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读心:在鬼面王爷怀里搞事业》 第1章 可是他们都爱我啊 北安,冷宫。 雪花夹带着寒风从破窗吹入,把稻草堆中蜷缩的人紧紧包围着。 顾昭手脚全断,衣不蔽体,被冻的发青的身体瑟瑟发抖,清丽的小脸上只剩下麻木。 她落的如此下场,只怪她自己心瞎眼盲,错把狼人视为良人。 此刻,她只盼死亡能早些到来。 咣当…… 一阵开门声响起,风雪中一柄黄罗伞迤逦而来。 伞下正是被众人簇拥着的林雪容,她身穿貂裘,里面的明黄凤袍此刻异常刺眼。 “好妹妹,我来看看你,殿下明日登基,只可惜你福薄不能看到了。”林雪容笑颜如花,声音甜美。 顾昭紧闭双眼,无力做声。 见顾昭竟没有一丝反应,林雪容笑容一僵,眼里闪过狠辣,很快又道:“等妹妹走了,我一定会替你好好照顾旭儿,毕竟,他是我的亲骨肉。” 顾昭猛地睁开眼睛,目光锐利的让近在眼前的林雪容不禁瑟缩了一下。 那是极具威严和压迫的感觉。 林雪容很快定了定心,现在的顾昭,已不再是那个带着五千兵马横扫京城、力挽狂澜的女英雄,一个手脚俱断的废物,她一根小手指头就能把她捏死! “你胡说八道!”顾昭满眼不敢置信,声音嘶哑,“旭儿是我的孩子!” 林雪容笑得愈发得意:“可真是对不住妹妹啊,姐姐一直忘了告诉你,你生的是一个女儿,若不是我让人把孩子换了,你哪有生儿子的命!” “你……你撒谎!”顾昭双眸充血,恨不得把眼前笑的张扬的女人撕得粉碎。 当初她生产时,她就提防着林雪容,还特意让生母高氏在旁边看顾着。怎么可能被林雪容换了孩子?她不信。 林雪容用衣袖捂着嘴巴笑了起来,她就喜欢看顾昭这种愤怒、却无能为力的样子:“到了现在,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她凑到顾昭耳边低声笑着:“好妹妹,高夫人毕竟是旭儿的亲外祖母,她不替我和旭儿谋划,难道真去帮你不成?” “什么?这不可能!”顾昭失声惊呼。 她出身卑微,父亲是镇上货郎,母亲高氏是鱼摊上干粗活的。 可林雪容却是礼国公的嫡长女啊! 如果旭儿是林雪容的亲儿子,高夫人是旭儿的亲外祖母的话—— 顾昭不可置信地望着林雪容,冻得青紫的脸上涌上红潮,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雪容俯视着顾昭:“看来妹妹你已经猜到了?”她得意地勾起嘴角,用怜悯的语气说,“真正的礼国公嫡长女是你啊,傻妹妹。” 顾昭胸口钝痛,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渗透进地上的雪里,将那极白染得通红。 林雪容嫌弃地后退了两步,手指在鼻子前面轻轻扇动,“你没听错,你才是礼国公嫡长女。” “你的亲生父母早就知道,但他们仍然爱我,都想把最好的东西给我,我也没办法。” “妹妹,霸占你的亲生父母,我真是很抱歉啊。” 顾昭的胸口处瞬间钻心的疼,甚至比冲锋杀敌被砍伤还痛,她无力地躺在脏臭冰冷的稻草堆里,眼神死灰一般。 不需要什么证据,顾昭知道,林雪容说的是真的。曾经不解的一切,现在全都有了答案。 原以为被秦佑谨背叛,落到这样的境地已经是人生最痛苦的经历,现在才知道,人生还有更深更重的痛苦在等待。 她是做错了什么?亲生父母和养父母都抛弃了自己,以为真爱的夫君背叛了自己,连视如珠宝的孩子也不是自己的。 她的存在,就这么惹人厌恶? 不对,她还有亲生女儿!顾昭像是找回了希望般,“我的女儿呢?” 林雪容咯咯一笑,随后一个小小的女孩被人拽着头发,拎了进来。 不到两岁的孩子,一身破破烂烂,走路都踉跄,忽的被身后人猛推了一下,额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鲜血直流。 却半点都没有哭,只是浑身抽搐的厉害,像个被虐待了无数次的小狗。 林雪容猛拽着小女孩的头发,使她被迫抬头,笑容和煦声音温柔:“看到了吗,那是你娘。” 小女孩灰蒙的双眼瞬间变的黑亮,破碎细小的声音从嘴边溢出:“娘?是小小的娘吗?”说着,就朝顾昭所在的方向爬去。 顾昭看着那张和她如出一辙的小脸儿,心如刀绞,双眼憋得猩红。 “林雪容,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呢?”林雪容掩嘴轻笑,揪着头发一个用力把爬行的孩子拽了回来,“我就是把她丢在了北街而已。” 北街是上京城中最混乱的地方,官府都不敢管,没有父母庇佑的女婴,在那些心理扭曲的恶人之中,是怎么活下来的? 顾昭一想到这如同万箭穿心。 咣当……又一阵开门声响起,穿着龙袍的修长男子走了进来:“雪容,跟她有什么好说的?礼部教演司还在等着呢。” 顾昭见到这个熟悉的脸庞,只觉得恶心至极:“秦佑谨!你要我死也就算了,可,那是你的亲女儿……” 秦佑谨眼神冰冷漠然,看着顾昭就像是看着一堆垃圾:“你怀孕之前,男扮女装在军营住了那么久,谁知道这是不是孤的骨肉?” 顾昭如遭雷劈:“秦佑谨!你有没有良心?” 当时是她冒充了秦佑谨接掌了军权,还不是因为他懦弱无能! 她救了他的江山,他承诺与她共享江山,会爱她护她,如今却欺她辱她。 真是可笑啊,人渣的话能信吗? 秦佑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来人,快点送她们上路。” 林雪容靠在他身边,笑盈盈地加了一句:“将这小野种杖毙吧。” 两个太监立刻将那小小的女孩按在地上,比成人身高还长的竹板就狠狠向下拍落! “啊!” 只是一下,血色就从衣服下透了出来,“娘,疼,疼……”稚嫩的惨叫在殿中回响。 顾昭目眦欲裂,她手脚俱断,只能双手交替用力,拖着几乎没有感觉的身体,在杖刑声中一步步向着女儿的方向挪去。 小女孩的声音越来也弱,终于彻底消失。 顾昭伸出双臂,将那团已经不成人形的血肉合拢抱在怀里,一行血泪流下。 诸天神佛,万千妖魔,我顾昭愿付出所有代价,只求能再有一次机会,与他们不死不休! 第2章 她重生了! “嘶……” 一股大力传来,顾昭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被两个女人架着胳膊往前走。 这是怎么回事? 顾昭茫然四顾,她不是死了吗? 死在了秦佑谨登基前夕,死在了风雪中的冷宫里…… “姑娘,看见了吗?那边几个泼皮无赖,可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早就盯上你了。你别吭声,假装是我女儿,我才能把你带走,明白吗?” “你们是什么人?我……我这是在哪儿?” 顾昭心神恍惚,不知道眼前是梦是真。 【什么人?是靠你发财的人啊,哈哈哈!】 哪来的声音? 顾昭看向那两个女人,她们分明没有开口。 她突然头痛欲裂,脑海中浮现出潮水般的记忆,双眸一瞬间变得清明。 她竟然重生了! 重生在码头,坐船去林家的路上。 苍天怜她,竟然给她重头再来的复仇机会。 她不会再是那个被挑断了手脚筋,躺在冷宫稻草堆里等死的废物顾昭,林雪容,秦佑谨,你们的逍遥日子该到头了! “姑娘别怕,我们是好人,来帮你的。”一个女人低声说道。 帮她?哼! 是帮她把清白名声早点毁掉吧! 顾昭犹记得前世这两个人贩子绑架了她,她没有逃脱,最后是林家人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找到了她。 虽然她没有失去清白,但那时她衣衫凌乱,所有人都以为她这个养女不检点,去礼国公府的的路上竟还想着和人苟且。 于是她初进府就受尽了刁难与白眼。 在那样敏感的环境下生活,以至于后来秦佑谨给她一点温柔,她就掏心掏肺的对他,结果落的惨死冷宫,骨肉分离的下场。 这一次,她不会让灾难重演! 顾昭用力推开两个女人,扭头就跑。 “不能让她跑了!”两个女人都没想到顾昭反应这么快,居然轻易识破了她们的目的,赶紧招呼附近的同伴帮忙。 旁边的女人先一把抓住了顾昭的手臂。 顾昭直接飞起一脚,正踹中她的小腹,挣脱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跑。 前世她都上阵杀敌了,这两人就这几下也来干拐卖? 见女人制服不了顾昭,不远处的高个男人一跃而起,扑到了顾昭身上,用力把她按住,奸笑道:“看你往哪儿跑!” 顾昭一瞬间如同被巨石压迫般又疼又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另一个矮个男人趁机抓住了顾昭的两条腿,想把顾昭硬抬到船上去! “放开我!”顾昭拼命挣扎,双腿乱踢。 矮个男人被她一脚踹中胸口,往后退了好几步,顾昭立刻抓住机会,狠狠给了背后男人一个肘击。 高个男人被打得几乎闭过气去,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两个女人面色大变,扑过去一前一后抱住了顾昭的腰。 顾昭被牵制的动弹不得,千钧一发之际,她伸手拽下一根簪子,猛地对着前方女人脖子上就狠狠刺了进去。 锐物穿透皮肉的感觉,陌生而又熟悉。 顾昭面色狠决,用力把簪子往下压入很深,搅了一搅,看着那女人眼睛翻白,双手无力垂下,才用力把簪子拔了出来。 喷射而出的血水洒在顾昭脸上,她没有丝毫畏惧,举着簪子对着自己腰上的手臂再次狠狠扎下! 背后的女人惨叫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臂。 顾昭握紧簪子,指尖泛白,“谁想死就过来。” 这一刻,她不像是一个人们眼中的弱者,反而像是丛林中充满杀意的猎豹! 不远处,一辆马车停了很久。 笃笃笃。 听到车壁内传来的敲击声,跟在车旁的护卫连忙靠近,等候命令。 “去帮她。” 车内的男人透过微掀的车帘,默默注视着一切,世间多苦难,他救不过来,他只尊重拼死活着的勇者。 如果这女子被人骗上了船,他根本不会管,但她既然肯以命相搏,他也就不介意随手帮她一把。 顾昭刚刚击倒一个对手,就看见几个护卫模样的大汉冲了过来。 这些护卫全身黑衣,为首一个面上有着巨大的疤痕,一句话也不说,手起刀落,就把那两个女人斩杀当场! 不过是几个呼吸,那几个嚣张的男女就失去了性命。 顾昭还未回过神来,他们就已经转头离开,赶到了一辆黑色马车边上。 “请留步!”顾昭连忙追过去,想要问清楚马车主人的身份,但是对方却好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样,径自扬长离去,直到顾昭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 倏地,一阵清风吹过,微微掀开了车帘。 一个狰狞恐怖的恶鬼面具赫然显露! ———— “那个顾什么,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竟然让老爷认她为义女!” 礼国公府的船上,几个下人叽叽喳喳的鄙夷着顾昭。 “啊!” 一个小丫鬟突然尖叫起来。 众人闻声回头,眼里也闪过惊悚,只见顾昭浑身血污,像个厉鬼般站在那。 “顾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负责教导顾昭礼仪的嬷嬷装腔作势地问。 顾昭冷眸扫过她带着讥讽的脸,未发一言,径直回了舱房洗漱更衣。 上辈子的她对这些国公府的下人充满敬意,现在她才算是看清了他们的嘴脸。 这些人,要么是看不起她的出身,要么就是被林雪容指使,要在路上暗害她,当然,要是其中还有国公夫人张氏派来打压她的,顾昭也不意外。 “顾小姐,你这样可太没有教养了,要是到了上京,别家的小姐夫人跟你说话,你理都不理,肯定是要被人嘲笑国公府没有规矩的。” 嬷嬷一如既往的颐指气使,追进来叨叨不休。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去国公府了。”顾昭神色平静的换上了自己原本的衣服,连带着头上的首饰也全都拆了下来。 她略抬眸,望眼前向飞扬跋扈的老女人,“麻烦嬷嬷你去跟国公夫妻说,我没有教养,没有规矩,让他们收嬷嬷你当义女,给国公府增光添彩。” 说着,顾昭拎起自己的小包袱,就要离开。 “大胆!”嬷嬷一愣,随即挎着脸厉声呵斥,“你以为国公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第3章 唯一不可或缺的,是我 顾昭转头冷笑道:“那你想怎样?” 上辈子,她对这所谓的教导嬷嬷够敬重了吧,结果呢? 教导嬷嬷把她当成傻子一样,对她讲解的那些规矩,哪一条不是让她牺牲自己,为国公府和林雪容效命? 教导嬷嬷终于回过神来,尖声叫了起来:“顾小姐,你是不是中邪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哪家千金小姐会这样说话?” 以前的时候,只要说到“规矩”、“体面”、“千金小姐”这些话,顾昭都会立刻听从她的意见。 可是现在这些却对顾昭没有了作用。 什么规矩不规矩,从此在她这里,她自己就是规矩,没有人可以给她定什么规矩! 顾昭唇角微勾,清澈的眸底带着威严:“别跟我废话,我就问你,你有本事把我赶下船吗?有胆量杀了我吗?有能力改变我国公府义女的身份吗?” “要是没有,就记住,你是奴,我是主!” “从来都是主子命令奴才,没有奴才驾驭主子的道理!” 她的声音不大,却落地有声,像一记记重锤,砸在了教导嬷嬷心头。 教导嬷嬷老脸气的发青,脸上的褶子都在抖,“顾小姐,你岂能这样无礼!我虽然是个下人,却是受国公爷和夫人委托,来教导你规矩的。” “你这个样子,到了上京,和其他贵族小姐交际时,可是会把国公府的脸都丢光的!” 顾昭皱起眉头,语气透露着不耐,“看来我跟你讲道理是行不通了。” 教导嬷嬷气得脸都红了,“你那是讲道理?” 她话还没说完,顾昭就抡起胳膊,转够了弧度,照着她的老脸就狠狠扇了下去。 啪! 比瓜落地的声音都清脆。 所有人都震惊地站在原地,望着顾昭,像是看着陌生人。 这还是之前那个诺诺怯怯,逆来顺受的顾昭吗? 教导嬷嬷还没从眩晕中反应过来,就被顾昭揪住领子,一把扯了过去。 顾昭尖细的指甲狠狠戳着她的脸,话比手上的力度还狠,“我警告你,你最好摆正自己的位置,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这个小贱人!竟然敢打我!】 顾昭脑海中突然响起了教导嬷嬷的声音,她猛然一震,明明教导嬷嬷根本就没有张嘴! 再看看周围人,似乎都没听到一般。 刚才在码头也是这样! 顾昭冷静下来,斩钉截铁道:“这艘船上,唯一不可或缺的,是我!” “不是你!” 顾昭转过头,冷冽的眸光落在每一个满是惊恐的脸上,“更不是你们!” 她把教导嬷嬷往外猛的一推:“有脑子的话,就好好想想,你家国公夫妻为什么非要千里迢迢把我接到上京。” “如果我现在离开,你们这些人回府会有什么下场。” “想清楚了,就来我这里乖乖磕头认错。” “想不清楚的话,我现在就下船离开!” 说完,顾昭不紧不慢地走到船舱正中的主位上坐了下来:“你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少一个人来向我磕头认错,我都不会留下来。” 在甲板上指挥众人采买粮食的管家闻讯赶来,一脸矜持的向着顾昭微微躬身:“顾小姐,嬷嬷也是为了你好……” 顾昭头也没抬,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就冲声音来源丢了过去。 砰的一声,茶杯砸在管家额头上,他顿时抱头哀嚎,头上鲜血直流。 “谁为我好,谁想我不好,我心里清楚得很,轮不到你一个奴才在这里说三道四!” 管家用手绢擦了擦脸上的血,眼神中闪过狠毒,声音中尽是不屑:“顾小姐,你现在还没进府,这会儿就开始摆主子的谱,也太早了吧。” 顾昭站了起来,冷笑道:“露出马脚了?今天那两个丫环鼓动我到码头散步,然后故意把我一个人丢下,让拐子来拐带我,就是你主使的吧?” “你就是不想让我平安进府,想让我死。” 顾昭抄起身边的托盘,对准管家正在流血的头,就是一通乱砸,砰砰砰几声,伴随着管家的嚎叫,好不热闹。 “既然你想让我死,那就只能先让你死了!” 管家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血模糊了双眼,一股脑的跌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看来你们没有谁是把我当成主子的。”顾昭环视四周,众人脸上虽然害怕,但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在她打管家的时候,这些人没敢上来拦阻,但是也没有谁敢来帮她。 “既然如此,那我就走了。告诉你家国公夫妻,我不配当他们的义女。” 说着,顾昭就要往外走。 “顾小姐,我错了,你别走,你别走。”教导嬷嬷一瞬间反应了过来,肿着半边脸扑到顾昭面前,跪在地上恳求。 真要是让顾昭走了,回京后,他们这些下人该如何向国公爷和夫人交代? 就算是众口一词,说顾昭性格粗鲁暴力,动辄打人杀人,那也应该在顾昭见到国公和夫人之后责骂,而不是现在就把顾昭这个国公府义女赶走啊。 到时候一个以下犯上、以奴欺主的罪名,是怎么都逃不掉的。 有了人带头,其他人也都跟着一个个过来跟顾昭磕头,口中认错。不管如何,只求能够把顾昭送到府中,其他的以后再说。 顾昭端坐在主位,拿出帕子在沾了血的手指上轻轻擦拭着,深眸沉沉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丫环。 “顾小姐,奴婢真不是故意的,码头人太多,一下子挤散了。” “是啊顾小姐,我们两个一直在码头找你,这才刚回来。” 两个丫鬟磕头如捣蒜,只是低俯的脸庞上写满了不甘心。 那几个婆子怎么那么没用,竟然还让顾昭逃了回来,等有机会,一定让她翻不了身! 听着她们的辩解,顾昭只觉得可笑的很,眼神愈发冷冽,“这么说来,你们两个没错了?” “奴婢不敢,奴婢有错,没有照顾好小姐,只是奴婢不是故意的。” 顾昭缓步走到她们面前蹲下,瘦长的手指捏住了一个丫鬟的脸。 【不就是个穷丫头吗?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狗屎运攀上了国公府,就以为自己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 【得罪了真正的大小姐,就算是真的进了国公府,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我才不怕她呢。】 这一次,还是不见丫环张口,顾昭脑海中就响起了她的声音。 顾昭隐约有所猜测。 看着丫环眼中得意的神色,她一下子沉下了脸,前世皇后的威压瞬间迸发出来,眼眸犀利如炬,“可是谁告诉你,我会跟你讲道理!” “来人,把这两个背主奴婢绑了沉河!” 噗通!噗通! 两朵巨大的水花吞没了那两张恐惧后悔的脸。 看着那些不甘不愿却还是按照她的命令做事的下人,顾昭心中的恨意终于平复了一部分。 顾昭独自站在甲板上,双眼失神的望着远方蔚蓝的天际,心中思绪翻滚。 上辈子她循规蹈矩,却落得个无辜惨死,连累了她可怜的女儿,这辈子她终于想明白了,从她开始接受国公府的规矩,她就输了。 这辈子,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将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全都踩在脚底! 第4章 重入林府 三天后,上京城。 礼国公府的轿子和几个下人早早在码头等着。 顾昭一下船,冷鸷的神情让来接她的下人们不明所以,这主儿虽然是乡下人,但也不是能任意揉搓的,于是纷纷恭敬地迎了她上轿。 越是接近礼国公府,顾昭内心的恨意就越是汹涌。 进了府,她在内院垂花门前下了轿子,跟着丫环往里走,眼前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但是再次看见,带给顾昭的却不是欣喜,而是更深的恨意。 “这是你的姐姐,林雪容。” 这个名字就像是落入油锅中的水滴,瞬间炸开了顾昭心中的怒火,那刻骨的仇恨仍旧让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 眼前依偎在礼国公夫人张氏怀中,面容娇嫩,肌肤如雪的少女,正是将顾昭一生踩在脚底的林雪容! 只看张氏和林雪容这种亲热的模样,谁能想到这根本就不是一对亲生母女呢? “妾身早就过说了,这小商贩家能养的多好?看她东张西望,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是上不的台面。”张氏用帕子捂着嘴嗤笑一声,眼里的鄙夷不加掩饰。 瞧着张氏这个她的亲生母亲的丑陋嘴脸,顾昭强忍怒意,手指紧攥,指甲划破了手心也没感觉。 张氏面色淡淡地说:“既然进了这国公府,以后就把这小家子气都改改,要不然出了门丢的可是国公府的脸。” 一旁的林维康也点了点头,眼里半分没有这个乡下来的女儿,“改天从宫里请两个嬷嬷,好好教教她规矩就是。” “还不快点向你姐姐行礼?这也太没点规矩了。”张氏看着顾昭半天没有动静,皱着细长的眉毛,冷声命令。 顾昭低着头,余光扫视到了这对礼国公夫妻,她的亲生父母冷漠的嘴脸。 他们选择的始终是林雪容,之所以收她当义女,不过是他们吃肉的时候随便丢跟骨头给她罢了,算是尽了自己当父母的责任,既不愿意付出真心真情,又想要她感恩戴德。 天底下哪来那么多便宜事? 她偏偏要让全北安都知道,这尊贵的礼国公夫妻想要掩盖的秘密! “姐姐好,我从小在市井长大,没见过世面,如有失礼之处,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顾昭一副羞怯的模样,声音软糯,十五六岁的脸上挂着天真无害。 当了那么多年的郡王妃和太子妃,这种应酬的话是张口就来。 林雪容似是很兴奋,一把松开张氏的手,眉眼弯弯的向顾昭走去,“爹,娘,我又多了一个妹妹了!我好开心!妹妹,过几日太子哥哥举办赏梅宴,我带你去玩!” 张氏满眼宠溺地看着林雪容,顺带着看向顾昭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声音也舒缓下来,“嗯,以后好好跟你大姐姐学学。这上京城里谁不知道你大姐姐德行出众,才华过人。你若是能学到你大姐姐三分,以后就少不了你的好日子。” 她随意的招了招手,让顾昭上前,把自己手腕上一连串里最不显眼的一只镯子褪了下来,放在了顾昭手心。 “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拿着吧。” 就在张氏的手碰到顾昭的一瞬间,顾昭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张氏的声音。 【怎么偏偏长得像那个老不死!看见就烦!】 顾昭顿时一愣,手里的镯子一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原来,张氏这个亲娘,对她是这么看的吗?怪不得上辈子,张氏对林雪容比对她好多了。 幸亏那只是金镯子,上面也没有什么宝石镶嵌,并没有摔坏。 张氏的脸却沉黑了下来,她挑着跋扈的眉,阴阳怪气道:“想来是我这老婆子的东西,入不得你的眼了。” “没有没有。” 顾昭连忙捡起了金镯子,小心地拂拭了一下,满眼歉疚,“夫人您不要生气,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见过金子,更别提这么粗的金镯子了,晃了眼,这才一时没拿稳,请夫人原谅。” 林维康虽然是男人,却也知道,这种没有宝石做工也不怎么样的镯子,国公府里有点头脸的婆子都不愿意戴。张氏这是根本没有用心给顾昭准备礼物。 他虽知道,却也没说什么,没必要为了个废棋浪费口舌。 “怎么还叫夫人?”林维康挂着招牌式的微笑叫顾昭过来,“以后记得,得叫母亲。” “是,我知道了,父亲。”顾昭向他屈膝行礼,神色乖巧。 这金镯子虽然样式陈旧粗笨,但是分量却是实打实的,回头当个百十两银子,她办事的时候正好用的上。 至于张婉送礼物不用心,她一丁点都不在意。 林维康从桌上拿起一个黄花梨的木盒子递给了顾昭,“这是为父给你的见面礼,以后这国公府就是你的家,你有什么事情只管与你母亲和大姐姐去说,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是,女儿知道了。”顾昭接过盒子抱在了怀里,面上拘谨温顺,完全就是一个乡下丫头进城后的模样。 “爹,娘,你们有了妹妹是不是就不心疼我了?妹妹有礼物,我也要礼物。”林雪容看到这一幕,忙抱着张氏的胳膊撒娇。 张氏见女儿撒娇,顿时眼里都是慈爱,伸出手指点她鼻尖。 “你这个孩子,刚夸你懂规矩,这会儿就跟我皮,可不是让妹妹笑话? 行了行了,别晃了,别晃了,我可经不住你这折腾。回头让珠嬷嬷带你去我库房里挑,你看上什么自己拿,满意吧?” 林雪容做出得意的样子:“娘你可不许反悔,我早就看上那套红宝石头面了,今天就让珠嬷嬷都给我拿走!” “哎呀,你这眼光可够刁钻的,真知道什么是好东西!”张氏掩面假装不舍,“我真不该上了你的当!” 母女二人一团喜乐,看得林维康都不由微笑,边上的下人们也都满面笑容。只有站在一边的顾昭冷眼相待,被排斥在这喜乐融融之外。 顾昭觉得自己仿佛被分割成了两个人。 一个人心中隐隐作痛,因为她上辈子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亲情;而另一个人则像是看着戏子们在卖力表演却明知道是假的,她未被感动,反而有些想笑。 林雪容钻在张氏怀里,看向顾昭时,笑里分明藏了几分挑衅。 顾昭看出了这个笑容下隐藏的恶意,不由诧异,难道从进入礼国公府的第一天开始,林雪容就对她如此敌视了吗? 她还没入府,林雪容就已经安排人手,把她丢在码头想让拐子把她带走。 成功了,顾昭就不会出现,不会威胁到她,失败了,至少还能散播谣言,让上京贵族都知道,顾昭曾经被人拐走,说不定都失了清白…… 从刚才那母女亲近的表演,到现在这得意的笑容,顾昭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林雪容早就知道她们两个的真正身份。 顾昭眸光微微暗沉,对着林雪容轻轻一笑,笑容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挑不出一丝毛病。 上辈子为了在大臣之间周转,她拼了命地学习各种本领和技巧。 这种上位者矜持而礼貌的笑容就是其中之一。 上辈子的时候,林雪容是当着林维康夫妻的面,向她索要林维康给她的见面礼,这一次是否还会如此呢? 就在顾昭的注视下,林雪容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一脸俏皮地挽住了顾昭的手臂。 “妹妹,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我就觉得亲切,好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一样。” 顾昭笑而不语,大概是刚刚出生的时候,彼此确认过眼神,我们是这辈子不死不休的人! 第5章 她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林雪容亲热地挽着顾昭的手臂,另只手非常自然地就去拿顾昭抱着的盒子:“让我看看,爹爹送你什么好东西,居然还用盒子装着,怕我看见怎么着?” 顾昭不露神色的轻轻一动,林雪容的手就拿了个空。 “妹妹别这么小气嘛,我就是看看,也看不坏。”林雪容也没恼,又笑眯眯的一把抓住了顾昭的手。 就在林雪容的手握上来的那一刹那,顾昭脑海中又响起了她的声音。 【礼国公嫡女,只能有我一个!太子妃的位置,也只能是我的!】 顾昭神情平静,丫环、林雪容和张氏,都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她已经确定了,这个声音应该是她们的心声,而每次发生这样的情况,好像都是她和这些人有了肌肤接触。 就在顾昭发愣的时候,林雪容已经轻松将顾昭手中的盒子抢了过去,掀开盖子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爹,你好偏心!” 只见林雪容手里举着一枚拇指肚大小的观音像玉坠,质地精良,刀工一流,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但更难得的是,这观音的面容和顾昭竟然有七八分相似,都是鹅蛋脸,长眉朗目,樱唇旁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清丽秀美。 “爹,我以前就喜欢这个玉坠,你说这是祖母留给你的念想,不肯给我。为什么今天却送给了妹妹?” 林雪容眼睛里瞬间就冒出了泪花,委屈地噘着嘴,像是被欺负了的猫儿一样。 林维康顿时有些尴尬,轻咳两声解释道:“雪容,这不是妹妹容貌与玉坠相似,它们有缘吗?你别生气,回头爹再找更好的给你。” “我不要,你偏心!”林雪容含着的泪珠刷的掉了下来,她紧紧捏着那枚玉坠,眼角余光却偷偷打量着顾昭。 顾昭嘴角带着笑,静静地等着看她表演。 这一切和上辈子完全一样,同样的玉坠,同样的哭闹,让当时刚进礼国公府的顾昭十分惶恐。 她一个外人,第一天来就让人家亲女儿受了委屈,以后还怎么在国公府立足? 所以当时的顾昭连忙出声,主动把玉坠让给了林雪容,又再三声称自己是心甘情愿。 谁知这一让,就让了一世。 不过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这么做。 这枚玉坠,她就是丢进水里、砸碎听声,都不会送给林雪容。 林雪容见她顾昭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嫉恨,转头就扑到了张氏怀里,哭的越发厉害了。 “娘,娘,我好难过。爹的库房里有那么多好东西,为什么非要把这个送给妹妹?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这个玉坠……呜呜呜……为什么……” 张氏心疼的抱着女儿,眉头微蹙的看向顾昭,有些不满。 如果顾昭懂事,这会儿就应该主动把玉坠送给雪容。不过是一枚玉坠而已,值得为了它弄得姐妹不和,一家人都不高兴吗? 却见顾昭依旧抿着嘴,眼圈微红,双手扭在一起,似乎没有看明白其中的意思,一副惊慌的模样。 张氏的脸沉了下来,她明白林维康为什么会送这枚玉坠给顾昭。 这枚玉坠是林维康外祖父送给林维康生母的礼物,就是专门按照林维康生母的容貌雕成的玉坠,自然也跟顾昭的相貌十分相似。 可是雪容不知道啊,她只知道她小时候向林维康讨要这枚玉坠,林维康没给她,如今却给了一个外地来的义女,她当然伤心。 倒是这个乡下女顾昭太自私了,看到雪容伤心成这个样子,竟然毫无触动。这样硬心肠的女儿,就算是接回来养着,又能给家里带来什么好处呢? 她早就说过了,两个孩子既然已经错换了,索性就将错就错吧。 实在不忍心的话,给那顾家些银子,让那顾昭衣食不愁就是了,偏偏林维康非说什么国公血脉不能流落在外…… 张氏狠瞪了顾昭一眼,又轻轻地拍着林雪容的背,柔声安慰她:“你这丫头,什么东西没见过,这会儿怎么眼皮子这么浅?只是一枚玉坠,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大不了你再从娘的库房里挑一回,到时候百十个玉坠都有!” 此刻林雪容有点骑虎难下,继续哭闹有违她多年来乖巧懂事的人设,就此平息却等于把这枚重要的玉坠拱手相让。 都怪这个顾昭! 她趴在张氏怀里,忍不住抬起头偷偷瞪了顾昭一眼。 顾昭无视她的眼神,带着羞涩关切的笑容走到她跟前,双手握住了林雪容的手。 果然,林雪容的咆哮声在她脑海中响起:【顾昭,你为什么不乖乖死在细水镇?为什么非要回到上京来跟我争?我好不容易才将国公府和太子的好感度刷起来,你别想破坏!就算你是他们的亲女儿,我也不允许!】 果然,林雪容已经知道了她们两个的真正身份。 顾昭心中冰冷,脸上却带着羞愧,温顺的眉眼低垂着,“姐姐别哭。原本这玉坠姐姐喜欢的话,我是应该送给姐姐的,可这是父亲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也是我长到这么大,十几年来第一次收到礼物,实在是舍不得给姐姐,请姐姐原谅。”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也红润起来,似是极度为难,又不知该怎么办的模样。 看到林维康夫妻都有点被顾昭打动,林雪容硬挤出了一副笑脸,但是顾昭却听到了她恶狠狠的咒骂,【这死丫头,会打苦情牌了?】 顾昭双手下滑,抓住了林雪容手中的玉坠。可林雪容捏得很紧,摆明了不想松手。 【这可不是普通的玉坠啊!这是梓阳公主的政治遗产!隐藏在暗中的武装力量多么难得,怎么能让她得到!】 顾昭听见林雪容在脑海里呐喊。 她顿时明了,怪不得林雪容这么想要这玉坠,没想到这么重要,那就更不能给她了。 只是,林雪容怎么这么神通广大,连这种秘密都知道? 林维康显然都不知道呢,不然也不会随便就给她了。 顾昭的手指在林雪容虎口上猛劲按了两下,林雪容立刻觉得手掌酸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玉坠被顾昭轻松抽走。 “多谢姐姐体谅。”顾昭双眼尽是感激,向林雪容行礼道谢。 林维康夫妻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还是雪容这个女儿更会谦让啊。 虽然林雪容心里气的要死,可面上还是不得不显示自己的大度。 “是我不好,怎么能怪妹妹?”她红着眼向林维康撒娇,“爹,都怪你,害我在新来的妹妹面前丢脸,你得赔我!” “哈哈哈哈,好好好,爹爹赔你!只要你们姐妹和睦友爱,互相照顾,就多送你们几件礼物又算什么?” 顾昭笑而不语,姐妹和睦?这辈子都别想。互相照顾?不仅她会好好照顾林雪容,林雪容这会儿肯定也想好好照顾她吧。 这枚玉坠那么重要,林雪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不过,她要的不就是林雪容出手对付她吗? 第6章 大哥来兴师问罪 “夫人,阿昭住的地方和下人可曾安排好了?” 张氏赶忙回答:“老爷,已经都安排好了。” 林维康点了点头,很是满意。 今天的认亲十分圆满,只等晚上召集其他两房人一起吃酒,让顾昭认了叔伯兄妹,这件事情就可以完美结束。 至于顾昭的起居生活,都是内宅事务,由张夫人安置,他也懒得操心。 顾昭的院子是位于内院最西北角的桂香阁,桂香阁是先礼国公年老时休养之地,院子虽偏僻不大,但建筑精致,适合静养。 院子有个角门和最后面的花园相通,还有一个小门可以直通府外,不过和其他国公府的女儿们就相隔甚远了。 从这个院子的挑选就能看出来,张氏不想让她跟其他礼国公府的女孩儿们来往太密切,希望她能降低在国公府的存在感,然后给她选一门婚事,把她嫁出去,就算完成任务。 不过顾昭并不在意,她喜欢安静,这样的院子正好。 她对礼国公府所有人都没有什么感情,本来也就懒得跟他们打交道,而且桂香阁有道小门能直接出府,她以后做事就方便得多。 桂香阁中有一株近百年的桂树,此时正是寒冬,高过房顶的老树也满身萧瑟。 正房门前,桂香阁的下人跪了一地。 礼国公府的规矩,小姐们房里是四个大丫环,两个管事婆子,院子里还有若干粗使婆子和低等丫环。 张夫人给她配了四个大丫环,分别是青竹、青兰、青梅、青杏。 上辈子她最喜欢带在身边的是青竹和青兰,不过她们可是给了她大大的“惊喜”。 这一世,顾昭不会再重用她们两个,但其他两人也未必就能好到哪里去,满院的下人,又有几个会真心把她当成主子呢? 好在她还有时间,这些人暂时用着,她会慢慢培养自己的心腹。 顾昭随手点了几个人,分配了她们各自负责的活计,就让所有人散了,自己回了房间。 房间的布置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绣帷锦屏,燃香铺缎,看起来华丽非常,顾昭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深受震撼。 如今看来不过是毫无真心,胡乱堆砌罢了。 顾昭感受着屋内的冷气,勾了勾嘴角。 这些下人可聪明的很,知道她的地位还不如他们,为了讨好林雪容,明知道她要住进来,在这腊月寒冬里,竟然连个炭火都不放。 想起前世,她忍着寒冷抗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她发了烧,林雪容正好来看她,一见之下大为震怒,命人请医延药,并将满院下人处罚了一番。 就是这一番惺惺作态,让顾昭从此对她感恩戴德。 顾昭刚想叫人拿炭火,就听见院子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和丫鬟的拦人声。 “大公子,您不能进去啊……” “滚!” 正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一脚踢开,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冲了进来,门外的下人们纷纷躲避开来,没有一个敢阻拦。 “你就是那个顾昭?”林君庭叉着腰,吊儿郎当的上下打量着端坐不动的少女,眼里都是嫌弃。 啧啧啧,这么瘦这么黑,也不知道是怎么哄住了父亲,硬是让父亲不顾母亲的阻拦,非要把她从江南带回来。 林君庭见她一动不动,眉头皱了皱,这女人别是被他吓傻了吧? 胆子真小。 顾昭眼眸毫无波动的打量着眼前一副纨绔公子样的少年,这人是她同父同母的哥哥,礼国公的嫡公子哥。 上辈子不学无术,这辈子也一个德行。 林君庭披着一件翠绿色的大氅,头上还冒着汗,上衣领口敞开,露出小麦色的胸口,穿着长靴,手里还握着马鞭,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结果却是个黑丫头!你能迷惑父亲,让他带你进府,想必有几分手段,不过这礼国公府可不是你嚣张的地方! 我警告你,以后安分守己,不要妄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要是惹恼了我,一顿鞭子抽死你,难道父亲还能让我给你偿命不成? 还有,雪容是我亲妹妹,是这礼国公府唯一的大小姐,你敢惹她,我就敢收拾你!” 顾昭瞪了他一眼,眸光冰冷。 这番话在上辈子第一次见面,林君庭就是这么警告她的,而且,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只要林雪容在他面前做出受了委屈的样子, 他就会怒冲冲地来找她麻烦。 林君庭从袖子里取出两张银票,递到顾昭面前,肆意的松开手指,“二百两,买今天父亲送给你的玉坠!” 两张银票在空中盘旋,最后飘落在顾昭脚旁。 顾昭看都没看银票一眼,眼神冷冷的扫过林君庭,扬声叫人,“来人!” 林君庭嘿嘿一笑,嚣张的很,“叫人来又怎么样?他们还敢听你的跟我作对?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别真的把自己当成国公府的千金小姐。” 果然,门外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 林君庭一下一下的用马鞭敲打着自己的手心,有恃无恐地对着门外叫了一声,“来个活的。” 立刻就有两个丫环小心翼翼地赔笑走进来。 “大公子有何吩咐?” 林君庭一脸惫赖,眼里尽是玩味,“去问你们小姐,看她要你们做什么。” 两个丫环尴尬地互相看了一眼,扭捏着上来对顾昭行礼,“小姐有何吩咐?” “去请杜嬷嬷来。”顾昭眼底一片平静。 没一会儿,杜嬷嬷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先给林君庭行礼,才过来见顾昭。 “杜嬷嬷,夫人那边可曾给桂香阁拨了炭?叫人点上火盆吧。这房间里冷成这样,我皮粗肉糙,倒是各位都是国公府的家生子,怕是受不了这种寒冷。” 说着,顾昭瞥了林君庭一眼,语气似有嘲讽,“你家大公子敞胸露怀的,万一染了风寒,可不是玩的。” 杜嬷嬷刚才就在门口,把林君庭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个大少爷不喜欢顾昭,故意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二小姐,您可安生点吧,夫人要管着这么大一个国公府,每天忙得千头万绪,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咱们这边也是有的。您不会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国公府的小姐了吧……” 她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人从后面踢了一脚,蛤蟆式的趴在了地上。 “哪个王八……” 杜嬷嬷刚骂了两个字,翻过身就看见林君庭的鞋底正对着她,吓得剩下的话也咽进了肚子里,“大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林君庭抬手就是一鞭子,狠狠的抽在了她的胳膊上。 “狗奴才!竟敢这样对你家主子说话,反了你了!” 第7章 招惹我一次,就揍你一次 杜嬷嬷被他骂得一愣,心里有点不解,她不是跟着大公子的话说的吗? 林君庭看出来她的疑问,啪的一声又抽了她一鞭子算是给她解答,疼的杜嬷嬷直咧嘴。 “爷能说,你能说吗?你个狗奴才,还敢借着爷的手来磋磨你家主子了?” 杜嬷嬷明白了他的意思,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请罪。 “奴婢该死。” 林君庭冷哼了一声,“就算是义女,那也是国公府的小姐,不是让你们这些奴才糟践的。以后要是让我听见你们哪个敢对主子不敬,统统拉出去打死!” 最后一句他是站在门口对着院子里喊的,吓得那些看戏的下人纷纷跪下。 林君庭嘴角勾起笑意,不过回头看见顾昭平静如水的表情时,又板起了脸。 “别高兴,我可不是帮你,只是尊卑有别,教一教他们规矩。” 顾昭扯了扯嘴角,你想多了,并没有高兴,和你用命保护林雪容的行为相比,这些真的太微不足道。 她只是意外地发现这三个血缘亲人当中,竟然还有一个不是那么冷漠而已。 “就算是主子们养的一条狗,也轮不到这些下人欺负。”林君庭一句话,把顾昭刚刚对他产生的一点好感直接消灭完了。 林君庭看见了扔在地上的两张银票没有被捡起,语气带着嘲讽,“怎么?看不上?这可就有点贪心了。” 他用马鞭戳了戳顾昭的肩膀,“你这辈子见过这么多钱吗?” 林君庭并没有太用力,但是那马鞭头一下一下敲击着肩膀,还是让顾昭心中烦躁不已。 她退后一步,语气冰冷,眼眸中压抑着怒气,“大公子,你可真威风。后宅想闯就闯,鞭子想抽谁就抽谁,什么东西看上了随便丢两张银票就要拿走,也不知你是从哪里来的脸要给别人讲规矩。” 林君庭的嘴角斜斜勾起,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规矩?我比你强,我就是规矩。虽然小爷我不知你用什么手段迷惑了父亲,但是你最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劝你识趣点,捡起来那两张银票,将那玉坠交给我,还得去跟雪容认错赔罪。否则,以后这国公府里,可没你立足的地儿!” 顾昭突然笑了,笑的极其明媚却不达眼底,“大公子你是要抢吗?” “那原本就应该是雪容的东西!”林君庭理直气壮的冷呵,想起刚才林雪容哭红的眼圈,脸上的笑更加邪气了。 “呵,那大公子是想说我是小偷吗?那玉坠原本是大小姐的,被我偷了?” 林君庭脸色也难看起来:“要不是你来了,那玉坠就是雪容的,这么说来你与小偷有什么不同?” “那你把我抓起来送官呀。”顾昭面带嘲讽,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或者就如大公子刚才所说,抽烂我的脸给你妹妹出气呀。再或者我身份卑贱,你直接叫人来把我杖毙,像打死一个下人一样,对你这种贵公子来说,大概也不算什么吧。” 林君庭瞬间怒了,“你以为爷不敢吗?” 他向前逼近,马鞭戳向顾昭的脸,“你以为就此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商贩贱女永远是商贩贱女,卑贱丑陋,血脉低下,令人作呕!” 顾昭反手抓住马鞭一端用力一扭,林君庭感受到一股劲道,被迫松手,眼睁睁地看着顾昭把马鞭夺了过去。 “说得好。商贩贱女永远是商贩贱女,卑贱丑陋,血脉低下,令人作呕。”顾昭定定的重复了一遍,对上林君庭的眼睛说,“林大公子,希望你能够记住你这番话,千万别忘了。” 林君庭眉头微蹙,本能地感觉到一股压迫般的气势。但还不等他多想,就被顾昭一脚踹在小腹上,踉跄着向后退去。 顾昭挥舞着马鞭,暴风雨一般抽了过来,专挑林君庭衣物单薄的地方打,抽的林君庭嘶嘶的直抽冷气。 “你疯了!” 他抱着头,满屋子躲鞭子,可那鞭子却像定位了的毒蛇般,怎么都避不开。 他连滚带爬地翻过门槛,扒着门框站起来,就看见顾昭双手抱胸,握着马鞭对他冷笑:“我也警告你,你招惹我一次,我就揍你一次!” 林君庭还想说什么,顾昭一抬手,马鞭抽在空中,声音尖利,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疯女人以前怕不是扛石头过活的,力气好大……暂时撤退,回头再找她算账! 林君庭手臂和胸膛都火辣辣地疼,好在顾昭没有打他的脸,否则今天可真是丢人丢大了。 顾昭又往前走了一步,林君庭见状连忙后退,眼神中充满了警惕,见她没有追过来打他的意思,林君庭匆忙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 他匆忙遮住被抽破的衣服,头发随便捋了几下,感觉看不出来挨了打,才对着顾昭举起拳头挥了挥:“你给我等着!” 顾昭对他呲牙一笑,这是他欠她的,上辈子为了林雪容,他可是狠狠抽过自己一鞭子! 那时候的她只能含泪忍耐,现在,她终于能讨回这笔债了。 林君庭被她这个笑容吓了一跳,嘴里嘟囔着“疯女人”,脚下抹油似的出了门。 顾昭懒得看他一眼,把鞭子丢在了一边,慢悠悠地坐回了座位。 “人呢?换热茶来。” 她提高了几分声音对外面的下人说。 她并不担心林君庭向林维康夫妻告状,林君庭要是敢把自己闯入桂香阁,反而被打了的事情闹出去。 那位与张夫人分庭抗礼的姜姨娘肯定会抓住机会,把林君庭本来就已经不堪的名声狠狠抹黑一把。 两个丫环闻声走了进来,看到了刚才顾昭的狠劲,她们哪里还敢造次,一个提着茶壶,恭恭敬敬地给顾昭斟茶,另一个则弯腰把地上的银票捡起来,沉默地放在了顾昭面前,开始收拾有些凌乱的房间。 “青杏,青梅,是吧?”顾昭收起二百两银票,头都没抬地吩咐,“等会儿准备下,晚上跟我到正院用膳。” 感谢大哥亲自送来的二百两啊!她的小金库又充实了一点呢。 第8章 国公府二小姐 冬天白昼短,下午还是阴天,不久竟然飘飘洒洒下起雪来。 顾昭带着青杏和青梅穿过大半个国公府,来到花厅时,披风都沾染了淡淡的雪色,掀开厚厚的锦缎夹棉门帘,热气和香气交织在一起,迎面扑来。 和这股子馥郁气息一起扑上来的,还有一道高亢的声音。 “都现在了,那位二小姐怎么还没到?难道让咱们这么多人等她一个?” 林雪容在一旁语气温柔地解释:“三妹,阿昭她初次来府中,道路不熟悉,走得慢些也是有的。” “真是笑话,府里难道没有给她配下人吗?她不认得道路,难道下人也不认得吗?无非是小人得志,一朝翻身便轻狂罢了。” 顾昭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谁的声音,林维康的庶女,原本的二小姐林雅怡。 上辈子林雅怡在其他方面可没少找她麻烦,只因为顾昭抢走了林雅怡的“二小姐”头衔。 顾昭缓步入内,面带亲热地握住了林雅怡的手,一脸惊喜:“这位妹妹,你刚才说话的模样和高大嫂简直一模一样,看见你就像是看见了高大嫂一样,真是亲切。” 林雅怡还没来得及排斥顾昭,就下意识地问:“高大嫂是谁?” “细水镇菜市场门口扫地捡菜叶的大嫂啊,嘴巴最大,声音最高。”顾昭握紧了林雅怡的手不让她挣脱,笑意晏晏,“不管是否与她相关,总是要高声大嗓指手画脚,细水镇谁看见她都躲着走。” “我来国公府之前,心里一直不安,害怕国公府里都是些高雅清贵的,今天见着了妹妹,就像是看见了高大嫂一样,心里一下子踏实了。” 林雅怡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这是在嘲笑她吧? 【竟然这么嚣张!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顾昭假装好意劝诫:“咦,妹妹怎么不高兴?高大嫂不高兴的时候,就爱抓人头发挠人脸,这不好,你可不要跟她学。” 林雅怡刚刚把手抬起来,听到这又不得不收了回去,假装理了理鬓发,皮笑肉不笑地说:“姐姐妹妹的,倒是叫得亲热。” 张夫人在一旁瞧着林雅怡吃瘪,眼里的笑意藏不住,她虽然不怎么喜欢顾昭,但是更不喜欢这个庶女。 当初罗姨娘得宠那几年,可没少仗着林雅怡抢人,顾昭如今也算是帮她报了仇了,张夫人笑着对顾昭招手,语气少有的亲切:“阿昭,你过来,跟大家见个面,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 顾昭听话的坐下, 她自是知道张氏的心思。 花厅里,男人坐了一桌,女人倒有三桌,隔着屏风,算是顾全了男女大防。 张夫人让嬷嬷带着顾昭,把屏风两边的大伯林维宁、三叔林维平和自家一房的长辈平辈都认识了一遍,领了一圈长辈的见面礼。 不管每个人心里在想什么,但至少大面上没有出什么问题,看起来一片和乐融融。 林维宁的妻子胡氏握着顾昭的手,眼泪竟是都快要滴下来了。 “天可怜见,这阿昭丫头长得可真是太像老夫人了。刚才进来的第一眼,我差点以为是老夫人回来了。这哪里是什么义女,简直是嫡嫡亲的孙女啊,看这容貌,气度,跟老夫人简直是一模一样……” 顾昭却听见胡氏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嘲讽地说:【老夫人当初可是根本不赞同娶张婉这么一个儿媳妇,张婉进门后也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张婉竟然收这么一个义女?是嫌自己头顶上没有婆婆过得不够自在怎么着?这人的脑子天天到底在想什么?】 上一次是张夫人自己的心声,这次是胡氏的心声,都是这么说。看来张夫人对她的厌恶,大概有不少是因为她这张脸? 顾昭当下决定,以后一定要经常在张夫人面前晃一晃,让她感受感受这久违的母爱。 到了林君庭的时候,他甚至还掏出了一块玉佩给顾昭当见面礼,玉佩成色雕工都不错,怎么也能值个五六十两银子,让顾昭十分惊讶。 上辈子可没有这回事。难道是因为她抽了林君庭一顿,反而赢得了他的尊重? 【这黑丫头打扮一下还挺人模人样的,她打了爷,爷还送她玉佩,她会不会觉得爷犯贱?爷只是想送她点礼物,让她心甘情愿把玉坠送给妹妹而已,她最好不要多想,哼!】 顾昭借着接玉佩的时候,碰了一下林君庭的指尖,就听见林君庭一大串唠叨,不禁抽了抽嘴角,这可真是个好哥哥啊。 不过眼角余光看见林雪容脸上不悦的表情,顾昭顿时一脸喜悦:“谢谢哥哥,哥哥你真好。” 做作的声音甜的腻人,惹得林君庭不住的打哆嗦,头皮发麻。 看见林雪容脸色越来越黑,顾昭的笑容更灿烂了。 叙齿入座,顾昭的座位正好在林雪容和林雅怡两人之间。 林雅怡刚才吃了亏,很不甘心,不停地找顾昭说话,字字句句都是打探顾昭在老家的生活细节,话里话外都是在嘲笑顾昭以前多穷多惨。 要是前世的顾昭也许会因为她的嘲讽而难过,可如今的顾昭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三妹妹,你别说了。”林雪容却似乎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阻止,“二妹妹既然已经入府,今后就是咱们家的一员,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林雪容身后的丫环听月非常有眼色地走上前来,给林雅怡斟了一杯热茶,恭敬地躬身举到林雅怡面前:“三小姐请用茶。” 林雅怡不敢得罪林雪容,只能悻悻然接过茶杯:“谢谢听月姐姐。” 听月虽然是丫环,但是父亲是林维康信任的大掌柜,母亲是内宅管事,自己又是林雪容的心腹,在太子殿下面前都能递得上话,所以即使是林雅怡也得对她客客气气的。 顾昭垂着眼皮,手掌在袖中紧握成拳,听月和抚风,是林雪容的左膀右臂,两人都欠她不止一条命! 前世,拎着小小进来一把将小小摔在她面前的,可不就是梳着妇人发式的听月!刚才进来看见听月的第一眼,顾昭差点忍不住要冲上去扭断她的脖子。 她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才忍到了现在。 顾昭缓缓抬起头来,轻轻抓住了林雪容的手腕,强颜欢笑道:“谢谢姐姐。” 她要多了解林雪容的想法,找机会先弄死听月和抚风! “妹妹客气了。”林雪容柔声安慰,“三妹妹没有恶意,她就是这样,脾气直。” 【知道进入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有多难受了?呵呵,接下来还有大礼送给你呢。】 顾昭又听到了林雪容的心声,却让她疑惑了起来。 什么叫不属于她的世界? 还没等她细想,就听见林雅怡突然叫了起来:“我的禁步呢?” 第9章 禁步就是你拿的! 林雅怡的丫环在她座位周围、桌椅下方仔细寻找了一遍,都没有见到她的禁步。 “父亲!”林雅怡急得脸都白了,向闻声出来的林维康求援,“这是我十岁的时候,您送给我的生辰礼物……呜呜呜……怎么会丢了呢?” 北安朝有身份的女子出行时,腰间往往都悬挂着一串玉佩和流苏组成的饰物。 像国公府的小姐们,六岁就开始学习走路姿势,务必要做到正式出行时凌波款款,环佩轻响,却舒缓悦耳,轻重得当。 因此禁步对于有身份的女子来说,极为重要。 林雪容一脸同情安抚她:“三妹妹,你别急,你想想你都去过哪里,最后一次看见禁步是什么时候。” “我从怡然居一路走过来,进门入座的时候,禁步还在的。”林雅怡不假思索道。 这条禁步是她最喜欢的,平时都不舍得用,今天还是为了让那个乡下丫头知道什么是富贵,才特意换上的。 入座后,她还轻轻整理了一下禁步的位置……在花厅中,她根本就没有走动,一直坐在原地……就算是掉了,也只有周围的人才能发现…… 林雅怡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回头,大声质问道:“顾昭,是不是你?”她神色激动,一步步向着顾昭逼近,“肯定是你!只有你这种从小贫困没有见过富贵的乡巴佬,才可能见了好东西就偷!肯定是你!” 顾昭面色平静:“三妹妹,请慎言。” “呸!你也配叫我妹妹!”林雅怡不顾形象的唾骂,眼圈气得发红,一把抓住顾昭的手,冲着她大喊,“我可没偷人东西的姐姐!” “我没有偷你的东西。” “我哪儿都没去过,就算是禁步掉了也该在这周围,怎么可能不见了?你就坐在我边上,肯定是你拿走了!” 顾昭只觉得可笑至极,“这么多人,你怎么偏认定是我呢?丫鬟奴才你都不怀疑,怎么就刁难刚进府的我呢?” 林雅怡一时间脸红了又白,这么多人看着呢,顾昭就是故意让她下不来台,乡下来的野丫头就是没教养! 她咬咬牙强词夺理道:“纵使别人有嫌疑,你可是离我最近,我怀疑你也合理。” 几个跟林雅怡关系不错的小姐妹又开始带风向。 “是啊,三姐姐说的有道理。” “这好东西就怕贼惦记啊……” 这时,林雪容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上前,安抚地拍了拍顾昭的手。 “妹妹,如果你真的见着了,就还给三妹妹吧,我那里还有几根漂亮的禁步,等会儿我送给你就是了。” 话上尽是大方关怀的模样,却一句话把顾昭偷禁步的罪定的死死的。 张夫人的脸上阴晴不定,眼神带着狰狞之色,“顾昭,你怎么眼皮子这么浅?你现在是国公府的姑娘,不是那街头商贩的女儿,有什么东西值得让你去偷?还不快点拿出来还给你妹妹!” 坐在主位上的林维康脸色很难看,只觉得脸都丢尽了,看看左右两个庶出兄弟一副看戏的模样,心里更加恼火。 顾昭厌恶地看着一脸假笑的林雪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她冷冷的打掉她的脏手,环顾四周那些鄙视、幸灾乐祸的眼神,刚才那些眼里可都是巴结和讨好。 这般没有丝毫没有人情味,冷漠至极的地方,真叫人厌恶。 她突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声音银铃般脆响,可眼底一片鄙夷。 “怀疑我,那就拿出证据来,堂堂国公府,难道就凭几句话就能定罪吗?” “你还有脸笑?”张夫人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昭,尖声斥责,“老爷,你看看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偷窃丢脸吗?” 林维康的眉头皱成一团,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加重了语气:“顾昭,大家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林雪容一脸怜悯:“妹妹,你以前在乡下长大,可能没有读过书,也没有人教过你礼义廉耻,但是别人的东西不能拿的道理,你总该懂得吧?” 顾昭终于停住笑,犀利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林雪容脸上,嗓音如寒冬初雪般肃冷,“好姐姐,你也懂得别人的东西不能拿?” 林雪容心头一跳,突然觉得顾昭的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一切。 张夫人勃然大怒,不顾形象的训斥:“孽障!你姐姐教导你做人的道理,你是怎么跟姐姐说话的!” 林雪容压下刚才短暂的震惊,才开口道,“爹爹,这随身丫鬟是最清楚主子的动向的,咱们叫姐姐的丫鬟来,好证明姐姐的清白啊。” 林雪容嗓音温婉,但藏在宽大衣袖的手早已紧攥成拳,发泄着自己的不忿。 顾昭,虽然你是女主有光环,但我依然能让你身败名裂,想像书里那样最后成为太子妃,飞黄腾达?做梦吧! 林维康的脸色黑沉,不耐的视线扫了一圈,质问道:“哪个丫鬟是跟着二小姐的?” 青杏和青梅闻言一起上前跪倒,“奴婢在。” “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要是胆敢撒谎,今天就把你们全家都发卖出去。” 两个丫环惊慌失措,对视一眼后,似乎达成了共识,一起趴下去拼命磕头。 “老爷夫人饶命,我们也是没办法,主子吩咐,不敢不听啊!” 说着,青杏就从袖子里双手捧出一团玉饰,哆哆嗦嗦地举到了头顶。 “小姐,你的禁步!”林雅怡的丫环惊喜地叫了起来。 “还说不是你偷的?”林雅怡快步走上前,接过禁步,发现完好无损,松了口气,回头恶狠狠地瞪着顾昭。 顾昭眸光微动,嘴角勾起嘲讽,“青杏拿出来的东西,为什么是我偷的?” 她早就猜到这俩丫鬟一定会出卖她,真是愚不可及,难道她们帮林雪容对付她以后,林雪容就能放过她们吗? “青杏可是你的丫环!她说是你吩咐的!” 顾昭斜睨着林雅怡:“她说是我就是我?我今天刚刚进府,和青杏青梅见面没超过四个时辰,她们就会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帮我偷东西?你是跟高大嫂一样,脑子都丢到臭水沟里了吧?”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不少人都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好了,时候不早了,大家就散了吧。”林维康第一个反应过来,想草草了事,“天寒地冻的,都早点回去安歇。” “看来国公爷是知道谁在背后陷害我,所以选择保护她,而让我背着窃贼的污名了?” 第10章 黑心肝的死丫头 正在大家犹豫之时,顾昭带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们陷害她的时候不依不饶,如今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林维康,也被这一句诛心的话说得满面通红。 这丫头,怎么会这么聪明?大房和三房夫妻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顾昭。 原本以为这就是个乡下土丫头,顶多有几分牙尖嘴利,如今想来她是因为了然于胸,还沉得住气,等到了关键时刻才霍然反击。 不过小丫头到底是年纪小,太天真,还以为道理真的是靠着嘴来讲的。 林维康回过神来,朝着顾昭怒吼一声:“放肆!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你都打算毁了我这辈子的名声了,还要我怎么跟你说话?” “要我跪地感谢你,感谢你让我背着自己没有做过的罪名吗?以后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说我道德败坏,手脚不干净?” 顾昭寸步不让,脸上的嘲讽意味分外明显,今天要是不给个结果,所有人都别想走! “妹妹,你看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呢?”林雪容叹了口气,柔弱的脸上多了几分惋惜。 “爹爹让大家回去,还不是为了保全你的名声,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你丢脸?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这样曲解爹爹的话,你这样让爹爹多伤心吗?” 顾昭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保全我盗窃姐妹财物的名声吗?真正要洗刷我的冤屈的话,不应该是好好审问青杏青梅,看看是谁指使她们盗窃禁步,诬陷于我吗?” “为什么堂堂国公爷连审问两个丫环都不敢,而是选择匆忙赶走在场的人?是不是你心中早就知道是谁在陷害我,而这个人却比我重要得多,所以宁可牺牲我也不能把她暴露出来?” 顾昭把事情剥析的清清楚楚,有理有据,不少人已经互相使着眼色,露出了有所领悟的表情。 林雪容摇了摇头,一脸“你想多了”的样子:“妹妹,你第一天进府,大家跟你无冤无仇,谁会陷害你?你不要继续固执下去了。” “谁说无冤无仇呢?就像姐姐今天看上了国公爷送给我的见面礼,我没有送给你,你都气哭了。” 林雪容有些恼怒:“我岂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来害你?” “那可说不好,毕竟你在国公府被人宠着捧着这么多年,一个外来的乡下丫头居然敢拒绝你,你想要教训我一番,也是有的。” 顾昭不依不饶,咄咄逼人的样子让林雪容气的脸都变了色。 不等林雪容继续说什么,顾昭就回头对大家摆手,动作语气都和刚才林维康一模一样:“散了吧,天寒地冻的,大家都早点回去安歇吧,这件事情就是姐姐给我一个教训,大家都不要放在心上。” 一旁的张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咒骂道:“这个黑心肝的死丫头!” 真的要是大家就这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国公府都会传遍消息,说大小姐指使丫环陷害刚来的妹妹! 顾昭装作一脸无辜,“怎么?国公爷让大家回去就是为了保护我的名声,我让大家回去就不是保护姐姐的名声了?” “胡搅蛮缠!你就这样空口白牙诬陷雪容?”张夫人看着顾昭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要是林雪容的名声受到一点损毁,与太子妃的位置擦肩而过,她就活活打死这个丫头。 顾昭却一点儿也不把她的怒火放在心上,只是看着林维康冷笑:“你们不也是只凭着两个丫环的空口白牙就认定了我的罪名?怎么,我用同样的方式去对林雪容,你们却这么生气?” 林维康深深地看了顾昭一眼,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如果真让大家散去,传出去的消息里,顾昭偷窃和林雪容诬陷必然是各占一半。 两败俱伤。 顾昭是石头瓦片,林雪容可是美玉精瓷,怎么能让她们俩一起磕碎? “你既然不甘心,那你就问吧。”林维康从容地坐回座位上,“大家有兴趣的话,也都听一听。” 他倒要看看这个在乡下长了十六年的女儿,到底有多少本事。 这些国公府的家生子,一个个不知道有多刁钻,有不少在国公府生活了好几代,彼此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就算是他平时也要小心处置,一个外来的乡下丫头,又有什么能耐能镇得住她们? 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像看大戏一样看着顾昭走到青杏青梅两个人面前。 顾昭在青杏面前缓缓蹲了下来。 青杏立刻心虚的低下了头,眼神根本不敢看顾昭,她砰的一下磕了个头,“小姐,不是奴婢违背你的命令,实在是国公爷问到奴婢头上,奴婢不敢撒谎。” 青梅也跟着磕头,她哭哭嚷嚷的:“回国公爷国公夫人,奴婢本不想帮主子偷东西的,可被打的实在受不了……” 说着,她还撸起袖子,只见雪白的手臂上有一道道青紫掐痕,痕迹尚新,还泛着白。 这是明晃晃的告诉众人,顾昭不仅让人偷禁步,还打骂丫鬟,心思歹毒。 她们一唱一和,可算是把顾昭的罪名坐实了。 丁氏和胡氏对视一眼,这些下人可不是好对付的,就青杏青梅这样的,只要咬死了是顾昭捡了林雅怡的禁步,非要她们藏着,顾昭又能怎么样? 顾昭冷眼看着她们演戏,她突然捏住青杏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质问道:“你和青梅两个,谁是主谋?” “小姐,你别逼我们了,我们不能再撒谎了。”青杏眼里尽是哀求之色。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呢,就这样吓唬我,我就能告诉你是我叫青梅一起陷害你的吗?】 顾昭笑容深深,闪烁着了然于胸的光泽,“哦,你是主谋呀。那你告诉我,是谁跟你接头,吩咐你来害我?” “小姐,你不要自说自话了好吗?根本就没有什么陷害你的事儿……”青杏满脸无奈,这小姐莫不是被吓傻了? 【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是廊下的红儿给我的,听月姐姐给了红儿,红儿趁我出去透气的时候给了我。】 顾昭的笑容更大了。 “让我猜一猜,你并未上前靠近三小姐,所以根本没有机会拿到她的禁步;倒是中途你曾离开房间,到外面待了一会儿,怕是那个时候有人将禁步传递给了你。” “外面风大天冷,你穿的不多,走不了太远,只会在廊下略作停留。能够接近你而不引起别人怀疑的,也就是在廊下当值的小丫头子了。” 顾昭每说一句,青杏的脸色就白一分,因为她说的全对,就好像亲眼看到了一般。 第11章 狠狠抽她一耳光 “国公爷,能把今晚在廊下当值的小丫头都叫进来,让我问问吗?” 顾昭已经摸透过程,眸底平静的望着林维康,在等他作答。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林雅怡低声咕哝了一句:“装得还挺像。” 林维康看着顾昭的眼神一片深沉:“来人,把今晚廊下当值的所有丫头都叫进来。” 张夫人很想阻止,又害怕顾昭非要往林雪容身上扯,只好咬着牙忍耐,只是用力地瞪着顾昭。 林雪容则姿势优雅地坐在原地,神色平静,毫不慌张。 她也要看看,这个顾昭能演什么好戏。 八个小丫头一字排开,都是不到十岁的样子,神色拘谨,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青杏已经闭上了眼睛,任由顾昭用力捏着她的下巴也不肯睁开。 【这个二小姐真是邪门,这都能让她猜出来。我不看红儿,免得让她发现。】 “闭着眼睛就能不露破绽了吗?”顾昭的笑声听在青杏耳朵里,简直像是一种折磨。 “给你传递禁步的丫头,排在第几个?” 青杏一言不发,却无法停止心里的念头运转。 【红儿是第四个吧,不过我不会告诉你的。听月姐姐说了,事情办好了,就把我安排到大公子院子里,以后当个姨娘……要是能生下一儿半女,说不定还能当上老夫人……】 呵,顾昭忍不住冷笑。 不愧是国公府,一个丫环都如此有志向。 顾昭松开了青杏,一步步走到八个小丫头面前,视线落在她们身上,“抬起头来,报上自己的名字。” 八个小丫头迟疑了一下,才一个个开始报名。 从左往右第四个小丫头,长着一张圆圆的小脸,下巴上还有一颗红痣,说话有点紧张:“奴婢,奴婢叫红儿。” 所有丫头报完名字之后,顾昭直接在红儿面前蹲了下来,而睁开眼睛的青杏看到顾昭蹲着的位置,脸色顿时惨白。 她,她不会发现了吧? “红儿是吧?青杏以为她不睁眼,就不会暴露你。可是她不知道,她听见你的名字时,身体反应已经揭示了真相。” 顾昭同样捏住了她的下巴,笑意不达眼底,“是谁给你的禁步,让你交给青杏的?” 红儿似乎是被吓到了,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双手直摆:“奴婢没有啊,奴婢冤枉!” 【别怕,别怕,听月姐姐是大小姐的人,老爷夫人这么宠爱大小姐,怎么会为了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给大小姐没脸呢?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就是挨打也不能承认。】 顾昭听着小丫头带着颤抖的声音,微笑的表情怎么看都有几分邪恶。 “其实这个答案并不难猜。三小姐入席时禁步还不曾丢失,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席,那么能拿走她禁步的,就只有中途曾经靠近过她的人。” 林雅怡惊呼一声,忍不住抬头去看林雪容身边的听月,她记得清楚,听月曾经给她倒了一杯茶,放下茶后还屈膝行礼,如果听月手脚够利落,绝对能够做些什么。 听月垂手不动,只是轻轻挪了挪脚尖。 “这个人难找吗?不,很好找。” “不过,等到我先找到了那个人,再来问你的时候,你就不算是主动检举,可以减轻处罚。而是罪证确凿,转移赃物,包庇窃贼,诬陷主子,罪加一等!” “红儿,你可要想想清楚,别人许诺给你的好处是不是真能实现。要是命都没有了,你想要照顾的那个人可就孤苦伶仃,再也没有人关心爱护了。” 听着红儿内心的挣扎,顾昭每一句都刺在了红儿最畏惧的点上。 终于,红儿彻底崩溃,突然大声求饶,泪流满面。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是听月姐姐把禁步给了奴婢,让奴婢交给青杏姐姐的!听月姐姐说,只要奴婢做好了,就让人给奴婢的弟弟请太医来看病,奴婢只有一个弟弟,奴婢不想他死啊!” 满堂轰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雪容身上。 “真好笑。” 听月昂着头,目光直视顾昭,毫无畏惧,甚至带着几分凌傲,“二小姐你很厉害,硬生生把个小丫头吓成这样,让她拉我下水,好给你脱罪,还陷害我家小姐。” 顾昭站起了身,目光把听月打量了一遍,果然是跟着林雪容多年,一直陪她走到最后的听月姑姑啊。胆量够大,口齿够伶俐。 张夫人觉得听月的话真是说到了自己的心里,连忙接话,“顾昭,你真狠毒,就因为雪容看上那个玉坠,你就要往她头上泼脏水?” “夫人,那你解释一下,青杏是如何得到禁步的?” 酒宴中,丫环们都是贴墙肃立,没有主子召唤不得上前,即使是偏心如张夫人,也无法从这紧密相扣的几个环节中挑出毛病。 听月傲然冷笑,“谁知道这是不是二小姐你提前收买的人手呢?反正有些下人,只要你舍得给钱,她们什么都能说得出口。不过你再怎么设计,我家小姐也还是国公府嫡长女,而你也依旧是那上不得台面的商贩家出身的义女!” 顾昭满眼佩服,伸出双手轻轻拍打,“厉害,厉害,我以前就听说过,豪门权贵家生子比一般小户人家的儿女都更有胆量心计,今天终于见到了实例。” 她蓦然收起眸中的假笑,恢复了冷色,对听月招了招手:“你过来。” 听月看了看林雪容,林雪容从容的淡淡一笑。 “既然妹妹有话要问你,你就过去,好好回答。” 听月顿时有了底气,昂首挺胸走到顾昭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顾昭的不屑,随意一礼。 “二小姐有何吩咐?” 啪! 一声脆响惊醒了在场所有人,顾昭竟是狠狠抽了听月一个耳光。 恨意点燃的怒火在顾昭心底燃烧了一个晚上,现在终于有了宣泄的机会。 顾昭本就力大,这次毫不留手,一巴掌把听月的脑袋抽得转了大半个圈,嘴角缓缓流下血丝。 听月被打得脑袋嗡嗡响,好半天都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顾昭,怎么敢动手打她?她可是大小姐的贴身丫环啊! 第12章 统统杖毙! 在看到顾昭狠狠打了听月一个耳光后,林雪容终于坐不住了。 她猛然起身,一脸怒色:“你怎么打人?” “不装了?”顾昭揪着听月的头发向后用力,让她被迫抬起头,和当初林雪容欺负小小的姿势一模一样。 想起那个柔弱身躯的小姑娘眸光中对她的期盼,和那团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血肉,顾昭的眼睛泛起凛冽杀机。 “刚才大家说,青杏是我的丫头,做什么都是我指使的,那么听月做什么,就都是林雪容你指使的了。” 林雪容恢复了冷静,优雅的脸庞上尽是无辜,“二妹妹,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让人来害你。” 她又迅速收敛了神色,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中充满自傲,“毕竟,没有那个必要。” 所有人都听懂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顾昭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威胁到林雪容任何东西,两人的差距太大,林雪容当然没有必要对付她。 “有没有必要,不是你说了就算的。你的心腹大丫环,偷窃禁步,收买红儿,传递给青杏,指使她们诬陷我,如果不是你的意思,她又是为了什么?” 听月也清醒了过来,感觉到自己头顶传来的痛楚,用力挣扎着:“我没有,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的话,顾昭怎么会爆发?她早就从红儿的心声里得到了很多信息。 她回头叫红儿:“听月让你做事,给了你什么打赏?” 红儿战战兢兢地掏出一块花朵形状的银子,上面烙着一片雪花,正是林雪容最喜欢做的标记。 平时主子们打赏下人,多半就是些细碎金银,只有林雪容心思巧妙,喜欢将金银铸成各种小花小鸟、如意金蟾之类的模样,上面都有她特有的雪花标记。 这都是专门的匠人精心铸造的,其他人根本仿造不了。 “这是刚才听月姐姐让我把禁步给青杏姐姐的时候赏我的。” 顾昭抬头和林雪容对视,一个平静,一个慌乱。 “好姐姐,这才叫人证物证俱在,不是你方才那种随便哄着两个丫环咬我一口,就要治我罪那种。就是不知道,刚才那么义正词严的你,这会儿还能不能用同样公正的态度对待听月?” 林雪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国公府里没有几个蠢人,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你这是怎么跟姐姐说话的?”张夫人旁观了这么久,胸都要气炸了。 果真是在外面养了十六年,和家人一点儿也不亲,遇到事情想的只是自己,根本不在乎父母姐妹的面子。 他们明明是接她回来享受富贵的,谁知道竟是找回来一条白眼狼,翻脸不认人,咬着人就不松口。 听听她是怎么称呼自己父母的,一口一个“国公爷”,“夫人”,雪容对她那么亲近,处处照顾她,她却像是对仇人一样对雪容,句句挖心。 这样的女儿,倒不如当初不要生的好! 张夫人这一开口,让林雪容又找到了靠山,她立刻委屈地捂着脸哭泣起来。 “好孩子,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别哭了,别哭了。”张夫人心疼地把林雪容搂进了怀里,不停地安慰。 顾昭脸上满是嘲讽:“看来没有让我身败名裂,真是委屈了大小姐。” “够了!”林维康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声音里充满压抑的怒气,“来人。” 大管家立刻躬身听命。 “听月、青杏、青梅,以奴害主,罪不可赦,拉出去,杖毙。” “那个传递禁步的丫环红儿,打二十板子,连同家人一起发卖出去。” 林维康的吩咐一出,几个要被杖毙的丫环都大惊失色,纷纷喊冤求饶。 只有红儿趴在地上无声抹泪,当时听月给她那块银子的时候,她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但也不敢得罪听月,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 她和弟弟已经没有了父母,卖到国公府里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又要被发卖出去。 这次不知道还能不能被同一个主家买了……弟弟生着重病,只怕根本没有人肯要。 要是没有她照顾,弟弟只怕是活不了了…… “国公爷,我想替红儿求个情。她年纪还小,又是从外面买来的,不太懂规矩,只以为是帮忙,不知道内情,能不能从轻发落?” 就在红儿绝望的时候,突然听见了顾昭的话,一瞬间心底燃起了希望,顿时含泪抬头,用感激的目光看着顾昭。 “呵,你倒是会做好人。”林维康冷冷地看了红儿一眼,“你既然一口一个国公爷,想必是看不上我这个父亲,又何必来向我低头求情?” 顾昭绽出一个灿烂笑容,对着林维康深深一礼:“方才我被人诬陷,却无人信我,一时气恼,言行无状,还请父亲母亲宽宏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张夫人哪里肯接她的茬,头都不回,就当没听见。 林维康却淡淡说道:“既然你替她求情,那就打她十个板子,打完之后也别在正院了,给你使唤吧。” 顾昭看了林维康一眼,如果抛却个人情绪的话,林维康还真是一个聪明人。 一下子就看出她给红儿求情,是想要培养自己的人手,不等她开口就直接给她办到位了。 所以上辈子那些对她的忽视,也并不是他昏庸,只是觉得无所谓而已,而今天她手段这么激烈,反而是引起了林维康某种程度上的认可? 顾昭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一些林维康的脉门。 冬夜的风呼啸着,卷着雪花从夜空中飞扑而下,国公府的正院里,所有不当值的下人都被叫来观刑。 听月、青杏和青梅都被堵了嘴,按在长凳上,被粗大的毛竹刑杖砰砰砰地捶打。开始的时候,她们还有挣扎和呜咽,可不久后,动静就越来越小。 只有蜿蜒不绝的红色液体顺着凳子流淌下来,一点点流到地砖缝隙里。 顾昭站在廊下,大风吹乱她的发丝,白皙如玉的面颊上漫着寒气。 她目光紧紧盯着听月,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仿佛又回到了北安冷宫的那一天,罪魁祸首还活着,先弄死一个,算是收回一点利息。 之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赴宴的众人已经散去,从不同方向回归自己的院落,只是路过那个静静伫立的身影时,神色都难免有些异样。 入府第一天,这个来自乡下、出身卑微的义女,踩着林雪容,用三条人命,在国公府站稳了脚跟。 第13章 达成一致 顾昭披着大管家让人送上的斗篷,不紧不慢的踏雪走着,穿过被大雪覆盖后变得别有一番风韵的国公府,心中一片冷硬。 红儿被打了十个板子,仍旧一瘸一拐地走在顾昭身边,提着灯笼,一直陪她走到了桂香阁。 刚刚旁观了杖毙现场,桂香阁上下对顾昭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顾昭一回来,就被人簇拥着进了暖烘烘的房间,端热水的,递面巾的,换衣服的,拆首饰的,通头发的…… 丫环们来往穿梭,嬷嬷在边上积极指挥,每个人都殷切热情。 这待遇堪比宠儿林雪容了。 不一会儿,顾昭就捧着热乎乎的茶杯,坐在窗边美人榻上,全身穿着刚刚在蒸笼上薰好的衣服,舒舒服服地靠在迎枕上。 红儿也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实实在在地跪在地上给顾昭磕了三个头。 “奴婢叩谢小姐的救命之恩,以后为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也不跟你说那些虚的,我来到这府中,身边没有一个得用的人手,你若是能够好好给我做事,忠心不二,我自是不会亏待你。” 顾昭让红儿起来,从今天收到的礼物中找了两锭银子,大概二十两左右给了她。 “明日你不必来当值,拿着钱带你弟弟去汤仁胡同,找一位姓李的老神医。那是从宫中退下来的太医,虽然性子怪了点,可是心肠却好,医术也是一流,你好好求他,他会给你弟弟看病的。” 红儿惊喜地趴在地上,又磕了好几个头,感激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睡觉时,顾昭拒绝了青竹青兰陪夜的请求,只说自己睡觉轻,有人在旁边睡不着。 当初在北安皇宫中,可曾经发生过值夜宫女联合绞杀主子的事情。 来历不明的丫环睡在自己房间里,她不放心。 躺在床上,顾昭回想了今天一天之间的经历,思考着之后的计划。 …… 第二天早上,膳房送来的早点都格外精致丰富,刚吃完早饭,就有下人来传话,林维康让她到他的书房去一趟。 这在上辈子也没有发生过,顾昭有点好奇,林维康要跟她说什么。 林维康一身常服,双手背在身后,身姿挺如松,见顾昭来了,问得很直接:“昨晚你是如何断定,红儿是那个给她们传输赃物的人的?” 他就在跟前,不得不承认顾昭的推测都很合理,后来也证实了都没有错。 可是林维康反复思量,如果让他去查,能想到廊下传递赃物就不错了,很难具体到红儿身上。 接下来,他应该会把廊下所有丫环都拷打一遍,让她们互相检举揭发,最终找到红儿,但是顾昭就那样轻而易举地抓到了这个关键人物。 这份能力,大部分男人都比不上。 顾昭能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她有读心术,可以听见别人的心声。 “这个,一个就是观察细节,注意可疑者的每一个动作眼神身体变化。另一个就是偷偷监视可疑者的脉搏呼吸,看她对哪个细节或者人物有特殊反应,比如呼吸急促,脉搏加快,结合具体情况进行推测。” 顾昭现场开始编,说得头头是道。 也不知道林维康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一边听一边点头。 “那你试试,看看你能从为父身上观察到点什么。”林维康兴致盎然地说。 顾昭笑了笑,即使不碰触林维康,不使用读心能力,上辈子陪着他们这些人走了那么多年,这些人的性格和诉求,顾昭也早就了然于心。 “何需观察?父亲所忧心者,无非是国公府的未来。” 北安开国皇帝,当初率领三十六骑起兵,经过多次激战,开国时这三十六骑只剩下八位,论功封为国公,“与国同休,世袭罔替”。 这正是所谓“开国八公”,尊贵异常,但是皇室对这些以军功起家的国公家族也深深忌惮,一直用各种手段拔除他们在军中的人脉和影响。 经过了两百多年的王朝兴衰,八公只剩下两位,礼国公和延国公。其他六位,都以各种罪名消失在了王朝历史中。 林维康为什么舍弃她这个亲生女儿,对林雪容这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宠爱备至,还不是因为林雪容得到了太子的青睐,即将成为太子妃? 一个皇后,足以让礼国公府平安延续三代。 林维康继续点头,对于顾昭的判断并不意外,从昨天的事情就能发现,顾昭并不是真的没有见识的乡下姑娘。 而且她比一般的女子都要聪慧不少,只是这点小聪明却都用在了对付他身上,这就让他很厌烦! “阿昭,为父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有些事情对我来说,是责任也是不得已。”林维康盯着顾昭的眼睛,缓缓说道。 “有些选择,为父心中也不好受,可是为了国公府,为了林家全族数百口,我不得不如此。不知道阿昭能不能理解?” 顾昭看着林维康的眼神,猜到恐怕是昨天自己的言行引起了他的怀疑—— 怀疑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否则她作为一个跟礼国公毫无血缘关系的义女,有什么底气对礼国公夫妻偏袒自己的亲女如此愤怒不满? 她轻轻笑了笑,陪他演戏:“父亲言重了。我原本只是细水镇上一个贫女,能被父亲母亲收为女儿,朝夕孝顺膝下,已是天大的福分。只要父亲母亲不嫌弃我蠢笨,我就心满意足了。” 林维康听到了想听的话,表情柔和下来,满意地拍了拍顾昭的手:“好孩子,你放心,该是你的迟早都是你的。” 顾昭这是说,她能够接受现在的身份,只要林维康夫妻对她好一点,别太偏心,她就不会闹出来。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不需要说透,就达成了一致。 【想不到我这么多孩子当中,竟然是这个没有养在身边的女儿最聪明,最像我。莫非这丫头不仅生得像母亲,就连天赋也继承了何家的智将天赋?】 【如今为了大局,不得不委屈她了。不过谁让她是我女儿呢?只要她不坏我大事,多给些好处笼络住她便是。】 幸亏顾昭早已不对他抱有希望,所以现在听到林维康的心声也没有什么心痛的感觉。 “父亲,我喜欢制香,能不能让人给我采买一些原料?” 林维康点头准许,这不算什么,让负责采买的添上一笔就是。 “父亲,我听说高门府中,所有主子每个月都有月例钱,我也有吗?我一个月多少?我都十六岁了,还从未领过呢。” 林维康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为父这就把你十六年的月例钱全都补上,还有过年过节的银子节礼都给你一并送过去。” “父亲,我从小无人管束,整日在镇上观察人来人往,才学了些眉高眼低。上京城如此繁华,想必有更多有趣的人和事,我能出去逛逛吗?父亲你放心,我绝对不惹事。” 林维康瞪了她一眼:“出门可以,不过每次都要带上护卫。” 第14章 把顾昭骗到手 顾昭前脚回到桂香阁,后脚管事的就带着一长串人手来给她送东西。 各种漂亮的布料首饰摆满了桂香阁的院子,还有管事的恭恭敬敬奉上的盒子,里面装着五千两银子的银票。 这下整个国公府都再次确定,这位来自江南乡下小镇的二小姐,是如今国公爷最宠爱的女儿。 林雅怡气得摔了自己最心爱的茶杯,虽然她的禁步不是顾昭偷的,可是一个乡下丫头抢了她的二小姐头衔,还爬到了她头上,她怎么能受得了! 张婉想着昨天晚上林维康难得歇在她房中,和颜悦色地跟她说的那番话,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但终究也没有说什么。 林雪容在丫环们小心翼翼的眼神中,安静地在窗前坐了一会儿,又露出了标志性的温柔笑颜。 “我记得京水河玉桥边上刚开的那家酒楼做的点心很不错,收拾一下,叫上马车,我去尝尝。” 一个精致小院中,柔婉中带着英气的美丽妇人听说后,只是淡淡一笑:“国公爷做事,自有他的想法,我只要安安分分,照顾好彦观他们几个就是。” …… 顾昭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她只知道在林维康面前装乖巧听话,好处还是很大的。 就比如这五千两银票,足够她在京城买个合适的院子,再做个稳定的小生意,以后就算是与国公府闹翻,也有了退路。 还有那些制香的原材料和工具,能省了她一大笔花销。 最实用的,还是能够随时出门的通行令。 接下来顾昭每天都出去,在上京城中随意游逛,看见什么喜欢的东西就买下来,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读书制香。 制香是上辈子顾昭嫁入信阳郡王府中之后才开始学习的,宫中那些女眷常年不得出门,谁不学几样手艺打发漫长光阴? 当时秦佑谨对她冷冷淡淡,相敬如宾,一天见不了几面,顾昭为了打发时间,可是学了不少东西。 顾昭是跟一个从皇宫中出来的老嬷嬷学的制香手艺。老嬷嬷说她有天赋,还把自己珍藏的宫廷秘方传给了她。 不过这辈子顾昭制香,可不是为了打发时间,有些香料能护身制敌,有些香料能发家致富,正适合现在的她。 她是个再实用不过的人,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的报仇计划。 林雪容绝对不会那么轻易接受她的失败,在听月死后,她只会变本加厉来报复。 没想到,几天之后林雪容送来的,却是太子赏梅宴的请柬。 林雪容亲自来到桂香阁,先是拉着顾昭的手,十分歉疚地和顾昭道歉:“妹妹,都是我不好,没有管好下人。听月心眼小,嫉妒你能当上国公府的主子,她却只是个丫环,所以想给你一个下马威。幸亏妹妹你聪慧过人,揭穿了她的阴谋,否则我真是没有脸来见妹妹了。” 对于林雪容的话,顾昭是一个字也不相信的,不过林雪容会做戏,顾昭也会。 她叹了口气,眉头微蹙,一副委屈的模样,“姐姐不用解释,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那种人。国公嫡长女是天上的云彩,天生尊贵;商贩之女是臭水沟里的泥,活该低贱。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绝对不会对姐姐有其他的想法。像听月那种心思狠毒的下人,以己度人,真是该死。” 林雪容听到这些话,脸色有些僵硬,心下气的牙痒,连忙改换了话题,给顾昭挑选赴宴的服饰。 “这些衣服首饰都太普通了,配不上妹妹的容色气度。”说着,林雪容就让人出去,叫了她平时惯用的裁缝铺子最好的师傅,来给顾昭量身制衣,又命那些经常与国公府做生意的珠宝铺子送来首饰名册,供顾昭挑选。 忙碌了一天后,林雪容让下人们退出去,拉着顾昭的手,推心置腹地对顾昭说:“妹妹,咱们两个生辰只差一天,也都是十六岁的人了。说句不害臊的话,这个年纪,也是该说亲的时候。” “这话原本不该我说,但是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就要替你想着,终身大事对我们女子来说何等重要,不用我说妹妹也该明白。 妹妹人才出色,虽然在乡下长大,但是好好打扮,不比任何一个高门千金逊色。 太子哥哥的赏梅宴,邀请的都是上京城中最顶尖的未婚男女,我特意向太子哥哥多要了一张请帖给你。 妹妹好好准备,到时候找一个合适的人家,爹娘了却一桩心事,妹妹也好有个归宿,一辈子幸福。” 只听这些话,林雪容还真像个为妹妹终身大事着想的好姐姐。 只是她的真实想法却完全不是这样。 【林维康非要我带她去赏梅宴,呵呵,一个女儿巴结上了太子还不够,还想把亲女儿送给哪个权贵?我就满足他们父女的愿望,给顾昭找一个贵婿!】 【那信阳郡王秦佑谨像个牛皮糖一样粘人,不过是小时候给了他一点好处,就巴巴地跟在我屁股后追了好几年,真以为我会看上他?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他除了那皮囊之外,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又穷又傻,家里姬妾不少,还有一个婆婆不算婆婆下人不算下人的奶妈当家,书里鼎鼎有名的垃圾,娶了两任王妃都被折磨而死,最适合顾昭。】 【更重要的是,秦佑谨心里只有我。我让他引诱顾昭,娶顾昭为妻他都答应了,还向我发誓,娶回去他也不会跟顾昭圆房。】 【等我哄他几句,让他把顾昭骗到手。到时候谁也说不出我不好,一个乡下来的义女能嫁给郡王,还有什么好挑剔?至于婚后受气被折磨,也不能怪我是不是?】 原来在林雪容心中,一直都是这么看秦佑谨的啊,顾昭心中苦笑,林雪容别的不说,看人的眼光可比自己强。 上辈子的信阳郡王秦佑谨,可不就是一个除了皮囊之外一无是处的草包吗? 她嫁给秦佑谨,固然是林雪容设计她的后果,但是顾昭自己后来如果不心软的话,还是有躲开这个火坑的机会。 可是秦佑谨当面含泪祈求时,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顾昭不知道怎么就狠不下心来拒绝,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两人的亲事。 毕竟那个时候的顾昭刚从细水镇出来,一个乡下丫头,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英俊尊贵的男子会钟情于自己。 看着秦佑谨在自己面前伏小做低,她又怎么能抵抗得了? 不过这一次,秦佑谨就算是跪在她面前把心挖出来给她看,顾昭只会拔刀把他的心切成碎片,喂食猪狗! 第15章 官配我拆定了 太子殿下的赏梅宴,在上京城郊外的玉崇山上别院召开。 “玉崇山”。 顾昭看着这三个字,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玉崇山距离上京城几十里地,主峰参天,林壑生云,又有天生的地热温泉,是上京权贵建造别院首选之地。 那年乱兵冲击上京城,玉崇山的所有别院都被乱兵毁了,就连山中的山谷都被挖了一个大洞,也不知道是想做什么。 战乱平息之后,秦佑谨派人去查看,才发现大洞中有通往山腹深处的通道,有好几个人工挖掘的密室,残留的痕迹表明,应该存放的是金银珠宝和武器。 当时传闻说,应该是开国皇帝留下的宝藏,后被乱兵运走充作军资了,秦佑谨听后暴跳如雷,但是也无能为力。 顾昭眼前一亮,她猜测这些宝藏应该还存在山中,不曾被人动过,她还得找个机会去探探究竟。 腊月初九,林家的马车将林雪容、林雅怡和顾昭三个送到了太子的玉崇山别院。 林雅怡打扮得十分用心,满脸期待,都无暇顾得上对付顾昭。 而林雪容在京中贵女圈里确实很受欢迎,一路上见到的各家千金都是亲热地跟她打招呼,每逢这个时候,林雪容就会拉着顾昭,把她介绍给对方。 上京城权贵圈子就这么大,礼国公这种级别的,一举一动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所以大家早就知道礼国公收了一个义女,听说还十分宠爱。 今天一见顾昭身材高挑,五官明艳,举动大方,林雪容又明显要捧着,于是一个个都对顾昭笑脸以待,夸赞有加。 “切,不过是一个乡下土包子,就算是有几分姿色,也犯不上这样吹捧吧。” 有人喜欢,就有人讨厌,被林雪容和顾昭抢了风头的几位小姐在角落里抱怨。 “谁是真的夸那个土包子?不过是想着巴结林雪容而已,毕竟人家快要当上太子妃了,我们得罪不起。”另一个酸溜溜地说。 “哼,殿下不过是看中了礼国公府而已,又不是喜欢她。” “没办法,谁让人家会投胎呢?” 正说着,一个身材如竹、翩翩如玉的身影从庄园深处走了出来,尽管身边簇拥着各色人等,他依旧十分亮眼。 “太子殿下……”所有人都深深行礼。 北安太子秦佑臻笑容和煦:“都起来吧。”他上前扶起了林雪容,凤目中含着温柔,“说了多少次,怎么还是跟孤这么客气?” 林雪容脸上浮现一缕绯红:“殿下,礼不可废。” 林雪容先是向太子秦佑臻介绍顾昭,太子把目光转了过来。 顾昭能感觉到挨着自己的林雪容绷紧的身体,她为何如此紧张? 她轻轻握住了林雪容的手,顾昭听见林雪容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太子会对顾昭一见钟情吗?毕竟他们可是官配啊……】 “官配”?什么意思?顾昭心中不解。 太子客气地对顾昭点头:“顾小姐请随意,有事尽管吩咐下人。” 顾昭的回答十分简单:“是。” 【还好还好,我这几年辛苦没有白费,官配我拆定了,哈哈哈哈!】 顾昭有点听不懂林雪容的想法,但是能感觉到她的喜悦和得意,可是林雪容似乎担心太子对她有特殊的好感?她怎么会这么想? 她知道自己容貌不错,但是还不至于能够让一国太子一见钟情吧? 林雪容心情大好,笑颜灿烂,抬头一望,看见了人群中走来的郡王秦佑谨,和她想的一样,只要有她的出现,秦佑谨肯定会想方设法凑过来的。 果然,不等她示意,秦佑谨就已经穿过人群,来到了她和顾昭面前。 “郡王殿下,这是我家新来的妹妹顾昭,我等会儿替太子哥哥招待客人,怕是照顾不好她。她人生地不熟的,我也不放心,郡王殿下能否替我照顾一下妹妹?”林雪容眨动着大眼睛发出请求。 一旁的顾昭一语不发,目光从秦佑谨面上扫过,心中的恨意就要溢出。 秦佑谨的个子比太子还要高出两寸,五官轮廓鲜明,一双深深的眼窝中闪动着幽沉的光芒。 听了林雪容的话,他终于把眼神从林雪容脸上移到了顾昭脸上,轻轻点了点头:“好。” 林雪容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妹妹,郡王殿下细心妥帖,让殿下带你在梅林里欣赏一下风景吧。” 秦佑谨的应对和林雪容介绍的话,一切都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顾昭心底冰冷,脸上却波澜不惊:“谢谢姐姐,谢谢郡王殿下。” 人群中有人低笑,不少人也看出来林雪容这是在撮合两人。 秦佑谨的目光在顾昭身上停留良久,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太子携着林雪容在众人簇拥下远去,两人虽然没有太过亲密的举动,但也能看出他们之间那种特殊的关系。 顾昭真是不太理解,林雪容如今与太子这般有情的模样,怎么就能在太子出事后,马不停蹄地和秦佑谨勾搭在了一起? “顾小姐,那边的红梅开得正好,本王陪你去看看吧。”秦佑谨开口了,声音低沉。 “劳烦郡王了。” 顾昭嘴角微勾。 好戏要上场了。 两人刚刚走进梅林,路边一个粉裙女子就撇着嘴说:“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秦佑谨转过头,冷冷看着她:“你是哪家的?” 粉裙女子先是吓了一跳,又昂头挺胸说:“怎么?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不怕告诉你,我爹是御史李应台大人。” 上京城谁不知道这么多皇子里,这个信阳郡王是最被皇帝看不上的,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要夹着尾巴做人。别说五品御史了,就是一个七品小官,他也惹不起。 粉裙女子鄙视地看着顾昭:“商贩之女能成为国公府千金,绣花枕头能荣华富贵,偏偏真正有才华的却无人赏识,哼!” 秦佑谨绷起了脸,冷言吩咐一旁的太监:“福生,赏她两个巴掌,让她学学怎么说话。” 这一瞬间,顾昭觉得秦佑谨身上竟然有一种上位者的气质。 秦佑谨的太监苦着脸有点犹豫,可是看着秦佑谨黑沉沉的眼神,也只能咬着牙上去,拉开粉裙女子的丫环,啪啪给了粉裙女子两个耳光。 粉裙女子又气又怕,捂脸哭着往梅林深处跑去。 “我听说顾小姐从江南来?”秦佑谨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找了个话题问顾昭。 顾昭浅浅一笑,氤氲的眸里是猜不透的情绪,“是啊,我是江南小镇上的,父亲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母亲常年帮人杀鱼赚点家用。我家里穷,在来上京之前,一件新衣服都没穿过。” 福生和青竹都用震惊的眼神看着顾昭。 第16章 痴情种子 顾昭是不知道林雪容介绍她跟秦佑谨认识的意思?谁家小姐在相看时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她竟把自己最不堪的过去摊在面前。 顾昭心中冷笑。 不是答应林雪容要娶她吗?顾昭就想看看秦佑谨明明不情愿,却不得不接近自己的窘状。 秦佑谨静静地看了顾昭一会儿,仿佛是在回忆什么,竟然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顾小姐真性情,令人佩服。” 好像是被顾昭的坦率打开了某个开关,秦佑谨的态度明显热络了起来:“顾小姐如此率真,是把我当成朋友,那就不要跟我客气,叫我佑谨吧。” 顾昭有些意外,这个男人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殿下,这不合礼数。” “我同意的。”秦佑谨深深地注视着顾昭,黑眸中是诉不完的情愫,“我可以叫你阿昭吗?” 顾昭的眉毛皱了皱,这是秦佑谨吗?上辈子他们夫妻一场,秦佑谨都没有提出过这么亲密的称谓。 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昭看着秦佑谨,秦佑谨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和顾昭目光相接,嘴角含着笑意。 秦佑谨身形挺拔,容貌俊美,穿着一身月白色大氅,雪白的毛锋在他下颌边上勾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而背后鲜艳灿烂的一树红梅,竟成了最好的背景,衬得他越发俊朗无双。 秦佑谨的眼神幽深如潭,眼中映出顾昭的面庞,仿佛顾昭就是他眼中仅存的风景,青竹被秦佑谨的大太监拉着不许靠近,远远地望着这一幕,忍不住双手捧在胸前,心中狂跳。 若是有一个这般俊美尊贵的公子对她深情凝视,她一定会控制不住投入他的怀抱! 二小姐的运气怎么这么好!先是当了国公府义女,现在又被皇子殿下一见钟情…… 在秦佑谨专注的凝视中,顾昭淡淡开口:“殿下,请自重。”说完,顾昭竟然一转身,从秦佑谨身边走了过去…… 气氛一时间非常尴尬。 秦佑谨脸上的表情几乎碎裂,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似乎无法相信顾昭会是这样的反应。 青竹和大太监也同样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顾昭居然拒绝了郡王殿下! 秦佑谨最先反应过来,转过身追上了顾昭:“阿昭,抱歉,我并无唐突之意,只是情不自禁。” 原来这个时候,秦佑谨对林雪容的话已经服从到了这个地步。 他可真是个痴情种子,因为知道自己抢不过太子,竟然同意娶心上人的妹妹,好能经常见到心上人。 上辈子自己轻松上钩,所以秦佑谨能够保持冷淡;这辈子自己态度冷淡,秦佑谨就反过来热情起来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顾昭看着秦佑谨的眼神越发漠然。 “郡王殿下,请慎言。”顾昭往边上走了两步,和秦佑谨拉开距离,眉头微蹙,一脸严肃,“我虽然是乡下来的,却也知道女子名节珍贵,殿下这样说话,置我于何地?” 秦佑谨意外地看着顾昭,愣了好大会儿才回过神来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又走了几步,停了下来,“阿昭,你看这一枝梅花,姿态横逸,艳而不媚,实在是上佳之品。” 说着,他就挥手叫自己的大太监过来:“福生,来把这枝梅花折下,回头送到国公府,给顾小姐放在房中赏玩。” 福生弓着腰笑眯眯地小跑过来:“主子放心,奴才肯定给您办好。”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明黄丝带,利落地系在梅枝上做了个标记。这样其他人看见,就知道已经有人看中了这枝梅花,不会攀折了。 顾昭的眼神从福生身上扫过时,冰冷得像是渴望饮血的利刃。 “阿昭喜欢吗?” 等福生和青竹退后几步,秦佑谨低下头,声音柔和地询问。 换上其他年轻姑娘,情窦初开,被一个容貌如此俊美的同龄男子这样温柔体贴地对待,哪怕知道秦佑谨身份尴尬,家里一堆破事,也很难拒绝他的这份情意。 可是上过一次当的顾昭,看见秦佑谨这张脸,想起的就是上辈子秦佑谨的忘恩负义,冷宫中他冷酷的话语,和他冷眼旁观着女儿被活活打死的残忍。 她恨不得将袖中的匕首掏出来,把秦佑谨扎出九九八十一个洞,让他也躺在风雪中,一点点体会自己血液流光、体温降低直到死亡是什么感受。 顾昭嘴角勾了勾,泛出苍凉的冷意:“不喜欢,太艳丽了。”她随手一指,“我觉得那个更好看。” 秦佑谨选择的那枝梅花,树枝横斜,枝头红梅挤挤簇簇,繁华灿烂。 而顾昭指的那一枝,却是树枝遒劲,枝头仅有两三朵梅花稀疏绽放,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充满了冷寂。 秦佑谨欣赏不来,但也缓缓点头附和:“阿昭好眼光。” 不等他想出什么合适的赞美之词,顾昭就已经率先往梅林深处走去。 梅林中赏梅的人很多,时不时能碰到三两成群的年轻人,不过看路线,大家似乎都是在向同一个方向前进。 “前面不远就是落梅崖。”秦佑谨介绍说,“那里风景独特,一边是巨石高台,石缝中有几树梅花,凌寒盛放;另一边是悬崖,毗邻山谷,下望幽深,太子殿下最喜欢在那里闲坐赏梅。” 所以大家都是在往落梅崖的方向走。 果然,沿着林中小径拐了几个弯,梅林中的人明显增多,前方也隐隐传来丝竹之声。 再走几步眼前顿时开阔,露出了一大片空地,空地周围是一圈零散分布的亭台,其中有地热供暖,竟也不觉得寒冷。 上京城大部分的权贵子弟千金都汇集在这里,一个个兴高采烈,有的在吟诗写词,有的在喝酒唱歌,气氛十分热闹。 某个亭台中传出一首诗作,引得传阅者个个夸赞,太子还送来了一壶佳酿以示奖励,写诗者站起身来,自得地向太子的方向拱手行礼。 他大约二十二三岁,面若美玉,浑身风流,举止潇洒,引得周围的贵女们不住打量,互相低语。 顾昭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脸色有点古怪。 这位现在出名是作为上京著名风流才子,可是后来他被人铭记,却是因为他过于惨烈的死法—— 三月三踏青时,他不知怎么冲撞了北安朝最恐怖的疯子王爷,被那疯子一刀刀切下手脚,最后一刀腰斩,硬是让他在明媚春光中苦苦呻吟了三天才死去。 当时秦佑谨听说后,连着半个多月每晚都被噩梦缠身,只有在她宫中过夜,才能勉强睡上两个时辰。 顾昭垂下眼皮,遮住自己如同野兽一般想要吞噬血肉的眼神,就因为这事,林雪容接连找自己麻烦,害死了她宫中十九条人命! “上面有人!” “危险,快下来!” “那是我们小姐啊,小姐你快下来!”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原来在太子所坐的亭子后方,高高的巨石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粉色身影,站在巨石边缘。 第17章 是你害死了小姐! 山风一吹,女子的身子摇晃起来,胆子小一点的女孩都吓得闭上了眼睛,生怕看见她从高空坠落的一幕。 空地上,所有人都紧张地抬头,盯着半空中那个粉色身影。 一个丫环跪在地上哭喊:“小姐,你不要想不开啊,不就是被人打了两巴掌吗,我们回去找老爷夫人主持公道,你快下来啊,小姐!” 听到这句话,顾昭和秦佑谨都有点意外。 顾昭抬头仔细看,因为距离遥远,加上只能看见女子的背影,她刚才真的没有认出来这是那个嘴贱的姑娘。 现在看来身形确实很像,衣裙颜色也差不多,不至于吧,就是被打了两个耳光就要去寻死?你下来拿刀捅死秦佑谨多好。 “是李御史家的小女儿吧?” “看着像,高矮胖瘦差不多,衣服颜色也一样。” “这丫环我认得,今天是她跟着李小姐来的。” “那真的是李美珠?之前在别院门口碰到她的时候,她还眉开眼笑喜不自胜,仿佛捡了如意郎君一般,怎么会突然要自杀?” “没听那个丫环说吗,有人欺负她,打了她两个耳光,大概是没受过这个气,一时想不开吧。” “谁呀这么坏,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不知道啊,刚才她好像是哭着过来的,我原想问她来着,一转头却找不到她了。后来唐仲昀来了,我只顾得看他,就没有留意。” “我也是……等了这么久才看见唐仲昀,完全没有注意李美珠去哪儿了,如果能早点拦住她就好了。” 唐仲昀就是刚才那位写诗被太子赞赏、后来被腰斩而死的风流才子,顾昭以前还真没有太关注过他,不知道他在上京贵女圈中这么吃香。 跪在地上大哭的丫环看见了秦佑谨,像是见到了仇人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扑过来抓住秦佑谨的袖子大叫:“你还敢来!你还敢来!要是我家小姐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拼了!” 不等秦佑谨说什么,就听见有人尖叫,那巨石上的粉色身影竟是向着前方一扑就不见了! 太子正在叫护卫过来去救人,见状不由叹息一声。 巨石高达数丈,女子扑下去的方向正好在另一面,护卫们匆忙赶过去,果然看见她躺在地上,身下鲜血汩汩,已经没有了生气。 翻过身体,一张娇俏的脸庞出现在大家眼前,可不就是李应台御史家的小女儿李美珠吗? 顾昭也有些伤感,距离这姑娘嘴贱被打也就是半个多时辰,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尸体。 有的人用尽全力想活着却不得不死去,有的人却只因为一点小事就放弃了活着的机会。 几个认识李美珠的小姑娘已经忍不住哭泣起来。 刚才的丫环从人群外挤进来,一看见地上的人就嚎啕大哭,转头扑向秦佑谨:“都是你,你害死了我家小姐,你给我家小姐偿命!” 福生连忙把她架开:“放肆!胆敢诬陷我家郡王,你是想死吗?” 丫环拼命厮打着福生:“你杀了我啊,小姐都被你们害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周围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秦佑谨,原来是这个被皇帝厌弃的信阳郡王打了李美珠,才让这个刚刚及笄不久的少女想不开寻死自尽。 人死了,肯定是受的委屈太大。 越来越多人看着秦佑谨的眼神里带上了敌意和不满。 秦佑谨紧紧抿着嘴唇,眉宇间满是怒色,他好歹也是皇子,跟一个下人对骂有辱身份,但是如果不闻不问任人辱骂,又仿佛是他理亏。 秦佑谨不由转头望向身边的顾昭。顾昭察觉到秦佑谨求援的意图,却不准备为他出头。 上辈子她用性命为秦佑谨出头,冒死穿过战乱的上京,去城外军营召集骠骑营,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北安,可是秦佑谨是怎么回报她的? 最好是福生拦不住,让那丫环冲过来挠破秦佑谨的脸,她也能稍微解气。 下一刻,顾昭就心想事成了,丫环的战斗力很强,下手狠辣,直接抓破了福生的脸,福生疼得一缩,就被她突破了防线。 可是顾昭没想到的是,丫环竟然没有攻击秦佑谨,反而抬手往她的脸上抓来。 顾昭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掐住了她的手腕,接下来,几乎不用思考,脚下一扫,双手顺势一扭,丫环直接被按得跪伏在地,动弹不得。 【好痛……真想抓破她的脸……都是乡下来的,凭什么她能当小姐,我只能当丫环……我要是有她这样好命该多好……】 顾昭深吸了口气,嫉妒竟然这么可怕吗?她跟这丫环素不相识,就因为这点嫉妒,她就宁愿放过秦佑谨,也要来毁掉自己的脸? 还没等顾昭开口质问丫环,就有人开始打抱不平。 “放开她!” “你们太欺负人了,李小姐都被你们害死了,你们还不放过她的丫环吗?” 顾昭从小在细水镇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长大,早就明白了人善被人欺的道理,明明是别人来伤害她,她出手只为自保,反而好像她做了坏事一样? “闭嘴。”顾昭手上更加用力,丫鬟刚才还在咒骂,一瞬间被疼痛惹得尖叫起来,顾昭目光冷冷地射向刚才出声的两个姑娘,“你们的眼睛是粘到唐仲昀衣领上了吗?看不见刚才她想抓我的脸吗?” 一个姑娘红了脸,悄悄向人群退去,另一个姑娘却不甘心地回了一句:“那不是也没抓到吗?” 顾昭眉毛一挑,俯身抓起一枚石子就向她丢了过去。 石子擦面而过,把她吓得花容失色,对顾昭怒目而视:“你干什么?我就是说句话,你竟然动手砸我?” 顾昭嗤笑一声,反过来问她:“这不是也没砸到吗?” “没砸到就没关系了吗?你吓了我一跳!”姑娘吓得都快哭了,可是周围回过神来的观众却神色各异。 刚才她说顾昭也没有被抓到的时候,语气神色何等轻松大度,可是轮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却跳脚大怒,穷究不舍。 一件小事,足以看清一个人。 不知不觉中,她身边已经空出了一块,所有人都选择和她保持距离。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太子和林雪容从死者身边走了过来。 “妹妹,我知道这丫环冒犯了你,可是看在她对主子忠心耿耿的份上,你不要跟她计较了好吗?” 林雪容一脸怜悯地看着被顾昭抓着手腕按在地上的丫环,向顾昭求情。 【忠心耿耿?她也配?她跟公子私会,我冒着被老爷打死的风险替她放风,结果就因为公子对我笑了笑,她就用簪子刺我,拧我的嘴……】 【现在可好,她死了,我活着,哈哈哈……公子说了,只要我咬死了信阳郡王,让大家都相信她是被信阳郡王欺负自杀的,就把我要过去,一辈子都跟在他身边,哈哈哈……】 第18章 打扰亡人安宁 林雪容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一方是名满京华的未来太子妃,在为忠仆说情。另一方是出身低微的国公府义女,行事粗鲁以武力欺人。 “是啊,虽然这丫环无礼了些,但其情可悯,顾小姐你就饶恕她吧。” “让她跟你赔个不是好了。” 还有人冷笑着说:“真正的国公府嫡女都没有这么大的架子,一个义女倒是把自己挺当回事。若是几个月前,你与这丫环在江南相遇,谁要给谁行礼还不一定呢。” 秦佑谨往前一步,站在了顾昭身前,挡住了那些充满恶意的眼光。只是他没有跟人吵架的经验,这会儿一肚子气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围观的人们看见秦佑谨,又想起了刚才丫环对秦佑谨的指责。 “难怪这两个人在一起,恐怕刚才他责打李小姐也少不了那个义女的份儿。” “啊,难道是他们两人做了什么事情,被李美珠看到了,所以现在杀人灭口?” 【骑虎难下了吧?有本事你就永远不要放开我!只要你放开我,我今天非要撕破你的脸,让你跟那信阳郡王一样身败名裂,成为人人指责的杀人凶手!】 丫环被按在地上说不出话,心中显然已经对顾昭恨之入骨。 顾昭眼神一冷,松开手直起身来。 丫环感觉到身上一松,心中大喜,刚想抬起头说话,砰的一声,又被顾昭一脚踩在脖子上,直接把她的脸踩到了泥地里。 顾昭一脸冷漠,任由脚下的丫鬟挣扎,丝毫不为所动。 周围的千金们见到这一幕,一个个吓得再不敢吱声,看着顾昭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什么绿林好汉。 “太子殿下。” 顾昭对着林雪容身边,正冷眼看着自己的太子拱了拱手,也不管自己的礼节是否合适,“请您派人让京兆尹和仵作前来,我怀疑李小姐不是自杀,而是被人害死的。” “怎么可能?” “我们这么多人亲眼看见李小姐从上面跳下来,哪里有人害她?” 就连一直旁观,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风流才子唐仲昀都轻轻摇了摇头:“顾小姐为了替信阳郡王免责,也是煞费苦心啊。” 林雪容也露出不认同的神色:“妹妹,你这么做,岂不是让李美人死了也不留清白?” 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就算是死后,也不能被其他男人肆意摆布身体。 “这女人真是狠毒啊,明明知道李美珠是自杀,还要让人来糟践人家的遗体。” “有多大仇啊,人都死了还不解气?” “你看看人家林小姐,再看看她,真是不能比。” “你这不是废话吗?一个国公府嫡亲长女,一个江南商贩之女,从小教养就不一样,心肠气度自然也天差地别。” 秦佑谨犹豫着回头对顾昭说:“算了,你别逞强了,反正是我让福生打了她,和你没关系。” 顾昭不理睬他们,只是双眸坚定的看着太子:“太子殿下,我以北安百姓的身份,向北安储君提出请求,李美珠被奸人所害,恳请殿下派人为她查明冤屈。” 太子凤目凌厉,上下打量着顾昭,清不见底的眸中多了些意味:“你可知道如果查出来李小姐不是被人所害,打扰亡人安宁,亵渎死者遗体的罪责你就要承担?” “我知道。” 顾昭俯身抓住丫环的手腕,把她提了起来,“太子殿下,这个丫环是谋害主子的帮凶,请您派人严加看管,免得被凶手杀人灭口。” “我冤枉啊……”丫环刚叫了一声,就被顾昭卸掉了下巴。 太子看向顾昭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他也是识货之人,刚才顾昭镇压这丫环的动作,和顾昭现在卸下巴的动作,都说明这个姑娘身手不错。 并且,被这么多人围着抨击,却仍旧面不改色,说明这姑娘心态很强大。 一个十六岁的姑娘,有这样的胆识要比很多男子都更出色,说不定这李美珠真的是被人害死? 太子想到这里,抬了抬下巴,吩咐道:“看好死者的遗体,不许任何人靠近,把那个丫环关起来,严加看管! 叫京兆尹带上仵作,立刻赶来。” 想了想,太子又加了一句:“封锁别院所有门户,不许任何人离开。” 顾昭暗暗点头,看来这个太子还是有头脑和魄力的。 林雪容看见太子的神情,心中猛然一惊,身子向他的方向靠近了一点,“太子哥哥,我妹妹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无妨。” 太子的眼神一瞬间柔和下来,唇角勾起温和的笑意,“这点小事,说什么麻烦。” 原本一场风雅盛事,居然变成了命案现场,谁也没有心情继续玩乐,一个个都满脸晦气。 京兆尹还没来,李御史的夫人、李美珠的母亲却首先赶了过来。 她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棍棒的粗壮妇人,和李美珠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泪痕未干,目光凶狠,顾不上向太子行礼,就扑到了李美珠身边。 确定女儿真的死了,李夫人不由抱着尸体大哭起来,哭声凄厉如杜鹃啼血,听得很多人都跟着红了眼圈。 “夫人,就是他们两个。”李夫人哭了半天,抬起头来,身边的一个丫环立刻指向秦佑谨和顾昭。 李夫人红着眼,大步向前,人群像是被无形的手掌拨动,立刻分出了一条通道,把秦佑谨和顾昭亮了出来。 “就是你打了我的珠儿,欺负得她自杀了?” “还有你,一个商贩贱女,竟然敢心怀不轨,要我的珠儿死后都不得全尸,你安的什么心?” 李夫人把手一挥,身后十几个粗壮仆妇就一起抡起洗衣棒,向着秦佑谨和顾昭冲了过来。 顾昭能感觉到身边的秦佑谨双腿有些颤抖,不由轻轻撇了撇嘴。 秦佑谨这个人,从小被人欺负惯了,没事的时候挺拔如松,有事的时候胆小如鼠。 顾昭现在不准备出手,她就想看看秦佑谨被李夫人吓成一团泥的丑态。 “你大胆!” 第19章 恶鬼面具励王! 秦佑谨颤抖没有停止,却爆发出了一声怒吼,“后宅妇人,竟敢公然当着太子殿下面前袭击皇子,李应台是要造反不成?” 谁也没想到,平日唯唯诺诺的秦佑谨,竟然会有这样的勇气。 关键是他喊了这一声之后,太子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挨打了。 否则,那几个对太子位虎视眈眈的兄弟,明天就会参他一本。 顾昭都忍不住诧异地看了秦佑谨一眼,她离得近,能发现秦佑谨额头都在冒汗,手更是攥紧,浑身抖动的厉害。 今天的秦佑谨,真的很反常! 发现顾昭看自己,秦佑谨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别怕,她不敢怎么样。” 别院的护卫冲了过来,把李夫人和她的仆妇大队拦了下来。 李夫人气得直跺脚,她出身世家,娘家大伯就是北安五位阁老之一,夫君也前途无量,所以根本不怕信阳郡王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皇子。 但是太子出手,她就没有办法了。 李夫人当机立断转移目标,指着顾昭:“给我把这个小贱人拉出来打!” 别院护卫有些犹豫,李夫人亲自向前冲去:“谁敢拦我?莫非你们跟这个小贱人是一伙的?” 她恶狠狠地瞪着顾昭:“你个贱人,今天我不把你打成稀烂,也对不起我那乖乖女儿。” 顾昭对她嘲讽一笑:“蠢货!” “什么?你还敢骂我?”李夫人简直无法相信,这个小姑娘不但不怕挨打,反而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她! “蠢货。” “还骂!”李夫人暴跳如雷,用力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护卫,“我撕烂你的嘴!” 顾昭退了一步,睁大了眼睛望着前方:“这句可不是我说的。” 李夫人顿了顿,想起来刚才听见的那一声“蠢货”确实不是顾昭的声音,而是一个粗糙沙哑的男声。 “谁?谁敢骂我?”李夫人猛然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望着那个方向——李美珠的尸体旁,原本被太子命令严加看管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色身影。 就连站在尸体旁边不到三尺的几个护卫,都一脸惊惶,显然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 “活着摔死和死了摔下来,可不是一回事。”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楚了那个沙哑的男声在说什么。 李夫人身体一晃,差点摔倒:“你胡说!你跟这个贱人是一伙的吧……” 话音未落,李夫人就飞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那黑衣人影是怎么做的,只看见他背对着大家,一只手臂直直伸出,李夫人就这样被他掐住脖子提在半空。 黑衣人影的手指苍白修长,扣在李夫人的脖子上越收越紧,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李夫人无法呼吸,脸上涨得通红,双手双脚不停挣扎,眼看就要没命了。 “十九叔,手下留情!”太子见此急忙向着黑衣人影走去。 李美珠已经死在了他的别院,要是李夫人也被掐死在这里,李御史和郭阁老会怎么看他? 听到太子对黑衣人的称呼,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轰然,随即寂静一片。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巴,悄悄后退,仿佛离得那人越远就越安全。 顾昭恍然大悟。 北安朝能被太子称为“十九叔”的只有一位,那就是先帝与元贵妃之子,被民间改称号为“厉王”的那位,那个喜怒无常、翻脸如翻书、杀人如麻的疯子—— 秦行烈! 而朝廷给他的正式封号,其实是“励王”。 顾昭回头看了人群中眼神仓皇的唐仲昀一眼,上辈子他就是被励王腰斩杀掉的。 上辈子顾昭可是没有少听过这个疯子的传说。 秦佑谨就是因为看见过一次秦行烈带兵屠杀的场景,几乎吓疯掉,以至于后来听见秦行烈杀人就噩梦缠身。 顾昭斜着眼睛看秦佑谨,却发现他面色苍白,满头冷汗,眼神涣散,全身抖得像筛糠。 太子过去后,黑衣人影终于扔掉了手中的李夫人,回过了头。 一张狰狞恐怖的恶鬼面具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波异口同声的低声惊呼。 顾昭也随之看去,只见面具遮住了他的整张脸,露出一双泛着猩红犹如地狱恶鬼的眼睛,猛一看真的像是九幽恶鬼来到了人间。 胆小的人怎么能不吓得尖叫? 秦佑谨终于身体一晃晕了过去,福生也是双腿战战,抱着秦佑谨直接坐在了地上。 顾昭心里冷笑,还以为他出息了,结果还是老样子。 不过有这样反应的也不止秦佑谨一个,那边已经吓晕了好几个千金,就连刚刚清醒过来的李夫人看见恶鬼面具,也是连叫一声都没有,直接晕了。 顾昭注意到,林雪容望着那张恶鬼面具的眼睛里,却带着某种兴奋。 她悄悄地走过去,握住了林雪容的手:“姐姐,那是谁?” 林雪容吓了一跳,有些不耐烦:“你别管那是谁,总之是你惹不起的人。” 【这可是秦行烈啊,艳冠后宫的元贵妃之子,肯定是绝色。绝色残暴黑化大反派,怎么想怎么带劲……要是能嫖到他就爽了……】 嫖?顾昭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好歹林雪容也是国公府教养了十六年的嫡长女,曾经当过太子妃的贵女,怎么会说这么粗俗下流的词语? 【而且秦行烈可是一直嚣张到最后,谁都不敢招惹他,要是能征服他,也是一大臂助啊。】 虽然林雪容说的某些词汇顾昭还是不太懂,但是大致意思顾昭还是明白的。 不过想要征服秦行烈,林雪容不如赶快洗洗睡觉,在梦里实现目标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据顾昭所知,秦行烈是个软硬不吃、喜怒无常的性子,关键是他的个人武力太高,完全没有人能制约。 上辈子他只带了五百求死军,就将东昊国三万大军杀得大败而逃,最后逃回东昊国的只有不到五千人。 顾昭死的时候,秦行烈还镇守在东北边境,朝廷根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也不知道林雪容哪里来的自信,居然想要征服这样一个随手就能杀死千百人的疯子? 顾昭正想着,就感觉周围的气氛不太对,抬起头来一看,发现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就连林雪容也用奇异的目光看着她。 “姐姐,怎么了?” 林雪容的表情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幸灾乐祸,捂着帕子轻笑,“励王爷让你过去。” 顾昭身子一震。 第20章 简单推理我也行 她与秦行烈两辈子都没有打过什么交道,这位叫她过去干什么? 顾昭抬起头,看到恶鬼面具正对着她的方向,黑色的衣袖抬起来,一根苍白的手指对着她勾了勾。 真的是叫她过去…… 顾昭收敛心神,一步步走过去,分别向太子和励王行礼,她又没有得罪秦行烈,想来对方也不会无故对她动手。估计叫她过来,还是跟李美珠的死有关。 虽然心里知道,但是顾昭还是提高了警惕,藏在衣袖里的手已经轻轻握紧了匕首,万一要是秦行烈发了疯,她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面具后面那双猩红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顾昭就觉得对方在鄙视自己,但又找不到证据。 秦行烈一指地上的尸体,唇齿间滚出了一个字:“说。” 他声音嘶哑,像是有什么粗粝的东西在嗓子上摩擦一样,听得人毛发都想竖起来。 顾昭强忍着不适,领悟到了他的意思。秦行烈是让她来解释,为什么她根本没有接近尸体,就一口咬定李美珠的死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所害。 李夫人被身边的嬷嬷掐醒,含着眼泪站起身来,死死盯着顾昭,看她能说出什么。 “太子殿下,励王殿下,我之所以判断李小姐是被人害死,是有理由的。”顾昭声音清脆响亮,一点儿也没有被吓住的样子。 她转身看向李夫人,眸中平静异常,“李夫人刚才来到这里,第一件事情是扑到李小姐遗体旁边,确定李小姐真的已经不在,痛哭不已。” “可是,刚才那个丫环在发现李小姐遗体之后是怎么做的呢?” 顾昭回头看着人群,刻意抬高了声音:“她没有去查看李小姐的死活,而是嚎哭了几声,就开始攻击信阳郡王和我。” “这说明她早就知道李美珠已经死了。”顾昭肯定道。 众人哗然,纷纷开始思索这分析的真实性。 紧接着,顾昭又条理清晰的说出了第二条:“刚才我们都看见巨石上有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身影,是李小姐身边的丫鬟提醒我们,我们才知道那上面的人是谁,但她离的那么远,又是怎么看得清的? 况且她发现自家小姐危险的时候,不应该第一时间向太子求援吗?可她没有这么做,反而把时间用在指责那个打了李美珠的人上。” 此话瞬间激起一片议论声。 “咦,这么一说,好像那个丫环从头到尾都在指责信阳郡王,让大家相信李美珠的死是信阳郡王的责任啊。” “天哪,如果李美珠是被人害死的话,那她这么做就是在为凶手引开视线啊!” “那凶手肯定和那丫鬟有关,不然她怎么那么清楚!” 李夫人听地全身都在颤抖,这次是愤怒导致的:“把那个小蹄子带出来,我要好好问问她!” 京兆尹终于带着手下赶到了,大冬天的跑了一头汗,还不敢懈怠,上前行礼问好,开始勘察现场。 李夫人其实已经相信了女儿的死不是自杀,那位励王殿下,据说七八岁就开始杀人,见过的死人大概比她这辈子认识的人还多。 他要是说李美珠是死后被人从高处丢下,那肯定不会错。 “对不住了,刚才失礼冒犯,请顾小姐原谅。”李夫人忍着悲痛,向顾昭赔礼道歉。 至于信阳郡王,女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被他欺负了,就算是女儿的死跟这两巴掌没关系,李夫人也记着这个仇呢。 顾昭摆了摆手,表示无所谓:“夫人心里难受,一时误会,能够理解。” 仵作过来禀报:“从伤口和流血的情况判断,死者是先死亡然后才从高处摔下来的。” 李夫人捂着额头,泪如雨下,她的珠儿活泼乖巧,什么人这么狠心,舍得对她下此毒手? 按京兆尹的调查程序,现在应该将死者遗体和嫌疑人带回衙门审理,可是李夫人坚持要现在提审那个丫环。 “我不信一个丫环胆敢谋害我女儿,她恐怕只是一个帮凶!这真凶极有可能还在此处,若是现在开放别院,真凶第一时间就要逃跑!”李夫人脑子很清醒。 太子同意了这个要求,让人把丫环押了过来。 “夫人,你可是来了!”丫环一看见李夫人,立刻激动地大喊,“小姐被他们欺负,想不开……” “呸!” 李夫人身边的嬷嬷上去就吐了她一脸唾沫,“素砚,小姐平时对你那么好,如同姐妹一般,你竟然害死小姐,还想要蒙骗夫人,诬陷无辜,掩护凶手,你个黑了心肝的小蹄子,等回去就把你一家全都提出来活活打死,给小姐偿命!” 素砚大惊失色,努力辩解,却没有人再相信她说的一个字。 接着,京兆尹令人搬上刑具,把素砚的十根手指都夹得变形骨折,素砚哀哭求饶,却始终不肯改口。 众人纷纷都在骂素砚有多么心狠手辣,只有林雪容咬着唇,眼底难掩嫉妒。 刚才太子就被顾昭的表现吸引了注意力,现在励王又对顾昭另眼相待。 凭什么?就凭她刚才那些哗众取宠的话语吗? 那么简单的推理,她也能做出来! 林雪容摆动腰肢,款款走到太子身边,悄声说道:“太子哥哥,这丫环背主,无非是钱财或者私情。既然是家生子,多半是因为后者。” 太子点了点头,赞赏地看着她:“雪容说得对。” 林雪容露出喜色,众人期待着她再往下说,可她却是没有了词儿。 是因为私情,接下来呢? 是丫环跟人有私情,还是李美珠跟人有私情? 这个男人是谁? 又为什么会导致李美珠被杀? 林雪容面色尴尬抿了抿嘴,偷偷瞪了顾昭一眼。 就在京兆尹准备继续拷打时,一直冷眼旁观的恶鬼面具再次发声。 他仍旧是用一根苍白的手指指着顾昭,然后往素砚的方向一划:“你。” 顾昭被点名后,回以林雪容一笑,走到了素砚身边蹲下身去,抓住了她血肉模糊的手:“瞧瞧这双手,原本多漂亮,现在竟成了这般模样,真是可怜。” “你说你那心头的公子,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是心疼呢,还是恨不得你立刻死了,好替他保守秘密呢?” 第21章 风流惜花唐仲昀 【公子不会这样做的,他说了要带着我走遍天下,为我写诗。只要我坚持下去,京兆尹也拿我没办法,迟早要放了我。】 素砚对顾昭怒目而视,一个字也不说。 顾昭抓着她的手,脸上挂着最美的笑,说出的话却残忍的很:“就算是你能扛得过京兆尹的酷刑,活着回到李家,你觉得李夫人会放过你吗?” 李夫人双眼冒火,恨不得当场就把这个背主恶奴打死:“怎么可能!我定要让她全家都给我女儿偿命!” “到了现在这个境地,你还做梦想着能逃出生天,和你的心上人双宿双飞?” “所以,你是想躺在冰冷的泥土里,任由你付出了性命去救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吗?” 【不会的,不会的,他发过誓的……他会在落梅崖边偏僻的地方等着我,和我一起远走高飞……】 “也许他曾经向你许诺,说过很多花言巧语,可是你能确定,他只对你一个人说过吗?你家小姐才是他真正追逐的目标,而你只是一个捎带的角色。 他肯定让你办完这件事后,去一个偏僻的地方等他,说他会带你离开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其实根本不是要带你走,而是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把你杀掉,让你永远闭上嘴巴。 毕竟,如果是我,也不会想要身边一直跟着一个知道我杀人秘密的情人,那样的话,我这一辈子都要被控制,再无自由了啊。” 顾昭的话像是恶魔的耳语,轻飘飘的却深入人心,素砚的脸色不断变白,双眸失神,浑身颤抖的抬起头向着人群中望去。 【唐仲昀,你约我去落梅崖边,难道真的是想在那里杀人灭口?那里人迹罕至,他只要顺手一推,就像是对待小姐那样……】 顾昭缓缓起身,目光望向人群中不停后退的唐仲昀,所有人都随着她的目光望去。 “唐公子,你要去哪儿?” 唐仲昀和他身边的小厮顿时被人群隔离出来,成为了全场焦点。 “在下并无去处啊,顾小姐何出此言?”唐仲昀猛然被叫住,掩下不耐的神色,回眸淡笑。 顾昭一笑:“既然如此,请唐公子上前来,可好?” 唐仲昀双手一拱,姿势潇洒,“恭敬不如从命。”随后他坦坦荡荡穿过人群,走到了最前方。 他暗暗的用饱含深情的视线扫了下素砚,素砚原本犹豫的眼神立刻变得坚定起来,她一定要护住公子,不能辜负他的爱意。 顾昭不方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唐仲昀有身体接触,只能上下打量他。 唐仲昀的五官其实不算特别英俊,但是他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眉目之间总是荡漾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眼神清澈明亮,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柔情和关爱。 这让下面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少人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是不是搞错了?” “唐公子多好的一个人啊,怎么可能杀死李小姐呢?” “李小姐跳下来的时候,唐公子正在亭子里作诗呢。我们这多人都看见了啊。” 顾昭也很佩服唐仲昀的心态,看来这位不是一般人。 素砚低着头,一眼也不看唐仲昀,她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会把公子供出来的。 顾昭回过身,让人将素砚搀扶起来,自己抓住素砚惨不忍睹的手给唐仲昀看:“唐公子,你看着这双手,有什么感想?” 唐仲昀愣了一下,好看的眼里迅速划过一丝厌恶,又转瞬消失不见。 顾昭捕捉到了这一抹情绪,唇角微冷,原来也是个渣男。 素砚闻言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睛,顾昭看得分明,她望向唐仲昀的眼神充满热情,眼睛里也闪动着泪花。 唐仲昀思忖了一下说:“这个,方才在下正是不忍看见李小姐的惨状,也无法直视这位姑娘受刑的可怜,才想要退后远离,求一个心地清净的。” “情义能消除一切罪恶,她若有了心上人,也定会变得善良美好吧。” 唐仲昀特地提起心上人二字,又流传眼波,细细打量着素砚,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底尽是看不透的薄情。 【我就知道,公子心里有我!今日我必死无疑,但是我不会背叛公子!】 “顾小姐,你不要连累无辜了。是我把小姐推下去的!”素砚闻言抬头,撞进那盛满了爱意的眸子里,心下决然,义无反顾地说。 李夫人忍不住了,上前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贱人!珠儿对你那么好!” “她对我好?”素砚嘴角带着讥讽的笑容,“哪儿好?你看看我胳膊上,有没有几块好肉?” 顾昭掀起了素砚的袖子,果然看见她的小臂上到处都是伤疤。 “只要不顺心,她就拿我出气,用簪子扎我的胳膊。在你们面前,她装得乖巧可爱,可是一出门,她就捧高踩低。” “今天看见这位顾小姐和信阳郡王在一起,她都看不顺眼,出言嘲讽。信阳郡王见她无礼,让人赏了她两个巴掌,她气得到了没人的地方,又扎了我好几下。 我一时气不过,跟她打了起来,不小心把她捂死了。正好当时我们在巨石后面,没有人看见,我就把她从石头上推了下来,假装她是摔死的。” 京兆尹问:“可是后来大家都说看见李美珠从巨石上跳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我……反正是我做的!”素砚知道自己的话漏洞百出,索性不再编造,一口咬定是自己杀了李美珠。 倒是顾昭的眼睛再次望向了人群。 她一手握着素砚,一手指向藏在人群中的唐仲昀的小厮:“你过来。” 小厮见状扭头就跑,太子别院的护卫立刻追了上去,没想到这小厮还有一身不错的武功,打翻了好几个护卫,才被人捉拿下来。 小厮的头低下来,嘴唇靠近了衣领。 唐仲昀的手指不为人知地做了个手势,小厮才缓缓抬起了头。 “来,把他转过来,背对着我。”顾昭指挥护卫们把小厮摆好姿势,赞叹了一声,“刚才没注意,现在一看,你的高矮胖瘦和李小姐很像啊。” 顾昭不紧不慢地说:“若是让你穿上粉色裙子,披头散发,站在巨石之上背对大家,谁能看出来你是个男子? 要是再让贴身丫环在下方哭喊,说是自家小姐,谁又会怀疑那不是李小姐呢?在众目睽睽之下,你只要往前一扑,大家都以为是李小姐跳下去自尽了。 而以你的身手,绝对可以在大家到来之前,换回小厮的服饰打扮,等到我们赶到巨石后方,看见地上躺着的李小姐,只会以为她是从上面跳下来的,没人会想到她是早就被人杀死,把尸体放在这里装作自尽而已!” 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惊失色,原来他们所谓的亲眼目睹李小姐跳石自尽,竟是一场骗局? 李夫人更是目眦欲裂,死死地瞪着唐仲昀和他的小厮,恨不能上去撕破他们的脸。 “好,好,好心计,好本事!若不是顾小姐敏锐,我竟然是要被你们蒙骗,生生放走杀死女儿的仇人!” 唐仲昀叹了口气,眉间氤氲着哀愁,“顾小姐,你说的都很像真的,但是这只是你的猜测。我与李小姐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第22章 凶手竟是他 京兆尹面带难色,低声禀报太子:“殿下,刚刚仵作发现,李小姐确实是被人捂住口鼻而死,而且……已经……身怀有孕,将近三个月了。” 李夫人面色一白,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昭不需要多说,这几个听见禀报的人也都能推测出其中内情: 李美珠与唐仲昀不知道什么时候越过了界限,怀孕后李美珠想要唐仲昀负责,唐仲昀却风流成性,不愿意娶她,两人发生口角,唐仲昀一怒之下捂死了李美珠。 而为了逃避罪责,他就让小厮冒充李美珠假装自尽,让早跟他有私情的素砚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他自己则在大庭广众下作诗,消除自己的作案嫌疑。 唐仲昀见无法解释,再次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两颗泪滴从他眼角淌下。 “风流债,性命偿,该当是我。” 捕快们一拥而上,将唐仲昀和他的小厮紧紧绑了起来。 京兆尹极是老练:“既然认了罪,那小厮冒充李小姐时穿的衣裙在何处?你杀害李小姐是何时何地?” 小厮低头,老老实实地带着人去巨石后方梅林偏僻角落里,挖出了那件粉色裙子,唐仲昀也带人去指认了当时与李美珠口角动手的地方。 捕快们在周围确实找到了相应的痕迹。 到了这时,唐仲昀杀害李美珠的事实已经确凿无疑。 李夫人悲痛欲绝,带着手下的仆妇上前去把唐仲昀和小厮打了个半死,京兆尹将三人捆绑押上囚车,带回衙门审问定罪。 这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向太子和励王行礼之后,竟然对着顾昭点了点头,竖起了大拇指,才带人离去。 李夫人看着女儿的遗体,泣不成声,顾昭见周围无人,才低声对她说:“夫人,唐仲昀可不是今天一时冲动杀害了李小姐,你看那粉色裙子他都提前准备好了。” 这唐仲昀身上有些蹊跷,可惜的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昭根本不好碰触他,只能把疑问藏在心底。 唐仲昀虽然是有名的风流才子,但是他的出身却并不是什么高门世家,李美珠的家世配他绰绰有余;而且唐仲昀到现在也没有成亲,娶了李美珠的坏处难道比他蓄谋杀害李美珠更大吗? 他身边那个武功不错的小厮又是从哪儿来的? 李夫人若有所思:“多谢你了顾小姐。我误会了你,你却不计前嫌,不但查明了真凶为珠儿报仇,还这样提醒我。以后若是有事用到我,一定不要客气。” 顾昭和李夫人告别后环顾四周,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不过今天出了这样的风头,有人偷偷看她也不足为奇。 正如顾昭所料,接下来她成了整个太子别院最受关注的客人。 之前对她阴阳怪气的那些千金们都变得热情亲切起来,一个个都要跟她做朋友,性格开朗的甚至直接拉着她的手,殷勤地邀请她回头去家里做客。 聪明人,总是值得更多的友好。 顾昭身边簇拥着一群好奇的女孩子,秦佑谨想要跟她说话都找不到机会。 那些女子,原本都是围绕着林雪容团团转的,然而此刻她的身边却是空无一人。 林雪容美眸淬毒般,死死盯着人群里那个瘦弱的身形,将手中真丝的帕子绞的几乎看不出形状。 凭什么,顾昭这个贱女,怎么可以这么引人注目!还有那群墙头草,一个个是瞎了吗,居然讨好顾昭一个不受宠的养女? 她咬碎了银牙,压制下想要上去撕破顾昭的脸的冲动。 这时,一个平时看不惯林雪容的贵女瞧见她脸上精彩的表情,悠悠的走过去。 “呦,这不是堂堂国公府的林大小姐,未来的太子妃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吹凉风啊。” 话中嘲讽十足,气的林雪容脸都要变形了,却还是顾着形象,牵强笑道:“妹妹这是哪里话,姐姐我不过是觉得人群拥挤,太过闷热罢了。” 那贵女哪信她这套,捂着帕子带着一阵阵嘲笑,往去顾昭那边走去。 林雪容的脸色更黑了,浑身散发的冰冷气场,让旁边的小丫鬟忍不住颤抖。 小丫鬟下意识地摸上右胳膊,衣袖下是新旧交错的鞭痕,她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形,脸上依然挂着训练有素的笑容。 ———— 顾昭被众人簇拥着,脑子里则是充斥着各种心声。 【要是我有顾昭这么聪明就好了,天天被那贱人母女算计,气死我了。】 【这种聪明人,就算不能当好朋友,至少也混个脸熟,不要得罪的好。】 【唐仲昀竟然是这么一个人,前些日子他还敢给我送桃花笺,写情诗,幸亏我没有去赴约。】 【这顾昭长得不错,人也聪明,看起来也不是那种死板迂腐的,若是有机会说不定能睡了她……】 听到这奇怪的心声,顾昭身体一僵,不露痕迹地看了抱着自己胳膊、将丰满绵软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一眼,这是咸宁公主? 上辈子也算是她的小姑子,顾昭可不知道她竟然有这种爱好。 一张张笑脸和各种心声冲击得顾昭脑门发胀,幸好到了午膳时间,宫女们请大家入席,顾昭才摆脱了这些热情的贵女们。 “这位礼国公义女,看起来倒不像是那等贫家女子,没有见识。” 山庄高处,太子秦佑臻背负着双手,站在窗口,从这里望下去,梅林景致一览无遗。 同样的,顾昭与那些出身显贵的千金们相处时的收放自如,也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太子身边,戴着恶鬼面具的高大身影随意地坐在窗台上,双脚垂在窗外。 “你这种行径,也不像是一国储君。” 沙哑的声音带着随意,与外界传说中动辄杀人的可怕形象相去甚远。 太子挑眉一笑,眸中似有深意:“孤不过是欣赏一下梅林美景,那些贵族千金也不过是其中点缀,与梅花无异。” “倒是十九叔你,好像对那顾昭有点不太一样?” 恶鬼面具后的猩红双眼转过来,太子连忙举起袖子挡住了脸,没有了调侃对方的心思。 “十九叔,你这双眼睛有多吓人你不知道吗?孤胆子小,你还是收收吧。” 吓人的不是眼睛的颜色,而是这双猩红眼睛代表的含义。 当秦行烈的眼睛变成猩红色的时候,就说明他体内的毒性发作厉害,他暴起杀人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 “御医可曾给出治疗方案?”对这个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的叔叔,太子怀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按说他应该忌惮秦行烈,因为秦行烈的母亲身份特别,但是当他知道秦行烈的经历后,又禁不住对他满心同情。 即使武功盖世又如何?体内那些毒素随时可能要了他的性命,所有的雄心壮志都与他无缘。 如果不是玄妙真人坚持要他回京疗毒,恐怕秦行烈宁愿死在边疆。 “收起你的廉价同情。”秦行烈从窗口一跃而起,双臂张开犹如一头大鸟,飘然落向了远方的房顶,只留下一句沙哑的话,“下次还这样,我就杀了你。” ———— 刚才游玩时男女并未刻意分开,不过用膳时却不宜仍旧在一处。 女客们被引到一处梅林簇拥的宴会厅中,地热将房间熏得热乎乎的,即使将窗户半开,也不觉得寒冷。 幽幽冷梅香从四面八方飘来,沁入心脾,配上美妙的丝竹之音,刚才的惨剧也被冲淡了不少。 太子过来露了个面,就将招待女客的任务交给了林雪容。 林雪容面上微微晕红,却还是大大方方招待着各位女客,不论说什么,都言之有物,话语风趣。 即使顾昭对林雪容的狠毒自私恨之入骨,也不得不承认,林雪容在人前那种落落大方的姿态,是很多出身尊贵的千金小姐都比不上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雪容对顾昭十分关照,真的像是一个关爱妹妹的好姐姐。 顾昭安静地拉着林雪容的手,听着林雪容嘴里一套,心里一套,微笑着看着周围。 天色慢慢暗下来,别院的客人们陆陆续续乘车离去。 “天快黑了,路上小心。”林雪容帮着太子送客,瞳低一片温柔的叮嘱着。 与此同时,京兆尹大牢中,也有人在说:“天黑风高,路上小心。” 唐仲昀从容起身,他身上的锁链已经被卸下,改换了容貌,换了一身狱卒的衣服。 身边的人低声与他道别。 “此间事了,我今夜就离开北安,潜龙从此由你指挥。”唐仲昀微微躬身驼背,脸上黑黄一片,两片老鼠胡须稀稀拉拉,谁也看不出这是曾经风流满天下的唐仲昀。 他的声音仍旧温柔悲悯:“你接手潜龙的第一个任务,除掉顾昭。” “送我入牢狱的人要是安然无恙,岂不是让控鹤司笑话我青龙卫好欺负?” 第23章 命运的遇仙楼 “噼啪噼啪!” 守正十六年正月十四,上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顾昭坐在如意纹图案的窗棂前,听着爆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手中轻轻揉搓着刚刚阴干的香丸。 想起自己这神奇的遭遇时,不得不承认,她幸运地得到了时间的偏爱,回到了悲剧爆发之前,因着她在太子别院的表现,连带着她在国公府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好胜争强如林雅怡,在过年时也只是酸了几句,不敢再对她有什么冒犯。 桂香阁的下人们更是乖巧得像是刚刚出生的小羊羔,毕竟这一个月来,给顾昭递帖子拜访的贵女们几乎能排成队,就连皇上最喜欢的咸宁公主都主动来国公府做客,和顾昭同吃同坐,比亲姐妹还亲。 只有顾昭自己知道,在前方等待自己的是荆棘陷阱,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明天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上辈子的元夜,是她命运转折的关键点。 也是这个垂垂老矣的帝国,被撕破华丽外袍暴露出衰朽残败真容的,惨烈时刻。 …… 香料、匕首、峨眉刺、缠金丝发绳、金疮药、肉干……顾昭盘点着自己准备的各种物品,检查还有没有疏漏。 北安建国二百多年,承平日久,朝野上下喜好奢华已经成风,作为北安首都的上京城,在元夕之时被装扮得异常华美。 元夜灯如昼,满大街都是年轻男女成群结队,嬉戏游玩,挂着礼国公府徽记的金绶朱轮车在一座巍峨的酒楼前停了下来。 七八个女孩依次从车上下来,一个个衣饰精致,容颜俊丽,笑容满面——整个礼国公府未出阁的小姐们,全都在这了。 “这便是遇仙楼了。”林雅怡站在众人前头,向其他人介绍。 遇仙楼有五层,飞檐斗角上挂满了八角宫灯,勾勒出流光溢彩的楼层轮廓,在这火树银花的夜晚,仍旧是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林雅怡回头去看顾昭,眸底是藏不住的嘲讽,“二姐姐,你在江南,可曾见过这样气派的酒楼?” 顾昭似乎没看到她的嘲讽,只是神色平静的望着眼前的一片繁华。 “细水镇上的酒楼只有两层,我听说州府的酒楼有三层的,却从未见过五层的楼房。” 林雅怡满意地抬起下巴,眼神更加不屑,“要不然这就是上京城呢?你知不知道,这遇仙楼是上京城最顶尖的酒楼,没有身份的,就算是有万贯钱财,也抢不到一个雅间。” 顾昭点点头,所以上辈子秦佑谨能在元夕的遇仙楼五层拿到雅间,必然是林雪容在帮忙,可是当时她却毫无察觉。 “这遇仙楼原来可不是什么出名的酒楼,就是因为当初……”林雅怡还要继续卖弄学识,却被林雪容面带微笑地抓住了手腕,警告地捏了两下,才醒悟过来,闭上了嘴巴。 几个小点的姑娘犹自等着下面的话,林雅怡却讪笑着换了话题:“五楼哟,大家努力,看谁先到。” 顾昭知道林雅怡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因为那个元夕,先帝安武帝就是在这座酒楼上,遇见了被人称为红颜祸水的妖妃元氏! 一见之下惊为天仙,不顾元氏是他的儿媳,将其带回宫中,后来更是封为贵妃,对她百依百从。 后来先帝御笔亲题“遇仙楼”三字,酒楼才改了这个名字,从此声名大振,财源广进。 老板胆子大,直接把旧楼扒了,重建了五层,成为上京城独一份的存在。 多少人从外地慕名而来,到了上京城专程要到遇仙楼来坐一坐。 男人们说起此事时,一边道貌岸然批判安武帝不顾伦理,晚节不保,一边却又对这段香艳故事津津乐道,大肆传播,才造就了遇仙楼这么大的名声。 而当今守正帝就是那个元氏的原配夫君,被老爹抢了妻子的倒霉儿子! ———— 侍女提着灯笼带着一行人上楼。 上到五楼后,林雪容很有大姐姐的架势,当即吩咐侍女在雅间内,伺候各自的主子重新收拾妆容。 “这雅间真大啊,居然还是里外套间。”年纪小点的姑娘好奇地在雅间里走动,“陈设很是用心呢。” “可不是,你看这博山炉,拿出去怎么也要几百两银子,就这么随便摆在这里,真大方呀。”就算是礼国公府的小姐们,也不是个个都能挥金如土。 林雅怡挨着林雪容,脸上是讨好的笑,眼神却难免一丝嫉妒:“大姐姐,太子殿下今年还会来吗?” “太子哥哥要先拜别陛下,才能出宫。”林雪容面色从容,丝毫不理会林雅怡话中的酸意。 一个小丑罢了,也妄想接近太子? 这几年每年元夕太子都会在遇仙楼五层定下雅间陪她共度,上京城里嫉妒的的可不止一个林雅怡。 眼看林雅怡暗中觊觎太子,却无能为力,林雪容心里只有得意。 不过,林雪容抬头看见门外栏杆旁顾昭高挑的背影时,心头却蒙上了一层阴霾。 这个乡下丫头这么能折腾,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必须彻底杜绝太子对她产生兴趣的可能! …… 顾昭凭栏而立,清冷的月光投映下来,为她的鬓发镀上一层银霜,遇仙楼这么高,站在五楼,仿佛抬手就能与星辰相接,俯首又能将繁华灯海踩在脚底。 而站在天上星辰与红尘灯火之间的顾昭,恍惚间,竟然有一种不属于这个人世的冷漠。 秦佑谨登上五层,第一眼看见顾昭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他不禁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顾昭身后,声音紧张得有些嘶哑:“阿昭!” 顾昭回过头,目光清冷,没有丝毫温度。 秦佑谨伸出去的手慢慢收回,脸上一点点挤出客气的笑容:“顾小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那一瞬间,顾昭看着他的眼神冰冷如月光,似乎将他五脏肺腑光照洞彻,秦佑谨紧张地握紧了双手,生怕对方拒绝。 谁知道顾昭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竟然嘴角一翘:“好啊。” 第24章 他竟然也是重生之人! 秦佑谨一下子活了过来,一个眼色,福生就推开了林家雅间隔壁的房间,请顾昭和秦佑谨入内。 顾昭走到了门口,却突然转过身来,拉住了刚刚走到栏杆旁眺望的林雪容。 “大姐姐,信阳郡王要和我私下说话,我不好拒绝,可我真不想去。” 林雪容一脸愕然:“怎么了?” 她设下圈套,什么都想到了,却从没想过顾昭会直接不进雅间。 【难道顾昭已经知道了?这可怎么办?】 林雪容今天打扮得恍若神仙妃子,披帛轻盈,衣袂飘飞,从容雅致,此刻被顾昭握在掌中的手心却一片冰凉,冷汗直冒。 “姐姐手好凉,是不是穿少了?不如回房间去吧。”顾昭低声关怀,又假笑试探,“郡王他胆子太小,说个话都双腿打颤,说个不识好歹的话,我也不是很看得上。不如就此拒绝,不听他讲什么了,好不好?” 林雪容心中一松,顾昭应该没有发现她的计划,她只是看不上秦佑谨那天的表现而已。 【能有一个顾昭、秦佑谨和太子都在的机会,实在不容易。要是错过今天,让太子慢慢注意到她,说不定哪天我就得翻车!不行,今天一定要让太子哥哥看见顾昭的丑态!】 林雪容咬了咬牙,露出关爱姐妹的表情,努力劝解她,“胆小也有胆小的好处,不如我们听听他怎么说再做决定?” 顾昭似乎有点犹豫,林雪容反倒主动起来,拉着她跟在秦佑谨身后走进了隔壁的雅间。 五层今日全是顶尖贵客,遇仙楼的侍女都站在楼梯口,没有召唤绝不靠近。 福生也不需要侍女们帮忙,他已经将窗户关好,座位擦干净,点燃了香料,叫来了热茶,亲自给三人斟上。 秦佑谨见林雪容拉着顾昭的手也走了进来,脸上闪过一丝不虞。 【男人真是善变,一个月前还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他根本就看不上任何其他女人,就算是为了以后勉强娶了顾昭,也不会跟她圆房。才不过一个月,就已经满眼都是顾昭,真是可笑,好像一直以来不是他粘着我一样。】 顾昭也觉得有些奇怪,秦佑谨以前可是一有机会就偷偷凝望他的心上人,眼神凄苦,仿佛她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怎么现在他真的好像对林雪容没有那么关注了,而且有时候顾昭甚至觉得他扫过林雪容的眼神里都带着厌恶?是她的错觉吗? 雅间里萦绕着清淡优雅的香气,顾昭和林雪容并肩而坐,举起衣袖放在鼻尖,眉眼盈盈:“姐姐,这香料的味道真是不错,不知道是遇仙楼自备的还是信阳郡王带来的?” 林雪容瞳孔一缩,暗暗用眼神催促秦佑谨行动。 【这香能引人情欲,让人体软无力,心智迷乱,要是把我自己搭进去就惨了……不行,我得找理由离开……】 秦佑谨领会她的意思,却在林雪容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了薄唇,走到顾昭面前:“顾小姐,也许有些冒昧,但是自从当日一别,我辗转难眠,寤寐思服,心心念念想的都是你的一颦一笑。” 顾昭一下子站了起来,冷着脸说:“信阳郡王,你,你太无礼了!” 林雪容也跟着站了起来,假装失笑捂住鼻子。 “这种私密的话儿,我可不便听。你们两个自己说吧。” 顾昭本来就是要拉她下水,让她尝尝自己设计的阴谋,现在人都进了屋,又怎么可能会让她轻易离去。 一手掩面仿佛十分委屈,顾昭另一只手却抓住了林雪容捂鼻子的手,直接拽了下来:“姐姐,你给我作证,我可没有与他私相授受,是信阳郡王行为轻浮……” 说着,顾昭好像有些激动,脚步一挪,正好踩在了林雪容脚上。 林雪容脚尖一痛,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巴,大大吸了一口香气,顿时觉得全身酥软,一股说不清楚的热流涌遍了四肢。 她心知不妙,立刻转身向着门口走去,却被顾昭一手按住肩膀,身不由己向后几步,跌到了铺着软垫的座椅上。 香气越来越浓郁。 秦佑谨白皙的脸色泛起红晕,这些日子一直压抑在心底的念头不停向上喷薄,越来越不好控制。 扑通一声,秦佑谨竟是单膝跪在了顾昭面前。 “阿昭,都是我不对,你原谅我,我会对你好!”他手中托着一枚玉佩给顾昭看,语气激动,甚至双眼都在冒光,“这是父皇为我赐名时赏下的玉佩,每个皇子只有一枚,你拿着。此生你都是我秦佑谨的原配正妻,再无人能越过你去!” 顾昭袖中捏着空明香丸的手指一紧,唇角逸出一丝冷笑。 元名珮,对北安每个皇子都意义非凡,上辈子秦佑谨可是看都没给她看过。后来他当了太子,不吭一声就接了林雪容进府,顾昭才知道,秦佑谨的元名珮一直在林雪容手里。 怎么这一次秦佑谨大发慈悲,竟然要送给她? 林雪容已经紧紧抓着自己的衣领,面色潮红,嘴里不停地叫着“太子哥哥”,福生跪在角落,整个人蜷成一团颤抖着,偶尔偷偷抬眼看向林雪容,眼神中的倾慕越来越明显。 秦佑谨的呼吸越来越粗,望向顾昭的目光越来越炽热,只有顾昭,神色如故,目光仍旧一片冰凉。 她早就知道会如此,提前就准备了能驱散药力的空明香,这俩人自己种的苦果,就让他们自己尝吧。 秦佑谨的眼神越来越贪婪,终于向前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渴望已久的人。 顾昭毫不犹豫,转身掐住秦佑谨的脖子,狠狠把他按在了地上。 【顾昭必须嫁给我!要是一切都变了,我还有机会当上太子吗?老天让我回来,难道不是因为我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吗?】 【孤才是北安太子,朕才是北安之君,怎么能被林雪容这贱人害死,让她如意当上太后,临朝听政!】 顾昭一愣,瞬间恍然大悟,难怪秦佑谨的表现这么奇怪,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得到了重新再来的机会。 在她死了之后,这忘恩负义、残害妻女的畜生也被林雪容给算计了。 顾昭简直想放声大笑,该! 一直留意着外面动静的顾昭,揪住秦佑谨像丢垃圾般往林雪容的方向一丢,一脸惊惶地大叫起来:“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第25章 太子可要心疼死 外头被林雪容安排好的抚风听到动静,知道小姐得手了,于是她连忙换上了一副紧张的表情,叩响了雅间房门,急促道:“小姐?二小姐?你们没事吧?” 听出是顾昭在求救,抚风嘴角露出一丝得意,转头在走廊里大喊大叫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来人帮忙啊,二小姐出事了!” 刚刚登上五层的一行人闻声走了过来:“怎么回事?这个丫环有些眼熟啊。” 抚风跟着林雪容见过很多贵人,认出了这位是三皇子靖王身边的大太监,连忙行礼。 她知道林雪容今天是要把事情闹大,好让顾昭以后没有脸面在上京权贵圈中出没,于是便大声向对方求援。 林家雅间中各位小姐也听到了动静,派了几个稳重的丫环出来查看。 另外一个雅间也出来了几个随从,小心地观察着情况。 靖王听说是礼国公府两位小姐被自家那个没有存在感的弟弟请入房间,现在里面却有人求救,不由来了几分兴致。 这些皇子们哪个不是人精?这种事情一看就有问题。 靖王两手交叠,关节捏得咔吧响,可他不是那种怕事的人,他倒要看看老五要耍什么手段,连自家未来的太子妃都舍得拿出来用。 “把门撞开。”靖王一声令下,几个护卫上前,毫不犹豫地撞开了雅间的房门,房间里的情景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椅子上的林雪容被秦佑谨压在身下,只从秦佑谨肩上露出一张酡红的俏脸,秦佑谨紧紧抱着怀里的人,闭着眼睛神情沉醉:“孤许你为太子妃,许你为皇后……” 顾昭一只手揪着秦佑谨的头发往后拽,另一只手照着秦佑谨的脸连抓带挠,嘴里喊着:“放开,你疯了,你这个畜生”。 秦佑谨的大太监福生趴在地上,偷偷地抱着林雪容的小腿,满脸迷醉…… 靖王无声一笑,脸上却严肃起来:“还不快去帮忙救人?这要是让五弟看到了,可不是要心疼死了。” “看到什么要心疼死?”一道玉泠清华的嗓音响起。 所有人看见那个登上五层的修长身影,立刻俯首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秦佑臻负手穿过矮了一截的人群,来到被众人包围的雅间门口,看清楚房间里的情景,琥珀色的眼眸顿时燃起怒火,清冷的嗓音都压不住恼怒,“还不去救人?” 东宫护卫们立刻冲上去,一脚就踹飞了秦佑谨,把已经失去神智的林雪容解放了出来。 秦佑谨瘫倒在地上,目光迷离却还在嘶喊。 “孤才是太子,才是北安之君!违逆朕者,格杀勿论!” 倒在椅子上的林雪容衣衫凌乱,胸前露出了大片雪白,护卫们不敢碰她,连眼神都不敢往那边飘。 福生直接被扭断了手臂,按在了角落里。 顾昭跌跌撞撞跑出门外,似乎用尽了全力。 “香,香有问题!救姐姐,姐姐是被人设计的……” 说完这句话,她就支持不住,颓然滑倒在了地上,因为动作太大卷起了衣袖,露出了她小臂上斑斑点点的伤口,以及沾满了衣袖的血迹。 所有人都被东宫护卫赶回了自己的房间,护卫们把住了楼梯口,禁止随意出入,两个嬷嬷扶着林雪容进入太子的雅间,在套间为她检查身体。 玉冠银簪竹青色常服的太子端坐正中,面沉如水,听着手下一一汇报。 大太监说:“启禀殿下,香料确实有问题,是宫中秘用的尽君欢。” 老嬷嬷说:“启禀殿下,那顾小姐的手臂都掐得没有好地方了,奴婢仔细看了,全都是指甲印儿,怕是这样才抵挡住了香料的效果。” 护卫首领说:“启禀殿下,信阳郡王一直在说自己才是太子……说,说您活不了多久……” 太子幽深的眼眸中闪过狠戾。 真是没有看出来,平时说话都不敢大声的秦佑谨,居然有着这么狂妄的野心。 “启禀殿下,靖王求见。” 护卫们能拦住礼国公府和其他雅间的客人,却无法强行阻拦太子的兄长靖王秦佑穆。 太子冷冷勾了勾嘴角:“请孤的好三哥进来吧。” 秦佑穆穿着藏蓝色蟒服,宽额阔嘴,髭须浓密,显得颇为豪放。 虽然只比太子大了三岁,可是看起来却好像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五弟,老十这是疯了吧,竟然敢对林大小姐如此不敬。”靖王一副为太子打抱不平的样子,满脸愤愤,“到了父皇面前,三哥肯定替你作证!” 太子眼眸微冷,自从看见秦佑穆在场,他就知道,这件事情无法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秦佑谨恐怕也只是一个棋子,真正的目标还是他,就是不知道这幕后的策划者,是他的好三哥,还是素有贤王之名的六弟? 六弟本人固然不在场,可是那边角落一直在窥探事态的,不就是六弟的岳家勇国公府上的人吗? 八弟从头到尾都不在,仿佛与他无关,可这撇得太清,不也是一种可疑吗? 也说不定,这三家暗中联手,一起对付他呢。 …… 顾昭在廊下靠墙而坐,看着东宫诸人匆忙而有序地奔走,也不得不夸赞一句太子驭下有术。 刚才在雅间里,她如果想杀了秦佑谨和林雪容,确实是轻而易举,可是让他们这样无知无觉干脆利落地死去,怎么对得起顾昭上辈子经受的那么多年折磨? 更何况,秦佑谨和林雪容都还没有孩子呢…… 不让他们亲自体会一下心头那块肉被人活生生割下切碎的痛苦,顾昭怎么甘心! 上辈子秦佑谨刚抱住顾昭,林雪容就“碰巧”推门进来,当即叱骂二人,将顾昭带了出去,林雪容摆出姐姐的架势,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地教训了顾昭一通,说会替她做主。 果然没过多久,秦佑谨就上门提亲,林维康夫妻也应下了这门亲事。 为什么上辈子林雪容把事态控制在只有他们三人知道的小范围内,而这一次却准备将顾昭的“丑态”暴露在外人眼里? 顾昭听了林雪容不知道多少次心声,自然知道是因为这次太子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林雪容似乎极其忌惮她和太子接触,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了她的名声。 那么,顾昭就对等回报,让太子亲眼看见林雪容和秦佑谨有了肌肤之亲,还被一个低贱的太监摸了腿。太子这么骄傲的性子,还能接受林雪容吗? 第26章 简直就像是疯了一样 就算是林雪容再有本事哄住太子,可是以后太子只要看见林雪容,就会想起今天这一幕,他还能心无芥蒂地宠爱林雪容吗? 要实现这个计划前,顾昭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把事情闹大到太子面前,好处是任谁都无法为林雪容遮掩,而坏处则是必须面对一国储君的滔天怒火。 太子没那么蠢,这件事也一定会调查,一旦她露出了马脚,被查出是她设计的,必将惹来……所以这场独角戏,她必须演好。 遇仙楼五楼被彻底封锁,顾昭在地上坐了半天,才有两个东宫侍女过来将她扶起,带到了太子的雅间里。 平日里清雅如竹的太子此时浑身凛冽,目光如隼,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只有坐在他下首的靖王秦佑穆谈笑如常。 但凡有点眼色的人,见太子开始盘查这种阴私事件都会自己告退,可是靖王却始终安坐不动,而太子竟然也没有赶人。 太子淡淡的目光扫过众人,他这位三哥素来爱凑热闹大嘴巴,与其把他赶走让他在外面乱说一气,倒不如把他拘在这里等事情处理完毕再说。 秦佑谨、林雪容和福生都受尽君欢影响较深,虽然已经让人用冰水唤醒,但是三人还不能清醒与人交谈。 最后就只剩下一个人了,他的凤眸微凌,落在面色虚弱至极的顾昭身上。 她全身都倚靠在两个宫女手臂上,两条腿走起路来像叠麻花。 太子看了她一眼,觉得有点眼熟,东宫侍卫头领低声提醒了一下,太子“哦”了一声,想起了那天在玉崇山别院的情景。 顾昭用尽全力行礼,却一会往右倒,一会往左歪。 “赐座。” 太子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是对顾昭的态度还是比较和煦,毕竟顾昭是林雪容的妹妹,而且他亲眼看见顾昭拼命在救林雪容。 还有她胳膊上的青紫,分明是抵抗香料的时候掐的,这一点很多男人都做不到。 “谢太子殿下。” 顾昭的声音有些微弱,坐在椅子上的姿态也明显十分勉强,但是她仍旧用最端庄的姿态维持着自己的尊严。 太子淡淡吩咐:“说说吧,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今天大姐姐说在遇仙楼五楼定了雅间,带我们一起来赏月观灯。我正在栏杆边观赏夜景时,信阳郡王殿下突然来了,说他也在这里订了雅间。” 太子头也没回,吩咐身边侍卫头领:“查查老十什么时候通过什么办法拿到的雅间。” 立刻就有一个侍卫悄声离开房间,去找遇仙楼老板询问去了。 说了一长串话,顾昭呼吸虚浮,面色也越来越苍白,“信阳郡王殿下说,有些话想私下跟我说,我见他面色不对,假作答应,就去找大姐姐问她该怎么办。” 太子抬了抬眉毛,“你跟老十很熟?” 顾昭无力的摇摇头,“我和信阳郡王殿下就是太子殿下赏梅宴那日初次见面,姐姐介绍我们认识的。今天晚上才是第二次见面。” “那他为何要找你私下说话?”太子沉下了脸,完全不信她的说辞。 顾昭抿了抿嘴角,却挺起了胸膛:“信阳郡王殿下在玉崇山那日……有些言辞……不太妥当,后来还派人送了梅枝和各种礼物过来……我不曾回礼。” 就是说秦佑谨对她表达了喜爱,但是顾昭觉得不合适,没有回应,所以这次元夕顾昭出门,秦佑谨又找了过来。 靖王上下打量着顾昭,呵呵笑了起来:“老十虽然有不少毛病,可是配你一个国公府义女,也是绰绰有余,你还看不上他怎么着?” 顾昭声量不高,眼神却很坚定,“就算是一个民女,也有拒绝自己不喜欢的人的资格吧。” 靖王笑容一收,冷声斥责:“大胆!天家皇子也是你能挑挑拣拣的?” “好笑。”顾昭动了动手臂,似乎是碰到了伤处,不由皱了皱眉,气势却丝毫不减,“按照您的说法,这天下女子,就是任由皇家予取予求了?如果是这样,要律法何用,要道义何用?” 说着,她还轻蔑地瞄了靖王一眼:“那您怎么不把京城四姝全都收归囊中呢?别说您是柳下惠,不爱美色。” 某些纨绔好事者将上京城中的贵女按照容貌、家世、才华、品行作了一番评比,选出了四位最出众的,称为“京城四姝”,林雪容就名列其中。 靖王被她怼得哑口无言。 他倒是想呢,可是这四位贵女,怕是一个愿意给他做正妻的都没有,更别说同时进入他的后宅了。 靖王气得抓着自己的胡子:“爷就是柳下惠不行吗?不行吗?” 顾昭索性抱拳,“佩服佩服。” 如果不是刚刚被戴了绿帽,太子都有点想笑,靖王就爱对别人指指点点,令人厌烦,今天被一个小姑娘批头盖脑一顿骂,真是解气。 嘴里跟靖王争辩,顾昭心里却非常感谢他的配合,如果没有靖王冒出头,她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有些话是怎么也不好说出口的。 “三哥,别打岔。”太子继续问,“你去问雪容,然后呢?” “姐姐问我为何不喜欢信阳郡王,我说……他胆子太小……姐姐说,胆子小有胆子小的好处,不如听听他要说什么再决定。于是,姐姐就拉着我进了雅间。” 靖王挑起了眉毛,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五弟啊,这林大小姐为了撮合他们俩,可是不辞辛劳呀。” 在皇宫里长大的皇子们,对这种阴谋算计有着敏锐的直觉。 跳得越欢的人越可疑,林雪容这样积极,可不像是完全无辜。 太子理都没理他,神情漠然,“继续。” 顾昭回忆说:“进了雅间,叙礼入座后,郡王就……说了一些甚是无礼的话,姐姐说,这等私密的话她不方便听,让我们两个私下说,就要走。 我就很生气,明明我根本没有做过什么,郡王殿下这样做岂不是有损我的清白?我就请姐姐作证,说我对郡王没有任何想法,绝对不会和他私相授受……” 说到这里,顾昭双手不由握紧,惹得听众都紧张起来,“可是,信阳郡王突然就跪在了姐姐面前!” “他,简直就像是疯了一样,拿着一块玉佩,说是什么元名珮,要送给姐姐!” 太子顿时黑了脸,眸光阴森。 顾昭不敢再说了,低头抓着自己手指。 “继、续。”这两个字就像是从太子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顾昭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太子的脸色。 “孤让你继续!” “是!”顾昭显然有些紧张,甚至看起来都在害怕的颤抖,“姐姐很生气,骂他无礼,起来就要离开,却被他一把推倒在椅子上……信阳郡王他……他抱着姐姐,发誓说会一辈子对姐姐好…… 我气急了,上去打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几乎没有力气,猜到肯定是他们动了手脚,就掐着自己的胳膊,清醒一点就去拽他,姐姐喊着‘太子哥哥救我’,我,我就开始喊人……” 说着说着,顾昭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太子殿下,你别怪姐姐,那香绝对有问题,是坏人设计姐姐,姐姐心里只有太子殿下一个!” 第27章 是控鹤司! “殿下,勇国公世子求见。” 顾昭的话告一段落,旁边的侍卫见机上前禀报,刚才抚风大声向靖王一行求援时,旁边另一个雅间也有人出来打听情况,当时对方就自我介绍是勇国公府的人。 勇国公和礼国公,是当初北安开国时册封的八位国公至今仅存的两位,也是北安贵族中地位最高的两个。 礼国公嫡长女林雪容与太子关系密切,眼看就是未来的太子妃;而勇国公家的长孙女,则已经与六皇子秦佑翰订婚,即将择日完婚。 林家雅间出了事,勇国公的人很自觉地避嫌,不曾靠近。 不过这么半天,东宫侍卫封锁了五层,勇国公世子和他的客人们也被关在雅间里,连打开窗户透个气、看个景都不行,终于坐不住了。 太子疏淡的眉目间闪过一丝嘲讽:“请进来吧。” 两个宫女搀扶起顾昭向外走,与进门的勇国公世子一行走了个迎面。 顾昭扮演的是被香料影响、全身无力的弱女子,清丽的面庞上带着脆弱,斜倚在宫女肩上,只是抬起长睫看了对面一眼,就匆匆离去。 秦佑谨的雅间如今已经成了临时的拘押场所,他和福生在外间,由侍卫看管,顾昭在里间,两个宫女就在身边看着。 “两位姐姐,我实在是撑不住了,要休息会儿。”顾昭告了声罪,就在宫女服侍下躺在了里间的榻上,闭目休憩。 在林雪容还未出手时,她就已经开始筹划准备,如今她能做的都已经做完,胜负如何,只能安静等待。 把自己所有的言行举止复盘了一遍,没有找到什么破绽,顾昭放松心神,竟然真的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昭被人用力推醒。 “顾小姐,大人要见你。” 出现在顾昭眼前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顾昭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周围,确定自己还是在遇仙楼雅间内,可是为什么入睡前的两个宫女不见了,站在她眼前的却是一个陌生女子? 这女子大概二十七八岁,中等个头,梳着妇人发髻,却穿着类似于官服的长衣,胸前绣着一只踏云的白鹤,眼睛炯炯有神。 顾昭觉得这个女子,和她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可是又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按下心中疑惑,她撑着身子下了榻,披上斗篷,摇摇晃晃地跟着她出了雅间。 一出雅间,顾昭就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之前在五楼维持秩序的东宫侍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批黑衣人,他们形色剽悍,眼神凌厉,所有人胸前都绣着白鹤。 突然,顾昭记忆角落里某个词语跳了出来——控鹤司! 那还是她已经成为太子妃之后,乱兵入京,秦佑谨失踪,顾昭不得不冒险赶往郊外的骁骑营调兵。 当时骁骑营的将领曾随口抱怨说,如果控鹤司还在的话,上京城肯定不会乱成这个样子。 顾昭很想问控鹤司是什么,可是当时她冒充的是秦佑谨,害怕露馅,只能把疑问藏在心底。 后来她也曾问过秦佑谨,秦佑谨的脸色却很难看,呵斥她说那不过是一群乱臣贼子,不许再提。 顾昭隐约猜到,控鹤司应该是北安负责国家安全的秘密机构,应该曾经十分强力,但是因为各种原因,与秦佑谨的立场敌对,没有为他效力。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眼前这些人,顾昭就觉得,他们应该就是那个神秘消失的控鹤司! 再进入刚才太子的雅间,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人却全都换了。 太子、靖王等人都不见了踪影,坐在上首的三个人当中,有一个顾昭认识,正是那天在玉崇山别院见过的京兆尹,那个白胡子老头。 其他两个顾昭从未见过。 虽然人不认识,但是坐在一侧的那位白面无须的中年男人,穿的是宫中大珰特有的紫色圆领袍服,而如今北安朝唯一的紫袍太监只有守正帝身边的太监首领沈一秀。 京兆尹和沈一秀都只能坐在两侧,正中间位置上的肯定身份更高。 顾昭不敢多看,只是瞄了一眼,记住了中间那个看起来五旬左右的男人面容清癯,朱衣胸前绣着一只展开翅膀的紫鹤。 “你就是礼国公义女顾昭吗?”京兆尹一脸严肃地问。 “是,我是顾昭。” 顾昭以为这三人还是要查问秦佑谨雅间中发生的事情,谁知道京兆尹问话的重点却完全不同。 “你来遇仙楼之前,知不知道太子殿下会来?” “你到了遇仙楼五层后,有没有独自去过太子殿下的雅间中?” “说说你在五层所有的行动轨迹,越详细越好。一定要想好了再说,若是被发现你撒谎,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你可曾看见有什么人接近过太子殿下的雅间?就算是不能确定也没关系,只要觉得有嫌疑都可以说,说错了也不用你负责。” 京兆尹越问,顾昭心中的疑惑越浓——他关心的全都是是否有人曾私下进入太子的雅间内! 太子出了意外? 肯定是太子出了意外! 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三位大神一起坐在这里。 所以秦佑谨雅间事件非常容易被认为是,某种针对太子设下的阴谋! 顾昭差点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把自己的所有言行再次检查了一遍,确认并没有什么地方留下痕迹,不会成为谋害太子的凶手,才暗自松了口气。 “顾小姐,你之前对雅间中情景的描述,与信阳郡王、林大小姐和信阳郡王的贴身太监福生三人所言不符,本官想知道,你有没有撒谎。” 京兆尹终于开始询问顾昭最担心的问题。 顾昭震惊地摇头:“我没有撒谎。” 京兆尹抚摸着自己长长的胡子,一脸关切:“如果你坚持的话,本官就请信阳郡王来与你对质了。你现在还有机会更正,但如果在对质过程中被发现,本官就只能算你是故意蒙蔽朝廷,意图不轨了。” 顾昭低头想了想,越发坚定,“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好,请信阳郡王过来。” 秦佑谨被两个胸前绣着白鹤的男子提入房中,软踏踏地坐在顾昭对面的椅子上,面色苍白,脸上还留着好几条长长的抓痕,眼神四处乱飘。 他看清了上方的三个官员,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控鹤司!” 第28章 你可曾想过我是如何无辜 秦佑谨说出“控鹤司”三个字的时候,身子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顾昭嫌弃地移开眼睛,就这点胆子,还想当太子做皇帝? 朱衣男子轻轻笑了起来,他年纪虽然有点大,但是声音却很好听,儒雅而充满磁性:“不错,奉陛下谕旨,控鹤司已经接手今日的太子遇刺案。” 顾昭虽然早有猜测,此时仍旧不由震惊,她想把事情闹大,却没想到闹这么大啊。 太子遇刺,上达天听,神秘的特殊机构控鹤司插手,守正帝的大太监沈一秀旁听,这分明成了北安重案! “信阳郡王,你可是很有先见之明,刚说太子殿下活不久了,太子殿下就中毒吐血,命在旦夕。”沈一秀身材高大,声音却阴柔,说起来这种吓死人的话更是语气阴恻恻的,“咱家认识郡王这么多年,还从来不知道郡王有这个能耐,真是失敬了。” 顾昭忍着心中的幸灾乐祸,用厌恶的眼神看着秦佑谨。 秦佑谨之所以说太子活不久了,是因为上辈子太子就是在端午节时突然吐血,身体急剧衰败,太医竭尽全力都无法救治,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在中秋节前夕去世了。 还真是巧,他刚说了这样的话,太子就真的吐血了…… 啊?吐血? 不会是因为她和秦佑谨重生回来,扰乱了正常的事态发展,以至于太子吐血的时间提前了吧? 秦佑谨素来害怕父皇身边这个太监首领,被沈一秀这么一说,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沈大伴,我,我就是瞎说的,我是被那香料迷了神智,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沈一秀笑的奸诈,“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别人都替你记着呢。你当时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还说要让林大小姐当你的太子妃,还许给林大小姐皇后之位,郡王你很有上进心啊。” 秦佑谨紧紧抓着扶手,才没有从椅子上滑下来,脸色吓得惨白,“我……我对林大小姐从无觊觎之心,她是五哥的人,我怎么敢……” 他盯着顾昭,仿佛找到了救星,“我心仪的明明是顾小姐,今日来遇仙楼也是为了向顾小姐倾诉表白,我怎么会对林大小姐说那种话?” “阿昭,求你替我作证,告诉他们,我当时是向你表白,我明明都把元名珮拿出来要赠送给你了!” 顾昭压住心底的嫌弃,冷着脸认真地说:“郡王殿下,你邀我去雅间的时候,看起来是想要向我表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雅间里你却开始纠缠姐姐。我如果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当时就应该直接给你两个耳光,和姐姐一起离开才对。” 秦佑谨这次是真的坐不稳了,他从椅子上滑下来,眼泪鼻涕一起流,竟当场哭哭啼啼起来。 “阿昭,你不要这样……我真的……我发誓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你不应该这样对我的啊……要是一切都变了我该怎么办呀……” 顾昭再也没了耐心,恼怒地瞪他:“郡王请你自重,不要总是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我何德何能,居然能让郡王你只见过一次就如此深情?我顾昭虽然出身寒微,却也不是傻子,谁说什么都会信!” 京兆尹轻咳了一下,“信阳郡王,你还是不要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了。上京城中几乎都知道,信阳郡王你几年如一日,跟随在林大小姐身后,对其他女子从不假以辞色。” 虽然秦佑谨本人不得大家关注,但是林雪容却是走到哪里都最耀眼的人物。 所以秦佑谨矢志追随林雪容的行为早就被人发现了。 京兆尹甚至能够确定,太子殿下也早就知道,只是为人宽厚,见秦佑谨不曾过界就不跟他计较而已。 林雪容解释过,这是因为她年幼入宫时,曾经遇见宫人欺负秦佑谨,为他打抱不平,还赠送了他一些食物,秦佑谨只是感激而已。 几年的痴情,怎么可能一个月之间就放弃,转而对顾昭深情款款? 在座的三位都是见多了案子、善于揣测人心的老手,自然明白秦佑谨此举不过是为了脱罪,洗清自己的嫌疑罢了。 “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你不信可以去问福生,问林大小姐,当时的情景真的不是顾昭说的那样!”秦佑谨几乎要指天发誓。 这也是三位主审想要弄清楚的关键,这四个人的口供中,最明显的矛盾就是这一点。 只有顾昭坚持说,秦佑谨拿出元名珮要赠送的是林雪容,其他三人都说他是要给顾昭,而且细节描述也完全一致。 顾昭听见京兆尹的话时,脸色不由一变,看向秦佑谨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此时见秦佑谨再次强调,她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几个人都看着顾昭,顾昭似乎颇为感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最初姐姐介绍你我认识的时候,你对我那么冷淡,而今天你却又主动来找我表白;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你在雅间里最开始明明是向我表白,那香料燃烧浓郁后,你却转而疯狂纠缠姐姐。” “一切不过是真心与假意的区别。 郡王殿下,你是被谁逼迫,要来和我虚与委蛇,哄骗我答应你?若是我真的同意与你结亲,婚后你大概也不会多看我一眼,而是仍旧将姐姐当成心头宝珠,全心对待吧? 你可曾想过,我是如何无辜?” 顾昭一副看透真相的样子,继续说道: “我原本可以找一个真心爱护我的良人,生儿育女,过着平淡却真实的一生。只因为你需要一个挡箭牌,一个能够名正言顺一辈子接近姐姐的工具,就让我承受本不该承受的苦楚,用自己的一生来为你做踏脚石? 你让大人去问福生,问姐姐,呵呵……” 顾昭的手指用力捏着扶手,才固定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的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却像是燃烧的火焰一样明亮,看着秦佑谨像是看着一团垃圾。 这些质问在顾昭心里藏了太久,现在终于能痛痛快快地大声说出口。 “福生是你的贴身太监,至于姐姐……”顾昭闭了闭眼睛,眼角湿润了,“我一直以为她真的把我当妹妹的……” 似乎是无法接受这种感情上的欺骗,一直在人前努力坚强的女孩子终于控制不住,泪水汩汩而下。 京兆尹也不由叹了口气。 他对这个顾昭印象不错,知道她聪明胆大,不是一般的闺阁弱女。 果然,他只是一句话,顾昭就把事情的真相推测得七七八八。 林雪容介绍秦佑谨与顾昭相识,给他们机会单独相处,又帮着秦佑谨在将近除夕之时,硬生生从八皇子手中抢走了一个雅间。 顾昭本不想与秦佑谨进雅间说话,是林雪容主动拉着她的手入内,更重要的是,福生供认,尽君欢是林雪容的大丫环抚风送到他手里的…… 所有的一切都说明,林雪容指使秦佑谨哄骗刚来上京不久的顾昭,意图骗婚。 他们的目标是查明太子吐血的真相,这种男女之事不过是查案过程中需要弄清楚的细节,但即使如此,京兆尹仍旧有几分为顾昭感伤。 秦佑谨拼命摇着头为自己辩解:“阿昭,你相信我,不是这样的!我已经明白我错了,我发誓我会改的,我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你相信我一次好吗?” 第29章 仰慕一位盖世英雄 他甚至想要扑过去抱着顾昭的腿哀求,却被一个白鹤提着胳膊毫不客气地按在了座位上。 “别叫我阿昭,我们没有那么熟。” 顾昭看着秦佑谨的眼神已经满是冷漠,“请郡王不要把我当傻子,你心上的人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到了现在,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讲出来,免得引起几位大人误会,反而耽误自己的前程。” 秦佑谨哭得好大声,他怎么向顾昭解释,他是经过了上辈子林雪容的背叛,才知道顾昭有多么宝贵? 他又怎么才能说服顾昭,让她相信只要嫁给他,老天自会安排他的几个哥哥互相残杀,同归于尽,皇帝的宝座会从天而降? 他又怎么才能让控鹤司和沈一秀他们打消怀疑,相信他说太子命不久矣、自己才是未来的太子只是胡说八道,他根本没有做过什么危害太子的行为? “阿昭,我真的心仪你,我真的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你相信我好吗?我以前确实钟情林大小姐,但是我知道我错了,我已经改了!” 秦佑谨泪眼朦胧,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顾昭冷笑一声,根本就不想回应。 “阿昭,你现在不相信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我会用实际行动让你相信的!”秦佑谨流着泪看着顾昭,几乎是喊出的这句话。 这就有点让人恶心了。 顾昭皱着眉,她知道秦佑谨这样执着是为了什么,并不是意识到上辈子的错误真心弥补,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罢了。 他以为只有顾昭像上辈子一样嫁给他,保证各种事情发展和上辈子一样,他才有可能当上太子,成为皇帝。 抓住顾昭,不过是抓住他皇帝之梦的一个入门钥匙而已。 “信阳郡王,你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顾昭用力站了起来,“我从第一次见面就没有看上你!” “诚然,你是天潢贵胄,我不过是乡下贫女,可是抛开地位富贵,我想要的良人从来不是你这种心比天高,胆如鼠小的无能之辈! 只是一个死人,你就吓得脸色发白,不过是一张面具,你就能恐惧到晕倒!你这样的男人,要来何用?” 提到恶鬼面具,顾昭不由心中一动,秦佑谨最怕的不是他的父皇,也不是太子,而是励王!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心里早就仰慕一位盖世英雄。他身负强大武力,为国戍守边疆,人人畏惧他,可我只敬佩他爱慕他! 像你这样的胆小懦弱之辈,一辈子也赶不上他,就别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恶心我了!” 秦佑谨的哭声戛然而止,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你竟然,竟然爱慕其他男人?你这个贱人!” 顾昭眉毛一竖,几步冲到秦佑谨面前,抡圆了胳膊,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这一声耳光特别响亮,可是满房间的人却没有一个上前阻止。 京兆尹摸着胡子,低着头在研究眼前的供词,沈一秀端着茶杯举在眼前,若有所思,朱衣官员直接就是面带微笑,毫不掩饰自己在看热闹。 房间里其他的控鹤司成员更是毫无反应。 “你凭什么骂我?我与你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你背后算计我,我就该是你的囊中之物?”顾昭抽了秦佑谨一个耳光后,只觉得全身乃至毛孔都舒服了。 秦佑谨无法置信地捂着脸,“你,你怎么敢打我?” 顾昭笑着扬了扬手,“以后你若是敢纠缠我,我打你的时候还多着呢。” 朱衣官员轻轻敲了敲桌子,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嗯嗯,顾小姐,我有点好奇,你仰慕的那位盖世英雄是哪位,能告诉我吗?” 顾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秦佑谨,扬眉一笑:“有什么不能说的?自然是率领求死军镇守边疆,横扫朔方踏平草原的励王殿下!” 秦佑谨脚下一软,直接坐倒在了地上,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那个戴着恶鬼面具的身影挥动长刀策马冲锋,无数肉块血液冲天飞起,遮挡住了半个天空…… 后来他只要听见这个名字,就会噩梦缠身,顾昭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恶鬼? “你,你是不是疯了?你就不怕他杀了你?” 为什么民间叫他“厉王”,还不是因为他屠戮过盛,杀人如割草! 跟他在一起,谁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翻脸,一刀就斩下你的头! “我不偷不抢,爱国忠君,他为何会杀我?” 秦佑谨急了,“他那样杀人如麻的,跟你讲道理吗?” 顾昭轻轻一笑,“你竟然敢这么说他,不怕被他知道了?” 秦佑谨顿时一个哆嗦,情不自禁地向后缩了缩,张惶四顾,真的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再说,你凭什么看不起他?凭他在边疆厮杀时,你缩在宫中装鹌鹑?凭他踏平草原驱逐马戎时,你在追逐姐姐? 凭他横刀立马时,你在吟诗作对?他杀人如麻?如果没有他杀人如麻,你就是被马戎、被东昊军队拴着脖子溜达的狗! 享受着别人的保护,又反过来嫌弃保护你的人刀上沾血?呸!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给我滚远点,别被雷劈的时候连累我!” …… 顾昭坐在马车里,对面是那个把她叫醒的控鹤司女官,身边是礼国公府其他姑娘,大家挤在一起,却没有人敢开口说话,就连哭泣都不敢出声。 顾昭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进监牢的一天。 因为涉及到太子遇刺,遇仙楼五层所有人等都要经受详细审查,未曾确定之前,所有人都要押入京兆尹大牢看管。 长长的车队穿过火树银花的街道,一点点驶入黑暗之中,控鹤司首领典凤年骑着马,沿着玄武大道向前。 这里一片漆黑,只有马前的一点灯光,晃晃悠悠照亮了前路,突然,他笑着开口:“盖世英雄,你觉得你的新称谓怎么样?” 过了好久,久到典凤年以为不会有回应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冷哼。 典凤年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第30章 我们又不是牲口 铛啷啷,牢门被锁上,女牢子离开,周围只剩下幽暗的灯火和腐臭沉闷的气息。 呜呜呜,终于有人哭出声来。 一个人开了头,其他人也都忍不住跟着哭了,一时间哭声充满了整个牢房。 她们生下来就是国公府的小姐,最发愁的不过是首饰衣料不是当季最时兴的,出门该有多丢脸,怎么想到会有一天会被丢到大牢里,姐妹们挤在一间黑暗潮湿的牢房中? 对于她们来说,这就是这辈子遇到的最可怕的事情了。 顾昭用带子将袖口系紧,蹲下身检查了一下房间,房间不大,地面高低不平,靠墙的位置堆着一大摞稻草。 顾昭用手摸了摸,稻草很干燥,也没有什么异味,应该是刚刚更换的,显然为即将入住的这批特殊“客人”做了一些准备。 这比她在冷宫那段日子的待遇好多了。 “别哭了,来把稻草铺好,大家挤一挤,凑乎睡一觉,等到明天可能国公爷就会来接大家回去了。” 大概是顾昭的语气有点轻描淡写,林雅怡一下子就恼了。 “怎么睡?你说的倒是轻巧!一张矮榻都没有,怎么睡?你不会是让我们睡在稻草上吧?我们又不是牲口!你早就习惯了,我们可不是你!” 顾昭看了看她们,笑了一声,也没有再多说,只是自己把稻草铺开坐了上去,裹着斗篷靠墙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软软的身子挨着顾昭坐了下来。 顾昭没有睁眼,不知道是谁在幽幽哭泣,她也没有兴趣去管。 “这个时候,父亲应该知道我们的消息了吧?他怎么还不来接我们?”不知道是哪个问了一句。 挨着顾昭的小姑娘低泣了一声,抱紧了顾昭的胳膊。 顾昭感觉到她的体量,认出了这是她们一行人当中最小的那个,刚刚六岁的林小桃,姜姨娘最小的女儿。 林小桃因为生下来身子不好,起了个小名一直养到现在,平时也是极得林维康宠爱的宝贝。 林雅怡冷眼瞪了她一眼,气哼哼地说:“父亲肯定是先去看他的宝贝大小姐,未来太子妃啊。” 这么晚了她们都没回去,礼国公府不可能不知道出事了,到现在还没有来人,肯定是把重点都放在了林雪容那边。 “大姐姐她……都这样了……二叔不应该先考虑我们的清誉吗?这要是在狱中过了夜,以后别人该怎么说我们呢?” “就是,这里又黑又闷,连口热茶都没有,我想回家。” “二姐姐,你当时在场,大姐姐她和信阳郡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昭只当没听见,林雅怡又继续嘲讽地说:“信阳郡王心仪大小姐好多年了,大小姐非要说人家只是感激,不答应人家也不拒绝人家,出事不是迟早的吗?” 顾昭倚在墙角,感觉到身边的小姑娘往自己怀里钻,那种柔软温暖的感觉,让她心头一痛,不由抬起手臂揽住小姑娘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结果手臂一动,竟然发现小姑娘正叼着她的衣袖磨牙。 顾昭一低头,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抬眼,软叽叽地低声解释:“饿了。” 说是六岁,其实是虚岁,实打实的也不过四岁多的孩子。也亏得姜姨娘放心,就让奶娘抱着她跟姐姐们一起出门玩。 小孩子本来就容易饿,这样折腾到了半夜,不饿才怪。 顾昭从袖子里摸出自己准备好的肉干,悄悄地给她塞进嘴里。 “嘘。” 小姑娘眼睛一亮,一头钻进顾昭怀里,低声笑起来。 …… “我还没洗漱,怎么睡?” “就是啊,头发也没拆,脸也没洗,香脂也没擦,怎么能睡觉?” 顾昭闭着眼睛,不管这些千金小姐们的抱怨。在她脑海中一遍遍闪过的,是刚才进入女牢时的一帧帧画面。 重生后突然有了听到别人心声的特殊能力,这给顾昭的复仇计划带来了极大的帮助,但也提醒了顾昭,不能完全依赖这种能力,还应该多观察细节,多揣摩人心,提高自己的眼力才是正道。 否则如果遇到明明可疑,却不方便碰触身体的情况,她可能就会束手无策。 比如那个唐仲昀,顾昭明明觉得他有问题,却到最后也没有弄清楚是什么问题。 这倒也罢了,毕竟与她无关。 但是今天在遇仙楼的情况,有人要谋害太子,她却茫然无知,仍旧按照原计划对付秦佑谨和林雪容,徒然给自己增加了风险。 于是从进入女牢开始,顾昭就有意观察周围的环境和每个人的举动,锻炼自己。 她们进来的时候,女牢有三个牢子,为首的一个四十来岁,矮矮胖胖,语言老练,对她们这些身份特殊的“犯人”也不是特别热情,应该是在女牢做了很久,见过了很多富贵兴衰? 其余两个牢子,一个高瘦,一个矮瘦,都穿着同样的服装,年龄都是三十来岁。 不过高瘦的那个活络些,还抢着给她们开牢门,但是很快就拉下了脸,动作变得很大,锁门的时候乒乒乓乓的,好像对她们有所不满。 是因为觉得她们是国公府小姐,会给赏钱结果落空了吗? 这也不能怪她们,毕竟这些姑娘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可怕的事情,早就吓蒙了。 另一个矮瘦的女牢子不爱说话,也不往跟前凑,只是默默地跟在两个同僚身后,嗯,顾昭发现,她似乎很喜欢站在阴影里,所以顾昭没有怎么看清她的表情。 女牢中有十二个房间,其中有七个有人活动的动静,其他五个十分安静,不知道是没人还是其中的住客太过安静。 顾昭反复回顾着进入女牢的所见所闻,却发现自己的结论大多都是猜测,根本无法验证对错。 这只能说明,她的观察仍旧流于皮毛,没有抓住观察对象的根本性格特点,所以无法确认她们的行动是否合理。 “那个,喂,那个,大嫂!”林雅怡突然扬声叫起来,“帮我们弄点热水,我给你们银子!” 她摇动着牢门,门上的锁链哗啦哗啦地响,很快招来了一个女牢子。 正是那个矮瘦不爱说话的。 顾昭坐了起来,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很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会在心里咒骂这些贵族小姐折腾人吗?还是欣喜于有了额外收入,能够补贴家用? 她为什么会养成这样面无表情的习惯?是因为经历了太多人生起伏,已经心无波澜,还是天生如此,或者是有意控制? 顾昭将怀中的林小桃轻轻放到稻草上,站起身走到了牢门口。 在林雅怡向矮瘦牢子描述要求的时候,顾昭含着笑开口,眼里划过一丝光泽,“我有几个金瓜子。”说着,她就抓住了矮瘦牢子扶着栏杆的手,把金瓜子按在了她的手里。 【哪个是顾昭?】 【这两个年纪差不多,可别弄错了。死一个是意外,死两个就闹大了,显得我们无能。】 顾昭暗笑,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第31章 反正你是有名的纨绔 又十分庆幸,要是她不是心血来潮,想锻炼自己观察推理的能力,恐怕她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顾昭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女牢子的手,神色平静道:“麻烦大姐了。” 女牢子握住了几枚金瓜子,挤出一个微笑:“好说好说,小人这就让人给各位小姐送热水。” 顾昭看着她离开,尽量保持正常姿态退回角落,脑海里却是波涛翻滚,想的全都是对方会用什么方式对自己下手。 下毒自然是最隐蔽的,但是对方怎么保证只毒死她,而不波及其他人? 也就是说等一会儿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是单独给她的,她就要提高警惕。 就在这时,牢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林雅怡看到来人,兴奋的大叫。 “是大哥的声音,大哥来了!” 来的不仅是林君庭,还有其他两房的主母丁氏和胡氏,礼国公府中三房,只有二房没有主母出现,而是派了林君庭来。 二房的几个姑娘眼圈都红了,猜也猜到林维康夫妻肯定一起去为林雪容奔波,把她们丢下了。 礼国公府的身份在这儿,刚才的牢头亲自陪着一行人进来。 “夫人,公子,小人只是个看守牢房的,一切都听上面吩咐,什么时候放人真的不是小人能够做主。”牢头苦着脸解释。 丁氏绷着脸,让下人把铺盖衣物常用物品都从栏杆缝隙里递进去,看着自家女儿的泪眼,眼泪也差点掉下来。 这些都是国公府千尊百贵的娇小姐,不过是去遇仙楼赏月,竟然会被关在这样腌臜的地方,受这样的苦! “别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隔着栏杆,丁氏摸了摸女儿的头,严肃地问。 林维康夫妻只是让林君庭来报信,说遇仙楼出了事,妹妹们都被关进了京兆尹女牢,让她们张罗东西送进去,打点打点不要让人受苦。 至于到底是为什么,林君庭自己都不知道。 一群女孩子争先恐后地诉苦,顾昭个子最高,站在人后向外望,发现林君庭也站在栏杆前方,一脸认真地听着。 顾昭眼珠一转,从角落挤上去,轻轻拍了拍林君庭的胳膊,林君庭转头看她,顾昭连忙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对他招手示意他靠近。 “太子殿下今天在遇仙楼无故吐血,所有在场的人都有嫌疑,不过大姐姐的嫌疑最大。”顾昭在林君庭耳朵边低声说,果然林君庭面色大变。 林君庭刚想说什么,顾昭示意他闭嘴,继续低声说:“我知道大姐姐不会做这种事情,但是沈一秀公公和控鹤司都已经插手其中,事态严重,若是不小心被人陷害,大姐姐就完了。” “哥哥你要冷静!冷静下来,才能帮上大姐姐的忙。” 林君庭长长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握紧了牢门的栏杆:“对,要冷静。” 顾昭看了一眼周围,继续低声说:“这女牢中有奸细,我怀疑她与太子遇刺案有关,或者是某些敌人意图陷害咱们林家。” 林君庭睁大了眼睛。 “你想想,谁都知道大姐姐就要当太子妃了,她与太子一荣俱荣,怎么可能对太子下手?但如果这个时候大姐姐的妹妹当中有人在牢中畏罪自杀,不就扣死了咱们林家谋害太子的罪名?” 林君庭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压低声音咒骂:“他娘的!” 如果真的像顾昭说的那样,到时候林雪容的太子妃不一定能当上,林家反而要遭到灭顶之灾。 “是哪个?”林君庭冷静了下来,知道顾昭是想让他去处理。 顾昭暗自点了点头,上辈子林君庭以自己的性命证明,他并非真的纨绔,希望这一次他也能做到吧。 “你别回头,别让她发现,就是那个喜欢站在暗影里,最沉默,个头最矮的女牢子。” 林君庭风流眼紧盯着顾昭,闪过一丝怀疑,“你怎么知道她是奸细?” “当然是观察发现的。”顾昭似笑非笑,“就像是那天发现红儿和听月一样。” 想起林雪容身边大丫环陷害顾昭的事情,林君庭气势一滞。 “你身边带了人没有?那个牢子应该是杀过人的,如果你没有把握就别动手。”顾昭自顾自地说,“如果有把握,等会儿就找个理由把她抓起来,送去控鹤司审问。” 林君庭真是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对待顾昭好了。 答应吧,顾昭这种笃定他肯定听话的样子好刺眼,不答应吧,万一顾昭说的是真的,这可是涉及到礼国公府生死存亡的大事呢。 “反正你是有名的纨绔子弟,就算是弄错了,也不会怎样。”顾昭挑了挑眉毛,“做不做随便你。” 顾昭说完,也不管林君庭是否还有问题,径直转身走回了角落里。 她看见林君庭愣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断然转身离开,就知道自己的这番话起效了。 像林君庭这样的身份,不管去哪里都有四个小厮随身伺候,还有国公府最好的护卫随时保护,只要林君庭不傻到自己上去动手,抓一个女牢子应该轻而易举。 “哎哎,你眼瞎了吗?撞到我们公子了,还不快给我们公子磕头道歉?” 正在和女儿们互相安慰的丁氏和胡氏扭头一看,都变了脸色,明明是来打点这些牢子的,林君庭怎么老毛病又犯了,竟然跟一个牢子过不去? 一群人围着一个矮瘦的女牢子不说,几个护卫还上前动手,硬生生把人家给绑起来了。 “君庭,你这是干什么?”胡氏怒了,小人物也能坏大事,惹恼了这些牢子,她们家姑娘不是要吃眼前亏? “公子,这人有问题!” 林君庭身边的护卫都是国公府最厉害的,得了林君庭吩咐后下手又快又狠。 女牢子还以为是公子哥没事找事,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被按住五花大绑,连脖子都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对方搜身。 “毒药,毒针,这方手帕上也有药物气息,这是能开各种锁头的百一钥匙!” 护卫头领脸色严肃起来,刚才他还以为林君庭只是意气用事,现在却发现这个牢子真的不对劲。 “毒针还有配套的机簧,幸亏我们动手快,如果让她反应过来,这几根毒针射出去,我们怕是没几个能活的。”护卫头领心有余悸地说。 顾昭看不见门口的情景,却能听见他洪亮的声音。 她按住突然加速的心脏,刚才她真是在鬼门关边上兜了一圈,亏得对方当时没有确定她的身份。 第32章 你算个什么东西! 京兆尹还没睡下一个时辰,就又被薅了起来。 林君庭摆出了纨绔的架势,一口咬定京兆尹大牢不安全,担心仍旧有人想暗害林家小姐们。 有活生生的人证在,京兆尹不得不临时腾出了府衙后院中的一个小院,将国公府的小姐们全部转移了过去。 刚刚还瞪着林君庭的丁氏和胡氏立刻变了脸色,对林君庭赞不绝口,换了地方不仅小姐们的起居条件要好很多,更关键的是不会影响闺誉,在京兆尹府衙后院过了一晚和在女牢中过了一晚,性质天差地别。 林君庭把那个女牢子移交给京兆尹的时候还威胁说,如果听说这女牢子不声不响死掉了,他就要去找皇帝告状,说京兆尹包庇谋害太子的凶手,意图谋反。 把个白胡子老头气得直哆嗦,差点叫人来把他打出去。 “这装纨绔也能上瘾?”顾昭只管抱着胳膊在边上看热闹。 “大哥你真厉害!” “大哥你是怎么知道她是奸细的?” “大哥你真是救命的活菩萨,我终于不用在那黑黢黢的牢房里发霉了!” 一群女孩子围着林君庭你一句我一句,把林君庭的脸都夸红了。 林君庭骄傲地抬起头,却看见了人群后的顾昭,顾昭对他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林君庭竭力想要表现得风轻云淡,嘴角却不听话地直往上翘。 跟大家告别时,林君庭特意走到顾昭面前,趁人不注意对她说:“谢谢你。” 明明妹妹对她那么不好,她却不计前嫌,被连累了仍旧想着办法帮妹妹。 “谢什么?”顾昭释然一笑,“你做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你跟别人说,我可是不承认的。” 不知道那个女牢子为什么要杀她,背后还有什么人。 林君庭却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一脸感动:“你放心,以后我会把你当亲妹妹一样!” 顾昭觉得,她刚才应该抓住林君庭的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中午时分,国公府就接到通知,让他们去把林家小姐都接回去。 大房和三房的人早就等在内院门口,自家姑娘一下车,就纷纷上前来将人搀扶着带走了。 只剩下顾昭、林雅怡、林小桃和另外一个庶女在垂花门口,面面相觑。 “国公爷和夫人有命,让二小姐过去见他们,其余几位小姐先回去休息吧。” 林雅怡愕然地看着传话的嬷嬷:“什么?不见我们?为什么只见她一个?” 她不如林雪容就算了,什么时候竟然连一个外姓义女都比不上了? 感受着林雅怡嫉妒的眼神,顾昭却有一种直觉,林维康夫妻专门见她并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一进房间,就能看见坐在中间的林维康夫妻似乎全身都在冒黑气。 顾昭还没有来得及行礼,张夫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指着顾昭呵斥:“好呀,你可真是有本事,你把雪容害死了!” “死了?”顾昭眨了眨眼睛,林雪容死了? 张夫人气得差点仰倒,指着顾昭的鼻子骂,“你还真盼着雪容去死啊?你这个白眼狼,忘恩负义的东西,早知道就不应该把你从江南接过来,也不会让你害了雪容!” 顾昭听她乱七八糟地说了一串,也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只好看向了林维康。 林维康面色沉沉,压抑着怒气:“你为什么跟控鹤司还有沈公公说那些?” “我说什么了?”顾昭一脸无辜,“我都是如实讲述的,没有说什么啊。” 林维康呼吸急促咬着牙问:“顾昭,别跟我装傻,我知道你听得懂!沈公公跟我说了,雪容他们三个的话都是一致的,只有你一个人说的和他们不一样。我就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来是来替宝贝女儿出气来了,顾昭脸上的表情换成了嘲讽:“那你怎么不问问林雪容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张夫人怒不可遏,抓起茶杯就向着顾昭丢了过去。 “雪容怎么了!她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否则你一个乡下丫头,有那个福分当上王妃吗?你不感激她,还恩将仇报?” 顾昭身体微微一挪躲了过去,看着洒在地上冒着热气的茶水,她的表情顿时冷漠起来。 “为我好?帮着外面的男人,用下三滥的手段来毁我清白,是为了我好?这么说来,夫人你是不是也亲自领略过林雪容为你好的手段,才会这样感激她?” 张夫人气得浑身哆嗦:“你,你,这是你一个女孩子能说的话?这是你对你母亲说的话?” “呵,还真是奇怪了,林雪容能做的事,我说都不能说。你辱骂我殴打我的时候,你就忘了你是母亲,可是我说真话让你听着不舒服的时候,你就想起来你是我母亲了?” 顾昭轻蔑地撇了撇嘴,“夫人你这一手玩得真是熟练,母亲这个身份想丢就丢,想捡就捡,只看你怎么欺压我方便是吗?好歹也是个国公夫人,能不能要点脸?” 张夫人瞪大了眼睛,似乎从未被人这么辱骂过,气的话都说不清了。 “你敢骂我?你,你个没有人伦礼法的畜生……” 顾昭看着张夫人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弱智,“恕我提醒你一句,夫人,你没生我没养我,没有资格在我这里摆什么母亲的架子。” 张夫人捂着胸口,哎吆哎吆地差点背过气去,站在她身边的老嬷嬷上前给她顺气,不赞同地瞪了顾昭一眼:“二小姐,论说起来,老奴没有资格说你……” “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就闭上嘴!”顾昭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别在我面前装什么老资格,老不老跟我有什么关系?记住你是奴就行了。” 张夫人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刚想喝口茶顺顺,就被这几句话气得呛住了:“咳咳,气死我了……教教她规矩……咳咳……” 老嬷嬷作为张夫人的陪嫁,在国公府主子们面前一直都很有几分体面,被顾昭劈头盖脸一顿辱骂,老脸涨得通红:“恕老奴不敬,像二小姐你这样不孝不顺的子女,不学点规矩是不成的。” 她一回头,竟然从桌案后拿出了一把戒尺,向着顾昭走了过来。 顾昭冷笑着看了看林维康,见他沉着脸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张夫人的做法,嘴角勾了起来。 老嬷嬷刚把戒尺举起来,顾昭就扭住她的手腕一把夺了过来,在林维康夫妻震惊的目光中,她举起手照着老嬷嬷的脸就是一巴掌! “你算个什么东西!”顾昭反手又是一巴掌,把刚刚被抽歪的老嬷嬷的脸又抽了回来,“在我面前装什么?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没有摸过良心,问问自己算不算个人? 哦,对了,你没有良心,只有荣华富贵是不是?既然这样就别在我面前装,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那个假惺惺的样子就恶心?” 顾昭问一句,抽一个耳光,不一会儿就把那嬷嬷抽得两腮红肿,晕头转向。 张夫人开始的时候还一脸怒色,但是随着顾昭的话一句句砸到她面前,她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甚至感觉顾昭的耳光像是打在她脸上一样。 老嬷嬷被打得头晕眼花,栽倒在地;张夫人也捂着脸,张大嘴巴,又羞又怕。 她算是看出来了,顾昭是真的没有把她当回事。 而且让张夫人心惊的是,顾昭的话似乎是指桑骂槐,难道顾昭知道了什么? 第33章 巧舌如簧的礼国公夫妻 她不敢再开口,只能用眼神向林维康求援。 只见林维康反而冷静了下来,挥手示意唯一的外人老嬷嬷出去。 顾昭无所谓地走到一边,自己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等着看这对夫妻能说出什么话来让她改变主意。 “你都知道了。”林维康缓缓说道,眸中算计颇深。 顾昭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不急不慢地拨弄着杯盖,一副流氓的样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维康被噎得差点接不上话,顾昭接着说:“我只知道,只要我不乐意,谁也别想踩着我去换什么好处。反正我是在市井之中长大的,没什么教养,会骂人会打人还会掀桌子。” 顾昭说不知道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点林维康是完全不信的,但他却信这个女儿不好惹,才来了几天,简直把国公府掀了个底朝天! 林雪容要毁她清白,结果林雪容就在那么多人面前和别的男人抱在了一起;张氏想用规矩压她,立刻就被当面扇了十几个巴掌。 果然不在身边养的狼是养不熟的! 林维康在心里骂了一通顾昭,这个女儿聪明是聪明,却也太桀骜不驯。 这种性格,不能来硬的,不如以利诱之。 林维康斟酌了好大会儿,才慢慢开口:“阿昭,你是聪明人,我就不跟你说那些虚的了。我只说一句,礼国公府好了,你才能好,你觉得对不对?” 顾昭轻轻一笑:“不一定。” 事实上,礼国公府倒了,她才心头舒畅呢。 林维康皱起了眉,试图说服她,“没有礼国公府,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最后只会沦为某个土财主家的小妾,伺候人一辈子。你应该感激我,是我给你了另一条路的选择。” 顾昭点了点头,这倒是没说错,在礼国公府的人出现之前,顾家那对爹娘正准备用二十两,把她卖给五十多岁的老头做第十五房小妾。 但如果不是林氏夫妻把她抛弃了,也不用这么假惺惺的过来接她充脸面了。 他们自己种的因,凭什么要让她承担? 林维康看她被说动了,精神一振:“你想想,如果你大姐姐……雪容她能够成为太子妃,你也能跟着坐享其成,不好吗?太子妃的妹妹能说的亲事和国公府义女能说的亲事,又是两个不同层次的啊。” 顾昭都被他说得笑了,国公爷不愧是国公爷,真是巧舌如簧啊,死人都能让他说活了。 一见她笑,林维康更觉得自己摸到了顾昭的脉门,说话更有煽动力了,“有的人赚的是面子,有的人赚的是里子,聪明人根本不会为了面子丢掉里子。 让她去冲锋争斗,给你挣富贵荣华不好吗?你以为太子妃是好当的吗?” 顾昭淡淡地说:“我从来没想过当什么太子妃。” “我知道我知道,阿昭你脾气直,但是从来没有主动害过别人,这次也是雪容对你下手,你才还手的。”林维康一副站在顾昭立场上的样子。 “所以,你也理解我为什么坚持说真话,不配合他们三个撒谎的做法了?” 林维康有点尴尬地打了个哈哈:“这个,理解是理解,不过如果阿昭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利弊再做选择就更好了。” “所以呢?”顾昭带着了然的笑容看着他,“国公爷是想要让我做什么?” 张夫人忍了半天,看着顾昭这幅架势,重重地把杯子丢在了案几上。 林维康冷冷看了她一眼,用眼神阻止了她,然后又回头对顾昭笑:“阿昭,你是个聪明人,我跟你说实话,你看着咱们国公府富贵已极,但是却不知道国公府面临的危机。 当初开国时朝廷册封的国公有八位,到了现在却只剩下两位。你爹爹我看着像每天过得很舒服,实际上我每天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生怕哪天被朝廷抓住小辫子,削除爵位。 一旦没了国公府,所有林家人都要沦为下等人,任人欺凌。想要保住爵位长远传承,最好的办法就是与皇家结亲,生下皇子,得到庇护。 所以雪容这个太子妃对于国公府的价值,你也应该心里有数。” 林维康说得语重心长,他是真的希望顾昭能理解他的选择。 张夫人也明白了林维康的打算,带着讨好的笑在旁边帮腔:“阿昭,你也替你哥哥想想。你看你哥哥,你来到府里,那么多人给的见面礼都不值钱,只有他还专门去给你挑了一块那么好的玉佩。” 她白了林维康一眼,“你哥哥今年都十九岁了,你父亲还没有替他请封世子,还不是想要把国公府留给他那个心爱的庶子?等雪容当上了太子妃,当了皇后,这世子除了你哥哥,还有谁能当?” 顾昭看着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的夫妻俩,看戏似的笑着点头:“我哥哥?” “是为了林雪容想要的一个吊坠,就拿鞭子过来要抽死我的哥哥?还是骂我是低贱的农女,即使飞上枝头也当不了凤凰的哥哥?” 顾昭冷嘲热讽地话音灌进张夫人耳朵里,气地她就要破口大骂,林维康见状马上捂住她的嘴,冷冽的眼神甩过去,警告她别惹事。 张夫人一口气憋在心坎,直直瞪了顾昭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 顾昭依旧笑眯眯地,“刚才要我为好姐姐牺牲,现在又想让我为好哥哥做什么呢?” 林维康放开张夫人,压下心头的杀意,带着笑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你能不能委屈一下,去跟沈公公他们说,昨天晚上在遇仙楼,其实是信阳郡王自己算计你。雪容为了保护你,才跟了进去。你们姐妹情深,根本没有互相暗算攻击的事儿。” 张夫人听到雪容,立刻换了张皮,亲自走到顾昭面前,握住了她的手:“阿昭,我们会帮你把人打点好,不会让人说出去影响你名声的。” 顾昭神情有些缓和,挑了挑眉毛:“就算是这样,当时也有不少人看见他们两个抱在一起,太子殿下终究是会介意的吧?” 【还不是因为你?你当时就应该把雪容拉出来,就算是让那扫把星抱住你,也不应该影响雪容的名声!】 林维康自傲地说:“只要堵住了外面那些人的嘴,太子殿下自然会权衡利弊。” 本来太子和国公府就是各取所需,现在太子重伤,更需要国公府的帮助来对抗那几个兄弟。 只要外面的人都以为是被轻薄的是顾昭,全了太子的面子,太子自然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见顾昭没有马上答应,林维康又加了一个筹码:“阿昭,你放心,等事情结束了,为父就开了祠堂,将你改姓为林,认祖归宗,写在家谱上。” “以后你就是国公府嫡女,谁也不敢小看你。” 第34章 这双手就不是养尊处优的手 林维康看着顾昭的眼神充满自信,如果事成,顾昭就是国公府嫡女,国公府世子和太子妃的同胞妹妹,身份尊贵无以伦比,这样的好处,足以让任何女子赴汤蹈火。 张夫人虽然不满,但也努力维持着笑容:“是啊,到时候你和雪容就是嫡亲的姐妹了,互相扶持帮衬,我们当父母的就再也没有什么担心的了。” 【这死丫头发脾气的样子,跟那个老太婆几乎是一模一样,真是让人看了就烦。要不是为了大局,我才懒得跟她多说一个字。】 顾昭心里觉得好笑,推开了张夫人的手,眼神在夫妻两个身上来回转了一遍。 用本来就属于她的东西,去换她为那个占了自己十几年人生的林雪容牺牲? 真是可笑,两辈子,这对夫妻都是一个样。 “国公爷,我不曾亏欠你们夫妻,为什么你却非要把我当成一个傻子摆布呢?” 林维康白皙的面庞阴沉了下来:“阿昭,你这是拒绝为父的提议?为什么?” 顾昭对他带着威压的语气丝毫不惧:“不为什么,就是我!不!乐!意!”她朝着林维康放肆一笑,眼神充满挑衅。 这对夫妻算计失败的表情,真是世上最美的画面。 “不要任性。”林维康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放下身段,竟然得到这样的回答,耐心几乎耗尽,“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昭歪了歪头,双眼写满了无辜,“国公爷准备怎么罚我?” 林维康冷笑起来:“你既然是国公府的一员,享受了锦衣美食,那就应该为国公府尽自己的义务。若是不肯为国公府付出,那就滚出去!” 张夫人一脸担心,似乎在为她考量,“阿昭,你一个女孩子家,离了国公府,吃什么穿什么?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顾昭忍不住笑了起来:“真好笑啊,你们好像忘了,我活到现在,跟你们国公府可是没有一丝丝的关系。” 她突然把手掌伸到张夫人眼前,少女修长好看的双手上却布满粗劣斑驳的茧子,甚至还有几道狰狞交错的伤疤,几乎把不大的手占据。 褐色发黑的老疤早已结了痂,留下去不掉的长痕。 早已被国公府养刁的张夫人哪里见过这种手,直吓得脸色惨白,惊呼一声,躲进了林维康怀里。 身后是顾昭讽刺的目光。 “看见了吗?我这双手是不是很粗糙?还有几个伤疤。你们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 像顾昭这样的手掌,都比不上富贵人家身边的大丫环和嬷嬷们,也只有那些最底层干粗活力气活的下人,才会有一双这样的手。 更别说和一出生就养尊处优,有专人伺候的千金小姐们相比! “我三岁在街上捡东西吃,五岁背着竹篓到山上割草,回家还要烧锅做饭,给弟弟妹妹洗衣服。 有一次回家太晚被人抢了柴火差点推到沟里,硬生生靠着这双手拽着树枝吊了一个多时辰才爬出来…… 我想要读书识字,他们说女孩子家浪费束脩不值得,我靠着这双手采药换了钱买了肉给先生送过去,先生才同意让我在窗外站着听讲。 十岁之后,我就开始自己在街上接活挣钱,只要能挣钱,我什么辛苦活都做。 现在你跟我讲,没有你们国公府我就会饿死? 哈哈哈,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顾昭放声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听不出一丝喜悦,反倒是充满了愤怒和悲伤,还有讽刺。 林维康和张夫人第一次哑口无言,他们眼里的饿死不过是缺衣少食,却不知年幼的顾昭早已在饿死之间徘徊已久了。 顾昭站了起来,眼神冷漠,收起了那抹自怜,只剩直达心底的强硬。 “算了,跟你们说那么多也没有意义。总之,我走到今天,不是靠任何人的施舍,更不欠任何人的恩惠,我不乐意做的事情,谁来逼我也没有用。而谁欠了我的,我必然要讨回。” 说完她拂袖而去。 张夫人捶胸大哭,泪珠擦不完的掉,“冤孽啊冤孽,我就说了,把她接回来做什么?你听听她说的那些,竟是把我们当仇人了!” 林维康望着顾昭的背影,眼神阴冷,“不懂事的孩子,总是要吃点亏,才知道听父母的话的。” 一个人的一双手,再有力量能和国公府比吗?她未免太天真了。 林维康出了内院,叫来了管家:“与我准备厚礼,我要去拜访万厚、沈一秀和典凤年。” 万厚就是京兆尹,这三人正是皇帝钦点负责审查元夕太子中毒吐血案件的官员。 顾昭不是不愿意配合吗? 那他就去找这三个人,想必他们都会给自己个面子,将案卷上修改一笔,反正都是他林家的女儿,到底谁有罪责谁是无辜,与他们三个并没有什么关系。 京兆尹万厚和大太监沈一秀,平时年节时都与礼国公府互相往来。只是控鹤司的紫鹤典凤年沉寂多年,林维康为了避嫌,从未与其打过交道。 ———— 控鹤司,紫鹤典凤年起居的小楼中。 “礼国公此人,心性素来薄凉。” 林维康盘算着如何与典凤年拉近关系的时候,典凤年这边也正提起他。 “若不是逼得没办法,你以为他会乖巴巴地从江南认一个义女回来?” 典凤年轻捻长须,手中巴掌大小的茶壶行云流水一般在茶桌上游走。 茶香四溢。 “倒是你,对这个顾昭,好像有点不一样啊。” 要是其他女子,胆敢用秦行烈当挡箭牌,早就被这位爷派人收拾了。但是眼前这位这次居然只是一笑而过,实在是反常。 被典凤年询问的人抬起头,一张恶鬼面具赫然入目。 “老头,你真啰嗦。”他沙哑着嗓子,语气中带着不耐,“我是回京疗毒的,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关心。” “你早点安排,我好早点返回北境。”秦行烈站起身来,根本没有饮茶的兴趣,“上京城中的气息,让我厌烦。” “我怕我控制不住,把那些人全都杀了!”沙哑的男声中,杀气隐隐。 典凤年轻声笑起来:“急什么?做事嘛,总要一步一步来。” “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倒是你,也该考虑成亲的事情了。” “我觉得那个顾昭就不错,她仰慕你,你也对她有兴趣,正好……” 秦行烈无声转头,猩红双目沉沉如火,盯着典凤年。 典凤年无奈地举起手,表示投降,不再撩拨他。 “对了,我帮你收拾了一个院子,距离控鹤司很近。你疗毒之后,会昏睡一日,然后身体会虚弱一段时期,到时候就在那里休养,也方便我这边的人手上门。你那王府太显眼了。” 典凤年提到给秦行烈疗毒的安排,脸色正经了起来。 秦行烈身上的气息也随之柔和了许多。 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容忍典凤年说话乱七八糟的原因,在这个世界上,真心为他好的人,不多了。 第35章 控鹤司要带走顾昭! 夜幕降临,典凤年居住的小楼中,人群刚刚散去。 控鹤司寻访多年,找来了各地的神医,刚才为秦行烈会诊,制定疗毒方案。 “东北那边东昊人很不安分。” 典凤年叹息着,自从秦行烈的求死军崛起之后,北境的马戎部落被他压着打了几次,老实了许多。 但是东北的东昊,却始终是北安的心腹大患。 秦行烈刚刚被针灸过,体内的毒素被压制了几分,面具后的眼睛恢复了正常,典凤年望着那双沉黑的双眼。 想起秦行烈这些年经历的磨难,再想想如今秦行烈的成就,竟然有一种我家子弟初长成的成就感。 这孩子,受了太多苦,真的应该有一个崇敬他爱慕他的妻子,给他一个幸福完满的家庭…… “大人,礼国公求见。” 小鹤打断了典凤年的沉思。 典凤年诧异地问:“礼国公?大晚上的他来干什么?” 林维康以前可是避他如蛇蝎,他明明跟林维康说过,有事可以来找自己帮忙,林维康却从来没有来过,年节时候也从未走过礼。 今天怎么一反常态,竟然夤夜来访,他不怕引起守正帝的猜疑了吗? 小鹤躬身:“他说,是与太子中毒案有关的事情。” 典凤年捋了一把长须,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那就请他进来吧。” 秦行烈站起身来想走。 典凤年阻拦道:“你先别走,我还有正事跟你说。” 话音未落,秦行烈已经从窗户飞了出去,典凤年知道,秦行烈会在周围等着,他只是不喜欢看见那些勋贵官员罢了。 秦行烈飞出屋子,落在小楼屋脊上,脚踏着瓦片,手撑着膝盖,高大的身躯仰头望着空中的月亮。 他能够听见林维康进门的动静,听见典凤年和林维康那毫无意义的寒暄。 全都是废话,让人沉沉欲睡。 秦行烈换了个姿势,躺在了屋脊上,继续仰头看月亮。 “这次的事情,其实都是我那个义女设下的圈套。”林维康的话让秦行烈挑了挑眉毛。 礼国公的义女,那个叫顾昭的小姑娘吗? 一张肤色微黑、眉眼冷厉的脸庞浮现在秦行烈脑海中。 她手持铜簪毫不犹豫刺入那个女人脖子的动作,可要比上京城这些贵女们苦练的舞姿要漂亮多了。 最起码在北境顾昭能活下来,而那些贵女们只能哭哭啼啼地,成为别人手中的羔羊。 秦行烈只尊重那些拼尽一切为了活着的勇者。 要是这种算是另眼相看的话,那就算典老头说对了。 “希望大人能公正处理,拨乱反正,将事实真相记录在卷宗里,不要让雪容背负这样的污名。” 林维康的声音还在继续:“毕竟您也知道,雪容她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她根本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事情,要是让人误会了雪容,倒也不算什么,就怕是到时候连累了太子殿下,事情就闹大了。” “请大人三思。” “这些是一点心意,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秦行烈躺在屋脊上,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方,轻轻摇晃,心中嗤笑。 看看,这些勋贵的嘴脸,是何等无耻! 明明对外宣布说,收这个义女是因为顾昭长得和故去的老国公夫人太过相似,为了寄托对亡母的哀思。 但是真的有了事情的时候,却要把顾昭推出来当替罪羊。 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利益,为了利益,什么都能够放在秤上权衡。 这就是他讨厌这个城市,乃至这个朝廷的原因。 …… 礼国公府。 林君庭来桂香阁找顾昭,他今天换了一件金光闪闪的披风,戴着金冠,耀眼夺目。 他把下人都赶到外面,凑近低声跟顾昭说:“今天控鹤司的人找我了。” 当时林君庭正在一个朋友的庄子里喝酒骑马,控鹤司的人突然出现,把他带回衙门,问他抓住那个女牢子的详细过程,包括所有细节,甚至说的每个字都要他回忆一遍。 “我说就是碰巧了,那个女牢子走路撞到了我,我生气了就想把她抓起来教训一顿,谁知道一搜身发现有问题。但是,他们好像不信,还问了我和你有没有说话,问你有没有给我提示,你说他们是想干嘛啊?” 林君庭想不通控鹤司的人为什么会找上他,而且会主动问起顾昭。 顾昭沉眸深思,这肯定是控鹤司察觉了不对劲,从而盯上了自己。 瞧着顾昭沉默的样子,林君庭自然的觉得她在害怕担忧。 他拍了拍胸膛,十分仗义道:“放心,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吗,所以小爷肯定不能把你给卖了!爷一口咬定,就是碰巧。他也拿小爷没办法,只好让小爷走,哈哈。” 顾昭看着他的表情,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突然问:“你没有去看林雪容吗?” 林君庭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他是想去看,可是雪容现在被关在控鹤司的地牢中,他根本找不到进去的门路。 平时他称兄道弟的那些家伙,说起来都是世族贵胄,可是却没有一个有真本事能搭上控鹤司。 被提及伤心事,林君庭恼羞成怒。 “你这个性子这么讨厌,以后怎么嫁人!”他顿时拍案而起,怒而离去。 顾昭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她不想跟林君庭走得太近,对她对林君庭都不是什么好事。 …… 林君庭脚步匆匆,直奔正院,他没有资格去探视雪容,但是礼国公有。 昨夜林维康夫妻听闻消息之后,直接赶去了控鹤司。 林君庭从京兆府衙回来后,就去向他们询问林雪容的情况,林维康只说林雪容十分安全,只是牵涉到了太子吐血案之中,需要配合调查。 但是现在顾昭她们都回来了,林雪容为什么还被扣押着? “爹,娘!”正好林维康夫妻都在,林君庭上去就问,“妹妹怎么样了?” 看到儿子一脸的担忧,林维康面色从容,放下茶杯:“刚才我已经去沈公公府上拜访过,之前也去见了控鹤司的朱衣紫鹤典大人,替雪容申诉了冤屈。” 关键是送上了厚礼。 顾昭不配合没关系,他大可以将她幽禁府中,然后托这几位负责查案的官员在拟写卷宗的时候稍微修饰一番,也可以将林雪容的大部分责任抹掉。 林君庭完全不知道林维康的打算,只以为凭厚礼就把林雪容换回来了,松了口气。 “禀国公爷,门口有三位大人求见。” 林维康没有放在心上,随口问道:“什么人?” “三位穿着官服,胸口绣着白鹤的大人。” 林维康瞬间反应了过来,一下子站了起来,控鹤司的人! 别的人或许不了解,但是阅历众多的林维康太知道控鹤司的可怕! 控鹤司恶名最盛时,抄家灭门,屠城戮国,无所不为。 他加快脚步向着正门走去,果然门外站着的三人都穿着控鹤司的官服,一个是女子,青衣胸前绣着踏云白鹤,身后两名男子都是黑衣,胸前绣着白鹤,没有云彩。 林维康知道,青衣云鹤已经是控鹤司的中层,而且控鹤司中男女同等,当下不敢怠慢,含笑上前问候:“几位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青衣云鹤的女官淡淡说道:“我们找顾昭,有案子需要她走一趟。” 林维康眼神一动,张夫人吓得捂住了嘴,林君庭却大惊失色:“不行!” 青衣云鹤看都不看林君庭,仿佛他不存在。 林维康连忙斥责儿子:“大胆!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他一边让人去请顾昭过来,一边请三人入内,想要探探他们的口风。 但是三名控鹤司官员却站在门内,动都不动,更不跟林维康寒暄客套。 林维康似乎猜到了什么,嘴角扬起微笑。 第36章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顾昭听说控鹤司要带自己走一趟,心中就是一紧。 虽然那个朱衣紫鹤的控鹤司官员看起来斯文可亲,但是能够坐在京兆尹和沈一秀上首的,怎么可能是庸才? 他们叫自己过去,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按下心头沉重,顾昭一脸镇定来到了正院。 为首的青衣云鹤倒是个熟脸,正是在遇仙楼把顾昭叫醒的那个女官。 顾昭跟着三人出去的时候,林维康追上来低声警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有个数!” 这一刻,林维康白皙富态的脸上竟充满了阴狠的神色。 顾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是礼国公真正的面目,平时那个老好人一样的林维康只是伪装。 门口停着一辆黑沉沉的马车,没有任何标记,看起来十分普通,青衣云鹤轻盈一跃上了车。 顾昭跟在她身后进了车厢,两名男子坐在车厢外。 “姐姐,这又叫我去做什么呀?”顾昭装作茫然的样子,往青衣云鹤身边坐了坐,悄悄去握她的手。 青衣云鹤手一动,顾昭扑了个空。 “坐好,莫动。” 顾昭只能乖乖坐在原地,试图用诚挚的目光表达自己的善意,只可惜青衣云鹤仍旧面淡如水,没有一点和她互动的兴趣。 直到马车停下,顾昭都没有找到机会跟她套话。 马车穿过繁华的朱雀大道,拐入玄武大道后,车外明显安静了下来,当顾昭跟着青衣云鹤下车的时候,已经渐进夜色了。 她站在一个大院的照壁前,照壁上雕刻着一只赤首紫颈金翅的大鸟,正舒展羽翼,翱翔空中。 形状看起来是鹤的模样,但是色彩却太过斑斓,仿佛是神话中的生灵。 青衣云鹤女官带着她转入一旁的跨院,穿过长长短短的通道,来到了一个小院子里。 推开正房门,眼前的一幕把顾昭吓了一跳,只见墙上挂的全都是各种刑具,周围斑驳的痕迹让人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行刑的画面。 另一侧墙边竖着手腕粗的铁栅栏,隔出了一个单间,青衣云鹤一拽,铁门发出吱呀一声。 “进去。” 顾昭的心脏再次下沉,这是把她当犯人了?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青衣云鹤:“姐姐,我好怕,我走不动了,你扶我一把。” 青衣云鹤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勾,抓住顾昭的手臂一甩,顾昭宛如腾云驾雾一般落到了里面的木凳上。 咣当,铁门关上,从外面落了锁。 顾昭震惊于对方展现出来的高妙身手,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她天生力气大,这也是她在细水镇上能混口饭吃的原因。 可是顾昭知道,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和高手相比还差得远,就比如那天在玉崇山,励王一伸手就把人群中的李夫人隔空抓到面前,那种功夫神乎其神。 但是顾昭没想到,控鹤司的这名女官竟然也有这样的本事。 脚步声起,门外走进两个同样穿着青衣云鹤服装的男子,客气地和女官打招呼:“劳烦卢大人了。” 卢女官点头:“顾昭已经带到,本官告退。” 顾昭坐直了身体,露出一副紧张迷茫的表情。 两个男子一个又黑又胖,满脸横肉,看起来就很吓人,另一个则留着八字须,面黄如金,神情冷淡。 他们坐在对面墙边的案桌后,黑胖子先开口:“顾昭,今天叫你来,是因为你已经牵涉到了太子遇刺的大案中,你的供词可能会影响控鹤司的调查,所以我提醒你,不能说一句假话,否则——大刑伺候!” 他猛地提高声音,手中还有惊堂木,啪的一拍,把顾昭吓得一个激灵。 “顾昭,你如实陈述,正月十五晚上,是不是你和秦佑谨约好在遇仙楼相会?” 顾昭急忙摇头:“没有,我不知道他会去,我是跟姐妹们一起去看灯观月的。” “顾昭,你事先知道林雪容和秦佑谨在遇仙楼设下圈套算计你吗?” 顾昭乖巧道:“不知道。” 知道她也不能说啊。 “顾昭,你老实说,在雅间里,秦佑谨到底是向你表白还是向林雪容表白?” “开始的时候他说要跟我说话,我感觉他是想向我表白。但是后来,他突然就单膝跪在姐姐面前,口口声声都是他要娶姐姐做正妻,姐姐拒绝后他就开始强行搂抱姐姐。” 黑胖看她还是这幅说辞,不由得怒斥:“可是秦佑谨、林雪容和福生三人的叙述完全一致,这足以证明他们没有撒谎。” 顾昭微微皱眉,假装茫然:“那我就不懂了,我只是把我所见所闻如实说出来而已。” 黑胖子冷笑:“我知道你很聪明,觉得自己做的事没有留下痕迹。反正房间是林雪容出面订的,尽君欢的香料是林雪容的贴身丫环交给福生的,林雪容和秦佑谨搂抱在一起是那么多人一起看见的。他们三个人再怎么辩白,也无法证明你撒谎。” 他看着顾昭平静的脸,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托在手心:“但是如果有这个物证呢?” 顾昭眼力很好,一眼就认出了丝帕中的那个香丸,正是她当日用过的空明香。 心脏咚咚咚猛跳。 越是危险,顾昭反而越发镇定,她也冷笑着回答:“所以这就是今天要我来的原因?秦佑谨是皇子,福生是他的下人;林雪容是国公府嫡长女,未来太子妃。 他们三个统一言辞,可以当人证;控鹤司神通广大,甚至可以制造物证。人证物证俱在,我要是不承认,就可以上大刑,直到我说出你们想要的话为止? 这世界就没有公道了吗?他们合谋设计我,结果操作不当自食其果,关我何事?我没有上当受害,反倒是我的错了?” 顾昭嘴皮子极其利索,把黑胖子那套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黑胖子被气笑了:“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顾昭已经豁出去了,冷言嘲讽:“某些人的棺材,我看见了只会笑呢。” “这个你认不认识?”黑胖子走到栅栏前,把空明香丸亮给顾昭看。 顾昭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一个字都懒得再说的样子。 黑胖子解释:“这是空明香,能够驱除所有香料的效果,保持心神宁静,有一个这样的香丸,尽君欢根本没有作用。” 顾昭的眼神动了动,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但是很快又转过头,一脸无动于衷。 既然控鹤司都把她传唤过来了,肯定是对她在国公府制香的事情有所了解。 但是只要她不承认,控鹤司又有什么证据说这是她顾昭的东西? 顾昭端坐如常,双手姿态自然。 黑胖子和黄脸汉子交换了一个眼色,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放缓了语气:“顾昭,你是当时就发现了林雪容参与暗算你,还是事后才发现?” 顾昭淡淡地说:“有什么区别?就算是当时发现了,也要先救她,回家再算账。” “所以你没有提前察觉他们的圈套,也没有提前炼制空明香,更没有利用空明香自保,然后顺水推舟让他们的关系暴露在人前,作为报复?”黑胖子眯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笑了起来。 “对,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会承认。” 黑胖子往后一靠,庞大的身躯压得椅子发出了一声令人担心的鸣叫。 “你也不知道女牢有人想杀你,也不知道林君庭为什么会抓那个女牢子,对吗?” 顾昭依旧面无表情,油盐不进,心下却有些疑惑,这控鹤司不是来查太子吐血案吗?提女牢子做什么?她抓女牢子也不犯法吧? 莫非,他们是对人不对事? 第37章 他挨打挨骂,与我无关 即便心中疑点重重,但顾昭面上还是冷漠的很,“你说的什么,我不懂。” 黄脸汉子第一次开口了,“你确实聪明谨慎,做事从没有留下证据,但是……你对控鹤司了解得太少。” “遇仙楼与宫中的观星台,是上京城最高的两座建筑,一南一北,足可俯瞰整个上京。元夕灯火如昼,为免引发火灾或者动乱,控鹤司会有专人于遇仙楼和观星台值守。他们会隐身站于楼台最高处,监察周围所有动静。” “所以,你将空明香丸从雅间窗户扔出,丢到楼下大树上的时候,控鹤司值守人员看得十分清楚。” 他翻开面前的一本案卷念了起来,时间地点与顾昭记忆中的完全吻合。 顾昭的脚趾瞬间收紧,面色却没有任何变化。 他们都亲眼看见了,还为何审问自己? 是看自己怎么辩驳吗? 黑胖子赞许地看了黄脸汉子一眼,接着他的话说,肩头下意识松了下来。 顾昭细心地记下了他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心下暗暗揣测。 “太子吐血之后,所有遇仙楼五层的人都有嫌疑,控鹤司怎么会放过你们林家人呢?” “自然早有控鹤司女官潜入女牢之中,监察所有人的举动,你和林君庭的对话,全都记录在此。” 黄脸汉子语气平淡地继续说:“你和林君庭交代怀疑女牢头是来杀你的,我们也都清清楚楚。” “还有,今天我们敲山震虎,盘问了林君庭,告诉他我们怀疑是你发现的女牢子,结果他一回府就去找了你。” 黑胖子淡淡一笑:“以你的敏锐和聪慧,李美珠那种看起来没有问题的自杀都能让你抓出凶手,女牢子根本什么都没做也能让你发现出不对,那秦佑谨和林雪容的种种破绽,你怎么可能没发现?发现了他们的破绽你竟然不躲,反而直入虎穴,明显是要报复的,你怎么可能不做任何准备?” 顾昭脑子急速运转,正如那黄脸汉子说的那样,她吃亏就吃亏在完全不知道控鹤司的存在,不了解控鹤司的运作流程,将自己暴露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但是,这些与太子吐血案有什么关系?控鹤司有必要来管她和秦佑谨、林雪容之间的这些狗屁事情吗? 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控鹤司的举动有点奇怪。 今天为什么问的,全都是她在与太子吐血案无关的事情上是否撒过谎呢? 看来,他们的目标是她,而不是想把事情问清楚。 针对她,那么就只有两种结果,一是想要把她灭口,但是显然他们并不是想杀她。他们的眼神不像是审犯人时凶狠的样子,甚至还互相对视,就像是在询问是不是该这么说一样。 他们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了,就像是在和同僚谈天…… 顾昭内心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那就是他们想让她加入! 因为比起审讯,这更像是一场面试! 顾昭眼中划过一丝狡黠,啪地一下把腿翘到了桌子上,挑起了眉毛,故意挑衅地看着对面威武的两个汉子。 黄脸汉子和黑胖子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他们对视一眼,皆是不可思议。 用最小的声音嘀嘀咕咕着。 “她怎么突然这么嚣张了,是咱们露出了破绽了吗?” “不可能,估摸是她腿麻了?” “这还能忍吗?” “忍。” 想起顶头上司的话,两人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当作没看见。 这下轮到顾昭慌了,眼看对面俩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对于她这副嚣张的模样似乎视而不见。 已经确定自己猜测的顾昭有些想不通,控鹤司为何要招收她? 而且还做出这一副审问的样子。 管他呢,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顾昭再次抬起头来,眼里一片清明,透露着试探:“两位大人想要说什么就直说吧,空明香是我做的,女牢子也是我告诉林君庭的,我都承认。只是两位大人此次来,恐怕不是仅仅为了这些事吧?” 两个控鹤司官员再次交换了一下目光,一起笑了起来。 黄脸汉子合上了卷宗:“果然很聪明,你早就发现我们的目的了吧?不但做事不留证据,心智也很坚定,又不乏机变。” 黑胖子加了一句:“最重要的是,擅长从细微处发现真相,这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能力。” 顾昭微微一笑,“我只是观察的细心罢了。” 黄脸汉子满意地点点头,他突然正色说:“本官控鹤司青衣云鹤封酉,现在正式代表控鹤司,征召顾昭加入,若有拒绝,视为叛国。” 顾昭目瞪口呆,连拒绝都不许?这也太霸道了吧? 黑胖子笑得脸上的横肉都在抖:“怎么?加入不加入?” 顾昭无奈摊手:“我有别的选择吗?” 不加入就是叛国,咦,叛国是不是诛九族?她要是找机会一跑,皇帝会不会把礼国公府满门抄斩? 要是礼国公府只有林维康夫妻和林雪容三个人,顾昭还真想试试。 封酉说:“这次征召你加入,是因为控鹤司中,各种人才都很多,但是最缺乏的就是擅长从细节抽丝剥茧查出真相的推理高手。” 他顿了顿:“朱衣紫鹤典大人一眼就看中了你,让人重点观察你,果然发现你在这方面天赋过人。对了,我很想知道,那女牢子的举止我们根本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你是怎么知道她要对你下手的?” 我也完全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啊,纯粹是因为听到了她的心声。 顾昭自我腹诽道。 她想了想,以后如果她在控鹤司专门负责处理这种情况的话,还是应该提前找个合适的理由。 “这个说出来,怕两位大人笑话。我出身寒微,因此从小就知道察言观色,在父母和别人高兴的时候上前,否则一不小心就要挨打,也因此养成了留意细节的习惯。 时间长了,就慢慢地能从别人的眼神、呼吸、脉搏等各方面判断其言辞是否真实。 那日进了女牢,我就习惯性地观察那三个牢子,发现只有那个矮瘦的女牢子有些难以琢磨。 只要有其他人,她都会走在最后。站立不动时,她肯定选择在黑影里,不让别人看见她的脸和眼睛。 明明之前牢里的事情,只要不点到她,她都不主动参与,但是我妹妹要热水,她竟然第一个走了过来。 所以我故意以赏她金瓜子为名,凑近了抓住她的脉搏,盯着她的眼神,与她说话,她却脉搏加速,眼神兴奋,偷偷打量我和三妹妹,仿佛是在寻找猎物。 我以前见过杀人凶手,那女牢子的眼神与杀人凶手几无二致。” 顾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确凿的证据,只是我自己经验的总结,但是……我大哥是纨绔子弟嘛,就算是弄错了,也是他挨打挨骂,与我无关,不如试一试好了。” 黑胖子原本正在认真听,但听到顾昭最后一段话,他突然拍着桌子大笑起来:“有趣,有趣,你这个性格我喜欢!放心,以后有控鹤司给你撑腰,你只要有疑问,尽管去试,挨打挨骂也都与你无关!” 第38章 叫她给我滚进来 礼国公府。 看着顾昭被控鹤司带走,林君庭急了:“父亲,你怎么就这样让他们把妹妹带走了?” 林维康却转头就往回走,半点没有紧张着急的模样。 “没事。” 张夫人则冷哼一声,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活该,也让她知道知道厉害,免得整日里没个规矩。” 林君庭诧异地看着他们两个,似乎头一次认识他们,“父亲,顾昭不是你非要收的义女吗?” 林维康端起丫环奉上的老君眉,轻轻抿了一口,眼中谋光闪动,“这个你不用管。” 张夫人也坐了下来,一脸笑容地望着林君庭:“对,别人的事情,你操那么多心做什么?你过几个月可就要成亲了,别四处乱跑,好好陪着仙玉,生几个孙子孙女,就是你的孝心了。” 林君庭已经定了亲,未婚妻是褚阁老的孙女褚仙玉,婚期就在今年的六月里。 两个年轻人相看时都十分满意,平时一提到褚仙玉,林君庭肯定是红着脸手足无措的,但是今天,林君庭意识到母亲是故意要引开话题。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会对顾昭这么冷漠,但是看看他们的样子,再说什么也没有用。 林君庭沉着脸站了一会儿,气不过,一跺脚,扭头就出了门。 “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个性子?”张夫人摇了摇头。 林维康也跟着站了起来:“我改天回去跟太子谈谈,你等到雪容回来,也让她去好好跟太子陪个罪,哄哄太子,也就没事了。 之前他亲自带着厚礼上门拜访控鹤司的典大人,请求他为林雪容洗白,将罪责推到顾昭头上。 当时典大人回答得很含糊,并未一口承诺,现在看来,典大人做事速度很快,直接就把顾昭抓走了。 果然啊,无论是哪里,都少不了人情利益,哪怕是制度森严的控鹤司。 至于顾昭,从控鹤司出来以后,要是她识时务肯听话,就安排她嫁给信阳郡王好了。” 张夫人哼了一声,施舍般道:“一个郡王妃,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林维康瞪了她一眼,声音难听起来,“你也是当娘的人,怎么不能对她软和点?内宅的事情,非要闹到外面来,让我在这里收拾收尾,还要你这个正妻做什么?” 说完,不等张夫人解释,他就出了门。 张夫人头一次被林维康这么当众训斥,气得浑身哆嗦,拿起茶壶,就往地上狠狠砸去。 砰的一声,碎片带着茶水溅了满地。 丫环看到张夫人怒气冲冲的样子,不敢吱声,低头战战兢兢地收拾碎渣,张夫人沉着脸问:“看看老爷去哪儿了。” 没过一会儿,外面回禀:“回夫人,老爷去了西跨院。” 一听这话,张夫人再次暴怒,信手把一只花瓶丢了出去,花瓶破碎的声音也掩盖不住她的嘶吼,“贱人!果然去了那狐媚子那里!” 若不是当初怀了顾昭,也不会给姜萝那个贱人可乘之机,让姜萝缠住了林维康,闹到现在她这个正妻都没有办法处置的地步! 想到这里,张夫人对顾昭的厌憎又多了几分。 她这样雷霆大怒,身边的人都不敢往前凑,整个院子一时鸦雀无声。 张夫人独自坐在窗前,想着以前这种时候,都是林雪容哄她开心,给她出主意对付那些姨娘,把林维康抢回来,如今林雪容却被顾昭害得身陷囹圄…… 果然,这个死丫头就是跟她犯冲,自从她回来,就没有一件好事。 天色越来越暗,小丫头小心翼翼地点亮了灯火,弱弱道:“夫人,小姐们来了。” 张夫人这才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正是一旬一次的三房聚餐时间。 她只能打起精神,入内换了一身鲜亮的衣服,重施脂粉,做出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迎接大房和三房的到来。 无论怎样,都不能在她们面前丢了脸面。 丁氏来的时候,看见林维康和林君庭都不在,随口问了一句。 张夫人解释道:“君庭跟褚阁老家的公子一起出去访友了,至于国公爷嘛……”她眼带酸意地了一眼旁边瘦削的女子,“那就得问姜姨娘了。” 姜姨娘似乎没察觉到张夫人的敌意,低眉顺眼的行礼:“老爷就是下午到婢妾那里看了看小桃就走了,婢妾也不知道老爷的行踪。” 对于张夫人和姜姨娘之间的恩怨,丁氏和胡氏都已经看腻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兴趣多问。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就笑着岔开了话题。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禀报:“夫人,二小姐来了。” 张夫人愣了一下,才醒悟过来,二小姐就是顾昭——她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时间刚散去的烦闷又袭来,这个顾昭怎么阴魂不散! “她来做什么?不见,让她滚!” 传话的小丫头不敢多说,小碎步退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张夫人就听见门外顾昭的声音响起:“既然如此,我就在外面与母亲拜别,此后山高水长,请母亲善自珍重。” 张夫人皱起了眉头,什么拜别?什么珍重? 想起之前和顾昭争吵的内容——他们只是说了一句,如果离开国公府她没什么好日子过,顾昭就真的记恨在心,要搬出去吗? 这要是真的让她走了,信阳郡王回头又来纠缠雪容怎么办? 张夫人猛然起身,尖声叫道:“叫她给我滚进来!” 可根本没有人进来,反倒是小丫头进来禀报:“夫人,二小姐说她不会滚……她要走了……” 其实还有一句,让夫人滚一个她来看看能不能学会,小丫头不敢说。 张夫人勃然大怒,敢不听她的话,反了她了,她扯着嗓子就喊,“顾昭,你一个女孩子家,大晚上离家,要不要脸了?” 良久,没有听到外面的回应,张夫人啪地摔下手中的筷子,大步走出了门。 “顾昭,你给我站住!” 已经走了几步的顾昭又转身,张夫人气急败坏的样子落在她眼里,滑稽可笑的很。 张夫人满脸怒色,站在朱红的柱子旁,身后簇拥着一群丫环婆子,还有好奇地跟出来观看的三房小姐和公子们。 顾昭站在院子里的黑影中,有光从侧面打在她的脸上,将她淡然的面庞照得清清楚楚。 “不经父母允许,你敢私自在晚上出门,是谁教你这样的规矩?你还有廉耻吗?” 张夫人胸中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这个时候噌噌的往上冒,完全无法压制,“你给我滚过来,跪在这里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噌!一阵拔刀声突然响起,两条黑影从顾昭身后一闪而出,手中雪亮的长刀反射着灯光,让满院女眷都发出了尖叫声。 张夫人更是条件反射般地抱头就往下蹲。 “不用如此。”顾昭摆了摆手,向前走了两步,整个人暴露在了灯光下。 她竟穿着一身黑色官服,张夫人看得不由愕然。 第39章 礼国公府是后继有人了 顾昭的官服胸前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玄色腰带系紧了腰肢,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挺拔,气度超然。 她身边的两个男子穿着类似官服,只是背上绣着站立的白鹤。 他们神情剽悍,手掌按在刀柄上,似乎随时准备拔刀战斗。 “大人,侮辱我控鹤司官员者,皆可斩杀!” 顾昭淡淡一笑,清秀的脸庞上染上了夜色的压抑,看起来沉重异常。 “张夫人,好歹我叫过你几天母亲,今日就不跟你计较。我明日就要在控鹤司入职,今日便要搬出国公府,这些时日打扰了。” 张夫人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捏着帕子的手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你,你,怎么可能进了控鹤司?” 顾昭身边的护卫不耐烦地说:“顾大人是朱衣紫鹤亲自点名,通过审核特别征召的人才,一入职就是黑衣白鹤,你们放尊重一点!” 在场女眷对控鹤司了解不多,但听这个护卫的意思,黑衣白鹤这个职位不低。 可不是什么普通打杂的。 另一个护卫也森然开口:“控鹤司地牢中住过的王侯将相多了,夫人若有兴趣,不妨也来试试。” 张夫人苍白着一张脸,看着顾昭转身离去,整个人如在梦中。 ———— 一排长长的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林维康从其中一辆车中钻了出来,踩着踏板扶着随从下了车。 其余车中也纷纷有人下来,正是林维康今天特别邀请的客人,大部分都是朝廷官员。 林维康笑眯眯地站在一边,等着他们过来:“美酒佳肴,笙歌美人,早就准备好,恭候各位大驾了。” 就在宾主热闹之时,角门一开,几个人影走了出来。 正对着角门的一个官员突然脸色苍白,向后连退几步,眼神就仿佛是看见了鬼。 旁边的人正准备开口调侃,一抬头,自己也僵立在原地。 林维康后知后觉地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顿时瞳孔紧缩,全身僵硬——只见角门外大红灯笼投下的光晕中,一袭黑衣白鹤的官服静静矗立。 是控鹤司的人! 虽然近年来控鹤司十分低调,民间已经快要忘记了他们的存在,可是官员们却清晰地知道,对满朝文武勋贵都有监察、抓捕、审讯,甚至紧急处置权的控鹤司,有多么可怕。 国公府门口一时鸦雀无声。 直到那穿着黑衣白鹤的身影走上前来,对着林维康行礼,声音淡然而清脆,“见过父亲。” 这一声父亲如雷击,让林维康脑中轰然一震。 他不敢相信的透过昏暗的光仔细看去,这才认出来,眼前戴着黑纱官帽、穿着黑衣白鹤官服的人竟是顾昭! 他震惊地看着顾昭的脸,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顾昭被控鹤司带走配合调查,这个时候应该正在被迫改口,承认与秦佑谨的关系,洗脱林雪容的责任,怎么会穿上了控鹤司的官服? “你,你,顾昭你怎么会……”林维康抬起手,指着顾昭,激动的有点语无伦次。 顾昭的头发全都盘起来,收进了黑纱官帽中,只露出一张端庄清丽的鹅蛋脸,表情十分严肃,如果不认识的话,第一眼几乎会以为这是一个格外清秀的少年。 只是一说话,就听得出女子特有的清脆声线:“承蒙典大人抬爱,诸位大人认可,我如今也是控鹤司的一员,以后也有幸为国效力。” 林维康定了定神,心中有无数疑问,却只能怔怔地重复了一句:“典大人?” “是啊,朱衣紫鹤典大人。” 林维康定了定神,还未理清思路,旁边就有反应快的官员凑趣道:“恭喜国公爷,不愧是开国公爵,家门不凡,就连贵府千金都能加入控鹤司,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可不是,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我北安控鹤司设置女官,甚至只要女子确实有能力,都能坐到主官之位。说不定几十年后,令爱就是又一位女紫鹤呢。” 林维康心头百般滋味翻涌,眼前这张脸,与十几年前那张脸似乎重合在了一起,尤其是那双清凌凌犹如波光摇漾的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微微闭了闭眼,把那些念头压了下去,沉着脸问:“天都黑了,你往何处去?” “回禀父亲,明日便要入职,住在国公府诸多不便,我今日就要搬走了。” 顾昭话音刚落,一辆挂着白鹤牌子的黑色马车就从胡同口缓缓驶入。 林维康皱起了眉头,话语里稍有不满,“搬出去?搬哪去?是我国公府太小了容不下你吗?” 顾昭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林维康却能够感受到她眼神中的冷淡。 “典大人亲自点了我参与太子吐血案的调查事宜,事关重大,不便在家居住,还请父亲大人体谅,以后也都不会有闲时来打扰国公府了。” 一句一个打扰犹如耳光,在大庭广众之下打的林维康脸生疼。 门口又是一瞬间的寂静,好几个官员都开始认真打量顾昭,刚才这些官员对顾昭的赞许不过是为了恭维林维康,并没有谁真正多看顾昭几眼。 对于这些读书人来说,为官牧民,名垂青史,才是正道。进入控鹤司为皇帝鹰犬是邪门歪道,哪怕煊赫一时又如何? 北安立国二百四十六年,控鹤司的首领总也有十几二十个,又有几个能得善终? 但是顾昭说她加入了调查太子吐血案,这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当今圣上年近花甲,膝下几位皇子都已经长成,一场夺嫡之争已经拉开序幕。在这个时候,太子出了事,不知道引发了多少暗中的波云诡谲。 若太子痊愈,必定重待调查的这些人,若他好不了,其余皇子也一定会讨好这些调查的人,以便得知确切消息。 那么现在加入其中的顾昭,无论如何都能接触到未来的储君。 这是多好的机会! “令爱果然不凡!” “恭喜国公爷,后继有人啊。” “论起来,令爱入职控鹤司,国公爷可是该摆酒请客,好好庆祝庆祝的。” 几个官员一边说一遍用眼神向林维康示意,平时林维康多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今天反应这么慢?是高兴过头了吗? 林维康有苦难言,他刚刚跟顾昭摊牌,让顾昭为了国公府牺牲自己,结果现在顾昭摇身一变,居然成了控鹤司的官员,并且即将参与调查太子吐血案。 他真是想杀人却给人递了刀,进出都是血。 这让他怎么开口,让顾昭找机会把调查结果和进度第一时间通报给他,还是让顾昭在必要的时候做些手脚? 饶是他脸皮够厚,这会儿也是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昭却仿佛没有看见林维康的复杂神情一样,“父亲大人,公务在身,不敢怠慢,我这就走了。” 林维康这才缓缓开口:“阿昭……” 顾昭抬头,看到林维康一脸慈父的样子,他看似关切,却话里有话,“好好做事,谨言慎行,若有什么需要,就派人来府上告诉为父。” 顾昭静静地看了林维康片刻,忽然轻轻一笑,唇红齿白,笑容明媚。 林维康却莫名地感到身上一冷。 “多谢父亲,我都知道。”顾昭躬身一礼,带着两个小鹤走向了等待已久的马车。 第40章 夜合欢 第一缕阳光还未透出云层,顾昭就已经醒了过来,她洗漱完,面对着绣着精美白鹤图案的官服,微微有些愣神。 直到现在,她仍旧有些难以置信,只是一场谈话,她就入职控鹤司,成了黑衣白鹤。 控鹤司的职位分为五个级别:小鹤、白鹤、黑衣白鹤、青衣云鹤、朱衣紫鹤。 刚入职一般是小鹤,只负责一些粗使杂役活计。 身手或者头脑出众,表现突出的小鹤在一年后可以晋升为白鹤,有资格带领一些小鹤听从上司调遣。 而智勇双全,功劳足够的白鹤可晋升为黑衣白鹤,才有资格独立办案,指挥下属,监察百官,做出决定。 再往上的青衣云鹤已经有资格出镇一州,等同封疆大吏,即使控鹤司内部现在也没有多少了。 最顶级的自然是朱衣紫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向皇帝负责,有权抓捕任何官员勋贵,可以说是权势滔天。 黑衣白鹤这样重要的官职,只是因为她之前表现出来的破案才能就给了她。 这仿佛打开了顾昭的新世界,女人也能当官?也能被人赏识? 上辈子她跟在秦佑谨身后,殚精竭虑,操持着王府和小朝廷的后勤事务,让那些男人们后顾无忧,也从未得到一句认真的褒奖。 好像一切都是她理所应当,就连秦佑谨这样在后面靠人推着走的的草包,也始终觉得她无足轻重。 想到这,顾昭眼眶微热,心中却犹如晴空艳阳,一片明朗。 她终于也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世人眼前,不是因为礼国公,也不是因为秦佑谨,只因为她是顾昭! 顾昭面上带着微笑,穿好官服,衣袖利落一甩,大步走了出去。 ———— 控鹤司大院早早地洒扫干净,等待着大小官员入内办公。 封酉还未走到自己的跨院门口,就看见顾昭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 “见过大人。”顾昭迎了上去。 封酉点了点头:“这么早?昨晚在这儿睡的?” 顾昭跟在他身后,神色恭敬,“是,值官给属下找了个房间。” “睡得惯么?” “到上京这么多天,昨晚睡得最好。” 封酉哈哈大笑:“那便好。” 小鹤已经把正堂收拾干净,三位黑衣白鹤的官员鱼贯而入。 封酉让四人坐下,一脸严肃地开场:“这些年来,咱们控鹤司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这次终于有机会,负责调查太子吐血案,典大人说了,必须做得出彩!让陛下看到,控鹤司无可取代!”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典大人点名加入本案调查的顾昭。” 顾昭站起来,对三人微笑颔首:“三位都是前辈,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封酉简单介绍了一下三位黑衣白鹤: 容貌普通毫不起眼的是苗青,擅长伪装潜行、收集消息,通晓医理; 身材高大健壮的是唐耀杭,擅长冲杀破敌; 最后,气质犀利中带着沧桑的是张新昆,擅长观察现场、寻找痕迹。 “顾昭观察入微,思路清晰,尤其擅长从细节推理出真相。” 封酉让三人分别将自己负责的事务汇报一下,顾昭一边听一边翻阅着相关的卷宗。 “昨夜太医院终于给出了诊断结果。”苗青面色憔悴,“他们说太子是中毒了,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奇毒,叫夜合欢。” “这种毒只能在男女之间传播,需要其中一方连续半年不间断服用夜合欢,使内脏血液都渗透药性,然后与目标交媾。次数越多,毒性传入越强,无声无息地沁入目标五脏肺腑。 这种毒平日完全看不出异常,哪怕是诊脉都毫无痕迹,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损害。 直到目标遇到与夜合欢配套的合欢引,才会激发其体内的药性。一炷香内就会发作,毒性强烈,在极短的时间里腐蚀内脏,但是却不会立即死去,会一直折磨中毒者数月,使其全身上下腐烂而死。 太医院说这种毒太少见,一般是西蜀、云贵那些生蛮女子用给自己情郎的,他们也没有解药。” 苗青打了个哈欠,结束了自己的汇报。 这些话和上辈子太子的死几乎完全对应,顾昭判断,上辈子太子就是中了这个夜合欢的毒,最后也没有找到解药,活活被痛死的! 顾昭也不是没杀过人,但是想起这种死法,仍旧觉得残忍,这下毒的人跟太子有多大仇啊。 张新昆皱了皱眉:“那就是说太子的女人都有嫌疑?”他看了顾昭一眼,带着庆幸,“幸好顾女官来了,否则我们还真不好处置。” 他顿了顿,随后打开了自己面前的册子:“元夕当日,在遇仙楼的客人共六百三十七人,小二四十二人,侍女十人,后厨三十五人,掌柜一人,账房一人,初步审问筛选后,除五层所有人之外,其他四层有可疑者六人。 五层五个雅间,一个是太子预定的,一个原本是湖广节度使夫人预定,但又被礼国公嫡长女林雪容以太子名义抢走,转给了信阳郡王。另个三个雅间分别是被靖王、勇国公府还有礼国公府预定的。 太子吐血时在场的诸人包括靖王、勇国公世子、富光侯次子、威武将军长子以及诸人的随从侍卫,都已经初步讯问完毕,未发现明显疑点,还需要进一步深挖。太子雅间经过详细搜查,也没有找到异常。” 张新昆捏了捏眉心,也是一副疲惫的模样。 太子吐血昏迷前喝过小太监福豆端上的茶水,控鹤司赶到时,第一个要审问的就是福豆,却发现福豆已经服毒自尽。 但是遇仙楼及其他人并未因此洗脱嫌疑——张新昆提出,福豆是东宫专门负责茶水的小太监,素来得到太子信任,如果想要对太子下毒,随时都可以,为什么非要选择元夕在遇仙楼动手? 这必然有其理由。 可能与遇仙楼有关,也可能与当时在遇仙楼的人有关,所以才开始了这样一场大筛查,把他累得够呛。 至于唐耀杭,则是专门负责抓捕遇仙楼幕后的大老板。 “遇仙楼的老板不在上京,我昨天带着兄弟们飞驰数百里,已经将他捉拿归案,押进了地牢。这王八羔子竟然敢动手,直接被兄弟们砍了几十个才老实,铁定有问题!” “敢跟控鹤司动手,问题小不了。”张新昆表示赞同。 封酉听完汇报,略一思考果断下令:“苗青,你继续监督太医院,让他们务必想办法找到夜合欢的解药,否则圣上发怒,他们的脑袋都要落地!福豆与夜合欢、合欢引的来源调查也交给你,一定要找到真正的主使者! 张新昆,遇仙楼当夜所有的人都要反复查问,不肯开口的尽管上大刑!” “靖王和勇国公世子他们……”张新昆淡问道。 封酉淡金色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今日我便请典大人赐一份鹤鸣令,太祖成规,鹤鸣令在手,除了圣上,控鹤司可监察讯问任何王公贵族、文武百官,有先斩后奏之权!” 张新昆并不兴奋,反倒是露出了一个苦笑,如今的控鹤司早已不是当初太祖时期的风光景象。 控鹤意为骑鹤飞天,天子近卫。 北安建国之前,控鹤卫是太祖身边的亲军,追随太祖南征北战,功勋赫赫,北安建国后,太祖令其监察百官、巡视天下,赐予特权,才改为控鹤司。 那个时候的控鹤司是真的可以持一枚鹤鸣令,斩王侯斥百官,镇压天下。 只是几百年后,经历了这么多帝王,尤其是这几十年来的风雨侵凌,控鹤司早已不复昔日荣光。 鹤鸣令这个死物,大概也只能吓吓人吧。 不管如何,他还是行礼听命。 “唐耀杭,遇仙楼背后是什么人,为什么竟敢参与这种惊天大事,就交给你查问了。” 封酉吩咐完了三个属下,目光转向了顾昭:“顾昭,太子中的夜合欢必然与女人有关,我有意将此事交给你调查,你觉得如何?” 第41章 东昊青龙卫 涉及到东宫女眷,自然是顾昭更方便一些。 封酉只是怕顾昭作为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子,对于男女之事张不开口,如果是这样,就只能再调一个已婚女官来主持,顾昭打下手了。 顾昭学着其他三人行礼:“属下必当尽心竭力!” 其他三人纷纷告辞,顾昭却没有离开,而是向封酉询问了那个女牢子的情况。 “我不记得曾经与她有什么仇怨,她为何要杀我?” 封酉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狡猾,骗林君庭说这女牢子是要杀一个国公府的小姐给林雪容落实罪名,其实你早就知道她的目标是你。” 顾昭笑而不语。 “她是青龙卫的奸细。”封酉站起了身,语气平淡,眼神却充满阴鸷。 “青龙卫?”顾昭第一次听见这个词。 “不错,青龙卫。” 封酉站在走廊下,抬头望着半空那一轮苍白的冬日,顾昭在他身后,看不清他的神情。 “东昊青龙卫。” 五个字,仿佛是从封酋齿缝中硬挤出来的。 顾昭一下子明白了封酉为什么会如此。 东昊位于北安东北,与北安有世仇。 原本东昊只是斗川关外一个不起眼的渔猎部落,人口稀少,愚昧未开化,在北安东北关外山林中生活,根本没有人在意它的存在。 直到一百多年前,东昊听闻北安富庶至极,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国前往朝觐,随便带一些鱼干海菜,都能得到北安皇帝极为丰厚的回礼。 东昊部落鼓起勇气,带了几张兽皮和干鱼,从斗川关南下。 入关时一说是小国朝贡,果然得到了北安朝廷的热情招待,一路用马车接送,好吃好喝送到上京,让他们见识了繁华世界,享受了前所未有的美好生活,最后还带了一大车队的赏赐,返回了部落。 尝到甜头的东昊部落开始每年进贡,还派遣部落最聪明的少年来北安学习,全面模仿北安,言必称北安为宗主国,动辄就称赞北安皇帝是他们最尊敬爱戴的父亲。 北安朝廷也不吝赏赐和扶持,甚至还曾将一位公主嫁给东昊最优秀的国君,带去了无数典籍和工匠,帮助东昊从一个小部落慢慢发展成了占地广阔、文化发达的国家。 谁知道,东昊不但不知感恩,反而生出狼子野心,利用北安的友善,一点点蚕食北安领土。 八十年前,东昊悍然发动偷袭,占领斗川关,五万大军南下。 承平日久,重文轻武的北安节节败退,最严重时,东昊铁蹄甚至踏遍北安大半个疆域。 东昊扶植傀儡政府,残暴统治北安近十年,直到安武帝以皇子之身率兵横扫天下,将东昊军队斩杀大半,赶得东昊残兵逃出斗川关,窜回东昊本土,北安才得以恢复太平。 在东昊统治北安的十年间,北安人口锐减六成,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死于东昊人之手。 遂成世仇。 “青龙卫是东昊专设用来收集处理北安情报、策划针对北安行动的机构。” 封酉长叹一声,眼底埋着悲痛:“控鹤司在当初的反昊之战中,与之敌对,更曾经直接对抗东昊军队,因此牺牲过半。 刚刚缓和了三十年,在武帝末年的六王之乱中,为了守卫上京,又有近半苦战而死。 圣上即位之后,有意压制控鹤司,以至于如今控鹤司人才凋零,令青龙卫在上京如此放肆!” 顾昭恍然大悟。 前世她当了太子妃之后,阅读了一些内库秘藏史官记载,才知道当初的六王之乱,其实是武帝之子昌王暗中发起,联络了六位亲王,以清君侧为名,发起了一场席卷全国的兵变。 可是到最后,却是昌王从后方突袭,将攻入上京的几位兄弟诛杀,逼得武帝禅位,自己当了皇帝,反而将那场动乱定性为六王叛乱。 昌王就是当今的皇帝守正帝,也就是秦佑谨的父亲。 如果当时控鹤司苦战不退,守卫上京,其实抵抗的不仅仅是六王叛军,还包括当今皇帝守正帝秦行深啊。 这就难怪当今皇帝要打压控鹤司了,而控鹤司的消沉却给了青龙卫发展的空间。 “可青龙卫为什么要杀我?”顾昭更加不解了,她的名气不至于大到青龙卫也盯上的地步吧。 封酉摇了摇头:“她只是一个小卒子,听命行事,根本不知道理由。” 那牢子只从上面来人的口头描述,无法立刻分辨出顾昭和林雅怡的身份,才选择了找机会接近林家众女,想从她们的对话中确定哪个才是顾昭。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靠近,竟然被顾昭发现了身份。 顾昭提出申请:“大人,我能不能见一见她?” 封酉看了看时辰:“时间差不多了,你先跟我去东宫,认一认女眷们,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等晚上回来,再让人带你去地牢。” 两人即刻动身。 小鹤牵出早已备好的马匹,顾昭轻轻拍了拍马儿的颈部,随后利落翻身上马,行云流水的动作让封酉有些诧异。 顾昭抖了抖缰绳,让马儿小步跑起来,跟在封酉身侧:“为了能吃饱肚子,好好活下来,属下学了不少东西呢。” 她在细水镇唯一的客栈干过好几年零工,打扫马厩、洗刷骡马之余,也学会了骑马。 但是让她马术飞速提高的,却是后来的上京之乱,她冒充秦佑谨带兵清理上京…… 很快他们来到了皇宫门前。 眼前的皇城宏伟壮丽,朱红的围墙透出威严,明丽的琉璃瓦在冬日阳光下熠熠生辉,看起来仍旧是一派盛世气象。 宫城之中不得骑马,顾昭跟在封酉身后,向着东宫走去,看着东宫的一切陌生又熟悉景物,她面色淡然,心中却不免感慨,毕竟她也曾经当过几年东宫女主人。 封酉先带着顾昭去参见了太子。 如今整个东宫都被重兵把守,东宫的任何人都不许擅自出门,好几名太医正在房中忙碌,躺在床上的太子面色惨白如纸。 听说封酉专门带了女官来调查东宫女眷,太子声音微弱地说了一声:“准”。 不过当他看清楚顾昭的脸时,却显然有些惊讶:“她……是叫顾昭吧?” “是。典大人特别点名征召顾昭加入控鹤司,现在是黑衣白鹤。”封酉回答。 太子看了顾昭一会儿,嘴角动了动:“嗯,是个聪明的。” 他抬了抬眼皮,得到示意的东宫大太监康建连忙上前来,将东宫这两日自查的结果和控鹤司分享。 康建把他们带到另一个房间里,向顾昭汇报,“太医院说,根据殿下的病情,可以推测出来,那个携带夜合欢的女子最少也要侍寝百十次以上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在东宫符合这一条件的有五位。” 太子虽然还未迎娶正妻,但是从十三四岁开始,身边就没有缺少过女人。 不过一般身份不够的宫女,太子宠幸数次已经是极限,能够达到太医院提出的标准的,都是太子身边有名分的。 康建给出的名单上有五位:教导太子人事的宫女出身,跟随太子时间最长的吴昭训,为太子生育一子的齐承徽,为太子生育两女的罗承徽,以及两位最近正得宠的李奉仪和朱奉仪。 按说这些女子能够来到太子身边,必然是经过了朝廷检查,身家清白才对,怎么会有人处心积虑要以身传毒来谋害太子呢? 封酉带人在东宫内寻找线索,而康建则亲自带着顾昭一一去和这五位太子的女人谈话。 第42章 你敢轻薄东宫女眷 如今的东宫已经被彻底封锁,包括太医都被封闭在其中,不得擅自出入。 如果太子的女眷确实有人故意携带夜合欢,肯定是受人指使,极有可能东宫之中还会有配合其传递消息的内奸。 康建在前方带路,嘴里还在跟顾昭攀谈:“顾女官年轻有为,让人佩服啊。” 顾昭也不是傻子,知道他话中意味,淡然回击,“公公可是嫌我年纪幼小,怕我做不好事?” 康建被噎了一句,干笑着解释:“怎么会?封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慧眼如炬,既然派顾女官负责,肯定是因为顾女官你能力出众嘛。” “噢?康公公很了解封大人?” 康建连忙摆手:“哪里哪里,咱家算是什么牌名上的人物,哪有资格去了解封大人?只是听说过一些陈年故事罢了。” 似乎是怕顾昭追问,他加快了脚步,带着顾昭进了一个精致的小院。 “这是齐承徽的院子。”承徽是六品,算是现在太子后院里品阶最高的存在。 齐承徽见到黑衣白鹤的顾昭时,除了目光中有点好奇之外,也没有太过震惊。 康建在一边看着,也很想知道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的顾昭,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 可是顾昭却一脸和煦,与齐承徽聊起了家常,越说越亲热,竟然拉住了齐承徽的手,说自己职责在身,问几个问题就走,让人家不要见怪。 “齐承徽,你可知道太子殿下为何吐血?” “齐承徽,你有没有长期服用什么药物或者使用药浴?” “齐承徽,你觉得太子殿下能否痊愈?如果不能痊愈,会引发什么后果?” 康建越听越是忍不住皱眉,就这样轻描淡写地问一问,那真凶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自己承认罪行! 更荒谬的是,顾昭问了几个类似的问题之后,竟然真的就起身走了。 从齐承徽的院子出来后,康建实在忍不住了,略带质疑的看向顾昭,“顾女官,你这样也未免太过敷衍!封大人知道你是这样做事的吗?” 顾昭瞥了他一眼:“康公公,你是要教我做事吗?不如你来穿这身黑衣白鹤官服?” 康建咬着牙,他活了快四十年,第一次有人这么跟他讲话,顿时气急,“你,你要是耽误了大事,害了殿下,咱家跟你没完!” 顾昭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别啰嗦,带路。” 于是康建眼睁睁地看着顾昭,又把刚才的套路在罗承徽那里完全照搬,又来了一遍。 从罗承徽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康建看着顾昭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刀子。 “继续。” 接下来是七品的吴昭训,这个最早跟随太子的女人一脸憔悴,小院也和她一样寥落凄凉。 顾昭热情攀谈,吴昭训却沉默寡言,顾昭握住她的手时,她吓了一跳。 康建刚走出院门,就狠狠地对顾昭说:“顾女官,你是来调查真凶的,还是来轻薄东宫女眷的?” 顾昭无语地看着他:“公公,你是不是太能想象了?” 见康建的眼光越来越不善,顾昭只能把自己那套解释搬出来:“我不是摸她们的手,而是在摸脉。 人若是撒谎,眼神、手脚、心跳、呼吸都会有变化。如果是平时我只远远观察就好,但是这次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全力以赴,才会有所冒犯。公公千万不要多想。” 康建半信半疑地伸出手:“那顾女官来看看咱家有没有撒谎。” 顾昭停下来,把手背在身后,挑了挑眉,“公公还用撒谎吗?你眼睛里的质问和怒火都快要冒出来了。” 康建也没有办法,只能叹着气继续带着她去李奉仪和朱奉仪的院子——这两位九品,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一前一后。 “李奉仪性格温柔,平素乖巧,朱奉仪活泼可爱,爱说爱笑。这两位都是殿下最喜欢的,每个月总要侍寝五六日。” 康建把顾昭介绍给了李奉仪,就退到了一边。 他已经能把顾昭的套路倒背如流。 看,开始夸李奉仪的耳坠子了。 在齐承徽那儿夸赞的是簪子,在罗承徽那里夸赞的是衣服上的绣样,吴诏训一身素淡,也没戴什么首饰,她就夸人家气质清雅,手指秀美。 她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词儿? 李奉仪当然要礼貌地赞美一下顾昭,这不就上当了吗? 顾昭立刻露出喜悦的神色,仿佛遇到了千古知音,双手握住人家的手不放,一脸腼腆地说:“我长这么大,李奉仪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我真是太高兴了。” 康建已经没眼看了,他把头转了过去,没有发现顾昭的笑容和之前几次有些细微的差别。 【这么大的事儿,控鹤司就派这么一个小丫头来?她要是查不到,难道我还要自己暴露?我真是受不了了,这些北安人真是越来越离谱,控鹤司都能腐败成这样,北安真是离亡国不远了。】 顾昭眼眸深沉,她等待的人,终于出现了。 “顾女官容貌气度不凡,妾身只是实话实话而已。” 【这丫头手上都是茧子,出身应该不高,不过这个年纪就是黑衣白鹤,肯定是攀上了什么贵人,怕不是控鹤司哪个高层的小情人吧。】 顾昭拉着李奉仪的手,笑得越发开心:“李奉仪你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问你问题了。” 李奉仪温柔一笑:“怎么能耽误你的公事呢?顾女官你尽管问,妾身知无不言。” 【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让小情人来,估计是控鹤司高层故意给她立功的机会,到时候别人查出什么,都给她算上一份就是。】 顾昭好像被感动了,攥紧李奉仪的手,美眸泛光的看着她,“你真是善解人意,难怪太子殿下那么喜欢你。” 李奉仪低下头,声音中带着悲伤,“殿下对妾身恩重如山,如今他病痛在身,妾身恨不得以身相代。” 【真想看见他知道是我将夜合欢传给他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一定很有趣吧。】 顾昭把问过其他人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李奉仪,你知道太子殿下为何吐血吗?” “听说是被福豆下了毒……”李奉仪想要捂脸,却被顾昭抓着手不放,无奈只能用一只手按着眼睛,表示悲伤,“殿下人那么好……” 【阿福为了我东昊大业牺牲性命,是我东昊的英雄男儿!】 “李奉仪不要伤心了,太子殿下吉人天相,肯定会逢凶化吉,早日痊愈的。” 李奉仪吸了吸鼻子,伤心中带着坚强,用力点了点头:“太子殿下肯定会没事。” 【呵呵,痊愈?秦佑臻中毒已深,原本计划在端午节诸皇子都在的时候给他喝合欢引,到时候他顶多再活几个月; 现在突然提前,他也顶多再活上半年。只要拿不到解药,他就只能活活痛死!】 第43章 那个人找到了 康建惊讶地发现,顾昭似乎真的对李奉仪很有好感,握着人家的手,竟然开始聊家常了。 “李姐姐,我听你口音有点像是幽州那边的?” 康建低下头,心里暗暗嘟囔,装,装,刚才给你的资料里,不是已经把她们五个的基本情况都写得很清楚了吗? 现在还明知故问! 不过康建也不是傻瓜,顾昭之前可从没跟人说这么长时间,难道…… 他竖着耳朵听,想要从中捕获一些有用的消息,却失望地发现,顾昭和李奉仪好像真的是在聊家常。 什么衣服和首饰怎么搭配啊,墙角那个美人耸肩瓶配什么样儿的花才有韵味啊,吃过什么美食互相推荐……康建听得一头雾水。 从李奉仪那儿出来,往后院一走就是朱奉仪的住处,康建就算是有一肚子的问题,也没有时间提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昭又把套路上演了一遍。 但是康建细心地发现,顾昭在朱奉仪这里停留的时间和其他几位差不多,完全比不上在李奉仪那里那么多话。 好不容易走出了两位奉仪的院子,康建看看周围无人,连忙走到顾昭近前,压低声音问:“顾女官,可是李奉仪有什么不妥?” “康公公何出此言?”顾昭打量着四周,前面这个院子好像就是当初林雪容居住的地方? 康建紧紧跟在顾昭身边:“否则顾女官为什么和她说了那么久?” 顾昭回头一笑:“当然是因为我与李奉仪一见如故啊。” “咱家才不信!”康建气呼呼地说,这话是把他当成傻瓜了吗? 顾昭现在是在执行公务!再说了,一个控鹤司的女官跟太子后宅的女眷交什么朋友? 康建追问了一路,顾昭却只是笑而不语。 封酉刚刚审问完一个嫌疑人,就看见顾昭和康建回来了,他将审问的事情交给手下,就跟着二人去了隔壁的空房间。 “顾昭,你初次办公,可是有什么困难?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要不好意思说。” 康建都快急死了,开始告状。 “封大人,你们这位顾女官,咱家可真是看不懂!” 他转头催促顾昭,“顾女官,封大人在这,你有什么发现就快说吧,殿下他等不起啊。” 顾昭向封酉行礼:“大人,那个人已经找到了。” 封酉身体一震,满脸不敢相信,“找到了?这么快?” 总共不到半个时辰而已! “是,李奉仪是东昊人,她谋害太子所图甚大。她服用的夜合欢都是藏在氤氲阁购买的香料中夹带入宫,请大人立刻派人监视控制氤氲阁,寻找她的同伙。” 康建张大了嘴巴,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跟了顾昭一路,怎么一无所知? 封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李奉仪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服用夜合欢,而是在被成功送到太子身边后才开始服用,这样才能避免她无法接近太子,浪费难得的夜合欢的可能。 为了安全起见,她不可能在东宫自己制作夜合欢。 一则,夜合欢这种奇毒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出来的; 二则,这样可能泄露夜合欢的配方,万一她露馅了招出来配方,太医院就能配解药; 三则,制作夜合欢需要的药材和原料肯定不止一种,长期采买药材容易引起怀疑。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在皇宫之外设置一个安全的地点,将制作好的夜合欢源源不断地送入东宫,氤氲阁是上京著名的制香老店,客人非富即贵,正适合用来掩护。 他转头向康建确认,“康公公,李奉仪是不是经常购买氤氲阁的香料?” 康建连忙点头:“没错,虽然宫中也有内制御香,但是李奉仪更喜欢氤氲阁的几种香品,经常会让人去氤氲阁购买。” 顾昭继续询问:“你们有没有检查过氤氲阁送来的东西?” 康建双目含恨,“按说只要是外面送进来的,全都要经过检查。不过李奉仪常年购买,次数多了,估计也就松懈了。” 封酉轻轻摇头:“就算是认真检查,也很难查出来。” 夜合欢极其少见,又需要药引激发才会生效,不知情的时候,就算是太医都会把它当成普通香品。 他叫来一名小鹤,吩咐小鹤赶回控鹤司:“调上两个小队,全都换上便服,暗中监视氤氲阁,记下所有出入者的身份和住址。 尤其重点监视氤氲阁的头脑,暂时不惊动他们,但是如果发现有人想要离开上京就立即抓捕!同时,让人把氤氲阁的资料送过来!” 传信的人一走,封酉的脸色就放松了几分:“来,顾昭,讲一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短的时间,就找出了携带夜合欢毒害太子的人已经很让人震惊,结果顾昭竟然还说李奉仪是东昊人,似乎还已经明白了李奉仪这次行动的目的,还抓出了一条寻找解药的线索。 这样的速度和成绩,就连封酉这种见多识广的老资格也很好奇。 更别说在一边眼巴巴看着的康建,他肚子里可有太多疑问了。 “我怀疑李奉仪,最开始只是因为她是为唯一一个对我撒谎的人。” 顾昭站直了身体,侃侃而谈:“李奉仪耳朵上那对珍珠坠子,虽然个头不小,色泽饱满,但是以她的身份来说,并不能算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可是她在我见面的那一会儿时间里,就忍不住摸了两次,可见其喜欢。 但是我问她这对坠子是不是太子殿下赏赐的时候,她却说一脸淡然地说只是宫女随手从妆盒中拿的,没有什么来历。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喜爱呢? 我仔细认了认,才发现这两颗珍珠是东昊特产的白珠!” 康建提出自己的疑问:“也许这是东昊进贡,内廷制作,发到东宫,按例分给李奉仪的呢?” 顾昭淡然一笑,眸中有些玩味,“公公对女人的首饰了解吗?你知不知道东昊的首饰与我北安的首饰风格有什么区别?” 康建只能摇头,他什么时候关心过这些东西? “不只是首饰,东昊文化的整体审美都与我朝不同。东昊原为渔猎小部族,生活在寒冷的山林之中,物资匮乏,生活艰辛,让他们更喜欢凄美、枯冷、死寂。 哪怕是这么多年来,东昊一直在学习模仿我朝,这个根子却没有改变。所以同样的金银珠玉,东昊格外推崇白玉和白珠;我朝成亲时满目喜庆朱红,东昊成亲却满堂雪白素淡;甚至是衣服上的绣样、房间中的装饰插花,都有着他们独特的风格。 而李奉仪今天戴的那对白珠耳坠,看似素淡,实则精致,做工风格,完全都是东昊典型的审美。当我抓住这一点夸赞那对耳坠时,李奉仪立刻就真的高兴起来了。 这说明她知道这对耳坠的来历和美,只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罢了。” 康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只是在跟她套近乎……” “仅仅如此,也只能说是李奉仪喜欢东昊特有的风格,当初东昊入侵之前就已经有大量人口迁入关内,与北安百姓杂处通婚,互相影响。也许李奉仪就是在成长过程中受到了这些影响,并不能说明什么。” “可是,当我问她知不知道太子殿下吐血是因为什么的时候,她的心脏跳动速度陡然狂增!” 第44章 骇人听闻的阴谋 以上这些长篇大论,关键部分都是顾昭听到的李奉仪的心声,但是她必须用一种别人都能理解的方式表达出来。 关于东昊的文化和审美,是当年顾昭来上京后读书所知,而顾昭今天观察发现的线索,就只有李奉仪下意识两次抚摸耳坠的动作。 这让顾昭选择了从这双耳坠入手,与李奉仪寻找话题,没想到直接就听到了她的真正身份是东昊人这个秘密。 顾昭觉得,她还要加强观察和推理的能力,这样以后就不用如此绞尽脑汁编造理由了。 突然觉得周围有些过于安静,顾昭连忙收敛念头,看向封酉。 此时的封酉已经满面笑容,频频抚须点头:“不错,不错。” 康建更是震惊地瞪着顾昭:“不是吧?真的能察觉?真的不是故意摸美人的小手? 封酉打开东宫名册,询问道,“康公公,平日负责去氤氲阁为李奉仪采买香料的是谁?” “是李奉仪的大宫女阿吉。”康建皱起了眉,“刚才在李奉仪处,似乎没有看见她……” 封酉神情一肃,意识到了什么,“快去找她!” 如果氤氲阁真的有人专门负责给李奉仪提供夜合欢,在和阿吉打交道的过程中难免要留下痕迹,从阿吉这里也许能找到重要的线索。 顾昭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实际上她知道阿吉已经被李奉仪灭口,只是这种事情,她找不到理由说出来,只能当做不知道。 康建匆忙离去。 封酉示意顾昭坐下,好心提醒:“顾昭,以后不要将你的手段告诉那么多人。” 看着顾昭疑问的眼神,他放缓了声音,“对你没有好处。” 哪个人没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可是顾昭却能够从最普通的言谈举止中,无声无息地将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看得清清楚楚。 这样的顾昭,只会让人忌惮,甚至对她产生恶意。 顾昭心头一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和封酉认识也就只有一两天,他完全可以将她的能力当成飞黄腾达的工具,极力压榨,可是他想的却是如何保护她…… 顾昭用了点了点头:“谢谢大人提醒,我知道了。” 康建脚步匆匆,一头大汗地小跑着进来,“封大人,顾女官,阿吉死了!就在李奉仪和朱奉仪后院的井中!” 封酉并不意外:“果然被灭口了。” 他站起身吩咐手下,“封了两位奉仪的院子,对所有人严加审查,如有可疑,可以上刑。将李奉仪单独关押,不许任何人接近,等我去审讯。 康公公,为李奉仪搜身的事情可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保证她身上除了衣物之外,再无任何物品,并且不管何时身边都必须有两个人跟随,绝对不许给她一丝自杀的机会。” 康建精神一振:“封大人放心!” 这是太子痊愈的希望,他绝对不会有一点点马虎。 就在这时,刚才奉命回去的小鹤也回来复命,控鹤司已经派出了更多人手去监视氤氲阁,寻找李奉仪的同伙。 房间里只剩下封酉和顾昭时,封酉才说:“这确实是东昊青龙卫的作风。按照我曾经与青龙卫战斗的经验,这应该是一个以李奉仪为中心的潜伏小组,所有人为李奉仪服务。不过,他们大动干戈,就只是为了给太子下毒?” 他不知道是问顾昭,还是在问自己,“如果只是想下毒,一个福豆不就够了?” 顾昭肯定地回答:“属下的想法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想要毒死太子,因为这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如果康建在这儿,肯定会非常生气,觉得顾昭对太子太过不敬。 封酉看了顾昭一眼,却没有任何不悦:“接着说。” “太子,身中奇毒,眼睁睁看着原本触手可及的尊贵落入其他兄弟手中,自己却只能在痛苦中、在风华正茂时死去,他肯定不甘心。 要是这个时候,有人爆出消息,给他下毒的竟然是他的兄弟呢?太子会不会拼一个鱼死网破?这样北安所有成年皇子都会卷入其中,到时天下大乱,青龙卫便会有机可乘。” 封酉听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似乎已经看见了几位皇子撕破脸互相攻击的后果。 守正帝已经年过七旬,膝下成年皇子也就是五人: 排行第五的太子秦佑臻、三皇子靖王秦佑穆、六皇子诚王秦佑光、八皇子良王秦佑政,以及从出生就遭了守正帝厌弃的信阳郡王十皇子秦佑谨。 不算秦佑谨,其他四位皇子都有各自的势力和追随者,平日里已经露出了一些夺嫡的苗头,只是还有理智比较克制罢了。 顾昭说的没错,一旦太子确定自己必死,被愤怒和复仇蒙蔽了理智,拉开了报复之战,必将引起朝野大乱。 到时候要死多少人,要浪费多少物力? 严重的话,甚至可能又是一场六王之乱! 封酉在心中推演着,额头竟然开始冒出层层细汗。 顾昭的推测骇人听闻,可是封酉的经验却告诉他,这种阴毒狠辣正是东昊人的风格,而北安动乱的时候正是东昊入侵最好的机会。 “不行!”封酉手中的椅子扶手被捏得咔嚓一声裂了开来,“我们绝对不能让这个阴谋得逞!” 顾昭也点了点头,她刚才说的那些并非推论,而是上辈子曾经真实发生过的灾难。 当时的她根本接触不到这些内幕,作为一个后宅女子,只是隐约听说了几位皇子之间厮杀惨烈,最后同归于尽。 秦佑谨因为毫无威胁,反而被各方忽视,成为守正帝唯一一个活着的成年皇子,白白捡了个皇位。 当时的顾昭只顾得上为秦佑谨高兴,觉得秦佑谨是天命所归,却从来没想过这种幸运背后掩盖了多少血色和险恶。 “审讯的事情,你就不要参与了。”封酉把关于氤氲阁的卷宗交给顾昭,“你出宫去,到氤氲阁把李奉仪的同伙抓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解药。” 第45章 此人嫌疑太大 顾昭出了皇宫,带着分给她的两名小鹤骑马前行,还未来到氤氲阁的街道上,就被小鹤带着进了一个普通的小院子。 在院子里早就有人候着,给三人拿了合适的服装,将他们改装为三个普通人的模样。 顾昭打扮得十分平常,身边跟着一个和她服装差不多的男青年,看起来像是她的兄长,手里提着一包点心,两人很随意地往前走。 另一名小鹤打扮成了富贵人家小厮的模样,跟在他们两个身后不远处,仿佛素不相识。 和顾昭作伴的小鹤给她解释:“大人让咱们监视着,先不要惊动他们,要是穿着官服过去怕惊了目标,这条街上有很多地方都是咱们的暗点。” 顾昭已经明白了过来,随即脸上浮现出甜甜的笑,“哥哥,我想去买盒胭脂。” 小鹤愣了一下,才呵呵笑了起来:“好,哥哥给你买胭脂!” 氤氲阁的那一条街都是些布料、首饰、脂粉铺子,十分热闹。 “兄妹”二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眼看着就要到午饭时间,就随意选了一家平常的酒楼走了进去,扮演哥哥的小鹤看起来入戏颇深:“今天哥哥带你吃好的!” 不过两人进了酒楼,小鹤却对伙计使了个眼色,竟然带着顾昭穿过大堂,从后厨的楼梯上了二楼,最终进了角落的一个房间。 “这也是咱们的暗点?”顾昭还真没想到,控鹤司不声不响的,居然还有这么多产业。 “是呀,从掌柜到伙计,都是咱们的人。” 房间里,两个穿着便服的人正分别守着两扇窗户,从狭窄的缝隙中向外看,听见他们来,都没有回头。 其他两个在边上休息的男人立刻起身向顾昭问候并解释:“顾大人,他们正在监视氤氲阁后门,按规矩不能离岗,请大人勿怪。” 顾昭心中了然,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发现什么情况了吗?” “回大人,还没有。” 顾昭刚看过氤氲阁的资料。 氤氲阁其实是良王妃的产业,掌柜的是良王妃陪嫁的管事,高薪雇了两位制香师,有几个好香方,出产的好几款香品都很受上京贵族圈子的欢迎,名声很大。 资料中记载,氤氲阁掌柜之下,有两位制香师,四位制香学徒,一位账房,再就是一个厨子、三位女店员、两位男店员,一共十四个人。 顾昭询问道:“所有人都在店中吗?” “回大人,属下刚才已经派人去店里查探了,马上就能收到回报。” 刚说完,就听见有人推门而入。 “头儿……顾大人!” 进门的是两个女子,看服饰是一主一仆,打扮精致。 顾昭意识到,这也是小鹤,应该是去氤氲阁探查的人。 顾昭点了点头:“对面所有人都在吗?” 说话的倒是那个丫环模样的女子:“回大人,我们在里面转了一圈,发现店里有两个人没来,一个是制香师魏永铭,另一个是学徒梁小英。” 魏永铭是正月十五中午就请了假,说是去京郊访友,过几日再回来;梁小英是昨天家人来请假的,理由是风寒发烧,在家养病。 之前看资料的时候,顾昭最怀疑的就是这两个制香师,立刻命令:“派人去魏永铭和梁小英的住处寻找,看看她们还在不在家,同时,通知上京各个城门,将两人的形貌消息送过去,如果遇到他们离城,立刻扣住。” 顾昭感觉,这两个人中肯定有一个是李奉仪的同伙。 担心小鹤们掉以轻心,她又强调了一句:“这两个人当中很可能有毒害太子的真凶,务必要小心!” 扮演顾昭哥哥的小鹤叮嘱同僚:“人手如果不够,就去五城兵马司叫人。” 顾昭有点好奇:“五城兵马司也听我们的?” “何止五城兵马司那些巡街的,京兆府的捕快,都必须无条件听从我们使唤。” 陪着顾昭的小鹤年纪虽然不算太大,但是听起来却是个老资格,什么都懂。 不一会儿,派出去的两拨人就回来了。 梁小英确实是生病了,正在家里躺着,魏永铭的住处却不见人影。 “街坊说,他们最后一次见到魏永铭是正月十五晚上,当时魏永铭提着一只兔子灯,不过看起来并不太高兴,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 顾昭站起身来,面色冷肃:“此人嫌疑太大,必须尽快找到他!” 氤氲阁诸人当中,最方便在给李奉仪购买的香品中放入夜合欢的,就是制香师。 而且顾昭觉得,夜合欢成品从东昊运过来的难度比较大,路途遥远,万一出了事,让李奉仪不能连续一年服用的话,就前功尽弃。 最好的办法还是在上京就有专人为她制作夜合欢,一个以制香师身份掩饰的药师,不是正好么? 而魏永铭正月十五就请了假,是巧合吗? 街坊说他正月十五之后就没有出现,这根本就是知道李奉仪的行动安排,提前逃跑了。 不能坐等了! 顾昭立刻下楼,让人带着她去往魏永铭的住处。 魏永铭租的小院离氤氲阁只有两条街,周围居住的都是小康人家,小鹤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不需要顾昭吩咐,就各自行动起来。 “仔细搜,一草一木都要留意。”顾昭知道自己不是内行,就把这些都交给了他们。 假如魏永铭就是那个制作夜合欢的人,他肯定知道解药的线索;就算是他不知道解药,只要能拿到夜合欢的配方,太医院也能针对地配出解药来。 只是顾昭心中却不太乐观,这么重要的一个奸细,青龙卫只要不傻,就不会让他还留在北安。 顾昭跟在检查痕迹的众人身后,一个个房间看了一遍,院子里没有太多人生活的痕迹,这也符合小鹤们汇报的消息,魏永铭并未成家,来到上京三四年了,一直独居在这里。 看得出来,魏永铭并非匆促离开,而是早有准备,院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他的随身物品、常用衣物和金银细软全都带走了。 小院总共三个房间,有一个专门的房间用于制香——或者说,制药。 巨大的香炉中堆积着厚厚的灰,应该是魏永铭离开之前把不能带走的药材全都烧掉了,害怕被北安发现夜合欢的配方线索。 顾昭失望地走出院子,去听小鹤们从邻居那里得来的消息。 “有人说正月十五晚上遇到了魏永铭?他不仅提着兔子灯,还拿着一个彩色泥偶?”顾昭闻言精神一振。 第46章 这脑子比他们强太多 这条街上的邻居都很热情,彼此之间也一直守望相助,魏永铭平时虽然深居简出,除了每天准时去氤氲阁之外,很少出门跟她们交际,但她们却始终关心着魏永铭的婚姻大事。 “魏先生斯斯文文的,在氤氲阁做事一个月足足二两银子,我就想着给他说门亲事,谁知道他听都不肯听……” “魏先生人挺好的,每次见了我家小宝,都要给他点心吃。那可是云芳斋的点心,一盒都要五钱银子呢。也就是魏先生没成家,没人管着,大手大脚的,一个月总要见他买一两回。” 顾昭将小鹤们记录的文字全看了一遍,盯着其中一条陷入了沉思: 某个邻居在正月十五夜晚的灯会上看见了魏永铭,当时的魏永铭站在玉带桥东头,手里除了提着一盏兔子灯外,还拿着一只涂着彩色的泥偶。 兔子灯,泥偶……玉带桥……云芳斋的点心…… 顾昭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起身,厉声喝道:“走!” 换回官服的她骑着马,带着四五个小鹤向玉带桥东头疾驰而去。 玉带桥跨越京水河,连通城东与城北。 在正月十五的时候,这里又是上京几个著名的走百病之地。 据说,正月十五晚上妇人孩子从桥头走到桥尾,将栏杆上每个莲花头都摸一遍,就能保佑今年家人和自己身体健康,百病不生。 顾昭下了马,小鹤把已经腿软的邻居拎了下来,跟在她身后。 “你看见的时候,魏永铭站在哪儿?” 邻居捂着胸口,定了定神,扶着小鹤的胳膊指了指对面:“就在那。” 顾昭示意他过去站好:“他当时是什么姿势,你模仿一下。” 邻居想了想,他站在桥头,面朝玉带桥,身体放松,脸上带着微笑,一手做提灯状,另一只手则好像在不停摩挲着什么。 “你确定他是看着这个方向?”顾昭特意问。 邻居用力点头:“肯定没错,他就是这样看着这个方向,我还从没见过魏先生笑得那么亲切呢。” “多谢你了。”顾昭脸上带着歉意,“赶时间,让你跟着受苦,真是抱歉。” 跟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物,她不怕梗着脖子反驳;但是对这些无关事态的百姓,顾昭反而选择客气有礼。 她自己就是从细水镇走出来的,知道这些普通百姓的苦楚。 年过四十的邻居看着这个穿着官服、指挥这么多成年男人的小姑娘,这样和声细气地跟自己道歉,顿时有点赧然:“没事没事,这不算什么。” 顾昭掏出一颗金瓜子:“今天麻烦你了,这点谢意请你喝茶。” 不管邻居惊喜欲狂的眼神,顾昭让人把他送走,将其余几个小鹤叫了过来:“我怀疑魏永铭还没有逃出上京。” 这些小鹤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有人提出不同意见:“不会吧?他院子里都收拾干净了,药材全都烧光,还请了好几天假,显然是要远走高飞。” 既然知道正月十五就会行动,青龙卫怎么可能不让他及时转移? 魏永铭也不是傻瓜,他难道不怕被北安朝廷抓住? “魏永铭提着兔子灯,拿着彩色泥偶,正月十五半夜站在玉带桥头,你们难道都没有想过,他在做什么吗?” “啊!他,他不会是陪妻儿走百病吧?”扮演顾昭哥哥的小鹤沈蔚想起了自己元夕做过的事情,惊讶地发现,魏永铭的行为和他似乎并无不同。 顾昭点了点头:“我觉得是这样。” 其他小鹤也纷纷醒悟过来。 “兔子灯和泥偶肯定是给小孩买的。” “站在这里,看着桥上,就是在等走百病的女人孩子下来。” “娶妻生子正好掩饰身份,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肯定是他们上面不允许,像他这种重要的奸细,后果会非常严重。” “既然他能瞒着上面偷偷娶妻生子,也就有可能因为舍不得妻儿仍旧逗留在上京!” “没错,但是上京城这么大,就算是他还在,又怎么去找?” 小鹤们的讨论戛然而止,上京城近百万人口,怎么去找一个魏永铭? 只见顾昭举起一根手指:“玉带桥东头。” 又举起一根手指:“魏永铭的小院。” 再举起一根手指:“云芳斋。” 几个小鹤全都竖起了耳朵,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魏永铭出门,不能骑马,不能坐车,只能步行。” “所以,魏永铭给他妻儿选择的住处,就应该距离氤氲阁、云芳斋和他自己住处都不远,否则长期下去就会影响他的正常生活,容易被同伙发现问题,他的妻儿也就危险了。” 顾昭看过不少正史野史,对于东昊人性格中的残忍冷漠深有所知。 小鹤们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而且如果只有女人孩子居住的话,周围环境一定要安全,不能有那些经常小偷小摸的混混出入。” “而且妻儿只能比他过得好一点,但是不能好太多。” 顾昭说出自己的意见,“你看我们去暗点换身衣服,还要小心翼翼,专门派人在后面监视有没有被人跟踪发现,他怎么可能穿的招摇呢?” 小鹤们点头表示认同。 最熟悉上京环境的小鹤双手一拍:“这样的话,符合条件的就只有如意巷了。” 顾昭见所有人都赞同这个结论,果断下令:“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开始行动吧!叫人封锁如意巷,每家每户上门检查,核对身份,一定要抓紧时间,速战速决!” 所有小鹤一起挺直了身躯,大声应答:“是!” 他们可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一进来就是黑衣白鹤,就这个脑子,比他们强太多。 马蹄哒哒,传令的小鹤飞驰而去,东城兵马司一听要抓谋害太子的要犯,哪敢怠慢? 二百多名巡街士兵立刻集合,火速赶往如意巷。 顾昭骑在马上,看着进入如意巷挨家挨户检查的小鹤和士兵们,心里也不由地紧张起来。 第47章 天生就是控鹤司的人 如意巷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的形状有点像如意,长街两头形成一大一小两个圆圈,大家都习惯称其为“大如意”和“小如意”。 大如意的圆圈深处,一户两进小院中,魏永铭抱紧了刚刚两岁的儿子。 听着儿子喉咙间呼吸的嘶嘶声,看着小小的脸蛋上对他的依恋,他几次想要放开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收紧。 “幺娘,我该走了。”魏永铭最终还是轻轻地把儿子交给了旁边瘦小白净的女人,“侯爷交代的事情不能再耽搁,你好好带孩子。” 他跟幺娘说,他是某家侯府负责采买药材的管事,经常要在京郊几个州县来回奔波,所以半个月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幺娘已经习惯了,抱起孩子含着歉意跟他道别:“前天晚上真不该带他出去看灯,要不是儿子不小心染了风寒,怎么会又耽误了你一日时间呢?乖,跟爹爹说,一路平安,早点回来……” 就在此时,一批控鹤司的小鹤们已经赶来支援。 顾昭将小鹤们分为八个队伍。 有四队去挨家挨户去检查;其余四个队伍分别守在如意巷封锁线外围接应,一旦魏永铭逃出来,就及时出手,将他捉拿。 还有几个小鹤站在房顶上,居高临下,观察整个区域的动态。 “一定要抓活的!”顾昭叮嘱他们,“宁可抓错,不可放过,有嫌疑的就一律抓捕,带过来看押甄别。” 现在可就指望着魏永铭能说出夜合欢配方,好给太子配置解药了。 “是!”一群身形剽悍的小鹤们齐声挺直身躯,领命而去。 两队从如意巷两头开始,向中间搜查。 街上的行人被这庞大的阵仗吓得都贴着墙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被这些凶神恶煞的大汉抓起来,遭受无妄之灾。 所有人都被要求排好队,站在道路一侧,一一检查身份。 魏永铭刚刚提起包袱,就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动静,本来就心虚的他,立刻变了脸色,难道是李奉仪招出了他? 不过官府的人就算是去氤氲阁,也找不到他的下落,不可能这么快查到如意巷。 “他爹,外面这是怎么了?”幺娘也听见了外面的吵闹,有点好奇。 魏永铭皱起了眉头,心里担忧的很,“前两次给侯爷办事,得罪了几个公子哥,就怕他们是来找我麻烦了。” 幺娘顿时慌了神,无措的拉紧孩子的手,“那怎么办?”她环顾四周,“要不,你藏起来?我就说你十五就离京了?” 魏永铭摇了摇头:“还不知道是不是呢,你去外面看看,千万别让人怀疑,回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幺娘抱起孩子就往外走。 推开门,就看见平时十分安静的圆弧形街道上,站满了巡街士兵和一些穿着黑衣、背后绣着白鹤的大汉,正一家一家敲门盘问着住户。 到处都是紧张的氛围。 幺娘看了一会儿,一脸苍白地返回院中,把院门紧紧插了起来。 魏永铭听了幺娘的描述,脸色变得更差了,控鹤司怎么来了? “事情不对,我怕真是来找我的。”魏永铭把包袱系好,沉着脸告诉幺娘,“如果他们找上门,记得说不认识我。好在每次我来,你都给下人放了假,他们也没见过我,不知道你在撒谎。” 幺娘早就觉得自家夫君行事有些蹊跷,这会儿眼泪都下来了。 “我从后院走,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是把我的尸体抬过来给你看,你也要说不认识我!”魏永铭厉声说完,也不管幺娘已经泪流满面,反身就往后院跑去。 他的任务虽然是制作夜合欢,但是以前却也参加过东昊军队,身手还算利落,几步就冲到了后院,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墙头。 只是刚刚露头,就看见墙外河边的小路上站着好几个士兵,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不远处,还有几个小鹤在来回巡逻,只要一有动静,就会过来支援。 魏永铭滑下来,重新选了一个死角,决定从这里爬上房顶,然后匍匐前进,只要绕过几户人家,哪怕是被发现了,他也可以放心自尽,不会连累幺娘母子了。 他双臂用力,尽量不发出声音,一点点爬上了房顶,刚想喘口气,就感觉到脖子后面一股大力袭来,眼前就是一黑,当场被打昏了过去。 顾昭正在一个个甄别被抓过来的人,就看见沈蔚提着一个人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大人,我觉得我抓到正主了。” 顾昭挑了挑眉毛,眸子亮了,只见沈蔚动作熟练地捏了捏魏永铭的圆领:“缝了毒药。” 顾昭忍不住笑了起来,衣领上缝了毒药,除了魏永铭这种随时准备赴死的奸细之外,还有谁会这么做? “清理干净,绝对不能让他出一点意外。”顾昭不厌其烦地再次叮嘱。 沈蔚当即将人从头到脚全部清理了一遍,搜出来一堆小东西。 就连发髻都拆开一绺绺检查,确定无误后他又亲自给人洗了澡,换了一身控鹤司提供的衣服,把人脸上的伪装全都去掉,才让魏永铭的邻居来认人。 “没错,就是魏先生。”邻居看见这张脸,十分确定地说。 顾昭心情大好,跟沈蔚开玩笑:“哥哥,你立了大功呀!” “要不是大人神机妙算,哪里轮得到属下抓人?大人是头功!” 魏永铭被押回控鹤司,封酉又惊又喜,忍不住拍手赞叹,“顾昭,你可真是……哎吆,太了不起了!” 一天的时间,上午抓出了李奉仪,下午擒获了魏永铭。 典大人没说错,顾昭真的天生该是控鹤司的人! 第48章 送个房子,带个搭头 哗啦,一盆冰凉的水泼到魏永铭脸上,他猛然一抖,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在行刑架上。 面前的男子满脸狰狞,赤膊挥舞着沾了水的鞭子,旁边的炉子里,插着几个烧红的烙铁…… 绝望充满了魏永铭的心胸,他知道,自己是熬不过去的。 ———— 忙碌了一天,顾昭终于有时间吃个饭了。 红儿看着她大口吃饭的样子,心疼地在边上转来转去,“小姐,昨晚你就住在这小屋子里?要不是奴婢给你送饭,你是不是还要饿肚子?这屋里连茶叶也没有,就让小姐你喝白水?” 顾昭吃了个七分饱,接过红儿手中的茶杯,“白水也不错啊。” 当初在细水镇条件可比这差多了,她还不是泰然处之。 红儿担忧地看着她:“小姐,你以后真的不回去了吗?你一个人在外边,别人要是欺负你怎么办?” “哈,谁敢欺负我?”顾昭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官服,“看见了吗?控鹤司,黑衣白鹤,监察百官,人见人怕!” 红儿想了想,突然笑了:“是啊,奴婢听说,你走了之后,听说,国公爷把夫人痛骂了一顿呢。” 她盯着顾昭胸前的白鹤图案看,似乎是想知道,为什么这身官服会这么厉害,让国公爷突然改了态度。 沈蔚敲门,沉声道:“顾大人,封大人有请。” 顾昭赶紧漱了口,整理好仪容,来到了封酉的房间。 “来,来,大功臣,请上坐。”封酉手里拿着几张纸,淡金色的面庞上精神焕发,一见面就跟顾昭开玩笑。 顾昭恭敬行礼,神情平静,“大人这么高兴,可是魏永铭招了?” 封酉笑着点头,“没错,还没用一个时辰,他就什么都说了,包括夜合欢的配方。” “这可真是太好了!”顾昭眉眼染上了喜色,有了配方,太医院就好制作解药了。 封酉站起身来,干脆道:“走,去见典大人。” 这件案子事关重大,也关系到控鹤司沉寂多年后的第一次公开亮相是否惊艳,典凤年非常关注。 如今案子有了重大突破,封酉作为下属,当然首先要去向他汇报。 一般来说,顾昭这样的级别是没有资格去见控鹤司大首脑的,但是顾昭在这次行动中居功至伟,封酉带她去汇报工作也是名正言顺。 顾昭走去正院的一路,赢得了不少关注的眼光。 控鹤司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有一个刚刚入职的女官出手不凡,带着小鹤们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犯。 典凤年正在罗汉床上盘坐,看见封酉和顾昭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敛之,阿昭,听说你们有大收获啊。” 敛之是封酉的字,典凤年高兴的时候,喜欢用这种亲昵的称呼,封酉上前几步,躬身将魏永铭的口供捧上,“确实有所进展,请德公一览。” 典凤年自号安德老人,德公是对他的尊称,他向后倚在罗汉床栏杆上,翻看着记录,看着看着,脸色就黑了下来。 看完之后,他将那几张口供往身边一丢:“配方给太医院送过去了没有?” “已经誊抄下来,这就派人去送。” 封酉和典凤年的对话如此平常,可是顾昭却听得目光闪烁,她已经发现了,控鹤司上下普遍对皇帝和皇族没有什么战战兢兢的敬畏崇拜。 听听封酉的回答,好像典凤年说一句不给,他就会很自然地把夜合欢的配方扣下来一样。 偏偏典凤年对此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嗯”了一声就完了。 “东昊贼子,亡我之心不死啊。”典凤年淡淡地说。 魏永铭已经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吐了出来,包括他们这个小组代号潜龙,目标就是潜伏在北安,谋杀太子,搅混水后推动诸皇子互相残杀,最大程度削弱北安国力,为日后东昊再次入侵北安做准备。 关于这些个计划等等,全都说了个一干二净。 “并不意外。”封酉看了顾昭一眼,勾了勾嘴角,“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就是了。” 典凤年对顾昭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 “当初在遇仙楼,我一眼就看中了你,果然,你天生就是我控鹤司的人。今日你立下这样了不起的功劳,想要什么赏赐?” 典凤年口中的赏赐,顾昭心里清楚该怎么要。 重生一世,她对官场那些规矩并不陌生。 她一进控鹤司就是黑衣白鹤,沈蔚他们打拼多年还只是小鹤,现在就算是她立下大功,典凤年也不好再给她升官。 她最好是自己要些值钱的赏赐,免得两个上司为难。 “大人,我还真有些事情要请咱们司里帮忙呢。”顾昭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司里的房间,临时休息一下还不错,如果长期居住就不太合适,我想找一个合适的住处……” 典凤年轻轻点头,想了想,击掌叫自己身边的随从进来,“去里间,把我床头柜子里那个檀木盒子拿过来。” 随从很快拿出了檀木盒子,典凤年当着几人的面打开,里面全都是房契! “不要这么大惊小怪,让人看见了说咱们控鹤司的人没见过世面。”典凤年语气淡然,“控鹤司抄过多少王公贵族、富豪将相的家,几百年来,怎么也能攒下点家底。” 他随手抓起几张房契,略思索道:“这个,原来是六王中的宁王府,五进三路,前后大花园,只要稍作修缮……” 顾昭吓得花容失色,直摆手:“大人您饶了我吧,那是我能住的地儿吗?” 住进去就等着一个僭越礼教的罪名,脑袋保不住。 典凤年有点遗憾的样子:“忘了,你现在品阶不够。” 顾昭只想翻白眼。 这叫忘了?从您认识我开始,我什么时候够过啊? “那就这个,三进的小院子,虽然小了点,但是胜在精致,而且就在皇宫隔壁……原来是先帝为了出宫私会贵妃娘娘置下的……” 顾昭瞪着眼睛疯狂摇头,我叫您爷爷好不好,爷爷饶了我好不好?这些东西是我配享用的吗? 您这是赏我给我酬功呢,还是恨我想要我命呢? 典凤年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这孩子,真是不争气……哎,我手里哪有小房子,噢,对了对了,好像有一个。” 他扒拉扒拉地翻出来一张房契,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肯定行!” 顾昭接过来一看,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这个真的看起来没有什么幺蛾子。 两进小院——噢,只看占地的话,不能算小,但是只有前后两进,也没有什么东路西路小跨院,非常简单。 只是前院有个超大的演武场,后院有个豪华配置的大花园,在房契配备的简图上看,都可以一前一后再加两进房屋了。 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这么奇葩。 顾昭还未提出不满,典凤年已经抢先开口:“我手里可从来没有两进的小院子,这是个特例。” 顾昭低头再看看房契,也没有什么大毛病,关键是地段还挺好。 “多谢大人!”顾昭把房契收好,抬眸认真地向典凤年道谢。 典凤年眼中闪烁着神奇的光芒,仿佛看见了什么美景一般,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看着顾昭出去,典凤年捏着胡须,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送个房子,带个搭头,也不算什么吧?” 第49章 捡回来一只小奶狗 封酉直接给顾昭放了假,让她去搬家。 红儿听说顾昭得到了上官赏赐的一座院子时,喜不自胜,她和弟弟都被顾昭救过性命,身契也在顾昭手里,早就打定主意顾昭走到哪他们跟到哪。 沈蔚熟识道路,带着顾昭主仆步行过去,“其实就在咱们大院后边,从这条小路绕过去,特别近。” 确实不远,步行只要一盏茶的时间,白墙青瓦,黑漆大门,极其亮眼。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照壁上雕着五福临门的图案,青砖地面也是刚铺的。 左手月亮门后,是一片极大的空地,地面是整块整块的青石,用来练武十分合适。 五间正房,两侧厢房,后面还有一进,不过风格就明显柔和清新了许多,房前种着两株海棠,还有一棵玉兰树,廊下太平缸中甚至早已布置了睡莲和小鱼。 推门入内,各色家具全都齐全,而且都是一等一的精致协调。 “这是大人给自己准备的吗?” 顾昭心中生出疑问,装修这么用心,明显是已经准备给人入住的。前院是男主人风格,后院是女主人风格。 不会是她开口后,典大人不好意思,将给自家夫人准备的房子送给了她吧? 这时,红儿跑了过来,一脸兴奋,“小姐,厨房和柴房什么都有,太方便了!” 果然,看这样子,典大人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就等人进门,结果被她拿走,真是…… 顾昭摇了摇头,现在也只能假作不知,以后有机会再回报吧。 沈蔚告辞而去,说回头要带同僚来庆贺顾昭乔迁之喜,趁着天刚黑,红儿也赶回去自己的住处,把弟弟接过来。 顾昭舒展了一下筋骨,现在终于有条件练功了,进了控鹤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危险,不好好练功可不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昭练得全身大汗淋漓,心里却无比舒爽,刚想要去厨房烧个热水,就听见大门砰的一声,好像是被什么撞上了。 顾昭快步走过去,就听见门外有人在骂。 “你个蠢货,背个人都背不好?要是把他的脸给摔了,还怎么卖上好价钱?” “大哥,我又不是故意的。” “还不快把人背好赶快走!趁着天黑送到北街去!” “就这小子这张脸,肯花大价钱买他的人可不会少,老大,这次咱们要发财了。” “别废话了,快走,让人碰见就麻烦了……” 听到“北街”这个词的时候,顾昭的脸色已经一片铁青,前世她的孩子就是被扔到那污秽的地方。 既然遇到了,她就不会袖手旁观。 顾昭轻轻拉开大门向外看,暮色掩盖下的街道十分幽静,只有两个男人鬼鬼祟祟地贴着墙边往前走。 其中一个人的背上果然趴着人,只看手臂垂下来的姿势,顾昭就能判断,这人已经失去神智,只怕是中了药物。 她一声不吭,轻盈地从黑影中追了过去。 前方两个人脚步匆忙,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接近。 快要接近他们的时候,顾昭迅速飞起一脚,直接把边上的人踢得飞了起来,砰的一声撞在了墙上。 背着人的那个反应有点迟钝,愣愣地转过头,被顾昭一拳砸中面门,惨叫一声,丢下背上的人,连滚带爬地往前逃去。 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人,顾昭没有去追,她蹲下身子,轻轻推了推地上的人:“喂,喂,你醒醒。” 躺在地上的人完全没有反应。 顾昭把手指伸到他的鼻子下,呼吸正常,看来药效很强,这人一时半会估计醒不过来。 别说,也难怪那两个毛贼打他主意,这张脸真的格外精致,顾昭上辈子也是见过无数俊男美女的人,但是都比不上眼前这张脸。 面色如玉,闭合的双眸微挑,带着自然的傲气,可睫毛却又卷而浓密,泛着清纯,深邃的眉眼之间,是淡淡的愁容。 似乎做了什么噩梦,薄唇剔透紧抿,想让人一亲芳泽但却又觉得玷污。 这大冬天的,总不能把人丢在大街上吧,顾昭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人带走。 她弯下腰,一个使劲儿把人横着抱了起来,不远处,藏在墙后,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几个人终于松了口气。 “好了,任务完成。”为首一个举起手,表示目标已经达成。 在他身后,一个人躺在地上,捂着腰龇牙咧嘴,“这一脚可真狠,我觉得我腰断了。” 另一个蹲在他身边,神色木然,脸上已经开始肿起来。 “我觉得,我鼻子断了。” “啧啧,这顾大人下手可一点都不犹豫,是个狠人。” 他们的同伴俯身打量着,幸灾乐祸地说:“你们也别急,顾大人这两下也就算了,等那位爷醒了,要是知道你们要送他去北街,还把他摔在地上,你们觉得他会怎么做?” 两个受伤的人顿时鬼哭狼嚎起来,“老大,你不能这样啊,明明是你布置的任务!” “行了行了,辣眼睛,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们呢?走吧,上面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小队集体调动,去南边避避风头,过几年再回来。” …… 顾昭把人放到前院厢房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忍不住又把目光投在那张几乎找不到瑕疵的脸上。 真好看。 看着这张嫩生生的脸,估计也就十六七岁,还是个小孩子呢。 从衣服的质料做工来看,家里也是非富即贵,不知道怎么落了单,被坏人盯上了。 小孩子没有人生经验,哎。 顾昭摇了摇头,就等他醒来之后,再跟他家人联系吧,免得自己回家走到半路又被坏人拐了。 红儿带着弟弟青儿回来,发现家里居然多了一个人,顿时吓了一跳。 不过看到那张幼稚的脸之后,还听说他差点被人拐卖去北街,又忍不住同情起来。 第二天早上天还不亮,顾昭就起来练武,红儿和青儿赶忙起床给她烧热水,还试图给她做早饭。 顾昭把个头刚到自己腰间的两个小家伙拨走,撸起袖子询问道:“想吃什么?” 刚七岁的青儿看了看姐姐,忍不住把手指塞进了嘴里。 红儿还在为让小姐动手做饭而羞愧,见状就要训斥弟弟。 “不许骂他,他才几岁?”顾昭嗔怪了一句,翻了翻厨房,发现居然还有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猪肉,于是挥手安排他们,“来,去剥葱、蒜,给我打下手,咱们吃肉包子。” 青儿的口水都顺着手指淌了出来,眼巴巴的等着吃。 这些活儿都是顾昭做惯了的,和面、醒面、剁肉、拌料,熟练无比。 屋子里的新来的那个人,就是在邦邦邦的剁肉馅的声音里醒来的,他茫茫然地走出房门,顺着声音走到厨房门口,发现几个并不熟悉的人正在说说笑笑地做事。 这是怎么回事? 顾昭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就看见厨房门口站着一个高瘦的身影,他站在那里,眼神茫然,眼睛圆圆的,眼角微微下垂,就像是一只无辜的小狗。 第50章 软乎乎傻呆呆的乖孩子 红儿和青儿也发现了门口的人,小孩子丝毫不掩饰对漂亮哥哥的好感,高高兴兴地上去打招呼:“哥哥,你起来啦?我给你打水洗漱。” 顾昭熟练地搅拌着肉馅,往里面撒着各种调料,她歪头看向门口的身影。 “你别怕,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门口的人动作缓慢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长相精致,眼睫毛又长又翘,眼神无辜,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格外可爱。 红儿捂着嘴,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别站门口,冷,进来坐着。”顾昭话音未落,青儿已经把装好热水的面盆放好,蹬蹬蹬地跑过去,把洗脸面巾塞到了人家手里。 顾昭也不想摆什么小姐的架子,直接就在厨房洗漱了,所以青儿也把干净的面巾拿给了这个好看的小哥哥,让他在厨房洗脸。 青儿站在边上给人端着香胰,嘴巴也不停,“小哥哥,你昨天碰见拐子了,幸亏我们小姐救了你。” 正在弯腰洗脸的男人侧头,一双带着疑问的眼睛从手指缝隙中探出,望向顾昭。 顾昭系着围裙,歪头一看,男孩懵里懵懂的双眸泛着光泽,她忍不住笑了:“没事,正好碰见,就顺手把你抢过来了。不过,你以后可要小心点,不要再一个人出门了。” 顾昭说完,见对方沉默不语,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你怎么称呼?” 那圆圆的双眸静静地看了她片刻,他伸出手指,蘸着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元弗”。 真的不会说话呀。 这么好看,真可惜,顾昭心里有些怅然,果然人都是有得有失。 她放下肉馅,去灶台边拿醒好的面团,正好元弗也转过身来,和她正面相对。 看到顾昭的脸,元弗一直带着点茫然的眼神一下子透亮起来。 他好像见过这张脸,蒙在心头的一层迷雾瞬间散开,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全都出现在元弗脑海中,典凤年说过的那些话,斗川关加急信鸽传来的噩耗…… 突然胸口一热,铁腥气从喉咙涌出。 “噗!”鲜血飞溅。 青儿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扑到红儿怀里哭着,“姐姐,他流血了,是不是会跟爹爹一样?” 红儿也吓得不轻,抱着弟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昭比较冷静,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元弗,沉声道:“你吐血了,请大夫来看看吧。” 元弗用手帕轻轻擦拭嘴角,轻摇头,自己从身上摸出一颗药丸吃了下去。 “不请大夫?真的没事?”顾昭迟疑的接过染血的手帕,再次确认。 元弗点了点头,神情平静,看起来对自己吐血的事情习以为常。 顾昭把手帕叠了叠,丢进了灶膛中,手帕上的血迹颜色发黑,气味刺鼻,这是中毒的表现。 她虽然并不精通医道,但是作为一名制香师,少不了跟药材打交道,用鼻子闻也能闻出问题。 元弗的容貌气质和服饰,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顾昭瞬间已经脑补出无数侯门豪宅、嫡庶相争、明刀暗箭的故事。 这样看来,昨天元弗被拐卖也不一定就是个简单的拐卖事件…… 元弗一看就是个软乎乎傻呆呆的乖孩子,又不像她这样豁得出去,在深宅大院里肯定是经常吃亏。 看他吃药的样子这么熟练淡定,这毒绝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真是可怜。 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顾昭转过身,面色亲切,“你家人在上京吗?要不要让人送信给他们,让他们来接你?” 元弗脸上闪过一丝哀色。 顾昭心中叹息,看来又是个世家弟子,家里根本没有亲情,怕是巴不得他死在外头吧。 他突然对着顾昭行了个礼。 动作生涩而拘谨,显然是不常行礼,看来在家里也是极其被宠爱的。 不过也许正是因此,才会被人恨成这样,又是下毒又是拐卖的。 行完礼后,元弗拿出了两张银票,放在顾昭面前,又指了指外面自己住的房间,露出了几分请求的神色。 “你是想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顾昭猜测着问。 元弗点了点头。 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竟然把一个这样的孩子逼得不敢回家,反而要在陌生人家中借住以保安全。 顾昭爽快的答应:“没问题,不过我这里你也看见了,使唤的人不多,只怕很多事情都要你自己动手,你能习惯吗?” 元弗好像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不要客气了。”顾昭把二百两银票收了起来,“蒸肉包子,喝米粥,能吃得惯吗?”元弗再次点头。 顾昭心中感慨,这样长得好看、性格乖巧的孩子,怎么会有人忍心对他赶尽杀绝的?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性格太温顺柔软,才会被人欺负到这个地步吧,正如她上辈子那样,被虚假的恩情束缚欺骗,一步步退让,一步步堕入深渊。 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伸手帮助元弗一把,免得他重蹈覆辙。 顾昭从小干惯了这些活儿,动作利落,很快就把包子蒸上,又炒了两个小菜,还翻出来了一箱咸鸭蛋,把厨房并不大的饭桌摆得满满当当。 包子出笼,一个个白白胖胖,褶子像是绽放的花瓣,一掰开,肉香四溢,几个人都满足地吸了一口气。 红儿和青儿再怎么跟顾昭亲近,也不敢和她一起上桌吃饭,只有元弗和顾昭相对而坐。 元弗拿起包子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顾昭坐在他正对面,发现他吃东西速度挺快,而且第一个包子快吃完的时候,就已经抓住了第二个。 看起来像是怕谁跟他抢一样,不过虽然吃得快,元弗的仪态却很优雅。 这也再次证明了,他不是普通人。 顾昭吃完饭,简单交待了几句,就去收拾仪容穿上官服,准备去控鹤司,李奉仪和魏永铭落网之后,只要撬开他们的嘴,就能够顺藤摸瓜,把青龙卫这个小组成员全都抓获。 不过她已经立了头功,适当地把其他功劳分给同僚,才是长久之道。 所以昨天顾昭直接回来休息,将其余事情都交给了封酉去办,她现在很想知道控鹤司有没有又抓到青龙卫其他成员,也很想知道那个女牢子为什么要杀自己。 不过,一进控鹤司大院,顾昭就感觉到整个气氛不对,来往的每个人都低声细气,尽量不发出声响,整体都是一股凝重的氛围。 见到封酉时,顾昭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斗川关失守,王将军战死!东昊人该死!这是我们控鹤司的耻辱!” 封酉脸色通红,又是恼怒又是自责。 第51章 北安已经烂透了 “什么?斗川关失守?王铁心战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顾昭脸上十分震惊,心中却一片沉重。 封酉面色如血,震怒未止,“正月十五。可惜了……王铁心啊……” 北安名将凋零,王铁心是为数不多的老将,沉稳妥当,被朝廷寄予厚望,放在斗川关。谁也没想到,这次东昊突然偷袭,王铁心将军竟然以身殉国。 果然和上辈子一样,正月十五。 斗川关位于东昊南下的咽喉之地,一旦被东昊占据,北安数万里疆域就像是再无防备的羔羊,袒露出了自己柔嫩的胸腹。 这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噩耗,但是令控鹤司上下噤若寒蝉的却是,根据斗川关紧急传回的消息,东昊军队似乎对斗川关防务布置了若指掌。 这说明,东昊方面早已得到了相关情报! 这样重要的情报如何被东昊得到并带回,为什么控鹤司一无所知?这的确是控鹤司最大的耻辱和失职! 魏永铭交出的夜合欢配方已经在太医院手中,太医院说有了这个配方,肯定能制出解药。 典凤年向守正帝报告了这一巨大进展,刚刚得到皇帝的嘉奖,可是随之而来的就是斗川关失守,防务布置疑似提前泄露的噩耗。 可想而知,典凤年又被皇帝痛骂了一通,几个黑衣白鹤都在场,听着封酉的讲述,一个个面色沉重。 控鹤司沉寂多年,是皇帝有意打压,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崛起,却又遇到这样的变故。 “哼,早前不让我们监察百官,把我们当成什么一样防着,如今出了事,凭什么说是我们办事不力?”苗青冷笑着说。 当初控鹤司鼎盛之时,朝廷上下,闻之色变,还不是因为控鹤司眼目众多,文武百官公私动态尽皆了如指掌吗? 守正帝却将控鹤司束之高阁,控鹤司什么权力都没有,怎么去跟青龙卫斗? “要不是顾女官出手不凡,一击中敌,只怕这会儿上面还是看不见我们。”唐耀杭也是一肚子牢骚。 说到这里,他们三个看向顾昭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敬而远之,明显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顾女官果然厉害,尤其是抓获魏永铭,实在是太精彩了。”张新昆诚心诚意地夸赞。 他已经听小鹤们讲起当时抓捕的情况,倒推过去,也基本能弄清楚顾昭的思路。但是在当时那么短的时间里,迅速反应过来,展开抓捕,足见顾昭的机敏和聪颖。 魏永铭太重要了,抓住他拿到配方,控鹤司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苗青和唐耀杭也跟着夸奖顾昭。 “德公说了,会向圣上为顾昭请功,不过斗川关之事一出,此事也不好再提。”封酉捏着眉心,有些疲惫地说。 顾昭也是面色沉重:“这倒是小事,属下只怕斗川关丢失之后,东昊就会以此为基地,向着咱们腹地蚕食侵吞,如果不小心应对,必有大患。” 上辈子就是这样,东昊声称他们并不想和北安成为敌人,只要得到斗川关周边三百里的土地,让族人繁衍生息,就绝对不会发起战争。 之后数年,东昊果然紧守斗川关,与占领区中的北安百姓和平相处,每年都以藩国身份向北安朝廷递交国书和贡品,姿态低下。 就在北安上下逐渐放松警惕的时候,几位皇子突然杀成一团。 朝堂大乱。 现在想起来,顾昭很怀疑,他们彼此之所以毫无手足之情,把对方当成死敌,说不定也有东昊青龙卫在背后挑拨离间,推波助澜的功劳。 就在这时,小鹤来传话,典大人召封酉和顾昭去。 “魏永铭交出夜合欢配方后,就被德公派人接手了,恐怕是有了什么新的供词。”封酉带着顾昭往正院走。 封酉没有猜错,魏永铭果然是有了新的供词,只是顾昭没想到,这件事情还跟她扯上了关系。 “唐仲昀?他是东昊人?”顾昭看着魏永铭的供词,有些诧异,脑海中浮现出当时花园案件时那张苍白的脸。 供词中说,唐仲昀是东昊贵族世家仲家嫡子,真名仲云棠,是青龙卫在上京的潜龙小队的队长。 仲云棠是个有心人。 在担任潜龙小队队长之前,他在北安游历多年,以风流才子的身份将北安的地理山川、人文风俗都记录了下来,为东昊军队提供资料。 来到上京之后,仲云棠作为潜龙小队的队长,不仅仅负责给太子下毒、搅乱北安朝廷的任务,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收买、发展北安人成为青龙卫的成员。 魏永铭和仲云棠在东昊就认识,虽然两人身份地位差别比较大,但是魏永铭作为重要的药师,在仲云棠面前也有一定的地位。 尤其是到了上京之后,故人在敌国重逢,难免多聊了几句。 “仲云棠说,北安那些贵妇千金太好骗了,他和很多大家女子有染,其中有不少被他拿住了把柄,不得不为他所用,替他收集重要的军情国事消息。” 但仲云棠嘴巴很紧,具体是哪些女子为他控制,魏永铭也不知道。 顾昭突然想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李美珠的死也许就另有缘由。 除了怀孕逼婚惹怒仲云棠之外,还有一个可能是李美珠发现了仲云棠的某些破绽,所以仲云棠杀她灭口。 “提审唐仲昀了吗?”顾昭问。 典凤年脸色阴沉,“唐仲昀早已越狱,但是京兆衙门竟然没有重视,而我们竟然也没有注意到!” 如今的北安,上上下下到处都是窟窿,也难怪青龙卫到处兴风作浪。 顾昭不解,“他是如何越狱的?” 再怎么说,上京也是北安首都,仲云棠不可能武装攻打京兆衙门大牢,肯定是有内应。 说到这一点,典凤年就气不打一处来,声线都变得悲叹,“竟是那狱卒收了银子,将人放了进去。然后那些人杀了狱卒,将仲云棠易容成狱卒的模样,光明正大地从大牢走了出去。门外的守军形同虚设,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京兆衙门大牢都已经成了这样,这个国家真是要烂透了。 顾昭却想起了那个要暗杀自己的女牢子,她会不会也跟这件事情有关? “大人,我想去亲自审问一下那个女牢子。” 封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觉得这两者之间可能有关系?” 顾昭不敢打包票,“属下只是觉得,他们同属京兆衙门大牢,又都与青龙卫有关,也许他们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不过这只是一种猜测,需要亲自审问之后才能知道答案。” 典凤年点了点头,表示准许。 在顾昭离开之前,典凤年却好像聊家常一样问了一句:“昨日搬进新居,感觉如何?” 顾昭深深一礼:“实在是太感谢大人了,见了实物才发现要比房契完美太多,属下深感惶恐。” 典凤年挥了挥手,眼底藏着深意,“不用如此见外,这是你应得的。本来还应该向圣上为你请功,但是如今的情况你也知道,只能暂时委屈你了。你回头去账上取五百两银子,算是安家费。” “没有委屈,属下已经十分感激。” “嗯,你也是黑衣白鹤,按例可以挑两名白鹤随身跟从。你自己一个人住在那里,万一被青龙卫报复你,难免势单力孤。我给你挑了两个白鹤,你把他们带回去,就住在前院,也好保护你。” 典凤年一挥手,两名胸前绣着白鹤的男子应声而入。 一个是顾昭比较熟悉的沈蔚,他原本是小鹤,因为这次立功,被提升为白鹤,还有一个面目平凡的白鹤,叫做齐泗。 顾昭也不去想典凤年是真的派人保护自己,还是监视自己,爽快应了下来,带着他们两个去提审那个女牢子。 第52章 还能问出花儿不成 再次见到女牢子,顾昭差点没认出来。 两个小鹤拖到审讯室的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形,几乎看不清容貌了。 沈蔚怕顾昭不忍心,连忙解释:“她身上的东西,都是东昊青龙卫常用的形制,这种人不严刑拷打,是不会老老实实招供的。” 顾昭对他笑了笑,丝毫没有介怀,“沈哥,我懂。她身是北安人,却为东昊人效力,也和畜生没两样!” 别人都不把北安人当人看,这个时候他们再心软,那就是犯贱。 小鹤送上了之前的刑讯记录。 女牢子王三嫂是上京本地人,夫家虽不是什么显赫之辈,却也是一个胥吏之家。 王家堂兄在县衙吏房做书手,虽没有官职,却有很多人脉,将自家人一个个都安排到了各处衙门做事。 王三嫂夫妻目不识丁,脑子简单,因而被安排到牢狱中当狱卒。 这次因为王三嫂的事情,王家所有人都被抓了起来,关押在控鹤司地牢中。经过初步审问,能够确定王家兄弟做了不少贪污受贿、徇私枉法的勾当,但是并没有找到与青龙卫有关的证据。 王三嫂说,她收钱杀人被人拿住把柄,对方又给了她不少钱,所以她也就答应投靠,帮对方做了不少事情,就算是看出对方身份有问题,也完全不顾了。 可是那个收买控制她的人是做什么的,真名是什么,她都不知道。只知道那是一个三十来岁、长须飘然的斯文男子,自称“钟先生”。 听到这个称呼,顾昭心中一动,可是翻看王三嫂的供词,对钟先生的外貌描述,与仲云棠并不吻合。 之前负责审讯的白鹤就站在一边,想看看这个年纪轻轻的黑衣白鹤有什么能耐。 王三嫂连站立都吃力,被小鹤按在椅子上,手脚绑住,只能嗬嗬地喘着粗气,眼神中满是乞求。 她这段时间挨了太多拷打,现在看见刑具就吓得心神破碎。 顾昭围着她转了一圈,却没有拿刑具,而是伸出手指挑起了王三嫂的下巴。 “还认识我吗?”顾昭的声音清清淡淡,王三嫂满眼疑惑,想不起来这个年轻的女官是谁。 “你不是接受任务,要在京兆女牢中杀了我吗?” 王三嫂哆嗦了一下,连连服软,“小的知道错了,求您饶命啊……” “把你当时接受任务的情形详细地讲一遍,记住,不要漏掉一个字。” 顾昭声音不大,却很有压迫力,“我不想再动刑,但你撒谎隐瞒之前,先想想后果你能否承受。你的孩子可都在我们手中,你别逼我对他们动手。” 旁观的白鹤无声冷笑,这样的话,他早就跟王家人说过了不知道多少遍。能问的话,早就全都问出来了。 “好,我说。那天……”王三嫂有气无力地说着,所说内容和之前审讯记录上完全没有区别。 顾昭却听得很认真。 钟先生让她在投靠文书上按了手印画押之后,还说如果她敢背叛,她的所有罪证和这份投靠文书,就都会被人送到朝廷大官手中,到时候,王三嫂全家都难逃一死。 “所以,你根本就是知道他们是东昊人。”顾昭冷笑,投靠文书必然要写清楚,王三嫂自愿效忠东昊,这才会有最大的杀伤力,威胁王三嫂。 【就算是东昊人,又与我何关?】 王三嫂没有说话,但是心中显然并不服气。 顾昭的眼神冷了下来,压不住的戾气上涌,“你也是上京人,应该知道八十年前,东昊人闯入上京屠杀平民。 几十万上京百姓人头被堆在城门外,垒成京观。也许他们当中,就有你的祖先,你的亲人! 你想过没有,如果他们知道你就为了点银子,就替东昊人做事,杀自己的同胞,他们会不会骂你忘了祖宗!” 王三嫂缩着脖子,不敢看顾昭的脸,嘴上认错的倒是极快,“小的没见识,小的错了,可是小的真不知道啊。” 可心里又是另一个说法。 【说得好听,那些当官的收礼办事,你们怎么不管?只要给钱,他们问都不问是什么人,立刻就给办身份文书,他们就没想过那些可能是东昊人?就只抓我们这些小人物,在我们面前说这些假模假样的话,呸。】 钟先生收服王三嫂之后,就告诉她,以后他不会再出现,会有其他人拿着信物用暗语与她联系。 过了几个月,果然有一个挑着担子卖果子的汉子来和王三嫂接头,那人自称丁和丰,时不时向她发布任务。 顾昭不想再跟她多说,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王三嫂的话:“你说,丁和丰跟你说正月十五晚上,会有一批国公府的小姐被送到女牢,其中一个十六岁的、个子挺高的就是顾昭,让你找机会杀了她,是吧?” 王三嫂无力地点头。 顾昭确定,这个丁和丰肯定是潜龙小组的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知道在正月十五晚上会发生什么,导致顾昭她们全都被送到女牢。 顾昭捏紧了王三嫂的下巴:“你还有隐瞒。” 王三嫂使劲摇头:“没有,没有,小的知道的都说了!” 【她是诈我的,不要怕,她不可能知道。】 顾昭冷笑,眼里的锐利光芒似乎要把眼前之人看破,“你那些所谓的任务,都是些什么?除了这次暗杀我之外,其他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值得青龙卫花费那么大心力收服你?” 这时,王三嫂沉默了。 【我绝对不能把大哥的事情说出来,否则王家就全完了。我的进宝也要死……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说……】 顾昭一甩手,站起身来,冷言吩咐:“把王进宝带过来,让她亲眼看着王进宝受刑。” 王三嫂大叫一声:“不要!” 顾昭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慢悠悠地端起一杯热茶喝了起来。 不一会儿,王进宝就被带了过来。他大概十六七岁,满脸惊恐,是被一个身形魁梧的小鹤提着衣领拽过来的。 可以看出来,王进宝以前应该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但是这几天的牢狱生活让他满脸憔悴,浑身沾满了污渍。 看见王三嫂的时候,王进宝差点吐出来,崩溃地坐地大哭起来。 “吊起来,先赏他一鞭子,给他开开胃。”顾昭面目冷漠。 她并不喜欢折磨人,但是王三嫂这样的人,为了保护孩子,真的可能死也不开口,她也只能从王进宝下手。 小鹤把王进宝吊起来,还未拿鞭子,王三嫂就已经哭着求饶:“大人,大人,我都说,你别打他,他还小,受不了的,会死的……” 满脸狰狞的小鹤提着手指粗的牛皮鞭,站在王进宝身边,这个画面对王三嫂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她再也没有侥幸心理,只能把死守的秘密说出来。 “你说,你大哥帮他们做了至少十个人的身份文书?”顾昭声音没变,心中却大为兴奋。 第53章 林雪容要向顾女官认错 果然,青龙卫收服王三嫂并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她夫家堂兄王大哥。 王大哥在京兆衙门吏房当书手,这是一个根本不入流的胥吏之位,但是实际操作中,却很有实权。 比如说偷偷给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做身份文书,一份身份文书就能收几十两银子。 王三嫂将丁和丰介绍给了王大哥,说他们有十来个兄弟,在老家犯了事,逃到上京讨生活,愿意花费重金做一批身份文书。 这种事情王大哥也是做惯了的,只要确定不是上面的鱼饵,再多的身份文书他们也敢做。 至于说这些买家是什么人,他们不在乎,不管是江洋大盗还是土匪游侠——良民也不会花钱办身份文书啊。 这是重大收获!只要拿到这批身份文书在衙门的存根,这一批青龙卫的成员就都有了痕迹! 旁边的白鹤脸都红了,他刑讯数日也没得到这么有分量的口供。顾昭过来还不到半个时辰,就问出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明明都上了大刑,王三嫂也招了,谁知道她竟然会隐藏着这样关键的消息? 如果不是顾昭又来审问一遍,这个重要的线索就会真的被忽视。 顾昭让沈蔚带人去衙门,把吏房所有文书全部搬来,所有吏员一律捉拿,等候审问。 为见不得光的那些人办理身份文书,显然不是王大哥一个书手能够做到的,恐怕整个吏房所有人都参与其中。也许在这些人的供词中,可以找到更多关于青龙卫的线索。 这次审讯动作这么大,负责地牢审讯的黑衣白鹤也闻讯赶来,对顾昭十分热情,话里话外都是希望能够参与到这次审问之中,也好分些功劳。 “顾大人,你这份探测人心的能耐,可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啊。” 这位姓严的黑衣白鹤个头不高,即使说着恭维话,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应该是很少这样做。 才几天的时间,顾昭就已经立下抓了这么多人,立了这么大功,可以说以后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怎么能不热情? 顾昭并不是吃独食的性子,主动让他们帮着初审,把几个负责地牢的白鹤乐得合不拢嘴。 吏房诸人刚被押过来,小鹤就跑来传信,“顾大人,紫鹤大人让您现在过去。” 顾昭起身整理仪容,命令道:“吏房主官和王三嫂的大哥,留给我亲自审问,谁也不许接近!违者一律视为东昊奸细!”随后留下齐泗在地牢盯着,顾昭带着沈蔚赶到了正院。 “走吧。”典凤年也穿着官服戴着官帽,衣冠整齐。 见顾昭不解,典凤年边走边解释:“太子殿下想见你。” 太子见她做什么? 是因为她抓到了魏永铭,拿到了夜合欢配方吗? 怀着一肚子疑问,顾昭骑着马,跟着典凤年的马车来到了东宫。 太子依然卧床不起,不过眼神不像之前那样黯淡。 虽然满脸病容,面色苍白,却掩盖不住他身上清华矜贵的气质。 侍从扶他坐起时,顾昭甚至能看见他白皙瘦削的手背上,青筋一条条鼓起。 夜合欢的毒性仍旧在发挥作用,他时时刻刻都如同遭受凌迟一般痛苦。 若是换作旁人,恐怕都动弹不得,更别说用力做出这样的动作。 顾昭几乎无法想象,他是靠着多大的毅力和坚持,才能在众人前维持着清冷淡然的表情。 她看向太子的眼神不禁带上了钦佩。 太子回了顾昭一个明朗的笑。 “德公请坐,顾女官也请坐。”太子声音略有些嘶哑,透露着虚弱,“孤不能起身相迎,失礼了。” 典凤年并未客气,谢了一声就坐了下来,顾昭行了个礼,跟在典凤年身后坐下。 “孤真是要感谢德公和顾女官,如果不是控鹤司抓到那些贼子,拿到夜合欢配方,孤的性命就要结束在这些小人暗算之下了。”太子非常诚挚地低头向两人表示谢意。 “殿下言重了,这是臣等分内之事。”典凤年一板一眼地回答。 太子对顾昭如何抓到魏永铭的事情很感兴趣,听顾昭详细讲述之后,不由赞叹:“当初在玉崇山别院,顾女官一眼就看出李小姐之死有问题,妙思入神,当场就抓出了真凶。当时孤就知道,顾女官不是普通女子,却没想到有一天,孤的性命也要靠顾女官才得以保全。” 顾昭神色谦虚,站起身微躬,“殿下吉人天相,微臣只是借殿下洪福,才能抓到这些东昊奸细。” “殿下,林大小姐求见。”这时,一个宫女进来禀告。 顾昭垂下眼皮,原来,这才是今天太子叫她来的真正目的? 如今已经确定谋害太子的是李奉仪和魏永铭,秦佑谨和林雪容自然也就洗清了嫌疑。 可是,林雪容这才刚出来,就能出现在太子这,还能让太子听话的把她叫过来见面,真是好手段! 典凤年皱了皱眉起身告退,太子抬手,示意长史去送,又看向顾昭。 “顾女官请留步,你与雪容是自家姐妹,正好说说话。” 怕典凤年误会,他又补了一句。 “此次雪容是要向顾女官认错,怕顾女官不信,才让孤做个见证。” 看出来太子的态度,典凤年语气带笑:“顾昭,既然殿下有命,你就留下来吧。” 顾昭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林雪容向她认错? 不过是一场以退为进的把戏罢了。 第54章 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林雪容在东宫等候已久。 她被放出来之后,才知道整个形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过是两三天的时间,却好像是过了十几年一样。 太子濒临死亡。 顾昭进了控鹤司大展身手,抓到了给太子下毒的真凶,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林维康夫妻已经无法控制顾昭,眼睁睁地看着顾昭搬了出去。 而她本人,却因为与秦佑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在一起,名誉受损,还不知道太子心里怎么想。 林雪容弄清楚现况后,整个人都像是三九寒冬落入了冰窟,从里到外凉透了。 “我不能坐以待毙。” 在宫女前来请她过去时,林雪容刚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她低下头酝酿完情绪,把脸上的表情调整到最满意的状态。 一进大殿,林雪容就看见了那个端坐在座位上熟悉的身影。 黑色的官服十分合身,勾勒出顾昭挺直的肩背线条,胸前的白鹤格外醒目,这是她身份的象征。 此刻,顾昭是北安朝廷承认的官员,而不再是任人摆布的那个江南贫女。 林雪容终于意识到,她和顾昭的身份,已上下颠倒,天差地别了。 林雪容收敛了情绪,一脸羞惭地上前给太子行礼,起身后又来到顾昭面前,大礼下拜,匍匐在地,哽咽着说:“阿昭,我实在是没有面目见你。” 她面带愧疚,心中的恨意却如滔天怒火,燃烧不尽。 什么控鹤司,什么女官,不过是一时得意罢了,总有一天她要把这女主光环夺过来,把顾昭狠狠踩在脚下。 她可是穿书的,怎么可能斗不过所谓的书里的人呢? 顾昭任由林雪容行礼哭泣,面色不见一丝波澜,更没有起身避让。 大殿中伺候的人全都被太子屏退,只留下一位老太监留在身边。 顾昭不接话,太子靠在床头静静观看,房间里一片安静,气氛颇为尴尬。 林雪容趴在顾昭面前,抬起头来,漂亮的大眼睛里泪水盈盈:“阿昭,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多操心,替你决定该嫁的人。 我遭受的惩罚也是我该得的,是我自作自受。一开始我恨你不留情面,恨我自己愚蠢连累太子哥哥丢脸,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你只是把我对你做的事反过来对我做了一遍而已。 今天我请太子哥哥帮助我见你一面,就是想要真心真意地向你认错。如果有一句谎言,就让我遭受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林雪容字字真诚,掏心掏肺,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她是真心悔过,她垂着泪眼,企图太子能够说些什么来让她起身,或者劝顾昭原谅她。 毕竟太子对她的好感度可是快刷满了。 谁知太子连眼皮也没抬,好像没听到似的,甚至还皱了皱眉头,好像听到了什么聒噪的声音。 一时间气氛更加尴尬了。 林雪容攥紧拳头,饶是她脸皮厚,也有点挂不住,暗暗又恨了顾昭一次,她跪在地上,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阿昭你不原谅我,我也能理解。毕竟伤害已经造成,空口白话的道歉认错,完全没有办法弥补你曾经感受的痛苦。阿昭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会尽力去赎罪。” 顾昭看着林雪容哭得通红的眼圈,觉得她真是个人才,能屈能伸到了这种地步。 姿态放得这么低,是为了什么? “林大小姐言重了。”顾昭起身,她双手握着林雪容的手腕把她扶了起来。 林雪容的哭声一下子大了起来:“阿昭,你原谅我了吗?” 【就不信你一个古人,能不相信这种指天发誓的认错。即使你心里不舒服,当着太子的面,也总要装一装大度吧?林维康已经和太子达成一致,只要跟顾昭和解,一切就能重回正轨了。】 【这女主光环这么厉害的吗?我从十岁穿进来,就开始刷太子的好感度,利用剧情帮太子解决很多问题,才能得到太子的特殊看待;结果顾昭就只见过太子几面,太子却似乎对她印象很好,要是再让他们来往,说不定真的又要回到剧情主线上去了。绝对不能再给他们机会了!】 【还有那枚玉雕菩萨像,明明我问林维康要了好几次他都不给我,结果一见面就给了顾昭!我一定要把它拿回来!】 什么东西?女主光环?剧情主线?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昭扶着林雪容:“我其实一直有一个疑问,还请林大小姐为我解惑。” 林雪容仰起头:“什么疑问?” “礼国公府姐妹那么多,你为什么单单对我这个刚进府的义女如此忌惮?你好像很害怕我在礼国公府住太久,也很害怕太子殿下对我另眼相看,你在想什么?或者说,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顾昭的语气很轻松,声音也不大,可是林雪容却好像被雷劈了一样,猛地一震,把手从顾昭手中挣脱出来,僵硬着身体向后退了好几步,满脸惊恐地看着顾昭:“你,你……” 心底最深的秘密毫无征兆地被人敲响,那一瞬间,林雪容差点脱口而出问:“你都知道了吗?” 幸亏她还有一点点理智,硬生生把这句话在齿间切断。 顾昭并未追过去,她站在原地,双手背负在身后,嘴角带着似乎对一切都很了然的微笑,看着惊慌失措的林雪容。 林雪容刚刚想要解释,顾昭却举起右手食指在她面前晃了几下。 “不要对我撒谎,你要知道,我能抓出谋害李美珠的凶手,能找到谋害太子殿下的真凶,也同样能发现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而假话一旦说多了,你试图掩盖的东西就会慢慢浮出水面,被大家看个清清楚楚。” 林雪容睁大眼睛,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再说一个字。 看着她的样子,顾昭摇头失笑:“太子殿下,如果没事,微臣就告退了。” 太子深深地看了顾昭一眼:“今日是孤失礼,听说顾女官刚刚乔迁新居,孤自会派人为顾女官送上礼物,还请顾女官不要嫌弃。” 林雪容呆呆地看着这两个人互动,莫名感到恐惧——他们说的话,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似乎又有什么她不懂的东西隐藏其中。 第55章 元公子一直在咳嗽 顾昭知道林雪容的打算。 她不过是想用低姿态将遇仙楼这一页翻过去,再凭借礼国公府的势力维持住她在太子身边的地位,等风头过去再跟自己算账也不迟。 可惜,顾昭不会再给林雪容翻身的机会了,她会把林雪容前世对自己做过的恶事,加倍奉还! 她要让林雪容一点点失去自己在乎的一切,首先是她朝思暮想的太子妃身份! 如今看的出来,太子对林雪容也只剩下利益交换了,没有一丝感情,这种交易一旦撕破脸,还不如仇人呢。 她试探性的提问,只是想在太子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而林雪容的反应堪称神配合,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林雪容的确有秘密隐藏。 她相信太子殿下会用自己的办法,打开林雪容心底的秘密。 想完,顾昭心情很是很不错。 当她从王家大哥手中拿到十五份为丁和丰制造的身份文书后,心情就更好了。 顾昭问他:“你给那些亡命之徒做身份文书,就不怕哪天被人灭口?” 如果青龙卫足够谨慎,就应该将王家大哥杀掉,这些人才会真正安全。 王家大哥苦笑:“吃这碗饭,自然就早有准备。每个来做身份文书的,我都会告诉他,这些身份文书在官府的存根中都有我独家的标记。一旦我出了意外,就会有人根据这些标记,找出他们。” 制造身份文书,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吏房上下所有人都有参与,杀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解决问题。顾昭听后,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愤怒。 她把沈蔚和齐泗叫到一边,把十五个人的名单交给他们两个:“能找出这些人吗?” 沈蔚和齐泗都是从头到尾跟着她的,知道这十五个人应该都是青龙卫潜伏在上京的奸细。 抓到一个就是大功。 功劳送到眼前都接不住的话,还有什么脸在控鹤司混? 两人立刻肃容挺立,大声回答:“能!” “说说你们的计划。” 沈蔚思考了一下:“属下在五城兵马司有几个熟人,他们每天都要巡街,检查风火,属下跟他们联系一下,让他们记住这些人的名字。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就好办了。” 顾昭点了点头,看向齐泗。 齐泗:“属下认识一些江湖游侠,他们经常会交换消息,还有一个专门出售消息的黑市,属下想去那里打听一下。” 一个走官方路线,一个走黑市渠道,都算是可行的办法。 在近百万人的上京城中找十几个人,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顾昭做好了长期寻找的准备,就把任务交给了他们两个。 “这是需要水磨工夫的细活,你们两个好好盯着,千万不要懈怠。” 对于这位年轻的女上司,沈蔚和齐泗都不敢小觑,他们可是亲眼见识到顾昭的实力。 两人都知道,跟着这样的上司恰如蝇附骥尾,只要听话做事,飞黄腾达并不遥远。 中午时分。 红儿来给顾昭送饭,忧心忡忡地提到元弗:“元公子一直在咳嗽,好像身体不太好。我要给他请大夫看看,他非说没事。” 顾昭想了想,决定去找典凤年,请他帮忙介绍一个擅长解毒的太医。 典凤年门外廊下,等候召见的官员们排排坐着,看着顾昭一来就被引入屋内,不由议论纷纷。 众人吵吵嚷嚷时,顾昭已经站在典凤年面前,并说明了来意。 “你救了一个人,身中剧毒,还吐血?”典凤年沉吟片刻,心下已然有数,他面上却装作镇静,“你说他随身携带了对症的药丸,我猜他已经请过名医。你要是不放心,我给你一张名帖……齐泗对太医院比较熟,让他拿去请黄院判。” 典凤年说着说着,眼底就多了几丝兴味,可惜顾昭专注于元弗的病,完全没有发现。 他话在病情上,脑子却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了,这药有了,岂不是顾昭得喂人喝药? 再不济也得看人喝着吧,这一来一回…… 嘿嘿,男女之间,可不就是这么开始的吗? 念及此,一股自豪与骄傲在他心底油然而生,这俩孩子,可是他凑成的! 以后秦行烈那家伙恐怕要对自己客客气气的了,谁让顾昭在自己手底下干活呢? 典凤年压住心底的满足,轻咳两声,补充了一句:“黄院判是太医院对毒药研究最有造诣的,夜合欢的解药就是他在牵头配制。” 顾昭高兴地向他道谢,接了名帖。 “别急着走,你来得正好。”典凤年招了招手,“让齐泗现在去请黄院判去给你朋友看看,你留下来,帮唐耀杭一个忙。” 随后齐泗被叫进来,听完典凤年的吩咐,接过名帖告辞而去。 而唐耀杭也很快赶了过来。 他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好几个痘痘,嘴角也起了燎泡,看起来颇为焦躁。 “德公!” 典凤年安抚地说:“小唐,那个人犯还未说真话吗?” 唐耀杭很挫败:“什么刑具都用了,他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什么人都敢扯,什么话都敢说!真是该死!” “我的意思,让顾昭去帮帮你,如何?” 唐耀杭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今天刚听老严说了,顾大人审问犯人很有办法,要是顾大人肯帮忙,肯定很快就能弄清楚真相!” 唐耀杭这几日一直在审问遇仙楼的老板“郎霆”,郎霆之前闻询潜逃,他带人一夜之前追索数百里,与其厮杀时还死了好些得力的兄弟,可谓损伤惨重。 一回到控鹤司,唐耀杭就给郎霆上了大刑。 郎霆口供招的倒是快,可是他招出来的口供太吓人了。 他一会儿说自己是太子殿下的人,设计太子中毒吐血是为了栽赃陷害敏王,一会儿说自己是诚王的人,给福豆提供了合欢引,想毒死太子让诚王上位。 偏偏他好像对皇室内部的秘闻很了解,说起来像模像样,很难分辨真假。 典凤年曾经亲自去审讯室了一趟,郎霆当场又翻供。说自己只是一个消息灵通的无辜商人,唐耀杭挟私报复,他为了不受皮肉之苦,不得不按照唐耀杭的要求招供! “一个滚刀肉。”顾昭做出判断,而且还是有背景的滚刀肉。 就在顾昭和唐耀杭一起去地牢提审郎霆的时候,黄院判和齐泗也一起来到了顾昭的小院。 青儿开了门,红儿认得齐泗是跟着顾昭的手下,热情招呼他们进了院子。 元弗坐在后院廊下晒太阳,神情平和。 红儿去烧水,青儿去拿茶叶,齐泗上前躬身行礼,低声道:“王爷!” 元弗神情恣意的斜着眼睛看他,暗下比了个手势。 齐泗哭笑不得:“谁敢把您送去北街?不要命了?” 元弗眼波流转,水盈盈中带些傲气,略抬起下巴,理都不理他,而一旁的黄院判摸着自己的胡须不停的笑。 第56章 陌生而英俊的脸 顾昭听完唐耀杭的描述,还以为郎霆是一个面目狰狞、浑身肌肉的壮汉。 可是见了本人才发现,郎霆居然是个儒雅俊美的男子,即使已经被拷打的没一处好地,可依旧能看出他上乘的五官和独特的气质。 顾昭盯着郎霆的脸,仔细看了很久。 “遇仙楼一直都是他的产业吗?”顾昭问唐耀杭。 唐耀杭摇了摇头:“我查过了,十五年前,他从原来的主人手中购买了遇仙楼,保留了原来的造型和外貌,增加了四五两层,装饰更加奢华。 从他接手遇仙楼之后,遇仙楼的名气也开始广泛传播,成了来上京必去的地方。” 郎霆双手被绑起,吊在横杆上,他只能脚尖点地。 这种姿势很难受,但是他却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点声,甚至连肿起来的眼睛都没有睁开。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碎裂成无数布条,露出几乎没有一片好肉的身体。 不过还是能看出,他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应该是练过功夫的。 顾昭站在他面前不远处,上下打量他:“好手段,好胆识,好野心!” 郎霆猛然抬头,第一次睁开眼睛,露出一丝缝隙盯着面前的年轻女官。 唐耀杭挠了挠头,顾昭跟郎霆第一次见面,并不了解,怎么就开始夸他了? “盘下遇仙楼重建,传播先帝故事,将遇仙楼的名声抬到天下无双,手段不错。将先帝与元妃的风流事迹传遍天下,被抓捕之后,还敢将皇子们当成挡箭牌,随意编造罪状,你的胆子也是无人能比…… 不过郎老板,你或者你身后的人,竟然想要火中取栗,在风头浪尖上舞蹈,难道不怕一不小心被烧死,淹死吗?” 顾昭望着郎霆,脸上挂着浅浅微笑,仿佛一切皆在掌握中。 郎霆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唐耀杭审讯他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难道顾昭的话切中了郎霆的要害? ———— 顾昭之所以能唬住郎霆,只是因为前世就认识郎霆罢了。 当初,她见到郎霆的时候,郎霆已经死了。 他拄着长枪,站在皇宫要道的路口,全身插满弓箭,像是一只庞大的刺猬。 可即使如此,他仍旧屹立不倒,长枪支撑着他的身体,周围躺满了那些冲入皇宫烧杀抢掠的乱兵。 这一幕具有如此强烈的悲壮气息,令带着骠骑营赶回来救援的顾昭,将这张陌生而英俊的脸深深铭刻在了记忆之中。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位以身殉国的将军姓甚名谁,是哪个队伍的将领,又是什么时候发生了这样一场血战。 顾昭也没想到,重生回来再相见,竟是这样的场景。 一位死战殉国的将领,如今竟然是遇仙楼的主人,一个身份低微的商人? 顾昭相信,这个身份只是郎霆的掩饰,他背后应该是某位皇室中的重量级人物。 至于是谁,当前的线索已经足以让顾昭推测出其身份。 “看你的供词,我几乎以为你是东昊人派来的奸细。”顾昭这句话成功地撬开了郎霆的嘴。 他冷笑一声:“老子杀过的东昊人比你家人还多!” 顾昭回头对唐耀杭说:“唐大人,能不能把他放下来,让我给他把把脉?” 唐耀杭很不情愿,却还是吩咐人照做。 小鹤们把郎霆解下来押进铁栏,只留出一条手臂伸出栏杆外。 郎霆一直冷笑着不说话,任由他们摆布。 只是顾昭刚走到栏杆外,他就阴恻恻地说:“你敢上前不怕死?信不信,我只凭一只手,也能掐死你。” 顾昭对他一笑:“信。不过你掐死我的话,最感激你的还是东昊人,是青龙卫。”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指搭在郎霆的手腕上,摆出了把脉的架势。 “你一个小女娃,东昊人认识你是谁?你别把自己抬得太高,以为自己是王铁心。”郎霆讥讽。 “王铁心已经殉国。” 郎霆一怔:“胡说八道!” “就在正月十五,你发现有人对太子下手,推波助澜,然后彻夜逃离上京的时候。东昊军队正在偷袭斗川关,他们事先得到了青龙卫关于斗川关防务布置的情报,从最薄弱的防线下手,火烧粮库,夜袭成功,王铁心将军死战不退,以身殉国。”顾昭淡淡地说。 【老王!老王真死了?】 郎霆整个人都凝固了,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是几天的时间,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剧变?王铁心怎么会死? “而偷走防务布置的,就是设计太子中毒的那批人,东昊青龙卫的潜龙小组。福豆就是其中一员。他们毒害太子,就是为了掀起诸皇子之间的仇恨和互相攻击,让北安陷入混乱和内耗之中。 而你不仅对青龙卫的行动视而不见,面对控鹤司的调查,还选择了和青龙卫同样的做法,想要搅浑这潭水,把所有皇子都拉下水。 不得不说,你和东昊青龙卫还真是心有灵犀,通力协作啊。”顾昭的语气平淡,却充满了讽刺意味。 【不,我只是为了保护娘娘!啊啊啊啊,我真的帮了东昊人?】 郎霆气急攻心,又觉羞愤交加,张大了嘴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你只想着几位皇子互相残杀,最后同归于尽,就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可是你想没想过,在这个过程中消耗的是北安的人才和资源?东昊人灭亡北安之心从未消失过,他们始终在虎视眈眈,你这样做正好帮了他们的大忙。” 郎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整个身体不停的在抖索着。 【若是真如她所言,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控鹤司不追问你是为谁效命,只要将你所知道关于太子被谋害的消息全部说出来。 至于你杀害控鹤司成员,应当如何处置,且待日后按照国法处置,如何?” 顾昭放开了郎霆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问。 郎霆沉默了片刻后,慢慢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审问就非常顺利了,郎霆非常配合,除了自己背后的靠山不能提之外,差不多将所有知道的情况都坦然相告。 “勇国公世子身边的亲随,将一个巴掌大小的油纸包交给了福豆?”顾昭和唐耀杭都有些头疼。 那边魏永铭是在良王妃的氤氲阁做事,这边福豆和诚王岳父的随从关系可疑。 而太子出事时,敏王就在现场——不管如何不愿看见,如今的形势已经达到了青龙卫的目的,守正帝的四位成年皇子已经全都卷入其中。 “只能提审那个亲随了。” 唐耀杭面色铁青:“不用提审了,他已经死了。” 勇国公世子被关押在一座院子里,这让他十分暴躁,对身边的人非打即骂。 那个和福豆接触过的亲随不知怎么得罪了他,被他抽了几十鞭子,躺在床上过了一夜,第二天被发现,人已经凉了。 第57章 我家表哥胆子小 顾昭回到家后,黄院判已经走了,齐泗正在院子里张罗。 齐泗跟沈蔚,还有几个比较熟的小鹤、白鹤说好了,要一起给顾昭庆祝乔迁之喜。 前院的演武场上架起了大灶,两个厨子和三四个帮厨都在忙碌不停,院子里十分热闹,顾昭这才想起来今天同僚们要来庆贺她搬迁新居。 前院正房和厢房都摆了桌椅,已经陆陆续续有控鹤司的人提着礼物进门。 沈蔚充当迎宾,齐泗充当账房,来得早的都是些小鹤白鹤,放下礼物就开始帮忙。 顾昭跟所有人打了招呼,齐泗才找到机会凑上来:“大人,今天黄院判来过了,他给元公子把了脉,不过他说元公子的情况有些复杂,他随身携带的药丸已经很对症,不需要再用其他的药物。” 顾昭“嗯”了一声:“怎么个复杂法?” “黄院判说,元公子体内有多种毒素,且潜伏了多年,彼此相互制衡。虽然对他的生命有损,但也不会限制他的活动。要是贸然清除一种,其他毒素便会立刻发作,要了元公子的命。” 顾昭皱紧了眉头,多种毒药?潜伏多年? 难道是在他还是一个孩子时,就有人给他下多种毒药?或者说很多人都给他下毒? 这么说,元弗的家庭简直就是地狱魔窟啊! 他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难道就只能这样拖下去?这对身体伤害太大了。”顾昭继续问道。 齐泗也叹了口气:“黄院判说,他的医术无法解决元公子的问题。传说中有一位毒医,对毒物非常了解,也许能够治疗元公子。可是那位毒医行踪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还有,黄院判说元公子的身体,绝对不能大怒大悲,否则就会引起体内毒药发作,伤害内脏肺腑。如果能够每天都让他高高兴兴的,可能会延长一些寿数。” 顾昭摆了摆手让他下去,又敲开了元弗的房门。 元弗正在窗下闭目养神,看见顾昭,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外面人多,你嫌不嫌吵?”顾昭与他隔着案几坐了下来。 元弗摇了摇头,指了指外面的桌子又比划了一个吃东西的手势,露出了一个笑脸。 “哈哈,你是说你喜欢好吃的?” 元弗点了点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顾昭心中一动,拉起了他的手:“你想吃什么?” 元弗愕然地望着顾昭,但是在顾昭眼里,他没有看到一丝令人厌恶的东西,反而只有亲近和关切。 他的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顾昭却忍不住看着元弗的脸,掩饰着自己的惊讶,她第一次和别人肌肤接触,却听不见别人的心声! 是元弗特别,还是她的能力失灵了? 顾昭又问了一遍:“元弗,你想吃什么?” 【甜甜的点心什么的,未免有损我英明神武的形象!不能说,淡定冷静!】 顾昭差点笑出声来,原来不是失灵了,而是刚才元弗思想空白吗? “我得去跟齐泗说一声,让他在菜单上给我加几道我喜欢的菜。” 顾昭做出思索的模样,“你说甜软带着淡淡的花香,入口即化的桂花糕怎么样?还是酸酸甜甜,让人胃口大开的糖霜山楂球呢?” 元弗的思绪跟着顾昭的形容飘远,仿佛他已经吃到了那桂花糕和山楂球,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双唇动了动,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眼底充满了渴望。 顾昭偷瞄了他一眼,顿时有些憋不住笑。 她苦恼地合起手掌,十指交叉,在下巴前左右摇动,似乎内心深处也摇摆不定。 “大家都是控鹤司的好汉,会不会笑我太幼稚了?要不就算了,还是多做几个硬菜才是待客之道。” 元弗细长的手指动了动,缩回了宽大的衣袖中,表情有点微微委屈。 “可是我就是女孩子啊,喜欢吃甜点也很正常吧?”顾昭像是在征求他意见,“甜点真的很好吃呀,对不对?” 元弗点头的样子像小鸡啄米,又忽然摇了摇头,傲娇地转过了头去。 顾昭忍着不笑,站起身来:“就这么定了,我去加几个甜点,加两份甜汤,再让主厨做一份拔丝山药,要超甜的那种!看看谁敢笑话我!” 去吩咐后厨不要做辣的时,她又忍不住想起刚才元弗苍白的脸色,隐隐心疼起来。 唯一能让他舒服些的,也就只有甜食了吧。 真是上天不公啊,一个如此无辜的少年,却要背负这么惨重的病情,而像林维康那样的自私自利的人,却活的那么滋润。 不过总有一天,她会让他自食恶果的。 在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张新昆、唐耀杭、苗青等几个黑衣白鹤也来了,封酉和当初的黑胖子高重一起来的。 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典凤年竟然也来了。 “我是不速之客,希望主人家不要嫌弃啊。”典凤年将手中的盒子交给齐泗,笑眯眯地跟大家打招呼。 顾昭连忙请他上座:“大人能来,是属下的荣幸。” 小鹤、白鹤们在厢房入座,见到典凤年都来了,一个个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正房摆了一桌,典凤年坐下,先是祝贺顾昭乔迁之喜,然后不经意地看了圈院子,问道:“顾昭,你那位表哥呢?为何不请来作陪?” 顾昭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齐泗说为了避免麻烦,他跟黄院判说元弗是她的表哥。 典凤年这是听黄院判说了? 元弗的性格内向慢热,而且不能说话,怕是不适应这种场合。 “大人,属下这个表哥幼年因为疾病,导致不能开口发声,所以很少出门见人。我担心诸位大人说起控鹤司的事情,吓着他了,坏了大家的兴致。” 典凤年嘴角抽了抽,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胡子,才把差点爆发的大笑按下去。 秦行烈那坏小子,这是开窍了?怎么装的都让顾昭都以为他是个娇弱的少年了? 是不是还撒娇卖萌? 一想起秦行烈能做出那种举动,典凤年就笑的胡子都吹起来了,他按住八卦的心,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横着眉毛,吩咐其他人,“听见没有,顾昭的表哥是斯文人,大家等会儿都注意点,别动不动就说些打杀人的事情,吓坏了人家。还有,不许拿顾家表哥不能说话欺负人,否则我可饶不了他!” 封酉瞄了典凤年一眼,高重和他对视,两人跟着笑起来:“是呀是呀,都收敛点嘴脸啊,别吓着人家。” 顾昭无奈,只能亲自去请元弗。 “之前请大夫来,只能说你是我表哥,如今大人们来做客,特意请你出去见面。你别怕,他们都很和善的。”顾昭殷殷叮嘱。 元弗眨了眨眼睛,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跟着顾昭出了门。 第58章 我心里只有励王殿下! 顾昭和元弗走到正房时,正房中已经重开了一席,只有典凤年坐在桌边等候,其他几位都在另一桌上。 他看见两人在迈过门槛时,顾昭还小心地伸着手虚扶元弗,典凤年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心中自夸,他这安排真是不错! 元弗抬起头,目光越过顾昭的头顶,和典凤年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元弗浅淡色的薄唇轻轻勾起了一角,平静的双眸里藏着无尽风波,似要把人搅碎,无辜的神色早已不见踪影。 典凤年丝毫不惧,此刻他笑得像个慈祥的老爷爷。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 “慢点走,不着急。”顾昭低声跟元弗说,元弗低下头看她,面色淡然。 还没等两人走到跟前,典凤年已经起身向前相迎,满脸热情,“来来来,顾昭,还有顾昭表哥,快来坐。” 另一桌上的几个控鹤司官员都惊讶地看着,典凤年虽然平时不摆什么架子,却也很少如此平易近人。 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看他的动作言语,会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乡村老叟,在招呼自家亲戚呢。 封酉站了起来,其他人愣了一下,随后也都跟着站起来,笑着望向顾昭和元弗,嘴里也跟着热情招呼。 “顾大人,这就是你表哥啊?真是一表人才,令人眼前一亮。” “顾大人已经英才秀拔,令表哥竟然也这样风神俊秀,真是天下灵秀都汇入你们一家了。” “嘶,我活了四十年,也从来没见过这样郎艳独绝的少年郎……” 顾昭怕元弗腼腆,安抚他说:“这都是我的同僚前辈,人都很好的。” 元弗的目光扫过,心下吐槽,那一桌人加起来,手里的人命只怕总有千百条,都是好人? 元弗淡淡地对着一桌人点了点头,然后跟着顾昭来到典凤年面前。 顾昭想行礼介绍,却被典凤年拦住了:“今日是你乔迁之喜,我们都是来贺你的,岂能让主人如此多礼?来来来,快坐下来。” 典凤年满面含笑,示意元弗入座:“顾家表哥,不要客气。” 元弗勾了勾嘴角,默不吭声,然后坐在了典凤年和顾昭中间。 “表哥姓元,单名一个弗字。”顾昭给典凤年介绍。 典凤年转头看元弗:“元弗?” 元弗侧头,在顾昭看不见的角度,冷冷扫了典凤年一眼。 见好就收吧,典老头! 典凤年无声地笑了起来,端起酒杯:“来,大家干一杯,祝贺顾昭乔迁新居!”所有人都起身举杯,纷纷祝贺顾昭。 元弗也站起身来,顾昭却将他面前的酒杯推开,悄悄换了一杯白水。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顾昭,顾昭看了圈众人,压低声音,“乖哦,你不可以喝酒,喝酒会让你吃的点心变得不甜,所以你要是还想吃甜甜的点心,那就不能喝酒知道吗?” 元弗暗暗点头,心神微动,无辜的眼底划过一丝狡黠,面上不动声色,和大家一起举杯饮尽。 喝下水,他的嘴唇不受控制的扬起,他喝了很多年的酒了,还是头一次听说喝酒吃点心会不甜呢。 这丫头,哄孩子么? 小鹤们客串跑堂,开始将酒菜送上来。 “咦,顾大人,你这上来就是甜点,可不像咱们男人的作风啊。”另一个桌上有人开玩笑。 顾昭一笑:“可我就是女人啊。” 她用小勺挖了一口面前红绿交错、状如荷花的花蕊,又甜又软又糯,“女人喜欢吃甜点,不是很正常的吗?” 说着,她还用元弗的筷子夹了一朵粉瓣绿蕊的荷花酥,放在了他面前的碟子上:“元……哥哥尝尝,看看这厨子的手艺过不过关。” 元弗面上看不出表情,他早就盯上那些点心了,只是那些老家伙看着,他怎么好下手呢? 以后还是让他们少来,太碍事了。 还是顾昭细心。 他盯着眼前漂亮的小点心,迫不及待却又很矜持地伸出手指,掰了一小块,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不急不慢地咀嚼着。 顾昭却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愉悦气息。 “这小点心,一口一个,还不够给我老唐塞牙缝的呢。”唐耀杭在一边嘀咕,“甜腻腻的,也就是女人喜欢吃,老爷们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紧接着,小鹤们流水一样把荤素冷热的菜式送上来,摆满了整个桌子。 元弗面前的小点心还剩下一半,没有再碰,只是眼神时不时的在上面盘旋一圈,似乎在等待好时机,好把它一口吃掉。 顾昭抽空趁机凑过去:“哥哥,你帮我参考一下,这厨子的甜点做得怎么样?要是做得好,回头就请他专门给我做甜点。” 元弗面色淡然地点了点头,视线还是在点心上停了一会。 “你一个小点心都没吃完,点什么头啊。”顾昭指着他面前的荷花酥,催促道:“一点诚意都没有,快点吃完,再告诉我好不好吃。” 典凤年饶有兴致地,看着元弗似乎不太情愿地,拿起剩下的半个点心放进嘴里。 “顾昭,你家表哥对你真好。”他眼神意味深长,笑眯眯地说。 顾昭笑着点头:“那是,我表哥人好嘛。” 既然有缘相遇,顾昭就想要力所能及地让他过得开心一点。在这里,不用再像大宅子里那样过的那么压抑。 典凤年随意问道:“顾昭,你今年多大了?十六还是十七?” “属下周岁十六,虚岁十七。” “女孩子在你这个年龄,也该说亲了。你可有亲事?” 听到亲事这个敏感词,元弗眼里闪过兴味。 听到典凤年似乎有意给自己说亲,顾昭连忙拒绝:“没有,不过我现在也不着急。” 典凤年呵呵一笑,眼神飞速的扫过元弗,又落在顾昭脸上,调侃道:“我知道,你心里只仰慕你的盖世英雄嘛。” 他说完就感受到了一道带着攻击性的目光,抬头只见元弗手里的点心被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捏,就变成了粉末,落在盘子里。 他仿佛在说,再敢乱说话,下一个被捏碎的就是老头你的脑袋。 典凤年只觉得天灵盖都冷飕飕的,但他胆子大他不怕死。 反正现在这小子在装哑巴。 顾昭一下子想起当初自己的“豪言壮语”,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 当时的气氛紧张,情绪冲动,为了让秦佑谨死心,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宣称她早就喜欢励王,还大声赞美励王的功绩…… 没想到典凤年记到现在,还当着这么多人提起。 “害羞什么?励王殿下已经知道你喜欢他,像你这样秀外慧中的好姑娘,他肯定也喜欢你。”典凤年喝了一杯酒,笑眯眯地看了看顾昭,转头去问元弗,“顾家表哥,你觉得呢?” 元弗狠狠瞪了典凤年一眼,转过身倒了一杯温水给顾昭,心里却是有些莫名的小得意。 水杯被推到顾昭面前,顾昭端在手中,感觉脸上的热气慢慢平息。还是元弗贴心。 而典老头怎么看都有点看热闹的意思,他肯定认识励王。 把她说的话传给励王的,绝对也是这个老头,为老不尊,哼! “别以为我是开玩笑,我说真的。”典凤年换了一脸认真的表情,“励王殿下听说了你的事迹之后,对你也很有好感。如果你真的有意,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先认识一下。” 说完,他还故意看了眼元弗,元弗不经意间点了点头,似乎心情不错。 顾昭扬起专业假笑,“励王殿下身负重任,日理万机,就不要用这种小事去打扰他了。” 典凤年挑了挑眉毛,勾起一个玩味的笑,“没错,励王确实忙的很。” 说完,他又偷偷撇了眼口中的大忙人,他还是头一次见这家伙脸上能有这么丰富变化的表情呢。 典凤年又故意若有所思道:“对了,信阳郡王已经被放出去了。我听说他对你痴情不改,被放出去当日就赶到礼国公府找你,说只要你肯原谅他,他做什么都可以。就算你一时半会儿想不通,他也不会放弃……” 顾昭的头皮瞬间发麻,立刻宣布:“我心里只有励王殿下!” 第59章 不容小觑的年轻人 典凤年喝了两杯就先走了,他留在这里,大家都放不开。 他起身的时候,元弗嘴里正叼着一块甜米糕,抬起眼睛懒洋洋地望了他一眼。 典凤年从未见过这位爷这个模样,想笑又怕刺激到元弗,一时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表情,嘴角抽抽,肌肉扭曲起来。 元弗眼神变冷,默默地挺起腰。 他现在能确定了,这老头把他丢在这里,绝对不是为了他好,而是为了看他笑话。 典凤年举起了手,转头跟在场诸人告辞。 元弗磨了磨牙,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绽放开来,一点点沁入口腔的每个角落。他眯起眼睛,再次塌下腰,懒得跟典凤年计较。 典凤年一走,其他人就活跃了起来。 黑胖子高重嗓门最大,直接就跑到了顾昭和元弗的桌上,手里提着小酒壶,得意洋洋:“我就知道你肯定行!果然没看错!来,为了顾女官,干一杯!” 看了一眼顾昭和元弗面前白瓷碗中的甜汤,高重不屑地撇嘴:“喝什么甜汤?娘们兮兮的……” 嗯? 顾昭和元弗几乎是同时抬头,两双眼睛,一双兴致盎然,一双慵懒淡然带着威慑,一起注视着高重。 黑熊一样的高重突然觉得背后发凉。 “啊,嘿嘿,哈哈,难怪你们兄妹都生得这么美貌……是不是喝甜汤能提升容貌……呵呵呵……要不然我也来一碗……”说着,高重就提着酒壶匆忙闪人。 他跌跌撞撞地想走到对面去,走到中间,忽然一个踉跄,熊一样的身体似陀螺般打了个转,刚倒进嘴里的酒也飞飚出了个弧度。 噗的一下,落了他满脸。 最后砰的一声,连人带酒壶都摔在了地上,差点没摔死过去。 众人都看的傻了眼,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元弗默默收回脚,若无其事地吃了口甜点。 边上的几个白鹤拍着桌子大笑:“高大熊,你这不是遭报应了?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娘们兮兮,顾昭本来就是女的啊!” 地上的高重笨拙得爬了起来,挠了挠头,他是咋倒得? 又低头一看,他的酒呢! 顾昭似乎明白是谁干得了,她偷瞄过去,罪魁祸首正在乖乖地偷偷吃甜点喝甜汤,那副无辜单纯的样子,像极了可怜的小狗。 让她忍不住想要揉揉元弗毛茸茸的脑袋。 顾昭不明白,这样让人怜惜的元弗,他的亲人怎么会舍得伤害他? 只能说,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足够幸运,能够得到父母亲人无保留的爱。 正如她,正如元弗。 …… 天光还不亮的时候,顾昭就起床开始练功了。 经过上一辈子的种种,她非常清楚,只有自己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富贵、权位、金银等等,平时看起来威风凛凛,在战乱之中一文不值。 她亲身经历过上京战乱,所谓“天街踏尽公卿骨”,正是当时的惨烈写照。 而她除了天生力气大一些之外,也只会一套粗浅的拳脚功夫,上辈子能够带着骠骑营救援皇宫,一大半是靠着慷慨赴死的勇气,还有一半是运气好。 这一世会更难,所以她要尽快提高自己的武力! 酣畅淋漓地练完之后,她洗了个澡,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昨天沈蔚送了几个手脚利落的下人来她这小院。想到往后不用顾昭亲自做饭了,红儿就高兴的很。 “元弗呢?”顾昭环顾四周,看见餐厅里只有红儿青儿,就随口问。 青儿回答:“表公子说了,他不想早起,想睡懒觉,让我早上不要叫他。” 顾昭失笑,“多大了还睡懒床,你们先吃吧,我去叫他。” 说着,她去了元弗的房间。 轻推开门,安神香渗入顾昭鼻息,房内整洁干净,东西并不多,显得十分古朴。 不远处的榻上,少年早已苏醒,他自然知道进来的是谁。 他不动声色地抱着被子假装熟睡。 顾昭来到床边,看到少年双眼紧闭,卷翘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颤了颤,阳光洒下,照的他白亮的肤色近乎透明。 她本是想叫人起床,却不受控制的坐在了他身边,瞧着他乖巧的睡颜,萌生出一种冲动。 她也那么做了,伸出手,慢慢探去,在他几乎没入被子的小脑袋上轻揉了揉。 很软,像棉花一样。 “唔……” 似乎睡的很浅,顾昭轻微的动作就让元弗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即将要醒来。 顾昭立刻收回了手,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又沉沉睡去的元弗,起身悄然离开了。 还是让他多睡会吧。 就在她关上门的一刹那,那个看起来乖巧的小脑袋动了动。 顾昭回到餐厅吩咐道:“等……哥哥起来,给他做热乎的,你辛苦些。” 顾昭干脆坐在餐桌旁,对端着小菜上来的厨师叮嘱,并顺手摸出一颗银瓜子给他,“今天的早饭看得出来你用心了。” 害怕新买的这些下人捧高踩低,对每天在家的元弗不恭敬,顾昭索性也不再直呼元弗的名字,而是改用“哥哥”的称呼。 厨师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脸憨厚:“谢小姐赏赐,小的肯定伺候好公子。” 等到顾昭中午回来的时候,元弗正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 春日正午的阳光已经有了几分热度,晒在身上很有几分暖意,躺在这里晒太阳倒是一种享受。 顾昭放轻了脚步,对迎上来的红儿轻轻摆了摆手,用手指了指元弗。 红儿站在原地,笑了起来。 走过元弗身边时,顾昭的脚步顿了顿,想起早上的那个触感,手心又痒痒了。 和煦阳光下,元弗白皙的脸庞仿佛透明,宛如精美的玉石,流转着潋滟的光辉,完美的五官更像是上天精心的造物。 好像是被阳光照到眼上有些不舒服,元弗侧了侧头,眉头蹙起,举起衣袖盖在了脸上。 他想起那只手,覆盖在阴影下的双眸中泛着比阳光还温暖的光辉,一瞬间将他全身包裹。 顾昭轻轻摇了摇头,她越发确定,元弗出身非富即贵,才会养成这样慵懒的性子。 像个单纯无害的小猫,可偏偏总有人想让他不得安宁。 顾昭回到房里,叫来红儿,让她找人在元弗的躺椅后背竖了个杆子,将油纸伞装上,撑开正好遮住元弗的脸,挡住照射元弗眼睛的阳光。 她希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元弗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 就像是当初,她曾经希望有人用善意拥抱自己一样。 “恭喜顾大人啊,那日一见,咱家就知道顾大人不是池中之物,但还是没想到,顾大人能有如此惊世才华。” 沈一秀公公念完圣旨,径直就走到后排的顾昭身边,身后跟着两个恭恭敬敬捧着玉盘的小宫女。 顾昭昨日刚听说太医院研制出了夜合欢的解药,太子服用之后不再吐血。今日沈一秀就亲自带人来控鹤司颁旨,将典凤年请功奏折上的所有人一律予以相应奖赏。 真是行动迅速。 她早就想过,自己年幼,而且入职时就已经特招跨过了小鹤和白鹤这两个基础层次,直接是黑衣白鹤的职别。 就算是这次功劳不小,不管是典凤年还是皇帝,都不好再次提拔她,大概是给点什么实惠的好处就算完事。 果然,如她所料,皇帝没有给她升职,但是,顾昭没想到的是—— 第60章 赐彩鹤服 皇帝竟然赐给了她一身彩鹤服! 彩鹤服是北安皇帝赐服的一种。 赐服也就是这几十年间开始流行的一种风气,最常见的是蟒服、飞鱼服、斗牛服,而彩鹤服却极为罕见。 蟒服、飞鱼服、斗牛服的图案都很像龙,皇帝赐予自己看重的臣下,以示恩宠。 但是彩鹤服却仅仅只有控鹤司的官员才能得到,一般来说只有朱衣紫鹤才有这样的资格使用。 “去服侍顾大人更衣。”沈一秀一声令下,两个小宫女连忙跟着顾昭进了一侧的厢房。 不多时,顾昭从房中走出,所有人都不由眼前一亮。 玄色妆花缎制成的彩鹤服,上半幅十分合体。 雪白的交领拉长了顾昭原本就十分修长的脖颈,后背勾勒出她笔挺简洁的线条。 下半幅则是百褶鱼尾裙样式,接近下摆处有巴掌宽的白色云纹鹤羽图案。 大红鸾带勒出细瘦腰肢,鸾带上挂着一柄漆黑长刀,正是当初控鹤卫驰骋天下时使用的鹤翎刀。 最吸引人目光的则是她胸前那方方正正的绣图,一只赤首紫颈金翅的彩色巨鹤,正踏云展翅,扬首高飞。 此时的顾昭,眉目沉静,步履威严,哪里还有什么江南贫女的模样? 她手按刀柄,环顾四周,唇角笑意淡然,分明就是一位胸怀沟壑、令百官胆寒的控鹤司精英! “好!”封酉率先鼓掌喝彩,其余人也回过神来,一起大声喝彩。 也许有人会嫉妒不服,但是只要有脑子的控鹤司官员,都从这件彩鹤服上看到了控鹤司已经迈出了复兴的第一步。 这是一个令所有控鹤司成员都兴奋到颤栗的信号,预示着控鹤司昔日的荣光即将回归! 掌声久久不绝,典凤年抚须笑而不语。 沈一秀站在他身侧,圆圆的脸上也满是笑意,双手搭在腰带前,似乎也在为顾昭和控鹤司而喜悦。 …… 北安皇宫,观星台。 价值千金的琉璃镶嵌在朝阳的巨大落地窗里,初春料峭的寒风被阻挡在外,而和煦的阳光却长驱直入,照射在窗前豪奢的西域长毛地毯上。 地毯上盘腿坐着一个六旬老者,他身材高大,面色红润,长眉花白,一身道服,看起来和常见的富家翁没有什么区别,只有一双眼睛,虽然眼角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却依旧凌厉。 沈一秀轻手轻脚地从门外走进,无声地跪坐等候。 直到老者将目光从窗外收回,随意问道:“如何?” 沈一秀才伏地叩头:“启禀圣上,控鹤司上下欣喜欲狂。” 此人正是如今北安的最高统治者,守正帝秦行深。 “那个顾昭呢?” “虽然喜悦,倒也沉着。” 守正帝转过头来:“你这老狗,似乎对她很有好感?” 沈一秀跟了守正帝四十多年,听了质问并不慌乱,反而笑嘻嘻地说:“圣上也知道,老奴的一条狗命,是当初梓阳公主从尸堆里救出来的。只看那张脸,老奴就不能不想起公主在时的情形。” 守正帝喟然一叹:“梓阳啊,虽然给朕添了不小麻烦,但确实是个女中豪杰,只可惜生子不肖……” 他沉下了脸,“朕好好的儿子们,竟是让他们这些勋贼带坏了!” 涉及到皇子以及夺嫡,沈一秀就是再有体面,也不敢开口,只是伏地不语。 守正帝冷笑起来:“朕给了他机会,让他将亲女儿认回,没想到他利欲熏心,竟然宁愿舍弃骨肉,也要用整个礼国公府来绑着太子博取富贵,那就等着看吧。” 他闭上了眼睛,淡淡说道:“等她入朝谢恩时,好生安排一下。” 沈一秀:“是,老奴知道了。” …… 顾昭穿着彩鹤服回到家里,引起了红儿和青儿的热烈围观,就连正在浇花的元弗都回过头来,对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好看吗?”顾昭转了个圈,玄色裙摆随着飘起,像一片片花瓣。 “好看,太好看了!”红儿满眼崇拜,“好威风!小姐你太厉害了!” 这些日子,她眼看着顾昭当了官,有了自己的宅院,还有很多当官的都来向顾昭示好,今天顾昭竟然还得到了皇帝赏赐。 这一切都给红儿打开了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让她知道原来女子除了在后宅争宠,还能有另一条更加了不起的道路可以走。 元弗放下水壶,回到自己房间里,拿着什么东西走了出来。 他走到顾昭面前,伸开手,手心里躺着三枚镶金嵌宝朱底玄色兽纹蹀躞。 蹀躞是扣在腰带上的装饰物,能够悬挂各种实用工具或者装饰物品。 顾昭如今襦裙换官服,每天都要系鸾带,倒是正好需要。 元弗把手举到顾昭面前,垂眼下望,眼神中的喜悦和骄傲毫不掩饰。 他在码头见过顾昭的决绝,在暗中听过顾昭与秦佑谨和林雪容在遇仙楼斗智的狡黠,这段时间更是见识了顾昭查案时的勤勉。 生平第一次,他对一个女子如此关注,这种关注,在他和顾昭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纽带。 所以当顾昭成功时,他竟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感受。 “送给我的?”顾昭惊喜地抬头。 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元弗修长的脖颈和线条优雅的下巴。 看见顾昭的表情,元弗忍不住嘴角微翘,轻轻点头。 一旁的红儿忍不住打趣:“小姐,少爷从几日前就开始问我们,问你该会喜欢什么颜色啊,原来是挑这个呢。” 元弗嗔瞪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唇角的弧度更大了。 顾昭笑眸在元弗脸上停了几秒,心里暖洋洋的,她总觉得她和元弗是一个世界的人。 哪怕他不懂官场的勾心斗角,但她还是觉得他们的思想是一致的,他们都渴望着活下去,光明正大并且活出自己的光彩,不需要任何人来插手。 她接过蹀躞扣,仔细观看,发出赞叹,“好漂亮!做工不凡啊,元弗,这可是好东西,你真的送给我啦?” 元弗的嘴角翘得更高了,伸出手指了指她的腰,让顾昭现在就扣在腰带上。 顾昭笑着把蹀躞扣在鸾带上比了比,都是红黑相配,看起来十分和谐。 看着顾昭把蹀躞扣好,元弗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对顾昭举了举大拇指,意思是,“好看!” 这次顾昭得到了皇帝赐服,沈蔚和齐泗也分外兴奋。他们已经被分到了顾昭麾下,成为顾昭固定的下属。 按照控鹤司的规矩,他们的生死荣辱从此都与顾昭绑在了一起。 顾昭如果能够飞黄腾达,首先提拔的当然是他们这两个心腹。 “明天还要上朝去谢恩?”红儿听齐泗说了后,震惊地问,“那小姐是不是会亲眼看见陛下?” 以前说到林大小姐会嫁给太子的时候,红儿就觉得简直是天上的事情一样;现在顾昭竟然要见到皇帝,天呀,想一想红儿都觉得喘不过气了。 齐泗看了她一眼。 一看就知道不是礼国公府的家生子,一点世面都没见过。 齐泗的眼神往边上飘了飘,和元弗淡然的眼神一触即分。 这位爷如今倒是演的一手好戏啊,难不成他已经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第61章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大人去谢恩,未必能见到圣上。”齐泗解释。 眼前这些人,除了元弗,大概都不了解宫里是什么情形,“圣上这些年,出席朝会的次数不多。如果见不到圣上的话,多半是要对着龙椅行礼谢恩。” 红儿大失所望。 顾昭倒是不意外,守正帝是个厉害角色,晚年确实是很少出面,但是朝政却始终紧紧握在他手中。 阁老们不管如何争权夺利,也都是守正帝掌心的傀儡。 见不见皇帝的面,她并不在意。 不过在朝会上谢恩,肯定要碰到林维康。 顾昭嘴角翘起了一点点,林维康的脸色,她还是很想好好看看的。 ———— 礼国公府。 林维康的脸色确实不好看。 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从小养在贫困人家的女孩子,就算是有点小聪明,也不可能一飞冲天吧? “恭喜国公爷!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他的幕僚们喜出望外。 一个幕僚指了指上空,神秘地说:“是啊,圣上压制了控鹤司几十年,又突然赐予顾昭彩鹤,恐怕是已经做出了选择,对我们这些权臣有了疑心啊。” 另一个幕僚接话:“毕竟圣上春秋已高,膝下诸子羽翼渐丰,不小心不行啊。” “控鹤司将会再次崛起,就算新的圣上登基会打压他们一阵子,也挡不了他们如今的势头高涨啊。” “在这关键时刻,偏偏受赐彩鹤服的是国公爷您的义女,这可真是福运自来,老天爷都在帮您啊国公爷!国公爷大业必成啊!” 几个幕僚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兴奋。 “有了顾女官,国公爷还用为大小姐的事情发愁吗?” “东宫自然会权衡利弊,用一个太子妃换国公爷和控鹤司这样的强大助力,怎么都划算。” “国公爷,这正是天意所钟啊!” 林维康张了张嘴,面露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顾昭已经和他们生了隔阂。 直到幕僚们发觉不对,停下了欢笑,一起看着林维康的时候,他才重重叹了口气,神色萧索:“诸位有所不知,顾昭自幼困苦,缺乏教导,生性古怪……她走的时候,又跟嫡母闹了些别扭,我怕她心中记恨啊……” 几个幕僚面面相觑,对礼国公后院的事情并不了解,不知如何判断。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笑道:“唇齿相依,碰撞难免,谁又会真的放在心上呢?当初是国公爷您亲自派人去江南,将她千里迢迢接到上京,才有了她今日的富贵。只要是懂道理的,都知道感恩的。” “对对对,忠孝乃立身之本,要是连父母都不孝顺,顾女官又怎么可能忠君爱国呢?而且,没有国公爷的扶持,顾女官怎么能一直在控鹤司站的住脚呢?” “就是嘛,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身为子女就算是为了父母受点委屈,不也是应该的吗?” 被几个幕僚这么一说,林维康也觉得很有道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只要好好跟顾昭讲清楚利弊,她一定能为了大局,选择理解和接受。 …… 从前年开始,守正帝就已经很少上朝了,就连半个月一次的大朝会,也是五位阁老主持,将朝政上传下达。 顾昭穿着彩鹤服,走在武将队伍的最后,走过空旷的广场,踏过长桥,一步步走入奉正殿。 她的品级根本不够格参加朝会,只是因为要上朝谢恩,才有了这样的机会,所以大家按照自己的位置站定时,顾昭就站在奉正殿大门口。 春日晨风仍旧冰冷,丝丝缕缕袭来,顾昭直等到手脚冰凉,才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整了整衣襟,挺直腰走出队列,微微垂头,跟着殿中侍卫向前走。 林维康站在勋贵行列的首位,看着身穿彩鹤服、步履从容镇定的那个身影,心情一时间无比复杂。 他眼前身穿彩鹤服的女子,曾几何时还在乡下割猪草,或在他府里受尽白眼,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她如今竟和身为礼国公的他,同出入这尊贵威严的大殿了。 顾昭如今还是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但她未来的路,让林维康不敢去想,甚至不由得产生了一些恐惧。 顾昭面上丝毫没有紧张,反而神情坦然,镇定自若,仿佛她生来就是要受万众瞩目的王者。 林维康看着她一步步越过众人,走到龙椅前方的台阶下矗立,恍惚间竟然有些不安。 此刻他才真正的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脱出了他的控制。 在太监尖利的声音中,顾昭毫无瑕疵地完成了这次朝拜谢恩。 转过身,满朝文武终于看清楚了这位顾女官的真面目。 她的个头比一般女孩子都要高,鹅蛋脸上一片凝肃,乌纱帽下长眉如鸦羽,杏眼如寒星,目光不躲不闪,一看就是胸有沟壑、自有主见的女子。 在奉正殿上,她面对百官,仍旧如此镇定,难怪在控鹤司那样的地方也能闯出自己的天地。 顾昭又不是第一次来奉正殿,当初奉正殿被烧毁,还是她筹了钱,指挥工部修缮的呢,而且重臣云集的场面,她也不陌生。 治理国家对她来说,已经失去了神秘和敬畏的面纱,不会再让她惶恐失态。 朝会结束,顾昭站在大殿门口,等所有品阶比自己高的官员们离开。 五位阁老着紫袍,系玉带,腰悬金鱼袋走过来,他们是如今北安文官集团的领袖。 其中一位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的大佬侧头对顾昭微笑点头。 顾昭愣了愣,认出了这位是褚阁老,想起来他们也算是亲戚——褚阁老的孙女褚仙玉和林君庭定了亲,婚期将近。 她恭恭敬敬地后退一步,躬身举手行礼。 褚阁老身边的那位又黑又瘦的官员,满脸皱纹,看起来像个老农。 他淡淡地扫了顾昭一眼,甩甩袖子就走了过去。 顾昭并不在意,控鹤司这样的存在,对文武官员威胁极大,他们肯给她好脸色才是奇怪。 五位阁老身后,就是穿着国公服的林维康。 顾昭垂首,只当没看见他,可是林维康的脚步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林维康板着脸,语气严厉,显示着自己身为父亲的威严。 他要让众人知道,哪怕顾昭是控鹤司的青衣白鹤,也得听他的话! 顾昭心中冷哼,迈动脚步,紧随林维康身后。 第62章 好一个狂妄的礼国公府 林维康乘坐的马车,十分气派,唯有国公品阶才可以乘。 顾昭拒绝了他同乘的邀请,骑在自己的马上,沈蔚和齐泗一左一右跟随在侧,一脸警惕。 “阿昭,你还在生为父的气?” 林维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直叹气,一副慈父被叛逆女儿辜负的样子。 “不敢,我只是害怕惹国公爷生气,您上次的警告,我还谨记在心。”顾昭冷冷地回答。 她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又继续说道:“我也想知道,您上次除了给典大人和沈公公送重礼,请他们将林大小姐的罪责推到我身上之外,还有什么罚酒要我吃?” 沈蔚和齐泗听到此话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他们都是精明人,早就看出顾昭和国公府之间的关系并不和睦,否则也不至于顾昭乔迁之时,国公府一个人都没来。 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林维康竟然打着逼迫顾昭替林雪容顶罪的算盘。 当初遇仙楼的事情,控鹤司上下可是无人不知。 两个人四目相对,立刻按上了刀柄,如果礼国公仗着义父和国公的身份要把顾昭弄得身败名裂,他们的前途也就完了。 这件事情,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发生的! 礼国公府的侍卫们一见,也纷纷涌上前来,护住了马车前的林维康。 此刻,双方剑拔弩张,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顾昭坐在马上,一眼就看见了侍卫队伍中最前方的那张脸,曾经不堪的记忆如潮水一样鼓荡而来。 顾昭不记得他的名字,只知道是林维康最信任的贴身侍卫之一,也是林雪容忠诚的仰慕者。 上辈子听到林雪容也要进入秦佑谨东宫为妃时,顾昭几乎无法相信,国公府想通过和太子联姻来保全富贵,难道她这个太子妃的分量还不够吗? 而林雪容心中不是只有先太子? 甚至先太子暴毙后,林雪容痛不欲生,数次想要以身相殉。 当时顾昭很疑惑,就马上回到礼国公府询问林维康。 可是,林维康夫妻二人却说,是因为秦佑谨爱慕,敬仰林雪容的容貌和人品,所以才将林雪容迎入东宫,他们也无能为力啊。 如今想想,林雪容根本就是针对自己,只要她过的好,林雪容都会去破坏。 当时的顾昭想见一见林雪容,问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却被林维康夫妻拒绝。 她身边的嬷嬷和大宫女大怒,斥责林维康夫妻无礼,却被林维康叫来侍卫拿下。 林维康冷冷地斥责她善妒,竟然容不下自家姐妹。 张夫人则一脸得意地,让侍卫把她身边的嬷嬷和大宫女拖出去,活活打死! 以此给她警告! 顾昭重新活了一次,仍然记得当时自己的绝望。 她哭喊着求他们放过无辜的仆人们,可那个侍卫牢牢把她固定在座位上,还低声在她耳边冷笑警告:“你不过是一个商贩之女,好运捡了一场富贵,就妄想和大小姐相比?你看清楚了,就算是东宫宫人,敢对大小姐不敬,也是一个死!” 那个侍卫,正是如今正守在林维康身前的人! 他现在看顾昭的眼神,和上辈子威胁她的眼神一模一样——充满了鄙夷和杀意! 顾昭极力克制住心里的愤怒,深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顾昭,再也不会被林维康一家任意拿捏! 她居高临下,用马鞭指着正在怒视自己的侍卫,目光凌厉,犹如九天雄鹰盯准了自己的猎物,充满了不可违逆的气势: “来人,本官怀疑此人是东昊奸细,给我拿下!带回去审问!” 顾昭知道,这个侍卫的武功应该很不错,否则当初不会那么轻松就制服了她。 现在顾昭的身份不同,她是刚刚被皇帝赐予彩鹤服的控鹤司官员! 只要他敢公开拒捕,顾昭就能将他列为重点通缉犯,让他这一辈子都只能像老鼠一样生活在阴暗的下水道里! 林维康完全没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下意识地为自己的贴身侍卫辩解:“顾昭你发什么疯?他是国公府的家生子,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怎么可能是东昊奸细?” 顾昭冷笑:“他看着本官的眼神,仿佛本官杀了他全家一样。如果他不是东昊奸细,怎么会这么仇恨本官?” 沈蔚和齐泗更是在顾昭命令出口的第一时间就抽出了鹤翎刀,大步向着礼国公侍卫队伍中走去。 他们一手拿着写着“鹤”字的黑铁腰牌高高举起,一手提刀,大声喝道:“控鹤司缉拿重犯,阻挠者一律视为造反叛国!” 两人身后只有四名小鹤,但是气势却丝毫不输,全体拔刀,左右分开,面对数十人的礼国公府侍卫,没有一丝畏怯。 被顾昭指着的侍卫从短暂的惊恐中冷静下来,冷笑着反驳:“控鹤司就能毫无证据地抓人吗?国公府的人,你有本事抓,只怕你到时候没本事承担后果!” 顾昭刚想说话,就听见一阵疾风暴雨一样的马蹄声,一道黑影急速而至。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嘶哑粗嘎的声音就在身边响起:“好一个礼国公!” 马蹄声戛然而止,来人停在了顾昭身边。 那恶鬼面具后的猩红双眼在看到顾昭僵硬的背影的一刹那,蓦然化为了清澈,薄冷无情的双唇也有了些许弧度。 她原来也有害怕的时候? 要是她知道自己是元弗,该会是什么表情呢? 比起秦行烈的玩味,顾昭心头只剩忐忑,她还没回头,就感受到如同潮水一般凌空压迫而来的无形气势。 励王!他怎么来了? 几乎是一瞬间,顾昭浑身的血液被冰封的彻底。就连呼吸都无法控制,头顶传来的粗烈喘息,强势而霸道的将她包拢。 众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似乎动一下就会死无全尸。 那鬼面具分明没有施舍他们一眼,却又好像有一把虚空利剑,直指众人的心房。 偏一寸,都会致命。 顾昭努力平息着陡然提速的心跳,让自己的身体不显得那么僵硬…… 黑色骏马上,身穿蟒袍的高大身影与她并肩而立,脸上狰狞的面具让林维康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两步,撞在了国公府的马车上。 那双恶鬼面具后猩红的双眼,紧紧盯着林维康,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在心里暗自叫苦,怎么会这么倒霉,偏偏遇到这位? 别的皇子都要给礼国公几分面子,但是这位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林维康都害怕对方下一步,一挥手,把他的头颅砍下来踢着玩! 顾昭也注意到身边这位爷的压迫感全都是冲着林维康,但她的心中满是幸灾乐祸。 谁让这个侍卫说话不严谨,正好被路过的励王听见呢? 他刚才话里话外都是在说,控鹤司这样直接效忠于皇帝的机构,都要忌惮礼国公府,要向礼国公府低头! 更何况其他人! 此言视皇室为何物?视励王为何物? 第63章 拿人抄家 面对独自一人的鬼面励王,林维康虽然身边围着数十名侍卫,依旧没有一点安全感。 励王能在千军之中取人首级,这几十个侍卫有什么用? 守正帝早就想削除他们的爵位,肯定乐得看见励王杀了他。 励王高踞马上,一语不发,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林维康,杀机毫不掩饰。 恐惧让林维德的两条腿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整个人靠在车厢上,才没有丢脸地倒下。 那个侍卫知道情况不妙,身形一矮,就想要从马车侧面绕过去逃跑。 沈蔚和齐泗如同离弦之箭,一起扑上去。 礼国公府的侍卫没有一个敢动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控鹤司的人如同搏命一般,很快将他们的首领摁在了地上。 控鹤司每个人都随身带着专用的捆缚金丝索,当即毫不客气地把那人狠狠捆成了一团。 林维康满脑子‘让顾昭用救命之恩换取林雪容的太子妃’的想法,瞬间荡然无存。 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那双猩红眼眸的视线,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颤颤地对着高大骏马上的鬼面举手:“王爷恕罪,容我告退。” 几名侍卫屏着呼吸把他扶进车厢,一行人像是逃命一样仓皇离开。 而鬼面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催马而去,蹄声如同狂风,转瞬消失在长街尽头。 从他出现到离开,不过是半刻钟不到,整个场面局势却急剧反转。励王之威,实在可怕!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顾昭长长吁了口气。 齐泗巴巴的凑过来:“大人,我感觉咱们刚才有点像狐假虎威里那只狐狸呀!” 顾昭斜了他一眼:“哟,你读书可不少,还知道狐假虎威呢?” “认识几个字,嘿嘿。”齐泗挠了挠下巴,“刚才要不是那位,礼国公肯定要跟咱们动手的。” “那位往那一站,礼国公就跟只鹌鹑似的,只会打哆嗦。” “大人,你说那位是不是特意来帮咱们的?” 顾昭皱了皱眉:“你是说他想要对付礼国公?算了,这种事情,记得心里感谢就行,别再提了。” 不管是这位杀神自己随心而为,还是朝廷真的有什么筹谋,都不是她这种小人物能掺和的。 别看她在典凤年等人面前,好像很大胆地声称自己心仪秦行烈,可当她真的和秦行烈相遇时,却是不敢多说一个字,不敢重喘一口气。 生怕狰狞鬼面后那双猩红眼睛转过来,把她当成下一个斩杀的对象。 幸亏幸亏,秦行烈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没有跟她说一个字,根本当她不存在。 齐泗见状只好闭上了嘴巴。 默默地在心里对那位爷说,他尽力了。 事情就发生在宫门外,不管是来往的官员,还是执勤的皇宫侍卫,都远远地目睹了整个过程。 各种各样的消息向着上京的各个角落飞快传开。 沈蔚过来请示:“大人,这个犯人如何处置?” 这其实是控鹤司内部的一个暗号。 如果真的是公事抓捕的嫌犯,不用说,直接押回控鹤司地牢,按照规矩审问拷打就行。 但是有很多时候,就像今天顾昭直接往那个侍卫头上扣了个“东昊奸细”的罪名一样,完全是仗着控鹤司的特殊身份,做了自己的私活。 这个时候,被抓的“犯人”就不交给控鹤司其他人处理,是杀是放,全都由抓人的自己处理。 只要把首尾收拾干净,没有人敢跟控鹤司过不去。 “沈哥你找个地方,好好伺候伺候这位了不起的国公府贵人。” 顾昭低头看着被绑得像粽子一样,嘴巴被塞得严严实实的侍卫,嘴角的弧度泛着寒意。 “东昊奸细居然潜伏到了国公府中,从小就活跃在国公府里,也不知道打探了多少机密,这可不是小事。” 齐泗上前一步:“大人,属下这就带人,去把此人全家都带回来好好审查!” 侍卫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拼命地扭动身体,发出呜呜的声音,可是根本没有一个人在乎他的反应。 顾昭点了点头:“一定要好好查!” 她想了想,好像这个侍卫的父母在国公府家生子当中也算是顶级的那一批,“多带些人,凡是敢阻拦的,一律视为同党!格杀勿论!” 齐泗大声应答,和沈蔚两人心中都有了谱。 顾昭和礼国公府之间,看来不但没有感情,还有不小的仇怨。 这样的话,他们就知道面对礼国公府应该是什么态度了。 沈蔚做事很利落,很快就把那个侍卫安置在了一个暗点中。 “这是属下自己准备的地方,看门的几个都是自己人。”沈蔚小声解释,“属下平时跟兵马司的几个兄弟碰头,需要一些不扎眼的地方。” 顾昭点了点头,觉得自己也应该像沈蔚一样,准备几个暗点,万一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也好有个地方处理。 没多久,齐泗也带着人马,把这个名叫林智的侍卫一家人全都抓了过来。 “有几个家伙想要阻挠,被我杀了。”齐泗轻描淡写地说。 顾昭意识到,齐泗虽然外貌普通,平时话也不多,但是动起手来也是个狠人。 跟着齐泗的小鹤们还赶了好几辆大车,里面全都是从林智家中抄出来的财物。 “这一家人过得可不像下人,倒像是老爷。”齐泗把抄家单子交给顾昭,补充了一句。 顾昭看见了人群中的几张脸庞,已经想起来林智的父母是什么身份。 “父亲是礼国公重用的管家,母亲是老礼国公夫人曾经的贴身大丫环。”顾昭弹了弹抄家单子,嘴角带笑,“这次辛苦兄弟们了,齐泗,浮财拿出来,大家分一分,拿去喝酒!” 刚才还担心老大是个年轻姑娘,不知道懂不懂规矩的小鹤们顿时欢呼起来。 控鹤司的规矩,抄家的时候不许私藏任何财物,一根绣花针都不行,只要发现就是个死。 但是回到控鹤司,主持事务的官员就会把财物分成若干份,大人物们拿大头,小鹤们拿小头。 说是小头,也比每个月那点银子多多了。 单靠正经月银,控鹤司大半官员都得饿死。 现在顾大人说,浮财都给他们分,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顾昭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林智一家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林维康最信任的管家之一都被抓过来了,这可真是一个大收获。 “别光顾着拿钱,好好伺候咱们尊贵的客人!”顾昭一句话,所有人都轰然应答,一个个精神抖擞,摩拳擦掌,将林家几个主事的分头押进了不同的房间,准备大刑伺候。 不把他们审问成铁案,这笔钱怎么能安然躺在他们的口袋里呢! 第64章 小看了林维康的野心 沈蔚这个暗点准备得很周全,下面挖了好几间地下室,从不同的房间都能进入,用作审讯房正合适。 林智一家人几乎每个人都分配到了一间,被重点“招待”。 顾昭不急不忙,背着手沿着台阶下到地下室。 守在地下室大门前的小鹤急忙推开了厚厚的大门,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立刻传了出来。 顾昭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林智在哪间?” 小鹤带路过去,敲开房门,一股子混着血腥气,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夹杂在一起扑了出来。 沈蔚站起身,看见是顾昭,有点犹豫。 他怕顾昭看不习惯这种血淋淋的场面。 顾昭对小鹤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守门,自己反手关上了房门。 房间墙壁上插着火把,粗大的木头架子上绑着一个半裸的男人,胸膛上已经横竖交错,布满了鞭痕。 地上烧着炉子,炉子里插着几根烧红的烙铁。 刚刚脱了外套,露着胸膛、撸起袖子提着皮鞭站在林智身边的小鹤有点无措,不知道是应该继续,还是停下来去穿上衣服。 “动作挺快嘛。”顾昭仿佛没有看出他们的尴尬,步伐自然地向着林智走了过去。 林智看见她,目光中的仇恨几乎凝成实质:“顾昭!你就是个臭婊子……” 沈蔚和小鹤都变了脸色,不等他们动作,顾昭已经反手抓起烙铁把柄,二话不说,狠狠按在了林智右胸口! 通红的烙铁和肌肤接触,发出滋滋的声音,一股烤肉的气味迅速扩散开来。 林智的惨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他徒劳无功地扭动身子,像是一条已经离开水的鱼,却根本无法逃避这种奔蹿向全身所有部位的疼痛。 顾昭回头把烙铁放回原处,等到林智停止惨叫,全身无力,喘息得像是一头被迫拉着破车爬了一整天山坡的老牛,才淡淡说道:“看来你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处境。” 林智用尽全力抬起头来,额头上满是汗珠,脸色惨白:“贱人!” 顾昭手指一抹,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根黑黝黝的峨眉刺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刷地一下,尖锐的峨眉刺直刺入林智大腿,从前到后直接刺穿。 顾昭神情不变,手上却左右摇动,任由峨眉刺在伤口中搅动,林智的惨叫已经变了调。 沈蔚和负责拷打的小鹤眼神中透出佩服,这样的顾昭并不比任何一个男人软弱,也让他们这些下属放下了心。 顾昭后退了两步,抽出峨眉刺,在墙角的水桶中清洗了一下,掏出手帕擦拭干净,重新收了起来。 小鹤拎起这桶水,直接泼到了林智脸上。 林智清醒过来之后,看着顾昭的眼神从仇恨变成了畏惧。 他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却再也不敢辱骂顾昭一个字。 顾昭却不放过他,正如当初他将那些忠心于她的嬷嬷和宫女,毫不在意地杀死一样,顾昭同样毫不在意地吩咐:“好好招呼他。” 沈蔚点头:“大人放心,属下会让他把……所有想要隐藏的秘密全都老老实实吐出来!” 包括他几岁尿床、几岁睡了第一个女人都说个清清楚楚。 顾昭转身出了门,去了林智父亲的审讯房间。 这位在礼国公府都十分体面的中年男人,此时已经狼狈不堪。 “只给了他两鞭子,他就痛哭流涕,什么都说了。”负责审讯的小鹤一脸不屑。 顾昭站在林管家面前,林管家刚被解下来,抱着一杯热茶,问什么说什么。 听到小鹤的话,他苦着脸解释:“大人,您不知道,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国公爷知道你们抓了我,要么就是找人来救我,要么就是派人来杀我。” 顾昭跟林维康之间的关系,他比很多人都清楚。 今天顾昭竟然毫不顾忌地派人把他硬抓了过来,显然是跟林维康撕破了脸。嘴硬没有用,顾昭可以把他打个半死,然后抓着他的手按手印画押。 而以林维康的为人,与其花费大力救他出去,不如派人杀他灭口。还不如早点招供,求顾昭留他一命。 “你倒是想得开,既然这样,你就自己说吧。只要你提供的内容足够有价值,我也不介意放你一条生路。” 顾昭在椅子上坐下,翻看着小鹤写下的口供记录。 “要都是这种不值钱的消息,你就直接去死,就别浪费我的时间了。” 林管家看着顾昭的眼神格外复杂。 当初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个所谓的国公义女放在眼里,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顾昭手下挣扎求生。 “其实,不管是之前的武帝陛下,还是当今,都想要削除勋贵。他们想的没有错,国公府底蕴深厚,而且对朝廷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国公爷还未成年时,就已经将朝廷视为最大的敌人。” “他曾经有过两位未婚妻,一位是世家贵女,一位是将门千金,但是都出了意外,未能履行婚约。” “国公爷认为,这都是朝廷在背后做了手脚,是害怕礼国公府通过联姻更加强大。” “于是,第三位未婚妻,他选择了当时的国子监祭酒之女张氏,也就是如今的国公夫人。” “果然,除了老夫人强烈反对之外,这桩婚事进行得非常顺利。” “这也越发坚定了国公爷的想法,那就是国公府与朝廷,迟早会爆发一次无法调和的冲突。” “所以,国公爷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了筹集资金,训练私兵,笼络朝臣……” 顾昭听着林管家的叙述,发现自己真是小看了林维康。 上辈子她竟然从来没有发现林维康这些小动作? “礼国公想造反?他有那个本事吗?” 她和林雪容之所以一出生就被抱错,就是因为张夫人躲避战乱去了江南。如果林维康有那么大能耐,怎么会连妻子都送去江南避祸? 林管家赔笑:“他开始就是为了自保,不过后来,后来不是……那个,林雪容攀上了太子殿下吗?” 顾昭来了兴趣:“说详细点。” “那个,林雪容不知道怎么就得了太子殿下青眼,经常能和太子殿下同出同入,人人都说她能当上太子妃。” “国公爷就有了想法。他,他的计划是,等林雪容当上皇后,生了儿子,就想办法弄死……让林雪容垂帘听政,他在背后掌控大局……” 顾昭了然:“就像杨坚、王莽那样,从自己女婿外孙手里抢夺江山?” 想得可真美。 突然,秦佑谨在心中怒吼的那些话跳入了顾昭的脑海。 秦佑谨说,上辈子她死后,林雪容真的害了他,抱着孩子当了执政皇太后…… 也许林维康的想法真的变成了现实? 不过这一次,林维康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因为顾昭会把林管家的这些供词,送给守正帝! 控鹤司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监察百官勋贵,保卫陛下安危,义不容辞! 至于说证据? 又不是真的审案,这种事情,只要皇帝心里有了芥蒂就足够了。 第65章 顽固的勇国公世子 顾昭刚把林智一家的口供翻完,就有人来传话,封酉请她过去一趟。 封酉如今见了顾昭,就像是见了自己亲女儿一样,满面带笑,让她坐下扯了几句家常,才说到正事。 太子开始痊愈,但是这并不代表太子吐血案已经彻底结束。 守正帝和太子都非常关注这一案件。 控鹤司当前的工作重点也仍旧是此事。 太子吐血案当初有好几条线索: 一,顾昭抓住的魏永铭那条线后来又摸出来潜龙小组的好几个成员,如今正在抓紧时间审问; 二,张新昆对遇仙楼的盘查花费功夫最多,勇国公世子以及几个朋友还在被关押审查; 三,王三嫂那条线现在是暂时没有动静了,只有等着哪天碰到那十五个假身份的持有者才能再续; 四,唐耀杭抓回来的郎霆,已经被证实与东昊无关,移交给了刑部…… 顾昭抬了抬眉毛,看了封酉一眼:“移交刑部?” 控鹤司这种地方,可是有名的阎王殿,有进无出的。 郎霆虽然与东昊奸细无关,却暴力拒捕,杀死杀伤了好几个小鹤白鹤,控鹤司居然会让他囫囵着出去? 封酉也挑了挑眉毛,手指向上指了指,意思是说,有上面的大人物插手。 顾昭想起了郎霆暗中效忠的那位“娘娘”,点了点头。 看来郎霆也算是没跟错人,至少对方在这种时候没有选择和他划清界限,还在努力捞他。 也不知道对方付出了什么代价…… 现在控鹤司的重点就是勇国公世子那边。 他的亲随给福豆私下传递物品,控鹤司根据郎霆的描述找到了当时残留的物证,确认那就是诱发夜合欢发作的合欢引。 但是还未审问,那个亲随却死在了勇国公世子的鞭子下。 “我从不相信什么巧合。”封酉目光冰冷。 勇国公世子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从年轻时候开始也没有传出过什么残暴的名声,因为情绪不好就把亲随活活打死,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然而霍秋山身份特殊,不能用刑。” 勇国公和礼国公一样,都是开国太祖册封的八位公爵之一,也是如今尚存的仅有两位公爵。 那就是整个北安王朝贵族的代表。 如果是当初权势熏天的控鹤司,也许抓着勇国公世子就上了大刑,但是如今的控鹤司没有这个权力。 勇国公世子不开口,控鹤司如何结案? 要是换个时候,扣住他慢慢拖,控鹤司也不急。 但是现在守正帝和太子都非常关注,如果查不出真相,不仅显得控鹤司无能,还可能激化太子和诚王的矛盾。 毕竟勇国公世子霍秋山是诚王的岳父,他的行动自然会被认为是诚王的意志。 霍秋山的亲随参与谋害太子,不就是诚王想杀太子? 兄弟阋墙,青龙卫的目的就达到了。 所以封酉希望顾昭能够去帮助张新昆,用最快的速度查清楚,到底勇国公世子有没有参与到谋害太子的行动之中。 等顾昭见到张新昆的时候,忍不住有些吃惊。 不过几天时间,张新昆面色格外憔悴,纱帽下的发际线明显高了不少。 他用力搓着自己的脸颊:“霍秋山不承认自己与东昊有关,也不承认打死亲随是杀人灭口。” 但是不能上刑,谁知道霍秋山说的是不是真话? 顾昭问他:“他那个亲随确定有问题吗?” 按照国公府这种豪门的惯例,能跟着勇国公世子出门的亲随,肯定是家生子,而且是精心挑选、清白忠心的才行。 这样的人居然会给福豆传递合欢引、毒害太子,真是难以置信。 “唐耀杭那边的口供,遇仙楼老板有眼线,证明那个亲随确实偷偷传递了东西给福豆。 “而福豆自杀后,身上留有一张油纸,盖有勇国公府的印戳。 “油纸上残留的粉末,经太医院验证,确实是合欢引的药粉。” 顾昭点了点头,这样的话就没有什么疑问了。 那个亲随的家人,已经被全部抓了起来。 但是他们也对此一无所知,打死了也没说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张新昆眯了眯眼睛,因为顾忌勇国公,很多事情束手束脚,以至于张新昆累得几天都没睡好觉,却还是没有进展。 这让张新昆很向往开国时候的控鹤司,什么王公贵族、高官大将,随便抓,随便审! 顾昭翻着卷宗,随口问道:“合欢引的药粉应该没多少吧?福豆为什么不随身带着,还要麻烦别人给他偷偷传递?” “这个我曾专门派人去东宫问过。福豆的身份,不适合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东宫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福豆作为专门侍奉太子茶水的小太监,不管是茶叶、茶具还是泡茶的水,都有专人监督,不能单独取用。 他和其他两个小太监合住一个房间,一举一动也要提防别人看见。 不安全。 平时福豆也没有机会出宫,不好传递。 当然,真正的原因应该是青龙卫故意为之,要把勇国公府和诚王拉下水。 郎霆的人之所以能指出那个亲随,是因为他和福豆在五楼撞在一起,对于一次接头来说,这种行为太不谨慎。 而且还用巴掌大的油纸包着,还盖了勇国公府的印戳,这也太显眼了。 所以张新昆认为这也是他们故意的。 就是为了让有心人看见,回头事情闹大了,自然会有人想起这一幕,被朝廷发现。 怎么看都应该是故意陷害勇国公府。 但是勇国公世子打死亲随这件事情,实在是一个越不过去的疑点。 这件事情让人感到矛盾。 “顾女官,你有什么想法?”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顾昭默默地翻着张新昆这里厚厚的口供。 “假如,勇国公世子真的不知情,那么这个亲随会听谁的去给福豆传递药物的呢?”顾昭抬头问。 张新昆毫不犹豫地回答:“除了霍秋山,应该没有人能指使得动他去做这种明显不对头的事。” 亲随霍来是勇国公府的家生子,因为机灵话少,才被选为霍秋山的贴身亲随。 这种贴身亲随经常会跟着主子经历一些机密,忠诚是首位。 以他的身份去给太子身边的小太监偷偷传递东西,这种事情非常敏感,他肯定不会听别人的命令去做。 顾昭若有所思:“走,我们去跟霍秋山谈谈。” 霍秋山等人被关押在一座院子里,没有关进地牢,衣食无忧,比其他嫌犯待遇好得多。 但霍秋山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任谁被关押这么久也开心不起来…… 哪怕是顾昭一身彩鹤服,让他有所忌惮,也没有改变他满身的敌意。 “本世子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们还要问什么?” 第66章 别碰我!臭女人 霍秋山年已四旬,身形高大微胖,十分魁梧,唇上髭须浓密,哪怕是在关押之中,仍旧打扮得整整齐齐。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讲究生活品质的人。 他对控鹤司十分反感,即使是当着顾昭,也丝毫不假辞色。 霍秋山上下打量着顾昭身上的彩鹤服:“你们什么时候放本世子回去?” 顾昭面色和煦,似乎根本不把他的敌意放在心上:“自然是等到查明真相。” “还有什么真相?本世子都说过了,你们说的什么东昊,什么奸细,都与本世子无关!” 霍秋山暴躁地站起身来大喝。 他身边的两个小鹤向前一步,他才不悦地哼了一声,继续坐了下来。 顾昭轻轻掸了掸自己的衣襟,神态悠闲:“你说的这些话,本官可以相信,但是陛下会相信吗?太子殿下会相信吗?” 霍秋山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语气带着嘲讽:“一个小小的女官,张口就是陛下,闭口就是殿下,真是吓死人了。” 顾昭不以为忤,反而笑道:“今天太阳不错,不如我们到外面亭子里,一边欣赏风景,一边聊聊?”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给沈蔚使了个眼色。 来见霍秋山之前,顾昭就已经给沈蔚交代过该怎么做。 沈蔚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看着顾昭走在前方出了门,并没有跟上。 霍秋山很不高兴:“这里有什么风景好欣赏?” 但是他知道,顾昭说是邀请,其实就是强制,他不去不行。 看着前方高挑纤细的背影,霍秋山眼底一片阴霾。 如果不是在控鹤司,这样的女人连跟他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初春时节,阳光不错,新绿刚刚萌生,亭子边上并没有什么花朵,霍秋山早就看腻了。 已经有人在亭子里的座位上铺好了垫子,准备了茶水,顾昭径直落座。 霍秋山迈步上台阶,脸色越发阴沉。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好像有人碰了自己一下,刚想回头看,就感觉一股气流冲到喉咙,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等他咳嗽完,回头看时,几个控鹤司的人都离他有一臂之外。 霍秋山扫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顾昭却站了起来:“世子可是染了风寒?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无妨。”霍秋山并不在意,“有什么就赶快问,本世子没有兴趣陪你们兜圈子。” 顾昭却一副关切模样:“这样吧,我略懂一点医术,来让我给世子把把脉。” 霍秋山皱起了眉毛,提高了声音:“不需要!” 顾昭歪了歪头,齐泗一步就迈到霍秋山身边,面目冷漠:“得罪了。” 他一把抓住霍秋山的手臂,掀起霍秋山的衣袖,就把霍秋山的胳膊按在了石桌上。 “你们干什么?”霍秋山努力挣扎,却根本挣扎不动。 在顾昭的手指接触到霍秋山的手腕皮肤时,他的头皮瞬间发麻,发出一声怒吼,一种眩晕甚至恶心的感觉席卷他全身,他强忍着,才没在众人面前吐出来。 【真恶心!别碰我!臭女人!不要脸的臭婊子!恶心死我了!】 一连串歇斯底里的咒骂在顾昭脑海中爆发出来。 顾昭诧异地看着霍秋山:“只是把脉,世子未免太过激动。” “我不需要你把脉!你给我滚!”霍秋山被按着不能动弹,他僵直着身体,气急败坏地叫。 顾昭睫毛轻垂,语气放缓:“不过是为了世子的身体而已,毕竟事情查不清楚,世子就要在控鹤司看管下继续生活,万一世子染病,对我们双方都不好。” “我堂堂国公府世子,怎么可能跟东昊有关系!” 【霍来早就被我打死了!你查个毛!我不承认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顾昭的语气越发温柔:“勇国公乃北安勋贵之首,当然不会勾结东昊,不过也许有人假借世子之名,指使霍来为东昊做事呢?” 霍秋山勃然大怒,声音再次拔高:“怎么可能!” 【他们猜到了?】在顾昭脑海里响起来的霍秋山声音却透着心虚,【不,不会,她只是在诈我。他们根本不可能想到华琦身上。】 顾昭的嘴角缓缓勾起:“世间哪有什么不可能?比如说,人人都以为霍来只听世子你的话,却不知道,还有一个人,也同样能够命令他做事……” “你们控鹤司有完没完?先是陷害霍来,说他参与毒害太子,然后就陷害本世子,说本世子勾结东昊;现在又准备陷害哪个?” 霍秋山喘着粗气,红着眼睛,竟然大声笑了起来。 【如果让朝野上下都知道我们的事,那我霍家的脸就丢光了!我怎么可能说出华琦。】 顾昭放开了霍秋山的手腕,坐回原位,轻轻摆了摆手,所有禁锢着霍秋山的人一下子都散了开来。 霍秋山恢复了自由,看着顾昭的眼神像是看着杀父仇人。 “世子身体康健,不用担心。”顾昭对他的强烈杀意仿佛毫无所觉,笑容悠然,“不过世子看起来并不喜欢在这里,那就送世子回去休息吧。” 霍秋山的眼神变得疑惑起来。 这个女官不是来审问自己的吗? 那些说要跟他“谈谈”的控鹤司官员,其实全都是在盘问他。 问他各种问题。 用各种语言陷阱,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为什么这个女官就这样就让他走了? 难道——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了吗? 想想刚才顾昭的那句话,霍秋山心中突然升起恐惧。 就算是被小鹤们围着往回走,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亭子里的那个人影。 那个女官却已经低头开始洗茶泡茶,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仿佛胸有成竹。 霍秋山心中一片恐慌。 等霍秋山走远,顾昭才叫沈蔚:“沈哥,你去叫人,把扬武将军的侄子华琦带过来。” 顾昭想看看,这个被霍秋山心心念念护着的华琦,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而且刚才她给霍秋山把脉的时候,霍秋山那种疯狂的反应,也很有意思。 第67章 这个顾昭真是神了! 审讯华琦的时候,顾昭选择的地点不是客厅,更不是花园,而是刑讯房。 华琦被带到了顾昭面前,她抬起头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眼。 他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个头不高,容貌清秀,气质非常温和,神情有些拘谨。 顾昭看见他的脸,顿时想起当时在太子雅间中,他们曾擦肩而过。 很难想象,华琦和霍秋山这两个不管是出身、年龄还是性格都相差甚远的人,会成为至交好友。 据调查的信息所知,华琦是扬武将军的侄子,兵部五品员外郎。 元夕时,霍秋山在遇仙楼招待的朋友中有他。 他的家庭情况很简单:妻子难产去世,只留下一个儿子,由他仅有的一个妾室照顾。 曾经有不少人给他说媒,华琦却坚持不肯续弦,说是怕再有子女,会忽视儿子的感受。 倒是让人觉得他是个好父亲。 华琦一看见墙上那些各种样式的刑具,闻到房间里充满血腥的味道,整个人就像是被射伤了翅膀的大雁一样,全身都绷紧了。 顾昭面沉如水,目光犀利,浑身散发出强大的气势,和在霍秋山面前判若两人。 控鹤司专门搜集了资料,研究了霍秋山这伙人各自的性格和处事特点。 针对不同性格的人,顾昭会用不同的态度审讯。 华琦出身普通,性子软和,不够有主见,顾昭一见面就要压制住他,把握整个谈话节奏,让他不敢撒谎。 果然,在这样的顾昭面前,华琦的脸色苍白,头颅一点点垂下,只有一双手在身侧努力地握拳。 紧绷的手背和泛白的指关节,都透露出他的紧张。 在之前的审问中,华琦害怕地有的没的乱说了一堆,也因此洗清了嫌疑。 这段被关押的时间里,他的表现也很老实,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房间里待着不出门。 偶尔几次出门都是霍秋山无聊了,叫他们几个一起打个牌。 而根据霍秋山的心声,华琦就是那个除了他以外,能够指使霍来的唯一的那个人。 这就很不合理——华琦的身份地位,如果他不是霍秋山的好友,霍来这种豪门家生子出门在外碰见了都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这样一个华琦,有什么值得让霍秋山拼命护着的呢? 梳理好这些线索,顾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她故意一言不发,让刑讯房的氛围更加恐怖。 她冷着脸,目光凶狠,带来的压迫感让华琦的身体开始摇晃,似乎下一秒就会晕倒。 就在这时,顾昭突然抓起惊堂木,用力拍在桌子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声响:“华琦,你为何指使霍来给福豆送药,谋害太子!” 华琦措不及防,双腿一软,真的坐倒在了地上,“不,不,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有,我什么也没做!” 顾昭凌厉的叱喝声好像是一把钩子,钻进了他的脑子里,勾起了他心底一直担忧恐惧的东西。 华琦无法控制地大叫起来,竭力为自己辩解。 然而在场的人却都露出了一丝喜色。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华琦已经被击破了心防,距离坦白说出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这让所有人看向顾昭的眼神都满是震惊和钦佩。 不愧是一天抓获两名东昊重犯的顾女官,不愧是陛下亲赐彩鹤服的顾女官! 之前这么多天都没有发现疑点的华琦,顾女官来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直接把他揪了出来。 一句话就把他吓成了这个模样。 “真是神了。”有人低声嘀咕。 华琦大喊了半天,顾昭不开口,就没有一个人上去阻止,直到他自己安静下来,顾昭才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 沈蔚和齐泗跟了上去,一左一右护着顾昭。 他们的心中无比自豪,看向华琦的眼神则是充满了警惕。 顾昭蹲下来,伸手捏住了华琦的下巴,让他抬起眼睛,“怎么,还不准备说真话,想要尝尝控鹤司大刑的滋味吗?” 华琦脸上的恐惧还未消散,此时更是瞳孔紧缩,全身颤抖。 【不要,我不要再经历一遍了,那简直是地狱,好可怕,好疼!】 “再经历一遍”?他之前被谁严刑拷打过? 顾昭心头一动,想起了资料上华琦最近几个月的动态。 两个月前,去年冬月时,华琦作为兵部属员,曾经去过一次斗川关! 那个时候,虽然斗川关还未失守,但是斗川关内早已经被东昊渗透成了筛子。 华琦是不是在那里被东昊人捉住,严刑拷打后投降,所以为东昊效忠了? “来人,上大刑!” 顾昭站起身命令,小鹤们立刻涌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把华琦往刑讯架上吊起。 华琦的额头冒出无数汗珠,全身抖得比筛糠还厉害,嘴唇完全没有了血色:“不要,不要,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顾昭却好像没听见一样,任由小鹤们把他高高吊起。 “先赏他两鞭子。” 蘸着水的牛皮鞭子啪啪两声抽下去,华琦厚厚的棉衣立刻被抽破,棉絮当空飞舞。 华琦本人更是在架子上扭曲得像是一只虾米,发出了痛苦的嚎叫。 这两鞭子就是为了彻底打掉华琦心中残留的侥幸,让他铭记被拷打的痛苦,不敢耍任何花样。 “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都说!” 华琦喘着粗气,急急忙忙地招认,唯恐自己说慢了又要挨打。 “是我让霍来去送东西的!是我干的!” 他的语速飞快,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把所有事情都说了一遍。 正如顾昭所推测那样,华琦去年年底因公务去了一趟斗川关,独自逛街的时候,被人抓了起来。 那些人告诉华琦,他们是东昊人,要求华琦效忠东昊,为他们做事。 华琦称自己宁死不屈,但是想到自己还年幼的儿子,最后不得不屈服。 他被迫当着东昊人的面,亲手杀死了两名北安百姓,并写下了效忠书,签名画押。 “我原本想着,回到上京就是我的地盘,如果那些人胆敢找上门来,我就让人杀了他们。 “那些被胁迫做的事情,根本不是我的本意,陛下总不会因此而砍我的头。 “但是,但是……” 华琦的脸涨得通红,窘迫地说:“但是他们却用我和世子的事情来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把我们两个的事情写成话本,在上京传播!” 第68章 我会失去所有! 华琦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头都不敢抬。 其实北安不管是贵族还是下层,都不乏好男风者,平时说起来也只是当成风流韵事而已。 所以他当时被东昊拷打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和霍秋山之间的这种关系。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东昊奸细威胁他的却是,要把他和霍秋山的事情写成那种艳情话本,配上春宫图,在上京传播! 用他们两个的真名,描述他们两个的真实身体特征! “堂堂国公府世子,为了你,家中只有一妻一妾,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从不进青楼,不爱女色; “你为了霍世子,妻子逝世后不肯续弦,守着一个相貌平平的老妾过日子。 “这样的恩爱和忠诚,加上那些香艳到肉的场景描写,我保证你和霍世子从此成为北安名人,人人敬仰。” 那个相貌儒雅俊美的男人,微笑着说出的话,却足以让华琦堕入冰窟。 这事情一旦闹大了,霍秋山不会有什么损失,他却会失去所有。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攀附权贵,以色侍人。 丢官弃职,名声扫地,儿子也跟着永远抬不起头…… 他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 霍秋山作为诚王的岳父,不止一次帮助诚王应对朝中变化,而他也多次参与其中。 作为经常帮他和霍秋山送情书和礼物的传递人霍来,自然知道他在霍秋山心中的地位。 于是他以霍秋山的名义,利用霍来在元夕夜把合欢引偷偷交给福豆。 顾昭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那你是怎么让霍秋山打死霍来的?” 华琦低着头:“我告诉他,我看见霍来和太子的人私下见面。” 顾昭不理解:“难道霍秋山就没有想过问问霍来怎么回事?” 霍来一个大活人,只要霍秋山一问,他们俩当面对质,华琦不就露馅了? 华琦发出了一阵古怪的笑声:“他是想问的,但是我说控鹤司的人肯定会查到霍来身上,到时候控鹤司想要什么口供都有,勇国公府就会陷入巨大的麻烦之中。 “与其到时候让霍来攀咬,不如在控鹤司发现之前杀了他,一了百了。” 顾昭沉默了一会儿:“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原本张新昆他们都倾向于霍秋山不知情,不曾参与谋害太子,唯一的疑点就是霍秋山打死了霍来。 如果没有这个疑点,霍秋山早就被放回去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华琦确实完成了东昊人交给他的任务,成功地让勇国公府参与到谋害太子的行动之中,破坏了太子与诚王的兄弟关系。 华琦努力抬起头,清秀的脸庞竟然有些扭曲:“我知道!但是勇国公何等身份,对我来说是灭顶之灾的事情,落到他头上不过是小事而已。” 顾昭深深注视了他一眼:“那你想过霍秋山吗?” “他顶多是被斥责几句,大不了禁足一年半载,什么都不会改变。 “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会失去所有! “他曾经说过,这辈子不能与我光明正大在一起,愿意倾尽所有补偿我,对我好,这次不过是让他实现这些承诺而已,他会理解我的!” 华琦大声说,似乎这样就能够让自己更加坚信这个说法。 顾昭没有跟他争辩的兴趣,她关心的重点在其他地方:“你的合欢引从何而来?” 魏永铭招供说,他只负责做夜合欢的药物,合欢引不归他管。 根据魏永铭的供词,控鹤司抓住了好几名潜龙小组的成员,但是代号为龙飞的组长却一直没有找到。 顾昭觉得,给华琦合欢引的人很可能就跟龙飞有密切关系。 华琦已经毫无顾忌,问什么说什么,只求能够早点把他从刑讯架上放下来。 “钟先生给了我一个地址和暗语。 “北街仁心药房,买六颗六味地黄丸。 “店家会问,有西域药材制成的,还有南疆药材制成的,要哪一种。 “我回答说,西域药材温和清凉,南疆的怕上火。 “他就会给我东西。我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拿回去之后,用带着勇国公府印记的油纸包好。 “等到元宵之夜,就让勇国公府的人找机会交给太子身边的小太监福豆。” 听到“北街”两个字,顾昭的脸色不由阴沉了下来。 等到华琦说清楚地址和人物外貌特征,顾昭立刻就让沈蔚带人去抓捕那个药堂的所有人。 “时间过了这么久,如果他们足够警惕的话,可能早就转移了。”顾昭叮嘱沈蔚,“如果那样,就向周边的居民询问,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在沈蔚出门前,顾昭又说了一句:“北街乱,多带些人。该杀的就杀。” 沈蔚抱拳行礼:“是,属下明白!” …… 张新昆闻讯赶来的时候,顾昭正独自坐在亭子里喝茶。 院子里满是来来往往的白鹤和小鹤们,一个个行色匆匆,面带喜色。 抓人抄家,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 而顾昭所在的小亭子,和这人流不过隔了一座假山,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界。 张新昆脸上也难掩兴奋和钦佩。 他忙乎了大半个月都没查清楚,顾昭却只用了两个多时辰,就已经弄得明明白白。 “我刚睡下一会儿,就听说顾大人你已经抓到了幕后指使者!”张新昆急切地说,“顾大人你真是神乎其神啊!” 顾昭给他斟茶,嘴角的笑容并未抵达眼底。 “只能算是运气好,才能不辱使命。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张大人处置了。” 顾昭只是奉了封酉的命令,来帮张新昆查出真相,后续工作还是张新昆的。 张新昆有些困惑:“怎么?顾大人好像不太高兴?” 顾昭扯了扯嘴角:“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情情爱爱,实在是人间莫大的凶险。 爱上一个人,就等于给了那个人一把随时能够捅伤你要害的凶器。 秦佑谨是这样做的,华琦也是这样做的。 她喝完茶,站起身来,灿然一笑,将胸中暂时涌上的这些多愁善感挥去:“张大人接下来有的忙了,我不多打扰,有空一起吃饭。” 正事完毕,顾昭也没有其他心思,就直接回了家。 这种时候,也只有这个独属于自己的角落,才能让她安静地隐藏自己,抚平心底荡起的酸楚。 顾昭坐在书房的角落里,没有点灯,静静地闭着眼睛。 过去的那些场景如同流水,在她心底缓缓淌过。 仍旧有些难过,不过是为了那个傻乎乎全心付出的自己。 第69章 北街背后的人 房门被轻轻敲响。 顾昭睁开眼:“进来。” 淡淡的月光从门外投进来,一个人影从门口延伸到房间内,看起来格外伟岸。 是元弗。 借着微光,顾昭能看出他双手捧着盘子,脚步轻捷地走了进来。 顾昭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小心些。” 她刚要点灯,元弗却好像能看穿黑暗一样,走到了书桌前。他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反身推开了墙上的窗扇。 冰冷的气息伴随着薄薄的月色,瞬间流入房内。 也让元弗倍加清醒了几分,方才他不知道怎么了,听着红儿说了句看到小姐心情不太好,他就不受控制得跑到了厨房,还盯着锅熬了几个时辰的甜汤。 他只是报恩罢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顾昭不是也给他吃甜的吗? 他只是……只是回礼而已。 话虽如此,那被月色映的银白的耳垂,却悄无声息得变了颜色。 顾昭见状连忙阻止:“别开这么大,冻着你可怎么办?” 元弗似乎扯了扯嘴角,伸手拽了拽自己身上厚厚的裘衣。 顾昭自己倒是不怎么畏冷——她也跟着扯了扯嘴角,带着一丝自嘲,毕竟当初冷宫中都没有冻死她呢。 元弗站在书桌前,顾昭能听见碗勺叮当的声音,看他的动作,应该是端了锅碗过来。 空气中飘荡的甜味,告诉顾昭,元弗应该是带了一锅甜汤。 顾昭莫名地有点想笑。 她哄元弗开心的时候,就是不断地给元弗投喂甜食。 现在反过来了,变成元弗端着甜汤来喂她了吗? 元弗可真是个贴心的小宝贝。真不明白这样一个长得又好、心眼又柔软、全身都暖洋洋的小可爱,他的家人怎么舍得不对他好呢? 也好,现在她捡到了,就是她自己的宝贝了。 她要把元弗宠得天天都开开心心,比自己的亲弟弟还亲! 元弗弯下腰,把碗放在顾昭面前,自己坐在顾昭对面,捧着另一碗。 当甜丝丝的糖水从勺子里滑入口腔时,所有的感伤一下子全都被顾昭抛之脑后了。 两个人在淡淡的月色中,安安静静地喝光了一小锅甜汤…… ———— “大人,属下有件事情禀告。” 沈蔚从北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不出顾昭所料,仁心药房已经关门大吉,原本的药房如今已经改成了布店。 药房的人更是早就不见了踪迹。 不过沈蔚并没有立刻撤回,而是按照顾昭的叮嘱,收集关于仁心药房的所有消息。 他在几个兵马司都有朋友,北城也不例外。 沈蔚找到自己当兵马司巡逻小队长的朋友,请了几个负责仁心药房区域的巡逻士兵,一边喝酒,一边打听消息。 没想到,还真的被他打探到了一些有价值的情况。 “你是说,当初在仁心药房有一个老头,被人称为‘毒医’?”顾昭一听,也来了精神。 沈蔚点头:“对,是我那个兄弟的手下不小心听到的。” 顾昭记得很清楚,黄院判说过,元弗体内的毒太复杂,他都无法根治,除非是有位著名的毒医才有可能治疗。 不管这个“毒医”是不是黄院判所说的那个,单单沈蔚居然还记得留意这方面的消息,顾昭就非常感谢:“沈哥有心了,我替表哥多谢你。” “只可惜仁心药房已经转移,也不知道那个老头还在不在上京。”沈蔚有点遗憾。 他是听齐泗说了,才知道顾昭那个长得谪仙一样的表哥竟然那么凄惨。 就算不是顾大人的表哥,只看那张脸,沈蔚都愿意帮他一把。 顾昭思考了一下:“有没有让人记下来那人的长相?” “有。” 沈蔚跟着顾昭办了几次案子,早就发现顾昭喜欢动笔,把什么都记下来,所以也做好了准备。 他抽出一张纸捧给顾昭。 “年约六旬,中等身材,背部微驼,面色赤红,头发花白,三角眼,眼角皱纹细密,鼻尖有黑痣,声音尖利……”顾昭看得笑了起来,“沈哥做得很仔细。” 沈蔚见她看得仔细,不由也咧嘴笑了:“就是,不懂怎么做,就都记下来了呗。” 他补充了一句:“北街确实乱,大人如果要去,一定要带上属下,多带些人。” 说到这里,顾昭确实只听说北街乱,但是却不知道具体情况。 “沈哥对北街了解吗?能不能给我讲讲?”同样都是上京,为什么北街会成为化外之区? 对这个问题,沈蔚作为上京土著,还真的比顾昭了解得多些。 北街之乱,始于当初东昊统治北安之时。 东昊人少,北安人多,东昊采用分化政策,拉拢了一批卖国叛徒,给予他们特权,让他们出面建立朝廷。 这批人既然能够背叛家国,可想而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个利欲熏心,脑子里想的都是升官发财。 其中为首的几个家族就看中了北城。 北城是西域和北方商路进入上京检查的必经之路,同时又拥有最大的漕运码头,南方水运而来的大宗货物在此处卸货入仓的最多,可以说是个生财宝地。 几个家族就利用手中的权力一步步将北城划为了他们的禁脔。 为了培植他们的势力,东昊人对他们的行为视若无睹,只是让他们必须交税。 各种律法在北城形同虚设,只要有钱有势,就能在北城为所欲为。 当街打架杀人,傀儡朝廷也当成没看见,只有北城自己的巡逻队进行处置。 直到安武帝扫荡北安,驱逐东昊,恢复秦家朝廷,北城才被收回。 但是那几个家族在北城盘踞已深,与北安世族都有着或明或暗的利益输送;而安武帝当初能够扩大军伍,也少不了北安世族的支持。 初登大位,安武帝还没有站稳脚跟,梳理通顺各方势力,只能将北城大致清扫一番,留下了北城核心北街一片,未曾彻底清理。 后来安武帝更是沉溺于美酒爱妃豪奢享受之中,早年的各种雄心壮志在温柔乡中消磨殆尽,早就忘记了北街的事情。 于是,北街就一直这样存在着,延续着,成为了上京城中的一方特殊天地。 顾昭听得频频点头,她早知道北街是法外之地,各种黑恶势力盛行,今天才彻底明白了北街的来龙去脉。 “那么,沈哥你知道如今北街那些人背后的世族都是哪些吗?” 沈蔚摇了摇头,这种层次的事情就不是他能打听得到的了。 顾昭想起了林雪容把她的女儿丢到北街的事情,在仇恨之外,突然有了一点明悟。也许,林家也参与了其中? 也是,要说北安顶尖世家,除了礼国公林家和勇国公霍家之外,还有谁呢? 这两家都是从军功起身,哪怕后来各任皇帝不停地削除他们的兵权和势力,却仍旧保有相当的力量。 那些深深扎根在军中的影响力和人脉,并不是一下子就能够消除干净的。更何况又是东昊入侵,又是六王之乱,朝廷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去插手军队? 林维康这边,虽然一连两代礼国公都没有领军的天赋,却也一直把自己的手下塞到军队里培养。 勇国公那边,世子霍秋山虽在家没有出仕,但是他的庶弟霍冬原已经是镇南将军。 顾昭觉得,这两家暗中控制北街的可能性很大。 即使原本控制北街的不是他们,当他们看到北街那宏大的利润之后,也不会放过,迟早会灭了原本的控制者,自己来当幕后东家。 与此同时,在北街豪客们最爱的妓院红袖招中,也有人谈到了顾昭。 红袖招三楼最大的房间里,北街几乎无人不识的红袖招老板、曾经的花魁娘子菡眉恭恭敬敬地肃立着,不敢动一动。 在她面前,高椅软垫中姿势放松地斜卧的,正是礼国公府的大小姐林雪容。 “控鹤司的手,竟然也伸进北街了吗?”林雪容冷笑,“你们查了吗,那是控鹤司哪个的手下?” 第70章 我那好妹妹的人 她原本是不知道控鹤司是什么东西的,但是拜顾昭所赐,如今她的耳朵都快要被控鹤司三个字磨出茧子了。 不过是锦衣卫一样的特务组织罢了,可是顾昭却凭借着这样的邪门歪道一飞冲天。 林维康这些天就没有给她一个好脸色,不就是因为顾昭如今发达了,他以为顾昭的价值比自己高了吗? 至于张婉,就只会哭,脑子里就只有林维康,根本帮不上真正的忙。 林雪容非常庆幸,她从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有真的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林维康夫妻身上。 红袖招就是她从林维康手里要过来的,这才是她真正的地盘。 在外面长袖善舞的菡眉,在林雪容面前却乖巧得像是个小姑娘,因为她知道,面前这位贵女有多么残忍可怕。 “奴才派人查问了,那领头的白鹤叫沈蔚,是彩鹤顾大人的心腹手下。” 林雪容坐直了身体,笑出了声:“竟然是我那好妹妹的人?我正愁找不到机会,她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 顾昭这么快解决了勇国公世子那边的案情,封酉给了她一天假,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她准备趁这个时间,去看看上京城的房子,如果合适的话,就买一些充作自己的暗点。 毕竟她有些要做的事情,不适合让控鹤司的人知道。 上次抄了林智家,浮财有数百两银子,分给了当时出动的小鹤们; 地契、字画、古玩、珠宝、大额银票等,按照控鹤司的惯例,顾昭自己留了一部分,大头给了封酉; 封酉会自己留下一部分,然后交给典凤年。 拿了孝敬,如果出了事,典凤年和封酉都要替顾昭撑腰出头。 这就是规矩。 顾昭留下的财货里,有两份地契,一份是上京城外的农庄,良田百顷,一份是上京最繁华地段善七坊的铺面。 这两处房产店面顾昭并不准备留下,她手中有了控鹤司的权力,挣钱只是小事一桩。 说得难听一点,她只要随便抓几个为富不仁的贪官、黑商,抄来的家财就足够她使用。 以北安现在朝野腐烂的程度,她每天抓一个,恐怕一年半载都抓不完。 贪官黑商通过各种不法手段残害百姓获得的家财,顾昭抄了也没有一点内疚感。 齐泗帮她把这两处产业出售,换来了近万两银子,加上抄家得来的数千两银票,用来购置自己的暗点绰绰有余。 暗点需要保密,顾昭并不准备带其他人一起去。 她在后院屋子里鼓捣了半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相貌平凡的中年男子。 上辈子顾昭能够冒充秦佑谨去骠骑营调兵,就是宫中一位老嬷嬷为她易容改扮,她亲眼看着自己被那老嬷嬷变成了一个英俊男子。 这一幕让她印象无比深刻,以至于后来她有了时间之后,立刻就把那位老嬷嬷请了过来,学习这种神奇的易容手法。 虽然因为实践次数不多,顾昭的水平还不足以和老嬷嬷相比,但是就像现在这样扮成男子还是很难让人看出来的。 带好了所有常备物品,顾昭一身男装,避着下人从后院角门离开了家。 顾昭走出好一段距离,一路上留意身后,确定没有人跟随,才从车马行雇了一辆马车。 她是不得不小心从事。 东昊青龙卫之前就让王三嫂暗杀她,却没有成功,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放弃? “去东城。” 马夫应了一声,扬鞭催马出发。 皇城位于上京中心位置,王公贵族们大部分都集中在皇城之南的区域,商贾就算是再有钱,都不敢在南城买房。 他们一般都会选择东城。 上京外来人口最多的地方,一个是北街,一个就是东城。 北街那些,大半都是作奸犯科、见不得光的流窜嫌犯。 东城才是小有家产的外地人最适合置业的区域。 顾昭在审理王三嫂的案子时,就已经顺道为自己做了不少假身份。 随着王三嫂诸人的先后伏法,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些身份属于她,用这些身份购买房产,怎么也查不到她头上。 顾昭在东城下了车,等车夫走后,又步行往前走了好一段距离。确定没有人跟踪自己,才找了一个酒楼,赏了小二一些碎银,让他叫了一个靠谱的房屋官牙来。 “先生是要买房子吗?”牙人十分殷勤,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顾昭。 顾昭如今的样子,容貌平平,气质普通,身上倒是穿着绸缎,看起来应该有些家底。 “请坐。”顾昭用从老嬷嬷处学来的变声之法,声音与正常男子无异,“不知牙人如何称呼?” 牙人听他说话从容,语气斯文,态度又恭谨了三分:“多谢先生,小的姓杨。” “我想寻个小院子,平日清净,来往方便,偶尔过来小住,不会惊扰邻里的那种。” 牙人也是见多了客户,并不询问缘由,而是将自己所知的几处都介绍了一番。 顾昭跟他聊了一会儿,见他不是那种虚言狡诈之人,就跟他一起去实地观看了几处,挑选了两个自己看中的小院子,爽快地买了下来。 杨牙人乐得嘴都合不拢,两个小院子合起来将近一千两,他能拿不少佣金呢。 这让他拿着顾昭的假身份办理手续的时候,脚底下简直像生了风一样,打点小吏们时也爽快了许多,没用多久就把房子过到了顾昭名下。 说是快,这一通下来,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顾昭揣好房契,进了一家干净点的小饭馆,点了两个菜。 刚吃到一半,就听见外面吵闹起来。 顾昭下意识地竖起耳朵仔细听——观察周围所有细节,整理分析,预测推断,是她一直在坚持的锻炼。 不过,当一个名字跳进她耳朵时,顾昭不由变了脸色,推案而起。 “陆启,你发财了?提着大包小包的,别是偷人家东西了吧!” “你可真不愧是贱人生的野种,天生的下流坯子,好的不学,竟然学着偷钱!” “这是我的钱!是我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 “你挣的?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笑话,你干什么能挣这么多钱?” “怕不是学他娘去卖身了吧?” 几个男声一起大笑起来,恶意几乎满溢而出。 “别说,就凭这张小白脸,去南风馆里说不定还真的能卖个好价钱呢。” “那不是要卖屁股了?啊?哈哈哈!” “前几天我可是看见你跟一个小胖子鬼鬼祟祟的,那就是你的买主吧?” “怎么样,小胖子功夫好不好……” “来,让我看看你都给大爷们买了什么好东西!” 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人惨叫起来:“啊啊啊,你敢打我?啊啊啊啊啊,疼死我了!你放开!快打死他!” 饭馆旁边的小胡同里,几个人撕打成了一团。 被好几个人一起殴打的青年紧紧掐着身下人的脖子,咬着他的肉不放,哪怕是被人从背后连踢带打也不松手松嘴。 他知道自己一个人打不过他们好几个,只有够狠盯着一个人往死里打,才有胜利的可能。 他已经做好了被打个半死的准备,可是和他预料不同的是,背后的攻击只有几下就消失了。 没有放开掐着敌人脖子的手,他警惕地回头,却看见一个陌生男人正将两个敌人的头狠狠一碰,然后随手一丢,就像是扔掉什么垃圾一样随意。 那几个总是欺负他的男人,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躺在墙根了。 他翻身向后一缩,把手里接近昏迷的人往前一推挡住自己:“你是谁?” 陆启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吓人: 他藏在黑影中探出头来,脸上沾满了鲜血。 开口问话的时候,牙齿上和嘴唇上的血液赫然在目,加上那双灼灼如同暗夜兽眸的眼睛,仿佛是丛林中捕食的野兽! 面对这样的陆启,顾昭却笑了起来。 果然是他啊。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陆启陆左相。 第71章 帮我把这些钱花掉 陆启是顾昭当上太子妃之后,从民间挖掘出来的人才。 一次,顾昭出行时发现,上京城外的一个驿站,在整个上京城都乱成一团的情况下,仍旧保持着良好的运转。 其功劳全在一个临时驿卒身上。 顾昭派人暗中观察了这个驿站半个月,越看越是佩服,认定了这个驿卒是个大才,亲自上门拜请其入仕。 这个驿卒就是陆启。 在顾昭被打入冷宫之前,他已经成为北安左相——因为人才匮乏,五阁老制度已经变成了左右相。 通过一次次的合作,顾昭对陆启了解越多,就越是欣赏。 顾昭被打入冷宫后,还听说陆启一直在上书驳斥秦佑谨给她扣上的种种罪名…… 想来,陆启对她这个太子妃也是认可的。 没想到,再来一次,她遇见陆启竟然早了这么多年。 眼前的陆启和那个沉稳周密的左相一比,实在是稚嫩太多。 顾昭心情很好,笑容也明亮了起来:“你再不松手,人可就死了。” 陆启手里的人刚才被他掐脖子咬耳朵,后来又被他勒着脖子当盾牌,已经气若游丝。 他连忙松开手臂,却没有放松对顾昭的警惕。 “走呀,还留着干嘛?等着官差来奖励你吗?”顾昭向后退了几步,让开了胡同口。 陆启看了她一眼,推开昏迷的人,将散落在地的东西飞快收拾起来,系好包袱,满脸提防地选择了距离顾昭最远的路线离开。 顾昭无奈摊开手:“好歹我也救了你,为什么你好像把我当成了洪水猛兽?” 陆启加快脚步出了胡同,想要凭借自己对道路的熟悉甩开这个来历可疑的陌生人。 可是顾昭从小就光着脚在镇上和乡下奔跑,如今又天天习武,体力和速度都比他更强大,一路紧紧跟随在陆启身边,还不停跟他说话。 “你家里有病人吗?”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没有调查你,我今天是第一次见你,但是我认识药材啊。” “刚才那些药材掉了一地,我一看就知道这是修补元气的。是不是你家里长辈身体消耗太过啊?” “不过我告诉你,这种病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而且药材还都很贵,你负担得起吗?” 顾昭当然熟知陆启的家庭情况,这个时期应该正是陆启最窘迫最难熬的时候。 她如果没有遇见陆启也就算了,如今既然有缘重逢,她又富有余力,当然要帮他一把,才算是对得起故人。 可是陆启一直低着头快走,专门挑那些偏僻狭窄的小路,没有人的时候他就拔腿飞奔,完全是不想理睬顾昭的架势。 “咦,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呀。不图你感恩戴德,至少要跟我说声谢谢吧?” 顾昭一直在唱独角戏,半天也得不到陆启的回应,很是不解。 她印象里的陆左相端方严谨,可不是这样的品格。 陆启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冷冷地看着她:“别耍花样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把戏吗? “先找人抢我东西,然后出来救我。给我钱给我娘看病,让我感激你,然后我就上了你的当任你摆布,对不对?” 顾昭愕然。 这个套路有点熟悉,跟她的计划有些吻合呀。 不不不,关键的地方不一样。 她没有找人抢劫陆启,更不曾想要通过施恩来摆布陆启。 陆启见她不说话,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被他揭穿了,总该感觉丢脸,自己离开了吧? 熟悉的男声再次响起:“为什么你会对这种套路这么熟悉?谁曾经这样摆布过你?” 陆启一回头,就看见那张平凡的中年男人脸上,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充满好奇——一丝违和感从他心头飞速掠过,一闪而逝。 顾昭只知道陆启出身贫寒,生母是最下等的娼妓,他从小在城边贫民窟中长大。 为了求学,受尽了苦楚。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经历,磨练了他的坚韧意志,让他后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陆左相。 她却不知道,陆启年轻的时候,竟然这样被人戏弄折磨。 陆启被她满眼的好奇噎得嗓子一梗,竟是不知道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那边派来的了。 他伸出舌尖,将嘴唇上的鲜血一点点舔舐干净,目光却紧紧盯着顾昭。 仿佛顾昭下一句如果不让他满意,他就会扑上去咬住顾昭的咽喉一般。 要是别人,可能会被他这种样子吓得寒毛倒竖。 可是顾昭看着面前幼年期模样的陆左相,只感觉有趣,丝毫没有害怕。 她就站在陆启对面几步之外,饶有兴趣地等着陆启回答。 陆启越发觉得这人古怪,可能不是那边来的人,敌意反而减弱了不少。 不过他没有兴趣跟陌生人聊天,只管转头就走。 顾昭快步跟上:“有人拿钱来戏弄你?我要是你,就把钱收了,然后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才不听他们摆布。” “比如说,你如果怀疑我是要施恩挟持你报答,你大可等我给你钱的时候就收下来试试,看我会不会提出要你报答的要求?” “要不要试试看?看着那些人先是得意然后震惊、失望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甩不掉顾昭,又不得不听顾昭唠叨,陆启额头的青筋都快要崩出来了。 他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猛然停住,转身冷声森然喝道:“你有完没完!” 顾昭挠了挠下巴,好像是把人逗急了? “抱歉,别生气,我没有恶意的。”她举起双手,神情无辜。 陆启明显在努力克制,伸出手指点了点顾昭:“别再跟着我。” 顾昭勾了勾嘴角:“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呵。”陆启冷笑,“早说嘛。” 顾昭掏出几张银票:“帮我把这些钱花掉。” 陆启用看病人的眼神看着顾昭:“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请我帮这种忙的人。” 顾昭咧嘴:“那就拜托你日行一善啦。” 见陆启沉默,顾昭抬起下巴,假意威胁,“那你是选择让我一直跟着你,跟到你家里去?” 陆启最在乎的就是他的母亲。 他肯定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她。 陆启看着顾昭,沉默良久。 直到顾昭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却走上前来,伸出了手。 顾昭笑着把五百两银票按在了他的掌心。 陆启看着手中的大额银票,再看看这个怎么都感觉哪里不对的男人,突然退了几步,上下仔细打量起了顾昭。 很平凡普通的脸,跟他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五百两,能买很多东西,包括我的命。” 第72章 我一个打你十个 陆启的声音很特别,明明只有二十来岁,声音却满是沧桑。 顾昭摇了摇头:“我不要你的命。” 有的人生来就拥有一切,而有的人连一根线都要自己去赚。 陆启和来自细水镇的她一样,都很辛苦地活着。 这一次,顾昭有能力帮他,她只希望陆启这一次的人生能少点痛楚,多些灿烂。 顾昭对陆启摆了摆手,转头就走。 虽然在她心里是故人重逢,但是对于陆启来说,她只是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个目的可疑的陌生人。 说什么都不合适。 望着顾昭大步离开的背影,陆启神色变换,最终也转身离开。 …… 顾昭一路小心谨慎,确认没有人跟踪自己,才返回家中。 还是从只有她自己有钥匙的后院角门偷偷进去,在角落里的房间去了易容,换回衣裙,提着专门买来的糕点回了前院。 “小姐,你一天都不在家,我们都好想你呢。”红儿迎上来,撅着嘴,“下次出去带上我好不好?没有人伺候你,我心里都不踏实。” 顾昭莞尔一笑:“我这十几年都没人伺候过,当上小姐才几个月,哪有那么娇气。” 元弗难得地露出几分严肃,拿着笔写字给顾昭看:“一个人不安全。” 顾昭洗了手,一边给他们分点心一边说:“我又不是弱女子,一般男人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们放心吧。” 她把装好糕点的碟子放在元弗面前,挑了挑眉毛:“就像表哥你这样的,我一个打十个都没问题。” 元弗学着她挑了挑眉毛,唇角勾了勾,笑意浮现。 同样是笑,放在元弗俊秀清雅的眉目之间,竟多了些别样的意味。 圆圆的眸子眯起,留下浅月弯弯,勾人心魄。 好像只柔软慵懒的猫,对着明媚的光色撒娇。 顾昭正对着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只觉得元弗这一笑,她感觉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她怔怔地看了元弗好大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赶忙找了一个话题: “元弗的字写得真好,很有气势,雄浑霸道,可见胸襟气度不凡啊。” 顾昭有点惊讶。 前半句她是急着缓和刚才的尴尬随口说的,可是后半句却是她真正的想法。 她以为元弗这样的相貌气质,写出来的字要么是俊秀小楷,要么是飘逸灵飞,可是元弗的字却是气势横飞,仿佛是百战神将,霸气十足。 真是人不可貌相。 元弗抬起手臂,小臂上弯,做出握拳用力的姿态,凝眉怒视,摆了个大力士的架子。 还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上臂肌肉,昂首挺胸,表示自己傲视群雄。 红儿和青儿都忍不住了,咯咯直笑。 顾昭更是抱拳行礼:“兄台好生魁梧有力,在下佩服佩服。” 元弗自己也忍不住笑得露出两排白牙,倒在自己的长椅上。 青儿跳起来,学着元弗刚才的动作,弯着手臂板着脸,在房间里来回转圈。 红儿扑上去抱住他,笑得差点打滚。 元弗悄无声息地捏了块点心,塞进了嘴里。 沈蔚和齐泗在门外就听见了屋子里高高低低的笑声。 他们每天都要来,顾昭已经吩咐了,以后不用通报,直接就能入内。 “这是有什么好事,高兴成这个样子?”沈蔚性格开朗,这些天已经跟顾昭混熟了,开口就随意多了。 齐泗虽然性格冷一些,但也笑着站在边上看热闹。 青儿跳起来继续演示。 “哎哟,小青儿你这是练什么功?” 青儿站定:“元公子练功,我学他。” 沈蔚哑然失笑:“元公子还会练功呀?”来三次有两次能看见元弗躺着晒太阳,这样的性子还能练功? 青儿赶紧跑过去站在顾昭身边:“小姐说,她一个能打元公子十个!元公子不服气!” 沈蔚哈哈大笑:“谁舍得打元公子这样的人啊?” 齐泗却听得额头直冒冷汗。 顾昭是他见过吹牛最厉害的人。 也是第一个如此大放厥词还能囫囵活着的人。 他偷偷瞄了元弗一眼,却看见元弗眯着眼睛,嘴角笑意隐现,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这些冒犯的话。 “大人,今天的报告。”齐泗觉得,这些人都应该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 他们两个按照顾昭的要求,已经开始建立自己的情报网,每天都把日常情报记录送过来给顾昭,三人一起分析总结,提高能力。 要谈正事,顾昭就带着他们两个去了自己专门的书房。 沈蔚首先讲述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行动和发现。 “大人,属下今天还是带人去了北街,和我那个兄弟一起去调查了仁心药房的事情。” 包括仁心药房的房主、当初出面租房子的租客身份文书,仁心药房所有人员的容貌和喜好,周围邻居对仁心药房的了解等等各方面。 虽然仁心药房所有人都已经搬走,但是把这些情况细致地记录下来,万一他们仍旧在上京城内活动,就有可能被巡城兵马发现。 他一边介绍,顾昭一边翻阅记录。 “这一份报告不是你的笔迹,是谁写的?你的那位兄弟?” 顾昭拿出两张纸,纸上的笔迹只能算是工整,不过却能够看出来记录者头脑很清晰,把所有的情况分类整理,井井有条。 沈蔚看了看,点头道:“是,正是属下的那位兄弟。他在北城兵马司当一个巡逻小队长,手下十来个小兵,每天负责在北街巡逻。” 看出来顾昭对此人印象不错,沈蔚苦笑起来:“听他说,在北街巡逻可不是个好差事。” 北街遵循的不是王法,而是黑暗社会的规则。 几个帮派瓜分了北街的权力,成为了北街事实上的控制者。 代表朝廷王法的兵马司被视为一种摆设。 平时出了什么事,根本没有人把他们看在眼里,都是几个帮派的人处理完之后,把结果通知兵马司。 巡逻队作为兵马司最基层的组织,每天干的都是跟劳役一样的力气活。 碰见个小偷都不敢抓,害怕惹恼他们背后的帮派。 别的城区都是商家见了巡逻队陪着笑脸,招待他们饮茶吃点心,偶尔还要给些好处打点。 北街的商家可从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还使唤他们做粗活。 他们唯一能对付的,大概也就是从周围贫民窟里跑到北街捣乱的小打小闹。 顾昭对北街的混乱有了新的认识。 齐泗补充道:“不过北街那些人,对兵马使还是要给面子的。” 五城各有一名兵马使,两名兵马副使,麾下士兵五百,负责各自区域的治安。 真要是惹怒了兵马使,带兵暴力围剿,就是帮派也要头疼。 顾昭若有所思:“沈哥,你这个兄弟什么时候有时间,你带他过来,我想跟他谈谈。” 北街,她是一定要好好收拾的! 第73章 她竟然在青楼几日不出? 齐泗的汇报则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从上京地下市场打探到的有关消息,一是负责监视林雪容和秦佑谨的记录。 顾昭有了自己的心腹之后,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派人监视林雪容和秦佑谨。 虽然现在这两个人都因为之前丢脸的事情而比较低调,但是顾昭有一种感觉,他们绝对不会一直这样安生下去的。 齐泗打开自己的记录: “属下已经收买了林大小姐院子里的一个粗使婆子,不过目前还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在国公府外监视的小鹤们传来消息,林大小姐昨日从后门乘车离开,虽然改变了妆容服饰,但还是未能逃过兄弟们的眼睛。 她昨天上午进入北街最大的青楼红袖招,直到今天早上,仍旧没有出来。” 沈蔚吃了一惊:“她竟然进了青楼?而且一夜未出?齐兄,不是我怀疑兄弟们的水平,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早已经从什么隐秘的途径离开了?” 国公嫡女进青楼已经是惊世骇俗,更不要说是在青楼停留,夜不归家了。 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林雪容不要说当太子妃,任何清白人家都不会娶她! 齐泗面无表情:“除非是红袖招下面有地道,一直挖到十里之外。” 顾昭交给他这个任务时,曾经特意叮嘱说,林雪容和很多大家小姐有些不同,让他务必小心。 齐泗下了大功夫,把手下最厉害的那批人都安排了过去,光监视圈都分了三层,关键路口都有人盯着,绝对不可能让林雪容从什么后门溜走。 沈蔚还是一脸难以置信:“国公府难道不知道她晚上没回去?她身边的下人也不跟国公夫妻禀报?这要是让人知道,整个国公府的女眷都要蒙羞!” 顾昭却只是稍微惊讶了一下,并没有沈蔚这样震惊。 她听过林雪容的很多心声,早就知道林雪容根本不在乎林维康夫妻,那种温婉大方全都是装出来的。 林雪容的内心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想法,让她无法理解。 所以不管林雪容做出什么事情,顾昭都觉得不足为怪。 反倒是从这件事来看,顾昭之前的猜测应该没有错,礼国公府应该也是控制北街的一大势力。 顾昭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翳。 也就是说,上辈子她的女儿被丢到北街,林维康很可能也知情! 顾昭在心中自嘲一笑,难道经历了上辈子的那些事情,她竟然还对林维康夫妻有什么期待吗? “属下觉得,林雪容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属下现在能力不够,无法探明。” 像礼国公这样的地位,控鹤司肯定在他身边安插有人,但是这种人最少也是青衣云鹤才能掌握。 齐泗现在是在给顾昭做私活,没有资格去申请使用那些人手。 顾昭和沈蔚也都同意齐泗的看法。 “那么,红袖招应该是礼国公府的产业。”沈蔚说,“听我兄弟说,红袖招背景很大,北街几乎没有人敢招惹。” 所以林雪容才会这么放心大胆地在红袖招过夜。 但是林雪容到红袖招做什么,他们都没有头绪。 至于秦佑谨,这些天夹着尾巴做人,府门紧闭,概不见客,更不敢出门。 ———— 红袖招。 林雪容听着菡眉的介绍,脸上露出狠意:“他们在调查仁心药房?好呀,知道他们的目标就好办了。” 她对菡眉招了招手:“你们对仁心药房的人熟悉吗?” 菡眉往前走了几步,低头回答:“仁心药房的账房栾德是咱们这里的常客,以前最是喜欢来捧月霞的场子。” 林雪容笑了起来:“好,那就是他了!” 她低声吩咐了一番,菡眉躬身听完,点头应答:“是,奴婢肯定把事情给小姐办好!” 林雪容似乎已经看见了计划实现后顾昭凄惨狼狈的模样,抬起下巴,捂着嘴低笑起来。 菡眉退出门外,脸上顿时换了表情。 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同样是女子,为什么非要用这种下作手段来对付女子? 不过她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妓女,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又有什么资格不满呢? …… 没过几天,顾昭就收到消息,仁心药房的账房栾德出现了! 沈蔚在控鹤司向顾昭报告:“大人,我把我那个兄弟带过来了,让他亲自跟您禀报?” 顾昭点了点头:“叫他进来吧。” 沈蔚出去没多大会儿,带进来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 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色微黑,浓眉阔口,身形利落,行走如风,看起来有几分功夫。 顾昭已经听沈蔚介绍过,这人叫罗挺,和沈蔚是街坊邻居,一起长大,算是发小。 不过后来沈蔚进了控鹤司,罗挺当了兵。 罗挺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父母担心他被送到边境打仗有个什么不测,就花了不少钱打点,把罗挺弄到了五城兵马司。 结果被分到了北街。 几年下来,罗挺也混了个小队长,每天带着自己手下十来个小兵,在北街巡逻混日子。 但是罗挺这个人开过蒙,认得几个字,心里有些成算,不甘心就这样混到老。 正好沈蔚找他帮忙打听消息,罗挺就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想着要是得到贵人赏识,就能出人头地。 罗挺跟着沈蔚走进了控鹤司的大门,一路上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满脑子都是见了顾昭该说什么。 他行了礼,不敢看顾昭,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等着顾昭询问。 “罗挺是吧?我见你写字还算工整,做事很有条理。”顾昭笑着问他,“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罗挺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豁出去说实话:“不怕大人笑话,小的想着,总不能一辈子在街上巡逻。 “说实话,小的在北城兵马司做了六七年……觉得小的要是坐在北城兵马使的位置上,只会比现在的汤大人做得更好!” 说完,他不敢看顾昭的脸色,也不知道顾昭会不会觉得他是痴心妄想。 罗挺只听见清脆柔和的女声笑了起来:“不错。有上进心是好事,只要你能立功,我敢保让你实现愿望。” 北城兵马使这名号听起来威风,其实不过是个六品官。 如果罗挺真的能提供线索,抓到栾德,顾昭还真的愿意提携他一把。 现任北城兵马使对北街的帮派和罪恶丝毫不管,就凭这一点,顾昭把他弄下去就毫无愧疚感。 罗挺激动地跪地发誓:“小的愿追随大人,鞍前马后,刀山火海,任凭大人差遣!若有违背,三刀六洞,死无葬身之地!” 顾昭笑了:“说说仁心药房那个账房栾德的事情吧。” “昨天晚上,小的带人巡逻时发现,有个很像栾德的人,偷偷摸摸进了红袖招。栾德以前就经常去红袖招,他最喜欢里面的月霞姑娘,不过一般不过夜。” 第74章 最珍贵的礼物 等顾昭几个人谈完,都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 “吃了饭再走吧。”顾昭留人,“沈哥推荐的人不错,厨师手艺挺好,饭菜做得合我口味,糕点也能做不少花样。” 她看了元弗一眼,眼看着她这便宜表哥每天嘴不停,小脸上都开始长肉了。 沈蔚撸了撸袖子,毫不见外:“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齐泗直接去帮忙端菜,罗挺有些局促,跟着沈蔚帮忙。 饭菜上齐了,香气勾人,沈蔚咽了咽口水,伸手就去夹那道红油四溢的口水鸡,没曾想筷子才碰到鸡肉,那菜就似长了腿般,消失在了他眼皮子低下。 一抬头,才发现是被元弗拦在了怀里,一双鹿眸警惕的瞪着自己,沈蔚不敢得罪他,又巴巴地看向顾昭。 顾昭失笑,伸手拍了拍元弗的爪子,“你不能吃辣可是不记得了?不能这么不礼貌,客人来了让客人先吃。” 说完,不顾元弗幽怨的眼神,把口水鸡又挪了回去。 其余人赶紧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生怕碗里的又被抢走。 期间元弗一直冷着脸,筷子也不拿,直到碗里被放进一块晶莹剔透的蜜汁藕时,嘴角才勾起了傲娇的弧线。 他们吃完饭告辞不久,厨师娘子彭氏来了。 “小姐,这眼看着天气暖了,该做春衫了。”彭氏负责针线,过来提醒顾昭。 这位新主人是个年轻姑娘,彭氏怕她没有经验,缺了成算,到时候天气热了才想起来做新衣就太赶了。 顾昭一拍额头,确实,这段时间忙着案子,还真没想着这事。 “正好,前些日子陛下赏赐了一些衣料,拿出来给大家做衣服。” 守正帝赏赐彩鹤服的时候,还有各种物品赏赐,包括不少江南进贡的锦缎丝绸。 太子殿下当日也送了乔迁之礼,里面也有一些布匹。 这都是宫中出来的贡品料子,不仅材质好,样式也都是最时新的。 说到做新衣,顾昭一下来了兴致,让人开了库房,把这些布料搬到花厅里挑选。 彭氏看着那些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的布料,精美罕见的花样,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小姐,这些料子太好了,我不敢动手。要不出去请人来家里做吧。” 她这辈子都没有接触过这么好的料子,万一裁坏了,自己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顾昭不以为意:“料子就是料子,再好的衣料也是给人用的。怕什么?” 她拿起一块牙白色描金冰纹提花缎,往一边斜倚在罗汉榻上的元弗身上比了比:“这个颜色衬你,给你做件外袍正好。” 元弗靠着一堆迎枕,被这块料子一遮,只露出一张眉目精致的脸,就像是躺在锦绣堆里的瓷娃娃。 他动也不动,任由顾昭在自己身上比划,眼神含笑。 却是要比那没有生气的瓷娃娃灵动太多。 “绣个什么花样好看呢?”顾昭沉思,神情严肃,如果让控鹤司的同僚看见,多半会以为她遇到了什么疑难案件。 彭氏鼓起勇气提建议,“元公子皮肤白,这牙白色也就是他能架得住。奴婢觉得,不如绣一枝金边玉兰,雅致大气。” 顾昭想了想,“玉兰正当时令,倒也不错。不过既然料子已经是牙白色,那玉兰花就不能太素了。 “否则整个衣服都太淡,显不出精神来。等会儿我画个花样子给你,你照着绣就行。” 彭氏也定下了神,要是顾昭真的不介意,她也愿意鼓起勇气,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肯定不能让主子对自己失望。 想到这里,她打点精神,陪着顾昭从一堆料子里又挑了两匹其他颜色的料子,用来给元弗做衣服。 彭氏算是看出来了,小姐待这位表公子就像是对自家手足一样,关心得很。 做饭要紧着表公子的口味和时间,做衣服也是第一个想着给表公子。 回去要跟自家那口子提个醒,让他千万不要怠慢了表公子。 顾昭自己也挑了几块料子。 虽然她现在大半时间都在穿官服,但是哪个女人不喜欢新衣服呢? 下人们也统一做了几身衣服,就连沈蔚和齐泗,顾昭也挑了一些料子送给他们和家眷。 全家人都喜气洋洋,搬着料子放回去的时候,仍旧一个个眉飞色舞。 人都走了,花厅里只剩下元弗和顾昭。 顾昭顺手把锦被往上提了提,盖住元弗的肚子,自己坐在罗汉榻前的椅子上,笑眯眯地叫他“表哥”。 元弗纯净如琉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味,唇角勾了勾,慵懒的想要起身,却本顾昭一把按在肩上。 他下意识的想要以力去抵抗,却又生生地压制住,顺着她的动作躺了下去。 “你躺着就好。”顾昭又坐回去,瞧着外头的天,有了新想法,“天天在家里待着,腻不腻?改天太阳好的时候,我带你出去转转?” 元弗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事,不耽误我做事。过几天休息的时候,带你去玩。你想在城里玩还是城外?” 黄院判说过,元弗的身体状况会受到情绪影响。 上次他吐血大概就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而这些天里,元弗吃得好睡得好,每天笑眯眯的,不仅脸上有了血色,腮帮子也微微鼓起来了。 顾昭深感欣慰。 可见黄院判说的没错,想让元弗身体好,首先要保证他有好心情。 这些时日天气渐暖,风中的寒气已经消失殆尽。 若不是彭氏提到,她还真的忘了这正是踏青的好时候呢。 见元弗没有反对,顾昭就自己合掌决定了:“那就说好了,到时候带你到郊外踏青,放放风筝,看看新绿,一定会心旷神怡。” 元弗望着离自己不过数尺的少女,眼底一片复杂,她才十六七岁,比自己小了这么多。 跟她同龄的侯门千金,这个时候最关心的就是嫁一个好夫婿,好此后一生富贵荣华,绵延不尽。 可是她却完全不同。 她每天早起习武。 她每天去控鹤司办案,抓人,审讯,拷打…… 她每天回家都记得给他带些小吃、糕点。 明明她自己才应该是那个被庇护在羽翼之下的人,却非要倔强地伸张翅膀,来保护一个跟她完全陌生的他。 就是因为这张脸吗? 不是。 至少不是想要用这些换他的身体。 元弗能够分辨别人看自己的目光中包含的是什么。 顾昭看他的眼神有欣赏有喜爱,更多的是怜惜和保护。 元弗对着顾昭露出了一个没有保留的笑容。 典老头子做错过很多事情,只有这一次,算是没有搞错。 在顾昭身边,他身心宁静,安详无忧。 这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最珍贵的礼物。 ———— 夜色中的红袖招灯火辉煌,是北街最亮眼的存在。 来自上京四面八方的客人纷纷涌入其中。 丝竹缠绵,歌声悠扬,香气蔼蔼,笑声起伏。 小鹤们已经在红袖招的前门、后门、侧门埋伏了一天。 后门对面的客栈房间里,赶来替换的沈蔚收回了从窗帘缝隙观察的目光。 “栾德一直没有出来?” 小鹤摇头:“后门没有。” 当初那个极似栾德的人是鬼鬼祟祟从后门进去的,所以他们也把后门当成了重点监视地点。 但是没想到的是,栾德进了红袖招已经三天了,却一直没有出来。 当初仁心药房营业时,他从来不在红袖招过夜,不管多晚,栾德都会回到自己的住处。 沈蔚提出疑问:“他怎么会在里面停留这么久?” “也许是因为仁心药房已经关门,他处于休息期,不用再顾忌规矩。” “我也觉得是这样,当初是在执行任务,在青楼过夜万一说句梦话,都可能引来杀身大祸。” “对啊,就是因为那个时候憋坏了,这一次才三天都不出来。” “吃得消吗他?” 沈蔚皱起了眉毛:“这样不行,红袖招这样的地方很可能有隐秘的离去通道,万一他要是偷偷溜走了,以后就不一定能碰到这样的机会了。” 仁心药房一关门,这些东昊奸细就像是针入大海,无处捕捞。 必须抓住栾德,顺藤摸瓜,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我带人进去看看!” 第75章 大小姐十岁之后变样了 “什么?沈蔚带人进了红袖招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顾昭的脸色严肃起来。 “是,刚才咱们监视红袖招的人还收到了一封信。” 一张散发着脂粉味的洒金梅花笺,用潦草的字体写着几句话: 你们的人在我手里,一天之内,让你们的上司自己一个人进来跟我谈谈,否则就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署名“栾德”。 “好嚣张,好大胆!”顾昭勃然大怒。 一个东昊奸细,在北安都城,竟敢如此挑衅控鹤司! 是谁给他的胆量? 栾德又是怎么发现控鹤司在跟踪他的? 居然还能把信件送到控鹤司监控他的地点? 是栾德本人厉害,还是他背后还有一个庞大的势力? 这些疑问提出之后,顾昭顿时冷静了下来。 栾德再厉害,也不会狂妄到以为自己一个人能对抗控鹤司。 沈蔚在红袖招失联,栾德隐藏在红袖招,提出让人去交易的地点还是在红袖招。 这一切都说明,红袖招逃脱不了干系。 “大人,你不能去。”齐泗出声反对。 东昊人丧心病狂,这很可能是针对顾昭设下的圈套,就等着她去了好给他们的人复仇。 顾昭点了点头,她很有自知之明,并不打算以身犯险。 但是沈蔚他们必须救出来。 齐泗建议道:“调兵吧,围剿红袖招!” 顾昭在屋里来回踱步。 栾德难道没有想过,控鹤司可能会强行突入红袖招吗? “把林管家提过来,我要再审问他!” 她倒要看看,奕德背后到底有什么强大的势力。 林管家已经不复在国公府时的气派,如今衣衫破烂,满身污渍,脸上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得伤口,看起来像个老乞丐。 看见顾昭,他一溜腿就跪下了:“二小姐,哦不,顾大人,小人知道的都说了,求你放我出去吧!” 顾昭心情不好,没有兴趣跟他废话:“别啰嗦,我就问你,知不知道国公府在北街是什么情况?” “小人不知道啊……” 顾昭眉毛一抬:“拉出去埋了。” 林管家连忙改口:“不不不,小人知道一些。虽然北街的事情不是小人负责,但是小人也偷偷打听过一些。 “大概是十六年前,国公爷刚从江南回来没多久,就跟老夫人吵了一架。好像就是跟北街有关。 “小人听说,是因为老夫人不让国公爷插手北街,国公爷阳奉阴违,被老夫人发现了。老夫人很生气,从佛堂出来,痛骂了国公爷一顿。” 顾昭来了兴趣:“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 她对那位和自己很像的祖母了解的太少了。 顾昭只听说这位祖母何氏出身不凡,幼时就被封为梓阳公主,深得安武帝宠爱。 成年之后,安武帝更是亲自为她挑选了当年的礼国公世子林家翼婚配,为他们举办了极为隆重的婚礼。 在北安二百多年的历史上,异姓公主大概就是她一个。 听说何氏笃信佛祖,礼佛甚勤,后来在进山拜佛的路上,马车翻倒落入悬崖,不幸殒命。 至于说她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做过什么事情,顾昭一无所知。 “这个,小人当时也不在场,只是听说老夫人去了国公爷的书房,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两个人在房间里吵得很厉害。 “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小人只听说,老夫人走的时候,冷冷地说了一句,缺德事情做多了,也不怕鬼神惩戒。 “因为这句话声音很高,在外面守着的侍卫离得很远也听见了,小人才知道的。” “小人是管账的,也能猜到一些内情。国公爷怕是参与了北街的人口买卖,还掌控着北街几个青楼。” “所以老夫人才会那么生气。” 林管家看的出来,顾昭对林维康并没有什么父女之情,所以故意挑着林维康做的坏事说。 顾昭在心中点头,果然正如她所料,礼国公府是北街幕后控制者之一。 “你知道礼国公府在北街的产业都有什么吗?” 林管家思考了一下:“红袖招,还有一个南风馆,还有一个我不知道是什么名字,还有一家规模不大但是门槛很高的青云外。” 还真是巧,红袖招就是礼国公府的产业! 看来奕德跟国公府逃不了干系。 顾昭冷笑起来:“你不是说,你知道的关于国公府的情况全都说出来了吗? “关于北街的事情,我今天不问,你就准备一直隐瞒下去,是不是想尝尝控鹤司的刑讯是什么感受?” 林管家吓得直摆手叫屈:“小人怎么敢?只是这些不是小人经手,怕说出来不准确,让大人以为小人是在撒谎。” 顾昭知道林管家为什么这么做。 他是害怕自己没了底牌,被她杀掉。 不过她现在不会杀他,林管家是人证,还要留着他,到最后给林维康一击。 顾昭脸上并没有怒色,只是警告:“别跟我耍心眼,你一家二十三口都在我手里。这么多天,林维康可没有要来领人的意思。” 林管家瞬间就懂了,那老东西是想把他当弃子啊!东昊奸细,这样的罪名扣到头上,就算是国公也要伤筋动骨。 既然林维德不仁,那么也别怪他不义。 他跪地连连磕头:“小人不敢欺瞒,只求大人放小人全家一条生路。小人愿为大人赴汤蹈火!” 顾昭点了点桌子。 “说说红袖招。” 林管家仔细想了想,缓缓道:“红袖招大概是国公爷和老夫人闹翻之后的次年,国公爷让人在北街新建的。 “虽然国公爷没有让小人参与,但是账目上的支出却瞒不住小人。 “开头几年生意还不错,后来就收益平平,拿回家来的银子越来越少。 “直到几年前……大概是大小姐十岁的时候,从红袖招收回来的银子越来越多。” 林管家偷偷看了看顾昭的脸色。 顾昭已经听出了问题,为什么林管家会用“大小姐十岁的时候”,作为时间的定位标准? 在顾昭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犀利眼神下,林管家低下头:“其实,小人一直怀疑,大小姐从十岁之后,就开始参与红袖招的管理。” 他原以为顾昭会斥责他所言荒谬,没想到顾昭的语气十分平静,似乎是在意料之中。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林管家偷偷观察顾昭的脸色,发现她好像真的相信了。 “大人,说实话……小人一直觉得,大小姐她……从十岁大病一场之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不像是以前那个大小姐了……” 第76章 大小姐怕是撞了邪 这些话大概是隐藏在林管家心底很久了,无处倾诉,现在发现顾昭并没有驳斥他言谈荒谬,他便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大小姐原本最喜欢那些赤金、红宝石的头面,但是病好之后,她却改了喜好,开始喜欢金刚石首饰,说金刚石恒久不变,对,她说,‘一颗永流传’。” 林管家显然对此印象深刻,过了许多年,都还记得林雪容的原话。 “以前喜欢色彩鲜艳衣裙的大小姐,在一场大病之后,竟变成了天天穿素色,还说什么白衣是种格调。” “原来的大小姐性子最为善良,不管什么人有了困难她都会帮助。可病好之后的她就像变了个人般,随便寻了个理由就把几个贴身丫鬟都杖毙发卖,心思变得极为狠毒。” “不少人都说,大小姐怕是撞了邪……” 齐泗在边上听得都要傻掉了,他低声说:“怕不是被……附身了吧?” 顾昭觉得很有趣:“那国公夫妻两个就没有怀疑过吗?” 林管家笑了一声,不知道想表达什么:“也许有,也许没有,小人只是个下人,主子们想什么,也不会告诉小人。” 根据林管家的话,红袖招后来生意火爆,一跃成为北街最有名的青楼,主要都是林雪容的功劳。 想要在国公府那样的地方活得好,必须消息灵通,准确把握主子之间的高低主次。 所以林管家夫妻花了不少功夫建立自己的关系网,也知道了很多本不该他们知道的事情。 比如当时仅仅十一岁的大小姐是如何提出各种奇妙的想法,给红袖招的侍女统一服装,帮红袖招的花魁排练新舞,拟写各种精妙的诗词捧红才女清倌,设立会员制度等等…… 这反而更加让他们坚信,林大小姐已经被鬼怪夺走了性命,取而代之。 但是林维康夫妻却对此毫无反应,林管家夫妻也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小心地不得罪大小姐,但是也不敢过度靠近,免得受到牵连。 齐泗的表情就更加精彩了。 他虽然没有去过红袖招,但是同僚中却不乏其中的常客。 听那些人说,红袖招的侍女们都穿着贴身长裙,裙侧两边还有两条直达大腿根的缝隙,走路的时候,莹白忽隐忽现,十分勾人。 唱的歌跳的舞也是十分新奇,都是其他青楼没有的。 这些竟然都是林雪容的主意? “反正就在两三年前,红袖招已经彻底交给大小姐管了。” 听到林管家这句话,顾昭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惊讶,心底一直徘徊的那个疑问,也终于有了答案。 栾德的倚仗是什么?是不是与林雪容有关? 或者,这根本就是林雪容在背后策划的? 顾昭命令林管家:“把你知道的与林雪容有关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林管家事无巨细,讲了将近一个时辰。 顾昭以前听见林雪容心声时不理解的内容,竟有不少得到了解释。 “行,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就报上来。”顾昭看了林管家一眼,“别跟我耍心眼,让我发现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林管家跪地磕头:“小人知道了。” 顾昭让人把他带下去,并吩咐人给他们夫妻改善一下待遇。他们身上还有很多能够挖掘的东西。 至于林智,如今还被关押在地牢中。 等他们走后,齐泗终于忍不住了:“大人,你听了这么多关于林雪容的细节,是她有什么问题吗?” 顾昭背着手,走到窗前:“栾德在红袖招四天没有出门,林雪容也已在红袖招过了两夜,这是巧合吗?” 齐泗再次震惊:“大人,你是说栾德跟林雪容可能是一伙的?她是国公府大小姐啊,有什么理由为东昊人效力?” 要知道,林雪容可是差点当上了太子妃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北安迟早是她的,她怎么可能给东昊人卖命? “我更倾向于,她就是要报复我。” 顾昭将从各个方面得来的所有消息汇总起来,心中那个答案越来越清晰。 从第一次在国公府见面,林雪容就恨她想要她死。 她和太子一见面,林雪容就紧张得不正常; 元夕设计她,想让她当着太子的面与秦佑谨苟且,没想到反而把自己陷了进去; 之后为了挽回她太子妃的位置,她不得不向自己屈膝求和,却遭到拒绝。 林雪容怎么可能忍得下来? 像她这种人,可不会自我反思,想着自己是假冒的,占了这么多年便宜,心中有愧,应该对真正的国公嫡女顾昭好一点。 相反,林雪容反而会觉得,杀了自己,她才能彻底无忧。 但是自己如今是控鹤司的官员,出入都有小鹤保护,林雪容想下手也没有机会。 那么经常去北街处理红袖招事务的林雪容,如果发现林雪容的手下正在调查仁心药房的情况时,她会怎么做? 顾昭勾起嘴角。 想阴她?那就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吧。 …… 礼国公府这些日子都笼罩在阴云之下。 国公夫妻两个整天没有一个笑脸,下面的人自然都夹紧了尾巴,生怕被主子迁怒。 稍微有点头脸的都知道了缘由。 那位被满府上下都看不上的义女顾昭,在夫人面前扬长而去之后,不仅当了官,而且还得到了陛下青眼,重加赏赐,风光无两。 这位顾大人,不但不念昔日情分,还当着国公爷的面强行抓走了林智,说他是东昊奸细,并且将林智一家老小都抓捕入狱,整个家都抄了。 这可是照着国公爷的脸上啪啪地扇耳光啊! 国公爷回来之后,把夫人狠狠骂了一通,甩手就去了姜姨娘院子里。 夫人把满屋子的东西都砸了个精光粉碎…… 这种时候,谁都不敢往两个满心怒火的主子面前凑。 只能在私底下偷偷议论,说说当初那位顾大人入府时的拘谨,感慨一番人生际遇罢了。 不过,今天的国公府,却云开日出,阴霾尽散——东宫大太监康建带来了太子殿下的谕旨: 太子殿下明日要来国公府拜访! 第77章 北街不是控鹤司横行的地方 “什么?太子哥哥明天要去府里?”林雪容抬起头来,眼睛闪闪发亮,惊喜浮现。 站在林雪容面前的是她留在府里,专门负责给她传递消息的心腹紫穗。 “是的小姐,刚刚才康公公亲自去府里传达了太子殿下的谕旨,还专门有给小姐您的礼物呢。” 紫穗也很高兴。 太子殿下身体还未彻底痊愈,就惦记着来国公府看她们小姐。 小姐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 不过紫穗的脸色迅即带上了担忧:“康公公当时就说要亲自拜见小姐,夫人只能说,您在庄子上休养,今日就会回府。” 林雪容点了点头,嘴角笑意越来越大,康公公这样,显然是太子叮嘱过,让他去看看自己的近况。 太子一定是担心礼国公夫妻会冷落她,才会身体刚刚好转就派康公公去给她撑腰。 看来她这些年在太子身上下的功夫没有白费。 紫穗小声道:“夫人让奴婢催促小姐,在天黑之前赶快返回府中,不要让人知道了,坏了名声。” 林雪容闻言起身,让人伺候着穿上外衣,戴上帷帽,任由厚厚的纱帘垂下挡住了自己的面庞。 她语气轻松,充满愉悦:“收拾一下,咱们回府。” 侍女和侍卫们纷纷忙碌,菡眉鼓起勇气:“小姐,密室里那几个人怎么办?” 林雪容想了想:“这样,我留下几个人给你,你按照原计划执行就是。” 她原本想着留在红袖招,好亲眼看着顾昭落入圈套遭受羞辱。 到时候她肯定要出面好好嘲笑顾昭一番,看看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顾昭还有没有脸面苟活于世! 不过现在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林雪容只能选择离开,但是这个为了顾昭特意设计的陷阱,却不能放弃。 菡眉不敢反对,只能低头答应。 林雪容带人从青楼背后的楼梯下去,上了停在红袖招后门的马车。 这马车经过专人改造,外表低调,没有任何国公府的标记,实际却结实舒适。 马车被侍卫们簇拥着,从暗门出了红袖招,出现在一个偏僻阴暗的小胡同里。 马蹄声哒哒响,驶出幽暗。 “什么人!”随着一声厉喝,一队人马突然出现,拦在了马车之前。 车夫吓了一跳,勒住缰绳,认出这些人身上的服饰是兵马司的巡逻士兵,便怒声斥责:“大胆!你们这些丘八,胆敢冒犯贵人,是活腻了吗?” 谁人不知北街商户个个背景深厚,平常夹着尾巴做人的兵马司的巡逻兵,今日的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 车夫厉声斥责,却没有让这些士兵畏惧退却。 为首的小队长手持长枪,绷着脸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在这见不得人的小胡同里做什么?” 车夫嗤笑一声:“关你什么事!快点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扬起鞭子,做出要抽马加速的姿势,想着把这些士兵吓走。 身后车厢的帘帷掀开了一条缝隙,紫穗露出了一只眼睛:“别跟他们废话,快走!” 要是把人引过来发现小姐就麻烦了。 紫穗的命令就是大小姐的命令,车夫顺势手腕一抖,一个猛劲就想往马屁股上抽去。 这一鞭子下去,马儿吃痛,就会向前冲击,而挡在胡同口的一队巡逻士兵,必将非死即伤! 车辕上,车夫脸上的笑容透着狰狞。 车厢中,紫穗脸上的表情带着不耐,靠在厚厚垫子上的林雪容更是不曾把这一个意外放在心上。 突然!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车夫的手腕! 车夫惨叫一声,马鞭凌空坠落。 林雪容正在畅想明日该如何与太子哥哥对话,才能更加促进两人感情时,被这一声惨叫吓了一跳。 “该死!”她忍不住骂了一句,“这是做什么?” 紫穗也生气地掀开帘帷,看到眼前一幕,却不由僵在了原地。 车夫已经滚落在地上,被几个巡逻士兵毫不客气地捆绑了起来。 而在那些士兵们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几个身着黑衣、胸前绣着白鹤的男子。 紫穗早已从流传的关于顾昭的消息中得知,这几人是控鹤司的。 林雪容蹙眉:“怎么回事?” 她没有等到紫穗的回答,却听见外面有人朗声宣告:“控鹤司办案,胆敢违抗者视为叛逆,格杀勿论!” 林雪容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控鹤司?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是顾昭的人吗? 他们不应该是想办法营救同僚吗,为什么会来拦她的马车? 他们知道自己在车上吗? 她是不是中了顾昭的圈套? 不,应该不是。 顾昭怎么会想到红袖招背后是她,又怎么会知道栾德是她给顾昭设计的鱼饵呢? 应该是顾昭为了抓捕栾德,在红袖招周围布下了埋伏,碰巧让她撞上了。 “控鹤司抓捕东昊奸细,请立刻下车,接受检查。”依旧是那个男声,说话不急不慢,却充满力道。 紫穗没了主见,十分焦急:“小姐,怎么办?” 林雪容也知道事情轻重,她沉着脸低声吩咐了紫穗几句。 紫穗掀开窗户,将礼国公的名帖交给侍卫,让他去和控鹤司交涉。 侍卫将名帖和银票一起塞了过去:“大人,车上乃是国公府女眷,不便露面,还请多多通融。” 控鹤司为首者收下了名帖和银票,随手将它们丢给了身边的人,态度却没有任何改善:“不好意思,执行公务,无法通融。” 林雪容竖着耳朵听着外界的情况,发现对方油盐不进,眼中闪过狠意。 “跟他们说,冲出去!所有责任,我来承担!” 前面不过是十来个小兵、四五个控鹤司的人,她的侍卫足足有二十人,都是国公府的精锐! 只要冲过去找个僻静的地方让她下车,事情就好转圜了。 紫穗已经没有了主张,立刻将命令传达给了窗外的侍卫。 侍卫们立刻拔刀而起,摆出了冲锋阵型。 “东昊奸细武力拘捕!”对面的控鹤司中立刻有人吹响了哨子,哨子声音尖锐响亮,划破云霄。 哨声刚停,脚步声就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房顶上更是不断有人跳跃而来,占据了一个个高点,举起弓箭,俯视着冲突现场。 国公府侍卫们脸上露出了苦色。 控鹤司的反应太灵敏,支援太快捷,高手众多,他们完全没有胜算。 冲锋必然失败,不冲锋只有任人宰割。 真是进退两难。 “怎么还不动手?”身在车中的紫穗催促着侍卫首领。 侍卫首领涩声道:“我们被包围了,走不掉了。” 紫穗大吃一惊:“啊?小姐,怎么办?” 林雪容强自镇定:“北街可不是控鹤司能横行的地方,让人去给勇国公府和巫婆婆去报信,跟他们说,如果今天不救我,回头同样的事情就可能在他们身上发生!” 紫穗连连点头,拉上这两方的势力,绝对能把控鹤司镇压下去! 第78章 吃了亏还不学乖 紫穗悄悄从马车后方溜了下去,借着马车的遮挡,一路小跑到胡同深处,敲响了暗门。 等到里面人来应门,紫穗连忙把林雪容的命令叙述了一遍,让他们立刻派人去其他两家求援。 “小姐,奴婢已经把话传过去了。” 紫穗溜回车上,低声向林雪容禀报。 林雪容见这么半天,控鹤司的人也只是挡着路不让他们走,并未强行登车,心里也放松了一点。 对方估计也是顾忌着礼国公的面子,又不能违背上司命令,才会和他们僵持。 这样的话,等一会儿勇国公和巫婆婆出面,北街三方控制者统一对外,控鹤司应该就会撤退。 想到这里,林雪容松了口气,对着紫穗点了点头:“不要紧张,等会儿就没事了。” ———— 就在胡同口对面,一座酒楼的三层,顾昭靠窗而坐,正慢慢旋转着茶杯,嘴角带笑。 在她这个位置,只要一转头,就正好能将下方发生的一切一览无余。 包括紫穗如何从马车后鬼鬼祟祟溜下去,敲开红袖招的后门,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在她的对面坐着的,则是身穿便服的康建,东宫大太监。 顾昭放下茶杯:“康公公,该到本官出场了。” 康建拱了拱手,面色复杂。 看着顾昭悠然下楼的背影,康建暗暗叹了口气,为林雪容默哀。 真不明白林雪容为什么非要跟顾昭过不去。 明明礼国公收了这样一个厉害的义女,本应该是一件大好事才对。 结果林雪容非要污人清白,把人家给逼急了,直接反手把她给摁倒在了信阳郡王怀里。 吃了这么大个亏还不学乖,还要找事——这下可好,太子妃的位置是彻底跟她没有关系了。 …… 控鹤司人员和兵马司的士兵们,将林雪容的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雪容心中越发忐忑,只期望勇国公府和巫婆婆的情义堂能够及时赶来。 紫穗根本坐不住,她不停地从车窗探出头去,观察周围的变化。 “小姐,人越来越多了!” “小姐,勇国公府和情义堂的人怎么还不来?” “小姐,他们会不会不敢来了?” “小姐……” 林雪容终于忍不住呵斥出声:“闭嘴!” 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紫穗这样上不得台面? 可是林雪容自己也觉得时间特别漫长。 身下原本柔软的坐垫,现在就像是长出了钉子一样,让她坐卧不安。 她终于忍不住凑到帘帷缝隙后,偷偷向外看去。 只见胡同外的街道上,站满了控鹤司的人。他们面目凶狠,手按刀柄,似乎随时都会拔刀而起。 站在正中央的男人,个子不高,相貌也很普通,面色阴沉。 林雪容看着他们,就觉得双腿发软,心中被惊恐占据。 她自以为穿书知道剧情,能掌握大部分人的命运,所以走到哪里她看到的都是恭维和讨好。 可今天这种发自内心死亡般的恐惧感,第一次让她清楚的知道,穿书不代表无敌,她也是会死的。 就在这时,那个相貌普通的控鹤司官员似乎感受到了林雪容偷窥的目光,猛然转头! 那充满杀机的眼神隔空望过来,把林雪容吓得脑子一片空白。 她猛地收回抓着帘帷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脏狂跳如同击鼓! “小姐,你怎么了……”紫穗连忙上前搀扶,用尽全力也拽不动林雪容。 林雪容好半天才恢复神智,感觉到背后冷嗖嗖的,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身冷汗,打湿了里面的衣衫。 她握紧了拳头。 这就是控鹤司吗? 传说中的锦衣卫一样的特务组织? 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小官,都有这样令人畏惧的气势,真的是太可怕了。 为什么顾昭就这么好运气,能够加入其中,还成了新晋红人? 这太不公平了! 就在林雪容愤愤不平的时候,突然听见无数人齐声大喝:“见过大人!” 整齐划一响亮如雷的喝声把林雪容和紫穗都吓了一跳。 她们感觉自己就像是惊弓之鸟,动不动就要被外面的动静惊吓。 林雪容咬着牙低声咒骂:“什么东西!” 却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再次偷偷向外看去。 似乎是有人走过来了。 所有控鹤司人员全都向着来人躬身行礼,就像是一片麦田弯下了腰,整整齐齐。 林雪容睁大了眼睛,感受到这些人全身散发出来的尊敬。 是控鹤司的大人物来了吗? 她不禁把帘帷的缝隙拉大了几分,想要看清楚来人是谁,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说通来人,放自己过去。 围在街口的人群豁然分开,来人高挑笔挺的身形越来越清晰,胸口那副七彩云鹤的图案更是引人注目。 林雪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见那乌纱帽下白皙清丽的面庞,居然正是她刚刚想到的顾昭! 顾昭向众人摆了摆手,神情温和:“大家辛苦了!听说发现了东昊奸细的踪迹?” 林雪容看见那个面容普通的男子,十分恭敬地上前禀报:“回禀大人,发现了一辆可疑的马车,声称车内是礼国公府的女眷,不肯下车接受检查。 “礼国公府的女眷怎么可能从红袖招这样的地方后门出来?属下怀疑这是东昊奸细假托礼国公府的名义想要脱身。 “但是他们有礼国公的名帖,属下一时无法定夺,只能请大人前来决断。” 紫穗也认出了顾昭:“小姐,不如我们请顾大人上车来跟她说说,让她放我们过去?” 林雪容一脸憎恨:“你不知道就给我闭嘴!” 紫穗愕然:“小姐,奴婢知道顾大人跟咱们府里有些不对付,但是再怎么说,她名义上也是……” 林雪容啪的一耳光抽过去:“叫你闭嘴你没听到吗?” 紫穗捂着脸,看着表情扭曲的林雪容,觉得快要不认识自家小姐了。 林雪容却没有兴趣给紫穗解释。 难道要她跟一个下人说,她之前已经向顾昭低头认错,还故意当着太子的面,却没有得到原谅? 不仅如此,还差点把她内心的秘密都挖了出来。 一想起顾昭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和笑容,她就觉得全身发冷。 从那之后,她就下定了决心要杀了顾昭。 只是没想到,顾昭的运气这么好,没进她的圈套,反而把她堵在了红袖招后门。 顾昭如果知道马车里是她,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林雪容的想法,顾昭的声音传了过来:“礼国公是北安勋贵之首,声望卓著,岂能容许东昊奸细如此污蔑? “来人,传令下去,弓箭手全部准备,控鹤司强行突进,将车中嫌疑人抓捕归案! “若有抵抗,视为谋逆,格杀勿论!” 国公府的侍卫们瞬间面色如土,握着武器的手不禁开始颤抖。 随着顾昭的命令,站在房顶上的弓箭手纷纷开弓搭箭,对准了林雪容的马车。 而控鹤司所有人等也纷纷抽刀而起,排出阵型,一步步向着林雪容的马车逼近。 第79章 定让他们宾至如归 箭尖在夕阳下闪动着点点光芒。 马车前方,控鹤司的人举着黑色长刀,稳步逼近。 虽然看不见车后方,林雪容却能听见脚步声正在接近。 强烈的恐惧抓住了林雪容全部的情绪。 她僵硬地坐在原地,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顾昭之间竟然有着这么大的差距。 如果被顾昭从马车上拽出去,她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在这个时代,一个出入青楼的千金小姐,除了死之外,还有什么选择? “我不能坐以待毙。”林雪容喃喃低语。 她以前想好的应对方案是戴着帷帽,不露真容,说自己是礼国公府管事的女眷。 谅谁也不敢掀开帷帽来确认。 但是现在不行了,顾昭肯定不会这样让她蒙混过关。 林雪容飞快地爬起来,掀开身下的垫子,“紫穗,快来帮忙!” 这马车经过专门改造,坐榻下方是中空的,以她的身材高矮,完全能够躺进去。 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把坐榻上的东西挪开,掀开盖板,林雪容赶忙躺了进去。 紫穗盖好盖板,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又把被褥、锦被和靠枕都摆放整齐。 回头看见了地板上的帷帽,连忙把它戴在了自己头上,检查了一下周围,没有发现什么破绽,紫穗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小姐,怎么办?”侍卫首领声音颤抖,“要冲出去吗?” 紫穗深深吸了口气:“不必。” 她提高了声音:“我来咱们国公府产业看看,难道还触犯了什么律条不成?” 说着,紫穗就掀开了车帘,缓缓走出了车厢。 婆子连忙搬来锦凳,扶着她下了马车。 紫穗戴着帷帽,走到马车前方,对着被人簇拥的顾昭行礼问候: “这位大人,我是礼国公府管事女眷,今天来府中产业办事,不知大人拦着我们有何指教?” 顾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自然看得出来这不是林雪容。 她点了点头:“车中还有人吗?” 紫穗努力保持着平静:“没有,只有我一个。” 她抬手指了指车后跟随的丫环婆子:“我随身的人都在车外。” 顾昭若有所思:“也好,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紫穗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去哪儿?” “自然是控鹤司。” “为什么?” “因为本官接到消息,有东昊奸细在此地接头,你等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太巧了,本官不得不怀疑你们与此有关。” 紫穗急了:“怎么可能!我们是礼国公府的,怎么可能跟东昊奸细有关系!请大人你注意言辞!” 顾昭轻笑一声,对着身边的齐泗抬了抬下巴。 齐泗冷着脸向前一步。 几乎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拔刀的,只听见风声飒然,水桶粗细的血泉冲天而起! 短暂的死寂后,尖叫声和哭喊声几乎同时响起。 紫穗只看见帷帽周围的白纱上凭空喷出一大片血花,浓烈的血腥气就已经将她包围。 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扑通一声,刚才那婆子瘫倒在地,一颗血淋淋的马头咕噜咕噜的滚到了她身边。 紫穗这才明白,刚才那个控鹤司的男人,竟然一刀砍下了拉车的马头! 她双腿发软,脚下的大地似乎在盘旋摇晃,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 顾昭嗤笑:“一个小小的管事,也敢在本官面前大放厥词?” 林维康当面警告她注意言辞也就罢了,国公府的下人竟然也敢如此放肆,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紫穗已经吓得丧失了神智,倒地不起,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顾昭上前几步,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提了起来。 无数声音重重叠叠冲入顾昭的脑海。 【太可怕了!控鹤司要杀人了!】 【我要死了吗?】 【顾昭是女人吗?怎么这么残忍?】 【要是小姐被发现竟然在红袖招出没,别说当太子妃,说不定她还要被迫“病亡”。而我们这些知道真相的下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还有很多顾昭根本无法听清楚的尖叫怒吼…… 所有这些同时涌入顾昭脑海,瞬间让她感觉头疼欲裂。 顾昭忍着痛,将紫穗丢入车厢,顺势打量了车中情形一番。 一缕带着嘲讽的微笑出现在顾昭脸上,她转头命令:“将所有人带回去,反抗者杀!” 国公府的侍卫首领刚想说什么,胡同深处突然有了动静。 红袖招的后门被打开,一串人鱼贯而出。 前面几个穿着礼国公府的侍卫服装,后面几个则穿着控鹤司的官服。 几个礼国公府的侍卫都垂头丧气,双手被绑在身后,用一根绳子串在一起。 绳子末尾还有一个穿着绸缎大袄的矮个子,也被绑得结结实实,嘴里还塞着布。 为首的小鹤向顾昭行礼汇报: “大人,在红袖招密室发现了东昊奸细,以及被他们绑架的沈大人和几位兄弟。 “这几个人,声称是礼国公府的侍卫,帮着东昊奸细看守咱们兄弟!” 顾昭赞许地看着他:“干得好!这次记你一功!” 小鹤满面恭敬:“都是大人妙计,这些人全都在关注后门的动态,根本没有防备我们突袭,属下才能一举而下,拿下这些反贼。” 沈蔚跟在最后,面上满是羞愧,支支吾吾的:“大人,我……” 顾昭打断了他的话,劝慰道:“这就是一个针对咱们的圈套,沈哥你不要放在心上。这不是抓住了他了吗?回去好好招待招待!” 沈蔚和两个一起被困的小鹤想起这几日的情形,都露出了森森白牙:“是,肯定让他们宾至如归!” 被绑着手、塞着嘴巴的几个人全都拼命摇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顾昭看了马车一眼,冷言吩咐:“全都带回去!不管是人还是马车,都要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接近。” 发现控鹤司并不是诬陷,所有礼国公府的人全都没有了反抗的心思,他们惶惶然跟在控鹤司队伍里,机械地向前走去。 隐藏在周围的无数眼睛,都盯着这个浩荡的队伍。 个个觉得不可思议。 红袖招是礼国公府的产业,控鹤司竟然毫不在乎? 刚才红袖招有人匆忙出去求援,勇国公府和巫婆婆也没有动静。 也是,控鹤司可是连弓箭手都调来了。 谁敢跟他们对着干? 顾昭走到路边,看见康建正站在刚才的酒楼门口围观。 康建示意有话要跟她说。 顾昭停下脚步,让齐泗把这些人都送回去关押起来。 她要跟康建继续说说话。 “不行!”齐泗摇头拒绝道,神情坚定,“大人,我得跟着你,保护你。” 他看了看周围,提醒她:“这是北街。” 顾昭刚刚打了北街这些控制者的脸,竟然还不赶快离开,还要在酒楼上吃饭聊天? 这不是进一步挑衅吗? 这里可不乏亡命之徒。 他可不能丢下顾昭一个人在这里。哪怕他们粉身碎骨,而顾昭被轻轻蹭下,都是她亏了。 康建一听,赶紧说:“这位大人说的是,咱们换个地方聊。走走走。” 顾昭却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没关系,我正好也想看看,北街这些大人物会怎么对我。” 当时红袖招四周都已经埋伏了控鹤司的人手,如果没有她的允许,那两个传信的怎么可能穿透防线去求援? 顾昭就是故意的。 红袖招这次是完了。 但是她的目标可从来不仅仅是红袖招。 她虽然是个小官,但是作为控鹤司这种特殊机构的官员,又被皇帝赐了彩鹤服。 要是北街这些人敢丧心病狂地对她下手,那就是打朝廷的脸。 正好借此掀起一场扫荡北街的行动! 第80章 北街的事请大人尽管吩咐 顾昭一边说,一边先上了楼梯,重新坐在了临窗的座位上。康建见状,只能跟着上来。 齐泗和沈蔚说了几句,又吩咐了手下人,一定要将这些人看管好。不管是谁来都不许见面,马车也必须单独关押。 交代好后,齐泗加快脚步上楼,侍立在顾昭身侧。 康建半是感慨,半是恭维地说:“顾大人的手下,真是忠心耿耿。” 顾昭让齐泗坐下,他拱了拱手带人到隔壁桌子上坐了下来,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公公知道,我是新人,齐哥一直在帮我。” 康建暗自点头,给顾昭斟了一杯茶。 同样是身份不凡的年轻女子,顾昭就比林雪容真诚大方的多。 谈正事的时候她刚硬坚决,正事之外她又是一片随和,时不时还会跟人开个玩笑。 对上不见谄媚,对下毫无架子。 对他这种宦官也没有区别对待,时间长了,让人很容易和她相处无间。 但他并不会因此而忘记顾昭的身份。 他饮了一口茶,笑着说:“顾大人还有正事要做,咱家就不跟你兜圈子了。” 顾昭抬眼,微笑地看着康建,等他说下去。 康建压低了声音:“今日咱家跟着大人,是亲眼看见了国公府的侍卫护送着紫穗一路来到红袖招,自然知道,她是来找那位的。” 他顿了顿,露出几分犹豫:“可是,咱家毕竟没有亲眼见到那位……” 太子给他的任务是,确认林雪容是否真的与红袖招这样的污秽之地关系密切。 他亲眼看到紫穗的一系列行为,所以从情理推断,谁都能想到,林雪容就是在红袖招。 不然仅凭一个丫鬟怎么能有这么大的阵仗? 可是他毕竟没有亲眼看见林雪容啊。 顾昭轻轻笑了起来:“公公所言有理。来,顾昭以茶代酒,敬公公一杯。” 康建说的话哪里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可不是办案,需要证据确凿,而是只要有一丝丝可能都不行。单凭林雪容的贴身丫环在红袖招出现,已经足以给此事定性。 所以康建这是提醒她,既然动手了就要把林雪容摁死,绝对不能给她翻身的机会! 也是,如果回头林雪容死灰复燃,又跟太子搅和在了一起,首先倒霉的就是他。 两只白瓷茶杯在空中轻轻相碰,顾昭和康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康建慢条斯理地喝完杯中的茶水,站起身告辞:“咱家还要回复殿下,就不打扰顾大人了。” 顾昭坐在窗边,随意地夹起小菜吃了起来。 没过多久,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瓶酒 。 “顾大人。”中年男子一脸殷勤,躬身行礼,“小的是这里的掌柜。” 他拿起酒杯,亲手倒了一杯酒,放在顾昭面前,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我家国公爷传了话,多谢顾大人秉公执法,为世子洗清冤屈。北街的事情,只要我霍家能做到的,请大人尽管吩咐。” 说完,掌柜的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向顾昭亮了亮杯底表示敬意:“国公爷说了,勇国公府随时欢迎顾大人去做客。” 顾昭没想到,随便挑了一家酒楼,竟然就是勇国公府的产业。 看来勇国公府在北街的底蕴比她想象得更加深厚,而且勇国公府的反应这么快,恐怕是在控鹤司行动之前就得到消息了。 她转头看了看窗外,这酒楼正好在红袖招后门,也许并不是巧合。 顾昭面上平静严肃,“劳烦你转告勇国公,本官只是履行职责,无需国公爷感念。” “至于北街事宜,只要不违反国法条例,本官并不会多管闲事。” 勇国公不敢结交她,怕引起皇帝更多的忌惮,而作为控鹤司官员,顾昭更不会结交勇国公。 “是,小的肯定将顾大人的话捎到。”掌柜的躬身一礼,“小的告退。” 顾昭看了他一眼,发现这掌柜行动看似恭恭敬敬,实则不卑不亢,看来勇国公府里也不乏人物啊。 顾昭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暮色已经降临,再没有其他人过来。 她可是听罗挺说过,北街最大的帮派叫情义堂,控制着漕运码头绝大部分的苦力。 更特别的是,情义堂的当家老大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人称“巫婆婆”。据说她作风强硬,行事果决,有理必争,寸步不让。 怎么今天居然没有露面? 顾昭起身下楼,翻身上马。 原本这个时辰应该招揽客人的红袖招,此刻黑灯瞎火,被士兵围的水泄不通,路人们都避之不及,附近几家青楼也纷纷受了影响,不敢营业。 顾昭的目光从这片灰暗的区域扫过,提了提缰绳,驱马离去。她能够感受到周围的黑暗中,有一双双眼睛正在注视着她。 她勾起嘴角,任由马蹄踏出轻快的哒哒声,离开了北街。 但是顾昭没有回家,而是直奔漕运码头的方向而去,齐泗几个没有说话,默默地骑马护卫在顾昭前后。 漕运码头仍旧十分热闹,完全没有受到顾昭今天行动的影响。 大大小小的货船在码头周边停泊,南来北往的客商脚步匆匆。扛着货物的精壮力夫们在管事们的指挥下,更是片刻不得松闲。 在这种环境中,骑着高头大马的顾昭几人格外显眼。 几个在周围来回晃悠的大汉变了脸色,挤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有人急急忙忙往码头里面跑了过去。 顾昭握着马鞭,轻轻拍打着手心,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变大。 原以为很快就会有情义堂的话权人出来,没想到过了好大会儿,那送信的回来了,还是他一个人。 而且他跟几个大汉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之后,那些大汉惊讶地看了顾昭他们一眼,竟然就那样散开了! 齐泗顺风耳似的,听完那几人说的话,便凑到顾昭耳边,低声说:“大人,那人说,上面传下话来,说不用管咱们。说他们就是些劳力人,惹不上咱们这些官老爷。” 顾昭是真的有点惊奇了。 这位情义堂的女老大,是真的行事坦荡问心无愧,还是靠山够强有恃无恐? 不过,她都站到码头无声挑衅了,情义堂都不接招,也算是表明了态度。她再逼下去就过了。 顾昭扯了扯缰绳,掉头而去。 第81章 就只是还好? 顾昭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控鹤司地牢。 沈蔚他们正在审问那个“栾德”,和红袖招的老鸨菡眉。 “大人,他不是栾德,是林雪容指使他伪装的。”沈蔚很恼火,“罗挺他们几个也确认了,他真的不是栾德。” 向来都是控鹤司给别人下套子,这次居然有人敢给他们来这套?! 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硬骨头,一听说林雪容对付的是控鹤司,他们这些帮凶都算是谋逆,立刻都吓得屁滚尿流,把自己知道的统统倒了出来。 菡眉更是招供说,林雪容的主意十分恶毒。 “红袖招有地下密室,大小姐打算将顾大人引入密室之中,将最烈性的催情药物偷偷用在顾大人身上。” “让顾大人和红袖招最低贱最丑陋的龟公……” “老子弄死她!”不等菡眉说完,沈蔚便一脚把边上的凳子踢到了墙上,发出砰然巨响。 菡眉吓得全身一抖,几乎要缩成一团,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顾昭冷笑一声,林雪容还真敢想! “继续。” 菡眉哆哆嗦嗦地说:“等到事实造成之后,大小姐……哦,不,林雪容还打算要当面嘲笑羞辱顾大人。” “她说,她倒要看看那个时候,顾大人还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聪明,很了不起。” “她说要看看顾大人还有没有脸活下去……” 这就是要把顾昭往死路上逼啊! 沈蔚非常后怕。 “都是属下的错!幸亏大人英明,没有上当,否则属下百死莫赎!” 他对顾昭不仅仅是对上司的尊敬,还有几分对妹妹一样的关怀。 要是因为他把顾昭给害了,沈蔚真的要自尽谢罪。 顾昭觉得有些恶心。 这是林雪容能做出来的事情,阴毒狠辣,令人作呕。 顾昭笑得有点冷,锐利的眸子闪过狡黠:“他说他不是栾德,就不是了吗?” 林雪容为了引她上钩,可是费了心思,努力让这个栾德显得逼真。 这个假货不仅外表很像,而且还故意显露痕迹,见过他的除了兵马司的巡逻士兵外,还有北街的居民。 这些正好帮了顾昭的忙,可以钉死栾德的身份! 他是不是真的栾德没人在乎,只要别人承认就好了。 沈蔚心领神会,立刻大声应答:“大人说的是!东昊奸细狡猾奸诈,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属下一定会让他如实招供!” 栾德是真的,红袖招窝藏东昊奸细也就是真的,那礼国公府的侍卫帮助东昊奸细算计顾昭也就是真的! 人证物证都在,这就是铁案! 礼国公、林雪容,所有人都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就是招惹控鹤司的后果! 沈蔚精神百倍,加紧审讯。 齐泗则得到了封酉亲自拿来的手令,光明正大地带上大队人马查抄红袖招。 …… 控鹤司后院有一座三层高的小楼,这是历代紫鹤大人的住处。 典凤年站在窗边,从这里能看见大半个控鹤司的院子,齐泗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出门的情景落入他眼中。 “在人家家里住了这么些时日,感觉怎么样?”他回过头,望着斜卧在美人榻上的人问。 那人没有抬头,只是换了个姿势。 一根毛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翻飞旋转,暗影中狰狞的鬼面也仿佛活动起来。 “还好。” 典凤年没有说话,看了他一会儿,挑了挑眉:“就只是还好?” “嗯。” 典凤年扯了扯嘴角:“只是还好,你会一直住这么久?” 嘶哑的男声中听不出什么情绪:“那本来就是我的院子,不是吗?” 典凤年摇了摇头,转头继续俯瞰前方,老谋深算的眼里带着玩味:“你要是不喜欢,我就让她搬出去好了。” “呵。” 带着淡淡嘲讽的低笑。 秦行烈才不会相信他的鬼话。 典老头不惜趁着他疗毒服药沉睡的时候,把他打扮成被人拐卖的小可怜,塞到顾昭身边,怎么可能轻易改变主意? 觉得他是三岁小孩,唬他呢? “看见了吗?齐泗带人出去了。”典凤年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话。 似乎根本不在意背后的安静,他自顾自地说:“拿着我签发的手令,彻底查抄北街红袖招。” “因为有人打算把顾昭引入红袖招,给她用上春药……” 背后传来喀嚓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断了。 典凤年仿佛没有听见,继续添油加醋:“还给她准备了一堆最低贱的龟公打手,其中好几个还患有严重的花柳病……” 再回头时,美人榻上已经不见了人影。 只有两扇被推开的窗棂,和一根断成数节的毛笔,在典凤年的微笑中沉默不语。 …… 礼国公府。 林维康面色铁青,毫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废物!平时操练的时候,比什么都能吹,结果现在呢?一次行动,竟然折了大半!还没有把东西拿回来!” 他在房间里飞快地踱步,像是一只狂躁的野兽。 “那些东西至关重要!若是落到了控鹤司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独眼中年男子,额角有一条寸许长的伤疤,加上他凶狠的眼神,让人望而生畏。 面对暴怒的林维康,他并不害怕,神色坦然:“国公爷,那就只有我亲自去了。” 林维康努力压了压怒火:“齐教头亲自去,我就放心了。” 说是这么说,林维康还是又叮嘱了一句:“齐教头,我再说一遍,去了红袖招,别的都不要管,密室暗格里的案卷必须带回来! “案卷封面写着‘行止录’,千万不要弄错!” 独眼男子一脸自信,底气十足:“国公爷你放心,我这次亲自出手,控鹤司那些人绝对不是问题。” 林维康点了点头:“我相信你的本领。不过,齐教头,这次的重点是把行止录带回来。能不伤人就不伤人,更不要让人抓住把柄。” 看着独眼男子昂头挺胸出了门,林维康叹了一口气,一下子坐在座位上,似乎抽空了力气,半天没有说话。 “国公爷,夫人来了!”把守书房门口的小厮匆忙进来禀报。 不等林维康回答,张夫人就已经闯了进来。 “国公爷,你得救救雪容啊!” 林维康头都疼了,挥了挥手让小厮退出去:“你跟着添什么乱啊?” 张夫人一听,眼泪就下来了,撒泼似的哭嚷:“什么叫添乱?雪容被人抓走了,你就真不管?这要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她坐在林维康对面,拿着手绢擦眼泪,却越擦越多。 “我怎么管?我怎么管?”林维康气得额头青筋都冒出来了,声音也不由提高了。 “谁家千金小姐天天往青楼跑?早就跟她说过了,手下人这么多,有什么事儿派个人去传话就行,她非要亲自去!” “可是她听吗?她仗着自己有点本事,表面上装得乖巧,实际上为所欲为!” “今天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去救她?让我去跟控鹤司说,礼国公府大小姐在红袖招后门溜达着玩,被他们抓了是个误会?” “别人都是傻子吗?到时候还要被人指着鼻子嘲笑!我丢不起这个人!” 听着林维康这一番指责,张夫人收了眼泪,再也压不住脾气,“噌”地站起身:“你说什么?当时她用红袖招给你挣了这么多钱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她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这么狠心?” 林维康一脸嘲讽:“你不是真的把别人家的女儿,当成自己的骨肉了吧?” “你自己亲生的女儿就在控鹤司,你去找她去呀,让她给你这个母亲面子,把你的宝贝女儿放出来呀!” 张夫人睁大了眼睛,表情愣怔,似乎没有想到林维康会这么说。 突然,砰的一声! 书房窗户猛的炸开,木条、碎渣四下纷飞,一道黑影穿过窗户,砸到了林维康怀里。 林维康被砸得胸腹剧痛,下意识地抱住了这个凭空飞来的东西。 黏糊淋漓的触感让林维康猛地一惊,他哆哆嗦嗦的举起双手,认出自己捧着的居然是个人头! 独眼,刀疤,惊骇的表情,分明是刚刚自信满满出发的齐教头! 张夫人看着那血淋淋的人头,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第82章 确实心怀不轨 林维康顿时如遭雷劈,手一抖,齐教头血淋淋的头颅就摔到了地上,咕噜噜的滚了几下,骇人的死不瞑目的双眼正对着他。 他只感觉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维康才感觉到有人用力摇晃自己,人中部位生疼。 “国公爷醒了,国公爷醒了!” 所有人的脸挤在一起,围在他头顶上方,一个个满眼焦急。 “老爷,你可吓死妾身了。”张夫人眼圈通红,人中部位也有深深的指甲印痕。 林维康这会儿没有心情跟她表演伉俪情深。 他说话都变了音,指着窗户厉声大喊:“谁,谁杀了齐教头?抓住他了没有?” 管家懦懦的低头:“国公爷,没有……没有发现……” 小厮殷勤地端来一杯热茶,林维康下意识地接过来。 热度从茶杯壁传出,林维康才发现,自己双手冰凉。 他用力握紧了杯身,却听见细微的叮当声,低头一看,原来是杯盖在不停晃动,撞击在瓷杯口。 是他全身都在颤抖…… 恐惧、后怕、愤怒、焦躁,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林维康突然大叫一声,把茶杯重重摔在了地上。 “是谁干的!是谁干的!” 碎瓷片和热水四下飞溅,张夫人被烫了一下,刚想叫,看见林维康的脸色,又吓得闭上了嘴。 他面色惨白,眼睛发直,脸上的肌肉扭曲的抽动,活像是一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 张夫人捂着嘴,倒退了好几步,无力地靠在墙上,大气都不敢喘。 “你们都是废物吗?都是废物吗?堂堂国公府,贼人如入无人之境。前院这么多护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齐教头刚刚从我这儿出去,就被人杀了!人头还丢进了我怀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要是他想杀我呢?那我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偌大的书房里一片狼藉,没有一个人敢吭声,只有林维康歇斯底里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是的,林维康怕的就是这个——刚才他可是与死亡擦肩而过! 他能活着,只是因为那个人不屑杀他而已。 自己的脑袋几乎挂在别人身上,这让他堂堂国公爷怎么忍得了! 疯狂怒吼了半天,心中的恐惧发泄了大半,林维康颓然坐倒在地。 管家这才轻轻对书房伺候的小厮挥手,示意他收拾房间。 林维康呆呆地坐了好大会儿,才回过神来。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书房里只剩下林维康一个人。 死亡逼近的恐惧终于消失,林维康的理智慢慢恢复。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凶手是谁的人。 控鹤司?他们没必要用这么阴险的手段,而且活着的齐教头还可以当红袖招一事的证人,不比死了有价值吗? 他的某个仇人?如果是这样的话,直接进来杀他不就好了吗?杀齐教头有什么意义? 总不会就是为了把人头丢过来吓吓他吧? 更让他头疼的是,齐教头死了,《行止录》怎么拿回来? “《行止录》?” 林维康满心惦记的东西,此刻正被齐泗握在手里翻看。 齐泗口中啧啧:“呵呵,好厉害的礼国公。” 礼国公府利用红袖招,收集了百官的各种情报。 大到各政治派系之间的矛盾斗争,小到官员家里的后院琐事,全都被记录在案。 在醇酒美人的环境中,男人们总不免要争个风头,拿出点震慑全场的本事,一不小心就会透露出很多值得深挖的消息。 以至于密室藏着足足两尺多高的卷宗,每本都写得满满当当。 手里握着这样的法宝,礼国公岂不是无往而不利? 这可比什么金银珠宝都更有价值,也证明了礼国公确实心怀不轨! 小鹤们忙碌着,把红袖招所有财物一一统计在案。 “大人,这红袖招可真有钱。” 几个小鹤搬着精美奢华的盒子过来,放在齐泗面前。 金银浮财是一堆,账本卷宗是一堆,古董器物是一堆,小巧却昂贵的饰物又是一大堆…… 这些东西随便拿出去一两件,就足够让普通百姓一家生活几年,如今却在红袖招的中庭堆积成了小山。 “咦,这个有意思啊。”齐泗顺手打开一个最精致的小盒子,里面躺着一对寸许大小的坠饰。 一旁的菡眉赶忙讲解:“大人,这是林雪容特意搜罗来的宝贝,专为她大婚之用的。” 齐泗有点不解,从盒子里取出一枚坠饰举到眼睛前:“这不是一只丹顶鹤吗?和大婚有什么关系?” “是丹顶鹤。林雪容说,丹顶鹤生性忠贞,气质高雅,寿命绵长,兆头很好。她希望和太子成婚后,能够像丹顶鹤夫妻一样,永远相伴。” 菡眉想起来,有几次林雪容拿着这对丹顶鹤坠饰自言自语,说什么,“我就不信,他跟别人能一生一世一双人,跟我就不行。” 齐泗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却认不出这丹顶鹤坠饰到底是什么做的。 “这是什么材质的?” 非金非玉,非木非石。坚韧轻巧,还隐隐有莹光透出,卖相确实不凡。 而且这只丹顶鹤也十分逼真,栩栩如生又自然天成,齐泗从没见过这样毫无痕迹的雕工。 菡眉露出几分赞叹之色:“据说这是海中的一种奇特的生灵体内孕育而成,最少需要百年才能长成这么大,还恰恰长成了一对丹顶鹤的模样,实在难得。” “林雪容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的。” “哟,那还真是个稀罕物。”齐泗好奇地左左右右打量着手中的小东西,“天然生成这个模样?真是不可思议。” 想了想,他把丹顶鹤坠饰放回了盒子里。 查抄结束后,已经快三更了。 齐泗叫罗挺和几个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后,就押着浩浩荡荡的车队返回了控鹤司。 “这么晚了,顾大人应该已经休息了,现在不方便打扰。” 他是控鹤司的老人,虽然还没到黑衣白鹤这个职位,但人脉关系不比一般的黑衣白鹤差,有自己的常用库房。 刚刚入睡就被叫起来的小司库,捏了捏手中硬邦邦的银子,脸上哪里还有半点不乐意? “那是,那是,顾大人干的都是大事,辛苦得很,让顾大人好好休息吧。这些车子放在这里,齐大人您尽管放心。”小司库颠颠地跟在齐泗身后跑。 齐泗背着手在周围检查地形:“今天晚上我们兄弟就在这里过夜了。劳烦你给弄点酒菜,备几个能睡觉的房间。” 这么多财货,不经顾昭过目,不能清理入库,必须派人严加看管。 齐泗决定自己看着。 “咦,这儿怎么有辆马车?”只见偌大的库房院子角落里,孤零零地停着一辆大车。 小司库看了一眼:“齐大人,这也是今天您的人送过来的,指定要单独看押,小人就给带到这里来了。” “这里很少人来,库房也高墙厚壁,门一锁就隔绝内外,最符合您的要求。” 齐泗瞬间恍然,想起来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哈哈一笑:“正好,正好。” 顾昭可是单独跟他说了,一直没有露面的林雪容应该就藏在车里的暗格中。 来这的一路上都有人跟在左右,林雪容这种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根本没有可能溜掉。 齐泗的嘴角浮上一丝邪恶的笑容,千金小姐噢,尖叫颤抖起来一定很有趣吧…… 第83章 没有鬼,没有鬼 夜色渐浓,控鹤司也被寂静笼罩。 林雪容躺在座位下的暗格里,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雕塑,全身都是僵硬的。 周围的人声消失了很久,现在外面一片安静,应该没有人了。 她艰难地转过身,刚一动就觉得四肢酸麻,腰背疼痛,不由地吸了口凉气。 废了好大劲儿,林雪容才推开头顶上的盖板,小心翼翼地从暗格里爬了出来。 从之前车边那些人的交谈中,林雪容猜得到自己现在应该是在控鹤司内部。所以她必须加倍小心,万一被发现就完了。 顾昭竟然能成为控鹤司这种特务组织的官员,她可真是这个世界的亲女儿。 车里黑漆漆的,她只能摸索着来到马车窗户边,轻轻把窗帘掀开了一丝缝隙,向往张望。 一片漆黑。 林雪容眨了眨眼睛,嘴里小声抱怨:“见鬼的,连个路灯都没有。” 远处屋檐下的灯笼散发出黄色的光芒,但马棚和马车里,却是一片深沉的黑暗。 林雪容甚至觉得这些黑暗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存在,正在静静地注视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扑上来…… 她被自己的想象吓得缩了一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小声安慰自己:“没有鬼,没有鬼,不用怕,不用怕。” 咚,咚,咚。 车厢壁微微震动,有人在敲打马车! 听声音就在车窗上方! 林雪容吓得一屁股坐了下来,两只手抓着自己的衣领,差点喘不过气。 这大半夜的,控鹤司的人都下班了,会有谁在车子上面敲? 不会是她想的那种东西吧? 似乎是感觉到了林雪容心中的恐惧,车厢外的敲击声更加用力了。 她颤抖着爬起来。 不管车顶上是什么东西,她绝对不会去看的!恐怖片里那些惨死的人,不都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吗? 不过就这样坐以待毙也不行,万一那车顶上的东西不耐烦了,从窗户里进来,她不就完了? 林雪容决定从车门溜出去,从马车的另一边离开。 她膝盖着地,一点点向着车门爬过去。 咚咚咚的敲击声越发急促,在这安静无声的夜晚里显得格外阴森。 哒哒哒,林雪容听见了自己牙齿碰撞的声音。 她用力咬紧牙关,坐在了车辕上,光线太暗,林雪容根本看不清楚地面在哪里。 所以她只能把双脚从车辕处垂下,一点点试探着往下蹭。 脚下的地面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仿佛永远也踩不到一样。 突然,林雪容僵住了,一动不动。 刚才她感觉到,好像有什么碰到了她的脚踝……那种感觉,像是一只手? 林雪容全身汗毛倒竖,周围的黑影似乎全都动了起来。 一定是错觉,错觉。 “啊!”林雪容尖叫起来——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她一头从车上栽了下来,撞得头晕眼花,恍惚间听见周围一片低低的笑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雪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没有什么握着她脚踝的手,也没有什么黑暗中窃窃私语的暗影,马车上也静悄悄的,之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 林雪容艰难地坐起身来,她要赶快离开这里,想办法逃出去,要不然就算是不被控鹤司的人抓住,也要被自己吓死了。 这边的黑暗太可怕,林雪容决定向着灯光的方向前进,到时候再随机应变。 林雪容微微弯下腰,在黑暗中向前走去。 呼……一股凉风从她脖子后面吹了过去。 林雪容吓得一个激灵,一只手捂住脖子,根本不敢往后看,只敢加快脚步,从马车一边往外走。 咚咚咚! 马车上又响起了敲击声! 这一次,不是在那一边,而是在林雪容跟前这一边! 林雪容僵硬地抬起头,声音就在前方,头顶上方的位置……一点点抬起头,一张雪白的脸孔猛然出现在林雪容面前! 那张脸倒着从上方垂下来,不停地撞击着车厢,原来刚才的敲击声是这样来的。 “啊啊啊啊啊!有鬼啊!”林雪容疯狂地大叫起来,完全忘记了这是控鹤司。 她一边大叫一边向着挂着灯笼的房檐方向冲去,没跑几步,就又感觉到一股凉风拂过她的后颈,似乎是有个人正跟在她身后吹气一样。 那挂在屋檐下的两盏灯笼,莫名的透出一股诡异。 林雪容惊慌失措,站在空旷的院子中央,心中满是绝望。 突然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她静止了,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往后看。 她闭上眼睛,用力握紧双手,在脑海中向着她知道的所有神明祈祷求救。 肩膀上的力道突然消失,周围恢复了安静。 可是林雪容脑海里却出现了一幅画面:整个院子到处都是看不见的鬼魂,他们正包围着自己,一个个脸上都是不怀好意的表情,似乎随时准备把她撕碎…… “玉皇大帝,观音菩萨,西天佛祖,三清道君,孙悟空,杨二郎,求你们了,救救我,救救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雪容感觉无比漫长的一段时间后,终于鼓起勇气睁开了眼睛。 呼!林雪容出了一口粗气,两只手按在胸前:“没有鬼,没有鬼,刚才那个白脸只是幻觉……” “你是在找我吗?”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缥缈不定。 一张煞白煞白的脸忽然出现在林雪容眼前,平板板的,没有五官,漂浮在空中,来回晃动。 一口气喘不过来,她直接吓昏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传来,有人走到了林雪容面前,踢了她一脚:“吓死了?” “没有,还有呼吸,就是昏了。” 火把点亮,一群黑衣人从院子的各个角落走出来,围住了林雪容。 齐泗手里提着一根丝线,丝线尽头挂着一张白色没有五官的面具,嘿嘿笑了起来:“关起来吧兄弟们,好好伺候咱们的‘林大小姐’!” ———— 第二天,顾昭在控鹤司门口被人拦住了。 来人带着几个丫环婆子,挡在了她面前。 顾昭认得这张脸。 这是张夫人身边得用的董嬷嬷。 董嬷嬷彬彬有礼,眼神中却有不易察觉的敌视:“见过顾大人。” 顾昭颔首:“这位嬷嬷,你有什么事?” “顾大人,能否请你高抬贵手,让大小姐早点回家?国公爷和夫人都等急了。” 顾昭皱起眉:“你说什么?” 董嬷嬷注视着顾昭的眼睛:“顾大人,不管怎么说,你和大小姐都是姐妹。” “如果大小姐有什么冒犯之处,你尽可请国公和夫人惩戒她,犯不上动用控鹤司的人,把大小姐抓回去吧?” 顾昭愕然,似乎完全不知情的样子,“你是说,林雪容不见了?你们觉得是我把她抓到控鹤司了?” 第84章 难道她还能变了一个人? 董嬷嬷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昭:“不是你?府里护卫可是亲眼看见你顾大人去红袖招抓人的!” 顾昭沉下脸:“胡说八道,本官是去了红袖招执行公务,却从头到尾没有见到过林雪容。” 顾昭心里冷笑。 早在紫穗声称自己是礼国公管事女眷,而林雪容却不出头的时候,她就有了一个想法。 那就是将计就计,让林雪容“失踪”。 林雪容身上有太多奇怪的地方,顾昭早就想把她控制在手里,好好挖掘。 这次林雪容自己糊涂,隐藏身份,把机会送到了她的手里,她当然要抓紧。 虽然董嬷嬷有些不相信,但是顾昭的表情太认真,让她不由有些犹豫。 控鹤司门口执勤的守卫已经发现不对,按着刀柄向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顾昭向前走了两步,回头对董嬷嬷说:“一个下人胆敢打探控鹤司公务,看在礼国公夫妻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 “否则今天肯定要治你一个窥探控鹤司,心怀不轨的罪名!” 董嬷嬷想拦,却发现守卫已经走到近前,还向顾昭行礼问道:“顾大人,需不需要……” 敢在控鹤司门口纠缠顾大人,以为控鹤司好欺负吗? 顾昭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对他们摆了摆手:“算了,这是礼国公府的嬷嬷……谢谢几位兄弟了。” 她什么都没说,却仿佛又什么都说了。 从她的表情和语气,足以让大家自行尽情联想。 守卫们看向董嬷嬷她们的目光满是不善,纷纷上前几步,逼近董嬷嬷。 顾昭的身世已经在控鹤司传开,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礼国公仗着是顾昭的义父,强迫初来乍到的顾昭为他们的亲女儿顶罪。 为此礼国公不惜给紫鹤大人送了厚礼,结果紫鹤大人反而一眼就看中了顾昭,特招她加入了控鹤司。 礼国公如此自私狠毒,顾大人都没有跟他们算账,现在礼国公府的下人居然还敢对顾大人指手画脚? 而且还是在控鹤司大门口,这是打上门来了啊! 守卫们顿时愤怒起来,凶狠的眼光让董嬷嬷心中发憷。 但是想到张夫人的坚持,董嬷嬷一咬牙,还是提高了声音喊道:“顾大人,夫人在车上等你回话呢。” 顾昭离去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到路口停的那辆马车,脸色沉了下来。 跟在顾昭身边的两个小鹤感受到她的怒火,一言不发地按着刀柄,注视着董嬷嬷。 只要顾昭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把董嬷嬷抓捕起来。 被一群带刀的男人怒视,董嬷嬷这才突然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对面这些是什么人。 顾昭很快就压下了脸上的怒色,只是丢下一句:“有事就请礼国公自己来跟我说吧。” 董嬷嬷不敢纠缠,一脸温怒的回到了街角的马车上。 张夫人已经从窗户缝隙中看到了大半情形,就算是听不见谈话内容,也能看出来双方不欢而散。 “怎么?这孽障还敢不放人?” 她脸上的脂粉有些浓,却仍旧没有成功掩盖住满脸的憔悴。 说到顾昭的时候,张夫人脸上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敌意和刻薄。 董嬷嬷不忿地说:“她说她没有见到大小姐,还说,夫人没有资格跟她讲话,让我回去找国公爷来。” 董嬷嬷想起那些一言不合就准备拔刀的粗汉,怨气又多了几分:“夫人您是没看见,她现在有多嚣张,可不是当初那个乖怯怯的二小姐了。” 张夫人也咬着牙冷笑起来:“那可不是,人家现在是什么身份,连我都不放在眼里。真是不明白,当初国公爷为什么非要把她带回来……” 抱怨了两句,张夫人才想起来今天的正事,皱起了细长的眉毛问:“她真的说她没见过大小姐?” 董嬷嬷点了点头:“她说她昨天是去那边抓人了,但是没有见到大小姐。” 张夫人一时间也有些茫然:“不会吧?送信的不是说控鹤司拦住了雪容的马车吗?” 马车中并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张夫人等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四周,越发不习惯了。 以前她有什么困难,林雪容都会及时帮她出主意,为她解决。 前些年林维康对姜萝那贱人母子宠爱倍加,她的日子过得好生艰难。 多亏雪容一边挣钱,一边跟太子交往,一边在后宅给她出主意治下那些贱妾,才有了她现在的荣光。 如今雪容不在她身边,张夫人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 “那就回去吧。” 过了好半天,张夫人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 董嬷嬷在心里撇了撇嘴,但是也知道张夫人一直就是这种软弱性子,靠不住。 张夫人回到府中,第一时间就去找林维康,把刚才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国公爷,这可怎么办?”她眼巴巴地望着林维康,目光中的期待和依赖,让林维康突然想起当初两人还未成亲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张氏温柔娇羞可人,像个惹人怜爱的猫咪,如今虽过多年,但她的骨子里的柔弱仍在。 林维康心中难得升起一丝柔软,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这是她当面跟你说的?” 张夫人摇了摇头,把董嬷嬷和林雪容见面的情景描述了一遍,最后还气呼呼地说:“她让你去找她,难道我堂堂国公夫人,超一品诰命,还见不得她一个小官不成?” 林维康扶额,闭着眼睛,一脸听不下去的样子。 “夫人,你是不是还把顾昭当成刚刚入府时的顾昭?” 张夫人满脸茫然:“有什么不一样?难道她还能变了一个人?” 虽然知道有点不厚道,但是林维康还是不知道第几次,想起了当初母亲对这门亲事的反对。 他的母亲梓阳公主,当时脸上的嘲笑表情,到现在还如同在眼前—— “你的妻子,不仅仅是你喜欢的女人就可以。” “她必须承担起林家宗妇的责任,要能够成为你最好的帮手,处理好后宅事务,理好上下尊卑、嫡庶长幼的秩序。” “她还要与勋贵官员的夫人们交际来往,让你的朋友和同盟越来越多,敌人越来越少。” “你选择的这个张婉,呵呵,恕我直言,只怕是正好起到相反的作用。” 林维康回想着母亲的话,再看看他如今的正妻,只觉得有些疲惫,母亲说的对,这女人确实有些愚笨,难当大局。 “顾昭已经不是昔日的顾昭了。” 看着张夫人仍旧一脸不解,他重重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 “如果对方不是顾昭,而是控鹤司其他的官员,还曾经破获大案得到陛下赐彩鹤服,你会那么轻慢,直接就让自己的下人去向人家索要雪容吗?” “你会坐在马车里,让人家过来给你回话吗?” 张夫人睁大了眼睛,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可她是顾昭啊,无论如何,我始终是她的母亲啊。” 林维康已经没有心情继续教她了。 难道重点不是顾昭不认她这个母亲吗? 第85章 养的是千金还是花魁! 听着张夫人的话,林维康难得升起的一点柔软顿时烟消云散。 年少时候喜欢的娇嫩乖巧,到了现在就变成了无能愚钝。 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怎么说都不开窍。 顾昭是个什么性子,都来回了几个回合了,她还没摸准吗? 那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狗脾气。 之前顾昭可是说得清清楚楚,她不欠任何人的。 换言之,任何人都没有那个脸面让她牺牲自己委屈求全。 别的女子,父母让她滚出家门,那就是天塌地陷,惶惶无日。 顾昭呢? 离家后,一转眼就进了控鹤司,又一转眼穿上了皇上御赐的彩鹤服。 这么明白的事情,怎么张婉就是看不见呢,还在一心想着拿捏顾昭呢? …… 一肚子的话,在看见张夫人那张怨妇脸的时候,却全都堵在了嗓子口,怎么都没有力气说。 林维康面无表情:“你那儿有人亲眼看见顾昭抓了林雪容吗?” “她带人堵了雪容的马车,把所有人都带去了控鹤司,不就是她抓的吗?” 林维康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强调:“我是说,有人亲眼看见林雪容出来,被顾昭带走了吗?” 当日的情形,林维康比张夫人清楚得多。 马车是被堵在胡同口了,但是从头到尾,林雪容没出面。 那个戴着帷帽声称是府中管事家眷的,是紫穗。 当时在场的各方势力,都没有看见林雪容。 换言之,没有任何人能证明,顾昭抓走了林雪容。 张夫人明白了林维康的意思,气得眼圈都红了:“你,你站在谁那边啊?你还替她说话?” “你是礼国公啊!勋贵之首啊!你怕她一个小官儿?是,雪容没出面,但是那马车是雪容的,她就在车里啊!” “他们把车和人都带走了,就是把雪容抓起来了,你就不管了?” 她越说越委屈,越说声音越高。 林维康终于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声音一点儿不比她小:“你想让我怎么样?让我去找顾昭要人?” “人家说,根本没有见到雪容。我就说,那马车是雪容的,那丫环也是雪容的贴身丫环,她肯定就在马车里,被你们藏起来了?” 张夫人想都不想,无脑点头:“对!凭什么她说没见就没见!她那么嫉妒雪容,说不定现在雪容正在控鹤司大牢里受苦呢!” 林维康咬着牙冷笑:“好,那你告诉我,人家要是问我,礼国公府大小姐不仅去红袖招这样的肮脏地方,还好几天不出来在干什么?礼国公府到底教养的是千金贵女,还是青楼花魁啊?” “你让我怎么回答?” “要是顾昭问我,林雪容此番举动置太子与何地,你又让我怎么回答?” 林维康一连串的发问,让张夫人无法回答。 “但凡有点脑子的,当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你第一时间就应该否认才对!谁家当家主母会像你这样,硬是要把这种事情往自己头上安?” “礼国公府这么多未出阁的女孩子,你还让不让她们活?林家数百年的名声,就这样被你往污水里扔吗?” 张夫人惊惶地张大了嘴巴:“不会的,她不敢。她也是雪容的姐妹,要是雪容被这么说,她也得不了好,以后怎么嫁人?” 林维康实在忍受不了她的愚蠢,声音不由得也更拔高:“你为什么现在还要把顾昭当成一个闺中弱女来看?她天天跟男人同出同入,早就不是靠着闺誉清名活着的后宅女子了!” 母亲说的没错,审时度势,胸有大局,张婉是真的没有这个天赋。 亲生骨肉拢不住,被一个假女儿控制在股掌中…… “我不跟你说那么多!”张夫人无法理解,居然还有女人不怕名声受损。但她知道林维康生气了,所以她换了一个角度。 “顾昭怎么样我不管,雪容是我从小养到大的,我不能不管。再说了,没有了雪容,难道你还能挑一个庶女与太子联姻不成?” 最后一句话,张夫人是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说出来的。 林维康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你不会真觉得,如果林雪容被放回来,太子殿下还会要她吧?” 张夫人张口结舌,一时竟回答不上来。 林维康换个法子继续说:“要是褚仙玉隔三差五就往青楼跑,还时不时在青楼住上一两夜……” 不等他说完,张夫人已经拼命摇头:“那不行,那不行,这样的儿媳妇肯定不能要。我儿子可是国公嫡子,有一个这样的妻子,以后还怎么见人?” 即使早就知道答案,林维康仍旧忍不住为张夫人,这种明显的双重标准而震惊了。 林君庭不能娶这样的妻子,太子可比林君庭尊贵多了,就得跟林雪容绑死在一起? 北安的贵女死光了吗? 就在林维康无语的时候,张夫人却恍然大悟,猛地站起了身:“这就是你放弃雪容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没有利用价值了?” 林维康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他冷冷地注视着张夫人,再不说一个字。 张夫人被他看得越来越心虚,刚想出口赔个不是,就听见林维康语气冰冰凉地说:“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家里的事情什么都管不好,还一门心思到外面惹是生非。”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自己院子里好好休息吧,出府的对牌我收回来。” 在这种时候,各方势力都在奋力一搏,像她这样没脑子的,不知道还会闯出什么大祸。 张夫人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你,你这是要将我禁足?” 即使当初姜萝恩宠最盛时,林维康都没有这么对待过她。 她堂堂国公夫人,竟然被禁足,以后在府里还有什么体面? “不是禁足,是养病。雪容为了给你祈福,自己去了静云寺。你病不好,她不回家。” 林维康平淡却不容辩驳地宣布。 张夫人苍白着脸:“雪容对你没用了,我也跟着没用了是吧?是不是过一段时间我就会病故,让你的青梅竹马姜姨娘来主持国公府?” “真是不知所谓,胡搅蛮缠!” 林维康懒得跟她再说,起身而去。 …… 顾昭可不知道因为她的改变,上辈子还算是相敬如宾的礼国公夫妻,如今已经到了撕破脸的境地。 在林维康夫妻吵架的时候,顾昭却在听齐泗讲“鬼故事”。 鬼故事的主角是那位夜半时分从马车中爬出来的国公千金,齐泗他们昨天晚上可是把林雪容直接吓昏过去了。 “看不出来啊,齐哥你还有这么活泼的时候,估计小时候也没有少调皮吧?” 顾昭嘴里调侃齐泗,心里却知道,齐泗这也是为她打抱不平,眼底不由带上了笑意。 “昨天值守红袖招的兄弟,还遇到了几个死士?”看着齐泗的记录,顾昭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齐泗点头:“属下认为,这多半跟那些《行止录》有关。” 顾昭翻了几页《行止录》,喜色满面:“干得好!等会儿跟我一起去向封大人报告!” 守正帝态度大改,突然重用控鹤司,不就是为了在最后的执政期间,把那些不安分的各方势力荡平,留给新君一个清净的天地吗? 礼国公、勇国公这样的存在,绝对是他最忌惮的。 如果之前顾昭的报告只是说明礼国公心怀不轨的话,那么这次的收获,可就是实打实的证据了! 第86章 赞美飞天大将军 封酉表扬了齐泗,然后带着顾昭去见典凤年。 扳倒礼国公这样分量的勋贵,必须由紫鹤出面。 “顾昭,这是你写的吧。” 典凤年手中的那份调查总结,正是顾昭的手笔。 他仔细看了半天才抬起头来,面无表情。 顾昭上前一步:“是。” 典凤年盯着顾昭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问道:“你确定,不后悔?” 顾昭坦然迎上他的视线,不躲不避:“发自本心,绝不后悔。” 典凤年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此事我会处理。事关重大,你们两个出去,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一个字。” 封酉和顾昭一起离开后,典凤年背负双手,站在窗口。 窗下,一只泛着半旧铃铛在风中轻轻摇晃。 他伸出手指,在铃铛上用力一弹,铃铛一下子荡了起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扑棱棱的羽翼声传来,一只硕大的五彩鹦鹉落在了窗台上。 “点点,点点。” 典凤年的脸色有点扭曲,却还是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小碗,又拿出一包肉干,倒在了碗里。 五彩鹦鹉圆溜溜的小眼睛来回乱转,发出嘿嘿嘿的笑声,怎么听都不像是一只鸟能有的语气。 鸟儿特有的发音在房间里响起:“脸上很厌恶,身体却很诚实嘛。” 典凤年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咬牙切齿地说:“别学她!” 五彩鹦鹉笃笃笃地啄了几块肉干,不急不慢地抬起了一只脚。 典凤年拿起折好的纸条,塞进了它脚踝上的金环里。 五彩鹦鹉举着那只脚,对他摆了摆。 素来沉稳的紫鹤大人,此刻脸上无比纠结。 五彩鹦鹉站在原地,咯嘣咯嘣把肉干啄碎吃下,艳丽的脑袋歪了歪:“赞美飞天大将军!” 典凤年无奈跟着重复:“赞美飞天大将军。” “嘎嘎嘎,点点是个可爱的名字。” 典凤年面无表情:“点点是个可爱的名字。” “唔唔唔,点点喜欢阿筝。” 典凤年脸上的肌肉跳了跳,闭紧了嘴巴。 “哇哇哇,点点喜欢阿筝。”五彩鹦鹉扑动翅膀,在房间里兴奋地飞来飞去。 典凤年越是沉默抗拒,它越是兴奋,满屋子都是扑棱扑棱和古怪的大叫声。 守卫在外面敲门:“大人,有事吗?” “无事。” 典凤年让守卫退下,不得不板着脸重复鹦鹉的话:“点点……喜欢……阿筝。” “呀噫!”大鹦鹉得意地呼啸着冲出了窗外。 典凤年捏了捏发烫的耳垂,低声嘟哝:“这只死鸟……” 要不是事情紧急,他才不会叫这只坏透了的臭鹦鹉来传信。 典凤年跟鹦鹉斗智斗勇的时候,顾昭正在把红袖招抄出来的财物一一分列。 老规矩,参与抄没财物的小鹤们每人分到了数十到一百不等的银子,其余的财物按照顾昭的人际关系,往上分给几位高级官员。 齐泗把那对丹顶鹤坠饰推荐给了顾昭,顾昭只是欣赏了一会儿,就装了起来,放到了给典凤年的物品里。 “大人,这本来就是女孩子用的,你留着不好吗?” 这种精致的好玩意给典大人一个男子,那不是白浪费吗? 齐泗有点舍不得。 顾昭笑了笑,她早已经过了为了首饰衣裙而痴迷的时候。 齐泗眼珠转了转:“大人,林雪容那边怎么处置?” 林雪容被齐泗他们几个吓了个半死,直接晕倒,然后被丢进了控鹤司地牢深处。 顾昭存心给她点苦头吃,根本不急着提审,只是让人把她关着,谁也不许跟她说话。 就像是当初顾昭被囚禁在冷宫一样,每天只有人通过门上的小窗口丢进来一点粗食。 顾昭停下笔:“她现在如何了?” 齐泗嘿嘿笑:“这才几天,她就已经撑不下去了。昨天晚上疯了一样,叫了一整夜,说得全都是些疯话,听都听不懂。” 顾昭轻声一笑:“再让她冷静几天吧。不过,别让她死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问她。” 齐泗点了点头:“好,属下这就去看看,别让下面的人把她给折腾死了。” 地牢里没有异常,看管林雪容的小牢子是齐泗专门安排的,最是听话。 齐泗给了他些酒肉和碎银,就匆忙离开了。 他真正要去的是别的地方。 …… 春天到来的标志就是,夜晚的风中已经没有了凉意,吹到脸上温柔得像是情人的爱抚。 廊下挂着一排明灯,阶前的玉兰树吐出了新绿。 桌子摆在平坦的青金磨石地面上,顾昭和元弗各坐一侧,桌上摆满了各种小吃甜点。 “明日我们就出去玩吧。”顾昭也和元弗一样,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典大人给我放了长假,正好咱们可以出去踏青游玩。” 典凤年“考虑”了四五天后,终于把顾昭叫过去,告诉她将要对林维康动手,让她休个长假,正好出去躲躲。 “不管你怎么想,在很多人眼里,他始终是你的父亲。” 典凤年的话让顾昭立刻明白了,他早就知道了她和林维康的真正关系。 难怪那天典凤年会问她,把林维康夫妻列为心怀不轨的谋逆之徒,会不会后悔。 看来像礼国公这样的目标,一直都在控鹤司的监视之下。 “你与礼国公府的渊源在这里摆着,一旦开始清算礼国公,不免有人会故意把你拉下水。所以,你这些日子先出去避避。” 典凤年清癯的脸上露出笑容:“所以,我给你放七天假,你不是要跟元弗出去踏青吗?这次尽管出去玩个痛快。” “我有个朋友在玉崇山有个别庄,景致优美,十分安静,少人打扰。” “你们去玩几天再回来。” 顾昭当时就眼睛一亮。 根据典凤年的描述,那个别庄离她前世知道的藏宝洞很近。 到时候,白天踏青游玩,晚上探藏宝洞,一举两得。 看着放松的顾昭,元弗的眼神也柔和下来。 典凤年说的没错,顾昭终究是个小姑娘,这些日子她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元弗比任何人都更能明白那种对至亲失望的感受。 那是一种即使身边灯火繁华,却仍旧心中死寂的茫然和孤冷。 是应该陪她出去走走了,看看春日美景,让她放下那些污糟事。 宽大的衣袖中,元弗的手指轻轻捏了捏。 那里有一对丹顶鹤坠饰,是典凤年拿给他,让他送给顾昭的三月三礼物。 三月三,是北安的情人节。 他真的要送吗? 在顾昭身边,他的心格外平静,身体里毒素发作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听见别人算计顾昭的时候,他会瞬间怒火勃发,有杀人的冲动。 但是这样的感觉,是否就是那种认定一个人,要一辈子相守、永远不离不弃的感觉呢? 元弗似乎还没有办法确定。 第87章 顾大人金屋藏娇 三月三想要去踏青的并不只是顾昭一个,上京权贵圈子里的青年男女几乎都会去。 而顾昭也收到了不少请帖,邀她去参加三月三的聚会。 大部分人被顾昭婉拒后,也就作罢了,只有一个人,非常执着,直接杀到了顾昭家里邀请——顾昭正被这个人紧紧拉着手,满脸无奈:“咸宁,我真的有安排……” 就算是没有安排,顾昭也不敢去赴咸宁公主的约。 毕竟她将咸宁公主的心声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三月三,一定要把顾昭拿下!】 【到了庄子里,就请她一起在月光下泡温泉,嘿嘿,她肯定不会提防我,都是女人,少穿几件衣服算什么?到时候……】 顾昭看着咸宁公主的眼神不由带上了几分古怪。 眼前的佳人体态风流,面色娇嫩,眉眼流波,一副皇家公主的姿态。 谁也不会想到在公主的脑海里,竟然全都是各种无法宣之于口的疯狂念头。 “顾昭,顾大人,阿昭,小昭昭,去嘛去嘛。”明明比顾昭大了三四岁,咸宁公主却拉着顾昭的手不停撒娇。 “那庄子是母妃给我的,温泉特别好,经常泡温泉可以美容养颜,你看,你看我的脸,好看不好看?” 凭良心说,咸宁公主真的长得不错,皮肤也很细腻洁白。 顾昭敷衍点头:“好看。” 元弗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听见了正房里隐隐有人在说话。 他对站在门外守候的青儿比了个手势,指了指正房。 “表公子,你休息的时候,有客人来拜访小姐啦。”青儿一脸兴奋,“你知道是什么客人吗?” 青儿伸长了脖子,压低了声音:“是咸宁公主,陛下的亲女儿,亲自来拜访小姐呢。” “我听姐姐说,这位咸宁公主,跟小姐早就是好朋友,以前在国公府的时候就喜欢找小姐玩。” “现在又找到这边来了。” 元弗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咸宁公主?他好像听说过,这个侄女取好似乎有点与众不同……她不会打上顾昭的主意了吧? 要是男人接近,顾昭肯定会警惕,但是她肯定想不到女人也会盯上她。 一想到咸宁公主会利用性别的便利,不知不觉地占顾昭便宜,他的眼底不由得就显出怒色。 他沉下脸,举步就向正房走去。 他年幼就离京了,成年后偶尔回京进宫也都带着面具,所以他根本不怕这流氓侄女会认出自己。 元弗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房间里咸宁公主甜腻腻的笑声:“顾大人都觉得我好看对吧?多泡泡温泉,肯定是有好处的嘛。说好了,三月三去我庄子上住几日,我陪你泡温泉,好不好?” 元弗额头青筋一跳,她真敢对顾昭下手!其行当诛! 红儿掀开门帘:“小姐,表公子来了。” 顾昭心头一喜,赶忙站起身来,趁机挣脱了咸宁公主的手:“元弗休息好了?” 咸宁公主轻笑一声,跟上顾昭,伸手又去拉顾昭的手。 什么表公子表小姐的,不过是些打秋风的亲戚,根本不值得她关注。她现在眼里只有顾昭。 顾昭加快脚步,正好躲过了咸宁公主的手,迎上了元弗。 “嗯?元弗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顾昭一下子就发现了元弗的表情不对。 元弗心头一动,气息瞬间脆弱,眼神也跟着软了下来,就连面色都苍白了几分。 顾昭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了他,把他扶到了一边坐下:“身体不好就不要出来了啊。” 元弗看了顾昭背后一眼,咸宁公主已经呆愣在原地,直直地看着元弗的脸移不开眼睛。 她喃喃地说道:“简直是……妖妃……” 直到顾昭回头看她,咸宁公主才回过神来:“顾大人,难怪你不愿意陪我去庄子里过三月三,原来你是金屋藏娇啊。” 咸宁公主举袖捂嘴轻笑起来。 顾昭瞪了她一眼:“别乱说,元弗是我表哥。” 元弗心里越发不舒服,看着咸宁公主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顾昭一回头,元弗的眼神立刻变得无害单纯,这让咸宁公主脸上带上了几分玩味。 皇宫中出来的人,有几个傻的? 元弗抓住了顾昭的手臂,指了指她,又指了指咸宁公主,脸上明明带着不舍,却在反手点了点自己之后,轻轻摆了摆手。 跟元弗相处时间长了,顾昭也能猜出他不少动作的意思:“什么?你是说,让我三月三跟咸宁去玩,你就不去了?” 元弗点了点头,默默地松开顾昭,把头转到了一边,像是默默承受的样子。 咸宁公主隔着顾昭的肩膀,狠狠瞪了元弗一眼。 长了这么一张脸,还要装小可怜,就是欺负顾昭心软是吧? 她只知道宫里那些嫔妃都会演戏,一个比一个能骗人,如今这个小白脸却是更胜一筹。 顾昭嗔怪地摸了摸元弗的头发:“本来就说好三月三带你去踏青的,怎么能随便改变呢?你身体不好,平时没法出去玩,这一次机会难得,一定要去!” 元弗心底大畅,比第一次带着兵马横扫了马戎的一个部落时更有胜利的感觉。 他趁顾昭不注意,在顾昭肩膀上回了咸宁公主一个挑衅的眼神。 然后瞬间换上期待和不舍交织的眼神,带着几分惴惴不安的表情看着顾昭,指了指她身后的咸宁公主。 似乎在说,担心咸宁公主不开心,别因为他影响了她们的关系。 咸宁公主不阴不阳地说道:“顾大人的表哥可真是倾城倾国,让人怜惜啊。” 顾昭正愁怎么让咸宁公主死心,索性直接坐在了元弗身边,和元弗肩膀挨着肩膀,虽然没有什么露骨的动作,但是两人的亲密却显而易见。 “唉,没办法,表哥从小身体就不好,不能生气,我只想他每天都开开心心。”顾昭望着元弗,露出宠溺的表情,“只要他快活,我做什么都可以。” 元弗明知道顾昭这句话可信度不高,可是当他望进顾昭那双满是宠溺的眼神时,却感到一股雷电般的酥麻气息从脚底冒出来,直冲到头顶。 如果,如果顾昭说的是真话,似乎,似乎……他也可以接受…… “哎呀,表哥脸红了。”咸宁公主恶劣地嘲笑面前这个和自己争宠的小白脸,“表哥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女人,顾大人只是随便一句甜言蜜语,你就招架不住了呀。” 元弗也感到了自己脸上的热度,禁不住闭上了眼睛。 这在他的人生中是第一次,因为一个女子的靠近和话语而怦然心动。 太多人给他提过各种女子,可是他连跟这些女子说句话的兴趣都没有。 但是现在,他想到如果那个站在他身边一辈子的女人是顾昭,竟然不觉得厌烦,反而有一种期待? 咸宁公主悻悻地摆了摆手:“真是没眼看,我走了。” 简直像是妖妃在世的男人,她抢不过! 第88章 公子竟然有两幅面孔 落日别院,这是典凤年那位朋友的庄子名称。 虽然还未实地考察,但是仅仅靠目测,顾昭就能确定,这别院距离玉崇山谷底的藏宝洞的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三五里。 不过此刻,顾昭所关注的重点不在藏宝洞,而是眼前的两位管事嬷嬷。 “老奴夫家姓武,是这落日别院的内院管事。我家主子说了,小姐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老奴,千万不要客气。” 这位武嬷嬷中等个头,面色红润,声音清亮,望着顾昭的眼神非常热情。,似乎要把顾昭的脸每一寸都看个仔细。 顾昭面上没有异常,内心却是一片震惊。 武嬷嬷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应该是宫中的人吗? 上辈子教她武功的就是武嬷嬷,而当时武嬷嬷的身份,可是宫里的老人啊。 而武嬷嬷身后那个没有说一句话,却不动神色地打量着自己的,正是上辈子教她易容的吴嬷嬷! 这是怎么回事? “那就劳烦嬷嬷了。”顾昭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塞到了武嬷嬷手里。 武嬷嬷刚想说什么,顾昭就热情地握住了她的手:“我们给嬷嬷添麻烦了。不知主人家可在,我们理应前去拜见才是。” 【果真和主子生得一模一样!这才是真正的小小姐!】 顾昭心头一震。 小小姐? 她们竟然是自己已经去世的祖母,梓阳公主何氏的人? 上辈子在皇宫中,顾昭可从来不知道她们两个是一伙的。 典凤年口中的朋友,和祖母是什么关系? 他推荐自己到这里踏青借住,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武嬷嬷怔了一下,笑着接受了顾昭的荷包:“家主在外游历,还需过段时日才能返回。老奴定当将小姐的问候带到。” 她退了一步,探寻的目光落在了顾昭身侧的元弗身上。 顾昭一行人并不多,除了小鹤们之外,红儿青儿一看就是下人,只有和顾昭并肩而立的元弗显然是与她相同的身份。 “这位公子长得可真俊。” 顾昭莫名地觉得,武嬷嬷笑得有点古怪,看着元弗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宝贝一样。 果然,人长得好,走到哪里都吃香。 “这是我家表哥,元弗。” 元弗向着顾昭身边挪了一步,他觉得这管事嬷嬷的眼神不太对,需要提防她对顾昭不利。 顾昭以为他被武嬷嬷热切的眼神吓住了,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一步,把元弗挡在了身后。 武嬷嬷的嘴角翘得老高,怎么都按不下去。 “这两处院子,是咱们庄里视野最好、风景最好的。”武嬷嬷亲自带着他们,一路走一路介绍,热情细致,让元弗都奇怪地看了她好几次。 顾昭却是在想着上辈子的事情。 如果这两个嬷嬷都是她的祖母留下的老人,那上辈子她们两个在皇宫与她相遇,教自己武功和易容的本领,是真的偶然还是有意为之? 要是那时候她们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来她被囚禁在冷宫中,为什么没有见她们出手帮自己? 按照宫里规定伺候的主子们去世,奴婢们会重新分配新主子,所以刚才武嬷嬷提到的她们的新“主子”又是谁? 武嬷嬷察言观色:“小姐一路劳累,老奴叫人伺候小姐梳洗,小憩一会儿吧。” 她将顾昭带到了一处精致秀美的小院中。 能看出来,主人家对这里花费了大力气打理,一步一景,处处见功夫。 院子里早有一队丫环等候,上前行礼后,一个个围着顾昭忙碌起来。 她们脸上的笑容自然温顺,说话温声细语,每个举动都让人感到妥帖——这种风格,顾昭并不陌生。 只有被宫中专门教导过的下人,才能有这种独特的气息,就连礼国公那种累世簪缨的公府侯门都不行。 只是一个错眼,红儿就被挤到了外面,愣是插不上手。 顾昭看着这幕,皱了皱眉:“红儿,你过来。” 围在顾昭身边的丫环们脸上笑容不变,自然而然地让出了一条路,让红儿走了进来。 …… 隔壁院子里,元弗也被一群丫环簇拥着进了正房。 青儿年纪小,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些大姐姐围着元弗忙前忙后,倒没有什么被取代的危机意识。 元弗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青儿完全没有多想,高高兴兴地就出了门。 他刚一走,元弗脸上温和恬淡的笑容就像是被大风刮走了一样,瞬间消失。 仍旧是刚才那张精致无暇的脸,但是抹去笑容之后,那双眼睛顿时如同寒潭一般森冷。 捧着铜盆上前的丫环刚走到他面前几步,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挡在原地,根本没有办法前进一寸。 她训练有素的微笑表情终于破裂,惊讶地望着距离不过咫尺的元弗。 明明是同一个人,眼神和气势却有着天壤之别。 只是被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盯着,她就觉得脖子后面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似乎面对着一头即将吞噬她的猛兽。 刚才还笑盈盈往前围拢的丫环们也同时颤栗起来。 “你们是宫里来的。”完全没有疑问,嘶哑的声音平铺直述地说出了判断。 他太熟悉那里了,那边的人都带着相同的死气,一板一眼,毫无变化。 无形的压抑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所有人都一下子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 “说,是谁让你们来的?” 元弗平时总是带着几分呆萌的圆眼睛此刻只有杀机,哪里还有一丝在顾昭面前的无害? 跪在地上的丫环们没有一个有勇气抬头回答他的问题。 “公子,你误会了……” 锦帘一挑,一直没有怎么说过话的吴嬷嬷走了进来。 虽然她看起来毫无特色,但她的做派分明就是宫里嬷嬷的! 冷冷立在房屋中央的男人抬起头来,双目隐隐泛起猩红:“她派人跟踪我?” 他抬起手臂,气流呼啸,吴嬷嬷身体一僵,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握住了脖颈,直接凌空飞起,落入了元弗手中。 吴嬷嬷眼睛里写满了震惊,想要分辩却说不出,想要动手反抗,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 素来自傲的吴嬷嬷,在这一瞬间,心中只剩下绝望和荒谬。 她那种种手段技巧,在真正的实力面前,简直不值一提。死亡如同潮水一样,汹涌而来,眼看就要把她淹没。 忽然,一声解救般的笑语传来:“哥哥,你好了没?” 吴嬷嬷震惊地看到了传奇一般的变脸速度——刚才还浑如杀神的人,刹那间就换了表情。 杀机退却,温和浮上眉梢眼角; 冰冷消散,笑容撒遍唇边腮畔。 刚才还捏着她脖子的人一掌将她推开,眼神警告地扫过她和满屋子的丫环,声音低沉道:“管好嘴巴!” 说完,男人抖了抖衣襟,含笑向前去迎接隔壁来的“客人”。 第89章 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顾昭担心元弗不习惯,所以刚洗了把脸,换了衣服就过来看他。 果然,她在外面只是问了一声,元弗就像是找到了巢的小鸟一样,从屋子里赶了出来。 直到门口,他的脚步声才变慢。 顾昭上了台阶,元弗正好掀开帘子走出来,两人迎面相逢。 在他身后,吴嬷嬷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能让素来温和无害的元弗露出这样明显的情绪,看来他是真的有些怕生。 顾昭放柔了声音:“你累不累?要不要睡会儿再起来?反正要住好几天,也不急在一日。” 元弗看了看身后那一群低着头的女人,轻轻摇了摇头,指了指院门。 顾昭更加确定,元弗不习惯这么多陌生人包围着他,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熟悉信任的人陪在身边。 她点了点头:“那我们出去随便转转。” 两个人带着几个小鹤出了院门。 等他们走远了,带人在院门内恭送的两个嬷嬷才对视了一眼,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跟自己的老友交流。 两个嬷嬷很有默契地将其他人支开,只有两个人在房间里时,才开始讨论。 “典大人说的没错,这才是主子的亲孙女,嫡亲的。”武嬷嬷迫不及待地宣布。 即使满心惊惧和疑惑,吴嬷嬷也不得不点头表示认同:“确实,这容貌这气度,和主子年轻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武嬷嬷嘴角带笑:“就是脾气比主子年轻时候好太多了,见人都是笑,说话也温和。” 吴嬷嬷叹气:“主子是什么身份?大将军独女,武帝义女,唯一异姓公主。说句不尊的话,就算是武帝亲生的公主,也多的是不如主子尊贵的。” 言外之意,顾昭出身寒微,处处谨慎谦卑,才养成了这样不得罪人的性格。 武嬷嬷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这些贱民!抱错了小小姐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如此虐待小小姐!” 她想起那些调查记录中记载的顾昭幼时的经历,就一肚子怒火。 原本应该金尊玉贵、锦衣玉食长大的千金小姐,却在那些低贱的小人手中遭受那样的折磨! 吴嬷嬷的脸色比她还难看:“霜姐姐,先不说那些,你可知道那个元弗公子是个什么来头?” 武嬷嬷回过神来:“元公子啊……倒是没有什么资料,小小姐说是她表哥,只是不知道是林家的什么亲戚。可惜了,容貌如此出色,堪称我生平仅见,却有口疾……” 她这才发现老姐妹的脸色不太正常:“怎么了你这是?” 吴嬷嬷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轻轻打开门,探出头去左右打量了一番,确定周围没有人,才又关好门回到武嬷嬷跟前。 武嬷嬷的表情已经从震惊变成了慎重。两人是多年好友,对彼此很了解。 吴嬷嬷一向心思细腻,现在这么严阵以待,肯定是发生了大事。 “怎么?那元弗有问题?”武嬷嬷压低了声音问。 吴嬷嬷用力点头,现在想起刚才的情景,仍旧心有余悸。 她跟着梓阳公主数十年,见过不少穷凶极恶之徒,但都有自保之力,甚至有些恶徒还是被她亲手杀死,按说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 可是刚才那种被人轻易捏住脖子,全身失去控制,完全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那是碾压性的毁灭。 更重要的是,元弗的那张脸太有欺骗性,在他翻脸之前,她可是对他满心怜惜。 谁知纯洁白嫩的小绵羊突然变成凶猛犀利的猛狮! 现在她只觉得那张脸异常骇人,再也不敢多看。 听了吴嬷嬷的讲述,武嬷嬷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他只是一伸手,你就凌空飞起,直接落到他手中?” 武嬷嬷可是会武功的,当初跟着梓阳公主打过仗,见识过的高手数不胜数。 “这样的实力,就是咱们主子巅峰时期,也做不到啊。” 吴嬷嬷急了:“你不信我?” 武嬷嬷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你的脸虽然千变万化,说话却从来表里如一。” 她沉吟着:“只是这种绝顶高手世间少有,还是这个年纪,就更没听说过了。” “我就想知道,他装作哑巴,一脸柔弱地跟着小小姐,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吴嬷嬷担忧地说。 对她的担心,武嬷嬷也表示认同。 顾昭现在是控鹤司的红人,侦破太子吐血案,得到守正帝青睐。 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夺嫡之中,还有东昊那些畜生,肯定也把她当成了眼中钉。 危机四伏。 这个时候这样的高手出现在她身边,恐怕不是一个巧合。 “这可怎么办?”武嬷嬷十分焦虑。 这样的高手,她们就算是满庄子的人绑在一起,也不是人家一只手的对手。 吴嬷嬷提议:“要不然直接告诉小小姐?” 不等武嬷嬷表态,她自己就摇了摇头:“小小姐肯定不会信。” 武嬷嬷苦笑了起来:“是啊,要不是我跟你是数十年的姐妹,我都很难相信。” 她们如今和顾昭不过才见一面,还是所谓的上司的朋友家里的下人,顾昭能信才怪! “再说了,就算是小小姐相信了,又能怎么样?”武嬷嬷幽幽地问。 吴嬷嬷顿时哑然。 没错,这才是重点。 以元弗的实力,他想要做什么,就算是主子梓阳公主亲自带人过来,都不一定能阻止他。 更别说她们这些人了。 她们告诉了顾昭,不但不能起到保护顾昭的作用,还有可能刺激到元弗,让顾昭身处危险之中。 “但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武嬷嬷冷静了下来。 她思索了一会儿,做出了决定:“典大人不是说,小小姐心中喜欢的是那位吗?而且他也探了那位的口风,那位对小小姐其实也印象很好。” 吴嬷嬷眼睛一亮:“对啊,那位可是真正的绝顶高手。如果有他来保护小小姐,什么魑魅魍魉都要退避三舍。” 两人相视一笑,大大松了口气。 那就想办法把那位杀神请过来,震慑对顾昭心怀不轨的这位表公子,让他知难而退! 第90章 比你心悦的秦行烈还好吗 春日上午的阳光,和煦明媚。 玉崇山草木葱茏,已经有星星点点的小花抢先绽放。 顾昭悠闲地走在平整的小路上,感觉到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 再看看身边的元弗,也微微眯着眼睛,好像在享受着美好的春光。 她担心元弗身体不好,所以故意放慢了脚步。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偶尔眼神碰到一起时,脸上的笑意也淡淡的。 可是气氛却没有一点儿尴尬,反而莫名的和谐。 至少在不远处的小鹤们眼里,这两位容貌气质都格外出众的年轻人,并肩走在一起,特别地般配。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小路的尽头,悬崖旁边的一处平地。 顾昭并不在意身上刚换的衣裙,随意选了一块大石头就坐了上去。 从这个角度往下看,山谷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元弗在石头的另一头坐了下来,顺着她的眼神往山谷里看。 顾昭在心里估算着崖底和这里的距离,推测着藏宝洞的位置。 元弗也盯着悬崖下方的山谷看了半天。 顾昭回过神来,看见的就是元弗带着几分疑惑的眼神,不由笑了起来。 “有没有觉得无聊?” 顾昭往元弗身边靠了靠,元弗摇了摇头。 他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这样安静地坐在山林中,惬意的欣赏身边的风景。 今日第一次尝试,意外地,感觉还不错。 那些暴虐和躁动竟然在这宁静中缓缓消散。 顾昭向前微微倾身,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巴,一些以为已经淡忘的记忆突然冒了出来。 她的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声音有几分悠远:“小的时候,嗯,大概是五六岁之后吧,我就经常会跑到细水镇后面的山里,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那是我一天中最快活的时光。” “不会被喝醉的顾有富随意暴打,不会被在外面受了气的高美禾撒气诅咒。不用给弟弟洗尿布,不用担心哪句话说得不对就没有饭吃……” 那个时候的顾昭,不,是顾招娣。心里除了害怕之外,还有很多委屈和不解。 明明她干最多的活,吃最少的饭,为什么还得不到爹娘的笑,甚至动不动就挨打。 “那时候我太小,只知道听他们的话拼命干活,想着各种办法讨好他们,盼着他们喜欢我,对我好……却不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顾有富和高美禾夫妻怎么可能对她好呢,她根本就不是他们亲生的啊。 大概她越是努力巴结他们,他们越是冷笑鄙视她吧。 或者还会觉得心里暗自得意,什么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还不是在他们手里任意摆布? 上辈子她当上太子妃之后,把他们俩接到上京,他们心里是自得、是惶恐还是畏惧呢? 元弗静静地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听着。 他知道,顾昭说的这些话并不是专门给他听,她只是单纯地想要说出来。 有些事情憋的久了,不代表会消失。只是压抑在心里,越积越多,直到最后没有余地。 “或许有的人命中注定就是没有父母缘的吧。” 也许是因为元弗不会说话,也许是因为这山中太过寂静,让她有一种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的错觉,顾昭胸中积压了两辈子的感慨终于倾泻而出。 “同样是被抱错,她得到了两对父母,而我却一无所有。” “一个父亲要把我卖给老头当小妾,一个父亲把我按下给她当垫脚石;一个母亲逼我发誓不许冒犯她,一个母亲见了我就像是见了仇人……” 元弗眨了眨眼睛,心中的某些疑问得到了解答。 原来顾昭才是林维康的亲女儿,林雪容不过是一个赝品。这样一来,顾昭和林维康夫妻之间的古怪就合理了。 元弗乌亮的眸中有微不可察的冷意。 选择赝品放弃珍宝,不过是因为赝品已经有了一个好买家罢了。 元弗的思绪飞回了那个黑暗的童年,顾昭的感受,很多他也同样拥有过。 明明是世间最富贵锦绣的皇宫里,他却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他的父亲是至尊帝王,他的母亲是倾世妖妃。 他们高踞云端,肆意享受,却任由他在泥泞污秽中挣扎求生。 元弗张了张嘴,想要安慰顾昭,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一刻,元弗很后悔自己认下顾昭以为他是哑巴的事。 否则的话,现在他就能够亲口告诉顾昭他的想法。 他从石头上跳起来,捡了一根树枝,在顾昭好奇的目光中,走到她面前蹲下来,用树枝在土地上写字: “是他们的错。” “你很好。” 真的很好,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好。 顾昭笑了。 元弗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笑容,平日里她的笑得体亲切,不卑不亢。 而此刻,她的笑容就像是春风一样,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在她漆黑的眼睛里,在她弯起的眼角里,在她比平时弧度更大的嘴角上,在她全身明亮的光芒中…… 咚咚。 咚咚。 咚咚。 元弗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比战场上的打鼓声还要响亮。 “谢谢你,哥哥——”顾昭故意拖长了语调,也不再坐着,而是和元弗并肩蹲在了石头旁边。 元弗收回自己停留在顾昭脸上的目光,低下头,用树枝在地上戳了戳。 他听见顾昭十分认真地说:“元弗哥哥也很好。” 元弗心中忽然涌上一个念头。 “比你心悦的秦行烈还好吗?” 用力有点大,没写几个字,树枝竟然断了。 他若无其事地用剩下的半截树枝接着写完了这个问题。 顾昭没有回答,元弗也没有抬头。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一只鸟儿,在头顶的树枝上婉转啼叫,像是在唱歌。 春风拂过山野,带来清新的气息。 阳光投下的光影,在山林中交错摇晃。 元弗的心突然无比安宁。 不管顾昭的答案是什么,他已经下了决定。 与此同时,控鹤司地牢深处,林雪容也下了决定。 她瞪着眼前地上那个发霉的馒头,伸出了手。 林雪容撕下馒头表面染上了尘土的皮,忍着难闻的霉味,把馒头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她实在太饿了,已经忍不住了。 从醒来之后,她就被关在这里。周围的牢房里根本没有人,只有一个送饭的老头会来,每次就丢一个发霉的馒头在地上。 时间过了多久,她不知道,她要在这里关多久,她也不知道。 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滚落。 她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地步? 第91章 真不要脸 “励王殿下吗?” 顾昭若有所思,“他是英雄,北安上下又有几个男儿能比?” 顾昭早前说喜欢秦行烈,只是为了把他当挡箭牌,但她对秦行烈的钦佩却是真的。 在东昊大军打进来的时候,那些贬低秦行烈的官员文人,南逃的南逃,投降的投降。 反而是被称为“厉王”的秦行烈,带着自己的队伍从北境一路杀到斗川关,浴血奋战,几次险死还生,将东昊大军赶出了关外。 元弗的嘴角翘了翘,把手里的树枝丢到了一边。 这是生气了吗? 顾昭突然意识到,元弗刚才的问话,是在把他自己跟秦行烈比?她夸赞秦行烈,就等于说他不如秦行烈好。 他当然会生气了。 真是小孩子脾气啊。 顾昭偷偷笑了一下。 不过,这个小孩子真的生气了会吐血,会影响寿命…… “不过,元弗有自己的好啊。”她把头凑到元弗耳边,小声说,“元弗容貌比他美,没有他那么吓人。” 细细的呼吸吹到元弗耳朵上,他的脖子有点僵硬,心跳更快了,低着头一动不动。 见他还是低头不语,顾昭眼珠转了转,往他身边挪了一小步,竖着手掌挡在嘴前:“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 “上次在宫门外,我碰见了他。他骑着马,在我身边一停,我感觉我全身的血液都不会流动了。” “喘气都不敢大声,生怕他看我。他的英雄气概真的不是一般人能顶得住的,要是他再多待一会儿,我肯定会憋气憋死自己!” 顾昭的肩膀轻轻碰了碰元弗的肩膀:“你可别说出去啊,要不然他听说了,说不定要来跟我算账。” 元弗终于恢复了镇定,他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顾昭一眼。 原来他这么可怕? 那个典故叶公好龙,说的是不是就是顾昭这种? 顾昭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脏咯噔一下。 她一直很喜欢欣赏元弗的盛世美颜,但平时元弗表情都是淡淡的,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顾昭第一次知道,那双圆圆的小狗眼不仅可以无辜可爱,还可以满是风情! 顾昭怔怔的表情也取悦了元弗,第一次,他看见有人因为他的容貌风姿,痴迷却没有感到厌恶。 他摸了摸袖子里的那对丹顶鹤坠饰。 这女人,既喜欢励王的英雄气概,又喜欢着他的盛世美颜,真是个贪心的女人。 但他愿意满足她的贪心。 元弗向后坐在石头上,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顾昭回过神来后,掩饰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她若无其事的站起来,坐到了悬崖边上。 …… 两人回到庄子里,到了午饭时间。 两位嬷嬷看着顾昭和元弗并肩归来,顾昭还一副照顾元弗的样子。 两人对视一眼,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小姐在这里用膳,元公子就在隔壁用膳,这样安排可好?”武嬷嬷随意地问。 顾昭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用,就我们俩,还分什么内外。” 红儿青儿也跟着点头,青儿还说:“我们在家都是一起吃饭的。” 武嬷嬷连忙叫人把两人的饭摆到一起。 元弗坐在顾昭身边,他抬头看了武嬷嬷一眼,柔和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吴嬷嬷说的那么可怕。 武嬷嬷心里反而更加紧张了。 她想起来吴嬷嬷她们说的,这人似乎是认出了她们与宫里有关才爆发的,还认为她们是跟踪他而来。 这样看来就是与宫中有仇。 要是让他知道了小小姐的亲祖母就是梓阳公主的话……她真怕他对顾昭下毒手! 可是刚才想不动声色地分开二人未果后,武嬷嬷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 吃完午饭,武嬷嬷带着几个丫环围了上来:“小姐,可要小憩一会儿?” 她没有看元弗,一脸自然。 表妹午睡,表哥这么大年龄的人了,总不能也跟着不走吧。 顾昭确实有午睡的习惯,她点了点头,几个丫环就笑盈盈地引着她往正房去。 另外几个丫环则对着元弗行礼:“公子,可要回去休息?” 元弗摇了摇头,他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顾昭身边,扯着她的衣袖,指了指院中的石榴树。 顾昭恍然大悟。 平日,她吃午饭的时候,总能看见元弗仰躺在玉兰树下晒太阳。 “青儿,去让人把哥哥的躺椅搬过来。”顾昭笑了。 她前世刚进国公府时,很不习惯出门上香要好几辆大车,装着一堆铺盖和各种器物,仿佛搬家一样。 现在却也接受了这种方式,来之前连元弗的躺椅都带上了。 抬着躺椅的下人进来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放在顾昭院子里还是元弗院子里。 还是顾昭一语决定:“就放在这儿。” 要是元弗误会自己在嫌弃他,该有多伤心啊。 想到这里,顾昭又转头去看武嬷嬷:“嬷嬷,麻烦你给我也找个躺椅,我想晒晒太阳。” 索性她也不进去午睡,就在院子里躺会儿,陪着元弗,让他安心一些。 武嬷嬷口中答应,心中却更加警惕。 小小姐对元弗的信任和关切超出了她们的预料。他们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独特的亲近,任谁都无法介入其中。 可是元弗明显是在欺骗小小姐! 武嬷嬷的愤怒从心底升起,却被她强行压制回去。 “去搬罗伞来。” 她笑意不改,指挥着人将大大的罗伞张开,遮在两人头顶,又让人端来茶饮甜点,在边上伺候。 顾昭摆了摆手:“哥哥不习惯那么多人,你们退下吧。” 看着两人一左一右躺在石榴树下闭眼小憩的情景,远处的两个嬷嬷面面相觑。 “真不要脸。”吴嬷嬷嘟哝了一句。 绝顶高手难道不应该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吗?怎么能够天天赖在一个小姑娘身边装弱小求庇护? 武嬷嬷的神色比她严肃很多。 这样的高手舍弃尊严也要潜伏在顾昭身边,所谋必大! 她们刚才已经用铃铛传了消息,希望飞天大将军能快点来,把这个难题捎给主子,看看该如何解决。 第92章 他不是故意的 春风轻拂,阳光和煦,顾昭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丫环手中捧着薄巾走过来,想要给她盖上。 只是还未靠近,就被元弗无声冰冷的目光盯紧,全身僵硬,不知是进是退。 元弗站起身来,接过她手中的巾被,毫不掩饰地打开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问题后,才轻轻给顾昭盖在了身上。 宫中鬼蜮伎俩太多,不得不防。 站在远处的两位嬷嬷再次对视。 一个外男如此对待顾昭,顾昭的丫环就在一边,却视若无睹。 “他当着顾大人的丫环都敢这么做,可见平日顾大人对他十分信任。” 为了不让这个身份诡异的元弗发现小小姐的真正身份,她们商量之后,觉得用“顾大人”这个称呼最好。 武嬷嬷点头表示认同,她也发现了,顾昭一直护着元弗。 刚才顾昭让她找躺椅,要陪着元弗晒太阳小憩,何尝不是委婉地告诉她们,元弗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什么远房亲戚。 以元弗的容貌和武功,如果他对顾昭坦然相待,她们根本不会有任何意见,只会为顾昭高兴。 可是他在顾昭面前撒谎,心存不轨! 她们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小姐被人欺骗玩弄? “看着吧,他总不能晚上睡觉还跟着顾大人。”武嬷嬷淡淡地说。 她面上镇定,心里却不停叹息。 即使晚上分开又怎么样,她们还不是什么也做不了? …… 夜深了,山中一片寂静。 顾昭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换上了一身黑色紧身衣,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常用物品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从窗户悄悄地翻了出去。 红儿担心地看着她的背影,按照顾昭的吩咐关好窗户,钻进被子里。 顾昭继续翻墙。 翻过去就是元弗暂住的院子,这会儿也灯火尽灭,没有什么动静。 但是顾昭刚一落地,就听见有窸窣的衣摆摩擦声。 她按住了腰间的峨眉刺。 山林微光中,那个从树影下走出来的身影轮廓颇为眼熟。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凑近看到对方的面容,她惊讶的“啊”了一声。 ——竟然是元弗! 顾昭松开手,迎上前去,压低声音问:“哥哥,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你身子单薄还这样在院子里站着,小心被春夜里的风吹着。” 元弗沉默了片刻,指了指心口。 “怎么?心里不舒服吗?” 元弗摇了摇头,又指了指顾昭。 不知怎的,他一闭上眼就是顾昭那如沐春风的笑容,怎么都睡不着,又想到她白天盯着悬崖下面看了那么久,肯定是有些事要去办。 他就想在这里等等,没想到真的遇到了她。 到底是什么事,让她要瞒着自己,偷偷摸摸地去做? 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顾昭看得到他的动作,却无法精准地接收元弗的想法。 她只能无奈地握住了元弗的手,“夜深风冷,你身体不好,快点回去休息。” 想了想,她又用哄小孩的语气加了一句:“明天上午就带你去踏青。乖点好不好?去睡觉。” 顾昭已经竖起了耳朵,等着听元弗心里的回答,结果脑海里却一片安静! 上一次似乎也是这样,她抓着元弗的手腕,却没有听见心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元弗说他喜欢甜食。 顾昭睁大眼睛,握紧了元弗的手。 这是为什么? 是元弗有什么特殊,还是她的能力失效了? 顾昭忍不住往前移动,想要看清楚元弗脸上的表情。 元弗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顾昭握手,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 可是顾昭这次却越握越紧,语气带着宠溺,还一点点将身子向他靠拢过来。 他已经闻到了顾昭发梢淡然清新的花香,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息,甜甜的,直往他心里钻。 有万千念头在他心底生出。 有无数冲动被他狠狠压下。 元弗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个不会动弹的木头,任由顾昭几乎贴着他的脸打量他。 少女炙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一股子无法控制的酥麻蔓延全身,让他体内的不知名因素疯狂涌动起来。 被顾昭握着的手不敢有任何动作,而另一只空闲的手却被他藏在身后,暗暗握紧。 “哥哥,你的脸好烫。”顾昭发现,她之前的担忧是有理由的。 元弗果然被夜风吹得发热了。 “我叫人来给你诊脉,看要不要吃药。”顾昭来不及深究为什么听不见元弗心声的事。 以元弗被毒药混合毒害了这么多年的破败身体,一次发烧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啊……”元弗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热气滚滚。 顾昭转身就要走,元弗下意识的把她往回一拽,顾昭没有防备,一瞬间就往后仰去,眼看就要倒在地上,背后忽然贴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天旋地转之后,一片凉薄忽然压了上来,伴随着青涩的气息。 顾昭脑海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睁眼,撞入一双衬的满天繁星都黯然失色的双眸。 近在咫尺的俊颜,让她的大脑都停止了运行。 元弗已经傻掉了,他呆呆地感受着嘴唇之上的湿意,脑中一片空白,整个脸颊乃至耳垂都染上了粉色,圆眼中写满了无措。 他只是不想她去叫人……又怕她摔倒…… 他不是故意的…… “唔……”顾昭红着脸,想站立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腰身被元弗的大掌紧紧地扣着,她狠瞪着他,嘴唇上微动,暗示他赶快松口。 元弗感受着她的举动,偏头想了想,按着他理解的意思,把嘴唇又附紧了一分。 是这样吗?! 双唇的接触,仿佛有着巨大的魔力,诞生出了一股无形却强大的力量,同时向两人发起了攻击。 不管是心脏还是四肢,全都被酥酥麻麻的气流笼罩。 被元弗藏在袖子里的那对丹顶鹤坠饰,原本鲜艳的颜色,莫名地竟开始变淡了。 山间林涛起伏,墙外传来的巡夜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顾昭和元弗几乎同时清醒。 顾昭猛地把人推开,却不能大声喊叫,只得低声恨恨道:“你这是做什么?” 良久,没等到元弗的回答,她有些郁闷的挠了挠头,是啊,他说不了话。 天啊,她只是把元弗当弟弟,以后还怎么和他相处啊。 元弗张了张嘴,最后却闭上嘴巴,哪怕满心都是想要跟顾昭说的话。 顾昭则庆幸着夜色够暗,不然彼此该有多尴尬,又暗暗告诫自己,这只是一场意外,元弗他不是故意的。 感受着滚烫的脸上夜风拂过的痕迹,她尽力平复下心情,用淡定的语气说:“不早了,快回去睡觉吧。” 元弗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指了指顾昭,又指了指墙外。 顾昭看懂了他的意思。 元弗猜到了她这身打扮是准备翻墙出去。 顾昭糊弄他:“我有公务。” 元弗才不理会,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果然是要去夜探山谷,万一要是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不知怎的,如今经过刚才的意外之后,他握着顾昭的手,总觉得握不够。 “真的是公务,你不能去。”顾昭用力挣脱元弗的手,安抚地说,“你乖乖去睡觉,明天咱们一起出去踏青,要不然你起不来了。” 就算是夜黑光弱,顾昭也能感觉到,元弗落在她脸上的眼神。 想到元弗那双无辜的小狗眼,又想到刚才的亲吻,她莫名地有一种‘丢下家中小妻子去寻花’的错觉。 瞎想什么?只是不方便带他去而已。 顾昭在心里斥责自己。 元弗最后还是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顾昭有点心虚:“快回去睡觉吧。” 她加快脚步来到墙根,回头看时,树影下已经一片漆黑,不知道元弗是否还在。 第93章 梓阳公主的玉雕的真正作用 顾昭翻墙的动作格外利落,躲避巡逻的姿势也很熟练,看得出来,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没多久,她就离开了落日别院。 没有月亮,山中树影深深。 顾昭在树影中躲避、跳跃,脚步轻盈无声。 在树林中隐形匿迹前行了不到一盏茶时分,顾昭来到了一块大石旁,她弯腰从石头后面拖出了一团粗粗的绳子。 这是她下午的时候安排信得过的小鹤藏在这里的,因为下悬崖的时候要用到。 扛着沉重的麻绳,顾昭穿过山林,来到了和元弗坐过的悬崖边上。 想到元弗,她微粉的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不属于她的气息。 顾昭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早就看好了,这附近悬崖边上有一棵松树,生得也足够结实,只要把绳子绑在树上,就可以抓着麻绳下到山谷里。 顾昭系好了绳子,用力拽了拽,确定安全后,就把绳子另一头的活扣绳圈套在自己双臂下方,最后检查了一遍所有物品,抓着绳子飞身跃下! 一瞬间,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 顾昭胸前悬着提前准备的夜明珠,借着淡淡微光,她一步一步小心地踩在崖壁上,双手抓紧绳子,向着下方降落。 下方黑黢黢的,似乎隐藏着未知的秘密,但顾昭却没有丝毫畏惧。 她已经死过一次,那些软弱和犹豫,也都随着她的死亡埋葬在了前世。 等到顾昭的双脚终于踏在实地上时,已经满身是汗。 解开绳索,顾昭摸出火折子点亮,一边休息,一边观察四周。 上辈子玉崇山谷的洞口被发现后,她曾经亲自到现场看过,仔细检查过相关痕迹,并确定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判断无误。 确认是有人长期在这里挖掘,打开了某个藏宝处,运走了大量财物和甲胄弓箭! 这才是秦佑谨听说之后暴怒的原因。 历代王朝并不禁止民间私藏和使用刀剑,但是却都一致禁止私藏盔甲和弓箭。 因为只有这些,才能武装起正规军队,才能对朝廷造成真正的威胁。 挖走这批财宝军械的人,显然对北安并不忠诚。 而顾昭来这里,真正的目标也同样是这些甲胄弓箭。 休息了片刻,顾昭按照自己的记忆,找到了当初被挖掘的洞口位置。 只是现在这里还是一片石壁。 顾昭举起火折子,靠近石壁,一寸寸地检查着,想看看是否有什么机关。 她曾经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件事。 当初在玉崇山谷中埋宝藏兵的人,肯定是留了后手,这里一定能有机关可以打开门。 挖宝的那些人之所以将山壁挖出大洞,显然是不知道这件事,或没有找到。 如果不是北安朝廷已经无力管控,挖宝者早就被发现抓住了。 找了将近小半个时辰,顾昭都以为自己猜错了的时候,终于有了发现。 石壁角落里,有一块石头能够挪动。 挪开后,有一个极小的小坑,顾昭也是反复照了几遍才看清楚。 这个小坑的形状有些奇特,顾昭总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从脖子上掏出了一个项链坠子。 正是她第一天进国公府的时候,林维康送给她的那枚玉雕菩萨像! 不管大小还是形状轮廓,石壁上的小坑都和这枚玉雕菩萨像完全吻合。 顾昭想起了林雪容的心声,她说这是梓阳公主留下的信物,能够调动一支武装力量。 没想到居然也是藏宝洞的开门钥匙。 她举起玉雕菩萨像,缓慢却坚定地按在了小坑里。 刚才明明用力也按不动的小坑,在玉雕菩萨像被放入后,只是稍微一推,整个小坑就向后退去。 震动从顾昭脚下传来。 她猛地向后退去。 隆隆声如同雷鸣,山壁摇动,灰土、石子、枯叶、树枝……纷纷从上方落下。 一个足以通过一人的洞口缓缓出现。 这下麻烦大了。 顾昭一边躲在安全的角落,一边心中焦急。 玉崇山中难免会有一些高手,这么大的动静被他们听见,肯定会有人过来查看。 眼看着震动停止,山洞大开,顾昭一咬牙,飞身跃起,就冲入了洞中。 有气流从她身边流过,火折子摇动了几下后,稳定下来。 顾昭放下了心,这说明山洞里边通风良好,不至于让她窒息而亡。 …… 山谷另一侧,几个黑影从不同方向疾驰而来。 他们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一个个警惕地停下了脚步,隔着安全距离对峙起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忍不住了,故意改变声音提议:“各位,山中震动,事关重大。咱们在这里耽误时间,也许就被别人抢占了先机。不如大家一起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再说,如何?” 他的话迅速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可,他们驻守玉崇山,本来就有各自的目的。 不论如何,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先赶到现场,再决定如何应对。 他们迫不及待地往洞口冲去,突然自他们头上闪过一道剑光,又如闪电般一瞬即逝。 持剑的身影像一道青烟从他们身边掠过,头也没回,就扑入了洞口之中。 而在男人身后,被划开咽喉、颓然倒地的尸体,连他的一个眼神都没有得到。 …… 顾昭找了半天,才找到了关门的机关,随着吱嘎吱嘎的声音,石壁慢慢合拢,恢复成了原状。 呼……顾昭长长出了口气,至少现在就算是有人来,也找不到入口了。 她一路绷紧的心现在终于落了地,放松下来才觉得有点疲惫,坐在洞口的台阶上休息了好一会儿后,继续向前探索着。 下了台阶,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一路向下延伸,火折子太小,只能照到周围三尺方圆的范围。 顾昭害怕这里面有什么要命的机关,一手握着峨眉刺,一手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往前挪。 通道的坡度越来越大,顾昭心中判断,当初埋宝的人,肯定有着极大的势力。 因为这样大的工程,普通人绝对完不成。 就是这么一走神,她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一下子就向前摔了下去。 坡度太陡,顾昭根本收不住脚,只能丢开火折子,一手抱头,一手挥动峨眉刺,想要扎在墙壁上,阻止自己下滑。 就在这时,顾昭忽然感觉到身体下方一空,整个人都向下坠落。 真坑人啊,为什么会在通道尽头挖这么深的坑! 第94章 自来熟的登徒子! 顾昭在坠落时,觉得自己这次有点冒失了。 前世她来山洞中仔细勘察过,确定没有太复杂的机关,只是没想到这通道尽头竟然是个大坑! 这埋宝的到底是谁,缺德缺得这么思路奇特啊! 她翻墙越房还可以,但是却不会那种灵逸如风的轻功。这一摔下去,至少也是个头破血流,再惨点说不定就会断臂折骨。 心里无声哀嚎着,顾昭却没有放弃求生,仍旧竭力调整姿势,胡乱挥舞着峨眉刺,企图自救。 黑暗中,一阵风刮过,突然一只手臂伸了过来,揽住了顾昭的腰,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顾昭大惊:“谁!” 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中,竟然出现了第二个人! 她一路过来,可是一直小心留意身后,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啊。 对方没有回答,另一只手握住了顾昭的肩膀,往下一捋,把她的手臂和峨眉刺一起固定在了身侧。 顾昭双手被箍住,被人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两人从空中缓缓降落在地面。 刚刚站稳,顾昭就猛地用膝盖往上一顶,直蹬向他的下颚! 即使在黑暗中,秦行烈依然把她所有的动作和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这一招,更是曾经在顾昭晨练时见过了很多次。 此时,如果是在开阔场所,他只需要向后一退就能够轻松躲避;可是这里狭小逼仄,他更是背靠着墙壁,根本没有后退的空间。 唯有前进。 秦行烈快速将顾昭的两只手腕交握到一只手中,长腿往前一迈,抵在顾昭两条腿中间。 他空出来的左手按住了顾昭的右肩,往下用力一扳,迫使顾昭的身体不由向后仰倒,踢出的一腿变了方向,从秦行烈耳边擦过。 最终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此刻,顾昭是又羞又恼,因为她现在的姿势太过尴尬了! 双手被敌人单手握住举在头顶,一条腿搭在敌人肩膀上。 而那个男人就站在她两腿.之间,俯身下压,脸紧紧贴在了她的胸口。 顾昭能够感觉到他挺立的鼻尖紧紧陷入自己胸前,能够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扑在她的肌肤上,那些萦绕在她心底的火热气流瞬间膨胀爆炸,冲上了她的脑海。 似乎是感受到了顾昭的羞恼,秦行烈识趣地把人松开,自己又退后了一步。 被放开后,顾昭迅速起身,警惕的望着男人的方向。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低低的气声在顾昭身边响起:“你这可是恩将仇报。” 听声音,对方距离她很近很近。 顾昭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靠得这么近,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 想起刚才在空中被对方抱着缓缓飘落的经历,那肯定是对方的轻功太好了,所以行动起来更加无声无息。 此刻,顾昭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刚才对方要是偷袭她,她根本就没有办法防备! 她更加小心翼翼地高抬脚、轻落地,向着远离对方的方向挪去。 一步,两步,三步…… 这一次对方再没有出声,看来是没有发现她的动作。 “别走了。”压低了的男声突然响起,略带着几分急促。 不让她走了?要对她下杀手吗?也是,如果对方也是冲着埋宝来的话,当然不能放她这个知情人活着离开。 顾昭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 秦行烈左手按了按袖中的丹顶鹤坠饰,一脸无奈。 刚才为了护着她安全落地,他不得不像个登徒子一样硬把她抱在怀里,以至于她手中的峨眉刺将他的手掌都划破了。 一落地,顾昭又给他来阴的,要不是他能夜间视物,说不定就得栽在她手里。 感觉到她的抵触,秦行烈不得不跟顾昭保持距离。 可是事实上,这个类似于井底的圆形空间——太小了,根本保持不了距离。 秦行烈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顾昭一脸警惕地往边上挪,眼看她就要撞墙,才不得不出声阻止。 顾昭刚把峨眉刺举起,摆出了要拼命的姿势,就咚的一声,她果然撞到了墙上。 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撞墙是最痛的。 顾昭的眼泪瞬间溢出。 秦行烈一下子慌了神:“你别哭。” 他见过顾昭的各种样子,却从来没有见过顾昭流泪。 说实话,顾昭流泪的样子一点儿都不美观。 眉毛皱成一团,眼睛全都眯了起来,嘴巴抿得紧紧的,只有一团一团泪水从紧闭的眼睛里往外淌,把睫毛都打湿了。 秦行烈蹙眉,堪堪伸出的手却又收回。 此刻就好像是有人用针在他心尖上猛地扎了下去一样,一股尖锐的疼痛一下子就抓住了他。 他很想安慰顾昭,让顾昭笑起来,像是顾昭平时照顾他一样。 可是他并不经常说话,更没有哄女孩子的经历,说了“你别哭”三个字之后,竟然一时不知再要说些什么。 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顾昭却心头一动。 他能看见自己流泪?而且好像还没有明显恶意。 她立刻改变了策略,把峨眉刺收起来,用手捂着额头,慢慢蹲下来缩成一团,带着哭腔说:“好疼啊。” 秦行烈站在不远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小脑袋瓜子转得可真快,一句话就让她发现了端倪,顺着杆子就往上爬,想来坑他。 他一步步走过去,在顾昭面前蹲了下来,膝盖几乎碰着顾昭的膝盖。 “很疼吗?” 顾昭想着其他女孩子撒娇的样子,瘪了瘪嘴,委屈地说:“疼~” 秦行烈的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他还真没见过顾昭撒娇的样子,不知道怎么一句话就冒了出来:“要不要给你揉揉?” 狭小的空间里,异性的气息扑面而来,低沉嘶哑的男声带着笑意,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真的充满温柔。 顾昭竖起耳朵听着这个人的声音,努力辨别对方是不是她认识的人。 不过对方一直都是压低了声音,气声居多,本音很少。 至于说话的语气,顾昭完全辨认不出来。 或者就是一个自来熟的登徒子! 在空中就把她抱得那么紧,现在又想趁她黑暗中孤独软弱的时候来占她便宜! 男人,多的是喜欢对不认识的女人挥洒温柔的。 更有可能,他只是想要麻痹自己,然后痛下杀手,保住藏宝的秘密。 顾昭脑子飞快运转,嘴里却继续撒娇:“我才不要,我又不认识你。” 这个样子的顾昭太可爱了。 秦行烈无声地笑:“没关系,现在不就认识了吗?” 顾昭抬起手掌,一点点向着他的脸摸过来:“你在哪儿?别过来啊,我摔到坑里已经够倒霉的了,你可别欺负我……” 见她手里没有武器,秦行烈就一动不动地蹲在那儿,任由顾昭的手落到了自己脸上。 顾昭感觉了一下手掌下的轮廓,左右摸了摸,确定这是对方的下巴。 肌肤细滑,富有弹性,没有胡子,是个年轻的男人。 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摸他的脸,他竟然不抗拒,而是默认。 轻浮! 顾昭心里下了判断,手上却没有停,继续向下:“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秦行烈无奈地解释:“地方就这么大。” 他就算是退到最远,离顾昭也不过是三尺距离。 他躺下的话都伸不直腿。 要不然他为什么急着抱着顾昭呢,就是怕她在这么小的通道中乱挥武器,在坠落的过程中伤到自己。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顾昭的手已经滑落到了他的咽喉位置。 第95章 你确定要知道我是谁吗 感觉到掌下的凸起,顾昭心中升起希望——只要她手指用力,捏碎这块骨头,面前这个轻浮男子就会一命呜呼!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发力,一只大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顾昭用尽全力去压制,还是被对方一点点把手挪了开去。 “不要随便摸男人的喉结。” 男人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从容,气声大减,多了几分沙哑。 顾昭刚才一门心思想着暗算对方,忘记了喉结对男人的敏感程度。 现在被人一说,她才想起来刚才的姿势有多暧昧,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你乱说什么。”顾昭小声辩解,“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离我远一点不就好了吗?” 秦行烈深深地看了顾昭一眼,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从理智上来说,他知道自己应该退开,在离顾昭最远的地方保护她,让她安然返回。 可是从感性上来说,刚才顾昭的手一点点摸索过他的下巴、脖子和喉结,那种感受到现在还没有消失。 男人的本能让他只想扑过去把顾昭紧紧抱在怀里…… 脑海中的斗争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只是一瞬。 也许是因为黑暗使人的感官更加敏锐,顾昭能听见对面男人粗重的呼吸,感受到对方握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用力,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 如果对方兽性大发,她只能以死相搏了。 没想到—— 秦行烈终于还是放开了握着顾昭的手,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缓缓向后退去。 他不能在这里轻薄顾昭。 这是他认定的女子,应当红妆十里、万众瞩目,嫁入他的王府。 手重新获得自由让顾昭松了口气,这感觉简直是劫后余生,她连忙移动脚步,换了个地方,开始悄悄检查自己携带的物品。 刚才在滚落斜坡的时候,她身上的很多东西都飞了出去,峨眉刺倒是没丢,一根在发髻上,一根握在她手里。 玉雕菩萨像挂在脖子上,也完好无损。 这也让顾昭彻底放下了心,开始慢慢冷静下来。 这时,一个刚才被她忽视的问题突然浮现在她心头: 她摸着这个男人的脸时,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心声! 这种情况,只有在元弗身上才发生过——难道这个人竟然是元弗? 如果元弗不是真正的哑巴,反而是一个高手的话,那今天发生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顾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要再次触摸下这个男人的肌肤,确定他是不是元弗。 “那个,刚才还没谢谢你,要不是你出手,我可能这会儿就已经摔断了骨头,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了。”顾昭放柔了声音。 秦行烈好歹也跟顾昭生活了这么久,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又要使什么坏了。 他勾了勾嘴角:“刚才你不是谢过了吗?” 一个阴险的膝撞。 顾昭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念叨着要是元弗的话,她可真没看出来他还这么记仇。 她语气带着愧疚:“对不起啊,我当时吓坏了,黑暗中突然出现一个人,我也毫无准备,谁能不怕嘛!” 顾昭一边说,一边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去。 眼前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一边伸着手在前面摸索,一边小步挪动。 黑暗中,顾昭感觉到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用力,把她牵了过去。 温柔的手掌紧紧握着她的手,肌肤相触,顾昭脑海里却一片宁静。 真的听不到他的心声。 难道真的是元弗?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可是顾昭却仿佛能想象到元弗站在墙边,小心地扶着她怕她摔倒的画面。 她突然就什么也不怕了。 “你有火吗?”顾昭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问。 顾昭能感觉到对面的人身体一僵,心中暗笑。 看他敢不敢点火,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有。”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人才低声回答,仿佛是做了什么决定。 顾昭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也在屏着呼吸,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你确定要知道我是谁吗?”秦行烈握着顾昭的大手一用力,顾昭就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步,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静谧的黑暗中,顾昭能清晰地感受到贴着自己的胸口,有一颗不属于她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扑通,扑通,扑通。 那急促有力的心跳声,像是一种没有语言的宣告。 顾昭感到一股热气从心头涌上来,奔向头部和四肢,汹涌澎湃,激荡不休。 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含义,她心领神会。 他是说,如果真的揭开了他的身份,那么她和他的关系…… 顾昭浑身发热,整个人就像是落入了温泉之中,又是紧张又是舒畅,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只是发了这会儿呆,没有及时回答,抱着她的那双手臂却猛然用力收紧,把她整个人都包在了怀里。 顾昭面颊发烫,忍不住把头低下去,埋进了这个怀抱中。 被这样紧紧拥抱着,就有无尽的满足从身体每一寸洋溢出来。 从头顶到脚趾,好像没个头发丝都在呐喊着,想要同样紧紧抱住对方,和他更加亲近…… 顾昭猛然一惊,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怎么像是中了药? 她双手用力按在对方胸口,厉声呵斥:“放开!你放开!快放手!” 这不可能是元弗! 元弗怎么会对她下药? 这个登徒子!无耻之徒!竟然用这种恶心的手段妄图欺骗她! 顾昭心中的怒火燃烧,毫不留情地拔出发髻上的峨眉刺,向着对方就是一下。 秦行烈也意识到了不对。 他刚才还能控制自己,这会儿却满脑子都是旖旎念头。 只想要把怀中的人吞吃\\入腹,尽情\\宠爱……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 只是因为这次怀里的人不同,所以格外难以抗拒而已。 他略一沉迷,就看见顾昭的峨眉刺已经到了眼前。 第96章 阿昭,你看清楚我是谁 秦行烈抬手抓住了峨眉刺,一脸苦笑。 今年仅有的两次皮外伤,全都是顾昭造成的。 还全都是这只手…… 顾昭莫名地心慌,热浪席卷了全身,而握着她两只手腕的男人强势中竟透出难言的温柔。 她双手高举,被人紧握,无法动作。 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愈发不清晰,身体也更加焦躁起来。 顾昭嗔怒地瞪着眼前的男人,她张嘴就想咬他,却被一个温热的物体覆盖。 秦行烈眼神迷离,亲亲碰了一下顾昭的小嘴,又赶紧离开。他强迫自己保持最后的理智。 可这一吻让顾昭彻底放松了防线。 “好热……”顾昭的轻声呢喃,听在秦行烈耳朵里,却像是最动听的情话。 当啷两声,他把顾昭手中的峨眉刺扔到了墙角。 他放开了顾昭的手,刚想说什么,顾昭就迅速攀上了他的脖子。 “你,走开……”声音一出口,就把顾昭自己吓了一跳。 这样柔软甜腻的声音,怎么会是她发出来的? 秦行烈艰难地抬起头,入目就是已经满面绯红的顾昭,和她平时的形象判若两人。 平时的顾昭挺拔端肃,虽然总是带着微笑,没有任何架子,却让人不由崇敬。 而此时的顾昭却满目流波,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布满红晕,微微张开的双唇粉嫩粉嫩,似乎在期盼着被温柔怜爱。 他体内本来就已经奔流恣肆的热潮,瞬间更加膨胀起来。 就在这时,顾昭的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秦行烈微微战栗着,全身的力气都不翼而飞。 直到柔软细嫩的触感从他的唇上传来,他才如同在沙漠中长途跋涉了无数天的旅人遇到了甘泉一样,忘我地品尝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秦行烈用尽了最大的毅力,将缠在自己身上的顾昭拉开了一点距离。 “阿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福还是痛苦。 如果不是从小就被各种毒药残害,这会儿的他恐怕也已经失去了理智。 被喜欢的女子这样热情纠缠,秦行烈当然想毫无保留地拥抱她,怜惜她。 但是他不能这样做,这样对顾昭不公平。 秦行烈一只手按在顾昭肩膀上,另一只手点亮了火折子,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阿昭,你睁开眼睛。” “阿昭,你看清楚我是谁。” 顾昭努力睁开眼睛,摇晃的光晕中,隐约看见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是她这些天朝夕可见的那张脸。 “元弗。” “元弗。” 顾昭的憨笑中带着点点明艳:“我就知道是你。” 说完,双手更紧紧地环住男人的脖子。 秦行烈一方面为她的信任和亲近而喜悦,另一方面又感到加倍的头疼。 因为顾昭确定了他的身份之后,就仿佛是去掉了什么枷锁,对他更加热情了。 他又不是铁石制作,与体内的药物对抗就已经用尽了他的自制力,还要被心悦的女子这样痴缠不休,怎么能忍得住? …… 顾昭觉得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一个火热而疲惫的梦。 梦里元弗会说话,还是一个轻功高手。 她和元弗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哎,真的很羞耻,为什么她会做这样的梦? 明明早就想好了,对元弗的盛世美颜只是欣赏就够了,结果却在梦里把人家吃了。 这说明她心里早就不纯洁了,好丢脸啊。 幸亏只是一个梦,顾昭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用力坐起身来。 “哎呀!”腰间一阵酸楚袭来,使顾昭整个人又虚弱的倒了下去。 这时一只胳膊伸过来,从背后扶住了她。 黑暗中,一点火光亮起,照亮了周围。 顾昭瞬间僵硬。 所有的记忆都在这一刻回归,她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她抱着元弗,主动地,热情地所做的一切。 “阿昭。” 顾昭猛然扭头,看见背后靠墙坐着的正是眼含笑意的元弗,而她正坐在元弗怀里。 元弗的手还在她腰上扶着。 两人的姿势现在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她脸上一红,挪了挪身子,身体的酸软再次传来。 秦行烈眉眼间的温柔带着宠溺,抱歉地道:“对不起,是我太……” 顾昭伸手比了个阻止的手势:“停,什么都别说,让我冷静一下。” 秦行烈靠着墙坐着,看着顾昭用力站起身,背对着他整理衣服。 火光跳跃,她的背影美丽而神秘。 他知道,顾昭肯定一时间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他们两情相悦,迟早会举办婚礼,这一次不过是把洞房提前了而已。 等出了山洞,他就向顾昭坦白身份,然后请典凤年当媒人,光明正大地向她提亲。 他会给她无上的荣光。 到时候他们会生很多孩子,最好是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儿子一个像她这样聪明,一个像他这样勇武;女儿就…… “元弗。”顾昭转过了身,脸庞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声音是微微的清冷,“这只是一次……偶然,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好不好?” 第97章 你比什么帝王将相都更珍贵 秦行烈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他嗖的一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他声音低沉:“我给你机会,再说一次。” 暴虐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整个空间都变得压抑而紧张。 这样的气氛反而让顾昭更加冷静。 她看着这个站在黑暗中,深渊一般望不到尽头的身影,第一次意识到元弗是一个伟岸男子,而不是男孩。 “我说,我们这次发生的事情纯粹是巧合,是偶然,出乎我们两个人的意料,也并非我们两个人的本意……” “不,我不认同你这句话。”秦行烈低声反驳,“是我的本意,也是你的本意。” 顾昭想起那种突然升腾的热潮:“你是有意的?” 秦行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开始被药物影响不是我的本意,但是当你看清楚我的脸,还叫着我的名字,抱着我不放的时候,我就选择了遵从我的心意。” 顾昭张了张嘴,只觉得脸上发烫,手指不自觉卷着衣角,她感觉好像被他调戏了,但是又找不到证据。 “你装哑巴,是因为自己太能说会道了吧。”她终究是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话一出口,顾昭就有些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能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那张脸。 秦行烈心中暗笑。 他和顾昭生活了这么多久,早就清楚她是一个什么样的性子。 在她坚硬的外壳下,是一颗柔软的心。 他略带黯然地说:“我小时候被喂了太多毒药,毁坏了嗓子,所以每次说话都会疼。” 顾昭转回头,眉毛冷冷地竖起来:“那你还这么多废话?” 秦行烈看着她,认真地解释:“我不想你误会了。” 顾昭明知道他是故意引起自己的同情,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小小的元弗在黑暗的大家族中,被人一次次下毒暗害的画面。 他是和自己一样,从未感受过家庭带来他的关怀和温暖,所以才会在遇到自己之后,死死地抓住自己不放吧? 按下心里的那丝不舒服,顾昭继续说:“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都是意外。” “这种事情反正是女人吃亏,我都不计较了,你也当它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黑暗中,秦行烈的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他的一双手深深地转入土墙之中,将一块块泥土捏的粉碎。她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说这件事,如此轻慢,如此无谓! 她把他看成了什么! 如果不是怕吓着顾昭,他早就一拳砸到墙上去了。 火折子被他扔在地上,一闪而灭,毁坏一切的意念涌上来,将他深深淹没。 、 “为什么?” “因为我身份低微,藉藉无名,配不上你吗?” “以你的身份,是应该嫁入高门当王妃,做夫人,才配得上你的容貌和才华。” “也是,你早就说过,你心悦的是那位励王殿下,而不是我这样只有一张脸的平凡之辈。” 男人这一番控诉让顾昭有点诧异:“元弗,我可从来没有发现,你还有这样偏激的一面。” 秦行烈冷笑起来:“那可真是抱歉了。” 顾昭感受到他的愤怒,她也意识到了是自己刚才的话对他造成了伤害。 她向前走了一步,摸索着去寻找元弗的位置。 这一次,没有人伸手接她。 顾昭什么也看不见,脚下一绊,就向前摔去。 她有一种预感,元弗不会真的不管她。 果然,下一个瞬间,她就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元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力道不大不小。 顾昭伸手抓住了他的腰侧,仰头往上看,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元弗,在我心里,你比什么帝王将相都更珍贵,我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到那些王侯家里,当什么王妃夫人。” 顾昭低声解释,声线是不自知的软糯。 从抱住顾昭的那一刻开始,秦行烈心中的那些杀意、暴虐瞬间消散,仿佛幼时生命就缺失的那一块彻底回归。 他心中那种满足,是战场上杀无数敌人都无法比拟的。 他终于冷静下来,想听听顾昭怎么说。 “如果我真的要嫁人,我宁愿嫁给你。” 秦行烈嗤了一声:“什么叫宁愿?” 顾昭赶紧修正:“我愿意嫁给你。” “那好,出去我就让人来提亲。”秦行烈接得很快。 顾昭推了他一把:“你让我说完。” 秦行烈当然也知道,顾昭的这句话重点在前面半句,“如果”她要嫁人,那就是说她不想嫁人。 他搂着顾昭的腰,让她偎在自己怀里,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顾昭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缓缓说道:“我不想嫁人。” 不等秦行烈发问,她就自己解释:“嫁了人,我就不是我,而是某个男人的妻子,某个家庭的女主人,某个家族的媳妇,是孩子们的母亲,唯独不是我。” 上辈子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她是感激礼国公一家的贫女,她是孝顺父母的顾招娣,她是信阳郡王府兢兢业业的王妃,是殚精竭虑的太子妃,是爱护儿子的母亲,唯独不是她自己。 她把所有的精力和人生都奉献给了别人,却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没有自己的人,别人怎么能看得见你,怎么能关爱你? 她躺在冷宫冰冷肮脏的稻草上的时候,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重生后的她很幸运,有了加入控鹤司的机会,能够以女子之身站在世人眼前,她很珍惜这个机会,所以她不想嫁人,不想每天守在四方庭院中,等待着别人赐予幸福。 “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离经叛道?”顾昭自嘲地问,“但是我并不准备改变自己,我已经做好了被世人千夫所指的准备。” 秦行烈沉默了许久:“你嫁给我,除了成为我的娘子之外,生活可以不做任何改变。” 顾昭摇了摇头:“我不想,你明白吗?” 秦行烈握紧了她的腰:“我向你承诺,你嫁给我,还能当控鹤司的官员,还能出来查案,你不相信我吗?” 顾昭皱起了眉头:“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是我现在不想的问题。” “那你什么时候想?” “元弗,别这样,我们还像过去那样,好不好?” 秦行烈说不通她,心里也憋得难受。 “我不管你想这样还是那样,我就想这样!” “唔唔唔……元弗你放开……唔唔唔……” 第98章 生气吧?爷会飞! 天际微露出一片鱼蛋白,万籁俱寂的清晨偶尔传出几声清脆的鸟叫声。 顾昭正泡在巨大的浴桶里,水汽蒙蒙中,她看见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忍不住又有些脸红。 后来两人不知又缠绵了多久,元弗才把她送回来,他的轻功很好,没有被院子的任何人发觉。 愣怔了一会儿,顾昭把头也埋进水中,嘴里“咕噜噜”地吐出泡泡。 昨夜发生的一切,真的像是一场梦。 她一直以为元弗身子弱,事实上,她真的小看了他。可一想到他执着地要成亲,顾昭就感到头疼。 她拒绝了丫环近前服侍的请求,自己忍着身上的酸痛收拾妥当,才出了房门。 “小姐,早膳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摆上?”红儿上前询问,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正在摆饭,元弗就带着青儿过来了。 男人气色极好,原本就非常出众的容貌更上了一层,似乎整个人都在发光。 两个嬷嬷对视了一眼,心中各生猜测。 元弗和平常一样,坐在了顾昭对面,然后期待地看了顾昭一眼。 从他进门就垂着眼皮不看他的顾昭,终于抬起了头。 虽然顾昭的表情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脸色却比平时多了几分明媚,瓷白的面颊上透着红晕。 元弗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继续看着她。 “吃饭吧。”顾昭和平时一样跟他打招呼,只是这次没有叫哥哥,也没有叫他的名字,更没有像之前一样,给他递甜点过来。 元弗想了想,把自己面前的甜点推到了顾昭面前。 顾昭偷偷瞪了他一眼。 元弗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顾昭终究是没绷不住,嘴角不自觉地也翘了起来。 她拿起公筷,给元弗夹了一个点心,元弗顿时喜笑颜开,仿佛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两个嬷嬷站在不远处,低声讨论:“这两人……好像有点不对劲。” “嗯,吵架了?” “可我看他挺开心的。” “好像是他在讨好顾大人。” “哼,该。真是一物降一物。” “飞天大将军也该来了吧。” “估计就这两天了。就是那个坏东西,还不知道要人说什么呢。” “这个坏东西,什么不学,尽学些促狭把戏。” …… 玉崇山上。 桃花已经接连开放,从远处望去,到处都是粉蒸霞蔚,一片绚烂。 落日别院的后花园里,也有一片桃林,春光正好。 顾昭和元弗走在桃林中,丫环们远远地候在林外。 顾昭走了一会,停住脚步:“元弗,昨天晚上……那药,是怎么回事?” 她当时昏昏沉沉,今天早上醒来,回过头来把整个过程梳理了一遍,发现那个让两个人都忘情失态的春.药来历有问题。 顾昭身上没有这种药,元弗也不应该是这样下作的人。 秦行烈有些惊讶:“不是你?” 他以为是顾昭为了自保,想用这种办法迷惑他这个突然出现的敌人,好近身杀死他,不得不用了这种手段,只是他本人对药物的抗性比较强,才反让顾昭栽在了他手里。 如果不是顾昭,那是谁? 难道是那个洞中有什么问题? 顾昭和他想到了一起。 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当时的地点有问题。 “你还要去?”秦行烈一眼看出了她的想法。 顾昭点了点头。 秦行烈没有追问原因,只是低声问了句:“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上次山洞打开时,竟然引来了好几位隐藏在各个权贵山庄里的高手。 高手们似乎对此并不奇怪,更多的是兴奋,似乎他们都知道这里有一个山洞,只是找不到具体方位。 所以,秦行烈可以不去问顾昭具体情况,但是他肯定是要护着顾昭周全的。 顾昭横了他一眼:“我不同意有用吗?” 昨晚她就让他早点回去休息,结果他听了吗? 面前的少女雪肤花貌,眉目流转之间,似笑似嗔,秦行烈心中悸动,只想把她用力搂到怀里。 既然顾昭怕成亲后不能继续在控鹤司做事,他就要用行动证明,她这种担心是没有必要的,但在这之前,秦行烈觉得自己应该向顾昭坦承自己的身份。 他们两人已经有夫妻之实,总不能到现在还不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吧。 “阿昭。”秦行烈难得地有些忐忑。 他不知道当顾昭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暴虐凶残的秦行烈之后,会不会改变态度。 顾昭侧头看他,美眸中带着询问。 秦行烈握住了顾昭的手:“阿昭,我……” 顾昭等了一会儿,见他犹豫不敢开口,不由笑了:“元弗,我们昨天说好了,不提成亲的事,你可不许反悔。” 秦行烈想起昨天晚上顾昭宁肯亲他,都不肯答应二人成亲的情景,无奈地换了个角度:“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励王来向你提亲呢?你会答应吗?” 顾昭恍然,伸出那只空着的手捏了捏元弗那张精致的脸,失笑道:“哎呀,看不出来,元弗你还是个小醋精呀!” 到现在还惦记着,当初典凤年在他面前说的那些话呢。 “别捏脸……”秦行烈猝不及防,大惊失色。 他从未遭受过如此的攻击! 顾昭挣出另一只手,双手捏着他的两边脸颊:“小醋精!元弗是个小醋精!” 秦行烈看着她笑得明媚灿烂,只能无奈地伸手扶住她的腰侧:“好好好,我吃醋,你别摔倒了。” 他靠在桃树上,轻轻抱着顾昭。顾昭笑颜如花,在他怀里乐不可支。 眼前的一幕,就是他想要的幸福。 秦行烈搂着顾昭的手越来越用力,顾昭贴着他越来越紧,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被羞红取代。 就在两个人的嘴唇刚刚碰到一起的时候,一阵扑棱棱的声音传来。 “哇!哇!哇!” 顾昭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发现一边的桃树上落下了一只五彩大鹦鹉。 那语气和人类一样的震惊声音,竟是它发出来的。 秦行烈皱起了眉毛:“哇什么哇,你是乌鸦吗?”好不容易要亲到娘子了,结果被这只花里胡哨的鹦鹉给坏了好事,气不气? 五彩大鹦鹉拍着翅膀,飞到了秦行烈头顶,大声嘲笑:“哈,野鸳鸯!野鸳鸯!” 顾昭都被它逗笑了:“这只鹦鹉懂得还真多啊。” 秦行烈的脸色却越来越黑。 他见过的鹦鹉,哪个不是乖巧地念着吉利话?怎么还有这么嘴贱的鹦鹉?它家主人怎么没把它给摔死呢? 秦行烈表情越生气,五彩大鹦鹉看起来越高兴。 它扑闪着翅膀,故意在秦行烈头顶上盘旋:“生气吧?爷会飞!有本事,你飞呀!” 秦行烈终于忍不住了,手指一弹,一块树皮疾飞出去,正中鹦鹉翅膀。 “啊,飞天大将军要死了!”五彩鹦鹉失去了平衡,在空中歪歪扭扭挣扎了一会儿,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第99章 八公藏宝 “两人进去这么久了,不会有什么事吧?”吴嬷嬷一边问武嬷嬷,一边忍不住看着桃林。 她是真的不想让顾昭跟元弗那样的危险人物单独相处的,可惜的是她说话不管用啊! “出来了。”武嬷嬷小声提醒了一句,她和吴嬷嬷日立刻端正了姿态,目不斜视,面带微笑,垂手侍立在桃林外。 果然,没过多久,顾昭和元弗就并肩走了出来。 顾昭手里握着一枝桃花,面色红润;元弗身边则飞着一只五彩大鹦鹉。 “飞天……”两位嬷嬷眼睛一亮,飞天大将军来了,就能把消息传给主子,让主子想办法去请那位杀神王爷,把元弗给镇压下去。 这样小小姐就安全了! 不过想起飞天大将军的德性,两位嬷嬷又赶快闭上了嘴。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五彩大鹦鹉看见两位嬷嬷后精神一振,一拍翅膀冲到了两个人的头顶,一边盘旋一边发出怪笑声。 “霜霜,雾雾,好久不见!” 顾昭眼睛眨了眨,霜霜也就算了,雾雾是哪个嬷嬷? 不管是哪位嬷嬷,连名带姓读起来,都很奇怪呀。 顾昭轻轻地笑了一声。 武雾雾和吴雾雾,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这是谁给起的名字,真是大才。 不过,两位嬷嬷的脸色好像都有些沉重? 她们跟这只鹦鹉是旧识? 此时的两位嬷嬷比任何时候,都巴望着能赶快离开这种大庭广众的场合,她们感觉到头顶上的鹦鹉就像是一把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落下来。 “飞天大将军,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吴嬷嬷强装淡定,试图用美食诱惑大鹦鹉。 她伸出胳膊,像梓阳公主平时做的那样,希望大鹦鹉落下来,跟她一起走。 五彩大鹦鹉果然落了下来,吴嬷嬷心里松了口气,同时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今天它这么听话,真是有点反常。 而且,它的尾巴上好像少了两根毛?那可是它平时最骄傲最喜欢的漂亮羽毛,摸都不让人摸一下,怎么会少了两根? 她对武嬷嬷使了个眼色,向着顾昭行礼:“这是家主的鹦鹉,性子活泼了些,老奴带它下去。” “那是活泼吗?绑到草船上都能借箭了!”五彩大鹦鹉突然接话。 吴嬷嬷登时大窘,这是她以前在背后说大鹦鹉的话,也因此被飞天大将军记恨了不短时间,后来好不容易才哄好它。 不过飞天大将军也知道这是嘲笑它的,怎么会自曝其短呢? 她看了看面前笑出声来的顾昭,以及站在顾昭身边负手微笑的元弗,心下了然。 肯定是飞天大将军认出了顾昭的脸,把顾昭当成了主子,才会故意出乖丢丑来逗顾昭开心。 吴嬷嬷连忙加快脚步,在飞天大将军问出那些羞耻的问题之前,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 待吴嬷嬷走后,武嬷嬷对着顾昭恭敬地问:“明天就是三月三了,顾大人有什么安排,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三月三是情人节,除了女眷幼儿会趁此良机出门赏景之外,平时难得见面的未婚夫妻在这种时候,也都会得到双方家长的默认,一起出城踏青游玩。 玉崇山作为上京人最喜欢的踏青圣地,明日将会游人如织。 有钱有势的人家往往会提前用锦幛隔出一片空地,给自家女眷休息赏玩,免得被男子冲撞。 武嬷嬷所谓的准备安排,就是这个意思。 顾昭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必。” 她平时都穿官服出入各处,还怕被人多看几眼? …… 晚上,顾昭和元弗一起离开了落日别院,再次赶往藏宝洞。 这一次有了元弗,顾昭下悬崖的时候轻松了许多。 秦行烈根本就不用绳索,单手抱着顾昭,踏着崖边的石头,就像是一缕云彩一样,轻盈飘逸,落入了山谷中。 玉雕菩萨像放入山壁,山洞再次打开。这次的动静比第一次小了许多。 山洞关闭,顾昭点起了火把,一路和秦行烈向前走去。 这一次她有了防备,在斜坡变陡的时候没有摔跤。 秦行烈抱着她,很轻松地跳入了昨天的深洞之中。 火把瞬间照亮了这个小小的空间,两个人顿时都回忆起那天晚上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对方,眼神在空中相遇,有一丝丝的暧昧和蛊惑。 空气仿佛都热起来了,否则,脸为什么这么烫呢? 顾昭转过头,拍拍自己烫红的脸,而后恢复严肃开始检查墙壁,寻找机关入口。 秦行烈见状,也蹲下身来在地上寻找。 “你找什么?”顾昭看他拿着木棍在泥土里拨拉来拨拉去,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在找机关。 秦行烈解释:“那天晚上,我有东西找不到了。” 他藏在袖子里,准备三月三的时候送给顾昭的那对丹顶鹤坠饰不见了。 想来想去,只有昨夜掉落在这里的可能。 不过,秦行烈找了半天,没有找到那对坠饰,反而是发现了一个与入门机关相同的小坑。 顾昭把玉雕菩萨像放在其中,果然,一面墙壁向后倒塌,露出了一条通道。 两人躲在一边等了片刻,确认了其中没有毒气和机关后,才跨过倒塌的墙壁,走了进去。 这条通道很长,两侧有四个洞口。 每个洞中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 秦行烈取下腰中挎着的宝剑,撬开一个箱子,霎时满眼金光,竟然是大块大块的黄金。 再撬开一个,都是昂贵的珠宝首饰。 后面的山洞中更加惊人,箱子里全都是涂抹好油脂、小心储存的甲胄和弓箭! 秦行烈的脸色都严肃了起来:“这里还有别人知道吗?” 顾昭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我是在查案的时候偶然听到的消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发现。”顾昭已经想好了借口。否则,她总不能说是自己上辈子经历过吧? 秦行烈拿起一块金砖,伸到火把下:“你看,上面有标记。” 顾昭仔细一看,这块金砖大概半个巴掌大小,正中间有一个印章模样的方形图案,其中是四个篆字。 她只能认出两个:“八公?” “对,八公藏宝。” 在这个印章下方的角落里,则铸着一行小字:庆平三年六月。 庆平是开国皇帝的第一个年号。 庆平三年,那就是北安刚刚成立没多久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二百余年。 秦行烈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个传说: 据说当时开国皇帝已经有了收回兵权的打算,八公都是从军旅起家的权贵,他们当中有人担心会被开国皇帝灭门,于是藏起了很多打仗时候截获的物资。 如果他们的家族遭到了灭顶危机,希望能够有后人根据线索,打开藏宝洞,用这些物资东山再起。 第100章 灭门大案 当初六王之乱,就有几位造反的亲王试图寻找八公藏宝,但是始终未果。 没想到这次竟然会被顾昭找到了。 秦行烈将情况大致讲了一遍,严肃地叮嘱顾昭:“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如今北安朝政松弛,朝野之中不乏野心家在等待时机。 如果让他们知道了八公宝藏现世,顾昭就危险了。 顾昭点了点头,这一点不用说她也知道。 秦行烈沉思:“我们要想办法,早点把这些东西搬出去。” 放在这里并不安全,那天晚上被惊动的几个人虽然都被他杀了,但是这些人背后必然有他们的势力。 只要有一方势力有了疑心,很有可能就会追查到这处山洞。 顾昭也很头疼:“可是这么多东西,怎么搬?” 上辈子那些人是趁着京城大乱的时候,才趁着夜晚浑水摸鱼把这批物资运走的。 当秦佑谨得知时,已经是好几天之后,山谷中只剩下一片狼藉。 现在想来,说不定那场动乱就是挖宝者有意策划,用来引开朝廷视线的? 顾昭在心中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挖宝者到底是谁,下手可真够狠的。 不过她也从中得到了启发:“我们得想个办法,把盯着玉崇山的视线吸引开。” 顾昭不知道,就在此时,距离玉崇山十几里外的范家集,一件即将震撼朝野的大事正在进行。 次日清晨,范家集。 作为离上京城最近的交通要道,水运陆运各种商队,都会在这里过夜停留。 这也就让范家集无论白天黑夜,都是一片繁荣。 今天的范家集,却一片肃杀。 街上见不到几个行人,不少店面都关了门。 一队队巡逻的士兵全副武装,从各个街道中穿过,但凡看见一个面生的或者长相凶恶的,就要抓住盘问一番。 陆启刚走进范家集东门,就被士兵拦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来范家集做什么?” 他虽然有些惊讶,却还是行了个礼,坦然回答:“在下陆启,上京人士,要去范老爷家里。” 听到他的回答,所有士兵顿时举起刀枪,把他围在了中央。 “你去范老爷家做什么?”为首的士兵更是厉声喝问。 陆启感觉不妙:“在下在范老爷家中做事。” 士兵厉声逼问:“你在范家做什么事?” 陆启连忙拱了拱手:“做个账房,给范老爷记几笔账。” 为首士兵眼中隐隐有兴奋之色:“那你昨天晚上在哪里?快说!” 陆启刚犹豫片刻,背后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别想着撒谎,说实话!” “家母身体不适,昨天下午在下向范老爷请了假,回上京去看望母亲去了。” “哼!把他抓起来,带走!”为首士兵一挥手,几个士兵就涌上前来,把陆启推推搡搡,往里面走去。 “怎么回事?各位军爷,我什么也没做啊。”陆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首的士兵冷笑一声:“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陆启被一路赶着,来到了范家所在的街道上。 看着眼前的一切,陆启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范家是范家集最富有的人家,有良田万顷,牛马成群,奴仆如云,富贵之极,只是一座范宅就占了整条街道。 多少走南闯北的大商,从范家墙外经过,隐约看见其中的亭台楼阁、峥嵘蔚然,都会忍不住赞叹不已。 可是现在,出现在陆启眼前的却是一片废墟。 断壁残垣中,各种说不清楚的怪味交织在一起,时不时还能看见废墟中飘起的一缕青烟。 “这是怎么回事?”陆启震惊地问。 押着他的士兵眼神不善:“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昨天晚上范家全家都被灭门,整个范宅都被烧成废墟,而你这么巧就请假不在?” 陆启赶忙解释:“昨晚我就在上京,有人可以作证的。再说,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大事?” 士兵们哪里管他,直接把他带到了范家祠堂。 这里是目前京畿县令罗宏兴暂住的地方。 下辖地区发生这样规模的惨案,罗宏兴哪里还坐得住,听到消息就从县衙赶到了范家集。 他一边向京兆衙门汇报,请求援助,一边调动士兵巡逻,抓捕可疑人士。 另一方面让仵作和捕快们在限制期内查明真相。 范家祠堂因为与范宅有防火隔离,又有专门的人手值夜,所以在昨夜的大火中没有遭受一点损失。 陆启被带进这座前后三进的大院子,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摆在前院的一排排焦尸。 这都是从范家废墟中发掘出来的死者,身份还有待确认。 所有人都捂着鼻子,侧过头,不敢直视,匆忙往第二进赶去。 陆启被关到了临时充当牢房的柴房里。 柴房里已经有几个人在,陆启和其中一个认识,两个人都是一脸苦涩。 “陆先生,你这是怎么回事?” “朱兄,你也在啊?” 两人打了个招呼,还没说什么,门外守着的衙役就隔着窗户呵斥起来:“闭嘴,不许互相攀谈!否则视为私下商量,统一口径!” 陆启叹了口气,其实不用打听,他也能推测出来大致情况了。 范家昨天晚上被人灭了满门,还放火毁尸灭迹,这可是惊天大案。 他作为陆家的账房,正好昨晚请假不在,审案官员必然会将他列为嫌疑人之一。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到审讯时,将自己的行踪说个清楚。人证齐全,才能证明自己从未与匪徒勾结过。 可是好像所有人都把他们忘记了,直到下午,才有人开始提审他们几个。 陆启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揉揉胃部,跟着衙役进了房间。 房间里除了县令罗宏兴和师爷、衙役们之外,还有两名对范家比较熟悉的族人。 “这是陆账房,来范家不到半年。” 族人确认了陆启的身份,罗宏兴就开始盘问起陆启昨夜的行踪。 “草民昨夜在上京城中,照顾生病的母亲。” “有证人!草民在东城臻善堂抓了药,当时是酉时左右。然后回到家中熬药,步行回家的时间大概是两刻钟,左右邻居都可以作证。” “晚上是草民自己在家做饭,与母亲吃了饭之后就没有再出去。” 罗县令不动声色:“也就是说,你晚上的行动只有你母亲可以证明了?” 陆启苦笑道:“大人,草民出身贫困,好不容易在范家寻了一个差事,才能够养家糊口,巴不得范老爷长命百岁,草民才有个长远收入,怎么会自己断了自己的活路呢?” “再说了,从上京到范家集,有四十多里路,草民哪有精力来回折腾。” 罗县令闻言冷笑起来:“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这些被关在柴房的人,他是第一时间就派人到他们家中打听搜查去了。 陆启是最可疑的。 因为,在他家中树下,挖出了用油纸包着的五百两银票! 第101章 好一番唱念做打 第二日,三月三,情人节。 玉崇山上下,到处都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 顾昭本来就说的是要和元弗来踏青散心的,现在到了正日子,两个人吃完早饭就出了门。 红儿、青儿和几个小鹤跟在他们身边,一行人一起往慧法寺走去。 “阿昭,这衣服真好看。”秦行烈简直是衣袖带风,眉毛眼睛都写满了得意,恨不得满世界宣告,这是他的顾昭给他做的衣服。 趁着红儿青儿在路上跑来跑去的时候,他压低声音,偷偷跟顾昭说话,一脸喜悦。 顾昭瞪了他一眼,这句话,在昨天晚上试衣服之后,他已经说了不下十遍了。 也不嫌烦。 秦行烈完全不生气,装作无意地样子撩起衣摆,再次低头偷瞄了一眼上面绣着的那枝金边玉兰。 然后又抬头,盯着顾昭衣领上的金边玉兰花,表情喜滋滋的。 同样的花样,而且还是顾昭亲自设计绘制的。 两个人的衣服上都有。 多好! 任谁看了都知道,他们是一家人。 “原来是顾大人啊。”有人从顾昭身边经过,瞥了她一眼,目光禁不住被秦行烈那张脸吸引了。 秦行烈目光一冷,把头一扭,站到了顾昭身后。 顾昭记性很好,认出来这位是当初在太子山庄中见过的某位贵女。 在李美珠的案件中,曾经和顾昭争执过几句,好像跟林雪容关系还不错。 顾昭对她点了点头:“徐小姐,你好。” 这位徐小姐闺名锦屏,是吏部侍郎嫡女,和林雪容都是所谓的上京四姝之一。 “顾大人……”徐锦屏拖长了音调,谁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屑,“不愧是能攀附上礼国公的,心机确实够深。” 顾昭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如水:“多谢徐小姐夸奖。” 徐锦屏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顾昭会这样回答:“你觉得我是在夸你?谁家女子以心机深沉为荣?” 顾昭点了点头:“我感谢徐小姐没有把我和你引为同列。至少,我靠自己的心机为陛下和北安效力,不像你这样以被人庇护为荣。” “你,你敢辱骂我!”徐锦屏气得全身颤抖。 顾昭愕然:“对不住,我不知道说真话会伤害你。” 和徐锦屏同行的少女站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别在外面吵,让人看见了不好。” 徐锦屏回头就是一巴掌,恶狠狠地打在了少女脸上:“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了?” 她看了顾昭一眼,对着少女指桑骂槐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身份?出身卑贱,谁见了都看不起,竟然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你以为是谁?呸!” 秦行烈的脸色黑了下来,要是他现在是励王的身份,早就把这个对顾昭指桑骂槐的女人捏死了。 顾昭安抚地看了他一眼,又微笑着对徐锦屏说:“是啊,徐小姐身份尊贵,所以才会看不上北安男儿,只喜欢东昊奸细——唐仲云啊。” “只是不知你的未婚夫,知道你和唐仲云曾书信来往多年,早已盟定三生吗?” 玉崇山的主道本来就只有这一条,今日更是行人络绎不绝。 两个漂亮女孩子吵架,边上还有一个容色气质绝顶的少年,早已吸引了大量路人围观。 顾昭这一句,立刻就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唐仲云是东昊奸细?” “不是吧,他怎么可能是东昊人呢!” “唐仲云的长相和才华,怎么看都应该是北安人。” “这是谣言吧?” “谣言?你们也不看看这是谁说的话?顾昭啊,年前破获的东昊奸细大案,都是她主持的。” “那倒是,我也听说了,顾昭抓东昊奸细可厉害了。别人说的话可能是假的,如果是她说的,那唐仲云可能真的是东昊奸细。” “啧啧啧,徐锦屏和唐仲云约定三生,真不知道把齐家公子置于何地。” 徐锦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原以为随着唐仲云的逃狱,这件事就已成为无人知道的秘密,尘封心底,这辈子都不会被人知道。 没想到今天会被顾昭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 听着周围窃窃私语的议论,感受着四周投来的各种眼神,徐锦屏第一次感觉到被人群瞩目是这么的难受。 就像是被人扒下了衣服,丢在了人前一样羞耻绝望。 “你胡说!”徐锦屏冷静了一下,决定死不承认。 “就因为我跟你争执了几句,你就编造出这样的谣言,你是想逼死我吗?”她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倒在了丫环的怀抱里,语气虚弱中带着委屈,“顾昭,你不愧是控鹤司的,你的心真够黑的!” 徐锦屏哭了起来:“难怪雪容不是你的对手。她明明是礼国公府的大小姐,你一来,她就处处出糗。到现在甚至都不见她出门,说是去了静云寺礼佛。” 她哭得梨花带雨,语气凄惨悲凉:“一个义女,把嫡女逼得无家可归。我替朋友打抱不平,不过是几句争论,你就当众污蔑我的名声,想让我去死。” “难怪我父亲说,你不是一般人,让我哥哥向你学学。” 顾昭等她说完,才轻轻鼓掌,脸上竟是赞许之色:“好,好一番唱念做打,徐小姐你平时没少看戏吧?学到了精髓,演什么像什么,厉害厉害!” 刚才还在议论徐锦屏的观众们,被徐锦屏这一番连哭带反驳,说得大部分都动摇了立场,开始顺着徐锦屏的思路,用怀疑的眼神看顾昭了。 “你说你花费了这么大力气,有什么意义呢?”顾昭笑得和蔼亲切,“你不知道唐仲云被抓的时候,随身行李里面被搜出了数百封书信吗?” 徐锦屏身体一僵,脸色顿时惨白。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顾昭,生怕听到她最怕的那些话。 可是顾昭却根本不遂她所愿,仍旧笑眯眯地说出了那句话:“这其中,可是有徐小姐你亲笔拟写的情书十四封,全都完好无损,收在控鹤司档案库中呢。” “如果徐小姐坚持与唐仲云无关的话,那么,这些书信只怕是有小人冒用你的身份,与东昊奸细勾结,谋害北安。” “此事非同小可啊,徐小姐!”顾昭说的义正言辞,不假神色,“要不本官今日回去就启禀上官,验证信的真假,为徐小姐你正名。” 徐锦屏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她身边的丫环又恨又怕地看了顾昭一眼,扶着徐锦屏匆忙下了山。 都这个样子了,哪里还有脸面去赏花踏青,呼朋唤友? 红儿对着她们的背影哼了一声:“神气不起来了吧?没事找事!” 人群中,一个匆匆赶来的青年一脸铁青,深深地看了顾昭一眼,带着下人掉头而去。 顾昭遍览控鹤司官员档案,又有上辈子的记忆,现在又得了红袖招的《百官行止录》,对北安朝廷上下无不了然于胸,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徐锦屏的未婚夫,齐琅。 徐锦屏给他戴了绿帽子,这会儿他估计也要恨上顾昭了。 毕竟以后他出门别人都会议论纷纷。 不过顾昭并不把他们放在心上,这些人都在守正帝的清理名单中,迟早要出事。 她转头去看身边人,小声问道:“你觉不觉得我这样太狠了?对徐锦屏这样的女孩子,有点残忍?” 秦行烈摇了摇头。 他们早有计划,本来就是想用东昊奸细制造一些事件,引开那些盯着玉崇山的视线。 是徐锦屏自己跳出来找死,怎么能怪到顾昭头上呢? 他眯了眯眼睛,如果顾昭这样做就算是残忍的话,他那些手段,又该怎么说? 第102章 没有一个好东西 有了这一出,明明是宽阔热闹的山路,此刻顾昭身边却空出了一大块,经过刚才一事,根本没人敢往她身边走。 但顾昭的兴致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依旧笑着和身边俊美的少年指点风景。 没过多久,身后突然有人赶上来,喊道:“顾昭!” 顾昭回头一看,竟然是好久没有见面的林君庭。 他今天总算是打扮得比较正常,锦袍金冠,一身公侯子弟的富贵气息。 在他身后不远处,被丫环们簇拥的,是一个身材小巧、皮肤白皙的大眼睛少女,正好奇地打量着顾昭。 顾昭明白了,这女子是林君庭的未婚妻,褚仙玉。 她向着林君庭点了点头:“林大公子。” 林君庭的脸色拉了下来:“怎么?翅膀硬了,连大哥也不叫了?” 顾昭有点意外:“哦,大哥好。” 第一次见面,林君庭可是很看不上她,说她是耍心机攀附礼国公府。 不过看在他之前在女牢里还算听话,她就给他个面子,不跟他吵架了。 林君庭的脸色有点复杂,像是惭愧又像是自责,随意的玩弄着手中的马鞭,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你也来踏青?” “对呀。”顾昭迈上一级石阶,姿态悠然,“你也跟褚小姐一起来玩呀?” “是,今天三月三,父亲母亲让我陪她出来逛逛。” 秦行烈保持着和顾昭并肩前行的速度,眼睛都没有往那边看。 褚仙玉跟在林君庭身后,总是比他错后几个台阶,也不说话,只是微笑。 说了几句话后,林君庭看见路边有条小路,就扯住顾昭的袖子往那边走:“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秦行烈的眼睛落在林君庭的手上,这手,剁了喂狗倒是极好。 顾昭察觉到那股炙热凌厉的视线,忙挣开了林君庭,皱起了眉毛:“有什么话现在不能说?” 林君庭看了看左右,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多危险:“我就只说几句话!” 这时候不仅秦行烈脸色难看,褚仙玉也压下情绪,静悄悄地往边上挪了几步。 顾昭无奈,跟着林君庭往林子里走了几步,停住问:“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林君庭往外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能听见,才低声说:“父亲和母亲吵架了,这次很严重,父亲把母亲禁足在院子里,不许她出来。” 顾昭对此毫无感觉,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林君庭有些羞愧:“我知道,他们对你不好。上次控鹤司的人来抓你,我让他们给你出头,他们都不同意。我去找朋友想办法,也没有找到有用的人。” “幸亏你后来没事。” 顾昭对林维康夫妻的态度不奇怪,倒是不知道,林君庭还曾经试图为她奔走。 这让她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无事。” “我听说,母亲跟父亲吵得很厉害,父亲把书房都砸了。”林君庭嗫嚅着说,“听说是因为大妹妹失踪的事情。” 顾昭挑了挑眉毛,等着他继续。 “父亲说大妹妹是去静云寺为母亲祈福去了……” “母亲却说,是大妹妹被你抓入了控鹤司,她让父亲来找你,救回大妹妹,父亲却不肯来,所以两个人才会吵起来。” 林君庭期待地望着顾昭:“二妹妹,不管怎么说,我们总归是兄弟姐妹,如果大妹妹真的在你的手里,你能不能通融一下?” 顾昭嘴角勾起,可脸色却瞬间冰冷,语气中带着嘲讽:“通融一下?怎么通融?” “如果她罪不至死,你能不能放她回家?母亲都快要把眼睛哭瞎了。”林君庭紧张地握着拳,手指互相搓动,等待着顾昭的回答。 顾昭“哦”了一声,满脸无所谓:“眼睛都快哭瞎了?还真是母女情深啊。” 林君庭连忙点头:“你不知道,母亲最爱的就是大妹妹,从小到大,衣食住行都亲自照顾。大妹妹院子里的下人、房间里的摆设、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母亲都费尽心思。” “大妹妹也最是孝顺母亲,晨昏定省,从来不缺。只要母亲一皱眉,大妹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必要想尽办法,逗母亲开心……” 他哀求顾昭:“大妹妹固然有千般不是,你只看在父亲母亲的面上,给她一次机会,好不好?” 顾昭静静地看着林君庭,眼底没有一丝波动,看的他以为自己脸上脏了:“怎么了?是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透过你的面皮,看清楚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林君庭愕然,而后发怒:“顾昭,你什么意思?怎么跟你大哥说话的?” 顾昭笑出了声:“林大公子,你就没想过,为什么礼国公不来找我要人?” 林君庭神色黯然:“大妹妹进了一趟控鹤司,就算是出来,也失了清白,没有可能当太子妃了。为了这样一个女儿得罪你这个前途似锦的控鹤司红人,父亲……想必是不愿意的。” 顾昭恍然大悟,这个解释还真是符合林维康的性格。 她看着林君庭的脸,一时间还真是没有什么兴趣跟他说下去了。 林维康那样一个阴险自私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看似纨绔、实际上单纯的儿子? 难怪上辈子会被林雪容骗得为护她而死。 “你回去问问礼国公,就知道他为什么不来找我要人了。”她转身离开。 顾昭走出小树林,看见秦行烈和红儿青儿都站在林子边上等她,一见她出来就都迎了上来。 他们眼里的关切,让顾昭冰冷的心肠又恢复了一点暖意。 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还有他们。 笑意重新回到了顾昭眼底,她对着秦行烈说:“咱们快走吧,否则庙里的素斋都要被人抢光了。” 秦行烈无声一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以他的耳力,自然把林子里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早就生出怒意。 林维康一家子,没有一个好东西! 林雪容对顾昭所做的一切,加在一起足够让她死上好几次了。 不过是因为收了顾昭当义女,有了一个父母的名分,就处处拿捏顾昭。 礼国公府这些人个个都在为林雪容想办法,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来因为林雪容的所作所为向顾昭道歉赔偿! 上次扔给林维康的那个人头,怎么没有把他吓得肝胆碎裂而死呢? 林君庭跟在顾昭身后,看见秦行烈的动作,顿时沉下了脸,质问道:“他是谁?” 第103章 我以为,我们已经和解了 林君庭这才发现,顾昭身边跟着这么一个相貌绝顶的年轻男人,而且和她举止十分亲密。 他上下打量着秦行烈,越看脸色越难看。 “二妹妹,这是什么人?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想到今天是三月三,林君庭就更加感到不对。 顾昭没有理他,只是对着秦行烈笑了笑,两个人并肩继续往外走。 “站住!”林君庭一下跳到两人前方,拦住了他们,“顾昭,告诉我,他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 “就算是如今你在控鹤司当了官,也不能随便跟男人这么亲近。” 看到顾昭眼神不善,林君庭意识到了什么,他抬头看了看周围,果然已经有人驻足围观。 他举起马鞭指着人群,呵斥道:“看什么看!再看信不信爷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林君庭是上京城中著名的纨绔,大家顾忌他的身份,也没人敢做声,纷纷掉头离开。 对这样的效果,林君庭十分满意,回过头来对着秦行烈炫耀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别对我妹妹动手动脚的,否则,要你好看!” 可秦行烈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这可把林君庭气坏了,顾昭不理睬他就算了,这个男人也不看他,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林大公子,褚小姐在那边等你很久了。”顾昭提醒林君庭。 三月三明明是情人出来踏青,林君庭把褚仙玉一个人扔下这么久,不太合适,赶快去伺候他自己的未婚妻,也能让她清静一会儿。 “那你快点告诉我,这个男人是谁,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林君庭却非常执着。 顾昭终于忍不住了,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他:“这与你何关?” 林君庭吃惊地看着她:“我是你哥,你说和我有没有关?” 顾昭冷笑:“林大公子是忘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你当时对我说了些什么,你都记不得了吗?” 林君庭捏紧了手中的马鞭,指尖都有些发白:“我以为,我们已经和解了。” 在他特意去给顾昭买了见面礼,还和顾昭在大牢里合作过之后,怎么顾昭仍旧记着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争吵吗? 他喃喃地说道:“而且,第一次见面也是我吃亏了啊。” 一想到顾昭用鞭子抽他的时候,可没有留情,抽得是真疼啊。 他可很少吃这么大亏,但是他并没有计较,而且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更没有想过报复。 结果顾昭还跟他记着呢?难道顾昭到现在还是没有把他当哥哥?他管这么多,在她眼里都是自以为是吗? 林君庭有些恍惚,以至于顾昭和秦行烈从他面前走过去,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说起来,他已经是林家难得的好人了。”两个人走了几步,顾昭才叹了口气说道。 秦行烈却哼了一声,表示并不赞同。 好人?不过是个是非不明的糊涂人罢了。 “据说这几年每年三月三,太子都会和林雪容一起来慧法寺上香,吃素斋。今年林雪容不在,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边上几个小姑娘一边走,一边小声议论着。 “林大小姐说是去静云寺为母亲祈福……”几个女孩互相给了对方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在他们这些大家族中,去寺庙祈福这种事,就是将犯错之人隐藏起来,不让她影响家族声誉罢了。 这样的话,太子妃的位置,就说不定是谁的了。 慧法寺常年接待各种贵客,知客僧见多识广,口才便捷,将寺庙打理的井井有条。 武嬷嬷说他家主人与慧法寺方丈是旧相识,在听闻顾昭要来做客七日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在慧法寺中为顾昭订了一个小院,而且是位置最好的小院。 顾昭和秦行烈随着小沙弥进入院子,看见隔壁院子门口站着好几名侍卫,其中有一个,顾昭在东宫查案的时候,曾经见过。 “看来,太子还是来了。”顾昭也不知道太子这是什么心态,是习惯来上香了? 不过也好,太子来了,就省得他们再去寻找其他目标了。 两人刚带着小鹤进了自己的院子,秦行烈就露出了一副疲惫的模样。 “表哥,你走了这么远的山路,肯定累坏了吧,赶快去休息一下,等会儿吃了素斋,我们再逛。” 顾昭一脸担忧,让青儿服侍秦行烈入房休息。 看着两人入屋,顾昭就拿出自己的名帖,让小鹤到隔壁投帖问候。 朝廷官员来到太子住所,问候拜访是必然要做的,至于见不见,那就要看太子的心情了。 不过以顾昭破获夜合欢案的功劳,太子应该是会安排她觐见的。 果然,没过多久,东宫大太监康建就亲自过来了。 “顾大人,没想到你也来了啊。”康建笑得格外亲切,“太子殿下一看到您的名帖,就很是高兴,连忙让咱家过来请您过去呢。” 顾昭收拾了一下仪容,跟着康建一起走了几步,发现康建并没有把她带去隔壁。 “康公公,咱们这是去哪儿?”顾昭问道。 康建笑眯眯地说:“太子殿下正在慧法寺后院藏经塔中,与方丈论佛呢。” 顾昭一脸惊讶:“殿下还精通佛法吗?实在是令人意外。” 康建哪里敢评价太子,只是笑着带路。 藏经塔三层中,太子秦佑臻和慧法寺方丈真知相对而坐,侃侃而谈。 顾昭顺着台阶走上去,来到他们身前,向他们行礼问候。 “顾大人不必多礼,快点起来。”太子秦佑臻对顾昭的态度十分随和,随手指了指旁边的蒲团,“坐吧。” 顾昭站起身来,随着她的动作,浅金色的襦裙和白色的裙摆闪动,划出轻轻的波浪。 太子的眼神透露着欣赏:“顾大人衣服上的玉兰花,倒是别具一格,小处颇见格调,不像是那些绣娘的手笔。” 顾昭感到有些惊讶,没想到太子对这种女儿家的东西也感兴趣。 “这是在下闲暇之时,随意涂鸦戏作,让绣娘绣了出来,当不得殿下夸奖。” “孤还以为顾大人就喜欢破案,没想到顾大人还有这般心思。”太子对着她点头,“孤喜欢有情趣格调的人。” 与此同时,慧法寺墙外后山,秦行烈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衣,戴上了蒙面巾。 在他身边,几个侍卫也都是同样装束。 “本王再强调一遍,无论何人,都不许伤害顾大人!”秦行烈目光犀利,扫过所有下属,“谁敢伤害她一根毫毛,本王就剃光他的头发!” “今天的任务执行好了,本王的王妃就有望入府。”秦行烈的嘴角在蒙面巾下翘了起来。 第104章 北安人管北安事 “殿下,鸿胪寺卿马大人投了帖子来。” “殿下,礼国公嫡子林君庭投了帖子来。” 知道太子就在寺中后,各个官员的名帖迅速投递过来,请求拜见。 康建筛选了一些可以不见的,回礼安抚,但是还有一些人,就算是太子也要给上几分面子。 看着跑上跑下的康建,太子自嘲起来:“本想在方丈这里躲半日清闲,没想到反而打扰了。” 真知方丈个头矮小却目光炯炯:“清闲是老僧该享的,如殿下这般,却正是要在红尘中忙碌一遭,才能体悟天意佛心。” 太子拂袖站起身来,对顾昭说道:“顾大人,咱们就下去走走,不打扰老僧清闲了。” 真知方丈哈哈大笑起来,起身相送。 顾昭恭恭敬敬地跟在他们身后。 刚下了藏经塔,就看见林君庭和另外几个人等在后院门外。 太子抬了抬下巴,康建跑过去说了几句,侍卫们让开了道路,那边一行人都赶忙过来向太子行礼。 显然,太子对林君庭并不陌生,他很亲热地拉起了林君庭,看了看林君庭身后的大眼睛少女:“君庭,有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今天陪褚小姐踏青,打扮得可真是精神。” “殿下才是玉树临风,风姿无人能比。”林君庭话才出口,就想起了刚才在顾昭身边的那个男人。 说实话,那个男人的容貌和气质,是他见过最顶尖的。 就算是太子和他相比,也总是少了三分独特的气质。 林君庭飞快地看了顾昭一眼,这会儿她倒是只带着丫环,没有和那个男人同行了。 褚仙玉悄悄地走到了顾昭身边:“顾大人,你也在这里啊。” 如果秦行烈在这里,一定会感慨,又是一次从废话开始的交际。 顾昭却笑眯眯地向她点头:“是啊,褚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顾大人这件衣服上的玉兰花真好看。”褚仙玉肌肤如玉,说话细声细气的,非常温柔内敛。 “褚小姐这只手镯质地看起来很不寻常,莫不是羊脂玉?” 另外几个人则是一家三口,正是鸿胪寺卿马策翰与其妻女。 太子看见马策翰的时候,有些微的惊诧:“马大人,东昊使团刚到上京,鸿胪寺负责安排,你怎么会在这里?” 马策翰连忙解释:“殿下不知,那些东昊人,唉,气焰嚣张,实在是放肆无礼。” “本来说好昨日双方会谈的,结果他们突然说,听说今天三月三是咱们北安的重要节日,他们也要入乡随俗,好好庆祝,今日出来踏青。” “于是就将会谈丢置开来,非要今天到京郊游玩。事涉两国邦交,臣等只好听之任之。所以臣干脆也带着妻女,来玉崇山走走。” 说着,马策翰就介绍道:“这是内人黄氏,这是小女雁鸣。” 马雁鸣身材修长,容色端方俊丽。向太子行礼的时候,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与太子目光相遇,顿时脸颊绯红,深深低下了头。 太子礼貌地对两位女眷点了点头,立刻收回了目光。 林君庭早就听说了东昊使团来上京的消息,气呼呼地说道:“东昊军队偷袭斗川关,杀害王铁心将军,居然还敢派使团来上京?” “真是当我们北安没有人了吗?鸿胪寺还要把他们当上宾?” 马策翰脸上的笑容一僵,看着林君庭的眼神有些不爽。 可惜林君庭根本不把他的反应放在心上,而是继续发表高论:“要我说,咱们就应该把东昊使团全部斩首,发兵抢回斗川关,踏平东昊,让他们知道北安不可轻辱!” 马策翰冷笑了两声:“林公子,朝政大事,自有群臣筹划,阁老总掌,陛下圣裁,就无需你操心了。你要是没事的话,还是好好想想明天去什么地方跑马更合适。” “怎么?你是说我没有资格?”林君庭抬起头,不屑地望着马策翰,“我也是北安人,为什么不能管北安事?” “我就算是跑马斗鸡,也总好过你天天在东昊人面前卑躬屈膝。” 太子皱着眉,声音带着不悦:“林君庭!谨言慎行!” 林君庭才不甘心地闭上了嘴,和涨红了脸的马策翰互相瞪着对方,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刚刚和顾昭、褚仙玉打了招呼,马策翰的妻子和女儿看着这个场面,也十分尴尬。 “国家大事,不是你能议论的。”太子沉着脸批评林君庭,“马大人是国家重臣,为国辛劳,你刚才实在太无礼了,还不向马大人道歉?” 林君庭勉强对着太子拱手表示接受批评,但是对于向马策翰道歉,他却把脖子一梗,冷笑着说:“不是我对马大人无礼,整个上京城谁不知道马大人对东昊使团奉承巴结,呵护备至?”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靠在母亲身边神色紧张的马雁鸣,冷笑声加大:“听说东昊使团此来,是要为东昊王求娶北安贵女……” 林君庭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就闭上了嘴。 但是他脸上那种嘲讽的表情,已经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没有说出口的意思是什么。 林君庭分明是说,马策翰对东昊使团的谄媚,是想要把女儿马雁鸣嫁给东昊王。 东昊王……已经四十多岁,儿女成群,要是离乡背井嫁给这种人,还不如死了好! 马雁鸣猛地颤抖了一下,抱紧了母亲的手臂。 马夫人安抚地搂着女儿,狠狠地瞪了林君庭一眼,但是却一个字也没说。 这种事情,多说一句都容易粘到身上。 太子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冷喝道:“闭嘴!” 他狠狠瞪了林君庭一眼:“你不是来看孤,而是来气孤的。快滚吧!” 林君庭一脸无所谓,他作为纨绔,被人骂得比这更凶的时候多的是。 他向太子行了个礼:“那微臣就告退了。” 林君庭从出生就挂着勋职,自称“微臣”也不算错。 太子一脸送瘟神的样子向他摆手,看样子是希望他赶快消失。 林君庭走到顾昭面前,刚想说什么,突然就看见顾昭脸色一变:“殿下小心!” 只见寺庙墙外竟然跳进了四五个蒙面黑衣人,手中刀剑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直扑向太子。 第105章 那不行,我是你哥 顾昭手中没有武器,眼珠一转,反手就抽出了林君庭腰间悬挂的宝剑。 林君庭定在原地,全身僵硬,完全没有注意到顾昭的动作。 马策翰跳起来就往后跑,他的妻女抱在一起尖叫。 褚仙玉咬紧牙,和两个丫环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康建尖声高呼:“有刺客!来人,快来人!” 只有真知方丈瞬间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挡在了太子身前:“殿下,您快走!” 太子神色最为镇定,他左右观察着,想要寻找一个趁手的武器。 最前方的蒙面人速度很快,转眼就来到了太子面前。 康建哆哆嗦嗦地举着手中的拂尘跑到太子前面,闭着眼睛在空中一阵乱舞,嘴里咿咿呀呀的乱叫。 蒙面人先是一愣,然后一脚就把他踢得飞了出去,又飞起一拳,将真知方丈打得仰面昏倒。 太子猛退了两步,却依旧无法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眼看那剑尖就要刺入太子的胸膛,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迅速从后方冲过来,剑光闪动,将蒙面人拦了下来。 太子微愣,看清了那人的面容,竟然是顾昭! 她手持长剑,身前剑光飞舞,叮叮当当,金铁交击之声像是骤雨一般响起。 顾昭脚下飞快移动,浅金色的裙摆旋转着,像是春日里最绚烂夺目的那朵花。 所有人都呆住了,谁也没想到顾昭竟然还有这样一身好武功! “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刺太子殿下,知不知道这是诛九族的罪名!”顾昭一边招架,一边呵斥刺客。 刺客们却不答话,而是绕过顾昭,向着太子追了过去。 好在太子的侍卫们也拼命冲了进来,飞快地把太子和刺客阻隔开来。 林君庭这才回过神来,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根大扫帚,鼓起勇气,躲闪着一路摸到了顾昭身边。 “啊啊啊!”他拼命挥舞扫帚,嘴里叫着起劲,双腿却好像被谁拽住了一样,怎么都不肯往前冲。 “我跟你说,你要是敢伤了我妹妹,我跟你没完!我们礼国公府都跟你没完!” 林君庭大喊着,也不知道是要警告对方,还是给自己壮胆。 他挥动着一人高的扫帚,在距离蒙面人十几步外左右徘徊,做出随时会攻击对方的模样:“你们就这几个人,怎么可能是太子殿下侍卫的对手?赶快投降,说不定还有希望活着!” “要是执迷不悟,等待你们的就是粉身碎骨、株连九族的下场!” 蒙面人被他聒噪得受不了,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眸里的猩红之色毫不掩饰。 林君庭瞬间吓得腿一软,猛地向后一退,差点摔了一跤。 他听见蒙面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鄙夷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就在这时,被太子侍卫围攻的几个蒙面人中,有人手臂受伤,连武器都落在了地上。 眼看赶来的人越来越多,蒙面人意识到局势不利,叫了一声“撤退”,所有蒙面人立刻扭头往后墙跑去。 这些蒙面人来去如风,逃跑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眨眼,他们就翻墙逃了出去。 林君庭见跟顾昭打的那个蒙面人也开始后退,顿时气焰高涨,把扫帚向前伸出去使劲戳向对方:“有本事你别跑啊!” 蒙面人脚步一顿,剑尖指向林君庭。 林君庭顿时僵住了,整个人像是一座雕像,举着扫帚一动不动。 蒙面人再次冷哼一声,突然冲到林君庭身边,一脚把他踢得趴在了地上,又在离开之时迅速补了几脚。 “哎哟,哎哟,我的腿,我的腰……”林君庭趴在地上直喊疼,用了好大力气,才慢慢地爬起来。 顾昭提着剑,脸上哭笑不得:“你又不会武功,非要招惹他做什么?你也不怕他恼羞成怒,一剑把你戳个窟窿?” 林君庭哼哼唧唧地伸出手:“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不是为了帮你吗?” 顾昭看了他一眼,才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林君庭两只手捂着腰,走了一步,就惨叫起来:“我的腿,啊,肯定断了,骨头折了,疼死我了!” 顾昭非常无语,把剑给他插回腰间的剑鞘里,托着他的胳膊搀扶着他往回走:“没有那个能力,就别冒这个险。” 林君庭半边身子靠在顾昭身上:“那不行,我是你哥。” 红儿凑了上来,从另一边扶着林君庭:“我家小姐每天早上都要练功,那你当哥的怎么不练?” 她都知道打起来的时候藏到一边,不给小姐添乱。 “嘿,你个小丫头,现在胆子大了啊,还敢跟我顶嘴了。”林君庭认出了红儿,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把红儿敲得撅起了嘴。 林君庭的护卫被他留在了自己的院子里,这会儿也赶了过来,把他接了过去。 太子让所有人都回去,只留下了顾昭和东宫的人。 “顾大人,你看看这把刀。” 康建把顾昭带了过去,把刺客落下的这把短刀拿给她看。 顾昭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脸上显出凝重之色。 她接过这把短刀,翻来覆去仔细观察了很久,就连刀柄上的铭文和图案都没有放过。 “殿下,恕臣直言,这把刀,是典型的东昊短刀。” “东昊人尚武好斗,臣读过几本北安使臣从东昊回来之后写的游记、传记。其中都提到,东昊幼儿年方五岁,就开始习武打斗。” “六岁时,就会从父兄处得到人生第一把武器,以其民族语言称之为太东,就是一把短刀。” “七岁时,会参加部落的狩猎会。能亲自杀死猎物者,得到嘉奖,在其太东短刀上铭刻一道血痕。” “从那之后,他们就会参与战斗,与大人无异。” “每杀一人,就会在刀柄上刻上一道血痕。以血痕多者为荣,为部族勇士。” “不管他们后来主修的武器是什么,这把太东短刀都会陪伴他们一生。” “如果犯了大错,就用自己的太东短刀自杀谢罪,死后太东短刀也会陪葬。” 顾昭的神情十分严肃:“殿下您看,这把刀的形制、风格,刀柄上的铭文,以及这十五道血痕,都充分证明,这是一把太东短刀。” 康建从上次顾昭发现东宫奸细时,就知道顾昭对东昊文化十分了解。 现在听顾昭这么一说,更是毫不怀疑。 “东昊人?东昊人刺杀殿下?他们疯了吗?”康建愤怒地喊,“使团刚刚入朝觐见的时候,还在国书里说,愿与我北安兄弟和睦,不动刀兵的!” 太子摇了摇头:“东昊人的话,能信吗?” 现在没了外人,太子也不再隐瞒自己对东昊的憎恶。 他被东昊下了夜合欢,那些日子生不如死,如果不是顾昭找到解药方子,他的命也会被东昊人谋害。 他怎么可能不恨东昊人! “他们这是非要孤的命不可啊。”太子清贵的面庞上布满冷意。 第106章 封锁玉崇山 太子脸上平静,心中却已经怒火滔天。 这些东昊人把他当成什么了?一次又一次试图想杀死他,来达成他们的目的? 他堂堂北安朝太子,难道是他们东昊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砍杀不成? 康建突然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地说:“难怪,刚才的刺客怎么问都一言不发!” “而且他们走的时候,说的那声‘撤退’,总是听起来怪怪的,原来是东昊人!” 他低声问道:“殿下,东昊使团刚刚到上京,而且马大人说,他们中止会谈是以三月三要来郊外踏青为由,会不会……”。 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种种猜测他自然想到了,只是事涉两国邦交,没有证据,根本无法提出这种怀疑。 “把嘴巴闭紧。”太子冷着脸吩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应该有数。” 康建吓出了一头冷汗,照着自己的嘴巴就是两下:“奴才该死!” 他刚才是吓坏了,才会忘了平时的谨慎,这种话就算是真的,也不是他一个太监能说出口的,要是被别人听见了,随便给他来个宦官干政的帽子,他哪里还有活路? 太子走到了顾昭跟前:“顾大人,刚才多谢你,又救了孤一次。” 顾昭微微躬身:“控鹤司本就有护卫皇室之责,这是臣的分内之事。” 太子却好像十分感慨:“加上这一次,顾大人已经救了孤两次了。孤绝对不会忘记。” “这次事情,就交给你调查吧。孤想知道,到底东昊人还想要孤死几次。”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太子齿缝中吐出来的,带着森森寒意。 “臣谨遵殿下旨意,一定仔细勘察。” 跟着顾昭的几个小鹤也已经赶了过来,顾昭让他们守住后院,不许任何人出入。同时,又派派人去上京城里报信,召集人手,势必要把这次刺杀案查个水落石出。 太子刚走出后院,就有宫女匆忙赶来报信。 “殿下,方才有两个蒙面人摸进了您的房间,奴婢等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您的房间翻得乱七八糟了。” “什么?”饶是太子心性再好,受到接二连三的挑衅,也终于忍不住了。 他匆忙赶回了自己的院子里,房间里已经一片狼藉。 这些年,他几乎年年都会来慧法寺,慧法寺专门为太子保留了这座小院,房间里的布置都是宫里带来的,太子习惯了之后,有时候闲暇之余,也会偶尔过来与方丈谈论佛法。 所以这些房间里倒是有不少太子常用的物品。 太子让掌管衣物、文具、各种用品的宫人仔细检查,发现丢失了一些东宫专门定制的信笺、笔墨,最重要的,还有他写信时候使用的私人小印。 “果然另有阴谋。”太子不管跪在自己脚下磕头乞求饶命的宫女,挥挥手让人把她拖了出去。 这些刺客很有可能是故意引开侍卫,才让人摸到他的房间里去偷东西。 毕竟东宫戒备森严,刺客很难入内,而慧法寺则不同。 “康建,通知各方,说孤的小印失窃需要更换,让他们千万不要上了贼人的当。” 太子非常郁闷,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结果反而落了一肚子火气。 “收拾收拾,回宫。” 小鹤们回城调动人手,沈蔚和齐泗都带着人赶了过来。 太子遇刺可不是小事。 这时,无数穿着控鹤司制服的持刀大汉,将慧法寺和玉崇山的要道都把守了起来,对来往行人进行详细的盘查。 …… 慧法寺不远处的山坳中,徐锦屏满目惊慌,望着眼前温柔儒雅的青年。 当初她有多爱这个人,现在就有多恐惧。 “你,你怎么还敢来北安?”她捂着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青年露出一丝忧郁:“我已经是一个背负着罪名的杀人犯,本应亡命天涯。可是每个晚上,当我闭上眼睛,都仿佛看见一个如同满月一样的姑娘……” “唐仲昀!”徐锦屏压低声音,气急地叫他,“你不要再骗我了!我都知道了,你是东昊奸细!你竟然还敢来北安!还想骗我!” 仲云棠是真的有点震惊。 不过,作为专业人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心虚和恐慌,只是换上了无奈:“我的满月姑娘,你怎么会这么看我呢?我生于北安,长于北安,身体中流淌着北安的血液,我又怎么会是东昊奸细?” “我只是听说,你不日即将订婚,所以才在逃亡途中又折返上京,想在我们初次相逢的这个地方,与你话别。” “从此之后,山高水阔,后会无期。” “从此之后,我无满月,你得所依。” 仲云棠对着徐锦屏深深一礼,目光留恋地在她的脸上停驻片刻,便要转身离去。 徐锦屏早已经泪流满面。 三年啊,她从情窦初开到如今,整三年时间,一个被她放在心窝里的人,,又怎么是一句话就能割舍的? 经验丰富的仲云棠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结果。 他把脚步放得又重又慢,从背影看,就像是背负着一座大山一样痛苦。 果然,只是几个呼吸后,背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徐锦屏追上了仲云棠,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趴在他的背上哭了起来。 …… 顾昭带着人从蒙面人逃跑的地方翻越围墙,追着他们的脚印,向着前方搜索。 沈蔚和齐泗一左一右护在顾昭身边,神情警惕。 “这是往山里去了。”经验丰富的白鹤指出了刺客潜逃的方向。 “请令调动京畿骠骑营,封锁玉崇山,务必要把这些刺客抓捕归案!” 沈蔚来时,已经带来了封酉的批复和令牌。凭着这份令牌,可以调动各地军队,帮助破案。 齐泗犹豫了一下,提醒顾昭说:“大人,骠骑营的郑将军,脾气可不是太好。而且,素来与我控鹤司不和。” 郑将军资历老,在军中人脉广,影响大,就算是守正帝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偏偏他最讨厌控鹤司这样的存在,动辄以“走狗”、“鹰犬”称呼控鹤司,认为控鹤司是酷吏机构,经常凭空捏造罪名,陷害忠良。 如果拿着封酉的令牌去骠骑营调兵,只怕要吃闭门羹。 顾昭想了想,上辈子她去骠骑营的时候,见过那位郑希则将军,确实是个老而弥辣的性格。 “要不然叫罗挺他们带人过来?”沈蔚提了个建议。 虽然有点越权,毕竟五城兵马司只负责上京城内的治安,不过有控鹤司的征召令牌,也说得过去。 就在这时,林中马蹄哒哒,绕出一队骑士。 被簇拥在正中的那人,身材高大,黑袍黑甲,鬼面狰狞! 第107章 你可以相信本王 春日阳光明媚,玉崇山鸟语花香。 但是,这一队骑士从树林中出来的一刹那,四周的光线仿佛都暗了下来。 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烈烈气息,只有百战老兵才能拥有。 顾昭迅速反应了过来,连忙躬身行礼:“下官顾昭,见过励王殿下。” 此刻,一向自傲嚣张的控鹤司也都收敛凶狠,个个躬身行礼。 马蹄声并不急促,一步步向着前方行去。 顾昭低着头,等着这位神出鬼没的励王离开,只是万万没想到,四只马蹄突然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头顶上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顾昭?控鹤司的顾昭?” 顾昭心中一悸,不知道这位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莫非,是典大人真的把那些话告诉了他? 不会吧,那也太尴尬了。 顾昭不知道这位励王的性格,只能谨慎谦恭地回答:“是,下官是控鹤司顾昭。” “哦?你抬起头来。” 顾昭慢慢抬头,目光落在前方的黑色大氅上。 纯黑色的大氅上镶嵌着金边,大氅缝隙中露出的黑甲隐隐生光。 这一刻,顾昭竟突然想到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斗川关被偷袭,如果当时有他在,也许根本就不会失守…… “你们在做什么?” 秦行烈从高处俯瞰下去,顾昭显得有些娇小。 在一堆穿着控鹤司制服的男人们中央,一身浅金色衣裙的顾昭格外清新耀眼。 “怎么?不能让本王知道?” “王爷垂询,怎敢不言?”顾昭不敢惹恼这个杀神,恭恭敬敬地回答,“方才太子遇刺,刺客逃往山中,下官等追索刺客踪迹,想要调兵封山,瓮中捉鳖。” 秦行烈满意地点了点头,声音却带上了怒气:“竟然有如此大胆的刺客?那你们调来兵马了没有?” 顾昭低着头:“下官有令牌,想往最近的骠骑营调兵,还未前行。” 秦行烈做出思索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本王麾下有五百老兵,曾与马戎、东昊血战,经验丰富,就驻扎在城外,可以暂借给你使用。” 顾昭和在场的控鹤司人员全都愣住了。 他们知道励王麾下多的是百战老兵,这次从边境回京述职,也带了八百兵马,但是却从未想过能从这位煞神手中借兵。 没想到,励王竟然会主动要借兵给他们,还口气这么温和,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 这可跟他们了解的励王完全不同啊! 秦行烈背后的亲兵们也都忍不住互相挤眉弄眼。 这想要娶王妃的人,就是不一样哈。 顾昭惊讶之余,连忙婉拒:“怎么好劳烦王爷和贵部呢?” 她调兵封山,真正的目的是隔绝外界对玉崇山的监视,找机会把八公藏宝运出去,她可不是真的要抓所谓的刺客。 骠骑营的兵和各方关联都不大,而她也知道其中各位将领的性格,容易应对。要是用了这位的兵,到时候万一被这位发现了什么端倪,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听到顾昭的拒绝,秦行烈翻身下了马。 顾昭看见一双漆黑发亮的皮靴踩在山路上,一步步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甲片摩擦的声音和靴底落地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向着顾昭走近。 顾昭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不知道刚才的拒绝是不是得罪了这位性格暴虐的王爷。 眼看着那双皮靴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的身体也不由地绷紧起来。 “顾大人。”秦行烈的声音在顾昭的头顶响了起来,“本王与典大人是至交好友,你可以相信本王。” 顾昭缓缓抬起头来,迎面看见的就是狰狞面具后的一双眼睛,和以前的几次不同,这一次,这双眼睛里没有令人畏惧的猩红色和残暴气息。 顾昭第一次发现,励王竟然长了一双黑白分明、清澈透底的眼睛。 她微微皱起了眉头,觉得这双眼睛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就在顾昭愣神的时间,秦行烈已经做了决定:“顾大人既然没有异议,那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 他把手一挥,身后的亲兵就有人跳下马来,趋步向前,听候命令。 “江原,你去点上五百人,安排好一切听从顾大人调遣。” “是!”江原挺直腰杆,大声应命,一转头的功夫,又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顾昭回过神来的时候,励王也已经上了马,带着亲卫准备离去。 她张了张嘴,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拱手躬身:“多谢王爷!” 励王这样的人,都已经给她面子主动伸手要帮她了,她还能三番两次拒绝吗?眼看着励王一行人消失在山路尽头,方才鸦雀无声的小鹤们顿时如复活般,挤在一起议论纷纷。 “没想到,励王殿下居然和咱们紫鹤大人是至交好友啊。” “是啊,难怪他对咱们顾大人如此和颜悦色。” “人家戴着面具呢,你看得见吗就和颜悦色?” “嗤,你没长耳朵吗?励王殿下刚才说话的声音多温和,语气多亲切,听也能听出来,他表情肯定很和悦。” 沈蔚和齐泗也一起凑到了顾昭身边。 沈蔚兴奋地说:“大人,励王殿下真是解决了咱们的大难题了。” 齐泗则嘿嘿笑了两声才说:“他说是看在典大人面子上,我却觉得,他明明是看在顾大人的脸上。” 顾昭瞪了他一眼:“再乱说试试。” 齐泗却不怕她:“大人,你刚才是低着头没注意,王爷的眼睛全都在你身上。” 沈蔚呵呵笑了一声:“好像是这样。” 顾昭挑眉:“合着你们全都在后面偷看呢?”她对着两人挥手,“都别在这里废话,给你们安排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沈蔚的脸色严肃起来,低声汇报:“北街漕运码头的仓库已经租赁好了。” 齐泗也跟着低声禀报:“大车和挑夫、车夫都找好了,只要军队到位,随时可以开始干活。” 顾昭想过了,这是件大事,不可能瞒住所有人。 沈蔚和齐泗是和她绑在一起的,只要她在控鹤司的位置不受影响,他们两个就一定会忠诚下去。 顾昭握了握拳头:“等励王的人来了,看看情况再说。” 希望那个煞神的手下不要像他那样凶残,能够通融,最好是学会视而不见……否则她可真是要头疼了。 第108章 人心隔肚皮,不可不防 顾昭没想到,励王手下的兵马来得这么快,快得像是就等在边上一样。 她只是带着人装模作样地在林子里追查刺客的踪迹,不过一个时辰,那个黑甲亲卫就带着一队士兵赶到了。 “求死军副将江原见过顾大人!”江原站得笔直,十分认真地面对顾昭行了军礼,“奉王爷之命,江原带领五百求死军,服从顾大人调遣!” 顾昭看着这个魁梧凶悍的青年,和他背后十来个同样全身冒着煞气的士兵,心里可真是各种滋味都有。 这样凶神恶煞的军队封山,那可真是什么风声都传不出去。 但是封山后,顾昭带人,这些军队总是要知道的,他们肯定要告诉励王,到时候她又该怎么向励王解释? “江将军……” 顾昭刚开口,就被江原打断了,他低下头,恭敬地说:“顾大人,请叫末将的名字江原!” 作为秦行烈的亲兵统领,江原对自家王爷的所作所为是最清楚的,也知道眼前这位就是未来的王妃。 他怎么敢在这位面前托大? 顾昭还想再客气几句,探探对方的口风,却听见江原非常干脆地说:“顾大人,王爷说了,末将和这五百人任由您使用,不管您要做什么。” 这让顾昭挑了挑眉毛:“不管我做什么?哪怕是违法乱纪,你们也照样执行我的命令吗?” 江原毫不犹豫:“是!” 顾昭心里升起深深的疑问,励王这件事情做得是在令人意外。 他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总不至于是他听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想要在她带人把宝藏运出来的时候,半路杀出来,夺宝灭口吧? 顾昭的眉头皱了起来。 以励王的凶残名声来说,这种事情他肯定做得出来。而且哪个带兵的将领不 需要钱呢?养兵是很花钱的啊。 但是转念一想,顾昭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如果励王真的听到了什么消息,只要盯紧了她的行动,在她运宝出山的时候,杀出来打劫就行了。 何必多此一举。 再说了,以励王的身份,既然说他与典大人是至交好友,可以信任,应该就不会是假的。 两种矛盾的念头在顾昭心底翻腾,她面上却是一片笑意:“那接下来就有劳江原大哥了。” 顾昭将一张简单的玉崇山地图拿给江原看,图上用朱笔圈出了几个交通要道和必须布防的地点:“江原大哥,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江原带着人走了之后,顾昭叫来了沈蔚和齐泗。 “励王殿下的军队是百战之师,江原将军带着他们去布防去了。” 小鹤们都在远处,周围没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顾昭还是压低了声音:“今晚你们带人,去试探一下,我怕他们有别的心思。” 齐泗愣了一下:“什么心思?” 顾昭叹了口气:“财帛动人心,我们这次发现的宝藏实在巨大,就算是王爷,也不一定能视而不见。” 沈蔚回过神来,顿时明了:“大人,您是说,怕……他们杀人夺宝?” 不等顾昭回答,沈蔚自己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还真不好说啊!要是那位……我们真是死了都不一定有人替我们喊一声……” 齐泗却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励王和咱们典大人确实是多年好友。他这次主动帮忙,应该是典大人在王爷面前赞扬过大人,才会把咱们当成自己人的。” “人心隔肚皮啊,不可不防。”沈蔚不赞同齐泗的看法,“再说了,要是咱们真的被灭口了,紫鹤大人能为了咱们这些小人物跟王爷翻脸吗?” 知道内情的齐泗都快急死了,暗戳戳地瞪了沈蔚一眼,这话痨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看着他们争论不休,顾昭连忙出面平息:“你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所以我们要做两手准备。” “齐大哥,你带上一队力夫,去咱们定的假地点挖坑,看看求死军是什么态度。” “沈大哥,你带上小鹤,去帮江副将处理抓捕事宜。”顾昭笑了笑,“拿出咱们控鹤司的本事,把求死军的真正目的弄清楚。” 把各方面的任务安排好之后,顾昭就带着一队小鹤前往山下,巡察刚刚设置的各个检查点。 “有没有什么发现?” 在下山的必经之道旁,小鹤们用巨大的横木拦在路上,每过一个人都要检查他们的身份。 “启禀大人,还没有发现。”小鹤回答着。 山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所有来踏青的游客都匆忙离去,三条下山的要道都被车马堵塞,排起了长队。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一些自恃身份高贵,想要破例的游客。 “如有抵抗,视同东昊刺客同党!”小鹤们按刀斥责,命令车上的乘客下来接受检查。 顾昭听见动静,走过去一看,竟然看见了熟人。 正是之前在上山时,和她发生争执的徐锦屏。 徐锦屏从车厢中露出脸来,眉头紧蹙,一脸怒气:“你们控鹤司不要太过分!我是堂堂吏部侍郎之女,不是你们能够随便欺负的!” 顾昭盯着她的脸。 徐锦屏的神色有些焦躁不安。 很奇怪,按照常理,上午她们俩争吵之后,徐锦屏应该直接就掉头回家,避免被人背后议论纷纷,躲过这阵风头再出现。 怎么她直到现在才下山? 之前在慧法寺也没有见到徐锦屏,她去了哪里? 上山走石阶,下山乘车这是累了? 那边徐家下人觉得失了面子,嚷嚷着非要小鹤们给他们特殊待遇。 为首小鹤冷着脸拔出了刀:“控鹤司办案,反对者视同谋逆!” 他刀尖一指,几个小鹤就冲了上去,把徐锦屏的马车围了起来。 眼看着小鹤就要上车拽人,徐锦屏不得不扶着丫环的手,气呼呼地下了车。 顾昭拍开小鹤,走到了前面,无视徐锦屏恼怒的脸色,亲切地扶住了她的手腕:“徐小姐,又见面了。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怎么又遇到她!她之前提到唐仲昀,是知道我今天会遇到他不成?】 顾昭的笑意渐渐加大。 第109章 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唐仲昀这个重要的东昊奸细越狱逃走,一直是顾昭的遗憾。 顾昭还以为要多年之后,才有机会得到唐仲昀的消息,没想到,徐锦屏竟然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从徐锦屏的这个念头中可以知道,她遇到唐仲昀,还在跟顾昭发生争执之后。 地点,也就只有玉崇山了。 顾昭握紧了徐锦屏的手腕,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问:“徐小姐,你是打定主意勾结东昊奸细,要徐家九族都为你陪葬了?” 徐锦屏猛地一抖,忍不住用恐惧的眼神看着顾昭:“你,你说什么?” 顾昭脸上带笑,在她耳边私语的样子,像极了两个要好的女孩在偷偷说着闺中秘密:“你可以再大声一点,让所有人你都知道,你今天刚刚又和唐仲昀私会了。” 徐锦屏环顾四周,发现控鹤司众人身后,有不少人家的马车都停下等候检查,一些下人跑来跑去,向控鹤司的人员请求什么。 如果她跟顾昭大声争吵,这些人都能听到。 【如果让人知道了我和唐仲昀偷偷见面,谁也不会相信我的清白了。就连父亲的官职也可能受到影响……】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偷偷用力想要挣脱顾昭的手,却根本没有用。 “顾大人,你,你误会了。”徐锦屏小声乞求,“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昭笑容不变:“那就告诉我,你与唐仲昀见面说了什么,又替他隐瞒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害怕控鹤司的检查。” 徐锦屏眼中含着泪花:“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找上我的,我收到他的纸条,写着我们昔日约定的暗语,所以我不得不去山中赴约。” “他并没有让我做什么,只是说以后有事会写信给我,然后让我派人驾车送他下了山。” 【但愿他们不要在路上被人查到,牵连出我来。】 顾昭扶着徐锦屏站在一边,看着小鹤们仔细检查徐家车队和下人。 “如果你想找他,该怎么做?”顾昭和徐锦屏把臂并肩,笑语晏晏,看起来十分亲密。 徐锦屏犹豫了一下,顾昭也不急问。 “他说,可以把信放在城东高升客栈,写唐先生收,会有人给他送过去的。” 顾昭听着她的心声,与她所说的吻合无误,才点了点头。 “如果他又联系你,第一时间通知控鹤司,能做到吗?” 徐锦屏慢慢点了点头。 顾昭搂住了徐锦屏的肩膀,亲热地扶着她走到车边:“聪明的女孩,会知道一个骗子的花言巧语和整个家族的生死相比,哪个更重要。” 徐锦屏双腿发软,颤颤巍巍地上了车,根本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终于做了选择。 马车下了玉崇山,徐锦屏突然俯身,趴在座位上哭了起来。 明明是她出卖了唐仲昀,但是为什么心里却有了一种轻松感呢? 徐锦屏茫然地坐了起来,双眼失神。 顾昭心中的计划却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看了看身边的小鹤,选了两个可靠的:“你们到山脚下,挑个干净的食肆,让他们给兄弟们送饭过来。” “每个人最少一荤两素,饭要管饱,带上汤水。” “这三月三的,让大家在这里值守检查,都辛苦了,我请大家吃饭,不过不能喝酒。” 顾昭从身上摸出两锭银子,丢给他们:“记住,一定要盯着他们,不能让人在饭食里动了手脚。要是咱们在这种小事上栽了,控鹤司可就成了全北安的笑柄,以后再也抬不起头来!” 小鹤们一个个喜笑颜开,纷纷叫着“顾大人体恤兄弟们”、“多谢顾大人”之类的话。 顾昭在各处检查点巡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才返回慧法寺。 过了这么久,元弗应该在寺里等急了吧。 她一踏进自己的小院,就看见元弗不知道从哪里又弄来一张躺椅,躺在一棵浓荫铺地的大树下,半边身子露在外面晒太阳,只有一张脸藏在树荫下。 睡得正香呢。 顾昭一下子就笑了:“你倒是悠闲。” 她在房间里净了脸洗了手,让青儿出去叫慧法寺送一桌席面进来,自己则在元弗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席面是由慧法寺的监寺善行亲自带人送过来的。 他对顾昭的态度十分殷勤,这桌席面更是做得极其用心,而且言明是慧法寺赠送。 “顾大人年轻有为,巾帼不让须眉,贫僧闻名已久,今日一见,何幸如之!” 善行一边指挥沙弥们在院子里摆放席面,一边跟顾昭攀谈。 “这位公子更是相貌不凡,贵气十足。上京城中竟然还有这般人物,贫僧竟然从未见过,实在是令人惊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元弗懒洋洋地起身,走到顾昭身边,对这位更像商人的和尚,敷衍地点头致意。 “这是我家表哥,姓元。”顾昭简单地提了一句,没有多说。 善行举手回礼,却又跟顾昭说起话来:“今日幸好顾大人身手了得,鄙寺上下无不感激顾大人的恩德。” 若是太子真的在慧法寺出了事,谁能承受得起皇帝的怒火? 顾昭伸手邀请善行入席,善行行礼拒绝:“贫僧就不打扰顾大人和元公子用膳了,只是希望顾大人若是有什么消息,能及早通知鄙寺。” 他露出一丝苦笑:“也希望顾大人能够早日抓到刺客,好让信徒们早日入寺参拜佛祖。” 顾昭就知道,善行来这里,就是想要让她早点撤去对慧法寺的封锁。 “你这个和尚,好生蛮横!”随着一声斥责,林君庭从院子外面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太子遇刺是何等大事,岂能草草了事?还不下去,别在这里烦我妹妹!” 善行认得林君庭,知道他的性格,只能尴尬地行礼,带人退去。 林君庭被两个护卫扶着在桌子旁坐了下来:“别管他们,这些和尚最是狡猾势利,用得着你的时候就赶上来献殷勤,用不上你的时候就摆出什么高僧架子。” “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让别人抓到你的把柄。” 顾昭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没走?我可是看见,褚小姐的车下山了。” 林君庭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我派了人送她了,你不回来,我怎么放心走?” 第110章 凭这张脸还不够吗 看着举止散漫,眼神却很真挚的林君庭,顾昭心里再次感慨:林维康夫妻这样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心思纯粹简单的儿子? 可惜的是,他的这份关切,建立在错误的认知之上,因此在顾昭的心中,并没有太多波澜。 林君庭却一点儿也不见外,直接拿起筷子,招呼顾昭:“忙活了这么久,也该饿了吧?快来吃饭。” “这慧法寺的和尚不怎么样,素斋倒是一流的。我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顾昭和秦行烈对视了一眼,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今天两个人算是第一次合作,目前看来,合作很顺利。 而秦行烈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温柔。 林君庭把筷子啪的一声放了下来:“对了,二妹妹,刚才我听你说,这位元公子是你的表哥……” 他总是满不在乎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犀利的表情:“倒是不知道,他是你哪门子的表哥?” 顾昭能有什么亲戚——肯定不会是她在江南乡下那对父母的亲戚。 也更不可能是林家这边的,毕竟顾昭对林家人都不熟。 林君庭用最锐利的眼神盯着对面的小白脸:“你自己说,你跟我们家从哪里论的表哥表妹?” 顾昭皱起了眉头:“林大公子,这是我的事情,不需要向你解释。你也不用担心,元弗不会攀附你们国公府。” 林君庭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顾昭,你查案的时候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现在这么傻?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你把他留在身边,就不怕他别有用心?” “我这都是为你好,你能不能不要跟我对着干?” 顾昭安然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需要。如果你再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那就麻烦你以后离我远一点。” 林君庭无法置信地看着顾昭,他从顾昭的眼神和语气中听出,顾昭说的不是气话,而是真的心里这么想。 “我是你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火,“哪怕是义女,你也是我妹妹。” “我平时是比较粗心,没有关心过你多少,但是这件事情,涉及到你的名声和未来。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不要只看男人的脸。” 顾昭微怔,眉毛慢慢舒展开来:“我心里有数。” 这几句话,倒是真的出乎顾昭预料。 果然,林君庭其实是有内秀的,并不是真正满肚子草包的纨绔。 秦行烈也诧异地看了林君庭一眼。 正好,林君庭也恶狠狠地瞪向他。 秦行烈对着林君庭表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拉了拉顾昭的袖子。 顾昭转头,秦行烈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肚子。 不等林君庭发火,顾昭刚才一片冰冷的脸庞顿时柔和下来:“饿了吧?来,吃饭了。” 说着,她就亲自拿过秦行烈面前的碗碟,开始给秦行烈布菜盛饭。 林君庭脸色通红,肚子都要气得鼓起来了,整个人被怒火包围。 这个元什么绝对是在挑衅! 他就是故意当着自己的面,在顾昭面前装可怜,故意让自己看着顾昭对他有多好! 林君庭感觉自己的两只拳头都硬了。 他很想冲上去对着那张讨厌的小白脸砰砰两拳,让那个小白脸再也笑不出来! 可是再看看在一边满脸笑意的顾昭,林君庭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来。 要是真的当着顾昭的面打了这个小白脸,顾昭肯定要跟他翻脸的。 林君庭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认知:在顾昭的心里,这个小白脸比他这个哥哥更重要。 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了他的心头。 明明只是一个义妹,这么不知好歹的拒绝他的好意,他就应该扭头离开,从此当她是个陌生人就好。 可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他的脚步像是坠上了千钧巨石一样,无法抬起离去呢? 顾昭把秦行烈喜欢的甜点给他全夹了一份,放在他面前,还故意甜甜地笑着说:“元弗,一上午都没有时间陪你,你肯定很无聊了。吃完饭要是没事,我们就在寺里好好走走吧。” 看到她这么做,林君庭这位心高气傲的国公嫡子,肯定要气得拂袖而去了吧。 这样他们俩也能清净下来,安安静静地吃顿饭。 没想到,林君庭明明都快要气得炸开了,却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硬是忍了下来。 他不但没有走,反而回到原位,重新坐了下来。 不过林君庭那双几乎冒火的眼睛,和拉动椅子时发出的重重声音,宣示了他心情绝对很差。 顾昭和秦行烈又悄悄地对视了一眼,落在林君庭眼里,就成了她如今已经彻底被这个小白莲哄住了的事实。 当着他的面都眉目传情,如果他不在,这个小白脸肯定会骗得顾昭投怀送抱,占尽她的便宜。 “二妹妹,我也要吃那个菜。”林君庭忍着气,用最平和的语气跟顾昭说。 顾昭看了他一眼,一脸奇怪:“你吃啊。” 林君庭把鼓起的肚子努力压瘪:“你帮我布菜啊。” 顾昭更加奇怪了:“你没有手吗?够不着吗?” 林君庭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那他没有手吗?够不着吗?你为什么帮他布菜,不帮我?” 秦行烈往顾昭身边一靠,脑袋贴在顾昭肩膀上,对着林君庭一笑,眉眼之间,仿佛有光芒绽放。 林君庭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指着秦行烈:“就凭他这张脸吗?” 顾昭低头看了看倚在自己胳膊上,充当小鸟依人的秦行烈。 秦行烈是真的笑得很灿烂,没有一丝阴郁。 他活了这么久,很少有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想,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笑着,心中一片宁静。 他对着林君庭挑了挑眉毛,索性抱住了顾昭的胳膊。 看着这张灿烂耀眼的笑脸,顾昭回头对着林君庭用力点了点头:“凭这张脸还不够吗?” 林君庭握紧了双拳,半天没有说话。 过了半天,他仰起头看着天空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又重新坐好拿起一双筷子,用力得好像要把筷子捏断似的。 他们想把他气走,他就不走! 他不但不走,还要一直跟着他们,绝对不能让小白脸把顾昭骗到手! 第111章 让小白脸知难而退的办法 打定主意要盯着两个人的林君庭,就像是一个影子一样,紧紧跟在顾昭身边。 见林君庭吃完饭还不走,非要坐在她院子里,顾昭实在无语:“你没事做了吗?” 林君庭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天天都没事。” 顾昭端着茶无奈道:“今天你带褚小姐来踏青,结果遇到了这种事情,当时没有亲自送人家回府,说是担心妹妹也算是个理由。” “现在都吃过午饭了,你也该回去,去褚阁老家里探望一下,看看褚小姐有没有平安到家,跟褚阁老父子交流一下感情。” “过几个月就要结婚的人了,这才是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正事。而不是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林君庭却梗着脖子,根本不听顾昭的话:“怎么?我在这里碍着你们俩的眼了?” 不等顾昭回答,他就冷笑着说:“碍着你们眼我也不走!我得看着这个小白脸,不能让他骗你!” 顾昭无语。 秦行烈躺在阳光斑驳的树荫下,时不时从顾昭身边的案几上摸一块点心塞到嘴里,神情惬意,毫无被人当面辱骂的气愤。 反正他越凶,顾昭越是护着他。 而这种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是他从小想要,却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顾昭回头,拿起空了一半的碟子,让红儿去装满后,自己接过放在案几上。 看着她自然而然的动作,林君庭心里不由气馁。 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和这个小白脸搅和在了一起,现在照顾这个小白脸都如此习惯,以后可怎么改啊? 就在这时,小鹤赶来禀报:“顾大人,封大人来了,已经到了山下。” 顾昭立刻起身,进屋换上了官服。 林君庭还是第一次看见顾昭穿控鹤司官服的样子。 带着乌纱帽、穿着彩鹤服、挎着鹤翎刀的顾昭,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冷静沉着,挺拔坚韧。 就算是一般的男人,在她面前都会显得逊色许多。 林君庭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看着顾昭带人匆忙离开。 顾昭走到小院门口,停下脚步,回头问林君庭:“林大公子,要不要一起走?” 林君庭目光闪烁,看了看躺在椅子上仿佛已经睡着的小白脸,眼珠一转:“我去干什么?我就在这里等你。” 顾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好吧。你自己保重。” 林君庭看着顾昭带着小鹤们离开,连忙加快脚步赶到门口,确定她消失不见,这才放下心来。 顾昭不在,他终于可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白脸了! “来人,给爷关上院门!把门插好!谁叫也不许开!” 林君庭的小厮赶忙跑过去把门锁好,林君庭本人则大摇大摆地走到秦行烈身边,用脚踢了踢他的躺椅:“喂,别睡了,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青儿连忙跑过来:“大公子,你干什么?” 林君庭嘿嘿冷笑了几声:“怎么?刚从国公府出来,就有了新主子?别忘了,你家主子是我妹妹,不是这个小白脸!” 红儿也挡在了秦行烈面前:“大公子,你别欺负元公子,要不然小姐回来要生气的。” 林君庭哼了一声:“她生气我也要管,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骗,跳到火坑里!” 说着,他一挥手,叫自己的护卫过来:“把这两个小家伙给我关到屋子里去,别让他们打扰我跟这位元公子聊天。” 红儿和青儿努力挣扎着,却不是身高体壮的护卫们的对手。 秦行烈坐起身来,对他们俩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用担心。 林君庭在顾昭原本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和秦行烈只隔着一个案几。 “来吧,好好谈谈。” 红儿扒着屋门,大声喊:“元公子不能说话,你跟他谈什么!” 护卫拽下她的手,把她推到房中,关上了门。 林君庭这半天当然也发现了,只是红儿这一说,他才完全确定:“你看,你连话都不会说,怎么能跟我妹妹在一起?” 秦行烈的大眼睛一翻,给了林君庭一个清晰的白眼。 虽然没说一个字,但是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他并不认可林君庭的观点。 “翻白眼有什么用?”林君庭竟然没有生气,语气还相当平和,“顾昭毕竟是个才十六七岁的小丫头,从小到大没有人对她好过,你长着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又跟她亲近,她大概心里就把你当成了最亲的人。” “但是,以后呢?你们有以后吗?” “你能娶她吗?你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吗?就看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娇娇模样,你能养得了她吗?” 秦行烈斜着眼睛看了林君庭一眼,他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竟然还想要当顾昭的生活指导。 “嘿,我发现了,你虽然不会说话,但是用眼睛也能气人哈。”林君庭看出了他对自己的不屑,“你是觉得我说的都没用是吗?”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就说我吧,虽然没有做过那种强抢民女的事情,但是也见过不少。” “你要是以后带着顾昭出门,有人看上了顾昭,要把她抢走,你怎么办?” “就你这小身板,一拳就能把你砸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你能保护顾昭吗?” 秦行烈心里好笑,竟然还有人在他面前炫耀武力的? “你不能说,顾昭是控鹤司官员,本身会武功,又有小鹤保护,你就可以让她保护你了。那你一个大男人,在家里还有什么用处?” 林君庭眼珠咕噜噜地转:“这样吧,你要是真的想跟顾昭在一起,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能力保护顾昭。” “就算是你现在没这个能力,你好歹得有这份心意啊。” 看着秦行烈躺回去一动不动的反应,林君庭越发觉得自己找到了让他知难而退的方法。 “来来来,想当我妹夫,首先得过了我这关。咱俩切磋切磋,让我看看你够不够资格。” 以后只要顾昭不在,他就来跟这个小白脸切磋。 打得这小白脸疼了,怕了,他迟早得知难而退! 林君庭抓着秦行烈的胳膊,生拉硬拽地把他扯到了空地上。 “怎么?你不敢吗?” 第112章 励王与王将军亦师亦友 秦行烈的眼神满是不屑。 胆敢向他提出切磋要求的人中,还从没有像林君庭这么弱鸡的。 偏偏,最弱鸡的还最自信,简直是个谜。 今天上午他踢林君庭那两脚,虽然没有用多大力,也足够林君庭在床上休养几天了。 看着林君庭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哪里来的精神要跟他切磋? 林君庭发现秦行烈盯着自己受伤的腿看,眉毛都竖了起来:“怎么?你觉得我腿受了伤,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他对着秦行烈举起手臂,拍了拍自己鼓起的上臂肌肉:“看见没有?全都是练出来的,告诉你,力气大得很!就你这样的,我一下子就能扛起来!” 要是没有见识过他的扫帚功,秦行烈说不定还真的就信了。 秦行烈压了压嘴角,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你不信是吧?”林君庭把袖子往上挽了挽,一瘸一瘸地走到秦行烈面前,“来,练一把就知道了。” 秦行烈平时镇压斩杀的都是各种强者,哪里有兴趣对一个小弱鸡动手。他转身就走,不想跟林君庭浪费时间。 林君庭一急,伸手就从背后去抓秦行烈的肩膀。 眼看手指就要触到秦行烈肩部的衣料,林君庭眼前一花,就感觉到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一股大力涌来,他身不由己地就飞了出去。 躺在地上,春日蔚蓝澄澈的天空映入眼帘的时候,林君庭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一片片长短不一的鸣叫声,直到被小厮扶起,林君庭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竟然是被小白脸给摔了出去! 这怎么可能? 小白脸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手? “你,你……你别走!”林君庭看着秦行烈的背影,急得大叫起来。 这时,国公府护卫也反应了过来,迅速从各个方向围了上来,拦住了秦行烈的去路,最前面的护卫伸手就去抓秦行烈的衣领。 可所有人都没看清楚秦行烈的动作,那个护卫就已经高高飞起,砰的一声落在三四丈外。 他摔得比林君庭重得多,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秦行烈爱惜地抚了抚身上的新衣,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君庭,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林君庭不知道怎么就觉得身上一冷,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林君庭才想起来自己的问题:“你,你,你会武功,二妹妹知道吗?” 秦行烈没有回答。 这是他与顾昭的事情,何须向其他人解释? 他不急不慢地走回去,躺在躺椅上,闭上眼睛继续晒太阳。 林君庭追过来,坐在他旁边:“你既然有这么高的武功,为什么要装成小白……跟在二妹妹身边?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不说是吧,等二妹妹回来,我就告诉她你的身份,让她把你赶走。” 林君庭不敢再动手,只能嘴上发功,一直叨叨秦行烈,企图用各种身份震慑他。 “你肯定是谁派来的奸细,等我揭发了你的身份,二妹妹肯定就会把你押进控鹤司的地牢,严刑拷打,看你招不招……” 在林君庭各种威胁逼问的声音中,秦行烈昏昏欲睡。 对于曾经在战场上伴着哀嚎和厮杀声中入睡的他来说,林君庭这种平缓的唠叨声,意外地有些催眠效用。 …… 顾昭并没有留下小鹤专门保护秦行烈,以他的轻功水准,林君庭根本就没有可能摸到他的衣角。 目前,慧法寺也被控鹤司封锁,安全是不成问题的。 顾昭带着人匆忙赶到山下,去迎接封酉。 “案子查得怎么样了?”一见面封酉没有寒暄,直接就问到了正题,“陛下听闻太子遇刺,龙颜大怒,勒令我们三日之内,必须找到刺客。”顾昭陪着他一边走一边汇报。 “根据现场遗留的太东短刀和刺客的武功路数,基本可以推断,刺客与东昊关系密切。我们的人根据追踪刺客遗留的痕迹,也确定他们躲入了玉崇山。 “励王殿下调了五百求死军,也已封锁了玉崇山,另外,下官发现唐仲昀也出现在玉崇山中,只可惜,我们的人没碰到。” 封酉脚步一顿:“唐仲昀?”他目光锐利,看着顾昭,“你确定是唐仲昀?” 顾昭点了点头:“吏部侍郎家的千金,与唐仲昀是多年密友。今日下山检查时,下官发现她神色不对,稍作试谈,她就说出了与唐仲昀在山中私会之事。” 她有些遗憾地说:“只可惜下官得知的时间晚了些,当时唐仲昀已经乘坐徐家的马车离开了。不过,徐小姐把两人的联系方法告诉了下官。” 封酉赶忙问道:“你有没有派人去追查那辆马车的行踪?” 顾昭摇了摇头:“下官怕惊了他。” 封酉点头:“做得好。看来他是跟着东昊使团进入的上京,这次的刺杀应该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看着顾昭不解的神色,封酉解释说:“你密级不够,之前有些情况没有资格知道,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 “你应该也听说了,斗川关之所以被东昊军队偷袭成功,是因为兵部关于斗川关布防的资料被窃,而窃密行动的主使者,就是唐仲昀。 “他是东昊奸细在上京的总指挥,身份十分重要。这次窃密行动,因为涉及很多官家女眷,所以资料被严密封存,很少人知道内情。” 顾昭心中一动,有点明白为什么唐仲昀会来找徐锦屏了。 唐仲昀引诱了不少官员妻女,他能知道斗川关的有关情报,极有可能也是从这些途径得到的。 这次他回到北安,应该还是想故技重施,而徐锦屏的家世对他的目的可能比较有用,他才会采用威逼诱哄的方法来控制徐锦屏。 封酉微微发黄的脸上显出怒色:“上次把他当成了普通杀人犯,才让他钻了空子,从京兆衙门大牢中逃走了,现在他居然还敢重返北安,真是当我北安无人了吗?” 顾昭自然是想让封酉把注意力转移到唐仲昀身上。 封酉亲自沿着刺客逃走的路线勘察了一番。 “玉崇山不大,五百求死军加上二百小鹤,绝对够用了。”封酉对顾昭的布置很是满意。 顾昭做出迟疑的神色。 封酉呵了一声:“怎么?有什么就直说,别做出这种姿态。” 顾昭低头:“大人,下官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励王殿下会主动要调兵帮忙……” 封酉明白了,他叹了口气:“你可知道,励王与斗川关守将王铁心是什么交情?” “当年六王之乱,御林军、金吾卫死的死,逃的逃,乱兵闯入皇宫,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励王当时只有六岁,一个人逃出宫外,不知道怎么竟然到了边关,拉起了自己的一支队伍。求死军的名字就是当时定下来的,因为那是一批向死求生的亡命之徒他们在边境劫掠戎族,来去如风,名声越来越大,后来遇到了王铁心带领的边境驻军,双方打过几次之后,不知道怎么竟然开始联手剿灭边境匪徒外族。” “据说,励王的兵法很多都是从王铁心那里学来的。你说,东昊偷袭斗川关,王铁心战死,励王恨不恨东昊人?他借兵给你,怕也是想着早点抓住东昊奸细,能为王将军出口气吧。” 第113章 好好惩罚她 顾昭只知道,励王的父亲是已故的先帝北安武帝,母亲是被称为祸国妖妃的元贵妃。 他武功出神入化,征战无人能敌,却不知道他年幼时曾经有过这样艰难的经历。 果然,成功的人背后,都有着其他人不曾看见的血泪。 励王为相识多年的王将军报仇,才主动将自己的手下调过来帮她的忙,这很合乎常理,如果这样的话,求死军破坏他们计划的可能就小多了,顾昭松了口气。 封酉站在刺客踪迹消失的小溪边,望着前方浓密的山林,确认了顾昭之前的判断。 “刺客并未受伤,如果速度够快的话,也有可能在你封锁之前,从山那头逃了出去。”封酉背着手,有些担心。 守正帝给了三天时间,如果不能抓到刺客,肯定会降罪下来。 “下官已经让求死军骑马赶了过去,齐泗带人一同赶往。” 顾昭胸有成竹:“从那头下山,想要返回上京必须经过范家集。齐泗会带人控制范家集的通道,严格检查。” “同时,也发动周边衙门捕快和村民,凡是发现陌生人统统上报,绝对不会让他们漏网逃脱!” 封酉这才点头,露出了笑容:“这样我就放心了。” “至于唐仲昀,我回去就安排人盯着,一定要把他抓住!” 说到这里,封酉屏退众人,低声告诉了顾昭一个消息:“前日,陛下本来已经召了中书等人,准备拟旨抓了礼国公去控鹤司审查。但是范家集发生了一个案子,传到上京之后,陛下就中断了拟旨,再没有提起过此事。” 顾昭吃了一惊:“范家集发生了什么案子,会让陛下改变主意?” “这件事情,等你回去再说吧。总之,你要小心些。” 封酉检查完所有布置,鼓励了小鹤们一番,带着人又赶回了上京。 期间还跟顾昭一起,在检查点和小鹤们一起吃了晚饭,让小鹤们一个个精神抖擞。 看着封酉一行离开的背影,沈蔚上前低声请示:“大人,今天晚上的行动?” “照常。” 沈蔚退了下去,顾昭面上冷静,心中却难免有些紧张。 毕竟,涉及到八公宝藏这样庞大的财富物资,只要有一个人发现、动心,就有可能引发一系列意外。 她需要一双眼睛,藏在暗处监督,保证事态发展始终在控制中。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元弗,这也是他们之前就已经商量好的。 顾昭回到慧法寺自己的院子里,发现林君庭竟然还在。 “林大公子,你怎么还没回城?” 林君庭还没开口抱怨和诉说自己的发现,就听得顾昭这样问,他一脸受伤的表情:“二妹妹,你就这么盼着我走啊?” 顾昭洗手净面换了衣裙,放松了下来,坐在灯下随意说道:“天色已晚,晚上赶路不安全。” 林君庭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我就知道,二妹妹你心里其实还是关心我的。” 秦行烈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准备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换衣服。 顾昭陪着他走出门外,林君庭连忙跟了出去。 在秦行烈的房间门口,顾昭停住了脚步,低声说了一句:“一切小心。” 秦行烈回头,看见林君庭正站在顾昭房门口,直盯盯地看着他们俩,差点笑出来。 这小子别的不说,这股子劲头要是用在正事上,肯定能有所成就。 他拉了拉顾昭的衣袖,示意顾昭看后面。 顾昭回头看见林君庭的样子,实在无语。 她一拉秦行烈的手,两个人一起进了秦行烈的房间,顾昭还反手关上了门。 “喂,顾昭!”林君庭一看就急了,这天都黑了,一男一女钻进房间里还关门,想干什么? 他猛一使劲,腰背就传来尖锐的疼痛,差点摔倒。 被秦行烈摔的那一下,当时不觉得太厉害,但是从半下午开始,他的背部就肿了起来。 顾昭也不理他,关上房门后,她就低声跟秦行烈说:“没来得及告诉你,今天我遇到了励王,他听说要抓东昊刺客,主动把手下的求死军调过来帮忙,所以,现在封锁山下的不是骠骑营,而是求死军。求死军身经百战,你要小心,别被发现了。” 要不然到时候真的被当成东昊刺客抓住了,可就亏大了。 秦行烈当然知道,但是却表现出震惊的样子。 他猛然转身,顾昭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在了他怀里。 秦行烈顺势一把抱住了顾昭的腰,脸上一片认真地点头,凑到她耳边用气声回答:“我知道了。” 顾昭推开他,耳根却是一片粉红:“别在我耳朵边说话,痒。” 看着秦行烈的表情,顾昭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被顾昭推开,秦行烈也不气馁。 他一只手撑在门板上,把顾昭圈在怀抱里,低头小声说:“我是怕林大公子在外面偷听。” 顾昭给了他一个白眼,这样的姿势,骗谁呢? 秦行烈眼神温柔:“阿昭,你的眼睛真漂亮。” 顾昭不动声色的把他往外推:“说正事呢。” 秦行烈看起来瘦削的身体却巍然不动:“你说,我听着呢。” “虽然封大人说,励王出手帮我,是因为他与东昊人有仇。但是,我们还是不能不防。毕竟八公宝藏那么庞大一笔财富,任谁都很难不动心。” 秦行烈沉思起来。 要不要现在告诉顾昭他的身份,让她彻底放心? “励王……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秦行烈决定迂回一下,先听听顾昭对他的印象更保险。 顾昭犹豫了一下:“我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武功很高,杀人很多。出身虽然高贵,却经历了很多痛苦折磨。” “但是,皇室中人,都不可随意轻信。因为他们生来就高高在上,觉得一切理所当然都应该归他们所有。如果励王知道了八公宝藏,肯定也会觉得这该是他们秦家的,而我这样的一个小小蝼蚁,只怕是他随手一指就会捏死,完全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想起上辈子对北安皇室那些贵人们的了解,顾昭深深叹息。 她这样暗中储蓄力量,就是不相信那些姓秦的人啊! 秦行烈听顾昭说完,心里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顾昭想的没错,如果不认识她,或者彼此没有深交,她这样一个控鹤司小官,哪怕是穿着彩鹤服,如果需要杀死她,秦行烈也不会有所忌惮。 但是那些如果都只是假设,事实就是,他现在可是把顾昭放在了心尖尖上! 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他却又无法说出口。 秦行烈眸底暗欲沉沉,他索性扣住顾昭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去。 就是这张小嘴,吧嗒吧嗒的,说的都是对他的污蔑!他必须好好惩罚她! 顾昭毫无防备,身不由己地投入了秦行烈的怀中,被人紧紧搂着腰,抬着脸,承受着那疯狂的亲吻。 挣扎反抗都无济于事,反而让她自己气喘吁吁,给了对方长驱.直入的机会。 砰砰砰,林君庭在外面使劲敲门:“开门,开门!” 却根本没有人理睬他。 一个被堵住了嘴,一个堵了别人的嘴。 第114章 你们林家人是有什么毛病 过了好久,顾昭才能大口的呼吸。 她瞪着一双媚眼,狠狠拧了秦行烈一把,低咒道:“你,你疯了啊,用那么大力气,想吃人是不是?” 秦行烈低低笑起来:“是啊,我真想把你吃到肚子里。” 顾昭听着他语气中的暗示,脸上突然发烫,嘟囔着:“疯子,不理你了。” “开门啊,再不开我砸了啊!”门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林君庭几乎要跳脚了。 当着他的面,两个人就这么一头钻进房间里,真是太过分了! 林君庭继续拍打着门,突然房门一开,他一个站不稳,差点跌倒。 顾昭神色冷静的走了出来,眉宇之间带了些不耐烦:“林大公子,你能不能安生点?” “那个小白……那个什么元呢?”林君庭估摸着时间,还不够干什么的,再看看顾昭身上衣裙完整,心里这才踏实了一些。 “他身体不好,睡得早,我们不要打扰他了。”顾昭引着人向外走去,“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林君庭被两个小厮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跟在顾昭身后:“我还有话跟你说。” 进入到顾昭房间后,林君庭先是环顾了一下左右。 顾昭都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林大公子,你这是看什么?” “没什么。”林君庭挥了挥手,然后让自己的小厮都退了出去。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顾昭两个人的时候,他才往前探了探头,刚想开口,就发现顾昭的嘴唇殷红,好像是肿了? 林君庭皱起了眉毛:“这山里都已经有蚊子了?” 顾昭茫然:“什么?蚊子?” 林君庭认真地说:“二妹妹,你们女孩子身娇柔嫩,出门还是小心点,林子里蚊虫太多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你的嘴不难受吗?我让人去找那些和尚要些药吧,他们肯定有的。” 顾昭恍然大悟,脸上突然升腾起热气,方才暧昧的画面直冲她的大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保持住了面上的平静:“说正事。” 林君庭看了她一眼,确定顾昭是真的没有抹药的打算,才回到了正题上:“那,我就说了啊。” “快说。” “二妹妹,你知道你那个元表哥会武功吗?” 顾昭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了他一句:“然后呢?” “你知道呀。”林君庭也不是傻瓜,看的出她的意思,“你知道还护着他?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白脸,天天跟在你身边撒娇耍赖,一看就知道对你不怀好意。” 顾昭一听又是对元弗的诋毁,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如果你要说的话就是这些,那你没有必要继续说了。” “我也最后再强调一遍,我的事情轮不到任何人插手,包括礼国公夫妻,还有你,林大公子。” 虽然能够感到林君庭是一片好意,但是经历了上辈子被所有亲人,勾结玩弄于股掌的痛苦后,顾昭就对以这种打着关怀的幌子,插手她的事情的行为十分反感。 如果真的在意她,那她被欺负,被侮辱的时候他们在哪? “顾昭,我这是为你好……” 顾昭挥手:“不需要。” “林雪容说,她用催情香料让我和秦佑谨在一起,是为我好。” “张夫人说,她让我乖乖听话,为林雪容当踏脚石,是为我好。” “礼国公说,他让我去替林雪容顶罪,给林雪容洗白,也是为我好。” 顾昭冷笑起来:“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林家一家人是有什么毛病,总是要把自私自大美化成‘为你好’呢?” “我好不好,我自己不比你们都更清楚?” 林君庭没想到顾昭突然翻脸,也没想到顾昭说起父母的时候竟然是这种态度,更没想到,妹妹和父亲竟然对顾昭做过这样的事情。 难怪他每次示好接近顾昭,她的态度都很奇怪。 每次他宣称自己是顾昭的哥哥,是为了顾昭好的时候,顾昭心里肯定都在冷笑吧。 如今想来,顾昭的所有磨难,都是他们这群“为她好”的人给予的。 此刻,林君庭的脸上火辣辣的,就像是被人劈头盖脸扇了无数个耳光。 也难怪顾昭宁愿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元表哥亲近,也不肯跟他讲心里话,起码元弗肯定没有伤害过她。 准备好的一箩筐想劝顾昭的话,现在全都堵在了林君庭喉咙里。 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顾昭面前,双手抱拳,神色带上从未有过的歉意,对着顾昭躬身行了一礼:“我替他们向你道歉。” 顾昭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她顿了一下后,起身扶起了林君庭。 “不必,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这一点我分得清楚,”她把林君庭扶回座位,“你的腿还没好,别折腾了。” 刚才她是被林君庭反复强调元弗的不好激怒,才会发了火,没想到这个素有纨绔之名的林大公子,不但没有恼怒,反而向她行礼道歉。 这还真是让她对他有些改观。 “你也知道,我是控鹤司的成员,很多事情都涉及机密,你以后少管。” 顾昭给他一个台阶。 “如果你真的精力过剩,那就好好想想你以后该怎么办吧。” 林君庭有些沮丧,耷拉着头,声音都失去了活力:“我以后?我以后还能怎么样?要么就是当上世子当国公,要么就是当不上世子,继续混日子,反正家里总不缺我这口饭吃。” 顾昭冷漠一笑:“如果礼国公的爵位没有了呢?礼国公府没有了呢?” 也不知道范家集发生了什么,会改变了皇帝的决定,但只要皇帝心里有对礼国公的猜疑,迟早是要对林家下手的。 到时候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爷,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林君庭猛地抬起头:“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我只能说到这里了,你也没有必要回去告诉礼国公,他自己心里早就有数。” 最后,林君庭带着一肚子心事,领着自己的护卫离开了。 —— 顾昭在慧法寺中等待着沈蔚和元弗他们的消息。 她的布局安排的很周密。 求死军已经封锁了山脚,齐泗带来的力夫会在沈蔚指定的假藏宝洞地点挖坑,然后用大车把泥土装在大箱子里运出去。 沈蔚和他手下的小鹤只盯着求死军,看他们有没有传信,或者在后面追踪。 元弗负责藏在暗处监视,哪怕是求死军真的把这些人灭了口,他的任务也是把消息传出来,而不是救人。 顾昭脸上很平静,甚至还能按照平日的作息,正常洗漱上床休息。 但是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115章 梦到你被励王打死了! 一夜翻来覆去,顾昭好像只是闭了下眼睛,天就亮了。 就连晨练的时候,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吃早饭时,沈蔚和齐泗终于赶了回来。 看着两个人的脸色,顾昭才松了口气。 沈蔚脸上带着一夜未睡的疲惫,但明显很兴奋:“大人,一切顺利!” “所有挖洞装箱运货的力夫都很本分,没有人往外传递消息。求死军也都很老实,只管守着山下,完全没有打探我们在山中做什么的意思。” 齐泗补充道:“货车通过求死军防线的时候,他们检查了人和令牌,确认是我们自己的人之后,就没有检查车内。” “一路从玉崇山到范家集,没有发现跟踪。范家集码头和北街码头的人也都很老实,收了钱,嘴巴闭紧,什么也没问。” 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亢奋。 他们已经从顾昭口中知道,山中的藏宝十分庞大,他们能分到的就足以让一家老小一生衣食无忧。 这怎么能不让他们兴奋呢? 顾昭满意地点头:“干得好!不过,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今天晚上才是真正的开始,大家务必要全心警惕,不能有丝毫马虎。” “要知道,财帛动人心,这么大一笔钱,控鹤司三个字都可能吓不住某些虎豹豺狼。” 顾昭在屋里走了几步,猛然转身:“如果遇到有不长眼的,想要伸手的,该杀的就杀!” 她单掌举起,向下狠狠一劈,做了个砍头的手势:“不见血,有些人是不知道疼的。只要我们自己稍微一软弱,那些野兽就能把咱们的骨头都啃碎!” 沈蔚和齐泗全都一惊,随后一起躬身:“是!属下知道了!” 顾昭点了点头:“你们两个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晚上一定要全力以赴。” 看着两人离开,顾昭心里隐隐不安。 沈蔚和齐泗都回来了,怎么元弗还不见踪影?他,不会出事吧? 顾昭背着双手,在树下来回踱步。 嘎吱一声。 顾昭瞬间转身,望向元弗的房门。 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是青儿。 迎着顾昭失望的眼神,青儿摇了摇头。 还没回来。 明知道以他的轻功,就算是遇到什么危险,都来得及逃跑,可是顾昭心里却还是冒出了各种可怕的猜想: 遇到了野兽?强敌?埋伏?不小心中了机关?被人偷袭? 也许就在此刻,她正在这里等待的时候,他却在某个危险的角落里苦苦求生? “不要自己吓自己。”顾昭努力克制着脑海中胡乱的猜想,不知不觉地就推开了元弗的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陈设并不华丽,一张大床就摆在窗前。 她在床上坐了下来,托着腮,望着窗户,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一定很快就会回来了。 大不了,等会儿她就带着人搜山,总能找到他…… 胡思乱想着,顾昭竟然渐渐睡了过去。 …… 半开的窗户被无声打开,秦行烈像是一只鸟儿一样飞了进来。 还未落地,他就听到了自己房间里有其他人的呼吸声。 眉毛一蹙,秦行烈冷下了脸。 他脚尖轻点,无声无息地来到床前,果然看见有人躺在自己的床上。 只是看清了是谁之后,秦行烈的脸色瞬间柔和起来,眼中更是不自觉地弥漫上宠溺。 顾昭居然跑到他的房间里睡着了,肯定是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见他一直不回来,担心他了。 秦行烈轻轻走上前去,将靠在床头蜷缩着睡着的顾昭打横抱起,往后放在了枕头上。 顾昭猛然一惊,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秦行烈此时一条腿踩在地上,一条腿跪在床上,手里抓着被子,正要给她往身上盖。 见她眼睛里还带着焦急,他的心里某个地方一下子就变得很软很软,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充满了温柔:“别担心,我回来了。” 顾昭从睡梦中惊醒,定定地看着秦行烈的俊脸,从男人的眼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伸出手紧紧地抱住男人的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秦行烈只好维持着这个姿势,轻轻拍着她的背:“怎么了?” 原以为顾昭只是一时担心,没想到她却把自己越抱越紧。 甚至隔着薄薄的春衫,秦行烈都能感觉到腰间热热的湿意。 “阿昭。”秦行烈的声音温柔得令人心颤,“你别哭,好不好?” “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好不好?别哭。” 顾昭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像抱个失而复得的宝物,死活不松手。 肩膀一抽一抽的,隐隐还能听到她抽泣的声音。 秦行烈想把她拉起来,顾昭却不肯抬头。 无奈,秦行烈只能倒在床上,把她抱在怀里,大手一下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等着她情绪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抽泣声终于停歇。 秦行烈静静地抱着顾昭,等她自己开口。 顾昭感觉到秦行烈衣服上大片的泪痕水渍,窘得抬不起头来。 她该怎么说呢?而且居然哭成这个样子,真的好丢脸。 顾昭用手无意识地抠着面前的衣料,脑子里闪过各种借口。 秦行烈被肚子上那只不安生的小手,折磨得实在忍不住了。 他叹了口气,伸手解开了衣带,一把抓住顾昭的手,按在了自己凸起的腹肌上:“想摸就直说。” 顾昭茫然地顺着他的力气摸了一把,才明白秦行烈说了什么,顿时忘记了刚才的羞耻感,噘嘴反驳:“谁想摸了?” 秦行烈见她终于开口,心里松了口气。 “不是你一直在那儿隔着衣服摸来摸去吗?” “我才没有!”顾昭羞恼,气得抬起头来想跟他吵,却被秦行烈抓住机会,把她的手抓住举起,探头对视上她的双眸。 因为刚刚哭过,顾昭的眼里还含着水意,鼻尖微红,看起来比平时那个严肃地顾女官脆弱了很多。 像个脆弱的小兔子。 秦行烈心疼地伸出手指,擦拭着她眼角残留的泪痕:“哭什么?想我了?” 他身上还是晚上出去穿的夜行衣,一身深沉的黑色,越发衬得秦行烈面色如玉,那双修长的眉毛向鬓角斜飞,带着令人心动的潋滟。 顾昭莫名地不敢和他对视,把头低了下去。 “我,我梦见你,你被人打死了!”即使知道那只是一场梦,可是再想起梦中,他全身是血躺在荒山上一动不动的画面,顾昭仍旧心中剧痛。 不管是基于两人相似的童年,还是现在两人的感情,她都无法接受元弗会死。 一只大手托住她的下巴,温柔地抬起,而秦行烈的脸也一点点向下,薄唇以一种蜻蜓点水般的力度,落在了顾昭的唇边。 “傻瓜,谁能打死我?” 顾昭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双手却放把他往外推:“你干嘛!别那么自大,励王肯定一巴掌就拍死你!” 秦行烈身体一僵,忍着笑意:“你梦见我被……励王打死了?” 顾昭还是听出了他在偷笑,气得锤了他一拳:“还笑!我都吓死了!以后你见了励王躲远一点,记住了没?” “好好好,我记住了。”秦行烈遵命的抱着顾昭,在她耳边轻语:“昨晚我可是有大发现,难道顾大人不准备赏赐我点什么吗?” 第116章 元弗,幸亏有你 顾昭一惊:“大发现?难道是求死军?” 她刚才就梦见他被求死军发现,和励王打了起来,然后被打得奄奄一息。醒来看见他安然无恙,才意识到那是一场梦…… 秦行烈感到她的紧张,安抚地搓了搓她的胳膊:“不是,求死军从头到尾没有关注过山谷里的动静。” 他还特意又去叮嘱了江原一番,让江原不要吓到控鹤司的人。 “那是什么大发现?” “是一批私兵。”秦行烈眼神微冷,想起自己晚上看见的情景。 顾昭心神一动:“私兵?你说,玉崇山中有人养私兵?” 这可不是小事啊,有这个实力,在玉崇山这样接近上京地方养私兵的,定是位高权重且野心勃勃之人。 这样的人一旦发作,那就是惊天大事。 秦行烈“嗯”了一声:“那些私兵就在山谷更深处,距离藏宝洞将近七八里,不过因为地势的缘故,他们藏得很隐秘,很难发现。” 如果不是昨晚他发现有人在远处窥伺沈蔚他们,一路追踪下去,也很难找到那个极为隐秘的私兵营地。 “他们肯定是因为这次封山被惊动了。”顾昭迅速想明白了缘由,“所以派人出来打探情况,结果就发现了沈蔚他们的行动。” 她一脸严肃,仰头看秦行烈:“你是怎么处理的?” 秦行烈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嘴角忍不住翘起来:“我什么也没做,只是跟踪那两名探子找到了他们的营地,然后把他们营地的情况摸了一遍。” 难怪他回来的这么晚,原来做了这么多事。 顾昭破天荒的抱住了秦行烈:“幸亏有你,元弗。” 要是没有元弗,他们就不知道暗中还有这么一支力量,然后就会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挖宝运输……最后很有可能落得个死伤无数、宝藏易手的下场。 顾昭想着这些可怕的后果,手臂不由得用力更加紧紧地圈住眼前的男人。 心上人的这一句夸奖,让秦行烈得意地眯起了眼睛。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顾昭的额头,鼻尖顶着她的鼻尖:“所以,这么大的功劳,顾大人不应该好好犒赏属下一番吗?” 顾昭没好气地揪住了他的耳朵,眼神‘恶狠狠’地说:“这还不够吗?你还想怎么样?” 秦行烈嘴里“哎哟哎哟”地叫着:“够了够了,不想了不想了。” 顾昭松开手,抬起眼正迎上秦行烈火热的目光,心中就是一跳,不由垂下了眼皮,不敢与他对视。 春日正午的阳光从糊着白纸的窗棂外透过来,秦行烈把怀里少女的情态看得清清楚楚。 顾昭黑漆漆的长发披散在藏蓝色锦缎被褥上,清丽的脸庞上泛着淡淡的红晕。 长长的睫毛密密地下垂,遮住了她那双令他沉醉的眼眸。 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么一个处处合他心意的人,仿佛就是上天特意为他安排的一般。 秦行烈握住了顾昭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任由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传给怀里的女子。 房间里弥漫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 二人从房间出来后,看到了在厅房等待多时的青儿。 “小姐,元公子,你们饿不饿?大师说,厨房里已经备好了席面,随时能送过来。”青儿殷切地询问。 他好奇地打量着顾昭,总觉得小姐的脸有点红,是不是还没有睡醒? 而且为什么这次是元公子给小姐端饭布菜,小姐还不领情的样子? 红儿却比他识趣得多,把饭菜摆好,就拎着青儿退到了远处。 “以后不要这样了,大白天的……你看,红儿肯定都知道了。”顾昭瞪了秦行烈一眼,小声说。 秦行烈顺从地点了点头:“好,以后我注意。” 顾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太乖巧,仿佛有什么不对。 秦行烈脸上平静,心里却乐滋滋的。 顾昭虽然对成亲充满抗拒,但是并不抗拒他。 也许她现在还对秦家人不够信任,但是他相信,随着他们彼此之间的了解越来越深入,总有一天,他能够用自己真正的身份,坦然地站在顾昭面前。 他秦行烈打了这么多年仗,从来不缺乏耐心! …… 夜深了,玉崇山上一片静谧。 顾昭站在后山高处,秦行烈站在她身侧,二人静静地俯瞰下方。 随着一枚火箭冲天而起,一束束火把接连亮起,层层递进,将山林照得亮如白昼。 三百名求死军和二百名小鹤,早已将私兵营地团团包围。 他们挥动武器,冲入营地之中。 私兵们毫无防备,在睡梦中被惊醒,连衣服都没有穿好,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抵抗。 求死军战斗力惊人,一个冲锋就把这些私兵打得落花流水。 小鹤们虽然不是军队,但是个人战力都不错,将被打散的私兵一个个打败捉拿。 不到半个时辰,战斗就结束了。 顾昭看到代表行动成功的火箭升起后,带着人从山谷入口走了进来。 “这样的地形,如果不是你来,真的很难发现。”顾昭看着眼前狭隘隐蔽的私兵营地的入口,不由对身边的秦行烈感叹了一声。 一块巨大的山石侧面,仅仅只能允许一个人进出的缝隙,就是这个营地的入口。 缝隙平时被他们故意用藤蔓遮挡,不知道内情的人,根本就想不到这块石头背后还隐藏着一个私兵营地。 他们穿过狭窄的通道,进入密林深处的山洞,看到被砍伐出来的空地上,一排排简陋的房屋整齐排列。 所有私兵都被绑得严严实实,搬到空地上点数。 顾昭走上前,秦行烈在后面站着,不去打扰她工作。 “顾大人,敌方一共有一百八十六人,其中三十二人反抗被杀,四十九人受伤。活着的全都在这里了。”江原向顾昭报告,“营地里还发现了弓弩和盔甲,都有兵部的印记!” 控鹤司这边负责行动的白鹤脸色很凝重:“大人,发现了一些书信!还有,密室里藏了一些东昊武器……” 顾昭眼神一凛:“东昊武器?还有书信?” 她带人赶过去,翻阅了几封书信,面色越来越严肃:“把这些人分开,一个个审问!” 顾昭提醒小鹤们:“这些人可能与太子遇刺案有关,大家伙都用心些,立功升职,就在此时!” 小鹤们顿时精神焕发,立刻将私兵一个个拉到房间里,分头盘查起来。 第117章 林维康为什么要灭范家 顾昭亲自提审了这个私兵营地的首脑,被称为“扈教头”的中年男人。 扈教头长着一脸络腮胡子,身材高大,环目狮鼻,看起来十分凶猛。 可是现在他被捆得严严实实,只能一脸沮丧地跪在顾昭眼前。 “自我介绍一下,本官乃是控鹤司黑衣白鹤、陛下亲赐彩鹤服,顾昭。” 顾昭穿着彩鹤服,背着手缓缓走到扈教头面前,“相信你也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为什么控鹤司要抓你们。” “把你知道的事情都交代了,我省些时间,你也少受皮肉之苦。” 扈教头抬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官,眼神里满是震惊。 他到现在都无法理解,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营地如此隐秘,是怎么会被人发现的呢? 突然间就有军队来封锁了玉崇山,还没有等他弄清楚事情是怎么回事,就被他们夜袭营地。 精心训练了一年多的队伍,在这支军队面前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你们控鹤司,竟然有这样精锐的军队了?”扈教头无法置信。 那个锋矢阵冲过来的时候,他带着自己最亲信的一队士兵,竭尽全力都无法抵挡。 一触即溃! 他在心里猜测了京畿的几个可能,就是没想到控鹤司。 “看来本官刚才的话,你完全没放在心上啊。”顾昭叹了口气,“也是,人都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她回过头来,对挑选出来的两个擅长刑讯的小鹤招了招手:“来,好好伺候贵客,别让贵客失望。” 营地里没有现成的刑具,不过小鹤们都是行家,早就架起了一座十字木架,将扈教头的衣服扒掉,拽着他的头发就把他绑在了木架上。 皮鞭上缠绕着荆棘,沾满了盐水,狠狠抽在了扈教头身上。 每一鞭下去,都会在他身上撕下一道血肉。 扈教头忍不住惨叫起来,痛不欲生地挣扎着。 “我说,我说!” 顾昭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刚叫人去做竹签,准备给扈教头你每根手指缝都钉一根。再找个趁手的工具,看看能不能把你的手指甲和脚指甲都拔掉。这些手段还没用,你就招了?” 扈教头浑身颤抖,看着顾昭的眼神简直像是看着可怕的妖魔。 明明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为什么会这么狠毒? 被吓坏了的扈教头几乎是有问必答,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都倒了个一干二净。 “我,我是礼国公府的教头,奉了礼国公的命令,在玉崇山中练兵,已经一年多了。” 扈教头喘着粗气,一下子就把自己的主子卖了。 在场的小鹤们不由看了顾昭一眼。 顾昭面无表情。 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林维康不仅有野心,而且有行动。 这个私兵营地上辈子应该也同样存在,只是顾昭不知道他们在北安的政局动荡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说不定上辈子挖走八公宝藏的,就是林维康? 小鹤继续审问:“说说你们为什么要伪装成东昊人,刺杀太子殿下吧。” 扈教头茫然:“刺杀太子?我不知道啊。” 小鹤狰狞冷笑:“我还以为你学乖了,知道老实招供不必经受皮肉之苦,看来并非如此啊。” 他把手一挥,刚才跑去临时制作刑具的其他小鹤,就捧着一摞木签跑了过来。 “东西不齐,扈教头你将就一下吧。” 动手的小鹤满脸歉意,手下却毫不留情,拿着石头一下一下把木签砸进了扈教头的指头缝里。 木签本身就不平滑,工具又不趁手,于是小鹤也砸得断断续续的,每一下都伴着血珠往外冒,只是钉了两根,扈教头就颤抖着求饶:“我说,我说,别折磨我了!” 接下来,不管问什么,他都全部承认。 很快,一份礼国公林维康豢养私兵、命令私兵假扮东昊人行刺太子的口供,就新鲜出炉。 顾昭十分满意。 “范家集的案子也是你们做的?”顾昭听见了扈教头招供的另一个罪行。 “是。”扈教头全身血肉模糊,说话也没有了力气,垂着头招认,“就在三日前的晚上,我奉命带了一百人,将范家集最有钱的范老爷全家灭门,然后放了一把火。” 顾昭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就顺便把封酉提起的那个大案给破了。 “林维康为什么要灭范家?” 扈教头小幅度地动了动脑袋:“我,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害怕这个答案让顾昭失望,招来更严重的拷打,他连忙接着说:“我只知道,他让我们从范家找到一封信,和一个翡翠玉冠。” 听到这句话,一直没说话的秦行烈突然脸色微变。 “找到了吗?”顾昭问。 “找到了……”扈教头用力喘着气,“当天晚上,就交给国公府的来人,带回去了。” 这么重视?当夜就带走了? “是什么人拿走的?信上写了什么?”顾昭追问。 对于前一个问题,扈教头回答的很仔细:“是一个女人。” “一个穿着男装的女人。大概三四十岁,我看不出她的年龄。瘦瘦的,高高的,英气勃勃,说话很利落,一听就是经常在外面行走的。” “应该会些功夫。” 就在顾昭思索着国公府哪个人符合他的描述时,扈教头又说了一句:“我,我听见跟着她的下人,叫她‘姨娘’。” 顾昭眉毛一挑,难道竟是林维康的某个妾室? 如果是这样的话,礼国公府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那信上写的什么你知道吗?” 扈教头颓然:“不知道。我们根本就没有进到范老爷的书房,都是那个女人带着她的人进去搜查的,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我也不知道她找到了一封信。” “那翡翠玉冠呢?” 扈教头又有了点精神,大概是觉得自己有了用处,可能活下来的几率会高一些:“这个我见到了!” “是我从范老爷的密室里找到的!” “上好的翡翠,碧绿碧绿,水色很好。雕工也是顶尖的,玉冠上雕着龙,绝对是皇子才能佩戴的!” 顾昭一脸思索,秦行烈却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第118章 王爷像个车夫一样? “还是叫骠骑营的人来吧。”顾昭想了想,跟秦行烈商量,“事情闹得太大了,我们不能卷入太深。” 今天的事情性质非常严重。 在距离上京数十里的玉崇山中,隐藏着一支正在壮大的私兵,而主使者竟然是勋贵之首礼国公,这背后隐藏的东西,足以令整个北安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顾昭只是个小小的黑衣白鹤,肩膀太窄,扛不起这么大的事情。 秦行烈笑得十分单纯:“是啊,有骠骑营的郑老将军出马,任谁也找不到你身上来。” 小鹤得令后持着令牌飞驰而去,一个多时辰后,骠骑营副将带着数百士兵就赶到了营地里,接手了所有事务。 顾昭将刚才的审问记录交给了副将一份。 “顾女官,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们骠骑营了,你最好是把所有记录全都移交给我,不要私下保留。” 副将形容倨傲,对着顾昭也毫不客气,看得顾昭身边的小鹤们一个个面带不悦。 顾昭却笑容如常:“既然这样,就全都移交给楼将军吧。辛苦楼将军了。” 她转身对手下招了招手:“咱们走了。” 看着井然撤退的控鹤司人员,副将有些迷惑:“我向她说过我姓楼吗?” 而且,控鹤司的人,平时不是很嚣张吗? 楼副将翻开审讯记录,刚看了两页,脸色瞬间就变了,“好个姓顾的,难怪走得这么利落,原来是找人顶锅!” —— 今天是第一次真正从藏宝洞运宝出山,沈蔚有些紧张,正带着人藏在山林中秘密监视着周围的动静。 看到顾昭和秦行烈回来,他迎了上去。 “骠骑营也来了,不知道会不会发现什么。”沈蔚握紧了刀柄,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私兵营地方向,担心地说。 顾昭低声说:“不用担心,求死军和骠骑营互相牵制,正好给咱们机会。” 沈蔚点了点头:“也是,骠骑营在这儿,想必求死军也不敢动手。” 一旁的秦行烈浅浅地瞥了沈蔚一眼。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长得这么欠揍呢?求死军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是奉命来保护你们罢了! 难怪阿昭对他这么警惕,就是这家伙在一直煽风点火呢? 沈蔚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莫名地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他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小心翼翼地说:“大人,属下去下面检查一下。” 沈蔚带着人溜走,山崖旁只剩下了顾昭和秦行烈两人。 顾昭站在黑暗中,望着被火光照亮的天空,不由想起了上辈子上京之乱时火光冲天的惨状。 “大好河山,哎……”顾昭轻轻叹了口气。 秦行烈微微皱了皱眉,顾昭的语气,仿佛这山河即将破碎一般。 “今天晚上,我跟着车队走一趟,你先回去休息吧。”顾昭转头,看着身边的秦行烈。 秦行烈刚想说什么,顾昭却把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认真地说:“我知道你身手不错,可是你别忘了,你的身体不成,得好好休养。” 黄院判可是说了,他能活到现在全靠命大,阴差阳错体内的几种毒药互相克制,形成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平衡,反而保住了他的命。 他这几天给她帮忙,总是黑白颠倒,睡眠都难以保证,万一要是引发了毒性,可不是小事。 秦行烈低头,轻轻捏了捏顾昭的鼻子:“谁说我身体不成?又不是上阵厮杀,能有多累?” “你要是不带我,不就是又逼着我偷偷跟着你吗,到时候我更辛苦。” 顾昭无语,微瞪了他一眼。 上次可不就是没带他,自己跑去探查八公藏宝,结果就被他偷偷跟了上来…… “好好好,带你一起。不过,路上你尽量好好休息,不要动手知道吗?”顾昭无奈退让,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 秦行烈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趁着骠骑营在营地检查的时候,一辆辆大车从山谷中驶出。 “还有空着的车子吗?”顾昭问沈蔚,“找一辆给元公子乘坐。” 这一路走过去,要花大半夜时间呢,对他来说太辛苦了。 沈蔚有些为难地回答:“大人,所有的车子都装了货物,没有空的了。” 秦行烈摇了摇手,随意地上了一辆车,坐在车辕上把车夫推开,拿着马鞭对着顾昭比了个手势,表示一切都没有问题。 顾昭忍俊不禁,他那张脸和气质,可不像车夫啊。 不过,看样子他还挺高兴的,那就好。 车队缓缓启动,向着山下行去。 江原和几个亲兵站在高处,看着从防线上通过的车队,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旁边的人问。 江原有些迟疑:“是不是火把不够亮,我的眼花了?我好像看见咱们王爷坐在车辕上,像个车夫一样?” “你肯定是看错了。”几个亲兵哈哈大笑,“这世间,有几个人配让咱们王爷当车夫?” 别看秦行烈不说话,可他赶车的水平还真的像模像样。 在他的马鞭下,大车走得稳稳当当。 看着货物顺利地装入了北街漕运码头的仓库中,顾昭也松了口气。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顾昭叮嘱沈蔚,“让罗挺他们经常到码头上来巡逻,留意这些仓库,别被人动了手脚。” 还有情义堂,顾昭已经派人去打过招呼了,控鹤司的仓库,绝对不许任何人接触。 一连忙了四个晚上,才把所有藏宝都转移到了仓库里。 顾昭的假期也差不多结束了。 “这次多谢嬷嬷们照顾,一点心意,请勿嫌弃。如果以后嬷嬷们有事,可以到上京城中寻我。” 顾昭知道,这落日别院里的嬷嬷可能是专门为她而来。 她们背后的主子也迟早会自己走出来。她不着急。 武嬷嬷握着顾昭的手,满脸舍不得。 【主子说,如今礼国公做了“好一番大事”,希望不要波及到小小姐身上才好。】 “顾大人,你一定要小心保重。”武嬷嬷的眼睛里充满关切,比上辈子看顾昭的时候亲近得多。 顾昭心中一动,这位主子可真是消息灵通啊。 不过,她跟林维康怎么也是名义上的父女关系,这次风波,她很难明哲保身。 果然,顾昭回到上京的第二天,一位宫中来的公公就找到了她。 这个陌生的公公脸色淡淡的,语气十分疏离:“顾大人,陛下传你入宫。” 第119章 皇帝的三个问题 来宣旨的太监态度冷漠,一路上完全不跟顾昭多说。 顾昭试探着跟他搭话:“公公贵姓?怎么称呼?” “刑余之人哪里还有什么姓氏?咱家现在叫新竹。” 新竹的外表十分斯文,看起来像是一个书生,说话语气神态都淡淡的。 听他遣词用句,也确实应该是读过书的。 顾昭找话题式的侧面拉关系:“沈一秀公公可好?” 沈一秀从守正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着他,与皇帝共经患难,自然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如今沈一秀在宫里太监们当中就是老祖宗,所有太监都是他的徒子徒孙,问候沈一秀,是个十分稳妥的话题。 没想到新竹对这个话题反应更加冷淡:“等顾大人到了就知道了。” 顾昭再跟他搭话,新竹干脆就一句话也不说了。 这让顾昭心里有些忐忑。 皇宫中的道路顾昭并不陌生,她一路思考着守正帝召见的意图,跟着新竹一路走到了交泰殿。 雕着金龙的巨大支柱撑起高高的房顶,明黄色的帘帷垂在金砖地面上,高高的博山炉向外散发着袅袅香气。 新竹带着顾昭走到御座前,就默默地退了下去。 按照规矩,顾昭不能抬头打量张望,在看见那双绣着金龙的靴子时,她就跪了下来:“微臣顾昭,参见陛下!” 守正帝的声音中气十足,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垂垂老人。 “顾昭,你起来吧。” 在这位性情捉摸不定的皇帝面前,顾昭不敢有丝毫懈怠,恭恭敬敬地起身:“谢陛下。” “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 顾昭慢慢抬起了头。 守正帝穿着一身明黄龙袍,长须飘然,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盯着顾昭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呵呵笑了起来:“不错,不错。” 顾昭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不错”从何而来,只能将眼神放低,平视着守正帝胸前的团龙图案,脑中完全一团懵。 “太子这次在慧法寺遇刺,亏得你忠勇救护。朕召你觐见,就是想看看,得了朕的彩鹤服,又立新功的顾女官是何等风采。” “今日一见,朕十分满意。” 说着,守正帝广袖一挥,声音威严轩昂。 “来人,拟旨!顾昭忠诚勇武,屡破大案重案,按功行赏,升为控鹤司青衣云鹤。” 顾昭心中震惊,但面上还是要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下跪领旨谢恩:“微臣顾昭,蒙此圣恩,愿为陛下效死!” “顾卿平身吧,来,给顾卿赐座。” 守正帝的赐座,更是让顾昭受宠若惊。 以她上辈子对守正帝的了解,这位可不是什么父子情深的性子。 只是因为她在慧法寺救护太子,就给她这样的荣宠? 顾昭半边屁股坐在座位上,随时准备起身,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守正帝和颜悦色地问了几句家常,就听见太监入内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快叫他进来。”守正帝抬手,笑容满面。 太子秦佑臻穿着一身天青色团龙纹常服,头戴金冠,走进大殿,看见顾昭不由一怔。 顾昭连忙起身,等太子向守正帝行礼后,上前参见他:“微臣顾昭参见太子。” “顾大人不必多礼。孤听说你不过两日,就已经将那些刺客捉拿击毙,果然不愧是彩鹤顾大人啊。” 守正帝抬了抬手:“朕方才已经升了顾卿为青衣云鹤。正好今日天气晴好,朕令人在御花园设下酒席,你代朕陪顾卿饮上几杯。” 太子躬身领命,顾昭虽心中不解,但也只能谢恩。 从交泰殿出发,沿着长长的宫墙,太子的车辇在簇拥中威严前行。 顾昭跟在一旁,苦哈哈地迈动两条腿,看着高高在上的太子,不断腹诽:这叫什么事啊? 皇帝请客,太子陪客,听起来好像很体面很荣耀,可是她现在宁愿回去自己的小院,跟着元弗躺在树下晒晒太阳、吃吃点心…… 升职来的莫名其妙,见了请客的要下跪磕头,陪客坐车她得腿着,这再多山珍海味她都没有兴趣啊。 酒席被摆在御花园的一个亭子里,周围景致优美,几树繁花开得正好,水流潺潺,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鸟鸣。 太子挥手让所有伺候的人都退到远处,亭子里只剩下了他和顾昭两个人。 他先提起酒壶,给顾昭斟了一杯酒。 顾昭连忙起身,试图接过酒壶:“怎么能让殿下动手?我来,我来。” 太子摆了摆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嗓音爽朗:“顾女官,你坐。今日孤奉旨陪客,你可不要跟孤客气。” “多谢殿下。”顾昭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得表现出感动激动的模样。 太子双手举杯,十分认真地对顾昭说:“孤先敬顾女官一杯,顾女官不止一次救过孤的性命,这一杯酒,是孤的心意。” 说完,不等顾昭推让,他就一饮而尽。 顾昭无奈,只能也和他一样,把酒杯举起,一口喝了个干净。 看着顾昭白净的脸上泛起粉色,太子的嘴角翘了起来:“顾大人,别客气,随意些。” 顾昭见太子动筷,自己才跟着夹了几筷子菜。 刚才的酒倒不算冲,口味绵软,酒香扑鼻,入喉之后,一股热线涌入腹中,全身都温暖起来。 太子放下筷子,顾昭也跟着放了下来。 看着顾昭的样子,太子轻轻笑了起来。 他姿容清逸,挺拔如竹,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有一种距离感。 这一笑,倒是显得容易亲近了一些。 “顾大人太拘束了。” 顾昭笑而不语。 “顾大人大概是心中有些疑惑,如果不弄清楚,孤想着你大概是吃不好这顿饭的。” 太子捻着白瓷酒杯,手指几乎和酒杯同色,狭长的眼睛里闪着清冷的光芒。 顾昭上辈子和太子见面的次数极少,更不了解他的性格,这个时候也只能含笑听着。 “昨夜,父皇见了孤一面,只问了孤三个问题。” “第一,如果礼国公豢养私兵,勾结将领,眼线众多,却决定谋逆,该如何应对?” “第二,如果让孤娶礼国公的一个女儿,换来与礼国公的妥协和平,孤是否情愿?” “第三,如果孤愿意娶礼国公的女儿为妃,孤愿意挑选哪一个?” 太子抬起眼睛,琥珀色的眼眸在春日阳光中格外浅淡:“顾大人,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听懂了孤的意思吧?” 第120章 你不是愚钝,而是太机敏了 顾昭恍然大悟。 难怪今天守正帝要召见她,给她升官,还夸她不错,原来是这对最尊贵的父子选中了她,想用她来跟林维康周旋交易。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顾昭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画面,竟然是元弗的脸。 如果元弗知道她要嫁给太子的话,肯定会很伤心吧。 顾昭略一沉吟,就提了一个建议:“陛下与殿下商议的都是国家大事,臣不敢妄议。如果殿下想要微臣提供意见的话,微臣认为,礼国公庶女林雅怡,仰慕太子已久,是个不错的人选。” 太子的眼睛眯了眯,似乎有些惊讶:“顾大人是认为,孤只配娶礼国公的庶女为妃吗?” 顾昭连忙起身认错:“殿下恕罪,微臣并无此意。” 她一脸惭愧,态度十分诚恳:“殿下说的没错,礼国公庶女确实不合适。微臣出身寒微,资质愚钝,实在是贻笑大方。” 太子上下打量着顾昭,深谋中闪过精明:“孤发现了,你不是愚钝,而是太机敏了。” 他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嘴角带着并不热烈的弧度:“你是想说,礼国公的庶女都不配当太子妃,你只是区区义女,就更不应该在考虑之列,对不对?” “不愧是顾大人,孤还未开口,就被你堵回去了啊。” 顾昭没有回答,太子不是傻瓜,但是她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亭子里,明明低着头,姿势很谦卑,但是太子却能够感受到她的坚定。 不像是欲擒故纵。 这让原本没把这种事情当回事的太子心里多了几分好奇。 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不愿意当他的太子妃的女人? 太子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了顾昭面前。 “孤原以为,顾大人在慧法寺能够挡在孤身前,舍生忘死与刺客搏斗,应该是对孤有好感的。” 顾昭低着头,只能看见太子脚上那双黑底泥金龙纹短靴。 她轻声回答:“控鹤司乃天子近卫,保护殿下,是微臣的分内之事。” “所以,仅仅是职责?”太子像是问顾昭,又像是自问。 看着低着头并不解释的顾昭,太子笑了笑,转身走回座位:“顾大人怎么站着?坐下坐下,父皇可是亲口吩咐,要孤招待好你呢。” 顾昭再次入座,只是酒席之间的气氛却回不到最初的融洽了。 太子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顾昭并不觉得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真的对她的婉拒毫无芥蒂。 她人微言轻,根本经不起这对至尊父子的随意一点报复。 顾昭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子:“殿下,其实这件事情的关键不在于谁是太子妃,而在于——礼国公到底想做什么,又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太子自己斟了一杯酒,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顾大人说的有道理。这件事情,说起来还是顾大人首发,所以也不必瞒着顾大人。” “礼国公本就是以军功获爵,在军队中人脉广泛。北安四镇八军中,都有从礼国公门下出来的将领。” “顾大人从红袖招发现的《行止录》,又证明了他手中有太多百官的隐私把柄。” “就连宫中……”太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怕也是有不少礼国公的眼线,宫中有什么风吹草动,礼国公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他看着顾昭:“如果不是顾大人提醒,包括孤在内,北安朝廷上下,也不知道礼国公居然有这样的手段。” “那些在玉崇山的私兵,虽然只有数百,但是如果派上战场,就可以立刻成为军营中坚,每个指挥五十一百士兵,就能拉起一支数千人的队伍。” “要是让礼国公的这些私兵进了上京,谁知道接下来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太子带着嘲讽的笑意:“不过也不奇怪,如今北安的局势,天下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杰,正蠢蠢欲动,欲取而代之呢。” 顾昭没想到太子竟然把这件事情说得这么透彻,一点儿也没有隐瞒。 她点了点头:“所以,想要用联姻的方式打消礼国公的野心,只怕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 太子叹了口气:“孤何尝不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啊。” “只是如今的北安,正身处危局。东昊贼心不死,他们偷袭抢占了斗川关,还派遣使团入上京,试图让朝廷同意将斗川关周围百里,尽皆划为自由区。” 顾昭愕然:“自由区?” 她隐隐记得,上辈子东昊使团也曾经在这个时间来到上京,但是具体要做什么,又跟朝廷达成了什么协议,她就不知道了。 那个时候的她,还正沉浸在感恩之中,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报答林维康夫妻和林雪容,哪里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国家大事。 太子哼了一声:“说是自由区,不过是听起来好听些罢了。其实就是要我朝割让斗川关的土地。” “那怎么行!”顾昭猛然抬头,清丽的脸上满是怒色,“斗川关本来就是北安领土,周围百里全都是北安百姓。殿下,可千万不能同意啊!” “是啊。”太子眼睛眯了起来,嘴角的笑意有些冷,“但是很多人怕呀,怕跟东昊人打仗。东昊人已经占据了地势之利,想要把他们赶出关外,就算是武帝重生,也要付出极大代价。” 顾昭明白了,在有东昊这个巨大的外患的时候,如果林维康发动叛乱,北安朝廷就会内外受敌,一不小心就可能彻底灭亡。 也难怪守正都开始考虑用太子联姻了。 他只是想用这种办法,换取一段平稳时期,将东昊的问题解决之后,再来处理林维康谋反的事情。 “我听说,攘外必先安内。”顾昭面带忧色,“我只怕礼国公不会这样容易上当。而且,说不定他和东昊人早就有所联系呢。” 在突袭那个私兵营地的时候,顾昭就已经让元弗将他们假扮刺客时使用的武器和衣物,以及从太子书房中盗窃的小印和其他东西都藏在了私兵首领的密室里。 这个时候,给林维康再扣个帽子,顾昭毫无愧疚。 “所以,微臣觉得,应该弄明白礼国公的倚仗,将他的计划彻底粉碎,才算是真正解决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太子将杯中酒饮尽,看着顾昭笑,眼底神色不明:“所以,顾大人你是宁愿冒着生死危险去调查礼国公,也不愿意与孤配合订婚,当孤的太子妃吗?” 第121章 你可太小看我控鹤司了 顾昭走出皇宫的时候,背后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打湿。 太子再怎么平易近人,仍旧是北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怒便可血流成河的大人物。 这样的人物从出生到现在,恐怕都没有被人拒绝过。 她真是刀口上舔血,捡了条命回来。 “顾大人风骨铮铮,孤深感敬佩。为了北安的未来,孤敬顾大人一杯。” 太子笑容灿烂举杯敬酒的表情,深深印在了顾昭的脑海里。 这不是敬佩,而是警告。 骑上马后,顾昭一直挂在脸上的标准笑容才消失,板着脸没有一点表情,只有眼底隐藏着未曾爆发的愤怒。 这就是为什么她不信任秦家人的原因。 他们高高在上,理所当然地予取予求,容不下半点违背。 只怕在他们看来,太子妃这样的位置,已经是对她的莫大荣宠,而她居然敢拒绝,实在是罔顾天恩,大逆不道至极! 接下来,顾昭要迎接的恐怕不是升职的喜悦,而是上位者的惩诫了。 好在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对秦家人抱有什么希望,这样的结果也不过是验证了她的判断而已。 回到控鹤司,迎面遇到的小鹤一看见她,就立刻躬身行礼:“恭喜顾大人!” “顾大人回来了?恭喜恭喜啊!” 听见动静的小鹤们都围了过来,一个个兴高采烈。 “圣旨刚才到了,陛下亲自封您为青衣云鹤,您可真是了不起!” “大家都是过三月三,怎么我们就只能陪家人出城逛逛,您伸伸手就又抓了一批东昊刺客?” “顾大人您可真是东昊克星!” “人跟人真不能比啊,顾大人您这才入职控鹤司还不到半年,就屡建奇功,我这都做了三年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回头有活儿了,您可千万照顾咱们兄弟一下啊。” “对啊对啊,顾大人您吃肉,我们跟着喝点汤就行!” 顾昭只能抱拳,四下假笑着回礼:“多谢各位兄弟,多谢多谢,今晚我请客。莲香阁听曲喝酒,大家伙儿都去啊!” 莲香阁是上京最著名的青楼,格调高,花销更高。 控鹤司很多人闻名已久却从未去过,一听说顾昭要在莲香阁请客,顿时大声欢呼起来。 等到顾昭的背影走远,稍微清醒过来的小鹤们忽然意识到:这位顾大人好像也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没有成亲的年轻女子啊……去莲香阁,合适吗? “这位顾大人,可真是个人物。”不知道是谁,低低地感慨了一句。 控鹤司中不乏英才,破案抓人的大人多的是,不过像顾昭这样,一边破案一边带着大家发财的大人可不多。 就像是这次抓东昊刺客,都能顺带剿灭反贼营地,让控鹤司上上下下都分到了好处。 …… 告别小鹤们后,顾昭先去见了封酉。 “顾昭见过大人。” 封酉笑着摆手:“快别行礼了,现在你可是与我一样的青衣云鹤了。” 顾昭行完礼才起身,真诚地说道:“不管什么时候,大人在我心里位置,都是一样的。” 封酉让她坐下:“怎么,升职也不高兴,是在宫里遇到了什么事?” 顾昭叹了口气:“总之,得罪了陛下和太子殿下,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封酉看了看她的表情,确定顾昭不是开玩笑。 他铜褐色的脸上并未出现什么恐惧和紧张,只是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得罪了陛下和太子,居然还能升职?你这是怎么个得罪法?” 顾昭诧异地看着他:“大人,你不担心?” 封酉神色平淡:“你怕吗?” “我个人荣辱倒是无所谓,我只是怕整个控鹤司受到我的连累,刚刚复兴没多久,就被陛下冷落打压。” 顾昭如今的力量,和控鹤司息息相关。 如果控鹤司再次沉寂,顾昭就和一个手无寸铁的路人没有什么区别。 归根到底,还是她自己羽翼未丰。 封酉扯了扯嘴角:“顾昭,你可太小看我控鹤司了。” 他冷笑起来:“从先帝驭龙宾天,到现在将近二十年,控鹤司蛰伏不动,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力量,而是因为我们在等。” “等一个机会,一飞冲天。” “要是没有这个心气,这十六七年里,在朝廷冷待,官员仇视的情况下,控鹤司上下数千人怎么还从未有人叛逃?” 封酉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椅子扶手:“陛下现在用我们,是不得不用。既然控鹤司已经展翅飞起,就没有人能再将我们压到尘埃里!” 他抬起眼睛,看着顾昭笑:“包括陛下。” 顾昭震惊到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大人,您这么说,紫鹤大人知道吗?” 封酉哈哈大笑:“你以为呢?如果只是想要荣华富贵,紫鹤大人何必安静蛰伏十七年!我们又何必收敛爪牙十七年!” 他笑容一收,森然说道:“控鹤司上上下下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重回九霄之日。顾昭,你放心,控鹤司不是那些软骨头,不是什么圣旨就能吓到的。” 顾昭仿佛重新认识了眼前的人,诧异道:“封大人……控鹤司不是皇室鹰犬吗?” 如果不依附皇帝,控鹤司如何立足? “鹰犬?鹰有雄心,犬有敏觉,鹰犬非英主不服!”封酉的眼睛里闪动着冷厉的光芒,“顾昭,武帝之时,控鹤司权势高涨,上下万余人。你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控鹤司只有不到三千人了吗?” 顾昭摇了摇头。 封酉坐直了身子,直视着顾昭,一字一句道:“因为在武帝与东昊最后一次决战中,控鹤司精锐尽出,将东昊最重要的一支伏兵彻底灭杀!” “而我控鹤司精锐六千,也几乎全部葬身沙场!当时的紫鹤大人,冲锋在前,身受重伤。控鹤司因此实力大减。” “六年之后,六王之乱,控鹤司又遭到大面积暗杀,才不得不选择蛰伏。紫鹤大人选择退隐,控鹤司一口气沉寂十七年,直到今天。” “这十七年里,控鹤司真的没有重振的机会吗?大错特错!只是我们不愿意臣服而已!” “遇到英主,控鹤司可以赴汤蹈火、舍生取义。不遇明主,控鹤司宁愿沉默蛰伏,等待时机。” 顾昭听的下巴都差点合不上了,封酉这番话完全颠覆了她心中对控鹤司的认知。 难道控鹤司心怀二意,从未臣服于守正帝? 那他们选择这个时机“重新崛起”,岂不是意味着他们看到了守正帝的穷途末路? “为什么?”顾昭满眼都是疑惑,“为什么你们认定……他不是明主?” 第122章 早知道是你,我就早来了 “为什么?” 封酉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仅仅因为当初六王之乱时,前任紫鹤大人曾经阻止他偷袭上京,在他称帝后,他就设下圈套,谋害前任紫鹤大人,这样的君主会是明主吗?” “不顾前任紫鹤大人曾经追随武帝,立下赫赫战功的事实,他却采用卑劣手段,引诱紫鹤大人的儿子出卖紫鹤大人,逼得紫鹤大人不得不退隐山林,这样的君主会是英主吗?” 顾昭初次听闻这些秘密,对守正帝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印象变得更差了。 “原来如此。既然控鹤司有自己的计划,那我就放心了。不过,现在我在他们眼中还有利用价值,想必就算是惩罚,也不过是敲打一番,以此想要让我妥协罢了,不会有大碍。” 所以顾昭并不畏惧,因为事情还有周旋的余地。 “你心里有数就行,记住,控鹤司是你的后盾,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就来找我。”封酉恢复了平常的表情,“不要以为控鹤司真的是谁的鹰犬,不分黑白是非,随意扑咬。” 顾昭嘿嘿笑了一下,想起了她最关心的问题:“大人,你可知道,为什么陛下突然改变了抓捕礼国公的旨意?” 封酉说:“你不是知道了,礼国公私兵灭门范家后,拿走了一封信和一顶翡翠玉冠吗?应该与这两样东西有关。” 顾昭暗暗沉思,看来在这件事情上,封酉知道的也不比她多。 “关键是,那顶翡翠玉冠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渠道,直接被送到了御前,怕是把那位吓得不轻。”封酉嘲讽道。 顾昭惊讶地问:“礼国公竟然还有这样的能耐?” 难怪太子当时说朝廷身处危局,礼国公又有种种手段时,提到了宫中有一点风吹草动,礼国公都能知道,原来林维康在宫中竟然早就埋下了众多眼线。 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翡翠玉冠放到守正帝面前,就能同样无声无息地拿走守正帝的脑袋。 这样深不可测的林维康,守正帝当然会把他当成最大的敌人,为此不惜暂时放弃尊严,用太子的婚事作为筹码和林维康交易。 只是他们选择顾昭,却是不太聪明。 在世人眼里,顾昭只是礼国公的义女,比庶女还要更远一层。 而在林维康和顾昭这对“父女”心中,早已撕破脸皮,互为敌人——怎么样也起不到牵制他的作用。 —— 顾昭离开了封酉的办公处后,直奔地牢而去,林雪容在地牢中被关押了这么久,也是该提审的时候了。 再看见林雪容的时候,顾昭差点认不出来她。 以前的林雪容,总是一身白衣胜雪,清雅大气,一看就是身份尊贵的千金小姐,和眼前的这团乌漆麻黑的人形相比,根本就没有办法联系到一起。 一看见顾昭,那团漆黑人形就仿佛看见了救星一样,拼命往前扑,“妹妹,妹妹,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 就连声音都变得沙哑干涩,听起来苍老了许多。 只可惜林雪容被关在墙角的栅栏后,只能抓着栏杆哭嚎,完全没有办法靠近顾昭。 她只能用尖长的指甲牢牢扣住结实的铁栏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顾昭挥挥手让狱卒出去,待房门关上后,她才走到栅栏前,轻啧了两声:“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林雪容听后气得直咬牙,她怎么变成这样,顾昭不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定是控鹤司弄错了。”林雪容啜泣道,一开始她确实这么想的,但是过了这么久,根本没有人问她来历,还把她关在地牢最深处,不让她跟任何人接触,经过反复思索,她终于想明白了,这根本就是顾昭的阴谋! 顾昭早就知道自己在马车里,还故意装作不知情,看着自己出丑! 可是人在矮檐下,纵使林雪容心中有再多的恨意,此刻也只能强忍着。 “妹妹你帮帮我,让我出去吧。” 林雪容被关了这么久,已经崩溃了,现在为了出去,别说是说好话求人,就是让她跪地磕头,她也毫不犹豫。 两人之间只隔着栅栏,顾昭稍一走动,就闻见了林雪容身上传来的浓烈的臭气,立刻捂住了鼻子。 林雪容察觉到她的举动,顿时又羞又窘。 她在这里连喝水都不能保障,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哪里还有可能洗澡?再加上这地方又脏乱的很,那味道就发酵了。 刚开始她很不习惯,但是到了后来,只要能活着,她什么都可以忍受! 顾昭打开门,叫人过来,吩咐道:“抬水来,给她洗个澡,再拿点干净衣服。” 狱卒皱着眉头看向乞丐一样的林雪容,嫌弃溢于言表,又对着顾昭连连点头哈腰:“顾大人放心,马上就来。” 林雪容欣喜异常,顾昭既然出现了,又给她洗澡换衣,显然是她对顾昭还有用处。 可是另一边又忍不住嫉恨,这个顾昭如今倒是越来越威风了,而她自己却成了顾昭的阶下囚。 要是顾昭知道了她们两个人的真实身份,只怕是当场就要打死她来报仇!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态,林雪容洗了澡换了衣服,身上总算变得干干净净的,有了女孩子的模样。 只是和以前相比,她瘦了很多,脸颊上的肉都没有了,手指如细柴般,双眼还塌陷着。 看起来不像是尊贵的礼国公家嫡长女,倒更像是街头乞讨的小乞丐。 顾昭也没有再把她关在栅栏后,而是让人搬了两把椅子,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 林雪容紧张地搓了搓手指,瞧着顾昭肃穆的面孔,暗暗担心,不知道她要怎么对待自己。 “你怎么会在控鹤司地牢里?”顾昭一脸不解,“礼国公府说,因为国公夫人身体有恙,所以大小姐去了静云寺为母亲祈福。” “之前下面人禀报说,地牢中有个女犯一直自称是林大小姐,我还以为是遇到疯子或者骗子了,根本就没想到真的是你。” 林雪容满脑子的想法,一下子被顾昭透露的这个消息打乱了。 她以为礼国公夫妻一直在想办法营救自己,谁知道他们竟然选择了放弃?这不就是等于要让她默默无闻地死在控鹤司地牢中吗? 顾昭一脸怜悯地拿起了林雪容枯瘦的手:“你看看,都瘦成这个样子了。要是早知道真的是你,我就早来了。” 【林维康和张婉果然靠不住!知道我能当太子妃的时候,他们就舍弃亲女儿来捧着我,发现我进了控鹤司,出去也没用处后,就果断把我给抛弃了!这对狗男女!】 【枉费了这七年来我为礼国公府付出的一切,我就不应该把那些书中的秘密告诉林维康,更不应该帮张婉这个怨妇巩固她的地位。就应该让他们和书里一样,让林维康休了张婉,让张婉凄凉而死!】 【顾昭,你假惺惺地装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都是你故意安排的吗?】 林雪容一连串的咒骂,在顾昭脑海中汹涌而来。 第123章 心结解开 顾昭没有兴趣多听林雪容的愤怒,便引导她道:“林雪容,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 “我第一天进入国公府,你就把我当成敌人一样对待,礼国公不过是给我一个见面礼,你就非要想办法哄到你手中,这是为何?” 林雪容瘦瘦的脸上紧张起来,生怕顾昭跟她翻旧账。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是我心眼小,害怕你抢去了父亲母亲的宠爱,现在我知道错了。要是你还不高兴,我愿意向你赔罪。” 【唉,难道女主真的有光环吗?明明我早就知道剧情的发展,用尽全力想要杀了女主,拆散官配。结果却是女主一转头去了什么控鹤司,当了大官,反而是我被关进地牢。怎么看我都成了反派女配了啊。】 【反派女配的下场要多惨有多惨,我可不想像她们一样!】 顾昭再次听见“官配”这个词,心中若有所思。 林雪容想要起身向她行礼认错,却被顾昭抓着手拉住了:“不必,你只要解答我的问题就行。” “我再问一次,为什么你从第一次见到我,就对我有这么强烈的敌意。” 林雪容强忍着心中不舒服,陪笑解释:“妹妹,这全都是误会。我对你从来没有敌意,只有喜欢。可能是我有时候言语不当,但我真的是把你当妹妹看待的。” “你看,后来我不就带你去玉崇山参加太子的赏梅宴了吗?不是介绍了很多朋友给你认识吗?” 【我一来到国公府,就派了奶娘家的哥哥去江南,找到那对夫妻,让他们杀了你,可惜没有成功,还是让你来了上京!】 【好在那天在玉崇山,太子见了你,也没有一见钟情。可见书中的情节不是不能改变。太子和顾昭这对官配夫妻,也不是一定会在一起!】 【只要让我出去,我肯定会吸取教训,再也不会这样轻举妄动了!】 顾昭手一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官配”。 原来在林雪容的心中,她和太子都是书中的人物吗?而且还是书中定下的夫妻! 难怪林雪容这么想要除掉她,原来林雪容从她这里抢走的,不仅仅是礼国公嫡长女的身份,还有太子妃这个未来! 林雪容也真是个人物,对她一次次下了毒手,恨不得让她立刻消失。当着她的面,居然还能这样面不改色地撒谎,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 这样的心机城府,又对所谓书中的情节了如指掌,难怪上辈子她根本不是林雪容的对手,被林雪容从头到尾算计摆布! 而且,直到现在,林雪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悔过,满脑子想的仍然是如何翻身报复她。 这样的林雪容,顾昭觉得,不管怎么处置她,都绝不为过! “说起太子,今日陛下宣我进宫,我也遇到了太子殿下。” 听见顾昭这句话,林雪容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太子殿下?他,是不是问起我了?” 【我从十岁到了这里,就开始刷太子的好感度,不管怎么说,就算我不能当太子妃,总也算得上是他的青梅白月光吧?】 【他这么久没有见到我,一定会想念我的。】 顾昭脸上挂着微笑:“他问我,是否认为他应该继续保持与礼国公府的联姻关系。” 林雪容一时怔住,“为什么会问‘你’?” 顾昭只笑着不说话,眼里的意思很清楚。 林雪容好一会儿才想明白顾昭的意思,她猛地跳起来,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 但是接着,她又‘哎哟’一声摔回椅子上。 她被关押了太久,吃不饱喝不足,身体极度虚弱,根本没有力气。刚才动作一大,直接就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稳。 “不!他,他怎么会问‘你’!”林雪容根本就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拼了命的尖叫。 【难道太子想选择顾昭作为联姻对象?然后和书里写的一样,先婚后爱,最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就是剧情的力量吗?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是要把男女主凑到一起?】 【不,不行,绝对不行!要是这样的话,我这么多年的付出又算是什么?】 林雪容反手紧紧抓住顾昭,双眸涌出恨意:“凭什么?凭什么?我拼命去争取的,你伸伸手就能得到?” 尽管林雪容已经没有太大力气,但是她的指甲太久没有修剪,抓在顾昭手上,仍旧让顾昭感到不舒服。 她一根一根的掰开林雪容的手指:“是吗?你拼命去争取的,就该是你的东西吗?” 林雪容悚然一惊,眼睛瞪大,看着顾昭。 【顾昭都知道了?她知道是我占据了她的身份,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她是不是要杀我?】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她就算是杀了我,也没有人知道!】 【或者,她只要还把我关在地牢里,让我自生自灭就够了……】 “顾昭,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林雪容忽然意识到了死亡的恐惧,不再考虑什么礼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扑通一声跪在了顾昭面前,求饶道:“我以前做的不对,我该死,你饶了我,放我出去,我愿意隐姓埋名,远离上京,从此再也不出现在北安贵族圈中,让林雪容这个名字从此彻底消失,对你没有任何威胁。” “求你了,求你了。”林雪容一边说,一边砰砰砰地磕头,涕泪横流。 什么官配,什么太子,去他的狗男人吧,荣华富贵固然好,但她要命啊! 顾昭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在自己面前连连磕头的林雪容。 眼前这个狼狈枯瘦的女子,还是大名鼎鼎的上京四姝之首林大小姐吗? 上辈子,林雪容是何等的高高在上,把她的人生玩弄于股掌之中! 前世在她的心里,林雪容美丽强大,就像是一座高山,挡在她面前,无法翻越。 她用尽全力,为他们付出所有,可是她的夫君、她的父母眼里心里仍旧只有林雪容。 现在的林雪容,宛如一只丧家之犬! 顾昭心中的某个心结豁然解开。她感觉到全身轻松,仿佛挣脱了沉重的枷锁。 “林雪容,你想要出去是吧?那就向我证明你的价值。把你知道的东西,全都说出来吧。” 第124章 叫我的名字都是对我的侮辱 顾昭刚走出控鹤司,就被人迎面拦住。 “阿昭……” 顾昭一看见这张脸,表情瞬间就变了,变得冷冰冰的:“郡王,咱们不熟,请叫我顾昭,或者顾大人。” 原来竟是多日不见动静的信阳郡王秦佑谨。 这些日子,信阳郡王府大门紧闭,只有两次人牙子上门,说是信阳郡王整肃王府,将一些不安分的下人或发卖,或打死。 其余时间,这位原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十皇子都安安静静的很,就连三月三都不曾出门。 今天却突然出现在控鹤司门外,来堵顾昭。 “阿昭……顾大人,可否移步一叙?”秦佑谨贪婪地望着顾昭的脸,却只让顾昭觉得恶心。 想起刚刚听林雪容说起的那些书中剧情,这个原本与她毫无关系的男人,竟然在人力推动之下,成了她上辈子的劫数,顾昭就更加不想看见这张脸。 顾昭冷漠地说:“若有公事,请信阳郡王入控鹤司商谈。” 秦佑谨英俊的脸上浮上伤感:“阿昭……顾大人,你不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顾昭沉下了脸:“看来信阳郡王是没有什么公事,那么恕我不能奉陪了。” 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秦佑谨急忙追上,伸手就去抓顾昭的衣袖。 顾昭早有防备,顺着他的力道,把他往前一甩。秦佑谨没注意,一个踉跄,直接摔了个狗啃屎。 跟在秦佑谨身后的太监上前把他搀扶起来时,顾昭已经被小鹤们簇拥着,骑马离开了。 秦佑谨捂着屁股,咬了咬牙:“走,跟上!” 马车紧跟在顾昭身后,顾昭往后一看,眉头皱起。 她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对着秦佑谨的马车道:“信阳郡王,你尾随本官,可是有何指教?” 刚才看见顾昭摔了秦佑谨一跤,秦佑谨的贴身太监本来就不服气,这会儿就冷笑着回答:“顾大人您这话说得可就有点霸道了,这大路也不是您家的,怎么就是尾随您了?难道只能您走,我们王爷不能走吗?” 顾昭不怒反笑,举起手往后摆了摆,带着小鹤们站在路边,让出了道路中央:“言之有理,看来是我误会郡王了。那就请郡王先走吧。” 秦佑谨在车厢里敲了敲,车缓缓停下,秦佑谨一跳下了车:“顾大人,下人无礼,你不要见怪。确实是我跟着你,因为我有事要跟你说。” “还是那句话,公事请入控鹤司。”顾昭在马上俯视着秦佑谨,语气冷淡。 秦佑谨抬头看着顾昭。 上辈子他嫌弃顾昭古板强硬,没有情趣,现在才知道,顾昭是忠贞坚定,品行高洁。 林雪容的花言巧语,不过是为了利用他,把他当成踏板,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罢了。 这世间,唯一一个愿意无条件忠诚爱戴他的,只有顾昭。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把顾昭娶进家门,否则他重活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阿……顾大人,确实是有一件重要的公事,不过只能对你一个人说。”秦佑谨看着顾昭陌生冰冷的眼神,心中隐隐作痛。 顾昭皱了皱眉:“公事为何只能对我一个人说?” 秦佑谨往前走了几步:“此事涉及皇室机密,又与顾大人有关。还请顾大人抛下芥蒂,容我为大人细细讲述。” 顾昭冷眼看了秦佑谨一会儿:“希望郡王不是戏弄我。” “绝对不会。我就是骗谁,都不会舍得骗你的。”秦佑谨低声下气地说。 虽然这里已经距离顾昭的家很近了,但是顾昭却不愿意将秦佑谨带入自己的家门。 她骑着马在前,秦佑谨坐着马车在后,二人来到了一座酒楼中。 他们叫了一个包间,屏退左右。 空旷的房间内,此刻就剩下两个人。 “郡王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顾昭看着秦佑谨那故作深情的眼神就反感。 她今天从早上入宫,到现在已经一天了,短短一天的时间里,经历了别人可能一生都不会经历的起伏,顾昭心中沉重疲惫,完全没有与秦佑谨敷衍周旋的兴趣。 如果不是考虑到秦佑谨也是重活一次的人,可能真的知道什么秘密,她根本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与他单独相处。 就在此时,一队黑甲骑兵在酒楼门口停了下来。 为首骑士身材高大,气势凶猛,尤其是脸上的狰狞鬼面恐怖骇人,让人不敢直视。 伙计站在门口,吓得双腿颤抖,说话都说不清楚。 上京人哪个不知道这位是什么身份! “厉王”杀人如麻,名声恐怖,来到他们酒楼是要杀谁? “信阳郡王和顾大人在哪个房间?”跟在鬼面励王身后的亲兵低声询问。 “在,在二楼……”掌柜的不得不亲自出面,忍着恐惧回答。 “带路。”亲兵一句命令,掌柜的连忙引着他们上了二楼。 鬼面骑士径直从僵硬成雕像一样的伙计身边走过,玄色红底的披风卷起,蹭到了伙计的脸。 伙计吓得顿时跪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亲兵选了顾昭和秦佑谨隔壁的房间,挥手示意掌柜的退下,又丢给了他一锭银子。 秦行烈坐在座位上,生冷的像一座冰山,隔着面具,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江原低声开导他:“王爷,顾大人今天是奉旨入宫,下午在控鹤司处理公务。刚才属下亲眼看见,顾大人本来是要回家的,却被信阳郡王纠缠不休,说是有公事,走到半路硬是被人缠着带到这里来的。” 秦行烈举起手,示意他安静。 “阿昭……”秦佑谨见房间里只有他和顾昭两个,便放柔了声音,准备先说一说自己对顾昭的思念。 女子毕竟是女子,难免向往深情无悔,上辈子顾昭一直想要他这样的回报,这一次他决定满足她的愿望。 顾昭的脸色却瞬间黑了下来:“信阳郡王,请你自重!” “我对你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像你这样无能自私,道德败坏的男人,叫我的名字都是对我的侮辱!” “我不知道是谁给了你敢这么称呼本官的底气,但我劝你最好注意分寸。我心目中的好男儿,就应当是励王殿下那样纵横战场,为国杀敌的英雄。而不是你这种享受别人的保护,舔着脸风花雪月的懦弱小人!” “你要是没有公事要说,我就走了!” 秦佑谨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心中不由羞恼。 顾昭这番话太不给人留面子,简直是照着他的脸扇耳光。 上辈子要不是她这种油盐不进的性格,他又怎么会被林雪容的温言软语欺骗,弄得江山易主? “顾大人,你不要总是拿秦行烈来压我,我虽然不成器,却也是父皇的儿子,总有继承大统的希望。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先帝之子,这辈子都不可能登上九五之位!” “等到有一天,我坐到那个位子上,什么厉王不厉王,还不是要对我俯首称臣?” 一道沙哑的男声突然从门口传来:“噢?是吗?我倒还不知道,侄儿你还有如此志向。” 第125章 本王今天要教训一下侄子 顾昭和秦佑谨同时抬起头来,就看见包间房门被人用力推开,一具伟岸身躯几乎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背着光,那张狰狞鬼面明暗交错,竟然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励王! 秦行烈! 两人心中几乎同时跳出一个念头。 “本王好像听见,有人想要本王对他俯首称臣?” 随着秦行烈前进的步伐,恶鬼面具在光影交错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形状,秦佑谨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全身颤抖。 “十九叔,你,你也在啊。”秦佑谨吓得说话都结巴了,“这,这只是个,误会,误会。” 笃,笃,笃。 厚底皮靴踩在包间木地板上的声音,似乎每一下都敲打在秦佑谨的心房,让他的心脏跟着悸动、瑟缩。 “你是想说,本王耳朵出了问题?” 秦行烈身后的亲兵上前为他拉出座椅,他安然入座,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手臂放在桌面上,整个人显的恣意妄为。 他深邃的黑瞳犹如地狱恶鬼,直视着秦佑谨,等着他的回答。 秦佑谨的眼睛根本就不敢往那张恶鬼面具上看,只能低着头:“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 他习惯性地把目光投向了顾昭。 上辈子遇到这种尴尬无措的场合,顾昭都会主动出声,为他找到台阶的。 而顾昭此刻形如木雕,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刚才她说的话肯定也被励王听见了!虽然是赞美,但是也同样尴尬。 面对尴尬,顾昭有秘诀,那就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秦行烈转头,看着顾昭装呆的小模样,面具下的嘴角忍不住翘起,但是很快就又抿成了一条直线。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秦佑谨现在处境不佳,谁知道他会不会狗急跳墙,对顾昭做出什么卑劣之举? 顾昭竟然和他单独相处,实在是太不谨慎了。 “原来顾大人也在。” 顾昭低着头,眨了眨眼睛,莫名地觉得这个沙哑声音里,“顾大人”三个字的发音有些意味深长。 肯定是她的错觉。 对,没错。 “顾昭见过励王殿下。”都被人点名了,顾昭就不能继续装聋作哑,假装不存在,只能起身行礼。 秦行烈盯着她问,语气带着一丝探究:“顾大人与本王的这个侄子,似乎私交不错?” “没有。我和郡王不熟,只是郡王说,他有公事要和我说,我才跟着他来了这里。”顾昭坚决和秦佑谨划清界限。 秦佑谨眼神中闪过黯然,哪怕很清楚顾昭不是上辈子那个一心为了自己的王妃了,他心中仍旧觉得痛楚。 秦行烈转头又去质问秦佑谨:“老十啊,本王倒是不知道,你的公事哪里与本王有关。何不说出来,让本王也听听?” “这个,十九叔,这件事情涉及到顾大人的声誉,那个,那个好像不太合适……”秦佑谨鼓起勇气想要拒绝。 秦行烈冷笑了一声:“那就请你解释一下,你的公事,顾大人的声誉,为何会涉及到本王向你俯首称臣吧。” 秦佑谨哑口无言。 他只是说出了上辈子真实发生的事,谁知道励王竟会出现在这里,还正好听到了。 “看来本王的话没有什么用了?”秦行烈大掌一伸,“拿马鞭来,本王今天要教训一下侄子!” 江原立刻双手递上马鞭。 秦佑谨被吓得猛地站起来,凳子都被带翻了。 秦行烈毫不犹豫,眼带厉色,“啪”的一鞭子就抽到了秦佑谨身上! “啊!十九叔!” 秦行烈无视,继续狠劲地甩下鞭子,“啪!” 男子汉若是追求心上人,自有千万种办法,但最不该用的就是那些下流手段! 先是上元节污人清誉,逼人同意,本就该打。 现在还纠缠不休,无所不用其极,更加欠揍! “啪!” 秦行烈凌厉的三鞭子下去,把秦佑谨身上的春衫都抽得碎裂开,血红的印记立刻狰狞遍布在他的肌肤。 秦佑谨疼得大叫起来,明明想躲,可是那鞭子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不管他怎么躲,仍旧狠狠落在他身上。 明明只是三鞭子,秦佑谨却感觉全身上下都在疼,疼到了骨髓里,疼得经脉都在抽搐。 他的脑子里完全没有别的念头,只有疼痛和恐惧。 前世的血腥画面浮现在他眼前,他又吓又疼地躺在地上不停翻滚,疯狂嚎叫。 这一幕,让秦行烈、顾昭和亲兵们看的都瞠目结舌。 只抽了他三下而已,怎么他的样子看着却像撞鬼了似的。 “不是吓疯了吧?”顾昭想起了前世秦佑谨就很怕这个叔叔,嘴里嘀咕了一句。 秦行烈皱起了眉头,俯身揪着秦佑谨的衣领,一把把他提了起来。 “既然疯了,不如干脆杀了,免得替皇室丢脸!” 秦行烈语气冷酷:“拿本王的斩马刀来!” 话音未落,被他提在手里、只能脚尖点地的秦佑谨就拼命挣扎起来:“别,别杀我!我没疯!” “我没疯,咳咳咳……放开我,求你。我错了,饶了我吧……” 秦佑谨每次做噩梦,都会梦见戴着恶鬼面具的“厉王”杀光了所有敌人之后,一回头发现了他,毫不犹豫地向他冲过来,要把他也杀掉。 现在这一幕,几乎和他的噩梦重合! 秦佑谨吓得肝胆俱裂,整个人彻底崩溃,除了哀哭求饶之外,什么也想不起来。 看着他不断发作的丑态,不管是顾昭,还是秦行烈和他的亲兵,全都露出不忍目睹的表情。 只是挨了三鞭,怎么就搞得好像遭受了什么酷刑一样? 这也太脆弱太胆小了吧? 江原撇了撇嘴,低声说:“这种软蛋,还做梦让我家王爷臣服?真是脑子被狗吃了吧。” 还敢用这种吹牛来骗他们未来王妃,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另外一个亲兵低声接口:“要是真让这种东西登上皇位,北安也就完了。” 顾昭心中苦涩,上辈子可不就是这样吗? 前面几个皇子同归于尽,皇位还真的就落在了这种东西身上,到最后秦佑谨自己死了不算,还被林雪容夺走了皇权。 至于后来是什么结局,顾昭那时已经死了不知道,但以林雪容和林维康两个自私自利的性子,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秦行烈不屑地随手丢开已经软成一团的秦佑谨,就像是丢弃一堆垃圾。 秦佑谨软倒在地上,只是嗬嗬地喘着粗气。 江原上前,粗暴地把他提起,按在了椅子上。 秦行烈一扭头,看见了面无表情的顾昭,心中一跳。 顾昭本来就以为他是个暴虐残忍的人,现在亲眼看见他这样对待秦佑谨,会不会更这样想他? 他清了清嗓子:“咳咳,顾大人,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顾昭回过神来:“没有,没关系。王爷教训侄儿,这是你们家事,下官在这里多有不便,这就告辞了。” 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秦佑谨卑劣龌龊,秦行烈残暴凶狠,两个秦家人她都不想招惹,还是走为上策。 看出来她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秦行烈的眼睛微微闪动。 还好没有告诉她自己的真正身份。 不过不能继续让她这样误会下去了,否则什么时候他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顾昭面前呢? “上次顾大人借了本王五百人马做事,不知道儿郎们表现如何?可曾令顾大人满意?” 秦行烈这句话一问,顾昭就不好走了。 人家上次帮了大忙,她连句感谢都没有呢。 第126章 你跟林雪容都是一样的! 之前在玉崇山,秦行烈主动把五百求死军借给顾昭,帮她封锁玉崇山。 当时顾昭心中有很多顾虑,害怕秦行烈别有用心,害怕求死军黄雀在后。 可是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求死军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兢兢业业地按照她的命令做事,就算是看见她的人半夜从山中运出大量物品,也没有多问一个字,多做一件事。 按说,在事情完结之后,顾昭是应该亲自上门拜见秦行烈,向求死军致谢的。 “求死军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不愧为北安精锐。”顾昭看了江原一眼,“江将军也非常配合,帮助下官攻入私兵营地,抓获了大量私兵,立下首功。” 江原咧着嘴巴笑。 有了王妃这句话,王爷怎么也得给他点好处。 王爷收藏的武器里,那把鬼头刀,他可是眼馋了许久,这次能不能拿到手? 顾昭认真地向着秦行烈行了个礼:“下官还未曾向王爷道谢,实在是失礼了。” 秦行烈点了点头,示意顾昭坐下:“顾大人不必客气,这是本王应尽的职责。毕竟秦家人并不全都是像秦佑谨这样无才无德的废物。” 江原马上闭紧了嘴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回头被自家王爷秋后算账。 王爷这简直就是在说:你看看我,我就很优秀,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秦家人。 顾昭的笑容有些尴尬:“王爷言重了,皇室英才辈出,就算是信阳郡王,也是……一表人材,相貌堂堂……” 秦佑谨刚刚清醒过来,就听见了这句话。 开始还以为是顾昭对他的夸奖,嘴巴还没咧开,他突然想明白了——“就算是”他,是什么意思? 顾昭是说,在皇室子弟当中,他秦佑谨最差劲是吧? 而且,除了一张脸,就一无是处? 秦行烈的眼睛带上了一丝笑意:“噢?那顾大人觉得,皇室众多子弟当中,哪位最为杰出优秀?” 顾昭连忙摆手:“皇室子弟血脉尊贵,天赋出众,超出凡俗,又岂是下官能够点评的?” 开玩笑,这是送命题吧?不管答案是什么,都要得罪一部分人。 现在皇帝和太子正看她不顺眼,顾昭可不敢往他们手里送把柄。 这位王爷看不出来还这么腹黑! 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秦行烈这才发现,自己这个问题很容易让顾昭误解。 他顿了一下,决定单刀直入:“本王听说,顾大人可能成为太子妃?” 顾昭愕然,这才发生多久的事情,怎么秦行烈就知道了? 皇宫真的已经被各路眼线渗透成了筛子吗? 秦行烈淡淡地说道:“太子英才俊拔,容貌出众,身份尊贵,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知道顾大人是怎么想的,是否答应了太子殿下?” 这个问题已经折磨了秦行烈一整天。 虽然从理智上来说,他相信顾昭不是那种贪图富贵的人,而且顾昭也说过,她根本就不想成亲,对所有秦家人都没有好感。 可是这个世界上,如果所有事情都能用理智控制和解决,早就没有什么争端了。 他在家里等顾昭,顾昭却始终没有回家。 秦行烈这才忍不住带着人出来找她。 要是打仗的时候他这么沉不住气,早就大败奔逃了——秦行烈在心中叹了口气,事实上,他已经败给了顾昭啊。 顾昭还没有回答,地上的秦佑谨就忍不住抢先开口了:“阿昭……” “刷”,两道凌厉的目光瞬间甩过来,在顾昭和秦行烈的逼视中,秦佑谨只能讪讪改口:“顾大人,你可别犯傻,千万不能答应太子啊。” 顾昭瞬间恢复冷漠的表情:“郡王,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我,怎么与我无关?”秦佑谨想说什么,可是看了看秦行烈,又没有说出来,“总之,你别看太子如今风光,过不了多久就不一样了。不信你等一等,等个半年就知道了。” 呵,顾昭明白了。 原来他心里还是相信太子会出事,还想着像上辈子那样,几个哥哥互相残杀,然后皇位从天而降落到他的头上? 想当皇帝没有错,没有哪个皇子不想当皇帝的。 可是像秦佑谨这样不付诸行动,一心只想着等天上掉馅饼的,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一国之君,掌控天下万民的命运? 顾昭是越发的厌恶秦佑谨了。 “看来郡王是有什么机密,和太子有关?这就是郡王之前所说的公事对吧?”顾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下官会记录下来禀告上峰,收入控鹤司档案之中的。” 秦佑谨吓得赶忙阻止:“顾大人,你可不能这么做!” 上次就因为他在遇仙楼被迷香影响,说了太子会死他会成为未来皇帝的话,被审查了许久。 最后还是因为他太弱小构不成威胁,才会只是被训斥一顿后就放了出来。 要是这次同样的话再次被皇帝知道,肯定就没有上回那么容易过关了。 “我,我告诉你这些,完全是为了你好,不想让你跳进火坑。你要是说出去,我可就惨了。” 顾昭诧异地问:“太子是你的亲哥哥,你既然知道他有危险,不应该去提醒他吗?为什么要隐瞒不报?反而来告诉我?而且还不能记录在档?” 秦佑谨目光闪烁:“当然是因为我觉得顾大人你更重要了。” “不,我看你是觉得,太子殿下出了事,你才会有机会问鼎九五!”顾昭冷冷地说,“不过,你能够不顾君臣手足之情,我却不能知情不报。” “我会如实向控鹤司汇报,让他们把这个情况告知太子殿下。” “不行!”秦佑谨大叫起来,“你就是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的!反而会把我害了!” 顾昭皱眉:“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这些不过是你的借口,想要坐山观虎斗,然后左手渔翁之利的借口罢了。” “你就是看上了太子,对不对?”秦佑谨气急败坏,口不择言,“想要出卖我来讨好太子,好早点当上太子妃,得到荣华富贵!” “你跟林雪容都是一样的!” 面对歇斯底里的秦佑谨,顾昭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你无才无德,太子素有贤名;你无关大局,太子身系天下安危;你庸碌无能,太子能力出众。” “不管怎么比,太子都比你重要的多。” “舍弃你来保护太子,不是非常理所当然的选择吗?” “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当初秦佑谨本人还不是舍弃了她这个发妻原配,选择了他觉得更有价值的林雪容? 顾昭就是要故意这么说,她也要让秦佑谨体会一下这种被人视为敝履的痛苦! 果然,秦佑谨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用颤抖的手指着顾昭:“你,你,你这个贱人!” 顾昭脸色一沉,猛然起身,一把揪住秦佑谨的头发,一个耳光就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响亮之极! 感受着心中无比畅快的情绪,顾昭厉声呵斥起来: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侮辱我?我是堂堂朝廷命官,为了保护储君安危,尽职尽责,你就算是皇子,也没有资格辱骂朝臣!” 第127章 不要?拒绝?不要拒绝? 秦佑谨被这一耳光打蒙了,他根本无法相信,顾昭会打他。 他的阿昭从来都对他很忠诚,哪怕是知道他始终没有忘记过林雪容,仍旧殚精竭虑,为他筹集物资,招揽人才,怎么会打他? 他捂着脸,双眼失神,不可置信地望着顾昭:“阿昭,你变了。” 秦佑谨的眼睛里全都是失望,仿佛顾昭真的做了什么背叛他的事情一样。 顾昭甩开手,向后退了几步,一脸嫌弃,拿起桌子上备好的布巾用力擦拭着手指。 “信阳郡王,请你不要总是说这样令人误会的话。下官与你,从来就没有什么交往,更扯不上什么变不变的事情。” 顾昭一根根用力擦着手指,仿佛刚才打的那一耳光,让她的手沾上了什么污秽一样。 “你明知道我们两个就是陌生人,却频频说出这样暧昧的话,不就是想让世人误会,让我找不到合适的姻缘,只能将就跟你凑一对吗?” “我现在正式告诉你,就算是这个世界只剩下你一个男人,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更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要是你继续纠缠不清,我就不止会打你一巴掌,还有可能让你付出更大的代价,包括你的性命。” 顾昭把擦完手的布巾随手一丢,嘴角带着冷笑:“不要忽视控鹤司一名青衣云鹤的警告。相信我,弄死你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秦佑谨捂着脸一动不动,眼前的顾昭如此陌生,而且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机也如此浓烈真实。 这和他记忆中的顾昭完全不同,和他想象中的画面也完全不同。 这个世界,真的和他上辈子差别太多了! “啪,啪,啪。” 掌声一下下响起,唤醒了正在用眼神杀死秦佑谨的顾昭。 她回过头,看着坐在椅子上,一下下拍着手的秦行烈。 透过那张狰狞的恶鬼面具,顾昭再次看见了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没有怒意,没有暴虐,倒是似乎在笑? 顾昭无法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当着这位煞神的面打了皇子,要是追究,她总逃不过一个不敬宗室、以下犯上的罪名。 可是顾昭刚才这么做,一方面是确实被秦佑谨恶心得无法忍受,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在这位面前和秦佑谨做一个切割。 她可不想让这样重量级的贵人形成一个固有印象,将自己和秦佑谨绑在一起。 她在赌,赌励王对她有一丝丝好印象,否则他不会主动借出求死军来帮她。 现在看来,好像,大概,也许没有赌错? “干得漂亮。”面具后传出沙哑的声音,“对付这样不知廉耻的人,就应该让他恐惧。” “以后他才不敢再纠缠你。” 秦佑谨看看顾昭,再看看秦行烈,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对自己充满了恶意。 他只是想要和自己的妻子重归于好,只是想要拿到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什么会被打了又打? 身上火辣辣的疼,脸上也同样热辣辣的。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为什么非要动手?”秦佑谨委屈地问,“把我打成这个样子,我还怎么出门见人?” 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秦行烈仍旧关注着刚才那个问题:“顾大人,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否答应了太子提出的要求。” 顾昭不知道他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虽然现在看来,秦行烈对她的观感好像还不错,但是顾昭不会忘记,这位是被人称为“厉王”,杀人不眨眼的存在。 她谨慎地回答:“事涉重大,下官需要时间考虑。” 秦行烈静静地注视着她,房间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江原站在秦行烈背后,努力地对着顾昭挤眉弄眼。 王爷想听的不是这个! 顾大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你赶快说,你看不上太子,家里正养着一个最心爱的男人,什么事儿都没了! 顾昭看见了江原拼命眨动的眼睛,和不断张合似乎在传达什么信息的嘴巴,意识到江原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她仔细观察江原的嘴型。 【不要?】 【不要什么?】 江原看她的表情,显然是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赶忙换了两个字。 顾昭皱起了眉毛,再次解读江原的意思。 【拒绝?】 【不要拒绝?】 顾昭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不让她拒绝太子? 励王是来给太子撑腰的? 难怪他会把想要挖太子墙角的秦佑谨抽得满身伤痕,血色都渗透衣衫了。 如果她现在明确表达出拒绝太子要求的意思,他会不会也用这种粗暴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呢? 顾昭越想越没底,心里发寒。 但是她的本心根本不想妥协,不想和太子这样的政治生物,一起堕入那种脏污扭曲的深渊。 咬了咬牙,顾昭用最大的忍耐力控制着自己,对秦行烈拱了拱手:“太子殿下姿容俊美,才华出众,身份尊贵,品德卓越,下官自然是十分仰慕的。” “只是婚姻大事,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下官自己就能决定。等下官与父母商议之后,自然会回复太子殿下的。” “还请王爷放心,这件事情下官肯定会处理好。” 顾昭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现在能蒙混过关,回头怎么处理那就是她的事情了。 就算是励王也管不着! 秦行烈面具下的脸色一点点黑了下来。 顾昭夸赞太子的那几句话,实在太过刺耳。 她这样认真地说着要回去禀报父母,难道不知道礼国公夫妻是什么样的人吗? 就算是顾昭不愿意,礼国公夫妻恐怕都要绑着她送到东宫呢! 江原更是目瞪口呆,觉得好像哪里出了问题。 顾昭看着江原的表情,也觉得好像哪儿不对。 两个人互相看着。 不过江原还没来得及再做什么,秦行烈就从顾昭的眼神方向看出了端倪。 他头也没回,随手捏起碟子里的花生米一丢,就砸在了江原的脸上。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砸中的正好是江原的鼻子。 江原顿时捂住脸,眼泪不能控制地往下淌。 “走吧。”秦行烈意兴阑珊,用理智控制着自己心底翻滚的暴戾,转身离开。 江原无奈地看了顾昭一眼,恨铁不成钢的用力一跺脚,随后追上了励王的脚步。 顾昭用手指搓着自己的下巴,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励王突然失去了兴致? 算了,那种人物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她哪能猜到呢? 好在刚才那一关成功混过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 她也该回家了,元弗应该想她了吧? 第128章 阿昭要一直养着我呀 顾昭从酒楼出来时,秦行烈和他的黑甲骑兵已经不见了踪影。 虽然可能得罪了这位煞神,让顾昭的心情有些沉重,但她还是骑着马去买了元弗最喜欢吃的糕点,才调头回家。 夜幕已经降临,遥遥望见小院门口的灯光,顾昭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把有些僵硬的肌肉揉开,脸上浮现出柔和的微笑。 接下来的日子里,随时可能会有风暴袭来,也许应该提前把元弗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大人回来了。”开门的老仆一声宣告,青儿就蹭蹭蹭地跑了过来。 顾昭让小鹤们散去,下马入内,把手里的糕点交给青儿:“公子今天怎么样?” 青儿跑过来正是要告诉她这件事:“小姐,你今天刚走,公子就说身体不舒服,回屋子睡觉去了。” “公子中午只吃了两口饭,脸色很不好看,我说去请大夫,公子也不让去。” “公子睡觉时也不让我进屋,我好担心啊。” 顾昭心头一紧,连忙加快步伐,向着厢房走去。 还没有走到厢房门口,就看见房门打开,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元弗,你没事吧?” 听着顾昭关切的询问,秦行烈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摇了摇头,比了一个没事的手势。 顾昭嗔怪地说:“你还没吃饭是不是?身体本来就不舒服,不吃饭怎么能行?” 秦行烈往顾昭身边靠了靠,没有说话。 回到家里的顾昭,和在外面的顾昭截然不同。 在酒楼面对秦氏皇族的时候,顾昭彬彬有礼却冷硬疏离。 回到家里见到没有身份的他,就立刻变得温暖柔软,处处关心他的生活起居衣食住行。 要是顾昭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是不是这个温暖柔软的顾昭就会立刻消失? 他不能接受这种可能! 哪怕是想一想,都觉得心中憋闷。 秦行烈伸出手指,抓住了顾昭的衣袖。 顾昭感觉袖子一重,转头就对上了那双明显带着不安的圆眼睛。 那种神情像是山林里的小鹿,感觉到突然逼近的危险,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的无所适从。 顾昭被自己脑补的画面弄得瞬间心软,“等会儿我陪你吃饭,我也饿坏了,要多吃点才行。” 听着顾昭充满温柔的声音,秦行烈的嘴角翘了起来。 看来,顾昭真的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嗯,为了娶妻,调整一下战术还是很有必要的。 炉灶一直没有熄火,就等着主人回来,所有饭菜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好,端上了饭桌。 “这里不用你们俩伺候了,快下去吃饭吧。” 红儿和青儿退出去之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顾昭和秦行烈两个人。 顾昭在小镇长大,并没有什么食不言的习惯。 “今天是因为什么事情心情不好吗?”顾昭看着对面那张精致的脸,确实是有点蔫蔫的,不像平时眼睛里都在发光。 秦行烈默默地抱着碗,把头低了下去,“没什么。” 这显然就是有什么了。 “元弗还跟我见外呢?”顾昭端着自己的碗,挪到了他身边的凳子上,歪着头凑到他眼皮下,“让我看看,这是怎么了?” 清丽柔嫩的脸上是狡黠俏皮的笑容,杏眼乌溜溜的,带着自然而然的亲近。 秦行烈被她的动作和语气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昭满意的坐直了身体,“这就对了嘛,每天高高兴兴的多好。”她给秦行烈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好好吃,好好睡,好好玩,别的都交给我就行。” 秦行烈夹着那块排骨,笑出一口白牙,“你养我?” 顾昭挑眉,“怎么?难道我养不起你?” 秦行烈乖巧点头,“养得起,我只要吃饱就行。” 顾昭笑的甜蜜,“没关系,不但要吃饱,还要穿好,还要每天玩得开心。” “那就说好了,阿昭要一直养着我呀!” 顾昭用力点头,“没问题!” …… 第二天去到控鹤司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顾昭升职的事情。 一路上走来,“恭喜顾大人”的话响个不停。 顾昭也是不断向大家拱手道谢:“晚上还是我请客,莲香阁包场!” 周围一片叫好声。 “顾大人敞亮!” “顾大人豪爽!” “顾大人巾帼不让须眉啊!” 虽然每次顾昭在青楼勾栏请客,都是让沈蔚和齐泗代她出面,但是控鹤司众人并未因此而不满。 不管怎么说,顾昭都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呢。 但是,这个十七岁的姑娘,加入控鹤司不到半年,就已经成为了青衣云鹤。 青衣云鹤已经有资格出镇一省,是控鹤司妥妥的中高层,有资格统率足够的黑衣白鹤和白鹤、小鹤们独当一面。 众多看向顾昭的眼神里,也免不了嫉妒和不平。 顾昭并不在意。 “大人,这是刚刚给你收拾好的公廨。”沈蔚一大早就来了,催着内务给顾昭安排了一座小跨院,带人亲自打扫干净。 顾昭看着整齐干净的院子,满意的点了点头,“沈大哥,辛苦你了。今天晚上,还是要麻烦你跟齐大哥一起,代我招待好大家。” “这都是属下的分内之事。”沈蔚推开门,示意让顾昭入内,“大人你看有什么地方需要增减调整的,尽管吩咐。” 顾昭环顾四周,房间里干净整洁,所有家具文具器具一应俱全。 “这就足够了。我没那么多讲究。” 齐泗带着两名小鹤,抱着高高的案卷走了进来:“大人,这些是你可以挑选的属下,以及最近这段时间咱们控鹤司正在进行的案子。” 顾昭翻着名单,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已经成为了控鹤司的高级官员。 加上昨天封酉跟她推心置腹说的那番话——也许,控鹤司能够成为她发展的基石? 下午,顾昭正在处理公事,房门突然被暴力推开。 沈蔚声音焦急地禀报:“大人,罗挺那边出事了!” 顾昭神情一凛:“怎么回事?和漕运码头仓库有关吗?” 八公宝藏被他们按照正常流程,以行商货物的名义进入码头,存放在了租用的仓库之中。 参与的苦力全都被齐泗送到了皇陵劳作,小鹤们又不知道车中货物是什么,按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聪明人太多,保不准哪一环就被人看破。 顾昭可不想辛苦那么久,结果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所以她安排了可靠的小鹤专门盯着仓库,同时也让罗挺在日常巡逻时多多关照仓库的情况。 但是世间的事情哪有万无一失呢? 第129章 偷袭控鹤司,罪该处死! 顾昭听见罗挺出事了的第一反应,就是她存在仓库的八公宝藏有麻烦了。 “怎么回事?” 沈蔚焦急地说:“刚才跟着罗挺的两个士兵来报信,说罗挺被上司免去了小队长的职务,还被抓了起来!” 顾昭站起了身,面沉如水:“理由呢?” “说是他行为莽撞,挑衅东昊使团,影响两国邦交。”说出这个罪名的时候,沈蔚的脸色也气得通红。 作为一个上京土著,沈蔚的先人有不少都死在了当初东昊入侵之中。 在他们北安百姓朴素的观念里,这是无法洗去的血海深仇。 更不要说刚刚正月十五的时候,东昊军队又偷袭斗川关,杀害了王铁心将军。 旧仇未消,又添新恨! 现在居然听见有本国朝廷官员以这种罪名来处罚自家人,他怎么能不愤怒? 顾昭也冷笑了一声:“罗挺的上司?也就是北城兵马司副使?走,我们去看看。” 自从罗挺追随顾昭之后,就听从她的命令,有意结交更多人脉,布下众多眼线,收集情报为顾昭服务。 北城兵马司很多人都知道,罗挺在控鹤司找到了靠山。 而现在一个小小的副使,竟然敢不把控鹤司放在眼里? 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 顾昭点起了人手,利落翻身上马,率领众人冲出了控鹤司。 就在此时,北城兵马司的院子里,罗挺被人按着跪在地上,脸上身上都是斑斑血迹。 北城兵马司副使麻银手中握着马鞭,又是一鞭子狠狠抽在罗挺身上: “好你个罗挺,可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连友邦使节也敢冒犯,你是安的什么心?” 就在麻银身边,站着四五个打扮装束与北安迥异的男人。 最显眼的地方就是他们和北安人截然不同的发型。 他们的头发几乎全都剃光,只有脑袋左右两侧留着两片铜钱大小的头发,长长的编成辫子,垂在脸颊两边。 这是东昊传统发型。 在他们的腰间,一左一右,插着一长一短两把刀。 而他们每个人的眼神和表情,都充满着野兽一样的凶狠和斗志。 院子里除了他们之外,还站着很多北安的巡街士兵。 他们默默地围观着,即使心中不平,也没有人敢出声。 毕竟他们都只是为了吃饭养家,谁也不敢得罪麻银,免得像罗挺一样,被免去了小队长的职务。说不定还要被打个半死,赶出兵马司。 “我们来北安,带着我王的友谊,希望两国能够成为兄弟,共建繁荣。没想到好好地欣赏着北安文化,竟然会被人挑衅殴打。” “如果这件事情不能得到交代,我们只能遗憾地认为,北安朝廷对于我王伸出的友谊之手并无兴趣,回去将实情禀报我王。” “到时候藤大将军代表的军方势力,必然要挥师南下,那时候玉石俱焚,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看着被打得浑身血迹的罗挺,东昊使团为首的中年男人却仍旧不太满意,用古怪口音说了一大串。 麻银心中暗暗叫苦,他已经冒着被控鹤司记仇的危险,竭尽全力将这次外交争端消弭于无形。 罗挺都被免职,还打成这种样子了,对方还想要怎么样? 难道还想要罗挺的命吗? 那可不行,那也太不给控鹤司面子了。 到时候说不定连他的性命都得赔进去。 麻银赔笑说:“格林奇副使,这次不过是一时的口角冲撞,下官已经将其罢职,接下来就把他关起来严加惩处。这点小事,不应该影响你我两国的友谊才是。” 一个武士打扮的东昊人顿时黑着脸呵斥起来:“你这小官,实在啰嗦!既然你不肯动手,那就让本武士亲自动手,将这个胆敢羞辱我东昊使团的北安人杀死,用他的鲜血洗刷今天的耻辱!” 说着,他就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直奔着罗挺冲了过去。 轰隆隆,脚下的大地震动起来,有经验的人一听就知道是有骑马的队伍正在逼近。 刚刚冲到罗挺面前的东昊武士愣了一下,举在空中的长刀停了下来。 紧接着一声声厉喝响起。 “控鹤司办案,所有人等避让!” 兵马司门前的士兵们不禁让开了去路。 骑兵们翻身下马,如同一阵乌云一般,簇拥着身穿彩鹤服的高挑少女直入门内。 “好气派!” “控鹤司果然威风!” “怎么还有一个姑娘?” “什么姑娘,你是傻了吧?没听说过彩鹤顾大人?” “就是那位抓了很多……那个奸细的顾大人?救了太子的那位?” “那可不是!你没看见她身上那件七彩云鹤的官服吗?那可是陛下亲自赐予的!” “诶,你说,罗队长的靠山是不是就是这位顾大人?” “也许吧,可是这位顾大人能救出来罗队长吗?” “应该没问题吧,顾大人这种身份,肯向东昊使团求情的话,他们肯定也要给顾大人一个面子的。” 顾昭不管一路走过来那些士兵们的窃窃私语,她早已看见了跪在地上血染衣衫的罗挺,更看见了罗挺面前双手举刀面色凶残的东昊武士! 上辈子那些东昊禽兽在北安、上京肆虐的画面,顿时和眼前的一幕重合起来。 顾昭沉着脸命令:“把罗挺带过来!” 齐泗给沈蔚使了个眼色,让他护好顾昭,就大步走了出来。 他单手按着刀柄,挺胸昂头,面色倨傲,几步就走到了罗挺面前。 罗挺原本已经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降临,但是马蹄声响起后,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顾昭和沈蔚众人,顿时让他看到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他看着齐泗,泪水从眼眶中淌下,冲过脸上的伤口,变成了一颗颗红色血泪。 悲愤,委屈,愤怒,仇恨,在这一刻全都涌上了心头。 东昊武士感觉不妙,转头凶狠地问齐泗:“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齐泗素来平淡的脸上也泛起了狠色:“这话该我问你!这是我北安国土,北安衙门,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是东昊使团的人!这个人……”东昊武士用刀指着罗挺,“冒犯我们使团,该死!” 齐泗分毫不让:“北安人是否该死,由北安法律决定,轮不到外族指手画脚!” “混账!”东昊武士暴怒,高举的长刀向着齐泗就砍了下来,“该死!” 齐泗瞬间拔刀,漆黑的鹤翎刀后发先至,当啷一声将长刀架在了空中。 “偷袭控鹤司,罪该处死。”顾昭淡淡的声音传来,给了当场所有北安人一个反抗的底气。 齐泗听令大喝一声:“罪该处死!” 听到这话,东昊使团副使格林奇脸色瞬间变了。 刚才齐泗拔刀时,他已经看出来齐泗的实力远超自己手下。 不过他并未开口阻止,是想试探一下控鹤司对东昊的态度,没想到这个顾昭竟然如此咄咄逼人。 格林奇连忙伸手:“且慢!别动手!这是误会!” “误会”两个字刚刚出口,那边东昊武士的头颅已经被齐泗一刀斩断,血水如泉,冲天而起! 第130章 好一个彩鹤顾大人! 整个兵马司衙门瞬间鸦雀无声,静寂如死。 麻银瞠目结舌,双腿打颤。 士兵们嘴巴紧闭,眼神兴奋,互相注视,用目光表达着内心的痛快,一团团火焰在他们的眼神交换中燃烧起来。 东昊使团成员完全没想到事态如此急转而下,也都愣在了原地。 “你们怎么敢!”格林奇最先回过神来,悲愤地大喊起来,“我们是东昊使团,不受你们北安法律管辖,你凭什么杀了我们的人?” 齐泗一抖鹤翎刀,刀刃上的血珠滚落在地,恢复了之前的清洁。 他平平无奇的脸上还残留着之前强大的气势,让格林奇心中猛然一颤。 齐泗咧嘴一笑:“难道你要我站在这里等他砍?” 格林奇气呼呼地说:“你大可退让一步,我都已经出声阻止了!” 齐泗浑不在意,提着刀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你把我当成你的手下了?我控鹤司做事,轮得到你来管?” 格林奇咬牙切齿道:“那你也不用杀了他!” 看着格林奇硬着头皮跟自己争论的样子,齐泗嗤的一声冷笑,把鹤翎刀收回鞘中:“他砍我一刀,我也随便回他一刀,根本没想杀他。” “谁知道他那么弱呢?” 格林奇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这么说的话,还要怪他们自己太弱,抵不住这一刀了? 小鹤们已经上前将罗挺扶起来,解开绑绳,给他清理伤口,敷药止血。 “罗挺,本官交给你的任务做得怎么样了?耽误了本官的大事,本官要你的脑袋!”顾昭冷冷地问。 罗挺顿时醒悟,翻身跪地磕头,哭着说道:“顾大人,小的奉了您的命令,在城中查找线索,谁知道竟然被这些东昊使团阻拦。” “他们找借口与小的发生冲突,将小的告到兵马司。麻银副使不分青红皂白,根本不听小的解释,直接将小的绑了起来,当众拷打,要小的说出您的机密。” “小的不肯说,差点被他打死。刚才您要是来晚一步,小的就要被麻银副使送给东昊使团杀头灭口了!” 早就躲藏在众人背后的麻银,一听这话慌神了。 刚才他看见齐泗一刀杀了东昊武士,就感觉大事不妙,赶紧藏了起来,希望不要被控鹤司这些杀材注意到。 没想到,平时看起来老实仗义的罗挺,不但把他拉了出来,而且还一口咬死,是他意图打探控鹤司机密,勾结东昊使团杀害本国士兵。 这一连串的罪名,就算是他的后台也很难扛下来啊。 要是不及时洗清自己,等着他的就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麻银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对着顾昭点头哈腰:“顾大人,这是误会,误会。下官不知道罗挺是您的手下……” 顾昭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本官所有眼线、暗子,都要向你汇报一下才行?” “没有没有,下官不是这个意思!”明知道顾昭是在找茬,麻银也只能忍气吞声地解释,“是下官的错,下官该死,求大人高抬贵手,放下官一马。” “北城兵马司副使麻银,阻挠控鹤司行事,意图谋害控鹤司眼线,心怀不轨。带回去好好审查,看看是谁指使他这么做的。” 顾昭没有兴趣听他那些废话,手掌一抬,就有小鹤冲上前来,用力将麻银按倒,绑成了一团。 麻银还想喊冤,一张嘴就被一块破布塞得严严实实,只能呜呜哀叫。 “好!好一个控鹤司!好一个彩鹤顾大人!我记住你了!” 格林奇看看顾昭身后黑压压的人头,再看看自己身边只有三两个随从,只能选择不吃眼前亏,先行离开。 小鹤们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一个个杀气凛凛。 格林奇几人走到他们面前,他们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动也不动一步。 “怎么?顾大人这是要把我们几个也抓回控鹤司吗?” 格林奇心中发紧,脸上却一片凶狠,回头瞪着顾昭:“顾大人是想要掀起两国战争吗?” 顾昭看都没看他一眼,举起手随意一挥。 得到命令的小鹤们顿时向后退去,整齐得像是训练过无数次,立刻让出了一条通道。 格林奇心中更加沉重,如果北安朝廷还有这样勇敢的官员和严明的队伍,东昊的征服计划就要面对更大的阻力。 近百名小鹤们全都按着刀柄,一个个目光如狼,狠狠盯着从中间匆匆走过的东昊使团,这让他们压迫感倍增。 齐泗做了个手势,小鹤们突然齐声大喝:“杀!” 声音雄浑而又充满威慑力,仿佛沙场上老兵们奉令出击,不死不还! 刚刚走到一半的东昊使团被这一充满杀气的大喝吓了一跳,走在最前面的格林奇都猛地停住了脚步。 而走在最后的一名东昊人更是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围观半天的兵马司士兵们,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格林奇深感羞耻,举手搭在眉上,加快步伐,仿佛逃跑一般冲出了兵马司大门。 其他几个东昊人也都低头夹腿,一句话也不敢说,小跑而去。 听着身后的哄然大笑,几个东昊人都涨红了脸。 “格林君!难道就这样算了吗?”摔了一跤的是东昊一位贵族的幼子,他来北安是因为家族的安排,让他来转一圈回去就能升职提拔。 没想到今天丢了这么大一个丑,他恨不得将那些北安人全都杀了泄愤。 “空海君,北安有句话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格林奇阴沉着脸,“现在他们人多,我们人少,计较下来,只会吃亏。” “等我们回到使团驻地,再好好商量,如何对付这些人。” 格林奇的话得到了众人的认可。 他们想起刚才小鹤们的压迫感,心里也都感到危险。 “走,先回去。” 四名东昊人匆忙走上大街,全然没有注意到隐藏在暗处的几个黑影。 “等回去禀告正使大人,让他向北安皇帝抗议,必须交出那个杀人凶手和什么彩鹤!” “控鹤司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风光了,哼,我就不信北安皇帝还能包庇她!” “竟然让一个女人来当控鹤司的官员,北安真的是没有人才了吧。” “不过说实话,那个彩鹤长得真不错,等到她落到咱们手里,我一定要好好尝尝她的滋味!” “我也想知道,等到那个时候,她还能不能这么傲气,哼哼……” 听着这些东昊人嘴里不干不净的话,江原一边感慨这几人活不长了,一边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自家王爷跟着王妃出门却不现身,只在背后默默保护。 那张恶鬼面具挡住了王爷脸上所有的表情,但是只看面具后逐渐变得猩红的眼睛,江原就知道,这些人死定了。 本来王爷就对东昊人恨之入骨,现在又让他听见这些东昊人对王妃的不敬…… 秦行烈那双浸染了冷冽寒气的狭眸,狠狠地盯着前面的东昊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杀气,他一夹马腹,黑甲骑士从小巷中突然冲出。 蹄声如雷,突兀地在东昊使团几人背后响起,他们刚刚回头,就被飞驰而来的马蹄踩在了身上。 咔嚓咔嚓的骨折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这场景吓的街上的行人和商贩也纷纷躲避起来,霎时,这条街上只剩东昊人的哀嚎声。 直到秦行烈众人的马蹄声远去,才有零星几个脑袋探出。 顾昭带着队伍离开的时候,看见了大街上这几团肉泥,她看了半天才从染红的破烂衣角上,认出了这些东昊人的身份。 “去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会是刚才离开的那几个东昊人吧? 有这么巧? 小鹤很快从边上的人家打探消息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回禀大人,这边的居民都看见了,说是他们挡了励王的道……” “他们说,励王又犯病了,眼睛红彤彤的,看都没有看,直接快马飞驰,把这些人全都踩成了肉泥……。” 第131章 她很聪明的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在事情结束之后,才冒了出来。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顾大人,下官驭下不严,手下出了麻银这样的败类,实在是汗颜啊。” 顾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得他额头冒出了冷汗才开口:“控鹤司监察百官,很多事情,不是我们不知道,而是我们不想捅出来。明白吗?” “明白明白。”指挥使想起了自己收受贿赂、吃空饷、贪污后勤经费的种种,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瞬间汗流浃背。 他已经快要到了致仕的年龄,只求平稳度日,完全不想招惹任何人,也不想站队。 控鹤司如今这样的强势,他同样不敢得罪。 “罗队长做事勤勉,忠心耿耿,尽心尽责,早该升职了。”指挥使跟在顾昭身边,像是最卑微的随从一样,“今天之后,罗挺就是北城兵马司指挥副使!” “北城所有事务,都交给罗挺处理。顾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使唤。” 顾昭这么给罗挺撑腰,不就是看中了北街这块肥肉吗? 反正不管谁控制北街,他该拿的份例都不会少,他才犯不上跟顾昭作对。 看着顾昭带人远去,指挥使才松了口气。 …… 秦行烈在自己的王府中下了马,亲自给自己的坐骑梳毛清洗。 过了一个时辰,他才离开马厩,回到了正厅。 励王府并不奢华,一路上伺候的下人也全都是男人,而且其中还有不少都是断臂瘸腿、身有残疾。 他们望向这个戴着恶鬼面具的身影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敬。 “王爷,杜平谷回来了。”随从进来回禀。 “叫他进来。” 杜平谷是秦行烈的得力手下,他奉命去执行一个重要任务。 秦行烈今天回来,就是特意等他来汇报的。 杜平谷身材中等,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从右太阳穴到右嘴角,一看就能想象到当初受伤有多严重。 “见过王爷!”杜平谷认真行礼,“漕帮那边已经清理干净,三当家戈勇强上位,我们的人手也已经安排进去,以后漕帮就是咱们的地盘!” 秦行烈点了点头,他知道杜平谷做事一向很可靠。 杜平谷请示:“王爷,戈勇强想要见您,您看该怎么安排?” 秦行烈摇了摇头。 “是,我已经跟他说了,如果他做得好,迟早有机会见您。如果做得不好,那就像漕帮大当家和二当家一样,只能丢进河里喂鱼。” 说着这样的狠话,杜平谷的脸色却一点儿没有变化,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一样。 秦行烈再次点头:“干得好。盯紧北街漕运码头。”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表扬,杜平谷却如同得到了什么宝物一样,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是!王爷尽管放心!我肯定把漕运码头看得紧紧的,尤其是仓库,决不允许发生任何意外!” 他突然一笑,脸上的伤疤跟着扭曲变形,看起来很吓人,但是语气却很热烈:“王妃的东西,谁也别想摸到一根手指头!” “谁敢伸手,就剁谁的手!哪怕是情义堂也一样!” 秦行烈站起身来,走到杜平谷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信你。” 杜平谷红光满面地走出了王府,全身充满了力量。 当初如果不是王爷,他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现在他虽然不能上战场厮杀,却仍旧能够为王爷效力,这让他感到无比自豪。 江原嘴里吐槽着走进正厅:“老杜像是吃了春药一样,那个劲头真是……” 秦行烈瞥了他一眼:“备水。” 他每次背着顾昭出来,回去之前都要洗个澡,免得把外面的气味带回去,让顾昭怀疑。 今天江原格外兴奋,大概是因为将东昊使团成员踏为肉泥的缘故,他强烈表示要给王爷搓背。 秦行烈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反对。 只是他刚转过身背对着江原,就听见江原“咦”了一声:“王爷,你身上这是什么?” 秦行烈没有回头:“嗯?” 江原惊讶地伸手点了点秦行烈后腰:“这里,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胎记?” 说胎记并不准确,因为江原跟了秦行烈多年,不是第一次给他搓背了,以前可从来没有见过他后腰有这样一个图案。 秦行烈有一点惊讶:“什么胎记?” 这个位置他看不见,只有凭借江原的描述来想象。 “红色的图案,一寸高,看起来……有点像是一只仙鹤?”江原越看越像,不由啧啧称奇,“真的很像是仙鹤,举着翅膀似乎要飞起来的样子。”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是天意吗?因为王妃是彩鹤大人,所以老天也给你安排了一个仙鹤模样的胎记,证明你们是天生一对?” 秦行烈若有所思,心中隐隐想到了什么。 不过江原说的话让他心中愉悦,他也没有开口纠正,只是示意江原好好搓澡,不要废话。 梳洗完毕,换上顾昭让人给他做的新衣,秦行烈瞬间从令人闻风丧胆的煞神,变成了精致仙逸的翩翩少年元弗。 “地道挖好了没有?”秦行烈问江原。 八公宝藏放在码头仓库不是长久之计,他让江原找了两处相连的宅院买下来,然后派人在宅院下方挖掘地道。 等到弄好了,就把院子卖给顾昭,让她发现地道,把东西转移到地道中。 这样就安全多了。 江原赶忙回话:“这两天就能挖好了。” 主要是王爷要求比较高,下面的地道不能太逼仄,要仿照地面上的建筑一样,分成房间。 还要有好几处出口,通往城外,隐蔽又安全。 因为这地道不仅仅是为了藏宝,还考虑到万一哪天动乱爆发,顾大人能够在其中藏身,也能够安全离开上京。 所以江原也是用了全身本事,带着求死军中擅长土木的人才,日夜赶工。 秦行烈满意地点头:“不要露出破绽。” 不等江原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她很聪明的。” 江原在秦行烈背后,偷偷白了自家王爷一眼。 要让顾大人买走这个院子,还不能让顾大人感觉到是他们专门给她准备的,确实有难度。 但是王爷你这么骄傲的语气是个什么意思? 我们这些糙男人已经被你列为外人了是不是? 王妃还没有娶过门,就已经成这样了,江原毫不怀疑,以后这个王府会是谁来当家做主…… 第132章 顾昭只有两条路了 皇宫。 观星台。 守正帝一身道袍,闭目而坐,听着新任大太监王忠念着奏折概要。 他虽然不经常上朝,却并非不理朝政。 五位阁老将所有奏折整理后,挑选出重要的奏折拟出概要,并写好处理意见,送入宫中。 守正帝御览之后,如果认可,就会盖上印章,交给相关部门和官员执行。 如果不认可,就由大太监按照守正帝的意旨拟写新的处理方案,盖章发出。 而五位阁老之间派系不同,彼此互相监督。奏折又有通政司登记在案,不用担心被某个阁老藏匿。 这样,虽然守正帝很少召开大朝会,却仍旧把握着北安朝政,不被权臣架空。 “陛下,这几份奏折都是弹劾控鹤司青衣白鹤顾昭,擅杀东昊使臣,影响两国邦交,要求严惩顾昭的。” 王忠念出了内阁拟定的处置办法:“勒令顾昭向东昊使团赔罪,将其革职交付有司,审理治罪。” 守正帝慢慢睁开了眼睛:“顾昭杀了东昊使臣?” 咦?皇上竟然出声询问?王忠念有些惊讶。 之前他念了多少份奏折,守正帝都只是“嗯”一声,这次他竟然睁开眼睛,想要仔细了解情况。 是因为东昊使团很重要,还是因为顾昭不一样? 王忠在心中思忖着,动作却不敢怠慢,打开了奏折,将其中描述杀人案情的文字念了一遍。 “因为自己的眼线与东昊使团发生冲突,所以与东昊使团对上,杀了东昊使团的成员?” “带领百名小鹤,按刀逼迫,令东昊使团成员狼狈不堪?” 守正帝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年轻人……留中吧。” 留中,就是把这些奏折留在宫中,不给出任何处理意见。 没有表示态度,就是一种态度。 王忠心中揣测着守正帝的真正想法,却根本找不到一点入口,只能说,陛下宸心独断,高深莫测。 所有奏折处理完毕之后,王忠叫来了新竹,让他把这些奏折送到内阁。 “去,叫太子来见朕。”守正帝淡淡吩咐道。 没过多久,太子秦佑臻就赶了过来。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远山青的团龙常服,配上日益红润的面庞,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春日远山中欣然生长的春竹。 登上楼顶,太子俯身跪拜:“儿臣参见父皇!” 守正帝并未叫他起身,只是闭着眼睛问道:“你与顾昭谈得如何?” 说到顾昭,太子脸上显出几分挫败:“顾昭说,她不配。” 守正帝抚摸着手腕上的珠串:“那就是看不上你了?” 太子无语。 顾昭只是不想当太子妃,显然她不想把自己当成筹码。 有本领的人,无论男女,都有自己的尊严。 但是,父皇的话,也许,大概,这样说,也没错吧。 守正帝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顾昭杀了东昊使团成员,好几位御史都在弹劾她,要求将她革职治罪,向东昊使团交代。” 太子猛地抬起头来,眸中尽是不可置信:“她……杀了东昊使团成员?为何?” 守正帝挥了挥手,王忠心领神会,将奏折上描写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这些御史避重就轻,只说顾昭杀了东昊使团的成员,却不说那些东昊使团的成员做了什么!” “真是其心可诛!” “他们到底是北安的官员,还是东昊的臣奴?” 太子越说越生气,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浑身散发出执狂的恨意。 东昊人屡次暗杀他,这些官员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要为他这个储君报仇出气的。 相反,东昊使臣死了,他们就像是死了亲爹亲妈一样怒不可遏,要让顾昭赔罪负责! 他们到底是拿的谁家的俸禄,端的谁家的饭碗?! “闭嘴。”守正帝只说了两个字,就把太子的怒气全都镇住了。 太子重重地吐了口气,心中无比憋闷,却只能在宽大的袖子里握了握拳头。 “记住,你是太子,是一国储君,格局要大,不要只盯着眼前的一点个人恩怨。” 守正帝语气缥缈:“现在说这些气话,对解决问题一点帮助都没有。” “内忧外患,尚待解决。” “等你当上了皇帝,想怎么收拾那些言官,都随你的意。” “如果过不了眼前这些关口,朕只怕是都不得善终,而你……” 守正帝呵呵了两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太子被守正帝这番话说得一脸惶恐,伏身请罪:“父皇恕罪,儿臣只是想起被夜合欢折磨的那些日夜……当真是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隐隐有一丝哭腔夹杂在其中:“那种从骨髓到内脏,从四肢到肺腑的痛,就算是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那些东昊人,将儿臣这个储君视为何物?是棋子,是猪狗?任意折磨,毫无敬重!” “似这等行为只能说明,在东昊上下所有人心中,早已将我北安视为大敌,毫无妥协可能。” 守正帝睁开眼睛瞥了太子一眼,又重新闭上了眼。 “若此时与东昊开战,你觉得有几分胜算?” 太子沉默良久,不能回答。 王铁心战死,斗川关失守。地利失去了大半。 北安从武帝之后数十年,那些跟随武帝驱逐东昊的老将逐渐凋零。 只剩下一个骠骑营的郑希则还在,以近七十岁的高龄守卫京畿。 励王秦行烈倒是武功盖世,但是却身中剧毒,随时可能死去。 其余的那些武将,就和文臣一样,全都是花架子。 更别说自从六王之乱后,守正帝为了收回兵权,刻意打压武将,荒废武备…… “所以,别说那么多没有用的话,那是无能的表现。” 守正帝闭着眼睛,语气中已经多了几分不耐烦:“告诉顾昭,现在她只有两条路了。” 太子俯身:“是,儿臣知道了。” 观星台恢复了平静。 王忠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这皇宫到处都是听不得的秘密,他必须装作聋子哑巴。 前任大太监沈一秀追随皇帝多年,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不是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若不谨慎小心,那恐怕就是他未来的下场! 守正帝沉声吩咐:“去请典凤年过来。” 控鹤司就在宫外不远处,典凤年来得很快。 “臣典凤年参见陛下。” 守正帝站起身来,道袍下摆从典凤年面前滑过:“顾昭身世大白的时机到了。” 第133章 他还真是够冷血的 守正帝站在巨大的琉璃窗前,俯视着脚下的城市和臣民。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有一种天下尽在掌握的愉悦。 “说起来,还是控鹤司先发现顾昭和林雪容的身世有问题,也正是典爱卿你提出建议,将消息透给礼国公,逼他接回顾昭,才能将整个礼国公府中的水搅浑。” “现在来看,典爱卿你的主意甚好,礼国公试图通过林雪容影响太子的手段,如今已经彻底失败。” 守正帝嘴角上翘,但是笑容却格外冰冷。 “林雪容,一个江南小贩的女儿,出身卑贱,竟然敢冒充国公嫡女,还想嫁入皇室,林维康可真是狗胆包天!如果不是控鹤司发现的及时,朕和太子就要被礼国公给算计了!” 典凤年垂手不语,任由守正帝发泄情绪。 “这几日,你安排让顾昭的身世大白天下,让所有上京人都知道,礼国公为了荣华富贵,将亲女儿置之不理,宁愿混淆祖宗血脉,也要成为太子的岳父。” “朕要让礼国公身败名裂,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罪行深重!” 在所有人面前都淡然镇定的守正帝,只有在典凤年面前,才会露出这样狰狞愤怒的面目。 因为,典凤年早已见过他最真实的一面。 “陛下英明,礼国公乃是开国爵位,若不将其名声毁尽,那些凡夫愚妇恐怕还要被其蛊惑,为其鸣不平呢。”典凤年躬身回答道。 偷偷打量着守正帝的脸色,他就知道这句话说到了对方心里。典凤年笑道:“说起来也很有意思,不知道怎么回事,礼国公竟仿佛把顾昭这个亲女儿当成了仇敌一般,之前专门去找臣送了厚礼,让臣修改审讯记录,洗白林雪容,将遇仙楼的所有罪责都推到顾昭头上。” “后来,他又放任林雪容在青楼设下圈套,以东昊奸细的线索试图引顾昭入局,想要玷污顾昭清白,前些时日,礼国公还派人去了江南,要把顾昭的那对养父母接过来……” 接下来的话,典凤年没有说出来。 对于他们这种遍览人情世故的人来说,谁都知道,礼国公这么做,是想要做什么—— 那就是礼国公发现自己控制不了顾昭,就把顾昭的那对养父母弄过来,想要用他们来控制顾昭。 守正帝陡然失笑:“他还真是够冷血的。” 虎毒还不食子呢,不过他心里也清楚的很,这正说明礼国公所图甚大。 再一想到礼国公威胁他的那些动作,守正帝心中就满是怒火。 他必须抢在礼国公动手之前,先坏了礼国公的名声,这样礼国公再说什么,就没有人听信了。 “那此事就交给爱卿你处置了。记住,一定要让礼国公名声扫地!” 守正帝交待完后,刚想离开窗口,突然看见了什么,又停下了脚步。 在观星台的东南角,有一座与宫中大殿风格迥异的小院,黑瓦白墙,风格素淡的小院,完全就是江南民居的样式。 从观星台俯瞰下去,小院中的一草一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平素几乎没有什么人出入的小院,却有人正推门入内。那人身量高大,黑袍裹身,似乎是察觉了守正帝的目光,他回过头,望了过来。 狰狞如生的恶鬼面具映着日光,让守正帝不禁拧紧了眉毛。 “今日,又是初三了么?”守正帝喃喃自语。 他回过头,问典凤年:“你找的神医给励王疗毒后,效果如何?” 典凤年低头回答:“回陛下,臣无能,这些大夫,都对励王的身体束手无策,用尽手段,也不过是暂时让励王少受些折磨罢了。” “实在是,励王他体内的毒……太多了,而且中毒的时间太长,反而纠缠不清,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这种话守正帝已经听过一次,现在再听,他的脸色十分复杂。 像是痛苦、自责,又像是释然、解脱。 “寿数呢?”守正帝低声问。 典凤年犹豫着,半天没有做声。 守正帝已经得到了答案。 刚才的那些情绪突然间全都消失了,只剩下空虚和黯然。 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他还是那个只能躲在黑暗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弱小皇子…… “你回去吧。”守正帝轻叹息,挥了挥衣袖。看也没有看典凤年一眼,就背对着窗户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 秦行烈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回头看见的却是观星台。 他知道了那道目光来自于谁。 脚步只是一顿,秦行烈就继续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小院面积不大,只有一前一后两进,院子里没有一点儿声音,静寂无比。 门内的宫女迎上来,沉默地行礼,将秦行烈带到正房。 秦行烈放轻了脚步,即使如此,他的到来仍旧将房间里唯一的身影吓得猛然瑟缩了一下。 看见来人是秦行烈,她脸上的惊恐才缓缓散去,变成了喜悦。 “元弗,你可是来了,姊姊等你好久了。”她脚步轻快地迎了上来,“上次你说三月三约了一个好姑娘出去踏青,不能来看姊姊,现在可是有了进展?那姑娘答应了你没有?” “如今元家只有你一个男儿,你可要早点娶妻,开枝散叶呀。” 窈窕的身姿和柔软的语音,让人一眼看见她就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意。 她一步步走过来,从房间深处的阴影中,缓缓走进了窗棂投入的阳光里。 一张与他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庞,在明媚却不刺眼的暮春暖阳里,出现在秦行烈眼前。 这张脸,在秦行烈身上已经是精致俊美,风姿俊逸,令人一见就生出好感。 但是在她身上,魅力却仿佛被某种神奇的大手放大了数倍,几乎每个看见她的人,都无法拒绝她提出的任何要求。 秦行烈从小就知道,眼前这个人,他的母亲,在媚惑这种方面有着超人的天赋。 “还未。”隔着面具,秦行烈确定元稚眉看不见自己的神态。 元稚眉娥眉微蹙,眉梢那一点愁绪,如果让那些追逐她的男人看见,肯定是死也要哄她开心的。 秦行烈嘴角绷紧。 幸亏,他是她的儿子,还是因为她这个母亲从小就遭受了无数折磨的儿子,才会对这样的元稚眉没有什么感觉。 “那你告诉姊姊,你那个好姑娘是哪家的,姊姊让你姊夫去打听一下。” “你姊夫如今也是陛下亲封的昌王,哪家姑娘咱们也配得上。” 秦行烈看着元稚眉身上那套王妃的服饰,眼神闪动,一时无语。 第134章 能不能跟励王做个朋友 顾昭正在翻阅案头卷宗,就见沈蔚脚步匆忙地冲了进来:“大人,不好了!” “刚才听他们说,有好几个御史弹劾你了,大人!” 顾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至于得这么紧张吗?”随即又低头去看卷宗,嘴里随意说道:“弹劾我什么?冒犯东昊使团,影响两国关系?” “还是因为我杀了东昊使团成员,所以要我偿命吗?” 沈蔚疑惑地看着她,这么严重的问题,顾昭怎么好像一点儿也不害怕? “我当时带人去北街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杀人的准备,更是早就想过了后果。”顾昭淡淡地说,“说吧,怎么回事。” 顾昭虽然不是什么自大的人,但是也知道,如今她对守正帝父子有利用价值,她的危险并没有外人眼里看起来那么大。 守正帝现在要的是稳住林维康,换取时间,好布局应对林维康可能举行的叛乱,现在杀了她,且不说布局还没完成,这不正好给了林维康一个发动的理由吗? 一国之君斩杀忠臣,就为了讨好邻国使团? 这要是传开来,林维康是为女复仇的好父亲,是为国尽忠的铁骨贵族,守正帝却又是什么形象? 这时沈蔚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是。” “方才听到司内同僚发回的消息,今天早上,有三四个御史都上了奏折,弹劾大人你擅杀东昊使团成员,内阁拟定的处理意见是,要让大人去向东昊使团赔罪认错,革职后交付有司审查治罪。” 虽然情绪平静了,但是沈蔚脸上的愁绪却没有减少。 这样的处理,顾昭就算是不死也好不到哪里去。 东昊人历来残暴凶狠,顾昭杀了他们的人,还被朝廷丢出来赔罪,他们怎么可能让顾昭全身而退? 齐泗跟了进来,接着道:“刚刚传来的消息,陛下并未批准内阁的意见,而是把所有弹劾大人的奏折都留中了。” 沈蔚松了口气:“那还好,陛下还是很看重大人的。” 赐彩鹤服,升职为青衣云鹤,都是守正帝亲自发布的旨意,既然顾昭还是被看重的,那这件事情就没有那么严重了。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不忿地说道:“其实,咱们只杀了一个东昊人,其他几个全都是被励王纵马踩死的!” “那些御史太过分了,欺软怕硬,只敢弹劾咱们大人,怎么不敢去弹劾励王?” 齐泗脸上闪过一丝异样,跟着笑了起来:“那些言官,一个个装得风骨铮铮,其实都是些墙头草,软骨头。” “他们哪敢去撩励王的虎须?” “说起来,励王对咱们顾大人似乎还挺友善的,要不然,大人你抽个时间去拜会他一下?” 沈蔚吓了一跳:“老齐,你可别瞎出主意,励王那脾气,万一要是看咱们大人不顺眼,咔吧一下……” 他两手一拧,脖子一扭,往后假装倒去。 顾昭被他这副模样引得失笑:“沈大哥,你把人家想成什么了?至少三月三时候,励王在玉崇山可是帮了咱们大忙。” 齐泗赶忙点头附和:“对呀,而且还是他主动提出要帮大人的。” “所以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大人就应该以感谢励王为理由,前去拜访。” “说不定大人就能跟他谈得来,交个朋友呢?” 顾昭一只手按在卷宗上,另一只握着毛笔的手支住了下巴,想起了数次与励王碰面的经历。 说起来,每次她见到励王都战战兢兢,但是励王却好像真的没有对她做过任何不好的事情,好像有好几次,他们的立场都是一致的呢。 也许,真的可以试着看看,能不能跟励王做个朋友? 毕竟顾昭有上辈子的经历,知道如今的北安,真的能够抵抗东昊军队入侵的,也只有励王一个。 如果能够提前与励王打好交道,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将东昊军队打回去,那可就避免了一场百姓浩劫啊。 见顾昭似乎有所意动,齐泗连忙继续加油添火:“我听说励王对东昊人恨之入骨,说不定大人这一去,他就挺身而出,把这件事情给扛住了!” 顾昭叹了口气:“这不成了祸水东引了吗?那不成。” 坑林维康、秦佑谨这种黑心肝的,顾昭绝不犹豫。 但是励王是未来抵抗东昊的中坚力量,顾昭不想跟他交恶。 沈蔚摸了摸脖子,嘶嘶地吸了几口凉气:“要是让励王知道,我们是想把他当挡箭牌,说不定他就先把大人给咔嚓了。” 听见“挡箭牌”三个字,顾昭的脸色有点怪异。 这么说来,她好像,还真的用励王当过挡箭牌,而且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三人正在讨论,就听见小鹤在门外兴奋地叫喊:“大人,大人!” 沈蔚出去呵斥道:“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小鹤连忙放缓脚步,庄重起来,跟着沈蔚进来禀报:“大人,兄弟们传来消息,励王殿下带着队伍去东昊使团处了!” 这下子,就连顾昭都忍不住兴奋起来。 励王,那个狠厉无双的煞神,小小年纪就在北境驰骋杀人的残暴王爷,他去东昊使团的住处,总不可能是去道歉认错的吧? “沈大哥,去把罗挺叫上,带上兄弟们,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顾昭洁白的牙齿轻轻咬在粉嫩的下唇上,清丽的脸上露出明媚却带着血色的笑容。 这一刻的顾昭,和平时那个平易近人的顾昭,简直像是两个人。 沈蔚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紫鹤大人只是见了顾昭一面,就执意将顾昭征召加入控鹤司。 不仅仅是因为顾昭有一手破案的好本事,更是因为顾昭的这种狠辣果决,和控鹤司的作风十分吻合! 东昊使团处,说去就去。 东昊使团一百多人,居住在鸿胪寺为他们准备的一所大院中。 自从得知自己的属下被踩踏成看不出形状的肉泥后,东昊派来的正使松谷熊就处于无比的愤怒之中。 昨天他已经向北安姓马的那个鸿胪寺卿当面咆哮,表达了他的怒火。 今天他一大早就将严重抗议和警告的外交文书递交给了鸿胪寺。 “他们说是北安控鹤司的一个姓顾的官员做的。”松谷熊召集了心腹手下,在书房里开会。 “那个姓马的说,一定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松谷熊身材不高,眼神却十分凶狠,说话的时候,脑袋两侧的两个小辫子一晃一晃,小辫子上扎着的金环闪动着冷冷的光芒。 “松君,我觉得,我们不能等,我们要主动出击!”坐在下首的副使九岭崎怒气冲冲地说。 他的话得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支持:“对,我们要主动出击!谁知道北安那些官员会拖多久,我们去把那个姓顾的抓起来,为牺牲的诸君报仇!” 第135章 怎么会遇到这个大魔王 “不,诸君,你们都错了!我们真正的仇人,并不是那个顾昭!” 坐在末尾的一个年轻人突然站了起来,一脸凶狠地宣布:“在下派了投诚的北安人前去现场调查,才知道真正死在顾昭手里的使团成员只有一个!” “其余牺牲的成员,凶手全都另有其人!” “而且,只看现场也能知道,那个凶手有多么嚣张,他竟然当街马踏我使团成员,让诸位前辈死无全尸,面目全非。” “可见他对我使团如何的不敬!这不比顾昭所为要恶劣得多?” 他狠狠地盯着松谷熊,阴森森地发问:“松君只提顾昭,不提真凶。是另有居心,还是怯懦畏战,害怕与真凶对阵?” 其他众人顿时鼓噪起来。 东昊与北安的等级秩序有所不同。 他们一边尊奉贵族血统,坚信贵族比普通平民高贵,东昊王是上天意志的代表。 但另一方面,东昊信奉勇武的传统,又让年轻力壮的下级对于暮气沉沉的上级充满叛逆敌对的心态。 只要条件允许,他们并不吝于向上级的权威发起挑战。 立刻就有人对松谷熊提出了质询:“仲暝所说的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松君为什么要替这个真凶掩盖?” “没错,这样的行为与叛国有何不同?” “松君德高望重,才会成为这次出使的首领,我等才会尊奉松君的命令。但是如果松君准备出卖我国利益,我等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松谷熊抬起头,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刚才还在纷纷叫嚷的使团成员一个个瞬间都低头闭嘴,不敢再说什么。 虽然松谷熊已经年近六旬,但是他曾经参加过多次安昊两国的战争,身上的悍勇之气至今犹存。 众手下的畏惧,让松谷熊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他坐直了腰,郑重地说道:“诸君,你们是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个顾昭,是控鹤司的官员?” 有的使团成员对“控鹤司”三个字十分敏感,听见就严肃起来。 但也有一些使团成员有些茫然:“控鹤司是什么机构?在下从未曾听说过。” 这些未曾听过控鹤司声名的,大半都是年轻人或者从下层走上来的官员。 松谷熊沉着脸说道:“诸君不知道控鹤司,也不为过。毕竟这二十年来,控鹤司即使在北安,也陷入沉寂,久不闻其动作。” “但是,对于本官这个曾经参与过与安武帝作战的昊国老人来说,控鹤司乃是我昊国最大的仇敌之一。” “在与安武帝的决战之中,控鹤司与我昊国青龙卫针锋相对。争夺情报,杀害我昊国精英无数。” “尤其关键的是,在二十四年前的最后决战中,控鹤司千余精锐,发现了我昊国军队隐藏的一支奇兵,并以玉碎之姿,将这支奇兵伏杀殆尽。才导致我昊国正面战场上的最终失利!” 松谷熊锐利的眼神巡视着整个房间:“这是至今仍旧未曾对平民解密的军事情报,请诸君也务必继续保守秘密!” “我们必须保持十万分的警惕,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这也是为什么本官选择顾昭作为这次追责对象的原因。” “控鹤司的成员,背负着我昊国累累血债,必须以鲜血偿还!” 被松谷熊一番鼓动,整个房间里的气氛立刻变得狂热起来。 刚才还支持仲暝的几个成员立刻倒戈:“原来如此!” “这样说来,控鹤司才是我们必须首先对付的头号大敌?” “顾昭这样的行为,恐怕也不是个人意志,而是控鹤司上下共同的想法吧?” 看着大家这么轻易地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仲暝心中不甘,再次开口:“可是,到现在为止,松君仍旧不曾提过,那个纵马踩踏诸位前辈的真凶是何等身份呢。” 面对着再次看向自己的怀疑目光,松谷熊心中暗恨,却不得不开始正面应对。 “没错,本官一直没有提到真凶,确实有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其正面冲突的意思。” 仲暝立刻兴奋起来,仿佛抓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 “那么,松君肯定是有自己的筹划。”他坐直身体,微微低头,在礼仪上充分表现出对正使的尊重,实际上却毫不放松对松谷熊的逼迫。 “只是使团上下都是一个整体,如果松君不宣讲一下,在下担心有人会无法理解松君的谋划,造成误会甚至冲突。” “还请松君不吝教导。” 松谷熊的脸色很不好看,被下级小年轻步步紧逼,任谁都会恼怒:“仲暝不愧是仲家子弟,年轻有为啊。” 仲暝咧嘴一笑:“不敢,在下只希望能够像云棠先生一般,为国尽忠,建功立业而已。” 如今在东昊国内,仲云棠已经成为了新一代年轻人最尊崇的英雄人物。 大家提起他,都不敢直呼其名,而是尊称为云棠先生。 在北安潜伏十载,记录了北安山川关隘的地理人文,还打探到了许多机密军情。 这次斗川关大胜,仲云棠提供的布防图至关重要。 仲暝一提起自己族中这位楷模,松谷熊也不得不收敛了怒气:“仲暝有此志向,令人钦佩。” 松谷熊缓了口气,面对着一双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不得不把他所知道的情况如实讲了出来。 “纵马踩踏我使团成员的,乃是北安皇帝之弟,昔日雄君安武帝幼子,励王秦行烈。” 他刻意让语气保持平静,但是,这个名字一说出口,仍旧引起了诸人的情绪波动。 “励王?可是那个求死军主帅?” “便是那个戴着恶鬼面具,将马戎诸部屠戮一空,赶到西域的求死军首领吗?” “他不应该在北境吗,为何竟然会在上京?” “几位同僚实在是倒霉,上京这么大,怎么居然会遇到这个魔王!” “励王这样的藩王,竟然敢回到京城,不怕被囚禁起来,剥夺兵权?” “笑话,谁能囚禁这个大魔王?难道你不曾听说,他武功盖世,神乎其技,非其他武者能够想象!” “如果是励王杀害了几位同僚,在下能够理解为何松君不愿提起了。” 哪怕这些人说的话是在对自己的决策表示理解支持,松谷熊的神情也高兴不起来。 仲暝更是勃然大怒:“岂有此理!你等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道就这样当成无事发生,任由几位前辈枉死不成?” “刚才说到顾昭的时候,你们一口一个要杀死顾昭为死者报仇,现在说到了秦行烈,你们就变得如此懦弱胆怯!” “你们有什么脸面自称是我王的臣子,是我昊国精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使团护卫冲了进来:“正使大人,有骑兵来到鸿胪馆外,堵住了我们的大门!” “为首者戴着恶鬼面具,声称要见正使大人!” 第136章 不是要王爷偿命吗,来呀 松谷熊双手按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戴着恶鬼面具?” 他神情惊诧,刚刚还在他们嘴里讨论的对象,仿佛听见了他们的私下密谈一样,出现在了鸿胪馆外? 还带着队伍堵住了他们使团的大门? 松谷熊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紧张,略一思索就说道:“出去看看吧。” 不管怎么说,他们代表着昊国的尊严,在上京绝对不能表现出懦弱和胆怯。 但是作为曾经参加过那场战争的老兵,松谷熊十分谨慎:“请将护卫队召集起来,拿好武器,随时准备作战!” 鸿胪馆位于上京繁华地带,不远处就是人流最大的东西坊市。 在鸿胪馆使团大院门口聚集的这队黑甲骑士,很快就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 “这不是那位吗?”百姓们都看见了戴着恶鬼面具的秦行烈,顿时议论起来。 “他这是要堵东昊人吗?是不是准备把东昊人全杀光?” “杀了最好!当初这些东昊人杀了我们多少人?就该让他们全都死!” “不会吧,这可是外交使团,真要是杀了,那就等于宣战了。” “你跟那位讲道理?他就是杀了,怎么办?” “可不是,那位杀的人还少吗?听说当初还没有马高,就骑着马背着弓开始打仗杀人了。” “但这是上京啊,再说了,当今可不是他的亲爹,只不过是个哥哥……而且还是……” 刚说到这里,那人的同伴就急忙把他嘴巴死死捂住,硬生生从人群中拖到僻静处。 “你疯了,什么都敢说!” 被骂的人后悔地照着自己的脸扇了两巴掌,低着头匆忙逃离了。 —— 东昊使团大院的门打开了,一队护卫持着武器跑出来,列阵两侧。 然后又是一队使团属员排队走出,分列左右。 最后才是几位穿着东昊礼服的官员摇摇摆摆,在随从们的簇拥下来到门外。 松谷熊身穿白色交领袍服,左衽大袖,头上两个小辫子扎着好几个金环,一脸凝肃地对着前方的秦行烈行礼:“大昊国正使松谷熊,见过安国励王殿下。” 秦行烈从马上跳下,举手行礼:“有礼了。” 松谷熊知道,这位励王殿下从来不曾露出过真容,平素也很少说话。 听过他开口的人说,其声粗嘎沙哑,干涩枯晦,猜测应该其极有可能经历过大火,烧毁了他的脸和嗓子。 现在一听,果然如此。 有过这样的经历,也难怪他性格暴虐嗜杀。 松谷熊心中警惕,脸上却满是敬重:“励王殿下光临,使团上下无不欢欣。还请殿下入内叙话。” 秦行烈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江原上前替自己发言。 江原站到一侧,对着松谷熊微微一笑:“正使大人,我家王爷今日前来,是有件事情想要请教。” 松谷熊连忙躬身:“不敢当请教二字。王爷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便是。” 江原语气很随意:“如果在东昊,有人在背后污言秽语,对你们王妃不敬,该当何罪?” 松谷熊心中警惕,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难道励王是想说,他杀了使团成员,是因为使团成员对他的王妃不敬? 可是据他所知,励王至今并未成亲,何来的王妃? 而且那几个使团成员都是守规矩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也不会公然对北安的王妃不敬啊。 松谷熊思考了一下,只能按照东昊国内的律法回答道:“若是证据确凿,确实是平民侮辱贵族,例当处死。” “不过……如果是外交使节,还是需要将其送归本国,由本国处理的。” 秦行烈点了点头。 江原也跟着点头:“看来贵使对于那几个使团成员的人品也深有了解,我还没有说到,贵使就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所作所为。”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了偷笑声。 松谷熊的脸色不由铁青:“请不要污蔑我大昊国的优秀臣民!” 江原脸上笑容不改:“这件事情正如刚才贵使所猜测的那样。前日我家王爷出行,在北街大道上,竟然听见有人对我家王妃不敬,一怒之下,就如贵使所言,将那几个狂徒处死了。” “经查证,这几个狂徒竟然是使团成员,这不得不令我等对使团的整体素养有所怀疑。” “好在贵使方才已经表明了态度,和这几个无法无天的狂徒划清了界限,王爷也就不追究你们使团管理无方的责任了。” 松谷熊脸黑得像是暴雨将要来临的天空,他大声叫道:“安国就是这样对待外交使团的吗?” “我等身为大昊国使节,在安国享有一应外交特权!” “就算是触犯了安国律法,安国朝廷也应该把使团成员送交给本官,由本官来处置!” “更何况,他们有没有违法,谁也不知道!只是凭着你们的一张嘴,就要给本官的属下定罪,说到哪里都是不公平的!” “你们竟然还要追究我们使团的责任?本官正要你们为被害的使团成员偿命呢!” 这句话一出口,秦行烈的目光就盯住了松谷熊。 “让本王偿命?哈哈哈哈……” 沙哑的声音充满了嚣张和恣肆,在人们头顶荡漾。 “来。” 秦行烈往前走了一步,黑色的大氅无风自动,在空中翻飞。 他就站在松谷熊面前,俯视着这个还不到自己胸口的东昊正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勾了勾。 松谷熊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还是冲动了。 终究还是因为对这位太过恐惧,在心里给自己鼓劲过了头,竟然将这种挑衅的话说出了口。 让这个大魔王偿命? 在这种情况下,不等于是将小羊赶到老虎嘴边吗? 江原抱起了手臂,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不是要让我家王爷偿命吗?我家王爷已经给了你们机会,你们要是不抓紧的话,回头可不要再纠缠不休。” “没有人动手吗?” “那这件事情就这样啦,王爷不追究使团管教不严,使团对王爷出手惩处不敬狂徒表示理解接受……” 松谷熊额头上满是汗珠:“本官一定要向贵国皇帝提交最严重的抗议书!” 第137章 王爷已经仁至义尽 控鹤司的队伍来得无声无息,他们首先排查周围,占领了几个制高点,派驻小队交叉监视现场。 这是为了保证青衣白鹤大人不会被人设伏偷袭。 如今的顾昭也已经有了这样的资格。 顾昭选择了使团对面某家客栈二层的房间。 虽然不是正对着,但是也能从侧面看清楚使团门口发生的一切。 甚至江原的声音,她仔细听的话都能听到八八九九。 松谷熊额头上的汗珠也清晰可见。 顾昭站在窗帘的阴影中,轻声笑了起来:“我竟然不知道这位江副将还有这样的捷才。”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江原背后是励王秦行烈,他才有这样发挥的余地。 沈蔚兴奋地说:“如果他们不敢追究励王,那大人你就更没有理由为此负责了。” 顾昭却没有像他这样乐观:“你觉得东昊使团会放弃追究此事吗?这可不符合他们的性格。” 也许是因为一直在冰冷恶劣的环境中生活,东昊人性格十分执着,甚至到了偏激的地步。 想要让他们放弃,除非是让他们意识到——不放弃,就会死。 齐泗不屑地一笑:“可我看他们那个正使并没有那个胆量,和励王殿下动手。”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即使在这样的距离下,松谷熊额头上暴起的青筋,齐泗仍然能看的清楚。 松谷熊只是嘴上逞逞威风罢了。 齐泗刚准备继续开口嘲讽,突然松谷熊旁边的扈从队伍里,跳出来一个年轻人。 “松君,面对杀害大昊国英杰的凶手,你怎么能如此怯懦退让!” “既然励王都已经表示愿意为死去的前辈偿命,松君你为何不让我大昊战士出手?” 仲暝声嘶力竭脸色通红。 他虽然年轻没有什么资历,却有着东昊三大贵族之一的仲家背景。 如果在这样严重的外交事件处理中,自己能够踩着松谷熊这个正使取得成就,必将一举成名! 杀了励王,仲暝没敢想过,但是能与大魔王对抗而不后退,又有松谷熊这个反面衬托,就已经足够回去宣扬了。 松谷熊双目一瞪:“仲暝!你不过是一名小小属员,莫要仗着家世,以下犯上,耽误正事!” 一起来混资历的几家贵族子弟中,仲暝是最跳的那一个。 如果是平时,看在仲家的面子上,松谷熊也就忍了。 但是在这种关键时刻,绝对不允许仲暝插手。 仲暝冷笑起来:“我虽地位卑微,但是却有一颗对大昊国忠诚不二的心。你虽为正使,却早已在与安国作战的时候,被吓破了胆子。” “松君,你真的令我很失望。” 他转过身来,对着手持武器的使团护卫队大声喊了起来:“大昊勇士们,难道你们也都愿意听从松谷熊这个胆小鬼的命令,就这样看着杀害我们同伴的凶手离开,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吗?” 松谷熊连忙呵斥:“本官一日还是正使,一日都轮不到你一个小辈在此发号施令!” “仲暝,本官命令你,立刻返回你的房间,不经允许不得出来!” 仲暝却反手就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东太短刀,一下子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鲜血淋漓,染红了刀刃。 这是东昊人的一种誓言,表示要和敌人决战。 这种仪式在东昊人的文化中是十分郑重且神圣的。 原本犹豫不决的使团护卫队见状,顿时受到了极大的感染。 长刀出鞘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大半护卫都亮出了武器,显露出了作战的姿态。 仲暝仰天大笑:“大昊国的勇士们,我们要用鲜血,来为无辜死去的前辈们报仇!” “报仇!”护卫们齐声呐喊,冲向了秦行烈这个凶手。 东昊护卫们自动列阵,把秦行烈包围个严严实实。 对面的顾昭不由紧张起来。 看见顾昭握紧窗帘的手,齐泗语气轻松地安慰:“大人不用担心,这些人在励王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顾昭的表情却并未因此而放松下来:“这些人也不是傻子,为什么会选择以卵击石?” 她紧紧盯着那个被称为“仲暝”的年轻东昊人:“那些护卫可能是被蛊惑失去了理智,但是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顾昭下了决定:“走,我们过去!” 在顾昭下楼赶往使团门口的时候,被十余名护卫包围的秦行烈也有了动作。 在他背后,众多黑甲骑士沉默不语,屹立如林。 包括江原都站在原地,明显没有上来帮忙的想法。 秦行烈高大的身躯突然像是一片羽毛一样飘了起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动作从护卫们的刀下、手臂间飘然闪过。 “一。” “二。” “三。” “四。” “五。” 他一边躲,江原一边数数。 数完第五声,一直躲闪的秦行烈闪电般出手了。 他并未用任何武器,只是伸出了一只手。 几乎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的动作,只能听见接连响起的急促闷哼声,然后就是几乎连成一片的重物倒地声。 等声音消失之后,所有人才看见,秦行烈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随意下垂,黑色的大氅下摆缓缓落了下来。 而与他的从容轻松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躺在地上再无气息的使团护卫们。 所有的护卫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他们的手臂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反转,长刀切入了自己的脖子,血水汩汩流淌着,把身下的土地染得一片殷红。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松谷熊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护卫们都是被那位励王握住手腕,强行控制着他们把刀斩向了自己的喉咙! “你,你……”松谷熊已经顾不上什么外交礼仪,伸着手指着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秦行烈,愤怒地话都说不全了。 江原却轻快地开口:“我家王爷身份尊贵,实力超凡,惩处那几个冒犯王妃的罪人也是事出有因。” “原本是说到哪里都没有什么错的。只是考虑到两国友好,王爷才主动前来向贵方解释,并且给了贵方出手为那几个罪人报仇的机会。” “五个罪人,换贵方护卫五次攻击。” “王爷躲了五次,已经是仁至义尽。” “以我们王爷的身份,面对贵方不停手地连续攻击,只能选择还手。” 江原拖长了声音:“我相信,王爷并无恶意,只是没有想到贵方的勇士,连王爷随手一推都挡不住。” “这实在是太遗憾了。” 松谷熊大吼:“什么随手一推!你完全可以退开,没有必要杀死他们!” 江原的眼神危险了起来:“松谷熊正使,希望你注意自己的言行。作为正使大人,你应该知道,你没有资格要求我北安亲王无休止地,忍受贵方护卫的持械攻击。” 他冷笑了一声:“难道在东昊,皇室亲王可以接受这样的羞辱吗?” 松谷熊心中已经乱成了一团麻,根本理不清思路。 他只知道,之前想要利用这次事件,逼迫北安在谈判中让步的希望,已经彻底粉碎。 第138章 尽管来找我家王爷 松谷熊还想说什么,秦行烈站在原地,抬起眼睛,一双赤红的眼眸毫无感情地从他脸上扫过。 一种无法描述的恐惧陡然从松谷熊心底升起。 松谷熊全身冰冷,仿佛血液都被冻结,连手指尖都动弹不得。 就像是当初他雪夜巡逻时,与一头巨大的猛虎不期而遇时的感受一样。 那是一种天然的压迫,是不同物种中,天生占据上风的猛兽盯上猎物时散发的可怕气息。 直到那双赤红的眼睛转开,松谷熊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脊背上竖起的汗毛还没有平息。 他也完全没有注意,站在他身前的仲暝,整个人僵硬得像是冰雕,呼吸短促,仿佛陷入了噩梦之中一样。 耳边传来围观百姓越来越大的声音,松谷熊慢慢缓过神来,发现整个形势都已经变了。 “就是嘛,总不能让王爷一直被他们砍不还手吧?” “王爷都让了他们五次,一刀一条命。连根毛也摸不到王爷,还不知道自己什么实力,非要追着王爷砍,死了不也是应该的吗?” “东昊人真当咱们大安是他们家奴不成!让了五刀还不够?” “有本事继续啊,看王爷能不能把你们全都杀了!” “东昊畜生,全死了都不足为惜!” 围观的北安百姓们纷纷叫嚷起来,为秦行烈鸣不平,到后来更有不少人叫嚣着要把东昊使团杀光。 眼见上京百姓群情汹涌,松谷熊知道,他如今就像是坐在了泼满油的柴火堆上。只要一句话、一个动作爆发火星,他和所有使团成员都会被烧成灰烬。 他回过头来,照着呆若木鸡的仲暝脸上,狠狠一巴掌抽过去! 一巴掌还不够发泄他的怒火和恐惧,松谷熊左右开弓连续打了十几个耳光,打得自己手掌都隐隐作痛,才停了下来。 看着围观百姓都被他这个动作吸引了注意力,不像刚才那样怒火熊熊,松谷熊心中才安定了一点。 他深深吸了口气,向着秦行烈和周围的百姓深深行礼。 “励王大人,诸位贤者,下官此次出使之前,我王当面教导说,两国友好百年不变。下官来到上京,任务就是与昊国签订兄弟之盟,友好睦邻,世代不变。” “今天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一个误会。全都是他年轻无知,思想狭隘,言行无状,才会引起这场意外!” 松谷熊指着垂头丧气、脸肿得像是猪头一样的仲暝,厉声呵斥道:“还不向励王大人认错赔罪?” 仲暝顶着比原来大了一倍的脑袋,动作僵硬地向着秦行烈躬身,却被一个胆大的冲上来,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直接把他踹得趴在了地上。 踢他的人扭头就钻进了人群中,像是一条狡猾的游鱼,三下两下就不见了痕迹。 围观人群爆发出轰然的叫好声和大笑声。 仲暝趴在地上,久久不动。 “不会是死了吧?” “刚才是哪家小孩顽皮,踢了他一脚?” “屁股上踢一脚都能死?怕不是要讹诈!” “走走走,别看了,死了这么多人,官府过来,总没有好果子吃……” 提到官府,一会儿功夫,看热闹的人群就散去了大半。 周围安静了许多,立刻就有人听见了低低的哭泣声。 “是谁在哭?” “好像是地上……那群死人的位置传来的……” 哭泣声陡然变大,几乎成了嚎啕大哭。 “是那个挨打的东昊人在哭!” “哈,刚才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叫着要找励王复仇,结果现在都吓哭了!” “软蛋,怂包。” “东昊人就是这样,看起来凶狠,只要打疼了,就成了废物!” 松谷熊脸色变来变去,但是看着仍旧赤红着双眼,冷冷注视他们的秦行烈,最终也只能回头喝令:“去,把仲暝扶起来,将牺牲的勇士们收敛好吧。” 一名护卫满脸厌恶地拽起仲暝时,仲暝却猛地挣脱了他的手,向着人群中奔了过去。 人群立刻让开了一条通道,像是躲避瘟疫一样,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有所接触。 仲暝一边哭一边狂奔,不知道是谁突然伸出一只脚,把他绊了个跟头。 他再次摔倒在地,哭声也停顿了一下。 听着周围传来的嘲笑声,仲暝咬牙爬起来,捂着脸继续往前跑去。 松谷熊脸色铁青,让一名护卫去追他,然后亲自带人,将那些死去的护卫抬回院内。 等他再出来,秦行烈已经上了马,戴着恶鬼面具俯视着他。 江原骑马跟在他身后,对着松谷熊笑嘻嘻地说:“正使大人,你可记住了,今天的事有什么异议,贵使尽管来找我家王爷,朝中其他官员,对此概不负责。” 话必,秦行烈带领着黑甲骑士扬长而去。 看着秦行烈被风吹起的披风,松谷熊这才想起来,他之前力主追究的,是控鹤司名叫顾昭的官员。 秦行烈此举此言,显然是把顾昭手下的那条人命也揽到了自己头上。 这是作为强者的英雄气概,还是他和顾昭有什么交情? 心中盘算着,松谷熊沉着脸,没有回答。 突然,他若有所感,抬头向着道路对面望去。 在一片烟云般的垂柳之中,一道修长的人影正负手望了过来。 那人头戴乌纱,身上的官服胸前绣着一头七彩仙鹤,展翅欲飞。 隔着一条道路,松谷熊能看清对方白皙的面庞,清冷的眼神,以及嘴角的淡淡笑意。 人影身边还有好几个穿着绣白鹤图案的随从。 完全没有任何提示,松谷熊心中忽然有所明悟,这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一定就是顾昭! 两人隔空相望,谁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表情。 松谷熊继续指挥手下收拾现场,顾昭则转头带人离开。 人群纷纷散去,只剩下使团住处大门外地上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深色印记,和紧闭的大门,显得分外凄凉。 “大人,已经把那个仲暝抓起来了。”齐泗笑着向顾昭汇报,“这个家伙,钻到小树林里抱着头哭呢,这么怂的货色也敢挑衅励王,真是不知死活。” 顾昭勾唇:“一定要保密,带回咱们自己的暗点去审问吧。免得被那些御史知道了,又要跳脚,说什么影响两国邦交。” 第139章 不用吓成这个样子 顾昭一声令下,手下立刻执行。 所有人化整为零,齐泗带了两名得力小鹤,用马车将仲暝秘密运送到了顾昭购买的小院中。 当初顾昭易容购买这些不起眼的小院子,如今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昏过去的仲暝被绑着双手,丢在地上。 小鹤提着一桶凉水浇下去,他就慢慢醒了过来。 仲暝猛地摇了摇头,把流入口鼻的凉水吐出,茫然地抬头,努力睁开已经只剩下一条缝隙的眼睛。 陌生的环境让他一下子警惕起来,他刚想质问,就被劈头盖脑的鞭子抽得只顾哀嚎。 面对东昊人,小鹤下手自然毫不留情,一顿鞭子下去就把仲暝打得全身不剩几处好肉。 等到鞭子停下来,仲暝已经只能趴在地上呻吟了。 “说,你是什么人!” 仲暝忍着痛说:“我是大昊国使团成员,你们赶快把我放了,否则官府知道了,肯定要把你们抓起来……” “啪”一鞭子结束了他的狠话。 “别废话,老实交代,你是什么人!” 仲暝趴在地上,连打他的人到底是谁都没有弄清。 为了不继续挨打,他只能暂时妥协:“我,我是东昊使团成员,我叫仲暝。” “年龄。” “二十岁。” “有没有成婚?” “成婚两年了。” “可有子嗣?” “还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全都很普通,没有任何让人不安的内容。 仲暝渐渐放松下来,回答问题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顾昭坐在内室,听着这个白鹤问话。 用这种没有任何危险的问题去审讯,逐渐减弱被审讯者的抵抗心理。 被审讯者会不知不觉地放松警惕,下意识地把一些原本应该保密的内容也说出来。 而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东西,原本的坚持一旦被攻破一点,就很难再用死亡来捍卫。 负责审问的白鹤先是十分随意地询问了仲暝的个人情况,然后就开始问他进入北安之后的见闻,根本就没有涉及到任何两国争端。 “上京城很繁华,但是北安人并没有多少血性。你们就像是生长在天堂中的小糖人,根本就不知道我大昊国百姓是在何等艰难的条件中求生!” 好大会儿没有挨打的仲暝,被捆在椅子上,满脸血污,浑身水渍泥土,眯着眼睛,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说起北安,却一口嘲讽的语气。 白鹤坐在屋子一角的暗影里,只露出一部分身形轮廓,反口相讥:“我看你们使团的正使,也没有什么血性,你有什么好骄傲的?” 仲暝呵呵地笑:“松谷熊?不过是一个在战场上被吓破了胆子的老兵罢了。” “大昊国内部,就是有了一批这样的胆小鬼,才会在现在这样的局势下,还非要派出使团来谈判。” “要我说,有什么好谈的?斗川关已经在我们手中,数千里平原尽在眼底,大昊国铁蹄入关,重演当年圣王治理北安的情景指日可待!” 沈蔚和齐泗都露出了怒色,倒是那个负责审讯的白鹤仍旧气定神闲。 “你嘲笑松谷熊胆小,但是他能当上正使,显然你们国内支持他的官员才是主流。” “而你,只是一个莽撞冲动的毛头小子。说话完全没有人当回事的小子而已。” 这句话可能戳到了仲暝的某个痛处,他生气地大叫:“可恶!”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吗?你们肯定就是那个在暗中保卫安国的控鹤司,对不对?” “你们趁着我落单把我抓了过来,就是想要了解大昊国对待安国的国策。你们害怕打仗,哈哈,害怕大昊国!” “呸!” “别以为我会中了你们的激将计,我仲暝也是名门之后,博览群书,不是你们能够玩弄的蠢蛋。” “你们安国,朝廷中从上到下,全都是无能懦弱的官员。” 仲暝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 “就连我们拿下了斗川关,杀了王铁心,将他的头颅悬挂在斗川关外,你们也不敢为自己的将军报仇,还要对我们的使团笑脸相迎,处处讨好。” “你们控鹤司又怎么样?还不是像藏在树洞里的小老鼠一样,根本不敢正面对抗,只敢在背后鬼鬼祟祟地出手吗?” “就算是抓了我,又能怎么样?能改变我王终将征服北安、君临天下的结局吗?根本不可能!” “怎么着?生气了吗?那你就杀了我呀,来呀,看看我怕不怕你!” 仲暝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等他停下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时候,坐在暗影中的白鹤才十分平静地说:“喊那么大声干什么,也不用吓成这个样子啊。” 顾昭抿嘴一笑,对沈蔚和齐泗竖了竖大拇指,指尖指向外间白鹤的方向。 这是个人才。 经验丰富,有足够冷静,对于审讯有自己的节奏,完全不会被带歪。 沈蔚低声在顾昭耳边介绍:“这是李丛,入职五年,擅长查案审讯,但是武技平平,所以至今仍旧是个白鹤。” 顾昭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这是她升职为青衣云鹤之后的福利,出行之时跟随的人数和各种不同能力的下属都多了起来。 仲暝看到控鹤司众人都是如此平淡,他心里不由的发慌。 他言辞嘲讽一番以为对方怎么也要恼羞成怒,那样就算是再痛打他一顿,也是对方落了下风。 现在这样,让他反而有了一种自己虚张声势,像个傻子一样的感觉。 就在他苦思该如何应对时,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几下掌声。 “勇气可嘉。” 一个女声在仲暝身后响起,仲暝从一条线一样的眼睛里,看见那个一直隐藏在暗影中的审讯者恭敬地站起身来:“大人。” 控鹤司中竟然还有女人? 而且还是这个难以对付的审讯者的上司? 仲暝不可置信地努力睁大眼睛。 一个苗条的身影从他背后走出,转过身来,呈现在仲暝眼前的,确确实实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子。 大概还不到二十岁吧? 仲暝震惊地盯着这个女子:“女子充任细作,以色侍人,打探情报也就算了,你们竟然还有女官?还让她穿官服?真是颠倒伦常……” 顾昭对他的话毫不在意,继续鼓掌道:“撮尔小国,也难怪养出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你今天这样鼓动使团护卫与励王为敌,就是想要破坏两国邦交,激化两国矛盾,最终引发两国战争吧?” 第140章 北安人都该死 顾昭的问话显然让仲暝有些诧异。 他咧着嘴,讥讽地说:“撮尔小国?我大昊国虽然国土不大,但是却还没有落魄到让女子抛头露面主持公务的地步。” 齐泗上前,一巴掌就把仲暝的脑袋按在了椅背上。 仲暝挑衅秦行烈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 他眼神危险,手指捏紧了仲暝的脖子:“再敢跟大人这么说话,我就拧掉你的脑袋!” 仲暝被捏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齐泗的手指却继续收紧,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 仲暝拼命挣扎,眼前一片黑,无法呼吸的痛苦让他极度恐惧,死亡距离他不过咫尺之遥! 就在他觉得自己真的要死掉的时候,脖子上的手突然放松,仲暝用尽全部力气,拼命地呼吸,连疼痛都不顾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很久,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他恢复意识的时候,看见的仍旧是那个捏着自己脖子的凶汉。 这一次,仲暝的眼神里显出了恐惧。 齐泗看着他,一脸鄙视:“还以为真是个硬骨头呢,呸!” 他抬手照着仲暝的脸拍了一下:“老老实实回答大人的问题,别那么多废话,懂?” 仲暝屈辱地叫道:“我是大昊国仲家子弟!请不要羞辱我!” 齐泗呲牙:“笑死老子了,什么仲家阖家,什么金狼贵族。往前二百年,不都是在老林子里吃雪砍柴的蛮夷猎户么,有什么区别?” “搁着跟老子咧咧什么贵族,先把你们身上那股子臭味洗干净了再说吧!” 仲暝气得脸都红了。 但是想到安国人的历史已经有数千年,当他们文采风流、盛世天宝的时候,昊国还没有成立,还只是一个人口不过二百的山林部族,他就沮丧地闭上了嘴。 齐泗捏着他的脖子,生怕他对正在靠近的顾昭有所不敬。 顾昭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仲暝的手腕上:“不要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是不是昊国内部的主战派,想要用这种激烈的行为引起两国之间的战争。” 仲暝不甘心地咬着牙:“我不要一个女人来问我!” 【这个女人邪门了,她怎么会对我国内部的事情这么了解?难道安国的细作已经渗透到了我国朝堂?】 啪的一声,齐泗用另一只手抽了仲暝一巴掌:“老实点!” 【我不跟这个粗胚计较!不过是一个安国鹰犬而已!等我成事,成为大昊国的英雄,手握兵马,踏平安国时,有他好看!】 齐泗可不管他在想什么,径直握紧他的脖子,熟悉的压迫感让仲暝不由全身瑟缩:“别,别动手,我说,我说。” 对于东昊,虽然北安上下大部分人都视为仇敌,但是真正了解东昊国内情况的北安人却很少,归根结底,北安始终还是把自己放在曾经的天朝上邦和宗主国的位置,并没有把东昊这样一个各种不如自己的蛮夷小国放在心上。 但蚂蚁也能撼动大象,北安还是太轻敌了。 “松谷熊的任务,是让你们将包括斗川关在内的方圆三百里土地,割让给我国。”仲暝被齐泗狠狠修理了一通,说话时没有了之前的趾高气扬。 应该是之前齐泗掐他脖子时力气用得大了,仲暝一直不停地咳嗽,声音也嘶哑了很多。 “当然,就算是你们不答应,我国军队也会以斗川关为基地,逐渐蚕食周边,一点点将占领地区扩大的。” “但是如果有了你们朝廷的同意,那些在斗川关周围不断反抗的百姓肯定就会老实很多。” 听着仲暝的话,所有的控鹤司成员全都一脸怒色。 仲暝被松谷熊扇了十几个耳光,脸上越来越肿,眼睛几乎完全睁不开,已经看不见周围众人的脸色。 他害怕齐泗真的掐死自己,于是把自己知道的国内情形毫无保留地都讲了出来:“松谷熊是左贤王的心腹,他们认为四十年占领北安之后,因为我国人口太少,根本不能保证全面统治,反而成了所有北安人仇恨的目标。” “这种完全靠着武力的占领,是无法取得最终成功的。毕竟北安人口是我国的数十倍,以小凌大,举国皆敌,则寸步难行。 所以应该在两国友好的旗帜下,文武并举,先在斗川关周围三百里进行尝试,然后逐步扩张,收取民心。” “这样一来,虽然时间长一点,但是统治却很稳固,不会被北安百姓当成入侵者抵抗。” 顾昭暗暗心惊,如果真的像齐泗说的这样,这左贤王可谓心机深沉,目光长远。 不过这样的计划,说起来容易,真的执行起来难度也很大。 时间线拉得太长,一代人完不成目标,谁能保证下一代东昊统治者仍旧能够继续执行这个计划? 而且,东昊那点子从北安学过去的三脚猫伎俩,岂是北安的对手? 李丛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主和派?那另一派,主战派呢?” 仲暝闭着眼睛说:“右贤王素来与左贤王不和,他骁勇善战,极力主张要聚集兵马,杀入北安……他说,北安人再多,能有我刀之利乎?” 【右贤王说得对,北安人都该死!只有死了的北安人,才是好北安人!只要杀的人够多,他们就会乖乖听话!】 【把北安人杀掉一半,能腾出多少田地种植牧草,放牧牛羊,养活多少大昊人!如果四十年占领北安时,当时多杀些北安人,哪里还会有后来被赶出北安的结果?】 顾昭听着脑海中仲暝的声音,眼睛里闪过杀意。 她冷冷地问:“所以,你就想要挑起使团和励王的冲突,不管是谁死,都会引起两国争端,开启战争?” 仲暝闭上了嘴巴,他感觉到如果自己敢再说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被这些控鹤司的人杀掉。 【你猜到又如何?如今事实已经这样,北安皇帝该如何选择?】 【哈哈哈哈,要么护着秦行烈,跟大昊开战!要么惩治秦行烈,向大昊赔罪,却极有可能激怒那个魔王!】 第141章 你亲自去励王府一趟 顾昭放开了仲暝的手腕,对着李丛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审问,自己则走出了门外。 仲暝所言,也正是顾昭心中所忧。 励王今天和使团发生了这样粗暴血腥的冲突,死了十几条认命,东昊国如何肯善罢甘休。 就算是所谓的主和派,其实也只是采用的方式稍微温和一些,而最终目的也是侵略占领北安,与主战派并无二致。 而在东昊国内战意汹涌的时候,北安守正帝却正在考虑如何麻痹礼国公,找机会铲除礼国公一系势力。 守正帝要如何处置此事,如何对待励王,顾昭完全猜不到。 “事关重大,必须立刻禀告紫鹤大人。”顾昭回头对齐泗说,“齐大哥,那仲暝很怕你,你就在这里盯着他,让他把肚子里东西全都吐出来。” 她深深地看了齐泗一眼:“吓唬他一下就行,可别真的弄死了,他还有用。” 齐泗连忙点头:“属下遵命!” 顾昭对他点了点头,就回头叫沈蔚:“沈大哥,我们回控鹤司。” 从暗门到了隔壁,顾昭一行驱马离开,赶回了控鹤司。 典凤年在自己的小楼上接见了顾昭。 “见过紫鹤大人!”顾昭上前行礼。 典凤年手中正摆弄着一颗黑色棋子,抬起头对着顾昭笑道:“别多礼,来,坐下说。” 顾昭道了谢,坐在典凤年下首,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向典凤年作了详细汇报。 典凤年一直静静地听着,哪怕是顾昭说到励王瞬间杀死了十几名使团护卫,也不曾改容动色。 顾昭刚才还有些慌乱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看来,典大人早就知道这事了。 “所以,属下斗胆,趁着那个仲暝羞愤冲出去的机会,将其擒获,加以审问。” 顾昭向前倾身,低声说到仲暝的口供:“他说东昊国内,分为以左贤王为代表的主战派和以右贤王为代表的主和派……” “属下目前最担心的是,朝廷面对这样一个两难局面,会如何选择。” “励王殿下武功盖世,求死军战绩卓著,乃是朝廷最顶尖的精锐兵力,如果因为这样的事情让励王离心,怕是正中东昊下怀。” 典凤年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此事确实非同小可。” 他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来在房间中来回走了几步,思考了一会儿,才对顾昭说:“这样吧,我现在就入宫,将事情向陛下禀告,看陛下是什么态度。” 典凤年望着顾昭:“你亲自去励王府一趟!” 顾昭愕然起身:“我?去励王府?” “对!”典凤年字句铿锵,“王铁心战死,郑希则老迈,只有励王才是我朝军方最有力的主帅人选。” “我们控鹤司职责所在,绝对不能允许东昊贼子阴谋得逞。” “顾昭,此事你亲身经历,去向励王讲清楚利害,让他早做防备吧。” 顾昭肃然,躬身行礼:“属下遵命!” 看着顾昭告辞下楼,典凤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顾昭亲自上门,登堂入室,就看秦行烈怎么招待了。 唉,为了这两个年轻人的事儿,他这个老年人可真是操碎了心啊! 顾昭想了想,回到自己的公房,换了一身女装,戴上帷帽,叫了一辆马车。 就连小鹤们也都换了常人的服装,一路低调地去了励王府。 励王府的规制和其他亲王府没有区别,但是门口那两名负责通传的门子,怎么看都更像是杀气腾腾的士兵。 也许正是因此,整个王府周围,都人迹稀少。 顾昭的马车一靠近,就有一名门子走了过来:“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随着门子的靠近,小鹤们不禁绷紧了身体,因为他们感受到了这个门子身上散发的气息。 那是同样经历过厮杀战斗,从生死边缘走过来的同类的气息。 沈蔚走上前去,掏出控鹤司的腰牌,低声说道:“控鹤司青衣云鹤顾昭大人,有要事求见励王殿下。还请通禀一声。” 门子一听这个名字,僵硬的脸上立刻挤出一缕奇怪的笑容。 沈蔚努力不用诧异的目光去看对方。 “顾昭大人啊,快请进,请进。”门子检查完了腰牌,客客气气地还给了沈蔚,伸出手来给顾昭他们引路。 沈蔚终究是忍不住,偷偷地看了这门子一眼。 他返回车边,隔着窗户低声对顾昭说:“大人,属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一般这些贵人府中的规矩,不得主人同意,就是连门也不敢让人随便进的,可这门子连禀报一声也没有,就直接请我们进去,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顾昭心中也有些奇怪,不过很快就想到了原因:“紫鹤大人与励王似乎交情颇深,大概是因此而爱屋及乌吧。” 沈蔚这才放下心来,指挥众人赶着马车,跟着门子从边门进了励王府。 门子的态度十分殷勤,将他们安排在一个花厅中等候,很快就请来了王府管事。 管事身材高大,右边衣袖空荡荡的,说话十分豪爽:“顾大人,久仰大名,王爷在里面等候,请随我来。” 看着他走路的姿势,顾昭确定他应该也曾经上过战场。 她已经有了猜测,这王府上下,恐怕都是曾经跟着秦行烈打过仗的,因为年龄或者伤残的原因,如今在王府中做事。 这一件小事,让顾昭对这位声名狼藉、据说暴虐嗜杀的王爷,有了全新的认识。 至少,这是一个重情分的人。 励王府很大,很空旷,和顾昭心目中那种精心布置、一步一景的王府截然不同。 与其说是王府,倒更像是一个规模更大的校场。 不过府中花草树木倒是不少,看得出来,照顾得也很精心。 管事笑眯眯地向顾昭解释:“咱们王爷只会打仗,家里上下几乎全都是些粗人,有规矩有力气,就是没有个女主人。唉……让顾大人见笑了。” 顾昭随口附和着:“王爷为国征战,功勋卓著,却如此简朴自律,更是令人钦佩了。” 一路走来,顾昭看见的下人确实都是男人,其中有不少都有残疾,确实印证了她的猜测。 “王爷,顾大人来了。”管事将顾昭一路带到了正房门外,两个亲兵掀开了门帘,将顾昭引了进去。 顾昭摘下帷帽,交给沈蔚,整理了一下衣裙,跟着亲兵进了正房。 正房中央,一道伟岸身影转过身来,恶鬼面具赫然入目。 第142章 听说顾大人一直仰慕本王 励王和顾昭见过的那几次一样,仍旧是披着黑色大氅,戴着恶鬼面具,眼睛透着丝丝血红。 他站在房间中,转过头来,沙哑着声音说:“顾大人,请入座。” 顾昭按下心中的紧张,对着励王行礼后,规规矩矩地坐在了一边。 端茶上来的仍旧是一名男仆,不过年纪稍小,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 顾昭看了他一眼。 这个年纪的下人,显然是不曾上过战场,也许是某个老兵的孩子? 这样看来,这位王爷也许并不像民间传闻中说的那样残暴冷血…… “咳咳。” 上首传来的声音,让顾昭将心头闪过的这一点念头丢在一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主位上的人,恭敬道:“王爷,下官今日前来拜访,是有一些消息要告知王爷。” 秦行烈眉头微蹙,心中郁郁。 好不容易等到顾昭自己上门,结果一进来,这小女人的眼神却停留在端茶送水的小厮身上…… 想想她对元弗从一开始就那么关照,难道是她就喜欢这种看起来稚嫩的少年? 秦行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年四季都不变的黑色披风,这样的打扮也许太沉闷了点? 他无意识地捏了捏手指:“什么消息?” 话音一出口,秦行烈自己就觉得自己的嗓子好像绷得太紧了。 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眼睛紧紧地盯着顾昭。 顾昭身体不由一僵——对面励王的眼神格外具有侵略性,就像是什么猛兽发现了猎物似的。 她有一种错觉,仿佛对面那个高大的身影随时都会扑过来,伸出虎爪,把她按在爪下拨弄摆布。 顾昭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励王府前车马冷落,根本没有一个客人。 她忍着不安,把今天从仲暝口中问出的内容详细陈述了一遍。 “典大人说,王爷是国家栋梁,千万不能中了敌国圈套。所以让下官前来,禀报王爷,好让王爷有所准备。” 秦行烈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本王既然动手,自然想过后果。” 以他对守正帝的了解,那些御史弹劾顾昭,守正帝根本不会出手保护顾昭,哪怕顾昭救过太子,哪怕顾昭对北安忠心耿耿。 而现在,北安和东昊两国之间的关系里,东昊占据上风。 如果东昊使团趁机施加压力,也许顾昭就会被守正帝当成牺牲品抛出去。 秦行烈在面具背后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那位陛下可从来不是什么顾念情分的人。 他出头杀了更多使团成员,就绝对不会再有人盯着顾昭。 至于后果,秦行烈神情冰冷,还有什么是他没有品尝过的? 顾昭沉默了片刻,觉得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至于励王要如何应对,她还没有资格问。 她站起身来,俯身行礼:“既然这样,下官就不打扰王爷了。” 秦行烈猛地站起来,一抬脚就来到了顾昭身边,把她吓了一跳,澄眸微微瞪大,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两个人一高一矮,相对而立,距离不过咫尺,气氛却有些凝固。 顾昭努力放松身体,脸上露出标准而友善的微笑,不让面前的人产生误会:“王爷可是还有什么吩咐?或者,有什么话要下官带给典大人吗?” 秦行烈听她都把典凤年拉出来,知道自己的动作应该是吓到了她。 没办法,刚才那一步,根本就没有经过他的脑海,身体就直接做出了反应。 他不想让她走,这是顾昭第一次来他的王府,他很想陪她在府中走一走,才会在她要离开时下意识地上前拦阻。 秦行烈向后退了退,感觉到顾昭的气息平缓了许多,握紧的双手也放松了,心里又有点想笑。 顾昭在励王和元弗这两个身份面前的模样,可是判若两人啊。 “本王听说,顾大人一直声称仰慕本王。”秦行烈把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顾昭的脸颊一点点泛起羞红,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见顾昭眼珠转动,却没有接话,秦行烈更是来了兴致,一步步围着顾昭转了起来。 “这可是紫鹤典大人对本王说的,难道是他这个老不修撒谎不成?” 沉沉的脚步声转到了顾昭身后,那高大的身影离得太近,让顾昭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顾昭只感觉到两颊发烫,耳朵也发热,心中不由赞同秦行烈对典凤年的评价。 那真是个老不修! 这样的话,怎么也能传给另一个当事人呢! 偏偏今天还要她上门来传话,这不是让她自投罗网吗? 顾昭眼珠一转,这样看,怎么感觉是那个老不修故意安排的呢? “王爷征战北境,横扫草原,为北境杀出数十年安定和平。北安国中,仰慕王爷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又岂止是顾昭一人呢。” 顾昭红着脸,强行解释了一番,只是声音中的一丝颤抖,还是透露出了她的尴尬和紧张。 秦行烈的目光在顾昭粉中透红的脸颊和耳垂上流连不去,心中悸动,手指在袖中用力,却只能苦忍。 如果此刻他是元弗的身份该多好,就能将她抱入怀中了…… 这个念头一起,某些旖旎画面顿时出现在秦行烈眼前。 于是,顾昭就看见面前那个威严酷烈的励王,耳根到脖子竟然也开始慢慢变红。 在顾昭不解的注视下,秦行烈更觉得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烈烈燃烧。 这团火焰也在秦行烈的眼睛中跳动,似乎要将他眼眸中映出的那个小人儿一起点燃。 顾昭顿时深感不妙,全身进入戒备状态。 以秦行烈的实力,如果想要对她做点什么,她不要说反抗了,恐怕就是想死都要看他同不同意! 顾昭的手慢慢地缩回了袖中,摸着软武器,就算是这样,她也不可能束手待毙! 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而面前女子眼睛中的恐惧和警惕,让秦行烈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后退去,拉开了与顾昭之间的距离。 这一刻,秦行烈的心中又自责又酸涩,他为吓到了心爱的姑娘感到愧疚,又为不能走上前去把心爱的姑娘光明正大抱在怀里而感到难过。 他的手指按在了恶鬼面具的边缘。 只要往上用力,把这张面具掀开,露出那张顾昭熟悉的脸,这些纠结就都能瞬间粉碎! 就算是顾昭生气,他也有时间一点点向她解释,等她接受自己。 顾昭敏锐的捕捉到秦行烈眸底的热切,结合刚刚他说的话……难道是励王不喜欢别人说“仰慕他”这种看起来很恭维的话,所以心情不爽要杀她泄愤吗? “王爷,宫中来人,说陛下命你火速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