悄声问道:“洵武,你有没有能力和信心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 “?” 等等,不是不妙,这是很不妙啊! 温杳咳了声,宽慰:“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别那么紧张。” 不紧张才怪。 温杳还认真思虑了下,万一马贼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或者穷凶极恶上来就刀光血影的。 啧。 不好搞。 “七姑娘该不会是想用爱感化他们吧?” “我才没那个闲心,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 “大力出奇迹。” “……”不,没听过,也不想懂。 洵武不由握紧了腰边藏匿的银链,温杳不让他带着长剑,说是马贼一看到这些武器,指定二话不说先砍了他脑袋,匪徒嘛,只有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才会放下戒心。 嘁。 要他说来,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才痛快! 洵武蹙眉,突然警觉的竖起耳朵,不远的沙丘上尘土漫漫,呼喝不断,整个商队都注意到了,纷纷扭头看去。 滚滚黄沙后,是二十几匹飞奔的骏马。 马上人粗布短衫,腰上勒着沙漠狼皮制成的腰带,铁索被捆成团轧在肩膀上,马匹腹侧挂着两把锋利弯刀缀着狐狼尾。 马贼! 商队随从不由惊慌。 温杳和洵武互相对看一眼。 凶恶强悍的贼人一下就将这只看起来毫无战斗能力的商队围困住了,他们面露凶光,面目狰狞,抛出铁索卷住骆驼腿,拉垮了运输的牲畜。 常年骑行戈壁滩的莽徒们浑身黝黑,风吹曝晒的额头都因为烈日而翘了皮,他们绑缚着红色头巾格外显眼,身材魁梧、肌肉发达,脸上胡子拉碴,看着就像杀人不眨眼。 “葛尔大漠十八道,你们偏偏走的这一道!”为首的马贼打量商队,“看起来是个大买卖!” 他的话夹着番邦口音,匪窝都是周遭各异族穷途末路的人聚集在一起干刀口舔血的活。 马贼们很兴奋,近来西域商道因为商队遭劫导致许多人宁可绕北陵雪山也不愿穿行戈壁,但这一支带着十多辆马车,非富即贵! 领头者一摆手,马贼们叫嚷着跳下座驾,纷纷上前翻开滚落的铁箱。 金砖银玉,珍馐美酒。 一下就晃花了贼匪们的眼。 商队的随从们见状从板车下掏出铁棍木棒防卫。 温杳连忙挡在他们跟前,呼声阻止。 洵武一愣,温杳口中喊的,并不是大凉话,而是幽阗语,更令他咋舌的,是这五十多名随从竟然说的全是幽阗话! 为首的马贼目光陡然一紧,似是被这语言所吸引,他扔下手里的金砖,朝着温杳大跨步的上来。 这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少爷就是领队人。 他一把扯住温杳的领子将她拖到跟前,扯下包裹在脸颊的头巾,乍一看,眼眶深邃、鼻梁高挺,果真有几分幽阗人的模样,尤其是眸光中带着的惊恐瑟缩,叫马贼十分满意。 洵武诧然,难怪她把自己包的那么严实,温杳上了妆,把自己化成了西域人通有的特征。 但护卫的惊讶转瞬即逝,随即手背青筋暴凸,他动了杀念,想要屠尽这些贼匪。 七姑娘是什么人,他们也配碰?! 然温杳藏在袖中的指尖,朝他摆了摆。 忍住。 因为马贼们一见这领队小少爷的模样,突然躁动起来,有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打马上前在那领头人的身边耳语几句。 那人恍然大悟,喝道:“把这支商队和金银珠宝,都押回城寨去!” 洵武:“……” 还真他娘的混进去了? 城寨在幽阗王城的废墟上,城墙大半已被风沙侵蚀而坍塌,马贼们懒得清理,直接筑起了高高的石墙阻挡大风。 沙漠天色晦暗,寨中却灯火通明。 正门高耸由七根石柱支撑,似铜墙铁壁不可轻易攻破,大军若要从正面压制杀进去,伤敌一千也得自损八百。 城内西北角铸着三座瞭望塔,而东南角因为挨靠着平然沙丘这天然屏障,所以只有一座瞭望哨。 是个突破口。 尤其这塔下正是个货物大仓,包括温杳商队的大箱都被堆叠在此,等着清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