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凰》 第一章 涅槃重生 今日正是立冬,也是何天娇嫁入江家的第三年。 后院的一间破屋子里,何天娇就躺在榻上,面色白得发灰,整个人没有一点活气劲儿。 纸窗破了好几个窟窿,房顶瓦片也碎了不少,外边滴滴答答下着雨,房中地面上很快也聚集了一小滩污水。 没有人会相信,身为江为苍正室的她,竟然会怀着身孕住在这种地方。 “你来干什么?” 何天娇声音粗嘎难听,她的手上生满了冻疮,此刻正捂着自己的肚子,警惕的盯着面前的人。 在她的面前,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妙龄美妇,满头珠翠几乎能将这间昏暗的屋子照亮。她的白狐大氅搭在肩膀上,垂着的绣花裙摆,也有丫鬟替她小心拎着,以免落在地上沾了污水。 这是何天骄的妹妹,何意浓。 她生来,就比何天娇高贵。 “我来看看你,毕竟你是我的姐姐,如今……还有着身孕。” 何意浓红唇一扬,丹凤眼中满是得意。 何天娇苦笑一声,眼角有泪滑落,掉在她素白的粗布衣裳上。 她深吸了一口凉气,瞪着何意浓,说道:“你哪里是来看我,你是来要我命的。” 她嫁入江家三年,何意浓来看过她三次。 一次何意浓叫人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使她从闳国第一女将军,变成了一个瘫痪的废人;一次给她灌下一碗汤药,毁了她一曲动人的歌喉。 最后一次,何意浓用银钱买了小厮,诬陷她刚有的身孕不是江为苍的。 这三次,都让何天娇生不如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皇上指婚。 将何家大小姐,指给大理寺少卿之子,江为苍。 可这江为苍,是何家二小姐,何意浓中意的人。 那时的何天娇不敢抗旨,只能坐上花轿,何意浓次年被德亲王看中,成了王妃。 但何意浓,不是从这时候开始恨何天娇的。 何天娇是她爹何远东跟一个青楼女子生的,身份卑贱自然不用多说,可就是这样卑贱的人,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从小开始,何天娇就要比何意浓长得好,人也更加机灵些,何意浓铆足了劲跟何意浓比,到最后还是会输。她不甘心出生于正室的自己,被一个青楼女子的女儿抢尽风头。 于是,她跟何远德提议,如今南国木兰军中正在招人,女子参军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何不送何天娇去参军,光耀门楣。 何远德向来宠爱何意浓,又不甚在意何天娇,当时听完这番话后觉得有理,于是打晕了何天娇,送去参军。 从未习武的何天娇,十三岁进了木兰军,摸爬打滚五年,混成了女将军。 这是何意浓意料之外的事情,也因此,她更加看不惯何天娇。 而当时支撑何天娇的,是娘亲的一封封书信,她以为只要自己出人头地,何家就不会这样排挤她们。 可是,当她带着军功荣耀回家的时候,只得到娘亲暴病而亡的消息。她悲伤过度伤了身子,也病了四五日,就在这四五日,何远德上奏请求皇上赐婚。 奏折上说得好,说自己见不得女儿在沙场受苦,回家病倒也无法再带兵,女儿家总是要嫁人安稳下来的,何家可以不要那些军功荣耀,但求皇上赐婚。 还特别叮嘱了,赐婚的人家世不必过高. 他们处处阻拦,不愿何天娇高他们一头,可皇上总要奖赏有功之臣,于是就将何天娇赐给了大理寺少卿之子。 这样误打误撞,还是坏了何意浓的好事。 嫁到江家之后,才是噩梦的开始。 “我就是来要你命的,那又如何?”何意浓的眼中蒙上一层怒意,她看着何天娇,犹如在看一团秽物。“你是青楼女子生的,身份卑贱得连猪狗都不如,有什么资格与我做姐妹,又有什么资格,能嫁给为苍!” 何天娇手脚冰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辩解道:“我原本也没有想嫁,但那是圣意,倘若我抗旨,连累的是何家满门。” “你没有想嫁,却还是嫁了,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房中箱底的画卷,上头的人正是为苍!” “你翻我的东西?” 何天娇猛地一下抬起眼皮,瞳孔剧烈地颤抖着。 而何意浓扯起嘴角,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 “德历三十五年,花灯节,川水河畔,为苍对诗拔得头魁的风姿,当真难忘,是吧?” 何天骄没有说话,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手紧握成拳。 这本是她一个人的心事,是她此生都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你知不知道——” 何意浓忽然弯下腰,凑到她面前,满头珠翠琳琅作响,身上有着淡淡的月季香,她描了唇脂的红唇一张一合。 “那年花灯节,为苍的眼中,只有我一人。” “诗会赢得的莲花灯,也是他陪我一起去放的。” “你真当这些年来,我对你的刁难他不知道么?可是他没有阻拦过我,他说,只要我开心便好。” 何天娇眼睛死命睁着,她承受住了费尽武功的痛苦,也承受住了被人侮辱的耻辱,但是过去中种种,怎比得上此刻的诛心。 尽管她出身卑贱,可她也梦过,能与那个男子相携一生的美梦。 “我不信。” 她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 这么多年,她与江为苍也算相敬如宾,她不信江为苍能对她狠心至此。 要当真狠心……又怎会给她这个孩子…… 何意浓猛然推了何天娇一把,她瘦弱的身躯就这样倒在床榻上。 随后,她扬起头来,语气中带着点骄傲与得意,说道:“为苍,你说得对,她的确是个傻子。” 房门再一次被推开了,身形欣长温润如玉的男子,何天娇的夫君,手中端着一个药碗,走进了这间破败的屋子。 这件屋子,从前没有这么破败,是江为苍特意收拾出来,给她休养身子用的。 从前的话说得好听,说是她如今身子虚弱,受不得惊扰,现在想来,只觉得可笑至极。 原来这种种,都是怕自己会坏了他们这对狗男女的好事! 何天娇扬起头来,眼中忽然翻涌起滔天恨意,却也还留着一线希望。 “所以今天,你们来到底想做什么?” 江为苍只将手中的药碗交给身边丫鬟,随后扬了扬头,冷声说道:“把这药,给她喝了。” 那丫鬟答应了一声,随后便带着两个帮手,步步逼向何天娇。 何天娇惊恐的睁大了双眼,连声尖叫:“干什么?你们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放心吧,这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一碗堕:胎:药。” 何意浓看着何天娇惊恐如同疯妇的样子,忽然娇笑了起来。 “你身上怀着的,可是一个野种,是不配生下来的,所以他得死。” 何天娇整个人都缩在了墙角,她奋力摇着头,眼泪从眼眶里飞出来,高声喊道:“这不是!为苍!这就是你的孩子,你相信我啊!” 她从未想过,自个儿最后的救命稻草,也会放弃她。 江为苍冷笑一声,只道:“是我的又如何,不是我的又如何?跟贱种生的孩子,只会脏了江家的名声!” 何天娇整个人猛然怔住,原来他从未信过,从未爱过。 原来这许多许多年,都只是她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的放弃大权,面对刁难嫁入江家。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前程铺路搭桥。 几个丫鬟也牵制住了何天娇的手脚,她没有了力气挣扎,眼泪大颗大颗滑落,带头的丫鬟抬起药碗捏住她的嘴,整碗堕胎药,就这样灌进了她的嘴里。 何天娇的口中发出喑哑难听的惨叫声,她的腹中像是被千把刀剑翻搅捅穿,痛不欲生,形如疯魔。 药碗被她打翻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瓷白的碎片飞溅。 “为苍,我们快走吧,她看起来当真可怖。” “不用怕,我在这里。” 这是何天娇,最后听见的话。 屋子里忽然升腾起了一阵火光,炽热的火舌翻卷着上前,舔噬横梁与木窗。 何天娇就这样趴在榻上,仿佛感受不到皮肤的灼痛。 她回想起了,自己这惨烈的一生。 南国木兰军大将军,边疆几年,风寒雨苦荣耀归家,那时候是何等风光,今日竟然迎来这样的结局。 京州第一妙音,一曲动人,还未完整唱完一首歌,就这样死在了烈火当中。 她怨,她恨。 她如何如何都不能够接受,从前愚蠢的自己,为了江为苍一句话便嫁入江家。 “皇上指婚,我不敢不从,但我晓得,我妹妹意浓也是中意你的,我怕……” “不用怕,我在这里。” 何其可笑。 何天娇忽然扬起脖子,看着面前熊熊怒火,眼中翻涌起滔天仇恨。 倘若这一切可以重来,她必手刃负她之人! “我何天娇,以往后轮回,生生世世不入人间起誓,哪怕成为孤魂野鬼,也要你们不得好死!” 南国木兰军大将军,立下赫赫战功的奇女子,在这个冬夜里,寂然死去。 外边下起了漫天大雪,江府外头吵吵嚷嚷的,一道墨青色的身影冲进了破败的后院。 在他的身后,有人高声喊着。 “秦相,秦相——你不能进去啊!” 第二章 你敢嫁 我便娶 周围吵闹了起来,人声鼎沸,零星夹着炮仗噼里啪啦炸开的声音。 铜锣被人蹡蹡打响,唢呐声也跟着欢快得起来了,有个声音尖利的妇人喊道:“吉时已到——” 人们说话的声音,也更加大了。 “这喜轿里边,坐着的便是咱们南国第一女将军?” “是啊,近两年何家风头当真鼎盛,就算没有嫡子,这嫡女也一样争气!” “嗐,这话你可小声点说,别叫人听见了,何家是不认大将军这个嫡女的。” “怪也只能怪大将军生母出生卑微,又死得惨烈,传出去是有些不太好听。” 众人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周围弥漫着炮仗炸开的硝烟味,最后的缥缈之中,只剩下两句话。 “无论如何,大将军如今一身军功,嫁给大理寺少卿的嫡子,往后身份也算是尊贵了。” “哎,可我瞧着,何家二小姐对江公子,也有情意啊……” 今生誓,今生还。 何天娇只觉得周围颠荡得厉害,整个人都飘飘然的,身上的灼痛逐渐消散下去,虽然头晕目眩得厉害,但也舒服了不少。 忽然间,周围的颠荡停了下来,何天娇只觉得自己被人推了一把,下意识的抬步,脚底掠过一阵滚热。 “过火盆,消灾辟邪,除晦过运——” 何天娇的耳畔的声音忽然清晰了,她的心跳忽然变得格外急促,手心也跟着冒出汗来。 她的眼皮像是被什么黏住了,越是努力越是睁不开,周围是白茫茫地一片,那些嘈杂的声音怪诞极了。身边的喜婆很吵,嚷嚷着:“新人拜堂了!” 拜堂?! 何天娇猛然打了个激灵,双眼陡然睁开,眼前是一片鲜艳的红,透过这层红,还能看到后边隐隐绰绰的人影。 她整个人都呆愣住了,自己不是被那对狗男女活活烧死了吗……可是现在她为什么还有意识,甚至手脚都还能够动? 而且这周围的场景,看起来有些似曾相识…… 是那一天,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日子。 她怀着满心欢喜跟与艰险对抗的决心,嫁进了江家大门。 那时候的何天娇固执认为,只要自己跟江为苍坐实了夫妻名分,只要自己真心相待江为苍,最终也能陪在江为苍身边共白头。 是她没有想到,原来何意浓从来就不是单相思,那个花灯节的少年郎也属意于自己的妹妹许久。在嫁给江为苍这件事上,她的确怀有私心,可这点私心,不至于让这对男女将自己活活折磨致死! 何天娇藏在盖头下的脸,忽然扬起一抹冷笑。 天不亡我。 既然她从大火中活了下来,能够还魂转世,她就不会让自己像上一世一般,活得那样愚蠢! 喜婆拔尖了嗓子,喊道:“一拜——” “我不嫁!” 何天娇猛然将披在头上的盖头拉了下来,她的眼前乍现出一道白光,眼前的人物逐渐清晰了起来。 宾客们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刚才跨过的炭火盆还在燃烧,江为苍站在她面前,好一副温瑞如玉的纯良书生模样,当初她不就是被这张脸蒙蔽了么? 周围都安静了下来,江为苍的双亲坐在上位,看着何天娇这忽然的举动,脸色也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 江父猛地一拍旁边的茶桌,杯盏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何天娇扬起头来,眼角眉梢都飞扬着未被消磨的英气,震慑人心。 她涂了唇脂的红唇张合,眼神落在了一脸不敢置信的何远德身上,一字一句的说:“我:不:嫁!” 何远德对上何天娇的眼神,只感觉背后忽然泛起一阵冷意,这个从小任他安排摆布的女儿,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 可他到底是做父亲的,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儿转变就慌神,这时候他还是拿出了父亲的威严,呵斥道:“休得胡闹,你与为苍这桩婚事是皇上亲定的,赶紧把盖头盖上继续拜堂!” 何天娇冷冷一笑,抓住手中的盖头,走到了炭火盆旁边。 没有敢阻拦她,众人也未曾想到,这个军功赫赫的木兰将军,竟然敢在大婚之日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何天娇的身上带着凛然杀气,江家的家丁都不大敢上前,只在旁边畏畏缩缩的看着她走到庭院房中。 何天娇看着那盆还未熄灭的炭火,忽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手中的赤红盖头,扔进了炭火盆中。 她的面前忽然升腾起一簇火焰,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何天娇站在了庭院中央,看着那烧成灰的盖头,挺直了脊背。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低头迁就。 “我与江为苍并无情分,今日也未拜堂,所以不成夫妻。” “皇上要是怪罪,那怪罪我一人便是,我不拜天地高堂,不认婚书圣旨!” “我只问你何远德一句,我的娘亲,究竟是如何死的?!” 何天娇朝着何远德,猛然发问。 上一世,她只听闻娘亲过世,心中没了期盼便病倒了,没有纠察过娘亲的死因。 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远没有那么简单。 自己的娘亲,怎么会抛下自己不管,撒手离去呢? 何远德被何天娇这忽然的气势给吓住了,他似乎忘了,能做木兰将军的人,在战场上的煊赫气势,是不可忽视的。 眼见在这个大吉的日子里,被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样逼问,何远德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他猛然起了身,冲到何天娇面前,训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知不知道这是抗旨!难道要因为你一个人,连累何家满门吗!” “连累又如何,不连累又如何?大不了,黄泉路我们一起走。” “你……” 何远德颤抖着手,指向何天娇,眼中猛然露出凶光,扬起巴掌朝着何天娇扇去。 而在军营中待了数年的何天娇。只是眼中精光一闪,出手捏住何远德的手腕,冷声说道:“既然你不愿说我娘亲的死因,那我就自己查。” 何远德的手腕一阵吃痛,脸上的凶狠却未减少半分,只道:“你查?你用什么查?今日抗婚乃是对当今圣上的冒犯,你觉得你保得住这条命,由你去胡闹?” 听到这句话,何天娇咬了咬牙,这件事情的确不好善后。 如果想要知道娘亲是怎么死的,就不能够得罪皇上,可今日抗婚…… 何天娇努力回想着存留在脑中的过去,忽然闪过一段白光,顿时有了应对方式。 她深吸了一口气,坦然看向何远德,说道:“谁说我要抗旨?皇上指婚,却也没说我必须嫁给江为苍,我记得皇上说过,我只需挑选我的意中人成婚便可。”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远德睁大了眼睛,看向他。 “江为苍并不是我的意中人,我不与他成婚,也不算抗旨,我只要……” 何天娇的眼神,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接着说道:“我只要,在这群人当中找到我的意中人,与他成亲,也算是全了皇上的旨意!” “哧……” 被牵制住的何远德,忽然笑出了声,对着何天娇嘲笑道:“你半个人已经进了江家大门,还有人敢娶你?” 周围的人迎上何天娇的眼神,但凡是年轻一点的男人,都连连摆手后退。 甚至开始,有人站出来帮何远德说话。 “何大小姐,你就嫁了吧,江家好歹也是有点门户的……” “是啊,闹出这种事情来,还有谁敢娶你?” “你生母本就卑贱,能嫁入江家,都算你高攀了。你何必在此胡闹,连累何家满门?” 何天娇听着这些话,心中翻涌起阵阵怒气,但并未发作。 还有谁? 这南国之下,还有人敢娶她? 她自己都得不到一个答案,眼看着吉时将过,正当何天娇打算放手一博,准备先杀后认罪的时候,江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只要将军敢嫁,我便娶!” 第三章 再无何天娇 众人看向门外,只见一个穿着墨青长衫的男人,大袖上绣着青云仙鹤,手中攒着玉扇走了进来。他长发用玉冠束了,眼眸狭长,淡灰的瞳孔透着清冷与疏离。鼻梁高挺,脸上不悲不喜,说话都是没有一点儿感情的。 朦胧的光,罩在他的周身,在这瞬间恍若仙人。 “这是……秦相?秦相怎么来了!” 人群当中炸开一声惊呼,他们很快就将来人认了出来。 何天娇寻着声音望过去,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秦相,本名秦如斯,字臧明。 他出生于相丞之家,祖上三代,都位居南国右相,得圣上器重,可谓南国开国之大家。更不用说秦如斯出生时,天边文曲星大亮,钦天监进言,秦如斯必为南国之根本。 他在,南国可保盛世永昌。 而秦如斯出生之后,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盼。他三岁便能成诗,五岁特许上朝,九岁出言解决困扰南国数十年的水患问题,十四岁,在当朝皇帝登基之时,即位右相。 他是真真正正的国之根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此刻,他却出言,要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何天娇。 虽说何天娇如今也算是木兰将军,可那样卑微的身世摆在这里,如何配得上这天赐之人? 江家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他们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齐声高呼:“见过秦相!” 周围的人也回过了神,赶忙跪下,顿时站着的人,只剩下何天娇跟秦如斯。 秦如斯冷冷看着何天娇,眼中没有一丝感情,众人也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便是何天娇?” “是……” 何天娇站在秦如斯面前,方才还气势嚣张的她,此刻鼻息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名字不好。”秦如斯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你更名换姓嫁于我,你可愿意?” 何天娇听到这句话,还有些慌神,如今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颇为怪诞,她不敢轻举妄动。 “回答我。” 秦如斯并没有什么耐心,冷声又问了一遍。 何天娇看着面前的人,不知为何,心底忽然生出些底气来。想着她这几年,也是南国有功之臣,第一位木兰将军,却从未娇纵任性过,岂不是废了自己这好大的名声? 于是她扬起头,看向秦如斯,格外认真的说道:“好,我可以嫁给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几个要求。” “什么要求?” 何天娇忽的笑了一声,她的要求,是将上一世的遗憾,在这一世一一弥补! “我要你将我明媒正娶迎进家门,从此往后,不选侍妾不添二房。” “好。” “我要你敬重我,不薄待我,不舍弃我。” “好。” “我要你成亲之后,不得打骂我,不得拘束我,凡是我先要的,你都要答允。” “好。” 何天娇连着提出三个看起来有些无理的要求,但秦如斯,都应了好。 众人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满脸不敢置信。 这何天娇大婚当日改嫁,就已经是闻所未闻之事,结果还有人当真敢娶。 偏偏娶她之人,还是这南国的无双公子,秦如斯。 “何大人,你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啊?” 江家见到这场景,脸面上自然是有些挂不住了,但他们又奈何不了秦如斯,只能在何远德身上撒撒气。 何远德现在是比任何人都要慌张,毕竟这件事情,他是两头都不好得罪。 于是他先凑到江家父母面前,好说歹说哄了半天,才让人消了点儿气。 随后,他便走至何天娇面前,忽然换了一副面孔,眉毛耷拉下去,略微有些可怜的说:“天娇,爹知道你是中意江家公子,才给你谈的这门亲事,你娘亲不在了,又吃了这么多年苦,爹就是想给你后半生,寻个好点的归宿,你就别闹了,否则……” “否则什么?” 何天娇挑了挑眉毛,忽的问道。 “否则,你往后就不要说你是我们何家的女儿!” 这一句话,是朝着绝路去的。 何天娇忽的冷笑了一声,从她出生伊始,无论自己做得多好,他们都不会看见。因为娘亲身份卑贱,她连带着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她的身上是流着何家的血,可何家,却从未有一天,待她如家人。 更不必说上一世,自己如此悲惨的死在何意浓的手中。 “好,我答应你。” 何天娇忽的说出这句话,何远德震惊地抬起头来,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何家的女儿,我的功名不与何家同享,我的荣誉不与何家共有,现在请何大人,将我娘亲迁出何家祖坟,牌位交于我手!” 上一世的自己,软弱了实在太久。 别人要什么,她便给什么,直到这重来一世,何天娇才幡然醒悟。 何家内里早就被何远德的无用所掏空了,后来的名声威望乃至钱财,都是她给的。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的何远德顿时就慌了,上前还想要教训何天娇两句,却被秦如斯拦住了。 这个青莲般的男人,眉眼淡然冷冽,看着何远德轻声说道:“何大人,我妻既然将话说道了这份上,就还请您不要阻拦。” “她什么时候是你的妻室……你们还未拜堂成亲,我当爹的也未曾允许……” “我妻已经说过了,她从此与你们何家断绝关系,往后你不再是她爹了。” 秦如斯的语气并未带着威胁,但何远德迎上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后背忽的冒起了冷汗。 顿时间,他讪讪不敢言,只能憋红了脸,尴尬地站在庭院中央。 眼见这场婚事是办不下去了,因得秦如斯在,众人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敢在心中嘟囔上两句。 秦如斯并不理会这些人的目光,只是侧过身去,将手伸到何天娇面前,轻声道:“走罢。” 何天娇看着那只手,骤然有些鼻酸,从未有人待她如此,能够站在她面前保护她。 她抬起手来,有些轻微地颤抖,正要放在秦如斯的掌心,却忽的听见有人唤她。 “天娇!” 她转过头去,看向同样穿着火红喜服的江为苍。 仍旧是如上一世般温润,眉头一皱,便叫她心疼。 江为苍站在堂中,遥遥看向何天娇,问道:“你果真不嫁我?难道你与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哄我的不成?” 如若是在从前,江为苍有半分不高兴了,何天娇就要去认错的。 在她的眼中,江为苍是南国最纯良干净的少年郎,是她曾经所有的欢喜。 可这个干净的少年郎,帮衬着自己的妹妹,找人奸淫自己,睡在她的枕侧始终当着笑面虎。 “罢了。” 何天娇的眼中,骤然滑落出一滴眼泪,她知道她不是为江为苍哭,而是为了上一世的自己。 “你不必装得这般真,你我二人,心中都清楚。” “你对我,没有半分的喜欢。” 她说过这句话,便将自己的手,坚定不移的放在了秦如斯的手中。 这一世,她不再做任人摆布的傀儡。 要做,便做最张扬的木兰将军。 秦如斯领着她,走到了门槛面前,忽的低头对她说道:“再回头看一眼。” 何天娇愣愣的,不晓得秦如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也顺从地回过了头。 众人不屑或质疑的神色,江家父母与何远德的愤怒,还有江为苍……他的脸上有些淡淡的失落。 失落什么呢?何天娇一瞬间不大明白,但很快也回过了神。 大理寺少卿,手中没有兵权呵……他们一直盯着的,不是她何天娇手中的木兰军么? 何天娇看尽这庭院最后一眼,秦如斯便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往后,这世上便没有何天娇了。” “你只能,做我臧明的燕卿。” 第四章 交易 吉时恰恰过去,金红丝线织出来的艳色嫁衣,与云鹤墨青大袖一起在风中翻涌飘荡。 那何天娇,便就此留在了庭院当中,与秦如斯一并跨过了门槛,朝着外头尚好的春日走去的人,只有燕卿。 二人的手一直拉在一起,直到上了马车,燕卿才觉得有些不大妥当,于是用了些力气打算抽回,却被秦如斯握得更紧。 “别动。” 他轻声说道。 燕卿不知道为何,分明与秦如斯头回见面,自个儿从前也没有受制于他过,但秦如斯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不大敢去反驳。 就当是,感谢他今日前来解围罢。 燕卿在心底叹了口气,随即开口说道:“秦相,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稍后我自会去向皇上请罪,绝不牵连于你。” “你这是什么话?”秦如斯忽的转过头来,皱着剑眉,问道。“你不是依照圣旨选的意中人么?你我已是夫妻,并未违抗圣旨,何必请罪。” 燕卿闻言,顿时有些惊慌,赶忙说道:“秦相,你是当真要娶我?” “怎么?娶不得?” “不不不!” 燕卿赶紧摆手拒绝,虽然旁人说得话,她浑不放在心上,但真要她临头嫁与秦如斯,她还当真觉得有些不大般配。 自古金童玉女才最相宜,秦如斯是当之无愧的金童,可她实在当不起玉女。 “秦相,方才我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开脱,你不必当真……” “我已经当真了。” 不等她说完,秦如斯便出声打断了她。 燕卿忽的沉默下去,她盯住秦如斯的侧脸,企图从上边找出些别样的情绪来,但半晌过去,秦如斯仍旧是那般冷冷淡淡着,好似并未听燕卿说话。 “我耽搁不得你。”燕卿最终还是将手抽了出来,低下头去,接着说道,“秦相国之贵人,没有我,也可另配佳缘。” 秦如斯淡色的瞳孔里蒙上一层困惑,侧过头去,看着燕卿:“你是不信我?” “我是不信情,亦不信爱。” 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他人的情爱。 燕卿迎上秦如斯的眼睛,坦然而坚定的说:“就这样罢,皇上那边我自会请罪,今日打扰秦相了。” 她说完之后,就想要起身下马车。 只是堪堪走出去两步,垂在身畔的手忽的又被人牵住,燕卿还未回过头去劝阻,就听见秦如斯又开了口:“谁说我娶你,是为了情分?” “什么?” 燕卿身形一滞,险些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秦如斯娶她,并不是因为中意她? 她的心底猛然涌上一阵失落,分明是她将人给推开的,要楚河汉界划个清楚,但真听秦如斯说上这样一句话,她照旧难受。 原是……不论她叫何天娇或燕卿,都不会有男子真心欢喜她。 秦如斯手上发力,将燕卿拉回身边,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他勾起嘴角,略带几分不屑说道:“我要你手中的兵权。” 听到这句话的燕卿,将手握成拳忽的笑了,有些佩服秦如斯的坦然,笑道:“这南国还有秦相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你何必大费周章,明日早朝一纸奏章交上堂,这半壁江山,皇上都愿与你共享。” 这番话,便是失了规矩的气话了。 秦如斯并不恼,只是说道:“我不大喜欢和人说些废话,原本我是想招你为门客,但朝臣勾结难免皇上起疑,今日恰好,听闻你拒了婚,就索性给你个名分。” “倘若你愿意跟着我,在秦府,我以门客之礼待你;在外,你便是我唯一的妻子。这样,总算给够你体面了罢?” 燕卿听到后头,也明白了秦如斯的意思。 她看向秦如斯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复杂,朝廷官臣养门客,也并非什么奇事,但也只是在乱世的时候。如今四海安定,九州海晏河清,大都官员都散了座下门客,为得就是不让圣上起疑,将大权交还于当今圣上。 秦如斯身居高位,手中权势本就滔天,他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养门客……他到底在准备些什么? “要是这般,我便更不能与秦相待在一块儿了。”燕卿并未做多思考,直接了当拒绝,“兵权我会放还皇上,请罪之后,我便自请辞官……” “你的手中要是没有权势,如何去查清你娘亲的死?” 不等燕卿说完,秦如斯便出声打断了她。 燕卿的手轻轻颤抖了起来,眼神中满是探究:“秦相,知道什么?” “知道的不多,却不能告诉你。” 马车颠簸了一下,卷着的门帘骤然落下,挡住了外头明亮的光。马车里只剩下几点斑驳的光影,映照在秦如斯手中握着的玉扇上。 他的声音轻淡,却不容拒绝。 “将军恐怕还不知道,你所带领的木兰军战功赫赫,有人想要,自然也有人想要除去,你以为放归大权于皇上,你便可安然无恙的去做布衣百姓么?” “你不想想你的母亲为何而死?不想想那些陪你出生入死的将士,在你放权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发配?” “数年边疆磨砺,将军没有耳清目明些,反而更加糊涂了。” 燕卿咬住了下唇,这具身躯还是她年轻时候的模样,而她的意识已经见过了风霜轮回。 被关在江府后院的日子里,她无时无刻不想回到边疆,与将士们策马同游。那些时候虽然过得艰苦些,却也是她最自由的日子了。 后来她草草嫁人,在平淡的日子里也想过木兰军的将士们过得好不好,她无数次遗憾,自己未能给她们都安排好一个将来。 如今,一切都重来了。 她还要怀念吗?她还要遗憾吗? 权,不是轻易能够拿起的,也不是随意能够放下的。 燕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此,我便与秦相做一场交易罢。” “将军请说。” “我可做你门客,可用木兰军辅佐与你,不论你将来是为何事要动用木兰军,本将必然应允前往。但秦相,要助我查清我娘亲之死,要除江家何家,要善待木兰军的每一位将士!” 秦如斯的玉扇在掌心敲了敲,随后递到燕卿手中。 “那是自然。” 第五章 昔日旧友 万事谈了个妥当,燕卿并未跟着秦如斯回到秦府,而是在早年间皇上赐的一座宅子里歇下了。 原本她是没有想那么多的,是秦如斯说,既然在众人面前答允了要将她明媒正娶带进家门,就一切还是按照习俗来。 良辰吉日令做挑选,请了媒婆上门提亲,也备上了聘礼。就连她如今暂住的宅子里,仆从都安排好了,都是些办事利索又听话的。 至于皇上那边,也由他去回了话,听闻皇上并未怪罪,但颇有微词。 燕卿瞧着坐在小窗下,伶俐丫鬟替她煮了壶茶,便退下了。 她的眼神始终落在棋盘上,是秦如斯给她的一局死棋,黑白两子各据一方,难舍难分也绝不让。燕卿指间捻着黑子,迟迟未曾落下。 “桑枝。” 最终,那枚黑子还是落回了盘中,燕卿舒了口气,随后唤道。 方才烹茶的小丫鬟便又进来了,模样水灵,娇滴滴地应了一声:“小姐有何事?” 燕卿拿起小桌上的茶盏,吹开了浮在上边的茶沫,缓声道:“沈副将还没到么?” “已经差人去请了,许是有事脱不开身,请小姐再等等。” 桑枝轻快回了话,燕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结果桑枝才一转身,便雀跃了起来,娇声道:“沈副将,你总算到了!” 燕卿的眼神落到小窗外去,只见穿着玄黑衣袍,眉眼飞扬而又英气的女子,踏进了院中。 沈眉山头上并未佩戴珠玉,乌黑长发用红绳束了,干净利落。时至深秋,院子里的枫叶红了一片,她比这枫叶还要烈,星星点点的光落在她鲜活的脸庞上,她眯起眼睛,朗声道:“将军!” 燕卿的眼眶中,骤然滑落一滴热泪。 在上一世,她嫁与江为苍之后,木兰军便交由兵部调任。 德历四十三年,突厥来犯,沈眉山领兵镇守青门关。 她的手中,只有八千兵,却守了青门关三天三夜。 这三天三夜里,都没有等来援军。 困于青门关的沈眉山不甘心坐以待毙,率领这八千兵与突厥五万人马对抗,最后抬回来的尸身……上边足足插了二十七支羽箭。 她以血捍山河,而那时的燕卿还是何天娇,被困在江家,都没看沈眉山最后一眼。 这是上一世何天娇最对不起木兰军的地方,她千错万错。不该草率嫁人,不该顺从听命于何家,更加不该将木兰军撒手而放。 沈眉山凑到小窗前,看着燕卿怅然失神的模样,抬起手在她脸上点了点,打趣道:“将军,你我只不过几月不见,你不必想我想成这般模样罢?” 燕卿一把排开她的手,这当中的心酸,此刻的沈眉山如何晓得?她擦了擦眼泪,只摆出几分威严,吩咐道:“进来说话。” 她必须快些回到那意气风发的年纪,并且拜托掉那些唯唯诺诺。 只有这样,她才能稳握木兰军大权,不至于向上一世一般,做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凡在手中,所有的权,燕卿都要放开了去用! 沈眉山绕进房中来了,盘腿坐在燕卿的对面,自顾自地倒了杯茶,絮絮叨叨的说着:“何……燕将军,那些事儿我都听说了,你早说你不愿嫁入江家,咱们属下几个,那是违抗圣旨抢婚,都要把你抢回来!” “少说些浑话。”燕卿看似责备,实则心中大为感动。 从前看走眼,不知谁待自个儿好,今日总算,都明白了。 二人闲话几句,总算说上了正事。 燕卿信手拈着黑棋,却迟迟未落在棋盘上,只道:“此番约你来,是想请你去办件事情。” “将军且说。” “我总觉得,我娘亲的死没那么简单。” 话音落下,二人目光交汇,懂当中七八分意味。 沈眉山压低了声音,仔细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燕卿回想着那些年的娘亲,皱着眉头,一一解释:“我娘亲身子骨向来不差,且在他们说我娘亲大病的时候,我还收到了娘亲的书信。那字迹我是断断不会认错的,信上也未提及她重病一事,反倒与平常并无二样,所以……” “所以,将军觉得小娘的病来得太过突然?”沈眉山接过话头。 燕卿点了点头,更是说出一个重要关键:“我收到我娘的书信,再得知她重病跟去世的消息,只用了七天。究竟是什么样的病,可以一个原本康健的人,七天之内西去?” 到如此,便只剩他人陷害了。 沈眉山闻言不知怎的,忽然怒火中烧,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的骂道:“将军在边疆为何家的荣耀门楣出生入死,他们竟在背地里杀害将军的娘亲,简直不配为人!” 燕卿也随之冷笑一声:“这话倒也不错,只是现在还有一个疑点,他们为什么要杀害我的娘亲?” 倘若是因为她卑贱的身份玷污了何家名声,可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何必在这时候下手?再者,当时的何天娇刚揽住一身功名,何家这样做就不怕漏了马脚,得罪何天娇之后,一纸状书告上朝堂? 而更加蹊跷的是,那时的何天娇身子也不算差,毕竟是刀枪铁马里杀出来的人。她自个儿都没有意料到,怎会听到娘亲去世的消息,就急上心头而病倒。 这些事情当中,何家跟江家必然有参与,但更为关键的是,他们的目标不止何天娇手中的兵权。 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眉山的眼神逐渐凝重起来,爱看着错综复杂的棋局,沉声说道:“只能先从何家下手了。” “不错。”燕卿的棋子落下,白棋顿时陷入了死局,她扬起头来,只道,“你先搜寻证据,三日之后,我与你一同前往何家!” 第六章 再回何家 三日,并不算久。 燕卿再见沈眉山的时候,只见她有些失落,便出口安慰道:“没查到什么并不打紧,毕竟他们敢做就能做干净。” 沈眉山闻言,心中稍稍松快些。 她看着燕卿在红木桌前梳妆,将眉描成温柔和顺的远山黛,心中生疑,问道:“将军眉毛生得极好,从前也不爱描眉,为何现在描上了远山黛?” 燕卿的手一滞,有些习惯,是从换一世也无法改变的。 她的确不爱描眉,只是新婚过后,江为苍曾随口说过一句她的眉毛衬得面相不够柔,她便剔去锋芒,描起了远山眉。 今日想起,只觉可笑。 燕卿将眉黛搁置在桌上了,起身穿上黑底金线织云外衣,朝着沈眉山轻声说道:“走罢。” 离她那日拒婚又嫁秦如斯,已经过去了五日。 这五日,足以京州人人皆知那日之事。 燕卿的马车从宅邸里走出来的时候,街头小贩乃至不常出来的街坊邻居都出来看了。沈眉山骑在马上,守在燕卿的马车旁边,没忍住皱起了眉头,厉声道:“瞧什么瞧?没见过大将军?!” 她疾言厉色,又带着几分军中出来的威严狠戾,周遭都是些小老百姓,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慌慌张张作鸟兽状散了。燕卿听到外边的动静,没忍住掀起轿帘来,说:“眉山,你何必如此凶悍?左不过是看看热闹罢了。” “哪里是只看热闹。”沈眉山很不乐意地撇了撇嘴,抱怨道,“将军,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些人嘴碎,当初咱们木兰军听了多少闲话?最后还不是由我们木兰军护着么?” 闳国从前,是没有女军这一说的。 一切的起因,还是因当今那位茯贞长公主。 茯贞长公主的故事可谓辉煌,她是闳国百年来唯一一位女帝,虽只在位五年便让于当今圣上。可她在位的时日,闳国上下安定,开疆扩土,创木兰军,准许女子考官进军,真正让闳国位于其余几国之首。 只是在刚创木兰军时,民间有不少怨言,并且伴随风言风语。 燕卿曾有幸见过这位长公主, 那时她年纪不大,也不是很情愿参军,听到那些流言便愈加惆怅。直到茯贞长公主来校场查看他们排兵布阵的时候,她才晓得,原来有人能这般夺目。 燕卿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年近中年却依旧耀眼的女子,她站在高台上,暗红鎏金的广袖翻飞。气质更是不怒自威,只叫人看傻了眼。抬手轻轻一指,眼神落在当时的何天娇身上,道:“天子骄子?” 何天娇当时没见过这样天神般的人,忘了回话。茯贞长公主却未恼,只说:“守一座城池,护一方百姓,当得起这个名字,本宫等你安然无恙的回来。” 她说的是你,不是你们。 受尽冷落与苦难的何天娇,只要旁人能够将她放在心上一点点,便格外知足。 更何况,那个人是闳国的传说。 她也想站在万人中央被注视,也想活得干脆夺目,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成为茯贞长公主这般的人。 只是后来,应当让茯贞长公主失望了罢? 如果她还记得自己的话。 燕卿收回思绪,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我们本就是为百姓而在的木兰军,眉山,我们不必与他们计较。” 沈眉山虽不是个喜欢听教训的人,但对燕卿,是言听计从。 不为别的,只为当年战场上,燕卿为她挡过一箭,至今背上都留着疤痕。 从如今的燕府到过去的何家,这段路程并不算远。 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了何家外,这些年来燕卿立下的军功不少,但唯一留在身边的赏赐,就是那栋府邸。其余的,都进了何远德的口袋。 何远德拿着那些赏赐,也没干什么正事儿,只知道挥霍。要不就是打着燕卿的名声,去外边坑蒙拐骗,挣些莫须有的面子。 燕卿从来都不明白,她那样好的娘亲,怎会为了何远德而赎身。 倘若有的选,她宁可在烟花柳巷里陪着娘亲长大,都不想来何家。 虽然两处都不是什么好地方,至少能免遭人迫害。 何家翻修过,又建了个庭院,整个宅子格外贵气。燕卿站在门口,仰头望了一眼,随后领着沈眉山踏了进去。 这当中的一草一木,已经不复以往,只有抬头看见的天,亘古不变。 何家小厮当然是认识燕卿的,见来人顿时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去告诉何远德。原本因为燕卿退婚而气氛低沉的何家,顿时热闹了起来。 燕卿不慌不忙,双手负在身后,踏入了何家大堂。她扫视一圈,随后在主座上,安然落座。 何远德听到这消息,着急忙慌就赶了过来。只瞧见燕卿身居主位,格外淡然,甚至已经让人奉上了茶,正慢慢品着。 从前对燕卿有百种制衡手段的何远德,忽然心里就没了低。 燕卿相比从前,已经大不一样了。她更加从容,处事不惊,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跟锋芒,更关键的是,她的娘亲一过世,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了可以威胁她的把柄。 何远德心中不禁暗自埋怨下手太早,再等等应当也无所谓。 燕卿听见响动,抬眼看去,只见何远德神情恍惚且慌张,衣上还沾着酒渍,不禁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她是真不想承认,这样毫无担当的人是她的父亲。 “你这是什么意思?”何远德察觉到了燕卿的嫌恶,满不大高兴的说道,“谁允许你坐在那儿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赶紧给我下来!” 听着这些话,燕卿全当狗吠,并没往心里去,只是放下茶盏,淡然道:“何大人果真老了,前两日本将军不是跟你说过,要来取本将军娘亲的牌位么?” 何远德的脸白一阵青一阵,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牵制燕卿的东西,固然不肯老实交出。索性狠下心来,脖子一横说:“她是我的夫人,死后牌位入祠堂是天经地义的,你凭何带走,无故扰我夫人清静!” 第七章 多一尊牌位 “夫人?”燕卿闻言没忍住,嗤笑出声,“你何远德,几时以夫妻之礼待过我的娘亲,这些年在何家的日子,连丫鬟都不如。” 不等何远德说话,燕卿的目光就换了一处地方落了,当中满是讥讽,看着怒气冲冲走来的贵妇人跟小姐,笑得更加不屑。 “那些时日,还是拜你们三人所赐啊。” 何远德的大夫人周氏,恰好带着何意浓到了大堂。 周氏性子是出了名的火爆,周遭三里地就没有不怕她骂街的,谁见了都是躲着,何远德自然也怕她。也因得周氏性子差,何远德才不敢闹出些过分出格的事情来,不然这何家,早就散了。 人还未站定,那些骂街的荤话就先传进了众人的耳中。 “贱人生贱种,当真会作妖啊!青楼里出来的女人能进我们何家祠堂都是她的福气,还敢来要牌位,也不怕得罪了祖宗!” 燕卿未说话,身边的沈眉山率先听不下去了,冷眼一扫出声道:“这嘴要是不干净,本将不介意替你洗洗。” 周氏何曾被人这样威胁过?怕到底还是怕的,只是打完冷战之后,心中更为恼怒,又拔尖了声音叫道:“区区贱种的走狗,也敢来我面前张扬?管好你自家主子,少来掺和旁人的家事!” 沈眉山本就莽撞,被这样说自然也不会忍让的,眼见二人就要吵闹起来,燕卿不得不出声阻拦:“眉山,退下!” 原本冲在前头的沈眉山,听到这句命令顿时气结,却又不敢不从。只能拧巴着退回了燕卿的身边,一双眼几乎能够喷出火来,将面前这泼妇烧死。 燕卿难得的沉稳,经历过上一世之后,她也逐渐明白了些道理。譬如根本不必跟泼妇去争论,只需让她说不出话,就够了。 她淡然且不恼怒,在周氏面前,宛若平静的湖泊。静静看了身后的何意浓几眼后,才道:“本将军今日来,无心与你们争论。想必你们也不想闹得太难看,所以将本将娘亲的牌位迁出祠堂交于我手,就罢了。” 周氏向来是瞧不起燕卿的,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这水性杨花的人生下来的孩子,也是烂鞋一只。怎么?嫁了两回人,都有底气与我说话了?” 燕卿抬眼,周身骤然冷了下来,她目光如钩,盯住周氏:“道歉。” “道什么歉……”周氏忽然觉着燕卿的眼神格外可怖,好似从烈火里爬出来的修罗,有着滔天恨意跟宁为玉碎的舍死之心。她一时间回话有些弱弱,但转念一想,这不过是青楼女子所出的下贱坯子,便又不要命的嚷嚷起来,“我有说错什么话么?这京州谁不晓得你娘亲是什么人物!就连你这贱种,都还不知道是不是我们何家所出……” 气氛顿时凝固起来,燕卿轻笑一声,猛然出手!她抬手将桌上茶盏敲碎,一块破碎的瓷片从她手中飞出,势如破竹,带着凌冽的杀意,直直飞冲向周氏。 有丫鬟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再无人敢说话。 周氏惊恐的睁大了双眼,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垂在鬓边的一缕长发,飘然落地。 燕卿收回手,这时候神情反而有几分慵懒了,瞧着周氏大惊失色的模样,挑眉说道:“你信不信,下一次这瓷片会直接插入你的脖颈?” 他们未曾想到,一直被忽视的何天娇身上有多少天分,或许他们想到过,知道何天娇总有一日当得起自个儿的名,所以他们才想毁掉她。 上一世,他们做到了。 这一世,是何天娇千千万万的恨意跟不甘心承载三魂六魄重生,再不会令人摆布。 许久未曾动手,倒还有些生疏了。 燕卿垂下眼睑,轻声吩咐身边的沈眉山:“去祠堂,给我搜。” 沈眉山等这句吩咐等了许久,听到后长舒了口气,脸上有些得意起来,故意瞧了周氏一眼,拱手道:“末将听令!” 燕府带来的护卫随着沈眉山直直奔向祠堂,在一旁看傻眼的何远德总算是回过了神,慌忙站出来,语无伦次的劝着:“天娇,天娇……你不必扰了列祖列宗安宁,你这样,让你爹我百年之后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啊!” “天娇?”燕卿斜睨他一眼,“谁是何天娇?本将,名姓燕卿。” 何远德被她身上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半晌还未说出话来,只能哑然的看着热热闹闹的何家。他从未想过,被当做棋子的女儿,忽然会有这样的觉悟。 正当沈眉山想要闯入祠堂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何意浓,忽然高声喊道:“我看谁敢!” 她从袖中,拿出一块红黑木牌。 燕卿顿时间来了精神,她盯住那块红黑木牌,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把它给我!” 何意浓手中拿着的,正是楚氏的牌位。 众人都不敢随意动弹了,目光聚集到这二人身上,何意浓扬起头来,带了几分讥笑:“姐姐,你何必把场面弄得这样难堪?” “我再说一次,把它给我。” 燕卿向前两步,何意浓便后退两步。 她举着牌位,看着燕卿不断说着:“姐姐,我就是喜欢看你求人的样子……你拒婚这件事儿,我还真不知道要谢你还是怪你,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燕卿忽然停下脚步,站定了,问:“为什么?” 从前因为自个儿嫁与江为苍,何意浓恨了她一辈子。可在没她没嫁与江为苍之前呢?分明她从未薄待过这个妹妹,为什么何家所有的人,都视她为眼中钉。 “不为什么。”何意浓叹了口气,原本纯良的脸上,也有了些阴狠,“就是我,不想要你这样脏的姐姐。” 燕卿双手紧握成拳,自小伊始,她就被困在身世的圈里。 无论她如何待人好,学那些讨大人高兴的把戏,都没有半分的用处。在何家这四四方方的宅子里,所有人都只当她是个玩物,可随意丢弃摆布,无趣时还能欺负她讨个乐子。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给这些人最后几分颜面? 燕卿扬起头来,自怀中取出那日秦如斯放在手中的折扇,怦然展开。只见那玉骨折扇的扇面上冒着寒光, 原来镶嵌了无数锋利刀刃。不待众人回过神来,燕卿便闪身到了早就吓懵的周氏面前,摁住她的脖颈,将折扇抵在上头,望着何意浓道:“要么给我,要么,祠堂再多一尊牌位。” 第八章 我自然信我妻 原本还有些懵的周氏刹那间回过神来了,脖颈上传来的冰凉令她不敢轻易动弹,只能吱哇乱叫:“你做什么,快放开我!意浓……意浓!你赶紧将牌位给这个疯子罢!” 何意浓未想到这一出,顿时有些气急败坏,皱着秀眉愤然道:“你竟然如此卑鄙!” 燕卿的折扇更逼近了周氏一些,只笑道:“彼此彼此。” 局面僵持不下了起来,何远德本就怯懦,这时候自然不敢出声说什么话的,只能躲在小厮后头小心张望着。而家中的护卫,也早被沈眉山带人牵制住,何意浓见无人可助自个儿一臂之力,气上心头,愤然将牌位摔在地上,恶狠狠的说道:“拿去便是!” 那牌位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燕卿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她根本就没有思考,直接划破了周氏的喉咙。 “娘亲!” “夫人!” 鲜血喷涌而出,原本被燕卿挟制着还在乱叫的周氏,瞬间没了声音。 她的双眼还惊恐的睁大着,口中还剩下半句没说完的话,却也没什么机会说了。 燕卿的折扇上沾满了鲜血,她将周氏丢在地上,随后捡起娘亲的牌位,擦去上边的灰尘抱在怀中。眼中充满森森寒意,望着花容失色无比悲痛的何意浓,说道:“往后,你待我几分,我便还你几分。” “你这个疯子,你杀人了!我要报官!”何意浓从小娇生惯养,燕卿此刻的举动,她根本不能接受,张牙舞爪地朝着燕卿扑过来。 只是才到半路,便被沈眉山拦住。 燕卿看着她崩溃的模样,忽的笑了:“你尽管去报,让我瞧瞧,谁敢接这桩案。” 她是战功赫赫的木兰将军,身后站着的,除了十万木兰军之外,还有秦如斯。 那是闳国之柱,今朝国相,圣上都要避让三分。 区区何家,能耐她何? 何意浓虽娇气,但不至于蠢笨,当中关系自然能明白。她晓得自个儿奈何不了燕卿,却又不甘心就此让步,便只能狠声说道:“何天娇,你这样做,就不怕遭报应吗!” “这儿哪有何天娇。”燕卿很是无辜地摊了摊手,四顾一圈,只瞧见吓得快滚过去的何远德,嗤笑一声接着说道,“本将叫燕卿,你须得记清了。” “本将也没心思与你们耍些小手段,再弄些扮猪吃虎的名堂来,今日你们都在,便于你们说清楚。” “恩要报,怨要偿,你们欠本将的,都得还!” 何家要还她娘亲的名声,还她所有的钱财,也得还那些无休止的怨。 这是他们种下的因,就得尝这后来的果。 何意浓的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她浑身都战栗着,看着面前陌生的人,咬牙切齿,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你得意不了太久……你会遭报应的……” “什么报应,我都替她担着。” 自何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来人清风霁月,衣袖上不带凡间尘灰,眉目清冷,踏进了院中。 燕卿抬起头来,无论多少次,秦如斯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都能让她赞叹一声凡中仙。他是昏暗天地间迟来的白昼,也是她命中千缠万痴的红线。 秦如斯瞧见这一地狼藉,什么都没说,眼神越过众人,稳稳当当地落在燕卿身上,不容抗拒的说:“过来。” 南征北战的日子里,燕卿何曾惧怕过谁?在战场上,最不能有的,就是怕。 可是此刻,她竟甘心臣于秦如斯身畔。 没有人敢阻拦,只瞧着燕卿一步一步走向了秦如斯。 何意浓与燕卿插肩而过的时候,才感受到了她身上凌冽的杀意,一时无法站立,瘫软在地。 她双目盈泪,万分娇弱的看向秦如斯,摆出些可怜模样来,率先告起了状:“传言秦相办事最为公正,从不偏私,今日之事敢问秦相如何收尾?” “今日,发生什么事了吗?”秦如斯故作不解,仿佛没瞧见大堂里周氏的尸身跟满地的鲜血,只无辜的说,“我并未看到。” 何意浓顿时气结,胸口剧烈起伏着,却还要装模作样地哭诉:“秦相既然不知,那小女便一一说与你听。我们何家与燕将军无冤无仇,燕将军却滥用职权,杀我娘亲,扰我何家祠堂,这该当何罪?” 秦如斯耐着性子听完了,却在听完之后,侧过头去问燕卿:“你真做了这些事儿?” 燕卿一时间不晓得秦如斯这是玩哪出,做没做不都摆在眼前么?从前可没听人说过大名鼎鼎的秦相耳背啊? 既然琢磨不出来,那便不去琢磨。燕卿绝非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此刻点了点头,坦率说道:“是我做的。” 秦如斯闻言点了点头,正当众人都以为秦相要出来主持公道时,却听他格外淡然而肯定的与何意浓说:“听见了吗?她说这不是她做的。” 此刻,在场的人都以为自个儿耳朵出了毛病。 方才燕将军,好像不是这般说得罢…… 何意浓最为茫然,短短半日就发生了如此多变故,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最终,还是沈眉山没忍住笑出声,才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燕卿的耳根子有些烧红,可秦如斯还是淡定自如的模样,好似他方才并没有撒谎。她倒是从未想到,素来正经的秦相,还会耍这点小手段。 瘫软在地上的何意浓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她一时间有些恼怒,但在秦如斯面前却不太敢发作,只能忍气吞声的辩解着:“秦相,你这样做不大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秦如斯执起燕卿的手,说道,“我妻说她没做过,那便是没做过,这天底下谁不信她,我都要信她。” 第九章 三月之期 从未有人,这样与她说过话。 燕卿的耳畔不断回荡着这些话,抬头看秦如斯,却如何都看不透。 他为何要这般说?燕卿才要感动,却想起前几日秦如斯与自个儿说过的话来。 在内,以门客之礼相待,不叫她吃亏;在外,以夫妻之礼相处,不叫她丢了面子。只是为了做样子,那大可不必平添几分深情进去,怪叫人误会。 今日前来何家,她燕卿也算是大获全胜了。 于是她将感动化作感激,悄悄在秦如斯身旁说道:“秦相当真是守信。” “哦?”秦如斯说话的时候,尾调总是轻轻上扬着。 燕卿当他不明白,老老实实地回答着:“既然你当真在外履行我与你的约定,那便放心,往后我也不会爽约。” 秦如斯的眼神有些暧昧不明起来,他打量了燕卿几眼,最终哼笑一声:“那你可得好好守着这个约定了。” 他们在说些什么旁人并听不大清楚,全当他们二人在打情骂俏。这一幕落在何意浓眼里,便不大乐意了,她始终觉着,这世上的好东西都应当是她何意浓的,尤其是像秦如斯这样的人。 从前,他们何家并不敢奢望能跟秦如斯搭上关系,但他们也认定,即便有一日跟秦如斯搭上关系了,那也是因为何意浓,绝非何天娇。毕竟怎么说,何意浓也是名满京州的大家闺秀。 “秦相,你为何这般不讲理?分明是将军有错在先,秦相若是这般包庇,如何对得起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这不是叫我们寒心?” 何家动静闹得大,敞开的大门口早就聚拢了大群胆子稍大的人,此刻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燕卿虽不大在意旁人的目光,但也不太想叫人看见这院子当中的惨像,要是传出去对木兰军的名声也不大好。于是她便决心速战决战,到底是杀人了便认罪,皱眉问道:“你想如何?” 像周氏这样的人,对她娘亲的死一定有所参与,死不足惜。大不了上堂去闹,何意浓也奈何不了燕卿。 可她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何意浓这人,从不想这些个事儿。 此时,便只听见何意浓厉声说道:“官官相护,你当我不晓得?咱们不上公堂,就算私账,一命还一命!” 燕卿见她这样无知,怒极反笑,反问道:“就凭你,还想取我性命?” 何意浓毫不退让,只道:“这又如何?” 燕卿不禁想笑她两句无知。过往天寒地冻没有床褥,三餐不饱受尽欺凌的时候,她没被取走性命;驰骋沙场的时候,她从二十万突厥刀下过,也还活着。左不过最后误信枕边人,才断送了一生。 就现在的何意浓,还有什么本事能取走她的性命? “实在是愚蠢。”身边的人直接道出了燕卿的心声。 燕卿侧过头去,看着秦如斯无悲无喜的脸,有些茫然的问道:“你说什么?” 其实她能猜到秦如斯指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像秦如斯这样人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但对于秦如斯,她的猜测总是错的。 凡中仙既在凡中,七情六欲少不了。 秦如斯迎上燕卿的目光,好似在说着什么不打紧的事儿,随口说道:“杀了吧。” 燕卿这几年来,也见过不少肃杀气质的人。大多数从面相上看,就满脸横气,行为举止豪迈不已,叫人心生害怕不敢轻易招惹。也有人带着少年的闯劲,还掺杂着点儿生疏,敢上阵杀敌,却不那般凶悍,算是可靠的身边人。 唯有秦如斯,他不同 他温润如玉,狭长的眼中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沾染一丝凡尘,往那儿一站,只让人觉着是个翩翩公子,堤防不起什么来。只是他太过清冷疏离,旁人也不大敢亵渎,便只能远远地望着。 可不论是远远地望着,还是站在他身侧,都不能相信他会杀人,左不过是当个书生罢了?可偏偏这样的人物身上所持有的杀气,能让人入坠冰窖。 燕卿手脚有些发僵,她的确希望何家此时便覆灭,可要做起来,当真有些犹豫。 “你灭何家满门都不能算是错事。为何总要将怜悯用在无用的人身上呢?凭她说你几句养育之恩跟白眼狼,在意旁人的心思跟目光便不敢动手,未免有些太优柔寡断。毕竟当初你的屈辱无人疼惜,以及……我可以告诉你,你娘亲的死,的确与何家有关,所以杀了他们又何妨?” 秦如斯的声音有种蛊惑的意味在里头,燕卿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缓步走到了何意浓的面前,望着她惊恐的眼睛,好像能看到无数年前的自己。 也是这般惊恐地趴在地上,哀求旁人给些吃穿,哀求能获得些赞许跟认可,但终究是落了空。 所以杀了他们,又何妨。 燕卿长舒了口气,她眯起双眼,看向瑟瑟发抖的何意浓,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动手再添一条人命的时候,忽然见她开口说道:“三个月。” 众人怔住,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燕卿耐着性子,好好与面前人说道:“三月之后,是我娘亲过世一年的日子,她死时只是草草入葬,连我都没能替她上一炷香。” “所以我决定,再替我娘寻好风水宝地重新入葬,我要你们何家上下所有人,叩首抬我母亲出殡,再取你们项上人头,为我娘亲做丧礼!” 周遭无人敢说话了,燕卿身上的杀意令人胆寒,只见她慢慢蹲下身子,捏住了何意浓的下巴,嘴角扬起一抹笑来,在她面前轻声说道:“妹妹,享受你最后的时日罢。” 第十章 明日便成婚 何意浓几时见过这样的燕卿,只三魂六魄都吓走了一半,张着嘴没半点气势的说着:“你……你敢……” “你大可试试。”未等何意浓说完,燕卿便厉声打断,“灭你一个小小何家,我木兰将军,有何不敢!” 这句话,震耳欲聋。 燕卿是当真被气着了,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娘亲的牌位还紧紧握在手中。上一世,她曾以为忍辱负重过后便能换来黎明,却不想只得到旁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冷眼与不屑。 凭什么? 凭什么何家有人过世,便是三日法事后辈磕头,恭请入祖坟;凭什么她的母亲,连死因都尚未查清,便被一把火烧成灰,关进了那不见天日的小坛子当中。 燕卿心中有一百个不甘愿,将要化作眼泪滚滚而落,她活这一世,不求其它,唯求一个清白,为何这样难? 而站在她身后的秦如斯,眼神晦涩难分,在她将要落泪的时候,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唤:“燕卿,走罢。” 燕卿有些混沌的思绪被秦如斯一声,喊回了个清明。她冷眼瞧着跪坐在地,却仍旧不知悔改的何意浓,忽的反手握住了秦如斯,应声说道:“那走罢。” 往后,她便也是有底线的人了。 燕卿再度上了秦如斯的马车,有些摇晃的车厢当中,只有他们二人,氛围免不了尴尬。燕卿晓得方才她失态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秦如斯打断了。 只不过秦如斯不是跟她说话,而是招呼外头的车夫:“去静安寺。” 外边车夫即刻答应了一声,高高扬起手中的鞭子,马车就这样转了道。 燕卿是从未去过寺庙的,她向来不信神佛,毕竟神佛从前也未曾帮过她半分。而秦如斯看上去无欲无求,也不像是经常礼佛之人。 今日奔波如此疲惫,燕卿不大想去静安寺,只想回去歇着,于是小心翼翼轻声提议道:“我乏了,想早些回去……” 秦如斯抬起眼皮,斜瞧了她一眼,只说:“见了血,心中难免浮躁,陪我去静一静罢。” 话说到这份上,燕卿也无法拒绝,毕竟眼下她办什么事儿还要靠秦如斯帮忙,只能够强打起精神,陪他前往。 静安寺是这京州最大的寺庙,平时日香客便不少,秦如斯与燕卿好歹也算是百姓当中的名人,尤其是前几日两人闹得一出拒婚改嫁,更是引众人谈论。他们只得走小偏门进,否则扰了佛门清净。 有师父早早候在了小偏门处,见秦如斯马车前来,特意出门恭候,道:“公子今日又来了。” 才下马车的燕卿自然听到了那个“又”字,有些惊诧地看向秦如斯。 不成想,这谪仙般的人,手上鲜血还不少。 秦如斯倒是未计较那般多,只问:“不苦师父在吗?” “在的,公子请随我来。” 那小师父微微弯腰,替秦如斯带路。燕卿跟着走了两步,实在不爱听那些高深的话,索性停下了脚步,跟秦如斯说道:“秦相,我便不去打扰师父们了,就在此处等你。” 秦如斯回过头来,挑着眉毛,好像在挑燕卿的错处,燕卿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抓了抓耳朵就听见他说:“你唤我秦相?” “不然唤你什么?”燕卿下意识便回答道,忽的想起什么,耳根悄悄红了,“总不能现在唤你相公吧,还未到时候……” 瞧见她这副模样,秦如斯清冷的眼眸忽的温柔了不少,说:“那时候,很快便到了。” 言罢,便拂袖转身离去。 燕卿看着他的背影,飘荡的青丝与腰间的璎珞,都别有一番风味。她胸腔里那颗心忽然剧烈跳动了一下,让她有些发慌。 秦如斯……连做戏都这般全,怪不得能成大事。 到底也只是做戏罢了。 燕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以防自个儿陷太深,还没忍住自嘲了一声。 原以为自个儿从此就对情爱一事失望了,却不想是没碰上惊艳的人。 在禅房当中,秦如斯跪坐,捧着清茶望向窗外那个身影。 燕卿正站在拱门当中,右侧横过来一枝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枝,她微微昂头,脸上洒落金黄细碎的光影。红墙青瓦,白衫佳人,这景象还真是好看。 “果真是位佳人,让公子时时刻刻都挪不开眼。”坐在秦如斯对面的,正是白发苍苍爱拈胡子的不苦师父,他看秦如斯如此出神的模样,揶揄道,“恭喜秦相,得偿所愿。” 秦如斯收回目光,低下头来,只是笑了笑:“不苦师父也会打趣我了,只是就眼前来看,还不算得偿所愿。” “秦相这是犹豫了?” “是有些,不苦师父,人必须要有舍才有得吗?” “总是这样的。”不苦师父点上沉香,嗅着幽幽檀木,呼出一口浊气,“秦相究竟想如何,对待燕将军呢?” 秦如斯闻言,竟有几分着急了:“我想要她为我所用,又想要她与我携手半生……我钟意于她,却为大计不得不伤她,倘若无舍便有得,该多好。” 不苦师父闻言轻笑了两声,睁开半眯的双目,略带深意地看向秦如斯,知道:“那便让她,心甘情愿为你所用。” 秦如斯有些发怔,他愣愣看向不苦师父,从他脸上的纵横沟壑跟双目当中,看见了被掩盖的枯荣岁月。方才恍惚间,他眼前不是这个吃斋念佛的不苦师父,而是那位指点风云的先帝太傅。 也是他的启蒙先生,此生最敬重之人。 秦如斯还未醒过神,只讷讷:“弟子……明白。” “去罢,去罢。” 不苦师父挥手,摒开半生红尘。 秦如斯依言离去,临了还看了不苦师父一眼,只见他以入定,不便叨扰。 在外人面前从不显露悲喜的秦如斯,竟然悄悄叹了口气,随后才转身掀开帘帐,便见燕卿正逗弄石桌上的肥猫玩,神情少有的无忧无虑。 秦如斯轻咳了一声,心中忽然冒出个荒唐却又不那么不讲理的要求来,且愈来愈强烈。这份不张扬的心绪促使他站在了燕卿的面前,开口便道:“我们明日,便成婚罢。” 第十一章 唤我臧明 燕卿没想到秦如斯会忽然这般说,张着嘴“啊”了一声,表达了自个儿的疑问。 然而在疑问过后,她就觉得自个儿有些多此一举了。眼下有人肯要她,已是难得的事情,难不成还想定什么良辰吉日不成?于是她有低下头去,淡然应了声:“哦,那便明日罢。” 秦如斯眉头皱了皱:“你不问我缘由?” “有什么好问的。”燕卿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答道,“横竖都是要嫁给你的,再者,你与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办,免不了见面。与其像现在这般偷偷摸摸还要惹人闲话,倒不如名正言顺的议事。” 秦如斯也不晓得心里在气些什么,他只是忍着脸上不难看,语气却更加冷了下去,道:“你能这般想得开,那就是最好的。” 燕卿还未发觉秦如斯的异样,全当是在夸自个儿了,毫不谦虚地点着头:“嗯嗯,但在成婚之前,我还有一个要求。” “说来听听?” “你去与师父说一声,将这只猫送给我养,好不好?” 秦如斯瞧着燕卿,像是不敢置信,说道:“你明日便要与我成婚,却只想着这只猫?” “其余的事儿,秦相都已经办妥当了,我没什么要操劳的。”燕秦说得格外理所应当,继续道,“也不晓得秦府闷不闷,就先给自个儿找点乐子。” 秦如斯忽的有些恨铁不成钢起来,分明都是这样的危急时刻了,燕卿竟然还半分都不着急。那般气势汹汹地杀进何家,却又给了他们三月期限,早知她这般仁慈,自个儿何必撇下手中的事务,着急向她奔来…… 想到这儿,秦如斯就又变成了冷冰冰的人,眼底温柔转瞬即逝,只道:“它太脏了,且我不爱养猫。” 燕卿正放在肥猫头上的手一顿,张嘴还想再恳求下秦如斯,却想到自个儿以后嫁给秦如斯,过得也是寄人篱下的日子,何必让人迁就自个儿。 她抿了抿嘴,收起那些难得的任性,站在秦如斯面前说:“那我们回去罢。” 秦如斯没答应她,先行一步上了马车。燕卿跟在身后,看着圆拱门处的那只乌云踏雪,还有门上那一句“不二法门”,叹了口气。 之后在马车上的气氛,便更加尴尬了起来,他们都不说话,想着各自的心事。燕卿的宅子离静安寺更近一些,秦如斯先送她回去,在临下马车之际,燕卿终于察觉到自个儿好像做错了什么,站在马车小窗前,仰起头来问:“秦相,你明日是真要来娶我么?” 马车里安静了片刻,正当燕卿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瞧见马车小窗的帘子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拨开了。秦如斯无悲无喜的脸也出现在了她面前,只是并没有说话。 秦如斯的眼神里有些燕卿看不懂的情愫,却令她为之动容。她看着秦如斯琥珀色的双瞳,就像是身处漩涡当中,即便危险,却仍旧甘愿被他吸引。 燕卿的心又一次怦然,她从未享受过被偏爱,被坚定相信。从上一世到今日,只有秦如斯一人,随是做了交易,却也在弥补她从前渴望但缺失的一切。 “秦相……”她轻声唤道。 秦如斯并未走神,却也没跟燕卿说话,只是抬起手来,拈下燕卿发上的银杏叶,握在了掌心。 他抬起头来,又看燕卿一眼,才肯开口说话:“倘若你不愿唤我相公,大可唤我臧明。” 马车再度离开,踏动一阵黄土,车轱辘好像是碾过了燕卿的喉咙。她有些情绪想要表达,却又被压挤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臧明…… 燕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回想起上一世,她与江为苍之间最亲密的称呼,也就只是一句老爷。江为苍只道自己脸皮薄,受不了这些腻歪的称呼,燕卿也一直纵容着他。 纵容到底,便是旁人可以亲密唤他一声为苍,而自个儿叫上一声相公,都免不了皱起眉头。 天色不早了,燕卿身上还有些血迹,她低头看了一眼,便回了宅中。 桑枝这个丫鬟手脚凌厉,见燕卿如此狼狈的回来,也未曾多问什么。只是帮衬着摆好牌位,又烧了热水伺候燕卿沐浴。 燕卿浑身浸泡在热水当中的时候,才算是放松了下来。 她半阖双目,看着面前袅袅烟雾,耳边始终有着秦如斯那一句话。 “你可以唤我臧明。” 臧明。 听起来还怪像是寺庙师父的法号,想到这儿,燕卿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来填玫瑰精油的桑枝见她这般模样,也出口打趣了起来:“燕将军笑起来当真好看,今日是遇上什么高兴事儿了?” “没什么。”燕卿敷衍着答了一句,转头看向桑枝,叮嘱道,“稍后我要礼佛,方才带血进寺了。” 桑枝照旧没有多问,她倒是个极好的丫鬟,只应和着说:“奴婢明白,晚膳也一同备下,便食素吧?” 燕卿点头:“正是如此。” 天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燕卿跪在佛像前,念过金刚经,便瞧着金身佛像发呆。她有些很奇怪的念头,想到了今日秦如斯穿的白衣,下摆也溅上了血迹,很像是雪中红梅。 他那样对万事万物都有敬意的人,此刻是不是也跪在金身佛像前,念过几遍金刚经? 燕卿如今,无论做什么想的都是秦如斯。 晚膳现下差不多备好,燕卿合上双目,对着金身佛像拜过之后便起身。她还有些恍惚,打开房门,瞧见黑蓝夜幕上的寒璧,才真觉得有些晚了。 桑枝见到她出来,捧着手中的衣裳,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去,说道:“燕将军,方才秦相府上的人来过了,看来将军今日真要早些休息才是。” 燕卿的目光落在桑枝捧着的那件衣裳上,只见一片火红,格外夺目,缀满了金银珠玉,比月色要亮堂,却又比月色要柔。 她这时候是真有些不大敢置信了,口中喃喃道:“他当真是定在了明日么……” 第十二章 入赘 火红嫁衣捧到面前来了,燕卿都还不敢伸出手去试一试。 她晓得这是场交易,秦如斯是谪仙一样的人,怎么会当真与她成婚?若非手中这份兵权,恐怕连被正眼瞧瞧的机会都没有。 燕卿原本这般想,只是不愿让自己动情。但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再这般想的时候,竟然有些伤心难过。 倘若出身尊贵一些,名声再好听一些……那与秦如斯并肩而战的时候,就不会这般自卑了。 桑枝瞧见燕卿脸色不大对,也识相的没有将话再说下去,只是将嫁衣送进了燕卿房中,再叮嘱她记得早睡,过后便匆匆离开。 燕卿将房中的灯烛都吹灭了,只留下床边一盏,望着那件嫁衣怔怔发呆。 这是她第二回穿上这件衣裳了,还记得年幼时候,跟娘亲躲在偏房里说悄悄话,她娘亲说过——“往后呀,也会有人给天娇掀开红盖头,好好待与天娇。” 彼时燕卿不懂当中滋味,只是扬起头来懵懂的问娘亲:“那爹爹,有没有好好待与娘亲呢?” 时至今日,燕卿还记得。 她娘亲眼中摇摇欲坠的眼泪,还有已经失望至极却仍旧不肯放手的倔强,她说着:“你爹爹从前对娘亲很好,现在只是有些累了,我们容他歇一歇罢。” 这一歇,便是辜负了许多年的情意,枉费掉本就单薄的父女情。从此燕卿的盖头不敢让人掀,嫁衣也不能随意着。 她胡思乱想着,有困意上头,却始终未睡。撑着头看灯烛火一点一点燃尽,复又天明。 蜡炬成灰,天边翻出鱼肚白来,眼瞧着将要破晓,外边的丫鬟奴才们也忙活起来了。 燕卿打了个呵欠,末了桑枝的声音恰好响起,隔着房门问:“燕将军起了吗?奴婢来伺候你梳洗打扮。” 一夜没睡的燕卿,什么事情都想不清楚了,她睡眼朦胧地给桑枝开了房门,望向喜气洋洋的她,只道:“怎来得这样早?” “新婚之日,要忙活的事情多着呢。”桑枝手脚麻利地给燕卿递过去一方脸帕,催促道,“燕将军快些清醒,各家的贺礼已经送上门来了,时辰一到,秦相也该带着聘礼来了!” 燕卿听见了外边逐渐响起的贺喜声,整个府上的人都笑得格外灿烂,这样热闹的气氛,燕卿却感受不到半分。 桑枝没顾上燕卿这样低落的情绪,全当她是没睡醒。片刻的功夫,就替燕卿绾发戴上了婚冠,拿起眉黛的时候,稍微停顿了片刻。 她望向燕卿,感慨说道:“燕将军生得当真好看,声音也好听,即便不施粉抹黛,这容貌也可比长公主了。” 燕卿当然晓得桑枝说得长公主是哪一位,在十年前,她还是艳绝南国的头号美人,就算到了今日,她燕卿也不敢与这样的人相比。 于是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摆手道:“你先下去罢,剩下的事儿我自己来。” “可是这盖头……” “我也会自个儿盖上的。” 如此,桑枝便有些无话可说。 她见手中也的确没什么活要干了,才肯犹豫着退出去,独留燕卿一人在房中。 而外头,已经有唢呐爆竹声起,连带着众人羡煞的话语。 “秦相不嫌弃燕将军二嫁已是难得,竟然还有这样大的排场。” “是啊,这聘礼便有无数奇珍异宝,没有十里红妆,也有三里了。” “燕将军……当真是好福气,京州多少闺中女子做梦都盼着嫁给秦相,却没一个有这样的缘分。” 燕卿隐隐约约也能听到一些,就算没听到,也能想出来这群人会讲些什么闲话。 她现在也没心思去跟这群人计较,一夜未睡的后果正在缓缓袭来,她眼皮也跟着沉重了许多。想着吉时还未到,便将盖头取了下来,倚在榻上小睡片刻。 人还未睡沉,就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燕卿以为是桑枝又来催促,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桑枝,你便让我睡会儿吧,绝对不会耽误吉时的。” 桑枝并没有答应,燕卿也等不及她答应,头一歪就梦周公去了。 秦如斯瞧着她眼底下的乌青,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自个儿坐在桌旁,倒上了一杯茶水。 他安静等待着,不急不恼,难得换下了那些素净的衣裳,穿着常见的婚服却不显得俗,甚至有几分凌冽的好看。眉眼也不再那般寡淡,转而更加夺目了起来。 燕卿悠悠睡醒时,便瞧见秦如斯正坐在小窗前,摆弄上回留给她的棋局。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秦如斯被她起身的声响惊动,不冷不淡地转过头去,问道:“醒了?” “是……”燕卿人是醒了,脑子却没跟过来,直到看见秦如斯身上的婚服,才猛然惊醒,匆忙问道,“你是何时来的?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来了也有两个时辰了罢。”秦如斯当真算了算,撂下轻飘飘一句话,“已经误了吉时了,你不妨再睡会儿。” 燕卿听到这句话,顿时间面红耳赤,她不断跟手中的红盖头较劲,弄得皱巴巴的。秦如斯看她一眼,伸出手去,说道:“给我。” 燕卿愣了片刻,才将手中的盖头递了出去,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秦如斯。 她是当真怕他生气。 南国的凡中仙,走到何处不是人人敬重,就连当今圣上见了,都要给几分面子的人物。却在她这么个将军这里,碰壁好几回。 燕卿自知理亏,小声哄着秦如斯:“臧明,我许是太紧张了,昨夜未曾睡好,要不我们明日再办婚事?” “不必了,我看过黄历,明日不宜嫁娶。” “那你寻个好日子,这回不必你下什么聘礼,我自个儿去寻你。” “也不必,你安心罢,方才我已经都办妥当了。” 眼见燕卿这般委曲求全,秦如斯也没买账,她不免有些着急起来。赶紧起身走到了秦如斯面前,弯着腰去打探他的神色,说起话来也有些慌乱了:“臧明,你是不是在气我,我也不想这样……” 秦如斯放下手中的棋子,终于肯睁眼瞧燕卿了,语出却有些惊人:“我当真没怪你,方才我已经跟众人说过了,你身子不便拜堂,省去了些繁琐礼仪,随后也跟众人说过,今日婚事,算我入赘于你。” 第十三章 补偿 因得这一句话,燕卿的脑袋里轰然炸开了。 女子婚嫁,礼节是颇为繁琐了些,倘若是男子入赘,不便声张也就不必那般麻烦。南国并不是没有男子入赘,可秦如斯,他是什么样的人物? 名满京州,国之栋梁,却在今日心甘情愿入赘给一个女将军。 这是许多男子都不愿忍受的折辱,可秦如斯就这般轻飘飘的答应下来了,好像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燕卿只觉得方才那一觉,就不应当睡。 秦如斯屈尊入赘,这不是折她阳寿才来的福气么? 原本燕卿还只是懊恼,这会儿便急得有些想哭了,她在周围转了两圈,又走到秦如斯面前,拉住了他的广袖:“臧明,有什么事情我们大可好好商量着来,你即便要罚我出气,也不必这样做,岂不是委屈了自己?” 秦如斯看了燕卿一眼,见她都快要哭了,有片刻的慌神。他抿了抿唇,才能改口说道:“燕卿,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的守着你,不愿用什么身份。 可燕卿不晓得秦如斯的心思,她就是慌了,眼泪簌簌落下来,砸在自个儿的手背上:“什么心甘情愿?臧明愿娶我,便是我的福气,既便不是真心爱我,我也不觉有差。往后的日子,我肯定会竭力辅佐你,你实在不必为了做戏,委屈自个儿到这份上!” 秦如斯的眉头有些皱起,问:“我做的这一切,你还当我在做戏?” “否则我也想不出什么缘由了。”燕卿抹了一把眼泪,自暴自弃似的坐在秦如斯对面,继续道,“早知要让你这般委屈,我便不应该任性嫁你。也罢,木兰军我会交给你来差使,皇上那边我自会去请罪,我娘亲的死也不劳烦你,往后你我还是不要来往了。” 燕卿说着说着,恍惚还真有些想通了。 眼下天色不晚,众宾客还未散去,要是想解释也还来得及。燕卿咬咬牙,站起身来就朝着外头走去。 她的广袖在秦如斯面前掠过,秦如斯抬起头来,就只见她将要离开的身影。 “你做什么去?” “就去跟众人说清楚,我不能坏了你的名声。” 眼见着燕卿要打开房门了,秦如斯猛然起身,拉住燕卿的手腕,用力将她拉入自己怀中,低头看向燕卿红红的双眼,柔声说道:“别傻。” 燕卿已是退过一门婚事的人了,再闹上这一出,往后在这京州当中,怕真是没法过下去了。 秦如斯通晓其中的道理,搂着燕卿的手格外用力,再度劝道:“你娘亲的死,与大理寺少卿也有关,而这天下除了圣上,就只有我能奈何他们!” 果不其然你,在这一句话之后,燕卿顿时冷静了下来。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秦如斯,有些木讷的问道:“怎会与大理寺少卿有关……与江家有关?” “正是。”秦如斯见燕卿不再冲动,也放松了许多,不是很心疼说出这个线索,只继续道,“眼下话已经说出去了,我入赘便入赘,你要是强行去解释,那名声还要不要了?再者,你才杀了何家大夫人,此刻没了我做靠山,谁来保你?” “难不成,你是想大仇未报,便下去陪你那蒙冤的娘亲不成?” 燕卿双手暗自握成拳,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何家,江家。 这个阴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又到底是为了什么,让娘亲非死不可? 至亲之人离去的愤怒,已经盖过了方才秦如斯给的慌乱。 燕卿现下才冷静下来,眼睛直直看向前方,舔了舔自个儿有些干涸的嘴唇,半晌之后才肯开口说道:“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去做……” “什么都不用想,嫁给我,让我们的交易继续下去。” 秦如斯的声音恍若魔咒,只见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斟满过后递给燕卿一杯,再道,“将交杯酒,喝了罢。” 房中不知什么时候换了红烛,摇晃的灯影衬着二人,鼻息之间有些灼热的暧昧。燕卿抬起头来,目光楚楚动人,又唤过一声:“臧明……” 秦如斯清冷的眸中忽然涌起一阵火焰,他的掌心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咬咬牙让自个儿保持清醒,却奈不住燕卿一声声轻唤。 臧明,臧明。 上元节时,万千花灯都不比少女明眸。 他心心念念了那般久,今日终将佳人搂在怀中。 “你是不是还愧对于我?” 秦如斯用额头贴着燕卿的额头,两个人的距离愈发近了,就连眼神都闪躲不开。 燕卿忽的有些紧张起来,她当然知道交杯酒后是做什么,但……她与秦如斯,还没必要为了一场交易做到那份上吧? 于是她想要推开秦如斯,可在战场上能拉弓耍剑的双手,却变得格外无力起来,末了见实在是逃不开,便只能回答:“是有些愧疚,之后我会偿还的。” “我不想等以后。”秦如斯的鼻息更重了起来,他搂住燕卿往榻上扑去,嫁衣纷飞,像是绽开了艳艳的花,“你现在,就能补偿我。” 燕卿眼前天旋地转,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感觉自个儿的脖子上传来一阵酥麻。她没来得及躲开,人刚要化成水时,就听见外边有人高呼了一声。 “李家少公子,送双耳玉如意两柄,黄金数两!” 李家少公子,是京州城中最大富商的小儿子。 燕卿的脑中猛然崩现出许多事情来,在江家后院僻静房中,她才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未来得及告诉江为苍,夜里房中忽然闯进来一个人。 是李家少公子,他浑身酒气逼向自己,口中说着不堪入耳的话:“小娘子……当真是好看啊,看来德亲王妃未曾骗我。这么晚了还不睡,你可是在等什么人?不妨让小爷来陪陪你罢!” 燕卿从未有过那样的惊恐,她放声喊叫,惊动了江家上下,才保住了自己的名声。 可到底,李家少公子也未得到半分惩罚,旁人在知晓她的身孕之后,更加瞧不起她。 就连江为苍,也没信她。 李家少公子当时看着她的狼狈模样,奚落了许久,在后来人群散尽的时候,曾伏在她耳边轻轻说过一句:“今日虽未得逞,往后我还会来,不必担心,你的妹妹德亲王妃,会替我打点好一切!” 第十四章 喜事成双 那时的燕卿,还被叫做何天娇。 尽管她不断为自个儿辩解,也无人再相信她是清白之身,连带着腹中的孩子也被连累,此后只能住在偏房当中。 说来可笑,何天娇那时候还未曾怪过江为苍,觉着他没休妻便是宽容。时至今日才晓得,他不是宽容,是何意浓的帮凶。 燕卿的意识瞬间回过来不少,她不可抑制地颤抖着,随后一把推开了秦如斯。 秦如斯的双目还有些混沌,直到发觉燕卿正在害怕,才清明了许多,问道:“燕卿,你怎么了?” “杀了他……”燕卿握紧双拳,从榻上爬起来,环顾四周过后,跑到梳妆台前抓起了玉扇,急急往外冲去。 这一回,秦如斯也没能拦住她。 燕卿的动作很快,众人听到动静纷纷转过身来看她,有几位嘴上还说着恭喜的话。 “还打算去闹洞房呢,没想到新娘子先出来了。 “燕将军……往后就要叫秦夫人了吧?” “秦相呢?我还想跟他喝上一杯呢。” 燕卿没听任何人说话,只是穿过了这些嘈杂的声音,走到了李家少公子面。正巧的事儿,李家少公子是个闲不住手脚的人,此刻正在刁难着桑枝。 桑枝原本也只是出来送酒的,何时遇见过这样的登徒子,粗话说了大堆,桑枝又羞又气,反驳不了半分,正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让自个儿失态。她眼珠子左右乱转了一圈,实在是孤立无援,直到燕卿冲出来。 虽是奴婢,但这般受辱也是让主子难堪,燕卿自然容忍不得。当即将桑枝护在身后,看着满脑肥肠的李家少公子,愣神道:“李少公子不去吃宴席,在这儿为难本将军的小丫鬟做什么?” “这位便是燕将军了罢?”李家少公子明知故问,说话却颇为轻浮,“我也不是在为难伺候燕将军的人,就是方才一打眼,瞧见这小丫鬟长得甚是好看,不晓得燕将军愿不愿意放人?” 燕卿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感觉躲在身后的桑枝拉了拉自个儿的衣袖,带着哭腔小声道:“燕将军……你别放奴婢走。” 不用桑枝说,燕卿也是知道的。 李家少公子的名声一直都不好,强抢民女糟蹋了带回去做妾的事儿干了不少,谁家姑娘要是跟他沾上关系,这辈子都不得清白了。上一世的燕卿便是被他害惨了一世名声,这一世自然不会推身边的人进火坑。 她往旁边挪动了半步,挡住了桑枝的身影,紧接着说道:“李少公子可能不知道,本将军有个规矩,便是谁跟了本将军,旁人就休想打主意。” “那,总要问问这小丫鬟的意思吧?” 李家少公子挑了挑眉毛,格外有把握。 在他看来,自个儿的家世一等一的好,样貌也没差到哪里去。 更加主要的是,这京州还没那个没权没势的小丫鬟,敢拒绝他。 就算桑枝的主子是这京州城中的刺头又如何?到底也只是个女流之辈,哪怕是嫁给了国相,也没什么好惧怕的。 “本将的丫鬟有什么意思,本将不管,既然伺候了本将,那这一生都别想走!” “燕将军,你这便有些霸道了罢!” 方才还高兴着的李家少公子,没想到燕卿竟然会这般强硬,脸上的笑容一时间就挂不住了。 燕卿倒是不急不恼,旁人都无法看出她心中的熊熊怒火,都是一副看戏的姿态。 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但本身也还是麻雀。若是秦如斯在,这群人指不定还会上前来帮燕卿说上两句话,但眼下秦如斯不知在何处,他们又何必当这个出头鸟,为了一个二嫁的女人去得罪京州富商。 眼见旁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李家少公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一着急便口无遮拦的嚷嚷了起来:“燕将军,看在今日你大喜的份上,我也不愿跟你计较。你何不成全了我跟这小丫鬟,让今日好事成双呢?” “你啊,放心就好了,要是这小丫鬟跟了我,我保证好好待她,不叫她二嫁。” 李家少公子最后这句话,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 有人没忍住,已经低笑出声来,燕卿的脸色却一如往常,并没有随之变得难看下去。 她稍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想些什么,仔细思忖过后才开口:“好事成双?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成全李少公子。” 李家少公子听到这句话,一时间眉开眼笑。他虽出生在商贾之家,却耐不住家大业大,旁人总要给上几分面子。 现在看来,燕卿也不例外。 李少公子这时候,便已经急着上手去拉桑枝,桑枝自然是不愿意的,躲闪都还来不及,只能藏在燕卿身后小声哭泣。 眼看着李少公子马上就要搭上桑枝,却猛然被一只手截了胡。 他愣了片刻,抬起头来,就只看见燕卿似笑非笑的双眼。 “燕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临了反悔了?” “那倒没有。”燕卿丢开李少公子的手,有些烟厌恶的说道,“我是答应了李少公子好事成双,但说的,不是这一件。” “那还有什么好事……” “听闻李家跟何家关系向来不错,而最近何家大夫人病故了,李少公子应当是知道的吧?” 燕卿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加重了病故二字。 此时正是盛夏,但李家少公子不知从何处感受到一股寒意,当即打了个激灵,后背都有些发毛。 他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问道:“我知道,但这跟今日的事儿,有什么关系?” 燕卿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既然两家关系不错,本将军自然不会偏袒谁,何家有的东西,你们李家自然要有。” 这时候的李少公子才隐约察觉有些不对,慌忙着说道:“燕将军要杀我不成?这算哪门子的喜事成双!” 燕卿冷笑一声,低下头去,展开手中折扇,刀尖泛着寒光。 她一挑眉,便是风华绝代,只道:“对你而言算不上,但对本将而言,恰恰是最好的喜事成双!” 第十五章 木兰军的规矩 李家少公子看着燕卿手中的玉骨折扇,挪着僵硬的脚步往后退,显然整个人都吓坏了。即便如此,他嘴上却仍旧说着不干不净的话:“你一个二嫁的破鞋,岂能无视王法杀我不成?我告诉你,即便你是秦相之妻,今日只要敢动我半分,我有的是法子将你碎尸万段!” 燕卿未搭理他,只是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旁人见这情况不妙,但也还没偏向燕卿,只在旁边窃窃私语。 “虽说燕将军嫁给秦相了,但这李家的面子,也不能不给吧……” “我也这般认为,传言说秦相对燕将军百般偏袒,但眼下都闹成这般模样了,还不见秦相出面,可见这传闻也不算真。” “那燕将军要如何收场?李家世代商贾,能做到现在这般大,也少不了朝廷的人做靠山,哪里是燕将军能够得罪的?” 这群人没事干的时候,就爱看些这样的热闹。 燕卿自然是不理会他们的。 若是放在上一世,她耳朵里听不了半句这样的闲话,因得怕江为苍听进心里去误会她。但这一世,旁人爱怎么说那便怎么说,她不愿跟从前一样小心翼翼的活着了。 生杀夺予,她自有定夺! 想到这儿,燕卿心中忽然格外畅快,扬起头来说道:“李少公子放心,本将时手脚麻利,必然让你走得痛快!” 话音落下,玉扇掠过一道银光。 李少公子顿时间慌乱无比,手脚都乱了阵仗,忙着往外跑去,最终左脚绊右脚,在众人面前摔了个狗吃屎。李少公子顿时眼前一黑,暗道不妙,紧接着胯下涌出一阵热流,周围顿时充满了骚臭味。 有人捂住了口鼻,小声议论了起来。 “嗬……李少公子这是尿了不成?” “这胆子也忒小了些,咱们赶紧走远点吧。” “别顾着往后躲了,给李家报个信,就当是做顺水人情了。” 旁边有人赶着想去李家混个脸熟,但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人给拦住了。 倒也不是燕卿的人拦着,是他们那些呼朋狗友,此刻一脸坏笑。 “别赶着去,秦相已经出面了,出不了什么事儿,咱们就看这个热闹就行。” 众人打眼一瞧,见燕卿迟迟未下手,是被秦如斯拉住了手腕。 燕卿别的事情上还会犹豫,但在杀敌这面,总是最干脆的。此刻被秦如斯拦住,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冷声说道:“你放开。” 秦如斯并不受燕卿的威胁,只是提醒着说道:“大婚之日,见血会坏了运气。” “这样的人,该杀。” 燕卿此刻也分不清楚,现在自个儿到底是为了桑枝出气,还是为了上一世的自己。 李家少公子这样的人,活着也只是做禽兽。 秦如斯手上暗自用力,燕卿是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这般大的力气,窝着玉骨折扇的手有些发抖,最后还是受不住力,指间开始颤抖了起来,折扇被秦如斯轻易夺走。 李少公子见自个儿身上迟迟没有传来痛意,斗胆回过头去瞧了瞧,正好听见秦如斯那句话,一时间又有了底气。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燕卿冷笑:“秦相来得正好,这燕将军目无王法,你总得给大家伙一个交代。” 秦如斯也大想跟李家少公子说话,有些嫌恶地后退了两步,怕沾上那些秽物。转身也未曾回答李家少公子的话,只哄着燕卿说道:“大喜的日子,你便别见血了……让旁人来吧。” 这句话才说完,燕卿愣了片刻,随后心中的火气迅速消散。 她看着秦如斯摆手,那厢沈眉山满面红光地走了上来,握着手中的佩剑欢喜说道:“燕将军,这厮就交给属下来办罢!” 燕卿看着她没个正经模样,只觉得有些头疼,提醒着说道:“交由你去办也不是不成,但你要晓得,这不是小玩小闹。” 沈眉山颇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格外没心眼:“将军你就放心吧,正巧我没送上什么值钱贺礼,这出双喜临门,就请你笑纳了!” 李家少公子才从惊恐当中爬出来,听得燕卿等人三言两语,又陷了回去。他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想跑又实在没有了力气,只能站在原地逞强喊道:“小小女子,也敢杀我?今日只要你敢动手,我就……啊!” 没等李家少公子将狠话放完,忽然就传出一声凄厉惨叫,一把匕首稳稳当当地插进了他的掌心。 顿时间血流如注,李家少公子脸色顿时白得发灰,他抱着自个儿的右手,在地上捂着手臂不断打滚,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眉山早就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此刻正面无表情的望着李家少公子,充满杀意的说道:“我没看错的话,方才应当是这只手,碰了我们燕将军的人吧?” “你……你们一群贱妇,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李家少公子好不容易才回过点神来,只是张口就是骂人,没吃到什么教训。沈眉山皱着眉头掏了掏耳朵,杀气愈发重了起来,只道:“我们木兰军当中,有个规矩。” “骂我们可以,骂燕将军,不行!” 随着沈眉山的话一齐放出去的,是一排银针,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就只见这道道银针飞入了李少公子的胸口,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众人目瞪口呆,半晌过后,才有人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的说道:“李家少公子……没了?” 京州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人人都要敬让几分的李家,最受宠爱的李家少公子,便这样折在了燕卿的婚宴上。 他们这时才慢慢明白,燕卿当真不是何天娇了。 秦如斯见这周围一地鲜血,眼神愈发冷了起来,极其不悦的模样。站在他身边的人大气都不敢出,还是燕卿问了一句:“臧明,这人丢了出去罢。” “丢在门外便是,叫李家过来捡人。”秦如斯悄然握住燕卿的手,像是给这院中众人立什么下马威,继续道,“子时之前,我要看到李家挂满白花,但不得哭丧,扰了我妻清净。” “往后再有人犯我妻,便是今日李家少公子,这般下场。” 第十六章 不得哭丧 前有秦相甘愿入赘,后有李家公子这般下场,众人哪里还敢吭声?连带着对待燕卿都格外敬重了起来,一个个弯腰赔笑。 桑枝见李少公子当真抬着被丢了出去,才算是松了口气,赶忙擦去眼角泪水就要给燕卿跪下,高声谢道:“奴婢谢过燕将军:秦相!今日若不是有二位主子,奴婢只怕已经……” 她没再说下去,而燕卿也没让她跪。 只见她扶住桑枝,只说:“你既然跟了我,我自然不会叫你吃亏,跪就不必跪了,我不讲究那些。方才有人受了惊吓,你先回去歇着罢,这儿有人伺候。” 桑枝不大想走,还想开口求上两句,抬头却只见燕卿不容拒绝的眼神,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事情算是终了,燕卿一时间也不知去什么地方,想到方才跟秦如斯在房中的画面,顿时间面红耳赤。她偷偷抬起头来,想要打量秦如斯几眼,却正对上秦如斯的眼神。 燕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之后便瞧见秦如斯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燕卿不敢不从,小心翼翼挪到了秦如斯身边,听他低语道:“回房中去吧。” 言罢,秦如斯先行一步,燕卿在后亦步亦趋地跟上。 外边的嘈杂声被隔绝在外,燕卿低着头不敢言语,再次搅动着手中的流苏。秦如斯瞧她一眼,想要上前拉住她的手,却被燕卿察觉了什么,猛然躲开。 秦如斯的手堪堪停在空中,皱着眉头说:“为何忽然这么怕我?” 燕卿的脑子里又逐渐空白下去,她忽然间厌恶所有人的触碰,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无比肮脏。她不想让秦如斯靠近,只怕玷污了白璧无瑕的人。 要是她未曾经历过上一世便好,没有人欺辱她,也没有人视她如草随意践踏。她要是早点儿碰见秦如斯,她也许还有一点儿底气,可以直视秦如斯的双目。 燕卿忽然鼻头开始泛酸了起来,努力憋着没哭,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秦如斯看着她,欲言又止,终了也只吐出来一句冷冰冰的话:“你这般爱哭,到底是如何当上木兰将军的?” 燕卿一愣,没答应话,反倒哭得更欢腾了。 秦如斯自知失言,干咳了一声,什么都未说出来,在房中踱步半圈之后,反而出门去了。 燕卿揉了揉自个儿的泪眼,看着秦如斯离去的背影,想要说点儿什么,却又觉得好像没合适的身份,只能干巴巴看着他离去。 然而在哭过之后,燕卿便又犯困了,她一边哭着一边爬上床榻,半晌过后,又沉沉睡去了。 末了,燕卿是被两声猫叫闹醒的。 她感觉自个儿怀中钻进了一团毛茸茸的活物,带着草木清香,檀香味尤其重。燕卿努力睁开有些酸痛的双眼,只见面前有双波光粼粼的双目,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燕卿猛然做起身来,将面前的肥猫抱起,有些惊喜的唤道:“猫……” “给它取个名字,好生养着。”秦如斯在旁边环抱双臂,脸上颇为不耐烦的说道。 燕卿脸上挂着泪痕,嘴角却已经扬了起来,脸埋在肥猫的肚皮上拱了拱,忽的想起什么,抬起头来问秦如斯:“你不是不同意的么?” 秦如斯脸上的表情更加不耐烦了起来,挥了挥手转身说道:“别说那么多废话,否则我就送回去了。” 听闻此言,燕卿赶紧抱紧了手中的肥猫,摇着脑袋拒绝:“不了不了,就将它给我养着罢全当是做个伴儿。” 肥猫虽然体格庞大,但叫声却是娇软,燕卿抱着它爱不释手,恨不得将这肥猫揉进骨头里去。秦如斯听着她逗猫的声音,从不见笑颜的冰山脸上,竟然也有融化的迹象。 …… 而在李家当中,白花已然挂上,亲眷换上素缟,正哭丧着一张脸。 李家三夫人,少公子的亲生母亲,几度哭出声来,都被李家老爷呵斥了回去。 “当真是妇人无用,赶紧将嘴闭上!要是让秦相听见了,全家都要陪你受罚!” 三夫人听闻此言,自然不服。她百般宠爱的儿子兴高采烈地去赴宴,终了却浑身血污断了气息地被人抬回来,她还不能为此哭丧,怎能顺心? 此刻,三夫人便有些恼怒了起来,嘴上也没了把门的,抱怨道:“我儿死得这般惨,不找他们算账便是宽容,怎的连哭都不能哭?” 三夫人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左右张望了两圈,见四下并没有外人,才敢再度开口:“这是咱们李家,又没得外人,我哭上两句怎么了?” 李家老爷有些无奈,咬着牙叹了口气,三夫人是他最宠爱的妾室,他也不忍心多做责怪,末了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忙着处理丧事去了。 只是李家老爷还没走出两步去,自耳边忽然飞过去一块碎瓦,身后的三夫人也传出了一声惊呼。 他们往瓦片而来的方向看过去,只瞧见沈眉山正吊儿郎当地坐在屋顶上,朝着他们努了努嘴,笑道:“二位可要管好嘴,要不下回,飞过去的就不是瓦片了。” 李家老爷跟李家三夫人顿时间大气都不敢出了,他们眼中满是惊恐,看着慵懒的沈眉山,小心翼翼挪动着脚步。沈眉山才没那个兴趣时刻盯着他们,靠在瓦片上打了个哈欠,像是要睡下了。 时近傍晚,李家的丧事不敢办得太大,匆匆停歇了。沈眉山也不晓得是何时离开,李老爷心中惴惴不安,叫家仆巡视了好几圈,确定没外人在李家了,皱着的眉头才稍微松开。 三夫人已经是闷声哭了一天了,眼睛正红肿着,此刻还在低声啜泣。李老爷听得心烦,有些不耐烦地劝了两句:“别哭了,还嫌这家中不够丧气不成?” “那是我的亲生儿字,从我身上掉下去的一块血肉,你们都不为他哭,难不成我还不准我为他哭一哭了么!”三夫人说着说着,声音又大了起来,眼神也有些凶狠起来,望着李老爷说道,“你若还是个男人,必然要为我儿讨点公道回来!” 第十七章 深夜拜访 李老爷不胜其烦,低声怒斥:“你当真以为这公道好讨?可晓得牧儿得罪的人是谁?” “我自然晓得,不过是那二嫁的破鞋,难不成你还奈何不了她?” “这个女人倒是不足为惧,只是她身后,是秦相啊……” “秦相又如何?”三夫人有些嗔怪地拍了李老爷一掌,泪眼朦胧的说道,“难不成这南国还没得王法了不成?他就算是国相,也不得纵容杀人枉法!” 李老爷看着她这模样,忍不住骂了几句愚妇。他何尝不想为自己的儿子报仇?但这国相,权势滔天不说,又有当今圣上万分偏袒,他一个小小商贾又怎能奈何他? 秦如斯既然敢纵容燕卿杀他儿子,也就敢替燕卿包揽下这些罪名,从始至终就没将他们放在眼中,要是冒然上门去闹,指不定还要被人家嫌弃满身铜臭味,顺手送他们一齐上西天。 所以这儿子死了便死了罢,他们家族生意仍旧亨通,便不算什么大事。 凡是掉进钱眼跟权海当中的人,总是血亲缘薄,他们李家自然也不例外。 李老爷想到这儿,心情忽然也沉重了下去,他抬手拍了拍三夫人的肩膀,哄了两句:“莫要再哭了,哭坏了眼睛我还心疼呢,先回去睡着罢,往后我再补偿你。” 三夫人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她跟在李老爷身边这样久,必然也是有点玲珑心性的。眼下当真不哭了,心里暗自开始了盘算。 如今她还算年轻,身子骨也好,能生养。这李亥牧属实纨绔了些,往后定然分不到什么家产,若是能让李老爷老来得子,又好生教养着,再之后的日子,不比现在还有福气得多? 于是二人轻巧将这页翻了过去,正要回榻上睡下,便听见几声扣门响。 李老爷今日当真是被沈眉山吓怕了,听到这几声敲门,后背冷汗霎时间就冒了出来。直到外边的人影晃动,出声说道:“李老爷这般快就睡下了?是我,何远德!” “何家老爷……”李老爷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也跟着放下了千斤重的石头,赶紧上前去开了门,瞧见门外确确实实是何远德,颤抖的手才终于停了下来。 站在门外的何远德身边就带了一个家仆,此刻也是面色沉重,与李家老爷说道:“深夜叨扰泽兄,是小弟唐突了,只是小弟有要事要说,拖延不得!” 李泽见状,心中也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侧身给何远德让开一条道,说:“不算打扰,我正好也没睡下,有什么事情进来说罢。” 何远德点头答应,也是十分警惕,将家仆留在了外边,见没什么可疑人物跟着,才算是放心。 李家房中的烛火算不得太亮,何远德脸上的皱纹比之前还要多了,脸色也有些苍白,皱着眉头跟李泽诉苦:“泽兄今日遭遇,小弟也听说了,可怜李少公子英年早逝,叫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虽说惨况已经没法修正,但泽兄有没有想过,为自个儿的儿子讨一个公道?” 他这话才说完,李泽还没来得及答应,就听见身后的三夫人站了出来,急忙应道:“自是有的,何老爷可是有什么法子了?” 李泽有些不耐烦,白眼横了过去,又训斥了起来:“区区妇人懂得什么!我们在说事儿也敢插嘴,还不退下!” 三夫人又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心中自然是不快的。虽说她已经准备上让李老爷老来得子,但这件事儿哪有那般简单?再者李亥牧死了,不仅仅是叫她心痛,更是让这京州城中众人看她的笑话。 被一个二嫁的破鞋折磨到这个程度,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眼下瞧着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她又怎会拒绝?既然李老爷说了会管,她也只能受着这份气,匆匆离开了。 房中顿时只剩下何远德与李泽二人,虽说都是满面愁容,但各有各的算盘。李泽不是没听说何远德最近的事儿,这番深夜前来,必然是求助的。 果不其然,二人沉默片刻之后,便听见何远德幽幽开口:“泽兄,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提醒你了,若是如此纵容燕卿,不对她发难,我们恐怕很快就没容身之处了。” “此话怎讲?”李泽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将那些没良心的话说得格外坦荡,“我家小儿是我这个做爹的没有管教好,今日犯下如此错事又得到这般代价,只能算他自找,我们李家,认了。” 他们一个从商一个做官,广善好施跟两袖清风都没学到,但无商不奸跟无官不仁,倒是摸了个门儿清。 李泽说得这些话,何远德怎会不清楚,这显然是拒绝了他的请求。但何远德今日也算是有备而来,直起了腰背,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泽兄应该是已经听说了燕卿给我们何家下的三月死令,但泽兄,你不要忘记了一点儿,燕卿此番不是想要我们给她死去的娘亲陪葬,而是想要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一起付出代价。” “我想泽兄,应该还没忘记这件事情罢?” “何家依然暴露,再做挣扎也是无用功。燕卿知晓这件事情绝对不止我们何家一家能成,已经着手在查,泽兄不妨猜一猜,她是先查到大理寺少卿那处,还是你们李家?” 李泽闻言,眼神骤然变得有些凶狠起来,泛着森森冷意:“何老弟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想给泽兄提个醒,毕竟也是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何远德脸上忽然浮现出冷笑,挑着自己的狭长的眼睛,又道,“泽兄是个明白人,知道燕卿此番动用得是秦相的权力,必然逃不过这一劫,待到她查清,我们何家的三月死期,何尝不是李家的三月死期呢?” “我知道泽兄不在乎自己儿子,大不了再生,可这满门的黄金翠玉,十里八家的商铺酒行,李家世世代代积攒起来的心血,泽兄,也能够不在乎么?” 第十八章 事出必有因 李泽越听越是恼火,两个老狐狸对阵,各自都清楚各自的心思,却又奈何不得。 眼下何远德是铁了心的要拉李家下水,毕竟他不这般做的话,何家可以说是半点倚仗都没有了,除了等死别无选择。但李家不想搅和进这趟浑水里,要打要罚都认了,可要杀他们,那是万万不成的。 可这世上,没有占了好处还能脱身的活计。 当初李家见钱眼开,受何家所用,今日燕卿要查,他们必然是躲不过去了,只能跟何家联手。 一通思虑过后,李泽咬着牙点了点头。 他说道:“何老弟这意思,我算是明白了,但眼下还有个问题。” “泽兄说来听听?” “燕卿是靠着秦相才能着手查她娘亲的死,那我们要怎样做,才能让她放弃呢?” 何远德忽然有些阴森的笑了,只道:“眼下,我们有两个法子。” “一,让秦相不再宠爱燕卿;二,杀了她。” “泽兄,你选哪个?” 李泽瞧见何远德这模样,着实吓了一大跳。看来这两日,燕卿着实把何家这群人折磨得不轻,什么下作手段都想出来了。 可他李泽,哪里会嫌弃这些手段呢?他只在意,这些到底是可行还是不可行。 “我想选择,先让秦相不再宠爱燕卿,之后再杀了她,永除后患!”何远德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敬佩了起来带着几分赞许说道:“不愧是泽兄,有魄力!那之后的事儿,就拜托泽兄多照顾照顾了。” 听到何远德这句话,李泽也知道,这是有计策了,于是问道:“眼下秦相对燕卿的宠爱,实在是超出了我们众人的预料,不知何老弟打算如何下手?能不能跟我透露透露。” “这没什么男的,秦相再清高,也是个男人,看上燕卿只不过是觉得新鲜罢了。”何远德格外有把握,接着说道,“我家小女,何意浓。姿色教养不必说,京州城中可称一绝,我就不信秦相那般不懂风味,会要一个二嫁女,而不要这样的美人!” 李泽一听,倒也没说其他的,只是提醒了他一声:“二小姐不是跟的德亲王定下了婚事……这般行事,德亲王竟然肯?” “火烧眉毛,且顾眼前。”何远德叹了口气,显然是想到了这回事的,只能补充说道,“德亲王那边,我也请示过了,他们何尝不怕引火上身?就让我先这般做着,倘若秦相没看上我家小女,德亲王还是愿意娶她,只是只能做个妾室了。” 德亲王肯如此大度,但也稀奇。李泽暗自留了个心眼,嘴上没多问,只赞同了两句何远德的做法,便各行各事儿了。 他们这般苦苦挣扎,最后想出来的法子,倒是让何意浓甚是高兴。毕竟她从未瞧得起过燕卿,见她能嫁给秦相,更是不服,眼下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去秦相面前露脸,她求之不得。 何意浓自认姿色过人,身份又比燕卿不知道尊贵去多少,她也不信秦相败不在她的石榴裙下。此刻人还没到秦家,便什么富贵日子都想好了。 她找了好几件做功精细的衣裳,甚至还让贴身丫鬟出去订了几匹上好的料子回来,就等着去往秦府了。 然而燕卿跟秦如斯二人,压根就没在意他们。 新婚刚过,燕卿思来想去都觉着不能委屈秦如斯入赘,这两日非要搬去秦府住。秦如斯倒是也没怎么拦她,只在旁边冷冷看着她挪木箱子。 燕卿军营中人,这点儿体力活自然不会叫累,加上家当不多,三五趟也就跑完了。她送走最后一车,擦着汗到了秦如斯面前,喘着气道:“马车很快就来,时近正午,外头太阳毒得很,臧明要不去廊上等候罢。” 秦如斯瞧她两眼,略微有些嫌弃,却并无恶意,只是说道:“何必一来二去的折腾,住哪儿都是住。” “嗬!你这不是哄我?”燕卿忽的惊呼了起来,接着说,“臧明的宅子,可是皇上赏的京州城中最好的一座,恢宏气派不说,出门走上几步便是宫门,除了你,满天下还有谁能得这样好的宅子?” “所以,你是奔着享福去的?” “能这样说,但这宅子,不住岂不是糟蹋了。” 秦如斯听闻此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嘴里念叨了几句小气劲儿。燕卿全当听不见,只是乐呵上了马车,秦如斯只能无奈跟上。 燕卿没想太多,她只顾着往后日子总算是能好过点儿了,路上叽里咕噜缠着秦如斯说了一路的话。秦如斯先从应付两句,最终变成了装睡不搭理。 这会儿丢下燕卿一人,她也是无聊,好在秦府就快要到。燕卿上一世只见过那气派的宅子两次,今日能住进去,远远就将帘子掀起来,探头出去看了。 这一看不打紧,就是瞧见了何意浓。 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身上背着大包小包,像是要出去远行。燕卿看见她的时候,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连带着嘴也毒了起来。 马车刚挺稳,何意浓便一脸娇媚地迎了上来,好像从来没跟燕卿有过嫌隙,柔声唤道:“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一声叫得肉麻,就连旁边随侍的桑枝,都没忍住打了个抖。 燕卿不愿意跟她废话,更不愿意跟她在这儿假客套,当即便说:“何家三月之期,你是嫌太长了,今日先来送死么?” 人有靠山了,放狠话都有底气些。 何意浓没想到自个儿会被这样对待,霎时间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别说撒娇了,就连笑脸都挂不住。她抿了抿唇,索性绕过燕卿,直接跟假寐的秦如斯客套了起来。 “秦相,小女何意浓,是姐姐的娘家人。前两日姐姐大婚,没来得及送贺礼,今日特来补上。” 秦如斯听到这声音,只觉得吵闹,但先回去又觉无趣。所以他睁开了双眼,看向外头何意浓的脸,说道:“我见过你,倒是个美人,不知都带了些什么贺礼来?” 第十九章 僵局 秦如斯向来正经,就算是燕卿只跟他认识了十来日,也不信这样的话,是由他说出来的。 她转过头去,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秦如斯,低声问了句:“你是方才被晒傻了?” 在不久前,秦如斯还视何意浓为……不,在不久前,秦如斯压根就没将何意浓看在眼里头。这才几日不见,忽然就开始美人长美人短,燕卿实在不信秦如斯是这样轻浮的人。 可秦如斯到底没能如她所愿,反而性情大变,挑眉训斥了起来:“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这般说话?方才准你上马车,已是给足了你面子,现在你家妹拜访,你不相迎反而说些这样恶毒的话,当真让我失望!” 听着秦如斯疾言厉色的这番话,燕卿霎时间都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但心中忽的怒气腾腾。一时间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能在旁边傻坐着。 不过秦如斯,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将头探了出去一点儿,看着晒得满头香汗的何意浓,眯了眯眼睛:“你的名字,叫何意浓?” “正是!”何意浓此刻高兴还来不及,她就晓得,但凡是个男人都瞧不起燕卿。这会儿听到秦如斯对燕卿的训斥,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使出浑身解数来勾搭着秦如斯,“秦相,往后我也得称你一声姐夫了,我这个做妹妹没什么所求,就希望姐姐能幸福……方才她说话是直了点儿,但我早已习惯,姐姐也没什么恶意,秦相别罚她。” “看在你的面子上,自然不罚。”秦如斯的嘴脸,竟然扬了起来,随后招呼了外头的家仆一声,“一群没眼力见的,还不快请何二小姐进去喝茶!” 那群家仆没多说什么,一个个卑躬屈膝,给趾高气扬的何意浓开了路,向着里头走去。 周围一时间,就只剩下秦如斯跟燕卿了。 他们二人先后下了马车,燕卿看着秦如斯的背影,越想越不对劲,但又说不上什么缘由来,只能咬咬下唇,上前问道:“臧明,你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秦如斯不慌不忙,反问了一句,“她是你的妹妹,我自然要好好招待她。” 燕卿听到这话,便有些着急了:“可你分明知道……”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从秦府大门处出来了一道声音:“姐夫,姐姐,你们还在说什么呢?” 燕卿转过头去,有些厌恶的看了何意浓一眼,她实在瞧不得这做作样子,想要上前拆穿,可秦如斯此刻好像正心甘情愿地往坑里跳。 眼看着这一会儿的功夫,秦如斯都快走到何意浓面前了,燕卿的现下就是敢怒不敢言。而跟在她身后的桑枝,也带着疑问走上前来了。 她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皱着眉头问燕卿:“燕将军,秦相平日里瞧着稳重,今日是怎么了……” 燕卿脑袋里是一团乱麻,自个儿也想不太清楚,但是她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太多,其次就是,她不想因为不够了解,而且误会秦如斯。 于是她心中虽然不快,但还是替秦如斯说着话:“秦相是个明白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看着去吧。” 主仆二人也不愿意在这烈日底下站着,聊过几句话之后,就带着沉沉心事进了大门。等到堂中的时候,秦如斯已经跟何意浓聊上了,看样子还算合拍,旁人都不敢打扰。 燕卿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坐到秦如斯的右下位,闷声喝茶。 可何意浓并不打算这样放过她,眼角余光打量了燕卿几眼之后,才拔高了些声音,说道:“姐夫,这次我带过来的贺礼,有两株千年人参,最适合老人家补身子。早就听说姐夫的父母辞官之后没住在京州,只能拜托秦相有空送过去了。” “你想得周到,又是一番孝心,我自然要成全你。”秦如斯拿起手中的茶杯, 垂下眼睫缓缓说道。 何意浓瞧准了时机,开始得寸进尺:“姐姐出嫁的时候比较匆忙,何家也没来得及备上什么嫁妆,但想着姐姐从军这么多年,军功无数,应该是有点积蓄的,不知给公婆都送了些什么见面礼?” 燕卿在旁边气都快消下来了,就打算看看戏,结果又莫名其妙被何意浓扯了进去,顿时间怒火中烧,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局了。 “我的积蓄去了什么地方,难不成你这个做妹妹的不知道?”她丢下手中的茶盏,怒声说道,“何家能有今日,吞了我多少赏赐,这时候又来装不知。何意浓,我不愿跟你废话,你大可直说,今日来这秦府,究竟是为了什么?” 燕卿越是强势,何意浓便愈是做出一副委屈样子来。 此刻燕卿气势凌人,何意浓的眼珠子转了两圈过后,鼻尖开始红了,眼泪也跟着滚落了下来,压低着声音委屈说道:“家里的事儿,意浓怎么会知道呢?姐姐这样凶我,当真叫我害怕,都是一家人,要是姐姐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我们坐下来好好说便是了。” 这段话末了,她又转头,泪眼盈盈看向秦如斯:“姐夫,看来姐姐还在怪我们错过了婚宴,这也是我们何家办事不妥当,惹出这么大的误会来。意浓没什么脸面待在此处了,就先回去,姐夫跟姐姐好好说一说吧!” 何意浓的话说完,起身就打算走。 她这个人虽然卑鄙,但也晓得利用自个儿的长处。本就生得瘦弱,此刻再哭得背影轻颤,格外叫人怜爱。所以她才走出去没两步,就被秦如斯给唤住了。 “你不必走,在这件事情上,是燕卿失了礼数,不如你周到。” 背对着秦如斯的何意浓,脸上浮现出了冷笑,而燕卿,实在是忍无可忍,眼眶也悄然红了起来,朝着秦如斯焦急喊道:“臧明,她分明就是没安好心,你为何信她……” 燕卿的话,越说越小声了下去。 她看见了秦如斯冷淡的眼,好像根本就不甚在意她,口中又道:“我为何不能信她?” 第二十章 和离书 燕卿顿时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承认,自个儿跟秦如斯是不太了解,但是她如今愿意跟着秦如斯,还不是因为当初她与何家对峙,为了袒护自个儿说出来的那句“我为何不信她”? 原以为这是说给她一人听的,不曾想,是跟谁都能讲的。 这与上一世的江为苍,又有什么差别? 才成婚的时候,她害怕何家人的刁难,江为苍与她说“别怕我在”。后来何意浓说她像个疯子,江为苍站在她身边,也说“别怕我在”。 她都信了,不论是别怕我在,还是那句我为何不信她。 燕卿心中的愤怒化作委屈,也不只从前是做了什么孽果,在这一世不论重来与否,原本要护着她的人,最后都走向了何意浓。但仔细想想,也怨不得旁人,要怨也只能怨自个儿出身不好,注定不得宠爱。 这般一想,燕卿更加难受,眼见着何意浓又被秦如斯哄了回来,她也不想待在此处看他们谈笑风生,于是起身黯然离开。 但临走之前,燕卿还是抱着一点儿希望的。 要是秦如斯肯唤她回去,她还是愿意回头,好生跟秦如斯谈上一谈,可到了最后,她都快走到房门口,都没听见秦如斯唤她。 临进门前,燕卿还是没忍住,回头又看了两眼。只见秦如斯好像也在意她离开,照旧跟着何意浓说话,一瞬间感觉无比心寒,落寞地进了厢房。 桑枝跟在她身后,倒也从未见过她这般失落的模样,想起秦如斯做的事儿,她这个当奴婢的议论不了什么,但帮着燕卿撒撒气还是可以的。于是她给燕卿倒了杯茶,送到了面前过后,才说道:“燕将军实在不必跟那样的小人计较,秦相他……总能想清楚的。” “若他一直这样做,我就一直要等他想清楚,岂不是太累了点儿?”燕卿忽然感慨了一声,随后才想到,自个儿跟秦如斯是假成亲真门客,就算秦如斯再浪荡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真要过一辈子,心里才释然了许多,只是有块地方,空落落的。 说不上来,但是知道就是这块地方,空得让她眼眶红红鼻尖发酸,也是这块地方,让她格外难受。 眼见着情绪就要绷不住了,燕卿也不想在家仆面前失态,于是挥手叫退了桑枝等人,只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自个儿待一会儿就好了。” 桑枝有七窍玲珑心,把燕卿的习性摸了个半通透,这时候也没有强求着伺候,带着众人便匆匆离开了,还替燕卿关好了门。等到房中没人了之后,燕卿的眼泪已经是摇摇欲坠,但她还是忍着没有掉下来,抬头捂面,不断跟自己讲着道理。 分明就不是太要紧的事,为何要这般上心呢? 燕卿想起自己前世还是何天娇的时候,尽管遭受了那么多苦难,也没现在做燕卿这样爱哭。许是前世她知道自己哭了也没用,横竖是没有退路的,为了维持跟江为苍岌岌可危的感情,无论如何都要忍着。而现在得以重生,还没来得及清楚下一步应该怎么走,秦如斯就来了。 是他告诉自己,有退路,他就是退路;有靠山,他便是靠山。 秦如斯从未明说,但燕卿都能感受得到。秦如斯是头一个能让她不必强忍着委屈,可以随意倾诉的人,但这样能让她安稳的日子,不过三五日,也就消失了。 燕卿怨过自己以后,又觉得不能长久这样下去,努力打起精神来,有些事儿从那日大火过后,就应当清醒的。这世上没有永恒的靠山,与其等待秦如斯明白,倒不如她先出手。 于是她坚定了神色,走到了书桌面前拿出笔墨纸砚,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落笔。 写到后来,她心里忽然坦然了许多,只等着秦如斯来见她。 她知道,秦如斯总会来的。 落下最后一笔,燕卿便坐在书桌面前等他,看天色一点一点暗沉了下去,又点亮了油灯, 继续等着。 直到快要用晚膳的时候,她听见了桑枝在外边唤了两声,燕卿没有应答。在桑枝的声音过后,她就看见了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来人,正是秦如斯。 他照旧是穿得淡雅,一袭白衣上落了墨竹,眼神也清冷,整个人就像是水中那轮幻影似的月亮。 “方才桑枝叫你,你没听见么?”他站在燕卿面前的时候,并没有在何意浓面前那般随和。 燕卿看他两眼,这时候才明白,原来她对这个人是抱有期待的,只是好在不算深,所以现在的事情办起来,还算轻易。 她将写下来的书信推到了秦如斯面前,只道:“你看看这个,然后把它签了罢,笔墨我已经替你备好了。” “这是什么?”秦如斯皱了皱好看的眉,嘴上虽说不情愿,但身子还是挪到了书桌面前,“和离书?你想做什么?” 燕卿低下头去,没有看秦如斯的眼睛,只是将话说得风淡云轻了一点儿:“就是想与你和离,原本我们不是说好了假成亲么?后来假戏真做了,干脆现在就把和离书备好,万一日后有什么状况,也不妨碍彼此。” 秦如斯眉头越皱越紧,他有些不太能理解燕卿的做法,问道:“能有什么意外?总不能是你,找到了真正的心上人罢?” 燕卿听到这句话,忽然笑了笑:“那倒没有,我只是怕,耽误了秦相找他的心上人。” 她终于肯抬起头来,看向秦如斯的双眼,即便里边充满寒意,也不打算退缩。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逐渐露出笑容来,继续说道:“秦相,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愚蠢。” “那便愚蠢,我也不是那么在意了,秦相也可放心,我们原本约定好的,就是让我做你的门客,做了你的妻几日,是我占了地方。” 听着燕卿这番话,秦如斯本该生气的,但是他没有。 不仅没有不快,甚至还笑了起来,问燕卿道:“你这是,在吃醋吗?” 第二十一章 纳妾 秦如斯只是不近女色,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从始至终,他就没有对何意浓有过任何想法,所有的接近都是刻意假装。他只是想让何意浓付出一点儿代价,也想看看,燕卿是不是在意他。 而现在,好像知道后者的答案了。 可是燕卿还不愿承认,她听到秦如斯说这话的时候,先是红了红耳朵根,紧接着说道:“秦相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当真是说笑了,这和离书你……” “我不签。”秦如斯见燕卿着急,索性将她写好的和离书拿了过来的,随后撕碎洒落在地,望着燕卿说道,“我们成亲,也是对我们交易的保证,你想让我这样放弃?绝不可能。” “但我不是也跟秦相说过了,我们只是没了夫妻名分,我还是愿意履行约定做你的门客……” “我要的不止于此。” 这是秦如斯第二回打断燕卿,他弯腰逼近燕卿,两个人的吐息交融,格外亲近。 如果她还不明白,未能体会到他的心意,他就更加不会让燕卿离开。 除非燕卿能够知道,他等待这一场婚事,等了多久。 但至今为止,燕卿都不知道秦如斯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他性格多变难以伺候,正头痛着,随口便开始赌气了起来:“你撕了一份,我便再写一份,总有一日,你会愿意的。” 秦如斯看着她倔强的模样,挑了挑眉毛:“你写一份,我便撕一份,我有长久的日子跟你耗着。” “你……” 燕卿从未见过这般无赖的人,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了理由。秦如斯比她这个上阵杀敌的,还清楚什么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就此放弃,燕卿又不甘心。 秦如斯没打算跟她继续纠缠下去,猛然抓住燕卿的手,将她从木椅子上拉了起来,丢下一句:“我晓得你现在是在跟我赌气,但我愿意容忍你一回,不妨先别着急,看看我打算做什么再说。” “秦相……” “我提醒过你,唤我臧明。” 秦如斯拉着燕卿往门外走去,拉着的手始终未曾松开,走到外边的时候,就只见桑枝正拦着想要闯进来的何意浓。 何意浓脸上不可一世的表情,在看到秦如斯之后,瞬间收敛了。 她又是眉头一皱,眼中盈盈泛泪,看着秦如斯跟燕卿拉着的手,娇声唤道:“姐夫,我见你们这时候还没去用膳,便来找你们,没想到这丫鬟始终不要我来找你跟姐姐……” 秦如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桑枝一眼,忽的开口:“桑枝也没做错,我正跟燕卿议事,不喜欢受人打扰,往后你做了妾室,也要记得这个规矩。” “妾?”没等燕卿先开口,就听见桑枝有些不敢置信地开了口。 秦如斯的正室过门还没几日,马上就要迎娶妾室,虽说是能这般做,但多少会让正室寒心啊。 燕卿原本也是有些震惊,只是听到桑枝那声惊呼之后,心里忽然平静了许多。她想起方才秦如斯才跟她说过的,让她看看真正的计策,脸上便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了。 不仅如此,她还能够憋着一口气,心平气和的开口:“ 桑枝,你怎么能跟秦相还有何二小姐这般说话?还不赔礼道歉。方才在房中,臧明都跟我说过了,他想要迎娶何二小姐做妾室,我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不知道,何二小姐愿不愿意委身做妾了。” 何意浓也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完成得这般快。得意忘形之余,都没有顾念哪里不太妥当,只是连忙点头:“我自然是愿意的,能与姐姐一起照顾秦相,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何二小姐……不,妹妹。”燕卿忽然觉得这样十分好玩了起来,也跟着入戏了起来,她拉过何意浓的手,一派姐妹情深的做派,“往后我们姐妹同心,这府上许多的事情,还要靠你来打理,从前要是姐姐做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担待。” 何意浓这时候,实际已经不太瞧得起燕卿了。让她做妾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一想到燕卿在她之上,便觉得格外不舒爽,可眼下她也还不能撕破脸皮,只能跟着赔笑脸说道:“姐姐怎会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呢?反倒是妹妹太年轻了,手脚也粗笨,往后犯错的时候多着呢,就看姐姐能不能帮衬帮衬。” 她们二人假客气了半天,估计正厅的饭菜早就凉了,但秦如斯半点都不着急。他忽然觉得,看着燕卿强忍着恶心做戏,脸上赔笑实际上拉她的手已经愈发用力的模样,当真是有趣又可爱。 有着这个念头,秦如斯便在旁边,心甘情愿的看了半天。 好不容易等着晚膳过去,秦如斯总算是有时间跟燕卿单独待上一会儿。 这时候,他便坐在案桌前伏首办事,朝堂总是有纷争,这几日的懈怠,已经堆积上了许多事儿。而燕卿也没打扰他,只是在旁边坐着,点着烛灯看书。 等到过去约莫一个半时辰,外边忽然传来一道敲门声,燕卿跟秦如斯一齐抬头,望向那扇木门。 秦如斯放下手中的笔,问道:“什么人?” “姐夫,是我。”何意浓颇为做作的声音穿了进来,见门还没开,便又出声说道,“我知道姐夫还在忙,便熬了银耳粥来,给姐夫补补身子。” 燕卿闻言,看向了秦如斯,还没猜出他打算怎么做,就知道了结果。 秦如斯好像根本就没考虑,直接说道:“那你便进来罢,门没上锁。” 外边的何意浓答应了一声,随后便扭着腰肢进来了,燕卿分明还在房中,她却好像没看见,将银耳粥送到了秦如斯面前,叮嘱道:“秦相,小心还有些烫,凉会儿再喝。” “嗯,你就放这儿吧。”秦如斯没有再抬头看第二眼,但是能晓得,何意浓还没走。 她站在秦如斯旁边扭捏着,满脸娇羞,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始终没有说出来。 第二十二章 燕卿见案桌那边的二位看上去有些不大对劲,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书,转头就瞧见了何意浓满脸娇羞,便多嘴问了一句:“妹妹还不回房去睡?明日还回家呢。” 何意浓闻言,不大想理会燕卿,但在秦如斯面前又不得不做做样子,此刻伸出手,抓住了秦如斯的衣袍,撒着娇说道:“既然已经答应给秦相做妾,这回不回家,也不是多着急的事儿了……今夜前来,就是想问问秦相,今晚打算歇在哪房?” 燕卿当真是被何意浓不要脸的模样给吓到了,好歹也是个闺中女子,虽说娶为妾室,但都还没过门。婚宴还没摆完,就急着来问自个儿的姐夫去哪房歇息。这让燕卿不得不感慨上一句,何意浓当真是舍得一身剐,何远德也当真是会教导女儿,竟然还能生出这般无视贞洁的人来。 这是真不将自个儿当外人了,燕卿有些想出言训斥她,但眼角余光瞧见秦如斯脸上僵住的神色,忽然来了兴致,一反常态的帮着何意浓问了句:“的确到歇息的时候了,臧明,你今夜歇在何处?” 秦如斯抬起头来,给了燕卿一个眼神,燕卿全当没看见,只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格外认真。 眼见着燕卿存心打趣自个儿,秦如斯也不是完全没法子应对。他端起何意浓送进来的银耳粥,摸着果真是有些烫,送到嘴边刚想要喝,却不小心一个仄歪,全部泼在了旁边的何意浓身上。 何意浓当时便尖叫出声,那银耳粥到底还是烫的,夏日里衣衫又薄,手臂上很快就红了一片。燕卿没想到这出,就跟秦如斯看着何意浓手忙脚乱,半晌之后,才听见秦如斯再度开口:“是我没有注意,你衣裳也脏了,先回去换一身吧。” 何意浓这人,只是心眼坏,并不聪明。眼下自然不会去怀疑秦如斯,只是噘着嘴,仿佛很委屈的模样,到了这个时候还要问秦如斯说:“那秦相今晚,究竟是……” “自然是去你房中,先回去换身衣裳,我办完这些事儿便过来。” 得到秦如斯如此干脆的答案,何意浓顿时间喜上眉梢,也不觉得小臂上的烫伤疼痛了,赶紧答应了一声,随后转身离开。 房中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可燕卿却没什么心思看书了,她走到秦如斯身边,还打趣说道:“看来臧明,这是设圈把自个儿套进去了啊?” 秦如斯看着燕卿幸灾乐祸的模样,轻笑着摇了摇头。他放下手中的笔墨,忽的站起身来,拉住燕卿的手,走到了书房一副画像面前。 燕卿还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就瞧见秦如斯揭开画像,后边露出一扇密门来,又听他叮嘱家仆:“书房灯替我继续点着,今夜守好门,谁都不准放进来,倘若有人问,便说我还在房中办事,不想被打扰。” 家仆齐声答应之后,秦如斯才拉着燕卿走进了密道之中。 燕卿之前只是晓得秦府大,但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条密道,睁着眼打量着四周,好奇问道:“这条密道,是去什么地方的?” 秦如斯并没直接回答燕卿,只说:“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这条密道并不算太长,稍过片刻,二人就上了几级石阶,再次推开了密门。 燕卿的眼前,忽然又有了暖黄的烛火灯,她睁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这条密道,原是通向我房中的?” “这从前,是我休息的房间。”秦如斯放开了燕卿的手,自顾自走到小桌前,打量了周围的陈设一圈,又道,“因得下雪天不想踩雪去书房,总容易湿了鞋袜,就让人修了这条密道,没想到还有今天这样的用处。” 燕卿一时间没能明白秦如斯的话,还在密道那儿观摩,漫不经心的回答着:“你是想做什么?原不是答应了要去何意浓房中……” 秦如斯见燕卿这模样,走到旁边将密门关上,直视着燕卿的双眼,说道:“你真以为我要去?让她吃点苦头吧,就从今晚开始。” “你是想让她干等你一晚上……从前听说秦相聪慧过人,倒也没想到,在这些小手段上,也是如此精明。” “本不想这样做,但看某些人吃醋,当真是有意思,于是便将这出戏唱下去了。” 燕卿有些自觉地对号入座,涨红了脸皮,嗔怪道:“我可没吃醋,只是有些不解罢了,既然你愿意耍她玩一玩,我也就勉为其难帮帮你吧。” 这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还真有两只老狐狸聚头的意味。 夜色已深,秦如斯忙了半天,眼睛也有些酸了,想也没想就走到了榻边准备睡下。燕卿这时候才察觉有点儿不对,赶忙上前阻拦:“你这是做什么?” 秦如斯只觉得燕卿有些莫名其妙,极度理所应当的回答:“当然是歇息了,你还不睡吗?” “这房中统共就一张床,你睡了,我去哪儿?” “你自个儿想想法子,反正我们是夫妻,你要是想跟我挤挤,也没什么,就看你能不能拉下脸。” “你分明晓得,我们是假夫妻……” 燕卿面对秦如斯的无赖,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吞。 她环顾了周围一圈,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低声嘟囔道:“我打地铺算了!” “自然是随你高兴。” 秦如斯好像并没有决定怜香惜玉,甚至都没帮着燕卿铺上被褥,打了个哈欠便吹灭油灯睡下了。 燕卿看着他这模样,是又气又没缘由,只能一个人认命地铺好了床褥。 今日搬家,她也有些疲惫了,加上被何意浓吵得脑仁疼,眼下得以放松,自然很快入睡。她跟秦如斯的呼吸都逐渐变得平稳,外边只留下虫鸣或者蛙叫。 约莫至半夜的时候,燕卿忽然听见外边有人在哭,连带着几句尖利的辱骂,心中顿时间有些烦闷不已,挣扎着睁开双眼,有些不耐烦的高声问了一句:“都这般时候了,还有谁在外边?” 第二十三章 我是他明媒正娶的人 回应燕卿的,是更加刺耳的辱骂。 她无奈之下,只能揉揉双眼做起身来,忽的发现自个儿并没有睡在地铺上了,而是在床榻上。燕卿有片慌神,转头看去,只见秦如斯正从地铺上睡眼惺忪地爬起来。 “你怎么……” 燕卿有些不敢置信的问,而秦如斯只是舒展了一下筋骨,皱着眉头反问了起来:“你何时去了榻上?” “我还想问你,是你扶我上来的?” “暂且没那个功夫,指不定是你我都有梦游症,半夜一起换了地方吧。”秦如斯扯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 燕卿也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不晓得他的意思,还想开口反驳,就听见身边的秦如斯再度催促了起来:“还不快出去瞧瞧,怎么说也是当家主母,再这样闹下去还了得。” 燕卿有些无奈,张了张嘴还什么都没说出来,就瞧见秦如斯翻了个边,继续睡下了,只留下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外边的人还在叫嚣,半个秦府都要被闹醒来了。燕卿有些无奈,只能够披上外衣,朝着外边走去。 更深露重,哪怕是夏夜也不能幸免,申时还有些闷热,约莫着还有一场大雨要下。燕卿长舒了一口气,才觉得胸口舒畅了许多,她打着哈欠,看向面前狼狈的人。 何意浓披头散发,但脸上妆容还没掉完,细细嗅到,好像身上还有些花蜜香。看来是为了今日秦如斯一句话精心打扮过,而她现在为何来闹,燕卿也清楚。 心里清楚,嘴上却装着糊涂,她有些慵懒地问无比愤怒的何意浓:“妹妹这么晚不睡,怎的在外边吊嗓子呢?早点回去歇息罢,别打扰了府上众人。” “何天娇,你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何意浓现在是半分大家闺秀的架子都不要了,朝着燕卿骂道,“秦相今日答应了要来我房中,你是用了什么狐媚妖术把秦相带走了!我还没过门,你便这般嫉妒我与我争宠……” “你也晓得你还没过门,便敢留臧明留宿!” 不等何意浓骂完,燕卿便先出了声。 这人也当真是奇怪,逼着旁人要讲礼义廉耻,自个儿却不在意分毫。 燕卿没那么好的耐心惯着她,还真当自个儿是在何家做不可一世的二小姐,也还真当燕卿如同从前一般好欺负,今日是秦如斯答应了的,能给她一点儿教训,那她又何必收着脾气? 何意浓被燕卿这两句话骂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当即便愣住了,半晌之后才找回来一点儿气势,接着说道:“我留秦相留宿又如何?是秦相答允我的,再者我迟早是秦相的妾!” “你只是他的妾,而我,是臧明明媒正娶,以无数奇珍异宝为聘,取回来的正房夫人。” 从这句话开始,燕卿便赢了。 做戏又如何?秦如斯给足了她面子,让她能在何意浓乃至旁人面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并且叫他们都反驳不得。 果不其然,何意浓再也没话说了。 她张着嘴,一张脸是红了白又白了红,好半天才逼出来一句:“你这是耍手段争宠,我要去告诉秦相……” 燕卿闻言只是冷冷笑道:“你尽管去告,秦相就在书房当中,叮嘱了不想受人打扰,你要是明知故犯,就别怪我罚你。” 何意浓从小到大,都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她眼泪哗啦啦便掉了下来, 脑子里估计也乱了套。不然她也不会到现在,才想起来,原本来燕卿房门口闹,是为了什么事儿。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变得趾高气扬起来,朝着燕卿说道:“别以为我不晓得,秦相早就没在书房了,你为争宠将秦相带回了自个儿房中,手段如此下作,还不是嫉妒我的缘故?” “你说,臧明在我房中?”燕卿指了指自己的脸,忽的笑了起来,她给何意浓让开了道,继续说着,“那你便来看看,臧明是不是当真在我房中,只是你找之前,我必须要提醒你,你要是没找到臧明,那就是以下犯上,不敬大夫人,我可是要用家规罚你的。” 何意浓岂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只见她也跟着冷笑了起来,抬脚就要往燕卿房中走去,经过燕卿的时候,听见她小声说道:“妹妹,你可要想好了,你来找臧明,臧明可愿意跟你走?小心别冲撞了你姐夫。” 听到这话,何意浓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背一凉。 她有些僵硬地将脖子扭了过去,侧过头看向燕卿。 到了此刻,她总算是发觉了,燕卿早就不再是何天娇。 那个生性软弱的何天娇好像在大病之后死去,重新在江为苍婚宴上活过来的,只有燕卿。 敢一报还一报,不惧任何威胁的燕卿。 何意浓一时间有些害怕,不敢再动弹了,但她到底是被惯坏了,又没见过几次世面。现在满身的莽撞劲儿,扬起头来恶狠狠的说道:“秦相宠我,自然是姐姐不能比了,只要我能在房中找到秦相,他必然会跟我走的!” 燕卿点点头,挑了挑眉毛,什么话都没有说,让开身子准何意浓进去了。 何意浓冲进燕卿房中,瞪大了双眼看四下无人,顿时便有些慌神了。她站在房中央,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够如同泼妇般的质问燕卿道:“秦相呢?你到底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后脚燕卿也跟着进了房间,看早就已经收拾干净的地铺,想到秦如斯慌乱的模样,没忍住在心里笑了两声。 她压住上扬的嘴角,走到了何意浓的身边,像是挑衅一般的问道:“你可在我房中看见臧明了?” “定是你将他藏起来了,你这个贱人!” 何意浓全然没有了理智,张牙舞爪地朝着燕卿扑了过去。但她哪里能是木兰将军的对手,还未近身,就被燕卿掐住手腕制服。 这大晚上捧着何意浓折腾了这般久,燕卿也逐渐有些烦躁了,她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卡主何意浓的手腕,沉声问道:“你是不是真当我不敢杀你?” 沙场上的人,哪怕是回到万事祥和的京州,身上那股焚天倒海的杀意,也绝不会消失。 此刻的燕卿,便是如此。 第二十四章 桃花债 何意浓此刻就算占着十二分的道理,也不敢在燕卿面前造次了。 她是娇蛮无度的,但见过燕卿下手杀人过后,就有些不太敢拿着性命造次了。于是此刻,她只能收回那股嚣张气焰,弱弱说道:“没有就没有,你何必说这些打打杀杀的吓唬人……” 燕卿挑了挑眉毛,又给何意浓让开了道,只道:“那就请回罢,眼下天色已晚,有什么事儿,我们明天再慢慢说。” 何意浓心中还是不大服气的,但是又不敢在燕卿面前表露得太明显,只能小声嘀咕,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飞速回了自个儿的房中。恐怕她今晚都要想不明白,秦如斯原本答应了她,又为何没来。 眼看着何意浓的背影消失,站在门口的燕卿没忍住笑了两声,随后才关上房门高声说道:“臧明,桃花债走了,你现在能出来了。” 话音刚落,房中密室门忽然打开,秦如斯黑着一张脸很是不情愿。他眼神落在燕卿身上,却没有半点抱怨,只道:“你方才明明可以直接把她打发走,何必放她进来?” “虽是可以,但我没有什么好理由,既然是这秦府的当家主母,我就得以理服人是不是?”燕卿摇头晃脑的说道,“要不然传出去了,别人恐怕会笑秦相,娶了个山野粗妇回来呢。” 秦如斯瞧她两眼,嘴上并没有说什么,大抵也是懒得跟燕卿较劲,只自顾自地走回了床榻上,以一句绝杀结束了这个话题:“你若真想表现得贤良淑德,那就赶紧熄灯睡罢!可再不许梦游了,自个儿打地铺去!” 燕卿才想起这一茬来,赶忙还想说些什么,但秦如斯已经不理会她了。她只能无奈哀嚎一声,将地铺收拾出来睡下了。 翌日早起,她睁开双眼的时候,秦如斯已经不在房中。 多年习武燕卿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在地上睡一晚也不碍事,但心里还是没忍住嘟囔了两句。从前都说要是能嫁给秦如斯,便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姻缘,圣上器重年少有为不说,还温润如玉懂得照顾人,今日看来,其实不然。 这哪有搬进新房,叫夫人打地铺,自个儿睡床榻的道理! 燕卿没叫人进来收拾,自个儿将地铺收拾干净,末了就听见桑枝在外边唤:“秦夫人,可是醒了?” 这左不过半个月,桑枝从叫她小姐到了燕将军,现在又变成了秦夫人,别说这些下人奴婢难改口,她也难得听习惯。可是听人叫秦夫人,又怪顺耳的。 燕卿心里头想着,将衣柜关上了,乐滋滋的答应了一声:“进来吧。” 桑枝很快就走到了她面前,身后还跟着两个年纪有些大的姑姑,都是毕恭毕敬的模样,说道:“夫人,热水已经备下了,稍后便可以沐浴,这两个姑姑善推拿,是早起秦相吩咐奴婢请来,给秦夫人推拿所用。” 燕卿一听,有些傻眼,问道:“推拿?我无病无灾,胳膊腿都舒爽,要这干什么用?” “奴婢也有些……”桑枝差点忘记了这里还有外人在,险些口无遮拦的跟燕卿谈上天了,急急忙忙收住口,抿了抿嘴,才继续说道,“秦相说夫人昨夜可能受了湿气,又劳累了一番,所以才叫奴婢大早备上热水伺候沐浴,请了两位推拿姑姑过来。” 竟然还是……秦如斯吩咐的? 燕卿忽然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分,虽然秦如斯是让自个儿打地铺了,但这之后,还是特意请人来伺候了她,心中的怨念顿时消散了不少。 想到这儿,她点了点头,故作端庄的说道:“我明白了,现在就去沐浴,秦相呢?” “正在书房里忙差事,秦相也嘱咐了,叫夫人沐浴过后,便去书房找秦相一同用早膳。” 看来坊间传闻,也大可信上一信,秦如斯当真是会照顾人。 燕卿从未被人这样伺候过,由俭入奢还有些惶恐,但脸上都没有表现出来,只带领着推拿姑姑去了浴房,留下桑枝打扫房间。 桑枝收拾了片刻,正到床榻边的时候,忽的想起了什么,一大早又听秦如斯说什么酸痛子的话,脑袋里没忍住乱想,耳朵根也悄悄红了。她摸到了床榻边,仔细检查了一遍, 并没有见红,不由得有些纳闷了起来。 这秦相与燕将军,昨夜什么都没干,到底是为何酸痛? 燕卿没料到这些,她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又想着二位推拿姑姑来都来了,轻易打发岂不是浪费了秦如斯一番心意,于是又躺下享受了半天,一天的精神气都上头后,才慢悠悠晃去了书房。 书房当中,秦如斯正撂下笔,抬眼就瞧见燕卿,没忍住说道:“等你过来,小米粥都能干成饭,要是再晚两步,我都要叫人去看看你是不是溺死在了澡盆当中。” 燕卿闻言,皱着眉头掏了掏耳朵,只说:“我从前听人说你,都是赞扬你温文尔雅,怎么在我面前,说话便这般毒辣?”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秦如斯瞟了她一眼,站起身来,朝着大堂走去,继续道,“我不管着你,这京州城岂不是又多了个祸害。” 这话说得不对,燕卿在心里小声反驳了一句。 从前没有人护着她,她都是小心翼翼的活着,从来不敢忤逆谁,对何家上下,哪怕是个小丫鬟都言听计从。眼下她是有人护着了,才敢这般放纵,但也就是放纵了一点点儿。 在旁人面前,她仍旧是断舍离的燕卿。 只有在秦如斯面前,她才想着,偶尔暴露本性一点儿,也无所谓。 他们没再牵手同行,是燕卿可以避着,但秦如斯大概是想做戏做全套,哪怕是在家仆面前也不叫人看出端倪,于是几次三番要去拉燕卿,都拉了个空。 燕卿一路躲避,都没注意到面前的秦如斯停下了脚步,她莽莽撞撞就跌入了一个胸膛,抬起头来,只看见秦如斯略带探究的眼神。 他问:“我手上是长刺儿,扎着你了吗?” 第二十五章 认罚 “啊?” 燕卿一时半会儿还没回过神来,等明白的时候,秦如斯已经再次用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看着她了。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鼻子,在后边小心跟上了秦如斯。 二人入座,今日早膳倒是丰盛,满满当当一桌子,还有新磨出来的豆腐脑。燕卿没想太多,拿起手中银筷,就要去夹春卷,却被另一双筷子拦住了。 秦如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问她:“在用膳之前,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下,另外一边红肿着双眼的何意浓,便一脸委屈巴巴地走了过来。她就像浑身没骨头一样,瞧见秦如斯便往他身上倒,娇滴滴的说着:“秦相,你昨夜去了何处?可叫我好等!” “我哪儿都没去,就在书房当中,办着差事忘记了时辰。”秦如斯又开始睁眼说瞎话,看着何意浓,还假模假样的哄了几句,“难为你昨夜等我了,定是没有睡好,尤其是后半夜,我听见外边有吵闹声,是不是吓着你了?” 何意浓张了张嘴,脸上有些尴尬,不好意思说昨夜吵闹的就是她,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下去,落座准备用膳。可经过这三两句话,燕卿倒是想起来有笔账没跟何意浓算,当即便开口说道:“跪下。” 一时间,桌上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秦如斯自然是看戏,何意浓的脸上有些不服,憋屈着说了一句:“知道姐姐有气要罚我,但也不至于是现在吧?” “就得是现在,趁着秦相跟这些家仆在,听听你犯了什么事儿,该不该罚,而且要看该不该用家法罚。” “我承认昨夜是不应当叨扰姐姐歇息,但我也没闹多久便回去了, 姐姐实在没必要动用家法吧!” “所以我说了,先跟秦相讲讲你的错,再决定动不动用。” 燕卿头一歪,就把这件事儿丢给了秦如斯。 秦如斯一看就不是个爱管这些家长里短的人,管了也只是徒增心烦,但燕卿都已经这样做了,他也躲避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嗯,都说来听听。” 何意浓这辈子,或许没什么特别擅长的,但恶人先告状这事儿倒是无比熟练。秦如斯的话才讲完,她就又靠在了秦如斯的肩膀上,嗔道:“秦相,还不是昨夜,我等你未曾等到,书房也不许我进,一时着急,还以为你去了姐姐房中,便好声好气去问姐姐,可没想到姐姐一口咬定我以下犯上,刻意闹事,非要用家法罚人家。” “嗯,你当真是好声好气跟大夫人说的?” “那是自然!秦相不是说听见昨夜吵闹吗?就是姐姐怪罪我,难免激动了些,我还怕姐姐气坏身子,赔礼道歉过后才回房中……” 秦如斯抬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那真要是这般,大夫人也不能罚你。” “还是秦相明事理,但这件事情怪不了姐姐,是我去的时机不对,秦相就莫要因此而责罚姐姐了,意浓只是挨了两句骂,没什么事的。” 话说到这里,黑白全颠倒了,燕卿除了觉得好笑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感受。 可秦如斯问过了何意浓,就要来问她,无奈之下,燕卿只得草草说上一句:“她半夜不睡,又这般闹腾,我怕她吵着臧明,才这般做的。” 这话听起来,远远没有何意浓瞎编的胡话有理有据。 虽然还没个结果,但何意浓的嘴角已经扬了起来,很是得意。看来没受过教化的人,这辈子都聪明不到哪里去,这燕卿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秦如斯脸上的表情有些让人难以猜测,但何意浓也觉得自己赢定了,安稳落座,等着秦如斯主持公道。 “这么点小事,的确不至于用家法,更何况,秦府也没什么家法。” 果不其然,秦如斯真这般说了,何意浓时刻盯着燕卿,想看她吃瘪的表情,然而还没见到,就听见秦如斯继续说,“不过大夫人也是为了我考虑,实在让我感动,那要罚就罚了吧,没有家法的话,那就请大夫人现下定。” 何意浓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僵硬了下去,燕卿全部都看在了眼里。她正喝着豆腐脑,都险些笑出声来,只能低下头去,口中含糊不清的答应着:“嗯,臧明说得对,那眼下我罚妹妹,算是有理有据了吧。” “你……你……” 何意浓抬手,指着燕卿,气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燕卿也没有理会她,只是看了看外边的天气,才是早晨便有了好大一轮太阳。看来今日也是个烈日天,便缓缓出声说道:“何意浓是我秦府未过门的妾室,我也有权罚。昨夜你以下犯上,叨扰众人歇息,便罚你一日不许吃饭,去太阳底下跪着,直到悔过。” 这才是早上,他们多说上几句话,便有些热气。要是跪上一天,等到正午的时候,青石砖地上恐怕烫得都让人难以下脚,何意浓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怎么肯甘心去跪,当即又闹了起来。 “你简直是个蛮不讲理的泼妇!分明你招惹我在先,凭什么罚我!” “不跪也行。”燕卿看着何意浓指向她的手指,忽然抬起手来捧着,故意说道,“我实在不喜欢被人这样指着,要不妹妹别跪了,留下这根手指,算我们两清,如何?” 何意浓想将手抽回来,发现根本就动弹不得,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着急,就差没当着秦如斯的面失态。而燕卿的眼神当中,也略微带上了恨意,咬着牙沉声说道:“看来这桩交易是谈妥了,桑枝,去取我的佩刀来。” “是。” 桑枝是个主子说一她不说二的丫鬟,抬脚就走,不带一点儿犹豫。 何意浓瞪大了双眼,总算是知道不妙,心中一急,带着哭腔喊道:“我认,我认罚还不成吗?” 燕卿歪着脑袋,甩开了她的手,嘴角擒着笑,轻声说道:“既然认罚,那便去跪着罢!” 第二十六章 还没到时辰 何意浓可以说是一步三回头,步步不情愿地挪到了院子中央。 燕卿知道她在期待些什么,无非是希望秦如斯能出来帮她说上两句话,可她哪里知道,成心耍她的人,就是秦如斯。 燕卿忽然觉得,这一刻就像是上一世。 从前她被何意浓跟江为苍耍得团团转,而今日,何意浓又被她跟秦如斯气得出不了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还真是没有说错。 她不觉得自己过分,毕竟上一世的何意浓所用手段,比她要卑鄙千倍万倍,此刻燕卿还只报复回去百分之一不到。 剩下的账,还有三个月,他们慢慢算。 那种不见天日的痛苦,如同万蚁噬心的绝望,奋力弥补却仍旧毫无生路的悲痛,她会让何家所有人都体会到。 燕卿哪怕用尽这世上所有的卑鄙残酷手段,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正这般想着,忽然瞧见眼前多出了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秦如斯冰冷的声音跟着传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燕卿回过神来,只敷衍着回答了一句。 秦如斯自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他沉默了片刻,才肯再度开口:“倘若不想让旁人知道你的心事,就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否则亲近的人看了担心,对手看了,便有机可乘。” 这些道理,约摸都是秦如斯自个儿在朝堂上摸索出来的。 江湖只看得见朝堂之上翻云覆雨,若不知道朝堂正羡慕江湖的快意恩仇。 燕卿仔细想了想,觉得秦如斯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加上他又不是什么外人,便挑捡了事情跟他说。 还魂重生当然是没说,怕被秦如斯当成疯子,就只说了当年在何家受过的苦难。 原来,在燕卿六岁的时候,也是一个盛夏天,正逢她娘亲的生辰。府中并没有多少人记得这样的日子,燕卿见房中冷清,娘亲神情忧郁,便偷偷去厨房做了一碗长寿面,想哄她娘亲高兴。 然而,长寿面还没送到自己娘亲手里,就被人抓了个正着。 在何家,那些家仆是不怕燕卿的娘亲的,毕竟不受宠。当时就把燕卿偷溜进厨房的事儿告诉了何远德跟周氏,这两人对她素有陈见,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都没有多加思考,扬言要罚燕卿。 燕卿年少,当时并不服气,把周氏气了个半死。周氏一时恼怒,发狠叫人从厨房拿了菜刀出来,非砍了燕卿的手不可,说是要教训她以后都干不了偷鸡摸狗的事儿。 这进厨房煮碗长寿面,燕卿直到如今,都不知道这怎么能算偷鸡摸狗。当时的何家克扣她们口粮,一天三顿都吃不饱,下碗面还要遭到如此对待,她当时真是每天都过得煎熬。 后来这件事情收场,也是燕卿的娘亲出面,在烈日低下跪了一天,直到中了暑气才被人抬回来。 燕卿哭了又哭,只能盼着自己娘亲能熬过来,毕竟那时候她们生了病,都是不配请郎中的。 说完之后,燕卿又想到了那些日子,没忍住叹了口气。她垂下眼皮,面露忧愁,但语气照旧凶狠:“他们何家,当真是没有一刻,对得起我跟我的娘亲。” 秦如斯的脸上半点波澜都没有,只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晓得。”燕卿摇了摇头,其实她是真不晓得。 纯粹的杀了何家,她觉得不解气,慢慢折磨他们,燕卿本身就是个没什么坏心眼的人,想不出那么多的歪招。老实讲,她现在更想知道的,是娘亲的死因。 秦如斯搅动了小碗中的米粥,睫羽在脸上落下小小的一片阴影:“要是不知道怎么下手,那就学他们。” “可我实在不愿意做那样卑鄙的人……” “你前十七年,跟你娘亲都没做卑鄙的人,日子可有好过一点儿?”秦如斯嗤笑了一声,颇有深意的说道,“人为自己想办法活着,怎么能说是卑鄙呢?” 秦如斯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真没理会过燕卿,独自走开了。燕卿还在小桌前坐着,看向往外边跪着的何意浓,眼睛的光一点一点淡了下去。 在秦如斯面前,燕卿到底是优柔寡断了。 眼见着日头一点一点升上去,外边是越发热了。燕卿没打算回房,她就坐在堂中,吩咐家仆置了冰,悠悠扇着团扇散热。 她不许人给何意浓打伞遮阳,而且太阳每走一步,她就让何意浓挪动一步,始终待在最毒辣的地方。 两三个时辰过去,青石砖地上,就开始有些发烫了。 何意浓身形晃动了起来,喉咙眼里干得要冒烟,她皱着眉头看着来往的家仆,哑着声说道:“水……给我喝口水……” “她在说些什么呢?”燕卿喝了口败火气的茶,问身边的桑枝。 桑枝听令,很快就赶着出去打听了,告诉燕卿道:“夫人,何二小姐说,她想喝口水。” 燕卿挑了挑眉毛,说:“告诉她,很快就要跪完了,忍一忍再去喝。” “但是夫人,何二小姐这样下去,怕是会中了暑气。” “那便中了暑气,再另说。” 他们一群人都躲在阴凉处,就这样看着何意浓受罚。 何意浓此刻是头重脚轻,五脏六腑都烧干了,眼前也出现了重重幻象。她心中又气又恼,一时间怒火攻心,气血上头,猛然昏了过去。 周围的家仆,小小的骚动了一下,细碎说道。 “何家二小姐当真中了暑气,秦夫人还不叫她起来吗?” “哎,这何家也是不好惹的,夫人就算是有秦相护着,也不能这般刁蛮,败坏了秦相名声。” “嘘——别出声了,夫人起身了!” 燕卿冷冷扫过一眼,这些嘴碎的家仆顿时间不敢议论了,生怕燕卿迁怒到他们头上来,只是赶紧跟着燕卿走到了何意浓面前。 众人瞧着燕卿蹲下身子,看着脸色苍白的何意浓,也只是冷笑了声:“还当真是中了暑气晕过去了,可是这罚跪的时辰,还没够呢。” 第二十七章 该死的人早就死了 站在燕卿身边的人,顿时都后背冒起了冷汗。 这秦夫人,当真是行事果断。 何家虽然不算是什么名门望族,但是何远德这人好交友,溜须拍马。在这京州城中,他们何家的背后,也勾结了不少权臣。 虽说众人都看不起何家,但当真没有人敢动何家。 眼下何家最宠爱的二小姐在秦府中了暑气昏倒在地,却没有人敢管,这些做家仆的,心中也是一阵后怕。万一何家跟秦家真掰扯起来,先倒霉的,肯定是他们这群在场却什么都没做的家仆。 于是他们当中有人,赶紧上前小声问道:“秦夫人,要不要去请个大夫?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 “能出什么事儿?”燕卿淡淡看了那个家仆一眼,继续说道,“今日她就算是死了,也是自己身子骨弱,怨不了我。” 那家仆顿时间不敢说话了,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两步,不再当这个出头鸟。 燕卿围着何意浓走了两圈,心中思忖过后,就吩咐桑枝:“不必请什么大夫,她刚才不是说渴吗?去打两桶水来,把人给我弄醒,这还剩下三个时辰没跪完呢。” 桑枝毫不含糊,领着两个家仆,便忙活去了。 几盆井水下去,又有人帮忙掐着人中,何意浓总算是幽幽醒转过来。 她的发髻早就乱了,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身上的衣裳也全部湿透,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已。 何意浓缩在一个丫鬟的怀中,眼神落在燕卿身上的时候,整个人都吓得发抖。可燕卿懒得理会她,只是吹开了茶上浮沫,轻声说道:“既然醒了,那就继续跪吧。” “何天娇……你不得好死……” 何意浓的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哑了,她死死盯住燕卿,口中不断说着。 她这样恨燕卿,可这秦府,也并不是全不讲理的。桑枝实在是有些听不下去,分明狐媚惑主的人是她何意浓,颠倒黑白的人也是何意浓,她怎么好意思怨恨燕卿? 更加不用说,燕卿还是何天娇的时候,在何家吃过多少苦头。 桑枝越想越气,不等燕卿吩咐,就想冲出去教训何意浓。然而她还没走出去几步, 就被后边的燕卿唤住了:“桑枝,回来。” “秦夫人……”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燕卿心中知道何意浓是为了她好,所以并不打算真的责罚桑枝,只是出声威胁了两句。桑枝无奈,只能先回去,继续站在燕卿身边候着。 燕卿看了她几眼,只是低声说道:“我罚她,是因为我是这秦府的大夫人,有这个身份也有这个理由,你一个小小的丫鬟,想上前去替我出头,出言顶撞她,到时候她奈何不了我,还奈何不了你吗?” “可夫人,也不能由得这人这般咒骂你……” “她没骂我,她骂得是何天娇。”燕卿喝了口茶,看着跪在外边的何意浓,眼神越发冷了下去,“何天娇早就死了,她咒骂的何天娇,跟我燕卿有什么关系?” 桑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知道,燕卿是为了她好,怕她日后受到何意浓刁难。可是她们往后,也不能永远跟何意浓这样斗下去,毕竟秦如斯已经说过了,要收何家这二小姐为妾。 这几个时辰,对燕卿来说,可是说是弹指一挥间。但是对何意浓来说,恐怕是时刻都难熬。 她不断昏倒,又被燕卿不断指使人用水将她泼醒。 几番折腾之后,总算是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何意浓这一天,才算是熬过去。 眼见着时辰一到,何意浓便当场昏倒在地,燕卿摆了摆手,让家仆将她抬了下去。随后她也站起身来,准备去书房见秦如斯。 到时,秦如斯正望着一封信件发呆,燕卿不想冒然打扰他,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提醒着秦如斯。 秦如斯听到声响,从信中回过神来,抬起头来看向燕卿,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只道:“你罚完了?” “算是完了吧,但心中,仍旧不痛快。” “三月之后,总有你痛快的时候。” 燕卿听到这句话,脸上才露出了点儿笑容,却又裹杂着几分失落。她心里总是空落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秦如斯晚膳过后,就没有什么事情要忙活了,陪着燕卿在院子里纳凉,瞧见地上湿哒哒的一片,问了句:“你放在这儿干嘛?” “没做什么,就是肥猫身上脏了,让家仆给它洗了个澡,在太阳底下晒干才抱回去的。” 那只肥猫,便是秦如斯从寺庙抱回来,送给燕卿的。 听到燕卿这样说,秦如斯心中有数,却也没有拆穿,只是说道:“那可洗干净了?” “猫总是乱窜,今日干净了,明日又钻灶台……”燕卿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大了起来,看向别院假山后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仆,高声说道,“身上总是脏的,干净不了。” 秦如斯顺着燕卿的眼神看了过去,自然也瞧见了那个家仆,脸色稍微没那般好看了。他抬手,指使了身边的一个家仆,打发过去瞧瞧。 很快,消息就带回来了。 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仆被待到了秦如斯跟燕卿面前,脸上的神情很是惶恐,他连连往地上磕头,求饶道:“秦相、夫人找我是有什么事儿?要是奴才犯了错,还请秦相跟夫人原谅!” 燕卿揉着自个儿的额角,神情有些慵懒了起来,没听家仆这些废话,只问:“你在别院做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见到别院杂草横生,想着打理打理。” “是吗?” 燕卿似问非问,眼中好像有一道寒光闪过。 方才她就看这个家仆有点儿眼熟,仔细看看,不就是刚才给何意浓求情,想帮着找大夫的那个? 于是她大约能够猜出,这家仆想做什么了。 燕卿笑了一声,望着天边升上来的太白金星,只吩咐人道:“将他的手掰开,给我瞧瞧。” 第二十八章 烫伤 旁人不敢怠慢燕卿,抓着这个家仆的手送到了燕卿的面前。 燕卿仔细看过了,抬起眼睛来,冷笑一声说道:“我看你在别院假山那儿至少要有一刻钟了,不是说是在除杂草?这手上,可是一点儿青草汁跟泥巴都没沾上,说,你到底在那边看什么!” 家仆低下头去,有些慌张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想到燕卿这些时日来做得种种,便晓得她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家仆一时慌张,就什么都供了出来:“秦夫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是何家二小姐……是她,今日跪了一日又发了高烧,想要我出去请大夫回来!” “你去请大夫,为何要这般鬼鬼祟祟?我没记错的话,别院假山墙边有个狗洞吧?你方才应该就是想从那里出去,试问你如果真是出门去请大夫的,从这狗洞出去了,又要什么地方将人带进来呢?” “这……这我也不知道,是何家二小姐让我这样做的,我也只是怕何家二小姐出了什么事儿,给秦夫人带来麻烦啊!” “要这般说,你还是为我着想了?” 燕卿只觉得这话可笑,她初来乍到这秦府,除了身边带着的桑枝,就没有信过这府中其余的下人。眼下这个家仆,行踪可疑还敢说是为了她办事,显然就是在放屁。 可这个家仆不知道,他还以为燕卿这般说话,是相信他的理由了。来不及多想,赶紧磕着头向燕卿继续求饶:“不敢说是为秦夫人着想,只是想为秦夫人分忧……” 秦如斯在旁边看着这出好戏,之前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趁着这会儿的空当,随口吩咐了一句:“不必说什么废话了,搜身吧,万一偷了这秦府什么东西出去变卖,岂不是出了家贼?” “是,秦相。” 旁边的人不敢含糊,当即上手。 这家仆见状,是更加慌乱了,他抬手想阻拦,却又奈何不住秦相的吩咐,只能够任人宰割。 这群人手脚很快,家仆身上的东西很快就被搜了个干净,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有一封家书,跟几两银子。 家书很快就送到了秦如斯的面前,秦如斯不愿意看, 直接丢给了燕卿。燕卿粗略扫过,微微弯下腰去,看着被制服的家仆,扬声问道:“你要请的大夫,是在何家?” “我……我也不知道……”那名家仆还是不肯认罪,眼珠子左右乱转,嘴里也胡乱辩解着,“都是何家二小姐让我这样做的,我也只是想着帮帮她,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此刻的燕卿,也管不得的这名家仆有没有其他的意思了。 她本就是出来散心纳凉的,眼下见到这副情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只摆了摆手,冷眼看着家仆说道:“你这话,再扯下去自己都不信了,得亏这封家书今日被我拦了下来,这上边简直是通篇鬼话!还想替我分忧?你要是将这封信送出去,才是平添我许多忧愁!” 燕卿将这封家书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随后拿在手里撕碎,只撂下一句:“将这人拖下去掌嘴,再去请个大夫过来,何家二小姐那边,由我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得到吩咐,赶紧各自忙活去了,不敢怠慢。 一时间,别院响起了阵阵求饶声,还有巴掌落在脸上的清脆响声。燕卿心中烦恼,站起身来想去看看何意浓,却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秦如斯拦住了。 他舒展了一下筋骨,都没拿正脸对着燕卿,只丢下了一句:“你回房间歇着吧,何家二小姐那边,我去看看比你去看管用得多。” 话是这般说,倒也没有错,燕卿要是过去找很何意浓,除了拌嘴也做不了什么,但秦如斯去,便不一样了。可是燕卿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秦如斯要去找何意浓,心中就是不太舒坦。 眼见着秦如斯当真去了何意浓房中,燕卿也没有心思在外边继续待着,先行回了房中。 何意浓那边,当真是发了高烧了。 她在烈日底下晒了一下午,又不断被一桶又一桶的冰凉井水浇醒,身上的衣服都湿透,又在太阳底下愣生生晒干才准走。她本身身子骨就没好到哪里去,这一来二去,不生病才是怪事。 何意浓躺在榻上,脑袋是烧得昏昏沉沉,看人都看不太清楚,眼眶又酸又热,瞧见秦如斯的时候,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她在病中,人憔悴,模样更加楚楚可怜,朝着秦如斯颤抖着说道:“秦相,你总算是来了……” “来了,你可还好?”秦如斯轻巧躲开了何意浓想要拉他的手,做到了茶桌旁边,语气不冷不淡,反而教训了何意浓起来,“你说你,何必跟那个泼妇对着干呢? 明明晓得她不待见你,早些服软不就不用受苦了么?” “秦相应当都看在眼里,就是那个泼妇处处刁难我!”何意浓听到这话,顿时起了劲儿,眼神里顿时充满了恨意,“这回不论如何,秦相都要给我个公道啊!” 听到何意浓这般说,秦如斯扯了扯嘴角,并没有多讲些什么,正巧有丫鬟将汤药送了进来。他顺手接过,握在手中还有些烫,却没有声张,只是搅动了片刻就送到了烧得糊涂的何意浓嘴边,哄道:“不要跟她计较了,来,把药喝了,赶紧好起来才是。” 何意浓肯定不会怀疑秦如斯,听到这话,便艰难坐起身来张嘴喝药。只是这没下喉咙,滚烫的药就在舌头上走了两圈,何意浓顿时间整个人都清醒了,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将药都呕了出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口中竟然烫出了几个水泡。 秦如斯好像嫌这些东西污秽,赶紧避让了开来,他将药碗塞进了旁边的丫鬟手里,站起身来只留下一句:“你瞧你,病得都这般重了,我去叫大夫快来,你等着先将药喝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 秦如斯就快步走开了。 何意浓看着秦如斯匆匆离开的背影,伸出手去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能眼睁睁瞧着秦如斯离开。 她来秦府没几天,落了一身的伤,整个人都被折腾得格外狼狈,却又不能声张,心中可以说是万分憋屈。 秦如斯照例是去了燕卿房中,恰好碰上大夫来看病,想到什么便嘱咐了一句:“给她将高烧治好就成,烫伤不必管,得让她知道什么话我能说,她不能说。” 大夫不知道当中原因,但这是秦相,他也不能说什么,赶紧离开了。 秦如斯看着大夫匆匆离开,也只是在心底嗤笑了一身。 燕卿哪怕真是泼妇,那也只有他说得,旁人也配? 第二十九章 以牙还牙 今夜,秦如斯照旧是去了燕卿房 燕卿人实诚,秦如斯叫她回房睡下,她就当真准备睡下。秦如斯到的时候,她已经人都在榻上要躺下了,看着忽然闯进来的秦如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要不我们换着来?今夜……换你睡地铺吧?” 燕卿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很显然,秦如斯懒得理会她,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非常有趣,从牙缝当中挤出来一句:“你给我下去。” 燕卿:“……” 她倒是想反抗,但奈何面前的人是秦如斯,到底也只能闷声从榻上爬了下来,认命的打上了地铺。 接下来的一日,两日,三日五日,照旧如此。 燕卿在秦府,也算是过得滋润,加上这段时日何意浓在病中,不能爬起来跟她作对,燕卿当真是过了一段消遣日子。 只是消遣过后,秦如斯就要给她找点儿事情做。 先是翻出了从前秦家从未整理过的账簿,又分出了许多未经管教过的家仆,燕卿从没做过这些事儿,免不了怨秦如斯是打着假成亲的目的给自己找个管家婆。 今日,燕卿又一脑袋扎进了那些算不清的账目里,还没过多久,就瞧见日秦如斯忽然破门而入,脸上稍有怒色。燕卿的总算是有理由放下手中的事儿,转头问秦如斯道:“从什么地方回来,竟生了这样大的气。” “与你无关。”秦如斯好像并不太乐意跟燕卿说,撂下这句话之后,又反复看她几眼,最后只道,“我想着,要快些打发何意浓走了。” “不玩了?” “玩够了,跟大多数女人一样,没什么有趣的地方。” 秦如斯这话,像是见过许多女人一样。要是旁人肯定信了,可燕卿不信,就秦如斯这样不会说好听话的,若不是身份尊贵,任他谁家姑娘都看不上他。 于是燕卿低头笑了笑,不忍拆穿,只道:“那就打发了吧。” 秦如斯在一旁点头,忽而像是想到点什么,若有所思。沉默半晌过后,又开口说道:“我还有一事想问你。” “臧明开口就是了,我又不会瞒着你。” “那日,你为何那般厌恶李亥牧,是不是他们李家曾经与何家联手,刁难过你?” 听到这话,燕卿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要如何说呢? 在重来的这一世,她跟李家少公子暂且没有产生什么交集,可上一世坏她名声,让燕卿至今都无法原谅。秦如斯现在这般问,定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燕卿用要给他个交代,不然她动手杀人这件事情不好收场。 眼见着她咬唇犹豫,秦如斯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眸中闪过一抹寒意,说道:“他也曾……对桑枝那般对你?” 秦如斯并没有说得太直白,倒不是他自己介意,而是想给燕卿留几分余地。 燕卿听到这话,只能犹豫着点头,犯着难说道:“这件事情不大光彩,说出来我怕你嫌弃我……” “你昨日睡觉,三更时候说了许多梦话,我都没有嫌弃你。” “我何时讲过梦话!”燕卿一听,是又羞又恼,抬起头来只见秦如斯那双淡然的眼睛,便知道他是在说些话让她不那么紧张。 燕卿脸上表情略有动容,娓娓说道.:“是我刚与大理寺少卿之子定下婚约的时候,我不晓得原来何意浓也属意于江为苍,就算后来知道了,也是圣意难违。结果没想到,何意浓为了让我不嫁给江为苍,竟然联手李家少公子,想要毁我清白,让江家有理有据的退婚……” “我当时察觉不妙,便赶紧叫了家仆过来,闹出了挺大的动静,这件事情才算结束。所以我婚宴那日,见到李亥牧才那般害怕。” 燕卿说这些的时候,并不是全是真的,何意浓也还没这般做。 但她晓得,何意浓迟早会这样做。 事有漏洞,秦如斯定然能够察觉,燕卿也没想着十全十美的瞒过去,现在就只听见他说:“李亥牧竟然干过这样混账的事情,可我怎么不晓得?” “别说你了,恐怕这京州也没多少人知道。”燕卿眉头皱起,很是委屈,“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儿,李亥牧没得逞,我与江为苍的婚事继续,他们要是敢声张,那不是败坏了三家的名声吗?” “可我瞧着,婚宴那日,李亥牧好像并不认识你。” “他摧折的花那样多,岂会缺我?再者,那可是秦相你的婚宴,他敢认出我,并将此事声张或要挟,恐怕只会死的更早。” 兜来兜去,这个谎竟然被燕卿圆了过来。 秦如斯不再生疑,只是低下头去,低声说道:“我晓得了。” “你晓得什么?”燕卿不解,于是问道。 秦如斯瞧了她一眼,冷冷说道:“早就知道你与何意浓不睦,故意说完纳她为妾,也只是想多留她几日给你收拾收拾出顿气,却没想到她竟然做过这样的龌龊事儿。” “你如今倒也这般计较了……” “这不是计较,名义上,你是我的妻。声誉被他们这样玷污,岂是小事?” “那你想要如何做?” “她如何对你,我便如何对她了。” 燕卿没有想到,自己的三言两语竟然让秦如斯生了这样大的气,顿时就有些慌乱了起来。她赶紧站起身,摆着手说道:.“臧明,你断断不能冲动行事,旁的倒没什么所谓,但如果你与他们一样找人毁姑娘清白,那不也成小人了……” 秦如斯听到了这话,只是冷冷扫她一眼:“我有分寸。” 言罢,他便起身离开。 燕卿慌乱,方想追上去,就瞧见桑枝正好从外头回来,经过秦如斯时还规规矩矩行了礼。转头瞧见慌张的燕卿,拦住了问道:“秦夫人,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你别拦着我,快去拦着秦相,我怕他一时冲动,对何意浓做出什么事儿来。” 桑枝原本想走,听见何意浓名字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脸上神情怪异,只道:“既然秦相是去找何家二小姐的麻烦,那也不必拦着。” 第三十章 生个孩子保平安 “你怎也说这样的话?”燕卿闻言,忽的起了疑心,又想到秦如斯刚来找她时候,模样也不太对劲,便转口问道,“方才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桑枝扭捏着,并不肯说,还是在燕卿的威逼利诱之下,才肯慢慢开口:“方才秦相在何家二小姐那处,我进去送茶,还只走到门边,就听见何家二小姐撒娇撒痴的跟秦相告夫人的状,说夫人还在闺中的时候便勾结外男,撺掇秦相休了夫人……” 燕卿听到这话,不怒反笑:“她?一个未过门的妾室,竟然妄想让秦相休了我?” “奴婢方才也是这般想的,但看着秦相的脸色,也不敢声张。”桑枝也是义愤填膺,随后脸上的神情颇为忧虑,又问道,“夫人如今跟秦相,究竟是如何商量的额?看着秦相也不像是什么无情的人,夫人要是想留住秦相的心,何不用点办法,生个孩子试试?” 原本在喝茶的燕卿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喷出来。 她是没告诉桑枝,她跟秦如斯实际上是假成婚,毕竟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是怎么从何意浓来了秦家之后,这秦家上下的家仆跟丫鬟都担心着自己跟秦如斯会感情不和,老是暗搓搓的怂恿燕卿生个孩子。 燕卿倒也没有必要,为了一场交易做到这个份上。 于是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桑枝解释说:“孩子的事情,就看缘分吧,臧明之前说要纳妾,也只是耍着何家二小姐玩的,一切臧明自有定夺,我们不必插手。” 桑枝没能理解别的,就只是点了点头,感慨道:“想不到夫人竟然这般相信秦相,那秦相也不会让夫人失望。” 燕卿看着她满脸羡慕的样子,有些无奈:“你说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赶紧忙活去吧,我还要看这账本呢!” 桑枝倒是听燕卿的话,欢快着跑走了的。燕卿看着桌上摊开的账本,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何意浓这般恃宠而骄,是她未曾想到的;秦如斯愿意为了她而惩戒何家,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若是她上一世,嫁给的就是秦如斯,那该有多好…… 燕卿回想起自个儿跟江为苍成婚的那天,原来秦如斯也在场,那这是不是代表着,上一世的秦如斯也目睹了她嫁入江家? 要是上一世,她也有骨气反抗,或者拖延一点儿时间,秦如斯是不是也会跟这一世一样,不顾众人目光来帮她解围? 但到底,都是经历过的事情了。 燕卿叹了口气,只能怪自己的前世眼睛不好使,遇人不淑。既然已经有了机会重来,又何必再去纠结过往? 秦府的账簿也不是从来没被打理过,只是断在了十九年前。燕卿看了这么几天,好在秦府的开支并不算多,认真核对过后,总算是看过了几年的账本,时辰恰好不早,燕卿从账簿当中抬起头来,舒展了一下筋骨。 正值黄昏时辰,天边晕开了紫金赤橙的晚霞,绵延着在天幕上舒展。燕卿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了,推开房门踏入院中,仔细观赏着,忽然觉得身边多出来了一个人。 燕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了。 她心境难得这般轻松,连说话的时候,都带着轻快的语气:“臧明来了?” “嗯。” 秦如斯看着燕卿的侧脸,在燕卿任何不知道、未曾发觉的时候,他的眼中才带着能够将人溺毙的温柔。 这份温柔,怕是要比天边晚霞还要浓郁,万两黄金还要沉重。 而当燕卿转过头来的时候,秦如斯便将这点儿温柔都冰封了起来,看着面前燕卿的脸,说道:“到了时辰不去用晚膳,在这儿站着喂蚊子?我从前竟然不知道你这般好心。” 燕卿大好的心情一时间都愣住了,只看着秦如斯的俊脸,咬牙切齿的说:“你方才不也陪我在这儿站了半天,你怎么就不愿拿着对何意浓的温情,分上一半给我呢?” “我那是假装的,你也要?” “假的也要,总比没有得好。” 秦如斯哑然,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半晌才从嘴里挤出来一句:“你当真是饥不择食。” 在外边说过几句话,燕卿就闻到了那隐隐约约的饭菜香,顿时有些饿了起来,懒得跟秦如斯计较。她只一面朝着大堂走去,一面问道:“你今天下午,去做了什么?” “等你用完晚膳,就知道了。” 秦如斯说什么都不肯说明白,燕卿不喜欢他这样讲话,决心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不想等,你就不能先与我说吗?” “何必什么事情都知道的这般仔细,你也太没耐心了。”秦如斯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解释给了她听,“我将她哄睡了,没叫丫鬟伺候,只叫了家仆在里头。” 燕卿闻言,脸色大变:“怎的能叫家仆贴身伺候着呢?她到底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这不是坏了她的清誉吗?” 秦如斯忽的停下了脚步,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这般为了她着想,也不知道,她害你的时候,可曾想过半分?” 这句话,忽然将燕卿给问住了。 的确,何意浓上一世对她的所作所为,今世她如此报复,错不了半分。 可是她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大概是因为没见过秦如斯这般耍小手段的模样,可从另一方面又觉得女儿家的清誉实在重要。 想到这里,燕卿没忍住叹了口气。 倘若何意浓曾经有这般为她考虑过,她也不至于这般怨恨何家。感同身受与换位思考这些事儿,到底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的。 他们这话说到此处,也差不多能打止。饭菜已经上全,色香味俱全,燕卿很快就将这些念头抛到了身后,又没心没肺地用起晚膳来。 她跟秦如斯正吃到一半, 忽然间,就听见了别院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二人一起放下手中碗筷,向着那边看过去,发觉这道尖叫声,就是从何意浓房中传出来的! 第三十一章 名声被毁 相比起燕卿的焦急,秦如斯则淡然得多。 他看了燕卿脸上有些慌张地神色,出声说道:“我没叫那家仆做什么,你放宽心罢。” “当真?” “当真。” 燕卿还要自个儿问过一遍,才算安心。 实际上,她每次说恨何意浓的时候,也是在恨自己。 为什么要这般软弱,为什么旁人从未将她放在眼中,她还要事事替人考虑?可每当燕卿想要心狠一回的时候,就想起自己娘亲的教导。 做人,切不能太过分。 燕卿想到这里,握紧了双拳,最终也只是自嘲的笑了两声。 不过片刻,何意浓便从房中跑了出来。她神色慌张,发髻也乱了,脸上还挂着泪痕,看见秦如斯的时候,猛然扑了过来。 “秦相,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做什么主?” 面对何意浓的慌张,秦如斯只是这般说道。 何意浓没思虑太多,一眨眼的时间就跑道了秦如斯面前,还想去拉秦如斯衣袖,被人一个闪身躲开了。何意浓来不及停下脚步,一个趔趄,直接跪在了燕卿跟秦如斯的面前。 她的哭声停顿了片刻,显然也是懵了,但既然跪都跪下,何意浓也没打算起来,继续哭诉了起来:“秦相,姐姐平日里是如何管教下人的我不知道,但是这家仆怎能进我闺房伺候?” 她哭完之后,就顺手往后一指,众人看过去,只见一个约莫有四十多岁的憨厚男人,正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他瞧见众人的眼神,也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后说道:“何二小姐,你怎么不记得了?是你叫我申时去你房中的,说有事要跟我说。” “你说什么胡话,我何时叫过你!”何意浓脸皮涨红,怒目圆睁,看向家仆继续说道,“分明是你不顾忌讳,来我房中偷看我睡觉,若不是我醒得早,还指不定你要对我做些什么呢!” 那个家仆听到这些话,顿时也急了,结结巴巴的说道:“何二小姐,你要这么说,就不厚道了。也不止你在意清白,我也是在意的!原本你叫我去你房中,我还不乐意去,毕竟你之前就爱写些看不懂的东西给我……” 家仆说着说着,便牵扯出了些隐晦的事儿。 原本在旁边还有些犯懒的家仆跟丫鬟们,这时候立即打起了精神,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顿时议论了开来。 “峰哥儿说什么呢?何二小姐总是写东西给他……” “这你还听不明白么,不就是情诗嘛!” “不太可能吧,峰哥儿虽然忠厚老实,品性过人,但样貌实在不能算好看,这么多年都没姑娘看上,也是有原因的。这何家二小姐大家闺秀,模样也不赖,竟然看上了峰哥儿?”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也是见过那些书信才敢这么说的,谁能想到何家二小姐竟然好这一口……” 他们越说越热闹,竟然还整出了许多的证据来,燕卿在旁边虽然知道秦如斯的计策,都快当真了。 这些话,自然也落入了何意浓的耳朵里。 她本就是刚出病中,脸色极其苍白,只是这时候白得有些发灰了。因为高烧跟烫伤,她的嘴已经干裂,此刻正在渗血,头发衣裳都凌乱,这时候看起来真是狼狈至极。 听到这些话,何意浓形如疯妇,从地上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指着那些碎嘴的家仆丫鬟,骂道:“你们在胡说些什么?什么书信?我怎么可能看上这样的人!” “何二小姐,我原本想将这件事情隐瞒下去,就一直没声张,但你不能一出事,就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啊!”那名叫峰哥儿的家仆急得是满头大汗,因长得过于淳朴,让人看起来竟然还有几分可怜。此刻他正从怀中掏出了些什么,送到秦如斯跟燕卿面前,说道,“秦相,夫人,我自然是有证据的,是何二小姐勾引我在先,我从没答应过她!” 秦如斯看了家仆几眼,停顿片刻,才拿过峰哥儿手中的书信。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何意浓顿时更加崩溃了,扑倒秦如斯面前:“秦相,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事情来?你不要相信他们,是他们想要害我!” “何二小姐这话就奇怪了,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你?”峰哥儿也赶忙走上前来的,恳求着秦如斯,“秦相,虽说我还没娶媳妇,但也不能坏了名声,这件事情恳请秦相调查清楚,不然往后谁家姑娘还愿意跟我?秦相不能因为我是个小小家仆,就对我的名声不管不顾啊!” 峰哥儿看起来,不像是伶牙俐齿的人。现在说了这么一大堆,可见也是逼急了。 秦如斯闻言点了点头,并不理会何意浓的求饶,只是摊开了手中的书信,垂下眼睑缓缓说道:“这件事情,的确不能偏私,就让我先看看这些书信罢。” 他的语气虽然轻缓,却带着毋容置疑的威压,旁人顿时都不敢出声,就算是何意浓,此刻也只能低声呜咽着求饶。 秦如斯的眼神从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上扫过,脸色也是愈发难看,风雨欲来。 忽然间,秦如斯将这些书信用力丢在了何意浓的脸上,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自个儿看看,这是不是你的笔迹!” 白纸黑字纷飞,何意浓有些慌张地抓住其中几封,颤抖着手打开看过之后,都觉得上边的话可笑荒唐至极。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扬起头来,看向秦如斯说道:“秦相,这字迹虽是我的,但字迹可以伪造,我发誓我从来没写过这样的书信……难道在秦相的眼中,我已经糊涂到放着秦府的妾室不坐做,去做一个家仆的正妻吗?” “可你在信上也写了,不在乎峰哥儿贫富,只要峰哥儿能带你走,我是没想到你竟然还打算有了秦府妾室的名分过后,还打算卷钱跟人私奔!” “这不可能,这必然是有人要陷害我啊秦相!” 何意浓喊得撕心裂肺,喉咙里都要渗出血来,一双眼睛也开始红肿。她口中辩解不断,眼神扫到了一旁站着的燕卿,陡然变得凶狠。 第三十二章 真相 “是你……是你这个贱妇!” 何意浓忽然嘶喊一声,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朝着燕卿张牙舞爪。 燕卿懒得跟她动手,索性后退了两步,任由何意浓辱骂。 “我早就应该猜到的,你跟我相识多年,最熟悉我的笔迹,要模仿起来定是不难。你早就看不惯秦相喜欢我,是你这个贱妇见不得我好,想要拆散我跟秦相!” 她这样一口一个贱妇,就算是燕秦不在意,秦如斯也听不下去。他一个闪身站在了燕卿面前,冷眼看着发疯的何意浓说道:“哪怕你嫁入秦家,也是妾室,岂容你对正室这般无理?再者,你说这笔迹能模仿,那人证你要如何解释?” 秦如斯挥了挥手,叫上两个丫鬟一个家仆,当中一个丫鬟,还是这几日以来照顾何意浓的。 他们几个上前一步,低下头去格外恭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奴婢照顾何二小姐这两天,的确看到何二小姐经常在写些什么。” “我也就见过,好几次,何二小姐还让我去送书信,当时我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能照做。” “我跟峰哥儿是同屋,有天我见峰哥儿面露愁色,就喝了几坛酒说了点儿真心话,恰好就说到这件事。峰哥儿拒绝过何二小姐好几回,可何二小姐还是纠缠不休,甚至放出过嫁给秦相做妾,就是为了峰哥儿的话…… 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旁边围观的人,更为信服。 事情到了这儿,便可以定言了。 秦如斯深吸了一口气,只道:“何二小姐,虽与你了解的时日不算多,但我既然决心将你纳为妾室,也算是对你真心真意,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屡屡冒犯正室不说,还敢勾引家仆,我们秦府留不下你这样的人。” “替何二小姐收拾东西,送回何家,从此不许再进我们秦家的门!” 何意浓拼命摇着头,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不能这样被秦府敢出去,只要她进来前脚出了秦府的门,后脚她跟家仆私通的流言就会传得满京州城!何意浓这一辈子,也就都毁了! 于是她上前两步,跪在了秦如斯的面前,不断的求着饶:“秦相,不是这样的,我真没有这样做过,你相信我啊秦相,不然我这辈子的清白,就全毁了!” 秦如斯这时候不再讲究什么怜香惜玉,直接一脚踢开了何意浓,极其绝情:“认证物证具在,有没有做过,不是你开口说两句就能决定的,再者你频繁对我秦府正室不敬,我也不能留你,赶紧回去罢,别到头来我赶你出门,场面更加难看。” 他撂下这句话过后,也就没再理会何意浓,只拉着燕卿回了房。 燕卿像是丢了魂魄一样,盯着何意浓苦苦哀求的身影挪不开半分目光。哪怕是被秦如斯带到了房中,也是如此。她站在小窗前,背影看上去竟然有几分落寞。 秦如斯难得受不了她这么安静,站在燕卿身后,几度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直到在心里纠结了半天过后,他才咳嗽了两声,唤道:“燕卿……” “嗯?” 燕卿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反问了一句。 秦如斯的手一时间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可在顺着燕卿的眼神看过去之后,整个人一下就冷静了下来。 “你在可怜她?还是这个结果,不合你的心意?” “都没有。”燕卿收回了目光,低下头去,像是在怨什么,却又带着点笑意,“只是看见她的时候,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她在何家院子里,苦苦哀求的给一口饭吃的时候;她在江家被贼人吓醒,哭喊着向人自证清白;还有她在娘亲的灵前,独自悲哭的夜晚。 那时候,要是有个像秦如斯一样的人,该有多好。 秦如斯听到这些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看着燕卿垂在两旁的手,想要拉起却始终没能鼓起勇气,去拉她的手。 气氛一点一点沉重了下去, 何意浓最终还是被家仆赶走,不等她到家,这何家二小姐跟秦府家仆的事儿,就闹了个沸沸扬扬。众人都当何家二小姐是个笑话,何远德也引以为耻,正在家中训斥何意浓糊涂。 可他还没有训斥完,德亲王府那边的消息也过来了。 何意浓原本是要嫁进去做正室的,因为何远德的计谋,降为妾室,现在又闹出这等丑事,德亲王府岂能容忍?直接上门来退了婚事。 这一趟,何远德可以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经过何意浓这件事情,何家至少能够安静上个几天。燕卿原本对他们的恨意,忽然也变得冷静了下来,没有减少,只是至少不会轻易行事。 七日过后,一直在调查燕卿娘亲之死的沈眉山,忽然上门拜访了。 她来的时候脚步匆匆,显然是已经调查到了什么,见到燕卿二人就进了书房,紧闭门窗,在里边议事。 沈眉山喝了口茶,大喘了几口气,才说道:“燕将军,你娘亲的死属下已经查清楚了,的确跟何家有关,不仅如此,还牵扯进了江家跟李家。” “把你查到的事情,都说来听听。” “是。” 沈眉山放下手中的茶杯,回答着燕卿的话:“何、李、江三家,关系一直都很亲密,对于将军娘亲的身份,他们也有所了解。在一次宴会当中,何远德忽然出去见了什么人,回来就跟李、江两家抱怨将军娘亲出身卑贱,又说将军只顾着自己的娘亲不顾何家荣光,想要杀死将军的娘亲,独占将军戎马归来的赏赐。” “几人一商量,又打听到了将军此次赏赐不少,更是起了歹心,怕将军带着自己的娘亲跟何家划分关系,索性,先杀了将军的娘亲,再把将军嫁入江家,方便他们控制。” “但现在看来,他们还只完成了第一步,走到第二步的时候,他们也没想到将军会忽然反抗,秦相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第三十三章 时机到来 沈眉山看着燕秦的双手一会儿紧握成全一会儿松开,便知道她已经忍耐到极处了。 跟在燕卿身边多年,她也算是了解燕卿的脾性,当即就说道:“杀人偿命,他们用这样的下作手段来威胁将军,那就休怪我无情!将军别急,我这就带领木兰军去将他们收拾了!” “不着急……”长长的吐息过后,燕卿才说出这三个字来。 沈眉山呆愣了片刻,像是没想到燕卿回说出这样的话来。从前同在军中,燕卿的脾性是最为爽利的,向来都是说一不二,倘若有人得罪了她,她必然是要还回去的的。 今日面对娘亲死去的真相,燕卿竟然还能说出再等等来,可见反常。 沈眉山有些不解,张口就问:“燕将军,你是在担心什么吗?不用慌,木兰军就没打过败仗,必然不会输给他们。” 燕卿站起身来,走到书架旁,看着秦如斯的藏书缓缓说道:“木兰军不会输给刀枪战马,但会输给权势地位。” “燕将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属下听不明白……” “何、李、江三家,背后一定还有人,而我娘亲的死,也还有其他的原因。” 沈眉山一听就来劲了,凑到燕卿面前问道:“燕将军是发觉什么地方不对了吗?” 燕卿点了点头:“你说,那日宴会何远德出去见了人,回来才扬言要杀我娘亲,他是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怎会这么多年不动手,见面过后就要杀我娘亲?” “的确,为了我战场搏回来的军工荣耀还有赏赐,他们是有可能动手,但是那些赏赐,还供不起三家平分,让何远德满意。” “所以这背后,必然有其他缘由。” 沈眉山认真听着,只觉得有理。但是他琢磨半天,也不会知道哪里有蹊跷。 谋财害命,钱财还远远不够这群人去瓜分享用;要说是燕卿娘亲的存在,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但燕卿的娘亲出身只是青楼女子,这是众人都知道的。 一个青楼女子,能有什么威胁?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燕卿的娘亲,机缘巧合之下,可能抓到了何远德的把柄,而这个把柄是牵涉三家的,所以这三家才会联手还是燕卿的娘亲。 这个把柄,会是什么,燕卿暂且不知道。 但是她隐隐能够感觉得到,要是能找出这个真相来,不仅能够替自己的娘亲查明真相,更加能让何、江、李三家,彻底垮台! 想到这儿,燕卿咬紧了下唇,又在房中绕了两圈,才走到沈眉山面前开口:“你再去查查,看这三家背后的主使是谁,这次行动一定要小心,不要将木兰军牵扯进去,倘若查到了不能下手的地方,不要轻举妄动,先来找我商议。” “属下听令!” 沈眉山飞快答应了一声,手脚利落地转身离开。 只是她打开房门的一刹那,迎面撞上了秦如斯。 秦如斯不像是在这里听了墙角的模样,按照他的品性也做不来这样的事情,看见沈眉山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之后才开口,问道:“你们商量完了?” “完了,秦相是来找燕将军的吗?” “不是,就是想起还有些政务没解决,回书房继续。” 秦如斯都没有客套,直接否认,然后将沈眉山吃瘪的脸视而不见,拂袖走进了书房当中。 燕卿恰好喝完小桌上的茶,抬眼瞧见秦如斯,并不是太想让他知道自己方才失控过,于是赶紧收起了那些情绪,故作平静的问道:“你怎的回来了?” 秦如斯自然是不会问燕卿跟沈眉山在合谋些什么的,径直走到了书桌面前,提着燕卿的肩膀将她拎到了一边。 他稳当坐下,摊开桌上的奏折,埋头写了起来。想到进来还没跟燕卿说话,才临时补充了一句:“这段时间都有些忙,民间流言四起,说是瞧见了亡国异党,恐怕有造反的心思,皇上正四处派人追查,这些事儿你难道都没听说?” 燕卿虽然是木兰将军,但是没上过朝的。南国至今虽然开放了女子参军,但要女子议政,群臣还是格外反对,皇上也不好反众怒而行之。 此刻她听到秦如斯说这些话,只觉得新奇得很,问道:“亡国异党?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天天闷在你这秦府当中,哪里有空去听别人说这些事。” “就在前不久,羽林卫抓到了两个潜伏在皇宫当中,准备刺杀皇上的西风国人。严刑拷打之后,发现西风国人还没有斩草除根,从他们的身上搜出了一份名单,都是设计想要复国的人。” “那现在,这份名单上的人都抓住了?” “哪能那么快,他们既然敢复国,在京州城的眼线自然不会少,眼下还只收拾了一半……” 秦如斯说着说着,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眼皮来。他转过头去望向一旁好奇的燕卿,叮嘱说道:“你对这件事情这么敢兴趣做什么?已经提到,就别怪我没提醒你。眼下皇上疑心正重,一旦发觉有人包庇异党就株连九族,你替你娘亲报仇手段不要太多,否则会被皇上怀疑有造反之心。” “我看上去,哪有这般傻……” 燕卿小声嘟囔了一句,她办事向来是最有分寸的,眼下还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她自然不会轻举妄动。可是等她查到了什么之后呢…… 何家的关系越来越复杂, 背后定然是有朝廷的人。燕卿只是一个木兰将军,仰仗秦如斯才有了今天的权势,要是到时候陷害自己娘亲的人,跟秦如斯势均力敌,那她岂不是会将秦如斯拉下水? 于是燕卿愈发觉得,要先跟秦如斯知会一声,以免日后东窗事发。 她站的有点儿累,便倚靠在书桌边,压低了声音跟着秦如斯说道:“臧明,我发觉我娘亲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背后可能还有人在指使,你不是说你知道些什么吗?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了。” 第三十四章 有我在 秦如斯的眼神显然有些不大一样了,他手中的笔在宣纸上已经晕染开了大团墨迹,这张奏折,怕是作废了。 燕卿并不觉得这自己这话有问题,她跟秦如斯之前成婚,明摆着说清楚了是要报娘亲的仇,而秦如斯之前也答应过她,说成婚之后,愿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而现在,不正是时候了么? 半晌过后,秦如斯才眨了眨那双好看的眼睛,开口问道:“你们现在查到哪儿了?” 燕卿不敢含糊,也没有半点隐瞒,将自个儿知道的都尽数告诉了秦如斯。 秦如斯终于肯放下手中的笔,又重新铺开了一张宣纸准备上奏,过后才说:“所以,你现在推测不仅有幕后主使,还有把柄?” “正是如此,不然我娘人微言轻,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地方能得罪这群商贾权贵。” “猜,倒是没有猜错。”秦如斯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好巧不巧,幕后主使我恰好知道是谁,至于把柄,也有所了解。” 燕卿的眼中忽然就有了光,她激动地抓住了秦如斯的手腕,赶忙问道:“究竟是什么,你快告诉我!” 外边的光从小窗透进来,眼下日头有些高了,明亮的阳光落下零碎一点儿,在燕卿的脸上晃。秦如斯追着看了半天,从眉眼看到鼻骨,眯起了双眼才说:“你先答应我,知道了之后不会抢着下手,而是思虑再三做决定。” 燕卿现在都急得不行了,秦如斯说什么都会答应,此刻跟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连连应声:“我说过我有分寸,就算是为娘亲报仇,也不能将臧明拖下水。” 听到这话,秦如斯好像才安心,他说:“幕后主使……其实也没有特别幕后,你应当晓得,就是之前要娶何意浓的德亲王,何家背地里孝敬的德亲王已久,你参军自然不晓得,至于你娘亲抓到了什么把柄,你不妨让沈眉山去查查何家的账本。” 何家的账本? 燕卿当即,就愣在了这几个字上。 她在何家的那几年,账本都是由周氏看管,而且分为两本,另一本根本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周氏曾抱怨过管账麻烦,想要丢给燕卿的娘亲,却被何远德训斥了一通。 何远德平日里多害怕周氏,说话都不敢大喘气,而且每次跟周氏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但那天的何远德极其反常,他不仅训斥了周氏,甚至还动用了家规,禁足了周氏整整一个月。 燕卿不知道何远德跟周氏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反正从那之后,燕卿就知道账本是何远德的逆鳞,要想让何远德对自己少点刁难,就不要去问这玩意儿。 现在看来,何远德确实对只账本的反应有些过度。 既然凶手跟动机都已经摸索清楚,燕卿顿时觉得眼前的路明朗了不少,就只看怎么将这几家分崩瓦解。至于德亲王那边,可能要得费点功夫,毕竟皇室贵胄,她一个木兰将军奈何不了,秦如斯就算是国相也奈何不了。 天子的血缘兄弟,这南国,也只有天子能惩治他们。 正当燕卿为难的时候,身边的秦如斯却忽然开了口:“何家跟他的同伙,就交给你了,德亲王那边就交给我来处理。” “你……”燕卿下意识就想要拒绝,但想到眼下也只有秦如斯能够得上德亲王,便只能作罢,“那这件事情,就麻烦臧明了。” 秦如斯闻言忽的笑了两声,复而低下头去,拿起了纸笔继续写着奏折:“旁的事情倒也不算麻烦,你要时常在这书房当中打扰我,才算是真的麻烦。” 燕卿的脸悄悄红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秦如斯在哪儿她就想跟在哪儿。好像从大婚之日过后,她对秦如斯就有了莫名的依赖,晓得只要他在的地方就没有风雨。 眼下被秦如斯这样明晃晃的拆穿,燕卿也不好意思待在这儿了,吸了吸鼻子赶紧走了出去,末了还留下一句:“我也不乐意在这儿陪你看书,闷死了,你可别来找我陪你才是!” 随后,木门“吱呀”一声响,燕卿当真出去了。 秦如斯抬头的时候,就只看见她的衣袍边在眼前飘荡了一下。这燕卿在的时候,他确实有些嫌吵闹,但燕卿不在的时候,又觉得有点儿无趣。 这时候再将燕卿叫回来也不合适了,秦如斯拉不下这个脸,只能憋着一股劲儿忙着手里的政务。 燕卿一路小跑回了房中,正巧碰上桑枝在收拾,瞧见她着急忙慌的神色问道:“夫人这是去哪儿?怎么脸红成了这样。” “就在书房,许是太热了……”燕卿用手掌给自个儿扇了扇风,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格外乱,好不容易才静下来。 桑枝也没多问她些什么,只将房间洒扫干净,冷不丁地提醒了燕卿一声:“夫人,算算日子,好像快到七夕了。” 燕卿一时间还没能明白桑枝的意思,反问了一句:“我知道,就在后天,怎么了吗?” 桑枝拧着帕子的手停了下来,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夫人,你是当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的?七夕这日子,你就没预备送秦相点什么?好歹也要跟秦相增进增进感情吧。” “怎么这般关心我跟臧明……”燕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但桑枝既然提起来了,她也是得表示表示,转口问道,“那你觉得,我送什么好?” “秦相这般喜欢夫人,夫人自然送什么都好,只要秦相跟夫人美满,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有好日子过。” 桑枝只是这样客套的回答了,盆中还有脏水没有倒掉,院子里的活忙不完,她赶着办事匆匆离开。燕卿原本想拦着她问一问,却想起桑枝也没怎么在秦如斯身边服侍过,怎么可能明白秦如斯的心思。 眼下,倒不如直接去问问? 燕卿心里逐渐冒出这个想法来,秦如斯方才嫌她烦,不就是因为她没正事老在他面前晃悠么?现在总算是有了,也算名正言顺。 想到这儿,燕卿坚定了一下决心,朝着屋外走去。然而还没走出去几步,忽然瞧见秦如斯正向着她,神色焦急快步走了过来…… 第三十五章 圣上召见 燕卿也不晓得自己心里在高兴些什么。 大抵是认为秦如斯舍不得她离开书房,嘴上虽然嫌弃,但心里还是挂念。这不,才离开多久,秦如斯就来找他了。 燕卿还想扭捏一下,秦如斯便急冲冲地到了面前,不等她开口,便急声道:“ 你跟我来书房一趟。” “你……”燕卿原本是想跟秦如斯开两句玩笑话,但她凝神一看,秦如斯脸上神情不妙,顿时间也收敛了玩闹劲儿,只道,“好,我随你去。” 盛夏天总是说变就变,早些时候就觉得有些沉闷了,眼下乌云翻涌而来,沉沉压住京州城。书房当中光影交错,燕卿颤着手,点亮了油灯,随后盖灭了手中的火折子,又将方才的话问了一遍:“皇上,明日下朝之后, 真叫我去金銮殿候他?” “宫里来传话的太监刚走,你现在追上去问一句,还来得及。” 对比起燕卿的失控,秦如斯则显得淡然得多。 毕竟是时常在御前行走的人,见皇上如见家翁,算不得稀奇。 只是他这点淡然,半分都没有分给燕卿。 不过也这怪不得,燕卿从当上木兰将军以来,享有了荣富贵,但权势名利却于她无关。女子能从军便是当今圣上无畏偏见不废旧法,倘若还给她们一点儿权势跟地位,朝堂上那群老臣恐怕又要群起而奏之。 所以,燕卿是从来没有见过皇上的,哪怕是领命行赏,都是站在遥遥半里地外。 此番皇上忽然召见,燕卿一时间都不知道,是为了那桩事情。 拒婚改嫁?杀人泄愤?或是单纯的因为秦如斯的关系,想要见一见她。 燕卿此刻是一个头比两个大,看着闲敲棋子的秦如斯,娇嗔道:“臧明,你总得帮我想些办法。” 秦如斯敲着棋盘的手并未停下,抬眼看向焦急的燕卿,只说:“不就是面圣,你这般害怕做什么?” “我又不是你,没有你这样的胆识。”燕卿有些无语望苍天,忽的想起什么来,颇有深意的看向秦如斯,“你方才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不也着急来着,怎么就会数落我。” 秦如斯一顿,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难堪,却又很快消失。他终于肯放下手中的妻子,帮着燕卿想想办法。 其实他知道燕卿在担心些什么,虽然她不曾上朝参政,但到底也算是皇上的臣子之一。她怕皇上猜忌他们群臣勾结,祸乱国本。 这天下,不管是在仁君还是昏君手中,在位者多疑总是最平常见的。 秦如斯在晓得皇上要召见燕卿的时候, 首要也是在担心这个问题,但是之后,便被更大的恐惧吞噬…… 他不是不紧张,而是现在紧张也没用。诏令以下,再难更改,与其瞎着急,倒不如沉下心来好好想下应当如何面对。 “你明日面见圣上,只要遵从规矩就好,皇上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倘若他真说到群臣勾结这一回事,你极力否认不就是了,皇上要是再不信,你就说说你是如何对我一见钟情的,不就万事妥当了吗?” “等等,什么一见钟情?” “你之所以愿意答应嫁给我,难道不是因为对我一见钟情吗?” 秦如斯说得格外坦然,好像确有其事一般。 燕卿涨红了脸,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要是当真跟秦如斯有点什么,那去圣上面前,满嘴胡编也有话说,可眼下她跟秦如斯是什么都没有,怎么去编? 她抬起头来,撞进了秦如斯褐色清冷的眸子,格外纯净。燕卿有些怔了,耳边那些滚滚雷声全都消失不见,只能听见秦如斯问她:“难不成,你对我半分情意都没有?” 有吗?没有吗? 这个问题,不断在燕卿的脑海里回荡,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缘由,就是忽然听见自己的心里有道声音,慢慢大了,朝着她的五感呼喊:“有的,是有情意的。” 燕卿不能否认心里的念头,却又不肯承认,只因为秦如斯从未表达过心意。倘若她这样冒然说出自己的情意,而秦如斯却只想要她手中的兵权,岂不是怪痴傻的? 于是燕卿将自己那点念头压了下去,甩了甩脑袋,把心一横,说道:“没有,我对你从来没有过半分情意,只是仰仗你的权势,想为娘亲报仇罢了!” 秦如斯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 他好像不是很满意燕卿的这个答案,却又不愿表露出来,终了也只是留下一句:“那你明日面圣,可要小心说话了,趁着现在还早,赶紧回去编排个与我成婚的理由来吧!” 外边的雷声总算是停了,但片刻之后,骤雨伴随着电闪而来,从东往西,拉开道道珠帘帐。 秦如斯在说完这句话后,更加不愿意理会燕卿了,直接将她从书房赶了出来。燕卿没带伞,挤在屋檐下疑惑的问秦如期:“我是说错什么了?你何必这般对我,外边正下雨呢,我没伞,我从密道走回房里,不来打扰你了成不成……” 燕卿抱怨的话还没有说完,书房最后一扇小窗,也关上了。 她看着那扇小窗撇了撇嘴,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被困住脚步的燕卿除了干等毫无办法。但落雨飞溅,她衣裳下摆很快被打湿一片,很不舒服,身上也开始冒寒气了。 好死不死,因得大雨,没几个丫鬟家仆在外边,燕卿想将桑枝嚷嚷过来,却又怕打扰了秦如斯清净,只能自己一个劲儿的憋着。 大雨没有转弱的趋向,反而愈加猛烈了起来,燕卿只感受到生冷雨水往脸上拍,实在是在这小小屋檐下等不得了。一咬牙一跺脚,抱住脑袋往雨里冲去。 只是还没等她开始冲刺,燕卿忽然感觉自己的腰上环上了一只手。多年习武的她本就对这点小动作极其敏感,当即抓住这只手的手腕,身形后转猛然一拉,把躲在身后的人整个都拽了过来。 按理来说,人拽过来之后,燕卿应当顺势掐住他的脖子将其制服,但眼下的燕卿,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第三十六章 两个人的约定 从书房里被她拉出来的人,除了秦如斯,还能有谁。 此刻的场景十分诡异,燕卿几乎是横抱着秦如斯的,右手屈指成爪子跃跃欲试,脸上的表情也是极其复杂,让人难以看出悲喜。而秦如斯只是坦然被燕卿横抱着,脸色冷淡,只说了一句:“能将我放稳站好了吗?” 燕卿哪里敢不这么做,当即将秦如斯扶正,有些局促地站在了旁边。 秦如斯整理了一下衣裳,又没好气的看了燕卿一眼。他原本只是看着燕卿在外淋雨有些傻,想将她拉进书房里来,若是能够恰好抱住她,便是再好不过。 然而,他的少男幻想都成了空。 他不仅没能跟燕卿来一个暧昧撩人的拥抱,还因为闪避不及,被燕卿一把拉进了雨中。 习武之人,当真不好惹。 秦如斯不愿意暴露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只能迅速揶揄了过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朝着燕卿说道:“只会站在外边淋雨,也不晓得来求求情,什么都别说了,跟我进来。” “是……” 燕卿像个丫鬟一样,表情憋屈的跟着秦如斯走进了书房。 今日要是秦如斯再把她赶出去又拉回来一趟,这个书房,燕卿也算是三进三出了。 所以,重新回到室内的燕卿不敢作声,身上衣裳湿着,也不敢落座。只是在旁边站着,眼巴巴的看着秦如斯。 而秦如斯没先着急理会她,而是先去了一趟密室,像是变戏法一样拿出一碗热热的姜汤,还有件他的披风,一齐送到了燕卿的面前,说道:“赶紧将姜汤喝了,湿了的衣裳脱下来。” 燕卿没反驳,自然也没有任性,而且好在她湿的都是外衣,所以在秦如斯面前脱衣裳不算太尴尬。只见她飞快换下那些湿了的衣裳,将自己裹进披风当中,捧着热热的姜汤喝了一口,随后才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待到舒畅了之后,燕卿才转头问秦如斯:“你还在密室里备下了这些?那次我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竟然不知道里边还有这么多玄机。” “你不晓得的事情还多着,喝了姜汤别急着睡,虽然是在盛夏,但大雨带起的生水还是有寒气,你头发湿了,现下睡着,怕是会头痛。” “头痛……叫桑枝帮我揉一揉就好了。” 燕卿小声嘟囔了一句,提起桑枝,才想到一码事来。只是眼下秦如斯跟她相处还颇为尴尬,要是冷不丁问人家想要什么,预备七夕节送礼,是不是太莫名其妙了…… 于是燕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打算从照顾秦如斯的家仆身上下手。可这左右看了一圈,书房当中,除了他们两个,再无旁人。 想到这里,燕卿也觉得有点奇怪,她很少看见秦如斯身边有什么人服侍。除去那些必要的吃穿住行需要人来安排,之外秦如斯的一众私事,都不叫旁人插手。 燕卿在秦如斯面前,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眼下也就直截了当的说:“臧明,你身边为何总是没个合适的小厮跟着伺候?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何必要将自己的习性去告诉别人,还让别人这般清楚。”秦如斯也做到了小桌前,跟燕卿面对面盘腿而坐,捧起姜汤喝了一口,脸上终于有了些惬意的神情,继续解释说,“也这时候我自己的习性罢了,你还是该叫人伺候就叫人伺候着,毕竟你没我这般耐活。” 燕卿低下头去,没忍住笑了笑:“这话,我都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夸自己。” 他们二人很少有这样的静谧时光,虽然雨声实在太大,雷鸣电闪阵阵,但是他们手捧姜汤望着彼此,便觉得外边风雨都不可惧。 后天,便是七夕节。 燕卿望着秦如斯的时候,脑袋里总是想要这一件事情。她重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必然不让这一世留下遗憾,哪怕是在感情上,哪怕是为了利益才跟她成婚的秦如斯,她一样都不想亏待。 于是燕卿鼓起勇气来,咳嗽了两声引起秦如斯的注意,随后故作不在意的说道:“臧明,你后天晚上有没有空?” “要看情况,你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就是跟你成婚之后还没有好好出去走动过,后天不是要办庙会,我就想……” “若没什么正事,就不必叫我出门了,往后也是如此。” 不等燕卿说完,秦如斯便先开口打断了。 他是当真不爱出门走动,更加不喜欢去凑热闹,什么七夕中元,秦如斯向来不记这些日子,对他而言,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 燕卿的邀约被这样生生打断,再有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只是抿了抿嘴,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她倒是想到会吃瘪,却也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不过,她心里也没有多挫败,左右秦如斯就是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不去凡人的庙会凑热闹也实在正常。她只要,能将自己的心意带到就是了。 于是燕卿再度酝酿了片刻,认真措辞过后,才问道:“那臧明,你有没有什么缺的,或是想要的玩意儿?我出去一趟,替你带回来。” 秦如斯有点嫌弃燕卿吵闹,总算是肯抬起头来看燕卿。这一眼,就只看见燕卿脸上极力忍耐却又无法掩藏的期待神色,秦如斯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我没什么缺的,你要真想去那庙会,我便陪你去吧。” “当真?”燕卿一下就高兴了起来,眼底的欣喜不再掩藏,里边正冒着灿烂的光。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身子也跟着往前了一步,都要凑到秦如斯面前了。秦如斯有些嫌弃地推开她,别过头去,只说:“别高兴得太早,我临时改变主意也说不准,到时候爽约了,你可别怨我。” 燕卿哪里会怨秦如斯,他肯答应自己,便是天大的稀罕事了。于是后边的话,燕卿全没有听进去,只兴高采烈地去安排出行了。 然而在出行之前,燕卿还有一件事情需要面对。 那就是明日的,拜见圣上。 第三十七章 遥遥一见甚是喜欢 翌日,大雨初晴。 秦府院子里的芭蕉树叶被浇得绿油澄亮,晶莹的雨珠沿着叶脉滚落下去,正好掉进底下石凿的鲤鱼缸,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燕卿起床的时候,晨曦刚破朝霞,绚烂金光铺满了天际。她照旧是将地铺收拾好,望向床上却不见秦如斯的身影,想必是早她一步出门,上早朝去了。 刚收拾妥当,外边就响起了桑枝的声音,她是知道燕卿行程的,此刻也只是问:“燕将军,醒了吗?” 燕卿一直都对桑枝的这个行为很无奈,听见房中有响动,就这样大声的问她醒了没有。这就算是没醒,也要被喊醒。 但桑枝,好像每次来喊的时候,她都起床了…… 就算这样,燕卿还是在心里决定,等到明天,一定要好好戏弄桑枝一番。 眼看着时辰一点一点过去,燕卿也觉得不能耽搁,赶紧打开了房门,朝着桑枝说道:“去端水来给我洗漱,过会儿就能出门。” 桑枝拍了拍手,身后就出来两个端着热水拿脸帕的丫鬟,走到了燕卿面前。 燕卿就知道,她办事是最妥当的。回到房中洗漱完毕,车马也已经备好,一刻时辰都不会耽误。 她打着哈欠上了马车,桑枝在旁随侍,看见她这困倦的模样,没忍住提醒了一句:“燕将军,这可是你第一回面见圣上,小心仪态,别在圣上面前失了体统。” “我晓得,不能引得圣上龙颜大怒。” 燕卿的眉头始终皱着,实际上她还没做好准备要去见皇上。那到底是君临天下的人,谁能摸得准他的脾气,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燕卿恐怕没来得及给自己的娘亲报仇,就要先一步归西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看向身边的桑枝,只见她神情淡然,不由得心里有些敬佩了起来。果然人不可貌相,桑枝虽然只是她府上一个小小的丫鬟,但这气量,也不是常人能有的。 于是燕卿拍了拍她的肩膀,夸赞道:“不愧是贴身伺候我的人,这种时候了,也能如此淡然。” “那是,毕竟我好歹算是燕将军的第二张脸,要是让旁人看见我失态,岂不是丢了燕将军的脸面?” “好!做我燕卿的丫鬟,就是要有如此气度!” 燕卿豪气冲天的夸赞了桑枝两句,很快就进了皇宫,须得下马车步行了。 早就已经说过,秦如斯的宅子,离皇宫并不远。马车跑过半程,到金銮宫门前,就只能走进去,桑枝先行一步,替燕卿搬下了脚蹬,在旁边随时等候着。 此刻的天,已经大亮了。 那轮金日好像是从金銮殿后边升起来的,周围是一片灿灿的金色,也算是壮观。燕卿扶着桑枝的手下了马车,站在宫门前,她只觉得自己分外渺小。 朱红宫墙琉璃瓦,白玉石主子上雕刻着龙飞祥云,燕卿是不能够走正门的,只欣赏了片刻美景,就往小门去。也就在这时候,她才发觉桑枝不太对劲。 她故意放缓了脚步,让桑枝走在自己面前,看着她的背影没忍住抽了抽嘴角,说道:“桑枝,你不必紧张。” “我怎会紧张呢?”桑枝笑道,“我是燕将军的另一张脸,不能丢了燕将军的面子,不就是皇宫么……” 燕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赶紧上前拉住了桑枝的手,无奈说道:“你都走出同手同脚了,赶紧冷静些罢,不然旁人就要看我们笑话了!” 桑枝犹如醍醐灌顶,僵在原地不敢动了,她悄悄侧过头去看,果不其然,几个早起打扫长街的太监,正看着她偷偷发笑。桑枝的脸一下涨红,退回了燕卿的身边,小声说道:“对不住,燕将军,说实在的,我这也是第一次面圣……” 燕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不由得扬了起来,没有之前那般紧张了。 得见圣颜,这是天下人的荣幸。 皇上是一国之主,掌管着天下风云,众生在他的面前不过蝼蚁。一字之间就可决定生死,纵使是睥睨沙场的燕卿,都没有这般干脆的手段。 能见到这样的人,的确应该紧张,所以旁人若是要笑,也没什么大不了。 燕卿走到一半的时候,忽而听见几声沉闷钟声,此刻已经是下朝的时候了。 太监领着燕卿退到了一旁,低下头去。可燕卿不必在意这些,她抬起头来,看向天边煞是好看的云彩跟巍峨的宫殿,耳边响起文武百官的齐声高呼,穿着严肃朝服的人鱼贯而出,奔向各自的马车跟家仆,个个都是能左右风云的人物,场面一时间壮观至极。 看燕卿的眼神,不在这些人身上。 她看着无数黑色的、朱红的朝服,想要找到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过去片刻,也总算是被她找到了。 秦如斯走到最后边,他是南国右相,朝服自然也跟旁人不同。不是武官的黑,也不是文官的红,他穿的是月白。好像黑鲤跟红鲤之间,最皎洁的鹅卵石,也是天上倒映在水中的那汪弯月。 燕卿知道,在皇宫之内,不能够高呼出生,于是她只能站在汉白玉石阶下,仰头望着秦如斯。 她的存在自然也有人看见,一时间,群臣议论纷纷,还有几个上前来打招呼。燕卿一一应付着,但她心里只希望,秦如斯能够过来看她一眼。 眼看着秦如斯已经向她走近了,燕卿心中的期待忽然猛涨,甚至有些紧张起来。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跟着秦如斯的身影移动,而快望不见了,秦如斯都没有到她的面前来。 “臧明……” 燕卿没忍住,轻唤了一声。 旁人瞧见她这个模样,也知道她在等谁,一位文官忽然笑了笑,开口说道:“早就听闻秦相跟夫人无比相爱,今日看来,的确如此。夫人也不必着急,秦相现在要去给难民布粥,等到晚些时候,就会来见夫人了。” 燕卿也跟着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身边的太监催促:“夫人,到时候了,赶紧去见皇上吧,别叫皇上等着。” 第三十八章 救命恩人 如此一来,燕卿也就说不得什么。 她向着这位文官客气了两句,随后就跟着太监,继续前行。 很快就到了金銮殿门前,太监也要止步,不能再向前了。燕卿将桑枝留在了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有勇气跟身边的太监说:“劳请公公去通报一声。” “是,夫人且等候片刻。” 能在金銮殿面前伺候的人,必然不简单,他们一心都是向着皇上的,并不会瞧不起谁。虽然都知道燕卿在民间的传闻,但都没议论些什么,只是多看了燕卿几眼。 燕卿也不在乎旁人看她,里边的太监也很出来,弯着腰在她的面前说道:“夫人请跟我进来,皇上已经在里边等候了。” “劳烦公公了。” 燕卿朝着桑枝使了个颜色,桑枝就知道该少的东西不能少,她赶紧从袖中掏出一定银子,送到了方才引路的太监面前,轻声说道:“劳烦公公了,这点银钱,就劳烦公公去请诸位喝杯茶。” 带路的公公摸到银子的时候,顿时间喜笑颜开,脸上也不再绷着了,带着守门的太监退下了两步。燕卿这下才放心,跟着太监走了进去。 在皇宫这种地方,处处都要谨言慎行,就算是个太监也不能瞧不起。眼下打点着,等会儿要真出了什么事情,看在这点银钱的份上,也能站出来帮忙说两句话。 燕卿的方一进殿中,就嗅到了沉木香,周围陈设无一不华贵,燕卿不敢抬头看,只是盯着绣花地毯,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正殿前。 他能够察觉到,皇上就在面前,却始终不敢抬头。 旁边的太监看了,难免有些着急,赶紧提醒着说道:“夫人头一回进宫,想来也是没有见过皇上的龙威故而紧张,夫人请放心,咱们皇上啊,是个讲理的人,你赶紧打上一声招呼吧!” 直到这时候,燕卿才回过神来,心中正是懊恼不已,赶紧跪下了说道:“奴才,参见皇上……” 燕卿只听见上头传来两声轻笑,随后一道清朗的声音,没有半点架子的问道:“朕当真有这么可怖?夫人到现在,都不肯抬起头来看朕一眼。” “奴才不敢,奴才就是……” 燕卿实在不是个会说谎的人,这时候竟然半个理由都编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抬起头来,望向那上边的人。 眉眼狭长,但并不显得小,反而显得整张脸都很大气。挺起的鼻梁下,有扬起来的嘴角,天子威仪到底是天子威仪,燕卿顿时被皇上身上透出来的王贵之气看傻了,讷讷半晌不敢说话。 皇上却也不恼,只是笑道:“阿娇,你这是不记得朕了?” 阿娇是从前在何家的时候,燕卿的小名,略微亲近点的人都知道这个小名。燕卿顿时间有些呆滞,她分明记得,这是自个儿头一回见皇上,皇上怎么晓得她的小名是什么。 “朕就晓得阿娇忘记了,那朕提醒你一下。上元节,护城河旁,阿娇救下的那个小公子……” 这般一说,燕卿顿时就想了起来。 事情还是要从上一世的上元节,开始说起。 何远德难得心情好,放她出去跟何意浓赶庙会,实际上也是去跟何意浓做丫鬟的。但当时的燕卿不在意,因得从前在何家,何远德总是不准他出门,说旁人看见她是青楼女子的孩子,会耻笑他们何家。 那一年的庙会,人格外多。 何意浓本就不是出来散心的,她就是赶着去看江为苍对诗,燕卿在后边亦步亦趋的跟着。等过桥的时候,燕卿忽然听见对岸有人吵闹,定睛一看,原是有人坠河。 当时的燕卿虽然不受宠爱,但确是何家最根正苗红的,瞧见有人落水之后也来不及多想,当即跳了下去救人。 彼时的燕卿,也不过一个小女娃,都不知道是怎样将人拖上岸的。她只记得自己当时气力尽失,将救上岸的小公子送到了随侍旁边,就爬回去继续挨何意浓的骂了。 何意浓当时才不在意这么多,她只怨燕卿耽误了她的时辰,狠狠训斥了几句之后,便撒手离去。 燕卿无奈,想回家也不敢回,只能穿着湿漉漉的衣裳,继续跟着何意浓。 没想到今日,竟然还有缘见到当初自己救下的人。 而且这个人,竟然是当今圣上! “皇上就是,当年的小公子?” “正是,多年不见,想必你都忘记朕了。” 皇上当真没有那些架子,跟燕卿说话的时候,像是在跟老友会面,好不容易见到自己当年的救命恩人,他还真有几分感激。 燕卿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恩宠,赶紧低下头去,向着皇上说道:“当初救皇上,乃是不忍见生命凋零,皇上实在不必这般待奴才,这样奴才,有些受宠若惊。” “阿娇还真是,你都救了朕的性命,何必还要跟朕这般客气?朕应当答谢你的。” “可是这样,奴才……” 燕卿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之前在秦府教的规矩,现下她一样都用不上。这不免让人着急。 皇上好像是能看穿燕卿的所有心思,他朝着左右看了看,挥手屏退了金銮殿里的所有太监宫女,只道:“朕要跟朕的救命恩人说话,你们不必在旁边伺候着了,都出去吧。” 这些太监宫女哪里敢说不,一个接着一个,低头退下。 燕卿的眼神,逐渐绝望了起来。 她还指望着这些在皇宫里伶牙俐齿混成人精的宫女太监们,在她失了礼数或者气氛不对的时候,还能提醒她一句。 可眼下,再怎么绝望都来不及了,金銮殿中的人,已经只剩下的燕卿跟皇上。 她感觉自己在面对千万敌军的时候,都没眼下这般害怕。 皇上见到她这模样,忽的皱了皱眉头,很是不满的说道:“阿娇,你当真不必怕朕,朕对你,心里只有感激,哪怕你说错什么话,也不会怪罪你的。” 燕卿闻言,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睛,原本是想客套的,但最后说出口的,竟是:“当真?” 第三十九章 天道金牌 这话才说出去,燕卿便觉得自个儿项上人头不保。 皇上只是客套着问上一句,她竟然有这熊心豹子胆去问一遍真不真,这不是摆明了的给皇上挑刺吗?于是临了燕卿想要补救一下,却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听见皇上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更不是嘲笑,就是好像知道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欢喜地笑了起来。 燕卿更加窘迫,但也因此晓得,皇上是当真不把她当外人的。 先前那些害怕跟担忧,此刻都化为乌有,她也敢抬起头来了,正巧听见皇上说道:“阿娇不必客气,先坐下罢。从你参军那年,朕就晓得是朕救了朕,原本想将你留下来,却没赶上木兰军的脚程……想来也罢,你在战场上那般神勇,就多给你些赏赐,你父亲说你心悦江家公子也替你指了婚,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朕点错鸳鸯谱了。” “原来奴才在军中多年顺畅,都是皇上照顾。”燕卿笑着说道,“那今日皇上召见奴才,是为了何事?” 皇上只说:“朕早就想当面答谢阿娇,这么多年来都没机会,好不容易等你从青门关回来,又嫁给了秦相,朕便觉得不能再等了,免得你觉得朕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燕卿听了这话,脸色大变,作势又要跪下:“奴才没觉得皇上是这样的人,皇上千万不要多想。” 坐在上边的皇上,听到这话,仍旧笑着:“阿娇不必多心,朕也只是实话实说,今日既然你来了,就顺道问问你,可想要什么赏赐?” 燕卿当真认真想了想,自个儿还缺什么。 但是想到最后,也没什么所求,于是撇了撇嘴,说道:“皇上不怪奴才抗旨拒婚,改嫁秦相,便是对奴才最大的赏赐了,其余的,奴才不敢奢求。” “但是朕知道,有一样东西,你肯定想要。” 皇上话音落下,就拿出一块金牌,排在了红木桌上。 燕卿定睛看去,顿时面露惊慌之色。 皇上方才拍在桌子上的,是天道金牌。 天道金牌,顾名思义也就是替天行道。只有历代武相,绝对清正廉洁之官,才可以拥有。而这全天下,也只有这一块。 天道金牌在手,凡有以下犯上、违法乱纪、无视伦理朝纲者,持牌人可先斩后奏。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民庶人,都不得无视天道金牌,必须伏法。 燕卿自认有些功绩,但也没到能手握天道金牌的地步,她这时才感受到迟来的恐惧。皇上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都琢磨不透。 但眼下,也没给她什么空当琢磨,必须得回话了。 燕卿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的说道:“谢皇上大恩,但奴才何德何能……” “朕说要给你,你收着就是,不必说这些客气话。”不等燕卿说完,就被皇上给打断了,只听见他继续说道,“朕知道,你最近在调查你娘亲的死因,牵扯进了好几家人,要是没有这天道金牌,你要如何动手为你娘亲查明真相呢?” 燕卿眼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她的确很需要这样一个机会,让她有足够的权利,藐视一切权贵。可她也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她在接受这天道金牌,那就代表着,她必然付出些什么。 方才还觉得皇上平易近人的燕卿,此刻只觉得,这是一只笑面虎。 他让燕卿放下了所有防备,抛出巨大的利益,引诱燕卿上钩。这一招,燕卿大抵知道,叫做捧杀。 她眼下是骑虎难下,左右都不敢下手,想要拒绝但皇上又分外恳切。于是燕卿只能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奴才想要知道,皇上想要奴才做什么。” 皇上脸色如常,并不感到冒犯,也不觉得惊讶,只是迎合着燕卿的坦然,说道:“朕早就知道官商勾结,其中为首的,就是何家跟江家,奈何他们没有在朕面前烦过大错,朕实在不能将他们连根铲除,所以……” “所以,皇上想要借奴才的手?” “正是如此,这天道金牌虽在你手中,但朕只能给你三个月的期限,你,愿意吗?” 倘若旁人,是绝不会答应的。 毕竟这要是深挖下去,背后能牵扯出无数权贵,就算能报仇,但也能引来一身的杀身之祸,在京州也失去立足之地,从此过上胆战心惊的日子。这样,实在是得不偿失。 可是燕卿不觉得,只要能够让自己的娘亲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宁,付出什么,她都不在意。 于是,燕卿跪地听命,只道:“奴才必然不辜负皇上的期望,三个月内,必然将这群蛀虫绳之以法!” 皇上对这个答案,显然很满意,他也不再留燕卿在金銮殿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如此,阿娇便去罢,切记不要让旁人知道,朕插手了这件事情。” 燕卿自然明白皇上的意思,所以并未多说些什么,赶紧退下了。金銮殿这一趟,总算是走完 她一直退到殿外,才敢直起腰来,看着、关上的宫门长舒了一口气。 桑枝赶紧应上,关切的问道:“燕将军,如何?” “没什么事,你放心罢。”燕卿向着桑枝投去一个安慰的微笑,接着说道。“咱们皇上,是个善解人意的明君,并没有刁难我。” 如此一来,桑枝悬着的心才落下去。 留在宫中也没有了别事,主仆二人慢慢走出宫去,照旧是从小门离开,车马等候了许久。若是没有那么多顾虑,她们还当真舍不得离开,毕竟这宫中的盛景,也不知道这一辈子能看上几回。 快到宫门的时候,燕卿的面前忽然多出来了一个人。她抬头看去,竟是个貌美无双的女子,雍容端庄,眉眼像是一汪湖泊,温柔又吸引人。同为女子,燕卿看得竟然有些痴了。 这如同画上的美人,倒是清醒,看着燕卿有些呆傻的模样,也没嫌弃,只是问道:“这位,就是秦夫人?” 第四十章 卿卿 燕卿看着美人脸上有淡淡愁色,令她看了都有些心疼,于是赶紧答话:“是,不知娘娘如何称呼?” “我?”美人指着自己,笑了笑,声音也温柔,“我是你们常说的,皇后。” 燕卿当即就愣住了,她没想到,今日入宫能够见到母仪天下的皇后。 慌忙回过神来,燕卿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行礼,她刚想要跪下去,便被一双玉手扶住。皇后好似并不在意这些理解,只是说道:“我在闺中的时候,就不爱这些繁文缛节,你也不必这样做,至少在我面前,没有这个必要。” “皇后娘娘不在意,奴才不能不在意,皇后娘娘就准奴才这般做了吧。” 燕卿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看来这宫中当真是今非昔比,从前步步不能错的理解,今日在皇上跟皇后的手中废了个干净。 皇后娘娘笑得有些个无奈,只能后退上一步,等着燕卿行礼。 待到那些戏都做足,引不起旁人的非议了,燕卿才站起身来,听皇后娘娘讲话。 “我在闺中的时候,就跟秦相是好友,你们成婚我本是要送去贺礼的,但眼下,你在这京州的风口浪尖上,皇家的颜面,你是晓得的,我不能不顾……”皇后娘娘慢慢说了起来,不急不缓的向燕卿解释,“现下看来,秦相当真是劫了场好姻缘,不知他进来可好?” 燕卿毕恭毕敬:“自然是好的,有劳皇后娘娘挂心。” 皇后娘娘听到这话,才算是安了心,她的眼睫耷拉了下来,格外惬意的看着燕卿:“我甚是喜欢你,前朝与后宫不能过多勾结,但卿要是有空,不妨多陪我来说说话。” 话说到了这一步,燕卿实在是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皇后贤良淑德的美名,她有所听说。这下又见到了真人,还真如传闻当中一样,待人温柔似水,没有半点架子。 当今皇上如此亲民,大概也是有皇后娘娘的功劳在。 只是燕卿不晓得为什么,听到皇后娘娘说起自个儿跟秦如斯的关系,又对秦如斯嘘寒问暖,心里怪不是个滋味。 眼下她实在不想在这皇宫久留了,只能赶紧答应着皇后:“皇后娘娘要是想,托人传个信,奴才得空就来陪你。” “如此甚好!”皇后娘娘竟然露出了孩童般天真的笑容,看来这后宫当真是安宁,没有将众花摧残到见谁都防备的地步。 既然坐下了这个约定,燕卿便是不会违约的,她才不是什么假客气。 好不容易能脱身了,燕卿带着桑枝走得飞快,只是这走出去还没两步,忽然听到身后的皇后娘娘有些紧张的喊道:“卿卿!” 燕卿从未听人这样叫过自个儿,皇后要是想跟她亲近一点,唤名不唤姓即刻。卿卿二字,令她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劲儿。 但她还是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皇后娘娘,为何这般唤我?” “没什么……就是听传闻说,秦相也是这般唤卿卿的,就想学一学。”皇后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几分落寞,“卿卿,往后再入宫,先来找我,不要相信皇上,不要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话!” 燕卿听到这些话,只觉得脑袋里电闪雷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为什么? 为什么皇上会晓得她是当年的救命恩人,会愿意给出天道金牌?为什么皇后娘娘跟她才只是第一次见面,却对她如此亲近? 自个儿的上一世,究竟错过了多少东西?燕卿不得而知。 卿卿,卿卿。 听闻秦相,最喜欢这般唤你。 这两个字,听起来的确像是情郎唤自个儿的爱人,但是秦如斯,从来没有这样唤她过。 这些问题盘踞在燕卿的脑海里,都来不及去那些礼节,只是发着呆,被桑枝给拉走了。 直到上了马车,一阵颠簸过后,燕卿才找回来那些散落的意识。 她甩了甩脑袋,看向身边的桑枝,问道:“我何时上的马车?” 桑枝看着燕卿这副模样,叹了口气,颇为忧愁的说:“燕将军当真是被吓傻了,方才皇后娘娘走,你都不记得恭送,好在皇后娘娘没有怪罪。燕将军就放心罢,今日的事儿啊,算是尘埃落定了。” 燕卿在意的,并不是这些,她讷讷说道:“不,今天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不等桑枝再说些什么出来,燕卿便猛然抓住了她的手,接着说:“你了解京州更多,跟我讲讲,皇后娘娘的事情吧!” 桑枝心里边就算是许多疑惑,这时候瞧见燕卿的模样,也不敢多问,只是将自个儿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皇后娘娘本名陆仪,是前朝左相的独女,出身显贵。很皇上是青梅竹马,听闻皇后娘娘及笄那日,皇上就跟皇后娘娘表名了心意,许下誓言,今生今世只认陆仪这一个皇后。 陆家原本在京州,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只是此前被先帝打压过,后又出了这么一位皇后,也算是挽回了不少荣光。当今圣上原本还想让陆相继续为效力,但陆相用年老体衰的理由,辞官回乡了。 说到这里,燕卿逐渐觉得有些蹊跷。 从前的京州,有三大家——秦、陆、关。 秦家与陆家,世代为相,但有点不同的是,秦家跟皇室有些渊源,所以这手中的权利也就更大一些。至于关家,先辈是开朝大将军,军功赫赫,手握十万明正军铁骑部队,战无不胜,在朝中跟民间都有很大的口碑。 他们三家,盘踞京州,为先帝效力,相辅相成。 但树大招风,先帝年纪大了以后,耳根子也跟着变软了,总是听信旁人谗言,大肆打压这三家。关家历代忠良,也没能幸免于难,全家上下一百三十口人,都为先皇参军,在一场战役中,牺牲到只留下一个幼子。 这个幼子,燕卿其实也是认识的,她从前在军中见过两次,甚至还说过几句话。 虎门遗将,关子规。 第四十一章 何大小姐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这是历代君王不成文的规矩,如今的南国,可以说是将这八个字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先前三大家曾经立过大功的臣子们,都各自找了借口归隐山林,每家还留下了一个后代,继续在朝中效命。燕卿疑惑的是,皇上手中到底有什么东西,让这三家联手可以颠覆南国的家族,甘愿听从一切命令。 要说忠心,也不可能代代如此。 皇后,秦相,关将军,还有皇上。 这四个人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恩怨,跟她燕卿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才会让秦如斯跟皇上优待于她,皇后唤她一声卿卿。 这样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也太复杂了。 燕卿想得脑袋痛,用手轻轻揉着额角,眉头始终皱在一起。她现在不是担心别的,而是担心到头来,她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很快就到了秦府, 燕卿脸上愁云笼罩,却在打开车帘看见秦如斯的那一刻,消散不少。 明明方才还有那么多理不清的思绪跟谜团,但此刻的燕卿却觉得都不算什么大事,眼下也只是嬉皮笑脸的走到秦如斯面前,说道;“你不是不担心我,又为何要在家门口等?” “自作多情。”秦如斯看上去并不乐意接茬,绕过燕卿走到马车旁边, 丢下一句,“我还要去粥棚那边看看,在等马车罢了。” 眼见着秦如斯要走,燕卿还怪不好意思,只觉得自己好像当真有些自作多情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儿,她对秦如斯的一举一动格外在意。大抵是因为闲得慌,就想找人做个伴。 这样忙碌一早上,燕卿还没来得及用膳,原本还想跟秦如斯说说宫里的事儿,现下也不得空了。索性先回房中去歇着。 只是她才走到门槛,坐上马车的秦如斯忽然掀开帘子,唤住了她,好似很犹豫一般,问道:“皇上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燕卿回过身去,故作不解的说:“秦相是在叫谁?” “叫你。” “我是谁?” 秦如斯的脸色变得格外有趣起来,像是憋了句什么难听的话说不出来一般,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进了宫一趟,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 燕卿见他越是着急,脸上就笑得越欢喜:“我方才进宫去,有人跟我说,秦相平日里,爱唤我卿卿。” “真是……”秦如斯像是要着急否认些什么,但是瞧见燕卿这模样,又觉得说了也是白说,气急败坏的甩下一句,“流言蜚语,信不得!” 眼见着马车哒哒带着又羞又恼的秦如斯离开,燕卿才心满意足地回了房中。 大堂桌上,还摆着热腾腾的小米粥跟包点,显然是刚出炉的。燕卿坐下不过片刻,便有家仆送上酒酿汤圆,恭敬说道:“夫人,这是秦相为你备下的,说叫你吃完。” 燕卿扫了一眼嘴角不住地扬了起来,这酒酿汤圆,是她前两日随口念叨过的一句话罢了,没想到秦如斯还当真为她备下。只是秦如斯太内敛,几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哪有人给人备下吃食,还要求人全部用完的? 但燕卿,倒也没有让秦如斯失望,别的吃食都不瞧了,只守着这一碗酒酿汤圆。 今日,便也就没有旁的事情要琢磨了。 燕卿原本想着,秦如斯左不过下午也该回来了,可这左等右等,直到入夜也不见秦如斯回来。旁边的桑枝已经来换过两回茶了,看着燕卿这模样,低声劝道:“夫人,秦相事务繁忙,回来得晚些也是常事,你要不先去歇下吧?” “不着急。”燕卿打过一个哈欠,又捧起茶来,说道,“再等等吧,左右,应当也快了。” 见到燕卿这般执着,桑枝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由着她去,原本是打算陪着燕卿一块儿等,却没想到有家仆急急忙忙走进来,通报道:“夫人,何家来了人,说是有要事,要跟夫人当面谈谈。” 燕卿的手顿了顿,这何家又准备做什么幺蛾子,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旁边的桑枝倒是激灵,赶忙着上前说道:“让何家的人先去大堂等候,夫人稍后就去。” 家仆答应了一声,很快退下。 桑枝是知道,燕卿跟何家上下素来不合,上次又这般羞辱了何意浓,这趟何家的人来,恐怕没有什么好事。于是她问着燕卿,小心翼翼的说道:“夫人要是觉得糟心,就别见了,桑枝去替你回了,反正是在秦家,他们何家的人,也不敢造次。” 燕卿并没有答应,她缓缓摇头,站起身来:“漏液前来,不是有诈,就是又所求,倒不如赶紧去见了探个究竟,免得旁人说我们秦府没有待客之道。” “夫人要去,我也不能拦着,只是……”桑枝看上去很为难的模样,半晌,也只劝出来一句,“要不,等秦相回来,我们再去见吧?” “何家是冲着我来的,秦相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让他徒增烦恼。再者,要是这些事情我都办不好,秦相娶我,又还有什么意义。” 燕卿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真的将自个儿当做当家主母,在为秦如斯分忧的。 桑枝听到这样的话,自然不会有异议,认真地点了点头,扶着燕卿往外走去。 …… 大堂当中,今日来秦府拜访的,是何家的管家,周禄宝。 说起这周禄宝,原本在何家的时候,也没给过燕卿跟她的娘亲几分好脸色。时常克扣不说,连吃食都不经常送来,不是一些冷饭冷菜,就是旁人吃剩过着隔夜的饭菜。 这人走到哪里,都是看地位的,燕卿跟她的娘亲在何家算不上什么得脸的人,你在外身份跟名声也不大好的。被府中的家仆丫鬟欺凌,也是常事。 只是如今的燕卿,不必再忍了。 她昂首挺胸,走到了大堂当中,周禄宝殷勤的嘴脸,顿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周禄宝二话不说,迎上来便喊着:“大小姐,当真是好久不见了。” 第四十二章 七夕赴宴 听到这话,燕卿不由得有些想笑。 从前在何家的时候,可没听到过他们叫自己大小姐,都是贱种贱种的叫着,呼来喝去,像是对待最低贱的庶人。 到了现在,她已经不是何家的大小姐了,周禄宝倒是肯愿意这般唤她了,这不明白着,就是来膈应人的么? 不用等燕卿开口,旁边的桑枝就率先说道:“什么何家大小姐,这是我们秦夫人,你可给我把脑袋放清醒点儿!” “是、是……”周禄宝卑躬屈膝,很快答应着,“何……秦夫人,是奴才看着长大的,从前就是唤的何家大小姐,这一晃许多年,秦夫人都已经嫁做人妻,我这个做奴才的却还改不了口,当真是糊涂啊,糊涂!” 周禄宝说这些话的时候,还要做出十分懊恼的模样来,燕卿看着,还当真觉得有点儿意思。她坐上主位,看着难得恭敬的周禄宝,开口说道:“是啊,我也是周管家看着长大的,周管家如何待我,我自然不会忘。” 这摆明的了,是话里有话。 周禄宝只觉得背后忽然一阵冷意,要不是何远德亲自命令他来这秦府跑一趟,他也不愿意来这里担惊受怕。从前自个儿都做了什么事情,他心里都明镜似的。 “奴才何德何能,还能让秦夫人挂念着。”周禄宝实在是不晓得做什么举措才对了,只能赶忙着将今天的来意,告诉燕卿,“秦夫人,何家明日要办七夕宴会,老爷想着,你也是从何家嫁出去的女儿,所以特意让我来请你明日赴宴。” 听了这些话,燕卿一时间都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骂起才好。 何家嫁出去的女儿?何远德倒是真会给自己的脸上贴金,分明从她拒婚江家开始,就已经说过,自个儿不是何家的女儿了,怎么现在瞧她过得风生水起,今日又去见过了皇上,便又是他们何家的人了? 燕卿自然不吃这一套,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像从前那般沉不住气了,只是问道:“何家老爷,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叫做何意浓么?周管家,我想你搞错了,我不是他的女儿。” 周禄宝早就猜到了这桩差事难做,毕竟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是他若是不将燕卿请回来,指不定要被何远德怎么责骂,所以他只能够硬着头皮,说道:“秦夫人,奴才知道,你跟何老爷有些不愉快,但多少你这身上,流的是何老爷的血,总归还是要唤一声爹的,你便体谅体谅我这个做奴才的,明日赴宴一趟吧。” 听到这句话,燕卿是当真有些不欢喜了。 从一出生开始,她就无比怨恨,为什么自个儿身上流的会是何远德的血脉。 她宁可是个孤儿,都不想要何远德这样的父亲。 眼下她虽然风光了,从前那些受人欺凌的日子也过去了,但是何远德的血脉,就像是这个世上最不可消磨的印记,不断的提醒着她从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做的是什么样的人下人。 于是此刻的燕卿,眯起了双眼,极力克制着自个儿的脾气,笑着说道:“周管家说得对,只是我明日有约了,而且是秦相的约,我总不能抛弃秦相,回去何家赴宴吧?这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你尽管回去跟何老爷这样说,想必他也能够理解,不会怪罪你的。” 夏夜里还算是凉快的,但是周禄宝额头上还是冒出来细细密密的汗珠,他给燕卿陪着笑脸说:“既然是这般,夫人何不叫秦相也一同回去看看,毕竟这秦相,到底也算是何老爷的女婿……” 要说旁的话,燕卿都忍了,只有这一句她实在是听不得。 何家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平日里凌辱她,厚着脸皮将何意浓塞进秦家做妾,也就罢了。今日竟然还敢说出秦如斯是他们何家女婿这种话,燕卿只觉得秦如斯谪仙一样的人儿都被玷污了。 于是,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厉声训斥道:“就凭你们何家,也敢说出秦相是你们女婿这种话?今日我便告诉你,秦相跟我,从来都不是何家的人,京州城人尽皆知,何老爷早就没我这个女儿了!” 周禄宝见到燕卿是真动了气,一时间也有些慌乱,赶紧摆着手解释说:“对,对,秦夫人没有说错,但即便这般,何老爷这次宴会对你盛情邀请,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燕卿稍微降了点儿怒气,只道:“要我去,可以,但是明日不成,既然何老爷诚心邀请我,那何不将宴会推到后天去呢?” “秦夫人,这恐怕是不好推啊……” 周禄宝听到这句话,就晓得燕卿,今日是存心刁难他了。 何家办七夕宴会,是每年的传统,会邀请不少达官显贵前来赴宴。若只是家宴,推迟了就推迟了,左不过是哄个高兴的事儿。但眼下要是推迟,便是叫那些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等着燕卿前来赴宴啊。 就算燕卿是秦相的夫人,得罪的起,他们何家也得罪不起! 于是周禄宝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心翼翼的问道:“秦夫人,这恐怕不太妥当吧?” “有什么不妥当的?要是不同意,那便作罢,我也就当你们何家不是诚心邀请我去赴宴就行。” 燕卿坐在主位上,吊儿郎当的说着。 她当然知道,何家摆设宴会都邀请了什么样的人,但是在这京州城中再有名气,只要跟何家鬼混到一起,那便是蛇鼠一窝。燕卿实在是没必要给这些人面子,再者她也想知道,何远德为了骗她过去,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果不其然,周禄宝瞧见燕卿这随性的模样,就晓得今日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能咬咬牙,回话道:“何老爷自然是真心邀请秦夫人的,这样,奴才先回去回话,之后要是有旁的安排,再来告诉秦夫人一句,可行?” “嗯。”燕卿故作端庄地点了点头,端起了手中的茶杯,看着周禄宝打算离开的背影,忽的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笑来,高声说道,“劳烦周管家来跑一趟,差点忘了,我还给周管家备了礼没送呢!” 第四十三章 这都是你教得好 周禄宝听到这话,还真当燕卿不计前嫌,顿时喜笑颜开,格外狗腿的问道:“怎么敢劳烦秦夫人送礼?” 燕卿笑得意味深长,挥了挥手桑枝去取些东西来,笑着看向周禄宝,只说:“周管家漏液前来,想必是晚膳都没有用上吧?恰好,就在这秦府当中吃了,虽然算不上是天上珍馐,但用来招待周管家,也不算是亏待了。” 这周禄宝哪里在意自个儿吃的是什么?能得到秦相府这般优待,他回去之后有的是功夫跟人吹牛,眼下是笑得脸上褶子一道一道绽开,嘴里不住说着:“秦夫人赏饭吃,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荣幸!” 从头至尾,燕卿只是含笑不语。 周禄宝势利眼,从前是燕卿最恨的,但现在,竟然成为她最喜欢的。 要不是周禄宝势利眼,她今夜,还真没办法将人留下来。 眼看着桑枝在院子当中布下了桌椅,周禄宝兴冲冲地入座,也没顾上什么尊卑礼仪。燕卿紧随其后,招呼着手下的人:“手脚麻利点,赶紧给周管家上菜!” “是。” 旁边的丫鬟家仆,面不改色,端上了几盘菜。 遥遥一看,的确是好菜。 正是一道松鼠桂鱼,一盆皮蛋瘦肉粥,还有两盘素菜。远远瞧着,有荤有素,但是进看了,才发现这几样菜已经馊臭变了颜色,有几盘上边甚至飘着苍蝇,跟几只蛆虫。 那些上菜的丫鬟跟家仆倒是能忍常人不能忍,这样馊臭的饭菜在面前,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燕卿在后边闻到这味儿都有些受不了,原本想上去看热闹的,这时候也只能退避三舍。 至于周禄宝,他更是茫然。看着这一桌所谓的珍馐美食,脸色发青的问燕卿道:“秦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卿故作不知“怎么了周管家?可是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这时候的周禄宝才知道,燕卿从头至尾都在耍他! 他周禄宝在何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资历长办事久,跟何远德关系也不差,平日里也是没有人敢怠慢他的。眼下到了秦府,虽然不是自个儿的地盘,但是这里的主事人曾经是他最看不起的贱种,说话就有些莫名其妙的傲气。 此刻的周禄宝,冷笑了一声,开口说道:“秦夫人,你若是不想赏奴才,奴才直接走就是了,又何必玩这一出来羞辱奴才!” “羞辱?”燕卿执意装疯卖傻到底,听闻这话,用帕子捂住了嘴,故作惊讶的说道,“怎会是羞辱呢?我记得,当初我还在何家的时候,周管家就经常给我吃这些东西,说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美食,只有我才配吃。” 周禄宝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他知道斗不过燕卿,索性站起身来就要走,嘴里还不大服气的说着:“没想到这秦府,竟然这般小气,连顿像样的饭菜都请不起,还在这里摆什么谱!” “这样的饭菜还不够给周管家面子吗?是不是有哪里不好,毕竟我可是吃了整整十五年呢。” “你……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这样对待过你!秦夫人,你跟何老爷有私仇,也没必要在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身上撒气吧!” “那就算周管家没给我吃过,但今日我赏赐给你这一桌山珍海味,你敢不吃吗?” 从来的燕卿,断然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她的身份越尊贵,便越要谨言慎行。就怕牵连上自己的家人,但是这一世,她可以说是无牵无挂,说话横一点,又有什么所谓。 周禄宝被燕卿这样一问,他还真说不出什么话来。 现在的燕卿就算他再瞧不起,嘴上也得尊称一句国相夫人,从今往后就算是要刁难燕卿,也只能背着来,再也不能明目张胆。士别三日,不一样终究是不一样了,现在他的性命,对燕卿来说,根本就不值钱。 于是周禄宝有些犯怂了,可让他顺服于燕卿,又是绝不可能的。他左思右想,眼珠子一转,大声嚷嚷了起来:“都来瞧瞧,这秦夫人是如何办事的!招待人竟然用这种馊了的饭菜,没想到秦府也只是表面光鲜亮丽,秦相为官多年,竟然连顿饭都请不起!” “秦相为官多年,清正廉洁,做一分事情便拿一分俸禄!”燕卿忽然疾言厉色了起来,呵斥道,“秦相不像何家老爷,手里有多少脏钱,只有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但今日你只要再敢在我面前说上秦相一句,你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周禄宝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此刻见到燕卿身上的肃杀之气,吓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张着嘴,看上去还有些痴傻。 但很快,他而已回过神来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燕卿不知从什么时候掏出一把长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冷说道:“桑枝,关门,我看今天谁敢凑秦家这个热闹,我也看看周管家不吃完这顿饭,能不能走出秦家的大门!” 桑枝福了福身子,赶忙应了一声是,就走到门边挥斥开了周围来凑热闹的人,将大门给关上了。 周禄宝眼下是骑虎难下,他望着要被关上的大门想要走,脖子上又传开了冰凉的触感,让他挪动不了半步。 燕卿抬了抬手中的剑,他便吓得瑟瑟发抖。 “怎么样,周管家,你今天是打算怎么着?” 周禄宝嘴里就算是有两斤的胡话,现在也一句都不敢说了。他望着面前馊臭的饭菜,跟脖子上的长剑衡量了片刻,最终还是说道:“秦夫人盛情邀请,奴才怎么能不吃呢?” 燕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话听起来不就顺耳多了?她收回长剑,看着周禄宝走到桌前,颤抖着手拿起碗筷,小心翼翼地抖掉上边两只臭虫,还没送进嘴里,就听见燕卿忽然训斥。 “周管家,浪费粮食可不对,从前你不是教我说,饭菜里的虫子最有营养,就当是开荤,那今日你不吃可不成。” “可……可是,秦夫人,这……” 第四十四章 放花灯 周禄宝现在,是心里有委屈,但是却不敢说。 他只能硬着头皮将那一口发臭发烂的菜叶子生吞了下去,都不敢嚼动,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冲上舌尖。周禄宝一瞬间脑子都发懵了,当即就要呕吐出来。 燕卿见状,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拖长着声音说道:“周管家,你要是吐出来的话,等会儿这一桌子菜连带你呕出来的东西,都要给我吃下去。” 周禄宝有苦不能言,只想着赶紧将这些东西吃了也就了事了,索性闭上眼睛将饭菜往嘴里塞。旁边的丫鬟家仆们,看着他涕泗横流,一口一口吃着令人恶心的饭菜,纷纷退到了一旁。 “咱们夫人,会不会太狠心了点?” “就是,要不你上前提醒两句,毕竟过两日夫人还要去赴宴呢。” “你怎么不去提醒?净让我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再者这周管家的模样……我看了实在想吐,我才不去!” 旁边的丫鬟跟家仆,就算是想要上前给燕卿分析意下利弊,也都不敢上前。干脆躲在背后,静观其变。 眼看着周禄宝满嘴烂菜馊饭,人也支撑到了极致,还有半碗皮蛋瘦肉粥实在是咽不下去了。他张着嘴,一身污秽跪着爬到了燕卿的面前,磕着脑袋连连求饶:“秦夫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求求你,不要再折磨奴才了!” 燕卿看了一眼桌上剩下的饭菜,叫过来两个家仆,吩咐道:“把这半碗皮蛋瘦肉粥,给他灌下去!” 旁边的家仆没几个愿意做这活,但燕卿发话,他们又不能不从,只能上前。没想到周禄宝吃了这么多恶心饭菜之后,还有力气挣扎,皮蛋瘦肉粥甩得到处都是,家仆厌恶,偷摸着甩了周禄宝好几个巴掌。 好不容易,半碗皮蛋瘦肉粥才灌完。 周围的家仆将周禄宝丢在地上,就像是丢下一个破麻袋。周禄宝满身污秽,躺在地上肚子里犹如翻江倒海,却又不能吐出来。要刚才只是饭菜馊臭的话,现在是他整个人都臭了。 燕卿也开始有些嫌弃起来,捂住鼻子躲到背后,瓮声瓮气的问:“周管家,你吃饱了?” “奴才……奴才吃饱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你了,你自个儿回去罢。可还记得,回去之后要说什么话?” 周禄宝哪里敢忘?趴在地上也不忘记点头:“记住了,奴才记住了,秦夫人放心便是。” 听到这些话,燕卿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都知道了,那就赶紧走罢。” 此刻,就算是再难受,周禄宝爬也要爬回去。 他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往外边走去,想吐却又不敢吐。 好不容易走到了门外,想要解决一下腹中难受,扶着墙刚要开吐的时候,背后忽然又传来了燕卿宛若鬼魅般的声音。 “周管家,还有件事情,我想要提醒你。” 周禄宝刚呕到嘴边的东西,听见燕卿这阴恻恻的一句话,瞬间又咽了回去,可以说是又难受了一次。 他惊恐地转过头去,看向身后的燕卿,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在他的身上实在是过于恶臭,燕卿也不愿意跟他多待,赶紧说道:“我希望,周管家回去之后,不该说的话不要说,否则,哪怕隔着两家的墙,我都会去割了你的舌头。” 周禄宝不寒而栗,只觉得浑身都一阵恶寒,他惊恐地看着燕卿平静的面容,像是看见了什么鬼魅,尖叫着拔腿逃跑。 燕卿看着他仓皇逃跑的背影,只是冷笑了两声,将手搭在桑枝的手中,慵懒的说着:“桑枝,我们回家。” 院子里正有人在打扫,燕卿折腾了这一通,也觉得有些困了。 时辰不算早,秦如斯还没有回来,燕卿也有些等不动,只能叮嘱下人给秦如斯留个门,随后就回房先去睡了。 …… 这一觉,可以说是无比安稳。 燕卿起了个大早,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自己的身边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她莫名的有些失落,看着走进来的桑枝,有些疑惑的问道:“秦相,昨夜一整夜都没有回来吗?” “好像是这样。”桑枝一面给燕卿拧好了脸帕,一面接着说道,“秦相公务繁忙,不常回家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夫人不必担心。” 燕卿当然不担心,毕竟秦如斯都这么大个人了。 只是,今日是七夕啊…… 秦如斯答应过她的,说今夜愿意陪着她去逛庙会,可是眼下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准,燕卿不可能不担心。她可不想,跟着秦如斯的第一次出行,就被秦如斯爽了约。 于是今天一整天,燕卿都是坐在别院,等着秦如斯回来。 秦府就在宫墙边,来往的人本就少,偏偏还没有一个是秦如斯,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晚了下去,庙会也已经开始,燕卿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要是秦如斯一天不回也就罢了,可这都两天了…… 再者,他难不成忘了自个儿的约定吗? 虽说是假成亲,不奢望秦如斯付出一点儿真感情,但是遭到这样的对待,燕卿不由得还是有些失落。 外边的声音都吵闹了起来,每每到了南国庙会的时候,街道上总是最热闹的。燕卿从前都没有好好逛过一次,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也不想因为秦如斯没有来就此放弃,于是草草收拾易容,带着桑枝出门去了。 马车听在了偏僻的巷子,秦如斯的马车灯笼上,画着白鹤图腾,很容易被人认出来。他在百姓当中声望又高,燕卿不想给自个儿找不必要的麻烦。 今年的庙会,一如既往的热闹。 燕卿看着垂髫小儿嬉戏玩闹,手中握着彩灯欢快跑过,小贩叫卖声格外有烟火气,河中花灯盏盏,灯光盈盈,河边凉亭,还有人在唱着曲儿,好不热闹。燕卿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思,在这一刻,也舒缓了不少。 她领着桑枝,走到了卖灯的小贩边上,买下一盏花灯便要去河边祈愿,桑枝在后,紧紧跟上。 第四十五章 违约 燕卿身边,也有不少妙龄女子带着丫鬟来放花灯祈愿。 从前的燕卿,最多就是跟在后边的那个小丫鬟,买一盏花灯,不说有钱没钱,还得瞧人脸色。现在总算是买得起了,但真要放的时候,燕卿又觉得其实这件事儿,没什么意思。 她没有心愿,求神拜佛,终究比不过自个儿动手。 燕卿手中的花灯,就放在河中任由它飘走了。 她的身边,倒是有位不知道谁家的小姐,正许愿许的虔诚。 燕卿只听见她说:“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建,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不晓得为何,燕卿听着听着就笑了。 蹲在她身边放河灯的桑枝抬起头来,看向燕卿有些落寞的笑颜,便晓得她在想些什么,于是出言安慰道:“我临出门前跟人交代了,若是秦相赶回来,便告诉他夫人在庙会等,今日秦相肯定是会来的,夫人莫要担心。” “我没担心……”燕卿这句话,也不晓得是骗自个儿,还是骗桑枝。 她只是觉着,她好像把秦如斯看得太重要了一点儿。 桑枝见她闷闷不乐的模样,也叹了口气,嘴里不住嘟囔着:“夫人至少还有个人可以牵挂,可是桑枝呢,连个牵挂的人都没有……” “你个小丫头!”燕卿听到这话,没忍住笑了,伸出手去敲了敲桑枝的脑袋,接着说道,“不知相思苦,才敢念相思。” 方才在燕卿身边许愿的闺中女子,听见燕卿末尾这句话,竟然有些动容。她望向燕卿,只觉得有些眼熟,便上前搭话:“这位夫人看着十分面熟,一时半会儿,我又想不起来了,可否让小女子问个名姓?” 燕卿转过身去 ,这时候才看清楚来人的面容。说是沉鱼落雁,也不为过。 她今日出门,好像也是瞒着身份的,只穿寻常布衣,但身上那股贵气是如何都遮挡不住的。燕卿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确定来人并无敌意,才开口回答:“我从前的姓名,你应当听说过,何家天娇。” “何天娇,你……”女子听到这个名字,有一时半会儿的惊讶,她遮掩住自个儿有些失控的表情,半晌之后才继续说道,“是我有些失礼了,竟然不知身边这位就是秦夫人,妹妹姓舒,单字一个耀,也不晓得秦夫人可曾听说过?” 她问得这样自信,必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燕卿不要搓了她的娇气,便客套着回答:“舒家小姐,才情双绝名满京州,自然是晓得的。” 果不其然,舒瑶听到这回答,立即欢喜了起来。她自小父母教导得好,又没见过什么风浪,自小养尊处优,看待人事物也单纯,跟何意浓这种打小就长歪的大家小姐,自然不同。 此刻,舒瑶已经跟燕卿亲近了许多,想必是那些流言蜚语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眼下正搂着燕卿的肩膀,格外崇拜一般开口说道:“舒瑶早早就听说过秦夫人的事迹,闺中女子,大多学的是琴棋书画,或者女红,只有秦夫人,竟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当真是让我等敬佩。” “也没有做出过什么大事业来,舒小姐谬赞了。”燕卿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从前可没人这样明晃晃的表扬过她。 舒瑶没觉得有哪里不太妥当,甚至四处张望了一圈,有些疑惑的问:“早就听闻秦相大名,想着今日碰上了秦夫人,还能见一见真容呢,怎么秦相这会儿,还没出现?” 若是旁人这样说,燕卿此刻恐怕有些猜忌了,但舒瑶将这句话说出来就全然不同。燕卿能够听出来,她并不是有意,而是真的好奇。 说实在的,她也好奇。 秦如斯昨日出门之前,只说去粥棚瞧瞧,这再不济两天一夜也够个来回了,更何况粥棚就开设在京州城。这到底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到了这时候也不见来寻她。 除开……是故意不想见她了。 燕卿想着想着,就叹了口气,看着旁边的舒瑶,只是轻巧地岔开了话题:“秦相公务繁忙,不喜来敢这庙会……我方才听到舒小姐在念春日宴,那可是你的心愿?” “正是。”冷不丁听见这事儿,舒瑶还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去,扭捏着说道,“我……有一个心上人,他今日也逛不了庙会,也不缺什么,想来想去,我也还能替他许下这个愿望。” “既然是替旁人许的,那舒小姐,你的心愿是什么呢?” “我不缺什么,更不想要什么,所以他的心愿便是我的心愿了。” 舒瑶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急促,一张小脸红扑扑,眼睛也是亮晶晶的。这是提起自己心爱之人,才会有的神色。 燕卿晓得,因为她也有过。 二人就在这河边说过几句话,舒家的马车就来接舒瑶了。她临走时还有些舍不得,拉着燕卿的手,只说道:“秦夫人,旁人都说你为人刻薄凶狠,我从前便不信,今日看来我也是对的。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女子,心胸跟眼界自然都宽广,日后要没什么事儿,我能去秦府拜见你吗?” “倒也不算是拜见,倘若你想来,我就陪你。” 燕卿也很喜欢跟舒瑶说话,因为她足够干净。 她有自个儿的主张,不会去相信旁人口中的流言,所有的小心思都表露在脸上,活得畅快又自由。更加主要的是,她有一个好的家室,能让她活得张扬,肆无忌惮的欢喜。 这些,都是燕卿从前最想的。 她望着离开的背影,直到她坐上马车,离她远去,她才收回自个儿的目光。 天色已晚,即便是七夕佳节,也仍旧有宵禁。周围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燕卿站在河边,看着花灯跟着人群一盏一盏飘向远方。 到了此刻,秦如斯还没来。 燕卿忽然觉得有些冷,她打了个寒颤,看向身边的桑枝,说道。 “桑枝,我们也回去罢。” 今夜,怕是等不到了。 第四十六章 小厮夜话 燕卿转身,还未来得及抬头,忽的听见不远处有人唤。 “卿卿——” 她整个人都怔住了,这种感觉难以言喻。好像心里有道冰封的河流,此刻被春日溪水忽的冲开了,让她退尽冷意,抬起头来,就能看见一场甚好的春光艳景象。 “卿卿?” 第一声的时候,燕卿没来得及回答。 她想起皇后跟她说,秦相闲时,若无外人,最喜欢唤她卿卿。之前燕卿是不信的,但今日看来,好像当真是如此。 原来,秦如斯对她,还是有些情义在的。 燕卿终于抬起头来,她看向的人,眉目疏朗气质清绝。是这南国最受人尊敬的男子,国之柱梁,幼年便可出入朝堂,自有一番见解,亦是南国无数女子的梦中情郎。 而此刻,这样好的人,是属于她的。 “你……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今晚可还晓得回去?” 秦如斯走到燕卿的面前,脸上的神色忽然严肃了起来,好像刚才的暧昧都是假象。燕卿都有一瞬间的晃神,她皱起眉头,像是要求证什么一般,瞧着秦如斯的脸色,试图找出些不一样来。 而秦如斯,看着她这探究的模样,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催促道:“都这般晚了,还不晓得回去,真是拿你没办法。” 说罢,他牵着燕卿就要走,却被燕卿躲开了。 “你方才叫我什么?” 燕卿也不晓得,为什么自个儿一定要拘泥于这个问题,但她就是想再听一次。 秦如斯显然是没了耐性,马车还在等,他只说:“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你这样放在心上做什么?再不走我可就不等你了,今日我也累了。” 他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撂下这句话之后,拔腿就走。燕卿一见便慌了神,急急忙忙跟上,脸上的雀跃却是半点都掩盖不住,一路都问着:“臧明方才叫我什么?再叫一次好不好?” 然而这一路,秦如斯也是当真能忍,一路上愣是没有答应燕卿的请求。 待到回了秦府,燕卿才算是消停下来。 她今日在外游玩,也是有些累了,跟秦如斯分开各自沐浴更衣之后,回到房中连地铺都懒得打,直接瘫在床上就想睡觉。秦如斯恰好走进来,只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但看在今日燕卿好像很困的份上,难得没有计较。 他走到衣柜前,拿出了一套被褥在地上铺好,已经困得七荤八素的燕卿听见响动抬起头来,见秦如斯的动作,只能打起精神问上一句:“臧明,你来榻上睡吧。” “你睡你的,不必管我。” 燕卿看着秦如斯的模样,也有些内疚,索性小心翼翼的请示:“那要不,我明日让人将东偏房收拾出来,我搬进去住?” “东偏房一到夏日,就是最晒的,你去了哪里能住。” “那西偏房……” “西偏房就更差了,夏季闷热潮湿,冬季寒冷不见光,平日里,我都是用来放些杂物。” “怎的皇上赐的宅子这般差……那我去上回何意浓住过的客房。” “你是一家之主,住客房像什么样子?到时候还不得叫人看笑话,且说我们感情有变,引人生疑!”不晓得为什么,秦如斯说着说着,便有些激动了起来,他没好气地白了燕卿一眼,随即躺下,只丢下一句:“你就睡在这儿吧,别瞎操心了,要考虑这件事儿,也等过了明晚再说。” 燕卿没那么多脑筋去想秦如斯话中的意思,只能乖巧答应了一声,一倒头就睡着了。 外边的桑枝还在忙活,她收拾完准备给燕卿浆洗的衣裳,正抱着木盆往回走,忽的瞧见今日驾马车的小厮,便上前去打了个招呼。这小厮晓得桑枝是燕卿面前的红人,也就多说了两句话。 他感慨着,说道:“我们秦相对夫人,当真是情深义重。” “这还用说,咱们都看得着。” “桑枝姑娘说的是,给秦相驾马车这么多年,还当真没看见谁能让秦相如此放在心上。” 小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可不知道,今日秦相原本是去了礼部尚书处办事,具体什么事儿……我这个做下人的也不晓得。到了申时,这件事还没办完,秦相就有些着急了,众人只得加快了查阅书籍,送秦相离开,我原想着秦相是要入宫,却没想到秦相跟我说要赶庙会,有人在等他。” 桑枝一听,忽的想起些什么,赶忙着问了一句:“那秦相,今日不是先回府再来的河边?” “不是啊,秦相从礼部尚书处办完事,就催我来这河边了。桑枝姑娘,你可不晓得,秦相求娶咱们夫人那天,他正在宫中陪皇上下棋,听到咱们夫人拒婚,紧赶慢赶就来了,也总算是给秦相赶上了。” 桑枝越听,便越是觉得不敢置信。 她是个下人,平时能见到秦如斯,都是拖燕卿的福。即便见到了,每一回的秦如斯也是格外冷漠的,时不时还要惹燕卿生气,却没想到,他竟然为了求娶燕卿,敢放皇上的鸽子。 但是她越听,便越是起劲。拉着小厮问:“从未想到秦相是这样的人,他可还为咱们夫人做过些什么?” 小厮笑得可以说是满脸灿烂,好似是他娶了美娇娘,说道:“秦相为咱们夫人做过的事情多,秦相是不喜欢猫的,因得小时候被抓过,但咱们夫人喜欢,不赶紧就去抱了一只回来么?” “桑枝姑娘,今日碰上你,我正巧跟你说上一说。我在这秦府办事的资历,也有二十年了,秦相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我暂且这样冒昧一下,秦相只是不善表达,实际上心里可在意咱们夫人,我瞧见有时夫人会因为秦相的话而生气,你到时候记得劝着点。” 这个小厮极其健谈,想来也是许久没有找到过听客,好一通叮嘱过后,才算罢休。 桑枝连连点头,只道:“这我自然晓得,不过也不必担心,今日我还听见,秦相唤咱们夫人,叫卿卿呢。” “卿卿?!” 小厮忽然间,脸色大变。 第四十七章 同床共枕 瞧着家仆脸色大变,桑枝顿时间就觉得,自个儿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但她细细一回想,又没有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小厮何必这般慌张? 只是不等她问,小厮便又开了口:“桑枝姑娘,你当真没有听错?这卿卿二字,可是……” 他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瞧了周围一圈,只见没人,才肯俯身在桑枝的身边耳语几句。 不料,桑枝听完过后,也大惊失色。 她睁大了一双眼,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种事情,哪里能含糊?” 小厮叹了口气,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脸上,顿时愁云密布,叮嘱了桑枝两句,“总之,你若是在夫人跟秦相身边,听见秦相这样唤夫人,千万别让夫人答应……秦相唤是唤了,但唤的人,并不是咱们夫人啊。” 桑枝点头:“这我是知道的,但总不能,一辈子都瞒着夫人吧?” “能瞒一时,便算一时。夫人跟秦相成婚才不久,你等到日后有机会了再说,也不是不成。” 说来说去,好像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桑枝心中虽有些无奈焦急,但也说不得什么,只能无奈地点头。她望向燕卿房间,恰好瞧见灯烛熄灭,只随着那熄灭光沉重的叹了口气。 夏末尾巴还有一波余热,燕卿是活生生被热醒的,她皱着一张脸一转身,猛然瞧见了秦如斯放大的俊脸。她先是迷糊了片刻,随后猛然坐起身来,看着仍在熟睡中的秦如斯,惊慌地打量了周围一圈。 秦如斯不是打地铺么,怎会睡在自个儿的身边,还挨得这么近、这么亲密。但也还好,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燕卿现在是当真相信秦如斯有梦游症了,这毛病也不晓得能不能治好,京州城中也不晓得有没有擅长这一方面的大夫……燕卿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往榻下走去。 好不容易到了榻边,燕卿松了口气,拖着鞋袜就打算轻手轻脚的离开。只是她还没能走出去,手腕忽然被人拉住了。 燕卿惊呼了一声,回头看去,只见秦如斯不知何时醒了,半睁双目,有些慵懒地看向她。 这样的秦如斯,比从前多了几分随性,慵懒且迷离的目光游荡,声音也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问燕卿说:“怎么,睡了我就想跑?” “你……!”燕卿到底面皮薄,想要挣脱开秦如斯的手,但又不敢使劲,怕惊扰到秦如斯,所以她就只能这样不软不硬的继续开口说话,“臧明,这样的话,以后就不要说了。” “你我是夫妻——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能说。” “但我们……” “卿卿。” 燕卿还想要想说些什么,忽然间听见秦如斯这样唤她。 她抬起眼睫,看着榻上青丝凌乱自带风情的秦如斯,忽然什么开口:“你现在清醒着吗?” 话音落下,两个人之间安静了片刻,秦如斯忽然放开了燕卿的手。 他眨了眨眼睛,逐渐清明了过来,看着面前站着的燕卿,神色平常的问:“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没……”燕卿的手在身边荡啊荡,还残留着秦如斯的体温,她刚才好像只是握住了一缕温暖的风,转瞬即逝,永远都不属于她。 秦如斯口中唤的那个卿卿,真的是自己吗? 燕卿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但是她太贪恋此刻的暧昧,不忍戳穿,所以不管秦如斯口中的卿卿是谁,她都打算继续这样听下去。 于是此刻,她打起精神来,朝着秦如斯说道:“既然睡醒了就赶紧起床收拾一下罢,用过早膳,我要跟你说点儿事。” “你要是有什么事情,现在说了就好。” “现在我还不能确定,稍后再说。” 秦如斯见燕卿这样回答,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只是闻言起身。 今日蹊跷,竟不是桑枝来伺候燕卿,反而是个面生的小丫鬟。燕卿换好衣裳,多嘴问了一句:“桑枝呢,今日怎么不见她?” 小丫鬟听到她问,赶紧回答:“桑枝姑娘去准备早膳了,就先差遣奴才过来。” 燕卿张了张嘴,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末了也只是点点头,跟着小丫鬟去了正堂。 也恰是时候,燕卿吃饱喝足,方放下碗筷,就有人来报,说是何家来人了,想要拜见燕卿。 秦如斯那一日不在家中,自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燕卿只能先跟他仔细解释,之后才让何家的人进来传话。 今日来的,不是周禄宝,而是何家的一名普通家仆。他大抵是见过了周禄宝的惨状,也晓得燕卿手段非常,进来传话的时候总是唯唯诺诺的,恨不得贴着地砖走。 “秦相,秦夫人,何家七夕宴会已经推迟了,咱们老爷差我来问,秦相跟秦夫人今日可有空去赴宴?” “他还当真推迟了?”燕卿没忍住,嗤笑了一声,“从前我在何家的时候,对我不管不问,什么宴会都不准我露脸,如今当真是不一样了,竟然肯为了我推迟日子,实在是难得。” 那家仆的也跟着附和:“秦夫人说得是……那这宴会,秦夫人是去还是不去?” “我自然是去的,也不好叫何老爷等着是不是。” “那秦相?” 家仆悄悄偷看了秦如斯两眼,实在是揣摩不出秦如斯的心思,只能这样问。 显然,燕卿是不会帮他说话的,只是在旁边做出一副看戏的姿态。 秦如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点,燕卿格外清楚。所以她想要知道,秦如斯面对何家的邀请,会怎样去做。 果不其然,一切都没有超出燕卿的预料。只见秦如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问面前的家仆:“你们何家的宴会,请夫人过去还有缘由,但是请我过去,是为了什么呢?” 家仆听到这话,顿时背后冷汗涔涔,他有些惊慌失措,嘴里有句话却始终不敢吐出来。但要是不说,好像也没办法回去交差一般。 第四十八章 你什么都不懂 于是,这家仆在地上重重磕了两个响头,急声说道:“秦相,不是奴才冒昧,奴才只是一个帮着传话的,何老爷说秦相也算是他的女婿,跟夫人成亲这般久,都没有回去探亲过一次,这不合常理。” 燕卿就晓得,何远德会厚着脸皮这么说。 叫秦相做他的女婿,凭他也配?燕卿上回就这般说过了,也不晓得是周禄宝传话不恰当,还是何远德仍旧不把她放在眼中,有了第一回竟然还有第二回。 她感觉胸腔里那股怒火再一次熊熊燃烧了起来,怒斥面前的家仆道:“何远德办宴会要是这般做事,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你现在就回去告诉他,我不是他的女儿,秦相更加不是他的女婿,叫他不要再痴心妄想攀高枝了!” 家仆就晓得最后的结局是这样,眼下是欲哭无泪,只能不停地求饶:“秦相,秦夫人,你们就不要为难奴才了,奴才也很难做……实在有什么地方不叫你们满意,你们去找何老爷理论便是。” 这话倒也没有说错,燕卿觉得自个儿也不能将气撒在一个家仆身上,于是她收敛了脾气,摆了摆手事宜这件事情就交给秦如斯了。然而秦如斯也不乐意跟何家的人废话,却又心生一计,只能耐着性子开口:“我晓得了,去回话你们家何老爷吧,今晚我会去赴宴。” 这家仆也机灵,想必是吃够了教训,此刻正连连给秦如斯道谢:“多谢秦相跟秦夫人体谅!你们的大恩大德,奴才永世难忘。” “左不过是答应去赴宴,你又何必……”燕卿只觉得这佳偶有些小题大做,但是想到何远德的作风,顿时也就理解了,只能改口说道,“你且先这样回去复命吧,旁的就不必管了。” 如此一来,何家的这一趟,才算是了结。 眼看着那家仆离开,燕卿终于憋不住自个儿那一肚子话,急冲冲地问道:“臧明,你可以不必答应前去赴宴的,何远德那老头,摆明是在折辱你!” “他想折辱我,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秦如斯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不是想去何家探个究竟找账本么?正好我陪你一块去,你不是有底气一些。” 至于底气这回事…… 燕卿想说自个儿已经有了天道金牌,如今莫说是何家,哪怕是皇室贵胄,她也没什么好惧怕的。但多少是秦如斯一番美意,她也说不得什么,只能点头应允。 不仅仅是应允,还要跟秦如斯客套上一句:“如此,就麻烦臧明了。” 许是快要入秋的缘故,白昼的时光可以说是飞逝,很快就到夜晚,正是何家宴会要开始的时候。燕卿今日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许久没有着红装,她都快忘了自个儿贴花黄是什么模样。 今日一看铜镜,才觉得自个儿还算年轻,只是从前那双清澈的双眼,已经蒙上尘埃。 燕卿恰好抹完口脂,就听见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回头望去,正是秦如斯,盈盈一笑问道:“你来了,瞧我今日这般打扮如何?” 秦如斯有一会儿没说话,像是很为难的模样,从口中挤出来一句:“太俗,恨不得让旁人都晓得你如今发达了一般。” “你如何晓得,我就是要俗。” “那不只能随你?” 燕卿撇了撇嘴,原本不打算解释的她又没忍住多嘴说了两句:“我从前过不好,人人都欺凌我,瞧不起我,如今好不容易跟着你过上了几天好日子,倘若我不打扮得贵气一些,旁人会说你亏待我,别说是看不起我了,连带着你也会被看不起的。” 秦如斯脸上略微有些动容,他是当真没想到,原来燕卿还顾着他的面子。可他是一国宰相,哪里会在意这点面子? 听见燕卿这么一说,责备是不好责备了,秦如斯还得放缓了语气,难得温柔哄道:“是我疏忽了,你今日打扮,实际上还算好看……” 燕卿看着秦如斯脸上为难的表情,抿了抿嘴,露出理解的模样:“臧明,要是实在不想说谎,不哄我也罢。” “听见你这般说,我心里就舒畅多了。” 燕卿:“……” 二人都收拾妥当,自然不会拖延,马车也早就备好。小厮在外等候,桑枝随性,秦如斯跟燕卿出去的时候,二人正在商谈些什么,看见他们来,赶紧闭上了嘴。 燕卿想起今日桑枝种种,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上马车之前还问了一句:“你今日是怎么了?一天不见人也就罢了,方才是又在说什么,见我过来就收声。” 桑枝低下头去,连燕卿的眼睛都不敢看,只是闷声回答:“没什么,奴才就是今日早起的时候,感觉身子有些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夫人跟秦相,才一直避着不见的。” “身子不适?现在可好些了?你早些跟我说,我帮你请大夫就是,何必瞒着。” “奴才没什么大碍的,就是普通的着凉,夫人不必担心,眼下快些走罢,要是去的迟了,何家那群人又要挑夫人的毛病。” “你说的是,那我们就先走吧!” 马车哒哒跑了起来, 向着前头飞奔而且。街道上的昨夜庙会的热闹还没有散去,经过护城河边上的时候,燕卿不由得想起来昨夜见到的舒瑶,也想起她许下的心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这首春日宴,当真没有写错,写出了没一个怀春少女的期待跟心愿。 于是,她想起昨夜放下还没来得及许愿的河灯,想着眼下补一个心愿,应当也是来得及的,于是赶紧合起了双手闭上眼睛。她身边的秦如斯见到她这模样,没忍住问了一句:“你这是做什么?” 燕卿淡淡一笑,眼睛并没有睁开,只是回答说:“替你许愿呢?” “许愿?”秦如斯仍旧不明白。 燕卿有些无奈,只能敷衍着说:“你啊,什么都不明白。” 第四十九章 另寻他人 这是她的少女心事,也不需要秦如斯懂。 二人过了护城河之后,就没有再说话了。秦如斯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将马车小窗打开着吹风,燕卿只能瞧见他的侧脸,眼神绵长而纠结,像是一阵风,没有落在任何地方。 从秦家去何家,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听见前方有些热闹声响,便晓得要到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下,燕卿跟秦如斯携手走下,刹那间就汇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秦如斯本就是这京州城的名流人士,走到什么地方都是最亮眼的,而燕卿只不过是沾了他的光,才第一回被这么多人注视。要晓得从前,她是台面都不能够上的。 燕卿也能够听见,旁人的切切私语。 “这就是秦夫人了?好大的面子,昨日的宴会为了她推到今日!” “推了又能如何,她眼下是秦相面前的红人,哪怕是推到明年,你都做不了什么。” “登高跌重,不必管她,我看她平日里行事便猖狂,笑不了多久的。” 这些人的议论里,大都是有些瞧不起燕卿的。 说来也是,一个原本身份卑贱不受家族宠爱的女子,一夕之间嫁入豪门,凌驾于他们头上,任谁心都会不好过。所以燕卿,并没有太在意这些话,她只是跟在秦如斯身边,走进了何家大院。 这地方,倒是熟悉。十几年来都没有怎么改变过,唯一改变的,是从前娘亲跟自个儿住的屋子,现在变成了杂物间。 燕卿望了那扇积满灰尘的小窗一眼,满是眷恋。 如今回头想想,从前小时候也没觉得多苦,原因只是她的娘亲替她承担了许多。小时候的自个儿顶多算是不服气,凭什么旁人有的她却没有,今日才发觉,何家对待她跟她的娘亲,竟然有如此多的卑鄙之处。 她满脑子,都是她的娘亲。 从前在那扇小窗前剪窗花,冷冷清清的除夕夜,却被她们二人过得其乐融融。何远德这人虽然不厚道,但也晓得姑娘家是要认几个字的,请了私塾先生来家中教导,却不准她旁听,娘亲就折了小木棍,在泥巴地上教她写字。 春夏秋冬,晨昏晴雨。 燕卿只要是在自个儿的娘亲身边,就觉得日子不算苦。 想着想着这些有趣的事情,燕卿竟然还有些想笑,她准备低下头去掩饰住上扬的嘴角,却冷不丁瞧见了何远德,顿时间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而何远德,他也不觉得尴尬,兴冲冲就走到燕卿的面前,舔着脸说道:“天娇啊,你可算是来了,呦,这不是我的好女婿吗?快来,跟大家照个面!” 燕卿听见他开口,心中就有一股无名怒火,若不是因为现在人多秦如斯不让她动手,她非要割了何远德舌头不成。而此刻的秦如斯,见到何远德的嘴脸也有些厌倦,只是拉着燕卿走远了,没给何远德留下半分颜面。 何远德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愣神了片刻,眼神也逐渐变得阴狠了起来。恰好旁边有人来敬酒,他也不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抬手放下之间,脸色又恢复往常,去找旁人客气去了。 秦如斯拉着燕卿,一直到主桌便上,随意寻了位置便坐下了。旁人见他们都不是好惹的,一时间也不敢上前来打扰,这便给了二人说悄悄话的机会。 “沈副将此刻去了么?” “应当是去了。”燕卿掐算了一下时辰,再度回答,“眉山的身手不差,就是这找账本可能得费些功夫,且待片刻罢。” 秦如斯拢袖而坐,眼神清冷,只说:“这件事情,越快越好,即便我是一国之相,也不能纵容你去偷别人家的账本。” 燕卿张了张嘴,又想起了自个儿天道金牌的事,这有个宝贝在身上却不能张扬,还真是憋屈。眼下也不晓得跟秦如斯怎么说,只希望今夜没有要用到天道金牌的地方,不然她回去之后,还得跟秦如斯解释。 她把到了喉咙眼的话,都给咽下去了,转口只道:“行,我稍后得空去给她传话,你放心就是。” 这边的宴会,迟迟没有开始,何远德还在前边跟人攀关系,言语之间夹杂着几句秦相是他女婿的话,叫燕卿听了心烦,只能一口一口灌着酒。而秦如斯,他的注意力压根就不在这场宴会上,不知道再发什么呆。 直到外边好像有人进来,以及几道惊呼声。 “那不是,关小将军么?他今日竟然也来赴宴了!” “是啊,自从关家上下,都战死沙场过后,唯一留下来的关小将军,也不怎么出门见人了。” “那这样说来,今日这宴会上,难不成有关小将军想见的人?” 最后这句话,引得众人眼神暧昧。 关家小将军,如今也有二十岁了,但始终没有婚配,说来也是奇怪。他名声不比秦如斯小,模样更是端正,家族战死沙场过后,皇上更是厚待,荣光权势地位金钱,关子规一样不差。 这群人闲得无聊,就喜欢猜测些这样的八卦秘闻。 “从前不是有传言,说关小将军曾经属意于当今皇后……” “你也晓得那是传闻,不要再说了,也不担心自个儿的脑袋!” “是、是……恰好今晚关小将军来赴宴了,我还打算替我家那姑娘说说亲事,要是能嫁给关小将军,也不是不成啊。” 一旁的何远德,一直都在偷听他们几个说话。 当他们提到亲事跟关家的时候,何远德忽然心生一计,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随手招了个丫鬟过来,急声叮嘱道:“赶紧去伺候小姐梳妆打扮,叫她不要再躲在屋里不见人了,左不过是门亲事,我再给她说不就成了!” 那个小丫鬟急匆匆就离开,何老爷整理了一下衣裳,看着被众人簇拥犹如明珠的关子规,充满自信地走了过去。 没有了德亲王,没有了秦如斯,都还有一个关子规。 只要能把何意浓从进权贵之家,能够高燕卿一等,那就够了! 第五十章 醒酒茶 关子规平日里,的确是懒得来参加这样的夜宴。 但是近日不同,夜宴上有一个他想要见到的人,不是哪位闺中女子,而是秦如斯。 他在场上晃荡了两圈,应付了旁人几句之后,就瞧见了主位上坐着的秦如斯跟燕卿。他的脸色还是一如往常的冷漠,好像失去自个儿所有的人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笑过。 关子规径直走到了秦如斯的面前,瞧见他身边人的时候,脸色才稍微有些融化的迹象,说话也没那般冷冰冰了:“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秦如斯抬起头来,看向关子规,只回了一句:“你不也来了?” 听着两座冰山聊天,是件非常没有意思的事情。 燕卿打了个哈欠,她见到关子规这个少年将军,远远没有旁人那般惊讶,毕竟她跟关子规在边疆的时候就见过。眼下也只是草草打着招呼。 等着三个人聚首,方想要客气一下的时候,何远德忽然带着何意浓走了出来。绕过旁人,直接到了他们的面前,殷勤跟着关子规说道:“难得一见啊,关小将军,今日你肯来,真是让我们何家蓬荜生辉,你请上座。” 随后,他像是看不见燕卿嫌恶的眼神一般,又跟身边的何意浓说道:“还不见过关小将军,关小将军可是稀客!” “是。” 何意浓又捏着嗓子,开始矫揉造作的说话了起来。 她偷看着关子规,时不时目送秋波,身形也是弱柳扶风,让人看着还真有些娇态。何意浓跟着关子规一行礼,随后说道:“意浓在此,见过关小将军,从前只听说关小将军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是吗?”关子规侧过头去,打量了何意浓几眼,只说,“可惜了,我没听说过你,也没有见过你,不过这头回见到你,这做作姿态还真挺让人生厌的。” 在众人面前被这样羞辱,何意浓脸上一时间有些挂不住,但在秦府的时候,那么不是人过的日子都挺过来了,哪里还会在意这些?所以她脸上的笑,不减分毫。 那边的何远德见到这场景,就晓得关子规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人物。但瞧见他跟秦如斯搭话,就能猜想出这二人关系不差,这样一来,事情不就好办了么? 何远德又摆出了那副殷勤笑容的嘴脸,客套着说:“我们家意浓,可是京州城里有名的大家闺秀,不过关小将军不知道也是正常。我看关小将军跟我的女婿,好像很熟的样子。” 关子规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之词,都没忍住笑了起来,指着秦如斯说道:“你是说,秦相是你的女婿?” “可不是么?说起来,还是我这个大女儿叫我省心,给我找了个这样好女婿。我看关小将军跟我的女婿好像很熟,就你们四个先说说话罢,我便不打扰你们了。” 何远德说完之后,也没有给关子规再度开口的机会,丢下何意浓径直离开了。 然而关子规,也不在乎何意浓在不在身边,毫无遮拦的就开起了玩笑:“秦相,你方才竟然什么都不说,总不能是真当这何家的女婿了罢?你这不是侮辱自己么,谁不晓得,何家办事一向阴险,惯会趋炎附势。” 听到这些话,尴尬的不只是何意浓一个人,还有燕卿。 何远德之所以叫秦如斯做自个儿的女婿,还不是因为她曾经是何家的人,若不是她,也不会连累秦如斯受辱。 秦如斯皱起了眉头,塞给关子规一块方糕,只撂下一句:“赶紧吃着罢,少说几句话,也不碍事。” 关子规极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他这人本就心大,自然不将旁人的脸色放在眼中。他们四人就用这样奇怪的方式坐在了主桌上,等待着宴会开始。 好在,也没有等太久。 到了时候,宴会总要开始,何家院子里一派歌舞升平,燕卿的左手边做着秦如斯,而右手边不远的位置,是京州林家,当朝林贵妃的生母,荣德夫人。 荣德夫人看上去年纪不算太大,家世背景又得脸,自然也没有什么愁容。前两年她又新得了一对双双儿,那两位小小姐如今才四岁,却也生得粉雕玉琢,格外惹人怜爱。 燕卿自然也是,加上林家主母没什么架子,也不拦着自个儿的一双女儿跟燕卿玩,燕卿对她更是好感倍增。 这都双双儿,一个叫林芙,另一个便叫做林蓉。 林芙有长姐的稳重,小小年纪便讲礼仪,瞧起来格外端庄。林蓉便活泼俏皮得多,缠着燕卿跟她讲好玩的事儿。 “秦夫人当真是受小孩吸引,不知什么时候,能跟秦相有上一个。” “林夫人说笑了,这孩子的事情,还是看缘分。” 燕卿红了红脸,只是这样回答。 随后,她便转过头去,打量秦如斯的脸色,试图稍微看出些不一样来的。但是她忘了,秦如斯是水中月,那样清冷的人,怎会在意妇人之间的谈话。 眼见着宴会到了高潮,每年的何家都会拿出一件珍宝出来请众人观赏,最后再送给有缘人,就当时笼络关系的手段,所以今年也不会例外。 何远德站在院子中央,故作神秘地拍了拍手掌,吸引过来众人的目光。随后聚起手中的酒碗,朝着众人说道:“今日,能请诸位能来我们何家的七夕宴会,是我何某的荣幸,在这里,我何某敬你们一杯。” 说完之后,何远德便万分豪气的饮尽杯中酒,旁人自然要给几分面子,也迎合着举杯。 燕卿已经喝了许多,早就有些醉意上头,这时候懒得配合何远德,自然也不会再喝。恰好有下人送上来一碗醒酒茶,燕卿看着旁人桌上都备了,也就没有起疑。 只是这时候,她身边的林蓉,瞧着桌上的那碗醒酒汤像是瞧见了什么新奇东西,吵着闹着要尝一尝。燕卿有些无奈,只能开口劝道:“蓉儿娘亲的桌上也有,去喝娘亲的好不好,这一碗,是我要留着用的。” 第五十一章 芙蓉银镯 林氏听闻这话,也转过头来,看向在燕卿身边吵闹的小女儿,有些抱歉的笑了笑。 “叨扰到秦夫人了,小女实在有些顽皮。” 言罢,林氏便将林蓉抱在怀中,可林蓉就是闲不下来的模样,撅着小嘴指着燕卿的茶杯,嚷嚷道:“我就要喝夫人碗中的醒酒茶,她的瞧起来,跟娘亲的不一样!” 林氏只当是笑话听了,哄道:“怎会不一样呢?娘亲瞧着,都是一样的醒酒茶,你要真喝,就喝娘亲的,不许去吵秦夫人了。” 听闻这话,林蓉娇养着自然不乐意有什么东西到不了手,吵着闹着非要燕卿那杯。林夫人被缠得没有办法,只能跟燕卿请求说道:“秦夫人,你看这孩子,当真是被我惯坏了,但今日就麻烦你纵容她这一回,稍后我带回家去管教。” 燕卿只是笑道:“我倒是不介意给她喝,只是怕你这个做娘亲的介意,既然如此你都不说什么,那便拿过去罢。” 她一边这样说,一边拿起了手边的醒酒茶,送到了林蓉的面前。林蓉欢喜接过,正要送到嘴边,燕卿忽然眼神一凛,猛然出手,将她手中的醒酒茶一掌打翻。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哪怕是燕卿身边的秦如斯,都没忍住拉了拉燕卿的手,低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燕卿这时才回过身来,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放在桌下的手也紧握成全,轻轻颤抖着。好半天才从嘴里吐出来一句:“我没什么事,方才手滑,没拿稳这醒酒茶。”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放在了何远德的身上。二人目光交汇,何远德身上那股莫名的坦荡,叫燕卿一阵厌恶。 这人到底能够卑鄙到什么程度,会在做了坏事之后,还这般坦荡的看着她。 秦如斯看见燕卿的模样,就晓得她必然有事,从前不爱在这种宴会上说话的他,此刻也只能被迫开口,不情不愿的问何远德:“听闻何老爷每年都要给人品鉴奇珍异宝,那今年的,是什么呢?” 听见秦如斯开口问话,何远德也不计较这些小插曲了,继续向众人介绍着今日的藏品,但半天也没见东西摆上来,尽听他在这儿夸夸其谈了。 何意浓还坐在燕卿这一块,此刻瞧见她这么失态,自然忍不住冷嘲热讽了起来:“秦夫人到底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这就一普通宴会,还能慌张成这般模样,当真是小家子气。” 燕卿没空跟她置气,冷眼一瞥,只道:“从前在秦府受的教训忘了?看来你记性不大行。” 何意浓听到这话,顿时间有些吃瘪,那些教训她当然没有忘,甚至觉得是耻辱。可眼下是在何家,就算燕卿想要刁难她,也不至于那般明目张胆,于是她冷哼一声,格外不屑的说道:“小门小户出来的贱种,我都懒得跟你理论。” 这回不必等燕卿开口了,另一边的关子规便笑出了声,只道:“就这,还敢说是名满京州的大家闺秀?我看,东街泼妇见着你,都要尊称一声大哥。” 关子规向来是直言直语,在场的秦如斯跟燕卿都是领教过的,也只有何意浓不知分寸,三番二次去惹些不痛快回来。 眼下,何意浓的脸上又挂不住了,但这句话毕竟是关子规说出来的,她还想费尽心思勾引这人,自然不会当面表现出什么不愉快来。反而是娇嗔着,抱怨了两句:“关小将军真是,就爱当众开人家玩笑。” 关子规打了个寒颤,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只撂下一句:“少跟我装近乎,你们何家打的什么算盘,还当我不知道? 秦府跟德亲王府都不要的人,就往我这儿塞?你厚得下脸皮跟人谈亲事,我可没那个本事接纳你。” 何意浓的脸色,变得红一阵青一阵,格外有趣。 既然关子规替自个儿出了这口恶气,燕卿也不想跟何意浓计较了。眼下她招惹了林氏还没来得及解释,看着林氏铁青的脸,只能皱眉头俯身过去,哄着说道:“蓉儿有没有被烫伤,方才真是对不住了……” “不劳秦夫人费心,咱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人,烫着了也就烫着了罢。” 经此一事,林氏自然态度大变,都不再正眼瞧燕卿。 燕卿晓得,林氏爱女心切,她伤着了她最在意的人,给看几个冷眼都是轻的。若不是今日宴会人多,林氏不愿失态,早就质问她起来了。 这件事情,不得不解释。 燕卿怕何意浓听见,也怕林氏惊慌,凑到人的耳边,只道:“林夫人,你且听我一言,方才那杯醒酒茶当中,有毒。” “有毒?!”果不其然,林氏大惊失色,转过头去看向燕卿,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又变了脸色,“如今茶碗已经打翻,你为了给自个儿脱身,如何编造都成!何家与你无冤无仇,又为何要下毒害你,你莫不是在诓骗我。” 燕卿见林氏防备心重,一时间也不知应当说什么。她出门素来不喜穿金戴银,哪怕是今日,也只用金玉做首饰,眼下看着破碎茶碗里剩下的那点儿茶水,想要验毒都不成。 林氏在京州,也算是有些声望的,她并不想因此得罪,只能无奈抬头继续辩解:“我晓得林夫人心中着急,但我敢保证,我绝对没有诓骗林夫人,何家素来看不惯我,今日下毒也是……” “行了行了,你不要说了。”林氏显然有些不耐烦起来,只道,“你与何家的恩怨,跟我们旁人都没有关系,自个儿心里清楚便成。” 看来今日,是实在谈不下去了。 燕卿不由得有些颓丧,她并不想因此被人误会,但眼下再辩解,就要被人说成强词夺理,怕也是不行。于是她只能低下头去,猛然间,瞧见了林蓉手中的银镯子,正有一块发黑。 她一时间,欣喜跟愤怒交杂,慌张跟林氏说道:“林夫人,我没有骗你,你瞧蓉儿手上的银镯!” 第五十二章 密谋 林氏颇为不悦,却也没到不讲理的地步。 她皱着眉头低下头去,在看到林蓉手上银镯的时候,脸色大变。 这银镯是林芙林蓉各自一对,用纯银打造,上雕并蒂花。平日里可用作首饰,但危机时刻,要用来试毒,也未尝不可! 眼下,林蓉的手镯一点一点由青转黑,而安静端庄的林芙正拿了帕子,想要替自己的妹妹擦拭,见到自个儿的娘亲跟秦夫人都低头看她,她才抬起一双无辜纯净的大眼睛解释道:“娘亲,妹妹的手上沾了茶水,我想替她擦干净。” 林氏没有多想,赶紧拉开了林芙,随后自个儿小心翼翼地将林蓉手上的镯子取了下来,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却也彻底恼怒。她将银镯摊在帕子上,跟燕卿说道:“这何家竟然如此过分!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毒害秦夫人!” “所幸,方才林蓉说这杯茶与旁人的颜色不一般,我才多看了两眼。” 燕卿沉冤得雪,心情也舒畅了许多。这碗醒酒茶无论谁喝下,后果都不堪设想,她也是直到最后,林蓉捧起来的时候才发觉碗底有些没有化开的白色粉末。 林氏此刻算是愤恼到了极致,她站起身来,就想要跟何家理论。燕卿见状,赶紧拦住。 “我晓得林夫人现在的心情,但眼下找何家麻烦,他们也只会编造理由,随意找个家仆顶罪,此事便不了了之。” “那要怎么做?难不成忍着不成!他们可是要害秦夫人性命,还险些连累到我的蓉儿……” “既然要做,那就要做个干脆,林夫人,你只要这样做……” 燕卿附在林氏的耳边,滴低声耳语了两句。林氏听过之后,面露担忧之色,有些慌张地问道:“这样,可妥当?” “目前而言,这是最好的法子了,何家没有伤到人,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做了这样的事儿,林夫人只要在恰当的时候带人过来就成。” “我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算是恰当。” “放心吧,今日这场宴会就是冲我而来,倘若我离席,不久之后何远德就会自己找上门来。” “那你……万事小心。” 燕卿点了点头,看着何远德还在对自个儿的那些藏品夸夸而谈,她找准机会便起身,走到了何意浓面前,只道:“你随我来一趟,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凭什么要跟你走……” 何意浓的话还没有说完,燕卿就已经走开,显然不愿意跟她多说废话。 看着燕卿离去的背影,何意浓顿时间就有些坐不住了,她心中的好奇心被招惹了起来。在纠结片刻过后,还是起了身, 朝着燕卿追去。 燕卿走的路程,经过了何家库房,她停顿片刻,咳嗽了三声,听到从库房里传出来的猫叫,才继续挪动脚步。 何意浓在后边不断追着,一直等到了何家后院,燕卿才停下脚步。 这边宴会,二人冒然离席,自然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秦如斯看着她的空位,又看了左立不安的林氏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而他身边的关子规,开口问道:“秦相的娇妻离席,秦相难道不跟上去瞧瞧看吗?” “没什么好瞧的,稍后他就回来了。”秦如斯垂下鸦青般的眼睫,盖住澄碧双眸,只轻声说道,“恐怕稍后,我这娇妻还要算计我呢。” …… 后院当中,燕卿与何意浓正在对峙。 何意浓是个耐不住性子的,沉默片刻, 就有些浮躁了起来,颇为不耐烦的问燕卿:“你叫我过来,到底想要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们何家怎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在众人面前毒害我。” “你胡说什么呢!”何意浓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慌张,但很快掩饰了下来,她长舒了一口气,再度开口,“我们何家,不是那么卑鄙的人,你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谁是小人,谁是君子?难道你何意浓心中不清楚吗?你们妄想毒害我,再将罪责推到送醒酒茶的家仆身上,只是可惜了,我没喝下那碗醒酒汤,但我猜你们何家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步的计划,应当是要诬陷我,偷了你们何家的奇珍异宝吧?” 何意浓的见自家招数被全盘拆穿,顿时恼怒了起来,只骂:“你不要在这儿血口喷人!再者,何家这般对你又如何?你就是一个攀上高枝就忘本的白眼狼,青楼女子生的贱种,你有什么资格,嫁给秦相。” “我从未想到,你竟然会这般说我。” 燕卿的脸上,忽然露出些悲哀的神色,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一般。 她感觉自个儿浑身开始发痒,脑袋也跟着混成了起来,便晓得眼下是时候了,继续跟何意浓对峙着,半步不让。 而在宴会那边,一切,也都如燕卿所想。 何远德终于停下了他的赞扬,让人将奇珍异宝送了上来,掀开红绸却发现只剩一个空架子。他望着燕卿空着的位置,冷笑一声便跟众人哭诉道:“这怎会……我的金玉佛像呢!不好,这儿有贼!” 他的模样虽然拙劣,但也有不少人相信,赶紧慌张自查了起来。查到燕卿的时候,才发现她离席已久,何远德顺势就要泼脏水,另一边的林氏也站起身来,颤抖着声音说道:“秦夫人,方才说自个儿喝多了,想要走动走动醒醒酒,我家芙儿也跟着去了,莫不会出什么事儿罢?” “哎呀,林夫人,你这就大意了!”何远德故作夸张,大声说道,“我这大女儿,脾性太直,此前她嫁入秦府跟我闹了点儿口角,一直厌恨与我……我办七夕夜宴,让管家去请她,她还毒杀了我的管家,说必然不让我们好过……今日这金玉佛像,莫不是她偷的?” “要是这般,何老爷便要快去追了,我方才瞧着她去了后院,再晚些人只怕要跑了!” 何远德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请林氏带路。夜宴上的一群人见到这状况,一个一个都坐不住了,一窝蜂赶着朝后院奔去。 第五十三章 意料之外 林氏瞧着这动静不小,一时间便有些心慌,她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而是没算计过这么多人。倘若燕卿那边出了什么状况,今晚她怕是要跟着一起身败名裂。 所以,林氏走得很慢。 可后边的何远德等不及,他很怕燕卿跑掉,再也顾不上那些礼节,直接绕开林氏,急急往前走去。林氏见状,只能够被迫跟上。 就是今晚,他必然要让燕卿,身败名裂! 只要让众人都知道,燕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何家的关注也会更多。待到三月之后,燕卿要是想对他们何家动手, 必然会引起众怒,上告公堂,有燕卿前科为证,于情于理谁都奈何不了他们何家! 原本的何远德,并没有想这么复杂。 一开始,他只是打算直接在燕卿的醒酒茶当中下毒,干脆果断,且也没有后顾之忧。但是他没想到,林氏竟然搅和了进来,但眼下看她的模样,显然没跟燕卿为伍。 等何远德到后院的时候,发现燕卿果然在这儿,只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何意浓也在。 不仅如此,何意浓还有些慌张,见到何远德的时候,不断用眼神示意着什么。何远德还没能明白她的意思,就听见身边忽然传出了一声小孩的啼哭。 何远德慌张低下头去,只看见林氏的大女儿林芙,正扑向林氏开始哭诉:“娘亲,芙儿害怕……” 林氏爱女之心顿时泛滥,她蹲下身子抱住林芙,着急问道:“芙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着秦夫人跑到这后院来了?” “芙……芙儿跟秦夫人,都是何二小姐叫过来的,她说有事要跟秦夫人说,也不许芙儿走。”林芙将手指向一旁的何意浓,张口继续说道,“我、我听见何二小姐说要毒害秦夫人,她还说什么嫉妒……诬陷……娘亲,我分明没瞧见什么金玉佛像,但何二小姐非说是我跟秦夫人偷的,不让我们走!”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林氏愤愤转过头去,看向的何远德,虽未曾点明,但众人也晓得她要说什么。 “早就听闻何二小姐娇蛮无度,却没想到敢毒杀亲姊!竟然还牵扯进了咱们家芙儿,何家的家教,就教导出这样的货色来吗?” “林夫人,劳请你冷静一些,这件事儿还没查清楚,我们不能凭借孩子的一面之词而下定论……”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说,我教唆我家芙儿骗人?” “林夫人,你当真是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旁人也许会这样教导芙儿呢?毕竟孩子天真烂漫,还不懂有些人的阴谋诡计!” 林氏听到这句话,只是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何老爷,你为了袒护自家女儿,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我家芙儿是还小,但分得清善恶,平日里我们在家中教导,也是告诉她不要轻易受人诓骗撒谎,我家芙儿向来听话,是这十里八街都知道的事儿,你如今却说她跟人学坏了?” 眼见林氏咄咄逼人,何远德节节败退,旁边的何意浓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猛然冲上前来,眼中带泪像是哭诉一般喊道:“你凭什么这般平口污人清白?是小孩儿难道就不会扯谎? 你也不瞧瞧,她现在是跟谁待在一块儿!” 这一看不打紧,众人这时才发现燕卿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疹,看起来当真吓人,似是中毒的症状。 林氏也望了一眼,随后更加抱紧了怀中的林芙,冷笑一声只说:“你叫我看什么,看你如何将秦夫人害到这般田地吗?当真是蛇蝎心肠!还妄想拉我家芙儿下水。”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又转过头去,提醒着身边的家仆:“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大夫,难道秦夫人出了事儿你们都担待得起?” 彼时秦如斯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他站在旁边,并没有出声说些什么,大抵是想看这场戏能够演多久。 家仆应声而去,何意浓心中更是愤懑,她如今是百口莫辩,又被燕卿算计一遭,心中正是不快,索性破罐子破摔嚷嚷的起来:“你说我害了秦夫人,又说我冤枉你家芙儿撒谎,那我可问问你们,你们又是从哪里来的证据,证明是我给秦夫人下的毒呢!” 林氏转过身来,打量了周围的环境一眼,忽而开口说道:“还需要证明些什么?那边散落的茶碗,便是罪证!” “那只是一个茶碗罢了,当中什么都没有,这也能算是证据吗?你莫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何意浓逐渐占据上风,她看着说不出话的林氏一眼,冷冷笑了起来。 燕卿想要算计她,是她没有想到的,所以才着了这个套。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她就不能脱身。 从一开始何意浓就没有看得起过燕卿,此刻哪怕她使出千般的计策来,在何意浓眼中也只不过是奸诈之计,露点马脚便可以戳穿。 而旁边的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今夜这宴会,何家还当真事办得热闹,竟然惹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可不是嘛,白赚一顿饭还过来看戏,今夜倒是好消遣,只不过这事情到底是怎么个状况,什么时候才能理清呀?” “这状况你还看不明白,不明显的很嘛,就是那位秦夫人偷了金玉佛像,转而又被何家二小姐发现,索性来个栽赃陷害。” “你怎么这么快就下了定论,这不都还没水落石出吗?再者秦夫人现在嫁给了秦相,可以说是要什么就有什么,何必在意何家这一尊区区金玉佛像?” “ 你之前没听何老爷说,秦夫人素来与何家不合,她偷着金玉佛像又不是为了钱财,纯粹就是想让何家难堪。再者,秦夫人要是当真中了毒,怎会还在此刻吊着一口,何家要是真想杀他,岂不是一碗毒药灌下去,一了百了,用得着这么拖泥带水吗?” 这人侃侃而谈,将眼前的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旁人有人相信 ,也有人全当笑话听。 第五十四章 破罐子破摔 这时候,秦如斯便要多看这人几眼了。 说话的人,不过是当朝兵部侍郎的三公子,莫有愁。 这莫有愁平日里便放浪,生性顽固。最喜欢和从前的李家小少爷,还有大理寺少卿之子江为苍玩在一块儿。 眼下何家出了事,他们三家又素来交好,怎能不会和家来说上一言半语,将污水全部泼在燕卿身上。 只是这样的人,秦如斯向来是不放在眼里的,他上前两步,恰好站在莫有愁的眼前,像是威胁般的说道:“莫公子今日得空,竟然在这儿说评书,要不要本相为你搭个台子,你好好将今晚的事情说道说道,让本相听听,这真相到底是什么?” 莫有愁这一类的人,都是欺软怕硬。方才瞧见秦如斯没有帮燕卿说话,才敢这般诬陷燕卿。眼下秦如斯出面了,他们自然不会去讨这个不愉快。赶紧各自散开了。 这些闲言碎语自然也叫何意浓听见了,她心中更有把握。真当面前这群人都是明事理的,都会帮着他们何家说话,便有些趾高气昂了起来。 “听见没?林夫人,咱们可不是像你这般半点证据没有就白口诬陷旁人的人。凡事你总得讲个根据,今日你要说我害了秦夫人害了你女儿,你就得拿出个证据来,好叫我们大家伙儿信服!” “你要证据是吗?” 一直沉默着,看起来好像很为难的林夫人忽然开了口,直勾勾的盯住何意浓。 何意浓却也不慌张,方才她走到这儿,可是没有发现什么能验毒的玩意儿,今日那茶碗当中要是有余茶,真要验毒他们也使不上办法。 于是她伸长了脖子,扬着一张脸不屑说道:“林夫人,这证据可不是光嘴上说说就能拿出来的,你倒是拿给咱们大家伙瞧瞧呀。” 林氏并没有赶着接何意浓的话,她只是取下了林芙手上的银镯,举起来给众人展示,说道:“要说证据,这便是最好的证据,这对芙蓉银镯,是我家双双儿一人一个。眼下这银镯已然变黑,我家芙儿身上也有倒散的茶水。这,还不能当做证据吗!” “我家双双儿,京州城里的人都晓得,芙儿办事稳重,行为端庄,从不说谎;蓉儿顽皮一些,活泼好动。今日何二小姐要是说,是我们家蓉儿打翻了茶水,在此诬陷你,我倒还觉得有些可能。可我家芙儿与旁人见面,说话都不好意思超过三句,她又怎会受人蛊惑,在此作假证!” 旁人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里都明白了几分。莫有愁脸上有些挂不住,缩了缩脖子,故意避开同伴投过来的眼光。 人群当中又开始爆发出新一轮的议论,何远德原本是想叫这些人过来帮自个儿评评理,做个见证,眼下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风言风语都指向了他们何家。 “我看秦夫人不一定好,但何家也未必老实。” “我也这般觉得,何家这不是在拿我们当猴耍吗?说什么宴会,还要特意等着秦夫人来赴宴才肯开席。摆明了的就是想要害秦夫人。” “我看呀,咱们也别在这儿闹了,秦夫人好像有些撑不住了,咱们直接上报官府吧!” 忽然间此转折,何意浓脸色大变,她颤抖着手指下林氏:“你、你这是在诬陷我!我明白了……你早就与燕卿那个贱人勾结上了吧,你们俩合伙给我下套!” 眼见着场面再次混乱,何意浓人也逐渐失控。两个小孩儿缩在林氏的怀中瑟瑟发抖,模样看着实在可怜儿。大夫又迟迟没来,燕卿身上的红疹也越来越严重。 燕卿找准时机,看向秦如斯,泪浮于框,放软了声音唤到:“臧明,有人想要害我……” 众人闻言纷纷转过头去,看向站在旁边却始终没有说话的秦如斯,而秦如斯只此一句话,就晓得接下来的事儿都该他去办了。 他亲了亲喉咙,目光清冷,说道:“何老爷,何二小姐,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还有什么话想说?” “我没有旁的话要解释,你们都是一伙的,今日我就是想告诉你们,我没有要害燕卿!你们都被她耍了!” “大胆,谋害本相的夫人,竟然还敢在此辱骂,竟然这般想闹到官府,那咱们就去官府走一遭,我倒要看看今日这官府究竟是向着谁。” 秦如斯猛然训斥她很少摆出这样的态度来, 旁人都吓了一跳。 其实不用他说,众人也明白,这件事情就算是燕卿做错了,真闹到官府如,那也肯定是何家的错,谁叫他燕卿是秦如斯的夫人。 若是旁人遇到了这样的事儿,肯定见好就收了。可何家不甘心,他们此刻要是不为自己争的话,那三月之后,便是全家上下一起送死! 何远德此刻,便咬了咬牙,再也顾不上那么多,只高声说道:“要去官府,那小民就陪秦相去官府走上一遭!恰好我也想去请人评评理,这还有没有王法,凭何燕卿无故杀我发妻,又扬言三月之后,叫我们何家上下迁坟陪葬!”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便有些惊了。 燕卿给何家立下三月之约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听说,但是没放在心上。毕竟一家便是一百多口人,燕卿就算接着秦相的本事,也得看看金銮殿那位答应不答应。 若是金銮殿那位知道了她如此滥杀无辜,恐怕要牵连秦相一齐治罪。 躺在地上有些头晕目眩的燕卿,也猜到了这一幕。她晓得,她要做的情实在是太过忤逆王法,就算是有秦如斯的扶持,也免不了被何家钻空子,所以今日,她还是要想办法,让何家跟众人知道,她这样做,是皇上首肯的! 所以燕卿,神吸了一口气,好在方才用量不多,她还有力气支撑着自个儿站起来。她扶住墙,目光有些凶狠的看向何远德,只道。 “我要杀你们何家上下,是因为你们何家,曾经联手江家李家,甚至还有德亲王,一齐害死了我的娘亲!” 第五十五章 你不知道的 众人大惊失色,联手谋害妻妾,在南国可不是什么小事。倘若燕卿说得是真的,那何家去了官府也不占理。 何远德见燕卿毫无遮拦地说出了这件事儿,顿时也急了,慌忙解释道:“你又在这儿没有证据口空诬陷旁人,我何远德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燕卿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何远德,说道:“我眼下是没有证据,但这并不代表,我杀不了你们。” “没有证据就罢了,还想杀我?”何远德气得浑身发抖,面皮涨红,没头没脑的骂道,“今日众人都在,应当也都听清楚了,是燕卿无故怀疑我们何家杀害她娘亲,也是她没有证据便想杀我们,别等了上了官府之后,又转口不认账了!” 众人的心就像是墙头草,谁说的有理,自然就偏向谁。方才还在帮着燕卿说话的诸位,此刻又转了方向,帮着何远德指责了起来。 就连一同商量好的林氏,也没忍住,拉了拉燕卿的手,低声说道:“秦夫人,见好就收便是,不要给自个儿再挖坑了……” 然而燕卿也不理会林氏,只是说:“倘若,我真能不需要证据,便杀你们何家满门呢?” 何远德怒目圆睁,双手一挥:“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无非也就是仗着秦相胡作非为罢了。” “你们妄图杀害木兰将军,连累皇上亲封赏的一品诰命夫人,这,还足以杀你们何家满门?” “下毒的事情尚未查明,秦夫人就想动手,是真为了自个儿喊冤,还是借机想要除掉我们何家!” 二人僵持不下,各说各有理。燕卿此刻被害得身上余毒未解,牵扯林氏是真;但尚未查明真相之前,也不可冒然动手,让何家以命偿命。 众人看着眼前事态愈发不解,当中最为迷惑的,应当是秦如斯。 燕卿虽复仇心切,但从未有过如此刚烈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就定下何家的罪状,还妄图杀何家满门。从前她就算不顾及自个儿的名声,也会顾及下秦如斯,但眼下看来,她是打算走上绝路了。 若是这般,秦如斯只会觉得她愚蠢,即便想要出手相助,也没有任何法子。 他身边的关子规看到这场面,哼笑了两声,只轻声说道:“秦夫人倒是要比秦相有气节,但这,要如何收场呢?” 没有人看好燕卿,只觉得她说得这些话都是不讲人伦道德,藐视王法的。 燕卿不着急,她今晚的目的,就是想要众人晓得,即便三月之后她没有任何证据治何家的罪,也灭杀何家满门! 她看着何远德逐渐放松下去的神情,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亮在了众人面前。等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过后,她才扬起嘴角,笑道:“何老爷,你可还认得这是什么?” 天道金牌,上斩天子,下罚庶民。 无需上报,持金牌者,乃南国上下第一利剑,可先斩后奏。当今圣上,都不得怪罪。 何远德的眼睛骤然睁大,林氏跟何意浓有些不敢置信地张着嘴,就连秦如斯跟关子规,都收敛起了看戏的姿态,更不用说众人此刻的心情。 天道金牌已经数年不曾出世,上一个持有之人,还是秦如斯的父亲,新帝上位之初,原本有废除天道金牌的想法,但怕百姓不允才作罢。而现在,这块久违的天道金牌,竟然出现在了燕卿的手中。 “方才我没有说清楚,何家谋害木兰将军、一品诰命夫人,或可以先去官府争辩。但要是谋害,天道行者呢?” 南国有法记载,倘若有人妄图谋害天道行者,天道行者可调用京州守卫军当即抄家,上报其罪,可株连九族。 何远德怎会不晓得这个规矩,眼下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其余的事情,他耍赖不认证,都可以解决,只有这一样,恐怕德亲王来了,都救不了他! 于是,何远德扑通一声,就给燕卿跪下了。 他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猖狂劲儿,现在燕卿说什么估计都不敢反驳,甚至还求起了饶:“是小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天道行者,但今日宴会之事,当真不是小民所为!” 燕卿忽然感觉心里格外畅快,她等这一刻,也已经等了很久。只不过,她更希望何远德是跪在她母亲的坟前忏悔,而不是在这儿,为了活下去被迫向她低头道歉。 “我很想放过你……” 燕卿缓缓开口,她看到何远德脸上有种劫后逃生的放松感。有些时候,燕卿也觉得自个儿有些心狠手辣了,她偏爱看这样的人放松警惕,最后迎来灭顶之灾。 “可我不能这样做,毕竟你们何家今日犯下的错难以言说,但是我能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愿意说出今夜你是打算如何毒害我的,我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这……” 何远德没忍住,到底还是犹豫了。 要是在众人面前坦白自个儿的罪行,这无非是将何家的声誉活生生糟蹋掉,今日来的又都是些权贵,何远德要是真的说了,以后何家在京州,哪里还有立足之地。可要是不说,他极有可能,今晚就将这条小命送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思虑片刻过后的何远德,最终还是咬咬牙,将他今晚的计划全盘托出:“我的确指使人在秦夫人的茶碗中下毒了,但那碗醒酒茶早就被秦夫人打翻,她不可能中毒……” “只有这些?” “还有,金玉佛像其实还在库房当中,并没有被偷走。我原想着,就是在下毒失败之后,诬陷秦夫人偷走了金玉佛像,让她身败名裂。” 燕卿感觉自个儿身体里烧得更加厉害了,吐词也变得有些模糊了起来,她晓得不能再这样强撑下去,于是赶紧说道:“既然你已经认罪,我自然也会留你一命,只是有一样东西,我要拿走。” 何远德听到这话,即刻点头:“是小人一时糊涂才犯下如此大错!倘若有什么东西是秦夫人想要的,尽管拿去便是!” 第五十六章 秦如斯的秘密 燕卿勾起的嘴角始终没有落下,她又问一遍:“当真?” “那是自然,能得到秦夫人的原谅,已经是我福大命大,哪怕是要我何某人所有的家产,我也没有丝毫怨言!” 何远德这话,只是说个好听罢了。 众人都知道,要是燕卿真的夺走何远德全部的家产,他恨不得去死。所以燕卿也没这么个打算,她只是打了个响指,沈眉山顿时如鬼魅般出现。 她没有着急听从燕卿的指令,而是现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道:“燕将军,已经得手了。” “那就好。”燕卿眼底的笑意更浓,她将眼神挪回何远德的身上,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吩咐着沈眉山,“方才,何老爷答应给我一样我一直想要的东西,现在你去取回来吧。” “那敢问燕将军,你要的是什么?” “他的舌头。” 燕卿说完之后,正巧大夫也跟着进来,她没有看何远德的脸色,但是她知道一定非常精彩。燕卿在众人的搀扶下离开, 林氏带着两个孩子紧随其后,沈眉山没有含糊,步步紧逼何远德。 她知道,燕卿为什么想要何远德的舌头。 那些难听的话,燕卿已经听了十八年,直到今日,何远德变本加厉,一句又一句的喊着秦如斯为女婿。这已经不是对燕卿的侮辱,更是对秦如斯的侮辱。 旁人或许不晓得,就连燕卿都不续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秦如斯就变成了燕卿的逆鳞。 她不仅仅是要何远德的舌头,还会让他活着,毕竟三个月之期还没有到,倘若给燕卿娘亲扶灵抬棺的人少了,她心里会不痛快。 后院当中,先是传来一阵阵求饶声,最终以惨叫跟何意浓悲切的哭声结束。 沈眉山手起刀落,动作格外干脆,她扒开何远德的嘴,只在片刻之后,一条血淋淋的舌头就凋落在地。沈眉山将何远德丢到一边,看着发狂想要冲上来的何意浓丢去一个冷冷的眼神,何意浓便不敢上前。 沈眉山用帕子抱住地上的舌头,随后丢进一个小匣子里,随后拍了拍手,跟身边的随从赶紧上前,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捧起了小匣子迅速离开。 后院的事情办完了之后,就应该去大堂瞧一瞧了。 燕卿正在把脉,那大夫大概是听过她的事儿,把脉的手都有些颤抖。半晌过后,也只说出来一句:“还好秦夫人中毒不深,稍后我会给你开个方子,秦夫人只要遵从药方去吃便好了,但是……花生这种东西,秦夫人以后怕是不能碰了。” 最后这句话,大夫是在燕卿的面前,低声说的。 他看过这样多的病人,有时候也知道应当要看一点儿脸色。何家刚出闹剧,旁人又都说秦夫人是被何家老爷陷害下毒,可他方才望闻问切,发觉秦夫人并不是中毒,而是有些过敏。 但是,大夫看着秦夫人的脸色也就明白,旁人都说是中毒,那就只能是中毒,不能有别的原因。 燕卿对此也很满意,她收回自个儿手腕,跟面前的大夫道谢:“那就麻烦大夫了,多谢。” “能为秦夫人办事,哪里敢听这个谢字。” 大夫战战兢兢地离开,天色已晚,何家的宴会也彻底办不下去了。大多数权贵都已经离开,就连林氏,在跟燕卿道谢之后又叮嘱了几句,最后匆匆回府。 燕卿也得走了,她才站起身来,忽然瞧见沈眉山带着随从走到了她面前。燕卿晓得她要做什么,当即停下了脚步。沈眉山招呼了一声,那个捧着木匣子的随从便匆忙上前,将手中的物件打开给燕卿看了。 燕卿看着木匣子当中那条血淋淋的舌头,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由沈眉山搀扶着,走到了秦如斯的面前。她的脸上并没有半点尴尬,只是淡然的问秦如斯:“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她不在意自个儿在秦如斯面前表现得有多心狠手辣,反正秦如斯在选择她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是为复仇而生。所以,她可以在秦如斯的面前工于算计,不屑旁人说她是个毒妇,更加不屑手下留情。 秦如斯当然明白,只是他现在,正介意着另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以至于秦如斯对待燕卿比从前还要冷漠,他眼神都没有在燕卿的身上多做停留,只是转过身去,说道:“那就走吧。” 燕卿当然能够察觉到秦如斯的不妥当,她才想要跟上去的时候, 身后忽然传来了何意浓的声音。她转过身去,看着格外狼狈的何意浓,什么话都没有说。 何意浓显然是跑过来的,她气都还没有喘匀称,看着燕卿,红着一双眼睛说道:“你等一等,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燕卿有些犹豫,她先是看了看秦如斯,只能看到他径直离开没有停留的背影。转过身去,就看见何意浓格外肯定,以及坚定的眼神。 做什么决定,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燕卿直接转过身去,走向何意浓。 显然,何意浓也有些紧张,她看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燕卿,只觉得自个儿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但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就不能退缩。 母亲的惨死,失去舌头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父亲,她没办法保证,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燕卿的手段已经远远超乎她的预料,三个月的期限,听起来不再是那么虚无缥缈,变得更加真实了起来。 何意浓开始,真实的担心自己的命运。 眼看着燕卿走到面前来了,何意浓半点不含糊,因为她的手里,还有燕卿最后的,最致命的把柄。 那个把柄,就来源于秦如斯。 只见何意浓深呼吸了一下,抬起头来,认真看着燕卿,勾起嘴角笑道:“听闻,最近的秦相,都在唤秦夫人为卿卿?”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跟我自然没什么关系,恐怕跟你,也关系不大……秦夫人,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第五十七章 她到底是谁 燕卿不大喜欢听人这样讲话,她能感觉到,此番何意浓是有备而来。 于是,她皱了皱眉头,直接了当的说道:“你不必在这里卖关子跟我阴阳怪气,如果没什么好说的,我便先走了,你有这个空倒不如去看看你那父亲还好不好。” 她是当真懒得看何意浓在这儿装模作样,秦如斯的事情,燕卿被就不打算多管。他愿意说就说,他不愿意说,也犯不着旁人来跟她讲那些流言蜚语。 坚定了这样的决心过后,燕卿便更加不愿意搭理何意浓了,她甚至觉得,自个儿方才停下脚步听何意浓说话,都是在浪费时间。经过这么一想,燕卿便不愿在何家多做停留,带着身边的沈眉山跟随从们准备离开。 何意浓见到她这模样,就知道自个儿不能继续再隐瞒下去,不顾旁人还在,直接了当的喊道:“你以为秦相是真的中意你吗?他只是在将你当做一个替代,你只是旁人的替代!” “你这是什么意思?” 最终的燕卿,还是停下了脚步。 分明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跟秦如斯的婚事只是一场交易,尽管她也曾经对这场交易疑惑过,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相信。 相信这一场,本就是由利益驱使的戏剧,任由它催化了自个儿的真心。 何意浓好像很满意燕卿的态度,她看着燕卿阴晴不定的脸,竟然并没有多害怕,只是说道:“意思很简单,就是说秦相娶你,根本就不是因为中意你,而是因为你长得像他曾经真心喜欢过的那个人。” “我……” 燕卿还想说些什么,但只觉得如鲠在喉。她原本以为自个儿不在意,但是从未想到,明白真相的这一刻竟会这般难受。 她早就应该晓得的,无缘无故地接纳她,每一句意识混沌时候的卿卿。 所有的这一切,都指向她不是秦如斯心中的那个人。 那还有一些事情,算什么呢? 秦如斯的那些温情,允许她亲密唤自个儿为臧明,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出何家。他给了她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包括爱与温柔,还有一个真正的家。 到底是为什么,分明是做戏,却要这般认真。 何意浓得意洋洋,只要能看到燕卿痛苦,她便高兴,于是嘴里的话也始终没有停下:“卿卿,燕卿,当真是个笑话!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的替代品,替你更名换姓摆脱何家,只是说得好听罢了,他只是想让你更加接近那个人一点儿。” 到了最后,燕卿甚至不再着急。 她能感受到心上的钝痛,张嘴吐不出一个字来,可就是很莫名地,不再着急了。 这场闹剧迟早都要结束,但不应该是由何意浓,而是由燕卿。 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瞧见燕卿猛然冲到了何意浓的面前,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压低了声音威胁道:“这是我跟秦相之间的私事,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尤其是你。” “我就说了,你能把我怎么着?”何意浓瞪大了双眼,看模样是不打算认输,继续咬牙说道,“你能做的,无非就是杀了我,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现在我们何家也被你弄得支离破碎……难道你觉得,我还想活着吗?” “燕卿……不,我应当叫你何天娇,我多少跟你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我难不成不晓得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你是想杀了我,估计做梦都想,但是我知道你更想看着我在痛苦当中苦苦挣扎,死得太干脆反而会让你不痛快。” “所以现在这一刻,你绝对不会杀了我。” 燕卿的手逐渐用力,她看着何意浓的瞳孔逐渐翻过去,只剩下眼白。就差一步,何意浓就会死在她的手中,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燕卿忽然放了手。 何意浓说得对,她的确下不了这个手,至少目前是这样。。 这到底有多可笑,世间最了解自个儿的人,竟然也是自个儿最恨的人。 她丢下何意浓,用厌恶的眼神看了她几眼,随后离开。 何意浓趴在地上大喘着气,她的手缓缓抓住有了裂缝的地砖,看着自个儿的眼泪砸在上边,眼神始终凶狠。她至今都不晓得,自个儿错在了哪里。 燕卿不知道,是当真许多事情都不知道。 她不能明白何意浓的嫉妒,此刻只要能嫁给秦如斯,能够光耀门楣,哪怕让何意浓奉献出一生做替代,也无可厚非,并且她心甘情愿。但到底是为什么,这世上所有好的坏的,都是属于燕卿! 何意浓从地上爬了起来,抬起泪眼就只看见燕卿离开的背影,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仍旧不顾一切的大喊着:“你要是当真潇洒,就去问问,看秦相每一天唤的卿卿,到底是谁!” 燕卿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 她晓得,秦如斯的马车就在外等候,燕卿踏出何家大门的时候,就能看见他等待的身影。跟许多次一样,秦如斯好像永远站在她身后离她很近,却又是不可触及的远。 燕卿收拾好了散落的情绪,走到秦如斯面前,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还在等,我们走吧。” 言罢,她率先上了马车,秦如斯看了她两眼,格外意味难明。 来时天边还有些晚霞亮色,走时已经夜幕四合。燕卿坐在秦如斯的旁边,脑袋里始终回荡着何意浓的话,她没有办法抑制自个儿不去想,但她也不想问,只能够频频叹气。 秦如斯倒是直接得多,一改从前的沉闷,直接了当的问道:“方才何意浓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 燕卿想都没想,就这样回答,末了她又怕秦如斯看出端倪,想要撒谎补充却又找不到任何理由。她应当用什么身份去问秦如斯,她不是他的妻子,甚至不能算他的好友。 如此一来,所有问出的话,都是多余。 可是,她憋不住。 她想要追根求底,明白秦如斯究竟当成了谁,所以到了最后一刻,她还是抬起头来猛然问道。 “卿卿,到底是谁?” 第五十八章 越界 马车里的二人,忽然安静了下去。 他们的呼吸好像都静止了,盯着彼此的眼睛开始探究。 燕卿好像魔怔了一般,又问了一遍:“卿卿是谁……” “是谁告诉你的?”不等燕卿说完,秦如斯忽然开口,打断了燕卿,用他从来没有过的激动语气,“谁告诉你卿卿的存在,谁允许你唤这个名字?你已经越界了,燕卿!” “是你告诉我的。” 燕卿剧烈起伏的胸膛在秦如斯开始质问的那一刻,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她感受到阵阵寒意,从脊梁蔓延而上,泪盈盈的双眼有些倔强地盯着秦如斯,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在我眼前也从来没有掩藏,每一次唤卿卿你的目光都不是看着我,我不傻,我就是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跟你有关系吗?我们只是一场交易,你要用什么身份来质问我这些。” “在成婚之前,我们的交易当中有个规定,是对彼此没有隐瞒。” 燕卿从未见过这样的秦如斯,她看着那双清冷的眼睛,平静的说着一切。秦如斯再度垂下眼睫,笼盖住眼中所有的情绪,缓缓开口:“是你先违背了规矩,对我有所隐瞒,所以我没有必要跟你说卿卿的事情。” 听到这里,燕卿不由得有些疑惑,在她的记忆当中,她从来都没有对秦如斯隐藏过什么。于是她都没有多想,直接开口问道:“我何时隐瞒过你?” “天道金牌,跟今天在何家的一切。”秦如斯冷冷开口,看向燕卿的眼神里不带半点感情,只是说道,“你一早就安排好了,所以把我的好意当做一个笑话。” “你早就知道何家会对你做什么,你发现了醒酒茶有毒但是当时却没有声张,反而将众人引到后院,服用花生过敏,造成过敏的假象。目的是给沈眉山搜找账本腾出足够的时间,再在众人面前亮出你的天道金牌,为三个月之后灭何家满门做准备!” “就连我,也只是你计划当中的一环,但你分明可以早点跟我说,这样我就不至于为你操心,就像是一个笑话。” 秦如斯何等聪明,南国上下恐怕都无人可匹及。就算今日燕卿不把这一切都告诉他,他也能够自个儿猜出来,可是他不想自个儿猜。 燕卿如果要把他也算计进去,就应当把这一切的计划提前告知于他。而不是连带他在内,把众人耍的团团转。因为她不晓得,秦如斯为她做了些什么。 此刻,燕卿也只是安静的听完了秦如斯的控诉。 她原本有些激动的心情缓缓平复,就只剩下悲凉。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只剩下一句话:“我知道何家要害我,但我不晓得他们打算毒杀我。” 燕卿何尝不知道,今晚就是一场鸿门宴。 她原本就没有打算亮出天道金牌,更加没将秦如斯的一切当做玩笑。若非今日的事情何远德没有率先破罐子破摔,燕卿也不想走到那一步。 眼下,她大致也晓得,为什么秦如斯会这般不悦了。 至于秦如斯,在听完燕卿那句话之后稍微有些发愣,但到底是要面子,也没有服软。只是有些不大乐意地开了口:“卿卿她……” “你不用解释了。 ” 不等秦如斯解释,燕卿便先一步开口打断。 今夜她已经很累,不想听秦如斯过去的那些风流韵事,况且时至今日,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她承认了自个儿是秦如斯的替代,借由她的模样怀念心中的人,这没什么所谓,大不了就收回自个儿那颗险些送出去的真心。 既然是交易,那便要有交易的样子。 她跟秦如斯,一个是雇主,另一个则是门客。这世上还没有门客对雇主动心的道理,而且她燕卿已经伤过一次了,不愿意再来第二次。 秦如斯方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这时候才发现,燕卿的眼眶红着,好像十分委屈的模样。秦如斯有些晃神,他忽然觉着是不是只在意自个儿的感受,眼下的燕卿,明明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一个。 被家人抛弃陷害,当做争权的棋子,还能隐忍到现在,已然是很不错的表现。 燕卿擦了擦差点溢出来的眼泪,转头看向小窗外,像是故意在躲避秦如斯。秦如斯不大喜欢她这个模样,但眼下也责备不得,只能抿了抿嘴,尽量放软了语气,哄道:“是我忘了顾及你的感受,倘若你有那个心情,我可以跟你解释……” “秦相,你无需向我解释,你我之间,本就不应当为了这些事情而争吵。” 这一次,燕卿是决心在她跟秦如斯之间,划分出一道楚河汉界。 而事已至此,秦如斯有话也不便再说了,好在很快到了秦府,等到今晚房中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总有解释的机会。 然而在下了马车之后,燕卿先行一步,桑枝在门口等候,她看着桑枝的模样,忽然发觉了一些什么,眯起眼睛问道:“桑枝,你早就知道了什么对不对?” “啊?”桑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晓得燕卿在说些什么,毕竟她对燕卿也只有这一件亏心事,当即便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燕卿,也没有回答燕卿的话, 只要这个反应,燕卿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还不想跟桑枝闹,于是留下一句:“替我将西偏房收拾出来,今夜我歇在那儿。” 说完之后,她便大步离开。 在她身后的秦如斯亦步亦趋的跟着,自然听见了燕卿刚才吩咐桑枝的话,皱着眉头也给桑枝丢下了一句:“今夜谁都不许去收拾西偏房,要是有人敢动手,直接逐出秦府。” 桑枝眉头一皱,听着这二人的吩咐,可以说是里外不是人。 她一时间也晓得应当去做什么才好,转而瞧见驾马车的小厮走了过来,赶紧上前两步将人拦住,有些着急的问道:“大哥,这秦相跟夫人去了一趟何家,回来怎就这样了?” 第五十九章 竹笛声起 小厮也只能叹气,说不上来什么,只能无奈地摆了摆手,解释道:“这事儿我也不清楚,方才我们只能在何家外边候着,我们也是进不去的呀!” 桑枝听这话便愈发着急了,她皱着眉头,眼泪都要落下来,焦急的说道:“这下晚了,夫人从来没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过话,看来今日她是真动气了。” “依我看,桑枝姑娘你没有必要这般放在心上,秦相和秦夫人自有打算,咱们这些做奴才的照顾好他们就是了,主子要有气冲我们撒,我们受着也不就成了吗? ” “越是这般,我便越是不能受!” 小厮看着桑枝这般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有些苦涩的说道:“到底是桑枝姑娘跟夫人亲近一些,自然受不了这样的气,那桑枝姑娘何不去问问夫人,今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桑枝犹犹豫豫,她有这个念头,但是却又不太敢。 只是想起平日种种,燕卿都待她不薄,她才鼓起勇气走到西偏房去,看着燕卿有些唯唯诺诺的说:“夫人,今夜到底是怎的了?你怎么欢欢喜喜的出去,回来变成了这般模样?” 燕卿脸上泪痕未干,眼神还透着几分冷意,似是责备桑枝说道:“你应当晓得……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今日不妨给我透个底。” “只那一件,再没有了!” 桑枝急忙回答,眼中也浮现出了泪水。她当真是把燕卿当作自个儿的亲姐姐,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可现在她就怕燕卿不相信。 燕卿看着她这模样,便晓得她没有撒谎。只是心里面这疙瘩怎么都跨不过去,半晌过后,她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问道:“那便跟我说说吧,你知道的事儿。” “是……”三只虽然嘴上答应着,但要说的话又说不出什么来,她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的,燕卿耐心都要被耗尽了,脸上又摆出些不悦的神色来,桑枝一见便慌了神,赶紧上前说道,“夫人,我知道的也不全,只知晓的卿卿曾是当今皇后的闺中小名……” 当今皇后,卿卿。 燕卿在这一刹那,忽而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那日进宫,皇后会特地赶来看她,问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关于秦如斯。燕卿原本还想着,以秦如斯的身份,怎会有得不到的女人呢?原来只因为那女人,是皇上身边的女人。 燕卿越想心里面便觉得越发委屈,她说不清道不明,前世什么苦都受过了,今世尝了点甜头,被人当作一回替代品竟然就这般受不了,也算是稀奇。 当着下人的面燕卿也不好发作,她吸了吸鼻子,把差点滚落的泪水憋了回去,随后低下头闷声说道:“我明白了此事不得张扬,尤其不能落到皇上的耳朵里面去,朝中重臣惦记当今皇后,这像什么样子。” “这个,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有分寸,都是秦相身边的人,忠心得很。”桑枝看着燕卿的模样,没忍住连连叹气,末了又补上一句,“夫人,你要不与秦相好好谈谈吧?” 燕卿就晓得桑枝会这样劝她,并非她不愿意听,而是觉得没多大必要了,索性回答道:“倒也不必谈什么,我本就没放在心上,以秦相的身份,哪怕是纳妾我也说不得什么,只是担心他做出越轨的事情来。” 桑枝一时间有些琢磨不清楚,燕卿这到底是在生气,还是真心话。 要是当真喜欢哪个男子,再宽容大量也是见不得他把自个儿当做替代的;可要是不喜欢,燕卿又何必为秦如斯考虑那么多? 没等桑枝想出个所以然来,燕卿便不再理会她了。 只见燕卿站在西偏方前,略微皱了皱眉头,问身边的人道:“没人来收拾你西偏房,还是我使唤你们不动?” 那些家仆无一敢上前来,燕卿只要看他们一眼,就晓得发生了什么,定是秦如斯已经叮嘱过他们。燕卿也不想让这些下人为难,不让旁人管,自个儿收拾起西偏房来。 众人看着,是想上去帮忙,却又不敢,只能尴尬地站在旁边。 西偏房当真是许久没有住人了,但好在燕卿来秦府的第一天,就叫人把秦府上下都收拾整顿了一遍。所以现在只需搬出房中杂物即可,也不用她多做些什么。 只是收拾着收拾着,燕卿忽而想起了些什么,忽的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头顶上的一轮圆月,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笛,忽的吹响。 竹笛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夜空中格外明显,众人见到燕卿的举动顿时都有些不解,但片刻过后,也就明白了。 沈眉山披星戴月,穿着一身夜行服,出现在了燕卿的面前。只见她略带笑意,歪着头问燕卿说:“将军当真好久没用这竹笛了,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这时候燕卿才总算勾起嘴角笑了笑,看着沈眉山道:“方才在何家,有些事我没做干净,想劳烦你再去一趟。” “燕将军交代的事情,怎么能说是麻烦,只不过是要属下去做些什么?” “要怎样做,我也还不明白,但是我想要何意浓不要在众人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你应当有法子。” “那是自然,燕将军等我消息便是。” 沈眉山对于燕卿的话,总是言听计从,而且这样的活她做了不少次,自然知道燕卿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眼看着沈眉山听令走远,燕卿才算是彻底放了心。 何意浓显然已经知道卿卿一事,再要往下查那便轻松得多。燕卿自然不能让她知道真相,否则就不是秦如斯受罚,就连她也要牵连其中。 虽然现在,她跟秦如斯正闹着脾气,但总不能忘了大业。 在书房的秦如斯,早就打开了小窗,将燕卿的所作所为看得一清二楚。 到底,她也还是在意自个儿的。 秦如斯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想出些什么法子哄燕卿,身边忽然有人奉上了一盏茶。 他侧过头看去,竟然是桑枝。 第六十章 这应当是喜欢 他倒是没怎么吩咐过桑枝办事,总想着是燕卿身边的人,也不方便用。眼下桑枝竟然主动给他奉茶,必然是要说些什么,于是秦如斯眯了眯眼睛,伸手接过。 桑枝显然格外紧张,她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始终不敢抬起头来,只是在察觉到秦相的动作过后,才开口说道:“秦相喝完这杯茶,就去看看夫人吧。” “你这是在使唤我做事?”秦如斯眼神一撇,只是这样问道。 桑枝顿时就晓得自个儿言辞有失,慌忙解释说:“奴婢不敢,只是秦相,奴婢不想见夫人不高兴。” “所以,你就替她来求我?” “是……奴婢不晓得今晚发生了什么,但奴婢晓得,夫人心中有秦相,秦相心中也有夫人,那就不要这样互相冷漠了彼此。” 秦如斯听到这话,忽然长舒了一口气,手指敲在茶杯瓷盖上,发出清脆急促的响声。桑枝听得心里有些发慌,刚刚想要开口再挣扎一下,就听见秦如斯说道:“你怎么晓得,她心中有我?” “嗯?”桑枝被这样一句话问得云里雾里,但也没有含糊,赶紧回答了,“其实夫人这般介意卿卿这两个字,是因为那日入宫,夫人见到了皇后娘娘……” “她说了些什么?” 果不其然,提到皇后娘娘,秦如斯顿时警觉了起来。 桑枝有些无奈,她也不晓得这样是好还是不是,但终究还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倒是也没说什么特别的,皇后娘娘问了很多秦相的近况,夫人都一一回答了,只是之后……夫人有些不悦。” “她在不高兴些什么?” “秦相,夫人是因为在意你,才觉得不悦啊。没有哪一个女子,想要听到别的女人对自个儿的丈夫嘘寒问暖。” 桑枝说完之后,秦如斯久久没有接话。 她也不晓得秦如斯在想些什么,做奴婢的也不敢枉然猜测,桑枝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主子们的事情要是她再管下去,便是多事的。于是桑枝跟秦如斯说了一身,随后告退。 西偏房已然收拾干净,燕卿换上了一套干净被褥,眼看着就要睡下。那些下人们除了无奈什么都做不了,见着天色已晚,也各自散开了。 西偏房中只有一盏油灯,燕卿守着坐了一会儿,便觉着有些无趣,便吹熄了油灯去睡下了。也不晓得是什么时辰,外边都已经静悄悄的了,燕卿的睡意才慢慢上来。 只是没等到睡着,燕卿忽然听见房中有一阵细碎的响动,半梦半醒间她有些不想去查看什么情况,只是转了个身,忽然瞧见秦如斯放大的脸出现在了自个儿面前。 燕卿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吓了一跳但是也没多失态,只是有些心跳加速的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不愿听我说话,也不愿见我,我便只能来找你了。” 秦如斯说得格外坦然,燕卿不得不承认,在看到这张俊逸清绝的脸时,她无法抑制的心动了。可就这样,远远不足以抵消她今日的委屈。 于是她皱起了眉头,从榻上坐了起来,随后说道:“秦相,你这样实在不合规矩,还请先回去罢。” “你就当我是犯了梦游症,你与一个犯梦游症的人讲什么规矩?” “秦相,你这就有些赖皮了……” “这是我秦府,如何都是由我说了算。” 燕卿有些无奈地看着秦如斯霸占了她的床,一时间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不晓得要说什么才好。秦如斯恰好也不再开口,房中缓缓安静了下去。 直到片刻之后,燕卿才听见秦如斯清朗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卿卿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小名,但我始终只将她当做妹妹看待,你应当也晓得,我与她有着自小长大的情分。” “你与皇后有情分,再想念她,也不应该将我……”燕卿说到一半,忽而停住了,她也察觉自个儿的这番话里有些醋味,于是匆忙转口,“秦相应当为大局考虑,你这般惦记皇后娘娘,要是叫皇上知道了,恐怕对我们二人都没好处。” “我晓得了,晓得了……” 秦如斯答应着,声音格外柔。 燕卿这时候才觉得,今晚的秦如斯有些不大一样。 她弯下腰去,借着外边的月光仔细看着秦如斯的脸,想看看他到底是清醒还是糊涂,却没想到直接对上了秦如斯清亮的眼神。这很显然,人是明白着的,燕卿的心顿了一下,一时间也不晓得应当做些什么了,就只感觉到自个儿的脖子被人搂住,一个失重,跌入了秦如斯的怀中。 燕卿还想挣扎,却发觉自个儿根本就没有力气,她感受着秦如斯胸膛的起伏,心跳得飞快。 “卿卿,往后你会明白,这个名字就是属于你的。” 秦如斯的声音,房中回荡。 “我是个较为孤傲的人,不喜与人多说话,在你面前我已经大不相同, 所以,你不要再为难我了。” 燕卿有些不解的抬头,看着秦如斯的下巴,问道:“我何时为难过你?” 秦如斯忽的叹了口气:“我晓得你体谅我很累,但往后,恐怕还要多麻烦你担待着。” 明明秦如斯什么都没有说清楚,但是燕卿的心结,忽然就打开了。 或许是她终于明白,对于秦如斯来说,她是不一样的人。 她的心里苦涩掺杂着甜蜜,敷衍着将今晚的事情翻篇,只是燕卿还想要知道一件事情。 秦如斯给她的特别,是为了什么? 燕卿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开口:“秦相,你如此对我,是因为我是你的门客吗?” 不可否认,在这一刻,燕卿期待一个不同的答案。 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当他愿意耐心解释,给她不一样的态度,在旁人面前清冷如月,在她面前却有着最真性情的话,这应当是喜欢罢? 倘若这还不是喜欢,秦如斯到底还想得到她的什么东西,才会这般努力地渴望得到燕卿的信任? 第六十一章 何家密道 听到这话的秦如斯,很久之后才回答。 他笑了笑,坦然的说:“自然是因为,你是我最亲近的门客。” 燕卿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无底洞当中,找自然是找不着的,心里边空落落得难受,只能从嘴里挤出来一句:“那秦相总要注意些,毕竟男女有别。” “男女是有别,但你我是夫妻。”秦如斯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过后,似是提醒鸦青一般说道,“别多想,只是你与我闹闹小脾气也就罢了,闹大了让旁人看着,恐怕会生出疑心来,你眼下手握天道金牌,更不能让皇上晓得我们暗中勾结。” “但总不能这样下去,毁了我的清誉,往后我还要嫁人……” “你还要嫁人?” 最后这一句话,燕卿没听明白。 她已然是重活一世,没人晓得她早就嫁给过江为苍了,这一世跟秦如斯也只是做交易。总不能因为秦如斯的计划,而让自个儿后半生都没办法享受到相夫教子的乐趣罢? 而且眼下,足以证明秦如斯对她,是当真没有非分之想。 今日若不是因为自个儿是他最亲密的门客,恐怕受了委屈,他瞧也不会瞧一眼。 燕卿坦然接受了这样的结局,既然如此,就总要未自个儿的往后考虑一下。 秦如斯眼下的话,好像是对她的这个决定很不满意一般。 他们没有再点亮油灯,就在黑夜当中看着彼此。 过了许久,燕卿都快等得要睡着了,忽然听见秦如斯开口:“等到我们大计一成,天下没人敢娶你,我娶你。” 大计一成,是什么时候呢? 如今的燕卿,还只晓得要依仗秦如斯的力量报仇,但秦如斯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她还不知道。 虽然秦如斯跟她说过,他只是想要木兰军作为自个儿的后备,但他到底要木兰军当什么用处。燕卿也答应过沈眉山,一定在自个儿离开木兰军之后,给她们寻一个好点的去处,她不想秦如斯拿到木兰军让她们去做一些为难的事。 于是,她问:“秦相,你的大计什么时候才结束?”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燕卿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方才秦如斯的那句娶她,着实让她有些感动。但到底是不知道多久以后的事情了,所以她并不放在心上。 眼看着,燕卿就要沉沉睡去,这时候才听见秦如斯的最后一句话。 “以后记着,唤我臧明。” 这一夜,无梦。 他们二人就这样将此事翻篇,翌日醒来,在众人面前,还是京州城中最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只不过,燕卿经过此事以后,留了个心眼。 从前她就晓得,秦如斯有很多事情瞒着她,她也没有去深究过,从昨日看来,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倘若说,之前的燕卿觉得这世上还有一个秦如斯,可以让她无条件的相信依靠的话,那现在就是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可以让她放松警惕了。 今日在家中到还有些事,沈眉山在晌午时分送来了何家的账簿。燕卿没看过一页,眉头便更皱紧一些,末了索性放下手中的账簿,端起了手边的参茶。 桑枝瞧见她的模样,小心翼翼撤了下去,房中只留下秦如斯跟燕卿二人。 秦如斯抬起头来,看着燕卿问道:“如何?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算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何家从商至今,不禁没有交过一笔税,还涉足了倒卖官盐与飞天丸中。” “飞天丸?那不是朝廷明令禁止的禁药么?” “正是如此,传说飞天丸服用过后容易使人神志不清,而且还会上瘾,极其损伤身体,何远德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弄来,这样大肆贩卖的。” “大肆贩卖?” 燕卿有些无奈地抬起头来,看着奏折后的秦如斯,有些无奈的说道:“账簿上记载去年九月,何家贩卖飞天丸盈利三十余万两雪花纹银,供四家分利,最后还能余下十万两。” “我就说……当初我那些赏赐,根本就不足以何家这么挥霍,他们是如何做到一直有钱财源源不断进账的,今日看来都清楚了。” 此刻的燕卿,可以说是恨得咬牙切齿。 所幸当初这些事情没有提早败露,要是在她仍是无依无靠的木兰将军的时候,何家被查出有贩卖飞天丸的罪状,恐怕她都没办法活到现在见到秦如斯。 眼下什么都见分晓了,燕卿却仍旧满面愁容。秦如斯看着她那模样,没忍住多问了一句:“你还是要等三月之后,才肯动手吗?” “是。”燕卿合上账簿,在房中走动两圈活动筋骨,顺带回答着,“眼下的罪证,只可以处死何家,那串合的江家跟李家,甚至还有德亲王,我要如何处置?” “这些,归类于飞天丸当中,再加上你的天道金牌,哪怕是明日动手皇上也不会说什么罢。” 秦如斯轻巧戳穿,燕卿就晓得,自个儿怕是瞒不下去。 于是,她坦然承认:“我想知道那日宴会,德亲王到底是跟何远德说了什么,才让这几家人痛下杀手。为我娘亲复仇是最紧要的,但晓得她为何被害,也不容忽视。” 她这样想,秦如斯当然不会反对她。 要说真正的家人,燕卿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所以她要追根究底的为自己的娘亲复仇,并不算一件什么出格的事情,如斯自然不会阻拦。 而此刻的何家,也总算发现了账簿的丢失。 何远德在榻上躺了一天,在张口的时候当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了。他左右环顾一圈,没有看见什么值得信任的家仆在身边,就连何意浓也不知去向,心里面隐隐约约感觉有些不安。 片刻之后,他才察觉了有哪里不对劲,赶紧从床上翻身爬了起来,奔向库房。 库房当中,果真被翻得一团乱,何远德熟门熟路地在地上摸索,终于摸到了一个铜环,他用尽力气猛然往上一拉,那块地砖竟然就这样被拉开,在他的面前顿时出现了一个密道。 第六十二章 合谋 何远德来不及犹豫,他匆匆忙忙往这密道当中走去,顺带点亮了周围的油灯。 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见了面前的架子上空空如也,原本小心保护的账簿,已经不知去向。 何远德的心中顿时暗道一声糟糕,还想大声叫人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张嘴吐不出一个字来,于是他只能手脚并用狼狈的爬到了外边儿,准备开始写书信。 率先收到何远德这封书信的,是李家。 李家老爷此刻正在书房当中愁眉苦脸,他们想了这么多办法去对付燕卿,却没想到燕卿早就得到了天道金牌,接下来的事情做起来更加棘手。若不除掉此人,他们恐怕连觉都睡不踏实。 而在收到何远德书信的时候,李家老爷第一想法,竟然是撕毁这封书信。 从前她选择跟何家成为同伙,是因为何家赚的实在多让他眼红,想来分一杯羹。 结果这杯羹还没有喝饱,就摊上了这么多的麻烦事,李家老爷现在自顾不暇,根本就不想再管何家这些破事,只想着要如何脱身才好。 他自然而然的把这封信当做是何远德的求救。并没有放在心上,还是他那最宠爱的小夫人走进房中,恰好捡起,摊开看了两眼。 他这小夫人,多少也是识字的,眼睛扫过那封信两行之后大惊失色,急忙说道:“老爷,这封信你没有看吗?” “左不过是何远德又想了些歪门邪道的主意,我们现在自个儿都保不住了,谁去理会他!还接着跟他干那些勾当,恐怕活得更短,你看了便看了,稍后撕毁便是,不必张扬。” “不……老爷这封信你一定要看!” 周围还有下人在,小夫人怕隔墙有耳,一时间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强行将信送到了李泽的眼前。 李泽粗略扫过,顿时间也慌张不已。他没来得及多想,直接遣退了下人,随后拿着这一封信便往大理寺少卿,江家走去。 江家书房当中就二人正阴沉着一张脸,看起来还有些可怖。 李泽沉不住气,率先开了口:“这何家,这样的账目竟然也算上,生怕我们分他那一点红利不成!眼下这账不丢失,怕是落到了不该过的人手中,倒是成了一个祸害。” “现在骂这些也没用了,何家在燕卿面前已经大败,死期已定,再没有翻身的可能。接下来恐怕就要轮到我们了,倒不如想些办法该怎样做。” “还能怎样做?这信上说了,那账簿每一文都记得是清清楚楚,包括分利给了哪些人,难不成现在我们夜闯秦府,去把账簿偷回来!” 李泽说的是气话,旁人应当都听得出来,但大理寺少卿江大人听到这话,竟然认真的开始考虑。 “去偷回来,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江大人,我只是开的玩笑话!”见到人当了真,李泽顿时也紧张了起来,劝道,“那可是秦府,就在皇城旁边,我们要想进去偷些什么,恐怕人还没进去,皇城旁边的守卫就率先惊动了。” 江大人显然不爱听这些话,只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小心行事不就成了,就算被抓到了,也是率先送到我这儿来,我替你担保着有什么好怕的!” “我算是明白了,听江大人这意思,是想让我去偷。” 李泽从商多年,你担待得起那一句无商不奸,费力不好讨的事儿他才不去干,更何况是要去秦府偷盗,如此冒险。眼下江家大有撒手不管的迹象,他才不当那个出头鸟。 可是眼下,他不去便再没有合适的人了。 江大人有些无奈,只能说道:“你让我派人去偷,要是让人晓得了是大理寺少卿这出去的,到时候人罩不住,账本还得丢,你也得继续跟着倒霉。倘若是你派人去,你提前跟我知会一声,真被逮着了送到我这来,我再给你暗度陈仓,把人给送回去,好歹不损失些什么!” “话是这般说,要是真去了,完事儿你赖账怎么办?” “ 咱们都搭伙干了这么多事儿了,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正是因为搭伙干了这么多事儿,我才知道江大人是什么样的,江大人自然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更加不能冒险。” 说起自个儿的卑劣之处来,李泽倒是毫不心软。坦白着将今日的事摊开说清楚了。眼看着事情陷入僵局,江大人也不得不拿出最后的杀手锏。 他看着死不低头的李泽,忽然冷笑了一声,提醒般的说道:“李老爷,咱们确实干了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事儿,我不否认。但我好歹是朝廷命官,要真出了什么差错,也有人担待着,不是完全没有退路。而你一介商贾,那账本上面要是翻出些你不该赚的钱来,恐怕你没有我那么幸运。” “你这是在威胁我?”李泽转过头去皱起眉头,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你要晓得,燕卿再心狠手辣,跟我们家为苍多少有些旧情在,能让她顾念片刻,我们江家,落不到何家那样的下场去,李家可就不一定了。” 说着说着,江大人竟然还有些得意起来。 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是这个道理,但美人恐怕也过不了英雄关呐。 李泽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经过大人这么一说,他才发觉从始至终,他都是跟何家相依为命。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家已经衰败,他们李家又还能走多远?这群当官的可都只顾着自个儿,才懒得来顾他们这群商贾。 于是李泽在心中稍微一思忖,便开口说道:“好,那就由我派人去,但是江大人咱们可说好了,到时候出了事是由你大理寺少卿担着。别临头出了什么事儿,又赖到李家身上来!” 江大人勾唇一笑,望向李泽,只道:“分内的事情我当然会做好,但李老爷也别用赖这个字儿。没做的,才能用赖,做都做了,怎么还能怪我们赖你呢?” 第六十三章 跑一趟秦府 李泽恨得牙痒痒,却又奈何不了江大人。 果不其然,家财万贯还真不如一权在手,早知如此,他就应当花点银子去买个小官做做,也好少受一点儿窝囊气。 眼瞧着李泽前脚离开,后脚江大人也送了一口气。 他还想着要给自己寻求什么退路才好,忽然瞧见有家仆走了进来,瞧见江大人的时候,神情有些害怕。 江大人没空在这儿猜他抱着什么心思,直接了当的问道:“谁差使你过来的,又有什么事儿?” “回老爷,是少公子在外等候许久,想要进来跟你说些话。” “为苍......” 江大人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撂下了手中的笔,揉着额角吩咐道:“你叫他进来吧。” “是。” 家仆匆匆退下,江大人看到他那神色就晓得没有什么好事,但也没有多说什么。片刻之后,江为苍进来,他的第一眼就着急忙慌的问:“爹,我与何家的婚事还作数吗?” “还做什么数?你莫不是没睡清醒!”江大人听到这句话,顿时一股无明业火噌噌噌的往胸口冒,给了江为苍一个白眼,训斥了起来,“你难道失忆了不成?你与何家的婚事定的是何家大小姐,现在何家大小姐都嫁到秦府去快有一个月了,你这时候还来谈你跟何家的婚事。” 江为苍听见这话也有些着急,皱着眉头请求道:“那何家大小姐,我原本就不想娶,我想娶的一直都是何家二小姐,我分明与你说过,是爹你要我去跟何家拉拢关系,逼我取得何家大小姐!” “即便这般,你与何家的婚事也再不能成了,那何家二小姐又是什么好人物,诡计多端不说,还被人退婚了两回,就这样的女人你也敢娶?” “我心里中意浓,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就肯请爹随了我的愿吧。” “这件事儿没得商量,你不要再与我说了。他们何家败北,可咱们江家还有机会,到时候给你找个清清白白的世家小姐绰绰有余,何必在何家这棵树上吊死?” 江为苍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父亲已经全然不想听了。江为苍无奈,恐怕自个儿多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惹了父亲生气,与何家的婚事更是再无可能,只能够憋着一股气先行退下了。 只是他才走到门边,忽然又被自己的父亲唤住了。 江大人思虑片刻,还是说道:“倘若你有空,就替我去一趟秦府。” “我去那儿做什么?” “我瞧着何家大小姐,对你好像也有几分情意,最近的事情你也听说了,我们江家也有被牵连,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除了你以外,恐怕我们江家没有一个能在秦府说上话了。” “但是,爹,我不是很想去……” 江大人看着有些为难的江为苍冷笑了一声,这孩子打的什么算盘,他心里还不清楚不成。 于是他低下头去,只丢下一句。 “倘若你愿意替我跑一趟秦府,我倒是愿意叫何家二小姐许配给你,但只能做妾。” 果不其然,江为苍听见这句话就打起了精神。 他在不在乎何意浓乐不乐意做妾,反正如今的事情,只要把这门婚事稳下来了就成。 于是,他赶忙答应着:“好,父亲,我答应你,你让我何时去秦府呢?” “且不着急,且让我……算算时辰。” 李家大院,李泽挑选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家仆,正在一一训话。 “从明日起你们便不用在这府中做事了,每天出去给我走两圈,看看京州城里有没有来什么身手不凡的人,倘若有,你们店先试试他的身手,到时候重金都给我把人请回来,听明白了没有?” “ 是,老爷!” 这几个家仆齐声答应了一声,随后匆匆离去。 李泽看了看天边昏沉的天色,心中隐隐约约感觉有些不安,难不成他们这几个大家族的末日,当真要来了吗? 这几家是愁得连眉头都舒展不开,而言,清查清楚了账本以后乐得清闲自在,这两日没事便在院子当中,与桑枝他们踢蹴鞠玩。 秦如斯嫌他们吵闹, 毕竟燕卿每回,不晓得是故意还是不小心~老是将蹴鞠往书房门窗上踢,秦如斯坐在书房当中办事,真是一时片刻的安宁都没有。但秦如斯又不想赶他们出去玩,燕卿眼下身份贵重,不能再跟从前一般没腔没调了。 又是一记蹴鞠踢在了窗上,秦如斯握紧了手中的书卷忍无可忍,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边晴光大好,初秋的太阳没那么烈了,苍穹澄碧如洗,树叶交有些泛黄,在阵阵不冷不热的秋风当中轻轻摇摆。 燕卿领着众人正在院子当中,笑容明媚,日光铺洒在她的周身。这场景瞧起来,倒叫人有几分心情愉悦。 方才立誓要收拾燕卿一顿的秦如斯,此刻也没有继续那般凶神恶煞了,只是咳嗽了两声,吸引过来燕卿的注意。 “玩的也够久了,好歹回来看看书吧。” “我才不去,臧明书架上的书没几本我爱看的。”燕卿用脚颠着蹴鞠,都没回头看秦如斯一眼,只是继续说着,“你若是帮我找两本什么志怪谈,什么书生与小姐的相思故事,我倒是乐意陪你看一看书。” 秦如斯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去, 颇为不悦地说道:“你看那些杂树有什么用?放在我的书架上都是有辱斯文,爱看不看,你便在这外头天天玩些野蛮人玩的把戏罢!” “臧明,你这样说话就有几分文人的酸气了,这蹴鞠好歹也能强身健体,哪里就是什么野蛮人了呢?” “我懒得与你说,你在这儿玩可以,但是不许再将蹴鞠故意往我窗上踢,别扰了我的清净。” 秦如斯留下这句话以后,就没好气的再度回了书房。 燕卿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纳闷的问:“我又做什么招着他惹着他了……” 旁边的桑枝见她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上前,轻声提醒:“夫人,你这踢蹴鞠踢了几天,便有几天没有理会过秦相了。” 第六十四章 燕卿有孕 听完这话,燕卿恍然大悟,但也有一些哭笑不得,只说:“原是这般,臧明若是想让我陪他,说一声便是了,何必这么遮遮掩掩的,非得强压着我去看书。” “不论如何,夫人要是得空也去陪陪秦相罢,莫要太贪玩了。” “行,那就与我踢完这一场,我马上就去。” 书房外可以说是欢声笑语,秦如斯渐渐从烦躁变成了有一些走神,他想起自个儿小时候,自己与那几个哥哥,也是在院中这样玩耍的。 一晃这许多年,那几个哥哥今生今世,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秦茹斯叹了口气,也就没有再出去刁难燕卿,她乐意玩,便让她玩着了。 白云苍狗,流水匆匆。 燕卿嫁入秦府的头一个月,便这样过去了。他们没有什么好拜见父母的,只要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这日,秦如斯照是早起上朝。商议完正事之后,他难得涌入了那些平日里下朝之后,喜欢去文玩市场逛一圈的大臣当中。 那些大臣原本还在讨论自个儿昨天又淘到了什么好东西,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身边多了个人,回头一望竟是秦如斯,顿时间一个比一个慌张。 “秦相今日是要去哪儿?竟然与我们同路。” 秦如斯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飞快说道:“言语你们去古玩市场瞧一瞧,想淘几本书回来。” 秦如斯去古玩市场,这便可算真真正正的稀客了。 这位大臣你望我,我望你,最后还是一个稍微胆大点的率先开了口:“不知秦相此番去是要淘些什么书回来?不妨告诉我们,一来我们也好帮着找一找,二来大家也能借阅着看一看。” 他问的这话,便有些为难秦如斯了。 但到底,秦如斯只能与他们说,毕竟自个儿进了古玩市场什么也搞不清楚。 “就是得找两本志怪谈,还有那种……” “那种是哪种?” 秦如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形容,总不能让他说是什么小姐与书生的相爱故事罢?末了,只从嘴里逼出来一句:“就是女儿家家爱看的那些。” 他话音刚落,这众多大臣一起停下了脚步。 他们都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秦如斯,当中的意味,实在难以分明。 但秦如斯晓得他们想要说些什么,眼下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脑袋:“对,就是那样的书,你们若有空便帮我去淘几本。” “有空……我们自然有空……” 带头说话的人再度开口,哭笑不得的把这桩事情接了下来。 只是他们没走出两步远,忽然瞥见秦如斯,始终寸步不离的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走,秦如斯便走;他们停,秦如斯便停。 从前清冷的恨不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秦如斯,眼下竟然愿意与他们一起踏凡尘。这众人自然是推脱不得,索性转过身去看向秦如斯,邀约道:“秦相,古玩市场到有许多新奇玩意儿,要不你与我们同去?” “是要去。”秦如斯不停地点头,今早上他已经点头许多回了,眼下自顾自地走在前边,嘴里嘟囔着说道,“正好家中书架上缺一块镇房木,我便去与你们瞧上一瞧罢!” 众人哪里敢拆穿,总不能走到秦如斯面前跟他说,你就是为了你家大夫人,才去古玩市场淘那些书来看,那不是寻死么? 而在家中的燕卿浑然不知此事,她最近愈发嗜睡,今日也是直到日上三竿才醒。生了个懒腰过后,桑枝便捧着洗漱用水过来了,燕卿搓了搓脸,还是有些困意。 旁边的桑枝,瞧见燕卿这般哈欠连连,也有一些困惑了起来:“夫人近日里睡得多,吃得也比从前要多些了,身子骨可有不爽利的地方?”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不爽利的地方,只是偶尔感觉腰有些酸,腿有些沉,平日里与你们玩上一会儿,就愈发觉得困。” “腰酸,腿沉,嗜睡......”桑枝皱着眉头想了想,只觉得这些病症,好像有些似曾相识是怎么回事儿? 终于在她拧干一方手帕的之后,忽然想明白了些什么,一拍手掌朝着燕卿说道:“夫人,你最近可有什么喜欢吃的?” “前些日子,不是尚大人送来了两盒干腌杨梅,我倒吃着挺爽口。”燕卿若有所思的说道,随后抬起头来,还望着桑枝补充了一句,“说起来那杨梅还有没有,倘若还有的话,便取些来给我吃着吧,总觉得嘴里面淡的很。” 桑枝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从惊讶转为欣喜,最终甚至有一些喜极而泣。她忽然拉住了燕卿的手,颇为感慨地说道:“夫人,要不我请个大夫来替你把把脉?” “我这无病无灾的,请什么大夫?” “呸呸呸,什么病什么灾,夫人,瞧您这模样,像是有喜了呀!” “我有喜了?” 燕卿有那么一瞬间,都不敢相信桑枝说的是自个儿。 桑枝可没顾上这么多,燕卿有喜,好像是她落了个天大的喜事一般,嘴上就开始盘算了起来:“眼下还不能断定,我先请大夫来给夫人瞧一瞧,看胎相稳不稳,稍后你便歇着,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桑枝就在旁边伺候着,现在开始赶制孩子要穿的衣裳,应当也还来得及,来年孩子出生好像是在夏天,得有些热,衣裳不能太厚,免得捂出一身痱子……” 她这样念,念得燕卿头都有些大了。 于是燕卿有些没忍住,直截了当的打断了桑枝:“你别想了,我就是近些日子事务多,没有歇息好,怎么可能有喜呢……” “夫人怎么不可能有喜了呢?” “我……” 桑枝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望向燕卿。 燕卿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总不能当着桑枝的面就说,从她嫁入秦府这一个月开始,她还没有跟秦如斯同过一次房吧! 于是燕卿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扶着额头,无奈的说道:“你先将大夫请来吧,大夫把过脉,再说。” 第六十五章 乌龙 桑枝听了这话,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了。 燕卿还想着等到大夫过来,这桩误会便能说个清楚,那成想桑枝这丫头实在是太高兴,满脸喜气洋洋地往外走。是个人都要上来跟她客套两句,问问是什么喜事,桑枝虽然晓得事情没定数之前不能张扬,但乐成这般模样,又是去请大夫的,旁人一猜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燕卿有孕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秦府。 燕卿在房中有些欲哭无泪,想着现下去解释,可大夫没来,解释也只是徒劳无功的事情,只能静候。 那厢秦如斯刚从古市回来,迎着众多人疑惑并且惊讶的眼神上了马车,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古玩市场,还得常去。 秦如斯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能够打道回府,心里边顿时松快了不少。只是快进秦府的时候,瞧见桑枝带着大夫,急急忙忙地也往秦府去。 秦如斯眉头一皱,这好端端的,桑枝怎会去请大夫?难不成是燕卿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儿,秦如斯顿时警觉了起来,他叫停了马车,随后喊住桑枝,有些着急的问道:“桑枝,家中出什么事情,请大夫要做什么?” “秦相,你总算回来了。”桑枝看见秦如斯的时候,更加欣喜,但看着秦如斯担忧的神色,也怕他瞎想,赶紧解释说,“秦相放心吧,是喜事!” “秦府有什么喜事,还是我不晓得的?” “那当然是关于夫人的,秦相跟着回家去,便晓得了。” 桑枝故弄玄虚,秦如斯只能带着一头雾水,跟着桑枝一起回家。 大夫到了秦府,都没来得及停脚,转眼就被送到了燕卿面前。 燕卿看着面前的众人,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解释,她欲言又止,最后干脆伸出手去,朝着大夫说道:“劳烦了,把个脉吧。” 大夫答应了一声,替燕卿的手腕搭上一方帕子,随后开始把脉。 这大抵是,秦府众人最难熬的一刻钟。 桑枝的眼神格外期待,而燕卿则有些无奈,大夫仔细把脉过后,看着众人的脸,有些小心翼翼地说:“夫人近两日是不是有些劳思过度,看上去好像有些疲惫,平日里多注意休息就成,倒也不需要开什么药。” “就这?” 大夫的话才刚刚说完,桑枝就匆匆忙忙接上了话。 她的脸色,比燕卿预想的还要糟糕跟失望。 大夫还以为自个儿哪里说错了话,过了半晌,才讷讷回答:“只是如此,夫人平日里勤快锻炼,身子骨可以说是罕见的好,就连前些日子的过敏症状,体力都痊愈得极快。” 桑枝皱着眉头,五官都要挤到一起了,手舞足蹈的问道:“难道没有旁的问题了?” 大夫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抬起衣袖擦了擦,也不晓得什么样的回答,才能让桑枝满意,就只能结结巴巴的说:“当、当真……要说问题的话,也只是夫人太疲惫了。” 这话,对于旁人来说,只是轻巧之词,但是对于桑枝来说,却犹如五雷轰顶。 她有些不敢置信,还想要多问大夫两句,却被燕卿匆匆拦住。 燕卿赔着笑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跟大夫说:“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事情了,劳烦大夫跑这一趟,稍后我让人将银钱结给你。” “好,那就多谢秦夫人,我便先告辞了。” 大夫说这句话的时候,恰好在后退,话音刚刚落下,人便一溜烟跑出了秦府,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燕卿也总算是松了口气,看向旁边有些失落的桑枝,屏退了众人。 “你啊你,都不问清楚就这么赶着请大夫……” “我这也不是想看夫人快点抱上孩子吗……”桑枝压低了声音回答了一句,今日她算是丢脸丢到了外婆桥,有些恼羞的继续说,“早知道,就再多问问了,夫人教训的是。” 燕卿拍了拍桑枝的手,嗔怪道:“我才没想着要教训你,晓得你是为我好,别说这些了,赶紧忙活去罢,我的杨梅记得送来。” “是!” 桑枝福了福身子,也赶紧退下了。 恐怕在这之后很久,她都不敢贸然猜测燕卿有所身孕了。 房中一时间,就只剩下燕卿跟秦如斯二人。 秦如斯见家中只是闹了个乌龙,顿时也就安了心。 他坐下,给自个儿倒了杯水,悄悄放松了紧张的神情,却恰好被燕卿捕捉到。 燕卿有些搞不明白他在紧张些什么,只是摸了摸鼻子,没头没脑的问道:“你方才是在担心什么吗?” “没有,只是有些好奇家中怎会请大夫来,现在明白了。” “桑枝太心急了,我也不好将真相告诉她,免得传出去惹人议论。” “我晓得,既然你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书房了。”秦如斯站起身来,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扭捏的多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看书也好。” 而燕卿这次没有拒绝,直接站起身来,答应道:“好啊,走吧,我陪你去看看书。” 秦如斯瞧见燕卿答应得这般干脆,反而有些不大习惯了,他愣了愣,随后皱起眉头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燕卿坦然回答,接着解释说,“桑枝同我说,时常将你一个人留在书房当中,你呆久了就会觉得无聊,让我多陪你解解闷,我一想近日里好像都没怎么顾上你,便答应了。” “所以,最后还是一个丫鬟让你多来陪我,你才可多来陪我?” “话是这么说,我只是一时间疏忽了,放心罢,往后不会了。” “别说往后会不会了。”秦如斯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没好气的说道,“今后我都不让你陪了,你自个儿歇着罢!” 说完之后,秦如斯便大步离去,继续留下燕卿在原地纳闷。 怎么今天她一觉睡醒,身边的人行为举止都变得如此怪异? 左想右想,燕卿都不明白自个儿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秦如斯,但她心眼大,竟然也没细想。 第六十六章 今夜有劫 等到燕卿察觉有些不妙的时候,原本大步走去书房的秦如斯,不晓得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他冷冷看着燕卿,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你是当真分不清哪些是气话,还是故意为之?” “什么气话,我……”燕卿说完这几个字以后,才回过神来,焕然大悟的说道,“我还以为你当真嫌我吵闹,才不让我去书房陪同,这不也是想让你清净些么?” 秦如斯今日,实在是拉不下脸了,咬牙切齿的问了一句:“所以你跟不跟我去书房?” “去去去,臧明写字我研磨,臧明饿了我下厨,臧明闷了,我给你讲些笑话!” “油嘴滑舌!” 秦如斯撂下这四个字,再度走远。 只不过这一回不同,燕卿晓得看脸色,赶紧就跟上了。 待到了书房之中,秦如斯假装不在意的将今日从古玩市场淘来的书放到了书架上,随后时不时抬眼看燕卿有没有注意到。然而燕卿只坐在小窗旁边,手指追着细碎阳光玩。 秦如斯瞧见她真是无聊出神了,才咳嗽了两声,故意说道:“燕卿,替我去书架上,将那本《七通卷》找出来。” “《七通卷》?”燕卿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在回忆这书放在什么地方,随后才回答说,“你等一会儿,我找找。” 燕卿起身,很快走到了书架面前仔细找着,然而她半天都没有找到秦如斯要的那本书,反倒,是瞧见了几本原本不应该出现在秦如斯书架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晚香传》,还有《十二杀鬼神》……臧明,你书架上混入了什么奇怪的玩意儿!” 秦如斯闻言,只是抬头淡淡看了一眼,假装漫不经心的说:“是我放上去的,今日上早朝,有几位大臣说还算有趣,倘若我不看,可以带回来给你看看。” 燕卿的笑容忽然变得格外耐人寻味,好像早就发觉了真相,说道:“所以臧明,怕我今日还嫌书房当中的书无聊,就将这几本带回来了?” “是,你想看就看,若是不想看,大不了我还回去。” “那可不行,至少要等我看完了再说。” 燕卿欢喜捧着书,回到了小窗面前,这回她总算是不用玩光了。只是刚打开书的那一刻,忽而想起些什么,抬起头来朝着秦如斯说道:“臧明,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你。” 秦如斯笔尖一顿,迅速在宣纸上晕染出墨迹,他抿了抿嘴,压制住上扬的嘴角,还是故作不在乎的说:“这有什么好谢的,总不过是旁人借我,我恰好有用就带回来了,你要谢,也得去谢那个买书的人。”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燕卿竟然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显然是将秦如斯的话当真了,有时候秦如斯都有些无奈,毕竟燕卿实在是太听他的话。可过了不久,他又听见燕卿说,“但即便如此,我也要先谢谢你,毕竟从前没有人这样在乎过我。” 说道这儿,燕卿顿了顿, 撑着脸颇为感慨:“你待我这样好,我都不想嫁人了,等着你来娶我该多好。” “你少做白日梦了!”秦如斯不晓得为什么,忽然着急了起来,赶忙这样拒绝。 然而在拒绝过后,秦如斯便有一些后悔。 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秦如斯此刻也不晓得怎样解释,他抬起头来看向燕卿,却发觉燕卿只是愣了愣,并没有非常在意。 她只是挑着眉毛,满不在乎的说:“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不用臧明拒绝,我晓得我是配不上臧明的,往后必然有比我更合适做臧明夫人的人。” 燕卿说得这般轻松,看来是当真没有放在心上,秦如斯心里免不了有几分失落。 可失落归失落,他也不能再说些什么了。 毕竟方才,是他先开口拒绝的。 二人闲话片刻过后,就没有再开口,燕卿自个儿看书看得有滋有味,秦如斯才放下手中的毛笔,外边忽然有家仆来报。 他没有多想些什么,只是传人进来。 这个家仆,秦如斯看着倒是不眼生,他神情端正了起来,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回秦相,先前你放在静安寺礼佛的金丝楠木手串,不苦师傅已经为你诵过经了,叫你赶紧去取回来。” “我晓得了,稍后边便去,你先给不苦师父回句话罢。” “是。” 家仆迅速退下,不带一丝含糊。 秦如斯长舒了一口气,眉头悄然皱起,他看了燕卿一眼,没想到燕卿也恰好在看她。 没等秦如斯开口,燕卿便抢先开口:“臧明若是有事,就先去罢,我就在书房当中等你回来。” “成,赶在晚膳之前,总会回来的。” 秦如斯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随后便起身离开。 要是旁人来请秦如斯,他还有理由拒绝,毕竟没什么要紧事,只有不苦师父派人来传话,他就不得不去一趟。 待到静安寺,又是穿过朱红墙上的拱门,秦如斯瞧见的枫叶有些泛红了,但是没未多看,只是走向了禅房。 不苦师父面前檀香袅袅,小桌上摆着一壶茶,还有一副金丝楠木手串,他听见秦如斯进门的声响,抬起了眼皮,将金丝楠木手串推到了秦如斯的面前,缓缓说道:“手串收好,下回不要让它见血了,杀虐太重,有违佛道。” “是。”秦如斯在不苦师父面前恭敬坐下,长舒了一口气,随后问道,“不知道不苦师父,今日叫学生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不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是想要成全你一件事情。” “不苦师父,晚辈愚钝,一时间有些听不明白。” 听闻此言,不苦师父只是取下了檀香,从容开口:“我晓得,今晚的秦府,将会有一场劫难,所以就先将你叫出来了。” “劫难?”秦如斯听到这两个字,顿时脸色大变,他一时间都没来得及猜测不苦师父的用意,赶紧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只留下一句,“不苦师父,晚辈失礼了,得先回秦府一趟看看燕卿,恕晚辈告辞!” 第六十七章 一刀红 不苦师父看着秦如斯站起身来,眼神淡然,空无一物,只是说话时候略有责备,问道:“你急些什么,此时回去,岂不是枉费了我一番心意?” 秦如斯实在不解,有些茫然的回:“不苦师父,我实在有些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些什么,眼下秦府有劫难,我怎能留燕卿一人在家中,必须得回去看意看,你不必留我。” “是你与我说,燕卿做事总是左顾右盼,思虑重重,过于依赖你,你必须让她独当一面,因为往后,你护不住她!” “是这般又如何?性命攸关之际,我只要她活着!” 不苦师父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怜悯起来,颇有朽木不可雕也的意思在。人最大的缺点,应当是有这七情六欲,竟让清冷如月的君子,也惶然失措。 “臧明,倘若你心中还有大计,就坐下。” 秦如斯眉头忽的皱起,他迟迟没有动作。 是,他早就知道了燕卿的真实身世,从成婚那日起就是在利用她,燕卿只不过是他往后为夺得君王信任的一步棋子。但—— 他第一回遇见燕卿的时候,不是这样想的。 德历年间,他看着那个湿漉漉的姑娘缩在人群角落里,不过十三四岁,便有姣好容颜,眼睛有着闪亮光彩。若不是因为他多看了几眼,江为苍怎可能拔下那年诗会的头筹。 至少,从一开始的时候,燕卿不是棋子,是他一眼定情的女子。 不苦师父替秦如斯的杯中续上了茶,只道:“她迟早要独当一面,而你也迟早要登临绝顶,天下之于情爱,你莫非不知道怎么选?燕卿要是这一关都熬不过去,往后又能与你走上多久。” 秦如斯身子开始动摇,他往后退了两步的,方要坐下,眼前恍惚看见燕卿的脸。 娇笑着的、恼怒着的、坐在小窗前静静看书的恬淡模样。 “臧明,从前没人对我这样好,我做事不能太由着自个儿,总要为何家思虑。所幸现在有你,我总算自在了一点。” “臧明,我想了想,往后要是没人娶我,你能娶我,也是极好的。” “臧明,我们回家。” 他住了十九载春秋的秦府,从父亲携娘亲一起离开京州过后,再也没有称之为过一次家。 只有燕卿来了,才总与他说回家。 “臧明,我在家中候你。” 秦如斯打了个激灵,他原本已经走到蒲团边,看着桌上的新茶,忽而拱手行礼:“不苦师父,请恕晚辈先行离开!” 言罢,他便转身离去。 日落西山,鹤临家。 秦如斯一身黑白如墨染的衣裳,像极了云中鹤,他奔上马车,催促马车夫快些赶路。不苦师父望着院子里的红枫叶,只道一声:“败了。” 而在秦府当中,燕卿这回没有傻等着秦如斯回来,到点之后就先洗漱上床。 许是白天睡足了的缘故,燕卿此刻在榻上是辗转难眠,她看着灯台上跳动的烛火缓缓燃尽,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起身穿起了鞋,问道:“桑枝,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秦相怎的还不见回?” 外头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燕卿。 燕卿有些纳闷,她分明还记得今夜是桑枝在外守门,眼下竟然不回话,倒不像她平日里的作风。左不能是因得白天那些事儿,现在都不肯出来见人罢? 她心中生疑,走到了门边,却发觉外边空无一人。 少年时便上战场,在刀尖舔血厮杀里活下来的燕卿,顿时觉着此事不妙。虽然她如今不比从前那般敏锐,但还没粗心到那般地步。 天色昏昏沉沉,夜幕四合恰好的时候,燕卿瞧见纸窗前竹影晃动,可今夜无风无雨。她就晓得会有这一天,若只是她一个人遭遇危险,她必然不着急,但眼下桑枝不见了,燕卿怕她遇难,小心翼翼往着屋外走去。 显然,这些人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轻功算是高手,踏着屋瓦行走,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燕卿行至院中,忽的停下了脚步。 周围竹影深深,顶上明月半轮,她看着东南方向屋檐下的小铜铃清脆作响,只沉心静气,问道:“不知是哪位前辈来我秦府做客,不肯走正门大道,竟然学着贼人爬屋顶。” “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就是一妇人,也配叫我来灭口?” 从屋顶上,传来了一道声音。 燕卿定睛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人负手而立站在上边,眼神轻蔑。 他应当是为了刺杀而来,可都未曾蒙面,由此而知,是当真瞧不起燕卿了。 古往今来,凡事做这种暗杀行当的,都是蒙面前行,不能叫欠债人瞧见了真实容貌,以防以后生出什么事端来。 今日前来刺杀燕卿之人不蒙面,缘故只有一个,他坚信燕卿必然死在他的手中。 为了死人蒙面,完全没有这样的必要。 燕卿笑了笑,只觉得面前的人,实在是狂妄自大。 “这位前辈好大的胆量,夜闯秦府还不蒙面,就不怕今夜跑了之后又被我抓回来?” “你这妇人,口气倒是不小,竟然觉得我一刀红会输在你的手里。江湖上追杀老子的人多了去了,又怎会多你一个!” “一刀红。” 燕卿眯了眯眼睛,看来这来人当真不简单。 在江湖上,有一个野榜,名为风云。 风云榜上共记载一百位江湖顶尖高手,炼药下毒,或是长枪短剑,都有擅长。凡是他们出现之处,必然要有人死亡。 一刀红也算是榜上的人物,只是有些靠后,约莫在九十三的样子。 传闻他杀人需要一刀,便足以见血,所以别名一刀红。 燕卿虽然惊讶,但是也没多畏惧,此刻仍旧谈笑风生:“原来是一刀红前辈,这名字倒是早有耳闻,只是容许在下多问一句,今日一刀红前辈来秦府拜访,是受江湖之托,还是朝堂有人重金下请?” 一刀红显然愣住,他何尝不晓得,江湖朝堂不得勾结。但如今,他也只能开口说:“自然是江湖所托!” 第六十八章 我来保护你 “既然是江湖所托,那我便更要问个明白了。”燕卿在院子当中,也跟着负手而立,再度从容开口,“在下在江湖当中,也未曾得罪过什么人,一刀红前辈可否告知于我,究竟我何时犯下的错招惹了哪位大侠,竟然要对我下杀手。” 一刀红才懒得跟燕卿废话这么多,他眼神忽的狠厉了起来,只道:“你管他那么多,今晚,纳命来便是!” 说完这句话之后的一刀红,俯冲下屋顶,脚下青瓦偏偏踏碎,发出清脆的响声。燕卿后退两步,看着面前迅疾如风的一刀红扑向自个儿,只是淡然伸出手去。 时机恰好,燕卿擒住了一刀红的手腕。 一刀红有些不敢置信,这小小女子,竟然有这般好的内力。不仅躲开了他这一招,还牵制住了他,这让他不免有些恼火。 燕卿则显得淡然得多,她侧过头去,眼睫半垂,只道:“你在风云榜上名列九十三,江湖有个规矩,倘若谁能杀了这名次上的人,便可取代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直到这时候,一刀红才觉出些不妙来, 燕卿歪着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才缓缓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我也想登榜,就干脆在明日,让风云榜九十三的一刀红,变成燕卿罢!” “你休想!” 一刀红怒喝一声,涌起内力汇聚于手,将燕卿一把冲开。 燕卿后退两步,脚步却没有半分慌乱。 她看着一刀红取下了腰间挂着的大刀,龇牙咧嘴地冲她砍了过来。她眼神一凛,玉骨折扇出鞘,自半空当中掠过一阵银光,如月如雪,干净且干脆地挥斩了出去。 白月蒙上血色,一刀红跟燕卿交错而过,在夜里开出了一朵红艳艳的花。 一刀红站在原地,身形有些颤抖。 燕卿在他的身后,收起了玉骨折扇,有些失望的说道:“当初我与十二万突厥为敌,那突厥首领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背着跟你一样大的大刀,在马背上却轻盈如燕,让人无法知晓他人刀在何处。我许多手下都死在他的刀下,但我却没有。” “一刀红前辈,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燕卿转过身去,好像这时候才醒神,拍了拍脑袋说道:“差点忘了,你说不出话来,那我告诉你吧,大刀一招下去若不能杀死敌人,那留下的招式,就满是破绽,只要我身姿够快,你们就奈何不了我。” 一刀红瞪大了双眼,他的脖颈处正源源不断地冒出鲜血来,燕卿冷眼瞧着,并不打算再做些什么。 她就这样,看着风云榜上九十三位的一刀红,成为她的剑下亡灵。 一刀红死之前,都没有闭上眼睛,想来他也是不甘心。好歹他也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怎会如此轻易摆在一个妇人手中? 然而,恩更叫一刀红不解的事情是,燕卿既然有如此本事,为何没有出现在风云榜中。 血流了一地,燕卿避开那些血迹,想着要去找桑枝他们,却听见门口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响动。还未完全放下防备的燕卿,迅速奔到了来人面前, 玉骨折扇抵住了他的脖子,却只听见这人说道:“是我,把折扇放下。” 燕卿听见这声音,顿时醒过身来了,只是方才她跟一刀红对阵未曾慌张,此刻看见秦如斯竟然游戏慌张了。赶紧着说道:“你怎的回来了?还是赶紧走罢,府中进了贼人,很是危险!” “我……”秦如斯未曾想到,燕卿见到他的这一刻,没有哭诉跟没头脑,反而劝他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就在这一刻,他觉得自个儿的决定,并没有任何错。 燕卿值得,至少这一刻值得。 秦如斯眼神坚定,说道:“你不必管我,这府中方才发生什么了?若是不安全,你同我一起走便是!” 燕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后才说:“也没什么,来了个江湖风云榜上的人物,方才我已经把他杀了。” 秦如斯闻言,看向地上的尸体,一时间也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是他太天真了,忘了燕卿本就不是养在宅子里的水仙。她是烈日沙场里,带着荆棘最烈的那支花。 此刻的秦如斯,也只能咽了咽口水, 点着头说道:“我想你也能做到,但眼下,还是先离开吧。” “不必,桑枝还不晓得去了哪里,我先去找找。”燕卿想起桑枝,眼神当中,隐隐约约还有些担忧,毕竟桑枝没有这样的身手。 秦如斯瞧见燕卿这时候还要顾着一个小丫鬟,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也不晓得说什么才好。半晌过去,只能答应:“好,我跟你一起找,找到了再离开。” 燕卿听到这句话,忽然长舒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来:“臧明,多谢你体谅我。” 实际上,秦如斯这也不全是体谅。 他只是相信,相信燕卿能够做到。 京州城的风水的确养人,任谁家都是大家闺秀,只有燕卿不一样。她从未被同化过,始终有着自个儿的锋芒,一刀红实在是过于轻敌了。 二人在这院中等候了片刻,并未发觉有其余的不妥当之处。 血腥味在四周一点一点弥漫,燕卿无比警觉,还保护着身后的秦如斯。虽然秦如斯是名男子,但在燕卿的眼中,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生怕他出了什么差错。 而秦如斯,也是头一回被一个女人保护着。 他有些无奈地低头,看着面前警惕的燕卿,咳嗽了两声,随后说道:“燕卿,你不必这样担心我……” “那不成!”燕卿皱了皱眉头,解释说,“这里肯定还有同伙,我得看好你,眼下是你给我包吃包住,做我的大金主,我怎么能让你出事?” 秦如斯才有的一点儿感动,在此刻,忽然间烟消云散。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问:“所以,你现在保护我,就是为了让自个儿有个吃喝拉撒的地方?” 燕卿从未这般单纯过,直接了当的回答:“不然呢?” 第六十九章 事情败露 自从那天,秦如斯说明了对燕卿毫无非分之想之后,燕卿便认为她与秦如斯之间只有着利益关系。现在肯保护秦如斯,自然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以及她真的很需要一个地方落脚。 秦如斯有些怒意,但眼下可不是什么撒气的好时候,相对于其它,总是性命比较重要。燕卿仔细观察着四周,发觉院子里已经没有了旁人的踪影,顿时间有些疑惑:“倘若他们想杀我,就不会只派一个杀手过来……毕竟这可是秦府。” “那不妨先想想,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必然是何家为了继续苟活下去,所以才想对我痛下杀手。” “何家已经支离破碎,前两日我们便已经得知,所有跟何家有关的人都已经纷纷撇清关系,我想他们现在应该没有人可以差使,更加没有钱去请风云榜上的人物来刺杀你。” 听到这儿,燕卿焕然大悟,惊道:“难不成,是账簿的事情已经败露,其余家族派过来的人?” 秦如斯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说:“极有可能。” “那便是了!” 燕卿急急忙忙往书房走去,秦如斯紧随其后。他们二人进书房之后才发现,这里已经被翻得一团乱,而桑枝正被五花大绑,用布条堵住嘴巴,人也昏迷不醒。 燕卿来不及想太多,慌忙上前去扯开堵住桑枝嘴巴的布条,随后伸出两根手指试探了一下她的脉搏,确定人无事之后,才算安心。她看着书房里的一片狼藉。 秦如斯阚泽燕卿虽然失落但不慌张的模样,多嘴问了一句:“之前你不是把账簿放在这里,你就不怕他们找到偷走吗?” “我是放在这里。”燕卿耸了耸肩膀,接着解释说,“但是,我是放在书房与主卧之间的密道当中。” “这件事情,你倒是做得周到。” 秦如斯象征性的夸赞了一下,看着散落的书本,皱起了眉头。 他跟燕卿都知道,这群人一次没有得手,肯定会再来一次。所以他们更加不能纵容这种事情在发生第二次,不然秦府的面子该往哪里搁? 燕卿回到密道之中,将账簿拿了回来仔细检查之后,确定了没有被调换,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这群贼人大概是听到了院子当中打斗的声音,大抵是也没有想到会结束的这么快,所以走的也慌张,燕卿在书桌旁边找到了两个脚印。 书桌上的墨被打翻,这两个脚印就是踩着这些墨水印出来的。但仅仅凭借这两个脚印,她也不能推断出,到底是谁想要来害他们。 于是燕卿提议道:“这种事情,咱们恐怕不好解决,索性报官吧。” “我劝你,最好是不要报官” “为何?我又没有这种调查真相的本事,就算秦相可以,咱们也得报个官再说,不能让衙门的人白吃朝廷的公粮。” 秦如斯有些无奈,看着燕卿不解的模样,只能提醒她说:“你忘了那账簿上,大理寺少卿从中分过一分红利吗?官府本就是受大理寺少卿管制,万一今夜的人是他派过来的,咱们去报官,不是自投罗网。” 经过这么一提醒,燕卿才想起来。的确如此,她跟大理寺少卿之家的新仇旧怨也不少,指不定今晚的事情,还真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只是说不能报官,线索便断了。他们没有办法再继续追查下去,燕卿也不想把这件事情当作委屈,打碎牙往肚子里吞。 她必然要让大理寺少卿付出代价,皱了皱眉,忽然计上心头。 燕卿附在秦如斯耳边低语几句,秦如斯本有一些犹豫,但想了想,好像也只能这般。于是他只能点头答应,回答说:“你决定好了就行,秦府的人,总归是任由你差使。” “臧明你便放心,必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二人稍微这么商计过后,夜色太深,只能先去睡下。 毕竟之后的有些事情,也只有等到天明才可以做了。 翌日一大早,李泽就快快前往前往大理寺少卿府上。 彼时江大人也才刚醒,正在院子当中悠闲晨练,他瞧见李泽急吼吼地迈进他们江家大门的时候,还抬眼瞧了一下,明知故问道:“ 李老板今日起这么早来我们江家,可是有什么事儿?” “有什么事情,你江大人还不知道吗?”李泽摊着手,走到了江大人的面前继续说,“昨夜未能得手,一刀红甚至死在了燕卿那个妇人的手中,今日江湖风云榜更名,已经闹得是沸沸扬扬,咱们的事情要暴露了。” “暴露就暴露了,你怕什么?昨夜你们也没有给她留下什么把柄,就算先留下了什么把柄,她这时候也应当是去报官,只要她进了官府,那这事就是我说了算。” “你以为能让外面闹得这么沸沸扬扬,仅仅只是江湖风云榜更名吗?还有一事我还没跟你说。” 江大人抬起眼睛来,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收起了打太极的架势,站在李泽面前问道:“还有什么事情,你都一并说了。” “我还想问江大人,你给我找的人都是些什么人,手脚竟然那样不干净,虽说昨夜是他们去偷东西的,但除了账本以外其余的一概不能拿,不晓得是谁偷了秦相的砚台。” “不过就是一方砚台,有什么好惊讶的。” 李泽冷笑了两声,只道:“若只是旁的砚台,的确没什么好惊讶的,但秦相那块是当今皇上所赏赐,不仅如此,还有秦相的国相印章,也在书桌上面一并被盗用了。” 听到这话,江大人赶紧收敛了神色,此事看来已经不是他们大理寺管得住的了。偷了圣上的东西,又偷了国相的印章,这是江湖朝堂,两方都要通缉的。 于是此刻的江大人,也着急了起来:“那现在呢,可有什么动静?” 李泽顿首,道:“动静?江大人出去瞧瞧,不就晓得了,连明正军都已经出动,你觉得这事儿,咱们要怎么收场才行?” 第七十章 秦府设宴 明正军乃是天子身边最得力的军队,向来只为天子所用,处理一些影响重大的食物,今日动用明正军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这同时代表着,他们俩的项上人头必然不保。 江大人咬着牙,表情有些愤怒了起来:“这个都是什么人,手脚竟然这样不干净,稍后我就去查他们!” “我看大人,还是先不要去查他们了,眼下全城戒严,所有人只要有一点点可疑行踪,就会立马禀报圣上。” “那我们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总需要做些什么?” 李泽抿了抿嘴唇,像是郑重考虑过,半晌之后才肯开口:“虽然秦府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但是五日之后,他们照就要举办宴会,大人若是真想知道些什么,不妨五日之后前去赴宴。” “秦府要办宴会?” 江大人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有一些不敢相信。众所周知,秦府里的人,历来都是不喜欢忙活这些事情的,这忽然说要办宴会,怎么可能不让人起疑心? 于是江大人开始用一种试探的眼神看向了李泽,他现在极其怀疑李泽早就被人收买,正联手一起给他下套。 毕竟他们都是一些喜欢耍阴招的人,彼此之间防备防备也不是没有好处。 李泽看着江大人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心中虽有不满,但眼下他又只能跟江大人相依为命,于是翻了个白眼,解释说:“秦府办宴会的事情早就在街上传开了,我还是后知道的,听闻这请柬十分难得,别说我了,恐怕江大人也没有,倘若我要是真想给江大人下套,我会把这门槛弄这么高?” 这话听起来倒是有些根据,江大人收回了自己的疑心,接着李泽商议后来的事情:“既然这请柬这么难得,我们又要如何混到宴会当中去,探探秦府上下的口径呢?” “江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之前不是说了,你家那位小公子曾经与燕卿有过旧情吗?难道这份旧情,还弄不到一张宴会的请柬吗?” “李老板说的这些事情我也考虑过,但是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想秦府未必欢迎我们的,你这是要送我家的小公子去冒险啊!” “此言差矣,江大人。”李泽的脸上挂着让人看了就格外不爽快的笑容,由此可见,他现在正打什么鬼主意,只听见他继续说道,“咱们江小公子在京州城当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女人又速来心软,不论这份情分有没有用,不去试试又如何晓得。” 江大人现在是有苦不能言,虽然他一开始,就是打算让自己的儿子去秦府走一趟。但那怎么说,也是在安全的时候,眼下秦府乱成了这样,他不可能送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于是他稍加考虑,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李泽:“你说得对,现在能去秦府的,也只有我的儿子,但是李老板你要想好这是我的独子。” 李泽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他耸了耸肩,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姿态,接着说:“我自然晓得这是江大人的独子,但也像也是没有办法了,倘若江大人不愿意让自家的小公子去冒险,那就只能在想着另一个办法了。” “不,李老板,我愿意让我的儿子去试一次,只是若出了什么事情,里老板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江大人,你这便有一些无理取闹了,进了秦府的事情,我一个商贾怎么预料的准呢?” “我晓得李老板预料不准,我只是想让李老板动用一切人脉,来护助我儿子在秦府当中的安危。” 李泽听到这话,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冷笑了两声之后才开口:“江大人,你就不要在这逗我玩了,我有什么人脉可以在秦府当中横行,像我们这种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向来是连你们这种官家的大门都迈不进去,你也太瞧得起我了一些。” “我晓得李老板有办法,李老板就不必跟我谦虚了。”江大人逐渐做出了一些马上就要送客的模样,坦然说道,“此事便交给李老板来解决了,五日之后我儿子定能赴宴,洛里的老板做不好,那我也只好向上届发明两句,反正我的手是干净的,是你指使他们去秦府偷盗,也是你叫来的一刀红。” “你……!” 李泽在京州好歹也算是有名的老狐狸,此刻被江大人这样威胁,心中自然不爽。但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江大人便招呼过来了旁边的家仆,大声说道:“李老板一早赶来,此刻有些累了,我便也不留你,送客!” 就这样的,李泽只能不情不愿的从江府走了出来,他看着江府的牌匾狠狠啐了一口,随后才转身离开。 就这件事情,他李泽也不是没有半分防备。 居然江大人时刻将要把他出卖的话挂在嘴边,就也别怪他不客气。 毕竟无论什么事儿,都是先下手为强。 …… 燕卿只在家中等候,陪着秦如斯写好一封又一封的请柬,随口说着:“皇上那边,你可有知会一声?别真闹到面前了,到时候不好收场。” “我做事自然是周全,皇上那边我今早下朝便已经说好。”秦如斯顿了顿,恰好写完一张请柬,他放下手中的毛笔,继续说,“皇上还当真是信赖你,只一听是你的计策,便没有多问些什么,还叮嘱你万事小心。” 燕卿得意洋洋:“话是这么说,但谁不晓得皇上其实是信赖你,否则能容我一个无名小将军这般放纵?” “不,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些。” 秦如斯望向小窗外,稀薄的秋日阳光并没有任何暖意,他眼眸当中有怎样化都化不开的浓墨。也许,以燕卿的身份来说,皇上对他的重视,恰好也是能逼死她的利刃。 他抿了抿唇,像是在叮嘱燕卿一般,声音幽幽在房中回荡。 “燕卿,你应当知道,帝王生性多疑,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 第七十一章 争执 燕卿一怔,像是努力否认些什么,犹豫着说道:“也许……皇上并没有我们想的那般冷漠呢?” 秦如斯似笑非笑,并没有将燕卿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敷衍着回答:“你这个想法,未免有些天真了。” 原本的秦如斯就只是一句玩笑话,毕竟伴君如伴虎,燕卿不常在圣上身边走动,自然不能明白这些道理。他以为燕卿只是一句戏言,却没想到燕卿忽然有些正经起来,又开口说道:“臧明,我是说真的,皇上其实是个很亲民的人,他也有七情六欲,并没有我们所想得那么可怕。” 秦如斯听着这些话,越听便越有些不对劲,他眉头一皱,侧过头去,略微有些责备了起来:“你懂什么叫万人之上吗?” 燕卿感受到,他有些愠怒。 可燕卿不明白,秦如斯跟皇上这般要好,又的得以重用,按理来说,应当是很感激皇上才是。但为什么她一开口,秦如斯的反应就这么大,而且看起来好像很厌恶皇上的模样。 如此这般,燕卿便有些不服气了。 她道:“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不必拿什么万人之上来揶揄我。” “我并非揶揄,燕卿,你如今名义上已经是我的妻,倘若你连如何分辨的能力都没有,下场会很惨。”秦如斯顿了顿,他脸上的怒意已经不加掩藏,直接了当说道,“君王之所以能做到万人之上,只因他先不择手段让万人顺服, 你为何这般相信皇上的话?那日你不是见到了皇后,她没有与你说,不要相信皇上吗?” 提到皇后的时候,燕卿的心里好像有什么被触动了。 她想起秦如斯唤起的卿卿,跟之前没有解释清楚的话,忽然有些激动了起来:“倒是我疏忽了,忘记你与皇后本就是青梅竹马,所以这说的话也差不多,只是不晓得你们这般防备,可会伤了旁人的心。” “伤了谁的心,你大可直说。” “我不直说。”燕卿也有些愤怒起来,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忍不住又开口,“难不成,你也一直在这么防备我吗?” 千回百转,还是说到了正道上。 秦如斯抬起头来,看着赌气的燕卿,语气放软了许多:“并没有,你怎会这样想?” “因得皇上待你很好,你却这般防备于他,我……也罢,老实说,我觉得皇上有点可怜。” “他可怜?”秦如斯没忍住,冷笑了两声,“燕卿,这天底下最不可怜的人,便是他了。你如今不常上朝,自然不明白,总有一日,你会懂的。” “我是不懂,你便由我去罢,就这样傻着,我也傻得高兴。” 燕卿哼了两声,随后就忙活自个儿的事情去了。 秦如斯抬笔又落,犹犹豫豫,始终未曾写下过一个字。 终了,还是说道:“你允许你为皇上有怜悯之心,但我也希望你记得,永远不要去相信他的话,这是为了你好,往后你还会明白的。” “这往后,究竟是明日,还是后日,或者要等上三五年?”燕卿皱眉,她实在是不愿再听到这样的话了,有些激动了起来,“藏明,不论我问你何事,你总是与我说往后,我就不能现在告诉我吗?” “当然能,只是你觉得你现在的定性,能让你沉住气吗?” 秦如斯眸子,清冷寡淡。 他没有说错,燕卿的性子在战场上,已经被磨得干脆爽利,眼里见不得沙子。重生一世便更加果断狠辣,容不得旁人欺负半分,必须要以牙还牙。 这样的燕卿,要是现在就告诉她一切的真相,恐怕明天这京州城中就要翻天。 可燕卿不这这般觉得,她自认比从前要成熟稳重得多,于是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能沉住气,这并非什么难事。” 秦如斯没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那好,我先告诉你一件事,当今皇后与我并无旧情,但曾与关小将军,有过婚约。” “什么?!” 燕卿没有忍住,当即就像是受惊的兔子,蹦了起来。 她属实没想到这件事情,当今皇后,与皇上厚待的小将军有过旧情,这放在民间乃是一大谈资,且若定下过婚约,是不能轻易改口的。燕卿一直以为,自个儿是这南国第一人…… 到底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燕卿惊讶过后,才发觉自个儿好像是有些激动了,于是又咳嗽了两声,故作镇定的问道:“这等事情,我为何没有听说过?” “我也想问问你,为何对南国之事一无所知,好歹也是圣上亲封的木兰将军。” “你又不是不晓得,从前我在何家,连门都不许出,何远德总是说我出门便是抛头露面,给他丢脸……”燕卿抿了抿嘴,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还有些心酸,因得她在江家过的,也曾是这样的日子。 秦如斯意识到自个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轻声道歉之后,才开始向着燕卿解释:“从前南国有三大家,是秦、关、陆。陆便是当今皇后的家族,她本名陆仪,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陆关两家,势力极大,我们秦府若不是凭借多年资历,恐怕也不配相提并论。” “我晓得你不爱听这些,但总要交代清楚……陆关二家说来也有缘分,两家祖宅只有一墙之隔,陆仪与关子规,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他们见实在有缘分,便定下了娃娃亲。” “长大后,这二人倒也没有辜负长辈的期望,一个贤良淑德,一个骁勇善战,又彼此爱慕,这门亲事一度成为京州一大美事,直到当今皇上……” 秦如斯站起身来,忽然去关闭的门窗,他晓得,有些话是不能传出去的。 但是,他愿意说给燕卿听,因得他信任燕卿。 秦如斯的眼底,有波光流转,燕卿看着有些呆愣,讷讷开口:“当今皇上,他怎么了?” “当今皇上,原名谢瑞之,是当今康太后与前朝宝臻王的私生子!” 第七十二章 为何更名 燕卿一张小脸,随着这句话都苍白了下去。 她未曾想到秦如斯会如此直接了当的说出当今皇上的真实身世,这样的秘闻若是传开来了,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于是燕卿没有多想,赶忙着上前去,捂住了秦如斯的嘴,叮嘱道:“你不必跟我说得这样详细,我只是听个乐……早知如此,我便不问了。” “无妨,你既然已经嫁给我,总会晓得这些事情的。”秦如斯拉下了燕卿的手,趁着她不注意还在惊慌当中,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谢瑞之从前,也是与我们交好的,他本是先帝不受宠的皇子,东宫之位也本来轮不上他,可自打我们四人都年满十六之后,谢瑞之晓得了自己的身世,心怀怨恨,决心要为自个儿的母妃正名。” “于是,他联手宝臻王在朝堂上大展身手,引得当时有些糊涂的先帝青睐,又陷害太子犯下重罪,使东宫无主。可这些东西,还远远不能让他成为一个帝王,他便看上了陆关二家。” “那时,谢瑞之刚在朝堂之上据以立争下清除奸细叛徒一事,又得到消息说前朝余孽正在边疆与突厥回合,打算进攻南国。倘若谢瑞之能将此事办好,那在先帝面前,便再也不是从前模样,可是他没有一个适合的人,领兵打仗。” 燕卿听到这里,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没有一个适合的人领兵打仗,而关子规——关家,历代沙场杀敌,虎将门风。 而关子规那时,与谢瑞之要好。 秦如死看着燕卿眼中明灭的眸光,就晓得她已经想清楚了,只点了点头,说道:“你没猜错,关子规因为多年情分,并没有多想,欣然应允,这一战打得是无比焦灼,前期南国一直落于下风,众人都以为关家这次是有去无回,但也没有猜错……” “关子规出征时,是与自个儿的父兄一起的,最后一站他们破釜沉舟,拼尽了十二分的力气,总算是赢了,但活下来的人,只有关子规。” “而你猜猜,这时候的谢瑞之,在做什么?” 秦如斯忽然一停顿,问燕卿道。 燕卿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暂且还没被自己的属下所背叛过,所以不能想到当时的情景。 看见她这模样,秦如斯也凄凉笑道:“谢瑞之打着关家的旗号,在朝中笼络重臣,又见陆家权势浩大,一心拉拢,最后直接求先帝赐婚,说关子规一去恐怕难回,不忍见陆仪守寡,求取陆仪!” 燕卿大惊失色,只道:“他怎么敢……” “他就敢,他有了关家的势力,自然也要陆家的势力,加上那时候陆家一直在被先帝打压,已经大不如前,所以谢瑞之很快接下了这桩婚事。” “只可惜,陆仪心中并没有他,只有关子规。” “谢瑞之强娶不得,却也在这过程当中笼络了不少从前陆家的势力,最后索性逼宫,夺下龙椅,这便是他的手段!” 秦如斯好像很少说这么多的话,他说着说着,好像有些累了,脸上有些疲惫的神色:“可我们与他恩断义绝,并非这一件事情。” “天家之争本就残忍,我们都是出生在关家,何尝不明白彼此的苦衷。关家举家战死,未曾怨过他半分,他们关家的家训本就是宁可马革裹尸还,可谢瑞之千不该万不该,在已经称帝之后,还强娶陆仪,以此要挟关子规这最后的将门遗孤。” 许多的关系,不是在一夕之前崩塌的。 他们有着日积月累的误会,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政见,还有同一个心上人。 谢瑞之原本为夺权,便已经叫众人寒心,又怎能如此落井下石,过河拆桥。 可是,燕卿还设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那就是,秦家始终是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看待这次逼宫,秦如斯怎会如此防备皇上?要说未雨绸缪,又实在不像 于是燕卿直接了当的问道:“臧明,关小将军跟皇后的事情,我已然知晓,也是因为这件事情,你才与皇上生疏吗?” 秦如斯垂下眼睑,摇了摇头。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秦府虽然在夺位时候收到的波折不大,但在他称帝之后付出的代价,堪比陆关二家。” 燕卿听到这儿,还是有些不明白。 谢瑞之到底是对秦府做了什么,才让秦如斯这般避讳。 她还想问,可以器瞧见秦如斯显然有些疲惫的面容,也滚了滚喉咙,把那句话咽了回去。转口说道:“既然如此,我便晓得了……臧明,也许你说的对,我如今对皇上的了解还太少,不能这般轻易相信,可我小时候救过他,我以为皇上是一个好皇上……” “说到这儿,我不得不提醒你两句。”秦如斯整个人都慵懒了下来,只是强打着精神, 跟燕卿说道,“皇上早就忘了你的恩情,这么多年以来,他就没有记得过什么,那日召你觐见,一是因为你是我的妻,他早就调查过你,二是因为,你如今的模样性子,像极了十六岁的卿……陆仪。” 燕卿听见了秦如斯欲言又止的那个字,心里虽然不是什么滋味,但也有些好奇,问道:“臧明,我还有一事不明白。” 秦如斯端起书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润润喉咙,摆明了今日不打算对燕卿说什么谎话,也没有拒绝,而是直接说道:“你还有什么话,就一起问了罢,只是今日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信你,你绝不能与旁人去说,否则出了事我也保不住你。” “这我自然是晓得的。”燕卿忽然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像是认真思虑过,抬起头来问秦如斯,“臧明,你是当真以真心待我,没有旁的原因么?” “有原因,你不是也已经知道了?” 秦如斯也不避讳,只是这样说。 燕卿鼓起勇气,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那句话。 如果秦如斯真的信她,真的不会害她。 那么—— “为何要叫我燕卿?” 第七十三章 江为苍来访 从一开始,燕卿就不明白秦如斯为何要给她更名换姓,虽然说她也不太喜欢何天娇这个名字,但是现在很显然,燕卿这个名字给她带来的困扰和波折,将会更多。 卿卿这二字,可原氏皇后的小名啊。 秦如斯才与她说,他与皇上二人许久之前就有了嫌隙,如今又在皇上与皇后面前唤她卿卿,岂不是将她往虎口送么? 秦如斯好像早就料到燕卿会问他这个问题,并没有显得多慌张,只是坦然说:“我不是曾与你说过,你原本就叫燕卿吗?” “这只是你说的,我可不记得我还叫过这个名字。” 燕卿说这句话,并不是毫无根据。她仔仔细细地回想了自个儿从前的那十几年,愣是不记得有谁唤过她卿卿。就连他的母亲,平日里也只是唤她阿娇。 与旁人不同的是,她母亲每回唤她阿娇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股莫名的眷念,好像有什么事情,正瞒着她。 “那你总能这么理解天骄,乃是天之骄子,你叫这个名字,来日面见圣上,岂不是触犯了龙威。” “可我的娇,是娇羞的娇。” “这又有何差异?天子名讳,旁人都得避着,哪怕是形音也不准,我也只是为了你着想,才胡乱取了这个名字,你就当它是你原本的名字吧,以后莫要再提起天娇这两个字了。” 秦如斯只是这样,细细与燕卿解释道。 燕卿转动眼珠子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于是便没有追问下去,总归也是为了自个儿好。 他们二人聊过这些前尘往事之后,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见着秦如斯请柬已经写完,燕卿准备令人发出去的时候,桑枝先来一步,与他们二人禀报:“秦相,夫人,江家公子来了。” “江为苍?他怎么会来我这,当真是蹊跷。” 燕卿嘟囔了两句,脸上摆明着不悦。桑枝瞧见她这模样,便想去回绝了,只留给燕卿一句:“江家公子此番前来还带了不少礼品,说是想要给夫人道歉,夫人若是不想见,我现在便赶他走。” 眼见桑枝就要出门去,燕卿急忙换住了她:“别急着给人下逐客令,免得说我们秦府待客不周,这两日事情多,本来就引来了许多非议,请他进来吧,我还想看看他要跟我道什么歉呢!” “是。” 桑枝没多说什么,只是瞧了秦如斯一眼,随后便匆匆退下。 秦如斯自然识趣,此刻他也站了起来,抬脚就想走。燕卿见他动作,赶紧开口,阻拦说:“你去哪儿?” “你们好歹也算旧情人相见,不需我回避一下吗?” 秦如斯说的格外淡然,他的确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燕卿隐约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一想到,她与秦如斯之间也只是名存实亡,便没有多想。 于是,燕卿考虑过后,便摇了摇头:“你无需回避些什么,就在这陪我吧,我与他之间本就没什么情分,只是订下过婚约罢了。” 订下婚约,那还能叫没什么情分? 燕卿晓得,自个儿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可眼下她就是不想承认,她曾经喜欢过江为苍。 这件事情,就跟她曾经是何远德的女儿一样,令人生厌。 见燕卿脸色不大好,秦如斯便没有多说了。既然燕卿让他留下,他也就留下,实际上秦如斯也很好奇,江为苍会来跟燕卿说些什么。 二人在房中静坐片刻,桑枝便领着江为苍一起进来了。 果不其然,他的手上拿着不少的礼品,态度也很恭敬,完全没有上一世害死燕卿那般趾高气扬。 燕卿的心绪,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再怎么说江为苍也是她曾经付出过感情的男子,只是后来看清了,也就不再计较了。 但他不能否认那份感情的付出,也不能忘记上一世的自己,受过多少委屈。 江为苍有些尴尬地落座,老实说,他父亲突然让他来这秦府跑一趟的时候,他也不晓得要如何去应对。只是想起自个儿跟何意浓的婚事,便觉得这秦府,那如何都要硬着头皮来一趟了。 若是他上一世,有这万分之一的偏心分给燕卿,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江为苍放下礼品,随后有些僵硬的客套着:“秦相与夫人看起来,还当真是般配,这里有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就当是我给二位新婚的贺礼。” “我与臧明已成婚一个月,你这时候才来送贺礼,是不是有些晚了?既然你说,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的话,那我也不稀得要,稍后你拿回去罢。” 燕卿拨弄着自个儿的指甲玩,前些日子,桑枝无聊给她上了丹蔻,衬托得十指如削葱根,煞是好看。 这拿出来送的礼,要是被退回去,就摆明了是不想接他这个人情。江为苍此时更加尴尬了,他没办法跟燕卿继续客套下去,叹了口气,直接了当的说道:“听完秦府要办宴会,不晓得我们江家,可有幸受邀呢?” 直截了当的说话,果然比这样拐弯抹角阴阳怪气来得舒服,燕卿听到这话,也只是挑了挑眉反问了一句:“方才我们秦府的丫鬟来报,说江公子今日来,是为了跟我道歉,可是我听你这一开口,便是问宴会能不能受邀约,没有半分要道歉的意思。” “是,我是要跟你道歉……”江为苍感觉此刻他们之间的搏斗,不见刀枪不见血,却远远比这些更要残酷,打量了两眼秦如斯的脸色之后,才将后半句话说完:“只是眼下秦相在,恐怕有些不太合适。” 秦如斯与燕卿对望一眼,虽然二人都没有说些什么,但其中的意味也各自明白。 燕卿不大想让秦如斯走,她总觉得秦如斯在她身边的话,她就会安心许多。于是她仰起头来,调整了一下坐姿,也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臧明愿意在这儿陪着我,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轮不着江公子来管太多,江公子今日若是来诚心道歉,我便还有兴致听一听,要是不诚心,那便现在请回吧。” 第七十四章 求娶何意浓 江为苍从前也是见过燕卿的,只是他没见过,这样的燕卿。 要如何去说呢? 从前他跟燕卿订下婚约之后,他也是去偷着摸着瞧过两眼的,因为他打心眼儿里就瞧不起燕卿。毕竟燕卿只是一个青楼女子所生的女儿,在何家,就不受厚待,更不要说在外边,又有多少关于她和她娘亲的风言风语。 江为苍自认才情比不上秦如斯,可他要是娶何家的女儿,迎何意浓做妾都绰绰有余,为何要娶一个这样的人物回家? 可两家的利益,总是大过于他这些儿女私情和死要面子。 江为苍为了江家愿意忍,毕竟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最后拒婚的人竟,然会是燕卿。 他也更加没有想到,燕卿在拒婚之后还嫁入了秦府,如今成了鼎鼎有名的国相夫人。 许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身份不一样了,说话姿态也跟着不一样了。 如今的燕卿做什么事情都格外有底气,看他的时,候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娇羞的低着头。而是坦坦荡荡的,看向他的眼睛。 江为苍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再度开口:“既然夫人不介意,那我也就不避讳些什么了,今日我来主要是想跟夫人道歉,此前与夫人订下婚约。却没有真心对待夫人,今日想起很是愧疚。” “也没什么好愧疚的,毕竟现在,我嫁给了秦相。” “话是这般说,可是京州城中,总是有风言风语诋毁夫人,这都是因为我曾执意娶夫人的缘故,倘若我早些知道夫人中意的人是秦相,便不会那么倔强,不肯放手了。” 江为苍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偷偷看着燕卿,好像对燕卿有些不舍一般。若不是上一次出了那样大的苦头,燕卿如今恐怕会以为江为苍是真心对她有情谊,才摆出这副愧疚的模样来。 所幸,上一世的遇人不淑,换来了她今世的耳清目明。 燕卿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他不想与江为苍在这儿接着纠缠下去,说道:“既然你这般诚心道歉,那你又要如何弥补我呢?总不能就拿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当做礼品糊弄我吧。” 她所说的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里边可有一盒夜明珠,还有十匹上好锦罗绸缎,甚至还有两株灵芝。这样的礼,放在什么地方都不能算是小玩意儿了,可江为苍也不敢说些什么,毕竟现在燕卿是秦夫人,什么样的新奇玩意儿没见过,看不上这些东西也是自然。 江为苍低下头去:“夫人想要我如何弥补,尽管说便是,只要我能做到必然做到。” “钱财,我知道你们江家不缺,权势我也不需要,你给我道歉了,好像我也不是那么在乎……”燕卿摸着自个儿的下巴,想了老半天以后,忽然转过头去看向秦如斯,淡然问着,“臧明,你可有什么缺的?” 要是旁人。顶多将这当作一句玩笑话了,可秦如斯。却是实实在在的考虑了许久。末了,他才摇了摇头:“咱们秦府……应当是不会缺什么的,但江公子执意要弥补你,你不要些什么,他心里恐怕也过意不去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咱们也是善解人意的人,既然今天想不出来那边不想了吧,往后再说不是有些乏了,江公子请你先回。” 就这么三言两语,打了个哈欠,就想将江为苍打发走。 江为苍哪里肯,他可时刻没有忘记,今天来这秦府是为了什么正事,这时候就算要走了,也要硬着脸皮问一句:“那……几日之后的秦府宴会?” 燕卿没想到他有这么执着,但想了想,江家既然让江为苍来参加他们秦府的宴会,必然是事出有因,倒不如叫他来,看看他们又想做什么幺蛾子。 燕卿随手拿起桌上才写好的请柬,有些墨迹还未干,她抬起手送到了江为苍的面前,却在江为苍要伸手接住的时候,又轻飘飘地松开。 江为苍没来得及抓住,只能看着请柬就这样飘落在地,他知道燕卿这是在存心刁难他,可他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闷声弯着腰去捡。 燕卿看着江为苍在自个儿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心里面竟然不觉得有多开心,她曾经以为她最快乐的时候,就是看到江为苍无比后悔的时候。 可眼下这一幕真的发生了,她又觉得,这并没有什么意思。 许是,她真的不在意了罢。 看着曾经鲜衣怒马少年郎,如今落寞离开的背影,燕卿心中忽然有一股无名怒火蹭蹭往上冒。她看着书桌上剩下的请柬,猛然站起身来,往着外头走去。 秦如斯愣了愣,但没有去追。 他只是想着,要是当初燕卿真因为江为苍拔得诗会头筹而动心,那他如果当时少看她几眼,认真将诗对完,是不是燕卿动心的人就变成他了? 悔不当初,只是因为回不到当初。 燕卿匆匆赶到门外,只见到江为苍落寞迈出秦府门槛。她再也忍耐不住,喊了一声:“江为苍!” 江为苍愣了愣,有些迟疑地转过身去。 他只看见燕卿匆忙赶来,一瞬间有些恍惚,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他总觉得自己欠燕卿些什么,但他们加上这次,也未曾见过几回,只在大婚前,偶尔聊过两句。 那时候的燕卿,是这般问他的。 “我晓得我妹妹……意浓也中意于你,我有些怕……” 江为苍只是为了两家婚约,勉强陪着做戏,说道:“别怕,我在。” 他不是个傻子,他可以笃定,那时候的燕卿绝对动心了。可是后来又是因为什么,燕卿会选在大婚之日拒婚,奔向秦如斯? 江为苍自认没有露出过马脚,这一切,只能从燕卿身上找答案。 而此刻的燕卿,就站在他面前,像是纠结了许久,带着几分纠结跟厌恶问道:“你今日来,究竟是为了谁?” 江为苍知道瞒不过燕卿,也不打算瞒。 听见她这样问,只说:“我想,求娶何意浓。” 第七十五章 理由 燕卿早就晓得,江为苍是喜欢何意浓的,可是这与他今日来秦府有什么关系? 江为苍瞧着燕卿好像还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只得低下头去,有些心绪的解释:“我父亲与我说,倘若我想迎娶意浓,并来这秦府走一趟,要上一张请柬回去。” “所以你就来了,你明知我会刁难你。”燕卿有些不敢置信的问。 “是,我来了,因为我是真的想娶她。”江为苍抬起头来,那双眼睛里,是燕卿从未见过的坚定神色,“今日我不愿意隐瞒秦夫人,因为我对秦夫人有愧,如今请柬已经到手,我想做的自然能够完成,在此,多谢秦夫人成全。”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便转身离去。 燕卿一人站在门边,望着他决绝的背影。 所以兜兜转转,她到底还是成全了江为苍与和意浓,不论是上一世付出生命代价,还是这一世她百般刁难。 原来江为苍也有这么坚定的时候,原来不论她怎么做,都无法摧毁江为苍对何意浓的喜欢。分明她与秦如斯二人已将何家身败名裂,何意浓也清白不在,可江为苍还是愿意娶她。 那她呢,那曾经的何天娇呢?从始至终都是一枚制衡的棋子吗? “已经入秋,门口风大,你若要想些什么事,便回去想罢。” 正当燕卿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秦如斯的声音。 她有些僵硬的转过身去,看着秦如斯的脸,忽然泪眼朦胧的问道:“臧明,你与我之间有一点点情分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秦如斯毫不犹豫皱了皱眉头,直接问出这句话来,又看着外头江为苍消失的背影,多说了一句,“你莫要在旁人那里受了打击,就来我这寻安慰,是寻不到的。” 燕卿低下头去,答应着说道:“我晓得,我只是想问问你,倘若有一日我们之间真出了什么事,你会相信我,坚决地奔赴于我吗?” 秦如斯没有回答,这恰恰就是最好的答案。 燕卿自嘲的笑了两声,她也不晓得她为什么会忽然问秦如斯这句话,等到大计已成,他们便是再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讲什么情分不情分,终了都是要消散的。 “罢了,臧明,我非有意要问你这句话,并不是想为难你……我回房中去静静。” 燕卿想要解释,但发现自己怎样的解释都是徒劳无功,她不想让旁人误以为她还对江为苍留有情意,因为她只是不服。分明她也是一个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可却始终都在被抛弃,被利用。 她缓缓走着,经过秦如斯身边的时候,都不敢去抬头看他的脸。可她的手腕,却忽然被秦如斯抓住。 “倘若真有那一日,我一定会来救你。” 燕卿就是晓得,这世上绝对会有神明。 方才在江为苍那儿受的气,此刻都烟消云散,燕卿抿着嘴,好像想要说出些什么来,却又始终没有开口。末了,也只憋出来两个字:“谢谢。” 谢谢你愿意娶我,也谢谢你愿意如此待我。 江为苍来访秦府一事,燕卿确有刁难,但也没放下心中的夙愿。她左思右想,都不愿意这般轻易作罢,好在宴会即将开始,今日看完江家到底想做什么,以后她再发落江家,也为时不晚。 左等右等,总算是到了宴会这一日。 燕卿如同上次去往何家一般,老早就坐在房中收拾自个儿了,桑枝在后边服侍着,直到瞧见秦如斯进来,才退出去。 燕卿不得已,只能自个儿拿起桌上的眉黛,有些苦笑不得的问道:“我发觉你总是爱在我上妆的时候进来,怎的,是很好奇吗?” “的确有些好奇,想看看你是用了什么手法,在上妆之后判若两人。” 燕卿晓得秦如斯是在开玩笑,但也不影响她被气得龇牙咧嘴,只说:“分明就是你好奇,想试试上妆,来来来,你也别扭捏,坐在这儿我替你上。” 燕卿这句话不仅仅是说说而已,她站起身来,就要拽着秦如斯坐在铜镜前。秦如斯慌慌张张躲开了,等到一边站稳之后,才开口说出自个儿前来的原因:“江为苍到了,为了不让你等会儿失态,先与你说一声,他带上了何意浓。” 话音刚落,燕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上用力,眉黛就这样被折成两段。 秦如斯料想到了这一幕,倒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道:“要是你收拾好了,就出去吧。” “等等!”燕卿想也没想,直接拒绝,“过会儿……再出去吧,眼下我不便见人。” 饶是站在她身后的秦如斯,也从铜镜当中看见了她发红的双眼。想起燕卿对江家的恨意,他更是不解。 要说燕卿恨何家,那着实该恨,毕竟有着杀母之仇,甚至还曾经虐待于她。可是江家……虽有牵涉,但也不深,又是燕卿自个儿退的婚,为何她恨江家,远远超于何家? 秦如斯没打算憋着,他习惯于一切都在掌控当中,此刻便直接出声问道:“你对江为苍,到底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听到这个问题,燕卿也只是自嘲地笑了笑,随后说:“人人都以为我对江为苍留有情意,熟不知,这世上最想让他死的人,就是我。” “理由?”秦如斯蹙眉,他不大喜欢燕卿一提到江为苍,就这般失控的模样。 而燕卿也在犹豫,要如何跟秦如斯说。 难不成直接了当的告诉他,自个儿已经被江为苍辜负过一世了,这一世不想重来?就算秦如斯再见多识广,也免不了将她当成一个疯子吧? 于是燕卿措词过后,才开口说:“我做了一个梦。” “梦。” “是,在那个梦里,我被江家百般折磨,何意浓对我用尽手段,他们毁了我的喉咙、清白……甚至还有,这一生。” “可你应当晓得,那仅仅是个梦,你不能因此对江家痛下杀手。” 燕卿点了点头,只道:“我自然知道不能因为一个梦而去恨一个人,要是没有发生第二天的事情的话,我想我这辈子,又是糊涂过了罢……” 第七十六章 成全 “又?” 要不怎么说秦如斯心细,一双慧眼可以说是明察秋毫。燕卿只是失言,就被他抓到了根据。 于是燕卿只能匆匆解释了起来:“是第二日,那时离我跟江为苍的婚约没几日,我偶然撞见何意浓跟江为苍,在何家后院私会。” “是他们说,我只是两家利益的棋子,待到我过门之后,便不会再善待我,还说已经联手李家少公子,决心在我过门后一个月,让他奸污我……好让江为苍名正言顺的休妻。” 燕卿这些话,可没有说谎。 只不过在上一世, 不是她亲耳听到的,而是一个始终跟在她娘亲身边的小丫鬟,转告于她的。 然而可惜的是,上一世的燕卿并没有相信,以为江为苍这样的翩翩公子,必然不会与何意浓为伍,可是她没想到,江为苍对何意浓的偏爱,足够让他对自己心狠手辣。 燕卿长舒了一口气,想起那个小丫鬟,也是在自个儿嫁人之后就不见了,想必已经遇害。而她也并非空穴来风,她依稀记得那晚,何意浓忽然来拜访,脸上带着得意神色,还说她可怜。当初的何天娇,也只是以为何意浓被气昏了头,才说这些不着调的话。 原来,真正等着她的,都在这后头啊。 秦如斯听完之后,脸上表情沉重。 他自然知道燕卿从前被虐待过,眼下也没拦着燕卿报仇,只是要动手,恐怕还少了些东西:“所以这就是你这么恨江家的理由?那你当初,可有保留下些证据,也好在日后动手,不叫江家在背后非议你。” “当时的我,只不过是何家可有可无的存在,若不是这一身军功,恐怕早就被逐出家门了,哪里有机会留下什么证据。” 这么一说,还真是。 秦如斯无话可说,毕竟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燕卿的痛苦,江家最大的错,就是错在了将暂且天真的燕卿,生生抹杀。 她要恨,那便恨罢。 “江为苍,是不是还欠你一份歉礼?” “是。”燕卿没想到秦如斯会忽然这样问,有些讷讷的回答了,“我还没有想好问他要什么,难不成,你已经想好了?” 秦如斯扬起嘴角来,只道:“自然,要让他得不到最想要的东西,你的心里才算是真正的痛快。” 从前的燕卿,只被她当成一颗棋子,被肆意玩弄感情,借着她的血肉去成全他们的感情,这本就是世间说不通的道理。江为苍可以对何意浓百般偏爱,视若珍宝,但绝不能伤害到无辜的人。倘若从前的何天娇无人保护,那今日的燕卿,就是他秦如斯的逆鳞。 二人低声耳语了几句,燕卿的脸上,果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样做,正好合她心意。 外头的宴会已然办了起来,燕卿跟秦如斯在房中也不便久留,只能先行一步出去见客。 果不其然,江为苍正带着何意浓在客桌前,二人的手在桌下紧紧相握,那些不知道的人,估计还会感慨一句这二人伉俪情深。经过许多波折,还能够走到一起。 也确实有这样的人,正围在江为苍跟何意浓面前,说着祝贺的话。 “没想到,兜兜转转,二位还是走到了一起,真是可喜可贺啊!” “早些时候就说过,何二小姐跟江公子是绝配,一个是大家闺秀,另一个则是少年有为的翩翩公子,任谁看了不羡慕呢?” “那江公子还有何二小姐之前……” 这之前后边没有说出来的话,当然是指他们二位先前的婚事。 问出这句话来的人,也是没头没脑,打扰了尚好的气氛,自然要被人飞白眼。自然也有人在旁边打着圆场,赶紧开口:“从前的婚约,只能说是月老点错了鸳鸯谱, 如今各自安好,便是最圆满的结局了。” “那要这样说的话,也难怪当初秦夫人退婚了,不止是成全了自个儿,也是成全了江公子跟何二小姐啊!” “这话倒是不错,江公子,你可得好好谢谢秦夫人,毕竟秦夫人当初还背了不少的流言蜚语,秦夫人可是从来没有抱怨过。” 这群人,还真以为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熟不知燕卿最恨的,便是眼下的结局。 她看见了何意浓洋洋得意的嘴脸,好像是在说—— “瞧,无论你如何对我,江为苍都会护我。” 这是燕卿从未体验过的,或者说,她曾经有机会体会,却被面前这对众人羡慕称赞的鸳鸯眷侣所毁灭。 何意浓或许不心虚,但江为苍,还是知道心虚的。 他自然看见了燕卿出来的身影,有些犯憷,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端起了桌上的酒杯,走到了燕卿跟秦如斯的面前。今日他的态度,倒是格外谦卑,其实让燕卿也忍不住想,到底是什么,会让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知晓愧疚的翩翩公子,走到了那般心狠手辣的地步。 燕卿眯了眯眼睛,想不通的问题,一看到何意浓,就也能想明白了。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也并非毫无根据。 江为苍低头弯腰,朝着燕卿说道:“今日,还是要来多谢秦夫人成全,也希望秦夫人能帮我最后一把,不要在众人面前……拆穿我。” 果然,他做过些什么亏心事,他还是记得的。 但是—— 燕卿冷笑了一声,问道:“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踩着我相爱这还不够,拿走了我的权势又要我的真心,到了今日本能各自安好,却还要我来护住你们最后的脸面。 燕卿,可不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显然,江为苍也理亏,可是今日人多,他实在是不想闹得太难看。面对燕卿的刁难,也只能闷声挨打,随后劝道:“阿娇,就看在我们从前的情分吧……” 之前还不肯在秦如斯面前乱说话的江为苍,为了自个儿的脸面跟何意浓,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做。 燕卿没顾得上看秦如斯的脸色,脸上露出了怜悯的神色,竟然开口说:“好啊,我答应你。” 第七十七章 宁拆十座庙 就连江为苍,都没想到,燕卿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毕竟在燕卿刚才还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模样,眼下忽然转变了性子,难免叫人心慌。于是江为苍多心,又问了一句:“秦夫人是当真愿意,不再刁难我们,并且决心成全我们了吗?” “那是自然,我说出去的话,难道还有假不成?” 燕卿回答得格外坦然,江为苍好歹也是个男人,此刻却激动得好像要喜极而泣。他端起酒杯来,就要敬燕卿一杯,这个举动自然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注意 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看着江为苍对着燕卿毕恭毕敬,又听他说道:“今日薄酒一杯,感激秦夫人的成全美意,来日我与意浓婚宴,必然给秦夫人留下上席,就等秦夫人赏光了。” “那是自然,能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呢?” 燕卿顺着江为苍的话回答,这边可以说是一片其乐融融,众人被这种气氛渲染,也各自欢喜了起来。 话音刚落,后边的何意浓也袅袅上前,她笑靥如花,好像从未与燕卿有过什么嫌隙,只亲热地说道:“ 能与姐姐重修旧好,才算是我真正的喜事,今日能得姐姐成全,意浓感激不尽,从前是意浓做的不对,还望姐姐体谅。” “那是自然,毕竟我们可是亲姐妹,亲姐妹之间,本就是要互相扶持互相体谅的。” “姐姐……” 何意浓这人做戏倒是严谨,眼泪说来就来,燕青看着都有些敬佩。 她们姐妹二人的手拉在了一起,何意浓悄悄靠在燕卿的肩膀上,别过头去,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轻声说道:“你这一生一生的妹妹都是叫的熟稔,从前竟然不晓得,秦夫人也这般会做戏。” “自然是比不上你,你天资聪颖,在何处都能讨人欢喜,我这也是后来学了你那一招半式。” 何意浓掩面低笑,最后还轻声道了一句:“也不知道,这次的姐姐,又在打什么算盘呢?” “妹妹说笑,能见你安好,姐姐就放心了,怎会算计你呢?”燕卿也跟着粲然一笑,继续说道,“妹妹不必心慌,你总有好日子过的,哪怕不是我,旁人也会给。” 燕卿这句话,何意浓琢磨不明白当中的意思。 她看着燕卿摆明了的话中有话,想问却又不是时候,只能硬生生咽下去,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如今的她什么都没有了,就只一个江为苍还肯陪在她身边,又有什么好惧怕? 而旁人如今看着秦夫人好像要与何家冰释前嫌的模样,宾客当中也有见风就倒的墙头草,这时候自然要上来奉承上两句。尤其是这江为苍,毕竟江为苍在这京州城中也算是青年才俊。 “如今江公子也算是得偿所愿,往后便是娇妻美妾,其乐融融了啊。” “何尝不是?而何二小姐总算与秦夫人冰释前嫌,往后这两家扶持,恐怕往后行走在这京州城中,还得靠何二小姐多多照应了。” “也不知何家二小姐与江公子的婚宴什么时候办?我们也好去讨杯喜酒凑凑热闹。” 众人议论纷纷,江为苍难得高兴,脸上的笑容是燕卿从前从未见过的。他笑得如此坦荡,好像这双婚事来的光明正大一般。 正当所有人都欢喜不已的时候,始终沉默的秦如斯,忽而冷着一张脸,高声说道:“娇妻美妾?江公子怕是没有这个福气享受。” 院子里忽然安静了下去,没有人再敢开口说话了。他们不晓得为什么秦夫人都原谅了何家,而秦相好像还抱着巨大的敌意。 燕卿在旁边好像很尴尬的模样,拉了拉秦如斯的衣袖说道:“臧明,今日这大喜的日子,你就算了吧,别提那些不高兴的。” “我要提什么不高兴的?不是她何家二小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我还真不想说。” “够了!”燕卿忽然喝道,面露愠色,显然是真生气了,只朝着秦如斯说,“今日设宴,为的就是给大家图个欢喜,你非要出来横插一脚捣乱是不是?” 秦如斯忽然也极言厉色了起来,朝着燕卿吼道:“ 与我竟然是夫妻,自然也就要为我的脸面考虑,何意浓原本是我瞧上的妾室,后来又与我秦府家仆暗通曲款,今日又与姜家搭上了婚约,从头至尾你未曾帮过我一回,也配说是我的妻?” “先前的一些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可他要喜欢谁不是我能决定的,既然走到今天这步,意浓必然是想跟江家公子好好过日子,我们何不坦然一些。祝福他们。” “祝福?你让大家伙儿评评理,看今日这祝福我送不送得起!” 旁人可谓是一头雾水,他们虽晓得何意浓之前是有两段婚约,但却不晓得这两段婚约之后,竟然还藏着这么多事情。 他们也很少见秦如斯这般激动的模样,看来是真动了气。在座各位,也只有秦如斯称的上一句位高权重,他动气,自然各位都要去哄着。 在了解清楚前因后果之后,他们说话的风向,也就跟着变了。 “说是这般来说的话,何二小姐还真有些对不住秦相。” “可不是嘛,倘若瞧上了秦府哪位家仆,直接开口请婚便是,何必要做的这么麻烦,还不是贪图秦府的权贵名士。” “那眼下,江家公子还娶吗?” “不管江家公子愿不愿意娶,我肯定是不愿意的。这女人也太过于水性杨花,再者娶她不是得罪了秦相,何必断了自己的后路呢?” 众说纷坛,秦如斯也顺坡而下,直截了当地撒起了泼:“我不管,今日这桩婚事,我断断不能允许,秦府的名声不是给人这样来糟蹋的,燕卿,你作为当家主母,此事得给我一个决断。” “我能给你做个什么决断,再怎么说这也是人家小两口的事。”燕卿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脸上神色无比为难,只接着说,“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臧明,算了吧。” 第七十八章 我不忍心 “秦夫人这话叫人听了觉得好生偏袒,这到底关乎你们秦府名誉怎能如此算了,你总不能因为何家二小姐是你的妹妹,就这般明目张胆的谋私罢?” 燕卿的话音刚落,人群当中便有人不满的开了口。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只瞧见一个义愤填膺的年轻小伙,显然对眼前的事情极为不满,毫不避讳燕卿的眼神,只是直接了当的又问了一遍:“秦夫人今日当真要给秦相一个公道才是,不然连我们这些看客,恐怕都看不下去。” “公道自然是要给的,可我也不能去妨碍人家的婚事。” 燕卿左右为难,只是这样回了一句,那年轻小伙想了想,好像也是这般,便明事理的没有再开口。 眼见着事情陷入了僵局,江为苍自然是要站出来说上两句话的,毕竟这是他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结果,不能就此放弃。 “秦相,秦夫人,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意浓实在是不像那样的人……” “她之前看中的那家仆还在我府中办事,今日我不想闹得太难看,难不成,江公子是想让我将人叫出来再对峙一回?” “这倒也不必……”江为苍到底是说不过秦如斯,左右张望了两圈,看着身后神色淡然的何意浓,便有些着急了起来,“意浓,你赶紧解释解释,别叫旁人误会了。” 何意浓都没有多看江为苍两眼,只是直截了当的回答:“我没有什么好要辩解的,为苍,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是他们的计谋罢了。哪怕你长了十根舌头也说不过他们的,他们既然敢做,必然是有万全之策。” 燕卿祥装不知,只作惊恐状说道:“艾龙你这是在说些什么?我都听不明白,我晓得你现在很怕,但没事,姐姐会为你将这件事情处理好的。” “何天娇,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何意浓有些气急败坏了起来,再也不顾旁人的脸色,直接质问燕卿,“你毁我何家,步步算计我,难不成我会相信你今日的虚情假意?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我今天便瞧瞧,你们还把我折磨到什么地步!” 燕京长叹一声,并未言语。 秦如斯在一旁,适时的开了口:“既然你执意要一个结果,那我们今日便给你一个结果,昨夜江为苍来访我秦府,说是对秦夫人有愧,许下了一个承诺,秦夫人可随意提要求将公子一定办到。” 众人的视线又缓缓挪到了江为苍的身上,江为苍如坐针毡,他未曾想到,这后面还有这样一出等着他。 不懂众人的怒火消退,秦如斯再度开口:“我今日便问江公子一句,昨日的誓言,今日还做不做数?” 江为苍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似求救般的看向何意浓,却发现何意浓早已心灰意冷放弃挣扎,只待燕卿发落。 于是他也只能咽了咽口水,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秦夫人要提什么要求?先说来听听,我也好做决断……” “分明说好,是必然能够完成,如今又要听一听什么要求再做决断,看来江公子的誓言也不了几个钱。” 江为苍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有想到,最后刁难他的人竟是秦如斯而不是燕卿。于是他只能又看向燕卿,试探着问道:“秦夫人,你瞧这……” 不等他说完,燕卿便摆了摆手打断:“既然如此,今日我也只能出来主持一个公道了,江公子我对你的要求已经想好,便是不娶何意浓为妻为妾。” “这……”江为苍脸色大变,忽然之间就冷了下来,近乎强硬的回答,“这绝不可能,秦夫人,你们今日若不是存心想要成全我们,便不必做戏,意浓我必须娶,让她做却已是委屈,怎能让她再受一次退婚之苦?” 燕卿故作无辜,并不想与江为苍争辩,只是将手摊开望着底下众人:“既然如此,只能说江公子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人罢了,怎么还配称之为君子?你们若要成婚我也实在拦不住,今日这件事儿就到这吧,再拖延下去宴会便不要办了。” 眼见燕卿如此放话,旁人就算再好奇也不敢深究,只能悻悻做罢,回到各自的位置。燕卿跟秦如斯居于主位,进过几杯酒之后,仔细观察着时间的动静。 燕卿还是有一些担心,他压低了声音问秦如斯道:“臧明,你今日这一招,当真管用?” “管不管用,稍后便晓得了。他们江家也许不怕得罪你,敢在众人面前顶撞,但他们会怕得罪我,而且最注重名声,今日这一出,江大人恐怕坐不住。” 秦如斯淡然说道,毫不慌张,又补充了两句,“江为苍之后必然会再来找你一趟求情,到时候,你只要将你想问的拿出来问他,他答不答就是另一回事情。” 听到这儿,燕卿不得不佩服秦如斯,竟然将人的本性拿捏的如此精准。 酒过三巡之后,燕卿总算是瞧见了席间有些动静,江为苍好像是被什么人叫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便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燕卿抓紧时机,也站了起来,说是要去别处醒醒酒。 江为苍瞧见燕卿有走动,也跟着站了起来,刚想要离开,忽然自己的手腕就被人拉住了。 他低下头去,发现是何意浓,正在用最后的理智和倔强拉住他一般,恳求道:“你别跟她去……上次宴会,我就是这样被他摆了一道,何家才落到这个地步。” “可是意浓,今日倘若我不去的话,你的名声便全毁了。” “你父亲是不是不让你娶我?”何意浓冷笑了一声,眼角忽然滑落一大颗泪,“我就晓得,他不让我娶,你便别娶了吧,保重你自个儿的名声要紧,我无妨,退一次婚也是退,退三次婚照样是退,大不了此生不再嫁人便是。” “可是我,不忍心你受委屈。” 江为苍的语气格外坚定,今日,他便决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第七十九章 一步之遥的真相 江为苍与何意浓,向来感动的人,都只有对方。 他们倒还真是像毒蛇相依,负尽旁人,绝不负彼此, 燕卿躲在暗处,看着江为苍撒开何意浓离席的身影,不禁有些感慨。但她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这对痴男怨女。 眼看着江为苍是要朝这边来了,燕卿赶紧收起了脸上神色,假装不知地张望四周,直到江为苍走到了她面前,她才肯正眼相待,甚至有些惊讶的问道:“江公子怎的来了?今日臧明说的那些话,也是无意,你莫要放在心上……” “你到底要怎样,才可能让意浓嫁给我。” “这成婚一事,有父母之命,有媒妁之言,与我这个做姐姐的有什么关系?江公子竟然来问我。” “你不必再装了,说吧,你这样究竟是想得到些什么?” 眼见上没有伪装的必要,燕卿脸上的神色也恢复了过来。她有些厌恶,又有一些狠厉的盯着江为苍,直言道:“我娘亲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 江为苍显然有片刻的慌张,但很快也回过身来,直接了当的说:“这话你不应当去问何家么?我怎么晓得!毕竟这是你们自个家的家事。” “不,你知道,而且还知道的不少。” 面对燕卿的威压,哪怕江为苍是一个男人,都没有办法坦然应对。他是觉着如今的燕卿当真是不一样了,从前那些手段,恐怕难在她面前瞒天过海。 于是江为苍咽了咽口水,又问了一遍:“我不懂你说些什么,你若是有话要问我,大可说的再清楚一些。” 燕卿见江为苍这般装糊涂,也不打算将时间浪费下去:“我娘亲……究竟是做了什么事,你们才对她痛下杀手?” “秦夫人看在你我是旧相识的份上,我才与你说今日这句话,你娘亲的死,你怪不了旁人,只能怪他身份过于卑贱……” “不,你们不是因为我娘亲的身份才杀她,我娘亲出生青楼,这已经是京州人人皆知的事情,何家若是要杀她早就杀了,岂能容她生下我,还许我们活这么长久!” “秦夫人……” 江为苍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燕卿打断:“倘若你今日再与我说一句谎话,我必然叫你与何意浓阴阳两隔,顺带叫江家给她陪葬。” 江为苍脸色骤变,不敢再言语。 他看着燕卿这模样,便晓得不是在撒谎,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燕卿见状,更是步步紧逼:“你们杀我娘亲,必然是有旁的原因,是因为那账簿,还是因为旁的原因?” 江为苍听见账簿二字,顿时回过了神,赶忙开口说道:“对!就是因为你娘亲偷看了账簿,所以才会遭此毒手,你也晓得,那账簿上,有着何家的命脉!” 听得这些话,燕卿只是摇了摇头,冷笑起来:“江公子,到了这时候,你还不肯说实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晓得,我娘亲从来没有看过那本账簿!何远德向来谨慎,账簿藏于地下室,又巧用机关锁,我娘从不知晓,在何府更是不能靠近库房,她身子骨向来孱弱,别说是掰开地下室的密门,就连多走两步都费劲,这可是从前大夫都问诊过的,再者,就算我娘看了账簿,她也绝不会死。” “秦夫人何出此言?那账簿可是何老爷最看重的东西!” 燕卿嘴角向上扬着,忽的有些眷念:“我娘最看重的,只有我。倘若让她晓得,自个儿的夫君在联手买卖飞天丸,为了我的仕途与安危,她绝不会开口,甚至还要与何远德商议,求他万事小心!” 要说这世上,谁最了解燕卿,必然只有她的娘亲。 她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这么久,对彼此都是最为熟悉。燕卿能知道她娘亲的死,绝不是因为账簿,反而她娘亲要是看了账簿,只会成为何远德更加控制燕卿的把柄,她娘亲那样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江为苍眼见着法子失败,一时间也不晓得应该如何是好。燕卿又步步紧逼,已然毫无退路,只能挣扎着说出来一句:“你要是真的想知道真相,就去调查一下你娘亲的身世!” “我娘亲的身世?”燕卿听到这句话,惶然愣住了。 她的娘亲,不就是青楼女子么……难不成在被拐入青楼之前,还曾有过什么变故? 江为苍看着燕卿停下了脚步,一时间像是看到了生机,赶紧继续说:“是……我也只知道这一点,具体在密谋些什么,你只有从何老爷那里调查才清楚,总而言之,他们是因为你娘亲的身世,才想要杀了你娘亲!”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看起来好像豁然开朗,可燕卿只觉得自个儿又陷入了重重谜团当中。 江为苍看着燕卿已然散了杀气,顿时间松了口气,再也不敢提要求,赶紧逃走了。 回到席间,何意浓仍然是心不在焉的模样,看见江为苍的时候才有点活气劲儿,有些呆滞的问道:“你怎么了……她刁难你了,对不对?” “不……”江为苍好不容易才喘匀称了气,摆了摆手,示意自个儿不想多说,只道,“先别问了,直到今晚我才明白,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了。” “那你还娶不娶我?” “娶,当然娶,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江家如今正在危急存亡之际,我得先把江家保下来。” “我可以不要那些权势富贵,哪怕你沦为平民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还肯娶我!” 何意浓忽然有些着急了起来,望着江为苍言辞恳切的说。 她只是嘴上说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要是江为苍都放弃了她的话,她便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了。 江为苍低下头去,只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向何意浓,说道:“我不能放下江家,权势也不能……意浓,如果我要娶你,就应该给你更好的生活,也是给我自己……” “但你在燕卿的手里,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还会送上自个儿的命!” 第八十章 何意浓之死 何意浓忽然激动了起来,从席间坐起,高声嚷嚷道。 周围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他们纷纷向着何意浓投来目光,江为苍有些抱歉的笑了笑,随后就想将何意浓拉回来。然而不知道何意浓为什么忽然有了这么大的力气,一把甩开了江为苍的手,变本加厉的喊了起来。 “你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燕卿才是那个最可怕的人,她杀人不眨眼,她的娘亲身份低贱不说,还曾是……” 何意浓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从口中呕出一口鲜血。 众人见状,大惊失色。 座上秦如斯不慌不忙,刚想要打发了这混乱的场面,燕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看着面前吵闹的众人,也没有表态,只是的吩咐了两个家仆说道:“何二小姐疯了,让人把她送去偏房休息吧。” 家仆应声而去,何意浓也逐渐缓过神来,她张着一张血口,还在嚷嚷骂着燕卿。 “你们都不知道,你们这群人还想要燕卿的庇护?哈哈!她就是个天煞孤星,所有接近她的人,最后都会不得好死……” 何意浓尖锐的骂声,回荡在晚宴上。 燕卿的神情变幻莫测,众人只能看出来,她的确动了大气,一时间都不敢说话。 可燕卿并不在乎何意浓的那些话,她现在在思考的,是江为苍给她的线索,还有…… 想着想着,燕卿忽然回过神来,恍惚间如醍醐灌顶,望着何意浓离开的方向,瞪大了双眼。她没有来得及多想,赶紧去追何意浓的脚步,然而被秦如斯牵绊住:“你要去做什么?何二小姐眼下恐怕是发了癔症,你现在去不安全。” “不……我现在就要去,何意浓知道些什么,她知道我娘亲的身世!” “你娘亲的身世?” 听到这个消息,秦如斯也很惊讶的,好像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出。 燕卿点了点头,根本就来不及多想,直接奔向了何意浓。 家仆刚刚才把人牵制住,后脚就看见燕卿过来了,还以为是来监督的,赶紧着上前说道:“秦夫人放心,何二小姐我们会看好她,保证不让她再来宴会捣乱!” “我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件事情!”燕卿怒喝了一声,不知道要怎么跟面前的人解释,也觉得没有必要跟两个家仆解释,只是有些不耐烦的吼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情了,赶紧给我滚开!” 那两个家仆在秦府也做了几年的长工,没受过什么波折,更因为是在秦府办事,外人都要竟让两分。今日看着平时平易近人的燕卿动气,一时间都傻了,手忙脚乱地跑了才出去。 等到房中没有人了,燕卿才上前一步,掐住何意浓的脖子,双目通红问道:“你知道些什么,你告诉我!” 何意浓的眼神一下清醒,一下模糊,看来意识已经全部乱掉了。 燕卿知道,这是她让沈眉山下的药起了作用,何意浓如今已经十分嗜睡,再过几日,整个人都会呆傻下去,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可眼下,燕卿有话要问,还容不得她糊涂。 燕卿有些着急地站起身来,看见桌上摆放着的冷茶,眼神一冷伸手抓过,直接往何意浓的脸上泼去。一时间,鲜血混着茶水低落在地,何意浓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狼狈,但好歹也清醒了许多。 不容药性再次发作,燕卿便急声问道:“你到底知道什么?你是不是知道我娘亲的身世!赶紧都告诉我!” “何天娇,是你啊……”何意浓看着燕卿,忽然裂开一张嘴笑了,“你终于摸出来一点头绪了?不过,这些都已经晚了,因为唯一彻头彻尾知道真相的,只有何家,可何家的人都被害得人不人鬼不鬼,再也说不出当初的事情来了!” “你现在告诉我,就现在!” 何意浓将头抬了起来,伸长了脖子,看着燕卿,临了还有些得意的说道:“我就知道你迟早会问我,你想知道吗?求我,我就告诉你……” “绝不可能。” 又是一杯冷茶,泼在了何意浓的脸上。 今天的燕卿,穿的是月白衣裳,此刻也被弄得脏污不堪。他来不及管这些,她只是想要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她的娘亲才会死! 何意浓喘着气,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模样,她垂下眼睑,像是忽然想通了一般,开口说道:“罢了,告诉你就告诉你,反正你知道了,也只是折磨。” “快说!” 何意浓眼睛里,有着最后的光芒,她从喉咙当中,逼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字:“你的娘亲,不能算是青楼女子,那青楼只是她的藏身之处罢了,你娘亲的真实身份,是……” 话说道这里,戛然而止。 燕卿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何意浓,忽然倒了下去。 她抓住何意浓的肩膀,伸手去试探了一下鼻息,发现何意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断了气。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燕卿的手有些颤抖,她知道沈眉山下的药不会致死,只会让人变成一个傻子。何意浓这段时间又被他们严加看管,根本就没有机会自寻死路,那她到底,为什么会死? 燕卿的眼神一点一点挪了下去,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何意浓腹部跟胸口,正有两个血洞,正源源不断的喷涌着鲜血。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碰到何意浓的伤口,手指擦拭了一点儿鲜血,发现这鲜血并无异样,而在腹部上还有一个石灰子儿打击后留下的痕迹。 何意浓,被人暗算了! 燕卿一下就清醒了起来,她慌张起身,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能够用石灰子儿就将人隔空杀死的人,必然内力深厚,这世间这样的人并不 多得,就连燕卿也未必能够做到,那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谁想要害何意浓?是不是只朝着何意浓,一人而来? 想到这里,燕卿忽然打起了精神,她慌张往外跑去,因为她想起了一件事情。 秦如斯,还在外边! 第八十一章 真正的杀手 她如今还不知道外边的杀手是为谁而来,这也就代表着,所有人都会有危险。而燕卿,只在乎秦如斯。 她急急忙忙到了外边,宾客们眼见出了何意浓这回事,也纷纷打道回府不再久留。 燕卿环顾周围一圈,根据何意浓方才站过的地方,瞬间判断出来了,那几个石灰子是从什么地方打过来的。 只是那方向,让燕卿一瞬间有些晃神。 她望过去,只见秦如斯正站起身来,有些忧愁的看着她。 燕卿脑袋里所有的顾虑都一扫而空,跟秦如斯相处的时间虽然不算特别长,但是她也晓得,秦如斯就是一个文弱书生。从小到大都没有接触过武道,怎么可能有这么身后的内力。 就算是秦如斯真的有,她也不会感知不出来。 燕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四散的人潮,再度张望了起来。忽然间,她在混乱中看见了屋顶上有道一掠而过的黑影。 她眼神一冷,极快出手,身形迅猛如风,玉骨折扇自手中而出,带动一阵银光,直接扑向了屋檐上一闪而过的黑衣人。院中留下的几个人都被燕卿的这番动作吓到,呆愣在原地,秦如斯也跟着惊呼出声,喊道:“卿卿……!” 可燕卿的动作没有丝毫停留,她眼眸当中光彩熠熠,出手极其迅速地抓住了逃窜的黑衣人。 这黑衣人显然没想到燕卿的手脚会这么快,一时间慌张了起来,反手就想使出一招小擒拿手,却被燕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玉骨折扇手气刀落,自屋顶上绽放出了一朵鲜艳血花。 燕卿的动作,在木兰军中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快,军中敏捷第一人是她,便无人敢轻易称作第二。 那黑衣人一阵吃痛,惊呼出声, 便不再恋战,转而逃跑。 众人看得是齐齐大变脸色,一个比一个惨白,见着人要跑,赶紧出声提醒道:“秦夫人,快追!” 燕卿听到这话,也只是不为所动,站在原地捡起那只断手,摇了摇头之后说道:“不必追了,臧明,吩咐人去捡他的尸首罢。” 说完这句话之后,燕卿就拿着那只断手,从房顶上一跃而下。 她将断手丢在了地上,众人围过来一看,才发现这只断手已经变得乌青,显然是中毒的迹象,这也同时代表着,这是个死士。事情败露,便要付出性命来掩盖幕后的推手。 燕卿长舒了一口气,看到这个死士的时候,就晓得已经没有追踪下去的必要了。而且面前这群人,也没什么怀疑的理由,毕竟发动死士的人觉不会露面,所以她只是开口说道:“都各自散了罢,秦府今日恐怕不安生了,连累诸位当真是不好意思,之后我会派人去诸位,也请诸位配合,无事不要出门。” 这群人哪里敢说些什么,能让秦府负责,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毕竟他们的生死与秦府也没多大干系。于是此刻,也只是纷纷点头答应道:“都听秦夫人的,那我们,就先走了?” “赶紧回去罢。” 燕卿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如今她没有那么多心思跟面前这群人废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只是顾着秦府的名誉,才肯说出那份负责任的话。 毕竟如今她所面对的事情,又出现了一个新的谜团,娘亲的死勾结到了一些往事。她必须晓得自个儿的真实身份,否则在这洪流之中恐怕难保其身。 从今日宴会来看,那黑衣人肯对何意浓痛下杀手,必然是这背后除了何李江三家之外,还有人参与其中。而且他们当中有过约定,只要有人说出燕卿娘亲的真实身份,那便杀无赦。 那黑衣人的尸体很快就被人抬了回来,果不其然,他浑身乌青已然是中毒过世,燕卿扯下他的面罩,只见此人长相平平无奇,她平日里也没有见过。而她在意的,也不是这些。 众人还没有搞清楚燕卿到底想做些什么,就只见他把这人的尸身从下到上,从左到右的翻看了一遍。旁边的桑枝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这时有些害怕,小心翼翼的问着燕卿说:“夫人你再找些什么?要不……请仵作来看一看吧。” “不用看了。”燕卿的脸色有些沉重,她站起身来,扫视了周围一圈,“这不是伤害何意浓的凶手,何意浓是被石灰仔子打中而死,而这个人的身上没有半点石灰的迹象,所以说凶手还在附近,你们行事小心!” 这些家仆丫鬟听到这话,可以说是大惊失色,根本就没有燕卿和秦如斯这般淡定,一个比一个慌张了起来。 “这可如何了得?咱们秦府,可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事情!” “总归逃是逃不了的,这人既然在附近,我们便联手起来,各自小心即可。” “话是这么说,但听秦夫人说这人武功了得,我们要如何应对才好?” 燕卿被这些人吵的有些头痛,但这时遣散他们必然是不好的,于是怒喝了一声:“都安静!现在各自回房,以后半个时辰为轮班,每人轮流查岗,我会调前护家军与木兰军来秦府旁边守卫,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慌张已然是没用,别乱了自己的阵脚。” 众人听到这句话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各自回房中去,很快就安排好了轮流看守的班次。 燕卿着地上的尸身,临了还叫了两个家仆说道:“把这个人丢到乱葬岗去,还有,何二小姐还在偏房,差两个人送回何家。” “是!” 此刻没有人敢说不,燕卿不愧是统率穆兰军的将军发号施令起来,颇有几分威严风范。现在众人各司其职,院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燕卿低下头去琢磨了片刻以后,抬起头来看向旁边淡然的秦如斯,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怎的都不害怕……” 只是她这句话说完,便晓得是没有必要的问的了,毕竟秦如斯见过的风浪比她还多,于是她咳嗽了两声,又转口说道:“方才……你可有伤到哪?” 第八十二章 玉佩 “嗯?”秦如斯显然有些走神,听到燕卿这样问的时候,还发着愣,忽的回过神来才摆手说道,“我没事,倒是你方才与那人交手,可有伤到哪儿?” 燕卿长舒了一口气,显然是听到秦如斯没事便放心了许多,此刻心中思绪纷纷,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讲起,索性也让秦如斯先离开,说道:“我方才知道了一些东西,此刻与你不大好说,你回房稍等片刻,我先找沈眉山过来议事,大约两个时辰之后我再来看你。” 秦如斯显然不太想这样做,可他看着燕卿不大好看的脸色,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我明白了,你万事小心,书房外我都会找人看守,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听闻此言,燕卿有些感动的点了点头,随后二人各自散开,燕卿拿出竹笛来,再度吹响。 沈眉山几乎是应声而来,可以看得出,她这两日就埋伏在燕卿身边。只是来时表情有些奇怪,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显然也刚刚与人交过手。 燕卿瞧见他这模样,自然是要问的:“你方才去了何处?怎么这样慌张?” “没去什么地方,我就在秦府附近蹲守,忽然瞧见有两三人闯进秦府。”沈眉山喘了口气,才继续说道,“那几人功夫极好,我被其中二人缠住了片刻,剩下一人还是闯入了秦府,将军你可有看到?” “看到了,他与我交手了几回,现在已经死了。” “那边好……那将军今日吹响竹笛是为何事?” 眼睛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沈眉山一眼,只道:“你先与我进来。” 沈眉山自然不会拒绝,她们俩小心翼翼的走进了书房当中,燕卿随意坐下,犹豫片刻之后,才将刚才江为苍与何意浓说与她的线索,告诉了沈眉山。 果不其然,沈眉山听到这些话也是大惊失色。倘若燕卿的娘亲是因为身份才被如此追杀,那也能说明燕卿的身份格外危险,极有可能也是朝廷之敌。如今燕卿手握天道金牌又被皇帝所重用,此刻若是在身世上出了什么事儿,那便当真是万劫不复了。 “如此,你也晓得这件事情我只能交由你去查,而且只能你一人去查,不能再假与他人之手。”燕卿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心中愁绪并未消减半分,接着说道,“我娘亲的身世,我一定要替她查清楚,这对我对她都好,你便先从,她从前藏身的青楼开始罢。” 沈眉山没有拒绝,她对燕卿可以说是忠心耿耿,此刻也只是点了点头,提醒一般的说道:“应当不仅仅是青楼,江家那边,也会有不少线索。” “这我自然是知道,但江家唯一清醒的两个人已经被我折磨成了这般模样,早知如此,我倒不如下手再轻一些。” 说到这儿,燕卿有些后悔,但此刻后悔也没有用了,她只能下定决心继续说:“何家那边,我会再去搜查一番,我娘亲的遗物必然会给我留下些线索,我们二人便这样分头行动,有事及时向对方禀报。” “是!”沈眉山答应的极其迅速,末了还补充了一句,“木兰军已经就位,静听将军差遣,还望将军一切小心。” 燕卿不晓得,为什么听了这话反而更加心慌,她伸出手去抓住了沈眉山的手掌,说道:“你也是,遇事是万万不可逞强,如今事情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我不允许你负伤归来。” 听到这儿,沈眉山有些没心眼的笑了笑:“将军,我能出什么事?你等我的好消息便是了!” 燕卿忽然整个人都一激灵,握住沈眉山的手更加用力了起来。 她想起在上一世,领兵前往青门关之前,曾无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这样信心满满的说她不会出什么事,等她的好消息便是。 结果好消息始终没有,她的挚友也一去不回。 沈眉山不知道上一世她是死于这种情况,看着燕卿这般担心,只是安慰般的说:“将军,你真不用担心我的身手,你应当是晓得的,不如这般,一旦出事我便放响我那枚烟花令,木兰军一看到烟花令,就会赶来支援,如此这般,将军可安心。” “倒是安心许多了,只要你不强撑,比什么都好。” 燕卿松了一口气,毕竟她们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她有些恋恋不舍的送走了沈眉山。又一个人留在书房当中许久,仔细盘算着这缕缕线索,忽的想到了一些什么,瞬间睁大了双眼。 她娘亲……曾在她幼时,拿出过一块玉佩。 燕卿那时候不懂事,只晓得这块玉佩是她跟她娘亲最为贵重的物件了,可几番二人陷入贫穷困境,她娘亲都没有出手卖掉。燕卿曾问过为什么,只得到她娘亲双目包含热泪的回答—— “阿娇,这块玉佩,也是我们的故土。” 故土! 燕卿忽然站起身来,直接往外走去,不容片刻停留。并未回房坐在凉亭当中的秦如斯见状,眯了眯双眼,快步跟上问了一句:“燕卿,你去哪儿?” “何家!” 说完之后,燕卿直接解开拉着马车的马,翻身而上,秦如斯在后边跟得脚步匆匆,看着燕卿就要离开,忽然大喊了一句:“你等等!” 燕卿低头,看着气喘吁吁的秦如斯,有些心疼地皱了皱眉头,问道:“臧明,你还有何事?” “我同你……一块去。” 秦如斯将手伸到了燕卿的面前,可燕卿始终没有拉他一把。 “我不能让你跟我一块去,有些事情,要等我回来才能跟你说,如今你与我一同前往,倘若深陷困境该如何自保?” “不会。”秦如斯眼神坚定,几乎是咬着牙说,“有我在,你办事必然更加顺畅,你要记着,我是南国一相,国之栋梁,秦如斯。” 燕卿的脑袋里,忽然被秦如斯这一句话冲击了个清醒。 是,她与秦如斯在一块太久,都忘记了。 无论秦如斯怎样耍赖无厘头,那也只是在她面前。 南国子民面前,他仍旧是举世无双臧明公子啊。 第八十三章 开棺寻玉 燕卿抿着嘴,最终还是伸出书去,将秦如斯拉上了马。 秦如斯坐在后边,环抱住燕卿的腰,抓紧了缰绳,附在燕卿的耳边说道:“走罢,往后不论有什么事情,我都与你同去!” 燕卿重重点头,险些滚落两滴热泪,但大事在即,容不得她犹豫,只能一夹马肚子,向前奔去。马背上,他们只能听见马蹄声阵阵,看见身后烟尘滚滚,燕卿晓得自个儿已经离当年的真相越来越近,这种感觉让她惶恐,也让她好奇。 街道众人瞧见燕卿跟秦如斯如此莽撞冲来,自然是要赶紧闪避开的,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一回事?秦相与秦夫人又要去何家?” “应当是的,刚才在秦府发生的事情你还没听说吗?何家二小姐死了!” “真死了?!” 有人大惊失色的问道,毕竟何家二小姐一死,何家就可以说是举家灭门了。毕竟何家本家跟旁支那些个亲戚关系一直都不算太好,从燕卿针对何家的第一天起,那些旁支为了保全自个儿,都跟何家本家撇清了关系。 如今一来,因燕卿而起的何家,也终于因燕卿而落了 至于这群人口中议论的主人公,现在没心思去管他们那些闲言碎语。燕卿一路快赶到了何家,只听见里边正在发丧,何意浓去世的消息自然要快她一步,只是燕卿疑惑的是,那样坚定决心要娶何意浓的江为苍,竟然不在这丧礼上。 何远德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他看见燕卿跟秦如斯来的时候,除了双目喷火以外,其余什么都做不了。而燕卿也没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直接朝着从前她娘亲住过的偏房走去。 在她娘亲和她离开以后,偏房就彻底沦为了杂物间,里面盛放着许多下人曾经用过的东西,燕卿不顾他人的目光,在里边放肆翻找着,何远德随后跟来,张着嘴发出嘶哑的喊叫。 然而在燕卿翻找了一遍以后,都没有找到曾经的那枚玉佩,她直起腰来,眉头紧皱。 她努力回想着她娘亲生前所有的习性,贵重物品会放在什么地方,那样成色好又寄托着一定意寓的玉佩,必然不会乱丢。既然不在这房中,又能带到哪里去呢? 燕卿百思不得其解,她双手缓缓紧握成拳,忽的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只见她走到了到了何远德的面前,问道:“你一定要知道些什么,我知道你现在说不了话,但你至少能写字。” 话音落下,她便抓着何远德大步走回了书房,在他面前摆上笔墨纸砚,沉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问你一件事,你就要答一件事,当中若有作假,我必然叫你生不如死,比现在还要痛苦千倍万倍。” 何远德听闻这话,颤抖的手,拿起了桌上的毛笔。 燕卿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问道:“我娘亲,究竟是如何身亡的?” 那边的何远德,小心翼翼的下笔。 “是我们三家,在她的日常饮食中下毒,毒性慢慢发作而身亡。” 燕卿早就知道,她娘亲是这样被害死的。但是在听见真相的这一刻,她还是无法抑制的愤怒了。只是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才努力压制着自个儿的脾气,接着问道:“我娘亲的身世,你是不是知道一二?” “是。” “你都知道些什么?速速告诉于我!” 燕卿在问完这句话以后,何远德忽然出现了很为难的神色,他的手抖的更加厉害了起来。 “知道的不多,只是听闻上面的人曾与你娘亲有过节,想要杀你娘亲,我怕被连累,所以先下手为强。” 何远德的回答,燕卿挑不出来一丝错处。她只能够握紧双拳,继续问道:“我娘亲生前,曾有过一块玉佩,你应当也曾见过,现在那块玉佩,在哪里?” 听到这些话,何远德猛然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燕卿。 面前看见他这般模样,就晓得何远德必然知道玉佩的去处,于是他乘胜追击又问了一遍:“玉佩现在在什么地方?你最好如实告诉我!” 何远德的笔迟迟没有落下,燕卿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她抓住了何远德的手腕,拼命往下按着。嘴里还在不断的质问:“快点告诉我,那块玉佩究竟在哪里!” 二人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何远德先认输,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一些狼狈,甚至还有一些失去希望的死寂。 他挣脱开了燕卿,最终还是落笔写道:“那块玉佩在你娘亲手中,随着你娘亲一起下葬了。” 何远德这句话没有撒谎,当初燕卿的娘亲中毒身亡,在临终时刻,手中还紧紧握着一块玉佩。何远德原本见那玉佩成色不错,顿时有见财起意念头,想要从燕卿娘亲的手中将玉佩抠过来,奈何燕青的娘亲实在握那块玉佩握得太紧,他撬动不了半分。 终了,何远德也只能作罢,毕竟是死人的玩意儿,他也怕拿了晦气。便由着燕卿的娘亲,握着那块玉佩一起下葬了。 燕卿听到这句话之后,顿时如同五雷轰顶。 不管何远德这句话说的是真是假,他总要去开棺查验一下。可如果决定开棺,那就是毁了她娘亲九泉之下的清净,也是坏了自个儿的孝道。 正当燕卿犹豫不决的时候,旁边的秦如斯忽然走上前来,他看着好像也有些犹豫,劝着燕卿说:“燕卿,开棺乃是大忌,不如这块玉佩的线索,我们就先放弃了,不要扰了你娘亲的清净。” 事到如今,好像也只能如此。可是燕卿就是有些不甘心,她晓得,有了那块玉佩,也许能够解决掉所有的谜团。可他要是去强行拥有那块玉佩,就是叫自个儿最挂念,最亏欠的人,再受伤一次。 仔细权衡过后,燕卿低下头去,有些沉重的叹了口气。 她没有选择,唯一的选择就是应允。 “我晓得了,我的确不能这搬做,那块玉佩……就算了罢。” 第八十四章 菩提师傅 瞧见燕卿这模样,秦如斯只能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表安慰。 此番来江家一趟,并没有搜查到些什么。边清免不了有些失落,但也只能如此悻悻而归,只是在临走之前,她有些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何意浓的棺材,最终还是随着秦如斯一同离开。 何家已经彻底解决了,接下来的,便是李家跟江家。 李泽完全没有想到,秦府的宴会,会以这样的形式结束。他们甚至还没有察觉出什么端倪,燕卿也没有提起之前一刀红的事情,从前的安排被人轻轻带过,直接奔向了结局。 没有人比李泽更加清楚,这时候若不再做出一个彻底的决断来,那边是要葬送整个家族,和自个儿的性命了。 于是这一日,他又匆匆赶到了江家,拜见了江大人。 江大人正从江为苍的房中出来,他看着自己家这根独苗苗如此难受,也有些发愁。但是一转身看见李泽的时候,觉得江为苍那些难受,又算不了什么大事了。 他知道李泽是为什么而来,也不打算掩藏,只是走上前去,说道:“我都已经知道了,我们去书房议事。” “这种时候就不用再去书房了,江大人,赶紧想出一个法子来才是对的。” 李泽现在已经全然失去理智,他根本就不知道事态到底是怎样发展,才会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感觉自己身在这片漩涡之中,却不清楚其中纹理,倒还不如一个局外人来的清醒。 而江大人看见他这模样,也没有打算跟他兜圈子,只是直接了当,有些怨恨的说道:“你还不明白吗?秦府摆设宴会,根本就不是为了追查是谁雇佣了一刀红偷窃账本一事,他们早就知道是我们了,昨日设宴左不过是为了骗我们把江为苍跟何意浓交过去,因为他们知道江为苍和何意浓必然知道些什么,并且比我们更好套话。” 然而李泽还是不太明白,又问了一遍:“江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懂,你可否再说一遍?” 江大人有些无奈,再度开口:“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追查谁去偷账本,是他们只是借着账本在调查燕卿娘亲真正的死亡原因,这一早是计中计,我们谁都没有察觉!” 直到这个时候,李泽才明白,原来他们一直都活在燕卿的算计当中,无论他们如何兜兜转转,都没有办法逃过燕卿的手掌心。 可事到如今,他们也不能全然放弃,倘若放弃的话,那必然是半条生路都没有了。 李泽脸上逐渐有些恨意,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再耍些什么心计在这儿兜兜转转,直接了当将燕卿杀了,不就一了百了!” 倘若在平时,江大人肯定要说李泽行事莽撞,但今日不同,他听李泽说完这番话以后,竟然淡然开口:“你说的对,倒不如将他杀了,一了百了!” 李泽很少被江大人这样认同,一时间还有些慌张,忽然就犹豫了起来:“江大人这话可是认真的?别是又在诓骗我,叫我去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江大人的脸色格外阴沉,只死死的盯住前方,显然也是在破罐子破摔:“当然是认真的,直接请杀手吧,无论多少钱我都愿意出!这样下去玩计策,我们根本就不是秦府那两位的对手,还不如来趟直接的,项目今天斩草除根,要么日后再受折磨!横竖对我们也没什么利处,倒不如直接下手。” 听到这番话,李泽的眼神也忽然坚定了起来,他点了点头,只是问了一句:“竟然江大人下定了决心,那我肯定也不再阻拦了,只是我们要到哪里去找个杀手,你也晓得,燕卿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身手实在了得。” 这倒是他们着实要担心一下的问题,江大人久居朝堂,不问江湖之事,所能调遣的人,也只不过是手中这点权利所能调遣的大理寺。而李泽,一介富商,也不走镖,更是不认识什么厉害人物。 正当两人发愁的时候,自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蕴含内力的传音。 “二位若是想聘杀手,去杀秦府燕卿,鄙人倒是乐意效劳。” 李泽跟江大人齐齐转过头去,只见自虚空当中,有人踏气而来。身形轻盈,却又带有锋芒,一看便是了不起的人物,李泽与江大人一瞬间不敢吱声。 让他们不敢吱声的,并不是来人深厚的内力与磅礴的杀气,而是这人的装扮实在奇怪。 来人身披袈裟,里面套的却是寻常布衣,眉须其长,但剃了个阴阳头。 一边还是如同其余男子留着长发,而另一边则是已经剃光,甚至点上了两三个戒疤。 江大人到底是见多识广,如此情景也没将他吓到,只是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的问道:“不知前辈姓甚名谁?既然扬言要帮我们,那便也允许我们多问一句。” 来人冷笑一声,只道:“鄙人名姓已记不大清, 倘若你们愿意,可以换我一声菩提师傅。” 一听到菩提师傅这个名号,李泽和江大人顿时就明白了这人是谁! 菩提师傅江湖风云榜上第四十一位,年轻时曾想拜入佛门,可才剃发才至一半,不晓得这位菩提师傅忽然发了什么心性,屠杀寺庙僧人百位,一路西去,任由官兵追杀数十年。 而这些,并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当年那些追杀菩提师傅的官兵,通通都是有去无回,不论是小兵小卒,还是朝廷特派明正军将领,都折损在了菩提师傅手中。 最为恐怖的,自然是那一年新科武状元登榜,为向皇上一表自个儿的手腕和能力,带领两千人追杀菩提师傅。半年过去无一人归来,也没有半个消息,最终还是皇上派人去寻,才在一片荒漠当中寻到了这两千零一人的尸骨。 从此以后便有传闻道,菩提师傅一骑当千,无人可挡! 第八十五章 人走茶凉 李泽跟江大人,是打算找一个杀手来了结燕卿,但是他们也没想到,会请到菩提师父。 不说其他,忽略掉菩提师父还在被朝廷追杀,单说要请动这样的人为自个儿办事,恐怕就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李泽跟江大人都知道,像菩提师父这样的人,早就看破了钱财与美色,那剩下的,就只有权势能让他动容一二。 他们二人,不大愿意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菩提师父站稳脚跟,气定神闲的看着面前二人,这时候才出声说道:“二位施主可是要找杀手?不如看看贫僧。” 李泽这时候全然不敢说话,只能江大人上前言语上两句:“我们的确是要找,但……也不必请动菩提师父这样的人物。” “哦?”菩提师父扬了扬眉,开口再道,“我方才在外边已经听了许久,二位已然是被那位叫燕卿的妇人折磨得用尽手段,今日我来,怎么又不必请动了呢?” 这样的问话,叫人怎样答都不对。 二人一时间如寒蝉仗马,不知应当如何作答。要说这是笔买卖,想要另寻他人来办,恐怕菩提师父会误认为他们二人瞧不起他;可若要答应菩提师父去做,事成之后,他张口要东西,李泽跟江大人恐怕负担不起。 菩提师父像是看出了这两人的犹豫,他也不着急,走到院落当中的凉亭,兀自坐下过后,缓缓开口:“听闻今日京州城里丧事不少,也不晓得,谁会是下一家。” 留在院子中央的李泽跟江大人,听到这话,顿时犹如醍醐灌顶,他们二人对望一眼,像是定下了什么心思,走上前去先请示了一句:“菩提师父,你说的我们这两个晚辈自然明白,但是也请菩提师父稍等片刻,就饮一杯茶的时候,容晚辈们商议商议。” 话音刚落,江大人便招了招手,示意旁边的丫鬟上茶。 菩提师父倒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端起那杯茶来,吹开浮沫过后,才缓缓开口:“那我便等一等你们,但这茶凉,我人也便走了。” “是……自然不会叫菩提师父久等!” 江大人殷勤答应着,随后拉着李泽走到了一边。 他们二人如今的心情,可以说是进退两难。 菩提师父的名号,他们也听说过,而且还听说过不少,尤其是他脾气阴晴不定,动手杀人又不讲理,众人都避而远之,他们怎么敢叫菩提师父为他们办事。可眼下,这确实是能够奈何燕卿的最好法子了,燕卿要是活着,两个月过后,他们照样下黄泉。 江大人想着,这也不是个事儿,尤其看到李泽这般不中用的模样,更是烦闷了起来,只能抱怨着说道:“今日究竟做如何打算,你想好没有?总要给回句话的!” “这我哪里晓得,我可从没见过这样厉害的人物。” 李泽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有些慌张的说道,“我原本就没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会闹到这般田地,如今种种,已然不是我能够掌控的了,江大人,还是你自个儿定夺吧!” “分明之前就已经说好,你既然放弃何家,选择与我江家同行,此刻就不能不做定夺。今日,我便非要问你一句,到底如何选?” 眼见江大人疾言厉色,李泽也不愿意得罪这么个金主,只能皱着一张脸,咬了咬牙说道:“要不……就算了罢,咱们都不晓得菩提师父会开出什么价来呢,这要是有所失手,岂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江大人显然对这个决定很不满意,他的表情忽然格外狠厉了起来,说道:“我并不这样看,就算菩提师父脾气再古怪,那也应当是有底线的,我们不妨去跟他明码标价说个清楚,到时候要真出了什么事情……咱们可是在京州城,天子脚下,难不成还没法子奈何他?” “可我不愿意这般做,这样实在是太冒险了!” “那你如今的打算,是指望我去跟菩提师父谈,最后你坐收渔翁之利吗?” “江大人,我可没这么念头,你不要血口喷人!再者,我这会儿不是劝你也不要这般做么?” 很显然,江大人根本就不吃李泽这一套,他只是冷笑了一声,随后说道:“我不这样做,还能怎样?坐在家中等死不成!” 李泽显然也有些无奈了起来,他低下头去,仔细思忖了片刻,忽然说:“要不,我们就去跟燕卿求和吧,毕竟当初的事情,都是何家一手所为,与我们关系并不大……” “说得轻巧!”江大人有些不耐烦的打断,提醒着李泽,“你早些日子去求和,指不定还有些生路,如今还请?你要晓得,现在的燕卿已经不是在调查她娘亲的死因了,而是她娘亲的身世!你敢说出她娘亲的身世吗?还是你觉得,我们没在燕卿必杀之人的名册上?” 如此一番话,叫李泽反驳不得。 的确,他们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着要和光同尘,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如今他们二人可以说是前有狼后有虎,横竖没个去路,而江大人又坚持要跟请菩提师父办事,李泽更是没什么办法,只能点头答应。只是末了,还提醒了江大人一句:“江大人,菩提师父这边出了事,你尚且有躲避的去处,可我没有,所以你可不要丢下我……我这个人经不起什么严刑拷打,万一有些事情说漏了嘴,对江大人也没什么好处。” 江大人何尝听不懂李泽话中的意思,斜蔑李泽一眼,说道:“你就放心吧,我可比你有觉悟,晓得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李泽停直了背,显然整个人都有底气了许多,在前边开路说道,“江大人,你先请。” 江大人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来,有些复杂的看了李泽一眼,随后大步走在了前头。 有些时候,哪怕同伴,也不能全然信任。 第八十六章 内奸 二人走到了菩提师父的面前,杯中茶恰好过半。 菩提师父抬起眼皮来了,看了这二人一眼,随后问道:“你们都想好了?” “是,想好了……”最后,还是江大人唯唯诺诺的开了口,“能得菩提师父相助,晚辈自然是感激不尽,但也不敢让菩提师父白做事,如今就想问一句,在事成之后,菩提师父想要什么样的谢礼?” “谢礼?” “正是,就当是晚辈孝敬你的。” 菩提师父听闻这话,忽然仰天长笑了三声,紧接着压低了声音,一双鹰眼订紧了面前的江大人,问道:“钱财美人,我都不要,做官我也不稀罕,今日来我就是想问问你们,飞天丸的存货还有多少?” “飞天丸……” 听到这三个字,江大人跟李泽的脸色大变。 他们当然没忘记自个儿从前是做什么生意的,但却没管过这些飞天丸去了什么地方,总归是些权贵,毕竟飞天丸价格昂贵,不是寻常布衣百姓能够买得起的。他们不知道的事情是,这飞天玩不仅能迷失人的神智,共享天伦,在另一方面也可以助习武之人突破瓶颈。 菩提师傅便是其中之一,他之前远在塞北,与供货的人进行了好几次买卖,这一个月以来,他这飞天丸的药瘾发了无数次,次次都痛苦难耐,却没有等来供货的人。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飞天丸的生意,早就在京州城中垄断了。 要想晓得谁是飞天丸的第一供货商,这对菩提师傅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他一路摸索到了何家,然而何家已经被燕卿灭门。于是并在这打听的途中知晓了近日京州城里的恩怨,便找到了江大人跟李泽。 “菩提师傅原是想要这飞天丸,早说就是了,我们应有尽有!只要菩提师傅能帮我们了了这桩麻烦事儿,往后的飞天丸,我们第一时间供给你。” “那便一言为定,你们也应当晓得,招惹了我会是怎样的后果。” 菩提师傅话音落下,放在石桌上面的茶盏应声而碎,瓷片飞溅开来底下的石桌也猛然轰塌。李泽和江大人小心翼翼的看去,只见菩提师傅一掌拍在了这石桌上,这得需要多深的内力,才能够一掌将实作于茶盏,共同拍碎。 眼见这交易谈的不错,菩提师傅又小小的露了一手,江大人和李泽顿时感觉这事儿有希望。他们喜笑颜开,赶忙拍着马屁:“不愧是菩提师傅,这身手当真不凡,燕青那个妇人交给你,我们也总算是可以多睡几个安心觉了。” 菩提师傅对这样的马屁还是很受用,他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去,只留下一句:“你们知道就好,今日我也不便在这久留,估计朝廷的官兵还在追查我,你们倘若是决定好了何时动手,给我一个信儿就行。” “那我们……究竟要如何将这信,送给你呢?” “动手前一天晚上,三更时候,来静安寺稍后片刻即可。” 菩提师傅说完这句话,足尖轻点,一跃升空,只给李泽还有江大人,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能得到菩提师傅相助,他们二人心中那块大石头,也总算是落了下来,李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本也想告退,只是还没走出去两步,忽然被江大人喊住了。 “李老爷,这天色还早,你如此急匆匆的是要去什么地方?” 李泽停下了脚步,身形有些僵硬,摆明了是有些心虚的回答:“我哪儿也不去,就回家,三夫人还在家中等候,就不便在江大人这叨扰了。” “你叨扰我,我倒是不觉得麻烦,但你若是不是回家,而是去了秦府的话,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李泽也不晓得,为什么江大人冷不丁的说到了这件事情,他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正色说道:“江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才还要我与你一块儿做决断,现在就开始怀疑我不成?” 江大人显得气定神闲的多,他只是淡然开口:“我可没有怀疑你,李老爷,我这是在提醒你,不要空忙活一场,最终为旁人做了嫁衣。” “李某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粗人,不能明白江大人这话中的意思,江大人想说什么,大可直说。” “昨日,我家为苍从秦府宴会回来,还带回来了一封信,是有人特别叮嘱,必须要交到我手中的。” “什么信?” “什么信倒是不重要,李老爷只要晓得,这封信是燕卿亲笔所书,上边写着我身边出现了一个叛徒,正在不断的变卖着我的所有消息。” 李泽听到这话,愈发不高兴了起来,他歪着头指着自个儿的鼻子,有些不解的说道:“所以你这是在怀疑我?前两日鬼鬼祟祟跟踪我的人,不会也是你吧?” 江大人眼中掠过一丝精光,忽的抬起头来,嘴角上扬,略带几分不屑的解释:“我可没有跟踪过你,再者我要是跟踪了你的话,还会不知道你曾去过秦府吗?何必今日特意来问你。” 仔细想想,这番话倒也没有什么差错,李泽自知理亏,并没有再与江大人争辩下去,只是撂下一句:“如今事情已经走到了这般田地,江大人怀疑我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将燕卿解决,既然江大人不信我,那我也没什么法子!时间不早,李某先行告退。”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便转身匆匆离去,江大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也没有多加阻拦,只是挥了挥手换过来身边的一位家仆。他的眼神始终没有从李泽的背影上挪开,低声吩咐道:“去派人跟着他,看看他究竟是回家,还是去什么地方。” “是!” 家仆答应得很快,他也是有些身手的,此刻变身行如风跟了上去。而江大人,只是站在原地舒展了一下筋骨,从袖中取出昨天江为苍带回来的信,忽的吹响口哨,唤来信鸽,又将这封信塞回了信筒里边。 他拢着手,看着信鸽消失在天际,眼神愈发变幻莫测…… 第八十七章 回信 李泽在前走走停停,虽然警惕,却始终没有发现那名家仆。他还特意绕路,最后还是走向了秦府小门。 替李泽开门的人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一般,什么话都没说就将李泽请了进去,而李泽竟也不觉得意外,熟门熟路的与人客套了两句过后,便进了秦府。 秦府众人显然都对李泽见怪不怪,一路引他向前,直到燕卿面前才停下。燕卿正在院中赏菊,瞧见他来,只是轻巧问了一句:“来了?” “是……”李泽在燕卿面前格外谦卑,脸上还带着几分畏惧跟痛苦,有些慌忙的问道,“秦夫人,今日那江涛松当真与我说了,说你写信告诉他,我早就背叛了他,沦为秦夫人的人。” 听闻此言,燕卿并不慌张,只是冷笑了一声,问:“你信了?” “那自然是没有!他说你写信了,却又迟迟不愿将信拿出来给我看一看,又讲了好些威胁的话,一切都跟秦夫人猜的一样,他这显然是在试探我!” 李泽说得义愤填膺,末了,还不忘问一句:“只是秦夫人,江涛松既然已经怀疑我们有往来,你为何还叫我今日来一趟秦府呢?” 燕卿只道:“我自然也怕被他发现我们的计策,但今日我不叫你来,恐怕此刻你已经毙命了。” 李泽脸色大变,他有些惶恐,赶忙问:“秦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大人能稳坐大理寺少卿之位,私下还与你们能买卖飞天丸,手段自然干脆果断,一旦他起了疑心,你觉得你还能在这世上活多久?” “这……”李泽半信半疑,他也知道江涛松平日的手段,的确跟燕卿说得并无差异,可他面前的燕卿,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于是他有些纠结的开口,“秦夫人说的有些道理,但鄙人实在害怕,不晓得秦夫人可否让鄙人安个心。” “你想要怎样安心?我们才开始联手,你不信任我也是自然,但你在这秦府待上半个时辰再回去,你就晓得谁才是你真正的同伴了。” 李泽闻言,自然是反驳不得,他从决定投靠燕卿开始,就是明白了燕卿的手段有多可怕,想要寻求一条生路,如今他不信也得信。 于是他便在这秦府耐心等待着,看着燕卿优哉游哉的赏菊,也不晓得过去了多久。李泽逐渐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又焦急的问了一遍:“秦夫人,我这等了多久了,我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瞧瞧,我那三夫人还等着我回去赶暮食呢。” 燕卿放下手中的喷壶,看了看天际的晚霞,掐算了一下时辰,瞧见大门口李府的家仆匆匆赶来,才扬起嘴角笑了笑说道:“瞧,现在便有人来接你了,你与他去说吧。” 李泽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正是贴身在他身边伺候的家仆,此刻神色匆匆,瞧见他的时候险些哭出来,慌忙说道:“老爷,我总算找着你了,咱们宅子里进了刺客了!” 李泽听到这话顿时惊慌不已,他走到了家仆面前,有些紧张地问道:“是怎么一回事?家里面可有人伤着?” “旁人倒是还好,那刺客来了,率先是潜入了老爷的书房,只是三夫人正在老爷书房当中等候,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那刺客抓了三夫人做人质,三夫人恐怕是受了惊吓了,老爷回去可要好好劝劝。” “那三夫人可有伤到哪儿,刺客又何在?” 家仆一拱手低下头去,飞快回答着:“刺客已然被制服,三夫人没伤到哪儿就是一些皮肉伤,得亏秦夫人的属下沈副将恰巧经过,帮了咱们一把,不然今日这事儿,恐怕一时半会儿都完不了!” 李泽听到这话,眼珠子左右乱转两圈,忽然转过身去就给燕卿跪下了。燕卿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去扶,随口问道:“李老爷,你这是做什么?何故行如此大礼……” “秦夫人,从前种种是我不对,近日虽与你合作,但也没有多诚心,今日我是真心真意的敬佩你。”李泽心中感慨万千,整个人甚至有些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像是编造好了措辞,才再度开口,“沈副将为夫人办事,自然是日理万机,哪有空在我们李府闲逛,今日这事旁人看来是偶然,但我心里晓得,全是秦夫人为我备下的万全之策,若没有秦夫人,如今我恐怕已经回到府中,与我那三夫人一起丧命了。” 听到李泽这般答谢,燕卿倒也没有再拒绝了,她气定神闲地接受了李泽的敬意,顺带叫了两位家仆出来,吩咐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那李老爷就不便留在我这了,来人送李老爷回去吧,恐怕李府还有许多事,等着李老爷回去料理了。” 家仆应声而上,李泽也没有在秦府多加停留,只是快步领着人回去了。燕卿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扬唇一笑,叫旁人实在猜不透她的心思,就这出反间计,当真凑效。 她在院中站立片刻,忽的起了一阵秋风,刚想要回去添衣,就感觉肩上一沉。她侧过头去,只见是秦如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燕卿拉了拉衣襟,笑道:“我原本以为会是桑枝出来,没想到却是你。” “怎么不可能是我,是我瞧上去实在是不像那般会照顾人的人吗?” “你心中清楚就好……” 燕卿小声嘟囔了一句,但还是被秦如斯给听见了。只听见秦如斯略带责备的嗯了一声,燕卿便赶紧连连认错:“是是是,是我疏忽了,秦相怎得不会照顾人呢?这些时日我在秦府,被照顾的可是滋润。” “这还差不多。” 秦如斯的嘴角轻轻向上扬了扬,但也很快压了下去,燕卿都没有瞧个真切,刚想抓住他这点小把柄打趣他一下,忽然瞧见院子当中扑进来一只白鸽。 燕卿的神色骤然严肃了起来,她伸出手去,那只白鸽便停留在了她的手上。 第八十八章 竟然不叫我 她将白鸽脚下的信筒取下,又将里面的信拿下来仔细看了,忽的脸上神情更是得意。 秦如斯见状,也将头凑了过来,顺嘴问了一句:“这是江大人的回信,上边都写了些什么?” “左不过是告诉我,他与李泽叫了江湖风云榜上排名四十一的菩提师傅前来追杀我,叫我万事小心。” “菩提师傅?”听到这个名号,秦茹四的脸色骤然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这菩提师傅的名声之大,连他都是略有耳闻却又不敢奈何的,此刻不免有些着急了起来,继续说道,“这菩提师傅可不是什么小人物,就算你再孤陋寡闻,应当也曾听说过,那此事你要如何应对,而这江大人与李老爷,又是如何将此人请过来的?” “这信上说菩提师傅能被请动,全是李泽一人所为,估计也是江大人为了给自个儿脱罪,便将这黑锅全部甩到了李泽身上,不论如何菩提师傅来就来了罢,有什么好惧怕的?” “你当真是……”秦如斯想教训燕卿两句,却又不知道如何教训,只能作罢后再开口,“我与你争辨不清,你总应当听说过,当年武状元率领两千兵马去追杀菩提师傅,结果无一人所归的事情吧。” 燕卿这回严肃了起来,她摸了摸自个儿的下巴,一本正经的说道:“看来当初那武状元,也不算是什么人才,也不晓得究竟是如何脱颖而出的……” 秦如斯气结,眼瞧着燕卿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挥手作罢,不大乐意管燕卿了,却又听见燕卿说: “那江湖风云榜我早就想登榜了,毕竟上面的人都是一群水货,如今只待在九十多位,还不足以满足我,恰好来了个菩提师傅,我若是能将他打败,那岂不是挤入了江湖中上?” 这些话听了,连秦如斯都觉得燕卿是在痴人说梦。 这天底下敢说江湖风云榜上全是水货的人,大概也只有燕卿了,但凡上了榜的人,是朝廷都要敬让三分的。燕卿虽是木兰军的统领,但怎么也只是一介女流,能力始终有限,怎么可能做到中上游去? 也得亏今日她这话,只是跟秦如斯说说,要是给别人听见了,估计是要笑掉大牙的。 想到这儿,秦如斯也没有了那个耐心,只是撂下一句:“由你去吧,反正我是不会管你了,稍后若是什么事儿,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两日少出门。” “晓得了,我晓得你是为我好。”燕卿有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随后说道,“臧明,你总要相信我一些,我这多年习武,也不是在军营里面鬼混的。” “我这哪里是不相信你,我这……” 秦如斯欲言又止,大抵是自个儿觉得后半句话不合适,于是又咽了回去,可他这点小动静没有逃过姻亲的眼睛,只见燕卿忽然摆上了格外耍贱的笑容,凑到了秦如斯的面前,格外不怕死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是担心我不成?” 秦如斯脸上的神情愈发难看,他咬了咬牙,冷哼一声,撂下一句“痴人说梦”过后,便大步离开。 燕卿哪里肯就此放过他,急急忙忙跟上缠着他问个不停,秦如斯嫌她聒噪,却又无处可逃,只能哀嚎一声,放弃挣扎。 在晚膳过后,约摸两刻钟的样子,沈眉山忽然急急忙忙赶来了。她原本就是答应了燕卿,每日要来秦府一趟,就当是给她报个平安,今日来的有些晚,也有些急,咕噜咕噜喝了半壶茶之后,才用袖子擦了一把嘴,格外豪放。 燕卿瞧见她这模样,便有些疑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叫你在青楼日常埋伏着就行,怎么今日弄得这么狼狈?” “将军你可别说了,那青楼哪里是人能久待的地方,我真是搞不懂那些男人,在青楼里面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我这待了两天就受不了了。” “详细说说,你都在那儿发现了些什么?” “暂时,什么都没有发现……”沈眉山扣了扣自己的脸,有些心虚的说道,“将军你也晓得我一女子老实待在青楼难免会惹人注意,所以我就只能男扮女装,结果那些姑娘不知道是灌了什么迷魂汤,浑身就跟没骨头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往我身上倒。香料又熏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不是给我敬酒就是要给我跳个舞,我哪里敢接她们的酒?生怕她们给我下点什么药,把我就地正法了不成……” 沈眉山的话,说到后边是越说越出格了,燕卿倒是也没有责备她,毕竟沈眉山就是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她只是揉了揉自个儿的额角,有些无奈:“所以你今日是在那青楼,什么都没有喝?” “我哪里敢呀,连茶我都不敢碰,就等着会秦府能够好好的喝上一点儿,今日可当真是渴死我了,也不晓得到底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这些姑娘不再老赖着我。” 眼看着沈眉山是真的发愁,燕卿也只能帮着想想办法,奈何她从未去过青楼,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模样,所以老半天这主仆二人也只是一个劲儿的闷头苦想。 这厢想着想着,半天还没想出个法子来,那边的秦如斯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开口说道:“去青楼还不好解决吗?你随便点个姑娘再给徐妈妈一些赏钱,保准今日没姑娘再来烦你。” 秦如斯的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瞧见燕卿跟沈眉山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过来。秦如斯难得被看到心里发慌,刚想要问她们想做什么,忽的就回过神来了。 他眉头一皱,有些着急的辩解:“你们在想些什么?我可从没有去过青楼!” 燕卿再一次摸着下巴,显然是很不相信的模样,意味深长的说道:“没去过,还能把规矩知道得这么清楚?就连徐妈妈的名号都知道,臧明,我当真是看错你了……” 燕卿顿了顿,满脸失落,秦如斯正要解释,忽然听见她再度开口:“你去青楼,竟然不叫我!” 第八十九章 不许贪杯 秦如斯一时哑然,也不晓得说什么才好,他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燕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所以她折腾了这么半天,目的也只是为了跟着去一趟青楼。 眼看着燕卿实在是懊悔,秦如斯一时间有些无奈了起来,他看着燕卿万分懊悔的模样,不由得说道:“我说了我也只是听说,这年头,谁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你要是当真想去,大不了明日我带你一同前往,就当是给你开开眼界……” “好了,你不用说了。”燕卿忽然抬手,干脆打断了秦如斯,随后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分外得意的脸,“那我们就约好了,明日出发。” 秦如斯听闻这句话,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他还没有琢磨出来,燕卿就率先去找桑枝谈天了。沈眉山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只是临走之前,她有些怜悯的看了秦如斯一眼,说道:“想不到,斗南一人的秦相,也会有这种被人下套的时候。” 原本察觉不对的秦如斯,此刻可以说是醍醐灌顶,他脸色骤变,知道自个儿是中了燕卿的计策,想要找燕卿算账,但又为时已晚,只能愤愤不平的作罢。 燕卿倒是乐得逍遥自在,跟着桑枝炫耀了好一会儿时候,好像这青楼根本不是什么烟花柳巷,而是值得寻乐的好去处。桑枝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然是被哄得一愣一愣,甚至有些羡慕了起来。 等到燕卿说完之后,桑枝才两眼冒着熠熠光彩的问道:“如夫人这般所说,这青楼里的女子,也是分类别的,有人卖艺不卖笑,才情也格外了得,难怪文人骚客常去。” “洁身自好的人,到了什么地方都会洁身自好。”燕卿应和着说道,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有些感慨的再度开口,“我娘亲也是如此,她从未做过那些下作的事情,她说,我便一定信。” 桑枝也跟着点头,她是打心眼里从未瞧不起过燕卿,毕竟燕卿事事都护着她,待她如待亲妹妹。反倒是沈眉山,在旁边听着这些趣事竟然有些困意,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燕卿瞧她一样,忽的无奈笑了,说道:“你今晚就别回去了,歇在秦府罢,横竖回了家也只是一个人。” 沈眉山努了努嘴,显然是思忖了片刻,最后开口答应了下来:“也是,我家比不上秦府热闹,再者我已经许久没跟将军闲话半夜了。” “你今天来来回回在温柔乡里折腾,还说什么闲话半夜,瞧你如今都睡眼惺忪了,赶紧去睡下吧,有什么话也明日再说。”燕卿笑着摇了摇头,自是拒绝了沈眉山。 可沈眉山不依,今日在青楼待着,倒是也没有白待,竟然学会来了些撒娇的本事。这时候缠着燕卿不断劝着:“将军,你可晓得,自打我们回这京州来以后,就一刻都没有停下过,今日好不容易我留宿秦府,将军又除掉了半个心患,此情此景,不得畅饮一回?” “我都有许久不喝酒了……”燕卿想也没想,下意识就这样说道。 沈眉山立即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燕卿,只说道:“将军是忘了不成,分明今年年初的时候,我们回京州之前才喝过。” 燕卿一时间,有些哑然。 随后,她才开口说道;“是……是我忘记了,今日事太多,有些忙不过来。” 她是忘了。 原来一个人,不论是如何重来,从前发生过的事情便是真切发生。切肤之痛,生生世世都会记得。 眼瞧着燕卿有些低落下去,沈眉山也不晓得自个儿哪里说错了,只能有些生硬地岔开了话题:“不过,将军也没有说错,这喝酒误事,咱们明日还有正事要办呢,还是做早些睡下罢。” “不必。”燕卿不等沈眉山起身,率先站了起来,只道,“喝吧,我还有一坛女儿红未曾开封。” 沈眉山一听这女儿红,顿时有些走神,木讷的问了一句:“这女儿红,是女儿出嫁送给夫君的酒,将军的怎么还在……” 很显然,桑枝也有这样的疑问。 燕卿歪着头,暂时还未想出什么理由来,忽的瞧见秦如斯拎着一坛酒从远处走来,替她解围:“因为她小气,舍不得喝,也不晓得是要留着做什么打算。” 秦如斯的出现,让沈眉山跟桑枝的神情变得有些揶揄了起来,她们一面调笑着一面自觉避开,给燕卿跟秦如斯留下说悄悄话的机会。 燕卿没好气的瞧了她们一眼,明明晓得秦如斯是来找她算账的,二人还特意躲开,当真是做得好。 可秦如斯既然回过神,找上门来了,燕卿也不能一直躲避下去。于是此刻她停直了背,带着莫名的底气,回秦如斯道:“我可没小气,是你自个儿不提,今夜你要怎样说我都成,但有一点,明日不许我不带我去青楼。” 秦如斯格外嫌弃的看了燕卿一眼,赶忙说道:“得了得了,答应你的事情,我自然不会违约,只是你也不必这么声张,免得叫人听见了笑话。” “我在自个儿家中声张,也不碍事。”燕卿满不在乎,保证了明日自个儿还有乐子找的时候,才想起来问秦如斯说, “那你如今前来,所谓何事?” 秦如斯将手中的酒坛子放在了石桌上,颇为不在意的说道:“你那坛女儿红,前两日去何家的时候,我替你挖出来了,正好听见你们要喝酒,顺手给你们送过来,我没什么要叮嘱你的,只有一句,不许贪杯。” 燕卿有些不屑地摆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我怎么可能会贪杯?再者,你这是瞧不起我,我们军中女子可不比那些大家闺秀,饮酒的时候豪爽得多。” 然而她这般豪言壮志,在秦如斯眼中也不过如此。 燕卿怎能看不出秦如斯的怀疑,当即就有些不服气,将酒坛子上的红封揭开,豪情万丈的说道:“既然你不信,我就只好证明给你看了,正好欠你一杯交杯酒,今日也还给你!” 第九十章 你做过梦吗 秦如斯并没有将燕卿这些莫名其妙的豪言壮语放在心上,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会跟一个妇人去比酒量?可燕卿很是不服,当即拿出两个海碗,朝着秦如斯扬了扬眉毛:“怎么,这交杯酒你是不敢喝了吗?” “我是不屑与你折腾。”秦如斯何曾被人这样看不起过,但也懒得跟燕卿计较,留下一句,“你要如何折腾就如何折腾罢,我先去睡下了,无事不要叨扰我。” 言罢,他便径直转身离去。 燕卿撇了撇嘴,她倒是也没有非逼着秦如斯跟他喝下这杯女儿红,她只是想……让他们的夫妻名分再坐实一些,往后更不好赖掉一些。 但秦如斯的离开,就已经是表明态度。 他绝不会耽误燕卿,就如燕卿绝不会耽误他。 后边的沈眉山跟桑枝,自然看不出他们二人的心思,只当小两口在玩闹。眼见着秦如斯走了,二人便一起凑了过去,问道:“将军常何不强留的秦相,让他陪你喝一杯,平日里看惯了秦相冷静自持,也不晓得他喝醉是什么模样。” “像臧明这样的人,恐怕你活个三百年年,都难得见他糊涂一回。” 燕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看着海碗里的女儿红,未曾多想,一饮而尽。 沈眉山见她这般豪迈,忍不住劝道:“将军就算是想喝酒了也悠着点,你酒量向来不行,别今晚喝醉,误了明日大事。” 燕卿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两声,随后说道:“怎么连你也说我酒量不行,平时里不就是你怂恿我喝酒怂恿的最多吗?今日我就给你们看一看我的海量!” 然而,这些话也只是说说而已。 燕卿前脚夸完自个儿肚中有海量,喝酒必然不醉,千杯不倒。却在这一坛女儿红还未见底的时候,脸颊潮红,双目迷离。 她摇摇晃晃的站着,看着面前的沈眉山一会儿变成两个,一会儿变成三个心,里面就知道今晚怕是遭了。 从前她的酒量是当真不差,可这一转世,他竟也有三四年滴酒未沾,自然大不如前。此刻她不想让沈眉山和桑枝看出些端倪来,便扶着桌子站起身,有些牵强的说道:“今晚到这儿也就算了,明日还有事情要办,秦相还在等我,我便先回房去了,你们二人也早点歇下。” 桑枝听到这话,下意识的也跟着站起身来:“那夫人,我送你回去吧,顺带替你洗漱一番。” “不必,我瞧你今晚兴致极好,再玩会儿也没什么所谓,至于回房和洗漱,我都自个儿去办吧,不能总让你们照顾着。” “可桑枝本来就是做丫鬟的,做丫鬟的话,就应当照顾主子……” 燕卿没那么个心力与桑枝辩解,只能牵强笑着。最终还是沈眉山发现了端倪,咳嗽了两声,提醒说道:“桑枝,我们将军有些习性你不明白,她不喜欢被人伺候着,你便让将军自个儿去罢。你若是无事,可以来伺候我,我跟将军不一样,就喜欢被人伺候。” 听闻这些话,桑枝还是有些左右为难。她还没来得及再说出些什么,就瞧见燕卿摆了摆手,吩咐道:“去吧,沈副将这人是要麻烦些,你好生伺候,我便先回房歇息了,你们也早睡。” “是,将军慢走。” 沈眉山打着哈欠答应了一声,看着燕卿离开的背影,原本有些轻快的脸色,忽然沉重了下去。 而燕卿也没去其余地方,径直回了房。 房中灯火通明,秦如斯也还没睡下,瞧见燕卿跌跌撞撞进来,没忍住有些得意的问:“你不是自称说酒量不错嘛,怎么那一坛女儿红都没有喝完,便这样醉熏熏的回来了。” 燕卿晓得,秦如斯是在借机取笑自个儿,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走到了小桌旁边,替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她脑袋昏沉的有些难受,秦如果看着她总算是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一时间脸色骤变,走上前来有些关切的问道:“你这酒量怎么这么差……既然晓得自个儿不会喝,又何必逞强。” “不不是这样的。”燕卿喝完杯中茶水,趴在了小桌上,露出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盯着秦如斯,又含糊不清的开口,“我从前是当真很能喝酒,边地夜里冷,我有时候跟沈眉山轮番守夜,她就偷偷给我喝酒取暖,碰上运气好的时候,还会煮羊肉汤,一整个夜里,就喝酒煮汤,看看星星看看月亮,格外自在。” “其实在边地的日子,还是很有意思的,若是不打仗就好了。原本我的同伴,也不止沈眉山,还有阿翠跟小念,他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听到朝廷征兵,就被家里送过来换赏钱了,后来就再也没回去。她们走的那天晚上,我跟沈眉山守着她们喝了半宿的酒。” 燕卿嘴里不断碎碎念着,秦如斯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只是忽然间,燕卿猛然坐直了身子,格外认真的问秦如斯:“臧明,你做过梦吗?” “你这算什么问题。”秦如斯翻过一卷书,有些懒散的回答,“是人都会做梦,只要心中有所念想。” 燕卿摇了摇头,又说:“我经常做梦,梦到在大婚那日你没有出现,我加入了江家,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刁难我,梦见我娘亲枉死,我却无能为力,有时候也会梦见沈眉山都离我远去……我能有今日,也许是我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可是我也害怕这样的福气,有朝一日都会离我远去,又只是一场梦。” 秦如斯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他放下手中的书,看向燕卿。烛火晃动,他看着燕卿酡红的脸,只说:“你醉了。” “我没有!”燕卿忽然大声了起来,她像是在极力证明些什么,又像是想借着今日醉酒,说些什么。 “臧明,你每日如此清醒克制,不会累吗?” 秦如斯无比确定,燕卿是在撒酒疯,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安慰着她:“不会,我的本性,就是如此。” 如此清冷,如此疏离。 第九十一章 绝不声张 原本有些醉意的燕卿,此刻便不那么糊涂,只想睡下了。 她有些艰难地撑住桌子站稳,一步一步走到了榻边,格外坦然地躺在了榻上。秦如斯难得不跟她计较,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出门去了。 燕卿想都不用想,秦如斯必然是去了旁的什么地方走动,不想燕卿在这打扰他。燕卿倒也没计较,她本来借酒装疯,就是想看看自个儿在秦如斯心里,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方才那几句话,她就已经清楚了。 她与秦如斯,只能到这一步,浅尝辄止,不能深入。 燕卿不再思索着这些问题,她早就晓得,这段时能与秦如斯用夫妻名分相处,便已是难得,往后怕是不能奢求。 她脑子一放空,便昏昏沉沉睡去了。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房门好像被人推开的声音。 燕卿的酒劲上头,眼皮子也跟着沉重,此刻都懒得睁眼瞧瞧。哪怕是贼人进来,要杀要剐也随便吧,她只是哼哼两声,表达了一下自个儿的不满。 秦如斯听见这两声哼哼,原本正在关门的手顿了一下,有些迟疑的问道。 “ 你还没睡吗?” 回应秦如斯的只有沉默,还有燕卿那平稳的呼吸。 秦如斯忽然很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桌上才放好的醒酒茶,想着今夜燕卿是不会喝了,还亏得他去煮。 他走到床边,看着燕卿沉沉睡颜,冷漠无情的脸上,总算是有了其余的面容。 燕卿不晓得这一幕,她只感觉脸上有些痒痒,好像是有发丝拂过脸颊,但很快,这种痒痒的感觉消失了。如果这时候的燕卿能睁开眼睛看看的话,她会看见秦如斯充满柔情的双眼,手掌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就这样凝望了片刻过后,秦如斯忽然弯下腰,在燕卿的耳边轻声说道—— “往后种种,都有我在。 他现在还不能将这满腔爱意说出口,凡是跟他真正纠缠上的人,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秦如斯只能等,等到那一天,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在能认真的跟燕卿说,从始至终,都很中意于她。 翌日,晨光熹微。 燕卿这人有个毛病,那就是喝多了酒反而醒得早,只是宿醉过后的头痛还在,此刻就扶着脑袋坐起来,看着躺在身边的秦如斯,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她就是心里有点不服气,别人都以为秦相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少年郎,只有她知道,秦相是半夜梦游爱爬床的闷骚男人。 但她知道,又能怎样?说出去就是送死。 燕卿越想越不服气,她抿了抿嘴,忽然生出一计,伸出手去捏住秦如斯高挺的鼻子。 过了片刻,秦如斯好像真是被呼吸不畅给憋醒了,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燕卿。而燕卿眼疾手快,早就放开了他,见他睁眼还做戏扑了上去,安慰着说道:“臧明,你怎么醒了?是不是做了噩梦?方才我瞧着你脸色就不大好……” 秦如斯淡然推开了燕卿,说道:“我早就醒了,你捏着我的鼻子,我脸色怎么可能好?” “这……”燕卿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出,一时间有些慌张了,但凭借她的厚脸皮,很快就想出了对策,“你一定是还没有清醒,我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捏你的鼻子?好了,臧明,我就先起床了,你再继续睡会儿罢!” 说完之后的燕卿,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床榻,秦如斯的确还有些困意,自然就没有去跟她计较,又合上了双目。 很快,就到了用早膳的时辰。 沈眉山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就从秦府离开了,她自有打算,燕卿也就没有多问,她只需要等着秦如斯一齐出发就好。 可今日的秦如斯,不晓得是怎么了。 平时办事井井有条,且绝不耽误时间的他,这次行动忽然变得极其缓慢。燕卿已经喝了好几杯茶,感觉自个儿都一肚子水了,秦如斯还在磨磨蹭蹭的收拾自个儿的藏书。 等到一杯茶再度见底,燕卿实在是有些等不住了,只能开口催促:“臧明,你那边可好了?这些藏书能不能等到咱们回来再收拾,再不去就要晚点了。” “你见过哪个青楼会晚点?”秦如斯有些不屑的开口,垂下眼睑,只淡淡地欣赏着自个儿的藏书,漫不经心的说道,“去青楼,只有早去的时候,没有晚去的时候,你在急些什么?” “倒也不是我急……其实是沈眉山昨夜告诉我说,今日花魁难得上场,我想去赶个热闹,就当是一睹风采。” 燕卿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晓得自个儿这些话说出来不太妥当,好像比那些男人还要好色上几分。可是她心中,的确是这般想的。 若不是为了美人,谁也不会去青楼这等地界啊。 秦如斯瞟她一眼,终于肯放下手中的这些宝贝,随后抬起头来,仔细思索了片刻说道:“行吧,那我们等会儿就出发。” “还要等会儿。”燕卿哭丧着一张脸,近乎恳求的说道,“再等下去,这天都要黑了,臧明,你就放我去罢。” “这还没用午膳,说什么天色已晚?再者,正经女儿家谁去青楼逛,说到底还是你无赖。” “我无赖?我看这全天地下,臧明你才是数一数二的无赖!”燕卿也不知道这一瞬间,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敢顶撞秦如斯,“分明你昨晚答应我的,说绝对不会拦着我,如今又算怎么一回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看臧明,你这是决心不当君子了。” “你……” 秦如斯没料到燕卿忽然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什么话了,想到自个儿也确实不能够骗人,只能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道:“那行,咱们现在就出发,只有一样,稍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再在青楼这种人多的地方闹事。” 燕卿点头如同小鸡啄米,连连答应:“那是自然,臧明怎能让人知道去逛青楼呢?我发誓,稍后就算是天塌下来,我都不声张!” 第九十二章 我也姓沈 就算燕卿发誓很认真诚实,但秦如斯还是不可抑制的后悔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燕卿发的所有誓言,都不太可靠的样子。 但此时此刻后悔也来不及,燕卿已经先行一步上了马车,并且从小窗里面探出头来,对着他招呼说:“臧明,你快来,我们即可就能出发了。” 秦如斯沉重的叹了口气,随后跟上了燕卿。 他们今日要去的青楼,是这京州第一家,名叫凝仙楼的青楼。名字倒是怪好听,里边的姑娘,自然是姹紫千红,样样都有,不乏才情之辈。 秦如斯对这些东西了解不深,他的确没怎么去过,还是那两年及冠,被还不是皇帝的谢景拉着逛过一回。里边除了吵闹些,香粉味重些,便也就没什么出奇。 当时的谢景,还曾经笑话过秦如斯,说他这般男女不近,日后恐怕要打一辈子光棍。 还好,这一语,并未中的。 很快就到了青楼,秦如斯的马车照就只能远远地停在偏僻的巷子里,燕卿也换上了装束。她打扮成个惨绿少年的模样,跟秦如斯先后进了凝仙楼。 这一进去不打紧,重蜂浪蝶立马围了过来,一位年纪大点却风韵犹存的妇人,扭着腰肢也笑盈盈的过来了,招呼燕卿问:“这位公子好生俊俏,只是看着面生,想必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凝仙楼吧?也不知道公子该怎么称呼?” “我……”燕卿开口,有些慌乱的回答,“我的确是第一回来,姓沈,单字一个山,你随意唤我就好。” 徐妈妈瞧见燕卿这模样,当即就掩面笑了起来,搞得燕卿更加不自在了,才开口说道:“沈公子不必这般拘束,来了咱们这凝仙楼,便是自个儿人了,你看看这些姑娘哪个入你的眼?若是没有,我再替你寻,反正咱们这儿啊,环肥燕瘦,只要沈公子喜欢,那就都有。” 燕卿被这么热情的招呼,还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摆了摆手:“我头回来,也没什么认识的姑娘,今日也是听见花魁的名声才过来瞧瞧,徐妈妈,你随意给我安排几个姑娘,陪着喝酒就是了。” 这些话,倒是在徐妈妈意料之中。 只见她赶紧答应着,推了三四个姑娘出来,高声叮嘱道:“给沈公子上雅座罢!你们几个,今日好生伺候着,让沈公子玩个尽兴!” 燕卿还在纳闷,这徐妈妈是如何看出来她有钱的,张嘴就给开了张雅座。可是还没等她想清楚,那几个姑娘就都围了上来,一个一个柔声撒娇,软着身段看在燕卿身上,燕卿只能被迫向前走。 只不过在走之前,她求救似的往后看了一眼,却只看见秦如斯能杀人的眼神。 那一瞬间,她也不晓得秦如斯是在怪她胡闹,还是在怪她乱花钱了。 但好在,徐妈妈赶紧走到了掩面的秦如斯面前,用着之前那套话问着:“这位公子看起来当真神秘,不知如何称呼?” 秦如斯脸不红心不跳,格外淡然:“我也姓沈,单字一个卿。” 得,今日,这凝仙楼当中,都是沈眉山沈家的人。 徐妈妈在喊了几句凑巧之后,就想着给秦如斯安排姑娘,可没想到秦如斯直接开口拒绝,说道:“今日我就是为了花魁而来,不必给我安排姑娘了,弄个雅座,我吃酒等待便好。” 青楼当中,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徐妈妈见怪不怪,对待客人自然不能够说些什么,赶紧点头答应,随后就吩咐人将秦如斯也带去了雅座上。 这一趟说巧不巧,他又坐在了燕卿的身边,看着燕卿被几个姑娘围住,笑得合不拢嘴,脸色更黑了起来,趁着上酒的功夫走到了燕卿桌前。 燕卿抬起头来,看见秦如斯眼睛的时候,兴奋劲儿顿时消失了一半,她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还要装作不认识秦如斯的模样,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事,不知如何称呼?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坐下一起喝一杯。” 秦如斯倒也没有推脱,他随手搬过来一张椅子,便坐在了燕卿的旁边,看着几个姑娘要倒过来,一个冷冷眼神过去,便将她们那些心思打的烟消云散。 没有人敢靠近他,秦如斯也就乐得自在,他随手拿起燕卿桌上的糕点,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姓沈,单字一个卿,刚才听徐妈妈说,这位公子也姓沈,便觉得有缘,所以过来探访探访。” 听到这些话,燕卿忍不住在心里向沈眉山道了个歉,看来他们沈家今日的名声,都要折在这青楼里边了。 可表面上,她还是要跟秦如斯做戏,装作很惊喜的模样问道:“原来这么巧,小沈公子,看来我们几百年前是一家,今日碰到的确有缘,要不要一起喝上一两杯?” “喝上两杯倒是不必了,我也是觉得有缘,所以才特意过来提醒沈公子一句。” “你要提醒我什么?” “鄙人不才,曾经在城东摆过算命摊子,也算是可以窥得几点天命,刚才与沈公子擦肩而过的时候,瞧见沈公子眉心发黑,似有不祥之兆。” 燕卿被秦如斯这番话,说的是哑口无言,甚至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僵着一张脸,从牙缝里面挤出字来问道:“若是这般,我还想问问小沈公子,我是有什么不祥之兆,可否化解?” 秦如斯不慌不忙,他抓起桌上的桃花酿,替自己倒了一杯,喝完之后才慢慢说道:“这不祥之兆,说来倒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好像看着是桃花节,只要沈公子这两日不近女色便好,若是进了女色,不仅是会给自己带来灾难,更是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这种神佛争论,平日里大家都是信一信的。 尤其是现在的燕卿不能拆穿秦如斯的身份,她身边的几个姑娘又忌讳,赶忙就避开了燕卿,都互相推脱,找理由跑开。 燕青看着这群姑娘落荒而逃,心中是欲哭无泪。 第九十三章 花魁上场 燕卿眼见着姑娘们离开,一时间可以说是欲哭无泪,眼前只剩下秦如斯一人,她也不敢抱怨,只能哼哼唧唧地戳着桌上的糕点。 一块芙蓉糕,被燕卿折磨得不成样子。秦如斯有些嫌弃,看了她一眼之后,没忍住开口说道:“这碟小点你不吃就撤下去,别在这儿糟蹋,再者,我不让你离这些青楼女子太近,也是为了你好。” 燕卿一听这话,又打起了精神,问道:“接近她们,会有什么地方对我不好吗?” “是,的确有。”秦如斯掀开面罩,品了品茶,过后才说,“她们一个一个才情兼备,你看了,恐怕会自卑,这样对你的生活不好。” 此刻燕卿的眼神,几乎能将秦如斯烧死。 她就晓得,秦如斯是断然不会认真关心她一回的,或者说会关心,但一定要损她几句之后,才能被小小的安慰上一两句。 燕卿不乐意再跟秦如斯说话,转而去欣赏台上的歌舞。 她的眼神从蘸满了香粉的红绸跟璎珞上飘过,看着楼下一张张快活的脸与四溢的琼浆,忽然瞥见了一个分外熟悉的人。燕卿一下瞪大了双眼,扯着秦如斯的衣袖说道:“臧明,你看,那是不是关小将军!” 秦如斯属实被这声惊呼吸引去了目光,他顾不上其他,瞧了一眼之后发现果真是关子规,一时间还有些不敢置信。他凑到了勾栏旁,盯着关子规看了半天,才迟疑着问身边的燕卿道:“这京州,会不会有个跟关小将军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痴人说梦。”燕卿学了秦如斯的语气,如此回话,在秦如斯翻白眼之前,又赶忙问道,“你为什么对关小将军来青楼如此不敢置信,再怎么说,关小将军也是个男人,又没成婚,偶尔逛逛青楼好像也不算什么稀奇事罢?” “只是在你看来不稀奇罢了,关小将军,对……你晓得的,情深意切,对于青楼这种地方,更是不屑一顾。” “但人总是会变的。” “是会变,但有些东西,不会变。” 秦如斯话中的深意,不是现在的燕卿能够明白的。 她只是以为秦如斯说,关小将军用情至深,绝不会改变。可秦如斯的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 等到燕卿回过神来的时候,秦如斯不晓得何时起身,已经走向了关小将军。 燕卿不知道为什么,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妥当的事情要发生,于是她没来得及多想,直接跟上了秦如斯的步伐。 这凝仙楼里的姑娘,从一开始看见燕卿的高兴,变成了现在的敬而远之。燕卿欲哭无泪,也不敢声张,跟着秦如斯一路到了关小将军的酒桌面前,关小将军面前忽然出现两个人,还吓了一大跳,虽然秦如斯跟燕卿都易容了,但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只见关小将军脸上的表情有些惊喜,跟他乡遇故知没什么差别,有些高兴地张大了嘴,眼看着那两个名字呼之欲出,还是燕卿反应敏捷,顺手就将一块芙蓉糕塞进了关子跪的口中,顺势堵住了他的嘴。 关子规压根就没搞清楚这是什么状况,好在燕卿有劫难的事情已经在凝仙楼传开,根本就没有姑娘敢接近她。如今见到她来了关小将军这一桌,这群姑娘有各自找借口散开了,燕卿有些无奈,但好歹是涂了个清净,只能够顺势坐下。 这一桌的气氛,忽然就变得无比诡异了起来。 燕卿耷拉着眉眼,显然没什么精神,秦如斯正襟危坐,好像下一刻就要给他们说教上一番道理,最无辜的,当属关子规。 燕卿能够看出来,关子规就是想出来找找乐子,现在姑娘散光了,关子规心里估计比燕卿还要绝望。 这三人已经坐在著名青楼的一张酒桌上,便足够诡异了。燕卿手脚一时间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眼珠子不断打量面前这两位大人物,等了许久之后,才终于看见这坚如磐石的二位,有些许松动。 最终,还是关子规先开了口,他比起秦如斯还是更像人多一点,此刻正满腹牢骚的抱怨:“秦相,你不至于……” “此处不方便说话,去别的地方议事。” 不等关子规说完,秦如斯就冷冷打断。 关子规呆愣了片刻之后,脸上的表情竟然也严肃了起来,站起身跟着秦如斯答应说道:“好,我们去厢房。” 他们二人全程只说了这几句话,没有要带上燕卿的迹象,燕卿一时间没被用上,还真有些坐立难安。在短暂的尴尬过后,她还是没忍住问道:“那我呢……” 已经走出去的秦如斯,听到这话,忽然又回头看向燕卿,却也只留下一句:“你就在此处等候便好,不要多管闲事,更加不要乱跑。” 每一回,都是如此。 燕卿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每次秦如斯要去忙活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将她丢在原地,还偏偏爱用那种教训小孩的话来教训她。尤其是今日,都来逛青楼了,还不许她四处走动,更加过分的是遣散了姑娘,她除了坐在原位发呆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周围所有吵吵嚷嚷的声音,就像是在嘲笑她被看管严格一般。 可是燕卿,敢怒不敢言。 她缩着脖子,最后还是跟秦如斯答应了一声:“好,我就在这儿等你,你快去快回。” 如此一来,秦如斯才算是放心离开。 燕卿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只觉得百般无聊,她虽然不能走动,但眼睛还是能够四处乱看的。这青楼不来不知道,一来才发现,竟然有许多的熟面孔,看来这男人好色还是常见。 只是熟人一多,燕卿也就要更加小心,更加害怕被人认出来。 她低下头来,这会儿也不敢乱看了,正当不晓得要去做什么才好的时候,忽然听见台上徐妈妈拔尖的声音,说道:“众位宾客,我晓得你们今日来是为了什么,请稍等片刻,花魁马上就要上场了!” 第九十四章 黄金一千两 燕卿听到花魁要上场的时候,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一改之前的怏怏不乐。 她抬起头来,只见徐妈妈恰好下场,而后面的万千红绸背后,正露出一个曼妙的身姿。柳腰长腿,侧颜精致,还未出面就已经让人感受到了万种风情。 底下的宾客一下就热闹了起来,他们不停往前挤,原本就坐在前边的燕卿,直接就被挤到了台下。她动弹不得,却也不太想动弹,因为面前的花魁已经来了。 在这一瞬间,燕卿忽然看傻了。 这世上竟然有一个女子,凭借露处来的一双桃花眼,就能够揽尽天下风情,让人心驰神往。 燕卿是女子,不仅自愧不如,甚至有些心动。 众人爆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惊呼,吵得燕卿耳朵眼疼 ,徐妈妈笑得心花怒放,毕竟这凝仙楼这么多年以来,就数这位花魁最有名。此刻她走了出来,使唤半天才让场上的人安静,紧接着跟从前一样,宣布一下规矩:“一如既往,咱们凝仙楼的花魁,真面目只能给出价最高的花客看,今日咱们就瞧瞧,看是谁能够有幸,与咱们的花魁共度一晚!” 这些宾客当中,有常来凝仙楼的老熟人,也有不常来的新客。那些老熟人自然不说什么的,只是新客听到这些规矩,一时间就有些不大乐意了。 “徐妈妈,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故作神秘,这又是何必呢?再稀奇,她不就是个女子,赶紧叫她摘下面纱给我们瞧一瞧罢!” “就是啊,徐妈妈,你这让我们出价,万一我们费尽心力赢下花魁,进了房却发现实在是面相丑陋,那可怎么办?” “这还要怎么办?钱都花了,吹了灯烛都一样!” 人群当中有人说起了荤话,引起哄堂大笑。 徐妈妈也不是什么轻易好惹的人物,听到这几个人这样不知羞耻,顿时就黑起了一张脸,高声说道:“我们凝仙楼的花魁,一个月就会客一次,至今没有人说过半句不好,你们若是信那就出价,不信趁早走,不要在这儿扫了别的花客的雅兴!” 众人瞧见徐妈妈是当真动了气,顿时间就不敢开口了,只能催促徐妈妈快些出价。 然而这出价,向来是不用徐妈妈说的,底下的花客瞧见规矩说完,赶紧开口。 “我出二百两白银,只求你一睹花魁芳容!” “我出三百两,再加一斗明珠!” “我出黄金五百!” 最后说这句话的人,是一个西域商人。 他的身上带着浓重的香料味,面容也有些杂乱,胡须乱长,衬得人有些粗鲁,众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却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愿意出黄金五百! 这黄金五百,是怎样的概念,都足以买下整个凝仙楼了! 一时间,都没有敢出价,毕竟这也已经是凝仙楼至今最高价的花魁。众人对这个壮汉的身份起了好奇之心,正议论纷纷,以为他今日就能得手花魁的时候, 人群当中忽然再度传出来一道喊价的声音。 “黄金一千,再送明珠两斗,求见花魁一面!” 这一次,众位宾客才是真正的震撼。 黄金一千,京州最有钱的富商李家的大半家产,竟然就被人这样喊了出来,目的只是为了求见一个花魁?! 众人纷纷寻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报价的人,只一个从未见过的白面书生,实在不像是有钱人的模样,就连徐妈妈都有些震惊,问道:“这位沈公子……我不是我瞧不起你,而是这黄金一千实在不是什么小数目,你总应该跟我们证明一下,你当真付得起……” 燕卿气定神闲,负手而立,说道:“我要如何向你证明?这黄金一千,又不可随身携带在身上。” 没有人晓得,燕卿为什么报价。 她原本就没打算掺和到这些事情里边来,就是来看热闹的罢了,可是在她刚才恍惚间地一抬头,忽然对上了台上花魁的眼神。 那双眼睛,目含春水,但不仅如此—— 燕卿的直觉正在不断的告诉她,这个花魁想要告诉她一些什么,她必须出重金将这名花魁的夜晚包下来。 于是,她直接出了一个众人都高不可攀的价。 但是燕卿怎么都没想到,自个儿竟然会被徐妈妈所怀疑。 她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黄金一千,她的确是出得起,可是这不代表着就能够随时随地拿出来,更加不能在众人面前暴露自个儿的身份。 可是她的隐藏,反而成了众人嘲笑她的把柄。 “这小子,年纪挺小,口气倒是大,这世上有谁会把黄金一千花在一个青楼花魁身上,当真是疯了!” “我看就是拿不出来,在这里故意叫价,别是来砸场子的吧?” “我觉得估计就是来砸场子的,赶紧回家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打扰我们叫价的兴致!” 就连徐妈妈,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开这凝仙楼至今,还没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 有时候,不是所有的出手阔绰都值得相信,毕竟有些人就是来纯粹捣乱。 徐妈妈看着越来越失控的场面,虽然很舍不得燕卿黄金一千的报价,但最终还是只能开口说道:“沈公子,这价是不能乱说的,若是你有什么可以抵用的东西能够证明一下,你拿得出这一千两黄金便也就罢了,但……” 徐妈妈看着燕卿,有些抱歉地摇了摇头,很是惋惜的说道:“沈公子,咱们还是算了吧,重新叫价比较好,还是从五百两黄金开始!” 这个答案,才是众人真正想要的答案。 他们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很快就要准备开始第二轮的报价,可就在这时候,徐妈妈身后的花魁,忽然开了口。 “徐妈妈,我觉得这位花客既然已经报价,就应当给他一个证明自个儿的机会,不然传出去,会说我们凝仙楼,待客不周。” 花魁故意将最后待客不周四个字,说得重了一些。 只是因为,她的眼神始终都在燕卿的身上。 第九十五章 送金 燕卿始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因为身份,去瞧不起任何一个人。 面前的花魁显然是有话要说,而她恰好也有这个财力能听到,那何乐而不为? 这花魁一开口,也可以说是婉转娇啼,至少有大半花客听得骨头都酥了,更加不愿意将花魁拱手让给一个白面书生。 于是此刻,他们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反驳了起来。 “这小子看上去年纪轻轻又面生,指定不是这京州城里面的富贵人家,怎么可能拿的出黄金一千两。” “就是,我看他别是来着凝仙楼砸场子,专门骗花魁的吧?” “若是这般,徐妈妈你可要谨慎了,先不说旁的,总得让他拿出些值钱物件来给我们瞧瞧,看他能不能掏出这黄金一千两。” 底下的人纷纷起哄,徐妈妈听见花魁如此请求也有些着急,可她左右不愿得罪客人,只能顶着吵闹声说道:“姑娘,都这模样了,你还要他拿什么来证明自个儿,倒不如重新叫价来的好,咱们不能耽误其余花客的时间,是不是?” 众人纷纷附和,毕竟他们今日来也是找乐子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他们还没说出些什么话来,就听见原本那个出价黄金五百两壮汉,忽然开口:“凝仙楼今日这生意还做不做?大爷我急着跑商,想在这儿找个姑娘陪陪怎么这么难?既然如此,这黄金五百两我也不出了,先走为敬!” 眼瞧着今夜最大的金主就要走,当中不乏有人开始起哄,徐妈妈也着急了起来,挥着手中的帕子赶忙劝道:“这位花客还请等等,我们马上处理好,今日你出价最高,这花魁必然是要陪你的。” 花魁闻言,那双水横波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紧张,又重新落回了燕卿身上。燕卿有些无奈,这谁无事出来游玩,会在身上带那样贵重的东西? 但今日必然是不能错过这个花魁的,于是她索性跳上台去,当着花魁的面问道:“不知徐妈妈与花魁姑娘可否稍等片刻,这黄金一千两。常人当然不可能带在身上四处招摇,你们给我一刻钟的时候,我即刻叫人送到凝仙楼来。” “这……” 眼看着燕卿说的一板一眼,徐妈妈竟然有些心动的起来,她迟疑了片刻之后,最终斩钉截铁的说道,“沈公子,不是我不愿意等,而是我们凝仙楼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总不能叫花客和姑娘们陪你一块儿等是不是?所以今日你便算了,下回再来吧。” 徐妈妈人倒是精明,晓得有些钱今日能赚就今日赚,至于其余的,等到往后再说,毕竟燕卿也没有给句准话,万一他们在这儿等候半天,钱没等到,还将这个跑商的汉子给气走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她委婉的拒绝了燕卿,想着将今日的事情赶紧解决完。可是这项他采访的话,那厢的花魁忽然间又不乐意了,蹙了蹙秀眉,拉住了徐妈妈的手劝说道:“徐妈妈,咱们何不再等一等,毕竟这位公子出嫁可是黄金一千两加两斗明珠,这价已经是凝仙楼有史以来最高的了。” 花魁平日在这凝仙楼,的确是娇生惯养,一副大小姐做派,徐妈妈为了靠她赚钱,将她当做摇钱树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可这不代表,在这等大势面前,花魁还能够做出决定来。 于是徐妈妈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了起来,她甩开花魁的手,低声训斥道:“平日里你要如何闹腾我都依着你,但是今日这主场轮不着你说话,你就到后边站着,到时候选定哪位客人就伺候哪位客人,在这凝仙楼里当花魁,你以为自个儿还有挑选的资格不成?” 徐妈妈话糙理不糙,花魁脸上一时间也有些挂不住,她也晓得这个地步自个儿是做不了什么的,只能全部将希望,寄托在燕卿的身上。 既然如此,燕卿也就必然不会让她失望。 她仔细掐算着时辰,跟徐妈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拖延时间,末了,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问徐妈妈说道:“徐妈妈,我的东西都已经在路上了,既然你不肯等这一时半会儿,我也不为难你,只是我的东西来了以后,你可不许反悔,又将花魁送来伺候我。” “沈公子,你就别跟我们开玩笑了,赶紧下台去罢。”徐妈妈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显然是不愿意再跟燕卿多说,那点儿不屑也掩藏不住,又接着说道,“这黄金一千两,不是什么小数目,沈公子拿不出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们大家又不会笑话你,你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不是折腾自己吗?” 燕卿点了点头,附和着说道:“拿不出来,的确是件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儿,可我拿的出来,徐妈妈你怎么就不信呢?” “沈公子你不必与我说这些,我晓得你现在就是在拖延时间,但你在拖延也没用了,你就算是借也借不到黄金一千两,倘若你真能拿出来,那明珠两斗我都不要你的,成不成?” “那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燕卿勾起嘴角笑了笑,忽然伸出手,用力拍了两掌,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凝仙楼,众人一时间不知道她这玩的是哪一出,正想要出言嘲讽,忽然听见凝仙楼外传开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一时间众人纷纷探出头去看个究竟,他们不断地问着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始终也没有个答案。 徐妈妈也好奇了起来,她感觉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面前的燕卿,虽然相貌年轻,却有着华贵之气,必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她一时间觉得,自己会不会是看走了眼,放走了一条大鱼。 不等徐妈妈想出个究竟,台下的众人忽然分隔成两边,一队人挑着沉甸甸的担子,就走了进来。 燕卿走下台去,掀开其中一个担子上面的红绸,仰起头来问众人说道:“此处黄金一千两,明珠两斗,还请诸位过目,看看这数目对不对的上!” 第九十六章 争执 众人一时间大惊失色,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出。 更加主要的是,面前这些叠好的黄金如同一座山,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而明珠躺在木匣子当中,一匣五颗,每一颗都有幼儿拳头大小,实在是让人惊叹。 整个凝仙楼的大堂,忽然都变得光彩照人了起来。众人瞪大了双眼,完全不敢相信面前这一幕,他们这当中的许多人,可能拼尽一生都拿不到这么多的钱与珍宝。 尤其是徐妈妈,她的眼珠子好像都要从眼眶里面掉下来了,一步一步走到这些黄金与明珠面前,颤抖着手想要抚摸,却忽然被燕卿打断。 燕卿有些戏谑的看着她,提醒着说道:“徐妈妈你先前答应过我的,你还记得吗?” 徐妈妈怎么可能不记得?她现在为了自个儿那几句无知的话,肠子都要悔青了。 可是来这凝仙楼,也没有不给钱的道理。于是徐妈妈只能放下身段,赔着笑脸说道:“沈公子,方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不要放在心上,再者,我说这些钱也不是为了我自个儿,更是为了花魁姑娘的日子好过,沈公子怜香惜玉,自然懂得其中道理,不会叫我们为难。” “我当然懂得其中道理,自然也是想让花魁姑娘好过一些,那今日这些东西只许花魁姑娘一人收下,旁人不许染指,如何?” “这……”徐妈妈先是犹豫,随后眼珠子乱转了两圈,赶紧点头答应说,“那是自然,沈公子送给花魁姑娘的礼物,我们怎么敢昧下呢?马上就着人送到姑娘房中去,沈公子你放心就是!” 眼看着徐妈妈答应的爽快,燕卿又何尝不懂她心中那些九九。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勾住了徐妈妈的肩膀,带着她转过身去,背对众人,压低了声音提醒说道:“看在徐妈妈今日伺候我还算周到的份上,我便提醒你一句,这些东西你着实收不得,若是收了会引来杀身之祸。” “沈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本就不打算要……” 徐妈妈有些着急,并且尴尬的解释,燕卿只是冷笑了两声,自怀中掏出一块牌子,送到了徐妈妈面前问道:“都说徐妈妈见多识广,这块牌子应当也认识。” 徐妈妈闻言低头一看,发现那牌子用纯金打造,上面只写“天道”二字,一时间脑袋里面一片嗡鸣,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前些日子便有天道金牌再出世的消息传出来,徐妈妈也停了点,只知道现在持有天道金牌的人,是秦府秦夫人,木兰将军燕卿! 这样的人本来与她是八竿子都打不着,此刻出现在凝仙楼当中,让她怎能不慌张?毕竟这两日坊间传闻,燕卿不论行至何处,便有人要丧命。 想到这儿,徐妈妈膝盖一软,险些就给燕卿跪下了,还是燕卿辅助了她,风淡云轻的解释说道:“今日我来这凝仙楼与你无关,只是想要调查一些事情,你不必声张,我送来的那些黄金与明珠,自然不会要回去,但我说了给谁那就是给谁,希望徐妈妈不要插手,更不要贪心......” 说着说着,燕卿忽然停顿了一下,她觉得这样好声好气的说话大抵没用,便又改口威胁了起来:“你要晓得我有这天道金牌,便是为皇上办事,只要你敢声张,透露一点点线索,或者违背我的命令,我就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处,且说到做到。” 徐妈妈才缓过来,就听见这死啊葬啊的晦气话,险些再度昏了过去,但徐妈妈到底是个生意人,就算到了这种危急时刻,她也要强撑着问一句:“那不知……木兰将军今日所要查办的事情,是否与我这花魁姑娘有关?” “那倒是没有,只不过是我有些累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歇脚,你要看好人,不允许旁人接近花魁的房间,听见没有?”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要木兰将军不是因为花魁而来,便无妨!” 徐妈妈悬着的那一颗心,总算是彻底放了下去。 毕竟如今他还是靠着这位花魁赚钱,倘若这花魁牵扯进了什么事情当中,岂不是叫她损失惨重。 等到事情都交代妥当以后,燕卿才扶着徐妈妈又转过身去,逼迫她换了笑脸面对众人,宣布今晚的叫价结果。 “没想到这沈公子年纪轻轻,家底倒是雄厚,既然真拿得出这黄金一千两与两斗明珠,那我也说不得什么了,今夜叫价花客最高者便是沈公子,花魁今夜,便也只伺候你了!” 对于这个结果,众人都不敢说些什么。 能拿的出一千两黄金的人,必然不简单,他们这时候还开口,那岂不是寻死?可这人群当中,偏偏就有不怕死的。 只见方才那个香料商人,见花落他家顿时不满了起来,他握紧双拳,怒喝了一声骂道:“这白面书生看着这般年轻,如何能弄来黄金一千两?大爷我走南闯北,什么样的骗术都见过,徐妈妈你难道不怕他这些钱是偷来的吗?到时候官府找上门来,你可解释不清楚,整个凝仙楼要跟着遭殃啊!” 徐妈妈已然晓得了燕卿的真实身份,哪里还听得见这些话,此刻摆着手说道:“作为花客,你就不必再说了,真金白银都摆在这儿,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再者,我相信沈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仅仅是凭借一句我相信,就要将花魁送与他人?”香料商人冷笑了一声,随后故意大声说道,“徐妈妈,你这不是在敷衍我们旁人吗?若是她这钱是偷来的,最后你还是要归还官府,一分钱都拿不到,这叫价还有什么用处?我觉得这钱的来历,咱们必须查上一查,就当是为官府办事了!” 香料商人说得义愤填膺,且咄咄逼人,众人很快就被煽动了情绪,纷纷开始抗议。 燕卿不着急,冷然一笑,啪嗒一声打开了手中折扇,眸中杀意流转,缓缓问道:“那我这回又要如何证明,这钱才是我自个儿的呢?” 第九十七章 防不胜防 凝仙楼里算不得明亮,应当有人看见了燕卿折扇上的银光,他们瞧见燕卿是当真准备动手,一时间都安静了不少。只有那香料商人,仗着自个儿走南闯北的见识广阔,笃定燕卿不敢在这里大开杀戒,继续趾高气扬的说:“要证明这些钱财是不是你的,还不简单?叫官府过来查验片刻即刻,就看你敢不敢了!” “我敢是敢……”燕卿停顿片刻,略带嘲讽再度开口,“可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只在这里耽误我一会儿,却要损失我如此多的好处,我凭什么等你?” 香料商人冷冷一笑:“这位公子嘴上说着是怕耽误时刻,实际上,是不敢见官府罢!” 这句话,恰好说出了众人心之所想。 他们也不是不敢继续纠缠燕卿,只是怕当挨打的出头鸟,现在什么事儿都让这香料商人给霍霍了,他们还担心什么? 于是此刻,他们赶紧附和着香料商人,对着燕卿你一言我一语了起来。 “刚才我们大家等你带黄金来,现在叫你等等我们叫一下官府,这也不碍事吧?” “就是,总不能只让我们等你吧?这对我们,岂不是太不公平了一点儿。” “再者说了,这位公子若是问心无愧,叫官府过来一趟又怎样?证明你的清白又不损失些什么,我们也不再纠缠你,不是两全其美吗?” 燕卿看着他们说得理所当然,心里只觉得可笑,于是开口说道:“要查这黄金是不是所属于我,简单,你们查就是!但我懒得在这儿陪着你们瞎胡闹,钱我给了,美人自然也是我的了,我与美人回房共话去,你们慢慢折腾就是!” 说完之后,燕卿抬脚就要走,花魁朝着众人行了个礼,打算跟着离开。 众人一见这场景哪里肯放手,以香料商人为首冲了上来,想要拉扯燕卿。燕卿眼疾手快,迅速转身护住花魁,随后抓住了香料商人粗壮的手臂,咬牙说道:“你究竟是谁?” 燕卿不是傻子,此名香料商人看模样就是练武的体格,且一个四处游走的商人,怎么可能带着黄金五百两在京州城中闲逛?先不说别的,他这黄金五百两放在那里都很可疑。眼下又如此纠缠燕卿,必然是另有目的! 香料商人终于等到了燕卿问这句话,这一切好像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并没有打算跟燕卿再掩藏些什么,只是直接了当的说道:“既然你已经看穿,那我也就没必要隐藏了,传闻中的木兰将军也不过如此,这时候才发现蹊跷,不觉得太晚了一点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稍后,就知道了。” 这时候的燕卿,才觉得凝仙楼里的香粉味有些不对劲。 起初她并不放在心上,毕竟姑娘多的地方,是要馥郁芬芳一点儿,可眼下这香味越来越浓郁,她的眼前,也逐渐出现了几道重影。 台下的人,大都是没有内力傍身的,此刻已经一个接着一个地晕倒了过去。燕卿看着面前的香料商人,又问:“你给那香炉中,下了什么香料?” “告诉你们这群中原人又有什么用?反正这样的迷魂香,你们这辈子也弄不到,我只要把你们全部迷倒就够了。” “你的目的是谁?” “这还需要问吗?”香料商人冷冷一笑,随后说道,“当然是为了木兰将军的首级,毕竟你曾经,亲手杀死我的弟弟。” 燕卿脑中昏沉,但并不影响她想事儿,此刻脱口而出:“你的弟弟是一刀红!” “没想到这时候的木兰将军还清醒着,知道我口中的弟弟是谁,但是都太晚了,纵使你内力再强,也是时候倒下任由我来宰割了!” 香料商人没想到燕卿会坚持到现在,但是这些都无所谓了,毕竟燕卿很快就会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他要取下燕卿的首级,为他弟弟报仇。 眼看着香料商人拿出了挂在身后的大刀,燕卿想要动手,但却有心无力。如今全场的人都已经倒下,她身后的花魁也昏迷不醒,她可以说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了。 燕卿咬着牙,格外不甘心,难不成她还没有为自己的母亲报仇,没有调查清楚真相,就要死在这凝仙楼当中吗?所以她挣扎着站起身来,颤抖的手握住玉骨折扇,一招未出,便感觉膝盖上传来一股痛意,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是面前的香料商人,他只是轻轻松松的抬了抬脚,踹了燕卿一下,燕卿就再也爬不起来。此刻的香料商人目露凶光,举起了手中的大刀,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现在就让你,去给我的弟弟陪葬!” 大刀凛冽挥下,带动一阵强劲的风,燕卿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她是没想到,好不容易重来一世就要如此交代出去,也都怪自己不谨慎,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可以让她重来。 但上天给了一次机会以后,是不会给第二次的,燕卿心中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现在,除了慷慨赴死以外,没有旁的办法。 可是燕卿的身上迟迟没有传来痛感,那把大刀好像并没有挥到她的身上,她听见了哐当一下清脆的响声。斗胆睁开了双眼,只看见面前一个清绝如仙的背影。 这背影,看着可以说是分外眼熟…… 迷魂香的劲头一点一点上来了,燕卿再也坚持不住,她的面前出现了道道重影,只是坚持看着这道的背影,潇洒挥剑与人争斗。燕卿不会使剑,她大多时候都是一柄长枪,可这不影响她能看出来面前这个人,对剑道有着非常透彻的了解,一招一式,都有些名家风范。 更加主要的是燕卿从未见过这些招式,每一次起手好像都是奔着敌人的致命弱点而去,找准了每一个空子,身轻如燕,宛若这房中的流星。 她对这人的身份越来越好奇,正当此人将香料商人逼到墙角,要转身收服之时,燕卿只感觉脖子上面传来一阵阵痛,紧接着她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第九十八章 梦境 香料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燕卿又做梦了。 她梦到自个儿回到了幼时年纪,绑着双丫髻在院子里边儿,用小木棍在地上写字的场景。她的娘亲身影很朦胧,就找了小板凳坐在她身后,一脸宠溺的看着她。 在梦中的燕卿,有些自己的意识,知道这只是一场梦,想要动一动再去看看自己的娘亲,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动不了。 她有些着急了起来,抓着小木棍的手在泥地上也不是写字了,纯粹是在发泄的乱涂乱画。燕卿身后的娘亲察觉了她这些动作,并没有责备,只是伸出手来抓住了燕卿的手。 因得是在梦里,燕卿都感受不到这只手带来的点点温暖。 她心中着急,却也没有用。只是在半响之后,才听见她的娘亲在她身后,用温柔的声音跟她说:“阿娇,你要好好学,或许别的东西你都可以不去学会,但这两个字,你要永远都记得。” 燕卿有些茫然,她张不了嘴,不能问自己的娘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能看着泥地,她娘亲抓着她的手,缓缓在地上写出两个字—— 晏卿。 晏卿,燕卿。 晏这个姓,在这世间极为少见,这是好像是从前亡国的皇族之姓。 可是,那个亡国是什么呢? 燕卿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当然,也不必等她想起来,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娘亲,缓缓将她拥入了怀中,眼角忽然滑落出两颗晶莹的泪,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如果你还是叫晏卿,必然不用跟着我受这等折辱,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可今时不同往日,我希望往后的你不再是燕卿,只是阿娇,如此,才可以保全性命。” 燕卿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她娘亲忽然开口。 “等到你年纪再大一些,他们若是找上门来,你想跟他们走便跟他们走,不想跟他们走,就平平稳稳过完这一生,你做什么娘亲都支持你,只有一点,那就是一定要好好活着。” “还有,不论旁人唤你多少遍阿娇,你都不要忘记,你原本,是叫晏卿!” 最后这一句话,她娘亲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燕卿下了一个激灵,睁开双眼的时候,却只看见头顶的天花藻井。 这不是在凝仙楼当中了,好像是已经回到了秦府。 燕卿有些急促的呼吸着,整个人还冒着虚汗,旁边的桑枝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瞧见她醒了,红着一双眼睛扑了上来,哭诉道:“秦夫人,早知道那凝仙楼当中有刺客,你就应该带我一块儿去的,还好关小将军来的快,才没出事。” “关小将军?” 燕卿头痛欲裂,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桑枝见状便扶着她缓缓起身,顺带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 “是啊!当时那凝仙楼当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忽然混进去了一个刺客,沈副将都败在了他的手下,场面完全失控了,还是关小将军护住了夫人与秦相。” 其实燕卿也记得,他们的确在凝仙楼当中遇见了关子规,可这问题的关键是,她无比确定,昏迷之前看见的那个背影,绝对不是关子规。 当时的秦如斯跟关子规是去了厢房议事,听见外边的动静肯定会出来,最有可能救下她与秦如斯的,只能是他,可燕卿就是不相信。 那个背影,整个京州只有一人能相配得上…… 燕卿忽然心跳的飞快了起来,她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睁大了双眼忽然掀开被子就想要走,桑枝见状赶紧拦住她,劝道:“夫人,你这还想去什么地方?先跟我们这些做丫鬟的说一声吧,我加派些人手看着你,不然我实在是不放心。” “我不去什么地方,就在秦府......” 燕卿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跟桑枝解释,索性抓紧了桑枝的手,着急的问道:“秦相呢!你知道秦相去哪儿了吗?” 桑枝被燕卿的这个举动搞得头脑都有些发昏,只能茫然的点着头说道:“此时正是秦相上早朝的时辰,虽然昨日遭遇了刺杀,但也不能影响今日秦相去上早朝,估计还要个一时半会儿才会回来。夫人,你要不要先将早膳吃了?” 燕卿闻言愈发着急了起来,她顾不上其他,推开桑枝,便赶忙吩咐道:“不必了,赶紧给我备上马车,我要去城门口接秦相下朝。” 如果是放在平日里,桑枝肯定就去忙活这件事了。毕竟她就盼着燕卿和秦如斯能够好好过日子。但今时不同往日,她瞧见燕卿如此着急忙慌的模样,只是咬了咬牙,双目含泪,扑通一声就给燕卿跪下了:“夫人,我知道你担心秦相,但你不能走!” “我为什么不能走?”燕卿有些不解,于是问。 桑枝抹了一把眼泪,抽抽搭搭的说道:“昨日夫人受了伤,秦相带着夫人回来的时候,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仅将刺客当众处死,还责罚了沈副将与各位丫鬟家仆,今日去上早朝之前又特别叮嘱,夫人醒来之后不能让夫人外出,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就拿家规伺候!” 说着说着,桑枝就跪行到了燕卿的面前,抓住她的裙摆,求饶道:“夫人,你就在这家中好好休养吧,不要再折磨我们这群做丫鬟的了,有什么事情,你等到秦相回来再好好说,成吗?” 燕青愣了愣,她显然没有想到秦如斯为了这件事情,会大发雷霆。眼见着桑枝求饶的模样实在可怜,便也只能作罢,回到榻上有些无奈的说道:“那好吧,我知道了,只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有些事情或许旁人不在意,但燕卿她不得不在意,毕竟这是她最后的线索。 而能够把燕卿留下来,桑枝就已经万分高兴了,她不断的点着头,向燕卿保证道:“夫人,你想问什么便问,桑枝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燕卿闻言,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她只是摆了摆手,面色沉重的问道:“凝仙楼的花魁,现在在哪?” 第九十九章 底牌 桑枝听闻这话,忽然面露难色,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瞧见她如此模样,燕卿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晓得花魁怕是遭遇了不测。 于是她站起身来,抓住桑枝的肩膀,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凝仙楼的花魁在什么地方?我还有事要问她,快快去将人给我请来!” 桑枝瞧见燕卿如此激动,着急忙慌的就跪下了,低着头略带哭腔的说道:“夫人能从凝仙楼全身而退,已是关小将军拼尽全力所为,哪里还顾得上花魁!那花魁已然成了刺客的刀下亡魂了,夫人你就不要再想这些了。” 自从燕卿嫁进秦府以后,人人都说她恃宠而骄,做事刁蛮任性,不讲究分寸,且心狠手辣又仗着秦相的威风四处显摆。 他们所有人都当燕卿在游戏人间,殊不知燕卿是在背负血海深仇,步步为营。 今日旁人看来,秦府的这位夫人是为了一个花魁变了脸色,殊不知这花魁是燕卿线索断了以后又续上的。 这背后到底还有什么人,在操纵着她的人生。一世又一世,隐瞒着她最深处的那个秘密。 她究竟是谁?是阿娇,还是燕卿。 一时间,燕卿脑袋里面的思绪纷乱如麻,她不晓得这背后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纠缠着她,能否应付得过来。 这样想着想着,燕卿不由得有些挫败,她神情怏怏,挥手叫散了桑枝,只是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去外面候着罢,秦相若是回来,再进来告诉我。” 而在金銮殿外,秦如斯正与关子规,少见地一齐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显然是方与皇上议事完毕准备回家,二人相伴而行,走到一僻静处,见周围没什么太监宫女,关子规才开口。 “臧明,你说他究竟……知不知道燕卿的身世?” 关子规平日里桀骜不驯,少年意气风发。这时竟然肯叫秦如斯一声臧明,也算是难得。只见他们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远远没有从前那般疏离,倒也算是一件稀奇事儿。 秦如斯闻言,忽然停下了脚步,面带忧虑:“不管他晓不晓得,我们不要露出马脚就是,燕卿是我们最后的底牌,此时出手,还为时太早。” “燕卿……”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关子规也有一些犹豫,他停顿了片刻之后,又开口说道,“秦相,你这是决心,利用燕卿了?” “谈不上利用……我不晓得,她的身份是无论成败都能够帮到我们的,我是因为这个才娶她在身边,可这不耽误我中意她。” “凡事总是不能两全其美,你要权衡妥当。” “自然是要妥当,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我们的计策失算,就凭借她的身份重新招揽门客与势力,我必然不会叫她受太多波折;如果我们成功,我会向她道歉,再给她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关子规闻言,眼神有些迷茫,他想起几年前有个姑娘,曾经拉着他的手求他一起私奔。她说不要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倘若他负了她,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处。 秦如斯与燕卿……正在朝着当年他们所经历过的事情走去。 关子规猛然回过神来,劝说道:“你我相识数年,我有一句话真心劝你,倘若燕卿的身份你要瞒着,那就瞒上一生一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欲盖弥彰,挑拨她的好奇。我晓得现在不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候,若有朝一日,你被皇上怀疑,你需得献祭燕卿来保全自个的名声与大计,你要是真这么做了,往后不是道歉就能挽回的了。” 秦如斯何尝不明白这些?这段时日里,他也正为了这些念头发愁。 可是现在,燕卿已经在他身边了,皇上与她都同时着手调查背后的真相。秦如斯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可他还有一点点期盼,于是咬了咬牙,又问:“如果我现在告诉燕卿她的真实身份,那她往后,是不是就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她爱你吗?” “什么?” 关子规忽然发问,秦如斯顿时愣住了。 显然,关子规没打算在这里放过秦如斯,只是步步紧逼,又接连问道:“她爱你有爱到甘愿为你奉献牺牲,为你战死,为你不计代价完成宏图霸业的程度吗?” “最衷心的死士,才能做到这个份上……” “是,最衷心的死士才能做到这个份上,而你与燕卿,因利而聚,终了也会因利而散。她不是你一手带领出来的死士,不是为爱盲目的妻,你如今告诉她一切真相,让她为你做事,还妄图让她理解你,凭什么?” 这世间,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 秦如斯没有办法拿捏住燕卿的心思,她对自个儿时而接近,时而疏远。眼看着好像要动情,却又极快克制,甚至还在给自个儿想出路。 她从始至终,都只把秦如斯当做秦相,并未想过僭越之举。 当然,这一切也只是秦如斯一人所想。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燕卿要是知道秦如斯原来对自己也有这份心意,此刻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模样,但到底也是高兴,她不可能为了秦如斯去奉献一切。自从上一世过后,她懂得趋利避害,凡事都要以自个儿为先。 关子规看着秦如斯愈发失落的模样,只能叹了口气,婉转了语气说道:“其实你也不必这么忧心,现在来说,一切还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总会有合适的办法,你与燕卿,定然不会像我与小仪。” 听到小仪这个略显久远的名字,秦如斯还有一瞬间茫然。 这许多年过去,他们一行五人,再也不是曾经的模样。 二人沉默了片刻,关子规自知失言,便低下头去转口说道:“这么多年,我还是觉得你跟从前那个少年没有差异,面冷心热,虽然是众人称赞奉为才子的秦相,但你的心性,还是跟从前一般,并无二样。” “人都是会变的,只有你没变,所以我才选择你。” 第一百章 掩藏的秘密 关子规最后这句话,像是乘着风,落在了秦如斯的耳朵里。 等到秦如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搭乘着马车回到了秦府当中。他甩了甩头,抛开之前的种种顾虑,大步迈进了院子当中,瞧见在外面守门的桑枝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在这儿站着,不是叫你进去伺候吗?夫人醒了没有?” “醒是已经醒过来了......”桑枝回话还有一些犹豫,但也不敢在秦如斯面前露怯,“只是夫人情绪看着不是大好的样子,只说让我们在外面等候,秦相回来与她通传一声就行。” 听着桑枝这个形容,秦如斯就能够猜测到燕卿必然是出事了。于是他来不及犹豫,直接绕开了桑枝,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等到里边的时候,燕卿正坐在榻上,双目空洞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他的动静才抬起头来,模样格外憔悴。秦如斯一时间不明白她这玩的是哪一出,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不好的问:“你这又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与我说说。” “我是要与你说一些事情。” 燕卿的声音不晓得为什么有些沙哑,秦如斯仔细看她,才发现她好像哭过的模样。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让燕卿发现了些什么,她才会这般伤心。可秦如斯自认为,自个儿办事样样谨慎,绝对不会叫人发现端倪,所以此刻,也只是坦然看着燕卿,等待她开口。 “人是你杀的,对不对?” 燕卿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是让人意想不到的言论。 就连见多识广,对事运筹帷幄的秦如斯,都被她这样忽然直接的发问吓了一跳。 “你在说什么胡话?是不是吓傻了,什么人是我杀的?” “花魁,凝仙楼的花魁!”燕卿的声音猛然大了起来,她忽的站起身,指着秦如斯,眼睛发红,怒斥道,“你必然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说我原本就叫燕卿,上一次,何意浓想要告诉我的真实身世却被人杀害,那暗器投来的方向,就是你所站的方向!这次在凝仙楼当中,我昏迷之前,花魁还在我身后好好的,直到那个剑客出现,而那个剑客的背影,像极了你。” 燕卿越激动,秦如斯便越是淡然,他忽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淡淡说道:“我不会用剑,更没有那么深厚的内力,这你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绝对有事情瞒着我,而且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世,却不想让旁人告诉我!” “燕卿,你真是疯了。”秦如斯看着燕卿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悲凉了起来,他一步一步走到了燕卿面前,直视着他有些混沌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从不习武,这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的。” “但天底下的人终究不是我,不是我日日夜夜睡在你的枕边,与你朝夕相处。”燕卿的玉骨折扇,从袖中滑落,她展开来放在了秦如斯的喉咙边,“你绝对身怀武功并且并不比我低,既然你诚心诚意招我为门客,那就不应当对我有所隐瞒,尤其还是在打算利用我的前提之下。” “我只有那一句话,我不是昨日的剑客,更不是杀死何意浓的人。” “你不用做这些无用的解释,等到生死存亡之际,你自然会反抗出手!” 燕卿说着,又将折扇往里送了一分。 上边冰凉的寒铁刀片,在秦如斯的脖子上面割出一道细细的血痕。燕卿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理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这样的狠手,大抵是因为她全心全意的相信着秦如斯,可秦如斯始终对她有所隐瞒,并且处处阻拦她。 那一道血痕已经蔓延开来,弄脏了秦如斯月白的衣领。燕卿的手开始颤抖,她的眼睛仍旧是盯着秦如斯,试图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来一些异样的情绪,可到了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秦如斯是金玉佛像,是玉净瓶。 他冷静自持,渡人渡己,绝不叫旁人抓到他的任何把柄,只让旁人觉得他便是这世间最完美的存在。 燕卿有些挫败,她在秦如斯的面前,就只是混着尘埃的雨水或是乡土小路上飞溅的黄泥,始终不起眼,起眼也只是被人视作污秽的存在。 可即便是这样的存在,燕卿也想知道她是来自哪一片天,经过了哪一棵树。她已然重生,她想清明清醒地走过这天地间,不想再混沌草草了结这一生。 玉骨折扇忽然从手中滑落,掉落在地上,他们二人都没有去捡,燕卿感觉格外无力,她拿出帕子来,递给秦如斯,低着头忽然呜咽了起来。 “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娘亲为何而死,我又到底是谁,我来这人间一趟,我不想在漩涡当中任人摆布。臧明,人人都知道你是秦府年少有为的公子,是南国顶梁支柱,可是我呢?” 燕卿抬起手,抹了一把眼睛,继续说道:“我只是何家的一个野种,是上不了台面的嫡出大小姐,所有人都当我是个笑话,从未正眼看我。我如何做都不能像你们一样,被当成一个平凡人来看待,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的身份根本就不那么简单,我连野种都不是,我只是没有名姓也毫不重要的一个人。” 如果有的选,何天娇也想做何意浓。 会被爱人坚定选择,有爹爹跟娘亲的宠爱,走在外边,也能够挺直腰板跟人说话,不必唯唯诺诺。 秦如斯看着不断抽泣的燕卿,有一句话到了嘴边,却又反反复复的咽了下去,他晓得他今日必须给燕卿一个说法,不然今日这事,恐怕难以收场。 可是时候终究是时候,他不能轻易改变,否则往后牵连的,便不仅仅是他与燕卿二人。 所以秦如斯只能咬紧牙关别过头去,有些艰难的说道:“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之前的种种事情也与我无关,我叫你燕卿,只是因为……” 第一百零一章 最后的选择 秦如斯欲言又止,终了还是说道:“我是从前从何家打听来的,很有个丫鬟与我说你原名是叫燕卿,只不过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个丫鬟。” 这若放在平时必然是撇脚的谎言,可这时候的燕卿,却不得不相信。 毕竟他知道在何家的确有这么一个丫鬟,那就是他娘亲贴身伺候的玉晚,可是玉晚,也在她娘亲去世之后,跟着失踪了。不用多想都知道,必然是遭遇了不测。 燕卿有些挫败,此刻也只是强打着精神,又问:“你只打听出来我叫燕卿,没有打听过别的吗?” “自然也是有的,譬如你为何叫做燕卿,可是他们不愿告诉我,哪怕我是一国之相。” 连一国之相都要瞒着的秘密,她的身世究竟是有多么可怕与不可言说。 燕卿紧皱着眉头,强撑着又站直了身子,她看着秦如斯,只是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好像不能相信你,或者说,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能够相信。” “可是你不能不相信我,毕竟眼下……你还是我的门客。” “我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我觉得,我们应当约法三章。” 秦如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总觉得从前的燕卿好像没这般谨慎,可她要这般谨慎,他也提不出什么意见。 于是他抿了抿唇,回答说:“好,你说说,你要怎么约法三章?” “很简单,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你并无半分情分,你我之间只有利益关系,从前你那些临摹两可的暧昧态度,今后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往后若不是你需要动用木兰军,也不必再于我如此亲密来往。” 秦如斯不晓得为什么,他听了这些话有些无名火,颇为耐烦的问道:“可名义上你是我的妻,你若与我这般生疏,旁人问起来我应当如何做?” “我不晓得,但我现在不愿想这些,从此以后我就去偏房睡,其余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些时日的事情分明与我无关,你不能因为你的疑心而这般对我防备。” “可你若是能让我放心,我便不会防备与你。” 燕卿说的坦坦荡荡,丝毫不觉得自个儿的提议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秦如斯也从来没有说过,他对燕卿有男女之间的情意。所以为何要将关系搞得这么暧昧,让彼此都想入非非,反而坏了正事。 不仅如此,今日的燕卿,只是来知会秦如斯一声,并不等着秦如斯答应。 在说完这些事情以后,燕卿便自个儿收拾了东,挪去西偏房,旁人不敢上前来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此刻也就只有一个沈眉山,作为燕卿的心腹,能够上前说上两句话。 不过,她也不是来劝燕卿的,而是来请罪的。 她一见到燕卿,二话不说就先给燕卿跪下了,很是愧疚的说道:“将军,昨日是我疏忽,竟然把将军抛弃在如此险境当中,实在是该罚!” “不必,那香料商人点的迷魂香也是世间少见,连我都支撑不住,更不用说你,只是现在,我们有更加棘手的事情要做了。” “将军吩咐就是,我一定尽心竭力!” 虽然燕卿并没有责怪沈眉山,但免不了沈眉山自己责备自己。 她认为凝仙楼的事情,都是因为他一时疏忽才走到这个地步,若是她能在警惕一些,指不定那名花魁的性命就能够保下来,而燕卿所有的问题,都能够得到解答。 只是沈眉山不知道的事情是,燕卿已经不打算这么犹犹豫豫的探索下去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明日便去何家祖坟,找到我娘亲的陵墓,准备开棺。” “将军,你三思啊!”沈眉山显然没有想到,燕卿吩咐下来的事情竟然是这一件,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行径,她不能任由燕卿这样做下去,赶紧开口劝说,“将军若是真这般做了,那将军的娘亲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我们何必如此!有些事情再查一查,真相总会水落石出,将军只需再给我几日时间......” “来不及了。”燕卿抬起手,打断了沈眉山,继续说道,“直到昨日花魁的死,我才知道隐藏在后面的不仅仅是德清王与李何德三家,背后还有一个人正在操控着一切,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而且这个人的能力,才是真的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沈眉山听燕卿这样说,总觉得她意有所指,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你现在是在怀疑秦相?” 燕卿的眼神忽然坚定了起来,她点了点头说道:“太多的巧合出现在他的身上了,哪怕他是我的枕边人,我也不能全然信任,而且在我如此折腾之下,却还有事情能瞒住我,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手段。” 这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沈眉山反驳不了什么,她又未曾成亲,自然不懂什么叫郎情妾意,举案齐眉。就好比此刻,她也只是跟着燕卿一起担心说:“可若要是这般的话,我们恐怕找不到真相了……” “未必找不到,秦相之上,还有一个人。” 沈眉山一时间没有明白燕卿指的是谁,等到她回想过来的时候,脸上才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将军,你的意思是说......” “不错,我晓得伴君如伴虎这一句话,可是如今也只有当今圣上能够帮我,只是为了查清自己的身世的话,我想这并不过分,圣上应该不会拒绝。” “这并不是圣上拒绝或不拒绝的问题,将军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身世会不会......” 沈眉山欲言又止,而燕卿也明白,她想要说些什么。 的确,她也担心着自己的身世会不会是朝廷的敌人,若要这般的话,她找圣上求助,无异于是自寻死路。可眼下,秦如斯不愿告诉她真相,而这天底下唯一能治压住秦如斯的人,只有当今圣上! 第一百零二章 何家祖坟 而如果燕卿她不想去寻求圣上的援助的话,她就只剩下一条路。 兜兜转转,还是要开棺寻玉。 这个法子虽然大逆不道,可只要找到那块玉佩,再慢慢摸索,燕卿总能够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是来自什么地方,知道她的娘亲为何而死,也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将她当做敌人。 沈眉山沉默了下去,虽然她们都是为朝廷办事,但比起朝廷,她更忠心于燕卿。如此看来,开关寻玉好像是要比直接向圣上求助稳妥的多,于是她只能够勉强答应下来:“好像也只剩下这一个法子,毕竟现在我们也没有眼线了,那将军,这开棺寻玉就由我去做吧,你不必出面了。” 燕卿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她的确不想参与到这件事情里边去。看着自己娘亲死去的面容重现在眼前,这对她来说就是一场凌迟,她还不如留在这佛堂当中,为他娘亲宋金来的安心。 眼看着大事在即,沈眉山也得回去好好歇息歇息,预备明日开棺。她并没有多停留谈天,只是飞快退了出去,回到了自个儿家中。西偏房里顿时间只剩下燕卿一个人。 燕卿不晓得为什么,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但是又说不上来,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可是他现在孤苦伶仃,他不能向任何人倾诉,只能够默默承受,沈眉山他唯一的后盾。 只是在佛堂诵经了片刻的燕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她想起之前江大人告诉她,江湖风云榜上的菩提师傅已然出面准备追杀她,可这一两天过去,又没见动手,难免叫人感觉不大对劲。 可是就这样闷想,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的,片刻以后,天色又沉了下来。燕卿早早吹灭了西偏房的油灯,徒留自个儿在一片昏暗当中。 众人都以为燕卿是受了惊吓,这两日神思倦怠,所以早早睡下了,没有人起疑心。可是在五更天的时候,西偏方的门,又打开了。 …… 何家祖坟,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陵墓。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阴气重的缘故,沈眉山总觉得此处要比别的地方更冷一些,她不断呼出一口又一口的冷气,手中的铁铲未曾停下,把黑色的土翻出来,丢翻一边。 挖着挖着,沈眉山忽然感觉自己的铁铲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她就知道已经到头了,心情有些复杂地丢开铁铲,歇息了片刻。 她见过不少死人,也杀过不少人,但第一次干这种挖坟的勾当,还有些感慨。在祈祷了两句之后,沈眉山一鼓作气,将盖在棺材盖上的土扒开,随后跳到一边,拿出东西来准备开棺。 年轻的娘亲生前不是什么体面人,死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多注意。棺材盖也只是草草盖上,沈眉山没费什么心思,轻巧就弄开了。 向来胆大的沈眉山,这时候都不敢往棺材里面多看一眼,只是伸进去一只手,不停的摸索着。她感受到棺材里面好像有很多爬虫,搞得她心里面更加发慌了起来,直到摸到了燕卿娘亲的手里边,好像真攥着一块玉,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块玉跟旁人所说的一样,被燕卿的娘亲握的很紧。沈眉山本来就害怕,使不上力气,此刻更是急得不行,憋红了一张脸,开始努力向着外头使劲。 只是这块玉还没有拿到,沈眉山忽然听见了一些细碎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人,也正朝着这边走来。 沈眉山一时间警惕了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她是见过不少死人,但是在这种地方,死人比活人还要恐怖。沈眉山一颗心都要跳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她挖的坑上边,陡然出现了一个蒙面人。 这蒙面人,显然也是没想到,今夜竟然有跟他一样目的的人, 二人一见面,便各自显露出了杀意。沈眉山跟着燕卿纵横沙场那么久,自然也不是好惹的,此刻眼中精光一闪,顾不上其他,率先出手再说。 她小腿发力,从坑底一跃而起,跳到了地面上与黑衣人面对面站着。这种诡异的时刻,她自然要问一下黑衣人是从何而来,又是什么身份,于是开口道:“你是为谁办事?” “这种东西,难道是我身为一个死士,能说的吗?” 年轻的黑衣人显然比沈眉山的废话少,他不加犹豫,掏出两把短刀猛然扑向沈眉山。沈眉山方才为了挖坑就消耗掉了不少体力,又因为一直很紧张,早就有些疲惫了,面对面前这个黑衣人如此狠厉的出招,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 何家的祖坟处,一时间闪过刀光剑影,锵锵作响。 沈眉山虽然早就料到了必然会有人从中作梗,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人的武功竟然这般高强,两个人交手了三四个回合以后,沈眉山变渐渐落于下风。尤其是她必须让这个死士活着,因为这个死士的幕后主使,是燕卿想要找的人。 所以他每一次的出手,都还留有余地。死侍瞧见她这般模样,没忍住冷笑了两声,站在寒冷的月光底下,握紧了手中的两把短刀,只说:“你竟然想活捉一个死士,真是痴人说梦,如果你不想死在我手里的话,我劝你拿出十分的功力来,不然我也会觉得,赢得毫无意义。” “你......!” 沈眉山一时气愤不已,她从来没被人这般嘲讽过,加上她本身性子就冲。此时此刻便再也顾不上其他,要紧了牙关握住手中的长剑,整个人犹如一道闪雷,直接刺向了面前的死士。 这名死侍的武功并不比沈眉山差,只见他脚尖挪动,身形便只留下残影,沈眉山这一剑又扑空,方想她转过身去,接着使出第二剑的时候,忽然发觉这个死士,已然到了她的背后,手握两把短刀,杀意凛然地看着她。 更加致命的是,沈眉山这一出招,无疑是将所有的弱点,都暴露在了死侍的面前! 第一百零三章 世间最最好 沈眉山一时间绝望无比,她还不想将性命葬送在此,但眼前黑衣人已然持剑而来,她只能堪堪受住这一招。 虽然说沈眉山处于劣势,但她也并非毫无防备,黑衣人的短剑只是划破了沈眉山的手臂,倒也不能阻拦她逃跑。可关键在于,沈眉山不想逃跑。 做事总要有始有终,燕卿娘亲的棺材还没盖上,她要是如此贸然离开,那就是对燕卿娘亲的大不敬。 更何况燕卿娘亲手中,还攥着那块玉佩,她若是此时离开,那玉佩必然落入这黑衣人的手中,燕卿最后的念想也没有了。 所以沈眉山仔细思考了片刻,并没有打算离开,只是越发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眼神坚定,说道:“看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你死我亡。”黑衣人继而冷笑,格外不将沈眉山放在眼中,“这结局已经很明显了,你除了死在我的手中以外,不可能再有别的事情发生。” 沈眉山咬了咬自个儿的后槽牙,虽然这黑衣人说的不错,但她也不想此时承认,只能全神贯注,准备迎敌。 两人都是为了主子办事, 自然不会在这些废话上面浪费时间。几番言语过后,二人又同时出手,冷银刀光几乎能够划破黑夜。 沈眉山负伤,必然比不上这黑衣人,几番之后又再度败下阵来,最终没能躲过黑衣人凭空一掌,正好打在胸口处,整个人呕出一口鲜血,随后飞了出去。 沈眉山感觉自个儿气都有些喘不上来,她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忽然间摸到自己衣袖里的那枚烟花,她左思右想始终还是没有放出去。 很显然,她今日是被人盯上了,若此时放了烟花,叫燕卿领人过来,岂不是给敌人一个一网打尽的机会? 所以沈眉山最后还是坚持着,没将那枚烟花放出来。 正当她在想要如何应对这情况的时候,自空中忽然传来一道飘渺的声音,听着分外耳熟。 “我就晓得,哪怕是到了危及性命的时候,你也不会放响那枚烟花。” 沈眉山猛的抬起头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将军,你怎么会在这儿?” “早就与你说过,如今我们算是四面楚歌,办事应当千万小心,今日你一人前来,我就不大放心,也还好我跟在了身后。” 燕卿从树枝上一跃而下,稳稳荡荡的落在地上。 旁边的黑衣人动作格外迅速,在燕卿落地之后,飞快后退。燕卿没多看他,只是径直走到了沈眉山的面前,伸出手去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沈眉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她在身上胡乱擦了两下,才敢将自个儿的手放进燕卿的掌心,随后逞强说道:“我们是将军,这人不晓得是谁派来的,但功夫不可小觑,你不要掉以轻心。” “他的功夫没多厉害,只是你……”燕卿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何尝不晓得沈眉山是怎么想的,但有些时候,比起真相,她更想保住沈眉山的性命,不想再叫她英年早逝。 所以此时的她犹豫了片刻,复而开口说道,“往后这样的人你不必想着给我留下什么线索而心软,直接杀死便是,至于真相,我总一天会搜寻到。” 沈眉山没反驳些什么,她也觉得自己这会做事有些莽撞了,只闷声答应了下来。 眼看着这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旁边站着的黑衣人,一时间有些不满。他又握紧了手中的这两把短剑,目露凶光,直接扑向燕卿,厉声道:“这种时候,还演什么主仆情深,速速拿命来吧!” 燕卿见状不急不缓,转过身去,在黑衣人冲向她的那一瞬间,搂住沈眉山的腰肢,从一旁闪开。 黑衣人扑了个空,但也没有打算停止。到底是经过训练的死士,反应能力也比旁人强上许多,此时迅速转身,直接脱手,将右手的短剑飞了出去,短剑划过一道银光,直接刺向燕卿的胸口,燕卿拔出别在腰间的玉骨折扇,将其打开。 她也没时间在这儿继续陪这个黑衣人玩下去,将沈眉山放在一棵大树下,还叮嘱了两句:“我去去就回,你待在此处,不要走动。” 沈眉山根本没来得及答应,她只瞧见燕卿身形迅速地冲了出去。凛冽的像是一阵北风,带着肃杀意,让人无法躲藏。 她本就不是什么只会女红的闺中小姐,这十来年的生死攸关,早就让她学会了一身本领。 黑衣人两把短剑,只剩下一把,只能堪堪与燕卿对战。他原本以为自个儿能在燕卿的手中撑下几招,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喉咙出忽然掠过一阵冰凉的刺痛,他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燕卿收手,背影萧萧肃肃,煞是好看。她侧过头去,看着倒地的黑衣人还有最后一口气,便说道:“不要以为你的性命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要记得你只是一个死士,死士的性命,是最无所谓的。” 她话音落下,死士便只在地上不断抽搐,最终没有了声息。 沈眉山的眼皮没忍住跳了跳,她没想到自个儿半天都没解决的黑衣人,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死在了燕卿的手中。她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想起今日的正事来,问燕卿说道:“将军,如今人已经死了,想必他们也不敢二度出手,你要不……还是先回去吧,这里剩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属下了。” “急什么?”沈眉山的话才说完,燕卿便急急出声,她看着自个儿娘亲散乱的墓地,最终没忍住叹了口气,只继续说道,“你且等等,这些事情,还是由我来做罢。” 有些事情,终了还是麻烦不了旁人,只能自个儿去做。 燕卿深吸了一口气,跳进沈眉山挖出的坑里,看见已经被揭开的棺材盖,心绪虽然没有沈眉山那般紧张,却要比沈眉山更加五味陈杂。 这里边躺着的,曾是这世间对她最好的人。 第一百零四章 日月明 燕卿站在棺材面前,顶上月光寒凉,这场面看来还真有几分诡异。她也不敢再去看她娘亲的遗容,只能颤抖着手,伸进棺材当中,跟沈眉山一样开始摸索那块玉佩。 只是在摸索到那块玉佩的时候,燕卿跟沈眉山一样,陷入了没有办法拔出来的困境。 唯一不同的是,燕卿根本就不敢用力,怕伤了她娘亲的遗体,在坚持了片刻之后就放弃了。 她有些挫败地跪在棺材边,想起那时都未曾见到过自个儿的娘亲最后一面,没忍住掉起了眼泪。 这块玉佩对她的娘亲来说,一定很重要,不然也不会直到死都不肯放手。燕卿回想起从前那一层又一层的梦境,只觉得总有蹊跷之处, 她可以凭借梦境重生,那就代表着这些梦境也不是半分道理都没有。 若是这般,她娘亲曾经说过的,希望她可以自己选择这一生的话,必然也是当真说过了。那她现在想要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她又是什么身份,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娘亲当不会阻拦他才是。 于是燕卿深吸了一口气,半跪在她娘亲的棺材面前,端正了神色。在磕了好几个头以后,燕卿才将手再度放入棺材当中,嘴上不断地说着:“娘亲,我不愿糊涂这一世,我晓得你想让我平安活着,可是是比起平安活着,我更想要清醒,我想要知道娘亲究竟是为何而死,我们的身份又为何如此被人忌惮,所以娘亲,你就成全我这一回罢。” 人的心里只要有牵挂和执念,就没有办法随意放下这一生,他们拼尽所有的力气,都只为了得到真相一刻的释然。燕卿的心里,实在是压了太多的东西,任何一样,她都没有办法随意放下。 燕卿心中复杂的情绪,逐渐聚化成一团又一团庞大的难过,将她整个人都吞噬了进去。她忽然察觉到,她娘亲握着的那块玉佩有些松动,可她也没有太心急,只是慢慢的将那块玉佩一点一点往外抽。 她晓得她的娘亲,总会为了她甘愿奉献出一切,生前如此死,后亦是如此。 那块玉佩最后劲头一松,全部被燕卿扯了出来,她的手停滞在空中,片刻才缓缓从棺材当中拿出。 顶上的月光越来越寒凉,燕卿不愿再待在这坑里,她艰难地站起身来,努力朝着外边跳去。 沈眉山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听她的话,不晓得什么时候从大树旁边走了过来,看着燕卿格外悲痛的神色,有些焦急的问道:“将军,你还好吗?” 燕卿摆了摆手,抓起旁边的铁铲,开始一捧土一捧土的往下丢,又将他娘亲被翻开的墓地盖上,顺带心不在焉的回答着:“我还好,玉佩已经拿到了,其余的事情明日再说,等我将这地方收拾完毕,便先送你回去,请个大夫替你瞧瞧。” “我这点小伤不碍事,回去之后自个儿哪点金疮药包扎一下就好,将军不必费心……” 沈眉山还想说些别的话,让燕卿稍微分心别那么难受,可这一切到底是徒劳无功,没有人可以从这样的事情里迅速走出来,燕卿自然也不会例外。 所以,话说了一半的沈眉山,识相地闭上了嘴。 上一次的燕卿和这一世的燕卿,永远都有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就是没有再见到自己娘亲最后一面。燕卿盖好最后一捧土的时候,喉咙里面忽然涌上来一阵腥甜,她干呕出一口鲜血,后退了两步,抬起衣袖随手擦了一把嘴,故作镇定的说道:“我们回去罢。” 沈眉山在后边,缄默跟上。 在许多时候,真正站在燕卿背后的,只有一个沈眉山。 跟之前计划好的一样,燕卿先是送沈眉山回到了她自己的家中,看着她将伤口包扎好,才肯放心离开。此时已经到了五更,天天边已经放弃了鱼肚白,有些蒙蒙亮了,燕卿躲回了西偏房,换下了这一身带着泥土和鲜血的衣裳,随后从怀中缓缓拿出来两样东西。 一样是她娘亲生前留下的玉佩,而另一样,是她从刺客身上找到的一点衣裳边角料。 按理来说死侍的身上不会有太多暴露身份的东西,所以燕卿几乎是将人扒了个光,再也顾不上那些什么礼义廉耻,才从这个刺客的里衣角上,找到了一个刺绣织就成的字。 这个字说熟悉也熟悉,说不熟悉也不熟悉,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日月明。 燕卿见过这日月明最多的地方,自然是在秦府当中。 臧明的明。 她一时间,心绪十分复杂。 虽然之前她对秦如斯恶语相向,甚至做出了出格的事情来,可是燕卿还是始终相信着秦如斯是不会害她的,可如今铁证如山,样样摆在面前,她不知道还要如何继续去相信秦如斯。 鸡鸣三声,已经是天亮的时候,燕卿听见了从主房当中传出来的声响,大概是秦如斯要去上朝了。她房间没有点灯,忽然听见外面好像有脚步,正朝着她这间房走来,燕卿一掀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蒙了进去,假装自己还在熟睡。 来人正好是秦如斯,他已经全部收拾妥当,整个人也一如往常。只是脖子上的伤口,暂时用件衣领高点的衣裳挡住了,别人看着有些别扭,倒也说不上来。 更不用说的是,秦如斯是一国之相,不会有人来问他,今日为何要这般打扮。 秦如斯坐在了床边,看着燕卿眉头紧皱熟睡的侧脸,并没有起太多的疑心,他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伸出手去,在被褥上拍了拍。 这拍动的几下,极其温柔,好像本意并不是想吵醒燕卿,只是在安慰她一些什么。 燕卿眉头一皱,睫毛也跟着动了动,她忽然很担心被秦如斯看出些端倪来,又让秦如斯借机作戏,便索性翻了个身,故作懒惰的睁开双眼,迷迷蒙蒙的问面前的秦如斯:“臧明,你怎么还未去上朝……” 第一百零五章 奉命来杀你 秦如斯显然没想到燕卿竟然半梦半醒着,一时间还有些惊慌失措,只能有些尴尬的将手缩回来,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这是醒了么?” 燕卿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清醒过来,她只是故意皱起眉头,含糊不清的说道:“我自然是醒了……但还困,你若无事找我,便让我多睡片刻罢。” 如此一来,秦如斯才相信燕卿是在说梦话,便松了一口气,赶紧站起身来离开。 燕卿仔细听着那些声响,直到秦如斯在这房中消失许久,她才再度睁开双眼。 被子里散落的东西,被燕卿拿了出来,她仔细收进箱子底,只有那块玉佩,贴身带着,不然放在什么地方都不会安心。至于燕卿费尽心力找到的衣料边角,在她犹豫片刻之后,点燃烧成一捧灰了。 她知道晓得,秦如斯不可全然相信,那就够了。 至于要如何报复,她还真不是坊间传闻那般小肚鸡肠的人,秦如斯与她的恩情,对得起这一次的背叛,就全当是一笔勾销。燕卿只想晓得,为什么秦如斯要这般费尽心力的瞒着她。 燕卿只希望,秦如斯有拿得出手的苦衷。 在解决完这些事情之后,燕卿就收拾了自个儿一番,再次改换容貌去了凝仙楼。 秦府的众人,大概都不晓得燕卿已经出门去,从前的燕卿只是心甘情愿被管着,如今她不乐意了,就仍旧是边地野马,再多囚笼的京州城,都被妄想困住她。 燕卿记得去凝仙楼的路,她格外熟练地从大街小巷穿过,众人各司其职,自然不会去注意她。等到了凝仙楼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个地方的招牌都已经扯下了。 显然,这是被官府查办了。 燕卿站在破败,并且贴了封条的凝仙楼前,满是不敢置信。 她过于惊讶,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身边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人。 燕卿只嗅到周围隐隐有阵檀香味,还混杂着一些难以言喻的香味,熏得她怪不舒服。这时候,她才转过头去,看着身边这个阴阳头大半的僧人,毫不客气的问道:“你是谁?” “我?”僧人指着自个儿,反问了一句,看着燕卿有些厌恶的眼神,忽的笑了,“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号了,菩提师父,奉命前来杀你。” 只这一句话,周围的人好像察觉了什么不对劲,开始绕着这凝仙楼走。一时间,这凝仙楼前,就只剩下菩提师父跟燕卿二人。 燕卿的玉骨折扇从袖子当中滑了出来,她握在手中,蓄势待发。可她身边的菩提师父好像并不慌张,只是侧头,看着燕卿的一切动作,继续说着:“你好像,很想杀我? “你为贼人办事,我如何能不杀你? “我可不是为他们,我是为了我自己。”菩提师父伸出手去,按住了燕卿的手腕,燕卿下意识想要挣扎,却发现自个儿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一时间变得格外焦灼起来。菩提师父此时还有空,念了句南无阿弥陀佛之后,才继续说,“我早就听说了燕卿小将军的名号,你杀死那名香料商人之后,在江湖风云榜的排名也跃道了六十六,但你此刻遇到了我,我劝你走到这步就算了。” 燕卿一时间有些迷糊了,她不解的问:“你肯接下这桩差事,来拿我的项上人头,是怕我风云榜上的名声盖过你,还是有着其他目的?” “二者皆有,我自然不会允许一个后辈——还是一个女子,跃进风云榜前六十,这是对我的折辱,而从另一方面来说,燕卿小将军一直都在阻拦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这让我很烦恼,自然更加容不下你。” “你想要的,是飞天丸?” “燕卿小将军果然聪慧,倒也不愧是青年才俊,只是可惜,要英年早逝了。” 燕卿的眼神,陡然间渗出杀意,她催动内力想要挣脱开菩提师父,一边还说道:“这样看来,我只能与菩提师父一战了。” 菩提师父听到这句话,就像是听到了什么莫大的笑话一般,摇了摇脑袋:“就凭你一人,还妄想杀我,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燕卿小将军,从前你碰上的那些个对手,无非都是一群江湖小喽啰罢了,在风云榜前六十的,哪位不是可一骑当千的英雄人物?凭借你的造化,恐怕连我的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就好比此刻,你连我这最简单的禁锢,都无法逃脱。” 此时此刻,燕卿的手腕已经被菩提师父捏红,她越是挣扎,菩提师父就捏得更紧。 在几个回合之后,燕卿忽然间有些乏力了,眼见着菩提师父也没有要动手的迹象,索性也放松了下来,装作毫不在乎问道:“既然是来杀我的,那为何到了这时候还不动手?菩提师父,你可还是在等什么?” “我倒是也没有在特别等些什么,只是之前也曾听说过燕卿小将军的做事风格,当中有一出,应当是叫先诛心,再杀人?” “是又如何?难不成你也想学学这路子吗?” “燕卿小将军猜的不错,我是打算学一学,毕竟我这手里,还有许多燕卿小将军在意的事情。” 只有听到这句话,燕卿才对菩提师父正眼相待,她严肃了神色,问:“你手里都有些什么,或者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燕卿小将军为什么要来这凝仙楼,知道那花魁原本的身份是什么,也知道是谁毁了这凝仙楼。”菩提师傅顿了顿,随后扬起嘴角,更加自信的说道,“我还知道燕卿小将军,原本的身份是什么。” 这一大堆的话,正好都戳在了燕卿的命门。 如今的燕卿,最想知道的的确是这些。可是她还没有存到,要跟杀自己的人去做交易,于是她防备心越发重了起来,只是试探着问道:“你知道这些又如何?难道你肯告诉我吗?” 菩提师傅淡淡一笑,又念了一句经文:“让你知道一切的真相,却又无力改变,最终将你杀死,那种不甘心的感觉,想必燕卿小将军,到了九泉之下都不会甘心。” 第一百零六章 真正的故乡 菩提师父没有说错,燕卿不仅仅是想知道真相,她还想手刃一切负她之人。若只是让她知道了事情的一切起源,却不给她机会去翻盘的话,她恐怕到了阴曹地府,都没有办法合眼。 于是,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可菩提师父并不需要她开口,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在这种地方说了恐怕会被别人听了去,到时候对燕卿小将军也不好,毕竟我只希望,燕卿小将军死在我的手里,而不是旁人的手中。” “那看你的意思是?” “去茶楼,我们要上一壶茶慢慢说。” 菩提师父话音刚落,就放开了燕卿的手腕,她好像根本就不担心燕卿会逃跑一般,自顾自地走在了前头。 而燕卿,也的确没有打算逃跑。 既然菩提师傅手中有着那么多的消息,她何尝不去听一听?至于自己性命安危……燕卿不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于是她在菩提师傅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个人倒也没有去什么新奇地方,反而是找了京州城中最大的茶楼,要了两壶碧螺春之后就上了雅座。 燕卿看着盘腿坐在他对面的菩提师傅,正装模作样地品着茶,心中不晓得为什么生出来一阵厌恶,她颇为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菩提师傅知道些什么,现在大可说了。” “这种事情,需得你一件一件的问,我才能一件一件的回答。” “好。”燕卿深吸了一口气,捋了捋思绪,随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我想晓得凝仙楼那名花魁,原本是什么身份?” “这个……我还以为燕卿小将军已经晓得了,毕竟是待在秦府的人,没想到消息还这么闭塞。这两日李宁仙楼被官府查办,就是因为出现了他国逆贼,而这凝仙楼的花魁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她竟然是逆贼……那她为什么那一日,好像有话要与我说?” “因为燕卿小将军,是凝仙楼花魁的故人。” 燕卿忽然打了一个激灵,这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如果是逆贼的故人,那就代表着燕卿的身份也不会清白到哪里去,她如今是朝廷中人,若是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那往后前途便全毁了。 所以燕卿下意识的反驳道:“我怎么不记得我会有这样一位故人?你不必为了诛心,从而编出这些谎话来。” 菩提师傅只是故作高深的笑了笑,向着燕卿伸出手去,说道:“我猜燕青小将军应当是已经找到了那块玉佩,但你看不懂玉佩上面写的是什么,更不明白上边的图腾,才想今日再来凝仙楼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花魁,让她为你解答一二。” “是这般又如何?”燕卿的心思被拆了个干净,她一时间有些不大舒服,毫无底气的反驳了一声。 菩提师傅不急不恼,再度开口:“你家那块玉佩拿出来,上面的玄机,我都能一一解释给你听。” 说到这里的时候,燕卿有一些犹豫了,这块玉佩本就难得,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手,此刻若是贸然交给菩提师傅,被骗了该怎么办? 于是,燕卿有些心虚的说道:“那玉佩我没有带在身上,今日我来凝仙楼,也只是想看看那日花魁到底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跟玉佩没有半分关系!” “燕卿小将军不必紧张,我晓得你现在必然是防着我的,没关系,不用那块玉佩,我也能告诉你,你的真实身份。” 燕卿闻言,整个人都探了出去,全然忘记面前这个人也是来杀自己的。她胸腔里面的那颗心,忽然跳的飞快,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呼之欲出。 檀香味愈发浓郁了,菩提师父张嘴,正要说话的时候,忽然眼神一冷,抬手将燕卿的脑袋按在了桌子上。 燕卿以为自己中计了,菩提师傅这一遭,莫不是想杀她不成?于是此刻,燕卿下意识的便想要跳起来,却在临了的前一刻,发现一把飞刀,擦着她的耳朵根飞过。 菩提师父往外看去,脸上的神色不比之前吊儿郎当,他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在悄然间,这茶杯便化为糜粉。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想不到燕卿小将军的周围,还有人愿意这般护着你,连这一点残忍的真相都不愿意让你得知,但他们越是拦着我,我便越要说才是。” 燕卿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这一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整个人忽然被菩提师傅拉了过去,挡在了菩提师傅的身前,听见他在自个儿的身后,飞快说道:“闳国,在南国手下被灭国的闳国,才是燕卿小将军真正的故乡!” 在说完这一句话以后,菩提师傅的身边飞镖短刀齐发,宛若下起了大雨。燕卿根本就没有闪躲的余地,然而她也没有必要闪躲,因为这些飞镖都是擦着她的身边过去,并没有伤到她,好像是有人特意为之。 燕卿聪慧,是许多认识她的人都明白的一件事儿,此刻的燕京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她晓得,躲在暗处的那些刺客是为了保护她而来,便借机使出了玉骨折扇,反手朝着菩提师父挥去。 菩提师傅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出,他只能急急忙忙伸出手臂来阻挡,紧接着整个人都后退了两步,有些不敢置信但又有些惊喜的看着燕卿,扯起嘴角说道:“不愧是燕卿小将军,与我从前杀过的人都不一样,懂得反抗是最好的,这才让我更有兴趣,看来今日是没有机会再与言情小将军闲谈了,不过因得我刚才那两句话,燕卿小将军也得忧心查办上两天,所以我们改日再见!” 菩提师傅一挥手,身形如雾,陡然消散在了燕卿的面前。知道这时候燕卿才有一些惊魂未定,她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深吸了几口气,整个人都还没缓过来,就听见了从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 燕卿方才放松的那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她小心翼翼的盯着楼梯,只见上来一个粗犷的中年汉子,却很是英气,朝着燕卿一拱手,说道:“木兰将军,皇上——有请。” 第一百零七章 忍与等 这好像是皇上第二回召见燕卿,而且是在如此巧合的情况下,燕卿免不了有些担忧。 她跟着面前的汉子上了马车,想在前往皇宫的路上跟人套套近乎,看能不能套出一些话来,于是客气的问道:“这位将军看着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明正军大统领,姓名楚狂,木兰将军随意称呼便是。”这个叫做楚狂的汉子倒是没什么架子,大抵是觉得燕卿跟他是同样的人,便没有讲究那么多礼数。 越是这样的人,便越好相处。 燕卿心里面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有些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随后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没有想到今日救我性命的人,竟然是传说中的明正军大统领,在下早有耳闻,今日倒是我失礼了。” 楚狂摆了摆手,好像并不在意这些事情,只道:“我也只是奉皇上的命令,在木兰将军身边巡查,没想到今日还碰上了这档子事,也算是尽我所职了,木兰将军不必客气。” “皇上的命令?是皇上叫你来保护我的?” “正是,木兰将军如今手握天道金牌,皇上常有担忧,怕有贼人想陷害刺杀木兰将军,索性便叫我在暗中保护木兰将军。” “那如今皇上忽然召见我,也是因为那天道金牌的事儿?” 楚狂听到燕卿这样问,有些迷惑地挠了挠脑袋:“这我便不知道了,皇上的心思咱们哪里能够随意猜测,我也只是奉命行事,皇上曾叮嘱过木兰将军第一回被行刺的时候,就要赶紧将你带回皇宫觐见。” 燕卿是无话可说,圣意的确不能随意揣测。他更多的只是敬佩于,皇上能够预料到各种情况的发生,并且都安排妥当。 马车很快就进了皇宫,燕卿这回的心绪远远没有第一回来复杂。她被太监带领着再度进了金銮殿,嗅着里边的龙涎香,抬起头来就只看见那个明黄的身影。 燕卿按照规矩,行礼过后就等着皇上开口。 然而谢景也没有让她等许久,他撂下了手中的一本折子过后,便抬起头来看着席下的燕卿,有些苦恼的说道:“阿娇的事情朕已经听说了,天道金牌就是这般能给人带来最大的权利,也能带人陷入最大的困境,朕是未曾想到今日动手的,竟然会是传闻中那位菩提师傅。 ” “这倒是在属下的预料之中,皇上不必担心。”燕卿说完这句话以后,停顿了片刻,抿了抿嘴复而开口,“皇上今日召见属下便是为了这件事情吗?” 谢景摇了摇头:“也不全是,只是前些日子,朕收到了一封密信。” “密信?” “正是如此,那封密信好像是安插在京州的眼线,送回皇宫来的。信上说从前闳国余党未清,这几日又有要兴风作浪的迹象,思来想去,都没有一个合适的人能够替朕去查一查这回事情,你知道的,有些事情不能闹的太大,不然会乱了民心,如今你手握天道金牌,而复仇之事也解决了大半,所以朕想让你去查,你可愿意?” 此乃天子所托,哪里轮得到燕卿一个小小的将军来说什么愿意与不愿意,而且谢景也没有说错,天道金牌如今还是在她手中,她就必须在其位谋其事。 只是在答应之前,燕卿恍然想到,今日菩提师父离开的时候,曾告诉她说,闳国才是她的故乡…… 她不晓得这句话有几分可信,但心中始终有些忌惮。毕竟如今她是南国的人,为南国天子办事,若真与从前的亡国扯上什么关系,又要如何自保呢? 可眼下稳住谢景才是最重要的,燕卿低下头去,只能答应一声:“属下听命,必然尽快,给皇上一个结果!” 谢景满意的点了点头,今日的事情到这一步,好像就差不多结束了。燕卿想要告退,结果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见谢景忽然又再度开口:“阿娇,关于何江李三家的事情,你差不多该给个了结了,我不能给你那么多时日,会被人看出以公谋私,会惹人非议的。” 其实不用旁人提醒,燕卿也晓得,这件事情应当了结。更不用说这三家,早就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他们背后的人自然露出了马脚,燕卿不必在他们身上继续玩什么反间计,于是顺口答应了下来。 “属下明白,这几日便将他们几家处决,所有收回来的财物全都上供国库,只是德亲王那边……” “德亲王是朕的手足兄弟,朕自会处置,阿娇你只需忙好自个儿分内的事情就好。” 不等燕卿说完,谢景便开口打断。 燕卿晓得,纵使是皇上,也会有许多的无奈之处。如今自己的亲兄弟犯下如此大错,在自己手中解决总好过别人处死,燕卿不打算胡搅蛮缠,她答应了一声便急急忙忙离开。 然,也是在这一日。 燕卿借秦相名义,彻查何江李三家,发觉这三家都有牵涉于飞天丸一案。明正军应声而动,将这三家上下有所牵连的人一并收押,半月后街头问斩。 得此噩耗,这三家剩下的人都慌了。 他们负隅顽抗至今,却还是落得这样的结局,而且匆匆忙忙,毫无征兆。李泽盼了好几趟人来秦府,想要跟燕卿说上几句话,通通都被燕卿避而不见,京州城当中最富有,最有权势的几家一夕之间全部崩塌,无不令人唏嘘。 而在金銮殿当中,得到这个结果的谢景,嘴角向上扬了扬:“阿娇还是如同从前一般,心性单纯可爱,朕只不过与她编了几句谎话,她便全然相信,还尽快处决了这些最能帮得上她的人......” “皇上英明。” 金銮殿当中,还有另一个人。他穿着亲王服饰,贵气非凡,容貌上与谢景有两三分相似,此时正在旁边附和说道:“那接下来,皇上打算怎么做?” 谢景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眼神悠远而深沉,只道一个字—— “等。” 第一百零八章 提前处置 帝王自古绝情绝爱,有哪里记得那些上元佳节落水被救一事。 他只不过是需要一颗棋子,能替他摸清楚这个朝中最具盛名的人,背后有着多少错综复杂的关系,再助他一举铲除。 窝藏亡国逆贼,这个罪名,足以让大权与民心,再度重回谢景手中。 所以此刻他还是隐忍不发,他想要燕卿找到所有的祸害,再一次铲除干净。 燕卿哪里知道,原来她仍旧在说算计当中。 李何江三家被处置的消息一传出来,旁人倒是不觉得有多惊讶,毕竟燕卿对他们的刁难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反而秦如斯,急冲冲的回了家门。 彼时燕卿正在书房当中研磨,她头也不抬,只是说道:“你回来了,要用这书房吗?我这就出去。” 说完之后她就撂下了手中的砚台,打算径直离开,秦如斯受不了她这模样。在院前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好了三月之期吗?为什么提前动手?” “我总不能做些什么事情,都要跟你报备一声,毕竟我不知道你是担心我还是另有所图。”燕卿甩开秦如斯的手,之前被菩提师傅捏伤的地方此刻还隐隐作痛,她将手收到了背后,漫不经心的说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你不必为我考虑。” “你自己的决定,你可知道这三家手里面还握着多少秘密,难道你都不想从他们身上挖掘了吗?” “我可不觉得他们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反倒是你可能有那么几件事情,一直没跟我说,他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杀就杀了有什么所谓?” 秦如斯的眉头皱起,原本还想与燕卿争执的他,突然吸了吸鼻子,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进宫了,你去见了皇上。” 燕卿有些诧异,她没有想到仅如此竟然这般细心,既然被察觉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说谎,只是沉默以对。 “你身上有龙涎香的气味,你进宫与皇上都说了些什么?今天可还见了什么其余的人?” “这些,我觉得应该都与秦相无关吧。” 燕卿说完这句话以后,秦如斯也没有再开口,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与尴尬。其实燕卿并没有在意别的,她气得始终都是秦如斯明明知道一切的真相,却始终不愿意告诉她,这让她有一种正在被利用的感觉。 而秦如斯,从始至终,都还当燕卿在胡闹。 就像此刻也是,秦如斯忽然叹了一口气,直截了当的开口问燕:“你打算跟我怄气到什么时候?难不成一辈子这样下去吗?” “我可没打算跟你过一辈子。”燕卿冷眼相待,后边又补充了一句,“等我将我娘亲的事情一一查清楚,我便与你和离,你也不必再劝我。” 燕卿不是第一回说出这样的话来,但秦如斯不论多少次听,都能生出一股无明业火。他当然晓得燕卿是因为什么时候才对他如此态度,但燕卿不能如此任性下去,否则会害了自己。 左右权衡再三,秦如斯还是咬了咬牙,问道:“你究竟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为何一口咬定那日在凝仙楼的人是我?就算是我,听你的讲述,那人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便是如此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他是救了我不假,那只是因为我活着,对你们还有用处!”瞧见秦如斯毫不避讳的开口,燕卿也就不在压着情绪了,“我原本就是只想从你的口中知道我的真实身世,其实就算你不说我自个儿也能查到,可我就是想听你说出来。” “为什么?”秦如斯格外简短的发问。 “因为你曾与我约定过,绝对不隐瞒彼此,你是我最后信任的人!”燕卿的情绪,越发激动了起来,外边等待伺候的丫鬟跟家仆吓了一跳。燕卿不想被别人看热闹,随手关上了门,继续跟着秦如斯说道,“我以为我被人利用这么多年,总算是遇到了一个知己;我以为你是欣赏我的才能,才待我与旁人不同,所以我从未在你面前隐瞒过什么。你原本是我最信任的人,你明明晓得,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会想法子去体谅你,可你却什么都不愿意与我说!” 秦如斯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或许在朝堂之上他运筹帷幄,但在儿女长情面前有些慌慌张张。 他是没有想到过,燕卿竟然如此信任他,毕竟平时的燕卿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好像不会再对任何人付出真心。 于是此刻,秦如斯伸出手去,鬼使神差地想要去拉燕卿的手,却被燕卿有些厌恶地躲开。他听见燕卿怒气未消,继续质问道:“你明明有一身功夫,却还要装作被我保护的模样;看着我为娘亲之事痛苦流泪,却不肯相助半分,还偏偏要做出你以为我尽了全力的模样。我并不觉得你有曾为我做过些什么,你带给我的无非就是麻烦之上的麻烦,你自认为不告诉真相是在保护我,实际上活在这份糊涂里,才是我今生今世最为痛苦的事情!” 就在这一瞬间,秦如斯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 也许真的像燕卿所说的那样,她有足够的能力去承担真相带来的一切后果,自己又何尝要这般隐瞒。别搞到最后燕卿为找寻真相走投无路,误信了贼人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可他要将一切都和盘托出的话,他又要如何跟燕卿解释,他一开始娶燕卿,只是为了她背后的一切。 秦如斯在这样的纠结里,迎来燕卿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他伸出手去,只拉了个空,看着燕卿打开门想要离开的背影,忽然间有些冲动,急忙说道:“如果你肯留在我身边,我愿意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燕卿的动作顿了顿,她晓得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更何况是跟秦如斯谈条件。所以此刻,她也只是问了一句:“那这一次,除了我留下来之外,还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第一百零九章 最后的名位 秦如斯顿了顿,后又觉着,燕卿问这样的话是在情理之中。于是扬起头来,说道:“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我只希望你,在知道自己想要的真相以后,还能留在我身边……” “还有呢?”燕卿并不避让,步步紧逼。 到了如此地步,秦如斯就晓得从前那些话,是哄不住燕卿的了,他只能干脆说道:“我还想要你,归还天道金牌,并且不再插手之后的事情,并且相信我,这世上只有我不会害你。” 燕卿面无表情,回答说:“我相信你的理由,是什么?” “不需要理由。”摊牌之后的秦如斯莫名有了底气,他想起自个儿是没有必要受制于人的,虽对燕卿有愧,但他能够保证一件事情,“在这个世上,谁都有害你的可能,独独我没有。” “是吗?” “是。” 秦如斯回答得坚定,可燕卿好像不太相信的样子,只是又说:“你拿什么保证?你是有沈眉山与桑枝那般忠心耿耿,还是有我娘亲跟我的血脉之亲,抑或说,你对我,当真有夫妻之情。” 夫妻之情。 这四个字,轰然在秦如斯脑袋里炸开,他也不晓得是为何原因,忽然直接了当的拒绝道:“没有,都没有!” 燕卿眼中最后一点点有关于希望的光,骤然熄灭。她意料之中般得自嘲了两声,随后不再留恋书房,只在转身离去之前,留下了一句话—— “如此,我要如何信你?” 这世上的感情,本就是带着利益的。 你图我貌美,图我家世,图我才智或图我无双,因得这些,男男女女才能走到一块。若有人什么都不图,什么都不在意,还要说会对你好的话,那这背后,必然是有着能将你生剥活吞的陷阱了。燕卿不是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少女,哪里会相信秦如斯这断断几句看似真心的话。 书房里,只留下秦如斯一人。 他看着面前木门上的雕花,怔怔出神。 分明方才他可以不必拒绝,毕竟在他看来,喜欢燕卿实在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可为什么……他就是说不出口呢? 他总是觉得,要跟燕卿说这些真心话的话,不应当是在这种时候为了解清误会而说,是应该真心实意的,不带什么目的的去跟燕卿说。 可是他忘了,燕卿自顾不暇,不会再去体谅他所有的犹豫。 何李江三家落网,京州闹得沸沸扬扬,听闻这三家上下所有人都入了大牢,还在狱中对燕卿百般辱骂。有些风言风语顺着爬到燕卿耳朵里来了,她就不得不出面去瞧瞧,今日恰好没什么事情要做,便去牢房当中跑了一趟。 她的威名自从三家落网,就已经传来了。守门的狱卒都不敢要燕卿的开路钱,远远瞧见秦府的马车都要过来相迎,小心翼翼地带着燕卿到了关押李何江三家的牢房处,看着那些对燕卿辱骂不断,状若疯魔的阶下囚,还帮着燕卿骂了两句:“都给我老实点儿!我只要送你们去断头台,可没说要送你们活着过去!” 这些阶下囚闻言安静了一半,但也有一半已然不顾生死,当中就有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冲上前来,指着燕卿骂道:“你这个毒妇!原来你一直都在利用我们!你不得好死,就活该克死身边所有的人,孤独一生!你娘亲跟你,死了都是罪有应得!” 燕卿本来就不打算再一再这些声音,可这个人骂得实在是太刺耳,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定睛望去,只觉得面前这个癫狂且邋遢的男人有些眼熟,于是皱了皱眉头,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江为苍?” “是我,又怎么样?”江为苍已经没有了之前翩翩公子的模样,身上还散发着脏臭的味道,看见燕卿认出了自己,更加猖狂了起来,“你应该庆幸当初没有嫁给我,倘若你嫁给我,我必然叫你生不如死,日日夜夜都活在煎熬当中,我要让意浓受过的罪与苦,让我今日的下场,都变成你的下场!” 旁边的狱卒听不下去,挥了一下手中的鞭子,发出刺耳的噼啪响声,训斥道:“这种时候,还敢如此猖獗,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燕卿脸上照旧是没有半点表情,她侧过头去,问狱卒:“此次因为飞天丸,收押了多少人?” “回秦夫人,三家一共抓了七百一十四人。” “当中,年纪不满三岁的幼童有多少?” “八个。” “够了。”燕卿点了点头,随手伸出手去,要过狱卒手中长鞭,吩咐道,“把那那个幼童放了,男童阉掉,送进宫中当太监,女童背上烫字流放,不得回京。 狱卒原本听到燕卿这样问,是打算放过这些年纪还小的幼童,却没有想到她仍旧不打算心慈手软。这送进宫当太监跟流放,他们年纪还这般小,谁能管他们的死活?这些幼童,不过是换了一种死法,比常人多活上一段时日罢了。 可就算狱卒都觉得燕卿手法残忍,他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点头答应,后又想起,这里少了人恐怕不好跟上边的人交代,就又多问了一句:“那夫人,要是有人问起来,这断头台上为什么少了人……” “就说他们没有挺过牢房这段日子,病死了,再出什么事情,就由我担着。” 得到这句话的狱卒,才算是安了心,他飞快答应了一声就要去办事,可还没走出去两步,就听见燕卿又吩咐道:“等等再走,这里,还要多算一个人头。” 话音落下,长鞭扬起,挥得猎猎作响,还未等众人缓过神来,那长鞭就直接越过了牢房空隙出,像蛇的信子一样,卷住了江为苍的脖颈。这端的燕卿再用力一拉,人头被活生生从肩膀上扯下,发出噗噗响声,鲜血四溅。 燕卿神色冷然,周围的人倒是吓得不轻,她没打算多说些什么,只是叮嘱狱卒说:“再加上江家公子,名上一位。” 第一百一十章 准备上路 牢房当中,有人尖叫,自然也有人惊恐失措。 燕卿的脸上溅了鲜血,旁边的沈眉山识相递上帕子替她擦干净,燕卿瞧见她,忽然又吩咐了一句:“那八名幼童的事情,就你去做吧,交给别人我未必放心,只有你晓得,我最想做到的是斩草除根。” 沈眉山的手顿了顿,但最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替燕卿擦拭干净之后,飞快退下。 那名狱卒就此没什么事情做了,只能继续待着燕卿向前,可他现在巴不得有人能来替他办完这桩差事,也不再稀罕在皇上重用之人面前露脸了,毕竟这燕卿实在是超出他预料的恐怖。 但其实,他也不必这般紧张。 毕竟燕卿在收拾完江为苍之后,就没有什么心思别人身上浪费了,她方才杀了江为苍,也只不过是江为苍说的那些话。果不其然,人是不会变的,江为苍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在她的上一世都那般做了,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她。 所以,江为苍是那个死不足惜的人。 燕卿甩了甩手腕,都将狱卒吓了一跳,以为她又要动手,只能飞快将燕卿领到了她想见的人面前,随后颇为紧张地踹了两脚牢房门,呵斥道:“都别睡了!快醒醒!” 牢房里的三个人状态并不比江为苍好到哪里去,听见外边的动静,才懒懒回过头来。其中一个犹如野人,飞快冲到了燕卿的面前,像颠沛流离的走兽一般,朝着燕卿不断吸气,嘴里断断续续的说道:“你来了,你终于还是来送我们上路了!” 燕卿后退了两步,嫌弃这人身上的味道刺鼻,随后说道:“是我又怎样?” “你一直都在算计我们,对不对?”李泽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问燕卿,一遍又一遍,“你明明说过,一定会保住我们李家,没想到你最后还是选择对我们下手,你这个骗子!” “我可没骗你,我答应保全你们李家 又没说一定会做到,而且是你自己选择相信我的。” 燕卿说得格外坦然,这只让李泽更加崩溃。 他口中的话都有些颠倒,只是喃喃不断:“我为什么会相信你,那是因为……是因为江大人要害我……我知道了,都是因为你!” 李泽话锋一转,直接对准了躲在一边最为冷静的江大人,像是饿虎扑食一般,扑上去跟江大人扭打了起来,嘴中还不断骂着:“是你想要害我在先,你找人刺杀我,还有我的三夫人,都是因为你,我才会那么去相信那个骗子!” 他的手就像是鹰钩一般,死死钳制住了江大人。江大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力气推脱,挣扎了几次之后,逐渐翻出眼白来,而李泽癫狂的时候力气反而更大了起来,眼看着江大人就要一命呜呼,原本躲在最角落的何远德,忽然捡起了旁边的恭桶,重重地敲在了李泽的头上。 李泽整个人原地弹了一下,随后应声倒地。 江大人整个人都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将气喘匀了过来,顺带还踢了李泽一脚。随后他跌跌撞撞走到了牢房门边,狠厉地盯着燕卿,说道:“你这出反间计,用得不错,但我知道,你的目的不是为了让我们反目成仇,而是想从我们的口中套出你最想要的话来,对不对。” “你猜得对,但是,这又如何呢?” 江大人没想到燕卿承认得这么干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忽然笑出声来:“你最想要的话,都还没从我们口中套出来,所以你一定不会杀我们!你还想知道你娘亲的真实身世,你……” 江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眼珠子忽然瞪得更大,他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去,看着肩膀上穿过的短刀,有些不敢置信的问身后的何远德:“你这是做什么……” 何远德张着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本身就是在鬼门关走了几趟的人,却没想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他仍旧畏惧他们背后最强大的力量。 “你这时候,还瞒着她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我们不说出来,还能有活着的余地吗?” 何远德不断摇头,什么都没说出来。 燕卿见状,就知道当中必然还有蹊跷,可是她不愿意再等了,皇上已经给了她机会去放手查清,这群人嘴里的话真假参半,没有了听的必要。于是,她冷静看着何远德一刀扎偏,对着已经虚弱至极的江大人说道:“也许,何远德这么做,是因为他始终觉得自己有活着的希望吧……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你们对于我,对于你们背后真正的人,都没有任何用处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都已经知道了,我知道,闳国,才是我的故乡。” 最后这句话,燕卿放低了声音,几乎是在江大人耳边说的。 果不其然,在这句话出口之后,江大人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如果你知道……怎么会活着?” 燕卿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确定了,菩提师父这一句没有说谎,这让她离真相更近一步的同时也有些绝望了起来。如果她真的是闳国的人,那皇上要她去查那些事情,查到最后,不是将自己送去刑场吗…… 可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她犹豫。燕卿只决心走一步看一步,于是在被人看透之前,摆出来自己什么都明白的模样,继续朝着江大人说道:“这自然有我的办法,今日我来着牢房,目的只有一个。” “在两个月前,我曾经立誓让人为我娘亲迁坟送行,替她找寻真相,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原本,我还想陪你们玩一个月,但是现在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便没心情陪你们在这儿过家家了。今天我来,也是想要提醒你们,明日一早,我什么都准备好了,你们不要耽误了时辰。”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百人送行 略有气息的江大人捂住了自个儿的伤口,像是凭借最后一分尊严,朝着燕卿吼道:“我们凭什么去替你娘妻扶灵抬棺,就算是你想,这天道回答应?皇上会答应吗?!” “那自然,是会的。”燕卿不慌不忙,只是说,“毕竟那是我的娘亲,我自会让她一切风光。” 前尘事,今日了。 燕卿朝着外头走去,牢房里哀嚎一片,她充耳不闻。 等到外头的时候,沈眉山正站在马车旁边,瞧见是燕卿独身一人出来,便赶紧迎上前去,低声说道:“将军,你同我来。 燕卿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跟着沈眉山绕道了牢房高墙的偏僻角落。哪里正围了一圈身上脏兮兮的幼童,燕卿在心里数了数,是八个,一个都没少。 她很莫名地松了口气,随后吩咐吩咐了沈眉山说道:“带着他们,各自找个好去处,不要叫旁人发觉了。” 沈眉山早就料到燕卿不会那般狠心,只是她管不住自个儿嘴,到了这个时候,仍旧是要多问一句:“将军不担心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了吗?” “不过是一群稚子。”燕卿眼底的落寞一扫而过,低下头去继续说,“若我燕卿连他们都奈何不了,要处处防备,那还称得上什么木兰将军。” “可这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百年之后,照旧如此。今时他们不及我,往后也必不能及我。” 天底下能坦然说出这样话来的,就只有燕卿这一位女子了。 沈眉山闻言没再多说什么,毕竟她也觉得这稚子无辜,只能暂且当起了马车夫,领着这群幼童与燕卿背道而驰。 乌云压城,好像有一场大雨将要滚滚而来,燕卿娘亲的所有下葬物品,已经全部换新,可比大户人家正房夫人的仪仗,但别人家的正房夫人,可没有这百人送行的壮观场面。 京州的人无一不知,秦夫人近些日子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再也不敢随意说从前那些流言蜚语,想要攀附的人络绎不绝。听到燕卿打算厚葬自己从前是青楼女子的娘亲,他们也不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当,今日虽然都躲在家中避免出门招惹上事情,但家家户户的门窗,都是大开着的。 燕卿起得很早,一身素净打扮,身上唯一有的颜色,是腰间的红璎珞,还是她娘亲在世的时候打给她的,跨越了千山万水,从杨柳生烟的京州,一路送到了落日孤霞的青门关。燕卿从前收到的时候,并不愿意戴在身上,一来是铁骑上过日子,东西总容易丢,二来是因为娘亲离去,她舍不得拿出来糟蹋。 但从今往后,这红璎珞与玉佩,她都会戴着,直到死去。 外边的唢呐声起了,纸钱犹如白雪纷纷,像是给京州提前过了一个冬天。燕卿跟在笨重的管材后边,看着幡旗在风中摇摆,金银纸花随处飘散,身边的人都穿着素缟,满脸悲痛沉重,随着她缓慢前行。 而在燕卿的身后,有着七百人,他们来自这京州城从前最显赫的家族,不触犯龙颜,敢在京州翻云覆雨。但是如今,他们的脚上都带着沉重的铁链,行走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们不敢骄傲,没有尊严,他们是燕卿的祭品,也是燕卿的奴隶。 他们一步一步,走过了李家。 昔日富商之家,就连门口的铜锁都要换成银的,里边曾经充斥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楚狂带着明正军来抄家的时候,浩浩荡荡的一队人,搬了整整一天,才将这些钱财清点清楚,全部搬空。秋风萧瑟,卷过李家大院的时候,再也闻不到一丝铜臭味。 等到了江家的时候,他们的门匾落在地上,显然是被众人践踏过。衣食父母,竟然这般不知检点,家产倒也没比李家少到哪里去,多得是藏品的与古书。可想而知,平日里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而何家,早已落败。 燕卿在何家门口略停两步,她的耳边,好像还能够听到从前娘亲教她念书,还有那些分外难得的消遣日子。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是她娘亲最先看着何远德书房念得一句诗,念得多了,这句诗竟然成了燕卿最先记下,最先会写的一句。 后来也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燕卿的娘亲忽然不念这句话了,她只念—— “丝不如竹,竹不如肉。” 何远德要的红颜知己,是身份尊贵,永不老去,能让他在众人面前抬起头来坦然介绍的红颜知己。 他与燕卿的娘亲,终了也只能算是云雾一场。 那些难有的消遣日子,在小小的后院当中养出一株凤仙花,也能在春日的时候吸引来蝴蝶,夏夜的时候引来萤火虫。燕卿还能偷她娘亲的团扇去追玩打闹的时日,还能时不时跟她的娘亲学几支曲子常来听听。 燕卿经过何家大门的最后一步,她就晓得,从前的时日,是再也回不去了。 唢呐声越发高昂了起来,听着便让人觉得肝肠寸断,任凭众人哭得昏天黑地,燕卿都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 她所有的眼泪,都在上一世无尽的苦难当中流干了,她的双眼,只是两片干涸的湖泊,再难有涟漪。 等到了她选好的地方,众人下跪,齐齐叩首。没有人敢说这不合礼数,毕竟今日的一切,都是皇上准许的下葬仪仗。 燕卿转过身去,看着身后一片白茫茫,嗅到黄土翻新的腥味,眼睛有些发酸,但始终都没有掉下来一滴眼泪。 她也总算是,能让娘亲在九泉之下,稍稍安心。 众人叩首之后,便要被压去城门口斩首。燕卿不顾这群人的离开,她站在她娘亲新砌的墓碑前,久久未曾离开,直到眼角余光瞥见何远德一步一步离开的佝偻背影。 原来,苦难当真会让人一朝之间,迅速老去。 燕卿扬起头来,忽然叫住了他,只道:“你……等等,我还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第一百一十二章 阿娇 何远德的脚步骤然停下,人却还没有回过神来。 如今在场的人都已经奔赴刑场,何远德心里晓得,他终将是逃不出去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在这最后,燕卿竟然还会有话跟他说。 他只是阶下囚,自然不敢不听燕卿的话,只低着头,格外顺从地走到了燕卿面前。 燕卿心里,有太多话想要问了,但千回百转,只剩下一句:“你能唤我一声阿娇吗?” 何远德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些不敢置信的神色,随后缓缓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缓缓摇了摇头。 这时候,燕卿才恍然大悟,何远德早就已经被她折磨到说不出话来了。 可是只在刚才,她想听人唤一声阿娇,从这个所谓的父亲口中。她不信这一世,何远德在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没有过半分初为人父的喜悦,没有过血浓于血的在乎。 她想着,何远德的心再黑,那也是肉做的,看着她从小长大,总要有那么一瞬间,是认定她这个女儿的罢? 她只想听人唤一声阿娇,再唤一次。 何远德的摇头,也许不仅仅是说不出来,更是,不愿开口。 燕卿有些倔强地咬着下嘴唇,死活不让眼泪掉下来,何远德见状,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伸出手去,拍了拍燕卿的肩膀,随后在自己的肩膀附近比了比。 燕卿瞪大了双眼,她有些不敢置信,恍惚想起那几年何意浓还没出生的日子——好像也就那么三四年,何远德难得来她娘亲房中,看见燕卿怯生生躲在角落的时候,抬手招呼了过来。 时至今日,燕卿都还记得那一日的场景。 何远德好像是喝多了酒,抓着她的肩膀拍了拍,放在自己的肚皮上比划了一下,含糊不清的说:“阿娇长得快,就要到我的腰间了,但是还没到……以后个子肯定也高挑。” 那是燕卿,觉得自己离父亲最近的一次,今后再也没有过。 只在刚才,何远德才终于发现了吗?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姑娘,一窜也有他肩膀那般高。虽出身卑贱,但样样不输于人。 燕卿低下头去,自嘲笑了两声,忽而开口说道:“倘若一回,只需一回……你愿意多叫我了一次阿娇,今日都不会是这般下场!” 何远德的脸上无悲无喜,燕卿不晓得他想起了什么,许久之后,才从怀中掏出一方脏兮兮的帕子,塞进了燕卿手中,匆匆离去。 燕卿自然没有留他,只是在何远德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之后,才颤抖着手,打开了那方帕子。 上边,只有一行血书。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是何远德跟她娘亲,曾经的岁月。 从前也算是才子佳人,敢冒着众人风言风语迎娶青楼女子赎身回家,却也在无尽的风言风语跟日渐衰老的容貌当中,消磨了所有的爱意,不再记得年少情深的定心一刻。 燕卿将手帕点燃,看着她一点一点烧成灰烬,消散在风中。 随后,她膝盖一软,忽然跪在了她娘亲的目前,放声恸哭。 积压的乌云还是没有落下雨,只是风一阵又一阵的刮,京州好像当真要入冬了。燕卿没察觉到身边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人,只觉得肩膀上一沉,她揉了揉哭得发红的眼睛抬起头来,看见那张只在金銮殿见过的俊俏面容,一时间都忘了规矩。 谢景什么都没有说,他竟然有几分心疼的神情,将灌满了龙涎香的披风给燕卿披上挡风。 燕卿不晓得做如何举动,想要慌忙跪下行礼,又被谢景一把扶住:“阿娇,失去至今之人的痛苦,朕也曾懂,你在朕面前,不必勉强。” 能让一个九五之尊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然是燕卿最大的荣幸。 她不再强求自己的做些什么,只继续跪在墓前哭着,谢景就在身边站着,始终守着她。 不远处梧桐树下的秦如斯,眼神晦涩难分,他抓紧了手中的披风,什么话都没有说。身边的桑枝见状,有些着急跟小心翼翼的劝说:“秦相此时上去,不是正好?现在夫人,一定是最需要秦相的时候……” “不必了。”不等桑枝把后边的话说完,秦如斯忽然就开了口,他将手中的披风丢给桑枝,随即转身就走。 桑枝看了看燕卿,又看了看秦如斯,终了还是跟上了秦如斯的步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秦相今日把手里的事情都放下了,就想跟着来看看夫人,怎么到了这一步却不上前?若是夫人知道你来了,必然不会那么悲痛,秦相,你就好歹上去跟夫人说上一句话罢!” 听着桑枝聒噪得像是麻雀,秦如斯猛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去问桑枝说:“你只劝我去跟她说上一句话,我想你也应当晓得,我为她做过多少。” “桑枝知道……”听见秦如斯这样说话,桑枝就晓得他当真是动气了,只能小心翼翼的继续说,“但秦相,有些东西,是要说出来,旁人才会知道的。” 秦如斯眼中怒气更盛:“并非是我不说,你可晓得,今日站在燕卿身边的那人是谁?” “是谁?” “当今圣上。” 秦如斯这四个字落地有声,桑枝听了呆傻在原地。 她只有一些,差点能见到这位传闻当中的人物,但最后也只是被隔开在了金銮殿的门外等候。桑枝的确没有想到,也着实难以想到,当今圣上竟然会来安慰一个臣子,他对燕卿的重视,已然到了旁人都想不到的地步。 桑枝还想要问秦如斯皇上怎么会来,但是看着秦如斯的模样,好像连皇上的气也一并生了。她在燕卿面前敢口无遮拦,在秦如斯面前却不敢,只能识相的闭上嘴,跟着秦如斯一起离开。 而在这时候,还有人匆匆上山来。 沈眉山没有骑马,这山路也实在不好骑,她一路跌跌撞撞,朝着燕卿奔去。 她找到了,关于燕卿身份最重要的线索,也是最为致命的线索!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九州十海 天上那场雨总算是落下来了,沈眉山赶到燕卿身边的时候恰好,她撑开手中的油纸伞,替燕卿打上之后,才喘匀了气问道:“将军可有好一些?” “还好,方才皇上来过,我也不敢太表露出些什么。”燕卿长叹一声,像是卸下了千斤的担子一般,接着说道,“好像压抑过了最难受的那一阵子,之后都不会再感到难过了。” 沈眉山皱起眉头,问:“皇上怎么来了……不过,这且不打紧,将军心中若是难过,实在不必憋着, 不然把人憋坏了可不好。” 燕卿摆了摆手,并未理会沈眉山的这些话,只是问:“你这般匆忙赶来,衣摆上都溅了这么多泥点,想必不是来跟我说这些话的罢?” “将军目查秋毫。”沈眉山先这样回了一句话,其实她什么都不想说,但是又不得不开这个口,“将军之前不是将玉佩上的字抄写了一遍么?我拿着去问了许多人,也查阅了不少书籍,最后还是晚枫私塾的教书先生跟我说……” “说什么?” “说这是,已亡闳国的字,上边正中央是个卿,左右两侧的小字分别为——九州十海,闳享日月。” “九州十海,闳享日月?”燕卿将最后的几个字又重复念叨了一遍,有些疑惑的问,“你可有曾问过那位私塾先生,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沈眉山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从牙缝当中,不情不愿地挤出那几个字:“私塾先生说,这曾闳国曾经的国号,只能被雕刻在皇室才能够佩戴的玉佩上,当做令牌证明身份与出入宫中。” 说到这里,燕卿也就明白了沈眉山方才那些欲言又止。 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都还有些不敢置信。在燕卿的记忆当中,她的娘亲不过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整天在何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何远德言听计从,怎么可能会有闳国的皇室玉佩? 燕卿下意识便觉得,这当中有什么误会。 闳国被灭,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她从记事起就跟她的娘亲住在南国何家。燕卿也记得她娘亲生前的习性,活脱脱就是一个南国女子,怎么可能跟速来喜好武道的闳国,有所牵连。 燕卿忽然觉得贴身收着的玉佩有些烫人起来,如今她的身世逐渐往她意想不到的方向走去,这让她一时间有些失了分寸,只能先行叮嘱沈眉山说道:“这些事情你暂时不必声张,到时候我自己去拜见那位私塾先生就是。” 沈眉山自然懂这些分寸,她今日急急忙忙赶来,也不只是为了告诉燕卿这一件事情,她还想要提醒燕卿:“既然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对将军不利的方向发展,那将军今后在皇上面前,应当更加小心才是,不要被人抓住了把柄,到时候不好开脱。” “这是自然,你不用担心我,而且......”燕卿也不晓得,这一刻她的脑袋里面在想些什么,到底是因为谢景刚才那一声阿娇,唤得她有些感动,此刻竟然帮着谢景开脱了起来,说道,“我们的皇上并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你放宽心便是,毕竟我对南国的忠心天地可鉴,皇上必然不会因此牵连于我。” 沈眉山显然没有料到,燕卿竟然这般信任谢景,犹豫之间还是说道:“自古以来都是伴君如伴虎,我晓得皇上戴将军不保,但将军也不能这般信任皇上,毕竟再怎么说,帝王的疑心总是有些重的。” “你这话并无道理,一切我都会思忖着去做,实在不必担心,今日天色已晚,你我也别在这山上多做停留,先行回去罢。” “是,将军。” 二人再草草说过几句话,便一同下山去了。 燕卿忙碌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秦府当中。她踏进院子,并没看见这两天都喜欢在她身边晃荡的秦如斯,只瞧见桑枝有一些紧张兮兮的凑上前来,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夫人,你总算是回来了,你要不要去哄一下秦相?” “我哄他?”燕卿被这句话搞得有些云里雾里,于是紧接着又问了一遍,“我为何要去哄他,这两日我都不在他面前,又没招惹他。” 桑枝看着燕卿这不开窍的模样,没忍住跺了跺脚,继续解释说:“今日晚来风急,恐有大雨,秦相担心夫人悲伤过度,不记得替自己添件衣裳从而着凉,跟在送葬仪队后走了许久,就是想要替夫人添上一件披风,夫人难道今日都没我 发觉吗?” 燕卿格外诚实地点了点头:“我还当真没有发觉,今日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也有些累,没有那个心思去哄秦相,你替我去道个歉,顺带替我谢过他就好。” “夫人,这种事情哪里是我们这些做丫鬟能够代劳的,你与秦相之间究竟是怎么了?这些天来二人都不说话,搞得我都有些心慌。” “你心慌些什么?” “也不是别的,说出来怕不好听,就是担心夫人若一直这般倔强,惹得秦相生气到时候二人……” “二人和离,是吗?” 燕卿丝毫不避讳,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这两个字,彻彻底底将桑枝吓了一跳,桑枝赶紧伸出手来,捂住燕卿的嘴,皱着一张小脸,提醒着说道:“夫人,以后这样的话可不许再说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床头吵架床尾和,夫人与秦相必然会有和好的那一日,哪能就这么快将绝路都想好。” “你说是便是吧……我的确也还没有想过要与他和离,毕竟婚事不能如此儿戏。”燕卿撇开了桑枝的手,如是解释道,她看着桑枝的模样,就晓得今天不给出一个答复来,恐怕桑枝还要继续猜测下去,便只能说,“我跟秦相之间并没有什么,只是前些日子同看了一本书,当中有些意见不和拌了两句嘴,今日我实在是累,明日有空我再去当面跟他解释,你不必担心。”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仅仅 桑枝闻言只能够点头,毕竟主子之间的事情她干预不了太多。她只是真心希望,燕卿能跟秦如斯好好过,不要再折腾。 在交代完这些琐事之后,燕卿也就回了西偏房当中。她坐下草草收拾洗漱了一番,随后更衣预备睡下。可燕卿还没闭上眼睛,忽然瞧见离开的桑枝又回来了,她站在前方打开门,身后跟着的人,正是秦如斯。 燕卿见状,没忍住皱了皱眉头,又坐起身来,望着来人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大半夜的还不各自回房去睡。” 秦如斯显然不准备开口,他走到了小桌面前,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随后朝着桑枝扬了扬头,示意让桑枝来解释。 桑枝好像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有多难做,听见秦如斯吩咐就赶紧答应了一声,跟着燕卿解释道:“夫人,是这样的,秦府宅子有几处地方都年久失修,之前你赶着住进来,我们也阻拦不了你,今晚下雨,我们才发现正房当中的屋瓦有几片漏缺,已经全将床榻打湿了,今晚正房怕是睡不得,只能先让秦相来这西偏房委屈一晚。” 燕卿闻言,一时间有些气结,秦府这么大的宅子,时时刻刻都有人看着,又是皇上亲自赏赐,哪里就那么容易漏雨?她晓得这当中必然有蹊跷,但是桑枝还在这里,她也不能当着桑枝的面揭发秦如斯,只能没好气的说道:“来着西偏房住上一晚,有什么委屈的,我不好几天都歇在这里了吗?也没见你说我委屈。” “若是让夫人或者秦相单独一人住在这西偏房,那必然是不委屈,关键是你们现在看彼此不顺眼,又要强行凑合你们待在一块,岂不是一次委屈了你们二人?”桑枝这时候就变得油嘴滑舌了起来,撂下这一大堆话之后,便匆匆退了出去,不给燕卿还嘴的时间。 房中一时间只剩下秦如斯和燕卿二人,他们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终了还是燕卿打破了沉默:“既然是这般状况,那我也不好赶你,说一下今晚怎么睡吧。” “秋天的京州夜晚湿气重,必然是不能够再打地铺了,不然会坏了身子骨,你是习武之人,你应当晓得。” “秦相不也是习武之人?何必多嘴问我一句。”燕卿将床榻上的被子抖开,先行爬到了里头,背对着秦如斯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就一同睡这里罢,也不差这一回,就当是我收留你。” 秦如斯看着燕卿的背影,心中的那点怨气不晓得为什么顿时间烟消云散,只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故意说:“如此一来,我还要谢谢你大恩大德,在我的家中愿意收留我。” 燕卿自知理亏,想要与秦如斯争辩,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张了张嘴,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纠结这些琐事。 房中的灯烛被吹熄灭了,燕卿许久没有感觉到自己身边还睡了人,一时间有些辗转难眠。频频叹了几口气之后,突然听见身后的秦如斯开口。 “你究竟还想与我闹到什么时候,分明只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我们好好讲,说明白了不成吗?” 其实燕卿这个时候也没有多生气了,加上最近她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比较顺遂,便平心静气的回答了秦如斯一句:“好,我们好好谈谈,但前提是你不许再有事情瞒着我。” “可以不瞒着你,但你也不许问出格的事情。” 至于什么事情是出格的,他们二人心中自有定论。 燕卿晓得,要是想从秦如斯的口中再套出关于自个身世的话来,怕是很难做了。而且如今她查到,自己竟然是跟闳国有关,便忽然的不敢出声张扬。 若是秦如斯并不晓得她是闳国后人,那他知道了以后,将会如何对待她?燕卿有些不敢想,毕竟曾经她也是万般信任,依赖过秦如斯的。 所以她今日决定,对身世的事情闭口不谈,转而只是问道:“你明明有武功,为什么不告诉我?” “其实准确来说只有你知道,我身怀武功。”秦如斯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些缥缈,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分外真切,“你知道我位极人臣,站在万人之上,一人之下,没有点武功傍身还真不敢随意出门走动,毕竟那万万人里总有人想要害我,而上头一人,也会因我有此身手而更加忌惮,我原本习练武功,也只是为了保全自身,并没有想过太多,只是我的身份不允许我与这些事情沾边。” “那你这样说的话,又何必两次三番插手我的事情,露出马脚来救我?” “你是我的门客,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秦如斯又叹了口气,接着缓缓解释, “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与你分辩一下,那日在宴会上面杀死何意浓,是因为她已经神志不清,口出狂言,若是说出了什么对你不利的话,叫那些宾客听到了传到皇上的耳朵里边去,恐怕你都活不到今日。而凝仙楼里面的那名花魁,我并不知道你们二人之间有什么纠葛,我也没打算杀他,只是在解决香料商人之后,菩提师傅忽然出现,你总应当听过菩提师傅的名声,我不是他的对手,能保全你已是拼尽全力,再没有心思顾及旁人。” 燕卿从来没听过秦如斯跟她说这些,其实别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她在意的,只是秦如斯的字字句句里面,都是在挂念着她。 一时间她竟还真有些感动,仍旧是背对着秦如斯,忽然问出来了一句:“你这般为了我着想,真的仅仅是因为,我是你的门客吗?” 秦如斯没有回答,房中忽然安静了下来。燕卿感觉自个儿胸腔里面的那颗心跳的很快,她直到今日,仍旧在期待着一个答案——若是秦如斯万事万物都惦记着她的话,那必然也是付出了一些真心的吧? 在沉默片刻之后,睡在她身侧的秦如斯忽然开口。 “不仅仅是因为,你是我的门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和好如初 燕卿感觉自个儿的心跳实在是太剧烈,倘若再不克制一下,恐怕就要被秦如斯察觉出端倪了,只能长舒了一口气,缓过劲来才开口:“既然不仅仅是门客,那还有什么原因,才让你这般待我?” 秦如斯抿着嘴,他很难说清楚自个儿心中的想法。 他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告诉燕卿,譬如秦府为何只有他一个人居住,还有在各自三家都动荡的几年里,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在旁人的眼中,秦如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手握重权却仍旧对王朝忠心耿耿,是这天底下最难得的公子。人人都以为他是怀有赤子之心,才从不再朝堂上逾矩,却无人晓得,江南并没有秦家从前的忠良养老,他们都在天牢当中。 秦如斯从出生开始,就明白这样的世家,将会面对多少天子的猜忌。但是他未曾想到过,天子为了防范于未然,永生永世只给秦家留下一根独苗在朝堂当中,年岁一到,便收押天牢看管。 他还记得,不仅仅是秦府的人,还有所有他所亲近的人。 不管是奶娘,还是幼时亲密的玩伴,都会忽然消失不见。 从前的秦如斯不晓得他们是去了哪里,但是后来,他都明白了。 自从这以后,秦如斯再也不敢随意亲近什么人,越是喜欢便越是疏离。所以在上元佳节,他瞧见湿漉漉像是小狗一样的燕卿,都不敢伸出去一方帕子;在今日,睡在燕卿的身侧,都不敢坦然吐露一句心声。 现在的谢景,还以为秦如斯娶燕卿,纯粹是因为可怜跟看不过去,暂且还不晓得,他是动了真心。 倘若要是被谢景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喜欢着燕卿,依照他跟燕卿如今有的权势,恐怕会被强行分离,随后各自被处理掉。 秦如斯一个人倒是不怕,但是他晓得,不能够连累燕卿。 “我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如今亲近我的人,所以,我想护住你。” 终了,秦如斯也只是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但是燕卿并未觉得有半分不妥当,她只是觉着,好像秦如斯这样的回答,也值得。 值得她原谅,值得她再信任。 也值得她为此雀跃。 她像是一个人走过了荒凉雪道,孤独而寂寞,猛地在一个路口瞧见秦如斯,看着他就像是看见了同类,知晓他也是独自前行的时候,便欣然作伴,与他说道“好巧,我也没有过什么朋友,算起来,沈眉山是第一个。” 燕卿转过身来,眼睛里的光好像又回来了。 秦如斯稍微侧过头去,一时间不晓得说些什么,便只能僵硬的回答:“是吗……” “是的!”燕卿回答得格外笃定,继续说,“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人愿意跟我玩,我也时常不许出门见人,所以哪里来得朋友?后来参军,原本是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姑娘,但是她们都有去无回,许久过后,我身边就只剩下沈眉山了。” 她将原本悲壮的事情,故作轻松的说着。秦如斯心里忽然一震,抿了抿嘴过后,也说道:“我曾经交好的人,后来都各有前程,断了联系,就连关子规跟陆仪都不例外……也许,你我注定是一样的人。” “你我本就是一样的人。”燕卿今日哭得声音都有些哑了,此刻听起来,竟然有些落寞,“不过,也幸好你我是同一类人,臧明,我原谅你了。” 他们二人之间的争执,本就是秦如斯不够坦诚,万事万物都觉得自个儿能处理好,没有告诉燕卿的必要。可熟不知,那些事情对燕卿来说, 乃是生命当中,重中之重。 眼下燕卿的事情都办妥当了,所以她才能坦然的对秦如斯说出一句,我原谅你了。 秦如斯自知理亏,倒是没有特意去纠结于这句话,他只是点了点头:“如此,就好。” 二人抛开这些沉重的话题,又跟从前一般闲聊了起来。 燕卿忽而想起今日桑枝所说的那些话的,顿时好奇了起来,撑着脑袋问秦如斯道:“据说,你今日去找我了,可是为什么不出现在我面前?” 秦如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桑枝走漏了风声,他也无心责备。此刻面对燕卿此刻的问题,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当时,你正跟皇上在一块,我不想出现。” “为什么……”燕卿在问出这句话之后,就自个儿想明白了答案,恍然大悟一般的说道,“我晓得了,你定然还是怪皇上,当初拆散关小将军与皇后。” 秦如斯的心情,一时间变得十分复杂。他不晓得应当如何跟燕卿解释, 每一次谢景无缘无故接近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面对燕卿的猜测,他也只能肯定说道:“的确是这般, 毕竟,我们当初也很要好……燕卿,说到这件事情,我不得提醒你一声……” “不要太接近皇上,对吗?” 不等秦如斯说完,燕卿就率先开口打断了。 她知道秦如斯为什么这么排斥皇上,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秦如斯仍旧愿意效忠。所以此刻,她又再度开口:“我晓得皇上从前待你们不好,但君是君,臣是臣,再者这许久过去,皇上必然也有所改变,至少他与我相处的时候,就很平易近人替我着想,我实在没办法跟你一样恨他。” “我晓得,我也没有打算为难你,让你跟我一起恨他。”秦如斯听到后边的时候,忽然失去了耐心一般,草草结束这个话题,“但是燕卿,答应我,不要那么接近他,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燕卿听着这句话,只觉得分外熟悉。她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好像今日的沈眉山也跟她说了这几句话,而沈眉山跟她说这句话是因为……她的身世。 燕卿忽然有些紧张了起来,她借着外边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秦如斯的脸色,随后问道:“臧明,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帝王无情 “天下之大,而我所知不少,你要问的是哪一件事情?” 秦如斯如是回答,旁人说出这样的话来,也许会有几分自大,但是从秦如斯的口中说出来,燕卿实在是反驳不了。 她抿了抿嘴,随后继续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才不许我接近皇上。” 他们说的所有话,最终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一件事情上。 房间里再度沉默,秦如斯知道,燕卿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怕是难改,此刻再瞒下去对形势也不好,于是他借着这几日得到的关于燕卿的消息, 半遮半掩的回答:“我是知道一些事情,关于你的身世。” 燕卿整个人都警觉了起来,她死死地盯着秦如斯,又问:“关于我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大概就知道,你原本是闳国人这么多。” 短短一句话,却让燕卿有些坐立难安。 她不知道秦如斯是怎么知道这一件事情的,她也没有心思去管那些前因后果,就现在这一刻,她最想问的,是:“你既然知道我是闳国人,那为何还要娶我?你就不怕皇上查起来,连累你这一世的名声吗?” 秦如斯也坐起身来,他认真的看着燕卿,解释说:“我对你的了解,也仅仅限于知道你是闳国人,至于你的娘亲在闳国是什么身份,我一概不知,在与你成亲之前我就查过了,但你手中掌控着木兰军,我也需要木兰军替我办事,所以,我非娶你不可,再者我也有信心,对外永远瞒住你的身份,不让外人知晓。” 燕卿有些茫然,不是对秦如斯的话,而是对自个儿接下来的命运。 她当然知道,秦如斯不会让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尤其是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燕卿所茫然的,是她不晓得这世间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只有她一人不知道。 既然秦如斯都能查到这个地步,那皇上呢…… 看着燕卿沉默,秦如斯大概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安慰道:“你放心,皇上还什么都不晓得,这也是我不愿意让你接近他的原因。” 这么一说,好像很多的事情,都能够解释通畅了。 为什么秦如斯不肯告诉她,还阻拦她一直查下去;为什么秦如斯只愿意协助她,走到解决李何江三家这一步。 因为再往下,就是燕卿想要的真相,但这一份真相,足以毁灭他们二人所拥有的一切。 燕卿像是魔怔了一般,她很莫名奇妙的相信,谢景绝对不会还她。所以到了此时此刻,燕卿还帮着谢景在说话:“我觉得皇上未必会因此害我,只要我对他还有用处……就算没有了用处,皇上看上去,也不像是那般无情无义的人。” “帝王都是无情无义的人,因为他们没有空去儿女情长。” 秦如斯无比笃定,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谢景。这么多年以来,他看着一枚又一枚的棋子,被谢景这副重情重义的模样所利用,最后没落得一个好下场,他自然不希望,燕卿会是下一个。 可是秦如斯也知道燕卿的性子,明白她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着急跟她解释,于是此刻,他也只能循循善诱:“你要这样想皇上,我也没法子,但是倘若有一日,到了迫不得已选择的地步,我希望你选择我。” “为什么?”燕卿又问出了这三个字。 而这一次的秦如斯,乜有半分不耐烦,只是跟她解释说:“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我绝不会害你。” 秦如斯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但是燕卿,这是第一次相信。 她的眼波流转,像是人间的月亮。秦如斯听见身边没有声音,于是转过头去,就只看见燕卿包含热泪的双眸,他有些心疼,却未曾表露,只是问了一句:“你哭什么?” 燕卿抬手,揉了揉眼睛,赶忙回答说:“没什么,就是……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那你头一回听到,应该高兴。” “是应该高兴。”燕卿点了点头,转口又说:“可是我总回担忧,在这朝堂之中,我们身不由己,你我哪一日就会分别,我不想信得太深,我怕你有朝一日……离我远去。” “不会的。”燕卿低着头,看不到秦如斯认真的眼神,只听见他说,“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绝对不会离开你,无论发生什么。” 燕卿忽然抬起头来,秦如斯来不及闪躲,在慌张片刻之后,还是给了燕卿一个坚定的眼神。燕卿看了半天,哑然失笑,只说:“你这样深情,我怕是会误会,你是真喜欢我,将我当做你的妻了。” 秦如斯一瞬间又办成了那个冷冰冰的人,对燕卿的这句话很是无奈的模样,只撂下了一句:“早些睡吧,往后有什么事情,大可跟我说,也好有个保障。” “我知道。”燕卿打了个哈欠,有些困意上头,随后有些慵懒的说道,“那我就先睡了,你也快睡吧。” 秦如斯答应了一声,也跟着躺下。 没有人知道,在燕卿问完那句话之后,他在心里说了无数遍的未尝不可。 未尝不可,将你当做我的妻。 这是秦如斯隐秘且暂时不能够说出来的心声,他必须等,等到前路再无阻碍,再坦然告诉燕卿他所有的感情。 …… 一夜无梦。 燕卿难得睡得这么舒服,只是昨日有些哭多了,眼睛有些酸的厉害,且眼皮一直跳个不停。秦如斯听她抱怨,只能先叫人煮了鸡蛋来给她敷上,二人正在房中敷眼睛的时候,桑枝忽然来了。 她并未直接闯进来,而是站在外边,高声问了一句:“秦相,夫人,主房的屋顶已经修缮好了,你们看要不要回去……” 燕卿率先抬起头来,直接了当的说道:“就修缮好了?” “是,夫人,你还是要住在这西偏房当中吗?” 燕卿抿了抿嘴,忽然耍起了无赖:“这么快修缮好,必然是没有用心,再让他们修上几天再说!”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从前认识他 桑枝在外边偷笑了两声,随后便答应了一句离开了。 燕卿拿煮鸡蛋在眼眶上滚着圈,故意不去看秦如斯,怕被人看出来她的心虚。而秦如斯看见她这么闪躲,就明白她在想什么,只是没有多说,反而低下头去,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这倒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儿,燕卿既然愿意留下他在身边,必然是对从前的事情冰释前嫌了。 秦如斯看着她假装无事发生的模样,也就没有拆穿她,随口问道:“你今日打算去做什么,要不要我陪你?” “嗯?”燕卿还以为自个儿听叉了,平日里忙得见首不见尾的秦如斯,今日竟然愿意陪着她去查那些小事,当真是稀奇。所以燕卿一时间也不敢答应,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你今日是没有旁的事情要做么?怎么会说要来陪我。” “的确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想起你的身份危险……便不放心你一人前去,索性陪着你,至少旁人瞧见我,也会忌惮我的身份不敢轻易对你下手。” “着实如此。” 燕卿颇为感慨地点了点头,看来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还真没有错。凡是燕卿不能解决的事儿,不能进去的地方,带上秦如斯就好做许多了,有些时候,秦如斯比她手中那块天道金牌还要好使。 于是,在感慨结束以后,燕卿便抬起头来,跟秦如斯说:“我那玉佩上刻了字,昨日沈眉山出门寻找线索,好像是说晚枫私塾里边有个教书先生,竟然知道这玉佩上的字是什么意思,所以我今日决定去拜访一下。” “玉佩上还有刻字?”秦如斯对这件事情,显然也觉得有些惊奇,脱口而出就说道,“你那玉佩在什么地方,拿出来给我瞧瞧。” 燕卿当即面露难色:“我贴身收着的……拿出来看,倒也不必。” 秦如斯也很快明白,自己有些冲动了,于是咳嗽了一声带过话题,继续说:“没事,我就是想知道,那玉佩上刻了什么字,你若不想拿出来就算了。” “也不是不想拿出来,就是上边的刻字,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燕卿并没有在秦如斯的这句话里舒缓过来,反而更加难堪了,低下头去不敢看秦如斯,又低声说道,“更主要的是,我怕我说了,你会……” 到了这一步,秦如斯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我会向上揭发你?燕卿,你是我的妻——我的意思是说,在名义上,我怎么可能揭发你?再者,揭发你对我的名誉也会有所影响,我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对于秦如斯的品行,燕卿当然是信得过的,只是心中隐隐总是有些担忧,说不清也道不明。眼下能够帮到她的人,也只有秦如斯,于是燕卿咬了咬牙,将玉佩上的字,告知了秦如斯:“那上边刻的是,九州十海,闳享日月。” 秦如斯骤然打起精神来,他见多识广,当然知道这句话来自哪里,又是什么意思。 而这一切,恰恰也在燕卿的预料当中。 燕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打量着秦如斯的表情,见他迟迟没有说话,便自个儿打起了圆场:“我也不晓得玉佩上怎么会刻着这句话,你放心,我不会张扬,要是你担心的话,我干脆将玉佩交给你保管!” “不必。”秦如斯看着燕卿慌张的模样,伸出手去,在燕卿的头顶拍了拍,像是安慰,“玉佩你自个儿收好就行,这刻字是来自闳国皇室,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看有多少人知道你的身世,我们必须确保他们不会说出去。” “不是……臧明,你不害怕吗?” 燕卿有些没搞清秦如斯担心的点,抬起头有些茫然的问。 秦如斯低下头去,颇为疑惑:“我要害怕什么?” “倘若我的娘亲,真是闳国皇室女子,那我的身上,就一半闳国的血脉,你不怕因为我,惹出皇上猜忌,最终引火上身吗?” “我从不担心这些,我只担心你的安危。” 秦如斯说的格外认真,对于这句话,他没有说谎。 而且眼下,也是他最想要知道的真相。 之前他的确调查过燕卿,知道她是闳国皇室中人,但是不知道,她是皇室当中的谁。 闳国当初被灭国,皇室中人都早已被处死,按理来说,是无一例外。 如果燕卿的娘亲是闳国皇室遗脉,那燕卿的身份,将更为危险。但也不是没有另一个可能,当初闳国被灭,不少宫女太监偷了东西逃窜,指不定燕卿的娘亲,从前是那个宫里侍奉的宫女,偷了主子的东西跑出来的而罢了。 要是后者,燕卿的处境,才会好受一点。 眼下一切的答案,都要去晚枫私塾找。秦如斯皱起眉头,又问了一遍:“燕卿,你仔细想想,李何江三家的同党都有哪些,尤其是那些亲近的,你的身世,现在是越少人知道约好。” 经过秦如斯这么一提醒,燕卿还真想起一件事情来,她有些害怕,毕竟她这件事情,做得不大厚道。但是在生死攸关面前,她也不方便隐瞒,只能跟着秦如斯如实招待:“李何江三家,所有的关系我都清理了,不会再有人,再者何远德不会那么蠢,他知道我的身世被越多人知道就越麻烦,自然会闭口不谈。可关键的是……前些日子,我见过菩提师父。” 果不其然,一听到菩提师父这几个字,秦如斯顿时间警觉了起来。他有些不敢置信,问道:“你怎么敢独身一人去见他,你不怕他对对你动手吗?” 燕卿摆了摆手,解释说:“他没对我做什么,这件事情关键的地方在于,菩提师父竟然知道,我从前来自闳国。” 秦如斯眉头皱得更紧:“他怎么知道?这么多年,他被追杀只能在边境徘徊,此番踏入京州就引起了朝廷重视,按理来说,他的消息应当是闭塞的,难不成你从前认识他?” 第一百一十八章 操之过急 “不可能的。”燕卿苦笑着摆了摆手,随后解释说,“我早就让沈眉山去问过凝仙楼的徐妈妈,我娘亲是五岁入的凝仙楼,此前一直在难民所生活,不可能认识菩提师父,毕竟那时候的菩提师父,也正在被追杀,根本不在京州。” “那要是这 “要是这样的话,就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是什么?” “菩提师父是李家跟江家请过来的,而他们之前知道,你娘亲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们极有可能告诉了菩提师父,让他以此为目的,来追杀你。” 秦如斯这么一说,燕卿渡顿时间茅塞顿开,她仔想想,还真有几分道理。毕竟她第一次见到菩提师父的时候,菩提师父就说了,他不是在为李家跟江家办事,而是为了自己。 那这样的话,菩提师父就有可能,为了自己不再被追杀,干脆拿着燕卿的人头去邀功。 燕卿刚要配合秦如斯说他说得对,但是转而,又觉得这件事情还有蹊跷。 菩提师父是买卖飞天丸的人,再加上早年间暴虐无度,早就被明正军列入了必杀的名列当中。这等罪名,不是杀一个闳国余党,就能够解决的,就算皇上同意,这百姓也未必能够同意。 所以,关于这菩提师父,背后必然还有原因。 燕卿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但始终不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照旧朝着秦如斯发问,说出了自个儿的猜想之后,补充了一句:“在菩提师父的背后,会不会另有其人?” 这一句话,倒是给了秦如斯线索,他眯了眯眼睛,提醒燕卿说:“你不是说过,何远德知道你娘亲的真实身份,是在一个宴会的晚上,忽然冒出来一个神秘人告诉他的吗?” “是啊。”燕卿好像还没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只是耸了耸肩膀,“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那个神秘人就是德亲王……” 说到这里的时候,燕卿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德亲王,那可是皇上的胞弟,最近皇上也正决定处置他,若是他派菩提师父来追杀燕卿,最后用燕卿的人头去换取自己的性命与权势,并不是没有可能! 燕卿这会儿,就有些着急了。 她朝着秦如斯,有些慌张的说道:“如果是德亲王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世,那就代表着,随时可能传到皇上的耳朵当中去,更不用说如今皇上正打算处置德亲王,我感觉应当就是这几天了。” “你的担心的确不无道理,但是现在我们不能操之过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敌人在暗,我们在明。”秦如斯飞快说道,“这样吧,今天下午我先陪你去玩晚枫私塾,看一看那位私塾先生的身份,晚些时候,我再入宫去探一探皇上的口风,回来告诉你消息,你觉得如何?” “也只能如此,只是劳烦你要跟着我四处奔波了。” “连京州城都还没有出,这算什么四处奔波,话不多说,你赶紧收拾一下,稍后我们便出发,这件事情拖延不得,拖得越久也就越危险。” 秦如斯很快就打点好了一切,并且催促着燕卿。 燕卿都不晓得,这些事情若没有秦如斯在的话,他自己一定安排不过来,他有些庆幸,还好选择自己的人是秦如斯,也还好他最终与秦如斯和好。 马车也很快备好,格外低调,旁人一眼并不能看出来这是秦府的马车。燕卿与秦如斯也都换了装束,匆匆朝着晚枫私塾而去。 这一趟路上有些许颠簸,马车走得急,燕卿倒是无心管这些。她现在脑袋里,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接踵而至。 倘若她的身份当真出了问题,那她又要如何解决?秦如斯会不会放弃她? 而她,还应不应该选择继续为皇上办事,留在朝堂之中,隐瞒皇上隐瞒一辈子? 其实对于燕卿的私心来说,她还是想留在朝堂之上为皇上效命,毕竟她与皇上之间还是有一些情分在的。可她不敢肯定,自己瞒着这件事情能瞒上整整一辈子。 马车很快就到了郊外,这晚枫私塾所在的地方倒也是偏僻,只是在京州城外的一个小村庄里。倒是难为沈眉山,为了她的事情四处奔波,连这种地方都找到了。 晚枫私塾只是这个村庄,为了那些孩子们临时搭建的,私塾先生也只不过是前的一个秀才看上去文质彬彬,但身体好像不大好的样子。 燕卿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毕竟念过书的人还是不一样一些。燕卿看着私塾先生被许多孩子围在当中,有些犹豫,一时间不敢上前。 秦如斯看了看她有些为难的神色,也没有着急催促,只是说道:“既然先生还在教课,那我们就不要先上前去打扰,先等一等吧,等到放学以后我们再上去看看情况。” “可是等到放学以后,都日落西山了,你到时候还要进宫,我怕耽误你的时间……” “我的时间没有什么好耽误的,反正进宫去什么时候都成,咱们皇上睡得晚,现在要紧的事情是你的事情。” 秦如斯眼神坚定且带着一些不可抗拒的意味,燕卿见状,也不能再说些什么,只能够低下头去,站在秦如斯的身边安静等待。 那私塾先生显然也看见了他们,但是并没有上前来说话,只是先教着自个儿的学生。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白云匆匆,日暮西沉,总算是到了快要放学的时候,看着孩子们一个一个离开,燕卿终于沉不住气,大步踏进了私塾当中,走到了私塾先生的面前问道:“这位先生,对于我的身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私塾先生抬起眼皮来,他的脸色格外苍白,有些发灰的眼睛盯着燕卿,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会来,但是你这样问,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私塾先生的眼神越过燕卿,落在了秦如斯的身上,显然,他是在在意秦如斯这个外人,在燕卿的身边。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他不是外人 秦如斯识相,正打算自己离开,却没想到燕卿忽而朝着私塾先生开口:“臧明他不是外人,不会将我们之间的话说出去的,我信他。” 燕卿这话说得坚定,秦如斯在后边愣了愣神,他未曾想到燕卿竟然对他这般信任,倒是叫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只能咳嗽了两声,劝道:“无妨,有什么事情你们谈就好,我去外边等你。” “臧明!”燕卿来不及多想,上前去拉住秦如斯的手腕,接着说道,“不必走的,你要是不在我身边,我反而担心。” 秦如斯欲言又止,眼下的情况,不是燕卿答应就能成的,主要还是得看这位私塾先生。于是他抬起头来,试探着问道:“先生……” “不必与我多说,我不信任何人。”私塾先生根本就不给秦如果说话的机会,只是如此冷冷说道。 私塾先生说得如此坚决,秦如斯也不好继续强求下去,只能转头安慰燕卿:“无事,我就在外边等,你先跟先生好好谈,你的事情重要。” 燕卿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能够勉强点头答应,心里却怎么都不是个滋味。她想着,干脆等着跟私塾先生聊完以后回到秦府,再将今日所聊的内容告诉秦如斯。这样也好不叫秦茹丝来跟他白跑一趟了,更不用说,她如今当真是需要一个,能为自个儿做决断的人。 于是她没有再拦着秦如斯,也没有继续跟私塾先生求情,只是叮嘱了秦如斯一声:“如此也好,你就在外边等我,不要远走我很快就出来。” 秦如斯自是答应,转身离去。他才踏出门槛,燕卿便急急忙忙转过身去,问私塾先生道:“敢问先生,我究竟是个什么身份,竟然连最亲近之人都不能告知。” “你的亲近之人?”私塾先生反问了一句,随后冷冷笑道,“燕卿,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一类人,根本就没有所谓恩赐。的亲近之人,只要我们身处南国,我们就始终是异类。” 燕卿皱了皱眉头,她不晓得这私塾先生说话怎么会这般偏激,却也安慰着:“怎会如此?我生在南国,长在南国,为朝廷效忠,从未被当成过异类......还有先生说我们这一类人,我们是什么人?” “我们亡国余党,能在这里隐姓埋名的生活,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想活下去,就永远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能与天子过于亲近……燕卿,在你的属下拿着玉佩上的小字来问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逾矩了,也是时候见你一面了。” “先生说的这些话,我都不太懂,我究竟是闳国的什么身份?又应该做些什么?” “你?你的母亲曾是闳国王朝,最后一位公主,是我们费尽心力,保全的最后一位公主。” 燕卿原本听这些话听的云里雾里,却在这最后一句如遭雷击,她是曾经设想过这样的结局,但是这一刻真真正正出现的时候,她却发觉自个儿根本就不能接受。 正如她自个儿所说,她身在南国,长在南国,为朝廷效忠。却在忽然的一天,有人告诉她说,你一直以为的衷心全部奉献给了曾经践踏自己孤独的仇人,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将自个儿推进深渊,你创下的每一件功绩,都踩在曾经故人的血肉上。 她要如何坦然接受?更何况她如今是这般的信任谢景儿,谢景又是这般的信任她。 私塾先生原本有些无神的眼睛,此刻正望向远方,好像正在怀念着什么东西,并不是在跟燕卿说话,而是自言自语。 “你的娘亲……楚和公主,生于闳国最动荡的末年,她是我们王朝最后的皇室血脉,最终竟然也在这南国凋零,不过幸好她留下了你。燕卿,有些你娘亲未曾完成过的事情,我想你应当替她完成。” 燕卿忽然有些心慌,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娘亲还有什么未曾完成过的事情?” “光复闳国。” 这四个字落地有声,是闳国未亡人的宏图壮志,却也是燕卿的断命锁。 他几乎没有多想,直接拒绝道:“我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燕卿你可要想好,这可是你娘亲唯一遗憾的事情。” “就因为我现在是南国的木兰将军,我的手底下以后着十万万木兰军!”燕卿说着说着,忽然有些激动地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好像浑身都在颤抖,接着跟私塾先生争辩道,“我娘亲唯一的遗憾,只是没有见到我最后一面,她早就跟我说过了,我不必去按照别人的想法活着,我只要平安长大就好。” “你不必按照别人的想法活着,只要平安长大?燕卿,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到底有多自私?” 私塾先生忽然也有些生气了起来,他原本苍白的脸一瞬间变得红彤彤的,显然是气血上涌并且有些顺不过来,剧烈的咳嗽了两声过后,才继续跟燕卿说道:“你知不知道当初你娘亲接受了先帝的遗嘱,是她站在凤仪台前,与我们说有朝一日她必然带我们重回故土,所以我们拼了命地将她从战火当中送到南国,让她活了下去,你知不知道,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付出了多少?我们的同伴为你娘亲而死,我们努力这么多年,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回到自己的故乡!” 他们不愿过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他们也记得自己曾经也是有家的人,妻儿正在身畔,好友拎着美酒前来拜访。只是在闳国最后一道城门被攻破的那一天,他们所有的美好生活全部跟着炮火,一起成了硝烟。 所以他们不甘心,这时候有皇室最后的血脉站出来告诉他们说终有一日,他们将重返故土,于是他们相信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仍旧在南国寄人篱下,过着小心翼翼的日子! 这让他们,怎能不意难平。 第一百二十章 新的希望 这是燕卿的娘亲从前答允他们的,却在最后,不仅没有做到,还因为误信了何远德,葬送了自个儿的性命。但幸好,她留下了燕卿。 燕卿便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是楚和公主承诺的延续。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匆匆十几年过去,燕卿竟然成为了南国朝廷中人,甚至妄图违背当初的约定,决心为自己的仇人办事。 不过私塾先生,也并非没有一点办法。 他深吸了一口气,逐渐冷静下来,看着燕卿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知道,一时间让你接受这些,对你来说也是一种折磨,但你在看完如今闳国剩下的人,是如何活着的,你就不会再犹豫了。” “”活着的人?他们现在在哪里?”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燕卿就激动了起来。可私塾先生反而不着急了起来,他缓过来气,才跟燕卿缓缓说道:“如果你不着急回去的话,那你就先跟我来。” 燕卿听到这句话,原本挪动的脚步忽然就停住了,她回头看了看,好像是在看秦如斯,但实际上并瞧不到什么秦如斯的身影。而转过头来,就只看见私塾先生,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不用私塾先生说出口,燕卿也知道,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问,燕卿是不是对南国最为尊贵的人,动了心。 燕卿不想否认,她的确对秦如斯动心,因为这天底下的男子,还只有一个秦如斯这般对她好。 只有秦如斯,愿意教她一步一步走向真相,愿意始终陪在她身边,更加愿意承受误会,在暗处默默保护着她。燕卿不觉得这样的心思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更何况在私塾先生面前。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坦然说道:“我是中意于他,因为在后来我娘亲嫁入何家,日子并没有多好过,我这十几年来,只有他一人对我好,我凭什么不能喜欢他?” “你当然能。”私塾先生对燕卿这些话,好像并不感兴趣,他只是淡淡提醒着燕卿,“这些儿女情长,我们自然不会束缚你,但你也要记得,你的娘亲为何而亡。” 燕卿莫名其妙的打了一个激灵,从背后涌上来一股寒意。她好像能够从私塾先生的脸背后,看到自己娘亲在何家顾苦伶仃死去的惨状,但是她坚信自个儿应该不会走到这一步,毕竟她能够看出来,秦如斯对她也不是没有半分感情的。 只要不是她一个人在坚持付出,那这段感情就有意义,不会随意终结。 看着燕卿坚定的模样,私塾先生也不打算跟她在这件事情上面纠结下去,只是领着她,朝着私塾的后院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介绍着:“十几年前那场浩劫能够逃出来的都是宫中的一些太监和宫女,你知道,太监传承不了闳国的血脉,只有宫女可以,但由于我们身份特殊不敢随意嫁人,这几年以来,闳国的血脉已经分外凋零了。” 燕卿听着这句话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她看着私塾先生,有些不合时宜的问道:“那先生,你也是......” 问出了半句以后,燕卿就觉得这实在是不合礼数,于是停了下来。私塾先生并不在意,只是平静的回答:“我是,这并没有什么稀奇,为了掩藏自个儿是阉人的身份,我比常人还要小心并且痛苦。” 燕卿抿了抿嘴,低下头去,没有再开口多说些什么,她只觉得自己好像承担了他娘亲的那一份责任,忽然对面前的人愧疚了起来。她本来也不属于这南国,在这南国没有过过几天的欢喜日子,也许领着他们重回故土,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燕卿她不想用战争的方式,带着他们回到自己的故乡,也许按照谢景的性子,她有那个机会向谢景求情。用一种较为平和的方式,不求能够获得昔日荣光,但求能有一方土地供养他们,直到死去。 燕卿还不知道,她此时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 历代帝王开疆扩土是为了壮大自己,而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将他们争夺来的城池还给一个将军。 就这样想着想着,燕卿跟随着私塾先生走到了后院,在这后院当中,有几队男男女女正在忙着家务活,瞧见外人进来,脸上的表情不是疑惑,而是惊恐。私塾先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害怕,然后朝着他们解释说道。 “这个是我们自己人,身份暂且不能告诉你们,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们闳国的血脉不止眼前这些人,在更远的地方还有闳国的血脉,一直在支撑和想办法让我们重新回到故土。” 底下这些人窃窃私语,好像对燕卿的身份还表示有些担心,当中不乏有眼尖的人认出了燕卿,有些踌躇着说道。 “先生,我看这个人实在是眼熟,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会不会是朝廷的人?” “我也觉得,若是再碰上朝廷的人,折损掉我们一半的人手,那我们可就真的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希望了。” “先生,希望你不要贸然行事你想想,安儿才离开多久,她还那么小,朝廷的人也没有放过他!” 这群人越说越激动,他们好像并不接受一个身份神秘的外来者,私塾先生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们,毕竟这些年来,东躲西藏的卑微和痛苦已经贯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让他们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一个人。 于是,私塾先生只能又摆了摆手,朝着众人,忽然开口说道:“我很难跟你们解释她的身份,你们不必惊慌,我说真的……她绝对不会害我们,因为她就是我们新的希望,楚和公主之后的希望。” 希望,这两个字好像有一点沉重,燕卿从来没有被记错过这样的期待。 她忽然间有些手足无措了,转过头去对上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一点儿惊慌与质疑,还有一点点重新看见新生活的光亮。 燕卿一时间如鲠在喉,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条件 她本就是自混沌中来,自个儿连着一生过往都拎不清楚,怎么能成旁人的希望? 但燕卿瞧见那一双双好像再度看见光亮的眼睛的时候,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觉得这是她娘亲生前未曾 完成过的心愿,自然而然成为她的责任,她没有办法躲避。 经过私塾先生的不断调解,这群人总算是对燕卿稍微放下了防备,私塾先生长舒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朝着燕卿说道:“你跟我来吧,记得谨言慎行,不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我当然不会!”燕卿答应的飞快,她知道面前这群人的底线是什么,她没有蠢到会去随便试探。 得到了燕卿的保证以后,私塾先生才松了一口气。他领着燕卿穿过后院,正当燕卿以为这后院已是这个村庄全部的时候,越过小门,面前忽然又豁然开朗了起来。 原来被这个村庄团团围住的房屋背后,还有一大片草地,有孩童在上面嬉戏,还有两个临时扎住的帐篷,还有几头牛羊。 燕卿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因为这后边还有不少人,他们的瞳孔,跟她娘亲一般,都是如同山谷卷叠的琥珀色。燕卿只不过是因为有何远德一半血脉,才看起来没那么明显。 自古以来,瞳色琥珀,都是异族人,只是以闳国人巨多,却不全是闳国人。所以天子不能凭借旁人的眼睛,就随便杀人。 这大概也是这群人和她娘亲,能够在乱世当中活下去的原因。 燕卿咽了咽口水,看着面前这群人不仅防备,而且带走浓重敌意的眼神,心里竟然莫名其妙的有些害怕。她不敢看面前任何一个人的脸色,好像他们所有人都在无声的质问着她,为什么她的娘亲当初要抛弃自己的族人,选择和何远德一起过日子,为什么她又晚了整整十九年,才再度回来给他们新的希望。 燕卿想起从前的娘亲,为什么总是会对着玉佩流泪,还告诉燕卿说那是她的故土,让她不要忘记。 因为在每一个深夜,在所有跟何远德相处的日子里,燕卿的娘亲总会记得自己曾经的自私和背叛,辜负了所有的族人。 尽管燕卿的娘亲曾经跟他说,她只要选择自个儿喜欢过的日子活下去就好,除此以外别无他求,可是燕卿好像做不到。 她没有办法否认娘亲的自私,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她必须弥补。 私塾先生站在这片空旷的草地前,跟燕卿做着介绍:“这里,才是我们全部的族人,当然也还有一些学了点功夫的,安插在京州城中做眼线,寻找可靠的时机,以及可靠的人。” “这么久过去,你们都没有放弃回到自己的家乡吗?” “那是当然,燕卿你可能不懂,因为你生长在南国,你没有经历过从前在闳国的日子,只有在闳国的时候,我们才堂堂正正的做了一个人,在这边我们只能做阴沟里的老鼠。” “也不见得吧,倘若你们愿意走出去找些事情做,身份也应当是瞒的住的,譬如我娘亲……虽然说起来是有些不大厚道,但她终究是瞒住了。” “可你不知道,为了让她一个人获得一个新的身份,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前前后后生命钱财乃至尊严,我们都牺牲了,就算做到这个程度,也才给你的娘亲换来一个青楼女子的身份,仍旧卑贱,仍旧被人瞧不起,还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所以我们何必出去呢?”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你们没有人可以依靠,但是现在有我了呀,我在朝廷之中还算得脸,想来一定有办法给你们挣得一些自由。” 私塾先生低下头去笑了笑,他好像很久没有听过这么搞笑幼稚的言论了。 一群亡国之人,必然身怀异心,没有哪个帝王会完全相信他们归降于自己。更不用说当今的皇帝生性多疑,若不能斩草除根,必然会成为皇帝的眼中钉,以后的日子根本就不会好过到哪里去,指不定在某一天还会被皇帝一时兴起,而尽数杀死。 燕卿还是后知后觉,觉得自己的这些话说的有些不大切合实际,她低下头去怪不好意思的朝着私塾先生说道:“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先生,你继续介绍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多说的,还有,你不必一直换我先生,我也有名字,你可以叫我无生。” “无生?” “对。”私塾先生点了点头,继续向着燕卿解释说,“本来是有个太监名字,我怕说出来惹人怀疑,于是到了南国以后便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 燕卿不能摸清楚私塾先生这个名字的意思,而且她感觉,自个儿唤先生好像唤的挺顺口的,一时间也不想更改,只能低下头去轻声说道:“无妨,先生,你教书育人,我这般称呼你也是应该的。既然没什么事,那我想在这里独自走走看看,你觉得可以吗?” 无生见燕卿如此坚持,也不打算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摆了摆手,告诉燕卿:“我本带你来这后院,就是想让你知道,如今你的族人正过着什么水深火热的生活,希望你能有先帝胸怀,多加为族人考虑,只是有一点,你离开这里以后,不许说出关于这里的一点事情来。” 燕卿听到这句话,忽然皱起了眉头,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解:“我怎么会说与别人听呢?是……我身边亲近之人都不能说吗?” “对,你身边的每一个人。这件事情只能有你知道,哪怕是那天拿着玉佩上刻字来寻求答案的姑娘,你都不能告诉她,我知道他是你的亲信,你信她,可我们不信她。”无生长舒了一口气,清亮的眼睛看着燕卿又问了一遍,这次的语气有些着急了,“如此条件你可答应?倘若你答应,现在就能去见见你的族人,倘若你不答应,那我也只好早日送客,从此我们闳国族人的事情,与你再无关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再遇菩提 眼见着无生已经将话说到了绝处,燕卿一时间无法做出选择。 她并非他娘亲那种毫无责任感的人,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知道是她亏欠了这些族人无数的生命与鲜血,倘若她不偿还,先不说会被多少人追杀,她的良心也过不去。所以她必须对面前的人负责,可是如果不允许她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不让他告诉秦如斯,她一个人又做不了决断。 燕卿了一时陷入了两难之中,她只能跟无生商量着:“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聪慧机敏,许多时候,我根本做不出一个正确的决断,只能靠着我身边仅有的亲近之人,倘若不是他们,我可能都活不到今日,所以我不能瞒着他们,我仅仅只是告诉他们,可以吗?” 说到最后,燕卿甚至有些卑微起来,她不断的恳求着面前的无生,因为她真的了解自己,没有办法做到独当一面。 如果不是秦如斯,屡次救她于水火当中,她可能早就死了;如果不是沈眉山。在刀枪剑雨之间与她相依为命,她也早就亡命天涯。 这两个人对于她恩情,是她今生今世都难以偿还的。燕卿甚至还要依赖他们更多,根本就没办法撇清关系。 然而像无生这样已经见过许多人心与变故的人,怎么会相信燕卿的这几句话?哪怕燕卿是闳国皇室之后,他也不能贸然听从。 正当二人僵持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打斗。无生眉头皱起,下意识的看向燕卿,燕卿也警觉了起来,赶紧解释:“我知道我今日来是为了我的身世,格外关键并且危险,绝对不会带人前来,更加不会让人发现我的行踪!” “你的确没有什么嫌疑……”无生停顿了片刻,猛然想起,随即提醒燕卿说道,“会不会是秦如斯?我早就知道,他是朝廷中人,又如此位高权重,效忠于如今皇帝,根本就不可能听你的话!” 燕卿的心里,显然也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她很快就将这些念头抛之脑后了,她向着无生解释说:“这也不可能,我晓得他不是那样的人,且他素来与皇上有仇怨,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帮着皇上做事。” “你难道没有想过,他那是装出来骗你的吗?要知道皇上对我们这群亡国族人一直耿耿于怀,想要除去。若秦如斯能立下如此大功,今后在朝廷当中,恐怕就真的立于不败之地了。” 的确,这个世上没有多少人能够拒绝如此巨大的诱惑跟绝对的权势,但是燕卿始终觉得,秦如斯不会那就是不会。 而且此刻多说无益,他们与其在这里争辩浪费时间,倒不如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燕卿咬了咬牙,皱起眉头看着无生说道:“你随我来,躲在我身后就好,不要暴露自己,我同你一起出去看看外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有此意。” 无声话音落下,便赶紧朝着外头走去,那打斗声越来越近了,听着好像还有拳脚相加,刀剑相击的声音。 燕卿的心里面越来越忐忑,她其实有些害怕秦如斯会在这个时候背叛她,但心里面却也不是那么没底,等到了外面的时候,她发现秦如斯正跟一个人纠缠在一起。 她定睛望去,猛的发觉,跟秦如斯纠缠在一起的,正是消失了几天的菩提师父! 他们二人打的正凶,燕卿瞧见这场景顿时也就慌了神,菩提师傅的功夫他也是领略过的,并非常人。秦如斯的剑道修行不错,但连风云榜都未曾登上,更不能示人纯粹是为了保护自个儿学练,此刻怎么可能是菩提师父的对手! 燕卿想都没想,不带一丝犹豫,直接冲上前去,高喊了一声:“臧明!” 秦如斯听到她的呼喊,也没来得及多给些回应,他只是慢慢从打斗当中抽身出来,最后在于菩提师傅的一个交手之间,后退数步,闪到了燕卿的身边。 秦如斯累的气喘吁吁,燕卿在旁边皱起的眉头当中有几分心疼,他赶紧扶住秦如斯,有些慌张的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菩提师傅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来?” “暂且不晓得,但是他好像已经发现了你们的窝点,这个人不能再留下了。”秦如斯抹了一把脸,他的嘴角有一点点鲜血,显然是受过内伤,就连此刻他都顾不上自己,只是提醒着燕卿说道,“菩提师傅功力好像见长,比几十年前还要厉害,只是有一点,他心性好像有些浮躁,出招并不稳当,你要小心。” 燕卿听到这些话,恍惚间好像想起了些什么,她睁大了双眼:“我晓得他为什么这般冲动,他大概是有几天没有服用飞天丸了,毕竟贩卖飞天丸的人,早就被我收拾干净,你放心,在旁边且等候,我去会会他!” 燕卿说这些话的时候豪气万丈,秦如斯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燕卿在战场上统帅木兰军的模样。就算燕卿见过了不少大场面,他也不可能放着燕卿一个人去对付菩提师傅,于是,他拉住了燕卿的手腕,说道:“你不必着急,让我先消耗他的体力,等到最后你再出手。” “臧明,你都这般了,就不要再冲了。”燕卿有些着急,年前的菩提师父双目通红,显然没有了什么理智,已经到了接近癫狂的状态,秦如斯已经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只有燕卿,还有几分可能,能与他一战! 秦如斯提起一口气,然而还没在体内调节,就已然崩盘。他猛的吐出一口鲜血,晓得自个儿已经身疲力竭,再上也只是送死了。 燕卿见他这模样,自然是更加不敢让他上前。另一旁的菩提师父,根本就不打算给他们浓情蜜意的机会,此刻看清楚了来人是燕卿,猛然提起内力,以迅雷之势朝着燕卿而来。 这一掌,汇聚了菩提师父十成功力,足以让燕卿,当场毙命! 菩提师父咬着牙齿,状如疯魔,怒喝道:“燕卿妇人,拿命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绝杀 菩提师傅这般来势汹汹,全然不在燕卿的掌控之中。就在这片刻之间,燕卿忽然乱了分寸,不晓得应当从何处闪躲,还是她的眼前忽然掠过了一个月白的身影,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燕卿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她能感觉到秦如斯将她整个人都护在怀中。她能嗅到秦如斯身上的沉木香,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臧明!” 燕卿惊呼了一声,她看着秦如斯嘴角留下来的鲜血,一时间心钝痛不已。她赶紧扶住了秦如斯,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不断的问着:“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这么傻!难道我会不是他的对手吗?为了保全你,我都会全力以赴的!” “我是一个男人,你是我的妻。”秦如斯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此刻却非要强撑着跟燕卿说,“保护你,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我怎么可以让你去替我冒险?” 燕卿听到这句话,心里忽然不是个滋味,她抹了一把眼泪,将秦如斯放好,随后拿出自己的玉骨折扇,站在了秦如斯的身前。 “你保护了我那么多次,这一次就换成我来保护你吧。” 她淡然看着已经步入癫狂的菩提师傅,知道今日这一战必然不简单。但是为了秦如斯与他最后的族人,她都不能退缩。 菩提师傅已然神志不清,看着燕卿到了面前,才恍惚想起自个儿的任务来,他握住手中的长棍,喘着粗气朝着燕卿说道:“想不到,你还能活着,原本还想跟你玩上一玩,但是现在,显然是没有这个时间留给你了。” “是因为只要我活着,你就没有办法,再光明正大地回到京州来吗?” “既然你都能猜到,那我就不打算隐瞒,上面的人说了,只要我肯交出你的人头,必然保我后半生无虑,所以燕卿小将军,得罪了!” 菩提师傅话音落下,便悍然出手,他可没有打算在这种时候让着燕卿,毕竟燕卿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利用品罢了。 更不用说这一次,他追踪燕卿还找到了从前闳国余党的老窝,他要是将这里的事情全部解决好再报上去,后半生别说是想光明正大在这京州城中做人,哪怕是想要买个官,手里面握些权势,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菩提师傅本就不服管教,功名利禄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这么多年他在边关的日子过的还算是潇洒,若不是忽然断了这飞天丸的供应,她也不会想着要回来,看一看这京州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都回来了,接也接了旁人的差事,又能给他恢复飞天丸的供应,又能让他名正言顺的活着,这何乐而不为?所以今日的菩提师傅,必然要让燕卿死在自己的手中不可。 燕卿未曾想这么多,她如今也没有后退的资格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玉骨折扇,晓得自己只有靠近菩提师傅给他致命一击,今天才能从此脱身。她不断观察着菩提师傅的出招,能够看出来菩提师傅当真是几日没有服用飞天丸,神智已然有些不清醒了,出招极其浮躁,烟青瞧准了漏洞,猛然身形如电,冲了出去。 燕卿以为自己看出了菩提师傅的破绽,这一招菩提师父就算是不死,也要消耗不少的功力来阻挡。可是她没想到,以及还没有近身与菩提师父,忽然就被长棍一棍打开。 她根本就没有来得及闪躲菩提师傅,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往什么地方去,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燕卿整个人都飞出去老远,整个人重重的摔在地上,格外痛苦的蜷缩着。 她生生呕出来一口鲜血,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显然刚一出手,她没有折损掉菩提师傅的半分功力,反而让自个儿陷入了困境当中。 但现在还不是燕卿要认输的时候,她抹了一把嘴,擦去脸上的鲜血。带着杀意,跟躲在身后的无生说道:“先生,冒昧一问,你们这儿是否有长枪?” “有……有的,我这就替你取来。” 无生不知道燕卿为什么会突然问这句话,但他分得清眼下的形势容不得他多问,只要燕卿要,他就得立马给。于是他不敢拖延,匆匆跑进房中,拿出了早些年他们备下下用来防身的长枪。 燕卿伸出一只手去,示意无生不必过来,将长枪丢给她就行。无生很快就会意,将长枪一抛,稳稳当当的落在了燕卿的掌心。 燕卿将长枪一挥,上边的红缨自半空掠过一道红线。看来不论多久过去,什么兵器都没练顺手的长枪好使。 此时此刻,燕卿又重新找回了自个儿在战场上面的气势,如同在统率千军万马。她沉心聚气,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再一次,朝着菩提师父扑了过去。 空中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敲击,听的人心里也跟着阵阵响动。燕卿不敢怠慢,使出的一招一式,都极其用心。 她不断地向着菩提师父进攻,并没有打算做多防御,只在在每一个空档都使出全力刺出手中的长枪,终于在二人纠缠了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菩提师傅逐渐落入下风。 燕卿瞧准了机会,实际上他现在身上,也多出了不少的伤口,可他不能轻易放弃。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自己的一旦有了责任, 那就代表着连退缩的权利都没有。 终于,在二人最后一次正面交手,燕卿的长枪宛若游蛇,直接朝着菩提师傅的喉咙刺去。就在这一招,他们二人之间, 胜负也就见了分晓。 燕卿的长枪直直刺入了菩提师傅的喉咙当中,鲜血顺着红缨一点一点滴落在地上。菩提师傅显然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是瞪大了双眼,不用说燕卿也能看出来当中有多少的不甘心。只是今天这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燕卿同样没有退路。 她将长枪猛然抽了出来,菩提师父的喉咙多出来了一个血洞,正咕噜咕噜冒着鲜血。整个人站立了一会儿,最后,轰然倒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前尘落定 原本被朝廷官兵追杀数十年的菩提师傅,他们拿着束手无策的杀人魔头,就这样死在了燕卿的手中。 能看到这一幕的人并不多,但看到这一幕的人定然敢称燕卿为江湖一霸。这菩提师傅是多少人的心腹大患,如今被燕卿所解决,不晓得又有多少人每天晚上能睡个好觉。从今天以后燕卿的地位,不仅仅是在朝堂,在江湖当中恐怕也是无人能及。 但是这件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燕卿整个人都累到脱力,她握着长枪当做拐杖,在原地歇息了一会儿,随后长舒了一口气,朝着菩提师傅的尸体走去。 无生躲在后面,看见事情已经稳定了下来,便也不再闪躲,跟着燕卿一起走到了菩提师父的面前。 他看着燕卿不断在菩提师父的身上摸索着什么,便有些好奇,随即发问道:“你在找些什么?” “找他是谁派来的,身上应当会有令牌,或者是他上头的人送给他的东西。”燕卿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没有力气,她一边在这儿找着她需要的东西,一边拜托无生说道,“先生,我在这儿还需要办些事情,那边臧明也伤的很重,你可不可以暂时替我照顾片刻?” 无生闻言,自然是不会推辞的,毕竟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秦如斯与燕卿为了保护他们的窝点,而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他必须也做些什么。 于是她赶忙答应了一声,随后走到了秦如斯的身边。无生也是懂一点点医术的,顺手就替秦如斯诊断了一下伤势,发觉秦如斯真的伤的很重,必须马上休养,当即就皱起了眉头。 那边的燕卿也没在菩提师傅身上找到些什么,只能够先来秦如斯这边看看,当他看到无生的表情的时候,还以为秦如斯出了什么大事,有些紧张的问道:“先生,臧明他怎么了?你怎么会是这个表情?” “他伤的有点重......”无生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狠下心来朝着燕卿说道,“你在这好好看着他,我叫人将他抬进去,替他将那些伤口都包扎一下,现在他急需休养,不能再多作折腾。” 燕卿听完这话自然不会想太多,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无生刚要离开,却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什么人抓住了。 他低下头去,只见秦如斯正耗费着最后的力气,抓住了他的手腕。脸上血迹斑斑,显然是十分难受了,却还要跟着无生说道:“我不必进去,懂你们的规矩,你们将我抬上马车就好。” “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时候还管什么规矩不还规矩,先进去再说吧!”燕卿分外着急,她当真是顾不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想着先保重秦如斯的安危,一时间说话都有些冲了起来。 旁边的无生见状,自然也不会狠心到那个地步,他看着秦如斯,及其认真的说道:“你不必担心,毕竟今日菩提师傅是为了我们好,来你也是为了保护我们而受伤,倘若让你为了我们折损掉自己的身体,反倒是我们的错了,放心吧,你进去我们都会理解。” “就是,臧明,先生都这般说了,你就不要再强撑了,有什么事情能比自己的性命还要紧?” 燕卿在旁边附和着劝秦如斯,然而秦如斯倔强得很,只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不能让你们为我而破例,否则你们日后又要如何向自己的族人交代,听我的,现在就送我去马车上,你们不必劝我,毕竟劝我,也只是浪费时间。” 秦如斯都摆出了如此态度,他们二人自然不好再说些什么,毕竟在这里不停地劝下去,也只会让秦如斯的伤口更加严重,于是燕卿只能够搀扶起他来,随后朝着无生说道:“没成想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先生,我们今日便要先回去了,不能久留,等到下回有空,我再来。” “只要你肯将我们这群族人放在心上,随时来都可以。”无生只是这般回答,他送着秦如斯上了马车,随后看着燕卿忽然开口叫住了她,说道,“倘若你对自己实在没有什么把握,又信得过秦如斯的话,你将今日的事情告诉他也无妨了。” 燕卿愣了愣,她没想到无生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松口,一瞬间竟然还有些惶恐:“先生,你不必觉得亏欠或者为难,我与臧明都是很有原则的人,既然答应了你们的事情,就不会轻易作罢。” “这与答应不答应无关,只是我也勉强算是信得过他……族人那边恐怕没我这么好说话,你先不必声张,挑拣着说给他听就行,再者,我们的窝点他都已经知道了,再瞒下去你身世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意义,所以这一切的事情,还是由你自己看着办吧。” 无生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燕卿自然不会拒绝,她抿了抿唇,随后认真的朝着无生起誓:“我知道我的娘亲曾经背叛过你们,寒了你们的心,但是今日,我知晓了我的身后还有这么多的族人依靠我而活着,我就不会轻易抛弃你们。还请先生放心,往后我娘亲未曾完成过的事情便交由我来完成,有我在必然让你们重回故土,一世安康!” 无生的表情也随之变得严肃,他一拱手朝着燕卿行礼:“如此便拜托燕卿,让我们往后,不必再受这种流离失所之苦。” 燕卿回礼,随后登上马车,离开了这个地方。 当然她的事情也还没有收尾,菩提师傅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小村庄里必定会惹人怀疑,所以她已经安排沈眉山前往,不必为菩提师傅收拾,只将他丢到乱葬岗去。 这后面的事情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燕卿才算是放心,她长舒了一口气,能够感觉到一个又跟着一个的阴谋诡计逐渐浮出水面,过往被隐藏的事情也崭露头角。 看来今后的日子……更加难过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心甘情愿 眼瞧着秦如斯受了这么重的伤,自然是一时片刻都没有办法进宫了,燕卿回到家中之后,就匆匆去找了和春堂的大夫来给秦如斯诊治。原本她还担心受这样重的伤要怎样请大夫才不会走漏风声,结果秦如斯就告诉了她,在京州城中,和春堂的所有大夫,都是他的人。 如此一来,燕卿也就来不及多想,赶紧将大夫清了过来。 她没有跟着进里房,只是在外头候着,看着丫鬟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来。燕卿越等越是着急,终了还是站起身来,拦住了一个家仆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臧明的伤势,究竟如何?!” 那名家仆显然是低头干事,不管其他。听见燕卿这样问,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回答,只能紧张地张望了一圈,随后向着燕卿说道:“夫人,这我也不晓得,大夫还在清理伤口,稍后你能进去了,自个儿去问问秦相吧。” 燕卿格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在外徘徊了两步以后就再也等不下去了,直接了当地冲进了里房。 这一看不打紧,看了才晓得。秦如斯上身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此刻都渗着鲜血,大夫清理得是满头大汗,听见燕卿进来连头都来不及抬,还以为是哪位进来换水的家仆,将手中的帕子往燕卿递了过去,说道:“赶紧再拿些干净的水来,秦相这伤口太深,若不处理得仔细一点儿,恐怕会发脓!” 燕卿听到这句话脸色都变了,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大夫没得那个空去等她,有些不耐烦抬起头来,乔建是燕卿进来的时候,才和缓了一些语气:“夫人怎么进来了?不是叫夫人先去歇息着,等我给秦相处理完伤口以后,就去给夫人把脉的吗?” “我实在坐不住,大夫,秦相的伤口究竟如何,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秦相他受得,不仅仅是外伤,还有内伤,之前也不晓得秦相去过什么地方,这伤口上都沾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有几处地方连,包扎都没有包扎好,还得重新止血……” “菩提师父仅仅只是手持一根不起眼的木棍,竟然能将秦相伤到这个份上……” 燕卿说着说着,声音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秦如斯在她之前消耗掉菩提师傅的体力,那她与全盛时期的菩提师傅一战的话,那是必死无疑。 冥冥之中,秦如斯又救了她一命。 看来,她欠秦如斯的,明里暗里都要还不清了。 燕卿努力憋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自个儿的眼泪在众人面前掉下来,只是抬手用力的抹了眼睛,随后别过头去,顶住大夫说道:“我大致晓得了,大夫你说的对,我在这个地方也帮不到什么忙,所以我就在外边候着,你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就行,我都替你准备好,只求你一定要秦相快点好起来。” “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情,夫人不必着急,秦相的伤都没有危及性命,你不必这么担心。反倒是夫人你,之前也与菩提师傅交手,看着受了不少的伤,先去歇息一会儿吧,为了自个儿的身体着想,还是不要太过操劳。” “我晓得,你放心便是,那我现在就先出去了,不打扰大夫……” 燕卿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心里面根本就舍不得走,她实在是过于担心秦如斯,一眼不看着秦如斯,这心里面就踏实不下来,如何能去休息? 好在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秦如斯,听见了燕卿的声音,也不晓得是本性还是刻意为之,忽然强撑着开口说道:“卿卿,你不必走……” 燕卿听到他开口,当即便转过身来,有些激动的问:“臧明,你说什么?” “我说,卿卿你不必走,你在这儿陪着我,我便安心。” 听见秦如斯这样的请求,燕卿自然是高兴不已,她当即便留了下来,大夫见他们二人这模样也说不了什么,恰好,秦如斯背上的伤口里面,卡进去一个尖利的石子,必须得想办法弄出来。于是,大夫提醒了燕卿一句说道:“竟然夫人不必离开,那也帮我做些事情吧,你抓着秦相的手一些,这边有几个伤口都需要缝合,里面还卡了石子,我得挑出来,这过程估计会有一些疼,但不能挣扎,所以夫人,你帮我按着秦相一些。” “好,好,我帮你看着,你一切小心行事,不要再伤着秦相了。”燕卿点头如小鸡啄米,大夫说什么话都听了进去,她抓住了秦如斯的手,随后凑到了秦如斯的面前,像是哄小孩一般说道,“臧明,你忍着一些痛,很快就过去了,如果实在难受便握紧我的手,咱们忍一忍,可以吗?” “你放心,就这点痛我还是忍得住的……” 秦如斯咬紧了牙关如是说道,虽然嘴上逞强,但手还是不自觉的握紧了燕青的手,就像是在寻求一点点儿温暖。 大夫想着赶紧将此事解决,不然拖久了对秦如斯也不好,秦如斯能忍到现在,已然是奇迹。于是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替秦如斯几个地方都止住了血,随后缝合好了一些过大的伤口,清理出里面的脏东西,前前后后又忙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弄完。 等到折腾完这些东西以后,大夫都忙出了一额头的汗,更不用说秦如斯一直忍耐着到现在,燕卿在旁边都看到心痛不已。 她拿过一方干净的帕子,替秦如斯擦了擦额头,看着他平日里清绝如仙的脸庞,此刻染上了痛苦的神色,不由得开始有些自责起来:“都怪我,是我有些莽撞了。倘若我不将你卷进这些事情当中来,你便不会受这样重的伤......” 然而,没等她将这些话说完,秦如斯忽然抬起一张惨白的脸来,看着燕卿极其认真地开口说道—— “不是你将我卷进去的,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第一百二十六章 巨毒 燕卿忽然热泪盈眶,她愈发握紧了秦如斯的手,一时间也不晓得说些什么才好。 可是,她不说什么,可不代表着大夫会给她那个时间去想,处理完秦如斯以后,就轮到了燕卿,大夫打起精神来,朝着燕卿说道:“夫人,有什么话要跟秦相说,也暂且等等罢,趁着时间尚早,我再替你瞧瞧身子。” “不,我不要。” 燕卿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开始往下掉,她愈发握紧了秦如斯的手,看着他虚弱随时都可能昏迷过去的模样,颤抖着声音,说道,“我就在这儿陪着臧明,哪里都不想去,你放心,我身上受的伤都只是些皮外伤,我有分寸,并没有什么大碍……” 即便燕卿这样说了,大夫也不能由着她任性,毕竟他面前的,可是这秦府的夫人,若有怠慢到时候又要如何跟秦相交代?而秦如斯,也不会任由燕卿胡闹下去。 “卿卿,听话,多多少少你要让大夫替你诊个脉,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只是觉得有些累,恰好让我先一个人睡一会儿,好吗?” 燕卿很少听见,秦如斯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抹了一把眼泪,知道这时候应当多听听秦如斯的话,于是站起身来,又叮嘱了一遍:“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我也没什么大碍,你不必担心。” 秦如斯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从嘴角扯出一个笑来:“好,我等你。” 得到这句话,燕卿才跟着大夫到了外边。 仔细诊脉过后,燕卿还真没什么毛病,至少内伤没有,只是皮肉伤有点多,但远远没有秦如斯那么严重。大夫也就是帮忙着清理了一下,然后就给燕卿开了两剂补身子的药,提醒着说道:“夫人,受的伤的确没有秦相那般严重,但夫人早年间在边关驻守,好像有些风湿在身上,同样不可小觑,这些药夫人得按时服用,不管是新伤旧疾,都不可小觑。” “这些我自然知道,有劳大夫费心了,秦相那边呢,都开了些什么药?” “也是一些补气血补身骨的,夫人实在不必这么担心秦相,只要好好照料着他,等到他伤口愈合一些,便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切记这段时日不能让秦相再劳累奔波或者干重活。”说到这里,大夫忽然顿了顿,随即有些为难的说道,“倘若可以,最好是让秦相朝堂告假,这十天半个月的,也别再去上早朝了,得彻底休养一段时日才行。” 就连燕卿,听到这些话都有些发愁,秦如斯在这南国是何许人也,他们心中都非常清楚明白,他要是不去上朝,皇上便少了一个臂膀,到时候必然有许多事情要来找秦如斯的。 大夫不知道秦如斯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但也聪明的不去多问,他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随即就准备告退,只留下燕卿一个人在房中,仔细思索着要如何才能将这件事情瞒过谢景。 一朝国相受了如此重的伤,身为皇帝的谢景,怎么可能视若无睹?他势必会要查出究竟是谁干的,那要是这样的话,恐怕会查到无生那边去,这无疑是将无生等人至于水火当中。 燕卿咬着手指半天都没有想出来一个决策,眼下秦如斯又还在歇息,她也不想进去打扰。正当一个人为了这件事情发愁的时候,桑枝忽然急急忙忙进来了,朝着燕卿说道:“夫人,沈副将来了,说是有事要与你商议。” 听到沈眉山来拜访,燕卿顿时打起了精神,她摆了摆手,吩咐道:“叫她在书房等,我换身衣裳便过去找她。” “是。”桑枝将燕卿的话传了下去,她个人并没有直接去见沈眉山,而是替年轻着起了衣裳,等到一切都说是妥当以后,桑枝忽然朝着燕卿说道,“夫人,还有一事未曾跟你说,你与秦相不在府中的时候,明正军的楚统领忽然来访,说是要见秦相。” “楚统领?他怎么来了?” “桑枝问过了,楚统领前来是皇上有请,我也试着回绝了两句,但天子之令,我一个做丫鬟的不能多言,正当为难之际,关小将军忽然出来,说秦相不在,他可代替秦相去见一见皇上,反正也没有什么大事。” “这商议国事怎能还有人代替之法?关小将军这不是在胡闹么!你可有拦着一点儿?” “我自然是拦了的,可是说来蹊跷,楚统领看见关小将军跳出来说可以代替秦相去见皇上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拒绝,而是打量了关小将军两眼,就带走了关小将军。” 燕卿听着这些话,当真是越来越糊涂。 秦如斯平日里,很少与她说朝堂之上的事情,所以她不晓得为什么皇上忽然要见秦如斯,而又为什么,关子规一跳出来,楚狂竟然也会妥协。 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什么燕卿不知道的事情,但是她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楚狂跟秦如斯两个人其实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他们必然是在谢景眼中同谋着一件事情,所以谢景才会觉得,不管是秦如斯,还是关子规去见他,都没有什么差别。 眼下的状况,也实在容不得燕卿想太多,她甩了甩脑袋,赶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随后就匆匆忙忙往着书房走去。 旁的燕卿不敢确定,但只有一件事情,无论怎么变,都会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就是—— 沈眉山只要主动上门找她,必然是有重大线索发现。 这一次也不例外,沈眉山看到燕卿的时候,就匆匆忙忙迎了上来,根本就不在乎那些礼数,也没有行礼,而是直截了当的告诉燕卿:“将军,菩提师傅的尸身我已经处理掉了,但是在这处理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你发现了什么?先说给我来听听。” “我们发现,菩提师傅就算不死在将军的手中,本身就已经身中剧毒,恐怕也活不了两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问一个缘由 燕卿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并不像沈眉山一样意外。 这一切好像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且都是德亲王的作风。没有哪个王宗贵族,做事情的时候会不做干净,给人留下把柄。 可惜的是菩提师傅可能到死都不知道,他以为自个儿以后能光明正大的活在这京州城中了,殊不知,他也只是德亲王的猎物。 燕卿之前就猜想到了,德亲王怎么肯费那些周章,去替菩提师傅向皇上求情,这不是摆明了的要为难皇上吗?他如今也是戴罪之身,所以他的算盘,极有可能是蛊惑菩提师傅来杀死燕卿,再拿着燕卿与菩提师傅二人的人头,去向皇上请罪。 只有这样,才可以洗脱他卷入飞天丸,以及无故杀害庶民的罪责。 可是,这也从某个方面应征着,德亲王已然晓得燕卿的真实身份,距离他告诉皇上,也只有一步之遥。 燕卿忽然有些紧张起来,现在她手里面掌握着的重重线索交织复杂,让她有些理不清头绪。但是,她还知道自己有一件事情没有摸清楚。 那就是秦如斯,为什么要这么帮她,这么的相信她? 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门客之礼了,秦如斯必然另有所图,但是燕卿现在又不大想直截了当的去问他,只能不断犹豫着。沈眉山在一旁,看穿了燕卿的犹豫。 同样她也能看出来,燕卿对秦如斯究竟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只见沈眉山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随后缓缓说道:“如今将军大仇得报,也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更明白对这个最有威胁的人是谁,那下一步应该做的,就是如何除掉这个威胁。” “这也只是说的简单罢了,德亲王毕竟是皇上的手足兄弟,我又如何能够左右皇上对他的责罚?” “将军也不是全然没有一点儿办法,只要赶在德亲王告发将军之前,先找到德亲王最致命的把柄,随后借用秦相的力量将他铲除即可。” 听到这里燕卿更为忧愁了起来,要铲除一个皇室血脉,手里面的权势就必须要足够大,秦如斯也只是有可以进言的机会而已,最终能不能将德亲王彻底杀死,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先不说这最后一步,她光是让秦如斯替她进言,都要想些办法。 毕竟这个世上,没有人愿意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倘若皇上听进去了,愿意严惩德亲王还好,可要是皇上没有听进去,那秦如斯就要背上挑拨离间的罪名。 虽然燕卿晓得,以秦如斯的智慧,到时候必然懂得如何进退。但是从私心来说,燕卿不希望秦如斯如冒险,因为秦如斯没有必须冒险的必要。 沈眉山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里面的茶水已经见了底,她叹了口气,听着燕卿说完她的顾虑,只是留下了一些话:“将军总是这样顾虑重重,秦相为你做一点事,你便就当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这固然没错,毕竟秦相对待将军不薄,但将军有时候应该问问秦相,他的大计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要用到木兰军?就算将军不想给自己一个解释,也总该给我们这木兰军一个解释,难不成将军想看着,自个儿跟木兰军被人所用还不知为何吗?” “你这番话的意思是......” “秦相既然要动用木兰军,那必然以后是有不可告人的大事,且会很为难将军。那将军为何要避讳着现在一点儿事,都不敢麻烦秦相?将军你要记得,只要秦相有求于你,你便永远可以向他提出要求。” “但是这样做,岂不是太刁蛮了一些?我何必这样不讲道理呢?” 听到燕卿这句话,沈眉山无奈笑着,随后摇了摇头:“将军,作为他的妻,这样做是刁蛮了一些;但作为他的门客,只是利益相关,各取所需,又何来刁蛮一说。就看将军是将自己当成了秦相的妻,还是秦相的门客。” 说完这些话的沈眉山,就先行离开了。 燕卿一个人在书房当中独自坐立许久,她想着沈眉山这些话也并非是全无道理,直到现在,她也搞不清楚,她究竟是秦如斯的妻子还是他的门客。 其实,在燕卿的心里那个答案还是偏向门客更多一些,只是隐隐约约有一阵骚动,带领着她往那个位置的身份而奔去。 既然是门客,那燕卿就很有必要去问一问秦如斯的计划是什么。毕竟沈眉山那句应该为木兰军多多着想说的对,那些都是跟她出生入死的伙伴,他不能如此枉顾人的性命。 这样仔细琢磨完了以后,时辰也过去了许久,燕青约默着秦如斯应当醒了,便往里房走去。 等她到的时候,秦如斯正在喝药,瞧见她进来先推开了药碗,朝着她说道:“你刚才去哪儿了?我派人去找你,他们说不见你的身影。” “我就在书房当中,沈眉山方才来过,与她说了些事情,你可有好些了?” “我已经打好了,本就感觉伤得不重,这身子再养两日便好,你不必担心,你呢?可有喝过药好好休息。” 燕卿也不晓得为何,她忽然觉得秦如斯对她开始嘘寒问暖了起来,这还让她怪不习惯的,毕竟她这次有求于人。于是燕卿垂下了眼睫,看着地板砖,一时间不知道应当如何答话。 秦如斯见她这模样,便会意,赶紧将药碗里面的药一饮而尽,随后挥手叫退了这些丫鬟。 等到房间里面只剩下他与燕卿二人,他才复而开口,问燕卿说道:“ 你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吗?现在这房中也没有别人了,你大可跟我讲。”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只是想问一问你……” “问我什么?” 到了这紧要关头,燕卿忽然又说不出话来了,她无比犹豫,晓得现在秦如斯因为她受着如此重的伤,倘若在这惹他生气或者是让他费心,都不是什么好决定。 但是燕卿也没有办法忘记,同她出生入死的木兰军。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逼宫 可是她也不能忘记那些与她共饮风沙,对她忠心耿耿的将士们。她必须晓得,秦如斯要木兰军究竟有什么用处,倘若日后真碰上什么大事,岂不是叫木兰军去白白送死? 想到这儿,燕卿忽然坚定了起来,她看着秦如斯,总算是问出了那句最想问的话:“臧明,我想要知道你究竟想用木兰军做什么……或者说,你的计划是什么?” 秦如斯显然也没有想到燕卿会忽然这样问,整个人都愣住了,但很快也回过神来。燕卿还是能够看出来他的慌张,因为他的手忽然之间无处摆放,说话的时候也没了底气。 “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是沈眉山查到了什么吗?” “她什么都没查到,你放心,只是我自己忽然想问。”燕青低下头去,她才与秦如斯和好,不想再将关系搞僵,所以此刻他也是试探着问,“臧明,我只是想告诉你,倘若你要动用木兰军,那就是要把刀剑枪的真仗势, 作为木兰军统领,我也只是想替她们问一句未来她们将要面对些什么,倘若你不肯说便罢了。”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先得到你的答案。” 那一瞬间,燕卿的脑袋里面忽然闪过许多念头,她像是下意识一般,跟着秦如斯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身世,前提是你不要向他人声张,也不许放弃我。” 这句话分明不好笑,但秦如斯听到的那一刻,却莫名其妙的笑了,他低下头去,抬手放在嘴边缓了过来,之后才跟燕卿说道:“其实你不必这么担心,我早就想跟你说一说这回事了,只是看着你不胜在意的模样,才几度没有开口,今日既然你问起,我就应当告诉你。” “你这样将你的计划明晃晃的告知与我,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那你呢?”秦如斯忽然这样反问了一句,他看着燕卿有些茫然的脸,进一步解释说,“你将你的身世通通告知于我,还带我去见私塾先生,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也说出去吗?” 燕卿仔细想了想,她刚刚还真没有在意这一回事儿,大抵是从心里面觉得秦如斯不是这样的人。这时候,燕卿也明白了,秦如斯的意思是,他也不觉得燕卿是这样的人。 既然他们二人之间彼此信任,又有什么好避讳? 燕卿不在说话了,她只是起身去关上了门窗,随后端坐在了秦如斯的床前,一脸认真的问他道:“现在没有人可以偷听了,你可以将你的计划告诉我了,倘若可行的话,指不定我会帮帮你。” 秦如斯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我想你大抵不会帮我,且不能够理解我,所以我们先不要说我的事情,先说说你的事情可以吗?” 燕卿不晓得秦如斯为什么会这么说,但她晓得,秦如斯做什么事情都有分寸,听见他这般提议也就没有反对,而是点了点头:“ 那就先说我的事情吧。私塾先生告知于我,我的确是闳国人,并且皇室中人。” 听到这些话,秦如斯并没有觉得多意外,在燕卿拿出玉佩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一二。所以此时此刻,他也只是问了一句:“你方才进来,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是这个吗?” “也并不全是这个,可你不怕我的身份会给你带来厄运吗?如今能够确定,德亲王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了,我又要如何向皇上隐瞒呢?这我暂且还没有想好。” “所以你想来找我,让我向皇上进言,不要这样对于你,以及与你的族人。但是你又怕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牵连到我,让我在皇上面前失信,最终与你一同被严惩。” 分明燕卿与秦如斯也没有在一起过多久,但是不晓得为什么,燕卿的心思,秦如斯总是摸得如此清楚。眼下的燕卿,什么都不用说了,只等着秦如斯将话继续说下去。 秦如斯好像有些口渴,他并没有急着接着跟燕卿说正事,而是让燕卿先替他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之后才继续说:“其实你在我面前根本就不需要觉得这些事情为难,因为我你替我做的事情,远远比这些麻烦千倍万倍。” 说来说去,他们这些事情,总算是说到了正题。燕卿抓紧时候,赶着问了秦如斯一句:“你想要拜托我什么?从前没有问过你,是因为没有什么合适的身份,时至今日,你我之间也实在不必隐瞒些什么了吧。” “你说的对,的确不应当隐瞒你,只是你要在坐过来一些,我才能跟你说。” 燕卿听到这话还有些不知所云,她都已经坐在踏上了,再过去一些便是紧紧挨着秦如斯,二人离得这样近,是要说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但是她也不敢多问,只能本本分分的挪到了秦如斯的身边,听着秦如斯近在咫尺的呼吸,还有些耳根发烫。 然而很快,她的耳根就烫不起来了,因为秦如斯在他的耳边,轻声开口—— “我想逼宫。” 这一瞬间,燕卿的脑海里面仿佛有云雷翻涌,他不敢置信的站起身来,随后迅速后退了两步,撞在旁边的花架上,一个青花瓷瓶随之落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外面的人听见动静,自然是要赶着上来问一句的。 “秦相,夫人,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燕卿反应快,很快就回过神来,朝着外边问话的丫鬟说道:“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不小心摔碎了一个茶碗,你们去别处伺候吧,这里我已经收拾好了。” 外面的丫鬟听见燕卿这么说,自然不会继续追问下去,有些纳闷的挠了挠脑袋,就离开了。 燕卿蹲下身子,开始捡地上一地散落的碎片,她的心里仍旧是不敢置信。然而秦如斯看见她这模样,没忍住皱了皱眉头,问燕卿说道:“只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你何必这般慌张,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自有分寸。”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万里河山 “不是,臧明,你管这叫小事?” 燕卿手握着那一打碎片,颇为不敢置信的转过头,来看向秦如斯。 这不是今天要上街买几斤菜,明日出门应当带几个铜板,也不是家长里短,能够拿出去当做乐子讲的一些闲事儿。秦如斯这是预备着逼宫,要让这天下,从此以后改姓为秦啊! 这事关九州大地,黎明百姓,岂能当做笑话随意讲讲?燕卿算是明白了,秦如斯为何要用她这木兰军,只因这木兰军,是燕卿一手带起来,他们比起效忠于皇上,心底里其实更效忠于燕卿。 燕卿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无明业火,她大抵是觉得,秦如斯与谢景虽然有所矛盾,但秦如斯也实在不应当做到这个地步上,他这一出,是将谢景往绝路上逼啊! 秦如斯与谢景曾有过节,有恩怨,但燕卿迄今未曾有过。燕卿做不到带着自己的人去向谢景逼宫,毕竟此时的谢景待她不薄。 燕卿想要跟秦如斯争论些什么,只不过她才一开口,忽然就想到了些什么,有些慌张的问道:“你们如今,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 “就差,木兰军一步了。” 燕卿是到头来才想起这一回事儿,秦如斯心思如此缜密的人,怎么可能等到她的木兰军,甚至说等到她同意才肯动手。必然是早就已经开始布局,而燕卿,只不过是中途加入,只差这最后一步。 她知道,如今不论她问些什么,秦如斯都会说。但是燕卿忽然不敢自个儿开口说下去了,她咬了咬牙,直接了当的跟秦如斯说道:“如今收手,还来得及吗?” 果不其然,秦如斯摇了摇头:“从我决定逼宫的这一刻,就不可能再收手,也没有机会回头了。如今我已录下大局,只差最后一声号令,也就是只差你的木兰军,我怎么可能就此放手,我倘若这般做了,又要如何给我那些门客与同伴一个交代?” “你的那些门客与同行?看来还真是有不少人了,那你总应当告诉我,现在与你有关的人都有哪些?” “你所知道的关子规,还有小仪……从前我招揽的一些有才之士,与朝廷上的个部分官员,都有所牵连。” “他们怎会心甘情愿为你所用,咱们皇上也并非是不讲理的人,我想皇上只是有负于你,而不是有负于其他人。” “这天底下的人的忠心,不是为了谁是君主而所用,而是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只要我给他们开出的条件足够好,他们又怎么会不肯与我为伍?” “那你呢?打算给我开出一个什么样的条件,让我与你为伍。” 燕卿心中忽然格外平淡的问出了这句话,她也不晓得应当如何形容。她晓得,但凡是秦如斯决心去做的事情,她是没有办法凭借一己之力而扭转的,今日就算没有她的木兰军,秦如斯也会很快在组建成一支军队。 逼宫一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燕卿除了看着之外,便没有其余的任何办法。 所以她只能够问,为自己而问。 秦如斯低下头去,长舒了一口气,好像今日说的所有的话,让他放下了心中的重担一般:“我给你的条件,是只要你肯动用木兰军供我逼宫,我将善待你的族人,归还从前闳国京都的土地,并且永不再犯。” “你……当真愿意这般做?”燕卿没有想到,秦如斯给她的条件竟然是这个。 自古君王都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更不用说是从前亡国如此大的一个隐患,秦如斯竟然愿意善待,这也算是稀奇。 这个条件,对于燕卿来说的确足够诱人,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完成他娘亲从前辜负旁人的事情,回到自个儿的故土瞧一瞧。 但她不能够接受这个条件,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黎民百姓不得安生的日子。 秦如斯抬起头来看着眼睛,眼神格外平静:“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呢?这是你最后的心事了罢,也许了却这一件事,以后你往后的日子会过的潇洒快乐许多,我为何不成全你?” “你说的没错,这是我最后的心事,所以我不择手段都要达到,可你又是为了什么样的心事,才肯为此逼宫?” “我要救出我的族人,我的父亲。” 燕卿听到这句话,顿时间又有一些不明白了,她歪着头,皱着眉头问了一句:“你的族人父亲,难道不是早就已经告老还乡,去乡下清净养老去了吗?” “这些话是谢景告诉你的,对吗?”燕卿说的这些话,都在秦如斯的意料之中,他的手抓紧了床上的薄被,眼神当中竟然有隐隐恨意,接着跟燕卿说,“这只是他一面之词,我的族人、父亲、乃至于我所有的亲朋好友......至今还被收押在天牢当中,非死不得出。” 这显然不在燕卿的意料之中,她未曾想到,秦如斯的心底,还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一时间燕卿也有些慌乱了,她摆了摆手颇为不解:“皇上怎会如此对待你的族人?你们秦家一直都在为皇上效力,为朝廷尽忠,他应当厚待你们,而不是做出如此事来。” “我想你应当知道,皇上为什么会这样对我们?因为兔死狗烹。” “秦府在朝中势力扎根已久,错综复杂且雄大,天子枕畔,岂容他人酣睡,他早就想除掉我们秦家了,奈何没有理由,也无法下手,所以便暗中一直派人监视着我们秦家,每当秦家有人想要告老还乡,便会在众人不知道的地方,被谢景的人带去天牢。” “所有人都以为,秦家历代风光,以为皇上重用我们任由我们在这朝廷之中为所欲为,殊不知,秦府众人正在天牢当中,苦不堪言。” “所以你现在为何知道我要逼宫了吗?因为我的家人,我所有的血脉之亲,都还在天牢当中日日受着刑罚。” “你为你娘亲的枉死,而甘愿付出一切,那我,不能为我的血脉至亲,觊觎这万里河山吗?” 第一百三十章 事有蹊跷 燕卿感觉,秦如斯后来这些话,是有一些责备她的意味在了。 的确,就这件事上,燕卿什么都指责不了秦如斯。她没有背负秦如斯这样的血海深仇,更加未曾见过谢景的心狠手辣,如今她与秦如斯的关系,也已经明朗。 只是门客与伯乐,只是门客。 原来,燕卿只不过是秦如斯手中的最后一步棋,木兰军才是秦如斯真正的目的。 想到这儿,燕卿忽然笑了。 她直到今日才发觉,原来自个儿一直身在计策当中,秦如斯布局可以说是严思缜密,未有一丝纰漏。哪怕在她的面前,都未曾露出过半分马脚,在于秦如斯朝夕相处的这几个月当中,燕卿已经没有办法离开这个人了。 她困在了秦如斯缜密的计策里,不仅仅如此,他还困在了秦如斯,用暧昧织就的温柔乡当中。 燕卿对自个儿扪心自问,倘若她是秦如斯的最后一步棋,那她敢拒绝吗?对于秦如斯的话,燕卿未曾有过半分怀疑,联想起昔日种种,秦如斯也曾带她不薄,倘若她是秦如斯的最后一步棋,只要他想,她便敢下。 这是她唯一能够回报秦如斯的方式,也是她能挽救与她族人最后的办法。 燕卿抿了抿唇,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万分凝重了起来,她低下头去,忽而出声说道:“既然我是你的最后一步棋,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下?” “也许。还要过上半年,当中还有一些琐事未曾搞定。”秦如斯还没有理解燕卿话中的意思, 他只是摇了摇头,朝着燕卿说道,“你不必勉强自己,我知道谢景待你不薄,你不恨他,也是在情理当中,也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些事情,倘若你现在想走,随时都可以走,正好不必被牵涉进这些恩怨当中,落得一身轻松自在。而倘若我逼宫这是一成,答应你的事情,我还是会做到......” “我的意思是说,木兰君许久未曾整顿,既然你还有半年的时间,那我就要开始调动她们训练了。” “燕卿,你在说什么......” 燕卿抬头,眼神清澈,看着秦如斯:“既然我是你最后的压轴,我怎么可能,让你大事不成?” 秦如斯一时间愣住了,他不晓得应当要说什么好,即便是他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如此坚定的眼神。 透过这个眼神,他能够看到,燕卿此刻的心甘情愿。 他从来没跟人表露过自个儿的心思,但是现在,在燕卿面前,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必什么都遮遮掩掩。于是,他点了点头,朝着燕卿说道:“那……多谢。” “不必谢,毕竟,你也会给我所想要的,这是我们之间最成功的交易。” 话说到这儿,便再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燕卿坐在房间里面,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她想着给自个儿找点事情去做,但又着实没有什么事情给她做。正当他犹豫纠结的时候,伤得最重的秦如斯反而起了身。 他掀开了被子,头也不抬地朝着燕卿说道:“我还记得有件事情未曾替你办,所以现在先进宫一趟,正好也好跟皇上告假,在家休息一月,先不去上早朝,以免被人瞧出端倪来,你且在家中,等我消息我去去就回。” 听见秦如斯这么说,燕卿顿时间就回过神来了,她一把拉住秦如斯说道:“你不必去了,刚才进来的时候我还想跟你说,德亲王已然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世,不用再刻意去查,那日的人必然就是他,你在家中好好休养就是,往后再有什么事情,我会替你去办,你不必劳心。” 燕卿既然都说出了这番话来,秦如斯便也不能做些什么。他点了点头又重新躺回了榻上,并没有坚持着要进宫去,毕竟如今他的身体实在算不得太好,极其容易被皇上瞧出来。 只是秦如斯躺下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燕卿替他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忽然瞧见一名家仆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向着他们说道:“秦相,夫人,皇上那边又派人来了,问秦相今日可否得空能进宫一趟,有事要与秦相商议。” 燕卿下意识地与秦如斯对望了一人,随后朝着家仆吩咐道:“你去那人说,秦相虽然回来了,但今日出门伤了腿脚,刚请大夫过来看过,今日怕是进不了宫,之后还要跟皇上告假一月。” 家仆听到燕卿这番话。并没有急着去回话,他只是哭丧着一张脸,朝着燕卿说道:“夫人,那来人仍旧是楚统领,他也仍旧带来那句话——秦相若不能去的话,就请夫人代替秦相进宫一趟。” 就在这一句话落下的时候,燕卿的心中,忽然升腾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晓得这所有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她的身世或是秦如斯的计划,必然有一样漏了马脚,已经被谢景知晓。 所以她同关子规一样,已经逃无可逃,只能直接面对。 于是燕卿只能够站起身来,朝着家仆说道:“那我明白了,稍等我收拾一下,便去面见圣上。” 家仆应声而出,并未催促燕卿,房中一切时间又只留下燕卿跟秦如斯。燕卿没有想太多,她只是心中惴惴不安,在做了几个深呼吸过后,便也就冷静了下来。 她整理了一下衣裳,遮住身上那些伤,随后就打算出发。秦如一直都没有开口,却在燕卿打算出门的时候,忽然说道:“菩提师父的事儿,应当还有蹊跷。” “他都已经死了,沈眉山处理得很妥当,不应当再生出事端来。”燕卿头也没回,只是这样说道,“而且,他其实也活不了几日了,他中了毒,像是德亲王的手笔。” “他中毒了?!” 秦如斯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显然要比燕卿激动得多。 “是,后来沈眉山查出来的,德亲王为了洗脱自个儿的罪名,拿着我与菩提师父的人头去向皇上请罪,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为谁求情 燕卿一五一十的将之前,自个儿跟沈眉山的推测,都告诉了秦如斯。 秦如斯听完之后,脸上神色当即就不大好了,他若有所思,开口说道:“你的这番推测,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德亲王既然都做到了给菩提师父下毒,就不可能不将这场面做到圆满,所以这当中必然还有什么我们未曾察觉的事情。” 这般一说,燕卿一时间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是她也实在是猜测不出来了,加上现在,皇上正在召她进宫。燕卿没多少时间去浪费,干脆站起身来,想着以不变应万变,跟秦如斯交代了一句:“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且先进宫去瞧瞧,若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与你商议就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燕卿恍惚又想到些什么,从而叮嘱了秦如斯一声:“你要逼宫的事儿……我不会说出去,反倒是你自个儿,行事应当更加小心才行,不要叫人抓到了马脚。” 秦如斯没想到燕卿会这样跟他说,点了点头以后,反而有些不大好意思起来,说道:“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实际上,倘若你不情愿与我为伍,我必然不会说些什么,你也没有必要这般为难自己。” “我不觉得为难,甚至……我还要为难你一回。” “你且说就好,我必然尽力而为。” 燕卿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想请你答应我,倘若我们有朝一日将这大计办成,其余人由你处置,但你可不可以,留下皇上。” 外边已然是深秋,澄碧的天空下有着发黄的梧桐叶跟红色的枫树,天气倒是凉爽让人舒适,但是在这房中的燕卿,却感觉一阵冒汗,浑身都跟着不自在了起来。 她不敢抬头看秦如斯,只想着先行离开,却未曾想到秦如斯忽然问:“你方才说出这句话,为他求情的时候,可有一时半会儿想过我的感受。” 燕卿没办法回答秦如斯的这个问题,她只能够颇为无奈的解释道:“是我有些唐突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毕竟皇上如今待我不薄,我也没有办法,如你一般恨他。这件事情你心中自有分寸就好,我不会多管些什么,到你要用木兰君的那一日,只需发号施令变成。”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便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燕卿像是想要逃避些什么,她慌忙着上了马车,赶紧吩咐人先进宫去。这一趟她走的匆忙,甚至连随从都没有带上一个,桑枝急急跟出来的时候,发现马车已然走远。 他有些着急,此番前去,必然是有风险。她不可能撂下自个儿的主子,于是桑枝赶着回去找秦如斯,通报了一声:“秦相......秦相!你此刻是否还醒着?夫人刚才急急忙忙就进了宫,我未曾能赶上马车,如今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在宫中可否会遇到什么麻烦事儿,要不要再将我派过去跟着?” 桑枝在外面急得可是团团转,她听见里边迟迟没有声响,还以为秦如斯仍旧在睡,正打算自个儿想办法混进宫中去的时候,忽然听见房中传来一阵响声,随后面前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秦如斯显然是才从榻上起来,衣冠有些凌乱,面容却万分着急,问着桑枝说道:“你怎能让夫人一人进宫?这一去指不定发生些什么事儿,你怎能如此疏忽大意?” “奴才知错了,奴才方才正在小厨房里替夫人熬药,一时间没看着时辰便叫夫人先走了,那秦相,如今我们可怎么办呢?” “不必多说了,赶紧去替我备上马车,我收拾一番,就与你一同进宫。” 秦如斯虽然这般说着,但桑枝未必会准他去 因为桑枝在说这番话之前,没有想到秦如斯的伤竟然这般严重,方才秦如斯激动起身,恐怕是牵扯到了伤口,此刻纱布下已经渗出了点点红色。桑枝不能一时间搞坏两位主子的事儿,于是她扶着秦如斯,劝道:“请向你不必着急,这些事情就交给我,我现在就进宫去陪着夫人,你应当在家好生休养才是,你也不必倔强,与我说些什么担心夫人的话,要晓得秦相若是不好好保重身子,也是会叫夫人担心的。” 桑枝在这种关键时候,还是比较拎得清的人,她并不由秦如斯吩咐,先行叫两位家仆将秦如斯送回了房中,随后转过身去调动了马车,去追赶燕卿的脚步。 正在前方的燕卿,还不晓得自个儿此番前去是单枪匹马,之前对秦如斯的愧疚,很快就被皇上未知的谈话所遮盖。她皱着眉头,不断思索着自个儿还有什么地方漏了马脚,但想来想去他也只有德亲王一人能控制得住她,但德亲王如今并没有什么证据,口说无凭,应当不会这般冲动行事。 秦府离皇宫近,很快就到了皇宫当中,燕卿也不敢拖延,直直朝着金銮殿走去。毕竟那金銮殿当中,此时此刻还有关子规,他们二人互相照应的话,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儿。 燕卿每一次踏足金銮殿的时候,都被这里的辉煌大气所震撼,她不敢抬头多看,却也晓得,要见的人已经到了自个儿面前。 谢景看了燕卿一眼,随后又将眼神落到了关子规的身上,忽然开口问道:“秦相今日是有什么事儿,朕去请了两回都没有请到,倒是将你们二位先叫了过来。” “回皇上,秦相今日与微臣出游,不小心跌下马车伤了腿脚,正在家中修养。所以微臣也就先代替秦相来见皇上了,此外还要跟皇上告假一月。” “既然如此,那我便明白了,也不晓得秦相伤的重不重,得空……朕出宫去瞧瞧他。” 燕卿哪里敢让皇上真的见到秦如斯,此时此刻,便慌忙着开口阻拦:“皇上不必担心,秦相那边有我照料,很快秦相就能再回来上朝,皇上实在不必为了秦相,而专门出宫一趟。”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中计 许是近日的事情太多了,燕卿在与人说话的时候,总是欠缺些考虑。譬如此时,她便晓得自己回话回的有些着急,恐怕会让皇上怀疑了,毕竟这事出反常必有因果。 果不其然,听到燕卿这样推脱,谢景眨了眨眼睛,勾起嘴角笑道:“燕将军放心,朕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总不能怪你照顾倾向照顾不周吧,只是有些好奇秦相伤的重不重,既然你都说了不重,那朕也便就不出宫去了,恰好还找不到什么理由出宫。” 眼见着,这件事情被谢景带了过去,燕卿自然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继续浪费时间。她照旧低着头,直接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那句话:“皇上今日召见微臣,可是有什么事儿?或是说。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带话给秦相,皇上且说便是。” 谢景听到这句话眼中的风云顿起,他垂下了眼皮,不叫人看出他心中的波澜来。随后他就用着最平缓的声音,说出了燕卿最为致命的那句话:“近日朝中,总是有些流言蜚语,也不晓得燕将军可否有曾听说。” “微臣这几日都待在秦府当中,未曾出去走动,所以没听到什么流言蜚语,若是皇上听到了,不如先告知微臣。” “既然如此,那朕也只能告诉你......”谢景说着这话的同时拍了拍手掌,在一道清脆的巴掌声过后,德亲王应声而出,谢景靠在了椅背上,换了舒服些姿势,继续朝着燕卿开口,“朕这两日听说,燕将军的身世存疑,好像是从前闳国之后,也不晓得这句话是不是真的,所以今日就叫你们过来问问。” 这一回,燕卿总算晓得了。 为何从前秦如斯会叮嘱她说,不要太相信谢景,谢景这个人,惯用的手段便是摆出虚情假意来迷惑他人,帝王总是善于伪装,而他们根本就不是谢景的对手。 从前的燕卿不信,但是现在的他却相信了。 谢景用着最平缓的语气,说着最致命的话,尽管他看上去神情慵懒,但燕卿还是能够感受到,那背后隐隐约约的杀气。她只是没有料到,德亲王竟然这般沉不住气,手中还没有任何的证据,就直接像皇上告发了燕卿。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德亲王要是想要重新获得皇上的信任,就只剩下这一条路,如今菩提师父也败在了燕卿的手中,他没有后路,只能除此下策,先行下手。 燕卿抬起头来,她虽然不敢看谢景,但是未必不敢看德亲王。事情走到这一步,趁着谢景还没有相信德亲王的情况下,她必须为自己辩解。 “若是德清王所说,那这件事情就更加荒唐可笑了。我的身世清清白白,京州城里无人不知,我是何远德与一青楼女子所生,而我娘亲出生凝仙楼,凝仙楼的徐妈妈也可为我娘亲作证,我娘亲是不过五岁便到了凝仙楼做丫鬟,德亲王说我只有可能是闳国之后,那必代表着我娘亲也是闳国之后,德亲王可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们母女二人的身份呢?” 这一切好像正在德亲王的意料之中,他听见燕卿的逼问,也没有多么慌张,而是冷冷一笑,说道:“本王自然是有证据才敢向皇上告发你,不然的话,本王不就是给你留空子钻了吗?你可知今日皇上,为何频频召见秦相,哪怕秦相不来,也要将关小将军叫来。” 燕卿低下头去,格外谦恭:“天子心意,为什么不敢随意猜测,还请德亲王告知一二。” “这种时候,你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装下去了。”德亲王看着燕卿,有着莫名其妙的恨意,他只是再度开口,“因为本王晓得,三人都是一伙的,本王已经抓到了与你通信之人,只是等着叫秦相进宫来指证,既然秦相不来,那就只好叫关小将军,可关小将军也做不出指证,那就只好再请你回你!” 燕卿听到这句话还有些慌张,她没有想到原来秦如斯一直在与她的族人偷偷联系,那如果是这个原因,那秦如斯岂不是早就晓得了她的身世,又何必做今日这出戏呢? 所以燕卿只是心中慌张,脸上并未表露出来,只道:“那微臣现在来了,德亲王若是想让微臣做指证,现在也大可将人叫出来,给微臣看看,若是有人诬陷微臣,那今日一定不能轻易放过。” “好啊,燕将军,这可是你自个儿自找的,本王,可就不给你留情面了!” 在德亲王的这句话之前,燕卿心中虽然慌张,但仍有应对方式,所以并不显得特别的着急。然而就在这句话的话音落下,她瞧见人被带上来的时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今日的犯人,并非是她不认识的陌生人,而是在不久之前才见过的无生先生。 她瞪大了双眼,看着无生先生,而无生先生始终低着头,未曾抬起头来看过燕卿一回。 德亲王始终观察着燕卿的脸色,见到她如今这般模样,就晓得自个儿没有找错人。于是,德亲王又冷笑了起来,对着无生先生训斥道:“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掩藏些什么,赶紧将头抬起来,看看面前这燕将军,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无生应声抬起头来,打量了燕卿几眼,眼神当中全然是陌生,随后回了德亲王的话:“燕将军身份尊贵,我一介草民怎能见过?德亲王,草民早已说清楚,与我通信之人,只是借了秦府的名号与我书信来往。背后究竟是谁,草民实在不知。” “你是当真不知,还是想要保全燕将军假说不知。” “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德亲王若是不信,可以问一问燕将军,看她可有曾见过草民?” 德亲王听到这话,没忍住嘲笑了他一声,说道:“你真当本王傻吗?让我去问燕将军是否见过你这闳国余党,烟将军为了保全自个儿的名声与性命,恐怕都不会承认。难不成在你们的眼中,朝廷中人便是这样好诓骗的?皇上——也是这般好欺瞒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局中局 德亲王一番言语之间,便给燕卿扣上了欺君之罪的帽子。燕卿必然不可能在此时认罪,但她也不晓得应当如何应对,进此时此刻的燕卿,为的是想要保全无生先生与她二人。 她压根就不晓得,为何无生这般快就暴露了,再说那书信,她从来没在秦府收到过什么书信,这当中的一切,究竟是如何被德亲王抓到了关系? 燕卿的脑子里可以说是一团乱麻,但是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她多想,她只能趁着皇上还未全然相信德亲王,赶紧辩解:“微臣早知,德亲王对微臣颇有微词,但此等大事,马虎不得,还请德亲王放下心中成见,回答微臣几个问题。” “你说这话,恰好合本王心意,本王也想要看看,燕将军还能说出些什么鬼话来?” “德亲王说笑了,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浪费时间,微臣想问,德亲王是在何处抓到的这叛贼?” “今日清晨,本王在东街茶楼,瞧见的此人。” “那德亲王,为何断定这人便是从前闳国之后?” “本王一大早就瞧见人鬼鬼祟祟,便留了些心眼,却不想这人走到了秦府。本王原想着这秦府也不是人人能去的地方,前些时日不还进了贼人吗?本王担心秦相与燕将军安慰,便在外多等候了会儿,不料这一等,便瞧见秦府当中有人隔墙给这叛党丢出一封书信,本王人与书信并获,上边白纸黑字,都写得清楚呢,说燕将军,就是闳国之后!” 德亲王说完之后,便将袖中的信纸,丢在了燕卿的面前。 燕卿不急不恼,先弯腰下去捡起,仔细看过了之后,莫名地放下了心。 方才她问的德亲王的这两个问题,本意就不是为了自个儿,她只是想晓得,德亲王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无生。假若是在城郊外的私塾当中,便代表着,其余的族人恐怕也暴露了行踪。 不过德亲王方才说的两句话,倒是让燕卿有些不解。 今日早上,无生曾经去过秦府? 她不应当不晓得这样的事儿,再看这信上内容,只觉得有些刻意。写信人言之凿凿,无比断定燕卿就是闳国之后,且笔迹有些陌生,燕卿并未见过身边人用这种笔迹,所以这当中,必然还有蹊跷。 可这些蹊跷,暂时要放到一边,燕卿必须得先应付玩眼前的事儿。她将信纸上的文字全部看完之后,便有了些莫名的底气,问德亲王道:“微臣知道,德亲王一直以来也是个会秉公处理的人,绝不会冤枉微臣,只是微臣想着,这一纸信件并证明不了什么,指不定是秦府出了内鬼呢?如此,我还要多谢德亲王,若不是德亲王提醒,我还不知道原来秦府当中有这般心怀不轨的人!” 燕卿吃准了德亲王没有其余的证据,而德亲王也不打算反驳,他站在原地不慌不忙,只是笑道:“要当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好了。只可惜,燕将军骗不过我们,因为你的同伴已经全然招供了!” “你说什么?!” 燕卿未曾想到这一出,顿时间没有把持住,脸上露出了惊慌之色。 德亲王看着她惊慌的面容,这一切可真是在计划之中了,于是说话更加张扬了起来:“燕将军不是一口咬定并非贼人同伙吗?此刻听见自个儿的同伙,将你供了出来,是什么感受?” 燕卿的背后逐渐冒出了一层冷汗,她故作镇定,看像无声无声的眼神当中显然有些许的纠结,像是在提醒着燕卿什么。燕卿恍然大悟,朝着德亲王回话道:“我想德亲王是误会了,我方才惊讶,是没想到这贼人竟然将污水泼在了我的身上,但仔细一想,这些事情也得等我问过贼人才晓得真相,所以德亲王先不必着急处置我。” “你还想问你的同伙什么呢?在皇上面前,难不成你还能背着我们,与他说悄悄话不成?” “这定然是做不到的,只是德亲王说这人说我与他是同伙,皇上听进去了这句话,总得让这人再辩解一下,就当是证明我的清白。” “你的清白有什么好辩解的,本王都已经查明真相,又何必费这些功夫?” “因得皇上还在,皇上必然不想只听一面之词,倘若这人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一切都是德亲王编造,那岂不是毁了我的清白,也让皇上冤枉了我。” “本王行的正坐的直,有什么好诬陷你的,就连今日查处这些事情,也只是为了我南国安定!并非私人恩怨,你不必将人想的都这般龌龊。” 他们二人各执一词,眼看就要吵起来,坐在上面的谢景便不得不发话了。 没有人能察觉出谢景现在正在想些什么,他的脸上如古井无波,好像不胜在意这件事情,却有隐隐约约透露着杀气。 听见二人这般争吵,谢景便有些慵懒的摆了摆手,打断了这两个人,随后说道:“烟将军说的有几分道理,德亲王,你且容她分辨一下,也让这为贼人说上两句话,信与不信是真是假,朕自有定夺。” 听见谢景发话,燕卿和德亲王一时间也就都不说些什么了,谢景朝着无生挥了挥手,示意无生到他面前去,问道:“你是否与德亲王当真说过这样的话,可得仔细说来,不然叫朕冤枉了燕将军,你也得受处罚的。” “我乃一介庶人,怎么可能见过燕将军?再者,燕将军从前驻守边关更是难见,我就算是想与燕将军有所勾当,也得先有人牵线搭桥才行,但我显然是没有这个本事,也不知德亲王为何会说我与燕将军是同伙。” “既然,你与燕将军不是同伙,那你与秦相……” “我与秦相,便更难相识了,秦家历代都是朝廷中人物,犯什么混会去跟秦家搭上关系!” 眼见着无生说的这般真切,谢景也没忍住,皱起了眉头。 这一出,怕是搞得众人都开始有些糊涂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对峙 谢景到底是君王,心中再不明白,脸上也不会表露出来,此时此刻,他也只是慢斯条理的问着无生的话:“既然你与秦相与燕将军都没有关系,那今日为何要去秦府?” “这还不是你们这群人设下的好计策吗?骗我说秦府有我的族人,我为了救我的族人,自然是紧赶慢赶去了秦府,没想到在外就碰到了这什么所谓的德亲王。”无声说着说着,忽然冷眼看向德亲王,随后说到,“我想这劳什子德亲王,估计是与这位燕将军有什么旧仇,所以才出此下计来陷害燕将军,虽然你们的事儿我管不着,但是能让我看出热闹,我这心中也高兴。” 德亲王听到这番话,心中顿时就有些不爽快起来,他指着无生,怒骂道:“你这贼人死到临头了,还想要倒打一耙,本王才不屑于你做这些勾当。你别为了洗脱你的同伙儿,把罪名都推到本王身上。” “德亲王,我可没有诬陷你,毕竟那银子我还收着呢,虽然我不屑于你做这些勾当,但不妨碍我收钱呐,是不是?” 德亲王此刻气得脸都青了,他还想跟无生争辩两句,然而无生才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从怀中拿出两件金子,丢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德亲王或许记性不大好,昨日的事情都忘了,但这些钱财你应当还记得,毕竟你视钱如命,还与我约好,剩下的账,等到我诬陷完燕将军在送我出宫,保住我这一条性命呢。” “你少在这血口喷人,我何时与你说过这样的话,你不要为了维护你的同伙,而这般无理取闹,你有种便拿出证据来!” “德亲王要的证据,我不是给了吗?难不成你以为我一个平民老百姓,且还是闳国之后,哪里会有这么多的钱财?更不用说这两件金子底下,还刻着德亲王府上的字呢!” 说到这儿,德亲王便再也没有可以反驳的余地了,他倒是还想跟无生继续争辩下去,然而上面的谢景听到无生的这番话,脸上已经有了些怒意,只吩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说:“去将那两锭金子捡上来,给朕瞧瞧。” 小太监应声而去,德亲王见此情此景,便慌张了起来,向着谢景喊道:“皇上,我是你的手足兄弟,我必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不要听信他们在这儿诬陷我!” “你做与没做,我只要看一下这金子下边的刻字便好了,亲王的俸禄,每一锭金子下面,可都是有国号的。” “皇上......!” 德亲王显然还想辩解些什么,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任由着谢景拿起那两件金子,翻到后面,瞧见了那个国号的时候,顿时间勃然大怒:“你参与飞天丸一事,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念及手足之情,至今仍未处罚你,你设计逼死燕将军的娘亲,朕也想尽办法替你开脱!但如今你竟然敢拉拢贼人,一同来诬陷燕将军这等罪名,要朕如何在替你洗清!” “皇上息怒,皇上且听我再解释一番,这当中的事情并非皇上所想的那样,我只是确定了燕将军的确是这贼人的同党,只是苦于一直没有证据,才出此下策......” “所以,听德亲王这意思是,连证据都没有找全,就想着来告发微臣?”燕卿没有等德亲王说完,便接上了他的话头,歪着头略带质问的说道,“所以微臣怎么一定要求这人在此解释一番呢,为的就是怕德亲王以公谋私,陷害微臣,看来今日,也幸好微臣问了。” 德亲王听到燕清的话略微有些不满,这金銮殿中谁都能说他,偏偏燕卿是最没有资格的,因为他心里面晓得,燕卿一定是这贼人的同党。 于是此时此刻,他又朝着燕卿怒斥了起来:“这里能有你说话的份吗?你的身份也尚未清楚,怎么能来这儿横插一脚!我劝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再来管我的事儿吧。” 燕卿还以为今日的事情就此结束了,所以她再回答德亲王的话的时候,总是不慌不忙:“微臣一生清白,有什么东西要撇清,今日皇上也听到了,我与这人并无半分关系......” “你与他并无半分关系,我看恐怕不见得。” “德亲王,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倘若没有证据的话,便不要再开口了。” 燕卿再一次被德兴王打断,心中颇为有些不耐烦,但是她也不敢当着皇上的面表露出来,对于这个人,先是伤害她的娘亲,后又如此急着在谢景面前告发她,燕卿实在是对他没有半分的好感。 德亲王当然知道言行在想些什么,此时此刻,他只是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了燕卿与无生的面前,眼神忽然狠厉,几乎是咬着牙说道:“皇上,今日的事情的确是我有些冲动了,但是我看,也不能就此放过燕将军,在叛党一事面前,咱们都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对么?” 谢景听到这话,没忍住皱了皱眉头,他恍惚能够猜到德亲王想要说些什么,于是问道:“你想做些什么,我劝你不要冲动,燕将军可是朝廷重臣。” “臣弟自然晓得燕将军是朝廷重臣,也没有打算对燕将军下手,但……”德亲王的眼神挪到了无生的身上,他仰起头来,颇为嘲讽,继续开口,“燕将军的身份站起来是什么,我们还不晓得,也没这个证据,但这个贼人我们已然知晓了他的身份,也是他自个儿亲口招供了,我们不能处罚燕将军,难道还不能够处罚这个贼人吗?” 燕卿的眼中赫然绽放出一股杀气,她从头至尾想要做到的事情,便是保全她与无生二人,但是眼下看德亲王大有对无生动手的意思,于是她赶紧出声阻拦道:“就算此人是贼人,也有律法来处置,德亲王恐怕不能在金銮殿上,滥用私权罢!”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杀了他 “在皇上面前,本王怎敢滥用私权,燕将军倒也不必将本王想成这样的人。”德亲王如是回答了燕卿之后,转过身去,朝着谢景请示道,“皇上,虽然燕将军与这贼人,都说与彼此没有关系,但依我来看,还是谨慎为上。” “德亲王,这件事情,你究竟打算如何收手?” “这件事情,要收手也简单,燕将军如此笃定自个儿不是这贼人的同伙,那就干脆让燕将军将这贼人,就地处决了吧。” 德亲王说得风淡云轻,而燕卿却有些沉不住气。 那厢德亲王话音刚落,燕卿便急声说道:“德亲王当真是好大的胆子,金銮殿内也敢见血,此人既然要留到律法处置,我们又何必动手?倘若私下解决,传出去不是叫百姓们议论我们身为朝廷重臣,却不依律法行事,不将事情原委全部调查清楚便动手,是不是有些太冲动了?” “这有和冲动?这贼人是闳国余党,难不成天下会怀疑皇上滥杀无辜?”德亲王摊开手,显然已经做下了最后的决定,不会再给燕卿机会,眯了眯眼睛略带威胁的问,“燕将军说怕天下人知晓我们行事,那本王可就要问问了,今日之事,你不说我不说,皇上不说,关小将军也不说,这天下人如何知晓?莫非......燕将军是打算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了?” 燕卿忍的连牙都有些发酸,但他不敢张扬,被德亲王如此逼问,也只能从牙缝里面硬生生挤出来四个字:“微臣不敢。” 场面顿时就僵持了下来,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关子规见此情此景,便咳嗽了一声,说道:“皇上有所不知,我们这种常年在战场上面厮杀的人,私底下是有规矩的,离了战场,便不许再随意动用兵器,不许随意夺人性命,所以德亲王这条件,是否太为难燕将军了一些,以微臣所见,还是将这人交与律法处理罢。” 德亲王冷冷一笑,又道:“交与律法处理,不过是说的好听,私底下无非就是想让这贼人多活两日,若燕将军真是行的正坐的直,此时为了皇上破了规矩便也不算不厚道,燕将军要当真心中无鬼,何必如此纠结?” “我这并非纠结,我是为了皇上的名声着想......” “是为了皇上的名声,还是为了你自个儿的大计?” “德亲王,你不要这样凭口污人清白,此事必然还有别的妥善处理的法子,何必要将事情做到这么绝。” “别的妥善处理的法子?依我看来,如今我们的决定便是最妥善的,燕将军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皇上为了南国,那为何不敢动手,将这贼人杀了。反正乱臣贼子,死不足惜。” 德亲王最后这句乱臣贼子死不足惜,瞬间是说近了燕卿的心里。燕卿只觉得耳边一片轰然,好像有什么在这一瞬间崩塌了,她想到自个儿往后的身份若是败露,是不是她身边的人,也会对她说一句乱臣贼子,死不足惜。 于是,她像是本能的替无生辩解:“他虽是乱臣贼子,但如何都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我们......” “本王竟然从不晓得,在沙场上茹毛饮血毫不留情的燕将军此时此刻竟然会在意旁人的性命,这句话说得,好像你从前在乎过敌军的性命一般。” “他们犯我南国,那是该杀!” “今日这贼人与人暗中勾结,妄图谋权篡位复国,同样是犯我南国,难不成,就不该杀了吗?” 这二人此刻是针尖对麦芒,各不想让。关子规见状,还想要说些什么,就只听见顶上谢景忽然开口:“燕卿。” 这两个字,一时间就将燕卿原本因为有些愤怒而迷失的理智给喊了回来。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谢景仍旧在这个地方,她就算是想包庇无生,也不能够那般明目张胆。 于是她低下头去,不再理会德亲王,而是问谢景道:“微臣在,皇上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谢景的手轻敲着桌面,哒哒的声音,是这殿中唯一的响动。燕卿忽然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谢景的沉默让她慌张不已,正当她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时,谢景才再度开口:“杀了他。”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伴随着这句话,自上头还扔下来一把长剑。 那长剑燕卿认得,是谢景带在身边的天子剑,如今正被谢景哐当一声丢到了她面前,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听从秦如斯的命令,而是近乎呆傻的跪在原地。 身旁的德亲王见她如此模样,便又有话要说了:“燕将军这般模样,我还当真以为你是做贼人的同党呢,竟然如此心疼,怎么如今是皇上的命令,就连皇上的命令你也不打算听了吗?” 这番话对谢景来说无疑是一个挑衅,对燕卿来说也是一个催命符咒,场上的气氛忽然变得就有一些诡异了起来。谢景眯起了双眼,此回他身上的杀气不加掩藏,而是直截了当地又跟燕卿重复了一句:“燕卿,朕叫你杀了他。” 燕卿有些迟疑地捡起地上的长剑,她的脑子里面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是无生带着孩童们认字读书的场景,也是那些困在城郊外的族人,躲藏卑微的生活。她是这群人最后的希望,她的使命是完成他娘亲未曾做到过的事情,可是如今,她却要亲手杀了自己的族人。 杀了,燕卿无颜以对其余的族人;不杀,燕青的事情极有可能会败露,其余的族人也会由此而被牵连查处。 这当中的利弊,燕卿自然能够分得清楚,但有些事情不是能用利弊便能权衡清楚的。她此番动手,是辜负了无生,辜负了许多族人对他娘亲昔日的恩情。 她有朝一日总要带着这群族人回到故土,难道回到故土的代价,首先便是她要亲手杀死自己的族人吗? 燕卿举步维艰,做不出任何举动。正当谢景还想要发话的时候,一直跪着的无生忽然站了起来,不加犹豫,直接撞在了燕卿手中的天子剑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子剑 鲜血喷涌而出,燕卿的面前绽放开了一朵红色的花,她瞪大了双眼,看着无生的脖颈处那道红线,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几乎是本能,抛下了手中的天子剑,扶住了倒在地上的无生,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时宜。他瞧见无生的嘴一张一合,好像还想从喉咙当中说出什么话来,燕卿只能够悄悄弯下腰去。 她听见了,她听见无生断断续续的说:“今日是我护着你的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往后,便再也没有人可以如此护你了......族人……故土……莫要忘记……” 无生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下去,但是落在燕卿的耳中却如雷灌顶。她是生在南国,不能够理解无生等人对故土的眷恋,却也晓得无生的离开,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一直活在光明当中,从前虽然饱受虐待,却也要比无生他们活得堂堂正正。她不必担心今日是否有人怀疑她的身世要杀死她,也不必在南国躲躲藏藏。 原来她从前最普通,最能行走在阳光底下的日子,却是这群族人朝思暮想,废其一生都不能得到的东西。 德亲王对这个结局好像万分满意,眼见无生气绝,便转过头去朝着谢景说道:“皇上英明,又除去一个贼人,不过这一切,都是燕将军的功劳啊。” 他后半句话说得阴阳怪气,谢景倒是没有接她的话,旁边的关子规见状,脸色忽然沉了下去,他快步走到了燕青的身边,将燕卿一把拉了起来。 没有了燕卿扶着,无生的尸身便就此倒在地上,燕卿还想挣脱开官关子规的手,却被关子规越发用力的握了握手腕。 只此一个动作,燕卿便晓得,眼下的情况她全然被动,不能够再随意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她只能够跟着关子规,听着关子规跟谢景说道:“皇上,燕卿幸不辱命,只是这样一来坏了规矩,德亲王又出口对燕将军如此侮辱,皇上总要给燕将军个公道。” “是得给个公道,德亲王虽然抓到贼人有功,但过失更重,不知燕将军打算如何让朕处罚他,才算是能够平息心中怒火。” 但凡懂规矩的都知道,谢景这个话也只是说说而已,不会有人在这种关头当真提出什么理由来。可是燕卿不同,此时太怒火攻心,已然只听见谢景这样问,便直接了当的回答说:“自然是让德亲王,一命还一命。” 德亲王闻言,原本还有一些嘲讽与得意的脸色骤变,他瞪着燕卿,骂道:“燕将军,我劝你说话之前先考虑清楚本王可是皇上的手足兄弟,你怎么可以让我替一个贼人偿命!” “微臣说的可不是让德亲王为贼人偿命,而是为我的娘亲,还有那许许多多因为过度服用飞天丸而丧命的人。” “你说得大度,其实还不是为了自个儿的私心,在者本王乃是亲王,怎么可能为了一群庶人,而去一命换一命!” “亲王又如何?天子犯法尚且都与庶民同罪,德亲王德行已失,难不成你口口声声引以为傲的律法,还处决不了你的罪行吗?” “即便律法能够触觉本王,那也是由皇上说了算,其能容你一个小小的将军在这里指使?燕将军,你的嫌疑才刚刚洗脱,这时候便不要越俎代庖,在做出些过分的事情来了!” 德亲王最后这句话说的格外大声,好像怕谢景听不到一般。场面彻底失控了下去关子规,从未瞧见燕卿行事这般糊涂,于是越发用力的捏着燕青的手腕,直到烟酰的手腕捏红了,她都没有打算服软的迹象。 关子规脸上的表情都快有些失控了起来,他不晓得燕卿此时此刻在倔强些什么,都不以大局为重。于是他只能够咬着牙,在燕卿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差不多就得了,那可是皇上的手足兄弟,难不成你还真想让皇上杀了他吗?” 燕卿的确是这般想的,她知道权贵的地位一时间无法撼动,可是她的手里面还有一记绝杀,未曾使出。 只见她挣脱开关子规的手,忽然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来,送到了德亲王的面前,厉声说道:“我有皇上亲赐的天道金牌,有此令牌,上至权贵,下至庶人,倘若触犯正道,便有权杀之!今日我并非越俎代庖,而是替天行道!” 就连关子规都没有想到,燕卿竟然能做到这般地步,他再也顾不上谢景会如何看待面前一事,而是直接怒斥了起来:“燕将军,你我同为皇上臣子,此时此刻,你的所作所为岂不是让皇上为难?德亲王的事情我们都晓得你委屈,但此事自有皇上处置,皇上也必然会给我们一个答复,你何必如此步步紧逼!” 燕卿有些倔强的转过头去,并没有回答关子规的话。 她心中并没有责备关子规的意思,而是始终觉得有些不服气,凭什么所有人都处置了,德亲王却至今能够安然无恙,难道就因为他是皇上的手足兄弟吗?倘若如此,那这世间又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另一边的德亲王见燕青如此倔强模样,只觉得她在自寻死路,于是也跟着愤然开口:“本王是做错了事情,也晓得自个儿错在了哪里,这些事情都有皇上来处置,就算你手握天道金牌,那也不能随意对本王发号施令!袁将军,这是本王最后一回劝你,不要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以及脑袋放清楚一些,要明白现在自个儿正在做些什么!” “微臣行事端的正坐得直,也清楚此时自个儿正在做些什么,反倒是德亲王,就是恐怕不给出个交代,这件事情也难以收场了。” “你……简直猖狂!” 德亲王气得眼冒金星,却也奈何不了什么,毕竟上头的谢景,始终没有发话。他犯下的错够多,倘若继续猖狂下去,就算是他是谢景的手足兄弟,这个身份也再也救不了他了。 如今,能够决定他们最后命运的人,也只有谢景。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手足相残 金銮殿里,有种莫名的安静。 谢景坐在椅子上,吐息之间都让人揪住了心,他双目半睁,脸上无悲无喜,底下的三人,都等着他的决断。 德亲王倒是不甚慌张,他身份不同于燕卿,既然是皇上的手足,皇上必然是要留几分颜面给他的。就如同从前一般,德亲王晓得,自个儿这次恐怕要吃些苦头,但绝对不至于是丧命。可燕卿想着的,就是想让德亲王偿还曾经造下的一切罪孽。 哪怕引得谢景怀疑她的动机,她也必须这般做,因为燕卿晓得,倘若自个儿一直留着德亲王,那便是留着一个真正的祸害。她必须不计代价,这样才有机会,让还活在这世间的族人,没有任何的危险。 正当场面僵持的时候,谢景总算是发话了,他睁开双眼,脸色忽然格外冷淡,看着德亲王跟燕卿,说道:“既然这是燕将军想到的公道,朕怎能不给?” 德亲王听到这句话,顿时间就慌了神,赶紧求饶道:“皇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将军手握天道金牌,今日你的罪名也确实存在,那就按照燕将军的处置,去做吧。” “什么叫按照燕将军的处置去做,皇上,我可是你的手足兄弟,你怎么可以帮着外人来处置我?” “朕为何要处置你,难道你自个儿的心中还不清楚吗?你屡屡犯错,朕都替你收拾的烂摊子,只是这一回你未免有些过了。” “我晓得我过了,但是皇上不必杀我!你大可将我打发去宗人府!哪怕是贬为庶人,我都可以,皇上为何要杀我?!” “天道金牌一出,便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这一回保不了你。”谢景颇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好像并不将自己这个亲兄弟的性命放在心上,他处决德亲王,就像是处决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吩咐了周围的侍卫,“将德亲王带下去,先关押大牢,三日后存门口送处刑台,斩首示众!朕要让所有人晓得,朕从不偏袒任何一个人,只要违背律法,便格杀无论!” 谢景的最后一句话显然是有些生气了,而且好像是冲着燕卿来的,燕卿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她不知道谢景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原本她还打算着在与谢景僵持上几个回合,事情发展得这般顺利,反倒叫她有些心慌了起来。 德亲王很快就被侍卫给拖走了,临走的时候,嘴里面还不断地叫嚷着,言辞颇为激烈,诅咒者燕卿顺带替自己喊冤,但是谢景已然对这些话全然装作听不见了。 金銮殿内的气氛一时间又变得古怪了起来,旁人都不敢出声,就连关子规此时此刻也不敢出声张扬了。正当他们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如何走的时候,坐在上边的谢景忽然再度开口:“关小将军,就请先回去吧,朕还有些私事,想跟燕将军单独聊一聊。” 关子规猛然抬起头来,看了一下谢景,只见谢景仍旧是将眼神落在面前的奏折上,并没有理会他们二人,她就将眼神转向了燕卿。 燕卿此时此刻,也正看着关子规。 他们二人眼神交换的瞬间,也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关子规自然不肯在这时候走,若是燕卿出了什么事情,他也没办法向秦如斯交代,于是他开口说道:“皇上,今日微臣闲来无事,便在这里与皇上再说会儿话吧,皇上实在不必为德亲王一事烦心......” “你什么时候,开始连朕的命令都不听了。”谢景抬起头来,眼神如鹰,盯住了台下的二人。 燕卿跟关子规,一时间连呼吸都停滞了,帝王毕竟是有帝王的威严,他们二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畏惧。原本这时候他们应当是答话的,可他们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听着谢景继续说道:“朕与燕将军,有私事要说,关小将军大可先行回去,朕也晓得,关小将军在担忧些什么,朕不会因德亲王一事儿迁怒燕将军,你大可不必在此费心。” 如此一来,关子规便是再也没有什么资格可以待在金銮殿中了。他心中忐忑,不知应当如何应对,然而再拖下去,对他们所有人都不好,只能够咬了咬牙。最后眼神略带深意的看了燕卿一眼,说道:“微臣并未那般想皇上,只是担心皇上龙颜大怒坏了身子,既然皇上与燕将军有私事要说,那微臣便先行退下了。” 关子规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急匆匆地退下了去,燕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除了有些发愁以外,便什么都做不了。 很快,金銮殿中便只有燕卿和谢景二人了,燕卿受不了这沉默,她晓得自己方才咄咄逼人,必然是做错了什么。正当她想要跪下的认罪的时候,忽然听见谢景开口:“阿娇,这个结局你可算是满意了。” 燕卿张了张嘴,一时间不晓得应当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他设想了一万种可能发生的场面,却独独没有想到谢景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还反问她一句是否满意了。 天子问话,燕卿不能不答,她只能够颇为客套的开口:“微臣没有什么满意与不满意,只要能为南国好,微臣哪怕背上什么骂名都不在乎。” “阿娇,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方才那件事,里面有你的私心,自然也有朕的私心。”谢景一面说着,一面长舒了一口气,随后拿起桌上的奏折丢到了燕卿的面前说道,“你看看这两日的奏折,每一本呈上来都是在参德亲王,质问朕为何晓得德亲王参与飞天丸一事,却不处置他。”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 “正早就想将他处决了,只不过他先前在调查闳国余党一事,好不容易有了些线索,又是朕的手足兄弟,朕不能够随意处罚他,否则传出去会说朕薄情寡义。朕只是没有想到,今日一事,竟然将你也牵扯了进来,也多亏有你,否则,朕还当真不知道要用什么法子处理掉德亲王。”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万死不辞 谢景的模样,看起来还真是松了一大口气一般,燕卿一时间有些糊涂了,她揣测不懂谢景的心思。 也许谢景生气是因为他介于身份,必须与自个儿的兄弟相残才生气;而他如释重负,是因为燕卿当真帮他解决了一桩麻烦事。 如此一来,燕卿也不晓得要做什么反应了,她只能够站在下面等着谢景的叫她告退。然而,谢景好像根本就没有打算让燕卿走的意思,他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忽然又眯起了眼睛对着燕卿说道:“看来德亲王的事情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了,朕也算是了结了一场心事,只是阿娇,朕还有一两句话要问你。” “皇上有什么事儿要问我,开口便是了。” “你方才杀那贼人的时候,为什么要犹豫?” 燕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她没有想到自己刚才所有的情绪都被谢景看在了眼里,原本她还以为这些事情她做的天衣无缝,也以为谢景根本就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面追究下去。 此时此刻,她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谢景,脑袋里面一片嗡鸣,眼前的场景好像都模糊了起来。 她没有什么时候,如此渴望秦如斯的出现,但是她晓得,自个儿这件渴望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秦如斯重伤,卧病在床,倘若来了这金銮殿,也只会让她更加不放心。 恍恍惚惚间,她还能够听见谢景再继续逼问。 “不仅仅是你杀他为什么要犹豫,还有在这贼人死前,他究竟是跟你说了些什么,才让你脸色大变,这些话是能告知于朕的,还是不能够告知于朕的。” 谢景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雷电,击穿了燕卿所有的理智。她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可是倘若她再不开口,便是目无天子,罪名更加一等了。 此时此刻的燕卿,只感觉自己身在一片漆黑淤泥当中,她喘不过气来,更加无法挣扎,只能够一步又一步地陷入深深的黑暗当中。 她急需有一个人来拯救她,否则她将困顿于这片黑暗当中,最后也死于这片黑暗当中。 燕卿后背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她握紧了拳头,还是没有想出要如何应对谢景的问话。正当金銮殿内一片安静的时候,金銮殿外反而吵吵嚷嚷了起来。 燕卿听见了那道声音,只觉得有些熟悉,不等她回过神来,就听见金銮殿的大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月白的身影,像是一轮弯月,忽然就陪着她,跪在她的了身边。 “微臣今日听闻皇上急召微臣两回,微臣都未曾得见,此时来晚,请皇上降罪!” 是秦如斯。 燕卿的脑袋里,只有这个四个字。 她没有想到秦如斯真的会来,此时此刻,她的心中有担忧,但更有感动。 “哦?不是说秦相出门伤了腿脚,不便走动,还请燕将军来像朕告假了吗?怎么此时此刻来了?”谢景的手指又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桌面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又开口问道,“朕请了两回,秦相都没有来,如今朕不许人进金銮殿啊,秦相反倒是来了,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秦如斯显然是匆匆赶来,气息还有一些急促,他勉强笑了笑,随后应对自如:“此前的确是伤了腿脚不大方便进宫,皇上请人来秦府的时候,一回我还正在外头,一回正请了大夫替我校骨,这不一好,便急忙赶着进宫了,就看皇上有什么事儿。” “朕倒是没有什么事儿,既然你来了,便也就待在这儿吧。你应当已经在金銮殿外听说,朕方才处决了德亲王,还牵涉出燕将军是闳国余党一事......” 谢景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秦如斯笑着出声打断了:“我就晓得皇上要问这件事情,皇上必然有什么误会了,情况是这般,秦府当中出了内鬼,知晓燕将军有了天道金牌以后,便一直伺机想要诬陷燕将军,让燕将军在皇上面前失信,我才在秦府当中抓住这内鬼,便听说宫中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儿,就急匆匆赶了过来。” 秦如斯在说完这一大段话以后,停顿了片刻,又继续抱着笑容朝着谢景说:“因得担心皇上误会燕将军,让燕将军心中委屈,皇上因此蒙蔽,我便赶紧进宫来向皇上说明真相。” 谢景迟迟没有说话,他看着秦如斯,眼神变幻莫测,最终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燕卿被谢景的所有举动都吓得一惊一乍,此时此刻她格外心慌,但好在秦如斯来了,只要秦如斯一来,她就晓得自个儿有了后路。 果不其然,谢景在听完这番话以后,便没有继续怀疑燕卿下去——或者说他怀疑着,但没有那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了。 谢景好像很累,没什么心情在这儿跟燕卿还有秦如斯周旋,他只是揉了揉如额角,朝着面前这二人说道:“如此,朕就明白了,还得多谢秦相来得及时,不然可能真误会燕将军了,你们二人就先回去罢,秦相好生养病,等伤好了,再来上朝。” “是。” 二人齐声应答,就此告退。 秦如斯行至燕卿面前,尔后蹲下身子,用他一贯没有波澜的语调跟她说“起来罢。” 燕卿没有伸出手去,受过惊吓的心也没有定下来。她试图从方才秦如斯说的三个字里找出来一点儿安慰或是温柔,好叫她知道,她还有最后的筹码。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晓得,秦如斯此时此刻,多多少少已经知道了她在这金銮殿中的事迹,不然也不会跟她说话的时候,语调变得这般冷淡。 只是她此时累极,刚想要起身的时候,她瞧见秦如斯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白皙且修长,骨节分明。牵过燕卿无数次的手,正在她面前颤抖着。 “你害怕了。”燕卿小心抬起眼来,轻声问,“为何要来?” “你在,跋山涉水千里路,万死不辞。”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伤口 燕卿落在秦如斯掌心的手,忽然就顿住了。 她没有想到秦如斯竟然会跟她说这样话,分明是清绝如仙的人,嘴里竟然也能说出这样七情六欲的话来。燕卿一时间心中有些感慨,但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拉着秦如斯的手,站在了秦如斯的身边。 他们二人一起朝着谢景告退,不在这金銮殿中多做停留。 等走到了外边,秦如斯才算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他忽然松开了燕卿的手,原本还看着有些和善的脸色,此刻也阴沉了下来,冷冷撇了燕卿一眼过后,便说道:“有些事情我回去再与你说,现在在外边,你不许再说话了,只许跟着我。” “好。” 燕卿只是格外简短的答应了一声,她知道自个儿今天犯了错,不打算在秦如斯面前再闹出什么事情来,所以从现在开始,她也会全部听秦如斯的话。 关子规与桑枝正在外头等待,瞧见这二人出来了,赶紧迎了上来,想说些什么话,又怕这皇宫内眼线多,不能够太过张扬。 所以关子规只能在秦如斯的面前稍微点了点头,像是客气一般,朝着秦如斯说道:“原先听闻秦相出门伤了腿脚,今日不会在进宫,也就没抱这个念想了,没想到还是在这宫中见到了 秦相,只是不知道秦相方便不方便?我前两日偶然得到了一幅画,想与秦相评鉴评鉴。。” “这两日恐怕都不得空,也不会再进宫了,关小将军若是想品鉴什么书画,大可去找皇上,皇上最爱赏析这些东西了。”秦如斯当然晓得,关子规此时此刻说这些话无非是在帮他开脱罢了,自然也就顺坡而下,虽然这方式有点假,但在众人面前表表忠心也并非不可,于是继续说道,“关小将军若有什么事情要再约我,那就只能改日再说了,得空我也想与关小将军还有皇上再一同品鉴书画,咱们好像许久都没有这样聚一聚了。” “我也是这般觉得的,咱们的确有好久没有聚过了。等秦相伤势一好,我们一定要摆一摆这桌宴席。” “关小将军倒也不必这么说,就这样吧,往后等有机会,咱们一定聚一聚,今日我便先回去了,告辞。” 关子规象征性的送了秦如斯两步,随后就停在城门口,没有再走动了。等到秦如斯的马车消失在街头,他才肯离开。 他们二人的确是关系好,也是朝中人都知道的。但越是这样,他们就越要避嫌,又不能叫人看出来感情生分,便只能够所有的聚会,都安排在了谢景的面前,不叫人在朝中非议。 那厢秦如斯的马车哒哒哒跑着,燕卿和秦如斯待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面,一时间还有些手足无措,他知道今日自个儿是大错特错,也知道在金銮殿中发生的事情,关子规定然都告诉了秦如斯。 所以他不想等着回到秦府以后再被秦如斯算账,所有的事情当下解决才是最好的。于是燕卿揉了揉自己手中的帕子,低下头去,颇为愧疚的说道:“我晓得我今日冲动行事了,但是你放心,我并没有将你的计划说出去,皇上也并没有察觉到......” “你以为我担心的只是我的计划吗?”秦如斯转过头来,眼神颇为冷漠,看得燕卿心里一阵发慌。 她张了张嘴,还想要为自己在辩解些什么,就听见秦如斯又再度开了口,颇为责备的对她说道:“燕卿,我不知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以为我今日匆匆从病床上面下来,赶到皇宫当中,只是为了自己的计划吗?我不晓得你今日为何行事,如此冲动,竟然敢让皇上处置自己的亲兄弟,我晓得你怨恨德亲王,但德亲王总有一天会被皇上处罚,你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安危搭进去。” “今日皇上并没有责备我,他与我说,他也早就想处置德亲王,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恰好我给了他这个机会......” “你当真相信皇上说的这番话了?你以为他是真心实意的感谢你吗?燕卿,那可是皇上的兄弟,他不同于你与何意浓之间的感情,他们二人是真真正正的从小扶持到长大,再由德亲王送着皇上登上帝位,德亲王对皇上的意义岂是我们这些大臣能够匹敌的?” “可是今日皇上是真真切切的告诉我,他早就想要处罚德亲王,再也没有从前兄弟一般的感情了。” 秦如斯瞧见燕卿这模样,有些朽木不可雕也的摇了摇头:“有些事情三言两语我未必能跟你说的清楚,但是我现在只能够告诉你,此后你行事必须越发小心,在皇上面前讲话也要更加谨慎些,像今日这般冲动的模样再也不要展露出来了。” 燕卿瞧见秦如斯这样,就晓得他是当真生气了。一时间也不敢反驳些什么,只能够将喉咙里面的话,又全部都咽了下去。她本意是打算今天不再惹秦如斯生气的,但是不晓得为什么,他们二人只要一扯到谢景这个问题上,就总是争论不休。 想到这里,燕卿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了,只能低下头去,沉默着跟秦如斯一路回了家。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踏入秦府,周围的家仆见了这模样也不敢上来,只是跟在后头小心伺候着。有人眼尖,瞧见了秦如斯的腹部,好像此刻又渗出了丝丝鲜血,便惊呼了一声:“秦相,大夫不是叫你好生歇息,不要乱跑吗?方才你去宫中是不是又乱动了,这伤口又绽开了!” 秦如斯好像并不把这些小伤放在心上,摆了摆手示意家仆不必着急,随后就径直回到了自个儿的房间当中。燕卿见状,心中顿时有些愧疚,她赶紧迎上前去,在秦如斯的身边说道:“臧明,大夫都说了,你这伤口必须得小心看着,否则感染了以后便更难抑制,你现在先回房去待着,我再叫大夫来替你看一趟,行吗?” 第一百四十章 计划之外 燕卿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都是近乎恳求了。 她倒是从来没有在秦如斯面前这般卑微过,可是她这一次,好不容易肯底下头来,秦如斯也没有领情。 今日她闹出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就算是秦如斯也没有办法替她完美收场,所以此时此刻秦如斯心中肯定还是有一点生气。只不过更多的,秦如斯只是不明白,燕卿是怎么会这般莽撞,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 难道她不担心自己,就不会多想一想别人担不担心她吗? 所以这一次秦如斯并没有回答燕卿的关心,而是直接走在了前头,燕卿被丢在原地顿时间有些尴尬地抬手,摸了摸鼻子。她其实今天心中也很委屈,遭遇了这么多的事情,还亲手杀死了自个儿的族人,这些话她都没有地方去发泄,还得回头来哄秦如斯。 就这样想着想着,燕卿忽然也觉得有些委屈起来。他眼眶悄悄红了,但是不想在这些丫鬟和家仆的面前表露出来,于是强装镇定的说道:“秦相那边……自有我照顾,你们不必担心了,赶紧去个忙个的吧,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这些丫鬟和家仆自然不敢违背燕卿的意思,他们晓得面前的情况,已然不是他们能够摸清楚的了,于是各自散开现场,就只留下桑枝,陪在燕卿的身边。 桑枝能够看出来燕卿这些小情绪,咽了咽口水,随后自个儿也有些愧疚的说道:“夫人,你不要这样伤心了,今日秦相的事情也怪我,若是我同你一同进了宫的话,指不定还能拦着你一些,秦相就也不必负伤再跑一趟......归根结底还是我自个儿疏忽了,给秦相和夫人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眼前的场景都是我一人造成的,我心中知道,怎么可能怪到你的身上来呢?就算你没有跟上我的马车,我也不能因此为借口,而在宫中如此莽撞。”燕青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摆了摆手,吩咐了桑枝说道,“秦相脾气倔,这是我一直知道的,但是他的伤口不能不管,所以你此时此刻正好在替我跑一趟,将大夫请过来,替秦相重新包扎,这样我也好放个心。” 桑枝听到这些话并没有犹豫,而是赶紧答应了一声,便匆匆出门去请大夫了。燕卿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燕卿,又何尝不知道秦如斯今日这般生气,根本就不是因为别的事情,而是因为纯粹的担心她呢? 她不说,只是因为不想接受秦如斯如今给她的所有温情,对于燕卿来说,只不过都是日后必须离开秦如斯的一把刀子。 如果她从此时此刻起,就开始贪恋秦如斯给她的所有温情。那等到日后离开,她又要承受多大的代价,付出多少的心思,才可能忘掉这些东西。 想到这里,燕卿只是摇了摇脑袋,赶走了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随后看了紧闭的书房门一眼,也转身离开。 ...... 他们都以为今天的事情终于结束了,但实际上秦如斯猜的并没有错,今天的事情还远远都不会结束。 在金銮殿内,谢景看着桌上乱七八糟的奏折,脸色阴沉的可怕。 自房梁上,忽然跳下来一个暗卫,跪在了谢景的面前,格外毕恭毕敬的说道:“皇上,方才你一直没叫我动手,我便一直没有下来,但是现在的话,需不需要我替皇上去将德亲王保护下来?” “保下来,朕凭什么将他保下来?”谢景忽然冷笑了一声,眼中的情绪,是面前的暗卫根本就没有办法看懂的,他只能听见谢景继续说道,“你以为,朕真的不想杀德亲王,或是说我让你埋伏在房梁之上,伪装成刺客,真的去杀死燕卿吗?” “皇上这番话,属下不明白,还请皇上明示。”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做好我的暗卫,做过杀人的刀,这就够了。” “是,这当然,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 这一明一暗的两个人,明明说完这番话以后,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可是谢景好像格外孤独又格外痛苦的样子。他看着暗卫即将退下,忽然又开口,喊住了暗卫。 “你从小......就陪在朕的身边,这种时候,再陪朕说说话吧。” 暗卫听见谢景这么说话,忽然之间就有一些迟疑了,他好像回到了十年之前,陪在谢景身边保护他的时候。 那时候谢景还没有成为一个帝王,或者说, 谢景还没有成为一个帝王的资格。 他只不过是奉太上皇之命,保护在谢景的周围。谢景自小便孤僻,没有什么人愿意同他说话,他便喜欢缠着自己,总是说些有的没的。 暗卫跟了谢景这么多年,谢景所有的变化,他都看在眼中。 谢景后来的确有成为帝王的资格了,与此同时,他不再随意对人袒露心声。而暗卫一直都知道,自己知道的太多,总有一天会被谢景除掉,可是他没想到,他愣生生活到了现在,甚至到了今天,谢景还愿意信任他,跟他说心里话。 对于帝王的命令,暗卫不敢不从,他当即便停下了脚步,站在了谢景的面前。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谢景的内心深处,人就剩那个胆小卑微的少年郎。 “皇上,你想要同属下说些什么,你且说就是,属下随时待命。” “其实朕也没有什么要说的,朕只是疑惑不解,你为什么不问问朕。” “问皇上些什么,皇上所有的决定都是正确的,我们这些人只需要服从,不需要询问。” 暗卫格外清醒地回答了他知道帝王的信任,只是一时的。他不能因为谢景此时此刻透露出来的软弱和信任,就对谢景放下所有的防备,可以不遵守那些尊卑。 谢景听到他这个回答,好像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仰起头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就是朕,为什么一直肯跟你说心里话的原因。”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刺客 听到这句话的暗卫,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战,颇为小心翼翼地回复着谢景:“属下是皇上的人,自然永远都不会让皇上失望。” “你知道当中的分寸就好,你是朕从小带在身边的暗卫,不需要那般小心与唯唯诺诺,这天底下朕最不会害的人,自然是你了。” “君是君,臣是臣,不能够逾矩。” “行了,你不必说这些了,朕都明白,接下来就让谈一谈正事吧,其实也不算是什么正事,你只需要听,不需要说。” “属下明白。” 暗卫答应的格外爽快,随后就坐到了一边,开始静静地听谢景说的今日的事情。 “其实今日,朕是真心感谢燕将军,若是没有她的话,朕还真不知道应当如何除去德亲王” “人人都以为,朕与德亲王,是手足兄弟,是他扶持朕一路登上帝位,熟不知,这世上朕最想杀的人,其实就是德亲王。” “这些年来,他明里暗里借着朕手足兄弟这个旗号,做了多少事情,还当朕都不晓得。更不用说,朕其实一直都知道,太后与太上皇,原本想要扶持登临帝位的人,就是他而不是朕。” “有时候朕还是很庆幸,自个儿的兄弟竟然能蠢到这般地步,以至于让他错失帝位,落到了朕的身上,所以朕对的德亲王是又爱又恨,只是近几年来他行事越发猖狂,朕也没有必要再容下他了。” 就连在谢景的身边贴身服侍的暗卫,都不知道谢景竟然是这般想他的手足兄弟,他越发觉得,面前的少年可怕起来。 只不过帝王心本就是难以猜测的,加上德亲王从前有与谢景争夺帝位之嫌,谢景此时此刻仍旧记恨他,也算是意料当中的事情。暗卫并没有多想下去,而是拱了拱手,准备退下。 谢景看着他的模样,就知道他要告退了,于是叹了口气,故作深沉的说道:“朕其实也很害怕,处罚德亲王一事传出去会有人说,朕不顾及当年手足之情,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只是这件事情实在是耽搁不得,再加上从前与德亲王之间的矛盾,在朕的心里面压了很久,今日好不容易能与你说出来,倒是让朕的心里面宽慰了不少。” “能替皇上解忧,是属下的荣幸。” “那你可否,替朕在解一番忧愁?” 谢景忽然这样开口说道,暗卫自然是义不容辞,不会拒绝的。他抬起头来看向谢景,只见谢景朝他招了招手,他便顺从地走了过去。 谢景示意暗卫为俯身,随后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朕晓得,这世上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典故,但是这一回,朕又想让德亲王死,又不想背上薄情寡义的名声,毕竟太后与太上皇那边正不大好交代。” “那皇上的意思是......” 暗卫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感觉到腹部一痛,好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正在搅动着他肠胃。他有些不敢置信的低下头去,看见谢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掏出来了一把匕首,此刻正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肚子。 谢景的手,并没有停下,他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同从前一般,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风淡云轻的模样。若是这时有人进来的话,都不会发现他桌底下的手正在残忍的夺走一条生命。 等到面前的暗卫全然没有了声息以后,谢景才收回自己的手,他随手抓起桌边的帕子擦了擦沾上血迹的手掌心。都没有多看倒下的暗卫一眼,而是直接站起身来,朝着外头的人冷静的说道:“来人!朕殿中进了刺客!速来护驾!” 这一声过后,所有的人自然都是蜂拥而至,所有的人都冲了进来,看着暗卫倒在谢景的面前,而谢景的手中还握着匕首,顿时金銮殿内乱作一团。 侍卫们赶紧冲了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又给了暗卫两刀,确定暗卫没有了任何声息以后,才转过身去问着谢景说道:“皇上,这刺客已然被制服,你可有伤到哪儿?” “朕倒是无事,只是这刺客好像是闳国人,出来的时候,还叫朕去给德亲王陪葬!你们快去瞧瞧,德清王如今怎么样了?” “皇上稍安勿躁,属下这就去!” “等等!去之后若是德亲王没事,再给朕带句话。” “皇上请吩咐便是。” 谢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些惊魂未定,任由众人搀扶着找了地方坐下来,随后颇为懊悔的说道:“朕方才并非想要真的处置德亲王,只是是燕将军在必须给他一个教训,若他没事,就叫他速速来见朕,从前的事情朕会罚他,但不会罚的那般重,毕竟他是朕的手足兄弟。” 众人瞧见谢景这般模样,脸上就顿时就有些不忍。 毕竟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当中的事情,有许多的人跟着谢景的时候,都只知道他是一个格外亲民的帝王,对自己的手足兄弟也看得格外重要。今日的事情必然是有燕将军的缘故,在他才会这般狠心。 于是,此时此刻,还有人安慰着谢景。 贴身伺候谢景的太监拉尖了身影,跟着谢景说道:“皇上,这些事情可怪不了你,德亲王是有错,你要罚他也是为了安抚大臣,你不必这般自责。” “这也并非是自责,只是不晓得要如何跟太后还有太上皇交代,毕竟为人父母在世,最不想看到的应该就是兄弟手足相残,是朕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皇上更加不必担心这些,毕竟事出有因,想来太后和太上皇也都会理解,先不必说这些了,皇上还是赶紧叫太医过来瞧一瞧,看有没有伤着什么地方。你可是九五天尊,咱们可都指望着皇上呢!” 太监说完之后,便急急忙忙让人去请,太医过来了,谢景瞧见这情况也没有继续再说下去。毕竟此时此刻他想要的东西,和所有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从明日起,估计宫里宫外流传着的,都是德亲王不幸死于刺客,而皇上伤心欲绝,自责不已罢。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伤心了吗 燕卿得知,德亲王死在关押大牢路上的时候,还是有些震惊的。 这时候,她正在给秦如斯换药,毕竟秦如斯是好不容易肯让她接近他了,她自然是要急着表现一下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拿着金疮药的手都顿了一下,秦如斯见此模样,便挥手叫退了家仆,看着她有些不敢置信的脸问道:“你是觉得这件事情很稀奇吗?德亲王死了不是你意料之中,而且是你最想得到的结果?” “话是这般说,但是我也没有想到,这当中竟然还有刺客,我只是在想那刺客会不会是我的族人。” “不可能的,不用瞎想了。” 秦如斯回答的格外干脆,燕卿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了,又反问了一句:“你为何这般肯定,那不是我的族人,难不成这南国,还有旁人与我一般见不得皇上好吗?” “你不是见不得皇上好,你是纯粹的不想让德亲王活着。”秦如斯不给燕卿任何掩饰的机会,而是直接了当的戳穿道,“这件事情当中的确有所蹊跷,我心中也知道一二,但是我并不想与你说。” 燕卿听到这话顿时间就有些不乐意了,她替秦如斯上完药,要耐着性子替他穿好了衣裳,随后才颇为不满的问道:“你为什么不想与我说,难不成你觉得我会说出去吗?” 秦如斯没好气地看了燕卿一眼,眼神当中尽是不耐烦:“你说出去倒是没什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而且我知道你有这个分寸,我不肯跟你说,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信。” “你不能还没同我说变对我做出这样的定论,不信你先同我说一说,指不定我就相信了呢。” 燕卿颇为不服气,扬着脑袋朝着秦如斯说道。 秦如斯瞧她这般模样,自然也不想与她再多争辩些什么,叹了口气过后,才缓缓说道:“德亲王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死在去大牢的路上,这一路有多少侍卫看着,恐怕是你想不到的,而且皇上说了,是要当着百姓的面处置德亲王,自然不会有人在此时此刻冒着险进皇宫,杀了德亲王,所以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是皇上一个人一手安排的局中局。” “我有些听不明白,你可不可以再详细与我说说。” “皇上其实早就看德亲王心中不爽快了,只是一直没有一个理由去处置,只能凭借你的手来解决这件事情。可惜的是你所找出来的所有的事情,都不足以让皇上能够顺利成章的杀死德亲王,恰好最近你又闹出了身份一事,皇上便有理由说是为了安抚大臣,才临时处置德亲王。又说闳国余党派出刺客来刺杀他们,这样自己残害手足兄弟的罪名不就摘的干干净净,反而全是你与闳国余党的错了。” 燕卿颇为困惑的挠了挠脑袋,虽然她不懂谢景是如何将这些计策一一安排好的,也不知道谢景身为帝王,为何要这般麻烦。但是她知道,自己好像在莫名其妙当中,替谢景背了一个硕大的黑锅。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秦如斯将这件事情说到头头是道,可他是不是忽略了一点。 “你是说昨日的事情,皇上其实真正的目的只有德亲王,那倘若昨日我忽然说不再怪罪德亲王,原谅他了,请皇上不必动怒怎么办?” “你真的会这般做吗?” “我自然不会,所以我才说是假如啊。” 燕卿格外笃定的说道,她想要知道皇上为什么能够这般不害怕,在她与德亲王争辩的时候,还如此明目张胆的袒护德亲王。毕竟昨日她与德亲王争论的时候,有几回她都想要放弃,不想继续了,只不过是不想自己的娘亲枉死。 秦如斯看着燕卿如此困惑的模样就晓得,按照燕卿的心性,恐怕此生此世都搞不清楚这权谋当中的纷扰了。于是他只能够耐着性子,继续跟着燕卿说道:“皇上之所以是皇上昨日敢叫你与关子规进金銮殿,又容许你这般胡闹,只不过是因为他摸得清楚你的性子,知道你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倘若你真的就这样放过了德亲王,那今日传出来的刺客,刺杀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德亲王,还有你。” 燕卿没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颇为不敢置信地回答着秦如斯:“这怎么可能,我又没有犯什么错,皇上怎么可能杀我?” “昨日你与德亲王争辩的时候,可有曾听德亲王说过一句,在闳国余党上面,他们宁可错杀一千,都不肯放过一个。” “德亲王的确说了这句话,但是我想着,他应当也只是说说而已,而且也只有他行事才会这般冲动,皇上当时并没有理会他?” “皇上不理会他,也只不过是做出来给你看的假象罢了。”秦如斯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才继续跟燕卿说,“昨日,倘若你忽然之间与德亲王重归于好,那就是扰乱了皇上原本安排好的计划,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就会叫房梁上面的暗卫,将你们二人都杀害在金銮殿中。” “金銮殿中的房梁上面有暗卫,我怎么没有察觉到!” “大概是因为,每回你进金銮殿的时候连头都不肯抬,怂的像只鹌鹑一样,怎么可能会注意到房梁上面,实际上还趴着一只随手能够取走你性命的野兽呢?” 听到这里,燕卿不由得有些后怕了起来,秦如斯说的这些他的确没有想到,也不敢去想。尽管她嘴上再怎么不承认,但她心里面知道,按照谢景的性子,必然会做到这个地步上,不然要怎么解释那个刺客从何而来,德亲王又因何而死? 看着燕卿越发忧虑的模样,秦如斯才眯了眯眼睛,忽然问燕卿说道:“今日倒是稀奇,我与你说皇上这些事情,你不仅一句都没有反驳,而且全都相信了,怎么?昨日皇上处理事情处理的不够好,让你伤心了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悄悄成长 听见秦如斯这样问,燕卿顿时间有些窘迫。 其实皇上的处理方式,全然在她的意料之中,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原来这计策当中还有计策。这让她莫名其妙的感觉到有些不舒服,好像在暗地里被谢景摆了一道,尽管她身为人臣,本就是要为谢景做事的,只不过她仍旧是接受不了谢景连招呼都不打。 所以此时此刻,她也只能够黑着脸回答了秦如斯:“我并没有在意这些,德亲王死的应该,只是不晓得接下来自个儿应该去做什么事情,稍微觉得有些迷茫罢了。” “放心,你很快就迷茫不了,到时候还有你的事要忙。” “你这意思,是打算让我帮你?” “我可没那个指望你那脑子,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周转不过来,还爱冲动行事,还是在家好好待着吧,你帮我也就是帮倒忙。”秦如斯不给燕卿留半分颜面,而是直接了当的拆穿了她,末了还补充了一句,“你只需要听指挥便好了,其余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而且我说的你还有事要忙,并不是指的我的事情。” 燕青原本还不服气秦如斯如此看轻她,但听见那句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便将这些情绪全都抛之脑后了。 此时此刻,她又瞪着一双迷惑的双眼,凑到了秦如斯的面前,格外不解的问道:“那我还有什么事情要忙呢?我娘亲的事情已然尘埃落定,族人的话那边我会好好安抚他们,日后便要靠你才能重回故土了。此时此刻,我不正清闲着呢吗?怎么可能还有事情要忙?” 秦如斯没好气地看了燕卿一眼,而燕卿已经被这样的眼神看习惯,不胜在意了。此时此刻,什么事情都比不上她心中的疑惑重要,于是她又重复着催促了秦如斯一下:“赶紧同我说吧,我有些饿了,你说完之后,我正好去吃些东西。” “你这脑子明明和我刚在一起的时候还要聪明一些,怎么在这秦府待久了,反而越来越不灵光?”秦如斯撂下的手中的东西,随后就准备着跟燕卿一同出门去,还颇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饿了就先吃,有什么事情,等我们吃完再继续说。” 燕卿倒也没有反驳,因为此时此刻她的手正被秦如斯牵在手中,她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结果发觉秦如斯握的更紧了。燕卿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嘟囔了一句:“走就走,你牵着我干什么,还怕我自个儿不会走吗?” “你废话有些多。” 秦如斯根本就不理会燕卿的这些话,只是越发握紧了燕卿的手,在燕卿还想挣扎的时候,秦如斯才又补充了一句:“别再乱动了,当心扯到我的伤口,疼的慌。” 燕卿听到这句话,果然就不敢再乱动了,任由秦如斯牵着。这两个人一直到了主厅当中,吩咐了小厨房,先上一些甜点和粥品上来,燕卿瞧见秦如斯要等她吃完再说,也就不敢反驳,只能老老实实开始填饱肚子起来。 等到燕卿吃了个七分饱,她才复而抬起头来,有些可怜的看着秦如斯,秦如斯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也知道她想要问些什么,于是直接了当的告诉她:“你接下来要担心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你的族人,也不是我,你需要担心的是皇上。” “我有什么需要担心皇上的,皇上现在并没有对我起疑心......” “你确定他没有对你起疑心吗?还是我刚才与你说的话,你还是没有听进去?” 燕卿听到秦如斯这样问,忽然愣了一下,她回想起来秦如斯之前跟她说到那个刺客。倘若在她没有配合谢景的计划走下去,那个刺客杀的就不仅仅是德亲王,还有她。 由此可见,谢景的计划就不仅仅是奔着德亲王而去,更是奔着燕卿去的。 要是这么说的话,谢景还真的对她有了疑心,可是秦如斯的那些推测,也只是他们自个儿内心的想法罢了,并不能够强行加到谢景的身上去,所以此时此刻,他们除了观望以外,其余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所以燕卿并没有对这些话全信,只不过她在秦如斯说这些话之前答应了秦如斯,不可以随便质疑,她才忍着,一直都没有开口。 可是她忘记了一点,那就是秦如斯对她的了解。此时此刻,就算她不说,但她只要皱一下眉头,秦如斯也能够看得出来她在想些什么:“我知道你还是不肯相信,对吗?你觉得皇上还没有对你起疑心,或者是说他对你起疑心了,但并没有到那种可以威胁到你的地步。” “我的确是这般想的......”燕卿瞧见秦如斯都猜出来了,也就不打算隐藏下去,只是还要跟秦如斯解释一句,“我并没有不相信你同我说的话,我只是觉得谢景他从头至尾都待我不错,我没有办法那样去想他。” 秦如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燕卿,忽然一本正经的问道:“他在你的眼中,是什么样的人?” “嗯?” 燕卿一时间没有想到秦如斯会这样问,顿时就有些不解了起来,可看着秦如斯好像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便沉下心,毫不敷衍,格外认真地说道:“皇上在我的眼中可能还是当年那个落水的小孩儿吧,可能你不晓得,也是那日上元节,我经过护城河边的时候,忽然瞧见有人落水,下去将人救起来,却没想到正是这今日的皇上。我原本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我忘不了那时候皇上看我的眼神。” “谢景小时候还落水过?他看你的眼神,又是什么样的眼神?” 秦如斯显然不知道谢景的这段往事,只是随意开口问道。 燕卿叹了口气,眼神忽然有些空洞了起来,只是开口说道:“在那个眼神里,我看到了我小时候的自己,一样的自卑、害怕。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面,悄悄成长。” 第一百四十四章 做我的皇后 秦如斯没有打断燕青,燕卿也不打算停下,她看着秦如斯继续解释说:“我不晓得谢景从前经历了什么,但是从你的话语当中,多多少少能够推测出来,他以前也和我一样都是家中最不受宠的孩子,我深知那样的日子有多难熬,而那样的人又有多难去相信另外一个人。谢景对我起疑心,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他现在待我很好,也足够相信我,我不愿意在此时此刻与他为敌......” “所以你如此的偏僻,谢景愿意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甚至做他的人臣,都是是因为他小时候与你足够像?” “的确是这样,虽然听起来很蠢,可能谢景在你们的眼中是冷血无情的九五之尊,但在我的眼中,他是最能与我感同身受的人。” 秦如斯脸色忽然变得格外难看了起来,他骂着燕卿:“你也知道你这些话听起来很蠢,居然相信帝王心中也有情爱,难道觉得他是真心的在相信你吗?他只不过是在利用你,你若再不能认清这些东西,那迟早会变成帝王的傀儡!” “我会吗?”燕卿盯着秦如斯的眼睛,丝毫不打算避让,也不打算退缩,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你有朝一日也是要成为帝王的,难道我从现在开始就不应该相信你吗?” 秦如斯没想到燕卿会这样问,当场就愣住了。 说来说去,他还真是忘了这一茬。 他早就跟燕秦说过的,他以后的最终目的,就是成为帝王,救出自己的父母与手足亲朋。他没有想到燕卿居然如此会举一反三,刚张开口想要反驳,却也不知道反驳些什么,最终也只能干巴巴的说一句:“我跟谢景不一样,我不会像他这般绝情。” “历代帝王自然没有一个是性情相同的,可是他们都有一处相同,那就是都被困在这个身份里面,做着许多身不由己的事。倘若往后有一日,你真的成了帝王,而我的族人,因为众人非议而不得回到故土,那时候我是不是也成为了你的威胁?而你会不会为了平息众人的声音,与我为敌?” “我永远都不会。” 秦如斯忽然这样坚定的说到,语气中的笃定,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过的。 他从来不会如对未来给出承诺,因为所有的未来都是不敢确定的,总会发生许多的变数,只有这一次,秦如斯敢在在燕卿的面前坚定不移的说出来。 说他绝对不会放弃燕卿,不会与她为敌,不会辜负所有与她的约定。 可是明明这样认真的话,燕卿却没有相信,她低下头去,忽然就忍不住笑了。 “臧明,你没有必要为了安抚我而说些这样的话,其实你我都知道彼此心中是怎么想的,我的族人,终究是成了这世上的异类,你不必对他们负责,对他们负责的人只有我。” “燕卿,我真的没有同你开玩笑,我晓得对誓言这一回事,你我都是不甚在意,毕竟未来有太多的变故,但这一回我是真心的。” “我当然相信你是真心的,可是你又要用什么,来做保证呢?” 燕卿听见秦如斯说的认真,便也就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只是这样问着。 秦如斯一时间有些回答不上来,毕竟他跟燕卿之间,直到如今都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来做这些保证。难不成他又要将门客那一套搬出来吗?敢问这世上有多少人能为自己的门客做到这个地步,甚至是去天下为敌? 燕卿方才说的也不是不可能发生,毕竟她的族人跟闳国,已经成为了历史。要想被接受,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秦如斯倘若真的要分出去一部分土地给燕卿的族人继续生存,那必然会引起众人的争议。 那要是到了那个时候,他与燕卿立场各不相同。成为敌人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可是他就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或许还有办法能够让他们做到两全其美。 秦如斯心里面这样想着,脑子还真的蹦出来了一个这样的念头,只是他一时间有些不敢说。这也算是难得的稀奇事情,竟然还有他不敢说出来的话,他犹豫了片刻,抿了抿嘴。 燕卿也是最了解秦如斯的人,瞧见他眼下的模样,就晓得他必然是有什么话要说,只不过欲言又止,又咽了回去。所以她便主动开口,问道:“你想要说什么,大可直说就是。” 秦如斯的睫羽忽然抖的格外厉害,好像正在紧张些什么,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眼看着燕卿都已经好奇到了极点,实在不能够拖延下去,秦如斯才狠下心来开口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们不必为敌,也有办法安顿好你的族人。” “什么办法,你说来听听。” “你……做我的皇后。” 燕卿听到最后那两个字,顿时间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别人跟她说这句话,或者说这句话,本就是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能够听到的。 皇后乃是一国之母,那样珍贵的位置,其是燕卿能够肖想的?更不用说,倘若他日秦如斯当真成了帝王,那为了稳固自己的权政,也只会找一个身份地位为之匹配的女子,成为南国的皇后,决然不会是她。 眼见着燕卿犹豫,秦如斯一时间又有些不解了,他觉得这世上应当没有人会拒绝这个位置,于是又问了一遍:“这有什么不好,只要你成为我的皇后,那里的族人,我便能名正言顺的给他们一块故土去生存,而且你如今是我的妻,往后做皇后……难道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有什么好犹豫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仅仅要耽误我的现在,还要耽误我的未来。” 燕卿皱着眉头看着秦如斯,颇为不敢置信的问道。 分明他们二人能够待在一块儿,就是因为利益,难不成她要为了这所谓的利益,去奉献出自个儿的一生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保护她 秦如斯的眼神骤然一变,终了也没说出那句话来,只是敷衍着回答:“我只不过是给出你一个猜想,若是不行,那就算了,作为我们二人的备选退路,却也不错。” 听到秦如斯这么说,燕卿的心里,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 她也不晓得,其实秦如斯只要肯表露出半份心意,她必然不会拒绝。可是她摸不清楚秦如斯的心,燕卿不能明白,秦如斯所有的欲言又止是因为什么,也不能够明白,秦如斯让她做皇后的那一瞬间,是不是已经爱上她了。 两个人共患难这般久,到了最后,秦如斯对她多少会有几分不舍的吧? 燕卿只能够抱着这样的猜想,就当是给自个儿一点儿希望,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自己有一个合适的身份陪在秦如斯的身边,陪着他能走一步是一步。 二人在说完这些事情过后,便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他们各自散开,秦如斯伤重,照旧是回房中歇着。只是还没睡下,就听见家仆来报,说是有客来访。 秦如斯对来人不甚有兴趣,只是摆手随意吩咐道:“叫人晚些时候来罢,我现在有些乏,不大想见客。” “可是……秦相,来人是静安寺不苦师父,说是有话要跟你当面说。” 家仆也是晓得,静安寺的不苦师父是何许人也。 这不苦师傅放在二十年前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他原本是皇上的老师,先后又教导出了秦如斯与关子规二位,就连先帝都要对不苦师傅礼让三分,如今的茯贞长公主,也曾经受教于不苦师傅名下。 他手下的桃李满园,且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放在什么地方都是人中龙凤,自然南国也会对他敬让许多。 今日不苦师父来访,家仆不敢怠慢,尽管秦如斯说了不见,但他也不敢如此去回话,只是提醒了秦如斯一声。 果不其然,秦如斯听到是不苦师傅来了之后,便打起了精神,端坐身子整理好衣裳,随后说道:“老师怎么会突然来访,还不快将人去请进来,在备上上好的茶,我这就去会客。” “是,秦相,你抓紧收拾着,我这就去请不苦师傅进来。” 家仆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脚底一抹油跑了出去,速速将人请了进来,秦如斯也不敢拖延,飞快收拾着自己,随后去正厅等候。 等秦如斯到正厅的时候,不苦师父也正好被带进来,他让人上了一盏茶,随后便开口问道:“不苦师傅今日怎么得空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与弟子说。” “倒也确实有一两件要紧的事情,只不过不便与你在这正听说了,书房在哪儿?带我去。” “是,不苦师傅请随弟子来。” 秦如斯不敢含糊,当即便站起身来带路,二人很快就一前一后走到了书房。秦如斯打开书房门的时候,并没有想到燕卿也在里面,看见燕卿正在读书的背影,顿时愣了愣,随后转过身去,朝着不苦师傅说道:“不苦师傅请先稍等片刻,书房当中还有人,我这就将她请出去。” 不苦师傅闻言,朝着书房里头看了一眼,自然也看见了燕卿的背影,意料之中的说道:“你若是与她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完,便先跟她说完再来找我吧,我不是很着急。” “不是的,不苦师傅,你误会了,我也不曾晓得燕卿原来在这书房当中,不过她大抵不要用,我叫她去别的地方,稍等片刻就行,她不会介意的。” “如此的话,还是你自个儿看着办就好。” 不苦师父双手合十,念了句佛经,随后退至一边,安静等候。 秦如斯三步并做两步,走进了书房当中。燕卿瞧见他进来,还颇为惊喜,抬起头来说道:“臧明,你不是正在歇息,怎么又来了这书房?” “我有事,你先回避片刻。” 秦如斯回答得格外着急,好像确有什么急事,燕卿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模样,当时还有一些蒙。懵懵懂懂地站起身来,朝着秦如斯颇为不解的问道:“这外面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回避就是了,你不用着急,慢慢说。” “等过会儿我见完人再来同你说,你先回房去吧。” “也行,那你自个儿万事小心,若是累了就早些歇息,不要会客太久。” 燕卿并非是个不讲理的人,她听见秦如此那样说,也就没有强留在书房当中,快步走了出去,只不过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她也瞧见了不苦师傅。 在此之前,燕卿从未见过不苦师父,自然也不晓得不苦师傅长什么模样,但他听说过不苦师傅的名声。此时此刻,她全当这是秦如斯从静安寺请回来的师傅,双手合十回了个礼,随后便说道:“敢问这位师傅,是不是从静安寺来?” “正是,夫人可有什么事情要问?” “我倒也没有什么其余的事情,只是这辆日,心中总觉得憋着一股闷气,不太舒爽,想稍后与师父论禅,也不晓得师傅有没有空。” “倘若是夫人心中烦闷,就愿意与我倾诉,那我自然是有空的,还请夫人稍等片刻,我与秦相说完事情之后便来寻夫人。” 燕卿听到这句答话,下意识地看了看秦如斯,顿时了然看了秦如斯,将这书房空出来,就是要与这位师傅说话,想来秦如斯也是很敬重这位师傅了。要是这么一推论,这位师傅的身份恐怕不简单,燕卿一时间不敢怠慢,又朝着师傅拱了拱手,才小心翼翼的离开。 秦如斯让人草草将书房收拾了一下,转过身去的时候,就只看见燕卿跟不苦师傅行礼告退,想来这二人肯定是说了些什么。于是秦如斯有些脚步匆忙地走到了不苦师傅的身边,问道:“老师方才都与燕卿说了些什么,好像聊的还不错的样子。” “你不用这般紧张,今日我来并不是为了燕卿的事儿,况且我跟她也没说什么,你没有必要将她保护的这般好。” 第一百四十六章 拎得清轻重 听到这句话的秦如果,一时间有些无语凝噎,他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摆着手解释了一句:“我并没有护着他,老师,你不要乱想,我只是好奇。” “你是我的弟子,难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会不清楚吗?先不与你在这门外说了,还是先进书房当中去吧。”不苦师傅撂下这一句话之后,就熟门熟路地绕过了秦如斯走进了书房当中。他自个儿随意找了位置坐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袈裟,才抬起头来看着秦如斯继续说道,“今日我来找你,也就是想问一问,你到底是为何才会受这么重的伤。” 秦如斯闻言,下意识地捂住了自个儿的手臂,随后便有些牵强的跟不苦师傅解释说:“我与燕卿出门的时候,不小心遇到了一队贼人,那队贼人已经被处理妥当,不苦师傅不必担心。” 不苦师傅仔细观察着秦如斯的神情,显然一切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了,他只是格外平静的开口:“臧明,你曾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也晓得我们早就跟闳国余党拉上了线,所以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格外清楚,今日我问你这句话,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会一如既往的袒护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指的是谁,秦如斯的心中自然清楚。 他不晓得为什么,虽然他总有一日要利用燕卿,但是在这种事面前,他很少提及燕卿的名字,好像他只要不提起燕卿,她就不会被卷入这些莫名的风波当中来。他们的生活,也就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 只是他越逃避,却也就越代表着他心里面一切都清楚,燕卿是非卷进这些事情当中来不可的,他只不过是在用这种方式,安慰着自己罢了。 不苦师傅喝了口茶,随后继续用他如同古井无波一般的眼神看着秦如斯,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什么受的伤,而且我也知道你已经完全跳脱了我们的计划之外,将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了燕卿。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们没有办法阻拦,但你也应当晓得,倘若我们因为你做出的这些事,而发生意外,那便是多年心血都毁于一旦。” “不苦师傅,你且放心就是,这一切我的心中自有分寸。”秦如斯显然还是有些紧张,他舔了舔自个儿的下唇,像是笃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朝着不苦师父说道,“不苦师傅倘若有可能的话,我不想做到那么绝情的一步,毕竟现在的情况还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而且燕京也答应我了,他会协助于我,绝对不会背叛我......” “但你也应该晓得,现在她是完全偏向于谢景,说的直白一些,她根本就是谢景的人,你要杀她的同伴。夺走她同伴所拥有的一切,难道他往后还会待你如同今日吗?” “我的确这么相信他,相信他往后会待我,如同今日。因为我都与他说过了,我们之间做了一场交易。” 这一场交易,是从秦如斯闯入江家拦下燕卿的婚事开始的。 他需要燕卿手中的木兰军,燕卿需要依仗他的权势;他需要烟卿身后的族人,作为他的眼线安插在这京州城当中,笼络的人心;燕卿需要他往后登临帝位,重回故土。 如果他们二人之间觉得情爱太不靠谱,那就闭口不谈,索性用最直接的利益将人绑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这样听起来,好像也能够天长地久。 不苦师傅当然知道秦如斯在想些什么,他今日过来无非就是想要警醒秦如斯,闳国余党终究不是南国的人,也更不可能是他们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他们不可全然相信,只需要保持着利益关系即可。 可是他们所有人都能够看出来,秦如斯已然对燕卿动了真心。 不苦师傅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好像并不打算在此处久留,他今日只不过是经过秦府,偶然想起要来提醒秦如斯一声,毕竟现在他们已经漏了一些马脚,叫旁人看出来了。 眼看着不苦师傅喝完茶起身,秦如斯顿时间也有些紧张了起来,在这天底下,或许他谁都敢得罪,自负有才。但始终,天下也有一个人能够降的住他。 这个人就是面前的不苦师傅,他曾经听教于不苦师傅也是不苦师傅带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替他笼络人心,才有了只差一仗,就可翻身的机会,他不敢轻易得罪。 所以,秦如斯有些慌忙的开口说道:“ 不苦师父,你要是不着急回静安寺去的话,倒不如在我这秦府吃完饭再走,正好我叫人替不苦师父些斋菜。” “没有那个必要,我会静安寺去也是一样的。”面对秦如斯的挽留,不苦师傅并没有答应,只是径直朝着外头走去,快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些什么,转过头朝秦如斯说道,“你想要如何做,我们都随你,但你要知道,你绝对不可以动,真心更不可以为了燕卿从而放弃些什么。因为你要知道,你一旦为他放弃些什么,我们就会因此而放弃你。这天下的帝王,有许多人都想做,并不是只有你一个。” “但是这天底下有退路的人,却没有你。” 不苦师傅说完这句话以后,秦如斯忽然愣了一下,大抵是想起自个儿还在天牢当中的父母亲朋,于是他一时间也不敢怠慢,只能够低下头去答应了说道:“我明白了,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在任何事情面前都没有,我们精心筹备了将近十年的大计重要。” “你要是能知道这个道理就好,凡事要拎得清轻重,我还有一事......” 不苦师傅说话一顿一顿的,嘴里面总是有半句话没有说完,秦如斯每每才放下心来,就听见他再度开口。此时此刻才刚松了一口气,一颗心忽然又提了上来,他只能够稍微冷静了些,颇为小心翼翼的问道:“不苦师傅可还是有什么吩咐或是指令,且说与弟子听便是。”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别疏离 “倒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指令,只是想与你说一声,我们都晓得你在打什么算盘,你想在计划成功以后扶持燕卿作为你的皇后,先提前与你说一声,这是断断不可能的事情。 ” “弟子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难不成日后我为皇上还不能决定自己的皇后是谁吗?”秦如斯没有想到不苦师傅要说的是这一件事情,顿时就有些迷惑不解了起来,情绪也颇为激动,朝着不苦师傅质问道,“更何况,往日能成为帝王的人是我,难道我没有资格来选取这天底下的女子,还要听从你们的吩咐吗?” 不苦师傅听完秦如斯的这句话之后,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凌厉了起来,他浸在佛堂当中数年,早就沉淀了一身的杀气,今日又重新迸发出来:“你是凭借了我们才登临帝位,难不成你也想学那套兔死狗烹?你要是想学的话,大可试试,只不过这之后的代价你最好也要能够承担得起。” 不苦师傅与秦如斯,从来就不是因为什么师徒之恩而聚合在一块儿,他们各有各的目的。不苦师傅自然会全力扶持秦茹丝,但倘若秦如斯超出他的掌控之内,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放弃秦如斯选择其余的人,毕竟他们如今要的不是什么重情重义,而是最后的结果。 秦如斯知道被不苦师傅所针对的可怕,他其实也不敢怠慢。只是有些时候,在一些方面,他总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或许他什么都可以让步,但在燕卿的事情上,他不能够就此放弃。 对于此时此刻的秦如斯不说话了,他只是低下头,抿着嘴,不苦师傅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态度。 可是在这种事情上面,不苦师父向来是懒得跟人废话的,他只是给秦如斯撂下了一句:“我知道,现在我说的所有的话,你都未必能够听进去,但是没关系,我们能给你什么,自然也能够收回什么。” 说完之后,不苦师父就先行离开了。按照规矩,秦如斯应该是要去送一送的,但是他眼下却不肯挪动半步,只是随意叫了家仆,送不苦师傅离开。 等到不苦师父走了,秦如斯便以为没有什么其余的事情了,但是他没有想到,燕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走到秦如斯的面前,向着四周张望了一圈,随后就问道:“方才静安寺那位师父,已经回去了吗?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他,你大可留下他吃顿斋饭的。” “你有什么事情要与师傅说,大可先跟我提一提,难不成你心中还有什么忧虑,是我都不能为你排解的吗?” “你今日说话怎么这么冲?”燕卿颇为不解,看着秦如斯,只觉得他说话有些咄咄逼人,但是也没有格外放在心上,只是耐心的跟秦如斯解释着,“我心中自然没有什么忧虑,只是许久都没有去静安寺烧香拜佛了,就想跟师傅聊聊天,他若是走了就走了,我也没强求,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秦如斯也意识到方才自己说话是有些冲了,毕竟燕卿这两日也没怎么得罪他,只是他这几天心事重重。于是他便侧过头去,不叫燕卿看出他的脸色来,咽了咽口水,随后叮嘱道:“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是我刚才没有克制好自己的语气,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我也是得提醒你一句,这两日你还是少出去见人为好,就待在秦府,不要随意走动。” 要是说别的要求,燕卿还有可能答应,但是现在秦如斯让他老老实实待在秦都,这一点,却着实难做到。 毕竟现在她心系自己的族人,一天不去看望一回,心里面总是觉得惴惴不安。更不用说她亲手杀死了无生,还没有给自己的族人一个交代,她很害怕那边出什么事情。 所以此时此刻,她也只能够跟秦如斯求情:“让我不出门,那是必然不可能的,你应当是只在说玩笑话吧?毕竟现在我的族人安危还没有确定下来,倘若我太久不去,恐怕会让他们以为我已经对他们撒手不管了。” “他们不会这么想的,你放心,在京州城当中,我的眼线会替你打点好这一切。”秦如斯不想跟燕卿说这么多废话,他颇为不耐烦的摆着手,随后皱着眉头看向燕卿,“这段时间我的烦心事实在是太多了,你就当是替我分担一些,多听听我的话可以吗?” 燕卿张嘴,欲言又止,她心里面倒是有话想说,但看到秦如斯这般操劳的模样,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眼下她不知道秦如斯为什么要这么做,唯一能够做的,也就是多体谅一些秦如斯,于是她低下头去,颇为委屈的说道:“我都晓得了,你不必这么生气,往后我听你的话便是了,只要你一切都安排好,我没有什么意义,暮食我已吩咐人备下,你在忙活一会儿,记得出来吃。” 眼看着燕卿这么小心翼翼的模样,秦如斯心里面一瞬间也有一些过不去,但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跟燕卿是眼下的一切,他感觉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在承担,燕卿不仅没有帮他,而且一直在试图逃出他的身边。 比如从前,也比如现在。 他想尽了办法想让燕卿成为他的皇后,可他没有想到,不仅燕卿不肯答应,就连不苦师傅他们,都不愿意给他这些自由,如果这样的话,他一直坚持下去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 人做一些事情,总是需要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的。秦如斯非常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脸上难得显露出一些疲惫的神色。 他叹了口气,随后抬起头来,朝着燕卿说道:“燕卿,到底我还是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你问就是,我一定如实回答。” 分明只是在正常不过的语气,秦如斯的脸上,却颇为有些痛苦,他莫名其妙的恳求着:“倘若有机会,你可不可以不对我这么客气,并且疏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抉择 燕卿并不是没有明白秦如斯的这一句话,只是她听懂这一句话的时候,心里面的苦涩并不比秦如斯少。 她何尝不想用一个别的身份守在秦如斯的身边,让她有资格去管秦如斯身边的所有琐碎小事,顾及她的任何情绪,可是她偏偏就没有这个身份。 没有人比她更加渴望,如果她不是秦如斯的门客,而是真真正正秦如斯的妻,那他一定不会拒绝秦如斯所有的好,也敢坦然的付出,不怕没有回报。 所以此时此刻的燕卿,只是摸着自己的脖子稍微活动了一下,苦笑着说道:“我并没有拒绝臧明所有的好意,也没有因此而疏远臧明,你不必乱想……”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皇后?” “皇后这一件事情并不是我想做便能够做的,这背后关乎着巨大利益,我只是你的门课,并不是能够成为这种身份的人......”燕卿说到这,忽然停顿了一下,她好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一般,又问了秦如斯一遍,“你为什么要求我做你的皇后,除了能够更好地安顿我的族人,让我们达到双赢之外,还有什么缘故?” 秦如斯抿着嘴,他知道,有些话一直隐瞒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所以此时此刻,他纠结万分,最后也只说出了一句临摹两可的话:“你记不记得我曾经与你说过,所有亲近我的人,最后都落在谢景的手里面,没有一个好结果。” “我自然是记得的,皇上这个方面做的的确是不够好,我也不应当为此而袒护他。” “你袒护他是我所能够理解的,毕竟你不是我,我也没有要求你做到感同身受。我并没有因为这个原因而怪你,只是我想告诉你。现在我还不能够接近你,更不能够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为什么?”燕卿平时还算是较为聪慧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没有想到那一层去,格外直接的问出了这一句话。 秦如斯有些难堪,他也不晓得应当如何解释,于是只能够撂下一句:“再等一等吧,等到我能有权利手握大局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为什么想要你做我的皇后。” 并不燕卿回过神来,秦如斯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又回了书房当中,关上了门。燕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不敢敲门进去问问秦如斯真正的原因,但是她多多少少能够察觉得到。 秦如斯刚才的那句话,背后的意思是在想要接近她,却又无力于保护她。 想到这一层,燕卿忽然各位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看来秦如斯还是没有意会到,燕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大多时候,燕卿根本就不需要他的保护,他有足够的能力好好保护自己,甚至有足够的能力再去保护秦如斯。 能够搞清楚这一层以后,燕卿也就没有得寸进尺,继续问下去。毕竟秦如斯不说,肯定有秦如斯的原因。现在对于大部分事情,都已经不在她的掌控当中,对于秦如斯的计划,她也只是初步插手,并没有了解背后真正的内幕,自然不敢贸然行动。 想到这儿,燕卿就没有继续在这些事情上面纠缠下去,而是回到了院子的中央,坐在石凳上也不晓得应该去什么地方。 正当她百般无聊的时候,忽然听见从什么地方,有人正在轻声喊她的名字。 燕卿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站起身来,在院子当中走了一圈,忽然就停在了西边那面墙面前。她抬头看去,有些忍俊不禁,也有些颇为惶恐,压着声音问道:“皇上,你怎么会来这个地方,而且是以这身行头还不走大门在这爬墙头?” “这段时间,朕的烦心事也实在是太多了,一直想要出来走走,却又没有什么理由。”谢景的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根本就不记得那天在金銮殿中还发生了什么事情,颇为亲和的跟燕卿继续说道,“本来想说,来看看秦相伤势怎么样,但你也晓得,朕与他待在一块,总是有说不完的正事,这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也就没有了什么意义。随后朕就想起你来了,怎么样?也快到用暮食的时候了,要不要出来走走,朕请你去吃顿饭。” 放在从前,燕卿是断然不敢答应这些要求的,毕竟站在他面前的可是九五之尊,可是谢景脱下那身龙袍以后,她便觉得谢景只是住在她旁边的邻家公子。所以她格外雀跃,刚要开口答应,却忽然想起秦如斯之前的叮嘱,让她少出去乱走,便有些无奈地拒绝了谢景:“还是算了,皇上,你也早些回宫去吧,咱俩出去游玩,这风险实在是太大,身边也没个靠谱的侍卫跟着。” “正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你就不必这般扫兴了。”爬在墙头的谢景颇为失望的说道,眼看着那边的家仆就要过来巡逻了,他便也不想在这儿耽误时间,赶紧给燕卿留下了一句话,“秦相那边有什么事情,朕都替你担着,你若是想出来就赶紧出来,朕就在这西面墙等你。家仆来了,朕不想叫人发现朕的行踪,便先下去了。” 没有在等燕卿拒绝,谢景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墙头,这时燕卿便心中有些纠结了。她又想出去跟谢景游玩,但又不想让秦如斯生气,左右权衡之后,她还是慢慢挪向了书房。 她自然不敢让谢景这等九五之尊在外面等她,但也不敢再惹秦如斯生气,这件事情横竖就是在折磨他一个人,但是在谢景和秦如斯之间,她还是知道自己应该想选择谁的。 燕卿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就敲响了书房的门,小心翼翼地问道:“臧明,此刻你正在忙吗?我有些话想要与你说。” 里边沉默了片刻,但也很快传出了秦如斯的声音,他的回答格外简短,只是说:“你进来罢。” 听到这句话,燕卿忽然开始莫名的慌张了起来,她不知道秦如斯能否接受这件事情,但是此时此刻, 她也只能够硬着头皮上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走散 走入书房当中,瞧见秦如斯的模样顿时间又后悔了。秦如斯征不晓得因为什么事而皱着眉头,好像分外忧愁的样子。燕卿就晓得此时自个儿说那些话不太是时候,更加不能跟秦如斯说,他的老冤家正在外面等着,想约燕卿一同出去玩。 于是,燕卿只能够退上一步,朝着秦如斯有些试探的开口:“臧明,方才沈眉山来信,说有事要与我商议,晴,我现在去她家一趟,可是你又与我说这两日都先别出秦府,你看这情况......” “她在信中,可有说是什么事儿?” “就是因为信中没说,所以我才想亲自去找她一趟,你若是不允也没关系,到时候我找人拖话带给我就行,不必强求的。” 秦如斯刚显露出一点点不耐烦,燕卿就赶紧如此解释到,在这种节骨眼上,她可不想惹秦如斯生气。所以她慌忙退步,而秦如斯却难得没有多说些什么,反而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既然是沈副将找你,那你就出门去找她吧,毕竟她是你最为得力的亲信,想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叫你亲自过去一趟,只是早去早回,别叫人担心。” 燕卿倒是没有想到秦如斯会答应的这般爽快,反而更加不自在了,她巴不得秦如斯多为难她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这个习性。 所以眼下她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跟着秦如斯解释说:“我只去一会儿便回来,你不用担心,若是暮食备下了,你就先吃,不用等我。” “我晓得了,你快去快回。” 秦如斯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摆了摆手,示意燕卿可以离开。燕卿心中愧疚,自然更加不敢在这个地方久留,匆匆忙忙便退出去了。 等到她离开过后,书房当中就只剩下秦如斯一个人。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面上,他这个习性,倒是跟谢景很像。 等到燕卿离开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他忽然开口,喊道:“洛。” 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蕴含着无上杀意。一道黑色的身影,不晓得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跪在了秦如此的面前,他用黑布蒙着面,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安静的等待着秦如斯的吩咐。 秦如斯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是说道:“去跟着夫人,看她今日去哪儿,不要打扰他,保证她的安全即可。” “是。” 这个影卫行动十分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在得到秦如斯的吩咐以后就匆忙离开了。秦如斯看着他翻过的窗口,眼中的波澜顿起,好像正在掩藏着什么事情。 再说燕卿,到了外边以后很快与谢景汇合。 她颇为有些忐忑,看着谢景催促着说道:“皇上想去什么地方可要抓紧了,我并没有跟秦相说出来很久,稍后还是要回去的。” “你何必这么偷偷摸摸,大不了就告诉他,是朕出宫来了,想找你出去走上两圈,他必然也不会说些什么。” “秦相当然不会说上些什么,可是皇上不也说了吗,今天是偷偷溜出来,为的就是玩个尽兴,要是让秦相知道了这件事,那还不要马上来将皇上抓住,要么送进宫去,要么留下在秦府陪他议事?所以我这也是为皇上着想。” 燕卿有些违心的说道,毕竟她知道,秦如斯完全是看谢景不顺眼,要是让秦如斯知道她此番出来,是跟谢景去游玩,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儿来。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不想闹出些幺蛾子来,于是在说完那一大段话之后,瞧见谢景稍有认可,便赶紧催促道:“好了,皇上,我们不要在这浪费时间,此番出来,你可是想要去什么地方?我们便赶紧去。” 谢景被燕卿这番话打断了思绪,一时间也没有想太多,只是想着出来一趟着实不容易,便回答了说道:“朕还在皇宫当中的时候,便听闻护城河边有一家饭馆,里边有一道松花鱼着实不错,你应当也还没有吃东西,不妨一块儿去?” “我应当晓得皇上要去的是哪家饭馆,我也曾去过一次,着实味道还可以,若是皇上想去的话,那我们便现在就出发了。” “出发是出发,只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提醒你,等到了外边以后,你便不能再称呼我为皇上了,免得叫人发觉,可要记住这句话。” 燕卿愣了一下,想想这样做好像确实不大合众,于是她有一些勉强的点头答应:“皇上虽然这本书了,但出门在外也不能忘了尊卑体统,那不知道,稍后我要如何称呼皇上才是。” “你就唤我公子罢。” 谢景只丢下这句话,随后就走在了前头。 燕卿不敢耽搁,只能够着急跟上。即便在这外头,谢景要放下所有的身份,她燕卿作为大臣也不能够轻易放下,哪里有与皇上称兄道弟的规矩?从来都只有伴君如伴虎这一条路。 所以此时此刻,燕卿也只能一切都由着谢景去做,只要面子给足便,也不会发生什么幺蛾子。 她好不容易也能出来玩耍,这一趟也不想放弃这个放松的机会,加上那家饭馆燕卿上回去吃,还是挺久以前,味道着实有些想念。所以燕卿只能暂且将那些不高兴的事情抛之脑后,紧紧跟上了谢景的步伐。 二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燕卿不知道要如何迎合谢景才好,跟在后面活像个丫鬟一般。然而燕卿没想到的是,这条路上总有人是认识她的。虽然燕卿从前名声不大好,但是介于她现在的身份,有些小有名气的人也是想上前来跟她搭讪的。 燕卿还没有跟上谢景两步,就忽然被人拦住了,只听见这来人颇为献媚的跟她说道:“这不是秦夫人吗?今日怎么会有空出来走动,可是要出来办什么事情的?” 燕卿不好意思不给人面子,只能停下脚步,可是她这一停下,谢景的身影又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当中了。 第一百五十章 老地方 燕卿只能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后朝着这个并不认识的来人,随口说道:“今日出来确实有些急事要处理,便不再这儿多话了,若是有什么事儿,来秦府找我便是,我就先行离开了。” 这人瞧见燕卿神色匆匆,一时间好奇心起。而他也是个没眼力见的,瞧见燕卿要走,不仅没有放行,反而抓住了燕卿的袖袍,又问了一遍:“秦夫人今日出门是为了什么事情,看能不能同我们说说,若是有什么难事,我也能帮衬帮衬替秦夫人解决。” “实在没这个必要了,这位老板,但是我当真是有急事,你也不必再留我,倘若来日,你要是有什么问题还能来找我解决,今天就先不奉陪,告辞。” 燕卿说这番话的时候,都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她急急忙忙甩开了这个富商的手,随后就冲进了人群当中,想要去寻找谢景。 然而这京州城当中的街道上,人群实在是太多,又恰巧赶上夜市的时候,到处都是热闹非凡。燕卿一时间有些找不到谢景的身影多多转转好几圈过后,整个人越发着急了起来,汗水都打湿了后背的里衣,他也不敢随意找人去询问谢景的踪迹,只能够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闷头找。 可是燕卿的时间并不多,她还要急着回秦府去,不能叫秦如斯怀疑,自然不能够在这外面久留,倘若她没有在这时间内找到谢景的话,今晚恐怕要惹出什么事儿来。 在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以后,燕卿就有些上火了,她逼迫自个儿冷静下来,随后坐在了河边的凉亭,开始思索谢景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 这京州城,谢景自然比燕卿更为熟悉,所以她并不担心离开谢景这一时半会儿,他会出什么事儿。她担心的,只是京州城中不断巡逻的明正军,倘若看见谢景,到时候必然会引起轰动和骚乱,恐怕这当中会混入刺客,这才是对谢景最大的威胁。 等到慢慢冷静下来,燕卿思绪也逐渐有些清晰了,她回想着谢景的习性,猛然想起一个地方来,便很快站起了身,朝着所想的那个地方匆匆走去。 她跟谢景总共只见过几次面,第一回便是在这护城河边。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地方,若谢景发觉与她走散了,必然会找个地方等她,那个地方只能是他们第一回见面的地方。 燕卿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偶尔会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她都没有回头,而是逆流直上,穿过灯火与酒家的幡旗。直到走到拱桥面前,瞧见河面上倒映的弯月和岸边那个身影才松了口气。 谢景此时此刻就在这岸边,老老实实的等她。在看见燕卿身影的时候,忽然灿然一笑。 本着良心来说,谢景的确算是个俊逸佳郎,这一效率好像蕴藏着陈年老酒,在月光下整个人都有着柔和的光彩。燕卿头一回这样仔细的看谢景,她忽然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胸膛里的那颗心,不晓得是因为方才的召集奔走,而是因为此刻谢景的笑容而急促的跳动着。 燕卿咽了咽口水,也不敢责备谢景,只是收起了自己有些杂乱的思绪,走到了谢景的面前,嗔怪一般的说道:“皇......公子怎么走了,都不等我片刻,这外面人多,我怕出什么事儿,也得亏我找到公子了,不然还有的着急!” “这也怪我自个儿,许久没来这边逛过夜市了,一瞧见这么多新奇东西,就忘了你还跟在我身后。”一直蹲着的谢景站起身来,他走到了燕卿的面前,俯视着燕卿,语气格外有些温柔的说道,“倘若你若是怕我走散的话,那就跟紧我一点点,不要再离我那么远了。” 夜风轻拂,燕卿本就是一路奔跑过来的,此时头发都有些凌乱。她的脸有些红,气息也有些急促,不晓得是因为个什么原因。谢景瞧见她这模样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抬起手来,替燕卿理好了垂在耳边有些杂乱的发丝。 随后谢景也没有在这个地方多做停留,而是舒展了一下筋骨,颇为慵懒的跟着燕卿说道:“走吧,赶紧去饭馆折腾这么老半天,我也饿了,不要再耽搁时候。” 说完之后,他便大步走在了前方。 燕卿看着他一甩一甩的发尾和颇为潇洒的背影,只能够叹了口气,随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任命的跟上。 看来今日这件事情,还有的折腾。 燕卿跟在谢景的身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们要去的那家饭馆,却发现饭馆里面已经是人满为患,里面吵吵嚷嚷的。谢景养尊处优多年,自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燕卿也怕他适应不了,于是赶紧安抚说道:“公子,你且在这儿等一等,我去问问老板,还有没有什么位置,稍微找了个清净点的地方,咱们将这顿饭吃完。” 她刚要出去,却没想到谢景忽然拦住了她,毫不在意的开口说:“不必特意去找老板寻个位置了,咱们也就是来做普通老百姓的,就在这儿等着吧,等空出地方来,总会请我们进去的,你实在没有必要去费这些周章。” 燕卿倒是知道一句话,那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谢景虽然从前的日子过的不好,但是到了今日,未必还能过从前那种苦日子,燕卿也没有那个意思要故意委屈他,只是燕卿没有想到,谢景竟然对所有的现状都能够安然处之,毫不慌张。 她燕卿今天就只是一个出来陪玩的,自然不会对谢景的话有所反驳,此时此刻她也只是跟老板要了凳子,就在门口安静等候,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 眼下的时节,正是深秋。 晚风吹的人格外惬意,燕卿好久没有这般放松过,一时间忘了待在自己身边的人还是当今皇上,她只是颇为无聊,在这等待的过程当中,想与人说说话罢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我之间 所以此时此刻,燕卿格外惬意的跟着身边的人,聊着有的没的闲话。 她颇为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歪着头看着谢景,随后说道:“公子可曾常来这街道上走动,知不知道晚上除了夜市以外,还有什么热闹些的地方?” 谢景倒是也没有什么架子,此时此刻,并没有觉得燕卿逾距,反而是耐着性子跟她说道:“从前我还没进皇宫的时候,就最喜欢在京州夜市逛,后来逛腻了,倒还真发现了几个好去处,你若是想去,稍后我就带你一同前往。” “那可正好,我已经许久没在这外头走动过了,或者是说我压根儿就没在这京州城中好好看过。” 燕卿正兴奋不已的时候,饭馆的老板也出来打量了燕卿和谢景两眼,随后颇为客气的说道:“二位客官,席间的位置已经空出来了,二位若是还想要在这儿用饭的话,此时便能进去。” “正巧我们还想问一问老板。看着位置什么时候才能空出来,这不是正巧吗?”谢景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随后回过头去朝着燕卿说道,“此刻我们便先进去用饭,其余的事情等到稍后再说。” 谢景说完这句话以后,毫不含糊就跨进了饭馆当中,燕卿想了想自个儿还剩下多少时间,最终也是咬咬牙跟上了谢景。 凡事先别想那么多,此刻能够享乐,那就此刻先享乐。 所以言情飞快,跟着谢景的步伐走了进来,还没来得及说上写什么,就听见谢景在那边已经全部点好了菜。 随后谢景就抬头燕卿一眼,问道:“你瞧瞧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就是今日,我出门前反正管够不叫你吃亏。” 天底下恐怕除了燕卿以外,没有人再有这份殊荣了。 能让天子陪她用饭,更不用说,事事都迁就于她,这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 于是燕卿一时间不敢造次,只能够点了点头,随后颇为唯唯诺诺的说道:“既然公子已经选好了菜品,那就按照公子的喜好上吧,今日用这些便也足够了。” “这怎么能行,竟然是你我同时出来游玩,哪里能够就凭我的喜好,自然也要选一些你喜欢的。” 见着谢景坚持,燕卿也不好扫兴,只能够朝着店小二随意吩咐了说道:“替我上一壶杨枝甘露吧,就这样差不多也就足够了。” “那行了,请二位客官稍等片刻,我们很快就办妥。” “不必着急,你们慢慢做就好,我们今日并不是很赶时间……”谢景在说完这一句话以后,就看见燕卿的脸色好像有些为难,便又格外体贴的转口说道,“但也麻烦快一些,我们等了许久,此时此刻都有些饿了。” 店小二得到吩咐,自然很快便下去了。 菜还没有上齐,谢景和燕卿二人就只能坐在桌前,开始百般无聊的说着话。只是说着说着,燕卿忽然也觉得没有什么好讲的了,便低下头去,拨弄着手中的筷子。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二人都没有开口,燕卿现在巴不得这桌菜赶紧上,不然她可坐不住。 正当这一桌的气氛越来越古怪的时候,燕卿就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有趣的事儿,分散谢景的注意力了?可是她才开口,却猛然听见谢景出声,问她说道:“你说你很少出来玩儿?” “确实是如此,从前在何家的时候,本着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点规矩,不敢随意出来走动,再者何远德也不许我出来走动。” “可你如今已经不在何家了,和家已经被你亲手解决,怎么也不常出来看看?毕竟住京州的美景,在旁的地方可是看不到的。” 听见谢景这样问,燕卿忽然间有些哑然失笑。她不晓得应当如何去回答,难不成跟谢景说,现在的秦如斯怕她身份败露,不愿让旁人知道她是亡国之后,所以才不让她出来多走动吗?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蠢到这个地步,燕卿摇了摇头,将脑袋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部甩开,随后扯了个理由回答着谢景:“近来……事情有些多,也有些许忙,自然就没有空来看这京州的美景了,等过段时日我空出来了,再慢慢看吧。” “哪能什么时候都等到以后慢慢看,我便不喜欢等,这样,将这顿饭吃完,你便陪我去走走,不必担心如何向秦相回话,那边自有我替你担着。” 燕卿听到这番话,连连摆手拒绝,谢景说道:“这不是皇上愿不愿意帮我担着的原因,而是……” 燕卿一时间没有注意,不小心说漏了嘴。所幸她说话的声音不大,旁边也并没有人看过来,此时此刻,她只能低下了头,颇为有些心虚地向着谢景继续解释道:“秦相待我很好,若是我太久没有回去,他必然是要担心的,我不愿让他担心,所以还请公子不要久留,我稍后吃完饭,我陪公子走一走,就会秦府了。”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也总是顾及着他人的想法。” 谢景并没有因为燕卿方才的说漏嘴,而怪罪于她,反倒是莫名其妙的夸赞了燕卿两句。 可听到这些夸赞,燕卿心中竟然并没有多高兴,反倒有些惶恐,生怕在这句话以后,谢景又惹出些什么事情来。 眼见着她低着头,如此唯唯诺诺的模样,谢景大概也是有些看不下去,在她的身边忽然沉重的叹了一口气,随后问燕卿说道:“你很怕我吗?” “公子身份尊贵,没有人不怕公子。” “但是你应当晓得,我要的不是你的惧怕。” 谢景说这句话的时候用一边有些莫名其妙了烟青琢磨不透,只能够抬起头来,颇为不解的看着他。 谢景并没有直接向着燕卿解释这一句话的用意,而是意味深长的笑着,冷不丁的,跟燕卿说了一句话:“燕卿,这天底下谁怕我都可以,我不希望你怕我。”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今朝有酒往日罪 “为……什么?” 这一句话搞得燕卿有一些糊涂了,她不知道应当怎么应答,哪怕此刻只从口中吐出来了三个字,她都觉得这三个字是不应当说的,也不应当问的。 所以此时此刻的燕卿,越发惴惴不安了起来。 她手上的小动作越来越明显,谢景全部都看在了眼里,但他风淡云轻,好像不觉得自己放在说的那句话有些出格。 等过了一会儿,谢景觉得燕卿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想要同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才猛然开始解释:“我不希望你去怕我,是因为我觉得我同你是一样的人,你是唯一个能够听我真心话,与我交心的人,如果连你都惧怕我,因为规矩和束缚着自己的言行,那我岂不是错失好友?” 燕卿有些震惊,她一直都以为,只是她自个儿单方面的觉得她与谢景是同样的人。毕竟谢景这样的九五至尊,不是她一介平民能够高攀的起的,更不用说她的身份是亡国之后,根本见不了光。 但是抛开这些身份,她与谢景的确是一样的人。 从小开始,他们便忍辱负重,心中怀着雄心壮志,却不能够施展开来。没有人真正的爱他们,也没有人真正顾及着他们的感受,就连现在燕卿与秦如斯能成婚,只不过是因为利益而想结合。 这就好比谢景一直爱慕者当今皇后陆仪,却在年少时候用尽手段都不能得到,只能登临帝位,才能够将陆仪名正言顺的圈养在自己的身边。 尽管在这一件事情上,燕卿觉得谢景做的不太对,何必要拆散别人一对苦命鸳鸯,但是她万分理解为什么谢景要这么做。 因为像他们这种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根本就得不到自己任何想要的东西,他们只有先到了权利,才有资格得到接下来的一切。 所以此时此刻的燕卿不再反驳谢景说的每一句话了,反而有些莫名其妙的沉下心来,跟着谢景好好说这些心里话。 “我与公子……当真是一类人吗?或者换句话说,我与公子真的能够做交心知己吗?” “你我之间自然能,燕卿我活的这二十几年,除了你以外,便再也没有人能够知道我曾经受过的苦难是多么沉重。所以,倘若你都不能成为我的知心知己,还有谁能够?难不成我这一生这么幸运,每走一步。都能碰到上能与自个儿说说真心话的人吗?” 谢景的这番话说得格外真诚,燕卿并没有过多怀疑,或者说此时此刻,她已经慢慢步入了谢景所布下的圈套。 但凡她此时此刻,能够记得秦如斯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都不会像现在这么糊涂。 —— “谢景这个人最擅长利用别人的真感情来布置圈套,一步一步的接近别人,打着最好心的旗号,干着最龌龊的事情。” “燕卿,你不了解他,所以你不要过多接近他,更加不要上他的当。” 如果此时此刻燕卿记得这两段话,她都不会为自个儿之后,做出来所有的愚蠢事情而感到愧疚与不安。 可惜的是,她真的不记得。 她以为秦如斯跟谢景是宿敌,口中就没有什么好话,殊不知秦如斯已经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着她了。 店小二适时的将菜盛了上来,顺带还有一壶杨枝甘露。燕卿不晓得为什么,心里面此刻可以说是百味陈杂,她讲不清楚如今的情绪,只能够将杨枝甘露推到了谢景的面前。 “实不相瞒,我觉得公子说的对,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一个交心好友,我娘亲走了以后日子便过的更加孤独,今日倘若能与公子说上几句真心话,也算是我这几年的寂寞,痛苦能够得到些许排解了。” “那我们今日。便用这杨枝甘露代酒,先喝上一杯。” 谢景并没有介意燕卿说这些越距的话,反而格外高兴的模样,举起了手中的茶碗。 燕卿见状,心中的负担便放下了不少,脸上也扬起一抹笑来,朝着谢景格外豪迈的说道:“那就用这杨枝甘露代酒店先让我敬公子一杯感谢,公子愿意与我交心。” 他们二人茶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随后一饮而尽。 杨枝甘露喝进嘴中格外甘甜,燕卿放下茶碗,看着谢景格外真挚的模样,忽然定下了决心,说道:“既然公子今日诚心相邀,请我来这京州游玩,那我也不好拂了公子的面子,今天就当我是舍命陪君子了,再晚也要陪着公子在这京州城中走一趟,不着急回家了。” 这分明已经是谢景最想要的结果,然而他听到燕卿这么说的时候,却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的笑着说道:“我知道燕京,你有你的无奈,我自然也有我的无奈。刚才说想与你在这京州城中玩个尽兴,也只不过是一时高兴的话罢了。你我总是要回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的,我溜出来的时间也已经够久,稍后陪你去静安寺逛一逛,便各自散开吧。” “那这样,公子岂不是违背了自个儿说过的那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吗?” “职责所在,今朝有酒,往后再醉吧,来,先吃饭。” 谢景都这么说了,燕卿自然不会继续强求下去,她只是有些遗憾,答应的谢景答应的太晚,但是对于接下来谢景要带她去静安寺的事情,她也格外充满兴致。 这顿饭算是吃的高兴,燕卿心里都有一些乐不思蜀,跟着谢景说话的时候,说了许多自个儿真正的心里话。到了最后,她都觉得自己抱怨的事情有些多了。 于是燕卿又有些颇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向着谢景解释说道:“劳烦公子愿意听我这些抱怨,我也实在是从来都没有跟人说起过这些,今天倒是让公子陪我出来游玩,结果让公子全听着我到苦水了。” 谢景淡淡一笑,好像并不在意这句话,只是在燕卿说完以后,他忽然开口:“你在我面前,可以不必逞强。”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好看吗 这好像不是第一回,有人跟燕卿说这样的话,她恍恍惚惚记得,秦如斯也对她说过。 他说,你在我面前可以不必逞强,你在我面前可以不必掩饰。 所以燕卿在听到谢景说这话的时候,只是低下头去,忽然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满是释然。她这一生何德何能,竟然也有机会能被人真心相待。 只不过在谢景这边她会错了意,谢景的真心,怎么可能这般轻易交付于人呢? 燕卿根本就没有察觉出来这一点,此时此刻,她是真将谢景当做了自个儿的好友,甚至愿意为了陪谢景,而去反驳秦如斯的意愿。 此时此刻,他们用饭也用的差不多了,二人酒足饭饱,便也就潇洒的往外头走去。燕卿在后头,出了饭馆门以后,被冰凉的晚风一吹,整个人顿时就清醒了不少。 她没忍住打了个寒颤,毕竟深秋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燕卿调整了一下自个儿的站姿,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忽然就感觉到肩膀上一沉,随后所有带着凉意的晚风,都被隔绝在外。 燕卿有些慌张,她侧过头去,就只见谢景不晓得什么时候将自个儿的披风脱了下来,系在了她的肩上。 见此举动,燕卿自然承受不起如此厚重的恩宠,于是慌忙摆着手,向着谢景说道:“公子还是将这披风自个儿留着吧,夜里风凉,你别冻感冒了,不然往后我可不好交代。” “这有什么交代不好交代的,我身子骨可比你强的多,瞧你这小身板别冻感冒了才是,不然回了秦府,我看你怎么向秦相交代。” “可是……” “好了,不必可是,今天出来没有君臣,只有好友。我给你的东西,你好好拿着就是,也不必想着要给我一个什么交代,只要顾好你自己就成。” 谢景说完这句话以后,步子便越发快了,他急匆匆走在前头,看来的确是很赶时间的模样,燕卿也不好意思耽搁,只能跟上。 彼时接近深夜,京州城中的夜市并没有因为之后太晚了而萧条下去,反而越发热闹了,毕竟这一月当中也只有几天是能够如此不必管宵禁的。 燕卿与谢景在人流当中穿梭,就好像是两尾逆流而上的鱼。燕卿买了不少的新奇玩意儿,跟着谢景欢笑一路,最终到了静安寺。 燕卿今天晚上玩得高兴,自然也就没有顾上其他的事情,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谢景带到了静安寺的一座高塔面前。 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高塔,问谢景说道:“我从前只在外面见过这高耸入云的高塔,却从来没在这静安寺当中看过,公子今天怎么会想要来这儿?” “我小时候便最喜欢来这高塔,我都说,我带你去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瞧瞧。” “那就劳烦公子带路了,我只管在后头跟着。” 燕卿格外善解人意的笑笑,随后就快步跟上了谢景,他们二人走路高塔当中,就只见到一个打着圈的楼梯。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的飞快,燕卿倒也不觉得疲惫,也不知道绕了多少圈,才瞧见高塔顶上慢慢的透出一些月光来。 周围檀香阵阵,燕卿格外心平气和,她看着微凉的月光,忽然长舒了一口气。谢景走在前头,背影格外高大俊秀,燕卿还从来没在这个角度看过谢景,他便装潇洒的模样,倒是要比平时穿龙袍好看。 只不过这句话她也只敢在心里说说,要是真的当着谢景的面将这句话说出口了,那就是大逆不道的罪名。 很快他们就到了高塔顶上,外面有一个很小的过道可以供他们站立,燕卿挺起自己的腰,抬起头来,就只看见那一轮圆月近在咫尺,所有的灯火都栖息在他们的脚下。晚风习习,吹动了他们的衣袍袖角,燕卿被眼前的万家灯火与浩瀚所正喊,抓住了手边的栏杆,探出半个身子。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惊呼,问着谢景说道:“公子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看起来还很安静,我还从来都不知道静安寺的高塔上面能够站人。” “小时候我被寄养在养父的家中,因为不受宠爱而经常挨打挨骂,那时候不爱待在家中,便喜欢来这外边四处走动,一次偶然的机会就发现了这个地方。”谢景说到这儿,忽然停顿了一下,低下头去,苦笑着继续说道,“曾经有一回站在这高塔之上,因为备受屈辱,实在是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却偶然碰到了一位老师傅,老师傅看上去也是这静安寺当中的人,他同我说了一句话,我便想开了。” 燕卿还陷在谢景曾经试图轻生的念头里面颇为震撼,但此时此刻,她也只是木讷的先回了谢景的话:“那位老师傅……同公子都说了些什么?” “你再过来一些,站到我这个位置。” “好。” 燕卿格外听话,站到了谢景的身边,谢景忽然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的身形都往这边挪了一些,燕卿吓了一大跳,顿时惊慌不已。但她也很快冷静下来,顺着谢景的话,站在这个方位,朝着外头看去。 乍一看,这个站的地方和燕卿方才站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沉下心来的时候,才能够发现这当中的玄妙所在。很明显,谢景刚才站过的地方,视野要比燕卿刚才所站的地方更为开阔,面前没有了树木遮挡,京州的繁华一切都尽收眼底,景象也更为震撼了起来。 只是就凭这样,燕卿还是不能够明白谢景话中的意思,于是她稍微侧过头去,问着谢景说道:“公子让我站到这个地方来的用意是什么?我还是有一些不大明白。” 谢景负手而立,倒有几分翩翩少年的模样,眉宇之间意气风发,回答着燕卿说:“老师傅曾经问过我,这底下的京州城好不好看,此时此刻,你觉得这京州城好看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和我一样的人 燕卿并没有急着催促谢景,而且她也没有那个胆子,听到谢景这样卖关子,她也只能够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京州的夜景繁华,热闹自然是好看的。” “我对它的欣赏不仅仅止于眼中所见的好看,而是想要得到它。”谢景吹着晚风,发丝在夜风当中浮动,格外淡然的开口说道,“如果我不想再饱受欺辱,我就必须站在更高的地方,让大家都挨不到我,这是老师傅曾经告诉我的话,我做到了,我站在了南国最高的地方,如今确实过得要比从前好许多。” 听着谢景的一番感慨,燕卿恍然之间觉得好像有些不太对劲。谢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难不成是想启发他些什么?可是她如今的位置已经爬的够高了,在往上…… 燕卿忽然想起了秦如斯的大计来,一时间不敢应答,可是她也不能够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所以她只能更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句话:“公子能够站到今日这个地方,必然是花费了不少心力,而我就不一样了,我这个人能力有限,最能够登达的顶峰便是此刻还要感激公子抬举,若不是公子,我可能连今日的成绩都没有与我而言,眼下的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已经足够了。” “你不用这么客气的跟我说话,我早就说过,我跟你是一样的人,我也不会胡思乱想去猜测你会对我做些什么,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尽管燕卿没有将那些话说个清楚,但谢景好像完全能够听出来她掩藏在那些话题的意思,所以并不打算遮掩些什么,只是直接了当的说道,“燕卿,你要相信我,你绝对不止于现在这个地步,你我是同类,只有同类与同类之间,才能够明白对方的真正能力在什么位置。” “我实在不懂公子在说些什么,能够成为木兰将军,如今手握天道金牌,难道不是我这一生的殊荣吗?” “这是你一生的殊荣,但是却与你的后代无关。我登上帝位的时候,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自身的荣光不能让旁人真正的尊重,必须让自己的家族也跟着共享荣光。” “可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家族不家族的了......”燕卿苦笑了一声,她的家族早就毁灭在了她自己的手中,这时候还去谈什么共同的荣光?最后他也只能够耐着性子,继续回答谢景说,“我现在身边唯一有的一切,那就是秦相,而秦相自身的地位,在南国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不需要我这些莫须有的荣光,来支撑往后家族的体面......” “我知道,你与秦相是假婚。” 燕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忽然被谢景打断。而谢景这几个字,乘着风摇摇荡荡,最后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耳中。 此时此刻,燕卿只感觉脑子里一片嗡鸣。如果说其余的事情她没有把握不被人知晓,那对于她跟秦如斯是假婚的消息,她可以用性命来担保,绝对不会透露给旁人。 她不会说秦如斯更加不会说,因为秦如斯的目的,始终都是她手中的木兰军,为了充斥自己的后备军跟力量, 秦如斯怎么会想不开,泄露自己最为致命的消息? 所以现在,谢景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看着燕卿不再说话了,谢景倒也没有特别着急,他的语气当中并没有什么怪罪的意思,只是舒展了一下筋骨,继续说:“你不用感到慌张,我知道你与秦相是假婚,是我早就看出来的。” “公子是怎么做到,看出这件事情来的......” “很简单,我知道秦相的心中真正喜欢的是谁。也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江为苍,哪怕是违背我的命令也要拒婚,因为你那时候已经知晓了一切的真相,知道江为苍是你的杀母仇人之一,你绝对不会忍气吞声嫁入江家,所以只能够在婚礼当日,寻找一个另外的你所谓的意中人来搪塞我。” “公子说的不错,但是我本意不是想要糖色公子,而是缓兵之计......” “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当日指婚,全是你父亲一言之论,我本不想答应,但又想不到其余的事情来补偿你。坊间传闻又说,你对江家公子却有情谊,我才成全了你们。”谢景低下头去,随后转过头,眼中好像有点点微光,看着燕卿,继续说道“你没有因为我的决定而毁掉自己的一生,这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后来我猜测出你与秦相是假婚,今天这么一试探看来是真的,那我……” 谢景说到这,忽然就不肯再说下去了。 他莫名其妙的停顿让燕卿有些慌张,不晓得为什么手脚都开始发凉,有些颤抖了起来,好像下一刻钟,谢景就会说出她最不愿意听的话。 毕竟此时此刻的燕卿已经知道了,她能够猜测出,今天谢景忽然约她出来游玩,必然不是简单的放松心情,背后肯定还有什么事情。 只不过现在的燕卿,不敢开口问罢了。 眼下天色已晚,燕卿脑袋里面不断的想着要找个什么缘由,赶紧离开静安寺,回到秦府中去才是。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剧烈的不安感,只觉得面前谢景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她在谢景的面前,所有的行踪都暴露无疑。 所以现在,她说话也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朝着谢景莫名其妙的开始认罪:“我晓得我这犯的是欺君之罪,公子若是要怪罪,我也是推脱不了的,只是这是我一人所为,与秦相并没有什么关系,还请公子不要牵连秦相……” “我不会牵连他,我甚至都不会怪罪你。”今日的谢景,穿的是白衣月光在他的周身慢慢浮出一圈朦胧的光,他看着燕卿慌张的模样,只是缓慢且坚定的回答着,“我今天带你来这里,告诉你这些事情与道理,目的地只有一个。” “公子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让你,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们该回去了 晚风忽然变得有些凛冽了起来,吹的燕卿打心眼儿里边发抖,她颇为不解的回答着谢景:“我与公子不早就是一样的人了吗?公子还想让我变成什么模样呢?” “你只是与从前的我一样,并不是现在。” “可现在公子的高度疑是世间无人能及,我又怎敢匹敌,仅仅仰望便心中惊叹了......” “在这个位置的确只能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始终也只能是我,所以你们没有这个机会,但你还有其余很多的机会,至少能够站在秦相之上。”谢景一点儿都不觉得燕卿冒犯,缓缓的解释着,“更何况我这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你。” “为了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燕卿便愈发不明白了起来。她不晓得谢景有什么好为了她的,谢景又不晓得她的真实身份。事到如今,唯一对燕卿真正好的事情,就是南国的在位者接纳燕卿的族人。 她总不能够奢求谢景此时此刻便答应她所有的要求,不再顾及那些流言蜚语罢? 谢景瞧见她不明白,他也不着急,只是耐心地向着她解释着:“你如今跟秦相是假婚,总有一日是要各自分离的,虽然我也不晓得你们是预备什么时候,但你应当要明白一件事,你生为朝廷重臣,又是再嫁,倘若手中没有一点儿实权,或者是身份地位不够尊贵的话,很容易惹人非议......” “我并不是很在乎他们在背后如何非议我,对于那些流言蜚语,我已经听的习惯,不会再放在心上了。” “你做不到完全不放在心上的,而且这样的流言蜚语对你来说,不仅仅是名誉上的损害。”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燕卿问得格外直接,因为她实在不知道,除了听旁人一些流言蜚语之外,还能对她有什么影响。 谢景看着她这个模样,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也不晓得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燕卿被他盯得心里都有些发毛,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谢景开口:“你不要以为秦相只是你所认识的秦相,有些时候防人之心不可无,倘若你对秦相再也没有了任何用处,二人和离的话,你才会知道他其实真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管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我能够了解秦相的品性,他绝对不会玩兔死狗烹那一手……更加不用说,我之于秦相,本就没有任何的用处。”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谢景说这番话的时候,燕卿的心中有股莫名其妙的火气。 她好像听不得旁人说秦如斯有什么地方不好。在她看来,秦如斯愿意在她的危急时刻,肯向她伸出援手,肯收留她,便已经算是难得。旁人怎么能够来随意猜测,她与秦如斯之间的关系。 这世间如果人人都要有逆鳞的话,从前的燕卿身上的逆鳞是她的娘亲,而现在就是秦如斯。 她知道,此时此刻她跟秦如斯二人是因利而合,但是他就是心甘情愿的为群儒思去做那些事情,就当是为了报恩。 报恩于那一日,秦如斯没有让她一人在江家大院中难堪,而是越过众人的不解与惊叹,径直走到她的面前来,说你们不娶我娶。 更不用说之后的秦如斯,虽然早就跟她说明是门客之礼相待,可也没有哪个地方亏待颜卿,凡事总是给燕卿最好的,更不用说在后面如此默默保护着她。 没有人可以挑拨她于秦如斯的关系,哪怕面前的谢景是九五至尊,也没有办法凭借那些三言两语,让燕卿对秦如斯起疑心。 她当然知道现在的谢景,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了,无非就是在明里暗里的告诉她,秦如斯这个人不能够全然相信,必然在后头还有什么安排? 现在谢景就想要站住来做这个好人,替燕卿安排好一切她所有的权势与地位,让她以为这世上只有谢景可以依赖,只有谢景与她是同样的人。 若是放在以前,燕卿必然还是吃这一套的,毕竟他太缺人关怀了。可今时不同往日,她选择站在谁身边,就要对谁衷心。 所以此时此刻,她没有了耐心与谢景在这儿继续待下去,在态度强硬的回答完了谢景以后,便有些逞强的不再开口。 谢景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低下头去咳嗽了一声,让他认错是必然不可能的,顶多算是退一步,朝着燕卿说道:“我自然不是怀疑秦相的品行,也没有质疑你们二人的感情,我只是想告诉你,有时候凌驾于他人之上也并非一件坏事,而倘若你有朝一日受了欺负,想要反击,或者想要登临高位的时候,我将永远给你这个机会。” 谢景这番话说的真诚,就连燕卿也不好意思反驳一些什么,她其实心里面知道,谢景说这番话的缘由,也是为了她好。 所以她不太好拒绝谢景的好意,而现在谢景给她的东西,也不是她确实需要的,她只能够低下头去,颇为抱歉地向着谢景说道:“多谢公子的美意,其实公子对我好,我心中都清楚,我必然在朝堂之上尽全力辅佐公子,以此作为报答。其余的事情我心中自有分寸,公子不必替我着想那么多。” 这番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大意就是在告诉谢景,不要再介入她的私事。 其实也不仅仅是那些私事,还有秦茹思,现在正在密谋的一切,他都必须保密,但如果谢景如此接近她,对她好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能将那些事情瞒多久。 但是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那些事情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哪怕吐出一个字都不行。只要让他们二人当中,有人先发现了蹊跷,那接下来他们所要面对的便不是简简单单的争论和矛盾,而是一场真正的厮杀。 一想到这些事情,燕卿就有一些发愁,她像是急于要结束今晚一般,朝着谢景推脱着说道:“皇上,我们都应该回去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见证 她不再称呼谢景为公子,而是说回来了皇上,这就代表着今夜,他们的逍遥到此结束,他们必须做回从前的自己。 谢景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她也只是手握天道金牌,被当做傀儡的木兰将军。 他们始终都有各自的人生道路要走,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会聚在一起。不仅如此,他们开始的这一段缘分,就注定是一段孽缘。 燕卿现在只要一想到,谢景竟然如此事事为她着想,又说与她是知心好友,就没有办法接受往后的秦如斯打算逼宫。她恍恍惚惚觉得这好像是一种背叛,可要是不做这种背叛的话,他又不能听那些枉死的族人报仇。 这些事情乱七八糟的,燕卿不愿意仔细想下去。她照旧是跟在谢景的身后,脑袋里面一片混混沌沌,跟着他下了长长的楼梯,等走完最后一步台阶过后,脑袋里面都有些浑浑噩噩。 他们二人自然不能够再继续待到一块儿,毕竟燕卿已经叫了秦府的马车过来接。谢景知道以后,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安排好的马车,也已经停在了静安寺外。 他们二人各自分别,临了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 日这一趟出行虽然当中也有波折,但是燕卿发自肺腑的高兴。有许久没有这样出来游玩儿,不要顾忌其他的东西了。 他坐在马车上,有些慵懒的舒展了一下筋骨,但是接下来她要面对的就是回去以后,要如何解释秦如斯对她的质问。 虽然他出来之前说的是来找沈眉山,但是今日他也没有来得及去跟沈眉山交汇一下消息。若是秦如斯赶在她的前头,已经去找过沈眉山,问了她今日怎么还,不回家,那这件事情岂不是露馅了? 现在这件事情变成了燕卿最为头疼的事情,她颇为苦恼,揉着太阳穴哀嚎了两声。 而在另一辆马车上,跟燕卿去往同样方向,却比燕卿的马车,还要低调上许多。谢景坐在当中,闭目养神,在他的左手边还跪着一个暗卫。 暗卫能够感觉到,今天晚上的谢景心情好像不是大好。他所有的轻松与欢喜都是假装出来的,此刻马车当中没有了别人,才让他放下伪装,脸色颇为沉重。 想起自己前辈的惨死案,暗卫并不敢吱声,他们比旁人更加清楚,谢景的多疑于喜怒无常。 然而他不开口说话,谢景总是要开口问的,他只听见谢景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就朝着他说道:“回宫以后,陪朕去一趟天牢。” “今天天色已晚,皇上还去那里做些什么?皇后已经在宫中等待了,皇上今日还特意叮嘱属下,让属下提醒你,今夜是翻了皇后的牌子,必须得去陪皇后一趟。” “小仪……” 谢景忽然叫了一下陆仪的小名,旁边的暗卫听见了,也全当没听见,这种事情他要是张扬出来,可是要砍头的。 只见谢景在想起陆仪的时候,眉头才稍微舒展开来,摸着自个儿的下巴略有所思,回答说道:“朕总有的是时候去陪皇后,今夜还有事情,朕必须得先去一趟天牢,你替朕打点好一切,不要走漏了风声。” “是。” 因为没有多问,只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在御前行走,他们应当做的就是少问多办事。 可是谢景,今天晚上的话好像特别多,他一刻都闲不住,在暗卫答应了他的话以后,他还要找话题问着这个暗卫说道:“你是不是很担心朕会杀了你?你不用害怕。” “属下并没有这么想,皇上带属下很好,属下也只需对皇上忠心,并不存在这样的猜忌。” “其实朕知道,你们每个人心里面都在担心,担心着朕有一天喜怒无常会杀了你们,就像杀了你们的前辈一般。”谢景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酝酿着自个儿的说辞,尽管他并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可他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无论做了什么事情,都要向着旁人倾诉一番。 于是,知道谢景秘密的人越多,离开这个世上的人也就越多陷阱,慢慢就在暗卫当中,传扬成了喜怒无常的君主。 可是眼下这个暗卫,对谢景来说还是有几分用处的。他不能够在此时此刻便交付出自个儿的软肋,随后将其杀死,他只能将最想说的话全部都忍耐了下去,化作一句—— “你们真的会对一个利用自己的人,动真感情吗?” “属下不知这些儿女情长,按属下明白他说那个利用属下好的人,对属下好的话,也许还是会交付短暂的信任。” “你不懂这些儿女情长,都有这样的心思,那燕将军……” 现在提起燕卿的时候,眼神忽然变得有一些不一样了,晦涩难明,叫别人根本就看不出来他对言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或者说大家多多少少都能够猜到一点儿,谢景对于燕卿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情意,但是他们不敢说。 就连暗卫此时此刻也不敢开口了,他只听见秦如斯将这件事情结尾,伸了个懒腰,颇为慵懒的告诉他:“朕只是想要得到秦相一切有的东西,包括身边的女人,所以我只是想夺走她,并不想害她,可我要怎样,才能够获得她的信任呢?” 而谢景说这些话的时候,也只有他自己心里面清楚,他不仅仅是想得到燕卿,而是想借由燕卿的手彻底铲除秦府。 秦府这棵大树已经在给我盘踞多年,历代帝王都没有办法解决,但是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更加不用说秦如斯,曾经是谢景从前的好友。 谢景不能够否认,从前的秦如斯真的帮了他许多的事情,也见证了他所有的苦难,但往往有时候,那个见证者反而会成为旁人心中的一颗刺。 毕竟在众人都以为你风光的时候,却还有一个人知道你所有的悲惨与不堪,那种感觉,怎么可能好受? 第一百五十七章 必杀无疑 谢景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已经下了决断。这秦如斯不论是于情于理,都应当杀。 另一边的燕卿自然不晓得原来谢景是抱着这样的计划,她只是有些畏手畏脚的回到了秦府当中,瞧见两个看门的小厮,还出声打了个招呼,试探着问道:“秦相可睡下了,我刚才有些事耽搁,所以回来的晚些,他应当没有问吧?” 小厮听见他问,回答的也干脆:“请向还是同往常一般,在书房当中忙于公务,并没有问夫人为何还未归来,夫人不必担心,快些进去向秦相报个平安便是了。” 燕卿听到这句话,心里怪不是个滋味。她也不晓得为什么,在听见秦如斯反而没有担心她的时候,心里面竟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眼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如今天色已晚,她的确要早些向秦如斯报个平安,随后去歇息了。于是她向着两个小厮点了点头,快步走向了的书房。 房里的灯还明通通的亮着,果不其然,秦如斯又变成了从前那副样子,每天晚上都要忙许久才会入睡。 燕卿并不打算空手进去,只是这时候再让他去收拾些东西,也来不及。正当她为此发愁的时候,忽然瞧见只拿着食盒过来了。 这倒是格外懂事,瞧见燕卿的模样便晓得她要说些什么,便赶忙着将手中的时候递给了燕卿,笑着说道:“不然总算是回来了,再晚一些,恐怕秦相就要差人去寻你了,今日应该一切都顺畅罢?” “顺畅顺畅,你放心就好。”燕卿心虚,说话的时候也只能打着哈哈,随手接过食盒之后,就打算先进书房当中去。 桑枝瞧见她这模样,就晓得燕卿恐怕又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索性就多提醒了一声:“夫人,你进去以后可要记得谨言慎行,今日不要再惹秦相生气。” 燕卿听到这话还有些满不乐意,故意嗔怪似的跟桑枝说:“我何时惹过秦相生气,你不用担心这些,我自个儿有分寸。” “夫人要是当真有着分寸就好了……” 听到燕卿的话,虽然不敢反驳,但至少敢小声说上两句,可这两句话也恰巧被燕卿听到了。 燕卿眯起眼睛,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在桑枝的额头上面敲了敲,说道:“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老实一点儿,最近我有些忙,没空管你。” 桑枝当知晓,燕卿这些话并没有在责备他,也只是吐了吐舌头,并没有放在心上,欢快的答应一声便退下了。 此时此刻,燕卿也收敛了一下自个儿的心绪,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才叩响了面前的书房门,轻声问道:“臧明,你还在忙吗?” 里边的回话倒是很快,秦如斯也只是简短的回答了一声进来罢。燕卿分明已经做好准备了,但是冷不丁听见秦如斯说话,是打了个寒战,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 她拎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见秦如斯俯身在书桌前处理公文处理的认真,一时间都有些不敢打扰,只能将食盒放在了旁边的小桌上。随后将其打开,里面的小菜与粥点一样一样盛出来,摆好了过后才跟秦舒斯说道:“臧明,你今日是不是还没有用饭?给你准备了一些吃的,你先过来垫垫肚子,再继续忙手中的事情吧。” 秦如斯听到这番话,头都没有抬起来,只是低声跟燕卿说道:“你是几时回来的?” “就……不久之前回来的,我没太注意时辰,先不说这些,你赶紧吃些东西,我猜我不在的时候你肯定没吃。” “因为你答应我了,要陪我一同用暮食,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啊?”燕卿听到这些话还有些不敢置信,心中的愧疚也越来越浓重,她没有想到,秦如斯竟然会将她一句这样随口的话放在心上,当即就开始道歉,“我同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是也说了吗?若是我没回来,你可以先吃……” “可你也说,你会很快回来。” 秦如斯是不晓得为什么,就是揪着这一件事情不肯放手。 燕卿同他解释,今日估计是解释不出来什么花了,只能够低下头去专心认错:“是我的错,不应当答应了你又这么晚回来,只是我在沈眉山那边耽误了些时间,你就不要再责备我了。” 听到这些话,秦如斯才从繁忙的公务当中抬起头来,颇为沉重的看了燕青一眼之后的话,也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了。 燕卿被这一眼看的也有些不大敢说话了,只是将手中的筷子又向着秦如斯送了送。 秦如斯瞧见她这模样,也没有继续刁难下去,总算是从书桌面前坐起来,走到了她的身边,只是在瞧着桌上这些清粥小菜的时候,又没忍住皱了皱眉头。 燕卿一见他皱眉,心里面便发慌,赶忙着问了一句:“怎么了?这些都是你平日爱吃的,是不是有些吃腻了?” “倒也不至于腻。我这个人向来专一,你又不是不晓得。”秦如斯这样回答,搞得燕卿还有些慌张,这话一听起来就知道里面好像蕴含着别的什么深意,但是秦如斯又没有说收下去,只是轻飘飘带过了他带起来的这个话题,问了燕卿一句,“你这次去沈眉山家是忙的正事,想必也忘记吃饭了吧,不如坐下来陪我吃点。” 燕卿现在最怕的,就是听见秦如斯问她这句话,她摸着有些饱胀的肚子,嘿嘿赔笑,朝着秦如斯说道:“我去沈眉山家,她自然会好酒好菜招待我,臧明你放心,我已经吃过了,你自个儿吃饱就行。” 秦如斯抬起眼来,瞟了燕卿一眼,也就没有继续为难下去,而是自个儿先动起了筷子。 眼见好不容易逃过这一劫,燕卿顿时间就松了口气,只不过她这口气还没有松完,就听见那边秦如斯放下了粥碗,忽然抬起眼皮朝着她说了一句:“你的身上,有股奇怪的香味。” 第一百五十八章 龙涎香 “我的身上有什么香味,趋势刚才出门,小心沾到了哪位姑娘家的香料吧……” 燕卿没想到秦如斯竟然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当场就有些慌张了起来。她担心的倒不是别的,而是怕自个儿在饭馆当中身上残留了什么饭菜香。 但稍微过了一会儿,她冷静想想,就算有这饭菜香, 她也可以说是沈眉山,请她去吃的,没有必要这般遮掩,也就安心了许多。 秦如斯等她慌张完毕以后,才缓缓回答着:“我闻着也是一股香料味,应当是你占上了哪个姑娘家的,这边我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你将这儿撤下去,先回房中等我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你吃了这么一点儿,就吃饱了……” 燕卿小声嘟囔了一句,而秦如斯也听见了,随口回答着她说道:“是这碗饭没有必要吃饱,差不多垫垫肚子就够了,否则晚上会睡不好。” 听见他这么说,燕卿也只能够认命的开始收拾小桌上的东西,顺带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秦如斯谈着天:“既然你还要忙,正好我也不困,要不我陪你在这书房当中再坐一会儿吧,让我一个人回去睡,我还怪不安心的。” “难不成,你还能怕黑?” “自然不是怕黑这一档子事儿,不过是怕你一人在这书房当中忙活,难免寂寞,我陪你在旁边说说话,排遣一下也是好的。” “可倘若你不在这书房当中,没有人打扰我的话,指不定我还能够早些忙完去睡,你就不必在这儿给我添麻烦了。” 秦如斯还是跟从前一样,说话说的直接,只不过难得的是这次燕卿没有生气。因为她心里面知道,秦如斯要是当真生气了的话,是不会同她说这些话的。 于是她分外识相,赶紧收拾了小桌上的东西,以后就匆匆忙忙离开,不敢再打扰秦如斯。 燕卿才走到外边,就发现桑枝竟然还在等候。她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肩膀上都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 桑枝瞧见燕卿的时候,也急急忙忙迎了上来,问着燕卿说道:“夫人,一切可都还好,你应该没有惹秦相生气罢?” “怎么在你的眼中,我便是那个一直在惹秦相生气的人呢?” “我这也不是说夫人肯定是那样的,然而这还不是担心么?夫人要是不爱听,往后我就不说了。” “我晓得你是担心我,你还在我面前闹起了这些小脾气。”燕卿将手中的食盒塞给了桑枝,但不可能真的去生桑枝的气,只是伸了个懒腰,颇为慵懒的说道,“好了,你赶紧将食盒带回小厨房去吧,我今日奔波也有些累了,就先回房去睡,其余的事情不用你担心,我与秦相好着呢。” 桑枝原本是还打算说些什么的,可是她看见燕卿吊儿郎当离开的背影,也只能够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再多想些什么,抱着食盒便回了小厨房当中。 只是在他们二人都转身离开以后,一道黑色的身影忽然自夜空当中浮现,一个闪身翻窗进了书房当中。 秦如斯看着面前闯进来的人并没有多慌张,而是拿起帕子擦了擦嘴,低着眼睫,轻声说道:“你回来的有些晚了。” “属下是与夫人一同回来的,没有想到夫人回到秦府以后便径直来找了秦相,不敢打扰,便在外面稍微等候了片刻,耽误了时辰。” “我不是说你在这个点回来晚了,我竟然派你出去,是想要知道夫人是与谁会面,那你就应当先他一步回来禀告于我。” “是……是属下发现与夫人会面之人的时候,颇为震惊,想要进一步看看他们想要做些什么。” “关于他们打算做些什么,这个问题应当是我的,不是你的,你只要告诉我,我让你出去的初衷就行。” 秦如斯不给这个暗卫半分退路,反倒语气当中带了一些怒意和责备,暗卫一时间不大敢说话了,只能够跟之前的燕青一样,不断朝着秦如斯道歉。 然而秦如斯并不想将这个晚上全部都浪费在这件事情上,他听着暗卫一直说个不停,便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中断了说道:“不要再说这些没有用的事情了,赶紧告诉我,今天夫人出去都跟那人说了些什么。” “秦相不应当问问……夫人今日出去是跟谁会面吗?” “我都已经知道了,还要问你干什么?只是我从前竟然不知道你身为我的死士,竟然如此多话。”秦如斯皱起了眉头,他的半张脸隐在烛火当中,忽明忽暗,随后继续说道,“夫人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龙涎香,难道这世间还有第二人可以用这龙涎香吗?” 暗卫听到这句话,脸色都不敢有什么变化,他没有想到秦如是竟然会如此仔细。 可要是今日他探得的最后一点儿消息,秦如斯都知道了的话,那他今日可以说是白跑了,没有完成秦如斯交给他的任务。 但是眼下秦如斯还在等着回话,他也不敢耽搁,只能咬了咬牙,告诉秦如斯说道:“回秦相,属下跟着夫人还有皇上一同进了静安寺以后,一不小心就将这二人跟丢了,所以之后他们说了些什么,属下都没有听见?” “你的意思是说你今天晚上不仅将人跟丢了,还晚回来了半步,那你今日可是什么都没有办成,你应当知道此事若是对主人无利处的话,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吧?” 秦如斯说最后这些话的时候,显然是已经动了怒气了,他没有想到今天晚上竟然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他最关心的就是变形,会不会在燕卿身上动什么手脚,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却一无所获。 这怎么能让他不生气?他眯起了眼睛,正要处着暗卫的时候,暗卫忽然之间再度开口:“也不是一无所获,虽然没有听清楚夫人与皇上说了些什么,但属下重新跟上夫人与皇上之后,还是听到了他们收尾的那些话!” 第一百五十九章 保护好她 秦如斯正准备处置暗卫的时候,忽然冷不丁听见他说了这样一句话,神情略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沉下心来问道歉:“说说看,你都听到了些什么?最好是些有用的东西,否则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暗卫低下头去,赶忙答应了一声是,随后答道:“属下再重新找回皇上与夫人的踪影,过后便匆匆跟在了后头,隐隐约约之间,听见皇上大有拉拢夫人的意思,许诺夫人想给一个更高的官职,以免日后……” “日后什么?” “皇上已然知晓,秦相与夫人是假婚,皇上怕秦相心怀不轨,是在利用夫人往后兔死狗烹,大致是想要保下夫人的意思。” 秦如斯的眼神骤变,原本放在桌上,毛笔忽然被他一掌拍成两截。他这一番恐怕是动了大气了,朝着暗卫便开始痛骂:“他一人卑鄙,便要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卑鄙吗?我是与夫人假婚,但从未这般想过,他竟然想要从我这将人挖走,沦为己用!” “秦相,还请息怒……”这个暗卫虽然跟在秦如斯身边的日子不算久,但也多少知道秦如斯的品性,未到这种时候,他必然是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这种情绪分明的神色来的。 所以一时间就连出生入死的暗卫都有些慌张,只能够如此劝了一句。 而秦如斯也不必他多说,很快就能静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过后,眼神颇为阴冷的问:“那夫人,她是如何回答的?” “夫人倒是感恩,知道秦相一直以来对她的好,当即便反驳了皇上,而且向皇上解释了一番,看上去脸色不大好,就此过后,夫人与皇上便各自散开了。” “她没有答应皇上?” “并没有,这件事情属下敢肯定,也就夫人最后那句话,属下听的格外真切。” 秦如斯听到这么说,一时间就来了兴致,歪着头颇为疑惑的问了一声:“哦,夫人说了句什么话?” “夫人言辞肯定,说秦相绝不是那种兔死狗烹之人,秦相那日解了夫人的难堪,夫人自然心甘情愿为秦相做些什么。” 暗卫说完这句话以后,秦如斯忽然长久的沉默了下去。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燕卿竟然会这么说,明明燕卿自个儿也晓得,在假婚这一件事上,他们没有谁亏欠谁,只是在互相利用。 秦如斯不知道燕卿在跟谢景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真是假,但是他不管真假,只要听到燕卿能够这般拒绝谢景,心中便一阵宽慰。 毕竟他心中清楚,他与燕卿约法三章并做不了什么树,燕卿若真想离他而去,快点将自个族人的事情解决掉的话,那如今投奔谢景才是最好的选择。今日燕卿没有这般做,对他而言,已是莫大的安慰了。 秦如斯心中的怒气,不晓得为什么,在一瞬间就全部消散了。 他甚至都不想责备这个暗卫,尽管这个暗卫办事如此不中用,不配再留在他的身边为他办事,他都没有做出任何的惩罚或是责备,只是摆了摆手说道:“既然如此,我就都知道了,这几天你继续盯好夫人。保护她的安危,并不是让你跟踪或者监视她,倘若有什么闪失,我便再于你新账旧账一块儿算。” “多谢秦相大恩大德,属下明白了。” 暗卫听完这句话以后,便急急忙忙退下了,不敢在书房当中继续叨扰秦如斯。他回到自个儿的房中,随后与人换班,躺在床上长舒了一口气,感慨这差事当真难做。 而在书房当中的秦如斯,看着自个办不完的差事,忽然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难得没有掌灯过夜,回到了自个儿的卧房当中。 他进房间的时候,脚步放得轻,显然是不准被吵醒,已经睡着的燕卿。然而燕卿这么多年来都栖息在边疆,过惯了刀枪剑演的日子,晚上睡觉也不敢格外放松,此刻听到这点声响,猛然睁开了双眼,问道:“是谁!” 这一声,冷不丁地将秦如斯吓了一大跳。他转过身去,就只瞧见燕卿从榻上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睡眼惺忪的看着他。 见此情景,秦如斯就知道燕卿还在睡梦当中,于是他松了口气,朝着燕卿说道:“是我,你继续睡罢,夜已经深了。” 那厢的燕卿听到这句话之后,电,迷迷糊糊又睡下了。秦如斯没有再吵醒她,只是独自一人在榻边坐了一会儿,看着她沉睡的睡颜片刻,便自个儿也收拾躺下了。 这一夜过的可以说是安稳也安稳,不安稳也不安稳,两个人各怀心事,同床异梦。 第二天早上一早,燕青还是第一个起的。她打了个哈欠,还没困意消散,转头又瞧见了秦如斯,只不过她对这样的场景已经是见怪不怪,秦如斯这梦游症她也没有认真考究过。毕竟她要是真的较真了话,那打地铺的人只会是她,不会是秦如斯。 谁叫现在她这是寄人篱下,没有办法呢? 燕卿早起洗漱,桑枝就早一刻钟在外面等候,她听见传唤,便端着热水走进了西厢房。燕卿随意抹了一把脸,顿时间感觉清醒了不少,随后问道:“你可晓得,秦相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的?” “好像是在夫人睡后不久,这我也不晓得,毕竟夫人走了之后,书房当中便没有了动静,我们也不便在旁边守着,毕竟秦相喜欢清静。” “那估计是挺晚的了,他每回都如此,熬了夜以后,早上醒来又说眼睛酸痛,你快照旧准备着拿东西给他敷敷。” “秦相为国为民,分外忧心,也正是有秦相辅佐当今皇上,我们这些百姓才有今日的好日子过。” 桑枝在燕卿面前说话向来是毫不避讳的,但是这时候的燕卿已经不是从前那般莽撞的燕卿,她抬起头来看了桑枝一眼,叮嘱说道:“往后这样的话,你与我说一说也就算了,不要再跟旁人说,记住了吗?” 第一百六十章 如意郎君 桑枝还是头一回被燕卿这样教训,她抬起头来呆愣了片刻,随后也匆忙答着:“是奴婢失言了,奴婢以后一定多加注意。” 燕卿倒也不想跟桑枝如此见外,她刚才说这句话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如今他进宫越来越频繁,能够见到皇上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身边的人要是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或是给人抓到把柄,那对她还是对身边人,都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不过她就算是这么说了,当真是在教训桑枝,桑枝也不会说些什么的,她倒是知道,燕卿说这些话都是为了她好。 二人有一单没一搭的聊着天,随后收拾着手上的东西。桑枝很快就给秦如斯准备好了等会儿要敷眼睛的中草药袋,递给燕卿的时候,两个人的手不小心碰到。 燕卿眼睛尖,忽然“嗯”了一声,她发现桑枝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的指甲染上了丹蔻,粉粉嫩嫩的煞是好看。桑枝瞧见燕卿这个反应,还以为自个儿做的指甲不合规矩,飞快将手缩了回来,朝着燕卿颇为不好意思地说:“夫人,这蛋丹蔻是我染着玩的,你要是看不顺眼,我这就将它洗了去!” “怎么就这两日没见,我在你的眼中,竟然变成了连丹蔻都不许你染的大恶人?”燕卿有些哭笑不得。这两天她的确是忙于自个儿的事,没有怎么跟桑枝说过话,但桑枝也着实没有必要这般惶恐。 如此一来,燕卿就觉得桑枝定然是有事情瞒着她。 此时此刻,她静下心来仔细打量着桑枝,才发现方知今日与从前竟然有些大不相同。 往日在这秦府当中做丫鬟的,手头自然比旁人家的宽裕一些,可她们大抵都是存着为了日后生活所用,很少会在胭脂水粉或是金银首饰上面花费。桑枝也不例外,可是燕卿今日见她,却觉得不一般了。 虽然照旧是未佩戴什么首饰,但并鬓边却有几朵点缀着,显得人越发娇俏可爱,面色红润。衣服上来看,也比从前收拾的熨帖妥当,甚至还扑了一层闻着令人感觉格外舒心的香粉,原本就长相不俗的桑枝,此时此刻,竟然有将少女的娇俏之美发散到了极致。 燕卿越发觉得不大妥当,但也很快想出了个所以然来,她凑到了桑枝的面前,颇为调笑的问道:“你这些时日打扮的倒是俏丽,让我想起一句话来。” “夫人说笑了,我不是还同从前一样吗?只不过最近稍微收拾收拾。” “这哪里只是收拾收拾,依我看,你这是女为悦己者容。” 燕卿说出这句话,其实恰好说中了桑枝的内心所想,只不过她不大好意思表露出来,扭过脸去,颇为嗔怪的跟着燕卿说道:“夫人就不要在这里逗趣了,我哪里会有什么心上人?就是想着再怎么也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走在外头,不能丢了夫人的脸面,这些时日才将自个儿好好收拾了一番。夫人若是爱看,往后我也这般勤劳,夫人若是不爱看,那我就去将这些东西卸了去。” 说着说着,桑枝好像就当真要走,燕卿怎么可能让他如此离开?赶忙拉住了她的手,凑在她的耳边,跟她说着悄悄话:“你说你我们二人之间是什么关系,难道我还不能打趣你两句了,这些东西你留着,我很喜欢。只是希望你能与我坦诚相待,到底有没有心上人也给我交个底儿,不然往后我再去给你找如意郎君,没找着你喜欢的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奴婢年纪也才过十六,哪里就急着找什么如意郎君了......”桑枝原本还不打算说,可她瞧见燕卿如此真诚,便也不想继续瞒下去,只能够分外羞涩的“哎呀”了一声,继续朝着燕卿说道,“那奴婢可就同夫人说了,夫人不许笑话我。” “我保证不笑话你,笑话你一个小丫鬟,于我而言有什么好处吗?” 桑枝听闻此言,长舒了一口气,垂下眼睑,遮盖住自己眼眸底的那一汪春水,轻声说道:“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只是那日夫人未曾带我进宫,我急匆匆去寻夫人,在宫门处遇到了一个侍卫。” “侍卫?那倒也还行,毕竟若是他好好干的话,日后在皇上面前得脸,也是会有大作为的!那你是不是在那一日,同他一见钟情了。” “也算不上什么一见钟情的吧……只是我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来追夫人,又没有出入宫门的令牌,定然是不准进去的,当时我着急,他便带着我偷偷走了小门,替我解围……” “你说的这般含蓄,我一时间都不知道,你这是为了报恩,还是一见钟情了?”燕卿打趣着说了一句,此时此刻,她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即将要嫁人的感觉。 桑枝在那边面含春色,看来是当真动了心了。这个侍卫跟桑枝,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又说了些什么,她不得而知。但她挺相信桑枝的眼光,应当不会太差,于是抓紧着又问了一句:“那你们如今,是走到哪一步了?” 直到燕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桑枝的脸上才略微有些愁色。 “这个具体走到哪一步,我也不晓得,这些天来凡是他在宫门执勤的时候,我总是要去晃悠两圈,替他带些东西的。他什么都说,我带过去的小石,他收下,吃完了。我带过去的帕子,他也收下了......” “他竟然连你亲自刺绣的帕子都收下了,那必然是对你有那个意思,你还忧心些什么呢?” “我大概也猜着他应当是对我有些意思的,可是他对我有些意思,为什么不说呢,我都表现得如此明显了,他总不能让我一个女儿家先开口吧?” “你说的这话倒确实有几分道理,这种事情还是得他们男人来干,但眼下也不能任由他将你一直拖下去,万一他永远都不说,你就一直等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元家 其实不用燕卿说,桑枝也想到了这一回事。 她虽然只是一个丫鬟,但也是清白姑娘家,又是如今皇上面前两位大红人的差使,出身没什么可说的,总不能永远在一个小小侍卫面前,耽搁下去。 所以眼下,桑枝面对燕卿的询问,心情忽然就低落了起来,回答着说道:“可我既然不想先开口,他又迟迟拖延着,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怎么会没有办法,就这种小事,包在我身上!” 燕卿忽然拍着胸脯打起了包票,好像对面前这件事情有着十足的把握。桑枝好不容易瞧见一点点希望,眼睛里面都亮晶晶的,抬起头来冲忙着问了燕卿一句:“可是真的,夫人是想出什么法子来了吗?” “法子暂时没有想出来,不过你是我的陪嫁丫鬟,我想替你寻一个好一点的人家,仔细挑选一番,总是有个理由可以接近哪个侍卫的,你就一切听我吩咐。” “那桑枝就先谢过夫人了,要是这双是真的成了......”桑枝说着说着,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低下头去,后面半句话迟迟都没有说出口。 燕卿见状也没有在打趣她,而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颇为欣慰的跟她聊起了关于那个侍卫的方方面面。 正当两人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秦如斯不知什么时候睡醒,已经走到了她们的身边,瞧见她们这模样,颇为疑惑的问了一句:“你们在聊什么?聊的这般起劲。” 桑枝瞧见秦如斯来了,就赶紧将敷眼睛的东西备好了过去,随后福了福身子,朝着秦如斯回话:“也没说什么,只是近日发生了几双趣事,奴婢说给夫人听听,既然秦相醒了,我去吩咐小厨房备上吃食,这热敷药袋也准备好了,请向赶紧敷一敷眼睛吧!” 她说完这些话以后,就匆匆忙忙离开了,燕卿接过药袋,随后抬手按在了秦如斯的眼睛上,问着:“你昨晚又是什么时候睡的,我怎么都不晓得。” “你睡的如同猪一般,外边就算是天翻地覆也未必能醒来,怎么会知道我什么时候睡的呢?” 秦如斯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让燕卿有些无地自容。她抬起另一只空的手,摸了摸鼻梁骨,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这个人,要是累了的话就会睡得沉一些,你还是赶紧敷你的眼睛吧,等一下别又喊酸痛。” 秦如斯没说话,抬手接过了燕卿手中的药袋,安静在一边闭目养神。燕卿方才跟桑枝说到正高兴的地方,还有些闲不住,眼珠子转了转,于是问着秦如斯说道:“臧明,你可晓得那个经常在宫门处值守的侍卫,是什么人吗?” “在宫门口值守的侍卫多了去了,我不晓得你说的是哪一个。” “就是九月十六日,那个瞧上去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模样十分端正的......” 燕卿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边敷着眼睛的秦如斯,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妥当,他拿下了药袋睁开双眼,看着燕卿,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对一个侍卫如此上心做什么,而且竟然将他的相貌记得如此清楚。” “我也不是替自个儿问的,你别误会!”燕卿一见,就知道秦如斯想岔了,赶紧摆着手,向秦如斯解释,“并非是我要问,而是桑枝要问。” “她问这个做些什么,难不成她想去当侍卫吗?” 秦如思下意识的就这样问了燕青听到这句话,一时间有些无语凝噎,甚至还有一些想笑,他低下头去抿了抿嘴,随后才继续说:“桑枝跟那个侍卫有几分情意,想差我问问那个侍卫的身份,还有去试一试哪个侍卫的心意。” “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干起这红娘的活来了。” “桑枝再怎么说也是我的陪嫁丫鬟,这段时日里她照顾我照顾的很好,如今也差不多到了出嫁的年纪,竟然有了心上人,那我何尝不替她问一问,放她早日回家,也免得为奴为婢,备受屈苦。” “在咱们这秦府为奴为婢,恐怕不会苦到什么地方去,不过......” 秦如斯说完这句话以后,忽然留了半句,不再开口,搞得燕卿格外好奇,身子也往前凑了凑,催促着询问道:“不过什么?” 秦如斯揉着自己的眼睛,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九月十六唯一一个对得上你这些形容的侍卫,只有一个,不过他是元贵妃的胞弟。” “ 元贵妃的胞弟,你是说那位在皇后之下,艳绝六宫的元贵妃?” “正是他,他的胞弟现在正在侍卫处任职,倒是受到不少女子青睐,桑枝恐怕也只是其中一个罢了,你确定原贵妃的胞弟对桑车也有情意?” 燕卿一时间有些哑然,他当然知道这位元贵妃和她的胞弟是谁,也晓得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有多强大。 要说元家,在之前也是庶人,算不上什么大门户,他们家能有今日的繁荣,全靠元贵妃的生父,从前陪伴在茯贞长公主身边的侍卫——元清。 关于茯贞长公主的事情,燕卿都已经全部知道了。茯贞长公主从前不仅仅是南国帝姬,更是能够驰骋一方沙场的女将军。而这元清,就是自小陪伴在茯贞长公主身边的人,后来在一次战役中,因折返回去保护茯贞长公主而战死。 关于茯贞长公主对元清的感情,坊间有许多传言,但燕卿都没有仔细听过,只知道这元清在茯贞长公主面前实在是得脸,加上长公主又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帝姬,又受众人爱戴,元家自然也就跟着受了抬举。 但这些事情,燕卿都没有放在心上过,她只是对元清新婚不久,未知发妻有孕就意外战死沙场,而感到颇为惋惜。她自认为,如果元清侍卫知道,自个儿后继有人,也许会在沙场上多撑那么片刻。 眼下这些传闻并不归她管,燕卿也没放在心上,她只是因为自个儿之前打包票的话,而皱起了眉头。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千秋节 她要是早知道,桑枝看上的是为这般不简单,当时也就不会将话说的那么满了。 元家毕竟是不好惹的,只要有茯贞长公主一日在,那元家的辉煌就还能够走得更加长远。更不用说如今宫中的元贵妃,宠爱仅次于当今皇后,元家可算是皇亲国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元贵妃的胞弟在宫中充当侍卫,往后恐怕也是会有一番大作为的,这也代表着皇上一定会重用他。所以他必然会找一个年轻有家室的女子成婚,而不是找一个小小秦府里的丫鬟。 倘若这样的话,桑枝岂不是要伤心了? 燕卿脑袋里面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随后他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仔细想想,听着桑枝的言辞当中,这元侍卫对桑枝好像也并非无情。 所以这当中的究竟,燕卿还是想前去探上一探,只是这些日子,她并没有什么借口能进宫,秦如斯还在告假当中,她此时前去,岂不是找死吗? 暂且将这些话抛之脑后,二人起身一同去吃了些东西,垫了垫肚子。如今已经是深秋了,天空澄碧如洗,周遭也格外清爽,燕卿在院子当中走了两千条件火红的枫叶都开始凋零,恐怕是离冬日也不算太远,差不多是时候叫人开始背上些厚实的衣服出来了。 燕卿是个说做就做的人,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便叫了家仆与奴婢,将从前秦如斯过冬的衣服都翻倒清理了出来,准备一同浆洗。搞得周围一团乱清理的时候,忽然间宫里的太监又来了,燕卿瞧见这宫里的人一来,忽然之间就有些发愁。 毕竟每回宫中来人的时候,都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燕卿也不敢在宫中人的面前,露出什么不高兴的神色来。 她只是稍微收拾了一下自个儿的仪态,随后就走到了这太监的面前,带着笑脸问道:“公公今日怎么又来了,可是皇上有什么事情要传唤?” “今日倒不是皇上派奴才来的,只是每年的规矩......秦相让奴才记得提醒他,千秋节快到的时候提前两个月跟他说一声。” “千岁节就要到了?” 既然是秦如斯的吩咐燕卿也就没有多问,毕竟她不知道,秦如斯的用意是些什么。 太监听到燕卿这样问,也只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没有忘记自个儿今日为什么来的原因,继续提醒了燕卿一声说道:“既然奴才将这话带到了,那奴才也应该告退了。宫中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奴才打理,劳请夫人将这句话带给秦相一声,秦相另有安排的。” 听闻这些话,燕卿心中只是有佩服秦如斯,他竟然能将皇上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也收服在自己的手中,这倒是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难怪秦如斯之前说他对逼宫的事情已经有绝大部分的把握,只欠她这股东风。 但就这么细细一想的话,燕卿忽然之间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秦如斯如果已经有了十分的把握逼宫,那何必再等她一只小小的木兰军?她自认为他名下所带出来的木兰军,算不上格外骁勇善战,只是比常人更加舍弃生死一点。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代表着,秦如斯在燕卿的身上还利用着别的什么东西。 这么一想下去,燕卿就觉得自个儿的念头有些阴暗了,她甩了甩脑袋,看着面前还在等着回话的公公,挤出笑容来回了话:“我都知道了,稍后就告诉秦相,你不必担心,公公还是赶紧回去吧,毕竟这宫中的事情恐怕缺了公公,一刻都不行。” 她说完以后,格外知趣地挥了挥手,旁边一个丫鬟上来便将一袋银钱送到了公公的手中。燕卿从前见秦如斯也是这么打点宫中来的人的,她自然也不能够就此忘了规矩,顺带着又跟公公说了一句:“这些银钱就当是请公公喝酒,劳烦公公今日跑一趟,辛苦了。” 这宫里来的太监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这一代银钱,顿时间喜笑颜开,拱了拱手之后便说道:“不麻烦,不麻烦,能替秦相与夫人办事,是我们脸上的荣光。夫人实在是客气了,那今日奴才就先走了,日后再来。” 太监说完这些客气话以后就赶紧离开了,燕卿也不敢耽搁,她歪着头仔细想了想,便去了书房当中。果不其然,秦如斯又在这忙着他的公务,并没有时间去管外面发生了什么,眼睛打量了他的脸色,只见一如往常便松了口气,说道:“方才宫里面的太监来过带话来说是千秋节,还有两个月就要到了,特此来提醒你一声。” “千秋节......怎么又要到了?”听到这句话以后,秦如斯才总算是有了一点反应,他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抬起头来,颇为不解的看着燕卿。 燕卿心里面默默说了一句这日子一天天过,总有一天是要到千秋节的,这有什么好问。但是她并不敢说出口来,只能耐着性子回答秦如斯:“如今日子过得越发快了,倒也不稀奇,只是你为何要提前两月,就让宫里的人来告诉你千秋节要到了?” 秦如斯原本平静的脸上,忽然就有些忧愁了。他抬起头来看着燕卿,颇为羡慕的说道:“我们到了千秋节,你便知道了,恐怕你往年的千秋节都没有这么热闹过。我提前两月让人提醒我,也是为了摸准谢景的喜怒,准备贺礼。” “这送礼的事情,你拖旁人去办不就好了,反正什么名贵,什么少见,就往宫里送就行,总不会丢了你秦相的面子。” “这倒不是什么面子与面子的问题……”秦如斯停顿了片刻,他是当真有些羡慕,燕卿还可以这么无忧无虑,没有半点心眼,但是今年不同于往常,他必须要提醒燕卿一句,便说道,“他们看中的,不是我送谢景的礼物,而是我与谢景之间的情分,之前便有人说我与谢景生分了,我们不能让这种流言散播出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元慎 这房中没有其余的人,燕卿自然也就敢直言不讳,直截了当的跟着秦如斯说道:“你与谢景不合本就不是流言,平日里你又不喜欢同他做秀,何必要在千秋节正日大张旗鼓呢?” “说来我心中也不痛快,毕竟我能有今日,全靠谢景对我的看重,我必须依靠他这份看重,去拉拢更多的人为我所用,倘若我如今就直截了当的与他恩断义绝,那岂不是要惹旁人非议,又还有谁会相信我替我办事,恐怕坊间传闻我会变成那等过河拆桥的人物了。” “也是这般,问这个问题是我有些疏忽了,不过你们这群大人物之间还真是麻烦......” 燕卿小声嘟囔了一句,他始终觉得秦如斯与谢景,二人相辅相成,倘若没有那么多恩怨的话,也许二人还是同从前一般是真正的好友。但是现在的燕卿,并不敢奢望他们二人成为什么好友或是和好如初,他现在只希望谢景的大计完成以后,能够给谢景一条生路,这便足以。 毕竟至今为止,谢景都没有伤害过燕卿,反而对燕卿极好,她不能够恩将仇报,或者是看着谢景就这样死去。 正是这样想着的时候,秦如斯忽然再度开口:“你这时候不是发愁,没有办法可以进宫一趟吗,正好我有一桩差事给你,你就替我去跑一趟吧。” “什么差事?臧明,你尽管吩咐就是!” 果不其然,燕卿听到这句话就高兴不已,她现在正愁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进宫一趟,去替桑枝探一探究竟,眼下秦如斯竟然有差事肯交给她,她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秦如斯瞧她一眼,脸色并没有半分变化,格外淡然的说道:“前些日子我还能进宫的时候,曾经见过茯贞长公主,她晓得我手中有一幅放鹤图,想要观摩观摩,只可惜这副放鹤图年代久远,不能轻易挪动,茯贞长公主便叫我临摹了,拿进宫去给她瞧瞧。” “你是让我去给茯贞长公主送东西?!”燕卿听到这番话,人都傻掉了,她与茯贞长公主只有一面之缘,但也难以忘记长公主曾经的飞扬身姿。 对于燕卿而言,茯贞长公主是比圣上还遥不可及的存在,所以这时候她也不强求着进宫了,赶紧摆手朝着秦如斯拒绝道:“你这桩差事我恐怕难当大任了,茯贞长公主是何许人物,我都未必敢与她说话......” “这有什么的?女眷之间本就常走动,你成天闭门不出,我已经替你推掉许多场面会了,今日连这一幅书画都不肯去送的话,恐怕又要惹人非议。” “这……权贵之间怎会如此麻烦?” 燕卿心里面没有个底儿,她现在只觉得颇为烦闷,从前她便不是喜欢与人说话的。如今她却要去见这样的大人物,倘若自个儿说话有什么差池,那岂不是叫人瞧不起或者针对。 可是秦如斯那番话也说得对,女眷之间时常走动,燕卿不喜欢去。日子久了,总会被人讲做是清高,更有甚者,恐怕会说他目中无人了。 所以此时此刻, 她只能够耷拉着脑袋,朝着秦如斯说道:“我明白了,你将那放鹤图拿来吧,我这时便去。” 秦如斯照旧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从书架上面取下一卷画卷,随后送到了燕卿的手中,看着她忧心忡忡的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催促了两声,让她快去快回。 燕卿苦着一张脸上了马车,这一次她既然是去替桑枝看看情况的,自然不能带桑枝一同入宫,而是随便挑了个小丫鬟跟在她的身边。 秦府离皇宫近,燕卿连紧张的时刻都没有许多,只是经过城门口的时候,她拉起轿帘看了一眼,只见宫门口侍卫当中的确是有个出类拔萃的男子。仪表堂堂,模样也俊秀,一看就晓得出身不凡。 燕卿心里边仔细想了片刻,最终还是抬手,叫停了马车,对着那个侍卫有些试探性的喊道:“元慎侍卫!” 那是未听到燕卿的叫喊,当即就转过了头来,连中颇为惊喜。在同伴的嘘声当中,他走向了燕卿的马车,凑到小窗前,同着燕卿说道:“早就听闻秦夫人尊姓大名,今日得此一见,果真有巾帼英雄风范,不知秦夫人传话属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倒是算不上,只是看你何时换班,我今日来替茯贞长公主送放鹤图,稍后想与你说些话。” “差不多还有一个时辰便是换班的时候了,若是秦夫人想问属下些话,那属下静心等待便是。只是想问夫人一句是,想问属下些什么呢?” 燕卿没想到这元慎竟然如此自来熟,面对着她的时候甚至还有几分崇拜。她被这莫名其妙的热情搞得有些许慌张,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好,总不能同人家大户公子说,今日来找她,是替自家丫鬟谈亲事的。 要他当真这么说了,恐怕会让旁人误会她瞧不起元家,到时候那怪罪可就大了。 所以此时此刻,她只能够勉强着从牙缝里面挤出字来,回答着元慎:“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我心中有所疑惑,你不用太紧张或是放在心上,稍后我来找你,就是应当用不了许久。” 元慎听闻此话,也没有强压着燕卿继续问下去,而是后退了半步,拱手说道:“既然如此,那属下就在这儿静候夫人,夫人快些进宫去吧。” 直到袁胜这么说,燕卿才松了口气。她点了点头,马车继续向前,停在了第二重宫门外,下了马车以后,她唤了个接待太监过来,同他说道:“这位公公,我今日来,是为了给茯贞长公主送书画,劳请带个路。” 这宫里办事的人,都跟人精似的。早就认识了燕卿,见她今日有事进宫,便没有拦着都盘问些什么,而是连连点头。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谨言慎行 只是在点完头以后,这太监恍惚想起什么事情来,朝着燕卿皱着一张脸,问道:“秦夫人今日进宫,可有提前一日同茯贞长公主说?茯贞长公主终日待在宫中佛堂,很少见人,就算是要见也得提前一天报备上的。” “这……”燕卿听了这话只是短暂的犹豫了一下,后来想起自个儿今日只是来送书画的,能不能见到茯贞长公主并不打紧,只需将礼数做到即可,便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气,同这太监说道,“我来的匆忙,并未提前与茯贞长公主说,不过今日竟然是替秦相送书画,那便将这书画送到就是了了,有空我再来拜访茯贞长公主。” 太监闻言道,也没有多说些什么,而是转过身去,在前头带路,随后说道:“既然是如此的话,那就请秦夫人同我来,我带你去佛堂。” 燕卿答应了一声,随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太监后边。她从前进宫许多次,都没有看过这宫中的景象,今日得空好悠闲的打量打量周围的景色。只见这朱墙翠柳,铺成一线天的琉璃瓦煞是好看,难怪说外边总有许多人,挤破头都想来这宫中瞧一瞧。 只因为这里面不仅是有如此美景,还有着无上权势。 宫中佛堂较为偏僻,二人走了好一段时候才慢慢瞧见葫芦房顶,此时正是佛堂当中诵经的时候,就连通报的太监也不敢随意上前打扰,只是等着大师们诵经过后,才颇为抱歉的跟燕卿说道:“叫秦夫人久等了,实在是诵经的时候,茯贞长公主不喜被人打扰,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敢轻易坏了规矩。” 对于这些事情,燕卿心中自然是明白的,尽管她站得后脚跟有些发酸,但也并没有什么怨言,只是格外体谅这个太监的说道:“无妨,诵经时刻本就打扰不得,如今好了你再去通传吧。” “是,那奴才这就去,秦夫人再等片刻。” 能得到主子如此通融,对于这些在刀尖上干活的奴才来说,也算是难得的事情了,他肯定会将今日的事情办个妥当,于是先行一步走了进去,瞧见袅袅檀香与金纱帐当中那个曼妙的身影,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朝着这穿着素净的人说道:“奴才见过茯贞长公主,今日来叨扰了,秦府的夫人正在外头等候,说是替长公主来送书画。” “书画?”背对着太监的男人忽然开口,声音颇为有些沙哑,略微侧过些头去,那双眼睛分外凛冽好看,叫太监心中一慌。 这些办事的太监其实也很少来见茯贞长公主,因得这位茯贞长公主我行我素惯了,不喜欢被人贴身伺候着。所以太监猛然瞧见这个眼神,一时间还有些支撑不住,颇为惊慌,只能匆匆忙忙解释着:“正是如此,秦夫人已经在外等候许久,长公主若是不想要见的话,奴才就收下书画回绝了她,且先送她回去……” “不必,去请她进来罢。” “啊……” 这一次的太监,直接慌神失去了分寸。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一直以来都不肯见客的茯贞长公主竟然愿意见这秦府的夫人,由此可见,这秦府的夫人已经不仅仅是在皇上面前得脸,而是在赫赫有名的茯贞长公主这儿也不可小觑了。 而茯贞长公主见到太监如此反应,没忍住皱了皱眉头,略微带上了些不耐烦继续说:“我叫你将人请进来,还不快去办?” “是……是!”太监这时候才发现自个儿有些不知分寸了,关于主子的心思,他怎么能够随意揣测,加上方才自个儿答话过慢失了规矩,想起茯贞长公主的手段,他大抵能够预知自个儿的下场…… 所以此时此刻,他趁着没有茯贞长公主还没有发落他,就预备匆忙退下。 只是这太监也没有走出去两步,就忽然听见了身后的茯贞长公主再次开口,只轻飘飘的开口说道:“去自个儿慎刑司自个儿领罚,宫闱当中,人人都应当谨言慎行各司其职,你却如此不懂规矩,我的眼中容不下你。” 太监整个人都吓得发抖,他就知道,茯贞长公主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他。毕竟茯贞长公主从前参军,更加讲究纪律森明,见不惯旁人懒散或是不守规矩,有时候真发怒了,就连谢景都敢随意辱骂,这宫中没有人不害怕她。 此时此刻,这个太监也只能自认倒霉,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于是赶忙着退下去给燕卿去传话了。 走到外边的时候,燕卿也瞧见太监格外愁眉苦脸,没得太监先开口,就抢先说道:“这位公公,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茯贞长公主那边是如何回话的?” “秦夫人不必慌张,只是奴才办事有些失职,并没有其余的事情发生,茯贞长公主此刻……正等你进去呢。” 燕卿的眼皮跳了跳,顿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这茯贞长公主从前有一百个理由推脱的人,今日却肯见一个没有率先通报的她,实在是蹊跷。难不成,秦如斯的面子真有那么大? 只不过,按着良心说,燕卿心底对这一刻的期待,是旁人都不能够猜想得到的,毕竟传言再怎么说茯贞长公主不近人情,但燕卿也始终记得,在参军第一人,茯贞长公主出现在她面前的模样。 那是何等意气风发,一跃成为燕卿心中当之无愧的美人。她从前的毕生追求,便是可以成为茯贞长公主这样的人。 杀伐果断,旁人不敢轻易招惹,过得潇洒而受人敬重。 虽然现在的燕卿,根本就没有机会成为茯贞长公主这样的人,她自个儿也心知肚明。 眼下既然茯贞长公主难得传唤,燕卿也不好叫人久等了,收拾了一下仪容,便抬脚要进去。太监见到她这模样,无比慌张,急急忙忙又叫住了燕卿,提醒了一句:“秦夫人,奴才方才得罪了茯贞长公主,你进去之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发愁 虽然燕卿不知道这太监是因为什么得罪了茯贞长公主,但她对旁人的话颇为疑惑。为什么不管是在她身边伺候许久的桑枝,还是这素味蒙面的太监,总是会觉得她会言行冒失,得罪身边的人。但是大多时候,燕卿都行事小心,并没有得罪过谁。 非要仔细想想的话,大抵是她在处理何家这件事情上,过于干脆,所以大家才会觉得她行事冲动,故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诫了。 燕卿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寻思太久,毕竟太监都说了,茯贞长公主眼下心情不算大好,她怎么敢让人还等着她。于是匆匆忙忙答应了下来,朝着佛堂当中走去。 等到她进入这佛堂当中的时候,她也跟太监一样,格外慌张了起来,朝着左右张望了一圈,最后将眼神落在了不远处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上。茯贞长公主正在礼佛,整个人连头发丝都有种不可侵犯的威严感。燕卿从军数年,手下也算是掌管了不少人,但至今么没有这样的威严,这让她不免有些挫败。 此时此刻,她想不了那么多,只能够先朝着茯贞长公主毕恭毕敬的行礼,说道:“见过茯贞长公主,属下这次来,是为了替秦相送书画,你看可有时间品鉴?” “属下?” 面前的背影,这时候只是传来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燕卿有些莫名其妙的惊慌,赶忙解释说道:“属下记得,木兰军曾是由茯贞长公主创立,属下后接手管辖。按照军中的规矩来说,我是茯贞长公主的下属,哪怕是到了这朝堂当中,或是嫁做人妇,都不能够忘了军中的规矩。” 燕卿说完这番话之后,茯贞长公主很久都没有开口,在燕卿颇为紧张,寻思自个儿是不是真的太冲动行事得罪人了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茯贞长公主轻笑了两声。 在笑完之后,茯贞长公主就开了口:“你能够始终如一遵循着军中的规矩,也算是木兰军没有选错人。” 燕卿一时间没从这反转当中缓过神来,就只瞧见茯贞长公主转过身来,眼神犹如古井无波,朝着她伸手说道:“你先起来罢,既然是军中的规矩,那在我们军中,可没有这般拘谨。” “是……”燕卿小心翼翼地答应了一声,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个儿胸膛里的那颗心都快要蹦到嗓子眼了。 果然,在茯贞长公主的面前,她还是感到畏惧的。 二人一同去了佛堂外边,不敢扰了里边的清净。燕卿一直弯腰低头,也算是难得的前辈,不敢多说些什么,只是将随身一直带着的画卷拿了出来,送到茯贞长公主的面前,随后说道:“茯贞长公主从前要的放鹤图,秦相说不便挪动,便临摹了一副,今日叫属下送来,还请茯贞长公主过目。” 听见燕卿这样说,茯贞长公主略微侧目,看了燕卿手中的画卷一眼,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扭过头去,淡淡说道:且不着急,并非是我要这放鹤图,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燕卿颇为不解的问。 茯贞长公主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忽然落在了更远的地方,跟着燕卿说:“应当快要来了。” 话音刚落下,之间佛堂门前,忽然出现了一道格外清丽的身影。 她未着什么华丽的衣裳首饰,穿得格外素净,却难掩面容姣好,整个人就像是皎月星辰,分外静谧美好。茯贞长公主瞧见来人,脸上竟然有几分温柔的笑意,朝着她说道:“你来的时辰恰好,此刻秦夫人正好将放鹤图送进宫中来,你不是早就想品鉴品鉴了?这一副虽然不是真迹,但也是秦相亲笔,颇为名贵了。” 这女子在茯贞长公主的面前,也是半点不拘谨,全然没有旁人或者是燕卿这样的崇敬跟小心翼翼,而是跟自个儿的亲姐妹一样,格外亲昵的朝着茯贞长公主说道:“其实也没有必要这样麻烦秦相,若是看不着,也就罢了,我并不强求的。” “总归是你想要的东西,我总要差人替你寻上,就当是了却你这个心愿!” “倒是难为茯贞长公主处处为我着想了,还怪不好意思的。” 面前这二人轮流打趣,燕卿可以说是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只能在旁边呵呵傻笑着。旁边的宫女有眼力见,赶忙着提醒着燕卿,说道:“秦夫人,这位,便是元贵妃了。” 燕卿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愣了愣。 她没想到,自个儿这么快就能见到传说中的元贵妃。原本还以为要耗费上几个回合,才能见真人,如今这一切倒是已经开始超乎她的想象了。 只是仔细想来,倒也没有任何错处,毕竟这个世间能让茯贞长公主如此另眼相待的人,除了元家的人,还能有谁? 元家跟茯贞长公主之间的牵绊,是众人心知肚明的,这样稳固的关系就算是当今皇上都没有办法摧毁。燕卿不晓得为什么,非常莫名其妙的嫉妒着,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发酸。 好不容易见到了自个儿崇拜已久的人,结果却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就又来了一个人。自个儿崇拜的人,可以说是对着后来的人百般宠溺,燕卿只觉得自个儿一下就被冷落了,虽然在此之前,她与茯贞长公主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时候,一切都是只她单方面的崇拜罢了。 面前的人相谈甚欢,燕卿想要找个理由先行离开就好,但是一时间都没有那个空子可以打断她们,就只能作罢,认命地陪着一同坐上一会儿,聊些有的没的。 可惜更惨的是,燕卿对于书画也是一窍不通,根本就没有办法跟人品鉴到一块儿去,偏偏这二人还要不断的问着她一些话,燕卿除了勉强打起精神来应和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时间一久,燕卿就觉得更加无趣了,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见元贵妃颇为忧愁的开了口:“这两日,我总是在为一件事情发愁……” 第一百六十六章 顶撞 听道这话的茯贞长公主,很快就收起了放鹤图,颇为关心的问道:“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先说给我来听听。” 元贵妃用指甲拨弄着香灰玩,燕卿瞧见她手上也跟桑枝一样,染了格外好看的丹寇。但是又觉得,好像拿着一个宠冠六宫的贵妃,去跟一个小丫鬟做比较,隐隐约约有些不大对对劲,于是赶紧赶跑了脑袋里边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听着元贵妃跟茯贞长公主们慢慢抱怨。 “就是关于元慎的婚事,如今他年纪老大不小,也是时候该成家了,可是他总是用他尚未立业来当作借口,一而在再而三推辞我们替他办下的亲事,这一来二去缺陷,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或者说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入他的法眼了。” 听见这个话题,正是燕卿所感兴趣的,她很快就打起了精神,仔细的听着。 那一头的茯贞长公主听闻此言,也只是仔细琢磨了一下,随后问道:“前些日子不是我与皇上替他说了一位世家小姐,这他都没有看上么?那位世家小姐可以说是才情双绝,品行端正,样貌也不差呢。” “那可不是嘛,再说那位世家小姐,品行其实有些高傲,头一回被人这样明晃晃的拒绝,心里不是个滋味,这两日正在家中发脾气,我们低三下四去求和了好几回,才叫人哄好一点。因此这一遭,我实在是不敢替他随便说亲事了。” “其实不说亲事也好,你我都能够看出来,元慎是个自个儿心中有主意的人,他既然没有立业,就不想成家,这也说明他为人负责,何不尝是一件好事,我们又为何要逼着他一定成亲呢?” “话还是这么说,只是我担心他......”元贵妃只是这样的回答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手就被茯贞长公主拉了过去,用一块稍微打湿了的帕子,擦拭着手中残留的香灰。元贵妃甩了甩手朝着茯贞长公主露出了答谢一般的笑容,随后才继续说,“还是那句话,他如今都老大不小了,若没有一个人能够管着他看着他,指不定事后还要闹出什么事情来了,有时候先成家后立业,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让他知道他是为什么而努力着。” “你这话说的,就好像如今的元慎,他不肯努力一般,今日皇上还在我面前夸他得力能干......” “那皇上说这些话,未也常不是看在你因为我的面子上!”没有等茯贞长公主说完,元贵妃就这样开口。 旁边的燕卿看的是一愣一愣,这天底下,还有人敢强茯贞长公主的话说,要是换了旁人,恐怕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然而此刻,茯贞长公主对元贵妃是没有半点怪罪,甚至格外温柔的劝诫着她说道:“怎又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不是皇上待你不好,叫你受了委屈?” “我只不过是抱怨抱怨,茯贞长公主不必将我每件事情都放在心上,咱们再说回来,我晓得元慎没有辜负我们的期待,在差事上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也的确肯向上,可是我们元家……血脉稀薄,总得有一个人站出来壮大元家的。” 元贵妃在说完这些话之后,茯贞长公主难得没有接过话头。 她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元贵妃知道茯贞长公主在想些什么,燕卿也晓得,但是她们都不知道从何安慰。 最终,还是元贵妃拉住了茯贞长公主的手,就好像是一种莫名的安慰,茯贞长公主的脸色,竟然真的开始有些好看了起来。燕卿见状,心中的想法更为复杂,但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找准了时机,插嘴问道:“元贵妃倒也不必为此烦恼,我方才听着,只在心眼里觉得元慎侍卫是个颇有主见的人,他这般不肯去认识世家小姐,是不是这心中……已经有了中意的人?” 元贵妃听闻此言,忽然笑了笑,摇着头朝着燕卿说道:“秦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家这位,是个榆木脑袋,要是真有中意的女子便好了,就算是九天仙女,我们也想法子替他请过来。” “元慎侍卫在宫中,颇受喜欢,总是有许多人喜欢着元慎侍卫的,元贵妃不妨看看那群人当中,有没有跟元慎侍卫走得近的人。” 燕卿这番话说完,元贵妃倒也没有反驳,只是在元贵妃身边的小宫女一时间就有些不大乐意了,朝着燕卿没了规矩的说道:“秦夫人这话就有些说笑了,宫中元慎侍卫的确授欢迎,但那些大都是旁人家的丫鬟,或是不入流的宫女,元慎侍卫怎么可能看上那样的人!” 这言辞激烈,燕卿一时间也不晓得应当如何应对,只能够讪讪笑了两声。元贵妃脸上带了点责备,呵斥道:“桃云,你就是这般跟秦夫人说话的?这宫中的规矩我教导过你,你还不快给秦夫人道歉!” 这个叫桃云的小宫女,瞧见自家主子如此疾言厉色,也不敢顺着什么了。只是抖了抖身子,就跟着燕卿道歉:“秦夫人,方才是奴婢唐突了,还请秦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燕卿就算介怀,此时也不能说些什么,摆了摆宽慰道:“无妨,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刚才我也有所失言。” 只是她这样回答了,元贵妃的脸色也没有好看一点,燕卿能够看出来,她介意的根本就不是自个儿的心情,而是茯贞长公主。因为在燕卿说完那句话之后,茯贞长公主忽然就冷声开口了:“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元慎侍卫的确家世品行都不俗,但他就只能看得上世家小姐,再也看不上别的女子了?” 燕卿被这忽然的反转吓了一跳,而桃云根本就来不及多想,忽然跪在了地上,朝着茯贞长公主磕头认罪:“茯贞长公主,是奴婢一时失言!奴婢不应当这般说,奴婢知错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会意 燕卿都不晓得茯贞长公主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生气,这时候还十分茫然,而那边的元贵妃显然已经回过了身,慌忙呵斥了这个宫女:“桃云,还不赶紧下去,别在这碍了茯贞公主的眼......” “我晓得你现在赶她下去,是为了保全她的性命,但你应当知道我行事较为严谨,决不允许如此胡言乱语的人在我面前造次,尤其还得罪了秦夫人。”没有等元贵妃说完,茯贞长公主忽然就开了口,“这般不守规矩的宫女,留在这宫中也没有什么用,倒不如将她打发了赶出宫去!” 桃云听到这句话,一时间有些慌张,求饶的时候带了哭腔,频频磕头说道:“茯贞长公主,奴婢是真的错了!奴婢失言,实在是罪该万死,但是恳请福祯长公主不要将奴婢赶出宫去,奴婢还没有到出宫的年岁,又是犯了事,出去之后必然会受人欺辱,再怎么说和奴婢也是原贵妃的陪嫁丫鬟,若是到时候叫人见了短处,也是叫元贵妃一起受耻辱的......” “所以你如今是伶牙俐齿,竟然敢来反驳我或是要挟我了。” 茯贞长公主如此说道,就连坐在旁边的燕卿都没忍住,打了个冷战,这不愧是曾经统帅三军,坐拥江山过的人。只是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让人感受到一股浓重的威压,直叫人抬不起头来。 那宫女一瞬间就不敢再说话,她抬起头来,眼睛当中满是惊恐,盛满了泪水,求助似的看向元贵妃。燕卿本以为,元贵妃肯定会为了自己的陪嫁丫鬟说上两句好话,却没有想到元贵妃也害怕不已,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后有一些痛苦地转过脸去。 这个局面到时让燕卿没有想到,她原本以为陪嫁丫鬟总是与主子情谊深厚一些,就好比她跟桑枝。但是现在元贵妃竟然不帮自己的陪嫁丫鬟说话,甚至还想置身事外。难不成茯贞长公主动了怒,真是这般恐怖的事情吗?就连备受宠爱的元家,都没有办法能够制衡。 燕卿见此情景颇为有些不忍心,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心张口说话,替桃云求饶。可是她这一个字都还没有吐出来,就瞧见面前的元贵妃忽然脸色大变,朝着她使了个眼色。 燕卿还没有会意,就听见元贵妃抢在她的前头,忽然发落了桃云,怒斥道:“你如今便是这么跟主子说话的吗?那些规矩,我当真是白教你了。既然如此,你也不必留在我身边做事,来人,将桃云拖下去,宫规处置,痛打五十大板,随后发落出宫!” 这一通话,可比刚才茯贞长公主的发落还要惨上千万,桃云一时间没忍住就开始哀嚎了起来,只不过她还没有抱怨多久,就被人飞快拖了下去。燕卿见状,咽了咽口水,不敢再说话,转过头去的时候,就只见茯贞长公主手里握着那一串佛珠转的飞快。 元贵妃走上前去,朝着茯贞长公主行礼,随后自个儿也开始认起了错:“还请茯贞长公主熄怒,这一趟,是我管教下人管教的不严,惹怒了你。” 茯贞长公主的脾气显然没有就此冷静下来,手中的佛珠也是越转也快,最终还是不耐烦地甩了下手,皱着眉头说道:“我晓得了这件事情怪不得你,只是往后你宫中的人要好好管教才是,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们都下去,我要礼佛了。” 元贵妃不敢造次,福了福身子以后就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行告退,等到有空的时候再来看茯贞长公主。”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又给了燕卿一个眼色,燕卿这一次总算是认了出来,赶紧跟上,也走到前头朝着茯贞长公主行礼:“那属下也先出宫了,改日再来拜访茯贞长公主。” 茯贞长公主听到这二人都要走,并没有打算挽留她们,而是径直站起身来,回了佛堂当中。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燕卿有些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转过头去发现元贵妃也一样。 她同元贵妃一齐站起身来,两个人默契的没有说话,而是朝着佛堂外边走去。等到了长街上的时候,燕卿看了澄碧的天空一眼,不再觉得身边的红墙琉璃瓦好看,反而是觉得压抑了起来。 这宫中风云变化是当真快,在一夕之间,有一个词说的不对劲,得罪了主子便是这样的发落。这让人不免感觉在这宫中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元贵妃好像看出了燕卿的担心,瞧了她几眼以后,便面目和善的同燕卿说道:“今日的变故恐怕是吓着秦夫人了,其实秦夫人也不必觉得意外,茯贞长公主为人严谨,见不得有人不守规矩,她说这是她从前在军中留下来的习惯,一时之间改不了,也不算改。” “这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从前我也从军,如今回到了京州当中,打理秦府,偶尔还是见不了下人懒散或是庭院杂乱。” “其实依我看,茯贞长公主与秦夫人能有如此习性,是一件好事儿,毕竟茯贞长公主在宫中的这几年,宫中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事端,一切都被处理的井井有条,想来秦府在秦夫人的管教之下,也格外让秦相省心。” 元贵妃说话的时候格外温柔,并没有半分要责备燕卿的意思,毕竟刚才她的陪嫁丫鬟被如此重罚赶出宫去,这当中也是有燕卿的责任在的。燕卿倘若不说那句话的话,指不定她的陪嫁丫鬟也不会如此出言顶撞她。 所以燕青颇为有些不好意思,朝着元贵妃低了低头,随后小心翼翼说道:“元贵妃说笑了,秦府倒是本就井井有条,我去了反倒是给秦府带来麻烦,只是今日的事情,我不担心别的,我担心的是茯贞长公主何时能够消气,而贵妃你……” 燕卿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是元贵妃也能够会意。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家世门第 只见元贵妃并不在意燕卿的冒犯,仍旧是格外和善的笑着:“我晓得秦夫人是在担心我,但是你不必害怕,茯贞长公主生气,总是过一两天就好了,就算不好,你也晓得,我们元家在茯贞长公主面前,是有着特权的。” 后面这句话,元贵妃显然是有些俏皮,在开着玩笑了。燕卿也附和着低下头去,笑了笑,想起她们在佛堂当中没有说完的话,又顾及这桑枝交代的事情,他没忍住,又开口说道:“只是我刚才也有些冒犯,所以才会惹出今日的事端来,怎么能说元慎侍卫与那些宫女丫鬟什么的......” 燕卿的话还没有说完,元贵妃原本还算和善的表情,忽然就变得紧张了起来,她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燕卿嘘声,然后回过头去,朝着后面跟着的宫女和太监说道:“你们何必跟我们跟的这样紧,往后退一些,我与秦夫人说话都不方便了。” 这些宫女跟太监格外听话,低着头一言不发,就慢慢的跟元贵妃拉远了距离。这时候元贵妃才继续压着声音,和燕卿说道:“我晓得秦夫人要说些什么,其实秦夫人不必在意,秦夫人方才在佛堂当中说的那句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元慎要是真的看上了哪位宫女或者是丫鬟,只要她们肯守本分,心思不坏,我们元家也是不会说什么的。” “这又是为何......” “秦夫人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元家能够有今日,也是靠着长辈有缘分娶了茯贞长公主情同姐妹的贴身丫鬟,这几年来,茯贞长公主虽然一直都在扶持着我们元家,但心里面还是希望我们元家不要忘本的,更不希望因为有了今日的繁荣,而嫌弃自己的长辈曾经是在宫中的侍卫或宫女。” “ 贵妃如此,有教养的人,想必元家风范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自然是不会做出忘本这种事情来的。” “我们的确是不会做出来,但总归来说,也得让茯贞长公主安心,毕竟能有今日的一切,都是茯贞长公主给我们的,让她安心是我们基本的责任。” 听到这话,燕卿就明白了,为什么茯贞长公主今天会这么生气。桃云作为元贵妃的贴身丫鬟,竟然对主子胞弟的婚事指手画脚不说,政治,还出言顶撞他,同样身为宫女,却瞧不起其余宫女的家世,这不是样样都戳着茯贞长公主最为厌恶的地方说吗? 而且,与此同时燕卿也知道了,为什么元贵妃会不让她替桃云求情,甚至赶在茯贞长公主之前,就发落了桃云。一来,她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和不忘本,二来,也是救了燕卿一命。 这让燕卿不免对元贵妃有些感激,毕竟她今天头一回见茯贞长公主,许多地方还不知分寸。如果没有元贵妃刚才的阻拦的话,他估计傻傻的就替桃云求情了,而现在被赶出宫去的人恐怕就不止桃云,还有她。 所以燕卿长舒了一口气,颇为感激的朝着元贵妃说道:“这一点,但是我疏忽了。” “这没什么疏忽的,其实秦夫人也是茯贞长公主看重的人,今日惩罚桃云,更多是为了替秦夫人拢回些颜面。” 燕卿听到这番话,还有些不敢置信。她怎么敢在茯贞公主这样的人物面前,提起看重二字?于是不好意思地朝着元贵妃说:“贵妃说这句话,当真是折煞我了,我只不过从前是茯贞长公主的下属,何来看重这一说......只是今日的事情我还有一处不解,想要问问元贵妃,可是又怕说错话得罪。”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并非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你今日也应当看得出来,有什么话尽管与我说便是。” “那……我便直言不讳了。”燕卿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又在犹豫过后,最终还是问着元贵妃,“凡是世家公子,若要寻亲事必然是要寻些门户相当的,元贵妃当真不介意元慎侍卫看上宫女或是丫鬟什么的?” 听到这句话,元贵妃莫名其妙的叹了一口气,眼神之间略微忧愁:“今日与秦夫人浅浅交谈几句,我也晓得秦夫人是那种真性情的人,既然你都这般直接的问我了,那我也不想掩饰,直接说了,只是请秦夫人替我保密,不要告诉旁人。” “这我自然是应当做到的,元贵妃肯与我说真话,那是信得过我。” 燕卿拍着胸脯保证,她的确是不会说出去,顶多也就说给桑枝听一听,而桑枝是她的心腹,怎么可能会背叛她? 而元贵妃瞧见燕卿这副模样,也就算是放了心,朝着燕卿娓娓说道:“其实从私心里来说,我们还是希望有些世家小姐能够与元慎成婚,毕竟元家能够走到今日实在是不容易,我也不想将元家的荣华就此折送,但我这个弟弟实在是太有自己的想法,别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一来二去我们也不想折磨他,现在我们元家,只希望能将香火延续下去就行。” 听到这些话,燕卿忽然松了一口气。她隐隐约约觉得桑直好像有些希望,但是她又不能如此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总不能跟元贵妃现在就说她家有个丫鬟,看上了元慎侍卫跟这丫鬟也交好,让元贵妃成全了这桩亲事吧。 燕卿并非是那种不知趣的人,定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去找什么不痛快,而且两个人也走到了宫门,她必须赶着回去了,于是她朝着元贵妃说道:“既然如此,我也算是明白了,也希望袁贵妃能够早日替自己的弟弟找到意中人,今日时辰不早,我便先回去了,我与云贵妃有缘再见。” 说完这句话之后的燕卿,就没有打算在此处多做停留,急匆匆地出了宫门,开始去寻找停在宫门外的马车。她当然还没有忘,今日还有一件什么事情没有办,此时此刻也只不过是为了先甩开元贵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