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冠京华》 第一章 抄家夺爵 砰! 一声巨响从院中传来,听这动静是春晖院的小门被人强行踹开。 “你!你们是谁!这里是侯府后院!是夫人小姐们居住的地方!不许进去!啊!” 仆妇们的尖叫声响起,接连而来的是杂乱的脚步声,应进来了不少人。 “小姐!不好了!府里突然闯进来一大堆官兵,现在分别朝着各个院子去了!”丫鬟秋露踉踉跄跄跑进屋中,只见自家小姐衣着得体妆容精致地坐在桌前,甚至还轻描淡写地往唇上涂了些口脂。 “小姐?” “让你藏的东西藏好了吗?” “藏好了,都放在小厨房的炉灶里,外头塞了不少焦木,只要不挖开看就瞧不出里面藏了东西。” “那就行,走吧。” 院子里,身着银甲的皇城禁军将整个宣平侯府团团包围,明晃晃的刀身泛着刺目寒光,惊得院里的仆妇跌坐在地不敢妄动。 董娇刚一出门,就听见为首的将领高声喊:“屋里的人赶紧出来,圣旨到,速速前往大门集合接旨,耽误一刻杀无赦!” 秋露听完双脚发软,一步都迈不开步子,侯府百年世家,怎么会有官兵进屋高喊杀无赦? 而那将领也朝两人看来,只见董家的姑娘挺着背脊半分不露怯,能这般有恃无恐的,想来除了上京城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淳安郡主再无他人。 “这位,可是董二姑娘?” “是我。” “还请移步前院,我等奉旨抄家,请二姑娘配合。” 董娇点头,意外冷静地没多纠缠就往前院去,倒是一直扶着她的秋露险些跌了跟头。 “小姐……他说……奉旨抄家……侯府是不是出事了……还有他唤小姐二姑娘而不是郡主……难道……”秋露已隐隐有了感觉。 董娇默认:“嗯,以后恐怕再无宣平侯府这四个字。” 待董娇被那将领盯着步到前院,董府的老太君及二夫人吴氏已经提前候着了,等少夫人闵氏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到后,禁军统领上前将怀中明黄色卷轴展开高声喊:“圣旨到!董府女眷接旨!” 众人齐齐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明威将军董怀瑜兵败脱逃、投敌叛变、扰大梁社稷安稳!今证据确凿罪不可恕,本应株连九族,但念及董府昔日功勋百年忠勇,董府女眷免除死罪,一应封号全数收回贬为庶民,宣平侯府抄家夺爵,即刻搬离至京郊城外十里坡桑园,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出入。董怀瑜潜逃在外,一旦发现立即押送回京处以死刑,若有反抗斩立决!钦此!” 董府众人愣了一瞬,三姑娘尖叫着大喊:“不可能!我哥哥是宁可战死也绝不可能叛逃的,这是诬陷!” 四姑娘也跟着哭:“哥哥是大英雄……哥哥不可能投敌……一定是有人冤枉哥哥……你骗人!” 那禁军统领收了卷轴严词厉色:“放肆!喊什么,罪名已定诏书已下,陛下宽厚给你们一条生路还不赶紧跪谢圣恩,诬陷?你们是觉得圣上昏庸污蔑了董家要抗旨不遵是吗!” 这一番话将众人架了起来,若董府认下,这罪名就扣死了,若董府不认,就是藐视天威,进退两难。 董娇微叹,这些丫头太沉不住气,怕再惹圣怒,她直起身子厉声喝道:“都闭嘴!吵吵闹闹是嫌圣上罚得轻了吗!” 两个丫头咬着嘴唇,倔强的不让眼泪落下来,但还是听话没再发声。 董老太君深吸口气,率先叩首:“老身……谢主隆恩!” 众人紧跟。 禁军统领冷哼,随意看向一个伍长:“你,带着你的人押她们到角门处将身上首饰交公,其余人随我来,查抄府内所有财物不得有漏!” “是!” 士兵们手握刀柄整齐离开,被派令的伍长用拇指搓了搓鼻子催促道:“诸位,走吧,还愣着干嘛。” 董府女眷互相搀扶起身,一行人顺着甬道往后院走,董娇故意落了几步,将三姑娘四姑娘护在身侧挤进人群中。 墙边的梧桐树被风一吹,洋洋洒洒落了满地,已干枯的叶片被踩踏碎裂,亦如这侯府,已有颓败之像。 众人刚刚走到僻静处,就有落在后头的董府丫头惊叫起来:“啊!你做什么!放手!放手!” 董娇回头,只见先前那个被指派任务的伍长将身侧的婢女拦腰抱住上下其手,嘴里还大言不惭地戏谑说:“做什么?当然是检查检查你身上有没有悄悄藏宝贝啊!哈哈哈。” 他笑得张狂,根本不顾女子挣扎,甚至还引以为乐。 “你放肆!”董老太君怒从中来,快步过去一鸠杖狠狠打在那伍长背上怒道:“尔等鼠辈趁机作恶好大的胆子,真当我董府无人是吗!” 伍长吃痛松手,婢女跌倒在地,发了疯似地爬进人堆里躲起来抹泪。 女眷们吓坏了,没想到董家才被夺爵,就有人敢如此不敬。 男人活动着肩胛啐了一口,对董家最后的挣扎十分不屑。 “老太君,我今日还能唤诸位一句夫人小姐已是给全脸面,董家重罪理应处斩!如今圣上下令抄家,身为臣子,自然不能让你们带走一毫一厘。识趣的,就自己把衣服脱了让爷们检查,否则……别怪爷们不客气!” 说得冠冕堂皇,实则龌龊不堪。 他朝下属扬了扬下巴,周遭负责看押她们的几个士兵便嗤笑着将众人团团围住,碧空高悬的烈日被云朵遮盖,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没有一点生机。 女眷们越靠越拢缩成一团,府里忠心的奴仆已将自家主子护在身后,大有鱼死网破之意。 董娇被挤到人群深处,眼见自己离董老太君越来越远心道不好,可她越想往外挤,家仆们把她护得越紧,生怕小主子又冲动行事完全不给她挣脱的空隙。 “欺人太甚!你们简直欺人太甚!董府百年来对天家忠心耿耿,如今男丁尽折还要落得女眷受人欺辱的下场,天理何在!今日,老身就是舍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你们这帮恶徒得逞!若想欺我董家女,就从老身的尸首上踏过去!”董老太君赤红着眼,说罢毫不犹豫地朝一旁蓄水缸撞去。 众人尖叫。 “祖母!” “母亲!” “老夫人!” 第二章 好大的口气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抹嫩绿色的身影冲了出来将董老太君抱住,但前者冲劲太大她又慢了一拍,董老太君还是磕到水缸上,殷红的鲜血从额角溢出,整个人无力的瘫软下来。 董娇手臂火烧似的疼,但来不及查看,赶忙爬起来将董老太君抱住,用绢帕捂住她流血不止的伤口大声喊:“祖母!祖母!您醒醒!不能睡!” 董府下人们见董老太君负伤顿时不依,作势要与这些官兵打在一起,其中从董家军退下来的忠仆许平已经去寻家伙事准备同禁军们拼命了。 场面愈发混乱。 “都住手!”董娇厉声制止,把悠悠转醒的董老太君扶坐起身:“祖母没事,只是皮外伤,止住血就好了,你们别乱来。” 众人瞧她,只见二姑娘手中的绢帕虽然染红了,但并没有再往外渗血,董老太君也缓过神来睁眼,示意董家下人别冲动。 一旦他们与官兵发生纠缠双方动起手来,董家是造反,禁军是镇压,根本活不了。 “二婶,劳您来照顾一下祖母。”董娇对二夫人吴氏说,吴氏颤颤巍巍地点头跑过来接替董娇将董老夫人抱住。 一群女眷你看我,我看你,失了主心骨。 突发这么一出闹剧,倒把那几个官兵吓住,毕竟他们只是想占便宜,没想要人命。 但那伍长见董府不敢反抗更加猖狂,再次出言挑衅:“别给老子演苦肉戏,今日,你们脱也得脱不脱也得脱,不检查,谁也别想出这个门!” 四下鸦默雀静。 董娇缓缓起身,将手中满是鲜血的绢帕随手扔在地上孤身上前,那纤薄的身子仿佛轻轻一捏就能碎成纸片。 董老太君眼眶含泪,沙哑着嗓子喊:“阿娇……不可啊……不可啊……” 那声音里,饱含着一位老人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伍长见董娇上前,奸笑着搓手,有些期待:“哟,还是这位小姐识抬举,不过是检查检查,你瞧她们,一个个跟要死……” 啪!一声脆响。 臆想中的香.艳画面并没看到,反倒是那伍长毫无征兆地生生挨了这十成劲的一巴掌,脸上不仅火烧似的疼,少女手上的血腥味也冲进他的鼻腔。 “你!你敢打老子?”伍长捂着脸不可置信地大叫。 董娇冷颜,语气中是即将喷发的盛怒:“打的就是你!就算今日董府落难,但你别忘了,我董府先祖乃开国功臣,我父亲二叔皆是为国捐躯的英雄豪杰,哪怕我大哥通敌叛变罪该万死,这董府的女眷也不是你想欺负就能欺负的!脱.衣搜身?好大的口气!董家女子哪个不是世族贵女,岂容你放肆!” 少女仰着脖颈高声怒吼,惹得正在其他院落搜查的士兵们都探头来看。 “就算要搜身,也当由女官执行,你算什么东西,敢对董府女眷出言不逊上下其手?我倒是想问问你们这些皇城禁军,是奉了谁的旨意来欺辱董府遗孀遗孤?是陛下亲自开的口,还是你居心叵测趁机作恶意图抹黑皇帝!” “你!你别瞎说!”伍长被董娇说得一颤,底气明显没刚才那么足了。 但转念一想,董府簪缨世族,若是今日之前,这整个京都的确无人敢动分毫,可如今宣平侯府都要摘牌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少跟我说这些,老子就是奉圣命行事,陛下既然下令抄家,又岂能让你们藏私,来人啊!给我扒了她的衣服!搜!” 董娇捏拳,有些破音:“我看谁敢!” 众人局促,伍长暴跳如雷:“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抓住她!谁敢抗命决不轻饶!” 一旁的卫兵们本来听完董娇的话还有所顾忌,但此刻上峰下令不得不从,只好齐齐伸手将董娇抓住。 就在那伍长见事成定局正欲伸手解董娇腰间衿带羞辱于她时,眼前少女突然就笑了,并且讽刺地问:“你准备好了吗?” 伍长不明何意,可还没开口,腰间一股劲力袭来,眼前画面飞快变换,五脏六腑都在颤动,直到整个人如一坨肉球般砸进墙角吃痛,才哎呦哎呦叫起来大喊:“谁!是谁踢老子!” 院内禁军全数跪下头不敢抬齐声道:“见过大都督。” 伍长扶着腰定睛一瞧,瞬时背脊发寒,赶忙爬起来跪好:“属下……见过顾都督……” 男子没理,看向抓着董娇的两个禁军:“还不放手?” 两人赶忙松手下跪。 “圣上下令董府抄家却给董府女眷提供户圈之地便是厚待,奉命行事?奉谁的命?陛下?还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胡乱揣摩圣意?活腻了吗!” 顾承允冷声,一字字如铁锤般敲在禁军心上,叫人牙颤,谁也不敢吭气。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小人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逞口舌之快,求大人开恩,放小人一马……”伍长连忙磕头,悔不当初。 顾承允微微侧目,“你可知,董老太君乃先帝亲封一品诰命夫人,你刚刚意图侵犯的董二小姐,是顺庆公主唯一的女儿,这二位如今就算没了封号,也不是你能折辱的!假借圣命欺凌皇室族女及朝廷命妇,来人,拉下去,拔掉舌头杖军棍一百,废除禁军之职。”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大人饶命啊!” “还有你们几人,为虎作伥,各领军棍三十。” 那伍长队下的几名士兵齐齐叩首:“属下领罚,谢大都督不杀之恩……” 随着伍长的声音越来越远,董府众人才悄悄松了口气,董娇看着眼前长身玉立面容冷峻的男人,袖中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还好撑到他来了。 一朝穿书成女配,睁眼就得面对抄家夺爵,若非她对这个小角色有那么一丁点的印象,否则都对不上号。 原书里淳安郡主董苒苒的祖母董老太君就是在董府抄家这日为保府中女眷清誉一头撞死在蓄水缸前,若非知道董老太君撞缸后,皇帝亲信三军都督顾承允会出面惩治刚才那个小人,不然刚来这异世的董娇还真不敢冒尖儿。 第三章 日久见人心 周遭逐渐安静下来,董娇福身:“民女多谢顾都督。” 顾承允点头并不与她多言,转身走到董老太君跟前探查。 “老夫人,您没事吧。” 董老太君强撑着站起身来,尽管额角的血痂触目惊心,但她中气很稳:“还死不了,老身代董府上下谢顾大人出手相助。” “老太君言重了,顾某只是实事求是,既然老夫人无大碍,那一切还照规矩办事。” 言下之意,并非刻意相帮,也并不想卖董家什么人情。 见他如此冷漠,众人刚刚才热起来的心又凉下去。 董老太君明白如今形式不该给别人惹麻烦,点头后看向董府女眷:“没事了,安全了,大家配合些,将身上所有首饰取下交公,谁也不许再喧哗吵闹,董府虽倒,但董府风骨不能折!明白了吗!” 董府众人点头,排着队挨个到放着托盘的木桌前取下身上首饰。 有顾承允坐镇,自然没人敢再闹幺蛾子,待监查卫兵看她们身上已无装饰后,才让开道给众人半柱香的时间回去收拾细软,然后外院集合从角门出准备前往桑园。 众人四散开来,董娇稍稍松了口气。 方才若非她把三姑娘四姑娘护在身侧,被那伍长轻薄的就是其中之一,而这两个丫头在原书中,被轻薄的投了湖,剩下来的发了疯,十二三岁的豆蔻年华,葬送在无情的岁月里。 至于原主,抄家前日失足落水高烧不退,一进桑园就撒手人寰,董家老太君的丧事还没办完,淳安郡主又一命呜呼,弄得苟活下来的一屋子女人生不如死。 而那桑园无人接济,时间一长登徒子们便起了歹心,最后沦为人间地狱,无一善终。 董府开国,鼎盛百年,结果却落得支离破碎的下场,不禁叫人唏嘘。 董娇惋惜地轻叹一声,虽然她不属于这里,但这样的故事,仍会令人气愤难过。 况且她今早穿越来时,董苒苒的灵魂还没消散,小姑娘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哭着求她照顾好董府,就当是作为她占据这具身体的代价。 稚童无辜,不忍拒绝,她答应了。 能做到哪一步现在还不清楚,但她会尽量保住这些女人的命,就算最后不能替董家平反,起码让她们好好活着,这样也算不愧对那个孩子吧。 …… 宣平侯府里的东西很快整理成了几十口大箱子堆在正门前打包充公,围观的百姓看着禁军将门头黑底金边写着宣平侯府四字的牌匾摘下,不免感叹家底再强硬的世族,只要天子一怒,都逃不过家破人亡的下场。 后院角门外,董老太君看着已经贴上封条的宅院心中百感交集。 董娇走到董老太君跟前扶着老太太的手臂轻声问:“祖母,您才受伤不易操劳,家里的事若还没定下,能不能交给孙女来安排?” 董老太君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今日之前还是被她娇宠在手心只会撒娇耍赖的小混球,可真出了事才发现这个孙女比任何人都能承担,方才若不是她及时……自己这条命就交代在那了。 想着董娇为董府女眷出头时无所畏惧的模样,董老太君点头:“既然阿娇有主意那就你来做主,凡事有祖母在你身后撑着。” 董娇微微一怔。 阿娇,是小姑娘的小字。 若非清楚自己是谁,被老人家那样亲昵的唤着,她有那么一瞬间都错以为是真的在叫她。 董娇沉声应下:“多谢祖母,那孙女先安排,若有不合适的祖母再作调整。” “好。” 她转过身看向府里众人,结合书里跟董苒苒的记忆,侯府二夫人吴氏柔弱又多愁善感,此时除了搂着两个女儿巴巴掉眼泪什么也不会。 董苒苒的嫂嫂闵氏倒有几分魄力,书里她为了给亡夫董怀瑜伸冤长跪武德门前三天三夜,可惜那时的董家已被奸臣构陷彻底无法翻身,皇帝不见,最后一场大雨把这鲜活的生命葬送在泥泞里,一尸两命。 剩下两个丫头都是二房的姑娘,董府二爷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有个儿子,可惜董家不准纳妾,到他死,二夫人吴氏也没能给他生个小子,都是养在深闺里百般呵护的丫头,如今董府巨变,自然也指望不上她们。 理清人物关系后,董娇扬声:“诸位,如今董府落难,家产尽数充公,以后自然再养不起这么一大家人,今日愿意留下的,董府以后决不亏待。不愿意留下的到护卫处登记,自会有人核对信息决定能否放你们离开,主仆一场,各自珍重。” 树倒猢狲散,外院的仆人们见主子愿意放他们离开自然喜从心生,同董家主子说了些场面话便径直离去,原本近六七十人的队伍,不消片刻就只剩不到十个忠仆还站在原地。 “你们不走吗?”董娇问。 “二姑娘,老奴六岁就跟在老太君身边,如今大半辈子已过,老太君待我不薄,没有董府一倒就跑的道理。”孙嬷嬷说。 “我也是,我这条命是老侯爷给的,当年在战场上若非老侯爷搭救,许平早成刀下亡魂,如今侯爷去了董府落难,我就更不能走,否则谁来护夫人小姐们周全!” 身为老宣平候的副将,许平对董府忠心耿耿,当年若非他伤了腿退役到董府做事,想必那场战役就跟老侯爷和董二爷一起命撒疆场了。 董苒苒的贴身侍婢秋露上前一步,目光坚定地看向董娇认真道:“小姐,奴婢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如今还能留下的都是忠心的,其余各家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仆妇相继表态。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董娇有些被触动。 看着眼前老弱不一的几人,她朝众人福身感谢:“承蒙诸位不弃,今日之情没齿不忘,诸位放心,董家,不会就这么垮了的。” 她说得铿锵有力,无形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侯府如今虽被扣上了无可饶恕的罪名,但董府忠义无愧天地,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走吧,我们出发。” 第四章 难逃一死 一声令下,董府众人背着行囊徒步离开,府外一直等着看热闹的百姓见董老太君受伤,董府又只剩这么点人顿时议论纷纷。 但尽管如此,董府的女眷们也无一人低下头颅,她们就这样迎着日光堂堂正正往外走,并不在意百姓们的指点。 听到风声的街坊们见状不禁感叹:“你们瞧董家女眷的身影,哪里像认罪的,自大梁开国以来,董家可是克己复礼的典范,我可不信董家人会叛变。” “就是就是,这里头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嘘,小声些,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掉脑袋的!” “哎,别看了,走吧走吧。” …… 京都到桑园的路不远,但徒步走得一个时辰,一行人刚到桑园,就见一身着紫色圆领窄袖袍衫的白发太监捏着浮尘等在门外。 董娇小声问:“这是谁?” 秋露略显兴奋地道:“是赵公公!太后娘娘身边的近侍太监!小姐,董家是不是有救了!你是太后娘娘的嫡亲孙女,太后娘娘应不会坐视不管吧?” 董家有救?董娇自嘲一笑。 这丫头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些,诏书已下便会昭告四海,若太后出面推翻,岂不是打自己儿子的脸? 哪怕董苒苒是太后唯一女儿顺庆公主的血脉,可她终究姓董不姓李,亲疏还是要分的。 “属下见过赵公公。”负责押送董府女眷的卫兵们上前行礼。 赵春荣点头,浮尘一甩,尖细的嗓音有些刺耳。 “都起来吧,咱家是奉太后之命过来瞧瞧董府女眷,董府有过,但百年来培养了无数忠烈英雄,女眷无辜,今后虽圈于这一方天地,但终归是百年世家还有皇室血脉,还望诸位莫要无故为难才好。” 作为太后身边的得脸太监,赵春荣的话就等于太后的话,而今董家落难,太后能在此时让赵春荣过来,必是过了皇帝那关。 负责看守的禁军守卫们顿时下跪道:“属下不敢,还请公公放心,我等必不会做出超职责之外之事。” “这样咱家就放心了。” 赵春荣走到董老太君和董娇跟前低声道:“老夫人,二姑娘,如今形势娘娘也只能做到如此,日后还请多保重,不过娘娘让咱家给二位带句话:‘好好活着,熬过这几年,待皇帝气消了,自会放诸位自由身’。” 董老太君感激涕零欲跪:“多谢赵公公,民妇此生想来已再无可能入宫叩谢娘娘,还请公公替老身谢过。” 赵春荣扶住:“老夫人言重,当年太祖开国,董家功不可没,如今虽犯了事,但董家的功绩这天下都记得,放心。园内咱家已提前叫人规整了一番,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就同卫兵们说,力所能及之内都会满足的。” “多谢公公!” 赵春荣交代完带着人走了,看守董家的卫兵们态度瞬间恭敬起来。 通敌叛国是死罪,换作旁人就算不株连,府中女眷也要发配流放或充作官姬,但董府不仅没有还受了特别关照,由此可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看来这董府,真没那么容易完蛋。 董老太君带着人入内各自分配好房间处理完伤口后,让孙嬷嬷把董娇叫进了自己的寝卧。 祖孙对坐,董娇便知自己这一路的沉默惹了老太君忧心。 “阿娇,自从出了侯府你就一直心事重重,在想什么?”董老太君召她到身侧坐下。 董娇老实道:“祖母,如今董家被困在此与世隔绝,想探听消息难上加难,大哥叛变一事有蹊跷,若我们无人在外打探,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事情真相,这罪名,董家不能担!” “是,董府落难的消息想必不出半月就会通知到各家去,届时吴家、闵家、何家来人,我们再想办法往外送消息,让他们帮衬着查。” 何家是董老太君的母族,这点董娇从董苒苒的记忆里知道。 “不行!眼下这个局面最好不要与各家母族再有来往,一是董家惹了圣怒,让他们帮忙恐会牵连无辜,二是出嫁女都是夫家的人,刚开始娘家可能会帮衬一下,但时间一长……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们到头还得靠自己。” 董老太君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如今的董氏一族已无可用之人,无奈叹气:“阿娇,董府已无男丁,如今只余下这一屋子女眷还不能随意出入谈何容易。” 见董老太君觉得女子难成大事,董娇有些不平:“祖母,女子也是人,为何不如男?反而这时候越是女子越不容易引起上面的注意,况且太后娘娘还特意差赵公公来安排,园外看守的卫兵就绝不敢入内撒野,少一两个人不妨事。” 董老太君读出她话中意,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阿娇,你该不会是想……” 董娇眸色坚定:“嗯,我要出去,如今也只有我出去才能办成事。祖母也知道二婶是个软弱的指望不上,嫂嫂不能去,因为……”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透露一些:“大哥才去边陲不到三个月就发生此事,嫂嫂说不定已有身子却还未发现,若真怀了,就算不为别的,就为这董家的血脉,咱们也得有个人在外接应才行,再说董家罪身,换做旁人帮忙必不会事事尽心尽力,所以只能我去。” 一听少夫人闵氏有可能怀有身孕,董老太君顿时就紧张起来,皇帝能这般善待董府女眷,不就是因为董家的男人都死光了吗。 若闵氏真的有孕且怀了个男胎……董家,可就难逃一死了! 董老太君心头一颤,她绝不允许董家的子嗣再受奸人所害! “阿娇,此事你可有把握?”董老太君郑重问。 董娇点头:“只要祖母能想办法让我出去,我就有法子挣到钱慢慢接应董家,这天下之人能有几个不贪?只要有银子,门口看守董府那些兵卒迟早都能打通,不愁以后消息送不进来,也不怕打听不到大哥投敌一事的蛛丝马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是人为,就一定有痕迹!” 见孙女如此坚定,董老太君也有了底,董苒苒是她养大的,这孩子虽任性顽劣了些,但从不在大事上夸海口,如今董府举步维艰她还能说出这些话定是心中有章程。 想定后董老太君握住董娇的手:“阿娇,日后要委屈你了。” 第五章 金蝉脱壳 “祖母,我不委屈,作为宣平侯府嫡出的女儿,大哥不在了,此事理应由我来做。”董娇答。 其实她想出去是有私心的,一是因为她若留在桑园,董家便永世不得翻身,二是她既然来了这异世占了董苒苒的身子,就理应为董家挣一分生机,若甩手不管,她恐怕此生都会愧对自己的良心。 所以不管出于哪一点,她都必须出去,去替董家昭雪,也去替自己挣个能活在阳光下的未来,虽然不知最后能不能做成,但只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她愿意一试。 “既然你已决定,祖母自当支持,府里你别担心,短时间内我们还很安全。今夜我会装作心悸,孙嬷嬷定让卫兵们去御草堂请大夫,侯府抄家之事上京城必人人知晓,孙大夫这几日定会坐堂,晚上若他带来小厮,你就同那人换了衣服出去,若没有就商量好等下一次。不过要是今夜顺利,你出去后孤身在外一定万事以自己的安全为先,切不可冒险行事,记住了!” 董娇点头,“祖母放心,还有你们在我身后,我必不会乱来,待我安顿好,让孙大夫给您带消息。” 董老太君不舍地抚摸着董娇的手,看着孩子细皮嫩肉的小掌,心中万般不舍最后也只能哽咽着化作一句:“好……” …… 十月的天已经开始凉了,月色比夏日更早爬上枝头,因是京郊,附近多丛林,一到夜里虫鸣声不绝于耳。 桑园外值守的卫兵们正靠坐在墙根打瞌睡,脑袋一歪一歪的,随时可能闪了脖子。 正当两人正美梦时,已经熄灯了的院子突然吵闹起来,接着就听见身后大门被敲得砰砰作响,将二人惊了一跳。 “来人啊,快来人啊!老夫人伤口恶化高烧不退心悸还犯了,再不送医就来不及了!快开门!开门!” 两个卫兵从地上弹起找钥匙开门,慌乱之下插了半天才把钥匙插进孔里。 大门推开,只见孙嬷嬷挂着泪哭喊,院子里也一团乱。 二人不敢耽误赶紧走到董老太君寝居门前远看,只见董老太君闭眼昏迷,面色苍白,口唇发绀,任由身边的姑娘们怎么喊都没反应。 “这……这怎么办啊!陛下可是明令未经允许不准出入的……”年纪小些的卫兵抱着长矛跺脚,他可不敢放董老太君出桑园去就医。 年长些的卫兵也是皱眉,但一想到下午宫里才来过人,“你忘了赵公公的嘱咐?要是人死了,咱们没法交代。” 年轻的卫兵左右为难,但还是妥协:“那……我去请大夫?” “只能如此了,不过等等。”老卫兵看向孙嬷嬷:“嬷嬷,陛下有令不许你们出入,但人命关天,我进城去请大夫,老夫人的病京里哪个医馆能治?” 孙嬷嬷感激不尽,抹着泪说:“多谢官爷,御草堂能治,御草堂能治。” 老卫兵点头,御草堂是京中有名的大医馆,应该没问题,正要离开又转头问:“可有指定的大夫?” 孙嬷嬷摇头,“只要是御草堂的都行,如今二位能帮忙已是网开一面,老奴不敢让二位官爷为难,老夫人心悸是老毛病,御草堂的大夫都知道怎么处理,谁来都行,就是要快,不然半个时辰不扎针,老夫人恐有生命危险。” 见董府奴仆知轻重,两个官兵也不墨迹,年轻的留下看守,年长的打马入城,也幸亏大梁强盛,上京是个不夜城,否则他根本进不来,与守门的校尉禀明缘由后,老卫兵入城将御草堂还在睡觉的大夫抓起就走。 好在那大夫多问了两句得知是董老太君发病又磕到头伤口发炎引起高热,为避免男女大防,孙大夫执意倒回药铺又叫了个女药童拿了一堆药草和丹药,两人才提着药箱和工具随老卫兵前往桑园。 来回虽耽误了些时间,但好在赶上了,大夫一到就没停过,又是扎针又是煎药,前前后后忙活近一个时辰,才把老太君从鬼门关拉回来。 见董老太君转醒,董府众人对两位值夜官兵千恩万谢,夜色下火把的光亮忽明忽暗,以至于这两个官兵被谢昏了头根本没注意到跟孙大夫来的那个药童比先前高了小半个头。 送走二人,卫兵才将桑园大门又挂上铜锁,一夜无眠。 孙大夫摸着额上虚汗心跳如鼓擂,直到走出几里外才跌坐在地,换上小厮服的董娇赶忙扶住他:“您没事吧?” 孙大夫摆手:“没事……没事……就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有些紧张,二姑娘你还好吧?” “我一切都好,孙大夫放心,今日多谢你相助,否则我恐怕还没这么顺利逃出来。” “二姑娘不必言谢,老朽几十年前若非受董老太爷恩惠就不会有如今建树,董府于老朽而言是恩人,如今落难自当相帮。” 董娇有些感动,患难见真情,能为董府冒这么大的险,年过半百的孙大夫真的很不容易。 “孙大夫恩情,董娇来日必报,待我入城安定下来后,还要劳烦孙大夫给我祖母捎个信,叫她安心。至于那个小药童,最多两个月,我便会找到合适的人选将她替换出来,在此之前还请孙大夫帮忙打点。” “那孩子是老朽捡来的,向来乖巧,今日之事刚才在桑院内我已与她说清楚,二姑娘不必担心,尽管去做你想做之事即可。不过今日已晚,二姑娘入城再寻落脚处恐有不便,要不先到御草堂歇息一宿,明日老朽差人给你备上几身男子的衣裳后二姑娘再离开吧,否则以真面目示人,恐叫人看出端倪。” 虽然从前的淳安郡主董苒苒去哪里都有马车接送,但京中贵女见过她的也不在少数,若是女装出行的确不便…… “那就有劳孙大夫了。” 董娇跟着孙大夫回了御草堂,累了一天感觉骨头都快散架,头一碰到枕头就睡过去,可没半盏茶,人又惊醒。 她还不能睡! 今日应当是所有幕后之人对董家最松懈之日,董家落难来得突然,消息才散出前往各地,若是明日之后,想必那些贼人为防意外也会对侯府和桑园严加看管,她不能错过最好的时机! 她唯一能翻身保命的钱还留在侯府! 第六章 夜探侯府 起身穿好衣裳,董娇在柴房找了两捆绳子绑在身上趁着夜色悄悄出了御草堂,凭着董苒苒的记忆,摸黑回了侯府。 宣平侯府的所有大门已经上锁,此时除了正门还有人看守外,其他几个侧门都没人管,毕竟府里已经抄空,若还有人来盗,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董娇在月色下灵活得像一只猴,她四处瞧了瞧,找到春晖院外的那颗大槐树,就着树干三两下就爬了上去,然后把绳子捆在牢固的枝干上扔进院墙中。 侯府的护墙可不矮,若非今日出府时她特地留意了高度,这会儿没有绳子直接跳下来,不摔断腿也得弄出动静叫守门之人发现。 她先稳稳踩在院墙上,再顺着绳子往下移,虽费劲了些,但胜在安全。 落地后,董娇把绳子收好放在墙角,虽然挂在外的部分没法掩藏,但从内往外看很难一眼瞧出问题,这才放心的离开。 府里各个院子的房门已贴上封条,还好她没有让秋露把东西藏在屋子里,否则封条撕了可没办法还原。 夜色漆黑,月光清朗。 董娇一路小心翼翼摸进小厨房,借着月光把屋内那两个大土灶翻了个遍。 秋露藏得很好,把木屑在包袱上盖得满满当当,不仔细瞧真看不出端倪,掏炉子时,由于尘灰太多,好几次董娇都想打喷嚏,但只能憋回去,弄得泪眼婆娑。 就在她好不容易将炉灶清空把布袋子拿出来准备离开时,突然屋外响起有力的脚步声—— 糟了! 董娇暗道不好。 刚刚她进来时虽然把门虚掩了,但始终有缝隙,这会儿厨房里里空空荡荡也没个藏身处。 慌乱之下看见墙角有个米缸空着,她把东西提上二话不说就钻进去,还好白天抄家里头的米都搬完了,否则这会儿连个躲处都没有。 可谁知刚跳进去,就听见身侧叽叽吱吱的声音响起,月光下,一只又黑又大正在吃剩米的老鼠被闯入者惊到满缸乱窜,一人一鼠皆是惊慌失措。 四目相对,董娇只觉头皮发麻,浑身如被蚂蚁爬过,心脏猛的收缩,连指尖都在颤抖,她想尖叫,可外面的人已到,只能咬着手指小口喘气,企图用疼痛麻痹自己。 屋外男人靠近:“这大半夜的院里怎么一直有动响,走,过去瞧瞧!” 来的是之前门口值夜的那两个禁军,他们四下张望,其中一人见厨房门开着赶忙拦住同袍低声道:“等等,门被打开了,戒备!” “是!” 嚓,长刀出鞘,这声锐响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董娇蜷缩着身体,此刻已顾不得有没有老鼠,将自己尽量卧在缸底,脑袋埋进膝盖。 屋外吹进来的风让人脖颈发寒,她只觉心脏快要从胸腔中蹦出,耳畔开始鸣叫。 砰的一声,厨房门被踹开,力道之大将门扇弹起来回摆动,那微弱的月光在董娇头顶若隐若现,令躲在缸中的小人不敢呼吸,额前生出细密的汗水。 “去找火把来,搜!殿下说了,不能放过跟有关董家的任何线索,要是发现明威将军就地斩杀不留活口!” “是!” 禁军身旁的小卒转头离开,来人呈战斗状态死死盯着空旷的厨房,他大致一扫,窗户上的封条完好,屋内有些杂乱,应是白天抄家时导致的,看样子不像有人进来过,但方才的动响实在叫人不得不防。 就在他准备进来探查一番时,角落处吱吱声响起。 须臾,一只又黑又大的老鼠从米缸中爬出飞快逃窜,并从他胯下溜走,突如其来的黑影把来人吓了一跳,他打了个颤后跳几步臭骂:“他奶奶的,怎么有这么大的老鼠,这宣平侯府拿什么喂的,靠!” 先前去拿火把小卒正好回来,见头领似心有余悸赶忙问:“大哥,里头是不是有人?咱抓不抓!” 为首那人不爽,迎头就给这小卒来了一巴掌骂道:“人没看见,头大的老鼠倒有一只,要不你去抓?” 小卒吃痛捂着头一脸委屈,没人就没人,打他做什么! “……不了不了,怪恶心的……那大哥咱还搜不搜?” “要搜你自己去,老子可不去。”那人啐了一口,长刀入鞘,十分不耐烦地说完就走。 小卒瘪着嘴角剜了他背影一眼,上前把厨房门关好也懒得细看,跟着士兵一起回去继续站岗。 躲在缸中的董娇满眼是泪,刚刚那只老鼠几乎是踩着她的脸爬上她的头窜出去的,那东西没有毛的爪子指甲锋利,若非她及时把脸藏起,恐怕这会儿已被划破了相。 破相不要紧,要紧的是没有疫苗可以打!要是死在一只老鼠手里,她才真是有冤没处诉…… 尽管因此逃过一劫,但心里的恐惧感和恶心感混杂在一起,董娇浑身发软。 但怕归怕,她也清楚留给自己缓冲的时间并不多,现在不走一会儿再弄出异响必引人怀疑! 她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这儿!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一来就面临抄家夺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金山脱壳出那龙潭虎穴,若栽在这,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想着,董娇咬牙慢慢撑起身子,把剩下两个袋子合成一个,用多的布巾把袋子捆在身上,扶着米缸慢慢爬出,因着腿脚发软,落地时差点崴了脚。 但还好她够冷静,稳稳站定后才松手没弄出声音。 缓过劲来,董娇轻手轻脚摸到门边探查,见无人把守悄然开门出去,控制着声音轻车熟路来到先前的墙根底下,而后学了两声猫叫,才抓着绳子踏着院墙翻出拔腿就跑,像极了受惊的兔子。 而她刚走,先前那两个卫兵又举着火把巡逻回来,嘴里骂着:“这宣平侯府咋回事,老鼠野猫一大推,真是闹腾死了!” 今夜虽然惊心动魄,但董娇以为她做的这一切能瞒天过海,却不料在侯府对面的宅邸屋顶上,一黑袍玉冠的青年男子坐得随性,将她所有行动尽收眼底。 今日才被抄家夺爵押送进桑园的淳安郡主,现在不仅人偷溜出来还回侯府掘了钱财,真有意思。 他起身拍了拍下摆,腰间月牙型玉璧在夜色下泛着莹莹之辉。 脚尖轻点,人就从屋顶飘然落下,先是卸了长绳扔进井里,然又无声无息窜进侯府厨房,看着炉灶前董娇踏着木屑踩出的满地脚印,他随手一挥,地上的灰尘扬起不见影踪。 第七章 碰碰运气 回到御草堂的董娇躺在床上越想越发麻,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感叹要不是今天运气好,自己就得小命不保,那两个卫兵可是亲口说董家的线索不能放过,明威将军就地斩杀…… 看来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董府! 这次若非她趁乱与那药童换了身份,以后再想出来怕就难了。 只是……到底是谁在背后这么处心积虑的想解决董家…… 还有那些人口中的“殿下”……是谁? 来不及多想,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让她意识涣散昏迷过去。 眼前出现一条繁华又热闹的长街,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映入眼帘,半大的小丫头坐在少年肩头笑得肆无忌惮,小手指着一旁卖糖人的摊位含糊不清喊:“哥哥给我买,买这个,阿娇喜欢这个,这个也喜欢,都喜欢。” 少年一手抓着她的小胖腿一手掏腰间钱袋:“好好好,都给你买。” 小家伙得意地接过,吃得满口生津,腻了就把舔过的糖人放在少年头上,黏黏糊糊沾满青丝和手指,指挥他朝下一个地方去。 少年也不觉恶心,宠溺地笑着,渐行渐远。 一个又一个的梦接踵而至,董娇睡得十分不好,梦里全是董苒苒这短短十五年来经历的种种,开心的、快乐的、胡闹的、恶趣味的、一一如走马灯般在她脑中回放。 像人弥留之际时的念想。 这些回忆,无一例外,都是幸福的。 再醒来时,人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 孙大夫怕董娇经昨夜出逃一事睡得不安稳,特地等到辰时才来给她送早饭和两套新衣服,原本还捎了三百两的银票予她应急,但却被董娇拒绝。 本就承情,若再收钱就不地道了。 收拾好一切换了身行头,董娇向孙大夫道别,御草堂昨日与桑园有了瓜葛,以后恐怕也会被人盯着,她留在这儿迟早穿帮。 出了医馆,她先在城中各家商铺转了转,考察了一些市场行情,不论酒楼还是杂货,只要是待客的铺子都不遗漏。 逛了一下午,才把这上京城的商业模式摸清楚,尽管这里是大梁的国都贸易往来多,但古时都为农业经济,百姓自给自足,产业链有很多空缺。 衣食住行这四个方面,她现在能用最快时间和最小成本借东风的就是衣,这个朝代的布行只卖布且无成衣销售,且还都是私人订制成本高效率低,想从这方面下手倒是不难,但难的是,她没有一个能让别人信服的身份去与之洽谈合作…… 看来,只能去那碰碰运气了。 繁华又热闹的康午大街上,路边包子铺飘起袅袅炊烟,茶摊老板招呼来往行人坐下品杯热茶。 摊位旁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正从草靶子上取下挂满糖浆的山楂果递给身边仰着脑袋舔嘴唇的幼童,路边商铺家的小孩们来回追逐打闹,欢笑声淹没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中。 董娇靠着木棚柱,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咬下一颗,酸甜的滋味在口中溢开。 一旁卖甜果的小贩顺着她目光望去笑问:“公子在瞧千金楼呢?” 董娇侧头:“你知道?” 那小厮揣着手,神情有些向往:“上京城里谁不知道?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我听人说,他们兜里没个百两银都不敢在门口逗留,京里的达官显贵们若是有人没去过千金楼听曲儿,那就等于没见过世面,是要被同僚笑话的。可惜啊,我们这种人一辈子都没机会进去瞧瞧喽。” 董娇唇角轻扬,既然世人皆知,那她就不必遮掩了。 少年不紧不慢地将木签上最后一颗甜果吃掉,手指上还有些糖丝,他随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就朝巷里走。 小贩见他径直而去好奇问:“诶?小公子上哪啊?” 董娇头也不回:“当然是去瞧瞧咯。” “咱们去不起的呀,怎么不听劝!”小贩见状想拦,但又觉得这人定是不自量力,叫他去碰碰壁也好,反正事不关己,摇摇脑袋抱着他的草坝子走了。 …… 长街尽头,一座高五层两进宽的层楼叠榭矗立在那,门头挂着朱红牌匾,上书千金楼三个大字,墙头飞出的檐角上,木制的狻猊张着大嘴,欲图吞下这无边风月。 一入内,清雅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接着就见一名三十出头身着紫衣的貌美妇人款款而来。 嫣娘团扇轻摇打量眼前人,是个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小少年。 白嫩微胖的脸颊上稚气未脱,一双杏眸干净透亮无半分怯懦,虽换上男装多了几分英气,但她阅人无数,自然一看就晓得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她笑着走到跟前招呼:“奴家瞧小公子这模样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吧,今日是想听曲儿还是听琴?不过先说好,奴家这里的酒水可不卖给少年人喔。” 作为京都第一楚馆,里面的妈妈和姑娘都是人精,自然不会以貌取人。 不过她们有她们做生意的规矩,既看出你的身份,就自然会把话说清,若敢胡搅蛮缠,下场可就得自己负责。 董娇嫣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递给她:“天上不知,地下不晓,若问来客,千金敲报,有劳妈妈,上壶好茶。” 嫣娘眼眸微眯有些诧异,没想到眼前这衣着寒酸的小人儿竟会知道她们不晓阁的暗语。 但不晓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小公子说什么呢,奴家听不明白。”嫣娘笑着打扇倚在门框上,一副不明所以又好笑的模样。 董娇正视着她:“我与怀胤先生是旧识。” 嫣娘微怔,片刻后站直将钱袋收入怀中,换上稳重的语调:“原来是客人,请随奴家来。” 言毕,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月亮门。 楼里的姑娘见妈妈领客进门本想上前招呼,花蝴蝶般的女子们蜂拥上前,但还没靠近,就被嫣娘甩着扇子拍开,嘴里笑骂:“一群没脸的,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姑娘们笑着回嘴:“妈妈可别厚此薄彼,您这是带他去哪啊。” 嫣娘睨她,虽是笑眸,但眼中已有警告之意:“不该问的别问,一边去。” 第八章 不准讨价还价 穿过垂花门,嫣娘先是同柜台处的小厮耳语了几句,然后引董娇从侧廊上二楼。 虽才傍晚,但千金楼大厅中已坐满半数之人,台上貌美的歌姬们莺喉婉转细腻悠扬,唱得人贪梦醉死温柔乡。 再进三层,便再瞧不见这旖旎风光,待到四楼,周遭便换了模样,不再如楼下一般灯火长明。 迎接她的,是一条狭长而昏暗的甬道,只有入口与尽头点着两盏油灯,两侧的窗门上画着各种魑魅妖邪,模样怪异又吓人。 直至一处左右两侧对开的雕花木门前,嫣娘有节奏地轻敲。 “爷,客到。” 片刻后,屋里传来低沉又富有磁性的男声:“进来。” “客人自己进去吧,奴家在外面等你。”嫣娘侧身给她让出道路。 董娇点头进内,只见厅正中立着一扇屏风,屏风后坐着一个男人。 从烛火倒影的轮廓来看,他头上长着两只一掌长的犄角,应是戴了面具,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搭在膝盖上,看那慵懒又随性的坐姿,倒真像是百鬼之王睥睨着来臣服于他的小妖怪们。 董娇走到屏风前的椅子坐下。 男人问:“事主何求?” 董娇平静答:“所求有二,一是请贵阁帮我伪造一个利于行商的假身份,二是请贵阁帮我用这个身份购置一处僻静的住所和临街的商铺。” “你与怀胤很熟?”男人问得突然。 董娇食指相扣,有些紧张:“略有浅缘。” “是么。”男人笑了,听不出是讽刺还是戏谑:“没想到董府一朝倾覆,竟还有能力将淳安郡主送出桑园,想改头换面?也不知二姑娘开不开得起这个价。” 面对男人的揭穿,董娇不禁感叹,不愧是不晓阁,能在一盏茶的时间把她摸个透彻,一点不让人意外。 原书里说过,千金楼里有座不晓阁,但凡能入内者,只要价钱开得好,有求必应,不然她也不会来这儿。 不过若无熟人引荐,想踏足半步,却是难于登天。 幸好她看过原书知道不晓阁内有位怀胤先生神出鬼没可以用来做幌子,不然还真找不到借口,反正那人在书里都没出现过几回,用就用了,还能当面对质不成。 因此,董娇理直气壮地抬头:“不晓阁做生意不是向来不问出处只问银数,怎么,罪臣家眷的生意不做?” “倒不是。”男人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慵懒回:“只是在想郡主值不值得不晓阁冒这个险。” “风险和回报,向来都成正比,阁主求财,我亦能生财,何不各取所需互惠互利。若贵阁能帮我办成此事,日后我董娇做成生意,必不忘贵阁恩情。” 她说的平静,就如事不关己。 但屏风后的男人却来了兴趣:“哦?倒不知二姑娘竟还有生财之道,不如说来听听,若能让在下心动……便应你所求。” “我知阁主向来不与庸人合作,说得再多没有实证也不过是自抬身价做不得数,所以我想同贵阁打个赌。” “哈哈哈哈,打赌?二姑娘倒是有魄力,但你既然能打听到不晓阁,就应知道不晓阁的规矩,空手套白狼这种事,在不晓阁可是行不通的。” “这是自然,该给的答金我一分不少,只是如今家中落难余钱不多还需留些备用,若不能一次付清想请贵阁行个方便,事成后一月内我必还清尾款,而这个赌约也是想让贵阁看看我的能力,赌的是我们日后的合作。” 她条理清晰又抛出噱头十足的诱饵,像老神在在的垂钓老人只待鱼儿上钩。 男人嘴角轻扬,右手摩挲着那块早已被盘得光亮的月牙玉璧,都道深闺女子不谙世事娇宠矜贵,这位倒是与众不同,极会抓人心思。 “利于行商的假身份……”他停顿了片刻,“那没点分量还不行,不知事主欲出多少金银?” 董娇盘算后,试探开口:“不知二千两做定金,可够?” 男子低笑出声,还真当他不知某些人昨夜才在侯府厨房掘了宝贝。 “白银万两,缺一不可,不准讨价还价。” 董娇咬牙:“成交。” 风铃的脆响在屋中环绕,示意事有回音,所求必应。 虽然谈成,但董娇心中还是忍不住暗骂:该死的奸商。 …… 进入千金楼之前,董家虽倒,但董娇好歹还有几千两银子傍身,出来之后,浑身上下除了这一身旧衣和她虎口夺食留下的几角碎银外,再无他物。 但谈生意本就是各取所需,若你比卖家更迫切,自然砍不下价来。 而且那人说得也有道理,宅子铺子都是死物,只要有钱签下书契就能获得,但这身份,又要让人寻不出漏洞经得起查,又要能瞒天过海广而告之,才是难上加难。 虽说那人要价属实黑心了些,但只需等三日即可改头换面,也不算亏。 反正那些首饰她也没法脱手,拿去不晓阁抵债倒是便宜了自己,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找个营生做起来,否则入冬后董家女眷的日子不好过。 先不说能不能吃饱穿暖,就是那一屋子水灵灵的姑娘,放在那就不安全。 封建社会里,女子本就轻贱,再从高门大户落入泥泞,就更易受人欺辱,地位不高的男人们总觉得欺负了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女子,自己的身价就提上几分。 这才刚开始,还有太后的威慑力在,那些卫兵不会对董府女眷做出什么出格之举,但抄家那日就有小人敢顶风作案,以后谁又说得准。 不过若以重利将这些卫兵喂养起来,就算为了这点黄白之物,他们也不会胡作非为,反而还会护着这些女子,毕竟只有董家女眷好,他们才能源源不断来财。 而拿人手短,想挣更多就要大开后门,一开后门就得不停善后,日复一日,他们便会成为董家最忠诚的走狗,这才是董娇的最终目的。 毕竟谁能拒绝一份收入稳定还轻松牢靠的副业呢? 日落西山,残阳与残月交互辉映,董娇看了眼天色,夜幕将升,得寻个落脚处才行。 正思绪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带着鼻音的哭音:“小姐!奴婢总算找到你了!” 第九章 主仆重逢 董娇望去,就见秋露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手里抱着个小包袱跟个乞丐似的两眼通红,泪珠子挂在脸上,委屈得不行。 “你怎么出来的?这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谁弄的?”董娇拉着她转了个圈,只见小丫头手上腿上脖子上,露出来的地方都是红印。 秋露抹了泪笑:“小姐别担心,这伤是孙嬷嬷打的,嬷嬷下手有分寸,看着重实际上不疼,老夫人实在放心不下小姐一个人在外面,就对卫兵们说奴婢照顾不周让小姐病倒了不要奴婢了,卫兵们不放人,老夫人就装作气急,让嬷嬷往死里打,卫兵们怕弄出人命,这才把奴婢给扔出来。” 秋露是丫鬟,不属于董家的主子,在董家抄家时就已经放走了一大批奴仆,此时再放一个也无关紧要。 毕竟董老太君的病刚有起色,要再气出什么问题,他们可担当不起。 “那你怎么找到我的?可有人跟踪你?”董娇拉她往角落处站。 “应该没有,奴婢出了桑园后先在城郊附近转了一会儿才进的城,本以为去御草堂就能跟小姐汇合,结果孙大夫也不知道小姐的行踪,奴婢就问了小姐的穿着打扮顺着附近慢慢找,没想到还真碰上了!”说着,秋露眼里多了几分光彩。 董娇有些心疼地摸了摸秋露的头:“走吧,我们先寻个客栈落脚,换身衣裳好好吃一顿。” 秋露四处看了看,见没人关注她们二人把包袱递给董娇:“小姐,这是老夫人让奴婢带出来的,里面是老夫人、二夫人和少夫人平日里放在不起眼处没被查抄到的一点首饰,还有夫人小姐们抄家那日穿的衣裳,老夫人说拿去估衣铺也能换点银子应急。” “那些卫兵能让你带东西出来?”董娇有些不敢相信。 秋露摇头:“哪儿能呢,这是老夫人用绳子挂在偏院外头的,如果奴婢能顺利出来,待卫兵们回正门把守后便绕过去取。” 这些东西,想必是董老太君她们保命用的,没想到全给了她…… 许是昨夜的走马灯让董娇有些伤怀,此刻只觉鼻子微微发酸,她郑重地接过那一包东西,心里似有千斤重,若她不为董家拼一拼,真对不起董老夫人这份信任和破釜沉舟。 “首饰这些就不卖了,寻着机会给祖母她们送回去做个念想,我们先去估衣铺把衣服当掉,也正好让你换身衣裳,这破破烂烂的再晚些可不安全。” “奴婢都听小姐的!” 两人都穿得朴素,在这偌大的京都就如一粒不起眼的尘灰,并无人在意。 寻得估衣铺子,死当掉那五六身衣裳,只换来几十两银,原本都是极好的绸缎做的华服,但入了当铺,就只能任由掌柜开价,爱卖不卖。 换了行头,秋露穿上孙大夫给董娇唯二的另一套新衣扮做小厮后,两人寻了家客栈住下。 看着店里朴素得与她们十分相配的装潢,一问居然要二两银子一天,不禁让董娇感叹,这皇城根下的物价,就是贵得离谱。 …… 顾府书房内,熏炉里燃着清心宁神的檀香,顾承允站在楠木书桌前手执狼毫挥洒笔墨,门没关,但顾婉宁还是敲了敲门框问:“兄长,我能进来吗?” 顾承允放下笔,“进来吧,有事?” 顾婉宁嫣然一笑,“没事,就是快入冬了,嬷嬷今日叫了裁缝来府里给我量尺寸,兄长不在,所以想问问兄长哪日有空再叫那裁缝来,量了咱们好一起去布行挑几匹新料子做冬衣。” “后日吧,下朝后陪你去,才回京手上事情多。” “好,那阿宁后日等兄长回来一起。” “嗯。” 他说得平淡,但顾婉宁却高兴得像只被顺了毛的小鸟欢欢喜喜地回屋去了。 看着小姑娘雀跃的身影,顾承允眼中露出一抹愧色,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尽管时过多年,他也想对妹妹敞开心扉,但每当看到顾婉宁,就会想起父亲生前做下的孽,最终只能化作平静又疏离的一句嗯,再无他言。 阿无进屋在他身边低声禀报:“主子,董二姑娘在福源客栈住下,身边还带着刚被桑园董老太君撵出来的丫鬟。” 顾承允蹙眉:“可有人跟?” “没有,那边的人似乎没把董家女眷放在眼里,看守得很松散,但往南面寻明威将军的人越来越多。” 还真是符合那人一贯的作风,自大又蠢笨,觉得一屋子女人掀不起风浪便不在意,呵。 “加点人手,若怀瑜还活着,一定抢在他们之前救下来。” “是!另外诏书的消息入董家军了,闹得厉害,那边接手得不是很顺利。” 顾承允轻蔑地冷哼:“意料之中,由他们去勿加干涉,把消息散开,总能叫心中有鬼的人紧紧皮。” “是。” …… 不晓阁办事向来准时,第三日时,董娇正在客栈用早饭,嫣娘便寻上门来。 她今日面上系了一块丝巾,只露出精明又妩媚的双眼。 “二姑娘,好久不见。” 董娇请她坐下,“嫣娘亲自到访,想必事已办妥。” “这是自然,不晓阁重诺,承接之事从无不成。” “也是,不然我也不能叫你们阁主开口就敲去白银万两。” 见董娇还在为那日之事计较,嫣娘捂着嘴笑,那日,这丫头可是抱着一堆首饰一个个让她估价,多一毫厘都不肯亏呢。 “当日二姑娘可没觉着贵,怎么事一成就改口,这可不地道。” 董娇耸肩,语气有些可惜:“没办法,谁让我是小女子,钱财一事吝啬得很。原本还想贵阁卖我个人情日后必有回报,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哦?二姑娘先前是有什么打算?” 董娇支着下巴看她,伸手讨要:“过时不候。” “噗,就二姑娘这性子,还真适合做个商人。”嫣娘说着,将一份薄薄的书卷递给她,“这里头便是二姑娘日后的生平,宅邸也已收拾妥当,二姑娘今日若无他事,便同奴家过去验收吧。” 第十章 捉摸不透 董娇展开,只见里头有地契一份、铺面租赁书契一份、以及人物小传一份。 湘南童家,世代经商,以蚕丝生意为主。 童氏族长在世,子嗣兴旺旁支众多,童家十三少乃三房过继养子,生生父母已故,自幼寄养在童老爷子膝下,体弱多病甚少与人打过交道,今年方十六,十月初入京都,无人识。 “身世倒是干净,只是若我日后大有所成,童家可会来分一杯羹?”董娇放下书册,她可不想以后名声四起就惹来一堆麻烦,特别是这些无中生有的麻烦。 嫣娘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自然不会,没有人跟不晓阁做生意还能拿取连带利息,童老爷子多年前欠不晓阁一桩人情,如今二姑娘恰有所需,此事了结就当还报,不求后续。不过同理,二姑娘以此身份行事,生死与童家无关。” “如此最好,那便多谢贵阁了。”董娇把文书交给秋露,“走吧,我去办退房,有劳嫣娘带路。” “二姑娘请。” 三人同行穿过两条长巷来到芙花街,金黄的叶片落了满地,树梢上摇摇欲坠的果实引来贪嘴的鸟雀,碧空下徒雁排排自北向南,秋风拂过,是略感微凉的寒。 别苑里已经收拾妥当洗扫干净,入内就是假山池塘,四周曲折回廊,屋中装潢古朴素雅,整个院子深沉又不张扬,能看出前主人是位极其文雅风流的人物。 此宅少说也要近千两银才能置办下来,董娇对此十分满意。 “宅内一应事务就不在不晓阁的负责范畴了,还请二姑娘自行安排,商铺在主街上,按照书契的地址寻过去一眼就能瞧见,也是顶好的铺面,若无问题,此单就算了结,日后无所需,还是不要往来的好。”嫣娘说着,手指点了点嘴唇。 不晓阁自创立就有规矩,只做生意不做人情,事成则事毕,不可多联系。 如今钱货两清,自当拜别。 董娇点头福身:“规矩我清楚,世上只有千金楼,没有不晓阁。” “那奴家就告辞了。” 嫣娘离开,秋露诧异地看向董娇问:“小姐,这宅子是怎么回事,还有铺子,小姐哪儿来的钱呀?” “你忘了我让你在小厨房藏的东西?” “啊?小姐已经回去取了?” 是啊,可不就是这么急不可耐嘛。 简短的告知秋露这两天发生的事,董娇便让她拿剩下的钱去采买粮食和必需品,自己难得清闲的逛了逛这三进宅院。 天边云朵随风浮动,耳畔发丝起舞飞扬,她搓了搓手臂,该换厚衣裳了。 虽然不晓阁本事通天,但董家的事,却是没法求他们帮忙的。 一是宣平侯府抄家夺爵这种大案,没个堆砌成山的金银,他们不会接。 二是此事涉及军权政权牵扯甚广,董府若想翻案就是与皇帝作对,谁会为了这些身外之物与整个大梁为敌?” 况且从皇帝的态度来看,他虽没想要董家亡,但却同意了这个结果,否则罪诏不会下,其中是否有他的手笔还未可知,但太后能在这风口上护下董府女眷,皇帝的行为就很捉摸不透了。 想要查清楚这件事,恐怕还得从董家军权的归属入手。 只是如今她朝中无人,想打探这种消息比登天还难。 不过她记得,京都可是有不少出了名的纨绔,若能和他们攀上交情…… …… 先前剩下的银子还有个六七十两,秋露很快就采买了家里所需的柴米油盐等物回来。 两人简单吃了顿饭,秋露得知董娇日后准备经商,一看小姐这身打扮…… 人靠衣装马靠鞍,总不能叫人看低了去,因此主动请缨去布行,准备扯几匹成色好的料子回来自己给小姐做两身得体的新衣。 正要出门时,被董娇叫住。 “我与你同去,正好有些想法想与布行老板们商榷一下,你可有推荐的铺子?” 秋露想了想:“小姐从前最爱在姜氏布行买布,不过奴婢不太喜欢他家掌柜,趋炎附势的,每次都格外殷勤,感觉很虚伪。倒是裘氏布行的老板实诚一些,不过那人说话太直做事也不圆滑,向来不讨小姐喜欢……” 在董苒苒的记忆里,小丫头可是非常喜欢秋露口中的苏掌柜,毕竟那人说话好听又极会恭维,凭那张嘴就没少挣银子,但董娇需要的能合作的商业伙伴,这种溜须拍马的人,不可信。 “你与这位裘老板有过来往?” “嗯,奴婢以前帮嬷嬷给夫人们拿过衣裳,裘老板做事很严谨,从他铺子里出来的东西从来没出过问题,老夫人倒是很喜欢与他家合作。” 原来如此,那这位裘老板,倒是可以会会。 “那就去裘氏布行吧,我如今这身打扮,可看得出是董家二姑娘?” 秋露仔细打量,小姐才开始发育身姿不显,这会儿换上男装倒不突兀,本就容貌姣好,这会儿青丝高束齿少气锐,虽衣着朴素,但瞧上去也是翩翩少年郎。 “看不出,小姐放心就是,裘老板从前也没与小姐打过几次照面,肯定认不出来。” “那就好,走吧。” 主仆二人锁上门出发,许是一切有了着落,董娇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不再如前几日那般焦灼,路过首饰铺时甚至还想给自己买些玩意儿装点装点。 奈何兜里捉襟见肘,只能作罢。 裘氏布行门前,此时停着一辆四角缀白玉流苏,前门挂羊皮灯的红木马车,十分奢华。 车帘掀开,里头下来一唇红齿白的豆蔻少女,梳着双环髻,娇俏又可爱,而她车旁是身形颀长的黑袍男子,生人勿近的气质如海中礁石,孤傲又凛然。 董娇顿步,这不是那日救下董府女眷的三军都督顾承允吗! 他怎么在这? 还有他身旁的少女是谁……两人长得也不像呀,难道是未过门的小娇妻? 怕被发现,某人做贼似的躲在巷口阴影处偷看,她记得原书里说过顾承允这人睚眦必报冷面冷心且记忆力极好,虽然秋露说她这副打扮不会暴露,但对上那人,董娇心里还是没底,决定晚些再进去与他错开。 第十一章 恶人先告状 这边人前脚刚进,后脚又来驶来一架马车,下来的是两位姿色昳丽的少女,特别左侧那位,清冷如雪山上的冰莲,那拒人于千里外又勾人心魄的气质,叫人移不开眼。 “咦,那不是尚书府的沈家大姑娘跟二姑娘吗,她们平时不都去姜氏布行,怎会到裘氏布行来?”秋露躲在董娇身后有些纳闷地自言自语。 而这两个名字却在董娇脑中炸开惊雷,沈家大姑娘跟二姑娘,沈清茹和沈月芸! 怎么这么巧,难道今天是……布行布行……啊!这是原书里群魔乱斗的开始啊!!! 原书女主沈清茹重生归来的第一天其妹沈月芸就邀她到裘氏布行买布做衣,沈月芸打小就讨厌她那清高冷傲的庶姐,所以特地在沈清茹拿取绸缎时扯落高架上的布匹。 本想借此欺负一下沈清茹,没想到意外砸伤了顾府小姐,前世沈清茹为了家族脸面认下此事替沈月芸背锅,导致沈府出事后顾承允落井下石替妹出气,沈清茹没少在他手上栽跟头。 沈清茹重生后虽然洗脱了此事的嫌疑,但顾小姐还是受伤,以至于原书中顾府和沈府向来不合。 那刚刚顾承允身边那个,不就是他唯一的妹妹顾婉宁了! “秋露,走!咱们进去!” 秋露看自家小姐那视死如归的表情有些吓到:“小姐,咱们只是去买两匹布,不是上战场,你不用下这么大的决心。” 董娇没回答她,这不可就是上战场! 那位杀神手握重兵,连太子都要敬他三分,能不能跟顾家交好就在此一举,顾承允可是她求之不得的大腿啊! 若她能救下顾婉宁,就算顾承允认出她是谁,应该也不会揭穿吧? …… 裘氏布行作为京都布业三大家之一,铺面宽敞种类繁多,内里绫罗绸缎不计其数,入目便是错落有致的各色彩缎。 顾婉宁站在一摞绸布前打量,指着一匹墨蓝色的蚕锦问:“兄长,你瞧这匹如何,阿宁觉得十分衬你,做出来肯定好看。” 顾承允晃了一眼点头,“听你的。” 顾婉宁笑着招呼店小二来取,正要再拉顾承允去看别的时,阿无急急入内到顾承允耳边轻语,后者蹙了眉头。 他向来很忙,顾婉宁从记事起就知道,只是家中父母已故她又只有这一个哥哥,所以总想自私的依赖着他罢了。 可是……看着哥哥紧皱的眉头,她开不了口任性地叫他留下多陪自己一会儿。 “兄长可是有事要先走?”哪怕已经尽量装作不在意,可语气里的失望依旧无法掩饰。 顾承允有些抱歉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晚上回府给你带百香居的烧鹅,你选好后自己先回去,马车在外等你。” “好,那兄长今日可要早些回来。”顾婉宁笑得真诚又得体,但眼里并没有喜悦的光彩。 顾承允不是没发现,但一瞬后只轻嗯一声快步离开,顾婉宁兴致恹恹,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各个货架间。 董娇入内时正好与顾承允打了个照面,但来人走得很急,眼神都没落在她身上便侧身出去。 也好,不必担心被揭穿了。 董娇领着秋露入内,小厮上前招呼:“公子里头请,今个儿想买点什么布?我们行里才到了一批湘南的料子,水色那叫一个好,可要瞧瞧?” “我先看看,有需要再找你。”董娇打发,目光四处搜寻。 “好嘞,那您先看着,今个儿人多,小的先去忙。” 她往里走了几步,便在绸布区瞧见顾婉宁的身影,再一看旁边,正是沈清茹和沈月芸。 “姐姐你看那匹鹅黄色的锦缎如何?做成冬衣应当也十分起色,你皮肤白,穿着肯定好看,要不拿下来瞧瞧?”沈月芸指着架上的布匹道。 沈清茹淡淡地扫了一眼拒绝,“妹妹若喜欢便叫小厮来取,你性格活泼,与这颜色更配。” “那顶上那匹月牙白呢?店小二好像很忙,要不我拿下来你看看。” 说罢不等沈清茹言语就抬手去抽,柜顶的布本就是一匹摞一匹,她又恰好抽到承重那块,几乎顷刻间,柜顶的布匹就如山体滑坡朝着两侧倾泻而下。 “啊!!!” “小心!”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沈月芸的尖叫,和董娇的惊呼。 眼看那些布匹就要砸到顾婉宁身上,一个清瘦的身影突然冲过来将她扑倒护在身下,顾婉宁被抵在墙角看着少年身后如滚石般落下的绸缎,惊得说不出话,直到少年闷哼一声,她才回神。 “你……你没事吧?” 董娇皱着眉咬牙,原来这就是英雄救美的代价……可真疼呀…… “没事……你呢,有没有伤着?” 顾婉宁小脸瞬红,结结巴巴答:“没……我没事……” “那就好,起来吧。” 董娇起身动了动肩膀,还好都砸在背上,要真如书里所说全砸到顾婉宁脑袋上,那可不得变成傻子。 “公子,你还好吗?”秋露也是后知后觉,赶紧跑过来抓着董娇一顿检查,刚刚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小姐就冲了出来,要真砸出个好歹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周遭乱作一团,罪魁祸首没想到会误伤旁人,低着头跟个鹌鹑似的躲在一旁不吭声。 布行老板赶过来询问怎么回事,沈月芸一看发现差点砸到的是顾家女,赶忙开口:“姐姐你怎么不小心些,还好有这位公子护着,不然砸到顾小姐可怎么办。”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模棱两可的话说得像犯错的不是她。 沈清茹眼中狠绝更深,她这个妹妹还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惯会推卸责任。 “月芸,在你取那布匹之前我就说了不喜,也特地提醒你若想要就唤小厮来拿,怎么你不听话非要取惹出祸就成我的过失了?” 沈月芸被沈清茹突如其来的为难臊红了脸,她这个庶姐向来在乎家族名声得很,平时她在外犯错,她都会代为周旋,怎么今日突然唱起反调…… “不是我,明明是姐姐你说白色那匹好看……怎么能怪到我头上……”说着泪花打转楚楚可怜,叫人心生怜悯。 第十二章 原来是她 周遭看热闹的人群也在猜测,奈何她二人在的地方是死角,没人能瞧见也无人能作证。 沈月芸哭得柔弱可怜,捏着手帕拭泪:“姐姐爱惜名声我能理解,只是……我也是沈府的姑娘,不能总替姐姐背这些污名……” 众人哦了一声继续议论,原来是尚书府的大姑娘和二姑娘,坊间传言大姑娘因是庶出总嫉妒嫡出的二姑娘,平时没少故意给妹妹使绊子,没想到这出来选个料子又使坏,当真叫人不齿,想必那体贴清高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沈清茹冷笑,枉她前世屡屡替沈月芸善后,没想到在外自己早已被诬成踩踏他人抬高自己的这种丑恶之徒。 正想开口戳穿沈月芸的虚假面具,先前那个清脆的声音又响起来。 “这位姑娘当真巧舌如簧,若非在下亲眼看见你抽拿那匹月牙白色的锦缎导致布匹坍塌,否则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人了。”董娇揉着肩膀道。 “公子当真?沈二姑娘可是出了名的娇柔老实,不可能撒谎的。”旁边路人不信,替沈月芸解围。 董娇轻嗤,“我与她二人素不相识,也不知故意诬陷其一能得什么好处,况且若非亲眼所见,我能及时救下这位姑娘?” 她说完,众人才想起本来应该受伤的是顾小姐,京中顾府,那位爷可是出了名的护短。 而沈尚书也是当朝三相之一,这位少年人若非正巧不识沈府二姝,晾他也不敢主动挑事同两家交恶。 “你……你休要含血喷人!”沈月芸有些急了,通红着脸怒骂。 董娇面不改色:“谁含血喷人自己心里有数,真当无人瞧见就可颠倒是非黑白?你要不要脸。” 她骂得难听但又句句在理,看沈月芸百口莫辩的样子众人已知真相如何,四下朝她指指点点。 沈月芸不堪众议,哭着跑回马车叫下人载她回府,连自家姐姐都忘了带上。 沈清茹款步上前,先是问过顾婉宁的情况,而后又向董娇福身道谢:“多谢公子替我作证洗刷污名。” “没事,不过说两句实话,不用放在心上。”董娇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反倒是你,她自己坐马车回去了,你怎么办?” 沈清茹打量着眼前少年,正担心他是想借机送自己回府与沈家攀关系,谁知他又补了一句:“我家里穷没钱买马车可送不了你,要不你看这位姑娘顺不顺路让她捎你一程。” 话音一落,身旁两人皆是笑出声来。 “公子爽直,倒显得我小人之心了。”沈清茹坦白承认自己误会他的初衷,而后让丫鬟拿来钱袋:“虽是俗套了些,但我现下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回礼,公子若不介意就收下这点俗物,就当小女子聊表谢意。” 正是用钱时,董娇不会跟银子过不去,坦然收下。 “那就多谢姑娘了。” “告辞。” 重活一世,沈清茹对谁都带着防备,既然能用钱打发的人情,就莫要有多的牵扯,道过谢后便领着丫鬟离开。 顾婉宁捏着手帕半天不知怎么开口。 董娇被她扭捏的模样逗笑:“顾小姐若是也想谢我,给钱就行。” 顾婉宁有些局促:“可……可我身上没带钱,原本今日是兄长陪我过来选布料的,所以没做准备……要不公子留下地址,待我回府后叫人送上谢礼,行吗?” 本以为眼前少年不会同意,毕竟她那个好哥哥的名声在京里可是人人劝退。 岂料少年坦然一笑,颊边梨涡浅浅,青涩又爽朗,似初升的骄阳般耀目。 “好啊,我就住在芙花街,今日才搬来的,姑娘若是寻我一问便知。哦对了,我叫童乔,有缘再见呀。”说完带着下人走了,没给顾婉宁反应的机会。 被留在原地的小姑娘只觉得胸腔里似有小鹿在乱撞,让她慌了心神。 回到自家别苑,董娇就哼唧着好疼好疼,秋露替她脱下衣服来看,才发现整个背上青紫一片伤得不轻。 “天哪,小姐你快躺着休息,奴婢去御草堂给你买些药回来涂。” 秋露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董娇准备拉她的手停在半空,最后只能尴尬放下。 不过是些皮外伤,过几日就好了的,可惜古时高门大户的贵女十指不沾阳春水,这种磕碰已是极重。 拿过沈清茹给的那袋银子,董娇倒出一看,竟有四五十两,对于在沈府不太受宠的她来说已不是小数目,不愧是原书女主,人倒是干脆。 而另一位嘛,就看明天顾府来人,能不能叫她大吃一惊了。 …… 顾承允当日回府得知顾婉宁差点出事就冷了脸,当即把府里的老管家叫来问寻来龙去脉。 得知是一位叫童乔的少年意外救下顾婉宁并非蓄意策划才收了怒意,若有人敢用他的妹妹来算计,他定不会轻饶。 虽然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顾婉宁,但也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少爷,小姐说想请您准备些厚礼送去童家,那位童公子似乎很缺钱。”老管家说。 顾承允挑眉,“缺钱会逛裘氏布行?” 老管家摇头:“暂不清楚,但那位童公子亲口对小姐说,若想道谢也可送钱。” “人住哪。” “芙花街,说是今日才搬进去,一问便知是哪座新宅。” 顾承允微微一愣,徒然没忍住笑出了声。 原来是她啊,怪不得缺钱呢。 “去账房支一千两银子,明日送去童家。” 亏他还以为是那边的人暗中试探,没想到是个乌龙。 “是,不过小姐说她想去亲自道谢,您允吗?”老管家有些为难,虽说是救命恩人,但小姐如今也有十三,那位少年看着少有十六七的年纪,两人单独相见……始终是不妥的。 顾承允却不在意,“难得阿宁主动想与人来往,去就去吧,那少年你多留意些就好。” 老管家想想也是,若叫那孩子晓得小姐的兄长是谁,就算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逾越,担心多余了。 “老奴明白。” 管家退下,顾承允靠入太师椅中。 他记得董家二姑娘,好像小字叫阿娇。 童乔,怪不得。 第十三章 年少轻狂 秋高气爽,日暮斜阳,虽是傍晚,但康午街上依旧人来人往。 裘氏布行里已经清客空无一人,小厮正在上门板,见一个少年身影径直走来,他客气地劝离:“这位公子,咱们布行打烊了,您明个儿再来可好?” “小哥,你家掌柜可在?” “在是在,不过掌柜的现在也不见客啦。” 董娇递过去一角碎银,“劳你通报一声,就说有单大生意上门,问他感不感兴趣。” 小厮看了看银子,终究没忍住抓上塞进兜里,“公子稍等。” 周围的小贩们已经开始收摊,半大的孩子也跟着帮忙,虽辛苦,却能瞧出幸福来。 董娇看着难免有些羡慕,家人在侧,真好,不像她那空旷的宅子,冷清得可怜。 今日亏她还在宅里等了一天就等着顾家人上门,结果竹篮打水,鬼影都没瞧见一个,那顾承允该不会是个铁公鸡?她救了他的妹妹,他都不重金酬谢表示一下? …… 宽敞明亮的二层会客室中,裘康直正提着陶壶温茶具,店小二入内禀报有位少年上门求见,他挥挥手:“再大的生意也等明日开店了再说。” 谁也不能阻止他忙里偷闲! 店小二有些为难,兜里的银子硌得慌,他眼睛一转又道:“掌柜的,我瞧那人好像是昨儿救下顾家小姐的少年郎。” 哦?那倒是贵客,应当见一见。 “请上来。” “诶。” 董娇上到二层时,裘老板已经泡好茶,与她对视抬手示意人坐下说话。 “童乔见过裘老板。” “童姓倒是少见,你是哪个童家?” “湘南童家十三子。” “原来是童老的孙儿,我们布行里很多料子都用的童家的蚕丝。” “祖辈荫庇,晚辈不敢借此名头行事,今日上门,只是有些拙见想与裘老板探讨一二。” 少年人态度恭敬,裘康直也不故作姿态,开门见山:“小公子昨日走得匆忙,在下还没来得及道谢,今日再访,恐怕不是真的来谈生意吧?” 董娇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昨日布行里才出了一出闹剧,他又恰好是见证人无形中替布行解了围,不然沈月芸非闹起来最后还是得布行背锅,毕竟尚书府千金怎么可能故意害人呢,还不是布行的货品摆放不周才导致的坍倒,与沈二姑娘无关。 “裘老板误会了,晚辈的确是来谈生意的,本来昨日就想约见裘老板,若不是出了些小插曲,今日你我应已达成合作关系。” “童公子倒是自信,你如何觉得在下一定会答应与你共事?” “因为晚辈相信,没有任何一个生意人会放弃逐鹿顶峰的机会。” 裘康直抬头正视眼前人,还是舞象之年的少年,说起话来自信满满,眼中盛光,叫人无法小觑。 但逐鹿峰顶,还是太张狂了些,不过人不轻狂枉少年嘛,他年轻时也没少说这种豪言壮语。 如今再见,总不好扫他人之兴。 “既然童公子如此说,那在下便听听公子口中的生意为何,但能不能合作未可知,小公子可别报太大的期望。” 见他无心戏耍,反倒是刻意关照年轻人的心境,董娇对这位裘老板多上了几分好感。 “裘老板不会后悔给童某这个机会的。”董娇笑着抿了口茶问:“不知裘老板将生意做到京中三大家后,可有发现布行一业的困境?” 裘康直知道她在卖关子,配合的没有接话,等着她的下文。 “各地盛产的资源不同,各家掌控着的成本渠道也不同,棉麻走量、丝绸走质、皇商走税,想与之合作资源互换就得用自己的优势让利,久而久之三足鼎立互相制衡,谁也无法更进一步。” “童公子这点倒是看得透彻。” “那裘老板有没有想过,将布行一业做一次资源整合?” 裘康直不太明白,放下茶盏:“愿闻其详。” “其实很简单,布行一业最大的弊端就在于布行只卖布,产品单一化,各家竞争来竞争去,最后还是都在打价格战,太肤浅了。如果我们将布行做一次改革,从源头到成品形成专业化的产业链,您觉得,另外两家还有竞争力吗?” “可要如何才能形成产业链?” 见他来了兴趣,董娇微微一笑:“自然是将生产、制造、销售、回收全线结合在一起。如果我们从源头把控,布匹一出来直接送入工厂进行集中制造做成成衣,再送入布行进行销售,最后替代估衣铺进行回收转卖,不就形成了一条龙的服务体系,还能将客源牢牢紧扣。” 生产回收都没问题,但这制造销售……裘康直有些拿捏不准。 “大梁没有售卖成衣的先例,若我们来试水,未必会有人买。” “那就开创这个先例,你不试,又怎知不能卖呢?” 她掷地有声炯炯有神,裘康直被这份张扬震得有些愣住。 董娇继续:“你看,如今大梁所有布行无一家店售卖成衣,传统模式人力消耗大时效低销量还不高。但如果创造标准模板,再定下不同尺寸进行统一加工,比起长时间的制衣等待过程,成品直观还有型号可选,何愁卖不出去。而且这些成衣还不拘泥于用料,什么材质都可以做,只需根据成本定下不同的价格,如此便可弥补布行无客的空档期。” 裘康直暗暗心惊,眼前少年所言的确是现下布行最大的瓶颈,来客随缘,无客则歇店,虽然京中三大家有稳定的客流,但也平分严重,并没有谁能独占鳌头,因此才多年无人称雄。 但若按这少年所言将布业系统化的结合起来,开创先河型的改革,就算有人跟着复制,也无法改变他首创的先例,何愁做不到一家独大。 只是……童家远在湘南天高皇帝远,这少年又不欲以童氏族人的名头行事,就不能给布行带来实力上的增益。 “童公子,你提的主意很好,但上京不像湘南,能让谁家一手遮天。这天子脚下皇权分支数不胜数,若我们开创一种新的销售模式引起风潮,难免会触动他人利益……届时,斗的可就不是财力了。” 知道裘康直是怕动静太大引他人眼红却又无人撑腰,董娇灵机一动,反正顾家还欠她一个人情,先用了再说! “裘老板怕不是忘了,我可是顾小姐的救命恩人,顾大都督在京中,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主。” 第十四章 来了尊大佛 童乔离开了,裘康直坐在桌前有些发怔,看着手边立下的文书,他脑子里不断回旋那少年的声音。 “童老板,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得敢下海,否则永远不知道水里什么光景。您在京都扎根这么多年,难道就真的愿意止步于此?” “选择大于机遇,如今未来发展趋向我已同你阐明,要不要上这条船,就看裘老板有没有这个胆。” “若您觉得晚辈今日拙见可行,那便拿着这文书到芙花街童宅寻我,若不愿入伙,两日后童某自会找下一位合伙人,届时裘老板再想加入,可就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 啊啊啊,虽然知道这是激将法,可裘康直越想越觉得不能错过,这少年人的构思不仅超前还很完善缜密,若真让这法子花落别处,自己岂不是亏大了! 况且他的确救了顾家小姐,以后若真有人在京都故意为难,凭这份人情,那位大都督应会给几分薄面吧? 邱康直焦灼地抖着腿,半晌后:“来人,备礼,我们现在就去童宅!” …… 回到童家的董娇让秋露在她寝卧里单独弄了个暗格来装房屋地契和商铺文书等重要物品,今日裘康直虽没有立即应下,但她相信,这人一定会来。 具体的实施方法她已尽数告知裘康直,若能合作,裘康直全权负责人手招聘和工厂筹建,她负责劳工薪资和作坊管理。 毕竟董娇对大梁朝并不熟悉,若这些基础工作让她亲自来做,无疑是给自己增加难度。 现在就等这人上门签订契约即可开始运作,作坊一成,她的生意便可正式起步。 其实改良布行经营模式做成衣只是她规划中的一个引子,百货商场才是董娇真正的目标。 古人的销售模式单一,什么铺子就只卖什么东西,选择性极低。 若随大流只是开一家成衣店引领短暂的风潮,新鲜劲过了也就意味着会被替代。 毕竟不论古今,人类的智慧不可小觑,但凡有人展现出一个新鲜物,很快就会四面八方涌出无数衍生品,因此单做成衣并不能在上京城荡起什么水花。 但如果把成衣、红妆、首饰、糕点这些东西结合在一起进行销售,不光包容性强,还能提供便利,这就会成为其他店面无可比拟的综合优势,往后入驻的商家越多,她的综合实力也就越强,就算有别的铺子照抄她的模式,有珠玉在前,大家自会计较。 况且开百货,表面模式学得来,但有些这个时代没有的东西,可不是光看看就能复制的。 董娇趴在床上百无聊赖,今个儿等了一天也没等来顾府的回礼,让她非常失望。 秋露本来陪她等了一上午就怕家中来客哪儿也不敢去,现下天都黑了估计人家也不来,把董娇交代的事弄完她才把董老太君等人的首饰重新包好送去御草堂交给孙大夫。 今日是孙大夫复诊的日子,董娇安顿下来,总得给老人家报个平安叫她安心才是。 思绪间,院里传来敲门声,算算时间秋露也该回来了。 董娇懒散地爬起来去开门,嘴里还念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我都饿了。” 结果门外并不是意料中的面孔。 “童公子,我来送礼了。”顾婉宁笑得甜美。 董娇表情凝固,若只有顾婉宁,她自然欢欢喜喜,可偏偏她身旁这尊大佛怎么也跟着来了啊! “额,顾姑娘,其实叫个下人跑腿就行,你怎么还亲自来,这位是……”她明知故问。 顾婉宁把大佛往前拉了一步热情介绍。 “这是我哥哥,今天我本来是打算早上来的,不过兄长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理应亲自登门道谢,所以我才特地等兄长下朝后一起过来,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没有,快快请进……只是我才搬过来家中还未添置,有些寒酸,二位别介意。” 客人到了总不能叫人站在屋外,董娇侧身迎他们进屋,想去厨房给他们沏点茶,结果翻了一圈不知道茶叶在哪,最后只能灰头土脸地回来解释:“不好意思呀……我家婢女出去了还没回来,我不知道她把东西放哪儿了,要不你们喝点白水凑合一下?” “童公子还真是实在人。”顾婉宁捂着嘴笑。 顾承允瞧她那抓耳挠腮的样子活像只小猴儿,轻咳一声道:“童公子坐下说话,我兄妹二人只是来送个谢礼一会儿就走,不必麻烦。” 董娇坐下,“也行,正好我不会生火,水还没烧开呢。” “……” “……” 顾承允被她这大大咧咧的性格弄语塞了,怕再待下去她不尴尬自己尴尬,从怀里拿出银票放在桌上:“童公子,我听舍妹说你手中不宽裕,本想送些古玩字画当做谢礼,但都不如这黄白之物来得救急,这是一千两的银票,还望公子不要推辞。” 董娇两眼放光,“不推辞不推辞,我这人俗气,就爱这些,嘿嘿。”说着,已将手悄悄放在了银票上。 一旁暗中打量“童乔”的老管家只觉没眼看,这少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顾家小姐这般娇俏的姑娘坐于对面都不侧目,反倒掉进那钱眼里,庸俗! “看公子这宅院,想必是才搬过来,日后打算在上京定居吗?”顾承允手指在桌上轻敲,问得随意。 董娇没多想答:“对,一直听说京都繁华,入城后才发现是地上天宫,这么好的地方,自然是来了就不想再走。” “我看你这院里也没个管事打点,家中放心你独自外出闯荡?” 董娇心里咯噔一下,都督大人怎么突然查户口,但愿不要露馅才好。 她顿了顿故作为难:“我家中父母已故,族中兄弟众多,独身一人留在老家也不过惹人讨厌,因此特地跟族老求出自立门户,家中自然是放心的。” 一听童乔身世凄惨,顾婉宁竟有些感同身受,“原来童公子也是苦命人,日后你若经商,我定多多关照!” 董娇宛然一笑:“好啊,那就提前多谢顾小姐啦。” 顾承允瞧着她那面不改色撒谎的样子,心里暗道:小骗子。 第十五章 闵氏有孕 顾氏兄妹只在童宅待了片刻便告辞要走,董娇将人送到门口挥手道别:“顾公子,顾小姐,走好呀,下次再来玩~” 顾承允白她一眼,就这待客之道,还想有下次? 但顾婉宁却热情回应:“好呀。” “走了。”顾承允把顾婉宁抓小鸡似的揪回车厢。 车夫打马,马蹄踢踏,很快便消失在巷子尽头。 路口拐角处,裘康直带着小厮正巧寻到附近,只见四角坠着白玉流苏的红木马车路过,裘康直一眼就认出这是顾府的座驾。 他快步往前,就见董娇正欲关门,难不成顾家人刚刚是从这里出来的? 看来这位童公子跟顾府的关系……还真不一般啊! 裘康直本来来的路上都还纠结这决定到底对不对,但看见顾府的马车后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与童乔合作定了! “童公子童公子,别关门。”裘康直提着绸布袋子小跑上前,“童公子,好久不见。” 董娇干笑,还真是久呢。 …… 秋露回来时,裘康直已经离开,他上门不过是同董娇互换契书盖个手印,因此坐都没坐,放了礼就走了。 “小姐,吃饭了。”秋露在屋外喊。 董娇收好东西出去,二人同桌而食,董娇问:“话都带到了?” “带到了,孙大夫说老夫人知道小姐安顿下来便放心了,不过还是嘱咐小姐万事谨慎以自己的安全为主。奴婢今日在桑园外悄悄看,那些卫兵待董家的态度开始有些散漫了。” “那你下次雇人带点银子犒劳一下那两个卫兵,不用太多,一人十两二十两的先试试水,若他们收了,便往桑园里送些木炭和棉花,马上十一月,冬服该做起来。另外孙大夫那边减少来往,别叫人起疑,免得以后桑园真有事孙大夫进不去。” “好,奴婢明日便去安排。对了小姐,老夫人还叫孙大夫给小姐带句话,少夫人真的怀孕了,但还不足三月所以没显怀,不过接生的事得提前安排,不然怕等到临产时出乱子。小娟会些医术,平日里给少夫人护胎不成问题,叫你别太担心。” “小娟?” “就是孙大夫带去桑园顶替小姐的那个女药童。” 那可真是太好了,董娇还在担心没人照顾闵氏发愁以后怎么送人进去,这下倒是省事了。 “你给孙大夫说一声,恐怕要等我嫂嫂生产后才能把那孩子接出来,只要我嫂嫂能顺利生产,我必重金答谢!” “是。” …… 沈月芸自昨日回府后一直闭门不出,直到沈夫人亲自去问,才晓得各种缘由,母女二人将沈清茹骂了个底朝天。 “娘,沈清茹真是太过分了,若非她故意刁难,那位公子也不会出面作证,如今外面都在传我构陷庶姐,这叫我如何见人!” “芸儿莫哭,这沈家还由不得她撒野,乖顺了这么多年突然起反心,那就叫她知道与我母女二人作对的下场。” 沈夫人叫来府中管事嬷嬷:“去,叫大小姐到祠堂罚跪,不许吃喝,恶意诋毁自家姐妹,她丢得起这个人我沈家可丢不起!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是,老奴这就去办。” 沈月芸心中稍稍舒坦了些,她坐起身子挽住沈夫人的手臂撒娇:“娘,还有昨日对我出言不逊的那个少年,女儿想叫人查查他的底细,虽然这事儿不可能是沈清茹提前安排的,但不弄清楚我心里还是恶心。” 沈夫人点头,“明儿我叫人去打听一下,若无瓜葛你便不要多生事端,如今朝中局势不稳,你父亲因着南边的事儿正犯愁呢,你莫惹他不快。” “娘放心,这点分寸女儿还是有的。” “这才娘的好女儿。” …… 裘康直自与董娇签下合同后动作很快,短短五天便把工厂和工人全部安排妥当,这几日董娇没出门忙着在宅里画线稿,在现世时她虽然从商多年,但美术是从小就学着走的,尽管工作后没再动笔,但画些简易图稿还不再话下。 况且她又不是做创新设计,只需把脑子里从前看剧时见过的那些衣服临摹下来交给裘老板去改良成适合大梁穿着习惯的服装即可,难度不大。 唯一让她发愁的是,新铺面的装修又花了她近百两银子,之后还得雇人……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那日同裘康直签下协议她就先预付了八百两作为入股的初期人力投资,裘康直负责进货的所有成本,二人各出一半以示诚意。 看起来是财大气粗,裘老板也以为他家底丰厚才敢一次性定下一月就要百人同时开工的超大规模,毕竟湘南童家可是蚕业一霸,哪怕是庶子,也不能小瞧。 但其实呢,董娇却是孤注一掷。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徐徐图之,闵氏有孕,离生产还有七个月,若这七个月内她不能有一番建树,就未必能替董家保下那个孩子。 还有董怀瑜的案子,拖得越久,线索找起来就越麻烦,所以她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赚到第一桶金来为后事铺路,否则待三州涝灾的案子一起,整个大梁的经济形势都会受影响,届时再想迅速扩张产业更是难上加难。 这满打满算,也只剩不到五个月的时间…… “小姐,裘老板到了,在院外候着呢。”秋露进屋禀报。 董娇把桌上的线稿和书契理了理卷成一卷,“走吧。” 主仆二人收拾好出去同裘康直汇合,今日要到工厂去见见那些刚招进来的工人,一来给他们定个目标让这些人有盼头,二来也是敲警钟,在她手底下干活,向来奖惩分明。 裘康直刚拢了拢衣领就见董娇领着丫鬟出来,他上前一步朗声招呼:“童公子。” “裘老板。” “今日其实你不去也行,厂里大多是我一直用着的老人,在布行干了好多年,都能放心的。”许是怕童乔觉得他办事不靠谱,裘康直特地解释了一番。 董娇摇头,“我并非不信用裘老板,只是我这个人做事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工厂初建成就得立好规矩,否则日后再变动难以服众,而我讨厌变数。” 第十六章 毛头小子 既已达成合作,裘康直自然不会干涉董娇的做法,他也很好奇,这位少年人的管理办法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叫人心服口服。 马车走了两个时辰,终于到城外的一座大棚院,此时裘家的管事正把人都掬在院中,等着主人家的到来。 董娇随裘康直下车,脚刚一落地,就听见周遭议论声起。 “呀,怎么来的是个毛头小子,裘老板该不会同这种小孩儿合作吧?” “就是,这乳臭未干的,真能领我们做事?” 面对四起的质疑,董娇并未踌躇,坦然随裘康直走进院中,这气定神闲的姿态倒让人觉得虽是少年,却已历经风雨游刃有余。 “是先看看作坊还是先同工人们打个照面?”裘康直问她。 董娇环顾了一眼,“先逛逛。” “好,老六,你带路。” 名叫老六的作坊管事哈腰上前,领着二人入内参观,内院外院的家具都已搬走,只留下方便做工的长桌长凳,除此之外再无它物,本就是老宅新用,院里很多地方都露了风口,待到月末北风一进,便吹得人背脊发寒。 “把外院左侧的三间屋打通,里面砌炕冬天给工人们烧火取暖,右侧同理,内院厨房收拾出来,请两个厨娘每日给工人们做一顿午饭,宅子里该修补的修补,别惯着那风口,这制衣本就是手上活计,入冬就冷得人打哆嗦还怎么做事。” 董娇理所当然地吩咐着,老六看了一眼裘康直,后者点头,他垂首应下。 “另外,你招人的时候承诺的月俸是多少银?” 老六答:“回童公子,新作坊跟我们的老厂价格一样,每月三两,不过老厂不管饭,若公子要给他们添食,这月俸是不是得降一降?” 三两啊,劳动力还是真廉价。 “不降,照原来的给,多出来的开支我承担。” 言语间,三人已走回院中,一直偷摸尾随的工人只听见那管事说月俸要降,就立马跑回人群散播叫嚣,完全不知董娇的下文。 这会儿人一到,工人们就联手抗议。 “裘老板!我们好歹也在您手下干了十几年,您不能由着外人变着法儿克扣咱呀,那餐饭我们可以不吃,但说好的银钱不能少!” “就是,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可都指着这点工钱过活呢!” 都是出来卖苦力的,头脑简单些的汉子被这群愤一激,当即嚷嚷着不肯在这新东家手下做事。 “都静静都静静,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怎么话都没听完就跑来瞎嚷嚷。” 裘康直抬手把众人的情绪压下来,指着最先开口那人:“你,耳朵倒是灵光,但下次把话听完,方才童公子是提到月俸一事,但他后面还有一句你怎么不听呢,童公子说了,你们的月俸不变,但每日多加一餐,饭钱他出!而且屋子还要翻修筑炕,方便你们冬天取暖。” “真的假的?” “人这么好?” 大家都不太相信。 董娇随裘康直走到高台上,她看了眼交头接耳的众人,稳稳上前一步开口:“诸位好,我是童乔,今后会与裘老板共同经营这个作坊,并且负责诸位的薪酬发放和职务提拔,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胆子大的青年率先开口:“童公子,你这又是给我们筑炕又是给我们加餐的,该不会是想让大家不眠不休的干活吧?” 经这青年一点,人们顿时反应过来,果然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总要从别的地方还回去。 董娇不回答,等人们议论,直到众人见东家不说话有些心虚渐渐安静下来,她才继续道:“工时一事大家不必忧心,从今日起,所有在作坊上工的人,都会签下一张书契,书契里明文标示每月上工二十七天,剩下三日可择期调休,每日上工时间为巳时初到申时末,日中休息半个时辰吃饭打盹,到点下工绝不拖延。” 说着,她示意秋露将提前写好的文书展示给众人看:“此外,上面也会标注清楚你们月俸收入,每月三两,若无迟到、早退、无故请假等恶意拖工的情况发生,则多发五百文给你们作为全勤奖励。” 这话一出,别说工人,就是裘康直都有些不敢相信,虽说工人薪资这一块由童乔负责,但他也没想到这少年会给劳力们月月加薪。 趁着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董娇又说:“此外,以后还会推出职务竞聘,谁在哪个板块做得好,谁就可以当对应板块的管事,管事一职再加一两。而晋升管事后,则需要负责自己的部门,若该部门整月按时完成规定内工作且无纰漏,管事和成员都能再获得五百文的奖励,加上全勤,每人每月能多拿到一两银子。” “也就是说,就算最普通的劳工只要好好做事,每月最少也有四两银子可以拿?”底下的人带着惊讶的口吻问。 董娇点头:“是,最少四两。不过虽然福利好,但若你们做出来的东西达不到要求或者考勤不过关,不光这一两银的奖励拿不到,还会有惩罚。” “什么惩罚?” “自然是奖励全免月俸减半,不过若每个人都踏实做事,我刚才说的就是一句废话。” 众人虽不明白董娇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转念一想,只要他们不犯错做好职责范围内的工作,就可以稳定收入,哪怕没有奖励,也不会被罚,与从前也差不到哪去。 况且每天能白吃一顿饭,冬天还不会受冻,这不比去其他家谋生强得多。 再者还有文书作证,要是东家敢拖欠工钱,他们就有字据去府衙伸冤,反倒是对自己有利,因此三三两两的表决心,愿意在文书上盖手印。 裘康直一直没表态,直到工人们全数在文书上签字画押各去忙活后,他才走到董娇身边低声道:“童公子,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僻静处,裘康直蹙着眉不太赞同董娇这种提薪的方式。 “童公子,虽然你给工人们加薪我没意见,但月月有奖,时间一长,但凡一月不发,就会有人闹事,何不一次性定好价格直接规避麻烦,这样不仅方便算账也能节省支出。” 董娇泰然一笑:“裘老板,从前的这套管理模式不是不能用,只是它没办法调动和激发劳工们的积极性,你换个角度想,若你手下的人做多做少都拿一样的钱,谁还会主动积极的去多干事?” 第十七章 雪中送炭 “所以你是想用职位来吸引他们内部良性竞争,人人能任,但能者任之?” “对,不过这是其一,其二是我们没有时间去一一管理这些底层员工,既然他们同一个工种内有优异者,那我们管好这一个人就足够了,因为所有奖惩都是连坐,偷奸耍滑的人一定会触碰其他认真干活的人的利益,你觉得别人会允许他捣乱吗?” “再者,我们只有在月俸的固定基础上增加额外收入才能让这些人觉得有盼头,都是出来讨生活,没人会嫌钱多。况且这生意只要一起来就难免惹人眼红,到时候若因这点小钱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岂不是因小失大?” 的确,童乔说的平价快销法很有可能迅速在京都掀起风潮,到时候若另外两家联手打压叫人来作坊捣乱,真正影响和吃亏的还是自己。 “那明日我往作坊派些人手,尽量避免以后出事端。” “不必如此,你看。”董娇将她画好的图稿摊开,“这些线稿全是分解图,你只需将工人们分类管理即可,负责裁剪的只负责裁剪,负责刺绣的只负责刺绣,一来是让他们专精提升速度,二来杜绝手艺技术断层。” 裘康直徒然茅塞顿开,是啊,原来他们布行都是与裁缝店合作,他们卖布裁缝制衣,各有所长各取所取,以至于谁也不能替代谁。 但现在若改变生产模式,每个部门只负责单一板块,不就简单多了!就算未来人员流动,也能让新手迅速替补上手,不会出现少了谁就运营不下去的困境。 “童公子此法,当真妙啊!”裘康直发自内心的赞叹,“文书也是,看起来似乎约束的是我们,但其实约束的是这些劳工,让他们不敢轻易受他人蛊惑恶意破坏或泄露作坊的信息。” “正是。” “童公子于经商一道的见解,在下佩服!” …… 作坊的事定下后,制衣便提上日程,裘老板负责监工,董娇处理新铺的事宜。 原本裘康直是想将成衣放在自己的布行里售卖,这样既能在售衣的同时增加布料出货量扩大利润,又能提升裘氏布行的名气,一箭双雕,但被董娇拒绝。 其中除了董娇想用成衣做引开百货外,更是想避免裘氏布行迅速一家做大让其他两家被迫联手,不能才上战场就腹背受敌,这不是明智之举。 因此二人合计后,裘康直同意让裘氏布行以供货商的方式与童乔合作,这样看似将风险转嫁给了百货商铺,其实分担了布行的压力,而百货里产品品类越多越有利于发展,反而是好事。 这日,木匠行派人送来消息,董娇定制的展柜衣架和门头等物全部完工,请她到店验收。 她刚领着秋露两人准备去主街,就在路上的包子铺停了脚步。 “公子!”秋露拽她袖子,“那不是庄大伯一家吗!” 董娇看去,只见前面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领着妻儿五人站在一家包子铺前艰难地数着铜板。 “老板,要十个馒头……能不能少算两个铜板,我身上只剩四十八文……”汉子红着脸地询问。 那铺面老板瞧他家最小的孩子还抱在怀里也没为难,“成,你要得多我不亏,就四十八文。” 中年男人感激地谢过,捧着一包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分给家人,嘴里还念叨:“快趁热吃,都饿坏了吧,不怕啊,爹一会儿就去找活干,肯定不会让你们睡大街。” 孩子们点头应下,乖顺地站在他身边吃东西。 秋露有些不确定地上前,“庄大伯?” 庄临转头,见是眼生的小厮客气问:“你是?” “我是秋露啊!”秋露有些激动。 “你是秋露?”庄临蹙眉,他看了眼秋露身后的少年公子,没好气地道:“背主的东西,侯府才落难你就另投他主,你对得起老夫人和小姐吗。” 董娇没想到这人如今已落魄至此还在为董家说话,心里像有温水流过。 秋露也不恼,眼里噙着泪把董娇拉上前,笑着对庄临道:“庄大伯,你仔细瞧瞧。” 庄临上下打量,片刻后瞪着眼睛欲跪,还好董娇提前扶住了他。 “小……公子……您是怎么出来的啊!” 周围人往他们这看,董娇怕引人注意拍了拍他的肩头,“回家再说。” 一行人原路返回,董娇把他们安顿在宅子里,董苒苒对庄临一家的记忆不多,所以董娇只知道庄临是孙嬷嬷的儿子,平时在外县替董家打理庄子和田地,因侯府抄家所有私产被没收,外地的也不例外,所以当消息到庄临那里去时,是官兵亲自上门将他们全部撵了出来,一个子也没留。 从州县到府城,这一路若非他家大儿子那日正巧不在庄子身上留了点盘缠,否则他们根本走不到京都。 原本他是想带着妻儿进桑园照顾董老太君和孙嬷嬷,可是那守门的卫兵怎么也不同意,最后只能花银子求得与孙嬷嬷在门口见上一面。 孙嬷嬷见儿子来当然想把他送到董娇身边,可怕说漏嘴,只同他道入城后寻去童家十三公子寻些活计来做养家糊口,别的没来得及讲就被卫兵们又关了回去。 毕竟那两角碎银能让人见面已是破例,因此庄临只好糊里糊涂地带着妻儿进城寻找。 今日若不是秋露眼尖发现他们,等庄临一家在这京都大海捞针找到童十三,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临叔,既然你都知道侯府出事,为什么还要进京来。董家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人人避之不及,你还带着妻子儿女来寻,就不怕被殃及吗。”董娇没忍住问。 庄临憨厚地笑了:“大少爷不会反,董家肯定没罪,我庄临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从前跟在老侯爷身边时便知道,董府忠义这天下世家少有能及,如今大少爷失踪董家蒙冤,若我都带着妻儿背弃董家,以后有何颜面去见老侯爷。” 原来是董苒苒生父老宣平侯的近侍,怪不得对董家如此忠心。 “难得临叔雪中送炭,如今我虽出了桑园,但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正是用人之际,你不如就留在这儿帮我的忙,以后也由你对接桑园的事,外人我不放心。” “只要小姐用得上,孙临必竭尽全力!” “那我便不同临叔客气了,现在就有件事要劳你去做。” 第十八章 明码标价 董娇沉声:“先前准备送去桑园给我祖母她们过冬御寒的物件一直没来得及送,一会儿你拿十两银子去,再同那些卫兵周旋周旋,就说你进不去但送点孝心,让他们行个方便,再许点好处,让他们等着你下次再来。” “明白,不过那些卫兵若是问我是谁送的我怎么说?”庄临虽善于交际,但他才到董娇身边做事,不问清楚不踏实,毕竟现在的董家可经不起风雨。 “你就说是董家的亲戚,如今董家惹了圣怒他们不敢违逆,可血浓于水,实在不忍心见亲人受苦,所以才悄悄送点御寒之物。” 那些卫兵不傻,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想拿好处就不会盘问得太细,况且只是木炭棉花不值几个钱,行个方便也不妨事。 “好,我这就去办。” 庄临领命离开,董娇带着庄明耀和庄明辉前往商铺,余娘子要照顾四岁的女童,董娇便让秋露先留在府里和她交接庶务,以后负责宅里的伙食和洒扫,如今家里多了一个女眷,秋露终于不用再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庄明耀和庄明辉是两兄弟,大的十六,小的十四,以前侯府没倒时,外县光田产就有几千亩,庄临一家靠替董府打理杂项也过得十分不错,所以这两个小子六岁后都去过学堂启蒙。 只是庄明耀读书没天赋,十三岁后就跟着庄临学做事,一直与佃户们打交道,而庄明辉聪颖又刻苦,庄家把银钱都花在供他读书上,原本今年是想参加县试考童生的,岂料董家遭难,他们也被殃及池鱼。 “你若喜欢读书便继续读,铺子里不忙的时候就在家温习功课,若你能通过院试,以后董家供你读书。” 县试应当不难,不然古代也不能有一抓一大把的童生,但院试就不同了,岁试过了是生员,科试过了才是秀才,如果这孩子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董娇没耐心去培养一个普通的人才。 而庄明辉一听小主子同意他继续读书高兴得不行,“公子放心,我一定努力!” “好。” 言语间,三人已经走到商铺外,一楼的门头此刻挂上红底黑字的鎏金牌匾:童记百货。 楼梯上的木匠见东家来,吆喝着问:“哟,童公子来了,正好您瞧瞧这牌匾挂得正不正。” 董娇点头:“很好,辛苦了。” 三人往里进,铺子里已归置完毕,入门正中是几排落地衣架,两侧放着木制展柜,墙上每隔一臂的距离钉了钉勾,墙底是镂空的收纳壁柜,铺面右后方是上二楼的楼梯,二楼修了几个单独的隔间作为更衣室,每间更衣室内都摆放着一面超大的铜镜。 一层左侧是结账的柜台,柜台后面挂着一张巨型木板,柜面上也摆着无数可手持的化妆镜。 庄明耀快速的在店铺里巡视了一圈后走到董娇身边问:“公子,咱们铺里怎么备这么多镜子啊,还有这大木板,是做什么用的?” “二楼隔间里的镜子是给客人们换衣后整理仪容用的,也是方便她们上身查看挑选的衣服是否合适,柜台上这些镜子是因我们铺里往后会搭配卖红妆、首饰这些东西,用来方便客人及时试戴。至于这块大木板,等商家们入驻进来,会把我们店内所有产品价格公示在此,让客人放心。” “试穿试戴我倒是能理解,但为什么要把价格公示出来?”庄明耀又问。 董娇走到那块木板前回身,“因为咱们铺子的进货方式与其他铺面不同,除了成衣,其他的我们根本就不进货。” “啊?” 庄明耀不明白,董娇看向庄明辉,“你来想想,我怎样用不进货的方式同这些商家合作。” 知道这是主人对自己的考验,庄明辉静下心来捏着下巴仔细思考,好一会儿后,他才试探开口:“或许公子是想让他们以某种形式主动把东西放在我们铺子里卖?” 庄明辉可没有做生意的经验,能想到这点已经很不错,董娇展颜:“对,用抽取提成的方式。我会同这些商家谈合作,用免费提供柜面展示产品但不收取他们任何的租金的方式去吸引商家入驻,但只要是在我们铺子里售出的产品,就必须上交一成的利润。” “可是他们为何要把东西放到我们店里来卖?我们是卖成衣的呀。”庄明耀更迷糊了。 “正是因为我们卖成衣,所以才能吸引他们放东西进来,你想,若是你穿上新衣裳,难道就不想找两件好看的首饰来搭配?有了首饰,就不想要一个好看的妆面?这些东西之间都存在着隐性连接。” “啊!我明白了,公子是想用成衣来拉动其他产品的连带消费!”庄明辉有些激动地抢答。 董娇满意点头,“不错,所以价格公示一来是避免入驻商家随意调价导致我们利润亏损,二来也是增加消费者对我们商铺的信任感,你们现在在外面可有见过哪家铺子明码标价?” 二人齐齐摇头。 “所以,这就是我们这家百货商铺在开业时需大肆传扬的噱头,我们不光要卖衣服,更要卖信誉卖服务,让别人以后只要听见童记商铺的名字就知道一定可以放心,让老百姓成为我们行走的活广告!” 庄明耀没有庄明辉聪明,但在听完董娇的话又仔细拼凑一遍后,终于悟了小姐这么做的底层逻辑。 商铺要挣钱不假,但要让老百姓心甘情愿的给钱,除了产品价值匹配外,更重要的是一种心理暗示。 如果两家同样的商铺联排而坐,在服务一样产品一样的基础上,一家口头议价一家明码标价,是谁都愿意选择第二种。 这世上最麻烦的是人情,口头议价的铺子不论如何都会存在价格差异,那多花钱的人心里自然不舒坦,若一视同仁都给折扣,商铺老板就不舒坦,极难平衡。 “公子这法子,简直是一箭双雕,不,一箭无数雕!”庄明耀佩服地夸赞。 董娇被他这形容逗笑,还真是十分贴切。 “不过公子,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庄明辉被董娇的经商方法弄得兴致满满,两眼放光地盯着她。 第十九章 不受宠 “你说。” “虽然价格公示可以很好提升我们铺面的信誉度,但如果其他铺子用低价吸引客人,岂不是对我们不利?” 见他能举一反三董娇欣慰,这孩子还真是聪明得紧,或许真是个读书的料。 “这个问题嘛,等开业那天你就知道了。”董娇故意卖关子,“对了,今天有一个任务交给你二人。” “公子请讲。” “方才我已把商铺入驻的合作方式告诉你们,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一人谈一个合作方回来。” “是!” 百货的事情分配清楚,董娇让庄明耀去谈首饰,庄明辉去谈红妆。 庄明耀虽然没有庄明辉灵光,但跟着他父亲在庄子上摸爬滚打好几年,交涉能力并不差,因此二人当天就把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地回来了。 还没开业,董娇给的意向合作商都不是京里的各行业巨头,她自己从商多年很清楚,顶端的人更在乎专业度,所以大概率瞧不上她这乱七八糟什么都卖的小百货,更重要是这些人一旦见百货势头好,他们首先想的一定是吞并而非共赢,这样就会导致她的商铺刚开业就面临分歧。 这种事情董娇在现世见多了,哪怕是她自己也没少干,因此她不会给自己留隐患。 毕竟若百货做强,这些中端商铺就会依附着百货而活,利益牵扯越深粘黏性就越高,最后便会形成隐性抱团趋势,到那时,有这么多盟军,她还有何惧? …… 天色逐渐暗沉,夕阳已落,天空不见一丝赘云和星光,静谧的夜色沉闷得像一张网。 “打听清楚了吗。”沈月芸伸手瞧着自己新染的指甲问得漫不经心。 一旁丫鬟垂手回应:“打听清楚了,从湘南回来的人说那位公子是童家的十三少,从前养在童老爷子膝下,因脾气古怪很少与家中人接触,所以很多人对他都没印象。这次入京也是他自个儿闹着要来,家里拦不住索性就不管了。” “哦?照你这么说,这位童公子在童家岂不是十分不受重视。” 翠荷面露鄙夷之色:“可不就是不受宠嘛,本就是过继的庶出,要不是同宗同族,恐怕童家都懒得认下这个小子。” 沈月芸哼气轻嗤:“我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敢这样为人出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分量。” “小姐别生气,为这种人不值当。奴婢还打听到这位童公子最近在忙活着开铺子呢,今个儿那店面才挂起门头,叫什么童记百货,不晓得是卖啥的。” “百货?呵,不伦不类的东西,既然他要开店,那我们到时候也得给他热闹热闹才行。” 翠荷福身应下:“是,奴婢提前安排。” 许是得知童乔身份卑微又不受家族重视,沈月芸先前的阴郁尽数消散,她还没必要去为了一条不知死活的虫子弄得自己不愉快。 “这几日我那姐姐安分了吗。”沈月芸起身走到桌前,手指在白玉茶盏杯口轻抚。 “安分着呢,自夫人将大小姐罚跪祠堂后大小姐就一直没出来,若不是前两日老爷开口,估摸着这会儿还在跪着。” “什么?父亲说的情……父亲怎会知道她在祠堂?” “好像是路过,那夜老爷心情不好随意走走正巧去了那边,结果就看见大小姐晕在里头,为这事儿老爷好像还训了夫人两句,叫夫人要有主母心胸适可而止……” 沈月芸将手边的茶盏狠狠挥到地上:“好你个沈清茹,现在还学会装可怜了,我是说这两日母亲怎么心情不好不愿见我,原来是因为这个!你去吩咐厨房熬些清心降火的汤品,一会儿我去瞧瞧。” “是,奴婢这就去。” …… 童宅因着庄临一家住下顿时有了烟火气,那个叫妞妞的小女童不知为何格外喜欢董娇,一见她回来就跟着屁股后头到处跑。 有时董娇故意逗弄加快脚步,小丫头在后头左脚绊右脚地摔跟头,但她倒了也不哭,反倒趴在地上咯咯笑,弄得人越瞧越欢喜,恨不得抱起来亲两口。 夜里庄临父子办事回来,童宅开饭,原先只有董娇秋露主仆二人时两人还能同桌而坐,如今人口多了,该守的规矩不能坏,但为了方便询事,董娇让庄临在客厅又置了一张桌,几人隔桌而食。 “临叔今日见到祖母了吗?”吃得差不多,董娇用绢帕擦了擦嘴问。 “没有,那两个卫兵不准我见董家主子,但下人倒是能打照面,今儿送东西进去就是许平和我接头的。” “你拿钱给那两人他们可有说什么?” 庄临想了想:“没说什么,就催我搞快些放了就出来。我按小姐吩咐跟他们说过几天还来,到时候请他们再给个方便,那二人没答话,只叫我赶紧走别让他们难做。” 没正面拒绝,那就是松口了。 “下次你再送点白面白米和肉进去,还带十两银子分给那两人,循序渐进别给多,免得胃口大了以后填不饱,但要配上两坛好酒,别叫他们瞧了那些吃食眼红。” “诶,我记住了。” “余娘和秋露一会儿跟我去厨房,我教你们做点东西,百货开业那天有用。” “是。” 两人应下,收拾完碗筷便去厨房寻董娇,可令二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才一会儿功夫,厨房里一片狼藉…… “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啊……”秋露瞧董娇脸上都沾满了面粉,有些哭笑不得地问。 “本来是想做糕点的……”董娇尴尬地甩了甩手上面糊:“但没想到这辈子依旧不行……” 余娘子笑着拿来绢帕替她净手:“小姐想吃什么吩咐就是,我们来做,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董娇妥协:“是啊,还是你俩来吧,我就不揽这瓷器活了。” 如今铺子里前期该有的东西都有了,但这一系列产品都是间歇性消费,毕竟不会有谁每天都来买衣服买首饰,所以她还需要一个可以拉动持续消费的东西放在店里坐镇,而这个东西又必须是别家没有的,想来想去董娇决定先从吃入手。 可是她在现代时完全没有做菜的天赋,黑暗料理倒是信手拈来,但董娇不服啊,越失败越爱做,以至于家里厨房除了没爆炸,别的什么意外都发生过,因此她对很多食谱记忆犹新。 毕竟从前那些简单到极致但她却失败得体无完肤的回忆实在是……叫人难以启齿,她还记得公司内网里她助理有个专栏,名字就叫:董总今天吃什么,专门记录她做过的那些人间不值得…… 三人在厨房里忙活了一晚上,由于模具不称手,临近深夜才出炉第一锅金黄软糯的糕点,秋露见董娇把那又圆又软的圆盘切成三角形没忍住咽了咽口水,空气中的香甜之气勾得人馋虫都出来了。 “小姐,这个糕点叫什么呀,奴婢还是第一次用这种烘烤的方法做点心呢。” 董娇笑着看她:“这东西呀,叫蛋糕。” 第二十章 百货开业 辜月初一,秋节落幕,枯叶已尽,梅色新出。 康午街头,手持锣鼓喇叭的演艺人员们吹吹打打,鞭炮一点,噼里啪啦响作一团,好不热闹。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童记百货今日开张大酬宾,店内活动多多,储值有送,满额有减,赶紧进来看看,成衣、首饰、红妆、糕点,应有尽有。”庄明耀在门口卖力地招呼。 路过百姓见这家新店开业都凑头来看,一听门口小厮喊得逗趣便来了好奇,纷纷入内参观。 刚进大厅,就见一白衣少年站在楼梯上神采飞扬的介绍:“诸位姐姐,本店卖的成衣可跟别的铺子不一样,你们瞧,我这衣裳不光造型别致,它还能随意搭配,如果您不喜欢这件的外套,就在同价区拿另一件喜欢的配上,只要价格相同就可以搭配销售!” 底下女子们见董娇将两件成衣的外套交换就立马变了风格,交头接耳道:“呀,这要是能换着搭配,岂不是一件衣裳能穿出好几种不同的花样来。” “就是,而且我瞧这家店价格不贵,款式又还新奇,多买几件也划算呢。” “诶,小掌柜,你家这衣服虽然好看,但料子属实普通了些,有没有质量更好的?”有富贵人家的夫人问。 董娇粲然一笑:“自然是有,本店的衣服除了可以随意搭配外,材质也可单独选购,比如您喜欢这个款式,但觉得衣料达不到您的要求,就可以在布料区单独挑选喜欢的料子做衣。如果没有喜欢的成品,那我们也可提供图册,您选中意的图案和样式,我们定制好后送上门去,不过价格就和挂在店内展示不一样,除开布料的售价外,定制款每件要加价两成。” 这些夫人小姐们心里暗自合算,假如一件成衣布料价一百两,加价两成就是一百二十两,听起来贵,但这二十两的手工费可以买到独一无二专属于自己的款式,哪个女人能忍住?光独一无二这四个字,就值! 趁着众人被点燃的势头,董娇继续调动情绪:“除此外,本店还配套销售首饰跟红妆,虽然这些东西不是本店自己生产的,但价格已同入驻的商铺谈好,与他们店内无二,姐姐们大可放心选购。” 本就是唇红齿白的小少年,这一口一个姐姐,夫人们哪儿受得了,当即被她叫得脸红。 见店里所有在售物品的价目都写在木板上,有与其他铺子关系交好的夫人又问:“童公子,我在那红妆铺子买东西可都有折扣的,你这原价卖,我岂不是不划算。” 总算问到了重点! 董娇大手一挥:“所以我才要隆重介绍本店的开业活动呀,今日,只要充值九十两,就可购买一百两的东西,充一百七十两,享贰百两,充二百四十两,享三百两!上不封顶但最多八折。如果不想充值,本店还有满减,消费总额满五十两减四两,满一百两减八两!不论姐姐们选哪一种,都有优惠!” “还有还有!今天只要是在本店消费的客人,不论多少都能免费领取一份蜂蜜蛋糕,这蛋糕是本店独家秘制概不外卖,送完即止先买先得!” 都是优惠,但储值一定比满减划算,家中殷实的女子们瞧见店里什么都有不必舍近求远,当即便充了钱。 而那蜂蜜蛋糕的试吃碟子一端出来,众人围观,只见这金黄软糯的小方块颜色喜人,没忍住都尝了一口,结果滋味软绵香甜,直叫人欲罢不能当即嚷嚷着要买,可董娇就是不松口,开业活动期间只送不卖,弄得好些夫人为了这口甜点都在店里冲动消费了一番。 顾婉宁一早就收到了童家递来的帖子,邀请她来参加开业活动,她一直躲在角落里看高台上的少年口若悬河,那自信从容的模样如璞玉破石,熠熠生辉。 待他将店内的活动和销售方法逐一介绍完毕,少女不禁感叹,这人真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手。 “顾小姐,招呼不周别见怪,我这店里的人都是才招来的不专业,新铺开张总得自己张罗一下才放心。”董娇走到顾婉宁身边,把分出来的一小块蛋糕递给她:“喏,本店新品,尝尝?” 方才看那些夫人们回味无穷的表情顾婉宁就已经馋了,但碍于身份和教养,她不愿在外进食,但这会儿董娇把那小碟子端到她眼前,鬼使神差的,就伸手去拿竹签戳了一块。 “……” “怎么样?” “好好吃!!!这是你做的吗?”顾婉宁嘟着小脸两眼发光。 董娇挠了挠耳朵:“我家婢女做的,我哪儿有那个本事,你喜欢一会儿就多拿些回去,我给你单独留了两份,若是方便,你让都督大人也试试。” 她跟顾承允这辈子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但这位大腿位高权重,若能使些小手段攀上关系,也是好事一桩,若顾大都督刚好喜欢她铺子里的东西,那这一来二往的不就能巴结上了嘛,以后再有什么困难,吃人嘴短的,总能叫她敲上竹杠。 董娇想的很美好。 顾婉宁甜甜一笑:“好呀,谢谢童公子!不过我兄长不爱吃甜食,我回去问问,若他不肯尝,你放心,我一定会全部吃掉绝不浪费!” 两人说说笑笑,店里热火朝天,无一人注意店外不远处,一个带着幂蓠的女子正冷漠地注视着她们。 沈月芸身边的丫头翠荷低声说:“小姐,那铺子里卖的都是女子用的物什,种类不多但样式齐全,很多夫人小姐都喜欢,二楼更是单独弄了一层更衣室给这些女子们换衣用。” “今日人多我不便露面,他这铺子弄得这般热闹又都是女眷……呵,你去暗巷寻几个流氓来,更衣室?若这些夫人小姐换衣时被男人冲撞,一旦清誉不保,总有几个要活不了的。” 开门迎客总不能只接女不待男,那人本就是男子,若有客要进他敢推拒,便是居心叵测。 再有贵女名声被害一心求死,新店开业遇上人命官司,那才真的热闹。 翠荷送她坐上马车,“小姐放心回去,奴婢知道怎么做。” 第二十一章 引人寻欢 由于百货铺子里的销售模式新奇,货品又丰富多样,短短两个时辰,店里的成衣就被选去大半,价高价低都有人买,各个消费阶层都照顾妥帖。 特别是那蜂蜜蛋糕,送完即止很多人没拿到,都在问明天还有没有,要是有,她们就先储值明日再来消费,董娇一一应下,但特地嘱咐,存了不退不要冲动,奈何那些太太们攀比心一起,谁也拦不住。 顾婉宁那日去裘氏布行差点出事,选料子就一直耽搁了,今天正好童乔的店开张,布匹价格跟裘氏布行没差,她就充了个八百享一千预存着打算慢慢用。 正选定成衣准备去二楼换上看款式合不合身,门口就吵闹起来。 几个痞里痞气又吊儿郎当的男人进店,手里一边扒拉女子的成衣一边戏谑:“这卖的什么啊,女子成衣?哈哈哈哈,好一家伤风败俗的铺子啊,窑子都不敢像你们这般明目张胆!” 有女子见流氓闹事想走,另外两人将她们拦住:“别走呀,既然开门做生意,就别害羞嘛。” 他们张口闭口就把女子比作男人的玩物,顿时让在店的夫人小姐们冷了脸。 “哟,这是啥,更衣室?还真是挂羊头卖狗肉,分明就想引男人入内寻欢,还掩耳盗铃,既然如此,本大爷就上去瞧瞧你这窑里的姑娘有几分姿色!” 说罢,手就想掀上楼的帘,顾婉宁本就在楼梯入口处看外面的情况,被这流氓的举动吓得跌坐在楼梯上惊叫出声,二楼的女子们被吵闹声吸引探头来看,就见一个男子的身形在帘外欲进,顿时屋内乱作一团,全部捧着衣裳躲进隔间里瑟瑟发抖。 “休得放肆!”庄明耀及时冲出抓住他正掀帘的手。 董娇看了一眼四周,流氓三个,一个欲闯更衣室,两个店口守门,外面不确定还有没有同伙,这男子从一进店就目标明确开口挑衅,摆明了的蓄意滋事。 “明辉,你从后门出去报官,越快越好,临叔,寻棍来。” “是!”二人分头行动。 董娇示意庄明耀把人从楼梯口拉开,她走到帘前见顾婉宁跌坐在地轻声安抚:“上去躲好,不要下来。” 顾婉宁点头,捧着衣服朝楼上跑去。 一楼的其他几个女子已经缩到柜台处的夹角,董娇把她们全部护在身后质问:“本店正经营生乃是报过官府备过案的,怎么到你等小人嘴里就成了秦楼楚馆,怎么,你比这京都的府尹大人还清楚各家铺面经营为何?” 赵三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凑什么热闹,滚开,叫这家店的掌柜出来。” “我就是这家店的掌柜。” “哟,臭小子年纪不大心眼挺多,看你这样子也是没碰过女人,怎么,开这么家店,是想方便自己为日后累积经验吗?” 他笑得肆意张狂,同行两人也跟着起哄,将董娇开店的目的描绘得龌龊不堪。 虽然大梁女子地位不低,平日也能随意出行不受约束,但被这般恶意诋毁,别说董娇,就连躲在柜台后面的几个女子也是怒不可遏。 “闭上你的臭嘴!我堂堂正正做生意清清白白做事,今日开店所言所行无半点僭越,在座的夫人小姐皆可作证,你信口开河诋毁我个人名声也就罢了,但别带上这些姑娘!况且我童某人才入京都不足一月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找茬坏我营生?还是说,有人指使?” 董娇皱眉,自她穿越而来至今,她可没主动与谁为敌,况且童乔这个名字都是她自己取的,童家只给了个十三少的排行,更不可能存在宿敌。 所以这人,只能是收了钱财奉命行事。 赵三见她几句话把自己点破心里讶异,这少年过于机敏,但多年混迹于三教九流,他又岂会被唬住。 “你还真是瞧得起自己,老子不过路过瞧见这百货名头稀奇进来瞧瞧,结果就发现你专做女人的营生,大家都是男人,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还不知道?老子这是不想这些夫人小姐受你迷惑,叫她们看清你的真面目,免得日后吃亏而不自知!” 说得意正言辞,好似真在为旁人打算。 董娇听罢不怒反笑:“好一个舍身忘己头头是道,都说这人心里越肮脏龌龊,才会觉得天下人都同他是一丘之貉,你入店时对一众女子出口轻贱,转过头又处处替她们考虑,阁下不觉得自相矛盾吗?若你心中无恶念,为何欲掀那君子帘?我这正经营生的商铺,在你眼里又为何就只会行不轨之径?” “少跟我在这儿咬文嚼字!越是你们这种人越是惺惺作态,伪君子!” 赵三有些急眼,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总能叫他吃点亏! “兄弟们,给我砸!” “临叔,明耀,打!” 虽说这些流氓地痞平时胡来惯了,但有武器和没武器是两个概念,庄临和庄明耀拿着长棍,董娇一下令,二人抡起就冲了上去,那两个守门的地痞不消一会就被打得求饶。 但赵三却并不着急,他动了动脖子,一脚将身侧的衣架踢到,“敢伤我兄弟?很好,这是你自找的!” 说着捏拳就朝董娇面门打去,这人本就不是什么练家子,要打架还带前摇,哪怕董娇在现世只有健身房的拳击水平,这会儿也被他的虚张声势逗笑了。 她脑袋歪开躲掉这一拳,趁他扑过来时抬脚踹出正中红心,赵三嗷呜一声,下体剧痛,夹着裆跪在少年跟前,冷汗直流。 董娇弯腰在他耳边轻叹:“我说,雇你来捣乱的人也太没水平了吧,真当什么臭鱼烂虾也能在我的地盘放肆?去告诉你背后的人,搞小动作机灵点,别选些废物。还有,你以后见我最好绕道走,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早晚叫你折在我手里。” 赵三浑身一颤,半个字没吐出来。 “大人,就是这!就是他们来我们百货捣乱,凶神……恶煞……的……” 庄明辉本来一路添油加醋把事情说得十分严重,结果回到自家商铺,只见门口两个地痞已经被父亲和兄长制服,气势最足那个跪在自家小姐跟前头不敢抬…… 这……是不是搞反了? “呀,府尹大人来啦,正好正好,劳您把这帮登徒子带回去审一审。” 董娇热情地朝魏知府挥手,笑得那叫一个人畜无害。 第二十二章 反将一军 “怎么回事?”魏九洲入内,只见地上……略显狼藉,倒了一个衣架。 董娇如实告知,并邀大家共同指证,原本那些贵女被这无赖出言轻薄就十分不爽,这会儿见了官,倒豆子似的一窝蜂控诉。 顾婉宁也从楼上下来,刚刚她们都看见董娇是如何维护店里姑娘的清誉,心中自然感激。 “小女婉宁见过魏大人,我可以替童公子作证,方才真的是这三人率先进店挑事,这个无赖甚至还想掀帘上二层玷污女子清白,若非童公子和店里的伙计相护,我们恐怕都得遭难。” “是的大人,我也能作证。” “我也是!” 魏九洲一看整个铺面十几个女子异口同声,再加上顾大都督的亲妹子指证,他当机立断:“来人啊,把这个无赖押入大牢棍棒伺候,竟然敢当众调戏妇女打砸正经商铺,不得轻饶!” 赵三一听慌了,赶紧膝行到魏九洲跟前:“不是的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是有人给了小的钱叫小的这么做的啊!大人饶命!” 他话音一落,店中众人皆是蹙眉,怎么人家新店开业还要买人故意使坏,这也太无耻了吧。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你说清楚。” “我……我不知道……我方才与两个兄弟在暗巷里耍骰子,突然有个姑娘跑来,叫我们到康午大街上的童记百货找麻烦,特别是二楼,就算进不去也要把帘掀了,您看,这是那人给我的银子。”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 魏九洲拿过一看,是官银。 “那人是谁你可见过?” 赵三摇头:“从未见过,看她那穿着打扮,像是富贵人家的丫鬟。大人我真的冤枉啊,我与这童掌柜无冤无仇,若非拿人钱财,我也不能来这儿给人找不痛快,您就放了我吧,求求您了。” 魏九洲看向董娇,铺子里没什么损失,只倒了一个衣架,若非顾家小姐开口作证,他还真不好给赵三定罪,毕竟虽是无赖挑事,但董娇没吃亏啊。 “既然他是受人指使并非故意,那我便不追究了,只是这钱得给我,不然我白吃这个哑巴亏。”董娇识时务的提出和解方案。 “下回能自己解决的就别大张旗鼓来衙门敲登闻鼓,本官还以为是什么大案。”魏九洲把银子丢给董娇看向赵三:“你,好好谢谢人家童公子不计较,否则本官非拉你回衙门打上五十大板!” “是……谢谢官老爷……” 魏九洲带着衙役离开,董娇让庄临把三人提到门口不想影响店里的生意,安抚好一众女子后,她走到门边,瞧着赵三那跪在地上没骨气的样冷声说:“想要这二十两?” 赵三连忙摇头:“不敢不敢……” “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去把让你来使坏的那人找出来,是哪家的摸清楚告诉我,到时候我不光给你这二十两,还再赏你二十。” “真……真的?”赵三不可置信,没想到董娇就这样放过他。 “想活命就赶紧滚,别在这碍我生意。” “是是是……多谢童公子……小的保证一定把那人揪出来!” 说罢带着两个小弟跑得没影。 庄临有些担忧,“公子,这事儿会不会不要追究比较好,如今我们应低调行事。” “该来的躲不掉,人家既然出手了,有一就有二,躲是没用的。”董娇把银子放到他手上:“这官银我们不能熔,你连这二十两一起装个百两送到魏知府那里去,好好道谢,莫叫人白跑一趟。” “是。” 竟敢拿官银支使流氓,看来那办事之人没什么脑子,董娇摇头,这对手也太蠢笨了些。 庄明辉见董娇沉思,有些局促地走到她身边:“公子,我是不是同知府大人说得太夸张,惹他恼您了啊?” 董娇展颜,揉揉少年的头,“没有,你做得很好,我们商铺先前备案时没少在他身上使银子,若铺面出事他不管不问,以后也就无需在他身上继续打点了。” 看着空无一人的铺面,庄明耀有些担心,“公子,今日之事恐怕会影响店内生意,我们是不是得想个对策?” “你们有什么主意?” 董娇如今以童乔的身份行事,身边再带着秋露有所不便,正好这两个孩子都不错,她有意栽培,以后不管是随行还是打理铺面都用得上。 庄明耀和庄明辉想了想,庄明辉试探开口:“要不再换个开业活动吸引顾客?” 董娇笑着摇头看向庄明耀,庄明耀惭愧地挠了挠后颈,并没有好的意见。 “祸事已出,对手雇流氓来捣乱目的是损害我们百货的名声,那么症结就在名声上,用其他活动来欲盖弥彰是下策。上策是,用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明耀,你一会从账目支一百两银,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今日之事散出去,就说童记百货开业,同行眼红其所售之物新奇划算,特地雇人使坏意图明显,童记百货绝不会因他人流言而改变初心,一定给老百姓们提供最好的服务。” 庄明辉眼睛一亮:“公子是想借此事侧面打响百货的名气?” “对,这段话其实是告诉百姓,童记百货的东西物超所值,未来不论他人如何诋毁,童记必不忘初心,这样今日来店消费过的顾客会觉得踏实,没来的反而还会好奇,这百货到底卖了什么,才会开业第一天就惹同行眼红作乱,反而能增加我们的客流。” 庄明辉顿悟:“原来如此,不过使坏的真的是同行吗?” 董娇摇头:“当然不是,同行不会用官银,生意场上的人没这么蠢。但这个消息放出去,短时间内反而没有同行会来触这个霉头,我们把屎盆子扣到他们身上,若哪家铺子真想做小动作,就得把这个屎盆子接着,你说他们会如何抉择?” 庄明耀反应过来,略显激动:“公子此法实在是高!不仅借敌人之手提升了我们商铺的名誉,还顺带反将了同行一军!我这就想办法把消息散出去,绝不让公子失望!” “去吧,记住,点到为止。” “明耀明白!” 第二十三章 敲山震虎 庄明耀离开,董娇一边教庄明辉做账一边核算今日的收益,不少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都存了预存款,但预存有折扣,商铺的平均利润大概在四成左右,所以能挪用的资金最多三千两。 现结的那一部分需等月底同裘氏布行清算,当初邱康直可是特地让利一成给董娇就为了让董娇与他独家合作,所以成衣的收益待到月末应该也很可观。 至于其他入驻店铺的抽成更不必说,那就是无成本的生意,今日光提成就有四百多两,再加上预存的活动资金,总算解了她如今的燃眉之急。 “以后账册就按这个模式记,简洁明了还方便核算,一会儿提一千两出来拿回家,宅里需要配置的东西还很多,正是用钱时。” “是。” 吩咐好,董娇先行回家,庄临给魏九州送完银子得了两句好话才放心离开,刚到铺子,就被他小儿子塞了两张银票:“爹,公子叫你去置办马车和这些模具。” “什么模具?” 庄明辉把一堆图纸递给庄临:“不知道,公子只说叫铁匠铺照着做就行,另外还得叫两个工人去家里,公子要改造厨房。” “好,我这就去。”庄临没多问,既然是主子安排,照做就是。 庄明耀动作很快,有钱好办事,特别三教九流里的人大都见钱眼开,所以他去茶馆寻了说书先生,坊间寻了杂事伙计,伢行寻了走卒,但凡能散消息的地方都去了。 以至于短短一日,童记百货开业受同行打压的消息不胫而走,更夸张是,不知怎么传的,京中几家行业巨头都被点名怀疑,弄得那些商行老板气不打一处来,都在暗骂,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心眼去收拾一家小铺子还栽了跟头,丢人现眼。 …… 今日有雨,窗外的橘子树被雨滴打得叶片发颤。 翠荷跪在厅中垂着脑袋,沈月芸坐于美人榻上脸色难看。 “这就是你办的好事?还敢叫我放心归家?你哪来的脸!如今连沈府的下人都在议论童记百货的东西究竟好不好,你还真会替他人做嫁衣!也幸好你拿的银子是父亲的俸银,但凡是个官身都能获得不会牵连到沈家头上,若是此事败露给沈家抹黑,小心你的皮!” “小姐绕了奴婢吧,奴婢也是一时疏忽,想着用大额的银子去支使那些流氓更有说服力,他们才不敢敷衍了事……没想到弄巧成拙,奴婢知错了……” 沈月芸揉了揉额角,秀美的面容因紧皱的眉头损了几分颜色,若非她太过放心手下人去办事也不会惹出这种荒唐,反叫人将了一军。 “罢了,这次就算了,本还想给那人找点晦气,没想到反叫他借题发挥占了便宜,难怪身为大世族过继的庶子还敢孤身入京闯荡,的确有几分聪明。” 虽然沈月芸心里不舒坦,但不得不承认,童乔这招反客为主的确用得漂亮。 翠荷膝行到沈月芸跟前替她捶腿:“那小姐,咱们还想别的法子吗?” 沈月芸瞪她:“你个没脑子的,这时候还想什么法子,她把这事儿架到同行头上就是在敲山震虎,看哪个不识相的还去招惹,坊间那些商贾怕是都听到了风声,此时定不会有人再去动童记惹一身骚。” “那就这么忍下这口气吗?”翠荷有些羞恼,她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瘪,心里不由得暗恨上童乔。 沈月芸往榻上一躺,手指点了点肩头,翠芽起身替她捏肩。 “不急,来日方长,以后总能寻……” “小姐小姐,老爷又叫大小姐去书房了。” 沈月芸话没说完,院里的丫鬟急冲冲跑进来禀报。 一听父亲沈敬山又把沈清茹叫去书房,她坐起身狠狠挥开翠荷的手,打得后者吃痛却不敢发出声音。 “怎么回事,父亲最近为何突然待沈清茹如此亲近?” 丫鬟摇头称不知,翠荷突然想起什么诧异开口:“小姐!奴婢突然想起一事,大小姐被夫人罚跪在祠堂晕倒后,老爷曾去探望过一回,那日出来身上多了个香囊,我听嬷嬷们闲聊时说起那好像是大小姐给老爷做的安神袋,可清心助眠。最近老爷头疼得厉害,叫大小姐去书房恐怕是替他调香或行针。” 沈月芸蹙眉:“沈清茹何时学的岐黄之术?” “奴婢听清苑的下人说,大小姐近来闲着无事都在看医书,恐怕是自学的。” “不自量力!才看了几日的医术就敢拿父亲做试验!她还有没有一点伦理孝道可言!走,现在就去书房!我决不允许她伤害父亲!” 沈月芸气冲冲地去,哭唧唧地回,她万万也没想到平日爱她多过那个庶女的父亲今日会对她大发雷霆出口训斥,她不过才说了两句那女人居心叵测拿父亲试药,父亲就维护她,简直不可理喻!究竟谁是他的嫡亲女儿都分不清了吗! …… 童家这两日十分热闹,由于董娇要改造厨房,想着以后糕点这块虽不是主营,但作为不可缺失的板块也必须跟上生产,因此叫工人们把原厨房旁的杂物间直接打通,然后在屋内砌四个大大的简易版烤炉。 大梁的烹饪方式主要还是蒸煮炒,很少用到烤和炸的工艺,既然她知道的大部分甜品都需要烘焙,那就干脆多砌几个烤炉同时开工,这样余娘子跟秋露搭配协作,两个人照顾四个烤炉也忙得过来就不必再请厨娘进府。 毕竟这个家里不到万不得已,董娇还不想轻易收纳来历不明的下人。 先前做的蜂蜜蛋糕很成功,百货里开业酬宾一过便正式开售,每份二两银,日日卖空。 二两银的糕点在上京城不算金贵,但也不是平头百姓能随意消费的,不过董娇现在也没打算做低端市场,毕竟想快速累积财富和打入京都纨绔的圈子,有些外在包装不能太寒酸。 因此除了蜂蜜蛋糕,董娇还打算再试试能不能做蛋挞、肉松面包、华夫饼、舒芙蕾和布丁这些原料简单但又不容易被复制的点心。 只是做这些糕点都必不可少的东西就是黄油,虽然有些也能用动物油脂代替,但口味上始终缺少黄油能带来的那种醇香风味。 思绪后董娇问:“秋露,京都附近有没有牧场?” 第二十四章 拉去砍头 “牧场?”秋露想了想,“啊,好像有的,以前侯府还在的时候,嬷嬷都是去京郊的安山那边购置牛乳,不过这牛乳珍稀,冬日运输还好不需用冰冻着,夏日想喝一杯牛乳羹,那才是千金难求,从前小姐就爱这口,老夫人每年过年都戏说小姐一人能吃去侯府半座金山,难伺……” 话到嘴边,秋露却突然停下来,她看向董娇,见小姐一脸平静才觉自己庸人自扰。 董娇轻柔地捏了捏小姑娘的脸:“没事的,想说就说,不必担心我。董家再大的事都发生了,几句笑语又算得了什么,时常听你念叨从前,我才能有几分实感如今是我活在这世上。” 董苒苒自那日后再也没有出现,若非有秋露在身边,董娇有时都快忘了,她其实不属于这里。 秋露不知董娇所想,只觉听她的话莫名难过,红着眼牵上董娇的手:“小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嗯,都会好起来的。” “好了,别想这么多,稳打稳扎走好每一步就行,一会儿你去寻临叔,跟他说下牧场的位置让他先去考察一番,看看牧场的规模和产量,顺便问问价格区间,如果我们要采购,恐怕是垄断式的用量。” “这么多?奴婢知道了。” 秋露净手后离开厨房,董娇又同余娘子说了些做糕点的技巧,为了方便她们卡烘烤时间,董娇让庄明辉去寻了几个滴漏回来,这样就能大幅度避免因时间过长导致糕点焦糊。 百货铺子现在庄明耀已经上手能独自管理,有积蓄后董娇叫庄明耀往铺子里招了一些伙计和侍女帮忙做工,如今已不需要她成日再去监督。 庄明辉除了每隔三日到店查账核账外,其他时候都跟在董娇身边打下手,如果董娇在家里,他就回自己房间温书。 自从有了庄家帮忙,董娇的日子总算舒展开来,只是过几日她得想办法进桑园一趟才行。 想结交京中权贵,少不得要动用一点关系,而从前的淳安郡主董苒苒成日招猫逗狗只会吃喝玩乐哪儿有这些人脉,就算有她如今化身童乔也用不得。 而童乔又与董家非亲非故,若是主动接济董家反而可疑…… 如今大半月已过,也不知何家、吴家和闵家的人入京了没有。 …… 百香居是京里数一数二的酒楼,日暮西山,店内高朋满座,来客络绎不绝,董娇携庄明辉到大门口时,店小二把抹布朝肩头一甩热情招呼。 “客官几位啊?” “我们找人,受裘先生所邀。”庄明辉主动告知。 小二长哦一声领路:“原来是找裘老板,二位这边请。” 店内放着近二十张榆木桌椅,正中有座小戏台,回字型的布局让二楼三楼的宾客可以出了厢房直接瞧见楼下光景。 周遭是觥筹交错的笑语声,两人随店小二往中心走,直至戏台前的位置落座。 “童公子来了,快快请坐。”裘康直将手中花生放下起身相迎。 董娇拱手:“裘老板客气,请坐。” 两人寒暄一番,裘康直替她斟茶介绍道:“这百香居的位置可不好定,就戏台前的这几张桌都得提前三五天下定才能排上,还有这儿的烧鹅也是京都一绝,听说当年圣上微服出巡时尝过都说好。” 董娇抿一口笑回:“这般出名?那还真是让裘老板破费了。” 裘康直笑着摆手,“诶,托童公子的福,近来我店里的布匹销量翻了两番,这还没算上成衣分成,要是待月末结账,这点小钱算得了什么,这顿饭不过裘某聊表谢意,童公子就别客气了。” 他笑得爽朗,董娇也不再客套,待菜上来后,与裘康直小酌两杯听起台上说书先生讲戏。 “都说那天凤国自开国后能百年安稳都是多亏天门军,而天门军中又有一位神威大将战无不胜势不可挡,当年开国时,神威将军一人率八千天兵夜袭敌军大营,放火烧粮来去无影,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敌军震惊抗敌,却被天门军以火攻之法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七万大军命丧葫芦山。” “而后天门军又出将星,攻打南蛮时要渡乌坬河,天凤国在内陆,水师不敌南蛮,本是必败之局,岂料天门将星兵出险招,仅以百人小队出击便神不知鬼不觉凿沉敌军无数战船,将南蛮军队重创,为天凤国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十年前,东部异军突起作乱,天门军镇守边关,由于粮草未到天门军丢失后援,就连边陲百姓都以为天门军会为求自保弃城而逃,却不想天门军仅以不足万人的兵力死守城池半步不退,硬叫敌军生生止步于西雁关不敢冒进,最终天门军将领尽损,却守得边关太平。” 台上的说书先生讲得唾沫横飞,台下众人从中抿出滋味,这正是董家军的故事。 从前宣平侯府还在时,这些酒肆茶楼里最爱编作话本的故事来源,除了男女情爱之外,便是董家军如何大破敌军征战四方的神勇之举。 可惜如今董家惹了圣怒,无人敢触天子霉头,这才将大梁化作天凤,董家喻为天门,怀念旧事。 老百姓们的感情没有那么复杂,也不含权利的纷争,谁对他们好,谁为他们付出过,他们记得。 “我说你这老匹夫就没点别的段子?成天就讲这天凤国天门军,真当我们是傻子,听不出你细数董家从前功勋?我告诉你,董家如今是乱党,就算从前战功无数又如何,如今也是阶下囚过街鼠!你要还想活命,就闭嘴!” “就是,大梁兵强马壮乃四雄之首,你们这些市井小民成天揪着个乱臣贼子追忆往昔,说得像大梁没了董家就不行似的,我大梁神兵猛将数不胜数,董家算什么,不过出过几个武夫,值得这般夸赞?” “几位爷别当真,小老儿不过说几个段子……”说书人想解释,并不愿给董家招黑。 但那人不听,反倒提高了声线:“哼,说来说去都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谁想听啊!要我看,那董怀瑜投敌叛变就该拉董家全部去砍头,好叫这不义之徒知道知道什么叫背弃家国的下场!” 一旁酒桌上,几名衣着华丽的少年人出口讽刺,言辞中尽是对董家的轻蔑和羞辱。 第二十五章 叛徒 他们放肆大笑举杯对饮,丝毫不认为如今这太平盛世有董家的功劳,甚至还对董家下场有着那么几分窃喜。 董娇只觉胸腔火热,她深吸口气理智地告诉自己,她现在是童乔不是董苒苒,不会因这几句闲话就为董家出头,但脑海中那一股无法抵挡的力量让她体内怒火急剧上升。 “哎,董家也是可怜,从前那么忠义的百年世家,如今一朝倾覆家破人亡,真叫人唏嘘。“裘康直感慨地说。 董娇暗自握拳,但面上不显也惋惜回:“是啊,自古以来大国将成武将必损,这好像已变成不成文的规定,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功高盖主,不过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一旁的纨绔们还在调侃,其中一人似乎喝多了些,拿着酒杯站起身道:“诶,你们知道吗,董家的女人都被户圈到了京郊,从前侯府还在的时候我就听说董家姑娘个个貌美,本就是精心呵护的娇花,如今被圈禁一方还真可惜了,特别是那位淳安郡主,娇蛮跋扈任性妄为,这种恃宠而骄的女子……” 他步履蹒跚地在戏台前呓语:“哼,要我说啊,董家这些罪女就该充作军姬,好好犒劳我们边关的战士,那才不枉大梁百姓千尊万贵地供养着她们,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嗝儿……” 他借着酒劲越说越离谱,董娇已然克制不住内心的气愤,正当她用力拍桌起身准备与那人论个对错时,身后一个劲力将她推开差点扑在桌上。 接着就见一青衣男子越过她直冲上前朝着那纨绔面门就是一拳。 “啊!”喝醉的男子吃痛撞在戏台护栏上,他把酒杯一摔怒骂:“谁啊!敢打小爷?你可知小爷是谁!好大的胆……” 青衣男子根本不听,抓着他衣领就朝地上按去,接着左右开弓,打得那人有口难言。 男子同行好友见他被暴揍,几人赶紧帮忙,原本一对一时青衣男子还招架得住,待那几人加入后顿时双拳难敌四手,没一会儿便被推倒在地拳脚相向,青衣男子的朋友想劝架却被拽进乱局,一群人在戏台边上打得不可开交。 “去你娘的,秦良彦!你是董家私生子吗?这么为董家出头,你有病是吧?”醉酒男子挣脱出来擦了把嘴角血迹破口大骂。 被换作秦良彦的男子站起来朝地上啐了一口:“赵子骏,闭上你的臭嘴!董家就算有罪也轮不到你来多嘴,董家女眷也由不得你羞辱!” 秦良彦?董娇心中一惊,这个名字她在原书里可没少见,秦王的至交好友,翰林院大学士、当朝太傅家的小公子,出了名的仗义执言。 还真是巧啊。 “老子就说了你能把我怎么着?从前董怀瑜在时你就是他身边的跟屁虫,怎么,如今他叛逃了,你也要追随其后?秦家也想安个乱臣贼子的名头?”赵子骏不服气,边说边推搡秦良彦。 “放你的狗屁,你真是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秦良彦刚刚被好友拽住,听完赵子骏的话又冲上去,这次可没人敢再拦,毕竟赵子骏诬陷的是秦家。 董娇见状欲上前劝架,若能与秦良彦相交,她便有了认识京中权贵的捷径,自然不能放过这种机会。 但却被裘康直一把拉住:“童公子做什么去,这赵子骏和秦良彦都是京都出了名的二世祖,赵家老爷子官拜二品任刑部尚书,秦家老爷子虽在翰林院任闲职,但其曾是太子太傅教导了两任帝王,今上都要礼让三分,他二人不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 正是因此她才要铤而走险啊! 董娇从容地推开裘康直:“裘老板,世上总要有人为正义讨公道,为国捐躯的忠烈不该被抹黑,孕育了英雄的女子也不该被羞辱,原本就算秦公子不出手,我也打算要与那位赵公子理论一二,如今既有人率先挺身,总不好叫热血寒了心才是。” 她说完转身向前,带着孤勇和决绝,裘康直听罢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住手!赵公子,还请适可而止。” 赵子骏摁着秦良彦狠厉地回头盯向董娇,“滚一边去!敢来掺和老子连你一起打!只要你敢得罪赵家,老子就能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面对威胁董娇并不畏惧,反倒冷静地微笑开口:“天子脚下仗势欺人,真当大梁没有王法了?还是说,赵公子仗着父辈祖辈身居高位便为所欲为,这京都到底是谁家的地盘赵公子还记得吗?还是赵家心中根本就没有陛下!” 赵子骏被她这番话架得高低不是,扯着嗓子骂:“你神经病啊,我和这秦家小子的恩怨与你何干,少在这儿给老子戴高帽,小爷我可从未对圣上有过不敬之心!” “是吗?可你若真对陛下敬畏,又为何无视大梁律法恶意滋事?历朝历代,律法用来约行为,道德用来约束良知,人与牲畜最大的区别正是人懂得区分善恶明辨是非,但就赵公子先前那番言论,哪怕秦公子不出手制止,童某也绝不能苟同!” 赵子骏冷笑,讽刺地站起身来:“怎么,又是一个董家的哈巴狗?又要替董家鸣不平?你们可要搞清楚,董家如今是圣上亲自裁定贬黜的罪身,替董家出头?反了你们!” “赵公子,就算董家有罪,陛下也已给出定夺,结果为何天下皆知,又岂是赵公子可置喙的?你口口声声将董家贬得一文不值,可你敢摸着良心说,这大梁的太平盛世,没有董家的一分功劳吗?!” “强词夺理!就算董家曾是百年世家,可如今通敌卖国就该千刀万剐以儆效尤,曾经忠心有什么用,不照样养出了叛徒!” 两人剑拔弩张各不相让,董娇上前一步。 “是,董怀瑜是叛徒,但董家从前的先烈们为大梁抛头颅洒热血精忠报国舍身忘己是假的吗?逝者已逝,为何要以一人之过去否定董家百年忠义,董怀瑜该死,只要抓住他,该砍头砍头老百姓不会有半句怨言,但你为何羞辱大梁功臣?为何诋毁孕育了无数英雄豪杰的董家女眷?她们做错了什么!” 第二十六章 不该 她站在台前,面对酒楼内投来形形色色的目光,磊落光明:“若童某记得不错,泰和元年大梁攻打大胤时,若非镇国公董老将军舍一臂护住太祖,恐怕就无今日之梁。泰和十一年,太祖病逝信王逼宫,若非护国公董和豫于乱战之中斩信王首级于马下,先帝恐难登基创太平盛世。” “福安九年,护国公携十万董家军攻打南蛮以少胜多,拿下房州鄞州,逼得南蛮节节败退与大梁签订条约十年内绝不再犯梁国边境。” “靖康六年,东夷来袭,护国公为保边境百姓安宁,宁战死不弃城,八千兵卒靠着树皮草根死守西雁关整整十天,当援军赶到西雁关时看到的是什么?是董家军的兵卒以身为杆到死都没离开城门半步,看到的是护国公眼眶充血骨瘦如柴却还在拉弓射敌,最后死于力竭!” “就算董家有罪,董怀瑜从前功绩一笔作废,但大梁的开国护国之臣不该被尔等借着酒劲当成笑柄谈资来调笑作乐,生而为人,若对先烈连最基本的敬畏之心都没有,还配称为人吗!” 她一声声一句句,将董家从前功绩摊开来放在众人眼前,这些故事每当将士凯旋回京面圣后,坊间无不编作话本传唱四方,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不少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听完也是不平,就算董家如今惹了圣怒,但董家的功绩不会因此而改变。 逝者为大,忠烈们的无畏牺牲不该沦为后人的谈资,孕育和辅佐英雄们的女人也不该成为失德者酒后的玩笑话。 起子小人出言不逊,属实下流! 秦良彦只觉眼眶有些发热,董家的功绩,果然百姓们都记得,他看向那站在戏台跟前以一人之躯抵御万千目光的少年只觉喉头发紧。 他也想把董怀瑜这些年打过的胜仗给百姓们数一数,可是不能。 昭告了四海的罪臣之躯,无人敢为其伸冤。 “赵公子,就算明威将军罪该万死,但你不该折辱董府女眷啊,女子守于深闺一心相夫教子,董家素来克己复礼对儿孙要求更加严格,若是没有这些夫人小姐,董家哪来那么多忠烈英雄。” “对啊,陛下善待董家便是顾念董府忠义,而你却在这混淆视听,你有何居心啊?” “就是!还问我们觉得对不对,真是喝了二两黄汤口不择言,若叫赵大人和赵老爷子知你今日所为,还不知脸要丢到哪去,你才真是辱没赵家门风!” 周围议论声不绝于耳,众人都被董娇的话点燃,对赵子骏群起攻之。 “你们!你们休要胡言!” 赵子骏没想到会被千夫所指,顿时酒劲尽散,回想起自己先前言论才惊觉其中不妥之处众多,再加上这少年的煽风点火,若真传到有心人耳中,定少不了在御前参赵家一笔…… “够了!今日之事是我赵子骏失言,与赵家没半点关系,你们莫要胡乱攀扯!”他转身欲走,突然顿步:“你叫什么名字。” 董娇平视:“在下童乔。” “行,给小爷等着!走!”说罢,领着一众纨绔和随从离开百香居。 裘康直被董娇先前那番言论说得惊心,看向少年的眼神多了几分尊敬,如今世道,人人都避董家不及,她却敢为董家正名,倒有几分硬骨。 秦良彦走到董娇身侧抱拳:“这位兄台,在下秦良彦,有幸结识知己,当饮三百杯!” 董娇赶忙摆手:“秦公子也太看得起在下了,虽说童某酒量不行,但几坛好酒还买得起,秦公子若不介意就一同用些饭菜,方才若不是秦公子率先出手,这会儿挨揍的恐怕就是在下了。” “当然不介意!” 她说得风趣,秦良彦爽朗一笑与友人坐下。 “我就是看不惯赵子骏那副做派,从前我与怀瑜、叔游在京中私交最好,赵子骏那厮从小就想同怀瑜争个高下,可惜处处不如人,自怀瑜参军后屡立战功就更没有可比性,如今怀瑜出事,他自然乐于落井下石,小人行径!” 原来如此,怪不得秦良彦会替董家出头,原来是董怀瑜的发小。 “倒是童公子眼生,从前也未在京中见过,怎的会替董家鸣不平?”坐在秦良彦身旁的白衣公子谢叔游审视地看着董娇,一双凤眸欲将她看穿。 董娇轻叹,眸中不掩惋惜之色:“在下虽才入京一月,但董家的故事大梁谁人不知,童某就算再愚昧也明白有些底线不容跨越,若将抹黑英烈当成哗众取宠的笑料,那才真是大梁之悲哀。” 秦良彦被她这番话说得感慨,忍不住拍手道:“说得好!就冲童兄这番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谢叔游没多言,但举起手边酒杯朝她遥遥一敬以示认同。 “能得二位赏识,也是童某之幸。”董娇回敬,介绍身侧人道:“还没来得及介绍,这位是裘记布行的掌柜,裘康直裘老板,童某生意上的合伙人。” “哦?童公子年纪轻轻就已入行?彦方才听童兄言论条理清晰慷慨激昂,还以为是哪家氏族的子弟,没想到竟是商人。”秦良彦语气中肯,并没有瞧不起商贾的意思,反倒更诧异于董娇的格局。 谢叔游没忍住揶揄:“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一言不合就会挥拳头,秦老半生致力于教书育人,可偏偏就教不转你这头蛮牛。” 秦良彦不以为意:“我就不爱看那些劳什子的书,若非我家老爷子不准我参军,我早就同怀瑜一起入伍,征战杀敌报效家国!” 提到董怀瑜,秦良彦情绪有些低落,谢叔游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董娇握着酒杯的指节微微用力,她思量了一番,随意问道:“秦公子似乎对明威将军一事有些存疑?” “当然!怀瑜不可……” “童公子,虽然相见恨晚,但你瞧谢某这身衣裳,属实狼狈,不若我们下次再约?”谢叔游说着撩起袖口,雪白的外衫上印着完整的脚印。 秦良彦也反应过来他方才口快不妥跟着附和:“正是,谢家公子素来最重礼仪,这般形象的确有损风流。童兄你住哪,过几日秦某给你递帖子!” 第二十七章 牧场与蛋挞 董娇明白二人是对自己有防备心,毕竟才第一次见面很正常。 不过也由此能看出,秦良彦这人说话做事一根筋,全然由着性子来,反倒是谢叔游稳重周全,方才若非他及时制止,秦良彦可就祸从口出了。 “在下就住芙花街,营生的铺子在康午大道上,叫童记百货,二位日后若有兴趣可来瞧瞧。” 她礼貌相送并未挽留,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百香居。 裘康直挺了大半天的背脊终于松下来,他有些担心地对董娇道:“童公子,你今日出头看似交好了秦谢两家,可真正得利的是董家,但董家如今已垮,为之得罪赵家,值得吗。” “倒也没来得及想值得不值得,只是出于我的角度,我必须这么做。不过从秦谢二人的态度来看,也未必没有结交的可能,若能来往,不就赚了?” 她语气轻松,裘康直只觉这孩子过于乐观,但如今事已成定局再多说不过惹人讨厌,他想了想没再开口。 用过晚膳,庄明辉驾车送董娇回家。 庄临老早就在大门口候着了,这会儿见自家马车回来,赶忙迎出去。 小主子从前在侯府时是金枝玉叶,哪里需去对付这种应酬,如今虽扮作男子,但终究不过是才满十五的女儿家,一想到她与人推杯换盏,庄临这心就放不下来。 “爹,你怎么出来等了?”庄明辉勒马。 庄临上前小声问:“小姐喝了多少,醉没醉?” “没醉没醉,爹你放心,小姐酒量可好了。”庄明辉嘿嘿一笑,说完敲车厢:“小姐,到家了……小姐?” 两人等了片刻不见人出来,庄临跳上车辕开门一看,董娇已经伏在软垫上睡着了。 “你这臭小子,这叫没醉?!” 庄临给庄明辉脑袋上一记重拳,把董娇背回屋中叫余娘子和秋露伺候好,自己退出房去。 董娇醒来时只觉脑袋有微微的抽痛感,秋露听见动静进来,率先端了碗醒酒汤给她。 喝完洗漱好又用了早饭,整个人才恢复过来。 昨天其实喝得不多,只是她向来量浅。 “吃饱了,收下去吧。”董娇落筷,用绢帕擦了擦嘴:“临叔回来了吗,回来了叫他来见我。” “是。”秋露把碗筷收进托盘里端走。 没一会儿,庄临便进屋复命。 “见过小姐。” “临叔不必客气,快坐,牧场的事考察得怎样?” “回小姐,安山那个牧场不小,底下有近千亩的草地,牧场里不光产牛乳,还有羊乳和马奶,不过牛乳最少,平日里除了直供皇城外,能余下来的几乎月月都被京中权贵抢购一空,很难订到大批量的牛乳。” 看样子想用牛奶做黄油的可能性太低了,整个一供不应求的大动作。 不过有羊奶总比没有的好,羊奶中的脂肪含量还比牛奶多,用来提炼黄油更合适。 “那羊奶的产量大吗?每月能拿到多少斤?” “羊奶要多一些,先帝北伐游牧民族时曾叫北狄人进贡了近千头绵羊圈养在那个皇家牧场里,如今几十年过去,这些绵羊的繁殖能力虽然不高,但除了采毛制衣外几乎不做肉禽用,所以奶量可观,每月最少有一百斤,我们若想订,最多能拿到五十斤。” “五十斤,够用了,价格多少。” “羊乳比牛乳便宜些,十两一斤。” “什么?!” 董娇大惊,她当初定蜂蜜蛋糕的价格时都纠结了很久,二两一份真不便宜,毕竟蜂蜜成本太高,一罐就得七两银子,但一罐能做十五个蛋糕,平均下来每个成本在四百多文,再加上鸡蛋、糖、面粉这些东西,每个成本就高达九百文。 可这羊乳的价格更贵,十五个蛋糕最少得用两斤羊乳,再加上蜂蜜黄油这些每个成本直超三两,不提价根本不敢卖! 看来她只能把每个品类的生产量降下来才能研发新品,不然每种日产一百份,只要没卖出去就立马亏损,这生意可不能做。 “羊乳全定,不过得每日配送,我们要最新鲜的。另外我画个图纸给你,你找木匠和铁匠都瞧瞧,看看能不能做出半自动的搅拌器,不然每日靠人力手动分离黄油,我们糕点铺子还没开几天厨娘就得累死在家里。另外再叫工人来,宅里得挖个地窖。” “诶,我这就去安排。”庄临应下,待董娇画完图后拿上便驾车先去了木匠行。 而董娇坐在桌前有些惆怅,她担心以后糕点的价格会劝退大部分买家,毕竟她卖的这些烘焙点心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 …… 百香居那一闹让童乔的名声迅速在京中权贵子弟间传开,有人赞他是非分明,也有人贬他不识时务。 但都没有影响到童公子自己的生活。 羊乳的合作很快敲定,木匠行结合董娇画的捣蒜器图纸用最原始的方法做了几个线轴转动的手拉型搅拌器出来。 有了这个东西,每日羊乳一到童宅,秋露和余娘子便花半个时辰对羊乳进行水油分离,提取好固体油脂后装进模具里放进地窖冷藏,次日便可得到新鲜的黄油。 也正由于黄油的腾空出世,童记百货生意一天更比一天好,加上新品蛋挞开售,人们瞧着这金黄的小圆碗无不垂涎三尺。 一口咬下去,先是酥脆的挞皮在口中碎裂,接着香甜又绵密的膏体附着在齿间,用舌尖一卷,鸡蛋和羊奶交融的醇厚风味便在口中化开,尝过之人无一不赞道:“此味只应天上有。” 就在大家以为百货的糕点铺子应该越做越大时,童记一反常态搞起了限购,每月单数日子只卖蜂蜜蛋糕,双数日子只卖蛋挞,且每日只有五十份,卖完不补。 这让京都顿时掀起一股排队风潮,每日一早天还没亮,童记百货门前便站满了小厮,开店仅仅一炷香,糕点柜台便空无一物。 开门即售罄。 其他商铺得知还笑这童记不会做生意,这么好的势头不抓紧生产反倒缩减投入,简直愚不可及。 却不知这饥饿营销法让童记店内所有商品销量翻倍,毕竟总有人买不到东,就想买西,时间一长形成购买习惯,想逛街时第一个想到都是童记。 这日,董娇正在核对十一月的账目,庄明辉敲门进来。 “小姐,秦家来帖子了。” 第二十八章 重回桑园 董娇暗喜,等了这么多天总算来了! 她展开来看,上面是秦良彦的字迹,龙飞凤舞不得章法,约她明日去观鹭亭玩蹴鞠。 古时蹴鞠分左右军,每队十二人或十六人,照这架势,明日算上她最少有二十四人,也不晓得能碰见哪家权贵子弟。 “给我准备一身骑装,明日要用。” 她把帖子递给秋露,秋露晃一眼得知因何,点头应下。 庄临已经备好了一推车的东西在院里候着,董娇出去时他正在捆绳。 “都弄好了吗?” 庄临打上最后一个结:“弄好了,小姐看看还缺什么我再去拿。” 推车上布匹、米面、还有几大罐子的猪油,日常消耗品一应俱全。 距离上次送东西进桑园已过半月,那边十几口人仅靠卫府发放的那点吃食根本无法过冬,加之闵氏现在正是养身子的时候,不能饿着。 那边守门的卫兵经过庄临前两次的贿赂已经好说话了许多,庄临以董家嫡支下人的身份请他们通融,卫兵们想着毕竟是同宗同族,从前侯府还在时董家嫡支在侯府封地上享尽好处,如今分支倒台,他们帮衬帮衬也说得过去便没细查。 可惜这世间人情,同甘者多,共苦者少,真正的董家嫡支早为了明哲保身与侯府划清了界限。 “差不多了,这次我与你一起去,如果能进园子,你看着门些,我与祖母有话要说。” “诶。” 董娇换上小厮的衣服,又往脸上脖子上抹了些柴灰,见手指太干净不像做杂货的下人,她又在泥地上抓了一把才跟着庄临走去桑园。 两人到地方时,因着初冬到来,门口的两个卫兵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庄临熟稔地凑上去给二人各送上五两银子,又把小推车上的两壶好酒递给他们。 “二位大哥,天越来越冷了,喝两口暖暖身吧。” “又来啦。”年长些的卫兵搓了把鼻子,接过他递来的黄酒嘬了一口,发出畅快的声音:“这酒确实不错,我先看看都带了些啥。” “好嘞,您检查检查。” 庄临大方让开,那卫兵伸手进米面袋子里掏了掏,又把蔬菜篮子掀开,见都没问题,才歪了歪脑袋说:“行了,进去吧,今日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同里头的人说说话。” “多谢官爷!” 庄临高兴地推车欲走,董娇正准备一起进去时,那卫兵把她拦下。 “这孩子是谁,先前怎么没见过?” “这是我儿子呀,官爷忘了,我第一次来桑园的时候身边不是跟了两个小子吗,如今大的那个在城里做活,小的这个就帮我打打下手。” 他并不紧张,倒像话家常似的,卫兵仔细想想好像有些印象才点头把人放进去。 桑院里有两道门,进了第一道才入主院,庄临轻敲:“老娘,老娘。” 孙嬷嬷赶紧来开,先看见庄临时脸上的笑意难掩,再见董娇立马紧张起来让许平去通知董老太君,小姐回来了。 他们二人入内并不敢关门怕引起卫兵的怀疑,董娇赶紧抱了一匹布先到闵氏屋里。 闵氏自然知道董苒苒出去了的事,毕竟桑院里就这十几口人根本瞒不住,因此在董娇离开的第二天,董老太君就严词厉色地将所有人聚在一起开诚布公。 以后桑园里的小娟便是董苒苒,若有谁敢显出异样就是在害董家入绝境,想活命就得同心,等董娇给大家挣一份生机。 众人知晓轻重,无人敢走漏半分。 如今闵氏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肚子慢慢起来,所以平时她都躲在屋内不敢出去,生怕被那两个卫兵瞧出端倪来。 “嫂嫂,你身子怎么样?”董娇把东西放在桌上问。 闵氏知她在外艰难又许久不见,心疼地把小姑娘拉到跟前好好瞧了瞧:“我还好,孩子很乖没怎么闹腾,不算辛苦,你呢,一切还好吗?” 当初若非董娇提醒董老太君,董老太君借着自己生病的由头让孙大夫给闵氏把脉,小娟阴差阳错地进来给她护胎,闵氏这个孩子恐怕怀不好。 书里闵氏是被闵家求了恩典,让董老太君写了放妻书出了桑园的,可惜她认死理要去皇城门前叫屈,最后才会一尸两命。 董娇扶她坐下,语气温柔:“我都好,铺子已经开起来了,也有住的地方,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们,送进来的东西不敢太张扬,总怕你吃不好。” “我没事,这里伙食虽比不得在侯府,但你近来送的吃食油水足,米面也是精细的,没亏待到孩子。” “那就好,有什么需要你同我说,我再想办法弄进来。” 看着眼前小姑娘这身狼狈打扮,闵氏没由来的就觉得鼻头发酸,还记得她刚嫁进侯府时,她这个小姑子是那样的明媚动人,一袭翠绿色留仙裙衬得她皮肤莹白娇嫩,她坐在槐花树下荡秋千,见着自己就笑语晏晏地喊嫂嫂嫂嫂,软糯的声音直叫进人心坎里去。 那时她就感慨,难怪她那个素来不会演戏的傻丈夫会为了博妹妹一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哪怕董苒苒要天上的星星,董怀瑜都会很配合的架上梯子去给她摘,然后从手心变出一颗裹着白霜的饴糖塞进她嘴里,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如今夫君蒙冤门庭尽损,她们这一屋子女眷跟无头苍蝇似的根本不晓得该怎么办,待反应过来时,从前那个千娇万宠在蜜糖罐里长大的姑娘已悄无声息地撑起了整个董府的脊骨。 不枉董怀瑜那么疼她。 闵氏陷进回忆,董娇时间不多只能打断:“嫂嫂,闵家的人可有来过?” 闵氏回神点头,“来过,在门口遥遥见了一面,但你也知我如今有身子,若回闵家,父亲母亲为了让我能安稳活下去定不会让这孩子出世,所以我不敢见她们。祖母也建议大家最好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娘家来往,免得给她们惹麻烦。” 来了就好,该到用人时了。 “最敏感的时候已经过了,下次闵家人再来,还请嫂嫂见见他们。” “阿娇可是有什么事需要闵家人去做?” 第二十九章 五味陈杂 “的确有两件事,第一是若我以童乔的身份往桑园里送贵重药材于情不合,嫂嫂月份一大需要的东西就越多,若没有官身压着恐怕走不了后门。二是我想请闵刺史派人去南境寻我大哥,我在京中能做的事情局限,如今只能先谋生计,但哥哥的事不能耽误,通州本就靠南,所以想请嫂嫂帮忙。” 闵氏眼中闪出希冀:“你的意思是,阿瑜还活着?!” 董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罪诏下了这么久都没有听到捉拿归案的消息,若大哥活着,恐怕也猜出自己被人陷害悄悄躲在了某处,那背后之人故意给大哥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就是想叫他生不如死,现在董家女眷被户圈着又是现成的人质,他肯定不敢现身。” “但若死了,幕后黑手肯定会把他的尸体押送回京,毕竟通敌叛国的乱党一日不伏诛,在外就是扰乱民心。不过如今迟迟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虽然机会渺茫,但我们总要找找看不是?” 闵氏摸着肚子含泪点头:“是,下次闵家来人我会安排好,若父亲愿意帮忙,有消息我会叫他们暗中给你递信。” “嗯,不过这事儿嫂嫂先探探闵大人的意思,若闵大人不愿蹚这趟浑水就别多说,免得叫人为难。”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次送进来的布匹外面是麻布里面是细绢,嫂嫂平时可以给我未出世的小侄子或小侄女做点衣裳打发时间,没事还是要出去走动走动,坐多了对身体也不好,时间太紧我还得去看看祖母就不同嫂嫂多说了,嫂嫂切记保重身体。” “去吧,你也照顾好自己。” 姑嫂二人聊完,董娇又去了董老太君的房间,院子里的下人们看似如常却都在悄悄替她打掩护,不然她现在扮作男子却在女子深闺来去自如,成何体统。 董老太君方才听见董娇冒险回来便一直坐立不安,直到亲眼见着人,才红着眼把孙女揽进怀里,摸着小姑娘的脸心疼道:“怎么瘦成这样……” 董娇展颜:“没有瘦,是长高了就瞧着没以前胖,祖母不觉得我比从前漂亮了吗?” 她如今这幅打扮跟漂亮完全沾不上边,但董老太君明白孙女是不想自己忧心,压住泪意点头:“漂亮,祖母的阿娇是这世间最漂亮的。” 董娇嘿嘿一笑与董老太君坐到桌前,孝顺地奉了杯茶后直入主题。 “祖母,时间紧凑我长话短说,前几日孙女机缘巧合结识了秦家小公子和谢家公子,他二人约我明日去观鹭亭蹴鞠,阿娇想问问祖母,祖父和父亲在世时与哪些世家是挚交,我若想打听朝中消息,寻谁更稳妥一些?” “你祖父去得早,梁帝开国时他受伤严重,只熬了半年便撒手人寰,所以如今大梁最德高望重的那批老臣都与董家来往不多。你父亲虽战功赫赫,但他一年回不了两次京,若真要说能用得上的人,大多在边陲和董家军。” “不过你倒是可以试试林家,林鸿宝将军从前与你父亲私交甚笃,后来你父亲镇守边关,他戍卫皇城,两人虽见面少了,但董家和林家一直不错。当初若不是怕圣上忌惮董家势力太大,董林两家如今已是姻亲。” 上京林家,董娇暗自记下。 结合董苒苒的记忆,董娇回忆了一下董家的生平,隐隐猜到一些端倪,当初大梁开国时,董老将军为护梁帝丢了一臂,后伤口感染久治不愈驾鹤西去,梁帝感念,封董老将军为镇国公。 大梁的世袭制度是降爵承袭,董苒苒生父董和豫袭爵时梁帝赐字宣平,袭侯爵。 后梁帝病逝信王逼宫董和豫立首功,先帝加封其为护国公,并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顺庆公主许配给了他。 再后来东夷进犯,董和豫战死,年仅九岁的世子董怀瑜袭宣平侯,那年董苒苒五岁,本来董家二爷就没有儿子,西雁关一战董和豫两兄弟都没能回来,偌大的侯府便只能靠董怀瑜一人苦苦支撑,而顺庆公主因丈夫离世忧思过重次年西去,让本就艰难的侯府雪上加霜。 为了保住董家荣耀,董怀瑜十二岁参军,十五岁领兵,十七岁立功,本该是少年英雄风光无限,可惜董家军名声太盛,年仅十九的少年就手握几十万的军权,这样的势力谁不眼红。 若董家子嗣众多恐怕那些阴险小人还不敢那么猖狂,可惜董家就只有董怀瑜这么一根独苗,只要他不在了,董家军便可更名易主,落得如此下场也在意料之中。 “我清楚了,明日若能识得林家人我会看着办的。” “嗯,秦家和谢家那两个小子同怀瑜一起长大,你若以童乔的身份能与他们深交也是不错的。” “好,孙女知道了。”董娇牵起董老太君的手:“祖母,前些日子听秋露说,孙大夫来给祖母看诊发现祖母体内郁结太重愈发不好,我知现今状况祖母担忧我担忧大哥也担忧董家,但您若是垮了,董家才真的没了希望。这眼瞅着还有不到半年嫂嫂就要生产,祖母若是病倒,董家该怎么办。” 前几日董娇在童宅时孙大夫便来寻董娇说了此事,老人家成日挂心于她和董家的未来,肝胆郁结茶饭不思愈发消瘦,现在开始伴随失眠,她本就有心悸的毛病,若长此以往这样下去,恐怕熬不过两年。 若非孙大夫登门说了事情的严重性,董娇深觉若她不亲自来一趟让董老太君安心,时间一长真会给老人家拖出问题来,这才铤而走险重回桑园。 “祖母,如今铺子已经起步,店里收益很不错,这才一月就挣了八千两白银,您真的别担心阿娇在外会过得如履薄冰,没您想的那么严重。”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千两的银票放到董老太君手里,“若您不信仔细数数,若孙女没这个本事,能在侯府被抄家后短短两月变出这么多银子来吗。” 董老太君看着手中厚厚的一把银票,心里五味陈杂。 第三十章 蹴鞠赛 “祖母知道你有本事,就是心疼,其他世家你这个年纪的姑娘都还待字闺中,成天莳花弄草无忧无虑,可我的阿娇却要在外抛头露面为家族谋出路,祖母却半点帮不上忙,祖母心中有愧于你啊。” 董老太君说着,泪水终忍不住落了下来。 董娇将这已白了华发的老人轻轻拥住:“祖母,我不苦的,有祖母这样疼惜挂念,每每想起,阿娇心里都能甜出蜜来。所以祖母若真的为阿娇考虑,就一定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只有您健康,我才能安心在外闯荡不是。” 这一瞬间,不知是想起了现世为争口气成日起早贪黑终出人头地却孤身一人的自己,还是被董苒苒的回忆牵动了情绪,董娇心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 董老太君被她劝动,擦了泪笑开:“是,阿娇说得对,若是祖母成日忧心忡忡病倒了反倒给你添麻烦,以后啊,祖母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身子养得好好的,祖母还等着给怀瑜带孙子,还等着看你出嫁呢。” “嗯,那祖母说话算话,不许食言。” “绝不食言。” 祖孙俩解了心结,孙嬷嬷一直在旁侧候着也是感动,小姐真的长大了,懂事得叫人心疼。 “小姐,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虽然不舍,但孙嬷嬷还是开口提醒,她已经看庄临在外徘徊了好几圈,想必定是等着急了。 “快去吧,莫叫人起疑。”董老太君率先开口,牵着她往外走。 “好,那祖母保重身体,我有机会再来看您。钱您拿着,如今我不缺这点,若桑园里有什么需要祖母就直接使银子叫那些卫兵帮忙去办,银票可能不太方便,装猪油的罐子里我用油纸包了几包碎银放在里头,隔水化开就能拿出来。” “待闵家的人来过后劳烦祖母请他们帮忙将银票兑成银子递进来,闵家毕竟是官身,卫兵们不敢查,我送进来的东西都得验货,装不了太多,还是不方便。” 董娇细致地叮嘱,董老太君应下。 “祖母知道了,你放心去,没事别冒险进来,祖母既然答应你就一定会做到,你安心做你想做之事就好,这里有我。” “好,那孙女就先走了。”董娇点头,转身欲走。 董老太君没忍住又喊她:“阿娇……你一定一定,注意安全。” 董娇展颜,笑得如初春的新芽,动人明媚:“我知道的,祖母放心!” 说罢,又装成低眉顺眼的模样,跟着庄临出了桑园。 …… 蹴鞠的日子挑得很好,虽已是冬月,但并不寒冷,耀目的红日散着金晕,阳光从密密的松针之间穿过形成粗细不一的光柱,把飘散着晨雾的山岭照得通透。 观鹭亭前有一块草地,现下已架起风流眼,四周拦起绳网,有不少热身的少年已撩起袖子正在场上颠球活动身体。 童家的马车开到亭外时,有小厮负责接引,董娇领着庄明辉下车,小厮牵马帮忙停靠。 亭内此时坐着数十名衣着华丽的锦衣公子,也不知说到什么,左侧人群哈哈大笑,董娇望去,与秦良彦的视线碰个正着。 “呀,童兄来了,快快入座。”秦良彦招呼她。 董娇点头靠近,在他身侧坐下抱拳自我介绍道:“在下童乔,见过各位公子。” 秦良彦见她不扭捏十分满意,朝大家引荐:“这就是我先前同诸位说过的童兄弟,口才那叫一个好,把赵子骏那孙子说得哑口无言当众认错,是个人才啊!哈哈。” 听他介绍董娇满头黑线,哪有这样引荐别人的,这秦良彦才真的是个人才…… “你就别给人童公子招黑了,不会说话少说两句。”谢叔游嫌弃地瞪他替董娇圆场:“诸位别听秦良彦这厮胡说,童公子沉稳机敏,并不是惹事生非之人,如今他独立门户入行经商,营生做得很不错,那铺子恐怕诸位都听说过。” “哦?是哪家商行?” 其他公子被他勾起好奇。 谢叔游折扇一收:“童记百货。” “哟,还真听过,近来我家几个妹妹成日里念叨这铺子里卖的糕点,说想买都买不到,没想到这竟然遇到了本尊。” “我也听我家母亲念叨过几次,说他家卖的成衣款式新颖还能定制,前些日子我娘定做了件衣裳,那图案和样式的确好看,京中好多女子都喜欢得不行。” 一听是童记百货,四下顿时热闹起来,董娇耐心的回答大家的问题,但也暗中打量了一番秦良彦和谢叔游。 近来她的事迹成为各家世族公子们的谈资想必就是这二傻子的杰作,秦良彦没那么多心眼,但作为他的挚交,谢叔游不会让来历不明的人混进他们的圈子,想来已暗中将她查了个底朝天。 若非她背景薄弱,谢叔游恐怕也不会主动提及童记百货替她挣几分薄面,这人倒是周全。 “承蒙各位公子抬举,童某今日来也备了些小礼,若诸位不介意,还请赏脸尝尝小店的糕点。”董娇示意庄明辉把食盒拿出来。 精致小巧的蛋挞和提前切好块的蜂蜜蛋糕被分成一份一份摆在诸位公子面前,众人先前就已十分好奇,此时自然不会客气,各自品尝后都忍不住夸赞。 “的确好吃,童公子是哪里人,这糕点是何处的口味?”有人问。 “我是湘南人,不过这糕点倒不是大梁的特色,是我早年翻杂书时偶然看到的方子,入京从商后见上京没人做,便想着试一试,没想到口碑还行。” 这何止是还行啊,但大家都明白配方是糕点铺子的命门,便识趣的没再深究。 谈话间,右侧的席位渐渐坐满了人,原本大家还聊得开心,但一熟悉的身影进来后,各自歇了话头。 董娇看去,只见赵子骏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那眼神欲将她生吞活剥。 “今日赵公子也来比赛?”董娇问。 秦良彦轻嗯一声,“每年辜月月末京中世家子弟都会参加这场蹴鞠赛,哪怕不上场都会到席,毕竟能入场的家世都不低,赵子骏向来好面子,自然不会缺席。” 第三十一章 当头一球 “这样哦。”董娇看了看身侧之人,算上她只有九个,“咱们好像人不够啊,我看他们人都到齐了,而且我也不会踢球诶……会不会给你们拖后腿?” 秦良彦哈哈一笑:“没事,你本来就是凑数的,一会儿林景和苏小楼他们就来了,你只管保证自己不被球砸就行。” “……” 董娇不服,早知道她是凑数的姑奶奶就不来了!羞辱! “林景?可是林鸿宝将军的公子?”董娇试探。 秦良彦点头:“是啊,你知道?” “啊,入京时听说过,林公子貌胜潘安,是京中贵女们最想嫁的夫婿之一。”董娇面不改色的胡诌,她的确不知道林景这人如何,但就凭他的家世,哪怕吹出花来也没人会反驳。 不过秦良彦并不惊讶,反倒无奈地耸了耸肩:“那厮确实好看,京中若说谁能比之一二,恐怕只有顾大都督能更胜一筹了。” 顾承允?! 董娇莫名心跳加速。 “顾都督今日会来吗?”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说这话时里面饱含的期待。 秦良彦撇嘴,“会来个屁,顾大哥也就比我们年长个三五岁,却老成得跟我爷爷差不多,怎会来凑这种热闹。” 可他话音刚落,就见三名金相玉质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步入亭中,秦良彦嘴里差点能塞个鸡蛋。 “见过顾都督。”一旁的少年们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顾承允淡淡回应,他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董娇身上:“童公子,好久不见。” 众人惊掉下巴,这童乔究竟何方人物,竟能认识顾承允?! 董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顾公子,好巧啊。” 没等两人寒暄,秦良彦凑上去问:“等等等等,林景,苏小楼!你们不是去拉司马云逸去了吗,怎么把顾大哥拽来了。” 林景有些无奈:“云逸昨日练骑射落马崴了脚,没办法,只好劳顾大哥尊驾前来救场。” 本以为秦良彦会觉得不自在,毕竟顾承允这人性子太冷,容易叫人尴尬,岂料他兴奋得像只猴子跳起来:“哈哈哈,那这还比个什么,顾大哥一来,对面那帮孙子还能碰到球?” 他嗓门大又无所顾忌,弄得赵子骏和他的队友听完都憋着口气敢怒不敢言,毕竟顾承允这尊杀神,京都还没几个人敢惹。 虽然顾家是新贵没有其他大族那么源远流长的背景,但奈不住皇帝信赖啊,这便是最强硬的家底。 加上顾承允如今已及冠却没有婚配,与任何家族都无瓜葛牵扯,家世干净能力又强还忠心耿耿,哪个帝王不爱用? 所以顾家,谁都要礼让三分。 赵子骏咬牙,京中纨绔子弟也分派系,他属沈系,而沈家与顾家素来没有交情,所以他从小就融不进秦良彦他们的圈子。 气势朝着一边倒,赵子骏盯着亭外,直到瞧见他期待已久的身影时,才松口气大步朝外迎接。 “沈大哥,你总算来了,兄弟们都等好久了。” 沈玄贺趾高气昂地入内,一见顾承允,蹙着眉头揶揄:“顾都督也在,怎么,今日戍营不忙?” 顾承允答得不痛不痒,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难得清闲。” 赵子骏及队友见他二人气氛冰冷纷纷上前恭维,就怕沈玄贺不高兴:“见过沈大人,今日沈大人能来,我等胜算又进一筹啊!”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沈玄贺才舒坦几分,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今日既然赛场上碰着了,那就好好分个高下! 董娇看着两派水火不容的趋势大概也明白其中关系,顾承允这人虽然不爱钻营,但人生在世,想独善其身何其难,哪怕他无心与京中子弟结交,但控制不住别人想巴结他啊,董娇不就是其中之一。 临近开赛,亭内众人逐渐分开朝赛场上去。 大家都是换好衣服来的,这会儿只要分好位置便能开始。 董娇根本不会,秦良彦分了个无关紧要的位置给她,若球飞来能接就接,不能接只要不上手就不算犯规,而队伍里的成员都知道她是新手没抱希望,谢叔游主动请缨站董娇的附近位置,这样能替她分担压力。 顾承允和沈玄贺各自为两队的球头负责射门,秦良彦和林景做骁球,大家各司其职。 比赛开始前,谢叔游拍了拍董娇的肩膀。 “别怕,要是那球直直朝你飞来你接不住就站着别动,用脸挡都是可以的,只要不落地,我定能救回。” 董娇白他一眼,谢你好心啊! 透过谢叔游的肩头,董娇看见顾承允正朝这边望,然后同身侧的林景低头说了几句。 话音一落,两侧开始鸣笛击鼓,比赛正式开始。 竹球被投掷于空中,左军队员开球,互相颠球数次后传给骁球,然后再传给球头,由球头射门。 林景的球传得很稳,顾承允接下,一个漂亮的回旋转身直射门心,竹球穿过风流眼,利落干脆首拿一分。 右军接住,变换队形开始进攻,左军阻拦,沈玄贺与顾承允都是个中高手,所以当赵子骏把球传给沈玄贺后,他也以一个利落地回踢扳回局势。 董娇原本以为这场比赛她会很忙,结果跑了半天才发现,球根本不往她这儿来,哪怕谢叔游好几次都感觉机会来了已经做好传球准备,林景从天而降半路截胡,硬生把球拦了回去踢给顾承允。 踢来踢去,场上众人大汗淋漓,董娇除了额前出了一些薄汗外,毫无参与感。 “好!踢得好!” “左军再加一分!” “顾都督不愧是三军将领啊!这身法,真是没得说!” “沈骁卫也不错啊,方才好几个球那么刁钻他都能踢进,真厉害!” 场下议论纷纷,少年郎们瞧着场上的悍将们呐喊助威。 董娇体力不支已经缩到边缘处准备摸鱼了,可她刚刚歇口气,就听见谢叔游大喊:“童乔!小心啊!” 董娇抬头,眼前一个黑影逐渐放大,还没来得及反应,两眼一花,只见碧空之下鸟雀翱翔,她好像翻了个跟头,接着不省人事。 第三十二章 我哥哥很好 “有人受伤!暂停一下!”裁判叫停,两队歇息。 谢叔游跑过来把董娇脑袋扶住,可喊了半天都没把人叫醒。 顾承允走近探了探董娇的脉搏,人没大碍,应只是短暂的晕厥。 他把人打横抱起朝观众席走,一旁众人吃惊,大老爷们用得着这么照顾?怎么不扛过去? 顾婉宁在竹棚里早就瞧见董娇受伤急得不行,这会儿见自家哥哥把人抱回来赶紧让下人把凳子拼在一起给她当床板用。 “兄长,童公子没事吧?” “没事,一会儿就醒了,小楼。”顾承允朝场内喊,苏小楼快步跑过来:“怎么了。” “你照看他一下。” “为什么是我!”苏小楼不服,他干嘛要照看这些压根不认识的人。 顾承允睨他,后者坚持了一瞬妥协:“行行行,行了吧!” 比赛临近尾声,但双方还未分出胜负,右军不干,可左军缺人又没办法全员上场,折中后,顾承允提出两队各减两人,十对十继续,沈玄贺同意。 走之前,顾承允看了眼躺在凳子上的董娇,微张的嘴边有口水摇摇欲坠,顾都督微微叹气把自己放在一旁的大氅甩到董娇身上转身离开。 顾婉宁本想说哥哥太粗鲁,关心人也没个好态度,但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自觉地闭嘴。 苏小楼探了探董娇的鼻息,又翻了翻眼白,见人睡得还行,一言不发环着手靠在木棚柱上继续看比赛去了,根本不担心董娇的死活。 顾婉宁守在跟前,不知该做什么。 “顾小姐,童公子还好吗?” 身后响起清冷的女声,顾婉宁回头,见沈清茹已经从对面的观看台走了过来。 “沈大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方才瞧见童公子受伤有些担心,见没医者来看我便自作主张过来了。” 顾婉宁笑着把身侧位置让出来:“小楼哥哥会医术,他看过没动手应该就没大碍。” 沈清茹瞧了一眼靠在柱边的苏小楼,苏家世代从医,他不觉得有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不过瞧着董娇额头上逐渐红肿起来的大包,她还是没忍心。 “顾小姐,我这里有些玉容膏和定神丸,你给童公子涂一下,定神丸加水化开喂给他,对伤口好。”说罢拿出两个小玉瓶递给顾婉宁。 “呀,那真是谢谢沈大姑娘了。”顾婉宁高兴地接过。 沈清茹点头,见顾婉宁忙活着便悄悄回了沈家看棚,今日蹴鞠赛还是父亲特地点名叫沈玄贺带她们两姐妹一起出来的,方才童乔受伤她过来关心,回去定少不了要被沈月芸挤兑。 不过她无所谓,那个家里的人,她一个也不在乎。 至于童乔,不过是萍水相逢,他帮过她,所以她来还人情,仅此而已。 想起前世种种,沈清茹眼神变得更凉薄了些,这一世,谁都休想再用情感来束缚她! “最后一球了最后一球了!大家加油啊!” “啊!进了进了!左军赢了!顾都督太厉害了!” 董娇醒来时刚好比赛结束,周遭是热烈的欢呼声,她抬眸想看看盛况,就见顾婉宁捧着小脸直勾勾盯着她,怪吓人的。 “顾……顾小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顾婉宁吐舌一笑,俏皮说:“本来是在帮童公子上药,结果发现童公子皮肤真好,白白嫩嫩的一点瑕疵都没有,就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嘿嘿。” 董娇摸摸脸,真这么丝滑么。 “这是?”摸到身上盖着的衣衫,董娇坐起来问。 顾婉宁略带羡慕地说:“兄长怕你睡在这儿感冒特地给你披的。” 顾大都督?歪!董娇受宠若惊啊!顾承允这人这么好相处的吗! 但男人给男人盖衣服……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哪边赢了?”怕再继续这话题尴尬,董娇转了话头。 顾婉宁自豪回:“当然是兄长呀,你和小楼哥哥一下场,左军势如破竹,嘿嘿。” “……” 好家伙,合着他俩拖油瓶呗。 “童公子,你别看我哥哥平时冷冰冰的,其实他心地很好。”顾婉宁莫名强调。 董娇不明所以,大都督人好不好跟她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小丫头是在暗示她可以放开胆子巴结顾承允? 这敢情好啊! “嗯!我也觉得顾大人很不错,一会儿定好好感谢他!” “嗯嗯!” 顾婉宁小鸡啄米般点头,世人都说她哥哥是活阎王,却不知他哥哥看见兔子受伤都要带回家叫人医治,其实内心柔软得不行。 以前她没机会替哥哥正名,如今好不容易交到朋友,且顾承允似乎也不讨厌童乔,那她一定要让童乔狠狠记住她哥哥的好,然后宣扬出去,叫世人对顾承允刮目相看! 两人各怀心思,待顾承允等人下场回到休息区后,秦良彦扯着嗓门问她:“童兄,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劳秦公子挂心了。” 秦良彦一看董娇披着衣服脸色发白地坐在凳上,语重心长道:“童兄,男人在比赛场上受点伤很正常的,这都是胜利的印记!不过你这小身板也太脆了吧,顾大哥抬手就能把你抱起来,要是换我们这些老爷们,不扛着都走不了两步,你还是得多锻炼身体啊。” 董娇望向顾承允,后者正拿手帕擦汗,根本不正眼瞧她,却叫人脸颊发烫。 “秦公子说得是,乔回去后定好好锻炼。” “嗯!这才是好兄弟,近来我都在戍营跟着顾大哥练剑,要不你也来?”秦良彦盛情邀约。 董娇赶忙摆手,这真无福消受:“不了不了,谢秦公子好意,我慢慢来慢慢来,一口吃不成胖子不是。” 秦良彦觉得他说得有理,想了想放过她跟谢叔游庆祝去了,方才他二人配合踢了几个好球还没来得及复盘呢。 右军比赛虽然输了,但为了体现他们输得起,一群人主动到左军处攀谈言和。 沈玄贺脸色不太好看,要不是最后一球他着力点不对踢到了板眼上,这冠军花落谁家还不知道呢。 “恭喜左军拨得头筹,少了个拖后腿的,贵队实力突飞猛进啊。”赵子骏皮笑肉不笑的揶揄。 众人一听便知他把矛头指向董娇,秦良彦不服有心替她出头,但被谢叔游拉住。 场面一度寂静,董娇本不想再与赵子骏起冲突,奈何别人非往她枪口上撞。 第三十三章 没救了 “赵公子这话说得稀奇,比赛本就有强有弱,我方把实力不佳的队员替换下场,你方亦然,怎么,现在输了就变成我们实力猛进,难道你们那边能打的都坐冷板凳,不能打的全上场凑数?你们这战术也不怎么样嘛。” 她说得客气,但却句句戳人心窝,赵子骏被塞得词穷找不到话来辩驳。 “你闭嘴!成天就会跟个女人似的逞口舌之能!有本事你同我们赛场上较量啊!无能鼠辈!” 他气得脸红,董娇却笑得得体。 “若童某没记错,好像是赵公子先来挑事的吧?怎么说不过在下就倒打一耙,赵公子那心眼就跟针尖差不多大。”董娇还刻意用手指掐了掐指甲盖。 赵子骏立马跳脚:“童乔!我今天非撕了你的嘴不可!” 秦良彦冲上前拦住:“赵子骏!怎么!说不过就动手?又想打架是不是!有种你就来,我秦良彦今天让你站着走出这个门我跟你姓!” 秦良彦早就不爽了,这么明目张胆欺负他带来的人,还把不把他放眼里! 沈玄贺皱眉,比起输赛,他更讨厌丢脸,而赵子骏这搬石头砸自己脚的行为,无疑是在告诉大家,他们右军输不起。 “够了,技不如人还强词夺理,有失风度!”他看向顾承允抱拳开口:“恭喜顾大人拨得头筹,赵家公子年少气盛,让你见笑了。” 顾承允并不屑于同他恭维:“管好你自己的人。” 沈玄贺见他不给面子冷了脸,一甩袖子冷哼道:“走!” 沈家大少发话,谁还敢对着干,一群人灰头土脸地走了。 秦良彦呸了一声:“就该狠狠揍那孙子一顿,好叫他知道厉害,没出息的玩意儿。谢叔游,你方才怎么不让我同那鳖孙理论!” 谢叔游翻他白眼:“你但凡有童乔十分之一的口才我都放你去,他们是败方,输不起多说两句能理解,我们胜方要是还得理不饶人,岂不是叫人笑话没度量。” “……好像是这个道理。” “行了,得胜该庆祝就去庆祝,少说两句。”顾承允出口打断。 秦良彦又活跃起来:“是该庆祝,兄弟们,为了今日硕果,本少爷特地在千金楼定了桌,大家可要赏光啊!” 一听是千金楼,其他家境一般的少年难免兴奋,那个富贵之地,可不是人人都去得起的。 “顾大哥,一起吗?”林景问顾承允。 顾承允摇头:“不了,你们去吧。” 意料之中的回答。 他又看向董娇,“童公子呢。” 后者摸了摸额头上的包:“我就不去了,脑袋还疼着。” 虽有些扫兴,但秦良彦这人大大咧咧惯了,根本不放在心上:“行吧,那就不管你们了,还有这么多兄弟在,我们去。” “嗯,你们好好玩。” 秦良彦带着林景一行人离开,顾婉宁凑到董娇身边:“童公子,要不你去我家吃饭吧,兄长不爱热闹,但今日终归是赢了比赛,该庆祝一下。” 顾承允轻轻蹙眉,这丫头怎么就跟童乔这么亲。 “阿宁,童公子才受伤,你不要扰她休息。” “啊,不会不会,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方才同队内诸位公子不熟,我觉得不便才推拒的。如果是顾小姐邀约,我可以去。” 董娇当然不愿放过攀顾家交情的机会,但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是她童乔对顾婉宁图谋不轨。 顾承允不出意外的黑了脸。 “额……算了,我觉得我头还是有点疼……” 顾婉宁很遗憾地叹了口气,把两个小瓷瓶递给他:“好吧,那这个药你记得吃和抹,这是沈大姑娘送来的。” “沈清茹?” 顾婉宁把来龙去脉给她说了一遍,董娇分感意外。 “原来如此,有机会我会答谢沈大姑娘的,多谢顾小姐告知。” “嗯,那我们就先走啦,童公子你回去注意安全。” “好嘞,顾公子顾小姐,慢走啊。” 几人分道扬镳,董娇坐着分神。 今天虽不小心受伤,但收获不小,起码摸清了不少人的信息,林鸿宝将军的儿子林景,苏院使的孙儿苏小楼,谢贵妃的侄儿谢叔游,秦太傅的孙子秦良彦,以及三军都督顾承允。 这五个人,不论是谁,交好都没坏处,就是不知道他们待董家是什么态度。 “公子,马车来了,我们也走吧。”庄明辉到董娇身侧轻声说。 “嗯,走吧。” 她起身才发现肩上的衣服还在,竟忘了将这东西还给都督大人,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还吧,正好又多了个借口与他接触。 …… 顾府里向来清净,当年顾家遭大难后,除了顾婉宁和顾承允活下来,其他人几乎一个没逃过那场浩劫。 之后能入府的人都是顾承允的亲信,因此上京顾府,是外人探听不到秘辛的铜墙铁壁。 管家福伯见顾氏兄妹回来赶紧叫下人摆饭,两人入正厅后,下人抬来火盆放在角落,屋里温度没一会儿便升了上来。 “阿宁,你还是不要跟童乔走得太近。”顾承允沉声。 顾婉宁不太高兴:“为什么,童公子又不是坏人,兄长为何要阻止我交朋友。” 她确实不是坏人,但是她现在在做的事,以后很可能惹来无数麻烦,顾承允不想妹妹因此被卷入上京城的波光诡谲。 “你了解她吗,就敢说她是好人。别的不讲,就你同她相遇那两次,你都差点遇险,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你就没怀疑过那些事很可能是她为了接近你故意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他话说得难听,甚至往董娇身上泼了污水。 顾婉宁也是一怔,她捏着筷子的手用力,半晌后才答:“他不是那样的人,我能感觉到。自从兄长三年前被陛下授予三军都督的职位后,这整个京都,不论男女,每个人都对我殷勤示好,可却无一人真心,他们不过是想通过我……去巴结哥哥而已。” 顾承允有些无奈,那个小骗子不也这样,这丫头怎么就感觉不出来。 “你又怎知她是真心。” 顾婉宁不服地嘟着嘴:“就凭他跟我要钱还人情!这换作京中其他世族,谁不是大大方方地说算了,就想我欠着他们!” 顾承允额角抽痛,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她管你要钱,是因为她真的缺钱啊!傻瓜! 第三十四章 涨价 初冬,街边树木落光了叶片,原本栖息在房檐下的家燕齐齐飞走,整个上京陷入雪白的寂静。 童家各个屋内已架起火盆,董娇畏寒,所以家中处处离不得三足铜炉,为着这几个大家伙,董娇没少花钱。 秋露往火盆里又添了两块银碳,瞧着水烧开,赶紧拿抹布包起提去给茶壶加水。 “歇会吧,这一入冬你就忙得半刻停不下来。”董娇忍不住叫停她,小丫头晃来晃去搞得人看账本都看不清静。 秋露不知董娇是嫌她打扰,自顾自地温具煮茶:“小姐难得清闲在家,奴婢当然要好好伺候。” 知道她是因庄明辉替代成日在厨房里打杂心里吃味又挂念自己,董娇笑了笑将人唤到身边。 “秋露,你可想学着做账?” “奴婢可以学吗?” “当然可以,我这身边缺人用得很,你若是愿意,我教你。” 秋露高兴得眼睛冒光,自从出了桑园,小姐才是真的忙得脚不沾地,她想分担,可是能力不够,只能看着别人在小姐跟前忙前忙后,说不失落是假的,如今小姐愿意教她,她自然喜从心来。 “来,坐下,我先教你看账。” 主仆俩说着话,董娇教得细心,秋露好学,虽然反应慢些,但多讲两遍也能明白,喝过几盏茶,人便能想通这账目之间的关系。 正要继续,庄临在屋外敲了敲门。 “小姐,庄临有事要报。” “请临叔进来,晚点我再教你。” “是。” 收好账册,庄临进屋落座,面露愁容。 “怎么了这是?” “方才牧场的管事派人来跟我说,以后羊乳的供给量要降,今年不知道为什么一入冬好多羊都病了,他们寻兽医去看过,但都找不到好的解决办法,如果开春了还是这样,恐怕这羊乳会卖上天价。” 看来还是品种问题,大梁将绵羊引进国都这么多年并没有找到更好的繁殖和培育办法,从前北狄与大梁交好时每年都会进贡一些牲畜,就算死一部分也不会影响到整体。 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各地休养生息兵强马壮都有了野心,再加上条约到期,自然就不比从前。 一旦供应链出了问题,想在上京制作黄油,难于登天,就算做出来,成本也会一路飙升,这对百货来说是致命打击,再提价折损的就是自己口碑,这事儿不能再做。 “临叔,从前庄子上的人是怎么处理的?” 庄临没想到董娇会突然问起这个:“各自散了,签的都是活契,侯府私产没收,没理由将他们掬了去。” “有能招回来用的人吗?” “有倒是有,庄子上的人都在侯府做了十几二十年,有不少挺尽心的,不过官兵抄家时没有预兆,我们散得也糊涂,如今回去能找回多少就不清楚了。” “你整理一下手边的事情,尽快动身回去,能找回多少人就找多少人,若是有想跟着做活的农户也一并收进来。” “怎么突然要这么多人?”庄临惊诧。 “我想弄个作坊,一来百货以后需要做些日用品,仅靠宅里这几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二是得派人去大梁和北狄的交界处收购奶源,京都的奶源价格太高,我们糕点铺子的收益现在只有两成并不可观,若羊乳再涨价,根本无法继续制作。” 上京只有一座皇家牧场,且专供皇室,外售的奶源已远远超出正常物价,十两一斤的羊乳,普通人家一个成年壮汉一月至多也才挣五到十两银子,反观羊乳何其奢侈。 如今她已经拥有搅拌器进行水油分离,那把作坊开到边陲去,用最低的价格收购奶源再制成黄油运回来,最少能节约七成左右的价格。 北面草原广,牲畜尤其多,但古时鲜奶没有好的贮藏方法,所以草原上的鲜奶放坏了就倒,根本不值钱。 “小姐是想把作坊开到边陲去?” 庄临一听就明白董娇的意思,毕竟现在在百货铺子里消费的客人全是富贵人家,但生意要做大,就得面向更普遍的大众人群。 董娇点头:“嗯,黄油制作不难,但用黄油做什么才是学问,作坊开过去不用怕信息泄露,糕点的配方还在咱们手上,那边若是做成,百货就能往京都以外的地方扩张了,不然只握着牧场那零星的一点奶源,我们根本无法供给其他分店,铺子就做不大。” “我明白了,一会儿我就同余娘交代一下家里的事,今晚就启程回庄子,能信得过的人我都给小姐找回来。” “好,月钱方面不用吝啬,能放心用的人不要亏待,暂时先定十两以内,具体多少临叔自己把控,以后干得好还有提升空间,反正好处许足,别让他们抱着二心回来。不过我的身份还是不能暴露,你就说是你寻得的新东家就好。” 庄临起身:“小姐放心,我有分寸的。” “此行就辛苦临叔了,你穿厚点,带个手炉再上路,马车你直接架过去,夜里累了还能歇歇脚,家里我再叫明耀去置办一辆就是。” 知道如今的小姐不缺钱,虽还算不上富贵,但也绝对不穷,庄临放心点头,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秋露见庄临离开,又提着汤婆子回来给董娇暖被窝,心心念念都在账本上。 董娇喜欢她这好学的劲头,想了想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干脆把正在房里温书的庄明辉给叫了过来。 庄明辉现在已经能熟练地核对账册,但方法上还不够灵活,董娇为了让他能更快掌握,就先教两人一遍,待庄明辉弄透彻后,叫庄明辉去转教秋露,这样既巩固了知识,又加深了记忆。 学到最后,就是庄明辉和秋露两人点着油灯互相较劲,董娇躺在火盆旁的美人榻上看杂书。 奶源的问题只要把作坊开去边陲就能解决,但想做日化少不了油,可大梁用的还是动物油脂,价格高不说量还少,就算大批量收购回来也是治标不治本。 得想办法压榨一些果油或菜油出来才行,果油做糕点、红妆、日化都能用,菜油产量大了卖老百姓也是一个巨大的市场,只是……她上哪弄油橄榄和菜籽去…… 第三十五章 榨油 董娇向来行动力很强,既然决定要榨油,就得先把市面上能榨油的东西考察一遍,大梁有花生、芝麻、油菜和大豆,但都仅用于饮食,这个朝代并没有研发出压榨工艺。 如果要榨菜油,首选肯定是菜籽,虽然花生出油量高但是种植量不如油菜大,在需求溢出的情况,如果择优选花生,她就得专门买地或者租地去聘人种植,成本高还麻烦,而芝麻和大豆出油量相对前二者少了两到三成,直接不作考虑。 但是收购菜籽,她现在无人可用,得去同裘老板商议一下。 至于果油,油橄榄老百姓们完全没有听说过,杏树倒是有,可杏子多留肉去籽,也没人统一收集杏核,只有不少栽种杏树的农民会自己炒杏核吃杏仁,所以并不流通,想收集这两个东西难度很大。 油橄榄得让人去寻,杏仁也得采购,这事儿找谁合作呢…… 对了! …… 上京城四季分明,才入冬就下起大雪,路上行人们搓手抱肩,被这寒风吹得脸颊生疼。 裘康直坐在柜台边烤火,手里拿着一个柑橘掰开,去了丝扔进嘴里,甜水迸溅。 “这位公子,您今个儿看点什么布啊?”小厮殷勤招呼。 “我寻你们老板。”来人抬手指了指柜台后十分惬意的中年男人。 裘康直转头望过去,就见一袭白衣肩披大氅的如玉少年站在门口,他身后行人来来往往似幻影,只有那人清澈的眼眸闪亮如星。 “哟,童老弟怎么来了。”裘康直吐掉嘴里的籽起身招呼。 董娇笑着走过去:“这不是月初了,该来跟裘大哥分银子么。” “哈哈哈,这可是好事儿,老弟楼上请。”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 百香居那日,裘康直同董娇尽情对饮,越聊越觉得少年人前途无限,为了抢占先机,他厚着脸皮硬要和董娇结拜,董娇拗不过他,便和这个相差二十岁的“老哥”成了兄弟…… 一进屋,裘康直热情煮茶,招呼她道:“老弟以后来我这儿就不必客气了,当自己家一样啊。” 董娇好笑,把披风脱下挂在木施上。 “这是上个月的账目,大哥先看看,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不要觉得难开口,咱们一起做生意最重要是坦诚和信任,藏着掖着日后说不清楚互相猜忌反损感情。” 见她干脆,裘康直也不墨迹,拿过账目就看起来,童氏的记账法清晰明了又整齐规范,他一目十行,看完又拿算盘打了打。 “竟然赚了这么多!光成衣这块就盈利四千多两,童老弟,老哥冒昧问一句,你那铺子上月收了多少利润?”裘康直是真的好奇,因为董娇给他的是成衣的子账本,并不是店铺的总账目。 “不多,就是成衣的两倍。” 成衣的两倍?八千两!这还不多!京里哪个新铺子开业第一个月能抛开成本净赚八千的!这人真是! 裘康直有些眼热,虽然他的分成少了一成,但这收益是在保证了布匹原售价的情况多出来的加工利润,对布行来说全是额外收入,已经相当可观。 “那老哥我就不客气了,按我们当时谈的比例,你六我四,该分我一千六百两。” 董娇从怀里拿出事先备好的银票:“大哥点点,如果没问题,我再同你说个新项目。” 裘康直一听心里颤了一下,童乔这人他信得过,能挣八千的人还在乎这点小钱?将银票放到一边懒得细数赶紧问:“你说你说。” “我想请裘大哥帮我收购油菜籽,越多越好,上不封顶。” “菜籽?!你要这玩意儿干嘛。” “榨油。” “啊???” 裘康直惊了,在他的印象里,菜籽除了播种和做饼以外,几乎没人拿作他用,竟还能榨油? “你确定能榨出油来?”裘康直问得没底气。 董娇沉声:“确定,我从前看《列国游记》时里面有一篇就讲,山中有农户用菜籽做饼,放在铁锅中炒熟后锅铲一压,溢出少量油液令菜饼风味更佳。这其实算是公开的信息,只是大梁百姓惯用动物油脂,所以还没人研究此道。” 裘康直仔细想,若菜籽真能榨油,那价格定比动物油脂便宜,如果供给全大梁的老百姓,那市场不敢估量! 这童乔,怎么脑子里这么多新点子!他真是挖到宝了! “大梁有两种油菜,春油菜和冬油菜,生长地域不一样,一西一北,但产量应该不高,毕竟油菜的生长周期和食用价值都不如白菜黄瓜红薯这些作物,没有农户愿意花大半年种它,都是交叉混种。” “没事,你先派人去收购,同时告诉那些有种植油菜的农户扩大产量,我们无限收,结果后收割统一送进京都,我近期会安排人筹建作坊,到时候菜到便可榨油。” “行,我来安排,不过上京位置居中,就算我现在开始筹备此事第一批油菜收回来最快也得一月,得专门组个商队去做,现在冬油菜还没收成,我派人去刚好能叫那些农户等油菜结果出籽后再收割。” “好,此事就拜托裘大哥了,不过利润这块给不到裘大哥四成,你也知若我们的油铺一开市场量有多大,这事儿我俩吃不住,以后还得寻合作方共赢,所以要先预留一些空间。” “我明白的,前期只在京都抢占市场我们还能应付,但开出京都就另当别论,这事儿我心里有数。”裘康直有些激动,未来可期啊。 见他不是做戏应承,董娇放心:“那就好,大哥能理解我就不担心了。” “嗯,老弟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你老哥我不至于眼界这么短浅,哈哈哈,不过这油你还打算放在百货里卖吗?” “当然,不过添加一个分类而已,多多益善。大哥可别忘了,我的目标是:让童记百货,开满大梁的每个角落!” 看着眼前少年胸有成竹的神情,裘康直胸中澎湃,裘氏布行在上京虽名声在外,但也仅限于布业而已,与大梁真正的商业巨头相比还不足一提,若他与童乔一起跨界经营,那以后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虽是少年,却叫人心服口服,裘康直不禁暗道:有幸识君,三生有幸! 敲定菜籽的事,董娇在裘氏布行给手炉换了新碳,登车离开。 庄明辉朝掌心哈气搓手问车厢里的少年:“公子,我们现在去哪?” 董娇捏了捏怀里的信封。 “千金楼。” 第三十六章 合作 亭台楼榭,金顶石壁,楼内处处绘着鸟兽图案,色彩斑斓。 红木地板上铺就着锦织缎绣的花朵地毯上,艳红的色泽好似要燃烧起来。 嫣娘倚着廊柱,曼妙身姿若隐若现,见人来了,团扇轻摇缓步上前。 “哟,稀客呀,童公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是听曲儿还是听琴?” 董娇给庄明辉递了眼神,庄明辉双手捧上钱袋。 “有劳妈妈,上壶好茶。” 知道她是有所求,老顾客了,不晓阁不会拒绝。 她用团扇掩笑,食指勾起钱袋上的细绳,就这么随意挂在指尖风姿摇曳地朝前步去。 “客人随奴家来吧。” 依旧是一样的流程,不过今日等得久些,嫣娘说阁主有客人,让她在客间稍坐,两盏茶后,才领着她去了四楼。 屋内飘荡着淡淡的檀香味,董娇坐到屏风前的凳子上。 男人的身影依旧是那副慵懒又随性的模样,隔着屏风都能感觉到背后之人定是风姿极佳。 “董二小姐,好久不见。”男人先开口。 董娇客气回:“事成后还没来同贵阁道过谢,是我失礼了。” “不必,不晓阁本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二姑娘已付清答金,就不必额外言谢。”他换了个姿势,坐直面对着董娇:“事主今日来,又有何求?” “依旧有二,一是想请贵阁替我寻一种植物,叫油橄榄,拇指长的椭圆形绿色果实,表面光滑滋味酸涩,叶片呈长条状,应多生长于南部地区,二是想和贵阁做笔大买卖。” 男人被她勾起兴趣:“什么买卖。” “我知道怎么从油橄榄中提取果油,还知道怎么用这些果油加工成日用消耗品和红妆,但是我人手不够,也没办法大规模种植橄榄树,所以想请贵阁帮忙解决原料问题。若贵阁同意,以后童记百货用橄榄油制作的所有产品不晓阁拿四成利。” “你怎么知道此物可以榨油?” 男人诧异,这已经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 “机缘巧合读过一些杂书,具体哪本忘了,但我确定,这事儿一定能成,就看贵阁感不感兴趣。”董娇又不傻,已经借了杂书做借口,当然不会告诉他书名。 扮作少年的女子神采奕奕,想到她短短一月就把百货铺子稳稳扎根在京都,男人不免心动。 如果只是提供原料,这买卖倒也不亏。 “合作可以,但利润得五五。” 董娇白他一眼:“阁主还真会狮子大开口,从前我绝境求生不敢同你叫板,但如今这合作,是我念在贵阁帮过我才给出四成利,其实我要找油橄榄也不是找不到,就是更费些时间罢了,我又不是等不起。再者做日用消耗品用的可不止橄榄油,其他材料也是成本,不可能谈个合作我还亏钱,没这个道理。” “你就不怕我如今知道橄榄可以榨油,把这营生抢来自己做?”男人试探。 “也得贵阁有这个本事,就算贵阁想出如何榨油,但怎么用,用来做什么,贵阁知道吗?两者对比,我想阁主聪明过人,知道怎么选择。” 男人噗嗤一笑:“二姑娘这个提议,还真是叫人无法拒绝,行吧,就依你,不晓阁替你寻油橄榄,日后童记百货有关橄榄油的利润,四成。” “成交。” 两人谈定,男人手指在风铃上轻弹,悦耳之音响彻四周。 嫣娘开门客气相邀:“客人这边请。” 董娇看向屏风后的男人:“提前祝愿我们,合作愉快。” 男人低笑:“合作愉快。” 付了三千两的辛苦费,董娇步出千金楼,这地儿可真黑。 虽然这事儿不是非不晓阁不可,但为什么她到这来,其实是存了坏心思的。 不晓阁这个机构中能人异士众多,不然也不能在天子脚下安安稳稳存活这么多年还没被拔除。 而她日后想调查董怀瑜的事情或者替董家翻案,又或者百货树大招风触碰到别人的利益被联手针对,都少不了要动用一些江湖势力。 现在的她能力不够,为了将来发展得顺利,她只有用合作的方式将自己和不晓阁捆绑在一起,如果能成为不晓阁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不晓阁才会为她保驾护航。 虽说是用了些算计,但都是求财嘛,不晓阁保护一下合作伙伴,有什么不对吗?没有不对。 董娇心满意足地回了童宅。 马车刚驶到门口,就见一架楠木马车也停在那。 董娇下车,秋露迎上来。 “小姐,家里来客人了。” “谁啊。” “他说他姓秦。” 秦良彦?他怎么来了。 “可有好生招待?” “已请到客厅落座,秦公子本来见小姐不在是想留口信的,不过奴婢多嘴说公子应该一会儿就回,秦公子便说那就在家里等你回来,顺便参观参观……” 噗,还真符合秦良彦这自来熟又厚脸皮的性格。 “走吧,我们过去。” 两人进客厅时,秦良彦正捏着下巴看博古架上的花瓶,越看表情越古怪,最后拧成了麻花。 “秦公子怎么来了。”董娇出声。 秦良彦后跳一步:“呀,你吓我一跳,怎么跟个鬼似的走路没声音。” 董娇睨他:“是秦公子看得太专注了才没发现在下回来了吧。” “还真是,话说你这花瓶哪儿来的啊?我家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我爷爷说这是前朝瓷器大师古先生的遗作,全大梁只有一只。” “是么。”董娇走到跟前也瞧了瞧,这是她前些日子逛街时在地摊贩子那里看见的,也没问出处,就单纯觉得好看就买回来了,才花了八十两银子。 “那估计我这个是赝品吧,地摊上淘的,八十两。”她说得并不在意。 秦良彦却跟看异类一样看他,文人墨客最讲究这些,但凡谁把赝品放在家中摆设或误以为真珍藏,都是落面子的事,她反倒潇洒不屑一顾。 “你倒是洒脱,就是不知道我家老爷子晓得会不会心乱如麻,我看你这成色比我家那个还好上两分。” “真的假的?要不你把它拿回去让你爷爷比对比对?要是真的就送他了,假的就砸了吧,赝品终究是仿冒上不得台面。” “你舍得?” 秦良彦没想到他说这东西可能是真的童乔一点反应也没有。 第三十七章 慎言 “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就图个好看买回来摆着,也不认得是不是前朝孤品,若真是,那就是我运气好捡了个便宜正好借花献佛,若不是,区区八十两,童某还没这么吝啬哈。” 重点不是这八十两啊!而是它若为真,那就价值万金!真这么随手送给秦家? 秦良彦抱着试探的心理应下:“成,那我拿回去叫老爷子瞧瞧,若是真的,秦家定重金酬谢。” “用不着,我对这些东西没执念,它要是真的,落在珍惜之人手上才值钱,在我手上,就是个摆件,摔了我都不心疼,秦公子就别为了个花瓶和我磨磨唧唧啦,快说来我家什么事。” 董娇是真的不在乎啊,因为对她来说,这个时代的一花一木一草一树都是古董,都价值连城,但不能带回现代,就没什么屁用。 秦良彦见她干脆便不再啰嗦,爽快地叫下人搬走后同她道:“走吧,吃饭去,今个儿林景约了兄弟们喝酒,我想着上次蹴鞠赛后就没见着你,正好过来邀你一起。” 林景!董娇暗喜,秦良彦真是个福星大宝贝啊! “那你等我换身衣裳,方才出去忙了半天,衣摆都沾了泥污,不妥当。” “成,你快些,我去马车上等你。” “好。” 董娇小跑着回房间换了身衣服,想着林景邀约秦良彦,若是不方便带旁人定会提前告知,但秦良彦来找她,就不会是什么隐蔽之局,应该可以放心去。 两人上车,马车踏着洁白的积雪发出咯吱声,一炷香后到达酒楼。 店小二接引众人进包间,入内才发现林景、谢叔游、苏小楼都在。 不知为何,同样的局面不见顾承允,董娇觉得有些可惜。 苏小楼环着手臂,一见董娇蹙着眉问:“秦良彦,你怎么把不清不楚的人带来了。” “童乔哪里不清不楚了,家世清白为人正直,我就乐意,你管得着吗。” 董娇十分尴尬,这秦良彦真是个炮竹,随便谁跟他话不对头就能干起来。 “不过是三五好友小酌闲聊,小楼你别这么抵触。”林景抬手示意二人落座,“上次一别还没见过童公子,欢迎你来。” 林景生得白,本就温润的五官让他看上去气质超群,十分讨喜,而苏小楼那副生人勿近的嘴脸,也的确是……十分欠揍。 两人落座,谢叔游小声同董娇耳语:“童公子别往心里去,小楼这人就这样,你同他不熟他便带着点偏见和敌意,但他对朋友,是可赴汤蹈火之人。” 人设倒同长相十分贴切,傲娇又孤高,要是个女子啊,定是恶毒女配的不二人选。 “我不介意的,本就来得唐突,还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她随和不带锋芒,场上气氛也缓和下来,待菜上齐众人举杯对饮三巡后,话头渐渐多了起来。 “其实父亲今日在朝堂上也没替董家说什么,不过是沈尚书提起坊间总在流传董家功绩,怀疑是董家人故意为之引起民愤,我父亲说董家扎根京都百年,所作所为有目共睹,百姓惋惜是人之常情,不过说书先生编几个段子罢了,叫沈尚书别大惊小怪。” “陛下也说不过是市井小民们嚼口舌,不足一论,但又补充道以后别再提董家之事,过都过了。表面上看是训了沈尚书,可实际都知道,这是在驳我父亲的言论,甚至还给沈派的人下了命令,以后民间不得再议董家。” 林景干了口酒,略显不满。 苏小楼拄着下巴:“林将军是武将,早年又同护国公交好,出于他的角度说这话没问题,但现下董家定罪,通敌叛国,林将军再替董家说话在陛下眼中就是不满这个结果,再严重点,就是想替董家翻案……你回去还是要劝劝林将军,朝堂之上慎言。” 秦良彦看了眼董娇,想着她在百香居的所言,实在憋不住了道:“童乔也不是外人,我就明说了,怀瑜怎么可能会反?大梁所有的武将都反了怀瑜也不会反!这事儿这么明陛下却对太子递交的证据深信不疑还给董家定罪,莫说林将军不服,就是我爷爷回府后都叹息了两句,说董家可惜!” “你们啊……慎言慎言!如今事已成定局,怀瑜也行踪不明,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好吗,但凡我们能找到半点怀瑜的消息都能有头绪,可就是没有!今日出了这个门,你们方才所有的话就全给我烂在肚子里!”谢叔游按着额角十分头疼这帮兄弟。 董娇听着几人的言谈只觉心跳加快,太子,太子殿下,对得上。 那是不是说,董怀瑜叛逃这事儿,是太子的手笔? 那皇帝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这么不愿提起董家,看来皇帝对董家的态度很是厌烦,又或者是……不想面对? 董娇内心很乱,这些零星的信息并不能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 她看着已有醉意的众人,难得分外清醒,但为了不惹人怀疑,还是眨巴眨巴眼睛,趴在桌上装睡着了。 她童乔一个外人,这种事上但凡插嘴,就难免叫人疑心,能让她听这么多已是不错,董娇不敢贪心。 他们还在三言两语的说着,但被谢叔游提醒后都克制了用词,几人又要了两壶酒,喝罢才提议散场。 那会董娇已趴得浑身难受,但又不敢乱动。 “行了,今日就聚到这吧,我这兄弟已经梦了不知几回周公。”秦良彦说着将董娇扛在背上,没想到人这么轻:“我把他送下去,你们各自回吧。” “告辞。” “再会。” 众人道别,秦良彦本还虚浮着的脚步出了包厢后稳重起来,直到童家马车旁边,才把董娇放到车辕上。 “还睡呢,装得挺像,胳膊不酸?” 董娇心一提,没想到被他发现了! 既然都被认出那她也不装了,睁眼坐好看着秦良彦:“你怎么知道我没醉。” “我们说到董家的事你就睡了,无非是想让我们不顾忌你尽情畅言,你想打听董家的消息,究竟什么目的。” 第三十八章 试探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少年此刻面如寒霜,两人对视,目光中不乏防备和试探。 董娇没想到秦良彦这人外粗里细,看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对其在意之事格外谨慎。 终究是同一战线的友军,董娇不想让他疏远自己,可又不能坦白,思来想去,她只能撒谎。 “秦兄,实不相瞒此事说来话长,早年护国公还在世时南下平蛮路过湘南曾救家父一命,而家父去世前也一直念叨想还董家的恩情,可惜没有机会。乔本就在家族中不受重视,上月听闻董家落难,便想着替父报恩,也正好能摆脱童家,这才孤身进京。” “虽说这事儿里有些私心,但想着若能尽点绵薄之力也算报答忠烈,替家父了一桩心愿,因此才对董家之事有些好奇……秦兄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查最近桑园是不是有一个自称董家嫡支的下人常常往里头送吃食和御寒之物。” 桑园的动静秦良彦自然是派人照顾着的,卫府负责给董家派粮的士兵可收了他不少银子,前两天那人还来同他说董家嫡支送了不少东西进桑园,叫他别太担心,没想到原来是童乔。 “送东西就送东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借董家嫡支的名义?” 董娇又好笑又无奈,这傻子,聪明不了三分钟:“童家与董家素来私交甚少,若无故示好,董老太君能接受吗,在下虽年少,但也是少年,董府只余女眷,不合礼数。况且童家并不想蹚这浑水,这是乔的个人私事,也不愿与童家扯上瓜葛。” 秦良彦打量眼前人,柔弱又瘦小,纤薄得跟个娘们似的,就他这身板,恐怕想对董家做什么坏事也做不成吧…… “行吧,姑且先信你一回,不过日后若是叫我发现你对董家图谋不轨,小心我收拾你。”秦良彦恶狠狠地道。 董娇笑答:“是,若童某对董家有半分非分之想,任凭秦公子处置。” …… 与此同时。 千金楼最奢靡的天字号包间中,几位身形富态穿金戴银的中年男女齐坐一堂,宽大的八仙桌上摆着叫人垂涎欲滴的珍馐美馔。 坐在左侧的胖男人咬了口鸡腿,含糊不清说:“三爷,近来京都有个铺子张扬得很呀,乱七八糟什么都卖,还拉了几个小商铺入伙,势头挺猛。” 被称作三爷的男子身旁,年近五十依旧风韵犹存的妇人嫌恶地瞪他一眼:“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恶不恶心。不过三爷,这家铺子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叫什么童记百货,它里头卖的糕点我叫下人买来尝过,味道确实不错。” “何止是不错,我看比你百味斋的糕点有过之而无不及。”胖男人揶揄。 妇人拍桌站起,面有愠色:“姜老八,你有种再说一遍!” “好了好了。”三爷安抚女人,“九娘,别往心里去,老八这人你还不了解,就那张嘴欠。” 杜九娘坐下剜他一眼缓了脸色:“我给三爷面子,不与你计较。” 姜老八识趣不再惹她,拿帕子擦过嘴后问:“三爷,可要敲打敲打这童记?我倒是探听过了,这家铺子的掌柜是个小毛孩,才十六,随随便便就能收拾。” 三爷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指:“不必,京中商号众多,若随便起一家新铺就动手段,诸位纵横商海这么多年,心胸也未免太小了些。况且不过独门一户,能掀起什么风浪,我龙三还没那么闲,去关照这些无名小卒。” 杜九娘和姜老八听完都选择闭嘴,龙氏三兄弟的生意遍布大梁各处,童记百货的确入不了他的眼。 “既然三爷发话了,那就听三爷的,前些日子也不晓得是哪家铺子朝那童记使坏,坊间八卦越传越离谱,最后居然指名道姓说是我姜氏布行雇的流氓,真是头顶悬了个屎盆子,叫人膈应。” “是真有此事还是空穴来风?” “确实是有,童记开业那天闹得挺大,魏府尹都亲自出面了,不过不是我动的手,那会儿谁知道这家铺子是干什么的,根本就没听说过,我犯不着啊。” “那应该是童记的仇人故意使坏,但被那小子顺水推舟反将一军,还挺聪明。”龙三微微点头。 姜老八不露痕迹地撇了撇嘴,不是悬在你头上,你当然说得轻松。 “行了,没必要为这些小事耽误大家时间,今日邀诸位来,是有事告知。” “三爷请讲。” “从正月开始,诸位需派人前往各地收粮,多次少量,勿叫人看出端倪,待到四月即可出手,届时,必叫各位赚得盆满钵满。” “真的?哪儿的消息?”姜老八两眼放光。 龙三睨他:“不该问的别问。” 姜老八赶紧打自己耳光:“是是,我这一时口快多嘴了,三爷别介意。” “好了,诸位,为我们的这笔新生意,举杯吧。” “三爷请。” …… 董家的庄子离上京不远,若有乘具来回四天足矣,庄临因要挨家挨户寻从前的伙计耽误了几天,但也赶在第十天回了京城。 董娇一早醒来,就被院子里的嘈杂声吵到了,出来一看,外院站了三十来个壮汉,吓她一跳。 “这些是?”她诧异地问。 庄明辉上前解释:“小姐,这些都是以前庄子上的人,大部分是负责种庄稼的。” 她领着人走到僻静处:“你爹回来了?” “回来了,在外头搬东西呢,家里定的年货送来了,他不自己盯着不放心。” “行,那你安抚着人,叫你哥先来见我。” “好嘞。” 董娇去了书房,庄明耀得了吩咐赶紧小跑进来,腊月的天冷得发寒,不活动着一会儿脚趾就僵了。 屋里的银碳烧得很旺,入门就是扑面而来的热气。 庄明耀敲了敲门檐:“小姐,你找我。” 董娇招手:“嗯,叫你购置的作坊办妥了没,家里留不下这么多人。” “办妥了的,作坊在城外五十里的周庄,院墙已全部加高到三米,内院里头可住百人,外院所有房间已经打通,土灶、木楔、槌撞都已布置好。” 一切妥当董娇就不担心了,最近几日她都在忙着买宅买地和让木匠坊给她做榨油器械,幸好如今都赶上了,不然她还不晓得这么多人放在家里做些什么。 “那就行,一会儿你把人都带到作坊去,教教他们怎么用那些东西,这几日让明辉替你去铺子。” “好,那我这就去点人。” “嗯,叫你爹来一下。” “是。” 第三十九章 工人归 院里喧哗了很久,董娇原本还想见见这些工人,但转念一想,如今家里已经有人手可用,自己的作坊也要跟裘氏的作坊用同一模式管理才行,与其自己去同那些工人阐述,还不如把这事儿交给庄临。 人本来就是他带回来的,若他不在群众面前树立威信,以后怎么管理这些人。 因此她走到书房门口又倒回来,坐到书桌前等人进来。 “小姐久等了。”庄临喘着气进屋,今个儿一回来就忙着卸货还没停过,加上之前一路奔波,可见的消瘦了几分。 “临叔辛苦了,先坐下喝口茶。” “谢小姐。” “这次你回庄子带回多少人?” 庄临把茶干了放下:“一共八十七人,妇人孩子们走得慢,估摸着明后日能全部到达上京。我把原庄子上那些佃户都问了一遍,咱们给的月钱高,很多人都愿意来,不过我还是全考察了一遍,完全不熟悉的哪怕自荐上门我都没要,怕给小姐惹麻烦。” “还是临叔仔细,不过这些人就不要再往家里带了,一会儿让明耀直接带去作坊,以后由你直接管辖。” “这么多人?” 庄临心里打鼓,没想到小姐竟然一下子让他管这么多人,而且还是新开的作坊,那榨油工序他自己都摸不清楚。 知道庄临的顾虑,董娇安抚:“临叔别担心,榨油工序我已同明耀说清楚,一会儿去作坊上他教工人,你慢慢跟着学就行。但是每一项工序都只能由固定的一批人做,别混杂了,作坊里的规矩你同他们讲没?” “讲了,每月五两银,干得好还有涨,需签书契,保证不对外泄露作坊的工艺,如有违者罚金万两。” “很好,之后的管理模式就按裘氏布行的来,不过这些都是咱们自己的人,又从远地举家搬迁,虽然我们不提供饭食,但每月还是发放一些米粮给大家。” “诶,我知道的,小姐待人宽厚,这点来的路上我就同乡亲们说过了,他们要是知道此行又有房住又有地耕还有主人家发粮食,不知道该多高兴。” 这些庄子上来的工人以后就全部住在作坊,古时百姓最在乎的就是土地,所以董娇在作坊附近还买了两千多亩良田。 除了提供给工人们自给自足外,更重要是以后她打算自己种杏树,毕竟如果收购杏核恐怕没几个人会专门为她剔肉留籽,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栽植。 上京附近的很多地方都有杏树林,等开春了移植个百亩,就完全足够她压榨杏仁油来做红妆。 反正那玩意儿也不是给普通老百姓日常消耗的,用不着那么多,以稀为贵。 “那作坊这边你就先熟悉流程,等裘老板收的菜籽一到便正式开工,这半个月时间让大家先收拾收拾屋子,不愿意住在作坊的,可以自费去外头砌屋,反正周边的地都买下来了。趁这段时间你多筛选筛选,找出十到二十个派到北方去弄黄油作坊,那边太远,信不过的人不敢放过去。” 知道黄油关系到百货糕点柜台的生死,庄临慎重点头:“黄油作坊我打算让老柯他们一家过去,老柯一家从前在庄子上干了二十三年,一直本本分分恪尽职守,这次回来的人里头,他是最能信任的。” “这事儿你决定就好,这段时间明耀先在作坊帮你,等一切步上正轨再回百货做事。” “多谢小姐!” “去忙吧,余娘那边若是忙不过来,你就挑两个妇人留在府里帮她,你们这边也是,可以留人在家里,但一定要选踏实的。” “我明白的,小姐放心!” 庄临离开,董娇把手炉揣在袖子里走出书房,见外院的人稀稀拉拉离开,才回到自己房间。 如今这批人一来,榨油的事就不用担心了,裘康直那边的人应该已在归程,十二月一过,油铺就可正式开张。 虽然她更想要的是橄榄油和杏仁油,但这两样东西急不来,只能先等等。 如今上月存下的银子又花了个精光,只余不到五百两,接下来的日子真得勒紧裤腰带过,不然撑不撑得到月末都是问题。 今日百货里只有庄明辉一人,怕他忙不过来,董娇准备带秋露去铺子里转转,顺便让她核一遍账本检查成果。 两人换好行装到达童记百货时,店内一如既往的热闹,如今有小厮和侍女帮忙,庄明辉只管结账,其他的都有人负责便没那么辛苦。 见主人家来,他赶忙出来迎:“公子今日怎么来了。” “过来瞧瞧,顺便让秋露试试核账。” “好呀,那我带她去柜台。” “嗯,去吧,不用管我。” 知道董娇不想引人注意,庄明辉带着秋露忙活去了,董娇自己在铺子里转悠。 如今百货里货品比较综合,对布匹、红妆和首饰有需求的客人都会来这儿,但若要卖油,就得重新规整,不能摆几口大缸在店里,那实在有损形象。 她四处看了看,决定到周边转转,出铺面前瞥见一容貌隽秀、披着墨蓝色大氅的青年步入其中,他在百货里上下打量,不时点头,像认同了什么的样子,最后驻足在首饰铺前。 想必是给家中娇娘选礼物吧,董娇这么想着,逛到隔壁的茶叶铺去。 茶叶铺的老板是个六旬老人,了解下来,这是他自己的营生,家中孩子不喜从商,几个孩子都想入仕,不过学识高低不一,只有一个成器,其余两个都还在埋头啃书,因此他年过半百还得苦苦支撑门面。 得知董娇是隔壁新铺的东家,老人有些艳羡她的客流。 见他已无心再经营铺面,董娇提出收购,毕竟童记百货面积有限,如今里头只能加小柜台,卖油一定不行,若旁边门面能低价转让,她乐见其成。 不过老人不想卖商铺,这可是他奋斗半辈子才得来的产业,哪里肯松口,但在董娇的多番游说下,比起月月担心盈亏,不如直接转租来得稳定,老人想想也是,她给的月租又不低,欣然同意。 每月三百两,书契签十年,老人觉得不亏,却不知董娇赚得太大。 回童记提钱交款按手印,董娇心满意足。 等茶叶铺子收拾出来,油铺就可以布置,虽是卖油,但也得同百货风格一致,如果能再修个二楼更好不过,这样等日后杏果成熟去肉做成果脯,还能顺道卖点蜜饯,两全其美。 正思绪间,秋露小声在她耳边嘀咕:“小姐,你看那人在我们铺子里转悠一炷香了,啥也没买,是不是别有目的啊?” 第四十章 始作俑者 董娇望去,只见秋露说的正是刚才她看见的那个青年。 “开门待客,买卖随缘,眼皮子别这么浅。”董娇点了点小姑娘的额角。 秋露低头:“奴婢知道了。” 主仆俩说完话,那青年也看完了,挑了一支金丝玛瑙珠花发簪,又配了几盒红妆,才结账离开铺子。 “看吧。”董娇侧头笑。 秋露有些不好意思:“是奴婢心急了。” 检查过秋露核对的账目,见没有问题,她也不吝啬表扬,这让秋露干劲十足,甚至想再来十本,但被董娇制止,路得一步一步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就在主仆俩收拾完准备回家时,店里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庄明辉一见来人就黑了脸,赶忙去小门处提棍子将他拦在店外。 “你来做什么,又想捣乱?” 赵三连连摆手:“没没没,小兄弟别误会,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来寻你家掌柜的,是吧!童公子!” 他伸着脑袋看董娇,满脸殷勤,庄明辉也回头,董娇示意不用拦,但也没让他放人进来,毕竟那种瘪三,不配进她的铺子。 “出去说。”她靠近。 “诶。”赵三狗腿跟上,还朝庄明辉补充:“瞧,我没骗你吧。” 庄明辉懒得理他,臭不要脸。 两人走到一旁不显眼处,董娇问他:“人找到了?” “嘿嘿,童公子猜猜看。”赵三讪笑着卖关子。 一见他那发黄的板牙董娇就恶心得慌,语气森冷:“有事说事不说滚,又想挨打了?” 见她又要抬脚,赵三下意识的两腿内扣双手护裆。 “没有没有……童公子别动怒……” 也不晓得小小年纪哪儿来那么大的脾气…… “找着了,为了替童公子办成此事,我可是几天几宿没睡觉就守在街上……”本还想接着吹嘘,但一看董娇铁青的脸色,赵三干咳一声:“……是沈家的丫鬟。” 沈家? “哪个沈家。” “沈尚书家二小姐的贴身侍婢。” 沈月芸?! 这个女人!她真是闲得慌是不是! “你怎么确定的。”虽然很气愤,但董娇可不想被这下三滥糊弄。 赵三邀功似的搓了搓手答:“昨日小的在百香居附近的酒肆买酒,您也知道,那附近贵人多,说不定就能捡点便宜……” “讲重点!废话怎么这么多!” “是是是,我在那买酒正好瞧见沈家二小姐从百香居出来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就发现她身边的丫鬟十分眼熟,后来才想起她就是那日拿银钱支使我的姑娘。我怕搞错,还特地跟了一路的马车,见她们都进了尚书府才离开。” 没想到还真是,这女人果然如书里所说睚眦必报,当初不过意外替沈清茹出了个头她就这般记恨,难怪原书里沈清茹恨她入骨,的确是毒蛇一般的阴险小人。 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丢给赵三,董娇厉声说:“拿了钱滚,以后再敢出现在童记附近,我必打折你的腿。” 赵三颠了颠袋子:“童公子放心,小的还没那么欠揍。”说罢一溜烟跑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董娇有些纠结,虽说如今知道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但她并不想去找茬。 一是铺子需要安稳发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是她现在男子身份几乎接触不到沈月芸,也没机会收拾她。 当初的确她先得罪的沈月芸,这次就当扯平,反正她也没损失,不过日后这女人要是再敢来捣乱,她必叫她知道什么叫得罪金手指的下场! …… 菜油作坊的事进行得很顺利,庄子上来的人全部住进去后,按照规范式管理,每个部门分配好人员便不再变动,女子大多负责菜籽的晾晒和烘烤,男子负责压榨和槌撞。 由于大家都住在一个作坊里,没有身份之差,彼此之间有时难免因公共区域的洒扫起摩擦,谁也不愿吃亏。 庄临协调两次不能彻底解决只好报给董娇,董娇让他令工人们以家庭为单位轮流负责,这样如果轮到这个家庭打扫时还偷奸耍滑,那就整个家庭连坐惩罚与外人无干,这就让作坊里的工人们顿时为了工钱收敛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眼瞅着就要过年。 去北地的人选无一例外落在了老柯一家,临行前庄临把人带到董娇跟前给她过了过眼,的确是老实本分的一家人。 因着路途遥远,让他们单独去日后难以联系,没办法只能把庄明耀派到北地去负责黄油作坊的事宜,待生产链成熟后再回来。 余娘很不舍,但小姐待庄家人不薄,这是去做生意又不是去打仗,想想后又平衡下来给儿子收拾行装。 有庄明耀在那边盯着,董娇也算彻底放下心来。 靖康十六年冬,腊月二十四,庄明耀一行人正式踏上去北地的旅途。 同时童家也迎来好消息,裘康直的商队回来了,带了近六千斤的油菜。 当板车一辆接一辆顺着官道进京拉入周庄时,附近的村民们不禁好奇是哪家地主这么爱这油菜花儿,竟囤了这么多的蔬菜过冬。 但因着油菜便宜,作坊的院墙又高他们瞧不出什么眉目,第二天又各自忙各自家的琐事,把这茬忘到脑后。 上京的冬月沉闷又寂静,雪花飘落在田野和树梢之间,一望无垠。 官道上偶尔有行路人打马而过,路过周庄时,都能听见那林立着高墙的作坊内每日规律的响起槌撞之音,似庙内梵钟,萦绕天际。 …… 腊月三十,除旧迎新,童宅贴上窗花和对联,府中无论主仆都换上新衣,一派喜庆。 小花厅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前后追逐,谁都不肯止步。 “童乔,童乔!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可没办法给我家老爷子交代!他可是特地嘱咐我一定把你叫上的!”秦良彦跟在董娇屁股后头念叨。 他已经这样念叨了半柱香了。 “我真的不想去啊!”董娇全身都在抗拒。 秦太傅那样洞察秋毫的人,她真的不认为自己能完美的在他面前伪装自己! 第四十一章 你放开我! 虽说秦老是好心,在得知那花瓶来历和董娇的无偿赠送后十分欣赏,又念在少年孤身一人在京无家人陪伴,特地叫她去秦家过年,但她真的不想去啊! 她也没想到她随手在路边摊买的花瓶是真迹,而秦老花重金收购的反而是个赝品啊…… 这乌龙真是……就离谱! “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扭扭捏捏?我是叫你去我家吃饭又不是叫你嫁给我,你瞧你这样儿,跟本少爷要绑你上花轿一样,你怕个啥你怕!” 秦良彦没耐心了,要不是他把童乔的身世摸了个透彻,他真的都要怀疑现在在他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婆娘变的! 董娇心里苦啊,她本来就是娘们啊…… 他想娶她她还不干呢,谁要跟这种五大三粗头脑简单的男人在一起啊,想都别想! “啊啊啊,你干啥!秦良彦!放开我!你放开我!” 董娇挣扎,可无济于事。 人声越来越远,她毫无还手之力的被秦良彦扛上了马车,屋内下人瞠目结舌,待反应过来又赶紧去追,可秦家的马车早跑得没影。 …… 秦家也是开国之臣,历经百年岁月沉淀,秦府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古老气息,不是陈旧,而是时光在这座宅邸身上留下了岁月的刻印。 房檐下,朱红的灯笼成排高挂,喜庆又尊贵,府内丫鬟小厮都换上了暗红色的吉服,见到客人有序行礼,规矩中透着古板。 董娇浑身僵硬地跟着秦良彦往里走,被强行绑架到此,真是有苦无处诉。 “哎,童兄,你别生气,我真惹不起我家老爷子,今日要是你不来,我这个年都别想过清净,你就当是为兄弟赴汤蹈火一次吧。”秦良彦讨好地看着她。 董娇白眼,人都被扛过来了,赶鸭子上架,装什么可怜。 “行了行了,来了都来了,我又不能现在扭头走,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童兄仗义。” 宽敞的待客厅内,八仙桌已满座,屋内四角放着白笼灯台,墙壁悬挂文人字画,古朴典雅。 秦家众人都已上桌,女眷于内室用饭,男人们在外厅饮酒。 几乎都是生面孔,董娇一个也没见过,本还觉得略微有些尴尬,但在见到那人时,化作乌有,因为,太惊讶了。 她是万万没想到,顾承允居然也在! “顾都督怎么也在?”董娇拽住身侧人小声问。 秦良彦恍然补充:“哦,忘记跟你说了,顾大哥父母走得早,他幼年时拜在我爷爷门下,是我家老爷子的关门弟子很得赏识,所以每年都是在我家过年的。” 嗯???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都督大人在原书里可是六亲不认冷酷无情没有朋友只忠于皇帝的杀神啊,怎么故事发展越来越不对劲了??? 八卦之心难以抑制,董娇赶忙问:“顾都督父母早亡?秦兄,能透露一下吗?” 她实在好奇得紧。 倒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两人站在门口闲话有失礼仪。 秦良彦拍开她的手:“一会儿空了告诉你,先进去。” “哦,好。” 两人入内,秦良彦规矩行礼逐一问安:“良彦见过祖父、大伯、父亲、大哥、二哥、三哥和顾大哥。” 他把董娇让出来介绍:“孙儿不辱使命,把童家公子绑来了。” “……” 什么叫绑?!他们明明是叫他去请的好不好! 众人头痛,他们老秦家怎么就出了秦良彦这么个憨货! 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心里没杆秤! “怎么说话的!”秦良彦之父,礼部尚书秦川瞪了一眼自家傻儿子邀董娇入内:“童公子请。” 董娇已经习惯了秦良彦的不着调,朝礼部尚书点头致谢走到桌前抱拳问候:“晚辈童乔见过各位长辈。” 她是在座最小,认不全人称一句长辈刚好。 秦太傅见董娇不卑不亢眼神清澈,对这位小友的礼数挺满意。 他轻咳一声:“童公子请坐,今日是家宴不必拘束,老夫听彦儿说你孤身入京无家人相伴,又恰巧你赠老夫的那只《鹿山游》花瓶是真迹,彦儿说你不要酬金,可无功不受禄,老夫实在不知如何答谢,便强意厚颜一回请你过府小聚,还望愚孙没有失礼之处。” 您的愚孙哪是没有失礼之处,他是处处失礼啊…… 但董娇不敢说,毕竟,能被秦老爷子邀请过府,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殊荣。 “秦公子已说明缘由,晚辈受之有愧,不过举手之劳却得秦老先生赏识相邀,吾之幸也。” 她谦虚却不奉承,虽然表明了赠瓶是随手没想求回报,但对于能被邀请,她也很高兴,这态度比起一味的殷勤或一味撇清都更让秦家人舒服。 秦老爷子抚着白胡须点头,“谦谦少年,不错,请坐吧。” 唯一空着的两张凳子,一张在顾承允身边,一张在秦家三少爷身边,傻子都知道顾大都督身侧是客座。 董娇乖乖走到顾承允身边落座,小声地打着招呼:“顾公子,久违。” 顾承允点头:“久违。” 丫鬟给她奉茶,秦老爷子再次开口。 “童公子,听说你与修璟也有些渊源,今日本还担心你认生拘束,但左右都是友人,想必能自在一些。” “修璟?”董娇迷茫的左右环顾。 顾承允小声提醒:“修璟,是我的表字。” “啊。”她点点头看向秦太傅:“晚辈与都督大人的确有些渊源,乔初入京都时曾受过顾公子的照拂,说来惭愧,还未曾正式谢过呢。” 方才顾承允可是把当初结识童乔的过程讲给秦家人听了,这会只见少年提及顾承允的关照,没说他自己出手相助顾婉宁,看来是害怕影响女儿家的清誉刻意隐瞒,这让秦太傅对少年郎高看了几分。 在面对秦家和顾家这种家世的权贵,她还能不邀功不自擂,可见人品不错。 顾承允淡淡开口:“童公子不必客气,你救下舍妹,理应如此。” 董娇展颜,笑得真挚:“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顾公子再说可就真让在下羞愧了。” 秦太傅见状满意地摸着胡子道:“彦儿此番交了个好友。” “嘿嘿,我就说童乔不错嘛,爷爷你信了吧。”秦良彦得意的笑。 秦老爷子嫌弃地白他一眼。 第四十二章 好看 饭局开始,秦家子孙逐一说着吉词祝好,桌上气氛十分和谐。 “除夕更阑人不睡,厌禳钝滞迎新岁。五谷丰登迎春柳,金玉满堂话丰年。” “春迎新绿花渐浓,节是年非处处红。快马如烟山水跃,乐将意象换颜容。”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屠苏沉冻酒。新时刹那别旧日,年年际际始难止。” 有着两代翰林的钟鼎之家,学识自是不必说,看着才子们赋诗作词举杯对饮,董娇突然感觉自己像个文盲,心里悄悄跟着拼凑,可憋了半天,还是不够工整对仗。 算了,放弃,她没这个本事。 正局促地扣着手指,连扫兴道歉的话都想好了,但都督大人没给她机会。 到顾承允时,一向冷清的顾大人十分吝惜字词,只说了一句:“岁末甫至,鸿气东来,修璟诚祝各位新春快乐。” 多么的言简意赅与众不同,弄得众人哭笑不得。 许是怕都督大人这不按套路出牌令秦家人不喜,她赶紧附和:“借顾公子吉言,晚辈也祝大家阖家欢乐、吉祥如意、万事随顺!” “那我也是我也是,祝大家新年快乐!”秦良彦跟着起哄。 秦太傅笑着看自己的得意门生,往年他们秦家的临场赋诗,就属顾承允作得最好,今年他倒会藏拙。 不过连顾承允都发现了董娇的坐立不安,更遑论在朝堂见惯了尔虞我诈的秦老。 见顾承允学会关照他人,秦太傅有些欣慰,这是好事,终于不再是那冷冰冰的性子。 “好,都说得很好,一树新梅千古月,帆归年旧草迎春。风流快马云知晓,顺水乐声两岸腾。除旧迎新,孩儿们,共饮这杯除夕酒吧!” 众人举杯互贺,吐故纳新,祝愿新的一年,气象万千。 抬碗动筷,觥筹交错,热闹又欢庆。 席间,董娇悄悄打量身边人,依旧是那副冷漠孤傲又寡言少语的模样,但眼里却十分温柔,像孤独的行路人渴望着烛火的温暖,似千年寒冰中燃着一团烈火,真矛盾。 她不记得喝了几杯,只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秦家人徒像一群蚊子,嗡嗡嗡嗡,在她耳边闹个不停。 她不喜欢。 她撑着脸颊望向身侧人,嘴角被手掌拉扯变形,模样滑稽,眼神赤裸。 顾承允转过头看她,小声问:“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啊。”董娇小猫似的回答。 “那你盯着我作甚。” “好看,嘿嘿。” “……” 她眼神清澈,脸颊微红,不像醉了,但又不像不醉。 可若是没醉,怎能说出这般放浪之词。 “你俩聊啥呢?”秦良彦见二人低语,凑个大脸过来问。 董娇嫌弃地伸手把他拍开:“真丑。” 说完,两眼一闭,趴在桌上睡着了…… 秦家众人完全没想到童家小子的酒量会这么差,这才刚刚开始啊,酒都还没过三巡…… 可那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入梦了。 “喂,童乔,你别装睡啊!喂!”秦良彦推她,叫不醒,这次的感觉和上次不一样,她呼吸得很均匀,是真的睡着了。 秦良彦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蹙着眉问:“爷爷!你们今儿喝的啥啊?” “龙漳清。”秦太傅答得云淡风轻。 秦良彦扶额,怎么把这个给翻出来了……成吧,不醉才怪,这酒他都只能撑十杯,更别说董娇了。 是他疏忽,忘记秦家是一屋子酒鬼,大过年的怎会喝那些没挑战的黄汤。 见众人为难,顾承允开口:“老师,不若我送童公子回去吧,今日本就是秦府家宴,童乔酒量不佳趴在这儿也不合礼数,不妨来日再聚。” “不用呀顾大哥,我家有客房的,把童乔扔客房里就行,咱们继续喝呗。”秦良彦突然起了坏心,这酒厉害得很,他还没见顾大哥喝醉过呢,今个儿秦家一致对外,就不信他不倒! 顾承允猜到秦良彦的鬼心思懒得理他,继续同秦太傅道:“童家也在等自己主子回去守岁,虽说童公子孤身在京,但各家礼数不能乱。” 秦太傅点头,轻叹一声同意:“除夕之夜的确不便留宿,没想到童小友酒量如此之浅,那就有劳修璟送他回去了。” 虽然是秦良彦把童乔带来的,但秦府家宴才刚刚开始,家孙离席不体面,他自己也清楚,因此乖顺的没有多嘴。 “老师不必与学生客气,那学生就先带童公子离席了。” “去吧。” 顾承允将董娇轻易抱起,轻车熟路地出了秦府。 秦家众人只见素来冷傲的顾大都督怀里抱着个如玉少年缓步离开,说不出的怪异,又说不出的和谐。 秦良彦怕家里人误会赶忙替顾承允解释:“那童乔轻得跟个姑娘似的,我都能一只手给他扛起来,你们别这么瞧顾大哥,我今个儿就是把她扛来的。” “……”秦家人无语凝噎。 到大门口时,秦府小厮已经将顾家的马车牵来。 福伯见只有顾承允一人纳闷问:“少爷,这是……童公子?” “嗯,你回去再架一辆车来等阿宁,一会儿秦夫人送她出来后直接回顾府,这辆车我要用。” “哦,好。” 福伯对顾承允的安排,向来从不置喙。 阿无不知从何处现身坐上车辕驾马,顾承允抱着人进车厢,啪的一声,马鞭轻扬,车轮缓缓动起来。 董娇一直睡得不错,只觉四周很温暖,只是鼻尖突然少了那股浑厚又温润的檀木香气,让她没有安全感。 四周安静得只余马蹄踢踏之音,她迷迷糊糊睁眼,只见秦良彦坐在一旁像看傻子一样盯着自己。 烦死了! “喂,你这是带我去哪啊,我还没喝够呢……对了,方才你说一会儿空的时候告诉我,现在空了,你说吧!” “说什么?” 是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真好听。 可配上那张脸,真不搭。 董娇嫌弃地撇嘴:“说什么,当然是说都督大人的八卦啊,你今儿强行把我掳来,不分享点秘密,我可不会放过你!” 第四十三章 小混球 顾承允一愣,说他的八卦?他有什么八卦好说。 “具体为何。” 他难得耐烦,看着眼前左摇右晃的小人轻声问。 董娇抬了抬眼皮:“唔,就是都督大人的父母为什么会早亡……你们这里的人,没有父母,也会很辛苦吧?” 顾承允没有回答,反倒试探着问她:“你很辛苦吗?” “嗯,有一点儿。”小人儿两眼放空看向窗外变换的风景:“小时候,他们总说,我是没人要的拖油瓶。” 顾承允心里微微一蹙,没想到素来娇纵蛮横无忧无虑的淳安郡主,也会有这种烦恼。 正思绪着,眼前小人又笑起来:“不过呀,我后来变得很厉害,厉害得他们不敢再说我坏话,反倒都恭维在我身边,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可是……我根本记不起他们的名字。” 越往后说,她的鼻音愈发明显,有些委屈,有些自嘲。 她说完,又迷迷糊糊地趴到垫子上,蜷缩成一颗露了芝麻馅的白汤圆。 被提问者还没回答,提问者已再次睡下。 顾承允看着身旁毫不设防的丫头,心里涌出无奈感。 还记得第一次见她,她坐在车舆上,穿着一袭桃红色的锦烟罗裙,脖子上是赤金平安锁,小胖手左左右右指点江山,看见想吃的立马就要吃到,看见喜欢的立马就要得到,任性又随性,满心满眼都是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那年,她十岁,婴孩的稚嫩尚未褪去,但已能见将来的倾城之姿。 董怀瑜宠溺地望着她同自己讲:“舍妹娇宠惯了有些没规矩,顾兄别介意。” 他自然不介意,小姑娘就该像她那样活泼才有生命力,别像阿宁,胆小得叫人心疼。 所以他学着别人家的哥哥,对顾婉宁百般娇宠。 可他终究不是董怀瑜,顾婉宁也不是董苒苒,谁也没能变成谁。 再然后,他去了战场,为着这一身功名利禄舍命拼搏,再回来时,董家已不复当初。 那日他其实没必要去宣平侯府的,在外,他与董家并无交集,可是董府这样忠义的世族,董怀瑜那个刚直不阿又带些憨直的意气少年,他不信他会背弃祖宗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所以明知这是陷阱,是太子党试探众人的诱饵,他还是去了。 没想到这一去,误打误撞救了那一屋子金娇玉贵的女人。 他出手前听完了董二姑娘震耳发聩的质问,他没想到,那个在京都纨绔得如二世祖一般的淳安郡主,会在危难时刻如此条理清晰的替董家众人搏命,护国公这一双子女,都生养得极好。 再后来,她狐假虎威借自己之名同他人谈条件做生意,还以为能瞒天过海,其实不过掩耳盗铃。 敢在抄家当日偷梁换柱,敢女扮男装探听消息,敢下海经商步步为营,敢在百香居利用百姓舆.论为董家正名,她胆子很大,大到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一开始出手相帮不过是因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又念着与董怀瑜那点惺惺相惜,但董家已鸟尽弓藏没有价值,自然不在他的庇护范围。 可后来这丫头如璞玉破石不再藏拙,越了解越发现,她并不是世人口中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娇娇郡主,她聪明、沉稳、懂蛰伏,又有锋芒。 世人只看到她身上天真的表象,却没发现她耀眼的内在。 这样的人像一个漩涡,让人忍不住想探知更多。 “秦良彦……你……你说话不算话……” 小姑娘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着,小手还攥住他的衣摆。 顾承允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揭开颈间披风搭在她身上。 秦良彦?他与那小子哪有半分相似,真是个没水平的丫头。 …… 墙头的柿子树还没落完果,白雪皑皑下,几点明丽的金黄格外灿烂。 屋里烧起地龙,阳光透着雕花窗投射入内,空气中细小的浮尘若隐若现。 董娇在床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昨晚睡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安心。 春芽听见动静敲门在屋外轻声问:“小姐,您醒了吗?” 春芽是庄临专门挑给秋露调教到董娇身边服侍的丫头,为人老实本分心地善良,伺候她最合适不过。 董娇坐起来唤她:“醒了,进来吧。”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生得白白胖胖十分讨喜,春芽端着铜盆入内,搓揉好帕子递给主人:“小姐擦擦脸,水温刚好呢。” “好。” “今个早饭是山药莲子羹配春卷和水晶包,午饭是萝卜排骨汤、韭菜炒鸡蛋、红烧肉和杂粮饭,晚饭是……” 许是才到主人跟前侍奉,春芽有些紧张,她本意是想问问小姐有没有什么忌口她好去叫余大娘改菜谱,怕小姐吃到不合口味的东西,结果话一开口,就把今天的菜谱给报了出来。 董娇见她那假装镇定却又望着房顶游离的眼神没忍住笑:“好啦,在我身边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没什么忌口,放心去安排。” 见小姐这么温柔,春芽露着虎牙娇憨一笑:“那奴婢这就去给小姐端早饭来。”说完开开心心地跑走了。 秋露一直在暗处观察,见小丫头这么不着调也是哭笑不得,赶紧入内给董娇拿衣裳。 “奴婢服侍小姐更衣,春芽还小,奴婢再教教再放她到你身边服侍。” “无妨,慢慢学就行,如今家里没那么多规矩,自在些也好。” 起身换衣,穿外套时,董娇突然瞥见木施上挂着的大氅。 怎么又多一件? “这是谁的衣服?”她问。 秋露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小姐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董娇不明,但脑中灵光一闪,不对啊!她昨天不是在秦府吃饭嘛,这是?童宅?!她怎么回来的?! 见她表情秋露已明,赶忙帮她找回记忆:“昨日小姐是顾公子送回来的,下车时还卷着顾公子的披风不撒手,说什么就是不给……” “哈???” 某人震惊,秋露补刀:“小姐放心!顾公子没说什么,就嘱咐奴婢们把你照顾好便离开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顾公子走的时候,小姐说……‘说话不算话的小混球,有本事你别跑!’……顾公子顿了一下……头也没回……” “……” 作孽啊!!! 第四十四章 存粮 完了呀,这不是一个妥妥完蛋的大动作嘛…… 她这下,把都督大人得罪个彻底啊……人家当初还救过董家,她却在醉酒后骂人小混球?!她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呜呜。 总不能去寻都督大人说她昨晚喝醉什么都不记得了吧?这样会不会显得她很不负责任?若是去直接道歉,都督大人又没放在心上,那她岂不是更加丢脸? 怎么办呀! 救命了…… 接连两天,董娇闭门不出,来这异世第一次遭遇滑铁卢,真的让她兴致恹恹。 虽然很想继续咸鱼下去,但铺子里的生意来了,逼得她不得不起来面对现实。 “小姐,油铺已经装修好了,二层也搭起来,今日就可开张迎客。”庄临站在桌边禀报。 董娇放下笔,把桌上的宣纸晾了晾递给他:“不急,各家都要等到初六才出门或营业,我们急着开张也没客流,等作坊里多存些菜油后再卖。你把这个图纸拿去陶器行,叫他们先做两千个这样的土罐,每个都要带盖子。” 庄临接过来看,是个模样普通的巴掌大手捧罐,但是罐口有一指宽的罐嘴,是用来方便扣盖用的,罐身刻着童字。 “小姐做这么多罐子做什么?” “以后油铺里只按罐装卖油,不按量,买过的以后可以用这个罐子自己来打油,没买过的必须先买罐,一来方便我们丈量刻度,二来这个罐子密封好不易引起变质,只要放在阴凉处就能增加菜油的贮藏时间。” 当初邱康直那六千斤油菜收购回来才花了三百两,这还是强烈要求农户等油菜彻底成熟后再收割提了价的。 但由于菜籽压榨出油率只有四成到五成,实际上的出油量不足三千斤,再加上人力、运输和技术等等成本,最少也得卖半两一罐,但就这样依然稳赚不赔。 油菜多余的秸秆她让作坊直接送给了造纸坊,她对造纸行业不太了解,但在现世时也知道秸秆可以造纸,至于大梁的手艺人们能不能成功通过秸秆提前研制出新的造纸工艺,就看这个朝代有没有这个运气。 反正她同造纸坊说的是,若有幸制成,每月只需给她两成用秸秆制成的毛纸利润即可,反正秸秆于她而言毫无作用,但若能变废为宝,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还不会引起造纸坊同她争抢原料,两全其美。 “另外,通知在油铺做工的伙计,店铺一旦开张,大力鼓励百姓用粮食来换油,给不起钱的,可以用两斗粮食来抵,收到的粮食全部存进作坊放于干燥处,一定确保粮食在六月前不会发变质和霉坏。” 庄临大概估算了一下,有些被惊到:“小姐,我们存这么多粮食做什么,十几万斤啊,恐怕会把作坊塞满。” 董娇沉声,“实在装不下就去购置新仓库,反正一定要隐蔽别叫人注意,这些粮食很重要,童记能不能鱼跃龙门就看此一举了。” 她不愿明说,庄临也不敢多问,小姐这么做自然有小姐的道理,之前她能白手起家在短短一月时间内让童记打响名声立稳脚跟,此番也定是有新的布局,他要做的,就是把小姐的安排全部落实不出任何纰漏。 “是,此事我亲自盯着,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有劳临叔。” 庄临下去置办,董娇靠在椅子上沉思。 这三千斤菜油最少卖八千罐,就算大部分以物换物易成粮食,她也能存个十几万斤,这个时代的一斗米,可足足有十五斤。 若大梁真的按照原书的走向发展,最晚五月,三州涝灾一事便会影响到京中的物价变化,并且西面会非常缺粮,书里太子一派前往赈灾最后弄出病疫,晋王一党各地收粮赚得盆满钵满,但真正发到灾民手里的全是石子谷渣,弄得怨声载道饿殍遍野。 而大梁,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正式走向衰败。 她不是圣母,没想过用这批粮食去免费救济那些灾民,这是皇帝该做的事,不是她。 但她现在身处这个一损俱损的朝代,就算是为了让童记安稳的开遍大江南北,她也需要这个国家不生动.乱,否则不论是民乱还是战乱,都没办法好好做生意。 更何况百姓无辜,四方战起这种国事她无力改变,但助个灾情,应能尽绵薄之力。 此事若成,童记义商的名声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响彻大梁,届时她的实力,便会因这场天灾,一跃而起。 …… 正德街上,木柱枝头高挂彩旗,四下行人熙熙攘攘,挑着扁担的走货郎高声吆喝,茶肆里桌桌满客。 京都最注重排场的会仙楼里,衣着华贵的客人们来往进出,红木茶桌上摆着一套温酒的注碗,两套盘盏以及五个果菜碟子,三个水菜碗,光这些器物的价格,就将近一百两银子,有时即使一人独饮,使用的也是银质器皿,可见大梁京都百姓作风之奢靡。 出会仙楼往东去,便是上京达官显贵们所居住的长巷,顾府坐落中部,左挨府衙,右临别苑。 童家的马车在顾府门前停下,已过初六,各家敞开大门扫尘迎新。 小厮见客来,握着笤帚笑问:“这位公子找谁?” 董娇客气答:“我来寻顾都督,前些日子得顾公子照拂,特来还衣。”说罢示意庄明辉把两件叠好的大氅展示给门房看。 小厮瞧了一眼,的确是自家主子穿出过门的衣裳。 “真是不巧,我家少爷临时有事出京了,恐怕得半月后才归家,公子若不介意可将此物交予我,一会儿小的交给管家福伯就是。”说罢欲接。 董娇赶忙推拒,“不必了,在下登门就是想亲自同顾公子言谢,如今顾公子不在,那某就下次再送便是。” 人都没见到!董娇怎能甘心!她就指望着这两件衣服同都督大人多套近乎呢! “既然如此,那就劳公子下次再来了。”小厮客气相送。 董娇点头,正要离开,被管家福伯叫住。 “童公子还请留步。” 第四十五章 测试 “啊,老人家有何事?”董娇回身礼貌询问。 福伯朝她行了一礼:“童公子唤小老儿福伯就是,顾府向来客少,方才我家小姐身边的丫鬟瞧见童公子已报去主院,小姐请童公子入府小聚。” “这……方便吗?” 福伯客气一笑,“您是顾府的贵客,自然方便。” “那就有劳福伯带路了。” 两人入内,董娇瞧着顾府的陈设,素雅风流,倒与她那个宅子有不少异曲同工之处,看来都督大人的品味的确不错。 刚走进顾府偏院,就听里头传来叽叽喳喳嘈杂的动物叫声。 福伯故作神秘地说:“小姐就在里头,童公子请。” 董娇试探着推门,刚一露缝,就见一群毛茸茸的小家伙冲到门边,汪汪汪汪叫个不停。 “大黄小黄,你们快回来,别吓着客人!” 顾婉宁抱着一只看起来很沉重的白色大猫小跑而来,脚一挥,两只田园犬就很听话地退到一旁不再吠叫。 小门打开,董娇瞠目结舌。 里面大概有大小狗七八只,猫咪五六只,满地的兔子,鹦鹉大鹅鸟禽无数,就连猴子都有两只……妥妥的动物园。 “这……”董娇已惊讶得说不出话。 顾婉宁热情相邀,“童公子快进来玩呀,我带你认识一下我的朋友们。” 董娇入内,福伯怕小家伙们跑出来,赶紧掩上门。 “顾小姐,你家怎么这么多动物啊。”董娇顺手抚摸了一下正在她脚边撒娇的猫咪问。 顾婉宁咯咯笑,“没想到吧,哈哈,这些都是我兄长带回来的,以前我还养过狮子呢,不过兄长说狮子兽性大,不易驯服又怕我受伤,这才让小楼哥哥治好后放归山林,要不然我家更热闹,嘻嘻。” 董娇惊诧,完全不敢想这屋里曾经还养过狮子…… “童公子快进来,外面好冷,玉玉不喜欢雪,我得抱它进去了。”顾婉宁说着,领着董娇朝暖阁走。 两人入内,丫鬟奉上小食糕点温水泡茶,董娇抱起身旁的小狗替它顺毛。 “顾小姐,这些动物全是都督大人救回来的?”董娇难以置信。 顾婉宁点头,“嗯,兄长他啊,对这些弱小的生灵总怀有格外的怜悯之心,哪怕是蛇,只要不伤人,兄长都会放走,从不无故斩杀。” 董娇不敢相信,原书里那样杀伐果断被冠于杀神之称的顾大都督,内心竟如此柔软? 若非亲眼所见,她都要怀疑到底是她之前看的书出了问题,还是顾承允出了问题。 巨大的反差让董娇突然想起除夕那晚顾承允眼里的温柔,当时还觉过分矛盾,此时再回首,那画面就似羽毛轻轻在心尖挠,让人意乱。 “顾小姐,恕在下冒昧,除夕那日乔上秦家赴宴,意外听良彦说,顾公子父母早亡,不过在下酒量太浅……当日才饮两杯便醉过去,后来也没机会再问此事,不知顾小姐能否告……” 董娇说着说着,就恨不得大嘴巴抽自己,顾承允跟顾婉宁是兄妹,她问顾婉宁,不同样是揭人伤疤?疯了吗! 这两日到底是怎么了,碰上都督大人的事儿她就有点神志不清。 但顾婉宁并未介意,只是垂首有些落寞地说:“爹娘走的时候我才三岁,很多事情记不清,那晚的记忆也全想不起来,我也是后来听福伯说的,爹娘当年惨死于山匪手下……” 靖康七年,秋。 顾大人携父母妻儿赴交州上任,路遇山匪打劫,顾氏夫妻及二老为保一双幼童舍命拖延,顾承允抱着顾婉宁拼死脱逃,其余顾府所有护卫仆妇无一生还。 此事传入京中,皇帝厚待,赐予年仅十一岁的顾承允三千两抚恤金和容身之所。 而后,顾承允便独自一人抚养幼妹,并凭借自身本事在京都闯出一片天地,成为人见人惧的三军都督。 只是那批山匪自那以后似人间蒸发,再寻不出,顾府一事成了一桩悬案。 …… 怪不得都督大人总拒人于千里之外,像他这样无家族旁支依靠,凭自己一己之力爬上高位的人,最怕就是人情世故的复杂和纠缠。 他对外就像一只刺猬,锋利、冰冷、不近人情。 可只有最亲密之人才知道,他把所有柔软都留在了家里。 “原来如此,怪不得顾小姐那日听了乔的身世会说也是苦命人,都督大人真不容易。”董娇感慨。 顾婉宁揉了揉小猫的脑袋:“是啊,兄长很不容易,所以每当我发现那些与我接触的人都是为了巴结兄长时,我就不愿再与她们来往。反正我还有玉玉、大黄、小黄、球球,我有这么多朋友呢,不缺谁一个。” 董娇心里一紧,莫名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她也是……想方设法的想巴结都督大人啊…… “不过童公子你不一样,你比她们真诚,和你相处我很自在,就像跟兄长在一起时一样,很安心。”顾婉宁抬头看着董娇,笑得眼眸弯弯。 董娇轻轻垂头,“对不起顾小姐……乔实在有愧于顾小姐的信任,当初布行一事,其实也是乔认出顾小姐才出手相助,也是想借此与顾家扯上关系只为方便乔在京中营生,今听顾小姐一席话,乔实在羞愧难耐……真的很抱歉。” 面对这样真挚的眼神,董娇真的没法再对她撒谎。 顾婉宁听完又咯咯笑起来,“看,童公子就是比她们真诚,其实童公子不必愧疚,若你真是抱有目的与我相处我能感觉得到。就如你所说,你是想同顾家扯上关系,可你并没有想让顾家帮你做什么事情,就这一点,你与她们都不一样。” “若是换做旁人,听我这番话,定会附和说确实是真心与我结交极尽恭维,可你却选择坦诚,所以是不是真心,我比谁都清楚。” 董娇听罢恍然明白,小姑娘试她呢。 “原来,顾小姐今日是在测试在下。” “对呀。”顾婉宁吐了吐舌并不否认,“我虽不爱与人相处,可我也不傻,兄长待我如珠如宝,我也不想身边之人对他百般算计心存利用,若童公子真是那种势利小人,不处也罢。” 福伯在暗处看着这年龄相仿的两人不禁欣慰,少主总说小姐年幼容易上当受骗,其实不然,小姐眼明心亮,谁是好谁是坏,她一眼就能看出。 而那童家小子也不错,坦诚,真挚,是个值得相交的人。 第四十六章 油铺开张 两人在暖阁里谈天说地,敞开心扉后董娇也同她说起自己的养宠心得,这一来二去,顾婉宁像找到知音,恨不得与她说上三天三夜。 但男女有别,临近傍晚福伯来请,董娇也略带不舍的道别。 顾婉宁抱着猫嘟囔道:“小童哥哥何日再来与我玩?你家大白真的太有意思了,我还想听它的故事。” 董娇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若阿宁无聊了就派人到童宅送个信,我若是得空,就过来陪你。” “好!福伯你作证!” 福伯笑得慈祥,“是,老朽作证。” 方才这俩小娃聊得难舍难分,福伯实在怕影响不好,便旁敲侧击说了两句。 顾婉宁多聪明的丫头啊,自然听出话外之音,为了能与她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常常走动,便提出她与童乔年龄相仿又十分聊得来,不若认作兄妹,这样以后童乔入顾府就不怕他人说闲话。 她也不用再客套地喊童乔童公子,小童哥哥多亲近。 福伯一想,现在顾婉宁还小没人会多嘴,但以后呢,叫别人知道她豆蔻年华与舞象少年私下相聚,若非亲属实在有损风评不得不避,认作兄妹倒是一劳永逸。 想来这提议少主也喜闻乐见,便依着顾婉宁改了口。 至于董娇,她当然不介意多个妹妹,更何况还是顾家妹妹。 告别顾婉宁,福伯亲自把董娇送出了顾府。 今日来虽没见着都督大人,但白捡个小机灵鬼也不错。 只是从前她是真心想巴结顾府,如今只想真心与顾府之人相处,那样天真纯良的女孩和那样孤独柔软的青年,不论是谁都是不可多得的良友,值得她坦诚相待。 …… 正月初七,童记百货的油铺正式开张,演艺班子吹吹打打把整条街都闹热起来,百姓们听闻童记又出新花样,三三两两邀约着都去店里逛逛。 一到康午街头,就见原童记百货旁又多了个二层商铺,没挂门头,但两店之间立着的半人高白皮灯箱上黑字写着童记百货。 “各位街坊,都来瞧瞧童记新出的菜籽油啊,这可是用新鲜菜籽压榨而成,比猪油便宜实惠,口感清爽不腻,新铺开业,今日所有买油的客人可免费领一个陶罐装油,以后凭此罐打油,不买罐不卖油啊,赶紧来看看!” 店小二卖力的吆喝着,百姓们一听是油,当即蜂拥而上,都嚷着要先尝尝。 伙计拿碗打了一碗递给众人,大家分别用指尖沾了沾放入口中,的确是油的味道,也能尝出蔬菜的香气,好东西啊! “小哥,你家油咋卖!” “半两银子一罐,钱不够的可拿二斗米来易,目前只有三千斤不到的存货,卖完就没,赶紧下手!” “还可以用粮食换?店家你等等,我这就回去拿米来!” “你先给我来两罐,这是钱,赶紧收下!” 铺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那些怕买不到油的百姓只差把银子丢进油缸里去。 董娇笑着摇了摇头退回百货,那些杂事就由这些店小二去应付吧。 秋露给她端了杯热茶说:“公子,二层现在没有东西卖,庄大伯让人在里头放了桌椅板凳,您要是累就上去歇会儿。” “没事,看着油铺热闹我也开心,一会儿就回家了,不贪这会儿坐,你去忙吧。” “好嘞。” 如今庄明耀去了边陲,百货越开越大,庄明辉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她便让秋露过来帮忙,庄明辉主管百货的收银,秋露负责裘记的作坊和成衣,两人分工才轻松些。 算算日子,这大半个月过去,想来庄明耀也应到北地了,等他筹建好黄油作坊再把东西运回来,最快也得二月中,但愿能赶在京都羊乳涨价前到货,不然三月开春,牧场的奶源价格她根本不敢想象。 …… 如今家里比从前更有烟火气,秋露开始管账后便没时间再处理宅里的杂事,董娇的日常起居便全交给春芽那小妮子负责,闹了不少笑话。 自从家里做事的人多了后,董娇便不在宅里做女装打扮以免招来麻烦,原来的下人们随之统一口径,全部称她公子不再私下唤她小姐。 余娘子一个人做糕点有些手忙脚乱,庄临怕她出纰漏便挑了两个厨娘给她搭手,如今厨房里有三个人做事绰绰有余,可以筹备筹备推出下一个新品。 以后每月出两款,累积到十款就停,单双数日子各卖五种甜品一天也有二百五十个糕点在铺,多了真怕滞销,见好就得收。 至于菜油作坊旁边那些土地现在已经开始开垦,庄临联系好了杏林的农民,等天没这么冷了就立马把成熟的杏树移植过来,杏树四月开花五月坐果,她不能错过这第一批果子。 至于田里,原本工人们是想种红薯白菜这些周期短又好耕作的农物。 但董娇想了想,既然她自己有地有人,何不直接把那一千八百亩田全种上油菜和花生,这样以后一边收购一边自种,才能保证油坊源源不断的产出。 工人们刚听闻时不愿意,后来庄临寻他们说:“东家给的月钱这么高,每人每月最少能拿六两银子,一家子算下来二三十两,足够你们平时买油买粮过日子了,土里种的花生和油菜东家也按照市价的一半收,相当于你们又多一份收入,怎么算都是多赚,这还不干,你们是不是傻。” 众人想想也是,在童家做事,每月月钱可观还有奖励,有房住有田耕,虽然种的不是平时能吃的,但种出来的作物东家给钱收啊,这不比那些让他们交三成租四成租的地主有良心。 思绪后,整个作坊的工人在榨完油后全部自发松土去了,就等着天不再下雪就开始播种。 看着如今欣欣向荣的童家,董娇不禁想,如果她只是童乔,这辈子应当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过了吧。 董怀瑜至今没有半点消息,虽然知道董家这事儿大概率是太子的手笔,可董娇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如何跟太子抗衡。 用钱吗?她自嘲一笑,她现在的钱于整个大梁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 用权吗?她身边除了都督大人是真的手握重兵,其余的那些权贵子弟,只能当做探听消息的踏板。 而顾都督,是皇帝最忠心的爱臣。 哪一条路都行不通。 算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她的目标一开始不就是照顾好董家女眷就行,能不能翻案看命么。 这么想着,董娇嘬了口茶,不愿再庸人自扰。 出神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又映入眼帘。 这位,不是前几日在她铺子里打量的那个隽秀青年么。 第四十七章 加盟 “敢问阁下可是童老板?”男子上前,笑意盈盈。 董娇起身回礼,“正是在下,阁下是?” “在下傅云澜,观察了贵店好些日子,今日见贵店又出新花样,实在按奈不住,想同童老板聊聊生意,不知可否方便?” 董娇一喜,等了这么久,总算等来第一个意向加盟商了! “方便,傅公子稍等。”她招呼秋露,“去把油铺二楼收拾一下泡壶好茶,有客人。” “是。” 丫头提着裙小跑去忙活,傅云澜趁空档也尝了尝百货里卖的油,口感的确不错。 待秋露准备好来请,两人到二楼落座。 “我瞧童老板这二楼的格局,以后也是要卖东西的,不知准备做何营生?” “我种了些杏树,果子太多扔了可惜,所以准备把果肉剔下来制成蜜饯,做点小食生意。” 杏脯?这的确比杏子好卖,杏肉难免带些酸涩的口感,做成蜜饯一劳永逸还方便储存,能减少坏果的浪费。 傅云澜早把童记摸透,知道里头什么都卖,因此并不意外这少年会另辟蹊径。 “童老板年纪轻轻,这生意头脑却比诸多老鬼还精。”傅云澜笑着说,话虽糙了点,但难掩赞誉之情。 董娇客气微笑,“不知阁下今日来,是想同在下聊哪方面的生意?” “不瞒童老板,在下乃会仙楼的少东家,从童记开业,在下就看准了贵店的糕点,考察了数月见童记势头不减反增,这才忍不住登门,想与童记合作一二。” 会仙楼?那可是个金贵之地。 上京有两座最奢靡之处,一处是千金楼,另一处,便是这会仙楼。 不过二者营生不同所以并不对立,千金楼主表演,里头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叫人拍手称绝,会仙楼主餐饮,天南海北的菜式样样齐全,叫人流连忘返。 可惜啊,董娇并不想把甜品放进酒楼里去卖,这可是她百货的金字招牌之一,岂能拱手让人。 “很抱歉,这个合作恐怕没法达成了,不瞒阁下,我店里的糕点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赚钱,如果三月京都的羊乳涨价,很可能还会亏钱。”董娇如实道。 傅云澜有些不信,“童老板就别谦虚了,贵店的糕点日日售罄,岂会有不赚之理,哪怕利润只有两成,也是不小的盈收。” “那就要让阁下失望了,我店里的糕点,利润真不足两成。” “什么?” 已经涨价到四两一份的糕点利润还不足两成?这成本也太夸张了吧! 知道傅云澜心中疑惑,董娇低叹。 “公子还别不信,你既然是会仙楼的少东家,就该知道这京都的牛乳羊乳为何价,我铺子里的糕点,原料不乏蜂蜜和羊乳,所以公子应能估算我店里糕点的成本。这些日子恐怕安山牧场也给会仙楼递了消息,开春后要涨价,所以阁下还觉得这营生稳赚不赔吗。” 消息他确实是得了的,但没想到童记所有糕点用的材料都这么金贵。 做糕点,最讲究的便是原料必须新鲜,也就是说她店里的东西必须当日做当日售,隔上一日就会变质,怪不得要限量出售,原来是做多了怕滞销亏损。 “原来如此……”傅云澜有些失望:“本还以为这桩买卖定能叫你我联合做强,哎,可惜了。” 董娇微微一笑,“倒也不可惜,阁下既然看中我童记的东西,为何不考虑另一种合作方式?” 傅云澜抬眸:“哦?愿闻其详。” “不知阁下觉得我童记的经营模式如何?” “新奇有趣,虽看似杂乱无章什么都卖,却目标明确只围绕着一个东西出发,就是百姓的日常所需。” 董娇展颜,“阁下慧眼,童记百货的出发点,就是围绕着每个人的日常需求而生,很多人觉得我卖得太杂,但越杂包容性就越大,你看,现在老百姓们买衣裳买首饰,是不是都首选童记?” “的确,而这糕点,看似与成衣毫不相关,可有意出来采买成衣的人家,又怎会吝啬这点小钱顺手带些吃食?童老板日后要开的蜜饯柜台也是同理,反之亦然。但这油铺,在下有些想不明白。” “油铺的确是和百货不搭,但却人人都缺,如今童记是新店,还未引人注意所以很安全,但以后呢?糕点可以被替代,模式可以被抄袭,如果童记没有一点特别之处,或者说是为大众所需,怎能在大梁站住脚跟。” 她用的词是大梁而非上京,傅云澜一瞬间便感受到了眼前少年的熊熊野心。 “童老板是想,抢占整个大梁的油业市场,让童记无法被任何一家商铺替代?” “是,毕竟这压榨技术,就现在而言,整个大梁只有我会。”董娇直视着他,“就是不知阁下对童记这模式,可感兴趣?” 虽然傅云澜今日来的目的是糕点,但他没想到会收获意外之喜,听这少年的意思,他是想把童记开大,但怎么开……想必不会那么简单,傅云澜愈发好奇。 可是,作为一个成熟的商人,他不会被重利迷昏头脑,这少年既然掌握着技术和资源,为什么不自己独揽? 这么好的营生,家族舍得外流? 如果他肯将资源外放,那只有两种情况。 一,他人手不够。 二,他要借势。 顷刻间,傅云澜脑中思绪万千。 见眼前男子眼中风云变幻,警惕大于兴趣,董娇即明,这人不简单。 只有远瞻全局的人,才会有这种敏锐感。 “不知童老板想如何合作?”傅云澜轻声问,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波动。 董娇给他添了些茶,“加盟。” “加盟?” “正是,就如字面意思,加入童记这个联盟,联合对外。” 果然,他想借势。 “如何运作呢?” “很简单,阁下若感兴趣,先交加盟费,然后我俩签订书契,日后我方糕点品类提供原料和制作配方,成衣品类提供图册,油铺提供原液,未来新增的其他品类以此类推,阁下只需往其他城池扩展即可。” 第四十八章 独家经营 傅家不缺钱,加盟费什么的他根本不在乎。 “其他城池?童老板的意思是,你不准备在京都开设第二家分店?”傅云澜接过茶盏,直接跳过第一内容。 作为大梁最繁荣的都市,上京城偌大的市场,只开一家店,未免太小气了些。 百货又不像酒楼商号,既然以百姓的日常所需为基础,那更应该遵循就近原则。 董娇抿了口茶,不急不缓回,“暂不打算,物以稀为贵的道理阁下应比我更清楚,我这铺里除了菜油是低价物,其他所有都不是普通人家能消费得起的。” “于富贵人家而言,能随便得到的东西他们不会放在心上,但于普通人家而言,我这里又有他们必不可少的东西,所以哪怕再远他们也会光临,因此,童记只能有一家,其他城池亦然,童记绝不内部恶性竞争。” 有些道理,这模式就同会仙楼一样,每个城池只开一家,但这一家,必须集每家所长,成为每座城市里不可替代的风向标。 “具体怎么操作呢。” 听他口气,董娇便知这人问的是利润划分。 她十指交叉坐正身子,“头年三七,次年四六,第三年五五分,其中上一年的一成营收会在次年发放,相当于总店扣押的保证金,若分店从无违规经营,从第三年开始不再扣押。” 扣押保证金……倒是个好方法,共事之人,都不需一年便能看出其脾性如何,若能合作三年,定可细水长流。 傅云澜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那你如何掌控其他分店的真实营收?” 董娇微笑,“从源头,成衣的布匹必须走我合作的商家,糕点的原料也由我来分派,菜油是成品直接由我的作坊运输,除了入驻商铺的提成不在总店管辖内,其他所有分类,我都可以把控。” “且分店从总店进货需提前预付售价的七成,相当于你从我这里七折进货,原价售出。童记百货内所有商品统一售价,不可随意更改,如有违者十倍罚款并取消合作。” 不错,知道从源头上保障经营,只要总店不乱,分店再怎么乱,也乱不出花样来。 且每次拿货都得预付,相当于分店进了货,能不能卖出去各凭本事,而统一定价既能规范经营,又能方便核账,一举两得。 况且想认真营生的商家都不会选择乱价,因为这种联盟商铺一旦兴起,但凡有一家乱价很快就会被百姓抵制,损害的只会是自己利益。 销售模式倒是周全。 傅云澜有些另眼相看,一开始只是觉得这少年构思新奇,卖的东西也不错,想合作一番。 但深入了解才发现,他小小年纪对于经商的见解十分独到,若非有高人相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这孩子注定是商海里即将冉起的新星。 虽然心动,但傅云澜还是开口:“最后一个问题:童老板怎么确保加盟童记就一定能盈利呢?” 董娇轻嗤睨他,“傅公子,聪明人可问不出这个问题,如今童记的势头,谁挡得住?况且,我真正的杀手锏,在这里呢。” 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的额角。 面对这盛人的自信,傅云澜哈哈大笑,这少年比想象中更厉害,值得一试! 怪不得他在自己提出想合作后,能毫无顾忌地抛出诱饵,原来早已胜券在握。 童记的油铺一开,就已经奠定了百货不可或缺的地位。 他不也正是因此,才亲自登门想与之合作的吗。 “童老板还真是经商的一把好手,这招加盟,打得非常漂亮。若傅某有意入伙,不知童老板可有城池划分,还是供傅某自行选择?”傅云澜当机立断。 如今童记势弱正是寻求盟友之际,先吃螃蟹的人和后上船的人,不可同日而语。 既然看中了童记这颗新星,他傅云澜,必不拱手。 “阁下可有属意的城池?” “会仙楼在大梁所有繁华的地界,都有分店。” 董娇心头略微一惊,“所以阁下的意思是,想垄断童记在除京都外,所有有会仙楼的城池独家经营?” 傅云澜目光如炬,“正是,会仙楼的名声想必童老板略有耳闻,我傅云澜既然要做这生意,自然就不会如小儿戏耍一般小打小闹,要做,就要做最大。” 会仙楼的生意很广,广到几乎遍布整个大梁,除开那些消费不起的弱小城池没有开设外,其他无一遗漏,而董娇,也没把那些地方放在眼里。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果一个城市连温饱都无法解决,又如何提升生活水平。 “既然傅公子有意,我可与你暂时先定下地域文书,在前期合作者不多的情况下,优先给予傅公子选择权,但日后若有新的加盟者,傅公子尚未涉及的地方也理应让出。” “这是自然,能不能垄断你童记的生意,端看我傅云澜有没有这个实力。”傅云澜笑着,面上自信满满。 董娇展颜,“好,既如此,童某也必当竭尽全力,为傅公子保障源头生产绝不掉链子。” “成交!” 两人愉快地签下书契按下手印,临走时傅云澜给了董娇一块玉质腰牌,上面写着“仙”字,说以后只要她上会仙楼时出示此腰牌,会仙楼必给予最高规格的待遇和服务。 董娇欣然接下,这种好东西可不能客气。 送走贵客,董娇有些兴奋,能和这种背景的人合作,她才真是走了大运,这不知为她的商业大计提供了多少助力。 既然有人替她去开分店,那她店里的东西就得尽快丰富起来。 是时候把手工皂、肥皂、牙膏、唇脂、保湿露、护肤霜这些东西筹备起来,童记不能再藏拙了。 要打,就得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回到童宅,董娇立即把舒芙蕾、华夫饼、布丁等甜点的制造方法告知余娘子三人,让她们想办法将成品做出来后给自己验收。 另外又吩咐庄临准备大肆收购油茶果、皂角、蜂蜡、毛竹和碱等物,这些都是做日用品必不可少的材料。 至于皂素,她记得可用水浸法加入酒精和竹炭从茶籽饼中提取,如今茶籽饼可用榨油的机器加工,酒精能从烧酒中提纯,毛竹送去烧制可得竹炭。 能做,就是费钱,不过一旦成功,八方来财。 幸亏她在现世时对这些DIY工艺情有独钟,她自己也是做日化起家的,所以很多东西出于好奇都去检索过自制方法。 而她这人对感兴趣的玩意记忆力极好,因此才能学以致用,都说人这一生所学定能在不经意间派上用场,你看,她这不就用上了。 第四十九章 受罪 桑园。 宽敞的后院里,许平带着几个仆妇在空地上忙活了几天,终于挖出个一人高深度的大池塘。 闵氏坐在树下给未出世的孩子做衣裳,今个艳阳当空,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落在身上,辩驳的光影跃动,一如她肚子里的小生命,生机勃勃。 “别做了,回屋歇会吧,日头出来了,仔细眼睛。”董老太君走到她身侧温柔叮嘱。 闵氏扶着腰起来,如今已有五个月身孕的她,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开始折磨人了。 “祖母也是,出来走会晒晒太阳就行,别待久了。” “好,去吧。” 孙嬷嬷扶上闵氏回房,吴氏走到董老太君身侧候着。 许平擦了把汗跑过来,“老夫人,池塘挖好了,您看看还成不成。” 董老太君瞧了眼点头,“成的,注水吧,一会儿你拿上钱去寻那些卫兵,叫他们买些鱼苗来。” “诶。” 婆媳俩顺着阴影在院中散步,桑园很大,原本是给董家近百口人居住的,后来撤了一批奴仆便空出来,如今只有十几口人在这儿,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改造来用。 吴氏知道婆母今日是有话要同她说,乖顺地跟在一边等着老太太开口。 待到无人的僻静处。 “吴氏啊,你嫁进董家多少年了。”董老太君轻声问,听不出什么喜怒。 吴氏头低了些,“回母亲,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真快啊,大姐儿也走了十八年了。” 董老太君口中的大姐儿是吴氏的第一个女儿,出生三日便不幸夭折,为此吴氏难过了好久,隔了四五年才缓过来怀上第二胎。 提到那个不幸的孩子,吴氏也有些伤怀,“是啊,要是大姐儿还活着,如今想必都做母亲了。” 董老太君顿了步子,侧头看她,“吴氏,从前侯府还在时,我从未要求过你什么,你素来不爱管事也没争强好胜的心,我理解,所以从不强求。” “但如今董家今非昔比,阿娇在外谋生如履薄冰,闵氏肚子里的孩子以后就指望着咱们这一屋子女人做靠山,三姐儿四姐儿也不小了,她们的以后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吴氏怔住没敢接话,她哪有想过,自从入了这桑园她便对生活失了兴趣,成日如行尸走肉般混吃等死,卫府发的吃食不好她也能入口果腹,二姑娘派人送了东西进来她便好活几日。 反正怎么着都是死,怎么活又有什么区别。 见她不答,董老太君无奈地自嘲:“还指望着靠侯府靠老身吗?呵,侯府已垮,老身半只脚踏进黄土的人,还不知道能活多久,你在这家中作为长辈,难道还指望侄媳侄女给你养老?都已深陷泥泞还惦记着从前的富贵人生,你就这点见识?” 吴氏捏着手,使劲抠自己拇指的指甲盖。 这还是她嫁入侯府这么多年来,老夫人第一次对她黑脸。 见识浅吗?或许是吧。 她是吴家的庶女,只因董二爷对她一见钟情,才得以脱离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吴家。 刚嫁入董家时,吴家人百般恭维把她捧上了天,可后来她接连诞下三女,董家人一句话没说,反倒是她自己的娘家成天骂她不争气,所以才在董家一无是处不能独揽大权。 可那时的大爷还在,家中理应由大嫂掌家,如何轮得到她。 后来她死了丈夫,顺庆公主也驾鹤西去,董家交由一个九岁的少年苦苦支撑门楣,她的娘家人更是变本加厉,指责她若能生个儿子,这宣平侯府就该有一半姓吴,她气愤,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但董老太君却从未责怪过她,只说:“不论男女,都是董家的孩子,老二无子是他没这个福气,不怪你。” 吴氏大哭三天,人心都是肉长的,董家如何待她,吴家如何待她,她心里明镜似的,最后狠下心来与吴家断绝关系只做董家媳,一心一意服侍董老太君,替她的丈夫尽孝。 可人都是自私的,董怀瑜越长大越能干,董二小姐被全家人娇宠在手心当做至宝,她虽理解,却也吃味。 大少爷和二姑娘虽没了父母,却一个袭爵,一个被陛下亲封淳安郡主,尊贵非常。 可她的女儿也失去了父亲啊,就算没有皇家血脉是命,但为什么不能得到老夫人一视同仁的关爱呢。 所以她心中渐渐起了怨怼。 只是如今这些话都不能说,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董老太君见她局促恍若未闻继续质问:“董家落难来得突然,家中剧变,三姐儿四姐儿刚入桑园时还会替她们大哥鸣两句不平,现在呢?成日哭哭啼啼抱怨老天不公,说自己没投个好胎才遭这苦难,还羡慕起她们外出搏命的堂姐,甚至责怪起自己的哥哥让她们受罪。” “稚子如白纸,父母怎么教,孩子就变成什么样,这就是你当母亲做的表率?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孩子?你嫁入董家二十年,董家可有半分对不住你?董家可有半分亏待过你?这二十年来你就学会如何戳自家人脊梁骨了是吗!” 吴氏发颤,心尖似扎入一根钢针,疼痛从小小的一处蔓延到全身。 董老太君骂得太难听,今日的话没给她留半分薄面,字字句句撕掉她最后的遮羞布,让她羞愧,让她难堪。 如今的桑园哪有什么秘密,十来口人挤在一起过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老夫人还是这个家的主人,自然什么都瞒不过她。 她不是故意想说那些话,可是关在这暗无天日的院子里,每日睁眼就能看到结局,她没有娘家可依,董老太君又把何家闵家都打发走了,她最后的希望便全部破碎。 她承认她眼皮子浅,所以越想越不平,越想越委屈,就没忍住在孩子们面前多抱怨了两句,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甚至还说……二姑娘这一遭出去,以后恐怕会与董家划分界限远走高飞,董老太君能把二姑娘送出去,为什么不能把她的女儿们也送出去,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母亲……我……” 第五十章 知错 吴氏想辩解,可董老太君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拄着鸠杖怒问。 “你怪我把阿娇送出桑园却不送三姐儿四姐儿,让她们在这儿受苦受难,可你知不知道阿娇在外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出桑园时身无分文,董家人在外全然失了依靠!她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挣来银子接济董府不知要吃多少苦!” “你倒好,轻飘飘的几句话便抹杀她所有努力,甚至还怪起老身偏颇,那老身将你的女儿送出去,你觉得她们能做什么?出去哭出去闹就能为换来董家一份生机?就能给你换来白米油盐?就能让你被圈禁在这却还有丫鬟仆妇伺候?” “吴氏,你有没有良心啊?背后议论为你搏命的侄女,你对得起阿娇喊你这声婶娘吗!” 董老太君骂着,可泪水却从眼角的皱纹滑落,越说到她那孤身在外的孩子,她的心就如被人狠狠捏住,疼得喘不过气。 吴氏扑通跪下,泪水涌出,董老太君字字句句如刀剜心刺骨,割得她生疼。 记忆里那白嫩圆润的小团子,因自幼没有父母,待她犹如亲娘般依赖着,年纪还小时受了委屈总爱窝在她怀里嘀咕:“还好阿娇有婶娘呼呼,阿娇不疼,明天,我定叫她们知道我的厉害,呜呜……” 吴氏越回忆越惭愧,埋首朝董老太君磕了个头哭道:“母亲息怒,媳妇错了,是媳妇目光短浅只瞧着眼前日子越过越好,却忘了这是二姐儿在外用命换的,三姐儿四姐儿还小,出去定是什么都做不成,在桑园才最安全,是媳妇猪油蒙了心才同孩子们说那些话,媳妇……媳妇惭愧……求母亲责罚……” 她趴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董老太君也侧过头去用绢帕捂着眼睛,只余肩膀不停耸.动。 孙嬷嬷早把两位小姐带到暗处亲眼瞧了这一幕,两个小丫头红着眼,心中也有内疚。 这些日子桑园越过越好,卫兵也待她们客气,她们便都以为二姐姐在外定过得如鱼得水,加上母亲成日埋怨以泪洗面,她们久而久之就心生不平,却从未想过二姐姐要付出多少艰辛才能做到如此。 四小姐越想越难过,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弄得三小姐也跟着抹泪。 孙嬷嬷适时将两个孩子朝外推,三小姐便牵着妹妹走到董老太君跟前跪下。 “祖母,苒柔知错,苒柔不该怀疑二姐姐,更不该怀疑大哥……求祖母责罚……” “呜呜……祖母……璇儿也错了……璇儿不该嫉妒二姐姐,二姐姐比我们谁都不容易,璇儿知错……祖母您打我吧,璇儿该打……” 一双女儿诚恳认错,吴氏更是泣不成声,心中羞愧难当,只觉愧对董家,愧对她的丈夫。 董老太君擦掉眼泪慢慢放软态度,能悔悟就好,怕就怕她们执迷不悟,最后给董家招来祸端。 如今的董家若不能拧成一根绳,那便是自取灭亡。 她抬手示意孙嬷嬷把人扶起来。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世上也没有一辈子不闹龃龉的家庭,知错,就改过。董家如今再经不起半点挫折,还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你要记住,你是长辈,是该你来护着咱们董家的孩子。” 吴氏抽泣着点头,“母亲教训得是,是我被眼下的安逸迷昏了眼,忘了董家还身陷囹圄,若想活命就必须上下一心,阿娇在外辛苦,我本该把家里担起来叫她宽心的,可我却……”说着又哭起来。 “好了,别自责,你能想通就好。”董老太君牵着吴氏的手拍了拍,“日子还得过,总说丧气话没用,三姐儿四姐儿明日起就跟着闵氏读书吧,闵氏有才学,教两个丫头不成问题,正好她如今也不能操劳。” 吴氏点头,“都听母亲的。” “孙嬷嬷,带两个孩子去闵氏那儿吧,洗把脸再去。” “诶,老奴晓得。” 闵氏一直站得远远的瞧着,方才院里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知道祖母是怕她忧心刻意避着她,可这家里,谁又避得了谁呢。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以后在两位小姐面前不可再提此事,记住了。” 小娟扶着闵氏,“我知道的,少夫人放心。” 闵氏温婉一笑,“嗯,小娟可想跟着学文?要不要跟着两位小姐一起学?” 小娟抬头,眼眸亮晶晶的,“好呀,还请少夫人教我!” “好,走吧。” 闵氏离开,两个丫头也被孙嬷嬷带着洗脸去了,吴氏按了按哭红的眼扶着董老太君往回走。 董老太君看着天边飘过的云朵,声音悠长而颓丧:“吴氏,今儿当着孩子们落了你脸面,还望你别怪母亲,有句老话叫言传身教,只有你真的知道错了,孩子们才会知道错。” 吴氏点头,“媳妇明白的,母亲做得很对,是我没把孩子教好。” “以后这个家要交给你,孩子们也要依靠你,哪怕你从前不想当家,如今也得学起来。” “是,只要母亲肯教我,我都学。” 董老太君欣慰地笑,“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不枉费我这番苦心敲打。” “院子里如今挖了池塘,我准备让许平请那些卫兵帮忙买些鱼苗回来自己养,这园子荒废着可惜,既然阿娇在外头奔波,咱们也得把日子好好过起来叫她安心才是。况且如今闵氏有孕,吃食方面马虎不得,外面送进来不方便,咱们就自己操持。” 吴氏有些惊讶:“母亲是想把园子里空着的地方拿来种菜?” 董老太君点头,“不止种菜,阿娇之前送了银票回来,上次闵家来时,虽没多接触,但我还是请闵夫人悄悄帮我兑了银子送进来的。如今咱们不缺钱,还有太后娘娘的威慑在,叫那些卫兵帮忙买些鸡苗鸭苗和种子还支使得动。” 原来董老太君一直在暗中替董家谋划,吴氏臊红了脸,“媳妇明白了,母亲是想叫那些卫兵知道,董家逆境不倒,还在努力的活,这样以后才会多加关照咱们。” “嗯,就是这个意思。” “媳妇受教,这事儿我去安排,母亲放心,一定办妥。”吴氏笑开,眸中渐渐显出希冀。 董老太君微笑,“好,去吧。” 吴氏快步离开,步子比从前有力多了,瞧她愈发有活下去的盼头,董老太君卸力靠在树上。 “咳咳……咳咳咳……” 胸腔里似有蠕虫在啃噬,又痒又麻,董老太君扶着树咳嗽,好一会儿后才缓过来,她拿下捂着嘴的绢帕来看,上面殷红一片。 白发老人眸中酸涩,也不知她答应阿娇的,还能不能做到…… 第五十一章 动作 正月十五,京都的雪总算停了下来。 田里劳作的农民们扛着锄头和钉耙来回穿梭,累了就坐在沟渠边歇歇脚,拿出提前备好的窝头,就着渠水咽下。 官道上出去探亲归来的百姓和马车越来越多,城门口日日排起长龙等待检查。 董娇站在房檐下缩了缩脖子,虽然放晴,但风一吹她还是觉得冷风会顺着衣缝钻进身体里。 庄临紧了紧推车上的绳子,“公子,这次您要随我去桑园不?” 董娇摇头,“不去了,次数多怕惹人怀疑,这次你带的东西又比往常都值钱,我怕那两个卫兵起贪念要搜身,不妥当。” 庄临想想也是,这次他可是装了大半只猪,三只鸡,近百个鸡蛋,还有食盐、菜油、新鲜的水果及不少海货,这些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吃得起的。 “成,那我带三十两,这次给那两个卫兵一人十两银子,若他们眼红,我就再分十两,尽量把东西一样不少的送进桑园。” “嗯,去吧,记得捎两壶酒,别叫他们惦记那点黄汤。” “诶。” 庄临推着推车出了童宅,宋棋正准备关门,一只白皙的手按住大门。 “这位小哥,还请等等。” 宋棋开门来看,就见一系着紫色斗篷和面纱的漂亮妇人站在门外,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宋棋有些脸红。 “这位……夫人?您找谁?”他小心翼翼地问。 嫣娘双臂交叉,食指靠在唇边轻笑,“自然是寻你家主子,难不成还能寻你不是?” 宋棋灰溜溜地跑回主厅禀报去了。 春芽恭敬地把人请进来奉上茶水,董娇请她落座。 “这才三月不见,没想到童公子的日子过得这般红火。”嫣娘打量着四周感叹。 还记得她第一次带董娇来时,这家伙身边只跟着一个丫鬟,屋子里也冷冷清清空空荡荡,如今冬月将尽,她的春天也随之到来,整个院子井井有条,厨房上空炊烟袅袅,热闹非凡。 董娇展颜,的确有些小得意,“后悔了吧?早知道不晓阁当初就卖该卖我那个人情的是不。” 嫣娘也掩着面笑,“好像是,奴家回去定同阁主说道说道,都怪他不近人情才失了占童公子便宜的机会。” 听她说那奸商的坏话,董娇心里十分舒坦。 “甚好甚好。”她窃笑着把果碟往她面前推,“无事不登三宝殿,妈妈今日来,想必我寻的那油橄榄找到了吧?” 嫣娘点头,从袖中摸出一个绿色的小果递给她:“你瞧瞧可是这个?” 董娇欣喜,“就是它!什么时候落果?” “问了附近的农户,大概在三月左右这东西就会开始落果,听说这小果子连鸟雀都不爱吃,你要那么多做什么。” 董娇心急,“自是有大用处!还请妈妈赶紧回去通知你们阁主,现在必须派人去采摘了,全部!不然等成熟再摘,运回来最少破损一半!” “这么娇贵?”嫣娘有些诧异,她来的路上可是捏着玩了好久,非得用指甲才掐得动,还以为成熟也不会有变化。 “真的!哎呦,您就赶紧回去吧,这关系我和不晓阁的营生,我还能骗你不成。” 董娇把她从凳子上拽起来往外推,直接下了逐客令。 嫣娘又气又笑,“哪儿有你这样待客的!我茶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 “等你办妥了再来,我给你泡十壶,快走快走。”董娇催促。 嫣娘赌气地推开她,“行了行了,我走就是,瞧你这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才是那登徒子。” 董娇笑着送她到门口,“待事成,乔亲自上门做那采花客!” 嫣娘坐上马车小声嘀咕,指挥车夫打马离开。 董娇嘴角轻扬,旁人可能没看清,但她是看懂了,嫣娘骂她臭丫头呢。 …… 傅云澜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短短几天,就把上京附近抚州和魏州的商铺敲定开始装修,想来不出十日就可开张营业。 但如今北地的黄油还没到,菜油也快售罄,这叫董娇犯了难。 裘康直也坐在垫上跟着愁眉苦脸。 以会仙楼的行事作风,定会将事情办得大张旗鼓人尽皆知,若铺子装修好却久不开张,又或者开张了却无点睛之物,这不是叫傅云澜落面子吗。 “老弟,要不咱们京里的生意先缓缓,把剩下的油给傅大少留着?”裘康直试探问。 “不行,京里不能停,没有总店歇店供分店的道理。想办法去收花生和大豆,有多少要多少,不论如何赶在二月前榨一批油给傅云澜备着,绝不能无货。” 临时要这么多东西,价格就没那么优惠了。 但裘康直知道事情重要性,没多纠结直接应下:“好,我去安排。” “另外成衣这边绣娘们可有自己研究出新的款式?” “有,等我拿来你瞧瞧。”他起身到书柜上抽来一本册子,“喏,你看看行不行。” 成衣作坊稳定后董娇便让裘康直鼓励绣娘们自主创新,这忙活了几个月,总算小有成果。 “可以的,就按这图册做春衫,参与设计的这些绣娘你记得奖银子,别吝啬,否则以后谁来干这脑力活。”董娇把图册还给裘康直。 “放心吧,我知道的。” “还有上次你同我说的那批人也提职吧,我实在无暇顾及这边了,以后成衣作坊就劳大哥自己管辖,现在黄油作坊跟菜油作坊就已让我忙得焦头烂额,等后面杏树再落果又要做蜜饯,我这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办。” 董娇说着,有些疲乏地按了按额角。 这几个月几乎是连轴转一天都没歇息过,如今不再同从前一样紧迫,精神一放松下来就觉得人困累得很。 “要不要我帮忙?”裘康直有些担忧,他这小兄弟的确不容易,从百货开业至今月月推新,京里没有哪家铺子赶得上他的脚步。 董娇摆了摆手,“不用,分店一开成衣的工作量最大,虽然各地都会筹建制衣作坊,但布料的需求量猛增,你这边面临的问题就不再是做衣了。黄油和菜油还好,没有人有这技术同我竞争,所以抢占原料也没用,但布匹不一样,你要做好准备,山雨欲来风满楼。” 裘康直蹙眉,“嗯,还没来得及同你说,姜氏布行最近开始有动作了。” 第五十二章 做皂 “怎么了?” “昨日一直给布行提供棉麻的商家给我透消息,最近有人大肆同他们收购棉麻,几乎是直接买空,若不是他与我合作多年提前留了一批,恐怕我铺子里的棉麻要断货。” “确定是姜氏搞的?” “确定,我派人去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看来姜氏布行是想把棉麻的货源垄断来敲打裘氏,从前裘氏没有与童记合作前,是京都布业三大家吊车尾的那个,而姜氏是皇商,一直常坐三家龙头。 裘氏和周氏起起伏伏相争多年,周氏生意好时也能压姜氏一头,姜氏争一,周氏稳二,因此两家都没怎么把裘氏放在眼里,但也不会放任不管。 不过近来格局一变,裘氏赶超周氏,隐隐有与姜氏一争高下的势头,这叫姜氏不得不提前应对。 董娇放下手里的茶点,“作坊里棉麻用量最大?” 裘康直颔首,“嗯,自从我们推出成衣后,城里的百姓几乎都不再自己动手裁制了,毕竟费时费力又不如我们现成的划算,所以普通款的量一直很大。” 如今临春正是做衣的时候,想来姜氏是想趁低价垄断货源再高价卖出,让裘氏为了生计不得不低头,毕竟童记的客流可不会因为布匹涨价而减少。 而裘氏想和童记继续合作,就必须保证供给不断,到时候哪怕姜氏把棉麻抬到一个不符常规的价格,裘氏也得服软。 要么高价进货,要么资源分流,打得一手好算盘。 “你打算怎么做?” “目前手上这批货够撑到月末,今日一早我已派人去别的地方采补,虽然远些,但姜氏的手总伸不了那么长。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京里还是要抢,所以我准备把价格抬高两成来进,反正童记的走货量足够支撑成本,他若不干,压货压钱的是他自己,得不偿失。” 童记现在是个香饽饽,源源不断的客流让三家布行都想来分一杯羹,所以没人会主动得罪。 而童记开业就跟裘氏布行联手合作,傻子都知道两者之间必有密切联系,若贸然登门截胡不光会得罪裘氏,还会给童记留下不好的印象,姜氏布行的老板不会这么蠢,所以才剑指裘氏布行。 毕竟裘氏一家独占着这块大饼,另外两家哪能不眼红。 现在还好只是姜氏出手搞点小花招,若姜周两家一起,那就不好办了。 董娇捏着杯盏转了转,“法子能用,但不高明,你抬高价格占利的还是姜氏,无形叫他分走利润,平白替人做了嫁衣。舍近求远去进货也会增加人力跟运输成本,尽管能稳住你我的独家合作,但裘氏的利润必会降低,你依旧争不到那位置。” 裘康直皱眉,“那怎么办,这是我目前想到的唯一办法,姜氏已经动手,现在棉麻库存全在他手上,我怎么都慢一拍。” “别急,办法有的是,就看你想做到哪一步。” “……什么意思?” 董娇抬眸,眼中盛光耀人,“如果大哥只想安稳度日做点小买卖,就按你的想法走,但如果大哥想当这京都布业的龙头,就得让那些碍眼的家伙们……” “消失。” 裘康直心头一跳,“老弟的意思是……想把姜氏连根拔起?” 少年起身,双手覆于身后。 “现在童记才开第一家店他就容不下你,等抚州魏州的分店一起,你觉得他会做什么?除了想方设法除掉你以外,童记若不答应合作,他必会找不痛快,届时定闹得不能安生。与其把这个隐患埋着等它爆发,不如一开始就掘了,叫它没机会蹦跶。” 做生意,心不狠就站不稳,她没空同这些小角色你来我往的周旋。 要打,就一次性解决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布业这行她迟早要抓在手上,京都只是开始,既然姜氏要在死亡的边缘来回试探,那就叫他有来无回。 裘康直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风流少年,不禁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青出于蓝胜于蓝,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想解决在京都盘踞多年的地头蛇,这是何等气魄。 照童乔的脾性,做不到的事,他绝不会开口,能出此狂言,必有万全之策。 裘康直暗暗心惊,放低姿态走到董娇身侧垂首抱拳:“愚兄不才,还请老弟,不吝赐教!” 两人站在窗前低声细语,裘康直频频点头,最后眼中泛出惊讶与深深的敬佩。 正午的阳光金光闪烁,让街头的阴影遁于无形。 想必要不了多久,这整个上京,就会迎来新的一次大洗牌。 …… 庄临从桑园回来时,董娇正在家里制作肥皂。 人类的智慧果然是无限的,当初她只是将茶籽饼提取皂素的方法大概给作坊里的工人们说了一下,毕竟她只记得热水浸提可以分离出茶皂原液,再用酒精抽滤竹炭吸附便可除渣脱色,最后冷萃沉淀烘干既成。 但从来没实操过,所以也不确定能不能行。 可没想到作坊里的工人们在这个基础上集思广益屡做创新,竟真的将粉剂的茶皂素给她提取出来,怪不得说三个臭皮匠顶过诸葛亮,有了这个技术,她哪儿还需费力去收集动物的胰脏来做澡豆,无色无味还耐用的肥皂不香吗! 看着桌上一块块融合了蜂蜡和皂角粉后成型的肥皂,董娇满意点头。 “宋棋,去打盆水来。” “诶。” “公子这做什么呢?”庄临进屋问。 董娇领着他到水盆前递过一块肥皂,“你用这个洗手试试。” 庄临接过,沾湿水后在手上搓了两圈,立马见那光滑的小方块上冒起乳白的泡沫,且手感非常顺滑。 “不用一直搓,起了泡你就放下,洗手就行。” 庄临照做,只见手上长期因清洁不当残留的黑色污渍慢慢消散,原本白色的泡沫也变成黑色,过水一冲,两掌前所未有的清爽。 “公子!这!这也太神奇了!居然只用一点就能把手洗得如此干净,如果用来洗衣洗头,岂不是三两下就能搞定!”庄临兴奋道。 董娇展颜,“嗯,我们这肥皂是用茶皂素做的,安全无害,直接用来洗衣洗手都没问题,加入花草粉末提香后就能变成洗澡的香皂,加入橄榄油就能制成洗脸的美肤皂,不融蜂蜡直接注水可以当洗头剂,用处多得很。” “太好了!原本我还瞧这油茶果的出油率低觉得浪费,没想到真正的作用在这儿!” 第五十三章 天现异象 怎么会浪费,她收购油茶果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榨油,而是做茶籽饼提取茶皂素,茶油随缘。 只要茶皂粉一成,每次只需几勺就可与蜂蜡皂角粉融合做一块肥皂,这用量不比动物胰脏来得划算? 她将剩下装有茶皂粉的口袋收紧,十分宝贝地递给庄临。 “这个茶皂粉的提取工艺比我们榨油的工艺还要重要,你把研制出茶皂粉的这帮人单独收编到一个部门去只做提取,然后再独立出一个部门来制做皂品,务必保护好制作流程,千万不能泄露。” 庄临郑重接过,“公子放心,这事儿我回作坊与他们单独再谈一次重新签定书契,绝不让外人有机可乘。” “如此最好。” 如今杏树已经开始移栽,还需要一些时间观察能否存活,油菜和花生的种植也提上日程,作坊附近的土地几乎没有空闲。 现在只待油橄榄运回上京,她就可以利用碱和橄榄油制作牙膏,顺道加工美肤皂。 等能榨出杏仁油后,正式制作口脂、眉膏、腮红膏这些女人的最爱。 等全都做完,她的百货便无人再可替代。 想定,董娇净了个手问:“东西送进去没,园里如今怎么样?祖母可有话带给我?” “都送进去了!”一提到这个庄临激动回答:“公子是不知道,如今园里大变样!老夫人叫许平在院里挖了个池塘,已经开始养鱼苗,偏院这些没用上的地方都喂起鸡鸭,空地也种了菜,我瞧园里的奴仆们各个干劲十足,不再同之前一样颓丧!就连门口那俩卫兵都说,董家人就是不一样!” “老夫人说一切都好叫您别操心,唯一的遗憾就是您今年吃不到她亲手给你包的汤圆了。” 听见老太太她们也在努力活,董娇十分欣慰。 她自穿越来最担心的就是董家女眷们自己没了生的意愿,所以才会在出桑园时给老太太透露闵氏有孕的消息,也是为了让闵氏顾着孩子别冲动去做傻事。 就怕她一走,这个想不开那个要上吊,那她岂不白费心思。 如今两个小丫头当初没遭那一难,以后应也不会再出岔子,桑园一直有人照顾着,便不可能再成人间地狱。 如此,她也算对得起董苒苒了吧。 “没事,以后机会多得很,只要她们好我就安心了,今儿辛苦临叔,去歇着吧。” “诶。” 人刚要出去,宋棋跑来敲了敲门,“公子,余娘请您去一趟厨房。” 看来之前叫她们研制的甜品也有了好消息,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 董娇心中愉悦,大步朝外。 “临叔去安排一下,晚上咱们宅里也过十五,大家好好热闹热闹,每人多发二两银子!” “诶!” …… 二月初三,天刚破晓,家家户户已大敞门窗借着天光灯忙碌起来。 今日是皇帝与民同乐的日子,待朝食过后,陛下便会登上宣德门的城楼,面对百姓,共赏盛景。 董娇今日起得很早,用过早饭后,便系上保暖的白兔毛滚边薄氅出了童宅。 马车在宣德门对面的酒楼停下,她花高价选定能平视宣德门城楼的包厢,付钱带着秋露进了房。 窗户打开,微凉的春风入内,冷得人打了个哆嗦。 “公子,你看把椅子放这里行不行?一会儿我叫店家来加个火盆。”秋露在观景最好的位置放了张太师椅侧头询问。 董娇轻嗯一声,“就这吧。” “好嘞。” 隅中,城楼上响起庄重威严的乐声,接着就见纱帘全部卷起,大梁如今的九五之尊慧明帝登上御座,他微微发福的身子脚步稳健,头戴冠帽身穿红袍,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眼射寒光不怒自威。 他于桌前坐下,两侧站着侍卫,帘外有手持伞和扇的侍奉执事伺候,待人坐定,纱帘落幕。 只这一瞬,是每年大梁百姓能固定一睹龙颜风姿的时刻,百姓下跪,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董娇微眯着眼,原来,这就是大梁的皇帝,并不是她臆想中昏聩无能的模样。 “公子,咱们今日来,就为了瞧陛下一眼吗?”秋露见城楼落幕,把窗子关小了些,怕冷风吹进来。 董娇轻嗤,“他有什么好瞧的,等着吧。” “是。” 董娇没多说,秋露也不问,两人吃着茶点看皇城歌舞升平,若非董娇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如今这一幕倒真是春秋鼎盛大国气象。 临近正午,高悬的艳阳突现白光,一条笔直的霓虹逐渐显现,穿过烈日横跨在碧空之中。 百姓们本还沉醉歌舞,突然有人惊呼。 “啊!你们快看!太阳被贯穿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怎会突然天降异象?!” “这好像叫白虹贯日!我从前在书里看过!是不祥之兆啊!” 百姓们嘈杂的议论声自然引起城楼上权贵们的注意,家家掀开帐幕来看,都是心头一惊。 慧明帝阴沉着脸,低声道:“叫司天监的人过来。” “是……陛下稍后……”太监抱着浮尘小跑下楼。 没一会儿,四个灵台郎快步赶来,天有异象常伴不祥之兆,皇帝如今的心情可想而知,左孟领三人行至跟前跪下。 “解释。”皇帝沉声。 左孟垂首,斟字酌句,“回禀陛下,方才我等已翻阅文书已找到对应资料,白虹贯日未必为凶,虽有危难一说,但也有英雄感天之兆,如今大梁兵强马壮,四方宵小不敢妄动,必是吉意!” 旁边人跟着附和:“是啊陛下,虽荆轲刺秦那日也出现白虹贯日,但荆轲失败秦王一统,此相应乃寓意大梁有号令天下之能啊!” 荆轲刺秦那日,霓虹并未贯穿红日所以他才失败,那如今大梁现此征兆…… 慧明帝烦闷的心情顿时拨云见日:“测吉日举祀礼!天下共庆!” “是!” 不一会儿,乐声变换宏伟激昂,禁军将领登上城楼高台,手握刀柄高举指天,两侧鼓槌敲击三声,全城寂静。 他扬声高喊:“今,天有异象,司天监明,乃大梁一统之祥瑞!陛下有令,三月廿七大吉之日,万民同庆盛装以待!” 百姓欢腾。 “陛下威武!” “大梁千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五十四章 哄抬物价 董娇站在窗前冷眼看这一切,千古?痴人说梦。 别说这场祀礼举办不起,就连那场仗,呵。 她关上红木雕花窗,将整个京都的莺歌燕舞隔绝于外,平静地接过手炉暖了暖有些许发僵的手掌。 “消息都递出去了吗?” 火盆里的热浪把人包围,驱了寒气。 秋露点头,“递出去了,裘老板跟周氏布行的东家几日前就已派人出去,沿途对周遭卖布的商贩全部散了消息,说京都近来丝绸紧缺,叫大家紧着点卖别太急着出手,免得亏钱。如今这皇令一出,恐怕各家都要等丝绸涨到最高价后才会出手了。” “很好,接下来按计划行事,让明辉对外不要再接丝绸单子,就说各家布行供不应求都在涨价,童记暂缓接单高价收丝,只要有货,不论价格多少统统都要。” “是。” “回吧。” 两人下了酒楼往家走,秋露经过百货时下车去安排,宋棋架马回童宅。 而在童记的反方向,人潮涌动的街道口,姜氏布行客来客往。 姜老八坐在富丽堂皇的会客厅中,手上端着翡翠茶碗,茶盖轻启,嫩绿的翠芽沉在杯底与之融为一色。 他轻呷一口,漫不经心地问站在一旁的小厮,“铺子里的丝绸都压下来没有?” “回东家,都压着呢,现在外面全抢疯了,自陛下开金口,咱们铺子里来的人几乎都是买丝绸的,不过小的按您吩咐,除了关系好的那几家出了一两匹外,别的都没松口。” 姜老八咧嘴笑,脸上横肉扬起。 “很好,那裘氏布行跟周氏布行有什么动作?” 小厮讥讽:“能有什么动作,还傻乎乎的搁那儿卖丝绸呢,我瞧不少人家都是四五匹四五匹的抱走,估摸着到晚间,他两家就得断货。” “哈哈哈,两个蠢材,你派点人去装作买客,把他们店里余下的丝绸全清了。” “诶。” “另外派人到周边去寻寻,只要有丝绸的都买下来,甭计较多少钱。等到这京里无人有丝,价格水涨船高,那时咱们再出手,还不得挣个满嘴流油,哈哈哈哈。” “东家英明!” …… 二月初七,日头西斜,田野间的春草破土而出,迎着日光的方向努力生长。 泥土铺就的道路上,牛车拖着装有杏树的板车成群结队朝周庄而去。 看着成排的长龙,庄临站在路口振臂高呼:“这儿!往这边来!” 负责运送的果农们按照指示把杏树拖走,田里已经开垦完毕,他们待板车卸下,把果树栽植到新土里就行。 第一批杏树成活率不低,等这批再种下,两百亩的杏林就足够用了。 地里已播下的花生种子这几日隐隐有要冒芽之势,举目远望,整个周庄童记作坊附近,生意盎然。 董娇刚刚检查完作坊里囤积的粮食,经过近一个月的以粮换油,仓库里现下已攒积近十万斤的新米。 而裘康直收购的花生和大豆又榨了一批新油,现在不光能供给两家新店,就连京都的油铺也能继续运营。 照这势头继续收下去,估计到五月时她最少能攒二十万斤的粮食,虽然和国库里几百万石的的存量比起来不足一提,但就民间义商来说,已是凤毛麟角。 “公子,这批皂我们是明天拖去百货,还是等您安排?”宋棋把仓库门关上问。 董娇拍了拍手上的米屑,“再等几日,这两天城里都忙着抢布呢,不急。你去安排一下,把油铺二楼收拾出来,咱们这些香皂、肥皂、洗头水品类太多,一个柜台放不下,以后要增加的东西源源不断,直接弄个日化铺子更方便些。” “另外你叫木匠行重新去布置一番,以后蜜饯改成柜台,就放在糕点旁边,格局别弄乱,不然客人体验感不好。” “好嘞。” 宋棋小跑离开,庄临把果农们安排妥当后走近,见自家公子站在田埂山头望着这一片土地,眼里金光流转。 依旧还是那纤细单薄的身躯,可里面却承载的力量却叫人无法小觑。 “公子,估摸着再过几天明耀就会带着第一批黄油回来,届时连着肥皂这些一起交给那位傅大少,恐怕会叫他惊掉下巴。”庄临有些与有荣焉的说。 董娇嘴角含笑,“的确是会让他大吃一惊。” “不过有一事我想不明白,还请公子解惑。” “你说。” “如今京都各家都在抢那丝绸,咱们童记作为现在生意最好的成衣作坊,虽对外放出消息要重金收购,可根本没有人来卖啊,照这样下去,如果其他家布行抢到丝绸,岂不就能将我们从前好不容易创造的独营优势夺走?” 庄临是真的忧心,他今天出去打探消息,坊间说周氏跟裘氏布行的丝绸在皇帝开金口那日就已荡然无存,现在除了姜氏布行还有丝绸外,其他家根本没货。 而姜氏布行又对外说他的布得御贡宫内,所以不对外卖。 谁都知道这是缓兵之计,宫里的贡布一定不比外面少,就算缺,也要不了这么大的量。 老百姓们可能不清楚内幕,但生意人都明白他想做什么,姜氏现在把丝绸握在手上就是想哄抬物价。 他很着急,但董娇却云淡风轻,领着他走下田坎往马车去。 “现在京里的丝绸涨到多少了?”她问得随意。 庄临叹气,“先前就有消息说京里缺丝绸,那会儿料子就从二十两一匹涨到了二十四两,惊蛰那日皇令一出,夜里就涨到三十二两,还只有少数人肯卖。如今仅仅才过四天,京里的丝价就已高达四十两一匹……现在春蚕都还没开始吐丝,现做肯定来不及,成品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贵……真不敢想啊。” “我们铺子里之前存了多少?” “存了七十来匹,不过您不是拿给裘氏布行了吗?裘氏布行初三那天就卖了几百匹丝绸,现在肯定没货了……” 董娇轻松一笑:“没货好啊,这丝绸要是能涨到一二百两一匹,我才皆大欢喜呢。” “啊?”庄临不明觉厉。 小主子到底想干嘛啊,他们都没存货了,怎么还指望涨价,再涨童记拿什么去进货啊,他们可没这么多现银…… 第五十五章 只欠东风 翌日一早,姜家。 “八爷!八爷!”富贵跑进会客厅,满脸愁容。 姜老八一见他那慌慌张张的样就烦,“喊什么,再大的事儿能大破天?一点规矩没有。” 富贵缩了缩脖子稳步入内低声禀报:“八爷,咱们收不到丝绸了。” “怎么回事?” “方才出去收货的人回报,周边所有的丝绸都被人用五十两一匹的高价全部收走了,大梁的丝价可从来没超过五十两,所以之前还压货的商贩们全部脱手,现在京中和上京附近都没有丝绸了!” “什么!知道是谁做的吗?” “不知道,听那些商贩说好像是南边来的富商,您也知道湘南一带富庶,要是那边的商贾收的,恐怕不会再流回京都,咱们手上这点布根本不够啊……” 姜老八也是皱眉,京都可有几十万人口,不说那些平头百姓,就是能买得起丝绸的富贵人家都有上万户,如今铺子里才不到两千匹的存量,这赚个屁! 再贵他也不能涨到天上去啊! 正思绪着,又有小厮跑进来。 “老爷,龙三爷那边来话了。” 姜老八瞬时站起来,“怎么说?宫里什么打算?” “宫里才核算完所有贡布,还差几千匹,说是陛下对这次祭祀非常在意,毕竟一统天下的吉兆不能马虎,等户部那边备好银子,就会对外广收丝绸。” “会压价吗?” “三爷说不会,毕竟现在京里已经疯涨,周边也已断货,要是压了商户们不卖耽误的还是宫里自己,这大喜事儿的也不能用强,要是闹出民乱得不偿失,所以一定会高价收,叫您别担心。” 姜老八长舒口气坐下来,既然宫里不会压价,那他就敢放心大胆的去做了。 只要布都在他手里,怎么卖卖多少,还不都是他说了算! 想到这儿,姜老八隐隐有些冲动。 “富贵,你去打听打听还有哪里能收到丝绸,不拘渠道,明的暗的都可以……” …… 二月十一,春风微寒,树梢枝头冒出新芽,天光渐早,万物即将苏醒。 才过辰时,童宅的大门便被敲响。 宋棋打着哈欠去开门,就见外头停了好几辆拖板马车,上面捆着如小山一般一个个用油纸包着的小方砖,粗略计数,有八九千块。 “庄大哥!”宋棋亲热喊:“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去很久吗!” 庄明耀拍了拍小伙子的头,“这不是答应公子的货做好了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不敢耽搁嘛,公子起了没?你去禀报一声。” “起了的,那你先卸货吧,前两天庄大伯就在叫整理地窖了,肯定能全放下!我去禀报公子!” “去吧。” 宋棋高高兴兴地穿过前院跑去主厅。 董娇正在用早饭,刚喝了碗粥就见宋棋满脸带笑地跑进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她用茶水漱过口问。 宋棋站定,“回公子,明耀哥回来了!” 那的确是好事呢。 “去通知明辉准备给傅家送货,不用全部运去,样品带上就行。”她边往外走边安排,“肥皂、香皂、洗头水这些一并带上,一样都不能少。” “是!” 她走到地窖口顺着楼梯下去,迎面而来一股寒风冻得她直发抖。 为了以防夏天温度上升储存条件苛刻,她这几日叫庄临花重金买了好多冰回来,就为了让这批黄油保存得久一些。 “这次运回来多少?那边顺不顺利?”董娇搓着手臂问。 庄明耀把火把拿得离她近些,“顺利,赤兰真的奶源多到用不完,二两银子能买三斤奶,做这批黄油才花了不到三千两,足够三家店用三个月了!” “嗯,作坊呢,都安排妥当没,你还需不需要回去?” “安排妥当了,柯叔一家都在那边所以也没牵挂,愿意长期定居。这趟他跟我一起回来认了路的,休息两天就自己带商队回去,以后他亲自负责这事儿,公子可以放心。” 董娇点头,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这件事你办得很好,一会儿卸完货去看看余娘和临叔,他们想你得紧。忙完你也休息两天再去百货帮忙,近来事多你别想着能忙里偷闲,好好睡一觉再说。” 知道小姐是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庄明耀有些感动。 “多谢公子!” “好了,你忙吧,我先上去了,冷得慌。” “公子慢走。” 董娇从地窖上来赶紧跑去寝屋里烤了会儿火,现在整个童家就她的寝卧还烧着银碳。 “公子,你喝口热姜茶。”春芽捧着小碗进屋,经过秋露一个多月的调教,小丫头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叫秋露过来,我有事情交代。” “诶。” 董娇端着茶碗抿了两口,余娘知道她不喜姜,还特地往里头加了点红糖,这才叫她那么抗拒。 没一会儿秋露进屋,“公子有什么吩咐?” 董娇把茶碗放下,“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让裘康直把消息放出去,就说南边儿有批大货今晚要入京,务必一定让姜氏布行知道这个消息。” 秋露应下:“奴婢知道了,一会儿亲自过去。” “嗯,作坊的棉麻库存怎么样,缓过来没有?” “缓过来了,姜氏布行自从月初开始忙活丝绸的事儿后就没有再收棉麻,裘老板几天前按您的吩咐故意上门示弱,用高于平时两成的价格把姜氏囤积的棉麻全部收了,顺道把其他料子也一并买空,现在作坊里除了丝绸什么都有。” “那就行,这几天叫他和周氏的掌柜别来往,以免打草惊蛇。” “好嘞,那公子您歇着,奴婢这就去办。” “去吧,叫宋棋架一辆最普通的车送你过去,别引人注意。” “奴婢知晓的,公子放心。” 安排好一切,董娇有些疲乏地伸了个懒腰。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该布的局该撒的饵都已准备好,就等着鱼儿上钩收网即可。 只要故事按原书的时间线发展,二月十三,边陲消息定会进京。 到时候,姜氏布行现在有多开心,到时候就会有多难过。 做人但凡太贪,必自掘坟墓。 第五十六章 价高者得 夜里,冷清的弯月挂在天空,烟白色的云朵随风浮动,似有汇聚之意。 汴河之上,一艘中型的商船停靠在岸,码头值夜的工人们见有船到,熟练的帮忙落锚搭桥准备卸货。 周氏布行的掌柜周莲早已等候在此,她穿着暗红色的大氅站在码头旁的木棚里,棚外候着几辆宽大的马车,眼眸泛光迫不及待。 “好了好了,桥搭好了,准备下货吧!” “小心点儿啊,这次的东西贵重,要是落水谁也赔不起!” “哟,这位爷,这是您的货是吧?来来来这边请,我们先扶您下船,免得一会儿来来往往的容易冲撞贵人。” 船上吵吵闹闹,没一会儿,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走下船来。 周莲快步上前,“这位,想必就是孙先生了吧?” 中年男子点头,“你是谁?” 周莲礼貌一笑,“我啊,是上京城三大布行周氏的老板。前些日子听闻孙先生各地收购丝绸准备入京兜售,您也知道如今这京都的情况……谁能拿下丝绸,谁就能做京都布业的龙头,所以……还望先生莫怪我唐突。” 这被称作孙先生的人倒也没惊讶,似乎早就猜到他入京的消息藏不住。 反正都是图财,他不在乎怎么卖由谁卖,只在乎到他手头的银子,能有多少。 “既然都是求财,那我就不与你绕弯子了,这批货我可是高价从各地收来的,最高五十两,我可听说这次祭祀宫里十分在意,陛下已让户部准备银子出来采购,所以你若想要拿这批货……心里可有数要付出多少?” 周莲点头,“银子管够,就是不知道先生有多少货?” 孙先生有些吃惊,没想到眼前的妇人开口如此大胆,看来这京都的生意就是比别的地方好做啊。 “上等的云锦丝锻三千三百六十四匹。” “这……这么多?!”周莲袖中的手捏紧,“不知先生准备以什么价格出手?” 男人反问:“你要多少?” 周莲咬牙,“全部!” “全部?!”孙先生打量着眼前妇人,片刻后:“若你真能一次性全部拿下,我便给你点优惠,六十两一匹,你全拿走,但必须用现银结账。” 这批布他最高是五十两进的,就算每匹只挣十两,这趟倒货也能挣个几万白银,不亏。 若再提价去和京中三家较劲,这强龙还难压地头蛇呢,他没必要贪那点差额,赶紧脱手才是明智之举。 周莲有些为难,但想了想,这次她若能做丝绸大户,那么下一任皇商与京中布业的领头羊就非她莫属,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思绪后,她下定决心。 “可以,不过我现在只带了十万两的银票出来,不知孙先生可否先收下这十万做定金,余下的钱我明日给您,货先拉去周氏布行,行吗?” 她很急切,令下人递过去一包用绢布裹着像砖头似的东西。 孙先生揭开一角看了看,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交子。 他满意地点头,“可以,看在周夫人爽快的份上,成交!” 就在孙先生准备叫下人抱走那一包银票时,一个粗糙的男声有些破音地大喊:“慢着!” “慢着慢着慢着!”姜老八三步并做两步走近,喘着气道:“这位先生请等一等,这批货我要,不管她出多少钱,我都再加一成!” 幸好赶上了! 周莲见来人想截胡她的生意顿时黑了脸,沉声骂:“姜老八!你别太无耻!这生意我已同孙先生定下,没你的份!你若再胡搅蛮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姜老八并不惧她:“定下?可有文书?可有字据?如果没有,你拿什么定?” 周莲高声:“孙先生已经答应收我的钱了!” 姜老八轻蔑一笑,用手指将周家准备的那厚厚一叠银票推回,“这不是也还没收下嘛,是吧?孙先生。” 孙先生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有些犯难,但还是说了句公道话:“这位老爷,我的确已与周夫人达成合作,你这样属实叫鄙人为难。” “诶,孙先生这话就不对了,做买卖嘛,自然是价高者得,方才我也听见先生同周家夫人协商的定价了,不就是六十两嘛,我姜某人出七十两!全要!” 姜老八故作可惜,“孙先生要不要考虑一下卖我?您这么多货,一件多十两,可就多三万两了,为了一个口头承诺,先生要亏三万两吗?” “这……”孙先生确实被诱惑到,在这么巨大的利益差下面,他可没办法去当那劳什子的圣人。 “周夫人……不是孙某要失信,而是这价钱……你也是生意人,应当懂孙某的意思。” 周莲咬牙,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但这批货至关重要,若不争取,姜氏很可能会一家独大直接吞并裘氏和周氏,裘氏现在被姜氏在棉麻上压榨了一波根本没有竞争力,若她不破釜沉舟赌一次,定会让姜老八吃得骨头都不剩! “孙先生!我出七十五两!”周莲也来了脾气,恶狠狠地盯着姜老八。 “喂!你这婆娘!别不知好歹啊!”姜老八怒道,他也没想到周莲敢与他叫板,“孙先生!我出八十两!” “呵,那老娘就出八十一两!” “耍无赖是吧,你这臭婆娘!老子出八十五两!” “八十六两!” “妈的!九十两!有种你再跟!!” 姜老八有些急眼,再往上他可就真承受不住了,虽然姜家富裕,但手上的现银也不过二三十万,这价格已是他的极限,若再涨,就得去典当私产才能凑足了。 周莲被他抬价抬得气急,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姜老八!算你狠!但愿你姜家有这么多现银给!”她气愤甩袖,招呼下人们:“走!” “不劳你操心!” 姜老八松了口气,还好压住了。 “那个……孙先生,如今我手上只有二十万两的银票,都在府里,不知先生可否方便跟我去取?剩下的十万两一会儿姜某让人去拿,今日必定清账,先生可否通融一下,直接把货拖去姜某的铺子?” 孙先生点头:“可以,姜老板带路吧。” “好嘞,多谢孙先生!”姜老八抬手邀请,带他上马车后探头叮嘱下人,“你们!赶紧卸货!直接拉去布行!敢弄坏一匹,小心皮!” “是,老爷!” 姜家的马车渐渐消失在月色里,一直在暗中盯着姜家动向的周夫人放下车帘,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第五十七章 净赚 忙活了半宿,姜老八总算把现银凑齐,整整三十万两的银票,摞在一起都有一尺高。 姜家是富裕,但很多钱都在资产上,不可能临时去变卖,幸亏他和龙家有交情,龙三爷也愿意借钱给他,不然还不知道要上哪儿去弄这十万的银票。 把钱交给孙先生后,富贵把人送走,赶忙给姜老八倒了杯热茶。 “八爷,仓库里的货我清点过了,一匹不少,算上咱们原先的,足足有五千六百八十匹!” 姜老八脸上泛出红光,难掩喜悦,五千多匹啊,就算每匹按一百两卖,他也能挣二三十来万,想想都兴奋。 “都存好了,仓库多派点人看守,货不能出问题,等把宫里的大单子拿下,再对外出售。” “诶,小的知道了。不过八爷,您前个儿把店里其他的布都卖给了裘氏布行,如今咱们铺子里棉麻罗葛都没多少了,会不会出问题啊?” 姜老八不以为意,“能出什么问题,那些个廉价货哪里进不到?再过几日咱们铺里的丝绸消息一放出去,有的是客人来做衣,还差那点蝇头小利?” 富贵想想也是,京里的富庶人家多了去了,一人买一匹布,姜氏布行都得忙得脚不沾地,若再接那些平价单子耽误了工时,那才真是因小失大。 怪不得老爷要把棉麻跟罗葛这些廉价料子高价出给裘氏布行,一是为了吸收裘氏的现金让他在丝绸价格战中失去竞争力,二也是为了让裘氏去接那些平价单,这样就没时间来同姜氏抢客源。 而裘氏没有丝绸,童记再好的生意有什么用,最后也得把高价订单转给姜氏。 至于周氏嘛,在这场祭祀盛会中布也没有,客也没有,注定要被淘汰。 富贵越想越觉得自家老板目光长远,属实敬佩! “行了,忙活一晚上给爷累坏了,收拾一下回姜家吧,咱们等着收钱就好。”姜老八捏了捏发酸的脖子。 富贵狗腿上前,“八爷英明,小的扶您上车。” …… 翌日,天刚擦亮,童家的大门就被敲响。 庄明辉小心地出来开门,把院外人放进来后赶忙落锁。 “爹,没人跟着你吧?”他把钥匙收进腰间。 庄临摇头,长长的呼了口气,“没,我饶了好几圈才回来的。” “那就行,走吧,公子一直等着呢。” 两人穿过前院走到董娇休息的院落,待客用的花厅此时灯火通明。 庄临进去,就见裘康直和周莲都坐在其中。 “公子,裘老板,周老板。” 他将提着的包袱放在桌上,三人目光汇集,庄临解开布带,里面是摞得整整齐齐的大梁交子。 “点过了吗?”董娇问。 庄临点头,“点过了,三十万二千七百两,一分不少。剩下六十两我擅自做主没要,说当给他打折了。” 周莲听罢没忍住笑起来:“还打折呢,估摸着是你懒得提那六十两的银子吧。” “哈哈哈,被夫人看出来了。”庄临挠了挠头,“我家公子说了,那种小零头甭去计较,重要的拿到就行。” 话说到这儿,裘康直有些感慨:“不得不说,我老弟这计策真的厉害,姜老八可能做梦都没想到,他好不容易抢到的这批货,其实是我和周夫人铺子里的存余。” 周莲也是点头,“一开始你寻我做这事儿时我心里还没底,怕演来演去最后落得一场空,但现在看来,我做了个很不错的决定。” 正月十六那日,裘康直莫名其妙到她铺子里买布,能做到京中三大家,他们每人手上都是有自己固定的货源。 而那时候她并没有收到任何供货紧缺的消息,裘康直的行为就令她很迷惑。 后来裘康直主动求见,她因着好奇将人请进去,浅聊过后才知道,是姜家断了他的财路。 那时她还替裘氏打抱不平说姜老八这人做事不地道,结果这话刚出,裘康直就问她要不要考虑合作一次干笔大买卖。 一开始她不愿的,因为裘康直说的法子不确定性太多,单单只是沿途给周遭的商贩们放消息说京都丝绸紧缺能做什么。 可她想问更仔细,裘康直却只说,如果她肯合作,他就把童记的生意分她一半当见面礼,之后计划怎么实行,时机到了自会派人通知。 那时她哪能料到二月初三会天有异象陛下大喜,只是单纯因着童记的买卖不错答应了此事,反正不过用她的渠道放点消息,她没损失。 可后来皇帝金口一开叫上京城的百姓们盛装以待三月末的祀礼大会,她便知道这丝绸要起风浪。 本还对裘康直让她放消息让丝价上涨导致她没提前囤货有些怨怼,可后来裘康直不但不准她囤丝,反倒叫她演起戏来。 两家不停派人去对方的铺子里买丝绸制造哄抢的假象,等姜氏派人来买货时,他们的货架早已对调搬空,姜老八一点好处没捞着。 之后就是暗中把丝绸集中存放,顺便从周边高价收丝,有的的确是花了五十两,但只占少数,毕竟那些小商铺里存货本来就不多,很多人见布价翻了两倍就赶紧脱手,生怕京里需求饱和后卖不出去赶不上这好势头。 由于姜老八的人比她们动作晚,所以京郊附近的丝绸绝大部分都被二人提前揽在手中。 这次抬价,她们从均价四十直接抬到九十让姜老八买单,净赚十五万两,这不比和姜氏去抢丝绸的订单来得轻松? 姜氏布行替人做衣又要出人又要出力,她们三人这笔算计,不过演一出戏就有白花花的银子进账,哪个更赚自不用说。 不过仔细想想周莲也有些后怕,如果她当时拒绝裘康直没有答应跟童记合作,那这会儿一夜损失十几万两白银的,很可能就是她了。 “童公子,恕我实在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京里的丝绸要涨价的?”周莲问。 董娇淡然一笑,“我哪有这通天本事,不过是天公作美。我本想撺掇会仙楼举办一个选美大会,让这京都里的女儿家们都攀比起来,届时布价自会上涨,我们也能坐收渔翁之利。谁知天现异象龙颜大悦要操办祀礼,这才叫我占了便宜。” “不过有一事倒可以提前同二位说道说道……” 第五十八章 战报入城 “童公子请讲。” 两人聚精会神。 不知为何,就是莫名觉得这少年故作神秘要说的事,定能叫人大吃一惊。 “姜氏布行的丝绸,大概率卖不出去了,估摸着就这两日,陛下会下令取消祀礼。”董娇拇指在银票边缘轻轻滑动,说得漫不经心。 “什……什么?”周莲不敢相信。 如果祀礼取消,姜老八一次性拿出三十多万两的现银,岂不是会亏得血本无归?! 而裘康直却不意外,因为当初童乔与他说的就是解决姜氏联合周氏,让童记垄断京中的布业。 所以如果他会让姜氏赚钱,这戏就根本没必要演。 “老弟,你怎么知道祀礼会取消?” “我在边陲的商队前个儿带消息回来,说近来边关频频起摩擦,不过闹得不厉害,将领们便没放在心上,如今天有异象说大梁能一统,你们觉得陛下会怎么做?” “肯定是打啊!大梁如今兵强马壮,怕谁啊!”裘康直想也没想就答。 “那打仗最费的是什么?” “银子啊。” “所以你觉得在天有异象说大梁一定会胜的情况,陛下还会铺张浪费到处使银子做些没用的事儿吗?如果因为这个祀礼导致国库紧缺打了败仗,皇帝的脸往哪儿搁?” 裘康直顿如醍醐灌顶,周莲也是心惊,怪不得这少年敢这么设计姜老八,原来早已策无遗算。 而届时是皇帝下令命众民节俭,与童记半分关系没有,真是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方才还以为这少年只是想从中赚点差价,没想到……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解决姜氏布行…… 这是怎样的心计,从头到尾自己半分没出手,却叫盘踞京都几十年的老字号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今姜氏的低价布已全被裘氏清空,一旦边陲要打仗,丝绸根本无人买,裘氏反而会变成最大的赢家。 这一局,姜老八必败。 周莲看童乔的眼神突然多了些惧意,庆幸自己不是他的敌人。 她得体微笑开口:“能上童公子这条大船,我很幸运。” 董娇客气回答:“那就希望周夫人往后能与童记竭诚合作,一直幸运下去。” 少年轻飘飘的话语落在周莲耳朵里,莫名就多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周莲垂首,“一定。” “好啦,该说的都说完了,之后二位该怎么做就不必我再多言了吧,丝价什么时候跌破史低,我们再什么时候去兜底,分钱吧。” 三人和和气气将桌上的银票瓜分。 由于所有计谋都由童乔一人策划,裘康直和周莲很识趣的,拿回本金后各自让利一万两出来交给董娇。 虽是分工合作,但如今这少年展露出的锋芒已让二人不再敢将他当做普通的合作伙伴。 表明态度,是一个追随者的基本功课。 …… 裘康直和周莲离开,董娇看着桌上厚厚一叠银票十分满意。 这次她一分本金没出白赚八万两,加上之前傅云澜投资的加盟费,她如今手里已有近二十万的现银。 有钱就好办事,作坊该扩张扩张,资源该采购采购,有周莲和傅云澜的加入,她的百货铺子该以迅雷之势席卷整个大梁才对。 “公子,这次我们赚了这么多钱,要不要考虑再雇点人?前些日子周庄附近不少农户都想进咱们作坊讨生活,不过我没同意,但把作坊里的工人都拿去种地,压榨菜油时会忙不过来。”庄临问。 董娇把银票分出一部分,“这事儿你安排,家里如今不缺钱,分店一开人手肯定不够。这样,你拿五万两给明耀,让他这次还跟着商队回赤兰,把那边重新规整后直接把百货开起来,没必要等我们这边扩张过去,顺便把边关好货收进京来。” “好,我去给他说。” “另外过几天也给周夫人透个消息,如果她想做童记的生意,也可以用加盟的形式去其他城池开分店,咱们现在最缺的就是合作伙伴,不拘渠道,能者任之。” “是,我知道了。” “今天辛苦了,临叔快去休息吧。” 庄临爽朗一笑,“我不累,公子临时叫我去装商人本来我还有些紧张,不过这装着装着就演进去了,现在想到那姜老八上杆子给我钱的模样我还乐呵着呢。” 董娇被他逗笑,“好吧,不过你也该去洗把脸了,这大胡子黏在脸上不难受吗。” “哦对,差点忘了这胡子是贴的,我得赶紧去洗了才行。那公子你赶紧休息吧,我走了。” 庄临一边撕自己的假胡子一边出去,他本来就有络腮胡,昨儿为了乔装把自己的给刮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长回他原来的造型。 算了还是别留了,要是被人瞧出端倪岂不是惹麻烦。 这么想着,庄临把胡子一撕,随手扔进火盆里。 …… 二月十三,风和日丽。 城门口执勤的卫兵正打着哈欠检验过往的百姓,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着装是军队里特有的红翎银甲,他们赶紧疏散百姓让路,一队人马直入皇城。 金顶红柱的宫殿厚重庄严,亭台楼角,各处站着身着青衣的宫人候命。 宣政殿内,慧明帝坐于高位,朝服上绘制的五爪金龙活灵活现。 “众卿平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谢陛下!” “可有本奏?” “陛下,臣有事启奏。”兵部尚书谷国源捏着笏板上前。 “说。” “今日战报入城,自从南境军退守龙首关后,从去岁十一月开始频频遭受南齐挑衅,截至文书递出那日已发生大小冲突共十二次,我方将领曾尝试与南齐沟通,未果,是战是和,还请陛下定夺。” 此话一出,立即有武将坐不住开口斥道:“陛下!南齐近几年也太猖狂了些,先是扰我边关百姓,后是与我军正面冲突,这分明就是在试探咱们大梁的态度!陛下仁厚不愿波及百姓一直未与南齐计较,但那帮蛮子似乎觉得咱们大梁不敢打,越来越得寸进尺!陛下!不能这么惯着他们!” “就是!陛下,不能惯着他们!大梁自代替大胤以来一直是列雄之首,近十年少起战事是为了让百姓休养生息,但并不是怕了那些宵小,一味忍让只会涨他人气焰,陛下,不能叫他们瞧不起咱呀!” 第五十九章 是战是和 武将都是直肠子,大梁如今兵强马壮,他们才不怕战,但文臣不同,思虑的东西更多,见武将们跃跃欲试赶紧制止。 “陛下,臣认为现在并不适合与南齐正面开战,一是南境军才更换将领,军队还在调整融合中不宜出征,二是南齐夺回裕南城,我军退守龙首关反而有利,龙首关易守难攻,若将裕南城作为边防要增加大量的兵力部署,这对大梁来说并不划算。” “是啊陛下,大梁虽富庶,但每年拨给南面的军饷都要比西面和北面多两成,裕南城于大梁来说并非必不可少之地,若强行开战收益不大。加之董怀瑜投敌叛变,如今行踪不定,若他向南齐透露我军布防,此战很可能就是个圈套。” 慧明帝听着朝臣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半晌后开口问:“先前也有冲突,但最多两月一次,为何此番如此频繁,原因为何。” 谷国源斟酌后如实道:“边防换戍,留在南境军里的董家军不服收编还在交接整顿中,边防军心不稳,恐是消息泄露,因此南齐才敢如此猖狂。” 晋王李准冷哼:“不服管?边关被扰将领却无作为,该负责的不应是接手董家军的人么,怎么,如今四个月过去,宣威将军还制服不了那些叛军?” “晋王慎言,当初判敌的只有董怀瑜一人及与他同行的万人小队,剩余九万董家军可不是叛军,晋王还请谨言慎行,莫给自家将士扣些莫须有的罪名。”太子李茂蹙眉道。 晋王冷笑:“是,太子殿下说得对,是本王说错话了,不过听说董家军有过半都不服宣威将军管辖,如今南齐频频试探我军却还在内讧,若按殿下所说董家军没有二心,那是不是宣威将军能力不够,所以才久久不能收编那些兵卒?” 太子脸色不好看,董家军不肯合并不是秘密,毕竟董怀瑜在军队里的声望很高,他们有着过命情谊,怎会相信他通敌叛国…… 而那些兵对太子很重要,又不是真的叛军,总不能杀鸡儆猴,那样只会更丢军心,因此只能用怀柔政策慢慢感化,但……董家军就跟董怀瑜那头倔牛一样,软硬不吃。 因此宣威将军接手得非常困难,而宣威将军又是太子手下的人,这话指桑骂槐谁听不出。 “董家军自开国就追随董家,董怀瑜一事于他们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难以接受,安抚时间长些也在情理之中,总不能对自己人刀剑相向吧。” 晋王不以为意,“哼,说白了就是没本事,这些人若交给我,哪儿还会有这些麻烦。” 太子冷颜,交给他?以李准那暴戾恣睢的性格,董家军拿给他,恐怕早已被斩杀过半引起内乱。 “行了,如今讨论的是如何应对南齐,你二人为着点小事争论不休,成何体统。”慧明帝不悦地打断。 “儿臣知错。”两人赶紧行礼不再出言。 慧明帝看向众人,“虽说董怀瑜下落不明,但不能总因他一人变数就令我大梁畏手畏脚,如今南齐频频试探,若大梁还不作为,岂不是叫南齐小觑?” 听见此言,朝臣们便已明白,皇帝想战。 尚书令沈敬山适时出列上前一步,“陛下,如今天现异象暗示大梁有一统之兆,微臣认为此战可打,而且不仅要打,还要与南齐正式下战书,最少出动我国三分之一的兵力,以强国之威震慑四方!” “臣也认为此战可打,南齐虽修养多年,但国力财力都远不如大梁,先前裕南城失守的根本原因是董怀瑜叛敌,若南齐真与我军正面对抗,不足为惧。”见风使舵的朝臣们赶紧附和。 慧明帝看向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的顾承允,“顾卿有何意见。” 顾承允平静回:“陛下若想打,便打,不过此战只能外线进攻点到为止,我军发兵不为灭齐,核心目的是巩固大梁在四国之间的地位,若无合理缘由挑起大规模战争,恐惹北狄、西燕等其他国家趁机扰我大梁,造成腹背受敌之势,此战敲打敲打南齐即可,不能过火。” 慧明帝点头,“言之有理,谷卿怎么看。” 谷国源拱手:“顾都督思虑周全,臣附议,大梁可以发兵,但不能打破各国之间的平衡,点到为止叫南齐收敛些别再犯我大梁边关就行。” 慧明帝对这个结论表示满意,今天佑大梁,若他退战求和大梁的脸面没地儿搁!但也不能打得太过,各国休养生息多年实力都不容小觑,若一方打破制衡,很可能引起连带效应,大梁不能成为众矢之的叫列强以此为借口合力讨伐。 慧明帝应下:“既然众卿都认为此战可打,那便打!此事交由礼部撰写开战文书阐明因由,兵部统筹,务必叫南齐知晓,巨龙沉睡得再久,它还是巨龙!” “是!” “不过南面如今军心不稳,诸卿以为,何人挂帅最为合适?” 谷国源道:“陛下,臣以为顾将军最为合适,此战关系大梁脸面,应派最出色的将领前去。” 皇帝点头,他也正有此意,但晋王却上前打断。 “父皇,杀鸡焉用牛刀,此等小仗何须顾都督亲自出征,我军此番本就拿出三分之一的兵力威慑南齐,若再让战神挂帅,会不会显得太把南齐放在眼里?如今四国梁为首,燕行二,若对南齐就拿出全力以赴之姿,叫燕国怎么看?” 慧明帝想想是这个道理,“你有何人选推荐?” “儿臣以为贺州总督徐正国更为合适,徐参将本就管辖湘贺一带对南面地形熟悉,沙关一战更是用兵如神可见其领兵能力,若由他挂帅,定能为大梁打下漂亮的胜仗!” 太子一听急了赶忙上前,宣威将军收服不了董家军也就意味掌控不住南境军,若叫晋王捷足先登,他才要气得吐血! “父皇,儿臣也有一人选推荐。” “说来听听。” “南境军总兵魏冀,魏将军在南境镇守边关近二十年,不论作战能力还是指挥能力都经验老到,与其从其他地方远调,不如直接从南境军中提拔更为稳妥。” 慧明帝面无喜色,似乎对这两个人选都不满意。 “顾卿觉得如何?”他又看向自己的心腹。 第六十章 落井下石 顾承允心中思量,看来皇帝是不想让太子和晋王任何一人沾染南面的军权,董怀瑜先前作为南境军总提督手握四十万驻军,其中董家军占十万,如今宣威将军收不下那些兵卒,正是军权调度的最佳时候。 若他猜得没错,陛下是想借此机会收回兵权。 “回陛下,微臣以为湘南总督徐长元更为合适,一是徐将军曾任南境军副都统能力非常,其次他不仅对南方地势熟悉,军中也有威名,想来由他领军更能服众。” 徐长元,是皇帝的人。 慧明帝嘴角轻抬,“嗯,徐将军的能力满朝皆知倒是不必怀疑,众卿可还有他人推荐?” 无人再敢出声。 皇帝虽是在问可还有不同意见,但众人都明白他心中已有定论,顾承允作为皇帝爱臣,自然知道皇帝想要的是什么人,他既开口便是盖棺定论不必再选。 “既无异议,那此战就由徐长元领兵挂帅,兵部工部全力配合。” “是!” 事宜定下,众人退回自己的位置,晋王和太子谁都没占着便宜脸色不太好看,不过只要不是对方的人把控南境四十万的驻军,于双方而言也没太大损失。 解决了将帅的部署,慧明帝看向户部侍郎与礼部侍郎,“户部的银子可备好了,此次祀礼需筹备的东西礼部可列出清单?” 礼部尚书秦川上前,“回禀陛下,清单已经罗列清楚,不过如今战事在即,若要出动大梁三分之一的兵马,恐怕军饷粮草不是个小数目,是否需要重新拟定?” 户部尚书赶忙跟上,“是啊陛下,一旦要战,这银钱就如流水,此次祭祀户部本筹备了五十万两出来采买物资,但兵马一动,光军需就得好几百万,户部……户部没这么多银子既满足祭司又满足军需呀。” “户部就会哭穷。”慧明帝略有不悦的数落了两句,但还是没执着于继续大操大办此次祭祀。 “虽说上苍有旨意应当祭天以谢,不过既然决定要打,就得把银钱用在刀刃上。此战目的并非掠夺城池土地,而是展示我大梁之强盛叫敌人畏惧,吩咐下去,万事仅着军队优先,户部没钱,那就省。从今日起,宫中用度全部减半,祭祀大典一切从简,以待我军凯旋而归!” 众臣下跪高呼:“圣上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事敲定无人再奏,太监高喊退朝,慧明帝离开,众臣散会。 …… 当天下午,就有皇榜贴在武德门外,昭告京都百姓,南齐屡次多番挑衅大梁,天有吉兆,皇帝决意出兵震慑,从今日起,皇帝带头节俭,祭祀大典如常举行,但一切从简,只为节约银子给大梁将士最优待遇。 此诏书一出,百姓无一不赞扬大梁有个明君,知道孰轻孰重,没有为了祭祀去亏待为国征战的子弟兵们,因此万民纷纷效仿,顿时节俭起来。 姜老八本以为那皇榜上是礼部列出来的收购信息,还欢欢喜喜地叫伙计们准备搬货,结果看完皇榜,顿时两眼一翻差点昏死过去。 一切从简……那就意味着……这单生意,直接泡汤…… 他不敢相信! 他花了全部身价去囤这批丝绸,可结果却不收了?! “八爷!八爷!您振作一点啊!”富贵搀扶着他说。 姜老八虚弱的挂在富贵身上,“走……带我去找三爷,快……” “诶,您小心脚下。” 富贵扶着姜老八坐上马车。 没一会儿,车停在龙府,富贵疯狂敲门,龙家下人来开,他说明缘由,两人进了龙府。 龙三爷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见到面色惨白的姜老八也没什么反应。 姜老八快步走到他跟前问:“三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宫里为什么突然就不收了?我可是按您的消息,把所有现钱都压在这批丝绸上了啊!!!” 龙三见他那一脸无赖相顿感厌烦,“老八,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不留后路,你把钱压光了与我何干?我虽告诉你宫里不会压价可囤丝做这笔买卖,但我没叫你倒箧倾囊。” 姜老八也知道这事儿的确怪不到龙三头上,缓了缓又换上和善的语气,“那三爷……宫里为什么会突然不要这批丝了?” “没看榜?因为什么榜上清清楚楚,难不成你来问我就会不一样?” 姜老八跌坐在凳子上,如果真是因为要打仗,那他的丝绸就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没有人会在战乱时期还来买这些华而不实的高价物,加之如今皇令叫万民节俭,他的丝绸就更卖不出去…… “三爷,你帮帮我……为了囤这批丝我把所有的现银全部花光了,整整三十万啊,我还有无数铺子要运作,家中还有近百口人要养活,若这丝出不了手……姜氏根本撑不过一个月……三爷,您帮我一把。” 一听姜老八倾家荡产,龙三当下黑了脸,“你寻我龙府账房借的十万白银也一起搭了进去?” 姜老八面露难色,没底气答:“是……” 龙三皱眉,“你什么价格进的丝绸。” “九十两……先前还有两千多匹存丝,都是均价三十两左右进的,这次我一共投进去近四十万两银子……” “蠢货!”龙三拍案而起,“你真当这京里是你说了算不成,哄抬物价也要有度!真是安逸日子过多了连最基本的警觉都丢失,竟然还敢把我龙家的钱也搭进去,你个废物!” 姜老八跪在地上,“三爷骂得对……是我大意了,这次若非周氏那婆娘跟我抬价,我也不会为了抢后面三千匹丝一时脑热开出这么高的价格……三爷……我该怎么办?您帮帮我?” “呵,帮你?帮你还债还是帮你周转?你当我龙三是菩萨?自己亏的钱自己想办法,既然你拿了龙家的银子,还不起就拿姜氏的资产来抵,至于利息……一分都不能少。” 姜老八瞪大眼睛,没想到龙三居然趁火打劫,不帮他都算了,竟开口要利息?! 他眼中血丝密布气愤难耐,“龙三!你真要如此落井下石?!” “没有任何人能亏龙家的银子,你不会是例外。”龙三冷笑,如看跳梁小丑一般睨他,“龙家不需要无用的废柴,拖出去。” “是!” 龙府家丁二话不说把姜老八架起来往外走,他本就胖,这会儿被强拖走像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姜老八挣扎着怒吼:“龙三!龙三!过河拆桥见死不救,你会遭报应的!” 第六十一章 兜底 京里的日子岁月静好,依旧是那副热闹繁华的模样。 但自皇榜一出,姜家的生意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积压的丝绸无人买,廉价的布料没钱进,加之还有龙氏吸血催债,姜老八为了生计不得不开始变卖私产,但倒腾来倒腾去不过拆东墙补西墙,根本没办法解决问题。 他想卖丝,但问过裘氏和周氏,两家都明确拒绝,其他隔行如隔山,也没人愿意帮忙,这令他更加绝望。 最后走投无路,姜老八只能厚着脸皮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登童记的门。 董娇这日正巧在店里,自肥皂、香皂、洗头水推出后,童记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一开始只是附近的居民过来买些新玩意儿,后来日化产品的名声传出去,连西市的居民都跑来东市买货,就为了童记的这些东西。 姜老八站在店外看着门庭若市的童记,怅然若失。 他青黑的胡茬冒出来,眼眶下乌青严重,变得非常憔悴。 庄明辉注意到一直站在店外徘徊的客人,他没见过姜老八,所以并不知这位失魂落魄的男人到底是谁。 “这位客人,有没有什么能帮您的?”庄明辉礼貌问询。 见童记的小厮见他这副模样还能如此礼貌,姜老八自嘲一笑,“小兄弟,我姓姜,不知你家东家可在,我有点事儿想寻他问问。” “啊,寻我家公子啊,您稍等,我去问问。” “有劳。” 庄明辉小跑到柜台处在董娇身边耳语,片刻后,他让店里的小厮去把马车架来,亲自请他上车。 “姜老板上车吧,我家公子说店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姜老板上会仙楼小坐。” 会仙楼?! 这……姜老八有些感慨,这位童记的东家,很会照顾人。 “多谢……” 姜老八登车,窗外风景变幻,他在车内坐立难安。 童家的马夫有分寸,刻意等董娇先到会仙楼才载着姜老八停歇。 两人下车入内,会仙楼的小厮一见童乔拿出来的腰牌,顿时毕恭毕敬将他们请进了店里最华贵的包间之一。 “童老板……姜某冒昧而来是有事相求,你我素未谋面,其实不用待我如此客气。”平生没服过软的姜老八第一次放低了姿态。 董娇温和开口:“无妨,有什么坐下说吧,不急。” “多谢……” 两人落座,董娇点了一些招牌菜,伙计询问二人有没有忌口,确定好后退出房去。 席间,董娇不开口,姜老八便稳住没说话,直到饭菜酒水上齐,董娇给他倒了一杯叫下人们离开。 “先吃点东西。” “好……”他象征性的吃了两口,终于憋不住了道:“童老板,想必皇榜的事儿你也听说了,如今姜氏资金断链已无法继续运作……所以,我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姜氏一把?” “你想我如何帮你?”董娇喝下杯中酒,清冽回甘,不错。 姜老八为难开口:“……童老板能收购一些丝绸吗?……或者,借我点钱?” 他问得没有底气,因为不管哪一点,出于童记都不可能答应。 如今皇令叫百姓节俭,便不会有人再追那奢靡之风,仗要打多久还是未知数,童记收购丝绸毫无收益…… 至于借钱,二人非亲非故没有交情,童记凭什么借给他…… 可是叫他万万没想到,眼前少年几乎没做思考,就答:“可以。” “啊?” “我说可以,姜老板想我用什么价格来收购你手上的丝绸。” 姜老八大喜过望,眼里突然有了光,但只一瞬又黯淡下去,什么价格……他没脸开口。 他笑得有些孤寂,“童老板是这些日子来,唯一一位愿意对姜某伸出援手的人,我原本以为我既然都上了童家的门,便能厚着脸皮对童老板开口,但没想到童老板说出可以时,姜某却张不了这个嘴……” 姜老八能做到京中三家,能力自是不用说,这次栽在董娇手上,一是因为他在高位坐得太久确实失了警惕心变得目中无人,二是董娇知道后事会如何发展故意引他入局,所以他才败得如此迅速又彻底。 如果没有接连一个月的提前部署和边关战起,这一仗董娇未必能赢得如此轻松。 加之近些日子听闻姜氏为了还债大肆抵押资产,恐怕当初那些现银里,有不少是他借的。 经商最怕资不抵债,现金亏空还能再赚,但负债累累,必死路一条。 准确来说,让姜老八破产的根源,在于他借的款,董娇只是加快进程的推手。 简单的复盘了一遍,董娇心中思量。 如果能不和姜老八结仇,她还不想把人置于死地,生意场上,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姜老板,童某生意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如果你想让我收购溢价的丝绸自是不可能,不过若你愿意用底价出售于我,童某倒是可以照单全收。至于借钱,想来不用我说姜老板也知道答案,你如今的情况,再怎么周转也不可能重回当初。” 是,借钱周转依旧还是填窟窿,姜氏如今口碑和名声已坏自不会再有买卖上门,没有生意来源就不能开工,不能开工他所有商铺、工厂的支撑就是无底洞,永远填不满。 还有他府上那些下人,已经开始催他结月钱…… 呵,还真是世态炎凉啊。 顷刻间,姜老八便做出选择。 “大梁丝价史低是十七两……姜某,愿意十六两全出。”说完,他痛苦的闭了闭眼。 董娇并没有因为他可怜就同情心泛滥,她是生意人,不是慈善家。 姜老八这次是输给他自己的狂妄自大,该长教训和记性。 顿了片刻,董娇道:“十五两,全收。” “……”姜老八内心挣扎,但还是应下,生怕董娇反悔,“好……就十五两。” 十五两的丝价能回本八万多……虽还是亏,但总比没有好。 有这八万两,他把所有资产变卖折现偿还欠款后,还能剩一点本金带着妻儿回乡做个普通百姓,总比再拖下去落魄街头无家可归体面…… 第六十二章 敌人的敌人 逃脱了最凄惨的结局,姜老八心生感触,感谢道:“童老板……多谢你……说来惭愧,此事之前姜某还曾想打压童记的生意,没想到最后得以体面结束竟是得童记相帮,姜某羞愧啊……” 面对眼前仿佛一下子被抽干的男人,董娇内心纠结,如果她此时对姜老八提出共事,此人得知真相会不会心生记恨? 毕竟他破产这事儿,始作俑者和推手都是自己。 思虑后,董娇还是决定放弃,如今虽是用人之际,但却不能用危险和隐患。 姜老八虽然有能力,但有些窗户纸,还是永远不要捅破的好。 “你我从前是对手,童记动了姜氏的利益,你出手针对很正常,也在情理之中,换做是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所以姜老板不必惭愧。不过我听说你如今已将资产全部抵押出去,以后打算怎么办?” 提到这,姜老八难掩眸中恨意,“此次若非龙三过河拆桥,我未必不能绝地求生,这趟倒货我虽然亏了三十几万两现银,但家中资产全数变卖,是能挺过来的,可是龙三却见死不救,不仅坐地起价要了我三成利息,还狠压我铺面的价值,这才导致姜氏毫无翻身的可能。” 突然听到一个新的名字,董娇微微蹙眉。 龙三?能逼得京都老字号乖乖就范,看来绝非一般人。 “姜老板说的这位龙三我倒是从未听过,他怎会突然坐地起价,难不成是专做高利银的子钱家?还是说你寻地下钱庄或者赌坊借了款?” 姜老八摇了摇头,“不是,龙三是个商人,并非放款的子钱家,童老板才入京都数月,想来还未曾听说过龙氏三兄弟的名号。” 龙氏三兄弟?董娇更懵了,这已完全不在她所知的故事范围内了。 当初她穿越过来时原书还在连载并没有完结,而她也只看到三州涝灾结束就出了这个意外,因此后续的故事她一无所知。 借着先前卖姜老八的人情,董娇赶紧追问:“的确未曾,还请姜老板解惑。” 姜老八叹了口气,“龙家这三兄弟啊,神秘得很,势力也大,我都才只见过龙三一人。京中所有商行看似各家分营,其实大部分都在龙氏三兄弟的掌控中。龙氏家大业大,不光霸占着大梁的钢铁和煤矿生意,在宫中也极具势力。” “由于光龙氏一族每年就要上交几百万的税收进国库,所以连户部也要给龙氏三分便利,我是十年前才投入龙家门下。当时龙氏一族入京后手段非常,重金打压各家商行,愿意归顺他的便能安稳度日,不愿归顺的,流氓闹事店铺被砸屡见不鲜,还要收取高额的保护费,弄得京里人心惶惶。” “这种地痞手段官府不管管吗?”董娇震惊,没想到皇城根下这些人还敢如此猖狂。 姜老八讥讽一笑,“怎么管,龙氏有钱,入京后便从下至上打通了一大批官员,这世上几人不贪?那些官家给龙氏提供便利便有源源不断的银子入账,只要不闹出人命,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这城里闹得水生火热,也传不进皇帝耳朵里。” “刚开始时我们还对府衙和天家抱有一丝希望,可熬啊等啊,都没等来一个公道,加之龙氏不停找麻烦,折磨得大家日子没法过,这时间一长只能纷纷屈服,毕竟再硬撑苦的还是自己,不能独清只好合流。” 怪不得,古时只要官官相护,想掩埋事实真相便易如反掌,没有哪个家庭能忍受得住恶霸们的长期折磨。 “原来如此,那你后来做到京中布业三家是龙氏在背后帮忙吗?” “有龙氏的帮衬,但大多还得靠自己,他们只管收钱,只要我们给的保护费到位,便不会多加刁难,而那些不听话的,早都被处理掉了。” 不对啊,如果真有龙氏这种地头蛇在暗中吃钱,不可能童记开到现在都没听到任何风声,裘康直也没提过啊。 董娇纳闷,“姜老板,如果这龙氏真如此欺霸市场,我怎么半点消息没听过?” “今非昔比,那是龙氏刚刚入京时的雷霆手段,如今已过十多年,今上权利稳固,他们便收敛得多。加之龙氏根基深厚势力庞大,已不再需要打压这些小铺面来获取威名,自然就不屑于欺压了。就如童记,我们看着都觉得势头挺猛,但在龙氏眼里不过九牛一毛,还上不得台面。” 怪不得了,这就跟马云不会去关心便利店怎么蹦跶一样,他根本不在乎。 “那我倒是该庆幸没有入这位龙三的眼。” 姜老八不可置否,“我瞧童公子这架势,不像是会止步于上京的,你以后要想在京都做大,少不了要与龙氏三兄弟正面交锋。如今你卖我姜老八一个人情,我便忠告一句,对付龙氏,一定要未雨绸缪,龙家三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董娇暗暗心惊,姜老八此意是说,如果她以后真的触及到龙家的利益,很可能有生命危险。 虽说她自穿越而来就知道这儿不比现代,没有那么完善健全的法律制度和体系,但凡有钱有权,就能轻而易举取人性命。 但未曾直接面对,就没有感觉危险。 直到现在,姜老八这话一出,她才真真有如芒在背的感觉。 “多谢姜老板提醒,我会多加注意的,既然你好意相劝,我童某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开口,力所能及之内,童记愿意出手相助,就当为了日后,我也需要你这个盟友。” 姜老八没想到眼前少年会愿意帮他这个丧家之犬,在经过这些日子的低头求助却只换来四面楚歌后,姜老八比谁都清楚活下去的重要性。 想他从前对龙三忠心耿耿唯命是从,有困难时却遭他落井下石弃之敝履,姜老八心中愤恨。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反正是他龙三先不仁,就不能怪他不义! 他如今是没有能力再与龙氏抗衡,但不代表,他不能帮助和扶持一个新秀去对抗龙氏! “童老板,既然你开口,那我姜辉就不客气了,这么多年跟在龙三手下,虽说核心机密不知道,但龙家的生意布局我还是晓得不少……如今我也不想再去做什么布业生意了,龙家做什么,我姜辉就做什么,只要能给他找不痛快,我就痛快,还请童公子助我!”姜老八咬牙道。 “你想我怎么帮你?” 第六十三章 出手相助 “淮东多矿产,我想去碰碰运气,若能找到矿脉,就能削弱龙氏的势力,不过这事儿没钱办不成,你替姜氏兜底的那八万两恐怕将将才够,所以我想拿那批钱去试试,但欠龙家的就不够了,还请童公子帮我还一些欠款。” “要多少。” “我姜家的私产全部处理能换七万多两白银,但龙氏多要了三成利,所以还差六万两。” 六万两,她这次从姜老八这儿空手套白狼捞了八万,给他六万倒也无所谓,但她可从不给人做嫁衣。 “可以,不过姜老板要与我写借条,也要有东西抵押,人和物都行,并且注明事成后与我如何分成。” 见童乔不贩卖好心在商言商,姜辉反倒笑开答:“我就喜欢童老板身上这股气势,总叫人觉得你虽年少,却于经商游刃有余,若童公子真无条件相信姜某,姜某难免会觉得你还欠点火候。如今这般,姜某倒觉能与你合作,安心!” “若我此去真能寻着矿脉,童公子于姜某就是恩人,利润我们对半平分。至于抵押之物,姜某现在倾家荡产已无财产,若能用人来抵,姜某就把儿子放在童公子身边,一来叫他报答童家恩情,二来也让童老板安心,你看如何?” 这分量可堪比邻国给质子,古代女子轻贱,男子是家中生产力和顶梁柱,只有卖女,可没见卖儿的。 姜老八风光半生,他的儿子必定也是娇生惯养长大,金贵得很,虽然很怕身边多出一个熊孩子,但六万两换一条矿脉,真不亏,加之那钱也不是她的…… “行,既然姜老板敢抵,童某就敢收,不过姜老板放心,令郎在童家必不会受委屈,但前提是,姜老板讲诚信。” 言外之意姜辉自然清楚,细节见人品,童乔能在他落难时出手相助,并且预见危险便立马规避危险,这样的人聪明还有气度,作为合作伙伴乃最佳人选。 况且他都没在自己落魄时踩上一脚,还特地邀他来会仙楼这样的地方给予他最后的体面,这样的人能磋磨他儿子?怎么可能。 姜辉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姜某心中有数,放心吧,既然已经选择上你童家这条船,我姜某就不怕翻。反正现在都已是破釜沉舟最后一搏了,我有什么可怕的,若日后姜某不幸败在龙家手中,还请童公子,给我儿一条生路。” “好,既已定下,那姜老板此番回去后就整理一下姜家的产业迅速离京吧,不必留后手,务必让龙氏觉得你就是一败涂地的离开,再掀不起风浪。之后你选定落脚点来信于我,怎么安排我们再协商。” “好,多谢!” 两人签下书契按下手印,姜辉一扫先前的阴霾,回姜家安排事宜去了。 董娇在姜老八离开后也结账离开了会仙楼,只是她没想到,在她进入会仙楼那一刻起,自己的一言一行便已被傅云澜清楚知晓。 原本傅云澜还在好奇京里的布价怎会突然之间涨得如此离谱,那时他就怀疑幕后有推手,如今见他收服姜辉,便能确定是童乔所为,不然他怎么能把这一切都刚刚好的拿捏住? 就是那姜老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真是…… 不过也正常,毕竟这少年非池中物,人已至中年的姜辉哪儿能斗得过他呢。 而董娇在离开会仙楼时也是了然一笑,京里千金楼百香居这些地方都能给姜老八所谓的体面,为什么她偏偏来这会仙楼。 还不是她需要那位傅大少知道,她董娇的手段,可不止做生意。 …… 姜辉按照与董娇的约定,迅速处理资产离开京都没有丝毫拖沓,临行前暗中把自己的好大儿姜湛留在了董娇身边。 姜湛倒不是董娇想象中那般讨厌又自负的人,反倒生了一副翩翩君子的好皮囊。 若不是她在姜老八离京时瞧见了姜家夫人,她都要怀疑姜夫人给他戴了顶天大的绿帽子。 不过这人才进童家,还需观察和防范,暂时不能用,所以被安排在了外院做杂事。 裘氏和周氏一人一半兜底了姜氏的丝绸,京里布业局势大变,由裘氏和周氏各占据半边天。 周氏还如从前一般,表面上看并未参与童记的制作,但暗中已另起衣坊,接下童记一半的订单。 庄明耀带着商队又回了赤兰,不过董娇没让他那边经营成衣生意,一是赤兰临北狄,夏日短冬日长,京都风格的衣物根本不实用,加之边陲小城的消费能力不如中原,能买得起贵价物品的人寥寥无几,因此只营生活用品和糕点收益才大。 如今有了大批量的黄油,甜品的价格就可变得更加平民化,成本低了就能降价来匹配更多的消费人群,童记名声已显,不必再在这些小东西上搞什么饥饿营销来增加噱头。 至于菜油作坊,庄临又招了一批人专门来耕种土地和管理杏林,原来榨油的工人还是主要负责榨油,毕竟花生和大豆已在稳定收购,油铺一日都不停不下来。 现在只需等油橄榄入京,杏树落果,她就能彻底完善百货,然后进军新的行业。 …… 三月初,京都的气温逐渐回升,人们脱下厚重的棉服,换上轻便的春衫。 乡间田野里全是忙着春耕的农民,小溪河流边,在家拘了一个冬天的孩子们全跑出来撒欢,处处皆是绿意和生机。 童家这些天把院子做了一次大扫除,下人们穿着主人家发的新衣,干活都感觉要轻快几分。 宋棋正忙活着把大门两侧的红灯笼换下,一名面色严肃,看起来有近五十岁的中年妇人走到跟前对他轻轻福了福身问:“请问这里可是童家十三公子的宅邸?” “啊,是的,您找谁?”宋棋从梯子上下来客气问。 “我寻你家公子,若是方便,还请通报一声。” “好的,请稍等。” 宋棋瞧她气场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奴仆,赶紧礼貌应下进屋禀报董娇,然后将人请了进来。 妇人一路看着童家的装潢有些惊讶,直至到了花厅见到眼前容光焕发的少年,又觉应是如此。 “您是?” 见到来人,董娇有些不知如何称呼,这位年纪都可以做她阿婆了,看她穿着又不像是主子,这称谓倒是把她难住。 妇人见礼,低声道:“见过童公子,老身乃闵家夫人的贴身嬷嬷樊氏。” 闵家! 第六十四章 原委 董娇顿时紧张起来,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人了! “都下去吧,秋露服侍就好。”她吩咐道。 春芽和宋棋带上门离开,秋露赶忙给她看茶请人坐下。 “见过樊嬷嬷,嬷嬷能来,想必闵夫人已同我嫂嫂见过面了吧?” 闵家人能来见她,必然是闵氏劝动了其父母,不然闵夫人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险派人来与她联络。 但樊嬷嬷并没给好脸色,语气甚至还有些愤愤不平,“见过了,本来我家老爷夫人都已为小姐准备好了万全的退路,岂料……” 岂料小姐竟怀上了董家的孩子!还说誓死都是董家的人,绝不同意董老太君写放妻书,简直胡闹! 她还那么年轻,只要离开董家,以闵刺史的身份地位,在通州再给小姐寻一户好人家改嫁轻而易举,未来有大好的青春年华等着她。 可那个糊涂蛋竟要与董家共存亡,这叫什么事儿。 要是董家安分守己都还好,可偏偏董家还出幺蛾子,把淳安郡主这个刺头给弄了出来,哎…… 虽然心中有无数抱怨,但樊嬷嬷还是把话憋了回去,她既然来了,就不是来给人找不痛快的,闵家既已决定为了小姐做董府的退路,她就没必要再落董二姑娘的面子。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求这丫头以后别同从前一样是个麻烦精。 见她欲言又止眸中神色变化,董娇便猜到这人定是对原身董苒苒有些什么偏见。 毕竟董苒苒那丫头从前在京都可是个娇纵蛮横的二世祖,别说京都贵女见她得礼让三分,就是男子也有不少在她手上吃过闷亏,反正出了事有董怀瑜给她撑腰,小姑娘就没怕过谁。 因此淳安郡主的大名,京都权贵圈子里,可谓如雷贯耳。 不过如今芯子都换了,这事儿也不能与谁说,董娇乖顺的没多嘴,等着樊嬷嬷继续开口。 “过去的事儿不提也罢,二姑娘如今既已出来,还需谨慎低调才是,莫给董家和闵家招事端。” “今非昔比,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嬷嬷放心吧。” 见她的确收了脾性,樊嬷嬷点头放软态度,“二姑娘劳我家小姐请闵家查的事儿没结果,老爷自董家出事后就暗中派人去寻过姑爷的行踪,但整个南面都没消息,就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虽说闵家也不信姑爷会做这等糊涂事,但人言可畏,乱党叛徒的名声搁在谁家头上都不是美名,若非老爷夫人爱女心切,恐怕早与董家划清界限。” 她说得没错,董娇心中明白,易地而处,如果是她的女儿嫁了个背上通敌叛国罪名的男子,她也只想把女儿接走从此与那家人再无往来,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 能与宣平侯府结为姻亲的,哪家不是高门大户,动辄就牵扯近百口人的性命和前途,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如今闵家愿意相帮,说几句抱怨的话也在情理之中,董娇一一接受不做争论。 “我明白的,人之常情。董家嫡支都选择明哲保身,闵大人和闵夫人却能出手相助,晚辈心中感激不尽。” 樊嬷嬷没想到从前那个张扬跋扈的小家伙能这么懂事,看来这场巨变变的确让她长大了,随即不再试探和刁难。 “二姑娘能这样想,老奴就放心了,夫人交代过,以后老奴就跟在二姑娘身边帮衬,二姑娘有什么想问的或者想让闵家帮忙的,老奴定知无不言、尽力而为。” 她态度瞬间恭敬,看来先前那明里暗里的夹枪带棒是故意试她态度,若她对闵家的帮衬觉得理所应当,那樊嬷嬷定会随便敷衍几句转头离开。 毕竟谁家都不想帮一个白眼狼。 “多谢嬷嬷,嬷嬷也清楚董家出事得突然,董府完全没有反应时间就被关进了桑园,我出来后又换了身份,于董家一事想要探听十分困难,不知闵大人可有把我大哥投敌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 樊嬷嬷点头,“当初此事一出老爷便立马派人去调查了,宫里给的说辞是九月初二南境军收到消息说齐人来犯,明威将军知道后派副将镇守裕南城,自己携万人精锐小队离开说另有安排,结果出了军营就音信全无人间蒸发,而后南齐大举来犯,还奇袭了我军粮草库,我军不敌,最后只能弃城而逃退回龙首关。” “事出以后,我军整理帅账时发现明威将军与南齐往来没烧毁干净的密信,上面大概是说南齐看中董怀瑜领兵打仗的才能,称只要明威将军愿意投诚,南齐愿以藩王之位接纳厚待,并赐良田万顷美人无数,基于我军失利丢城明威将军又下落不明,陛下盛怒,当即判定了董怀瑜投敌叛国之罪,发落了董家。” 樊嬷嬷缓缓道来,董娇却从中听出问题。 一切都太完美了,毫无破绽,不管书信是真是假,董怀瑜一消失齐军就来犯,并且精准奇袭我军粮草辎重,就凭这点,便能给董怀瑜定个死罪。 再加上那封莫须有的书信,董怀瑜辩无可辩。 可是…… “看起来的确是兄长这边出了问题,可凭董家人对我大哥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并且如果我大哥真有二心,他不可能瞒得如此天衣无缝,家中也无半点纰漏和线索。” 樊嬷嬷认同,眉头紧锁,“是,当时朝堂也有很多人这么说,可是人证物证聚在,密信的残缺部分大理寺检验过,的确是南齐特有的雪华纸,铜盆中剩余的火漆也是南齐皇室专用,姑爷的副将陈易亲口指证说明威将军事发当日的确未交待去处,带走的也是他惯用的精锐部队。” “结合我军战败和齐人火烧粮草库一事,百官认为若无明威将军透露我军布防,敌人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夺回裕南城,因此陛下才会当即论罪罚抄董家。” “原本老爷还怕董家女眷被圈禁后陛下会有新的安排,毕竟董家重罪,但董家罚抄家产中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加之太后娘娘极力劝阻,秦太傅与林鸿宝将军等人也为董家求情,请陛下看在董家功绩的份上饶过女眷,这才让董家之事落幕。” 第六十五章 攻心为上 听完始末董娇陷入沉思,能让董怀瑜单独领兵出营,想必他的确是收到了什么重要消息决定亲自去一探究竟。 但这一去,就入了奸人的圈套。 至于什么密信、什么密谋,不过是幕后黑手为了栽赃董家夺回兵权瞎编的一套说辞罢了。 大梁丢失的裕南城本就属于南齐,是十几年前梁军打下来的天下,而裕南城与龙首关之间还隔了几百里尽是平原,易攻难守,因此大梁为了裕南城及它周边几个小郡每年要花费无数银钱去照顾管辖。 边关小城就如拖油瓶一般既不能给大梁带来收益,又没有地形优势能让大梁稳固边陲,因此是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无用地段。 若此事真是幕后之人为董家设的一个局,那只能说他定的非常完善,一是丢的这座城及周边小郡对大梁无关痛痒,不会对大梁造成致命损伤,二是董怀瑜一出事,南面几十万的军权就可分散易主,真是好一招一石二鸟。 至于董怀瑜,想必那些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着,是不是消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没死,所以为了不让他回京成为变数,幕后之人必须叫他身败名裂无处伸冤。 就算董怀瑜想为自己平反,他也得顾及顾及这一屋子被关起来的女眷,都是至亲骨肉,若他敢反抗,女眷们就陪葬,那些幕后黑手就是笃定他不敢。 还真是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对手很强,董娇轻叹:“我清楚了,难怪陛下会给董家定罪定得如此之快,这事儿的确做得天衣无缝,估计如今南面的军权早已被瓜分完了吧。” 提到这樊嬷嬷却是摇头,“董家军的收编不顺利,当初本是太子的人去接手董家军,可董家军里闹得厉害,坚信姑爷不可能反,因此都不服管,这一闹闹了几个月,后来还是陛下亲自下的调令,将姑爷手下那几个将军尽数撤职才平息风波,如今南面的军权已重新回归陛下手中。” 是了,把闹事的将领处理掉,剩下的小卒能翻起什么风浪。 “这事儿是谁去处理的?” “三军都督顾承允。” 都督大人?! 怪不得他上月突然离京,看来是替皇帝办事去了,肃清和整顿南方重军,不是自己的人用着也不放心。 “我知道了,多谢嬷嬷和闵大人给我带来这些消息,虽知这并非全貌,但起码不再同先前一般如无头苍蝇似的毫无头绪。如今情形我们也做不了什么,除非找到与当初那件事相关的人员,否则都是徒劳。” “老爷也是这么说,叫我叮嘱二姑娘切忌不可冲动行事,如今你已出桑园就更该小心谨慎,毕竟董家现在是砧板上的鱼肉,经不得半点风雨。” “嗯,我知道的,对了嬷嬷,闵家有没有办法往桑园里送点人,这段时间我虽然贿赂了门口的两个兵卒,但我的身份实在尴尬,根本没办法往里送人,就是送点吃食都得被重重检查,嫂嫂生产在即,我想送人难于登天。” 提到这个,樊嬷嬷也是忧心,都说女人生产犹如鬼门关前走一遭,如今董家条件那么恶劣,小姐金枝玉叶的能不能熬过来还真不一定。 “这事儿夫人也叫我同二姑娘商议,夫人说她想往桑园送人,以闵家的名义强压,毕竟现在桑园就没几个奴仆,闵家怕自家姑娘受委屈送几个老妈子说得通,不过先前夫人怕二姑娘另有打算所以尚未安排。” 听到这个董娇终于露出笑容,她愁了好几个月的问题总算解决了。 这眼瞅着距离闵氏生产只剩三个月的时间,她都在考虑如果实在送不进去人要不要重金找不晓阁帮忙,可江湖势力依旧不便,不晓阁再怎么办这事儿,寻的渠道都可能让董家如今最大的秘密泄露,所以她不敢。 如今闵家愿意出手,这比什么都好。 “嬷嬷,董娇在此谢过闵大人与闵夫人,我嫂嫂和她腹中的孩子,就拜托你们了。”她诚心诚意地道谢。 见眼前少年心怀感恩,樊嬷嬷宽慰应下:“夫人说了,都是一家人,二姑娘不必客气,就算为了小姐,闵家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多谢闵夫人,既然嬷嬷以后要留在童家,便同我去认一下家里的人,哪些能用,用来做什么,嬷嬷得有个数。” 她不设防,樊嬷嬷心中更放心几分客气答:“正有此意。” “走吧。”董娇领着人出去,路上,“哦对了嬷嬷,以后闵家于董家之事上,要用钱的地方都从童记出,我出桑园的目的本就是想办法挣钱接济董家,闵家如今已经出人出力,没道理再替董家出钱。我如今别的帮不上忙,但钱财上不短缺,若有需要闵家开口就是,不必客气。” 樊嬷嬷点头,董二姑娘真的长大了,懂人情世故了。 闵家虽是大族,但分支也多,闵氏只是闵家的一个女儿,总不能长期占用闵家资源,加之董家污名一日未洗清,闵氏就是闵家的污点,用在她身上的银钱越多越容易遭族中众人诟病。 董二姑娘能把这块压力分担下来,闵家能轻松不少。 “我会转告夫人的,二姑娘有心了。” “好,以后嬷嬷在童家别再叫我二姑娘,你瞧我这身打扮,童家下人可没几个知道我是女子。” “是,老奴清楚了,公子。” 樊嬷嬷在童宅住下,为了叫下人们不起疑,她主动将府里的杂事包揽到身上,毕竟如果她一个老奴成日在童家吃白饭啥也不干,下人们不免会纳闷自家主子从哪儿弄来这么尊老菩萨供着,不能服众。 而童家正好缺一个管事嬷嬷,她来反倒帮了大忙。 安顿好樊嬷嬷,董娇悄悄去看了眼姜湛,十六七岁的少年,文质彬彬话也不多,把他安排在外院当小厮也没怨言,成日被宋棋指挥来指挥去也不黑脸,脾气好得有些出奇。 正想找借口试探一番,岂料千金楼的小厮来了童家,叫董娇去签收油橄榄。 第六十六章 油橄榄到 嫣娘做事素来周全,她怕那一大堆东西运来童家惹人眼目,特地叫小厮来寻,自己在城外等着交接。 因此董娇到地方时,只见嫣娘坐在车板上,长腿外露风姿万千,那软骨柔媚的模样直叫人挪不开眼。 见她走来,嫣娘抱怨:“怎么来这么慢,我都等乏了。” 谁能拒绝漂亮姐姐? “叫妈妈久等,是小生的罪过。”董娇上前打趣。 嫣娘微怔,而后笑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在她耳畔低语:“你这妮子,要真是个男儿啊,妈妈还真不忍心放过你。” 她本以为董娇作为董府嫡出的小姐脸皮会很薄,所以才故意说些放浪话想逗小姑娘脸红,岂料董娇半分不害臊,反倒非常可惜的感慨。 “哎,我也十分遗憾,若我真是个男儿,说不定就能一亲嫣娘的芳泽了。” 嫣娘瞪她一眼,“真当自己是童十三啦?没羞没臊。” 说来也怪,千金楼和不晓阁里她接待了那么多客人,董二姑娘是唯一一个让她相处起来觉得舒服又自在的。 她身上好像从来都没有攻击性,所以叫人很愿意亲近,可越亲近又发现这妮子厉害得很,并不是娇娇软软的小绵羊,反而是头披着羊皮的小野狼,越内敛的锋芒越耀人,叫人好奇得紧。 “好啦,走吧,上次你还欠我十壶茶呢,今儿这单结束,童公子务必去千金楼结账。” “诶诶?当初说的可不是千金楼的十壶茶呀!你坑我!” “少来,你可是亲口说要当采花客的,怎么,要反悔?”嫣娘顿步,大手一挥,“勒马!都给我掉头回去,这单生意不做了!” “别别别,我错了姐姐……别生气,我去还不行么……” 嫣娘戏谑地瞪着她,没再为难,跟着董娇坐上马车朝周庄而去。 春日的风景很好,处处都是新鲜的枝条,田野间的小花儿开了,蝴蝶闯进去,别样风趣。 童记的作坊已从原来单独的一个三进院落扩成了四进,附近也多出十几个茅屋,是工人们自己搭的。 到地方后,嫣娘望着周边忙碌的工人们大惊,没想到董娇已把生意做得如此之大。 “又扩建了?” “嗯,前些日子挣了点钱,如今作坊里的工人越来越多,总不能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工作区和生活区总该区分开,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附近的地你都买下来了?” “买了啊,京都附近的底盘还真贵,要不是为了图方便,我还真舍不得花这么多钱在这儿买地呢。” 看着周边俨然如一个小村庄发展起来的作坊,嫣娘有种预感,这里将会成为独属于董二小姐一人的商业基地。 与其分散经营,集中扩张不仅好管理,也更好发展,她很聪明。 “童公子,介意奴家参观参观你的作坊吗?” 董娇展颜,“当然不介意,非常欢迎,请。” …… 千金楼的油橄榄来得很及时,入了作坊后,董娇便让工人们抓紧压榨,然后做出了美肤皂和牙膏。 大梁有用盐擦牙的习惯,但盐金贵,大部分只有富贵人家才消费得起,普通百姓都只能用杨柳枝咬碎来揩一揩或者茶水漱一漱。 如今有了橄榄油,配上碱、生姜、及皂角等物便可制成牙膏,再用马尾做成牙刷,就是完整的洗漱工具。 一经推出,很快便在大梁风靡起来,童记的百货名声也因此日益渐增。 周氏和裘氏两家都选择加盟,各自交付五万两的加盟费后,回自己的老家开百货去了,一时间,连着抚州、魏州四家商铺齐齐开业,童记的生意青云直上。 而傅云澜尝到甜头,迅速又扩增了三家铺面,生怕别人同他争抢。 因此,截止靖康十七年三月初九,算上庄明耀去赤兰开的分店,整个大梁共有九家童记百货,并且上升的势头半分不减。 …… 初春三月,桃红梨白,万物换上翠绿的新装,报春的燕雀又回到房檐下的窝巢,清风过,杏花香满园。 “公子,明辉此去最少需十日才能归家,百货事宜我已全部交给秋露,定不会出问题。”庄明辉背着行囊站在董娇跟前交代。 余娘子给即将离京的儿郎理了理衣装,什么也没说,就是悄悄红了眼。 “不急,你只管去安心考试,家里的事不用操心,如今已不再是从前离了谁都运营不下去的日子,你筹备这么久,别因着琐事影响答卷。” 庄明辉自幼爱读书,所以来了童家后,每天不管再忙,晚上都要抽出两个时辰温书,如今三月的县试已经开始,各地县衙的礼房都能报名,董娇就让他去最近的县郡试试,看看成果。 如果真有读书的天赋,她不介意让他多费点时间在功课上,也愿意给他报学院就读。 但如果连县试都过不了,以后就安心在百货做事,别抱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庄明辉明白这是考验,也是他检验自己的标准,因此非常在意。 “多谢公子,明辉定会努力!” “嗯,此行临叔跟着去吧,一路有个照顾。” “不行啊公子,家里事情这么多,我走不开。”庄临赶紧拒绝,如今府里大事小事都要从他这里过,他是真的不敢走。 庄明耀也知道父亲在童家的重要性,“公子,您就别担心我了,宋棋陪我一起就行,父亲还是留在家里,我大哥还没回来,如果父亲再跟着走了家里忙不过来的。” 见他如此懂事董娇欣慰,拍了拍少年的头,“行,那你安心备考,等你好消息。” “诶。” 送走庄明辉,童家又恢复如常的忙碌,只是董娇身侧没了用习惯的人,庄临和秋露都太忙,导致她平时出行十分不便。 午时刚过,樊嬷嬷给她端来春饼,“厨房刚做出来的小食,公子尝尝。” “多谢嬷嬷,辛苦了。” 经过短暂几日的相处,樊嬷嬷已经不再如当初刚来时那般抵触了,见董娇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半分娱乐时间,她从最初的忧虑董二小姐闯祸,到现在的担心她把身子累垮。 毕竟董家和闵家,现在都指望着她。 “方才门房送来的信,公子现在看吗?” “给我吧。” 瞧,这没吃上半口又开始忙了。 第六十七章 不拘来路 董娇把信拆开,是姜老八寄来的,上面说他已到淮东,并且雇了专业的人士对周边山体进行勘测和挖掘,一旦有好消息立马通知,但全程没过问自己的宝贝儿子一句。 “对了嬷嬷,这些日子你可观察过外院那个姜湛?”她把信放下。 樊嬷嬷把春饼推到她面前,“观察过,做事挺踏实,就是人没什么精气神,也察觉不出他有什么盼头,反正安排什么做什么,没事儿做就发呆,不像他那个年纪的人。” “能用吗?” “不确定,如果公子只是需要他做个马夫代替宋棋倒不成问题,但铺子里的生意和童家要紧事暂时不可交予。” “这样啊,那我先用着试试看,嬷嬷平时替我多观察。如今宋棋陪明辉去考试,明耀还没回来,我这身边能用的人太少,不培养新的不行。” “好,公子吃点东西吧,早上你就只喝了一碗粥就去忙铺子里的事儿了,这样下去身子受不住。” 面对关切的善意,没有人会觉得烦。 董娇温声应下咬了口春饼,“是是是,我知道啦,先前叫厨房做的鸡肉干做完了没?” “做完了,都收在院子里的簸箕里,按你的吩咐又风干了两天,这会儿硬得跟木片似的。” 那磨牙棒不就得这样嘛,之前答应给顾婉宁弄的这些宠物零食都拖了大半个月,如今都督大人回京,她也该再次上门去攀攀交情,如果能打听到那些被皇帝贬黜的将领最后都去了何地就更好了。 “那都收起来吧,还有我房里那两件大氅一并拿上,顺道把百货里最近出的新品也都备一份,我去送礼。” “是。” 樊嬷嬷应声去安排,董娇把信拿上去外院寻姜湛。 坐在海棠树下的少年眸色清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青色的长袍把他肤色衬得有些苍白,莫名显出一种病态的易碎感。 “公子。”他余光瞥见来人,利落地站起身来。 董娇点头,将信递给他,“你父亲的来信,要看看吗?” “多谢。” 他接过,打开,一目十行。 毕竟信里也很言简意赅,就是一切平安,很忙,提也没提他一句。 “你若有话要带给你父亲母亲,便写好交给樊嬷嬷,她会一并差人寄出,你会写字吧?” “会,不过不必了。” 看他态度,董娇也能猜到他心里不舒坦,毕竟自己亲爹拿自己抵债,换谁心里都会不平衡。 “喂,其实我还蛮好奇你怎么会这么听话就按你父亲的安排到童家来,那日分别,我瞧你也没表现出不舍,你该不会不是姜老板的亲儿子吧?”董娇试探。 姜湛跟姜夫人长得很像,肤白貌美仪表堂堂的,但跟姜老板那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的模样属实半点沾不上边。 见董娇毫无顾忌地提问,姜湛有些好笑,“公子这会儿才来怀疑真实性,要我不是,你岂不亏大了?” “倒也不至于。”董娇耸肩,“哪怕不是,家里多个门面担当也不错,大不了以后你爹过河拆桥我就把你揪去卖掉,应该也值不少银子。” 姜湛被她的直白弄得哭笑不得,这人还真是个奸商啊,怪不得那日他爹问他要选哪个儿子去童家时,这人把姜家的儿子都瞧了一遍,然后指着他问是不是亲生的,他那个无赖老爹说是,他便说那就他了。 然后,他姜湛就这么被当做筹码,抵押到了童家,弄得他娘哇哇掉泪却无半点回旋的余地。 这童家公子,还真是会物尽其用。 “也是,想来公子也不会做亏本买卖,就是我那老爹还以为自己捡着大便宜。” “他可不就是捡便宜,我可是花了六万两才把你扣下来的好吗,还得供你吃住,你爹那事儿能不能成还是未知数呢,你不必跟着去淮东受苦就偷着笑吧。” 姜湛眸色忽明忽暗地看着董娇,“是么?姜家的事儿,公子敢说里头没有你半分手笔?” 董娇心头一颤,“什么意思。” 少年释然一笑,“所以说公子真会物尽其用,拿姜家的钱施舍给姜家善意又拿捏住姜家的命脉,公子很聪明。” 没有被揭穿的窘迫,董娇嘴角轻扬并不在意,“怪不得姜老板那么放心的把你丢在我身边,原来是我眼光独到,挑了他最聪明的儿子,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与我有关的?” “周氏和裘氏共同兜底姜家的丝绸,平分得很均匀,童记的成衣生意一帆风顺,两家没有相争之势。按理说如今京中只有两家布行,童记与裘氏合作,周氏不可能毫无反应,现今如此和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都归顺了你。” “你倒是细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端倪。不过商场如战场,成王败寇,姜家就是输了呀,就算你现在告诉你爹,也改变不了任何现实。” “我倒是没打算告诉他,人到年纪,敏锐度下降很正常,加之他现在一心就想报复龙氏,我还指望着童记越做越大,以后成为姜家的避风港呢。” 难得遇到如此开诚布公的人,董娇有几分欣赏。 她环着臂笑问:“所以你才这么任劳任怨,就等我发现你安静得异常,然后主动来寻你吧?” 姜湛微笑,“对呀,公子是聪明人,我也是聪明人,聪明人打交道,弯弯绕绕的反而累得很,索性不如直接提出诉求。如今姜家已倒,我父亲又起了执念,但他对你还有用,所以你不会任他自生自灭,因此我只需安分守己的待在童家,姜家就永远有退路。” “你想得倒是美,我可不会平白无故给人做退路。”董娇转身负手,“去驾车吧,本公子要出门了。” “是。” 姜湛应声去驾马,董娇笑得意味不明。 这姜湛倒是意外之喜,生意场上能用一用。 他既然猜到姜家破产之事与自己相关却选择保密,就是清楚事情已无回旋之地,就算他揭穿董娇,姜老八也不会回头,索性任由事态发展。 因为就如他所说,董娇在知道还有龙氏这个对手后,姜家就不会是她的敌人,甚至还会收入麾下统一战线。 而姜湛只需表现出自己的过人之处,就可以被重用。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合作伙伴只要趋向一致,不拘来路。 第六十八章 朋友? 顾婉宁自上次一别后成日惦记着她的小童哥哥,可给童家送了两次帖子都被董娇推拒。 原因无他,实在太忙,抽不出空来。 等她回家能歇口气时天色已晚不适合再登顾家的门,这一来二去的就拖了一个月。 待到顾府,福伯已提前在门房处候着了。 “童公子。” “福伯。” 董娇下车,福伯和蔼地笑着迎他往偏院去。 “许久不见童公子,近来可好?” 这稀疏平常的问候倒像是自家长辈。 董娇展颜笑答:“一切都好,就是生意上事儿杂,没来得及多走动,阿宁最近好吗。” “小姐都好,就是挂念你得紧。” 言语间人已走到偏远门口,董娇欲往里进,福伯顿步看着跟在她身边的面生男子。 “这位?” “哦,是刚跟在我身边做事的,还请福伯给他寻个去处,我一会儿还要去拜会顾公子,今日得耽搁得久些。” “好,我提前去给少爷说,童公子请。” 姜湛如今小厮打扮又是外男自是不能入顾家后院,董娇进了偏院后,福伯带着人走了。 顾婉宁这专门供给小家伙们休憩的院子也打扮得别具风味,里头海棠树高大繁茂,假山花簇错落有致,别了冬日的寒霜,院里百花齐放,倒是风景极佳。 得知董娇到来,顾婉宁从暖阁里小跑出来,面色欣喜脆生生地喊:“小童哥哥!” “阿宁。” 两人相视一笑,顾婉宁拉着她的袖子朝屋里去,边走还边说:“上次你教我的训狗法子可太管用了,你瞧,如今大黄小黄都学会装死和打滚了!” “大黄!来,嘭!”她手指比枪发射。 摇晃着尾巴的黄狗听见指令,干脆利落趴下,然后侧头朝一边倒去,惹得两人哈哈大笑。 董娇适时拿出她准备好的鸡肉干奖励给大黄,“喏,上次答应给你做的宠物零食,车上还有一大篮子,足够吃一两月了,等快用完的时候你提前派人去童家,我再差人给你做。” “好呀,谢谢小童哥哥。” 两人在暖阁里又聊了一会,董娇把童记出的新品拿给小姑娘,教会她牙刷和美肤皂这些使用方法后,顾婉宁欢喜得不行,直夸童记出的东西全是刚需,家家户户都缺,待她下次再参加小姐妹们的聚会,一定好好替童记招揽招揽生意。 董娇笑着戳她的头说不必,她还不至于让顾家小姐这么大材小用去给她的商铺做宣传,弄得顾婉宁有些找不到自己的用武之地。 陪她说完话,瞧着时间也差不多,她起身告辞准备去寻都督大人,顾婉宁一点没拦,欢喜的把人送走。 顾家正得圣宠,按理说应是宾客满堂日日不得闲,但董娇每次来时,都没见一个外人,除了她自己。 跟着府里的下人穿过花廊入正厅会客室,她才发现,顾家比表面上看起来富贵多了,只是真正的风雅人家不会将钱财表露于外,都藏在细节处,而顾家就这待客用的茶盏,就少不了百两,足见底蕴。 “顾都督。”董娇规矩的行礼。 顾承允瞧着月余未见的小人儿,只觉得比上次除夕夜清瘦了些,从前脸颊上的稚嫩还未褪去,如今已是骨感分明,若换回女子打扮,定是出落得更加标致。 如今这身男儿装,倒掩了她几分颜色。 思绪到这,顾承允略显心惊,他无端端的去想她做女装是何模样作甚。 轻轻甩了甩头,顾承允回神。 “童公子,好久不见。” “是呀,本来先前就想登门拜谢顾都督的,可惜上次来你家门房说你出京了没碰上机会。”她示意姜湛把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两次出糗都劳都督大人照拂,童某惭愧,这是你的外氅,我已命下人打理干净,另外我也叫人准备了一份童记才出的新品,顾公子也知道我如今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些,还望都督大人别介意。” 看着桌上堆叠整齐的衣服和一个个被展示出来的小玩意,顾承允莫名觉得,他之前每次和童乔相遇,都挺费衣裳的。 董娇还在口若悬河地介绍她的产品怎么样,该怎么用效果才好,完全不知前者正打量着她,根本没把这些话听进去半个字。 而一旁候着的姜湛看了眼童乔又看了眼顾承允,低头沉思。 顾大都督的名号京都无人不晓,是出了名的难相处,平时能与他往来的人家大多清贵,但也只是泛泛之交,就连当朝太傅秦老先生,作为顾都督的老师,也只是每年年节时才甚有往来。 怎么这个童家公子,就能来去顾府如入无人之境。 他到底是何身份? “大概就是这些用法啦,其实香皂和美肤皂功效都一样,就是美肤皂洗完脸不会拔干,端看顾公子喜欢哪种肤感。”董娇神气扬扬的说完。 “好,我知道了。”顾承允示意下人将东西收下去,给她倒了杯茶:“看来童公子的生意已彻底在京都站住脚了。” “是呀,还多亏刚开业时都督大人赞助的那一千两呢,帮了我不少忙。” “不足挂齿。” “姜湛,你去车上把我给顾小姐准备的东西卸一下。” 知道童乔是有话想单独与顾承允说,姜湛点头离开,余光悄悄瞥了眼二人的神态。 董娇依旧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过眼里多了几分殷勤,足足的商人做派。 直到他出了花厅,董娇随口问道:“对了顾公子,我前些日子听铺子里的商队说近来边关不太稳定,如今又有皇榜公示要打仗,不知这场仗对京都影响大不大?” 借生意探军情,倒是不突兀。 旁人可能不清楚童乔的小心思,但顾承允自然知道她想探听什么,京里的动响素来逃不过他的眼睛,闵家派人去了童宅,也就意味着当初董家是如何定的罪,董二小姐想必已了解清楚。 他没直接回答,毕竟他们的交情,还不足以让三军都督对一个商贩透消息。 见顾承允投来探究的眼神,她恍若不觉地补充:“哎呀,都督大人别这么看我,你也知我这营生大多源自百姓,若南边儿不太平,我之后的分店就不往那边开了。朋友之间,稍稍透露一点应该可以吧?” 第六十九章 衣锦还乡 朋友? 顾承允嘴角轻轻牵起并不明显的弧度,她是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觉得仅凭这几面之缘就能和自己当朋友。 不过这丫头好像一直都挺厚脸皮,不然当初也不能借着顾家的名去和裘氏做生意。 罢了,懒得揭穿她。 董家人没有的那些精乖她倒一个不落。 都督大人看似无意随口答:“不会,边防换戍虽有军心不稳,但不影响大局,此战意在敲打南齐,点到为止,如今各国局势稳定,谁都不愿率先做那出头鸟引火烧身。” 董娇点头,书里也是这么说,这场仗赢是肯定能赢,就是赢得不如想象中那般顺利而已。 “那我就放心了。”她换上一副市井八卦的嘴脸笑说:“有时候不得不感叹京里真是个好地方,平时再难打听的消息啊,往那茶馆子里一坐,总能听到点风声。” 顾承允顺着她问:“何出此言。” “顾公子别怪我多嘴啊。”董娇故作神秘,“我听人说董家军不服收编,闹着替明威将军喊冤,先前派去镇守的将军好像栽了跟头,最后还是陛下亲自下调令才解决这事儿。” 她说得俨然像吃瓜群众纯属好奇,若非顾承允知道她真实身份,就这由头,换作旁人的确也会与她说道两句。 淳安郡主到底是何时变得如此善于揣摩人心了?还是说她一直都会,只是从前有家族庇荫用不上这些手段。 他想,应该是第二者。 “嗯,董家百年忠义,明威将军一事虽证据确凿,但心存疑惑者不在少数,军中将士都是生死之交,将帅是何为人他们比谁都清楚,所以情绪上激愤了些,不过也没有证据证明董怀瑜无罪就是了,闹到最后都是徒劳。” 董娇没想到都督大人会这么直接的透露给她董家的消息,因此壮着胆子继续问。 “那那些叫屈的战士最后都什么下场啊,不会被……”她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 顾承允失笑,“不会,被定罪的只有董怀瑜及与他一起消失叛逃的那万人之军,其他将领又未曾参与谋反,何罪之有,今上若真昏聩,董家不可能善终。” 他这话倒点醒了董娇,的确,如果皇帝是参与董怀瑜之事的始作俑者,那么董家就一定会被搜出通敌叛国的罪证全部发落,可惜没有,董家干干净净如一张白纸,这才给了太后以及一众清贵世家替董家求情的机会。 还有当初抄家那日,若皇帝真想赶尽杀绝,就不会有顾承允出手相助。 可是,就是皇帝并不昏庸她才觉得愈发奇怪,按照董家人的行事作风,谋反这事儿绝不可能发生,皇帝应比谁都清楚董家为人,那么皇帝既然知道,事发后不先想着查案反而直接定罪,这也不合逻辑。 这里头到底是哪个地方没对上,董娇蹙眉。 见她沉思,顾承允将茶盏搁在桌上时故意发出了些声音。 董娇回过神,心道自己也太沉不住气,顾承允可是皇帝爱臣,她一个与董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能听愣住,万万不该。 她嘿嘿一笑,“也是,我就知道咱们大梁的陛下肯定是个明君,不然也不会为着将士们折了自己的脸面。不过那些将领若是还在,想来也不会再被重用吧,毕竟哪个将军都不想自己手底下的兵是个不服管的刺头。” “嗯,都撤职了,与董家渊源深的各自回乡,其余无关紧要的调任其他闲职。” 看来的确是把董家的兵权大洗牌了。 能调任的一定是没掌握到任何机密的闲人,他们跟着闹,不过是有样学样,而那些被撤职回乡的,才是真正与董家有过命之交的同袍,不过一旦撤职,想必大部分都被暗中监视着。 皇帝不会舍得杀他们,因为他们确实无罪还曾战功累累。 而幕后之人不敢杀他们,因为若是动了这些忠良悍将,一来坐实董怀瑜之事有鬼,二来引他人怀疑,他们动不得。 况且如今四方列强逐渐崛起,帅才抵万兵,他们的目的是易主南面的军权,不是削弱自家的国力,这点得拎清。 “能衣锦还乡也算是善始善终,总比兔死狗烹的下场好得多,就是可怜董家,忠勇三代最后落得这个结局,叫人惋惜。”董娇感叹。 想知道的消息探听到了,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若非可怜董家人,她何须问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她只是一个惋惜百年忠烈的市井百姓罢了。 顾承允没作回答,但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就如普通朋友随便闲聊两句,点到为止。 “兄长,小童哥哥。”顾婉宁见里屋歇了话头上前敲了敲门框,“福伯说饭菜备好了,问小童哥哥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顾承允看董娇,董娇两眼放光,留在顾家吃饭呀,这传出去多有面子。 “好呀,既然二位盛情相邀,在下就不推却啦。”某些人厚着脸皮应下。 顾承允无奈,谁盛情了,她怎么老给自己脸上贴金。 还有他那傻妹妹,他才出京一个月,回来就多了个莫须有的义弟。 他是尽可能的不去蹚董家这趟浑水,但那小笨蛋就想方设法的拉他入局,凭白叫董二姑娘捡便宜。 也不知道这家伙给那丫头喂了什么迷魂汤,若叫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童哥哥是个姑娘会作何感想。 等等,他好像先入为主的觉得童乔是个女子就没有干涉两人相处。 童乔也的确不会对他的妹妹起什么龌龊心思。 可是!顾婉宁什么都不知道啊!她该不会是……喜欢上童乔了吧?! 这才离了个大谱! 不行,不能再叫两人这么肆无忌惮的相处了,这童乔!厚脸皮! “童公子不是铺子里忙么,怎么今日有空留顾府吃饭?”顾承允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冷冰冰。 董娇背上窜起一股寒意,方才都督大人不是还挺好相处的么……怎么莫名又就翻脸…… “额……也不是很……” “嗯?” “是挺忙的……要不还是下次吧……” 顾婉宁嘟着小嘴不肯干,“小童哥哥方才都答应了,怎么突然又有事,兄长!” 顾承允抬眸睨她,“嗯?” 小姑娘委屈地瘪着嘴,半晌见自家哥哥不松口,跺脚走了,“哼!我不吃了!没胃口!” 第七十章 互相试探 董娇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有些失落,她就想蹭顾家一顿饭有这么难吗。 都督大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秒还平易近人,下一秒就感觉他要吃人……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罢了罢了,就当没这个口福呗~反正回去也有秋露好酒好菜的招呼自己,谁稀罕呢! …… 京都的三月,有着别地难以匹敌的热闹,碧空浮云轻摇,倒影落进水里,被路过的游鱼喝进肚中。 童记百货一如既往的人潮拥挤,董娇正在柜台后面查账,前面响起吆喝声。 “童兄!童兄!”秦良彦甩着手臂高呼。 店里的小厮和侍女抬头望,这还是第一次见东家的朋友来店里呢。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董娇放下手里的活计迎出去,若是秦良彦一人她才懒得搭理,但他身后还跟着谢叔游与林景,这面子怎么都得给足。 秦良彦嘿嘿一笑,“这不是又快到春猎了嘛,我和几个兄弟准备做新骑装,想着去哪儿都是做衣,就干脆来照顾你生意了。” “劳秦公子记得我。”董娇不露痕迹的剜他一眼,上次他强绑自己去秦家她还记着呢,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失言得罪顾都督,以至于都督大人老给她脸色看。 这笔账怎么都得算在他头上! 招呼着三人在店里转了一圈,又给他们提供图册做选择,有参照物,几人很快就定下来,不过因为要得急,便多给了一成的加急费。 “等等,都是一样的料子,为什么他们的都比我的便宜?”秦良彦怎么算都觉得不对劲。 董娇环着臂睨他,“因为他们是客人,我打了折,但你是罪人,得加钱。” “啊?!我怎么就……”秦良彦正想叫板,电光火石间突然想到,好像自除夕夜那天他把童乔绑到秦家去灌醉了至今,他好像都没主动上门道过歉,并且也没有派小厮去童家递个口信…… 他忘得一干二净!! 秦小公子顿时泄了气,“行吧……我该……” 见他一幅不服又只能憋着的表情,董娇暗爽,眉头都高抬几分。 “你又怎么招惹童乔了?”谢叔游好奇的看向秦良彦。 “……没什么,别问了,烦不烦。”秦良彦别过头去不想说,这事儿要叫他们知晓,还不知道怎么唠叨自己呢。 林景见他难得示弱不禁失笑,想了想岔开话题:“对了童公子,三月二十平象山有春猎会,你想来吗?” 他倒是不对童乔有什么莫名的好感,毕竟才见了两面根本不熟。 只是难得见秦良彦被人拽住小辫子,就是为了看热闹也得把这小子给带上,况且男人之间有什么误会解不开,大不了敞开膀子打一架,过了就好,但要打也得寻个宽敞地儿不是。 “啊?我可以去吗?这春猎不都是只有官身和王侯才能参加么,我这平民老百姓也能去?”董娇倒是感兴趣,但她自认没有那个资格。 林景爽朗一笑,“这是我们自己组织的,没什么条件限制,每年来参加的大多是还未入仕或者入伍的京中子弟。宫里的春蒐一般在三月末,不过今年要办祭祀大典时间有冲突,陛下至今没提要么后推要么作罢,反正与我们不相干,你想来便来。” 噢,原来是民间活动,不过算算时间,这应当是这帮年轻人最后一次参加这种随心所欲的聚会了吧。 以林景和秦良彦他们的年纪,快的今年中旬,慢的明年初,都会被家里慢慢安排到各个位置上去。 一旦有了官身,今后就没这么肆意潇洒的日子过了。 “好啊,若诸位不嫌弃就带我一个,入京以来我就忙着做生意了,倒是哪儿都尚未去过,林公子不提还好,你这一提我突然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好生无趣,就钻进钱眼里。” 他坦然打趣自己,林景也爽朗应下。 “哈哈,行,那到时候叫良彦来接你,你自己去恐怕找不着方位,平象山离京都可有好些距离。” 两人看向秦良彦,秦良彦感谢自家兄弟给他找台阶赶紧答应:“我没问题,反正顺路。” 他又看向童乔,后者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骑装就拜托童公子,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你们呢?” 谢叔游和秦良彦倒没什么要紧事,不过留在这儿也是耽误别人做生意,想了想还是跟林景一起走。 姜湛在柜台后面看着走出店铺的三位世家公子眸色暗了暗,片刻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看账。 把人送走,董娇低声:“姜湛。” “我在。” “一会儿你去百香居定个桌,要包房,时间越近越好,定下来后给千金楼的嫣娘和会仙楼的傅云澜递个信,邀他们届时小聚,有笔新买卖想聊聊。” “好,我知道了。” “另外你跟左边那家翡翠铺商量一下,让他把门店市给我们,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钱不是问题,但不能叫他狮子大开口,不然以后别的铺子我们盘不下来。” 姜湛有些吃惊,“百货还要扩?” “扩,现在花生跟大豆的出油量不低,油铺那边堆不下,而且老让客人到二楼选日化我觉得不方便,油铺还是得单独分区,而且现在糕点的产量大了,原先的柜台根本不够用,不扩不行。” “好,我一会儿就去安排。” 见他应得干脆,董娇展颜,“这两件事办漂亮了,以后你就到内院做活。” 姜湛嘴角轻扬,“好啊。”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董娇眼神微眯,虽才相处几日,但她能感觉得到这人不仅在藏拙,而且还在试探她。 如果她表现出足够的能力,他便会百分百的全力相助,如果她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空瓶子,恐怕这姜家公子,有的是脱身的办法。 这笔买卖董娇一开始便没抱太大希望,她又不是古时的皇权恶霸,可以随随便便视人命如草芥,就算姜老八最后毁约,说实话她也不会拿姜湛怎么样,打发了就是。 至于为什么把人留下来,一是为了方便日后打探消息,二是为了让自己空手套白狼套得更有理有据一些,毕竟姜家于董娇而言不是必须,成了是意外之喜,没成也无关紧要,她并不在乎。 但见姜家公子如此谨慎的考察自己,她也开始好奇,这人到底有几分本事。 第七十一章 双向引流 当天傍晚,姜湛就把事情办完回了童家。 那时董家正在厨房检验余娘子她们研究出来的新品,奶油水果蛋糕。 先前做蛋糕的原材料只用蛋黄不用蛋清有些浪费,如今提取过黄油的脱脂牛奶刚好可以和蛋清放在一起加工成奶油来制作甜品,现在只需等四五月份杏子落果,就可以推出时令水果糕点。 随着童记的名声越来越大,百货里不再限购后,甜品生意稳步上升。 为了不过量生产,她让秋露给铺子里定规矩,每次购买量大的买家都采用下单现烤送货上门的模式销售,铺子里只卖小单零售,这样每天订购跟店售分开,就不会出现过剩的情况。 姜湛进来时正好听到董娇跟余娘子她们解释为什么要区别经营,轻轻点了点头。 “公子。”他上前敲了敲门框。 “回来了。”董娇把手里咬了一口的蛋糕放下,“办得怎么样。” “都办妥了。” “去书房说吧。”她看向余娘子,“你们继续忙,这个奶油里的糖还能再放一些,蛋糕烘焙的时间要缩短,现在吃起来太干了口感不好。” “是,那我们再重新做一次,做好了请樊嬷嬷送到书房给您尝尝。” “好。” 她带着姜湛去了书房,春芽一直候在门外,见人来了赶紧冲茶送进去。 “一件一件说。”董娇坐下。 姜湛站在桌边姿态随意并没有下人做派,“百香居定的后日晚上,千金楼和会仙楼都已通知到位,届时都会参加。” “后天?不是说百香居的包间不好定,通常要提前三五天去排队才能拿下?” 姜湛淡然一笑,“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也是,你好歹曾是姜家公子,财大气粗的。翡翠铺呢,什么价格。” 姜湛倒不觉董娇在挖苦他,耸了耸肩答,“三千两。” “这么便宜?你怎么做到的。” 按照现在童记给周边带来的客流量,她可不觉得三千两就能把翡翠铺子市下来,茶叶铺都得一年三千六百两的租金呢。 见她不敢相信,姜湛负手,眼中是并不遮掩的盛光。 “我同他说,现在康午大街两头的商铺价格不高,如果他愿意搬走,童记免费帮他出一年的租金,但若不肯搬,童记只有寻别的翡翠铺入驻合作,届时他的商铺就别想有生意。如今整条街的经济都因为童记火热起来,像翡翠瓷器这种贵价件儿,在街头比街中更显眼气派,他听完就答应了。” 倒是个聪明的,知道分析利弊的同时恩威并施,办得不错。 董娇粲然一笑,“明日起,姜管事就到内院来吧,不过虽然是管事,但依旧得兼职马夫。” 姜湛低笑,“是,公子。” ……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光落在突兀横飞的阁楼飞檐上,给繁盛的上京城平添几分朦胧和诗意。 百香居内,说书的老者今日换了个光怪陆离的桥段说着,跌宕起伏的剧情叫台下一众食客听得忘了举筷。 二楼包厢,桌上菜式五味俱全,董娇坐于主位,嫣娘与傅云澜分坐两侧下首。 三人举杯客套一番,傅云澜率先笑道:“没想到童老板与千金楼还有交情。” “因缘际会有些合作,不过相处下来,乔现在也敢厚颜一回与嫣娘以朋友相称了。” “准确来说,童公子才是可是千金楼的贵客,能做童公子的朋友,是奴家的荣幸。” 三人你来我往的奉承了几句,彼此便知晓童乔把会面地点定在百香居的用意,一边是伙伴,一边是友人,去谁的地盘都于对方说不过去,还真是会一碗水端平。 “傅某素来于生意一事不爱卖关子,既然童老板把我与嫣娘约来此处,想必是有什么营生是我三家可一起做的。”傅云澜开门见山。 董娇点头,十指交叉搁于桌上,“是,不过这营生倒不新奇,依旧是童记的东西,不过我想换个模式与你两家共赢。” “共赢?”嫣娘拄着下巴瞧她,“虽千金楼与会仙楼不是对手,但京中就我二家于酒楼行业独大,我倒是好奇你打算怎么做让我两家谁也不吃亏。” “简单,双向引流。” “还请童老板详细说来。” “如今童记的名声在京里也算崭露头角,虽不说人尽皆知,但起码东市无人不晓,而千金楼和会仙楼都在最繁华奢靡的西市,平时生意虽好,但东边的客人大多都选择百香居,并且对二位的酒楼有着标签印象,非富即贵不能入内,这让两位的客源有了局限性。” “虽然西市的客源也足以让二位大赚一笔,但大多是官家排场,很少有做到宾客满堂的时候。其实若真以财力来对比,东市多商贾,家底丰厚者比起西市绰绰有余,二位就不想把这些资源收拢收拢?” 这话倒是实诚,大梁的商人地位虽然不低,但在文人官僚眼里,依旧上不得台面,平时除了某些大商贾需要跟官家通气私下做买卖会特定到两家店消费以外,就剩官僚们多来此处聚会了。 真论起客流,百香居其实还略胜一筹。 毕竟东市多平民,百香居顺应而生,也就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而西市多贵族,千金楼和会仙楼是身份的象征,虽然也有一些普通的商贾想去消费,但惯性认知让他们觉得自己没有腰缠万贯的家底就不配登门,就算登了门不能奢靡的点上一桌或者不晓得里头的规矩也丢人,这让很多普通商人望而却步。 就如现代很多没去过高档餐厅的人总会在去之前自我怀疑,它里头的菜怎么点,刀叉要怎么摆放,菜品的顺序是什么,有时候甚至连问个卫生间都不好意思,这就是自信和格局的缺失。 现代都不乏这种情况,更何况古代这个阶级划分尤其明显的地方。 可这些商人真的消费不起吗?不,他们消费得起,他们只是被惯性思维局限住觉得自己不配罢了。 “怎么会没想过,千金楼虽然看似夜夜歌舞升平,但也分淡季和旺季,每年冬月,楼里的生意都要少三成,若不是有老主顾定期光临啊,难呢。” “会仙楼也有这种情况,冬月的确都是所有商铺的一个平淡期,出门的人少了,下馆子的人自然就少,童老板于此事有什么妙计?” 第七十二章 差异化服务 董娇淡然一笑,“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在你们店里做一个差异化服务。” “愿闻其详。” “差异化服务,顾名思义就是给针对客户的不同需求提供不同的服务,我知二位的酒楼里都有客房,但因到店消费的客人经济水平都不低,所以客房没有高低之差大同小异。” “但如果将差异化服务融入进去,会让有钱人更愿意在你们的店铺消费,而能力有限的客人也有一个合适自己的选择区间,这样不就能增加客流了吗。” 道理他们都懂,但如何做才是关键。 “给客房增加级别倒是不难,我们也可仿照其他客栈将家具、被褥这些换成更高档次的来区分,但这样做与客栈并无区别。”傅云澜如实道。 “那是家家客栈都可提供的服务,不叫差异化。” “具体要怎么做,你别卖关子啦,快说吧。”嫣娘瞪着她,这丫头真是,惯会勾人心思。 董娇妥协,“是是是,我打算让你们把童记的这些日用品放到客房里去,一来是让在你们店里休憩的客人得到最好的居住体验,二来利用他们把童记的名声在西市散播开来。” “你这哪是共赢呀,分明是单方面叫我们帮你揽客。”嫣娘打断。 “别急呀,我还没说完,虽然这样看是你们在帮童记散名声,但是整个上京只有你们两家店铺做了这种差异化服务,也只有你们两家的客房里有童记的商品,你们觉得用过童记日用产品的客人以后再想去别的地方留宿时,还看得上其他客栈吗?” “其次,童记这边也会对消费满一定金额的客人提供优惠券,这个优惠由你们两家来定,比如千金楼可以出一个歌舞优惠,持这张优惠券的客人去你们那里点单可以减免一定的金额,同理,会仙楼出一个菜品优惠,具体为何你们自行斟酌。” “而能在童记拿到这张优惠券的人必定是经济实力与你们店铺匹配的,那么这张优惠券就会变成你们对他们发出的邀请函,世人都有占便宜的心理,更何况是占千金楼跟会仙楼的便宜,你们觉得这对那些普通商人来说诱惑不大吗?” 傅云澜听罢茅塞顿开,东市西市因为离得远,两地来回坐马车都得两刻钟,更别提步行。 所以很多东市的客人都懒得舍近求远去西市的地盘。 而有了这个优惠券,这对于那些踌躇不定的人来说便有了一个让他们必须去的理由,变相增加客流。 至于差异化服务是专门提供给西市本地居民的,让他们得到更高层次的居住体验不说,也能让那些官僚们更加觉得有排场,的确是个双向引流的好法子。 “那酒楼的进货价与百货分店的进货价格有差吗?”傅云澜问。 “自然是有的,童记永远优先保护童记自己的利益,与酒楼合作不过是拓宽销售渠道,因此最低进价不可能低于百货分店。不过你们可以把这些东西作为一次性消费品算在成本中,客人离店时让伙计打包给他们带走。” “如果他们觉得好想寻你们买,你们便给他们一个童记的优惠券,童记这边接收到客人后会单独记录,月底给你们两家分成。同样从童记过去你们两家的客人,消费后也需给童记分成,来往皆有利可图。” 嫣娘这会儿算是彻底明白过来,顿时眉开眼笑,“真不知道你这小脑瓜里怎么这么多稀奇点子,这想法我看行,不过会仙楼必须与千金楼放出同样的利润出去公平竞争,不能低价揽客,你童记发优惠券时也需两张同时派送,客人选哪家全靠自愿。” “我看可以,我们先试一个月,如果可行就长期合作,之后遇到问题再解决就是。”傅云澜也应下。 “既如此,那我们就先签个书契吧,供货于酒楼的童记日化全部按售价的七折给你们,至于你们要在自己的店里加价多少童记不管,但是不能单独出售,毕竟童记的全国统一价不能变。” “对了,你们还能把童记的正装做成二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的试用装提供给住店的客人,让他们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也是招揽回头客的一个关键要素。” “行,听你的。” 三人在书契上签字画押,具体的优惠章程得待二人回去后让账房仔细合算过才能决定,不过大方向有了,后面的细节估摸着一两天就能敲下慢慢推进即可。 吃过饭,三人散场,董娇坐上自家马车。 “姜湛。” “我在。” “今天与两家谈的这项合作你可能负责?这比百货本身要管辖的类目多多了。”她揉着有些发胀的脑袋轻声问。 姜湛勒了勒马绳把速度降下来隔着帘答:“可以。” “好,那就你来负责跟他们两家对接,具体怎么操作都可以变通,但底线是童记的售价不能变,不能因为扩宽销售渠道就乱价,这样折损的是我们自己的口碑。” “我清楚,待他们定下章程后我再报给你。” “好,那我睡会,脑子晕了。”说罢,趴在软垫上渐渐睡去。 “嗯。”姜湛侧头听了一会儿,见里头没动静掀开车帘一角往里看,只见平时神采飞扬的少年此刻蜷缩在软垫上,以一种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环抱着自己睡去。 他看了会儿放下车帘驾车径直朝童家走。 顾家、秦家、林家、谢家、千金楼、会仙楼。 这少年的人脉关系非比寻常,甚至可以说是京中最有权势的一帮人都与他私交匪浅。 他记得父亲曾说过童乔是湘南童家的十三子,还是个不起眼的庶出,但就他如今的社交圈子来看,可不要太扎眼。 照童记这个势头,若真奋力一搏,不是没机会成为京中商行的一号人物。 父亲那晚跟他说:“你别看这童老板年纪小,眼界和格局都不是普通商人能有的,他帮姜家是为了免除后顾之忧,而我们依附童家也是现在最好的选择,龙三把姜氏的名声败坏了,重操旧业只会死路一条。” “但老话说灯下黑,龙三绝对想不到我敢打矿脉的主意。儿啊,你去童乔身边除了表示咱们姜家的诚意外,更重要的是你得把童家扶起来,不然爹若真的寻着矿脉,爹也不敢开山啊!” 一想到自家老爹那苦口婆心劝他当人质的模样姜湛就哭笑不得,罢了,就算是为了姜家吧。 就目前看来,他那无赖老爹的眼光还不错。 第七十三章 势均力敌 三月十九,庄明耀从赤兰回到上京,近两个月的奔波让少年人黑了不少。 边陲的百货开得很顺利,那边物资不如京都丰富,一面世就受到广大群众的热烈欢迎,以至于庄明耀一回来就忙着商队的装卸,准备把新一批日化运到赤兰去。 这日,童家主仆正在周庄的作坊外点货。 “公子,明日还是奴婢陪您去春猎吧。”秋露站在仓库外蹙着眉道。 虽说小姐如今是男儿装,但秦家公子派人来说晚上很可能不归京,那小姐跟谁同住,谁伺候她起居,这是个大问题。 姜湛见童家婢女这么郑重不明何意,他歪了歪头看董娇,“我陪你去?” 庄明耀、秋露:“不行!” ??? 见二人这么紧张董娇失笑,“不过就是出去露个营,你们这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什么顽疾呢。” 带谁去的确是个问题,不知道秦良彦他们那边怎么安排,带婢女显得有损风评,但带小厮……估计庄明耀也不敢和她同处一室。 “姜湛才接手两楼的生意对接现在不宜离开京都,秋露平时一个人管百货已经够吃力了,明耀你既然回来了就给她搭把手,你爹成日在作坊也挪不开身,明日我自己去就行。” 与其纠结带谁,不如谁也不带,她明天随机应变就是。 “可是公子,您一个人我不放心……”秋露捏着手帕一脸为难。 董娇揉了揉她的头,“行啦,有什么不放心的,明天那么多世家公子都去呢,他们身边能缺人照顾?再者我就是个看热闹的,带着你们还麻烦,真要骑马你们谁能护我?我还得担心你们,别给我找麻烦啦。” 秋露想想也是,这种时候跟着小姐反而是累赘,“好吧,那公子你一定注意安全。” “知道啦。” 姜湛倒是想跟去,不过看童乔心意已决便没多言,等庄明耀把东西全部备好交给商队后,一行人回了童家。 第二天一早,秦良彦准时到童宅门口叩门。 董娇带着自己的小包袱独自登车,秦良彦探头看了看,“就你一个人?” 她坐到软垫上,“对啊。” “你家小厮呢?” “我家小厮就会赶马车,带去做什么。要是烧水劈柴这种粗活,你家的不能做?” ……竟无法反驳。 “说得有道理……”秦良彦撇了撇嘴吩咐车夫,“走吧,去平象山。” “是,少爷。” 车子踏着盛放的晨光从芙花街驶出,沿途街边的商贩们大敞门窗准备待客,面摊炉灶上的热气隐约可见,迎着这春日的微风将香气播散。 平象山距离京都确实有些距离,马车按正常速度行驶得需两个多时辰。 刚出京城时天色还挺晴朗,但才走不到百里,云朵汇集逐渐阴沉,不消片刻便下起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珠砸在车厢上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少爷,这雨越来越大了,要不先找个地方避雨吧,前面有些看不清了。”车夫扬声问。 “好,我记得再往西走几里有个驿站,先去那。”秦良彦掀开车帘,一股凌冽的寒风灌进车厢,两人打了个寒颤。 “是!” 马车飞快朝西方驶去,车轮下泥浆四溅,跑了约一炷香,才慢慢减缓速度。 驿站的小二正靠在门边看落雨,这种日子他们生意素来不好,这会儿听见马蹄声赶忙去柜台拿纸伞招呼。 “呀,几位客官快快里面请,这雨可太大了些。”一见来的马车装潢富丽,小二殷勤吆喝。 董娇和秦良彦快步走入店中扫了扫肩头的雨水。 “小二,去弄两个火盆来。”秦良彦丢了块碎银给他,手掌在鼻子前扇了扇。 官途上的驿站大多是给行脚的客人们留宿用,都是通铺环境不好,所以大厅里难免有些气味。 小二接了钱自然赔着笑脸去忙活,二人寻了个靠窗但又不会被雨淋的位置坐下。 “下这么大的雨,你们这猎还能打吗?” “肯定不能了,就算雨停那山里到处都是水坑,动物也不一定出洞,去也白去,所以我们每年但凡碰到下雨就各自打道回府,默契得很。” 董娇略显失望,她还想借此机会跟他们打听打听边关的战况呢,不过问这家伙也是一样。 “这皇榜都放出来过了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南边的仗打得如何。”董娇双手撑在椅子上问得随意。 秦良彦闻了闻茶杯,一股子霉味儿,嫌弃地放下,“怎么想着问这个。” 董娇侧头看他,“喂,我好歹也是大梁的百姓,这皇榜都出来告知万民要打仗,我好奇不是很正常?” “也是。” “那你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我家里一个在朝为官的都没有,这种事想打听都不知道去问谁。?” 秦良彦倒不觉得董娇这么问有问题,毕竟这关乎每个大梁百姓的安危。 他把手边的茶具推得远一些,“我听我家老爷子说重新调遣的三十万驻军于三月初已到南境,加上龙首关原来的四十万守军,现在南部集结完毕。” “昨日兵部来报,徐长元将军于三月十一派大部队南下一百五十里陈兵驻扎,自己带二十万精兵攻打裕南城,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打完了,军报也在送回的路上。我爹二月末就出发去南境准备谈判了,大典之前肯定有定论。” 时间倒是吻合,书里正是三月二十七日边关战报入城,今上于皇陵宣告,梁军大胜。 可这是对外告知百姓的,朝中重臣们谁不知道这场仗打得势均力敌,裕南城本就易守难攻,梁军此战损了近十万人才收回失地,若非还有五十万守军驻扎在南境,南齐不会同意停战议和。 但这秘辛自己知道就行,她笑得云淡风轻,“呀,秦大人亲自出马去谈判,那南齐铁定占不到便宜。” 秦良彦与有荣焉,“那是,我爹可是出了名的名嘴。” “确实。”董娇也笑开,“对了,你今年也有十九了吧?你家里准备把你安插到哪个职位去?” 第七十四章 疑点 “我?”秦良彦略显低落,“我不能入仕,你也知我爷爷门下学子众多,我爹又位居礼部侍郎,大哥二哥皆有官身,我要是再去占个位置,少不了人弹劾我秦家。” 也是,秦太傅学子遍天下在文人心中极有地位,秦家如今位极人臣,若每个孩子都往朝廷里送,未免显得不识抬举。 “诶,那你要是能入仕,你最想当什么官?”董娇好奇。 “我才不想当官呢,成天勾心斗角弯弯绕绕的,我就想参军,上阵杀敌!当年要不是我爹不准我去,我现在最差也能混个飞骑尉当当。” 还真是符合他的性格。 “看来等春闱结束新一轮任职下来后,你就只能寻我同你解闷了,估计谢公子和林公子他们再没时间陪你玩。” “是啊。” 他说得落寞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董娇也转头看向窗外的落雨,脚边虽有火盆取暖烘干,但空气潮湿风又寒,坐了大半个时辰,让人不禁打起喷嚏。 “要不我们冒雨回去?这场春雨来得及,还不知道要下多久,等下去不是办法。”秦良彦见童乔有感风寒之像侧头询问。 董娇点头,“行,那你管店家买两套蓑衣给你家车夫穿上,我们回吧。” “好。” …… 这场春猎还没开始就已结束,天公不作美,倾盆大雨一直下到夜里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董娇从回了童家就开始浑身发热昏昏沉沉,庄明耀去御草堂寻来孙大夫,确诊是风寒。 喝了药睡了整整一天,人才退烧。 樊嬷嬷端着药碗进来,见她还咳得厉害又吩咐春芽去熬些止咳的汤水。 “良药苦口,公子别剩。”樊嬷嬷盯着她。 董娇憋着气把又酸又冲的中药一口干了后拿清水漱口又塞了颗糖枣儿才缓过来。 “这药还得喝几天?” “三天。” “……真是要命了。” 虽然不情愿,但她已不再是年少时的性子,该喝喝倒也不墨迹。 樊嬷嬷有些刮目相看,闵家的姑娘她带大了头十个,但都没有董二小姐喝药这么干脆爽快。 她把药碗收走将袖中的信递给董娇。 “淮东来的信。” “我看看。” 依旧还是姜老八,不过这次信上没有什么关于矿脉的内容,反而是同她讲先前忘记一事,龙三在去岁末时曾召集各家大肆囤粮不知意图,让董娇留个心眼。 她把信装回去递给樊嬷嬷,“烧了吧。” “是。” 樊嬷嬷当着董娇的面将信纸用烛火点燃烧个干净,火苗渐小化成灰烬。 “对了嬷嬷,产婆可送进桑园?”她拿清水润了润发苦的嘴。 “送进去了,前些日子夫人去桑园看望小姐后故意在卫兵面前发了通脾气,说院子里连个做杂事的仆妇都没有,叫她的女儿种地太欺负人。后来便借着这事儿塞了两个老妈子进去,那俩卫兵没敢说什么。” “好,那我就放心了,另外我想请嬷嬷给闵大人带句话,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上南境被废黜回乡的那几个武将,虽不说他们一定知道什么,但我大哥出事前后他们都在军营,若不是有疑,他们不会闹。” 那场阴谋并没有把他们牵连,不能斩尽杀绝,就要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军营那种地方人多眼杂,消息传不回上京不代表当日没有可疑之处。 况且董家女眷被困,就算真有证据他们也没办法递给董家人,所以董娇必须想办法主动联系上这些武将才行。 樊嬷嬷听罢也能猜到一些端倪,她点头应下,“一会儿我便出去找人给老爷传信,具体能不能做公子等消息就是。” “好,辛苦嬷嬷。” “我成日就在这内宅忙活,有什么辛苦的,倒是公子得注意身体才是,你看你这才淋了点雨就高烧两天,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可得不偿失。” “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 樊嬷嬷给她换了张凉帕子擦手,“对了公子,夫人叫我跟您说以后桑园的吃穿用度她那边负责就好,反正闵家现在已经明摆着接济董府,你就不必再冒险,免得以后有人查起露出马脚。” 董娇也正有这个打算,“行,闵家接济桑园的确比我名正言顺,我祖母和嫂嫂如今要用的补品和药材太多,闵夫人那边只管往里送,不拘银子,多少童记都有。” 来童家大半月樊嬷嬷已清楚知晓董二小姐的生意情况,原先还怕闵家上下打点关系所需太大童家负担不起,但了解过后才发现,董二姑娘的生意已做得可与权贵世家的收入匹敌。 现今只要不是要打通所有关节想办法让董家女眷出来,单单照顾一个桑园,绰绰有余。 只是……看二小姐这态度是想替大公子翻案,也不知老爷晓得能不能帮她…… “公子放心,银钱的事闵家不会同你客气,该用的都会用,公子随时查账即可。” 董娇温软一笑,“不必查,董家一日没离开桑园,闵家用多少都是天经地义,哪怕不够,我都想办法挣来,绝不让闵家在银钱上为董家之事束手束脚。” 樊嬷嬷垂首行礼,“公子的话,老奴一定带到。” “好,嬷嬷去忙吧,让春芽来服侍就行。另外叫人去作坊给庄临带个话,仓库里存的粮食一定看管好,雨季来临,万不能让那些大米受潮。” “是,老奴这就去办。” 樊嬷嬷退下,董娇扯了扯被子靠在软垫上发呆。 姜老八说龙三让他们收集粮食,若非大梁战败需要赔付,不管什么渠道都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要这么多存粮,而就现在来看,大梁不会败。 她是因为看过原书知道次年中旬会出天灾,所以顺道让百货用以物易物的方式收集了一批大米以备不时之需,但龙三若跟她不是出于同一目的,为什么囤粮? 按现在掌握的线索分析,若非有人提前通知龙三四五月份会发生灾祸,不然他不可能从去岁末就开始筹备,还特地用少量多次的手法买进,这分明就是想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可是在原书里,三州洪涝是天灾,是因为今年雨季持续时间太长水量暴增导致的堤坝崩塌。 但现在……她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这场涝灾不乏人为的手笔? 第七十五章 笑话 尚书府,沈家书房。 尚书令沈敬山近来头疼得愈发频繁,几乎是每隔三日就必须让大女儿沈清茹亲自给他扎针才能缓解,今日亦然。 他靠坐在太师椅内,眉头紧蹙,颅顶扎着数颗细长的银针。 沈清茹平稳地行完最后一针,“父亲,感觉好些了吗?” 沈敬山轻嗯一声睁眼,“好些了,看来真是人老了,一上年纪什么毛病都跑出来。” “主要还是父亲公务繁重,这头疼之症不是一朝一夕能调理好的,还需静养才行。”她缓了会儿将老者头上的银针拔掉。 沈敬山扭了扭发酸的脖颈,“为父也想颐养天年,可现在还不到时候,你大哥那性子还需再磨砺几年才撑得起咱们沈家的门楣,你和月芸也尚未出嫁,玄恭玄昭又还小,为父还退不得啊。” 他字字句句表露出的都是一个慈父对儿女们极尽的关切,可沈清茹却在听及此言时手一顿,收进木盒中的银针不小心戳破她指尖。 “萧家不日就会来下定,等聘礼过门,吉日出嫁,你有了归属,为父也算了一装心愿。” 沈清茹将手指上的血珠抹掉,“是,女儿都听父亲的。” 见她如此恭顺,沈敬山满意点头,“好了,你回去忙吧,我知你不喜女红,但下定那日需有回礼,你与你母亲素来不合,这事儿她也帮不上忙,还需你自己操心。” 沈清茹轻嗯一声,“女儿知道了,父亲保重身体。” “去吧。” “哦对了,香囊差点忘了,这是女儿新配的宁神方,对父亲的头痛应有缓解。” 沈敬山接过那个香囊挂在腰间,“好,为父在外若有不适时会记得用的。” “嗯,女儿告退。” 她提着自己的小药箱穿过廊道回了偏静的清苑,贴身侍婢婉儿赶忙迎上来接过盒子。 “小姐累着了吧?奴婢熬了你最爱的甜汤,快回去尝尝解解乏。” “好,走吧。”她领着丫头回到寝屋,院子里的下人已被打发得差不多,只剩几个心腹留在身边,她坐下尝了一口,味道是不错。 “药房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 “回小姐,我们全按您的吩咐把那些药材烘干研磨成粉了,装药丸的箱子里也放了棉花,不会受潮。” “好,新一批的药材什么时候到?” “大约后天。” “行,药材送来以后你亲自去领,别让旁人过手。” “是,奴婢知道了。” 她缓缓的喝着白瓷碗中的汤水,瓷白的汤勺来回搅动,思绪飘远。 自重生后,这些日子尽忙着制药和在沈敬山面前刷存在感,四月中能不能去菱洲就看现在能不能叫沈敬山深信她的医术能创造奇迹。 为此,她可没少在沈敬山的头疼之症上下功夫。 嫁给萧家?呵,做梦。 前世她为了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逃婚离家不得见人,龟缩在王府后院里一辈子。 她本以为只要帮那人夺得天子之位自己就能行走于日光下,与他结发,做他的妻,携手到白头。 没想到最后的结局竟是被他亲手送上了黄泉路。 她为他习医,救下三州百姓独揽功名。 她为他制毒,残害忠良无辜为虎傅翼。 她糊涂了一辈子,以为沈家母女虽与她不合但也不至于歹毒加害。 她眼瞎了一辈子,以为她唯一的父亲待她冷漠疏离只是不善言辞。 直到她死,她才明白自己的一生不过是个笑话。 如今老天开眼让她重来一次,那就谁也别想拦她的路,沈家想拿她当做交易的筹码?那她就毁了他们的如意算盘! 此生她不会再为了谁犯下那糊涂罪,既然内部无法瓦解,就从外部,虽然萧家门第不低,但一个品行不端的儿子,如何配得上尚书府的大姑娘? 沈敬山再贪财也不会舍得往他那身官服上泼粪。 前世她虽活在阴影里,但就那出手便能要人命的本事也带来不少便利,尽管晋王那人对她的爱意全是满嘴谎话,但每次想从她这里拿毒药去行事时与她说起的其他世家秘辛,可都千真万确。 她还记得在她逃婚离家后的第三个月,晋王曾满眼心疼的到她屋里愤愤不平道:“萧家那厮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得亏你没嫁他,阿茹你是不知道,那厮竟然在与你定亲之前就与一个寡妇有了夫妻之实,要不是如今那孩子落地寡妇寻上门去,他恐怕想瞒一辈子!” 她前世应七月成婚,那孩子十月落地,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怀上了。 沈清茹放下汤勺低声吩咐:“婉儿,你暗中派人去王家巷寻一个叫香玉的女子,找到后别声张,派人盯着就行,最重要是,摸清楚萧家公子去的时间和频率。” 婉儿一听大惊,“啊?萧家公子?” …… 董娇这几日因着生病难得在家里睡了几天懒觉,这几个月来确实没好好休息,所以一着凉就病倒了。 不过养了几天缓过来,人反而之前有精神得多。 “公子,公子。”春芽在门外轻敲,语气轻快,“公子,明辉回来啦。” 她起身穿上外套开门,“考上了?” “不知道呀,奴婢一见他回来就立马跑来告诉公子啦。” “你啊。”董娇失笑戳了戳小丫头的额角,“去叫余娘准备一桌好菜,不管考没考过都该好好吃一顿。” “是!” 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跑开。 董娇摇摇头走到主厅,庄明辉正局促地站在中间,见她来了快步迎上去,难掩兴奋之情。 “公子!我考上了!”小少年激动说。 董娇展颜,“不错,有名次吗?” “有……但不高……二十九。” 董娇拍拍他的肩,“几百人参考,你能排在前三十已经很不错,我记得府试是在四月中,好好准备。” “是!多谢公子!”庄明辉被鼓励到瞬间又有了信心,想起考院里同学们的闲聊,他开口:“对了公子,我这次去县考时听到外乡的学子们说,他们往魏州去时碰见不少搬迁的百姓,好像都是从西面来的。” 董娇一怔,已经开始了? 第七十六章 家中安排 “人数多吗?”她坐下问。 庄明辉摇头,“不是很多,只是这批去魏州考试的不少学子老家都在西边,所以聊起时感觉有些凑巧,硬要说人数,应不足三千。” 董娇转了转手中的杯盏,她先前估算的时间是最迟五月西面的灾情会引起京中物价涨幅。 一般各地出现天灾当地府衙都会及时应对,能严重到报回上京,也就意味着西边的百姓现在已经在饱受水患折磨,并且派驻官员不能有效治理。 “明辉,你去同那些学子打听一下他们的老家在何处,另外派人去作坊和百货,把你爹你哥哥以及秋露姜湛都叫回来,我有重要事情要交代。” 庄明辉见她眉头紧锁就知道肯定是大事儿,不敢耽搁立马出去安排。 董娇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此趟她是一定要亲自去的,一是为了打响童记义商的名号,二是原书女主沈清茹一定会去,所以她也必须去。 沈清茹在原书里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毒术,医毒不分家,医术自然也不差。 就算是为了以后多一个保命手段,她也必须抱紧沈姑娘这条大腿。 她没有逆天改命的金手指,那就要跟有这些金手指的人做朋友,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果沈大姑娘是四月出发去菱州,那她现在应该在忙着搅黄自己那桩婚事…… 董娇按了按额角,这时隔五个多月再去回想之前的剧情,着实有些模糊了。 …… 庄临、庄明耀、秋露和姜湛回来时,董娇正在花厅踱步。 “公子,您着急叫我们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庄临有些担心。 董娇招呼大家坐下,“是有件大事,今天明辉回来说魏州多了不少西面来的百姓,近来京都阴雨绵绵,菱州等地又素来多雨,我怀疑西边很可能出了水患才导致人员迁徙。” “啊?不会吧,京里根本没有听到消息啊。”庄明耀不太认同。 “是啊公子,如果西面真发大水,京里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各地来往的商号那么多,总能透出点风声。”庄临附和。 董娇微微蹙眉没回答,书里这次涝灾来势汹汹猝不及防,宫里是四月初才得到三州治理无果水患四溢的消息,皇帝发怒,派太子主掌此次赈灾事宜,水利大家鲁之平及户部协同办理,晋王负责粮草征集及押送。 等等,晋王! 董娇眸色一沉。 姜湛见她不说话手掌握拳,也想到了龙三让姜家囤粮之事,怀疑其中有关联。 “那些百姓从哪来打听清楚没?”他低声问。 董娇抬眸,“已经叫明辉回号舍去问了,估摸着最晚后天能有具体消息。” “如果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做?” “去西边。” “什么?不行!”秋露着急,小姐怎么能以身涉险,“公子,如果西边真的发水患,您去太不安全了,绝对不行!” 庄临和庄明耀二人也是点头。 “此事还需认真考虑,你又不懂治水,去了能做什么?”姜湛倒没制止,但也不明董娇此举何意。 董娇缓声安抚众人,“先前我为了让京都的百姓都上童记买油提出以物换物存了不少粮食,原本是打算等赤兰的百货稳定运营后让商队拉去兜售,北面气候不适宜种水稻,大米能卖上价。” “但如今若西部真出水患,粮食就最紧缺,如果童记能以商号的名头广设粥铺救助百姓,待这场灾祸结束,童记义商的名号不就稳了?届时不管童记以后在哪开店,还怕无人光顾?” 姜湛一愣,方才他还以为这童家少年是心有大善正要刮目相看,没想到最终目的竟是打响童记名号。 虽说有一瞬的失望,但出于商人角度,他不得不说童乔这招是上上策,患难见人心,若童记真去灾区广设数月的粥铺,灾地百姓将会对他感恩戴德。 日后这名声一传十十传百,童记开在哪都有人惦念,还怕什么小人抵制,光是老百姓就不允许童记受这个委屈。 秋露听完也明白过来其中关节,小姐这是打算棋行险招,若是事成,以后童记的未来不可限量。 但出于私心,她舍不得小姐去那灾区受难,侯府出事以后小姐一天都没好好歇息过,原本圆润白嫩的小脸也消瘦下来。 不知道小姐从前的人可能不觉得,但她是知道小姐从前多么金娇玉贵,老夫人和大少爷更是舍不得小姐受半点苦楚,如今竟要为了银子去搏命…… 越想起从前,秋露就觉得鼻头发酸,小姐真是太苦了。 “公子,您要去可以,但必须带上奴婢,否则奴婢决不让你踏出童家半步。”她坚定说。 董娇知道这丫头是心疼自己,她柔声道:“好啦,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明耀才回京都好多事情来不及接手,明辉四月又要去参加府试,你要是跟我走了,你让临叔一个人操持百货跟作坊?” 秋露咬唇,的确,现在百货里的事情多得要命,姜管事又谈进来两家业务,大家忙得不可开交,若没交接好就把事情全丢给庄明耀,百货定乱成一锅粥。 她不能让小姐去前线奋战却丢了大本营。 “那公子就带春芽或者樊嬷嬷去,反正一定要有人照顾你的起居。”这是小丫头最后的倔强。 董娇失笑,“好,就带春芽,嬷嬷年纪大了,这一路奔波她身子受不住。另外姜湛,你把千金楼跟会仙楼的生意尽快交接给明耀,这趟你跟我去。” “公子!”庄明耀不同意,再怎么也轮不到姜湛这个外人陪小姐去! 但庄临却拍了拍儿子的手摇头,小姐既然这么吩咐定是心中已经决定。 正是因为姜湛是外人小姐才要带他去,童家是小姐的大本营,她不在家,自然就不能留外人操持最重要的生意来往,此行虽有风险,但以小姐的聪慧,定能应付。 他们要做的,是替小姐把这个家守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董娇见状心下满意,临叔现在思虑愈发周全,已经能猜到她的用意,这很好。 第七十七章 无耻 “我需要准备什么?”姜湛问。 董娇看向他,“那些粮食找结实的木箱封装后用油纸封口,不要在运送的路上受潮,另外准备好店面所需的日用产品一起运过去,寻靠谱的商队护送,免得路遇难民遭劫。” “好,我去准备。” “临叔,我此去最少需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若五月未归,杏子坐果,你记得安排人采摘烘干榨油,一会儿我把杏脯的做法交给余娘,做好后直接送进各家百货,至于杏仁油,全部密封等我回来安排。” “是!” “秋露和明耀,你二人必须保证我不在的日子里总店与各家分店及合作方之间供货稳当,期间不接收任何新的加盟商。若有人趁我不在故意打压童记,你们若处理不了,就去千金楼求助嫣娘,她会相帮。” 两人挺直胸膛应下,“是。” 要是龙家在她不在的日子故意找事,童记不能欠会仙楼的人情,周氏和裘氏能力不够应对不了,只有千金楼能匹敌。 如今橄榄油的分成已经开始替不晓阁源源不断进账,若童记出事,想来那位阁主也不会坐视不管。 京里只要有千金楼在,她就不怕童记会垮。 都安排好,董娇挥手,“好了,你们去忙,请樊嬷嬷过来。” “是。” 几人离开,没一会儿樊嬷嬷进屋,方才她在来的路上跟秋露问了始末,这会儿知道董娇要带姜湛去有些担心。 “公子,你带去西边的人要不再考虑一下?那个姜家公子始终不是董家的人,你的身份若是被外人发现后患无穷。”樊嬷嬷苦口婆心劝道。 此去西边路途遥远,朝夕相处月余,她真的很怕姜湛发现董二姑娘是女儿身。 董娇却拒绝,“此行只能带姜湛去,你们可能以为我的目的是让自家人守好大本营,但其实不是,庄家父子很忠心,但就是太忠心,他们言听计从没有主见。此去西边很可能要分几处行事,若让庄家父子与我同去,他们没办法独当一面,做起事来事倍功半。” 樊嬷嬷立马反应过来,“公子难不成此行还有别的打算?” “嗯,如果西面有董家军退下来的将领,我是势必要去见上一面的,如果我走了,童记的事必须有人负责,只有姜湛撑得起。” 原来如此!那姜公子虽不算自己人,但做起事来的确干脆利落,如果二姑娘之后要去别的地方,童记没有主心骨,庄临他们确实会群龙无首不知如何是好。 要是眼界和格局不够畏畏缩缩不敢主事,反倒会让童记错失天赐良机,如今好不容易提前做了准备,不能溃于末尾。 “老奴明白了,闵家的信应该这几天就能到,一有消息老奴立马来报。” “嗯,另外,嬷嬷找几个人去盯着尚书府,看看沈家最近有何动静,一旦沈家大姑娘出门,立马回来告诉我。” “沈家?公子盯着沈大姑娘做什么?”樊嬷嬷疑惑,她记得董家和沈家从前也并无深交。 董娇抿了口茶,“我从前与她有些渊源,不过如今换了身份没法接触,有点事想请她帮忙,所以只能装作巧遇,这事儿嬷嬷务必找灵活的人去办,别露出马脚。” 樊嬷嬷点头,她如今已不再认为董二姑娘还会冲动行事出岔子,因此没多问应下。 “行,我一会儿就去安排,对了,既然公子要离京,走之前要不要去桑园给董老太君说一声?” “多谢嬷嬷提醒我,的确该去给祖母说一声,另外如果能见闵夫人一面更好,还请嬷嬷安排。” “好,老奴去办。” …… 沈清茹正在药房中用模具压制药丸,婉儿进来时被扑面而来的药香味熏得打了个喷嚏。 “小姐,查到了!”她在门口等风散了散才走进去,满脸怒色,“小姐,真被你说中了,萧公子跟那个寡妇果然有一腿,奴婢派去的人盯了三天才发现他们夜里私会!萧家昨日居然还敢上门与老爷夫人谈下定之日,这家人简直无耻!” 沈清茹心如止水,“这不是好事么,若非那萧公子品行不端,我还真就必须嫁去萧家受这委屈,现在发现不晚。” 婉儿想想是这个道理,若不是小姐留了个心眼,以后才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那小姐,我们该怎么做?” “先别急,再盯几天,看他都何时去香玉那,既然要捅破这层窗户纸,自然是要人赃并获才有说服力。” 婉儿捂着嘴有些心惊,小姐也太大胆了些,不过…… “小姐,虽然奴婢很赞同您揭穿萧家公子,但这事儿不能您亲自去做啊,要是您亲自去,就算这桩婚事黄了也会影响您的清誉,撞破未婚夫苟且之事……这也太丢人了。” 的确,谁去办这件事是个难题。 她前世一心一意为沈家,结识的世家贵女大部分被沈月芸暗中笼络成自己的人脉,因此现在也没个能托付之人。 而她前世又极其在乎名声,从不和外男接触,后来不知道中了什么蛊,竟因一场邂逅被晋王那个貌是心非的东西哄得团团转,最后为了他连名声都不要了逃婚离家酿成悲剧。 现在只要想到那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她都觉得恨入心髓,不过没关系,前尘旧恨她们一笔一笔算,谁也别想逃! 只是眼下还真需要一个能出手相助的人将此事揭露出来,她人手不够,重生后尽忙着筹备涝灾要用的药品,想着让百姓们少受点苦头,倒把这事儿落下了。 婉儿见沈清茹犯难也知小姐身边暂时无人可用,清苑里的几个丫头虽然忠心,但都胆小,这事儿要是做得不好叫人发现是她们在背后撺掇,小姐免不了要被戳脊梁骨,因此只能让外人做。 可是…… “小姐,要不您试试请徐夫人帮忙?”婉儿试探问。 沈清茹眸色一凌,徐家哪会儿为了她得罪萧家,她的生母是沈老夫人赐给她爹的暖床丫头,要不是容貌姣好得沈敬山喜爱被抬做姨娘,也就不会有沈家庶出的大姑娘了。 而徐家现在的夫人,是她生母的胞妹,因着她娘做了沈家半个主子才得以高嫁。 但要论情,是没有的。 虽然很不想再与那人扯上关系,但如今形式也由不得她多纠结,前世他对自己百般利用,那今生就让他先替自己解决掉萧家来还债吧。 “婉儿,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去大觉寺。” “是,小姐。” 第七十八章 示好 告别接连数日的阴雨,上京城终于在三月二十五这日放了晴。 董娇坐在窗边,徐徐春风带着院里的迎春花香飘入屋中,沁人心脾。 姜湛打算盘的啪嗒声停下,董娇合上手中书册,“统计了吗,有多少?” 姜湛把账目递给她,“接近四十万斤粮食,一次是肯定运不到菱州的,而且要是我们提前去考察民情就这么大规模的运粮,定会叫人生疑。” “嗯,我倒是没打算这次运过去,要大批量运粮也得等京里消息放出来人尽皆知以后才能动手,第一批随行过去的以日化为主,但还是要先运一小部分,若水患严重,我们在那边买不到粮食。” “好,我去安排,另外我们此去带多少银子?” “你觉得呢?” “不要超过三万两,穷山恶水多刁民,如果你得猜测没错,现在迁徙的百姓必定家中殷实,不然他们走不了这么远,那留在原地的……恐怕活下去都难,我们若太惹眼,会引来麻烦。” 董娇点头,“嗯,听你的,商队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还是长盛商号,此去我们有近四十辆车,护卫加了一半,只要不遇山匪,安全不会出问题。” “好,辛苦了。” 话音刚落,樊嬷嬷在书房门口敲了敲,“公子,有您的口信。” 董娇看了眼她对姜湛道:“你先去忙吧。” “是。” 人离开,樊嬷嬷快步走近在她耳边低语:“沈家大姑娘出门了,瞧着车驾是要出城。” 出城? 她记得书里沈清茹重生后是利用晋王帮她摆平了这桩婚事,而晋王三月末时在大觉寺遇袭受伤被一个神秘人所救……难不成,那个人是沈清茹? 对上了! 书里虽没描写太多沈清茹的前世,毕竟传统开篇只知后果不知前因,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沈家对她百般算计无半点亲情可言,她才会被情迷惑遇人不淑助纣为虐,而那负心汉,正是晋王! 她记得沈清茹重生后将计就计又救了晋王一次,然后主动示弱让晋王帮她捅破萧家的龌龊事,晋王在见识过沈清茹的医术后想把此人收入麾下自然相帮,因此沈清茹才免于名声受损合理退亲。 然后涝灾之事传入上京,沈清茹以静心为由去了沈家外县的别苑小住,然后悄然出城到了菱洲,化身女神医阻止了疫病蔓延。 三州之事平息,菱洲女医名声大噪,百姓和官员们通过蛛丝马迹找到是沈家大姑娘,皇帝赏赐下来,沈清茹在沈府的地位顿时攀升,把沈月芸气得妆都哭花了。 再然后,董娇穿越。 至今为止一切都在按照原书的进程发展,不过董娇既然来了,就决不能让晋王捡这个便宜,沈清茹需要的不过是能替她揭穿萧家之事的人,而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 难得知道几件可以捷足先登的秘闻,董娇暗笑,沈大姑娘,乔乔子来啦~ “樊嬷嬷,备车,我们去大觉寺。” …… 大觉寺在京郊二十里外的苍翠山下,院里的住持大师与先帝是挚交,因此让大觉寺的名气水涨船高。 红墙灰砖的寺庙被层绿叠翠的古树包围,寺里梵音绕梁,挑水的和尚与朝拜的香客点头示意各自忙去,万物皆有序。 董娇一路催促着庄明耀加快速度,就为了赶在沈清茹之前到达大觉寺。 这会儿马儿喘着粗气,董娇坐在车内守株待兔。 不一会儿,沈家的马车来了,见婢女扶着沈清茹下车进了大觉寺,她才麻溜带着庄明耀紧随其后。 刚过东大殿,董娇上前。 “沈小姐?” 沈清茹闻声回头,见到来人微微吃惊,“童公子?真是巧了,竟然能在这儿遇见。” “是啊,沈小姐也来拜佛?” “不然?” 两人相视一笑,并排往里走,待到大雄宝殿各自上过香后,董娇开口:“上次观鹭亭一别还未有机会向沈小姐道谢,我听阿宁说了,谢谢你的药。” 沈清茹莞尔,“不过举手之劳,那本是给我兄长准备的,不过他没用上罢了,童公子不必在意。” 见她有意疏离,董娇知道,这人在经历过前世那些糟心后对谁都有防备。 但董娇会放弃吗?当然不会。 面对大腿,谁要面子谁傻子。 “听说沈家与萧家结亲了。”她悠悠开口。 沈清茹楞了一下倒没意外,这事儿也不是秘密。 “嗯。” “不知沈小姐对那萧家公子可有了解?” 沈清茹长眉微蹙不明童乔这话何意,但出于礼节家教,还是温声回答:“家中父母定下的姻缘,想必决定前已考察清楚,萧公子一表人才,应是良配。” 啧,还装。 董娇叹了口气,“女子多在深闺你不知道也正常,虽这话我说不合适,但我与沈小姐也算相识,实在不愿见你嫁入火炕,这位萧家公子在坊间风评十分不佳,常留恋于烟花之处,人品……一言难尽。” 沈清茹没想到童乔会与那萧公子有交集,她试探问:“你与萧家公子相识?” “嗯,若非他成日在我们面前吹嘘他即将迎娶尚书府的大姑娘,我也不能知道这事儿。” 董娇引着沈清茹到无人的僻静处,“沈小姐,童某曾承你情,你家里既然同意将你许给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想必沈小姐的处境并不好,如果沈小姐需要帮忙,童某愿意出手相助。” 沈清茹眼神微眯打量着眼前金相玉质的少年,“童公子为何要帮我?” “因为沈小姐值得。” “此话何意?”沈清茹才会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示好迷惑,若无站得住脚的因由,她不需要这种意图不明的善意。 董娇见她防备心重坦然一笑,“沈小姐给在下的那两瓶药效果不错,可在下在京中任何一个药房都买不到,不知沈小姐是从何处得来,或者……是沈小姐自己所制?” 沈清茹心头一颤,她做的玉容膏跟定神丸全是改良过配方的,京中绝无同款,如果不是童乔提示,她真的忽略了这个点……以后得注意了。 “是我得来的或者是我所制又如何,童公子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沈清茹声音愈发警惕。 第七十九章 人赃并获 董娇缓着性子,“沈小姐别对在下这么防备,童某是商人,商人逐利,就算为了这桩生意,童某也得卖沈小姐这个人情不是?沈小姐身陷泥沼,在下出手相助,沈小姐为表感激将玉容膏单独供给童记,合作共赢,岂不绝配。” 沈清茹没想到童乔这么直白的坦露目的,虽说与他合作的确比寻晋王更好,但一味逐利的商人,她不喜欢。 “如果我拒绝呢?”她侧身后退半步表明态度。 董娇没逼近,只是轻悠悠补了一句:“我不觉得沈小姐有除童某外更好的选择,若沈小姐有足够的可用之人,萧家公子那些龌龊事早就人尽皆知,可如今京都风平浪静,那只能说明,沈小姐很束缚,或者说你在等。” “在等什么呢?”他朝树下走了两步突然回身,十分可惜道:“啊,难不成是在下会错了意?我本以为沈小姐这种出尘不染的女子是瞧不上那类粗鄙之辈的,没想到……算了算了,是童某自作多情。” “沈小姐,恕在下唐突,祝你幸福。” 他说罢欲走,沈清茹被这人噎得像吞了只苍蝇,不过他说得不错,她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与其去和晋王结识救那孙子一命与虎谋皮,不如叫他吃点苦头。 她需要的,不过是工具人罢了。 “童公子。”沈清茹叫住他,“你就不怕事情败露得罪萧家和沈家?” 董娇笑得自信张扬,“又不是童某陷害那萧家公子,何来败露一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况且沈小姐身上的价值,可比萧家沈家大多了。” 见他笃定,沈清茹莞尔,“如果那些药丸不是出自我手呢?” “并不影响,就算不是沈小姐所制,但只要沈小姐能拿到就足够,这天大的商机,该投资谁童某清楚。” 沈清茹轻笑,“好,既然童公子不怕事,那我就信你一次,若你能将那萧家公子的丑事揭露出来,我会考虑与你合作。” 呀,不愧是原书女主,精明着呢。 董娇抱拳,“必不让沈小姐失望。” 沈清茹回礼,“静候佳音。” 与此同时。 陪着晋王妃到大觉寺上香的二皇子李准正在寺庙后山被黑衣人前后夹击,他实在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敢趁着他携妻出门时来袭,若非今日带的侍卫不少,还真不好说。 解决完那几个刺客,晋王不屑地踢了一脚尸体,“什么玩意儿,这种水平也敢来刺杀本王。” 一旁松懈下来的侍卫余光一瞥突然惊呼:“王爷,您受伤了!” 李准这才感觉手臂刺痛,他不在意的甩了甩胳膊,“区区小伤,何足……挂……” “王爷!”侍卫赶忙扶住晕倒的李准仔细探查,只见他伤口发紫面色发黑,是中毒之相。 贼人歹毒!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刺杀王爷,而是让王爷中毒失去行动力! “快去通知王妃立刻回府,我先背王爷离开,你们想办法把骆先生请回来!” “是!” …… 三月末的初春,天时拉长,刚过寅时,天边隐隐有放光之像。 王家巷里刘寡妇家大门微敞,里面一男子探头探脑。 貌美丰腴的妇人拽着男子衣角娇嗔:“二少,您可别忘了您答应我的,待大婚之后就娶我过门。” 萧二公子在女人腰间掐了一把,“自是忘不了你,放心吧。” 正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惊呼,“你是谁!这里可是刘寡妇家!快来人啊!这里有个登徒子夜闯寡妇家!”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不一会儿周遭就聚集起人堆,家家户户开门来看。 萧二公子顿时慌乱关门以背抵之,“今天怎么回事,这个时辰竟还有人在街上游荡!” 刘寡妇也是慌张,“二少,咱们怎么办呀,这要是叫邻里们知道,唾沫星子都得淹死我,二少你想想办法!” 萧二公子此时哪里管得了她,一心在想自己怎么脱身。 但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周遭的邻里已经开始狂敲刘寡妇的家门。 “香玉啊,你别怕,我们都给你做主,这男人是不是想占你便宜,你把门打开,大家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就是!刘寡妇,我跟你家男人也算旧识,你男人才走不到两年,他死前还拖我照顾你,你放心,大家给你撑腰!”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多,就连原先还在睡觉的邻里全都爬起来看热闹,听完这些路人的言语,有跟刘香玉熟悉的婆子焦急叩门喊:“香玉?香玉!你还好吗!香玉你说句话!” 见里头半天没反应,那婆子心里一咯噔,那登徒子该不会为了逃跑灭口吧? “快!快去报官!叫了半天都没人应,我怕香玉出事!快去啊!” 不消一刻钟,王家巷里闹得沸沸扬扬,这条巷子里的民房都只有正门一个出口,后院与对家后院仅一墙之隔。 萧二公子见人太多走投无路,狗急跳墙准备翻到对家去逃跑。 结果人刚落地就被对家男人按在地上,“无耻之徒还想逃!等着见官吧你!” 一群百姓把萧二公子跟螃蟹似的绑起来押去府衙,路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咦,那不是萧家二公子吗!天呐,他竟然夜闯寡妇门?!” 旁人跟着议论:“呀,还真是!但萧二公子不是才同尚书府家大小姐定下婚事吗,如今婚期在即却还偷腥守孝寡妇,不知廉耻!” 这话一出,街坊们顿时指指点点,消息没一会儿就传到了萧家去。 萧家赶紧上府衙救人。 沈家是天亮以后才听到的风声,萧家自知瞒不住,提着重礼上门谢罪。 沈清茹面色惨白地坐在花厅中看萧家人对沈敬山夫妇点头哈腰赔礼,提出多加四十八抬嫁妆,只求沈夫人不要退了这桩婚。 沈夫人见钱眼开本想松口,府里的小厮又急匆匆来报。 说那刘寡妇上府衙状告萧家公子强奸,还搞大了自己的肚子,求京兆府尹给她做主,问萧家讨公道,要是官府不管,她就吊死在衙门口。 这一顿操作顿时让沈敬山觉得被人打了一大耳光,想他堂堂尚书令,钻营一生没让鞋底染泥,结果竟被联姻的亲家把他的脸皮扔在地上踩,何其荒唐! 萧家前两日才来下聘提亲定下吉时,今日就敢让儿子把风流韵事闹得人尽皆知,不,这不叫风流韵事,夜会寡妇伤风败俗!他萧家的儿子是多饥不择食才会如此不顾风评! 第八十章 退婚 如果他真让自己的庶女嫁到这种人家去,朝中那些官员会如何看自己?笑他求财卖女枉为人父? 他沈敬山丢不起这个人!!! “滚,提上你萧家的东西,滚!别让我说第二遍!”沈敬山广袖一挥怒声道。 “沈老爷,您再考虑考虑呀,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啊!我儿只是糊涂,待成家立业后会懂事的!”萧夫人苦苦哀求。 沈夫人也跟着附和,“是啊老爷,茹儿这婚事京里谁人不知,若是退婚,以后人家怎么看她。” 沈敬山眼神如刀,“那萧二干下此等龌龊事我沈敬山还要坚持嫁女,你叫世人怎么看我!萧员外,请你搞清楚,这婚是我沈家退的,你萧家不占半点理!只要没过门,我沈家就不需要萧家那劳什子的放妻书,滚!” 沈清茹看着屋里鸡飞狗跳的一帮人心中冷笑,面上换成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走到沈敬山身边哀诉:“父亲……女儿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此事……求父亲给女儿做主,若非要嫁,女儿宁死。” 萧家二老噎得半个字吐不出。 沈敬山难得做了回慈父,“你回去吧,别叫这些腌臜事污了耳朵,爹会处理的。”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沈萧两家结怨一事到中午时,上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董娇站在院中晒了会儿太阳,庄明耀走到她身侧小声回禀:“公子,那些人都处理好了,我去找他们办事时用的不是这身打扮,查不到童家来。” “嗯,与那王婆子接触的人送出京去,别叫人寻到。” “已经安排上船了,往东走,给了一百两,不再回来。” “好。” 董娇伸了个懒腰,这事儿办得挺顺利。 大觉寺那日,沈清茹答应合作后董娇就设了个局,萧二既然如此不检点,那就来一手瓮中捉鳖把萧家按在耻辱架上摩擦,只要摸清萧二的行动路线,就能人赃并获。 昨天一早,她先是让庄明耀和庄明辉换了身打扮寻了一帮市井之徒去刘寡妇家门前喊话,等人聚集起来后又悄悄去敲对家的门,叫他们别去看热闹,以防那登徒子翻墙逃跑好抓现行。 萧二被制服后,他们又在百姓押萧二去衙门时把萧二的身份曝光引起非议。 这事儿本来入了衙门就会被压下来,以萧家的实力其实不难解决,但董娇怎会允许石头落水不起水花呢? 所以她又让人去同刘寡妇的邻居王婆子说闲话,王婆子倒是真心待刘香玉,听完怕刘香玉吃亏赶忙去劝。 现在事情已经撞破,如果刘香玉不想办法跟萧家攀扯上关系,等府衙把事情压下来,她必死路一条,萧家可不会为了她去得罪沈府! 刘香玉一听后怕得不行求王婆子支招,王婆子便把方才听来的偏招告诉她,让她去衙门敲鼓喊冤大闹特闹,只要老百姓们都知道她与萧二公子的事,就算入不了萧家的门,也不会让人悄悄蒙了麻袋沉河。 如果她出半点意外,那所有人都会怀疑是萧家做的,萧家才不会当这个冤大头。 所以刘香玉一去,董娇的人便四处传播,不消片刻消息就进了沈家耳朵。 大婚前夕夜会寡妇还有了孽种,哪户人家愿意再把女儿嫁给这种一刻都不得闲的脏东西? 至于刘香玉,一丘之貉,为了富贵日子什么都能舍弃。 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一直瞒着不说是想以此要挟萧二,等把孩子生下来再去登门,萧家总不能掐死自己的亲骨血吧?届时自己就能母凭子贵。 不过现在是不敢再打这主意,她怕死得很,只要能活着,怕什么鱼死网破。 …… 市井流言一旦传开,没个三五个月别想停歇。 沈家因丢了个大脸,沈敬山这几日和沈夫人大眼瞪小眼,这婚事是沈氏撺掇的,也就意味着在这之前,她清楚萧二这人不检点。 这么多年沈敬山是知道沈氏磋磨这个庶女的,不过女儿嘛,他有多的,况且庶女没什么价值,能和萧家联姻大把来财,已发挥她足够的作用,所以他默许了。 但他没想到沈氏竟给他招了个这种狗彘不食的女婿,就算沈清茹不是她亲生她想耍点手段糟践这孩子,但庶女再低贱,她也姓沈! 作为沈家主母,做事目光短浅贪蛇忘尾,连一个庶女都容不下,心胸实在太过狭隘。 越深思沈敬山越不喜,不管沈氏怎么哭闹认错,他就是不给好脸,这叫沈夫人愁白了几根青丝。 “娘,您这几天就别去爹跟前露脸火上浇油了,这事儿闹这么大虽说根本原因在那萧二,但您确实也不占理……”沈月芸一边替沈夫人顺气一边道。 她不说还好,一说沈夫人更来气,黑着脸骂说:“我这还不是为了你那不成器的大哥!成日赌赌赌,这些年他输了沈家多少财产,哪次不是我拿自己的嫁妆贴补?如今你也大了,我若不从萧家给你挣点嫁妆,等到你真嫁人那天,这沈府还剩什么!” 沈月芸听罢也是窝火,沈玄贺狗屁本事没有还自大张狂嗜赌成性,仗着沈府家底丰厚胡乱挥霍。 头几年还好,他只是小赌小闹沈家供得起他玩乐,但这两年变本加厉越赌越大,前个月竟一次就输了沈家一栋别苑!若不是娘晓得后赶紧把宅子赎了回来,爹前几天去庄子上小憩就露馅了! 沈家可不缺沈玄贺这么个没用的儿子! 沈玄恭和沈玄昭现在还没长大,但长大了,哪个不是狼崽子! “娘,不能再由着大哥这么胡闹下去了,您替他填窟窿能填一辈子?若真叫他把家底败光,爹知晓后,别说你这沈夫人之位不保,就是他这个嫡子也得被打滚出去。爹可是当朝三相之一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丢不起这个脸!” 沈氏何尝不知,只是她从前太溺爱儿子,导致沈玄贺如今都已成家却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等你大哥休沐回来我会好好同他说的,放心,娘决不让你受委屈。” 沈月芸卖乖,“嗯,女儿知道娘最疼我。” 第八十一章 相交 栖闲茶馆,溪林阁雅间。 董娇坐于内刚喝了盏茶,厢门便被扣响。 庄明耀打开,只见一个带着幂篱的白衣女子站在屋外,他垂首将人迎进来。 “明耀,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人打扰。” “是!” 董娇请女子坐下,沈清茹摘下幂篱,神色是这几次相见最轻快的一回。 “童公子,此次多谢你了。”她由衷言谢,没想到童乔会把事情办得如此迅速又漂亮。 董娇展颜,“小事一桩,我不过动动嘴皮子,真辛苦的是我家几个下人,嗓子都喊哑了。” 沈清茹被逗笑,“不管怎么说,此次是我欠了你的人情,玉容膏我能做,不过近期给不了你,最近有些事情要去忙,待过六月后,玉容膏专供你童记一家销售,如何?” 董娇哪里会拒绝啊,沈姐做的玉容膏消肿祛疤效果一绝,等她的杏仁油做好把红妆弄起来后双管齐下,那还不叫京都的女人们疯狂尖叫? “当然没问题,好东西值得等待。” 沈清茹莞尔,“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需我给你签定字据?” 董娇爽快摇头,“不用,我相信沈小姐的为人,不过容在下多嘴问一句,沈小姐是要出远门吗?” 沈清茹犹豫了一瞬,“嗯,萧家的事弄得我心里不畅快,想去别苑上住一段时间,如今我虽是受害者,但免不了变成茶客嘴里的谈资,等这事儿的热度散去后,我再回来。” “也是,留在京都总有人要说闲话,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正好我也要离京一段时间,等回来后再与沈小姐洽谈具体的合作事项。”董娇故意道。 “童公子也要离京?”沈清茹好奇,“你要去哪儿?” “去菱洲,前些日子我铺里的商队回来,说瞧见西边遭了水患,很多百姓都举家搬迁离开故土,不过这事儿似乎被压下来了,京里到现在都没收到消息,我有些担心,想过去瞧瞧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她说得轻松,但沈清茹的眼神却考究起来,全是怀疑。 董娇无奈,只好坦白,“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我坦白行了吧,我先前存了一大批粮食准备拉去北地兜售,但是恰好听到西边水患,觉得拉去西边作用更大,想挣个义商的名声回来……我说沈小姐,你能别这么敏锐吗,这让我很难堪诶。” 童乔环着手臂别过头去悄咪咪看她,沈清茹蓦然笑了。 虽说童乔此行是想拿粮食换名声,但这不比那些趁机抬价兜售粮食发国难财的奸商好得多?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不是奸商,但一定是个精商。 沈清茹突然感觉和这么个十分有商业头脑的人做生意,或许是个不错的决定。 “你笑什么。”董娇瘪着嘴睨她。 沈清茹轻笑,“笑童公子是个实诚人,说实话,在今日来之前,我其实都不是很想与你合作,毕竟童公子是别人给你瓶药你都要全城搜罗的人,太警惕也太细致,很可怕。但是你身上又没有商人那种浮夸和奸诈,反倒赤诚得很,实在叫人讨厌不起来。” 董娇被沈姐突如其来的褒奖夸懵了,她居然被原书的金手指表扬了耶! 想来想去居然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若是接着这话回夸沈姐,免不了有拍马屁的嫌疑,董娇局促地挠了挠下巴,“额……嗯……谢谢……” 见他语塞,沈清茹失笑,这少年虽于经商老道,但心里,还是如湖水般清澈而干净的,不是油嘴滑舌之辈。 聪明但不狡黠,值得相交。 “不知童公子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她抿了口茶问。 董娇顺势接话,“铺子里的生意还需安排一下,大约四月初三从上京出发。” 沈清茹垂眸,“那就预祝童公子生意兴隆得偿所愿。” “多谢。” “我出来也有些时间了,去别苑的事还需安排,就不跟童公子小坐了,待你回京后,我们再谈生意。”沈清茹率先告辞。 董娇起身相送,“好,沈小姐路上小心。” 她戴上幂篱离开,董娇刻意等了两盏茶才出茶馆,避免被人看见与她相约。 而率先坐马车离开的沈清茹面色清冷,她抬手掀开马车车帘,看了会儿形形色色的路人后放下吩咐婉儿。 “回去后尽快打包药房里的东西,把不重要的留下,其余全部用衣物做掩盖,明日出发去别苑。” “是,不过小姐,夫人会让咱们离开吗?” “她现在无暇来给我找不痛快,我只需与父亲协商即可。到别苑后尽快置办几匹脚力好的马,我们初三回京都的官道等童记商队。” “啊?咱们要去哪?”婉儿并不知道自家小姐的打算。 沈清茹没回答她,按照前世的记忆,菱州、凉郡、绍郡,这三个地方此时已经被大水冲得家园尽毁民不聊生,如果她只带身边几个仆妇前去,恐怕遇到拦路抢劫的灾民少不了要吃亏。 而她又没有大批的货物,如果单独请商行护送,几个女子远赴他乡……实在令人不放心。 既然童乔要去西面,那她就装作听闻西面出灾祸也想尽绵薄之力与他同行,不就正好能得商队相护,有童记的人在,想来是安全的。 这么想着,沈清茹一回沈府就装作心灰意冷求沈敬山放她去别苑散心,说如今京中风言风语实在让她如芒在背连门都不敢再出,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 沈敬山也是不悦,这两天朝中那些与他有过节的官员总是暗中讽刺,说什么那萧二公子如此行径也不是一天两天,沈家却跟个睁眼瞎似的和萧家定亲,不知是何打算。 这看似在骂萧家,实则辱他沈敬山呢!沈氏那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沈敬山越想越恼。 近来她这个长女越发懂事乖巧他就越看不上沈氏那些手段!鼠目寸光! 因此在沈清茹提出想离开几天避风头后,沈敬山二话不说应下,还让沈清茹不必告知沈氏,收拾好自行离开就是,想带哪些下人也随她心意。 这就方便了沈清茹,光明正大的将她事先准备好的几箱子药丸全部运走。 第八十二章 祭天大典 靖康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慧明帝携百官于皇陵祭天,迎神、行礼、进俎、初献、亚献、终献,过程复杂而完整。 为了请天神及先祖庇佑大梁,皇帝亲祭,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天下万民丰衣足食,同时感谢苍天滋润、哺育万物。 百官跪拜,司祝跪读祝文,乐暂止,读毕乐起。 天子受完赐福,饮福受胙后送神。 读祝官捧祝,进帛官捧帛,掌祭官捧撰,皆送到燎炉焚烧,皇帝至望燎位观看焚烧祭品,内赞奏礼毕,祭天大典成。 百官高呼:“天佑大梁,万事昌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慧明帝抬手示意百官起立,“方才边关加急快报入城,现大典礼成,朕就与诸卿共聆这份喜讯,谷国源,念。” “是。”兵部尚书捧着朱红色的奏折走到百官前,“靖康十七年三月十六,徐长元将军带领二十万大梁精兵攻打裕南城,历时四天,攻破敌方城池,我军大胜,南齐退兵提出止战议和。 礼部尚书秦川亲率大梁使节于平阳风雨亭与南齐谈判,梁国可归还南齐裕南城及其周边六个郡县,但南齐必须赔付大梁黄金万两及白银三千万,往后每年上交岁贡,否则梁军将挥兵南下。 南齐应承,待赔款筹齐不日送往京都,届时我军再退回龙首关归还裕南城及六郡。” 话毕,百官欣喜,无一不赞大梁兵将神勇国富民强,兵部尚书谷国源低垂着头退到一旁,眉头紧锁。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慧明帝很高兴,负手站于百官跟前挺直胸膛朗声大笑,“天意如此,我大梁胜齐乃顺应天命!传朕口谕,南境大捷,普天同庆,即日起全国休沐三日,宫中举宴群臣共享,狮灯龙灯从宣德门出,巡京都三日!” 百官跪拜,“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皇帝吩咐完,太监高喊:“起驾!回行宫!” “恭送陛下!” 人群熙熙攘攘散开,慧明帝在侍卫的护送下登车舆离开。 待到行宫,慧明帝换下那一身繁复的冕服,太监端来清热祛火的汤水,皇帝饮完后,宣三军都督顾承允觐见。 “微臣参见陛下。”顾承允躬身行礼。 慧明帝抬了抬下巴,“起来吧,坐。” “谢陛下。” “事情查得怎么样。” 顾承允面色微沉,“影卫回报,裕南城以东二百里有一处长狭道,地面有火油残留,墙体有刀剑刻痕,定发生过大战,狭道上方石壁台有马蹄和车轮印记,似军队埋伏所留。” 慧明帝面露寒色,“若有人提前布置,此处可能坑杀万人精兵?” 顾承允冷声,“……足矣,只需将狭道前后封锁不留生门,一旦入内难逃一死。” 慧明帝捏拳怒道:“糊涂!” 这一句糊涂指代不明,顾承允不知皇帝是说入那狭道者,还是幕后操纵者。 他轻垂眼眸没有接话,自从董家出事后,皇帝先是盛怒定罪,又差他暗中彻查,如今证据浮现,他却不明皇帝用意。 这件事不出意外是太子手笔,至于他是用什么办法将董怀瑜引出军营前后夹击还需再查,但太子贵为储君…… “陛下,还查吗?”他沉声问。 若是再查,牵连可就大了。 慧明帝眸色冷峻,“查。” “是。” “陛下,兵部尚书求见。”太监于暖阁外唱报。 “叫他进来。” “是。” 片刻,谷国源捏着那本奏折入内,垂首行礼,双手奉上密函,“陛下……秦大人除了奏本外,还送回一封信。” 慧明帝接过拆开,只见上书裕南城一战的真实战况,徐长元二十万大军压境突袭裕南城,可裕南城守城齐军却似早有准备,我军死伤过半才攻破城门,细数齐军人数,堪堪两万。 也就是说,南齐士兵两万人守城,却损了大梁十万兵卒!此战,乃是惨胜! 但是秦川怕捷报入城正好碰上祭祀大典,所以特地分两份回报,因此那份捷报奏本里并未谈起战局。 并且,此战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南齐虽提出止战求和,但对于大梁提出的赔付金额只是稍作为难便应下了,秦川怀疑南齐很可能暗中与其他国家互贸或者寻得新的生财之道,国力大幅度提升。 请慧明帝务必派遣细作入南齐打探虚实。 慧明帝将密信狠狠拍在桌上,“小小南齐竟损我大梁十万雄兵?岂有此理!” 顾承允和谷国源对视一眼,皇帝将信甩在地上,“自己看!” 谷国源当然不敢让三军都督去捡信,赶忙提着官袍上前将信捡起拿到顾承允身边与他同看。 待二人看完,慧明帝靠在椅背上沉声,“此战伤亡如此惨重,你二人怎么看。” 顾承允仔细推演徐长元的作战方法后如实答:“陛下,徐将军是个好兵,但作战策略还是欠缺,裕南城处于平原,只要敌军严守城池我军就难以破门,但是可以用投石车和箭雨先行消耗敌军兵力再行强攻,我军此番虽意在彰显国力,但陈兵列阵于两国交界即可达到目的,强行用士兵攀城攻之并非上策。” 谷国源额头冒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徐长元此战的确打得不好…… 可能是突然被皇帝提拔接管近七十万的军权,人一下子就飘了,又想着皇帝是想让南齐看看大梁的实力,所以他才会采用列阵强攻战术想震慑南齐讨皇帝欢心,虽说此战目的是达到了,但…… 两万对十万,但凡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君上,听见这个结果都会心疼那些兵卒的性命。 十万啊,他们是多少人家的孩子孙子,多少人的丈夫兄弟,哎…… 谷国源埋首一旁不敢置喙,毕竟这人是皇帝钦点的,他又非皇帝宠臣,他不敢讲。 “若是让董怀……”慧明帝听完顾承允的分析下意识说,但话一出口又噎住,“虽有不足,但好歹是胜了,该怎么赏赐让吏部尚书自己去想。行了,谷国源你先下去。” 谷国源麻溜退下。 皇帝看向顾承允,“立即从影卫里调派人手去南齐,看看南齐到底是有什么底气敢跟我大梁叫板!另外,把徐长元给我换下来,没用的东西,不堪大任!” 顾承允拱手应下,“是,微臣领命。” 第八十三章 再回桑园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临近四月,上京的天气艳阳高照,舒适又暖人。 这几日因着大梁战胜南齐,举国欢庆,就连桑园外那两个不能擅离职守的兵卒都开始散漫怠工。 年少些的士兵嘴里咬着根杂草靠坐在墙边,“大哥,咱俩啥时候能忙里偷闲啊,虽说看守这桑园是挺轻松,但也没啥前途……” 老卫兵给了他脑袋一巴掌,“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可知卫府多少人想捡咱俩这差事?就董府获罪这几个月,你数数你收了多少银子,若按我们正常的俸禄,得干几年!” 小卫兵仔细一想他说得没错,但成天搁这儿看大门实在叫人觉得没盼头。 正发着呆,远处驶来一辆华丽的马车,两人一激灵赶紧坐起来,接着就见车夫熟练的拿马凳,将车内人请下来。 来人还是老熟人,闵家夫人,出手大方,就是脾气不太好。 老卫兵点头哈腰的迎上去,“闵夫人,您又来了。” 闵夫人带着两个丫头朝前走,其中一个提着一包看起来很重的东西,另一个在他手心放下两锭足二十两的银子客气道:“有劳官爷行个方便。” 老卫兵把银子接过,啥也没问把三人请了进去,待她们入内后,他抛一锭银子给那小卒,“看,又得两个月俸禄,就这你还觉得没前途?要是你想去前线拼杀,明个回卫府我就跟头儿说,换个搭档。” 小卫兵顿时见钱眼开觍着脸道:“大哥就别拿我开涮了,嘿嘿,有这好日子不过,我干嘛去冒那风险。” “知道就好,守着吧,管好嘴。” “是!” 进了前门,董娇才把头抬起来,身边的丫鬟立马凑过来,“二姑娘,东西给我拿吧。” “没关系,反正也是我给妹妹们带的游记和话本,不重,我自己可以。”她朝着闵夫人施礼,“多谢闵夫人帮忙。” 容貌英气身姿端庄的闵夫人点头,“你我要说话时间多得是,这两日陛下在行宫还未归京我们能待的时间长些,先进去。” “嗯,走吧。” 她们到内门叩门,许平来开,见到两人赶忙行礼然后将人迎进去。 一别三月,如今的桑园早已换了模样,院内各处用竹条围起栅栏,里面种着各种瓜果蔬菜,再往里走些能听到鸡鸭叫声,全养在无人居住的后院。 此时闵氏坐在池塘边晒太阳,塘内有池鱼甩尾,荡起涟漪。 董娇快步上前,“嫂嫂,我回来了,肚子这么大了啊。” “是啊,孩子快足月了,调皮得很,总踢我。”闵氏见她心情好想起身,但她八个多月的孕肚行动不便,必须婆子扶住才能站起,“娘,你也来了。” 见自家母亲和小姑子同行,闵氏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快别起来了,坐着吧。”闵夫人心疼女儿,将她按了回去。 “嫂嫂如今是两个人,咱们没有那些礼节,万事以你身子为先。”董娇扶她坐下,伸手在她肚子上抚摸,婴儿似乎有感应,拿小脚丫轻轻抵了抵董娇的掌心。 这种神奇的触感让董娇心中欢喜,前世她沉迷工作未婚未育,因此并不知道做母亲是什么感觉。 但现在看闵氏满眼都透着母爱,她想,做母亲应该是幸福的。 三姑娘和四姑娘听见动静赶忙从书屋跑出来,见到数月不见的二姐,董苒柔有些局促,但还是走到董娇身边脆声喊:“二姐姐,辛苦你了。” 董苒璇也跟着接话,“二姐姐……对不起……” 董娇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 闵氏出声宽慰,“没什么大事,就是小丫头们之前想岔了,祖母已经敲打过了。” 她没想瞒董娇,毕竟有些事得谈敞亮了,心里才不会有隔阂。 董娇顿明,估计是她离开桑园后家里有人说了些风凉话被老夫人知道了,以老太太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估计这敲打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 不过她也理解,成日被关在这一亩三分地,是个人都得憋出病来。 “只要你们能过得好,我就不辛苦。”她摸了摸两个妹妹的头,倒也没把这份歉疚推拒,她也希望她们能记住自己的付出,别以后董家出去了,两个丫头又心生嫉妒什么的,窝里横最惹人厌。 不过有祖母在,她不怕这俩孩子长歪。 把手里的一提书册递给二人,董娇展颜,“喏,这是我给你们带的书,里面游记杂记话本都有,虽然出不去,但你们还能从书里看世界。” 见二姐姐没往心里去,两人喜笑颜开,“谢谢二姐姐!” “祖母呢?” “祖母方才在午休,知道二姐姐来,母亲已经去请了。”董苒柔回答。 “祖母年纪大了哪需出来见我,我过去就行。”她起身看向闵氏和闵夫人,“我先去看看祖母,夫人和嫂嫂叙话,一会儿走的时候我再来寻夫人。” 闵夫人点头,“你去吧。” 董娇离开,刚走到董老太君屋外,就听见细微的咳嗽声,像被极力克制着。 她轻手轻脚走到门前,就听里面说:“母亲,您喝点温水润润嗓。” 董老太君抿了一口,“够了,走吧,去瞧瞧阿娇,老身有快三个月没看见她了。” “祖母,我在这儿呢,您别起来了。” 董老太君的声音有些虚弱,董娇赶忙入内不想她操劳,一进屋就见董老太君坐在床沿,手扶着鸠杖,吴氏正把茶杯往桌上搁,孙嬷嬷在替她系衣领的盘扣。 见到董娇,董老太君眉目慈祥地看向自家孙女,“阿娇来啦,快来祖母身边坐。” “祖母。”她坐到老人家身侧仔细打量,身形倒是没见消瘦,但面色能明显感觉不如从前红润。 董老太君爱怜地摸着董娇的脸,上次见她还是小厮打扮,脸上涂得灰扑扑的,像只狼狈的小花猫。 今日虽也是丫头扮相,但好歹做回女子梳妆,原先的稚嫩退去,那倾城之姿便再掩不住。 “漂亮,祖母的娇娇啊,是这世间最漂亮的。” 一样的话,今日再听,董娇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心头难过。 第八十四章 平安 她有些贪恋的在老人粗糙的手心蹭了蹭,“祖母,您身子还好吗?阿娇上次来您脸色都没这么苍白,要是您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我,孙大夫那边不管需要什么药,孙女都能给您买来,您千万别憋着自个儿难受。” 话音落,孙嬷嬷悄悄侧过头去,吴氏故作镇定地笑开说:“既然阿娇来了,那你陪母亲好好聊会儿天,二婶去给你做点小吃,虽说手艺比不得从前侯府的厨子,但如今也有几分长进,你尝尝?” 董娇粲然一笑,“好呀,辛苦二婶了。” “孙嬷嬷,你来帮我搭把手。” “诶。”孙嬷嬷不看董娇,低着头跟吴氏退出房去。 “祖母好着呢,你别担心,就是方才午睡起来还有些没精神罢了。”董老太君拍了拍董娇的手,“外头生意还好吗?累不累?我瞧着你又比上次瘦了些,可别忙坏了身子,听见没。” 同样的话,前世她也听过。 奶奶也是在病床上拍着她的手心疼地问:“娇啊,你别成天就知道工作,这钱哪有身体重要,你别把自己忙垮了,听见没。” 父亲坐牢,母亲改嫁,五岁的她从小跟着奶奶长大,邻里乡亲的小孩总爱没分寸的开玩笑,说她是拖油瓶所以她爸妈才不要她,每次听完董娇就脱下书包狠狠地砸过去,然后与他们打作一团。 为了摆脱那个夹杂着牛粪和青草味的地方,她努力读书,考学,离开农村,自主创业,终于成就自己的一番天地。 只是功成名就时,唯一的奶奶却与世长辞,这是她上辈子最大最大的遗憾,没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多陪那个老人几次。 而今来到异世,面对疼她入骨的董老太君,回忆和现实重叠,董娇一瞬间眼泪再绷不住,像个孩子似的哇哇大哭。 “祖母……祖母……我好想你……阿娇好想你……” 董老太君被眼前小人儿哭懵了,心里一阵揪疼,这孩子打小就能忍,若非受了大委屈决不流半滴泪,如今哭得这般伤心,她是受了多少苦啊…… “没事了没事了,不怕啊,祖母在这儿,祖母在呢。” 董老太君轻轻拍着董娇的肩安抚,直到她发泄完情绪逐渐缓过来才拿绢帕给小姑娘擦了擦鼻子。 “瞧瞧这是谁家的小花猫啊。”董老太君笑她。 董娇别扭地拿绢帕把鼻涕擦掉,气鼓鼓回:“董家的!” “董家怎么尽出鼻涕虫,你爹小时候是,你哥哥小时候是,你两个妹妹也是,你小时候倒不爱哭,犟得跟头驴似的,怎么大了反而成哭包了。”董老太君满眼慈爱。 董娇嘟嘴,“祖母就会笑话我。” “呵呵,好了好了,不哭了啊,可是在外受什么委屈了?” 董娇摇头,“没有,就是许久不见祖母,想您想的。” 董老太君捏了捏她的小脸,“傻丫头。” 祖孙俩说了点体己话,董娇缓过情绪,坐直身子道:“祖母,孙女今日来是有事要告诉你,西边发大水了,好多百姓流离失所,我准备去一趟。” 把她先前的筹备告知董老太君,董老太君刚开始还想劝阻,但听到最后明白孙女是有主意的,拦不住也不能拦。 思绪后,董老太君只问:“有把握吗?” 董娇点头,“有的,我不过去找个铺子把商号开起来慢慢散粮,不会有危险,而且随行商队多加了一倍护卫,安全着呢。” “那就行,祖母相信你能做好。不过该叮嘱的祖母还是要叮嘱,去了灾区万事不可逞能,那些灾民一无所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就是做善事也不能大张旗鼓,免得叫坏心的惦记。” “孙女谨记,另外这次离京我还想跟董家军退下来的将领见个面,不过这事儿闵夫人还没给我答复,估计一会儿离开桑园后闵夫人会与孙女说道此事。” 一听这话,董老太君便知董娇是在为董家翻案找证据。 她语重心长地回:“此事不能急,闵家如今关照董家是因为你嫂嫂怀着孩子,闵夫人于心不忍,但若要让他们拿闵氏全族人的性命来陪董家赌,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你不要节外生枝。” “祖母,此事我心中有数,见一面也不过是探听些消息,我不能做什么,况且有没有这个机会还看闵大人肯不肯相帮,若不肯我也不会强人所难,这点道理孙女明白。” “嗯,你懂事了。”见她没有执念,董老太君放下心来,“对了,何家人来桑园几次了,不过他们没有官身又是男儿不得入内探望,你如今既然稳定下来,可有需要用人之处?若需要,祖母下次给他们递口信,让他们去童家寻你。” 董娇大喜,她记得董老夫人的娘家是开镖局的,并且在董苒苒她爹护国公还在世时,何家镖局最为鼎盛,只是后来子孙不贤闹了分家,镖局才渐渐没落。 但再没落,当初的规模还在,就可以东山再起! “真的!那太好了!祖母,我现在就愁没人用,若能得何家相助,事半功倍!”董娇兴奋答。 见她这么高兴,董老太君也是安心,只要孙女用得上就行,“好,等你回京后,祖母通知他们。” “多谢祖母!” 董老太君和蔼一笑,“谢什么,你不用同祖母言谢,既然今日能待得久些,要不要陪祖母吃个饭?” 董娇怎会拒绝,但时间太紧凑了些,“吃饭可能不行,不过陪祖母用些糕点来得及。” “好,怎样都好。” 说完话,董娇去唤吴氏,吴氏端着她做的炸藕合进来,孙嬷嬷端了些甜汤,两个妹妹也被叫来,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在董老太君屋里用了些小食。 闵氏孕后不喜吃甜闻着味儿又难受便没来,闵夫人陪着她回房休息。 在桑园待了一个多时辰,门口的卫兵敲门请许平转达闵夫人时间差不多,再久就为难了,闵夫人这才带着董娇及婢女离开桑园。 临走前,董老太君给了董娇一个她亲手绣的荷包,上面没有复杂的花样,只有两个字:平安。 第八十五章 失踪 董娇和闵夫人走后,吴氏把两个孩子送回房间又返回董老太君屋里,这时孙嬷嬷也将桌子打扫干净。 董老太君坐在凳上额头微微出汗,吴氏替她解开衣领,“母亲,媳妇给您更衣。” “都走了?” “都走了。” “好,脱吧。” 吴氏轻柔的给她褪下衣衫,一件、两件、三件…… 此时的董老太君眼神已不如方才那般清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油尽灯枯之感,为了不让董娇发现如今的自己形容枯槁,只能多穿衣服来撑起身形。 孙嬷嬷侧头抹泪,蹲在董老太君跟前哽咽,“老夫人,您这样瞒着小姐,往后小姐知道……该多难过啊……” 吴氏也是鼻酸,今日听见阿娇回来,母亲那又高兴又害怕的神情还在她眼前,曾经那般踔厉风发的人,如今连路都开始走不稳,如何不叫人心酸。 再一想到母亲同她坦白自己身体情况时的忧心和无力,吴氏只觉身有千斤重。 董老太君悠悠叹了口气,“既然早晚知道都要难过,那何必叫她这么早就等着面对我的离去,阿娇已经够苦了,就叫她以为我还好,安安心心去做她想做之事吧。” …… 董娇和闵夫人上车离开桑园,闵家在京中置办了一个小宅院,就为了方便闵夫人居住。 她是打算在京里待到闵氏生产后再走,毕竟如今的桑园哪怕送了产婆进去,也有一大堆未知数,不留在京中不放心。 到了小院后,闵夫人领着董娇入花厅落座,樊嬷嬷已经在屋里候着了。 “公子,一切可顺利?” 董娇点头,“谢嬷嬷关心,一切顺利。” “那就好。” 见樊嬷嬷对董二姑娘态度如此关切,闵夫人有些吃惊。 她记忆里,董苒苒可不是什么听话的小白兔。 闵氏嫁给董怀瑜的时候,这丫头才十三岁,但已是个胆大包天的主,那时闵家还在京都居住,这丫头跟着一帮公子哥来迎亲,趁着所有丫鬟仆妇为难董怀瑜叫他找绣鞋时,这家伙仗着自己小巧又不引人注意,竟悄悄跑到她女儿闺房中求嫂嫂给只鞋放她哥哥入门。 闵氏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她素来心软,小姑子还改了口,闵氏又与董怀瑜互相倾心,她哪舍得为难自己的未来夫婿,因此将另一只绣鞋给了董苒苒。 结果董苒苒和董怀瑜同时找到绣鞋,这就闹了个大乌龙,也叫闵家人深深记住了那个乖张肆意的小姑娘。 因此董家出事她们听到董二姑娘出桑园谋生去了后,简直心如鼓擂。 “二姑娘,你请我家老爷打听之事有回信了,不过樊敏同我说你想进桑园又约我见面,我便没把信给她。”闵夫人接过樊嬷嬷递来的茶水呷了一口,“毕竟这种事,还是你我当面说最为稳妥。” “是,夫人思虑周全。”董娇乖顺应承,这位闵夫人并不如她表面看起来那般温软,反倒很有魄力,不然也不能叫桑园那两个兵卒一见她就夹着尾巴做人。 闵夫人很满意她的态度,放下茶盏开口:“董家军里被遣散的将领有四个,两个回了陇北老家,一个在雾乡,还有一个失踪了。” 失踪?! “失踪的是谁,可是当初指认我哥哥的那个副将?” 闵夫人摇头,“不是,指认怀瑜的叫陈易,现调任上都护府副都尉。失踪那人叫晏绥,原南境军虎冀营参将,是你兄长的直系下属之一,当初南境军中替怀瑜叫屈者数他最甚,但这人一被贬黜,就失了行踪,据说是在回乡路上不见的。” “一点线索都没有?” “嗯,他从南境回来一路都有路引登记,但到徽州便断了记录,此人家在上京,至今未见人归。” 董娇蹙眉,“从桑园如今的情况来看,背后之人并没把董家女眷放在眼里,否则也不能让夫人随心所欲接济董府。但这位晏参将却在撤旨后离奇失踪,只能说明他一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闵夫人没有否认,“他是不是知道真相不好说,但现在人不见了,若不是被抓起来,就可能已不在人世。另外,陈易虽在京,但你碰不得,他既然敢指认怀瑜,就说明他不怕诬陷忠良的后果,背后必有人撑腰。” 董娇袖中的手不禁握成拳,能轻而易举解决一个带兵十几年的将领,又能把这位陈副将调任京中,太子殿下的势力可真是大得很呐。 她缓缓呼出口气,“夫人放心,我知道分寸,如今我这身份任何与董家相关之事都碰不得。” 闵夫人叹息,其实闵家已经开始怀疑此事跟太子有关,但这个结果她现在不敢告诉董二姑娘,若叫她知道一国储君有可能是残害董家的罪魁祸首,她真怕小丫头沉不住气大闹上京,最后连累闵家一起下火坑。 两人沉默了一瞬,闵夫人继续开口:“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些话想问问二姑娘,这位王将军老家在西北,如果闵家帮你与他取得联络,你会怎么做?” 董娇坦诚与她对视,“问清楚我哥哥事发当日的始末,然后回京,继续安分守己做生意,直到董家女眷重见天日后再寻时机。如果现任皇帝在位时没有机会,那我就等,反正我一定比今上活得久,我等得起。” 闵夫人微微一怔,她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熬死今上等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倒不是不行,只要董家安分守己,闵家还在,桑园就不会出事。 闵夫人紧绷的背脊渐渐松下,“你能如此理智我便宽心,闵家如今跟董家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如果你现在想替董家翻案,不光困难重重,还很可能把闵家推入深渊,所以出于私心,我不想你走那条最难的路,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但只要你不冲动行事,董家之事,闵家愿助你一臂之力。毕竟怀瑜那孩子是什么人品,我这个做岳母的又怎会不知,虽晓得此事是有人故意往他身上泼脏水,可我也会担心,担心闵家变成第二个董家,你可明白。” 董娇点头,“我明白,此事牵连太广只能徐徐图之,我如今的心愿只是让董家女眷好好活着,绝不会做无谓牺牲。” “好孩子,你能这样想便好。”闵夫人牵起董娇的手拍了拍,“按理说,你该唤我伯母。” 知道闵夫人这是正式将她当做自己人,董娇莞尔一笑,“阿娇见过伯母。” 第八十六章 争抢 三月三十,圣驾启程从皇陵还都。 四月初二,圣驾返京。 宣政殿上,百官跪拜,慧明帝坐于高殿,看着手里刚呈上来的奏折面容冷峻。 这两日好不容易把南境惨胜的怒火压下去,一回京又来糟心事。 “菱州、凉郡、绍郡三月初遭的水患,大坝坍塌冲毁良田万顷,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四月才报回京都?!菱州刺史干什么吃的!治理不了还敢瞒而不报,朕看他是活腻了!” 慧明帝怒火中烧,恨不得将这些饭桶全部拉去砍了! 工部尚书颤颤巍巍上前,“陛下,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三州水患局势危险,微臣认为现应先拟定对策,待水患治理之后再定刘炳的罪不迟。” 皇帝咬牙压住火气,“暂先留他一命,你们说,这事该如何解决,今日拿不出章程,谁也别走!”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尚书令沈敬山顿了顿出列行礼道:“陛下,微臣有一拙见。” “讲。” “菱、凉、绍三州此次突发大水,微臣怀疑是长期降雨雨量暴增引起的堤坝崩塌,刘大人应是想先行治理替陛下分忧,怎奈控制不住局势才加急上报,并非故意隐瞒。 现今三地水势难泄,微臣想请水利大家鲁之平先生先将造船之事暂缓,领援兵先去泄洪。再派人筹措粮草和银钱运往灾区解决民生问题,同时加派官兵镇守避免发生民乱。” 这法子倒是可行。 慧明帝眉头轻缓,“准。” “另外臣还有个想法。” “说。” “历朝历代赈灾都有人从中谋私,灾银能否全数落到实处不得而知,微臣斗胆,想请陛下派皇子坐镇,保赈灾万无一失!”沈敬山说完躬身行礼,言辞中肯。 慧明帝闻言并未否决,思虑后问:“那沈尚书觉得,哪位皇子去合适?” 沈敬山微微抬身,目光耿直:“太子身为储君还需留守京中替陛下分忧,依微臣看来,晋王或秦王都更为合适。” “哦?老二,老四,你们如何想?”皇帝看向两个儿子,目光中多了些考究。 晋王李准这几日面色不好,他受伤的消息一直压着没让人知道,因此皇帝也只当他身体不适。 但那些死侍是谁的人他心里清楚,只是如今毒还没解完,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治水?那吃力不讨好的事爱谁谁,但筹措粮饷倒是个肥差。 至于秦王李尧,京都出了名的闲散王爷,成日沉醉于诗词歌赋曲水流觞,也不像能堪大任的样子。 两人心中还在思量,反倒是没被尚书令提及的太子李茂没给二人开口的机会。 慧明帝话音刚落,他便出列作答:“父皇日理万机,儿臣既为太子,就该担起东宫的职责为父皇排忧解难,若遇见灾患就以储君名义躲在京中,又岂配这东宫之位?因此儿臣请命西行,还望父皇准许!” 一向不成大器的太子此言一出,令在座众人大吃一惊,皇帝看向太子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捉摸不透。 他可从不认为自己这个长子有如此魄力。 “太子真想好了?”慧明帝沉声。 李茂斩钉截铁:“儿臣想好了!” “那就……”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李准惨白着脸上前一步,若太子要去,他岂能让他如愿? 皇帝侧眸,“讲。” “儿臣认为太子殿下此去不合适,一是父皇政务繁忙,太子离京就无法替父皇分忧。二是涝灾严重,当地百姓怨声载道,太子贵为储君,不能冒这个险,所以儿臣以为,此事儿臣或四弟前去最为合适。我与四弟只是王爷,就算真的出事也不会动摇国家根本。洪水猛如兽,变数太多,还请父皇与太子三思!” 李准眼神真挚,似乎是真的在替太子考虑。 皇帝瞪他一眼,“治个水还能把你二人治没了?那我大梁养这么多兵来做什么。” 李准低头,“儿臣失言。” 李茂被晋王这番话说得心里一虚,但还是挺直了胸膛高声道:“涝灾突发不知死了多少百姓,晋王担忧孤心里明白,但国之根本不是孤,是百姓!所以就算此事困难重重,孤也想为百姓出一份力,还望父皇成全!” 慧明帝眼眶一缩,对太子有些刮目相看。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个长子太过平庸也无大才,但关乎百姓他愿意以身犯险倒值得褒奖一番。 “你二人能为大梁社稷着想,朕很欣慰,既然太子有心为民,就太子去吧,这经验可不都在奏折上。”慧明帝平缓道。 难得父皇愿意夸奖,太子拱手行礼开心回:“多谢父皇信任,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期!” “嗯,好好干。”慧明帝点头,“不过救灾非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其余各地征收粮草和税银一事还需有人负责。” 晋王眼神有些狠毒地剜了太子一眼,不甘示弱高声答:“儿臣愿为父皇和太子殿下分忧!” 两人相争是常态,秦王冷眼看着,如局外人一般不作反应。 慧明帝见再没人来揽活儿,一锤定音,“允了,你兄弟二人各司其职,将此事办好,朕有重赏。” “儿臣领命,多谢父皇!”二人齐声。 睨了一眼殿中众人,慧明帝扶着椅边龙头案站起:“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 皇帝离开后,太子主动找沈敬山与工部尚书协商赈灾之事,他并未克制自己的音量,大方询问灾区情况如何、问怎样快速赈灾、需准备哪些事项,一幅光明磊落的样子。 百官见他虚心求教,只觉太子是真心想做好这件事,听了一会儿恭维后各自离开。 待殿内只剩太子与沈敬山及各自心腹后,沈敬山低声嘱咐:“此行殿下安心去,下官已全部安排妥当,届时娘娘会派陈骞先生协助殿下,鲁之平不是娘娘的人,殿下切忌不可在他面前露出马脚。” 太子不耐烦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母后为了让我能顺利定下此事还特地逼我背了话术,晋王现在自顾不暇哪有功夫去赈灾,真是多此一举。” 沈敬山看着眼前头脑简单的太子,不再多言。 若非扶持个草包以后好操控,他才不会上皇后这条船。 而已率心腹离开的李准惨白着脸冷笑道:“本王就且看太子能干出什么花样来。” 第八十七章 明暗 紫宸殿内,慧明帝坐于长榻,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眉头紧锁。 大太监李福捧来清火茶递之,“陛下喝点茶水,别气坏了身子。” 慧明帝不耐烦地挥手,“放着吧,承允什么时候回来。” 李福看了眼角落的刻漏,“回陛下,顾都督估摸傍晚能入京,可要宣他进宫?” “宣。” “是。” 慧明帝起身朝内室走,“朕乏了,休息会儿,未经允许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李福侧身退下安排。 紫宸殿内空无一人,慧明帝走到书架处将几个摆件移位,咔哒一声,书架缓缓朝两侧展开,露出一条甬道。 他走进去,将墙壁左侧凸起的方形石块按下,身后的书架合二为一,人消失在视线中。 暗道两侧火把点亮,阵阵阴风从下袭来带着呜咽之声,走道尽头,是刻着麒麟壁画的石门,门上有凹槽。 慧明帝从怀中取出蛇形玉璧嵌入,大门打开,内里灯火通明。 无数的书卷被整齐摆放在木架上,墙上挂着形态不一的宝剑长弓,因鲜有人住,空气里灰尘起伏。 走入大厅,只见石桌旁站着一身形颀长,头戴兽首青铜面具的黑衣人。 “属下参见陛下。”见他来,黑衣人单膝跪地右手捶胸行礼。 慧明帝坐于石凳,“人呢。” “在梅庄。” “照顾好。” “是。” “苏稷可还安分?” “苏大人近来并无异动。” “叫暗卫们盯紧了,只要苏稷敢出东临的地界,立即扣押。” “是。” “忙去吧,别叫影卫的人发现。” “卑职恭送陛下。” 慧明帝起身离开,麒麟石门关闭,将那一屋子秘密尘封于内。 皇帝回紫宸殿睡了一觉,春日的温度适宜,不必宫女执扇取凉,起来后处理了会政务,夕阳西下,余晖把皇宫笼罩在赤红的金光之中。 顾承允是进京时太阳已经落山,但顾都督并不受宫门的门禁时间影响,一回府就被传话太监直接请进宫中。 他到时,皇帝正在御花园散步,随手撒下一把鱼食,池里红白相间的锦鲤便蜂拥而至。 “臣参见陛下。”他抱拳行礼。 慧明帝没回头,继续逗弄着池里的鱼儿,“安排妥当了?” “是,已派三十影卫潜入南齐,最晚年底,能将南齐底细摸清。” “好,你准备让谁接手徐长元。” 这事儿交给别人办可能要头疼几天,但交给顾承允,信手拈来。他不需考虑平衡各家的势力,只需选一个中立忠诚的棋子即可。 顾承允垂眸,“固宁总督贡赞,在职三十余年恪尽职守履历清白,虽不说有多大能耐,但胜在稳重忠直。” 慧明帝想了想这个名字,倒是有点印象,虽没将才之能,但他在固宁州这些年倒是从未出现过问题,行军风格也比较保守,南境短时间内应不会再起冲突,这样的人过去也镇得住。 对于顾承允这个安排,慧明帝很满意。 “办得不错。” “谢陛下。” “虽说你才回京朕应当给你放几天假,但三州水患严重,刘炳竟敢拖延不报,胆大包天!此事朕总觉得有古怪,你亲自去查查。” “在明在暗?”顾承允抬头,想从皇帝的眼神里看出点什么。 慧明帝直视他,“自己看着办。” …… 三州水患的消息在入宫后很快便传开,皇帝大怒派太子领军携水利大家鲁之平一行人于七日内整装出发,粮饷一事交给晋王负责。 这消息流进坊间倒是没掀起多大水花,毕竟大梁才打了胜仗,百姓们还沉浸在喜悦中。 姜湛忙了数日终于将百货里的生意交接清楚,并且又重新收集了一批干粮装箱,避免童记一行人到菱州连口肉都吃不上。 董娇检查完随行的几辆马车,对姜湛多两分欣赏,她故意将所有事情分配下去自己刻意不插手就是想看看他们各自能做到什么地步,姜湛没让她失望,全都做得很周全。 “都收拾好了?”她拍了拍马车上的车箱。 “嗯,随时可以出发。” “不急,你去御草堂问问有没有什么治跌打损伤风寒湿.热的药,都买一点以防万一,虽说我们用不上,但那边现在什么情况不清楚,有备无患。” “好。” “去忙吧,我出门一趟。” 两人各自安排,宋棋驾车送董娇前往千金楼。 嫣娘还是那副笑靥如花的模样,见董娇来,喜上眉梢。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嫣娘相迎。 董娇习惯性掏出一个钱袋,“有劳姐姐,上壶好茶。” 嫣娘将她的钱袋子推回去,低声:“不巧,阁主不在。” 董娇蹙眉,“可能帮我转达?” “很急?” “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 毕竟那人要是活着确实挺急的,但若死了……纯属白搭。 “进屋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嫣娘领着董娇到二楼的雅间,姑娘们把茶点送上,见自家妈妈亲自接待便知是贵客,沏好茶后退出去把门关上。 嫣娘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一寸,“什么事?” “你也知我真实身份,我就不与你绕弯子,前几日我才得知我兄长的一位直系下属失踪了,叫晏绥,原南境军虎贲营的参将。我估计他知道不少线索,不然也不能凭空消失,贵阁可能帮我找找他?” 嫣娘手指一颤,这丫头终于还是决定踏上这条路。 可这事儿她没法应承,若只是生意上的摩擦,就是让不晓阁帮忙把京里的地头蛇都一锅端了也不成问题,但董家的事明眼人都知道不简单,若不晓阁接下,要面对的问题太大了。 “我做不了主,待阁主回来后我替你问问,不管应不应我都派人告诉你。”嫣娘如实说。 “好,不过我今日就要离京,消息可能送到菱州去?” “那边现在民饥地贫的,你去做什么?” 董娇嘿嘿一笑,“自然是做大买卖。” 她没多说告辞离开,嫣娘也不好多问,董娇走后,她俯着阳台的栏杆,看着楼外人来人往。 “臭小子。”她提高声音喊。 须臾,一个年岁不大,面容清秀的少年从三楼倒挂着探头看她,“干嘛。” 嫣娘拍他脑袋,“下来,吓死人了。” 少年嘟嘴翻身进屋。 “去给少主带句话,董家二姑娘请不晓阁寻晏绥,问他接不接。另外,童记要往菱州去,不知因何。” 第八十八章 同行 四月初三,童记的商队从上京城西城门出,浩浩荡荡拉了四十多辆车,规模不小。 领头的是长盛镖局总镖头聂奎,生得五大三粗腰间还缠着两柄短刃,一看就是练家子,其余几十个护卫每隔两辆车左右各站一人。 “姜管事,童老板。”聂奎朝二人行礼,“此趟去程最少要五天,中间有两三天路上没有驿站,我听童记人说童公子有外不住店的讲究,不知你们可曾备下帐篷?” 姜湛点头,“都准备了,路上的驿站大多都是通铺,我家公子不喜与人同住,所以这些东西备得齐,聂镖头这边可有缺?” 聂奎大咧咧地笑开,“我们用不着,晚上能睡觉的只有几个,随便盖块布往那一躺就行,你们不用担心我们,准备好自己的就成。” “多谢聂镖头提醒。” “既然都没问题,那就上车吧,咱们出发。” 董娇带着春芽登车,姜湛驾马,镖师们整齐排开各自上马,大部队朝菱洲行去。 刚走了几百米,聂奎抬手示意商队停下打马出去。 “这位姑娘,我乃长盛镖局聂奎,不知姑娘拦驾有何贵干?”他拽着马绳左右踱步高声问。 董娇听见动静赶忙掀开车帘探头出去看,总算来了! 她还怕沈姐有别的安排不与她一路呢,幸好没失算,原书里,沈清茹此行是请晋王派人相护去的菱州,毕竟三两下就把他身上奇毒化解的女子,什么条件不能答应? 不过这回沈姐没上晋王的贼船,那现在有他受的,嘻嘻。 “请问这是童记的商队吗?”婉儿见这人长得凶巴巴的,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见她能准确说出雇主的姓氏,聂奎放松警惕,应该是故意等在这的,“正是童记,你是?” 婉儿松口气,“我找童公子,我家小姐姓沈,想见童公子一面,不知可方便?” “稍等。”聂奎驾马回商队,走到董娇的窗边,“童老板,前面有位沈姑娘找你,可认识?” “熟人熟人,有劳商队稍等一会儿,姜湛,驾马过去。” “是。” 马车行到沈清茹的马车前,婉儿通报,两人同时下车。 “沈小姐,你怎么在这儿?”董娇故作吃惊。 沈清茹朝她施了一礼,“这两日三州水患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在别庄也有所未闻,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随童公子一起走一遭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跟你一起也应该安全些。” “还是沈小姐心地善良,不像我,哈哈。”董娇打趣道,“那就一起吧,反正都顺路,你东西可都带齐了?我们路上可不住驿站的,那些大通铺实在睡不下去。” 沈清茹也正有此意,“我有准备,你放心,绝不拖后腿。” “那成,走吧。”她高声喊,“聂镖头!” 聂奎打马上前,“怎么了。” “麻烦你把这位姑娘的车驾放在我马车后面,她跟我们一起去菱州。” “行,那姜管事往前行吧,我来指挥。” “有劳。” 随着沈清茹的加入,商队突破五十大关,帮沈清茹驾货车的是个小姑娘,聂奎看不下去叫了个镖师帮忙,小丫鬟才从风吹日晒中解脱出去。 董娇的马车是特地让庄明耀送去改良过的,里头极其宽敞,原本中开的格局改成了侧开,右侧坐垫宽度相当于一张单人床,这样行路的时候董娇就能舒舒服服躺在车里。 春芽一脸兴奋的时不时掀开车帘往外看,嘴里还不忘叮嘱:“公子,您若是能睡就睡一会儿,夜里住在野外奴婢怕不安全。” 小家伙一出家门反而靠谱起来,董娇侧了侧身躺好,“行,那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京郊附近的官道好走,一路并不颠簸,董娇忙里偷闲做了个好梦,待醒来时,大部队已经停歇准备驻扎。 看着附近高山丛林,董娇还真有些担心晚上会有熊出没。 “今晚住这里?”她下车问聂奎。 “嗯,旁边有河,生火做饭都方便,再往前走想寻水源不易,你不住驿站,这里整顿最好,马能喝水吃草,我们相对也安全些,河对岸来不了危险。” “好,那就这里。”她应下招呼春芽下来,“你去准备一下,晚上拿我们买的海货熬粥,把肉干和咸菜分大家一些。”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姜湛,生火架锅。聂镖头,一会儿我家婢女做好饭你让大家都拿碗来打一些,虽说有干粮,但那饼子就水实在品不出味来,我们吃的多,不必客气。” 她可是在临走前特地让姜湛去会仙楼拉了整整一车的小菜回来,还有各种海鲜跟肉类的干货,这趟只要不是顿顿开小灶,吃到菱州完全没问题,之后童家还会源源不断送来,不必抠搜。 她与镖师们虽是雇佣关系,但人与人相交只有真诚以待,对方才会真心付出。 这趟少不了要让长盛镖局辛苦,多付出些也应该。 见他并非客气,聂奎也爽朗应下,虽说他们走镖时都习惯吃干粮,但若能喝上一口热粥,谁又舍得拒绝。 “行,既然童老板这么说,我老聂也就不跟你客气了。”他走到中间朗声道:“兄弟们,今晚童记管饭,你们拿上自己的干粮和饭碗,一会儿来打粥!” 镖师们高声响应,对于大方的主雇,他们向来更愿意多上心一些。 沈清茹这会儿也下车来,看见童乔的眼神微微一怔,他眼里并没有想用手段笼络人心的算计,反是真心实意想为大家做点什么,这令人好感倍增。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她走近问。 董娇往边上的石头一坐,拄着下巴,“沈小姐若是有做饭的天赋想帮就帮一下吧,毕竟我是不行,没这个技能。” 春芽闻言笑起来拆穿,“对我家公子来说,厨房就是战场,而他从来没打过胜仗,哈哈。” 董娇瞪她,“要你多嘴,罚你今晚少喝半碗粥!” “公子!”春芽捏着长勺欲哭,怎么能不让她吃饭呀! 沈清茹失笑,这童家主仆倒是亲近,那丫鬟半点都不怕主,由此可见,童乔平时待人必定宽厚,不然丫头们不敢拿他开涮。 “婉儿,你带萍儿去帮忙。” “是,小姐。” 沈清茹坐到童乔身侧的石头上,“可惜,我于烹饪,也没天赋。” 第八十九章 再遇 姜湛和聂奎生火架锅,春芽拿了几条鱼干捣碎后与姜丝一起放进锅里跟大米熬煮,婉儿给镖师们发肉干,萍儿站在坛子前给大家舀咸菜。 待鱼肉粥煮好,加入食盐和香油,撒上葱花,鲜香四溢。 “大家排好队呀,这第一锅要是不够,后面的也别急,我再给大家煮,都有的。”春芽拿着汤勺高声喊,指挥镖师们排队。 聂奎咽了咽口水,这味道确实香,不过承了人家童记的情,哪能让主雇饿肚子。 “都急什么,等童老板他们先打,一个个跟饿死鬼似的,排队!” 镖师们被骂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也没想到这童记的伙食会这么好,更关键是,他们都有口福。 “是,童老板,你们先,我们排队!”大家七七八八表态。 董娇失笑,淳朴的人有淳朴的可爱。 “好,沈小姐,我们先添饭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好。” 姜湛给二人分碗筷,她们各自打了一碗粥,拿了一个饼就到边上的小几用餐,姜湛又拿小碗盛了些咸菜和肉干放在桌上才去给春芽帮忙。 “出门在外,讲不了那些规矩,沈小姐别介意。”董娇抿了口粥,味道确实不错。 现在的沈清茹早已没那么多顾忌,她轻声莞尔,“路途遥远,能吃上热饭已是不易,没那么多穷讲究。” 两人对诗,默契一笑。 这一顿饭吃得实在舒服,聂奎打了个嗝走到董娇身边感慨,“拖童老板的福,我老聂这么多年走商啊,第一次这么饱嘴。” 董娇微笑,“大家为我辛苦,不过做顿饭罢了,不值一提,以后每日晚饭都有。” “哟,可别,你要是把他们嘴养刁了,以后干什么都惦记童记咋办。”聂奎笑着打趣。 董娇眼中精光一闪,“那不是挺好,若我以后生意越做越大,少不了要跟长盛镖局深入合作,他们念着我的好,童记的东西才更安全嘛。” “无奸不商,一碗饭就想收买我们!”聂奎笑他,“好了,用过饭童老板活动活动就准备歇下吧,明日天一亮我们就出发,约莫能在午时赶到下一个镇子,到时候有客栈,你和那位沈姑娘能梳洗一番。” “多谢。” 说完话,董娇就拿着脸巾牙刷到河边洗漱,刚刚收拾完,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聂奎及一众镖师立即警戒,姜湛也跑来将她护住往队伍中间走。 “童老板,你与沈姑娘躲着些,听这动静,来人不少,不清楚是赶路的行人还是周遭抢匪的探马。”聂奎手握刀柄面色凝重。 大梁虽安泰,但人烟稀少处从来不缺亡命徒,不然镖局早遣散了。 “有劳聂镖头。”董娇点头,带着几个女眷躲到河边。 沈清茹不觉间已摸出几包药粉,警惕地盯着前方。 “吁~”马蹄声渐渐停息。 月色中,几名男子踏夜而来,为首那人气势如虹,举手投足仿似能号令百万之师。 待人近了,聂奎才看清面容,孤傲又凛然,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领袖风范。 “来者何人,这里长盛商号聂奎,请教阁下大名!”聂奎并不畏惧,他们这四五十号兄弟,还怕几个单枪匹马的青年? 顾承允眯着眼打量,地势选得不错,这人是个老手。 “在下姓顾,赶路匆忙没来得及带干粮,附近无落脚地,见此处有火光特来求助。” 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苏小楼却觉得脸皮臊得慌,他们哪儿是没干粮,是他说差人准备可姓顾的不让,也不知道图什么! 见来人并无恶意,聂奎示意兄弟们卸防,这几人一看就是富家公子,除了领头这个有几分气势外,别的都不起眼。 只要不是劫匪就无大碍,出门在外谁还没个困难。 他示意手下去拿干粮,朗声道:“我们商队里有女眷,阁下若是也想借此处修整,还请离得……” “顾……顾公子?!”董娇惊掉下巴。 她不过想来看看情况,没想到竟碰到了熟人,顾承允、苏小楼、阿知,和一个面生的青涩少年,他们怎会在这? 聂奎也懵了,怎么又是这童老板的熟识。 先来个女的,又来个几个男的,这娃儿小小年纪人缘倒好得很,去哪都有人追。 “童公子?”顾承允也是惊诧。 董娇穿过人群,“你也去三州?” “你也去三州?” “嗨,还真是巧了。”她有些失笑,一开始只想抓住沈姐这个大腿,没想到现在另一个大腿送上门来,她怎能放过! “我和沈小姐听闻三州水患严重想去帮帮忙,没想到这都能碰上顾公子,若你也去三州,不若与我们同路也好有个照应?”董娇竭力邀请,毕竟一个都督大人顶十个聂奎。 苏小楼架着马朝前两步,白了董娇一眼,他想开口喊顾承允别在这凑热闹,岂料嘴还没来得及张开,就听一向不喜与人来往的顾大都督毫不犹豫应下。 “可以。” 可以个鬼啊!苏小公子黑脸。 “方才听顾公子说你们还没吃饭?正好我家婢女手艺不错,你们试试。”她热情招呼,直接无视掉苏小楼然后顿一步又装作才看见皮笑肉不笑地问候:“呀,没发现苏公子也在。” 这苏小楼不晓得为什么总感觉看自己不顺眼,董娇不懂。 但她可不是什么老好人,不给她好脸的,也休想她给好脸! “眼神不好我给你治治?”苏小楼抬杠。 董娇环臂,“不劳您贵手,我自己有大夫,哼。” 沈清茹在董娇出来看情况时也跟了出来,本是担心童乔出事,这会儿见顾承允苏小楼都在,觉得巧合得有些离奇。 她前世并不知道顾都督有没有参与赈灾,但她知道一件事,三州之事平定后,这位面冷心冷不近人情的顾大人,给了太子一份天大的惊喜。 几人互相打过照面,聂奎见都是熟人便没再掺和,带着自己的人休整值夜。 篝火又重新燃起来,几人围着铁锅而坐,董娇难免好奇,“顾公子,你们去三州做什么?” 第九十章 儿戏 顾承允拿水袋喝了口水,“大部队调动整顿得需几天,我提前过去看看情况。” “只有你们四个?”董娇诧异,这样子不像是公开调查啊,难不成都督大人也觉得这事儿有猫腻? 顾承允没解释,只道:“足矣。” 行吧,不该问的别问,董娇还是很有眼力见的。 沈清茹似乎并不想和这些世家公子有交集,打过招呼后便带着侍女回帐篷休息。 董娇陪几人用过晚饭,正想分配住宿时发现,她只多带了一个备用帐篷出来,而一个帐篷最多两个人住,他们四个…… “那个,顾公子,我们只剩一个空帐篷了,你们四人怎么分?”董娇有些为难。 顾承允面无波澜,“他仨值夜。” “哈?!”苏小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你要和我睡?”顾承允侧眸睨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介意。 苏小楼恶狠狠地盯着顾承允摩拳擦掌,要不是苏家答应过替顾承允完成三件事,不然他才不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董娇虽然看不惯苏小楼,但也不想为难,阿知和那少年看样子应是顾承允的护卫,值夜倒没什么问题,明天让他们到车厢里补觉就是。 但苏小楼嘛……太医院使最得宠的小孙子,能交好就不要结仇,毕竟这种有一技之长的人以后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 “这样吧,要不顾公子你去我马车里凑合一夜,我让春芽给你拿被子,让苏公子去睡帐篷。”她侧头到顾承允耳边小声,“我马车里软垫厚,睡着舒服些,那个多出来的帐篷里只有一张毯子。” 顾承允不着痕迹地轻笑,小东西还知道偏心。 “好。”他爽快答应。 苏小楼还以为顾承允良心发现,对于童乔这个说客也多了一丢丢好感。 姜湛闻言去找东西把马车架平,春芽见自家小姐的眼神会意,把苏小楼帐篷里的被子抱出来放进马车里。 苏小楼还沉浸在刚刚那碗鱼粥的回味中,等春芽移花接木完,顾承允起身,他麻溜站起来钻进帐篷里,生怕别人同他抢,结果进去了就喊:“这里面怎么什么也没有啊!” 等他再探出头来,空地上已不见人影,他又不想丢脸,只好便硬着头皮重新睡进去,结果一晚上都在跟爬虫打交道。 …… 第二天一早,春芽早早起来到河边打水拿回帐篷服侍董娇洗漱,然后帮她扎好头发见都没问题,两人才收拾出来。 守了一夜的镖师们这会儿子都忍不住打呵欠,聂奎从自己的车厢里跳出吩咐:“换班,昨儿值夜的兄弟们进车休息,剩下人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咱们午时前必须赶到风来镇!” “是!”镖师们齐齐应答有序换班。 众人各自拿了块饼就忙活起来,没一会儿收拾妥当,若非地上还有残留的火堆,这里就像从没人来过一般。 顾承允容光焕发地走到董娇身边,不得不说,这丫头会享受得很,她那马车居住感极佳。 “你可会骑马?” “慢骑可以,快骑不行。” ......慢骑叫坐。 算了,反正商队走得慢,不影响。 “那你一会儿骑马,车厢留给阿知和阿无休息下,我在你旁边,不会有问题。”顾大人理所应当的吩咐。 “行。”董娇爽快应下,“春芽,你一会儿去沈小姐她们车上。” 春芽小跑过来,“公子呢?” “我去骑马玩玩。” “奴婢也想骑!” “那行,反正他们也多两匹,咱们一人玩一匹。” “嘿嘿,多谢公子。” 顾承允看着小孩儿似的两个人摇了摇头,他还以为董二姑娘只有喝醉的时候像个孩子,可其实她本来就还是个孩子。 大部队启程出发,苏小楼黑着脸揉着发酸的胳膊不愿跟前面那俩贼人同行,他是没想到,这童乔竟装了一肚子坏水! 顾承允把自己的马让给了董娇,这匹纯黑色的良驹性格倒是温顺,董娇很轻松就骑了上来。 但春芽就没那么好运气,大黄马一见不是自家主人,又是甩鼻又是踏蹄,就是不让她好过,最后没办法,小丫头只能灰溜溜地去沈清茹她们马车上。 董娇摸了摸胯下黑马的脖子,“顾公子的马脾气真好。” 顾承允拍了拍追风的头,“它脾气不好,但听话,走吧。” 商队行到大道上,日头渐亮,东边云海发出耀眼光芒,回迁的徒雁踏日而过,成群结队展翅高飞。 顾承允与董娇两人跟在聂奎的后面,苏小楼恨不得离他俩远远的,这倒是方便二人讲话。 这趟南下,顾承允发现不少董家的蛛丝马迹,以太子的水平,他想不出这么完美的作案计划,定是有人在他背后出谋划策,但事出必留痕,这世上没有真正意义的完美犯罪。 董怀瑜能从长狭道拼死脱逃是他的本事,但如今半年过去却谁都找不到,若非他有高人相助,就很可能已不在大梁境内,不然不可能太子、他和皇帝三方势力都寻不到半点线索。 但这事儿,要怎么与她说。 正思绪着,董娇突然开口:“顾公子,大梁这次伐齐,真的如宫里所说那般大捷吗?” 顾承允侧过头去,只见少年眸色微沉,“何出此言?” 他略显无奈地笑了一下,“去岁大梁才灰头土脸地丢了裕南城,我军不敌退回龙首关,今岁就如砍瓜切菜般打回去,势如破竹,短短月余两次大战天差地别,我倒不是质疑大梁的能力,就是觉得实在儿戏。” 顾承允微微心惊,这丫头的直觉太过敏锐。 连京都里的一介小小商贾都能感觉到大梁此战绝不会如战报所说那般轻松,更遑论宫里那些置身朝堂几十载的老狐狸,虽然他与兵部尚书谷国源尽量将这件事压了下来,但边关还有几十万士兵,徐长元才立大功就被皇帝调派,他们又怎会猜不到其中关节。 “童公子是聪明人,有些事情,心里清楚就好。”顾承允轻声敲打。 第九十一章 敲打 “需知,隔墙有耳——还有,虽然你与我和良彦他们私交不错,但你也要清楚,京中处处是眼线,各家门外不知藏了多少暗探,尽管商人逐利好奇这些很正常,但商人也最懂趋利避害,许多事情,他们比谁都明白。” 董娇心中一暖,都督大人这话应该是把她放在自己人那一类里了吧?不然也不能同她讲这些。 她有些感激,尽管她从始至终巴结顾大人都是想探听董家的消息,但顾大人却是真心在替她担忧,平时也多有照顾…… 董娇脸颊微微泛红,若不是她现在是男儿身,她都要怀疑顾都督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这跟他的人设不符呀! 两人保持了片刻的安静,董娇还在出神,顾承允悠悠开口:“另外,南边不太平,你若是做生意,不妨往别处去。” “哦?此话怎讲?”董娇疑惑。 “齐人野心不小,裕南城外二百里有战斗过的痕迹,似埋伏所致,但梁军未曾涉足此地,有疑。如今各方局势不稳,你安分些,谨言慎行。”顾承允严肃回答。 董娇心里一蹙猛地抬头,裕南城外有埋伏痕迹,但梁军未至,也就是说那很可能是董怀瑜遇险的地方! 此处已经靠近南齐,太子能把董怀瑜骗到那,想必给的假情报一定跟南齐有关!并且他带的全是精锐,那很可能是想去做什么事削弱南齐兵力,不然一军主帅不可能冒险离营。 董怀瑜的目的若不是敌军粮草,那就是他要去的地方,有对南齐来说很重要的人! 几乎一瞬间,董娇便将线索串了起来,她不由加快呼吸。 不过听顾都督这口气,应是在敲打她行事低调些,毕竟童记现在势头很猛,的确有些惹眼了,但特意提到各方局势不稳,难道是想提醒她别去掺和南边或者董家的事? 她抬头盯着顾承允,后者双目清澈,应该是她想多了吧。 “我知道了,多谢顾大人提醒,该说的不该说的,乔心中有数,定不让大人为难。”她抱拳行礼由衷感谢。 顾承允点头,不再与她对话。 丫头不笨。 …… 这一路因为顾承允几人的加入,反倒提快了商队的进程,苏小楼一到风来镇就自己给自己置办了一套露营的行头,谁也别想叫他再受委屈! 可谁知当天下午,顾承允就同董娇告别,苏小楼人都傻了。 他要加快进程赶往邵郡,去查堤坝垮塌的真实原因,否则等三州的雨彻底停了,那些证据也可能被销毁大半。 不管这事儿是谁在背后搞鬼他都不会放过,民为邦本这个道理历朝历代无不遵守,凡视人命为草芥的国家,都一定会走向衰落和灭亡。 他不在意这天下跟谁姓,但若有人敢拿百姓的生死当做揽权的手段,他必不放过! 这么多年他安分守己,可不是为了让这些皇子们拿天下作儿戏的。 董娇知道顾承允此趟提前出发必是有要事在身,因此听说他要走也没挽留,只告诉他自己会在菱州落脚,若有需可到童记寻她,之后便告别送他们离开。 此趟能从都督大人那里得到董家的线索已经是意外之喜,董娇不敢贪心,今日若非顾大人敲打,她是真的没发现自己有些飘了,仗着同那些权贵子弟们交好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现在的童乔,还不足以与任何一个世家贵族的子嗣相提并论,所以有些话,不该她说。 …… 苏小楼背着大包小包的行囊以及马背上都挂满了东西,跟个富贵乞丐似的跑马跑了近百里后彻底崩溃。 “等等我!你们等等我!”他扯着嗓子喊。 顾承允勒马,“怎么。” “你们倒是帮我分担点啊!这么多东西就让我一个人拿!” “谁让你买了?” “不买我们晚上住哪?” 顾承允跟看傻子一样看他,阿知无奈摇了摇头,“苏公子,我家少爷有官身,路过各郡县可直接入住府衙,咱们不必投宿驿站,更不必露宿野外……” 苏小楼晴天霹雳,奶奶的,他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顾承允,你故意的!”苏小楼咬牙,他明知道却不阻止自己,分明就是想看他闹笑话。 顾承允冷眸睨他,“苏小楼,收收你的狗脾气,此行不是游山玩水,不让你带东西也是为了加快脚程让马匹减少负重,别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带你去只是备用而非必须,若不是苏太医年事已高,就你那点本事入不了我的眼。”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苏小楼唇色泛白。 他知道他只得了爷爷五分真传,不过苏家百年都是杏林世家,早已名声在外,因此他就算只得半身衣钵,也无人会说他半句不好。 “你可知我为什么带你去?”顾承允牵着马绳到他身侧踱步。 苏小楼嘴硬,“还不是我爷爷叫的。” “有老爷子的原因。”顾承允拽停追风,“他想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民间疾苦,而我想让你知道,你的力量有多渺小。” “要么丢了你那一身累赘跟上来,要么滚回京城。”顾承允策马奔出,“驾!” 阿知和阿无看了一眼还在原地赌气的苏小楼,什么也没说,跟着自家主子打马离开。 苏小楼真的很不想跟上去,但顾承允说的话越难听他就越不服,片刻后堵气地甩下那身包袱,把马背上两个口袋也狠狠丢下去,瞧瞧就瞧瞧!谁怕谁啊! “驾!” …… 董娇一行人走得不快,毕竟商队的速度也就那样。 这日,在距离菱州还有一百里的梨花镇,董娇一行人停下脚步。 大雨又下下来,车队根本没法前行,看着客栈窗外的瓢泼大雨,董娇心里不安的感觉更甚。 这雨不停,灾区就缓过不劲,特别是已经积水的地段会滋生大量细菌引起各种皮肤病和肠道传染病,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没有消炎药,拉个肚子都能拉死人,她真不敢想如果这场灾祸持续下去,老百姓会遭受怎样的折磨。 “童老板,商队已经安排好了,住不下的就在旁边农户家给钱借宿,咱们等大雨停了再出发。”聂奎进屋道。 幸好这梨花镇的客栈有单独的客房,不然这位不肯住通铺的主雇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 “辛苦聂镖头。”董娇听着窗外呼啸的妖风,她起身下楼,“我有些事想问问这客栈老板,你可要同我一起?” 第九十二章 到达菱州 聂奎点头与她一起下楼,客栈老板正揣着手站在大堂门前看着屋檐落下的雨滴发愁。 “掌柜的。” “哟,贵客您怎么下来了,这雨大,一会儿湿了您的鞋。”客栈老板忙往回退两步,这少年一人就带了三四十人的商队,非富即贵,他们这个小镇子可难得遇到这样的贵客。 董娇随他走到柜台处,“无碍,有些事想请教掌柜的,菱州这雨下多久了?” 一提到这个客栈老板就忍不住叹息,“哎,别提了,三月初先是连着下了十天的大雨,别说菱州,就是咱们这儿也淹了不少地方,但最可怕的还是半个月前,绍郡的堤坝突然垮塌,直接把绍郡、凉郡冲了个精光。 菱州在下游,水势稍缓,但也是一片狼藉,我们这梨花镇若不是有菱州在前头挡着,现在恐怕早成一片废墟了。” 看来最严重的是绍郡和凉郡,那这两个地方她就去不得。 一是大规模的损毁已经不在她能力范围内能帮助的,二是水患越严重的地方起病疫的几率就更大,书里说三州爆发的是伤寒和疟疾,沈清茹敢去,她不敢。 沈姐去是救命,她去是送命。 “那现在幸存的百姓们安顿在哪?都在菱州吗?” “大部分在,但还有不少村民不肯走,公子也晓得咱们老百姓赖以生存的就是那些田地,被冲毁的大部分是沿河地段,靠山的那些人家受损不大,自然不愿意背井离乡。” “菱州现在大概有多少人?” 客栈老板想了想,“往年州府报的是三十万,不过现在走的走留的留,算上绍郡和凉郡过去的百姓,最少也得四十来万人吧。” 董娇叹了口气,她统共也才四十万斤的粮食,一人一斤都不够分。 不过菱州受损不严重的话,那州府里那些富庶人家就不缺粮,真正揭不开锅的,可能还是那头十万从两郡过去的灾民。 但愿她那点囤粮,能撑到官府的人来,届时宫里的救援到了,军队再明令豪绅捐粮,她就可以功成身退。 第一名效应不论何时都实用,只要她是第一个带头施粥的,老百姓就忘不了她。 “多谢掌柜的,我清楚了。” “公子客气,不过公子是要往菱州去吗?现在州里的人都在往外撤,您这时候过去,还带着这么多货物,危险呐。”客栈老板见她客气忍不住提醒,他可是听说菱州闹了好几次百姓抢粮的事故。 董娇没多解释,财不外露,现在粮食可比银子惯用。 “嗯,原定过去办些事情,都走到这儿了,就去瞧瞧,若能帮上忙就帮一帮,帮不上再回乡。” “公子大善。”客栈老板感叹了一句,“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公子了,如今三州粮食有限,我们客栈也不提供饭食,现在有钱都难买到……待雨小些,公子可派人去前边街口鲜香居买些吃的。” “不用,我们带得有,掌柜的若能借厨房一用便是帮大忙。” “好说好说,我这小店如今也不供餐,厨房你们随便用就是。” “多谢。” 与客栈老板了解完情况,董娇领聂奎和姜湛回房,春芽这会儿正在帮她换被褥,见几人回来乖巧行礼。 “公子,厨房可能用?能用奴婢去给你烧热水来。” “去吧,顺便把我们自己的茶具拿上来。” “诶。”春芽小跑着下楼。 待她离开,董娇招呼二人坐下。 “聂镖头,我有一事相求。”她郑重开口。 聂奎这些日子与童记的人相处不错,也十分欣赏这位少年,听他有求爽快应下,“童老板请讲,只要能办到,我老聂定不推辞。” “我们的商队还是正常前行去菱州,但是我的货不够,还请你一会儿安排部分兄弟回京,陆续将童记的货都拉到菱州来。另外我还有一封信要交给会仙楼的少东家,也请一并带回。” 聂奎接这单生意时就知道童记押送的货一半是日用品一半是粮食,方才听了客栈老板的话,他自然也清楚童记此趟运去三州的粮食不够。 聂奎自认瞧人的本事有三分,童乔不像是借机发横财的那种奸商,因此也不啰嗦,“没问题,还是一样的价,保管给你把东西安全送到。” 如今形势他还不涨价,董娇由衷感谢:“有劳。” 聂奎应下去安排,姜湛去寻客栈老板要来纸笔,董娇给傅云澜写了封信。 大概意思就是如果他傅少东家愿意慷慨解囊助童记一臂之力,待事成后定有回报。 她可不想因为粮食不够这名声攒了一半叫他人截胡。 把信交给聂奎,春芽做好晚饭,几人在房里简单吃过后便早早歇息。 只希望这雨能早点停。 …… 第二天一早,下了一宿的大雨终于收工,太阳出来,到处都是雨后新泥的气味。 聂奎让镖师们回去了一半,长盛镖局也就百来号人,这趟本就带走三分之一,之后要押送的货量更大,人少了不行。 因此天一亮,他就清点人数指派新的任务。 最后,只余十二个镖师护送董娇一行人及货品进菱州,剩下的尽数返回。 董娇是在四月初九到达的菱州,此时的州府并未封城,士兵们检查过聂奎等人的身份信息,便放人进城。 进城后,先找客栈落脚存放好货品,董娇和姜湛就出门寻租赁的铺子。 沈清茹全程碍着男女有别并没有同董娇多接触,这会儿到了菱州,也寻了块白色的面巾系上。 “终于到了。”婉儿揉了揉发酸的屁股,这一路真是太辛苦,“小姐,咱们是出发去凉郡还是先在这里稍作休整一晚明日出发?” 沈清茹盯着窗外,现在疫病还没爆发,她也不清楚具体是哪一个郡先开始感染的,不如等消息出来后再去更稳妥些。 前世晋王只说三州染了瘟疫,传播太快,短短数日就病倒了几万人。 她得到病状后花了十多天才研制出一种可以缓解症状的药丸,至于药方还得有人试药才知道是否能行。 “先跟着童记,他要做义商,我就正好开个义诊,此行我不方便透露身份,但与童记扯上关系,回京后自有好处。” 第九十三章 另起新店 菱州城里受损不严重,只有沿河地区遭了洪涝,主城里并未有太大影响。 此时四面八方涌来的灾民无家可归蜷缩在临时搭建的木棚下,其中以西城区最为严重,原本就是城里的贫民窟地段,这会儿再骤增灾民,俨然有些人满为患的趋势。 至于东城区多为府衙等官所的落脚地,除了胆子大的百姓敢去府衙门前求条活路外,其余大多分散在剩下三个城区里。 董娇和姜湛在城里转了一圈摸清楚情况后,两人选择了南城区,西城区不敢去,那里灾民太多,一旦放粮就会引起疯抢,东城区和北城区也不是最优,一个多官吏,一个多乡绅。 只有南城区,是菱州城里清贵人家的居住地。 在这里开店布施最易累积名声,而也正因这里的人家偶尔会接济灾民,所以不少灾民都睡在街道的巷子里,就等着这些人家发善心时的第一口粮。 两人在南城区转了转,有不少铺子都已关门,还有一些正在转让,她们挑了一处相对周围来说最大的一家入内。 “掌柜的,你家酒楼可是在转让?”姜湛扣了扣门问。 酒楼老板面无血色灰头土脸地开门,四周瞧了瞧,有些小心翼翼,“就你们二人?” “就我们二人,怎么了?”董娇不明。 酒楼老板长叹一声,“别提了,前几日州里的灾民跟疯了似的四处抢粮,若非官府派兵来镇压,我这酒楼都要被拆了。” “你店里被抢了?” “可不是,厨房都被搬空了,城里几家米行更严重,现在这菱州城里,做食物生意的都不敢开门,太可怕了。” 看样子府衙至今没给百姓们放粮,不然也不会引起如此恶劣的哄抢。 “既然你这营生做不下去想转让,能否让我们入店看看情况?”姜湛问。 “当然。”酒楼老板将门板取下请他二人入内。 这家酒楼面积不小,后厨很大,想必鼎盛时也是能在菱州城排上名次的字号,二楼是雅间,可以改造成起居室供几人居住,如果沈清茹也打算跟她们同住的话,六个雅间堪堪够用。 姜湛看向董娇,后者微微点头,他看似并不在意的随口道:“你准备什么价格出手?” 酒楼老板知道如今形式能易手已是不错,但他实在不想亏本,就报了个虚高的价格,结果刚一开口,对面二人转头就走,急得他赶忙改口报了个底价。 最后,姜湛用比底价更低一成的价格将其收购,然后到木匠行抓紧定制了一批家具,又让镖局的镖师们帮忙把货物拖进来重新收拾酒楼,一群人忙忙碌碌直到天黑才歇下来。 春芽和萍儿做好晚饭给大家端菜,聂奎、董娇、姜湛坐在一桌,沈清茹因是女子,镖师们太多,这又不是在野外,便带着自家婢女回房用餐。 “童老板,如今这铺子搞定了,还需我们做些什么?”聂奎扒了口大米饭,“要是没什么要紧的,明日我就带着兄弟们回去准备第三批货的运送,你那东西精贵,不敢大规模运输,怕遭劫。” 铺子经营有她和姜湛就够,后厨有春芽和萍儿负责也不需她们操心,沈清茹和婉儿时不时还能搭把手,的确不再需要镖局在这守着。 “可以,那你明日就带兄弟们回去,保证两轮交接,别让这边供给断了。” “没问题,可需要我留两个人给你搭把手吧,以防万一?” “可以,多谢,不过你们比我更缺人,留一个就行。”董娇自然不会拒绝如此好意,她也需要个把壮汉护这家里的姑娘们安全。 镖师们知道明天要走,今天不免都多吃了一些,毕竟回程的路少说也得三五天吃不上一顿好的,今儿还有这好汤好菜,谁也不舍得落筷。 一顿饭吃到月儿高挂,聂奎才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沈清茹从楼上下来,今日没有床睡大家都得打地铺,虽条件艰苦些,但好在比借宿安全,这里都是自己人,不用担心意外的发生。 “童公子,我看你这铺面改造要花大价钱,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毕竟要住在别人的底盘,一住少说个把月,童乔还特地问了她的喜好和忌讳,让木匠行照着她的习惯来做,沈清茹若不表示一下心里都觉得过意不去。 董娇微微一笑,“哪儿用得着沈小姐破费,这点小钱对童记来说九牛一毛,别担心啦。” “我知童公子不缺钱,不过不做点什么我心难安,这样吧,既然你想借义商的名头打响童记的名号,不若我助童公子一臂之力。” 这敢情好呀!董娇暗喜! “沈小姐想如何做?” “明日在店外起个棚子,我来做义诊,替那些灾民们看病,不过我们不提供药材,免得引起骚乱。这样你施粥我看诊,想必不出几日,童记的名声就能响彻整个菱州城。” 沈清茹眼中自信耀人,董娇相信,作为原书女主,她能说出这话必是有十足把握。 “那乔就在此先谢过沈小姐了,不过明日不行,等铺子里全部弄好我们再布施,不然明日把棚子架起木行又进进出出,不方便,也会叫人以为我们来此开店的目的过于明显,最少也得等三天。” “可行,按你所说,正好我这几日上各家医馆问询一番,看看近来城里有没有什么频发的疾病早做准备。” 两人达成共识各自回房休息,还好她们准备的被褥都厚,毕竟能在野外住得舒服的行装,换成在房间打地铺能难受到哪去。 翌日一早,木匠行早早将童记的牌匾送来将酒楼名称换下,附近有灾民交头接耳。 “你看,有钱就是好,咱们连口吃的都寻不到,而这些有钱人却能在这时候另起新铺,天理何在。” “哎,同人不同命,谁让俺们没投个好胎呢,走吧走吧。” 一直没说话暗中观察童记百货的一个乞丐眼神微眯,这家铺子一直在往里送家具,看来是准备常住在这里,想来吃食上必定宽裕。 如今城里各家米行遭劫以后都加大了防卫,他没机会捡漏,而米粮需求大一直在涨价,乡亲们也买不起…… 要是实在不行,他暗自握拳,这家只有三个男人,剩下的都是姑娘…… 第九十四章 细查 顾承允带着阿知阿无和苏小楼赶到绍郡时,这里已是一片狼藉,遍地的水洼将土地浸泡,马蹄子踏在水中能全部淹没,若是人走在其中,最少也得没过脚踝,可想而知堤坝垮塌时的水流来势有多凶猛。 “少爷,这里下不去,要不我们再往前走二十里,去堤坝上游看看?”阿知提议。 阿无自然没意见,只要跟少主一起就行,但苏小楼却沉默得有些不像他自己。 顾承允应下,“嗯,先去看看大坝的情况。” 一行人又策马疾行往上游走,直到已经破出大窟窿的绍堤停下,几人眉头紧锁。 这个堤坝开口的形状很奇怪,左侧虽然完全垮塌,但右侧上方有朝内的凸起,并且底部现在还在泄水的地方呈圆弧状,不像被水流冲垮的天然缺口。 若是水流迅猛所致,不会破得如此规整,这窟窿如此大,更似重物撞击,或爆破所致。 顾承允面色发寒,“小楼,拿纸笔,把形状画下来。阿知阿无,你二人拿我信物去寻长梅县县令,若他反抗就把人扣住,我亲自审。” “是。” 几人分头行动,苏小楼从马背上拿出纸笔,用书册做垫,将眼前一幕完完整整临摹下来。 顾承允能看出来的他自然也能看出来,三州水患极大可能是人为炸坝引起的奔流,加上天降大雨水势更加急湍,而今却未有官兵组织抗洪,官吏们不仅不作为还贪生怕死! 南境一战各处都有兵力抽调,西部以菱州为首就抽走近十万的军队,恐怕上头追责下来,这三州的刺史和郡守都会以此作为他们失职的借口,简直恬不知耻! 与此同时,菱州府衙内,菱州刺史刘炳、布政使钱鹏,及绍郡郡守王正全三人坐于一堂,王正全的脸色并不好看,眉头都能挤出水来,两腿不自觉抖动,企图以此遮掩自己的慌乱。 “刘大人,不瞒您说,自那堤坝毁了以后,我是一天都没睡过好觉,如今洪潮不退百姓们就没了生计,我真怕这样下去迟早出乱子。”王正全低眉顺眼地偷看刘炳。 刘炳吹了吹茶盏里的茶叶,“王郡守怕什么,这百姓本官不都收留进菱州城了,能出什么乱子。况且又不是我们不抗洪,此次南征朝廷就调走我菱州十万驻军,剩下的这点人,都忙着护城呢,哪儿有功夫去治水,若是内城兵力空缺灾民们闹起来谁负责?” “就是,王郡守就别杞人忧天啦,咱们不是第一时间疏散了百姓吗,虽说损失惨重,但人员伤亡不大,这便是有功。”钱鹏附和道。 王正全听罢只能低低叹息一声,不敢再多置喙,他是刘炳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唯刘炳是从。 这次炸坝刘炳给的理由是菱州一带素来多雨,频发水灾,但朝廷每年拨给菱州的款项都与其他州府无异,这对菱州来说不过杯水车薪。 此次菱州连降十多天的大雨本就有发洪水的趋势,反正迟早就要遭难,他们便顺势而为,借此机会将年久失修的水坝重新加高修筑,为老百姓解决后顾之忧。 王正全一开始不敢干,但是刘炳又说此事是上头的意思,而刘炳的上头,是太子。 太子可是大梁的储君啊,慧明帝如今年近五十,恐怕要不了几年,就是新皇登基之时,他若不趁此机会在太子面前表个态,以后哪儿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况且此事如果是太子授意,那定有万全退路,加之刘炳已经承诺若事发必定保他,只要他死咬堤坝垮塌乃天灾即可,待灾银一到,少不了他的好处,不然他也不肯派人去做这遭天谴的阴损事儿。 历年赈灾动辄就是几百万两的白银,想到这王正全不可否认地心动了,反正出事有上头顶着,他不过听命而为,况且他手下不是还有两个知县,其中一个正是堤口所在的长梅县县令,怕什么。 “不过咱们要不要开仓放粮,这几日聚集在府衙门前的百姓越来越多,若久不安抚,我怕起民乱啊。”他又补充道,前两天还不知道是哪个孙子召集的人,在衙门口大喊放粮,弄得群民激愤差点闹出大事。 布政使钱鹏瞥他一眼,“放粮?菱州城的存粮总共不过一百石,若是开仓放粮,如今城里少说有十几万的灾民,若叫周边的百姓听见风声都跑来咱们菱州城,那些粮食够吃几天?护城和驻守的官兵怎么办?他们吃什么?” 这三连问把王正全弄得哑口无言。 “好啦,王大人就不要担心这么多了,咱们的目标是保证菱州城里不出动.乱,只要城里不乱,等救援一到,自会有人有粮。”刘炳闲适地放下茶盏。 陈先生可是说了,只要民不乱,饿几天不妨事,况且灾情越严重太子的功绩也就越大,太子功绩越大,自然少不了他菱州刺史的功劳,就算此事无功无过,但日后他在太子那里的分量却会水涨船高,未雨绸缪才是官场的生存之道。 况且还有娘娘在呢,他一点都不担心殿下此行会有任何阻力,他们已经将饭喂到殿下嘴边,只待殿下张口,就能吞下这滔天的功绩。 此时,府里负责传话的小厮入内,在刘炳耳边小声道:“大人,京里来话了,太子殿下已动身出发,大军约莫七日后抵达菱州。” 他点头,待小厮退下后对另外两人说:“殿下七日后到达菱州,一定要保证这七日内城里不出乱子,殿下是来赈灾不是来打仗的。” “是,下官明白。”两人抱拳应下。 …… 阿知和阿无找到长梅县县令许崖的时候,许崖正在和长梅县的百姓们一起挖渠,希望能将水泄出去,凉郡和绍郡地势低,堤坝垮塌以后冲毁了周边无数个郡县,水无泄口久久不出,大雨不停,导致积水越来越深。 老百姓们若是不肯搬,迟早都会饿死在这。 但他作为长梅县令,只要还有一个村民留在县里,他就绝不离开! 因此当许崖看到阿知拿出来的信物时不免大喜,他以为是援军到了,拧了把腰间衣裳的水,就着一身湿漉漉的常服就随二人去见顾承允了。 但当他见到顾承允时,心凉了一半,因为他寄托了所有的希望,以为顾都督是领兵前来赈灾的,没想到眼前只有四人。 第九十五章 乞讨 “下官见过顾都督。”他躬身行礼。 顾承允见他一身水便知道他干什么去,没有龟缩在县衙里,能与民共患难,倒是个有良心的。 “许崖,我问你,堤坝垮塌那日具体是什么情况?你细细说来。”顾承允虚扶他一把。 “回都督,那天夜里下官在县衙里曾听到很大的轰鸣声,不过这些日子雷电交加是常态,下官只当又是打雷便没在意,岂料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大水就冲入县里,若非护墙够厚,恐怕县衙已不复存在,而河流附近的居民被冲走无数,至今未寻见尸骨者……众多。” 许崖低垂着头,作为一县之主,他应该对大坝多关注一些,这么多年大坝都没出过事所以他惯性以为今年亦然,没想到这就让意外发生了,是他的失职。 顾承允听他言语估计他是将爆炸声误认为是打雷声,毕竟大梁虽有火药,但用途并不广泛,普通官吏和百姓这辈子都不知火药为何物,又岂知它爆裂时是何响动。 “堤坝毁塌后可有见过可疑之人?” 许崖摇头,“洪水来得太快,出事后下官便紧急招衙役们进行救助,说实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这些话你还同谁说过?”顾承允眼眶微缩。 “堤坝垮塌后王郡守曾带人来帮忙疏散百姓,期间问过下官相同的问题,下官也是这么回答的。” “县里如今还剩多少人?” “不到三千。” “回去下令,命所有百姓三日内全部迁移至两郡或者菱州,长梅县地势低洼,水出不去,他们继续留在这一旦断粮就是等死,朝廷的援兵在路上,等泄了洪大家再回来。” “是,下官这就回去安排!” 待许崖走后,顾承允将苏小楼画好的图纸交给阿知,“快马加鞭回去,让人把此信呈交陛下,以免日后查出问题有人在此事上做文章。” “是。” …… 童记的商铺在菱州顺利开启,不过董娇没有直接让下人布施,反倒是大敞门店两天引客,但客流在意料之中,寥寥无几。 这日,等了一上午,客人没见两个,灾民倒来了不少。 昨日她让春芽故作为难只给了几人一些剩菜果腹,今日就多了一倍的流民上门乞讨。 “好姑娘,随便给两口吃食吧,求求你了,我家娃儿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求求你发发善心吧……” 一位面容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却白了鬓角的女人将自家稚子朝前推了两步,孩子嘴唇干裂面色饥黄皮肤有斑,眼眶下泛着乌青,唇色发白,想必自发水患后就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不然也不能叫母子俩落魄成这样。 春芽面露难色,“这……我没法做主,你稍等,我去问问我家公子。”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妇人抱着孩子眼里不免显露出光彩,似乎已经预见自己今日有好运,能得一口粮吃。 不一会儿,董娇和沈清茹一同出来,沈清茹一见那孩子就微微蹙眉,她轻轻拽停身侧之人。 “童公子,这孩子病了。” 董娇也发现,“可严重?” “从表相看,病得不轻。” “你可要替他看诊?” 沈清茹沉思了一瞬,微微摇头,“他看不起病,若我们不给药材替他调养,回天乏术……” 一旦她现在开了这个先例,童记救一个不救第二个,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与其这样,不如不要告诉这对母子白白让她们痛苦,珍惜当下吧。 “我明白了,一会儿我多给她们母子一点吃的,也算尽善了。” “好。” 董娇走到妇人跟前,那女人带着孩子噗通就跪了下来。 “这位老爷,求求您给口吃的吧,我家孩子再不吃东西就要撑不下去了,求您了。”她见眼前少年身边还跟了个蒙面女子,两人年岁都不大,以为是新婚夫妻,自然就改了口。 董娇轻叹一声,“春芽,给她们多拿两个馒头。”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这话一出,周边踌躇观察的流民蜂拥而上,全部都凑在童记门前求一口粮。 他们已经观察好几天了,这家主子是心善的,只要他们肯求,他们就可能给,怎么也得试试不是? 场面变得有些不受控制,门前突然多了二三十个灾民哭喊声闹得人心里发蹙,姜湛和留下来的镖师齐大魁尽力稳住他们。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哭也不要跪了,这样,我让我家婢女去熬两锅粥来,你们各自回去拿上自己的碗过来领,但是尽量不要再告诉旁人,我童记能力有限,若流民们都知道我这里施粥,不消一日童记就得关门,你们也不想吃了上顿没下顿吧?”董娇好生劝慰。 人都有私心,特别这种时候,流民们哪里还敢告诉别人,自己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齐齐应下各自回去拿碗,而早有准备的就坐在童记门外一两米处望眼欲穿。 春芽得了吩咐便叫上萍儿去后厨煮粥,约莫过了半柱香,姜湛抱着一大个盆从厨房出来。 童记门口早在搬来那日就寻木匠铺定做了一个类似现代小吃摊的摊位,不过这摊位做得不大,是放在室内的,毕竟董娇不敢把粥铺放到店外去,四周没有遮挡一旦发生哄抢店里的人根本防不胜防。 因此设置室内摊位能安全一些,起码一侧有墙体,不会四面楚歌。 当姜湛把粥盆放在桌上后,屋外的流民便立马站了起来冲到店外,就等着店家拿勺开始施粥。 “都排队,一个个来,别哄抢,弄撒了一个都没吃的,一会儿还有一盆,应该够你们今日来的所有人吃,你们中若有一人争抢,我就关门。” 董娇高声叮嘱,流民们各个饿得眼冒金星,此刻只要能有一口粥,叫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屋外人群在姜湛和齐大魁的指挥下排成一排,春芽拿来装菜油的大碗,董娇便一一舀粥,每得一碗,就用筷子在油碗里转一圈,然后将沾在筷子上的菜油滴入他们的碗中。 “这是什么呀。”先前那个妇人的孩子没忍住好奇问。 董娇对他温柔一笑,“家里制的菜油,聊胜于无,给你们添点味儿。” 第九十六章 民愤 这里的百姓们并不知道京都已经出现可以替代猪油的菜油,因此一听是油,大家顿时对这位少年感激涕零,先前得了馒头的这位妇人接连几日终于讨得一口饭吃没忍住落了泪。 不过她不敢带孩子回人群去,手里这两个大白馒头可招人眼红得很。 董娇看出她的担忧,“你带着孩子在店门口吃吧。” “多谢老爷,多谢您……”妇人擦了把泪牵着孩子走进店在角落处坐下。 稚童饿了几天早已饥渴难耐,这会儿一坐下立马狼吞虎咽,妇人将粥碗递到他嘴边,“慢点慢点,别噎着了,不够吃娘这儿还有一个呢,慢慢吃啊。” 董娇看了看这对母子又看向那些眼里充血的流民,“你们也别想着抢她们娘俩的,今天若不是她们,我也不会施粥,你们该感谢他们才是。” “不抢不抢,多谢老爷……” 此时到了的流民已经都打得白粥,虽然看那馒头眼红,但童记的老板是善人,他们自然愿意听善人一句,因此歇了念头。 况且百姓本就淳朴,人家已经大发善心,他们也不愿让善人闹心,安分地各自坐在地上喝起粥来。 先前离去的流民陆续返回,见大家安静吃饭,也老实的到童记门前排队。 不一会儿,满满一盆白粥便见了底。 童记熬的粥虽不说十分浓稠,但也不是那种只见汤不见料的清粥,不少老人和孩子一碗下去只觉腹中温暖,隐隐有了饱足之感。 姜湛把大盆抱回后厨,装满后又回来,流民们不管吃没吃饱都来打第二碗,毕竟吃完这一顿还不知道下一顿是多久。 一个时辰后,聚集在童记外的流民们将碗舔个干净,见童记确实没有拿出第三盆的打算,这才道谢后各自散去,得了好处,他们也怕在这逗留影响善人的生意。 而在街角阴影处,蓬头垢面的乞丐将碗中白粥喝尽后,眯了眯眼转身离开。 …… 西城区贫民窟。 窝棚下,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聚集在此,有些面容枯槁,有些神色涣散,他们浑身泥泞,肮脏不堪。 今日出去乞讨的人回来了不少,不同于往日的一脸阴霾,这些人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轻快。 这种表情在难民区的不常见,因此那些在童记要得一口饱饭的人,顺便变成大家集中声讨的对象。 “大柱啊,你们今天是去哪要到的粮食,你就告诉我们吧,都是一个乡里出来的,你真的忍心看我们大家饿死在这里吗?!”年迈的老者哭着道。 一旁立马有人附和:“就是啊,你们不能背着我们吃独食啊,若是一个两个也就罢了,你们几十个人都得了吃的却不肯告诉我们,你们安的什么心啊!” 人在绝境里时会更自私,说出来的话也就更伤人。 “栓子娘!前个儿我要到两个馒头,我看你家娃儿可怜还分了你们娘俩一半,如今你们得了粮就不顾我们的死活,你还是人吗!你还有良心吗!” 被称作栓子娘的妇人正是今日在童记门前要到馒头的女子,此时她被先前帮过自己的老妪骂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吭气,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不想饿死自己,所以谁也不愿告诉这些可怜人哪里有米吃。 一旁坐在角落里的乞丐不说话,他们本都是一个村的人,如今大难临头却因那商人一句不要告知他人就闹起内讧,他牛小刀自认从前在村子里时不是什么好人,但现在见村民们如此受难,他心中实在不平。 “他们不说,我说!”牛小刀站起来,把眼前的头发拨开。 “不行啊!小刀!不能说!你若说了,我们日后吃什么啊!”有人着急地跑过来抓住牛小刀。 “撒开!我没你们这么自私!”牛小刀把人推开,“今日施粥的正是南城区新开的那家童记百货!那家铺子刚来的时候我就看过,店家是外地人,一来就买各种家具,看样子是要常住,这种铺子里存粮肯定不少,你们若想去我就陪你们一同去要,他若不给,咱们就抢!” “牛小刀!你今日也是吃过童善人家的饭的,你怎能怂恿大家去童记干这缺德事!” 牛小刀冷笑,“善人?他们这些商人的钱,哪一分哪一厘不是从我们身上搜刮去的?还有那些官府,到现在都不肯开仓放粮全部龟缩在衙门里!衙门我们闯不得,商铺我们还闯不得?都要活不下去了,谁还在乎缺德不缺德!你口中那个童善人,他若真有心,就不会叫你们藏着掖着不告诉大伙了!” 此话一出顿时如一团火将众人点燃,那些灾民心中本就有恨,他们都是勤勤恳恳的庄稼人,辛苦半生都是在为地主干苦力,真正落在自己手上的粮堪堪够养活一家子。 而那些商人却能拿着他们的血汗随意挥霍! “你们以为你们不说明日就能接着去童记要粮?那不过是他诓骗你们打发你们的手段罢了!乡亲们,官府不放粮,我们活不了,反正都是死,不如做个饱死鬼!咱们抢了那童记起码还能活,等他发那米粒点大的善心,咱们都得死! 你们看前些日子抢米行那些灾民不是都没事吗,说明现在官府根本不敢管咱们,更不会治咱们的罪!与其等死不如一搏!咱们打不过当官的,还弄不了一个卖货的吗!”牛小刀想着前些日子他看到的那些画面,心里觉得既然他们抢了没事,那自己抢了肯定也没事。 人群被牛小刀越怂恿越激愤,邪恶的念头一旦萌生,就如沟渠里的暗潮席卷全身,灾民们把原本对官府和富商们的记恨全部转嫁到了童记身上。 要么就不要假好心,既然要做善事又要让他们闭嘴,这人分明就是个伪君子! 既然是伪君子,他们怕什么!抢了就是!反正只要不伤人,那童记的老板自有活路饿不死,但他们若是不抢,可就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小刀!我和你去!” “我也和你去!” “你们……你们别乱来啊……”妇人想阻止,可却被人群推倒在地。 “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吃饱了就不管他人死活,滚!”人群里有人怒骂,“走!别和他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废话,他们不想活,俺们还想活呢!” “就是!走!” 第九十七章 抢粮 朝廷临时组建的赈灾援军有五万人,队伍浩浩荡荡从京都出发,太子此行还算低调,仪仗减半,自己的车舆也仅以宽敞舒适为主,并未铺张。 车内,陈骞一袭布衣闭目养神,时不时摸一把长须,与一旁靠在软垫上百无聊赖的太子的比起来,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还有几日到菱州啊。”太子李茂打了个哈欠问。 陈骞睁眼,“不出意外,六天左右即可到达。” “此番赈灾需多长时间,若要在那待上三五个月,孤可受不了这个罪。” “若一切顺利,殿下到菱州后立即组织援军泄洪,只需将人交给鲁之平,他自会替殿下解决好此事,术业有专攻,他的意见,殿下悉数采纳便是,不过留在菱州的时间要看灾情控制如何,水泄了民稳了,殿下自能回京。” “粮食呢,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此次南征国库就运出五百石粮食去军中,再想支援菱州是不可能的,我们的人早已把囤积的粮食卖给户部,第一批赈灾用粮够撑一个月,后续能不能跟上,就看晋王的本事。” 李茂眯了眯眼,“哼,本以为这次下手能让他消停会儿别来掺和此事,没想到他竟然把骆寅给找了回来,算他运气好。” 提到此事,陈骞有些不满,“殿下,恕老朽多言,您与晋王相争完全可以放在明面上,实在无须使这些手段。” 派人下毒这种阴招,实在不是一个储君该做的,要不是他正好不在京中没及时给太子出主意,也不能叫他干出这种糊涂事。 太子听罢不服,横蹙着眉,“孤只是想让他卧病在床别来碍事,你看,这征粮不就被他揽去,原本户部支出的灾银都应是孤的囊中物,如今凭白叫他分去大半,早知如此还不如下点猛料。” “您是天家正统,这天下都是您的,何须与他一个妾室出的计较这点黄白之物。此次征粮虽被他揽去,但以后迟早都会还回来,不急。况且这征粮一事不归咱们统办也有好处,百姓们第一批吃的什么粮,第二批吃的又是什么粮,都是有区别的。”陈骞耐心劝说。 太子眼前一亮,是啊,钱叫老二吃了,那赈灾那些污水,也一并泼给他不就好了。 只要在老二运来的那些粮食里参些谷渣石子,总能给他定个滥竽充数的名头。 反正苏家囤的那一批粮是已经卖给户部了的,虽说价格不高,但胜在量大,也没少赚。 等晋王再重新费力去各地征收,但凡粮食敢晚到一天,有他受的! “不过有一件事还请殿下抓紧派人去办。”陈骞捏着胡子。 太子看他,“先生请说。” “鲁之平不是我们的人,以防被他看出端倪,还需让刘炳派人将长梅县的人清空,把堤坝的痕迹处理掉,不然等鲁之平到了前去勘查,恐出马脚。” “不是说那长梅县令许崖榆木脑袋不懂变通成日派人守着那坝口不好动手么。” “如今援军到,百姓知道粮食到了菱州城,自然会往菱州城靠拢,长梅县没有村民,他这个县令也就不用再守着那县城了。” “好,孤知道了,一会儿停军整顿时便去安排。” …… 童记的下人刚刚把店里收拾干净准备上门板,突然不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姜湛一看乌泱泱的一群人正涌入巷口,他心道不好。 “大魁,快!上门板!”他大声喊加快手里的动作。 齐大魁也感觉事情不妙赶忙将地上的木板抱起往门缝中挤,“春芽!婉儿!萍儿!快来帮忙!” 正在厨房的三个丫头听见声音出来,一见他们神色紧张就知道要出事赶忙加入,女人们抱门板,男人们上门板,有人分工动作比方才快了许多。 而走在流民前头的牛小刀虚着眼看,见童记的人动作越来越快似乎是知道他们想干嘛。 “遭了,快!他们要关门,别让他们关门!”说罢领着四五十号人冲向童记。 姜湛他们动作再快也快不过不要命狂奔的难民,如今眼看还有四块板就能封店,但人已快到跟前,他招呼齐大魁把四块木板往中间一横,垒成半人高的隔断,不让外面的人太轻易入内。 “婉儿萍儿,你们去拖桌子来,春芽和齐大魁一人一边抵住门板,别让他们进来!”他说着,抄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一根木棒。 这几根木棒还是搬来那日齐大魁去木匠行特地要来的,说他们走镖的没点家伙傍身没安全感,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见冲过来的人群停下,姜湛高声怒问:“你们想干什么!” 牛小刀眼神狠厉,“只要你们把粮食交出来,我们不伤人,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朗朗乾坤在,你们竟打算光天白日抢劫商铺?这里离府衙可不远!”姜湛威胁道。 但牛小刀并不惧,他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府衙?你说那帮龟孙?他们现在可全都躲在王八壳里生怕一露头就被砍了脑袋,哪里有功夫来管我们!” 姜湛厌恶地看着眼前这帮人,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真是一点没错,方才童记还给了这些人饭吃,转过头他们就能将童记出卖,还联合起来准备抢劫,何其无耻! “要粮你们不去管官府要,跑到我们商铺里头撒什么野,造成你们如今困境的不是童记,方才救你们一命的反而是童记,你们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吗!”姜湛怒斥。 但他不知道,这里头的人,并没有几个刚刚在童记得了好处的,更多的是还空着肚子的恶鬼。 牛小刀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动摇,可他不想看乡亲们饿死,所以他不能退,这世道,有粮就是错! “童记的老板不坏,我们也不想伤人,只要你们把粮食交出来给我们条活路我们就走!”牛小刀拦了拦身侧想冲进屋的汉子。 姜湛正想骂,突然肩头被轻拍,就听身侧传来清脆又平稳的声音。 “所以你就是来欺负老实人的是么。” 第九十八章 闯店 董娇看着领头的汉子,这人她有印象,之前一直躲在角落里观察童记的那个,打粥时眼睛也一直往店里望,当时她就觉得这人有些可疑,只是没想到事故来得这么快。 “春芽,带着婉儿她们去找沈姑娘,这里你们也帮不上忙。”她轻声安抚。 春芽咬唇,眼眶含泪地盯着自家公子,旁人不知她知,眼前少年,是她家小姐!她哪儿能让小姐独自面对这些疯汉! “去吧,乖,他们要硬闯我们也拦不住,但别伤了你们,听话。”董娇摸了摸小丫头的头。 春芽不甘心,但也不敢违抗公子的命令,只能带着丫头们上到二楼,与沈清茹一起站在房门外等候。 屋外的人见这童记老板虽是个少年却异常冷静,若这人慌不择路他们或能壮几分胆子,但偏他冷静非常,才叫人不敢乱来。 牛小刀盯着董娇,“童老板,我们就想要口吃的,只要你给我们粮,我们就走。” “然后呢?吃完了接着来童记抢?童记垮了就抢下一家,然后把跟着你的这帮人都变成强盗,等官府开门那日第一个拿刀砍了你们的脑袋?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董娇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却都听清了。 牛小刀当然没想过这个后果,他只想着,如何能活过今天,至于以后,他从不觉得自己有以后。 “你别跟我们说什么结果不结果,人都要饿死了,还想什么明天!别想拖延时间派人去报官,不会准你们出去一个人,今天拿不到粮,我们不会走的!” 董娇冷笑,“世风日下世态炎凉,这世上从不缺作恶者,但若善者为善却遭人欺凌,你觉得日后还会有人对你们伸出援手?大难当前,你们不抓住给你们救命稻草的人一致对外,反倒想把这根稻草连根拔起,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牛小刀咬着牙狡辩,“难道我们现在离开就能活?听你说话是读过书的,别在这儿跟我们咬文嚼字,给还是不给,一句话!不给,我们就硬闯了!” “你别急。”身旁有明事理些的汉子拉住牛小刀上前一步,“这位童老板说的有道理,的确,童记在官府都不肯放粮的时候对外施粥,不管给多给少,于我们而言都是能活下去的退路,若我们来打砸抢劫童记,童记大不了关门离开,真正受苦受难的还是我们。” “那你说怎么办,如今窝棚里还有成千上万人饿着肚子,如果我们不带吃的回去,那些老人小孩还能撑几天!”牛小刀有些气急,年轻的汉子和妇人还能出来讨饭,但那些老人孩子,却是根本走不动了!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瞧着他们狼狈不堪的模样,董娇心中难免生起恻隐之心,其实很多灾民并不想做恶,他们只是走投无路罢了。 尽管提前施粥会打乱她的计划,但她也确实不忍看这些人如此可怜。 “你二人别争了,你叫什么名字。”董娇问领头那个汉子。 牛小刀挺直胸膛,“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牛名小刀!” 这一嗓子喊得还有几分江湖义气。 董娇直视,“我与你做一笔交易如何。” 牛小刀防备地看着董娇,在他眼里商人没几个好东西,“什么交易?” “粮食我不能给你,但我答应你每日施粥,只要你们有人来,我厨房就不熄火,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一旦童记施粥的消息在菱州城里传开,跟你们有一样想法的人不会少,届时,我希望你们承了童记的情,就护童记一份安宁,不需要你们与人拼命,只需有人来童记闹事时,你们帮衬着拦一拦,人多力量大。你也看见了,我童记就这么几号人,挡得住你们,未必挡得住别人。” 先前劝牛小刀的男人对他点头,牛小刀仔细一想,这商人说的对他们来说没坏处,如果童记真能说话算话,就算为了他们自己,他也不能叫人冲了童记的铺子。 “行,我答应你,不过你今天就得给我们粥,现在就给!”牛小刀倔强地盯着董娇,恨不得把她看穿。 “春芽,萍儿。”她转身对着楼上,“去起锅烧水,给他们煮粥。” “是,公子。”两个小丫头跑下楼去厨房忙活。 姜湛见局势稳定下来示意齐大魁把门板卸了表示他们童记的态度,若百姓们答应不闯铺子他们还跟防贼一样防着他们,总会叫人心里膈应。 而之前第一批在童记得了好处的难民此刻见童记又开门给饭,不免觉得脸上臊得慌。 “童老板,对不起,是我们糊涂了,我大柱保证,今后只要童记给我们一条活路,若有人敢打童记的主意,我们第一个不干!” “我也是!” “我也是!童老板,方才对不住了!” 人群渐渐散开,他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童记真的又拿大盆装了白粥出来,各个脸上显出笑容。 牛小刀此刻也松了一直紧皱的眉头,他高兴地朝着大伙道:“快!快回去叫村里的乡亲们都过来打粥了,走不动的老人就把他们的碗拿来,咱们给他们带回去!” “多谢童家老板!我们回去拿碗,走!” 沈清茹此时也走下楼来,她站在董娇身边,轻声道:“童公子这么多天不施粥只小规模放粮又专门说一些引人遐想的话,就是等这些人来闹吧?” 董娇靠在楼梯边,语气淡淡的,“什么都逃不过沈小姐的眼睛,来菱州的第一日我就从这家酒楼老板那里打听到,如今的菱州城大乱没有,小乱不断,就是这原店家也没逃过那些恶民的魔爪,贸然施粥我是不敢的,更何况你还想义诊,所以只能试。 一开始是想试那帮专门打家劫舍的恶徒会不会来,若来了,我便交粮关门图个清净,等援军到菱州后再施粥,以保万全。不过恶徒没等来,倒等来个有样学样的,就顺势而为了,正好童记也需要一点依仗。” “你怎知他是有样学样?” 董娇轻笑,“有哪个专门打劫的土匪会上来先跟你把自己的底线撂了的?若真是那帮人,到门口时就直接卸了门板强行入内,哪儿会这么多废话。” 第九十九章 施粥 童记答应施粥的消息不出一盏茶就传得西城区人尽皆知,这会儿不管真穷还是假穷,但凡家底不富裕的,都跟着来占便宜。 因此短短一刻钟,数以万计的灾民手捧着碗朝南城区童记而来。 牛小刀既然答应了董娇,就不会擅离职守,他还要留在童记当监工呢,要是这童家老板敢反悔,他就冲了他的铺子!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现在啥也不怕。 而跟牛小刀认识的那些乡亲见他真的把事儿办成了,顿时对这从前在村里不务正业的汉子多了几分敬佩,他纵有万般不好,但关键时刻却救了大家的命,就说明根不坏。 “看这架势,今天这些人领不到粥是不会走的,人数太多,每锅比刚才少放两斤米,这里头的人鱼龙混杂,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分不清,粥太稠很可能招来一群游手好闲的懒汉。”董娇走到姜湛身边吩咐。 “里面肯定有这种人,杜绝不了的,要不写点字号牌,以后让他们凭号打饭?” “不必,这城里十几万的灾民,人员流动太大,别给自己找活干,他们要领领就是,不是真正的灾民喝不了两天稀粥的,等这热乎劲过了自不会再来,而那些真正没吃饱的,要喝多少给多少就是。” 她不怕灾民们多次寻她领粥,饭虽然稀一点,但只要他们肯吃,她就肯给。 怕的是再像方才一样米多水少,那些偷奸耍滑的日日到童记来领饭,回家配点小菜就能度日,平白养一群孙子。 至于她这趟带过来的十万斤粮食,但愿能撑到第二批长盛镖局的人来。 算算脚程,第一批人八天前回去,现在应在返程的路上,不出意外三天能到,只要撑过这三天就不怕断粮。 “好,我去给春芽说。”姜湛转身回后厨。 这时第一盆粥刚好打满,一掌深的木盆,只有两指高的汤水,他看了眼,直接让丫头们另外拿个大盆一分为二。 童记一旁的几家商铺刚才就已被吓得三魂七魄差点出窍,生怕自己被波及,这会见难民越来越多更是不想被当成活菩萨赶紧关门谢客,周边一些人家的门房见流民大批量涌入也是把门落了匆匆上报自家主子。 顿时,这深巷里的童记成了街坊邻里口中议论的重点。 …… 长梅县府衙,许崖正了正官袍,郑重朝顾承允一拜。 “顾大人,如今县里百姓已疏散完毕,下官准备携部分灾民赶往菱州,不知顾大人之后有何安排。” 顾承允给阿无使了个眼神,后者便提溜着两个垂头丧气的衙役入内。 许崖见二人微微吃惊,他们不是平时最爱跟在自己身后谄媚的两个副手么,平时一个负责看护堤坝的小队,一个负责府衙护卫的小队,从权利来说,算得上自己的左右手了。 堤坝垮塌前后,也都是此人负责监管,难道…… “顾大人,这是?”许崖试探问,尽管心里已经猜到一些,但总要亲耳确认才敢相信。 “他二人是刘炳派来监视你的,长梅县的一举一动,尽在刘炳掌握之中,就连你何时起夜都汇报得一清二楚。此去菱州你把他们带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许崖大惊,虽然他并不是很服头上的几个上司,但没想到身边全是他们的人,他到长梅县不过一年,没想到就捡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两个衙役闻言立马跪下,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是谁,但从许崖的态度来看,此人不简单,就连刘炳刘大人他都直呼其名…… “大人呐,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您就饶了小的们吧。”两个衙役赶紧对许崖坦白。 见状如此许崖还有何不明,他正色看向顾承允,“顾大人,既然这二人是眼线,我再把他们带去菱州,您来过长梅的消息不就瞒不住了?” 苏小楼冷笑讽刺,“你问问他们敢对刘炳多言半个字吗。”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小的们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几位大人来过长梅之事多嘴啊。” “就是!这位公子,您高抬贵手,给小的们解药吧,小的保证一定守口如瓶,不然天打五雷轰!” 两个衙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苏小楼瞧都不瞧他们,悠悠吐出两个字:“做梦。” “大人!大人呐!” “先带他们下去。”顾承允吩咐阿无,这两人实在吵耳朵,而后转向许崖,“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身边哪些可用哪些不可用,到了菱州可知如何行事?” 许崖有些为难,“还请顾都督明示……” 顾承允微叹一声,“到菱州后,先去寻王正全商量百姓回乡后的粮食赋税减免事项,若他同意你表忠,若他不同意你也不必惧,刘炳现在留着你有大用,不会让任何人动你分毫。 若他们让你参与赈灾事宜,你便尽可能收集证据保留下来,不让你参与,你可以长梅县知县的身份要求知情,他们也不能拦。想把这帮蛀虫一网打尽,就不能叫他们知道计划败露,以不变应万变。” 许崖连连点头,“下官明白了,益于百姓之事做,不益之事拒,下官只需跟从前一样即可,遵于本心。不过,那两人……” 他有些担心,如果顾都督真让苏公子给他们下毒,要是死在自己身边岂不露馅? 苏小楼知道他担忧什么接话道:“放心,死不了,不过是给他们吃了些致腹痛的药丸,这二人本就心中有鬼,随便编了个名字——十日断肠散,就吓得什么都招了。十日内我们必到菱州城,届时会想办法接应你,你家眷我会派人送回老家。” “多谢顾大人、苏公子,如此下官就无后顾之忧了。”许崖松一口气,“既已定下,下官就先告辞,同行的村民还在等。” “去吧,你的任务不是送死,别玩命。” 许崖离开,苏小楼阴沉着脸说:“这许崖才调任不到一年就遇到此事,看来是太子的人提前准备好的替死鬼,疏于职守未做检查导致堤坝垮塌,还真是个好理由。” 顾承允冷颜,“不止许崖,王正全手下这两个县令应该都是,洪灾一发牵连百万生灵,若要降罪,只杀他许崖一人怎足以让陛下泄愤?” 第一百章 扭打 童记施粥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不少灾民跑到百货门口蹲点,这其中自然不乏牛小刀。 这会儿见童记开门,他立马伸着头往里瞧,就看粥盆往不往外端。 姜湛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齐大魁也忍不住道:“别盯了,童家老板既然答应了你们就不会反悔,虽不知道会不会有客人来,但你们这么霸占着门口,就是有客也不敢进不是。” 牛小刀黝黑的脸颊微微发烫,他不得不承认,昨天童老板骂他的有句话骂得很对,他就会欺负老实人。 “知道了,我们离远些。”说完带着几个看门的兄弟退到远处。 童记照常施粥,百姓照常来领,今天的人比起昨天只增不减,董娇站在后院微微发愁,当初带来的粮食昨儿一天就用去两万多斤,还只是昨日从中午到晚上的用量,今天若是从早上就开始布施,难以计数。 看着空了三分之一的米堆,春芽拧着眉毛问:“公子,今日的粥可要再煮稀一些?” “不必,用完了就叫牛小刀自己进来看,免得他又起哄,明日商队应该能到,不碍事。” 算算朝廷的援军,应该也就这四五天内到菱州,她可不能比朝廷给的米少,那百姓怎么记她的情。 厨房里的粥是一锅一锅端出去,大坛子里的菜油,也是一坛一坛的见底。 临近午时,童记门外突然吵闹起来,只见一群看起来脏兮兮的壮汉拿着碗到粥棚领粥,结果姜湛刚给他打了一勺,这人就将碗摔在地上破口大骂。 “你敢跟我说这叫粥?这分明就是水,连颗米都见不着!无良奸商打着施粥的名义却给我们喝这些,内里不知藏了多少米粮,兄弟们!跟我进去搜!把这些奸商的粮都抢了大家分!别受他这窝囊气!” 壮汉说罢就招呼人往店里冲,牛小刀见状立马也将自己同村的乡民招到身边拦在童记门前。 “你们做什么!”牛小刀质问。 壮汉见这童记竟有灾民相护且人还不少略显吃惊,但却装作一幅可怜相,“兄弟啊!这粥你也看见了!清汤寡水的能照出人影,这哪里是有心为善,分明是拿我们做乐卖弄清高呢! 你听我句劝,咱们把他的粮分了,一人拿一些回去,不就都能活下去了?用得着在这儿看人脸色求人施舍吗!” 壮汉身后的叫花子们跟着起哄,“就是啊!乡亲们,别被这些故作清高的伪君子骗了啊!” 若换做昨天之前,牛小刀可能还会认可他的说法,但从昨天他来冲童记的铺面到今天,童记信守了承诺并且没有让他们来的任何一个灾民饿肚子,就凭这点,他也认童记这个好! “你甭管他卖弄不卖弄!现在整个菱州城里粮价上涨官府却不开仓,只有童记给我们饭吃,若我们把童记抢了,童记关门走了,活得了今天活得了明天吗!”牛小刀借着昨天在童家老板这里听到的话反问那壮汉。 董娇和沈清茹听见动静下楼来看,二人一见那闹事的汉子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沈小姐,你带着女眷回楼上去,这些人不是灾民。”董娇斩钉截铁道。 沈清茹点头,将袖中几包药粉递给董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能保命。” “好。” 董娇揣着药粉走到门前,她飞快地观察那群叫花,这些人尽管把自己弄得很脏,但指甲缝却是干净的,眼神也很精神,没有久饿的萎靡。 更重要是,他们鞋底没有泥。 “公子,小心些。”姜湛靠近将她护在身后。 董娇顺势分了几包药粉给他,“是场硬仗,保护好自己,恐及人命,收好。” 姜湛顿明,手里这东西能保命也能要人命,若非生死关头,的确不能用,否则这时候闹出命案,童记不管做多少善举都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壮汉见来人是个少年,心里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他还治不了一个小子? “兄弟们,别听他废话,他们这些软骨头愿意做摇尾乞怜的狗就让他们做去,俺们不做!与其让这些奸商在这践踏我们的尊严!不如咱们自己给自己做主!冲啊!” 一声令下,随这壮汉而来的十几个叫花便蜂拥而上,牛小刀及一众受了童记恩情的灾民们纷纷挡在童记百货的门前,任由这些假灾民如何冲撞就是不让路,双方逐渐扭打在一起。 齐大魁看得眼眶发热,他实在见不得这些恶霸打着为灾民好的名义作恶,胸中怒火燃烧,他提起木棍就朝那些壮汉冲去,因有些拳脚功夫,渐渐将局势扭转。 而牛小刀见他不要命,骨子里的血性也被激起,他抹了把鼻子下的血,大喊一声:“乡亲们!保护童记!别叫他们得逞!”说罢,抡起拳头冲进人群。 两方人马一触即燃,虽然恶汉他们体力好下手重,一个顶两个,但耐不住护童记的乡民多,硬是没能入内半分。 姜湛为了保护董娇不敢参战,拿着一根长棍挡在门前,他没学过武,也不敢贸然加入,曾经的贵公子哪见过这种场面,虽想帮忙,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董娇看着因为童记而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百姓只觉胸中悲愤,她虽然一开始就是想利用这些百姓来保护童记,可如今见到这个画面,心中悲痛也是真的。 “姜湛,去打桶水来,快。”她眼眸充血地盯着屋外闹事人群。 姜湛不知她想做什么,但还是应声迅速跑回厨房,片刻就抱了一大桶水回来。 “泼!”董娇近乎尖叫地大喊:“都给我住手!” 随着她话音落,姜湛大力泼洒,一桶冷水浇在屋外闹事的人们身上,顿时让人群安静了下来。 “你他妈的!小兔崽子!你疯了!”壮汉全身浸湿,脸上涂抹的黑灰也被冲刷得七七八八,化成线条分明的黑汤挂在脸上。 董娇咬牙怒声:“我看是你疯了!聚众伤人打砸商铺,你真当这菱州城没有人管了是不是!” “你说我施粥是作秀?清汤寡水?”她抓起桌上滴油的那根筷子狠狠插进粥盆中,“哪家作秀的粥盆里能立筷?哪家作秀的粥棚里还给油?你要是在这菱州城能找出第二家,我童记今天就敞开大门让你进!” 第一百零一章 千刀万剐 “要是找不出来,马上带着你的人给我滚!你以为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不清楚?”董娇轻蔑地看向他们,“一帮蛇鼠之辈,打着替灾民出头的旗号干尽龌龊之事,你指缝无垢鞋底无泥,敢问你是哪个郡县来的灾民?!” 此话一出,人群里顿时安静。 原先被这个壮汉煽动得有些摇摆的乡民看着立在粥盆里的那根筷子,又见他们这些闹事的叫花把手握拳往身后藏,立马清楚真相为何。 牛小刀想明白后气不打一处来,吐了口嘴里的血沫子,“他娘的,老子们来这菱州城等了这么多天没等来官府的救济,好不容易有一家铺子愿意给我们一口吃的,你们却想方设法给俺们使坏!乡亲们,这帮畜生没按好心!打他们!” 随着这声话落,刚刚还在犹豫且没出手的那些灾民再也看不下去,有棍子的拿棍子,没棍子的拿鞋底子,反正一窝蜂冲向中间这十几个壮汉。 这帮恶棍从第一次打砸米粮铺至今从没遇到过这种阵仗,一慌乱就被人群冲散,接着如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把他们打得满脸是血。 “跑!跑啊!”壮汉发了疯似的推开这些瘦弱的灾民,和身侧人硬生杀出一条血路,带着自己的人逃了。 而留在原地刚出了口恶气的民众们却哭起来。 “老天爷啊,你真的这么想逼死我们吗!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啊,为什么想活着就这么难!” “什么时候才有人来救俺们啊,官府什么时候才能给俺们做主啊!” 牛小刀虽然心中也难过,但见那些年老的灾民们哭得可怜,他突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童记那个少年老板身上,他抱着被打折的胳膊强颜欢笑地看向董娇。 “大家别哭!咱们这不是把童记保住了嘛!童老板答应过我,只要我们能护住童记,他就会给咱们吃的,是不是啊,童老板!” 董娇坚定地回望他,“是,我童乔在这答应大家,只要朝廷的援兵一天不到,童记就决不撤这粥棚!” “多谢童老板!多谢童老板!” “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灾民们闻言不禁高呼,一时间,整条街都在回荡着童记的名字。 而牛小刀在得到董娇确切的答复后,身子一软滑倒在地。 “小刀!小刀!” “这可怎么办啊!咱们可没钱请大夫啊!小刀你醒醒啊!” “齐大魁把人抬进来,受了伤的进店里排队,我这儿有大夫!”董娇侧身朝二楼大喊:“沈小姐!快下来帮忙!” 沈清茹等人一直暗中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这会儿见牛小刀晕过去也顾不得他脏不脏,飞快跑下楼替人诊治。 这家伙虽说是最先带头来童记闹事的,但童记真出事,他却是最拼命的。 沈清茹和董娇都不禁对他高看几分,是个有血性的男人。 她动作娴熟,在众人的注视下替牛小刀正骨接臂,又替其余受伤人员处理伤口,这叫一众灾民看愣了,他们没想到童记里头居然还藏了个大夫,还是个医术高超的女大夫。 店里虽乱,却忙中有序,该煮粥的煮粥,该救人的救人,谁也没出岔子。 只是所有人都没发现,姜湛不知何时离开童记,不知所踪。 …… 菱州城府衙,小门处,方才闹事的壮汉捂着受伤的头疯狂敲门,不一会儿小厮来开,见他满脸的血吓得后退了几步。 壮汉也不理他,推开人就轻车熟路往里走,直到刘炳屋前才抹了把脸朝里喊,“大人,席东笱求见。” 隔了一会儿,刘炳悠闲出屋,一见他血淋淋的大为不悦,“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再过来,是想吓死本官?!” 席东笱低头,“属下知罪。” “谁弄的?” 席东笱咬牙,“城里施粥的那家童记不好对付,居然敢怂恿百姓相护,我这一身的伤就是那些灾民打的!没想到饿了这么多天还这么有力气!一帮刁民!” 刘炳一听就猜到怎么回事,“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那些饿鬼。行了,饿这么多天,估计有钱的也没钱了,今晚去跟城里那几家粮铺交接一下,把该收的银子收回来,明日就开仓放粮吧,殿下快到了,修缮工作最缺的就是劳动力。 另外,你把钱收回来就运送回我老家,今日出这通事,你这张脸是不能再在菱州出现了,带上今天去闹事的那帮人,一起消失。” “是……”席东笱虽不服气,但也不敢违背上命,应声离开。 “等等!”他突然想到什么又把席东笱叫住,“既然咱们要放粮,就不能再让那个童记搅局,找两个手脚麻利的去西城区灾民打水那里投药,那帮饿鬼这么喜欢吃童记的粮,就叫他们吃个够,反正吃出好歹,都与我菱州衙门无关。” 席东笱眼里显出毒辣,“是!” “别做得太过,本官可见不得百姓受苦,更见不得死人。” “属下明白。” …… 夜深,已经闭店的童记大门被敲响,一直等在门边的齐大魁听见动静上前问,“谁?” “是我,开门。”姜湛低声答。 齐大魁把门板卸了两块让他进来又赶紧装上。 董娇一直等在大厅,这会见他安全回来松了口气,“没事吧?有没有被发现?” 姜湛摇头,“我离得远不敢靠近,没被发现。” 一想到那壮汉去的地方,姜湛就气得火冒三丈,“我是万万没想到,那人竟是菱州府衙的人!” “什么?”齐大魁一听不淡定了,晚上灾民们离开后他发现姜湛不在问了董娇,董娇便把她安排姜湛去跟踪那壮汉的事告知,因此晓得那人归属于官府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姜湛冷冷一笑,“你以为这就完了?更可恨的是,那人从衙门后门出来后,直接去了菱州最大的那家米行!我一直等到他出来才走,那帮人运了几大车的红木箱子出来,里面是什么不用我说你应该也已猜到。” “好一个官商勾结压榨百姓!这帮孙子真该千刀万剐!”齐大魁拍桌怒骂。 第一百零二章 渴权 虽然结果在意料之中,但亲耳听姜湛证实,董娇依旧难掩愤怒。 她知道从古至今官商勾结是常态,也有心理准备古代可能更加残酷,但没想到亲身经历时会如此痛心。 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这些人,却是丧尽天良泯灭良知! 若她穿越而来的这个身份并非罪臣家眷而是在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家,是不是就能以强权去改变这一切? 这一刻,董娇前所未有的渴望着这个时代的权利。 她不是圣人,没有拯救天下这样伟大的抱负,但她是有良知的人,她想要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替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百姓讨一份公道! 所以,她要权! 女子不能入仕,但钱可入仕!若她掌控着大梁半壁江山的经济命脉或者更甚,是不是就能叫这些人听见她的名字都要抖三抖! “姜湛。”她咬着牙沉声喊。 “我在。” “回京后,将童记现有一半的银钱全部拿出扩充门店,三个月时间,不拘渠道,加盟也好自营也好,我要童记开满大梁的每一个角落,你可能做到?”她说这话时,眼里闪着灼人的星火。 姜湛明白她的用意,这一刻,不管前路如何,童记的未来,他护定了! “我做得到!” 齐大魁不明白两人打什么谜语,他现在只关心这件事要怎么处理,既然他们知道了真相,就不能叫那些贪官逍遥法外! “童老板,姜管事,你俩别打哑谜了,就说这事儿该怎么办!”他横眉道。 董娇捏拳,“我们动不了他,菱州城从上至下串通一气,想让他们伏法,就必须回京,我与秦太傅家小公子有交情,若将此事告知他他定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由秦家出面写奏疏,这菱州刺史不死也得脱层皮。” “竟然要等这么久!”齐大魁心里憋屈。 姜湛劝解,“我知你心中不忿,我也是,可我们之中无一人有官身,这菱州刺史可是三品大员,若非高官王爵,能动他者凡几,若硬把此事揭露出来,也不过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齐大魁无力地坐下,有一肚子话想说,但到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哎! 董娇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想不回京就揭露此事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请顾都督出面。 只是他如今在哪都未可知,只希望能快点与他再见吧。 沈清茹方才给牛小刀换药出来听见三人对话便在门前驻足了会儿,她前世并没有听说过什么童记,所以并不知童乔能做到何种地步。 但从他童乔入京至今,短短半年时间,便累积了惊人的财富。 论能力,她相信京中能与他匹敌者不少,但论眼界、格局以及思维,能胜他者却寥寥无几。 她是迟早都要和沈家分道扬镳的,沈家前世背靠太子这颗大树,最后输得一败涂地,若不是她求晋王给沈家人一条活路,他们早死得连尸骨都不剩。 可就是这样,那帮白眼狼竟还嫌她败坏了家族名声以她为耻,沈氏那两母女甚至想迷晕她点火烧身,何其歹毒! 今遭,就让她沈清茹做一回坏人,借着这场大疫名声鹊起,以后就算沈家罪不可恕,只要她这双能拯救天下苍生的手还能动,皇帝就舍不得要她的命! 届时,她就看,沈家那两母女如何匍匐在自己脚下。 而要做成此事,她需要一个极为稳定且可靠的盟友,从前不确定,但现在,她肯定,童乔便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 她用绢帕擦了擦手走到董娇身边,嘴角轻扬,“童公子,先前在京中,你我谈的那笔生意可还作数?” 董娇微微动容,她听沈清茹这话便知道她的意图,沈姐是准备在她走的这条路上添砖加瓦了。 “当然,童某说话从不食言。” 沈清茹莞尔,“那好,那就请童公子移步,我们聊聊这笔买卖如何做。” 董娇抬手,“请。” …… 翌日一早,城里就传出官府开仓放粮的消息,老百姓们蜂拥而至。 府衙用低于平时市价一成的价格向老百姓兜售粮食,除了那些真的身无分文的难民,其他人家能凑就凑,总算攒够银钱买上粮食暂缓危机。 至于童记,依旧每日辰时开门向吃不起饭的灾民们施粥,这接连几日的善举,引起周边清贵人家的肯定,他们也跟着效仿,虽说每日提供的粥食量没有童记那么大,但也算缓解了一些童记的压力。 太阳升到日中,董娇盼了好几天的长盛镖局第二批人总算到了,长长的车队拉到童记门前,一箱子一箱子的往下卸。 聂奎是半路赶上的第二批车队,这会儿见童乔心情大好。 “童老板,你猜我这次给你运了多少货来?” 董娇见这阵仗笑答:“看来少说也有二十万斤。” 聂奎嘿嘿一笑手靠在嘴边轻声,“三十万。” “这么多?”董娇有些吃惊,这一趟就拉了三十万,那她的囤粮不就清空了吗,下一趟还运什么。 聂奎点头,“会仙楼的那位少东家看完你的信说让我这次一趟拉来,第三批的粮他出,叫你不用担心,管够。” 董娇大喜,“太好了!这下不怕断粮了!” “不过童老板,你别高兴太早,今天我入城的时候瞧见老多灾民往菱州城里进,听说绍郡和凉郡的府衙早就救助过灾民,但这大半个月几十万人耗粮已经供应不起,现在两郡吃不起饭的难民都在往菱州城赶,我们方才入城时门口排队的灾民就没断过。” 董娇眉头轻蹙,最穷最惨的人如果都汇聚到菱州来,那么菱州,最不安全! 可如今童记的名声已经打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现在撤退必功亏一篑,她退不得! “聂老板,你先招呼兄弟们卸货吧,然后该回去的回去,该安顿的安顿。春芽!去告知沈小姐,两郡灾民都在往菱州城靠,我怕出疫病,问她有没有什么能防疫的药方子先给咱们童记的人用上,不然天天救助这些灾民我们太危险。” “是,奴婢这就去。” 话音刚落,就见今早醒来不好意思继续留在童记的牛小刀挂着胳膊狂奔而来。 “童老板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他喘着粗气喊。 第一百零三章 牢狱之灾 董娇走到门口,“怎么了?你慢点说。” “今儿一早,西城区一大批灾民病倒,官府派医官来看,确定是病从口入,可俺们这几天都只在童记领过粥食,所以他们怀疑是童记拿发霉的大米给大家吃,这会儿一大批官兵正朝童记来呢!”牛小刀心急。 他可不信童记能干出这事儿,这几天他们每日吃的粥米汤白味甜,怎么可能是变质的粮食做的! 董娇闻言眼中显出厌恨,这帮畜生! 官府放粮本是好事,可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买得起的用银钱抵债,买不起的虽也能领,但必须登记信息,次年交还成倍的赋税来报答国家的施舍之恩。 但现在田里还淹着,那些彻底无家可归的灾民们不敢领,领了米没有地,他们拿什么种粮食?没有粮食,又怎么上缴赋税? 所以既然城里还有人家愿意施粥,他们便想能拖一天算一天,至少等到水泄了能回乡了,再带着粮食回去从头再来。 可百姓不买粮不领粮,官府就不高兴了,特别是能做出打杂粮铺逼迫商贩关门只为哄抬物价的官府。 病从口入肯定没错,但是吃的出了问题还是喝的出了问题,就未可知。 “姜湛,如果一会儿他们的目标是我,你答应我件事。”董娇冷静吩咐。 姜湛沉了脸色,“你说。” “不管出什么事,童记决不能关门,粥也不能停,既然有人想在食物上做文章,那咱们就敞开大门请他们进来,看看能写出什么花样!其次,保护好家里的女子。” “我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你记住,民不与官斗,配合就是,我一定想办法救你!” 董娇展颜微笑,“嗯,我信你。” 言语间,巷口的一队衙役已经走到童记跟前,他们身着蓝色圆领袍衫,腰佩长刀,脚踏黑靴,神色严肃。 为首那人上前,“谁是这童记的主事人?” “我是。”董娇上前。 “接百姓举报,他们在你童记领粥米食用后上吐下泻腹痛不止,如今城里灾民数以万计,尔等竟敢用发霉的米粮给百姓熬粥,是何居心!识相的就老实跟我们回府衙问话,否则,强行扣押!”衙役高声。 牛小刀一听不干了,“你瞎说什么呢,童记施了几天粥我就吃了几天,怎么我就没你说的那些症状!” “你是何人,胆敢妨碍官差办公,我看你是想吃牢饭了是不是!” “吃就吃!正……”牛小刀不服还想替童记正名,董娇拽住他摇了摇头,“几位不必吓唬这些灾民,我跟你们走就是。” 衙役剜了一眼牛小刀,“算你识相,走!” 就这样,童记老板被四个衙役包围押去府衙,路上的百姓有人替她不平有人替她喊冤,但都没能阻止这些官兵的步伐。 “你你你!你怎么能让他们把童老板带走啊!要是他们把童老板关起来,那些牢里的可不是好惹的,童老板细胳膊细腿哪儿扛得住!”牛小刀朝着姜湛指责。 姜湛静静盯了他一瞬,“你真想帮童记?” “这不废话!我牛小刀没那么忘恩负义!” “好,那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他低声在牛小刀耳边嘱咐,后者点头如捣蒜,眼神更加坚毅。 牛小刀听完快步离开,沈清茹此时已从楼上下来,方才那一幕她都看见了,自然知道发生什么事。 “你什么打算。” 姜湛眼神中显出厉色,“如今只是问话并未定罪,一切就有回旋的余地,先让牛小刀出去散消息,让受过童记恩情的灾民都知道此事替童记说话,府衙才不敢轻易对童乔用刑,另外想请沈小姐帮个忙。” “你说,力所能及必不推辞。”沈清茹郑重应下。 “那些衙役说西城区病倒了一大批灾民,为证清白,我们必须联合城里最有名望的医馆一起去给这些灾民诊病,找出病源,只有这样才能替童乔洗刷冤屈。只是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沈小姐愿意去吗?” 沈清茹莞尔一笑,“姜管事未免也太小瞧我了些,走吧,先去医馆。” …… 董娇本来以为她会被先丢进府衙进行例行审问后再决定去处,没想到这菱州衙门的官员根本不屑见她,直接让人把她扔进地牢。 菱州城的地牢是遭过水的,本就暗无天日的地方再受了潮,里头混杂着犯人们的屎尿味,扑面而来的气息直叫人作呕。 她捂住口鼻有些抗拒,身后的衙役一把将她推进去,“愣着干什么,嫌臭?老子告诉你,你要是不配合,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说罢砰的一声将木门关上,落了铁锁。 董娇回身,看着一片狼藉的地上只铺了薄薄一层干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虽莫名遭了牢狱灾,但好在这牢房里没有狱友,免去她一些担忧。 只是刚这么想,一直老鼠从她脚背上爬过,吓得她三步并做两步紧贴墙根。 真是高兴早了! 而地牢外,刘炳负手站在楼梯口,见关押董娇的衙役上来,瘪着嘴问:“关上了?” “回大人,关上了,按您的吩咐,单间儿。” “嗯,先关个三天,每日三碗水,不放饭,他既然这么喜欢做圣人,就叫他先尝尝当圣人的滋味,三日后再收拾他。” “是!”衙役一板一眼地应下。 都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进了这牢里的,甭管刚开始多硬气,饿上三天,都能让天王老子下凡来,更何况这些凡胎肉体。 他们大人靠这招不知道收服了多少个商贩,这一次,也不会是例外。 …… 夜幕降临,菱州城里渐渐陷入沉寂。 随着这两日灾民的涌入,此时城里不论大街小巷,处处遍布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流民。 城门口不远处,一群聚在一起烧柴取暖的灾民靠在一起议论。 “诶,你们听说了吗,前几日施粥的那家童记的老板,被抓进衙门里去了。”有人说。 另一人附和,“啊?怎么会?他被抓了咱还能领着粥吗?”他更关心的是粥铺还设不设。 开头那人没回答,只道:“明日不清楚,反正今个儿是还设着的,听说是因为西边儿不少人吃了粥生病,官府因这个将人给扣住,不过你看咱不是没事么,我怀疑啊,这是官府在逼他撤棚逼咱们去领粮呢!” 第一百零四章 凉意 顾承允和苏小楼一行人趁着夜色赶回了菱州城,因着夜深不便跑马,他们各自牵着良驹欲寻落脚处。 几人刚刚入城走过巷口,就听见一旁的灾民聚在一起讨论谁被抓了,谁家的粥棚出了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顾承允心里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牵着马走到近处开口问:“你们方才说的那家铺子是哪家,被抓的是何人?” 几个乞丐一看来人冠面如玉,身后高头大马立马恭敬起来,这些城里头的贵公子他们可招惹不起。 “回这位爷,是南城区那家童记百货的老板被抓了。” 童乔! 顾承允心中一道惊雷,没想到被抓的人居然会是她。 “去童记,快!”他翻身上马,领着三人打马而去。 不消片刻,童记门前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姜湛这会儿正在帮沈清茹给桌上他们收集而来的,这几日灾民们吃剩的食物做检查。 城里庆安堂的大夫听闻童记老板被抓,了解始末后,没需姜湛多言语,就同意与他们一起给病人做检验。 这几日童记的善举全城皆知,有人愿在危难中挺身而出,就这份勇气,他们也不能叫清白人蒙了冤屈。 两人正忙碌着,店铺大门却被猛然敲响。 齐大魁在门边椅子上刚睡着,不由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找谁?”姜湛走到门边,示意齐大魁戒备,自己朝外问。 顾承允低声,“我寻童乔,前些日子跟你们在风来镇才分别。” 姜湛顿明,“顾公子?”他去过顾府自然见过顾承允,那日他们一行四人轻装赶路去三州,必定是暗中调查不易暴露身份,因此他问话都不敢提都督二字。 外面答:“是我。” “快!快开门!”姜湛难掩喜悦,顾大都督来了童乔就有救了! 今日他已经去府衙送过一次银钱,什么都不敢多问,只求他们能待童乔客气些,到这个时辰都没见官府放人,那十有八九是被关了起来,但愿他别吃什么苦才好。 四人被姜湛请进屋,顾承允没和他寒暄,开门见山:“童乔呢?” “顾公子,还请你想办法救救我家公子!”姜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我们童记的米粮顾公子是吃过的,哪里有半颗霉坏,西城区贫民窟突然大规模灾民出现上吐下泻,这分明就是有人蓄意陷害!” 沈清茹也补充,“这些收集来的食物有些确实已经霉坏变质,吃下去会造成腹泻腹痛,但这些食物是以户做区分,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规模。” 听到这,顾承允还有什么不明,结合他对此次水患的猜测和董娇调查到的官商.勾结,事情真相已经摆在眼前。 虽然他很想直接冲进府衙将刘炳一干人等全部收拾了,但有些事不治本永远解决不掉祸患,收拾一个刘炳,还会有无数个刘炳续上。 既然已经决定要将这一支势力连根拔起,那就不能因小不忍而乱大谋。 童乔他要救,刘炳他要除,太子,也到头了。 “小楼,明日一早你带着庆安堂的大夫亲自去府衙讨说法,以怀疑是疫病为由给那些被收押在居养院里的灾民诊治,问清楚他们病发前吃过什么喝过什么,我们不光要把童乔救出来,更不能叫那些百姓丧命。”他冷颜吩咐。 苏小楼听完即明顾承允是让他去菱洲府衙亮身份,以太医院的名义逼刘炳不得不让他一探究竟。 “好,我明日一早就去。” …… 童记这边心急如焚,董娇在牢里却是难得的放空。 牢房里有一个天井,她靠坐在木栅栏边上,抬头就能看见天井外的弯月和繁星。 不知不觉来这异世竟然都过了大半年,这半年成日忙着怎么活下去,怎么挣更多的钱,但真进了牢房,失去自由,她才发现先前那些自以为好像已经小有成效的建树在这皇权社会里,依旧弱小得如一只蚂蚁。 若她能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保护董家那些女眷。 现在这一切看似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但凡涉及到一点政权,她便束手无策只能任由这些上位者摆布。 她垂眸,心中生出凉意。 从前不知千年后的中华有多民.主,回到这里才明白,先辈们的流血和牺牲有多伟大。 “咳……”她清了清嗓子,喉咙里像有虫子在爬,痒得厉害,“咳咳……咳咳咳……” “小声一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隔壁囚犯不耐烦地骂,“真他娘倒霉,昨儿这牢房才拖出去一个咳死的,今个儿又来一个!” 董娇心里一蹙,顿时坐立难安。 “咳……”她本能地想捂住嘴,可看了看手掌,选择放弃,手上细菌更多。 也不知道姜湛什么时候才能把她救出去,但愿别在这儿染上什么病才好,这么想着,脑中困意袭来,她靠着木椽睡去。 迷迷糊糊中,只觉身边阵阵阴风吹得人直发颤,她再睁眼,才发现自己已经倒在地上,手脚酸软浑身无力,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牢房里明明只有一个天井,怎么会老觉得周遭有风吹向自己。 她试着看窗外的天色,但眼眶里却又干又涩,连呼吸都变得灼热。 …… 咯咯咯! 鸡圈里的公鸡在天刚破晓时便开始打鸣,示意朝日即将升起,新的一天到来。 刘炳在美妾的服侍下起床更衣,算算日子,殿下应该在明日或者后日到达菱州,得让人去把别苑收拾出来给殿下作为暂居的住所才行。 还得让人把那边的流民清了,不然叫他们冲.撞了殿下,岂不是给自己的职业生涯抹黑。 他吃过早饭安排下人提前去收拾,自己刚准备去府衙,就听家里下人来报,“老爷,居养院外去了一批大夫要给里头的流民治病,说是怀疑大疫将起要提前做检查以防万一好应对。” “谁带的头?不是叫人打过招呼,怎么还敢来?”刘炳不悦。 “是庆安堂。”下人有些为难,庆安堂因在菱州名望高一直不怎么给刘炳面子,刘家的下人提到这个名字都要多斟酌两分,“哦对了,还有一位公子,他说他从京里来,叫苏小楼,是个大夫,让小的就这么转告您,说您知道。” 刘炳眉头拧在一起,苏小楼?!太医院院使苏老先生唯一的独苗苗!他怎么会来这? 第一百零五章 下药 尽管刘炳并不想让这些死大夫去搅局,但太医院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席东苟事情处理干净没。”他起身朝外走。 下人回答:“应是处理干净了的,他已带着人押送东西回您的老家去了,查不出什么来。” “那就行,走吧,去会会他们。” 居养院外,身着白衣的苏小楼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这几日风餐露宿各地奔波,让他上好的织锦缎服都染上尘灰,弄得人脸色都要更难看几分。 刘炳带着副手到居养院时,只见七八个大夫跟在苏小楼身后,眉目间都是担忧。 “苏公子是何时到的菱州,怎么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可是上面的意思?”他走近寒暄,下巴往天际歪了歪。 知道他是想套话,苏小楼也不藏着掖着,“昨日才到的菱州,不敢麻烦刘大人。此趟来没有谁的意思,是我爷爷怕菱州起大疫叫我提前来瞧瞧,跟前辈们学点经验。不过目下看来刘大人把菱州城把控得很好,应是京城那边多虑了。 不过这特殊时期,灾民们吃坏东西也有可能引出祸端,还是小心为上,所以请刘大人叫这些衙役让我们进去瞧瞧,尽快对症下药。”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刘炳若不放行岂不显得他轻贱百姓?反正证据都销毁干净,也不怕查,既然迟早都要治,让这些人顺手也免得他再麻烦。 “都听见了,还不赶快让开?”他横着眉毛对守门的衙役使眼色,后者便麻溜露出大门,将人迎了进去。 苏小楼和沈清茹对视一眼,领着庆安堂的大夫四散开替百姓诊治。 有一些的确是吃了变质食物引起的病症,但有一些脉象跟体征对不上。 沈清茹走到苏小楼身边小声道:“体格强健的那几个看不出太大问题,但这几个老人,很明显体内还有毒素残留,是遭了药。” 苏小楼点头,请庆安堂的其他几个大夫过来一起就诊,“几位觉得呢?” 庆安堂的大夫认同,“是遭了药,得先开一些解毒的方子给他们调理,幸好下的不是猛药,但来得急,身子受不住。” 刘炳一听故作惊讶,“什么?竟然是下药?好啊,我这就派人去审那童记的老板,看看他究竟是何目的在我菱州城作恶!” “刘大人等等,你为何觉得这药一定是施粥的那位童记老板下的?”苏小楼制止他问。 刘炳理所当然,“这些灾民这几日就只吃过那童记一家的饭食,如今大批量病倒,不是他还能是谁?” 庆安堂的大夫和苏小楼、沈清茹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大夫将在窝棚里搜到的水袋拿出来交给刘炳。 “刘大人,这些病人并非是因吃了童记的粥米才引起呕吐和腹泻,真正的病因在他们喝的水里!这些水里被人掺了草乌粉且剂量不小才会导致灾民迅速病倒,跟童记老板何干?” 草乌的毒性不弱,只要剂量够,杀人也绰绰有余。 用这东西来陷害童记的人,其心可诛! 刘炳没想到这些灾民竟然还有人随身带着水袋,幸好席东苟下药的那批木桶他已经派人销毁,不然真让他们追查牵扯到官府头上,自己这顶乌纱帽可就戴不稳了。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错怪那童老板了,来人,你们快去把童老板放了,好生解释,莫让这菱州城里的义商寒了心!”他义正言辞道。 下属立马明白刘炳的意思,赶忙应下去牢里接人。 沈清茹暗暗放下心来,只要证明此事与童乔无关他就没事了,这无妄之灾真是冤。 苏小楼不甘心,他走到刘炳身边,“刘大人,你都说这童记的老板是义商了,如今菱州城里有人为了自己的私欲陷害清白之人,您不打算追查到底吗?” “查,当然要查,本官是菱州城的父母官,这些百姓都是本官的孩子,本官岂能见他们受苦!”刘炳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反正最后怎么查,查不查得到,不都他说了算,表面功夫当然得做。 苏小楼虽然怀疑此事跟刘炳有关,但奈何没有证据,也只能附和应下,“既如此就辛苦刘大人了。” 刘炳笑着摆手,“何谈辛苦,这些都是本官该做的。” 话音刚落,方才去地牢的士兵折返回来,一脸为难,“大人……不好了……” “怎么了?” “那位童老板……” 沈清茹和苏小楼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两人齐声,“童乔怎么了?” 刘炳一瞬间抓住端倪,“苏公子和这位童老板认识?” “认不认识又如何?”苏小楼冷着脸看他,“你以为童记没点实力敢在菱州城设粥棚?京都谁没听过童记的名号?” 刘炳有些吃惊,没想到那小少年居然有如此背景,商人虽低,但只要兜里的银子够,有钱也能使鬼推磨。 怪不得他昨日被抓今日这苏小公子就立马来捞人,若非童记出事,他都不知道苏家派人来了菱州,得叫人盯紧了才行。 他看向下属,“童老板怎么了?” “方才属下去牢里接人,到时发现童老板已经晕厥过去,且脸色苍白四肢冰凉,不知道怎么了。” 苏小楼厉声质问,“你对他动刑了?” “怎么可能?!他又没定罪,且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本官对他用什么刑!”刘炳否认。 大梁律例可是明文规定,除非犯重罪、赃仗证佐明白、不服招承或明立文案外,不得对犯人随意用刑,他刘炳再张狂也不至于无视大梁律法,去对一个在菱州城里刚做了善事的商人动大刑。 “还请刘大人让人快带我去,若这童老板在牢里有个三长两短,传出去刘大人面上也不好看吧!”苏小楼沉声。 刘炳轻扬下巴,“带苏公子去。” “是。” 衙役领着苏小楼和沈清茹朝地牢赶去,剩下的庆安堂大夫在居养院给老百姓们看病。 两人一走到地牢门口就深深地蹙了眉,这股味道,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衙役领二人到董娇的牢门前,只见人晕厥在屋内,且唇色发青,状况十分不好。 沈清茹立马走到她身边探脉,结果这不探还好,一探发现了些非同寻常的东西。 童乔的脉搏,根本不像男子! 第一百零六章 身份 再看眼前陷入昏迷的人,眉眼小巧且无喉结,从前她只当童乔是少年所以喉结并不明显,但现在结合她的脉象,沈清茹确信,她是女的! “怎么样?可有性命之危?”苏小楼见沈清茹愣住以为是状况不好欲自己上手。 可还没碰到董娇的胳膊,就被沈清茹抓住手腕,“脉象不好,恐在发烧,先带她回去,这地方实在脏乱,没法医治。” 苏小楼点头,“我背他,你扶一下。”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沈清茹点头帮着把董娇架起来放在苏小楼背上,苏小楼本来以为会很吃力,结果站起身来才发现,背上的少年轻得出奇。 “走,先回童记。” 两人出了地牢便加快脚步,今日带着一大堆大夫他们没有准备车驾,这会儿只能一路小跑回商铺。 姜湛自苏小楼他们出童记后一直在店里徘徊,虽然童记的粥铺还在开,流民也络绎不绝,但他心思早已不在上面,全交给齐大魁和萍儿他们操持。 这会儿见苏小楼背着董娇回来,他的心刚放下去又悬起来,“这是怎么了?怎么人还晕了?” “不清楚,先放他回房间我再细查。” “春芽!快去烧水,公子回来了!”姜湛一边吩咐一边领人上楼。 顾承允见苏小楼把董娇放在床上正欲替她诊脉突然把人叫住,“小楼,你先出来,我有事问你。” 沈清茹立马接话,“姜管事去招呼粥棚吧,这里你也帮不上忙,一会儿让春芽把水端来就是,我照顾童公子。” 这一路童乔和沈清茹虽不亲近,但也不错,作为姜湛,他自然以为二人之间有些不可言说的秘密,所以这会儿见沈清茹主动要求照顾童乔,自然也不好拒绝。 “行,那就有劳沈小姐了。” 苏小楼和姜湛离开房间,顾承允见姜湛下楼,自己把苏小楼领到一侧,“什么情况。” “有人在灾民喝的水里下了草乌粉,剂量不小,幸亏被稀释得差不多,不然必闹出人命来。”苏小楼说得愤世嫉俗。 顾承允冷了眸子又问:“童乔呢。” “还不清楚情况,方才在地牢里见着人时就已经昏迷了,沈小姐诊的脉,我还没探,我现在进去瞧瞧。” “等等……” 话音刚落,沈清茹开门出来喊:“婉儿,把我……” 见二人还站在门口,她福身行礼,“苏公子,顾公子。” 沈清茹探了童乔的脉,想必童乔是女子这事瞒不过她,与其多让一个人知道,不如就让沈家大姑娘一人知情吧。 顾承允不动声色将苏小楼拦在身后,“严重吗?” 沈清茹如实答:“烧得厉害,得先想法子退热,我先让婉儿去熬药,一会儿春芽端水来再给她擦擦身子应能有帮助。” 苏小楼一听这哪行,沈清茹可是沈家的大姑娘,给一个外男擦身子,她清誉还要不要了? “我来吧,这事儿沈小姐做不方便。”苏小楼说着准备往里进。 沈清茹退后一步挡在门口,“没关系,对医者来说不分男女。” “这要是咱们里头没有会医术的男的自然没人跟你抢这活儿,可我不是在这儿,怎么也用不着沈小姐来做这种事啊。”苏小楼又打算绕过她。 沈清茹为难,可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顾承允顺势将人拽住,“听沈小姐的,你现在不宜在童记久待,太子估计明日就到,你若在童记,他必叫人监视。” 苏小楼叹气,“如今我就是不在,童记恐怕也会被人盯住,刚刚在居养院听见童乔昏迷时我和沈小姐急了,叫刘炳看出他与我有旧,不过我用童记在京中名声鹊起搪塞过去,但都会让他起疑。” “无碍,仅仅只是有旧无足轻重,若他病了你却长守在童记才是反常,一个商人可不值得太医院院使的孙儿亲力亲为,更何况你还是苏太医亲自派来灾区历练的。”顾承允补充。 沈清茹不动声色地看了顾承允一眼,没多言。 苏小楼回神想通其中关节,“你说得对,这时候我应该以居养院那些病患为重才是。这样,一会儿我就去刘炳那要个住处,待在他眼皮下才能让他放松警惕。” “嗯,你就说童乔无碍,无需你操心,别让他认为你把童记看得太重。” “明白,那你也多注意,别叫人发现你在菱州城。” “放心吧,只要我不想,没人能知道,到府衙后想办法和许崖搭上线,还有事需要你们做。” “好,那我先走了。” “注意安全。” 苏小楼就这么被打发走,顾承允和沈清茹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沈清茹将门关上下楼去煎药没多问,顾承允自然也不会上赶子去告诉她童乔的秘密,他看了眼紧闭的大门,沈家大姑娘的医术如何他不清楚,但从她态度来看,应在掌控中,只要她能没事就好。 而去了厨房的沈清茹却在发怔,方才顾大都督那番话,很明显就是知道童乔是个女子,并且还很有可能十分清楚她的真实身份。 这姑娘究竟是谁,居然能和杀名在外的顾大人扯上关系。 不过从这一路顾承允对童乔的态度来看,他很照顾童乔,如果这女子对顾承允很重要,那她除了要把人保住外,还得让顾承允知道自己会替他们保守这个秘密才行。 顾承允待童乔客气,不代表他会待自己客气,若他们不是站在同一阵营的人…… 沈清茹不想看到那个结果。 沈家不会是她的避风港,既然从结识童乔至今她都未曾伤害和计算自己分毫,就为这一点,她也应该为童乔保守秘密。 从童乔目前的能力来看,她以后不会缺钱,而顾承允,手握重权。 他们一人有钱有财,一人有权有势,这样的盟友,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他们不能是敌人。 想通这层,沈清茹将自己心中对童乔的所有好奇全部压住,知道越少,他们彼此间才能更进一步,对于有秘密的人来说,收起不必要的好奇心,才是互相信任的前提。 第一百零七章 试药 迷迷糊糊中,董娇渐渐恢复一些意识,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宣平侯府还在,她坐在海棠树下荡秋千,哥哥将刚满一岁的孩子举过头顶,阳光照在他二人身上,仿佛渡了一层金光。 闵氏捂着嘴呵呵笑,眼里全是自己的丈夫孩子,带着花香的春风袭来,把她耳边的发丝吹乱,闵氏抚上鬓角,忽然间余光发现了自己,她温柔又亲昵地喊:阿娇,来。 她鬼使神差的从秋千上跳下来朝那三人奔去,可还未及跟前,画面一转,天上炸起惊雷,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 一群身着银甲的禁军从四面八方冲进侯府,他们面无表情,刀起刀落,周遭便起厚重的血腥味。 再回头,方才还笑靥如花的闵氏倒在血泊,嘴里喃喃说:阿娇,快走…… 哥哥将孩子塞进她怀中,以血肉之躯拼死拦住那些闪着寒光的刀刃,朝她大喊:阿娇,跑!跑啊! 董娇吓坏了,她的双腿不听使唤,整个人呆在原地。 突然一道银光掠过,眼前人头首分离。 “大哥!!!!” 一声尖叫,董娇从梦里惊醒,映入眼帘的是朴素的床帐,耳边也响起温柔的女声。 “童乔?童乔你没事吧?”沈清茹握住董娇的手臂轻唤。 方才她给童乔施针将人强行唤醒,见她睫毛微动知道是行针起了作用,但没想到她却突然陷入梦魇,一声声说着些听不懂的话,快跑、不要、大哥…… 虽是只言片语,但她能感受到眼前人在梦里的那份无助和绝望。 她轻轻握住董娇的手,“没事的,是梦。” 董娇缓缓侧头看向她,屋内微弱的烛光把沈清茹的面容照得很柔软。 还好是梦。 见到她,董娇放下心来,她得救了。 “沈姑娘……”她开口,喉咙里火灼一般的疼。 沈清茹松口气赶紧给她喂了些水,“能醒来就好,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烧两天了,再醒不过来,我真怕你出事。” “已经两天了吗……”她有些惊讶。 自己在牢里是怎么晕过去的都不记得,那种不适感来得太快,就像突然的高烧,人很快就被困倦和无力包围。 沈清茹给她擦掉额头的细汗,“是啊,多亏顾公子和苏公子及时赶到菱州城,不然等我和姜湛想法子救你,可能还没这么顺利。” 沈清茹这是实话,就算她把她沈家大姑娘的身份亮出来又能如何,除了给自己和沈家抹黑,给沈月芸母女又一个她私通外男的罪名外,没有半点作用。 原来是都督大人来了,董娇心中突然似被暖流浸过,她本以为这趟最少要遭点罪,但没想到这么快就离开那牢笼。 真奇怪,顾承允好像每次都会在她最狼狈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幸运神,世界上又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既然回了童记,又一睡两天,沈清茹方握着她的手宽慰……若非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她不可能和外男有肌肤之亲,看来自己这身份,已经暴露了。 “沈姑娘都知道了?”她虚弱着问。 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沈清茹点头,“知道了,不过你放心,苏公子没给你把脉,回童记后只有我和春芽近身照顾你,其他人都不知道。” 董娇心中感激,沈大姑娘做事果然滴水不漏,若让苏小楼发现她是女子,那顾大人那里自然也保不住,幸好。 “沈姑娘,多谢你,不过我现在没办法……咳咳……”她想说她现在还不能对她坦白自己的身份,想请她替自己保守秘密,可嗓子里疼得厉害,话说一半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胸腔里都能听见回声。 沈清茹见她咳得喘不上气赶紧制止,不用她说她也猜到她的意思,“你的身份我不会问,既然你选择女扮男装自然有你的难处,你我相交,我认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身份,既然都决定以后一起共事,我自会替你保守秘密。” 得了她的保证,董娇感激地看向沈清茹,聪明人之间相处,最明白什么是点到为止。 她压住嗓子里的不适感,“多谢……日后……时机到了……我必会对沈姑娘坦诚。” 沈清茹莞尔一笑,“好。” “不过眼下有个更棘手的问题,你这病症有些古怪,我用了两个常见的伤寒方子,但对你都不起效,你在牢里时可曾与什么人接触过?” 提到这个,董娇心里一抽,“没有和谁接触,可是我在的那间牢房,听隔壁的犯人说,头天才拖出去一个咳死在狱中的,那地方空气又不流通,会不会是感染了?” “有可能。”沈清茹蹙眉,这和她前世得到的病症出入很大,童乔这还没和病人接触过就被传染,那狱中负责犯人的狱卒岂不是更危险。 “童乔,如果你这病传染性极强,现在菱州城里应该已有不少感染但还没出现症状的病人,如果找不到对应之法,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董娇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相信保守治疗沈清茹一定能把自己治好,但身体能否承受如此长时间的负荷就另当别论。 在现世连续高烧三四天都能把人烧出毛病来,更何况现在。 她已经连烧了三天,再拖下去…… “用我试药吧,我信你。”顷刻间,董娇便做出决定。 与其保守治疗,不如放手一搏,她可没这么多时间躺在病床上,并且她也相信,作为原书的金手指,沈清茹一定有办法治好自己! 见她眼神坚定,沈清茹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好好休息,一会儿春芽端参汤来喂你喝,我让下人熬了粥,能吃多少吃多少,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的身体是我们最后的堡垒。” 董娇轻轻点头,“好。” 和她说完话,沈清茹退出房去,她素来于医术一行有些痴迷,前世虽根据晋王给的病状研究了几个行之有效的药方,但她也听说,那些情况严重的灾民没撑几天就死了,根本不需照管,所以她基于原版又想了几个不同的应对之策。 如今童乔肯试药,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把她救下来! 第一百零八章 牵手 自前日回到菱州城与苏小楼分开后,顾承允除非必要很少逗留在童记,一来是怕被刘炳的人发现行踪给董娇惹麻烦,二是他也有不少需要安排的事,比如替刘炳押送银钱回老家的那个小喽啰就该收网了。 见沈清茹出来,顾承允将人拦住。 “顾公子。”沈清茹福了福身。 “童乔情况如何,醒了吗?” “醒了,不过状况不太好,还得想别的法子。” “需要什么药材你尽管说,虽然如今菱州城里想弄好药不容易,但也不是弄不到。” 见他如此在乎房里那个姑娘,沈清茹不禁对两人的关系多了一些揣测。 她并不客气直接应下,“好,若有需要我会直说。” 顾承允点头,“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多留,我会让阿无会留下来护你们周全,除非官兵强闯,不然无人能动你们分毫。” 前日顾承允和苏小楼的对话沈清茹是听到了的,顾承允此行还有要事,留在童记的确不便,也会给她们带来危险。 不过…… “童乔这有我,顾公子放心去,另外……” 顾承允抬眸,等着她的下文。 “童乔于我而言只是童乔,从前她是男儿身我还会多有防备,但如今知晓,反倒愿意亲近,作为朋友,于情于理我都会替她保守秘密,我不会是你们的敌人。”沈清茹盯着顾承允。 面对沈家大姑娘的表忠,顾承允听出了三层意思。 第一,她以为自己和童乔之间有着难以言说的关系,所以不论是对童乔还是对他,她都不会多嘴。 第二,她不会是他们的敌人,准确来说是她不会是他的敌人。 沈家背靠太子,别人不知,但顾承允是知道的。 如果她不把话说明,顾承允都能背着太子暗查三州之事,他还会跟太子是一派吗?如果他们不是一派,那他跟沈家,就是对立,沈清茹可不想被当做与沈家一边,所以她必须说清。 第三,基于以上两点,她同顾承允说这番话,其实也是一场无需言明的交易,沈清茹想用这个秘密,向三军都督顾承允,讨一个平安。 不过只言片语,顾承允便将眼前人看透,沈家大姑娘,和他得到的情报信息,一样。 “好,只要沈大姑娘言行一致,以后若沈大姑娘陷入危难,顾某可相助一次。” 他说的是沈大姑娘陷入危难可相助一次,言下之意就是沈家陷入危难,他也只会救沈清茹一人。 “多谢顾公子。”沈清茹福了福身,如此,便够了。 沈清茹告辞,阿知和阿无走到顾承允身边,顾承允揉了揉阿无的脑袋,“我有事要去办,你留在这里,护她们周全。” 阿无不太乐意,嘴角向下,低头踢地不吭气。 顾承允低声:“听话。” “是。”少年回答得心不甘情不愿。 顾承允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给他,“等童乔好些了,交给她,就说是你抓到了可疑人,收了信你就把人放走了,不知去向。” “哦,主子去哪?”阿无有些不甘心。 顾承允失笑,“去抓几只老鼠。” “不要老鼠,恶心,我留在这里,阿无不喜欢老鼠。”少年顿时改变主意。 顾承允拍拍他的头,“好。” 与阿无说定,顾承允转身去了二楼,他在董娇的门前驻足了一会儿,叩门,里面却无回应。 他再叩,里头依旧无应答。 “童乔?”他轻声喊。 须臾,顾承允推门而入。 虽说此举有些不合礼数,但这么半天无人回应,他实在放心不下。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他走近床侧,只见床上的小姑娘又睡着了。 原本白皙滑嫩的小脸因着高烧的原因微微泛红起皮,鼻尖也冒起薄薄一层汗珠,和上次在马车里睡着的样子不同,今日的她显得更为脆弱。 回想先前的两次偶遇,她不是在昏迷,就是在醉酒,也是造化弄人。 其实,从董家出事他就知道这丫头孤身一人出了桑园,接着经商敛财接济董府,而后联合闵家调查真相,再如今为了这义商之名深入灾地,她每一步棋都是兵行险招。 这世道本就不公,对女子更为艰难,可她却能凭一己之力在短短半年时间将童记扩张遍布到梁境三分之一,此等魄力和能力,京中贵女几人能及?莫说贵女,就是男子,也鲜有匹敌者。 他承认他一开始出手相帮是因着好奇,好奇那骄纵肆意的淳安郡主金蝉脱壳出桑园后能做到何种地步,是名声大噪,还是落寞沉寂。 而事实证明,她是前者,并且还是凤毛麟角者。 她聪明、睿智、遇事冷静处事圆滑,并且像一株朝着太阳奋发生长的小草,不对困境低头,不向强权示弱,那么鲜活,那么有生命力,是他所见过的女子中,最明艳的。 他也曾想过,若此事换给其他家族的女儿来做,当她们面对这样四面楚歌的境地,她们会如何抉择? 或许光出桑园这一件事,敢为者便寥寥无几,何谈后话。 也是因此,他才会忍不住的去看,去想,想知道董二姑娘的未来,更想……保护她的未来。 “哥哥……不要走……不要走……” 床上的小人又陷入梦境,放在被褥上的手胡乱地抓,不知梦里出现了什么,但看着她无助的眉眼,顾承允低低叹了一声,将她的小手握住放进自己掌心。 董家已垮,男丁尽丧,可一个刚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却孤身挑起大梁,如何叫人不心疼。 “我不走,好好睡吧。”顾承允低声安抚。 …… 菱州城因着太子的到来,老百姓们似一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既然连大梁的储君都亲自来赈灾,可见皇帝有多在乎他们这些灾民,老百姓们感激涕零。 官府的流民收编得很顺利,因做活就能领米,各家年轻力壮的汉子全报名参加,妇人们也被收编进伙房帮军队和应征的灾民做饭,这一分工,菱州城瞬间向外四散了七八万人。 鲁之平作为梁国的水利大家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在勘查完地势和水源,很快就做出应对方案,已经垮塌的堤坝必须加高重筑,然后将菱、绍、凉三州的水流汇入长河,避免三地以后再因降雨过多引起涝灾,堵不如疏。 第一百零九章 照顾 加上要开辟新的支河分流减小长河压力,朝廷对力役需求大幅上升,才遭大灾,此时不能强行征民,为了尽快达到人数标准,官府加大了粮食的投入力度,让百姓们心甘情愿去做工。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坊间的关注慢慢从童记转到太子身上,无一不夸他贤德爱民,说大梁储君如此,乃万民之福。 太子此时正悠闲地躺在刘炳为他精心准备的别苑中与美姬调笑逗乐,陈骞在屋外敲了敲门。 “殿下,鲁先生和刘大人等已到会客室,还请殿下收拾收拾前去见客。” 李茂捏了捏手里白嫩娇软的柔荑,“等孤回来。” 美姬眼波流转尽是风情,“是,奴家就在这儿等着殿下哪儿也不去。” 太子在美姬的服侍下整理好仪容出门,陈骞跟在身后一直送他到会客厅才退于屋外,只在太子进屋前嘱咐了一句:“尽量不要跟鲁之平发生正面冲突,此次治水殿下的功绩如何全在此人手上,莫要得罪。” 太子点头入内。 “臣等见过太子殿下。”刘炳带着一众官员行礼。 太子抬手,“都起来吧,如今三州有难,议事要紧,礼节就免了吧。” “谢殿下。” 一干人等尽数落座。 “殿下,如今鲁先生已派人前往各郡县泄洪,只要天不再下雨,想必月余就能看见成效,那此次堤坝垮塌一事的责任该如何追究,还请殿下定夺。”刘炳开口。 太子睨了一眼众人,“垮塌的堤坝在长梅县,长梅县属绍郡,郡守可有话说?” 王正全赶忙站起,“回殿下,堤坝垮塌后下官立马派人去检查过,大坝出事归根结底是年久失修且维护不当引起的,下官以为,长梅县县令许崖疏于职守,应斩立决以儆效尤。” 鲁之平一言不发观察着厅内众人。 太子看了看刘炳,刘炳也起身附和:“下官也认为此事确属许崖责任最大,若不严惩,难以服众。” “既如此,那就定三日后……” 见太子也不问具体因由就给许崖定罪,鲁之平起身,“殿下,下官有一事想说。” “鲁先生请讲。”面对鲁之平,太子的态度还是非常好的,毕竟术业有专攻,鲁之平的本事大梁境内少有。 “此事虽是许崖之过,不过这两日下官同他询问关于长梅县的地势及人口情况,该人皆了然于心,堤坝重筑还需对当地十分熟悉之人操办,若斩立决,之后谁来接手长梅县?灾地可等不起一个新上任重新了解一切的官员。” 太子听罢有些犹豫,如今三州就像一块烫手山芋,谁也不愿接手,毕竟治水一事治得好是功劳,治不好是死罪。 加之许崖本就是个替死鬼,这个节骨眼上调派人员,于治水来说有害无益,若是因此动摇到他本身的功绩,那先前铺垫这么多还有何意义? 刘炳见太子踌躇不定赶紧开口,“殿下,下官认为此事不妥,许崖虽对民生了解,但其疏于职守是事实,若只因其对民生上有建树就可免其死罪,那此次洪涝牺牲的数万灾民如何瞑目?放许崖,不管是对百姓还是对圣上都无法交代!” 鲁之平看着义愤填膺的刘炳,侧头疑问:“我只说延后发落,并未说免许崖之罪责,刘大人不必如此气愤,如今治水乃是第一要事,万事皆以泄洪为先,若此时杀许崖,刘大人可有比许崖更了解长梅县的人选推荐?” 刘炳语塞,前任长梅县县令是年老退位的,此时当然不可能将一个六旬老者急召回灾区,他也没这个体力。 就事论事,目前的确没有比许崖更合适参与修坝的人。 太子听了半天也算听出来意见不统一的因由为何,他现在只想把治水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回京,至于其他的,陈老不是说过,不管鲁之平提出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鲁先生言之有理,当地的情况还是当地县令最为清楚,不管是人员调派还是物资运输等事项都需谨慎,况且长梅县下还有七八个村镇,此时换人非明智之选,待堤坝修缮后,再定此人的罪。” 太子一锤定音,刘炳见话已至此,再多说就是犯上,识趣的闭嘴。 反正许崖这锅背定了,早晚的事,如今太子也在菱州,多留他几天又何妨。 …… 董娇这两日因着沈清茹的换药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刚开始的前几副药很明显没有好转迹象,人醒来吃点东西又睡过去,高热也不见退。 直到沈清茹让阿无寻齐新药方的药材重新煎煮给董娇喂下后,这一次她才慢慢有退热的迹象。 连烧五天董娇嘴里都起了水泡,这会儿舌头不小心碰到疮口,嘴里就钻心的疼。 “公子,你再多喝两口,沈小姐说了,您必须好好吃东西。”春芽面上蒙着纱巾,一边给董娇喂粥一边轻声劝道。 董娇摇了摇头,“喝不下了,晚点再吃。” “这副药感觉好些了吗?”沈清茹从屋外进来,手里又端来新的药碗。 虽说答应试药,但一天三顿顿顿不离那苦到心尖上的中药时,任谁闻了那气味都犯恶心。 不过幸好是,今天比前两日感觉好得多,起码她不再那么嗜睡。 “好一些,不吐了,身子痛感也没那么明显,就是各个关节还在发酸难受得紧。”她如实道。 沈清茹稍稍放下心来,“那就好,说明顾公子寻来的这味药有效,照这个方子再吃两回应能把高热退下去,只要退了热就没事了。”说罢,将药碗递给春芽,示意她喂药。 董娇生无可恋的将那一碗苦浆喝了下去,但脑子里却想到别的事。 就着春芽的手用茶水漱了漱口,她瘫软地躺在靠垫上,“顾公子还在童记?” “走了,他说还有要事去办,留下阿无在店里护我们周全。如今这菱州城里想找好的补参不容易,顾公子身份又比较特殊不易露面,但还是给你弄了几根回来,这两日若非有那参汤给你续着,你身子早垮了。” 沈清茹并不知道童乔不知顾承允知她身份,因此主观上以为二人之间并无秘密,所以顾承允这些日子为她做了哪些辛苦,她觉得有必要让病床上的人知道。 董娇听完有些诧异,没想到顾承允居然对自己这么照顾! 第一百一十章 抓人 她心里暗暗记下这份情,反正她欠都督大人的已经不少,一次也还不清,索性就赖着吧,以后有机会了再想办法补偿他就是。 她素来不是喜欢把报答挂在嘴边的人,顾承允待她真挚照顾,只要日后顾家有需,她必会赴汤蹈火。 这些话光停留在嘴上不过虚伪客套,所以她不想说,来日方长,日后总能寻着方式回报他的恩情。 “我知道了。”董娇淡淡道。 这平淡的回应在沈清茹看来非比寻常,面对来自三军都督的关心和问候都如此不屑一顾,难不成顾大人至今都未赢得佳人青睐? 好一个郎有情女无意,嗤,她还真是发现了个不得了的秘密。 “对了沈小姐,如今菱州城里如何了?那些病倒的灾民救治了吗?”董娇哑着嗓子问。 沈清茹收住好奇在一旁坐下细说:“太子到了,已安排援军和百姓参与泄洪,官府发告示,参征的力役可免费领取米粮,城里大部分灾民已去应征,现在每日还来童记领粥的大多为老人跟小孩。 至于那些先前病倒的灾民,苏公子和庆安堂的大夫在负责,他们是遭人在水里下药,但好在毒性被稀释得淡,调理后已全部康复,没有大碍。” 原来如此,她是说为什么会一夜之间病倒一大批人,当时她就怀疑很可能是水源出了问题,毕竟菱州城里没有河流穿过,百姓想吃水,就得去固定的位置打取。 而这段时间灾民增加,负责水源的一直都是官府。 想到这,她无力地闭了闭眼,真是恨自己没有强权。 “事情调查有结果吗?” 沈清茹摇头,“说是城里人群过于密集,官府每日定点投放的水桶府衙的人只负责放置和收取,并没有人看守,所以这次事故很难追查到投毒之人,后来太子一到,赈灾告示一出,大家心思也不在这事儿上,自然不了了之。” 意料之中,要是她能早清醒两日,赶在顾承允离开童记前起来就好了,起码把这事儿跟他说道说道,也好让他知道这菱州城的父母官是个什么黑心肠的东西! …… 顾承允到达刘炳的老家时,席东笱正带着一帮兄弟在赌坊里玩骰子。 这趟他跟着刘炳虽说只挣了些零头,但对于一个边远的郡县来说,这百把两银子也足够他挥霍大半年。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赌坊的荷官招呼着喊。 席东笱把脚往凳子上一踩,聚精会神的盯着那被倒扣着的土碗,“大!大!大!大!” “你倒是开啊!墨迹什么呢!”他不耐烦的抬头。 可这一抬才发现,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小赌坊鸦雀无声,几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人将赌坊包围,明晃晃的剑身闪得人眼睛生疼。 “你们……你们是谁,想干什么……”他站直准备逃跑,可还没来得及动,脖子上突然冰凉。 阿知将长剑架于他肩头,“别动。” “清人。”顾承允走进坊内低声吩咐。 “是!”影卫们熟练的将赌坊里的人统一抓走,剩下的事情他们会处理,不要人性命却能叫他们闭紧嘴巴的办法,他们多得是。 不消多会儿,整个赌坊人去楼空。 “你就是席东笱?” “你……哎哟!”席东笱话还没说,就被阿知一脚踢在膝盖窝,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顾承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吧。” “说什么?”席东笱莫名其妙。 “说你是如何炸的长梅县堤坝,火药从何处得来,说你为何要在菱州城打砸米行下药毒害流民,说你跟在刘炳身边这些年统共替他运送了多少银两。” 席东笱大惊失色,他没想到眼前人竟将他的所作所为摸得一清二楚,可他跟在刘炳身边这么多年更清楚那位老爷是何为人,如果他把刘炳供出来,自己那一家老小必无全尸。 一瞬间,席东笱就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要么死在眼前这个男人手下,要么,死在刘炳手上,反正都是死,最起码保家人一命! 想罢,他转头就想借着阿知的剑抹了自己的脖子。 可他的想法早在顾承允意料之内,当他有这个苗头时,阿知便收了剑并且一剑柄敲在他背上,将人拍倒在地。 “想死?”顾承允走近,靴子踩在他脸上。 席东笱怒目看着高高在上的男人,“反正都是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从我嘴里套出半个字!” “呵,还硬气得很。”顾承允冷笑,他收了脚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阿知将人按住。 顾承允漫不经心道:“替刘炳卖命是死,出卖刘炳也是死,你倒是得了痛快,就是不知你妻儿老小,可受不受得住刑。” “你……你说什么?!” “本官的话,从不说第二遍,再敢装傻,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席东笱瞬间崩溃,他完全没料到自己的家眷已经被眼前人掌控在手中!官……他自称本官……席东笱内心的恐惧感突然袭来。 “……你……你到底是谁!”他颤颤巍巍问。 顾大人冷眸而视,“三军都督,顾承允。” …… 董娇的病情终于在前后煎熬了近七天后有了痊愈之势,而菱州城也因着太子的到来回归正轨,各地的百姓领了米粮回乡参与重建,原本拥挤不堪的城池终于恢复原本的面貌。 这日,董娇经过数日的调养终于好得差不多能出门了,春芽给她梳洗好换回男子打扮,瞧着眼前因病痛又瘦了几分的小姐心里不是滋味。 要是小姐这幅样子回京,被秋露姐姐瞧见,还不知道要怎么责备她。 “公子,你今天一定要多吃一碗饭!把瘦掉的肉肉都长回来!”春芽很郑重地叮嘱她。 董娇瞧着小丫头的模样好笑,但也没拒绝她的好意,她向来拒绝不了别人的善意,因此温柔笑着,“知道啦。” 收拾好,她带着丫头走出门去。 来来回.回已经在菱州城折腾了半个多月,如今城里恢复原状,来菱州的百姓自然减少,更多的是城里本就吃不起饭的那些乞丐。 灾民撤了,她这粥棚也是时候结束了。 本以为原先的流民已经走得差不多,没想到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个老熟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收编 见门口那比童记自家店员还热情的汉子,董娇清了清嗓子喊,“牛小刀,你过来。” “童老板你大好了?”牛小刀喜出望外。 “好得差不多了。”她朝阴凉处走了两步,“听说官府在招人,出力就能领粮,你怎么不去?我这铺子又不会给你发工钱,赖在这儿做什么。” 牛小刀一反常态没有跟她犟嘴,好脾气的解释道:“本来前几天就要去的,同村的老乡们都去了,不过我见你一直没好放心不下,想等你好了再去,不急这一两天。 毕竟童老板你被抓那事儿我总觉得是我害的……心里不得劲,但现在你没事了,我也就能放心去应征了。” 见他不肯走是因为对自己愧疚,董娇多了一丝好感,这人虽鲁莽,但还有良知,并且骨子里带几分血性,从恶徒抢粮那天就能看出来。 她现在身边最缺的就是人,牛小刀这种养好了,是愿意为忠义舍命的,可以留。 “既然都是做活,你有没有兴趣留在童记帮忙?” 牛小刀赶紧拒绝,“不了不了,我这啥也不会,留在你这也是帮倒忙,我有自知之明,只有卖力气的活儿我能做。” 董娇失笑,“原本也是拿体力活给你做,莫非你还觉得你能跟姜管事一般?” 姜湛闻言笑起来,经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觉得牛小刀品性不坏,虽入过歧途,但只要有人好好引导,就他这股义气劲,也能让人放心。 “既然我家公子都开口了,你若还要推辞,岂不是不给我们童记面子?”姜湛调侃。 牛小刀想不到这层,他这些天留在童记一是因为沈姑娘救了他一命,这个恩他得报,二是当初他不逼童记施粥,童老板不会遭那罪,这个情他得还。 所以这会儿听姜湛的意思是童家想让他留下来帮忙,既然童记需要他,那他留下就是。 “我脑子笨,做事情也不聪明,要是童老板不嫌弃,只要给口饭吃,我牛小刀就留下来,还你和沈小姐的恩情!” 董娇淡然一笑,“好,那你就先负责粥棚的事宜,晚上收拾干净,童记的门脸可不能邋遢了。” “诶!”牛小刀高兴应下。 阿无盘腿坐在店里角落的凳子上,看着终于恢复元气的董娇撇了撇嘴,然后故意当着她的面出去溜达了一圈,一炷香后又绕回来,走到正在桌边喝药的董娇身边,从袖里拿出一封已经被揣得皱巴巴的信。 “喏,你的。” “我的?”董娇有些意外,阿无怎么会有她的信? 她和这少年接触不多,但能很明显感觉到,他的思维要比同龄人天真些,但能留在顾承允身边做护卫者,必能力出众。 阿无不知她在想什么,点了点头非常肯定回:“嗯!” “噢,那谢谢你呀。” 董娇道谢,客气接过,只见泥色的信封上书着童乔亲启,且信的背后,是用赤色火漆封的口。 她突然有些紧张,时隔这么久能给她来信的只有两个人,一是嫣娘,二是樊嬷嬷。 但不管是关于不晓阁的答复还是关于董家军退役将领的消息,于她而言都是好消息。 她小心翼翼把信拆开,雪白的宣纸上印着一个复杂的红印,看字体能辨认出是不晓阁的印记。 内容很简短,只有四个字:答金面议。 都提答金了,那就是接了的意思! 董娇大喜,有不晓阁帮她找晏将军的去向她就放心了,不然等她自己培植势力来寻,等找到那天,这天下是谁的都不晓得。 她喜笑颜开看向阿无,眼睛里亮晶晶的,让阿无一怔。 “阿无阿无,你在哪里得到的这封信?”董娇不经意间语调都轻快了几分。 阿无被她看得有些脸红,怎么一个男孩子的眼睛这么透亮,像女生一样有星星在里头。 而且她眼神清澈明亮,不似旁人一般藏着算计,这不禁让他对眼前人多了几分喜欢,他喜欢这双眼睛。 少年难得有些结巴,“有,有个人,鬼鬼祟祟的,被我抓了,他给的。” 怪不得,能在茫茫人海中抓到形迹可疑的探哨,看来阿无武力值很不错啊! 董娇暗喜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欠了顾都督一个人情,下次再见,一定要好好跟他道一次谢才行。 …… 上京城,晋王府。 晋王靠在软垫上任由骆寅给自己扎针放血,太子先前暗算他用的这种毒十分罕见,骆寅虽说医术不凡,但想朝夕给他解决,还欠了些火候。 “还要放几次血才能痊愈?”晋王有些不耐烦,他乃天之骄子竟成日被放血疗伤,这说出去简直叫人笑话! 骆寅见碗中滴落的血色已经鲜红清亮,在伤口涂抹上药粉止血后道:“可以了,今日之后殿下无需再放血清毒。” 晋王活动活动手臂,“哼,太子竟然敢对本王下毒,本王看他真是想那个位置想疯了!恨不得将本王除之后快!” 虽然他也是同样的想法,但兄弟之间的战争,很多时候宁愿阴暗到沟渠里,也不愿摆在明面上。 太子不想天下人觉得他容不下兄弟,他也不想天下人觉得自己觊觎那个皇位。 骆寅不接晋王的话,他只是一个医生,不敢参与皇子之间的战争。 屋外有侍卫入内,晋王见他坐直身子问:“粮草和税银征收得如何?” “回殿下,吴大人已经派人去了湘南一带,保证五月中给殿下征收回粮食三百石,税银三百万两发往三州。” 晋王微眯着眼,“三百万是全数?” 侍卫讨好一笑,“自然还有二百万要入王爷的口袋。” “如此才不枉本王派他南下揽这趟肥差。”晋王满意一笑。 湘南等地富庶人尽皆知,年年上缴的税银都上千万,如今又是临时征收,能有五百万已经不错,毕竟姓吴的那老东西不可能不从中吃回扣。 不过就算他再贪应该也不会超一百万,敢比自己拿得多,除非他不想活。 晋王轻蔑地看向那侍卫,“去敲打好姓吴的,叫他别把自己的胃口养太大,免得以后撑破肚子。” “是!属下必定带到!” 第一百一十二章 闵家来信 菱州城里缓过劲后,童记便撤了施粥的棚子,架起义诊的招牌。 灾民减少,原居百姓渐渐走出家门,见童记又无条件替家中困苦的穷人看诊,顿时坊间无一不道童记大善。 因此就冲着童记这好名声,他们也愿意来铺子里瞧瞧,打量打量这家主人是何方神圣。 半个月前,童记除了灾民无一顾客,半个月后,宾客满堂门庭若市,大家一来童记瞧见里头琳琅满目的新奇产品,才发现这童记不光名声好,卖的东西也实用实惠。 这下让童记在菱州城瞬间名声鹊起,生意大兴。 这日,姜湛和春芽正忙着给店里的客人介绍产品,沈清茹坐在店外的义诊棚子里替人把脉,她随行的两个丫鬟守在旁侧管理秩序,里里外外都忙得不可开交。 牛小刀入童记后便跟在齐大魁身边学拳脚功夫,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大智慧,得了这个差事笑得比谁都开心。 聂奎带着长盛镖局的班子回了京都,见菱州城如今稳定下来,他也不知那第三批粮食要不要往菱州运。 好在董娇有主意,让他先回去整理货物,若再听见三州有动静再拉过来即可,他这才带着大队人马回了上京。 董娇的病虽然好了,但是还需调养,因此每日没事就坐在后院看话本,阿无与她合得来又喜欢听故事,她便一边给他讲一边晒太阳,两人倒极为和谐。 “公子!有人找您!”春芽小跑进后院。 董娇把书放下,“谁?” “不认识,面生得很,他说他从南边来,是替夫人来给您送信的。”春芽虽然知道董娇是女儿身,但她并不知道童家其实姓董,自然就以为是湘南那边的夫人,童乔的母亲给她来信。 但董娇一听就知道这是闵夫人那边有消息了,她赶忙从躺椅上站起来,“走,带我去见他。”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偏门,到正厅见到那风尘仆仆的行路人,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 闵直见春芽领着少年归来自然猜他就是自家夫人所说的董二小姐,毕竟能替闵家在中间对接此事的人必定是闵家的心腹,闵夫人和闵老爷没必要瞒着他。 “在下闵直,见过童公子。”他客气抱拳。 董娇回礼,“可是伯母来信?” “正是。” “春芽,去收拾一间客房,我与这位先生有话要谈。” “是。” 片刻后,春芽将两人请上二楼,阿无理所应当的准备进去,主子可是说了,护她周全,怎能让童乔跟陌生人独处,有危险怎么办。 董娇哭笑不得将他拦在门口,半哄半劝地让春芽去给他做好吃的糕点,这才把少年打发走。 自前日她病好能下楼走动跟阿无熟悉起来后,这小子就缠她缠得不行,一会儿嚷着要她念话本,一会儿要吃童记的拿手糕点,总之对什么都好奇,像平白多了个粘人的弟弟。 送走小门神,董娇坐到闵直对面,闵直将信递给她。 拆开,信上言简意赅,王旭将军那边已经全部安排妥当,只需她随闵直前往汾阳,闵家就能安排两人见一面。 董娇松了口气,她本来以为这事儿这么久没回音大概率是黄了,没想到居然跟不晓阁的信前后脚到。 “闵先生,你今日才到菱州先修整一晚,我们明日出发如何?” 闵直点头,“小的担不起公子这声先生,公子叫我闵直就好,若公子着急,今日出发也成。” “既然都安排好了不急这一会,汾阳那边是你去联系的?” “嗯,寻熟悉的店家给王将军递了话,已得到确切回复,这才来菱州请公子前去。” 董娇感激地看向他,“有劳了,那你今日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去安排一下铺子里的事,明日我们一早出发。” “是,遵公子安排。” 把闵直安顿好,董娇下楼寻姜湛和沈清茹,两人见她有事交代走到僻静处。 “沈小姐,我明日要去一趟汾阳,之后若你愿意可一直常居童记,有需要也随时跟童记提,能力之内童记必倾囊相助。”董娇道。 她是知道三州的这场大疫到现在还没发定有后患,所以沈清茹一直在等,若真出了事她必亲赴灾区,届时不论是药材还是物资都需要有人给她充当后备,她如今没有晋王相助,童记就必须顶替上去。 沈清茹不知董娇所想,但她知道未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童乔先前在牢里染的病虽急,但传染性不强,不然童记一个都不能幸免,所以她身上没有疫病的来源。 这眼瞅着就要到五月,前世病疫的爆发正是这个时候,童乔离开三州说不定是好事。 她点点头,“这几天替菱州的百姓看诊发现他们均有体虚的症状,之后若各家医馆药材短缺,还真需童记帮忙从各地采购一些药材回来,我们这儿虽然只看诊,但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她没把话挑明,但也说清了未来需要童记出什么力,也算提前给童乔做了报备。 董娇应下,“好,若有需要你只管跟姜湛说,他必全力配合你。” “好。” 两人达成共识,董娇又看向姜湛,此行她是一个人都不会带的,毕竟秘密会面董家军退下来的将领,这事儿除了她自己和闵家的亲信,她不敢让任何人知晓。 “姜湛,童记就照我们来菱州之前的计划走,如今名声已经外响,但得巩固,我不在的时候铺子里由你全权负责,你只需记住我们的目的,其他事情该如何处理,我相信你能做出最优选择。” 面对童乔的托付,姜湛郑重应下,“童记你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不过你要去汾阳,这来回得需半个月,你身子才好,可受得住?” “已经好得差不多,只要不是日日跑马,我扛得住。” “路上注意安全,一定平安归来。” “好。” 安排好他两人,董娇最头疼的问题便来了。 一是春芽,二是阿无,两个家伙一听她要离开菱州纷纷自告奋勇相随,但是董娇谁都不敢带。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一个顾大人的心腹护卫。 前者是累赘,后者是眼线,她都不能要。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各地局势 春芽其实很好打发,她是奴婢,再不愿也得听主人的话,董娇只说带她是拖后腿,她便乖乖答应留下,不给董娇添麻烦。 但阿无没那么好糊弄,说来说去就是不肯让她单独去,毕竟汾阳离菱州可隔了七八百里,除非马不停蹄跑到死能三天赶赴,不然这来回的路途最少得十天以上。 孩子虽然倔,但是董娇沉了脸色,前者只好作罢,交给她一个小竹筒,说里头有能保命的东西,危难时刻再打开。 董娇当然不会拒绝这些保命的小玩意,她恨不得多多益善,坦然接受。 当夜,春芽给董娇收拾好行李,服侍她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早早睡下。 如今的童记里就属阿无功夫最好,因此他在这里来去自如若无人之境。 几个翻身出了院墙,他走到一处不起眼的长巷前吹了段常见的口哨,不一会儿,一个打扮规矩本分的中年男子悄然出现,他微微躬身朝阿无行了个有些特殊的礼节。 “大人有何吩咐?” 阿无气鼓鼓的,“童乔要去汾阳,不带我去!” 中年男子失笑,合着这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小霸王受委屈了,寻主子告状呢。 …… 莺飞草长,杨柳依依。 清晨,董娇洗漱完用过早饭便背着行囊去寻闵直一同出发,结果出了门才发现,人家早就起来已经在喂马了。 两人简单寒暄后,董娇跟着他牵马出城。 她的马术不好,前世只在马场里骑过几次,所以动作并不娴熟,闵直一眼就看了出来。 不过这一路,只要闵直不喊停,她就咬牙跟上,且还在不停观察自己的动作、姿势和重心,然后再调整自己的体态,边学习边赶路。 闵直微微有些动容,没想到董二小姐这么能忍。 就在董娇感觉自己的腿快麻木找不到知觉时,闵直勒马停下。 “童公子,先在这里修整一会儿,这一跑就是两个时辰,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他听童记的下人说董娇才大病初愈没几日,能坚持这么久已经令他刮目相看。 董娇点了点头下马,脚一软跌在地上,她略显懊恼地叹了口气,然后也懒得管身上脏不脏,腿一盘,就那么席地而坐,自在地从包袱里掏出水袋喝两口。 这洒脱不羁的姿势,闵直都不敢相信她是个姑娘。 大梁的西面多平原,越往北走,高地越多且草木不丰,要直至北境到戎狄才是遍地绿野,这中间很长一段距离都为黄土高坡,他们只要再往前走二百里,就没有好的落脚处了。 这会儿两人乘着绿荫,董娇缓过来后问:“闵直,你对大梁各地的兵力部署可有了解?从前董家没出事时我从未同兄长问过这些,如今我身份尴尬倒也不好同外人打探。” “来之前老爷交代过,于公子所问之事,凡闵直所知必无不言。” “多谢,如今南面军权易主,听说是回归陛下手中,那其余三地现都由哪方势力管辖?” 闵直捡了根树枝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画起来,以上京城为中轴,四面分散。 “南境的情况想必公子已经清楚,从前从京都往南到龙首关,这一带几乎都在董家的管辖之内,闵氏一族在通州也属南地,势力极广。” 董娇点头,闵大人作为通州刺史管辖十来个郡城,论规格以堪比封疆大吏,若董家强盛,一方刺史加边陲守将,但凡董家有二心,皇帝就别想睡个安稳觉。 “京城以北地广人稀,从前因北狄人年年冬天来犯抢劫,这边的驻军比各地都多,现由三军都督顾承允主管。 其实大梁与北狄之间是有联姻的,不过先皇去世那年,文庄公主也就是现在的忽尔王妃回京挂孝恰逢北狄内乱不顾契约频频骚扰大梁,太后怕王妃有危险就没让她回去,因此两国之间的关系一度紧张。 好在五年前顾总督与王妃之子里应外合一举歼灭乱党,扶王妃之子顺利上位,两国关系重新缔结,戎狄新王为表感激还亲自来京接文庄公主回家,这才彻底结束动.乱局面。 所以如今只要文庄公主还在,大梁与北狄之间就乱不起来。就算乱了,有顾总督坐镇北境,戎狄人不敢猖狂。” 董娇微微心惊,没想到顾承允在这些武将世家心中如此有分量,怪不得顾承允身为三军总督能长居京中不必镇守边关,原来有这么一段因果在里头。 不过看都督大人这般来去自如,他应不是被皇帝拘在京中来控权的,毕竟他可是天子纯臣啊。 见董娇一直在思考,闵直刻意等她眉头舒展才继续道:“剩下就是东西两地,也最为复杂。” “大梁以东只有一个东夷国,十几年前东夷来犯,护国公拼死保城,东夷元气大伤。而后皇后兄长苏稷将军携援兵赶到,将东夷彻底击溃,并告知东夷若不肯对大梁称臣,那就灭国。 东夷战败,归顺大梁,此战苏将军功高盖世,陛下封他为淮东王,也是大梁第一位异姓王,长居封地不得入京。不过如今东面很多地界都被晋王安插了人手,今上也都默许,因此东边两派相争得挺焦灼的。” 董娇暗暗握拳,如此高的功绩,若非原身董苒苒的父亲拼死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等来援军一举歼灭,这位苏将军哪有这么容易征服东夷。 还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因着皇后胞兄的身份占尽便宜。 “那西面呢,按理说东边是皇后的母族,那太子的势力应伸不到西面来吧?”她问。 闵直摇了摇头,“不太清楚,如今大梁内成年的皇子只有三位,太子、晋王和秦王,皇后母族势力雄厚,只要太子不犯事,下一任储君必定是他。 晋王母妃是殷贵妃,殷家并没有表面上看那么安分,他们不论文臣武将,在朝中都有不小的势力,但不如苏家惹眼,所以今上并未刻意制衡。 至于秦王李尧,他母妃去得早,死的时候还不在四妃之列,所以钟家一脉不敢出头,秦王似乎也知道自己没有与太子和二皇子相争的实力,成年后只醉心于诗酒,结交的也非权臣,太子和晋王便没将他放在眼中。 但西边这块沃土想要的人多得很,这次赈灾虽是太子坐镇看似独揽大权,但今上又将粮饷这一块交给晋王负责,其实就是想让他们两相制衡。” 董娇眯了眯眼,“这皇帝……”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到达汾阳 闵大人作为一方刺史朝廷重臣,虽不在京都久居,但大梁的局势为何,他们三品以上的大员谁人不知。 因此闵直作为闵大人心腹自了然于心,董娇问起才能侃侃而谈。 而董娇听完他的话不禁感叹,这大梁的皇帝还真是个端水大师。 东西两地,看似太子占尽风头,但其实晋王的势力也并不弱,只是不显山不露水而已。 如今只是太子和晋王两相争斗皇帝让他们二人互相制衡,但凡再出现一个第三者,按照这位皇帝的脾性,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将自己的儿子拉入乱局。 毕竟他还壮年,儿子们只有互相斗得越厉害,才不会想着来斗他这个老子。 董娇逐渐明朗,将闵直在地上画的局势分布图用脚擦掉,“我记得皇帝好像还有两个小儿子。” “是,六皇子如今十一,八皇子九岁,都尚未封王,他二人若想参与夺嫡,起码还得等十年。” “十年后皇帝还在不在都是一回事,就现在这个局面,我看太子和晋王可忍不了十年。”董娇沉声。 太子是她已知的敌人,晋王在原书沈清茹的记忆里更加不是东西,六皇子八皇子还小,若她以后真想熬死皇帝为董家正名,就必须有一位愿意替董家翻案的皇子入局。 目前看来,似乎只剩秦王,就是不知道这个人人品怎样,毕竟他前世可是被沈姐给亲手毒死了…… 回京后她得想办法接触一下这位只知花前月下的闲散王爷才行,虽原书里提过秦良彦与秦王是挚交好友,但秦良彦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肌肉男这辈子都与仕途无缘,何谈揽权。 若秦王真如传言一般胸无大志,她想靠皇子替董家昭雪这条路基本就走不通了。 闵直听了半天这会儿才发现董二小姐对今上的称呼一直是皇帝,没有半分敬畏可言,论血缘,她似乎还得喊今上一声皇舅舅。 不过也是,今上发落了董家,若她还惦念着皇家那点淡薄的亲情,才是真的愚蠢至极。 “是,所以这次三州的赈灾事宜结果如何,会很大程度影响太子在朝中的口碑,若赈灾一事办得漂亮,东宫这个位置,恐怕除非苏家谋反,否则无人能撼动。”闵直补充道。 董娇轻蔑一笑,老天总会开眼的。 且看吧,此次灾情过后,太子必乐极生悲! …… 两人简单修整一番吃了些干粮后又踏上前往汾阳的路,越往北走风沙越大,若不是知道西北气候炎热干燥,董娇都要怀疑自己到了沙漠。 这一路上的绿植少得可怜,怪不得古时候天灾这么多,植被环境如此恶劣不发沙尘暴才怪。 要不是她没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她真想在这异世当个环境治理专家,然后躺在家里啥也不干,就凭脑瓜里那点见识悠悠闲闲吃一辈子老本! 只是这想法刚出来她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要是她真有这能耐,在这皇权社会,这帮老东西还不得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去搞绿化。 想当咸鱼?想屁吃。 从菱州到汾阳的路,董娇在闵直的指导下逐渐对马术熟练起来,虽不能说能达到飞身上马那么流畅,但也不会跟最开始一样颠得脑仁都在颤。 赶路七天,五月初四时,两人到达汾阳城外二十里的驿站。 不大的驿站里,行脚商客要了壶茶各居一隅,因西北尘灰大,这些汉子脸上大多带着行路的风霜,不如皇城脚下的商人那般白净。 “直哥!”角落里,几个略显粗狂的男人看见闵直兴奋地起身招呼。 闵直领着董娇走近,对几人拱了拱手,“忠兄,辛苦辛苦,等得不耐烦了吧?” “还好,要是再多待几天,可能就长毛了,哈哈哈哈。”男人爽声大笑,他知道闵直这趟请他帮忙的事紧要不便透露,因此只当董娇是他闵家的哪位小公子,恭敬地拱了拱手。 “货呢,可都带上了?”闵直客气问。 几人将放在桌底的几坛子好酒拎起放在桌上,“都在这儿呢,这些酒可废了俺们不少力气,不过都备好了。” “有劳有劳。”闵直拱手感谢,“既都备上,那咱们就进城吧。” “走。” 董娇全程跟在闵直身后一言不发,她这会儿已经换上最廉价的小厮衣服,充作闵直的随从。 这趟进汾阳城他们是借着送酒的名头,请城里最好黄汤的那些贵人前来品鉴,其中就有王旭,只有投其所好,才不会叫那些暗中盯着她的人生疑。 而闵直的身份,便是这帮酒贩子的头头。 一群人走出驿站,几个汉子把酒坛往肩上扛,走起路来虎虎生威,竟各个都是练家子。 “公子,一会儿进城后你只管充作替我们打杂的下手,待到金门酒肆,我们与那店家交接后,会有人去请王将军来,届时再安排你们见面。”闵直小声叮嘱。 董娇点头,“好,我知道了。” 入城,因着有这帮酒贩子在前打头阵,守门的卫兵们早已见怪不怪,收了钱就放人进,毕竟都是些老面孔,每次盘查路引都磨磨唧唧不肯配合,实在难得和他们掰扯。 汾阳城里大多为土筑的矮楼,这里水源稀缺,人们脸上都带着泥土的刻痕,若非董娇在与这帮人会合前提前把自己捯饬得有些狼狈,就她那细皮嫩肉的,必与汾阳人形成鲜明对比。 “哟,这不是直兄嘛,快快请进,我们等你这批酒可是等得花儿都谢了。四月中就放话出去说你们要运一批好酒来,如今城里那几位,眼睛都快盼直了!” 酒肆老板生得魁梧,再这么一招呼,像极了山寨里的土匪瞧见花姑娘。 闵直也跟着大笑起来,一脸抱歉地说:“久等久等,您是行家,也知道这好酒出土讲究天时地利,我们这批玉冰烧啊,可了不得,保您满意!” “哈哈哈,那敢情好,快快请进,我这就派人去请王老爷他们,若他们都说你这酒好,金门酒肆以后就把你们的货全包了!” “多谢!” 一群人风风火火往里进,酒肆的小厮得了吩咐朝各家跑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见面 听到这里,董娇大概也明白闵直这趟是用的什么由头约见王旭。 军中人大多好酒,所以想最稳妥将王旭请出家门,又能与人单独会面的方式,就是做一个类似品酒会的局。 届时人都到了,大家敞开肚子饮上片刻,只要王旭借口出恭,就能和董娇暗中相见还不惹人怀疑。 听这酒家的口气,看来闵直他们寻这批酒的确没少费劲。 不一会儿,用做品酒的雅间便收拾出来,几个扛酒的汉子将酒坛放在桌上,闵直大放厥词:“今日,你们要是无人喝醉,这批玉冰烧我们分文不取!” 酒肆老板来了兴趣,“哦?每人可有碗数规定,若得将你们这几大缸酒喝完才作数,那我得再叫些人来才是。” 闵直哈哈大笑,“当然有数,若一人连饮十碗原地抓耳转圈五周不倒,便是赢!” “哈哈哈,可以!那直兄今日必败!” 两人寒暄着,不一会就来了七八个体态不一的男子,想必都是这汾阳城里出了名的酒狂。 但只一眼,董娇便分出谁是王旭,军营里的人莫说身上的气质,就是走路的姿势都与这些常年混迹在市井的百姓大不相同。 王旭露着膀子,身材健硕,漆黑的皮肤上有着交纵的刀痕,全是从前在战场留下的烙印。 他进屋后看了闵直一眼,两人心照不宣没有交流,董娇低头没看他,不想引人注目。 半晌后,人到齐,酒家开始介绍规矩,众人执碗豪饮,然后抱头转圈,结果那些方才还口出狂言说自己千杯不醉的汉子一个接一个倒下,弄得人捧腹大笑。 闵直给王旭斟酒,趁人不注意时悄悄从袖口撒了些粉末进去,然后才将酒碗递给他。 王旭接过大口饮下,十碗后面不改色,然后又同他人做一样的动作,结果丝毫不晃。 众人震惊,无一不拍手称绝。 “王将军果真海量啊!我们谁都喝不过你!”有人调侃道。 王旭眉毛一挑,“酒是好酒,但这量和我们从前在营中比起来,堪堪暖胃,哈哈哈哈。” “王将军果然能人!在下这里还有一坛酒,原本是想拿来做今日酒会头筹所用,不过现在看来,除王将军外,他们可没有口福了!若将军不介意,请随在下来。”闵直示意董娇抱起一侧的小酒坛子。 “呀,直兄,你这就不.厚道了,怎么还藏私啊!” 闵直仰着下巴,“英雄配美人,这好酒自然配英雄,你们连酒量这关都过不去,怎么好意思来我这讨酒喝?王将军,请!” “请!”王旭也不客气,坦然跟着闵直走到一旁的雅间。 原先那帮酒狂想凑热闹,但都被闵直手下那帮汉子圈在原地,毕竟他们已经喝得找不着北,想偷窥的再灌两碗,是老虎也得趴着。 雅间中,王旭一进屋赶紧扶桌坐下,挑着眉诉苦:“我说闵直兄弟,你就是再想让他们醉酒也不至于放蒙.汗药吧?得亏那酒味道重,不然你这必定穿帮,差点把我给整迷糊了。” “哈哈,王将军别见怪,你们这些人酒量太好,不使点手段真灌不醉那帮爷。” 王旭摆摆手看向他身侧少年上下打量,“你就是董家的人?我跟在小侯爷手下这么多年,可从未听他提起过他家中幼弟。” 闵直只同王旭讲有董家的人想见他一面并未说是谁,毕竟这事儿没成,董二小姐一日未到,他都怕打草惊蛇隔墙有耳。 所以王旭见董娇的第一反应就是:假的。 “见过王将军,家兄的确没有幼弟,只有一个胞妹,小字阿娇。”董娇站直朝他行了一个女子专用的礼节。 她没说董苒苒的大名,毕竟女子闺名虽少公之于众,但也不是无人不晓,特别她还是陛下亲封的淳安郡主,谁人不知,做不得数。 但董二姑娘的小字是只有家中最亲近之人才会唤的名字,非血亲不得知,所以董娇说出董苒苒的小字后,王旭顿时惊了。 他当然知道董怀瑜有个宝贝般的幼妹,每次离营回京探亲时,将帅嘴里提得最多的,就是要多买一些新奇玩意回去给阿娇,不然那小祖宗定不会放过他。 况且能被闵家引荐来的董家人,还能有假? 王旭眼睛一虚,差点跪下,“你!你是淳安郡主?我的乖乖,不是说董家人全被圈禁在京郊无一例外,郡主你是如何出的桑园?老夫人可还安好?侯夫人呢?你们都出来了吗?” 面对他这噼里啪啦的一连串问题,董娇有些好笑又有些暖心,王旭是真的在乎董家。 “如今哪还有什么郡主,王将军唤我二姑娘就行,祖母和婶婶都还好,桑园只有我在外面,若董家人都出来了,京城还不闹翻天。” 把自己当初趁机偷梁换柱之事告知王旭后,王旭感叹:“没想到二姑娘竟有如此魄力!不愧是国公爷的孩子!将帅出事后,我们也曾想过联系老太君,不过听闻董家被圈禁便谁也不敢联系,怕给你们惹麻烦,没想到最后竟是二姑娘先来寻的我们,在下惭愧!” “王将军别这么说,你们因我兄长被革职本就是无妄之灾,在我请闵大人帮忙牵线后你还愿意见董家人我已经十分感激,无需惭愧!”董娇对他郑重一礼,“今天本就是借着酒会的由头与将军见面,不敢耽搁,我们长话短说。” 董二姑娘千里迢迢来寻他的原因王旭不用想就知道是为什么,他喝了碗水把脑中倦意压下,“好,二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只要我王旭知道,绝不隐瞒半点!” “多谢王将军,还请将军把我兄长出事那天的始末告知于我,最好能具体到他是几时出的营,战事又是如何发生的,我都需知晓。另外,还有晏将军失踪一事,不知王将军可有头绪?” 提到这,王旭也是皱眉,“我一件一件讲与你听。” “去岁九月初二,将帅收到一封信,上面说有南齐天师的行踪,这位南齐天师足智多谋,我们在他手上没少吃亏,所以当将帅得知此消息后,立马决定派人前往将其抓捕回梁,只要没有这个军师在,齐人不敢同我大梁叫板……”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天师 “但那段时间南齐虽说来犯不频,但每次都能让我们吃闷亏,小侯爷怕派将士单独前去会遭敌人的算计,这才让陈易领兵镇守裕南城,晏绥所在的虎贲营做先锋,他自己亲自领兵前去一探究竟。 结果这一走就出大事,先是虎贲营遇袭被敌人调虎离山,接着我军粮草库遭火攻,陈易作为副将镇守裕南城听闻此事立马来援,结果大部队刚出城不久,齐人又正面进攻,反正那一仗因为将帅不在,我们打得一团乱,最后陈将军不得已,只能下令命大家弃城退守。 可谁知道,大军才整顿回营,营里就搜出将帅与南齐密联的信件,顿时军营上下人心涣散,闹得不可开交。” 王旭娓娓道来,董娇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暗暗记录,“这些消息是公开的吗?如果我大哥去追捕南齐天师是事实,那些罪证又怎么能落实呢?” “不是,我当时接到的命令是与陈易一同镇守裕南城,所以关于南齐天师一事无从得知,这些都是晏绥告诉大家的。好像当时将帅收到信时特地告知了他一声,但怕打草惊蛇,将帅并没有让他对外声张,毕竟此事不确定性太大,没必要宣扬。 所以晏绥也是在那些证据被搜出来,有人怀疑将帅通敌叛国后才说出此事,陈易一开始也替将帅说话,但晏绥空口无凭,营里证据确凿,没办法,陈易只能如实上报。 岂料新来的宣威将军一接手,立马就给将帅定了个通敌的名头,我们可是从新兵蛋子就入的董家军,董家几代将帅什么为人我们会不清楚?所以营里当时就闹翻天,其中以晏绥所管辖的虎贲营最为不平。” 这些和董娇从闵家与顾承允那里得到的消息相差不大,唯一不同的是,可以确定,董怀瑜单独领兵出营的确是为了抓人,结果人没抓到,反遭了自己人的埋伏。 虽说如此定义未有确凿证据,但顾承允说过,裕南城外两百里有大战痕迹,若不是董怀瑜遇袭的地方,那位置出事说不过去。 至于晏绥为什么失踪现在也有答案,他是当时董怀瑜离营真相的唯一见证人,只要他没了,董家这辈子都别想翻案! 而王旭为什么能活,因为他当时接到的命令是与陈易一起镇守裕南城,他未曾参与,也不知秘辛,所以如果他们这些跟董怀瑜有关联的将士都被无差别一网打尽,就算此事证据确凿,也难免被人误会是在斩草除根。 所以为了不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不会杀这些不知情只跟着喊冤的将士,但为了防止晏绥和董怀瑜投奔旧部,他们也一定在各方监视之中。 “我清楚了,多谢王将军告知,这些军中详情若非面谈,恐怕京中难晓,就比如你所说的天师之事,朝廷似乎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什么?陈易不是亲自进京向陛下解释,他没有将天师密信一事告知陛下?!”王旭震惊。 他们远在南境,闹来闹去都是那帮人,消息传递还得靠探马,且武将无事不归京,他们没有面圣的理由,也不够品级,所以一直以为陛下是明知此事有问题却还不分青红皂白给董怀瑜定罪,让他们气愤! 董娇长叹,“没有,只字未提,朝中众人皆以为我大哥投递叛国是事实,定罪当日,除秦太傅、林将军和太后外,无一人替董家说话。最后若非太后娘娘以血缘相求,董家又只剩女眷,恐怕难逃被流放发配的下场。” “陈易这个小人!我是说后来调令来时,怎么我们都被革职,只有他一人调任京都,原来是因着这个!” 他只需闭嘴就能官运亨通,还真是做了一笔好交易! 几乎一瞬间,王旭便想通其中门道,他们武将虽直,但不傻,一旦有人想夺董家军权,只需陈易动动嘴皮,就可颠倒黑白,毕竟他可是董怀瑜的副将啊! 若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晏绥就是说翻天,也是放屁!而他只需以自己并未亲眼所见不敢在圣上面前胡言乱语就可将此事彻底揭过,毫无纰漏可寻! “二姑娘!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我王旭跟小侯爷可是过命的交情,若非董家只余女眷又被圈禁,我是一定要进京寻董家子替将帅讨公道的!”王旭郑重说。 董娇心中感激:“王将军什么都不必做,如今董家势弱,就算晓得真相又如何,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贸然将此事揭开,除了被强制打压流血牺牲外,没有半点益处。 如今我兄长生死未明,晏将军也人间蒸发,说明此事背后有着天大的阴谋,而促成此事之人,极力想掩埋人证物证,所以我们只需找出是谁在压制此事,就能知道是谁在陷害忠良。你如今行动也在他人监视之中,什么都不做,才是保全董家和保全自己最好的办法。” 她不敢点名道姓说太子,毕竟她与王旭只是第一次见,如果王旭真的有心,凭他在军营里这么多年的经验,只需动动脑子就知道太子在里头不干净。 待以后有机会能扳倒太子时,他自会出面,但一定不是现在。 “若王将军真心想替董家做点什么,那就请将军保重自己,一定好好活着,若将来真有一天董家能昭雪时,会需要王将军为董家出一份力。” 王旭听完这番话心里的愧疚感才缓释几分,一直以来他一想到将帅失踪董家蒙冤心里都气愤得很。 加之被革职回乡后还时不时感觉有人暗中监视自己,他内心愤怒不已,他为大梁戎马半生最后不仅没能功成身退,反倒成了他人怀疑的对象。 这让他几度生出去京中问一问当今天子的念头,好在今日董二姑娘亲自来寻他替他解除心中阴郁,不然他真的不晓得哪一日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二姑娘说得有道理,既然陈易没有告诉圣上实情,那圣上就不知情,这才会发落董家发落我们,陛下也是受奸人蒙蔽,我差点想岔了。二姑娘你放心,如今我既已与闵家牵上线,以后只要你有需要,我王旭绝不推诿半句!一定替将帅讨回这个公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封城 与王旭说完,闵直又给他添了几碗酒,这次的酒里没有下药,味道的确香醇又醉人,他回到原先那个品酒的雅间时,整个人昏昏沉沉,一幅欲醉的模样。 闵直陪着笑将他扶回去,嘴里笑说:“哈哈哈哈,看来王将军也敌不过我们这春风醉啊。” “你……你少吹……有本事再拿十坛来,老子还能喝!”王旭打了个嗝,脑袋一歪,睡着了。 他是不是真的睡着已没人在乎,暗中盯着王旭的人今日也喝得不少,反正这傻大个成天除了喝酒外没什么别的爱好,今日来的这些人又没几个生面孔,他才懒得去操闲心,先喝够再说。 就这样,闵直的下人招呼着还未尽兴的那帮酒鬼,见众人喝得东倒西歪后,闵直带着董娇悄悄离开酒肆。 帮董娇找了家客栈住下,闵直又匆匆赶回,毕竟他还需回去善后,作为今天的东道主,谁都能提前溜号,他不行。 而回了房间的董娇躺在床上发怔,董家的事她基本已经摸清始末,也能猜到事情的真相为何。 但现在最头疼的就是没有证据,当初呈进宫里的估计都是假证据,那些东西没必要去深究,毫无意义。 真证据按王旭所说,晏绥没有,那就在董怀瑜的身上,可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她去哪找…… 董家如今想翻盘只有两条路,一,熬死皇帝,扶持新皇,与新皇做交易,用数之不尽的钱财去给董家换一个清白之身。 二,找到董怀瑜,找到晏绥,找到那些信,并且抓出幕后黑手,让皇帝亲自承认,他错判了。 董娇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虽然她内心最想走的是第二条路,她并不想用钱去给董家买一个清白,那不叫清白,那叫自欺欺人。 可不走第一条路又能怎么办,她一个女子,无权无势,想翻盘,比登天还难。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待此事了结回京,见过秦王,她自会有决断。 而客栈外不远处,阿无蹲在无人的角落里将怀里的小竹筒拿出来,把手心里那只白白胖胖的小金蝉放进竹筒,这一路若非有这鸳鸯蝉帮忙,他可就把童乔跟丢了! 得亏童乔好奇心不重,没把那竹筒打开,鸳鸯蝉只有公蝉会寻母蝉的位置,母蝉但凡放出来,一溜烟就跑没影。 要赶紧给主子传封信才行,也不知道先前让阁里人去联系主子联系上没有。 …… “诶,你们听说了吗,菱州出事了!”客栈里,外地的几个客商坐在一起攀谈。 其中一人惋惜道:“都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先前三州水灾遭了月余都没听见风声,我还以为此回能逃过一劫,没想到只是时候未到。” “你别卖关子了,快仔细说说!” “听说啊,四月末的时候三州又下起大雨,先前是因百姓疏散得快所以人没事,但那些留在原地的家畜跑不掉啊,所以乡民们回村时满地的动物腐尸。官府倒是下令掩埋,但雨一下,那些尸水流进河里,甭管上游下游,总有地方要遭殃,这就起了大疫。” 旁人唏嘘感叹,“哎,这还不是最恼火的,最恼火的是,好几个郡县里感染太快,一时间不管是力役还是士兵全部病倒,菱州刺史见事态控制不住,下令封城了!” “什么!封城?!那不是让那些百姓等死是什么!” “可不是么,太惨得很。不过啊,这回倒是有几个不怕死的。” “啊?怎么说。” 那人招了招手示意大家靠拢些,“听说官府下令封城后,菱州城里有一位自称是太医院的大夫和一个商铺的女大夫一起请命入城,他们说若自己没办法治好瘟疫又不幸染病,就死在那封城里,绝不出来祸害其他城池。” “府衙的人放他们进去了吗?” “当然放了,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人家又是大夫,是去治病救人的,哪个当官的敢说不准,那得遭雷劈!” 董娇坐在他们隔壁一桌不动声色听完后,捏着筷子的手骨泛白。 瘟疫果然还是来了,命运之轮转了一圈最终又回到它原先的位置。 她本来也跟这些过客一样,以为菱州城这么久没听见风声会不会能逃过一劫,但事实证明,在没有抗生素和消炎药的现在,但凡发灾,必逃不过疫。 闵直自然也听到这些传言,他知道童记还在菱州,董二姑娘放心不下自己的人。 “公子,你可要回去?” “回。” “可三州已起大疫,你去也帮不上忙,回京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知道,只是,童记那些人为我卖命,若我侥幸逃过一劫就弃他们于不顾,以后不论是对他们,还是对我京中那些下人,我如何正身?” “既为家奴,就要有为主人舍命的觉悟,他们都懂这个道理。” 董娇冷静地看着他,“是,他们是都有这个觉悟,但谁不希望危难之中能有人拉自己一把,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去了,这件事我做了,对他们而言,便是莫大的安慰。 况且我又不是要去与他们一同赴死,消息能传到汾阳来,想必事情已经发生一段时间,就算绍郡凉郡这些地方都封了,菱州城也不会封,若连菱州城都封城,大梁的气数也就到头了。 所以我们要排除有谣言以讹传讹夸大其词的成分,封城肯定有,但也是将病患集中在一起救治无果后才进行的统一隔离,总有地方是安全的。” 见无法说服他,闵直叹了口气,虽然他不想去冒这个险,但若现在把人丢下,他回去没办法对夫人老爷交差。 “公子,恕我直言,我可以送公子回菱州,但我不会陪公子冒险入城,我姓闵,我家中还有妻儿老小,我不敢赌,也不能赌。” “我理解,多谢你愿意送我回去。”董娇感念他的负责,“此行回菱州我的确路不熟,但到菱州城附近只需你指路我便能自己找回,届时不论你是回京给伯母复命,还是回通州给闵大人复命,都请替我谢谢他们,董家欠闵家的情,我董娇此生不忘!”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分歧 凉郡。 并不繁华的城池里这会儿处处架起草棚,从街头到巷尾,散乱的睡着躺在草席上面色苍白满脸病态的村民。 凉郡府衙外,病入膏肓的患者们互相搀扶,从衙门口架着柴火烧煮的大锅中打取救命的药汁,有没有用他们不知道,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其实这场大疫的病源在绍郡,可是绍郡处上游,那些尸水往中下过,凉郡城内有河,正巧接了那些毒水,这才让凉郡的百姓病得如此迅速。 而下游的菱州因河流从城外过,内城里的水井都是地下水,城里遭难的居民反倒不多。 因此菱州刺史下令将周围乡镇的病患集中在凉郡安置,避免疫病再次扩散造成人员感染。 历朝历代,但凡病人集中在一处,最后的结局都是等死,他们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可有生的机会,谁又愿意赴死呢? 安置院内,沈清茹和苏小楼两人带着一群当地大夫正研究药方,各个眉头紧锁。 特别是沈清茹,这次大疫与她前世所获得的情报相似度只有五成,她不知道为什么原世界会发生偏差,但这疫病,是无论如何都要解决的。 “昨天我提出的方案,几位意下如何?如今我们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虽说用人试药残酷,但一旦成功,就能解救凉郡城里十几万的生灵,你们还是不同意吗?”她有些无力地问。 一旁几个大夫互相对视,依旧选择摇头,“医者的天职是治病救人,如果一个药方仅仅只存设想就随便以人试药,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是啊,更何况你那方子里的好几味药都有毒性,这给人吃下去,不是故意取他们性命是什么?老夫半生行医虽不说能起死回生,但也决不能做凶手!” 苏小楼站在一旁没说话,他不得不承认,他支持这些大夫的意见。 沈小姐提出的以毒攻毒之法实在太过冒险,这些病患本就是喝了含有尸水的有毒物质才引起的疫病,再用毒草,与杀人无异,他做不到。 “你也这样觉得?”沈清茹失望地看向苏小楼。 苏小楼直视她,“是。” 沈清茹自嘲一笑,她本来想着若是苏小楼能站在她这边,那她就把她在童乔身上做的实验告知,虽不说一定能奏效,但集思广益总有头绪。 可这帮顽固,一个比一个保守,她若是说出口,脊梁骨都得被这帮人戳断。 从古至今,什么病是才发现就有治疗措施的?还不都是在先辈们不懈地努力下才找出应对之法,现在同理,只是药方中的成分不如他们想象中温和罢了。 如今城里遍地都是病患,每日官兵们不知要抬出去多少尸体焚烧,都到这个节骨眼还在为着那点虚名想明哲保身,虚伪! “既如此,我与几位便没有再继续共事下去的必要,愿诸位能早日寻出解决之法。”说罢,沈清茹领着丫头转身就走。 “哎!沈姑娘!你别……” “算了,你别叫她,那丫头虽说医术不错,但那方子你敢用?把人留下来也是添堵,随她去吧。” 有大夫想留人,但被同行制止,他们虽然意见不同,但这位沈姑娘的医术可是有目共睹,在他们之中能称得上拔尖,只是想法太过狂放,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人不配做大夫! 苏小楼看着沈清茹离去的背影没有动作,但凡沈清茹那药方温和一点,他都能替她说两句。 可十味药里六味都含毒性,如果治不好人弄出事来,他不怕被人骂,但苏家的名声可就毁了,他不敢拿苏家列祖列宗辛苦耕耘的成果去冒险。 “都别说了,继续研究药方吧,张大夫,你看看这味药能不能替换……” …… 五月初六,董娇和闵直收拾行囊一同出发。 先前那帮汉子还得留在汾阳做一段时间的买卖,不然这酒会噱头只用了一天就集体撤离,任谁都会觉得其中有猫腻,闵家可不会做如此虎头蛇尾的事情。 出了汾阳城,闵直领着董娇抄近路返回菱州,回城的路素来比去程快,加之董娇马术提升,两人只花了两天就走了来时三天的路。 这日,正路过风沙最盛的羌无村时,外面黄雾漫天飞沙走石,看样子是有沙尘暴要来。 “公子,今日这天气没法再赶路了,若是强行回去,很可能走到半途无处躲避风沙,到时候会有危险。”闵直拽着马绳四处打量。 董娇也知此时不能逞强,“那就在这留宿吧,看看哪家愿意收留,我们多给些银钱就是。” “好,我去问问。” 羌无村是个小城,因着要防自然灾害,家家户户的土墙都砌得很厚,这里一年难得见几回生面孔,因此淳朴的百姓们待他二人都很热情,闵直找了一家看起来富裕些的屋子入内,给上几两银子,就租下两个空房间供他们暂住。 风沙的确如意料之中半个时辰后就席卷了全村,听着屋外咆哮的风声,董娇只能凭借烛火视物。 这儿常年被沙尘暴肆虐,普通的窗子根本扛不住风沙,所以村民家几乎没有窗户,全靠白天开门才能通风。 入夜,董娇合衣躺在床上,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感觉要出事,也可能是这儿房屋结构太过压抑引起的心理作用。 可就在她即将要睡着时,远处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接着狗吠,然后尖叫,哀嚎,最终消无声息。 董娇心头一蹙,这动静,必是有人将其宰杀才能发出如此凄厉的喊叫,出事了! 房门被猛然敲响,闵直在屋外焦急喊:“公子!公子!醒醒!” “怎么了!”董娇赶忙爬起来开门。 闵直冲进房递给她一把小型匕首,然后快速将门拴上,又把桌椅板凳全部抵在门口,希望这些东西能给他们提供一些保护。 “胡子来了!今夜决不太平!你将匕首拿好,必要时我护你走,你绝不可回头!” 见他神情凝重董娇便知要遭大劫,西北多胡匪她知道,那些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莽夫且势力极大,若今夜袭村的是小族落或许劫了财食就会走,但若来的人多…… 第一百一十九章 胡匪 羌无村的村民早就习惯这些胡匪时不时的光顾,因此听见动静,他们熟练的将家中粮食和钱财堆在自家门前,只要这些胡匪看过觉得满意,就不会找家主的麻烦。 可闵直和董娇不知这个规矩,加之这家的户主自身难保,哪里还有空闲来管他们。 因此当这群胡匪挨家挨户收取物资时发现董娇他们这个土屋门前什么都没有,且屋外还系着两匹马就知道是外乡人。 “三当家,咱们今个儿好像抓着肥羊了!” 疤脸男邪笑,“去,敲门。” 那小喽啰跳下马,一脚揣在房门上,门框的泥土簌簌往下落。 “里面的人赶紧开门,只要把钱财奉上,爷爷们饶你一死!” 隔壁的户主闻言将妻儿抱得更紧些,生怕自己被连累。 闵直抵着方桌对董娇摇头,“诸位好汉,我主仆二人身上只剩六百两的银票,不知交出诸位好汉可否能放我们一马?” 屋外男子跑向还骑在马上的疤脸男,“三当家,六百两!看来真是个肥羊,我估计他们身上肯定还有钱,要不先拿了这六百再撞门?” 疤脸男点头,“揪出来。” “是!兄弟们,下马!抓!” 男子一声令下,周遭的胡匪便跳下马匹,他们三人并排,以肩为锤撞向木门,整个土屋被这力道震得摇摇欲坠。 闵直和董娇费力的抵着木桌,闵直咬牙道:“公子,看来今夜是跑不掉了,一会出去,我就说马鞍底下藏得有东西,引他们一同去取,你趁机打马离开,能跑多远跑多远,永远不要回头,知不知道。” 董娇见他眼中决然的神色,突然明白他前几日在汾阳对她说的那番话。 他们做奴仆的,都有为主子舍命的觉悟。 虽然他是闵家的家生子,因忠心侍主被冠与主家之姓,但他既然接了闵老爷交代的任务,就不会在危难时弃董娇于不顾。 可董娇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的现代人,她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 她答应,良心不安,不应,生死不知。 两难。 “闵直……” 从那日这位董二小姐坚持要回菱州的言论,闵直就知她没法做决定,“我知公子在想什么,但你要清楚你的身份,若你不能拼死逃脱,等待你的结局可想而知,这些胡匪若是晓得你是女子,后果不堪设想,你一定要逃!” “那你怎么办?!” “我这点拳脚虽不说以一敌百,但同时对上三五人也能拖他一阵,待你上马离开后我也会想办法脱身,你放心,我闵直还有老婆孩子呢,我舍不得死。”闵直笑着宽慰。 她知道闵直会功夫,作为闵大人的心腹,没点本事怎么出来办事,这一路同行她知闵直对西北一带十分了解,只要她不拖后腿,闵直应该能逃。 想到这,董娇点头应下,“你一定注意安全!若我们能逃走,在何处碰面?” “你骑上马就往南走,按照我跟你说的辩位之法,若我们都能侥幸逃脱,在关山岭那个树林见。” “好!” 话音刚落,外面加大了力道,最后见撞不开门,来的这群胡匪失了耐心,疤脸男直接驾马上前,一鞭子抽下去,马儿不停地抬蹄撞击墙面,没一会儿便将土屋踏出一个洞。 接着其他胡匪有样学样,他们叫嚣呐喊,似乎对这种暴力行为非常兴奋,原本密闭的土屋在一次次受损后真被他们破开。 董娇握着匕首傻眼地看着一切,她万万没想到这些人会用如此粗鲁的方式拿人,若不是眼前垮塌落下的泥块证明她不是做梦,她都不敢相信这一幕是真实发生。 “哟,还有防身的武器呢,怪不得敢躲在屋子里不吭气,不过又有什么用呢?” 几个男人扇了扇眼前翻飞的土灰跃进屋中,临近董娇的汉子一把夺过她手中匕首,动作之快让董娇都来不及做出反应便手掌空空。 “诸位好汉,高抬贵手!”闵直见他们人多知道不能硬拼,挡在董娇跟前赶紧从怀里摸出一把银票双手奉上,“我家少爷第一次出远门,还请诸位莫要伤他。” 疤脸男抬下巴示意小弟拿过来,他数了数,的确六百两,没撒谎,看来确实是想破财免灾的。 不过那小少年生得细皮嫩肉白白净净,必定是富贵人家的幼子,就是绑回山寨里再给他家里去封信要点赎金也是笔大买卖,不能放过。 “真没有了?”他试探问。 闵直顿了顿,“还有,藏在马鞍里,那马鞍上有些小机关,若好汉不介意,请让我们主仆过去取,必不敢反抗半点。” 疤脸男十分自信,他们此趟来了几十个人,还怕他俩想跑? 况且眼前男人赤手空拳,估计他的武器方才都给了那少年,连个防身的刀子都握不住,这种弱鸡有什么可担心的。 “让他俩出来,去拿钱。” “是!” 胡匪们让开道,弯刀扛在肩上,不甚在意。 董娇跟着闵直往马匹身边走,她全程不敢大喘气一下,这些事情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真轮到自己面对上,脑袋里一片浆糊。 对于一个半分武功不会的人,突然面对这么多杀人如麻的悍匪,吓都能把人吓傻。 或许是董娇这反应过于真实,胡匪们只当他二人是普通的过路客,因此也没紧跟扣押,反倒戏谑地望着两人,就如看两只猴子。 闵直冷静将马儿牵出,他们以为闵直是想当着他们的面展示一下那机关如何开启,谁知第一匹马刚牵出来挡了一下众人视线,第二匹马背上就多了个人。 闵直架着董娇的腰把她扔上马背,一掌拍在马臀上,董娇双腿夹着马腹,死死抓着马鬃毛,一人一马朝着没被封死的那条房屋间的空隙奔出。 “不好!他要跑!” 疤脸男见状立马让手下去追,可方才还畏手畏脚的男人突然从腰间抽出软鞭将追赶少年的人从马上拽下,孤身一人阻止他们的去路。 “妈的,去几个人把那小子给我抓回来,剩下的兄弟,把他宰了!” 第一百二十章 死亡 一声令下,场面陷入混乱,飞沙扬起。 闵直手持长鞭与这些胡匪搏斗,甭管敌人用什么武器,他都能以柔克刚,那根鞭子在他手中灵活如蛇,将追赶董娇的人或马统统绊倒在地。 胡匪们没在他手上占到便宜,又见少年的身影越跑越远,疤脸男抽出腰间弯刀直奔闵直。 都是练家子,闵直一眼就瞧出自己力量上绝对不如疤脸男,他当机立断用长鞭将身侧的胡匪拉至跟前,回身一脚踹其胸口,将人踢进人群。 顿时人群乌泱倒了一片,趁着这个空隙,他顺势翻上马背急速奔出,头都不敢回。 疤脸男看着一盘散沙的属下气不打一处来,好久没碰到敢在他地盘上反水的,今日不将他二人捉回去喂狗他颜面何在! “都给我起来!追!一个都不准放过!”也懒得管那些被打倒在地的手下,他马鞭一挥,直接驾马从同伴身上跃过,也不管是否会踩踏到他人。 剩下的胡匪互相拉了一把,大家迅速整顿紧跟上去。 董娇自被闵直推到马背上就一直呈极度紧绷的状态,因为她的脚根本没有踩进马镫里,全靠双腿紧紧夹住马腹才能稳住身形。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由于姿势不对又没有受力点,在跑出羌无村五十里后,她的双腿开始隐隐有要抽筋的前兆。 不行!千万不能在这时候抽筋啊! 她刚才虽没回头但清楚听见闵直顺利逃脱,如果她现在掉下马,不管闵直有没有在身后,她都难逃此劫! 眼前是一片荒原,因草木不丰,月光足以将前路照得一览无余。 “三当家!快!他们就在前面!” 身后又有声音响起,是刚才那群胡匪跟了上来。 “公子,别回头!跑!”闵直见她身形不稳急急大喊。 可话音刚落,就见董娇身子一僵,从马背上跌落摔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董娇咬牙,紧紧用手护住头,这是她最后能为自己做的了。 “公子!”闵直见状也顾不得其他,急急勒马飞身跳下跑到她身边,“怎么了?” “闵直你快走吧……我腿抽筋了……” 腿部的刺痛感现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一直紧跟其后的那群胡匪,到了。 疤脸男将马勒住,轻蔑地看向两人,“胆子还挺大,怎么不继续跑了?” 闵直根本不与他废话,抽出长鞭又迎上去,尽管结果已定,但他决不能让董娇白白落入他们手中,就是死,也得抓几个垫背的! 先前踢门那个精瘦的胡匪见董娇面色痛苦且一直抱着腿,便知道她是马术不精导致的抽搐,他跳下马将人看管住,免得三当家跟那男人打斗时这小子又趁机逃跑惹人分心。 看着眼前以一人之躯抵御着一群胡匪节节败退处处负伤的闵直,董娇心中生出颓败和绝望。 如果今天真的逃不了,她就是死,也不会让这些歹徒得逞的。 身旁的男子注意力一直在前方的战局中,丝毫没把董娇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爷放在眼里,可练家子就是练家子,董娇刚刚想伸手抓他腰间弯刀给自己一个痛快,就被男人反手扣住双臂后折按在地上。 反抗无果,一抬眸,就见疤脸男的长刀猛然将闵直贯穿,刺破他身体的刀尖上,鲜红刺眼。 “不要!闵直!!!!” 她尖叫着,眼睁睁看着闵直动作停滞,然后无力地瘫软,最后跪在地上。 “妈的,没想到还是个兵,我是说怎么这么难对付,害我折了好几个弟兄。”疤脸男见他已经脱力还死死拽着自己的手便知这人绝非普通家丁或江湖人士。 当过兵的人都有牺牲的觉悟,所以他们就是死,也不会放开自己的敌人。 胡老三对他难免有些敬佩,虽说他们立场不同,但从男人的角度,能为忠义舍弃生命,这样的人是条汉子。 但是,他并不会惋惜。 因此一脚踢在闵直肩头强行将长刀拔出,飞溅的血液喷涌而出,闵直口中呕出鲜血,如残破的木偶般倒在地上。 “公子……” “闵直!闵直!!!” 眼前人不停抽搐,董娇尖叫着,可无济于事。 此时此刻的她已经完全丧失行动力,一方面是她的力气不如人,根本无法反抗,二是亲眼看见闵直倒在自己眼前,她的世界崩塌了。 习惯了法治社会的人人平等,董娇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为自己付出生命,因此当闵直倒在血泊中愧歉地看着她,眼中渐渐失去光亮后,她愣住了。 “还是三当家厉害,要是今儿您没跟咱一起,恐怕还真让这俩肥羊给跑了。”瘦子见战局已定,准备抓着董娇的脑袋将她提站起来。 结果手滑把少年头顶束发的绸带给扯掉,这一掉,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原就清秀的面容此刻看起来更加柔弱易碎,小巧的眉眼尽显,这分明就是个姑娘啊! “三……三当家!他!她是个女的!!!”瘦子惊讶大喊。 胡老三走近,伸手捏住董娇的下巴,模样是挺好,就是人已经傻了,双眼不再有半分灵气,或者说已没有活下去的意念,要是这会儿这娘们还能反抗一番,他或许还觉得有几分胜利感。 可这一脸死相,看得人兴致全无。 他松手,“带回山寨给大当家作礼,手脚麻利些,让人把兄弟们的尸体好好安葬。” “是。” 瘦子麻溜地将闵直那根长鞭捡起把董娇五花大绑,然后随手将人丢在马背上,她似一块破布毫无反应,长发盖在脸上随风飘荡,怀里的小竹筒落在地面,被扬起的尘土掩盖。 她依旧两眼空洞地望着躺在地上的闵直,如果她不执着于去追查董家的事情,闵直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她出了桑园后就安安心心做一个小商人别去那些波光诡谲的阴谋里掺和,自己是不是就不会面临这些危险…… 如果她不仗着自己知道原书里的故事进程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是不是就不会造成现在这个困境…… 第一百二十一章 被俘 懊恼、后悔、愧疚、绝望,这些情绪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果然,还是她太自大了,她以为她能跟那些穿书者一样手握金手指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但现实给她狠狠上了一课。 知后事又如何,权利至上的阶级社会谁予谁半点仁慈。 想活着不容易,想死还难吗,她自嘲一笑。 这群胡匪熟练地收拾残局,瘦子将闵直浑身上下搜个干净,但凡值钱的物什全部拿走,然后把尸体随意丢弃,一群人骑着马往羌无村回。 他们此行本就是出来抢粮的,现在人抓到了,自然要回去收缴战利品。 黑水寨的宗旨:肥羊和粮食,一个都不能放过。 …… 夜空如泼墨,漆黑又深邃,孤独的繁星与残月将这片荒芜的土地映得更加凄凉。 阿无骑着他的闪电一路疾行,时不时将怀里的竹筒拿出,把小金蝉倒在手心,让它寻方位。 这会儿头顶有苍鹰盘旋戾鸣,他开心一笑,主子来了! 他待鸳鸯蝉确定方位后小心收好,不一会儿就听见马蹄声朝此处赶来。 “主子!”他高兴喊。 顾承允靠近勒马,“嗯,人呢,还没追上?” “童乔身边的那个人功夫不错,我怕跟近了被发现所以保持了些距离,不过应该离得也不远,刚刚我已经用小蝉确定了方位,往南边去了。” 顾承允摸了摸他的头,“好,走吧。” 他接到消息就从刘炳的老家一路往汾阳赶,但没想到刚到汾阳又接到童乔离开的消息,这全程都在追人半点都没歇过也是够费力的。 不过好在席东笱一群人已经交给影卫看押起来,相关人等也都捕获,现在只等回京便可定刘炳的罪。 但刘炳和太子之间的关联还没找到,如果刘炳不肯招,想把太子拉下水就不容易,还得再寻些证据才行,不知道鲁之平和许崖那边进展如何。 思绪间,三人已朝着南边疾行了几十里,周遭是漫天黄沙,但也因树木少,所以能见度不低。 “主子,附近有血腥味!”阿知勒住马,手也顺势握在腰间剑柄之上。 顾承允眉头紧缩,“赶紧追!” 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在这荒郊野岭能散出血腥味,必定有超五人以上的激战。 这个地界,不是寻仇就是打劫,但愿那丫头别出事吧。 几人又行了二三里,在一片草木稀疏的荒地上,月光下几个新盖的土坡十分突兀,并且从土色来看确为翻新所致。 他们策马靠近,在一个不起眼的坟包后,只见男人的尸体衣衫凌乱的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若就这么摆上一夜,明日必定被秃鹫啃得面目全非。 阿无一见那人顿时紧张,他跳下马大喊:“主子!他是童乔身边那个人!童乔不见了!” 阿知立即跟上检查尸体,验过伤口后对顾承允严肃道:“刚死不到半时辰,身体还很柔软,贯穿刀口前长后短,身体伤口中深侧浅,是弯刀所致,他们应是遭了胡匪。” “啊!我的鸳鸯蝉!”阿无也在地上发现掉落的小竹筒,看来董娇的确遇险了。 顾承允握着缰绳的手不禁用力,眉目间染上寒霜,“这附近是哪座山寨的地头?” 阿知从怀里拿出一份小舆图,“是黑水寨,根据阁里的情报,这寨子上下约有五千人,算是西北一股不可小觑的马匪势力,平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阁里本来去岁就想将其拔除,但黑水寨人数太多,贸然清理恐引起官府注意,这才一直没动手。” 一群卑劣之徒!还真是活腻了! “发信号,通知西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一个时辰内,所有人集合黑水寨,此等乌瘴之地留之何用,连根拔了。”顾承允冷声,眼里盛怒难掩。 “是!”阿知说完,从怀里拿出木牌,用匕首刻下集合之地,然后绑在停在马背上的苍鹰腿上,捆结实后,褐白相间的苍鹰展翅翱翔,朝天幕飞去。 …… 黑水寨里,胡老三一行人满载而归,守门的小卒见他们三当家绑了个妞回来,兴奋得在寨子里奔走相告。 “不得了啊兄弟们!咱们三当家今个儿出去绑了个女人回来,我刚才瞧见一眼,那细皮嫩肉的,生得可美了!” “真的?!在哪在哪?俺也瞧瞧去!” “瞧啥瞧,我听瘦子说了,三当家要把那婆娘献给大当家!生得那么美,以后肯定是压寨夫人,收起你那心思!”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胡老三也不拘他们,自己去了正堂。 罗老大早就在厅里等着,与胡老三热情拥抱,见兄弟挂彩,他皱了皱眉,“怎么,这次遇上硬骨头了?” 胡老三干了碗水,“可不是,还是个当兵的,一个人损了我四个弟兄,受伤三个,要不是今天去的人多,还制不住他。” “人呢?” “杀了。” 罗老大啧了一声,“那尸体呢?” “丢那了,晦气玩意儿,捡回来作甚,看着糟心。那荒郊野地的,说不定明天就被狗头鹫啃个干净,用不着管他。”胡老三不以为意。 罗老大叹了口气,“罢了,现在西边起大疫估计官府也没心思来针对我们,但你下次做事做干净些,把尸体留在那被人发现怎么办。” “发现就发现,他们还能上黑水寨来寻俺们当面对质不成,一具尸体就想给俺们定罪?也得郡守那老儿有这个魄力。” 罗老大摇了摇头,这老三真当自己是山大王。 虽然不满他的态度,但胡老三今日带回来的粮食不少,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落他脸面,想了想便没发作,“好了,去洗洗收拾收拾,这一身血污不像样,一会儿寨子里点火吃饭。” “诶!”胡老三嘿嘿一笑应下,走到一半突然邀功似地回头,“对了大哥,今儿还抓回来一个小娘们,我给你送屋子里去了。” 能被他放过的向来也不是什么好货,罗老大挥了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打探 黑水寨的构造不复杂,山门外有护卫看守,门内入大院的距离不过二三百步,也就是说但凡有人闯寨,他们第一时间就能支援,并且寨里院落众多高低起伏,少说能容几千人。 董娇被瘦子如货物般扔在马上一路牵着,拉进山寨后就被丢进一间并不常用的寝卧关押,胡老三怕她起幺蛾子,叫了个干粗活的老妈子去盯着她。 这一路她把路线倒是记熟,但奈何身上的长鞭结实,动弹不得。 并且看守她的老妇担心她逃跑,又拿绳子将她捆在床柱子上加倍防守。 经过这一路的深思,董娇早已回过神来。 她今天算是知道为什么当灾难或危险来时有些四肢健全的人会失去逃生机会,平时再灵活的人,当面临从未触及过的突发事件真会大脑宕机,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眼下不能再继续颓废,有机会活着,就不能放弃。 目前来看她还有两个机会,一是试试看跟那个马匪头子谈条件,看看能不能拿钱买命。 二是如果协商不成,她身上还有沈清茹给的几包药粉,杀不死别人,解决自己绝对绰绰有余,前提是如果他们真想轮番上阵伤害自己。 再者,如果那把她劫来的男人说的大当家是个人物且绝非庸才,大不了就从了他,然后逐渐架空黑水寨自己当个女土匪,以后反了这大梁的江山再把董家人都救出来? 算了,真是越想越离谱,她可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为她去推翻皇权的东西。 如果那大当家真能听信她说什么她能让他当皇帝这种鬼话,那他才是这天下最大的草包。 唯一可惜就是阿无给她的那个小竹筒方才掉了,如果没掉,她是不是就能把希望寄托在顾承允身上…… 想到这董娇自嘲地笑了笑,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这种事,她从懂事就知道不可靠,也不知这会儿怎会生出如此愚蠢的想法。 看着屋内忙活打扫的老妈子,董娇轻声开口:“大婶,能不能……” “你别同我说话,我不会帮你的。”妇人直接拒绝,这丫头一看就是蜜罐子里长大的,手指上连根倒刺都没有,想必又跟从前那些差不多,许点好处叫她帮忙放了自己。 呵,她只是在黑水寨里干杂活的仆妇,自己都活得不如意,哪有心思去拯救别人。 见她语气十分反感,董娇误以为这妇人是被坑怕了赶紧解释,“大婶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让你帮我逃跑,这寨子我从来没来过,就算你把我放了我出去也找不到下山的路,还会连累你一起遭殃,我不会干这种傻事的。” 妇人听她言语停下手里动作,并不是很相信,“你少唬我,这些年被掳进寨子里来的女人哪个不这么说?但结果呢,还不是一松开就到处乱跑喊救命,然后全被拖进黑房子去。” 董娇眼睛一亮,看来她以前还真救过人,那就心肠不坏,“我不会我不会,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 见被绑在床上的丫头像突然抓住救命稻草,妇人冷笑,“你别这么看着我,你以为我是放她们离开的人?你想多了,放她们的人,早跟着那些女人一起下地狱了,我可不会做这种蠢事。” “所以啊,你就安心在这等着吧,我看你模样不错,若真能被大当家看上,就安安心心在这黑水寨里当个压寨夫人,说不定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过。”妇人边说边拿笤帚打扫,不愿再与她多谈。 知道她不想掺和,但该问消息还得打探。 “大婶,我不是想让你为难,我也没想逃,我安安分分的还能活,何必去自寻死路。”董娇放低声音示弱,“我只是想问问你,这黑水寨的大当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真能保我的命,那我一会儿就是求,也得把他留下来,不然他没看上我,把我赏给那些阿猫阿狗,我岂不生不如死?” 妇人没想到这姑娘脑回路如此清奇,听她这话,是真想当压寨夫人?! 不过她这小模样若真能巴结上大当家,自己这会儿卖她个人情,以后是不是能得好差事做?她已经被天天给这些臭男人洗衣服刷尿壶恶心坏了。 “你倒是看得开又识时务。”妇人不知褒贬地嗔了一句,“咱们这黑水寨的大当家啊,年岁倒是不大,四十出头,现有三个夫人,膝下二子四女,你要真能入他的眼,以后就是黑水寨的四太太。” 董娇翻了个白眼,四十出头还不老?她这身子今年才满十六!那男人都能当她爹了好吗! 还四太太,死太太还差不多! “大婶,我是问大当家的性格怎么样,平时处事风格如何,待寨子里的人宽不宽厚,我想了解的是这些。”董娇耐着性子问。 她根本不好奇这大当家的家室情况好吗!她是想知道这人德行如何能不能谈买卖! 妇人皱着眉跟看傻子一样看她,“你问这些做什么,这些能让你当四太太?况且我又没服侍过大当家,我咋知道他怎么处事,性格好不好。” “……” 她的确不该指望眼前这个干粗活的婆子能有什么眼界,在她的世界里,可能男人就是天,服侍好男人就有好生活,别的根本不重要。 若真有一天让她去当夫人,她也只会跟宅子里一帮女人天天窝里斗。 鸡同鸭讲。 屋外突然响起嘈杂的歌声,几个不着调的汉子把头一起,顿时一堆人跟上附和,听这动响,参与的人还不少。 “喔~~~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他舅!木头!” “金嘎达,银嘎达,还嫌不够,天之大,地之大,你娃莫牛~” “不够~莫牛!” “喔喔喔喔~~~~” “这是在做什么?”董娇侧耳听着。 妇人瞥她一眼,“庆祝呗,每次寨里的人下山拿到好东西都要热闹一番,这回又把你给抢来,看样子大当家是同意把你收了,你这丫头命还不错,哼。” 说罢,妇人收起笤帚,把屋子收拾干净退出房去,不再和她鬼扯。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协商 欢声笑语不时传进房内,屋外载歌载舞,屋内面如死灰。 董娇越听他们聊天的内容越失望,这些马匪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抢夺而来的食物和钱财,偶尔飘进屋里的话语全是关于哪些村子肥哪些村子瘦,下次抢哪里之类的,完全没有半分良心可言。 对于这样的一类人,想跟他们共情或者唤醒他们的良知难于登天,只能给予重利试试能否打动。 若不行,看来她真的只能寄希望于解决自己。 …… 苍鹰飞入城池,落于亭台楼阁,有人走近将木牌取下,阅后叫来下人,四散奔走。 不一会儿,一群形色各异的异士聚于一堂,他们有挂着围裙的屠夫,有品相端正的教书先生,有风情万种的舞姬,甚至还有双目失明的瞎子乞丐…… 七人接头,书生拿出密令吩咐,各自检查后到屋中暗格领取面具疾行离开。 晚风猎猎,弯月如刀悬于头顶,枯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破土而出欲将人拽入地狱的鬼手。 追风踏蹄,不耐烦地对闪电打了个响鼻,闪电也不甘示弱,用脑袋撞了撞身侧通体漆黑泛着银光的神驹。 “安分些。”顾承允拍了拍马头,追风甩甩脖子,不再理会旁边胡闹的小崽子。 阿知很快从山上下来,动作敏捷灵活,“主子,摸清楚了,山上正在举办晚会,正是防御最松散时。不过没发现童公子的身影,也未见有人刻意看守哪间屋子,不好确定他在何处。” “无妨,处理干净后,慢慢找。”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三人回首,是不晓阁的人来了。 书生靠近,领六人下马单膝跪地,左手握拳放于右胸行礼道:“不晓阁西七宿,奎宿、娄宿、胃宿、昴宿、毕宿、觜宿、参宿,见过少主。” 顾承允低声,“起来吧,黑水寨作恶多端欺压百姓,今日阁内部众皆可伐之,入寨后,尽数铲除不留活口。” “是!属下领命!” 言毕,所有人带上面具攻入黑水寨。 …… 董娇一直在房中倾听屋外动静,这些马匪兴致不错,欢歌声就没停过,突然房门被推开,只见一四十出头面容周正的中年男子走入屋内。 董娇本能的往后挪了些警惕地盯着他。 罗老大将门带上,走到桌前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今夜喝得不少,有些犯迷糊。 不过老三带回来的这个女人,他却是不想动,身边护卫是从军营里退下来的老手,那这女人就绝非普通百姓,如果是官家贵女…… 直接做了,以防后患。 “你就是黑水寨的大当家?” 他还在思绪,坐在床上的姑娘蓦然主动开口。 “是。”罗老大侧头看她,“你不害怕?” 董娇面色冷静,“怕不怕都不能解决问题,与其无济于事的尖叫求救,我更想问问大当家有没有兴趣跟我谈笔生意。” 这倒是稀奇,他还是第一次碰见被掳进寨子还能这么冷静的女人。 “什么生意。” “我拿钱买命,白银十万两,可够?” 十万?!张口就是这么大数额,她到底是何身份! 罗老大警惕起来,“你是哪家的女子?” 见他眼里露出凶光,董娇知道他是怕牵扯上手握重权的武将世家,不急不缓道:“我叫童乔,不是什么官家女,只是京都童记百货的掌柜。由于家中无男丁撑门楣,我自幼便做男儿打扮在外经商,所以银钱上还算宽裕。 方才入山寨时我看过贵寨的规模,势力不小,人口也多,要养活这么一寨子人,其中艰辛恐怕只有大当家自己清楚。既然山寨图财,我又求个平安,大当家何不考虑放我一马?我在京中及各地都有商号在营,大当家只要派人出去一打听便知,绝非虚言。” 罗老大没说话,只是虚着眼看她。 怪不得被抓进山寨还能如此淡定自若,原来是自幼扮作男儿装混迹于商场官场,胆识和魄力的确非一般闺阁女子所有。 但也正因她一直扮作男子,才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和自己谈条件,若是女子被掳,甭管她有没有失身,世家贵族绝容不下这样的污点存在,回去也是给她一条白绫了结自己。 开口就是十万两白银…… 若非她真是这童记的主事人或者是与童记密切相关者,她夸不下这个海口,一验便知真伪的事她要敢撒谎,就是自寻死路。 罗老大心里盘算,“若你说得不假,这笔买卖的确可以考虑一番。不过,有你这般胆识的女子少见,只要你成了我的女人,以后也自会尽心替黑水寨谋划,与其放你回去埋个隐患,还是拘在身边更稳妥。” ……成你妈个头! 董娇压住心里的恶心,“非也,大当家既然知道我在外行商多年,心智格局就绝不会拘泥于后宅,失了身就认命?那不可能。 如今世道求生不易,求死简单,你若逼得我求死不能,也别指望我替黑水寨谋划半分。我若选择忍辱负重,那黑水寨最后的下场一定比你想象中更惨。 这世上不缺女人,大当家也不是非我不可,但这么好的买卖,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你放我平安归去,往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更没必要寻你晦气。” 她说这话时眼里的寒光不隐,罗老大看得出,这丫头的言外之意是,如果他敢羞辱于她,她要么自裁,要么让黑水寨万劫不复。 这些话倒真像是久经商场极善于揣摩人心的人才能说出,方方面面都把他拿捏了。 如她所说,这天下女子众多,他也不缺女人,若能以此换来十万白银,这么大的数额,他就是为了钱也不能糟蹋她。 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罗老大思绪后同意,“此事待我派人去验明真伪后再做决定,安心住下,这段时间内我保你平……” 话还没说完,房门突然被大力撞开,寨里手下满脸惊恐之色,“大当家不好了!外面突然闯进来一群戴面具的人!各个武功高强出手狠厉!伤了我们不少弟兄!”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杀戮 罗老大猛地站起来,“什么?!是什么人?老二老三呢?” “不知道,看打扮像江湖人,一入寨子不分青红皂白就开打,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二当家和三当家都在迎战,大当家,我们现在怎么办?” “是你?!”罗老大眼神冰冷地看向董娇,似乎下一瞬,就要将她变成死人。 董娇赶忙摇头解释,“不是我!我要有这本事还会被你们抓来?!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别人来寻仇?喂!你得保护好我啊,我要是出事了,你的十万白银可就打水漂了!” 见她怕死怕成这样,罗老大暂时相信她跟那些人不是一伙,不过这也太过巧合,留她一命或许能多个筹码。 “你把她压进暗道里关着,若黑水寨出事,就让她陪葬!” “是!” 罗老大说完率先离开,那手下把董娇手腕上的麻绳解掉,按着人朝后院柴房押。 进屋后,他先把人捆好以防逃跑,接着把地上的干草收拾干净,一扇扣着铁环的木门便出现在眼前。 “进去!” 男人暴力地将她推进暗道,也不顾里头的阶梯,董娇像一颗枣子滚落洞底,摔得鼻青脸肿。 随后头顶的光亮消失,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 顾承允等人以极快的速度攻破山门长驱.直入,这群形形色色的人身上看不出半点关联,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虽不说以一敌百,但一人同时对阵五人不落下风绝对绰绰有余。 山门里的胡匪并非人人都有精湛的武艺,不过是因黑水寨人数众多,才会令周边郡县闻风丧胆。 可这时候遇上真正的强者,不过抬抬手的功夫,那些只会皮毛的手下便通通落败,毫无招架之力。 说他们像训练有素的朝廷精兵吧,他们各执不同的武器,且招式也不尽相同,无半分痕迹可寻。 说他们像隐姓埋名江湖门派吧,他们又招招杀机尽显,丝毫不怕走漏风声,似乎决意将黑水寨彻底覆灭。 罗老大跟胡老三等人聚在一起将后背交给自家兄弟准备殊死一搏,今日看来他们是要遭大劫。 “敢问各路英雄是因何攻我黑水寨?我黑水寨虽说素日积怨不少,但也敢说与诸位绝无过节,诸位因何要灭我黑水寨满门!”罗老大手持弯刀高声怒问。 眼前这群人各个头戴面具,特别为首那人,面具上竟还有两只一掌长的犄角。 映着周遭闪烁的火光,他像从修罗地狱走来的万鬼之王,索命来了。 顾承允将长剑上的血液轻甩,鲜红的血珠便顺着剑身滑落,半分不留痕,非绝世好剑难以做到。 “杀。” 他懒得解释,也不屑告诉这帮恶人因由。 如今大梁正在遭受天灾人祸,这帮歹徒趁着各地府兵应接不暇大肆作乱,一旦妇人之仁放虎归山,他们换个地头又会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 狗改不了吃屎。 仁慈,是留给善人的,对这些十恶不赦之徒,他从不留后患。 话音落,西七宿调转目标奋起而攻。 罗老大等人拼死顽抗,奈何武力悬殊太大,不消片刻便被赶尽杀绝,他们到死都没弄明白,黑水寨到底得罪了谁。 而周围四窜的匪徒们以为逃出山寨就能活,岂料才到山腰就被一剑贯喉,连出手人的相貌都没看清。 半个时辰后,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戮才彻底结束,黑水寨里,无一生还。 方才还温暖着歌舞的篝火如今照亮了尸海,血流成河。 “主子,没找到!”阿无在山寨里每个房间都挨个寻了,可就是不见童乔的身影。 阿知也从山脚赶上来,“无一逃脱,但也未见人绑带童乔离开。” 西七宿互相看了一眼,并不知道少主要寻什么人,方才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反抗者一律斩杀,若发现被绑架或被囚禁者,暂缓。 而搜人这个活儿,由阿无负责。 顾承允长剑归鞘,“月离留下,其余人处理好身上痕迹速回原先位置,不可将身份暴露于外。” “是!属下告退!”六人齐声。 除毕宿月离,其余人等全数离开,来无影去无踪。 妖娆的舞姬用手帕将双环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她把脸上的狐狸面具推到额角处露出清丽而天真的面容,与她方才出手便取人性命的狠辣形成鲜明对比。 “少主留我下来可是另有安排?”月离问。 顾承允也将面具取下,“你三人迅速搜查黑风寨所有位置,密室暗道地窖皆不可漏,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人找出来!” …… 董娇自被丢进暗道里后就如瞎子摸黑,由于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以至于她想试探前方是否有障碍物都无法实现,只能用脚一点一点地探知,然后挪步。 这暗道也不知通向哪,里头半点视物的东西都没有,黑压压一片,直叫人心里发紧。 要是有幽闭恐惧症或想象力极为丰富的人在这,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 也幸亏董娇这会除了想活下去没有第二个念头,才把脑子里胡乱蹦跶的魑魅魍魉全部按住。 好在这暗道里时不时有微风飘来给她引路,不然她都不知道往哪走。 “哎哟!” 前面脚探路时是空的,但人往前走就撞上一片土墙,估计是个洞。 董娇砰地一下倒地,刚刚撞得太狠以至于她脑袋里嗡嗡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沈清茹自那日与苏小楼等人产生意见上的分歧后便离开了安置院,牛小刀和齐大魁受姜湛所托与她一同入城护她安危,因此在沈清茹离开单干后,他们在凉郡里寻了个小院子住下。 如今城里的病患都尽量往安置院那边靠,人人都希望当安置院寻出新的解决办法时,自己能被优先诊治。 可惜安置院那边一直采取保守治疗,每日抬出去的人跟抬进来的不相上下。 苏小楼夜夜看着只增不减的死亡数字,内心无力感丛生。 难怪爷爷会让他来灾区历练,更难怪顾承允会说他瞧不上他,他现在才算是真正明白顾都督嘴里那句“而我想让你知道,你的力量有多渺小”是何意。 在大灾大难面前,他做什么都显得徒劳。 第一百二十五章 疼吗 “沈姑娘!他们又吐了!”牛小刀脸上系着面巾匆匆跑进屋内。 屋外是长明的火把,院子里躺满了人,由于大家吃喝拉撒都在这里,有些年纪大的病患腿脚不便又病重难移导致呕吐在侧,院子里难免渐渐起了异味。 与沈清茹同行的所有丫鬟下人全部以面巾覆面,如今城里医疗条件愈发恶劣,病患人数太多导致药材紧缺,也不知昨日让牛小刀请童记帮忙搜罗的东西什么时候能送进城里来。 “喝下去多久吐的?”她净了个手把药材放下跟着往外走。 牛小刀皱眉,“一盏茶不到就吐了,也没有退热的迹象。” “我知道了。”她走到屋前,看着一地哼哼唧唧疼痛难忍的病患。 “乡亲们,所有保守的疗案我都试过了,但对你们起效不大。如今我手上有两个方案,一是以毒攻毒,这法子我曾在一位友人身上试过,她病情与你们相似,不过当时的医药条件比现在充裕,可替换的药材也很多,她抗住了。 但现在我能拿到的毒性弱的药材太少,你们也未必能撑到新一轮的药材进城,所以我想铤而走险。你们放心,这些药材只要剂量掌握得好不会出人命,只是你们身子太虚,我不确定能不能扛过药物的毒性,若扛得住,三日内便会好转,扛不住……”她没说完,但众人都知道结局为何。 有人心如死灰已经不在意能不能痊愈,只想减轻点痛苦,有人担惊受怕,宁愿托到最后,也不希望自己成为那个试验品。 见他们脸上神色万千,沈清茹顿了顿又道:“还有另外一种疗案,也就是和安置院一样的办法,吊命,能不能康复全看你们个人造化。 怎么选择全在你们手中,愿意试药的,我会安排人给你们新的药方,不愿意的也不强求,只要我这里药材还够,就会一直给你们提供疗汤。” 屋外的百姓互相对视窃窃私语,最后是年纪大的老人们率先开口。 “沈姑娘,我愿意试药,但是请给我孙子用保守的治疗方法……若在我身上能起效,有作用,再给我的孩子用,也算我为他做的最后一点事情,若我没撑住……能不能活就看孩子的造化了……” “我也愿意试药,沈姑娘,我已经一把年纪了,不怕死,如果能为大家做一些贡献也不算浪费这条命,你拿我试药吧……” “你们疯了!没看安置院那边每天抬出去多少尸体吗!连朝廷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你们居然要试毒药?!” “就是……老老实实就吃原来的药不好吗?说不定再等几天,安置院那边就有好消息了呢?”院里人七嘴八舌说道。 反正都是死,折磨了这么多天,他们已将生死看淡,若能牺牲自己换家人安康,他们便死得值。 但也有自私惜命者,不论自己的病再重,都不肯妥协,别人可以大义凛然,但他们不行,既然已经有人愿意试药,那就让他们去冒险,若他们挺过来,自己不就能活,何必去当那倒霉蛋。 “好,我知道了。”沈清茹暗暗将这些人记在心中,“牛小刀,你把愿意试药的人单独分到一个区域,把他们的亲人孩子也一并挪过去,若新药方见效,后续治疗一切都以这些愿意试药的百姓们的亲属优先!” “是!” “多谢沈姑娘!多谢沈姑娘!” 那些方才同意试药的乡亲一听沈清茹这话放下心来,这样就不怕自己白白牺牲了,各个面露感激之色。 …… 董娇再次醒来时,眼前多了光亮。 她侧头往窗外看,天还黑着,那她应该就没有昏迷很久。 不过现在是在哪?谁救的她?那些胡匪打赢了把她放出来的? 脑子里乱糟糟,正思绪着,只见床边站着一个身材凹凸有致却裙间沾满鲜血的女子,她顿时毛骨悚然。 都说越美丽的女人越危险,她该不会是那大当家的某个夫人,这会儿来寻她麻烦吧?! “你……你想干什么?”董娇本能的从床上撑起来往后挪,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没了捆绑之物。 月离见她醒来松了口气,她们没法在这里久待,方才阿无把人找出来后,少主特地让她先寻干净房间给这姑娘做检查,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不知少主这个检查暗指何意,因此把董娇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除手腕有明显勒痕,肩头和大腿外侧似落马遭受严重撞击外,再无其他外伤,想来寨子里的匪徒还未来得及对她行不轨之事。 嗯,可以明确复命了。 “姑娘醒了?此地不宜久留,还请试试看能否站得起来,我们需在天亮前离开此地。”月离说罢准备扶她下床。 董娇听她口气不像要害自己,稍稍把心揣回肚子坐起身来,“是你救了我?你是谁?” 月离不答,只顾着手上动作。 见她不肯说又没有敌意,董娇只能配合着下地,但这短短一日又是坠马又是滚下台阶,身上早已伤痕累累,右脚刚一受力,整个人便歪倒下去。 “嘶……好痛……”她咬着牙撑地,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 “看来是扭伤或者骨折了。”月离说罢径直离开屋子,将董娇留在原地。 就这么走了?! 董娇愈发摸不着头脑。 不一会儿,借着朦胧月色,董娇看清从屋外进来的男人。 一如往昔孤高桀骜的表情,只是眉目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墨色的衣摆上沾染着深浅不一的色块,褐色的长靴布满泥灰,一身风霜。 看到顾承允,董娇心里徒然似被阳光照进,像在雪地里徒步了一夜的旅人终于见到黎明,温暖得让人贪恋。 她先前还嘲笑自己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最为愚蠢,没想到他就出现在眼前。 可能老天真的听见她的祈愿,给了她一个守护神。 不管是不是,她都贪恋着这份安全感。 “顾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她声音有些虚弱,听起来像受极了委屈。 顾承允见她倒在地上狼狈不堪呼吸一滞,快步走到她跟前,“疼吗?” 一句疼吗,她眼眶瞬间酸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安葬 从逃脱被俘又死里逃生到现在,她幻想过无数种获救时可能出现的场景,有狼狈出山的窘迫、有友人相迎的庆幸、有孤独无依的害怕、甚至有一无所知的绝望。 无数种可能里,独独没有想到会有人如此温柔又心疼地望着自己问:疼吗。 刹那间,董娇心里那无处宣泄的委屈徒然四溢,像摔坏了糖果罐子的小孩,难过到不行。 “疼。”她哽咽着轻轻答,嘴唇不受控的颤抖,极力克制自己欲出的泪意。 顾承允心里一蹙,小小的一声疼,似在他心尖掐了一把,不痛,却酸得人揪心。 自他知道董家出事董二姑娘离开桑园以来,再苦再难她都抗住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外。 他低低叹息一声,轻柔地将人拥入怀中,如哄孩子般轻拍她的头,“别怕,我带你去找大夫。” 落入男子宽厚而结实的臂膀,董娇这一瞬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她此刻已不在乎自己的秘密是否还能瞒住,那么多明知不可为都做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如今好不容易劫后余生,就让她破罐子破摔短暂地休息一瞬,安安静静逃离这个噩梦吧。 见怀中人将头靠在自己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顾承允将她抱起离开房间。 “累就睡一会儿,外面很乱,别看。” “好。” 头顶是男人低沉的哄劝,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已让她猜到现场有多惨烈,她把头埋得更深了些,她不好奇,也不想记住这些画面。 闵直的离开,足以让她愧疚终生。 耳畔传来木头燃烧的噼啪声,顾承允抱着董娇于一片火海中离开黑水寨,直窜天际的火焰似乎在昭告这场战役的胜利,也在诉说结束。 …… 离开黑水寨,顾承允抱着董娇同乘一骑,当马儿行至荒野,又到闵直遇害的地方,董娇心里涌出无以复加的自责。 “先前忙着去救你,还未来得及给他收尸,方才想了想,我觉得你会想见他最后一面。”顾承允在她头顶轻声说。 董娇深吸口气,“谢谢你,放我下去吧。” 顾承允跳下马将人抱下来,阿知阿无和月离停在远处,与二人拉开距离。 董娇撑着腿走到闵直身边,只见他的脸上已被秃鹫啃出血洞,眼里也被这漫天黄沙染成泥色。 她膝盖一软,跪倒在他跟前。 “闵直……谢谢你……我活下来了……” 她颤抖着声音,想告诉他他的牺牲没有白费,可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们相识还不到十天,他不过是听从闵家的安排过来帮忙,他不该为她去死,他还有妻子孩子。 可他却因为承诺,付出了生命。 董娇咬牙,泪水不受控制的往外涌,她想替他把已经僵硬的眼皮阖上,可无济于事,一如她陷入危难时一样,她一点用都没有。 自责和愧疚让她难以承受,最后只能跪坐在闵直的尸体前掩面痛哭。 顾承允看着眼前人纤薄的背影,他想安慰,却也明白,她既然决定要走替董家昭雪这条路,就迟早会面临牺牲。 她如果无法学会与死亡和解,就注定无法与邪恶斗争,所以他才把她带回这里。 只是看着已悄然攻占他所有心神的人,他会心疼。 他很想把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想让她重回年少时的那般肆意快活,脸上永远带着明艳而张扬的笑意,却也知道不能。 如果她是肯认命或轻易认输的人,他今日便不会站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有泛白之势。 董娇哭累了,泪水也干了,心里那股堵得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渐渐消散。 她抬头,眼里显出坚定。 既然弱小,那就努力变强,有些泪,这辈子流一次足矣,有些牺牲,不要再让它发生第二次。 “顾公子。”她轻声唤,“有劳你帮我一起把他埋葬吧。” 顾承允走到她身边,“好。” 待他们将闵直安葬,天色已亮。 顾承允将她抱回马上,一行人朝着城池出发。 心情平复后,董娇终于问出最好奇的问题,“顾公子是怎么找到我的?” “阿无留给你的东西,应说过有保命之效。” “说过,不过我还未曾来得及打开,不知里面是何物?” 她可不信那么小一个竹筒能有通天的本领,把顾承允从千里之外召唤而来。 顾承允面不改色,“有些东西用过一次便世间不存,何须探究具体为何,徒惹惋惜。” 董娇微怔,没想到那玩意儿如此珍贵,不过他说得有道理,若真只能用一次,现在再探究是什么也没意义,何必庸人自扰。 “多谢。”她淡然开口,“屡次三番受顾公子相助,无以为报。如今这幅模样与顾公子相见,想必我的身份也瞒不过你,加之顾公子昨夜见我时并不意外,我是否可以认为,顾公子一早便知我真实身份?” 昨天形式复杂,很多东西董娇来不及细想,但方才放空一场,一直萦绕在自己内心的疑惑便呼之欲出。 顾承允环着她的双臂微微一震,不过因着骑马的关系并未被董娇察觉。 她向来敏锐,能问出这话倒不意外。 “嗯。”他低声答,语气肯定。 “何时知道的?” “当初你在百香居与赵子俊舌战时,我恰好在二楼,听你对董家功绩如数家珍,可身份又对不上便差人细查了一番,后来碰巧见你偷入桑园,既明。” 董娇心头一跳,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顾承允了如指掌,若非他一直出手相帮,她都要怀疑他才是暗中监视董家的罪魁祸首。 而顾承允自然不能告诉她自她出桑园当夜翻墙回侯府就被他抓个正着,关于不晓阁的一切,他不知她从何处打探而来,但也只希望她对不晓阁的了解,仅停留于表面为止。 “原来我才是掩耳盗铃,还以为当初我借顾公子之势在外谋生做得天衣无缝,岂料都在顾公子掌握之中。只是不知道,顾公子屡次三番出手相帮我一个罪臣家眷是何用意,我可不认为董家有什么值得顾公子如此在乎的东西。” 董娇笑得勉强,在董苒苒记忆里,她那个好哥哥与顾大都督不过泛泛之交,两家更无深层往来,若单单只因旧情,顾承允犯不着如此冒险。 身后人顿了好一会儿没答,就在她忍不住想回头时。 耳边传来铿锵有力的一个字:“你。” 董娇愣住。 第一百二十七章 偏心 靖康十七年五月,盘踞西北数年的胡匪帮派黑水寨于一夜之间付之一炬,官府时隔一日封山检查,内里无一人生还,且所有人死于利器所伤。 经调查,黑水寨多年来作恶多端抢掠百姓,此次惨遭灭门似得罪江湖义士。 自事发至今,官府未曾接到任何一宗替黑水寨鸣不平的报案,周遭百姓无一不拍手称快,赞他们替天行道。 至此,府衙拍板结案,不予深追。 当菱州城已踏上归途的太子接到这个消息时面不改色,甚至还有些厌烦,这些破事与他何干! “这些事与孤有何关系!如今水没治好反倒生出疫病,这也是你和母后安排好的?!原本以为此趟回京孤必带着无限荣光,谁知现在跟个丧家犬一般逃回上京避难,你叫孤以何脸面拜见父皇!”车舆内,太子愤怒难掩。 陈骞拱手,“回殿下,此次疫病纯属意外,绍州堤坝垮塌后,我们的人第一时间疏散和收留了百姓,殿下来三州前,可曾见城里有半分起疫的征兆?此次疫病起源确实是天灾,不在我们掌控之中!” “好一个天灾!好一个不在掌控之中!不在掌控中为什么要做!平白给孤惹来这么大个麻烦!” 太子口不择言,完全忘了此事是她那恨铁不成钢的母后为他量身定制,只为给他这东宫之位添砖加瓦,让他坐得更牢固一些。 陈骞听着太子的言论略显不悦,低沉着声:“殿下还请慎言,此事全是娘娘一片好心,就算真寻出端倪,也牵扯不到殿下身上,自有人包揽一切。” 知道陈骞是皇后的人,太子压了压自己的怒火,“孤失言了,没有责怪母后的意思。只是如今事态严重,孤就这么回京无法对父皇交代,不知先生有何妙计?” “如今已五月中旬,却迟迟不见晋王将粮饷运至三州,原本我们入菱州城时一片安泰,结果因粮食、银钱与药材的短缺,导致瘟疫爆发后人力不够无法及时掌控事态恶化,晋王,难辞其咎。” 太子眼睛一亮,是啊!原本只是想在晋王运来的粮草里头做文章,没想到疫病倒给了他一个好借口! 如今双管齐下,他李准负责的粮饷拖欠是事实,就算后续补齐,也要落个办事不力的由头,到时候再让刘炳暗箱操作一番……哼!若非他支援不及时,三州又怎会陷入恐慌! …… 顾承允手段通天,在带董娇离开黑水寨不久后,便寻到安全的落脚地供几人收拾梳洗。 董娇这次伤得不轻,但好在没有骨折,脚踝也只是扭伤,只需按时涂药静养些日子就能痊愈。 他们一行五人在边陲小镇休息了一夜后,董娇提出想尽快赶回菱州城,但顾承允没同意,黑水寨出这么大的事附近无人不晓,这时候赶路容易引起怀疑。 因此他二人便假扮过路的夫妻在村子里暂住下来,等周边探查松活一些再离开。 饭桌上,董娇茶饭不思。 自昨夜被顾承允突如其来的表明心意后,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说实话,从她穿越来时第一个遇到的贵人就是顾承允,若那日没有他出手相助,董家女眷清誉不保。 后来她离开桑园手中拮据,顾承允又亲自登门送上启动资金。 再之后,蹴鞠比赛受他照顾,秦家夜宴因他解围,菱州大病得他寻药,董家始末由他告知……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谁,却还一直暗中相助,这样的男人,董娇根本不想在他面前继续伪装,就算有一天她身份暴露,泄露这件事的人,也一定不会是顾承允。 从前不知时还不觉,如今从头到尾串联起来后,董娇整颗心被猛然填满,一点缝隙不留。 他为她做的,太多了。 她本就偷偷觊觎着这个男人,只是从前身陷囹圄不得闲去想那些情情爱爱才按住偶然在心尖跃起情愫,但当他亲口说出,他在乎的人是自己时,董娇所有防线瞬间瓦解。 就好似你一直悄悄藏起来舍不得吃的蜜果被人发现,他咬了一口,告诉你很甜。 叫人恨不得将整个心奉上,让他数数里面藏了多少不敢言说的悸动。 只是…… 顾承允付出得越多,董娇越不想和他扯上瓜葛。 他是权臣,她是罪身。 顾家在京中势单力薄,唯一可以依仗的东西就是皇帝的重用与信任,如果因为自己让他和顾家陷入危险,她舍不得! 想定后,董娇放在腿上的手微微用力,故作平静道:“顾公子,昨夜的话还请收回,明日出了这扇门,我还是童乔,你还是顾承允,童家与顾家,再无深交。” 既然做了决定,以前的打算便统统作废。 如果她和顾承允之间没有情感上的纠缠,她可以说服自己巴结他、讨好他、利用他,只要事后还予同等价值的回馈,她便问心无愧。 可当她知道自己悄悄藏在心上的人心里也有自己时,她做不到再如从前一般用价值来衡量关系,面对让她欢喜的人,她会偏心。 顾承允知她所想,自然也明白她的顾虑,董二姑娘素来很识时务。 他给她碗里夹了块梨花糕,依旧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面对救命恩人,二姑娘就这么想撇清关系?” “当然不是!”她有些急,不希望被顾承允误认为是忘恩负义之人! 本想解释,可眼前人却蓦然笑了起来。 顾承允眼眸温柔地望着她,“你想什么我都知道,不必担心你与我在一起会让顾家颠覆,顾家没那么脆弱。我能护得住你,就一样能护得住顾家。” 他说得轻而易举,可董娇却清楚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他要护住她,就意味着要护整个董府,可一旦顾承允跟董家站在同一战线,便是与皇权为敌…… 不论是发落了董家的当今圣上,还是陷害了董家的大梁储君,都难相容。 想到未来的路,董娇不再兜圈子,“顾公子,从与你初识到现在,我不能昧着良心说从未存过利用你的心思,但今非昔比。顾公子已对我照顾良多,若因董家之事让你与阿宁陷入危险,我做不到,还请顾公子体谅。”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君为轻 她的话说得很明白,不是因个人不喜才要与他划清界线,只是现实如此,不愿连累。 顾承允嘴角轻扬,突然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不知在二姑娘心里,顾某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静持重,杀伐果断,忠君爱国。”董娇如实道。 顾承允盯着她,“那二姑娘觉得,顾某会因儿女情长,与家国为敌吗?” 董娇摇头,“不会。” 是她小看了顾都督,能凭一己之力位极人臣的男人,又怎会因一己私欲背离皇权…… 虽说换做是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知道结果时,心里难免失落。 但下一瞬,顾承允却笑了。 “我会。” ??? 董娇怔怔地盯着他看。 “如果我在乎的人真的蒙了冤屈,不论如何我都会替她讨公道,若害她的是小鬼,那就一网打尽,要是阎王……”他将手中筷子放下,语气轻松:“德不配位,天下皆可伐之。” 一瞬间,董娇如被雷击愣在原地。 她一直以为顾大都督是皇帝的孤臣、爱臣、纯臣,万事以皇帝为先,马首是瞻。 可当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先是错以为他在告诉她,他会因私情冲动行事,但反应过后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他的确会为了在乎的人不顾一切,但前提是真的蒙冤,若那幕后者是能力可控范围内的黑手,他会亲自拔除。 若是能力范围之外的上位者,对于德不配位之人,既不配得到他的效力,天下人也不会容忍。 所以,天下皆可伐之,他更不会愚忠。 “顾公子……如果董家之事真的是皇家错了,如果我要走的那条路会与整个大梁对立,你还愿意与我同行吗?” 虽说这话直白得显得有些蠢,可面对住进自己心里的人,她不想用官商场上的那套揣摩人心的套路去试探,真要选择彼此,就坦诚相待。 她坦白说出自己的目的,也希望得到他诚实的回答。 顾承允将她小手执起,“如果这件事真的是皇家错了,不论是陛下还是太子,他们若连承认错误的担当和还忠烈清白的勇气都没有,也就不配坐那高位。治国之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效忠的,从来不是皇权。” 董娇浑身上下打了个颤栗。 世人都道三军都督顾承允冷面无情杀人如麻,这一点从黑水寨一事就能看出,他做事干净利落不留后患,的确杀伐果断。 可其实,他的心却比谁都要柔软,比谁都要宽广,因为里头装的不是功利,是天下。 一国的安宁与强盛从来不在与君主与权臣,而在于普天之下的苍生万民,其次才是江山社稷。 他肯为边关百姓舍身忘己征战四方,却不肯参与党争偏颇皇子,世人赞他高洁,却不知是因他不屑,他连那高位者是谁都不在乎,又怎会需要在权力游戏里游走平衡。 只要当今陛下勤勉爱民,不论是谁,都可以得到他的忠诚。 所以,他从始至终忠于的都不是皇帝,他忠的,是这大梁,是他的初心。 再回首,董娇有些后悔靠道听途说去了解眼前人,他的格局与心胸绝非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之辈可比拟! 她轻轻回握住顾承允的手,“是我小瞧顾公子了,原本还怕董家之事给你带来麻烦,可真正的麻烦,从来不是董家。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但对错却有公道可言,这次经历闵直的事我还彷徨过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但现在,我不怕了。” “不过!”她挪着小板凳往顾承允身边靠了靠,“虽说你我价值观一样,但我并不想将董家之事全部交由你来背负,只要我一天姓董,这个错就该由我来纠正,我想做能与你并肩而行的人,而不是躲在你身后的胆小鬼。” 顾承允看着眼前灵动而娇软的姑娘,内心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才是他看上的人儿,勇敢、坚韧、聪明、睿智。 她从不依附任何人而活,知道自己不足时努力填补,面对苦难挫折时决不放弃,她的内心远比表面强大得多。 像永夜里徒然升起的太阳,耀眼夺目。 “好,我听你的。”顾承允替她将额边落下的发丝挽至耳后,“董家的事我会帮着查,你能力有限,这方面不必逞强,不过得到线索后该怎么做我不会干涉,不论你如何选择,我都尊重。” 董娇莞尔一笑,“我才不会逞强,我最是有自知之明。虽然你不帮我我也能找着办法让别人帮忙,但能欠自己人人情,就不想劳烦外人。” 顾承允被她这番话说得心里暖暖的,他是她的自己人,他很满意这个区分。 “你竟还能找着别人?看来是我看得还不够紧,竟让阿娇有除我之外的退路可选。” 董娇脸上一热,昨日得知自己从前耍的那些小聪明全在他掌控之中时她就已经够羞恼了,这会儿再被提起,实在有些难为情。 他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小放纵,太过撩人。 “我退路多着呢,哼,你少小瞧人。” 董娇别过头去,尽显女儿家赌气时扭捏的小仪态,叫人心动。 顾承允笑而不语,她还能有什么退路啊,不就是不晓阁嘛,转来转去最后都得转回自己这里,这傻丫头。 …… 安置院内,苏小楼接连几日通宵值守,原本白净俊俏的小脸上生出青色的胡茬,眼眶下乌青渐显,早已没了刚离京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同行的大夫匆匆怕跑进院子,“苏公子,不行了,再这么下去,凉郡的百姓就完了!今日东城区又病倒一大片人要往咱们安置院这边移,可你瞧瞧这院子,哪里还装得下啊!” “苏公子,朝廷的太医什么时候能来啊?我们真的撑不住了!” 提到这苏小楼眼露寒光,自他进凉郡城那天就让刘炳快马加鞭回报朝廷遣人来援,如今五天过去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只要刘炳有心递急报,这两日就算太医院的人没到,官府也该出来发告示安民心。 可截至今日什么消息都没有!简直荒唐!可恶!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远水近火 “诸位稍安勿躁,三州瘟疫太子了然,已在快马加鞭赶往京都求援,相信朝廷的救援不出几日便会抵达,我们万万不能自乱阵脚惹百姓恐慌。”苏小楼广袖一挥,“你们也别心急,我再去见刺史大人问问情况。” 他说罢往外走,但内里的大夫们却没忍住窃窃私语。 “哼,疫情一爆发太子立马就起驾回宫,这是求援?分明就是怕疫病传染到自己,跑得比谁都快!” “可不是么!太子若真有胆,就该留在这坐镇,保民心不乱,拍拍屁股走人算什么!” “嘘!你说话注意些!”旁人赶紧拉他,“太子可是大梁的储君,谁都能出事他不能,起驾回宫也在情理之中。” 那满腹牢骚的大夫不满,把手甩开边往旁边煎药的小厅边走边嘀咕,“谁不怕死!我还上有老下有小不也进这凉郡城来送死了!就他的命金贵,我们的命不是命!” 但这话他也只敢没人的时候自己抱怨两句,不敢与外人道。 苏小楼刚出安置院时不是没听到这些大夫的埋怨,但听见又能如何,他不想替太子辩解,更辨无可辨。 他们这些大夫天天与病患同在一个屋檐下,直面着与日俱增的死亡却束手无策,换谁心里能没有怨怼。 就是他,心态都在崩溃边缘徘徊,若不是知道这些大夫将自己视作朝廷的象征,太医院的象征,他都想丢盔弃甲做个逃兵。 进入府衙,菱州刺史刘炳、布政使钱鹏及一众凉郡官员坐于大堂愁眉不展。 刘炳若不是因着这官位退无可退,他是真不想进凉郡城这个倒霉地方来! “钱大人,殿下第一批运来的粮食还剩多少?晋王殿下那边可有消息,第二批粮食何时到?”刘炳皱着眉不耐烦地问,这两句话他近几日都快问烂了! 钱鹏也是为难,“下官早前就派人去联系过吴大人,第一次得到的消息是五月初一定送到菱州来,可如今都五月中了却迟迟未见,下官也不知道第二批粮什么时候能到……如今凉郡城的粮仓已经空了,这几日分发的粮食全是从菱州运过来的……若再这么下去,不出五日,菱州也得陷入绝境啊……” 刘炳怒急拍桌,“不知道不知道!问什么都是不知道,平时主意那么多,真出事了脑袋里全是浆糊!三州近百万的人口不是你一句不知道粮食什么时候能到就拖延得起的!拿不出办法,这事儿结束不管咱们有功没功都得掉脑袋!还不赶紧想办法!” “刺史大人教训得是……”钱鹏低着脑袋,心里也是十万火急,“刘大人,要不派人去借粮吧,南边如今稳定不受战乱,寻湘南、通州等地协商协商,先借些粮过来解燃眉之急?” “远水救不了近火!此去湘南几千里地,就算借到来回也得半个月,三州等得起?!” “可是皖州留州等地此次也受涝灾影响供不应求,三月朝廷挥师南下,国库也分不出多余的粮食来啊……” 见众人都没有主意,刘炳烦躁地捶着桌子,恨不得将它掀了去。 “禀报大人,苏公子求见。”下人入内道。 “烦死了,肯定又是问消息。”刘炳想把人打发走,但是又碍着他的身份,“去,问叫他进来。” “是。” 苏小楼被门童请进大厅,只见每个大人都面露难色。 他拱手行礼,开门见山,“刘大人,京都可有消息,太医院的人何时到,药材收集进展如何?如今安置院里已人满为患,所需药材空空如也,再拖下去,这凉郡恐变空城。” “哎,苏公子,不是本官知道消息不告诉你,是回京的探马至今未归,本官也是热锅上的蚂蚁快急疯了,药材方面本官已派人到其他城池借调,不出意外这两日能到,还请苏公子稳住大夫和病患,再给本官一些时间。” “我可以给刘大人时间,我时间多的是,但那些病患等不等得起,刘大人应比我还清楚!” 苏小楼早已没了先前的好态度,这番话说得夹枪带棒,刘炳想发作但还是忍了,毕竟若没有这些大夫在,凉郡城早就完蛋。 “苏公子别急,本官这就派人去催,今日再发急报入京,一定想办法先把药材运进城里。” 话音刚落,方才的门童又跑进来,满脸喜色。 “大人!大人!城外突然来了一大队运粮食和药材的人!支援到了!” 刘炳喜上眉梢,“瞧!这不就来了嘛!快,苏公子同本官一同前去验收,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全部以安置院优先!” 其余几人也是松口气,幸好。 一行人风风火火往城门处走,但越走他们越品出不对来,若是朝廷的援助到了,怎么城门校尉不直接放行?! “你们这些人是有什么毛病啊,我们送的是救命治人的粮食和药材,为什么不让进?!”姜湛见这些守卫硬要检查自己费劲弄来的东西不由怒问。 那守卫也不让步,“你们没有文书是民间义商,这些东西也没人检查过,不能放行!若你们送的东西有问题,出了事谁负责,必须检查!” “你检查得出什么来?你认识?!这些药材能不能用大夫有数,不能用的他们自然不会用,是你傻还是他们傻?!” “你放肆!”那守卫说着就将长枪举起对着姜湛。 刘炳等人已经走近,一听这些东西是义商送来的顿觉打脸,姓吴的那老小子到底在磨叽什么!都比原定时间晚了六七天了居然还没有把粮食送到! 苏小楼一见姜湛呼了口气,他嫌恶地瞪了刘炳一眼上前,“我是大夫,我来检查。还有,别拿你的武器对着大梁百姓,朝廷给你发饷银是让你护国安民保家卫国,不是让你在同胞面前逞威风的!” “属下知错……还请苏大夫帮忙检验。”那守卫这么多天了自然认识苏小楼,这会儿见刘炳等人都在,赶忙收了枪低头认错。 “苏公子。”姜湛靠近,“粮食是先前童记施粥时从京里运过来的,一共二百万斤,药材是沈小姐提前托我四处搜罗的,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第一百三十章 雪中送炭 二百万斤粮食?! 苏小楼和刘炳等人大吃一惊。 “童记哪来的这么多粮食?”刘炳没忍住问,他实在没想到,那个菱州城的小义商竟然有这么多粮食库存。 姜湛行礼答:“回大人,这些粮食一开始是童记从京里收购用来以防万一的,本以为用不上便没往菱州运,但我家少爷离开菱州时说有备无患总比临时赶路的强,所以四月末时童记的人就回京运粮去了,昨日方到菱州城。” “这些粮你们童记全捐给凉郡?!”布政使钱鹏拔高声音。 他可从没见哪个义商一次性捐这么多粮,先前童记在菱州城布施好像就花了几十万斤的粮食,如今又添二百万斤,那少年到底什么背景居然有如此魄力! 姜湛斩钉截铁,“是的,全部!” 刘炳此时已顾不得想其他,这些粮食是救命用的,有总比没有好,他发自内心的抱拳道:“本官代绍郡的百姓,谢童记大善!” 他没说会替童记请功,但姜湛也不怕他把这功劳往自己兜里揽,有苏小楼在这,这长龙一般的队伍上可都挂着童记的旗帜,老百姓不是瞎子,他用不着在这跟这些贪官争。 苏小楼此时也把童记运来的药材大致检查了一遍,可里头的东西却让他高兴不起来。 全是沈清茹那以毒攻毒方子上有问题的药材,这让他如何验收! 他皱着眉考虑了一番,童乔那小子素来机敏,不然想不出到三州挣义商名头这个点子,他既然能让童记倾囊相助沈清茹,是不是知道沈清茹有一些他不知道的手段? 不然他用这几百万斤粮食好不容易挣来的美名若让这些药材毁了,童记图什么? 思绪后,他看向刘炳,“刘大人,这些药材品类较杂,估计是临时从各地收购而来还未筛选,先运进安置院,我让大夫们分好类后再投入使用。” “好好好,药材都听苏公子安排,本官先把粮食运进城里安抚民心。” 两拨人各自分工,就这么把童记的粮收缴进城,姜湛为保万一还是在苏小楼面前提醒了两句,“苏公子,刘炳等人的品性想必你也清楚,童记此次出这么大的力,还望苏公子日后能为童记说两句公道话。” “你放心,这功劳他抢不走。”苏小楼点头,“你可要进城见沈小姐?” 姜湛摇头,“不了,童记如今只有春芽一个人负责,我不便久留,况且这凉郡城进去容易出来难,百姓们的安危,就有劳苏公子和沈小姐及各位大夫了。”说罢朝他一礼。 苏小楼略感惭愧地避开,“分内之事不敢居功,也多谢童记雪中送炭。” 姜湛爽朗一笑,“对了,我家少爷吩咐过,不论苏公子沈小姐有何需要童记必全力配合,上次是牛小刀来给我递的信,今儿估计也见不着他,不过苏公子跟沈小姐应在一起共事,你们还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说,我想办法去弄,虽说量肯定没有官府出面得得多,但聊胜于无。” 苏小楼也不客气,赶紧报了几味必不可少的药材后感谢道:“有劳姜管事了。” 姜湛告别,苏小楼领着人往安置院回,把药材收进库存后,他还是决定去一趟沈清茹所在的小院看看。 自她脱离安置院自己行动已经有五六天了,也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如果她真的用人试药…… 哎,但愿能起效吧。 …… 沈清茹这会儿正坐在椅子上假寐,她扶着额头,从前日开始这些病患陆续服下她新调制的汤水,有些反应剧烈,当天夜里就去了,有些能熬过两天,但第三天时因身体情况不好,扛不住那毒性,还是殒命,这下闹得有些人心惶惶。 毕竟这些百姓虽然答应试药已是将生死看淡,但有生的机会没人愿意死,如今这药用下去一个都不见好,如何不让人担忧。 因此从昨晚上开始她睡都不敢睡,就为了在这些病患有事时能第一时间应对,只要熬过三天,他们生的几率就大大提升,所以她马虎不得! “沈姑娘,你快来看看!老陈头好像退热了!”牛小刀这段日子给沈清茹打下手已经快成半个大夫,不说能看病治人,但当个专业的护工已能胜任。 沈清茹揉了揉眉心赶紧出去,只见那老陈头双眼迷蒙无光,这哪里是退热,是大限已到啊…… 她有些无力地走到老陈头身边给他把脉,其实脉象是有好转,可是他们的身体底子太差了,又接连高烧这么多天没有充足的营养填补,神仙难救。 “沈姑娘……我是不是快不行了?”老陈头虚弱地问。 沈清茹没瞒他,“其实药已经起效了,只是这病它磨人,耗时间,您再撑一撑。” “沈姑娘已经尽力了,老头子我知道的,还是要多谢你,如果这药真的能救命,给我那孙子试试吧,他还小,能扛得住……”老陈头艰难一笑。 这几日看沈姑娘忙前忙后观察他们的病症变化,他知道沈清茹是真的想救他们,不是敷衍,而且这药他自己吃下去也感觉身体能舒适一些,只是如她所说,这病症磨人,耗时间,而他耗不起罢了…… 沈清茹叹了口气起身回主院,如今她这里的补给也快见底,这些病患吃都吃不饱,拿什么跟死神对抗。 正想着眼前一花,差点摔倒,幸好被人及时扶住。 她缓过神来,只觉手腕被人捏起。 “苏公子?”她诧异。 苏小楼替她把了把脉,“你休息不好怎么救人?需要做什么跟我说,我先替你,你去睡会儿。另外童记给你找的药材到了,你看怎么安排?” “你不反对我试药了?”沈清茹略感惊讶。 苏小楼摇头,“反对,但如今凉郡的情况已没有更好之法,与其墨守成规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去,我愿意一试,只是那药方还是得改,你把你这些日子的成效说与我听,我看看能不能换温和一些的替代。这些病患刚刚我进来时看过,有些的确有改善,你如何做到的?” 见他愿意帮忙,童记的药材也到了,沈清茹松口气,这下她的把握终于能更大一些。 “有劳苏公子,还请先把细辛等药烘烤研磨……”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分道扬镳 董娇的伤虽然严重,但顾承允给的药很灵,外伤四五天时间足够消肿退红,养了几天后,除了脚踝的扭伤还没彻底痊愈外,身体已无大碍。 五月十三,一行人往菱州回。 此时她已换回男子打扮,自然不便与顾承允再同乘一骑,不过顾承允怕马儿不乖颠着她,将自己的追风换给她骑,直到菱州城外一百里的梨花镇,几人才寻客栈歇脚。 如今的梨花镇因着三州的涝灾和疫病,家里宽裕的人家早迁去别地避难,以后还回不回来全看老天爷给不给三州一条活路,但就现阶段,无人想往回赶。 他们寻的客栈是一家小店,因店主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旁支离得太远,与其路上奔波,他们才抱着侥幸的心理继续在这营生。 简单吃了顿饭,顾承允将几人叫进房间说话。 “进菱州后我不便与你一道,而且来的路上你也听说了,朝廷的赈灾粮还没到,再这么拖下去三州的人不病死也得饿死,我得绕路去皖州,先让那边调粮过来。” 董娇知道他身上担子很重,虽说此行是暗中调查,但如今事态恶化成这样,他必须出面用强权去调遣军需,不然等朝廷的命令一级一级由远及近传下来,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好,你一路小心,若你回菱州方便见我,还来童记。” 顾承允摸了摸小姑娘的脸,“好,此行阿知跟我就行,以后阿无和月离留在你身边,黑水寨的事,我不会让它发生第二回。” 董娇心里一暖,其实就算他不放人在自己身边保护,这趟回京她也是打算去不晓阁高价租几个打手回家的,反正她和不晓阁在一条船上,要几个护卫保她这个金元宝不过分吧? 不过顾承允既然想到了,她欣然接受,能被喜欢的人照顾是一种幸福,何须扭扭捏捏。 “嗯,多谢你,不过他们身份方便么,留在我身边难免要抛头露面,若回京后被人看见会不会以此彻查你我?” 虽有人保护很安心,但她如今的身份如果跟顾大都督关系过于密切,难免会惹人深究,而她根本经不起深究…… 顾承允嘴角轻扬,“放心,平时只有阿知于外替我办事,无人知阿无和月离,阿无在京中也只有小楼见过,所以你放心用就是,能办的不能办的交给他们都能办。” 董娇被他逗笑,这话说得,她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还能有什么不能办的事。 诶!还真有!她之前一直想找机会探探那龙家的虚实,这回有阿无和月离在,是不是就能悄咪去打探了? 她欢喜应下,“好,那我就放心大胆的指挥了。” 虽说有顾大人发话,但真正干活的是这两位,董娇礼貌感谢并做出保证,“以后有劳,还请多多关照,你们在童家永远不是下人,无人拘你们来去,自在便好。” 阿无很乐意,他喜欢童乔,一开始就喜欢,喜欢她给他念话本,喜欢她给他说什么好吃,怎么吃最有意思,童乔懂的好多好多。 如今知道她是女儿身,又是自家少主的心上人,他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少主喜欢的,就一定是最好的,所以他要替少主把最好的保管起来,谁都不许碰! “好呀,但是你以后不可以再丢下我单独出去,不然再被坏人抓住怎么办!到时候少主会不开心,少主不开心我也不开心,阿无不喜欢不开心!”阿无很郑重的警告,微皱着眉头像只不高兴的小狗。 董娇笑着点头,“好,保证没有下次。” 至于月离,她低头应下行礼,“月离见过少……” 唔,这时候喊少夫人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她抬眸偷瞄顾承允,顾承允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月离会意,赶忙改口,“见过公子。” 如今这位董姑娘既然扮作男儿,那叫公子准没错。 只是……少主到现在都没跟她说这姑娘到底是谁,只说她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现在无需问太多,待在她身边保护好她就行。 不晓阁的人素来没那么多好奇心,听命行事就是她们的本分。 董娇回礼,“见过月离姑娘。” “既如此,我便带阿知先行离开,你一会儿自行回菱州城,若有解决不了之事,待我回来自会来童记寻你。” “好,那你早日归,注意安全。” 顾承允展颜,“好。” 两人话别,顾承允带着阿知快马去了皖州,董娇则带着阿无和月离回菱州城。 虽说她离开菱州时是两个人,如今多一人相伴而归,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闵直身上所有财物被黑水寨洗劫一空,而顾承允救她后又放火烧山,因此寻不到半点他的遗物。 唯一留下的,是当初那群马匪用来捆她那根长鞭。 也不知回京再见闵夫人,她该如何开口。 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眼下的问题解决掉,沈清茹入凉郡城应该有十来天了,得赶紧回去打听一下凉郡等地的消息,希望她这一次能跟书里一样,让三州渡过难关。 …… 姜湛和春芽守着百货的商铺,自从瘟疫发了以后,店里的生意又寥寥无几,春芽倒是每天愁眉苦脸觉得对董娇没法交代。 但姜湛却十分轻松,如今童记的名号在菱州城可谓是无人不晓,且晓得的还不是童记的产品,是童记的善名。 如今城里不少人家都往外迁移了,那童记义商的名号也会随着他们的离开遍布大江南北。 这场仗里童记能做的已全部做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眷不眷顾大梁,让灾祸适可而止。 “吁~” 店外突然传来勒马声,春芽好奇窜出去看,一见来人差点落泪,她终于把小姐盼回来了! “公子!你可回来了,春芽担心死你了!” 小丫头赶紧凑到董娇马前嘀咕,可追风似乎不太喜欢春芽,一见她跑过来不耐烦地甩了甩脖子,把前者吓得急急往后退步。 董娇拽住马绳怕追风伤着她,赶紧拍拍脖子安抚,“好了好了,不让她靠近你行了吧。” 追风打了个响鼻,除了主人和主人的女人,谁也别想碰本马王!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回报 姜湛看着许久未见终于平安归来的童乔才放下心,见他下马迎上去问:“咦,当初接你离开的那位闵先生呢?” 董娇微微一怔,“他回去了。” 回哪去就不必再问,她不想让姜湛和春芽再担心一次。 而姜湛见她不想多谈以为路上两人闹了什么不愉快,识趣地点头与她一起进店不再追究。 董娇坐下喝了杯茶,再回到童记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回家的感觉真好。 “春芽,去给阿无和月离姑娘收拾两间客房出来,以后他们与我们同住。” 春芽知道阿无先前是跟着那位顾公子的,那个顾公子好像是个什么头头,那能在头头底下做事的人肯定不简单,春芽十分勤快的领命屁颠颠跑去忙活。 至于月离姑娘嘛,小姐说什么是什么,她很听话的。 “阿无公子,月离姑娘,请跟我这边来。” 阿无和月离看了董娇一眼,她抬手欢送,两人才跟着上二楼。 也幸亏沈清茹和她的婢女都进了城,不然她这小铺子哪儿有这么多空房间。 “怎么不见牛小刀跟齐大魁?”瞧了半天没见这二人,董娇不禁问。 姜湛给她添了些茶,“我让他们跟着沈小姐进城了,凉郡里头鱼龙混杂,她一个姑娘我怕不安全。” “是该这么安排,聂镖头同意齐大魁在我们这里长驻?” 一连个把月不回镖局,再大的人情都会叫人不舒服,况且聂奎本就仗义,她要是再占着别人的人手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姜湛示意她宽心,“我和聂镖头商量过了,齐大魁不在镖局的日子不必给他算月俸,我们童记负责,等回京他再回镖局。” 见他都安排妥当,董娇彻底放心,当初带姜湛来一点没错,“这样最好,辛苦你了。对了,我不在这些日子,童记怎么样?” “一切按你预想发展,第三批粮食运到以后我直接送进了凉郡城,没想到会仙楼会给我们送二百万斤粮食过来,实在出乎意料。”姜湛感慨道。 “二百万斤?!怎么这么多?” 董娇也是诧异,她原本保守估计傅云澜最多给她再增援五十万斤就顶天了,没想到直接翻了四倍。 姜湛摇头,“不清楚,这可能只得我们回京后再去问傅家大少爷了。” 看来傅云澜是想一口气把西面的生意全部吃掉,他当初的目标可是包揽童记所有分号,加之清楚董娇的为人,但凡别人予她相帮,她必加倍奉还,傅云澜就是看中了这点,还真是个老油条。 董娇失笑:“不必问了,他打什么算盘我清楚。我们此行童记的义商名号已是囊中之物,等三州的事一结束,全国生意最好的地方非西面莫属,当初我请他帮忙时说必有回报,看来他已经选好了答案。” “原来如此,不过如今形势也不清楚病疫何时结束,这边的分店扩张恐怕还提不上日程。” “无碍,一步步来,也不是说现在就要给他答复,不急这一时半会。不过如今都五月中旬了,怎么朝廷征收的粮饷还没到,我回来的路上见迁徙的百姓们无一不怨声载道。” 先前去西北时消息闭塞,加之因为她这个变数,很多原书里的细节已脱离轨道,就如原书里苏小楼根本没有来菱州参与疫病的救援,顾承允也没有在书里出现。 提到这,姜湛叹了口气,“不清楚,按理说五月初就该到的,可是至今没听见半点风声,也不知是征税不顺利还是因大梁才打仗粮食库存上不宽裕。” 董娇微微皱眉,要是她没猜错,这里头恐怕还牵扯着别的阴谋。 三州没发疫病前,太子治水这项任务进展非常顺利,若无意外,有水利大家鲁之平的监工,不出半年必能将困扰大梁数十年的顽症给彻底解决。 但就是太顺利,顺利得让人眼红,所以疫病一出,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以晋王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他肯定不会让太子这事儿办得太漂亮,既然大梁才挥师南下耗费巨大,此时又要强行征收年前才交过一批赋税田地里又还没有收成的百姓,不用想都知道这事儿必定艰难。 他只需把粮饷拖一拖,让疫病扩一扩,就算这水最后治好了,太子的功绩也得大打折扣。 而他最多遭皇帝两句数落,不会有实质上的损失。 在这些上位者眼里,人命不过草芥,牺牲了就牺牲了,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数字,就算凉郡几十万人全死光了,他在京都依旧每天歌舞升平逍遥快活,如何能影响他半分? “再等等吧,估计再晚也不会晚过十五,若督办此事的官员敢延迟交付近一月,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到时候可不是砍他一个人的脑袋就能解决的,代价太大,我估计那些官员不管里头再有什么猫腻,也不会拖到月底去。”董娇口气中不掩失望。 姜湛也顿时想明白其中门道,闷声闷气答:“希望吧。” “我看菱州这边还算稳定,毕竟是大府城出不了乱子,要不你先去周边其他郡县看看,趁着如今生意难做先用低价把铺面置办下来,节约一些本金。回京后,不管以后情况如何,童记最少得给会仙楼五家以上的铺面才能还掉这份人情,没了加盟费,能省则省。” 姜湛知道童记分号一家就需五万两的加盟费,傅云澜此次给童记的二百万斤粮食虽说在平时可能还不值二十万白银,但这特殊时期,粮食可比黄金珍贵,童记既然夸了海口就得兑现,不然以后怎么共事。 “行,我明日就出发,你回来了铺子里有人我也能放心去,不过当初带来的三万两银票已用得差不多,我手上的钱最多够置办一个铺面的,你得让人回去取些才行。” 呀,倒把这事儿忘了,她们当时来三州没带太多钱,后来又买酒楼、贿赂官府、再给长盛镖局结款,银子大把大把往外花却没多少进项,看着这满屋子的商品,董娇估计姜湛手上最多剩三千两。 第一百三十三章 收购 “没事,能有一家算一家,你先去,我这边尽快派人回去拿,尽量赶在你回菱州前把银子准备好,目前除了凉郡,其他地方都要办下来,绍郡也别放过。”董娇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如今西面的物价暴增但房价却暴跌,很多人家为了能去其他地方安稳生活,于固定资产都选择折价出手,要是等三州缓过劲来再重新购置,一切回到原点,这里又是发财的好地方,届时房价又会水涨船高。 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董娇怎么可能去做那冤大头。 而姜湛对于童乔有时候莫名的自信总觉得很迷惑,如今三州局势不稳,疫病什么时候能解决都不清楚,但她却似十分笃定这场瘟疫一定能被控制所以才敢如此抢占先机。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替他护住童记的未来,童乔想做的事,他定会全力办妥。 若此次赌错了,大不了亏银子,童记京都的根基动不了,也就无伤大雅。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话用在童乔身上可谓是淋漓尽致。 “行,我清楚了,离菱州最近的是皖州,我先去皖州,明日出发的话,估计五天后回。” “好,那你先去收拾吧,我找阿无和月离商量一下看谁回京都。” 两人说罢,姜湛回房间收拾行装,董娇上二楼去寻阿无和月离。 这一路风霜的回来,阿无难得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这会已经进入梦乡,倒是月离似乎一直在等她,见她来也不诧异。 “公子可是有事寻我和阿无?稍等我去叫他起来。” “有劳。” 不一会儿,阿无睡眼惺忪地过来,知道董娇是有事要吩咐,乖乖坐下也没抱怨半句。 “本来这一路赶回应让你们二人稍作修整的,但我手头上有点急事,需有人快马回京帮我带封信去童家,不知你们谁能帮忙?”她看向二人。 阿无想也不想,“月离姐姐去,阿无答应过主子,以后寸步不离的守着你!” 月离无奈地摇摇头,“公子,若此事急,月离建议阿无去办,一是阿无常年在京比我熟悉路况能更节约时间,二是我留在公子身边照顾比起阿无也更方便。” 是啊,月离似乎一直生活在西部,回京的路如果不熟很耽误事。 “不管不管!我答应了主子的!我不去!”阿无闹脾气,环着臂嘟囔。 若是董娇先前没有和阿无接触过,可能会觉得他像不懂事的熊孩子,可就是接触过,知道他是稚子心性一根筋,认定了什么就只做什么,可只要你给他把道理讲通,他还是会照办。 “阿无,月离说得对,回京的路你比她熟,况且童记在京虽然小有名气,但也不是人人皆知,若回了京还要四处打探实在费事,我需办此事的人六天内来回菱州与京都,只有你才能做到。” 只有他才做得到?阿无两眼放光,既然是这么困难的事,那他就勉为其难应下吧。 “好吧,我替你去送信,今天就出发,那月离姐姐,你一定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哦!”阿无严肃道。 月离早知阿无小孩子心性,笑着应下,“是,一定寸步不离。” “信呢!给我,我现在就走。”阿无伸手。 董娇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手掌,这孩子,“我现在就去写。” 回房执笔,董娇概述了一下近况,让庄临只留十万两给童记兜底,其余现银全部换成银票交给阿无带回,并落款董二而非童乔,以免庄临不信。 她离京前家里还剩十五万两的现银,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一家总店八家分店的利润,怎么也能超二十万两吧。 那十万两银票在如今的西边城池别说买五个铺子,就是五十个也未必不能,等三州附近的商铺搞定,还需让姜湛拿剩下的钱把西北和西南的铺子也筹备上。 她半年内将童记开遍大梁的计划不是说说而已,并且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傅云澜把她的分号产业垄断,不然时间一长,她只管着京都的商铺,其他地方都让傅云澜一锤定音,自己必被架空。 她辛苦忙活这么多,可不是去给别人做嫁衣的。 写好信后,董娇交给阿无,阿无随手往怀里一揣,下楼牵着闪电就离开了,丝毫不留恋。 月离站在董娇旁边,待阿无走后问:“公子可还有其他事情吩咐?” “有的。”董娇微微一笑,这位月离姑娘对人情世故敏感得颇有几分嫣娘的风范。 “凉郡内城的消息应该是被官府压着不准往外传,不然菱州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我想请月离姑娘晚上入凉郡瞧瞧,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情况。” 月离点头,“可有需要我去见的人?” “如果方便就见一面吧,她姓沈,是个女大夫,应该城里人都知道,一问便知,你若能寻到她,只需问她城里疫病她可有把握即可。不过此事非必要,你不要冒险,以自身安全为先。” 这疫病董娇相信沈清茹一定能解决,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不过若能得她一句答复自己心里也能踏实些。 月离听完董娇的话微微侧目,她们执行任务素来以任务的成败为第一要素,自身安全皆可舍弃。 因此在面对主人的关切时,心里不免一暖。 “好,月离知道了,明日必将结果报给公子。不过你铺子里那个管事似乎要走,就你跟丫头在这会不会不安全?” “不会,菱州城里没有比童记更安全的地方,况且姜湛要走也是明日一早,店里不会无人看守,你放心去。” “是。” …… 当天夜里,月离便凭着一身好轻功和飞爪成功跃进凉郡城,入城后,只见城里处处躺着痛苦呻吟的病患,西城门处正在往外拉明日要焚烧的尸体,一车接一车,状况惨烈。 她微微心惊,没想到菱州城内一片祥和只是物资匮乏了些,可一城之隔的凉郡,却是水深火热。 若非亲眼所见,不知其惨烈。 她穿得朴素,入城也不惹眼,一路询问后,来到了沈清茹的小院。 只见里头三男三女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帮病患接呕吐物,就是在给他们喂汤药。 “沈姑娘,我真的不想再喝了……太难受了……”一个中年男人将手伸进嗓子眼想把刚刚灌下去的药抠吐出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探 沈清茹眼明手快一把按住,“别吐,你明天就是第三天,熬过去说不定就能好,别功亏一篑!” “可是我感觉我肚子里跟火烧一样,连喉咙都火辣辣的疼,我真的受不了了。”男子声音带着哭腔,显然受尽折磨。 可难受又能怎么办,吃药跟等死总得选一个。 “你若真不想吃就罢了,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尽人事听天命吧。”沈清茹说罢不再制止他,转身去照顾别的病人。 男人满脸委屈地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沾满口水的手,颓唐的往地上一躺,疼吧疼吧,疼死他算了! 月离在外观察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有机会与那沈姑娘单独说话,便趁着月色掉头去了府衙。 …… 丑时三刻,童记的侧门被轻轻推开。 月离拍了拍身上的泥灰准备往正厅进,结果刚进门,就见里头烛光闪烁,她略感诧异,入内才发现董娇正坐在桌边看书,而春芽趴在桌上已经入梦。 “公子?”她走近。 董娇回眸,面带笑意,“回来啦?茶水还温着,快坐下喝一杯,方才春芽本来说陪我一起等一直烧着水的,结果才坐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见眼前人明眸皓齿温柔恬静,虽是男儿装,但烛火下的她依旧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月离点头到她旁边坐下,“公子是在等我吗?” “是啊,虽然修璟是让你们保护我,但他既然把你们交给我,我自然也会担心你们的安危,本来亥时就要睡的,可躺在床上怎么都放心不下,索性就起来等你。况且,我想你们对他应该是很重要的人,所以对我也很重要。” 能被顾承允藏在暗处的人,不是死士就是心腹,但如今因为她要抛头露面,她又怎会希望她们出事。 董娇说着给她添了杯茶,月离接过,果然还是温的。 她原本对董娇并无喜恶,只是单纯听命行事,但接连两次感受到她真诚的善意,心中难免生出欢喜来,能被人记挂,真的很温暖。 她自幼在不晓阁长大,老阁主对他们的教导一直是忠诚为先,性命在后,若敢不从,大刑伺候,因此他们从不敢奢望从主子处得到半分温情。 直到老阁主去世,少主上位,不晓阁才从冷血无情的情报机构,慢慢变得有人情味。 也正因少主与老阁主不同,少主有悲天悯人之心且待人宽厚,他们二十八星宿才能前所未有的团结与忠诚。 其中除了老阁主在他们骨子里刻下的烙印外,更是因这泱泱大梁,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留着同样的血,因此他们只能相依为命。 可大梁越强盛,他们的生存空间就越小。 他们活着的目的是护少主周全,而少主却为了将他们护在羽翼下,迈入朝堂那个大染缸,真心得到回报,谁人能不效忠。 先前她还担心眼前人日后得知少主身份是否会倒戈,但现在见她能在乎少主所在意的一切,这样的人,以后也应能同少主一起共患难吧。 月离轻轻呷了一口,感激答:“多谢公子挂念,月离一切顺利,没有意外发生。” “那就好。”董娇笑笑接着问:“城里情况怎么样,可有见到沈姑娘?” 月离放下杯盏表情严肃,“不乐观,西城门处在连夜往外拖运焚烧的尸体,城里处处是病患,一片狼藉。我见到公子说的那位沈姑娘了,不过她与同院的人忙得不可开交,我寻不到机会与她单独说话,怕耽搁太久被巡逻的人发现便没有打扰。” 这个情况完全在董娇意料之中,凉郡的病疫不用想都知道绝不会轻松。 见她陷入沉思,月离又道:“不过我回来前去了一趟府衙。” “可有发现什么?”董娇抬眸。 月离摇头,“重兵把守,难探,不过我去时整个衙门已经熄灯休憩,除了值夜和巡逻的卫兵外少有房间还亮着灯,估计那些当官的早已睡下。这个节骨眼还能安然入梦,看来是半分不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 童记的粮食才进城,他们又能高枕无忧好几日,当然睡得好。 董娇轻蹙着眉,“月离,明日我想请你去一趟绍郡,看看那边治水治得如何,最好把力役们的工作情况跟水坝的修缮目标都摸清楚,尽力而为就行,不必暴露自己。” “月离明白。”菱州到绍郡一去一来快马加鞭一日足以,她点点头,“我明日一早出发,尽量天黑前赶回。” “好,辛苦你,时辰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是,公子也早些休息。” 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此时已真心将董娇视作自己的第二个主子。 董娇也礼貌回礼,她们不是董家的仆人,能相护,她感激。 月离转身准备上楼,却在离开时不小心套到凳子,哐的一声,把已经睡得打起小呼噜的春芽惊醒。 春芽揉了揉眼发现月离回来赶忙站起,“呀,月离姑娘回来了……不好意思我睡着了……你房间里我一直用小炉子烧着热水的,参上凉水就能用。” 月离见这对主仆如此贴心面上也扬起笑意,“多谢你。” 春芽赶忙回:“不客气不客气,都是奴婢该做的。” 待她走后,春芽坐下吐了吐舌头道:“奴婢还说陪公子一起等,结果自己先睡着了,嘿嘿……” 董娇捏了捏小丫头的脸,“瞧你困得跟个小猪似的,快去洗漱休息吧。” “公子……”春芽没动,反倒往桌子上一趴盯着董娇。 “怎么了?” “奴婢方才做了个梦,梦见菱州也起了大疫,奴婢病了,被官兵抓走,铺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姜管事不见了,公子也没回来,特别难过……可是醒来发现公子在这,顿时就安心了。” 她说着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十分委屈。 董娇心里一软,春芽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遇到这么大的事会怕很正常,可她却能一直跟在姜湛身后任劳任怨不多说半句,已经比在家时不知成长了多少。 “傻丫头,你们还在这,我怎会扔下你们不管。”董娇拍拍她的头。 第一百三十五章 能耐 春芽坐起把泪擦了又笑说:“是呀,公子最好了!其实刚听说凉郡起瘟疫的时候奴婢还担心公子知道会直接回京城,所以今早见到公子时奴婢就特想哭,不过那匹大马老吓唬我,把我眼泪都吓回去了。” 董娇失笑,“你呀~” “对了公子,你不在这些日子,奴婢发现姜管事真的好厉害!” “怎么呢?” “咱们从京城来的就这么几个人,可是凉郡出事以后,齐大哥跟牛大哥都跟着沈小姐进了城,姜管事不知去哪里走了一圈,就找着不少人替他去其他城池收药,那些人我都没见过,但却都很听他的话,你说他是不是很厉害?” 董娇微微一怔,是了,姜湛作为曾经在上京城横霸一方的布业龙头之子,姜家京里的生意虽然垮了,但姜家在其他地方的人脉不一定都会断绝。 真是难得那位姜公子肯在她手下卖命且还不把自己的人脉藏着掖着怕她知道,看来回京后得重新把他在童记的身份规划一下,既然姜家上了她这条船又如此尽心尽力,她自然不能让姜湛再在她手下当个跑腿打杂的。 也不知道姜老八寻的矿脉有没有好消息,要是真有好运眷顾,她倒是不介意让姜家成为她新发展的一条副业。 还有何家,回京后也要请祖母尽快牵线,童记一扩散开,就能把物流公司提上日程,届时联合长盛镖局开创一条新的运输产业链,她敛财的速度便能成倍剧增。 “姜管事的确很有能力,你此回跟在他身边应学了不少东西,回京后我也要安排更多事情给你做,到时候你可不许推脱。”董娇笑说。 春芽两眼放光,“回京后奴婢也可以像秋露姐姐那样管老多老多人吗?” “看你表现。”董娇故意逗她。 春芽因一直在乡野长大没那么多规矩束缚,因此在刚入童家得知主子好相与后就没把胆子收起来,这会儿听董娇不松口竟撒起娇来。 “公子公子~奴婢以前听人说大户人家里都有什么大丫鬟二丫鬟,奴婢是第二个在公子身边照顾的,公子能不能也给奴婢一个二丫鬟当当?这样奴婢以后就能管三丫鬟四丫鬟五丫鬟了!求你了公子~”她越说越兴奋,满脸都写着选我选我。 董娇倒是喜欢她这直率的性子,想要什么直接说,不装模作样背地里搞那些勾心斗角的阴私事。 她点了点小丫头的脑门,“好,就允你做二丫鬟,不过你若敢偷懒,我就撤了你。” “奴婢绝对不偷懒!”春芽拍着胸腹保证。 董娇好笑地看着她,也不知这丫头去哪听来的闲言,世家贵族里只有一等丫鬟与粗使丫鬟之分,而一等丫鬟里又分管事丫鬟和贴身侍婢,其中以管事丫鬟最大,贴身侍婢次之,粗使丫鬟最末。 只是如今的童家哪有那么多规矩,这家伙愿意当二丫鬟就让她当吧,她不想打击小姑娘的积极性。 “好啦,二丫鬟去准备一下吧,本公子要歇息了。”董娇催她。 春芽一板一眼地起身,“奴婢这就去!” 见她那雄赳赳气昂昂只差敬个礼的姿势,董娇好笑又宽慰。 刚来时一无所有,现在董家女眷一个没少,童家也蒸蒸日上,她还收获了难能可贵的爱情,如此看来,穿越似乎也没那么不好。 …… 次日一早,姜湛和月离同时出发。 原本这铺子里来时六七人,这会儿只剩董娇跟春芽,难免叫人觉得落寞。 加之病疫发生后,百货里生意并不好,家家户户如非必要并不外出,因此店里冷冷清清。 实在没生意,董娇让春芽干脆把店歇了,她二人钻进厨房研究吃的去。 此举倒不是她贪嘴,只是想着顾承允这样百般照顾于她,而她能为他做的却寥寥无几。 论权势他不屑,论金银他不缺,因此董娇思来想去,只能一点点回报,以漫漫时光馈之永恒。 因此,料理界黑手再次出击,弄得春芽在厨房里尖叫求饶只差跪下了。 当天夜里,月离快马加鞭从绍郡赶回,一进屋子,就闻见家里一大股糊味,像着火了似的。 她快步入内怕有人员伤亡,结果一进来就见董娇和春芽两人脸上占着黑痕,灰头土脸地坐在桌前一脸颓色。 “这是怎么了?公子你没事吧?”她将董娇翻了个面查看。 董娇叹气,“没事,就是又失败了。” “什么失败了?” 她努了努下巴,月离顺势望去,只见桌上摆着几盘黑乎乎、形状各异的焦炭。 “这都是什么啊?” “饼干……” “……”月离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主真的没有做菜的天赋,她把董娇拽起拉回房间,“你快去收拾收拾吧,春芽重新做菜,我看着她。” 春芽如临大赦,“多谢月离姑娘!” 半个时辰后,春芽收拾好厨房重新做了晚饭端出来,三人坐下用餐。 董娇虽不甘心还想再试一次,但被二人的眼刀压迫,只能悻悻作罢,不过以后还能让她逮着机会,不急! “月离,绍郡情况怎么样?”她吃好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问。 月离也刚好吃完,“绍郡一切正常,官府监工,垮塌的大坝上游已经堵住并进行分流,从绍郡往外多扩了四条支河出来,如今已疏通两条,等全部疏通即可放水汇流入长河,堤坝的修缮也没拖沓,看样子三四个月就能完工。” “这倒是好消息,鲁之平不愧于他的名声。” 月离点头认可,“鲁先生做事一向稳重。” “那粮食方面呢?凉郡这边吃了上顿没下顿,绍郡若也一样,力役们没法干活的。”想着姜湛跟她说的情况,董娇不禁担忧。 总不能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那样迟早闹出民愤来。 说到这点月离倒是没什么反应,她平静回:“还算太子会安排,把朝廷的赈灾粮大部分划到了负责修坝开流的这边,力役们虽不说顿顿有肉,但却都能吃饱,毕竟还有支援的士兵们都在这,他要饿也不能饿着兵卒不是。” 本以为这个消息能让董娇放宽心,谁知她的眉头更深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棋局 “虽说太子的决策在大方向上没错,饿病不饿力,牺牲掉这些失去劳动力的百姓,保全那些能为大梁干实事的力役,但都是人命,兔子急了还咬人,若不是前些天童记的援粮送到,凉郡城再这么饿下去,必出大事。” “嗯,不过这个安排我总觉得有些奇怪,疫病一发太子就灰溜溜地跑回京都避难,但他若能多呆一段时间等鲁先生把水治好再回京必定大功一件,现在回去,总有些不合时宜。”月离不解道。 董娇却徒然怔住,她脑子里闪过一段久远的画面,那是董苒苒的记忆。 在董苒苒的母亲顺庆公主离世后,董家两个孩子几乎每年都会被太后娘娘接去宫中守岁且小住几日,董苒苒六岁时太子已有十五,少年贪玩又深得太后宠爱常被拘在坤和宫相伴,因此董苒苒进宫头一年,这个便宜表哥就常常带她去御花园逗鸟捉蛐蛐,玩得不亦乐乎。 可身为嫡长,已经十五岁的太子还成天想着玩实在有失身份,皇后一听他带着董家遗孤上蹿下跳,在宫里爬树抓鱼闹得天翻地覆,当下派人将他押回东宫读书习字,再之后,除了日常请安外,董苒苒便没在坤和宫见过太子的影子,二人也就断了往来。 至于董怀瑜跟太子嘛,素来就不亲近,董怀瑜早熟,又逢家中巨变,十岁时已经是个小大人,哪有闲心和太子厮混,因此他二人虽是表亲却也只算得上点头之交。 太子为夺权害董家董娇能理解,毕竟皇权社会,亲兄弟都能自相残杀,又何谈表亲。 但如果太子骨子里还是那个只知玩乐又目无远见的人,他如何策划得出董家那天衣无缝的阴谋来?! 这一瞬,董娇先前所有的定论似乎被推翻。 从表面上看,此次菱州大难太子的大决定上都没有错,就算他因怕染病匆匆回京,就这一手弃车保帅的操作,也不会让皇帝真的恼他办事不利。 但若他能想出这般计谋,又怎会不知多留三月待事情平息再回京,他不光风光无限,还会美名伴身,可偏偏他就是执意回京,在凉郡疫病一起时立马就起驾回宫,半刻都不耽误。 从此事可见,太子绝非有魄力和担当之人。 那他没有做大事的胆识,如何去谋划杀忠良夺军权这种惊天大案?这不合逻辑! 此事若非有人在他背后指点,那就是…… 董娇眼神冰凉地看向月离,“月离,你对太子可有了解?” 月离摇头,“京里的事情不在我负责范围内,公子若想知道,不如等见到主子后亲自问问。” 顾承允可是明令交代过,不晓阁的事情不能对董娇坦白,还不到时候,因此她总不能告诉董娇,若想问京里的情况,上千金楼寻她姑母嫣娘最事无巨细,想来想去只能把难题甩回主子身上,让主子自己解决。 董娇也反应过来这话有些为难月离,有些事她问顾承允,顾承允可以旁敲侧击的告诉她,毕竟大都督身份在那,除非妄议皇帝,其他的都不存在合不合适。 但于月离而言,这种秘辛出自她口,就属于越权。 “是我太心急了,等修璟回来我亲自问他。”董娇呼了口气平静心情,“除此外我有一事想拜托你。” “公子请讲。” “我一会儿写两封信,想请你尽快送入京城,一封给当朝太傅秦家的小公子秦良彦,另外一封送回童家,给庄明耀。” 月离微微蹙眉,“很急吗?如今姜管事也离了菱州,我今日问他,他说最少要五日才能归来,我若离开,你的安全谁负责?” “菱州城里童记的义商名号已经稳坐,就算有一天菱州城大乱,那些造反的百姓也不会来童记作恶,逼他们上绝路的不是童记,他们没理由来童记使坏,所以你放心,我在童记最安全。况且这大府城里有官兵坐镇,出不了事。 另外此事真的很急,如果不能赶在三州疫病好转的消息出来前送回京都,那将会毫无意义,所以请你一定帮我!” 见她表情凝重,月离虽不好细问具体因何,却也知道事关重大。 算算时间,主子去皖州已有三天,这时候应当在回菱州的路上,最多后日就能抵达,她此时离开应不妨事。 “行,我去替你办,你安心。” “多谢。” 两人说完,董娇送月离回房休息,这两天她先是夜探凉郡,又是赶路绍郡,明日又要回京都,实在辛苦。 如果她能赶在三州转好的消息回京前让秦家和庄明耀收到她的信,那这次太子就算不被皇帝责骂,也得让老百姓戳他鼻梁子骂一段时间。 她现在虽不能对太子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打击,但是悠悠众口难堵,他在三州做的这些决策,虽看似舍小取大,但对于老百姓来说,谁会爱戴一个能舍弃一城几十万生灵性命的君主? 加之秦太傅及林鸿宝将军等人从前和董家一直属于中立派并没有参与太子和晋王之争,他们属于谁登基就效忠谁的无党派,这类人最不讨喜但也活得最久,不论新帝是谁,只要他们不作死,就能延续家门数百年。 但前提是别得罪未来的皇帝,毕竟有时候不投诚也是死罪,董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只要让秦太傅知道太子狠心如斯,不指望他参太子一笔,但起码不会对这未来的储君抱太大期望,只要能达到这个效果,便足够了。 至于庄明耀,董娇是要让他去寻从西面奔赴魏州的流民散消息,把太子舍城以及晋王拖延粮饷的事利用这些西部流民的嘴说给正在魏州赶考的学子们听,再从魏州往京都传。 这些只读过圣贤书却未经历过疾苦的学子最易被这等天怒人怨之事煽动情绪,而庄明辉正好在号舍还能适时发表一些中立却又戳人心窝的感慨,到时候流言蜚语一起,太子和晋王谁都讨不了好! 届时再想查此事是从何处传出,西部流民本就有家眷亲属还在灾地,硬要说是谁,就得往三州查,三州近百万张嘴都深知事情真相为何,只会越查越心虚,最后无疾而终。 所以,这事与童家有何关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推脱 上京城,皇宫,紫宸殿。 空旷宽敞的书房内针落可闻,太子与晋王垂首站于桌前,慧明帝阴沉着脸,堂内气氛降至冰点。 太子实在受不住皇帝的沉默,率先开口:“父皇,此次瘟疫扩散如此迅速,主要原因全在晋王!治水本就是国之大事,儿臣为了让西部百姓以后不再受水患侵扰只能将兵力和粮食集中派往绍郡,本以为五月初晋王征收的粮饷能及时到达减缓菱州等地的压力,岂料直至儿臣离开菱州时,都未曾见到吴远的影子! 而绍郡的力役和士兵众多,一旦减少粮食投放,开山挖渠的效率便会大大降低,虽说此举委屈了凉郡城的百姓们,但牺牲一城换大梁永世不再受水患困扰,儿臣认为值得!”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毕竟开山修渠利国利民,一城病秧子和大梁的百年社稷比起来,孰轻孰重高下立判。 晋王闻言一反常态没有跟太子对着干,爽快地往地上一跪抱拳道:“此次征粮儿臣确实办事不利,南方城池虽富裕,但三月才兴师动众派遣大军,沿途经过时各地官员都为军队增添了补给,因此四月再行征税,各地叫苦连天,为了不压迫民生,儿臣只能循序渐进,这才导致粮食与税银的征收速度不尽人意。 不过前日儿臣收到吴大人的来信,三百万石粮食与三百万两税银已经在押送前往三州的路上,一定能在五月十五前抵达,如有违期,吴远提头来见!但此事依旧耽误太子治水,令父皇忧心,儿臣难辞其咎,还请父皇责罚!” 见他如此干脆利落的认错,太子懵了,他本以为晋王会跟他当面对峙,这样他就能再给晋王安个推卸责任的罪名,可谁知他不但不狡辩,反而把所有罪责一力担下,这就让先声夺人的太子显得非常没度量还失了担当! 为了不让皇帝觉得他不如晋王,太子也跟着跪下来道:“此事儿臣也有责任,虽说舍小取大利于根本,但百姓乃国之基石,儿臣此举有损社稷,愧于宗庙……请父皇责罚!”说罢还叩了个头。 慧明帝冷眼看着两个儿子,此次赈灾出现这么多差错,其中到底怎么回事,他又怎会不知。 “行了,都起来吧。此次你二人虽有过失,但治水没耽误,灾粮也在路上,功过相抵,就此揭过。南边各地连连征税民不聊生,三州大灾定闹饥荒,晋王需协同户部尽快拟出章程,定好今明两年南地及三州的赋税减免及增援议案,三日内呈报。 另外,鲁之平来信如今虽有两条支河已经开凿,但受疫病所害,力役人数减半,周边无从征用,最重要的两条大支河需开山而过,无人用不行。一会儿退下后,太子即刻写信给苏稷,让他遣十万驻军前往绍郡帮忙修缮,助鲁之平早日完成治水大计。” 太子一听晋王得了个闲差立马叩谢,“儿臣领命,即刻回东宫拟信给舅舅请他援手,必不耽误国之进程。” “嗯,退下吧。” “儿臣告退。”太子起身,带着胜利者的表情瞥了一眼晋王退出紫宸殿。 而晋王却低头冷笑,他这个傻哥哥啊,还以为父皇是给他加派人手呢,可其实是淮东王盘踞东临数十年势力愈发坐大,为了削苏稷的兵权才特地让太子开口叫苏稷给人,这样才不会引苏家不满。 他暗暗高兴,觉得皇帝此举一定是要让他留在东临的人手更进一步,他抬头满脸殷勤地看向慧明帝,“父皇可还有吩咐?” 慧明帝冷眸瞥他一眼,“你不走?” 嗯?晋王不明。 “要朕留你用膳?” “……儿臣告退。” 晋王丈二摸不着头脑,灰溜溜地走了。 李福一直候在厅外,见两位皇子接连离开才叫小太监捧来白玉瓷碗亲自端进去,“陛下息怒,喝点凉茶清清火。” 慧明帝接过饮了一口,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 “哼,这俩小子还以为他们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儿朕一无所知,一个纵容刘炳搜刮民脂民膏暗中敛财,一个为了给对方找不痛快压着吴远拖延粮饷坑害百姓,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 李福站在一旁不搭腔,他相伴君侧四十余载,皇帝是什么样的性格他又岂会不知,这两位皇子明里暗里相争数年,皇帝一直默许是因他二人都没干出什么荒唐事来,但如今国难当头他们却为一己私欲弃百姓于不顾,这让把大梁江山看得比命还重的陛下如何能忍。 只是这些事他明白归明白,皇帝在他面前说是信任,但不代表皇帝需要他的回答。 “去,把老四叫来。” 李福一怔,只叫秦王? “奴才愚钝,敢问陛下是要是私下密宣还是直接召见?” 太子和晋王前脚刚走,若陛下明着召见秦王,岂不是昭告百官他要让秦王参与到赈灾之事当中?一旦昭告,也是敲打太子与晋王,此次治水的纰漏他虽没责罚,但已经不满二人作为,大梁不是他们的囊中物,若再敢胡来…… 慧明帝面无表情,“即刻召见。” 李福心惊,果然,陛下是要用四皇子来制衡太子与晋王了,四皇子母妃早逝,钟家势弱一直不曾显于人前,如今陛下亲自拉他入局,是要让百官知道,陛下要给秦王做靠山…… 一旦秦王入局,这朝堂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虽不说陛下此举是有意扶持秦王上位,但秦王再想同从前一般当个透明人却是不再可能,李福垂手,“奴才这就亲自去请秦王晋见。” “嗯。”皇帝挥手让他去办,在李福即将踏出紫宸殿时又将人叫住,“等等,影卫可有消息回来?” 李福躬身,“有,今日一早影卫来报,顾大人已将刘炳手下贪墨钱财之人尽数暗中抓捕,正在押送回京的路上,届时结合苏小公子画的那副堤坝垮塌图来审,定能查出破口原因,结果出来后请陛下定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喜报 慧明帝轻轻一笑,顾承允这臭小子,明明早已知晓结果却把人往京都扭送,这是明摆着不想掺和党争这趟混水,精得很。 “他现在人在哪。” 李福低头,“顾大人在前往皖州调粮的路上,就算吴远大人准时押送粮草到达,也要比顾都督晚一日抵达菱州。” 皇帝轻哼,“幸亏朕提前派他去了三州,不然此次大灾还不知被太子跟晋王搅成什么样子。” “顾大人办事素来稳重,从未让陛下失望。”李福由衷道,有时候他看着太子晋王相争,再反观顾大人,他不得不承认,陛下宠信顾家,理所应当。 皇帝起身朝外走,声音悠悠,“他此番去皖州必定暴露身份,届时刘炳归案定将他牵入局中,太子和晋王少不了为难顾家。你去提前拟好赏赐,待他归京便发给顾家,也叫那些摇摆不定不知如何站队的人清醒清醒,朕还在呢,他们要站队,未免也太早了些!” “是,奴才遵旨。” 慧明帝离开,李福一路小跑朝秦王府奔去,当他抵达王府恭敬地宣完口谕领着人进宫后,东宫与晋王府同时接到消息,顿时二人面上露出狠色。 还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二人争得头破血流,竟让秦王捡了便宜!可恶! …… 安置院里,一群大夫互相偷瞄,他们是万万没想到,那位被他们挤兑离开的沈姑娘竟然真的寻出疫病解决之法。 今日一早,沈家小院传来喜报,一直高烧不退的病患们终于退热且不再出现呕吐及失禁等情况,加之前几日童记义商送来的粮食让病人们能吃饱饭铆足劲跟疫病做斗争,所以撑过危险期的病患越来越多,药方一次接一次改良,如今已能彻底控制瘟疫! 虽然他们都怕棋行险招让自己的职业生涯沾上污点,但这时不得不承认,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在未知的困难面前,是他们胆怯了。 “走吧,我们都去沈家小院帮忙吧。”其中一位医者道。 有人附和说好,也有人放不下这个脸面,“你们去吧,我是实在无颜再去见沈姑娘跟苏公子,前日苏公子来寻我们让我们去沈家帮忙时,是我将苏公子轰了出去……你说……我这哪里还有脸去……” “好啦,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你我行医半生已是暮年,有顾忌很正常,但现在正是用人时,本就错过一次,若再为着这张老脸不肯相助,那才是大错特错,走吧。” 老者一怔,抱拳道:“……多谢仁兄开解,是我迷障了。” 说罢,一行人朝着沈家去。 当他们到达沈家小院,见到里头相拥而泣的百姓时,顿觉又羞又愧。 本以为沈清茹和苏小楼见他们会严词厉色,没想到二人不仅没半句抱怨,反倒笑着将他们迎了进去,嘴上还不忘感谢他们愿意相助,这令这群活了半辈子为清誉行将踏错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 靖康十七年五月十四,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城里疫病转好的消息刚刚传出,凉郡城大门就被叩开,顾承允亲自领军从皖州押送来接济三州的粮食抵达,长龙般的车队上装载的全是米粮,少说得有一百万石。 这一千多万斤的粮食不说让三州恢复元气,但对凉郡来说,足够这些才大病初愈的百姓在家修养一段时间后重新投入农作,虽错过了春耕,但刚好能赶上秋季豆类的播种,只要有足够的粮食,他们便能度过难关。 因此老百姓看着粮队入城,不免落下泪来。 当日傍晚,刘炳差遣去各地收药的队伍也返程到达,大批的药材往城里运,加之疫病又有了解决之法,整座城池如获新生,再没了之前的颓败。 …… 五月十五,菱州的温度已经开始灼人,董娇此行出来带的衣服都是春装,此时再穿难免闷热。 她坐在店内一边打扇子一边看屋外树叶晃动落在地上的投影,生出浮生偷得半日闲的错觉。 正打着哈欠,巷口突然窜出两个男人挨家挨户地喊:“好消息!好消息!凉郡城里的疫病解决了!朝廷派来增援的太医们到了!刺史大人各地征收的药材到了!顾都督亲自去皖州借调粮食到了!朝廷赶来的援军也到了!都到了,全部都到了!凉郡城有救了!咱们再也不用当缩头乌龟了!” 有人家听见赶忙开门出来问:“真的?消息可靠吗?咱们不用再躲在家里了?” “不用!这是凉郡府兵亲自来报的消息,告示已经贴在府衙大门口!朝廷运来三州的粮食也在陆续入城,我刚才在城门处亲眼所见错不了!” “太好了!真是苍天有眼皇家保佑啊!咱们挺过来了!挺过来了!” 百姓们激动地聚在一起,这几个月,三州可谓是如履薄冰的活着,一有风吹草动就弄得人心惶惶,如今病疫得到控制,朝廷的援助也全数到位,他们如何能不高兴,如何能不感叹。 董娇看着成群结队奔走相告的百姓不知为何有些心酸,古时社会,谢天谢地谢皇帝,却忘了谢一谢那些在危难中挺身而出的孤勇者。 这里科技落后消息闭塞,真正在这场战役里起到决胜作用的,是那些奔赴一线的大夫,是他们舍弃父母子女,抱着必死的决心才从绝境中寻出生机,是他们不言放弃在逆境中勇于对抗,才将病疫打倒。 真正的英雄,是他们。 不是说皇家在这场战役里没有付出,只是这场仗里暗藏了太多阴谋和算计,让老百姓吃了很多不必要的苦,不值。 她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招呼春芽,“二丫鬟,收拾一下,我们入凉郡看看沈姑娘。” “是!”小丫头高声应下,“公子,咱们晚上回来吗?” 董娇睨她一眼,“当然回来,凉郡的疫病虽然有了解决之法,但不代表全部解决,留在那是给大夫们增加压力,我只是有些放心不下想去看看而已。” “噢,奴婢晓得了,这就去收拾。” 春芽转身去忙活,望着高悬于顶的烈日,董娇眯了眯眼,第一道难关终于落幕,可京城等着她还有无数关卡。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前路难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计划 沈家小院,沈清茹和苏小楼站在长桌前正为一众大夫及从京都赶来的太医讲解此番瘟疫用药的原理,宫里负责记录的掌笔见全程都是那位带着面纱的女子侃侃而谈,苏公子只适时做出补充,也猜到此次瘟疫最大贡献者是谁。 “大概就剩这些需要严加注意,这几味药若是混在一起用很可能造成病患痉挛抽搐,严重的还会有生命危险,其他……”沈清茹话还没说完,膝盖发软,整个人朝侧方歪去。 苏小楼一直注视着桌上的药方,这十几个方子不知倾注了他和沈清茹多少心血,正想补充,耳畔的声音停了,他侧头去看,只见沈清茹被春芽及时扶住才没摔倒在地。 “沈小姐!你没事吧?”春芽关切问。 沈清茹掐了掐眉心,见身后人是春芽立马猜到定是童乔来了,但她男子打扮不便与自己接触所以才让春芽来寻。 也幸亏她周全,不然叫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她与外男有亲密接触,待回京后此事揭开,本能在家中巩固地位的都要让沈氏两母女给搅得她颜面无光。 她借力站好,“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奴婢实在担心小姐的安危这才冒险入城,还请小姐莫怪。”春芽得了董娇的指点,这会也知道怎么说话。 一众大夫和太医听这沈姑娘的婢女都被她抛在外城安置,而她自己却犯险入内救人,不禁对她又高看几分,就她这份气度和胆量,完全不输男子半分。 见到春芽,也就意味着童乔来了,苏小楼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这几日和沈清茹朝夕相处,见她于医术一道痴迷又沉醉,且行事果敢坚毅绝不拖泥带水,令他实在佩服。 他不知心里这份难受具体因何,却也知道自己对沈清茹,已经多了些不再同往日的情愫。 可是她与童乔素来亲近,就连童乔高烧不退需人照顾擦身都是她亲力亲为,她二人恐怕已经…… 苏小楼叹了口气不再去想,“你接近三天没合眼了,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赶紧去休息吧,如今太医们都到了不缺人手,怎么操作我也清楚,这里有我就行。” 沈清茹没逞强,她也知道自己熬得太久,再撑下去要伤及根本,点了点头朝众人福身,“大致情况苏公子都了解,再有什么疑惑之处,请诸位与他商榷,剩下的就有劳了。” 众人还礼,“不敢当,我等不过搭把手,真正辛苦的是沈姑娘,还请快些去休息吧。” 言毕,春芽扶着沈清茹往后宅去,董娇此时早已候在那,见她精神萎靡赶忙上前,“这是怎么了,你几日没睡了?” 眼下乌青那么深,不用想都知道她必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沈清茹与她一起回屋,半靠在她身上回:“哪有几日不睡这么夸张,每日都抽空小憩了一会儿,只是心里装着事儿睡不好,所以精神不佳罢了,没大碍。” “你是大夫,过度耗费身体什么结果你最清楚,量力而行!要是把自己累垮了,你辛苦这大半个月图什么?”董娇没忍住念叨了两句吩咐春芽,“春芽,你去厨房做碗鸡蛋面再熬个鱼粥来,粥不要太稠,再把我们带的小菜也备一些。” “诶,奴婢这就去。” 见她有备而来,沈清茹与她在桌边坐下,“怎么还想着带吃的来?如今凉郡城里不缺米粮,官府为了让大夫们能打起精神,整座城里吃得最饱的就是我们。” 董娇撇撇嘴,从古至今就没有哪家应急的大锅饭能称得上美味,她给两人斟上茶水,“那些只能果腹,我估计你在城里这么多天肯定没好好吃过一顿,想着反正都要来,就干脆带点吃食给你换换口味。” “我一个人哪吃得了那么多。”想着方才童乔的吩咐,她都有些怀疑是这丫头没吃饭特地来寻她一起。 董娇睨她一眼,“又没叫你吃完,沈大大夫辛苦这么多天,还不能奢侈一回一样吃点?” 沈清茹被她逗笑,也是,她惯会享受,不然也不能从京都到菱州的路上都要叫人备上糕点小食,只为她旅途不那么馋嘴。 说归说,但她心中仍觉温暖,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谁这么记挂和照顾过了,上一个这么念叨她的人,已离世良久。 “好,听你的。” 见她应下,董娇舒心,“如今城里的病疫已经控制,你之后有何打算?我可能最多再待三五日就要启程回京,家中还有急事等我回去处理,必须在六月前赶回京都,你可要与我同路?” 在原书中,沈清茹等朝廷的援军到后便启程回了京城,她四月初离开别苑时并未对家中报备,沈氏得知她被沈敬山放出沈府且不用告知她火冒三丈一直在寻机会找她麻烦,后来得知她不在别院立马告到沈敬山面前。 如今沈府的下人打了打了罚也罚了,可就是谁都不知道大小姐去了哪里,沈氏就诋毁她与外男私逃不知廉耻败坏门风。 因此她回府不到三日沈氏就想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沉塘以免丑闻外传,而她本就有心报复沈氏母女闭口不提自己去了哪,就等宫里的赏赐登门救自己一命。 所以当沈家对她惩罚无果决意舍弃这个女儿时,皇帝的御赐牌匾来了,上书四字,仁心妙手。 沈家顿时明白她消失的这一月都去了哪,沈月芸得知她那庶姐不但没被沉塘反被父亲请进书房详谈后,在沈氏屋里哭得妆都花了。 沈清茹算算时间,也的确该回去了,三州这边有苏小楼及一众太医接手已不再需要她坐镇,她还得回去收拾那两个满肚子坏水的母女呢。 若三州好转的消息到了京都她却不在沈府,这出好戏还怎么唱? “我也打算动身回京,不过萍儿染病还未痊愈,婉儿也累垮了,得需几日让她们恢复一番,你那边若是方便可否等我两天,我们五日后一起归京。”沈清茹道。 第一百四十章 感恩 董娇点头,“可以,那这样,三日后我入城接你,萍儿婉儿身子不适不方便转移,待她们痊愈后再一起离开,你这几日也可多指点指点那些大夫,让他们对你印象深刻些总没坏处。” 童乔来三州的目的沈清茹知道,而她的目的事到如今童乔又怎会不知,二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春芽这会儿端着托盘进屋,把熬得浓稠适宜汤白味香的鱼粥一端上来,沈清茹的馋虫立马闹脾气。 辛苦这么多天尽靠糙米饭充饥的确叫她苦不堪言,如今身上的担子卸下来整个人轻松了胃口都要好很多,本以为只吃得下几口,谁知鸡蛋面吃了一半,粥也喝了不少,令她浑身发暖。 “好了,你抓紧时间睡一会儿,这些太医今日才抵达菱州,免不了有不通处还要来麻烦你,我就先回去了,铺子里也需安排稳妥。”董娇起身告辞。 沈清茹点头,吃饱了的确犯困,“那我便不送你了,你出去后从角门走,那边没人。” “好。” 她等沈清茹睡下替她掩好门离开,刚走出廊道,就见牛小刀在那等着。 “童老板!”许久不见故人,牛小刀十分激动。 见他身上气质越发温和,董娇微笑靠近,“你怎么来了?” “方才苏公子离开时特意吩咐的,说人多眼杂,让我来领你走小路出去。” “离开?他要去哪?” “苏公子领大夫和太医们去安置院了,说这里的会客厅太小,他们二三十个人挤在里头施展不开,回安置院做事更方便,这里的病患也会派卫兵来帮忙迁走,不过得等你们离开后他再派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见苏小楼这般周全董娇有些欣慰,那位二世祖终于干了件人事不再针对她了。 “回头你替我谢过他,这趟辛苦你和齐大魁保护沈姑娘,要是没有你们跟着,若有人起了歹心,沈姑娘可招架不住,等回了京,我给你涨银子。” 牛小刀刚高兴一瞬,又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童老板,我可不可以留在沈姑娘身边做事啊?这段时间跟着沈姑娘我学会好多东西,我听她家两个丫头说她在家里过得不是很好,奴才们都能欺到她头上,我想保护她!” 董娇微微诧异没接话,她身边如今已有阿无和月离相护其实要不要牛小刀都无所谓,童家也没那么缺人,给沈清茹做个跑腿的其实更合适,她只是没想到这个曾经聚众使坏的男人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生出了正义感。 而牛小刀见她审视的目光误以为董娇是觉得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赶紧解释:“童老板别误会!我牛小刀什么身份我自己清楚,绝对不会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我真的是单纯觉得沈姑娘人好,要是她这样的大善人都叫人欺辱了去,我心中实在不平,所以才想出一份力……” 牛小刀挺直背脊,眼神清澈地望着董娇,他知道沈姑娘和童老板之间不一般,但是童老板身边已经有姜管事这样的能人了,可沈姑娘却只有两个小丫头,他实在是不放心。 而且,他这一次是真的想做个好人,做个做好事的人。 董娇微微一笑,“你能有这份心我很欣慰,以后你还从童记领月俸,但就跟在沈姑娘身边做事,有你在我与她联系也更方便些,待她以后处境好了,你再寻她要赏钱。” “多谢童老板!我牛小刀对天发誓!以后一定不辜负沈姑娘和童老板的期望!一定尽心尽力做好事!”牛小刀喜笑颜开。 董娇拍了拍他肩头,“好,走吧,带路。” “童老板这边请。” 有牛小刀引路,她们非常顺利地出了小院且没被那些病患们盯住,离开前董娇让牛小刀把她带来的食物抱走交给沈清茹,自己带着春芽出了凉郡城。 中午进城时还天光大作,出城时已日暮斜阳。 马车刚临近童记百货时,春芽突然拽停,语气有些担忧,“公子,咱们百货门前好多人啊。” 董娇心里也是一颤,她现在一听这种动静就会响起黑水寨那些不好的记忆,当下有些犯怵,她掀开帘子看,见全是些普通百姓才松口气。 “呀!大伙快看,是童记的老板回来了!”有人高兴地喊。 董娇跳下马车,人群立马迎上来,竟还有人往她怀里塞菜篮子。 “童老板,我们可把你盼回来了,方才见童记歇店,我们还以为以后不再开了,此次菱州大难,童记出面为百姓施粥不知救了多少人,我们也有家属受过你的恩惠,所以特来道谢。” “是啊童老板,你可不能大疫一好转就关门走人啊,我们还等着上你店里买东西呢!这附近的街坊都说你家东西便宜实惠还好用,你要是不开了,我们上哪找去。” 老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他们的衣服并不华贵,大多是廉价的布衣布衫,想必是菱州米行关门时众多无家可归者的亲属,这会儿家里缓过来了,他们就来报恩了。 董娇瞬间鼻子有些发酸,她当初做这个决定是抱着目的性的,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些淳朴的百姓会登门拜谢,让她感动又难过。 “大伙别送东西给我了,你们都不容易,如今官府放给你们的粮食本就不多,不用分给我。大家的好意我都心领了,你们放心,童记永远不会关门,只要你们需要,百货就会一直营业。”她一边推拒一边高声道。 但百姓们不答应啊,非得叫她收下那些蔬果,有些怕她不要,直接往马车上一塞就想跑。 董娇赶紧拽住,她实在觉得受之有愧,可是也明白这些东西是老百姓的一腔热忱,她若不收,就太不近人情了。 “好了好了大家别往我马车上塞了,我都收下,全都收下!你们等我把店门打开帮我放进店里可好?这么多东西我家婢子一件一件往里头挪也是个大工程。”她不再阻拦对大伙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归途 众人想想也是,本就是好意,若再给童记增加负担就罪过了。 于是一群人安分的等春芽把门板卸下,大家才陆续入内将东西放在地上,不过他们想走董娇却不干,非得让每人拿一块肥皂才准离开。 众人不肯收,哪有他们来送礼还带东西回去的道理。 董娇笑着耐心劝道:“诸位别再拒绝了,我童记施粥并非是为要你们的报答,如今大家伙给我这么多东西,我受之有愧。 老话常说礼尚往来,童记日后还要靠大家照拂才能生存,这肥皂也不是什么贵价物,就是用来洗衣服洗手用的,便宜。你们一人拿一块拿回去试试,若是觉得好以后就多来照顾,可好?” 短短一月时间,大家对童记的风评已十分了解,童记的确不求回报,如今童老板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们若再推拒,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行,那我就厚颜收下了,若真的好用,一定告诉家中亲朋,让他们也来光顾!”有人应下。 其他人也想通,“对,大家别为难童老板了,要是咱们用得好口口相传,老百姓都来童记买卖,也是给童老板招揽生意,这是好事!” 董娇笑着点头,“是啊,我童记自己说自己的东西好到天上去也不过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但若你们能替我正名,我以后的生意岂不是顺风顺水?” 老百姓们接过,大家笑开。 这样心善的商人,他们愿意让他挣钱,所以众人领了肥皂后各自离开。 看着手里那巴掌大的小方块他们有好奇有期待,若真如童记说的那样一碰水就能起泡,清洁力还强,这样的好东西其实根本不用他们宣传,需要的人多的是。 童家的那位少年只是借此给大家行个方便,真是个好人。 送走这些百姓,董娇帮着春芽将店里满地的篮子布袋收拾起来放进厨房,这些老百姓给的大多是土豆红薯或者大白菜这类东西,其实真要和她店里的肥皂比起来,哪能等价置换。 可董娇不缺那点钱,她们真诚以待,她也愿意真心回报。 …… 夜里,春芽忙活一天累得不行早早睡下,董娇坐在窗边吹着晚风,今日进城并没有机会去寻顾承允,一是不合适,二是怕惹麻烦,只是知道他如今已回三州,想见心上人的心情便控制不住。 若是在现代还能打个电话发个消息,可这里除了无尽的思念外,无能为力。 正想着,寝屋的门忽然被敲响,她有些紧张,如果是歹人早已破门而入,但能这么耐心在屋外等候的,必是熟人。 若不是阿无和月离,难道是他? 她微微有些紧张走到门口问:“谁?” “是我。”顾承允低声。 一瞬间,所有思念化作甜蜜,令人雀跃,董娇喜笑颜开。 她轻缓地把门打开,眉眼里的欢愉毫不隐藏,顾承允顿时心满意足,似旅人找到归途。 昨日到凉郡时他就已有归心似箭的冲动,但该整顿和肃清的东西太多,刘炳的罪名未定,想捉拿他名不正言不顺,为了不影响全局,他只能暂作周旋。 今日吴远又到,他既然已挑明身份,就不必畏手畏脚,该如何安排调遣,得把事情办完才能离开。 三州百姓已经吃了太多苦,他不忍心让他们因为官府的贪欲在领粮这档子事上再被克扣,因此多耽误了些时间。 不过这会儿见到董娇期待的眼神,他知道她也在想着自己,先前的疲累便一扫而空。 “你怎么过来了?凉郡那边安排好了吗?可会有不便?”董娇想牵他进屋,可刚说完又反应过来这里不是现代!若她太主动会不会显得有些轻浮? 顾承允并不知道她的内心戏,只是站在门口说话实在有些客套,他抬了抬下巴,“进去说?” 董娇噗嗤笑出声,“嗯,进来说。” 两人入内坐下,春芽并不宿在董娇房里,所以这会儿没什么不便。 她给顾承允倒了杯已经没有温度的茶水,本来是打算再看会儿月亮就睡,便没让春芽备着热水,这会儿顾承允回来,倒显得有些委屈他。 “要喝热茶吗?我去烧水。” 她说着想往外走,顾承允轻轻拉住,“天热,凉茶正好,我一会儿还要回城里,坐下陪我说会话。” “好。”董娇乖乖在他身侧落座,许是现代人的思维又开始作祟,她真的好想跟心上人牵牵小手呀。 “凉郡的事情不出三日就能处理好,等新的官员过来接手,我便能腾出空来陪你,如今三州局势稳定,你之后有何打算?” 见他回归正题,董娇也歇了心思,“我准备等阿无跟姜湛回来便启程回京,不过月离也被我派回去送信了,若算时间,她如今还没到京城,但我必须在六月前赶回去,恐怕等不了她,你可有办法联系?让她直接在童家等我不要再来回奔波了。” “可以,何事如此着急?” 董娇犹豫了一瞬还是没说,闵氏有孕这个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不是信不过顾承允,而是不想给他添麻烦,这事儿以后一旦暴露,顾承允隐瞒不报就是重罪,她不能让他涉险。 皇帝可以毫无顾忌的判董家死刑,但不敢轻易要顾承允的命,毕竟千军易得将帅难求,但这不是她肆意的筹码。 董娇柔声,“你也知道我本意是想靠银钱给董家谋一条生路,但如今局势,太子和晋王都绝非能为董家昭雪之人,此事日后一旦浮出水面,他们都未必能容得下董家这些女子,所以我得重新谋划。 加之京里的生意才起步只有我一人能统筹,来三州挣这义商的名号已离开太长时间,家里有什么变故我也不知,桑园的消息也是闭环,我实在挂心得不行,所以能早一日回去便不想耽搁,如今再在菱州待着已无意义。” 见她眉头紧锁,顾承允知道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桑园,他轻声宽慰,“截止至今我手下的人无一报告京中有大事发生,那董家就一定无恙,你别太担心,不过你想回去,我便陪你。”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交底 知道护她回京是他的心意,董娇不想拒绝,笑着应下,“好啊,那五日后我们一同出发,我答应沈姑娘三日后去凉郡接她,届时姜湛和阿无应该也都回来,碰头后我们一起走。” “嗯。” 两人对视着,有些甜蜜的悸动如羽毛在心尖挠,弄得人脸发烫,董娇率先挪开视线,顾承允也若无其事地将桌上凉茶饮个干净。 为了不再让小鹿乱撞,董娇想想换了话题,“对了修璟,我有一事想与你说道。” “何事?” “我不知你晓不晓得刘炳等人联合米行寻流氓滋事压榨百姓,三州经此大灾,朝廷肯定会减免明年的赋税,但以刘炳等人的性子,我怕他们知而不报依旧征收。加之今年发放的米粮次年都要归还给朝廷,若府衙不肯减免,三州百姓明年将会过什么日子可以预见。” 这事当初董娇被刘炳抓入大牢时顾承允就听姜湛说了,不过当时她病重两人没机会细聊,因此顾承允之后的部署董娇都无所知。 “此事你不必担心,我今日已让刘炳立文书张贴在府衙外,明令告知所有百姓明年赋税减免,刘炳不敢顶风作案。” “可有皇令?你擅自做此决定可会引起朝廷不满?” “不会,陛下并非昏君,大灾大疫后若还要征税无疑是官逼.民反,陛下不会做这种糊涂事。” 董娇知道于顾承允而言,他对皇帝虽不愚忠,但能一心一意成为他的孤臣,足以说明皇帝不仅不蠢,在治国之道上恐怕还有两把刷子,因此稍稍放下心来。 “如此便好,那三州就真的没什么可再担心的了,还有一事……” 董娇抿了口茶,他对她透了那么多董家的消息,她去汾阳见王旭的事再瞒着他不好吧?要是他俩信息不统一,以后出什么变故顾承允又有所不知,岂不是叫他难做? 见她为难,顾承允刚想问怎么了,就听她悠悠道:“先前我去西北是去见王旭将军,闵家帮忙牵的线,为了护我而死的那个人,是闵家的家生子。如今闵家也知我在外营生,闵夫人已彻底接下桑园这个烫手山芋。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以便你日后应对。” “闵家照拂董家一事我早知晓,就是陛下那边也有耳闻,不过董闵两家是姻亲,多关照些人之常情,朝中人都未放在心上,主要还是因董家男丁尽丧,他们觉得你们没有危险所以并未关注。 至于王旭,我去南境时跟他和晏绥见过一面,估计你我知道的消息都一样,怀瑜当初是为了抓南齐天师才领兵出营,不过这消息没实证不可能呈进京,如今晏绥失踪,还得细查。”顾承允放下杯盏,眉头也轻轻皱起来。 “连你都不知道这位晏将军的行踪?”董娇有些诧异,她本以为与顾承允坦白就能得到更确切的消息,没想到连他也不知。 顾承允摇头,“做得很干净,没有任何痕迹。” 能让一个人彻彻底底从世上消失,所有痕迹一无所留,那本事可大着呢。 “……修璟,我怀疑……是太子。”董娇顿了顿还是开口,虽然太子有些行为和逻辑不符,但现在有最大动机和最明确线索的人,只有他! 顾承允神色未变,“有可能,回京后我会派人细查,不过若真是太子,恐怕晏绥已死,但若不是,他应该比我们更着急。” 是了,晏绥失踪,要不是太子干的,他应该比所有人都想知道他的去向。 只是若不是太子,会是谁? 晋王?秦王?皇帝?还是哪个权臣? 这些人目前都没找到明确的指向性线索,董家这事儿越往里查越扑朔迷离,董娇都有些看不明白那背后之人到底布的什么局。 “那此事就劳你费心,如果我这边有消息,也会立马派人告诉你。” “好,时候不早了,我需赶回凉郡,你早些休息,五日后我来寻你,近期我身边眼睛太多,频繁往来恐给你惹上麻烦,阿无和月离不在,你一定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不敢耽误他的正事,董娇点点头起身送他到门口,临走时,她还是没忍住主动牵住他道:“你也……照顾好自己。” 顾承允温柔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一定。” …… 就这样,童记接连几日人满为患,那些回家用过肥皂的百姓高兴得合不拢嘴,有了这个东西,他们哪里还需蹲在河边一遍又一遍用木棒捶打衣服,徒手就能洗得干干净净。 这种便利生活的小物件一经传开立马在城里掀起风潮,本是家家户户都需要的必需品,加之童记百货这四个字又是菱州城的金字招牌,顿时原本还琳琅满目的商铺在老百姓们血拼三日后,差点连货架都给她搬空。 董娇扭了扭发酸的脖子,这几日她忙着在店里收银记账,春芽负责销售解说,两个人干了最少五个人的活儿,实在乏累。 只是已经到了跟沈清茹的约定时间,她把账本和银钱锁进木匣子中,带着春芽一路朝凉郡城去。 沈家小院里此时已经不再有席地而睡的流民,他们已全被苏小楼等人迁移至更宽敞的地方,院子里清扫干净不再有异味后,沈清茹几人感觉空气都清新了。 婉儿并不知道童乔是女子,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又见童家公子对自家小姐如此照顾,难免心生好感。 她把刚做好的饭食端上桌,嘴里还不忘念叨:“小姐,奴婢觉得那位童公子是真的好,起码比萧公子强上一万倍!” 沈清茹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家伙,难不成是想替童乔说好话? 她剜了一眼自家丫鬟故作不悦道:“我看你真是出来一趟胆子大了,竟敢给我点鸳鸯谱。” “奴婢不敢!”婉儿吓一跳,“奴婢只是觉得那位童公子品性正直难得遇见所以多嘴了两句,奴婢知错……” 沈清茹瞪她,“以后这话不可再说,若回京后不小心传进主院里,有的是麻烦等着我们。况且正因童乔人品端直,我们才不可给她添麻烦。” 第一百四十三章 打油诗 沈清茹微微叹气,要是被沈氏知道她与一个商贾走得近,还不想方设法把她嫁给童乔?若是童乔不娶,那恶妇还不知如何败坏自己的名声。 届时不仅她为难,童乔更为难,有顾大人在,她还能女扮男装一辈子? 到时候牵扯出这些不必要的乌龙,恶心自己也就算了,还糟践别人,她不想让自己和童乔的友情被这些琐事烦扰。 婉儿也知自己这话说得不对,低着头老实认错:“奴婢晓得了,以后再不敢说。” 话音落,就听屋外传来牛小刀高兴的招呼声:“童老板你来了!快快请进!” “你现在还真有几分沈家护院的架势。”董娇笑着睨他一眼,牛小刀挠挠后颈笑得憨厚。 入屋,只见沈清茹正准备用饭,桌上三菜一汤卖相不错,倒把她看饿了。 “沈小姐正用饭呢?不知道乔有没有这个福气蹭一顿?”董娇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皮,早上店里忙完就急着过来接她,倒是一口都还没吃。 沈清茹哪会拒绝,这些东西还是童乔送来的,“去给童公子拿一幅碗筷来。” 婉儿微惊,小姐怎么能跟外男同桌用饭?!算了算了不管了,小姐都说了不能妄议,她就当没看到吧。 不一会儿,餐具送上,春芽也是个饿不得的,立马缠着婉儿去厨房吃饭去了,房里顿时只剩沈清茹和董娇。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需不需要等你去一趟安置院打声招呼,还是吃完饭我们直接走?”董娇说完往嘴里塞了个炸春卷。 沈清茹给她添了碗汤,“直接走吧,城里不再需要英雄后,做任何事都会有人胡乱揣测,我可不想因为一个道别让人以为我是刻意而去讨个名声。” 是这个理,这世上永远不缺见不得他人好的恶人。 “行,那就这么定,一会儿让牛小刀他们装车。”董娇含糊不清道:“哦对了,牛小刀想跟在你手下做事你可知?” 见她吃得腮帮鼓鼓沈清茹竟觉得有些可爱,又往她碗里夹了一个春卷,“知道,我也正想同你说这事儿,你也知道我如今手上能用的人不多,如果能让齐大魁也跟着我入沈府,我以后行事能方便不少,你这边可能帮我与长盛镖局商谈?” 牛小刀还好,他本就是个社会底层人,入沈府做奴心里不会有什么芥蒂。 但齐大魁可是良民啊,人家又有正经的工作养家糊口,哪会愿意去沈家当仆。 “这不好说,齐大魁又没给镖局签卖身契,聂镖头也无权将他交给你,愿不愿意全看齐大魁个人,你和他说过没有?” 沈清茹点头,“说过,他不是很愿意,不过我没说我是沈尚书家这个沈。” 此沈非比沈,前头有尚书令三个字,哪怕是沈家最低等的奴,都比外面的平头百姓金贵点。 “要不这样吧,你换个方式,就说想请他教府中下人一些拳脚功夫。他虽然本事不大,但基本功扎实,你想让他跟着你无非是怕是非口舌,有了这教头身份,他自然要以你为先。再说,你回京不也打算扩充人手,家丁护院也是必须,他这名头刚好还比从前更进一层哪会拒绝。” 是啊,她怎么把这给忘了,“还好你点醒我。” 董娇展颜,“哪有。” 沈清茹只想着让齐大魁做奴其实也情有可原,她本就是世家贵女,思想观念里阶级之分尤为重要,加之她前世又经历那么多苦难,若不能完全掌控的人,她不敢用。 只是……沈姐的前世几笔带过董娇只晓得个大概,沈姐的今生她还没看完就穿越了,那是不是等于沈姐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未来会经历什么?那董娇的金手指,不就过期了啊! …… 五月十九,上京城突然传出一首打油诗。 大郎披金衣,百姓喝稀米,大郎见病跑,百姓没地逃。 二郎心肠坏,抢粮又抢麦,二郎喂不饱,肚里油冒泡。 幸得天子顾,万里来相助,若非有贤君,有苦无处诉。 当大街小巷里的稚童们把这朗朗上口的词句唱出来,如魔音灌耳,令人难以忘却。 时间一长,自然传进太子跟晋王的耳朵。 他二人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天子脚下作祟,搞这些文字游戏来侮辱他们。 身为皇子,他们比谁都在乎脸面。 就在二人各自想派人出去将这些臭娃娃全部抓起来大刑伺候让他们招供是谁在背后撺掇时,陈骞和殷贵妃各自将人劝下。 一是这打油诗并未点名道姓,若太子和晋王显得过分在意,就是对号入座,给百姓一个理由指着他们鼻子骂。 二是查归查,但决不能动刑,如今三州的事大梁人尽皆知,但诗里说的东西京都百姓无从论证,无稽之谈只要无人回应散个几日自会消淡,可若大刑伺候传出去,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不可行。 因此为了息事宁人,太子和晋王都没太大动作,以至于这首打油诗最后被秦太傅以闲聊的方式,传进了皇帝的耳朵里,毕竟诗里虽骂了大郎和二郎,但是夸皇帝是夸得实实在在啊。 这种流言,值得皇帝一听。 太子和晋王得知后无一不怒骂,秦太傅那个老东西!真是什么话都敢往父皇耳朵里说! 可再生气又能如何,秦太傅是父王和先帝的老师,皇帝都要敬他三分,况且师徒闲聊,说几句市井八卦又怎样? 加之他二人查到的源头是三州迁去魏州的灾民,那些人虽低贱,却也是如今朝廷的重点保护对象,若他们敢拿灾民开刀,无疑是触皇帝的霉头,谁敢? 因此人生头一回,太子和晋王打碎牙也得往肚里咽,任由这首打油诗口口相传。 不过最后还是如陈骞和殷贵妃所说,传了几日无人应,百姓也慢慢回过神这打油诗可能惹来杀人之祸,大家就渐渐不敢再提。 除此外,最主要还是另一件事更为轰动将那歌谣压了下去。 那便是秦王由皇帝钦点,押送药材入三州,亲自协助鲁之平监工开山修渠,不成不归。 百姓们还以为皇帝是想让几个儿子挨个去历练,但京里的权贵们却绷紧了神经,皇帝钦点秦王,也就是说,以后不再是二王相争的格局。 同时,这也是陛下给他们敲的警钟,想站队?眼睛可要擦亮点! 第一百四十四章 信任 五月二十,姜湛和阿无同时归家,原本白皙英俊的脸庞也因连日在马上奔波晒起了皮,虽黑了不少,但看起来却更加稳重和成熟。 阿无一回童记就嚷着喊春芽给他做好吃的补偿自己,把那一叠用绸布包着的厚厚的银票往董娇怀里一塞,就想窜进厨房找去吃的。 这一路全程啃干粮,把他嘴里都啃起泡了! 但董娇许久没有童家的消息哪里能放过他,把人拘在跟前问童家众人及百货的近况。 童家一切正常,虽然生意愈发火热引起不少商贾的好奇和打探,但截至目前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的攻击,所以还算稳健。 至于董家的事庄临可不敢让阿无传话,因此闭口不谈。 樊嬷嬷倒是对董娇格外关心,拉着阿无问了好多她的近况,阿无虽然小孩心性,但也明白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自然把黑水寨一事隐去,因此童家人都以为她在这边一切安好顺风顺水。 来来回.回耽误了一盏茶的时间,弄得阿无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闻见厨房飘来的香味直跺脚,说董娇欺负他,要去告主子。 董娇这才笑着松手放他离开,偶尔逗逗阿无还挺有意思。 姜湛一直等在一旁,知道童家的事比他重要,待二人说完才上前,董娇和姜湛点头示意后,两人到桌边坐下,董娇主动给他斟了杯茶,“一路辛苦。” “还好。”姜湛双手接过抿了一口直入正题,“皖州的铺子已经定下,原本我是想仅手上的钱去置办,结果正巧碰着一家三层的楚馆要易手,我觉得那地段和格局都很好,实在不想错过,就寻友人借了五千两,最后以八千两的价格盘下来。童记的东西以后只会更多,地盘大些总比京里现在收购扩店来得方便。” “的确如此,那地方能被你这么惦记,想必定有不同之处,八千就八千,我既已将此事全权交由你负责,自然信你的决断。”董娇没多问,姜湛她打算重用,所以过程如何不重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多谢公子信重。” 顿了顿,董娇郑重开口:“姜湛,我有一事与你相商。” “公子请讲。”姜湛坐直。 “你来童记也快三个月,人与人相交,有时不需三月,三日就能觉出是否能继续相处及共事,如今你我又一同经历三州这些磨难也算交心,我也彻底了解你的为人,所以我想同你换一种合作方式,准确说,是换一种与姜家的合作方式。” 董娇望着他,眼里不含一丝杂质。 姜湛知道这是童乔彻底将他视作自己人的表现,因此也不推脱,他本来做这一切就是想与童记成为最密切的伙伴,如今心愿达成自然愿意。 “湛,洗耳恭听。”他拱手抱拳。 “这趟回京后,童记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大,我一个人绝对忙不过来,所以我想让你做童记的大掌柜,专门负责一众分店的营销与管理事宜,而我为东负责新品研发与制作。以后你示于人前,我退居幕后,你我二人分工协作,童记越强,则姜家强。” 她的言下之意是,童记愿意站在前面替姜老八的矿脉事业遮风挡雨了。 姜湛一喜,有童记这个合伙人,他老爹的报复大计便可多些依仗,总算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我听家父说你们当初定的矿脉利润分成是五五,如今童记将分店事宜全权交给我,若矿脉敲定,分成可要更改?”童记利润以后只会更加可观,他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让童乔在与姜家的合作上吃亏。 董娇微笑,“不必,依旧五五,矿脉一事我不出半点人力物力,五五分成已占便宜,你在童记做事所得是你应得,不必介怀。但只一点,从今往后童记与姜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源头的产出,便不会有后续的收源,我只愿你能保持初心与我合作。” “这是自然,当初登童家门时我便想通这个道理,必不会作茧自缚,况且童记未来可期,我若怀二心,岂不是自断前程。”姜湛诚挚地看向她。 董娇展颜,将怀中那叠银票交给他,“好,那就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姜湛接过,当着董娇的面清点,“一共十八万五千三百两,东家这些钱准备如何分配。” 竟有十八万?她让庄临留了十万居然还有这么多,看来那些分店的收益比想象中还好。 “五到八万安置给傅云澜的商铺,定下来后写信归京,庄临会派人送货,剩下十万尽可能将童记的分店和作坊在大梁铺开,我后续要开辟专属童记的商路,百货就是中转驿站。其实钱不是最主要的问题,重点是人,你可有这么多人手去做事?”董娇有些担心。 当初她要不是恰好碰到庄临一家,恐怕生意还没这么顺利。 姜家出事已有三月,他们原来的那些工人早已四散到天南地北,再想重聚绝非易事,而新招收的人始终没有信用度,一旦选不好,便会影响大局。 姜湛轻轻一笑,“这你宽心,我老爹那人虽自大自负,但他待劳工和朋友却向来实在,所以这次来菱州我才能寻到旧人相帮。既然有钱一起赚又不是让他们来为姜家托底,这买卖他们自然愿意。” “那就好,这一块你心中有数就行,我准备明日一早出发回京,待你事情处理完之前,若有其他安排我会让人送信来这。” “行,你一路小心,最多两月,我便将这些事全数办妥回京助你。” 董娇心中宽慰,“嗯,童记等你回来。” 两人说完,姜湛拿着银票回屋收拾,这几天他忙得连洗澡的时间都没有,天又热,他感觉自己都快有味了。 而董娇坐在原地出神,这次交给姜湛这么大的数额其实她内心说一点担忧都没有是假的,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童记的底蕴在,银钱随时都能挣,若在这么大数额面前姜湛还能保持本心将她安排的事办得妥帖,那才是真的能交付后背的伙伴。 希望他不要让自己失望。 第一百四十五章 好处 五月二十一,童家的马车在百货门前整装待发,此行虽不再有商队护送,但有阿无和顾承允在,也已足够。 顾承允今日一早就来了童记,为了不惹人眼目,他特地乔装了一番,也不知在哪儿弄的假胡子,贴上以后瞬间老了二十岁,像哪个富贵人家的老爷。 董娇望着他的新造型忍不住笑,顾承允摸了摸下巴,“如此滑稽?” “倒不是。”董娇摇头,“只是觉得可以预见修璟不惑之年时的模样,老成又气派,但若修璟人到中年还是这般风姿,恐怕京都的少女们,依旧瞧不上别家儿郎。” 顾大人可是比林景更受欢迎的京中最佳夫婿人选之一啊,奈何玉面杀神口碑太差,所以才无人敢肖想罢了,没想到让她捡了便宜。 董娇越想越窃喜,顾承允被她这番话说得哭笑不得,轻轻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宠溺又无奈回:“惯会胡说。” 沈清茹一行人已收拾好出来,顾承允收了手不想引起误会,沈清茹瞧见他时微微一愣,但又反应过来这人应该是谁。 “童公子,这位?”她明知故问,也是替其他人解惑。 董娇大方介绍,“这位古老爷是童某的忘年之交,我刚好同他有些生意要聊,此番他正巧也要回京,我们就顺路一起了。” 沈清茹点头,其他人了然,她才开口,“那我先去马车上,童公子要出发时知会牛小刀一声。” “好,沈姑娘先上车吧。” 等春芽把百货里董娇的随身物品全部收拾妥当下来后,阿无招呼大家登车,众人才浩浩荡荡离开菱州。 按理说顾承允这个外男是应该出去骑马的,可他哪儿会愿意错过与董娇独处的机会,因此理所应当的跟着进了马车,弄得春芽坐立不安一直悄悄给董娇使眼色。 见小丫头别扭得不行,她失笑道:“春芽和阿无在车辕上坐会儿?我与古老爷有生意要谈。” 春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瘪着嘴掀帘出去了。 顾承允这会儿已懒得伪装,将唇上的胡子撕下道:“不知阿娇要与我谈什么生意?顾某向来怜香惜玉,只要阿娇开口,有求必应。” 董娇笑着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头,但还未来得及收回,就被某人攥进手心。 “怎么还打人呢,打疼你了怎么办。” 董娇面色一红,羞恼着睨他,“没想到一向冷言寡语的顾大人竟如此油嘴滑舌。” 顾承允嘴角轻扬,“分人。” 小手被大掌包裹,温暖又甜蜜的滋味缠绕心头。 董娇任由他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方才虽是随口一说,不过我还真想到一桩生意想请你帮忙。” “说来听听。” “算算时间,我作坊里的杏仁油应该都榨出来了,之后只需寻来花瓣即可研制胭脂,但红妆本就是富家贵女才消费得起的物件,若只用寻常花朵做底料难免少了些噱头,所以我想寻些御花品种做基色,这样才卖得起价。 只是我先前让人打听过京郊附近专门种花的地方,得知只有一家鹂庄有百亩花田,每年按时进贡最好的品种入宫,其他花卉就随它盛放衰败,实在可惜,我倒是想合作,但他家主人概不见客一直未曾联系上。所以……” 董娇眼眸亮晶晶地望着顾承允,其中意不言而喻。 顾承允听罢不禁失笑,这丫头竟然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鹂庄正是他名下私产,其实很多年前就有人打鹂庄的主意,不过大多是借花献佛想借此行交易上的方便或博美人一笑,他不屑与这些人打交道,所以懒得周旋,就明令概不见客。 因此别说是董娇,京中除了皇帝外,其他人根本别想进去。 他见眼前人满眼期待,不知为何就起了想捉弄她一下的心思,“若我帮你办妥,不知阿娇给我什么好处?” “凡我所有,只要修璟开口,绝不推辞。”董娇坦然道。 如今的她拥有的太少,不过童记的铺子和一些身外物,远不足报答顾承允的恩情,所以只要他开口,不论他要什么,只要她有,董娇都给。 顾承允也读懂她话中意,这个傻丫头,她可以选择为他放弃清誉,但他怎舍得让她因自己沾上污名。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自当千娇万宠的捧在手心,如何舍得让她被外人诟病半句。 只是董家的事一天没水落石出,恐怕她也无心嫁人,也不可能嫁人,家中长辈还身陷囹圄,她作为小辈,怎能置身事外。 “我还未想好要什么,先留着吧,待她日你重回董家二姑娘的身份,届时,顾某自会向二姑娘讨要回报。” 董娇心中感激,紧紧握住顾承允温暖的手掌,“修璟,多谢你。” “傻丫头。”顾承允刮她鼻尖,“不逗你了,说正事,鹂庄乃我名下产业,只因懒得与那些权贵周旋便没对外开放,你若有需,遣人日日登门蹲守,半月后自当有人相迎与你洽谈。毕竟鹂庄这么多年未曾待客,没点诚意,就显得你得来过于轻易,叫人起疑。” “鹂庄是你的?!”这回轮到董娇诧异了,她是真没想到缘分如此美妙!高兴问:“修璟爱花还是阿宁喜欢?顾家怎想着养如此大一片花田?” 顾承允眼神微微一暗,声音不如方才明朗,“我与阿宁都没这些喜好,那是我母亲在世时亲自打理的,家中变故后,不愿它落于庸人之手,便差人买回悉心照顾着,不过这层关系少有人知。” 原来如此,看顾承允的神情明显不想多谈此事,董娇早已从顾婉宁那得知顾家当年经历的惨烈,哪里忍心揭他伤疤。 “对不起,我……” 顾承允轻声打断,“本就是陈年旧事,京中权贵都知那片花田是顾家私产,所以才不敢叨扰,只是其中详情他们不得而知罢了,你本无心,何须道歉。” “顾夫人若是知道你将那里照顾得很好,一定会很开心。” “嗯。” 许是不想气氛过于沉闷,董娇语气坚定,“那回京后我便让下人登门,把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精神贯彻到底,一定打动鹂庄管事!” 顾承允被她逗笑,“那顾家就拭目以待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归家 这趟回京的路比起来时轻松太多,他们人少又没货,便轻装上阵赶赴城池,脚程快了,自然提前归家。 到上京城外二十里时,顾承允又恢复那富商老爷的扮相,率先与众人道别。 阿知如今被留在绍郡以顾承允的名义替皇帝监工,至于顾大都督,其他人无权问他的去留,因此他乔装回京也无人知。 只是马上进城,京里的眼线可谓千万,马虎不得。 董娇在马车里坐了几天浑身难受,近京的路好走,便与顾承允一同在外骑马。 “那我就先离开,有空时再来寻你。”顾承允拽着马绳控制速度。 董娇点头,朝他眨了眨眼,“好,在京里我们能相见的时候多,没事我就去寻阿宁,借花献佛。” 顾承允就喜欢她这小机灵,不过身后无数双眼睛盯着,不然真想捏捏眼前人的小脸,“顾家,永远欢迎你来。” 董娇甜甜一笑,“嗯!好啦,你快去吧,我也要去同沈姑娘商量别的事情,你若想我,童家随时等你光临。” “好。” 送他离开,董娇策马往后到沈清茹马车旁,“沈姑娘,方便聊两句吗?” “牛小刀,停车。”沈清茹掀开车帘,“童公子上来说。” “好。” 沈家婢女虽然对沈清茹此举略有微词,但也是怕她名声受损,不过如今同行的都是自己人,只要她们不多嘴,就没人会把这事儿传出去,自然无人知道小姐和童公子的关系。 董娇上车后,婉儿到萍儿身边同坐,给她挪了个位置。 “马上进城了,一会儿我们最好不要同路,免得惹人口舌,等你回家将事情处理完,可别忘了答应我的生意。”董娇可是心心念念着沈清茹的玉容膏呢! 沈清茹知她所想笑着应下,“必不会忘,玉容膏我存货不多,最少需一月时间制作,第一批可给你五百盒。” “才五百盒啊?”董娇有些难受,如今的童记可不止京中一家铺面,根本就不够分。 加之童记在上京城名声鹊起,已经不再满足于供应周边那点人群,一旦将市场定位于整个京城,那可是几十万人口基数,她就算只做富贵人家的生意,比例也不可小觑。 这点点玉容膏,根本不够塞牙缝。 “沈姑娘,不瞒你说,童记在大梁如今已有八家分店,我让姜湛留在西边就是扩张门店去了,你这点量,分都不够分……” 沈清茹的确没想到童记才短短几月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开了八家分店,顿时有些意外,她知道董娇有能力,但没想到她动作如此迅速。 “我人手有限,如今最多给你五百盒,而且这玉容膏制作工艺繁杂,急不来。不若这样,待我将家中事物处理好,届时我以沈家大小姐的名义与你合作,你便能将玉容膏抬上天价,我们若能将这东西做成专供皇室的养颜之物,那你可就又是义商又是皇商,收益更大。” 沈清茹是打算等皇帝赠她的金字招牌到后,再将玉容膏现于人前,现在供给童记,一来她名气不够,玉容膏抬不起价,二来她不想将所有精力投放在生意上,所以必须限制产出。 童记的版图太大,如果家家供应,她这东西可就不稀奇了。 董娇也反应过来她的打算,沈姐重生一世可不是来陪她经商的,她要借着此次瘟疫名声大显,之后有何打算虽不得知,但有一点不会变,她要收拾沈家跟晋王…… 的确不能耽误她的正事,而且若能和皇家做生意,于她而言也是益处。 “能成为皇商自然更好,也能让童记更有底气一些,那玉容膏就依你所说,限量产出,不过既然要抬价,噱头要做足,你那玉容膏里若能加些什么人参鹿茸这些稀罕东西进去,不用太多,一点点就行,把成本抬起来,我才能宣传不是?” 沈清茹见她不再强求面露笑意,“这是自然,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必不叫童公子失望。” 两人定下契约,董娇下车,先送沈家一行人离开后,董娇才带着阿无跟春芽一起入城。 时隔一个半月,她终于回家了! …… 童家近几日都在大扫除,樊嬷嬷从阿无处得知董娇不日就要启程回京,天天盯着家里人洒扫,就为了迎接她归来。 如今家里虽多了一位月离姑娘,但月离能替二小姐送那么重要的信,想必也是自己人,因此樊嬷嬷给她安排的房间在董娇隔壁。 内院非童家近侍不得入内,庄临他们平时问话都在书房接待,所以窥探不到,月离姑娘是有身手的人,离小姐近些也安全。 正想着,宋棋在大门口兴奋大喊:“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全家人喜笑颜开,全凑到大门处迎接。 董娇久违的见到这些熟悉面孔,不知为何就有些难受,她前世事业未成时,只有奶奶一人疼惜,后来家财万贯,却再也没人等她回家。 如今这些人依附着她,依靠着她,盼着她等着她,如何不让她心酸。 “公子!你可回来了!大伙儿担心死你了!” “就是啊!你再不回来,我们都想同庄大伯商量去菱州帮你的忙了!” 大家议论纷纷,但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关怀。 董娇压住心头的感动朝他们笑开,“让大家担心了,我回来了!樊嬷嬷,余娘,晚上备几桌好菜,我们全家热闹热闹!” “诶!”余娘高兴应下。 樊嬷嬷招呼众人,“都去忙吧,公子才回来,让他先回屋休整休整,别围在这了。” 众人这才四散各自忙去。 “嬷嬷,劳你给阿无安排个住处,他和月离都是信得过之人,是我一位挚交派来护我周全的,都安排在内院。”董娇一边走一边吩咐。 樊嬷嬷点头,“好,老奴晓得了。” “另外,嬷嬷……得空时给伯母去个信,我想见她一面。”董娇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被樊嬷嬷发现她的失落。 樊嬷嬷也未听说董娇遇险,便没打听闵直的消息,笑着点头,“是,公子回来的确该给夫人报个平安,老奴一会儿亲自去说。” 第一百四十七章 因果 阿无跟着樊嬷嬷去了自己的房间,董娇领着春芽回屋,刚到门口,就见秋露和月离等在屋外。 秋露这么久没见董娇,当下就红着眼扑上来,上下把董娇检查了一番。 “公子可回来了,奴婢想死你了。” 董娇见她哭得伤心,又无奈又好笑,“你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了呢。” “公子!”秋露瞪她,“别乱开玩笑!奴婢会难过的!” “是是是,知道啦!进屋吧,我累死了!” 四人进屋,董娇让月离在小厅稍等,秋露和春芽服侍她换了身衣裳出来后,两人坐下。 “事情可有办妥?”董娇拿了块秋露提前准备好的糕点吃着问。 月离点头,“办妥了,秦家的信给秦小公子后,他义愤填膺地说一定请他爷爷去皇帝面前告状,若秦太傅不干,他就请他爹去,若秦大人也不出头,他就自己想办法。不过你让我给庄明耀的信他看完就离了家,回来时正巧魏州那边传出打油诗。也正是因这首打油诗,秦太傅才亲自说予皇帝听,不过此事已经揭过,被秦王的消息压了下去。”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董娇有些糊涂,哪儿来的打油诗?她没让庄明耀去搞打油诗啊。 “你说明白些,我回来的路上没听到什么风声,诗里说的什么?还有秦王去哪了?”她这次回来可是铆足了劲准备会会这位四皇子的! 月离一笑,“大郎披金衣,百姓喝稀米,大郎见病跑,百姓没地逃。二郎心肠坏,抢粮又抢麦,二郎喂不饱,肚里油冒泡。幸得天子顾,万里来相助,若非有贤君,有苦无处诉。你家那位在魏州备考的小生,是个人才,编得不错。” 董娇惊奇,“这是明辉写的?” “嗯,我听庄明耀说,他把你的计划转述给庄明辉后,庄明辉说直接散消息有风险,毕竟魏州离京都不远,要真细查,怕出问题。但若编成打油诗,根本无需寻人散播,只要往那些犄角小巷里一唱,必有人记得住。 因此庄明耀便扮作乞丐,在暗巷的孩子们面前唱了几遍,这打油诗就传得人尽皆知。加上三州的事情总有人能窥得实情,一来二去,就把诗里的内容坐实了,不过这诗虽是骂皇子,但没点名道姓,可表扬皇帝却情真意切,因此不会定罪。”月离语气中不乏对庄明辉的欣赏。 那个毛头小子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悟性,如果真让他考取功名入仕,前途不可限量。 董娇听罢也对庄明辉刮目相看,他才去号舍待了两个月,就已经摸出一些官场上趋利避害的门道,的确有天赋,不过他这样的孩子一旦变坏,以后也会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臣。 越聪明的人坏起来也越彻底,等他回来,董娇得和他好好聊一次才行。 “所以秦太傅也是听了这首打油诗才去告诉皇帝的?” “嗯,秦家一开始没有动作,毕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就算借秦小公子之手转给秦家知道,他们也未必会行动,那时候太子刚入京,三州的消息还不明朗。但秦王被皇帝点名押送药材及监工后,秦太傅便在同皇帝手谈时将打油诗说了出来,皇帝一笑而过,没多说什么。” 看来是这次大灾让皇帝看到了两个儿子相争的丑态,所以他才扶持秦王上位,秦王的力量可一直是三个成年皇子里最弱的,而皇帝此举,是要给秦王当靠山。 至于秦太傅为什么在秦王被派后对皇帝说这首打油诗,其实也是给皇帝表态,表明他并未站队任何一人,只忠心今上。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秦太傅这一棋走得非常漂亮。 原书里秦良彦和秦王李尧是至交,不知道是不是因此事结下的缘分。 “辛苦了,这事办得非常好,这首打油诗能传进皇帝耳朵,那京中便无人不晓,从前站队两个皇子的大臣见秦王入局,恐怕都在后怕,如今皇帝不高兴了,他们要敢蹦跶,哪天龙颜一怒,他们全得身首分离。” “是啊,各方都在瞧呢。” 见董娇一心一意给两个皇子找不痛快,并且也不是很崇拜皇帝,月离有些高兴,她不喜欢皇家,她才能更喜欢她。 …… 沈清茹一回沈府,家里鸡飞狗跳。 沈氏母女什么恶毒的揣测都往她身上栽,弄得才对沈清茹有改观的沈敬山大为不悦,可这个女儿就是不松口,挨了耳光都不肯说半句她到底去了哪。 沈敬山气得不行,本想家法伺候逼她招供,但是额角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在提醒他,他还需要这个女儿,因此气急败坏的将人关回清苑,明令不经允许不准出房门半步。 沈清茹红肿着半边脸回了房间,牛小刀在外院做事,见小姐受伤,骨子里的暴脾气又涌上来,嚷着要给小姐讨公道。 沈清茹冷眼看他,语气森森,“牛小刀,我沈清茹身边只留听话之人,若你不服管,那我只能让你闭嘴。” 牛小刀一个在乡野长大的莽夫哪里懂这些世家权贵嘴里的话里有话,沈清茹现在戾气正重呢,说话也难听了些,她的闭嘴,是要牛小刀的命。 而牛小刀却只以为是要打他一顿,因此没好赖的接着道:“小姐!你在三州做了那么多善事,为什么不替自己辩解!你家人欺你,他们忍心,我牛小刀受过你恩情,我看不下去!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替小姐不值!” 沈清茹一愣,没想到牛小刀对自己如此感激。 原本已经在心头跃起的杀意落下,沈清茹叹了口气,“牛小刀,你应该听过一个词,叫螳臂当车,现在的你是如此,我亦然。我为什么要忍,因为我在等,等一个能改变一切的机会,如果你现在去替我讨公道把一切托出,那我的计划便打乱了,最后必满盘皆输,那个结果是你想要的吗?” 牛小刀怔了怔,这次他听懂了,原来小姐在下棋,在给那些欺负她的人做局! “小刀明白了,一切听小姐安排不敢乱来!” 见他不再执着,沈清茹转身回屋。 算时间,秦王已经出发去三州了吧。 前世她因受晋王蛊惑,亲手把秦王送上黄泉,那么风光霁月又正直端方的男儿,只因他的父亲想用他制衡其他儿子,他的兄弟就设计亲手要了他的命…… 她前世作恶不少,但最后悔之事,便是这件。 如果秦王在,最后又怎可能让晋王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入主东宫。 此生,她必保秦王周全! 第一百四十八章 谜团 童家因董娇的回归热闹了一晚上,吃完饭后,庄临本想让她休息,但她挂念着铺子里的账本,因此又把人给叫了回来。 看过账目,这一个多月来分店的营收的确可观,加上千金楼跟会仙楼的双向引流,总店的生意翻了三倍,照这样下去,童记本地的生意每月净利润稳超五万两指日可待。 其他分店虽达不到这个数额,但按一家两万的平均值来估算,从六月开始,每月二十万净收不成问题。 除开给各方的分成,最后留存自己手上的,最少十万。 只是这个速度还是太慢,她一个月攒十万一年也才攒一百万,照这个速度想垄断大梁的经济?痴人说梦。 等姜湛那边布置好,她就要让何家正式参与其中,过两天得找个机会回桑园一趟,也正好跟嫂嫂商量一下孩子出生后的打算。 “公子,杏果已经按你吩咐全部处理好,果肉做成蜜饯现已供给所有分号,杏仁油密封储存在作坊里,没往油铺走,不知公子准备用杏仁油来做什么?”庄临好奇问。 他家小姐每次做出来的东西都非比寻常,实在叫人期待。 董娇放下账目,“还欠一个最重要的东西,从明日起,你让明耀每日登鹂庄的门,带上各种五花八门的礼品去求见,不论对家接不接都必须去,最少坚持半月。另外我们送的礼越夸张越好,哪怕是镇宅的石狮子都给我拖去,反正一定要让京都这些纨绔都知道,童记想叩开鹂庄的门。” “可那家管事不是明确拒绝过,说不论我们去多少次都不待客吗?”庄临不明,鹂庄是杏树移栽时公子突然想到要用鲜花,让他在京郊附近找花田跟花农。 他走了好多地方才找到这家园子,可他家管事凶得很,一句主人概不见客,就把他拒之门外。 董娇没跟他解释,故作玄虚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们诚意够,早晚都能打动。另外蜂园那边准备得怎么样?” “一切顺利,童记的蜂蜜一直都是找万蜂场定的,他们得知我们要大量的蜂蜡高兴得很,毕竟这东西他们只会用来做烛,但黄蜡不如白蜡好成型,利润也没白蜡高,所以很乐意与我们合作。” “那就行,蜂蜡提取好后全部送去作坊单独保存,天越来越热了,记得放在阴凉处。” “是。”庄临正想退下让董娇早点休息,突然又想到裘康直前几天来童记说的那事儿:“哦对了公子,还有一事,前几日裘老板来寻我问你何时归,正巧月离姑娘在,我就问他急不急,急的话我给你去信。 裘老板说,他年初出去收购油菜时给的价格高,不少百姓听他说有多少要多少便全部改种了,如今裘氏那边收的油菜足够供应总店分店甚至还有多,现下又到收割期,大豆花生都在跟进,油菜过于饱和,他问你要不要控制一下,免得过剩。” 董娇微喜,她要的就是过剩,这样她才能让百姓们知道菜油的另一个妙用啊! “不必,姜湛那边很快又要新启分店,我们油铺的供给目标是全大梁,以后只会越要越多,不过你也提醒裘康直适度收购,别让老百姓都来种油菜忘了本,到时候家家没粮食,拿油有什么用。” “是,我明日便去回复裘老板。不过造纸坊那边前个儿也来消息,毛纸已经造出,下月即可稳定与童记分成,他们对秸秆需求大,我觉得再扩大一些产量也不是不行。” “万物皆以供求为市价衡量的标准,一旦供大于求,物品价值便会下降,适度原则不可破。” 庄临躬身一礼,“庄临受教。” “一会儿你回去后,拿棉线做灯草,取一碟菜油里放一根灯芯点燃试试,若能燃,便让百货把这个消息放出去,黄蜡跟白蜡的价格都比菜油高,要是他们知道菜油还能点灯,童记油铺的销售量还得增。” “好嘞,我马上就回去弄。” 铺子里的事交接清楚,董娇犯困地打了个哈欠,春芽端着热水进屋给她搓好脸巾道:“公子早些休息吧,方才樊嬷嬷叫我跟公子说,夫人那边约好了,后日老地方见,让您明日休整一天。” “行,就这么定。” …… 当天夜里,顾承允踏月而归,福伯恭敬行礼,将人迎了进去。 “少主,影卫已将人押进大理寺,恐怕最晚明日一早,太子那边便会得到消息,席东笱牵扯甚多,我怕他杀人灭口。鲁大人如今虽把许崖暂保下来,但许崖并非重要人证,知道不多作用也不大。” 顾承允步子不停,“不要插手,此事我已呈报过陛下,若太子能在这关头把席东笱处理掉,那就说明圣上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刘炳对李茂只是投诚,真正听命于的是皇后和苏稷,炸坝一事太子没那脑筋,出主意的,恐怕是苏家人。” 皇帝这几次对太子的态度很奇怪,一边看似护着他,一边又让自己往死里查。 刚开始时他还有些看不清,但现在,已能猜到皇帝真正的意图。 苏家根基太深,不仅党支遍布朝野,还手握重兵与商路,若再不采取一点手段,将来太子继位,这李氏天下,恐怕就得改名姓苏。 毕竟李茂那人,目无远见不堪重用,万事皆为皇后做主,皇帝瞧不上他那性子,所以才想借此事削苏家势力,让苏家别太猖狂。 “晏绥可有消息?”待到顾婉宁屋前,顾承允顿住步子问。 福伯摇头,“没有,影卫和不晓阁都没找到他的踪迹,不过有一事有些奇怪。” “说。” “东宫那边得知晏绥失踪后,也在找。” 顾承允眼眸微眯,他好像,一直忘了查一个人。 “影卫不动,按原计划继续寻,吩咐不晓阁……” 顾承允低声在福伯耳边说了几句,福伯一惊,随后立马点头朝外跑去。 要真是他猜的那样,这盘棋,未免下得也太大了些。 他轻叹口气不再去想,轻轻叩了叩门,顾婉宁正在喂猫咪肉干,听见动静扬声问,“福伯?不是说了我不吃夜宵了嘛,怎么又来。” 顾承允没忍住笑,这丫头每年都是临时抱佛脚,一到夏日就恨不得吃冰喝水。 “我让人买了一禅居的素食果子,确定不吃?” “兄长!!!”顾婉宁听见顾承允的声音飞奔而来,门一开,就见小丫头眼眸亮晶晶的,“兄长的一番好意,阿宁怎舍得拒绝。” 顾承允笑着点了点她额角,“你呀,走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补偿 闵家的小院里栽植了很多花卉,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晶莹的雨滴挂在叶尖儿,摇摇欲坠。 樊嬷嬷领着董娇从角门进,她在马车上已换好丫鬟服饰,不然男儿装频繁出入闵夫人独居的院子,叫旁人瞧去恐止不住风雨。 花厅里,闵夫人知道董娇今日要来,一早就派人备好了糕点水果,这会儿见她热情招呼,“阿娇来了,快尝尝这枇杷,你伯父特地差人从通州送来的,还新鲜着,可甜。” 说着让丫鬟给她剥了两个放在玉碟中,再插上竹签端到她面前。 “阿娇见过伯母。”董娇对闵夫人行了个礼坐到一旁尝了一块,的确清甜可口,通州离上京最少万里,能把这新鲜的枇杷送到北方来,足以见闵氏夫妻恩爱程度。 怪不得书里闵家会为董苒苒的嫂子闵氏求和离,作为闵家老爷的独生女,她的嫂嫂的确备受宠爱。 “一会儿啊,我让丫鬟多装些送进桑园去,你祖母也惯爱这一口,想来吃上这个,她胃口也能好些。” “祖母近来胃口不好?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董娇用绢帕擦了擦嘴问。 闵夫人微怔,笑着回:“哪有什么不舒服,不过人年纪大了,对吃的东西提不起兴趣而已。” 董娇点头,“那就好,我还怕是祖母身体不适,如今也送不了大夫进桑园,若祖母真的有什么病痛,属实叫我担忧。” 闵夫人没接话,不动声色将话题转开,“你这趟去见王将军可有收获?我听老爷说联系王旭时也曾探过他的口风,但他说已解甲归田,有些东西没必要再谈便没告诉闵家人,后来是听闻董家人想见他,才松口答应见一面。” 将王旭告知她董怀瑜领兵出营是为了抓南齐天师一事转诉闵夫人,董娇微微蹙着眉道:“如今线索断在我大哥和晏将军这里,如果不能寻出其一,就得寄希望于裕南城外那场埋伏有人幸存,否则知真相者,无一生还……” 是啊,坑杀了数万将士及一军主帅,要是做得不干净,这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换谁都不可能留活口。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我们就等吧。”闵夫人叹气。 等今上驾崩,新皇登基,董家总能出那一亩三分地,只是……不知董老太君看不看得到那一天。 “另外……伯母,还有一事……”董娇低声。 闵夫人见她神色不好关切问:“何事?可有什么难处?” 董娇深吸口气,“闵直……没了,为了救我。” “什么?”闵夫人不可置信,闵直的功夫她是知道的,从前在军营里也是个千户级别的小将,寻常歹人根本奈何不了他,能让他舍出性命相护……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闵夫人抓住董娇的手,“你细细说来。” “从西北回来的途中,经过羌无……”将黑水寨一事隐去有关顾承允的部分,董娇只说是恰好遇到义士清山,机缘巧合将她救下。 尽管说得轻松,但从只言片语里,闵夫人已经了然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若不是她福大命大,根本回不来。 “这是闵直唯一留下的东西……”董娇把那根长鞭从袖中拿出交给闵夫人,“我欠闵直一条命,以后闵直的家眷全都由我照顾,若他们愿意,我会替闵直照顾他们一辈子。” 闵夫人接过放在桌上,轻轻抚了抚董娇的脸颊,“傻孩子,闵直是军营里出来的人,他的家眷从他入伍那日就已经做好了随时面对他离开的准备,他们是闵家的人,替闵家办事,自然也由闵家负责,你不用自责。” “可是,闵直是因我而死,我心里愧歉。对我来说他不是闵家的仆人,是我的恩人,我想补偿。”董娇声音有些闷闷的。 想到她年少又第一次经历这般苦楚,闵夫人心疼地叹了口气,“好,那你便拿一千两银子,闵家替你转交给闵直的妻儿,太多了不行,若因这点黄白之物让闵直的孩子好逸恶劳,那是害他们。” “那就每年一千两,给十年,具体怎么安排伯父做主,他们家里已经没了顶梁柱,我想让他们活得轻松点。”董娇看着闵夫人,眼神坚定。 闵夫人宽慰点头,“你有心了,此事我会写信与老爷,他安排。” “多谢伯母,另外……别告诉董家人,我不想她们担心。” 闵夫人不禁心疼,“好,我答应你。” 敲定后,闵夫人让人将长鞭收好,带着董娇登车准备去桑园。 董老太君身子亏空这事儿,在桑园里瞒得很好,除了二夫人吴氏和孙嬷嬷知晓外,就只有闵夫人和孙大夫晓得,毕竟闵夫人得替董老太君寻药,孙嬷嬷瞒不过她。 马车驶了半个时辰到达桑园,还是一样的路数,丫鬟给守卫递上赏银,便恭恭敬敬地迎她们进去。 许平一开门,见闵夫人带着董娇,高兴得不行,赶紧进屋通报。 因天气炎热,董老太君已不能靠多穿衣裳来掩盖自己瘦弱的身形,不过欲盖弥彰的事老夫人不会做,她堂堂正正往庭院里一站,更像刚午睡起来晒太阳的惬意老人。 “祖母!”董娇见着老夫人是真的高兴,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揽着董老太君的手臂就开始撒娇,“祖母,阿娇回来了,您想娇娇了吗?” 董老太君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想啊,怎么不想,祖母成日里最盼望的就是见娇娇回来。” “那以后阿娇就多回来见祖母!” 经历过黑水寨的事后,董娇不想错过再一次能跟长辈亲密的机会,因此把自己年少时的稚气全展现在董老太君面前,这一次,她要好好孝敬眼前这个老人,把她曾经和奶奶错过的那些温情时光,都弥补回来。 “你啊,从小就是个胆子大的,真是被我惯坏了。” 董娇歪着脑袋笑,“阿娇不坏祖母不爱。” 董老太君敲了敲她的额头,“就你会贫!” 董娇捏了捏董老太君的胳膊,“祖母,您最近怎么瘦这么多,我听伯母说你胃口不好,您该没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吧?” 第一百五十章 劝慰 董老太君被她这突然的疑惑弄得微微心虚,但她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反倒低睨着眼前小人儿,“董家如今这幅光景,我就是瞒所有人也不能瞒你。不就是最近天热胃口弱少吃了一些,这人老了啊,瘦一点就脱相。” 她说得洒脱,凌厉的气势还在,董娇想想也是,董老太君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她,瞒她毫无益处。 “那我派人多送些爽口的水果来,还有红豆绿豆什么的,您没胃口就让孙嬷嬷给你熬粥?流食易消化,总比吃米粮好下咽。” 见她没起疑,董老太君笑着点头,“好,还是阿娇有心。” 董娇嘿嘿一笑,“嫂嫂的产期估计就在这几天吧?那两个老妈子可应付得来?” “没问题,都是接生过多次的老手,只要瑶瑶能挺过去,必母子平安。” “那就好,那祖母我扶您去嫂嫂房里吧,正好有事情想跟您一起商量。” “好。” 董娇扶着董老太君去了闵瑶的屋子,吴氏不是大房的人,来不来无所谓,至于三姑娘和四姑娘年纪太小做不了主,也就没让人去请。 等董老太君落座后,闵夫人扶着闵瑶从内室出来,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孩子已经足月,闵瑶娇娇柔柔的身板被这鼓起的大肚子压得十分吃力。 “孙媳见过祖母。”闵瑶想行礼。 董老太君赶忙按住,“别在意那些个,快坐下吧。” “多谢祖母。” 闵夫人和董娇对视了一眼,闵夫人暗暗摇头,董娇便知她这个说客失败了。 来的路上她跟闵夫人商量了一下,她想等孩子一出生就让人接走,这样不仅能保证孩子的安全,也能保证董家众人的安全,但现在看来,闵氏没同意。 闵夫人见闵瑶稳稳坐下无奈开口,“老太君,你快劝劝瑶瑶吧。” “怎么了?出了何事?”董老太君不解。 闵瑶带着火气,“祖母,母亲劝我将孩子送出桑园,但我不愿,麟儿出生后,我想留在身边自己照养。” 董老太君心头一跳,她本是打算等孩子出生个半月,让闵氏跟孩子亲近亲近后再送离开的,没想到闵夫人今日来就同闵瑶说这事儿。 不过闵家人能做此打算,也是为孩子和闵瑶好,她不能不劝:“瑶瑶,我也是做过母亲的人,你舍不得孩子我知道,只是董家如今这情况,留孩子在身边不但喂养不好他不说,还可能遭来祸患,届时此事败露,你我保不住他。” 董老太君说的闵瑶知道,可孩子是在她肚子里一天天成长,她从一无所觉到后来慢慢感受到他的存在,他会踢腿,会翻身,会跟她碰碰小掌,一个完整的生命在她肚子里孕育,这是多么奇妙又美好的体验。 因此一想到孩子生下来就要被送出桑园,她都没有机会看他睁眼,听他啼哭,见一见他可爱的笑脸,闵瑶就觉心如刀割,她做不了这决定。 “祖母,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但我已经想好了,孩子生下来后两个产婆轮流看守,我房间里用棉布封窗,不让哭声传出去就是,条件虽艰苦些,但只要我肯多吃,就一定能把孩子喂养好。”闵瑶眼神坚定,不肯退半分。 闵夫人听罢叹气,她以前怎么从没觉得自己的女儿有这股倔劲? 方才董老太君还未来时她都不知道劝了多少回,可这丫头就是不松口,她也是当娘的,自然明白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不舍,可再不舍又能如何,总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安全开玩笑。 董老夫人见闵瑶那视死如归的眼神,又想着她为这个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头,真要让她说不准,她也开不了这口,只能长长叹息一声道:“孩子是瑶瑶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不论她做什么决定,老身都支持,就算有天真的天塌了,老身也在她前面顶着。” 闵瑶眼中顿时噙满了泪,“祖母……孙媳多谢您……” 闵夫人没想到董老太君会做这个决定,她愣了一瞬,有些气愤,闵瑶不懂事董老太君还不懂吗,如果孩子留在桑园,那她们闵家跟董二小姐在外面费那么大的劲是做什么? 辛苦千万,不就是为了让董家这个子嗣能好好活下去!这俩倔驴! 见闵夫人面色难看,董娇知道她是个直脾气,怕她情急之下说出什么伤人心的话,赶忙走到闵瑶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嫂嫂,虽然我是小辈,但你可愿意听我说两句?” 闵瑶望着身前与董怀瑜有着五分相似的小姑娘,她咬了咬唇,“如果阿娇也想劝我将孩子送出去就算了吧,你还小,不懂作为母亲的心。我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个孩子身上,如果再失去他……我没法活……” 闵瑶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董娇知道闵瑶话中意,她已经失去丈夫又被困桑园,若还要把她的孩子带走,势必会崩溃。 只是,有些情,大局不允许。 “嫂嫂,我知道做这个决定对你来说一定很艰难,可是,小儿多病症,真到那时候可比他夜夜啼哭麻烦得多,桑园出不去,想寻医有多难你清楚,不能因着现在还未发生就抱有侥幸心理,若因你一时不舍让孩子日后遭受重重苦难,你就忍心吗?” 闵瑶咬着唇不说话,她清楚这里条件不好给不了孩子最好的生存环境,再加上初生的婴孩爱哭,若是哪天夜里哭声太大被门口的卫兵发现…… 他们能对所有事情视而不见,但桑园里多了个孩子,却绝对不敢隐瞒。 因为这孩子的出生时间只要往回一推算,便知是谁的种,一旦让天家知晓董家有后瞒而不报,那后果不用说,这孩子定活不了。 这些她都明白,可是……可是……她舍不得啊! 见闵瑶眼中挣扎,董娇知她痛苦,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接着道:“我知嫂嫂是怕在桑园一待就是一辈子,此生不得再与孩子相见,但你要想,皇帝已经年过半百,就算熬不到他死,他也会退位,届时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董家迟早能出来,你和孩子也一定能相见。”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同意 这话董娇敢说闵夫人却是不敢说的,作为大梁的臣民,无人敢将皇帝与死挂在一起。 董娇见闵瑶神色微微松动接着道:“其实最多不过十年煎熬,皇帝耗得起,他的儿子不一定等得起,历朝历代夺嫡之争并不少见,今夕太子与晋王更是斗得人尽皆知,皇帝就算为了稳江山,也不会真在皇位上耗一生。 现在分别是很艰难,但熬过去,未来便能一直相守,若嫂嫂因此刻的不舍让孩子面对已知的困难,等他真被病痛找上,你该多自责后悔?我们既然能避免这一切,为何不做最好的打算?好好活着,等来日团聚。” 董娇没说她的计划,毕竟那事儿能不能成未可知,她怕她做不到,让全家人白期望一场。 闵瑶听完董娇的话已有些动摇,是啊,今上已五十有余,就算他不死,也一定会退位,太子如今二十有四,再等十年,他等得起?晋王的野心路人皆知,太子等不起。 所以只要熬过去,就一定能团聚! 可是……闵家那么多眼睛,母亲来一趟京都就带回去一个孩子,让有心人知道必会细查,届时又是无尽风雨,她不想把闵家牵扯进来。 “阿娇,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孩子若交给母亲带回,我总觉得危险,没有人盯桑园是因桑园没有危险,可闵家不一样,我父亲乃一州刺史,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监视之中,孩子送去闵家决不安全。” 见她愿意妥协,董娇松了口气,“先前我也是和伯母商量的把孩子交给童家照顾,不过她没同意,我虽没有经验,但总能找到有经验的人来不是?加之我在京都离得近,以后总能想到办法再进来,届时必让你们母子团聚。” 她都想好了,闵夫人离京后,她便以闵家女婢的身份自己来,反正门口那俩卫兵已经见过她的脸了,能蒙混过关。 只要不是碰上曾经见过董苒苒的人,她就不怕暴露。 而且现在还有月离在身边,她功夫好,悄悄把孩子带进给闵瑶看一眼再带走,只要孩子不出声,便能神不知鬼不觉。 闵瑶此时已被董娇说动,是啊,阿娇的本事她已知晓,既然她答应自己能母子团聚,那就一定能做到。 虽然出生就分别十分不舍,但只要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她能等! “阿娇,我同意,但是……能不能让孩子在我身边最少待三天再走,让我看看他,就三天,好吗?” 闵瑶已让步,董娇没法拒绝,“好,明日我便让人每日都来桑园等消息,她是女子,会功夫,叫月离,我会给她信物,发现人后你们别声张,等孩子生下第三天,她会带孩子走,到时候嫂嫂一定不可反悔!” 闵瑶擦掉眼角的泪点头,“我答应你。” 与她说定,董娇才扶着董老太君回自己的房间,路上董老太君长长叹了口气,董娇听着心酸。 “祖母,你放心,我们全家,一定会有团聚的那天,所以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董老太君点头,“嗯,祖母一定好好活着。” “对了阿娇,上次你离京后何家又来了一回,我让许平给他们带了消息,如今何家应有人在京都暂居等着见你,我让他们用同兴镖局的名号在外行事,你让庄临去寻一寻,他曾见过正业,能确定身份。”董老太君拄着鸠杖的步子减慢。 董娇配合着她,“好,孙女回去就安排。” “嗯,何家人,你舅公这一脉,是可信的。”董老太君轻声道。 见她精神不好,董娇没再多问,何家的事就等她见到人再慢慢考察吧,祖母已经乏了,她不忍心再叫她费神。 “好,孙女晓得了,我扶祖母回去休息。” “走吧……” …… 董娇和闵夫人离开桑园后,董娇便在半途上了自家马车换回男装。 “公子,既然小少爷的事定下,我们可要提前找好奶娘?”樊嬷嬷边替她束发边问。 董娇紧了紧腰带,“找,但不急着招进府来,孩子要接,也要把戏做全,毕竟以后要在童家长大,童记如今势头正盛,总有人想挖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就算做给周遭的邻里看,也不能把孩子悄悄接进府里。” “公子打算如何做?”樊嬷嬷将她发带捆紧坐于一旁。 “你先去寻好合适人选,可以去作坊找一找,那边都是董家别庄上过来的人,入别庄时就考察过,能用,但别叫她们知晓,你看准就行。等嫂嫂生产后,寻闵家信得过的人演一出卖子戏,你装作路过将孩子买来,孩子到家后才能招奶娘上门,不然太多巧合就一定不是巧合,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一个新身份。” 樊嬷嬷一愣,没想到还只是个孩子的二小姐竟能思虑得这般周全,她点头应下,“是,老奴这几日忙完宅里的事情便去安排。” “有劳嬷嬷,辛苦了。” “不辛苦,都是老奴该做的。” 马车慢慢驶回童家,一路上董娇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上辈子没养过孩子,这辈子突然从零开始,确实担忧更多。 好多东西童家目前不能准备,一旦提前备上,家里那么多眼睛,虽说现在都还忠心看见就看见,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若有一天家里出了叛徒倒戈,将他在童记所闻所见一一告知,那岂不是成了董娇最大的隐患。 这一路本就步步为营,尽管连自己家里都要做戏属实可悲,但董娇做事素来谨慎,与其事发后挽救,不如一开始就将一切可能失败的可能扼杀在摇篮中。 …… 京城里这几日不知从何处突然传起一个八卦,各家茶肆里客人们对坐闲聊,其中一锦衣华服的男子道:“诶,你们听说了吗,最近又有不知好歹的人去叩鹂庄的门了。” “哈?是哪家?” “好像是东市那家童记,说来也有趣,这童记的东家不知哪根筋不对,成日叫自家下人给鹂庄送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开始是拉箱子,估计装的银子吃了闭门羹。后来就开始乱整,送镇门的石狮、百年的老树、还有不知抓来的山鸡鸟兽,反正没一样正常,全被悉数退回。” 旁人听罢大笑,“这童记的东家还真是个怪人,若叫他知道那地方是顾大都督的私产,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这个胆。” 一时间,童记成了京城的笑柄。 第一百五十二章 彻查 皇宫,紫宸殿。 慧明帝坐在书桌前看着手中的招供书满脸怒色,“这招供书是何时画押的?不是说一开始在牢里半个字不肯说么。” 李福候在一旁,见皇帝看完将卷宗甩在桌上,躬着腰低声道:“回陛下,昨日夜里,席东笱‘意图’畏罪自杀,被守卫及时救下醒来后才亲口认下。” “怎么回事。” “夜里牢里换班时,据席东笱所说有狱卒进他牢房,本以为是秘密召见,结果那人二话不说就拿帕子捂他,晕过去后被挂在绳上差点吊死,若非我们的守卫及时发现,人就没了。” 慧明帝眉头一皱,果然不出他所料,席东笱入大理寺的消息一出去,就有人忍不住要动手。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皇帝冷哼一声,若非有人要杀他灭口,想来那席东笱还准备再坚持两天,死鸭子嘴硬。 “刘炳呢。”皇帝接着问。 李福答:“已在羁押回京的路上,影卫的人比秦王更快。” “嗯,相关人等可都擒获?” “尽数抓捕。” 慧明帝靠着椅背,手指一下接一下轻抬,“在太子背后出谋划策的人可查出来是谁?” 李福不敢隐瞒,“查出来了,是与礼部尚书秦川同期的进士,叫陈骞。原任东临知州,一路做到翰林院学士,后因编著文书出现严重疏漏被贬黜回乡,再无音讯。若非此次彻查东宫,恐怕无人知是他在背后操手。” 慧明帝眯了眸子,“陈骞……朕记得此人刚入仕时惯会钻营,他被罢黜那年,刑部可是有人高升。” “是,揭发陈骞的乃刑部主事方炜,方炜是殷家门生,因此事晋刑部侍郎。” “好一个苏稷啊,竟然从十年前就开始为他的侄儿物色智囊,特意拉拢与殷家有过节之人来对付晋王,这样才能保证他们的忠心。”慧明帝冷笑,“很好,苏家的人真是越来越胆大了,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作祟,炸坝淹城,反了他了!皇后呢?” “还在殿前跪着,陛下可要见?”李福战战兢兢,生怕触到皇帝的霉头。 慧明帝没好气,将卷宗甩在地上,“叫她进来!” “是。” 苏皇后素来都是雍容华贵的,因母族强势,她在宫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亲哥哥是大梁唯一的异姓王,亲儿子是大梁储君,亲闺女是皇帝最宠爱的三公主,在这六宫,她就是咳一嗓子,都有人恨不得拿手捧着给她接痰。 但今日不同,一向自信从容的皇后娘娘从头到脚都写着心虚。 当李福沉着脸从书房出来,避开她身前轻声说:“皇后娘娘起来吧,陛下有请。” 皇后就知道事情不好办,若是皇帝那边不知秘辛,那李福必定亲自将她扶起,可李福只是默默站在一旁没有动作,那就说明,皇帝门清儿。 “李公公带路吧。”她叹了口气由嬷嬷扶着起身,不再装出那副柔弱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皇帝已经知道了,那她就不必再装可怜。 不一会儿,随着皇后发髻上珍珠坠饰相撞发出的叮铃之音,正在殿中踱步的慧明帝便知皇后来了。 他回身冷眸注视着款款而来的女人,这个陪伴在他身边近三十年的正妻,尽管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被这宫里的琐碎磨平,但他却从未想过,这个女人会亲自参与到党争之中,并且一出手,就要了那么多人性命。 平时在后宫里她们这些女人的阴私事他都懒得干预,宫里的生死存亡,全凭本事。 皇后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已不再是年少时自己仰慕的那个风华少年,如今的九五之尊,早已和她形同陌路人。 若非因着苏家的关系,他恐怕,早已将后宫里那些花蝴蝶捧到天上去! 苏皇后咬牙跪下,眸里依旧盛气凌人,带着她苏家嫡女的尊贵。 “臣妾,见过陛下。” 慧明帝回身负手,轻抬下巴示意皇后,“席东笱的招供书,自己看看。” “臣妾并不认识什么席东笱,也不知此人是谁,为何要看他的认罪书?”苏皇后挺着背脊,直直地望着当今天子,并不动作。 “席东笱乃菱州人士,常混迹于市井与府衙,这份招供书上,详细写了他如何毁堤炸坝、打压粮铺、贪墨银钱,皇后不想知道,他是听谁的吩咐行事?” 苏皇后心头一颤,没想到慧明帝已将事情查得如此清楚。 她高昂着头,像骄傲的孔雀,“臣妾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慧明帝被她那直白的眼神看得恼怒,证据都摆在面前还敢狡辩,他忍着火气上前一步大声道:“非要朕把话挑明吗?席东笱招了!刘炳抓了!苏家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朕清清楚楚,还不明白吗!” 苏皇后咬唇,她今日之前只知此次赈灾事宜皇儿办得不漂亮,加之一直未听闻三州论罪之事,便隐隐担心是不是她的谋划被人发现端倪。 所以当宫里的眼线告知她,影卫暗中押送了一批人进大理寺审问后,她便让人去查,一查得知是刘炳的手下,她便知不好立马吩咐太子斩草除根。 可消息来得突然,他们准备不够充分,大理寺又不是苏家地盘,所以当今日得知席东笱还活着计划失败时,她并不意外。 因此她已经想好了,趁事情没有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前,自己亲自来请罪,将太子舍城弃民这些罪过尽数揽下变成她的示意,这样太子就能置身事外。 顺便再把苏家与刘炳贪墨钱财一事主动认罪,以此掩盖其他事情的真相,到时候皇帝已经提前罚过一次她,就算事后再知真相,也不能将她如何,毕竟苏家的底蕴在这,皇上怎么也得给她胞兄一个面子。 况且只要刘炳不开口,这事儿就扯不到太子和她身上。 只是她没想到,皇帝查得竟这般彻底,已经将刘炳抓住,那就意味着……三州之事背后的那些手段,他一清二楚。 服软不行,只能赌一把。 (宴宴子来求票啦,感谢小祖宗们~) 第一百五十三章 认罪 见苏皇后不开口,慧明帝失望道:“皇后,从朕还是王爷时,你就跟在朕身边,后来朕登基做了这大梁的君主,你扪心自问,我待你苏家,可曾亏欠半分?你兄长苏稷当年得封异姓王时,那场战役的功勋真正该属谁你比朕更清楚,可苏家是你的娘家人,朕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因此破格封了苏稷异姓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的儿子,也是朕的第一个儿子,他从一生下来,就注定是这大梁的储君,朕曾对他寄予多大的厚望,这世上也没人比你更了解。可是呢,李茂被你养得骄奢淫逸胸无大志,成日只知吃喝玩乐逍遥快活。朕想着吧,只要他能安分守己,做个良善之人,这天下也是要传给他的。 但你倒好,为了太子身上那点功绩,竟想出毁堤炸坝这种阴招,不惜以百万生灵的性命做垫脚石,只为让李茂在这朝堂上说话多几分分量,你苏家的分量,还不够吗?!要不要干脆这天下更名换姓,以后李氏江山,姓苏好了?!” 慧明帝一番话将苏皇后骂得如五雷轰顶,炸坝的想法是她提出来的,的确是因李茂在朝中只有虚名,真正臣服他的人不多,所以她才想为自己的儿子挣一点功勋,让他能稳稳当当坐上那个宝座。 也正是因为苏家权势滔天,她盲目的认为,就算这事是苏家一手策划,有她和胞兄在,照样能瞒天过海,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有恃无恐。 可现在,当皇帝将她所有想法尽数道出,还给苏家安上一个意图谋反的名头,她顿时慌了。 皇帝还是从前那个极善掌控人心的皇帝,只是这么多年他们夫妻感情淡漠只存在于表面后,因着皇帝的忌惮,她渐渐失了那分揣摩他心思的欲望。 苏家有这个底气让她在皇帝面前眼高于顶任性而为,可她忘了,这天下,还是姓李。 苏皇后猛地叩首,头上珠光宝气的首饰相撞,发出悦耳的清脆声。 可皇后的语气,却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陛下!苏家绝无反心!臣妾的确是为了给茂儿铺路做了些糊涂事,但绝对没有二心!陛下是臣妾的丈夫,茂儿是陛下的孩子,臣妾乃李苏氏,本就是李家人,怎可能有那般大逆不道的心思!还请陛下明鉴!” 苏皇后抬眸,难得一片赤诚地望着皇帝,“陛下,苏家能有今日全因陛下厚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这宫里谁人不懂,苏家怎敢犯上?臣妾又怎会不知!此次炸坝是臣妾被权势迷了眼,还请陛下不要牵连茂儿…… 陛下也知茂儿那孩子素来没有主见,他哪敢做此决定,不过是因孝字当头不得不听我命令行事……臣妾……”苏皇后略带哽咽,“臣妾此举危害了大梁江山社稷,不配这六宫之主,臣妾……自请废后……” 苏皇后说罢,将头顶固定凤冠的玉簪拔下,亲手将朱红明艳的凤冠取下摆在皇帝脚边,趴在地上半分不肯抬头,尽显委屈。 慧明帝冷眸看着跪地叩首的皇后,眸中是毫不掩藏的失望,她刚嫁给自己时,是那般艳丽依人,可如今,对他却字字句句充满算计。 她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一句孝字当头就把太子摘得干干净净,李茂虽笨却不傻,若不是他自己点头,又岂会同意入局! 还自请废后?她也敢说出口!真当他的后宫还如从前的王府一样,可由她率性而为!她敢说出此话还不是仗着有苏家撑腰,知道他不会真的废黜才敢威胁,可恶至极! 行啊,既然你以为朕不敢废你?那你就睁开眼睛好好瞧瞧,看朕敢是不敢! 慧明帝怒火攻心正要发作,殿外突然传来吵闹声,接着就听太子李茂一边喊放开我,一边冲进紫宸殿,拦都拦不住。 “殿下,陛下正在议事,您不能进去啊。”一旁拉扯太子的小太监跌跌撞撞。 李茂将人狠狠甩开,“滚!别拦孤!” 话音落,人就出现在慧明帝眼前。 “父皇,孩儿有罪,还请父皇责罚!”他入内往皇后身边双膝一跪叩首道。 余光瞥见已将凤冠取下满脸颓色的皇后,李茂心中暗暗吃惊,还真让陈先生说中了! 昨日得知刘炳手下的席东笱被秘密押入大理寺陈先生就说坏了,事情很有可能败露,如若不能成功做掉这个隐患,那今日他必要入宫请罪。 毁堤炸坝一事虽是皇后策划刘炳实施,他不过坐享其成,但若此事败露他敢置身事外,对皇后来说是不孝,对皇帝来说是不忠,与百姓来说是不义,大梁不会留一个不忠不孝不义的皇子当储君。 如果为着明哲保身就弃自己的母亲于不顾,光凭这点,父皇也不会再容他! 本来他还觉得陈先生太过危言耸听,可此时见母后已将凤冠取下便知其意为何,他哪还敢有侥幸心理? 慧明帝看着一唱一和的两母子,压着火气,“太子这是做什么,朕怎不知太子何错之有?” 见皇帝还在卖关子,李茂一咬牙,按照陈骞的吩咐,全认了:“父皇……三州一事,儿臣一开始便知晓因果,儿臣自知能力欠佳不如二弟四弟,因此才生出投机取巧的心思。 席东笱没死儿臣便知此事再瞒不住,方才得知母后在紫宸殿外跪了半个时辰父皇却不肯见,儿臣又怎会不明具体因何……母后一心为儿臣,儿臣又怎舍得让母后受苦……父皇,还请看在母后为您生儿育女一心一意的份上,饶过母后吧,儿臣……愿意领罚!” 李茂说罢,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那沉闷的声响似重锤敲在皇后心上,叫她难受。 “茂儿,这一切都是母亲一人策划与你何干?你本就只是听我命令行事,何错之有啊!”皇后眼含热泪,满脸悲戚。 太子也跟着鼻酸,“明知不对却还要做便是错,母后,您为儿子做得已经够多了……这次,就让儿子来保护你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后怕 李茂说得情真意切,苏皇后感动不已,见殿内二人母子情深,慧明帝险些被气笑,合着他二人血浓于水能为彼此舍命相护,他这个当爹的却铁石心肠要定他们的罪。 到头来反倒是他最无情?简直可笑! 慧明帝怒火中烧,越看越觉得碍眼,越想越觉得憋屈!他以前怎不知这个嫡长子这般会演戏! 李福早已看出皇帝心中怒火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他跟在皇帝身边四十余年,从近来的桩桩件件,已能窥得陛下真正意图。 陛下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台阶,如今殿内只有他在,若他不敢出这个头……他也就到头了。 “陛下……皇后娘娘贵为国母,掌管后宫多年也未曾出过错漏,此次虽是犯了糊涂,但罪不至此,太子殿下也真心悔过,且绍郡修坝一事还有功劳,老奴斗胆……请陛下息怒……”李福抱着浮尘跪在一侧,头不敢抬。 这段话,要么生要么死,若揣摩错了皇帝的意思,那就祈求来生让他投个好胎做回完人吧。 慧明帝看着视死如归的李福长吁口气,这老小子,不枉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 方才差点被皇后气得失了理智,被一个女人这般挑衅权威,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不过,既然皇后愿意交权,太子也愿意领罚,现在并非处理苏家的最好时机,点到为止最好,要是他在这个节骨眼废了皇后禁了太子,苏稷可不会坐以待毙。 慧明帝冷静下来坐回原位,“行了,别在这哭啼,此事绝不可能就此揭过,不过既然皇后真心认错太子也有护母之心,朕便给你们一次机会。 即日起,皇后对外宣称身体不适回乾宁宫修养半年,吃斋念佛为那些逝去的百姓祈福,凤印交给太后,宫中事物由谢贵妃和殷贵妃主理。太子德行有失,禁足一月,好好读读圣贤书,学学为君之道!” 皇帝口气不好,但皇后和太子听完都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让她交出凤印,但其实也是摆明态度不会废她,这是警告。 加之凤印是给太后,也就说明殷、谢二人都碰不得,等她“病好”之日,自能重揽大权。 而太子虽被禁足,但皇帝的用词是让他好好学习为君之道,也就是说不会动他。 此事看似遭了大劫,但其实没动根骨,果然皇帝还是忌惮苏家的权势啊,苏皇后暗自庆幸自己这步棋没走错。 不过此回之后苏家绝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招摇,皇帝能忍一次,绝不会忍第二次,苏家若再不伏低,迟早招来杀身之祸。 苏皇后和太子诚恳道:“儿臣/臣妾,谢陛下开恩!” “行了,退下吧。”慧明帝十分不耐烦。 二人也不想再惹他烦心,“儿臣/臣妾告退。” 苏皇后与太子重重叩首,然后互相搀扶着退出紫宸殿。 这一劫,总算平安度过了。 只是他们把心揣进了肚子里,还跪在原地的李福却看清了局势,苏家,要出事了。 陛下今日高举轻放,看似给了苏家严厉的警告,可方才的谈话中,半句没提陈骞……陈骞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陛下表现得好似毫不知情,他有种预感,陛下在下一盘他根本窥视不到的棋…… “起来吧,今日算你立功了。”慧明帝收了那怒不可遏的气势对李福道。 李福赶忙站起到他身边,“陛下……顾都督和苏小公子马上就到,那招供书,可要收起来?” “就放在那。” “是。” 李福退到一旁不敢多言,虽说杏林苏氏一门和顾大都督都未参与党争,但如今秦王上位,陛下恐怕也是想借此敲打二人。 …… 太子刚扶着苏皇后走出紫宸殿,就碰见迎面而来苏小楼和顾承允。 按理说苏小楼此时应还在凉郡才对,可从他回归的脚程来看,想必秦王一到他便动身出发,若无旨意,他不敢走。 而顾承允又与苏小楼同行面圣,也就是说,此事很可能就是由他二人牵头! 苏小楼四月就到菱州,顾承允虽未显于人前也必定在,那父皇岂不是从四月就已经晓得毁堤炸坝的端倪,能一直拖到现在,是在让顾承允收集证据?! 李茂越想越后怕,如果他今天没有听陈骞的话前来认罪,那等待他的,将会是暴风骤雨。 与此同时,李茂也更加敬畏他父亲的城府和计谋,若此事换做自己,他肯定早就坐不住了……原来为君之道,忍耐也是必修课。 不过,竟敢把三州之事查的如此透彻,看来顾承允根本没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苏小楼和顾承允见皇后和太子驻足,他二人上前行礼,皇后没心思与其周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走,两人便转身步入紫宸殿。 经过方才一事,苏皇后和太子还有什么不明,当下明白这二人为何现在前来,这是皇帝的后手,是人证,若他们不认…… 李茂暗自握拳盯着顾承允的背影阴狠道:“好你个顾家,敢往孤背后桶刀,孤迟早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皇后也是冷眸,不过现在不能再节外生枝,她拍了拍太子的手臂,“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来日方长。不过茂儿,你怎么想着来了?” 苏皇后今天这计策可完全没把太子算进去,毕竟她并不认为这个傻儿子能想得出那番肺腑之言,不过不得不承认,因他的入局,把死局盘成了活局。 不然她今天必摘凤冠,以牺牲一人之势保苏家全员平安。 李茂扶着皇后下阶梯,敬佩道:“陈先生让的,此次要不是有陈先生坐镇,母亲与儿臣都定遭大难,母后,陈先生确实是高人。” 若非陈骞逼他来认罪,苏小楼跟顾承允就是揭穿苏皇后的人证,届时母后哪能这么轻易脱身! 苏皇后松了口气,幸好把陈骞放在太子身边,她放软声音,“陈先生的心智与学识断不用说,你这次回宫禁足时间充裕,正好可安心向他求教,日后不可再目中无人,知道了吗?” “儿臣晓得了。”李茂诚心答。 …… 紫宸殿御书房中,苏小楼与顾承允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微臣顾承允,微臣苏小楼,见过陛下。” 二人垂眸,正巧瞧见平展在地上的招供书。 第一百五十五章 平局 慧明帝缓了缓方才的火气,见他们都看到后,靠在椅背上平静道:“都起来吧。” “谢陛下。” “秦王到菱州了?”慧明帝望向苏小楼,丝毫不提方才的事半句,有些敲打不必提,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蠢驴也进不了紫宸殿。 “到了,臣是等药材入城后才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如今三州有秦王主持大局,必不会乱。”苏小楼起身道。 不是盲目相信李尧,而是前面已经经历这么多事,他如今作为皇帝亲自派去收尾的人,若连收尾都做不好,他这个王爷也就没有入局的必要,因此秦王就算为了自己,也不会再出纰漏。 慧明帝轻嗯一声,把话题引向别处,“此次瘟疫,其中可有蹊跷?” 一想到苏家做的这些事,皇帝就像吞了只苍蝇,要是瘟疫再是人为,他非得杀鸡儆猴让这些人好好清醒清醒! “没有,疫病的确是由动物尸水引起,并非人祸。”苏小楼摇头如实道。 “如此最好。”慧明帝松了口气,心中舒坦两分,“我听说此次疫病凶猛,当地大夫及赶去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你能凭一己之力找出解决之法,看来的确得了苏老太医真传,说吧,想要什么,朕赏你。” 一句想要什么,足以见皇帝是真的愿意,这会儿只要苏小楼开口,哪怕是要个爵位,恐怕慧明帝都会答应,毕竟拯救了几十万的生灵,值这个价。 但苏小楼眼中却透出挣扎,他闭了闭眼,片刻后抬头,“陛下,研究出此次疫病治疗之方的人不是臣,臣不敢邀功。” “哦?那是谁。” “是沈家大姑娘,沈清茹。” “沈家?哪个沈家。”这让慧明帝微微吃惊。 苏小楼眼神清澈,“尚书令沈敬山沈大人的庶女。” 沈家庶女有这本事?从前可从未听说过,慧明帝突起疑心,“她一个京中贵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跑到三州去了?” 见皇帝起疑,苏小楼略显为难开口:“沈姑娘去三州纯属机缘巧合,沈家和萧家本是姻亲,可三月时……” 将沈清茹和萧二之间的纠葛和她去三州的始末告诉皇帝,苏小楼面露难色,“此事其实本不该臣说,但臣就是再厚颜,也不能占一个女子便宜,况且臣的水平还欠火候,此回经历让臣明白臣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所以这赏赐,臣不能要。” 见他眼神干净没有杂念,慧明帝手指点了点苏小楼露出笑意,“看来苏老太医这次将你交给承允还交对了。” 不是说他从前不诚实,而是苏小楼从前太傲,性子上有很多缺陷,此次回来不仅收了脾性还有了谦卑之心,成长不少。 只是这个沈家女,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既然沈家送上门来,那他便卖苏家一个面子吧。 “李福,去取纸笔来,这位沈家大姑娘妙手仁心胆识过人,萧家从前竟如此折辱,今朕就赐她御笔匾额,看日后谁还敢小瞧了去。” 顾承允一直站在一侧旁观,见皇帝洋洋洒洒在宣纸上落笔,然后交给苏小楼让他亲自去操办送到沈家,做完这一切,才满意地坐回原位。 “行了,你去办吧,朕和承允说两句话。” 慧明帝下了逐客令,苏小楼告退离开。 待他走后,皇帝开口:“吴远的行动路线可查清楚?” 顾承允上前,“查清楚了,的确五月初就将粮饷全部凑齐,迟迟未动是受晋王之命刻意延缓,另外,南边此次征收的税银,实际金额超五百万两。” 慧明帝猛然拍桌,刚刚才缓过去的火气又冒上心头,太子和晋王,可真是他的好儿子啊! 一个比一个猖狂! “简直目无王法胆大妄为!去!即刻给朕抄了吴远的家!如果抄出来的金额不能双倍填补国库空缺,朕拿你是问!”慧明帝怒红着眼道。 顾承允面不改色拱手应下,语气轻松得好似与他无关,“是,臣遵旨。” 不是他冷静,而是实际上的确与他无关,因为皇帝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对他说的,那是让他带给晋王的暗号。 要是此次抄家晋王不把他贪墨的税银吐出来,那么,皇帝就要亲自拿他是问! 至于顾承允,不过是个传话的罢了。 哪些钱能贪哪些钱不能贪,皇帝在给百官敲警钟。 虽然接了个烫手活,但顾承允却在退出紫宸殿时脑中一片清明。 这一次又是太子跟晋王打了个平局。 方才李茂那颓败的嘴脸装不出来,可想而知皇帝今日给了他和苏皇后多大的下马威,而晋王这边看似暗中敲打不痛不痒,却也被实实在在扇了个耳光。 这场两败俱伤的战役里表面上好像太子罚得更重,所以为了平衡,皇帝又给沈家一个御笔匾额,沈敬山背靠太子,这是举,无形中又把太子给抬起来。 还真是将一碗水端得滴水不漏。 苏小楼一直在外殿等着顾承允,这会儿见他出来面色不改便知结果,他早能猜到,便懒得再问,不过想起在菱州时姜湛的嘱托,他与顾承允走出大殿后撞了撞他肩膀。 “喂,方才我可是给沈姑娘捞了天大的殊荣,你可有替童乔要点好处?” 沈清茹跟童乔交好,若是他苏小楼给沈清茹挣了脸面顾承允却不给童乔也捞好处,那是不是就显得他没有自己仗义?那他是不是就能压顾承允一头? 想到这,苏小楼眼光灼灼,他先前可是被这姓顾的好一通羞辱,必须找回场子来! 顾承允跟看傻子一样看他,皇帝给沈家匾额,是捧杀,沈家的好戏在后头呢。 童记不过一介商贾,捐点粮食就想入皇帝的耳,还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童记配吗?他要真说出口反会叫皇帝起疑,他顾承允可不是这样的人。 况且阿娇的身份如此敏感,他恨不得将人藏在手心里半分不让他人窥探,又怎可能将她放到皇帝眼皮之下。 这个蠢狗。 “傻。”顾承允十分嫌弃地骂了一句,转身离开。 苏小楼云里雾里,他哪儿就傻了?哪个商人不想被皇帝青睐,顾承允才傻呢,要是让童乔知道还不得骂死他! 不行,这次他必须亲自告诉童乔,好让那傻小子知道,他先前偏心顾承允让他睡烂帐篷的下场就是便宜了这个白眼狼!!! 第一百五十六章 论罪 仲夏六月,蝉鸣鸟啼。 院外的桂花树争相绽放,带着清幽淡雅的香甜。 为了能在拿到鹂庄花卉时第一时间投入生产,董娇这两天都忙着研究口脂和腮红膏的做法。 家里厨房的简易烤箱用来烘干花瓣十分高效,把干花碾碎后加入杏仁油混色过滤热熔蜂蜡,便能制成古法手工口脂。 为了让这口脂比现在市面上常见的胭脂花片更上档次,她又让人弄了些金箔纸和银箔纸来,在碾碎干花后加入其中研磨混油,这样合成的口脂就自带闪闪发光效果,十分华贵。 再用精致繁美的白瓷盒子一装,立马就显与众不同。 春芽见那小碗中流光四溢的液体瞪大了眼睛,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东西! “公子,这口脂太美了,不能直接涂吗?” 见她满眼期待,董娇笑着戳了戳她的额角,“这会儿烫着呢!等凉了,第一个让你试。” “公子真好!”春芽点头如捣蒜。 话音刚落,月离从外屋进来,闻着淡淡的花香味便知董娇又在研发新东西,昨日她在屋里就弄了一天做什么腮红膏,今日这玩意瞧着倒是比昨天的更华彩。 “成了?”她靠近坐下。 董娇失笑,“嗯,成了,现在只待鹂庄那边打通,就能以御花唇脂的名字响彻坊间,到时候加金箔的上唇,不加金箔的用在面颊,其实都是一个东西,但换个用法,能一次卖俩。” 瞧着她眼里的精明,月离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真是个经商的奇才。 “公子若是得闲,不若去院里走走?”月离看了眼窗外,意思有人在等。 董娇顿明,“走吧,在房里窝了两日,骨头都软了。春芽,你好好守着这口脂,别让杂质飘入。” 小丫头完全不知这是董娇刻意把她支开,像得了十分重要的任务一般,“是!奴婢绝对不让半根毛毛飞进去!” …… 童家内院后面有个池塘,塘边坐落着翘檐飞角的方亭,此刻后院并无他人,顾承允站在池边看塘里的游鱼摆尾。 “公子过去吧,月离在这守着。”到月亮门时,月离停下。 董娇点了点头,“家里人来了提醒我。” “是。” 她有些雀跃,脚下的步子也跟着轻快,顾承允听到动静转身,望着眉眼中全是笑意朝自己走来的董娇,嘴角牵起弧度。 “修璟也学会翻墙啦?”董娇小手背在身后,脑袋一歪,带着捉黠地问。 顾承允点了点她鼻尖,“阿娇若是不喜,下次顾某从正门进。” “别。”董娇赶忙摇头,现在的童家可不敢请都督这尊大佛,“还是翻墙吧,锻炼身体。” 顾承允轻笑出声,牵着她往阴凉处站,方亭的荫蔽隔绝掉烈日的暑气,将二人抱入怀中。 “你今日来,可是三州的事有定论了?”董娇拉他坐下,若非宫里有了结果,估计他还没空来她的寒舍。 顾承允点头,“疫病彻底结束,三州的事也该论罪,你当初提及的那个流氓已交由大理寺亲自审问,悉数招供。刘炳等人毁堤炸坝罪证确凿捉拿归案,今日圣上下令,菱州刺史刘炳、布政使钱鹏、绍郡郡守王正全秋后处斩,惠州知州吴远贪墨粮饷,抄家流放。” 毁堤炸坝?! 董娇一惊,她虽然当初去菱州前有怀疑过此次天灾乃人祸,毕竟龙三提前半年让姜老八他们囤粮太过可疑,但她没想到真相竟是毁堤炸坝,这得多不拿人命当人命才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除非刘炳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然我不信他敢单独谋划,作为三州刺史,淹掉两郡一州十七个县,他能得什么好处?” 见她一瞬间看出其中破绽,顾承允欣慰,他的姑娘素来机敏。 “皇后授意,苏家操办,太子执行。” 又是太子! 董娇眼里显出厌恶,一国储君怎么竟干有损社稷之事,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皇帝没处罚?” “罚了,皇后交凤印,太子禁足。” 董娇冷哼,“罚得可真轻!那这个吴远又是怎么回事?” “晋王的手下,拖延粮饷押送,贪墨税银二百多万。” ?! 一场大灾这两兄弟可真是谁也没闲着!无耻! “皇帝怎么罚?” “双倍补缺,否则当庭论罪。” 董娇好想翻个白眼,一个禁足一个罚钱就把此事揭过,就因他们身为皇子就能逃过法律的制裁,简直天理不容! 想了想,她决定把龙三的事告诉顾承允,“我先前从姜氏布行那里得知,京里的商业巨头龙家年前就叫他们收购米粮,如果晋王的粮是从南方征的,那这龙家的粮去哪了?” “龙氏是年前收的粮?”这让顾承允微微吃惊,太子去赈灾前,户部尚书亲自采购了一批米粮填补粮仓,这才让李茂能在七日内及时奔赴三州。 他当时还好奇,怎么京里的商贩能有这么多陈米,原来是早有准备。 看来这户部尚书和龙氏,跟苏家的关系不简单。 董娇见他蹙眉,轻声问:“难道又跟太子有关?” “有可能,不过三州的事如今已盖棺定论,太子晋王都受了处罚,若户部尚书真参与贪墨,恐怕也只会被私下贬黜调度,三州的事已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各方势力一直摇摆不定对天家来说不是好事,所以棒子打疼了就要收手,不会一直敲下去。” 是这个道理,天子权术不就是张弛有度,如今太子跟晋王都不讨好,皇帝好不容易做出平衡,若又要再在太子党头上来一棒,这天平就歪了,一旦两边不对等,就有一方要作怪。 因此就算顾承允将此事报给皇帝,皇帝恐怕短时间内也不会动这位户部尚书,毕竟刘炳等人是太子党的分支,如今皇帝已断苏家一臂,就不能再伤口撒盐。 至于以后谁去接管他们的职务,董娇已不再好奇,这些朝堂上的阴私,不就是那几个党派你争我抢。 她叹了口气懒得去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说他们,听着闹心,沈家最近可有什么八卦?” “你是想问沈清茹吧。”顾承允笑着睨她,这丫头,还跟他打哑谜。 第一百五十七章 妖精 董娇皱了皱鼻子,“修璟当学学在适当的时候装傻。” “是,阿娇说得对,顾某下次一定注意。”顾承允宠溺地笑着,应得十分自然,没半点不愿。 董娇笑着睨他一眼,顾承允才继续开口。 “沈大姑娘刚回京时因不肯坦白自己的行踪被沈敬山打了一耳光关回房间不准出门半步,今日一早,苏小楼带着宫里的太监亲自去行赏时自然没人想到得赐御笔匾额的会是她,当苏小楼将皇帝口谕转述后,沈家跟请菩萨一样把沈大姑娘请出来领赏,惊得沈敬山脸都白了。” 董娇听罢没忍住笑,她能想象那个场景,恐怕沈家那两母女更精彩。 她们母女可还在谋划如何说服沈尚书让他同意将沈清茹沉塘以正家风,如今皇帝的御赐匾额一到,沈清茹身份水涨船高。 皇帝都认可了的妙手女医,谁敢沉她? 怕是以后沈氏想再打她婚事的主意,都得先躬身问一句沈清茹愿不愿意。 “还有呢还有呢?修璟既然都能知道沈尚书脸都白了,那别的八卦,应该也知晓不少吧?”她两眼透着贼兮兮的精光,活像个梨园里正捧着瓜子等好戏上演的看客。 顾承允点了点她鼻尖,“哪家姑娘像你这般爱听墙角。” “你家的呀。”董娇不假思索。 顾承允心里一紧,一些难以言说的冲动在心尖缠绕。 他挪开视线不再与她对视,再被这家伙这么盯着,他怕是要顾不得那君子礼仪吻下去了。 “还有就是,沈夫人挨了沈敬山的数落,说她成日只会把沈大姑娘往坏处想盼不得她好,若她以后再敢折辱沈清茹,就去沈家庵堂修行再也别出来。沈二姑娘知道后在房里大发雷霆,摔着摔着东西就哭了,说沈清茹走狗屎运,老天不公平。” 他看似心如止水,却不知自己早已悄然红了耳根。 董娇不知他心中所想,听罢流言咯咯大笑,精彩精彩真精彩,要是能亲眼看看这出大戏就好了。 她拽了拽顾承允的袖子又凑上去,贴在顾承允耳边说:“看不出,修璟也挺爱听墙角的,不然怎能打听得这般仔细。” 顾承允耳边一热,女孩温暖的气息在他脖颈游离,弄得他身上起了颤栗,这个妖精! “还不是想着你与她交好才让人多探听了些,不然我去关心她沈家家事做何,好了,你离远些,热!” 董娇嘟嘴,她都没嫌热呢他倒先嫌上了! “哼!远些就远些!” “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顾承允起身离开,不给董娇言语的机会,脚尖一点跃出墙头。 想他在征战四方这么多年,还从未有哪一次,是像如此落荒而逃!! “诶?!”董娇被顾承允这莫名其妙举动弄懵了,她还想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饭呐! 这人! 就!离!谱! …… 六月初三,京中的闹剧一一落下帷幕,上京城里又恢复往昔的平静和深沉。 因着近来发生的事太多,但凡家中有人在朝为官的世族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一不小心犯错惹来大祸。 童家没有那些烦恼,从主到仆各个满面春光,不带半分愁容。 唯一时不时把眉头皱起的人,恐怕只有董娇跟樊嬷嬷了。 这两日月离夜探桑园回报的消息是闵瑶已经卧床待产,两个产婆感觉再晚也就是这两天,所以整个桑园进入十级戒备状态,就怕闵瑶的肚子突发动静,弄得董家女眷各个神经紧张。 “月离,要不你这几日暂住桑园吧,你功夫好,那两个卫兵发现不了你,我这心里实在慌乱,一想到此事就茶饭不思的,有你在桑园我放心些。”董娇可怜巴巴地看向月离。 当董娇求她帮忙接董家的孩子时,月离便已知眼前这位姑娘到底是谁。 被皇帝圈禁在京郊桑园的,只有前宣平侯府董氏一门,而她,必是其中一位小姐。 敢冒险出桑园经商谋生的人,除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淳安郡主董苒苒,不会再有第二个。 怪不得主子说该她知道的时候她必会知晓,原来症结在这。 不过董二小姐请她帮的这个忙……少主可是完全不知啊…… “我可以去,只是,这件事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主子吗?”月离再一次问。 董娇叹气摇了摇头,“月离,这件事不告诉他是为他好,我本就在刀尖上行走,一个不注意就是粉身碎骨,修璟待我一片赤诚,我又如何忍心让这些隐患全数与他牵连,所以就算为了他,也请你替我隐瞒。” 月离见她如此珍视少主,心中也明白董家这个孩子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安全,平生第一次起了愿意欺瞒少主的想法。 “行吧……我答应你。” 董娇喜上眉梢,“月离,多谢你!” 将人送出内院后,董娇心里的大石头落下来,有月离在桑园帮衬,不说万无一失,但必定能减少一半隐患,这样她才能安心等那未出世的小侄子或小侄女降生。 月离上马离开,庄临刚好迎着日头跑回童家,满脸的汗。 见董娇正好在门口,赶紧喘了口气道:“公子,我寻到何家二爷了!” “找到了?二叔现在人在哪?” “在客栈呢,我与他碰头后简单说了一下童家的情况,他怕贸然前来给你惹麻烦,让我回来先问你的主意,要如何见面?” 见何家如此谨慎,董娇有些庆幸,幸好祖母的娘家人不是那种莽撞的,这样的人以后办起事来最稳妥。 只是开设商路需要的人手太多,她得想办法让整个何家及同兴镖局都迁来京中才行。 “临叔休息一下再去寻二叔,别中暑了,一会儿先让宋棋去找长盛镖局的人,就说我有生意要跟他们做,正好家中有人和同兴镖局熟悉,就一起聊聊。不过给何家的见面时间要早长盛镖局半个时辰,让我先和二叔见一面。” 庄临抹了一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甩开,“不休息了,我这就去,何二爷来了我这心里终于踏实,公子再也不用一个人单打独斗,有家人可依了!” 董娇被他这句话说得心里发酸,抿着笑点头,“嗯,家人来了,真好。” 第一百五十八章 商路 百香居厢房内,何家二爷何正业带着忠仆赵勇正站在隔间朝窗外望,他来京都两个多月了还没能见着董家人,今日突然能与并不亲近的小侄女碰头,反倒弄得他有些紧张。 原本他都打算要是董老太君再不见他,他就要启程回新州老家去,岂料半个月前再访桑园时,许平突然跟他说老夫人让他在京都等着,待二姑娘归京。 他当时就吓到了,阿娇怎会在外面,难不成董家还有后手? 但结果并非他所意料,反倒惹人担忧,那孩子移花接木出了圈禁之地,若被皇帝知晓,就是欺君大罪啊…… 哎,奈何董何两家素来亲近,董老太爷在世时就没少提拔何家的孩子,他那表兄董和豫活着时也对何家多有关照,如今老太君还在,何家不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 唯一可惜就是,何家子孙不贤,父辈去世后就闹了分家,他与大哥是武夫,没读过什么书,只继承到同兴商号,三弟四弟入了仕途怕董家牵连避之不及,如今想靠官场上的人脉给阿娇行些便利已是奢望。 况且何家心不齐,就算能,他也不敢。 正思绪着,雅间的门被轻敲,赵勇打开,只见庄临将一位冠面如玉的秀色少年请进屋中。 “二爷,这位便是我家公子了。”庄临介绍。 董娇望着眼前相貌端正透着几分英气的中年汉子,跟脑中的记忆渐渐重叠,原身虽与这位二叔来往不多,但每次年节轮到他来京中探望董老太君时,何正业总会给董苒苒带很多他亲手做的木雕。 奈何小姑娘从前不喜欢那东西,每次只笑眯眯收下一次也没玩过,但何正业以为她那表情是欢喜,所以变着花样的弄,以至于宣平侯府被抄家时,董娇亲眼看着禁军从她屋子里拖了一箱木雕玩偶出去。 想到这,董娇脸上显出笑意。 “见过郡主。”何正业一见她习惯性行礼。 董娇赶忙扶住,“二叔快别如此,我如今哪儿还是什么郡主,您是长辈,阿娇都还未见礼您就如此,这不是折煞我么,阿娇见过二叔。” 何正业见她言语亲近,放下心中那点担忧笑着请她落座,“那二叔就厚颜受下了。” “应当的。” 两人坐下后,何正业给赵勇使了个眼色,赵勇便叫上庄临一起出去吃茶。 “二叔来京多久了?可还有其他同行的人?”董娇率先问。 何正业给她斟了杯茶,“俩月了,董家出事的消息是在一月末传到的新州,得知后我便与你大伯赶紧处理完手头事情赶了过来,三月中才到上京,可那会儿姑母一直不肯见我们,一点消息也探不到。 后来镖局里不能一直无人掌管,你大伯就提前回去,留我在这打探。要不是上月中旬姑母突然让许平透了口风,我都准备回去一趟,等过些日子再来。” “真是幸好,若是此次二叔不在,我这计划可能又得延后多时。” 一听她说计划,何正业有些担忧,“阿娇有何打算?你如今在外行走需得小心,万不可走漏风声,不然这欺君罪加上怀瑜的判敌罪,董家可就真的活不了了!” 董娇缓声,“二叔放心,如今形势该怎么做我有分寸,绝不会乱来。桑园里有人顶我身份,只要不是熟人亲自入内彻查,就看不出漏洞。加之董家嫡支都不曾过问桑园半句,你觉得会有人把我们放在心上吗?” 何正业闻言惭愧,于此事而言,他们都是先安排好家中才启程来探望的,其中缘由正是桑园只剩一屋子女人,圣上既然下令圈禁,就不会要她们的命,所以他和大哥才没那么紧张。 “话虽如此说,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警惕些好。”何正业喝了口茶,眼神也有些逃避。 董娇并不想与他纠结那些细节,不论如何何家人在危难时挺身而出了,单凭这点就不知比董家嫡支强多少。 “二叔说得对,我会留心。”她也喝了口茶转开话题,“二叔入京这么久,可曾打探过童记的虚实?” 提到童记,何正业又看向她,这次目光不再闪躲,反倒多了几分敬佩,“打探了,自半月前得知阿娇出外自营了一家百货后,因见不到你,我就派人了解了一番,没想到你居然短短半年时间就将生意做得如此红火,实在惊人。” 见他做了功课,董娇就不再绕圈子,“是,为了日后能为董家谋条光明大道,阿娇只能倾尽全力。只是如今各地店铺虽在扩张,但只靠百货一个进项,发展还是单一,距离我想要的结果,差距十万八千里。” 何正业不解,“阿娇是想?” “我要掌控大梁的经济命脉,待新君继位大赦天下放董家出来时,以这天下之财,换董家沉冤昭雪!跟皇家要个清白!” “昭雪?!怀瑜的事难道真有问题?”何正业惊道。 董娇直视,“二叔难不成真信我董家百年忠勇会有人做那大逆不道之事?” 何正业语塞,他肯定不信啊,只是,作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他也不能信董家一定不会,毕竟他们这些行走江湖的,离朝堂太远了。 不过以董家的脾性,忠义刻进骨子里的人,不会反。 “证据呢?你可有把握?”何正业探究地望着董娇,似乎想从她眼里得到更准确的答案。 董娇眸光灼灼,“还在找,但我相信真相迟早会水落石出,一定。” 多的不必说,她没想让何家参与调查真相,何家什么情况她清楚,所以只需在力所能及之处,他们合作共赢即可。 而何正业也明白何家给不了她太多助力,阿娇不说,是分寸,所以他也得有分寸,望着董娇坚定不移的双眸,何正业握拳,“二叔信你一定能做到,虽然何家能力有限,但只要能做,你开口,二叔绝不推辞。” “多谢二叔。”董娇展颜,步入主题,“童记现在已在大梁开设了八家分店,此次三州大疫后,西边最少还要再出十家,其余地方也在逐渐扩张,既然童记已经有了这么明确的地域版图,我想在此基础上新增一条专属于童记的商路。” 专属商路?何正业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具体怎么做,你说来我听听。” 第一百五十九章 领头 董娇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童记百货简易的分布图,“大梁目前并没有为百姓专门开辟驿站信使,送信一行全看邻里信人是否顺途,要是目的地偏远,哪怕高价相请都无人帮忙。 显贵家庭都有自家小厮专门派送,所以真正对寄信需求最大的,还是平民百姓。如今童记有如此广域的门店分支,以后货品运输也会走固定路线,岂不正好可以将信使一行直接兼并,予他人便利时扩大本业增收,一举两得?” 何正业微微动容,他没想到这个从前在深闺长大的侄女对商业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这是连他都从未想过的商机。 一旦童记的门店开满大梁,就会形成一个固定的商业运输路线,那么送货是送,沿途多加一两口箱子的信件也是送,只要百信们的东西顺路,信件就会随着童记的物流运转到达它该去的地方。 “你说的这个生意的确可行,不过以后一旦信件量增加,我们的工作量也会暴增,很多信件的目的地并不好找,要是需件件到家门,恐怕是个大工程。”何正业分析说。 董娇摇头,“不必如此,我们只需将信件收取这件事扩散出去,让老百姓们在固定的时间前投递,固定的日子来收取即可。打个比方,如果童记每月七号货走,那乡亲们就七号前把信交给童记,十四号货回,乡亲们就十四号后来问询有没有自己的回信,我们不提供投递服务。” 这个模式是借鉴近代的邮局业务再进行改良,童记可以兼并信业,但却不能提供更为细致的服务,一是古代的经济和文化水平都达不到现代那种需求程度,每个村里能识文断字的人都没几个,何谈家家户户寄信诉情,二是若要完善邮业,人力物力需求太大,现在的童记还做不到。 她扩展信业是想给未来的商业计划添砖加瓦,而不是给找麻烦,所以初步只能把目光放在能负担得起邮寄费用,且居住在各州府城池里的百姓身上,先把金字塔中端的人尽数掌握,再去往下兼并。 若一开始就从底部抓取,不仅难度大,还吃力不讨好。 所以在邮局发展条件尚未完全成熟前,董娇暂不想把这项业务开展到乡村去,饭得一口一口吃,路也得一步一步走。 何正业听完也品出味来,他走商多年,对各地商业贸易得心应手,此时觉出这项生意的确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但是若单只以童记的走货为信业来往的基础,却又把路堵死了。 “阿娇,虽然你说的这个法子的确能为童记增添额外进项,但是童记各地的货源供给若都以京都为主,那走货时间也得看京都的安排,这对周边其他城池来说,老百姓根本掌握不住童记走商的规律,他们总不能每日都上童记一问,何时走信何时收信吧?” 见何正业提出核心问题,董娇欣慰笑开,“二叔说到了重点,如果万事皆以京都为出发点,那各地的邮寄业就会陷入被动,这时候就显出镖局的重要性。大梁如今繁盛,各地占山为王的匪徒虽多,但也不到猖獗地步,所以只要商队走官道,很少遭劫。 那镖局在无镖可走的时候,如何增加额外营生呢?就靠走信,镖局可在每个童记的站点布置安排三四个人轮班,这几个人就是在固定时间若童记不走货时,他们单独走信的。每家镖局都有自己熟悉的路段,届时哪怕只有两人过山寨,也不怕遭劫,这才是我需要镖局合作的重要原因。” 原来如此,看来阿娇已将镖局的运作模式都摸清楚,这是个双赢的合作,何正业暗暗点头,这笔买卖小侄女是做足准备了的。 “如果真按你所说每家童记都配备走信的镖人,那同兴镖局一家可吃不下这笔买卖。”何正业如是道。 现在的同兴镖局满打满算不到三百人,其中四分之一都是干杂事的不参与走商,真正熟悉路线且经验丰富者,不过百数。 而童记这个布局,要的可不止这点点人。 董娇点头,“正是,所以我不仅找了二叔来做这笔买卖,还联系了长盛镖局,前期你们两家共同行事。但长盛镖局始终是外人,如果把邮局一行彻底交在他们手上我不放心,所以我想请二叔把此事担起来主领,以后扩增人手和选址辟路都由咱们自家说了算。” 何正业微微颔首琢磨着,这买卖是好买卖,但若同兴镖局不是全员迁来京都,就没办法主领这事儿,可镖局里很多人都是新州土生土长的,家中老小都在新州,他们如何舍得背井离乡? 就算是他自己,何家的根在新州,真要举家搬迁,别说大哥,就是他也倍感不舍。 “阿娇,二叔与你说实话,你这生意版图太大,若真要做起来,恐怕最少得配备一千人以上的规模才能正常运作。何家不是不愿来助你,而是同兴镖局里的很多人未必舍得离开家乡,哪怕是你大伯恐怕都不能点头,若我们都走了,何家的祖坟何人照管,那是何家的根。” 听完此话,董娇突然反应过来她先前把此事想得太过轻松,于她一个现代人而言,迁徙并不是什么大事,平时换个工作可能都要去外地待上几年,搬家有什么大不了。 但对古人来说,落叶要归根,他们对祖业根基看得无比重要,真想让何家跟同兴镖局全数迁来上京,完全不可能。 不过,她需要的只是何家牵头做这件事,而非何家全员参与此事,只要掌权的是自己人,下面怎么分配都无所谓。 想通后,董娇立即换了方案,“二叔误会了,我让何家牵头主领此事是希望你或者大伯能替我管好各家镖局的领头人,至于下面那些镖师不需何家人亲力亲为。况且以后童记还要往东扩张,届时何家也要兼顾那边的生意,所以同兴镖局的根基不能动。” 第一百六十章 破绽 “阿娇不需要何家举家搬迁过来?”何正业听完顿时收了愁容。 董娇点头,“不用,只需二叔或大伯带一部分人来京城开设一个童记邮局即可,铺子就设在童记百货的旁边,以后每个地区最好都找一家镖局合作,这样我们只需管好核心人员就行,下面办事的是谁的人并不重要。” “那行!”何正业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他不仅能给姑母一个交代,也能给大哥一个交代,不用举家搬迁,他们兄弟俩一人负责新州一人来阿娇身侧帮忙即可。 “此次我只带了赵勇一个人来,童记邮局的设立可能得等本家的人过来才能开始运转,一会儿我就让赵勇快马加鞭回去同你大伯商量此事,尽量在半月内敲定。” 董娇点头,“好,那就有劳二叔了,一会儿长盛镖局的人来就请二叔唤我童公子,在外你我只是合作关系,切勿露了马脚。” “阿娇放心,二叔省得。” 两人刚刚说完,长盛镖局的聂奎就如约到达,庄临将人请入内落座,三人简单介绍一番互相了解后,聂奎问起今日来的目的。 董娇将自己对邮局的见解与看法告知,问他有没有兴趣,聂奎当即表示愿闻详情。 其实了不了解是次要,主要是他总有种跟着童乔就能挣大钱的感觉,加之童乔的人品他信得过,因此听董娇与何正业大致规划了一番邮局的初步实施方案便立马同意加入。 由于邮局的初期营业模式完全依托童记百货为驿站,所以短时间内需要的人并不多,光是长盛镖局一家就能兼顾。 但镖局也有自己的订单要走,不能长期派驻人员在各地值守,因此聂奎虽有想单独吃下这块大饼的私心,但聊到最后也没开口。 除了他知道童记的版图会越来越大,如果此时表现得过于贪婪,于这位童老板来说就是格局不够,一家格局太小的商行,恐怕以后在他手下连个主事的都混不上。 童记如今在西部的名声那可是如日中天,跟这样一家铺子的老板合作,于长盛镖局百利无害,他才不会蠢到关键时刻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该收心的时候,就得收心。 最后,童记邮局的设立就由同兴镖局主管商路规划,长盛镖局主管人员派驻,各司其职。 预案敲定,聂奎为了能在半月后精准投入熟悉路线的镖师,先行告辞回去安排人员探路。 何正业等他走后站在董娇旁边轻声道:“这位聂镖头看起来还不错,说话爽直快人快语,倒是个合作的不错对象。” “是,他为人不错,我去三州时正值大灾大疫,就那种情况他都按照最初商谈的价格替童记走了好几次镖,还借人护我周全,能在大危难面前保持本心的人不多,所以我挺看好长盛。如果二叔有这个能力,最好把长盛收入麾下,我们缺人。” 何正业点头表示认同,“我试试,尽力而为。不过还有一事,一封信就收二两银子会不会太贵了?很多平头百姓家一月也就十两不到的收入,这价格已经超过他们能承受的范围了。” “若是收得太便宜,哪里对得起‘家书抵万金’这五个字,况且这还只是在标准距离内的定价,如果一封信要从北地寄到南境,二叔还觉得二两贵吗?”董娇平静答。 何正业想想是这个道理,“如果以后商路完善了,的确需要考虑区域定价的问题,不然每个站点之间都存在人力消耗,要是长途信件太多,我们可就亏了。” 见何正业已经开始担忧老以后的问题,董娇没忍住笑道:“这点二叔不用担心,现在是童记分店不够,等分号遍布大梁后,我会推行邮票,这样不仅能解决定价问题,还能避免各地之间中饱私囊。” “邮票?是什么?”何正业挑眉问。 董娇引他望屋里走,“顾名思义,就是邮局专卖的票据,每个城池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特定标识和图案,老百姓在寄信时就必须付清邮费,这样负责送信的人就不能在收信人取信时敲竹杠,也可以此区分是送去何地与何处寄来的信件。” 何正业有些惊奇,“这方法好啊,那我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推出邮票寄信的法子?” 董娇微微摇头,“测试人心最好的方法就是将漏洞放在他面前看他走不走,如今我们已经知道如何应对,那就卖个破绽出去,如果在试探阶段就有人偷奸耍滑钻空子,那就正好把这批人淘汰掉,以绝后患。” 这!高招啊! 何正业有些不敢相信,从前他与淳安郡主虽是叔侄,但碍着身份的关系其实并不亲近。 因此他对这个侄女的了解,更多来源于家里人的评价,何家见过阿娇的人都说小郡主娇蛮任性天真烂漫,可爱是可爱,就是有点难伺候,反正跟聪慧伶俐沾不上边。 但现在看来,他这个侄女聪慧沉稳,做事情走一步看十步,并且还非常有手段,这智商跟她的年龄完全不相符,简直像变了个人。 都说人在逆境中才能成长,真是一点没错。 何正业带着些许敬佩郑重应下,“二叔晓得了,邮局的事按你规划来进行,我先去安排何家的人员调度,等确定好后再让人去童家给你递消息。” “好,那我就不送二叔了,我还有个地方要去。” “成,你路上小心。” “二叔再见。” 两人告别,董娇坐上马车用绢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她现在终于发现不能穿女装的弊端在哪了,这男装一板一眼捆得结结实实,真要把她热中暑! “公子,我们现在去哪?”庄临坐在车辕上牵着马绳问。 董娇长吁口气,“去千金楼。” “千金楼?公子去那做什么!”庄临有些不乐意。 他家小姐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家血脉,哪能去那种烟花之地!就算小姐没了淳安郡主的头衔,她也是顺庆公主唯一的女儿!秦楼楚馆去不得! 第一百六十一章 约定 董娇一听他口气便猜到庄临在想什么,她有些无奈地失笑道:“去谈生意啊,还能干什么,如今董家这幅田地,我都不在乎,临叔就别计较了,走吧。” “……是。”庄临听完心里不是滋味,但也没多说什么,将马车驾到千金楼门前毕恭毕敬地等她出来。 就算小姐不在乎,但他必须将权贵人家的做派拿出来,董家是落魄了,但小姐依旧是小姐! 千金楼里依旧还是初见时的奢靡热闹,唯一不同是姑娘们脱下厚重的冬装,换上了轻薄又飘逸的彩裳,光滑如玉的胳膊如一节节雪白的莲藕,配上那婀娜身段,引人遐想,美人如画。 天热了,嫣娘已不爱走动,店里一切事宜交给姑娘和小厮安排,自己坐在阴凉处的摇椅上吃水果。 这会儿正打扇暗骂老天吝啬连点风都没有,闷死个人,就听小厮来报,有人寻她,是位姓童的公子。 嫣娘顿时站起来,脚步如风迎面来凉。 董娇来了两次千金楼,两次都被嫣娘亲自接待,千金楼的门口见她殷勤非常,若能得这位小公子两句好话,他们在嫣娘手下做事也能爽快几分,因此大家都想抱大腿。 不过话还没说两句,就见嫣娘款款而来,姑娘们赶紧散了,生怕惹妈妈不高兴。 瞧见担心了俩月的人,见她面色红润气色不错,嫣娘总算松了口气,知道三州大疫时她还担心这丫头去凑热闹会不会出事,这会儿见人好端端站在跟前,才用扇子掩面嗔她道,“哟,活菩萨回来啦?” “什么活菩萨?”董娇被她说得云里雾里。 嫣娘剜她一眼,“那菱州城里的施粥救民的活菩萨,这两天京城都传开了,童公子不晓得吗?” 哈?! 这她还真不知道啊! 谁这么土!童大善人不知道喊!叫什么活菩萨!庸俗! 不过消息终于传回京都于她而言是好事,童记义商的名号这才算人尽皆知。 “好姐姐就莫要打趣我了,咱们谈正事谈正事儿。”董娇才不想在这个称呼上多费口舌,目的达到就行,她并不在乎这些市井八卦。 嫣娘自然知道她来意图为何,不过主子最近没空来不晓阁,只让月离来给她带了句话,说如果董家二小姐来问关于晏绥的事不晓阁要多少答金,她只管狮子大开口。 她不晓得主子欲意何为,不过既然主子都发话了,她当然照办。 就是月离那臭丫头来了京都居然不留宿千金楼,问她去哪也不告知,只说执行任务,神神秘秘的不晓得在干嘛。 阿无也是,根本没瞧见人影! 这俩家伙,待他们回来她非得好好收拾一顿不可。 “走吧,跟我来。”嫣娘摇了摇扇转身领董娇进贵宾才能入座的雅间,小丫头奉上茶水后,嫣娘直奔主题,“童公子若是想议答金之事,就不必见阁主了,跟我谈就行。” 董娇倒无所谓跟谁谈,她要的是结果,当即点头,“可以,都一样,此事不论不晓阁要价多少,只要我童记负担得起,必不还价。” 她是诚心想做这笔买卖,钱财乃身外物,只要能办成事,舍了也值得。 嫣娘轻抚着下巴,晏绥可是董家翻盘的关键证人,若他没死,牵连出来的内幕可得让这京城抖三抖。 所以嫣娘眼睛一转,“这样吧,此事关系重大,以童记目前的实力来看,估计也拿不出这个钱,不晓阁要得不多,以后童记的利润,分三成给不晓阁就行。” 哈?! 三成!董娇恶狠狠地盯着嫣娘,还真是会狮子大开口啊她! 不晓阁本就在橄榄油一事上占尽便宜,如今又要他童记三分利,若这事儿是嫣娘自己想的,那她只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她本以为她们是朋友的!嫣娘蔫坏! 但若是不晓阁阁主给嫣娘出的主意,那个大奸商!董娇诅咒他上厕所堵马桶!买奶茶没吸管!吃泡面没作料! 啊啊啊!气死啦! 可是,可是…… 她除了答应还有什么办法,刚刚海口都夸了,这会儿反悔岂不是显得她很没有诚意? 以后等她富贵了自由了一定要让修璟帮她雪耻!掀了这不晓阁! 董娇内心咆哮,但表面依旧镇定,答得云淡风轻,“可以,三成,不过不知道贵阁这笔买卖准备签几年,若是为了多拿利润就故意耽误时间,我可是要索赔的。” “哦?童公子准备怎么索赔?”嫣娘被她说得来了兴趣,她是真好奇这丫头有什么能威胁不晓阁的手段。 董娇转了转杯盏,“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我能让不晓阁挣钱,自然也就能让不晓阁赔钱,至于我能不能做到,想来嫣娘应该有数才对。” 虽说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显稚嫩,但和董娇打过这么多次交道,嫣娘自然明白她话里的分量。 这丫头,从来说到做到。 生意是她的手段,也是她的武器。 嫣娘往栏杆上一靠,笑得花枝招展,“噗,没想到活菩萨也有杀心。好了,不与你玩笑了,你家里的事,恐怕短时间内也解决不了,不晓阁又不是什么无赖组织,哪至于喝你血吃你肉霍霍一辈子。” 她抬起左手,翘起兰花指,“三年,如何。” 三年倒是无所谓,只是这三年,不能是童记发展期的三年,现在她的钱大部分都投入在扩张上,现银留存份额太少,要是不晓阁在这个节骨眼还要拿走她三成利,就有点不是人了。 “可以,但不是现在。童记现在上升期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不晓阁若此时要拿抽成,分红少不说,还会影响我的发展进度,与你我而言都不是好事。这样吧,我立个字据给你,等董家的事解决后,我分五成利给不晓阁,给三年,如何?” 到时候董家都脱离苦海了,她还要那么多钱干嘛! 一半给皇家,一半给不晓阁,自己潇潇遥遥做个快乐神仙不比天天困在京城当个守财奴有意思? 第一百六十二章 闵氏生产 嫣娘不知她所想,只觉这丫头实在爽快,童记现在每月分给千金楼的进项都在逐步递增,越往后的数字只会越惊人,未来可以预想。 这些钱不论对哪一家铺子来说都不是小数目,但她却能舍得将童记成熟期的五成利分出来,足以见她对自己能力的自信,以及视钱财如粪土的洒脱。 正因为她能赚钱,所以她不在乎钱。 童记不过是现在她迫切要达成为董家铺路的手段,事成以后,就算将整个童记拱手相让又如何,她照样可以从别的地方东山再起,这才是真正有能力者的底气。 嫣娘不掩眸中欣赏,摇了摇扇直接将此事敲定,“好,就如你所说,董家昭雪后,你分千金楼五成利,三年。” 董娇莞尔笑开,“一言为定。” 嫣娘信她人品,本懒得叫她真立什么字据,毕竟这丫头想成事,就必须依附不晓阁,她不怕她反悔。 但董娇这人签合同签惯了,没有文书的东西她不放心,因此也不管嫣娘是真心还是客套,自己要来纸笔就将书契写好,还摁上手印交给嫣娘。 至此,董娇与千金楼的第三次合作,正式开启。 …… 京郊,桑园。 闵瑶躺在床上,因害怕生产时孩子的哭声引起卫兵注意,已让两个老妈子将寝卧的窗户全用棉布封上,现在整个屋里只靠一扇小门通风,实在闷热得难受。 今日一早,她的肚子就有非常明显的痛感,从一开始一个时辰疼一次,到后来一炷香疼几次,产婆一听便知孩子要出生了,立马将她拘在床上待产。 闵夫人今个儿没来,所以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正在生死边缘徘徊。 董老太君及一众董家女眷守在闵瑶的房门前半步都不敢走,生怕她出一点差错。 早上的时候还没听见里头传来声音,可方才闵瑶一声闷哼,董老太君和二夫人就知道,来了。 “快,去找根木棍给瑶瑶咬住,别让她疼得太厉害把舌头咬了。”董老太君一边吩咐一边踱步,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 若是侯府还在她能把京城最好的太医跟大夫都请到董家为闵氏护航,可如今,只有两个产婆及小娟能帮得上忙。 孙嬷嬷也是紧张,应声后立马去打点,不一会儿,就听里头传来闵瑶痛苦的喊叫声。 董家两个姑娘互相牵着手躲在吴氏背后,嫂嫂的声音太痛苦,以至于她们就算不能理解,也明白一定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苦楚。 “娘,祖母,嫂嫂会没事吧?”三姑娘董苒柔担忧问。 董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董家的列祖列宗一定会保佑她的。” 月离这两日几乎寸步不离桑园,这会儿见闵瑶已经开始生产本想去给董娇说一声,可等了一会儿只听两个产婆说闵瑶力气不足,得熬参汤,她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这位董少夫人开始腹痛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她一口吃的也吃不下,可孩子到现在根本没有半分露头的趋势,要再这么硬撑下去,怕是到晚间,就得脱力。 “老夫人,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月离对董老太君说。 “月离姑娘要去哪里?瑶瑶现在生死关头,老身这心里慌得很,可否请你稍等些时辰?”董老太君是真的怕她走,毕竟月离在,若闵瑶真有个好歹还能靠她联系到外面,若月离不在,她们才真是出路无门。 知道她的担忧,月离稳住董老太君,“老夫人别担心,我是去给少夫人找点药,你们先给她熬着参汤,我很快就回来。” “啊,如此那就多谢月离姑娘,还请速去速回,拜托了。”董老太君诚心感谢道。 月离点点头,几个跃步翻墙出了桑园,轻巧得如一只展翅的燕雀,没发出一点声音。 出去后,她一路快跑直奔千金楼。 董娇这会儿已经回童家去了,所以月离到时并没有和她撞见,嫣娘一见自己这个侄女跑得大汗淋漓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少主出了什么事情。 “这是怎么了,怎么急成这样?出了什么事?” 月离没空与她多言,抓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快,姑母,仙芝回阳丹给我一颗,急用。” 嫣娘一听她要不晓阁最重要的秘宝哪里肯给,当即刨根究底,“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少主受伤了!你若不跟我说实话休想拿走!” “不是不是!少主好着呢!是……哎呀,你就别问这么多了,反正我是拿去救命的,快给我,回头再跟你细说!这事儿主子知道的!” 月离愁啊,董二姑娘不让她告诉主子,那她肯定就不能告诉姑母,那不说姑母又不给,真是为难死她了! 实在没办法只能拿少主当幌子,若是以后败露了,就让姑母自己去寻二姑娘麻烦吧,反正董娇有主子护着,姑母也不能拿她怎样! 见她急得直跳脚,嫣娘也知道事情肯定比想象中严重,不过只要不是少主出问题就行。 她从怀里取出钥匙带月离到三楼的密阁前开锁,取出一个垫着红绸布的木匣,从中将一粒拇指大的玄色药丸用玉盒装上递给月离,“化水吞服,入水后一炷香内必须喝完,否则药效尽失。” 月离欲拿,嫣娘收手,“事情结束后立马给我滚回来交代清楚,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是是!知道了!”月离一把抓过就往外跑,事情结束了鬼才回来呢,有本事去童家抓她去! 主子也真是的,他和董二姑娘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姑母啊! …… 闵瑶的情况每况愈下,胎儿比想象中大,她生得十分吃力。 身体的疼痛让她汗流浃背,面上泪水与汗珠混在一起,已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就连嘴里的木棍,也被她咬出深深的齿痕。 董老太君虽在屋外,但她知道闵瑶正在经历怎样的折磨,她也是母亲,自然更懂其中艰辛。 “老夫人,参汤用完了!”孙嬷嬷急得不行。 第一百六十三章 弄璋之喜 董老太君也是心焦,“能补气的都用上,现在汤水断不得,快去!” “是!”孙嬷嬷转身跑回厨房。 董苒柔一直死死盯着闵氏的房门,不知为何眼泪就落下来,她突然觉得很害怕,怕嫂嫂挺不过去,家里人本来就只剩这么几个人,若嫂嫂挺不过去…… 她赶紧摇头不敢再想,“祖母,我想去陪嫂嫂……” “这哪行!你……”吴氏立马就要拒绝,可看向董老太君时,又一句话说不出来,柔儿才十三呐,她哪能瞧那些东西! 董老太君看着董苒柔坚定的眼睛,她拄着鸠杖问:“你准备好了吗?” “孙女准备好了!”董苒柔点头,她不怕!二姐在外面为董家赴汤蹈火,她也是董家的姑娘,她也要和姐姐一起把董家扛起来!她能做的不多,但她想出一份力! 嫂嫂肚子里的是董家的希望,孩子不能出事,嫂嫂也不能出事! 董老太君眼眶泛红,欣慰地望着董苒柔,“柔儿是好样的,祖母为你骄傲,去吧,去陪着你嫂嫂,帮她度过这次难关!” “柔儿领命!” 一句领命,带着董家世代将门的气度和风范。 十三岁的丫头挺着背脊推开了那扇门,潮湿又闷热还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入内就见床上一片殷红,触目惊心。 董苒柔手脚发颤,可是看着闵瑶克制又痛苦的神情,她第一次体会到心痛和无力是什么感觉。 “嫂嫂别怕,柔儿陪着你,我们都陪着你!你和孩子一定都会没事的!”董苒柔扑到闵瑶身侧紧紧抓住她的手。 闵瑶看着董苒柔,默默点了点头流下泪来,发出沉闷的喊声:“啊!!!” 董苒璇在屋外听着闵瑶的叫声已经吓坏了,战战兢兢拽着吴氏的衣服,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学着三姐也进去陪伴嫂嫂,更不知道自己现在怕成这样是对还是不对。 可她不敢说要去,只能低着头惭愧地盯着脚尖。 董老太君知道这孩子内心挣扎,她示意吴氏将董苒璇推到自个身前来,慈祥地抱着孩子道:“璇儿还小,不必自责,你二姐姐和三姐姐敢去面对危险与困难是因为她们长大了,等你到她们那般年纪时,你也会是勇敢的大人。 但你要记住,你的哥哥姐姐们在前面为你遮风挡雨,所以不论你日后成长为什么样的人,都要永远对她们心怀感恩,董家是一体的,只有互相扶持才能长存,知道了吗。” 吴氏被董老太君这番话说得落泪,难怪董家百年教导出来的都是忠义为先正直不阿的儿郎,有董老太君这样的母亲,她的孩子怎么可能长歪。 作为母亲,她远远不及眼前这位老人。 董苒璇点头,她听懂了,她不敢不是因为她胆小,而是因为年少,等她长大了,她也会和哥哥姐姐们一样,成为勇敢的大人! 所以她要努力长大,到时候,换她来保护董家的小辈!换她来护着嫂嫂的孩子! 董家三代的女人,在这一刻,真正拧成了一股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血水一盆盆换出来,家里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 就在夜幕升起,闵瑶已在脱力的边缘徘徊时,月离满身大汗的回来了。 董老太君一见她风尘仆仆的样子便知她定是赶了很远的路,本想好好感谢一番,但月离只摆了摆手就冲进闵瑶的屋子。 看着高升夜空的弯月,她终是再忍不住,双膝一跪,朝着夜空叩拜,“求董家列祖列宗保佑瑶瑶和孩子母子平安,若要付出代价,就取老身这条命去吧。” “母亲您别说这样的话,董家离不了您,媳妇愿用二十年寿命换母亲安泰……”吴氏听罢跟着哭出来,牵着董苒璇跪在董老太君身侧,她们现在能做的,只剩祈祷了。 巳时二刻,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整个桑园喜极而泣。 原本闵瑶都已快撑不住,幸亏月离及时带来的大补药丸让她回力扛过此劫,不然,恐怕她和孩子都要出事。 产婆将孩子简单擦洗干净用棉布包裹起来抱到闵瑶身前,激动又感叹地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弄璋之喜啊!董家有后了!” 闵瑶抿着唇,生怕自己这一口气松下来就忍不住嚎啕大哭,泪水止不住的流,阿瑜你听见了吗!你做父亲了!董家有后了! 她怜爱地瞧着孩子皱巴巴的小脸,一瞬间,先前所经历的所有痛苦化作乌有,心中只余幸福与满足。 董苒柔深知闵瑶的不易,抹着眼泪道:“辛苦嫂嫂了,哥哥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闵瑶轻轻点头,望着孩子哽咽着回:“嗯,阿瑜一定会高兴。原本孩子的名字该你兄长取,但他不在……就让阿娇取吧……” 若非是她一直不停带给桑园希望,恐怕她没有勇气坚持生下这个孩子,董家有后,是她的功劳。 董苒柔点了点头,“一会儿我去禀报祖母,嫂嫂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闵瑶不再逞强,“好,我睡会儿……”心落下来,说完就沉沉睡去。 董苒柔看着被产婆抱着的小孩,脑袋还没有她手大,她凑近问,“阿嬷,我小侄子没事吧?我从前听人说初生的小孩都爱哭,他怎么不哭啊?” 产婆笑着道:“小公子心疼董家人,不愿给大家惹麻烦呢。” 董苒柔又没忍住红了眼,连才出生的小东西都知道体谅董家,这是董家先祖在保佑她们吧? “走吧,抱去给祖母瞧瞧,她们该等急了,小娟你照顾一下嫂嫂,拜托了。” “好,三小姐去吧。” 说罢,董苒柔领着产婆去寻董老太君。 当董老太君和吴氏看着那襁褓中还未睁眼的婴孩,双双落下泪来,若是换做从前,她们还不会如此感触。 正是因为这个孩子太过来之不易,桑园情况太过艰苦,她们才会如此难受。 连老天都不忍心看董家绝后,那些陷害董家的奸吝小人,不明是非的大梁君主,都等着瞧吧,上苍会给你们报应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保持初心 六月十三,京都已经进入酷暑,每日艳阳一照,但凡往那日头下多走两步,就是一身汗。 都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童记在坚持了半个月风雨无阻地登门拜访后,终于敲开了鹂庄大门。 此时正好童记义商名声响彻上京,不少百姓忍不住议论说,不知那鹂庄是因童记的真诚开的门,还是因童记的名声开的门。 但这对童记来说都不重要,他们只管一车接一车的将那些娇艳欲滴的花儿拉回童家即可。 就在老百姓好奇童记要这么多花干什么时,童记重磅推出御花唇脂与腮泥,一经面世,风靡京城,瞬间将从前那些老派的红妆比了下去。 董娇在家里看着这两日交回来的账目不免喜笑颜开,她知道这些东西一经推出必能赚钱,但没想到赚得这么快。 她已经靠噱头将口脂的价格提到了十五两一盒,腮泥不加金箔稍微便宜些,十二两,都没能熄灭京都百姓的热情,日日售空。 要是照这个趋势,以后只需增加不同的色系即可,再看看能不能把竹炭灰加进去用同样的方法炮制点眉膏出来,若可行,她的裸妆三件套就彻底完成了。 等沈清茹的玉容膏再加入,她想叩开皇商这道门还不是轻而易举,以后若能垄断红妆市场出口他国,还愁挣不来成山金银? 正想着,春芽敲了敲门进来道:“公子,明辉回来啦,正在院里等着见您。” 董娇起身往外走,那孩子这次的事情办得很漂亮,不管他考没考上,就凭他的天赋,董娇也愿意栽培他试试,“好,走吧。” 两人穿过回廊到外院时,庄明辉正抠着手指甲局促地站在庭中,表情并不是很喜悦,与上次回来的状态判若两人。 “怎么了这是,没考上?”董娇走近问。 少年埋着头低低的嗯了一声,“院试没过线……” 按大梁的科考制度,过了院试就是生员,可直接送入州府学宫,相当于是秀才,庄明辉若能十四岁就中秀才,那可了不得。 “别灰心,好歹府试过了,你现在是正儿八经的童生,再好好准备三年,下次科考时一举拿下。” “公子准我继续念书?”庄明辉顿时抬头,眼里又有了光。 董娇揉了揉他脑袋,“你有天赋,让你在童记当个小账房屈才了,以后每月末铺子里忙不过来时你去帮忙把账目做了即可,剩下时间自行安排。对了,你过了府试应可以在京中各家书院报名上学,你想去哪家?” 幸福来得太突然,庄明辉本来以为他此次回来是不能再继续读书了的,“哪家都可以,只要公子准我读书,我在家自习都成!” 董娇失笑,“家里又不是供不起你读书,哪用那么寒酸,没有夫子指导你都能考上童生,那有夫子指点迷津,你考秀才岂不信手拈来?” “公子太抬举我了……”庄明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董娇拍了拍他肩头,“好了,书院的事你自己上心吧,如今光是你父亲的月俸就足以供你念书,以后怎么安排,你晚间和家人慢慢商量。不过有一事,我倒是想与你聊聊。” 见董娇面色严肃,庄明辉站直,“公子请讲!” “先前你做的那首打油诗我听了,写得很好,进退有度,你有走仕途的潜质。可是明辉,你有想过以后你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官吗?” 庄明辉微怔,“还不曾……我一直不觉得自己能高中,所以没想那么远,只想着能先过院试就好。” “学海无涯,如果你的目光只在于考个秀才便作罢,那的确无仕途可言,但若有一日你能中举,便有机会踏入朝堂,哪怕只是一个八九品的芝麻小官,也关乎一乡一县上百口人的未来,待那时,你会怎么做?” 书里有圣贤之鉴,却没有为官之道,庄明辉思绪后很郑重的答:“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一个好官,但我知道怎么做一个好人。不贪百姓钱财,不受豪绅贿赂,不谄媚不奉承,遇事不偏颇,以理为先,且将百姓生计放在第一位,对得起天地和自己。” 董娇看着眼前少年,嘴角不禁扬起自豪的笑容,这个孩子,是她的人,她与有荣焉。 “说得好,你虽为官,亦为百姓,只要你能忧百姓之忧,乐百姓之乐,便知如何为官。能听你说出这番话,不是作为你的主家,而是作为一个比你年长的姐姐,我很欣慰。”董娇摸了摸他的头,“明辉,希望你能永远保持初心,不论日后能否高就,都要记住今天的话。” 见董娇不是以董家二姑娘而是以一个姐姐的身份对他告诫,庄明辉很感激。 庄家从前是董家的家生子,因董老夫人心疼孙嬷嬷,希望庄家有个好出路,让董苒苒的父亲董和豫亲自免了庄家的奴籍,让庄家以良民身份替董家管理别庄,因此庄明辉才能参加科考。 大梁律令明文规定奴籍不可入仕不可入学,若非董家仁厚,庄家永世为奴,所以庄家一直受董家大恩,这也就是为什么董家出事后其他庄子上的人都跑了,只有庄家人不远千里来京的原因。 如今二小姐又愿意视他为弟,庄明辉不禁眼圈发红,“明辉必不忘今日之言,绝不让公子失望!” “好,我信你。”董娇点头,笑着收手让出路来,“去寻你母亲吧,也给她报报好消息,一会儿我让春芽把你父亲和兄长提前叫回来,今天你们全家人好好聚聚。” “是!多谢公子!” 见他一扫先前的阴霾,董娇笑着回了内院。 这孩子聪明,有些话不用挑明他也能明白,待他下次参加科考还有三年,如今给他指条明路即可,至于往后庄明辉要怎么做,就不是她能干预的了。 刚走到寝屋前,就听见隔壁月离的房间有动静。 这段时间月离住在桑园一直未归她心里就绷着根弦,如今人回来了,也就意味着孩子肯定出生,如何叫她不激动。 “月离?是你回来了吗?”董娇快步过去敲门。 第一百六十五章 昭郎董念瑾 月离在屋内高声回:“嗯,是我,等我换身衣服,马上。” “好!” 董娇来回踱步,月离语气这么平静就说明桑园一切安好,也不知道嫂嫂这一胎是男是女。 要是个女孩儿,她可能还没什么烦恼,娇宠她一辈子就行,她有这个能力让那孩子衣食无忧快快乐乐的长大。 但若是个男孩儿,以后董家昭雪,他如何回归族谱是个大问题…… 若是以董怀瑜之子的身份回归,只要有心人做文章,董家无论如何都脱不了欺君之罪,毕竟这孩子是闵氏偷摸生下来又送出桑园养大的,皇帝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将皇家颜面至于何地? 若不以董怀瑜之子,用董家嫡支的身份来过继,董家嫡支能不能帮这个忙又成了大问题。 那样忘恩负义的人家,董娇还真不敢跟他们做交易,风险太大。 罢了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回归的事就等董家昭雪后再说吧,还早着呢。 正愁着,月离开门出来,“公子。” “辛苦你了,桑园一切还好吗?”董娇迫切问。 月离点头,“一切都好,董少夫人生了个男孩儿,如今已送到闵夫人那里,待她们准备妥当,樊嬷嬷会把孩子接回来。” “太好了,总算能放心了。”董娇长吁口气,幸好嫂嫂没有舍不得孩子反悔,不然才真的麻烦,“对了,是男孩女孩?” “弄璋之喜,董家有后了。”月离笑道。 虽然她不喜欢大梁皇室,但对于百年忠义的英武世家,月离也不愿意看董家绝后。 董娇也跟着笑出来,“不管男孩女孩都好,只要是董家的孩子就行,这趟辛苦你了,我让春芽给你弄点好吃的补补。” 月离没拒绝,“那我就不客气了。” “噗,你跟我客气什么,走吧。” …… 当天傍晚,童记门口吵吵闹闹,董娇被下人惊动带着月离出去看,就见樊嬷嬷与几个年纪相仿的老太太一同回来,怀里还搂着一个襁褓。 “要我说啊,那样的人家就不配有孩子!生了不管生来做什么,白白糟践一条性命,真是作孽!”樊嬷嬷气愤道。 一旁的老太太接话,“就是,要不是你手快,这孩子就被那男人淹死了!简直丧尽天良!” 董娇一听这话心提起来,赶紧出去问,“怎么回事?” 樊嬷嬷面露难色,“公子您来了,今日我与王家阿婆一同去城郊买甜瓜,正巧碰见一户从外地来的夫妇,二人因养不起多余的孩子起了争执,那家男人死活不同意要这娃娃,说要么卖掉要么淹死,他婆娘不干,两人拉扯起来,这孩子差点落进河里,幸好我及时看见给抱住,不然还真活不了。 可谁知我救了这孩子那无赖就讹我,让我要么把孩子买走,要么就还他,他自己的娃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我这哪儿还敢将孩子给他,好歹是条命,就擅作主张将孩子买了下来,您不会怪我吧?” 附近看戏的街坊听完窃窃私语,大家的目光顿时落到翩翩少年郎身上,若童家真收下这个孩子,以后这位童老板的名声,可有的被人诟病…… 可若不收,孩子可怜呐。 “阿嬷也是救人心切,我怪你作甚,先照顾着吧,以后有机会替他寻户好人家就是。”董娇叹了口气道。 与樊嬷嬷一起回来的那位婆子顿时笑道:“我就说你家公子是个心善的,童记都能去三州做那善举,又怎会怪你救了个孩子。” “今日也是多谢你,若不是你帮忙,我恐怕还没这么顺利救下这个孩子。”樊嬷嬷客气道。 王阿婆摆手,“不说这些,那你快进去吧,我也回去了。” “王阿婆慢走。” 随着这位王阿婆离开,不少好闲话的街坊立马凑到她跟前问到底怎么回事,王阿婆眉飞色舞地将此事又与众人说一遍。 樊嬷嬷见她离开,抱着孩子进屋给宋棋递颜色,宋棋赶忙把门关了。 “嬷嬷随我来。”董娇面不改色转身就走。 家中在外院做活的下人见主人脸色不好都替樊嬷嬷捏了把汗,公子还是少年,若这孩子真要养在童家,以后少不得被人闲话,也不知道公子会不会养这孩子。 随着她们回到内院,外院看热闹的下人便歇了心思不敢再探。 入屋,董娇瞬间换了脸色,赶忙凑到樊嬷嬷身边掀开盖在小侄子头上的布角,满眼欢喜地瞧那孩子,“像,真像,眉毛嘴巴像嫂嫂,眼睛鼻子像哥哥。” 樊嬷嬷也是怜爱地瞧着怀里的小家伙,“是啊,夫人一瞧见这孩子也这么说,公子可要抱抱?” “不不不,我没有抱孩子的经验,他还太小了,等大一些再抱,我怕弄疼他。”董娇赶紧拒绝,还没有她手臂长的小东西,真是碰也不敢碰。 “好,那老奴先照顾着,等小世子……不是,等小少爷大些,再给公子抱。”樊嬷嬷笑说,可说一半表情又沉寂下来,若董家还鼎盛,这孩子就是名副其实的宣平侯世子,只如今……哎。 “嗯。”董娇明白樊嬷嬷心中惋惜,微微笑着转开话题,“孩子可取名了?叫什么?” “还没起呢,小姐说名字留给公子决定,她和老夫人取了个乳名,叫昭郎。” 闵瑶的意思闵家人都明白,没有董娇自然没有这个孩子,所以她们都愿意让董二小姐做这个主。 “昭郎……昊天孔昭,寓光明磊落,是个好名字。”董娇喃喃看向月离,“大名就叫念瑾吧,董念瑾,瑜与瑾皆为美玉,祖母和嫂嫂希望他前途坦荡,那我便希望他能永远铭记,他是董家儿郎,有劳你再跑一趟。” 月离点头,“好。” 送她出去后,董娇坐到樊嬷嬷身边,“方才那个王阿婆信不信得过?她可晓得内情?” 樊嬷嬷摇头,“不晓得,她是我故意寻的附近人家里平时最爱闲话的一个,今日那出戏,总得有个见证人才行,不然闵家的人走了,以后再有人来探小少爷的身份,无人作证。” “伯母和嬷嬷做事向来仔细,如此这孩子入童家便无人再会起疑了。”董娇看着那睡得香甜的孩子心中柔软,“奶娘安排好了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慧明帝之心 樊嬷嬷轻轻拍打襁褓,“安排好了,本来是想在作坊里选的,但夫人说作坊里熟人太多,难免走漏风声,不如寻个独身带孩子的寡妇,既能把人拘在眼皮下,又能给小少爷从小培养一个近侍随从,以后用起来安心,我便重新寻了一个外地妇人。” “如此甚好,还是伯母有远见,这点我就没想到。”董娇没忍住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昭郎白嫩的面颊,软软糯糯的,十分可爱。 樊嬷嬷笑道:“公子年纪还小,这方面肯定没有夫人懂得多,不过有小少爷提前养在身边,也算为以后累积经验了。” “嬷嬷!”董娇失笑地望着她,“您也想得太远了吧!” 樊嬷嬷一怔,是啊,她想得太远了,如今董家境地,二小姐何时才能恢复女儿身都不清楚,何谈嫁人生子,只是认识以来见董二小姐有本事,她总觉得,那一天不会太远。 “老奴失言了,公子莫怪。”樊嬷嬷垂首。 董娇轻笑,“无碍,一句玩笑话而已,我哪会往心里去。以后昭郎就辛苦嬷嬷照顾了,等那奶娘入府,嬷嬷亲自看管,也别太严叫她生疑,好好待她,死心塌地留在童家最为重要。” “是,老奴有分寸。” …… 童记和鹂庄的生意合作在普通百姓口中没有掀起什么风浪,但在权贵世家之间却是个非同凡响的信号。 因此,原本童记义商的消息本传不进宫里,反倒因它跟顾家扯上关系,被有心人说进了皇帝的耳朵。 顾承允今日被慧明帝特召入宫,御花园边,夕阳落下,天边弥漫着火红的余晖。 “听说你那园子开始营生了?”慧明帝转着手中念珠。 顾承允望着眼前姹紫嫣红的花海,“是,本以为买下那园子能睹物思人,结果却鲜有踏足,恰好听闻求见者是曾援助过三州的义商,并非附庸风雅之辈,微臣便卖了个人情。” 当年顾承允立战功回京的第一件事,不求权不求财,只向皇帝求那前朝的鹂庄花海,说是顾家夫人生前最爱侍弄花草,所以他想将其买下把顾夫人的灵位供奉在内,告慰亡人。 作为朝堂内的后起之秀,皇帝当然卖他这个面子,亲自下令将整座鹂庄赐给顾家全他孝心。 后来无数人想通过鹂庄与顾大都督攀上交情都没能成功,因此慧明帝才会在听说此事后有了两分好奇。 “嗯,到底是有功之人,若登门半月都还不见,未免显得你顾大人太不近人情了些。”慧明帝随意打趣道。 顾承允侧身低头,“陛下说笑了。” 慧明帝甩了甩手中念珠示意他不必拘束又道:“不过朕倒是听说,那童记的东家与你妹妹走得亲近,但商贾之家终究上不得台面,朕记得安远王家的世子今年好像已有十七,不失为一个好人选。” 慧明帝既然对童记感兴趣,那下面报上来的人自然会把事情查清楚再说给皇帝听,因此童乔和顾婉宁私交不错这事儿自然瞒不过。 至于顾承允和童乔嘛,外人所知的不过两面之缘,一次蹴鞠赛,一次秦家家宴,皇帝根本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况且两个男人,有什么好问的。 反倒是那童记的老板还是少年,与顾承允的妹妹又年纪相仿,这才让慧明帝隐隐有些猜测。 毕竟顾承允至今不婚是早年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的,一是他不想自己的婚姻牵扯到党争,所以不愿与朝中高官联姻,二是他没有中意的人,所以不想将就,若以后遇到能走进他心里去的,他会亲自来请皇帝赐婚。 当初慧明帝听到这番言论时十分满意,他需要的就是这种能握住兵权又无党无派的孤臣,因此一口应下。 可如今多年过去,他不疑顾承允的忠心,但总想有更多保障,若顾承允能把他妹妹嫁进皇室,两家亲上加亲,他就不必担心其他。 因此在得知顾家关照童记这事儿后,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顾婉宁身上。 听出皇帝打算,顾承允微不可闻的蹙了蹙眉,“多谢陛下厚爱,但阿宁还小,才豆蔻之年,家中父母早故,微臣只剩这一个亲人,属实不舍她早早出嫁,婚姻一事,臣想待她及笄后再作考虑。” 一语双关,既告诉皇帝他不愿顾婉宁过早定亲,二也是表明,他不会让顾婉宁与童记有过多牵扯。 慧明帝虽有私心,但也不愿与自己的爱臣因这些小事起嫌隙,加上顾承允又表了态度,慧明帝拿念珠点了点他往回走,笑道:“正因长兄为父,朕才提醒你该把此事放在心上。 京中好儿郎是不少,但出类拔萃者也就那几个。朕看重你,自然也会给你妹妹最优待遇,不论你看上谁家儿郎,朕都会做主赐你妹妹正妻之位,但此事若不提前定下,日后叫别人捷足先登有你悔的。” 顾承允随他朝内点走,恭敬答:“是,多谢陛下好意,臣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不再多言,慧明帝也不再提,总不能强人所难。 紫宸殿内燃着馥郁的龙涎香气,烟白的长雾从香鼎中扶摇而上,殿内宫人见皇帝挥手顿时埋头退了出去。 “南齐那边可有消息了?”慧明帝坐于长椅问。 顾承允站于一侧,“尚无确切信息传回,最快恐要九月才有答复,过去的影卫能力虽强,但想短时间在南齐站稳脚跟却是不易,操之过急有暴露风险。” “此事你盯紧,南境城池多派些驻军严查,大梁能派细作入南齐,南齐亦然。” “是,臣会安排妥当。” …… 栖闲茶馆外有一汪莲花池,翠绿的荷叶托着粉色的莲花绽放,赤红的蜻蜓落在花尖,似朱红的玛瑙。 董娇坐在雅间内看窗外波光闪烁,片刻后厢门轻响,庄明耀将门打开,沈清茹着一袭月牙白长裙站在屋外,清丽绝色。 “童公子,好久不见。”沈清茹微笑寒暄,此次不再如上回头戴幂篱,整个人眉眼中都散发着傲人自信。 董娇起身笑着伸手请她入内,“沈小姐,好久不见,请。” 第一百六十七章 贸易计划 沈清茹入内落座,庄明耀和婉儿识趣的退到屋外守着,留她二人详谈。 “经上次一别已有半月未见,不知沈小姐近来如何,家中可还顺心?”董娇给她倒了杯茶。 沈清茹笑着睨她,“不过是风水轮流转罢了,倒是童记一改往日低调势头,欲有破土之姿。” “自然,毕竟童记还等着沈小姐的玉容膏助一臂之力呢,总得先做出点成绩让沈小姐安心不是?” “就你会贫。”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趣了一番,沈清茹抿了口茶叹息道:“本来早就想给你递帖子,不过自圣上的御笔匾额入沈府后,各世族家的夫人就轮着请我过府探脉,弄得我像女科圣手似的,瞎忙活。” 这结局董娇猜得到,毕竟是被皇帝钦点的妙手女医,比起太医院里那帮男人,哪家夫人不想请她过门? 董娇理了理衣衫袖口,“我倒是不急,只要你别把玉容膏的事儿忘了就成,况且忙些也好,总比成日待在府里看人脸色强。” 她暗指谁沈清茹心里清楚,不屑地轻嗤道:“她们如今的脸色,我倒挺乐意看的。” 一想到沈氏跟沈月芸俩成天吹胡子瞪眼睛愤愤不平的模样,沈清茹就浑身舒畅。 董娇被她逗笑,“没想到沈小姐还有这种恶趣味。” “那是。”沈清茹扬眉,“不过我家里那些腌臜事儿就不说来污你耳朵了,咱俩聊正事。前天婉儿上童记买了你新推出的御花唇脂,果然艳绝,你是怎么想到将金箔加入口脂中的?而且我瞧你铺中口脂颜色众多,是打算一举将传统红妆替代掉?” “倒不至于这么快,但有这个打算,不过要想垄断市场,还得先成皇商。红妆的利润虽高,但真正能赚大钱的地方,在于出口贸易,一旦出现贸易顺差,于国于民都是好事。童记所有的产品都依赖大量低价原材料,但若市场过大,内供不足就会滞后,所以我更需要的是利用红妆来打通国际贸易。” 沈清茹于经商并不在行,但大概能理解童乔的意思,童记的日化产品原料需求量太大,像蜂蜡这类原料根本就是供不应求,若要单靠大梁自己的经济主体来供应,就无法达到量产且成本高额。 但若能利用他国生产,低价进口再加工后高价卖出,不仅国库能收到大量的税银,她也能赚得盆满钵满,这才是真正的双向共赢。 “你这预想是好,但能不能实现除了看宫里的意思,更看目前掌控大梁经济命脉的那些人肯不肯分你一杯羹,如今大梁强盛,对外多出口钢材、茶叶、石炭及丝绸,且由几大家垄断着,要想再加一个,并非易事。”沈清茹轻声道。 董娇转了转茶盏,“嗯,所以我才需要玉容膏,红妆这些东西不过是入宫的敲门砖,都可能被替代,但玉容膏的功效却是独一份,这就是童记的优势。而对外贸易,童记能用低价品创造高价值,只要门路打通,我不信皇帝舍得下这笔买卖。” “那照你这么说,玉容膏和红妆就在精不在多,但御花唇脂才在京中掀起风潮,要同时推出玉容膏,恐怕很难压过唇脂的风头。” 董娇撑着下巴看她,两眼精光,“我都想好了,反正先前跟谢叔游秦良彦他们都有私交,等你的玉容膏做好,我就弄几个礼盒厚着脸皮请他们送给家中长辈,只要我送得够多,总能有一份能传进宫中妃嫔手里。” 沈清茹微微一怔,“你提到这我倒想起一事来,昨日我上御史大夫钟大人家里时听钟夫人说,谢贵妃前些日子被蜜蜂蛰了一直没好,还在问我可有活血祛疤的东西,我想着玉容膏要专供童记就没多说,你若与谢叔游关系不错,倒可以试试走他这条路。” 这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董娇暗喜。 不过,沈清茹一开始不是说要以沈家大小姐的身份来合作玉容膏么? “你又不打算在此事上露头了?”董娇问。 沈清茹点头,“嗯,一开始是想借着圣上御赐牌匾的风头给童记添砖加瓦,但如今童记和顾家已有牵连,若再加上沈家,你恐成众矢之的。加之我如今在沈府已无需看他人脸色,各世族夫人请我入府的诊金就不低,要再与童记合作,难免叫她们觉得我贪心不足,还是低调些好。” 的确,现在这些世家想请沈清茹去探个脉少说就得百两银子,若她再大张旗鼓挂名玉容膏,好不容易积攒的口碑又得跌碎。 况且童记能得顾家照拂两分已让众人觉得诧异,要是沈家再牵扯入内,小小商贾既有顾大都督撑腰,又有沈尚书垫背,还有京中权贵子弟作配,不被查个底朝天才怪。 “我倒是把这点忽略了,还好你点醒我。”董娇真诚道。 沈清茹微笑,“当局者迷无需言谢,我也是因自在其中需分析利弊才想到这点,不然单纯作为你童记的合伙人,我也希望童记能势如破竹,一举跃为京中商业巨头。” 两人相视一笑没多客套,董娇点了点头,“那此事就按你说的来,等玉容膏做好,我就组个局,约那帮纨绔一聚。” “不用等,我今日就带了五十盒来,谢贵妃的伤可等不了这么久,剩下的月末交货。” “成!” “另外,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我如今在沈家虽地位有提升,但身边人忠心的人还不够用,有些事做起来不方便,不知你可愿帮我查?”沈清茹沉了声音。 董娇当然不会拒绝,“你说,只要我能办一定帮你办妥。” 沈清茹附在董娇耳边低语,“你来……” …… 自从董念瑾来到童家,平时只跟在余娘身边的妞妞就换了目标,成天跟在樊嬷嬷身边看小宝宝。 闵夫人找来的奶娘也带了个男婴,不过那孩子比昭郎大半岁,这会儿已经能爬了,妞妞就像找到活玩具似的,成天跟那奶娃娃腻在一起,不知疲倦。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作坊福利 董娇回府时奶娘刚刚喂完昭郎,樊嬷嬷将孩子抱来,如今已有七天的小家伙已经睁眼,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实在机灵。 “呀,我们小昭郎会瞧人啦!”董娇点了点小家伙已经褪皱的脸颊。 话音刚落,小东西就轻轻抓住她手指。 董娇微惊,樊嬷嬷笑说:“看来昭郎喜欢公子呢,奶娘和我照顾了几天,他可是一点都不亲我们。” 樊嬷嬷在家里人面前并不称董念瑾为小少爷,毕竟他非童家公子所出,不能用这个称呼,因此全家统一叫他昭郎。 奶娘夏氏也跟着附和,“是啊,我喂奶的时候,昭郎只管吃,眼睛都不瞧我一下。” 董娇看着那小小的人儿只觉心中温暖,这或许就是血脉的力量,尽管他还小,但他知道,他们是一家人。 “看来我是甩不掉这个小拖油瓶了。”董娇说得有些无可奈何,片刻后又补了一句,“既然这孩子亲我,那以后就按童家少爷的待遇照顾他吧,咱们家也不缺他一口饭。” “是。”樊嬷嬷应下。 夏氏看向董念瑾又瞧了瞧自己怀里的孩子,不禁投去艳羡的目光。 “公子,庄大伯来啦,说有事要见您。”春芽从外院进来禀报。 董娇示意樊嬷嬷把孩子抱回去照顾,让春芽把人领去书房,自己才慢慢过去。 入内,就见庄临恭敬地站在书桌旁等她。 “临叔下次先到就坐着等吧,不必如此见外,坐。”董娇进屋坐到主位。 庄临笑着往一旁的太师椅上坐去,“谢公子,我这会儿过来,是想问问公子,咱们油铺里还要不要继续以物易物,如今仓库里又存了六万斤粮食,照这么下去只会越来越多,家里吃不完的。” 之前囤粮是为了接济三州,如今事情结束,的确用不到这么多粮食。 “作坊里的工人们平时在外买粮是什么价钱?”她想了想问。 庄临立马答:“平时斗米二百五十文,不过最近几个月因战事和灾疫的情况价格上涨,已经到四百文一斗了。” 看来京中粮价还是受到影响,如今三州要恢复生产需等到明年,再熬过春耕秋收,这粮价估计要后年才能回转。 董娇合计一番后道:“我们以物易物换来的粮食除开童宅自用的,余下就按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卖给作坊里的工人,这样能给他们减轻一些生活压力,也避免工人们因粮价上涨来闹涨薪。” “这样好啊,最近已经有几户人家在我面前抱怨说吃饭困难想改种粮食了。”庄临大喜,童记作坊的土地里种的几乎全是经济作物,短期内看影响不大,但从长期来说,如果月俸不涨,工人们的生活成本就会提高。 作坊里本就是以干体力活为多,那些劳工就算不能顿顿吃饱,每人每月也要消耗四斗粮食,而一户人家十几口人,光吃饭就得花去近二十两银子,这还不算其他支出。 童记给的月俸虽然不低,但老人和孩童不做事就没有薪酬不能计算在内,因此光让他们种经济作物却无粮食可收,的确令人心慌。 “嗯,此事你看着办,尽量把我们自己内部的粮价稳定在二百五十文左右,以后粮价降了,你再慢慢提高折扣就是,至于童记的菜油,就半价卖给劳工吧。” “好嘞,那我就先替作坊里的劳工们谢谢公子。” 董娇轻笑,“只要他们好好干不吃里扒外,以后福利多得很,你把意思传下去,叫他们安心。” “诶,我晓得的。” 作坊的事敲定,庄临又与董娇说起庄明辉读书的问题,自他得知自家小子得了童生就高兴得不行,加上手里攒了点钱,就想把孩子送去崧阳的白鹭书院上学。 那可是大梁最好的高等学府之一,培养了无数的骚人墨客。 但庄明辉却不想去,一是庄临根本不知道白鹭书院的情况,那里不是有钱就能去的地方,二是他觉得自己水平不够,那里的人都是奔着考状元去的,他一个连生员都没过线的童生,去了也跟不上课业,意义不大,所以想就近选上京城里的千宇书院。 庄临作为父亲,自然想把最好的给孩子,见此事庄明辉不松口,他只好来求董娇做说客。 董娇听罢无奈地笑了笑,“临叔,明辉年纪还小,暂不必入白鹭书院那种竞争极强的地方学习,那叫拔苗助长。他现在更需要的是能快乐念书的环境,千宇书院虽名声不及白鹭书院,但内里授课的夫子也多由翰林所出,学识差不了。 而且明辉选千宇书院恐怕除了想月末帮一帮百货的忙以外,更是想趁年少多陪伴在父母身边,他是个聪明孩子,有周全的考量,你尊重他的意愿就是。” 庄临没想到董娇对庄明辉的评价如此高,原本还想据理力争一番,听罢又觉还是自己见识不够,没有公子和儿子考虑周全。 他挠了挠手臂,“既然公子都说不用担心那小子,我便不干涉了,听他的就是。” “嗯,明辉向来有主意,你要信他。” “诶。” 阿无一直倚着门框明目张胆的偷听,庄家那两个小子都不错,庄明耀做事稳妥,自从他来了童家只要得空就缠着自己学武,连最枯燥的基本功都能沉下心来练,以后不说有多厉害,但看家护院绰绰有余。 而那庄明辉脑袋瓜聪明,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如今又有童乔为他领路,以后必定大有前途。 阿无有些得意的挑眉,他家主子看上的人就是厉害,连手下的小厮都十分出色。 见两人聊完,阿无拉开窗子探头进来一脸兴奋,“童乔童乔,游湖,去不去。” 庄临吓一跳,但见董娇没有责怪之意,还是恭敬行礼道:“见过阿无公子,不过这会儿太阳已经西沉,时间太晚了,去游湖会不会不安全?” “不会不会,有我在没问题。”阿无拍胸脯保证。 庄临看向董娇,后者只是微笑,庄临便知公子是要去了,并且还没有要带上他的意思。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未雨绸缪 “好吧,那还请阿无公子护好我家公子。” “放心,保证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两人说罢,董娇换了身轻快的衣服随阿无出门,她当然知道约她的是谁,虽才几日未见,却已十分挂念。 沉落的夕光在檐角投下阴影,带着凉意的晚风一吹,似猫儿打着卷的长尾。 凌波湖上,造型雅致挂着纱帘的花船靠在岸边,湖心停着不少船舶,此时已有伶人开唱,悦耳的丝竹声伴着女郎婉转的歌喉,好生风流。 阿无将马车停在一处不起眼的柳树下,董娇掀帘看了看四周,见没有行人麻溜下车,在阿无的带领下钻进一艘朴素的小船中。 这花船外表看似平平无奇,内里却是另有乾坤。 船尾放着煮茶用的红泥火炉,正中摆着玉石棋桌,案几上用琉璃花盏盛着香油烛灯,处处彰显布置之人的良苦用心,迎着扑鼻而来的淡雅花香,雀跃的烛光将顾承允一向清冷的容颜照得愈发温柔。 见董娇来,他把洗茶的茶汤倒进身侧小罐中,起身将她牵入船屋,“小心晃。” 董娇轻嗯一声在他身旁坐下,炎热的天气仅仅只是片刻,两人手心便灼热得发烫,但谁也没舍得放开。 “尝尝今年新出的六安瓜片,这是宫里得的第一批贡茶,风味醇厚,浓而不苦,香而不涩。” 董娇接过抿了一口,“的确好茶,修璟这两日进宫了?” 顾承允盯着她,将她落在鬓边的碎发挽至耳后,“嗯,昨日晚间被陛下召见,问我鹂庄与童记合作之事。” “皇帝还在乎这个?”董娇微微吃惊,她可不觉得童记值得令皇家如此瞩目。 顾承允嘴角轻抬,“不是,只是陛下听闻童乔与阿宁走得亲近,不想便宜外人罢了。” 原来是打顾婉宁婚事的主意,也是,顾家只忠于皇帝,皇帝想把顾家绑死在情理之中,只是出于私心,她不希望顾婉宁成为权力的交易品。 “你怎么应的。” “阿宁还小,待她及笄以后再谈。” 董娇轻笑出声,“倒是个好理由,想来皇帝也不会为此事为难你,必定同意了。” “嗯,陛下仅有的两个兄弟都在各自的封地,安远王和宁远王的世子皆满十七,离得太远,不至于为阿宁再等两年,顾家的女儿不做妾,除非他们不娶,否则两年后轮不到他们。” 顾承允没答应在董娇意料之中,她可不认为自己看中的男人会拿亲妹妹做牺牲品,因此点点头问起另外一事,“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一事想跟你打听打听。” “你说。” “太子和晋王这两人都非明君之选,如今皇帝让秦王上位,虽不知是意在制衡还是有心提拔,但对我来说都是个机会,毕竟想从另外二人处为董家求公道必走不通,所以我想了解了解秦王此人能否相交,未雨绸缪。” 顾承允知道她的意图,太子和董家的事脱不了干系,晋王虽没对董家动手,但从三州灾疫可见其品行不端,而阿娇想为董家昭雪,只能寄希望于扶持一位仁厚的君主上位才能扭转皇家犯下的过错。 所以就目前而言,只剩秦王。 而对顾承允来说,太子与晋王都非贤君,他不可能支持任何一位,换而言之,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我与秦王从前并无私交不甚了解,不过从三州的事来看,秦王并非没有野心,只是从前势弱才选择蛰伏。如今陛下亲自让他入局,秦王的手段也开始显现,刘炳等人伏诛后,菱州刺史之职已被钟家人接手。 太子此回为将功赎罪请他舅舅淮东王苏稷派遣了十万驻军前往三州支援,但这批人基本去了西部就不可能再回到苏家手中,若秦王能顺利把他们掌控,那他在你日后的规划中,才堪一用。” 的确,若秦王只是单纯人品不错并不能成为她的助力,她现在所谋之事已是大逆不道,若秦王对皇位没有野心或能力不足,都不能成为董娇成事的跳板。 “那我再等等看,若他真有这个本事,待他归京后我会想办法与其接触。”董娇眯了眯眸子换了话题,“不知修璟这边可有晏将军与我兄长的消息?我请闵大人帮忙寻了许久,都未曾收到答复。” 顾承允摇头,“两人都没找到,晏绥消失得离奇,太子那边也在寻他消息,应还有生还的可能。但怀瑜……那场埋伏乃精心策划,就算他当时能逃也必定身受重伤,若不得高人相救,恐回天乏术,而今未曾打探到任何一家江湖门派有相关消息,你别抱太大希望。” 董娇垂眸,“我知道……距离哥哥出事马上一年了,按他的性子,若还活着必会想办法联系家人,但连闵家都没有消息,恐怕已不在人世。放心,我早已做好面对最坏结果的准备。” 顾承允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你还有我。” “嗯!”董娇回握,“过几日我打算宴请秦良彦和谢叔游他们小聚,如今童记与顾家正处在舆.论风口,未免节外生枝,我会给顾家递帖子,但还请修璟拒绝。” 鹂庄只是由童记单方面购入花卉,虽有合作但并不密切,热度一过就不会有人再关注,所以顾家待童记的态度越冷淡越好,不然这个节骨眼惹其他商家眼红并非好事。 顾承允明白她的打算,“好,每年辜月户部会报上次年皇商的人选,童记若想成为任何一方势力不可或缺的助力,就必须将自身实力再上一层,此事你需提前准备,陛下受苏家掣肘久已,今年是个好机会,不可错过。” “你的意思是,龙家和苏家有关系?!”董娇诧异。 顾承允点头,“嗯,你上次与我说龙氏提前囤粮我觉得有问题就暗查了一番,户部尚书是苏家的人,龙氏多年来一直受户部照顾,那与苏家必定关系匪浅,此事恐怕陛下也知道,甚至还可能是他默许的交易,皇家需要钱袋子。” 第一百七十章 邮局开业 “但今苏家根基太厚目中无人屡屡犯错,这已触碰到皇帝底线,童记若能顶替龙氏,不说全部,只要有一搏之力就能占据一席之地,陛下不会再准苏氏一家独大。” 至于户部尚书与太子党勾结一事在顾承允查到两家的关联后就不再打算告知皇帝,龙氏这些年作为大梁不可撼动的商贾之家,若户部尚书与苏家有关,那皇帝必然知晓苏家与龙氏的关系。 要是他再去多嘴,反会让皇帝觉得他手伸太长,秘密探知太多绝非好事。 从前他忠于圣上,是因大梁的这位君主贤德爱民,并非昏君。 但自董家出事以后,桩桩件件,他都觉得绝非表面那么简单,因此他对如今的慧明帝,不得不防。 董娇不知顾承允所想,听罢只觉心跳加速,看来朝堂要大洗牌了。 从前皇帝刚登基时需要稳江山,苏家作为皇后母家,自然全力相助,所以皇帝会纵他们捧他们用他们。 可现在皇权稳固,苏家一次又一次不知进退恃宠而骄就太碍眼了,迟早要遭反噬。 既然得知先机,董娇便不会再藏拙,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多谢修璟告知,我本想稳中求胜徐徐图之以免遭人针对,但若天家有意,我必顺势而为。” 顾承允看着眼前梨涡浅浅却自信耀人的姑娘嘴角上扬,“阿娇聪颖,必能做到。” 公事聊完,顾承允牵她坐到船头将纱帘挽起,夕阳已沉明月高升,湖面上一盏盏花灯似天幕繁星,美不胜收。 “也不知顾某何时才有幸携董家阿娇赏此良辰美景。” 董娇嗤笑,小手挽住顾承允的胳膊十指紧扣,“迟早会有那一天的,届时,阿娇必陪修璟看遍朝升夕落。” …… 闵瑶顺利生产,闵夫人身上的重担便落下来,将贴身侍婢留给樊嬷嬷一起照顾董念瑾后,她便启程回了通州,日后董娇若想入桑园,只需与侍婢红俏一同就能掩人耳目。 何家二爷何正业当初怕赵勇表述不清干脆亲自回新州与大爷何正雄商量童记邮局之事,得知董娇的计划与打算,何正雄找不到理由不做这桩买卖。 虽然送信听着单笔价格不高,但耐不住量大啊,一次装一箱最少也有上千封,那一箱信就值二千两,若以后童记遍布大梁,专属商路一打通,日进斗金不是梦。 因此他亲自点了三十个人交给何正业,让他带着返京,助侄女一臂之力。 何正业再见董娇时,童家已把百货旁边的铺子收购重新改装,明亮宽敞的邮局内还提供家书代写服务,为那些家中困难的学子提供打工渠道,虽目前只开设了就近的三四个城池投送点,但因童记口碑好,凡家中亲戚在对应地方的百姓都愿意来试上一试。 毕竟只花二两银子就能给千里之外的家人带一封平安信,于任何一户人家而言,都值得。 看着店里门庭若市,董娇与何正业走到一旁僻静处说话。 “聂奎那边都安排好了吧?”她朝阴凉处躲了躲。 何正业拿了把蒲扇散热,“安排好了,我们的人从上京城出发就近前往各家分号,他们的人接力,有货时保货,无货时单独送信,每月十三号前收信,十五号开始分流投递,次月一日百姓可上门询问回信情况,归期不定,按距离远近估算。” “嗯,这样最好,先按一月一轮的频次进行看看效果,等以后路线固定了再增派人手。”董娇满意点头,“同兴镖局在京里的落脚点安置好了吗?” “安置好了,特地选的离童家不远处,只隔了一条街,以后你若有事就派下人来商号寻我,我已给门童打好招呼,但凡童记的人登门,不必禀报直接迎入。” “多谢二叔照顾。” “见外什么,叔侄之间何须客气。”何正业侧了侧身,让扇风正好能吹向董娇,“如今邮局这边定下,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暂时没有,一样一样来,邮局才起步还需二叔多上心,估计七月中我手下在西边扩店的人就会回来,到时候加上其他还在确定路线的商铺最少有十几家,够得镖局忙,这段时间得多招些人备用,尽快把路线规划好让聂奎的人去踩点。” “嗯,如今已敲定四家分号的路线,剩下四家七月初之前都能搞定,刚好能与你这面衔接。聂奎那边我也透了意思,他虽没答应合并,但也没拒绝,我估摸着是想看这趟走商下来能分多少利润,若收益可观,他不会跟钱过不去。” “如此最好,邮局的分成童记只占三成,剩下七成二叔您看着分配,商号里的规矩我不清楚就不干预了,毕竟童记只提供一个窗口供百姓投递,真正忙活的还是镖局,三成足以。” “好,邮局的事你就放宽心,二叔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在此事上何正业没跟董娇客气,镖局里有几百上千口人要养活,若只拿小头是无法兼并其他商号的,童记想做强就必须让利。 不过这利让出来董娇并不亏,各地分号不用像京城一样另起铺面,原本的仓库就够用,只需他们在百货里增加一个专属邮寄的柜台即可行事,相当于她出个点子就拿三成红利。 加之先前和造纸坊还有合作,秸秆制的毛纸童记不仅有原料分成,进货还有折扣,无形中就为邮局节约了不少成本,利润空间更大。 两人说完,庄明耀驾着马车前来在董娇面前停下,“公子,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去会仙楼吧。” “好。”董娇点头转身对何正业道别,“那二叔我就先走了,还有事情要办。” “去吧,路上小心。” 董娇登车,庄明耀打马离开,看着车厢内摆放整齐的十几个礼盒,董娇一一打开检查,里头童记所有的日化产品以及红妆都有,沈清茹做的玉容膏位于正中。 有了这个,今日跟那几位世家子弟的饭局才算圆满。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从东市来到西市,会仙楼前人来人往,雕梁画栋的阁楼显出它的格调与地位。 小二见客来立马招呼,得知是少东家特地安排在贵宾雅间的童记来人,赶忙毕恭毕敬的将人迎进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冤家聚头 赛仙阁是会仙楼最奢华的雅间,房间正中摆着黄花梨木漆金边的圆桌圆椅,桌上搁着晶莹剔透的白玉茶具,窗台两侧下立着红木长架,上放粉白相间的春兰荷瓣,一株就价值百两。 庄明耀和小厮把董娇马车上的礼盒放下,待她点好酒菜,小厮才退出门去。 不一会儿,秦良彦、谢叔游、苏小楼以及林景陆续到达。 几人见她约在赛仙阁不禁吃惊,谢叔游率先笑道:“童公子,只是数月不见,怎么今日小聚还下如此血本,我怎么感觉这是鸿门宴?” 苏小楼坐下揶揄,“你不用感觉,应该就是,童大善人可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还是苏公子了解我,不过您既然知道是鸿门宴,怎么还来呀?”董娇瞪苏小楼一眼,虽然在菱州时承了这家伙的情,但她一见苏小楼这欠嗖嗖的样儿她就忍不住想呛回去。 秦良彦见他二人剑拔弩张赶紧制止,“你二人到底什么毛病,为啥每次见面都要吵架,既然晓得要吵架,一个敢约,一个敢来,真是奇了怪了。” 苏小楼和董娇同时别开头,“哼。” 林景见状没忍住笑,“我倒听说苏公子与童公子在菱州时相处不错,估计他二人只是斗嘴斗惯了并无恶意。” “是么。”秦良彦疑惑地挑眉打量二人。 董娇不是有台阶不下的人,她没苏小楼那么轴,林景都如此说了,她就顺着接道:“还是林公子通透,我与苏公子只是爱拌嘴罢了。” “那是本公子脾气好不与你计较,想当初你偏心顾承允让我睡那破帐篷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苏小楼眼睛一转,突然来了胜负欲,“此次归京我好歹还替沈姑娘的医术正名,也不知你偏心那姓顾的得什么好处。” 他一语双关,既把沈清茹能得御赐匾额一事的功劳告知,又暗戳戳的想压顾承允一头。 董娇有些好笑,苏小楼这人啊,还真是讨厌里又带一点可爱,心机都写在脸上,蠢萌蠢萌的。 董娇微微歪头,“幸好都督大人没为童记美言,不然我这生意恐怕还没这么顺利,也难怪他不与你解释,毕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 “你骂谁呢!”苏小楼的狗脾气又来了。 “好啦好啦,今儿童公子是东道主,小楼你干嘛扫兴。”林景赶紧打断,“咦,怎么没见顾大哥,童兄你邀请他了吗?” “递帖子了,不过顾大人没接。”董娇耸肩,“估计他有事吧。” 苏小楼白她一眼,顾承允那厮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懒得与你客套,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谁对你好不知道,就你眼瞎! 董娇无视掉苏小楼幽怨的眼神继续招呼,“今日约诸位来一是感谢,二是叙旧,童记自开业以来没少受诸位公子照拂,还望诸位不要客气,想吃什么喝什么随便点,只管尽兴。” 谢叔游折扇一收笑问:“童兄越这么说我还越不敢,毕竟叙旧可以,但何来感谢一说?我们可没帮过童记半点,不敢当这二字啊。” 董娇爽快答,“今日诸位能来赴约,就给足了童某面子,难道不该感谢吗?” 这四人背后是谢贵妃、秦太傅、林将军和苏院判,作为小小商贾的童乔能一次性将四人宴请到席,便是抬举,的确该谢。 “哈哈哈,瞧瞧瞧瞧。”谢叔游看向众人,“童公子这么会能言善道的人向来有分寸,要是有人能让他一改常态啊,那一定是那个人的问题。” 秦良彦一愣,反应过来没忍住哈哈大笑,林景也是动容,谢叔游这是明目张胆的指桑骂槐。 苏小楼知道他在刻意缓和气氛,毕竟方才是自己咄咄逼人了些,要是自己现在再给童乔找不痛快,就显得实在小气,因此只狠狠剜他一眼,臭小子,你等着! “先前听说小楼此次回来性子改了不少,本还以为是讹传,没想到是真的。”林景笑着打趣。 谢叔游十分认同的点头,“是啊,要是换做从前,小楼早跳起来与我争高低了,能忍到现在还没发作,看来不是谣言。” 随着他二人你来我往的化解,董娇和苏小楼之间的气氛也不再尴尬,秦良彦打着哈哈转了话题。 董娇虽然不了解苏小楼的从前,但她知道,这位祖宗受不得半点委屈,如今能心平气和接受朋友的调侃和玩笑,应该比从前好了不少。 他能让步,董娇也识趣。 不过他们几人有年少的情谊,自己才加入不久,还是慎言为上,因此只淡淡笑着看他们玩闹不多言语。 片刻后,会仙楼的小厮敲门入内,陆续将菜品酒水端上桌,雕盘绮食,桂酒椒浆,令人目不暇接。 “喂,你跟我说实话,这顿饭应该不止叙旧那么简单吧?”秦良彦见所有菜品董娇都按怎么贵怎么来,顿时相信了谢叔游的玩笑话。 董娇见众人看着她欲一探究竟失笑道:“的确是有事想请诸位相帮,不过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就是童记最近出的新品太多,但是一一宣传太费劲,所以我想厚颜请诸位公子卖我个面子,将我准备的礼盒给你们各家夫人小姐送去,讨个口碑。” “没了?”秦良彦不信。 董娇睨他,“没了啊,不然你觉得我一个生意人能请你们帮什么忙?” 几人想想也是,他们之中,苏小楼才入太医院正式当值,谢叔游任符宝郎,林景任羽林军二营副使,秦良彦依旧纨绔,童乔若作为商人有所求,不论他们谁都帮不上忙,因此他没必要说假话。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啦!”秦良彦放下心中石头大快朵颐起来。 谢叔游无奈摇头,这家伙还真是一根筋,“既然童公子想让我们将礼盒献给家中长辈,总得介绍介绍产品用途我们才能推荐不是。” “还是谢公子周全。”董娇示意庄明耀拿一个礼盒过来打开。 “诸位请看,这套牙膏牙刷是用来清洁牙齿的,香皂用于洗手洁面,洗头水用于洁发。口脂涂唇,腮膏点面,眉膏染眉都是红妆。至于这玉容膏是专门用来消肿祛疤用的,可点涂于面上,毕竟女子身上若留痕迹影响美观,所以我专门寻人特制此物,效果奇佳。”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没醉! 童记的日化用品他们早有耳闻,不过权贵世家嘛,都有自己专用清洁的那些物什,毕竟入口敷面的东西他们还是很谨慎,加上童记卖的日化亲民,不少人家觉得价格低不显身份,所以都没尝试。 但林家却是童记的忠实粉丝,武将世家没那么多讲究,什么好用他们就用什么,在听闻童记的东西不错还高效后,林府就上童记百货采购了一大批物品。 因此林景见这礼盒不禁大喜,“这玉容膏真有效果?陈年旧疤可能奏效?” “陈年旧疤比较难恢复,但对于新伤口效果很好,之前蹴鞠赛时我不是被球砸到头肿了个大包,只涂了两天便彻底消肿且没留任何痕迹。”董娇见他兴致勃勃赶紧补充。 虽然效果离林景的预期差了一些,但能见童乔并未夸大其词,所以他并不失望,点了点头道,“那也不错,林家多粗人,平时练功少不了磕碰,你这玉容膏若真有效,我林家肯定要得多。” 董娇略显为难,“额,林公子……我这玉容膏,一盒比这剩下的所有加起来都贵,若林家上下都要使用,是不是奢侈了点?” 林景微惊,“这一小盒多少钱?” “二百两银子。” “什么?!” 董娇厚着脸皮故作镇定,这价格是沈清茹定的,她说她成本就要近五十两才能做一盒,加之物以稀为贵,所以干脆定价二百,这样以后皇家大批量采购压价时她们的利润空间能大一些,董娇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看这几位公子哥变幻莫测的脸色,她还是觉得这没有手心大的小盒子实在贵了些。 “这里头都放了什么,怎么价格如此高昂?”苏小楼来了兴趣,起身走近拿起一盒仔细观察。 董娇撇了撇嘴,“配方我哪知道,反正制药师说里头不乏灵芝鹿茸人参等珍惜物,十分难寻。” “能试试吗?” “可以。” 苏小楼闻了闻,又抹了一些在手背上,初步辨识以后答:“这些成分确实有,看来你找的这制药师并不是乌合之众光会诓骗,虽然具体效果还得测试才知,但肤感清凉质地细腻,能看出是用了心的。” 那当然,沈姐出品必是精品! 董娇扬眉。 得到苏小楼的肯定,谢叔游这才来了兴趣,谢贵妃被蜜蜂蛰这事儿他当然知道,不过若要将童记的东西进贡给姑母,总得了解清楚才是。 “林景,方才我看你好像对童记的东西很熟悉,林府用过?”谢叔游好奇问。 林景点头,“用啊,我家中之前都是用粗盐揩齿浓茶漱口,自从用了童记的牙膏牙刷以后,已将这两种方法淘汰。那香皂多是府中女眷在用,平时下人们洗衣多用肥皂,洗头水我试过,效果比澡豆强多了。怎么,你一个都没试过?” 向来温润的林公子此时不免有些鄙夷,这帮兄弟怎么回事,童记日化的名声在京里不说人尽皆知,但也算家喻户晓,他们居然还在守旧。 秦良彦赶紧把自己摘出去,“别看我,我用的,我家老爷子最开始只是让我多照顾童记的生意,结果我把那些东西买回去以后,他们各个都说好,便全家都在用了。” 秦良彦说完往嘴里塞了块鱼肉,秦太傅可是一直惦记着还董娇那支花瓶的人情,所以没少让秦良彦暗中帮衬。 谢叔游和苏小楼对视一眼,合着就他两人落伍呗。 苏小楼之前是因与童乔处不来所以不屑用童记的东西,至于谢叔游嘛,单纯因家里谨慎惯了,所以这会儿听林景和秦良彦都对童记报以好评,心里那点疑虑也放下来。 “既然是这么好的东西,那游就先多谢童公子了,要是效果好,以后定多照顾童记。”谢叔游拱手道。 董娇心中暗喜,没想到林景和秦良彦居然给她打了助攻,她此次的目标正是谢叔游,本还想使点计谋让他将东西献给谢贵妃,但现在看他态度,就算自己不多动作,他也会这么做。 董娇大方摆手,“谢公子太客气了,若是谢家还没试过童记的产品,就多拿几盒回去吧,我今日一共带了二十盒过来,你们看着分。” “多谢!” 她一出手就是上千两的礼盒,几人拿人手短,自会替她把事情办妥。 加之董娇为人爽快又慷慨,且所求不过举手之劳,少爷们心中没有芥蒂,酒过三巡便开怀畅饮。 本想做东做到底,可董娇的小酒量根本不足以支撑她继续作陪,未免一会儿神志不清做出什么出格之举,赶紧强撑着最后的意志先行告辞。 众人本不想散,但秦良彦知道童乔水平,见这人又跟家宴那天一样眼神麻木便知他是真的醉了,否了继续的提议,他招呼众人各自散场,然后熟练的将人往肩上一扛,就下楼塞进马车。 庄明耀在旁边看得敢怒不敢言,生怕一张口就是你个登徒子怎么能如此粗暴的对我家小姐!最终还是憋住了。 见他把人放下后赶紧开撵,“多谢秦公子,我家公子小的会安全送回,就不劳您操心了。” 秦良彦没听出他话里的嫌弃,转了转胳膊,“那行,小爷我走了,你带他回吧。” “告辞!”庄明耀暗恨他一眼打马离开。 董娇躺在车厢里昏昏沉沉,这人一旦醉酒,所有情绪就会被无限放大,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望的想见一个人。 “明耀呀。”她在软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 庄明耀左手朝后掀开车帘探头问,“怎么了公子?可是不舒服?” “没有。”董娇舔了舔嘴皮,“去顾家,顾大都督家。” 庄明耀把帘子一放,公子疯了吧! 结果毫无意外的,董娇被平安送回童宅,并且为了不让家中下人起疑,庄明耀把内院的丫鬟仆妇全部叫了出来。 樊嬷嬷和秋露一左一右把董娇从马车上扶下,见人已成了软泥,樊嬷嬷带着些许责怪的对庄明耀道:“你怎么让公子喝这么多酒,也不劝着点!” 庄明耀刚想说公子根本没喝多少,董娇就立马顿步,闭着眼歪头道:“我没醉!我还能喝!你们谁也别跑!” 樊嬷嬷一听她变了音调,不再是平时压着嗓子说话的状态,反倒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蛮任性便知,完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修璟呀 “秋露你去把夏氏稳在房中别让她出来,明耀去把外院的下人都支开,春芽跟我把公子扶进去,快!”樊嬷嬷冷静安排,一边走一边打断董娇的话,竭尽全力让她闭嘴。 实在管不住时,就干脆捂了她。 这一路半拖半拽的终于把人弄回屋里,董娇不高兴地躺在床上抱怨,“我都说了我还能喝!为什么不给我酒!” 樊嬷嬷摇头,“我去给公子煮醒酒汤,春芽你去打热水来给公子洗脸,这会儿秋露忙不过来,还请月离姑娘帮忙先看着我家公子。” 月离方才听见动静就出来了,这会儿见董娇醉得人事不省点头应下,“你们去忙吧,我看着她。” “多谢。” 樊嬷嬷和春芽各自去忙,月离刚坐到床边,就见某人不耐烦地踢腿,“都说我没醉了为什么不信!这点小酒瞧不起谁呢!我两口就能干了!” 话音刚落,某人突然一把抓住月离的手,“拿来,看我给你旋一个!” “公子知道我是谁吗?”月离耐心问。 董娇眨了眨眼,眼前很模糊,但还是勉强认出,“……月离?你怎么在这里呀,是不是修璟来了,他在哪呢,快叫他来陪我……修璟,修璟!” 这人一边说一边在床上耍浑,月离无奈摇头,看来是真醉傻了。 “公子,太晚了,主子过来不方便,明日你醒了再去找他好不好?” “不好!”董某人抓着月离的手就是一顿晃悠,“我不管!我要修璟我要修璟!你把他叫来!顾承允!顾修璟!顾……” 她越喊越大声,月离赶忙捂住她嘴。 见这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儿,月离无奈,只好吹个长哨把隔壁屋的阿无唤来。 不一会儿,阿无就从屋外打开窗子问:“干嘛?” “去把主子请来,童乔醉得厉害,非要见他。” “哦。”阿无转身报信去了。 这人刚走,春芽就端着热水进来给董娇洗脸换衣,樊嬷嬷也来喂醒酒汤。 可平时喝药都不眨眼的人,醉酒了却任性得像不懂事的孩子,怎么哄怎么劝都不听,打死不张嘴,还差点一巴掌将汤碗给掀了。 怕她再继续胡闹,樊嬷嬷选择放弃,“算了,公子不想喝就不喝了,月离姑娘去休息吧,这里我和春芽守着就行。” 这哪行,一会儿主子还要来呢! 月离一边禁锢住董娇一边道:“她醉成这样闹起来你们也招呼不了,还是我守着吧。” 樊嬷嬷觉得有理,“行,那春芽在外厅候着,姑娘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们。” “好。” 送走樊嬷嬷,打发了春芽,趁她不注意,月离还点了她的睡穴让人晕过去以免坏事。 等做完这一切,刚刚还撒泼耍赖的小祖宗已经睡下,月离叹气,也不晓得她忙活这半天是为什么,早知道把董娇给点了不是一了百了。 正想着,窗户被打开,顾承允翻身入内。 “怎么醉成这样,人还好吗?” 月离恭敬起身让出位置,“刚刚消停,方才一直嚷着要见主子。” 顾承允瞧了眼床上小人叹气,“你先下去吧,一会儿我走的时候叫你。” “是。” 月离离开,顾承允望着蜷缩在床上青丝四散紧抱被褥的丫头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她好像每次睡着时都是这种十分没有安全感的姿势,让人忍不住想把她保护起来。 “阿娇,阿娇。”顾承允轻声唤她。 董娇本就睡得迷迷糊糊,心里一直挂念着人,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神志似回光返照突然寻回。 眼前人轮廓虽模糊,但那熟悉的味道,董娇知道是他,“修璟你来啦。”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喊。 顾承允轻嗯一声,“嗯,我来了。” 董娇嘿嘿一笑,“那抱抱。” “嗯?” “抱抱!”董娇嘟着嘴伸手。 顾承允心头一颤,眼前小人儿脸颊绯红,迷离的眼眸中波光流转,腮帮微微鼓起,娇憨又可爱。 他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她的请求,明知于礼不合,还是没忍住俯身将人揽进怀中。 董娇跟个小猴儿似的顺势挂在他脖子上,由于顾承允个子高,她想靠在他肩头有些够不着,于是某人为了让自己更舒服些也不管身侧人是否愿意,二话不说就借力爬起来坐到顾承允腿上钻进他怀里。 这下两人高度持平,她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像一只没骨头的猫儿。 “修璟呀。”她带着醉意喃喃。 顾承允将她搂得更紧些,“嗯?” “修璟呐……” “我在。” “真好……” 怀里小人身上带着淡淡酒香,她温热的呼吸在颈间游离,弄得人浑身战栗心口发烫。 顾承允不是圣人,做不到坐怀不乱,可这丫头偏还又不安生,时不时挪动两下,弄得他呼吸灼热恨不得将人一口吃掉。 他这边在经历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折磨,始作俑者却在他怀里渐渐呼吸平稳进入梦乡,令人有苦难言。 顾承允长长叹了口气,待她彻底睡着后,将人从自己身上取下放进床榻,替她盖好被子。 瞧着她已舒展开的眉头,顾承允握拳,总不能回.回都叫她占便宜! 向来有仇必报的顾大人趁某些小猫睡着在她眉间落下一吻,带着些许埋怨道:“妖精。” 窗外月明星稀,顾承允的影子在少女的闺房内拉得老长,直至天快破晓,他才收回目光离开童家。 …… 董娇素来喝了酒就睡得好,这次也不例外,一觉醒来日上三竿,她惬意地伸着懒腰。 昨儿的记忆又停留在会仙楼,她连自己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 其实在现世时董娇没少参加饭局,酒量不说千杯不醉,但也不至于三杯就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越后的这幅身子还年少,她现在是一碰就醉。 而且不光醉,还断片,这才是最可怕的。 不过昨天庄明耀一直跟着自己,她应该也没机会在那帮纨绔面前做什么出格之举吧。 “春芽。”她起身喊。 小丫鬟听见动静赶紧进来,“公子你醒啦。” “嗯,怎么头还有点晕,昨儿我回来没喝醒酒汤?” 樊嬷嬷正巧端着醒酒汤进屋,“也得喂得进去,公子昨晚倔得跟头驴似的,怎么都不肯喝,要不是月离姑娘在,我们还制不住你。” 一些迷迷糊糊的记忆开始涌现,董娇心里一蹙。 等等,她昨天…… 第一百七十四章 暗潮涌动 她昨天好像从会仙楼出来的时候非嚷嚷着让庄明耀带她去顾家!这个她记得! “我昨天是吃完饭直接回来的吧?”董娇试探问。 樊嬷嬷把醒酒汤递给她,“是啊,明耀直接送公子回家的,怎么了?” “那就好,没事。”董娇松气接过一口干了,按了按枕头又躺下去,“今儿我要摸鱼,宿醉后的放空,谁也别吵我。” “铺子里的事情也不管?”樊嬷嬷把汤碗递给春芽。 某人点头,“不管,打工人还有休息日呢,我怎么说也是个小老板,我要随心所欲一回。” 樊嬷嬷被她逗笑,“是,那老奴安排下去,今日谁也不许来打扰公子。” “嗯。”董娇眨眨眼,“让宋棋去书行给我买点新的话本子,打发时间用。” “好。” 童乔理所应当的偷懒,浮生偷得半日闲。 谢叔游熬了一上午终于熬到散值,这才整理好仪容入紫宸殿请见慧明帝。 李福禀报后将人迎入内殿,皇帝坐于书案后,谢叔游行大礼,“臣,参见陛下。” 慧明帝摆手,“起来吧,上职这几日可还顺利?” 作为谢贵妃的侄儿,皇帝对谢叔游自然多有照顾,不然也不能给他指派符宝郎这种闲职做跳板。 谢叔游恭敬答:“回陛下,一切顺利,邱大人等对臣悉心指教并未藏私,所以臣已能胜任这份工作。” “好,那你今日求见是为何?”慧明帝往椅背上靠,打量着谢贵妃的这个小侄子。 谢叔游垂首,“臣听闻贵妃娘娘前几日不小心受蜜蜂蜇伤,家父及臣都十分挂怀,碰巧臣昨日偶然得一能消肿祛疤的膏药,不知能否进献给贵妃娘娘,这才特来求见陛下。” 谢贵妃受伤慧明帝也心疼,皇后、殷贵妃和谢贵妃这三个女人里,最能让他舒心的就是谢贵妃,加上谢贵妃没有儿子只有公主,谢家就不可能去蹚太子和晋王的浑水,因此他对谢家也多几分耐心。 “你有心了,不过宫外的东西若没检查过最好不要送进宫内。” 怕慧明帝拒绝,谢叔游赶紧补充,“臣昨日已请太医院的苏小御医仔细查验过,膏药没有问题,可以用于贵妃娘娘的伤。” 谢叔游有些紧张,他虽然是谢贵妃的侄子,但谢家的女儿嫁出去就是天家的人,所以他与慧明帝接触并不多,比起苏小楼这种因工作关系还能时不时与皇帝见上一面的来说,他与这位姑父,只能算知道彼此姓名陌生人。 慧明帝没理由否掉谢家的一片好心,他招招手指唤来李福,“随谢公子去一趟太医院,若属实,就带他去见谢贵妃。” “是,奴才遵命。” “臣多谢陛下!”谢叔游松了口气躬身行礼。 李福带着人离开,两人去太医院核实玉容膏的确可用后,李福吩咐小太监先去通知谢贵妃有亲属到访,这才带着谢叔游入后宫。 巍峨的殿宇内,谢贵妃虽着常服也无法掩盖其明艳华贵的气度,李福躬身行礼,禀明来由后退到殿外,等姑侄俩叙旧。 谢叔游行跪拜大礼,“叔游见过贵妃娘娘。” “快起来吧,坐下说话。”谢贵妃受礼叫他起来。 “谢娘娘。”谢叔游坐下,将玉容膏放在桌上,“姑母,你的手可好些了?这是侄儿替你寻的膏药,据说消肿祛疤效果一绝,您试试。” 谢贵妃把手腕上的纱布揭开给谢叔游看,“蜂毒已经祛了,现在就等消肿祛疤,你寻的这东西倒是刚好能解燃眉之急,游儿有心了。” 谢叔游看着谢贵妃的伤口微微蹙眉,竟然肿了这么一大片,可想而知刚被蛰时有多严重。 “姑母,那毒蜂从何而来查清楚了吗?”谢叔游小声问。 谢贵妃示意婢女们退远些,“毒蜂说是宫里新进的那批芍药引来的,当时蛰完我就死了,无从查起,但我宫里不干净。我素来有用花露洁面的习惯,这毒蜂本就是冲着我面门而来,若非我当时用手挡住,恐怕这张脸已经毁了。” 谢叔游暗暗握拳,“看来应是有人在您洗脸的水里动了手脚,可有怀疑的人?” “外殿做杂事的宫女已经全部审了一遍,没审出东西,但若事成要找得利者,无非一个。” “您意思是……殷贵妃?” 谢贵妃冷哼,“除了她还能是谁,皇后如今禁足乾宁宫,非必要不出宫门半步,唯一去的地方也只有太后的坤和宫,苏蔷她不会蠢到在这时候对我动手。但殷媛媛就未必了,如今她与我共同协理六宫,若我出事,她便能独揽大权。” “好歹毒的手段。”谢叔游咬牙,“如今陛下对苏家不满已是信号,他殷家怎么还敢如此猖狂。” 谢妙言轻嗤一笑,“傻小子,正因如此殷家才敢放肆,如今陛下不满苏氏一脉,那谢家自然不会蠢到去站苏家的阵营。殷媛媛此举是想借我告诉谢家,若谢家不认清局势站队,她有的是法子对付我。” “痴心妄想!”谢叔游低斥,“她殷家既然对谢家出手还想谢家站队?做什么春秋大梦。” “你啊,还是太年轻了。”谢妙言微微摇头,“我在宫中只有一个女儿,以后公主的命运如何,全在于陛下或下一任君主一句话,所以她是拿住了我的七寸,知道我在乎什么。” 谢叔游蹙眉,谢家虽受隆恩,但谢贵妃的兄长,谢叔游的父亲不过是个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官品不低,但无实权,若真想和殷家抗衡,无疑是螳臂当车。 “那姑母是何打算?” 谢妙言看向窗外,“不急,这京里看似风平浪静,但内底却风起云涌,秦王如今入局,未必不是个人选,再等等。” 谢叔游点头,与其在强权下臣服殷家,不如看看这位被皇帝钦点的四皇子有何能耐。 反正都是搏生机,谢家自然是哪边胜算大就选哪边。 苏家如今虽在风口浪尖,但并不意味它没有翻盘的可能,只要皇帝一日不发落,苏家就还是大梁最鼎盛的门第,殷家自以为能掌控全局,呵,笑话。 第一百七十五章 孤注一掷 董娇在家悠悠闲闲的偷了一日懒,躺在床上看了一天话本,笑得脸都僵了。 要不是樊嬷嬷给她递来姜老八送的信,她恐怕都懒得下床走这一步。 撕开信封,不同于往常的言简意赅,姜老八这次洋洋洒洒写了一满篇。 经过几个月的搜寻和勘测,他终于在淮东地界的骺山一带发现了一座矿山,这座山虽没有钢铁可开采,但多石炭,满山都是。 只是想拿到这座山的开采权,需要跟官府报备,疏通关系和筹建矿场所需要的钱财最少要二十万两白银,他手上没有那么多钱。 所以他想和董娇商量再借十万两,事成后一并归还。 看完这信,董娇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大梁是有煤矿的,姜老八信里写的石炭就是煤,只是因为古时候的开采技术不发达,加之矿洞里头多用火把照明,煤炭易燃,就让开采难度就难上加难。 而且事故出多了,皇家觉得此事太过危险,便不再轻易准许民间开办矿场。 也正因煤矿的产量低,为了拉动经济,大梁的煤矿资源除了钢材冶炼能用上一些外,其余几乎全部对外高价出口。 姜老八若能把此事办妥,必然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那矿山董娇没去看过,先前给姜老八的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董娇不心疼,可这次若要再投十万白银进去,她不得不重新考量。 如今扩店要用钱,邮局要用钱,新品制作要用钱,童记的开销并不小,若再拿十万出来,要真出现什么意外,应对能力就会瞬间下降。 她不愿冒这个险。 眼瞅着十一月就是今年皇商报名和入选的时候,她还得存一笔钱去打通户部的关系,很难两头兼顾。 “嬷嬷,麻烦你让人去把庄临和秋露叫回来,让他们带上账本,我有急事。”董娇收了信吩咐樊嬷嬷。 原本樊嬷嬷想着董娇今儿能歇一天是好事,结果信件一来,又停不了了。 她叹了口气,“是,那老奴让春芽来帮你梳头,你先换身衣服。” “好,辛苦嬷嬷了。” 樊嬷嬷出去安排,家里有条不紊的运转,庄临和秋露回来时,董娇已换回男儿装坐在书房等他们。 “公子,怎么突然把我和庄大伯叫回来,可是家里有什么急事要办?”秋露现在和庄明耀共同负责百货事宜,因她心思更细腻些,百货的账目多由她每日进行核对。 董娇没否认,“嗯,截至今天,百货里盈利多少,家中还有多少存余?” 秋露把账目递上,“之前公子在三州时让阿无公子回来拿了十八万两,家中只余十万两,截至今日百货里又盈利十万二千三百两,共余二十万二千三。” 董娇点头,和她预估的差不多,童记六月能稳定增收二十万两利润,如今再有沈清茹的玉容膏做辅,还能再增三成。 不过这钱是没给各家分成前的利润,不能全用。 “再提十万两出来,之后两月内不可再有大额支出,你记得提醒我,如今童记的固定资产虽多,但要办事全得靠流动资金,不攒不行。” “又要取十万两吗?”秋露诧异,光这两个月,童记就往外出了近三十万两银子,可这些钱用出去却还没带来收益,秋露有些担心。 董娇轻叹,“虽然我也不愿,但这笔投资宜早不宜晚,要是等姜湛回来接手大掌柜的位置,以他现在重新联系上姜家过往的人脉,就算童记不帮忙,他们也能从其他地方拉到资金,届时童记就掌握不了话语权了。” 当初姜氏布行落寞一事秋露不知详情,庄临却参与其中,因此对姜家的事还算了解,这会儿听董娇说完已有猜测。 “可是姜家老爷寻到了什么新的生财路子请公子援手?” “嗯,姜老八找到一座石炭矿山,可开采,但要打通关系和建矿场所的需费用巨大,找我再借十万两。” “石炭矿山?这太危险了!公子,每年在矿场丢命的人成千上万,大梁虽没下禁令不许私矿开采,可以后一旦要整治,私矿铁定第一个遭殃,童记如今的营生只要等各家分号建起就能成倍增收,实在没必要去沾染私矿啊。”庄临劝阻道。 董娇不是不知这个道理,但若她先前不知龙氏和苏家的关系她可能还不会掺和,可如今皇帝想洗牌,苏家早晚都要被收拾,与其等事发后捡别人的残羹剩菜,不如一开始就做好替代的准备。 只要上头明令一下来,她随时可以雷霆之势接替龙氏的位置,这才是她的目的。 所以矿脉一业,她必须得硬着头皮顶上去。 “你二人都不是外人,我就跟你们交个底,如今太子一脉岌岌可危,晋王野心勃勃,秦王虽初显却也不可小觑。这三人里,董家若想翻身,除了要用数之不尽的财富来助新储一争之外,更是要借这个渠道,和皇帝对峙。 董家的事不乏太子手笔,就算最后证明真是太子谋划,但定罪的是今上,天子金口玉言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所以若皇帝圣贤,他知道真相后也许会还董家一个公道,但若皇帝不肯落这个脸面,董家永世不得翻身。 因此我必须要做两手准备,一是面对皇帝,董家要有能与其做交易的底气,以万贯家财换真相大白,若皇帝不同意,我握着这大梁命脉,能强国,亦能覆国。 二是面对新储,钱财便是董家的武器,新储想上位,钱和权缺一不可,董家若能成为他手上不可替代的筹码,那他登基之时,便是董家昭雪之日。”少女说罢走到桌前,暖黄色的烛光把她背影映得笔直。 庄临和秋露知道,小姐在为董家下一局棋,一局抱着必胜决心的险棋。 这两条路不论哪一条,只要童记做成这大梁的首富,别说官僚不敢拿她怎样,就是皇家也得礼让三分。 因为她身上关系着全国几百万人口的生计,一旦她出事,忠于她的人会做出怎样的反扑不可预估,这比敌国几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还可怕。 毕竟敌军压境你还能看见,而货币的流转,一个不小心,便会满盘皆输。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往无前 得知董娇真实想法后,庄临和秋露感觉自己身上无形中多了更沉重的责任。 小姐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是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为了将生意以最快的速度扩张,她做了很多牺牲。 既然小姐不肯屈服于皇权,那他们就成为小姐最锋利的剑刃,一往无前。 “我明白了,既然公子想做,我就去做,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庄临上前一步郑重道。 董娇微笑,“多谢临叔,这事儿还真需要你去办,姜老八的那座矿山必须要有我们的人亲自去检查,不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十万银票你带着,但交给他之前必须上当地府衙打听清楚可否开山,若一切真如他所说,再给钱,并且要请中人作证再写借条。 至于矿脉开山后的具体事宜你最好也盯一盯,矿场里头视人命如草芥的事屡屡发生,童记既然要合作,口碑比短期利益更重要,务必让他把劳工们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要是姜老八能减少劳工的死亡率,别说他这生意以后在跟龙氏竞争时能让皇帝刮目相看,就是老百姓也愿意上他的矿场做事。 利己利民的买卖,愿他能想通这个道理。 庄临点头,“我晓得了,定把公子的意思尽数传达,不过我走后作坊的事交给谁管?” “先让明耀替你,在你回来之前就让明辉重新回百货帮忙吧,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外人我不放心,要委屈明辉一段时间了。” “公子说的哪里话,别庄出事后庄家一贫如洗,若非再遇公子,明辉也没机会读书,既然董家如今需要我们,他晚个三年再去参加科考又如何,他还小,等得起!” 董娇心里宽慰,“多谢临叔,等以后董家的事落幕,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庄临泰然一笑,“我信公子。” “好,那秋露你和临叔去忙吧,账目记清楚,童记的每一分钱都必须来路清晰,免得以后叫他人钻空子做文章。” 秋露应下,“是,奴婢省得,公子放心。” 两人离开时,夜幕已沉,董娇腹中空空,今天光顾着看话本根本无心吃饭,这会儿忙完突然饿得心慌。 让春芽给她做了点宵夜送回房间后,月离突然进来。 “公子,你让我和阿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董娇把嘴里的炸丸子咽下,“说来听听。” “沈家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富裕,尚书令沈敬山的嫡长子沈玄贺嗜赌成性,这些年已暗中败光沈家不少私产,沈氏为给沈玄贺填窟窿几乎掏空自己的嫁妆,除此外她还欺骗沈敬山沈家中公亏空是因生意失利,因此沈敬山没少利用其官职敛财参与买官卖官。” 董娇放下筷子,沈清茹上次让她查沈家的底细估计就是为这个。 她不知书里后事如何,所以不清楚沈清茹的下一步打算,只是根据沈清茹的人设而言,她此次重生若要摆脱沈家,就不可能等沈家被太子牵连以后再动手。 若苏家垂死挣扎最后落个谋反的下场,任她沈清茹医术再如何高明,皇家也是容不下她的。 所以她若想在太子一脉没倒台前与沈家划分界限,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亲手将沈家拉下神台,然后再强势与其断绝关系。 只有这样,日后苏家出事牵连到沈家,她才能不被殃及池鱼。 再者,就算她再恨沈家人也不可能亲手对沈家赶尽杀绝,毕竟身体里留着同样的血,提前把沈家扳倒反而是保全沈家满门的一个办法。 但以沈家人的脾性来看,他们不会乖乖就范的,以后必出幺蛾子。 只希望沈姐该仁慈的时候仁慈,该狠心的时候狠心,别因一时心软惹得后患无穷。 想到这,董娇微微一愣,她还真是操闲心,沈清茹在书里可不是拖泥带水的主,她比谁都杀伐果断,要说以后谁会因心软惹祸,那大概率是董娇自己。 毕竟她原来的世界人人平等,生意场上再危险也不过是勾心斗角,不会有性命之危。 所以真要让董娇去决定他人的生死,她做不到,只希望她永远不要有机会去面对这种抉择。 思定后董娇转了转杯盏,“月离,你趁夜去一趟沈府,把消息原封不动的告诉沈小姐,如果她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让她尽管说,童记不会让自己的合伙人受委屈。” 月离点头,“好,我这就去。” “另外让阿无来一趟,我还有事让他去办。” “好。” 月离应下离开,她本想问问董娇还记不记得自己昨天喝醉了撒泼的事,但今儿一天见她该吃吃该喝喝跟个没事人一样又打消念头,这家伙没心没肺的,就算记得,估计也不会害臊吧。 问也白问。 不一会儿,阿无从内院最边缘的客房过来,见董娇桌上都是好吃的也不客气,自己拉板凳坐下选喜欢的就吃起来。 “又要我做什么呀。”阿无含糊不清问。 董娇笑着把那盘炸丸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蘸点辣酱更好吃。” 阿无听话的照做,然后风卷残云,“好吃!” “明天还让春芽给你做。” “嗯!” “那你帮我个忙?” “好!” “你想办法去查查这个龙氏,看看他们在京里的商号都有哪些,要是能打听到更细节的消息更好,打听不到也无所谓,优先保护自己,别暴露。” “哪个龙氏呀?” 董娇摸了摸下巴,“我还真不知道具体是哪个龙氏,先前只听姜氏布行说叫龙氏三兄弟,不过城里的龙氏商行却寥寥无几对不上号,要不你去问问你主子,这个他清楚。” “行,那我一会儿去。”阿无边吃边讲。 董娇赶紧制止,“明儿吧,今天太晚了,这事不急这一会儿。” “唔……好吧。” 见他跟饿狼似的,董娇试探问:“吃饱了吗?不够我再让厨房加一点。” 阿无摇头,“不要了,福伯常说夜里不积食才能长寿,我尝一点就好。” 看着桌上仅剩的一个糕点,董娇眼皮直跳,这叫一点就好?! 第一百七十七章 喜忧参半 翌日,连着十天没见云的京都终于下了一场大雨,豆大的雨珠打得花叶发颤,风过微寒。 庄明耀把准备好的乔迁礼堆上马车,举着油伞将董娇从家里接出来。 “同兴镖局那边递过帖了?”她拂掉肩头的雨水问。 庄明耀把车帘掀开方便董娇进去,“递了,何二爷正等着您过去呢。” “好,你别忘了换蓑衣,小心着凉。” “诶,多谢公子关心。” 准备好一切,马车驶向隔壁街的新宅。 何正业一早收到童家要来的消息就让下人们把家里重新又打扫一遍,今儿下雨,院子里的泥地都软了,怕董娇进来会踩湿鞋袜,他让镖师们寻来木板,特地把入廊道的那节路垫起来。 这会下人来报说童记的马车来了,他又亲自出去迎。 “何镖头怎么这么客气,还亲自出来。”董娇下车,见何正业已候在那笑问。 何正业举着伞领她往屋里走,“贵客登门,自当相迎嘛,哈哈。” 入门就见地上新铺的木板,望着何正业已经浸湿的靴子,董娇心里温暖,二叔虽不表现,但却默默将她当成女儿一样呵护照顾着,令人感动。 过廊道时,董娇小声在何正业身旁道:“多谢二叔。” “谢什么,叔叔照顾侄女,应该的。” 两人相视一笑,进入客厅后,镖局的下人们奉上热茶退下,董娇给何正业斟了一杯,“二叔,我今日来除了送乔迁礼以外,其实是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祖母自董家出事后一直心结难解,我每次回去虽都有宽慰,但她还是挂心我一人在外。再加上见面不易,桑园消息闭塞,她总难免多想,所以我想请二叔定期给祖母写信,聊聊京里的变化,聊聊童记的生意,也说说何家,只有让她知晓外面的情况她才能宽心。” “可是姑母身体不好?”何正业心中一蹵,这么久以来他一次都没见过董老太君,这会儿听董娇意思不免担忧。 董娇微微垂眸,“我不确定,我每次见祖母时她都说自己没事,但人是可见的消瘦了不少,孙大夫那里早前跟我说过她心病很重,但后来又改口说好多了,我估计是祖母不想我担心让他骗我的。具体什么情况祖母不愿说,那我就不问,免得叫她知道我清楚她的身体,她又要换着法遮掩,怪难受的。” 见董娇如此懂事,何正业不免心酸,这祖孙俩,都在想尽办法照顾对方。 董老太君的担忧何正业明白,阿娇孤身在外步履维艰,就算她每次回去都宽慰老人家她过得不错,但世道如此,女子更难,作为长辈,董老太君又如何不知其中辛苦,所以阿娇说得越轻松,她越当她是报喜不报忧。 因此,董老太君才会更加操心,更恨这世道不公。 不过如今何家来京帮衬阿娇,只要他定期给董老太君写信让她知道何家和童家拧成一股绳互相照应,阿娇不是孤军奋战,想必董老太君能舒心不少。 只要她的心结解了,身体自然就能好起来。 何正业拍了拍董娇肩头,“阿娇懂事,你祖母是应宽心才对。放心,从今日起,每隔三日我就给姑母写一封信,你去桑园前叫人来收就是。不过下次你再去桑园啊,记得忧喜参半地说,让她知道你有什么具体的困难,她才不会自己胡乱猜想。” 董娇微怔,她从前独来独往惯了,因为无人可依,也就不会示弱,所以在至亲之人面前,总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不让她们挂心。 但也正因是亲人,她们才会担心你的坚强都是伪装,才会怕你有苦不说受尽委屈,只报喜不报忧,对于消息闭塞的董老太君来说,董娇的轻松更像逞强。 想通这点,董娇微微一笑,“二叔说的对,是我一叶障目疏忽了,下次一定如实告知祖母让她有所愁。” 何正业爽朗大笑,“哈哈哈哈,这才对嘛。” 叔侄俩说完一起用了顿午膳,何正业让下人拿了些新州特产给董娇带回,两人说完生意上的事,董娇才起身告辞。 …… 沈清茹从昨天夜里收到月离的消息后就一直没睡,虽说她心里对沈家人痛恨不已觉得他们死不足惜,但她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有机会改变一切时眼睁睁看着沈家二百多口人为那群蠢货陪葬。 所以当她手上有沈玄贺嗜赌和沈敬山卖官的线索后,她准备把计划提上日程。 “婉儿,你去把牛小刀叫来。”沈清茹揉了揉额角,一宿没睡眼皮一直跳。 婉儿不敢多言,乖顺应下出去叫人,“是。” 不一会儿,牛小刀从外院大摇大摆的进来,自从沈皇帝的御笔匾额到沈府后,沈家大姑娘的地位水涨船高,如今清苑的下人是沈府最硬气的,哪怕他一个外院的护院也能拿鼻孔看人,比起刚来时别提多解气。 入屋,见沈清茹坐在窗边,他快步靠近,“小姐您找我?” 沈清茹将小几上的银票递给他,“嗯,这两天你找几个千术好的赌徒去顺意赌坊蹲点,遇到沈玄贺就下手,先让他赢,赢到他膨胀时再出手,务必让他背上偿还不起的债务,但要记住适度,有来有往才无迹可寻,别露了破绽。” “好嘞,小姐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牛小刀双手接过那叠银票,“对了小姐,这事儿可有时限?” “九月之前,不用一次成事,沈玄贺抵押出去的资产全部暗中买下,钱不够上童记支,童乔那边有数。” “得嘞。” 牛小刀揣着钱兴致勃勃地走了,一想到大姑娘要出手收拾沈家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他就兴奋! 先前沈大姑娘势弱时这帮人就惯会欺负,那个臭老太婆算计大姑娘也就罢了,二小姐和大少爷也不是好货,一个嘴贱一个手贱。 要不是皇上圣明给大姑娘写了块匾额,沈玄贺那东西恨不得亲手将大姑娘按进池塘里去,还有沈家那老头儿,自己的亲闺女都不信,光听沈氏那张破嘴叭叭就暗定大姑娘不洁,什么玩意儿! 还是老话说得对,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呸! …… 谢贵妃的手用了童记的玉容膏后一天比一天好,这消息传到其他妃嫔耳朵里可不得了,她们平时去谢贵妃处请安时可是亲眼看见谢贵妃的手有多严重,如今那药才擦了短短五天就消去大半,这如何叫她们不心动。 宫里的女人脸最重要,如果这玉容膏能生肌,她们岂不多一层保障。 因此,随着谢贵妃的痊愈,晓得内情的各家妃嫔都给家里带去口信,不论如何都要给她们弄一盒童记的玉容膏备用,这令童记门庭若市。 但树大招风,童记生意越好,京里眼红的人就越多…… 第一百七十八章 无以为报 龙家。 龙三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难看,望着桌上的月末账目只觉一团燥火积在心口。 “好一个童记,先前布业被垄断我只当是姜老八这个蠢货犯糊涂,但现在看这趋势,恐怕当初那事儿跟童记脱不了干系!短短半年,龙氏京中的布业、红妆、糕点皆受打击,从四月起少了三成利润,简直可恶!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龙氏太久不出手,这些虾兵蟹将都忘了京里是谁的地盘!” 管家一边打扇一边替龙三顺气,“老爷别动怒,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占一时风头,真要打持久战,童记哪儿能跟咱们龙氏比?不过童记能这么短时间内发展起来,背后肯定有世族支撑,与其贸然出手,我觉得还是先查查他的底细为上。” 龙三喝了口茶压住火气,“派点人去探探这个童记,看看他那些东西都是从哪儿弄来的,我不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铺子能凭一己之力研发出这么多大梁前所未有的东西。另外也暗中给其他几家递个信,问问他们与童记是何关系,若真有其他几家在背后给童记撑腰,那就别怪龙氏老虎嘴里拔牙齿!” “是,老爷。” …… 何正业按照答应董娇的三日一信写了好几封,七月初时,董娇安排好铺子里的事送走庄临,便差人去同兴镖局取信,接着让宋棋驾车,带着红俏前往桑园。 今日她是让月离带着小昭郎的,这孩子不爱哭,所以董娇想让月离悄悄把孩子抱进去给闵氏和祖母瞧瞧,免得她们挂念。 如今大半月过去,原本还没有手臂长的小家伙已经胖了三四斤,本就饱满的小脸看起来更加圆润,实在招人喜欢。 “一会儿走的时候你先离开,到五里外的长亭等我,我和红俏出来以后再去亭子接你一道回家。”董娇逗了逗月离怀里的小家伙,昭郎笑着想抓她手指。 月离僵硬地抱着孩子,董娇不敢抱她就敢抱吗!她也没经验啊! 这小东西刚出生的时候一小坨,她抓着襁褓就能翻墙出来,如今小家伙长大了,她反而怕不小心弄伤他,董二小姐简直强人所难! “行吧,不过你我都对这孩子的脾性不了解,今日别耽误太多时间,不然我怕孩子饿了尿了哭起来坏事。”月离苦着脸叮嘱。 董娇点头,“放心,绝对不超过半个时辰。” “好。” 马车很快到达桑园,月离已提前下车,抱着孩子从后院翻墙入内。 门口的两个卫兵数月不见闵家的马车想念得不行,闵夫人不来他们就没有外快赚,这几个月收钱收多了花销也渐涨,若是闵家再不来他们都不知道这个月的月俸够不够填窟窿。 “哎哟,夫人您可算来了,这大半个月不见您,我们都怪挂念的。”两人凑到闵家的车前拍马屁。 结果帘子掀开只见两个丫鬟不见闵夫人,顿时心凉了一半。 红俏知道他们打什么算盘,跳下马车朝二人手里各塞了一锭银子,“我家夫人身子不适回通州养病去了,待好些再回来,临走前特地吩咐我按时给桑园送东西,还请两位官爷通融。” 收了钱,两个卫兵自然没有阻拦的理由,他俩都把红俏和董娇的脸认熟了,也不怕别个顶替,因此客客气气地将人请进去。 桑园后院此时其乐融融,闵瑶和董老太君都没想到真的还能再见董念瑾,因此从月离处得知董娇马上进来更是喜从心生。 不一会儿,红俏和董娇提着一堆东西入了内宅,许平生怕那两个卫兵发现,在两人入内后赶紧将小门拴上。 “祖母!”董娇快步上前,“我回来了。” 董老太君看着又是一月未见的孙女赶紧将其牵到身边,本来想说回来好,可这园子有什么好的,她拍了拍董娇的手,“嗯,最近如何,我瞧着你怎么又瘦了些?可是天热了胃口不好?” 见董老太君挂念她得紧,董娇拉着老人坐下,“我一切都好,祖母别担心,看着又瘦了是因为我在长个子,其实体重没减反而还重了些。” 董老太君点头,“那就好,生意呢?还顺利吗。” “还……”好字没出口,董娇想起何正业的叮嘱,叹了口气,“还是有些辛苦,百货虽然发展不错,但是店铺扩张需要的人手太多,我身边可用的人有限,所以不得不把一些权利外放出去。不过如今有二叔在京里帮我,压力减少不少。” 董老太君松了口气,只是缺人的话不是大问题,只要阿娇这边稳定,何家会想办法帮她解决。 “同兴镖局里什么都不多,就是跑腿办事的人多,虽然对你来说大忙帮不上,但小忙他们都能做,回头你跟你二叔提提这事儿,让他挑几个能干的去你那儿做活,别跟他客气。” 董娇笑着应下,“祖母放心,我不会跟二叔客气的。对了祖母,二叔说他是男子无法入桑园,但又实在挂念你得很,所以喊我帮忙给您带几封信,您要不看看?若要回信就正好写上,我走的时候带出去。”董娇从提篮里拿出一叠信封递给董老太君。 这些信都是密封好的,董娇也没看过,因此董老太君并没反应过来这是董娇的安排。 老人家已经和外界失联太久,如今望着那厚厚一叠信封竟有些颤抖,“好,我去瞧瞧,你去寻瑶瑶吧,她高兴坏了,想必也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董娇将她扶回房间,“嗯,那孙女一会儿再来陪祖母。” “去吧。” 招呼好董老太君,董娇去院子里寻闵瑶,因昭郎回来,二夫人吴氏和三姑娘四姑娘都很高兴,一群人围着闵瑶逗小宝宝,欢笑声不停。 “嫂嫂你看!昭儿他会笑!他会吐舌头!”董苒柔兴奋地喊。 吴氏赶紧把女儿拉住,“小声些,你怕外面的人听不见?” “唔!我一下子忘记了!”董苒柔赶忙捂住自己的嘴,见董娇过来,小跑到其身边挽住胳膊,“二姐姐你回来了!” 董娇笑着牵住她,“嗯,回来了。” 闵瑶满眼都是孩子,但这会儿见董娇还是起身郑重地福了一礼,“阿娇,你把昭儿照顾得很好,嫂嫂无以为报……” 第一百七十九章 卫营突袭 董娇赶紧将人扶住,“嫂嫂与我客气什么,昭儿也是我的侄子,我照顾他应该的。” “那日送昭儿出去时我本以为再见只能等新帝登基,没想到这么快又能重逢,你辛苦了。”闵瑶由衷道。 董娇浅浅一笑,“昭儿如今还小,月离抱着他来去还算方便,不过等他再大些恐怕就不能进来了,但嫂嫂放心,要不了几年,我们必能一家团圆。” 闵瑶眼眶泛红,“嗯,嫂嫂信你。” 吴氏和孙嬷嬷本想趁着一家人都在一起吃个饭,可两人刚刚准备去厨房做菜,就听见内外院之间的小门被猛然敲响。 桑园自董家搬入至今,这扇门还是第一次发出如此动响。 “何事?”许平赶紧跑到门边问。 屋外的老卫兵声音急促,“赶紧开门赶紧开门!卫营的人来了!快!” 内院众人面色一僵,顿时乱了手脚,卫营是掌管朝廷特令关押囚犯的机构,如今前来,明显是来查岗的! 董娇二话不说将董念瑾从闵瑶怀里夺过塞给月离,“赶紧走!别被发现!” 月离抱过孩子就朝平时最隐蔽的那个角落跑去,就着院里提前给她搭的长凳翻出院子。 闵瑶已经慌了,眼睛死死盯着月离离开的方向,生怕昭郎出一点意外。 砰! 两院之间的小门被猛踹,惊得董老太君都从屋里出来,再拖下去定惹人怀疑,许平只能硬着头皮把门打开。 “做什么半天不开门!”院外一身劲装的卫营士兵入内,横着眉打量屋中众人。 许平勾着腰赔礼,“对不起官爷,平时无人来我们这院子,所以没人候着,跑慢了几步,您别怪。” 士兵冷眸,手一挥,身后七八人入内将桑园女眷控制起来。 “把人都叫出来,点数,门口那辆车上的人单独出列。” 董娇此刻心跳如鼓擂,方才她只顾着把董念瑾送出桑园,却忘了自己和小娟互换身份一事! 要是今儿来检查的人中有见过董苒苒的,那她必死无疑! 董家女眷陆陆续续到院中集合,小娟也深知自己的身份特殊,尽量往董娇身边靠好做应对,一家子人提心吊胆的往中间站,生怕那些人里出现熟面孔。 “门口闵家的人呢!出来!”柳洪又高声喊。 董老太君将卫营的人全部打量了一遍后轻轻对董娇点头,董娇这才领着红俏站到一旁。 “为什么不出列?”男人黑沉着脸质问。 红俏有些紧张,一时答不上来。 “说话!哑巴了吗!”柳洪提高声线,把院里众人都吓了一跳。 董娇咬牙上前一步,做出惧怕的模样:“回官爷,奴婢只是闵家一个丫头,从没见过如此阵仗……夫人如今不在,奴婢不知官爷们因何而来心里害怕……所以不敢出来……” “奴婢也是……求官爷饶命……奴婢只是按夫人的吩咐给董家送吃的什么都不知道呀……”红俏反应过来跟着喊冤,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柳洪见董娇和红俏唯唯诺诺的模样一看就是些没骨头的丫鬟懒得深究,不耐烦地抬了抬下巴,“先一边站着。” “是……”两人退到角落。 “搜!” 随着他一声令下,余下的卫兵冲进各个房间翻箱倒柜,欲有掘地三尺的架势。 从前闵家和董娇送来的东西被一一打开仔细检查,包括女眷们的被褥都被掀开,十分无礼。 董老太君拄着鸠杖上前,压着怒气问:“不知我董家女眷又犯何事劳诸位如此兴师动众?” 柳洪瞥了眼董老太君不说话,直到其他人搜遍屋子出来后才问:“可有东西?” “没有,除了吃食丰富外,只有一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书,不过里面没有可疑之处。”众人答。 连书内容都翻了! 董老太君握紧鸠杖心有余悸,幸好方才她听见动静时留了个心眼将阿娇给她的信贴身藏着,不然若被这些人搜到,阿娇偷出桑园就瞒不住了! “哪来的书?”柳洪审视着董老太君。 闵瑶上前,“是我托家母帮忙送进来的,桑园里没有消遣,我只能靠读书看看外面的世界,也顺便给妹妹们讲学。” “你是?” “通州刺史闵天磊的女儿,闵瑶。” 董家虽革爵贬庶,但闵大人并未受到牵连,所以只要闵家一日不垮,闵瑶就还是闵家的嫡出小姐,因此柳洪他们不能拿闵瑶怎么样。 殿下只让他们找线索,没让他们做不必要的事。 既然东西没有问题,柳洪顿了顿又问,“人数呢,可对得上?” 下属清点后答,“回大人,多了一个。” “怎么回事?”柳洪蹙眉。 一直看守桑园的老卫兵赶忙上前,“回柳大人,闵家夫人先前曾送过一个老妈子进桑园,桑园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丫鬟仆妇,闵夫人不忍闵小姐受苦,特地送进来照顾她的。” 老卫兵这时候已经不敢提他放出去的那个丫鬟了,既然这些人只说多一个,那他解释这多的一个就行,不敢节外生枝。 柳洪打量了一会儿院子里的女人,见她们各个诚惶诚恐才放下戒心,“行了,既然没有就与你们无关,散了吧。” 说罢招呼下属离开,路过董娇和红俏时又道:“你们赶紧出去,陛下虽厚待董家,但没说准许外人探视,就算是闵家,也要守规矩!” “是!奴婢们这就走!”二人应下,低着头离开桑园。 待她们走后,柳洪对两个守门的卫兵吩咐道:“锁门!以后未经允许,不得擅自放人进入,听见了没!” 两人点头哈腰,“是……小的再也不敢了。” “走。” …… 一场意外惊心动魄,董娇上车后只觉后背发凉汗涔涔的,红俏也是一身冷汗。 这些人来得突然,若非董念瑾早就被送出桑园,闵瑶生产过的痕迹都清理干净,今日必出大祸。 “公子,这些人怎么突然奇袭桑园,难不成他们知道小少爷的存在了?”红俏颤着声音问。 董娇摇头,“不像,若他们知道昭郎的存在应当直接去搜童家,而不是来这里,我看他们更像是来找东西的……” 第一百八十章 不言后退 找东西?红俏一愣,董家如今还有什么值得这般挖掘,当初抄家时禁军就已经把董家查了个底朝天,如今桑园里除了粮食和一些比较贵重的药材是从外面送进去的外,别的都是园子里自己耕种,哪有什么值得人细查的东西。 “你回去后给伯母去封信,把此事来龙去脉说清楚,一会儿我把你送回闵家小院,近期最好不要再往来以免被人发现。” 红俏点头,“奴婢知道了,那公子一切小心,有需要奴婢做的公子随时派人来通知我。” “好。宋棋,去闵家小院。” 董娇把红俏送回后特地在闵家换回原来的马车才回童家,方才桑园出事月离必定直接离开不会等在长亭,因此当董娇在京郊和城里饶了两圈弄好男儿打扮归家时,正好与月离前后到达。 两人默契的没多言语直入内院,月离把孩子交给樊嬷嬷去照顾,跟董娇一起进书房。 “我走后园子里发生何事?”月离率先问。 董娇如实告知,“他们说话很奇怪,像是刻意在隐藏什么怕董家人发现,你一会儿去回去找修璟,把这事儿告诉他,看看能不能查到因果。” “好。” “另外,晚间你抽空回一趟桑园给我祖母她们报平安,不然我们就这样走了,她们得担心死。” “行,我去见完主子就回去。” “多谢你,辛苦了。” 月离离开,董娇坐在桌前沉思,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事儿与太子脱不了干系,或者说,更像是有人迫切的想利用董家抓到什么。 可惜她的消息网还不足以窥探到朝廷的秘密,否则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只是如今户部尚书跟龙家密切,龙家又是苏家的人,她想打点关系也无从下手,得想办法跟秦王或者其他世族牵上线才行。 …… 柳洪等人查完桑园后直奔太子府,李茂此时正装模作样的在读圣贤书,见人回来把书卷一扔问:“怎么样?可有线索?” 柳洪恭敬行礼,“回殿下,桑园里没有任何与晏绥或董怀瑜联系过的痕迹,今日突袭董家女眷吓坏了,那模样装不出来,我们把园子从内到外翻了一遍,应没有遗漏。” “这就奇怪了。”李茂往椅子上一靠皱眉道:“晏绥消失这么久,既不进京回家,也不找董家人联络,他能去哪?难不成真是被人绑架了?” “属下不知,不过近来除了我们外,还有人也在调查晏绥的下落。” “谁?”李茂一下警惕起来。 柳洪低声,“顾都督。” “顾承允?怎么又是他!他现在是存心跟孤过不去是不是!”李茂面露凶相。 柳洪上前一步,“殿下,我们之后怎么做?” “桑园那边加派人手看着,免得出现漏网之鱼,以后不许闵家人再进去探视。另外,顾承允这厮三番五次与孤作对,孤记得顾家早年遭过难,他那妹妹好像有些隐疾,你去调查看看,务必找出顾承允的软肋。” “是!” …… 顾承允和月离几乎是同时到达童家的,有阿无接应,顾大都督很顺利的进了童家内院。 书房内,董娇一直来回踱步,直到见着人才停下来。 “修璟!”她把人迎进屋中,“阿无你门口守着,别让人进来。” 阿无点头把门带上。 两人坐下,董娇揉着袖口急问:“可查到了?” 顾承允沉声,“嗯,是太子的人,之前我不清楚晏绥的事是否与李茂有关就故意让人透了点风声过去让他知道有人也在查,若那边是自导自演暗中把人做了定会想办法遮掩,但自消息出去后太子的人比先前更着急,想必突袭桑园也是想看里头有没有跟晏绥或董怀瑜联系过的线索。”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确定人不在李茂手上?”董娇费解,她实在想不出除了太子外,还有谁有必要去抓晏绥。 顾承允手指敲了敲桌面,“确定,李茂那边找得如此迫切,看来晏绥十有八九还活着。” “这倒算是个好消息,不过修璟,你觉得这事儿会不会跟晋王有关?”董娇蹙眉。 “何以见得?” “方才你说的时候我就在想,除了太子还有谁会想抓晏绥,晏绥是董家一案的关键人证,如果晋王得到此人,再想办法证实确有南齐天师一事,那他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弹劾太子?一旦事成,先是毁堤炸坝,再是残害忠良,太子必然被废,那这东宫之位就能易主了。” 顾承允并未否定,“不是没有可能,但这里有一点说不通,如果晋王一早就知道董家蒙冤在预谋此事,那他必会想方设法护董家女眷,你们是他夺嫡的筹码,他不会准董家人出事。但截止至今,你可曾听闻半点晋王因董家事与太子起龃龉?” “也是……说不通。但总不能是秦王吧?钟家势弱人尽皆知,若他真以此为保护色暗中行事,未免也太可怕了些。”董娇想想有些不寒而栗。 “未确定前都不能排除。”顾承允直视她,“但除了这两者外,阿娇有没有想过,其实还有一个人也会做此事。” 还有一个? 董娇愣了一瞬,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抓到顾承允的言外之意,瞬间瞳孔放大,“你的意思是?!” 见眼前人已经猜到他的怀疑,顾承允点头,“嗯,不论是护子还是护誉,他都有理由这么做。晏绥在外是个巨大的不确定因素,只有把人拘在眼前或者让他永远闭嘴,才能阻止变数发生。” 董娇咬牙,是她疏忽了,竟把那人给忽略,若真是他,恐怕现在的她什么也做不了,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修璟,这些人不论是谁背后都有滔天的权势,而我却不知敌人是谁只能坐以待毙,实在可恶……” 见她显出颓丧,顾承允刮了刮她鼻尖,“不论敌人是谁,你只需要清楚你是谁,我认识的董家阿娇素来不言后退。” 董娇心里一暖,没想到在顾承允眼里自己如此勇敢。 她唇边笑意蔓延,既然这生活在封建社会的人都无惧强权,没理由她一个从平等社会来的先露了怯。 董娇莞尔一笑,“修璟说得对,话语权永远掌握在强者手里,我要做的是努力达到对应的高度,而非庸人自扰。” 第一百八十一章 童记底细 两人说罢,顾承允把一直等在旁侧的月离叫来,“桑园那边什么情况?” “加强守卫了,我没能进去,如今园子四周都有人暗中监视,恐怕不能再像先前那般来去自如。”月离上前道。 “那我们平安回来的消息岂不是没送回去?”董娇有些挂心,“修璟,你那边有没有办法帮我给我祖母捎个信,她平日里就爱多想,若是久久没有消息,恐怕心结更重。” 顾承允想了想,“可以,不过最好不要送信件,卫营那边负责给桑园送食物的人十日一去,这个节骨眼换人不是好办法,而且书信这种东西一旦被截后患无穷。” 董娇点头,“我明白,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说罢她跑回自己的寝卧,从梳妆台上的小盒子里取出董老太君给她做的荷包,这荷包她一直没舍得用保存在家里,祖母要是瞧见必定知道她平安归家。 不过只有她的还不行,还得有点小念瑾的东西,她又转身去奶娘夏氏屋里,拿剪刀取了一些昭郎的头发,再用绣线绑好放在荷包里才回书房交给顾承允。 “修璟,还请你帮我把这个荷包交给祖母,祖母一看便知我一切安好。” “好,这事儿我让秦良彦找之前照顾桑园的那人去办,从他手里过,来路清晰不易引起怀疑。” 董娇展颜,“嗯,多谢你了。” 顾承允浅笑看她,“你与我客气什么。” 正事谈完,难得顾承允在饭点到童家,虽然不能明目张胆的以宾客之礼相待,但董娇还是让人做了一桌好菜送进书房,两人吃完后董娇才送顾承允离开。 …… 入夜,龙家。 花园的凉亭中,龙三靠坐在长榻上看美人起舞,朦胧的月色下烛火闪烁,映得美人的身姿更加婀娜。 龙府管家快步入内在龙三耳边轻道:“三爷,童记的底细查出来了。” “说。” “那童记的东家是湘南童家十三子,庶出,与族中并不亲近,自进京后与家中甚少联系。童记的那些产品的确都是自己研发的,他们有专门经营的作坊且管理严谨,我原本想高利买点消息,但作坊的人受童记恩惠众多,不肯松口。 另外周氏布行和裘氏布行的确归顺了童记,两家都在为童记做事,如今京中布业已被童记掌控,姜家出局很可能就是童记的手笔。我还打听到童记先前有一位姜管事,不过那人现下不在京中,所以不确定是不是姜老八。” 龙三抬手,一旁弹琴的伶人收琴领着舞女退下。 “不可能是姜老八,那老小子离京的消息错不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让人暗中盯着,别走漏风声。” “是。” “其他的呢,童记在官府的备案这些可清晰?” “清晰,缴税也积极,我让人找魏九州探了童记的风评,魏大人对童记评价很高,说童记是少有不在商税上动手脚的商户,从正式登记在案至今,未曾少纳一两银子。” 龙三皱眉,这童家小子不过十七八的年岁,怎的行事如此老练妥帖。 “你方才说他作坊里管理严谨,体现在何处?” “童记作坊和周氏、裘氏的成衣作坊里,每位劳工都签了一份叫什么劳动合同的东西,上面明确标注劳工们每人每月所得月银以及各种奖惩制度,只要劳工不偷懒,每月最少能拿六两银子,再算上别的奖励,多时能拿八九两,上不封顶,不过若他们出卖童记或透露童记的机密信息,将会受到近百倍的惩罚。 此外童记内部的粮价一直稳定在二百五十文左右,比市价低了近四成,那些劳工为此不知有多感激童记,而且童记所有的产品,他们内部人员自购都有折扣,我一开始不知道时许了个二十两的银子作为报酬,结果那些劳工根本看不上,说为这点钱自毁前程的都是傻子。” 龙三诧异,“这些话是那些劳工亲口说的?” 管家点头,“是,我还听说他们几家作坊里都采用竞聘制度,只要有能力就能自荐当管事,而这帮上位了的管事会被定期召集在一起进行思想学习,然后再由他们回去向下传导,因此童记的这几个作坊里风气都很正。加上童记福利好,与其出卖童记拿笔小钱跑路,他们更愿意踏踏实实在童记挣钱养家。 而且这帮劳工跟着魔了似的,各个都把童记当成自己家的产业一般呵护,我先前让人在这帮劳工跟前说童记的坏话想策反他们,结果反被那些劳工训了一顿。说什么童记给了他们幸福感、满足感以及成就感,这些东西其他地方根本得不到,所以一切诋毁童记的人都不安好心,他们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不好自己最清楚,不劳外人操心……” “竟然能把这么多劳工团结在一起,这个童十三,绝非常人,若再让童记这样发展下去,恐怕要不了几年,这大梁的京都商业霸主就要换人了。”龙三起身负手,明显能感觉到他情绪上的焦灼。 管家也不敢再说恭维的话,毕竟他这几日打探回来的消息实在太过震撼,童记的东西新鲜又陌生,作坊里采用什么企业管理制度,每月都有例会,会有专人给这些劳工做思想建设,让他们开拓眼界和明辨是非。 而且童记的劳工各个像打了鸡血一样,说在童记干活让他们快乐,让他们觉得有盼头有未来,如果只为眼前利益而破坏这个大家庭,那他们将自断后路损失更多,所以孰轻孰重他们分得清。 这些理论别说他了,恐怕就是龙家三位老爷都未曾听说过,若这是那童家公子自创的,他这驭人之术可不比那些当朝的高官鸿儒差。 “你明儿亲自回一趟东临,把童记这事儿告知大哥二哥,让他们定夺。目前看来想从童记内部瓦解难度很大,但决不能放纵他继续成长,否则日后不敌对还好,一旦对上,将会是龙氏的劲敌。若不能同流,便把它扼杀在摇篮里!”龙三面露狠色。 管家低头应下,“是,我明儿一早就启程,另外,三爷,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敲打敲打湘南童家?” 第一百八十二章 姜湛归京 湘南童家虽不是皇商,但作为横霸一方多年的生丝大户,与织造局的关系可以说是密不可分。 如果童家出问题,织造局的丝绸产量就会出问题,丝绸产量出问题,朝廷就挣不到银子,这牵一发而动全身买卖,如非必要,龙三并不想跟湘南童家起正面冲突。 “敲打不必,但得派人去试探试探童家对童记的态度,毕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不管这童十三是不是庶出,他始终是童家人。” 管家拱手,“是,我这就去安排。” 人离开,龙三随手将院子里的花卉折断,如今苏家正在风口浪尖,上面已明令让他们低调行事不要节外生枝,要不是怕惹怒龙颜,他何需如此畏手畏脚,小小童记而已,龙氏哪由他猖狂。 …… 七月十三,在外奔波了近两个月的姜湛终于归京,原本俊俏的容颜因长时间没有修整变得狼狈,但却无法掩饰他身上自信的华彩。 “公子!”姜湛入书房,音调高昂。 董娇一听便知他定把事情办成了才会如此高兴,嘴角也显出笑意,“回来了,快坐,春芽去给姜管事倒热茶来,一路可还顺利?” 姜湛朗声,“顺利,以三州为中轴,我往四方扩了十二家门店,包括从京都去三州沿途的城池也全都拿下,如今西面市场已被我们完全掌控,百货里的日化市面上没有同类竞争品,现在只等东西运往各地就能开业。” 十二家!董娇侧目,没想到姜湛办得如此漂亮,“你做得非常好,算上先前童记的另外八家分店,八月起我们就有二十家分店在营,利润比先前最少要高出四成来。” 若能照这个速度发展,算上邮局的增收,以后每年除去分成和税收,童记能拿到手的净利润最少三四百万。 姜湛也对此行的成果十分满意,他喝了口茶继续道:“这些铺子里的管事我都找的是从前与姜家有旧之人,能信得过,你这边可要审一审?要的话我一会儿就去信给各地,让他们收拾东西来京见你。” “不用了,他们是与你姜家有旧不是与我,要听命也只听你的,我不必再去掺一脚,反正出问题我找你就是。” 董娇说得轻松,但姜湛明白她不是在开玩笑。 “这是自然。” 两人对视一笑,董娇转了转茶盏道:“你既然回来,那我这几日便组个局,约傅云澜、裘康直和周莲一起,一来跟他们介绍我童记的新掌柜,二来成衣这块既然裘康直和周莲一直在运作,我想让他们继续负责分号的成衣事宜,你意下如何?” “我没意见,姜家已不再涉足布业,不会因此与你起嫌隙,如今十二家铺子的人都是我能用的亲信,若再让我负责成衣作坊,说实话,我也没那么多人。” “你理解就好,不过各地的童记作坊也要开起来,你手上要拿五家铺子给傅云澜,腾出来的人手正好把这事儿落实,铺子里的油、蜜饯和糕点都是没法长途运输的,必须完善对应的供应链。” 姜湛点头,“我知道,不过这些作坊一起,你的配方和工艺的保障就没有京都这么完善了。” 董娇狡黠一笑,“放心,糕点里最重要的原料京都也做不出来,别人想偷都偷不了,至于蜜饯不过是个附加产品,无所谓。但是油铺的压榨工艺你得和你手下的人签署保密协议,你也知道我们油铺以后的供应链有多大,这若是被人学去,于你于我都没好处。” “我清楚,我最担心的也是油铺,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虽然各地的管事我能保证他们不出问题,但是他们手下的人有很多需要新招,实在不好掌控。” “嗯,此事你多上心,以后你手上可不止这十来家分号要管,员工体系务必搭建好,除开每个劳工必须签署劳动合同外,花名册也要备上,这样若以后真出问题,我们才能最快溯源。” “好,这块内容一会儿我去找明耀沟通摸清楚,直接套用过去。” “嗯。” 两人刚刚说完,春芽敲了敲门进来,“公子,何镖头跟聂镖头来了,您见吗?” “还真是巧了,快请。”董娇莞尔一笑对姜湛道,“方才我正想和你说这事儿,还没开口曹操就到了。” 姜湛微微纳闷,“何事?”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董娇卖了个关子,不一会儿何正业跟聂奎就被引进书房。 “哟,姜管事,好久不见啊!”聂奎见到老熟人立马招呼,“童老板,久违!” “二位快请坐。”董娇起身引两人坐下,“介绍一下,这位是同兴镖局的何镖头,这位是长盛镖局的聂镖头,这位是我童记百货的姜管事,不过今日之后,就是姜掌柜了。” 聂奎一听赶紧拱手道贺,“恭喜姜掌柜啊,数月不见,姜掌柜又登新高,恭喜恭喜。” “谢聂镖头。”姜湛客气行礼,“见过何镖头。” “幸会。”何正业是第一次见姜湛,他之前就知道阿娇铺子里有个能力非常的管事,这会儿见人还是个十八九的少年,不禁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 现在这些孩子,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众人寒暄认识一番,董娇问道:“两位镖头今日来可是余下几家分号的商路都打通了?” 一提到这个聂奎就难掩笑容赶紧答:“那可不,童老板,我老聂说句实话,最开始你让老何领我做这事儿的时候我心里还打鼓呢,生怕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但没想到这才短短一月,我们就送了上万封信,除去分成落到手里还有四五千两,这可比我们镖局从前三个月挣得都多。” 镖局走镖单,镖利最高不超过百分之十,也就是说除非镖局月月有十万两以上的大单,他们才能月入万两银,而这还得是雇主大方的情况。 一般普通镖单都只有不到百分之五的镖利,且镖利还要除去繁重的人力物力,到手都得折半。 但送信只需两匹快马两个镖人背上两个箱子就能搞定,成本低不说效率还高,聂奎若不是还念着长盛镖局的一些老顾客,他都想直接转行投入童记麾下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内侍省变动 姜湛听得云里雾里,怎么他才离开两个月,童乔又开辟了新行当。 见姜湛面露疑色,何正业好心替他解惑,“童老板上月寻我们两家合作开邮局,利用童记的分店作为驻点启动送信服务,不过不提供上门,而是把消息散出去让老百姓自行上店寄信取信,半月一轮。 目前已开辟的商路比较近,以魏州抚州的距离为例,都是二两银送一封,之后站点多了会售卖不同价格的邮票,目前才试营业一月,已收到上万封信件,寄出去七成,有一些遗留信件三月内无人签收会退回来给寄信人。” 一个月就收到上万封信!那光寄信就有两万两,之后童记的分号越多邮局的体量就越大,镖局负责人力,童记负责提供站点,这简直就是在百货的基础上锦上添花。 以后商路越完善童记邮局的收入就越庞大,姜湛看向童乔的目光多了些敬佩,他是怎么想到替代传统信业这个点子的! “也就是说童记百货除了给镖人提供落脚点和收发信件的服务外,基本不用操心别的?”姜湛问。 聂奎笑着点头,“是啊,其他杂事都由镖局负责,我们固定的商路已提前跟各个地方的山寨过了明路,他们知道我们送的东西是乡情,只要给点过路费就放行不会为难。 我们还答应替他们免费送信回家,那些个山匪高兴坏了,以后啊,童记的货只要挂长盛或者同兴镖局的名他们都不劫,我敢说,童记的商路将是大梁最顺平的。” 利用人性的弱点作为谈判的筹码,好手段! 山匪们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平时想跟家里联系全是奢望,但有童记邮局作为桥梁,他们也能实现最平凡的愿望。 而乡情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不可替代的东西,就为这份情谊,各地山寨都会给童记几分照顾。 “两位镖头行事妥帖稳重,童记能与你们合作,是童记之幸。”姜湛客气拱手。 何正业对这少年的谦逊十分满意,“姜掌柜言重了,都是为了共赢,镖局自然也要将童记的安全和利益优先考虑,以后童记的货都由我们两家负责派送,镖局不会自砸招牌。” 姜湛笑开,“如此甚好,如今西部十二家分店刚刚落实,正好需要总店将货品送过去,届时就有劳二位了。” “好说好说。”聂奎摆手道。 见他们聊得差不多,董娇微笑加入,“分店的商品配送和商路规划就交给三位了,姜掌柜以后统筹负责这一块,具体事项你们商议,我去家中安排一下,一会儿二位留饭。” “多谢童老板。”何正业与聂奎起身道谢。 姜湛把她送出书房,在门口时低声问:“这二人你能拉他们入伙必定是信得过的,我就直接安排了,不过邮局的利润这么可观,童记分多少,我好给那边递消息做安排。” “童记分三成,脏活累活都是镖局干,做信件分类的人也由他们出,我们不多拿。你下面的人要打好招呼,不要在信件价格上动手脚,随着站点的增加邮局会推行邮票,都是明码标价,若敢乱价,一律严惩不容私情。” “好,那傅云澜那边我晚上去找他商量铺子交接的事。” “不急,你先和镖局把新店的商路敲定,傅家、裘家和周家我找个日子约在一起,南边跟北边的铺面得让他们去做,你才回来先休息两天。”董娇看了看姜湛,“把胡子好好刮了。” 姜湛抬手摸了摸脸,他这个把月的确不修边幅,难怪童乔不让他今天去,实在有损形象。 “好,知道了。”姜湛失笑。 董娇挥了挥手指,“去吧,路线敲定以后,给傅云澜的铺子记得拿最好的给,别让人觉得我们做事小气眼皮子浅。” “好。” 董娇刚想走,突然想起一事倒退一步后仰脑袋看他,“对了,你以后不再是姜家押给我的人质,作为童记大掌柜,不用蜗居在我这儿,可要给你寻个宅子?” 姜湛心头一颤,眼神带着试探,“撵我走?” 董娇眨了眨眼,“哪儿能呢,不过以后可没月钱给你,记得交租。” “嗤,黑心老板。”姜湛展颜。 董娇背着手走了,但脚步是轻快的。 …… 皇宫,内侍省。 赵春荣与李福坐在桌后慢悠悠的品茶,小太监们将即将出宫采买的物品清单双手捧过头顶送到二人跟前放下。 “回两位师父,这上头的便是月末要出宫采买的东西,先前布料是由姜氏布行送进宫来,不过自姜氏倒闭后,这一块还未曾有人补上,其他的东西都是原来的字号,没有新变动。”小太监低头道。 赵春荣盖了盖茶碗,“姜氏都倒闭几个月了怎么还没寻新的供货商,先头这几月的布是哪儿送来的?” “回师父,是龙氏送来的。” “龙氏倒是合作多年,那就还由他们负责吧。”赵春荣放下茶碗,“杂家听闻京里近来多了家童记铺子的东西还不错,谢贵妃手上的伤就是那铺子里的玉容膏治好的,此外还有什么肥皂洗头水等物甚是新鲜,你去改改单子,上这童记进一批日用品来,看看效果。” 李福瞥了眼赵春荣不说话,龙氏没换是给苏家面子,看来太后对苏家还是照顾。 但这童记……估摸着应是谢贵妃手伤好后与太后多聊了几句才勾起太后的好奇心,如今皇后禁足宫中大权在殷贵妃和谢贵妃手里,可真正拍板的是太后,赵春荣是坤和宫的掌事太监,内侍省的大小事宜都由他说了算,何须自己多嘴。 小太监见李福默认躬身应下,“是,师父,那咱们可要对这童记表明身份?” “不必,若是好用,自会有人上童记谈供货,也免得叫这些商贾得点颜色就开染坊,听见风声就大肆宣传。”赵春荣看向李福,“李公公,你觉得如此安排可行?” 李福抿了口茶,“赵公公思虑周全,是该给宫里添点新鲜物什了。” 赵春荣嘴角一抬,“那你便去办吧。” “得嘞。”小太监捧着账册离开。 第一百八十四章 琉璃灯罩 孟秋时节,京里虽炎热,但也时时伴着突来的小雨。 董娇今日正在童记检查运营情况,各家铺子分工明确打理得井井有条,唯一遗憾是原先的铺面无法再加高,不然按现在的规模做成一体化的百货大楼不知多气派。 自庄明耀去作坊里管事后,庄明辉就回百货顶替他原先的位置,小伙子这会儿正忙里偷闲躲在角落里温书。 董娇放轻脚步走到他身侧,“在看什么?” 庄明辉被惊到,本能的想藏书,见来人是自家公子松了口气,“公子,你吓到我了,我还以为是哪个客人。” “噗,铺子里不忙的时候你就回去看书吧,这里人来人往的,哪儿能专心。” 庄明辉把书本收好,“没事,夫子曾说,只要心静,在哪习书都一样。” “你父亲最早也得九月才能回来,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们两兄弟两头照顾,待铺子里能用的人手多了,我再把你调回家里做事。”董娇见他如此刻苦,实在不忍心让庄明辉成天耗在百货里。 谁知庄明辉不仅没应下,反倒笑着摇头,“公子,前些日子我上千宇书院问了夫子两难时该如何抉择,夫子说,为人,应有感恩之心,义先利后。 我年纪还小,以后读书入仕的机会多得很,况且有公子支持,我不怕往后没机会,反倒是童记正在最需要人用的时候,我若因一己私欲置身事外,岂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连最基本的道义都无法遵守,读那么多书又有什么用。 再者,公子虽是经商,可咱们铺子里每月的思想学习和经营管理模式都有很多值得借鉴跟考究的地方,我现在其实比起去书院专攻课业,反而更想跟在公子身边多听多看,累积经验。” 见眼前少年侃侃而谈,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十分清晰,董娇欣慰,她没看错人,庄明辉这孩子果然机敏。 她笑着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虽然在外行走能增加眼界和见识,但知识储备一样重要,书中学道理,生活学做人,缺一不可。年少时记忆好,莫耽误好光阴,学业不可废,今儿放你假,回去温书吧。” 庄明辉知道公子是照顾他,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是,那我明日一早再来。” 把小家伙撵回去后,董娇接手庄明辉的工作,把百货的账册清点了一遍,刚忙完正活动肩胛,姜湛坐着马车来到童记。 “东家,吃饭的地方安排好了,周家跟裘家已派人去请,我们直接过去就行。” 董娇把账目锁进抽屉,“好,走吧。” 如今姜湛荣升童记大掌柜,手下管着十几家铺面,再让他当马夫实在有损颜面,董娇平时出门应酬比他少,宋棋便成了他的御用马夫。 两人登车后,姜湛让她坐在最宽敞的位置,“商路已经敲定,这两日在催作坊那边赶工做新的一批货运往各地,不出意外,八月前能全部到位。” “可以,不过玉容膏虽然不在各地分销,但产品的名声和作用要散出去,接受提价预定,但不对非童记正规渠道售卖的产品做售后,以免有些二道贩子哄抢后私下销售。预定和加急我们都接,但若不在童记购买,出了问题概不负责。” 假冒伪劣这种事情从古至今层出不穷,虽然深知绝对无法根绝,但该做的预防还是要做,起码让天下人知道童记的态度。 加急多给二百两,预定多给五十两,愿意等就等,不愿意等就花高价,反正总能让人安心购买。 这玩意虽少,但又不会停产,两种方法择其一,总有适合的,但不论哪种,都比从倒卖贩子手里去买强。 姜湛听罢点头,“好,赶明儿我让人做些公示牌挂在店里,这种贵价物统一写使用须知放在产品包装里头,以防有人作假坏童记名声。” “嗯,你着手去办。”想起姜老八,董娇又道,“另外你父亲来信了,说在骺山寻到一座满是石炭的大山,准备建厂开采,不过他钱不够,又管我借了十万两,我让庄临拿着钱去考察,不出意外应能定下。” 姜湛倒是没收到其父的来信,现在他那不靠谱的爹已经跟童乔单线联系根本不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放心。 他摇摇头失笑,“我这才升官发财我爹就想办法给我增加负担,真是见不得我好。” “的确,别人都是坑爹,你爹是坑儿子。”董娇打趣回应,“不过这矿场若能顺利开工以后定是不菲的收入,但矿洞忌明火,要想提高开采率怎么照明是个大问题。” 姜湛也是忧心,“是啊,大梁的各家矿场就是因为事故多发才会封禁,若我爹那场子事故率高,一旦传出去开不了多久的。” 虽然家家矿场对于这事儿都有隐瞒,可就是彼此都心照不宣,才能还没开始就预见后果。 “我先前看杂书游记时偶然看到有一种半透明的器皿可以用来当做灯罩保护火焰,我最近在想,如果能把那种器皿跟油灯结合,是不是既能照明又能降低事故的发生,至于开采手法那些我一窍不通,具体怎么改进还得你叮嘱你父亲多上心。” 整个矿场的运作董娇不想插手,除开她没有对应的知识去给姜老八提点外,更是她虽然知道有煤油灯的存在,但她不会做啊。 而且煤油灯用的是分馏后的石油,她没那个技术去提炼,也不知道在哪挖石油,因此只能把碎片的知识告诉姜湛,若他能用蛛丝马迹找来能人研发菜油灯,那不论对矿场还是对大梁的经济发展都是好事,老百姓也能节约一点灯油钱。 姜湛听完有些惊奇,想到后又有些失望,“半透明的器皿?你是说琉璃吗?那东西价格太贵,若是大规模用在矿场里,恐怕矿场承担不起。” 董娇望着他,“有种支出叫必要投入,如果能寻得这琉璃制成的菜油灯给矿工做照明用,省下来的人命赔款难道还买不起几个琉璃制品?” —— (求票求留言,小祖宗们给点动力吧,哭o(╥﹏╥)o) 第一百八十五章 补偿傅云澜 “况且只要保护得好,一个琉璃罩子矿场能用一辈子,你把价格分摊到每一天再算算使用频率,还贵吗?再者,若真能做出菜油灯,矿场里就能夜间开工,那产量就能翻倍,这经济效益不用我算给你听了吧。”董娇劝解道。 对于任何一行,硬件设施是生产效率的必要条件,该舍的一定要舍,不然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姜湛心头一跳,的确,琉璃制品一直都是王公贵族才能使用的奢侈品,一小樽琉璃花瓶就要几百两银子,但若他能寻得制作琉璃的作坊,将工艺和外观简化,那价格也会降低,再跟董娇说的菜油灯进行结合,于矿场而言的确是高效投入。 “多谢告知,这事儿我会寻人往西域等地去打听,若能寻到,定有重谢。”姜湛神色诚恳。 董娇浅笑,“谢就不必了,你我两家在同一条船上,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回头我画个图样给你,你一同寄给你父亲,让他也寻思寻思,只要能派上用场就好。” 两人言语间,马车已到会仙楼。 由于今日没有邀请嫣娘,董娇便把见面地点选在傅云澜的地盘。 依旧还是赛仙阁,她对自己人向来大方,入内后,只见傅云澜已提前在屋里等着了。 “童老板,好久不见。”傅云澜客气相邀。 虽然童乔是雇主,但他也是东道主,主人家的风范得拿出来。 “好久不见。”董娇浅笑应对。 坐下后,她先让姜湛把提前准备的地域分布图拿给傅云澜过目,见他大致看了一遍才道:“先前三州之事承傅大少人情,回来后一直忙着整顿没来得及与你面聊,趁着其他人还没到,我先与你说说报酬。” “傅某洗耳恭听。”傅云澜也不客气大方应下,他与童乔只是合作关系,该给的该收的都得说清楚才能和衷共济。 董娇点着地图上几个标注的地方,“童记在西边扩了十二家分店,其中红色标注的这几家是与京都来往商路最快最平的,且铺面都在州府城池里,地段上佳,比起你先前自己扩建的分号只好不差。 如今铺面已经买下,商品也在加急赶工运输途中,傅大少若有中意的地方直接派人去接管就是,等人员调度完善,铺子也能开业。” 傅云澜想了很多种童乔会给的回报,但都没想到他会直接送成品铺子,这人还真是个精商,还来还去最后都绕不开童记。 不过这样也好,他本就想大规模扩张,要不是这家伙不在京都时明令不准童家签署加盟协议,他早把铺子开遍出去。 “这几家铺子不论是距离还是位置的确都上佳,童老板有心了,既然你大方,那傅某也不与你客气,这圈红的五家全要,明日便派人上门与贵店交接。”傅云澜思考后直接定下。 董娇微微一笑,“童记恭候光临。” “这事了了,那谈谈别的地段,前几个月我魏州抚州的铺子效益很好,我准备再加盟几家,地方我都选好了,就等你回来拍板。” “哦?在哪?” “先前有考虑西边,不过现在看你这分号布局,西边已经饱和我就不去掺和了,我准备往南边跟北边各增五家,地点优先交通便利的州府,你可同意?”傅云澜直勾勾地盯着董娇,他可不信这么好的买卖童老板会拒绝。 结果不出意外,董娇展颜一笑,“求之不得,不过你没选上的那些附属小城就留给其他人吧,我还约了周氏布行跟裘氏布行的两位老板,他们也想扩分店,总得留点给别人才是。” 傅云澜折扇轻摇,“没问题,不过我最近听说你又开了个邮局,那可是好买卖,不打算分出来?” “术业有专攻,那一块就留给镖局去兼顾吧,以后多的是生意与你合作。”董娇客气婉拒,邮局已经有两家商号主理,不必再加一个拍板的人进来搅局。 傅云澜听出意思笑着应下,这童记他是越合作越觉得捡到宝,能笑脸就绝不红脸,来日方长,“那傅某就翘首以待了。” 正聊着,小二敲门引裘康直跟周莲进入,董娇坐于主位,下首是姜湛和傅云澜,对面是周莲和裘康直。 今日的童家公子青丝高束,褪去稚嫩的五官越发明朗,虽与在座几位比起来还显年少,但已无法掩其风华。 姜湛作为童记的大掌柜,已收了从前那副小厮做派,换上锦衣华服,姜家公子的气度自然没得说。 “这才数月不见,童老板和姜管事跟换了个人似的,英俊非常啊。”周莲绢帕掩面轻笑打趣,这二位少年郎愈发出众,若非她心知今日相见是为公事,都想把自家姑娘引荐引荐。 董娇浅笑颔首,“周夫人还如从前明丽动人。” 周莲笑着承下这份客气,“谢童老板美言,方才来的路上我还在和裘老板说今日这饭能不能吃出惊喜,这会儿见傅大少也在,看来童老板是又有新行当要带我们做了。” “老弟啊,你这一去就是两个多月,老哥哥我可想死你了,一切都还顺利吧?”裘康直倒没说别的,先问了声童乔好不好。 董娇心里微微感触,周莲和傅云澜跟她只是单纯的生意伙伴,而裘康直见证了她的崛起之路,自然待她更多几分亲近和关心。 所以对亲密的人,她向来也要多一点关照。 “一切都好,大哥放心。”董娇示意小二上菜,转了转杯盏道,“今日约几位相见其实并非有新的买卖要合作,而是童记分号的各项业务划分需明确,与其一家一家私下谈,我这人更喜欢敞开天窗说亮话。” 几人点头静待她的下文。 “童记如今已筹建好的分号有二十家,油铺源头之前由裘大哥负责,之后我也不打算变动。布业自周夫人加入后一直尽心尽力,以后劳你给裘大哥搭把手,童记所有分号的布都从你二人的渠道走,可有异议?” 周莲欣喜,别说十家,就是给五家,她店里的布匹销量都得翻几番,没有拒绝的道理,“我乐意之至,就是不知道裘老板愿不愿意分我一杯羹?” 第一百八十六章 达成共识 “这有啥不愿意的,我没那么贪,一口吃不下。”裘康直爽快地望向董娇,“我信我老弟不会亏待我,我听他的就是。” 裘康直心里清楚童乔是怕分号一多他手上无法兼顾两个行当,而他这小兄弟的目光可不仅在于此,既然他开口,自己就不会唱反调。 毕竟裘氏因为跟童记合作已经稳坐京中布业龙头,听话的好处他已经尝到了。 董娇对裘康直的回答很满意,她这个老哥哥性情素来敦厚,周莲已经归顺童记好些日子,若一直不把她放到核心位置上,她以后恐怕会因嫉妒而起攀他人高枝的异心。 所以董娇必须让她变得重要,但又没有那么重要,这样才能保证周莲为了自己的前程去用心呵护童记。 “另外,我已许傅大少再增十家分店,南北各五家,你们二人若也想再加盟,可以明日上童记跟姜湛商量。” “那感情好,我二人等这机会都等好久了。”裘康直笑答。 董娇把童记最好的分店地段都给了傅云澜,傅云澜自然知道见好就收,虽然没能揽下童记具体的某一个业务,但他是童记拥有最多分店的合伙人,光在这一点上,其余几人就比不上他。 至于姜湛嘛,虽然他现在地位变了,但他手上所有分号的初始资金都是童记出的,也没给一毛钱加盟费,姜家还欠童家十六万两白银,因此他只能安心做他的管理层,不敢起贪念。 几人在分号事宜分配上达成共识后,董娇又道:“童记现在新增了一项邮局业务想必诸位都听说了,但这个行当只能镖局做,你们应付不来。 不过为了保证大家的利益,我已跟镖局说好,童记分店的邮局柜台,商号会给你们交租,本就是相辅相成的生意,你们虽然得不到大利润,但也不亏,白拿的银子,积少成多。” 除了姜湛手下的分号,其他所有分店都是几人交了加盟费又自掏腰包建成的,童记只给货品折扣,所以商铺的真正归属权在几人手里,邮局是块肥肉,若只给看不给吃,的确叫人眼红。 这番话说完几人也听出画外音,邮局他们沾染不了,但童乔愿意给她们好处,所以别想着给镖局使绊子,损人不利己。 “这是自然,都是一家的买卖,互相成就才能合作共赢。”裘康直率先表态。 “裘老板说得是。” 有他开头,另外两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邮局的顾客也能给百货带来客流,收租也不错。 “既然诸位都同意,那百货的事便这么定下,等童记开满大梁后,童某还有新的生意请诸位联手,届时,恭候诸位光临。” 几人各自应承后,饭菜上齐,把酒言欢。 经过前两次的记忆缺失,董娇这回学乖了,每一杯都只抿一口,不管别人怎么说,就是不多喝。 但最后走时,依旧满脸通红眼神涣散,几人才知她不是拿乔,而是真的喝不了。 姜湛把董娇扶下楼,一直以来他只觉得童乔瘦小些并未觉出不妥,况且平时童乔与人接触都刻意保持距离,能近她身者不过凡几,因此他也没看出端倪。 但这会儿身侧人喝迷糊了把手搭在他胳膊上,他才发现童乔的手掌很小巧,关节很细,纤纤玉指如水葱,像极了女人的柔荑。 再侧目,只见他睫毛卷翘皮肤白皙,修长的脖颈光滑笔直……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姜湛脑中蹦出,童家后宅不许男丁随意进入,童乔出门从来不在外留宿,童家丫鬟每次听闻童乔要在外过夜就紧张非常,在菱州童乔生病时沈清茹不准他和苏小楼看护,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个可能…… 这家伙该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姜湛难以置信。 “姜掌柜,那就劳你送童老板,我们就先走了。”裘康直带着些许醉意叮嘱。 姜湛点头,“诸位好走。” 周莲跟裘康直各自上了自家马车,傅云澜也有点迷离,与他打过招呼后被小二扶着回去。 有了先前的猜测,姜湛一时不知该怎么照顾童乔,他把人扶坐在车辕上轻声喊:“童乔?童乔!你还撑得住不?” 董娇迷迷糊糊睁眼,虽然脑袋晕得不行,但她的意识还在,哑着嗓子回:“可以,走吧,回家。” 人艰难地爬进车厢,她几乎是贴着软垫就睡过去,姜湛坐在一旁手足无措。 他顾着君子之仪不去看身侧人,可好奇心作祟,越克制越好奇,最后实在忍不住就微微侧目盯着她看,这一看又觉出大不同。 她蜷缩着身体的睡姿男子少有,被她迷糊中蹭掉的眉毛不再锋利,反倒多了几分柔软,小巧的鼻子和粉嫩的唇,这要不是个姑娘就太像个姑娘了! 姜湛收了目光,非礼勿视! 不小心窥得个大秘密,以后得护着她一点才行,若她真是个女子,以男儿装在外行走不知要面对多少窘境。 只是,能有她这身本事的女子怎会家中不睦?从他来童家至今,从未听童乔或她身边的下人提起过童家,但以湘南童家的资历,有女如斯还不得当宝贝一样呵护,怎会让她流落在外…… 一瞬间,姜湛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 如果童家只是个幌子,那一切就能说得通,而她,必定身份特殊才需掩人耳目。 能教导出这样的女子,她原生家中必定殷实,若非世家大族或高门权贵培养不出这样的姑娘,而京中或各地近几年出过大变故的人家寥寥可数。 姜湛眼眸微眯,童乔身上的秘密,可真是太多了! …… 翌日一早,董娇早早起来,昨儿睡了个好觉,因克制着饮酒,虽醉却不头疼。 这两天铺子里需要对接的事情多,傅家、周家、裘家的交接跟加盟,商号物资的流转和运输都需要人安排,人手不够就得自己上。 因此换好衣服用了早膳,董娇便让宋棋驾车把她送到百货。 每日一早的例行打扫马虎不得,她刚把各处重新检查一遍,门口就停了两辆红木蓝帘的马车。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宫里来人 驾马的小厮很恭敬地拿来马凳请车上人下来,来人习惯性右手打了个旋,那是常用浮尘的太监才会做的手势。 董娇眼眶一缩,看来玉容膏的名声在宫里起效果了。 她不露痕迹地走回柜台装作没发现,灰袍太监领着小厮入内,铺子里的伙计赔笑迎接,带着他们在店里走走看看,遇到二人感兴趣的东西还引他们去试用。 许是店里的服务模式过于完善,不一会儿,伙计就跑到她身边低声问:“东家,那位爷出手好阔绰!咱们铺子里的东西他统统都要,且每样要五百份,问咱有没有折扣可给。” “你去油铺的小厅沏壶茶,把店里的各式糕点分装在我定做的盒子里摆于一侧,一会儿用得上。另外,叫秋露备个二百两的红封,你悄悄盯着,我们说完话后就送进来。”董娇细声吩咐。 “诶,小的这就去。” 伙计点头跑去安排,董娇走到那灰袍太监身边浅笑询问:“我是童记的东家,方才听伙计说客人欲从我童记大批量进货,不过我童记的折扣向来有规定,不知客人可否赏脸,上我二楼小坐详谈?” 灰袍太监上下打量一番董娇,少年英气眉目如星气度风华,生了副好皮囊。 “可,带路吧。” 董娇领着人穿过一楼相连通的小门直入油铺,灰袍太监见隔壁也是童记有些惊奇,不过也只一瞬就收了神色。 两人到二楼落座,董娇没先说价格,反倒是将茶桌上的糕点盒子打开,将里头的蛋挞、舒芙蕾等糕点用小刀切成块再插上竹签推到灰袍太监跟前。 “店里常售的一些零嘴,京里尝过的人都说不错,客人品品?” 灰袍太监也是第一次见这些糕点,既然童记的东家亲自推荐,自然不会拿劣质品来敷衍,因此随手挑了一块入口,绵密的口感在舌尖炸开,甜而不腻的奶香味醇厚香甜,是他在宫里都没尝过的新鲜,顿时微微睁眼。 “这滋味,十分独特,可是童记特产?”灰袍太监问。 董娇点头,“正是,方才我听伙计说客人拿货量大,要是客人喜欢,这些糕点我让人打包几分,客人走的时候一并带上。” 灰袍太监见她如此殷勤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猜出自己身份,他悄悄审视自己一番,应看不出端倪才对,加之童记最近在京中名声正盛,想必这少年若不是个人精也不会有如此建树,思绪后不再多想。 “既然童东家有心,我便不推却了。方才我在你卖日用品的铺面里都试过那些东西了,的确不错,不过我家中人口多用量大,不知童东家可方便给些折扣,我也好回去交差办事。” 他们这些太监要折扣无非是想把省下来的钱揣自己兜里,董娇既然发现他是宫里人,自然不能放过跟宫里打交道的机会,直接给折扣不是上策,有来有往才能下次再见。 “这是自然,不过童记目前对外只有一种充值折扣,客人要的那些东西每样五百份最少得四五千两银子,若一次性冲五千即可享六千,能多带走一千两的东西,也相当于打了八折。” 灰袍太监有些不高兴,那直接收他四千不好吗,节约出一千两来,自己跟几个师父不得赚得满嘴流油。 “童东家,你也知我这需求量大,若能直接给折扣咱们才能多多合作。” 董娇嘴角轻抬,她还不清楚这帮人的套路? “非我不愿给客人优惠,而是我童记二三十家分店都在看总店怎么为人,若我为客人开先例,以后家家店铺都有样学样,最后价格一乱,不光我不好掌控,各地往府衙交税时也会出现偏差,到时候童记可是要吃官司的。” 她微微颔首,手伸到后背对店里伙计打了个信号,方才接待灰袍太监的伙计掀帘入内,双手奉上红封。 “我知客人办事有难处,小小心意还请笑纳,常来常往常有,至于铺面购货的优惠,也请客人体谅。” 董娇意思明确,只要灰袍太监愿意让步,以后合作童记都会送上红封不让他难办,灰袍太监也不避讳直接打开,二百两的银票不算少。 “既然童东家诚心合作,那我便不客气了,就五千两,你让下人给我包上六千两的货品放上马车,哦,还有你这糕点,也多赠几份吧,若我带回家中主子觉得不错,以后少不了你好处。”灰袍太监直接把银票塞进怀中,根本不屑装那红封。 他们这些宫里的太监眼高于顶惯了,若非面对高官贵族得腆着脸奉承,对其他宫外的平民百姓,他们懒得伪装。 董娇笑着应下将他请下来一一点货,备好后送人上车,“多谢客人照顾生意,还未请教客人贵姓?” 灰袍太监看着满满当当的两车货,态度不错,“免贵姓杨,这趟回府后若家中对童记的东西满意,还望童老板下次合作多些诚意。” “定不让客人失望。” “走吧。”灰袍太监放下车帘招呼马夫离开。 这边人刚走,周莲跟裘康直正好到童记成衣坊那边,姜湛派人来请。 昨儿走前傅云澜已将十家铺子所需的五十万两加盟费交给董娇,算是解了童记的燃眉之急,今儿再把周氏跟裘氏的分号敲定,最少还能收二十万两,不过加盟费里包含了第一批货物的款项,全部剔除到手不足四十万,但也能填补先前扩店和借贷出去款项。 董娇松了松脖子,朝成衣坊走去。 …… 七月二十五,三州水患彻底平息,由于朝廷增派的人手和粮饷充足,秦王李尧很顺利的在三个月内与水利大家鲁之平开源扩渠,解决了盘踞西面十几年的水患问题。 淮东王借调西部的十万士兵不出意外已被秦王撤掉将领收入囊中,太子一党敢怒不敢言,毕竟皇帝都没开口让秦王归还人手,他们也只能继续装傻。 归京的卫队并不隆重,李尧身着便服坐于马上,隽秀的容颜风流倜傥,比起太子的凌人和晋王的桀骜,李尧的气势不露锋芒,更像邻家公子哥。 第一百八十八章 龙家动作 董娇一早就从阿无那里收到顾承允递给她的消息,秦王归京,所以她特地在百香居定了个能看见大街的雅间,望着秦王入城迎面而来。 在董苒苒的记忆里,她除了跟太子有过年少时的相交外,晋王秦王皆无来往。 晋王从小就目中无人桀骜惯了,那时的董家才遭变故,虽然底蕴颇丰,但已不堪大用入不了晋王的眼,所以他不屑与董家两个遗孤牵扯。 至于秦王,幼年的他母妃早逝,在宫里活得谨小慎微,少有机会去太后宫中请安,自然与董家儿女鲜有交集。 时过境迁一别多年,董家不复存在,曾经活得还不如宫人的四皇子却青云直上,造化弄人。 “阿无,你家主子对四皇子的评价如何?”她望着楼下整齐列队的长龙平静问。 阿无想了想顾承允的答复,“主子说,鲁先生对老四的评价是稳重踏实,心有丘壑腹有乾坤,学识渊博品性端正,比之二王,更为贤德。” 董娇眼眶一缩,先前月离唤鲁之平鲁先生时她就怀疑鲁之平和顾承允是不是有旧,这会儿阿无也称鲁之平为鲁先生,难不成鲁之平是顾承允的人? “你和月离倒是与这位鲁先生亲近。”董娇说得漫不经心。 若是月离在这,想必已听出董娇的试探,但阿无孩子心性,对董娇根本不设防,顺口就答,“鲁先生是秦爷爷的徒弟,与主子也谈得来,我们自然熟稔。” 董娇浅笑,这小傻子。 月离和阿无顾承允素来不让他们轻易示于人前,二人既然与鲁之平熟稔,那必是私下相见不少。 能和顾大都督私交颇深的人,连秦太傅都只有年节时才多见这位门生几面,鲁之平却能跳过秦太傅,二人关系可想而知。 既然顾承允特地等鲁之平和秦王归京后才把消息透给她,想必他对秦王已有最基本的考察,“看来秦王确实不错,不然也不能让鲁先生这般评价。” 阿无趴在窗台上,懒洋洋回:“应该吧,不过我不喜欢他,他的眼睛不干净。” 于阿无而言,只有跟他一样赤子心肠的人才能被他亲近,秦王能蛰伏多年不仅因其忍耐力非常,更是因其心机不浅才能遇见机会抓住机会,否则早在权利的争夺中被淘汰,阿无不喜欢很正常。 董娇拍了拍少年的头,“阿无不喜欢我们就不说他,龙家那边的消息打听得怎么样?” 提到这个,阿无站起来表情严肃,“我一直暗中盯着的,前些日子龙家往两处派了人去,一是东临,二是湘南,此外主子说龙家在京中的势力很广,各行各业都有涉猎,不过京中名头最盛的几家不在其中,但碍不住从前归顺他的铺子多,基数大。” 龙家派人去东临可以理解,但派人去湘南是为什么? 董娇微微蹙眉,她把自己当成龙三设身处地的思考一番,如果她的管辖范围内突然冒起一个异星,她会怎么做? 不好! “阿无,我有个地方要去,你先回家。” …… 宋棋架着马车急匆匆把董娇带到了千金楼,作为楼里的常客,龟公早把把董娇的脸认熟,这会儿见人来了立马迎进贵宾雅间派人去通知嫣娘。 不一会儿,嫣娘款款而来。 屋里只剩两人,董娇迫切道:“妈妈,我要见阁主。” 见她神色异常,嫣娘起身叫了个小厮过来耳语几句,然后才坐到她身边,“阁主这会儿不在楼里,先等等吧,具体要多久不知道,你别急。” “好,多谢。” 反正都是等,嫣娘同董娇说起橄榄油的事情,“你百货里橄榄油的需求能扩大吗,先前你只说有多少要多少,阁里就把沿海一带的油橄榄全部收购了,但就目前的用量,我感觉果子快溢出。” 董娇倒是没想到不晓阁还在继续往沿海地区扩收,目前橄榄油只用来做牙膏,的确会逐渐饱和,而成熟了的果实放不得,天热了很容易坏。 她想了想,“既然已经多了那就继续扩收吧,如今童记要增二十几家分店,各处都要用油,铺子里已有菜籽油、花生油和大豆油,再多加一个贵价的橄榄油也不错。不过橄榄油不晓阁可以就近设立压榨工厂,然后直接将成品进行运输,能免去来返京都的人工。” “你愿意把压榨工艺交给不晓阁?”嫣娘诧异。 董娇平静道:“你我签个保密协议即可,不晓阁连董家这个烂摊子都敢捡,我也不至于为个作坊小气,况且贵阁还指望着我给你们挣钱呢,目标一致,自然合作长存。” 嫣娘噗嗤一笑,“你这丫头于生意而言还真是比男子都更有魄力。” “所求不同罢了。”董娇耸了耸肩,在现世时她小心翼翼生怕机密泄露,除了现世科技发达竞争激烈外,更是做人上人是她的人生目标,她必须谨慎。 而在这里,她虽然需要银子,但银子却不是唯一追求,如果单单只有她一人,她想轻轻松松活下去太简单不过,但身后背负着整个董家,有些东西就不得不舍出去让它们成为合作关系中的桥梁。 她现在唯一能令人刮目相看的,就是这些来自异世界的技术和能耐。 越藏私,越危险,越慷慨,越安全。 她需要体现的不是这些产品多有价值,而是让她的每一个合作者看到她多有价值,这样他们才不会因私利选择跟她决裂,毕竟作为童记的合伙人,比起暗中私吞掉童记的其中一项技术自己起家,长久合作他们才能挣得更多。 商人知道怎么选择。 况且等各地分号遍布后,这油业的压榨技术她也不准备私营,反而想献给宫里作为皇商的专营之一,到时候以皇家的名义垄断市场,她才能真的后顾无忧。 两人闲聊着,半个时辰后,小厮敲门,告知嫣娘阁主到了。 嫣娘起身领董娇上四楼,熟悉的情景再见,虽然还是那股幽森的恐怖氛围,但作为不晓阁的老常客,董娇已经倍感熟悉没有惧意。 第一百八十九章 捡到宝了 入内,嫣娘关门,她坐于屏风前。 后面的人今天没带面具,隔着烛火显得随意,他靠坐在长榻上慵懒道:“董二姑娘,久违。” 听着这个称呼,董娇微微失笑,“见过阁主,说来也好笑,自我离开桑园后,好像只能在这不晓阁时才能做回自己,平日里只能是童家十三少,活在假面之下。” 顾承允手指卷缩,习惯性想说在我身边你永远可以做自己,但他如今的身份是不晓阁阁主,这话轮不到他讲。 “董二姑娘能力非常,相信总有一天,能得偿所愿。” “借阁主吉言。” “言归正传,你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董娇挪了挪屁股坐正,“我身边有消息说龙家派人去了湘南,我怀疑是童记在京中的势头太猛,他要么去寻童家人打听我的虚实,要么就是敲打童家让我收敛,但我与童家素昧平生,这事儿若正巧让童老爷子知道可能还能遮掩过去,若是童家其他人,可会有暴露的风险?” 这事儿阿无查到时就立马问过顾承允的意思,但不论是董家还是童家,顾承允都不想插手太多,阿娇素来有主意,他想让她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暴露谈不上,没有人跟不晓阁做买卖能只管开头不管售后,不过童家虽然会承认你的身份,但若你的行事危及到童家的根本,他们还是会与你撇清关系。但龙氏派人上童家打听你,于童家而言反而是你能力的肯定,所以短期内不会与你起嫌隙。” 得到这个答案董娇稍稍放心,她就怕龙氏的到来给童家释放出危险信号,到时候她又要忙着扩张又要忙着兜底,分身乏术,有不晓阁阁主的保证便不必担心。 “如此甚好,我与童家虽算不上亲近,但也算利益共同体,童记实力越强,童家底气也会更足。” 顾承允轻嗯一声,“童记如今铺面四起,你可有考虑过与童家合作?” 合作?这点董娇倒是求之不得。 湘南童家作为大梁的生丝大户,与丝绸业密不可分,而丝绸又是大梁出口的重要经济来源,若能与童家有利益上的往来且互相扶持,对她来说是好事。 不过…… “我手上目前没有适合跟童家做的买卖,想必让他们屈尊来加盟我的布业也不太可能,合作暂时不现实。但要真的成为童十三,我迟早要和童家人见上一面,只有彼此过了明路才能心照不宣,再等等吧。” 现在还不是见面的好时机,她的事业刚有起色,若现在就跟童家人谈条件,难免显得自大狂妄。 童家作为湘南一霸几十年,不是她一个拥有十几间铺面的小角色能撼动的,童家会忌惮龙氏的势力,但绝对不怕,不然不晓阁当初也不会给她找这么个身份。 否则随便哪个氏族派人去童家搞点下马威童家就把她供出来是假的,不晓阁这生意未免也太水了些。 不知为何,董娇想通这层关节后突然觉得当初不晓阁收自己的银子好像太低了些,区区万两哪能办成此事…… 见董娇婉拒,顾承允也不多言,他换了个姿势,“既然董二姑娘有决断,在下便派人去童家打声招呼,只要董二姑娘能保证永远不会成为童家的敌人,不晓阁愿意替你跑这一趟。” “那就有劳。”董娇嘴角轻扬,“童记不光不会成为童家的敌人,以后反会成为童家的羽翼,只要童家愿意护住我童十三的身份,童记便永远记童家这个恩情。” “好。” 心中石头放下,董娇轻快地走出千金楼,嫣娘送她到门口时,董娇突然回身问:“妈妈,当初不晓阁收我的钱没打折吧?” 嫣娘微怔,不知道董二姑娘为什么这么问,“不晓阁素来不做亏本买卖。” 董娇摸了摸下巴,“看来不晓阁挺会挖掘潜力股的,走啦。” 见她上车,嫣娘又回了四楼,顾承允已走出屏风到窗边,正好对着童家马车离开的方向。 “少主,方才董二小姐问起当初不晓阁收她的答金是否有减。” 顾承允轻嗤,“可不就是有减,她当初拿来的那一包首饰都是黑货,哪儿值那个价,况且不晓阁替人做身份,没有几十万的银钱或性命做抵押,谁会接这种活儿。” “那少主还接。”嫣娘悄悄撇嘴。 顾承允负手回身,“那时只是想着忠烈遗孤又遭家族蒙冤,见她能出桑园有几分聪慧便给个顺手人情,没想到捡着宝了。” 这一点嫣娘倒不否认,当初那丫头可是虎口夺食多一厘都不肯给,生怕不晓阁占她便宜,如今大半年过去,她已能坦然答应不晓阁让出五成利润作为回报,且还给阁里一条稳赚不赔的油业之路稳定增收,比起从前那些一锤子买卖,这桩的确不亏。 “你派个人去趟湘南童家,把童记的情况大致告知,他们应该也有暗中打听童记的底细,但知道的绝不详尽,如今龙氏登门试探敲打,恐怕会让他们觉得童乔急功近利处事张扬不堪重用。” “少主的意思,是要让童家知道童乔绝非池中物,让他们拭目以待成为董二姑娘的助力?” “嗯。” 嫣娘不知二人关系,实在不解少主为何要对董二姑娘如此照顾,按理说,不晓阁跟董家,虽然不在对立面,但也绝不会是同一战线,少主这行为实在令人费解…… 阿无和月离那俩皮猴子也不回来,怎么总感觉这几人有大秘密瞒着自己,看来她得找机会把那两只小老鼠抓回来好好审一审。 …… 东宫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沉寂后终于恢复生机,随着李茂的解禁,先前夹着尾巴做人的太子党们重新抬头。 皇帝的一压一举态度暧昧,众人见太子重出不改半分颜色,只当先前是皇帝敲打太子给的警告,并没有真的恼了苏家,因此朝堂上百官察言观色一阵后,又重回原状。 唯一不同是,从前在百官面前从不多言的四皇子李尧,突然多了点话语权。 第一百九十章 太子心思 这日下朝,太子刚回东宫就把花瓶掀了,下人们战战兢兢地打扫并把陈骞请到书房。 “殿下因何事如此动怒?”陈骞瞥了眼一地的狼藉耐心问。 李茂黑着脸,“孤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老四手里的十万兵马是孤找舅舅借调的人手,结果去了三州以后,老四以不服上命为由把领兵的将领撤了安插自己的人顶替。 如今水患平息,父皇不提让他归还他也不主动交出兵权,若是孤主动开口又会失了气度,这不是明摆着想让孤吃哑巴亏?!” 陈骞替太子斟了杯茶,“殿下何须为此动怒,秦王初出茅庐自然不舍交回兵权,陛下不提,那咱们也装傻就是,淮东王不缺这十万兵马,殿下也无需为这点人与圣上起龃龉。” “话是这么说,可老四算什么东西,先前一点势力都没有,如今归朝仗着这点人手反倒硬气起来,看得孤闹心!” “殿下息怒,秦王是圣上钦点的人,不论如何我们现在都不能与他交恶,不管圣上欲意何为,我们都得顺着他意思来。况且,秦王既然收了十万兵权,那咱们把他收了,兵权不就回来了?” 李茂眼睛一亮,“是啊,老四如今根基不稳,如果孤多给他些好处,让他站在孤这面,那十万兵权给他又如何,还能卖个人情。” “正是。”陈骞颔首,“不过此事殿下不可急躁,需用心拉拢,秦王蛰伏多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必定自有打算,而且他如今手上有兵,三州之事后又风头正盛,恐怕别人也与我们有一样想法。" “你意思是晋王也想争一争老四?”李茂的语气瞬间沉下来。 陈骞并不否认,“难说,秦王如今不是空头王爷,他有实权,不论站谁都是助力。” “李准他敢!贪心不足蛇吞象,那可是我苏家的兵!”李茂冷哼,“先不管老二,老四如今刚回来,赶紧让太子妃那边准备一下,孤要宴请秦王。” “是。” …… 童家这边忙忙碌碌,董娇昨儿让人给顾府递了帖子,得到阿宁的回复,她赶紧让余娘她们连夜烘了二十来斤的肉干备上,准备去顾府一游。 东西准备好,马车便直冲而去。 待到顾家,福伯已早已候在门口,“童公子,快快请进。” “多谢福伯,都督大人可在?一会儿我见完阿宁顺道拜访一下顾公子。” “在的,今儿正好少爷休沐,不过这数月不见你,小姐挂念得紧,还请童公子先随我去后院。” “好嘞。” 董娇当然知道顾承允在呀,这俩人为了掩人耳目的恋爱实在是煞费苦心的制造巧合。 顾婉宁抱着白猫坐在廊下,见童乔从角门入,高兴地夹着玉玉就跑过去,弄得大猫喵喵直叫。 “小童哥哥!我可算见到你了!” 董娇赶紧把她胳膊底下的猫儿解救下来,“回京后忙没来得及来看你,阿宁勿怪。” “我都听小楼哥哥说啦,小童哥哥真厉害,又是施粥又是捐粮,帮了灾民们大忙,阿宁可佩服你了!还有那位沈家大姑娘也好厉害,等下次有机会我要跟她好好认识一番。”顾婉宁目光灼灼。 董娇领着她回暖阁坐下,“沈姑娘的确有勇有谋,若你能跟她结交可多相处试试,不过她家那二小姐不咋地,你们女儿家聚会时记得留个心眼。” 顾婉宁狡黠一笑,“小童哥哥放心,阿宁看人很准的!不过你听说了吗,沈家最近好像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 顾婉宁贼兮兮地看了一眼正院过来的入口在董娇耳边小声道:“听说沈家大公子在外欠了巨额赌债,目前已经将沈家好几座别苑抵押出去,但都杯水车薪,本来以他的身份就算赖账赌坊也不敢上沈家要钱,可偏偏他欠的那家赌坊背后是殷家的人,跟二皇子是一脉,这就让沈家进退两难,不还也得还。” 董娇心惊,她知道沈清茹要给沈玄贺做局,但没想到她直接把晋王也拉下水,看来沈姐真的是有仇必报,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玄贺肯定是遭了沈清茹的道才会在赌坊借下巨额欠款,而那家赌坊背后是殷家,这种秘辛非一般人不得而知,估计沈清茹必是前世知晓才会顺水推舟。 这样既可以利用欠款之事引沈敬山再次参与买官卖官,只要她内部揭发,沈家想讨都逃不了。 而晋王在此事中虽没有直接受伤,但殷家私下开堵庄敛财一旦曝光,细查绝对不好看,也算背后给了李准一刀。 董娇没忍住笑,沈姐的手段真是从来不让她失望。 “你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这些事情这么清楚?”董娇戳了戳顾婉宁的额头。 顾婉宁嘟着嘴捂脑袋,“小楼哥哥跟我说的呀,你是不知道,他把沈家大公子骂了个底朝天,说他不光败家,还把沈大姑娘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名望全部毁了,以后找不到好人家,哈哈哈,我还从来没见他为谁这么打抱不平过。” 苏小楼?他怎么会沈清茹的事这么关心?! 董娇的八卦之魂瞬间燃起来了。 “别的呢?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别的呀,倒是没说什么了,就说了一下林家哥哥和谢家哥哥他们的职位变动,还有他太医院里那些老学究如何顽固不化,以及秦家哥哥是榆木脑袋等等。” 董娇噗嗤笑出声,还真是苏小楼的作风,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顾婉宁有些惊奇道:“苏小楼怎么跟你这么聊得来?” 顾婉宁撑着下巴,一脸神气,“当然是因为我善解人意火眼金睛呀。” “人小鬼大!”董娇没忍住捏了捏她。 顾婉宁脸唰的一下红得像猴子屁股,“小……小童哥哥……你干嘛呀!” “额……”董娇局促,她和顾婉宁相处的时候,总会忘记自己是男儿身,“你脸上脏了,我帮你擦一擦……” 顾婉宁左右找没发现自己的绢帕,窘迫着跑去内室,“我去梳妆一下……” 董娇叹了口气,造孽啊! “童公子,我家少爷请您去花厅小坐。”福伯适时出来打断。 董娇逃似的出了顾婉宁的小院。 第一百九十一章 软肋与盔甲 这一路,董娇如释重负。 福伯却恶狠狠地在心里怒骂,登徒子! 两人无言到达花厅,福伯收了平时的好脾气,“少爷,童家公子来了。” 顾承允看福伯剜了董娇一眼,不知为何突然变了态度,他点头示意董娇坐下把人支开,“你先下去吧。” “是。”福伯鼻子哼气转头走了。 “你怎么招惹福伯了?”顾承允伸手,将董娇牵到身侧。 董娇叹了口气,“方才阿宁与我说起沈家传闻,我细问了问没忍住夸她可爱,就上手捏了捏她的脸……小姑娘怕是误会了……” “你呀。”顾承允失笑,“那傻丫头似乎从初见你开始就对你有意,要再这么下去一不小心情根深种,以后知晓真相还不知难过成什么样,要不你别瞒她了吧。” 顾婉宁的性子董娇了解,就算她知道自己是董家姑娘也肯定不会泄露自己,不过秘密这种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安全,但如顾承允所说,若真让顾婉宁一直误会下去也不是办法。 “这事儿你做主,反正我现在是无颜见阿宁,太尴尬了,你解决。”董娇把头埋在顾承允肩上耍赖,自己惹的祸修璟负责。 顾承允很享受被她依赖的感觉,捏了捏掌心的小手笑着答:“好。” 两人短暂的温存后,董娇低着声音道:“修璟,前两天宫里来人采购童记的日用品了。” “你如何确定?” “那人来时我正好在店里,恰巧看到他习惯性想甩浮尘,但手上没有就无奈地兜了兜袖子,那是宫里太监常用手势。” 董娇向来观察力强,能一眼发现并不奇怪,但她突然说起此事,顾承允不知她在担心什么。 “可是有不妥?你不是一直盼着跟宫里合作?” 董娇叹了口气,“是一直盼着,童记的东西只要他们投入使用,我有把握宫里一定会来复购,但想长期合作并不容易,童记产品覆盖太广,势必会碰到他人利益,且还是垄断式。龙家如今已在派人调查我,我怕他们知道消息后会使手段不让我入围十一月的皇商甄选。” “阻碍一定会有,就看你想怎么应对。”顾承允侧头盯着她鼻尖,只见身侧小人卷翘的睫毛垂了下去。 董娇声音有些疲倦,“如今我身边的势力还是局限,多以商人为主,像千金楼跟会仙楼这样的大势力,我触摸不到他们背后的关系。此外就剩京里一些纨绔,林家世代武将,生意的事他们帮不上忙。 秦家只有秦良彦一个是傻子,他爷爷父亲洞若观火,我不敢深交,若叫他们猜出我是董家女,必然与我划清界限,不然知而不报是欺君,况且文臣的力量我也不想用在生意上,以后董家复起少不了他们推波助澜。 最后是谢家,不是不能巴结,而是谢家处在漩涡中心态度不明,若非走投无路,我不想用。 如今秦王归来,我虽有心结识想从他身上做文章,可又怕走错一步满盘皆输……一旦我与秦王有了牵扯,就必须朝着最难的那条路迈进,退无可退……” 她说着把头埋进男人怀里,似乎有顾承允在身边后,她开始害怕会失去现在拥有的平静,加之还有小念瑾在身边努力长大,就更加担心自己所做的一切会给他们带来隐患。 顾承允感受着她的依赖,却又感觉这份依赖永远点到为止。 她一直很有分寸,能自己解决的事从不依赖他人,如今若非前路变数太多,她也不会在自己面前展露脆弱。 并且这番话里半个字不提自己,其实也是暗示,她只想要一个宣泄的出口,而非在同他寻求帮助。 顾承允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其实你一开始就想好要走哪条路了,如今犹豫,不过是拥有越多顾及越多,人之常情。既然心有有疑虑,那就等两天,太阳总会升起,迷雾也会散去,别着急。” 董娇心头一颤,顾承允总是能一眼将她看穿,还每次都能安慰到她心坎上,她语气娇软,“修璟呀,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会读心术,不然怎么我想什么都瞒不过你。” 顾承允点了点她的鼻尖,“我哪有如此神通,不过是将心比心便知你所忧为何,阿娇并非行事优柔寡断之人,能让你畏手畏脚的,只有情字。” 董娇把下巴放在他肩上,眼神多了些迷恋,“情之一字,能是软肋,也能是盔甲,而你便是我的盔甲。” 顾承允眸色凝光,“荣幸之至。” 董娇收了先前略带低落的情绪,顾承允总能让她坚定自己的目标,她坐正问,“修璟,秦王归京后太子和晋王那边有何反应?” “两边都争先恐后地想将其收入麾下,毕竟秦王今非昔比,能交好必不交恶,若交恶则斩草除根。” “……那秦王那边什么态度?” “打太极,他好不容易崭露头角,又怎会愿意屈于人下。” 董娇眼睛一亮,只要秦王有野心,她就有机会! 如果她想稳坐皇商之位,就必须帮秦王稳住他的野心,既然秦王不想投靠二王,那她便做他的最强助力。 “修璟总是能给我带来好消息,你真是我的小福星。”董娇摇了摇顾承允的臂膀,丝毫不掩眸中喜爱。 顾承允笑着看她,“阿娇聪颖,一点就透,可要我帮忙牵线?” 董娇毫不犹豫拒绝,“不要!这件事都督大人不要参与越好,我自有办法与他往来。” 顾承允当然相信董娇有这个能力,他把人拉进自己怀里,“阿娇,你在我身边,永远可以做自己。” 想到她在不晓阁的自嘲,顾承允心里就闷得慌,他多希望他的小姑娘能无忧无虑,只要她愿意,他会倾尽所能让她活在毫无破绽的羽翼之下。 但他知道不能,她不是金丝雀,圈养只会让她失去耀人的光彩。 董娇不知顾承允为何突然如此,但她沉溺于这份难得的宁静与甜蜜。 “好。”她把自己完全放松靠在他怀里,她很庆幸,她有港湾可以停靠。 两人享受着岁月静好,尽管顾承允提前招呼下人未经允许不可打扰,但顾婉宁向来是顾家的例外。 因此当小家伙平静心情整理好仪容来到花厅,还特地不准下人通报自己悄悄溜进来后,看到了令她五雷轰顶的一幕。 她那人称玉面杀神不近女色的哥哥,原来是断袖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兄妹坦白 董娇这次总算称心如意吃到顾家的晚饭,但顾婉宁不知为何突然不适拒绝参加,董娇忙着品鉴顾家厨师水平的高低没往心里去,填饱口腹之欲后便美滋滋地回家了。 好吃是好吃,就是比起她专门指导的童家厨娘来说还差点火候。 看来以后可以定期让余娘她们做点吃食送到顾府来,先前顾承允和她在书房用膳那次可比平时多用了半碗饭,想来应是喜欢的。 送走董娇,顾承允朝顾婉宁的小院走去,平时不敢拦他的丫鬟们缩头缩脑站在门前,一个个悄咪抬眸看他。 “少爷,小姐说她不舒服,不见你……” “哪里不舒服?” 两个丫鬟互相对视,小姐没说啊! “唔……可能是肚子不舒服,对,就是肚子。”其中一个丫鬟想到小姐来葵.水时总是腹痛赶紧圆上。 顾承允睨了二人一眼,二人低着头让开大气不敢出。 “阿宁。”他敲了敲门,里头没声音。 “阿宁。”这一次,他的语调比上次更深沉。 “顾婉宁。”平静得毫无波澜听不出喜怒,但厢门却猛地打开。 小姑娘咬着唇怒气冲冲盯着屋外男子,“我都说我不舒服了,兄长何必咄咄逼人!” 顾承允唇角一勾吩咐丫鬟,“去厨房做一份虾仁小馄饨,一碟龙须酥,一碗牛乳燕窝羹,两炷香后送来。” 丫鬟们碎步逃跑。 顾承允也不管顾婉宁乐不乐意,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就领她往屋里走,直到小厅落座,他才敲了敲桌子,“坐。” 顾婉宁赌气坐下,憋了半天的情绪再收不住,“兄长喜欢男人女人阿宁都没意见,只要兄长欢喜就好,可兄长为什么偏偏看上小童哥哥,你明知道……你明知道……” 她说着,声音愈发委屈。 顾婉宁的小心思哪里瞒得过顾承允,因此她不信兄长不知道她对童乔有意。 而方才顾婉宁闯进花厅的事下人早已悄悄报给顾承允,他知道小丫头撞了个正着,不然不会借故逃避。 顾承允直视着她,声音柔和,“阿宁,她是童乔,也是董家二姑娘。” 董家二姑娘?顾婉宁先是惊诧,随后又稳住心神问:“哪个董……” 话说一半她反应过来,如果童乔真是女扮男装,那她只有身份特殊才需遮掩,普通人家何须如此大费周折,而她姓董,也就意味着,只有京郊那家的董二姑娘才要如此掩人耳目。 “小童哥哥是淳安郡主?!”顾婉宁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她怎么出桑园的?” “绝处逢生,董家抄家当日她便金蝉脱壳出了那泥泞,随后一直假扮男儿经商敛财接济董家。” “兄长何时知道的?”顾婉宁下意识握拳。 顾承允眸中显出几分愧色,“一开始就知道。” “哥哥!”顾婉宁没忍住提高声线,“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这……闹出这等乌龙,阿宁好丢人啊!” 顾承允把她平时爱吃的糖果盒子朝她面前推了推,“非是不想告诉你,而是刚开始我对她也不甚了解,又怎会将你牵入局中,如今知己知彼,自不会再对你有所隐瞒。” 看着眼前人难得的讨好,顾婉宁心里虽堵,却又气不气来。 兄长从前可不是这么柔.软的人,他虽待她百般娇宠,但都得自己开口要,兄长才会知道给,榆木脑袋,如今因为小童……不,因为董家二姑娘的出现,她这个傻哥哥跟突然开窍了似的。 她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谢那个女人! 顾婉宁收了情绪,又恢复从前与顾承允相处时那得体端庄的模样,“既然兄长与董二姑娘互相倾心,看来是要替董家平反了?” 宣平侯府的事不是秘密,所有听闻结果的人心里都有计较,顾婉宁也不例外。 她虽与董家女不熟,但董家的盛名,她相信不假,自然也能窥得二人所图一二。 顾承允轻轻摇头,“董家的事我不主动干涉,若她有需,我会出手相帮,但她从不对我开口。真相迟早会水落石出,谎言只是暂时的遮羞布,若董家之事乃皇族所为,这样的储君不要也罢,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与她的目的一致。” 顾婉宁知道顾承允心中有丘壑,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愚忠的人,比起权利,哥哥更在乎百姓,否则也不会那么多次拒绝高官皇族的联姻相邀。 兄长愿意辅佐的人,必定是品性为人都端直的君子,绝非现在那俩为一己私欲不折手段的小人。 而董家二姑娘……自相识至今,她勇敢果决、稳重持成,这些特质放在男子身上是加分项,放在女子身上是闪光点,能以柔弱之躯与皇族抗衡为家族昭雪,光这份胆识就让她敬佩。 心中清晰后,顾婉宁有些失落地嘟嘴,“知道归知道,但我还是不高兴,觉得你们拿我当傻子!我心中不服!凭什么就我一个人不晓得!” 顾承允见她不再纠结童乔的身份便知这丫头已经释然,毕竟她那感情刚刚萌芽,分量不重。 况且又不是童乔做了什么出格之事让她心伤,只是知道心上人是女子,爱慕变成钦佩罢了。 “阿宁误会了,此事,知情者寥寥无几,你是例外。” “真的?” “真的。” 顾婉宁心里好受了些,不止是她被蒙在鼓里就好。 能被她喜欢,能被兄长心仪的女子,必然不差,虽说有些遗憾,但比起别人,那样的女子未来若有机会成为家人,她更愿意接受。 顾婉宁起身朝内室去,留给顾承允一个圆润的后脑勺,“哼,我今天心情不美妙,就不陪兄长闲聊了!” “那小馄饨、龙须酥跟牛乳羹还吃吗?”顾承允带着笑意问。 小人已经消失,但里头还是传来她“赌气”的声音,“既然是兄长的一片心意,我就勉强接受吧。” 顾承允唇角不落,自从阿宁认识阿娇以后,她的性子越来越鲜活,还有几分从前淳安郡主的娇蛮,这样的阿宁,他觉得很好。 日后她俩若能同在一个屋檐下,家里还不知有多热闹。 他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长盛镖局归顺 八月中旬秋风起,京里的雨也变得频繁而密集。 童家的马车在同兴镖局停下,镖师们上次见自家镖头待童家公子特别,这会儿再见,便殷勤打伞相邀,提前铺好木板,引他朝内厅前去。 聂奎一早就收到何正业的请帖,知道他意在庆功,便早早赶来帮忙。 董娇到时,两人已坐在满桌珍馐的八仙桌边等她光临。 “今日大雨路上泥泞来晚了些,两位镖头莫怪。”董娇拍了拍肩头的雨滴坐下。 何正业一个眼神,镖局里的丫鬟便立马奉上毛巾,董娇朝他笑了笑收下这份好意。 “菜也刚上桌,天热不易凉,不急这一会儿。”何正业给她满上茶水,给聂奎倒了杯酒。 聂奎一见不行啊,哪能区别对待,“哎,何兄,童老板都是十七八岁的儿郎了,喝点酒不妨事!”说着要给董娇满上。 董娇对何正业微微摇头,“今日是该同二位镖头喝上两杯,不过我酒量不好,最多三杯不能过量,还请聂镖头体谅。” 聂奎又非有心找茬,童乔话说到这份上他自然不会强人所难,“童老板不胜酒力的话意思意思就行,咱们今个儿相聚是为开心,童老板若是醉了也没趣,是吧老何。” 何正业笑着点了点聂奎,“你这老小子。” “既如此,那我们便先饮一杯,庆祝童记三十四家分店商路全数开通,邮局财源广进!”何正业举杯。 二人配合,一饮而尽。 “啧,好酒配上好日子!胜似活神仙啊,哈哈哈哈!”聂奎赞道。 董娇又添一杯,见他二人满脸春风不禁好奇七月邮局到底进项多少。 她把邮局的大权交给何正业就不会过分插手,因此还没到季末核账的时候,她也不知各地带来多少收益,“两位镖头还不打算让我也同乐同乐?” 何正业挥手,伺候的下人离开,他扬着笑道:“截至今日,各地信件投递已超八万件!短短一月增量七万!如今各地商路打通,三十四家分号同时运营,我和老聂初步估计了一下,八月咱们最少要送二十万封信!” “是啊,二十万封信就是四十万两啊!一个月挣四十万两,我老聂从前想都不敢想!要照这么下去,以后坐拥百万金银岂不是指日可待?!”聂奎忍不住接话,他现在是打心眼里崇拜童乔,这少年简直就是个活财神! 董娇心里高兴,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她转了转酒杯道:“这是好事,不过未来不会像你想的那样无上限扩增,等各地邮局稳定后,第一波风潮一过,邮局的投递量会瞬间递减,不过只要能稳定每月有二三十万的数额,你们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聂奎仔细一想也是,大梁虽然人口基数大有上千万的总数,但不是每个地方都有童记,也不是每户人家每月都会寄信,但就如童乔说的,只要稳定每月有二十万的信件,别说他们,就是他们两家镖局的所有人,都能生活无忧。 “是我贪心了些,嘿嘿,没人会嫌钱多嘛,不过能稳定是好事,总比有上顿没下顿的强。”聂奎很诚实的自嘲。 何正业看向董娇,“童老板,如今各地分号距离不等,我们是否开启你说的邮票来管理营收?如今铺面多了,难免有偷奸耍滑和钻孔子的,得严防才行,而且实行地域价格,镖局的收益还能更大些。” 董娇点头,“可以,你们寻人做好防伪,最好借鉴银票的做法,宁可多投入些,也别叫人轻易仿了去,不过水至清则无鱼,适当放一些小利,让他们别动大的歪脑筋。” “好,我有数。”何正业应下,“另外还有一事,也是这第二杯酒,欢迎长盛商号并入同兴,以后都是自家人,愿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董娇微微吃惊,二叔还真把聂奎给收编了! 她满意笑开,“欢迎聂镖头!以后童记要劳你费心了!” “童老板哪里话!我这是拖了何兄的福才能彻底融入童记,以后长盛镖局的二百六十二个弟兄,都是童记的人,任凭童老板差遣!”聂奎举杯一饮而尽,豪气万千。 董娇回敬,“愿我们前路顺遂,同舟共济!” 三人爽朗笑开,各自用了点菜后,何正业看向董娇,“至于这第三杯,”他笑着卖了个关子,“咱们先喝,一会儿童老板就知道了。” “老何还给童老板准备了惊喜?”聂奎好奇。 何正业并不遮掩,“是,我与童老板有些渊源,老家来了故人,请她相见。” 聂奎一听便知不是自己能掺和的,大咧咧笑道:“那得好好聚聚,不过咱们先喝,哈哈哈,来!” 董娇隐隐有猜测,定是何家又来人助她了,虽然期待,但还是识趣的没多问,三人把酒言欢用完午膳,何正业送聂奎离开,才请她到偏厅详谈。 一入内,董娇就见马凳上坐了个胖胖的男孩,看样子比她只小一两岁。 “你是……”董娇飞快搜索原身的记忆,终于在对方开口前喊出了他的名字,“嘉裕?” 何嘉裕嘿嘿一笑,“表姐!” 董娇松了口气,还好没弄错。 董苒苒的记忆里,何嘉裕这小子没少被她收拾,每年何家大爷或二爷都会带他来上京给董老太君拜年,这小子第一年进京时董苒苒正巧出门跟小姐妹玩去了,回家发现自己小厨房里遭了贼,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给正在偷吃的何嘉裕一脚,差点把他揣进火坑里,幸好只烧了一绺头发。 那时候董苒苒十一岁,何嘉裕十岁,体格相差很大,但他碍着董苒苒的郡主身份怂啊,只能吃哑巴亏。 后来两个孩子渐渐熟悉,何嘉裕不是趁董苒苒不注意砸雪球爆她头,就是抬脚套她摔跟头,董苒苒气坏了,把人狠狠按在地上狂揍一顿,打得他青一块紫一块鼻血直流,何嘉裕这才消停。 那时的小胖子万万没想到,看起来瘦得跟猴子一样的小表姐打人那么疼下手那么狠!他不求饶真的可能死翘翘! 第一百九十四章 沈家出事 也就是这一顿,何嘉裕被打服了,自那以后,他每年来京都是董苒苒的小跟班,董苒苒也十分乐于关照他这个小老弟,两人相处不错。 可惜如今再见,物是人非,董家没了,从前那个骄纵肆意的小姑娘也没了。 “你怎么从新州来了?”董娇回神浅笑着问。 何嘉裕翘着木凳,受力不均差点给自己摔了,他尴尬一笑,“爹叫我来的,说表姐身边能尽信的人不多,让我来帮你忙。” 董娇看向何正业,眼里全是感激,她今日来正是想跟二叔要人,没想到二叔提前想到了。 “二叔,多谢!” “一家人,说什么谢,这小子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又没有读书的天赋,还不如让他跟着你我还放心些。” 两人心照不宣,董娇邀他们坐下,说起自己今日来的另一个目的,“二叔,既然嘉裕来了我正好同你说个事儿。” “你说。” “我想麻烦你安排点人去秦王身边,如今秦王归京正值风头,想巴结他的人多,我们正巧可以掩人耳目制造巧合,一旦搭上线,童记十一月的皇商甄选便稳了。之后我再把油铺的压榨工艺献上,加上百货日化的覆盖面,晋升大梁的商界翘楚为期不远。” 何正业知道她的打算,既然她开口,自己就没有推脱的道理,从蹚进董家这趟浑水开始,他就没想过半路退出。 “秦王的事我有耳闻,不过圣心难测,我们把赌注押在他身上可保险?”何正业不了解朝堂内的事,他只是觉得,不管阿娇要怎么做,都应该选最稳妥的。 董娇转了转杯盏,“没有哪一条路保险,只是相较其他人而言,他更安全。董家的事背后阴谋交错纵横,皇家中人无一干净,但董家出事前,他没能力策划一切,太小的不中用,年长的没选择,所以我只能选他。” 见董娇已有决断,何正业应下,“我尽力去办,只是想成为皇子身边的近侍有难度。” “倒不必那么深入,只要能探听他明面上外出时的行踪即可,我也无需与他私下相见,巧合必须现于人前,才叫巧合。” “好,我晓得了,那你一会儿走时就带嘉裕回童家吧,他此趟来知道的人少,谨慎些不会被熟人发现,之后秦王的消息我让他递给你,关乎皇家,别人我也不放心。” 董娇点头,“多谢二叔。” “哦对了,你何时再去桑园,最近我又写了十来封信,就等你送去呢,嘉裕这事儿我也在信里说了,想必姑母知道必定宽心。” “就是这几日了,二叔给我吧。” “成,嘉裕,你去我房里的抽屉里拿信来。” “好嘞爹。” 叔侄俩话了点家常,董娇告辞离开。 她一直没告诉何正业桑园突然被围,因此何正业一直以为一切正常,太子只是想找把柄就不会要她们的命,没必要让何家跟着一起担惊受怕。 而今又一个多月过去,再严密的布防在找不出线索无所事事这么久后也定会松懈。 她回去让月离找个机会单独把信送去,还能解祖母的思念之情。 事情定下,剩下的就得时间堆积。 董娇带着何嘉裕回童家后,给他大致介绍了一下家中情况,本以为他会觉得无趣,没想到他反倒缠上阿无。 何家人里擅读书的都不在何大爷跟何二爷这一脉,而这一脉又世代走镖,家中孩子多少有点武学底子在身上,虽说何嘉裕有基础,但奈不住他胖啊,一眼看去就是典型的四肢发福头脑简单,阿无多少有些嫌弃。 但好在何嘉裕年少没什么心眼,这样的赤子少年阿无并不排斥,一来二去两人熟了,何嘉裕就缠着他教自己功夫,还不经大人同意就擅自拜阿无为师,事成后天天追着董娇说他师傅多厉害,弄得董娇无语凝噎。 这日,她刚打发来她跟前展示了一套胖虎拳的何嘉裕,月离就闪进内院。 “信送去了?”她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月离进屋喝了杯茶,“送了,趁他们换防的时候快进快出,董老太君没多问,只问你和昭郎是否安好,我说都好,她便点头送我离开,不过我瞧着她和上次相见状态相差不大,应没有大问题,你让何镖头写的那些信还是起了作用的。” 月离来去匆匆,祖母必然没有机会在她面前遮掩,她说看着不错就肯定不差。 这人最怕没有盼头,只要祖母心里有牵挂,又知道他们在外一切都好,必定比从前宽心不会胡思乱想。 董娇的话她会当作逞强,但何正业的感受却是真情实意,他对董娇的夸赞不会作假,只有从旁人口中得知孙女一切安康,董老太君才能真的安康。 “公子!公子!”庄明耀从院外跑进来,大汗淋漓。 “怎么了跑这么急?” “沈家那边出事了!” 董娇腾地坐起来,“出什么事?” “沈家大公子因怀疑赌坊的人出千坑害他大发雷霆,出手太重伤了人。” 只是伤人庄明耀不会这么急,董娇眉头一蹵,“死了?” “死了。”庄明耀点头。 “是沈小姐的人?” “不是,是谢家三公子,谢叔游的胞弟。” 谢家?! 董娇震惊,沈清茹暗中找她预支玉容膏的分成赎宅子她知道,所以沈清茹安排的手段她也知道,可这怎么会跟谢家扯上关系! 原书里沈清茹和谢家无冤无仇,就算有过节也不至于让谢家出人命,这里头绝不简单! “你想办法跟牛小刀联系,问问里头到底有没有沈家的手笔,不过这事儿不能全信沈家的话,你也查查看有什么奇怪之处,赌坊里具体发生什么我都要知道。” “是。”庄明耀应声离开。 月离前后思绪总觉不对,“沈家依附太子,沈玄贺欠殷家的钱还敢杀了谢家的人,沈家莫非是疯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雪上加霜?” 董娇原地走了两步,“我也觉得奇怪,按理说沈家如今亏空到需用资产抵债沈玄贺绝不敢随意伤人,可他一出手就要了谢家三公子的命,这无疑是在把沈家往绝路上推,沈玄贺再蠢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是啊,不合常理。” “月离,你想办法打听一下谢家什么情况,我怀疑是有人借此事给谢家做了个局中局。” 第一百九十五章 莨菪之毒 与童家的镇定不同,沈家此时一团乱麻。 沈玄贺被沈敬山家法伺候打得披头散发,沈氏哭得声泪俱下抱着眼神涣散的儿子祈求,“老爷别打了,求求您别打了,贺儿肯定是一时糊涂才会犯下这等错事啊老爷……再打下去贺儿会没命的,他是你的儿子啊老爷……” “闭嘴!你个蠢妇!都说慈母多败儿,沈玄贺变成今天这样少不了你的功劳!”沈敬山怒火攻心,朝着沈氏母子嘶喊,“这几日为了给你筹钱为父不知典当了沈家多少祖业,可你倒好,不但不知悔改,还敢去赌,赌就罢了,你还敢杀人!杀谁不好!你杀谢家三公子!你疯了是不是!!!” 沈玄贺苦笑,唇边干裂,他眼眶发红望着怒不可遏的父亲解释,“爹……我承认我有错,忍不住再去赌也是想回点银子替家中周旋,我一开始都是赢的!可后来不知怎的又全输了……出千的事我没说谎!我亲眼看见谢家老三出千,可他身上没有却没有骰子……一定是他藏了起来,不然就是他有同伙!他们合力害我! 至于杀人……爹,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本想息事宁人,可谢家老三口无遮拦羞辱于我……我只是想给他点教训……谁知……谁知动起手后我便无法控制自己……越打越狠……跟着了魔似的……” 沈敬山瞧着他这副模样愈发心烦,更不想听他诡辩,“失手杀人现在还敢用神志不清做借口,你真当你爹我是三岁小孩?你平时什么德行你自己不清楚?!我现在恨不得杀了你去给谢家赔罪!” 一次性得罪殷家跟谢家,别说他会失去太子的重用,就是头上这顶乌纱帽恐怕都保不住,要早知道沈玄贺是这么个没用的东西,他宁愿他一出生就亲手把他掐死免得断沈家生路! 沈月芸膝行到沈敬山跟前细声劝阻,“爹爹别生气,事已发生哥哥必定不敢说谎,他说他当时控制不住情绪才会失手那就一定确有此事,会不会是哥哥中了毒或者吃了什么药才导致他性情大变?” 沈敬山怔了一瞬没否定这个猜想,沈月芸见他起疑赶紧补充,“自哥哥欠下巨额赌债后便很少出门,能接触的人少之又少,女儿怀疑……呜呜……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会医术,一定是她暗中给哥哥下了药,一定是她!” 句句不说谁,却又句句都指向一个人。 沈敬山也有些怀疑,但又觉于理不通,“你姐姐如此做有何益处?若沈家出事,她也不能独善其身,她为何要这么做?” 沈月芸抽泣着抹泪,“姐姐恐怕是想报复我和母亲从前苛待于她,所以才想让哥哥吃点苦头,只是没想到她的小惩让哥哥酿下大祸……恐怕姐姐也是无心的……但是……但是我们沈家何其无辜啊……” 要是沈清茹在这,都忍不住要给沈月芸拍手鼓掌了,好一张利嘴,不仅极善诬陷,还会转移重点。 沈敬山被她挑拨得有些烦闷,他坐下招来管家,“先去寻大夫,让他们看看贺儿身上可有被用药或者中毒的痕迹,若有,即可去请太医院的人来查证。” “是。”老管家应声退下。 沈月芸悄悄松了口气,总算没让父亲继续揪着沈玄贺不放,她这个没出息大哥,怎么被打死的不是他呢,要是他死了,那些赌债还能一了百了,真是祸害遗千年! 不一会儿,与沈家熟悉的大夫赶来,在给沈玄贺查验过后,大惊道:“尚书大人!大公子这症状明显是误食了含有莨菪防葵等物后的表现啊,莨菪防葵,皆能令人狂惑迷乱,蔽其神明乱其视听。” “什么?!”沈敬山暴戾站起,“去!立刻让人去清苑细查,若有此物严惩不贷!另外赶紧派人去太医院,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儿是受人加害!” “是!” 管家正要离开,与外厅迎面走来的沈清茹差点撞个满怀。 婉儿不悦地拦住管家,“走这么急做什么,差点撞到小姐你吃罪得起吗!” “见过大小姐。”管家后退一步行礼。 沈清茹不与他计较,绕开直入屋内,见正厅乱作一团。 她款步上前,“父亲,这是怎么了?” 家里原本要去搜清苑的下人一顿,如今沈大姑娘在沈家说一不二,虽然还是老爷当家,但他们已经习惯多听大姑娘两句,一时进退两难。 沈敬山见下人不动气急败坏,“这沈家是谁做主你们都忘了?我支使不动你们了是不是?” 下人们埋着头不敢再犹豫朝清苑冲去。 看着眼眶发红神志不清的沈玄贺,沈清茹已猜出个大概,她上前伸手想探沈玄贺的脉,沈氏疯了一般将她推开。 “你个歹毒的贱种!你恨不得我们死是不是你用这种下作手段!休想碰我儿!我告诉你!你迟早会遭报应的!贱人!” 沈清茹对她置若罔闻,直接看向一旁的大夫,“可是中了莨菪之毒?” 大夫吃惊,没想到沈家大姑娘光凭“望”这一步就看出不妥,果然并非虚名,他拱了拱手如实道,“正是,大公子手脚发虚眼球充血且伴有迷幻之症,除了误食莨菪之类的毒物,没有别的解释。” 沈清茹点头起身,顿了片刻看向沈敬山,眼里不带一丝闪躲,“父亲是在怀疑我?” 沈敬山被她看得心虚,“是不是你,一查便知,为父不会冤枉无辜。” 沈清茹冷笑,“我那药庐,莫说莨菪,就是防葵商陆云实都多了去了,父亲怎不问问这位大夫,误用含有莨菪等物粉末的汤水、食物,亦或是丹药,需多久才能起效!” 她音量渐高,沈敬山心头一颤,他倒是把这个忘了。 他看向大夫,大夫躬身,“回尚书大人,此等毒物服之半盏茶后便会起效,一个时辰后失效,只有日日吞服超过三年以上才会造成长期失智,否则起效和失效时间都不会变。” 第一百九十六章 欲加之罪 沈家众人表情各异神色变换,大夫的话无疑给沈清茹洗清了嫌疑。 沈玄贺的确遭人所害,但那个人绝不会是沈清茹,首先这药得在沈玄贺杀人前半盏茶下手才能成功,别说当时沈清茹根本不在赌坊,就是在,她要拿吃的或茶水给沈玄贺食用,沈玄贺也不会吃啊。 沈家谁不知道沈氏及沈家兄妹厌恶这位庶出的大姑娘得紧,沈玄贺不可能接受她的示好。 其次,就算是沈清茹心怀不轨暗中下药,但她如何掌控这一切,又如何预料沈玄贺今日会去赌坊谢家公子会和他起争执,所以不管出于哪一点,沈清茹都没有作案机会。 只有当时在那里的人,才能实施。 “把刚才去清苑的下人都喊回来。”沈敬山前后一想觉得自己误会了大女儿,赶紧把搜屋的人撤了,语气比方才缓和了些,“那你下午出门是去哪儿?” 沈清茹并不接受他的退步,语气冷硬起来,“卯时二刻出门,上柳家看诊,顺道去当铺当了近来得的部分赏赐和谢礼,换回三万六千四百两银票准备回来后交给父亲为沈家尽绵薄之力。呵,没想到迎接我的,竟是这般局面。” 她从袖里拿出被卷得规规整整的一卷银票,当着沈敬山的面解开捆绑的线绳将银票随手抛落,纷纷落下的银票就如一个个耳光打在沈敬山脸上,抽得他生疼。 “我原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早晚有一天能真正成为父亲的掌上明珠,受父亲呵护宠爱,如普通女儿那般在父亲身边承欢膝下,看来,是我贪心了。”说罢,沈清茹带着丫鬟转身离开,留下沈敬山满脸臊红,沈家母女眼眸淬毒。 沈敬山虽觉她此举不敬,却也不好再度发作,毕竟是他理亏寒了女儿的心,他没脸把人再叫回来骂一顿。 “爹爹!你别被姐姐迷惑,她说她卯时出门又无人证,姐姐若真想做此事并非绝无可能啊!” 沈月芸不甘心,尽管她知道这事儿大概率跟沈清茹没关系,但她就是不愿放过能将沈清茹踩进地狱的一切机会,若能保下沈玄贺的同时除了沈清茹,岂不一举两得。 沈敬山看向家中老仆,立即有明白沈敬山心意的人上前答复,“回老爷,大小姐今日的确是卯时才出门,张德亲自将她送到的柳家,这点老奴能作证……” 沈敬山脸色更沉,他不是想偏袒大女儿才如此问,而是他要知道事实。 沈月芸见有人替沈清茹说话,冷笑着讥讽,“顺叔!姐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帮她串供!我们沈家可有半分亏待过……” 啪! 话音未落,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沈月芸脸上。 沈敬山失望地看着她,“沈家落难,你不替沈家想办法周旋反倒借着机会坑害自家人,若清茹是凶手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觉得沈家发落了一个女儿就能弥补谢家失去儿子吗!愚蠢!你还真是跟你母亲一样,学得心眼只有雨点大,不堪一提!” 此时此刻,沈敬山难得地心疼起自己那个懂事听话的大女儿,看着这一屋子乌烟瘴气,他才知道不起眼的庶女有多省心。 沈月芸捂着脸咬牙,沈敬山骂得难听又扎心,知道父亲不想再听她诡辩,她再恨也只能咬牙忍下,不然岂不是给沈清茹顺理成章讨好父亲的机会! 她低头垂泪,表现得极尽委屈,“是女儿嫉妒心作祟才说出这等浑话,没多思虑就怀疑姐姐,女儿知错……爹爹别生气,若您气坏了身子女儿罪该万死,还请爹爹息怒……” 说罢叩首,浑身都写着乖顺。 沈敬山向来疼爱这个嫡女,见她诚心悔过也不想罚得太重,叹了口气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去把银票收好,等太医来,还有得辛苦。” “是,女儿谢爹爹宽恕……” …… 沈家的消息比谢家的更早报到董娇那里,沈清茹从牛小刀处得知童乔的试探,便让牛小刀不必隐瞒,一五一十全部告知。 她是给沈玄贺设了局,但沈玄贺中招输掉万贯家财负债累累后她就收手了。 沈家是她的血亲,她能忍心让他们一无所有落进尘埃,却也无法做到手刃亲人噬杀手足,她有良知有底线,若她选择和沈家人一样的做法,那她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一样的肮脏。 况且现在还没到她收网的时候,她没打算这么早让沈家落败,既然不是她做的,她就没必要对童乔说谎,有些她不方便亲自查的秘辛,还得让童乔帮她去找,所以她必须坦诚。 庄明耀从牛小刀处得知后赶紧回来将沈家的情况如实告知,董娇听完陷入沉思。 不是沈清茹动的手,那就是有人想借此事对沈家下手。 太子如今刚刚解禁,苏家并未受到实质上的打击,谁会如此胆大包天来针对沈家,欲意何为? “赌坊那边什么情况?” “当时打起来后他们第一时间就去报官了,但官府到时谢三公子还没断气,所以赌坊里把人送走便照常营业,证据都污染了,谢家公子是两个时辰后在谢府断的气,估计最晚入夜,大理寺必会上沈家拿人。” 证据没了? 董娇有些烦躁地敲着桌面,如果嫌疑人排除沈清茹,那谁还有动机这么做? …… 月华如洗,圆月当空。 月离终于赶在入夜前回来,但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这是怎么了,可是谢家那边查起来有困难?”董娇拉人坐下问。 月离摇头,“不是,你先说说沈家。” “好。”董娇把赌坊跟沈清茹的计划全部告知,月离听罢紧皱着眉,“蹊跷,太蹊跷了!” “怎么说?” “这谢家三郎平时并不嗜赌,只是偶尔小玩,今日他本不想去顺意赌坊,只想找个小地方随便耍两把解闷,可走到一半又突然改主意去了顺意赌坊,中途没见任何人也没下过车,他家小厮说完全是临时起意。” “这般巧合?” “嗯,如果你方才没有告诉我沈家的事我也会觉得是巧合,可沈玄贺既然遭人黑手,那他施暴的对象就绝不可能随机选择!” 第一百九十七章 谢三公子之死 董娇认同,“对,这个局明显是冲着沈家去的,要想让沈家伤筋动骨,就绝不可能选普通人家的子弟,否则以沈尚书的官位定能暗中压下,所以那背后之人才会选谢贵妃的母族,谢家出事,谢贵妃不可能善了!” “他这个人选得精妙,谢家虽然看似权重,但实际上都依附皇族而活,若皇族想给谢家撑腰谢家就能剥沈家一层皮,若皇族不肯,谢家只能作罢,而沈家背后是太子,太子一党才失臂膀,怎可能轻易放弃三相之一的沈尚书。”月离附和道。 “所以你说,那人做这个局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表面上看事发地点在殷家地盘,殷家不可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但是谢家跟沈家对立都等于跟太子对立,得利者又是殷家!难不成,这里头还有更深的秘密我们没挖掘到?” 月离点头,“我觉得是,这样,我去寻一趟主子,让他从谢大公子那里探探消息,谢三公子是谢叔游的胞弟,论轻重他没有谢叔游关键,但论身份他又绝对不低,谢家最底层的东西,恐怕只有主子才能拿到。” “嗯,你说得对,这事儿还得修璟去查谢叔游才会透底。”董娇起身把她送到门口,“夜里若是太晚你就在顾家歇吧,来回跑太辛苦,明日有消息了你让人递信来,我们出去碰头。” “好,那我走了。” “去吧,路上小心。” …… 当天夜里,大理寺便集体出动上沈府将沈玄贺扣押,尽管沈家提前请了太医院的人来查验证明沈玄贺的确遭人下毒,但作为本案的重要嫌疑犯,沈玄贺必须去牢里待审。 沈敬山知道把儿子强留在家才是害他,让人把不肯松手的沈氏拉下去关入祠堂后,他亲自把沈玄贺送进大牢。 离开前,他只给儿子留了一句话,死咬中毒心智错乱,有人要害沈家。 顾承允得了消息便第一时间让大理寺的人领着仵作去了谢家,检查完谢家三公子的尸体后,仵作得出的结论是:胸腹内大量出血导致的呼吸衰竭而亡。 谢叔游站在门边,指甲都快嵌入木头里,他死死盯着床榻浑身青紫没一处完好的胞弟,眼眶发红。 谢父不发一言沉默着暴怒,谢母哭得喘不上气,谢家所有人都处于一触即燃的临界点。 谢三虽然有些陋习,但在家中孝顺父母兄友弟恭,是爹娘的乖儿子,哥哥的好弟弟,他们怎能不恨! “叔游,借一步说话。”顾承允拍了拍谢叔游的肩率先走到院中。 谢叔游长吁口气闭了闭眼,将心中的怒火压着跟上,待到无人处,他才咬着牙道:“顾大哥,这事儿谢家绝不善了!还请你帮我!我谢家哪怕倾全族之力,也要为阿泽讨公道!” “我会尽力,但此事归大理寺管,我不好插手太多,太子也必定从中阻拦,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把赌坊里的遗留证据找出来,沈家已先下手为强说沈玄贺是遭人暗害中毒狂乱才会失手,谢三的尸身你们务必保护好,免得他死后还要遭人手脚。” “我知道,哪怕尸体送去义庄,谢家也必定派人严守,必不让奸人再有可趁之机!” “好,你先回去稳住谢大人,万不可冲动行事,若沈玄贺真是遭人毒手,那你们都在幕后之人的设计之中,沈家未必是他的目标,很可能谢家才是。” 谢叔游眉头紧皱,那人的目标是谢家?谢家有什么可…… 等等! “顾大哥!我想起一事!” …… 董娇这一宿都没睡好,虽说此事没发生在董家,可这种存在着视野盲区的无力感让她焦灼。 姜湛这几天终于把手头上的事全部忙完得空歇息,正想寻董娇聊聊下一步的计划,毕竟她画的油灯图纸姜湛寄给姜老八看过后那边回信很不错,让他尽快寻找适合的琉璃进行量产。 姜家矿场能兴起,童乔功不可没,所以他想好好谢谢她。 可惜往日里对生意十分上头的童乔今日却提不起兴趣,他兴致勃勃地说了半天,童乔只回了一句:你们觉得可用就好,今日我心绪不宁不想谈生意,别的明天再说吧。 然后阿无进来,一句走,童乔便快步离开,完全没告知他半点讯息。 姜湛虽然知道童乔去哪没必要跟他汇报,但自从发现她是女子身后,姜湛心里对这个人莫名其妙的就在意起来。 在意她的才智,在意她的胆识,在意她的安危,更开始在意她的喜怒。 他知道,眼前人太耀眼,他没有意外的沦陷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还是如此优秀的人儿。 董娇跟着阿无上了马车,两人没多言,就直接朝城外的一处湖心亭驶去。 走了约莫两炷香到达地方,周围荒无人烟,只有碧波粼粼映着天上翻飞的鸿雁,山水如画。 古朴的八角亭中摆着茶几茶具,顾承允坐在一旁正在洗茶,月离见她快步迎上来。 “来了。” “嗯,你们等多久了?” “刚到,没多久,你过去吧,我和阿知阿无在外候着。” “好。” 董娇没客气直入亭中坐到顾承允身边,见他将一盏晶莹剔透装着翠色茶汤的翡翠杯递过来,她直接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修璟泡的茶,入口回甘,清冽爽口,实乃上品。” 顾承允喜欢她在自己跟前随性自在的模样,待她喝完才道,“你若喜欢,以后我常泡与你喝。” “好呀。”董娇虽然欢喜,但心里挂念着事儿,寒暄两句便直入主题,“昨日月离在我这得的消息你应该都知晓了吧?谢家那边具体什么情况,可有不妥之处?” 顾承允知道她着急,如实告知,“大致都跟你派月离调查的一样,但有一处不妥,谢叔游告诉我,先前谢贵妃受毒蜂所伤之事是殷贵妃策划的,殷家有意将谢家收入麾下。” 董娇低头呢喃,“殷家必定没有成功殷贵妃才会对谢贵妃下手,是试探也是警告,如今谢家迟迟不表态,秦王又正巧归京……修璟,这事儿殷家绝不干净!” 第一百九十八章 借刀杀人 顾承允轻嗯一声,“赌坊是殷家的地盘,他们敢把下手的地方选在那其实就是想用最简单的理由来脱身,众人越觉得他们不会如此愚蠢,他们的嫌疑就越低。” 董娇瞬明,“所以你是不是怀疑,殷家在知道沈玄贺欠下巨额赌债后将计就计,利用沈玄贺的赌徒心理做了这个局。一旦事成,他们不仅能再断太子一臂,还能让谢家跟苏家完全对立,谢家若敢重伤沈家,太子必不会放过他们,届时谢家就不得不站队晋王,做殷家的犬马!” 顾承允望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少女,他知道她能以点看面,只需寥寥数语便窥得全局,这样的聪慧,让他突然有与她手谈两局的兴奋。 “嗯,晋王这招借刀杀人使得不错,他故意卖了个破绽给沈家,让沈家知道沈玄贺是遭人下毒,大理寺连夜派人去赌坊找证据,但那种地方,当时没出人命就不可能封禁,等夜里官府再去,哪还有什么证据可言。” “那赌坊里当时拉架的人就一定是看准了时机的,他们特地给谢三公子留了口气回家医治,但谢三绝对活不了,等他的死讯传出,沈玄贺运气好还有残留的毒性在身上可查得出,运气不好隔了一夜就任谁都找不出殷家的手笔,晋王好歹毒的算计!” 顾承允点头,对董娇的分析十分认可,“此外,沈玄贺的毒殷家敢下手就绝对敢保证所有人都查不出,到最后就算沈家死咬受人暗害,殷家再放出消息,说沈家监守自盗欲避重就轻,没有证据支撑,沈家迟早会惹皇帝厌弃,所以就算最后谢家没有归顺晋王,沈敬山这党也必留不住。” 董娇微微心惊,没想到晋王城府如此深沉,怪不得原书里晋王最后能登大宝,沈清茹哪怕重活一世恨他入骨也不敢轻易与他公开为敌。 太子与之一比起来,弱得像个稚子。 她顿时有些庆幸,还好董家之事的幕后黑手大概率不是晋王,不然以晋王和他身边智囊的手段,她想翻案,绝无可能,晋王一定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哪儿还会给她机会偷出桑园。 思定后,董娇蹙着眉问:“如果事情真如我们所料,这次沈家必倒,就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顾念旧情再次高举轻放。” “不会。”顾承允冷声,“晋王做事比太子狠绝多了,他若出手,必不会给沈家活路,你忘了沈敬山伙同太子一党买官卖官,这事儿但凡捅到皇帝那儿去,为了皇家颜面,皇帝也会在沈敬山处到此为止,沈家必败。” 董娇握拳,晋王,太可怕了! 幸好这一世她提前把沈清茹拉入自己的阵营,不然真靠她自己单打独斗,胜算渺茫。 “修璟,若沈家出事,你可否想办法救沈清茹一命?” 知道她二人私交不错,顾承允点头应下,“沈家不是犯的谋逆罪,不至于全家掉脑袋,但流放必定逃不掉,沈大姑娘在三州一事有大功,加之沈家人都不待见她不是秘密,想保她不难。” 董娇松了口气,“那我就提前多谢你了。” “董家的事你都未曾麻烦我半分,怎的对她又愿意开口了?”顾承允牵起董娇的手,其实答案他知道,沈家无足轻重所以她才会替沈清茹谋生路,但董家的事,她不舍自己涉险。 董娇浅浅一笑,“修璟不是都知道,又何须我明说。” “你啊。”顾承允无奈地捏了捏她的手,“谢家在此事上绝不退步,你若想再给秦王加点筹码,该抓紧了,谢家祖上,是征西候。” “嗯!”董娇知道顾承允指的什么,她望着眼前男人眸色温柔,“我已让何家派人在秦王身边安插眼线,只要他出府应酬,我必能找到机会与之偶遇,届时我会随机应变。” “好,记得带上阿无和月离,你的安全最重要。” “我知道的,保证不让你担心。” 两人说罢,一起在湖心亭里看了会云卷云舒,烈日西垂,染红了天边的晚霞,绚烂夺目。 …… 湘南,童家。 龙家的人招摇跋扈惯了,尽管龙三提前打过招呼让他们此行意在试探,不需过分敲打,但下头办事的人依旧仗着龙氏一族势大,狐假虎威的给童家好一顿数落。 说什么他们家的庶子不懂规矩,到京城营生不但从未给龙氏打过招呼,还暗中截了龙氏的布料生意。 本来龙氏看在湘南童家的面不想与他计较,结果他又开起百货朝各家行当伸手,搅得京中龙氏手下的铺面怨声载道。 如果童家这次不拿出态度来,以后龙氏就与童家水火不容正式为敌,童家别说京中,就是湘南的生意也别好过。 但只要童家懂事,把那庶子招回来好生管教并赔偿龙氏的损失,龙家便放他们一马。 一想到那起子小人狗仗人势的模样,童家上下就气不打一处来,把人送走后,童老太爷把两个管事的儿子叫进书房。 “爹,虽说咱们童家欠不晓阁一条命,可如今该还的我们都还了,怎能为那非亲非故之人与龙氏为敌,龙氏背后可有皇族撑腰啊!”童二老爷童泰诚愤愤不平道。 童老爷子没说话看向嫡长子童泰辉。 童泰辉顿了顿开口,“父亲,儿子有不同意见。” “说来听听。” “我们虽不知那借了童家十三子身份的人是谁,但他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引龙家如此忌惮,想必不论是经商手段还是铺面经营都令龙氏刮目相看。这样的人,不能为敌,况且他现在既然是童家十三,就断不会做有害童家之事,若贸然与其划清界限,恐是损失。 加之龙氏霸道,就算我们对外称与京中童记再无瓜葛,以后童记与他为敌,龙氏干不过童记,难道就不会把气撒在咱们童家身上?届时若我们没跟十三断绝关系,他或许还会倾囊相助,若我们断了,那十三又怎会管我们死活? 本就是毫无瓜葛的人,只因这个身份才牵连在一起,儿子觉得,慎重为上!” 第一百九十九章 童家欲来 童老爷子看童泰辉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他这两个儿子啊,老大瞻前老二顾后,虽经常有意见不合处,但心是在一起的。 童泰诚听完童泰辉的话有些犹豫,“大哥说的是没错,但谁知道那小子是敌是友,若我们这边把他当自己人护住,他转个头反咬咱们一口怎么办?大哥也说他与我们非亲非故,若真出事,谁能保证他不会将危险丢给童家独善其身?” 童老爷子点头,“说得都有道理,但龙氏如今要我们给个态度,童家不拿出统一的意见是不行的。” “爹,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与其跟一个不确定的人做不确定的合作,不如直接划清关系,起码先让龙家看到我们的态度,如果以后十三真跟龙氏对立起来,龙家要找我们麻烦,我们还手也有理有据不至于被动。”童泰诚坚持道。 童泰辉背着手,两个拇指不停交错,半晌后他道:“父亲,二弟,龙家不是善茬,从前龙氏进驻京都时的手段你们忘了?我不信童家与童记决裂后他就会把我们当成两家人,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避不开的。不如我们先稳一稳龙氏,然后让不晓阁给十三递消息,见一面看看人如何再做决断?” 童泰诚犹豫后答应,“行,既然童记和龙家都是未知数,那就把未知变成已知,若那十三人品不错,有这样的合作伙伴也是幸事,龙家虽强,但若童记出息,咱们童家也不是软柿子!” 见二人各抒己见又达成统一,童老太爷放心地笑了笑,他是时候把童家彻底交给两个儿子,辛苦一生,也该去颐养天年了。 “你们这想法,倒与不晓阁带来的意见一致,十三给不晓阁递了准话,他永远不会与童家为敌,至于童家如何决断,他都不会怨怼并且心怀感激。只是如今他还不方便见我们,待时机成熟后,会亲自上门请见。”童老爷子宽慰道。 一开始不告诉两个儿子不晓阁已提前派人来与他通气就是想看他们能不能求同存异,来的那人可是说这十三绝非池中物,他是想拿下皇商后再登门拜访,也算给童家看看他的能力。 但这话他不准备告诉老大老二,一旦说了,很可能会让他们对十三过于高看失去警惕,虽然有不晓阁在中间牵线,但童家的未来,可不能让别人一句话就牵着鼻子走。 童泰辉有些惊喜,十三能提前让人带话必定是知晓龙氏派人来湘南就立马找不晓阁快马加鞭赶路,若非想诚心合作,不必如此。 “若有心相见哪来那么多不便,该不是哄我们的吧?”童泰诚不是很认可,他想了想提出,“要不这样,父亲,大哥,我走一趟上京,龙家你们先安抚着,给点好处打发了先,我去京城会会十三那小子。” “我觉得行,父亲呢?”童泰辉赞同,有自家兄弟把关,他们也能放心些。 童老爷子点头,“可以,不过你去京城后,莫要露了自己的身份。” 童泰诚仰了仰下巴,“嗨,爹您就放心吧,这点小事我还办不妥吗。” “戒骄戒躁!”童老爷子点了点他,“那就去办吧,家里不用你操心,这事儿越快落实我们越有底,别拖。” “是,儿子明日就启程。” …… 大理寺的调查因为证据不足停滞了,沈玄贺在牢中疯狂喊冤,谢家半步不退,要求大理寺严惩杀人凶手,若不秉公办事,他们就日日武德门外敲登闻鼓,求皇帝亲审,还谢家公道。 一时间,京都闹得沸沸扬扬。 宫里不是不知道这事儿,谢贵妃的小侄子死于非命,她岂能罢休,枕边风自然没少吹,皇帝下令大理寺不得徇私,严办。 因此,别说沈家,就是殷家的赌坊都被翻个底朝天。 可惜能见光的证据早已交公,不能见光的也处理干净,最后变成沈家大姑娘善医善药,家中也有类似毒物,让大理寺陷入两难。 董娇因为已经窥到事情的结果反倒没有刚开始时那么忧心,只要结局是能保下沈清茹,沈家如何谢家如何殷家如何,都与她没有太大关系。 晋王要谢家投诚,但这事儿殷家摘不开,有顾承允在,谢叔游必能猜到真相为何,谢家不可能归顺晋王。 但这对他来说也没损失,先拔一个碍眼的沈家,再拔一个不知好歹的谢家,得不到就毁掉,这才是晋王的风格。 而她要做的,是给盛怒边缘的谢家一个指望。 若谢家投靠秦王,她又能与秦王共同谋事,变相而言就等于谢家也能为她所用。 所以秦王,她必须拿下。 现在就希望二叔那边能尽快有结果,别让她等太久。 姜湛上城里新开的零嘴铺子买了些新花样回来,听下人说董娇在书房,便提着纸袋子进来。 “我听余娘说你这两天胃口不好,城西新开了家肉干铺,专做辣口的零嘴,我买了些,你尝尝?” 辣口的啊,那确实对她有吸引力。 “好啊,进来坐。”她笑着招呼人进来,接过姜湛手里的纸袋子打开,见里头是切成条状的猪肉干,扑鼻而来的辛辣味让她食欲大开,“唔!好吃!你也尝尝。” 姜湛没客气,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这可是他对比了好几家才选出来的,之前和童乔相处这么久他对她的口味也算了解,自然知道这滋味定能讨她喜欢。 “沈家的事我听说了,你昨儿可是在为沈大姑娘发愁?”姜湛随意道,童乔不愿主动与他说,那他就主动问,没什么大不了。 董娇轻叹一声,“嗯,沈家出那么大的事,她是女子,必然与家族共荣辱,要这事儿没法平息,她少不了遭难。” “你若真想救她,其实还有个下下策。” 董娇好奇看他,“你说。”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罪不及出嫁女,若你娶了她,沈家如何自然与她无关。”姜湛把手里剩下小半截肉干丢进嘴里。 他是在试探,看童乔露不露馅。 但董娇不知他已猜出自己的女儿身,只当他是在认真出主意,她皱着眉想,实在不行也不是不能这么干,想来沈姐应该也不在意这些吧? 第二百章 姜湛的猜测 不过这个节骨眼提亲下定时间太紧,沈家人也未必会同意,况且沈氏母女突然知道沈清茹在外头有相好,还不得让沈敬山弄死她,自己也会被推到大众面前,凭白惹些麻烦…… 算了,反正修璟答应暗中帮衬,他说不难就肯定没问题,自己还是别瞎掺和免得弄巧成拙。 “不妥,沈家如今正在风口上,我若贸然上门,以她养母的性格不仅不会同意指不定还会再编故事出来折辱,反对她不利,先静观其变吧。”董娇想定后婉拒。 姜湛听罢眼里多了些考究,但只一瞬便隐藏起来。 童乔虽没同意,但她拒绝的理由是时机不合,而不是不能这样做,她敢有这个念头,就说明沈大姑娘知道她的秘密,不然她根本不可能如此假设。 先前去三州时她二人就关系密切,若非熟识不会那般信任,若她们早就相识……那他是不是可以猜测,童乔的真实身份与沈家大姑娘也有关联? 京中贵女可是有明确的阶级划分,能与尚书令家的大小姐成为手帕交者可不多。 有时间他得去查查,看看这几年都有哪些大人物家的女儿消失于京都,待结果出来,童乔的身份也基本能敲定了。 “也是。”姜湛想通后随意答,无所谓的态度让董娇感觉他纯粹只是随口一提。 董娇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想起他昨日说的事情,“对了,你昨天说你父亲给你回信了,那可有庄临的消息?他何时能归京?” “快了,约莫九月中,我父亲说庄临留在那边是在帮他按你的管理模式搭建工作制度,目前初步的构架已经完成,庄临又盯着他完善矿场设施和人力。”姜湛说着摇了摇头失笑道,“我爹说,你不是派人去帮忙,而是派人去监管他的。” “噗,我要真能伸那么长的手就好了。”董娇笑答。 姜湛侧眸过来看她,语气有些感慨,“有一说一,童记的管理制度的确比我们从前用的那一套完善得多,我爹在信里没少夸你,我还真好奇你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姜老八在给儿子的信里对童乔的御人手段和提拔制度大为赞赏,直夸他是紫微星下凡,注定要成为大梁商界的一颗异星,不过这话姜湛不会说。 董娇不禁扬唇,端茶掩面。 被赞赏很正常,童记的管理制度别说在大梁,就是这整片大陆,都绝对拔尖。 后世的企业管理制度结合了中西方的文化精髓,融合了无数先人们的经验与智慧,那是走多少弯路才能总结出来办法,岂会不完善?一个好的企业管理制度,不仅能加快企业的成长速度,还能免去诸多发展的隐患,只要能正确使用,事半功倍。 董娇就算完全不做改动照搬来这里,也比现在的中央集权制度来得人性化规范化,况且她还因地制宜结合现在的条件重新规整,自然另上一层,毕竟这个皇权社会,谁人不想做自己的主宰?只要她给每个人奋斗的目标和发展的方向,何愁无人上进。 人性本自私,只有为自己而活,才会竭尽全力。 “想知道啊?想得美——”董娇放下茶盏,眼里尽是捉黠,“什么都告诉你了,我还怎么掌握绝对话语权?姜掌柜该不是想套我话方便以后取而代之吧?” 姜湛瞪她一眼,“我是那种人?” “看样子不像。”董娇眨眼一笑起身撵人,“好啦,铺子里不忙吗,你今儿一天就耗在我这儿,业绩不达标,我可是要找你麻烦的。” “这不是看你没胃口才来,不识好人心。”姜湛笑着嗔回去,虽被她下了逐客令,但他心里有些高兴,她对他不做怀疑,他甘之如饴。 送走姜湛,董娇整理完书房径直去了夏奶娘房中。 小念瑾在樊嬷嬷的悉心照顾下长得很好,三个月大的孩子已经能发出咿呀的声音,这会儿见董娇来,小东西一边咬手指一边呀呀叫唤,似乎对姑姑的到来很开心。 “见过公子。”夏氏行礼。 董娇点头,走到小床前逗董念瑾,小家伙一高兴,扯着拉丝的口水就想抓她的手。 “小邋遢。”董娇赶紧躲开了。 姑侄俩玩了一会儿,董娇对夏氏道:“昭郎近来可都好?我平日里忙没空管他,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同樊嬷嬷开口就是,孩子都在长身体,你该多补些,回头我让厨房给你多备点下奶的汤水,免得一次性带两个你受不住。” “小少爷一切都好,吃得也多。”夏氏把自己家还在地上爬的儿子抱入怀中,一边哄一边答,“多谢公子照顾,目前我还应付得过来,就是我家蛋儿现在粘人得紧,有时候忙起来就只能顾着一个,不过樊嬷嬷一般都在,倒不打紧。” 看了眼夏氏怀里穿着开裆裤玩得手脚黢黑的小娃娃,董娇开口,“这样,回头我看看把红俏接回来帮你,孩子大了费神,又不能不时时看护,你带两个的确吃力。”她可不想夏氏因为照顾不周苛待董念瑾,既然她开口,自己自会满足。 夏氏感激颔首,“奴家多谢公子!” 妇人微微暗喜,童家这位小老爷就是好说话! “嗯。” 董娇看完孩子刚出房间,正巧碰到给董念瑾拿新绸帛回来樊嬷嬷,她把人拉到一旁,“嬷嬷,以后念瑾有的东西你看着给夏氏家蛋儿也备一份,舍不得绸帛就给她多弄些棉布,免得她瞧着眼红偷拿昭郎的用。” 樊嬷嬷下意识看了眼屋里,“可是夏氏偷摸做了什么被公子瞧出来?” “没有。”董娇摇头,“我只是设身处想了一下,若我带着孩子去富贵人家照顾小少爷,而那娃儿不是亲生还样样都能得最好的,要我我心里也吃味。我是怕她以后会起计较暗中克扣念瑾,与其防家贼,不如大方点。” 樊嬷嬷是传统思维,她们做奴仆的哪儿敢肖想主子的东西,本分惯了。 但夏氏当初被闵家选中不过是因她正巧死了丈夫成了寡妇,其实并不了解,只是这段时间相处也未见她有任何逾越之举,樊嬷嬷便没多在意一心扑在董念瑾身上,这会儿被董娇提醒,她赶紧应下。 第二百零一章 毫无破绽 “诶,老奴知道了,一会儿我给小少爷换完尿布就让人去布行给夏氏扯两匹棉料子回来,免得她嫉妒。”樊嬷嬷道。 董娇点头,“嗯,反正你待念瑾的好记得适度,不然明面上他与我并没有血缘关系,你过分在意反倒惹人怀疑,况且你还是童家的掌事嬷嬷,成天只顾着半大的孩童说不过去。” “公子说得是,老奴以后会注意。” “嗯,辛苦嬷嬷,一会儿你派人去闵家小院把红俏接回来,自己人照顾他我能安心些。” “好,老奴这就去安排。” …… 沈谢两家出事后的第四天,董娇没等来何正业的好消息,反倒等来顾家的邀请函,署名是顾承允。 她收拾好直接出发,这次福伯没再把她往后院带,而是直接领去茶厅,面见大都督。 两人坐下后,顾承允吩咐下人在外面守着,董娇率先问:“这么明目张胆的邀我来顾家,修璟不怕惹人耳目?” “你还来少了?”顾承允侧眸睨她。 “也是。”董娇失笑耸肩,她都是常客了,还差这一回?罢了,管他呢,反正现在京里的人除了龙家也不会有人关注她,不必杞人忧天。 “大理寺那边进展怎么样?”她拿了块桌上的糕点吃。 顾承允给她添了杯茶,“顺意赌坊里一无所获,没有找到半点沈玄贺所中之毒的证据,所有荷官小厮都已提审,但他们的口供没有破绽,沈家现在有口难辩。” “难道就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董娇诧异,晋王做事当真如此干净? 顾承允点头,“能查到的都是查不出问题的,唯一搜到一些香,那是家家赌坊都有的东西,会令人思绪不稳,但不会造成失控。” 顺意赌坊作为京里有名的娱乐消遣场所,出事后若真一点把柄都搜不出反倒可疑,晋王还真是“坦荡”。 “修璟,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事,如果我是幕后黑手,要让沈家谢家完全对立,就必须保证谢三死在谢家人眼前才能将愤怒最大化,可我如何确保谢三一定不会被医术高超的人救活?” 顾承允眉心一跳,“你的意思是,去给谢三看病的大夫可能有问题?” “我不知道,只是猜测,如果谢三运气好遇着个神医把他救活了,那此事不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真是晋王所为,我觉得他不会允许存在这种变数。” 是啊,晋王可不是太子,他的棋要么不下,一旦下了,必是杀招。 顾承允仔细回想当天给谢三医治的那些人,“那日谢府去了很多大夫,京里各家有名的医馆都被请上门,太医院也没少忙活,若有人敢在谢家再动手脚他们一定会发现,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董娇看到他眼里的惊骇。 “可是想到什么?” 顾承允眼眸渐暗,“晋王好手段,他根本不用费尽心思防着别人把谢三救活,谢三本就九分伤,只要有人在给他看诊时再悄悄加一分力,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人能救得了谢三,谁会想到医者杀人,他还真是把灯下黑这一招用得淋漓尽致。” 董娇也是心惊,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谢三重伤内腑受损,都不需给他下毒或扎针,只需在检查时趁人不备稍稍用力,这人就能立马咽气,谢三身上本就处处淤青,再加一道又何妨?果然好手段! “能查到可疑的人吗?”董娇忍不住问。 顾承允蹙眉,“难,谢三的伤任何一人都能送他上路,那日经手此事的大夫太多,单凭一个猜想指证谢三的死有问题,恐会引起众愤。” 那种无力感又再次袭来,董娇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她对晋王的手段有些敬佩。 若不是她与沈清茹第一时间就互相交底她排除了沈家的嫌疑,再结合顾承允从谢家打听来的消息找出最终既得利益者,不然此事哪个局外人能把矛头直指晋王? 她要不是看过原书知道晋王才是最后的大赢家,她现在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猜测有问题。 “此事你会参与彻查吗?我听说太子为了沈家没少出力,谢家现在是公然与太子对抗,若无人相帮,难啊。” 顾承允轻叹一声,“我若出面,代表的不是顾家,是皇帝。” 他没明确回答,董娇却听明白了,顾承允是天子纯臣,他这么多年素来不参与党争,这次已涉及太子,若因谢家站队,外人不会管是不是顾承允跟谢叔游有私交,只会当是皇帝授意。 一旦他出面,就说明皇帝真的厌了苏家,朝堂会乱,皇帝绝不会准他插手此事引起后患,他也绝对不会犯这么明显的错误。 董娇有些失落,“难不成真的只能眼睁睁看晋王坐收渔翁之利?” “未必。”顾承允凝视着她,“秦王那边你可有动作?” 董娇摇头,“秦王比我想象中更谨慎,我原以为他归京后会趁着风头正盛大肆与各家往来,没想到他反而称病闭门谢客,如今沈谢两家再出事,想见他不容易,我的人也插不进去。加之若大理寺能查出任何一点关于晋王的线索我都能找到借口将此事与他牵扯在一起,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单凭沈清茹的口供就想让他信我与二王为敌,绝无可能,此事我得重新计划。” 见她行事稳妥顾承允放下心来,他还怕阿娇知道毫无证据后会心急,看来是他多虑了。 “你想办法亲自见见沈家大姑娘,晋王这次用的药沈家也有,若非沈家有他的眼线,哪能那么刚好的可以把此事推到沈家自己头上。既然外面的证据查不到,我们就从里面找,总能发现端倪。” “好,我知道了。” 就算顾承允不说她也打算这么做,如今这案子就像走进死胡同,她和顾承允都知道幕后黑手一定是晋王,但却苦于没有开门的钥匙。 看来她以后不能只把太子当敌人,不管董家的事有没有晋王参与,她最后都一定会与晋王走到对立面。 她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提前知道对手可以了解对手,而晋王却还不知她的存在,她还有机会。 第二百零二章 谢家投晋 “大夫的事我会酌情透给叔游,至于晋王,没证据不好开口,免得会遭人误会,你也注意,勿走漏风声。”顾承允想着还是叮嘱了一声。 董娇点头,“嗯,沈清茹那边我看情况,若她没发现我不主动提。” “好。” 看了看外面走动的丫鬟,董娇小声,“另外,阿宁那边你解决了吗?我今儿来的时候福伯看我的脸色可不好,要再这么尴尬下去,让别人知道我童乔跟顾家小姐决裂了,我以后还怎么来你家呀。” 顾承允知道她心里必定惦记此事,笑着敲了敲桌子,阿知进来,“去把小姐请来。” “是。” 他能把顾婉宁叫来必是已经搞定,董娇松了口气悄悄在桌底下勾了勾顾承允的手指,“谢谢修璟,此事就当我又欠你个人情。” 顾承允反扣将她的手握在手里,“岁月悠悠,以后慢慢还。” 董娇笑意浅浅,“嗯,还一辈子。” 两人相视无言,却甜蜜蔓延。 顾婉宁其实一早听童家公子来了她就想来找她闹闹小别扭,这会儿阿知来请,她便故作生气进去,谁知一进去就瞧见两人腻歪,她说不吃味是假的! 兄长可未在她面前露出如此宠溺这种神色,从前的小童哥哥也没对谁这般满眼柔情! 酸臭! 她清了清嗓子,里头两人恢复如常。 “阿宁来了,快坐。”董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顾婉宁苦着脸坐到她身边,趁其不备打了她一下,“小童哥哥,不,董家姐姐,你骗我骗得好苦!你可知兄长告知我时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害人不浅!” 董娇没想到顾婉宁这般直白地抱怨,她本来还觉得尴尬,这会儿被她这么一骂,反倒不尴尬了。 她讨好的牵起顾婉宁,“阿宁最好啦,你别生气,若非迫于无奈,我又怎会愿意欺瞒于你,你我相处时你应该也能感觉到,我是真心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 看着她这身男儿打扮,顾婉宁没忍住红了脸,要不是她从前太真诚她哪里会会错意嘛!坏人! “哼,虽然我理解你,但不代表我原谅你,你得补偿我才行!”顾婉宁环着手,一脸傲娇样。 董娇欢喜,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好说好说,阿宁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那我就要你答应我,以后不管你再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得想着我,我上童记买东西也不准收我钱。” “这有什么问题!以后有我的就有你的,我回去就通知童记,以后顾家所有开销记我账上!” 见她如此认真,顾婉宁没忍住笑,若董家以后真能昭雪,由董二姑娘做她嫂嫂,想来她定能过得比公主还奢靡,不亏! 顾承允也是笑意深深,阿宁比他想象中更了解阿娇,这丫头最怕别人什么都不要,若她只说一句没事,阿娇定会愈发自责惭愧,但阿宁让她补偿自己,她有了使力的渠道,心中才不会纠结。 怪不得福伯说阿宁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幼稚,是他从前小瞧了这个妹妹,总拿她当孩子看,其实,她已经长大了。 …… 沈敬山为了把他那不争气的儿子捞出来可谓散尽家财,但谢家半点不让步,以至于大理寺两头为难,无奈之下只能采取中立战术:拖。 太子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沈家这个势力,在沈敬山上门求助后,他再不愿也得替沈家周旋,谢家要沈家杀人偿命,沈家请留沈玄贺一条生路,做与不做都得罪人,但沈家是他的臂膀,他只能与谢家为敌。 这一周旋,就让谢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生怕太子真要把沈玄贺捞出来让他们吃哑巴亏,因此,在大理寺久不作为后,谢家决定寻晋王帮忙。 谢叔游最开始并不赞同谢父去找晋王,毕竟谢贵妃在宫里受的委屈都是拜殷贵妃所赐,但他阻止不了一位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父亲。 原本谢叔游想让谢父去找顾承允,可这个想法在三思后又打消,顾承允代表的不是他自己,他若出手,便等同于皇帝否了太子弃了沈家,皇帝不可能做这么愚蠢的决定,顾大哥能被圣上眷顾多年,除了他骁勇善战能力非常外,更是他知道皇帝想什么要什么。 谢家有难顾大哥能暗中帮衬已是仁至义尽,他不能不知好歹再让他为难。 所以思来想去,如今谢家要与太子抗衡,唯一的希望只有晋王,可是…… “爹,您真的决定投靠晋王?”谢叔游不甘心再问。 谢长林握着茶盏的手用力,骨节分明,短短几日,原本风流倜傥的谢伯爷已憔悴不堪,“若不投靠晋王,谁还能替泽儿讨回公道?陛下绝不会偏颇此事,秦王又羽翼不丰,纵观整个大梁,除了晋王,谁能与太子分庭抗礼?” 谢叔游叹气,“可父亲明知殷家在此事里绝不清白,姑母的伤也与殷家脱不了干系,若我们投靠晋王,岂不羊入虎口?” 谢长林不是不知谢贵妃身上发生的事,但如今的谢家已无更好选择,他反问道,“可又有什么证据说明此事有关与晋王有关?顺意赌坊虽是殷家旁支产业,但若此事乃晋王谋划,他大可选长乐赌坊聚宝赌坊万财赌坊,有那么多地方选择,为何偏偏要挑顺意来惹一身骚?置身事外岂不是更妥当?” “正因顺意赌坊是殷家产业晋王这么做才无破绽啊!”谢叔游不禁高声反驳,虽然顾承允只是提醒,让他多想想谁能从此事中获利,虽没指谁,但他不傻,他能感觉到,殷家绝不会只是碰巧。 谢伯爷拧着眉看自己的嫡长子,一想到谢叔泽尸骨未寒他就怒从心生,如今好不容易有晋王肯为谢家出头,这孩子却百般阻挠,太令他失望! “你为何非要把此事与晋王牵扯在一起?昨日为父上晋王府请晋王提供当日在泽儿出事时那间雅舍的人员名单,晋王一句推辞都没有立刻派人去殷家调查,一炷香就送到为父手中,并且还嘱咐下人请各家配合,莫让谢家受屈,若他心中有鬼还能这般坦荡?” 第二百零三章 沈家细作 大理寺的调查僵局不仅出现在顺意赌坊采集的证据无效上,更是这件事闹得太大,当初在场的很多世家公子怕给家族惹祸不愿意出面作证,毕竟一不小心就是得罪二王之一,谁家开罪得起。 但晋王亲自派人给各家打招呼请他们配合大理寺调查,并且率先让殷家做出表率,就这份人情,他谢长林得认。 别说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晋王,若只靠怀疑就放弃如今能替谢家撑腰的人,谢伯爷做不到。 父子二人间安静得诡异。 谢叔游被其父问得哑口无言,“爹,孩儿只是担心这是个圈套……” 儿子担心什么谢长林怎会不知,他叹了口气,“游儿,两王相争已成定局,谢家不可能独善其身,早晚都要做选择,如今晋王答应替谢家想办法,太子却执意保沈家,如何抉择还用爹告诉你吗?若晋王真能帮谢家得偿所愿,站在他身后也未尝不可。” 谢叔游妥协,“既然父亲心意已决,儿子自当与父亲同一条心,听闻晋王平日对名家字画多有涉猎,儿子一会儿就让库房把谢家珍藏多年的张洞之《十鹿图》找出来送去晋王府,聊表谢意。” 谢长林眼中欣慰,拍了拍儿子的肩头不再多言。 …… 八月末,京里的秋风带上萧瑟的凉意,人们渐渐换上御寒的秋衫,准备往南迁徙的徒雁们不时掠过碧蓝穹顶,扰得闲云与风并行。 “表兄,表兄!”何嘉裕小跑着跑进书房,抓过桌上的茶壶就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灌下去,“啊,渴死我了。” 董娇走到门口把门关了,“怎么这么急,可是你爹那边有消息了?” “嗯!”小胖子点头,“我爹说秦王府终于招人了,先前我们没有准备,很难跟秦王府牵上线,这次趁着王府招打杂的小厮,他花重金把人塞了进去,是咱何家的老人,绝对信得过。” 虽然这是好消息,但现在更需要静观其变,她坐下叮嘱,“给你爹带消息,让进去那人别太长舌打听过多惹人怀疑,现在已不是见秦王的最好时机,再等等。” “嗷,好,那我一会儿就回去给他说。” “嗯,对了嘉裕,你之前来京都与哪几家比较熟悉?” 何嘉裕翻着眼睛想了想,“其实要说熟也没几个特别熟的,我就每年年节跟爹或大伯来拜年,过完十五就回新州了,那时候怀瑜表哥常有军务在身,我很少能跟他出去玩,反倒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多,准确来说你的姐妹我还认识得多一些。” 这……还因祸得福了? 董娇暗暗庆幸,何嘉裕现在是以他远房表弟的身份留在童家,若从前认识他的世家公子多会有麻烦。 至于官家小姐嘛……她如今已换作童乔,从前那些姐妹早已断了往来,就算再有认识何嘉裕的小姑娘认出他也会守口如瓶,毕竟他是董家的旁亲,那些丫头哪里敢和他扯上关系,但凡被家中知道还不晓得怎么收拾她们,反而安全。 “如此甚好。”董娇失笑,“走吧,你来家里半个多月都没怎么出过门,憋坏了吧,我们出去溜达溜达。” 何嘉裕喜不胜收,他因为怕给表姐惹麻烦都尽量待在家里不出去乱跑,如今表姐开口带他出去玩,他当然高兴! “好啊!我们去哪?” “去茶楼听个戏?或者去投壶?” “投壶!” “好,那叫宋棋备马,走吧。” “好嘞!” 两姐弟收拾好衣装去往闲雅阁,那是大梁众多娱乐场所中最具雅趣之地,不少世家公子闲来没事都会到那找乐子。 进去后找了个雅间,董娇煮水烹茶以待来客,让何嘉裕自己出去玩。 不一会儿,竹帘被掀起,庄明耀把身后人请了进来,是一身男装的沈清茹。 “没人跟着你吧?”董娇示意人坐下。 沈清茹点头,“我让婉儿穿了我的衣服围了面巾到大觉寺烧香去了,出沈府后牛小刀驾车离开,我坐你家下人的车来的,应没问题。” “那就好,这几天你家里怎么样,可查出问题来?” 那日董娇从顾家出来就让庄明耀给牛小刀递了话,怀疑沈清茹家里有眼线,让她严查,这又过了两日,想必以她的手段已有结果。 沈清茹面色微沉,“有,是沈氏的人,收了钱趁我不在上我院子把药庐的东西都偷了一份出去,具体给谁他不知道,只是按要求把东西挂在沈府外的大树上。” “给他下命令的是谁知道吗?” “呵。”提到这,沈清茹忍不住冷笑,“说是一个月前被不认识的人突然拽住,给他三百两让他把我药庐里的东西都偷一份,他想着我那时候不在府里,就算药庐少了东西也怪不到他头上,便壮着胆子接了,没想到酿成大祸,现在求我别告诉沈氏。” 三百两的高利,这换做沈府里任何一个小厮都有可能答应,看样子不像说谎。 “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急,如果这事跟沈氏有关,她绝不会放过暗中去我那偷药的人,但沈氏没有动作,就说明她也不知情。既然不是家里人动的手,那就是外人想借此栽赃沈家,或者是栽赃我,现在敌在暗我在明,动静太大反会招来灭口,得不偿失。” 董娇转了转杯盏,沈清茹的顾虑不无道理,现在那个小厮有把柄在她手上她以后还能反将一军,若冲动行事叫晋王那边知道他的小动作被发现,那小厮必定活不了。 “先暂且留着他吧,叫他把那人的画像描摹下来,以后说不定有用。”董娇想了想道,“清茹,你有没有怀疑的人?” 沈清茹眼眶一缩,怀疑的人,怎会没有!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此事,我怀疑是晋王府在背后捣鬼!”她沉声道。 沈清茹原本以为童乔会惊讶,毕竟这事儿在外人眼里跟晋王可没有太大关系,但没想到童乔在短暂的沉默后,冷静地看着她。 “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也?!”沈清茹惊诧。 董娇点头,“你引沈玄贺去顺意赌坊下注无非是想借殷家的名声逼他不得不还钱,那能第一时间知道沈玄贺情况的,除了你以外就只剩殷家。再看此事若成,沈家垮台太子失利谁能得到好处?只有秦王和晋王!” 第二百零四章 前世记忆 董娇没有把矛头直指晋王,毕竟她知道沈清茹的秘密,沈清茹却不知道她有天眼,目标太明确会显得违和。 沈清茹没有反驳静静等着她接下来的分析。 “原本我也怀疑过秦王,可方才你说你家中的细作是大约一个月前动的手,也就是说沈玄贺那边刚欠下不小的借款,幕后之人就有了计划,但秦王是一月前才回的京都,他不仅时间上不充裕,动机也不够,所以我才更怀疑晋王。” 面对董娇的分析沈清茹很认可,她说的都正好在关键点上,除了这些外,更是她结合前世的记忆知道晋王会用沈敬山卖官鬻爵之事将沈家彻底击溃,她能知道这些,不正是李准前世亲口告诉她的么。 她原本只是想利用殷家逼沈敬山重蹈覆辙然后大义灭亲为沈家博条生路,没想到反被李准利用做成局中局把谢家牵扯进来令事态恶化,如今事情的起因与他无关,他不过顺势而为,想抓他的把柄并不容易。 “你说的不错,如今坊间都在谣传是我沈家自导自演,为了包庇杀人凶手故意让家兄服毒混淆视听,加上我那里又正好有对应的毒物,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沈清茹面露难色,“如果此时我暗中收购沈家产业的事再走漏,那家兄的罪名必然坐定,我也将成为众矢之的。” “阿乔,我当初请你帮忙查探沈家的事,你还告诉过谁?”沈清茹试探问。 董娇微微一怔,她倒不是觉得沈清茹怀疑自己,毕竟她二人是利益共同体,互相伤害没收益,沈清茹这么问无非是想让自己把其他可疑选项都排掉,确信晋王就是幕后黑手。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隐瞒,坦白告知,“我请顾都督手下的人帮忙调查的,所以他也知道你父亲的问题。” 沈清茹点头,她当初提供线索拜托童乔去查,就是想借童乔利用顾承允把这件事摸出来,不然单以童乔一个商人的手段,哪里窥探得到朝廷秘事,太子一党卖官鬻爵多年,若非做得严丝合缝不留痕迹,又怎会一直不遭人弹劾。 至于顾承允嘛,三军都督从不参与党争,她笃定就算顾承允知道沈家的丑事也不会入局,不然这事儿当初也不会拜托给童乔。 “顾都督至今没有任何动作,说明他根本不想参与到这件事中,那就不会是他做的这个局,如此看来,能这么做的人,只有晋王。只是,他这么做目的何在?” 董娇转了转杯盏,“谢家,一旦谢家投靠晋王,日后殷贵妃在后宫将再无敌手。” 是了,殷家还有位贵妃眼巴巴望着那国母的位置。 沈清茹沉声,“如今沈家如履薄冰,已没有多的积蓄再去周旋,家兄输出去的那些宅子我虽然都暗中赎了回来,但现在告诉家里免不了一样的下场,所以还请阿乔替我保密,如果此次沈家挺不过去,有那些宅子在手,也能让他们体面做人。” 前提是他们不再作死,否则自己救得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一世。 董娇点头,她明白沈清茹内心的纠结,她对沈家有恨,但血浓于水,她不会置他们于死地,尽管她的目的也是让沈家从高位上退下来变成平头百姓,但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保他们的命,二是她要寻晋王复仇,就不能有软肋。 所以必须让沈家离开京都这是非之地。 “我知道的,你放心,我只是把你应得的钱预支给你,至于你要做什么那是你的自由,我一概不清楚。” “多谢。”沈清茹笑着看了看她,“阿乔,除此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如今我既已知晓幕后黑手是谁,便不能再袖手旁观,我深知家父收受贿赂贪污一事迟早都会败露,届时沈家该受怎样的惩罚都是应该。但这样凭白做了别人的棋子我心有不甘,既然晋王想要谢家做配,那我就毁了他的如意算盘!不知阿乔可否助我?” 董娇心头微动,“但凡我能做到,你开口便是。” 沈清茹闭了闭眸,前世沈家是在九月末被一本花名册告发,上面所涉人数及贪污金额令皇帝发指,当即下令沈家抄家充公,沈敬山斩首示众,沈家男丁全数流放,女眷充作官奴。 她得知后求李准让她见沈家人一面,李准骗她说能力有限,只能让她见一见沈氏母女,其实是不想让沈敬山告诉她自己才是始作俑者。至于沈家那些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一群恨不得沈清茹去死的家伙,又怎会告诉她自己与虎谋皮。 果不其然,沈清茹一去,沈氏母女得知她逃婚后没有失踪一直躲在晋王府,当即就一把火烧了房子想让她陪葬,反正她们母女已没有活路,还不如拉她一起下地狱作伴。 若非晋王的人“及时”把沈清茹救了出来,她哪有机会后面被李准亲手掐死在花床上,又哪有机会亲耳从晋王口中得知,沈家的覆灭,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想知道真相,可李准没给她机会,捏碎了她的脖子。 如今沈谢两家的事已成了他计划中的一环,李准的最终目的应该还是利用那本花名册送沈家上路,大理寺现下左右为难定会拖到不能再拖才会定案,有太子从中周旋,沈家暂时没有危险。 想打乱李准的计划,她就必须拿到那本花名册! 不过,她前世根本没有接触到李准的利益核心,只是作为一个工具人龟缩在王府后院里给他制毒害人…… 但九月那个时间点,她记得李准曾找她要过一剂吃了后会令人浑身起疱疹溃烂而死的药,她当时还不知道是给谁用,直到后来听说京里有位六品官员得了顽疾死状跟她的药效一致,她才晓得李准又要了人命。 而那官员的病状过于像疫疾之症,官府当天发现当天焚烧,没留下半点证据,虽不知此人与花名册有何关联,但死期如此相临,就绝不会是巧合。 沈清茹睁眼,眼里已然清晰,“我先前去各世家中替夫人们看诊时听说,侍御史钱朗钱大人与晋王私交不错,可我又曾在父亲的门客名单中见过此人,阿乔,要不你看看从此人入手能不能摸到什么线索?” 第二百零五章 谢家吊唁 侍御史钱朗……董娇回忆了一下这个人名,她好像在原书哪里见过,似乎是沈清茹被晋王掐死前,晋王曾在她耳边说过的名字。 董娇暗暗啧了一声,没忍住握拳敲了敲自己的大腿,怎么就不能让她把书看完再穿越呢! 现在这样一知半解的去查,她哪有通天手段,查个屁啊! “我尽量吧,不过……你也知我能力有限,若真想查清此事,我免不了要请顾大人帮忙,一旦他插手,对他来说沈家将再无秘密可言,你可介意?” 沈清茹浅笑摇头,“自顾大人知道家父参与卖官鬻爵后,沈家对他来说就已没有秘密,这个把柄与其握在别人手上,我更希望是向来秉公办事的顾大人所持,这样沈家才能有一线生机。” 生机吗,董娇没有揭穿,她可不信沈清茹若抓到线索会替沈家翻案,那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但她此时提到此人,这人就很可能是晋王计划里的一环。 先查吧,总比现在毫无头绪的强。 “好,那我回去后便找人给顾都督递消息,有结果了再通知你。” “多谢。” 与沈清茹互相通气后,这次换董娇率先带着家丁离开,沈清茹独自在闲雅阁等牛小刀来接她。 望着童乔离开的背影,她眼神有些捉摸不透。 前世晋王解决完沈家重创太子后,便对一直未表态度秦王出了手,算时间在十月前后,她此生若想护秦王周全,就必须赶在九月中之前让沈家退出舞台,否则沈家若在她就不可能得到李尧的信任,也无法去往他身边。 若谢家真如童乔所说是晋王的最终目的,那此时已成他的囊中之物。 她不能让谢家归顺李准,就算此时谢家已经投靠,也要想办法让谢家起异心才行,她该怎么做…… …… 沈清茹透露的消息当天晚上董娇就让阿无趁夜将顾承允请来亲自告知,两人坐在书房里面露愁容。 “修璟,钱朗这人你可了解?”董娇率先问。 顾承允摇头,“他任职侍御史,平日主要负责替御史中丞传递奏折,不论这人是晋王的人还是太子的人,他们都能从钱朗这截取到奏本的内容,就目前来看,他更像是太子的人。毕竟卖官鬻爵和太子脱不了干系,想拦截或在奏本上做文章,钱朗是最好的选择。” 董娇蹙眉,“沈大姑娘不可能无缘无故抛一个太子党的人给我们,我怀疑这人可能是晋王埋在太子党里的暗桩。” “有可能,不过钱朗这人三十有余还未成家,相貌丑陋甚少与人往来,家中只有一位腿脚不便的老者,听说京中与他有私交者甚少,他也不爱与人交际,若想从他入手,得先观察一段时间。” “相貌丑陋?有多丑?” “鼻歪口斜大小眼,在朝中常受人排挤。” 这,怪不得他不爱交际,长时间因相貌问题被霸凌后,任谁都会生出抗拒社交的想法,这种人会比普通人更难相交,难搞。 “看来只能先观察看看他有什么兴趣爱好再想办法接触了,贸然结识他必然会抗拒。” “嗯,我先让下面的人去查查,有消息让阿无带给你。” “好,另外谢家现在怎么样?我让人给谢府去了帖子想登门拜访,但谢叔游婉拒了我。” 顾承允点了点她的鼻尖,“大理寺没有结案,谢三的尸首今日才送回谢府,这两天会开门准客吊唁,你若想去,明日寻秦良彦一起。”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会去吗?” “会,虽然我不插手此事,但于情于理都该去一趟,明日宫里也会去人,你尽量早些,别和他们撞上正面,免得被从前见过淳安郡主的人瞧出端倪来。” 董苒苒每年都要在宫中过年节这事儿人尽皆知,比起外面来说,宫里见过她的人更多。 但这点董娇倒是不太担心,她已经来这里快一年时间,虽样貌没有大变,但脸上褪去少女的稚嫩后,不着女装已和从前已大相径庭,若非熟识看不出问题来。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点头,“好,我早去早回。” “嗯,那我就先走了,手上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顾承允起身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早些休息,好梦。” …… 翌日一早,董娇让人给秦府递了消息,秦良彦亲自带着秦家马车到童家接她。 两人上车后,秦良彦与她寒暄了几句,两人直接去到谢府。 谢家已挂上丧幡,里里外外一片肃穆,董娇给门口记录帛金的管事递上厚厚一个白封,在那老管家诧异的目光中与秦良彦走进灵棚。 他们与谢三并不熟悉,所以不去棺椁前上香也可,况且谢三是小辈,除至亲血缘外,其他人心意到了即可。 谢叔游对秦良彦和童乔的到来并不意外,他代替父母给宾客还礼后抽空到偏厅与二人见面。 秦良彦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叔游,节哀。” “我没事,放心。”谢叔游脸上已不见怒色,这几日的世态炎凉早已将他内心的怒火熄灭冷静下来,他看向童乔,“童公子,你也来了。” 董娇微微颔首,“家中都还好吗,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没事,除了家母因小弟的离开忧思过虑病倒了外,其他人都还好,不过大夫说家母好好调养些日子就能痊愈,无碍,你有心了。” “那就好。”她向来不太会安慰正处于白事中的人,想了想道,“法律不会放过凶手的,我想大理寺会还谢家一个公道。” 谢叔游牵强一笑,“但愿吧。” 他并没有与二人多聊,作为谢家的男丁兼晚辈,朝中大员来吊唁,他还得替其父叩首还礼,说了几句便回灵棚继续忙活。 两人在谢家耽误了一会儿,拜见过谢伯爷后便打道回府。 当天夜里,谢家整理收到的帛金时,老管家当着家主的面把童乔给的白封拆开,只见里头装了近万两的银票。 谢长林微微吃惊,没想到一个小辈能随如此高的金额。 他看向谢叔游,“游儿,这位童公子可是与泽儿有旧?” “没有。”谢叔游摇头,“他是儿子的朋友,向来为人仗义率直,想必是顾念谢家为小弟的事上下打点有诸多地方要用钱,特地帮衬。” 谢伯爷点了点头,“这位童公子有心了,待泽儿的事结束,宴请他上谢府小坐吧。” “是,父亲。” 第二百零六章 进军东部 九月初一,庄临归京。 经过近两个月的精密部署,姜老八的矿场不论从运作模式还是开采技术都得到很大程度的改善,一旦动工,不仅效率会增,事故率还会降,一举两得。 庄临把骺山的具体情况全部如实告知后,董娇欣慰地望着眼前沧桑了不少的中年男子,临叔这趟可谓是天天住在矿里,起早贪黑的,比去前老了三分不止。 “这趟真是辛苦你了,若没有临叔处处把关,我没办法彻底对姜老八的矿业放心。”她感激说。 “能为公子分忧我很高兴,不辛苦。”庄临憨厚一笑,“临走前我特地嘱咐了姜老爷,东边矿场多竞争大,让他低调行事,那生意但凡想长久做下去,事故率是关键,切不可急功近利。他答应我不会压榨劳工,保证一切按规划行事。” “嗯,姜老八先前在京都吃了大亏,这会儿肯定不会冒进。你回去后在作坊里看看挑两个信得过的人去他那边帮忙,既然咱们是合作方,出了这么多力派两个人督工也正常,他不会拒绝。” “好,回去我就落实此事。” “另外,你这次去他没有认出你吧?”想到当初庄临假扮孙先生坑了姜老八,董娇有些担忧。 那时派庄临去淮东是因为手上信得过又堪用的人不多,能把作坊的管理模式彻底传授的人只有他,但人一走她就想起还有这么层关系,生怕让姜老八发现记恨上。 “没有,公子放心,他见我时虽说了句觉得眉眼熟悉,但没认出我来。”庄临笑得轻松,“原本刚去的时候我都把这事儿给忘了,临到骺山才想起来他从前见过我,吓得我赶紧找地方把胡子刮个干净。还好货船那日相见是晚上,我又贴了个张飞的大胡子,不然真得露馅。” 两人相视一笑,“如此便好,如今童家姜家竭诚合作,这个秘密我希望它永远是秘密。” “我省得的。” 董娇点头,“你回来先休息两天,得空时从作坊里提一批能用的人来我跟前过过眼。如今童记不止百货的营生,还有布业油业跟信业,家里得组建一个核心管理层来专门负责运作才行。之后我还有别的打算,你们手上的小事能放就都放给下面人去做,别把自己套牢了脱不开身。” 如今童记的财务主要是秋露和庄明辉负责,分店事宜姜湛负责,百货运作庄明耀负责,作坊庄临负责,这几个人都是她能交付后背的,若全拘在鸡毛蒜皮的杂事中,童记没法扩张。 庄临猜到董娇的打算,站直了应下,“是,作坊里竞聘上来的人不少,我都观察了一段时间,有几个能提上来用,待我去安排好就带给公子审核。” “好,那临叔就先下去吧,好好歇两天。” “诶。” 庄临离开,董娇叫樊嬷嬷取来二十万两银票,让宋棋备车径直去了同兴镖局。 现在童记的分号遍布西、南、北三地,唯独东面没有进军,就算知道龙家背后是苏家,苏家的封地又在淮东,她也不能因此退缩,该起的分号还得起。 到了地方,何正业听说童家公子来,赶紧出来迎,两人没多寒暄,何正业带着她去偏厅单独说话。 “怎么没叫嘉裕带话突然来了,可是有急事?”何正业见何嘉裕没有同行不禁问。 “我让他在家里学做账呢。”董娇浅笑,“这趟来的确是有急事,如今童记的三十四家分号都已开始运作,独独东面没有进展,我想请二叔给大伯通个信,让何家在东边把童记开起来。” 这个想法何正业不是没有,只是何家已经得了信业这块肥肉,他哪儿好意思再和侄女提想加盟童记,怕显得贪心。 “我听说会仙楼那位傅大少不是有意替童记扩增么,阿娇信不过他?” “不是信不过,傅家现在手上握着童记三地二十家分店的所有权,裘家周家各三家,我自己才八家。童记是董家翻身的根本,我不能让外人掌着大权,所以东面只能何家自己人来经营,但东面又有个问题,那是龙氏一族的地盘。” “龙氏?”何正业还不知董娇和龙氏之间暗中较劲。 董娇粗略地解释了一番,“龙氏的根基在淮东,童记在东面扩张势必比在其他地方更为艰难,所以我特地带了二十万两银票过来,助何家开分号一臂之力。” 董娇不敢把自己意图参与夺嫡换掉储君的想法告知何正业,这念头太疯狂,何家敢跟她一起谋生求出路,未必敢跟她一起谋反,所以她不能和盘托出。 何正业也只当自家侄女为了给董家用钱财换清白铆足了劲,既然阿娇都不惧龙氏,那他们就不能打退堂鼓。 “好,我知道了,钱我先收下,何家那边我会给你大伯去信,先在东边各府城选好地段再通知你。不过这钱会不会太多了,童记每个分店不是都要交五万两加盟费,何家一分钱不出还拿你二十万两,这……说不过去啊。” 董娇轻轻一笑,“那是对外人,我需要他们先付出才能给予回报,何家是自己人,开出来的铺子所有权都在我手里,就没必要交这加盟费。反倒是这块最难啃的骨头拿给何家困难重重,没理由让你们亏钱替我做买卖。” 何家替董娇开铺子只有经营权,出人力即可,剩下的都由董娇负责,拿这么多钱也是想给他们减少些阻力,现在三十四家分店在营,二十万两一个月就能挣回来,她没顾虑。 “行,那二叔就替你大伯接下了。前些日子我给他说了邮局的事以后,你大伯心动得不行,都想带着镖局的兄弟们亲自来看看,要不是我想着你之后肯定有安排把他们稳住了,这会儿你大伯铁定上京都来找你取经。”何正业笑着说。 董娇摸了摸被秋风吹得发凉的手臂,镖局的利润哪有邮局多,何大爷按捺不住很正常,“这下大伯不愁没事做了,东边的商路全由同兴一家负责,以后够得他忙。此外,我还有个打算想跟二叔商量一下。” 第二百零七章 钱朗的兴趣 “你说。”何正业每次一听董娇有了新想法就莫名紧张,这丫头的新打算,哪一次不叫他们瞪大眼睛。 “童记商路完善遍布全国,这么好的资源若不利用实在太亏,我想等东部的分号筹建完毕后,建立一条只属于童记的情报网。” 收集情报?!何正业心里发慌,“阿娇,私自收集情报一旦被揭发,是要砍头的!” 见他面色紧张,董娇噗嗤一笑,“二叔想哪里去了,我要收集的又不是军事机密,而是大梁各地的物价涨幅、供需缺口以及经济形式的变化而已。有了这些资料,我才能在各家铺子出现问题时第一时间找到应对方法。不然我又不能每个铺子都去实地考察一次,真要发生你们解决不了的事,我也能有章程不是。” “啊,原来如此。”何正业松了口气感叹,“这样我就放心了,这事儿可以让邮局顺带着做,以后若各地有大的商业变动,我第一时间告知你。” “好,多谢二叔。”董娇嘴角轻抬,只要有了这些信息,虽不说能窥得全貌,但大梁的经济命脉就能被她逐渐掌握清楚,这不比费力打入内部强? …… 东边的事情定下,董娇才算彻底将百货的布局部署完毕,现在就等一切稳定下来,再把十一月的皇商拿到手,她就可以迈入整合大梁经济的最后一个阶段:设立银号,掌控现金流。 现在这个想法还需藏拙,这是她的杀手锏不能暴露太早,否则让有心人发现,必会给她扼杀在摇篮里。 正思绪间,月离走了进来,“公子,去后院散散心吗?” 噗,董娇没忍住笑出声,顾承允还真是把她这童宅视作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散,走吧。” 穿过月亮门,不出意外,后院里又被清理干净,鬼影都不见一个,只有顾承允走在角亭里,待佳人赴宴。 “明明让月离带话就行的,怎么还亲自来跑一趟?”她走到男人身边,清冽的檀香味让人心安。 顾承允将人牵到身侧坐下,“又不能时时刻刻见你,好不容易能与你说上两句,自然不愿放过机会,亲自来了。” 董娇被这话弄得有些脸红,羞赧着轻声问:“可是查到什么了?” “嗯,按你所说打听了不少关于钱朗的事,顺便叫人暗中盯了好几天。此人做事周密,虽与同僚不甚往来,但其口碑在朝内并不差。且他无不良嗜好,每月除佛日会上寺庙进香外,平日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文昌巷。” “文昌巷?”董娇纳闷,她对这个地名毫无印象,也就说那里必定无知名的娱乐场所,“钱朗去那里做什么?” 顾承允盯着她顿了片刻,“喂猫。” “喂猫?!” “嗯,听文昌巷里的居民说,那条街上流浪的狸奴尤其多,钱朗几乎每隔两三日就会买上新鲜的禽肉到巷子里去喂猫,而他的月俸除了花在给老父看病上,就花在猫身上。” ……一个相貌丑陋又常被排挤之人,他没有朋友相交,看来是把那些流浪动物当成了情感的寄托。 不知为何,董娇这一瞬间居然有些心疼这个善良的男人。 “看来想和他接触,只能从这些狸奴下手了。” “嗯,你打算怎么做?” 顾承允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但她更想听听董娇的意见,对付钱朗这种人,最好的法子是女人。 董娇叹了口气,“虽说手段卑劣了些,但钱朗能将流浪动物看得这般重要,必定是个在情感上严重缺失的人,如果要获得他的信任,我想只能从情字出发。修璟,你可知千金楼?” 顾承允一怔,他不知董娇为何突然提起,“这京都谁人不知千金楼?” 也是,董娇微不可闻地撇了撇嘴,“我与千金楼的妈妈嫣娘有些交情,此事我想请她帮忙。” “说来听听。” “巧遇,投趣,生情,赎身。” 短短八字,道尽整个计划。 “我们现在还不知钱朗身上有什么秘密,那就得有一个能亲近他的人去探查,男子在这事儿里成功率不大,钱朗对人防备,很难卸下他的防线,而女子柔弱,刚好可以以柔克刚。钱朗面相丑陋至今没有成家,心中对感情难免没有向往,若能有一位和他志趣相投又不嫌弃他相貌的女子出现……” 董娇没说完,但顾承允已明白其意,他又接着问:“前三步都没有问题,为何要加一步赎身?” “若单单只是灵魂上的共鸣又怎能令钱朗跳出从前的舒适圈,不论他是太子的人还是晋王的暗桩,能以这个身份坐在侍御史的位置,他拥有的就算不多,但也绝对不少。如果没有足够的东西让他产生强烈想获得的欲望,他又怎会为之拼命?一旦不动,就没有破绽。” 顾承允欣赏地看着眼前人,他执起董娇粉嫩的小手,“我本以为阿娇不愿意让女子做棋子,所以在有这个想法后,还担心说出来会叫你生厌。” 董娇无奈地牵了牵嘴角,“这世道弱肉强食,为了生存,谁都会不择手段,我亦然。虽然我也不想利用女子,但这事儿只有女子能做,和千金楼做这笔交易前我会和嫣娘说清楚,不得强迫。若千金楼里刚好有想离开却又苦无门道的姑娘,虽是利用,但也算圆她一桩心愿,况且钱朗这人对流浪动物都能相护,为人应不会太差。” “真正的不择手段,绝不会考虑他人意志,你虽口上这么说,却还是给了入局人选择的权利。”顾承允将董娇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阿娇的善良,难能可贵。” 董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惹红了脸,她微微侧过头去不敢直视顾承允的眼睛,“只是同为女子多了几分恻隐之心罢了,不值一提。” 顾承允嘴角扬起,对她害羞的模样很是喜欢,“阿娇似乎醉酒的时候更主动些。” “嗯?” “嗯?” 董娇不明所以地望着他,顾承允一把将人抱入怀中,男子有力的呼吸声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低沉的蛊惑,“忘了?” 第二百零八章 该死的回忆 董娇浑身一个颤栗,她何止是忘了,是根本不知道顾承允在说什么! 究竟是哪一回,让她在顾大都督面前放浪了形骸! 某人脑中一团乱麻,无数画面如电影胶片般在她脑中回放,突然,一个画面定格,董娇面上顿如火烧。 她想起来了,上会仙楼应酬那天,她回家后迷迷糊糊记得好像见到了顾承允,自己一边耍无赖求抱抱一边挂着他的脖子爬到他身上睡觉……救命!社死!!! 董娇猛地把人推开疯了似的跑回房间,人生第一次,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承允望着董娇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唇角一勾,她欠他的,他迟早一一讨回来,别想逃。 …… 董娇不知道顾承允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只知道那该死的回忆一出现,自己就已无颜面再面对心悦之人。 在浴桶里狠狠泡了半个时辰清醒后,她才恢复心情出来。 顾承允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会欺负人,竟然故意捉弄她,不就是比厚脸皮嘛,她一个现代人会怕?呸! “公子你洗好了吗?”春芽拿着衣服敲门问。 “好了,进来吧。” “诶。”春芽进来服侍她穿好衣裳,一边给她绞头发一边说,“公子,方才明耀哥说赤兰送回来一批货,要是公子不累就请您过去看看。” 赤兰送回来的?那估计是她当初喊那边收的好货回京。 “放在哪了?” “在库房呢。” “好,过去瞧瞧。” 主仆俩收拾好来到童家库房,这会儿里里外外围了一群人,大家看着货车上那些毛光水滑的兽皮无不露出艳羡的神色。 “公子来了!”庄明耀发现董娇,赶紧把人群分开请她进来介绍道,“这是公子先前吩咐我让柯叔一家收的货,里头有上好的黑貂皮十件,雪狐皮十三件,麋鹿皮八件,虎皮两件,以及红狼皮二十件,另外还有草原上最多的灰兔皮二百件。” 这么多?的确都是好东西。 虽然她很想分一部分送进桑园给董老太君她们御寒用,但这种东西占地方还不好送,要是被看见反而会引那些卫兵起贪念,想了想她只好作罢。 这次的东西数量不多,与其放在店里卖不如拿来做人情。 “明耀,你把东西送到布行作坊去,让裘老板拿貂皮做一件成年男子的大氅,雪狐皮做两件女子的,两件虎皮送一件去秦家送一件去林家,麋鹿皮给谢家、苏家各送两件,至于剩下的暂时放在童记。” 貂皮给顾承允,雪狐皮给顾婉宁,沈家现在她的身份不便来往便不考虑沈清茹,剩下的秦家、林家、苏家和谢家都不遗漏,算她一视同仁的示好了。 “诶,我这就去办。”庄明耀答,叫上宋棋一起推着货车离开。 奶娘夏氏伸着脖子不舍地望着那些皮毛,要是公子能分几件灰兔毛给昭郎就好了,这样她就能悄悄给自家蛋儿做个手套。 可惜昭郎不是公子的孩子,得不到那好处,夏氏略带可惜的叹了口气回屋照顾孩子去。 安排好家中事物,董娇缩了缩脖子回屋,方才洗完澡出来得及发根还没弄干,这会儿风一吹只叫她后脑疼。 回屋拆了发带往床上一躺,她让春芽去把秋露叫来。 不一会儿人进屋,秋露关上门问:“小姐你找我?” 董娇把被子裹上,“嗯,你明儿去作坊再要两块红狼皮送到同兴镖局,拿几块成色好的兔皮去裘家,然后让作坊拿麋鹿皮做两件马甲,一件给嘉裕,一件给昭郎,尽量做得低调些。余下的料子让作坊多做些围脖和手套,给临叔樊嬷嬷姜湛他们分一分,务必每人都要有,谁也别落下。” 秋露见小姐心里惦记着她们这些奴仆心里感动,小姐还和以前一样,有好东西从来不会忘了下人,“诶,奴婢明儿一早就去办,多谢公子。” 董娇笑着睨她,“谢什么,要不是家里人多眼杂不方便,我恨不得拿那些料子给你们每人做一件背心御寒,现在家里不缺这点钱,用不着拿去卖。你跟我身边最久,若喜欢那红狼皮就悄悄拿一件自己做,别叫下人们看见。” 见小姐这么宠自己,秋露挽着董娇的手撒娇,反正这会儿房里就她们主仆二人,她也不怕别人听见,小声道:“奴婢就知道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姐!” 董娇戳她额角,“现在才知道啊?死丫头,熄灯睡觉吧。” 秋露吐了吐舌头,“诶。” …… 童家的东西第二天一早就按吩咐送到各家去,秦太傅看着那毛色光亮手感厚实的大虎皮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这玩意儿他们文臣家里几乎没人用,得知童家的安排后,秦太傅便猜到那小子是按各家身份送的皮草,并没有别的意思。 老人家笑着摇了摇头,“把东西收起来,晚点我入宫时给陛下送去,估计林将军也不会私留,这两张虎皮正好能给陛下做一身裘服加大氅,算我们借花献佛了。” 秦良彦虽然很喜欢,但秦老爷子发话,他只能瘪着嘴把东西收好,眼睁睁看它离开。 林家没出秦太傅的意料,得知童家东西的分配后,虽然感谢童乔的好心,但还是和秦太傅一样,决定把虎皮送进宫里。 当今圣上虽不是马背上的皇帝,但他对射猎却极为痴迷,今年若非祭祀大典耽搁了,皇帝是绝不会缺席春猎的。 若是叫皇帝知道他二人得了上好的虎皮却藏私,还不知心里要起什么怨怼,不过这秘事童家小子哪会晓得,怪不了他。 今日没有朝会,宫门刚开,秦太傅跟林鸿宝将军就齐齐入宫于紫宸殿前相遇,两人身后的小厮都捧着宽大的木盒,彼此心照不宣对视一笑,一起进了书房。 李福替皇帝拉开凳子,慧明帝坐下,“两位爱卿今日怎的一起请见?” 林将军拱手上前,“回陛下,犬儿小友在边陲得了些皮毛,特差人送来林府,微臣一看是上好的虎皮,想着陛下爱虎,特地送进宫来请陛下品鉴。” 第二百零九章 圣意难测 “哦?上好?能得林将军也这般夸赞的皮草可不多,拿来朕看看。”慧明帝招手,李福去开盒子,慧明帝又看向秦太傅,“难不成秦老也是为同一件事而来?” 秦太傅笑着拱手,“正是。”说罢示意另一位公公过来。 当两个太监费了大力气才把盒子里的虎皮拿出来展示在慧明帝面前,慧明帝不由心头一跳,这虎皮毛色分布均匀没有丝毫伤痕,的确是上好的料子,怪不得这二人能想到一起去。 “看来秦老的这皮草,也是令孙小友所赠?”慧明帝笑问。 秦太傅面色轻快答:“圣上英明。” “倒不知是哪家儿郎出手这么大方,一次性收两张绝世好皮,没个几万两银子怕是拿不下来,赐座。”慧明帝手指一挥,李福赶紧让小太监将虎皮收起给两位大臣搬椅子。 秦太傅谢过后坐下,“倒不是哪个世族的小子,只是个京里的商人,叫童乔,是童记百货的东家。那孩子老臣年初时见过一回,人品不错,这次与他私交不错的世家都得相赠,谢家和苏家各得了两块麋鹿皮。”他这么说是想打消皇帝对两家的疑虑,也不希望皇帝误会那孩子是别有用心。 秦良彦、林景、谢叔游、苏小楼,这四人玩得好皇帝当然知道,一听四家都得赠礼,便知是那才打入他们圈子的小子示好,并非刻意投皇帝所好。 慧明帝放下戒心靠在椅背上,“童乔,朕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林鸿宝跟秦太傅对视,两人都不知皇帝能从哪里听到童乔的名声,思绪后决定不多嘴。 李福适时出来告知,“回陛下,童乔是三州疫病时捐粮的义商,还是和顾府鹂庄合作的那位。前些日子宫里出去采购,内侍省曾送了一批童记的日用产品来,陛下用过他家的牙膏牙刷说还不错。” “是他啊。”慧明帝轻哦一声,“这童家小子倒是会为人,听说谢家出事后他送上了万两帛金出手极为大方,倒是个仗义的。不过能入秦老眼的人可不多,单单只凭年初一面秦老怕是不会对他高看吧。” 秦太傅摸了把胡子,“陛下洞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您,老臣去岁花大价钱收了支《鹿山游》的花瓶,谁知道被贼人蒙骗买到假货,而这童乔在古玩市场瞎逛反而淘到真迹,被良彦那小子碰巧看见提及,他让良彦送来秦家不求回报,这一来二去才有了交集。” “哦?竟有这般巧的事?朕看这小子对各家都极尽恭维,老师莫要上了他的当才好。” 听着是玩笑话,但秦太傅知道这是皇帝的试探。 他干笑一声露出有些无奈的神情,“原本老臣也怕是那小子为攀附秦家特地设的圈套,后来差人查过,童乔乃去岁十月入的京,先前在祖家时甚少出门,而老臣那花瓶是去岁五月家中下人从泉石收回来的,童乔办不到。” 慧明帝点了点头,若是这般,那这童乔就不可疑,“如此的话,这小子的确能得老师两分高看。嘶,对了李福,昨儿赵春荣是不是还来说到此人?” “回陛下,是。”李福躬着身上前一步,“昨儿赵公公来报,说太后娘娘打算把宫里的胰子澡豆这些都换成童记的商品,同样的功效,宫里原先采买的用品价格太高,要是换成童记的东西,每年能节约不少银子。这事儿殷贵妃跟谢贵妃都同意了,不过皇后身子未愈,太后娘娘就让赵公公来问一声陛下您的意思。” 慧明帝甩了甩手上的珠玉串子,“既然秦老跟林将军借花献佛,朕也算得了这童家小子的好处,加上他三州义举朕也没赏过,那就给他点便利,你一会儿去禀太后,就说这事儿朕准了,宫里能换童记的都换。” “是,奴才一会儿就去。” “嗯,顺道去内库点两根老山参,给秦太傅和林将军带回去。” “诶。” “微臣多谢陛下。”秦太傅和林鸿宝拱手行礼。 慧明帝笑着挥手,率先离了书房,待他走后,林鸿宝跟着秦太傅出紫宸殿。 “老大人,陛下突然给了童家莫大的好处,咱们可要告知那童小子一声?”林鸿宝请教道。 秦太傅抚着胡子轻笑,“林大人,陛下赏童家的是宫里的生意,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莫要多管闲事儿。” 林鸿宝回过味来,是了,皇帝得虎皮虽然是他二人进献,但好处是皇帝给的,若他二人多嘴,反倒会分了天家这份殊荣的分量。 “还是老大人厉害,我就饶不过这个弯。” “哈哈,走吧,林将军可有些时日未上秦府小坐了,今日可有空,小酌两杯?” “林某之幸,老大人请。” 另一边,皇帝带着李福出了书房到御花园散步,他一边拿手中珠串在掌心来回拍打,一边看着满园子盛放的花卉,真是百花齐放的时节呐,有些东西是时候换点新颜色了。 “李福,派人去查查这个童记,看他背后干不干净,若与那几家没有牵扯,让这次去和童记交涉的人透点风声,辜月的皇商甄选,让他去参加。”慧明帝驻足在池边轻声,“不过切记点到为止,这些商人都精得很。” 李福暗暗心惊,皇帝这意思,是要换一个钱袋子?那原先的格局可就要大变……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 董娇并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暗中得了皇帝青睐,更不知道现在不仅龙家在调查她的势力,皇家也没闲着。 今儿一早她上千金楼跟嫣娘说了钱朗的事儿,想跟她借个人用用,当然,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嫣娘又趁机从她这里敲了一笔。 从前董娇还会心疼,现在各地商业局势正好,她每月都有几十万两的银钱入账,早已不在乎这些小利。 两人达成协作后,此事交由嫣娘负责,静待佳音即可。 这边刚从千金楼出来,原本没打算上童记监工,可还没出门,就被赶来的庄明耀拦在半路,“公子,咱们铺子里突然去了几个妇人,说吃童记的糕点吃坏肚子闹起来了!” 第二百一十章 自证清白 董娇脚步一顿,童记的糕点出问题?不可能。 童家就那一个厨房开火,自童记在京中打响名声且不限购以后,家里的糕点订单都能排到七日后,有时候甚至得连夜开工才能缓解压力。 而食物的原材料除了黄油是从赤兰跋涉运回以外,其他东西日日采新,根本不存在变质的可能。 至于他们运回的黄油,自天气热以后为了保证黄油不在路上软化损坏,是全程用冰镇着运回来的,成本翻了一番!要是这样都还能有人吃出问题…… 她率先上了马车,“去看看。” “是。” 庄明耀跳坐上车辕,宋棋架着马很快来到童记,这会儿因为那几个妇人在店里撒泼怒骂闹得不少街坊驻足观看,一时间议论纷纷。 董娇下车时正好被附近熟悉她的客人看见,一听童记的东家来了,人群立马把她堵在门口。 “你就是童记的东家?来得正好!说说吧,你们童记到底卖的什么玩意儿,这蛋糕吃下去我就闹了三天的肚子!你们到底想做生意还是想害人!”那妇人越说越气,直接把手上的糕点摔在地上,蛋糕表面的奶油溅了旁人一身。 “夫人别急,我先问问情况。”董娇虽然对她粗鲁的行为很不爽,但客人出了问题肯定得先解决,她耐着性子,“你是何时购买的童记糕点,买的哪一款,什么时候吃的,糕点可有过夜?” “是四天前买的水果蛋糕,当天吃完就开始闹肚子,一直到今天才缓过来!”妇人很气,理直气壮。 当天吃当天窜稀,那的确是食物出了问题。 但董娇能保证童记的东西肯定没变质,这个时节卖的是葡萄蛋糕,如果这妇人真是吃童记的东西出了问题,那不是葡萄惹的祸,就是奶油惹的祸。 “你吃水果蛋糕那日,是什么时辰,吃之前之后可还用过别的饭食?平日里吃葡萄发生过类似症状吗?” 见她问得如此仔细,妇人收了方才盛世凌人的气势,她仔细回想,“没有,当日天气太热我没胃口,让家仆上童记买了糕点送回就立马吃了,谁知刚吃下去没多久就腹痛难忍,府里请大夫来看过,大夫说就是吃你童记的东西引起的!” 董娇点头没否认,“那可否将当日给你看诊的那位大夫请来?我有事想问一问他。” 妇人一听以为董娇怀疑她在作假,立马跳脚,“怎么?你童记这么大个铺子我还能来讹你不是!若不是吃你家东西吃出问题来,我犯得着丢这个脸面亲自上门讨公道?!” 旁人跟着议论,也觉得童记这么做有点伤人脸面。 董娇无语地叹了口气,“夫人误会了,我请那位大夫来并不是怀疑你,而是一会儿希望他能证明童记的清白,不然换一个大夫来,你不会怀疑是童记自圆其说吗?” 众人一怔,还真是,要童记是清白的,那就是这妇人无理取闹,谁能保证她到时候不会反口。 妇人面色微微泛红,但为了证明自己绝不是那种信口雌黄的小人,她立马派人去把当初给她看诊的大夫请来。 不一会儿,童记门口人更多了。 大夫进来,董娇照常询问,“大夫,这位夫人当日吃完童记的东西后都出现了哪些症状?” “夫人当日出现腹泻、胀气以及轻微的干呕等症状。” “好的,辛苦了。”董娇看向百姓,“诸位请稍等,我大概知道这位夫人是什么情况了。明辉,你上其他铺子买一罐牛乳回来,明耀,你去沈家请沈大姑娘来。” “是。”两人分头行动。 众人不知童家老板把他们留下所为何意,但人都爱看热闹,童老板既然这么坦荡,他们也想看童记如何自证清白。 不一会儿,庄明辉买完东西回来,沈清茹也被请到店里,老百姓看见她不免议论。 “呀,沈家大姑娘怎么还出门替人看诊呢?如今沈家可是千夫所指,她还敢出门。” “说什么呢,沈大姑娘的兄长杀了人又不是沈大姑娘杀人,跟她有什么关系,人家好好一治病救人的大夫,在三州灾疫还立了大功,以偏概全过分了吧。” “就是,都少说两句。” 沈清茹听着众人的议论对董娇展颜笑了笑,想必她故意在此事把自己请来,就是想让老百姓别忘了她是个救了几十万人性命的好大夫。 董娇与她点头示意,这才走到那妇人身边,“沈姑娘,老大夫,还请两位先给这位夫人看看她今日身体可有不妥。” 妇人不知她是何意,但还是配合伸手,两人探过脉后皆答:“无恙。” “好,明辉,把牛乳拿来。” 庄明辉双手奉上。 “诸位街坊,我童记糕点生意好诸位都是知道的,日日售空,连订单都要排到七日后,所以食物变质的可能性非常低。但这位夫人当天吃过蛋糕没一会儿就出现恶心腹泻等症状,童记不排除食物问题,但我更怀疑她有乳糖不耐受症。” “乳……乳糖不耐受症?那是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 “就是,童老板说的啥呀。” 旁人交头接耳没个定论,就连沈清茹和老大夫也一脸懵。 见大家丈二摸不着头脑,董娇耐心解释,“乳糖不耐受症就是身体无法消化牛乳中所含的乳糖成分,我们童记所有的新鲜奶源皆来自安山皇家牧场,每日一送。大家吃到的这个奶油,便是由牛乳所制,现在我手中的这罐牛乳是就近在对面的酒楼所购,夫人若是不信,你现在喝了这盅牛乳等等看,我想不出一个时辰,夫人还会出现那日的症状。” “这……”闹事妇人有些犹豫,她平时一喝牛乳就闹肚子的事只有家中近侍知道,所以从来不会犯这种错,但童老板怎会晓得?这人可是一到童记就被拦下来哪儿也没去过,他咋清楚自己有这毛病? “这位夫人,你口口声声说童记的东西出问题,现在人家童老板说是你有啥乳啥不耐受,要不你就喝了试试,若是你自己的问题,就还人童记一个清白。若不是,俺们以后就不上这童记来买吃的了,免得吃出问题来。” “就是,赶紧就喝了吧,免得叫大家以为你心虚。”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妇人骑虎难下。 第二百一十一章 花名册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见她不动作,庄明耀忽然眼睛一转劝道:“这位夫人,就算为了自己的清誉,您还是喝了吧,咱们童记刚开业时就被同行恶意打压找流氓闹过事,如今情景再现,您若是不喝,我们不免要怀疑这事儿是别有所谋啊。” 经他这么一提醒,人群里顿时热闹起来。 “哟,还真是,这小哥不说我都忘了,当初那事儿闹得可大,连府尹大人都亲自来了。” “你们说,这次该不会又是有人要对童记动手脚吧?” 董娇欣赏地看了一眼庄明耀,这小子比以前灵活多了,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说,能为童记免去不少麻烦。 闹事妇人见矛头变转,实在难平悠悠众口,只好硬着头皮把那罐牛乳喝了继续嘴硬,“我倒不知道我喝这牛乳闹肚子跟你童记的清白有何关系。” 董娇展颜一笑,“只要夫人喝牛乳的确会引起不适,就说明不是童记糕点的问题,童记的糕点里添加了大量奶制品,如果夫人对牛乳不耐受,那自然对我们的糕点不耐受,所以是夫人身体的原因,不是我们的原因。” 她说罢又看向众人,“此罐牛乳并非童记自己的库存,若这位夫人喝别家的牛乳也会腹痛,那就更说明与童记无关,所以诸位可以放心购买童记的食品。” “啊,原来是这样,我差点被童老板给绕昏了。” “我也是,不过这种方式自证清白可比直接叫大夫查验高明多了,这些东西都是当着咱们的面买的喝的,童记不好做手脚。” “我觉得话还是别说太早,先看那个夫人一会儿会不会腹痛再说,要是她没反应,岂不就是童记的问题?” “对,再看看,再看看。” 街坊们你一言我一语,大家都在等这妇人闹肚子,为了给众人打发时间,董娇让下人把糕点切成小块分给大家尝尝鲜。 有人怕吃出问题,但有人想着大不了就是窜稀,又不要命,吃两口能咋滴,最后空碟子一盘一盘收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妇人突然站起来干呕,并且很迫切的要找茅房,一切症状和童记老板说的无异。 等她白着脸回来,沈清茹跟老大夫两人把脉后确定,的确是喝牛乳引起的不适,这才给童记彻底洗刷嫌疑。 董娇见闹事夫人面色难看并没有再继续为难,反倒客气拱手致歉,“虽说夫人腹痛的根本原因是自身无法消化,但这事儿始终与童记有关,是童记疏忽,觉得有此类症状的人太少就没有特地告知,让夫人受罪了。” 闹事妇人见她给了台阶,自己再说是童记问题就是胡搅蛮缠,白着脸福了福身,“这事儿不能全怪童记,我也有原因,今日冒昧上门差点给童记造成损失,还望童老板莫要计较。” “不会,夫人言重了,明耀,驾车送这位夫人和大夫回去,他们都辛苦了。” “是。” 这出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百姓们见童记没问题后三三两两议论着走了,闹事妇人也被庄明耀送回自己家。 沈清茹站在董娇身边,她不确定地问:“真是意外?” “不清楚。”董娇负手,“我让明耀暗中去查了,得等他回来才知道。” 沈清茹点头,提起另外一事,“钱朗的事有线索了吗。” “他这人不好接近,要多花点时间。” “阿乔,这事儿得抓紧,我总有股不好的预感,沈家要出大事。”沈清茹蹙着眉头。 董娇下意识抠了抠手指,如果沈清茹开始着急,那是不是说,她前世的这个时候,晋王已经准备对沈家下手? “你感觉沈家还有多少时间,沈大人那可有透出口风?”她换了个方式试探着问。 沈清茹沉声,“谢三已经下葬,大理寺不可能把这事儿再拖一个月,十月前必会定罪。若是晋王手笔,他肯定在准备更大的东西对付沈家,钱朗这人油盐不进无欲无求,身上定有大秘密。若我父亲卖官鬻爵的事他早有耳闻,你说他会准备什么?” “实证。”董娇蹙眉,“只有白纸黑字的证据才能让沈家绝无翻身可能,要想让太子舍弃沈家,就必须拿到不为人知的实证。” 沈清茹见她一点就透悄悄松了口气,童乔的聪慧,不止于生意,她看向董娇,“我也这么认为,假设钱朗是晋王的暗桩,若他也是通过我父亲买来的官位……” 董娇心头一颤,“那他就可以表面上是太子的人,背地里却为晋王收集太子一党卖官鬻爵的证据。太子党多年来未被弹劾,那交易的东西就一定过了明路无法查证。可若涉案的人员、金额、时间、地点全都有迹可循……”越说董娇越心惊。 沈清茹盯着她,“那就根本无需交易的实证,只需一本花名册,就能把整个沈家甚至太子一党连根拔起!” 两人你来我往的分析,最后得出结论后让董娇如芒在背,沈清茹肯定知道这个东西才会这么暗示,那就是说,晋王早在多年以前就给太子埋了个地雷在身边,随时等着引爆。 如今秦王入局三足分立,皇帝态度不明,朝臣不好站队,谢家又不表态,晋王开始急了! 要不是有沈清茹重生回来窥得一点秘辛,她们想打垮晋王,谈何容易! 沈谢两家的事根本就牵扯不到晋王身上,斗来斗去不过两败俱伤,若她想让谢家同秦王站在一起,就必须让谢家知道,他们是晋王的棋子! 绕老绕去最后又回到原点,证据! 董娇有些烦闷,“我会催下面的人尽快,若真能拿到这本名册,你准备怎么做?”她现在必须确定沈清茹的计划,若两人目标不一致,就没法共事。 沈清茹见她神情严肃知道这问题关乎二人是否继续合作,她犹豫了一瞬坦白告知,“交给秦王,让秦王给谢家,这样才能让谢家成为秦王的助力,而不是晋王的犬马。” “秦王?”董娇不解,“你为何要帮秦王?” 沈清茹长吁口气,“……我欠他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跳梁小丑 董娇静静看了她一会,沈清茹和秦王的前世纠葛她已不好奇,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拿着手机的旁观者,而是局中人。 所以不管沈清茹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在这件事上她们目的一致,只要沈清茹不是想把东西交给太子对付晋王,她们就能合盟。 “既然你也有此想法,我会助你一臂之力。”董娇细长的眉舒展开,“虽然还不能告诉你我的秘密,但你放心,我永远不会与二王站在一起。从这点来说,你我又是盟友了。” 沈清茹微微晃神,是啊,她好像从来没有去探知过童乔的事,自相识以来她除了身份以外处处坦荡,这总给沈清茹一种她似乎和她已是莫逆之交的错觉。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我还不知道你是谁。”沈清茹自嘲一笑,明明她对这个世界已不抱有念想,也不期望能与人交心,却在不知不觉中早把童乔当做可以托付后背的人,真是神奇。 董娇歪头睨她,语气轻松,“迟早都会知道的,希望到时候,你我还是朋友。” 沈清茹唇角扬起,“一定。” …… 庄明耀把先头闹事的妇人送回家后特地在府外蹲守,可谁知等到天都黑了也没见有可疑人物出现,只能悻悻离开。 而他走后,跟着他的人,也悄然消失。 另一边,百味斋里,今日在童记外看热闹的小厮回禀情况,得知童记不但没被中伤,反而又一次化险为夷,杜九娘气得直拍桌。 龙三和杜九娘之间一直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今个儿杜九娘才派人去撺掇张家夫人上童记叫屈,他后脚就跟着来了。 可惜动作不及杜九娘快,没能把人拦下来,这会儿听百味斋的小厮把事情告知,龙三气不打一处来。 “我都说了不要轻易对童记出手,你怎么就是不听?这下好,明明有机会可以打压童记的气焰,你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惹得人尽皆知,反倒把机会白白浪费。现在谁再对童记出手都是惹一身骚,哪怕童记真有问题,只要童记喊冤,老百姓就信他被人陷害,你懂不懂!” 杜九娘苦着脸满脸委屈,幽怨地瞪着龙三,“我不懂!你老是叫我等等等,现在百味斋的生意越来越差全拜那童记所赐,我再这么等下去,百味斋还开不开了!” 杜九娘越想越委屈,她怎么就是轻易动手,这次收拾童记可是她筹备了好久的!那张家夫人对牛乳不受的事就没几个人知道,若不是她了解到童记的糕点只有奶油是用牛乳做的,她会买通张家下人让丫鬟给张夫人买水果蛋糕? 见她红着眼要落泪,龙三叹了口气没忍心继续数落,“我知你心急,可童记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派人去查过他的底细,那小子把作坊和铺面弄成了铜墙铁壁,寻常手段根本治不了他,要不是清楚这是块铁板,我能拦着你?” 杜九娘不由诧异,“小小童记真这厉害?你都奈何不了?” “小小?呵,你怕是还不知道,童记不到一年就在整个大梁扩了三十四家分店,且家家盈利。那小子手段非常,要是贸然行动叫他察觉,很可能被暗中算计了都不知道。”龙三拉开凳子坐下,“当初姜老八的事儿与他脱不了干系,你说你要是得罪他,真动起手来,你斗得过?” “我……”杜九娘咬牙,把犟嘴的话吞回去,“那我不行不是还有你嘛!你能让他欺负了我去?” 龙三恨铁不成钢地剜她一眼,“就是不能才叫你别轻举妄动,这事儿我已经递信给大哥二哥,若决定对童记出手,必一次要他小命,所以你给我安分点别再瞎捣乱,要敢坏了大局,我饶不了你!” 杜九娘一听立马卖乖,她挽上龙三的手臂讨好,“三爷,你心中可是已经有了对策?” 龙三眉毛一挑,“那是,童记内部进不去,但总有地方能抓到他的错处,等着瞧吧。” …… 庄明耀回家有些颓丧,这次盯梢可谓一无所获,难不成是他想多了,真是个意外? 董娇淡然一笑没多在意,“别想了,既然没抓到就算了,童记的事儿那么多还不够你忙?为这点小事烦成这样。” 能用这种手段的敌人她向来不放在眼里,就跟沈月芸挑唆流氓来闹事一样,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把戏,她闭着眼睛都能解决。 咬人的狗不叫,龙氏大半个月前就在暗中调查她且派人去湘南探消息,可到今天却无任何动静,真正憋大招的还没动手呢,那些个跳梁小丑不值得她费神。 庄明耀本来还心有不甘,但见董娇完全不放在心上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在小姐眼里根本不算事儿的事他看得比天大,果然还是他格局不够。 “我知道了,公子教训得是,我应当把目光放长远些。” 对他的反省董娇很欣慰,“你今日能想到把当初的事结合起来刺激那张妇人就很不错,以后再累积多些经验,便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眼里。你记住,生意也是战场,任何小打小闹都不足为惧,只有能伤及心脏的,才是杀招。” “明耀受教。” “嗯,衣服做得怎么样,还有几天能完工?” “明日就能出库,这些料子边缘整齐不需要太修剪,缝合就行,很快。” “好,做好以后给顾家下个帖子,那边方便了我们就过去。另外作坊里提上来的人安排在明天面见,把姜湛秋露他们都叫回来,有些内容我要重新安排。” “是。” 庄明耀退下,董娇长吁口气,核心管理班子搭建好,就得让这几个小的跟在她身边系统化学习一段时间,不然光靠他们自己在生意场上摸石头过河成长太慢。 眼瞅着十一月就要来了,她得找个机会宴请魏九洲吃饭才行。 现在暂时搭不上秦王,那就得从上京城的府尹入手,若能由他在户部拟荐皇商名单时推荐一下,未必就没有机会,先做好两手准备总比干等着强。 …… 秋雨倾袭,上京城整个笼罩在迷蒙的烟雾中。 文昌巷里,一个浑身湿透的书生正抱着脑袋躲进廊檐下,惊雷乍起,旁侧传来奶猫的嚎叫声。 第二百一十三章 雨中佳人 他侧头去看,只见廊下角落坐着一粉衫姑娘,容貌算不得倾城,甚至还有些微胖,但胜在眉眼清丽娇俏可爱。 她腿上抱着一窝黄白相间的狸奴,似还不足月余,各个身上湿漉漉的,少女正慌忙用手中绢帕给它们沾干水渍,口中还念叨:“不怕不怕,雨一会儿就停了,一会儿你们的娘亲就回来了。” 钱朗看着,不由得出了神。 那女子余光发现有人盯着自己,顿时面色一红,但外面雨那么大,她逃不开也避不了,只能故作不悦地盯回去,弄得钱朗红了耳根。 “咳……那个,姑娘可要帮忙?”他结结巴巴问,手都不知往哪儿放。 女子见他局促,不似怀有恶心的流氓放软态度,“若是公子不介意,就拿几只猫儿过去帮它们取暖吧,方才突然下起大雨,这窝小猫都湿透了,我一个人照顾不了这么多。” 钱朗点头,尽管身上都湿了,他还是拿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才双手伸向女子,女子分了他四只背毛乍立的小“刺猬”。 把嗷嗷待哺的几个小家伙捧起,见它们瑟瑟发抖的样子,钱朗心里难受,幸好胸口还没淋湿,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四只小猫塞进怀里,用体温给它们取暖。 一旁的姑娘看愣了神,没想到钱朗会这样做,她仔细打量那个略显狼狈的男人,长相并不周正,鼻歪口斜甚至还有些大小眼,跟英俊完全沾不上边。 可他的善良,却让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丑陋的容颜变得顺眼。 感受到旁人的目光,钱朗侧头看去,对女子露出一个并不怎么好看的笑容,“你……我……还没请教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叫钱朗,你呢?” 女孩低头,声细如蚊,“……我叫小芽,枝芽的芽。” 她没说姓,也就意味着她是奴籍,不配拥有姓氏。 钱朗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轻笑一声,“芽字好,有生命力,蓬发,旺盛,好名字。” 小芽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嘴角不觉间牵起笑意,“多谢。” 两人短暂的交流后谁也没再说话,钱朗并不善交际,能开口问到对方的名字已经不易,尽管他胸中有无数想开口的冲动,但悄然瞥见小芽只是静静望着房檐上滑落的雨滴,他又不忍打扰,只敢用余光去偷看她的神情。 深秋的风配上瓢泼的雨,吹得二人连发丝都在颤抖,许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情席卷,小芽忽然没忍住笑起来,“没想到我人生第一次和男子独处,竟是这般狼狈。” 钱朗凝望着她,弯月般的笑眸藏着星星,银铃的笑声仿似天籁,她就像一束光,突然就照进自己心里那片早已干涸龟裂的田野,夹缝中生出了翠绿的枝芽。 怀里的小猫在乱动,他心里的小鹿也在乱撞。 “小芽姑娘并不狼狈……”反之,你很美。 他说不出口,像那几个字烫嘴。 小芽见他回应得淡淡的,微微颔首收了话头。 直至雨停,她都没跟他再多说一句。 穹顶的乌云散去,赤日又散出金光,小芽望了望廊外,并不见大猫身影,她有些遗憾地摸着其中一只小猫说:“看来,你们的娘不会回来了……” 许是感受到小芽的失落,钱朗心里一抽,他把怀中狸奴归还,略显着急地道:“还请小芽姑娘稍等……我去去就来,你……你千万别走……拜托了。” 说罢跑进残留的雨幕中。 小芽叹气,原地等着。 不一会儿,钱朗抱着一罐羊乳和一个矮口碗回来,他把羊乳倒进碗中,局促道:“你……你抱它们来喝吧。” 小芽脸上露出笑容,好似松了口气,将小猫们一个个放在碗边。 两人就这么盯着卖力吃奶的小猫,偶尔对视,心跳加速。 见碗中羊乳见了底,小芽脸颊泛红,她起身福了个礼,“我不便在外久留,这些小猫,还请公子一会儿送回前面的拐角口,我先走了。” “啊……”钱朗有些心急,他喉头滚动,憋了一瞬后问,“你……你还会来吗?” 小芽双手交叠紧张地相扣,犹豫半晌才糯糯回:“嗯。” 说罢,转身跑了。 钱朗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里全是悸动。 …… 次日一早,庄明耀就把家里的人全部召集回府,董娇把庄临提上来的那十几个管事大致过了一遍后,把人平均分配到各个岗位上去。 作坊如今已成规模,条条框框设立清晰,已不再需要庄临亲力亲为,加上这些管事多在作坊干活,她便提了五个人主管作坊事宜,庄临做决定性意见即可。 姜湛手上也分了几个人,为了以后能统筹所有分店事宜,她把庄明耀一起分了过去,让庄明耀和姜湛互相监督,姜湛有格局有眼力,但实践能力未必有庄明耀丰富,彼此协作才能成长得更快。 至于何嘉裕嘛,小家伙就是个愣头青,以前在新州自家地盘没人拘束,十五岁了还只晓得招猫逗狗,这次董娇把他丢给庄临,有临叔把关,何嘉裕别想偷懒。 剩下的人全部交给秋露和庄明辉,参与百货的运营,她这次想从外面招一些账房进来,作坊里的工人基本都没读过书,一个个培养实在太辛苦。 而秋露和庄明辉两个人管着整个童记的账目,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现在核心管理层已经成型,是时候从外面招收一些做基础工作的人来分忧。 职位调度结束后,他们各自领着各自的人离开,成衣坊把做好的貂皮大氅和狐皮斗篷送回,董娇让樊嬷嬷给她打包成礼盒,自己带上去了顾府。 顾承允这会儿并不在家,今日有朝会,他不得缺席。 顾婉宁见董娇来还带着礼物不禁好奇,见到那纯白无瑕的雪狐斗篷后,高兴得抱着在院子里转圈圈。 “你们都下去吧。”她打发着下人,等人走光凑到董娇身边,“董家姐姐,你上哪儿弄的这么好的料子?” “童记在赤兰有分店,我早前就让那边收些边关好货,前个儿才送回来。” 顾婉宁支着下巴睨她,“你该不会是想送来讨好我的吧?” 董娇失笑,这次她可以正大光明捏这小丫头的脸了! “对呀!可不就是来讨好你的嘛!” 顾婉宁被她揉成包子,好不容易挣脱后道:“哼,董家姐姐就会欺负我!本来我还说邀你一起去抚州的台姜山看流星雨,现在我要反悔啦!” 第二百一十四章 雀跃沸腾 台姜山,流星雨?这么浪漫的事,她干嘛要跟这丫头去呀! 顾婉宁似乎也猜到董娇所想,她眼睛贼溜一转,“兄长也会去,但我们不带你去!” “你个臭丫头!”董娇追着抓她,“我就去我就去,休想甩掉我!” “哈哈哈,你来抓我呀!抓不着——” 顾婉宁吐着舌头在前面跑,董娇在后面追,两个姑娘在后院里嬉笑打闹,美人如画。 顾承允回来时正巧看见这一幕,眼中笑意更深。 “呀,兄长回来了!”顾婉宁小跑过来躲在顾承允身后告状,“兄长!董家姐姐欺负我!她想揍我你管不管!” 董娇咬唇,“好呀,你个小妮子还学会恶人先告状了是不是!修璟,你看你妹妹,她说你们要出去玩还偏就不带我,过分,你管不管!” 顾承允气笑不得,可心里却甜出蜜来,“女人的战争,顾某不敢参加,先走了。” “别跑!”两人同时道。 但谁拦得住能以一敌百的顾都督,一个闪身就退出门去。 董娇和顾婉宁对视,没忍住同时笑出声,原来顾都督也怕小女子啊。 “好了不闹了,去试试新斗篷,我看看漂不漂亮。”董娇朝顾婉宁伸手。 顾婉宁乖顺地牵住她,两人去往暖阁。 安抚好这个小丫头,董娇整理好仪容,恢复平日里的翩翩公子形象才去往顾家会客厅,顾承允早已等在那。 顾家下人很懂事,知道童家公子来少爷不让人伺候于前,全都麻溜退到八百里开外。 顾承允肆无忌惮地朝她伸手,董娇笑着牵住,坐到他身侧。 “大氅看了吗?可合身?” “嗯,刚好。” 董娇抿了抿唇,“喜欢吗?” 顾承允展颜,“阿娇所赠,怎会不喜。” 董娇轻抬下巴,带着雀跃地欢喜,她主动拉住顾承允的手,“方才我听阿宁说你们准备去台姜山?” “嗯,本来想行程定下再告诉你,没想到那丫头用激将法。” “噗哈哈,阿宁倒是比我刚认识的时候淘气多了。” 顾承允不可知否,“近朱者赤,有你年少时几分影子。” “修璟从前认识我?”董娇些许愣神。 顾承允笑着摇头,“有过两面之缘,次次你哥哥都恨不得把你捧到我跟前显摆,瞧,这就是我的宝贝妹妹。” 董娇轻笑,还真是董怀瑜能干出来的事,只可惜,她来到这,都不曾有幸见过他。 收了思绪,董娇又问,“听说这流星雨可不常见,消息准确吗?” “司天监拟的日子,应错不了,就在九月初十前后三天,你可有空?” “空,我可比你清闲多了,倒是你能有三天休沐吗?” “你忘了初九是重阳,陛下要去皇陵祭祖。今早我入宫同陛下说了来意,他准我此次不伴圣驾。” “皇族祭祖都会提前出发,那我们不是初七就能动身离开?”董娇有些兴奋,她是真的想出去玩了!上次受邀出去射猎还是三月的事,可惜一场大雨让她打道回府。 顾承允见她眼中期盼猜到她起了玩心,“那就初七动身,抚州虽离得不远,但也可提前去品品当地小吃,看看瑰丽河山。” “嗯!”董娇点头,“可有其他人同行?” “各家都要回乡祭祖,此行只有我与阿宁,你若想,可扮回女装,带上面纱即可。” 啊!那真是太好了! 董娇激动,她是真的很想穿穿这些姑娘们的漂亮衣服,自她穿越至今,只有来的第一天穿了一次董苒苒的衣裳,之后就没再扮过女装。 平时百货里那么多精美的绫罗绸缎只能看不能拥有,如何叫她不眼红。 她哪怕在现世已是奔三的小阿姨,但女子爱美的心思,就是三百岁也不会消停好吗! “那我回去就准备!这次一定要好好放松几天,我成日泡在那账本里,真的脑袋都快成木头了!”董娇说着,神采奕奕。 顾承允笑着看她,“那我们就多待几天,圣驾十四返京,我们十三回。” “好!” 出游的事定下,顾承允问起关于钱朗的计划,董娇将千金楼的进度告知。 如今楼里的姑娘小雅已经和钱朗牵上线,两人渐渐熟悉后,小雅得知钱朗是朝中官员,以自己千金楼歌女的身份上不得台面为由,想与钱朗断绝来往。 岂料钱朗得知非但没有疏远,反而为了能见小雅一面,日日登门千金楼,败了不少家财。 嫣娘知道董娇的目的,她阅人无数,自然一眼看穿钱朗的心思,为了让钱朗每一次见小雅都不容易,她没少为难那个真诚得显得有些蠢笨的男人。 “如今钱朗为了见小雅可以说是不顾一切,估计再过不了几日他就会捉襟见肘,到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顾承允点头,“我这边会派人盯着他,一有动向立马派人告知于你。” “嗯,对了修璟,沈清茹说钱朗手上很可能有一本记录了太子一党卖官鬻爵的花名册,如果你的人发现,千万不要偷拿出来。这几天我想了想,现在谢家已经投靠晋王,如果直接让他们倒戈会给谢家带来危险,不若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说这话时眼里闪着盛光,顾承允被那双眸子卷入无底的深渊,无法自拔。 “阿娇是想让谢家变成秦王,或者说是我们,埋在晋王身边的暗桩,这样既能保他们周全,又能窥晋王秘辛,一举两得。” 董娇含笑点头,“正是!” “你打算怎么做?” “复刻一本,你身边可有记忆超群之人?最好能过目不忘。我们若能发现那花名册,就将上面的内容复刻下来,这样既能证明晋王拿谢家当棋子,也能成为我寻秦王的敲门砖。” 顾承允伸手点了点董娇的鼻头,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宠溺,“阿娇聪慧常人难及,有时不得不感叹我眼光真好,竟能于茫茫人海找到你。” 董娇也不甘示弱,她趁机在顾承允脸上啄了一口,“都督大人怕是还不知道,最高端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从我第一眼见你呀,就势在必得。” 顾承允的心海,雀跃沸腾。 第二百一十五章 宫中生意 百香居客房内,童家二爷童泰诚正悠闲地哼着小曲儿,京都的热闹让他如沐春风。 “爷,打听清楚了,前个儿上童记闹事的那个妇人姓张,与龙家没什么瓜葛,但她家下人跟百味斋的老板有些往来,这百味斋归属于龙氏,想必给十三公子找麻烦的就是龙家。”童泰诚的近侍有才言之凿凿道。 童泰诚把脚从椅子上放下,“这龙氏还真是闲不住,一边来湘南要我童家给态度,一边给我童家的子息找麻烦,嘴里没一句准话。” “就是!”有才附和,“前几天那事儿要不是十三公子机智化解,还真让他们败坏了童记的名声。”有才可不知道童家秘辛,只当是童家产业遭人算计,满脸不忿。 童记出事那日童泰诚正巧刚到京都,本想一探虚实,结果看了一出好戏。 他原本对童乔的期望值并不高,所以见童记出事甚至有些幸灾乐祸想看那小子出糗,然后回家告知父亲兄长,赶紧和拖油瓶断绝关系不要往来。 结果童乔出乎意料的稳重周全,有着和年龄并不符合的老成,令他刮目相看。 后来他让有才跟着童家下人看他如何打算,结果他家下人等了半宿见没动静就走了,而他刚走,张家小厮就偷摸去百味斋要赏钱。 他本来还期待着十三的下一步动作,想看他怎样把老鼠揪出来,结果童家根本就不在乎这事儿,跟没发生过一样,完全不上心,这令他费解。 后来周围一打听才知道,童记刚开业时就遭人黑手,那天他家下人把两件事串联提起,给百姓留下童记容易遭人陷害的印象,现在再敢有人对童记搞小动作,哪怕童记颠倒黑白也有人信,所以十三才完全不在乎是谁在背后搞鬼。 这纵观全局的能力,倒是比他还要强上两分,再结合童记这一年来的建树,说一句他是生意场上的天之骄子不为过。 “嗯,十三确有几分本事,明个儿我们去他京郊的作坊看看。” “好嘞。” …… 董娇自知道九月初七要出去玩以后,整颗心都飘了起来,她这两日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店里悄咪搭配各种服装,有熟悉的顾客见她一件件来回比对,审视地选出最优方案不禁调侃,童老板这是又准备出新花样。 忙活了一上午,终于找出几套自己最满意的穿搭,她悄悄吩咐秋露,按她的尺寸,一样做一套。 秋露正想问她怎么突然要做女装,门口停下红木蓝帘的马车,下来人让董娇眼眶一缩,她点了点秋露的手背示意她去安排,表情变得严肃。 童记小厮迎上去,杨云兜着手从店外走进。 两人对视后,见他没打算开口,董娇识趣上前,“杨爷今儿怎么得空,可否赏光上二楼小坐?” 杨云对爷这个称呼很满意,他抬了抬下巴,气定神闲,“那就有劳童老板带路了。” “请。”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童记专用待客的二楼,小厮奉上茶水退下。 董娇给他斟了一杯随意开口道:“算时间有一月不见了吧,不知先前那批货杨爷家中用得可还习惯?” 杨云接过品了一口,是好茶,“若是用得不好,杨某今日也不会出现在童老板的铺子里了。” “想来童记能得杨爷主家青睐,杨爷没少替童记说话吧。” 她不过是顺口奉承,但这好话任谁听了都舒服,杨云笑道:“还是童记的东西好,我家主子挑剔得很,寻常玩意儿入不得他的眼。” 两人你来我往的恭维后,杨云率先开口,“这次来童记,是有个好消息想通知童老板,我家主人前个儿刚发话,让家中能用童记的东西都全数换下,这趟数量可不小,不知童记可否接得住?” 董娇故作惊讶,“不知杨爷要多少?” “童记的日用产品,每样每月一万件。” 董娇立马站起来,双手抱拳拱手,“童某见过杨公公。” 杨云带着笑意轻哼,这童家小子果然脑袋好使,“童老板坐,既然你猜出来了咱家有话直说,这趟是买卖,不是合作。宫里的用量大,你可别再用跟咱家搞什么满减储送,上面的意思是要用童记的东西来节省宫中开销,是要实实在在能看见省下来银子,明白不。” 董娇怎会不明白,但她的关注点在杨太监这句“是买卖,不是合作”,他的意思,是宫里给了这笔生意未必能做长久? “明白,既然公公爽快,童某也不贪心,这么大的用量哪怕只是短暂供应,也够童记吃一阵了,童某心里有数。”她坐下直视杨云,“我童记给各家分店的折扣是售价七折,既然公公带这么好的生意来,童某就做个主,直接给六折,您看可好?” “六折啊。”杨云表情中规中矩,看不出喜怒,“童老板,你既然知道这是宫里的生意,该放的利,得放。” 董娇面露难色,“不是童某不识抬举,而是这六折是售价的六折,也就是说包含了成本在内的,把那四成净利除去,童记到手的不足两成,还请公公体谅,我铺子作坊里这么多人要吃饭,再降,童记不好生存。” 杨云会压价,她当然也会卖惨,虽说底线是五折,源头挣钱靠走量,但能多保一成利润为什么不争取。 杨云听她说得有道理,且不是那种弯弯绕绕让人一点点压着才肯松口的性子,犹豫了片刻后道:“行吧,童老板干脆,咱家也不墨迹,就六折。以后宫里月初交付,童记必须备好东西一次付清,切不可让宫里焦等,知道了吗。” “是,童记必定准时交付。” “嗯。”生意的事儿谈定后,杨云又抿了口茶悠悠道,“另外还有件事儿,童老板想必听说过宫里每年都会甄选皇商作为合作伙伴吧。” 董娇眼睛一亮,“这是自然,这天下的商人,哪个不想有这份殊荣。” “那就好好争取,若你能让童记十一月榜上有名,未必没有机会入选。” 董娇再次再起抱拳,“童某谢公公指点!” 杨云摆手,“别谢我,咱家哪有这么大的权利,好好想想,琢磨琢磨。” 第二百一十六章 巧遇童二爷 董娇确实迷惑,杨云这话是想提醒她,童记能得这单生意是上头的意思,可他的上头,是谁?但不论是谁…… 董娇垂首,语气诚恳,“童某明白了,这天下只有一个主人,童某要谢也只能谢一个人。” “孺子可教。”杨云满意地将茶盏放下,“该说的咱家都说了,剩下的该怎么做,自己琢磨去吧,第一批货五日后就要,童记可拿得出来?” “拿得出来,公公放心。” “那就行,五日后整备装好送到宣午门,届时点清货品再上内侍省结款。”杨云起身,“行了,这茶也喝得差不多,咱家就回去了,还望童老板珍惜这次机会。” “是,童乔必不让公公失望,恭送杨公公。” 把杨云送下楼,董娇照例递上红封,杨云两指夹着收入袖中,登车离开。 待他走后,董娇英气的长眉微微蹙起,皇帝怎会突然给童家便利,她最近可没做什么能直接讨好到皇帝那里去的事情。 等等,皮草! “明耀。” “诶,公子有何吩咐。” “去作坊打听一下,当初我们送到各家府上的皮草哪家用了哪家没用。”现在京里的布业已经被她垄断,要真想查,谁家几月做了几身衣服她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是。”庄明耀应下快步离开。 不一会儿,人从作坊回来,赤兰那批料子是上品,但凡入了作坊就一定有记录。 苏家谢家得的麋鹿皮已经用来给家中老人做褂子和小袄,独独秦家林家没有动静。 庄明耀又留了个心眼多跑一趟,借着问两家有没有要做冬衣的打算,以让作坊提前排档期为借口,顺道打听了两家虎皮的用处,两家管事给的答案都是:不知道,再没见过,好像被老爷送人了。 这下真相大白,估摸秦家跟林家的虎皮大概率是进了宫,不然童记不可能突然得这大便宜,杨云的话明里暗里都在暗示,事出有因。 “既然秦林两家都没表示,你一会儿去看看红狼皮还剩多少,各家再送四张去,不能别人把好做在前,我们得了好却装看不见。” “诶,我这就去。” “记住,悄悄的,他们不想被人知道,我们该送送,但也别大张旗鼓。” “好嘞。” …… 一下子来了大生意,董娇势必要亲自去作坊督促一下,正好看看那五个管事接手后的作坊是否运作顺畅。 这不去还好,一去刚好碰到两个男子在作坊外徘徊,其中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正朝那门卫塞银子想行方便,但被严词拒绝。 “都说了我们作坊外人不得参观,你咋恁犟咧。”守门大哥不耐烦地道。 有才不甘心,虽然他很想表明他们是童家本家的人,但二爷说了不能暴露,他只得憋着委屈继续游说,“大哥,俺家老爷也是做油生意的,这不是听说童记的榨油效率高实在好奇想瞧一眼,你就行个方便吧。” 别人家的作坊虽也有护墙,但哪家会围得跟皇宫似的,把那么大的院子全包起来,不进去啥也看不见。 那守门的男子一听又是想看榨油机的顿时没好脸,“你们烦不烦呐,家家都想看俺们童记的榨油机,要是叫你们偷学了去,俺们还活不活了,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我报官了啊!” 童泰诚和有才没想到童记作坊跟个铁牢似的完全贿赂不了任何关系,这童十三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把这些目不识丁的庄稼人培养得如此视钱财如粪土,根本不为所动。 两人颓丧地准备离开,谁知一转头,就看见董娇带着下人站在他们身后,两人吓了一跳。 “十……”有才差点脱口而出十三少爷。 童泰诚自然地用手肘撞了一下有才,他看向盯着自己的童乔,故作不知对方是谁左右看了看,“这位公子认识我?” 见他完全不觉窘迫好似也不认识自己,董娇客气一笑回:“不知阁下因何在我童记作坊外徘徊?” “原来是童记的东家,”童泰诚耸了耸肩,“我乃外地商人想上京都寻点生意做,碰巧得知你童记口碑不错,就想上作坊瞧瞧工艺。谁知你这作坊围得跟个铁笼似的啥也看不见,守卫也半分不通情,他越不准我看我越好奇,哪晓得给重利还是碰壁,这不,正灰头土脸准备走呢。” 董娇没想到他如此坦诚,这种直来直往的商人她向来多两分好感。 “既然阁下这么好奇童记的作坊,那就进去看看吧。”董娇浅然一笑率先迈开步子。 童泰诚也不扭捏直接跟上,他这两日大致猜测了一下十三的脾性,受人算计还能这般洒脱,他心智绝对成熟且豁达,跟这样的人相处越磊落越便宜,要是他掩藏目的找一大堆借口,反而会令人生厌。 不得不说,童乔这种处事,挺对童泰诚味口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童记作坊,里面并没有童泰诚想的那么神秘,若要说有什么和普通作坊不同,那就是童记作坊的分工过于明确,半点不混杂。 “还没自我介绍,我叫佟泰,多谢童老板行方便。”童泰诚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道。 “阁下也姓童?”董娇诧异。 童泰诚爽朗一笑摆了摆手,“此佟非彼童,我乃人冬佟。”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遇到本家有些激动。”董娇负手停步,“佟先生想参观就随处走走,我还有事需要去安排就不奉陪了。” 见她大方放行,童泰诚惊讶,“童老板这般放任不怕我偷师学艺?” 董娇面色不改,“若是那么轻易叫人看一眼就能偷学走,我还敢让阁下进来?” “哈哈哈哈,童老板好魄力,既然如此,佟某就不客气了。”童泰诚朗笑应下。 董娇点头,侧头看向姜湛,“你领佟先生四处瞧瞧,好生介绍。” “好,佟先生随我来。” “请!” 等姜湛把人带走,庄临有些担心,他凑到董娇身边低声问:“公子,让外人这么参观真的没关系吗?” 董娇眸色不变,“临叔在作坊这么久,你觉得若是你第一次来,能看得出每个部分的精髓为何吗?” “自是不能,但任何一个商人但凡参观了我们的作坊都会得到莫大的启发,这于非合作伙伴而言,是童记的损失。” 第二百一十七章 望尘莫及 董娇拍了拍庄临的肩,“这天下哪有真正的一家独大,只有共赢才能长存,越自私越容易被群起而攻之,童记只有显出自己的包容心,其他商贩才会想靠近。这位佟先生不是说了,他是上京城找生意做的,况且有姜湛在,他有分寸,不必担心。” 庄临点头,“是我太保守了些,总觉得公子今日所得来之不易,所以更想守住现在的一切。” “无妨。” 董娇笑笑不再多言,每个人性格不同,做事风格就会不同,有人喜欢进攻,就会有人喜欢防守,但不论哪一种,只要足够强大,都能游刃有余,而她更倾向于前者。 把新晋的五个管事召集吩咐好宫里的订单优先,顺便检查了一下众人的工作成果后,董娇带着庄临去寻姜湛和佟泰。 两人这会儿正站在作坊的凉亭下侃侃而谈。 “佟先生参观完,觉得童记如何?”姜湛自信问,脸上不掩傲人神采,童记的人文,他自认大梁找不出第二个。 童泰诚由衷道:“童记作坊的内部设施不仅完善,就连劳工们的生活水平都比外面的普通农家百姓好,实在令我大开眼界,我是真没想到你们会给劳工筑炕挖井,修塘建亭,作坊里冬暖夏凉处处是景,就这条件,谁会愿意出去自建屋棚,难怪越扩越大。” 童记的劳工福利简直好得不像话,他们自购童记的日化有内部价不说,如今大梁的米价已稳定在四百文一斗,童记仍然以二百五十文兜售给自家人,且每逢节日东家还会让管事们给大家买肉做礼,就连最底层的劳工月俸也比外面的普遍收入高出二到三两银子。 也难怪童记内能上下一心,童记的东家是实打实在对为童记付出的每一个人好,且他不仅没有压榨劳力,反而跟劳工们签订合同保证上下工时间,且干得好就能被提拔,努力就能被看见,这样人人平等的作坊,大梁没有第二个!这样以民为先的东家,大梁也没有第二个! 若他也只是个想挣口饭吃的普通百姓,能进童记乃是天大的幸运,要是有人想破坏他的这份安宁,拿钱贿赂?去他娘的!他绝对跳起来打爆他们的狗头! 虽然不想承认,但童泰诚此刻已被童记作坊内的一派和谐所折服,他一直以为童家对工人们已足够好,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绰绰有余,可如今见识了童记的团结,他才明白自己从前有多坐井观天。 董娇此时正巧走到二人身旁,见佟泰感慨万千,她扬唇一笑,眉目间张扬自信。 童泰诚看向董娇,语气赞赏,“童老板少年英雄,气量与格局令在下刮目相看,冒昧问一句,童老板是如何想出的这套管理方法?佟某家中祖业不说鼎盛百年,但盘踞一方也有几辈,却从未做到如童记这般万众一心。” 说得夸张点,童记就像一个小国度,而童乔便是这里的无冕之王。 董娇看向井井有条的作坊,语气淡然,“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我只是让他们在我这里,能堂堂正正做人。作坊里没那么多三六九等,他们只有一个身份,就是童记的工人,这里的一切,实力竞争,人人平等。” 人人平等,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天下人,哪个不是一出生就被注定了谁是龙凤,谁是猪狗,要是没投个好胎,恐怕连猪狗都不如。 童泰诚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该说十三天真还是荒谬,这理想化的未来,太不切实际。 “童老板初心可贵,佟某虽不说能完全认同,但也钦佩少年志向,可龙生龙凤生凤,有些东西是天注定,想要改变,难于登天。” 董娇并不置否,皇权社会的人奴性思想根深蒂固,哪怕天家贵胄都会沦为权利的走狗,更何况泱泱百姓。 但那个人民当家做主的平等世界,不被出生所束缚,人人皆可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未来的世界,他们没见过,董娇见过,她知道,盛世终将如先人所愿,天下大同。 “佟先生此言差矣,出生没法选择,但人生可以选择,我始终相信,人定胜天。”少年负手而立,阳光落在她身上,耀眼夺目。 童泰诚拱手抱拳,“英雄不问出生,童老板少年老成,格局高远,令在下佩服,既如此,佟某便预祝童老板,得偿所愿!” 董娇还礼,“借您吉言。” 参观完作坊,童泰诚告辞离开,原本他还想去童记临近分店探探各家对总店的态度,此刻与童乔简单的相谈后,已觉无甚必要。 十三的思想和见解已超乎寻常商贾,他几乎是在用官场上的驭人之道在管理作坊,说白了就是把生意当成朝堂。但他的朝堂更干净更直接,每个人的欲望和野心都写在脸上,但他们之间的竞争是良性的,是能激发潜能和才能的,这是如今大梁朝堂做不到的。 他不明白童乔怎么敢用如此大胆的方式去经营,但童记做出来的效果,显著得让他望尘莫及。 此时此刻,童泰诚竟有些庆幸大哥当时阻止了他主张和童记断绝关系的想法,此少年绝非池中物,其智若妖其谋过人,不论他是谁,就算不能与之为伍,也绝不可与之为敌! 坚定自己的想法后,童泰诚带着有才快马加鞭赶回湘南,他要回去告诉父亲和大哥,童家十三,他们护定了! …… 钱朗这几日可谓是魂不守舍,自口袋空空以后,他成日茶饭不思。 钱父坐在轮椅上一边咳嗽一边担心问:“朗儿,你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钱朗捏着衣领,胸中似猫抓一般焦躁难耐,“父亲……孩儿……孩儿近来看上了一位女子,她心地善良性格活泼,平日里喜好歌舞与刺绣,虽没读过很多书,但十分知礼通情,最重要是……她并不嫌弃孩儿相貌粗鄙……孩儿……孩儿想……娶她为妻……” “这是好事啊,她是哪家的姑娘?你们怎么认识的?”钱父高兴道。 第二百一十八章 钱朗求娶 “她是……她……”钱朗语塞,难以启齿。 钱父只当钱朗羞于开口,笑着劝道:“傻小子,一把年纪还害羞了,若你二人有意,爹明儿就请隔壁张娘子去替你说媒。咱家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保她衣食无忧没问题,只要不是高门大户,以你的官位和品性,不难成。” 钱朗这么多年不肯谈婚论嫁,其原因不外乎那些女人都嫌弃他相貌丑陋,这京中不比乡下,家家好脸面,钱朗又非高官要员,但凡好一些的人家,谁家愿意摊上这么个丑女婿。 而门户低的打什么算盘谁人不知,钱朗不愿娶一个貌合心离的人回来当菩萨一样供着,钱父也不愿儿子遭那羞辱,便由着他去,毕竟没能给儿子一幅好皮囊令他遭人白眼,钱父心中有愧。 “……她是千金楼的伶人,是个清倌……”钱朗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半天才答。 空气不免凝滞,尴尬的氛围令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钱朗本以为钱父会大发雷霆,可钱父只是短暂的沉默后,长长叹了口气,“若那女子是真心待你,无妨。” “父……父亲……您同意了?”钱朗不可置信。 钱父慈爱地看向为自己蹉跎了无数大好时光的儿子,“为父为何要阻止?朗儿好不容易遇见能让你欢喜的人,而那女子也正好心悦于你,只要她是真心,为父便待她如自己的亲生女儿般疼惜。咱老钱家命不好,你娘走得早,你又面相不俊,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爹怎忍心阻你幸福?” 钱朗鼻子一酸,他和父亲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虽然父亲嘴上不说,但也总因他的相貌而感到自责,自己也十分自卑。 这次若非小芽说她并不在意容貌,更在意一个人的心性,他才敢鼓起勇气表白,好在没被拒绝,他前所未有的高兴。 “多谢父亲成全!”钱朗跪地重重磕了个头。 钱父虚扶一把,“我听说千金楼是个金贵的地方,若想为那姑娘赎身,应要不少银子吧?” “嗯……”钱朗抬头,“爹别担心,儿子能解决,待儿子替小芽赎身成家以后,我们夫妻二人一定会更加悉心侍奉您,让您安享晚年。” 钱父笑着拍了拍钱朗的头,“为父已经过得很好了,只要朗儿能寻得良配,为父就是现在闭眼也能安心。” …… 从作坊回来,董娇把跟宫里对接的工作交给姜湛,他处事圆滑,宫里若有变动也能灵活应对,不然五日后是初八,她不在京中,这事儿给别人难免挂心。 夜里秋露拿来改好的衣服,她一一试过后悄悄压在柜底,一想着初七便能离开上京这个让她一刻也喘息不得的地方,她浑身都写着兴奋。 次日一早,千金楼来了消息,请她一聚。 董娇想着反正都要和顾承允一起商量,就干脆让人去顾府递了贴,请他下朝后一起去千金楼用晚膳,顾府不出意外应下。 待到晚间,两家马车一同驶向千金楼。 雅间内,有嫣娘提前安排,茶水小食一应俱全,董娇到时,顾承允还在路上。 今个儿楼里人多,还来了不少异族人,千金楼里宾客满堂,嫣娘忙得脚不沾地,直至艳阳西沉,才抽出身到雅间与她见面。 “真是累死我了,这帮蛮子真难伺……”嫣娘一边抱怨一边入内,结果一进来发现顾承允也在,话断在一半。 再仔细一看,阿无这会儿悠然自得地坐在童乔身边吃零食,月离正和他因为最后一块红豆糕打闹,童乔宠溺地看着两人,少主宠溺地看着童乔,如此画面,她还有什么不明。 那俩小鬼已有月余没回千金楼了,她本来还好奇这么长时间二人在何处落脚,现在答案就在眼前,原来合着伙儿瞒她呢! “妈妈来了,快请坐。”董娇发现人赶紧邀请,她把手朝向顾承允,“这位想必不用我介绍了吧?” 嫣娘皮笑肉不笑,“顾大都督京中谁人不识。” 顾承允和她点头示意,“幸会。” 嫣娘剜他一眼,幸你个头! 待人坐下,董娇率先道:“我与顾大人在合力调查钱朗事,妈妈有什么新进展直接说就行,不必遮掩,都是自己人。” 可不都是自己人么! 嫣娘暗叹,虽心有不满,但瞒她的人不是董娇,估计董二小姐自己都还蒙在鼓里,她不动声色地瞪了月离一眼,月离把头埋得更低了。 “钱朗有意替小雅赎身,我开了八万两的天价,并且还旁敲侧击小雅已到可以接待恩客的年纪,若他不能半月内凑齐赎金,届时别怪我无情。那小子现在已无积蓄,若要短时间内凑足这八万两,不是易事。”嫣娘低声道。 “我派去盯着钱朗的人回,钱朗已同其父坦白要为小雅赎身并娶其为妻,钱父同意了。” 董娇和顾承允对视一眼,以嫣娘的手段,想榨干钱朗的口袋轻而易举,而今钱朗迷上小雅,按他的心理,能遇到心仪自己的人不容易,其必会不顾一切。 若沈清茹给的消息不错,钱朗跟那本花名册脱不了干系。 “妈妈,这位小雅姑娘可有打听到钱朗的什么秘密没有?” 嫣娘秀眉轻蹙,“小雅说钱朗很谨慎,关于朝堂的事从来半句不提,唯一一次透出口风,还是见她因困在千金楼没有自由身哭得可怜才说他一定会想办法救她出去,让小雅别担心。” “他说一定便是有对策,妈妈,我与顾大人单独说两句话。”董娇开口。 嫣娘点头退出门去,临走前给月离使了个眼色,月离虽不情愿,但还是硬着头皮借口出恭让嫣娘领着她一起离开。 不出意料,门一关,月离就被嫣娘拧着耳朵质问:“好你个臭丫头,你跟阿无合着伙耍老娘是不是!” 月离敢怒不敢言,吃痛着求饶,“姨母息怒!不是我想骗你啊,是少主不让说,你要找找少主去,别揍我呀!” 嫣娘没好气地松手,“少主跟董二,是什么时候的事?” 月离揉了揉发烫的耳朵,“老早了,五月。” 嫣娘气恨地冷哼一声,还说女大不中留,她看儿大也不中留! 亏她还从少主年少时就侍奉起,结果她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福伯也晓得了?”嫣娘不甘心问。 月离看了看天花板,“应该还不知道?” “哼!”嫣娘厌弃地挥手,“赶紧滚!看着你心烦!” “得嘞!姨母好走!”说罢一溜烟跑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顾府一游 雅间内,董娇朝顾承允挪了一屁股靠近,“修璟,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给我说晋王被罚双倍补缺国库?” “嗯,”顾承允牵起她的手,“吴远被抄家,但抄没的款项不算在晋王贪污的那一份里,他六月实打实补了四百万两白银进国库。” “若钱朗真是晋王的暗桩,他这次要想给小雅赎身且日后夫妻二人共同生活还有保障,恐怕不会只找晋王要八万两银子。” “肯定不止,钱父病重多年全靠贵重药材吊命,以钱朗的俸禄根本支撑不起钱父的开销,如今再加一个小雅,千金楼里的姑娘虽说是奴,但哪个不是真金白银培养起来的,要说花销,普通世家的女子都未必有千金楼的姑娘金贵。所以钱朗要想一劳永逸,必不会只要这八万两,但晋王未必会允。” 晋王这人自私重利,虽然那四百万两于殷家而言不算多,但平白这么打水漂,换谁心里都会不舒坦。 而钱朗不过是个棋子,若他敢跟晋王谈条件,还是这么大的数额,大概率会被拒绝,届时两人一起龃龉,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沈家现在缺钱,沈敬山指不定还要重操旧业,沈家也得盯着。晋王若有那名册却迟迟不下手,应该是想等沈家弹尽粮绝再重蹈覆辙时人赃并获,只有这样才能给太子党最大的打击,并且让沈家永无翻身之地。” 顾承允点头,“沈家我也让人看着的,现在只待他们先动,我们便能起竿收网。” 董娇轻笑,“晋王恐怕做梦也没想到,他布得如此完美的一个局,竟被我们挖出钱朗这个暗桩动了手脚。”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次,终于让她做了回渔翁。 顾承允捏了捏少女的手,“一会儿你让嫣娘给小雅带话,这两天找机会把钱朗留在楼里过夜,我派人先去钱家搜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本名册。若能找到,我们才能安心去台姜山赏星,不然就算去了心也挂在这事儿上,等于白去。” 董娇十分认同,“好!” 在千金楼用过晚膳,和嫣娘将事情交代清楚,董娇上车回了童家。 钱朗的事在按计划进行,相信不出几日就能有结果,届时有了那本花名册,她不仅能寻得秦王做助力,还能卖谢家一个好,一箭双雕。 但皇商这事儿既然宫里来了暗示,她若是能通过官方手段入选肯定比让秦王暗中助力效果更好,不然叫老皇帝知道她和秦王有牵扯,到时候疑心一起反悔改口,她做这么多努力全是白费。 思定后,董娇让姜湛给魏府去帖子,邀魏九洲明日会仙楼相见。 童记自在京中备案至今从未少纳一分税银,魏九洲因此事没少夸赞童家本分,再加上童记给魏九洲的好处不少,两者一直相处十分愉快。 收了近一年的银子,这次童记有所求,魏九洲自然应下,况且只是去户部推荐一下并非难事,他每年都不知道要上报多少京中“优秀”的商贾之名,多童记一个不多,少童记一个不少,所以毫无压力。 董娇向来大方,特别求人办事时更是舍得,为了表达谢意,她让姜湛用红封和食盒各备了一份谢礼送去魏府,银票一万两,黄金三百两,魏九洲收到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缝。 只是让董娇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送礼,会成为日后悬在她脖子上的一把利剑。 …… 九月初六,顾婉宁得知董娇此次和她们一起去抚州会用女装掩人耳目,当即给童家下帖子让董娇提前来顾府扮做她远房表姐,这样明日一同出发才能不引人怀疑。 董娇觉得有道理,以要去外地考察为由,把家中安排妥善后,带着秋露月离和阿无一起离开。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她还是让阿无先驾车去临镇,几人在不起眼的小客栈换了行头和车辆才重返京都去往顾府。 看着近一年没穿过女装的董娇,秋露两眼放光地望着自家小姐,“小姐可真好看,虽才过了一年,但不论是小姐的身形还是样貌,都跟从前天差地别。” 减肥当整容这话没错的,董娇刚来时,董苒苒整个还是微胖界的颜值担当,如今过了一年高强度的工作生活,她身上早已褪去稚嫩和幼态,眉目间全是职场女强人的自信与傲骨。 或许是芯子换了,董娇每次照镜子时都感慨,这幅容貌跟从前的自己越长越像了。 她把面纱带上,“这是好事,总比让人一眼就瞧出我是董二的好。” 两人话语间已到达顾府,顾承允和顾婉宁得知童乔出门后就一直等着,这会儿听见人来都有点激动。 特别是顾承允,天知道他有多想看阿娇堂堂正正着女装的模样,那才是她该有的样子,明媚动人,风华万千。 马车停下,秋露率先掀帘,本以为是出去玩,结果兜兜转转又回了京都且还到了顾府,她整个人呆若木鸡。 顾承允无视她走到车边,他朝董娇伸手,语气温柔,“来了。” 董娇越过秋露把手递给他,“嗯,来了。” 尽管眼前女子带着面纱,但只那双眼睛就足够美得惊心动魄,勾人心弦。 他轻轻扶住女子的腰将人从车辕上抱下来,莫说秋露,就是顾家众奴仆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家少爷,不是……喜欢……童公子……么…… 顾婉宁蹦跳着上前拉住董娇,“姐姐来啦,快快请进,我准备了好多吃的,你正好和我看看还缺什么,趁着这会儿天色早,我好差人出去买。” “我先去陪阿宁。”董娇喜欢她的亲近,朝顾承允微微点头后随顾婉宁一起进了她的院子。 秋露不知该如何是好,月离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还愣着干什么,收拾东西下车了。” “月离姑娘,小姐的旅行,就是上顾府七日游吗?”她试探着问。 月离好笑地看着她,“怎么可能,明儿你就知道了,赶紧下来别堵门。” “噢……”秋露云里雾里地下车。 她自到了顾府后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直说不上来,直到看月离跟阿无轻车熟路在府里来回穿梭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月离姑娘跟阿无公子是顾家的人啊! 那就是说……他们早就知道小姐跟顾大人的事了!只有她不知道! 第二百二十章 兑现承诺 能跟顾婉宁做贴心知己的世家女子没几个,因此她平时的社交圈很窄,如今董娇上门与她作伴,令顾婉宁兴奋不已。 两人检查完筹备的干粮和糕点后,董娇随口问起,“阿宁,你和修璟怎么突然想着去赏星,不用回乡祭祖吗?” 顾婉宁把自己准备的小零食一一收好,“自顾家出事后,家中旁支便断了往来,当时兄长尚还年幼,尽管得了朝廷的抚恤金,我们兄妹二人依旧于谁都是拖油瓶。也曾有过亲戚想领养我和兄长,但他们的目的是钱,被兄长撵跑了,剩下一些还不如我们的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兄长疲于应对,便自请出族生死无干。 后来兄长入朝堂,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顾家的人不是没打过让我们回归祖籍的主意,但兄长杀名在外,且严词厉色警告顾家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要再敢纠缠就让他们人头落地,顾家才再不敢来打扰。” 顾婉宁说着吐舌一笑,“这样也好,不然我还得费心思对付那些心口不一的人,麻烦。我有兄长就够了,不需要别的亲人,不过以后可以勉强算你一个,但前提是你得对我哥哥一心一意!” 董娇听罢有些心疼,顾承允的童年,恐怕和她在前世的过去不相上下,她那时虽然无父无母,却还有奶奶疼惜照顾,而顾承允却要独挑大梁抚养幼妹,什么都没有…… 她轻柔地将顾婉宁抱住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阿宁,若我有幸能以真面目与修璟相对,我必不负他。而你永远是我的妹妹,不论我是童乔,还是董娇,我都会如修璟一般待你如珠如宝。” “嗯……”顾婉宁微微有些鼻酸,她忍住泪意从董娇怀里窜出,借口收东西将情绪缓和后转移话题,“这次还得多谢若芙提醒,不然兄长铁定不知道有流星雨这回事。” “若芙?” “姐姐从前不认识?太仆寺卿周大人家的嫡女,周若芙。”顾婉宁走回她身边坐下,“前些日子我和若芙相约去安山赏枫时她提到的,说她父亲听司天监的人说九月初十有流星雨,若非他们家要回乡祭祖,她爹原是打算带她们去台姜山赏星的。” 台姜山是大梁数一数二的名山,因离京都脚程最近,素来惯受名家青睐。 董娇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是说你们怎么突然决定出游,先前一点预兆都没有,原来也是临时起意。” “那可不,也幸亏这次陛下允了兄长不必伴驾,不然我们也去不成。” 正聊着,月离突然在外敲了敲门,“姑娘,主子请您过去说话,有要事相商。” “要事?”顾婉宁侧着头看她。 董娇把手上的盒子递给顾婉宁,“我去去就来。” 阿知这会儿正在给顾承允报告钱朗的动向,见董娇过来,他抬手示意阿知先停下,待人走到跟前坐好,月离屏退一众奴仆,才让阿知继续开口。 “把钱朗的事重新说一遍。” “是。”阿知看向董娇,“我们暗中在钱家搜了两回,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账册,晋王此次受命提前到皇陵打点祭祖事务,前日已出发离京,钱朗先前上晋王府求见过一次,但出来时面色难看,想必所求未成。这两日他行踪愈发诡异,似乎在刻意避着人群,我们跟丢过两回。” “都在哪里跟丢的?”董娇问。 “走街小巷,我们跟他的人不多,有些地方不宜跟得过近,巷子里暗处隐蔽,一个不留神人就不见了。” “钱家没有账册,难不成他把东西藏在暗巷里?”董娇看向顾承允。 “不会。”顾承允直接否定,“他既然用暗巷来脱身,就不会把东西藏在那里,我们能派人盯他,晋王自然也会,钱朗如今已防着晋王,必不会将保命符放在能让晋王知晓的地方。他现在是故意让晋王急,想以此威胁晋王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怎么办,钱家若是没有,小雅那边也探不出口风,若真让他们达成交易,我们可就功亏一篑了。”董娇不禁心焦,她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那本花名册,如果计划失败,那秦王和谢家这步棋,就会满盘皆输。 “别急,昨日钱朗将钱父送出了京都藏身,我想他今晚必有动作,如果是与晋王的人做交易,我会安排人暗中打乱,必不让他们得逞。” “那就好。”董娇松下紧绷的肩膀,“要不我们晚两日出发,先等这事儿解决?” “嗯。”知道她放心不下,顾承允温声安抚,“今晚我亲自去看看,别担心。” “好。” …… 钱家没有了钱父的身影,钱朗归家难免觉得冷清,这样孤寂又了无生趣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了。 三十多年来,他从未如今日这般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一个有人等他回来的陋室,一个上有高堂下有稚儿的简居。 在晋王手下做暗桩的这些年,他从未有过半点逾越,尽职尽责做好上面吩咐的每一项工作并且暗中收集以沈尚书为主的,太子一党卖官鬻爵的证据。 那些沈尚书让他拦截下来的所有奏折他都暗中将时间、人名以及内容记录下来整理成册,若非晋王答应为他父亲治病且来日沈家倒台他被太子迁怒时保他一命,他怎敢做此等掉脑袋的事。 如今沈家倾覆在即,他的使命也即将完成,一旦沈家倒台,太子势必不会留他。 所以他必须给自己找好退路,要足够多的钱,带父亲及小芽离开京都,找个远离凡世的小村落,做个普普通通的农户,安稳一生。 看着窗外逐渐高升的明月,钱朗摸了摸放在心口那本册子,但愿晋王能说到做到一次付清他所求钱款,只要钱拿到,他立马为小芽赎身带着她远走他乡再不出现在世人面前。 “小芽,你等我,我马上就来兑现对你的承诺。”钱朗喃喃自语,说罢挺着背脊走出家门,朝夜色中奔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钱朗遇害 上京城外有片广阔的树林,这里林深茂密,紧凑的叶片将天上星辉遮得半点不见。 钱朗凭借黯淡的天光摸黑入林,待到一处空地前,他看见早已等在那里的黑袍男子,此人是晋王的近侍长命。 “钱大人。”听见动静,长命起身拱手,“东西带来了吗。” 钱朗回礼坐到石桌前,“带来了,钱呢。” 长命将一叠厚厚的银票放在桌上,钱朗想拿,长命并不松手。 无奈之下,钱朗只好把怀里的册子拿出放在桌上,“我先点过银票,数额对的话,立马把名册给你。” 长命瞥了一眼被钱朗用手肘压住的名册,犹豫了一瞬还是将银票递给他。 钱朗接过数了数,整整二十张,每张一万两,有了这些银子,以后不说大富大贵,但起码吃穿不愁,就是父亲的药钱可能要省一些,但只要他寻到别的生计,总能让父亲安享晚年。 幸好晋王守信,他暗松口气舒心一笑。 可这笑意刚刚爬上眼角眉梢,忽然眼前寒光一现,他喉头刺痛,还未来得及反应,强烈的窒息感冲上脑海,银票散落,他手掌颤颤巍巍摸上脖颈,那里插着一把飞刀。 “……”钱朗想说话,但半点声音发不出来,只能勉强发出咯咯的气音,然后捂着脖子倒地不起。 长命将钱朗手边的银票捡起塞回怀里,轻蔑地看向地上那具离死不远的尸体,“想拿王爷的钱,胆大包天,你也配?” 本以为钱朗会死不瞑目,长命正想欣赏他绝望的神情,可不知为何,钱朗突然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长命心头一颤暗道不好,他赶忙将桌上那本名册拿起来看,果不其然,里头是空的!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拿空名册骗我!说!真的在哪!”长命抓起半死不活的钱朗摇晃,但不论他再怎么质问,眼前那个双眸失去神采的人都不会再开口了。 而他唇边残留的笑容仿佛在嘲笑长命的自大跟愚蠢。 “妈的!”长命狠狠将人扔到地上,方才他见钱朗放松以为钱朗是得偿所愿所以才选择立刻动手,没想到被这小子摆了一道。 长命吹了个口哨,不一会儿几个黑衣人现身,“把尸体处理了,立马去钱家找,务必在王爷回京前处理干净,就是掘地三尺都要给我把名册找出来!” “是!”黑衣人们领命离开。 …… 顾承允今夜是亲自带着不晓阁的人在暗中盯梢,他这次带的是阁里轻功最好的角宿和记忆力最好的房宿,由于没有妄动,长命等人处理完尸体都不知道这次暗中交易已被人尽数看去。 一想到刚刚发生的事,顾承允暗自庆幸还好他今天亲自来了。 方才长命突然灭口令他都始料未及,角宿和房宿不知钱家没有名册,若叫他们看见长命动手杀钱朗,必会第一时间冲出去夺那假名册,到时候双方动起手来,他二人未必能敌藏在暗处的这么多守卫。 届时若是被擒,就算他们自裁,也难免会查到一些不晓阁的蛛丝马迹,这是绝对不可以泄露的。 等长命等人离开后,角宿房宿走到顾承允身边,“主子,现在怎么做?” “钱家没有名册,由他们去搜,你们按照近来钱朗的行动路线挨个排查,一处都不可遗漏。” “是。” …… 董娇自晚饭后一直心神不定,顾承允出门久久未归更是让她心乱。 这会儿正环着手臂在窗前踱步,厢门被轻轻扣响,她回头,顾承允踏月而来。 “怎么样?拿到了吗?”她把心揣回肚子里上前询问。 顾承允摇头,“钱朗死了,晋王的人一见名册就立马下了杀手,可惜钱朗给的是本空册子。” “死了?”董娇惊呼,“这可是天子脚下,钱朗不管怎么说好歹是六品朝廷要员,晋王的人说动手就动手?” “区区六品,他想一手遮天并不难,如今我们必须抢在晋王之前找到名册,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以为事情并未败露,不然名册一旦到了晋王的手上,再想复刻绝非易事。” 董娇长吁口气,这皇权社会草菅人命还真是轻而易举,她收了思虑回归正题,“钱朗既然敢给晋王假名册就说明他提前给自己留了保命符,可这保命符还没来得及用就被灭口,那他定然不会将东西藏在轻易能让人想出的地方。” “嗯,我已经让人沿着他近来常去的几个地方暗查,连办公的地方也没遗漏,但这些地方你我能第一时间想到,晋王的人亦然,钱朗大概率不会将名册放在这里。” 董娇再次环臂站起在屋内走动,如果她是钱朗,她会把东西藏在哪儿? 钱朗从前对晋王忠心耿耿,所以晋王的人并没有对他严加防守,如今突然变得不受控制是因为小雅…… 她记得嫣娘先前跟她说过,小雅当初为博钱朗信任,没少刻意与钱朗在文昌巷巧遇,两人因为狸奴结缘,也因为狸奴生情,甚至还一起给小猫们建了安身之所! “修璟!文昌巷!”她突然顿步,眼眸闪烁,“钱父行动不便,钱朗一定不会让自己的亲爹揣着危险离开,嫣娘曾说钱朗和小雅给猫咪们做过不少猫窝,文昌巷里鱼龙混杂,钱朗若想藏东西,势必会选别人猜不到但小雅一定猜得到的地方去藏,毕竟若他出了事,只有小雅和钱父会惦记他!” 顾承允起身,“我马上让人去千金楼,若真如你所言,恐怕钱朗还有后手,要是小雅待钱朗动了真情,未必不会对我们有所隐瞒!” 这世间最难料的就是人心!他和阿娇把一切可能都算了,唯独没有算到小雅有可能会对钱朗动情,钱朗虽样貌丑陋,但他待小雅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千金楼那种地方,感情最是奢侈! 尽管他们的相遇就是一场谎言,但若小雅中途心起偏袒…… 董娇靠近,语气肯定,“两手抓,小雅那里要查,文昌巷也要搜,钱朗应该不会把东西交给她,毕竟那名册对钱朗来说是保命符,对别人来说都是催命符,钱朗舍不得。晋王的人肯定也会去查,我们必须尽快!” 第二百二十二章 想见秦王 思定后,顾承允外出安排,董娇在房中坐立难安。 顾婉宁一直想过来亲近董娇,奈何兄长和董家姐姐似乎都没空理她,这等到天都黑了,她实在忍不住,抱着枕头过来敲门。 “姐姐,我可以和你睡吗?”小姑娘光着脚丫一脸委屈。 董娇噗嗤一笑,“来吧。” 顾婉宁笑眯眯爬上董娇的床,铺好枕头钻进去,董娇合衣躺下哄了她会儿准备去熄灯让顾婉宁先睡,结果刚起来就被抓住。 “董家姐姐,不熄灯。”顾婉宁努力睁着迷蒙的睡眼。 “怎么了?” “我怕黑,府里从不熄灯的。” 董娇看了眼烛台又看了眼顾婉宁,她无奈叹口气,这丫头熄灯睡不着,她不熄灯睡不着……还真是……行吧。 “好,不熄灯,睡吧。” “嗯。” 把小姑娘哄睡后,董娇靠在床上静待顾承允归来,不知等了多久,窗外零星的几声虫鸣都开始显得突兀。 正昏昏欲睡时,月离轻手轻脚入屋把董娇唤醒,“姑娘,主子回来了。” 她醒了醒神看向旁侧的顾婉宁,小姑娘早已入梦,董娇起身下床,随月离去向花厅。 折腾一晚上,顾承允眼中已有疲色,董娇来时,他正揉着发胀的眼眶。 “找到了吗?”她上前坐到顾承允身边,十指紧扣,对方的手有些凉。 “嗯,找到了,的确是在文昌巷,但却不在那些猫窝里。”顾承允将袖中一份巴掌大的小册子递给董娇,“几日前小雅和钱朗初遇时救的那窝小猫里病死了两只,钱朗在安葬小猫时将名册一起埋了进去,那地方过于平常,若小雅不说,除非把文昌巷掘地三尺,否则晋王将永远失去给太子致命一击的机会。” 看来钱朗这次是有备而去,若晋王守诺,他便告知名册在何地,若晋王反悔,就凭那名册,他也能自保一回。 可惜晋王的手下过于自负,一刀封喉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不然董娇和顾承允不能这么顺利拿到证据。 将手中名册大致翻了一遍,看着上面的涉案金额和人数,董娇头皮发麻,说句不夸张的,太子一党这些年暗中做的这些勾当,足够填满大半个鼎盛时期的国库。 难怪晋王一直留着这手不轻易示人,这一旦呈上去,沈家必死,太子必要脱层皮,苏家就算再强势,在铁证面前,只要他们不想反,就必须低着头求饶。 而太子一朝是大梁的储君,苏家就没有谋反的理由,也不可能反,所以这一刀,太子必须受着,还不敢有怨言…… “这是复刻的?”董娇关上名册轻声问。 “嗯,真迹已经让阿知悄悄放进殿院的书柜里,那里头卷宗众多,又要避人耳目又要排查,恐怕最早也要三到五日才能搜出。” 董娇暗赞顾承允的安排,真迹只有藏在殿院里鱼目混珠才能让晋王以为一切还在掌控中,没经他人之手,有了中间这几天的空挡,足够她与秦王相见谈谈合作了。 “修璟,看来我们真得推迟出发,如今名册到手,我必须想办法先见秦王一面,以免再出变数。” “可需要我帮忙?” “不用,大不了我直接递名帖求见,直来直往未必不是一种手段,不过你若有更好的意见也可说与我听。” 采不采纳再说呗,顾承允失笑,“三州之事后,秦良彦与秦王多有往来,秦家如今对太子的态度算不上亲近,对晋王也敬而远之,虽与秦王也很少往来,但秦太傅没拘着秦良彦的动向,就说明他不介意秦家与秦王相交,你明日上秦府直接去找秦良彦,让他引荐,事半功倍。” 秦良彦和秦王还真是因三州之事联系在一起的!董娇暗暗为自己最初的猜测点了个赞。 “好,我明日就去秦府,如若一切顺利,我们明天下午出发。” “好。” 两人言毕,顾承允将董娇送回客房,得知顾婉宁已经在董娇房里睡下后,他不禁感叹,那丫头就是比他会捷足先登! …… 一夜凉风起,整个京都似瞬间换了容貌,街道旁遍地的落叶与渐秃的枝干显出萧瑟,包子铺前飘荡的白雾再次清晰可见。 董娇大早便换回男装,顾承允将顾府下人支开后,她从角门直出,带着阿无直奔秦府。 这次来得突然并没有提前下帖,秦家下人见她神色匆忙有些吃惊,不过好在童家与秦家交好众人皆知,他们禀过家主后,领着董娇径直而入。 “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事?”秦良彦一边擦汗一边问,他方才刚打完拳就听家中小厮说童公子登门,想着这家伙一年不来一次的,只当是有急事,衣服都没换便来了。 董娇与他走近了些,“嗯,急事,单独谈谈。” “那你去书房等我,我换身衣服。” “好。” 小厮领着董娇去书房,秦良彦很快换了衣服就赶过来,屏退下人后,他理着腰带问:“什么事这么急?” “良彦,我想见秦王。” 秦良彦没想到童乔会这么直白,这目的明确得让他连反应时间都没有下意识问:“你见秦王做什么?” 董娇袖中握着名册的手收紧,她微沉口气,“我偶然得了一把利剑,这把剑除了秦王,谁都能伤,甚至还能让谢家从迷雾中走出看清局势,我想献给秦王,投诚。” 秦良彦心惊,童乔虽说得轻易,但他听出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一把谁都能伤的利剑,那可是不得了的东西,更何况还跟谢家有关,这令他不得不重视。 “是什么,你从哪得来的?”他问得不假思索。 董娇无奈,这傻子,“良彦,若你不知其为何物,日后此物引出事端就与你秦家无关,可若你知道了,秦家日后未必能洗得干净。” 秦良彦后知后觉,他素来在这种事上反应慢半拍,被童乔一提醒也回过神来,“若此物谁都能伤,你为什么选秦王?太子正统晋王势强,给谁不比给秦王好?” 他与秦王交好虽然不是秘密,但秦家并未与秦王频繁往来,秦王也刻意避嫌,才让各方相安无事。 按理说,表面上看,如今的秦王拿不起重剑,而童乔却执意选择,必有蹊跷。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审视夺度 见他品出味来,董娇卸下担忧,要是这傻子真不想不问就把他带去秦王府,一旦被秦太傅知道,她可就得罪了秦家。 哪怕是秦良彦的无心之过,在秦家人眼里也会变成她硬拉秦家下水,诡计多端。 “太子虽然正统,可苏家胆大妄为知法犯法,这东西若落到太子手上,无疑是助纣为虐。而晋王虽然势大,可他自私歹毒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这样的人若是登顶必是暴君,我不可能给他。虽说两害相较取其轻,但若有第三个选择,我为何要去试错?” 当初童乔在菱州时曾让人给秦家递消息,其中内容就是她亲眼所见刘炳纵人打砸粮铺搜刮民脂民膏,后来刘炳被斩太子禁足,哪怕三州的阴谋没有公之于众,有心人也能猜到其中关系,童乔不愿投诚太子可以理解。 但他是怎么了解到晋王的?秦良彦皱着眉思索,忽然灵光一闪,他想到方才童乔说谢家,谢家如今已经投靠晋王,莫非他拿到的是与晋王相关的东西? “话是这么说,但你又怎知道秦王就一定比他们二人好?”秦良彦压住好奇继续试探,比童乔手上握了什么更重要的是,他为何上秦家选秦王! 董娇唇边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就凭秦家没有拘着你和秦王相交。以秦家的性子,若秦王也同晋王或太子是一丘之貉,不管是秦太傅还是秦大人,都不会准你和他往来。而今秦家虽表面上看只是你与秦王有着浅交,但若非秦家不厌秦王,你连浅交都没机会。” 虽然秦家的态度但凡朝中人都能猜出几分,但童乔能来秦家借力,大概率是猜中秦家会帮这个忙,不然她拿着烫手山芋登门,一旦所求非人,就是引火烧身,以童乔的聪慧,他不会想不到。 而爷爷在他当初与秦王初有来往时就说,秦家唯一能与秦王相交的人只有秦良彦,只有他这个依然还是纨绔子弟的闲散人员才能和秦王为友,不然换做秦家任何一人,都会被打上秦府投靠秦王的标签,使不得。 童乔今日所言,正是秦家所忧,爷爷、父亲及兄长们在书房密谈时他也曾悄悄听过几耳朵,苏家仗着权势毁堤炸坝纵官敛财毫无人性,晋王睚眦必报自私狠厉也非贤君,这二人不论是谁登顶对秦家而言都不是好事。 秦家能走到今天,靠的是审视夺度和慧眼识君,当年若非秦家鼎力支持今上,今上也不会登基得如此顺利,今上厚待秦家是念情,但下一轮帝王未必容得下秦家。 毕竟待新君登基时若他爷爷还在,一个没有从开始就选择并支持自己的三朝元老,会让任何一个君主都觉得秦家如一根鱼刺卡在喉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让人难受。 所以不论是出于对二王的不喜还是对秦家未来的寄托,秦家都需要一个新人入局打破平衡,而今上正好想用秦王牵制太子与晋王,哪怕是投皇帝所好,秦家都不得与秦王划清界限,甚至还要主动暧昧往来。 这才有了秦良彦和秦王的私交。 但也如童乔所说,若非秦王品性为人皆是上品,秦家不敢和他牵扯,毕竟硬要从三个烂柿子里选一个,秦家为何不选赢面最大的,要去挑这个最弱的。 童乔在赌,秦家,也在赌。 想通其中关节后,秦良彦长叹一声,“罢了,你等我让人给秦王府递个信,你去换身打扮,既然要掩人耳目,就拌作秦家小厮随我去吧。” 见他松口,董娇嘴角轻扬,“东西不看了?” “不看!别激将法,再激小爷反悔!” “好好好,多谢秦公子帮忙,童某感激不尽!” “换衣服去吧你,我去安排一下。” 秦良彦离开,董娇随秦家下人去收拾,两人刚踏出书房,秦良彦一溜烟就窜进了秦老爷子房中,将方才的事一字不落全部告知。 秦太傅摸着胡子沉思,这童家小子居然能拿到伤及二王的东西,那就是说他背后的势力绝非等闲,但不论是谁,对目前的秦家来说,不是坏事。 “你做得对,这个忙秦家可以帮,但去了秦王府,记住,不听不看不知道。”秦太傅捏着秦良彦的肩叮嘱,“不论童乔给秦王什么,若两人谈成,我们早晚能看到效果。但若不成,童乔本意是投诚示好,秦家也算卖秦王一个人情,哪怕不合,也牵扯不到秦家头上。” 见秦太傅没有反对自己的做法,秦良彦放下心来,他就怕自己弄巧成拙给秦家惹麻烦。 “是,孙儿谨记。” …… 皇宫的圣驾是明日午时出发,伴驾的皇子及大臣们都在家中忙着清点行装,就怕有所遗漏。 此次祭祀主要是在太庙,不过大梁的太庙与皇陵相隔不远,慧明帝为表孝心,每年都会先去皇陵上几柱香聊表心意再去太庙,一旦到了太庙,那氛围可活跃多了。 登高、赏菊、喝酒、作词、献宝,一样都不能落,所以各家不仅要备上节目,还要备上能讨皇帝欢心的礼物,焦头烂额。 秦良彦带着董娇到秦王府时,秦王正将准备献给皇帝的百菊图小心装好,听下人来报秦家小公子到了,他把东西交给内侍到花厅相见。 不一会儿,李尧穿着常服入内,仪表翩翩相貌堂堂,任谁看了都是金相玉质的贵公子。 董娇看了一眼就把头低下去,不想被秦王府的人注意到脸面。 “良彦见过秦王。”秦良彦恭敬行礼。 秦王挥手让他坐下,叫小厮奉上茶水后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秦家不忙?” “忙,怎么不忙,不过不用我忙就是。”秦良彦没好赖地答,他示意董娇将提前准备好的盒子拿出,“秦家珍藏多年的夜明珠,秦王可有兴趣一观?” “怎么,想借我献宝,让你家老爷子带你也去?”李尧打趣着他。 秦良彦嘁了一声,“亏我一片好意,不看拉倒。” 李尧恨不得给他一脚,这小子真是越相处越没规矩,不过这样的真性情当朋友舒服,他起身带秦良彦前往暗室,秦良彦给董娇使了个眼色,董娇抱着盒子紧紧跟上。 第二百二十四章 表哥,好久不见 暗室不大,四面无窗。 一进里间,秦良彦就神神秘秘地凑到李尧身边,“好东西可不给外人看。” 李尧再笨这会儿也察出不对来,他看秦良彦的眼神多了些考究,但只一瞬又恢复平静让下人们到外面候着。 三人入内后,董娇将手中盒子放在桌上,秦良彦率先对李尧抱拳。 “殿下,这位是彦的好友童乔,童记百货的东家,说有东西想献给殿下。他人好意秦家不便窥探,恰巧彦有些腹痛,不知可否在秦王府寻个方便?” 秦良彦的用词很精准,好友表明童乔这人在秦家看来没有危险,献是说明童乔此举意在示好,至于窥探,是童乔要给的东西秦家没看,也不想看,让秦王看在秦家做了这个顺水人情的份上不要为难。 一个能说动秦家替他做引的商贾,想来此人给的东西不是凡品,其所求也绝不简单。 李尧看向一旁低着头的少年挥了挥手,“去吧。” “多谢殿下。”秦良彦如释重负捂着肚子开门窜出,装得十分痛苦,“哎哟,难不成今早上吃坏了肚子?疼死我了,快,快带我去茅房,憋不住了!” 话音落,门被关上,原本急促的脚步声被隔绝于外。 李尧率先坐下,暗室里微弱的烛光将他半侧脸隐入黑暗。 “草民童乔见过秦王。”董娇站在一侧恭敬地行礼。 李尧打量着他,骨架瘦小体型纤细,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绝顶高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秦家不会蠢到送个杀手来他跟前,那这人只能是后者。 “坐,虽然良彦交友不拘来路,但能让他出面引荐特地带到本王府上的,想必不会是蝇营狗苟之辈。说吧,若你所求在本王力所能及之内,看在秦家的面子上,本王予你方便。”对于秦家介绍来的人,虽然是商人,李尧也给三分薄面。 “多谢殿下。”董娇应声而坐,将袖中小册放在案几上推到秦王身前,“这是童某此来带的诚意,还请殿下先行过目。” 平平无奇的一本小册子,甚至书角都因藏在袖中而卷了边。 李尧漫不经心接过打开,本对里面的内容没抱多大期望,却在翻看了两页后面色凝重,这本名录乃是以沈敬山为首卖官鬻爵的证据,上面时间地点金额条条清晰,若非潜伏多年不可获得。 这东西给太子能救命,给晋王能要命,可眼前人却偏偏给了自己,这不合理。 若他是太子或晋王派来试探自己的奸细…… 李尧将名录合上推还董娇面前,“本王闲逸多年,很少参与宫中政事,你这本名册不论是交给太子或是交给晋王,都比交给本王获得的回报大,拿回去吧。比起争权,纵情山水肆意人间几多快活,本王何必去自找麻烦。” “秦王殿下就不想知道童某这名册从何而来吗?”董娇故意卖着关子。 秦王轻笑不接,“童公子既然都能寻得秦家做引荐人,那再多些非常手段也不未尝不可。” 面对他的拒绝董娇并不着急,她看向李尧自问自答,“这本名册,乃是我暗中从晋王埋在太子身边的暗桩处复刻,如今真迹藏在殿院里,晋王的人还在找。” 李尧心中一凛,从晋王的暗桩处复刻,且晋王的人还在找? 那就是说他是背着晋王暗中截胡,且他知道真迹在哪而晋王不知,也就意味着东西是他藏的!若此物真乃晋王所有,如此罪证,晋王为何不直接呈报而选择隐而不发?他不信晋王能抓着太子这么大的把柄却不作为。 等等,不对! “此物若为复刻,你就不是晋王的人,那晋王的暗桩为何要将真迹交予你看?逻辑不通。” 见他一瞬间察出端倪,董娇暗暗握拳,“因为那人已被灭口,准确来说,他没有给我,也没有给晋王,无非是我机缘巧合猜出他藏在哪,捷足先登罢了。” 死了?! 李尧眼眶微缩,“此人是谁?” “侍御史钱朗。” 钱朗……这人他有印象,不是沈敬山的门生吗? “何时的事。” “昨晚。” 李尧皱眉,昨夜突发,距离现在还未过半日,晋王前日离京,那是不是可以猜测,灭口虽是晋王授意,但他却还不知名录丢失? 这东西当给太子才最有价值!眼前人却一早带着复刻本上秦王府,所求为何?作为商人应趋利避害,此人此举,不合常理! 见他不做回应,董娇顿了顿继续道:“秦王殿下不肯轻信于我,想必是在担忧童某作为一个商人,既然都截胡了晋王,为何不把名册交给太子,毕竟若让太子知晓事情败露提前做出应对,童某能得的可是滔天富贵。” 李尧不可置否,“既然童公子自己都清楚前后矛盾处,那还请给本王一个合理解释,为何要将这烫手山芋送进秦王府,本王可不见得能给你比太子还多的好处。” 董娇盯着李尧,她收起平时刻意压低的声线,换回女子细柔的语调,语气稀疏平常,“因为我姓董,不姓童,尧表哥,好久不见。” 刹那间,李尧怔在原地。 她唤自己表哥,又说她姓董,这天下能与二者相关联的,唯独一人,他那早已仙逝的姑母,顺庆公主的遗孤——董苒苒。 “淳安?是你?!”李尧十分诧异,他实在无法将眼前人跟困在桑园再不可出的董家女联系在一起。 若说先前他有怀疑童乔是二王派来的细作,此刻听完这句话,李尧彻底推翻这个猜测。 太子的人不会用董家来试探,没收益,晋王的人也不会拿董家做诱饵,得不到任何助力,董家就像被放在杂货堆最底层的废纸篓,连扔垃圾的时候都想不起来用。 一群无人问津的女人,成不了事。 可也正因无人问津,淳安才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的眼前!她好大的胆子! “是我。”见他猜出,董娇坦然承认冷静回应,“这下秦王当知道,为什么这名册我既不会给太子,也不会给晋王,偏偏要给你了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各取所取 李尧了然。 董家一事是由太子的人举证揭发,不论从哪个角度而言,淳安都不会与太子站在一面。 而这东西是从晋王那边得到,她要敢送回去,就是自寻死路。 只是,作为一个已被废黜的白身,还是最普通的商人,她如何能摸到晋王的暗桩?而今又想用此事作为投诚的敲门砖,难不成这名录背后还有阴谋? 短短片刻间,李尧脑中百转千回,他将近来京中发生之事联想一遍,最后停在谢家身上。 如今沈谢不两立,太子为沈家得罪谢家,谢家求路无门投靠殷家,尽管晋王看似与此事毫无关联,但要说起真正的受益者,只有他。 可这些阴私,非童乔所能窥及。 “表妹既是投诚,就该拿出投诚的态度,否则仅凭一本引火烧身的名录,我为何要信你?”一瞬惊讶过后,李尧神色如初,不露喜怒。 见他步步为营,董娇深觉传言不假,秦王的确谨慎。 她思虑后坦诚,“我与沈大姑娘是挚交好友,沈家出事当天她便告知我沈家遭人陷害,请我帮忙查证。一开始我和大理寺能拿到的证据都一样,毫无进展,直到有一天沈姑娘告知沈家有位门客叫钱朗与晋王有些来往请我着眼,这一盯才发现秘密。 昨日我手下人本是例行跟踪,岂料撞见钱朗被人灭口,本不想参与其中,谁知钱朗死后晋王的人怒骂说他给的是空名录,这才让我钻了空子提前部署。” 原来如此,李尧脚尖点了点,“所以你想借我将此物交给谢伯爷,让他看清晋王的真面目,同时若能叫谢家知道是你暗中助力,不论对童记还是董家,你都能多一分胜券。” 董娇对李尧起了赞赏,只凭只言片语便摸清自己的目的,足以见秦王智谋不低。 “表哥高慧,晋王若真想替谢家讨公道,谢家投诚后,他就该将这份名册交给谢伯爷,让谢伯爷以此为筹码叫沈家认罪,但他没有。时至今日,晋王只是嘴上说着要帮谢家却无动作,原因无外乎谢家已经投诚,他只需动动嘴皮就能稳住的人不需费神。加之沈敬山还未重蹈覆辙,他若此时将名册上呈,利益不能最大化,晋王自私,他不会为谢家退而求其次。” 是了,如果这个阴谋真由晋王策划,那他一早便知太子阴私,沈家败局注定,若能顺道收个谢家是锦上添花,就算不成也没损失。 要是没有这份名册,估摸祭祀回来,沈家该赔钱赔钱该惩罚惩罚,父皇不会真的逼沈家给谢家赔命,毕竟有太子撑腰沈敬山又是二品大员,沈家遭了这么久的罪,谢家又非只有谢三一个独苗,时间到了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谢伯爷等不起。 这个情况下,晋王若想稳住谢家等他利益最大化时再动手,就必须给予谢家足够的承诺,那什么承诺能保证沈家必败谢家得偿所愿?只有沈家罪证。 一旦晋王告诉谢伯爷他已有线索只待时间查证,谢家会不等吗?谢家不会,谢家会抓住一切让沈家覆灭的机会,只要有可能,晚一点怕什么? 所以,假设淳安没有假话,那晋王还真是下了一步好棋。 “我姑且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但就现在而言一本名册并不能为我提供多少助力,反倒还会让我同时跟太子与晋王为敌。董家的事至今也没定论,前是刀山后是火海,我为何要与你扯上关系给自己添个累赘?” “表哥此言差矣,董家于你而言绝不会是累赘,你我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冲突和目标上的矛盾,反倒能成为彼此最坚实的后盾。你有权,我有钱,我帮你夺至尊之位,你帮我还董家昭雪,各取所取,两全其美。” 她倒是心大,竟直接将目光放到那个位置上,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董家想复出,最好的办法是扶新皇上位还董家清白,毕竟想让当今天子承认自己的错误,绝无可能。 只是…… “你就如此确定董家之事与我无关?”李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董娇浅然一笑,“不瞒表哥说,出桑园这些日子我也没闲着,裕南城外长狭道坑杀数万董家精锐的本事,一年前的你,办不到。” 虽是否定的话语,李尧却不免心惊,他还是太小看这个丫头,短短一年时间不到,她竟连边关秘辛都已探回! “表妹既然清楚为兄实力不济,你这样把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就不怕我早已和太子或晋王其中一人勾结将你出卖功亏一篑?”李尧自动忽略掉董娇为什么能出桑园这种问题。 毕竟他在三州赈灾时没少听闻童记义举以及童乔美名,若那时淳安已在外谋划,就说明董家出事不久她便脱身,不然她哪来的时间筹谋?董家若有通天本领,就不会落得今日下场。 “你不会。”董娇说得斩钉截铁,“从前二王相争这么多年格局不变是因皇帝不想让它变,如今陛下亲自拉你入局,若非意在制衡何须此举?苏家掣肘皇室这么多年,若再任由其发展下去,太子登基,这天下还姓不姓李都未可知。 倘若太子不能登基,大梁正统由谁继承?晋王吗?若陛下有意禅位给晋王,根本无需拉你入局。说难听点,表哥很可能都不是陛下中意的储君人选,但为了压制晋王,他不得不扶你上位。那对晋王而言,一旦太子倒台,你觉得他会留你这块绊脚石?” 董娇目光灼灼望着李尧,“这个道理连我都能想到,我不信身在局中的秦王殿下想不到,所以哪怕是为了自保,表哥也不可能投靠任意其一。” 见她的分析与自己不谋而合,李尧看董娇的眼神不再单薄。 她说得很对,自父皇将他拉入这场乱局之后,他能很清晰的感觉到苏家绝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强盛,削苏之计势在必行,父皇缺的是契机。 李准敢在这个节骨眼选择和太子开战,其实也是猜准了父皇的心思,不然他贸然挑起战火引起朝堂动荡,父皇又怎会轻饶了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竭诚合作 尽管他的初衷并不是与手足为敌,但如淳安所言,就算他刻意低调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六弟才满十二,八弟将将十岁,一旦太子失势,自己必是二哥的眼中钉肉中刺,他退不了。 见李准眸色松动,董娇沉声补充,“表哥,如今苏家颓势已显,晋王在迫切拉拢各方势力归为己用。哪怕表哥不愿与兄弟为敌,也控制不了别人欲斩草除根,同样是皇戚,董家不也照样沦为权利的牺牲品,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你倒是通透,”李准轻叹一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道理本王怎会不知,天家兄弟最是无情,何时少过阴谋算计。” 他将名册收入袖中,神色依旧平常,“表妹的见面礼为兄就收下了,不过此事不能放到明面上,就算我给了谢伯爷也不会让他和晋王翻脸,如今敌暗我明,总得反过来才能未雨绸缪。另外董家之事急不得,我会尽量帮你找寻证据,还请表妹沉住气,静待机会。” “这是自然,童某都等这么久了,不至于和秦王殿下合作后反倒耐不住性子。”董娇唇角轻扬,起身拱手,“如此,童某便提前恭喜秦王殿下收谢家为己用,日后若童记有难,还望殿下能施以援手。” 李尧轻笑,“本王受童公子如此大礼,若是童记落难本王还视而不见,岂不是太无情了些?放心吧,谢家往后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董娇垂首,“童某多谢王爷抬举!” 两人达成协作,秦王拿上盒子起身率先出门。 见外头没有秦良彦的身影,他负手问:“良彦怎去这么长时间?本王宝都鉴完了还不见他回来。” 秦王府的忠仆赶紧上前,“回王爷,秦小公子蹲久了腿麻,方才差点摔里头,老奴让人先扶他去客间休息了。” “嗤,这小子。”秦王摇头,“走吧,本王领你去寻你家少爷。” 董娇上前,低着脑袋唯唯诺诺,“是,多谢王爷。” 两人到后,只见秦良彦苦着脸揉腿,装得还挺像。 “呀,王爷怎么过来了,我正要回去呢。” 李准睨他一眼,“一颗珠子能看多久?” 秦良彦撇嘴,“也是,那可还能入殿下的眼?” 李尧不经意地瞥向董娇,“虽是萤火之辉,却也难得,本王收下了,秦家有心。” “王爷喜欢就好!”秦良彦松了口气站起来,“既如此,那彦就不打扰了,想必明日出行王爷还有得忙,彦先行告辞!” “去吧,替我向秦老问好。” “是,彦替祖父多谢王爷记挂!” 两人告辞,秦良彦带着董娇登车离开。 路上,秦良彦想着秦王收了童乔的那把宝剑,秦家也算做成好事,虽然老爷子叫他别参与太多,但他悄咪打听一下应该不要紧吧? “喂,你到底给秦王送了什么东西投诚?我刚才见殿下神色轻快,你给的那玩意儿真有这么好?”他试探问道。 董娇噗嗤一笑,他就知道秦良彦忍不住,“天机不可泄露,早的时候不是还说让我别用激将法,要反悔吗。” 秦良彦瞪她,不说就不说,“呸!” …… 与秦王的合作定下,董娇心里的大石总算落地,如今有李尧相助又能以真面目相对,让她如释重负。 董家的事有了皇子应承便不再是纸上谈兵,虽不说昭雪在即,但起码复出有望,这便是顶好的征兆。 加之李尧知道了她的身份必定会帮忙遮掩,虽说这次是将自己最大的破绽放在秦王面前,但他们一旦达成协作,董娇的破绽便是秦王的把柄,所以哪怕为了自己,他都不会准童乔出事。 上秦府换了衣服,董娇和阿无一路避着人赶回顾府。 到家时,顾承允见董娇眉目间并无愁容便知事成,他将人唤进书房,打发下人后问,“都处理好了?” “嗯,”董娇点头,“秦王已将名册收下,不出意外,这次表面上看晋王还会是最大的赢家,但实际上已风水轮流转,李尧处事谨慎,他知道怎么做。” “好,那你呢,可是已将董家身份告知于他?” 知道瞒不过顾承允,她浅然一笑,“说了,若我只是童乔,他不会信我用我,哪有没所求就来投诚的,不可能。但若是其他身份他也必会防备,与其一个谎圆一个谎,我更想他清楚我对他没危险,只有这样,他才会真心护着我,护着董家。” 尽管清楚董娇此举意在用自己牵制李尧,这是最好也是最安全的方法,但一想着往后要多一个男人来瓜分阿娇的依赖和信任,他心里就不舒坦。 阿娇想做的他不是做不到,甚至若是由他来做阻力更小,哪个皇子会拒绝一位手握重权的武将示好? 可她不愿,他便不能。 董家这一路走得太过艰辛,她能有今日所成全靠自己,他欣赏她的一切,就该尊重她的意愿。 “如此便好,想必此事后李尧定会想办法将桑园的控制权接手,只有董家捏在他手里,他才能保你在外行事不漏痕迹,不然一旦事发,他难辞其咎。”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也不会跟他和盘托出,先前卫营的人突袭总叫我心里没底,若是再有下次而我恰好不在,而去检查的又恰好是见过我的,那董家可就万劫不复,我赌不起。” 顾承允将人揽进怀里,“就算没有李尧,我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听出他话里的醋味,董娇抿笑着靠在男子坚实的胸膛上整个人放松下来,“我知道你肯定会护着我,但有些事,皇族的人做名正言顺。你去做,会遭人揣测,我不愿你被他们时时刻刻盯着,要是你没了自由,我还怎么在顾府来去自如?” “原来阿娇打的是这主意。”被董娇一句话顺了毛的顾承允心里舒坦了,他把怀中人搂得紧了些,语气不自觉带上雀跃,“我们何时出发?” “现在?” “你说了算。” “噗,好!” 董娇高高兴兴地回房换了衣裳带上面纱,几人收拾好东西后从顾府出发,直奔抚州而去。 本以为是一场轻松惬意的旅行,却没想到都逃离了京都还会频生变故…… 第二百二十七章 付之一炬 秋日的落叶染上金黄,古道旁连绵的群山与碧空浮云交相辉映,入目成画。 顾家的马车在太阳西沉时到达抚州,这一路有顾承允的提前安排,他们直接入驻租赁好的小院,免去被人窥探的风险。 因许久不曾出游,顾婉宁为这次旅行做足了准备,吃喝玩乐样样齐全,用过晚饭后,她兴致勃勃地张罗大家来玩叶子戏,结果不出意料,她输得最惨。 一群人说说笑笑直至深夜作罢,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这样的日子不论对谁而言都是难得的惬意。 九月初九,重阳节庆,抚州城里热闹非常,挂着竹篮的卖花女和挑着货担的走货郎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兜售新鲜的菊花与清酒。 虽然他们此行并不参与祭祀,但入乡随俗,还是买了不少东西以作准备。 当初司天监给顾承允说的日子是九月初十前后,也就意味着他们今日就得登台姜山,不然很可能错过夜里的盛景。 一行人带着能在山里过夜的东西登高,路上,顾婉宁拉着董娇的手问:“姐姐你听说过台姜山的传说吗?” “什么传说?”董娇好奇,难不成这山上还有什么浪漫奇缘? “听说台姜山上百年前有一座仙门,这里的人不仅能御剑飞天,所铸的武器更是削铁如泥,相传大梁开国后每任帝王都曾派人来此寻找,但却一无所获,你说我们会不会恰巧走狗屎运来个正着发现宝藏?” “噗,这种传言也就你们这些小孩会信了。”董娇笑道。 顾婉宁不服气,她上前两步拉住顾承允,“这故事兄长听过都没否定!你别不信!” “嗯?”董娇看向顾承允,没想到他会用认同这种无稽之谈,这世上高僧不少,但仙人是一定没的。 顾承允轻笑点头,“确有此事,台姜山上的传说有史料记载,虽御剑飞天有夸大成分,但其顶确存一座剑庐。当年胤国覆灭是因内忧外患,大梁入侵势如破竹,胤国义士为了不让秘宝落入梁人手中,不知自毁多少殿宇及寺庙,台姜山上的剑庐便是其一。梁朝攻占大胤后,梁帝第一时间派人来此地严搜七日,只差连那剑庐的地砖都掘回检查,因此地遗留的武器的确坚不可摧,这令后人每每想起都不死心再来搜上一回。” 董娇微惊,没想到传言竟是真的,“如果胤国真有如此惊人的铸铁技术,又怎会轻易让梁国攻破?”一个好的铸铁方法可比得上千军万马,在这个什么都得靠人力的时代,武器的好坏可直接决定一个国家的强弱! 顾承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因骄奢淫逸荒废朝政,明明拥有着傲视群雄的资本,却因治国者自大狂妄而走向灭亡,再好的东西,不会用,就是没用。” 短短几句便概括的结局,可见前朝最后一位君主有多糟糕,若胤国真有如此独门技术,只要上位者贤明一点都不可能覆灭,但从顾承允的话来看,前朝不仅没有将这种工艺大规模投入使用到军队中,甚至还自以为有这种工艺在手就天下无敌懈怠了训练和防范…… 也难怪顾承允会说再好的东西不会用就是没用了,话糙理不糙,宝剑再利,无法出鞘便是废铁。 “若真如此,胤国的覆灭虽可惜,但也有迹可循,这世界本就弱肉强食,就算没有大梁,也会有大齐大燕这些国家欲取而代之,自身不强便只能任人宰割,怪不得外人。”董娇中肯的评价道。 顾承允轻嗯一声,“是啊,所以当梁军攻破京都时,胤国不少义士带着古书典籍葬身火海,藏经的古阁都不知焚毁多少。” 董娇摇了摇头,“这种行为我能理解,却无法赞同,那些古籍不知包含多少先人智慧,本来留存能造福天下让后世黎民少走多少弯路,却因私欲付之一炬,说白了,还是私心,宁可毁掉也不愿造福他人。” “阿娇觉得那些义士做错了?” “他们没错,站在他们的角度,任谁都有权利这么做,毕竟国将不存,先贤心血为何要便宜入侵的匪徒。可换个角度,那些东西都是先人智慧,谁又有权利决定它们该存在还是毁灭?知识是无价的瑰宝,造成国之动荡的是君王,无能的也是君王,可遭殃的却是这些古籍,那些创造他们出来的先贤何其冤。” 顾承允心中一凌,没想到董娇会对有这般看法,胤国的历史每每有人谈起时褒贬不一,除了唏嘘感慨外,更多的是赞那些义士高洁,歌颂他们的大义和孤勇。 但阿娇的揣测也不无道理,人性本就自私,因国将不存,为了不让敌人变得更加强盛,所以宁可毁掉也绝不让那些技术落于人手,同样无可厚非。 只是要因此说他们做错吗,他们也没错,能舍掉性命与古籍共赴黄泉的,又有几人? 顾承允看向远处的艳阳,朝升夕落,天依旧还是这片天,但人已不知换了多少人,这天下何曾是谁的天下,他们都不过是岁月的过客而已。 “走吧,上山了。”他迈步向前而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董娇牵着顾婉宁跟上,不知为何,她方才突然觉得顾承允的情绪有些难以察觉的悲凉,难不成是她说错话了? 她知道她的这些想法是现代人没吃过战乱的苦所以才能说得大义凛然,天知道几千年后的中华有多珍视这些古书典籍,这是人类历史存在的证据,更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奠定,弥足珍贵。 但这个时代的人不同,他们的理想甚至还是现世最不起眼的和平,为此多少人付出生命,多少人血流成河。 这一瞬,董娇觉得自己有些站在道德制高点去评价先贤,而她又有什么资格…… 一路无言,直至峰顶。 台姜山因曾有过传说备受帝王重视,时间一长自然有求道人在此定居,久而久之便有了台姜寺。 鼎盛的香火及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让台姜寺很快成为大梁求仙问道者最爱聚集之地,同时也最鱼龙混杂,不过正因来客不拘身份,这里有着与其他寺庙不同的狂放。 第二百二十八章 剑庐遗迹 一行人进入寺庙,守门的僧侣对女客见怪不怪,主持方丈是个身宽体胖的中年男子,顾承允禀明来意,他瞅了一眼顾承允及他身边女眷,双手合十行礼后,请众人入内。 寺内入门处放着一尊大鼎,里头高低不齐插着无数香烛,青烟缱绻直上云霄。 旁侧背着长剑的香客与几人擦肩而过,其中还不乏妙龄的女子,看起来像某些江湖门派的子弟。 “本寺因常有女道人来访,特在后院独辟一隅给她们居住,诸位女施主可前往留宿。不过庙里僧人皆为男子,不便照顾诸位起居,还请女施主们自行方便,莫让僧人们为难。”方丈略带歉意地道。 董娇客气还礼,“多谢方丈提醒,我们所备齐全,必不给师傅们添麻烦。” “如此甚好,有劳。” 将人带入居所,顾承允交上香油钱,老方丈离开,他们也各自去往住所。 顾承允带着阿知阿无到西院落脚,董娇带着顾婉宁月离秋露和顾婉宁的丫鬟小娥入住北院,放好行囊,几人去往斋堂用膳,这趟上山并不容易,徒步从早上走到午后,令几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好在台姜寺因客多香火盛,庙里伙食还算丰富,一餐素食吃得几人并不乏味。 饭后,顾婉宁累得不行先行回屋子休息,董娇拉着顾承允到僻静处说话。 先前山下那番对话一直让她有些挂怀,觉得自己所言不妥,对于敢于直面死亡的先贤而言,其实没人比他们更怕断了传承,她擅用自私二字去评价,属实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修璟,方才山下那番话,我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太过轻易,因从未经历过国破的苦难,所以理解不到前人做决定时的痛苦,站着说话不腰疼,是我浅薄了。” 顾承允没想到董娇刻意来寻自己只是为了承认言失,但她何错之有,“阿娇所想人之常情,换作是谁都会有如此揣测,何须为此道歉。” “正因人之常情才会叫前人受屈,当时惨烈必定难以名状,他们所有煎熬岂是我三言两语可揣测的。”董娇惋惜,“国破家亡山河不再,与其让自己的毕生心血成为他人手中利刃令生灵涂炭,不如自己忍痛毁之,那种决然与悲壮常人做不到,他们更难,我又怎可因我私欲度前人之心。” 时而自省之,最简单的道理却最少有人做到。 顾承允望着眼前女子,心中感慨万千,她的赤诚,她的坦荡,都令他着迷。 “你能这么想,先贤们若泉下有知,会欣慰的。” 见他眸中愁绪不再,董娇眉心舒展,她拉住顾承允,“所以你说,他们真的会忍心将所有心血烧毁吗?” “你觉得呢?” 董娇摇头,“如我先前所言,那些心血能造福天下,尽管敌人近在咫尺,但若能有一线保存的生机,谁会舍得付之一炬?尽管大梁找了这么多年一无所获,但并不代表真的就没留存。一群能创造旷世绝作的奇人,还想不出些旁人破解不出的机关?” 顾承允并不否定她的猜想,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次听司天监说台姜山能观流星雨他便毅然前来便是抱着一窥究竟的想法,不然圣驾出巡,若非有比伴驾更重要的事去做,皇帝怎会放他自行安排。 “阿娇想去剑庐看看吗?” “可以去吗?!” “只要你想。” 董娇眼角全是笑意,“想!我很想去!” “好,那便去。” 两人回住所换了身衣裳,想着剑庐肯定是废墟,董娇为了方便走路回去换了身骑装,本想叫顾婉宁一起,可小家伙睡得正甜实在不忍打扰,她便让秋露和小娥留下照顾,自己带着月离去寻顾承允。 不多会儿,五人在台姜寺门口集合一同前往山另一侧的剑庐遗迹。 走了两炷香,众人来到经过风化早已褪去焦色的残垣断壁前,这里的杂草齐腰高,因长时间无人来访,周围的树木都显出枯容,竟连一只停留的鸟雀都没有。 破损的剑庐占地很大,如今依能见其残貌是因殿宇乃石头所筑,要是木质的结构估计当初那场大火能将其焚个干净。 由此可见,这座建筑未损毁前必定富丽堂皇气派恢弘,绝非普通的铸铁铺子可以比拟,这地方还很可能是前朝进行兵器改革和神兵锻造之所,乃胤国的神殿之一。 可惜啊,一朝倾覆,荡然无存。 几人顺着台阶入内,夕阳的余晖给这座剑庐铺上朦胧的光晕,秋风穿过硕大的石柱迎面而来,呜咽之音仿若哭泣。 董娇没忍住打了个寒颤,这地方白天来还好,起码四周亮堂堂的,要是晚上来,能吓死人。 “还真是能拿走的都拿走了,这里居然连跟凳子腿都不剩……”董娇感慨道。 顾承允走到她身侧,“当年灭完火后梁军就搜了七天,结果这里除了尸体别无他物,后来打扫干净慢慢就成了拾荒者的聚集地,自然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这里还有人住过?” “嗯,最开始的时候殿顶还没垮塌,能避雨,后来石柱碎了两根造成断裂,大石落下要了不少人命,这地方慢慢就成了不详的象征,加上有些拾荒人四处说此地闹鬼,夜里总听见人在哭,慢慢就不再有人敢来。” 怪不得呢,她方才只是听见几声风声都吓一跳,那些整夜宿在这里的再一联想到此处死人无数,不闹鬼才怪了。 “进去看看吧,我瞧这里头好像还有内室。”董娇往顾承允身边靠了靠,抓着他的袖子往前面看。 顾承允被她这幅又怕又好奇的模样逗笑,他牵起旁人的小手,带着她往里行去,“跟紧我。” “嗯!” 阿知阿无和月离没忍住撇嘴,他们真多余! 几人顺着破损的通道往里走,当身影消失在视野后,剑庐外杂草堆里蓦然站起几个样貌与梁人有明显区别的异族男子。 为首那人体型壮硕,他皱着眉望着顾承允等人的背影,难不成消息走漏了? “阿图,他们进去了,我们怎么办?”男子手下问。 被称作阿图的男子扣住腰间匕首,“先让兹诺进去盯着,万不可打草惊蛇,他们未必就是冲着大胤的《黑金纪要》而来,如果是……不留活口。” “诺!” 第二百二十九章 前朝秘辛 废墟下的石室保存还算完好,阿无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将沿途的火把点亮,原应密闭的空间里有着细微的风向做引导,那是当年那场大火造成的破损。 几人顺着暗道一路向下,周遭的火光将石室照亮,露出已结蛛网的真容。 董娇望着墙上凹凸不平的形状及脚下高低错落的石板,她不禁往顾承允身后藏了藏,“这里的机关可还有运作的?我看墙上这些石洞总感觉一不注意就会飞出箭来。” 顾承允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安心,“胤国覆灭已过了几十年,这里的机关就算还有在运作的,里面的武器也已消耗殆尽,加上大梁能人异士也不少,能破解的早已破解完,安全着呢。” 来之前顾承允已在大梁皇室的藏经阁里将剑庐底细摸清,此处当年共存在二百一十七处机关,先帝在世时对奇门遁甲之术极为痴迷,所以剑庐残址在福安年间已破解完毕,如今的剑庐,只是一座废墟。 听完顾承允的话董娇放下心来,既然他说没危险自己就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她找阿无要来一个火把自己拿着沿途查看,第一次不用被导游拘束着逛遗迹,让她有几分探墓的既视感。 一行人顺着甬道往下走,墙上开始出现一些形状毫无规律可循的图案,董娇歪着脑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个遍,也没瞧出所以然。 但顾承允的脸色却逐渐松动,甚至隐隐透出兴奋的神彩。 这些图案虽已残缺不齐,但从纹路的走势来看,他很确定是重叠起来的二十八星宿图!如果他的猜测没错,这些图案的规律必须依靠大胤皇室才能修习的太玄心经为辅才能破解! 难怪大梁这几十年破解了一次又一次都毫无所获,因为这些图案只有大胤皇室之人才能看懂,哪怕大梁的能人能看出二十八星宿图,不知太玄心经照样没用! 至于太玄心经……当年大胤的最后一位君主自知国之将覆,为了不让秘密泄露,他把自己和一众王室成员关在行宫引颈自刎,就是为了不给梁人逼供的机会,没想到这剑庐里竟是用这套密语作为暗号! 这是胤人留给自己的瑰宝,只要是任何一位大胤皇族残留的血脉至此,都能发现其中奥妙! 他们……他们真的将《黑金纪要》保存了下来!他们真的做到了! 顾承允暗暗握拳,千言万语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情,震惊后的激动让他眼眶发热。 一行人转进最底部的内室,望着墙上乱七八糟的刻痕,董娇叹了口气,“修璟,你有看出什么来吗?” 顾承允克制着呼之欲出的冲动,稳住气息后点头,“有一些猜测,不过还不能确定。” 董娇诧异,“这你都能看出线索?” 顾承允指着墙上一幅较为明显的星象道:“你看这里,这是北七宿的斗宿与南七宿的冀宿重叠出来的图案,这里,是张宿与鬼宿重叠的图案。” 董娇大为震惊,惊为天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幼年时学过一些星象奇术,方才入内时看着见一些图案觉得眼熟,越往里走越觉如此。” “能破解吗?” “不确定,需要一点时间。” 阿知阿无和月离三人在听完顾承允的说辞后不禁浑身颤栗,他们看向墙上杂乱的刻痕,下意识就去找与自己对应的星象,一开始不细看的确看不出来,但只要把重叠的图案拆分,很快就找到自己。 阿无瞬间兴奋,他指着一个奇怪的形状高兴道,“牛!阿无!” 顾承允点头,阿无便冲到石壁前将脸靠在墙上,似找到归属。 董娇云里雾里的看着他再看向顾承允,这一瞬,她突然觉得眼前几人身上好似藏着惊天的秘密,他们眼中光彩耀人,若非激动到无以复加不会出现这般神色,可他们却无一避讳自己,这是对待最亲近之人的信任。 董娇紧张地扣着手不再说话,生怕自己多言会打扰到他们。 远处角落阴影中,一直在暗中盯着顾承允等人的兹诺和兹力两兄弟对视一眼,兹诺用口语告诉兹力:去找阿图,这群人很可能破解剑庐之谜! 兹力点头敛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离开,兹诺看顾承允的眼神变得疑惑。 梁人破解多年不是对这石室没有猜测,但石壁上的星象图毫无规律可循,任他们想破脑袋都不知道破解之法,所以王上才说这剑庐的秘密很可能只有大胤皇室才能破解,这次若不是他们找到当年胤国宫人留下的血脉得知陈年秘辛——胤国王室有个隐秘组织星楼,里头有二十八星宿护卫王权,而星象与星宿正好对得上,阿图又正好精通星象,不然他们不可能潜入梁国来冒险。 当年胤国覆灭时梁人并未抓到这些死侍,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这个机构存在,胤国的国王为了不让秘密泄露亲手斩了所有亲族再行自刎,他们找到的宫人也只是碰巧瞧见过这些戴面具的死侍复命的杂役宫女之孙并不知其中细节,难不成……当年胤国国王还留有血脉在外,王室全灭是迷惑梁人的假象?! 兹诺汗毛乍起,眼前这人若真能破解,要么心智冠绝天下,要么,就是胤族皇室! 顾承允此刻沉迷在石室留下的暗语之中,他将太玄心经每一个招式剑锋所指的方位与墙上的星象图结合,根据招式的顺序找出星象的顺序,最后根据星象所代表的数字列出破解图案的谜底。 “七……十六……九……一……二十三……”他顺着石壁一个一个翻译,当走到最后一幅图时,停在数字十二和五。 十二,五…… 他环视四周,十二在太玄心经里剑指东南,五是二十八星宿里的东五宿心月狐,狐心坐落的方位…… “原来如此。”他蓦然出声,旁侧几人都惊一跳。 董娇此时除了不可思议都不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一个沉睡了几十年的秘密呼之欲出,这种兴奋让她紧扣双手,“修璟知道答案了吗?这些图案真的隐藏着前朝铸铁的秘密?” “嗯,这些星图有所指。”顾承允看向董娇,正想要告诉她星落的位置,突然石门处传来一丝紊乱了的呼吸,他猛然回头,“谁!出来!” 第二百三十章 敌国密探 火把下光影闪烁,兹诺见被察觉立马后撤。 方才仅仅一瞬没有掌控好呼吸就被那人发现,可见其身手绝对在自己之上,若他贸然出手就是自寻死路,现在得先出去同阿图他们会和才行! 随着兹诺逃离,顾承允便知此地绝不安全,那人是在他即将说出剑庐秘密时才没掌控好气息,先前这么久未露痕迹,足以见他是专门做窥视的老手。 尽管台姜山鱼龙混杂有很多江湖人士聚集在此,但绝不会有如此精通视察之人!那人,是细作! “月离,保护好阿娇,阿知阿无,追,抓活的!” “是!” 三人持剑紧跟其后冲出石室。 本以为先前那人只有一个,岂料他们才出剑庐,就见废墟外出现十几个手持武器的异族人,顾承允暗道不好,若此行只有他和阿知阿无及月离,那这些人不足为惧,可现下带着阿娇…… 董娇跟着月离跑到门口时也发现局势不妙,那些人一眼就瞧得出不是中原人,也就是说,他们是敌国暗探!如果让他们发现自己不会武功,那自己就会变成队伍中最大的破绽! “阿图!就是那个男人,他好像已经破解了剑庐的秘密!”兹诺躲到阿图身后道。 “你居然能破解星图?”阿图上前,盯着顾承允的目光变得不善,“没想到时隔七十年,大梁居然出了个能破解星图的能人,既然你已知晓大胤遗留的《黑金纪要》所藏地,识相就把地址告诉我,获能饶你们一命。” 男子直接拔刀,将手中短刃指向众人。 顾承允冷哼,神色讥讽,“一群异族之徒也敢在大梁地界叫嚣,真当这里是自家地盘?” 阿图寒眸,“少废话,要么告知要么去死,你选一个。” 董娇心知自己若留在这必是绊脚石,她飞速打量了一下四周,“月离,我留在这只会拖后腿,一旦打起来你们要是分心定落下风,一会儿我往石室里头跑,你只要守住门口不让人进来我就没有危险,这样修璟和阿知阿无才能奋力一战,我们才有赢面!” 月离点头,如今形式只能这样,“他们的暗探应都在外面,你进去后尽量找可藏身处躲起来,以防万一。” “我知道!”董娇捏拳准备往回跑,“月离,不论如何请你护修璟平安,对方人数太多,你决不能轻易离开!石道里头分岔众多,我一旦进去你想寻我不是易事,要是走散就等于我们平白失去一个战力,你信我,我能保护好自己!” 月离见她眼神坚定,默默点了下头。 话音落,阿图见顾承允不作答,率先发起进攻,“那个男人留活口,其余一律杀无赦!” “诺!” 一声令下,双方扭打在一起,阿图本以为在人数压制的情况他们会赢得轻轻松松,却不想眼前几人难缠得要命,特别是那看起来年纪最轻的少年,竟以一敌四完全不落下风!其余三人也能以一敌三! 此次来剑庐暗查的可都是他朝丽族的好手,而这些人却强得离谱,他们究竟是何人!居然有如此身手! “阿图!那个女的跑回石道了!”一个异族男子发现董娇突然大喊。 阿图心惊,难道《黑金纪要》还在石室中,她为了不让他们拿到准备先回去取?! “分两个人去抓她,一旦发现典籍,杀!” 顾承允清楚董娇的性格,以她的智慧她不会不明白现下自己躲起来才是最好的对策,所以尽管她不知董娇和月离说了什么,也能猜到她会怎么做。 可那废墟里有没有危险还未可知,真让她这么进去,自己如何放心?! “月离,跟好阿娇,寸步不离!” “少主!” “去!” 月离咬牙,这些异族人有十七个,且个个都是个中高手,就算他们每个人以一敌四都还多一个,若她在这互相配合,就算不能全歼也能留住八成,可一旦她走,这些暗探绝非等闲,少主会有危险! “少主,恕月离此次不能从命,二姑娘说了,让我守住门口绝不可擅自离开,月离这次听她的!”说罢便和意图进石道的人拼杀起来。 顾承允心急,可却分身乏术,见月离双环飞舞将那些暗探拦在门外,他眸色一凌,“阿知你去帮月离,不必留手,阿无,擒贼先擒王,杀。” “是!” 石洞外剑声不停,金属的摩擦声不仅刺耳,还令人牙禁,董娇顺着先前点燃的火把一路前行,顾承允破解的那间石室里空无一物必定没有藏身处,她只能往其他通道跑。 慌乱之下也顾不得探查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一股脑就朝着黑暗中奔去,中途不知碰到哪里的开关,旁边突然冒出很多弩对着自己,所幸弩上已无弓箭,不然必备射成马蜂窝。 又跑了一节,来到一扇平平无奇的石门前,她在现世时盗墓电影没少看,这种石门也必定有机关,一通乱摸后,还真让她在不起眼处抓住一个旋钮。 哐当哐当,石门缓缓上升。 里头依旧没有光亮,就这吧,黑暗中前行真的太过恐怖,她完全不能视物已经到了极限。 待石门可容纳人进入后,董娇往地上一趴滚进去,那石门交界处似感应到重量,原本上升的趋势猛然下落,若方才她是蹲着慢慢钻进来的,很可能脚刚踩上石砖就被落下的石门砸成两半。 随着石门落地,董娇不敢再动爬回门缝边紧靠,现在她只能祈祷月离守好大门别让那些异族人进来,只要他们不进来,自己在这等着听动静总能获救,愿老天保佑,让修璟他们能赢。 剑庐外,刀光剑影。 顾承允见阿知和月离将门口守得很好不再分心,他和阿无互相配合,使出全力后很快便要了三人性命。 阿图见这帮人过于难缠已有退意,可今日一战如果不能将《黑金纪要》的著作带回或者拿到准确的消息,他们将再无可能继续在大梁探查,所以今日要么留下人要么留下书,必有其一! “勇士们,为了王上,为了我族的大业!杀啊!!!” “诺!!!” 第二百三十一章 此生不负 战况愈发焦灼,喊杀声不绝于耳。 凌冽的寒光在夜幕下炸起银花,人影流动,长剑旋转间血液飞溅,似盛开的红莲。 双方人马虽势均力敌,但阿知阿无和月离的打法招招都是以命搏命,甚至比异族人更不怕死,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伤,却无一人退缩半分。 阿图不禁心生忌惮,这些人招式不一绝不是正统的军队中人,可他们之间的默契度又高得惊人,准确来说,他们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死侍! 眼见自己的手下接二连三丧命,而顾承允的人哪怕负伤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阿图怕了,他怕全灭在这儿连一点消息都无法带回给自己藏在他处的同伴。 “兹力!掩护兹诺离开!去找穆达!走!”他冲杀向前拦住阿无,企图将战场分割,让自己的人回去报信。 顾承允怎可能放他们离开,“所有人听令,能抓活的留一个,抓不了,一个都不放过!” “是!”三人得令,攻势更猛。 阿无肩头中了一刀,为了不让敌人脱逃,他以肩骨为禁锢,抓住对方的手臂便是长剑入腹取人性命。 月离手中双环可攻可守,这会儿敌人只剩不到七个,她见阿无受伤立马将守门的任务交给阿知,自己飞身上前支援阿无,右手打开环身上的机关,一个飞旋,正欲砍杀阿无的人便被飞环上的镰刃取下首级。 阿图见败局已定不再纠缠,和兹力一起护着兹诺就想离开,顾承允持剑跟上,已有惧意的三人又怎是他的对手。 刀光火石间,阿图作出决定,他们三人之中兹诺脚力最好,现在只有他能逃掉,所以不论如何也得护他走! “兹力!拦人!兹诺!走!一定要把消息带回去!走!”说罢,自己迎上顾承允的剑锋。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打斗,双方体力都有下降,这会儿被阿图和兹力不要命的纠缠,顾承允没法第一时间去抓那只溜掉的老鼠,尽管他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两人,依旧追不上兹诺离开的步伐。 “少主,跑了一个,怎么办?”阿知等人解决完所有残羽上前问。 顾承允见几人身上的伤深浅不一轻叹口气,“罢了,阿知去通知在抚州城的影卫,让他们将此事以最快速度报给皇帝,然后拿我令牌让抚州知府关闭城门严查城中细作,务必把这帮人尽数抓捕。另外,让人回去通知嫣娘,近期不晓阁所有行动全部取消,任何人不可妄动。” “是。” 阿知离开,顾承允检查了一番阿无的伤口,“还好没伤到根本,养一段时间能好,月离你先帮他包扎,我去把阿娇接出来我们就走。” “是,少主。” 董娇这会儿在密闭的石室中精神已接近崩溃,她脑中尽是稀奇古怪的恐怖画面,一会儿感觉有人在自己的脖颈间吹气,一会儿感觉旁侧躺了一具白骨,哪怕这间石室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她还是感觉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有无数个厉鬼欲来向自己索命。 这种想法一旦萌生只会愈演愈烈,难怪有种酷刑是关小黑屋,在这种密闭的空间里待久了所有感知都会被剥夺,脑中的恶性联想将无限扩大,时间一长必然疯癫。 “阿娇!阿娇!” 耳边石缝忽然传来遥远的呼喊声,她猛的集中心神朝着严丝合缝的空隙呐喊:“我在这!修璟!我在这儿!!!” 不一会儿,外面的声音靠近,顾承允举着火把赶来发现这扇石门,“阿娇你在里面吗?” “我在!修璟,石门右下角有个旋钮,你快打开,我在里头要疯了!” 顾承允闻声发现开关,他把火把架在墙上去找旋钮,随着石门缓缓开启,董娇眼里终于有了色彩。 还没等他进入,董娇一个轱辘从里头滚了出来,石门又猛然落下,掀起厚重的尘灰。 看着地上狼狈可怜还闪着泪光的女子,顾承允没由来心里一蹵,全是心疼,他又让她受委屈了。 他蹲下身将人抱住,董娇顺势坐起扑进他怀里,两人在石门前紧紧相拥,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也不如一个拥抱让人安心。 “都解决了吗?”董娇颤抖着声音问,她知道他能来找自己必然已经脱险,可心里的惧怕总要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才能被安抚。 顾承允抱着她轻拍后背,“嗯,安全了。” “那就好,你有没有受伤,我看看。” “我没事,别担心。” 把眼前人仔细检查了一圈,见他身上确实没有明显的伤口董娇才彻底放心,这一卸力,整个人直接瘫软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 短短一年两次直面生死,董娇都不知道此时该麻木还是该庆幸,古代真的太不安全了…… “能站起来吗?”顾承允见她眼神呆滞柔声问。 董娇摇了摇头,“使不上力,腿软了……” “我抱你。”说罢轻柔将人抱起寻着光亮处离去,路上,顾承允没忍住埋怨,“以后不要再为了让我没有后顾之忧自己离开,如果这剑庐里还有未被发现的机关,你不小心因此受伤或……你让我怎么办?” 那两个字他说不出口,他没办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失去眼前人会变成什么样。 他的人生,从出生就注定要活在谎言与假面之中,唯独在她面前,他才有自己是自己的实感,因为被她心悦、被她爱慕、被她依赖着的不是他的身份地位,不是他的权利手段,只是他这个人,与利益无关。 他所渴求的一切,都能在她这里找到答案,她是他在这世上存在过,最温柔的证明。 经过这次的事,董娇大致也猜到到顾承允身上必定有连皇帝都未可知的秘密,她搂着顾承允的手更紧了些,她不在乎他是谁,哪怕他是前朝余孽或乱党都无所谓,谁还没点身世之谜。 她喜欢的,从头到尾只是眼前这个人而已。 如果他真的和大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他的目标真的是颠覆江山,那又如何。 反正这个已经烂了根的国家她根本就不在乎是谁做主,如若有一天她的爱人要与全世界为敌,她也会义无反顾的站在他的身后,告诉他,我和你一起。 “不会有下次了。”她把头埋在顾承允的脖颈,“修璟,以后的路不管艰难还是顺利,我都会陪你一起,就像你义无反顾陪着我一样。不论你是谁,你于我而言只是我的爱人,这样就够了。” 她像来敏锐,今日石室阿无的动作恐怕已叫她看出端倪,可她没有退缩还是选择了自己。 顾承允心里满足得不像话,他将人紧紧抱住,在女子额前深深一吻,“此生,我必不负你。”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朝丽宝藏 董娇被顾承允抱出剑庐,刚一出来,就见满地的尸体。 她下意识别过头去,顾承允将人搂紧招呼上阿无跟月离,几人快步离开。 天色渐晚,在台姜寺借宿的旅人们陆续归来,这会儿见到满身血色的几人不免大惊。 “你们这是遇到匪徒了?怎么弄成这样?”有热心的剑客上前询问。 顾承允朝他客气颔首,“诸位侠士,剑庐遗迹那边有敌国暗探蹲守,我等方才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虽然险胜,但不排除他们还会增派人手来夺回同伴尸体。在下已让人去通知抚州知府增援,可无人看管那些尸体也不行,诸位若能助一臂之力,顾某感激不尽。” “什么?!竟有敌国暗探潜入我大梁境内?!”有人不可置信道。 顾承允示意董娇扶着月离和阿无先回房去找小娥,待他们走后才继续答:“是,我手下人尽数负伤需先行治疗,还未来得及检查他们的尸身,所以不确定是哪国的密探,诸位若是愿意相助,还请不要动那些尸体,待官府来后再做定夺。” 这些江湖侠士尽管平时和官府不对付,但是在家国安危面前,他们仍义不容辞。 “行,我们这就去剑庐,你赶紧带你的人去包扎一下,我师妹医术不错,若有需要可以叫她帮忙。” “多谢。” 几名剑客招呼上熟悉的朋友一同前去剑庐帮忙看守,顾承允转头找方丈要了些止血消炎的草药和纱布才去往北院。 顾婉宁这会儿已经睡醒,正为董娇等人出去玩不带她而赌气,结果见一行人会来浑身是伤吓坏了。 “小娥,赶紧给阿无处理伤口,他肩上中了一剑,很深。”月离进屋也懒得解释直接吩咐。 小娥得令立马打水来给阿无清理伤口,动作娴熟得让顾婉宁都是一惊,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丫鬟竟然还会医术。 “姐姐,你们这是……”她口齿不清地看向董娇。 “你跟我在旁边等吧,让他们先忙。”董娇带着秋露和顾婉宁到旁边的屋子休整。 秋露这会回过神来,赶紧抓着董娇上下检查,“小姐!你有没有伤着?!” “我没事,你打盆水来我洗把脸,我先换衣服。” “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姐姐你倒是说话呀,我兄长呢?他在哪?!”顾婉宁半天不见顾承允,急得有些破音。 董娇将人拉到身边坐下,一边脱衣服一边道:“你别急,修璟没事,他在外面安排事情。方才我们本来是去剑庐遗迹看看,没想到遇到敌国暗探,修璟和他们打了一场,好在是我们赢了。” 她说得轻易,顾婉宁不在现场不知其凶险,见董娇也没受伤悄悄松了口气,“那就好,吓死我了……” 两人不再多言,顾婉宁帮着董娇把衣服换了,董娇洗完脸重新梳头后到隔壁去找顾承允,这会儿阿无和月离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顾婉宁二话不说冲进顾承允怀里就开始哭。 没办法,顾承允只好把事情避重就轻的又说一遍,见他说辞和董娇差不多小姑娘才彻底放下心来,安抚好人,董娇示意顾承允到外面说话。 “修璟,今天那些人开口就提《黑金纪要》,想必定是有充足线索才敢如此笃定,如今你破解了剑庐的秘密,可会有危险?” 顾承允把她头上的落花叶片摘下,“不会,墙上的星宿图几十年前就已有记载,只是没人找出其中规律罢了,如若皇帝问我,我只道是猜测他不会怀疑。只是那帮异徒逃了一个,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那本《黑金纪要》还在剑庐吗?”她问出了最好奇的事情。 顾承允牵着人到树下的石凳坐下,“不在,在朝丽国,当年大胤覆灭后,有些国土流失于其他部族,其中有一部分就在朝丽,现隶属大梁东部。” 东部?她记得闵直曾经告诉她东边的国土已经在董父护国公以身殉国那场战役中归顺大梁成为大梁的附属国,那顾承允若想将其取回,应不是难事。 她理了理膝盖上衣裙的褶皱,“这东西现已被外族惦记,恐怕他们也能拿到相关的线索,如果你知道在哪,得想办法提前拿回来才行,不然一旦落入敌国手里,哪怕大梁再强,在绝对优势面前也得低头。” “我也正有此意,准备明日一早回京,此事必须先和兵部拟出章程,一旦陛下得知必会提前返京。目前我也只是猜测,能不能寻回还未可知,一旦要走归期不定,不论是顾家还是你,我都得提前做好安排。” “童记无碍,有秦王在你别担心。”董娇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我方才在想,如果那本纪要真在朝丽,你就肯定不能以三军都督的身份前往,不然消息走漏会徒增麻烦,而要掩人耳目又能顺利进入他国国境……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修璟可感兴趣。” 顾承允哪会拒绝,“愿闻其详。” “走商!”董娇眼睛一亮,“如今童记的分店遍布大梁,我本意也有拓展出境的想法,原本是想放在甄选皇商之后,但若此事能助你一臂之力,我提前些也无妨。正好童记的东西只有大梁有,出使贸易也寻不出错漏,比其他借口更理所应当。” 顾承允温柔地望着眼前人,的确,朝丽作为大梁的附属国一直本本分分,短期入境倒是无妨,可时间一长,必然会引起朝丽族人的好奇和试探,到时候《黑金纪要》的消息一旦走漏,朝丽国绝不会拱手相让,届时免不了两国之争。 但若是以走商贸易的名义入内,待个三五个月都是正常,他们私下行动也能方便许多。 “待圣驾返京后我来安排此事,到时候童记会作为宫里特遣的一支商队出使,于你皇商甄选也有助力,此行你若想去到时候与商队一起我来接你,若京中有事要忙就等我回来,可好?”他并不担心这事儿皇帝会派别人去,毕竟他看出的端倪,换别人去能找到? 董娇目光灼灼,“能与修璟共同出使,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会拒绝?” 她嫣然一笑,顾承允笑意染上眉梢。 “好,那我们便一起去。” 两人默契的谁也没再提关于前朝的事,董娇明白,顾承允的秘密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暴露,恐会牵扯成百上千的性命。 第二百三十三章 打探虚实 所以哪怕她看出端倪那不能问,时机未到何必较真,不听不想才是对他最大的信任,而且就算她问了,顾承允为了她的安危也会选择守口如瓶,有些事,不清楚才是最好的保护。 有着玲珑心思的两个人,谁也不会越雷区半步,有些话,只需一个眼神,彼此就能心领神会。 只要知道不论结果如何彼此都会站在对方的身后,那纵是前方刀山火海,也不足为惧。 计划定下后,他们返回房间将行程告知,虽然不能看流星雨有些遗憾,但谁也没抱怨,全部听从安排。 阿知在一个时辰后带着府兵赶回台姜寺,影卫的人已乔装成卫兵混在其中,顾承允不想阿无和月离暴露在影卫面前,让董娇带着他们在房间休息,不到万不得已不外出。 累了一天,阿知回来困倒在房间里,小娥趁没人去给他上药疗伤。 顾承允带着抚州知府及一众府兵赶往剑庐,此时先前来看守尸体的剑客们没给府兵好脸转头走了,顾承允赶忙将人按住,“诸位侠士,你们到后可有搜查尸体?” “没有,一个都没碰,就在这站岗了。” 顾承允快速数了数,十六具尸体没错,“如此就多谢了,辛苦。” “没事,走了。”一行人抱剑离开。 影卫们见人一走立马使出看家本领,将地上的尸体统一规整后开始严查,一炷香后,其中一个影卫走到顾承允跟前禀报,“回都督,这些人身上有过刺青的痕迹,但为了隐藏身份,他们全部用铁烙将刺青损毁,现已看不出形状。” 顾承允蹙眉,“看来是有备而来,其他线索呢?” “没有可疑的东西,随身物品全是大梁境内常见的,不足为奇。” “……”顾承允看向一旁满脸愁容的男人,“吴大人。” “下官在。” “加大抚州城内客栈、楚馆、医馆及驿站等地的排查,抚州城内只许进不许出,这帮贼人逃了一个回去,叫兹诺,与他接头的叫穆达,这两个名字多留意,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人抓出来,绝不可放离大梁。”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吴知府正要领着人走,刚迈了一步又转过头来,“顾大人,方才来衙门报信的那个小兄弟伤得不轻,可要下官派大夫来给他医治?” 他可不敢把顾承允一行人邀请回府衙去小住,抚州城里出了细作他看见顾承允就牙齿打颤,若叫他住自己眼皮子跟前,那不是自找折磨?但该表示的关心还得表示。 顾承允转身离开并不搭理他的恭维,“不必,本官明日一早归京,吴大人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 “是……下官恭送都督大人。” …… 抚州城内坊市里的一间小客栈中,兹诺喘着气向穆达禀报情况。 “阿图他们都没了,我们得赶紧离开大梁,否则很可能回不去!”兹诺心有余悸道。 “不好走了,你看那边。”穆达将窗户推开,正对抚州城的城门,那里已被府兵把守,对沿途的百姓逐一排查。 “这怎么办……”兹诺颓败一坐,“他们动作怎么这么快,和我几乎是前后脚的差距。” “估计你们遇上的那人是个武将,且官位还不低,不然调动不了这抚州城的士兵。抚州临近上京,这里的官兵比外地更势力,要是寻常小将来报,就算关乎国之大事,他们流程也不一定能走这么快,只有比这抚州知府更位高权重的人才能让他毫不犹豫听命。” “武将?”兹诺摇头,“我看不像,那人手下的三个随从毫无规矩章法,没有半点军中人的纪律可言,况且他还能破解剑庐的星图,要说身份,我感觉他更像大胤星楼里的人!” 穆达并不认同这个说法,“星楼一事只是我们从瞎眼老妇那听来的传说,至今为止可没搜到半点相关的记载和线索,虽然也有可能,但不能尽信。如果他是星楼的人,他能调遣抚州的卫兵?你觉得大梁的皇帝会心宽到容忍前朝余孽入朝堂?” 兹诺被这番话弄得自我怀疑,穆达说得没错,如果那个男人是胤人的血脉,大梁皇帝不可能查不出来,更不可能让他做官,难道是他想多了? “看这样子我们想出去不容易,要不就破釜沉舟一回,先把那男人的身份调查清楚,如果能成,你带着消息回朝丽,我去吸引他们的眼目,只要你能回去,就是舍了我这条命又如何。”兹诺无所谓地道。 穆达拍了拍他肩头,“未必就不能一起逃出去,现在梁人就怕我们逃,我们偏不逃,这么大的事府衙里必能探出口风,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换个住所,这里不安全。” “好,走。” …… 折腾了一天,董娇一行人早早睡下准备明日归京,夜里正好梦时,突然台姜寺里热闹起来,旁边屋子也传来女道人们兴奋的话语。 “快看!是流星雨!好漂亮啊!” “真的诶!好多流星!这是好兆头吧?” “不知道啊,要不你许个愿试试?哈哈哈哈。” 董娇迷迷糊糊被吵醒,这里的隔音并不好,她爬起来穿鞋走到窗边,深秋的夜风吹得人发寒。 秋露突然给她披上外衫,“小姐醒了?” “嗯,你也被吵醒了?” “是啊,这么大的声儿想不醒都难。”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朝夜幕望去,那里繁星似锦,一颗颗耀目的流星托着长长的尾巴划破天际,美丽又短暂。 原以为这次必定会错过这场盛景,没想到在离开前还是得偿所愿。 一瞬间的出神后,董娇声音悠悠,“秋露,回去以后,我又只能是童乔了。虽然这次来抚州经历了一些意外,可是每一天我都好开心,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而不是带着假面行走在浮世中。” “小姐……”秋露不知怎么安慰,她如何不明白小姐的话中意,可现实如此,说什么都是徒劳,她张了张嘴,最后安静地站在一旁陪伴。 董娇望着繁星轻叹了口气,“罢了,好不容易见这番景色,不趁机许个愿岂不浪费?” “小姐想许什么愿?” 董娇侧眸睨她,嘴角噙着捉黠的笑容,“就许,希望我能得偿所愿。” 第二百三十四章 童家姨娘? 大理寺,牢狱。 沈氏提着食盒将一袋银子递给看守的士兵,士兵颠了颠重量让开身子,“沈夫人,动作还请快些,莫让小的为难。” “好的,多谢。”沈氏点头入内,直奔沈玄贺的牢房而去。 经过近一个月的关押,曾经风光无限的沈家大公子已落魄不堪,头发打起了绺,青黑的胡茬如杂草一般,甚至身上都有了味儿。 “贺儿。”沈氏噙着泪扑到儿子身边,“娘给你带了好吃的,赶紧垫垫肚子。” 沈玄贺打开食盒狼吞虎咽,这牢里的饭菜根本没法入口,沈家想方设法关照他,谢家就不折手段收拾他,一来一往,牢头既不敢对他下狠手,也不敢让他过舒坦,折磨人得很。 “娘,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再待下去我真的都要馊了,你闻闻我这味儿。”沈玄贺朝沈氏伸袖子。 沈氏嫌弃地把他手推开,“快了,你爹已经打点好,不出意外这次圣驾归京你就能出来。不过以后记住再不可莽撞行事,家里这次为了把你捞出来已经入不敷出,还有欠殷家的钱和给谢家的补偿都不是小数目,你以后不准再去赌了,听到没!” 沈玄贺撇了撇嘴,“咱家什么时候缺过钱?爹随便弄两个官职出去就能填补,担心什么。” “你疯了是不是!什么话都敢说!”沈氏赶紧伸手捂住沈玄贺的嘴,“你要是再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就别出来了,免得惹你爹心烦!” 沈玄贺一听这个哪行,连忙求饶,“我错了娘,这话以后再也不说了,出去以后也不赌了,你回去记得跟爹好好汇报,就说我已经反省好了,以后绝对不再犯错,请他老人家赶紧把我弄出去,拜托了娘。” 沈氏瞧儿子这落魄样没忍心继续责备,叹了口气,“好,那你记住你答应娘的话,以后一定要改!” “改!我保证!” 时间到,狱卒将沈氏请离牢狱,她一离开,沈玄贺就收了那副卖乖讨巧的嘴脸,眼里显出阴毒,好你个谢家,等老子出去,必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 董娇一行人天亮后收拾行装下山,抚州离上京不远,他们清晨出发,午后便到京都。 顾承允要赶回宫里安排事宜,董娇就没再去顾府直接回了童家,这一回来,就听见家里的下人在嘀嘀咕咕。 “不干活聚在这儿说什么小话?”她悄无声息走到那堆婢子身后问。 几个新来的小丫头吓了一跳,赶紧低头,“公子您回来了……”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我好像听见什么姨娘,这家里哪儿来的姨娘。” 其中一个丫头悄悄偷看了眼董娇,想着公子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壮着胆子告知,“回公子,我们在说夏氏,自前几日公子离开后,夏氏在宅里成日耀武扬威的拿乔,仗着她是小少爷的奶娘便随意支使我们去服侍她,整个一姨娘做派……” 夏氏?董娇眉头轻皱,“她都让你们怎么服侍了。” 一提到这个,另一个丫头就委屈道:“公子,夏氏日日叫我给她捏肩捶腿,夜里还让婢子给她打扇,这九月的天又不热,她分明就是故意磋磨婢子。” “你得罪她了?” 小丫头把头埋进怀里,“嗯……头两日她让奴婢服侍她时奴婢多嘴说了她一句又不是主子惯用主子做派,她便抱着小少爷让奴婢下跪,说她平时照顾小少爷辛苦,连公子都要多优待两分,奴婢不服侍她就是怠慢小少爷……” 好会倒打一耙,董娇不悦,“樊嬷嬷不管?” “嬷嬷这几天身子不爽利卧床休息呢,秋露姑娘也不在……” 原来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夏氏,真会拿鸡毛当令箭,秋露已经气上头准备去找她麻烦了。 “我知道了,回去做事吧。” “是,公子。”两个丫头见董娇没有怪罪的意思,松口气跑了。 “公子!这夏氏太过分了,我们一走她就爬到所有人头上去,这分明就是想当主子!”秋露气鼓鼓道。 董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都是这宅里当家做主的管事姑娘了,为这点小事气成这样?” “奴婢就是气不过嘛!” 董娇笑着睨她,“先去御草堂请孙大夫,让他来给樊嬷嬷瞧瞧,听那两个丫头的口气,嬷嬷怕是这几天都没下床,肯定病得不轻。另外让红俏重新去请两个奶娘来,以后每日上门喂养就是。” 见董娇完全不放在心上,秋露想想也是,一个下人打发了就行,没必要置气,点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去。” 把行礼放下,董娇去了樊嬷嬷的房间,之前一直精神抖擞的樊嬷嬷这会儿白着个脸,十分虚弱。 “公子回来了,不是说要去到十三才归吗……”樊嬷嬷瞧见董娇想起身。 “嬷嬷躺着吧。”董娇走到她床边坐下,“有点事要处理就提前回来了,嬷嬷这是怎么弄的,怎么这么严重,看过大夫了吗?” 樊嬷嬷咳了两声,“看过了,就是上了年纪受凉不易好,已经在吃药了。” 看过大夫没事就行,她还怕是家里有人动手脚,那就真的不能善了了。 “那嬷嬷好好休息,秋露回来了,家里有她管事,你好好养病。” “多谢公子。” 看完樊嬷嬷,等秋露带着孙大夫回来,她把秋露跟春芽叫到书房。 “你们二人觉得夏氏这件事该怎么处理?”董娇端起茶盏吹了吹。 有秋露在,春芽下意识就去看她,自己并不思考该怎么做。 秋露想了一瞬后道:“奴婢觉得要严惩,如今家里下人越来越多,如果每个都仗着公子脾气好就想往上爬,那家中便会没规矩。” 董娇看向春芽,“你觉得呢。” “啊?我?”春芽左看右看,“额,奴婢觉得……唔……奴婢不知道……” “不是要做二丫鬟,这点处理事情的能力都没有,怎么管下面的人?” 春芽低着头看脚尖,脸红到了脖子根。 “你准备怎么严惩?”她重新看向秋露。 第二百三十五章 赶紧滚蛋 秋露好歹从前在侯府时跟着孙嬷嬷学了不少本事,这会儿被问并没被难住,“奴婢以为应先当众杖责,然后再逐出府去,这样既能立威,又能给家里下人敲警钟,让他们认清自己的身份。” 董娇放下茶盏,“办法不是不能用,但不过是越俎代庖就要杖责,未免小题大做了些,这样很容易给其他下人留下家主心狠手辣的印象,以后人心会不齐。” “那奴婢该怎么做?”秋露虚心请教。 “家里一直还未定下明确的等级之分,你作为童家的管事姑娘,这时候该拟出章程,将每个人在府里的地位明确,让每个人清楚自己拥有怎样的权利,并且告知他们好好干活会被提拔。然后再去针对夏氏的问题做出处罚,她是心思动在不该动的地方,这种人童家不要,直接撵出府去不必留情,要让下人们看到你奖罚分明你才能树立威信。” 秋露茅塞顿开,“奴婢明白了。” “春芽要好好跟秋露多学学,秋露不可能随时都在家里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你不成长,就会像这次一样,我们不在樊嬷嬷一病倒家中就有人作妖你还不知如何解决,你当初的豪言壮语可别忘了。”她语气温柔地对春芽说。 春芽见公子没凶她反而鼓励,顿时又羞又愧,她的确太依赖秋露姐姐和樊嬷嬷了,“奴婢晓得了,以后要学着独立思考问题,不能什么事都只等着嬷嬷或者秋露姐姐说我才去做,奴婢想做二丫鬟得先有那个能力才行!” 董娇展颜,“嗯,我相信你可以把家里管好,你和秋露是我的自己人,樊嬷嬷和红俏虽然也忠心,但她们始终不是童家人,以后早晚会离开,秋露现在已经接手部分生意上的事,以后家里更多要由你来负责,所以你必须尽快成长起来。” “奴婢一定不让公子失望!”春芽眼神坚定的承诺。 秋露看着目光炯炯的春芽,突然明白小姐为什么把她们俩单独叫过来,春芽虽然是近侍丫鬟,但因年纪小总被其他年长的那些丫头压着不敢说话,小姐这是在给她树立自信心,让她敢于自己去面对那些困难,而不是躲在自己跟樊嬷嬷身后。 至于夏氏嘛,小姐是要拿她杀鸡儆猴的同时收买人心,童家的下人并没有按照作坊里的方式来管理,这里是家更需要温暖与人情味,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对下人动刑,人心是凝聚起来的,打多了会散。 “奴婢也明白公子的用意了,定会将此事处理妥当。”秋露沉声立下军令状。 董娇见这俩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突然老成,她满意地笑了笑,“嗯,那就去办吧,不必有后顾之忧,我永远在你们背后。” “多谢公子!”两个小丫头应声离开。 不一会儿,家里就传来夏氏的哭闹声,秋露干脆利落地让宋棋和庄明辉把人从房里抓出来,当着所有下人的面细数了她的所作所为后,直接包袱一扔月钱一结让她带着孩子滚蛋。 家里下人见状无一不道童家仁厚,对这种心术不正的人居然还结月钱。 夏氏如今还不到二十的年纪,如果真让她这么继续作妖,以后免不了让别人误会她是童家公子私下养的姨娘,公子救回来的那个孩子也会变成童家的私生子,这名声要是传出去,公子明明救人是善行反而会变成掩耳盗铃,得不偿失。 被秋露当众揭穿的夏氏满脸通红,她的确见童家公子皮相好又心善起了歪心思,一开始只是想占占小昭郎的便宜,后来公子让人给她开小灶特殊照顾,让樊嬷嬷对蛋儿一视同仁,她便以为她于公子而言是特别的…… 所以这次公子不在樊嬷嬷又生病,她就试着以女主人的身份支使家中下人,没想到还好使! 只是公子回来得突然,她都还没听到消息,这童家的大丫鬟便来收拾她了…… “秋露姑娘,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小少爷吃我的奶吃习惯了,突然换人小少爷会不习惯的。”夏氏做着最后的挣扎,毕竟童家的待遇是真的好,她要是走了以后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地方干活。 秋露冷着脸看她,“你们所有人入童家的时候庄大伯都告诉过你们,童家待人宽厚,唯一的要求就是踏实忠心,而你却把主意打到公子身上,何其卑劣!你这种人童家坚决不会要!” “就是啊!咱们公子才多大,好像才满十七!你个寡妇居然打这种主意,要不要脸!” “真的,不说别的,就咱们公子的人品和家世,就是抬姨娘也轮不上你,贪心不足蛇吞象,恶心!” 家中下人们齐齐为自家公子鸣不平,董娇平时待他们可从未苛责过,这么好的主人家,哪儿能被这种妇人玷污。 “言尽于此,希望你好自为之别再纠缠,不然,我只能让人把你架出去了。”秋露冷声下最后通牒。 夏氏见所有人都厌恶地盯着自己实在没脸,把地上那袋子月银捡上,抱着蛋儿灰溜溜地离开。 董娇一直在廊道不起眼处看秋露处理夏氏,见她进退有度满意一笑,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透,以后家里秋露大丫鬟的地位坐稳了,等她把春芽再培养出来,家里就不用她再操心。 就是闵伯母本来想给昭郎从小培养一个随从的好意没法实现,这些事还是等小家伙大些再考虑吧,说不定那时候董家已经团圆,她总得给嫂嫂留点心操一操不是? 想到这,董娇噗嗤一笑转身走了。 …… 九月十一,圣驾提前从太庙归京,原本去时气氛轻松愉悦,回来时整个队伍都透着严肃,不用想,必定是皇帝不高兴了,所以没人敢笑。 李尧坐在马车内神色平静,这次祭祖,父皇为了安抚谢伯爷特地让他伴驾,这让他在太庙时暗中找到机会与谢伯爷一聚。 当他把淳安告知的一切转述给谢伯爷并且附上名册一份后,谢长林脸都黑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唯一寄托希望的晋王居然才是杀死他儿子的幕后黑手!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名册曝光 谢长林几乎是当场就想去寻晋王对峙,但被李尧拦了下来。 名册又不是谢三之死的直接证据,就算他呈给皇帝,结果也是一样的,定沈家的罪。 既然晋王早晚都要做这件事,他们何不就等着晋王去做,让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只有这样,晋王才会对谢家掉以轻心,谢家才能找到机会报仇。 不然直接暴露自己知道晋王的秘密,那与自投罗网有何区别。 谢长林冷静下来后觉得李尧说得对,晋王设了这么完美的一个局,要不是这份名册间接证明晋王不想替谢家讨公道,他们都找不到任何与晋王相关的蛛丝马迹,贸然公开为敌绝不是明智之举。 因此谢伯爷同意了李尧的提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晋王喜欢埋暗桩,那他就亲自来做这个暗桩! 太子不仁晋王不义,他谢家便投秦王门下,虽然秦王现在羽翼不丰,但太子一旦失势,皇帝必然抬秦王压制晋王,秦王不是没机会! 至于晋王,杀子之仇,他谢长林记住了! 收服谢家后,李尧这趟祭祖之旅可谓是顺心顺意。 昨日京里来消息,顾都督在台姜山斩杀一帮敌国细作,且他们是为了前朝遗留的《黑金纪要》而来,父皇一听大为震惊,没想到时隔多年又有人惦记起那未破解的传说之谜。 而这时恰好晋王的人呈报沈敬山趁圣驾不在京中私下卖官收钱,证据确凿,父皇大怒,当即下令回京。 如今敌国细作入境沈敬山身为尚书令带头败坏朝纲,这让父皇怎么能忍,估计等回了宫晋王就会呈报太子一党卖官鬻爵的名册,那时,双管齐下,太子这次完蛋了。 思绪间,仪仗已到宫门口,今日没有朝会,皇子送驾到城门处即可自行离开,他是没理由进去看热闹,只好望着晋王满面春风的随圣驾入宫,太子已经听到沈敬山卖官走漏风声的消息,他这会儿忙着回太子府找陈骞商量对策,自然也没跟着去。 等皇帝带着晋王进入紫宸殿,李准上前一步将提前准备好的名册呈上,语气十分纠结痛苦,“父皇,这是侍御史钱郎托人交给儿臣的,还请父皇过目。” 慧明帝面露疑惑,“什么东西。” 晋王不答,反倒让慧明帝来了兴趣,“李福,去拿过来。” 李福躬着身跑到晋王跟前双手接过,再小跑回慧明帝身边奉上。 慧明帝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两天发生的一堆事没一件顺心,本以为李准会给他看些能让他心情缓和的东西,结果一打开,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和金额,慧明帝勃然大怒,直接将桌上的茶盏摔个粉碎。 “好啊,太子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贪出了半个国库!好大的胃口!还有这个沈敬山,朕这次本还想给太子个面子保他那逆子一命,没想到他们就是如此报答朕的!” 晋王低着头,故作单纯十分痛心地说:“儿臣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这么做,儿臣拿到这份名册时都吓坏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慧明帝眼眶一缩,“你说这是侍御史钱郎让人交给你的,这本名册,该交也是给吏部,怎么会交到你手上?” 提到这,晋王更是一脸悲痛,“父皇,儿臣与大哥素来有些矛盾世人皆知,所以钱郎才会将这东西交给儿臣,就怕呈给吏部后会难见天颜。” “钱郎人呢?” “……死了。” “死了?!” “是……这本名册儿臣本来在祭祖之前就已获得,可是其中内容牵扯巨大,儿臣不敢呈报,更怕它所记有误让太子殿下背上污名,可让儿臣没想到的是……沈尚书卖官鬻爵之事暴露后,他们为了销毁证据,竟杀人灭口……如果钱郎没有提前将名册交给儿臣,恐怕这份名册将永远消失于世间……” 李准言辞凿凿,直接将杀人一事也扣在了太子及沈敬山的头上,如今名册现世钱郎已死,父皇必不会去追究钱郎是怎么死的,因为光这份名册就足够让他焦头烂额,越细查只会让他对太子越失望,父皇不会这么做。 果不其然,慧明帝听完这番话更是怒火中烧,他把名册狠狠拍在桌上,“你下去吧,李福,把太子叫来。” “是。” “儿臣告退。”晋王暗笑着离开紫宸殿,如今他该做的都做完了,接着看好戏就成。 不一会,太子被李福请到了紫宸殿,方才离开太子府时陈先生说了,如今只是沈敬山败露未必会牵扯出他们,如果皇帝问责,让他撇清关系,虽然太子与沈尚书私交不错,但并不知道这一切,只要没有证据直至自己,就决不承认。 李茂这会儿有些战战兢兢,尽管心中已有对策,但还是心虚。 一入内,只见慧明帝面色难看,望向自己的眼神也带着厌恶,他刚想开口关心父皇怎么了,慧明帝抓起桌上那本名册直接摔在太子的脸上,砸得李茂嗷嗷直叫。 “父皇……”李茂刚开口,慧明帝怒吼,“别叫我父皇!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李茂顿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父皇,可是儿臣做错了什么还请父皇明示。” “明示?还需要朕明示你才肯坦白?”慧明帝又抓起一支毛笔砸过去,“地上那本名册,好好看看,给朕仔细看!一个字都别漏!” 李茂颤抖着将名册捡起,翻开,吓得魂飞魄散。 “父皇……这……这……我……不是……”望着名册上清晰无比的记录,李茂居然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整话。 “还要狡辩?还敢狡辩?!” 太子猛地磕头,“父皇……儿臣知错……儿臣的确是为沈尚书行了些方便,但儿臣真的不知沈尚书敛财金额如此之巨,儿臣是冤枉的啊!”既然瞒不住,就只能让沈敬山来做这个替死鬼,沈家注定保不住了。 看着太子那窝囊样,慧明帝眼中厌烦更甚,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再看到这个废物儿子! 第二百三十七章 沈家倾覆 回想起上一次对太子苦口婆心的教导,似乎已是很多年前的往昔,慧明帝盯着战战兢兢的李茂,心中既讨厌又心疼,他的儿子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他赋予那么多期待与厚望的长子,怎么就成了一无所长的废物。 慧明帝沉重的叹了口气,“太子,你还想做太子吗?” 李茂吓得浑身一激灵,他满眼含泪地望向父亲,“父皇,儿臣想……” “那这件事,就到沈敬山为止吧,朕要你亲自去处理这件事,把这件事给朕处理得干干净净,所有涉案人员,一个也不能放过,你可办得到?” 李茂跌坐在地上,父皇这是……要他的命啊…… 让他亲自去处理自己的党羽,且一个都不能放过,也就意味着,他在朝中的势力会被削减一半甚至更多,且以后还没人敢再投靠自己,这是把他往绝路上逼啊…… 李茂痛苦的闭眼,半晌后睁开,坚定地看向慧明帝,“儿臣定会处理得妥妥当当,绝不让父皇失望。” 慧明帝毫无感情地看着他,“李茂,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再不珍惜,这个太子,你就别做了。” 李茂跪正,“是,儿臣绝不会再让父皇失望!” “下去吧。” “儿臣告退。” 李茂恭敬地退出紫宸殿,直奔皇后的乾宁宫,苏皇后修生养息礼佛三月看起来比先前更貌美了些,本以为这次太子来是给自己带好消息的,结果听完首尾,目光呆滞地跌坐在软榻上。 一旦太子亲自动手革了以沈敬山为首的党羽,也就意味着苏家在朝中将再无话语权,皇帝这是……厌了苏家啊! “你父皇还说什么?”苏皇后紧张地抓着李茂追问。 “父皇说,这是儿臣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儿臣不珍惜,就别做这个太子了……” 苏皇后眸色一狠,“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名单上的人全部处理了,该革职革职该罚抄罚抄,沈敬山……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但是,能保下来留住性命的全部重金厚待,让你舅舅准备好银子,总不能叫这些人都寒了心才是。” 李茂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也不多说什么点头应下,但试探地问皇后,“母后,儿臣这位置,能坐稳吧?” 苏皇后摸了摸太子的脸,“茂儿不必太担心,虽然这次的事给了苏家沉重一击,但你舅舅依旧还是淮东王,苏家手上依旧捏着大梁的经济命脉,你父皇不会轻易动你,我们还有机会。” 李茂松了口气,突然像小时候一样跪在皇后脚边趴在皇后膝盖上,“母后,儿子怕了……” 苏皇后心里揪疼,“我儿不怕,有娘在呢。” …… 翌日,宫中朝会。 皇帝直接称病让太子暂为代理,太子硬着头皮上了,将卖官鬻爵的涉案人员全部处理,其中沈敬山罪孽深重斩立决,沈家抄家流放。 沈敬山没想到自己等到最后等来的是这个结果,他当庭喊冤,结果没悬念的直接被禁军拖下去,不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 其余一众人等也品出滋味,太子这是要明哲保身弃他们于不顾了,不过只要能活着就是恩典,纷纷叩首谢恩。 紫宸殿中,李福将宣政殿的情况一一汇报,慧明帝眼皮都不眨一下,待他说完看向一旁的顾承允,“方才你说到哪了?” “臣说到尽管线索并不清晰,但现在各国都有嫌疑派人入我大梁窥探虚实,所以哪怕只是猜测,臣也想去朝丽看看,这么多年我们都未曾在大梁境内搜到《黑金纪要》,要是胤人将其藏在原属大胤的朝丽,不就说得通为什么大梁这么多年一无所获了。”顾承允半真半假地说道。 慧明帝甩了甩手中的珠串,“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不过由头要选好,如今形势南齐大燕虎视眈眈,不能叫朝丽也起反心。” “是,臣与兵部尚书谷大人已拟出章程,以贸易往来为借口,去朝丽洽谈合作,最少需要三个月时间,应足够探索朝丽境内。” “贸易往来……”慧明帝寻思着,“大梁对外出口的东西多年未有变化,忽然以此为由是不是牵强了些。” 顾承允轻笑,“陛下忘了,大梁今年不是出了个童记,童记卖的东西可是各国都没有的,虽说童记不是皇商没有资格出口货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现下《黑金纪要》乃重中之重,童记要把这事儿办好了,且他出口的东西也的确能为大梁带来收益,新提做皇商也未尝不可。” 慧明帝恍然,是啊,还有个童记呢。 “嗯,这事儿你去办,朕先前也有看这童记表现的意思,既然你用得上就顺带考察一番,他若能替宫里把这事儿办好也算大功一件,担得起皇商之职。” “微臣领命。” 事情敲定,慧明帝问起南齐的情况,算时间派去的影卫该递消息回来了,“南齐那边可有动静?” 顾承允面色微沉,“很蹊跷,南齐国力上增幅并不是很大,虽然他们近几年风调雨顺粮食产量很高,但不至于让南齐屡次三番跟大梁作对,症结应出在那位天师身上,但寻常人很难接见到他,臣怀疑,那位天师很可能不是南齐人。” “此话怎讲?” “这位天师是突然出现在南齐的,他自称能聆听天神的旨意,听说南齐粮食产量暴增就拜他所赐,他还主张改革了一些政法收获不小,所以南齐皇帝对其很是尊敬,这位天师现在南齐位比宰相,权利十分大。” 慧明帝眼眸微眯,“再派人去南齐,尽量把这个天师的底细给朕摸透了,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背后作祟让他来吸引大梁的视线好暗中行事。再通知各地州府,严格排查大梁境内的细作暗探,把这些桩子全都给朕拔了!” “是,臣遵旨。” …… 闹得满城风雨的谢三公子案终于在靖康十七年九月十二落下帷幕,沈家因参与卖官鬻爵贪污重大被判抄家流放,曾位极人臣的尚书令沈敬山直接处斩,沈玄贺杀人偿命,沈家男丁全数流放,沈家女眷充作官姬。 鼎盛了几十年的沈家说倒就倒毫无征兆,让朝中百官越想越后怕。 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从地狱来 沈清茹此时正和哭作一团的沈家女眷站在一起,看着她们撕心裂肺的模样,她面无表情,甚至还觉得有些可悲。 沈氏见沈清茹冷静得不像话,胸中所有愤怒难以遏制,她冲到沈清茹身边撒泼,“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种丧门星害得沈家落此下场,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 婉儿萍儿将宛若疯妇的沈氏拦住,沈清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我不光不会死,这趟流放之行,也只会有你们母女上路。” “什么?!你在说什么!?你什么意思!贱人!贱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沈家要遭此祸事?你是不是早就找好了退路!?我杀了你!杀了你!”沈氏发疯一般挣扎。 沈清茹走近,轻轻在她穴位上一点,沈氏就瘫软安静下来,“本来想救你们一命的,可沈家人不争气,你儿子偏要送你们去死,我拦不住啊。” 如果沈玄贺没有杀谢三,沈家由她来告发,就算她要背一辈子的恶名,沈家也不至于落得和前世一模一样的下场。 可惜,沈玄贺亲自把沈家推上断头台,亲自去做晋王手里那把利刃,她无能为力。 不过这样也好,斩断她所有顾忌,李准啊李准,前尘旧恨,该是时候来算一算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一名禁军走进后院,手握刀柄神色严肃的对沈清茹道:“沈姑娘,上头刚来旨意,圣上念在你三州赈灾有大功,且沈家素来待你刻薄,想必沈家的龌龊事皆与你无关,圣上奖罚分明,免你罪身,你带着自己的丫鬟下人离开吧。” 此话一出,沈月芸和沈氏几近癫狂,她们幻想了一万种沈清茹不得好死的下场,却唯独没想到,她们即将踏进地狱时,沈清茹要离她们而去。 “不可能!凭什么!沈清茹她凭什么不用做奴!我不服!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沈月芸疯了一般尖叫。 沈氏因被沈清茹按了穴道使不上力,此时咬牙切齿地盯着沈清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你这个贱人!你迟早会遭报应的!我们母女在地狱等着你!我们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沈清茹平静地看着两个跳梁小丑,“地狱?我本就从地狱里来,何惧。” 她淡然转身,带着婉儿萍儿牛小刀和齐大魁径直离去,留沈氏母女在原地尖叫耍疯,最后被禁军直接捆了拿布条塞嘴才安静下来。 走出角门,就见到一身黑衣的顾大都督。 沈清茹上前行礼福身,“多谢顾大人出手相助,民女感激不尽。” 顾承允神情淡漠,“不必谢我,你信守了承诺,这是你应得的。马车在前面路口,沈姑娘最好先离京避避风头,陛下虽说免你罪身,但不代表他现在还想听到跟沈家众人有关的消息,沈姑娘以后低调为上。” “是,最近几个月我都不会入京,等沈家的事彻底了结再回来。” 顾承允审视着她,“沈姑娘为何一定要回京?” “冤有头债有主,沈家的仇,总得有人找幕后黑手算账不是。”沈清茹清冷一笑。 一些不必言明的东西瞬间心照不宣,沈清茹知道是谁在背后害沈家,她的目标是晋王。 既然不是敌人,顾承允负手轻声,“童记过些日子会出使朝丽,听说沈姑娘跟童乔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不妨顺个路。” 沈清茹领情微笑,“谢顾大人告知,民女知道该怎么做。”言毕,带着几个下人登车离开。 顾承允看着沈清茹离开的背影有些无奈,苏小楼那小子,今日借着自己职务的便利求见皇帝,要不是自己恰好在顺着他的话替沈清茹求了个情,太子刚发落沈家苏小楼就来保人,这不是故意叫皇帝心烦是什么。 好在苏小楼找的借口不错,说沈清茹这身本事留着比杀了更有用,皇帝虽不在乎这些蝼蚁,但对身怀绝技的人总多一点欣赏与惜才,这才让他顺势以自己亲自来敲打沈清茹为由给皇帝一个理由让他来办。 不然以苏小楼那急性子,皇帝虽然也可能会饶过沈清茹,但他绝不希望杏林苏家与沈家再多牵扯,沈清茹未必能全身而退,顶多是流放途中将她随便安插在某个小城池里自生自灭,此生都别想进京。 差点就让那小子好心办坏事,找机会他得让苏老院判给苏小楼定下来才行,苏家很好,不该和沈家有瓜葛。 …… 太子一党的事彻底结束,此次贪污涉案人员高达四十人,全部罚处,其中以尚书令、户部尚书在内的一干人等全数抄家流放,动作之大令人咂舌。 董娇听着这个结果还算认可,幸好皇帝不昏庸,尽管他选择保下太子以全皇家颜面,但最起码没有放任这些蛀虫继续祸害朝纲,不然照这么发展,大梁不亡.国都对不起他们的努力。 “沈家情况怎么样?”她伸了个懒腰问月离。 月离如实答:“主子替沈大姑娘求了情,现下已送她出城,沈大姑娘的事并没有对外公开,所以越低调越好,以后沈大姑娘再回京恐怕都得改名换姓,不然叫有心人做文章皇帝未必不会又起赶尽杀绝的心思。” “能全身而退就是最好的,估计清茹也不会在乎那个姓氏。” “嗯,主子已经给沈姑娘透了童记欲前往朝丽商贸的消息,届时她应会想办法和你碰头,最多月末你们就能相见。” 董娇喜上眉梢,“我就知道修璟肯定会安排,清茹于我们而言不是敌人,有这么个医术高超的人在身边是好事一桩,哪能轻易放弃。” 月离不置否也不挑明,不晓阁里医术非凡的人不在少数,少主这么替沈大姑娘打算,还不是因为她是你的朋友,他想让你成为沈大姑娘唯一的退路,这样沈大姑娘才会对你永远忠诚。 少主真是为董二小姐操碎了心,月离抿了抿唇转移话题,“另外还有个事没告诉你。” “什么?” “千金楼的小雅赎身了,嫣娘放她走的,你猜她赎身后去了哪。” 这还真把董娇难住了,她哪能猜到这种一点预兆都没有的事情,“去哪了?” “晋王的人当初想追杀钱父,主子让人暗中把他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小雅赎身后,去找了钱父,替钱朗尽孝。” 第二百三十九章 童记被针对 湘南,童家。 童泰诚此次的上京之旅收获满满,他带着有才大步流星朝正厅步去,一见童泰辉和童老爷子就赶紧把下人支开。 “爹!大哥!我回来了!” 童老爷子点头,招呼小儿子到身边坐,“怎样,这趟去上京,可有见到十三?” “见着了!”童泰诚情绪高涨,“那孩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论是行事作风还是眼界格局,都比同龄的孩子不知高几成,儿子说句夸张点的,咱童家的男孩儿没一个比得上他!” 童泰辉惊讶,童泰诚居然对十三评价如此之高?! “二弟仔细说说,到底发生何事让你如此高看十三。” 童泰诚干了碗茶将在上京的所见所闻一一告知,末尾还补了一句,“别的我不敢说,但就十三那套作坊管理方法,效果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就连我自己都没料到我花重金居然买通不了任何一人,可见他们心有多齐!” 童泰辉听罢表示认同,“小小年纪便知以人为本……的确不错,既如此,咱们就给十三去信吧,表明童家的立场,邀他有空了回来一聚,也算对外宣告咱们童家与童记不分家,爹您觉得呢?” 童老爷子拄着拐杖的手掌轻轻交叠,“你们兄弟二人意见统一,为父就不多干涉,十三这小子虽然还没见过,但从泰诚的描述来看,稳重精明果决睿智,这样的孩子,童家没理由拒之门外。” 见老父亲同意他们的提案,两兄弟对视一笑,童泰诚拍了拍胸脯,“那这事儿交给我来办,咱们主动给童记送些礼品去,马上入冬了,童家可以借着送年货的名义跟十三走动,到时候若他愿意回来过年,咱们还能一家团圆。” 童老爷子笑着起身,拄着拐杖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你们两兄弟看着办吧,为父要享清福去了,哈哈哈哈。” 童泰辉赶紧上前把老父扶住交给下人,等老爷子离开正厅,他又走回童泰诚身边,“上次虽然把龙家打发了,但龙氏的人对咱们不选择和十三对立并不满意,我怕他们回去后会给十三使绊子,要不派个人去给十三说道说道,好让他有所防备?” 龙家的人不满意童泰诚是猜到了的,毕竟龙家已经到童家来施压,但童家却给模棱两可的答复,以龙氏的德性,他们能罢休才怪。 “嗯,龙家一旦真想对付十三,肯定不会是小打小闹,得派个人去跟他提前知会才行。这样,我让有才连夜赶去上京,十三见过有才,由他带话可信度更高一些。”童泰诚提议道。 “行,那你赶紧安排。另外织造局前个儿来了口信,让我们今年多备三成生丝出来赶布,明年是列国朝贡与来往的日子,大梁作为东道主回礼不能寒酸了,丝绸数量只能多不能少。我估计还有新的贸易商口要开,咱们得提前准备。” 童泰诚微微拧眉,“还要多三成?那可不是小数目。” “是啊,不然我也不能怀疑要开新的贸易商口,反正先备着肯定没错,不能叫另外几家占先机。” “行,那叫人收丝吧。” “嗯,这事儿我处理,你赶紧去忙你的。” “成。” 两兄弟说完各自分工,童泰诚把刚准备偷会儿懒的有才又揪起来,一脚踢进了马车里。 …… 九月十五,京里的天气已经寒凉,董娇换上厚重的秋装,时不时风一过,她就想给自己弄条围脖带着。 董念瑾在樊嬷嬷和红俏的照顾下成长得很好,尽管没有奶娘全天伺候,但每天四顿奶顿顿都喝得饱饱的,偶尔夜里饿醒了家里也有牛奶跟羊奶,倒是没委屈到他。 一转眼,小家伙已经三个多月,比起最开始还没有手臂长的模样,如今已胖成了个福娃娃,格外招人喜欢。 董娇抱着念瑾在院里子抓了会儿树叶子玩,见小家伙开始打哈欠,她才把人交给樊嬷嬷让她们带孩子去睡觉。 何嘉裕这会儿刚从外头回来,见董娇坐在院子里自己跟着坐到旁侧,“表哥,我爹说童记往东扩张的生意没想象中那么顺利,东边是龙氏的地盘,咱们的铺子想开业都难,各种被刁难,恐怕你想在今年内将分店开满大梁的计划不容易实现。” “龙氏在东临已经明着针对童记了吗?” “嗯,大伯他们最开始本是想在东临城开第一家分店,但东临作为东部最大的府城,自然也是龙家大本营所在。毫无疑问的,不论是备案还是选址都不顺利,几乎没人给童记薄面,去哪都碰壁,连带着何家镖局的生意都受了影响。” 董娇手指揉着衣摆,“东临城有地头蛇,不必和他们硬碰硬,我们现在目的是扩张,不是树敌。” 何嘉裕点头,“我爹也是这么说的,大伯他们也是这么做的,东临开不了,就往边上的地方走,但人口最多的几个大城市都被龙氏提前打了招呼,很难落地,现在只在几个较偏远的地方顺利营业。” 一想到龙氏近来的作为,董娇不免环臂纳闷,“这个龙氏太奇怪了,一边在东临打压我童记分店,一边京里毫无动作,甚至像刻意避免与我起冲突似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京中龙氏的动静了。” “我倒是觉得京里是因为咱们基础太牢他们动不了所以才没动作,要是有机会,以龙氏在东临的作风和手段,他未必不会对童记动手。”何嘉裕分析道。 “你说得有道理,得好好查查这个龙氏,我就怕他在憋什么我不知道的大招,过段时间我要出京,一旦我不在他要是动手我怕你们应付不来。” 话音刚落,姜湛从外院进来,见两姐弟正聊着,他也不见外的拉了根凳子坐下,“在聊什么呢?” “说龙氏呢,你怎么回来了,童记不忙?” 姜湛下巴朝京兆尹所在的位置歪了歪,“方才魏府尹让人去童记递消息,说宫里下旨要求京兆尹严查各家商户的缴税账目,我回来安排人抬箱子过去,咱们的账目向来没问题,所以我就直接应下了没问你意思。” 第二百四十章 硬碰硬 姜湛对童记的收支十分了解,童乔做生意很诚实,这一点京里所有商贩都比不上她,所以对于京兆尹要查账这种事,他都不需要回来问就知道童乔肯定同意。 董娇心里暗中计较,最近太子党出事太多,皇帝在知道他们贪污的数额后肯定会让人严查国库虚实,不然光凭那些官员一张嘴颠倒黑白,钱又不知道跑哪儿去。 “嗯,先前我跟魏九洲说了十一月皇商提名的事,他应承了。童记这时候得做商户的表率,你一会儿把账目抬过去记得表态,但凡需要童记配合的地方童记绝不推脱,这时候我们让他轻松他以后就会让我们轻松,” “我知道的,不过宫里那本合作的册子可要交上去?” “一并吧,虽然那本账里多少有些分给宫里的油水,但总账没错,分出去的利益也不是我们得,无碍。” “行,我一会儿就亲自给魏大人送过去。” “好,另外你叫人打听一下龙氏最近都在忙什么,我记得他好些铺子的生意都不乐观,要是这样吃亏他还能忍得住,那我们就得防着龙氏了。” 姜湛伸了伸腿起身,“嗯,我一并安排。” 送走姜湛,董娇又问何嘉裕,“账目这块你接手得怎么样,现在可都得心应手了?” 何嘉裕抠了抠后脑勺,“差不多吧,虽然还没明辉那么精通,但已经熟练了。” 董娇靠在摇椅上拍了拍少年的肩,“短短一个月时间能把童记那套算法熟悉已经很不错,不过你的任务不在算账上,你的任务是看好那些请进来的账房,核账对账有秋露跟明辉负责,月末检查即可,你的重点是保障那些做基础工作的人不出岔子。” “诶,我会好好盯着他们的!” “八月铺子里收益如何?”她收了手,脚尖一点,整个人在摇椅上荡起来。 何嘉裕望天想了想,“总店利润因为有宫里那单生意的扶持已经超过十万,剩下三十四家店平均每家也有五万两,再加上玉容膏、邮局和造纸坊等合作商的分成,八月共计盈利二百三十万两,除去各家的分成和作坊商铺的员工薪酬,咱们能存下八十万两左右的银子。” 才八十万两啊,董娇悠悠呼了口气,尽管她这敛财的速度对外来说已经十分惊人,满打满算这才是童记开门营业的第十一个月就已经月入百万,很多商贾穷其一生都做不到如此规模,但董娇并不满意。 她这点收入和盘踞大梁几十年的老牌世族比起来九牛一毛,国库里鼎盛时期更是有上亿的现金,她想做大梁的首富,最少要有国库一半的存款才敢和皇族叫板。 不然这点毛毛雨,哪儿能让天家正眼看。 “从下月开始会有矿脉的进项加入,虽然这个节骨眼让何家跟龙氏为敌有些为难何家,但童记等不起。”董娇侧头看向何嘉裕,“一会儿你给二叔带个话,既然龙家已经明着针对我们,那就反击,这天下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龙氏是家底厚,但他未必舍得拿自己的好处出来源源不断分给下面人,让童记东部的所有分店全部承诺给当地府衙两成红利,只要童记能开,他们就能一直来财,哪桩买卖划算这些当官的清楚得很。” “另外,你再让二叔把京里的消息散到东临去,太子一党这次在京中受此重创,龙家以后能不能兑现承诺都未可知,与其为了个不确定的东西失去眼下的机会……”董娇冷笑,“叫那些给童记使绊子的好好掂量掂量。” 何嘉裕听出表姐是要跟龙氏正式开战了,虽然眼下童记的势力还有些弱,但童记的趋势有目共睹,就连宫里都喜欢童记的东西,这是最大的认可。 如今东部扩张不顺最主要原因是东边乃淮东王的地界,那里苏家说一不二,连带着龙家也沾光,所以童记才处处被掣肘。 但若京里的消息传进那些被紧捂着的耳朵里,有些原本牢不可破的格局,可就不攻自破了。 “好,我马上去同兴镖局跟我爹说。”何嘉裕起身,不自觉有点热血澎湃的激动。 董娇喊住他,“顺便跟二叔说安插进秦王府的人撤出来,秦王府以后会护着咱们童记,一条船上的人没必要插眼睛,反正也瞧不到关键处。” “噢,晓得啦。” 小胖子脚步生风地离开,董娇摇着摇椅望天,今个儿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一点太阳都没有。 也不知道谢家什么时候才能有表示,她现在可是望眼欲穿就盼着谢家请她上门。 谢家如今表面上是晋王的人,那晋王跟太子不对付,她若能借谢家的手让他们护着何家在东边的行动,变相就等于借了晋王的势。 龙家可以毫无顾忌对她下手,但未必敢毫无顾忌地对晋王下手。 反正早晚都要跟晋王站到对立面,现在若能狐假虎威扯一阵他的大旗给李尧减轻点压力,也算他们两兄妹合作共赢了。 至于晋王嘛,董娇没忍住偷笑,当渔翁的感觉是真好啊,难怪晋王这么喜欢玩心计。 董娇又颠了两下脚尖让摇椅摇得更快些,希望老天爷听见她的祈愿给她开个挂,让她如愿以偿吧! …… 上京城,谢家。 书房中,谢父和谢叔游对坐,谢长林往茶壶里添了些热水,“给晋王的礼都送去了吗?” “送去了,比上次多两倍,晋王也回了礼,嘱咐儿子好好照顾父亲,说事情已经解决,沈玄贺也伏法,还请父亲宽心,保重身体。”谢叔游冷漠答。 “虚伪,”谢长林冷笑,“若不是秦王将真相告知,为父还真会感恩戴德地去晋王府向他叩谢!” 谢叔游也是眸色暗沉,他当初就觉得晋王在小弟的死里不干净,没想到还真说中了,这次不得不多谢秦王,不然他们谢家可就瞎了眼错把仇人当恩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父亲别急,我们有的是机会。”谢叔游狠厉道。 谢伯爷轻嗯一声,“以后但凡是殷家的诉求,有求必应,别让他们怀疑了。另外秦王那边把暗中联系的人保护好,万不可走漏风声。” “是,父亲。” “还有一事,那本名册为父听秦王说是童记献给他的,那个童记,可是与你交好的童记?” 第二百四十一章 谢家邀约 谢叔游对此也是诧异,他没想到童乔这么机灵,仅凭沈大姑娘一句话就发现重大秘辛,“是,童乔不仅是儿子的好友,更是三州灾情的义商,目前生意在京里做得非常大,儿子觉得,此人可以深交。” 谢伯爷犹豫着,“这人似乎颇得秦王信任,虽然结交不是坏事,但得防着他别有用心,为父总觉得他作为一个商人立场这般明确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他区区一介商贾,有什么理由和二王为敌?” 谢叔游想了想,“父亲,儿子觉得既然秦王敢用童乔,必定是把底细摸排干净了的,毕竟秦王要面对的风险可比童乔和我们都大得多,若非绝对可信,秦王哪儿敢用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商贾。” “你说得对,是为父庸人自扰了,自这次泽儿的事被晋王算计,为父这心里现在对谁都不信任。” 谢叔游捏了捏谢长林的手腕,企图给他一些安慰,“父亲,你还有我。” 谢长林欣慰地望向儿子,父子二人互相紧握,此时无声胜有声。 …… 自风波停息后,京里陷入死寂,除了天时渐短日头渐凉外,更是因人心不稳,家家都不敢去触圣怒,因此闭门不出明哲保身。 不过这人间的悲欢素来相同,有几家忧愁就有几家欢喜,沈敬山等人的职务空缺总得有人填上,被天子眷顾的人家若不是怕招他人记恨,都恨不得买上鞭炮庆祝昭告天下。 董娇最近大部分时间都陪在小念瑾身边,看着小家伙一天天长大,作为姑姑真的很有成就感。 刚把孩子哄睡,月离敲门进入,“公子,主子让我通知你一声,九月十八出发前往朝丽,此行我们轻装赶去,尽量十一月回来,让你来得及亲自参加皇商甄选。” “行,那我去安排一下。” 九月十八,也就是后天,时间有点紧。 她出了屋子直奔童记,家里还是照旧交给樊嬷嬷她们打理,夏氏已经处理了,剩下的人应不会再出幺蛾子。 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商铺,龙氏的蛰伏总让她不安可又无迹可寻。 到地方,只见百货里生意兴隆人来人往,入内,小厮正要恭迎,她抬手制止直接进到最里侧找姜湛。 “去通知作坊,给千金楼和会仙楼做的这些试用装再缩小一些,两到三次的用量足够了,省出来的材料融一融做成新的一并给他们送去,不能私吞。”姜湛背对着门吩咐下人。 “诶,小的这就去。”小厮点头准备往外走,一绕过姜湛就碰上正入内的董娇,“哟,东家您来了。” 董娇点头让开路,“嗯,你去忙吧。” “唉。” “怎么过来了,可是有急事?”姜湛邀董娇坐下问,现在铺子里的生意已交由姜湛全权负责,董娇很少到店里来。 “是有点事,后日我准备去朝丽,这一趟你得跟我走,咱们要把生意开到外朝去,你这两天把铺子里的事安排一下,临叔明耀明辉和嘉裕都全听你指挥。” 姜湛挑眉,“这么急?” “我原本也以为最早要月底,但上面刚来的通知,十八号就得动身。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十一月能赶回来忙活皇商的事儿,不耽误。” “这个节骨眼我走会不会不太好?龙家那边还没消息。” 董娇抿了抿唇,“此行去朝丽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带其他人去没你好用,家里就交给他们吧,总不能什么事儿都指望着咱们俩来做,他们也得独当一面才行。” 面对童乔的看中姜湛嘴角轻扬,笑意直达眼底,他深吸口气,“既然公子如此倚重在下,姜某就不推辞了。” 董娇睨他一眼,“少贫,一会儿让嘉裕去同兴镖局说一声,如果真遇到什么事儿,让何镖头跟着帮衬。同兴镖局现在基本就为咱们童记的邮局服务,他们会尽全力的。另外明耀仔细明辉主意多,铺子里试着让他们两兄弟挑大梁,就当锻炼了。” “你倒是胆子大,敢把生意直接交给那两个小的。” “你也没比他们年长几岁,我也不全部交给你了?” 姜湛吃瘪,撇了撇嘴继续道:“是是是,我说不过你,这回我们去你准备带多少货?” “对外商贸不好谈,朝丽会不会接受我们还另说,毕竟一旦谈成就是单方面出口,我们又没权利和他们协商进口的事,不必太多,轻装简行。” “好,我有数了,那你先回去安排家里吧,一会儿我让临叔接手每月宫里的事项,他最稳重不会出错。” “行,那我就回去了。” 出来时正巧碰见秋露,小姑娘一听她又要出远门立马表示要跟着走,但被董娇拒绝,她现在的任务是把春芽尽快培养起来一起掌家,跟着跑那么远做什么。 况且如今有月离在身边,她又不是闺阁里娇养的小姐,哪儿需要贴身的侍婢随行。 打发了秋露,董娇又回童家寻樊嬷嬷,如今闵夫人回了通州,桑园里进出不便,尽管顾承允说里头好着呢,但她还是不放心。 “嬷嬷,你一会儿悄悄去秦王府递个帖子,就说童乔求见,秦王府的人知道怎么安排。”她把樊嬷嬷叫来跟前小声吩咐。 跟秦家的对接只能交给樊嬷嬷,一是樊嬷嬷在闵家干了那么多年她知道这些事怎么处理最稳妥,二是她年纪在这,秦王府随便找个人同她认个远亲来往就合理了,比其他下人安全得多。 樊嬷嬷没想到董二小姐居然跟秦王搭上线,她面色凝重的应下,“老奴知道了,这就去。” 人还没走出正厅,宋棋就从大门口跑过来小喘着气道:“公子,门口来了个老翁,说是远山伯谢家的管家,带着帖子的,想见您一面。” 董娇面色微喜,“赶快请进来,春芽,备茶。” “是。”家里下人立马各忙个去,不一会儿谢家的老管家就被恭恭敬敬请进花厅。 吴管家一见董娇客气行礼,谢伯爷可是明令说以尊客之礼待这位童老板,“老朽见过童老板,这是我家老爷给您的帖子,邀您上谢家一坐,不知童老板可否赏光?” 第二百四十二章 确定立场 董娇高兴接下,看了看帖子上的时间,明日傍晚,正好来得及。 “有劳吴管家亲自上门,童某明日必准时赴约。” 吴管家笑着拱手,“那老朽就回去禀告伯爷,不打扰童老板了。” “吴管家喝杯茶再走吧,一路辛苦。” 春芽适时将水温刚好的茶水地上,吴管家接过饮了一口,“多谢童老板体贴,老朽告辞。” 送走人,董娇捏着谢家的帖子有些激动,如果明日能把童记东面分号的事宜交给谢家,那他就能安安心心离京了。 有谢家在明秦王府在暗,管他龙家怎么嘚瑟她都不用太担心。 将请帖收好,樊嬷嬷回来在董娇耳边说了两句,两人从角门出走到巷子拐角处登上一辆朴素的马车直奔秦王府。 李尧近日心情不错,这会儿正在花园中抚琴,迎着扑面而来的芬芳,董娇瞧着远处那白衣胜雪的潇洒公子不禁觉得养眼。 “乔见过秦王殿下。”她靠近行礼。 李尧止住琴声,示意她坐,“这么急着要见本王所为何事?” 下人们都已退下,董娇开门见山,“我后日要去朝丽,桑园前段时间被太子掌控起来,我想着他如今势力大减应没空管董家女眷,想请表哥试试能不能将桑园的看管权拿到手,这样我才能放心离开。” “不是难事,太子手下的人此回被砍掉了三分之二,卫营的归属正好空缺,我找人替补上去即可。”李尧摸了摸手中爱琴,“倒是你,怎么突然要去朝丽?” 董娇微怔,她没想到她和顾承允开诚布公的事在朝中居然没有动静,看来这趟去朝丽是顾承允借童记为掩护暗中行事了。 “谢家今日给我递了贴,我想请谢家护童记在东面扩张,反正都要借晋王的势,就干脆一借到底,顺便把大梁附属国的生意一并做了。”顷刻间,董娇就找了个完美的借口。 李尧笑道:“你倒是心大,什么都敢。” “这哪是心大,这是兵不厌诈。” 如今太子势弱,朝中风向大变,钟家因为秦王的崛起顿时成了香饽饽,同时秦王的地位也大幅度上升,一些不喜殷家或与晋王不合的氏族纷纷转投秦王。 只是他们这些世族皆是因利益相聚,以后若秦王树倒也会毫不犹豫离开,谈不上有多忠诚。 真正能风雨与共的,太少。 “表哥,如果之后晋王竭力以手足之情邀你小聚,还请表哥揣着一万个防备之心赴宴,吃喝谨慎入口,以防万一。” 想着书里李尧被沈清茹给晋王特制的慢性毒药毒死,这一次虽然沈姐没有再与晋王牵扯,但保不准晋王还有其他手段,董娇没忍住出声提醒,毕竟眼下好不容易董家复起有望,她可不希望李尧出什么意外。 李尧只当她是防人之心,毕竟晋王的口碑的确不好,现在苏家虽然还在,但太子一脉已大不如前,晋王若有动作也在意料之内。 “多谢表妹好意,为兄会注意的。” “那乔便先告辞了。” 该说的都说了,董娇起身离开,家里还有一箩筐的事等着她。 依旧是来时那辆下人专用的马车,车夫将她们放在童宅附近的暗巷离开。 樊嬷嬷跟在董娇身后想了想开口问:“公子这是确定投秦王门下了吗?” “嗯,嬷嬷是在担心闵家的立场吧?”董娇坦然承认。 “是,虽然童记与闵家表面上并无往来,但公子的安危闵家不可能坐视不管,如若公子认定秦王,闵家自然也要有所考虑和打算。” “太子与董家有仇,虽不知我大哥的事是否与晋王有关,但就他的德行而言保不准会卸磨杀驴,与他合作绝非上策。秦王不论品行还是为人都更上乘,更重要是他和董家没有利益冲突,我们能完全彼此信任,闵家虽顾及我的立场但也不用急着表态,多考察考察再做决定就是。” 她没把话说绝对,毕竟闵家那么大一个世族不可能因董娇站队秦王就立马选择靠山,他们有他们的考量,董娇没理由干涉,但她相信,闵家会认可她选人的眼光。 樊嬷嬷低头应声,“老奴会把公子的意思带给闵家。” “好,过两日我又要出发去外地,家中一切就有劳嬷嬷和秋露多操心,春芽那妮子机灵着,嬷嬷多教教她,日后好为你分忧。” “是。” …… 秋末时节,枝芽上的梨子摇摇欲坠,泥土的滋养让果实长得白白胖胖,沁人的果香气引来贪食的鸟雀,你一口我一口,就给梨果啄出一身的小窟窿。 谢家的马车是亲自上童家来接的董娇,她本以为这次晚宴只有她一人,到了谢家才发现秦良彦林景和苏小楼都在,看来是谢叔游想着他们几个交好,有人作伴也比独自登门来得自在。 几兄弟见面寒暄了一番,谢叔游请董娇到偏厅说话。 童乔给了谢家上万两帛金这事儿权贵世家都传开了,因此谢家意单独感谢他一番也无可厚非,因此几人没多想便挥手让她赶紧去,一会儿回来同众人接着投壶。 进了偏厅,只见头发渐白的谢伯爷正在烹茶,谢长林见童乔入内客气笑着请她落座。 “童小友快请坐。” “多谢伯爷。” “你的好意秦王殿下已经告知,谢家得你相助才能擦亮双眼,大恩不言谢,日后若童小友有需直接开口,谢家自当鼎力相助。” 谢长林没和童乔弯弯绕绕直击主题,就如儿子说的,童乔能得秦王重用必定筛过底细,如今既是一条船上的人,遮遮掩掩反倒显得见外。 董娇挺喜欢谢伯爷这份坦荡的,反正前辈都不客套,她就开门见山,“既然伯爷有话直说,晚辈也不藏着掖着了,今日来,其实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谢长林放下手中茶壶,“童小友直说。” 董娇看了眼四周,见没有下人在侧低声开口,“伯爷也知如今京中形势,我作为秦王殿下的助力,这生意自然越大越好,可我童记在东部的扩张十分不顺,而殿下的势力又不能轻易示于人前,所以思来想去,晚辈有个主意……” 第二百四十三章 谢家入伙 谢长林好奇地打量着他,“还请小友明示。” 把自己和龙氏的纠葛简单概述后,董娇分析道:“伯爷如今表面上投晋王麾下,那谢家护着童记,就等于晋王护着童记。东部乃苏家地界,别人的面子不好使,但晋王的面子苏家到底要多给两分,毕竟眼下的情况苏家若贸然与晋王起冲突,那就是在挑战陛下底线,苏家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其次,童记得了谢家庇佑自然也要给晋王好处,这样明面上是童记也投晋王门下,但等到秦王殿下羽翼丰满时你我倒戈……” 她眼里露出锋芒,谢长林一想到日后能在晋王心口上插一刀哪有拒绝的道理。 “此事谢家会帮你办妥,不过童记最好不要与晋王直接往来,一是避免他对你狮子大开口,有谢家在中间作保,他就算想吞你童记的钱财也要先看谢家的面子。二是童记在谢家手下,谢家才有与晋王谈判的筹码。”谢长林道。 董娇拱手,“如此最好,晚辈多谢伯爷照拂童记!既然谢家帮了这么大的忙,若伯爷不嫌晚辈的生意铜臭味重,晚辈厚颜,想邀谢家共赚这天下之财!” 利益永远是收买人心最直接的手段,董娇需要谢家,就不会放过任何拉他入伙的机会。 谢伯爷没想到童乔会率先提出共事,毕竟谢家欠童乔的情足以让他们不求回报的帮忙,这少年,心胸宽广。 “既如此,谢家就多谢童小友好意,此事你与游儿相商即可。” “多谢伯爷!” 两人说完,谢叔游领着董娇退出偏厅,路上,谢叔游舒了口气,没想到童乔跟他爹还蛮聊得来的。 “虽然我爹已经谢过,但我还是要说多谢你。”谢叔游在董娇身侧低语。 董娇笑着撞了撞他肩头,“客气什么,哪怕不是为了你我的友情,我得那本名册也会交给秦王,太子晋王没一个好鸟,我除非瞎了眼才会选他们。” 谢叔游被她这一撞把心里的介怀撞没了,她是真心把自己当朋友的,自己何须如此见外。 “就你聪明。”谢叔游笑道,“对了,你方才说让谢家入伙童记的生意,你准备让谢家做什么?” “我的最终目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得等童记开满大梁且得到皇商之职后才能透露。”董娇特意卖了个关子勾起谢叔游的好奇。 “目前童记的邮局商路已规划成型,但你也知道,镖局能应付得来那些山上那些土匪,却应付不来府城里的官兵,童记信业一旦铺满利润十分庞大,你看大梁几千万的人口,就算一年只有一半人数来邮局投递,也是几千万两的进项,所以我想请谢家参与邮局的运营。” 把邮局分出去其实是董娇的私心,何家在消息打探这方面太保守,他们不敢轻易去窥探各地府城内的秘事,只有谢家在看到如蛛网一般遍布大梁的路线图后会萌生出收集情报的想法。 谢叔游思虑后应下,“可以,这事儿我明日上童记与你细商。” “我明日要去外地一段时间,大约十月底回来,为了不耽误事情你直接去同兴镖局,我晚上叫人提前去打好招呼,明日会有人与你对接。同兴镖局的人能信得过,况且谢家只是表面的生意往来,不必太遮掩。” 有她先前重金送礼在前,今日又登门小聚,谢家跟童记合作全在情理之中,任谁都揪不出问题来。 “行,那你一路小心,等你回来我给你接风。”谢叔游没墨迹直接答应,既然童乔都不担心,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董娇笑着招手,“成,走吧,秦良彦他们等好久了。” “嗯,走吧。” 董娇在谢家吃了十分丰盛的一顿晚饭,不过她酒量差这事儿如今已不是秘密,桌上已无人再劝她的酒,跟大家聊得差不多时,她起身先告辞,明日一早要出发,她还得回去检查行礼呢。 刚走到门口准备等车,苏小楼从里头追出来。 “童乔,等等。”苏小楼抓住她肩膀把人转了一圈,“单独说两句。” 是不可拒绝的口气。 董娇瞪他一眼跟上,“干嘛。” “那个……”走到僻静处,苏小楼结结巴巴开口,“你有沈姑娘的消息吗?她家出事后我找人去沈家流放的队伍里找过,没看到她,但也不知她去哪了。你与她私交向来不错,所以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 虽然苏小楼知道顾承允帮了忙,但他去问姓顾的,那厮压根不告诉他沈清茹去了哪。 以至于苏小楼这心里七上八下,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寻童乔,尽管心里不是滋味,但没什么比探听到沈清茹平安更重要的事。 见苏小楼满脸通红的样子,哪怕知道他是醉意上头,董娇也猜到苏小楼对沈清茹的心思。 没想到这位傲娇大王居然是沈家的第一号忠犬! 董娇吁了口气,“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不过有缘总会相见的吧,如果我打听到沈姑娘的消息,我差人告诉你。” 苏小楼不露痕迹地瞪她一眼,你要真知道了你会告诉老子才怪!男人还不懂男人?! 发现眼前人嫌弃地眼神,董娇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又问:“你这么关心她干什么,如今她可是罪臣之女,沈家也已倾覆,难不成你还执意娶她不成?” 苏小楼被董娇一句话噎得胸口直痛,是啊,他这么关心沈清茹做什么。 他明知他们这辈子都没可能,不论是从前沈家鼎盛时还是如今沈家落魄时,苏家都不会选择沈家,且他娘胎里就定下了婚约,方家姑娘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他没有理由去伤她的心,也不愿意让苏家背上骂名。 再者,就算他说服家里,沈清茹那倔牛一般的脾气,又怎甘于来他身边做妾…… 或许是董娇呛他呛得太不客气,苏小楼只当他在宣誓主权,也罢,若沈姑娘真的看上童乔,以后这小子也别想三妻四妾,嫁个普通人安稳一辈子对清茹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归宿吧。 “我是不能,但愿你能说到做到。”苏小楼置着气扭头走了。 董娇表情凝固,谁说她要娶沈姐啦!乱点什么鸳鸯谱!!! 第二百四十四章 朝丽野心 兹诺和穆达东躲西藏了好长时间终于将把剑庐的事摸清楚,得知是当朝三军大都督亲自斩杀了那帮异族人,他们大为震惊。 除了没想到三军都督会跑到剑庐那种地方外,更是诧异这人心智的确拔群。 “我就说不太可能是胤人留下的血脉,这位顾都督的盛名大梁谁人不知,北境边关更是称他为玉面杀神,不仅武艺超群兵法策略更是傲人,你可知如今北狄为何不敢轻易骚扰大梁?”穆达啃着一个肉包对身边的兹诺道。 “有什么不知道的,还不是五年前这位顾大人给戎狄新王出谋划策与他里应外合剿灭了戎狄的乱党扶他上王位,戎狄感念大梁的恩情,所以才边关太平。”兹诺无所谓道。 穆达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梁和戎狄的和平条约早已到期,戎狄人骁勇善战却不敢踏梁境半步,除了认大梁这份情外,更是当初那一战戎狄人见识过顾将军的能力。这位顾都督领兵打仗如天神下凡算无遗策,戎狄人那点心眼在他面前就跟过家家一样。 当年顾承允替戎狄新王夺得王位后曾放话给戎狄王,如果戎狄敢对大梁起歹心,他能领百万雄兵替戎狄拨乱反正,就能领百万雄兵让戎狄消失。这话听起来狂放,可从大梁皇帝待顾承允的态度来看,但凡戎狄敢有动作,大梁皇帝就会给他这个权利让他去这么做,这才是戎狄真正畏惧的根源。只要顾都督一日得皇帝圣宠,他就永远是架在戎狄脖子上的铡刀,戎狄哪敢妄动。” 兹诺微微吃惊,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北狄和大梁如此细致的内幕,这些年他们只知大梁有两个强敌,一是大燕,二是南齐。 大梁与北狄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而北境也是梁军陈兵最多的地方,所以北狄不敢动作。 至于东面,他们朝丽已经归顺大梁多年,可谁愿意一直做孙子,忍气吞声这么久,朝丽王早已安耐不住自己的野心和欲望。 如果这位震慑北狄的顾将军出事,大梁腹背受敌,朝丽岂不是就有机会夺回自己的主导权! “穆达!我有个想法!”兹诺激动道。 “你说。” “我先前从质子那里听说,大梁皇帝是个疑心甚重的人,如果我们把从瞎眼老妇那里探听的消息放进大梁境内,让大梁皇帝知道只有胤人的血脉才能知道秘宝开启的方法,这样不管他们能不能找到《黑金纪要》,大梁都将失去一员猛将!” 穆达眼睛睁大,“你是想用大梁皇帝的疑心毁了这位顾都督?!” “是!天子心最难测,如果这位顾大人跟前朝牵扯上关系,你觉得大梁皇帝还敢用他?一旦他不再手握重权,我们再派人去戎狄挑拨,届时大燕、戎狄、南齐一起向大梁发起进攻分而食之,朝丽不就有机会摆脱大梁附属国的身份了!” 兹诺越说越激动,他觉得这个法子绝妙! 穆达欣赏地看着他,“的确是好办法,既如此我们就不回去了,那《黑金纪要》能不能找到已不重要,只要这位玉面杀神失去皇帝的信任,朝丽何须费劲去研究什么铁器,直接遣人出使各国密谈即可!” “正是!届时再让质子表明朝丽的忠心,大梁皇帝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以为的一致对外其实只是朝丽的棋局!胜利依旧是我们的!” 两人交叠握手靠在一起,“果然天神还是庇佑我族!我族复起指日可待!” …… 九月十八,童家一早便忙活起来。 庄临等人得知董娇又要出远门心里都放心不下,尽管公子每次回来都说一切顺利,可春芽曾无意中说漏嘴道她在三州照顾公子起居时曾发现她浑身的淤青和伤痕,那些是公子不曾说过的。 后来月离姑娘和阿无公子来府,这二人身手不凡,他们就是用脚指头想也能想到,若非公子曾直面过生死,不然怎会突然寻来这些人护卫安全。 加之三州病疫平息后,灾地的好人好事传入京中,他们童记的东家被冤投毒下大狱这事儿人尽皆知,他们都不知私下骂了那些昏官多少回!现在公子又要走还不带他们,实在叫人担忧。 “公子,此行请你务必以自己的安全为第一优先,拜托了。”庄临朝着董娇拱手深深鞠了一躬,他是真的怕董娇这趟出去再遇到什么危险。 见他如此慎重,董娇还有何不明,她把庄临扶起,“临叔放心,这次我带阿无和月离同行,他们的身手你们都知道,加之我这趟是受人所托有任务在身,他们不会让我出事的。” 既然宫里没明说,她这趟走商就不能扯宫里的大旗,免得遭人怀疑。 庄临见董娇眼神坚定不像为了宽慰他说的假话,他松了口气看向月离和阿无,“我家公子就拜托二位了!” 月离阿无拱手回礼,阿无将剑鞘抗在肩上,“放心吧,保准给你们把人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大家听完齐齐露出笑颜。 樊嬷嬷又检查了一番董娇的行礼,见都没问题才福身道:“东西都备好了,天气越来越冷,我给公子多装了几套厚衣裳和应急的药物,还请公子早日归家,我们等你回来。” 秋露照例瘪着嘴抹泪,幽怨地望着董娇,董娇快步过去捏了捏她的脸,“别哭啦!不吉利!你成天这么掉眼泪我要真出什么都是你害的!” “公子!!!”秋露又气又恼恨不得跳起来咬她两口。 董娇哈哈一笑,“散了散了都去忙吧,我走啦!”她朝众人挥手潇洒转身,无情得像个负心汉。 出了门,阿无和姜湛一辆车,她与月离一辆车,慢慢远离童家视线。 月离驾马直接朝与顾承允相约的地方前去,不一会出了城,几辆马车到老地方碰面。 顾承允这次带的人比任何一次都多,一方面是他需要人手在朝丽境内活动,二方面是人带少了会引皇帝跟兵部尚书怀疑,所以他必须带戍营的护卫和影卫同行。 马车到地方,月离勒马放慢速度小声叮嘱:“公子,这趟主子身边的人除了阿知是自己人外,其余人一律不可信,你切记小心行事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第二百四十五章 资源置换 董娇掀开车帘悄悄看了眼不远处停着的马队,虽然他们拖了好几辆装货的板车把自己伪装成商队护卫,但统一的动作和习惯一看就是极有纪律的军队中人。 “我知道了,你也是,过去吧。”董娇放下帘,这趟她和月离都是男装,就是怕同行的人里有眼睛。 马车靠近,顾承允没上前,直到董娇下车走到他身前拱手行礼,他才投来目光,“此行就有劳童老板与我们同路了,这是通关文牒,还请童老板过目。” 董娇接过打开,只见文牒上详细记录着她的出生年岁以及出关原因,右下角还盖着官家的公印。 “有劳顾都督,童记此行带的东西不是特别多,如果没有要检查的我们就上路吧。” “走吧。” 一行人上马,董娇也回到自己的车上,众人快马驶离京城,直到第一个驿站时停下来歇脚。 用饭时,顾承允主动与董娇一行人一桌,戍营的人没多想,倒是几个影卫多瞅了董娇一眼。 “这些人一部分是朝廷在明的戍营中人,一部分是影卫,影卫直属于皇帝,但为我所用。”他轻声解释道。 董娇不漏痕迹地看了一眼旁边几桌的人,“他们看似助你,实际也是监视吧。” “嗯,肯定有皇帝的眼睛,毕竟《黑金纪要》关系重大,一旦大梁能找回,最少再坐百年的列强之首,开不得玩笑。” 两人简单的通过气后各自回马车休息,这趟前往朝丽比起从前拘束又不自在,姜湛此时换到董娇车上,两人一边手谈一边打发时间。 “我瞧这些都不是普通人,你这趟的真实目的还不准备告诉我?”他捏着黑子看似随意的落下,其实锋芒毕露。 董娇还击,“他们是去朝丽找东西的,正巧童记的货品朝丽没有,以贸易做借口最行得通,所以请我帮忙打掩护。” “那此行生意做不做得成其实并不重要,能全身而退即可。” “非也,我们一定要趁此机会把童记开到朝丽去,如果十一月赶不回来,最起码凭这次的事宫里会高看几分,届时再走后门,不管如何那位置都能落我们头上。但若我们做不成只是来走一遭,回京后若甄选落败,拿什么跟宫里谈条件。” “可是朝丽最丰富的是渔业和木材资源,木材大梁和朝丽之间一直有贸易往来,童记若真想大规模出口朝丽,朝丽国必然也会提出资源置换,不然单方面加重输出,于朝丽而言并无益处,他们未必会干。”姜湛不禁担忧。 朝丽自归顺大梁以来一直想以平等身份和大梁交涉,可败者为寇,在强权之下这个国家不敢反抗已经承受了很多年的不合理贸易往来,童记如今带去交涉的东西又是绝对的量化物,一旦在朝丽风行需求只会越来越大,朝丽国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国家依赖他国的资源而活。 董娇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找准姜湛棋局中的命门落子,“我们的确不能以大梁的名义进口朝丽特产,但你别忘了,童记有很多刚需是可以外放给别人去生产原料来进行二次加工的。” “你的意思是,让朝丽成为童记的原料作坊?” “嗯,童记对油菜、茶籽以及蜂蜡的需求只会日益剧增,在不影响大梁原种植规模保证粮食产出的情况下,让朝丽来种植这些经济产物是最好的,这样既能让他们心甘情愿进口我们的东西,又能让他们依赖我们的经济链而活。这法子就算报回宫里,皇帝也不会有半句说辞,我们是替大梁挣银子的同时拿捏了朝丽,你觉得宫里会不支持吗?” 姜湛抓住童乔话里的峰机,“当然不会,但有个问题,如果童记不受控,就会变成大梁最大的隐患。” “所以回京后,一旦我们这桩生意谈成,哪怕为了掌控,皇商之位都一定会有童记一份,但童记想安稳就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敬献,让皇帝满意。” “你准备分出哪一部分给宫里?” “油。”董娇收手,“你输了。” 姜湛回神看向棋盘,白子已呈吞龙之势。 他脑中飞快计算,童记的榨油技术可谓一本万利,菜籽、花生、大豆、茶籽以及橄榄都能榨取,这的确是童记的立命之本,更是大梁需求最大且永远不会被淘汰的一个行业。 如果童记以油业作为共赢的诚意,皇帝不但不会压制童记,反而还会支持童记的发展,这样不仅能从油业里分到足够的利润,童记生意越大越好就会上缴越多的税银,宫里乐见其成。 “你倒是舍得将嘴里最肥的肉让出去。”姜湛感慨道。 董娇微笑,“油业只是和其他品类单独比起来最肥,可你若看它在童记总营收里的占比,不足四成,加上我们还一直实行以粮易油,这活儿交给宫里去做比我们自己规划轻松。各地的作坊里最怕榨油技术泄露,可一旦变成公营,谁还敢盗?” 原来如此,这家伙是想把生产权上交,让皇家出人出力代生产自以为掌控了源头,童记看似只有经营权很被动,但油业对于百姓来说是刚需,只要有人活着这油铺就不能停,童记根本不必担心有一天皇家会不做这项业务。 只要童记不触皇帝的霉头,这生意就永远都是童记的。 这丫头好算计! “别人都以为你此举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舍大只为讨好宫里委屈求生,可实际上,你连宫里都算计进去,反利用宫里的势力扩大童记的名望。”姜湛失笑道。 董娇靠在软垫上捉黠一笑,“那是世人都将钱财看得太重,以为我会舍不得,所以才无形把油业在童记的地位提升。” 后半段董娇没说,钱其实她上辈子就挣够了,这辈子要不是没投个好胎,她才懒得再重操旧业。 若是董家没倾覆,作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淳安郡主,她用得着操这闲心?当条咸鱼不香吗? 姜湛只当童乔视钱财如粪土,洒脱得叫人敬佩,“世间能有你这般的心境的,凡几。” 话音刚落,月离猛然勒马,两人在车里差点跌跟头。 第二百四十六章 舍与得 棋桌上的棋子落了一地,董娇眼瞅着就要脸着地,姜湛突然一把将她拽住拉进怀里,董娇摔在他胸前,脸疼。 “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姜湛看着怀里白嫩的小脸有些悸动,恨不得时间停滞让他多抱一会儿。 董娇坐起来揉了揉脸,怎么突然急刹车,她努嘴示意姜湛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姜湛起身,帘子一掀开,就见周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群山匪拦路,各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董娇幽幽叹息,完犊子,这帮土匪倒霉了。 果不其然,由于他们拉的货车看起来很富贵,这山头的抢匪只当是京里出来的富商,见财起意,顾承允原本还想与其沟通一番,但这些傻瓜以为遇上肥羊不肯退让。 结果很迅速的被一网打尽。 姜湛见同行的这帮人身手矫健,出手越利落就证明他们身份越高,加之还是顾承允领头,顿感他们这趟去朝丽找的东西绝不简单。 处理完山匪后,商队照常上路,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夜里,有先前去三州的经验,董娇和月离很快搭起自己的帐篷,用过晚饭就直接睡觉,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赶紧到达朝丽别再跟这些苦瓜脸日日相对。 九月二十四,商队快马赶了七天的路终于到大梁东部临靠边关的东济城,这里虽说是城却规模不大,若不是在出关必经之路上,恐鲜有人至。 商队入城寻了家客栈住下,月离小声在董娇耳边道:“沈姑娘不出意外应在东济城等我们,一会儿我出去打探一下。” 想着老友相见,董娇激动点头,“去吧,今天我是不论如何也要在客栈里歇脚的,再睡帐篷或者马车我腰要断了!” 月离噗嗤一笑,“是。” 她捶了捶发酸的腿看向顾承允的背影,这一路两人如非必要并不交流,所聊的东西除了生意就是生意,实在憋屈得很。 不过马上出关了,她总得跟人确定一下之后的安排。 “顾先生。”董娇上前。 顾承允回身看他,“童老板有什么事?” “我听说东济城与朝丽只有一河之隔,马上要过关了,我打算去周围打听一下朝丽的风土人情,免得过关后因习惯不同犯他人忌讳,不知顾先生可否有空,要不要一起?” “是该提前了解,走吧,我同你一起。”他应声看向自己的手下,“你们各自去忙,我到周围打听打听。” “是。”众人答应,恭送他二人离开。 姜湛和阿知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一定距离,董娇见离大部队远了松下肩头嘟囔,“到朝丽后我们应该不用再这样装陌生了吧?要是还得如此,我不得不说我后悔这趟出来了。” 顾承允听她抱怨的小奶音不禁嘴角上扬,“到朝丽后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任务,哪儿还会成天凑在你我跟前,届时保证不让阿娇烦心。” “那就行。”董娇一下子高兴起来,她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百姓,“按理说东济城作为两国的交界处应该很繁华才对,怎么我感觉这里的人生活并不富裕?” “朝丽虽然归顺大梁,但这个民族的人骨子里并不服输,只因两国官僚之间关系融洽,所以下面百姓的冲突就视而不见。东济和朝丽都临海,双方的渔船经常互相抢夺地盘,矛盾多了,自然发展滞后。” 董娇负着手沉思,“如果朝丽百姓一直频繁跟大梁渔民发生冲突,那只能说明这个国家并不服大梁的管辖,皇帝一点都不担心?” “也不是不担心,只是朝丽国小威胁不大,且每年朝贡不断还质子在梁,皇帝觉得他们翻不起风浪。加之边关将领未曾向皇帝报告异动,相隔千万里,纵使皇帝目光再远,也看不到这些细枝末节。” “那你此次回京可要好好给老皇帝说道这事儿,别让他被那些表象一叶障目酿成后患。” “嗯。” 两人言语间走到海岸边,一目望去,皆是木板搭建的小屋,岸边停着木制渔船,船身上挂着杂乱的渔网。 这里的渔民们靠海吃海,衣服和头发上都沾着海水干透后留下的白霜,但也因为这里只有渔业丰富,鱼肉根本卖不起价,加之运输条件匮乏,鱼一旦死了就腥臭人嫌,所以百姓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富足。 董娇突然灵光一闪问道:“对了修璟,大梁的盐场都在什么地方啊?” 顾承允看向她,“在滨洲等有盐湖或盐井的地段,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晒盐的法子,小时候曾无意间听老人们说过,虽用时长,但产量高,大梁也是用的晒盐法出盐吗?” “晒盐?”顾承允微微诧异,“不是,大梁的盐场皆是煎盐,用大锅蒸炒提取,怎么,阿娇有改良产盐的方法?” 董娇点头,眼里闪着星光,“嗯,你来看。” 她领着顾承允到沙地前,找了根木棍画起一个个方块,“晒盐其实很简单,就是规划出大面积的土地来进行自然风干制成盐池,再利用阳光的照射让盐颗粒结晶沉底,虽然沉淀的过程有些繁琐,但产量却非常惊人,只要面积足够,以后一座盐场一天就能收几百甚至上千斤的粗海盐!” 顾承允不但没高兴反而眉头轻蹙,“你可知若你说的此法可行,很可能给你带来祸端。” 董娇怎会不知,如果她这法子可行,私办盐场是要掉脑袋的,她朝顾承允浅然一笑,“修璟放心,我当然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盐场这法子童记绝不会参与,我也没打算用它敛财。我其实是在想,如果我将这个法子献给宫里,能不能拿到海盐的经营权?” 她可一点都不想参与晒盐这种麻烦事,虽然晒盐比煎盐稍微轻松一点,但那么大的面积没有机器工作只能靠人力,照样吃力不讨好,她干嘛去讨这种苦差事啊! “你打算用盐场换皇商?” “不止盐场,连同童记的榨油技术一并上交,童记只要经营权,不要生产权,只有让皇家掌握着技术他们才会放心给我售卖。” “但他们掌握了技术就难保有人眼红想替代你。” 董娇挑眉,“童记不止油和盐,我敢把这些东西交出去就敢保证童记没有这些照样鼎盛,宫里跟我合作只会获得更大的利益,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别人想顶替我,得先问皇帝同不同意。” 第二百四十七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见她自信耀人,顾承允收起心里的担忧,在生意上他从不质疑半点阿娇的能力,既然她如此笃定,自己便不多操心。 “回京后我亲自将你这个打算上报,盐场油厂关系重大,由我提出也不会引起怀疑,这趟朝丽之行你不用急着回去了,皇商的名额必有你一份。” “那就多谢修璟啦——”她眯着眼笑答,眼如弯月,娇俏可人。 顾承允很想把人搂进怀里抱一抱,可惜这里外人太多,只能笑意深深地盯着她。 两人谈完正准备回城里,突然不远处人声嘈杂,只见一艘小船急急靠岸,一个中年男子背着湿漉漉的少年往下跑,两人齐齐跌进水里。 他抓着儿子的胳膊稳住身子站起,一边朝岸上走一边喊:“快!快帮我去请徐神医!我儿子溺水了!求求你们快帮我找徐神医来!” 百姓们闻风而动,董娇瞧那少年面色惨白,看样子已经掉水里有一会儿,她暗道不好,看了眼顾承允后直接朝那人跑去。 “他呛水多久了?”董娇抓着男人问。 男人也心急,把儿子放在沙地上红着眼答:“有一会儿了,方才我父子二人在海边打鱼,结果小四没注意被渔网套住拽进海里,我废了老大劲才把他捞起来,这又从前面划回岸边,恐怕有半盏茶了……” 董娇看了眼其他渔船的距离飞快估算,这孩子溺水最少有五分钟了,她把人推开,“让我试试。” 说罢检查少年口鼻,见没有异物立马进行人工呼吸。 周围的人看得又紧张又尴尬,紧张是不知这富家公子能否真把人从死神手里拉回来,尴尬是两个大男人口对口,伤风败俗。 姜湛和顾承允见状不禁暗自握拳,可看她是真的在想办法救人又不敢打扰,只能由着董娇一边朝少年嘴里吹气一边做胸腔按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先前去找徐神医的人也带着医生回来,沈清茹见到童乔有些诧异,正想让她停下换自己瞧瞧时,一直被她按压胸腔的少年猛然吐水咳嗽起来。 男人见状当即跪下朝董娇磕头,“恩人呐!公子您是我的恩人呐!小四!小四!你还好吗?” 少年缓缓睁眼,见父亲跪在身边老泪纵横,虚弱地喊了声爹,男人嚎啕大哭。 董娇泄力跌坐在一旁,幸好她前世在应急逃生演练中从没摸过鱼,不然还真救不回来这孩子。 沈清茹赶忙上前替少年把脉,检查后见他的确没事了对大伙道:“小四救回来了,多亏这位公子,不然就是我来也回天乏术。” “真的吗?这位公子跟徐神医一样厉害那他岂不也是神医?” “天呐,我们村里一下来两个神医,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董娇望向一身布衣消减了几分的沈清茹诧异,“清茹,你怎么在这,还变成了徐神医?” “说来话长,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徐神医,你跟这位公子认识?”周围的百姓问。 沈清茹点头,“认识,她是我的挚交好友,大家都散了吧,赵大伯,你赶紧带小四回去休息。” “唉,多谢恩公,多谢徐神医。” 老百姓们一走,董娇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一把拽起,接着见姜湛从怀里掏出布巾仔细地在她唇上擦拭,那模样,像自己心爱之物被玷污了似的。 董娇云里雾里,下意识就去看顾承允,结果后者脸黑得跟阎王似的。 她赶忙将布巾接过自己擦起来,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姜湛不说话,但从表情看他的心情十分不美妙。 董娇莫名其妙地偷瞄着他,这小子干嘛做这么奇怪的举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喜欢她呢! 不是……姜湛该不会喜欢上自己这表面的童乔身份了吧?!这怎么能呢…… 她越想越难受,为啥帅哥都喜欢内部消化,古代是,现代也是!造孽啊! 顾承允看姜湛的眼神变得不善,男人之间的危机感一触即发,他现在很确定,阿娇身边这个男人喜欢的绝不是童乔,而是她! 可他怎么知道阿娇是女儿身的?!看来不能再把她单独放在外面了,她身边这些莺莺燕燕各个都不安好心! “没想到在这再遇……徐姑娘。”顾承允很贴心换了称呼,并且上前站在董娇和姜湛中间,刻意将两人隔开。 沈清茹朝他客气一笑,“先前托大人的福离京后我欲当个游医,到东济时见这里气候养人便想多待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又再见了。” 话是解释给别人听的,但董娇依旧为能见到沈清茹而高兴,“你如今住哪啊?我暂时在城里的客栈落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朝丽玩?” 她十分熟稔毫不见外地相邀,沈清茹喜欢她这份亲近,笑着同她并排走,“住在城边上的一个小院里,你可要去我那瞧瞧?朝丽若你想我同路,我就陪你一起。” “好啊!”她高兴地跳着回身看身后两个黑脸阎罗,“你们先回去吧,我去阿茹那里坐坐就回来,拜拜啦!” 说罢跟着沈清茹走了,完全不管身后两个男人什么表情。 顾承允冷淡地瞥了眼姜湛,又恢复平日里拒人于千里外的态度,姜湛也不想和这位顾都督有什么交情,他又不傻,顾承允感觉得出来的他感觉不出来? 只是,童乔那家伙似乎对顾承允十分信任,甚至可以说比对他还信任,他俩到底什么关系?难不成顾承允知道童乔的真实身份是谁?可恶啊! 两个男人就这样敌视着对方各自离开,只有董娇一人的背影是雀跃的。 路上,神经并不大条的董娇松了口气,方才那气氛她还能感觉不出火药味?所以趁着沈清茹在侧,她直接溜之大吉。 救个人差点把自己赔进去,亏呀亏呀。 沈清茹见她还在出神撞了撞她的肩,“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董娇可不想把姜湛那些见不得人的小癖好公之于众,她顺势换了话题,“你最近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都好,放心吧,京里先前赎回来那些宅子我又转手卖了,沈家倾覆,它们也没存在的必要,徒留着惹心伤。不过我让齐大魁留在京里帮我物色新的宅院,我的要求是离童家越近越好。” “闺蜜做邻居,好主意诶。”两个姑娘相视一笑。 到沈清茹暂居的小院,牛小刀正在劈柴准备帮婉儿烧饭,见到童乔又惊又喜。 “童老板!又见你了!真是太好了!”牛小刀拿着斧头冲出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沈清茹与李尧 董娇赶紧离他远远的,“你这架势不像高兴,像要砍了我。” “哈哈哈哈,童老板还是一样会逗人开心。”婉儿跟着接话。 虽然她们如今的日子比不得从前在京都,但离开沈家后,这主仆几人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惬意,哪怕粗茶淡饭也乐在其中。 寒暄后沈清茹拉董娇上屋里坐,整齐干净的寝卧里燃着淡淡的安神香味。 “话说我也没亏待你吧,玉容膏的分成我一分没少给,怎么不弄个好点的院子住?”董娇看着屋里简陋的陈设没忍住揶揄。 沈清茹笑着给她倒茶,“反正迟早都要回京,我只是提前来这等你巧遇,花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况且这边我又没法做玉容膏,那钱不得省着用。” “缺钱不知道跟我要,我能让你受委屈了?你姐们儿我啥都没有,就钱多。” 沈清茹被她逗得咯咯直笑,心里暖融融的,“是了是了,回京后徐家阿茹就等着童家公子养她一辈子了。” “养十个都不成问题。”董娇接过抿了一口,“怎么改姓徐了呀,先前在海边他们说喊徐神医我都不知道是你。” “我娘姓徐,沈家没了,我也不稀罕那个名字,就跟我母亲姓,改做徐阿茹。” 董娇还是第一次听说沈清茹的母亲,原书里她的过去很少着墨,所以董娇也不知这回事。 “那你娘……应该没有跟着遭殃吧?” “要是我娘还在,我早就跟沈家鱼死网破了。” 也是,如果沈清茹的母亲还在,恐怕她重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母亲离开那个吃人的沈家,哪怕跌入泥泞也不会多留一天,只要母女俩能相依为命,此后只做普通人又何妨。 正是因为她母亲没了,她才会耐着性子和那个家里周旋算计。 知道对于这种事安慰都是苍白的,董娇拉住沈清茹,“以后啊,要是你愿意,我家就是你家。” 沈清茹笑着睨她,“好啊,那以后我就赖上你了,别想反悔。” “不反悔,”见她已将自己视作知己,董娇深吸口气决定坦白,沈家已经没了,她对沈清茹就没必要再隐瞒,“阿茹,我说过时机到了就告诉你我的秘密,我姓董,在家行二,小字阿娇。我祖母婶娘她们如今都在桑园,我在谋一个清白。” 短短两句,道尽生平。 沈清茹微微一怔,原来是宣平侯府的小郡主,难怪她要隐姓埋名。 她记得前世董家落难后很快便衰败不复,那一屋子女人也受尽屈辱叫人唏嘘,前世的淳安郡主入桑园不久就香消玉损,没想到这一世居然悄然出逃还在外闯出一番天地。 难不成是因为她的重生才导致淳安郡主的故事偏离轨道,也正因她的结局变了,所以这一世的很多东西都跟前世不再一样? 沈清茹想不出个定论决定不想,能重来一世已是不易,何必庸人自扰。 “董家阿娇,童乔,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微笑看向董娇,“皇天不负有心人,董家会如你所愿,重见天日的。” “嗯,一定会。”两人互相安慰后,董娇问,“你呢,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想去秦王身边,”沈清茹顿了顿,“你别误会,不是为求什么名分,而是我欠他的情,得还。” 说到此沈清茹的眼神有些恍惚,她又想起她悄悄从晋王府溜出去的那个夜晚,那时晋王把她圈养在府中当成杀人的工具,她的存在见不得天日,所以李准不许她随意进出。 鸟关久了都会想往外飞,何况是人,所以趁着府中下人看管松散时,她偷偷溜了出去,结果因为路不熟走错道进了暗巷被一群流氓围堵。 幸亏她随身习惯带些防身的药粉挣得一线生机,可后面紧追的男人步步紧逼,眼瞅着就要将她抓住,正巧在黑市买字画的李尧救了她。 男人没有嫌弃她的狼狈,将她小心翼翼护在身后,并收拾了那群流氓。 如果说她从前对晋王是鬼迷了心窍要一条道走到黑,那李尧就是黑夜里圆月投下的一抹辉光,在她最孤独寂寞时照亮了心房。 可惜那时的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只配活在角落的阴影处,这样如月光般圣洁的男子又岂是她能肖想的,所以她礼貌谢过,然后再次回到那个地狱。 老鼠就该过老鼠的生活,期盼什么阳光。 只是造化弄人,她没想到时隔几日李准叫她配好一杯含有慢性毒的香茶送进花厅,她本欣喜的以为是李准愿意让她到身边伺候显于人前,所以哪怕端的是毒药,她也兴高采烈。 可当进了花厅见到坐在李准对面的男人时,她知道,她即将犯下令她后悔终生的错误。 她被压抑惯了,她一边期望着能从李准处得到自由与幸福,一边又想让她的救命恩人远离这些阴毒。 可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呈茶的托盘就被侍女接过送到李尧的面前,一如几日前那般温润舒朗的白衣公子,在她面前亲自喝下那杯含有剧毒的香茗,还说,“美人泡的茶就是不一样,香醇回甘,好茶。” 沈清茹痛苦地闭眼,这些回忆每每想起都让她揪心,已大错特错一次,只愿这一世她能护他平安,让她偿还罪孽。 董娇看沈清茹变换的神色也猜到两人在前世必定有她不知道的纠葛,那些事再去探究已无意义,她抿了抿唇开口,“回京后秦王那边我替你引荐,我如今与秦王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想去他身边不是难事。” 沈清茹不怀疑她能做到,那本名册就是她给的秦王,再加上如今知晓身份,她和秦王是没有利益冲突的表兄妹,要引荐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好,那就提前多谢了。” 两人各自歇了一会儿话头,见窗外天色已晚,董娇准备告辞,“估计明日我们又要启程,你若是与我同路,今晚就得把东西收拾好,明日一早在客栈门口集合,你东西多不多,要不要我喊人来帮忙?” “不必,婉儿她们会打点的,明日一早客栈见。” “那行,我就先回去。” “好。” 正要往外走,小院里的门被敲响,牛小刀放下柴刀去开门,就见先前董娇救的那个少年和他父亲各抱着一筐鱼站在门外。 “徐神医,先前听周围的乡亲说恩公上你这儿来了,小四休息了会儿已经无碍,所以我特地带着小四前来向恩公道谢,还请恩公再受我父子一拜!”说罢,一大一小抱着鱼篓跪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