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皇帝前夫真香了》 第1章 重生而来 上元节刚过。 昨夜气温骤降,天明时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细雪,到晌午时虽已天色放晴,一阵阵的风吹在脸上还是刮刀子似的生疼。 明仪公主府里,一切宛如平常。 下人们早已打扫过地面,但气温太低,地面上有些坑洼处或是日头照不到的阴影里,还是覆着一层薄薄的冰渣子。 锦瑟正正好跪在背阴处的一片薄冰之上。 明仪公主身边的大丫鬟连生掐腰站在锦瑟面前,啐了一口道:“不知好歹的贱婢!天大的福气砸到头上还不要!那可是去宸王府!你知不知道宸王是什么人?能去宸王身边服侍,是你祖坟上冒了青烟!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拒绝……” 锦瑟腰身笔直,神色淡然。 瞧着锦瑟全无反应,连生愈发忿忿,一根食指点着锦瑟又骂了几句。 锦瑟看着连生丰厚的嘴唇开开合合,心里只觉得无奈可笑。 宸王是什么人,这个问题她却是可以回答的。 宸王萧子醨,是先帝第五子,和明仪公主一母同胞。 宸王生来聪慧异常,深得先帝的喜爱,八岁那年被先帝带去御书房,曾与首辅论政,被年近五旬的首辅连声称赞。 宸王十八岁那一年,曾叫二十三岁的探花郎金殿失神。 那被赞为潘安宋玉再世自负甚高的翩翩探花郎,酒醉后对人言道,宸王乃天上明月,他与宸王相比,只配做宸王靴下泥土。 得探花郎这样一句,宸王风姿可想而知。 在一众皇子中,宸王最得当今圣上的倚重,今上自幼体弱,每每不适之时就把朝政甩给宸王,可见其对宸王的信任。 权倾朝野的宸王,今年也不过二十二岁。 无人知,此刻跪在明仪公主院子里的这个烧火丫鬟锦瑟,内里的魂魄正是忠勇公府的千金,皇后娘娘的妹妹,两年前惨死的宸王的未婚妻赵瑟瑟。 锦瑟,是赵瑟瑟重生而来。 前后两世,身份地位宛如云泥,只是仿佛命运作弄,锦瑟的模样竟然与赵瑟瑟相像。 锦瑟禁不住暗叹,她再不想与宸王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奈何身不由己。 锦瑟不恼不怒的模样愈发激怒了连生,连生扬起胳膊,用力朝锦瑟脸上扇去。 可惜,连生未能如愿。 锦瑟适时抓住了连生的手腕,开口道:“你我同为奴婢,何苦互相难为?” 连生一怔,立刻觉得面皮上火辣辣的烧了起来。 她是明仪公主倚重的张嬷嬷的女儿,心里总觉得自己是优越于其他奴婢的,待人颇有些颐指气使的姿态,此刻锦瑟一句话,仿佛将她打落原形。 锦瑟眸光清亮,定定地看了连生几息,甩开了连生的手。 连生咬牙,一张脸渐渐地狰狞起来。 锦瑟是十三岁时签了五年的活契卖身进了公主府的,在厨房烧火打杂度过了三年,前不久张嬷嬷无意间发现了她,马上就去告诉了明仪公主,公主听了便吩咐把人送去宸王府,不料想张嬷嬷去传话,遭到了锦瑟的拒绝。 讶然之下,张嬷嬷冷笑了几声。 那之后,锦瑟平淡的生活有了变化,厨房里最脏最累的活计都归了她,本就不算好的饭食变成了冷硬的窝头和发霉的咸菜。 如此半月,今日一早,锦瑟被叫到主院,罚跪在屋檐下。 连生的叱骂锦瑟可以不在意,但也不能毫无底线地任人践踏。 气急了的连生想不出话来反驳锦瑟,干脆一脚跺下去,就要踩住锦瑟红肿的双手。 第2章 卖了吧 连生的粉色绣鞋就要落下去之前,有人匆匆走来,一把将她拉开。 连生扭头,看见是张嬷嬷,气势立马矮了不少。 “娘,这死丫头……”手腕子被用力一拉,连生的话噎在嗓子里,不甘愿地退到了张嬷嬷身后。 张嬷嬷充满警示的目光,让连生老实下来。 赵瑟瑟惨死之后,宸王再不肯议婚,明仪公主无奈之下往宸王那里送了不少美貌的女子,只求宸王能纾解一二。 连生看得眼热心急,在家里哭闹了好几场,逼着张嬷嬷在明仪面前说话,想也去宸王府,却都被明仪无视了。 而无意间看见锦瑟,张嬷嬷觉得是连生的机会来了。 宸王对明仪送去的美婢视若无睹,明仪便疑心宸王是对赵瑟瑟念念不忘。 私下里,明仪对张嬷嬷念叨了几回,张嬷嬷便出主意说不如寻个与赵瑟瑟相像的女子送去宸王身边,也好试探宸王的心思。 说来也巧,这话刚刚说过,张嬷嬷就见到了已经在公主府三年的锦瑟。 寡居的明仪一心关怀的只有宸王,她听了张嬷嬷的话反倒犹豫起来,宸王本就对婚事淡淡的,万一他被卑贱的锦瑟迷惑,岂不是更加麻烦。 张嬷嬷就劝明仪,不如叫连生同去,也好从旁监督拿捏锦瑟。 明仪应了,锦瑟却不肯答应去宸王府。 连生满腔的盼望在锦瑟这里受了阻,自然是看见锦瑟就生恨。 这时候连生站在张嬷嬷身后,又恨又妒又是期盼地看着锦瑟,只希望锦瑟点头。 张嬷嬷瞪了瞪连生,白胖的脸上现出笑意来,对锦瑟道:“你可想好了?叫你去宸王府是公主的意思,你若是还不答应,可就是背主不尊了。” 锦瑟道:“张嬷嬷,我只是个粗陋的烧火丫鬟,不敢妄想去服侍宸王。” 张嬷嬷的笑容僵了一僵,“啪”地一甩胳臂,转身走了。 连生心急不已,跺着脚骂了两声,急忙忙追着张嬷嬷去了。 很快,连生回转过来,居高临下睨着锦瑟叫她去见公主。 锦瑟在公主府三年,从未见过公主芳容,但赵瑟瑟却是和明仪打过交道的。 赵瑟瑟及笈的第二日,一道赐婚的旨意下达忠勇公府,让赵瑟瑟成为宸王的准王妃。 赐婚之前,明仪待赵瑟瑟不过寻常,赐婚之后,明仪每每看见赵瑟瑟,眼里都有掩藏不住的厌恶。 赵瑟瑟不得其解,皇后赵琴琴私下里劝慰她,明仪因为寡居性情不定,无需去理会。 今时今日,重活为人的锦瑟走在连生的身后,脑子里禁不住浮现出明仪的冷眼。 连生扭头看了一眼,想教训锦瑟一句眼珠子莫要乱看,却张了张嘴哑然失声。 锦瑟垂首敛眉脚下无声,竟是一副规矩十足的模样。 到得公主面前,锦瑟敛衽跪了下去。 屋子里静了一忽儿,明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锦瑟缓缓抬头,目光却垂向地面。 身份低微的奴婢,不够资格与主子对视。 细微的吸气声之后,明仪惊讶地抬手掩唇。 听了张嬷嬷的话,明仪并未把锦瑟这个人放在心上,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奴婢罢了,即便是与赵瑟瑟相像,又哪有赵瑟瑟的贵女气质,岂料只一眼,便让明仪意外至极。 若不是这身粗衣,她几乎要疑心眼前的人是赵瑟瑟再世。 明仪冷哼道:“本宫再问你一句,叫你去宸王府,你应还是不应?” 锦瑟低头道:“殿下,奴婢自知粗陋,从未……” “啪”地一声轻响打断了锦瑟,却是明仪将鬓边的一只红宝金钗扔到了锦瑟面前。 锦瑟愕然,耳边听得明仪道:“张嬷嬷,下头的人偷盗,如何处置?” 张嬷嬷一愣,接着答道:“回殿下,按着以往的规矩,或打折了腿送回家或远远儿地发卖出去,都是有的。” 明仪点头,厌恶地瞥了锦瑟一眼,“既如此,就卖了吧。” 第3章 认了偷盗之罪 见明仪面色不虞,张嬷嬷急忙应是,转头吩咐连生:“你去叫人来,把这生了歪心的丫头捆了扔去柴房,等人牙子来了带走。” 连生有些不明所以,正在怔怔然,一时没有应下张嬷嬷的话。 锦瑟心念电转,开口道:“殿下,奴婢并未偷盗!按照本朝律法,签了活契的奴婢不能买卖!” 锦瑟隐约明白明仪公主的意图,心知自己多说无用,但这偷盗的罪名实在荒唐,她不得不拼力一挣。 张嬷嬷喝道:“这金钗就是证据!锦瑟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偷盗御赐之物,没有灭你全家已是公主开恩了!” 锦瑟道:“敢问嬷嬷,我不过是个烧火丫鬟,今日还是头一回走进公主的院子,哪来的机会偷盗?只凭一只金钗就能定罪吗?” 张嬷嬷冷冷一笑,待要说话,却被明仪公主阻止。 明仪轻飘飘地看了看锦瑟,道:“在本宫眼里,死契活契并无区别,只要本宫一句话,就是生死也由不得你,你跟本宫说什么?律法?” 仿佛耐心耗尽,明仪起身将帕子一甩,掩鼻道:“下贱的东西!快拖出去,没得脏了屋子!” 不是要把人送去宸王府吗,怎么这就要发卖了?连生着急不已,一面走去门口唤人,一面朝着张嬷嬷使眼色。 张嬷嬷朝着锦瑟点了点下巴。 连生会意,是呢,公主这是吓唬锦瑟呢。 待两个丫鬟进来架住锦瑟,连生也凑过去,一只手用力拧住了锦瑟腰间软肉,嘴凑到锦瑟耳边,低声且快速地说道:“死丫头莫要不识好歹!还不快跟公主赔不是,说你愿意去服侍宸王!” 锦瑟忍着痛,嗓音有些破碎:“我没有偷盗,公主怎能……还有身契在……” “张嬷嬷。”那一头,明仪公主止步,似乎想起了什么。 连生动作一顿,示意架着锦瑟的两个丫鬟停下。 只听公主道:“这样不妥。” 锦瑟呼吸一滞,正要开口再求情,却不料明仪下一句话,让她如坠冰窟。 明仪道:“偷盗不算什么,藐视宸王却是大事,想来她一家子都是铮铮傲骨,既如此,安排个好的去处,让她的家人同去。” 张嬷嬷听完,脸上露出一抹笑来:“殿下说的是,这丫头有一个表姐,老奴这就去安排,寻个日夜歌舞热闹不歇的地处,叫她那姐姐与她同去作伴。” 锦瑟听得肌肤生寒,凄声道:“殿下!奴婢认了偷盗之罪,求殿下饶过不相干的人!” 这之前锦瑟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却不想明仪一句话,居然扯上了无辜的人。 锦瑟自己生死无谓,但她本就是占了旁人的身体,怎能再牵扯到这身体的亲人。 明仪慢慢转身,视线从锦瑟面上移过。 她嘴角上扬,似笑非笑,“本宫眼里,你不过是一只蝼蚁,你说,蝼蚁可配求饶?” 锦瑟呆了一瞬,挣开束缚跪倒在地。 尊卑有别,权势压人,锦瑟深知这个事实,更何况她重生后在公主府两年,前后两世的种种,让她绝对了解明仪为人。 形势逼人,锦瑟只得忍下所有,对着明仪低下头去。 “殿下,并非奴婢不愿入宸王府,只是奴婢担心自己粗鄙,粗手笨脚的服侍不了王爷,是奴婢错了,是奴婢愚钝,殿下大人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愿意去宸王府,认宸王为主……” 锦瑟说着话对明仪叩了个头,以一种低到尘埃的姿态伏在明仪身前。 明仪站着未动,居高临下看着锦瑟,忽然不受控制地恍惚了一瞬。 第4章 宸王现身 见到锦瑟的第一眼,明仪就感到了意外,此刻,这种出乎意料的感觉更甚。 锦瑟趴伏在地,明明是卑微的姿态,通身上下却不见狼狈。 那粗布衣裳下头的腰肢看去不盈一握,带着一股子让人怜惜的楚楚,那衣领子里露出来的一截子脖颈白皙如玉,生生的引人遐想,若是个男子见了,怕是必生爱护之心。 锦瑟复又叩头,接着道:“殿下,王爷风姿超尘如圭如璧,奴婢仰慕已久,刚刚实在是欢喜得过了头,这才举止失当言不由心,现下奴婢脑子清楚了,求殿下开恩成全奴婢。” 明仪发觉锦瑟的双肩在微微颤动,便嗤了一声。 卑贱就是卑贱,为了给自己留活路反口得这么顺畅,不知羞耻! 这么一副天生的魅惑模样,再加上能言谄媚,若是真的到了宸王身边,想来也不是好事。 明仪觉得厌恶,断了把锦瑟送到宸王身边的打算,挥手道:“拖出去,把她一家子都处置掉。” 张嬷嬷急忙应是,示意丫鬟去抓锦瑟。 连生面皮煞白地呆着,被张嬷嬷狠狠一瞪,强打起精神也去抓锦瑟。 明仪一句“把她一家子都处置掉”,几乎让锦瑟骇然。 她想起阿安,她还有阿安! 锦瑟双手抠住膝下的毯子,挣扎着叫道:“殿下,奴婢知罪!奴婢甘愿做任何事来弥补,求殿下开恩,放过奴婢的家人……” 瞧着明仪面色发沉,张嬷嬷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趁着锦瑟被打得失声,两个丫鬟急忙将锦瑟向外拖。 帘子打开,却有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 连生先就唤了一声“王爷”,袅袅婷婷地弯下腰去。 正是宸王来了。 宸王在这公主府来去自如,向来是不须下人通报的,但这般情形下他出现,也是叫众人吃了一惊。 明仪惊喜道:“不是说后日回来么?怎么这时候到了?” 宸王离京三个月,明仪早就思念难捱,几乎是日日掐指盼着,却不料宸王的归期提前了两日,竟如此突然地出现。 宸王现身,屋子里气氛徒然变了。 缚着锦瑟的丫鬟腿软地跪了下去,锦瑟随着这动作,伏在宸王身前。 恰好一道淡淡的窗棂的影子覆住了宸王的脸,没有人发现,锦瑟跪下去之时,宸王眸光随着闪动,微微的垂眼抬眼间,其中的情绪被尽数隐藏。 看着近在眼前的墨色皂靴,锦瑟心中百转千回,刹那间却好似尝遍了人生百味。 宸王箫子醨,皎如玉树,只应见画,多少闺中女子的梦想,曾是她定下终身的夫婿。 前世已然渺渺,今生……锦瑟不敢想。 甚至,这一刻面对着他,锦瑟不能抬头。 欢喜过后的明仪有些慌乱,她不清楚萧子醨来了多久,对刚刚的事情听到了多少。 再有,见到与赵瑟瑟相像的锦瑟,萧子醨会作何反应? 明仪想着,小心地探究着萧子醨的神情,然后长出口气平复了呼吸。 无事。 既如此,就更没有必要把锦瑟送去宸王府了。 萧子醨朝前跨出的一步,被明仪自动理解为见到她的喜悦。 无人知,就在那短短的瞬间,萧子醨压下了心中怎样的潮涌翻动。 不是她! 他与赵瑟瑟接触不多,但一个人的影像被刻在记忆深处,无论另一个怎么相似,还是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不同。 原来是似是而非的存在。 复看向锦瑟之时,萧子醨的眼里流露出明显的冰冷。 第5章 这丫头给了我吧 明仪放下心来,皱眉道:“还不起来,把人带出去!” 锦瑟挣扎着,转个方向跪到明仪面前,颤声道:“求殿下开恩,奴婢死不足惜,只求殿下饶了奴婢家人。” 这是锦瑟最后的希望,宸王在,说不得明仪会有所顾忌,饶了她的家人。 明仪面色发青,恨恨地看向连生,“还愣着干甚么?把她拖出去!” 连生心里比明仪还恨,伸了手用力去拽锦瑟。 几人推搡间,萧子醨稳稳地站着不动,目光越过锦瑟几个,定定地看住了什么东西。 不由地,明仪也顺着他视线看了过去,却是锦瑟身后的地上落了一块帕子。 寻常的月白色丝绸,角上一朵小小的淡粉色合欢花栩栩如生。 明仪有些不解,不悦道:“那是谁的?” 连生与另两个丫鬟纷纷摇头。 明仪面上更加难看,连生便掐了锦瑟一把。 锦瑟心神正乱,瞄了一眼道:“是奴婢的帕子。” 明仪愣了一愣,冷笑道:“果真是手脚不干净,你说,这帕子是从哪里偷来的?” 锦瑟在厨房烧火打杂,是公主府里地位低下的奴婢,即便是这样普通的丝绸帕子也是用不起的,所以明仪心中笃定,锦瑟是偷了别人的东西。 锦瑟道:“回殿下,这帕子的的确确是奴婢的,上面的图案是奴婢亲手所绣。” 明仪极其嘲讽地挑了挑嘴角,正要斥骂锦瑟,却被萧子醨的一个动作把话堵了回去。 萧子醨朝那帕子伸了伸手,连生便眼疾手快地过去,拾起帕子捧到了萧子醨眼前。 明仪诧异地瞪大眼,看着那帕子在萧子醨的指间翻了个个儿。 合欢花的反面,竟然是两朵梅花。 “这是,双面绣?”明仪惊呼出声,随即连声冷笑,“张嬷嬷,把这丫头带下去好好的审,问她这帕子是从哪里偷来的!” 张嬷嬷还未应是,锦瑟急道:“殿下,这帕子是奴婢从家中带来的,图案是奴婢亲手所绣,若是您不信,奴婢这就可以证明。” 明仪的恼恨几乎到了顶点,在她看来,锦瑟这是不知死活的强辩,一个卖身为奴的人,家中怎能有丝绸帕子?即便是有,又怎能绣的出这样精致的双面绣? 仿佛看透了明仪所想,锦瑟道:“奴婢家中还算过得去,想必张嬷嬷是知道的。” 张嬷嬷既然知道她有个表姐,那么别的事定然也是清清楚楚。 明仪看向张嬷嬷,张嬷嬷避开了明仪的视线。 “皇姐。”萧子醨清清淡淡的两个字,立即吸引了明仪的注意,她以为,萧子醨这是不耐烦了。 “把人带下去!”明仪尖声道。 却不想萧子醨接着道:“这丫头给了我吧。” “什么?”明仪瞠目。 锦瑟呼吸一顿,心脏狂跳起来,既是宸王开口要她,她的家人应该没事了吧?事已至此,不牵连无辜最重要,其他的她已顾不得了。 连生怔了怔,马上去看张嬷嬷。 张嬷嬷去搀明仪手臂,却被明仪甩开。 明仪强扯出一抹笑来,看着萧子醨道:“阿醨,这丫头原也不过是个烧火打杂的,她手脚又不干净,怎配去你府上?你想要人,待我挑几个好的……” “烧火打杂的?手脚不干净?”萧子醨重复着看向明仪:“她偷盗了何物?” 明仪面上一烫,哑口无言。 第6章 只是去做个绣娘 明仪哑口无言。 刚刚明仪指责锦瑟偷盗,萧子醨却一句话否定了所有,分明是当众打了她的脸。 只是,迎上萧子醨的目光,明仪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萧子醨与明仪一母同胞,幼时还算亲厚,随着年纪渐长,也不知怎地,如今明仪竟要看着他脸色行事。 原先明仪以为,萧子醨这是在朝堂上日日面对那些个奸猾的朝臣练就出来的本事,不动声色间就能够给人威压紧迫感,是以从未多想,但此时此刻,明仪才发觉,萧子醨待她与待旁人没有不同。 一样的疏淡冰冷。 “阿醨……”明仪陪着笑,手朝着萧子醨伸出去又缩回来。 她记起,萧子醨不喜与人触碰,她并不例外。 “我不过是想要个绣娘罢了,皇姐无须担心。”话落,萧子醨一扬手,把帕子扔到了锦瑟脚边,“往后不许用合欢花的绣图,这帕子烧掉。” 锦瑟垂首应是:“王爷,能否容奴婢回家一趟,也好告诉家人一声,往后有事知道去哪里寻奴婢。” 明仪听得咬牙,这丫头还在惦记家里人呢。 张嬷嬷觑着明仪脸色,笑道:“这等小事也来问王爷,等你到了王府自去问管事告假就是。” 锦瑟放下心来,这就是说,家里人安全了。 连生在一边急的几乎跳脚,被张嬷嬷一个眼神安抚了下去。 待锦瑟收拾好东西,连生夹着包袱赶了来。 连生倨傲地看着锦瑟,对锦瑟小小的包袱表现出极其的不屑,“公主殿下交待了,到了宸王府你全都要听我的,我让你往东就不能向西,我让你站着就不能坐下……” 锦瑟这才明白,先前连生对她的种种言行是为了哪一桩。 天性的刻薄是有的,但更多的,是连生想去宸王身边。 锦瑟听得好笑,这时候却也不想争辨什么,只沉默地走在连生身后。 连生对锦瑟的不回应很是不满,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瞪锦瑟,眼角瞥到那边宸王上了马,立马变了一副神情。 望着萧子醨背影,锦瑟低头暗叹。 锦瑟原身是个木讷腼腆的性子,刚进公主府时因为紧张口吃被分配到了厨房打杂,赵瑟瑟重生后,尽量保持原状不引人注意,无事也绝不乱走,只盼着身契到期后能平安离开。 谁料事与愿违,她还是要去宸王府,要与她再不愿相见的萧子醨牵扯。 但愿萧子醨所言属实,她只是去做个绣娘。 连生抓住锦瑟,上了随在宸王一行人后头的公主府的马车。 想到此行的目的地,锦瑟禁不住思绪翻飞。 前生她并未去过宸王府,却从皇后娘娘,她的姐姐赵琴琴那里听说了不少。 先帝在时,宸王与其他皇子一样居住在升平街,府邸与皇子们的一般大小,今上登基后,亲自选址为宸王建了新的宅邸,赐婚的旨意下达之后,宸王搬进了新居。 那时候的赵瑟瑟难免有些意动,生出一些幻想,毕竟她将成为那座宅院的女主人,在那里与萧子醨生儿育女。 但直到死去,赵瑟瑟也只是远远地看过那宅子一回罢了。 锦瑟想起往事,搭在膝上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攥了起来。 连生时不时地掀起帘子向外看,满面的雀跃欢欣,视线不经意落到锦瑟身上,重重地嗤了一声。 “不过是些破烂东西,抱那么紧作甚?还有谁稀罕不成!” 锦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在她眼里,连生刻薄尖酸的言行如同跳梁小丑,根本不值得与其计较。 连生只当锦瑟是个老实可欺的,便飞起一脚,将锦瑟的包袱踢到了角落去。 第7章 王爷的枕边人 锦瑟抬头,静静地看着连生。 连生嚣张地笑了笑,将另只脚翘起来伸到锦瑟这边,道:“我的鞋面脏了,你给我擦一擦,就用你那绣合欢花的帕子好了,左右王爷发了话,那帕子是要烧掉的。” 锦瑟不语,自去拾起了包袱,慢慢地拍打着上面沾染的灰尘。 连生原本飞扬的好心情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缝,恼意顿生。 锦瑟这卑贱的丫头,生了一副让人嫉妒的勾人样貌不说,性子也是遭人恨。 “你这个贱……”连生的咒骂被锦瑟一个冷冷的眼神打断。 锦瑟道:“如今你我是同样的奴婢,你还没有资格命令我,若哪日你成了王爷的枕边人得了王爷的宠爱,再来仗势欺人不迟。” 连生被锦瑟前一句话拱出一股怒火,又被“成了王爷的枕边人”打消了这股火,一时间,连生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 天知道,这些年她一心一意地惦记着宸王,在家里要死要活地拒绝嫁人,好不容易挨到了今日,成了十八岁的老姑娘。 只是,她的锦绣前程偏偏要靠着锦瑟。 昨日夜里,张嬷嬷对连生说了许多。 连生长了一双极其妩媚的眼儿,但嘴唇丰厚颧骨过高,便算不上是个上乘的美人儿了,与明仪公主往宸王府送去的女子相比,连生实在是不够好看。 所以,张嬷嬷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来,借着拿捏锦瑟的由头,让连生得以进入宸王府。 “男女相处久了总有些不一样,相貌是一回事,性子却是另一回事,哪个男子不喜欢小意温柔善解人意的呢,就是百炼钢也逃不过那绕指柔……你化成一股水,他还能把你推开不成……” 张嬷嬷的话响在连生耳边,让她一张脸愈加发烫。 入得宸王怀,她做梦都要笑醒。 看着连生魔怔了一般地傻笑,锦瑟不禁摇头。 锦瑟重生两年,虽尽量沉默不惹人注意,却无法阻止旁人的话落到耳朵里。 关于明仪公主,关于宸王,下人们议论的并不算少。 更何况,锦瑟还有前生的认知。 宸王萧子醨,从未表现出对哪个女子有兴趣。 如今想起来,赵瑟瑟与宸王两个人,一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锦瑟与连生各自想着心事,冷不防马车一个猛烈的摇晃,随之停了下来。 车夫的咒骂声传来,却是一只突然跑出来的狗逼得马车骤停。 锦瑟已然煞白了脸。 赵瑟瑟,就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人逼停了马车之后,被拽下去身首异处地惨死。 时至今日,锦瑟仍不知赵瑟瑟的死因,凶手是谁。 重生之后,锦瑟想过回忠勇公府,认回自己的父母,诉说自己的冤屈,求他们为自己做主。 可是,当她真的站在了那两扇黑漆大门的前面,竟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守门的下人见她徘徊,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笑她自不量力,仗着与去世的二姑娘有几分相像就来攀附富贵,更有人过来,恶言恶语地驱赶她,将唾沫吐到她的裙摆上。 她这才惊觉,忠勇公府的二姑娘已经入土,赵瑟瑟已经香消玉殒。 而她,只是公主府的婢女锦瑟。 前世金尊玉贵,今生身为奴婢,锦瑟吃的苦可想而知。 低下头看见自己红肿不堪,布满冻疮的双手,锦瑟想,不知道这样一双手还能不能捏得住绣花针。 第8章 给锦瑟打下手 连生发现锦瑟面色不好,重重地哼了一声。 虽然这辆马车是公主府里给下头的管事妈妈使用的,但锦瑟这般没见识的丫头,肯定是连马车都没有坐过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颠簸,竟然就吓得失了魂。 正如张嬷嬷所说,空有美貌的锦瑟,不值得她去计较。 想着,连生不再看锦瑟,摸了摸贴身藏着的纸包,暗自盘算起来。 到了宸王府见了管事,锦瑟与连生被安排在了一间屋子同住。 宸王没有妻妾,内宅的事务都是由一个叫芸香的管事妈妈做主。 芸香二十七八岁,原是明仪身边的人,因处事稳重,在嫁人生子后一家子都被派到了宸王府做事。 连生仗着张嬷嬷与芸香有些交情,颇有些自得地斜了斜锦瑟,将芸香拉去一边说了些悄悄话,末了,还掏出什么东西来往芸香手里塞。 锦瑟瞧了一眼,清清楚楚地看见,芸香笑着将那东西硬塞回给了连生。 连生再走过来,脸上就别别扭扭的,锦瑟只做不见。 芸香道:“王爷吩咐了,往后锦瑟负责王爷衣裳的绣活,连生呢……” 大概是心里不满故意要表现出对芸香的轻视,连生收拾东西的动作并未停下,芸香的话却顿了一顿。 这芸香倒是个有意思的,锦瑟想着,听得芸香继续道:“就给锦瑟打下手吧。” “什么?”果不其然,连生当即炸了,“要我给这贱婢打下手?你知不知道,我是公主殿下身边的大丫鬟!” 芸香笑意不减,不紧不慢地道:“既然到了宸王府,我们大家当然都是王爷的人,若是连生妹妹惦记公主殿下,不如我这就安排人送你回去?” “你……”连生忍了忍,放缓语气道:“芸香姐姐,我临来前殿下可是交待了的,要我服侍好王爷,现在你让我给锦瑟帮忙,我如何服侍王爷?” 芸香诧异道:“殿下身边的管事嬷嬷来过了,怎地和妹妹说的不一样?你和锦瑟……” 芸香的视线颇有深意地在锦瑟身上转了转,一副“连生你应该明白”的神情。 连生惊讶道:“是哪位嬷嬷来了?” 芸香道:“孙嬷嬷。” 连生愣住,暗恼不已。 明仪公主身边有三个倚重的管事嬷嬷,三人却分成了两派,而这孙嬷嬷,与连生的娘张嬷嬷不和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地,竟是这孙嬷嬷来见了芸香。 连生只当是孙嬷嬷有意报复,却忘了明仪之所以答应让她来宸王府,正是为了监管锦瑟,孙嬷嬷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芸香说完,外头突然响起嘈杂声,一个小丫鬟跑进来,将芸香喊了出去。 芸香去了一会儿,外面依然乱哄哄的,连生哼道:“还以为她有什么本事在这宸王府当家作主,原来也是个不中用的。” 说罢,连生眼睛一转,一面过来拉锦瑟,一面道:“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既然来了宸王府,总不能对身外事不闻不问,锦瑟便任由连生拉着走了出去。 第9章 什么叫悔不当初 院子里已经聚了不少人,连生拽着锦瑟上前,站定了看着。 一个只穿中衣的女子被两个婆子压在地上,挣扎着又哭又叫,却因为两颊高高肿着只发出了含糊的声音。 芸香站在女子对面,神色冰冷。 旁边有人搬来春凳,也有人拿来藤鞭,很快,那女子被压到了春凳上。 芸香道:“王爷仁慈,只说把你折了双手发卖出府,你却不识好歹不肯出去,既如此,我只得叫你明白明白,什么叫悔不当初。” 锦瑟心头一跳。 弄断了双手发卖出去,这叫仁慈? 看看两边都是生人,连生扭了头对锦瑟低语道:“定是这贱婢意图勾引王爷,这才闹成了这样。” 锦瑟听得无语,连生倒是对“贱婢”这个词情有独钟。 连生倒是忘了,这院子本就是下人们的居所,站在这里的人,又有哪个不是奴婢? 前世锦瑟也见过犯错的下人们被处罚,只是没有现在这么惨烈罢了。 出乎锦瑟意料的却是芸香。 芸香先是笑容可亲,后是绵里藏针,这一刻,却是冷血无情。 那女子已经断了手挨了掌掴,却还要被藤鞭抽打,怕是要被折磨得去了半条命,拖着半条命被卖出去,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运气了。 这样的热闹不看也罢,锦瑟转身走了回去。 待外面消停下来,连生回来正絮叨着那女子活该,芸香又来了。 仍是那副笑容,芸香坐到锦瑟的铺上,说道:“今儿闹了这么一出,叫妹妹受了惊吓,都是我的不是,我已经叫厨房加了菜,晚上你们吃了饭早些歇着,先养养精神。” 锦瑟道:“姐姐,不必如此,我并未做过绣娘,还要劳烦你教教我,都要做些什么活?” 芸香笑而不语,目光在锦瑟与连生两个的脸上来回地逡巡。 锦瑟了然,这是要敲打人呢,便静待下文。 连生却有些沉不住气,“姐姐有话就说,我可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不会那些个拿乔作怪的。” 芸香笑容敛去,慢慢道:“今儿受罚的那个你们可都见到了,我要说的就是她,她原是专负责王爷衣裳绣活的绣娘,先还循规蹈矩,后来竟鬼迷了心窍,将王爷平素用的图案偷偷的绣到了自己的贴身小衣上,惹得王爷动了怒,发话说把人打发出去。” 连生灵机一动,冲口道:“王爷专用的图案,莫非是合欢花?” 看见芸香点头,连生瞪着锦瑟道:“原来你是沾了合欢花的光,要不然,凭你也进不了王府!” 芸香抿起嘴角,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连生,接着道:“咱们王爷是神仙样的人物,那些个贱蹄子自不量力居然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早晚捞不着好,像今日这个,只怕一张破席子了事。” 锦瑟默然。 连生却附和道:“就是就是,总有些自不量力的丫头……” 话说一半,连生神色骤变。 她后知后觉反应迟钝,这才明白了芸香的意思。 芸香饱含讽刺的眼神,正是在提醒连生,她亦是那自不量力的一个。 第10章 做第七房小妾 芸香定定地看着连生,惋惜般道:“倒是可惜了儿的,她长得俊性子柔,手艺更是一等一的好,啧啧,你们是没有见着,拳头粗的木棍砸下去,三两下那手腕子就折了……大概是嫌弃折了手,好几个人牙子都不肯要她,都这模样了,她偏还妄想着见王爷……” 连生脸色发青,恨恨地看着芸香,偏偏不能回嘴。 芸香走后,连生跳起来,冲着门外啐了啐。 见锦瑟呆呆地,连生不忿道:“她那话是说给你听的,你怎么连点反应都没有?难怪你一直是个烧火的,真是笨死了!” 锦瑟心中自有所想。 萧子醨是何意? 锦瑟的帕子上绣了合欢花,纯粹是前生的习惯。 作为忠勇公府的千金的时候,她最爱合欢花,便常在惯用的物件上头绣上合欢花,而萧子醨身为男子,在每件衣裳的内里都绣上一朵合欢花,却有些奇怪。 今日在公主府时,看明仪的表现,是不知道萧子醨有这个习惯的。 也就是说,萧子醨这个习惯形成的时间不是很长。 想了想不得其解,锦瑟便放下了这件事。 有前任绣娘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锦瑟明白,她只能小心行事。 两年的时间虽然不算短,但总也是个盼头,她只盼日子过得快一些,能早点离开宸王府。 锦瑟虽是重生,前身的记忆却是都有的,说起来,原来那个锦瑟真的是个不灵透的木讷性子。 锦瑟父母早亡,是跟着姨妈一家长大的,后来姨妈故去,锦瑟便跟着表姐兰芝过活。 兰芝老实善良,嫁给了家境殷实,儒雅端方的吴玉和,他们夫妻两个举案齐眉,从未闹过口角。 锦瑟跟着表姐,日子却也是安安稳稳的。 谁知天有不测,吴玉和为人正直,他的哥哥吴玉昆却是个好色之徒,偶然见了一回锦瑟,吴玉昆便原形毕露,甚至不顾兄弟之情,用了许多手段,想娶了锦瑟做第七房小妾。 那时候锦瑟只有十三岁,吴玉和就拿锦瑟年幼做借口推脱。 吴玉昆不依,几乎天天到兰芝家中来闹,并遣了媒人去,撂下聘礼就走。 那段时间,锦瑟与兰芝睡在一处,整日都是提心吊胆的。 锦瑟怕得要死,听见说明仪公主府要买丫鬟,自以为是条出路,背着兰芝跑去签了卖身契。 兰芝拿着卖身契痛哭不已,锦瑟反而安慰她,那吴玉昆再厉害,也不能跑到公主府掳人。 锦瑟进公主府的前一日,吴玉昆撂下话道,五年后锦瑟前脚走出公主府,后脚就要坐上花轿成为他的小妾。 锦瑟进公主府一年,南方爆发了时疫,恰好公主府的一位管事在事发地采买,他仗着自己身体无事便隐瞒实情回了京城。 七日后,公主府多人出现了时疫的症状,锦瑟正是其中之一。 高烧的锦瑟强撑着回到兰芝家中,当夜,赵瑟瑟重生。 兰芝找来大夫,诊断出锦瑟只是染了风寒。 吴玉昆跑到锦瑟床头献殷勤,被锦瑟一碗热汤药烫伤了脸。 见锦瑟性情大变,兰芝颇感欣慰,她只以为锦瑟是去了公主府长了见识,并未往旁的方面想。 昏沉了几日之后,锦瑟不得不接受了事实。 但时不时地,总有一个疑问跃上锦瑟的心头。 害她的人到底是谁? 第11章 不打自招 芸香再来,看着锦瑟的双手皱起了眉。 锦瑟大大方方的,并不觉得不安。 她在厨房烧火打杂,每日里接触的都是冷水柴火,现在又是寒冷的初春,双手怎能不红肿受伤? 连生在一旁阴阳怪气:“芸香姐姐去回了王爷吧,锦瑟这手是要划破料子的,怎么能摸王爷的衣裳?她死上十回都不够陪一件的!” 芸香想了想,对锦瑟道:“我有一瓶王爷赏的香膏,给你先用着,用上三五天的,你这手也就养的差不多了。” 芸香说完看向连生:“往后你注意着些,别叫锦瑟沾冷水。” 连生竖眉道:“这可奇了,她沾什么水怎地还要我来看着?” 芸香道:“王爷要的是锦瑟的绣技,若是锦瑟不能做绣活,就该被送回公主府,到那时候,连生你怎么说?” 若是锦瑟真的被送回去,宸王自然不会在意连生的去留,可是,明仪很有可能会叫连生也回去,毕竟以前张嬷嬷对明仪提过让连生到宸王府,都被明仪无视了。 如果没有锦瑟这回事,大概连生永远无法达成心愿。 连生瞪着眼,心里骂着孙嬷嬷。 张嬷嬷与连生母女两个的小动作,当然瞒不过同样被明仪倚重的孙嬷嬷,而芸香的言行,证明孙嬷嬷对芸香兜了底。 连生垮着脸,不情不愿地道:“行行,我张大眼看着锦瑟,叫她一滴冷水也不碰。” 芸香走了一会,就有小丫鬟送来了香膏。 锦瑟看着那精致的香膏瓷盒,不由得恍惚了起来。 这种香膏她是认得的。 那时候她贵为公府千金,不曾碰过一滴阳春水,双手的护养却仍是十分的精心,每次净手之后,都要由丫鬟涂抹上香膏按摩。 但芸香叫人送来的这一种,只是她赏赐身边的丫鬟所用。 见锦瑟捧着瓷盒发呆,连生嗤笑道:“眼皮子真是浅,一盒子香膏也看傻了。” 锦瑟并不理会连生,放下盒子自顾自忙活着。 她双手粗糙不能碰那些娇贵的丝绸,便从芸香拿来的东西里头整理了一些江棱细棉布,打算给宸王做袜子。 说来宸王也是怪,连袜子上都要绣朵合欢花。 连生在一旁分了一会子丝线,便开始不耐烦了,瞧着锦瑟手上不停,干脆走了出去。 锦瑟并不指望连生帮忙,她一个人反而清净,索性装作看不见。 锦瑟这边忙活,连生那头不见人影,如此两日后,宸王府里出了点事。 天色蒙蒙亮时,锦瑟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见连生白着脸从外面鬼鬼祟祟地进来。 连生的神情里一向带着点盛气凌人,这一回举止鬼祟不说,眼神也是闪烁得厉害,仿佛受了惊吓似的,喘气声粗重错乱。 锦瑟疑惑着坐起来,反把连生吓了一跳。 “要死啊你?”连生低喊着,趴到窗户上向外瞄。 锦瑟道:“出了什么事?” 连生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猛地扭头狠狠瞪着锦瑟,“我哪里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告诉你锦瑟,我一晚上都在这屋子里,哪儿都没去!” 锦瑟抿唇不语。 连生的话等于不打自招。 第12章 斩掉了一只胳膊 宸王府是有针线房的,这两三日过去,锦瑟的手好了不少,便听了芸香的吩咐开始去针线房做活。 按着芸香的话,连生该和锦瑟同去,但早上连生闹了那一回,说是身子不适,向芸香告了病假。 宸王府只有宸王一位主子,针线房的人就简单的很,不过三个十五六岁的绣工。 很快,锦瑟就从其中一个性子活泼的,叫做倩宁的口中,听说了今早发生的事情。 王府中种了一大片的合欢树,宸王有时去那里练剑,但宸王平素不喜人靠近,练剑时更是不许人打扰。 今早却不知怎地,一个负责扫园子的叫双喜的丫鬟,愣头愣脑地冲了过去,当场被宸王斩掉了一只胳膊。 锦瑟听得皱眉。 先前是折了一双手,这回是斩了胳膊。 另个叫做倩禾的道:“王府的下人里头,哪个不知道王爷规矩大呢,双喜又是订了亲的,怎么可能……” 倩宁道:“谁说不是,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让人不明白,要说是别个还有可能,双喜因为长得一般性子也憨才被安排去扫园子,这样的一个人能有勾搭主子的念头?我先就不信。” 锦瑟默默听着,眉心忽地一跳。 她想起连生的不对劲。 却不知道连生与双喜这事有怎样的联系。 倩宁几个正说着话,有小丫鬟走来,说是芸香叫去。 倩禾诧异道:“叫我们干什么?周妈妈可说了是什么事?” 芸香相公姓周,王府里下人都喊她周妈妈。 倩宁笑道:“去了不就知道了,我们又不曾做错什么,难道还怕见人?说不定是看热闹去呢。” 倩宁热情地唤了锦瑟一声,拉着她与倩禾,还有个叫做倩瑶的,几人一同离开了针线房。 锦瑟不熟悉宸王府,只知道是到了一处院子,她们到时,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除了与芸香一起站在台阶上头的一位管事模样的男子,其他的都是年轻女孩子。 芸香神色肃然,开口道:“咱们王府里的丫鬟衣裳都是统一发放的,还有谁单做了衣裳的,往外站一步。” 众人不解其意,就有人站了出去。 锦瑟今日才穿上了发放的衣裳,与倩宁几个穿着打扮是一样的,作为绣娘,她们的衣裳比一般丫鬟的要好一些。 芸香指了几个人,点着那些做了衣裳的吩咐道:“去,一个个的给我查去,看她们都做了些什么衣裳。” 一般丫鬟们的月钱都是要贴补家里的,即便是多做了衣裳,也不过是一件两件的,很快,那几人就被查验过了。 有人上前对芸香耳语,芸香听完,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倩宁看得糊涂,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倩禾,想要说几句悄悄话。 却不料芸香的视线看过来,恰好落到了这一边。 芸香身为管事妈妈,威严还是有几分的,倩宁立即闭紧了嘴不敢出声。 锦瑟暗道不好。 芸香眼神凌厉,分明是在看她。 说来王府的丫鬟里头,只有她和连生是新来的,既是新来的,带来的衣裳自然有不属于这王府的。 刚刚芸香发问,锦瑟之所以没有站出去,是因为她带来的只有公主府发放的衣裳而已,一件自己多做的都没有。 只是,如此大张旗鼓地查验衣裳,到底是为什么? 第13章 她宛如草芥 锦瑟并不怕查验。 连生却不同。 锦瑟与连生同居一室,难免要受到连累。 芸香不再看锦瑟,却喝退其他人,带了锦瑟回去找连生。 连生裹在被子里,听见门响身子一抖,接着叫道:“锦瑟你个贱婢要死是不是,手脚就不能轻点?” 待伸出头看见芸香,连生一愣,竟是刷地变了脸。 屋子里只有一个柜子,芸香亲自过去,一扒拉就看见了一件水红色的南江缎小袄。 南江缎贵重,这样的料子,应该是明仪公主赏给连生的。 芸香抖着那小袄道:“这是谁的?” 锦瑟看向连生,连生呆了呆,将锦瑟一指:“她的!” 锦瑟道:“我原在公主府烧火打杂,怎能有这样一件衣裳?连生,你不觉得这胡话说的可笑吗?” 芸香看锦瑟:“不是你的?” 锦瑟道:“当然不是我的,周妈妈若是不信,去公主府随便一问便是。” 锦瑟先前不知王府中人对芸香的称呼,既然刚刚知道了,便不好再叫姐姐,也唤成了周妈妈。 芸香皱眉,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那边连生喊道:“芸香姐姐别听她的,那衣裳原本是我的不假,可是我前几日把它送给了锦瑟,现在可不就是锦瑟的了。” 锦瑟愕然,她虽然不明就里,但却可以肯定,连生这么说绝对是用意险恶。 坏的是,若是连生咬死了,她无法辩驳。 芸香又看锦瑟:“你怎么说?” 锦瑟道:“我与连生之间关系如何,周妈妈想必瞧得清清楚楚,这件衣裳料子贵重,连生如何能舍得送给我?” 连生蹭地跳下地,也不顾还没有穿鞋,急赤白脸道:“贱……锦瑟,你怎么睁着眼说瞎话?是你眼馋我的衣裳,眼巴巴地跟我要的,事到如今为何不承认?你是拿准了没人证明我的话是吗?” 锦瑟望向芸香,道:“正是这句话,我和连生的话没有人可以证明,周妈妈,我倒是想问一句,这衣裳怎么了?是衣裳本身不对,还是有人穿着它做了什么事?” 芸香定定地看了锦瑟一忽儿,笑道:“我倒是没有办法了,既如此,就一同去见王爷吧。” 连生怔了怔,咋呼道:“去就去!我什么都没有做,还怕见王爷不成!” 锦瑟看得分明,连生根本就是色厉内荏。 她心中全都是不好的预感。 她本不想来这宸王府,来了之后也只想做个安分守己的奴婢,谁知这才两三天,居然就出了事。 到得宸王面前,连生的气焰消失的无影无踪,但紧咬着牙关仍是那句话,衣裳是她给了锦瑟的。 锦瑟绝不肯承认。 芸香立在一边,低头不语。 若是旁的奴婢犯了错,芸香尽可以杀伐果断,但锦瑟与连生是公主府来的,而且事况不明,她心存顾忌不能多话。 锦瑟跪在地上,垂眼看着地面,头顶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两道毫无温度的视线。 宸王高高在上,她宛如草芥。 锦瑟有些失神。 甚至她想,自己是会被折了手,还是会被藤鞭打得半死。 第14章 他是思念太苦 萧子醨清冷的嗓音响起:“你真是越来越能干了,这么点小事,也闹到我的面前来。” 他这话是说给芸香的,芸香听了头垂得更低,“王爷,是奴婢无能。” 萧子醨道:“两个都拉下去,赏了二十板子卖出去。” 二十板子下去,若是身子柔弱的女子,是要当场毙命的。 锦瑟闭了闭眼。 连生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芸香不敢应,硬着头皮道:“王爷,她们是公主府的人,身契还在殿下手中。” 萧子醨似乎不耐:“叫人去拿来……” 他话音未落,连生爆出一声哭嚎:“王爷,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是锦瑟,都是她做的!” “哦?”萧子醨挑眉:“她做了什么?” 连生抽泣着:“奴婢不知啊,反正是坏事,锦瑟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坏事……” 锦瑟道:“王爷,奴婢同连生一样,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奴婢可以肯定的是,那件南江缎的衣裳的的确确是连生所有,她并未将衣裳送给奴婢,更何况连生比奴婢高壮,她的衣裳奴婢穿不得。” 连生糊了满脸的眼泪,恨声道:“锦瑟你……” 锦瑟迎着连生,不闪不避:“连生,你可敢发毒誓,若你没有说实话,就天打五雷不得善终?” “能言善辩。”宸王忽然轻笑了一声。 也不知他说的是哪个。 锦瑟道:“王爷明察。” 芸香脸上现出诧异来。 她还以为锦瑟是个老实不善言语的,想不到面对王爷,锦瑟如此的冷静自持,甚至比她这个在宸王府几年的人还要镇定。 望着下方那瘦弱却透着倔强的身影,萧子醨觉出了几分兴味。 他没有想到,锦瑟居然卷了进来。 那日在公主府,萧子醨听见了完整的明仪与锦瑟的对话。 他听得出,这丫头是真心不想入宸王府,她说着仰慕的话,却毫无诚意。 鬼使神差般,他就那样站着,直到被人发现。 后来,看见那丫头的脸,他晃神了。 那是他日夜思念的一张脸。 出乎意料的是,她还有那样好的绣技,栩栩如生的合欢花,彷如他见过的。 干脆,就让她做个绣娘吧,但也仅止于此。 不曾想,不过几日的功夫,她又出现在眼前。 不知为何,萧子醨已经断定,事情与锦瑟无关。 穿着那件水红色小袄在合欢林偷窥他,被发觉后推出双喜做了挡箭牌的人,不会是锦瑟。 此时此刻,萧子醨很想把锦瑟的下颌抬一抬,以便好好看看她的容貌。 忍下伸手的冲动,萧子醨嘲讽弯唇。 不过是个赝品罢了。 大抵,他是思念太苦。 突然间,宸王甩袖起身,把芸香等人吓了一跳。 锦瑟与连生怎么处置,宸王竟是没有留下个交待。 芸香沉吟半晌,叫人把锦瑟和连生关进了柴房。 连生拽着芸香哭唧唧,“姐姐,我今日本是身子不适告了病假的,这样的天气在柴房呆一夜,我就死定了!求姐姐给我娘捎个信儿,总得让我们娘两见上最后一面吧。” 芸香应了。 第15章 洗清冤屈 芸香知道连生这话是借口,但她为的是宸王。 她在明仪身边待过,知道张嬷嬷最是睚眦必报,若连生出了事,张嬷嬷必定记在心里,说不得会使坏。 宸王与明仪公主是一母同胞,感情不同别个,公主府与宸王府像是同气连枝,不能为了个奴婢让宸王与明仪公主生出嫌隙来。 更何况,明仪公主时刻关注着宸王府的动静,即便她不卖连生这个人情,消息也是要递过去的。 不管张嬷嬷那头如何,芸香这边还要把事情解决。 锦瑟和连生被关在柴房,自是苦楚难耐。 柴房里本就阴冷黑暗,入夜后更是寒气袭人,连生瑟缩着抱紧双臂,还不忘时不时地骂锦瑟一句。 若不是锦瑟狡辩,这时候罪名定在锦瑟身上,岂不是万事大吉。 锦瑟先前不理她,渐渐地觉得连生聒噪,开口道:“你说,被硬生生斩了胳臂的人,能不能活过今夜?她若是下了地府,会不会找人寻仇?” 连生一个激灵,紧紧地闭了嘴再不出声,一双眼却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像是会有什么东西从暗处蹦出来咬她似的。 静寂中,外头传来悉悉率率的声响。 连生寒毛乍起,僵直着身子往锦瑟这边靠。 一个细细的女声说道:“是个穿红袄的姐姐,蒙着脸……她说要去看王爷,叫我引路……她给我银子,我想留下做嫁妆……可是她跑了,却把我推了出去……” 话音断断续续的,锦瑟和连生却听得清清楚楚。 那女孩子又哭起来,声声喊疼。 芸香的声音响起:“那姐姐有多高?是胖是瘦?” “我不知啊,她给了我银子,我只顾着欢喜……” 声音断了,柴房的门被推开。 芸香出现在门口,影子在地上拉出长长的一道。 连生惊叫了一声。 芸香道:“我只问一句,你们两个,到底是谁?” 锦瑟抬头,沉声道:“周妈妈,我有一个办法。” 芸香迈进一步,“你说。” “我和连生两个蒙了面,叫双喜辨认。” “不可以!”连生尖声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去让人分辨?” 锦瑟慢慢站起来,落在连生身上的眸光仿佛浸了寒凉的霜色,让连生愈加瑟缩。 锦瑟与连生,身形完全不同。 锦瑟娇小窈窕,连生不但比锦瑟高半个头,腰身也抵得上锦瑟的两个。 锦瑟道:“连生,你既没有做过,有何不敢?难道你不想洗清冤屈?” 芸香叹了一声。 她虽看不惯连生言行,这件事上对锦瑟与连生两个却是同等看待,同等怀疑的。 王爷那样的人物,哪个女子能不上心?往常明仪公主送来的女子里,各个容颜娇艳,不也有不管不顾莽撞行事的吗? 到了此刻,芸香才有了断定,事情是连生做下的。 锦瑟与连生被送回原来的屋子,只是外头上了锁,她们不得随意出入。 大概是实在没了精神,连生躺到铺上就不动了,锦瑟终于落了清净。 锦瑟惨死过一回,却对这意外的重生没有眷恋。 前世的亲人不能相认,生活天翻地覆,她这样活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报仇?遗憾的是她不知道应该去寻哪个。 查出真相?仅凭如今的奴婢锦瑟,怕不是死得更惨。 尽管不惜命,锦瑟也不能任由连生诬陷。 第16章 不能对人道的隐秘 第二日一早,芸香带人来把连生叫了出去。 芸香的视线越过连生,怜悯地看了看锦瑟。 好半天,芸香又来了,说是明仪公主要见锦瑟。 走到僻静的转角处,芸香示意同来的丫鬟走远,拉住了锦瑟的手。 芸香先不忍地叹气,然后开口道:“锦瑟,公主殿下来了。” 锦瑟眉眼不动,只静静等着芸香说下去。 她早有预料。 见锦瑟如此沉静,芸香有些诧异,接着道:“你虽刚到王府,也该知道王爷性情,但殿下为连生那个丫头落了泪,王爷不得不让着几分,锦瑟,这事儿说不得要委屈了你,你瞧……” 连生是张嬷嬷女儿,张嬷嬷背后有明仪,而锦瑟,是孤零零任人欺负的一个。 锦瑟禁不住面露嘲讽,截住芸香话音道:“多谢周妈妈好意,我晓得了。” 芸香摇头:“也是天意,你知道吗,昨儿后半夜双喜去了,她流血太多……倒是可惜了,双喜脑子不灵,却走运寻了个整齐的小子订了亲事,唉……” 锦瑟双眸倏地睁大,转而暗了眸光。 双喜不在了就是死无对证,或许,她也将追随双喜而去呢。 锦瑟到时,宸王与明仪公主端坐上首,张嬷嬷与连生跪在地上,娘两个哭得好不凄惨。 张嬷嬷哭诉道:“……殿下,连生是您看着长大的呀,她哪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她不过是孩子心性生了好奇心,这才在王府里乱走乱闯……王爷,您大人大量,就饶了这孩子一遭儿吧……” 连生已经十八岁了,寻常的姑娘家这个年纪早已成亲为人母了,在张嬷嬷嘴里,连生却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锦瑟规规矩矩地敛衽跪倒。 端坐的明仪忽地觉得气闷。 锦瑟明明是个烧火的婢子,礼仪上却完美无缺。 倒与那赵瑟瑟有八分的相似。 明仪并不待见赵瑟瑟,甚至有些嫌恶。这与赵瑟瑟本身无关,实在是明仪不想叫宸王与赵家结亲。 赐婚的旨意来得突然,明仪听说后,当即砸碎了手中的茶盅。 赵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皇帝居然又把皇后的妹妹给宸王赐婚,这是要把赵家抬上天啊! 更何况,赵家的女子,明仪打心眼里瞧不上。 这是明仪不能对人道的隐秘。 十六岁那年,明仪成婚后才知道,自己的驸马是有心上人的,赵家的那位表小姐若不是因为有个克夫的名声,早就和驸马成了眷属。 短短几年的婚姻,那表小姐一直是明仪心头的软刺。 表小姐早早的病逝后,驸马追随而去。 明仪恨极,看赵家的女子都是一样的厌恶。 明仪以为,这桩婚事成就的可能有两个,一是赵瑟瑟不守规矩陷害了宸王,二是皇后给皇帝吹了枕边风。 明仪替宸王叫屈。 前几日,明仪还为宸王相看过永安侯府的姑娘,那姑娘温婉贤淑,很合明仪的心意。 明仪憋着一口气去见宸王,却不得不把满腔的不甘抱怨忍了回去。 向来喜怒无形整日忙碌的宸王,居然在烹茶自饮。 明仪被那一派悠然惬意惊到,一个念头蹦上心头。 难道,这桩婚事是阿醨愿意的? 后来,赵瑟瑟惨死,明仪再次失手碎了茶盅。 这回却是喜极而泣。 不知不觉两年过去,看着眼前这个与赵瑟瑟相像的锦瑟,听着张嬷嬷母女哀切的哭声,明仪怒上心头。 第17章 她留下 明仪道:“张嬷嬷说的是,连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单纯简单,怎么能想到算计旁人?定是锦瑟从旁撺掇,这才出了事。” 闻言,张嬷嬷赶紧掐了连生一把。 连生急忙道:“殿下有所不知,锦瑟进了王府后就不住地找人打听王爷的事,还叫奴婢陪她去樨合院来着,奴婢都没有答应……” 樨合院,正是萧子醨住的院子。 锦瑟听得冷笑连连,扬声道:“既然如此,为何是你独自一人去了合欢林?难道是我叫你去探路不成?” “就是你叫我去的!”连生叫道,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那双喜呢,是我叫你推了她的?” “当然……”连生毫不退让,却被上头冷冷的一个眼神吓得矮下了身子。 吓到了连生的,正是宸王。 一大早,明仪带着张嬷嬷来又哭又闹,萧子醨早已不耐烦,但锦瑟走进来,很奇异地,他的不耐消失殆尽。 锦瑟穿着宸王府绣娘的衣裳,与那日的粗布旧衣相比,显得腰身愈加窈窕。 这般乱糟糟的情形,锦瑟却步步沉稳,跪下去时娴静如水。 一时间,萧子醨心里百味杂陈。 他看见锦瑟黑鸦鸦的发顶,浓密的眼睫,小巧玲珑的下颌。 在那眼睫垂下去之前,他捕捉到一丝不肯认输的倔强。 赵瑟瑟是被娇宠养大的贵女,从未遇过世间险恶,眼神总是明媚灵动的,举止里甚至还有些骄傲。 而锦瑟,眼底总带着好似看透疾苦的悲色,和对一切都想远离的疏冷。 在看似卑微的言行下,锦瑟在隐忍。 锦瑟与赵瑟瑟,像却也不像。 昨日甩袖而去后,萧子醨想了许多。 凭空出现这样一个锦瑟,或是天意? 见连生被吓住,锦瑟道:“连生,你不是说那南江缎的衣裳几日前就给我了么,怎地给了我的东西你还会穿在身上,甚至穿着去合欢林?还有,昨日当着王爷的面,你为何不肯承认去合欢林的就是你?” 连生颤颤半晌,勉强道:“我害怕啊,害怕了才脑子糊涂,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张嬷嬷哭道:“殿下,王爷,锦瑟如此的伶牙俐齿,这是要逼死连生啊,当着你们的面尚且如此,背地里,还不知怎么磋磨连生呢。” 连生缩到张嬷嬷怀里,抽泣不停。 突然地一声响,叫众人吃了一惊。 却是宸王将手边的茶盅甩到了地上。 地上铺着毯子,茶盅并没有碎裂,只是骨碌碌地滚了一圈,停在连生脚边。 大概是吓到了,连生蹬着腿直往后退,被张嬷嬷拉了一把才回过神来停下。 明仪愣了愣,摆手道:“罢了,锦瑟连生,你们两个拾掇拾掇,这就随我回去吧。” 张嬷嬷似乎怀着无限委屈,拽着连生应是。 明仪看向萧子醨,语气沉沉:“阿醨,吵了这半天让你烦了吧,既是我的人犯了错,我带回去教训就是。” 明仪说完站了起来。 明仪起身的同时,萧子醨的声音响起。 “她留下。” 明仪愕然转头,顺着萧子醨目光看去,脸色一变。 他说的“她”,正是锦瑟。 第18章 只是挨了十个板子 锦瑟同明仪一样惊愕,她抬头,正正好对上了萧子醨的视线。 不过转瞬,锦瑟垂眼,一颗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萧子醨这是何意? 明仪干干一笑:“阿醨,我的奴婢犯了错,我也有教导的责任,待日后她们见了家里人,总不能叫人说在公主府待一回,倒养成个心狠的性子不是?锦瑟,你说呢?再有,两个人是一同来的,还是一同去的好,也不必单留下谁了。” 明仪看向锦瑟的眼底有不掩饰的狠辣,锦瑟明白,这是明仪对她的威胁。 家人,是锦瑟的软肋。 “皇姐要教导谁,自去就是,”萧子醨道:“只是,她留下。” 他声音淡漠,但不知为何,听的人就是明白,他是绝对的不容拒绝。 “阿醨?”明仪睁大眼,满面的不可思议。 锦瑟喉咙发苦,心里乱糟糟一团,只得伏下身去对萧子醨叩首:“王爷,奴婢认罪,求王爷饶了连生吧。” 张嬷嬷与连生听得眼神闪烁,连生更是忍不住现出欢喜来。 明仪当然清楚,连生最是愚蠢不过,但此时情形不同,锦瑟仿佛一块巨石压在明仪胸口,让她恨不能立即将其除掉。 唯有借了连生的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锦瑟话落,萧子醨轻笑出声。 他道:“你认罪?” 眼下这情形倒有些像那日在公主府,锦瑟先是抵死不认,然后反口认下所有。 不由得,萧子醨想起锦瑟一句话。 “王爷风姿超尘如圭如璧,奴婢仰慕已久……” 清脆冷静的话音,哪里听得出真心? 只是,锦瑟好似修炼得成了精,神情并不随着情势变化。 萧子醨心中的兴味忽地浓厚了几分。 到底,锦瑟这丫头被打压到哪一步,才会痛哭流涕? 明仪不解萧子醨为何发笑,说道:“说来这事情也是笔糊涂账,阿醨,若不然,就让连生与锦瑟都留下吧,连生在府里头乱闯不假,也是该罚的,不过罚过就算了吧。” 明仪其实忐忑,留下连生大概是不行,但不留下连生,用谁来对付锦瑟? 却不想萧子醨应了。 连生被拖出去,受了十个板子。 外头连生的惨叫声传来,张嬷嬷脸色发白,用力掐着双手强迫自己不动。 明仪垂眼,压着心中恨意。 前后两次,阿醨要下了锦瑟,照这样下去,阿醨早早晚晚要被迷惑。 萧子醨坐姿闲适,一只手搭在椅上,指尖轻点。 他把连生送给了锦瑟。 再有下回,连生就是作死。 若是锦瑟明白了他的心意,会说些什么?她的感谢,总该是真心的吧? 锦瑟眸光描绘着脚下毯子上纹路,只觉得脊背生寒。 好像她是砧板上一尾挣扎的鱼,宸王正操刀欲落。 连生是娇养着长大,进了公主府后就是明仪身边的大丫鬟,皮肉上从未吃过苦,这不留情的十个板子,几乎要了连生半条命。 被抬回房里后,连生便声声咒骂。 锦瑟充耳不闻,自顾自去了针线房。 倩宁几个见了锦瑟,停下手中的活儿围了上来。 叽叽喳喳问过一番,倩宁感慨道:“有个能在主子面前说得上话的老子娘就是不一样,双喜搭上一条命,连生却只是挨了十个板子。” 倩瑶倩禾亦有同感,一时间三人默然不语,屋子里静了下来。 锦瑟另有所想。 双喜有错,但罪不至死。 连生是害了双喜的凶手,宸王何尝不是? 第19章 原来宸王是深藏不露 到底是身体底子好,又用了张嬷嬷叫人捎来的好药,几日后连生的伤口就结了伽。 连生能动后,按芸香的吩咐去针线房做活。 倩宁几个对连生敬而远之。 宸王府的人都以为,连生犯错轻罚,是宸王看了明仪公主的面子。 十个板子说多不多,但若存心思用了巧劲儿,是能够叫人伤筋动骨的,连生却只是些无关大碍的皮肉伤,实在是宸王手下留情。 虽同为奴婢,谁敢得罪连生? 连生绣活不大行,针线上也马马虎虎,只能给倩宁几个打打下手,但倩宁几个不敢支使连生,只任由连生作为。 原本很是和谐的针线房,便有了些紧张的气氛。 这日,芸香亲自来了针线房,叫了锦瑟与倩瑶出去。 连生阴阳怪气道:“同是针线上的人,还分个高低不成?也不知是什么好事情,单只叫了她们。” 芸香笑道:“倒真的不是好事,你就不必掺和了。” 连生竖眉,却也无可奈何。 芸香在前引路,几人迤逦前行,进了一所偏僻的小院。 芸香在院门口站定,正了神色说道:“叫你们两个来,是因为你俩一向稳妥话少,今日这事若是漏出去半分,你们以后就别想要嘴里的那条舌头了。” 倩瑶身子一晃,脸色刷地白了。 针线房的几个,倩瑶的确是话最少的,为人也老实,干活从不偷奸耍滑。 锦瑟有些意外。 自己才进府几日,竟然就得了芸香的信任。 事已至此,她们只能点头。 一路向里走,锦瑟发现,这院子修饰的极为华丽富贵,但看那用具就知道,里头住的是个女子。 眼前种种,倒颇有些金屋藏娇的意味。 果不其然,一个丫鬟走出来迎上芸香,低声道:“姐姐来了,夫人等着呢。” 锦瑟在公主府时是听说过的,宸王不近女色,明仪送去的美人儿一个都没有得了宠爱。 原来宸王是深藏不露。 在美人榻上斜倚着的女子,云鬓高挽,衣裙耀目,起身时环佩叮咚。 只是年纪大了些,估摸着有二十五六的样子。 锦瑟还好,倩瑶一双眼睁得老大,显见得她内心里十分的惊讶。 芸香恭恭敬敬地福身,唤着“虞夫人”。 锦瑟与倩瑶有样学样,对那女子施礼。 虞夫人黛眉凤眼,翘鼻小口,端的是妩媚动人,只是锦瑟觉得,她神情里有着浓浓的愁思。 难道,她是被宸王强行掳来的? 锦瑟想着,不由得失笑。 芸香道:“如今天气一日日变暖了,王爷交待,要你们为夫人裁几身春衫。” 说罢,芸香叫倩瑶过去,为虞夫人量体。 倩瑶忙完,与锦瑟两个被带到另一间屋子。 桌上摆着很多衣料,针线剪刀一应家什都是齐全的。 芸香道:“这几日你们也不必去针线房了,就在这里做活,等衣裳做完了再回去。” 锦瑟与倩瑶应是。 芸香摸起针线篓里的一把剪刀,像是试用的样子,把那剪刀开了又合起。 “咔”地一声,芸香重重扔下剪刀道:“进了这个院子,你们就是聋子哑巴,一句废话都不能有,可明白?” 倩瑶身子一抖,急忙道“是”。 锦瑟点头。 第20章 她却非她 芸香脸上的肃然渐渐收起,叹气道:“既是王府的人,就该与王爷同声同气,这个院子里的一切,暂时都不能叫旁人知道,王爷的难处你们也该体谅,你们只记得,守住秘密就是好的。” 锦瑟觉得啼笑皆非。 而难以压制的,还有苦涩。 她承认,前世的她对宸王也曾有些心意萌动。 毕竟宸王是皎皎明月般的存在,无论哪一方面,他都处于一个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能得如此夫婿,堪称幸事。 若是没有那场意外,今时今日,大概赵瑟瑟已为人母。 而这并不称意的重生,让锦瑟曾经对宸王所有过的那些个念头,全部埋葬心底。 天差地别,即便再到萧子醨身边,她也没有了与他站在一处的资格。 芸香叫人拿来了锦瑟与倩瑶的换洗衣物,两人就在虞夫人的院子里安置了下来。 整整两日,锦瑟与倩瑶少睡多做手眼不停,到了第三日,倩瑶嘀咕了一句,“这里怎么这样安静?” 虞夫人身边只有两个丫鬟,这两日来除了丫鬟的走动外,虞夫人竟是全无声息。 倩瑶对锦瑟提过,这位虞夫人应该是这一回宸王离京办事带回来的。 再怎样不许人提,已经在王府待了一年的倩瑶也不会对虞夫人的存在全然无知。 宸王头一回带了女子回府,且藏得这么小心翼翼,按说该是心头肉般的宠着才是,但奇的是,这两日却并不见宸王身影。 锦瑟想着虞夫人脸上的愁容,总觉得哪里有蹊跷。 宸王是什么样人,他要哪个女子,即便是天下人皆知,又有谁敢拦他? 却不想当晚,虞夫人闹了起来。 看着柔弱的虞夫人,发起疯来也是要命,两个丫鬟拦不住,心急之下喊了锦瑟倩瑶帮忙。 不知是被关得郁闷了还是怎地,虞夫人一个劲地向外冲,口中只说要走。 有了锦瑟两个帮忙,虞夫人被拦住,一个丫鬟脱了身,急忙忙地跑出去寻宸王。 主仆有别,即便虞夫人闹得激烈,锦瑟几个也不敢用力去阻拦,只防着她跑出去罢了。 钗環凌乱的虞夫人得了空,随手抓起身边的一只粉彩瓷瓶向地上一摔,然后迅捷地拾起一片碎瓷,就要割向手腕。 虞夫人一脸绝然,嚷道:“天不容我,我不活了!” 倩瑶两个吓得傻了,正好站在美人榻旁的锦瑟眼疾手快地抓起榻上软枕,朝着虞夫人甩去。 虞夫人被打得手一抖,抬头恶狠狠向锦瑟看去。 锦瑟暗道不好。 果然,虞夫人捏着碎片扑向锦瑟。 眼前情形一团乱,锦瑟只得躲闪着往后退去,在那片尖尖碎瓷即将划到她的脸时,阻碍突至,她的背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危险将至,锦瑟躲无可躲,本能地闭了眼转开头。 伴着倩瑶几个的惊呼声,锦瑟只觉得一股震荡。 锦瑟睁开眼,看见虞夫人闷叫一声软软倒地。 却是宸王及时赶到,在锦瑟撞上他时箍住锦瑟的腰,伸脚将虞夫人踢飞。 按在腰间的手掌有力稳妥,让锦瑟记起前世的某个瞬间。 那时候的她作为皇后娘娘的妹妹,得以常常出入宫闱,有一次她与皇后娘娘逛花园,也是同此时情景一样,撞进了宸王怀抱。 前生今世,仿佛重叠。 她却非她。 第21章 渣男 前后两世,境况全然不同。 锦瑟记得,那时她回头,看见萧子醨嘴角依稀一抹笑意。 在她剧烈的心跳声中,他在她耳边轻轻道了声“当心”。 连皇后都忍不住打趣,一向待人疏淡的宸王,在赵瑟瑟面前却好似变了个人。 而此时此刻,锦瑟与宸王,天差地别。 定然是宸王晃花了眼踢错了人,等宸王醒神,锦瑟结局难料。 锦瑟心绪纷乱,挣开宸王俯身跪地:“王爷,恕奴婢无状。” 锦瑟退开,萧子醨怀抱一空,心上却一紧。 曾几何时,娇憨欢笑的少女,也是这样撞入他怀。 记忆突兀地跳出来,使得萧子醨情不自禁地深深看锦瑟。 此刻锦瑟的拘谨不安,是从来没有在赵瑟瑟脸上出现过的神情。 一时间,萧子醨默然不语,锦瑟的心却渐渐下沉。 曾剑斩双喜的萧子醨,怎会轻饶害心爱之人挨了一脚的她? 那边虞夫人倒下,人却是可以动弹的,她捂住胸口,含混地骂着什么。 想来萧子醨这一脚,也不过使了两三成的力气而已。 萧子醨蹙眉,不悦道:“她喝醉了?” 服侍虞夫人的丫鬟惊慌地跪下,喃喃道:“夫人要酒,奴婢不敢不拿。” 虞夫人双眼朦胧,爬起来蹒跚走向萧子醨,伸手点着他道:“渣男!你放了我,我不要在这里,什么富贵金银,我不稀罕……这些个绫罗绸缎,我也不要……你凭什么囚禁我……” 说着,虞夫人三两下扯下外头的绯色闽江绸褙子,不管不顾地朝萧子醨甩去。 丫鬟们上前阻拦虞夫人,却也只是接了褙子,避免真的甩到了宸王身上而已。 甩了外头的不算,虞夫人继续扯着里头的衣裳。 幸亏春衫还未做好,虞夫人穿着夹袄,脱得并不顺畅。 因虞夫人疯了似的闹,丫鬟才请来宸王,想不到宸王来了,虞夫人只有变本加厉。 闹腾中,宸王迈开大步走向虞夫人。 一声闷响,宸王手掌在虞夫人颈间一个起落,虞夫人随之倒地。 锦瑟几个骇然。 这也太简单粗暴了些。 萧子醨道:“还不带下去!” 两个丫鬟慌乱着把虞夫人架去了卧房。 倩瑶不知所措,被宸王一声喝“还不走”吓得快步溜走了。 锦瑟仍然跪在地上。 宸王没有叫起,她只得跪着。 萧子醨瞄她一眼,道:“起来。” 锦瑟起身,垂首低眉地倚着墙角站定,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萧子醨道:“你怎在这里?” 锦瑟道:“周妈妈叫奴婢与倩瑶来为虞夫人裁制春衫。” 萧子醨挑眉,芸香做事他是放心的,想不到芸香安排了锦瑟前来,锦瑟才来王府几天,居然就入了芸香的眼。 “既如此,就好好的做。” 锦瑟应是,仍一动不动地站着,心中却更加忐忑。 他要怎样罚她?他怎地还站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去好生安抚虞夫人才对吗? 屋子里静了一静,萧子醨道:“我来之前,你从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 锦瑟愈加忐忑。 她不是服侍虞夫人的丫鬟,只是来做衣裳的绣娘而已,这个问题不该是她来回答。 但宸王问了,锦瑟便老老实实答道:“夫人只是闹着要出去,并未说些什么。” 锦瑟不知,其实萧子醨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是有些鬼使神差罢了。 他一向忙碌,每日里被那些繁杂的朝务包围着,似乎也忘了寻找生活的乐趣。 而锦瑟,是这两年来唯一让他有兴味的人。 他不过是想让锦瑟多说几句话。 第22章 这算哪门子惩罚 锦瑟说完,再次跪下。 她不明白萧子醨为什么没有立即发作,这般等待处罚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不如干干脆脆地了结完事。 锦瑟道:“王爷,奴婢冲撞了虞夫人,奴婢认罚,绝无二话。” 萧子醨倒是一怔。 转而,他轻笑出声,他却是忘了,原来还有这一桩。 锦瑟愕然。 虞夫人是醉酒胡闹,难道宸王也喝了不少? “哦?”萧子醨笑意止住,嗓音里却带着一丝柔和,“本王却不知,你是如何冲撞了虞夫人?” 不由得,锦瑟抬头看了一眼。 大约宸王与众不同,越是怒意升腾就越是笑意殷殷。 锦瑟想着,说道:“奴婢反应迟钝,害得虞夫人受了无妄之痛,这全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无话可说,愿意受罚。” “无话可说?”萧子醨道:“我瞧着你倒是伶牙俐齿。” 锦瑟沉默。 重生两年,她早已接受事实。 身为一个卖身的奴婢,她没有话语权,没有资格为自己争取什么,虽然她做不到绝对的逆来顺受,但她开始学会了顺势而为。 像这样跪在宸王面前,说着请罪的话,是前生的赵瑟瑟绝无可能去做的事。 “罢了,你起来吧。”萧子醨说着向外走去,“明日到樨合院来……领罚。” 锦瑟仿佛幻听了般,跪在原地很是呆了一呆。 萧子醨是何意? 不过是惩罚个奴婢而已,去樨合院作甚? 锦瑟回到屋子里,歇在铺上的倩瑶跳起来,拉住锦瑟看了半天,拍着胸口道:“真是万幸!锦瑟你知道吗,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倩瑶一直本本分分地做绣娘,从未经过什么风波,这时候一张脸还是苍白的。 锦瑟有些感动,她听得出,倩瑶语气里的关心是真的。 倩瑶却又疑惑:“这事儿不对,怎么王爷待虞夫人很是无情的样子,难道她不是王爷的……” 锦瑟淡淡道:“谁知道呢。” 明日未卜,锦瑟无暇去想旁人的事情。 倩瑶感叹过便睡了,锦瑟却辗转了半天。 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偏要将她和萧子醨凑到一块去。 翌日一早,萧子醨身边的小厮文昊来了虞夫人的院子,说是奉了王爷的指示来叫锦瑟。 倩瑶大吃一惊,哆嗦着双手拽住锦瑟,“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锦瑟浅浅一笑,扶住倩瑶道:“无事,我去去就回。” 经过昨夜,锦瑟已经定下心来。 她这重生并不称意,若是因为这么一桩莫名其妙的事情再死一次,便真的是天意弄人了。 既是天意,那便随它去吧。 锦瑟理好衣裙,款款迈步,随文昊去了。 待进了宸王的书斋,锦瑟明白了所谓的“领罚”是什么意思。 萧子醨端坐书案之后,右手旁一方相州澄泥砚,正等着锦瑟。 锦瑟净手挽袖,上前为宸王研磨。 原身的锦瑟在表姐家中时,过的也是闺阁小姐的日子,表姐夫是愿意锦瑟多多的接触诗书笔墨的,但原身的锦瑟并不热衷,自己弃了这些。 赵瑟瑟却不同,读书习字于她而言,是平日里离不了的一种习惯。 这一刻,闻着熟悉的墨香,锦瑟禁不住深吸了几口气。 只是,她心中疑惑甚多。 这算哪门子惩罚? 第23章 还请王爷怜惜 锦瑟专心研墨,宸王却做不到专心阅折子。 他抬眼,看见锦瑟一脸恬静。 纤细莹白的手腕下,墨锭在砚台上一圈圈打磨着,力道均匀稳定。 分明是极有经验的样子。 萧子醨有些诧异,这诧异却不是为锦瑟。 他明知锦瑟先前不过是个烧火丫鬟,还叫了锦瑟来研墨,似乎他内心里已经笃定,锦瑟必然是会的。 突发奇想,萧子醨道:“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锦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就是那两个字。” 锦瑟答得平静,萧子醨却听得一怔。 那日在公主府,锦瑟赞他是“如圭如璧”,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锦瑟是奴婢不假,却又全然不像一个奴婢。 略一思忖,萧子醨把手中的宣笔递给锦瑟,道:“写来看看。” 形状完美的修长手指近在眼前,锦瑟呆了呆。 先是研墨,后是问名字,现在又要她写出来,她真是愈发糊涂了。 小心翼翼地避开萧子醨的手,锦瑟接过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锦瑟”二字。 她并无顾忌,宸王怎能识得赵瑟瑟笔迹。 一笔一划勾勒完,锦瑟忽地感慨满腔,重生两年来,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写字。 “锦”字倒罢了,“瑟”却与赵瑟瑟的相同。 端正的两个小楷,看得萧子醨惊讶,他蹙眉看向锦瑟,忽地晃了晃神。 连写出来的字都有几分相像。 但终归不是一个人。 “你……下去吧。”沉默半晌,萧子醨只觉得索然无味。 锦瑟应是,离开樨合院回了虞夫人的小院。 倩瑶又惊又喜。 虞夫人的春衫还未做完,锦瑟拿起针线,只当是一心一意地做活,也不与倩瑶多说。 但低下头时,锦瑟还是湿了眼眶。 却不想第二日,文昊又来了。 这一回文昊待锦瑟热络了许多,甚至在锦瑟跨进书斋之时,主动为锦瑟打起了帘子。 锦瑟侧身道谢,走了进去。 萧子醨并不在。 文昊道:“姑娘稍等,王爷还在见客。” 锦瑟点头,抬起眼随意一看,书案上厚厚一摞奏折,似乎比昨日的还要多些。 宸王这样忙碌,也不知皇帝在干些什么。 文昊悄悄打量着锦瑟,忍不住道:“王爷一向在宫里阅折子,这两日却叫人把奏折送到了府里。”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锦瑟听得也是莫名。 很快,萧子醨来了。 在锦瑟福身之前,他摆手道:“可会烹茶?” 锦瑟跪了下去。 京中闺秀圈流行研习茶艺,烹茶她自然是会的,且也算个中高手,但今日锦瑟来见萧子醨,实在是有别的话要说。 锦瑟道:“王爷,昨日虞夫人未用晚膳。” 萧子醨微讶,转而面露不悦:“本王问你,可会烹茶?” 锦瑟道:“虞夫人在王府里头没有亲故,只有王爷可以依靠,还请王爷怜惜……” “砰”的一声,昨日锦瑟研过的那方澄泥砚被萧子醨挥落到地上。 锦瑟暗叹,低头不语。 “出去!”萧子醨重重喝了一声。 锦瑟起身,后退几步走了出去。 文昊立在门口,脸上神色晦涩,凑近了锦瑟低低道:“姑娘这是作甚?王爷的书斋从不许丫鬟靠近,你还是头一个被王爷叫进来的。” 锦瑟诧异地看向文昊,隐隐有个念头冒出来,却在转瞬间被她自己压了下去。 文昊不知,锦瑟是话出有因。 昨日晚间,锦瑟被虞夫人叫了去。 第24章 宸王可不是什么好人 昨日晚间,锦瑟被虞夫人叫了去。 虞夫人定定地看了锦瑟半天,突然大笑出声,然后拍手道:“果真是好颜色,难怪!” 听见虞夫人那样说,锦瑟禁不住心中发苦。 她不解萧子醨用意,更无法对虞夫人解释。 但锦瑟清楚自己的心,她只想远离萧子醨,绝不愿掺和到萧子醨与虞夫人两个之间去。 这一世既然身份注定,那她就按这个身份活下去,即便是嫁人,无论能否得一人心,她都要嫁个彼此相当的。 彼此相当才好携手共度,情况再不济,她也不能做一个毫无尊严可言的妾室。 更何况,一个卖身的奴婢,做妾也是得了抬举。 明知要触怒宸王,锦瑟还是按照想做的去做了,出乎她意料的是,宸王只是叫她“出去”。 锦瑟身后,萧子醨扬声唤道:“文昊!给本王进来研墨!” 文昊身子一抖,哀怨地看了看锦瑟。 锦瑟抱歉地福了福身。 她毕竟是肉体凡胎,对宸王的冷酷是有些怕的,剑啊板子啊挨在身上是要痛的,能这样囫囵地离开,虽出乎意外却也觉得松了口气。 往后两日,锦瑟与倩瑶拼力做活,终于做好了虞夫人的几身春衫。 临走的前一晚,萧子醨来看虞夫人。 院子太小,虞夫人的嗓音高起来,话语声便不受控地入了锦瑟几个的耳内。 “……皇家算什么,不过是天生的富贵罢了……” 锦瑟蹙眉,倩瑶脸色煞白。 这话传出去,大概虞夫人死上十回都够了。 大约是含了怒气,萧子醨的声音冷冽低沉,“我只问你一句,那孩子在哪里?” “在哪里?”虞夫人咯咯地笑:“死了!扔在乱葬岗!你们去找啊!别跟我说什么虎毒不食子,我只是个弱女子,他骗了我,这是他的报应,是你们的报应……” 锦瑟心中“咯噔”一声。 怎地还有一个孩子? 虞夫人突然高声叫锦瑟。 倩瑶不知所措地看锦瑟,锦瑟却安稳不动。 这几日下来,锦瑟也看明白了,虞夫人性子暴烈,且实在是阴晴不定,此刻有宸王在,若是宸王不出声,她装聋作哑就是。 噼里啪啦的动静传来,竟是虞夫人光着脚跑出来了。 锦瑟叹气,只得起身施礼。 看见锦瑟,虞夫人诡异一笑,“锦瑟,我好心告诉你,宸王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莫跟他牵扯,否则,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宸王紧随而至,虞夫人这句话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但不知怎地,宸王并未有所动作,而是在原地站定,视线越过虞夫人望向了锦瑟。 锦瑟沉声道:“多谢夫人好意,奴婢自知身份,不敢心生妄想。” 虞夫人愣了愣,分不清是哭是笑地身子一颤,“我倒是忘了,你是个任人处置的奴婢,别人想让你怎样你就得怎样,哪还有你拒绝的余地……你可是不敢呢,奈何人家敢啊……” 那头宸王脸色愈来愈难看。 锦瑟只是无奈,好好地虞夫人非得扯上她作甚,这真是无妄之灾了。 前世她身为忠勇公府的千金,家世样貌品性,样样都是出挑的,宸王对她却也没有怎样,今生她不过是个奴婢,仅凭着和赵瑟瑟差不多的一张脸就能得了宸王的另眼相看? 锦瑟自己先就不信。 第25章 仿佛一个笑话 萧子醨看向锦瑟,被虞夫人激起的怒气中,忽地掺杂了一些别的思绪。 这两年来,不止明仪操心他的婚事,就是太后和皇帝也常常提起,甚至还有大胆的朝臣委婉地向他自荐,都被他挡了回去。 每逢人多的场合,总有女子红着脸偷偷瞧他,明仪送来的那些美婢更不消说,简直是想直接上榻。 他已经习惯了这些,突然遇到一个对他无动于衷的锦瑟,却产生了别样的念头。 这念头的生成,仿佛也不全是因为锦瑟的容貌。 正如虞夫人所说,锦瑟的确是个任人处置的奴婢,但锦瑟的言行,却绝无一丝自轻之意。 更甚者,锦瑟确确实实不想靠近他。 锦瑟垂眸避开了萧子醨的视线。 那日她在书斋惹怒了萧子醨,到今日虞夫人口口声声的火上浇油,怕是萧子醨不会轻饶了她。 “我真是傻透了啊……”虞夫人指着锦瑟说了几句,却又出人意料地将双手一挥,一面捶着自己胸口一面嚎啕起来,“我是瞎了眼蒙了心,世上哪个女子不想要堂堂正正的名分,被人偷偷地藏着,我究竟算个什么……” 虞夫人哭着看向萧子醨,似乎十分地委屈:“我不求别的,我只想正大光明地穿上嫁衣嫁人,我错了么?还提什么孩子,娘亲是个偷偷摸摸的东西,孩子怎么见人?” 锦瑟听得无语,唇角不自禁地浮现出一抹讥诮。 虞夫人是与宸王相爱,甚至有了孩子吗? 若是他们两个知道面前的这个奴婢其实是宸王的前未婚妻,会作何想? 萧子醨面色阴沉,命令身后战战兢兢的两个丫鬟:“把夫人看好,再不许她走出房门一步。” 或许是哭得没了力气,虞夫人没有挣扎,任由丫鬟搀着回了卧房。 萧子醨站在原地,眸光在锦瑟面上盯了一盯。 锦瑟垂着眼,看上去是温顺的模样,脊背却是僵直的。 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个笑话。 难怪,宸王对赵瑟瑟冷淡。 宸王早已心有所爱,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娶来做门面的女子。 像虞夫人这样,时不时的真情流露,在宸王面前毫无掩饰毫无保留,泼辣大胆,才是宸王所喜爱的。 萧子醨离去时,锦瑟蹲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礼。 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是卑微的婢女,仅此而已。 第二日,锦瑟与倩瑶彻底完成了手里的活,回到了针线房。 倩宁与倩禾迎上来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说的却都是闲话。 锦瑟与倩瑶这几日不见人影,倩宁两个并不多问,大家都是身不由己的奴婢,不过是听吩咐做事罢了,问了,就是打探主子的隐秘。 连生却不甘心,阴阳怪气地刺了几句,惹得倩宁几个安静下来,借口做活不再出声。 连生仍不肯闭嘴,自顾自道:“有人面上看着端庄,实则是个会勾人的,这才几日的功夫,啧啧,去的时候是囫囵个儿的,现在已经是残花败柳啦!” 这话直白露骨,倩宁倩禾都涨红了脸,悄悄打量着锦瑟。 锦瑟讶然,连生说话时直愣愣地看着她,分明说的就是她。 念头一转,锦瑟想到,定是宸王叫她去樨合院的事情惹出了这些闲话。 第26章 我奉陪到底 锦瑟起身,朝着连生走过去。 连生挺起背,扬着下巴挑衅般地看向锦瑟。 倩宁几个不解地旁观着,锦瑟的表情实在太过平静,一时间叫人摸不透她的用意。 连生面前放着一杯半冷的茶,谁都没有料到,锦瑟把那茶泼到了连生脸上。 连生惊呆,一时间忘了反应。 倩宁几个错愕不已。 锦瑟道:“连生,口下留德,才配做个人。” 连生跳起来,张牙舞爪要扑向锦瑟,锦瑟身子一侧,使得连生扑空,险些把额头撞到桌角。 无论语言行动,锦瑟都是不惧连生的,连生虽然身体高壮,却一直在明仪身边养尊处优,不及锦瑟在厨房烧火干活来得灵活。 倩宁几个反应过来,急忙过去拦在锦瑟与连生中间。 倩瑶拽着连生,倩宁冲锦瑟眨眨眼,也去拉连生。 连生气愤不已,口中一连串地叫骂着。 锦瑟手中仍然握着茶杯,见状将茶杯朝地上一摔。 连生与倩宁几个都怔住。 锦瑟随手抓起一把剪刀,直直地指着连生鼻尖,道:“连生,你若是不想好,我奉陪到底。” 锦瑟身量娇小,指着连生的剪刀却如同她的眼神一样,冷冽中透着杀伐的力量。 连生居然就老实下来。 倩宁几个再看锦瑟,也有些怯怯的。 原本沉静的锦瑟,露出了让人出乎意料的另一面。 伴着咚咚的脚步声,外头一个小丫鬟嚷着“连生,有人找你”,掀开帘子就跑了进来。 见屋子里气氛有些不对劲,小丫鬟吐了吐舌,看向连生道:“姐姐,公主府来了人找你。” 连生二话不说,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倩宁几个这才松了口气,围住锦瑟问了起来。 那些个闲言闲语锦瑟其实是不大在乎的,她如今只求日子安稳,两年后能如愿回家。 但说不定往后的两年里都要与连生相对,若是压不下连生,锦瑟的耳朵就要被荼毒两年,所以锦瑟才有此一举。 好半天,连生才回了针线房。 从进门开始,连生就低着头不说话,偶尔抬头看一眼,眼神也是躲躲闪闪的。 锦瑟有些疑惑。 不知公主府来的是谁,跟连生说了些什么。 转而,锦瑟忙活起来,也就不再关注连生。 即便连生把宸王府的闲话传给公主府来的人,锦瑟也不担心,毕竟她清楚明仪最开始的目的。 不过是想让她给宸王暖床罢了。 说起来明仪也是误会了,宸王根本未曾把赵瑟瑟放在心上,更何况是如今的锦瑟。 却不料连生忽然有了转变。 倩宁倩禾去抬了晚膳过来,连生先就搬了个杌子给锦瑟坐,待锦瑟坐下后,连生又殷勤地为锦瑟布菜。 锦瑟定定地看了连生一忽儿,连生笑道:“先前是我不对,我跟你赔不是还不成?你大人大量,原谅了我吧。” 锦瑟才不相信自己那一剪子就能让连生换了性子,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连生这般表现,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因由。 当着倩宁几个的面,锦瑟也不多说,只是道:“不必这样,往后大家好好的就是了。” 连生连连点头。 第27章 甜蜜的过往 连着两三天,连生都是如此待锦瑟,仿佛是真心与锦瑟交好。 连生不在时,倩宁道:“锦瑟,你真是个厉害的,平时闷声不响,发起狠来却吓死个人,居然能够拿住连生。” 锦瑟笑而不语。 倩瑶寻了机会凑近锦瑟,低声道:“锦瑟,我这才知道,王爷叫你去樨合院的事府里都传开了,也不怪连生说那些话,只是你不能解释,但个中缘由咱们最明白,我是相信你的。” 倩瑶正说着,芸香来了。 却是虞夫人点了名的叫锦瑟去,说是要修改衣裳。 芸香同情地看着锦瑟,温声道:“你别怕,凡事都有王爷做主,若是有人敢背地里兴风作浪,王爷定饶不了她。” 锦瑟明白,芸香这是以为虞夫人拿了改衣裳做借口要整治她。 芸香总是好意,锦瑟便道了声谢。 到得虞夫人面前,锦瑟心下一跳。 日头正当空,虞夫人却对着一桌酒菜在独酌。 锦瑟见识过虞夫人醉酒后发疯的威力,便转头四下看了看,不由得有些担忧,仅凭她和服侍虞夫人的两个丫鬟,怕是不能够控制局面。 见到锦瑟,虞夫人双眼朦胧地抬头,招手将锦瑟叫到身边。 竟是一副要与锦瑟推心置腹的架势。 虞夫人盯着锦瑟的脸,神情里现出羡慕来:“瞧你,正是最好的年纪,我就是在像你这般大时遇到了他……我那时候哪曾想到,兜兜转转下来,我拒绝了他几次,到最后自己还是成了他的女人……” 虞夫人抓起酒盅晃了晃,示意锦瑟倒酒,锦瑟便为她满满斟上。 一口饮尽杯中酒,虞夫人道:“我好心忠告你几句,你啊,千万要珍惜自己保住清白,不能和那些臭男人扯上关系,一旦被他们吃干抹净,别说娶你进门了,就是保命都是难的,什么同生同死的誓言,都是假的,做不得数!” 锦瑟默然不语。 虞夫人已经醉态酣然,她就当是听了些醉话。 本以为虞夫人会醉酒大闹,却不想她啰啰嗦嗦说了许多之后,竟一头栽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锦瑟要走时,萧子醨来了。 他匆匆而来,看着虞夫人蹙起眉头。 锦瑟忍不住想,萧子醨和虞夫人之间也曾有过一段甜蜜的过往吧,虽然眼下看着并不美好,但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毕竟,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锦瑟福身告退,却被萧子醨留住。 他斜睨着她道:“随我来。” 一路行去,却是往樨合院的方向。 锦瑟停了一停,却又寻不出什么借口来脱身。 仿佛是察觉到了锦瑟的犹豫,萧子醨转身看锦瑟,眉间透出一丝冷色。 锦瑟一凛,脚下加紧走了几步。 她面对的是对人毫不手软的宸王,疏忽大意不得。 萧子醨再甩开步子,锦瑟便不敢落下了。 锦瑟已经习惯了保持奴婢的姿态,但此时是行走在路上,她难免要目视前方,萧子醨的背影便入了她的视线。 锦瑟暗叹。 前世她是贵女,接触到的男子都是贵气人物,但的确,宸王萧子醨是最惹眼的一个。 就是眼前这一个走动的背影,亦是极度的赏心悦目。 第28章 何必乱心扉 一缕日光落到锦瑟眸上,使得她下意识地眯眼。 锦瑟抬手遮住额头,心中渐定。 前世她与萧子醨并不相熟,那些个待嫁女儿所有过的旖旎期盼亦早已撇了去,既如此,何必乱心扉? 进了书斋,锦瑟立在门口福身:“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萧子醨一面向内走,一面伸了手解开衣襟。 光天化日门窗通透,锦瑟虽不解萧子醨用意,却笃定眼前并无危机,便只是规规矩矩地站着不动。 只一会儿,那带着萧子醨体温的外袍就落到了锦瑟手上。 萧子醨道:“袖口的纹路刮了丝,你修补一下。” 锦瑟查看过,见是左边袖内的合欢花丝线被刮开了一点。 她道了是,福身后要走,却再次被叫住。 萧子醨道:“就在这里修补。” 锦瑟诧异:“王爷,这里没有针线……” 萧子醨一挥手打断了她:“文铎去拿。” 文铎与文昊,都是贴身服侍萧子醨的小厮。 锦瑟只得应是,心中却忍不住腹诽。 为这么一点小事,特特儿地把她叫来樨合院,至于的么? 文铎不能马上就来,锦瑟便低了头像个静物般挨墙站着。 萧子醨却不能容她安静,叫她道:“你去沏茶。” 锦瑟放好那件等待修补的衣裳,出去问了就守在门外的文昊,劳烦他引路去茶水间沏了茶,然后端到萧子醨面前。 文昊倒是客客气气的:“姑娘客气了,这本该是我的活儿,如今倒叫姑娘受累了。” 锦瑟笑着回礼。 沏茶算得什么,宸王一句话是能够叫人生叫人死的。 待萧子醨伸手拿茶盅,锦瑟吃了一惊。 他的手腕上缠着白布,上面隐隐的渗出了红色来。 分明是血迹。 心中一跳,锦瑟脱口道:“王爷当心。” 这样带着伤的手来端热茶,万一茶水泼洒到伤口上可怎生是好? 萧子醨的手稳稳的,看着锦瑟扬起眉:“你来研墨。” 锦瑟懊恼不已,脸颊泛起微红。 宸王是哪个,怎轮得到她来多嘴,看他喝茶阅折子的模样,那伤口分明无关紧要。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地,文铎去了半晌未回,直到锦瑟将研好的墨汁推到砚池中,外头才传来声响。 锦瑟松了口气,抬头时恰好对上萧子醨黑沉沉的眼眸。 他眸色难辨,让锦瑟心惊。 将墨锭放好,锦瑟无声退后。 恰在此时,文铎在外面道:“王爷,针线拿来了。” 锦瑟道:“王爷,奴婢这就去修补。” 文昊与锦瑟一里一外说话,却都没有得到萧子醨的回应。 主子不开口,下人不能动。 锦瑟将头垂得更低,定在她头顶的那两道视线,让她不解又难安。 锦瑟实在是觉得糊涂。 忽然地,锦瑟心头一突,仿佛醍醐灌顶般地,一个念头跳入她脑子里。 难道,萧子醨是故意利用她?因为和虞夫人闹了别扭,利用她来刺激虞夫人? 若真的是为了这个,自己委实无辜。 锦瑟却不知,萧子醨的心中有怒气在升腾。 这丫头还敢拒绝的再明显一点么? 第29章 想如何就如何 锦瑟微微低着头,萧子醨看不到她的眼神。 但他就是知道,锦瑟对他是全身心的想要远离。 不过是来书斋研墨而已,她就拿虞夫人来做说辞,她凭什么如此大胆?而更匪夷所思的一点,萧子醨不想承认。 他居然就没有惩罚锦瑟的大胆。 锦瑟在他身旁,似乎这屋子就与原来不一样了。 那些个乏味的奏折不再枯燥,宣笔落下去也好像轻快了几分。 在锦瑟之前,从未有丫鬟出入过他的书斋,让锦瑟来,实在是有几分鬼使神差,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这般复杂莫名的心思,连他自己都是诧异的。 连文昊文铎都看出了他的心思,锦瑟却仿佛罩了一层厚重的外壳,连人带壳都不想与他接触。 但锦瑟小心翼翼,主仆规矩丝毫不错,偏偏她愈是这样,他愈是想敲开她的防备。 文铎在外面踌躇着,试探地又唤了一声“王爷”。 闻声,萧子醨心中落定。 他是这宸王府里的主子,自然是想如何就如何,何须在意一个奴婢的脸色。 他道:“明日起,你每日来研墨。” 锦瑟一惊,眼眸倏地抬起又垂下,“王爷,当初奴婢来时,您说的是要一个绣娘。” 萧子醨的手指在案上一叩,“不必太久,两个时辰足矣。” 话落,萧子醨唤了文铎进来。 锦瑟强忍着情绪,在小杌子上坐下来修补衣裳。 萧子醨太可恨! 宸王是什么人,区区一件衣裳罢了,修补过了也未必见得会再次穿上身,这样的作为,分明就是故意利用她。 心中虽然这样想,锦瑟手下的动作却轻柔仔细,不只是她不敢懈怠,也是她真心爱合欢花。 锦瑟修补衣裳的时候,萧子醨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徘徊。 这丫头倒是时刻谨记奴婢的本分,一双秋水眼眸总是被小心地敛在浓密的眼睫之后,若是她肯正眼看一个人,甚至对那人笑一笑,却不知是怎样的光景。 情不自禁,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恍惚中,萧子醨想起曾经见过的灿烂笑容,明媚却不张扬,有少女的娇憨,更有夺人眼目的美丽。 两年来,他日思夜想,在最初的日子里,更是痛苦难捱。 回忆再好终是虚幻,佳人已逝,他根本不敢去期盼能够再一次亲眼得见。 而与回忆里的人相像的锦瑟近在眼前。 尤其是锦瑟针下的合欢花,他曾整夜整夜地抚着赵瑟瑟帕子上那花朵的纹路,这两年来他寻过的绣娘里,只有锦瑟的最为相似。 几乎是一模一样。 锦瑟告退时,萧子醨清清淡淡道:“本王每日辰时来书斋。” 锦瑟肩膀一僵,低声应是。 出了樨合院往针线房走,锦瑟一路匆匆,却仍是察觉到了不少打量她的视线。 锦瑟忍不住心内泛苦,怕是自己已经成了宸王府中被议论的人物。 她在公主府时也曾听说,宸王不允许女子近身,自己这般出入宸王书斋,实在是出奇得很。 更何况,还有被关在小院的虞夫人。 锦瑟回到针线房,连生先就殷勤地迎了上来。 第30章 宸王最大 连生亲手倒了茶端给锦瑟,陪着笑脸道:“我估摸着时辰刚刚泡的茶,你当心烫嘴。” 锦瑟也不推脱,接过茶盅来捧在手里,长长吁了口气。 茶盅稍微有些烫手,但锦瑟正好需要热度来暖暖自己,跟宸王打交道,太累了。 连生道:“你这一趟走累了吧?下半日你就歇着吧,有什么活儿交给我,我替你做。” 锦瑟讶异抬头,定定地看了看连生。 她猜不出连生在谋算什么,但不正常是肯定的。 连生面上一红,提高声音嚷道:“你看啥?我不是说过了嘛,往后咱们好好相处,怎么我拿出真心来倒惹了你怀疑?” 锦瑟微微一笑:“这茶沏的不错。” 连生讪讪地:“那你慢慢喝,往后我天天给你沏呢。” 连生这样一说,倒叫锦瑟生出个想法来,莫不是连生在茶里下了毒,想慢慢地毒死她? 念头转过,锦瑟不由失笑。 连生为人的确不怎么样,但还不至于想毒死她。 再者说,针线房里只有一把茶壶,沏了茶也是大家共饮,连生还能将几个人都毒死不成? 倩宁在一旁凑趣道:“锦瑟,往后我们都要沾你的光啦。” 连生朝着倩宁斜了斜眼,笑着道:“那你可要多多的对锦瑟好,我看着也高兴。” 这话本也没什么,但不知为何,连生说出来就是怪怪的,倩宁便顽皮地吐了吐舌。 第二日,锦瑟难免要注意时辰。 宸王令不可违,她还想身契到期后安然离开,更得小心应对一切。 见锦瑟时不时地瞄香钟一眼,倩宁奇道:“锦瑟,你怎么了?” 去樨合院的事瞒不过,锦瑟便实话实说:“王爷要我辰时去书斋研墨。” “什么?”倩宁几个异口同声,惊诧不已。 连生脸色骤变,青白交加了几回之后,扯出笑容来看锦瑟:“那你快去,千万别误了时辰。” 倩瑶则叹气:“先前就有人说不好听的,这回……锦瑟你当心些。” 锦瑟道:“王爷是主子,我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奴婢罢了,旁人要说些什么也由不得我,随他们去吧。” 连生叉起腰:“你不是说了么,是去给王爷研墨!研墨是正经事,谁敢在背后胡说,我头一个就饶不了他!锦瑟你只管去!” 倩宁几个面面相觑,皆是满面狐疑。 连生这般表现委实怪异得很。 锦瑟并不理会连生,抬眼看了看香钟,起身将衣裙整理过,便径自往樨合院去了。 宸王已经端坐在书案之后,眉宇间似乎有些不悦。 锦瑟见过礼走到书案旁,听得宸王道:“你就不能早些,耽误了本王用笔,你如何承担?” 锦瑟只觉无可奈何,此刻辰时未到,她来得还早了呢。 罢了,宸王最大,她下回更早些就是。 不知是急着用笔还是怎地,萧子醨的视线在锦瑟腕上落了好几回。 锦瑟的双手养护得差不多了,原先秀美的形状已经恢复,她骨架纤细,手腕更是盈盈似无骨,在墨锭的映衬下,肌肤白皙几近透明。 萧子醨不自禁地想着,这样的腕子上若是配了翠色通透的镯子,还不知是如何的好看。 他不了解锦瑟,却深知赵瑟瑟喜好。 赵瑟瑟的腕上常常戴着镶了小小铃铛的金镯,抬手间偶尔会有细微的响声,听上去灵动优美。 萧子醨以为赵瑟瑟是喜爱铃铛的声响,每到一处时便会叫人搜寻镶着铃铛的饰物,但直到今日,那些东西都没有见过它们原本应该属于的主人。 第31章 居然是个例外 锦瑟尽力不做它想。 宸王是在利用她,她老老实实被利用就是。 但为何,他总是在看她? 锦瑟暗叹,自己别无他法,只能谨慎再谨慎。 待锦瑟将墨研好,萧子醨道:“你去沏茶。” 锦瑟只得去沏茶。 茶盅放到萧子醨右手边,他斜睨了一眼道:“可还适口?” 锦瑟只觉无语。 茶适不适口,须得饮过才知吧?更何况,这是她第二次为宸王沏茶了。 但宸王问了,锦瑟只能回答:“奴婢问过文昊,是按着王爷的习惯沏的茶。” 萧子醨眉心一跳。 问过文昊? 在他面前像个闷葫芦似的锦瑟,竟然也知道主动与文昊说话?文昊一向伶俐,不知与锦瑟打交道时会怎样?会不会相谈甚欢? 察觉到宸王薄唇抿紧了几分,锦瑟心中生出忐忑来。 沏茶而已,难道出了错? 茶盅在宸王手里稳稳端着,却并未见他有饮下的意思,或许真的是哪里不对。 思忖间,锦瑟想起,宸王还带着伤呢,也不知那伤口怎样了? 眼欲随心动,但锦瑟及时控制住自己,忍下了朝宸王看的动作。 两个时辰过了一刻,锦瑟得以离开樨合院。 连生将一杯红枣姜茶递到锦瑟手中,关切道:“伺候王爷可辛苦呢,你快喝了压压惊。” 锦瑟听得失笑,听连生的话音,像是常伴在宸王左右似的。 连生道:“这姜茶是我特意求了厨房的妈妈煮来的,一直在炉子上温着呢,你喝喝看,可还适口?” 听见“适口”二字,锦瑟先是怔了一怔。 她想起了刚刚宸王的问话。 能够下令断了人双手,当场斩掉人手臂,可见宸王是个心狠手辣的,但那次在书斋提起虞夫人,锦瑟也算是撸过虎须,却安然无恙。 宸王问茶“可还适口”之时面色平静,听见她回话后却变了脸色。 似乎锦瑟接触过的宸王喜怒不定,心狠手辣却差了许多。 待连生走开,倩宁几个问了锦瑟几句,无非是服侍王爷可还顺利之类的。 倩禾感叹道:“当初王爷立府时我就在了,到如今只听说王爷规矩大不许丫鬟近身,想不到锦瑟居然是个例外。” 倩宁笑道:“你看锦瑟那模样,但凡是个男子,还有不愿意多看的?” 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倩宁促狭地眨眼,接着道:“也不知当初被赐婚的赵家小姐长得如何,可赶得上锦瑟?” 妄议主子非奴婢本分,倩瑶板住脸叫倩宁莫要胡说。 倩宁也知道话说得过了头,便讪讪地闭了嘴。 锦瑟清楚,现下这宸王府的人都不曾见过赵瑟瑟,若是将来她们知道自己与赵瑟瑟相像,不知道还会说出些什么来。 锦瑟倒不怕闲言碎语,只担心有些意外会影响自己顺利出府。 原先在公主府时,活计虽然辛苦,但日子顺遂时间易逝,不知不觉地两年也就过去了,眼下这宸王府的日子却仿佛困难重重,委实难捱。 锦瑟将手中的一朵合欢花收了针,禁不住暗自叹息。 第32章 结果如何 锦瑟最主要的活计,是在宸王的衣物上绣合欢花。 倩宁几个在针线房几年,却从未经手过绣合欢花这件事,先前被撵出府的那位绣娘,正是在锦瑟之前专职绣花的。 对锦瑟的清闲,倩宁几个并不羡慕。 宸王要求严苛,先前的绣娘是好不容易才从南方寻来的,也只不过在宸王府待了十个月。 大概是觉得与锦瑟相熟了,倩瑶私下里叮嘱锦瑟,千万要守住本分,莫要步入先前绣娘的后尘。 倩瑶道:“她原先也是老老实实的闷头做活,后来偶然间见了王爷一回,行事就有些不一样了,我们哪里想得到,她竟然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把王爷最爱的合欢绣到了自己的贴身小衣上。” 见锦瑟默然,倩瑶不自然起来:“许是我说多了,锦瑟你别在意。” 锦瑟晓得倩瑶是好意,拉住倩瑶手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明白的。” 倩瑶便叹气:“我是见你往后要日日去樨合院,这才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伺候主子是该当的,可对着王爷那样的人,守住本心最难,咱们这样身份的,心乱了害的只能是自己。” 倩瑶的话不可谓不诚恳,锦瑟便真切道:“你放心,我记得自己的本分。” 倩瑶红着脸道:“咱们两个一起在虞夫人那里待了几日,我只当是与你有些不一样的交情,你可别怨我自作多情。” 锦瑟笑起来:“不是自作多情,是彼此生情。” 锦瑟笑了,倩瑶反倒呆住了。 倩瑶喃喃道:“锦瑟,你笑起来真好看,你这个长相若是换了个身份家世,那该……” 余下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倩瑶的意思锦瑟明白。 身份家世?上一世的赵瑟瑟样样都有,且样样拔尖,但结果如何呢? 身首异处,死状极惨。 几日过后,锦瑟渐渐放下心来。 她面对萧子醨时规矩丝毫不差,回话的时候能说一个字便绝不说两个,已经是极力的小心了。 锦瑟甘愿用这份小心来换取平安。 连生依然是讨好的模样,锦瑟来去樨合院都要殷切问候。 待连生把一杯温茶递到手中,锦瑟并未多想,随意饮了两口。 连生道:“你一去就要两个时辰,研墨又是极累人的,趁这时候润润口是应该的。” 闻言,锦瑟看向连生。 连生面上是满满的笑意,把茶盅往锦瑟手里递了递。 锦瑟笑着拒了。 连生倒也没有多说,把锦瑟送出了门。 锦瑟一路走着,快到樨合院时,竟觉得心跳快了几分,腿似乎也有点软。 这条路她来回了多次,今日还是如常的速度,且之前身体正常,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才对。 锦瑟站定缓了缓,等心慌气短的感觉稍稍好些了才提步进了院子。 萧子醨的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锦瑟本是已经习惯了的,这一回却觉得那味道让她头晕。 墨锭在砚台上划过几圈,锦瑟双腿一软,竟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栽去。 案后的萧子醨蹙眉,长臂一捞将锦瑟搂进了臂弯。 锦瑟走进来时他就察觉了不对劲,或许是因为营养不够,锦瑟的面色一向差些红润,但今日,锦瑟的双颊上却泛着浅浅的红色。 这一刻搂住锦瑟,萧子醨心下一惊。 怀中的身体分明散着热意。 第33章 只为这致命一击 锦瑟只觉得头晕得厉害,仿佛脑子里坠了块巨石,将她整个人都向下压去。 宸王的双臂很好地缓解了锦瑟的沉沉的眩晕感,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那似乎是可以帮助自己的双臂。 呼吸错乱间,锦瑟又感觉到一丝清凉又舒适的触感。 刚刚那个被扶住的瞬间,她的额头恰恰好擦过宸王的下颌。 锦瑟便仰头,竭力去够那片清凉。 “你……病了?”萧子醨惊诧不已。 这丫头不正常!脸色越来越红,身上发烫,看来是染了风寒。 换做旁人,哪怕是明仪,萧子醨只会眼看着她晕倒罢了。 锦瑟是个绝对的例外。 萧子醨的惊诧不止为锦瑟,更是为自己。 他居然什么都没有想,朝着锦瑟就伸出了手。 软软的身子抵在胸前,萧子醨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想将她拥得更紧。 仿佛是积蓄了许久的渴盼期望终于实现,他一向只肯盛着思念的胸腔忽地被胀满,一颗心酸痛而又雀跃起来。 这样复杂难辨的情绪,让萧子醨自己先就反应不过来。 但他绝不肯放手。 锦瑟仰起头,他得以将锦瑟完完全全地看了个清楚。 这是头一次,她的五官脸颊就在他眼前,甚至他一低头就可以触碰得到。 倏地,萧子醨明白了什么。 眼前的一双眼眸水光泠泠,红唇微颤,分明是在不够清醒的状态。 一向在他面前谨守着奴婢本分,连眸光都不敢抬起来的锦瑟,定是中了别人的谋划。 不自觉地,萧子醨嗓音哑了几分:“你可还好?” 这个时刻,萧子醨竟辨不清心中喜怒了,若不是被算计,锦瑟不会有如此表现,但不管怎样,背后那人用心险恶,都该被严惩。 锦瑟身子猛地一抖,灵台有了片刻的清明。 她怎地在萧子醨怀中? 惊骇之下,锦瑟双手用力向外抽,同时想要福身施礼:“王爷,奴婢该死……” 话出口,锦瑟惊骇更甚。 她声音仿佛换了个人。 简单的几个字,却仿佛低语呢喃,甚至有着撒娇撒痴的味道。 锦瑟记起连生递来的那杯茶。 殷切了多日,只为这致命一击。 锦瑟恨自己无脑瞎眼,但此刻唯有脱身最要紧。 她死死咬唇,直到痛意让自己更清醒了几分,然后挣扎着道:“王爷,奴婢身不由己,求王爷恕罪。” 话落,锦瑟强撑着福了一福,转身要去。 萧子醨却拽住了锦瑟手臂。 锦瑟本就是强撑,这一拽几乎击碎了她所有的意志力。 仿佛有声音在她心底里叫嚣,要她立即投入萧子醨怀里。 不能! 不可以! 昏沉中,锦瑟想,绝对不能就这样与萧子醨搅合在一起,这样糊里糊涂地失身,她宁愿再死一回! 更何况,以萧子醨的性子,绝不会就这样接纳她,怕是下一瞬,她就会被萧子醨丢出去自生自灭。 悲哀绝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同时,锦瑟记起,书案旁的博古架上有一只小巧的匕首。 她拼力伸出手,精准地抓下那只匕首,朝自己颈间刺去。 沉入混沌之前,锦瑟苦苦一笑。 死就死吧。 死了,万事皆了。 第34章 他被气坏了 萧子醨震惊无比。 这丫头宁愿死也要推开他! 他见识过女子的手段,不止那些貌美的婢子,就是人前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也有各样的出人意料的招式。 他曾对那些极其的厌恶,但到了锦瑟这里,他却只剩了震惊。 他笃定了锦瑟是遭人算计,他暗恼锦瑟的推拒。 他就在眼前,甚至主动将锦瑟搂进怀里,为什么,锦瑟不借机攀上他?顺势让他做了解药,岂不是一举两得? 心中虽恼,萧子醨还是稳妥地安置了锦瑟。 匕首被及时夺下,他抱住了已经失去意识的锦瑟。 芸香匆匆而来,亲自喂锦瑟喝下了太医开的药,替锦瑟脱下了外裳,安置锦瑟睡在一间闲着的屋子里。 很快,药效上来,锦瑟沉沉睡去。 日上西山,锦瑟醒来。 这一觉乏累不堪,仿佛不是休息而是受尽了研磨,锦瑟实在睁不开眼,便抓起被子蒙了脸。 有人伸手过来揪住锦瑟的被子,锦瑟轻笑一声,含混道:“春枝,容我再睡一下。” 春枝,是赵瑟瑟身边的大丫鬟。 那只手不依不饶,仍是掀开了被子。 又有什么东西轻轻滑过了锦瑟的脸颊,锦瑟觉得酥痒难耐,咕哝道:“九九,别闹。” 站在床前的,那只手的主人闻声一怔,周身僵住。 锦瑟又迷糊了一小忽儿,才缓缓睁眼道:“说了几次了,我睡觉的时候把九九抱走,你们……” 此刻的锦瑟是最松弛的状态,一只手搭在额上,一只手搭在胸前,语气也是娇嗔亲昵的。 但眼睛张开,锦瑟呆了。 这样冗长昏沉的睡眠,让锦瑟的记忆有了短暂的缺失,让她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前生,她还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千金赵瑟瑟,还是在自己的闺房之内。 她以为,这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天,睁开眼会看见那只叫做九九的白猫。 但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宸王萧子醨的脸。 刹那间,锦瑟恢复了记忆。 她中了连生的算计,倒在了宸王面前。 一颗心腾地提到喉咙口,锦瑟快速地低头看了一眼。 她虽然穿着中衣,但仍是原样未动,连腰上的结扣都是自己系的样式。 一颗心缓缓地落回原处,锦瑟长出了口气。 锦瑟抬眼,看见盯着她的宸王薄唇紧抿,眼神灼灼似有烈焰。 这是要狠狠地治她的罪了。 锦瑟起身,不顾下床时趔趄了一下,就要跪下请罪。 宸王猛地攥住了锦瑟双肩。 他力气极大,锦瑟立刻就觉出了疼痛来,大抵他被气坏了,想活活地捏碎了她。 锦瑟垂目道:“王爷,奴婢该死。” 萧子醨却置若罔闻,颤声道:“瑟瑟,可是你?” 锦瑟耸然一惊,不管不顾地迎上了萧子醨目光。 他双眼中火焰更甚,仿佛要喷薄出来烧了锦瑟似的,甚至身体也微微抖了起来。 锦瑟暗道不好,定是她那一声“九九”惹来了萧子醨的怀疑。 但赵瑟瑟养了猫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萧子醨与赵瑟瑟接触不多,是如何知道的? 此刻却不是纠结的时候,锦瑟只得故作不知:“王爷,您说什么?” 萧子醨又唤了一声“瑟瑟”,抬手抚上锦瑟的脸。 与眼神中的炽热相反,他动作极轻,仿佛面对的是历尽艰辛得来的珍宝,不敢触碰却又想细细地抚摸。 锦瑟只觉得心乱如麻,一时间不安惶恐不解迷惑,许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她几乎错乱。 第35章 贱婢是哪一个 沉下口气,锦瑟强迫自己镇定。 她定定地看着萧子醨,一字字开口道:“王爷,您认错了人,奴婢是锦瑟。” “锦瑟?”萧子醨的眼里闪过迷惑。 锦瑟道:“是,奴婢是锦瑟。” “奴婢?锦瑟?”萧子醨重复着。 “是。”锦瑟重重点头。 忽地,萧子醨嗤了一声。 锦瑟低头,眼眶忽然就湿了。 她瞧得清楚,刚刚的宸王是失了神智,而这讥诮的一声,是宸王恢复了常态。 只是,宸王箍着她的手仍不肯放开。 “贱婢!胆敢惑主!” 房门口突然响起的喝声让锦瑟吃了一惊,她下意识扭头看去,见明仪公主黑着脸立在那里。 宸王对周遭的动静视若无睹。 他只是盯着锦瑟,道:“九九是哪个?” 眼下情形极其糟糕,但锦瑟无法挣脱萧子醨的禁锢,只得先回话道:“王爷恕罪,刚刚奴婢在睡梦中,以为回到了幼时……九九是奴婢幼时养的一只叭儿狗。” 锦瑟所言不假。 原身的锦瑟幼时的确养过一只叭儿狗,那是姨夫家中的一个远亲舍弃了的,只是那只狗并不叫九九罢了。 锦瑟暗自庆幸,幸好萧子醨没有听见那一声“春枝”,否则,她百口莫辩。 宸王的手终于松开了。 锦瑟退后两步,朝着明仪弯下腰。 明仪喝了一声后无人理会,此刻已经是怒意蒸腾。 萧子醨和锦瑟两人在她面前旁若无人,让她几乎抓狂。 萧子醨倒还罢了,锦瑟却是她不能容忍的。 见锦瑟被放开,明仪气冲冲迈开大步,冲到锦瑟面前扬起了胳膊。 明仪养尊处优,十根手指的指甲蓄得极长,且修理得颇为尖锐,若是她一巴掌落下去,锦瑟面上定要见血。 主子要打,奴婢不能躲避。 锦瑟叹一声,仿佛入了定一般站在原地。 半路上却伸出一只手掌,将明仪的胳膊甩去了一边。 萧子醨横在明仪与锦瑟之间,自齿缝里发出声音:“大……” 明仪呆呆地,整个人如坠冰窟,全身冷得不行,甚至心脏都丝丝地泛着凉。 萧子醨未说完的话,应该是“大胆”! 为了一个贱婢,他居然吼她! 明仪眼里涌出泪水来,望着萧子醨道:“阿醨你……” 萧子醨蹙眉:“皇姐匆匆而来,可是有事?” 眼前情势分明,萧子醨将锦瑟严严实实挡在身后,问向明仪的话音却淡漠无波。 明仪心口生出疼痛来,不甘愿地攥紧了自己的双手,仰头道:“阿醨,我只问你一事,这贱婢烟行媚视,胆敢生事惑主,你怎么说?” 站在门口的与明仪同来的张嬷嬷暗道不好。 明仪是被气的糊涂了,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虽然她们来意就是这个,但萧子醨的态度实在明显,明仪忘了审时度势。 仿佛明仪说了个笑话,萧子醨轻笑出声:“皇姐对我府里的事倒是十分的清楚,却不知皇姐口中的贱婢是哪一个?” 眼下情景如同在公主府的那一日,明仪口口声声咬定锦瑟犯了偷盗之罪,萧子醨却一句话否定所有。 明仪面露哀色:“阿醨,她不过是个不知好歹的贱婢,你这是在袒护她吗?我是你的姐姐,自然是事事为你好,你怎么……” 明仪说着说着,眼泪越溢越多。 见状,张嬷嬷上前搀住明仪,明仪便顺势转了头,低低地啜泣起来。 萧子醨却并不动容,他转头对锦瑟道:“你先出去。” 锦瑟应是,低头退了出去。 第36章 保护的姿态 “站住!”明仪突然抬起泪眼,盯住锦瑟叫道。 锦瑟只得停下。 明仪恨恨道:“跪下!你个不守规矩的贱婢!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辰?天不黑夜不暗的,你穿着中衣在主子眼前晃,是何居心?就是因为你这样的奴婢,好好的主子也被带累坏了!宸王容得下你,我却不能够,你这就去收拾东西,随我回去!” 一气将话说完,明仪看向张嬷嬷:“回去就把她的卖身契找出来,快些打发出府去才是正经,我可是怕了她了!” 明仪又看萧子醨:“阿醨,这奴婢原是我府里的,我还是将她带走吧,你这里若是缺使唤的,我再帮你仔细的找来,保证比她强就是了。” 内心里明仪是怵萧子醨的,她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仗着胸中憋着的一口闷气罢了。 想说的说完,明仪朝张嬷嬷使眼色,叫她去拉锦瑟。 明仪自己则快步向外,一副马上就离开的架势。 她心里还存着侥幸,阿醨总不至于为个奴婢与她翻脸吧。 随着明仪话音,锦瑟的一颗心渐渐向下沉去。 她早就觉出,明仪对她不待见,甚至是十分的厌恶,若是这一回真的回了公主府,等着她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但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她连争辩的可能都没有。 锦瑟悲哀又无奈。 这样的重生,看来更像是对她的惩罚。 得了明仪的暗示,张嬷嬷先就犹豫了犹豫。 明仪是被气愤冲昏了头,她在旁边却看得明白,宸王是在护着锦瑟呢。 但明仪是她的主子,她不能不听话。 一面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张嬷嬷一面偷偷瞄着宸王脸色。 宸王的动作却比张嬷嬷的心思更快。 他一脚飞起,竟是将张嬷嬷踹到了明仪脚下。 张嬷嬷与明仪一先一后惊叫出声。 跪着的锦瑟惊愕抬头,却被宸王的袍角遮住了视线。 这是一副绝对的保护的姿态。 明仪不可置信地尖叫:“阿醨!你这是干什么?” 萧子醨侧身,伸臂将锦瑟捞起,“你出去,去书斋等我。” 锦瑟的手腕被萧子醨握得生疼,双眼里有些迷蒙。 她竟是无法判断眼前情形了。 见锦瑟如此,萧子醨心下一痛。 他见过锦瑟遇事时的冷静自辩,知道锦瑟的性子绝非看起来的那么柔顺,但此刻的锦瑟,的的确确是需要人保护的。 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跳入萧子醨脑中。 从今往后,他来护着她。 心底里泛出柔意,萧子醨的嗓音轻了几分:“你先去,等我。” 虽然不甚珍惜这意外的重生,锦瑟到底还是有牵挂的,安然地活下去总是好的,锦瑟便听了萧子醨的话。 锦瑟离开,萧子醨望向了明仪。 见张嬷嬷被踢飞,明仪的脑子才灵光了几分,这一脚踢的是张嬷嬷,打的却是明仪的脸面。 明仪暗悔不已。 她刚一来到就发现了不对劲,在她的预想里,阿醨应该对中了药的锦瑟厌恶至极才对。 从前也有过女子试图用药来诱惑阿醨,虽未成事,那女子的下场却十分凄惨。 但明仪见到的,却像是阿醨对锦瑟抓着不放。 她是气急了,才没有看明白眼前形势,对锦瑟咄咄逼人,倒惹得阿醨动了怒。 第37章 就是瞧她不顺眼 萧子醨道:“我叫文昊与皇姐同去,将锦瑟的身契带回。” 明仪吃了一惊:“什么?” 若是锦瑟的身契给了阿醨,她岂不是更没有了拿捏锦瑟的可能? 不待明仪反对,萧子醨又扬声唤了文铎进来。 他道:“今日府门处是哪个当值?樨合院门外又是哪个?统统撤了赶到庄子里去!” 文铎应是而去。 明仪涨红了脸,连声音都变了调:“阿醨,你这是何意?是叫我往后不能进门了吗?” 萧子醨看了明仪一眼,扬眉道:“皇姐来了是客,我自然是欢迎的。” 其实明仪轻易是不来宸王府的,今日情况特殊,明仪得了信儿后生怕错过了整治锦瑟的机会,这才不顾下人的阻拦硬闯了进来。 她是宸王的亲姐,下人们不知就里,哪敢真的拦她呢,这才叫她钻了空子。 一句“来了是客”,几乎让明仪倒仰。 明仪满腔子积压的愤懑再也控制不住,脱口道:“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今日来,就是想将锦瑟带回去的,阿醨,我这么一点子要求,你不会不应吧?” 萧子醨道:“我却是不明白了,锦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下人而已,皇姐如此的耿耿于怀是为什么?” 明仪咬牙:“我就是瞧她不顺眼!” “哦?”明仪的激愤换来萧子醨一声轻笑:“皇姐是瞧锦瑟不顺眼,还是瞧赵瑟瑟不顺眼?” 萧子醨毫无预兆地提起赵瑟瑟,叫明仪噎了一噎。 她别扭地咽了咽口水才道:“好好的提起赵瑟瑟做什么?” 萧子醨不语,清淡的眸光定在明仪面上,唇角现出一抹讥诮。 明仪被看得心虚,眼神闪烁着看向别处。 萧子醨的神色渐渐肃然,嗓音也渐渐寒凉:“皇姐是害怕提起瑟瑟吗?莫非皇姐是做了什么?怎地会听不得她的名字?” 他一问接着一问,问得明仪肌肤生寒。 明仪跳起来,视线对上萧子醨的,马上明白了萧子醨的心思。 她尖利出声:“你怀疑我?” “皇姐,事到如今你给我一句实话,”萧子醨的眼底尽是无可奈何的寒凉萧索,“当年你到底做了什么?瑟瑟的意外……与你有没有关系?” 仿如一记重锤击中头顶,明仪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此时此刻,明仪才恍然,一直以来她都在自欺欺人。 萧子醨待她的冷淡疏离都是有原因的,而并非她以为的,是萧子醨性子如此。 “阿醨,在你心里,我与赵瑟瑟相比,竟是她更重要一些吗?”明仪困难地发出声音,“可是她是赵家女,我就是不喜她,我就是看她不入眼,那么,你要为了她远离我吗?” 萧子醨默然。 明仪愈发的心灰意冷,却忍不住说下去:“那个锦瑟,仅仅是因为她的容貌,你就宁可为了她来打我的脸,是不是?你醒醒吧!她是个卖身的奴婢,不是什么高门贵女!即便是长得再像,她也不是赵瑟瑟!” “够了!”萧子醨沉沉一喝,惊得明仪身子一抖。 感受到萧子醨周身迸发的凛然,明仪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 即便是今上,龙颜大怒时也不曾叫明仪这般惧怕。 第38章 许多旧事 明仪怒冲冲而来,惶惶然而去。 张嬷嬷劝了几句,被明仪一巴掌打得闭了嘴。 “都是废物!”明仪怒吼:“连生是怎么办事的,那药到底给锦瑟吃了没有?怎么锦瑟安然无事?你去告诉连生,自己寻条麻绳了事!” 张嬷嬷大骇,捂着脸张了张嘴,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 连生去了宸王府后,两三日就要托人往公主府送一回信儿,听说锦瑟被叫去樨合院,明仪急得不行,生怕锦瑟得了萧子醨的爱重。 心急之下,明仪想到,不如趁早让萧子醨对锦瑟心生厌恶,将锦瑟赶出宸王府。 那药包是早就给了连生的,连生得了吩咐,顺利地就喂给了锦瑟。 明仪料定,萧子醨会认为中药的锦瑟是现出本性来故意诱惑他,不成想到最后,一切都与她想的不一样。 明仪正在发怒,外头有丫鬟来回话,说是宸王府送了人来。 明仪一怔,怒气尽数消散,狂喜跃上了心头。 莫非是阿醨想通了,将锦瑟送回来了? 待明仪看见送来的人,忽然就糊涂了,这两人她并不认得,阿醨是什么意思? 张嬷嬷面色巨变,对明仪低低道:“殿下,这两个是当初……” 送人来的文昊接过了张嬷嬷的话,说道:“殿下,王爷交待了,这二位既是殿下的人,还是送回殿下身边的好,也省的她们惦记故主,一心二用。” 明仪顿悟,眼前一花身子重重一晃。 她对宸王是满腔满怀的关切,在宸王建府时使了不少的力气,可以说最初的宸王府,几乎有一半都是她安排的人。 后来渐渐地,在明仪的不自知中,她所能用的也只剩下了这两个。 打听宸王府的消息,和连生互通有无,都是靠的这两人。 “废物!全是不中用的东西!”明仪磨着牙,恨恨地看向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那两个妇人。 文昊道:“殿下,王爷还吩咐了小的一事,要小的把锦瑟的身契带回去。” “休想!”明仪怒喊着一甩手,竟然将身边的张嬷嬷甩了个趔趄。 文昊不卑不亢:“王爷说,若是殿下不肯给也没什么要紧,去府衙打个招呼另写一张就是,殿下晓得此事就行了。” 文昊说完朝明仪一揖,“王爷还等着,殿下要是没有旁的吩咐,小的就回去了。” 明仪呆了呆,望着文昊背影叫道:“滚!” 文昊脚下不停,嘴角却挑了一挑。 不过是个寡居的公主,若不是王爷还肯留些情面,哪还能有如今的富贵悠闲日子? 文昊是在赵瑟瑟去世后才到宸王身边的,却也听说过许多旧事。 因为不满意宸王与赵瑟瑟的婚事,也不管是什么场合,明仪每回见到赵瑟瑟都要拉下脸。 赵瑟瑟去世后,明仪非但没有安慰过宸王,反而不顾宸王心情,常常在别人面前数落赵瑟瑟的不是。 至于明仪送给宸王的那些美婢,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罢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够让宸王感到慰藉的锦瑟,明仪还要喊打喊杀。 文昊想着,脚下走得更快了。 他最知宸王之苦,最知宸王对赵瑟瑟之情重,所以这个主子不待见赵瑟瑟的公主府,他一刻都不想多留。 第39章 不悦的因由 “张嬷嬷,你说,赵瑟瑟不该死吗?”明仪嘴角抽动,眼神渗人,搭在张嬷嬷胳臂上的手捏得骨节泛白,“赵家女天性淫贱,赵瑟瑟又能好到哪里去?我早就盼着她死了,她果真就死了!呵呵……” 虽然隔着衣裳,明仪的指甲还是掐破了张嬷嬷的皮肉,她不敢呼痛,只得暗自忍者。 明仪丝毫不察,手上仍然使着力气,“可是,赵瑟瑟死了干我什么事?阿醨为什么怀疑我?我没有杀人!” 张嬷嬷悔的要死。 她跟在明仪身边,也是常常见宸王的,本以为对宸王的性子熟悉得很,谁知道锦瑟一事,宸王的态度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整治锦瑟不成,却牵累了连生。 连生是张嬷嬷的心头肉,若不是连生自己闹着要去宸王府,张嬷嬷又怎能舍得娘两个分离。 早知道宸王对明仪存着不满,她就不该纵着连生。 但事到如今,要想保得连生周全,还得指望明仪。 张嬷嬷忍着身上的疼心里的着急,小心翼翼地安抚着明仪,只希望明仪缓过来之后,能发话让连生再回到公主府。 公主府这边一阵闹腾,宸王府却安静如常。 萧子醨走进书斋时,先就皱紧了眉头。 锦瑟跪在地上,背影柔弱又无辜。 正是这丫头,让他经历了一回难以言说的大起大落。 一股莫名其妙的怒火从萧子醨心中窜出来,他嗓音便带上了几分不悦:“起来。” 锦瑟不动,保持着垂首的姿态道:“王爷,奴婢有罪。” “哦?你做错了什么?”萧子醨的不悦似乎更甚。 锦瑟道:“奴婢遭人设计,惊扰了王爷。” 锦瑟说着,一颗心却无悲无苦。 她来到书斋后就跪下了,先前对连生的恨,对自己无脑的懊悔,一会儿也就散去了。 不甘冤屈若是都藏在心里无法化解,难过的也只是她自己罢了。 她重生到奴婢锦瑟的身上,就该接受锦瑟注定的命运,既然是别无选择,她认了就是。 这世道就是如此,权势可以随意要人性命,正如明仪那句话,她在明仪那样的人眼中,不过一只蝼蚁。 “惊扰?”萧子醨嗤笑出声。 正是!她惊扰了他!可是这惊扰未免也结束得太快! 锦瑟依然不动,她听得出,宸王动怒了。 锦瑟并不清楚自己离开后萧子醨与明仪又说了些什么,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明仪看她就像一根刺,连根拔了才会让明仪如意。 说不定宸王下一句话,就是关于她的生死。 果然,萧子醨道:“既然你知罪,那就认罚吧。” 锦瑟闭了闭眼。 萧子醨道:“后日我去玉溪山,你随行。” 锦瑟下意识地就要俯首应是,却在刚要动作时讶然睁大眼,不自禁地抬头看向萧子醨。 这是惩罚? 他脸色仍有些微冷,蹙眉道:“怎么?你有话说?” 锦瑟满心的不解,却只能低下头去:“奴婢任凭王爷差遣。” 文昊进来,瞄着萧子醨神情小心道:“王爷,晚膳已经耽搁了,您看……” 萧子醨顿了顿,望向锦瑟道:“你留下,服侍本王用膳。” 文昊愣了愣,嘴巴愕然张开。 王爷这是大变性儿了吗? 先是在书斋服侍,往后连用膳都离不开锦瑟了? 那再下一步呢? 文昊突地打了个激灵。 帮着文昊将宸王的晚膳布好,锦瑟面上不显,心中却十分的讶异。 宸王是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物,谁又能想到,他的晚膳只有青菜豆腐白粥。 前世的赵瑟瑟是偏爱青菜的,但身为公府千金,她食用的每一道菜都是厨娘精心烹制的,即便是最简单的青菜也要经过繁琐的工序,用上些鸡汤鸭汤的来调味。 赵瑟瑟不知柴米烟火,也是偶然一次从身边丫鬟的口中听说过才知道的。 那个时候,赵瑟瑟惊呆了半天。 而重生后锦瑟在厨房打杂,更是彻底地了解了吃食那一套。 锦瑟看得出,眼前桌上的这几道菜,的的确确是用了最简单的原料最简单的做法。 想来也没有哪个下人敢胆大包天地糊弄宸王,那就是说,这些饭食是宸王自己的主意。 趁着宸王去净房,文昊靠近锦瑟低声道:“今儿是初一,是王爷吃斋的日子。” 这也算是为锦瑟解疑了。 锦瑟的讶异得到了解释,却又觉得可笑。 宸王吃斋作甚? 文昊道:“这都两年了,每逢初一十五王爷都要吃斋,这还不算,得了空王爷还要去寺里念经打坐呢。” 锦瑟听得糊涂,却也不甚关心。 或者这是宸王的怪癖吧,山珍海味吃够了,偶尔拿青菜豆腐换换口味。 但听见文昊说起日子来,锦瑟心中一痛。 今天是三月初一,明日是初二。 赵瑟瑟遇害身亡的那一日,正是三月初二。 宸王的晚膳简单,用膳的速度也很快,那些个清汤寡水的青菜豆腐他吃下去,却也没见艰难嫌恶。 锦瑟双手搭在腹前,双目微垂,在宸王用膳的过程中一动不动。 不想宸王用过晚膳却没有叫锦瑟走的意思,锦瑟双腿有些发软,无奈何只得硬撑。 她今日中了药后昏睡,醒来后折腾了半天,到现在为止除了早饭外滴水未沾,体力已是不够了。 锦瑟忍不住偷眼看宸王,却发现宸王面色有些不对。 晚膳顺畅,膳后的清茶似乎也很合宸王口味,锦瑟想不出宸王不悦的因由。 很快,文昊发觉锦瑟在打晃。 察觉到文昊的视线,锦瑟朝他苦苦一笑。 文昊犹豫地动了动嘴唇,看看宸王又看锦瑟,两下里仿佛难以抉择。 “咚”的一声,却是宸王突然将手中的书卷扔到了文昊脚下。 锦瑟与文昊都吃了一惊,两个便齐齐跪下。 萧子醨喝道:“当着我的面打什么眉眼官司?有话就说!” 宸王动怒,锦瑟与文昊哪还敢说话,只是两人同时被责问,便难免悄悄地对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宸王怒气更甚,他起身,冲文昊道:“出去!” 文昊一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锦瑟本就腿软,刚刚被宸王一吓跪得急,这时候竟是眼前闪出了金星来。 昏沉中,锦瑟听见一句“出去”,便也要起来出去,但她动作慢些,双手撑地刚要起身,就瞧见暗紫色袍角闪到了眼前。 锦瑟只得打起精神,重又端正跪好。 “本王问你,可有话说?”萧子醨低头,眸光定在锦瑟发顶,语气沉沉。 第40章 真的要死了 锦瑟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 事情不是过去了吗?明仪要处置她,被萧子醨拦下,她得到的惩罚是后日随他去玉溪山。 “你不是说遭人设计了么?”萧子醨居高临下,恨不能敲一敲锦瑟的头。 这丫头真是愚钝,他留了她这么半天,只等着她哭求于他。 她被人下药,难道不想追究那下药之人?而他身为主子,一句话就可以帮了她。 他耐心耗尽这丫头也不开口,他只得给她个台阶。 锦瑟委实不明白,只是道:“是奴婢糊涂无用,不当心落了套,让王爷受惊,奴婢罪该万死。” 锦瑟心里明明白白,害她的人是连生,只是她说不得罢了。 那害人的药不消说,定是明仪早就给了连生的。 上回合欢林那事儿,明仪硬是保住了连生,这一回锦瑟虽然不知明仪与萧子醨都说了些什么,但想也知道,明仪是绝对不会将连生推出去的。 这时候锦瑟能说什么呢? 说出实情来,宸王能处置连生?连生受了罚,明仪能饶过她? 到底宸王与明仪是姐弟,连生是明仪的人,而锦瑟自己,最是无依无靠。 萧子醨一滞,被锦瑟气得冷笑:“本王的府里不能藏着祸害,你说,是谁害你?” 锦瑟用力咬唇,待痛意使得自己清醒了几分,开口道:“王爷就放过奴婢吧,想来有些事奴婢不说您也是明明白白的,何必呢?为了王爷好,奴婢愿意认罪,奴婢如何不重要,王爷您与公主殿下和睦……” “伶牙俐齿!”萧子醨忽然觉得哭笑不得。 锦瑟自己不说实话,反而把一顶大帽子扣到了他的头上。 她为了他好?这话说出来不可笑么? 他低头,看见锦瑟苍白的脸,尖小的下颌,心底里忽地翻动起异样来。 或许她只是处境艰难罢了。 但念头转过,他想起,锦瑟并不是个甘愿被人欺负的性子。 她每回遇事时,都要强争几分正义,即便是隐忍,也是为了家人安好的不得已。 萧子醨思忖着,不妨先旁观着,且看看锦瑟日后怎样与那连生相处再说。 锦瑟说得对,他心里确实明明白白。 这边出了事明仪便赶来,张口就是针对锦瑟,背后真相已是再清楚不过。 在他眼里,连生根本不算什么,他只怕自己冒然处置连生,反倒是帮了锦瑟的倒忙。 再有一点,萧子醨自己并不想承认。 他大病一场之后才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而后依旧是心灰意冷,看什么都是意兴阑珊索然无味,直到遇见锦瑟。 他仿佛被困在萧索愁苦之中,唯有锦瑟,让他的日子有了几分兴味。 这兴味先是关于容貌,后来又好像全然不是。 锦瑟的性子,与赵瑟瑟并没有多少相像。 但那一声呢喃般的“九九”,让萧子醨在大喜大悲之后恍若明白了什么。 误打误撞般让锦瑟到了他的身边,莫非确是上天怜悯? 萧子醨暗自想着,转身取了一物,递给锦瑟道:“这个赏你。” 锦瑟缓了一缓才朝那东西看过去。 她怀疑自己是幻听了,之前不是说要罚么,怎么转过身来又要赏? 捏在萧子醨指间的,正是锦瑟从博古架上拿下的匕首,这匕首甚是小巧,鞘上柄上都镶嵌了宝石,看上去颇为闪耀。 锦瑟愕然摇头:“王爷,奴婢不敢要。” 萧子醨将那匕首颠了一颠,似笑非笑道:“你是故意还是愚蠢?这不过是个未开封的玩意儿罢了,你竟想用它抹脖子!你既喜欢,拿去吧。” 或许这是宸王嘲讽人的恶趣味吧,锦瑟想着,伸手接过了匕首。 萧子醨道:“我已经叫人把它拾掇好了,想是锋利得很,你当心些。” 锦瑟只得道:“多谢王爷。” 赏了东西,宸王叫去。 锦瑟仿佛得了赦令,只是身体不听使唤,起身时就有些不够利落。 见状,萧子醨的双手伸出去,却在锦瑟抬头前收了回去。 望着锦瑟背影,萧子醨低咳一声,负在身后的手别扭地搓了搓。 不同于前几日的殷勤,连生见到锦瑟先就呆了呆。 锦瑟眼里仿佛全无连生这个人,径直走去铺上躺了下去。 连生用力跺了跺脚,张嘴道:“你怎么就这样回来了……” 外头有人高声喊着锦瑟,打断了连生。 芸香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越过连生坐到锦瑟身边。 锦瑟对自己视而不见,芸香也是如此,连生的面皮一僵,接着涨得通红。 芸香将手中提着的食盒在锦瑟眼前晃了晃,笑道:“锦瑟,起来吃了东西再睡。” 锦瑟实在是乏了,一面慢慢起身一面不解道:“周妈妈?” 芸香道:“这是王爷特意交待的,你今日受了委屈又耽搁了晚饭,可不能就这么睡了,搞不好明日要闹病的。” 连生在一旁愤然道:“姐姐你说什么?王爷居然赏了锦瑟吃食?” 芸香的视线慢悠悠转到连生脸上,点头道:“正是呢,王爷惦记锦瑟,特特儿的叫我送来的。” “王爷……惦记锦瑟?”连生磨着牙问道。 芸香笑一笑,不再回应连生,动手将食盒打开来,把里头的盘碟摆到了桌上。 锦瑟连忙道:“周妈妈且放着吧,我自己来。” 芸香道:“这有什么的,你趁热吃了才不枉费我跑这一趟。” 连生斜着眼看去,见是两碟子点心两样炒菜。 一碟子金丝卷,一碟子红枣糕,一个香菇菜心,一个清炒虾仁。 芸香道:“点心是厨房里现成儿的,菜是挑着简单易熟的做的,王爷发话说要快,厨房里也只能准备这些了,其实要是不急,熬一碗海鲜粥才是好的。” 锦瑟道:“多谢周妈妈,这样已经是越了规矩了。” “你莫多想,也莫谢我,”芸香摇头:“这府里王爷的话就是规矩,你好好的吃了,才算是不辜负王爷。” 连生在一边看得眼红,心里又妒又恨。 原先连生在明仪身边时,时不时的就能得到明仪的赏赐,厨房里也是可以随意要吃食的,自从进了宸王府,连生再没有了特殊的待遇,吃用与锦瑟是一样的,这时候见了原本并不放在眼里的几样菜,就有些压不住口腹之欲。 “芸香姐姐也是忒好笑,海鲜粥?凭她也配?”连生撇嘴,一双眼却像长了钩子似的瞟锦瑟的筷子。 锦瑟身体上的乏累早已大过了腹内的饥饿,只不过强撑着吃了一些,便剩下了大半。 芸香拦住锦瑟,亲手将盘碟收进了食盒,“看门子的张大娘养了一只黑犬,整日的嫌那畜生吃得多长得肥,你剩下了这许多,我回去给了她就是。” 锦瑟没有精力计较别的,连生却忽然黑了脸。 今日明仪与张嬷嬷走得急,并未与连生见面,但宸王府里明仪的人突然被送走,多多少少叫连生觉出了不对劲,她难免担惊受怕了半天,见锦瑟安然回来,更是有些惶恐。 但从始至终宸王没有叫人来找她,说明她还是安全的。 量锦瑟也没有供出她的胆子,或者锦瑟就是个傻的,根本想不到是她下了药。 连生悬着的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这才有心思计较别的。 此刻,芸香的话意很明显,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奈何眼下明仪那头形势不明,连生除了用力地瞪芸香,小声地嘀咕几句,并不敢真的发脾气。 这一夜,锦瑟睡的极其艰难。 她一直在做梦,在光怪陆离间不停地挣扎奔跑,疲累不堪。 到最后,一个巨大的黑影牢牢地笼罩住她,将她困在原地动弹不得,黑影中现出一张面孔来,依稀竟是宸王的模样。 锦瑟被惊醒。 洗漱之后,锦瑟去了针线房。 昨日明仪公主来,倩宁几个隐约听说了一些,便关切地询问锦瑟。 锦瑟简单几句话将事情含混了过去。 不知是心虚还是怎地,连生有些蔫蔫地,缩在角落有一搭没一搭地绣一方她自己的帕子。 瞧着日上中天,锦瑟起身泡茶,主动给连生端了一杯。 连生被唬了一跳,倩宁几个更是诧异。 锦瑟道:“劳烦你照顾了我几日,今天换了我来做这些吧。” 连生惊疑不定,想伸手却又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 锦瑟双眸晶亮,唇角一抹浅浅笑意,“我泡茶的手艺还是可以的,连生你是信不过我?” 连生顿了顿,到底还是伸手接了茶杯。 锦瑟转身,自顾自也喝着茶。 一个茶壶泡出来的茶,连生是亲眼看着锦瑟倒出来的,就收了疑心喝了起来。 看锦瑟神色平和,连生忍不住心生得意,暗道锦瑟无用懦弱。 不想锦瑟忽然轻笑起来,开口道:“连生,肝肠寸断的毒药你尝过没有?” 连生听得头皮一麻手一抖,剩了半杯的茶水洒出来,溅到了她手上衣袖上。 锦瑟径自道:“肝肠寸断,当然是心肝肠子统统要断,只不知是先从哪里断起?是心碎了疼一些,还是肠子断了更痛?连生,等一等你觉出滋味来,细细的说一说可好?” 连生大惊,茶杯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倩宁几个已然看得呆了。 连生面色白得像鬼,待要张口骂锦瑟,又想起更重要的来,急忙将手指伸进嘴里用力地抠喉咙。 这边连生作呕不止,那边锦瑟闲闲地搁下了茶杯。 “毒药呢,”锦瑟轻声道:“喝下去就是蚀骨钻心,哪那么容易就让人吐出来的?真是蠢透了。” 倩宁倩禾瞠目结舌,倩瑶颤声道:“锦瑟你,你真的……” 连生没有吃早饭,折腾了半天只呕出来几口酸水,强挣着看向锦瑟,“毒妇,贱婢……我变成鬼也要报仇……” 锦瑟话音虽轻,却字字入了连生的耳,连生不禁绝望不已,只以为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第41章 更嘲讽的事 锦瑟道:“变成鬼就能为所欲为吗?那么冤死的双喜不是早就来寻你了?连生,你看,外头起风了,莫不是双喜来接你了?” 连生意识已经混乱,听见锦瑟这样说便下意识地顺着锦瑟所指看了过去。 果然,外头起了大风,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刮起来,“啪”地拍响了窗棂。 连生喉咙不适,粗噶尖锐地叫了一声,窜起来躲到墙角。 春日起风是常事,平时不觉得怎样,偏偏在这时候吓坏了连生。 锦瑟眸色渐淡,转头朝倩宁几个满是歉意地笑了笑。 倩宁几个会意过来,纷纷拍着心口。 倩宁口快,先就“啊呀”一声说道:“锦瑟,你吓死我了!” 倩瑶摇头:“谁做过什么谁自己知道,不心虚的人,鬼上门也是不怕的。” 倩禾点头附和:“正是呢。” 说来双喜那件事让大家都对连生心存不满,这一回连生出丑,也算是解了口气。 连生在墙角挠墙挠了半天,终于醒悟过来。 “锦瑟,你个贱蹄子,胆敢骗我!”连生指着锦瑟,面上青红交加,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锦瑟一步步朝连生走去。 她步子极慢,神色间也不见怒气,但不知怎地,连生竟看得怔住了。 很突兀地,连生脑子里蹦出一个词来。 煞气。 不错,这时候的连生眼里,锦瑟步步带着她不敢直视的煞气。 锦瑟在连生面前站定时,连生缩着肩膀往后退去,恨不能把自己塞进墙壁里头。 锦瑟道:“连生,你若想在宸王府待下去,就给我老实一点,再惹是生非,你猜,我会怎么做?” 锦瑟语速极慢,随着话音,她伸手入怀,拿出了一柄匕首。 耀目的宝石光芒,将锦瑟白皙的肌肤衬得更加的莹透,而那一点寒凉的锋利,让连生的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喉咙。 锦瑟清浅一笑。 连生抖若筛糠。 她是绝对的信了,锦瑟会给她吃下断肠的毒药,会割破她的喉咙。 锦瑟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连生。 她眼神轻蔑至极。 整治连生容易得很,她只是不屑为之。 今日这么做,只是想换来往后的安生罢了。 虽然重生后的锦瑟认命,接受自己身为奴婢的事实,但不等于也愿意接受旁人的随意研磨和陷害。 她可以做一个坦坦荡荡的奴婢,却不可以做一个毫无底线任人欺凌的人。 再者说,连生不时地发坏,让身边的人都无法安宁,锦瑟不得不将其压住。 房门外头,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今早,宸王吩咐了芸香,要她时时留意着针线房这边的动静,芸香便打发了这个小丫鬟注意着。 听了小丫鬟绘声绘色的描述,芸香暗暗称奇。 想不到锦瑟竟这般厉害。 也是,能入了宸王的眼,可不是空有容貌就可以的。 萧子醨回府后,芸香赶紧去禀明了事情的经过。 萧子醨未发一言,只是嘴角略微的勾了一勾。 芸香便越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芸香走后,萧子醨嘴角勾起的弧度更深了些。 果然他没有看错,锦瑟绝不是个柔软任人欺的性子。 像这般耍弄连生,委实有趣。 隐隐地,他竟然生出了几分期盼来,不知与拿出真性情来的锦瑟打交道,会是怎样的情形。 这一日锦瑟得了萧子醨的吩咐,只在针线房做活,连生得了教训后彻底老实了,不再虚伪地讨好锦瑟,而她安静地呆着,也让倩宁几个轻松了不少。 锦瑟与倩宁几个吃晚饭时,芸香来了。 她笑意可亲,说是给连生安排了新的屋子。 连生独自在一边吃饭,听见这话急忙点头。 倩宁先就噗嗤一声笑了。 连生这是被锦瑟吓得学乖了,连睡觉都不敢与锦瑟在一个屋子里了。 芸香自有打算。 锦瑟入了王爷的眼,她就得多看顾锦瑟一些,万一连生气急败坏再搞出什么事来,她第一个就要被王爷问责。 锦瑟更是乐得清静。 芸香这边刚把连生安排妥当,宸王就叫了文昊来传话。 听了文昊的话,芸香愣了愣,几乎是乐不可支。 宸王居然下令,叫连生去厨房烧火。 芸香虽然掌管着宸王府内院,因明仪的缘故对连生却还有一丝顾忌,不大敢随意地挪动连生的去处。 现下好了,芸香立即回头又去寻连生。 第二日,萧子醨果真叫锦瑟随行,同往玉溪山去。 锦瑟出入了樨合院这许多回,也算是清楚了萧子醨的习惯。 他身边用人不多,近身的只有文昊文铎两个,像今日这般带着个丫鬟出行,大概是件稀奇事。 连赶车的车夫都差点掉了手中的马鞭。 宸王乘坐的马车通体漆黑,外头看着除了比寻常的马车大了不少之外,并无出奇之处,但内里却是全然不同。 坐垫用的是上乘的南江缎,垂在四角的小小铃铛是纯金打制,车壁悬着的绣带用了金丝银线。 至于旁的,自是样样非凡品。 而当先的两匹皮毛锃亮的高大马儿,正是难得一见的的卢。 锦瑟有些愣神,却与眼前所见无关。 文昊与几个侍卫骑马,宸王坐车,她呢? 身为奴婢,绝没有与宸王同乘的资格,但像文昊一样骑马?锦瑟自问做不到。 是了,锦瑟想起宸王的话,这一趟让她随行,原是惩罚来着。 她在车下灰头土脸地步行,走上两个时辰到玉溪山,可不就是惩罚? 却不想宸王在马车里朝她道:“愣着作甚?还不上车。” 锦瑟看了看嘶鸣的的卢,咬咬牙上了马车。 或许宸王不似她想的那么肤浅,对她的惩罚会更加的不动声色。 锦瑟尽量保持着低头垂目的端坐姿态,连呼吸都小心地放轻,只希望莫要妨碍了宸王。 但宸王正在探究地看她。 马车行出一段路去,萧子醨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你看,本王的的卢如何?” 锦瑟不及多想,应道:“王爷英武,自然驾驭得了的卢。” 话出口,锦瑟悔意顿生。 原身的锦瑟长在寻常百姓家,会读书识字会双面绣都可以解释,但识得名驹的卢,却是大大的说不通。 此刻悔之晚矣,锦瑟唯有故作淡然,以免引起萧子醨的疑心。 她却不知,萧子醨的这句话,正是对她的试探。 拉车的四匹马,锦瑟只看了当先的两匹的卢,且目露惊疑,已经叫萧子醨看了个清楚,这才出口问她。 萧子醨道:“你竟如此的见多识广,真是出人意料。” 他这话实无它意,甚至还带着微微的惊喜,锦瑟却吓了一跳。 锦瑟忙道:“奴婢的表姐夫收集了许多杂书,奴婢在家时翻阅了许多,这才知道些稀奇事物。” 萧子醨“哦”一声,只觉得锦瑟也像一本书。 翻一页一个模样,委实让人惊讶。 他道:“只凭着描述,你就能认出的卢?” 锦瑟脑中急转,道:“奴婢愚钝,实在是因为那书里有图画,画工精湛栩栩如生,叫人过目不忘。” 锦瑟说着,忍不住腹诽不止。 的卢的确是难得的名驹,但早有传言说的卢妨主,非胆大者不敢用之,前世她的父亲得了一匹的卢,寻思了许久也不敢用,最终还是送给了别人。 谁能想到,名声如此的的卢,宸王萧子醨居然一用就是两匹。 要论特立独行,宸王当属这大沥国的第一。 不由得,锦瑟沉入回忆之中。 她想起父亲对着那马儿露出的忐忑表情,那时候姐姐还未出嫁,曾与她一块偷偷的笑话了父亲几日。 曾经的那些时光,幸福安好。 锦瑟眸光凝住,唇角弯起。 萧子醨看过去,便生出些微的意外来。 他还是头一次,在锦瑟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 锦瑟出神,萧子醨竟然也恍惚了。 他低喃般开口:“都说的卢妨主,本王却恨不得尝试一回。” 锦瑟的眸光犹带着些迷蒙,耳中听得萧子醨道:“不知道马车翻滚,乱剑刺来是什么样的滋味?” 锦瑟心脏一抽,眼睛倏地睁大,想也未想地冲口道:“自然是怕得要死。” 她前世最后的记忆,正是萧子醨描述的场景。 萧子醨缓缓转头,视线定在了锦瑟脸上,恰巧锦瑟也向他看去,一时间四目相对,锦瑟忘了奴婢的本分,忘了避开萧子醨的眸光。 锦瑟胸腔里涨的厉害,很有些放手一搏的冲动,当下里接着说道:“王爷为何想知道那般滋味?人头落地血溅三尺,那才叫锥心刺骨!地狱里头走一回也难忘!” 锦瑟话落,萧子醨闭上眼睛。 他双眉紧蹙,搭在膝上的双手用力攥紧,甚至骨节泛白颤抖不止,口中低低吐出含糊的两个字:“瑟瑟……” 锦瑟猛然一颤,剧烈的恸仿佛铺天盖地,将她整个人细密地包围。 事已至此,时隔两年,她居然见到宸王萧子醨在她面前流露出哀痛。 世上还有比这更嘲讽的事么? 那个世人眼中最好命的赵瑟瑟,躯壳怕是早已溶入了阴暗的地下,被腐蚀得只剩了白骨。 外头忽然响起马儿长嘶,马车随之一阵颠簸。 锦瑟完全没有防备,身体甩出去,恰恰好摔倒在宸王身边。 而宸王长臂一伸,将锦瑟向上一捞,两人便相依在一起。 刚刚袭上心头的那些情绪,被这一个意外冲淡了不少,锦瑟感觉到萧子醨有力的手臂和温暖的体温,好似从阴暗处重拾了光明。 莫名地,锦瑟有些贪恋。 她想,或许这跟眼前人是谁无关,是她自己苦痛难抵需要安慰罢了。 而锦瑟不知,此刻的萧子醨亦是从她这里感受到了抚慰。 赵瑟瑟早已香消玉殒,然而锦瑟,这一瞬是实实在在地在他怀里。 从相似的容貌,到一模一样的合欢花,再到九九,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出人意料,一切的一切都愈发让萧子醨肯定,锦瑟是天赐。 温香在怀,抵得过难熬的思念。 第42章 对亲事胸有成竹 文昊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王爷恕罪,刚刚……” 萧子醨马上道:“无妨。” 文昊未说完的话被噎在嗓子眼,表情便有些难以控制的奇妙。 转而,他想起,今日不同以往,马车里还有一个锦瑟呢。 难道…… 文昊示意侍卫们继续前行,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了各种臆想。 照这样下去,王爷岂不是越来越好说话了? 马车里面,锦瑟逃一样离开了萧子醨的怀抱,她眼观鼻鼻观心地正襟危坐,,再不敢多看多动。 萧子醨别别扭扭地咳了一声。 陡然间,气氛仿佛尴尬起来。 锦瑟只觉得满心的嘲讽。 不过是马车颠簸了几下,她居然就昏了头,竟对着萧子醨起了异样的情愫,真是可笑之极。 瞄着锦瑟紧绷的双肩,萧子醨暗自懊恼。 最苦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竟然会在锦瑟面前表露出真心。 这真是难以解释。 萧子醨沉默着,锦瑟也保持着低微的姿态,不知不觉地,马车停了下来。 萧子醨当先走了出去。 锦瑟在后,与文昊并肩而行,听文昊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周遭情形。 玉溪山是皇家属地,山脚下几座庄子分属于几位皇亲,其中最大的一个,正是宸王萧子醨的。 锦瑟早就知道这些,却也没有觉得不耐烦,反而在文昊的话音中渐渐放松下来。 她重生后正是京城闹疫情的时候,后来回了公主府,然后又是宸王府,一直困居在有限的空间之内,像此刻这样走在青山绿水间,实在是极其难得的。 一行人稍作整顿,文昊来传话,说是宸王要上山去。 待锦瑟过去,却发现与萧子醨随行的只有她一个。 或许那些侍卫都在暗处,锦瑟想着,默默地跟在萧子醨身后。 因是皇家地界,上山的路修整得极为平坦,锦瑟虽然有些气息不够,倒不觉乏累。 说起来,这条路是锦瑟前生走了许多回的。 山下的庄子里头,有一个是先帝赏给赵家的。 赵瑟瑟十四岁时,母亲再次有孕,按照水月庵的玄静师太的说法,前三个月需要避开属像相冲的人才可,而赵瑟瑟恰好是其中之一。 赵瑟瑟便自己求了父亲,来这里的庄子住了一段时间。 不幸的是,那个孩子到底还是没有来到人世。 萧子醨在半山腰的一棵槐树下站定,负了手朝山下看去。 锦瑟在他身后几步远处,禁不住暗自“咦”了一声。 萧子醨看的方向,恰恰好是赵家庄子的所在。 见萧子醨一动不动,锦瑟便也凝神细细看去,那庄子她前生住了几个月,这时候倒也生出几分怀念来。 看门的一只黑犬不在了,换成了两只黄的,大嗓门的刘妈妈叉着腰立在院门口,不知道在对人交代着什么…… 看着看着,锦瑟惊讶起来。 当年若是有人从这个角度看去,岂不是能看到她? 锦瑟只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情不自禁,她上前一步看向萧子醨。 他眸光专注,似乎在观察着什么极其有趣的事物。 锦瑟想起,一路行来萧子醨就好像有目标似的,满山的槐树他只认准了这一棵,站定了就不再动弹。 冷不防萧子醨一动,吓了锦瑟一跳。 却是萧子醨抬起手来,一拳打在了槐树之上。 他整个人在微微颤抖,打在树上的手似乎用尽了全力在按压。 他是习武之人,力道自然是极大的,但手掌这般用力却免不了被木刺刺伤肌肤。 锦瑟倒吸口气,委实吃了一惊。 眼见着萧子醨手上有血迹渗出,锦瑟急忙唤道:“王爷!” 萧子醨全然没有反应,看他神色,竟像是魇住了一样。 情急之下,锦瑟疾步上前,一面唤着“王爷”一面抓住了萧子醨手腕。 他的手终于松动开来,目光迷蒙地看向锦瑟,低低出声:“瑟瑟……” 锦瑟潸然泪下。 她其实并不想落泪,只是一时间心绪纷乱,很有些不能掌控自己。 萧子醨带血的手指抚向锦瑟的脸颊,颤声问道:“瑟瑟,可是你?” 锦瑟摇头:“王爷认错了人,奴婢是锦瑟。” 萧子醨的手顿住,困惑道:“你为何落泪?” 锦瑟道:“这里风大,奴婢是被风迷了眼。” 好一会儿,萧子醨的目光渐渐清明,唇畔现出一抹无奈。 他居然再一次,在锦瑟面前失态。 这玉溪山他的确常来,先前是怀着雀跃,后来则成了睹物思人。 为什么要带锦瑟来?萧子醨说不清,或许,他是在期盼一个根本不可能的奇迹。 怪力乱神自古有之,既然锦瑟与赵瑟瑟如此相像,那么,会不会是赵瑟瑟没有离开,而是与锦瑟融为一体? 而这一点锦瑟不自知,需要他来启发锦瑟身体里那属于赵瑟瑟的记忆? 萧子醨松开锦瑟,仍是望向赵家庄子那个方向,开口道:“你看那里,可觉得熟悉?” 锦瑟怔了怔,回道:“奴婢并未来过这里,自然不熟悉。” 萧子醨道:“你仔细想想,当真不熟悉?” 锦瑟道:“王爷,这里是皇家属地,寻常百姓不得靠近,奴婢怎会熟悉?” 萧子醨听得怔怔然,定定地将锦瑟看了又看,良久,默然一叹。 他竟是异想天开了。 锦瑟其实忐忑,不过强撑着罢了,见萧子醨转开视线,这才心下一松。 她道:“王爷,你的手伤了……” 萧子醨低头一看,淡声道:“些许小伤,不算什么。” 他一颗心才是伤痕累累,无药可医。 往回走的路上,依然是萧子醨在前锦瑟在后。 只是不知怎地,锦瑟就是觉得前面的身影脚步沉重了些,肩膀仿佛也垮了些。 她真是愈来愈糊涂了,萧子醨的言行举止满是怪异,分明与她听说过的不同。 宸王他,到底是怎么了? 蓦地,虞夫人说过的话跳入锦瑟脑中。 “宸王他不是什么好人……” 是呢,锦瑟苦笑,她真是傻,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忘记了虞夫人的警告。 撇开别的不说,萧子醨与虞夫人之间,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的孩子。 而那个孩子,生在赐婚的旨意之前。 于萧子醨和虞夫人来说,赵瑟瑟分明是个横插而入的外来者。 锦瑟想着,只觉心中更苦,重活一世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存在那么碍眼。 两人回去,倒把文昊吓得不轻,急忙忙地跑去打水拿药,为萧子醨清洗伤口。 东西准备好了,文昊看向锦瑟。 见锦瑟似有不解,文昊硬着头皮低声道:“这可是细致活儿,还是劳烦姑娘吧。” 锦瑟不想应,但瞧着萧子醨没有否了文昊,只得走上前去。 此刻他是主她是仆,她是听命行事,无关其他。 待洗了伤口洒了药粉,半蹲着的锦瑟刚想起身,却看见萧子醨朝她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锦瑟下意识地将头一偏,避开了萧子醨。 萧子醨的手顿在半空。 锦瑟暗道不好,她不知萧子醨用意,若是惹得他动怒,岂不是冤枉。 干脆,锦瑟顺势跪下,垂着头听萧子醨示下。 萧子醨抿唇不语。 在槐树下他抚过锦瑟的脸颊,刚刚不过是瞧见了锦瑟耳垂下染上的一点血迹,便想为她擦了去。 他竟是想也未想地就伸了手。 他是恍惚,锦瑟却躲得这么快。 一旁文昊忐忑不已,既惊讶于萧子醨的动作,又怨锦瑟不争气。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来回,说是英武侯求见。 不由得,文昊先就松了口气,这可来得正是时候。 萧子醨先是望了锦瑟一眼叫她起身,然后道:“叫他进来吧。” 锦瑟起来走到一边,垂首静立。 她与文昊想法一致,觉得英武侯来得及时,若非如此,怕是萧子醨要怪罪于她。 英武侯韩洛笙,锦瑟是认识的,不止认识,锦瑟的前世,曾与韩洛笙有过一点微妙的关系。 赐婚的旨意下达之前,赵瑟瑟的母亲曾与韩家议亲,只是她的父亲不知为何不肯答应,两人为这件事很是争执了几回。 不成想还未争出个结果,赵瑟瑟成了宸王的准王妃。 赵瑟瑟见过韩洛笙几回,十分清楚韩洛笙的心思。 他是心悦于她的,且他不隐瞒不做作,坦荡荡地对赵瑟瑟表白过。 那时候,赵瑟瑟曾震惊于他的大胆,现在想来,大概他是对亲事胸有成竹。 锦瑟记起,父亲母亲最后一次为了是否与韩家结亲争吵之后,母亲卧病在床,父亲的态度是有了转变的,只是那转变未来得及加深,赵家就接到了赐婚的圣旨。 虽然有那些往事,韩洛笙于锦瑟来说,此刻也不过是个路人罢了。 韩洛笙的母亲温淑公主是萧子醨的姑母,算起来,他与萧子醨是有亲的。 玉溪山的这几个庄子中,也有温淑公主的一个,韩洛笙出现在这里也不算奇。 很快,韩洛笙走了进来,他一路走一路朗朗笑着:“王爷今日倒是得闲,正巧叫我遇上了……” 虽然有亲,但皇家阶级分明,韩洛笙没有拘束见礼,听这话音,他与萧子醨熟稔得很,这却是锦瑟不知道的。 萧子醨道:“小侯爷说的是,今日的确是巧。” “王爷……”韩洛笙的声音突兀地顿住,身体也僵住,原本含着笑意的眼眸渐渐地凝出不可置信,看向了站在一边的锦瑟。 萧子醨似乎早有预料,眼神一闪望向锦瑟。 锦瑟淡然蹲身,朝韩洛笙施了个福礼。 韩洛笙抖着手指向锦瑟,已是语不成声:“你……你是……” 锦瑟半抬眼,疑惑般看了看韩洛笙。 萧子醨道:“小侯爷这是怎么了?” 锦瑟暗叹一声,颇有些同情韩洛笙。 第43章 对宸王的习惯了解很多 任谁突然见到一个与早已去世的人相像的,也会吃一惊的,萧子醨这么问韩洛笙,明显是故意的。 韩洛笙的手又猛地抖了两下,喟然叹出声:“王爷,你这是何苦?” 闻言,萧子醨面色一变,看向锦瑟道:“小侯爷这是认错了人,无事,你且退下。” 锦瑟应是,转身离去。 锦瑟转身的同时,韩洛笙激动的声音响起:“王爷,斯人已逝,你放手不好吗?为何还要苦苦执著?凭她再如何相像,也不是当初那个人!” 萧子醨勃然变色:“住口!” 韩洛笙一怔,苦笑道:“王爷,你我相交久矣,我句句肺腑字字真心,绝无逾越之意,我只是……只是深知王爷之苦……” 皇家亲戚多,萧子醨与韩洛笙相熟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韩洛笙性子儒和,渐渐地放开了自己只像个好友般与宸王相处,刚刚所说的话也确是肺腑之言,却不想惹得宸王变脸。 一时间,屋子里寂然一片。 韩洛笙只觉得一颗心乱且痛,就要开口告退之时,耳边听得宸王道:“三年前,锦瑟就已经在皇姐的公主府了。” “三年前?”韩洛笙愕然,“那为何……” 三年前赵瑟瑟还好好的,谁能想到就在明仪公主府,居然有和赵瑟瑟那么像的一个人。 萧子醨道:“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韩洛笙愈加愕然,好一会儿才神情复杂地长叹起来。 宸王一向是情绪不肯外露,但韩洛笙与宸王相交,通过宸王的行径有着自己的判断。 宸王对赵瑟瑟,当是用情极深。 两年前赵瑟瑟出了意外之后,宸王曾去偏僻的安平寺住了月余,回来后明显消瘦了不少,外人虽看不出端倪来,韩洛笙却笃定,宸王是在独自心伤。 大概是同病相怜,韩洛笙才会这般猜测。 他先前不知宸王心思,只因自己对赵瑟瑟实在倾慕,便直接付诸行动,禀了父母得了同意后只等着亲事做成,不成想,一道突然而来的赐婚的旨意彻底地断了他的念头。 顾忌着与宸王的关系,他有好一阵都是故意躲着宸王的。 谁料天有不测,赵瑟瑟竟然香消玉殒。 刚刚见到锦瑟,韩洛笙回神后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宸王难忘旧情,找了个与赵瑟瑟相仿的做替身,这才出口质问。 这质问是站在好友的立场,真心实意地对宸王的关切。 宸王有情,他又何尝不是? 若非是皇帝赐婚,若非对方是宸王,但凡有一点可能,他当初都是要争上一争的。 长叹过后,韩洛笙心中苦涩难抵。 当初的婚事他绝无争取的可能,现在,与赵瑟瑟想象的人也是先出现在宸王面前。 他永远都是落后一步。 锦瑟回到茶水间,只觉得心里发沉。 原先在公主府时,她日日劳作虽然辛苦,心却是平静的,自从来到宸王府后,便总有意外让她想起前生旧事。 今日更是如此,三番两次地下来,她难免心中生痛。 更何况,今日是三月初二。 前世她身首异处的日子。 火炉上的小铜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锦瑟呆呆看着,思绪却沉入回忆之中。 现今的忠勇公夫人唐氏并非赵瑟瑟生母,赵瑟瑟九岁那年生母病逝,半年后唐氏进门,唐氏性情温婉,与赵瑟瑟姐妹相处也还融洽。 唐氏进门一年后生下一子,取名赵瞻,乳名安安。 赵瑟瑟出事之时,赵瞻与她在一起。 唐氏身子孱弱,赵瞻出生后都是奶娘照看,赵瑟瑟闺中无事,便常常哄着赵瞻玩耍,论起来,赵瞻与赵瑟瑟的感情倒比与唐氏更亲厚一些。 那一日,赵瑟瑟要去寺里上香,四岁的赵瞻哭闹着要与赵瑟瑟同行,却不想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安安……”想起那小小的染血的身体,锦瑟悲恸难当,情不自禁地揪紧衣襟,热泪滚滚而下。 “锦瑟?”走进来的文昊吃了一惊,想了想不明所以,挠着头喃喃道:“莫非是刚才王爷斥责了?不能啊……” 锦瑟茫茫然回神,一时间却擦不干眼泪,只得含糊道:“我刚刚烫了手……” 文昊“哦”一声,急忙道:“烫伤可马虎不得,等等我回了王爷,要一罐子药膏来给你。” 锦瑟摇头:“使不得,这点子小事儿哪能惊动王爷,我多用冷水泡泡也就好了。” 文昊嘻嘻笑着:“换了旁人可能使不得,你可不一样……” 话说一半,文昊讪讪地住了嘴。 他一不小心说多了,有些事还是当事人自己悟的好,说破了就不好了。 只是看锦瑟不开窍的样子,王爷可还有的磨呢。 锦瑟这边重又净了脸,见下头的人送来点心,便与文昊一道去送。 将点心放到韩洛笙面前的几案上,锦瑟低头后退着行了几步,外头传来嘈杂声。 文昊出去看过后进来,面露难色:“王爷,是韩姑娘来了。” 锦瑟知道,文昊口中的“韩姑娘”,定是韩洛笙的妹妹韩洛盈,韩洛盈从小就喜欢黏着韩洛笙,京城闺秀圈中人人皆知。 韩洛笙当先站起,口中叫着“这丫头”,快步向外走去。 萧子醨面露不悦,轻轻瞥了文昊一眼。 文昊一个激灵,低头无奈地道:“是奴才无用,拦不住韩姑娘,叫她惊扰了王爷。” 那头韩洛笙去而复返,朝萧子醨作揖道:“王爷,洛盈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让她这么回去,怕是回头我就会被眼泪淹死了。” 萧子醨不为所动,“那是你的事。” 不想萧子醨话音刚落,韩洛盈闪身而出。 故人一个个出现,锦瑟避之不及,只得靠在墙角站定,只希望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韩家兄妹都是好相貌,韩洛笙英挺,韩洛盈娇柔,她一步步进来,袅娜万千地屈膝,柔声道:“见过表……王爷。” 萧子醨不语,眉眼间有些阴沉。 锦瑟前世与韩洛盈并不熟悉,只是听说她有个“病西施”的称号,这一回却是实打实地眼见为实了。 韩洛盈只手捂胸,只手提群,好似心口生痛的模样,双眸里微微闪动,竟是有眼泪在眼眶里头似落非落。 锦瑟看得称奇,含着眼泪不落,这也算种本事呢。 不知道萧子醨看不看得出,韩洛盈的眼泪是在对他诉说思慕。 只是,韩洛盈不止眼泪可以含着,话音也是含着一半的,她一个“表”字,正是对萧子醨的试探。 若是萧子醨态度亲切,大抵韩洛盈就会唤出一声亲亲热热的“表哥”来。 韩洛笙好像有些尴尬,干干地笑了两声道:“王爷,我们庄子里种了好多桃树,不如请王爷移步,赏赏桃花可好?” 韩洛盈立即接过话去,双目满是期盼地看向萧子醨:“桃花最是烂漫,我们庄子里的桃花格外好,就请王爷……” 萧子醨沉声道:“我忙得很,这就要走了。” 闻言,韩洛盈眸中的泪光更甚,眨着眼看韩洛笙,悄悄地伸手拽他衣袖。 韩洛笙道:“今日母亲与我们同来,她老人家时常提起王爷,心中对王爷极是惦记,不如请王爷稍待,我去请母亲过来?” 萧子醨失笑,哼了一声道:“我倒是从未听闻温淑姑母惦记着我。” 锦瑟也觉得好笑。 英武侯韩洛笙看着儒雅,却出人意料是个脸皮极其厚的。 先是说桃花,后又提起温淑公主,但这两样都是借口罢了。 今年春寒,锦瑟上山的时候留意过,桃花的花期怕是还要十来天,却不知韩家兄妹口中的桃花烂漫是哪座山上的? 再有,先帝共有十二个姐妹,个个都是萧子醨的姑母,这位温淑公主是个丝毫不起眼的存在,难得的竟还惦记着萧子醨。 韩洛笙颇有些讪讪的,扭头一看韩洛盈,又似乎心有不忍。 韩洛盈已然带了哭腔:“王爷,我追赶兄长而来,实在是走得腿软,还请王爷赐杯茶,我喝过了就走。” 说着,韩洛盈往韩洛笙的方向一歪,韩洛笙紧忙将她搀住,目带祈求看向萧子醨。 萧子醨一默,点了点头。 韩洛盈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落到锦瑟身上:“这位姐姐,有劳了。” 就要走出去端茶的文昊听了,脚下一个趔趄。 王爷都不曾发话,这位小姐居然就支使起人来。 锦瑟虽是奴婢,却是王府里正经的绣娘,给客人倒茶这事儿,宸王没有开口叫锦瑟去,去的人当然就是文昊。 文昊却不知,其实韩洛盈自有打算。 韩洛盈对宸王的习惯了解很多。 庄子上的人大多是干活的,即便是干净利落的妇人也到不了宸王跟前伺候,再者说,宸王出行一向都是带了文昊或者文铎近身服侍。 但今日,屋子里站了一个俏生生的女子,不得不引起韩洛盈的警醒。 锦瑟一直贴墙站着,本打算趁着文昊去倒茶的空儿悄悄的跟着出去的,想不到韩洛盈先朝着她开了口。 她毕竟是奴婢,只得福身应是。 却不想锦瑟一动,韩洛盈惊叫出声。 第44章 宸王果真无情 锦瑟唯有默叹。 虽说认识赵瑟瑟的人见到她会难免惊讶,可这韩洛盈的反应也太激烈了些。 韩洛笙是情有可原,韩洛盈可是与赵瑟瑟并不相熟的人,怎么会如此的震惊? “她……”惊叫过后,韩洛盈一把抓住韩洛笙,将韩洛笙的衣裳都抓得起了皱,尖声问道:“哥哥,她是谁?” 韩洛笙急切道:“盈盈,注意些!她不过是个奴婢!” “奴婢?”韩洛盈眼珠儿一转,意识到自己险些酿成大错。 刚刚锦瑟一直低头垂目,韩洛盈没有看清楚她的模样,直到锦瑟动了才发现,她竟然与赵瑟瑟相像。 一时的心惊,让韩洛盈失了态。 只有赶紧补救了,韩洛盈想着急忙忙起身,对萧子醨道:“王爷,恕我失仪,她实在是……倒叫我想起了赵姐姐,姐姐她好惨……” 泫然欲泣地说着,韩洛盈拿帕子遮了面,似乎哀戚不已。 萧子醨面色冷然,起身道:“韩姑娘不是要茶喝么?文昊,还不快去!” 文昊正在愣愣地不明所以,听见喝声身子一抖,应了声快步去了。 萧子醨迈开大步,一面向外走一面看了锦瑟一眼,“还愣着干什么?” 锦瑟不解,以为萧子醨是叫自己去给韩洛盈倒茶,就要追着文昊去。 却不想萧子醨见她转了个弯,又是一声爆喝:“去那里作甚?跟过来!” 锦瑟这才明白,转个方向跟上了萧子醨。 韩家兄妹剩在屋子里,面面相觑了一忽儿,韩洛盈哀哀哭出了声。 韩洛笙头痛不已,只得好言劝慰道:“无妨,无妨,她只是个奴婢,原先是在明仪公主府的,这才到了王爷身边不久。” 他最是清楚这个妹妹的心事。 乍见宸王惊为天人,韩洛盈便把宸王深深地刻在了心里,按说韩家与宸王结亲也不是不可能,奈何几分试探,宸王全无回应。 即便是明仪透话过去,宸王也是毫不理会。 韩洛盈知道兄长与宸王交好,私下里软磨硬泡了许多回,要韩洛笙帮她制造机会,都被韩洛笙拒绝了,这一次,他兄妹二人与母亲同来庄子上,韩洛笙要四下走走,韩洛盈却呆在屋子里不肯出门。 韩洛笙独自在山上闲走,听说宸王来了便上门拜访,谁知韩洛盈竟也闯了过来。 宸王就在眼前,韩洛盈如何肯放弃,韩洛笙一时心软,这才厚着脸皮说了那些话。 不想宸王果真无情。 听见韩洛笙的劝慰,韩洛盈却哭得更厉害了。 好不容易赵瑟瑟死了,怎地又冒出来一个相似的?老天实在待人不公,与赵瑟瑟相比,她人品样貌全都不差,为何赵瑟瑟可以被赐婚,她却不行? 韩洛笙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这是宸王的庄子,你在这里哭什么?咱们有话回去说,母亲还等着呢。” 韩洛盈抬起泪眼,不甘道:“都怪母亲无用,连道赐婚的旨意都求不来!她好歹也是皇上姑母,怎地这般不被看重?” 韩洛笙大惊:“你胡说什么?这般没轻没重目无尊长,你就不怕别人听了去?” 韩洛盈咬唇,将手中的帕子扯了又扯,到底还是站起来走了。 前头萧子醨步子极快,锦瑟脚下加紧,尽力保持着与萧子醨不远不近的距离。 却不想萧子醨突然停下,害得锦瑟心下一慌,险些收不住脚步。 萧子醨转身看了看锦瑟,也不知怎地,锦瑟慌张的模样让他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他对赵瑟瑟的一切都很清楚,自然知道韩洛盈与赵瑟瑟并无深交,但刚刚,韩洛盈居然拿赵瑟瑟做借口惺惺作态,实在惹他厌恶。 他道:“罢了,咱们回去。” 锦瑟应是,心中却很不解。 这一趟出行实在是无滋无味,也不知萧子醨是图个什么。 回程的路上,萧子醨叫人把马车停到了赵家庄子附近。 “你看,”他亲手掀开帘子,示意锦瑟向外看,“那边两颗垂柳,你可有印象?” 锦瑟摇头。 “你再看那边那条小路,到了夏日时节,路边有许多盛开的夕颜,五颜六色的很是好看……” 说着,萧子醨回头,定定地看着锦瑟。 锦瑟仿佛好奇似的朝萧子醨指的方向看了看:“王爷说的是,夕颜盛开的确是好看的。” 内心里,锦瑟却感到奇怪。 前世她在庄子里时,常爱在那两颗柳树下伫足,也爱欣赏那盛开的夕颜,想不到此刻萧子醨说出来,就好像他常常陪伴在赵瑟瑟身边一样。 萧子醨的视线转开去,闭了闭眼。 的确是他奇想天开,锦瑟身上并无奇迹。 回到宸王府的第二日,文昊来告诉锦瑟,不必再去樨合院服侍了。 锦瑟不做它想,文昊却笑着道:“这几日王爷在宫中伴驾,吃住都在宫里,等过几日王爷得了闲,少不得还要劳动你呢。” 果真如文昊所言,萧子醨好几天都不曾回府,而王府里的下人中,渐渐的有人说起近日朝堂上的异动。 一月前,赣东地方发生山崩,竟是掩埋了山脚下整整一个村镇,百姓们整理碎石的时候,有人发现了一块两人高的巨石,上面居然有着天然的图画般的纹路。 待人们细细一看,发现那纹路赫然是一个人的形状。 那人头上戴冠,但双目间被什么东西蒙住了。 百姓们忙着整治家业,倒也没有人把这样一块石头放在心上。 却不想几日之后,有流言突然传开,说是那块巨石是上天示警,戴冠之人喻指皇帝,双目被蒙喻指皇帝平庸无用受人蒙骗,这才惹得上天动怒,引发山崩祸及百姓。 而所谓的蒙骗皇帝那人,有人指出,正是替皇帝料理国事的宸王。 流言愈传愈烈,甚至赣东一带的山匪蠢蠢欲动,打出“替天行道”的大旗,杀了当地的一位县令。 消息传到京城,自然是一场轩然大波。 惊怒之下,皇帝心疾复发,宣了宸王进宫伴驾。 事情的走向委实有些出人意料,巨石的事情非但没有使得皇帝与宸王离心,反而让皇帝更加依赖宸王。 倩宁几个议论着,锦瑟只管默默听着并不掺言。 先帝几个皇子除了宸王之外,大多各在封地固守一方,这些年宸王把握朝政是事实,看来,这次是有人背后动了手脚。 只是不知,结果到底如何。 但有一点锦瑟很肯定,想要扳倒宸王,绝非易事。 几日后,宸王动身去了赣东。 文铎留下坐阵,王府里一如从前。 文铎与文昊的性子全然不同,文昊机灵话多些,文铎则与宸王一样,是个冷言冷面不好打交道的。 自打连生走后,针线房几人相处得十分融洽,锦瑟不用再去樨合院,渐渐放松下来,有时也和倩宁几个说笑几句。 赣东路途遥远,宸王这一去少则两三月,多则一年半载都是可能的,锦瑟忍不住想,若是宸王这样出去两三回,两年的时间也就很容易混过去了,到那时她身契到期,便可以回到表姐家自在过活。 却不想明仪忽然来了。 芸香前来叫锦瑟,说是明仪要见她。 锦瑟默了默,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芸香劝道:“你莫怕,王爷虽然不在,却总还要回来的,公主殿下想做什么都得掂量几分,这毕竟是在宸王府中。” 锦瑟到时,明仪正端坐上首,张嬷嬷和文铎立在一旁。 锦瑟跪下去问安,好半天,都没有听到明仪叫起的声音。 这就是了,怕是接下来就是责难,明仪来了就要见她,总不会是看一眼那么简单。 还是文铎开口道:“殿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明仪这才出声:“看你,什么时候都是这么规规矩矩的,你原是我府上的,见了我该比别个亲切些才是,张嬷嬷,还不快把锦瑟扶起来。” 张嬷嬷应是,走到锦瑟身边,伸开双臂要扶她。 锦瑟哪敢真的要人扶,躲开张嬷嬷起身向明仪道谢:“多谢殿下。” 明仪笑了笑:“宸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等他回来,这府里也该办一场喜事了,偌大的一个王府,还是要有女主子主事才应该。” 张嬷嬷附和道:“殿下说的是,韩姑娘温婉贤淑,想来会照顾好王爷的起居。” 她们主仆二人对话,言语间竟是宸王婚事已定,只等着王妃进门了。 文铎与芸香听得皱眉,却无法开口询问。 锦瑟暗道,这位即将成为宸王府女主子的韩姑娘,大半是韩洛盈了。 她前世就知道,明仪颇为喜爱韩洛盈,曾数次当着人夸赞过。 明仪道:“锦瑟,既是王府里要办喜事,你就该避一避,这样吧,你的身契我带了来,今日就交还给你,你先家去,等王爷回来再作打算。” 明仪说完,文铎与芸香都呆了。 锦瑟亦是惊诧不已。 明仪点着文铎与芸香笑道:“一个个的这是怎么了?倒成了呆瓜似的!我知道你们王爷器重锦瑟,这才有此一举,等王爷大婚之后,随他怎么安置锦瑟。” 这话竟是要锦瑟做个良妾了。 芸香惊疑不定,担忧地看向锦瑟。 震惊之下,锦瑟也是无法判断。 她绝不相信明仪有善待她的心思,但若是真的把身契还给她,也算是意外之喜。 明仪说完,看了张嬷嬷一眼。 张嬷嬷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纸,郑重地递给了锦瑟。 锦瑟心跳如鼓,目光定在那张薄薄的纸上,整个人好像被缚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竟然真的是她的身契。 第45章 前路渺茫 张嬷嬷笑道:“锦瑟,这是殿下恩赏,还不快接过去。” 锦瑟恍如做梦,茫茫然接过身契在手,一时忘了出声。 张嬷嬷道:“怎么还不醒神?锦瑟,赶快谢过殿下。” 抬头看见张嬷嬷笑脸,锦瑟惊醒。 明仪待她和蔼,张嬷嬷待她亲切,一切都反常得很。 给了身契是真,其后的目的却绝不单纯。 明仪走时,深深地看向锦瑟,笑着道:“你是个有造化的,将来如何……本宫且等着看呢。” 锦瑟平静福身,一颗心却仿佛坠在云雾里,根本不知前路如何。 待明仪走远,芸香先就抓起锦瑟的手,将身契看了又看,“可是真的?” 锦瑟点头。 芸香咦了一声:“这可叫人想不通了,殿下她是……” 文铎在旁道:“锦瑟,不如你暂且待在王府,等王爷回来再作打算。” 芸香急忙点头:“正是这个话,王府里总比外头安全,锦瑟,王爷待你如何你也有数,不如……” 锦瑟先是道谢,然后摇头:“你们的好意我晓得,但既然拿回了身契,我还是离开的好,我回家后哪儿都不去,只管与家人在一起就是。” 如今锦瑟已不是奴婢,文铎与芸香都不好真的将锦瑟留下,见她去意已决,只得罢了。 锦瑟回到针线房,免不了与倩宁几个一番告别。 事情实在突然,锦瑟自己尚且有些措手不及,更不消说倩宁几个。 叽叽喳喳地问过情况,倩瑶拉了锦瑟,悄声道:“或许公主殿下是好意,将来你再回来,身份与我们就不一样了,到那时,你莫忘了我就好。” 说着,倩瑶竟然红了眼圈。 锦瑟是打定了主意不肯与人做妾的,宸王也不例外,只是不能对人解释。 见倩瑶如此,她便笑道:“瞧你说的哪里话,咱们同在虞夫人那里几天,也算是患难之交,我怎会忘了你?” 终于,锦瑟走出了宸王府的大门。 她在门外站定,抬头望了望天。 明知明仪用意险恶,她还是接过了身契,大概,她骨子里依然无法甘心做一个不能自主的奴婢。 这一刻的天似乎格外的蓝,连呼吸都仿佛顺畅了几分,但想到以后,锦瑟还是有些担忧。 不知明仪存着什么谋划。 最开始,明仪的确是想叫她给宸王暖床,而她的拒绝惹恼了明仪,明仪便想将她除去了事。 后来的种种更是证明了明仪的意图,所以,明仪所说的随宸王安置她的话,绝对是不能相信的。 走出这宸王府,她虽然恢复了自由身,但要防着明仪却十分的艰难。 锦瑟的第一个猜测,是明仪会在她回家的路上动手。 对一个女子来说,清白比身家性命还要重要,哪怕是明仪随便安排的一个男子,也能轻易地毁了她。 这样想着,锦瑟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 锦瑟的表姐夫吴玉和是个读书人,奈何多年苦读却科考无果,十六岁那年中了秀才之后,便屡考屡败,他倒也洒脱,干脆开了一家笔墨铺子走上了从商之路。 锦瑟走到表姐夫的铺子附近,四下观察了半天才拐进了后头的巷子。 她表姐一家就住在那巷子里。 还不到门口,锦瑟就听到了院子里传出来的笑声。 当初吴玉和说是为了出入方便,特意在离铺子最近的地方置买了宅子,但他一日里倒有大半天的功夫是守在家里的。 这笑声正是吴玉和逗弄孩子发出来的。 吴玉和夫妻恩爱,不足的是两人成亲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锦瑟的表姐兰芝劝了吴玉和许多回,叫他另娶良妾传宗接代,却都被吴玉和拒了。 两年前,锦瑟重生之后,曾拾回来一个孩子,现下养在表姐身边。 当年是赵瑟瑟姐弟一同遇难,重生之后,锦瑟见到那孩子的第一眼,便忍不住想,他会不会是她的弟弟安安的再生? 怀着期冀,锦瑟把那孩子叫做“阿安”。 如今两年过去,阿安渐渐长大,也叫锦瑟认清了事实。 阿安是阿安,并不是她无辜惨死的弟弟。 锦瑟沉了口气,抬手敲门。 “谁啊?”温柔的问话声响起,正是锦瑟的表姐兰芝。 大门打开,大大小小的几双眼齐齐看向了锦瑟。 “阿姐!”阿安最先欢快地叫出来,小胳膊挥舞着扑向锦瑟。 “锦瑟,怎么是你?”兰芝一脸惊喜。 吴玉和也是笑容满面,拽了兰芝一把:“进去说话,快把我买的顺和斋的果子拿出来!” 待锦瑟进门,兰芝的欢喜散去,反倒是露出了担忧,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锦瑟。 锦瑟知道兰芝在担心什么,急忙把身契拿出来递给她看。 兰芝的担忧反而更甚,欲言又止地看吴玉和。 吴玉和道:“锦瑟,好端端地,公主她怎么会把身契给你?” 卖身为奴期限未到,主家怎么可能会主动还回身契?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锦瑟这样突然回来,吴玉和夫妻都以为锦瑟是出了什么事。 锦瑟笑得恬静:“姐姐姐夫放心,这身契的的确确是公主赏的,殿下她心思难测,时常的恩赏下人也是有的,不算什么出奇的事。” 见锦瑟实在淡定,吴玉和夫妻这才放下心来。 吴玉和的女儿,七岁的铛儿天真地道:“我知道,表姨当差当的好,得赏也是应该的。” 阿安赖在锦瑟身上,见铛儿开口,立马拍着手点头:“就是就是,铛姐姐说得对。” 阿安可爱的模样引来一阵笑声,兰芝一面笑着,一面点着阿安的头:“又是阿姐又是铛姐姐的,乱了辈分啦。” 锦瑟是重生之人,本就不大在乎辈分什么的,更何况在她心里,只把阿安看做弟弟,便只笑着不语。 吴玉和道:“孩子还小,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几人正说着话,家里的几个下人都凑过来,纷纷与锦瑟见礼。 原先跟着锦瑟的小丫鬟春念还在,听说锦瑟拿了身契回来,便不免掉了几滴眼泪。 兰芝打趣道:“你家姑娘回来了,亲事也该张罗起来了,你就等着跟姑娘出门子吧。” 竟是要春念给锦瑟做陪嫁丫鬟的意思。 但兰芝说的促狭,其中的意思更深,所谓的陪嫁丫鬟,十有八九是要一同伺候新姑爷的。 春念立时涨红了脸,低下头再不肯说话了。 锦瑟只是笑着,丝毫没有春念的羞涩。 她隐约有预感,自己的婚事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兰芝又起身去张罗饭菜,什么好吃的都想搬上桌来,还是吴玉和做主,去外头有名的馆子叫了一桌现成的。 锦瑟晓得,外头馆子的这一顿饭花费不菲,吴玉和虽不善言语,却和兰芝一样心地善良真心待她。 晚间,睡在自己的床上,锦瑟却反而难以入眠了。 她的屋子一动未动,甚至兰芝叫春念常常打扫,一应物件都是干净整洁的,架子床自然比下人睡的木板床好上许多,但不知为何,锦瑟的一颗心上上下下,就是无法安稳。 最坏的猜测一直被锦瑟压在心底不敢去想,这一刻,锦瑟有些后悔了。 或许她应该听了文铎与芸香的话,暂时留在宸王府。 若是明仪对表姐一家动手,她该如何? 吴玉和薄有家底是个秀才,但对上明仪,他连反击的可能都没有。 望着帐顶,锦瑟只觉得前路渺茫。 锦瑟夜里辗转,早晨就难免睡得沉了些,正好梦间,被吃吃的笑声吵醒。 却是阿安趴到她枕边,用胖胖的小手捂了嘴在偷笑。 兰芝蹑手蹑脚地进来,悄声叫阿安出去。 锦瑟忍不住笑起来:“我醒了呢。” 兰芝轻拍着阿安的小屁股,嗔道:“是不是把你吵醒了?我早就嘱咐过,让你多睡一会儿,偏阿安调皮。” 阿安搂住锦瑟的脖子,问道:“阿姐,你还走吗?” 锦瑟心里又软又暖,回抱住阿安道:“我这回不走了,往后都陪着我们阿安。” 兰芝道:“既然醒了,就快些洗漱吧,早饭早就准备好了,有新鲜的虾仁粥和蟹黄包。” 锦瑟忍不住调侃起来:“这么丰盛?难道是姐夫改了性子,肯认真经营铺子挣了钱了?” “他?哪能改得了!”兰芝撇嘴:“这都是沾你的光,你姐夫说了,你比原来瘦了不少,要给你好好儿的补一补。” 锦瑟松开阿安,伸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这一刻的时光随心自在,她不该辜负。 兰芝瞪大眼:“瞧你,就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怎么这么不注意举止?这模样被人看了去可怎么办?” 前后两世,锦瑟在人前一向端庄守礼,少有这般堪称放纵的动作,兰芝很是被她吓了一跳。 这两年来,兰芝渐渐习惯了锦瑟的改变,就是偶尔提起原身的锦瑟来,也是感叹锦瑟进了公主府等于是被修炼了一回。 锦瑟笑道:“我嫁给谁去?瞧表姐说得,像是有个人站在那里等我嫁似的。” 兰芝愕然,“你还是我们家锦瑟吧?怎地竟说出这么厚脸皮的话来?叫你姐夫听见了,当心他立即叫人来替你除魔!” 兰芝性子软,此刻也不是真的发脾气,说出来的话一丝的杀伤力也没有,锦瑟听了笑意更浓。 第46章 解决她的好时机 吃早饭的时候,吴玉和冲着兰芝使了几回眼色。 兰芝便笑道:“锦瑟多吃些,你姐夫不好意思给你填菜,只知道瞪我。” 闻言,吴玉和转头看两个孩子,郑重道:“食不语,你们切记,食不语。” 铛儿和阿安两脸懵懂,互相看了看,只是嘻嘻笑。 锦瑟点头微笑,急忙转开头用力地眨了眨眼,将眼眶里的湿润忍了回去。 即便是金尊玉贵享尽荣华的前世,锦瑟也不曾感受过这样温暖融洽的氛围。 母亲在世时,与父亲虽然从不争吵,却也只是面上和谐罢了,毕竟父亲还有几房妾室,与母亲相处的时候并不多。 继母唐氏进门后,先是与父亲恩爱,后是怀孕生子,根本无暇顾及赵瑟瑟姐妹。 而唯一能够被赵瑟瑟全心依赖的姐姐赵琴琴,出嫁后就几乎见不到面了。 后来,赵琴琴做了皇后,常叫赵瑟瑟进宫作伴,姐妹二人才多了说话的机会。 用过早饭,吴玉和去了笔墨铺子,兰芝拉着锦瑟说起了悄悄话。 锦瑟挑拣着对兰芝说了些公主府的事情,状似随意地又说起自己在宸王府待了一段时间。 兰芝听得惊愕不已,喃喃道:“天!那可是宸王!” 感慨半天,兰芝神秘兮兮地问道:“都说宸王是大沥最美,你说说,这话可是真的?” 锦瑟道:“我不过是做绣活,与宸王只是远远儿地打过照面而已,现在想来,我竟也不清楚宸王的长相。” 兰芝面上现出遗憾来,“多难得的机会,你怎么不好好看看?都说宸王长得好,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一个男子能好看到哪里去,你姐夫还笑我见识浅哩。” 锦瑟道:“皇家的人,气派总是有的,大概是宸王气势太足,这才传出了盛名吧。” 兰芝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锦瑟心中却忽然生出些奇异的感觉来,谁能想到,她离开宸王府后,居然还有与表姐在一起谈论宸王的时候。 兰芝那句“大沥最美”,若是被宸王听到,不知会是怎生的反应。 兰芝走开去吩咐厨娘做些点心,锦瑟便出去站到廊下望着天发了会儿呆。 铛儿与阿安在一旁玩闹,春念时不时地端茶送吃食,间或还有兰芝嘱咐下人的声音,仿佛周遭有些乱,锦瑟却觉出了岁月静好的滋味。 如此平平安安过了两天,锦瑟面上不显,心中却依然忐忑难安。 高高在上的明仪公主,在锦瑟看来就好像暗处蛰伏着的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跳出来伤人。 这一日,锦瑟终于明白了明仪的目的。 因吴家的宅子就在笔墨铺子的后巷,铛儿与阿安两个孩子有时也会去铺子里玩耍,当锦瑟发现阿安不见了时,兰芝便笑道:“你去寻寻,定是又跑到铺子里头去了。” 铛儿与阿安身边是有奶妈妈的,锦瑟倒也没有多想,直接去了铺子找人。 果真,还未进门,锦瑟就听见了阿安的说话声。 锦瑟叫一声“阿安”,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却不想正对着锦瑟的地方站着一个人,恰恰好与抬头寻人的锦瑟看了个面对面。 锦瑟怔了怔,敛衽道:“见过侯爷。” 那人一脸意外,正是英武侯韩洛笙。 正招呼着韩洛笙的吴玉和吃了一惊,不可置信道:“客人您竟是……” 话说一半,吴玉和急忙忙揖首施礼。 韩洛笙是这间铺子的常客,来了也会和吴玉和说上几句话,因韩洛笙态度随和平易,吴玉和只以为他是寻常的贵公子,哪想到他居然是英武侯。 韩洛笙却是呆愣愣地。 上回见到锦瑟,因着宸王的缘故他只是匆匆一瞥,这回锦瑟却是撞了他满眼。 回到家的锦瑟换了奴婢妆扮,虽说不上是绫罗锦衣,但鹅黄的衫子牙白的裙,发髻上的珠花耳垂上的坠子,无一处不是精巧灵动。 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锦瑟唇边那一抹浅笑,竟像是一道光,让韩洛笙生生地晃了眼。 由眼入心,他彷如死水无澜的心,生起了道道涟漪。 他记起,第一次见到赵瑟瑟的时候,就是这般的心儿乱跳不能自己。 吴玉和连着说了几句话,韩洛笙才醒神。 他直直地望着锦瑟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锦瑟垂眸,“公主殿下把身契赏了给我,我便回家来了。” “家?”韩洛笙疑惑着看吴玉和。 吴玉和有些不明所以,“回侯爷,锦瑟是小人妻妹。” 阿安蹦跳着走来牵了锦瑟的手,锦瑟便对吴玉和道:“姐夫,我和阿安回去了。” 对韩洛笙福了福,锦瑟转身要走之际,外头有人高声道:“啊呀,锦儿回来了!” 这声音突兀尖锐,锦瑟听得头皮发麻。 来人却是吴玉和的哥哥吴玉昆。 吴玉和神情骤变,跨出一步将锦瑟挡住,急道:“你快回去!” “这是作甚?难道是躲我不成?”明明是三十七八的年纪,吴玉昆的举止却毫无稳重可言,反而是一脸轻浮的嬉笑,走进来伸了胳膊就要把吴玉和推开。 吴玉和抬手去挡,反被推了个趔趄。 “锦儿,回来了怎地也不告诉我?这回是不走了吧?”吴玉昆眼里发光,说着话就要去拉扯锦瑟,被锦瑟一个闪身避开。 锦瑟并未按照吴玉和的意思快走,而是把阿安交给了奶妈要她快走,这时候便站定了直面吴玉昆:“吴老爷,请你自重!” “是,我自重,我听你的,”吴玉昆仍是一脸嬉笑,搓着双手道:“你放心,我不止现在听你的,将来也事事依着你,等你过了门我就把你当姑奶奶一样供起来……” “吴老爷!做人就要有个人样!”锦瑟语气愈发冷厉:“我早已告诉过你,那些个混话莫要再说!朗朗乾坤律法条条,难道你能一手遮天?” 吴玉昆呆了呆,颇有些困惑的样子:“你,你怎地变了?” 在他的印象里,锦瑟美则美矣,却是懦弱不多言的性子,即便是再生气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他为这个还曾遗憾过,木头美人儿总是差些滋味的。 上回他见锦瑟,还是两年前的事情,那时候锦瑟刚刚病愈,用一碗药汁烫伤了他,他念着锦瑟柔弱并未认真计较。 后来,锦瑟又去了公主府,偶尔回家也是匆匆忙忙的,他总是赶不上与锦瑟相见的时机,想不到今时今日,锦瑟变化这么大,这定然是在公主府受过磨练的成果。 看来卖身进公主府反而成了误打误撞的好事。 其实,这两年吴玉昆又添了一个小妾,对锦瑟是有些淡忘的,但前段时日,有人特特儿的来给他提了个醒。 正是好事从天而降。 吴玉和气得发抖,指着吴玉昆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兄长,你快走!莫要再来!” 吴玉昆不以为意:“三年前我就把聘礼送来了,你年纪轻轻的比我还要忘事不成?咱们不是早就说好,锦瑟做我第七房妾室吗?啊,不对,对不住啊锦瑟,这两年你不在,老爷我给你添了一个姐姐。” 锦瑟道:“既然吴老爷执意如此,那就公堂上见!姐夫,请恕我顾不上你的情面了。” 吴玉和面色通红,若不是骨子里存着读书人的端方,怕是就要喊打喊杀了。 该说的说完,锦瑟转身就走。 吴玉昆“嘿”一声,高声道:“自家人打什么官司?你不要脸,你姐姐姐夫的脸面你也不管了?” 吴玉和愤然道:“我的脸早已被你丢光了!” 吴玉昆并未回嘴,哼了两声道:“我倒也不急,今日只是来告诉你们一声,早早儿的做好准备,我定了吉日就来抬人。” 他那第七房小妾刚刚有孕,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他便打算着晚几日叫锦瑟进门,今日来这里,更是为了确定锦瑟在不在。 锦瑟脚下极快,很快就进了家门。 冷不防兰芝冲出来,险些与锦瑟撞上。 兰芝激动道:“可是吴大又来了?” 因为吴玉昆闹得不成样子,兰芝再不肯把他当大伯看待,只叫他“吴大”。 “我去找他理论!”见锦瑟点头,兰芝说着就要越过锦瑟出去。 却是阿安的奶妈回去后觉得事情不对劲,寻思了一会告诉兰芝,说是铺子里有人来叫“锦儿”,兰芝听着情形猜着是吴玉昆,生怕锦瑟吃了亏,去厨房寻了根擀面杖要去铺子里。 锦瑟急忙拉住兰芝:“无事,姐姐不必去了。” 兰芝望了望门外,见全无人影,问道:“真的没事?” 铺子家宅之间只隔了一条巷子,若是吴玉昆有心追来,这时候早就到了。 锦瑟道:“若是我没有料错,他今天只是来露个脸的。” 听见吴玉昆声音的那一刻,锦瑟就明白了明仪的用意。 虽然是亲兄弟,但吴玉昆与吴玉和之间早就没了来往,怎么突然的吴玉昆就登了门,还一副早就知道她会在的样子,她拿回身契回家不过几日的功夫,且她未在人前露面,吴玉昆如何得知? 当年吴玉昆想强娶锦瑟原身的事情不是秘密,定是明仪把这件事打听了去加以利用。 宸王不在京城,正是明仪解决她的好时机。 锦瑟倒觉得明仪是大可不必。 即便是宸王在又能如何?吴玉昆耍赖是一绝,难不成宸王肯为了一个奴婢出头还是怎地? 兰芝呆了半天,仓惶道:“锦瑟,你快逃吧。” 锦瑟道:“姐姐放心,莫说吴玉昆只是个商人,就是官身又怎样?上头总有人管着的!一切都有王法可依,任谁也不能越过了去。只是,若是真的闹大了,怕是要连累你和姐夫。” 兰芝啐道:“吴大那厮就是个混账,他不配做你姐夫的兄长,锦瑟你别多想,你姐夫是非分明,才不是那等不明白事理的。” 兰芝自顾自说着,却不想被正巧走来的吴玉和听了个清清楚楚,也是她姐妹二人都不曾注意,吴玉和也从铺子里回来了。 吴玉和别别愣愣地咳了一声。 兰芝自觉没有说错话,反把吴玉和瞪了一眼。 待吴玉和让过身后那人,兰芝发现有生人在,立即手足无措起来。 第47章 一家子都缺德 锦瑟亦是讶异不已,原来刚刚闹了半天,韩洛笙居然一直在旁观,甚至还随着吴玉和到了家里来。 听见吴玉和介绍过,知道来的人是英武侯,兰芝几乎当场背过气去。 兰芝活到这二十几岁,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守城门的兵曹,突然间一个玉树临风的侯爷出现在面前,委实超出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韩洛笙此来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锦瑟。 待吴玉和将兰芝带离,锦瑟为韩洛笙奉了茶,听见他道:“锦瑟,我知道眼前是个难关,我来见你,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帮你,此事凭你一己之力怕是不行,你……你看我如何?只要你点头,我愿意迎你进侯府。” 锦瑟讶异抬眸,转瞬后明白了韩洛笙的意思。 连他都看出来了,吴玉昆是明仪引来针对她的。 韩洛笙却误解了锦瑟的讶异,他以为锦瑟是懵懂无知,便耐心解释道:“明仪殿下挑着宸王不在的时机给你身契,偏偏那无赖又寻上门来,这一切看似没有关联,实际上,你已经身处危险之中,你可懂?” 见韩洛笙一副说教的姿态,锦瑟听得失笑。 韩洛笙更加误会,只以为锦瑟糊涂,急忙道:“你仔细想想!” 锦瑟正色道:“多谢侯爷好意,只是这是我自己的事,不敢麻烦您。” 韩洛笙似乎有些窘然,“我知道,自己实在唐突了些,但想来公主殿下那里还等着结果,若是刚刚那个无赖……不如是我……” 想他堂堂一个侯爷,居然会同一个无赖自比,韩洛笙实在是难以启齿。 刚刚在铺子里,最开始的惊讶过后,韩洛笙很快就想通了原委。 他虽然不大懂内宅之事,但勋贵之家中,奴婢犯了错或被发卖或被处罚是常事,像锦瑟这般突然被主家赏了身契安然回家的,实在是前所未有。 假如是宸王给锦瑟身契,事情还有别论,但锦瑟亲口所言,是明仪给了她身契。 若锦瑟是个寻常丫鬟,韩洛笙不会多想,偏偏锦瑟与赵瑟瑟相似,宸王待锦瑟也很有些不同,最要紧的是,此时宸王不在京中。 明仪最在意的是宸王,这一点人尽皆知,若明仪想成全宸王与锦瑟,何必挑一个宸王不在的时候恩赏锦瑟? 若是不满宸王身边有锦瑟这样一个人,这个时候,是解决的最佳时机。 而那言行猥琐的吴玉昆,话语间透露出来,已经纠缠锦瑟多时,如若叫锦瑟落到他的手里,宸王回来后,做什么都晚了。 几乎是刹那,韩洛笙心中有了打算。 明仪只是想解决掉锦瑟,怎么解决的,大概她并不会在意,那么,不如就趁此机会,将锦瑟留在身边。 赵瑟瑟在时,他处处晚了一步,那天在玉溪山遇到锦瑟,他曾满心遗憾地感叹过,为何自己永远都落后于宸王,而今日,难道不是自己的良机么? 锦瑟只是一个奴婢,并没有与宸王发生实质性的关系,待日后宸王回京,能把自己如何?宸王要怪,也只能去怪明仪。 一时间,韩洛笙满腔的无畏,只觉得自己对赵瑟瑟的深情终于有了可以证明的机会。 当日他曾感慨宸王用心,今日轮到自己,原来却也逃不过。 即便只是容颜相似,也好过怀念无所寄托。 决心下定,当着锦瑟的面,韩洛笙却难以开口。 锦瑟只觉得哭笑不得。 一个吴玉昆不算,韩洛笙又来凑什么热闹? 当下,锦瑟正重道:“多谢侯爷好意,我虽然摆脱了奴婢之身,但也不过是个最普通的百姓罢了,为了我得罪公主,侯爷大可不必。” “得罪了又怎地?”韩洛笙的一腔热血被锦瑟的平淡激起,不由激昂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多问,现下你只需给我一句准话就是,若是必要嫁人,我总该比那无赖强些。” 锦瑟听得好笑,这位堂堂侯爷的模样,竟像是个耍赖的孩子。 她道:“我暂时没有嫁人的念头,再有,侯爷也说了,那人是个无赖,我还不至于勉强自己到那个地步。” “这是勉强不勉强的事吗?分明是他受人指使要用强!我若不帮你,你如何脱身?” 锦瑟颇为无语。 却不想韩洛笙走后,兰芝竟然也来相劝:“你姐夫与我说了,侯爷他分明是对你有意,他那样的身份咱们自然高攀不得,但如今是他主动找来,应该是错不了。” 见锦瑟沉默,兰芝只以为她是害羞,便笑道:“原先因为你卖身的事,我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现在一看,去公主府竟然是有好处的,如若不然,咱们这样的人哪能接触到王爷侯爷的。” 锦瑟摇头:“侯爷他只是一时的冲动罢了,姐姐不必当真。” “不会吧,”兰芝不肯信,“他若不是真心,会舍下身份来咱们家?说不定是他早就相中了你,只等着你身契到期呢。” 锦瑟起身,拉着兰芝去见吴玉和。 见锦瑟神情凝重,兰芝夫妻互相看了看,皆是一脸糊涂。 锦瑟敛衽福身,沉声道:“姐姐姐夫,你们爱护我多年,我实在感激不尽,但天不如人意,吴老爷几番侮辱,我自问做不到屈就,如若他再逼迫于我,我必拼力相争,到那时,怕是要做出些对不住你们的事来,我……” “锦瑟!别再说了!”兰芝越听越觉得不对,当即打断锦瑟,扯住了吴玉和道:“你就给句话吧,吴大那厮,你还认他做兄长吧?” 吴玉和苦笑:“我知道,都是我无用,锦瑟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我居然护不住周全,害她卖身为奴,你放心,往后吴大再来,我先就把他打出去!” 吴玉和竟也随了兰芝,把吴玉昆唤做“吴大”。 兰芝点头,看向锦瑟道:“只要解决了吴大,我们不怕告官,丢脸的是他,不是我们。” 锦瑟再忍不住,拉住兰芝双手哽咽出声:“姐姐……” 锦瑟想过,虽然是吴玉昆闹事在先,但她既然受了表姐夫妻的恩惠,就该竭力报答,答应与吴玉昆做小是最平安无事的结果,委屈的只是她自己罢了。 但思虑良久,锦瑟自问,那样的结果还不如再死一次。 却不想第二日,吴老太太亲自找上门来。 吴玉和兄弟早已分家,吴老太太一直与长子生活在一起,除非年节,是不与吴玉和夫妻见面的。 被兰芝搀扶着在客厅端坐之后,吴老太太的眼皮一撩,斜斜地看了看锦瑟。 她年纪大了,皮肤不免下垂松弛,眼皮尤其明显,年轻时候的三角眼形状更显,这样丝毫不掩饰地将厌恶表露出来,只是叫人看着刻薄罢了。 明明是个衣着富贵的老妇人,却毫无慈祥可言。 “你过来。”吴老太太对锦瑟招招手。 兰芝心下一跳,却又不敢开口阻拦。 毕竟她做了吴老太太多年的媳妇,早已习惯了屈服于婆婆的威压。 锦瑟神色淡然,依言走了过去。 吴老太太一抬手,与她同来的丫鬟将一副银镯子递到了她手上。 “喏,这个给你,且算我的见面礼,日后你过了门还有好的,吃的穿的都少不了你的。”吴老太太朝锦瑟轻飘飘伸过手,语气里尽是颐指气使。 兰芝先就气得红了脸。 吴老太太手中的那对银镯,做工粗糙颜色发污,是正经的首饰铺子里都见不着的成色,这样的东西,只有路边的摊子上才买的到。 与吴老太太抹额上的宝石,手腕上的玉镯相比,简直是个笑话。 吴玉和一脸尴尬,喃喃叫了声“娘”,被吴老太太一个凌厉的眼神阻住了话音。 多年的习惯使然,吴玉和面对自己的母亲时,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的。 锦瑟平静地福了福:“多谢老夫人,所谓无功不受禄,您的心意我不敢领。” 说罢,锦瑟退后几步,在一边站定。 吴老太太把银镯撂在身边的几上,开口道:“对我吴家来说,你当然没什么功劳,我儿辛辛苦苦白养了你多年,反而是你欠了吴家才对,你要是个懂得感恩的,就该有所回报才是,也是你造化大,老大相中了你,我今儿来,就是为了定个好日子成全你的,你跟了老大,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岂不是好事?” 兰芝夫妻听得瞠目结舌,竟然忘了出声反对。 “我看了,三天后是个吉日,就那天吧,老二家的,你给这丫头准备一身新衣裳,随便粉的桃红的都行,到时候一顶小轿抬过去就算完事。” 做人妾室,一辈子穿不得正红,就是上花轿也不例外。 “老夫人,”锦瑟冷然道:“我早已和吴老爷说明白了,没有什么过门的事,强买强卖尚算不道德,何况强抢人呢?地痞无赖做得出那样的事,吴老爷却是个知书识礼的,像您这样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大概也不愿见到儿孙失了德行吧?” 吴老太太听得一愣一愣的,指了指锦瑟道:“你……满口胡言!” 这丫头的意思,是骂她一家子都缺德吗? 第48章 你竟信不过我 见吴老太太动怒,兰芝急忙把锦瑟推进了另一间屋子里。 “锦瑟,你先等着,我和你姐夫断不能委屈了你。”说罢,兰芝匆匆出去。 且说那头,吴玉和终于醒神,愤然道:“娘,大哥他糊涂了,怎么您老人家也跟着裹乱,锦瑟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如何能做大哥的小妾?这事情别再提了!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吴老太太哼一声,尖声道:“好一个不孝子!枉你还是个读书人,居然指着你老娘的鼻子说三道四,莫非那些圣贤书里都是叫人学的忘恩负义?我问你,当初是哪个供你念书?是哪个替你打点杂事?又是哪个为你张罗婚事,帮你娶妻进门?都是你大哥!” 吴玉和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是被老娘的这一番说辞打败了。 兰芝气鼓鼓地,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这些年她与吴玉和夫妻恩爱,从吴玉和口中听说了不少过去的事,知道吴老太太所言不差,只是转移了对象。 吴玉和苦读多年,两耳不闻身外事是真的,他的吃穿用度一应事物,的确是自己没有操过心的。 这都是吴玉昆娶了个好妻子的缘故。 吴玉昆为人不堪,妻子盛氏却是个贤淑的女子,她作为大嫂,对小叔吴玉和的事情样样尽心,说来若不是她,吴玉和也娶不到兰芝这样的可心人。 后来吴家兄弟二人分家单过,因长子要奉养母亲,吴玉昆便拿了大半家产,吴玉和感念大嫂,一句未争。 此刻吴老太太提起旧事,兰芝夫妻都被说得无言。 吴老太太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手指点了吴玉和又点兰芝,“不孝子,泼妇”地骂个不停。 待觉得解了气,吴老太太总结道:“就这样定了吧,三日后花轿上门,你大哥身边填新人。” 吴玉和神情挣扎,兰芝动了动嘴,与吴玉和对望一眼,两人竟是都未开口。 吴老太太看得明白,立马得意一笑,吩咐兰芝道:“说了半天我也口渴了,换杯热茶来给我,时辰也不早了,你去把午饭打算起来,顺安斋的酱肘子不错,打发人买一只,合福的烤鸡也要,时令青菜你看着办就好,其它的……我也不挑,快去快去,莫叫我久等。” 兰芝犹豫着没有动,吴老太太立即横眉一哼。 “娘……”吴玉和刚唤了一声,就被吴老太太狠狠地剜了一眼。 “你是想气死你老娘?我怀胎十月辛苦拉拔,竟养出个白眼狼不成?你大哥是个宽厚人,叫锦瑟丫头进门,只有疼爱的份,难道还能虐待了她?女孩子早早晚晚都要嫁人,嫁个不清楚根底的,还不如就跟了你大哥!” “好女怎能做妾?”被逼的急了,吴玉和嚷出这么一句来。 “呵呵……”吴老太太连声冷笑:“这个你们两口子放心,这一年来盛氏一直病病殃殃的,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我看她是快了,等她去了,把锦瑟扶正不就得了。” 仿佛一瓢凉水兜头而来,兰芝只觉得刷地一下全身冰凉,身子摇摇欲坠地晃动起来,若不是吴玉和手快地扶了一把,她就要跌倒在地了。 盛氏为吴玉昆生儿育女操持家事多年,为人一点错处没有,每每被吴老太太训斥时都是一副恭敬态度,到头来,居然得了吴老太太这样一句。 人心竟然可以如此凉薄。 吴玉和亦是痛心不已。 生身父母无法选择,且孝字大于天,吴老太太一顶帽子扣下来,他们夫妻全然无力。 恰是时,一道清冷嗓音响起,“吴老太太,恕我不能答应。” 却是锦瑟掀帘而入。 事关自己终身,锦瑟不能置之不理,被兰芝推出去后,她便去而复返躲在门后听着动静。 她若再不现身,怕是吴老太太就要得逞了。 锦瑟腰身笔直,看着吴老太太道:“我知道自己受了姐姐姐夫的恩惠,但这恩惠与吴老爷和您无关,不论眼前如何,日后总有我报答的时候,这个不需您特意来抱不平,吴老爷既然宽厚,就不该逼迫于我,我嫁不嫁,嫁与哪个,不需要您来操心。” 兰芝赶紧搡了吴玉和一把,吴玉和便道:“正是这个话,娘,您还是回去劝劝大哥,叫他死了心才是。” 吴老太太死死瞪着锦瑟,嘴角轻蔑一弯:“我从前就看着你长得是个媚相,现在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叫你姐夫这么向着你,你说,背后里都做了什么勾搭人的事?” 吴老太太“啧啧”两声,又看惊呆了的兰芝:“你是不是傻?男人都叫妹子拐了去,你还没有察觉?等这丫头给铛儿她爹做了小,有你哭的时候。” 吴老太太这些话可谓恶毒至极,兰芝夫妻已然忘了反应。 就是锦瑟,也委实没有料到,一个看似富贵的老妇人有这样歹毒的心肠。 吴老太太污蔑的不止是锦瑟,还有自己的亲生儿子。 吴玉和怔怔半天,顿足道:“苍天作证!我何时有过那样的心思!” 兰芝茫茫然转头,视线全无焦点,好像是在看着吴玉和,又好像是透过吴玉和在看着别处,“你……当真……” 说着,兰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与锦瑟相比,她眼角多了细纹,肌肤不再细嫩,更要紧的是,她生了一个女儿后再无所出。 即便是锦瑟与她同龄又如何?锦瑟貌美非常,是她永远都无法比的。 忽然之间钻了牛角尖的兰芝眼前闪现出许多画面,往日那些小细节在这一刻都成了证据。 她的夫君待锦瑟的确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切。 下意识地,兰芝看向锦瑟。 她眼底流露出阴暗。 吴玉和道:“兰芝,铛儿她娘,你莫犯糊涂!” 锦瑟只觉心凉刺骨。 原来自己与表姐的亲情,抵不过吴老太太一句刻意的挑拨。 吴老太太道:“也罢,左右都是我的儿子,你们两口子愿意留下这丫头就留下吧,我回去好好和老大说说,千万莫因为个女子叫你们兄弟生了嫌隙。” 话落,吴老太太做出要走的架势。 在吴老太太迈步之前,锦瑟道:“烦请老太太告诉吴老爷,我这辈子绝无可能与你们吴家有任何瓜葛,如若有人强逼,那就官府见吧。” 吴老太太嗤一声,很是不以为意:“小姨子勾搭姐夫也是常听说,你并不算头一个,何苦当着我老太太的面强装?我倒是想劝你一句,姐妹是姐妹,妻妾是妻妾,日后能不能好好相处还两说,我且等着看。” 走到兰芝身边,吴老太太停下来,脸上露出假惺惺的同情:“我原先待你不好,只以为你是个假好人,原来确是我错了,你是真的心善,连相公都能相让,真是世上少有。” 兰芝双腿一软,靠着吴玉和的搀扶才勉强站得住。 “吴老太太,”锦瑟僵硬着转身,叫住了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的吴老太太:“人在做天在看,你是半截身子即将入土的人,阴司黄泉就在眼前,我劝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拔舌地狱是何等情形?到那时,不知你会不会想吃一吃后悔药?” 吴老太太悚然转头,目光恨恨盯向锦瑟。 锦瑟神情极其的淡漠,唇却缓缓扬起弧度。 吴老太太竟是猛然一抖。 搀着吴老太太的丫鬟身子一个哆嗦低呼出声,却是吴老太太用力掐住了她的手,险些掐掉了一块皮肉去。 原本得意洋洋的吴老太太,哑了一样仓惶离去。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兰芝终于有了反应。 她一扬手,给了吴玉和一个响亮的巴掌。 吴玉和惊呆,后退两步看向兰芝:“你,你居然信了那些话?你我多年夫妻,你竟信不过我?” “当着你老娘的面,你为何一声不吭?”兰芝忽然癫狂般笑起来:“这会子跟我解释什么?既然是你老娘冤枉了你,刚刚你为什么不对她说?” 吴玉和面色发青,呼吸急促到混乱,反反复复只是道:“你不信我?你怎么不信我……” 虽然读书万卷,吴玉和却是个不善于言辞的,且他有个毛病,越是遇事越是说不出话,连锦瑟都明白刚刚为什么吴玉和没有和吴老太太争辩,偏偏兰芝为这个较了真。 “姐姐!”忍着心痛,锦瑟道:“你和姐夫夫妻多年,难道你不了解他为人?还有,这几年我一直在公主府,连姐夫的面都见不到,怎能做出像吴老太太说的那种事?她是居心叵测在挑拨,你莫要中了计!” 兰芝冷笑:“一个个的都是说得好听,背地里的事情我怎么能知道!” 锦瑟闭了闭眼。 她心中有万语千言,却被兰芝的这一句话彻底冷了心。 兰芝执拗至此,说什么都是徒劳。 禁不住,锦瑟清浅一笑:“姐姐,是不是我答应给吴老爷做妾,你才肯信我?” 吴玉和惊叫:“锦瑟,你不能犯傻!” 兰芝愣了愣,朝着吴玉和嘶喊出声:“你拦她做什么?你着什么急?” 兰芝话落,吴玉和扬起手。 第49章 侯府的妾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想法,吴玉和以为,兰芝是一时中了邪,需要些外力来让她清醒。 “姐夫不可!”锦瑟眼尖地察觉到吴玉和的异样,急忙过去一把拽住了吴玉和袖子。 这一巴掌落下去,后果难料,若是激得兰芝愈发想不开,岂不是更加难办。 见吴玉和要动手,兰芝愕然不已,双目里渐渐现出愤恨。 眼瞧着事情越加严重,铛儿与阿安哭着走了进来。 铛儿上前抱住兰芝,抽泣着仰起脸:“娘,娘,你不要和阿爹吵……” 兰芝有些迷茫,低下头呆愣愣地看着铛儿。 吴玉和转过头,拿袖子抹了把脸。 他一个七尺男儿,居然在这时候落了泪。 锦瑟蹲下去抱住了阿安。 阿安知道兰芝夫妻并非自己父母,且他年纪小些,只知道跟着铛儿一起哭,却不敢和铛儿一样去抱兰芝。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了孩子们的哭声。 好一会儿,吴玉和沉沉叹道:“铛儿她娘,看在铛儿的面上,你醒醒吧,你若是还不信我,我就当着铛儿的面给你立个誓,我这一辈子,只与你一个人过,若我负你,天打五雷……” 吴玉和话音未落,兰芝痛哭出声。 锦瑟长长一叹。 吴老太太看着阴损刻薄,却实在是个能人。 大概是吴玉昆担心锦瑟真的去报官,才说动了吴老太太出面,不想吴老太太一击即中。 婆媳多年,吴老太太早就看出来,兰芝性子柔和,心志更是不够坚定。 兰芝的日子幸福顺遂,但她心底里却仍然有着深深的遗憾和卑怯。 劝吴玉和纳妾,是不得已为之,不纳妾,兰芝自己生不出儿子,纳了妾,却又担心夫妻离心,在这样的纠结中,兰芝正在一天天变老。 吴老太太一句话,戳破了兰芝的隐痛。 而年方十六的锦瑟,美貌非凡,恰恰好像一面镜子,清晰地让兰芝看到了自己的不足。 偏偏,老实的吴玉和向着锦瑟说话,更加刺激了兰芝。 实论起来,刚刚在面前的人若不是锦瑟,而是另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兰芝都有可能想不开。 她只是下意识的屏蔽了与锦瑟的亲情,将锦瑟作为自己的一个对立面看待。 所幸,兰芝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 哭过闹过,兰芝神智回归,便窘迫地将头藏在铛儿胸口,不肯面对现实。 第二日,兰芝肿着一双眼来给锦瑟赔不是。 吴玉和紧紧搀着兰芝,低了头只看脚下。 兰芝道:“锦瑟,昨日我是蒙了心糊涂了,你千万别和我计较,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我实在是没脸见你……” 锦瑟道:“事情都过去了,姐姐别再想了,我明白姐姐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姐姐待我如何,我都是记在心里的,咱们之间,只有我该感谢你的份。” 兰芝满面愧疚,捂着脸又要哭。 吴玉和道:“别再哭了,眼睛不疼吗?” 锦瑟随着劝了两句,兰芝渐渐止了哽咽,拉着锦瑟手道:“往后咱们好好的,还像从前一样。” 锦瑟点头。 这边兰芝恢复如初,吴玉昆的妻子盛氏却上了门。 吴老太太曾说盛氏生了病,这话却是真的。 盛氏瘦得厉害,面色憔悴蜡黄,走路时似乎有些气息不够用,步子迈得极慢。 为免局面尴尬,兰芝叫锦瑟避开了,盛氏却诚恳地提出要见一见锦瑟。 盛氏这副模样,就是骂人也是没有力气的,再说兰芝了解她,知道她为人慈和,就把锦瑟叫了出来。 将锦瑟仔细地看了看,盛氏眼里流露出慈爱来,“这孩子模样真是好,要是我有这么个闺女,定要捧在掌心里宠着……” 盛氏的长子今年十五岁,倒是与锦瑟相差不大。 吴玉和先就别别扭扭地咳了一声。 摊上这样一个兄长,他实在是颜面尽失。 盛氏招手叫过锦瑟,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有句话我要告诉你,往常是我们家老爷胡闹,这一回,却是背后有人指使,孩子,你当心着些。” 锦瑟应是,低低道谢。 见锦瑟眉眼不动,盛氏面露惊讶,随后笑道:“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你不止模样生得好,心思也剔透,这样的好孩子……我们老爷他,是要损阴德的呀……” 其实锦瑟心里是诧异的,她没有料到,盛氏是这样一个堪称良善的妇人。 见盛氏眼里泛着苦涩,锦瑟不禁怜悯起她来。 锦瑟道:“太太,您放宽心,别的不说,身体可是自己的,保重身体比什么都要紧。” 盛氏点头,接着又摇头。 锦瑟退开,心中却忍不住感慨。 看样子,盛氏对自己的身子已经不抱希望了。 盛氏走后,兰芝夫妻拾掇着准备去看吴老太太。 盛氏此来,为的是告诉他们二人,昨日吴老太太回去就病了,问他们可要过去探病。 孝道要紧,兰芝夫妻当然要去服侍吴老太太。 闹腾了几日,吴老太太病情稳定,兰芝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兰芝拉着锦瑟诉苦:“哪有病人吆五喝六的,她一时要吃这个,一时又想喝那个,折腾的人一会儿不得闲,大嫂病着,只有我跑来跑去供她差遣,若不是有个孝字压着,我真想甩手不干了。” 锦瑟默默听着,见兰芝说得口干,适时递上一杯热茶。 兰芝喝着茶,神神秘秘地打量锦瑟。 铛儿与阿安走过来,缠住锦瑟闹了一会儿,锦瑟一直面带微笑,哄过了两个孩子又与兰芝添茶。 兰芝似乎泄了气,将茶杯重重一放道:“你就没有一点好奇心吗,我看了你这半天,你不想问问为什么?” 锦瑟依然微笑:“姐姐这不是就要说了吗,我听着呢。” 锦瑟说着,拿过一边的针线篓,自顾自穿针引线,继续缝着给阿安准备的一个肚兜。 兰芝再忍不住,噼里啪啦道:“那我就实话实说了,锦瑟,我婆婆再不好,有一句话却说得对,你总是要嫁人的,眼前有个现成的人选,你……” 话说一半,兰芝还是想卖个关子,故意停了下来。 锦瑟手上稳稳的,一针一针落下去,丝毫不乱。 兰芝无可奈何,只得道:“你看,英武侯怎样?” 锦瑟淡淡抬眼:“姐姐觉得,英武侯怎样?” 兰芝道:“当然极好!” 锦瑟不置可否。 兰芝怔了怔,直盯盯看向锦瑟:“难道他不好?你说,他哪一样不够好?” 锦瑟轻轻一笑,“他自然是好的,只是,他好不好与我何干?” 兰芝喉头一梗,只觉得噎得慌,好一会儿,她顺过气来,扯了扯锦瑟道:“别跟我装糊涂,锦瑟,吴大你当然是不能嫁的,难道英武侯也不行?我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将来你后悔了可难办。” 锦瑟“咦”道:“姐姐,难道英武侯说了要娶我的话了?” “这话问的,那日他亲自来了咱们家,还跟你姐夫说得明明白白,你难道忘了?他这些天没来,想是给你留着时间考虑的,等他再来,就是要个准信了。” 锦瑟道:“姐姐,英武侯那样的人,我能嫁?我能穿着大红嫁衣吗?我能正大光明地进侯府大门吗?若这些都不能,怎能说‘嫁’?我这样的身份,进了侯府连个正经的妾室都算不上,若是到了侯爷身边,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够走一回侯府的大门。” 兰芝越听神情越不对劲,待锦瑟说完,脸上只剩了不可思议。 她道:“锦瑟,你叫我说你什么好……你可知道,心比天高,命比……” 锦瑟垂眼,指腹上传来刺痛。 竟是她被针扎了手指。 她与兰芝是表姐妹,但她承接了原身的所有记忆,自问重生后自己与兰芝也是亲密无间,想不到在兰芝心里,她就该去做个毫无尊严可讲的妾。 兰芝犹不死心,接着劝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吃穿足够又想要疼惜,正经的妻能怎地?像我大嫂那样的,还不如做一个受尽宠爱的妾呢,再者说,侯府的妾,是一般的百姓比都比不了的,你是个聪明人,只要拿捏住侯爷的心,私下里还不是你得了实惠?以后再有了儿女,岂不……” 锦瑟再听不下去,打断了兰芝道:“姐姐,我去看看孩子们。” 兰芝愣在当场,看着锦瑟逃一样走开,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恰好吴玉和进来,晃着一把扇子说道:“这绺子开了线,你什么时候给我打个新的。” 兰芝一瞪眼,高声道:“我哪有那个手艺,锦瑟仔细,你找她去!” 吴玉和呆了呆,嘴巴张开又合上,讪讪地走了出去。 用晚饭时,一家子坐在一起,气氛却明显与从前不一样。 兰芝和平时一样,张罗着为吴玉和与铛儿夹菜,吴玉和却只是低头吃饭,一双眼老老实实地盯着自己的碗,一点儿都不往别处看。 连阿安都觉出了不同,不敢出声,锦瑟给他夹什么就吃什么。 锦瑟一颗心沉得很,手中的筷子也仿佛带着难以把握的重量。 吃过饭,兰芝打发孩子们去一边玩耍,单独留下了锦瑟。 兰芝道:“锦瑟,你姐夫对我说了,这几日侯爷来寻了你姐夫两回,他的意思很明白,如今只等着你点头了。他一个堂堂侯爷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你还求什么?要我说,该办的事情就快些办了吧,也省的吴大又来找麻烦。” 吴玉和坐在兰芝身边,除了点头外不发一言。 锦瑟有些意外,想不到韩洛笙执著如此。 第50章 又一次的重生 锦瑟跟着姐姐姐夫过活,吴玉和对外担着家长的责任,韩洛笙只是寻吴玉和说话,也是充分表现出了对锦瑟的重视。 若是遇上专制的姐姐姐夫,是可以一口答应婚事的,幸好吴玉和与兰芝心善,事事都来与她商量。 虽然兰芝有了些变化,锦瑟还是心存感激的。 锦瑟抬头,眸光清透,语气坚定:“姐姐,英武侯也好,旁人也罢,我绝不肯答应与人做妾,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已经想好了,如今我拿回了身契是个自由身,到哪里去都是可以的,请姐姐容我几日,待我拾掇好,就带着阿安搬到老宅去住。” “你……”兰芝震惊不已。 吴玉和亦是吃惊不小,连避讳都忘了,随着兰芝看向锦瑟。 锦瑟父母早亡,却给她留了一笔财产。原先是锦瑟的姨妈帮她保管着,后来交给兰芝,去年锦瑟及笈之后,兰芝把所有的钱财都交还给了锦瑟。 锦瑟提起的老宅,正是父母留下的。 锦瑟的父母原先生活在闾阳,家宅是一座两进的小院,因怕空久了不好,便由姨妈做主租了出去,这些年租户换了几个,正巧上个月租户搬走,宅子空了下来。 闾阳距离京城大概两个时辰的路程,也是个热闹繁华的小城,锦瑟想过,在那寻个绣铺做些绣活应该是可以的。 兰芝落下泪来:“你是还记恨我了?就这么搬出去,你让我如何自处?当初你姨妈过世时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好好待你,你这么做,岂不是让我对她无法交代?” 吴玉和摇头道:“不可不可,你一个女孩子,岂能顶门立户过日子?这话打住莫要再说。” 锦瑟起身,极其郑重地敛衽福身:“姐姐姐夫于我有大恩,我委实不愿同你们分离,奈何身外杂事不由人,我搬出去,并不是要从此与你们远离,而是为了咱们共同的安好,待他日事情平息,若是你们愿意,我是可以带着阿安回来的。” 吴玉和还要再说,却像猛然警醒般闭了嘴。 兰芝啜泣着,只是道:“你这么做,倒像是被我逼出去似的……” 锦瑟笑道:“姐姐说的什么话,你我姐妹情深,岂是一点挫折就能断得了的?日子还长呢,总不会我走了就是生死之别,等我再来,姐姐莫要嫌弃我聒噪就好。” 说罢,锦瑟过去蹲在兰芝膝前,拿了帕子替兰芝擦泪。 兰芝比锦瑟大上十来岁,锦瑟幼时是常常这样蹲在兰芝膝前的,一时间,锦瑟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虽然这几日兰芝思想有了偏颇,锦瑟心里对她还是十分的感恩,若不是姨妈与兰芝,锦瑟早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所以,锦瑟思来想去,唯有自己暂时离开才是出路。 为免惊动吴玉昆,隔天锦瑟就带着阿安悄悄离开了京城。 一同离开的,还有丫鬟春念和阿安的奶娘吴妈妈。 兰芝很是担心,要多买两个下人叫锦瑟带走,被锦瑟拒绝了,她已经习惯了凡事自己动手,有春念与吴妈妈帮忙照顾阿安就足够了。 阿安刚来时,吴玉和动过收养的念头,与兰芝商量,却被兰芝否定。 兰芝始终认为,血缘大于一切,拾来的孩子不能与亲生的相比,再有,那时候兰芝正由一位神医调理身体,心里怀着极大的希望能再次有孕。 却不想兰芝喝了几十天的苦药,神医被人爆出来是个行走江湖的骗子。 见兰芝伤心,吴玉和只得好言劝慰,也不再提收养阿安的事。 但兰芝心善,不仅阿安的用度与铛儿差不多,还特意为阿安寻了奶娘,只是阿安那时刚刚学说话,兰芝并未认真纠正过,称呼上便一直含糊着。 阿安叫锦瑟姐姐,叫铛儿也是姐姐。 对阿安的身世,锦瑟有些不能言说的猜测,是不大赞同兰芝夫妻收养阿安的,这事不成,反倒让锦瑟松了口气。 锦瑟初遇阿安时,阿安虽脏污不堪,身上衣裳的料子却是极好的,还有,阿安脖子上戴了一块玉佩。 也不知阿安遭遇了什么,那玉佩上抹了一层泥巴,锦瑟清洗之后才发现,那块玉绝非凡品。 这样的一个孩子,出身定然非富即贵。 富贵人家腌臜事多,锦瑟不清楚真相,为防意外,便把阿安的玉佩收起来,一直由自己贴身戴着。 这几天周遭氛围与往日不一样,阿安也变得安静了许多,跟着锦瑟坐上马车,阿安反而欢快起来。 锦瑟原本消沉,被阿安的童言童语一缠,心情渐渐好了不少。 她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而已,虽然难免陌生不适应,但阿安在自己身边,实在不值得先去忧心。 这样一想,锦瑟心态恢复平和,开始打算起将来。 很快,马车驶进闾阳。 阿安愈发雀跃,几乎就要跳出马车去看热闹,锦瑟瞧着外面街景,亦有几分期待。 新的地方,但愿会有一个新的气象。 老宅被租出去这些年,自然需要好生打理一番,锦瑟与春念吴妈妈合力,整整忙活到日落时分。 锦瑟原身姓朱,刻着朱宅二字的小小木牌在柴房放置了多年,锦瑟找到时,险些被上面的灰尘迷了眼。 也不知怎地,许多属于原身的记忆在这个瞬间齐齐涌出来,一时间,锦瑟情不自禁地泪湿眼角。 她却分不清,是为原身锦瑟的不幸痛心,还是为自己重生后有这一遭感慨。 一切,唯无常罢了。 “阿姐!”忽然响起的稚嫩童声,叫锦瑟回神。 却是阿安跑了过来。 锦瑟转头一看,禁不住笑出声。 她与春念吴妈妈忙着打扫,任阿安在院子里玩耍,却不想阿安把自己弄成了泥猴儿。 吴妈妈“哎呦”一声,急忙去灶上烧水给阿安洗澡。 买些熟食将就着用了,把先前准备的新被褥换上,阿安与春念吴妈妈沉沉睡去好久,锦瑟还是难以成眠。 不过短短数日,公主府也好,宸王府也罢,似乎都成了遥远的过去。 而宸王萧子醨,竟仿佛成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或许,这是又一次的重生。 望着透窗而入的月光,锦瑟纷扰的一颗心渐渐宁静。 人生总有预想不到的意外,但无论何等情境,最坏的结果也抵不过一个“死”字。 她已死过一回,想来并没有什么更可怕的了。 且随遇而安吧。 接下来的十来天,几乎都在忙碌中度过。 整治宅子,置办必需品,打扫角角落落,甚至吴妈妈买来了几样菜种,打算在院子里种些青菜。 吴妈妈是个质朴的妇人,遭遇却极其不幸,丈夫被马车撞倒身亡,儿子成亲后不肯赡养,无奈之下便想寻个大户人家做佣人。 她辗转去过两户人家,到了兰芝家中后才算安顿下来。 得知锦瑟要离开京城,吴妈妈立马表示要与锦瑟同行,一来她无处可去闾阳又不算太远,二来她舍不得阿安。 听见吴妈妈说要在院子里种菜,锦瑟觉得好笑,却也没有阻止。 到了这里,锦瑟与春念吴妈妈,很有些相依为命的感觉,这些个无伤大雅的小事,锦瑟便随她们去做主。 宅子彻底收拾好,锦瑟带着春念四处逛了逛。 眼下虽然不愁银钱,但日子还长,总要做些为了生计的打算。 春念与锦瑟年纪相仿,是兰芝劝着锦瑟叫她带来的。 锦瑟了解春念为人,知道她少言可靠,加上春念自己表示愿意同来,这才答应了兰芝。 锦瑟是想,待自己在闾阳稳定之后,就把春念打发回去,毕竟春念父母家人都在京城,不好叫春念与家人分离太久。 偶然间,锦瑟听见春念与吴妈妈闲话,却是兰芝嘱咐了春念,过段时间就想办法劝锦瑟回去。 春念道:“姑娘是暂时的想不开罢了,等她哪天开了窍,自然就会明白太太苦心了,只是可惜,英武侯是定要错过了……这事儿倒也不急,太太在家里留意着,总有合适的,到时候咱们两个合力,把姑娘劝回去。” 吴妈妈老实,只是“嗯”了一声。 锦瑟明白,兰芝其实是好意,只是,想起嫁人这种事,锦瑟实在觉得无趣。 日子仿佛一天天安稳下来,甚至左右邻里,锦瑟都认识了几个。 这日,春念买菜回来,说是邻舍的妇人告诉她,有人在打听朱宅的事情。 锦瑟蹙眉,心中隐隐生出不妙。 春念掰着指头想了一会儿,失声叫道:“莫不是侯爷寻来了?” 说着,春念竟是激动得脸颊泛红,看向门外道:“姑娘,一定是侯爷惦记着你,找你来了!” 说得好像英武侯随时就要进门似的。 吴妈妈先是错愕,然后随着春念面露惊喜。 锦瑟眉头蹙得更紧。 她来闾阳是悄悄行动的,兰芝家里的下人除了春念与吴妈妈之外,都不知道她要去的地方是哪,若有人来找她,必定是问过了兰芝。 假若真的是英武侯问兰芝,兰芝极有可能毫无保留。 可是,如果是英武侯来了,正大光明地登门就是,为何要背后打听? 除了英武侯韩洛笙,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一个人。 吴玉昆。 吴玉昆是吴玉和兄长,先前就知道锦瑟老家在闾阳,他若有心找来,连兰芝都不必问。 日头暖暖照在身上,锦瑟心底却泛起凉意。 怎么做,才能彻底摆脱吴玉昆? 到底要她怎样,明仪才肯收手? 第51章 直接凶器相迎 重重的砸门声,打断了锦瑟的思绪。 吴妈妈小跑着去打开门,先就惊叫出声。 站在门口那人呲牙一笑:“锦儿可在?” 吴妈妈惊慌失措,几乎是一路跄踉,边叫锦瑟边掉头向里头跑。 春念反应快些,想在吴玉昆进门前把门关上,然而她距离远些,到底还是眼看着吴玉昆踏进了院门。 锦瑟走出屋子,便正好与吴玉昆迎面遇上。 吴妈妈与春念一左一右在锦瑟身边站定,春念挺着胸,吴妈妈则有些瑟缩。 吴玉昆与吴玉和虽然是亲兄弟,长相却不大一样,吴玉和随了父亲,吴玉昆则好似吴老太太的翻版。 此刻,吴玉昆故作潇洒地将长袍一撩,摇着手中的描金折扇道:“锦儿,你叫我好找!” 锦瑟道:“吴老爷有事?” 吴玉昆生得一双与吴老太太一模一样的三角眼,这时候挤着眼睛道:“你这丫头,悄悄的跑什么?老爷我想你想的紧,千辛万苦地来找你,怎么你这么无情,见了我连个笑脸也没有?” 锦瑟纹丝不动,视线一转看向春念:“春念,你去请隔壁的王衙役来,就说家里进了贼,请他带去县衙审问。” 春念机灵,立即明白了锦瑟的意思,提腿就要走。 吴玉昆急道:“这是作甚?哪个是贼,我是你家老爷!” 锦瑟高声道:“春念快去!” 吴玉昆一急,张开双臂要拦春念,但春念弯腰一躲,竟是从吴玉昆腋下钻了出去。 瞧着春念跑了,吴玉昆跺跺脚,撂下一句“我明天再来”,拔开腿溜了。 吴妈妈喃喃道:“真是冤家呀,这可如何是好?” 春念从外头跑进来,喘着气道:“姑娘,这回把他吓跑了,下回怎么办?” 锦瑟僵直的脊背缓缓放松,双手慢慢交叠在一起,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什么东西。 冰冷坚硬。 那是宸王赏的那把匕首。 自从得了匕首之后,锦瑟便一直贴身带着,小心地藏在裙子里头。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锦瑟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她始终缺乏安全感。 手指透过衣料捏住匕首,仍然可以感觉到金属的凉意,而那鞘壳之下,是可以伤人的锋利。 三年前,锦瑟原身卖身之前,曾被吴玉昆闯入卧房。 夏日时节,锦瑟正在午睡,吴玉昆掀开床帐,惊醒了锦瑟的酣梦。 若不是惊吓过度绝望至极,锦瑟原身不会动了卖身的念头。 虽然父母早亡,锦瑟原身也是在姨妈和表姐的照顾下娇养着长大,到了公主府后,受的苦可想而知。 但夜半醒来,她做的噩梦与身体上的辛累无干,反而都是吴玉昆狰狞的嘴脸。 或许是同身同感,锦瑟原身的记忆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使得重生的赵瑟瑟心生恨意。 吴玉昆,是间接害死锦瑟原身的凶手。 纵然性子木讷,锦瑟原身也不该在花季早亡,她本该寻个可靠的夫君,过平淡安稳的生活。 阿安唤着“阿姐”,摇着锦瑟双腿。 锦瑟回神。 她不能软弱,不能步原身的后尘。 说来是她疏忽,不该来了闾阳,既然要走,就该走得更远一些才是。 “春念,去收拾东西。”锦瑟抱起阿安,沉声吩咐:“明日一早,我带着阿安离开这里,往后大概不能安稳,你和吴妈妈就不要跟着我了,你们自回京城就是。” “姑娘?”春念瞪大眼:“那怎么行?不如咱们都回去,家里人多,总能护着你。” 锦瑟也不再说,柔声对阿安道:“阿安,咱们去车行雇一辆马车。” 阿安懵懂,疑惑道:“阿姐,咱们又要出远门吗?” “嗯,”锦瑟点头:“这回咱们去个远远儿的地方,好不好?” 阿安道:“阿姐去哪我就去哪。” 春念憋了一肚子的话却说不得,只得去和吴妈妈嘀咕,吴妈妈两下里为难,既不想远离让她伤心的儿子,又不想与阿安分开。 临睡之前,锦瑟与春念一道,将门窗仔细检查了一遍。 春念咕哝道:“这院墙也太矮了些,我使使劲儿都能爬上去呢。” 春念本是无心,锦瑟却听得心惊。 其实闾阳是个治安很好的小城,朱宅所在的街道又是城中心,所以院墙修得不是十分高大,也不止朱宅,这附近的宅邸大都如此。 但原身的记忆清晰明白,在自己弟弟的家中,吴玉昆都敢闯进去做出不堪的事情来,更何况这个只有妇幼的宅子。 多想无用,锦瑟暗道,只有自己警醒着些了。 却不想半夜时分,外头真的响起了动静。 对春念与吴妈妈,锦瑟自己没有什么严格的主仆区分,但吴妈妈与春念想法一致,劝锦瑟住了正房,她两个则分别在东厢西厢,至于阿安,他习惯了与吴妈妈同睡,到闾阳后仍是如此。 听见响动,和衣而卧的锦瑟翻身坐起,蹑手蹑脚下地,走到窗边侧耳听着。 原来是刮了一阵风。 锦瑟轻轻吐出一口气,却又猛然一惊。 风声里头,夹杂着极轻极轻的脚步声 “锦儿可在?”带着肆意的笑声,在锦瑟门前响起。 锦瑟听得肌肤生寒,只觉得一颗心直直地坠下去,仿佛整个人就要沉入阴暗。 吴玉昆的声音没有压低,也就是说,他毫无顾忌。 那么,阿安他们呢? “开门吧,咱们有话好好说,”吴玉昆道:“你不是在乎阿安那小子吗,那就不能说不想见我的话,我给他们都下了迷药,你若是非要给我吃闭门羹,我这就去随便解决了他。” 锦瑟转头望了望窗外。 夜色深沉,窗外自然是黑漆漆一片,但不知哪里传来的公鸡鸣声提醒了锦瑟,破晓在即。 天总是要亮起来的。 锦瑟心中主意打定,反而不觉得惧怕了。 “吱呀”一声,吴玉昆推门而入。 他脸上有着惊喜,欢声道:“好锦儿,舍得给我开门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屋子里没有掌灯,吴玉昆四下看了看,皱眉道:“你藏着做什么?咱们都熟悉得很,欲擒故纵这一套就别玩了吧。” 锦瑟迈出一步,从阴影里现出身形:“吴老爷,我只问你一句,你是执意要难为我吗?” “咦?老爷我是看上你了,日后会宠你爱你,怎么是难为?”说着,吴玉昆双手搭到了自己的腰带上,“我惦记了你这么久,今天该叫我如愿了吧?你也别有旁的想头了,如今不止是我,还有贵人想让你跟了我呢,你乖乖听话,我就把贵人赏赐的金银给你,可好?” 锦瑟默了默,点头:“好。” “啊?”吴玉昆反倒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狂喜着笑出声:“来来来,让老爷我好好地疼你!” 锦瑟脚下不动,朝吴玉昆招了招手。 锋利的匕首刺进皮肉里去,锦瑟丝毫没有手软。 甚至她用力再用力,将那匕首朝皮肉深处送去。 宸王的东西非比寻常,这样一把小小的匕首,却有着巨大的威力。 极度的震惊和疼痛之下,吴玉昆嘴巴大张,身体不断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杂乱声音。 浑浊的气息扑到面上,锦瑟厌恶地转开头,松开手后退两步避开了他。 吴玉昆软软倒地。 他并未毙命,挣扎着伸手指住锦瑟,含混骂道:“贱人,胆敢害我!” 在吴玉昆想来,锦瑟不过是个软弱可欺的小姑娘而已,即便是这两年性子泼辣了些,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今晚,他其实是势在必得的,甚至来之前他想过,若是锦瑟懦弱地任他为所欲为,倒也失了某种兴味,所以,他准备接受锦瑟恰当的抗拒。 但他想了许多种可能,都没有料到眼前这一种。 锦瑟居然二话不说,直接凶器相迎。 思想上不肯相信,肉体上的疼痛却使得吴玉昆不得不认清事实。 他胡乱摸了一把,手上那黏腻的触感让他再次确认,锦瑟的确伤了自己,他立时恼恨至极,然而身体深处汩汩向外的流失感,让他彻底地怕了。 “好丫头,好锦儿,你救救我,我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骚扰你了……”吴玉昆立即服软,随口说着求饶的话。 锦瑟站着不动,目光居高临下,看似凛然,实则脊背僵直双手紧握。 前后两世,她何曾做过这样的事? 但锦瑟不后悔。 天明后她会去报官,不管吴玉昆是死是活,私闯民宅意欲害人的罪名都跑不掉。 但以世人的眼光,她也必定会落个污名。 那又如何? 这一刻,锦瑟只是担心阿安几个。 她看准机会,从吴玉昆身侧越过,朝房门的方向跑去。 吴玉昆求了半天,见锦瑟毫无反应,禁不住绝望起来,他是最注重享乐的人,自然也是极其惜命的。 除了锦瑟的脚步声,周围静悄悄一片,吴玉昆忍不住后悔了,这院子里的其他人都被他用了迷药沉睡着,如若不然,有旁人看着,总不能任由锦瑟杀人。 绝望之下,他反而心生斗志。 匕首还插在腰腹处,吴玉昆不敢贸然去拔,只得用一只手虚虚护着,另只手则按住身旁的杌子,强挣着站了起来。 吴玉昆咬着牙,几乎是目眦欲裂,“贱人!竟然想杀我,既然如此,你也别想好!” 说着,他竟是抓起杌子,狠狠向锦瑟后背砸去。 第52章 竟然自作主张 锦瑟将将伸手摸到门栓,根本不曾防备,幸好吴玉昆准头差了些,那杌子贴着门框落地。 沉闷的声响使得锦瑟大惊,她下意识转头,看见吴玉昆又抓起了桌上针线篓里的剪刀。 暗色中,吴玉昆狰狞似厉鬼。 锦瑟头皮发麻。 “小贱人,咱们今日就死在一起,到了地下你也逃不了,我要去求阎罗王,要你做我的阴妻……”吴玉昆举着剪刀,语气阴森。 “砰”的一声,打断了吴玉昆朝锦瑟迈步的动作。 却是有人在外头砸门。 趁着吴玉昆发怔,锦瑟迅速一伸手,拉开了房门。 天将破晓,那人立在门口,身上笼着晨辉。 “侯爷!”锦瑟失声唤道。 “英武侯?”吴玉昆手上一颤,剪刀落地。 他身上受了伤,脑子却还灵活,他这段时日一直注意着吴玉和和锦瑟,知道英武侯见了吴玉和几回,这时候听见锦瑟叫侯爷,便认定了是英武侯。 “锦瑟,你怎么样?”韩洛笙叫着,一把握住锦瑟手臂。 锦瑟又惊又意外,连见礼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韩洛生。 待察觉到手臂处传来的感觉,锦瑟回神,急忙忙挣开韩洛笙弯下腰去:“见过侯爷。” “你还好吧?”韩洛笙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锦瑟,确定锦瑟无事后才朝外面唤了人进来。 吴玉昆被韩洛笙的人隔开,趴在地上哭道:“侯爷救命,这丫头要杀人啊,您看……” 此时日头刚刚升起,曙光映进屋子里驱散了原本的暗色,人和物虽不是清晰可见,却也能分辨一二。 吴玉昆身上的匕首,顺着匕首流下的粘稠的血,映入韩洛笙眼里。 “这是?”他倒吸口气,惊讶地看向锦瑟。 锦瑟匆匆道:“侯爷稍待,我先去看看家人。” 先前吴玉昆说给其他人下了迷药,锦瑟担心的不行,只恨自己无法脱身,这时候韩洛笙来了,她当然要先看过才放心。 将阿安几人一一看过,甚至伸手探了鼻息,锦瑟才觉得心跳平稳了些。 她走回去,看见吴玉昆正哭哭唧唧地对着韩洛笙告饶。 韩洛笙眉头紧皱,迎向锦瑟的目光尽是疑问。 锦瑟道:“他意欲不轨,我不过是正当防范。” 韩洛笙点头,吩咐手下道:“带他下去治伤。” 锦瑟一惊:“侯爷是何意?” “毒妇!你是不杀了我不死心是吗?侯爷,您亲眼看见了吧,她确实是要杀人啊!”吴玉昆哼着。 锦瑟道:“侯爷,此人心思歹毒,不能轻易放过,我是打算去报官的,他的伤如何处置,待见了官再说。” “报官?”韩洛笙沉吟:“我看还是算了吧,锦瑟,这个人我自会处理,你就不要管了,不止眼前这件事,往后遇到麻烦,都交给我来解决。” 锦瑟其实有些糊涂,怎么韩洛笙会这个时候破门而入?这时间未免太巧。 锦瑟道:“侯爷,此处是我自家家宅,他是夜半私闯,难道我不该报官?我倒想问侯爷一句,你凌晨到此,可是有事?” 韩洛笙面上泛出苦涩,似乎有些无奈:“既然你疑我,我只能实话实说了,那日在铺子里我见了这人去闹,就派了人一直跟着他,后来你出走,他偏偏往闾阳来,我便也……昨日我是被家事耽搁了,若我早到一步,就不会害你受了惊吓。” 他所言不假。 那日在吴玉和的铺子里遇到锦瑟,韩洛笙便打定了主意再不肯错过,奈何锦瑟不答应去侯府,后来又悄悄离开了吴家,他派去跟踪吴玉昆的人也一同到了闾阳,确定锦瑟在闾阳。 韩洛笙心急得很,本想立即就来,不想他的妹妹韩洛盈因为不满意母亲给提的亲事在家里哭闹,他便耽搁了行程。 昨晚,他本来已经睡下了,谁知被一个噩梦惊醒。 那个梦里,锦瑟流着泪披上嫁衣,就要踏进花轿。 梦醒来,他手脚冰凉。 他想起吴玉昆的不堪,若是稍有疏漏,锦瑟清白被毁,他将再经历一回错身而失的遗憾。 不顾时辰不对,韩洛笙快马加鞭,连夜赶路到了闾阳。 在客栈寻不见他安排的人,他心中更担心,干脆直接寻到了朱宅。 听见说吴玉昆偷偷爬墙进去,而他的人只是在外面不动,他心头火起,将那人一脚踹倒。 他几乎已经死心,只以为与锦瑟再无可能,却不想居然是锦瑟伤了吴玉昆。 他深感抱歉,却不赞同锦瑟去报官。 万一报了官闹起来事态扩大,锦瑟落了什么不好的名声,还怎么进侯府? 锦瑟敛衽:“如此说来,是我要感谢侯爷,但事已至此,还请侯爷放手,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劳烦侯爷了。” “锦瑟,你听我说,”韩洛笙急切起来:“这种人不值当与其计较,放了他好好过日子不成么?你跟了我,他就不敢再起坏心,往后我来护着你可好?” 锦瑟退后两步,默不作声。 韩洛笙愈发着急:“你好好的姑娘家,怎么能去官府抛头露面?这事情嚷出去,你岂能干干净净地摘出来?不明就里的人会说你被占尽了便宜,若要那样,你还怎么……” “还怎么进我侯府”,这后半句话,被韩洛笙硬硬地咽了回去。 “多谢侯爷好意,我不过是个粗陋之人,不敢到侯爷身边伺候,还请侯爷莫再提起这个,至于侯爷的守护,我更是不敢当。”锦瑟郑重道:“还请侯爷知道,比起名声来,我更想要安稳的日子,若坏人不被惩处,何来安稳可言?” 这边韩洛笙对锦瑟说不通,那头吴玉昆却听明白了,急忙“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 匕首短小,加之是刺在肚腹处,若是赶紧的救治是无关大碍的,但若是拖得久了,也是要人命的。 吴玉昆当然不想死,抓住机会喊道:“我知错了,侯爷饶命,我以后不敢了……” 忽然地,外头传来嘈杂的人声,听得屋子里的人意外不已。 “侯爷安在?”有人高声叫着,一路疾奔进了屋子。 来人身穿官服,正是闾阳知府刘大人。 韩洛笙赶路赶得急,但夜半时分城门紧闭,他是拿出了侯府的牌子才得以进入城内的,守城门的兵曹想着,英武侯这般赶路必是遇到了紧急之事,当下便有人去禀了闾阳知府。 刘知府只道不好,他管辖的地界上怕是出了大事,这才循着韩洛笙踪迹急慌慌地找上门来。 正好朱宅大门虚掩,刘知府便直接带人进入。 韩洛笙看得双眉紧皱,不悦之色十分明显。 他本想静悄悄解决这件事,不想竟惹来了知府。 锦瑟倒是不以为惧,上前道:“大人,此人私闯进来,我……” 她话未说完,被韩洛笙一把拉到身后。 刘知府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料定,此时形势已然分明。 英武侯与那女子站在一处,定是要护着她的,而为了让英武侯满意,那被插了匕首的就要严惩。 这贼也是忒大胆,侯爷看上的人也敢来动手。 这女子也是真泼辣,居然就将人插了匕首。 不想出乎刘知府意料,英武侯道:“此处无事,还请刘大人退避,这人我自会安排救治。” “侯爷!”锦瑟愕然。 她以为刚刚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想不到当着官府的人,韩洛笙竟然自作主张。 “小侯爷是想救哪个?” 一道冷冽男声,仿佛破竹般在这一刻响起。 此时天光大亮,外头街上小贩开始出来走动,因着有了人声,倒使得朱宅里的这些人没有注意,几人打马到了宅子前头。 说话那人立在院子当中,暗金纹蓝衣带着些匆匆赶路的风尘,眉目间一片清冷。 他周身是灿灿的晨光,但看过去的人却不约而同地觉得,那晨光早已受了他的渲染失却了暖意,反而带着些使人莫不仰视的森森威压。 竟是宸王萧子醨。 他眸光专注,似乎除了他想见的那一个,其他的都不存在于眼前。 锦瑟心下一凛。 她垂眸,敛衽道:“见过王爷。” 王爷?刘知府先就一个哆嗦,闾阳虽然离京城不算太远,但日常往来间,他也不曾见过什么公侯王孙,这回可倒好,先是一个侯爷,接着又是王爷。 观其形容,刘知府猛然一惊,这位莫不是宸王? 这边刘知府躬下腰去,那头韩洛笙施礼道:“王爷怎么来了?” 刘知府见了宸王尚且惶恐,更别说他带来的随从下属,十几人在小院里跪倒一片,皆是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 宸王并未叫起,对韩洛笙也视若无睹,大步走进了屋子里。 锦瑟垂眸静立。 宸王来势汹汹,好似针对她而来,但为何针对,锦瑟实在想不通。 韩洛笙面上还好,心内却酸苦不堪,宸王在这个时候来到,怕是他将再一次落空。 吴玉昆已然吓得傻了,他知道锦瑟在宸王府待过,想来这位王爷就是宸王了,但锦瑟不过是一个曾经的奴婢,宸王来做什么? 宸王气势不比寻常,他目光悠悠转了一遭,落到了吴玉昆身上。 吴玉昆趴在地上,想要赶紧的给宸王磕个头,身子一动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疼啊! 心惊胆战地发着抖,吴玉昆口中喃喃:“王爷饶命啊,饶命……” 宸王忽而一笑。 第53章 大概是想气死他 萧子醨上前,抬起脚。 众目睽睽之下,宸王足尖轻点,点上了插在吴玉昆身上的那把匕首。 吴玉昆活了这半辈子,一向是只在吃喝享乐上头钻研,从未吃过皮肉上的苦头,如今这把匕首让他疼得头发丝儿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而宸王这一脚,马上让他三魂去了两个半。 宸王眸光一转,看向锦瑟道:“你想怎么处置他?” 锦瑟其实心翻巨浪,只是面上不露罢了,听了这话答道:“贼人当然要交给官府。” “官府?”宸王便看刘知府。 刘知府陷入两难,宸王意态不明,他摸不透宸王心思,不敢贸然作答。 纠结了纠结,刘知府道:“此人私闯民宅,下官自当按律法处置。” 宸王轻轻唔了一声。 却不想下一瞬,他脚下使力,竟是生生地将那把匕首向下踩去。 吴玉昆爆出一阵哀嚎,剧痛之下四肢抽搐,其状甚是惨烈。 韩洛笙先就不忍地偏了头。 锦瑟丝毫不动,连眉尖都不曾皱一皱。 昨晚若不是她警醒,后果可想而知,真要是被吴玉昆得逞,即便是立时就死了,她也是死不瞑目。 对吴玉昆这种人,她没有怜悯。 在场众人皆是一脸惊骇,没有人敢上前与宸王说话。 倒是韩洛笙越众而出,低声道:“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子醨不置可否,脚下又是一碾:“本王正想问一句,刚刚小侯爷说是要救哪个?可是此人?” 韩洛笙道:“王爷,此事还是悄悄的处置为好,事关锦瑟姑娘声誉,不宜声张,你看他只剩了半条命,想是要在生死线上走一遭,不如先放了他吧。” 说着,韩洛笙看向已经只有出气儿,再叫不出声来的吴玉昆。 萧子醨点头,收脚。 锦瑟心下一沉,就要开口之际,对上了萧子醨的视线。 她竟是说不出话。 萧子醨目光缓缓扫过周遭,开口道:“刘知府,你听好了,此人意欲行刺本王,是本王机敏,这才反伤了他,先将他押入死牢,本王自会派人来把他带走,另行审讯。” 刘知府听得额上冷汗涔涔,犹豫道:“王爷,他的伤?” “这匕首是外邦进贡之物,贵重非常,本王用这把匕首伤了他,乃是对他的恩赏,你说,恩赏岂有拔出来的道理?” 刘知府瞠目结舌。 韩洛笙声音颤抖:“王爷,至于的吗?” 萧子醨唤来候在门外的文昊,吩咐道:“叫刑部来带人,顺道说一声,行刺皇族是重罪,但本王仁慈,诛三族之刑就免了吧,他的家人却不能放过,不论男女,只要成年者,统统收押。” 萧子醨说得轻描淡写,众人却听得心惊不已。 家人?脑中闪过盛氏憔悴的脸,锦瑟急忙道:“等等!” 萧子醨眸色一凝,朝文昊一扬手。 锦瑟屈膝,恳切道:“王爷,有罪就是有罪,何必牵连旁人?吴玉昆恶劣不堪,家人亦深受其累,若是叫本就处在水火中的无辜之人替他负罪,何来公道?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她们吧。” 萧子醨眼尾一挑,仿佛极其的不屑,不想他说出的话竟是与神情完全相反。 他道:“就依你。” 锦瑟虽然求情,却也没有料到萧子醨会应得这样快,便难免诧异。 那边韩洛笙呆呆地,目光在宸王与锦瑟之间打了一个来回,只觉得心灰意冷。 眼看着吴玉昆被拖走,锦瑟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那匕首镶着宝石,锋利异常,就这么给吴玉昆做了陪葬,忒可惜了些。 刘知府一行人撤离,小院里安静下来。 见宸王与英武侯都是不肯走的样子,锦瑟只得走去泡茶。 不同于韩洛笙的无措,萧子醨的举止间颇有些自得。 他寻了椅子坐下,看着韩洛笙道:“小侯爷还有事?” 韩洛笙面色苍白,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王爷,锦瑟她已经是自由身……我……” 萧子醨不耐烦:“有话直说。” 韩洛笙干干地咽了咽口水,下定决心般道:“我已对锦瑟说过,若是她愿意,我就把她带回侯府。” 他话落,萧子醨倏地抬眸。 空气中泛出一股子凝重来。 恰好锦瑟端茶过来,听见萧子醨朝她哼道:“你怎么说?” 锦瑟其实是听见了韩洛笙那句话的,但她以为,不必对宸王做什么解释。 韩洛笙莫名来了她的家,锦瑟还敢问一句,面对仿佛从天而降的宸王,锦瑟自问却没有这个胆量。 总之不会是特意为她来的就对了。 锦瑟只是疑惑,宸王应该远在赣东才对,怎地会在这样的关头突然出现? 难道是闾阳这个地方,有什么宸王要办的大事? 压下心中杂念,锦瑟道:“王爷请用茶。” 萧子醨一滞。 他明明白白地问出了口,这丫头却全然不答,仿佛有什么要隐瞒似的。 低下头,他看见捏住那白瓷茶盏的青葱手指。 砰然一下,怒火升腾而起。 面前的这两个人,一个向他表明心意,一个三缄其口,仿佛他们之间有了某种需要共同守护的秘密,而他,是被完全隔绝的。 多日来的辛苦赶路,多日来的心中惦记,在这一刻尽成了笑话。 萧子醨起身,眸光沉沉睨向锦瑟:“去侯府是么?去做什么?一个给人暖床的玩意儿?” 他话音冷冽,甚至带着刀锋磨砺般的尖锐。 韩洛笙双手一握,强自撑着才能定住心神。 他与萧子醨自然熟悉,但萧子醨待他也还平和,这般的蔑人气势是几乎没有过的,虽然萧子醨是对锦瑟开的口,但却更像是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锦瑟恍了恍神,才后知后觉地听明白了萧子醨的意思。 宸王一向冷然如神,却不想也有这样尖酸刻薄的时候。 见萧子醨抬步向外走,锦瑟福身道:“恭送王爷。” 闻言,萧子醨脚下一顿。 这丫头大概是想气死他。 不远处的文昊一直在留意这一头,见情势不妙,急忙冒出头来,朝锦瑟眨眼做手势。 锦瑟全然看不懂,只是招呼道:“文大哥。” 听见这三个字,萧子醨的身形更僵,只觉得一股火拱在心头,却又似乎无可发泄。 他没有回头,却仿佛可以看见锦瑟的神情。 淡漠无波,对他的来去全无触动。 见锦瑟不能领会,文昊愈发心急,恨不能直接告诉锦瑟一句,宸王是为她来的啊! 文昊正想跺脚,冷不防一道眼锋杀到,让他后背一凉。 无可奈何,文昊只得缩起脖子老实下来。 一个稚嫩的童声在这时候响了起来:“阿姐!” 阿安被吴妈妈牵着,正好与萧子醨迎面遇上。 见锦瑟身边还有别人,阿安与吴妈妈愣住。 阿安只是单纯的觉得意外,吴妈妈脸上却露出困惑来。 锦瑟快步迎过去,抱住阿安打量着,她不知道吴玉昆用了什么迷药,是否会损坏阿安的身体。 吴妈妈憨厚一笑:“昨儿也不知是怎么了,我竟然睡得那样沉,若不是阿安醒来叫我,我还……姑娘,都是我不好,竟然这样贪睡。” 竟是阿安先醒过来,想是吴妈妈年纪大了,更受不住药性。 锦瑟道:“吴妈妈,你去请个大夫来吧。” 还是让大夫给她们几个都看过才能放心。 吴妈妈迟疑:“姑娘这是有客?不如我先去泡茶。” 锦瑟说不用,还是叫吴妈妈赶紧请大夫要紧。 “阿姐,他是谁?”见吴妈妈走了,阿安小心地躲到锦瑟身后,好奇地问道。 他不是要走么,怎地还站在这里?锦瑟握紧阿安的手,抬头看宸王,却发现宸王的眸光牢牢地定在阿安身上。 莫名地,锦瑟心头一紧。 似乎有什么飘渺又可怕的念头钻入脑子里,使得锦瑟肌肤生寒。 她下意识地将阿安往自己身后藏了藏,只盼望萧子醨千万别开口。 或许是宸王目光太过冷冽,也或许是察觉到了锦瑟的紧张,阿安发出哭腔:“阿姐,我怕。” 锦瑟转身去抱阿安的同时,萧子醨迈步离开。 锦瑟将头埋进阿安颈间,长长出了口气。 那一头,韩洛笙看见这一幕,心中愈发酸涩。 萧子醨走出去,抓住马缰之时停住了动作,他侧头,招手叫来了一个手下,吩咐道:“查一查那个孩子。” 手下一凛,低声应是。 他一直负责追查虞夫人走失的孩子,长久以来始终没有线索,却不想这一刻,宸王忽然提到了孩子。 文昊在后头看得糊涂,宸王身边的人各司其职,关于孩子的事情他也只是隐隐听说,详细的并不清楚。 宸王一行打马离去,锦瑟却还不能自由行动。 韩洛笙还在。 前世,锦瑟只觉得韩洛笙也算是世家子弟中的出众人物,想不到今生接触几回,才发现韩洛笙黏黏糊糊的很是难缠。 她还要怎么说,才能让韩洛笙死心? 韩洛笙呆坐半晌,开口道:“锦瑟,你再等我一段时日,我眼下的确有些难处,可是你放心,我一定会顺利解决的,你等等我,可好?” 刚刚宸王那句“给人暖床的玩意儿”,戳得韩洛笙心痛不已,他满心苦楚无人知,只盼着锦瑟能理解一二。 要不是自己婚事在即,家中父母反对他这个时候在身边添人,但凡他能做主,早就将锦瑟迎进了侯府,何必拖拖拉拉地到了今日! 锦瑟失笑:“侯爷这话真是奇怪,我为何要等你?今日侯爷来得及时我很感激,但除了这份感激,我与侯爷再无旁的可说,侯爷与我乃是天上地下,实在不该有什么牵扯,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侯爷还是别再说了,省的叫人误会。” “锦瑟……”韩洛笙也不争辩,只是哀哀地看着锦瑟。 第54章 胆大包天的奴才 锦瑟无法,起身道:“我家中忙乱,还要收拾一通,就不多留侯爷了。” 见锦瑟面冷,韩洛笙心中的哀痛忽然掺杂出一丝恼怒。 他是堂堂英武侯,因为实在难舍心中那份情,才屡次对锦瑟低声下气,想不到,锦瑟生了副铁打的心肠,竟是丝毫不肯动容。 凭锦瑟的身份,无论如何是做不了他的正妻的,但做个得宠的妾还是可以将就的,他本打算一步一步来,慢慢将锦瑟抬上那个位置,但前提是,锦瑟须得与他同心。 也罢,锦瑟或许是不懂情,他先耐下心来就是。 压着恼怒,韩洛笙道:“今日我先走,但我家中有事,怕是这两日都不能够来看你,你沉住气等我一等。” 说罢,也不看锦瑟,他竟是甩手就走。 锦瑟愣在原地,只是觉得无语。 一个人自说自话到了韩洛笙这种地步,也是难得一见。 春念醒来时,对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还是听吴妈妈说起,才知道来了陌生人。 不想锦瑟屋子里的血迹,又引起了吴妈妈与春念的惊吓。 锦瑟本也不想隐瞒,便实话实说,昨夜吴玉昆翻墙而入,幸好英武侯路过,这才解决了危机。 吴妈妈与春念难免后怕,很是替锦瑟担忧了一番。 吴妈妈却还有疑惑:“院子里看见的那位贵人,是与英武侯同来的?” 当初锦瑟在笔墨铺子里遇见韩洛笙时,吴妈妈与阿安也在,自然是认得韩洛笙的,她口中提起的贵人,却正是宸王。 锦瑟含糊应了一声。 那边春念忽然道:“是侯爷打伤了吴大吧?流了那么多血,不知道吴大还能不能活?姑娘,既然吴大被解决了,咱们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不如回去吧。” 春念这话提醒了吴妈妈,她附和道:“正是这个理儿,当初就是为了躲避吴大才出来的,如今威胁不存在了,还是回去的好。” 锦瑟不语。 春念很有些兴奋,对锦瑟道:“姑娘,侯爷这么远找上门,可见对姑娘是真心,这倒是极其的难得啊,姑娘若是辜负了,将来可再难寻这样的了,就是寻常的两口子,又有几个是有真感情的呢。” 锦瑟道:“他是路过。” 春念摇头:“三更半夜路过?哪有那么巧的事,姑娘你比我聪明,怎么看不破这个?” 锦瑟十分的无奈。 春念与兰芝有着一样的想法,一样的想劝服她接受韩洛笙。 春念说了半天,吴妈妈却始终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趁着春念走开,吴妈妈才说出了疑惑:“姑娘,那位眼生的贵人,他,他与阿安倒有几分像呢。” 锦瑟笑道:“阿安生得好,面相上带着贵气,想是因为这个,才叫妈妈看错了。” 吴妈妈想了想,赫然道:“是这个话,那贵人瞧着叫人发冷,我也只是瞅了一眼罢了,一定是我看错了。” 锦瑟心中已经掀起巨浪。 宸王与阿安的相貌她都是熟悉的,但却从未发觉到两个人的相像,而今早,宸王注视阿安的那个瞬间,锦瑟仿佛被重雷击顶。 她居然疏漏至此。 锦瑟早就知道,宸王与虞夫人之间有一个孩子,那孩子应该是被虞夫人藏了起来。 偏偏,阿安是她拾来的。 往昔种种联系在一起,在在证明一个事实。 锦瑟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吴妈妈的话更像是一种隐形的压力,让锦瑟心神俱乱。 第二日,兰芝在黄昏时分出现在锦瑟面前。 “吴大那个天杀的,可算是遭到了报应!”兰芝面色泛红,显是激动得很,“锦瑟,快收拾东西随我回去,这回咱们没什么可怕的了,不用再躲着了!” 春念先就欢呼一声,跑去一会儿回来,手中就拎了个小包袱。 兰芝与锦瑟对望一眼,拍着手笑开了。 “你这丫头!这时候天都要黑了,还怎么赶路呢,我是要在这里住一夜再走的,你要是着急,我就不留你啦。” 春念一怔,不禁扭捏起来:“我倒是忘了。” 待心情平复下来,兰芝拉着锦瑟的手细细地问了一遍经过,又把京城的事情讲给锦瑟。 昨日后晌就有官府的人找到了吴玉昆家中,说是吴玉昆行刺皇族犯了重罪,在狱中畏罪自尽。 吴玉昆死得实在不光彩,虽然尸身可以被家人领回,丧事却是办不得了。 奇的是,吴家出了这样的事,竟是连一点儿哭音都没有传出来。 兰芝说着,表情变得奇妙起来:“今日一大早,吴家大门开开合合,出来了几个小娘子,各自挽着包袱,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锦瑟心下了然,吴玉昆造孽太多,他的死实在不值得被人同情。 与这些个小娘子一样,盛氏也是个可怜人,但出乎锦瑟意料,盛氏绵软了这些年,吴玉昆出事后反倒利落起来,不过是隔了一天,她就能开了门放人归家。 兰芝说得累了,嘱咐锦瑟道:“我先歇了,你去拾掇拾掇,明日早些上路。” 锦瑟默了默,只是暗自犯难,不知如何拒绝兰芝。 回去后要和兰芝夫妻日日相处,万一再生了嫌隙如何是好?亲情再牢固,也容不得三番两次地研磨。 锦瑟珍惜和兰芝的姐妹情,很想小心地维护下去。 至于明仪公主,锦瑟以为,吴玉昆这件事宸王插了手,想来明仪往后行事总要顾忌几分,再者说,因为明仪而流离他乡,锦瑟并不甘愿。 见锦瑟不应声,兰芝瞪眼道:“怎么,你不肯随我回去?难道你还记恨我不成?我知道自己是个死心眼,但你放心,我绝不会再犯多疑的毛病了。” 兰芝说着落下泪,背过身只是抽泣。 亲情可贵,锦瑟并不想与兰芝离心,当下便改了主意。 她挽住兰芝手臂,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姐姐怎知我不走?我只是舍不得街口的那家烧饼铺,寻思着明早要多买几个带着呢。” 兰芝破涕为笑,点了点锦瑟额头,叹道:“我这些日子后悔的要死,怎么就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和你闹生分了呢,你姐夫说得对,原是我小心眼心思狭隘,这才发作起来,他待你亲厚,都是为了我呀。” 锦瑟抿了唇只是笑。 夫妻间自有亲密话可说,看来是吴玉和私下里开解了兰芝。 若是兰芝肯敞开心胸,她当然愿意回去。 锦瑟这头姐妹和好如初,气氛温馨平和,宸王府里却是一片凝重。 文昊战战兢兢地,连端个茶都陪着小心。 背地里,文昊忍不住和文铎嘀咕:“好日子这才过了几天呐,得,主子又成了冰人儿了,我看一眼,就能凉透半截儿。” 文铎悠悠道:“那可倒好,眼看着天儿就热起来了,你岂不是舒服,连凉茶都省了。” 文昊被调侃了也不在意,只是长吁短叹:“你说主子容易么,紧赶慢赶地把事情了了,日夜兼程赶回来,却被个英武侯抢了先,唉,主子的姻缘咋就这么难呢。” 文铎不再应声,只是随着叹了一声。 宸王离京时把他留下,却不想明仪公主忽然来打发走了锦瑟,他拦不得,只得一面派人留意着锦瑟那头的动静,一面给主子送了急信。 也是不凑巧得很,若是宸王早到一步,那么英雄救美的就不是英武侯了。 文昊道:“如今锦瑟是死不开窍,主子是心热面冷,这两位遇到一处,怕是千万年都捅不破那层窗户纸,往后可怎么办?” 文铎慢慢转头,望着文昊意味不明地一笑。 文昊寒毛乍起,几乎要跳起来:“你什么意思?” 文铎不语,冲文昊挑了挑眉,笑得愈加神秘。 忽然间,文昊有了心灵感应似的明白了文铎的意思,指着自己鼻子道:“你让我想办法?我不过是个奴才,怎么敢替主子做主?” 文铎道:“你是个奴才不假,却是个胆大包天的奴才。” 文昊刚要回嘴,却被自己的灵光一闪打断,他快跑几步追上文铎,低低道:“你看这样行不行……” 锦瑟不过回到京城一日,就被文昊寻上门来。 文昊跟着宸王久了,当着外人的面也很有些气势,兰芝见了先就吓了一跳。 见到兰芝身后的锦瑟,文昊咧嘴一笑振臂一挥:“锦瑟姑娘!” 锦瑟十分诧异。 文昊笑容可掬:“姑娘一向可好?咱们也算是老相识,我特地来看看姑娘。” 说着,文昊举起胳膊,晃了晃手中拎着的两包点心。 见锦瑟点头,兰芝将文昊迎了进去。 待文昊表明来意,兰芝拉下脸来:“我妹妹已经是自由身,没的再去王府的道理,什么绣娘婢女的,我都不能答应。” 文昊笑道:“姐姐误会了,我怎么会让锦瑟姑娘去作婢女,实在是府里遇到了难处,寻不到可心的绣娘,我心急的不行,这才想到锦瑟,也不必多久,暂时的几日就好,就当是帮我救个急,帮帮忙吧。” 文昊态度诚恳,竟是随着锦瑟叫起了姐姐,兰芝便有些心软。 第55章 不会让你遇上王爷 见文昊这般低姿态,兰芝就有些心软。 但心软是一回事,同意锦瑟去宸王府又是另一回事,兰芝一直对锦瑟卖身的事情存着愧疚,怎肯再让锦瑟回去。 锦瑟却道:“不知王爷的婚期定在何时?既是王爷大婚在即,想来没什么精力再来理会衣服上的绣图吧?” 文昊奇道:“哪有什么婚期?” 锦瑟道:“那日明仪殿下说的清清楚楚,王爷婚期已定,府里即将迎来女主子了,周妈妈也是听见了的。” 文昊愕然半晌,用力摇头:“根本没有的事,殿下为何这么说我不知道,但我伴在王爷身边,岂能不知这等大事?没有,根本没有!” 锦瑟只是想找个借口来拒绝文昊罢了,见文昊说得肯定,这才知道明仪是妄言。 文昊把姿态放得更低,只恨不能当场挤下眼泪来,“锦瑟姑娘,今日不全是我的意思,周妈妈也托我来着,周妈妈还说,锦瑟心善,定不会见死不救……” 听见文昊说出“见死不救”,锦瑟只觉得啼笑皆非。 哪儿就有那么严重了,她走了宸王府没有绣娘是真,但以芸香的能力,在这段时间里早就该找到合适的了,对文昊的话,锦瑟是存疑的。 “前头惹事的那个,是从南边找来的,然后是你,你走后,周妈妈愁白了头也没有见到合适的,王爷的脾气你知道,是断然不肯将就的,说来这事可大可小,只是我们这些底下人难做罢了。”文昊一面说,一面觑着锦瑟。 锦瑟摇头:“绣娘而已,哪儿就有那么难了,文大哥,你是开玩笑吧?” 文昊压低声音,悄悄道:“王府的事情你知道,要经管王爷的衣裳,怎能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这寻找的范围本来就小,再加上王爷对那绣图格外挑剔,咱们瞧着是千好万好,可王爷一打眼就能看出不同来,这么长时间以来,只有姑娘你的手艺最让王爷称心,唉,若不是实在作难,我怎会为这个来让你烦心?” 锦瑟明白,文昊口中的绣图指的是合欢花,这委实算是宸王的怪癖。 即便是绣娘手艺再好,绣出来的合欢花入不了宸王的眼,就是徒劳。 这话倒有几分可信了。 文昊道:“前儿倒是寻来了一个,她一上手,连周妈妈都看不过去,哪儿还敢再让她给王爷做绣活,只得叫她走了。” 兰芝听得目瞪口呆。 这位王爷真是不可思议,连用个绣娘都诸多挑剔。 文昊晃着头,眉心里似乎都是一个“愁”字,“姑娘你看,因为这个事儿,我这鬓角都生了两根白头发了,是,按说这事情与我没什么大关系,应该是周妈妈去张罗,可是主子心情如何,直接关系到我的差事好不好干,这一天天的,我真是……” 在宸王府时,文昊与芸香都待锦瑟不错,锦瑟便不免动摇。 兰芝听得愈发的心软,几次想打断文昊都不忍心。 文昊惯会察言观色,见姐妹两个都有些意动,更加用力地挤眼泪,“只是几日,我和周妈妈都加紧找人,定不会让你在王府多待。” 见文昊的样子实在可怜,兰芝望了望锦瑟。 锦瑟沉吟道:“公主殿下可好?” 文昊顿悟,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屑:“殿下自然很好,王爷回来后就去了公主府,咳咳……殿下大概是思念王爷太深,见王爷好好儿的回来了反而病了。” 他这话前后矛盾,锦瑟却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明仪背着宸王给了她身契,想是惹得宸王动怒,两个人起了争执。 只是,锦瑟以为自己无足轻重,即便是被明仪打发走了,应该也不会被宸王当一回事。 或许宸王与明仪之间的争执,还有别的缘故。 兰芝不知道这些,听得糊里糊涂。 文昊的话却给了锦瑟一个保障,短时间内,明仪不会现身。 锦瑟却还有顾虑:“文大哥,我去了之后就待在针线房,不想见旁人。” 她想说的旁人,指的正是宸王。 “行行行!”文昊想都不想连声答应,“你想见谁就见谁,不想见的,我替你挡住!” 见文昊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锦瑟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话挑明。 念头转过,锦瑟忽然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宸王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怎会留意底下使唤的下人的变动?只要她老老实实不乱走,根本不可能与宸王碰面。 目的达成,文昊几乎就要笑出声来,却不得不强忍着对兰芝表示感谢。 一时间,文昊因为心口不一,表情很有些别扭。 若是王爷要见锦瑟,打死他也不敢拦啊!再说了,费这么大劲儿把锦瑟请进王府,不被主子偶遇一回,岂不是白打算! 心底里骂了自己一句“卑鄙”,文昊起身告辞。 兰芝不免嘱咐锦瑟:“你这回不是去做奴婢,不必对人低声下气,要是遇到为难的事就即刻回来,咱们也不希图什么王府不王府的。” 为了让兰芝放心,锦瑟只是道好,又把阿安托付给兰芝。 兰芝笑道:“这话也不必你说,这些天你把阿安带走了,我很想念他哩,还有,铛儿天天跟我闹,只是要阿安回来,你姐夫你也是知道的,他一向喜欢阿安……你就放心吧。” 锦瑟更觉愧疚,她虽然将阿安领回来,却没有安心照顾过他,若不是兰芝一家待阿安极好,她这两年怎能安心待在公主府。 第二日,文昊早早儿地来了,还特意为锦瑟安排了一顶小轿。 看着文昊殷切的笑脸,锦瑟忽然有些疑惑。 宸王是什么人,连整个大沥的朝政都把握在手中,要找一个绣娘还不是易如反掌?何至于如此? 忽然地,锦瑟心中生出种莫名其妙的忐忑来,仿佛她面前的轿子是个陷阱,踏进去了就会难以回头。 文昊已经打起轿帘,“姑娘请吧。” 文昊生了个娃娃脸,板着脸的时候不觉得怎样,笑起来却是人畜无害,对着这样一张笑脸,锦瑟的忐忑尽消,道声谢上了轿子。 芸香早已候在角门,见了锦瑟很是亲热地寒暄了几句。 文昊道:“周妈妈,姑娘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你一定照顾好,千万别出了岔子。” 芸香白了文昊一眼,嗔道:“还用你来教我?快忙你的去吧。” 话落,芸香拉起锦瑟的手,亲自将锦瑟送去了针线房。 见了锦瑟,倩宁几个一阵欢呼。 芸香道:“锦瑟可是来帮大忙的,你们心里要有数,莫累坏了她。” 倩宁几个笑着应了。 锦瑟倒有些感慨,她前后两次来宸王府,待遇也太不同了些,只希望如文昊所言,几日后能顺顺利利地离开。 安安静静地过了两天,锦瑟被敲门声惊醒,她坐起身来,很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文昊急切的声音在门外头响起:“锦瑟,快醒醒,救命呐……” 锦瑟陡然一惊,匆匆应了一声,急忙穿衣下地。 也许是太过紧急,文昊眉头紧皱,不断地搓着双手,哀声道:“我可是闯了大祸了!锦瑟,我把王爷的朝服刮花了!如今府里只有你绣技过人,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锦瑟略一思忖,点头道:“朝服在哪?我得看过才知道能不能修补。” 文昊面露难色:“我一时情急,更不敢挪动了,朝服就在樨合院。” 锦瑟也开始为难:“那就麻烦你再跑一趟,把朝服拿来。” 文昊看看天色,摇头道:“眼看着就到卯时了,耽搁了王爷上朝可了不得,锦瑟,有劳你走一趟,随我去樨合院可好?” 锦瑟迟疑了一下,道:“文大哥,我有我的难处,还是你跑一趟吧,你脚程快,应该耽误不了什么的。” 文昊哎呦两声,顿足道:“好姑娘,我给你跪下来成不成?毁坏朝服是大罪,难道你忍心看着我被打个皮开肉绽?你放心,这时候王爷在洗漱用膳,我安排妥当,断不会让你遇上王爷的!” 锦瑟不愿见宸王,其实与她自己无干,她只是顾忌明仪罢了。 其实认真想想,当初她在宸王府时,那些个糟心的境况之下,并未受到宸王责罚,后来在闾阳,宸王无端现身,也没有什么不妥的举止,反而肯听她说话。 所以,对锦瑟来说,她只是担心明仪作怪。 眼下文昊这般,锦瑟只得应了。 见到那平平整整悬在衣架上的朱红朝服,锦瑟有些疑惑,待她将文昊指的地方仔细地检查过,心中疑惑更甚。 不过是右肩处的盘龙图挑起了两根金线。 将这金线缝进去虽然也是个仔细活,却并非文昊所说的那么严重,倩宁几个都是可以的。 或许是文昊紧张得过了头,锦瑟颇觉可笑,转头一看,却不见了文昊。 将近卯时,宸王即将上朝,樨合院里灯火通明,锦瑟却觉得周围静悄悄的。 以宸王的脾气来说,安静也属正常,锦瑟不再多想,认真地将朝服修补起来。 好半天,文昊又来将锦瑟领了出去。 “我送姑娘顺着来路回去,姑娘放心,绝不会遇到旁人。”文昊语气坚定,重重地咬着“旁人”二字。 他家王爷绝不算“旁人”,不算!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地,锦瑟从文昊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子咬牙切齿,奇怪地看了文昊一眼。 文昊表情严肃,带头走了出去。 却不想只走出一小段路去,宸王迎面而来。 第56章 将她吓个半死 萧子醨一身劲装,手中握剑,额上有薄汗。 锦瑟想起,宸王有去合欢林练剑的习惯,只是今日实在不巧,居然就这样碰了面。 锦瑟脚下微顿,屈膝道:“见过王爷。” 文昊在锦瑟前头,躬身道:“王爷,绣娘难寻,周妈妈急得不行,奴才就给周妈妈出了个主意,不如把锦瑟姑娘请来,暂时……” 萧子醨的视线微微一转,像剑锋般扫过文昊的头顶。 文昊一个激灵头皮渗出寒意,再不敢出声。 锦瑟低着头,并不知萧子醨神情如何。 一时间,周遭泛出让人窒息的凝重。 锦瑟为眼前这时机的不凑巧暗叹,只盼望宸王能快些叫去。 但静寂中,宸王迟迟没有开口。 好一会儿,萧子醨重又迈步,经过文昊身边时开了口。 “胆大包天!” 不不多不少正正好四个字,却让文昊舒了口气。 文铎跟在萧子醨身后,与文昊错身而过时,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莫测的眼神。 走出樨合院去,文昊解释道:“谁想到这么巧,姑娘莫怪,莫往心里去,其实,王爷还是很和气的。” 文昊说着干笑了两声。 锦瑟却自有理解。 “胆大包天”四个字,也许是萧子醨不愿她出现在宸王府。 “文大哥,不如我还是走吧,其实,倩宁的绣技还是不错的,劳烦你和周妈妈说一说,也不必再去找新的绣娘,让倩宁试试可好?” 文昊大惊,“不行啊!我好不容易把你请来的,你不能这就走啊,再多留几天!” 锦瑟犹豫:“我只是担心你会因为我为难。” “为难?”文昊连连摇头:“没有的事!” 刚刚王爷的嘴角都翘起来了好么! 锦瑟不语,心中却打定主意,往后再不乱走一步。 谁知总有意外来打断她。 不过几个时辰之后,文昊又出现在锦瑟面前。 见文昊一脸愁苦,锦瑟不禁诧异,心思一转,锦瑟以为,定是宸王发了话,要她即刻就走。 这也没有什么,锦瑟撂下手上的针线,起身道:“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文昊倒给吓了一跳:“收拾什么?锦瑟,实在是我对不住你,王爷发话,要你去樨合院呢。” 锦瑟吃了一惊。 她想起临来前兰芝的嘱咐,若是遇到为难的事马上就走,可是,她已身在宸王府,如何能甩手就走? 见就见罢,樨合院总不是悬崖陷阱,去了就无法囫囵个脱身。 文昊在前引路,直直将锦瑟带到了书斋隔壁的小厅。 锦瑟停步问道:“文大哥,你可知王爷叫我何事?” 文昊绝然道:“王爷有客,要姑娘去奉茶。” 奉茶?锦瑟听得失笑。偌大的一个宸王府,难道还找不出一个可用的人不成,居然特意叫她去奉茶?可见是宸王的恶意作弄。 锦瑟心中反而被激出几分昂扬来。 她已不是卖身的奴婢,且看宸王如何。 文铎早已将茶水准备妥当,只需借着锦瑟的手端进去就好,锦瑟接过茶盘,扬头而去。 待看清眼前那一个瘦削的背影,锦瑟一愣:“侯爷?” 宸王的客人,竟然是英武侯。 只是宸王并不在。 韩洛笙转过头来,诧异道:“怎么是你?” 锦瑟还未回答,韩洛笙跨出一步接着道:“我去过你家中,听说你来了宸王府,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为何又来?我不是与你说好了么,你为什么不安安稳稳地等着我?” 韩洛笙语气急切,连声追问,听得锦瑟蹙眉。 韩洛笙看似温和,脾气却是这般执拗,锦瑟自问从未许诺过他什么,他居然就认准了锦瑟必要入侯府。 “侯爷,”锦瑟后退,拉开了与韩洛笙的距离,“想是侯爷搞错了,我去哪里做什么都与侯爷无关,无须对侯爷解释。” “锦瑟!你这是何意?”韩洛笙面露痛色,又想迈步靠近锦瑟,却被锦瑟疏冷的眼神阻止。 “我倒想问一句,侯爷是何意?我和侯爷之间毫无瓜葛,侯爷为何口口声声都是质问?难道在侯爷眼里,我仍是任人予取予求的奴婢?” “我何曾把你看做奴婢?”韩洛笙讶然。 “我之前与侯爷素昧平生毫无交往,只不过是见了一次而已,为何侯爷就认定了我会入侯府?且我态度明确,是侯爷一直在自说自话,不肯听我半句,这般专断独行,可不就是把自己当主子看了?” 或许是头一次见锦瑟这样咄咄逼人,韩洛笙竟是呆住了。 锦瑟说完,胸中一口郁气纾解了不少。 她当然明白,韩洛笙是因为对赵瑟瑟余情未了才会有些出格的作为,可今时今日,她到底不是赵瑟瑟。 既然身为锦瑟,就该真的做锦瑟。 韩洛笙怔然半晌,发散的双眼才慢慢聚焦,沉沉叹了一声。 他是有苦说不出。 两年前,温淑公主为韩洛笙定下了亲事,女方是江南世家沈家的大小姐,闺名远扬爱慕者无数,嫁给韩洛笙绝对算不上高攀,韩洛笙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只得答应了下来。 若不是沈大小姐祖母亡故延迟了婚期,怕是这时候韩洛笙早已为人父。 前段时间,韩洛笙与沈大小姐的婚期正式敲定,韩洛笙却闹起了别扭,要求再次推延,温淑公主自然不依,干脆将韩洛笙责罚了一通。 赵瑟瑟是韩洛笙的隐痛,他为了不再有遗憾,想要锦瑟在沈大小姐之前进门,虽然暂时不能给锦瑟名分,却可以背地里给锦瑟一个先于沈大小姐的花好月圆。 韩洛笙自问,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儿,为了锦瑟做到这一步,已是大大的不容易,谁知到了现在,锦瑟丝毫不领情,反而质问他许多。 “我一片真心,怎地你竟觉不出么?”韩洛笙只觉得自己满腔的胀痛无处可诉,只恨锦瑟无眼又无脑。 她到底不是赵瑟瑟。 像赵瑟瑟那样灵透聪慧的女子,才能理解他。 恍惚间,韩洛笙望向锦瑟,心中只剩了痴情错付的无奈。 他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 “小侯爷这是要走?”淡漠清浅的嗓音,在韩洛笙对面响起,却是萧子醨来了。 韩洛笙抬眼看去,心痛更甚。 锦瑟颇觉无语。 也不知刚刚她与韩洛笙的对话被萧子醨听去了多少,但萧子醨唇畔噙着的笑意,在这一刻极为刺眼。 韩洛笙僵硬揖手:“王爷,此番多有打扰,我这便告退。” 萧子醨奇道:“小侯爷来时信誓旦旦,怎地就这么走?” 韩洛笙身形一僵,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顿在那里。 萧子醨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态,视线仿佛不经意般越过韩洛笙飘到锦瑟面上,低低道:“伶牙俐齿,半点不肯让人。” 他话落,韩洛笙猛然一抖。 锦瑟亦是心头一颤。 宸王这是怎地了?听起来是斥责的一句话,怎么竟带着些宠溺的滋味? 望着锦瑟一双受了惊吓般瞳仁儿闪动的眼,萧子醨剑眉一挑。 这丫头,他该怎样罚她? 那日在闾阳,当着他的面一个字不解释,害他郁闷了这些天,委实该教训一通让她长长记性。 看着韩洛笙几乎是落荒而去的背影,锦瑟很是无语。 偏偏萧子醨道:“你可知他来作甚?” 锦瑟仍是沉默。 萧子醨倒也不在意,自问自答道:“他来问本王讨一个人,本王允了,那个人却当面拒绝了他。” 锦瑟如何不知,萧子醨说的正是她。 只是他这般说话,很像是嘲笑讥讽。 堂堂宸王,居然如此幼稚,锦瑟实在不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宸王仿佛意犹未尽,忽然一步步向锦瑟逼近。 “今日不跟他走,往后就走不得了,我问你,你可会后悔?”隔着一步远的距离,他高大的身影几乎覆住锦瑟,带给锦瑟无处可逃的压迫感。 锦瑟极力挺直脊背,直视着萧子醨双目:“敢问王爷,我为何走不得?既然我随时可以走得,又为何要后悔?” 大概是两个人相隔实在太近,锦瑟须得竭尽力气,才能生出与萧子醨四目相对的勇气。 他眸色深沉,仿佛无边无际,仿佛看进去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溺毙其中。 忽地,萧子醨轻嗤出声:“没了卖身契,胆子大了不少,你说,本王再赏你一张身契可好?” 原先锦瑟一直是低眉垂眼的柔顺模样,如今却敢抬头看他了。 如此甚好。 想起插在吴玉昆身上的那把匕首,想起刚刚锦瑟对韩洛笙说的那些话,萧子醨心情大好。 锦瑟又惊又怒:“王爷何苦难为我?” “你留下,本王绝不难为你。” 锦瑟哑然失声,她早知宸王喜怒无形,但这短短的几个瞬息,他先是冷冽,后是讥讽,这一刻又轻声软语,几乎将她吓个半死。 鬼使神差般,锦瑟道:“我已经和文大哥说好,只是暂时做几日绣娘。” “文大哥?”萧子醨语气一沉。 眼看着宸王又要变脸,锦瑟身子一侧避开他,慌慌张张屈膝:“王爷若是没有旁的吩咐,我这就回针线房。” 萧子醨长臂一伸,拦在了锦瑟胸前。 锦瑟再不敢动,耳边听得萧子醨问道:“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锦瑟脑子里嗡地一声,仿佛耳边响了个炸雷,当下喃喃般道:“是我拾来的。” “拾于何处?拾于何时?” 锦瑟的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脱口道:“与王爷何干?” 果然,萧子醨对阿安起了疑心。 面上丝毫不怯,锦瑟心底里却无端地漫起悲凉。刚刚重生的那些日子里,阿安几乎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谁能想到到了今时今日,阿安居然与萧子醨扯上关系。 这一切,仿佛是上天跟她开了个玩笑。 第57章 叫他认回父母 锦瑟眼底的倔强清晰地映入萧子醨眸中,他正色道:“既是拾来的孩子,就该叫他认回父母。” 锦瑟心中悲凉更甚,她闭了闭眼,道:“当时我神志恍惚,记不清具体的地址了,只记得是在姐姐家附近。” 那时候锦瑟刚刚确定自己是惨死重生,愤懑之下四处游荡,但因为体力不支又有春念跟着,的确是走不远的。 “原来就在京城,难怪……”仿佛忽然想通了什么,萧子醨面露恍然。 他又问道:“当时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恍惚至此?” 锦瑟苦笑:“那时候京城闹了时疫,我因为高烧被送回家,本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想只是染了风寒一夜痊愈,鬼门关上走了一回,当然难免恍惚。” 她这话半真半假,死而复生的感慨却是真的。 关于锦瑟的一切,萧子醨都叫人打听过,此时听锦瑟亲口说出,才有了切身的感受。 他微微一叹,心头隐隐泛疼。 阿安的身世昭然若揭,锦瑟心沉谷底,再打不起精神来应对萧子醨。 她道:“王爷可还有要问的?如若没有,我这就回去。” 见锦瑟实在萎靡,萧子醨后退两步,拉开了与锦瑟的距离。 锦瑟匆匆一福,转身要去。 忽然间,萧子醨想起什么,急声问道:“你回哪里?” 锦瑟并未回头,闷闷道:“当然是回针线房。” 萧子醨拧起的眉慢慢舒展,望着锦瑟背影,居然就出了神。 锦瑟前脚走开,后脚文昊就自檐下闪身而出。 “唔,晚霞满天,明儿是个大晴天呐。”文昊抬手挡眼,满意一笑。 文昊背后,宸王负手而出,凉凉开了口:“三十个板子,先记下。” 文昊耸然一惊,像是猛然被霜打了般,耷拉下头应了声是。 待宸王走得远了,文铎慢慢踱着步走过来,悠悠道:“三十个板子,妙哉。” 文昊挺直腰瞪大眼:“你且看着吧,早晚有一天,这三十个板子得换成赏赐!” 锦瑟回到针线房,难免有些失魂落魄。 倩宁倩禾不在时,倩瑶凑近锦瑟,忽然提起了虞夫人。 “小院里关了这么久,是个人也要憋疯的,更何况她本来性子就不好,听说是三两天就要闹一回……如今王爷也不在意了,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她的存在,只是没有见过真容罢了。” 锦瑟转头看倩瑶,很有些感动,她又如何不知,倩瑶这是在担心她呢。 见锦瑟眼神透亮,倩瑶干脆直说:“锦瑟,你走了又回来,回来后就被叫去樨合院,说明王爷一直惦记着你,你要当心呐,王爷的女人……不易做……” 锦瑟摇头:“我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想法。” 如今虞夫人在宸王府里成了公开的人物,她的衣裳便交由了倩宁几个负责。 倩宁有时候就会议论几句。 “虞夫人虽然美貌,却也不是十分的出众,也不知王爷是瞧上了她什么,就她那副不知人情世事的做派,当个小家子的妾都……” 倩宁说着吐舌,倩禾附和了几句,两人说着说着,说到了虞夫人肩上的一颗红痣。 那是倩宁为虞夫人量体时看见的。 倩宁道:“雪白的肌肤上一颗红痣,看着很好看哩。” 倩瑶打断她道:“当心隔墙有耳,莫说是王爷,这话就是被周妈妈听见了也了不得。” 锦瑟“咝”一声,险些被剪刀剪了手指。 她想起,阿安的肩头也有一颗红痣。 见锦瑟晃神,倩宁笑道:“咱们锦瑟才是明眸皓齿肌肤胜雪的美人儿,只是可惜,被埋没在针线房啦。” 锦瑟忽地站起,匆匆走了出去。 倩宁愕然:“我说错话了?锦瑟是生我的气了吗?” 倩瑶道:“你拿虞夫人和锦瑟比什么?这有什么好比的?” 倩宁呆呆地:“我哪有比较的意思,不过是闲话呀。” 锦瑟走出去,却是去寻了芸香,她只道是想回家一趟。 芸香诧异,劝了锦瑟几句,见锦瑟去意已定,且又说是只去半日,便答应了下来。 锦瑟满心都是阿安,恨不能立马见到他才安心,一路脚下不停,赶回了表姐家中。 兰芝惊诧不已,只以为锦瑟是遭到了难为,听锦瑟解释了半天方才释怀。 锦瑟这才顾得上好好打量阿安。 几日不见,却仿佛分离已久,锦瑟心中惊怕越来越甚,竟有些无措起来。 虽然从前她与阿安也不是时常得见,但知道阿安在表姐家中好好的,她回去就能看见他,心里始终是安稳的。 若是阿安被带走,又该如何? 锦瑟不敢想。 阿安于她来说,是一种超乎亲情的存在,她曾经以为阿安是弟弟的重生,后来渐渐地,阿安成了她活下去的支柱。 虽然重生,但亲人无法相认,家门不能踏进,兰芝待她再好也没有骨血之情,她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好在她那时候遇到了阿安。 阿安同她一样,孤苦无助,不知来处。 后来,锦瑟渐渐打开心扉,与兰芝一家子相处的愈来愈融洽,才慢慢淡了孤苦的感觉。 她怎么能撇下阿安? 蓦地,宸王那句话响在锦瑟耳边。 “既是拾来的孩子,就该叫他认回父母。” 父母?萧子醨与虞夫人? 他们能做一对好的父母吗? 锦瑟搂紧阿安,潸然泪下。 兰芝唬了一跳,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既然说是没事,怎么又哭?锦瑟,你可千万别瞒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若揣测成真,以宸王的性子,断不能再让阿安多留一天,这件事是必须要告诉兰芝的。 锦瑟止住眼泪,哄着阿安与铛儿去一边玩儿,犹豫着看向兰芝。 兰芝被看得心慌,忍不住催促道:“你可急死我了!快说吧,到底怎么了?” 锦瑟道:“姐姐,阿安他……可能留不住了。” 兰芝怔然半晌,苦苦一笑:“原来是这个,你放心,这事儿我早有准备,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家人怎么能舍得丢了不管呢,定是有什么原因才让阿安流离,这些我都和你姐夫说过的,所以当初他想认了阿安我才拦住了,这不,还真被我料准了。” 兰芝的态度很是出乎锦瑟的意料,不过这样也好,也省的害兰芝伤心一场。 兰芝接着道:“我这头没什么,只是你姐夫,他一直喜爱阿安你是知道的,我寻思他是肯定要难过几天的。” 锦瑟默了默,开口道:“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呢,也许是我想错了也不一定,姐姐先和姐夫透个话,叫他先有个准备。” 兰芝知道锦瑟对阿安是有感情的,反过来劝了锦瑟几句。 锦瑟只觉得一颗心忽上忽下的难以安稳,她一时希望是自己想错了,一时又觉得事情难以更改。 偏偏阿安一派天真,每每对上锦瑟的视线都是甜甜一笑,锦瑟愈看愈难过,只得时不时地侧过头去,将泪水硬硬地忍下去。 眼下还顶着宸王府绣娘的名头,锦瑟在家待了一个时辰就要走。 兰芝看看天色,挽留道:“正是晚饭时候,你吃了饭再走不迟,你这回又不是卖身去的,难道在家里吃顿饭还不成?” 锦瑟思量一忽儿,也就应了,她已与芸香打过招呼,想来也不差这一顿饭的时间。 兰芝急忙去张罗饭食,锦瑟便看着铛儿与阿安。 宅子里的一片安宁,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春念一面念着“来了来了”,一面小跑着去开了门,待看清楚站在门外头那人,春念先就怔了怔。 先前就是这个人来求了姑娘,姑娘才又去了宸王府。 春念想着,口中唤道:“公公请进。” 闻言,文昊的笑容僵在脸上,险些倒仰在原地。 他是在宸王身边服侍不假,可是他和文铎,都是货真价实且带着功夫的男人! 一般的王孙贵族,日常近身服侍的都是宫里出来的内侍,可他家王爷不是一般人!原先王爷没有立府时,在宫里头也是由内侍伺候的,后来宸王府建成,他与文铎到了王爷身边。 文昊瞪着眼前这不开眼的小姑娘,把心里的火气忍了又忍。 他有正事在身,千万不能为了个糊涂蛋耽搁了。 文昊一瞪眼,春念便有些慌,闪过身将文昊让了进去。 兰芝惊诧不已:“怎么我们锦瑟在家吃顿饭都不行?这么急忙慌地来干什么?” 文昊陪起笑脸:“哎呦,好姐姐,可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王府里出了点意外,需要锦瑟姑娘快回去帮忙,锦瑟姑娘的手艺你也知道,打着灯笼也难寻啊,我也是不得已,这才厚着脸皮上了门。” 兰芝面色缓和了不少,看向从里间走出来的锦瑟。 锦瑟道:“姐姐,我这就走吧。” 兰芝只是惋惜:“我还特意叫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呢。” 文昊急忙道:“锦瑟姑娘都爱吃些什么?姐姐告诉我,回头我叫人准备。” 兰芝愕然,锦瑟去了宸王府也不过是做个绣娘,怎地绣娘的待遇这样好么? 文昊一本正经:“我们王爷求的就是锦瑟姑娘的手艺,只要姑娘开怀,吃的用的算什么,姑娘想要的只管说,保管都有。” 兰芝失笑:“锦瑟就想在家吃顿饭。” 文昊一愣,被兰芝噎了个结结实实。 锦瑟自有疑惑,只是当着兰芝的面不好表露而已。 第58章 别有用心 锦瑟来时已经向芸香打过招呼,宸王府里也并没有什么紧急的绣活,文昊跑这一趟实在是可疑。 很快,文昊苦着脸给了锦瑟解释:“姑娘莫怪,王爷发了话我不敢不听啊,你就快些回去吧,王爷正等着呐。” 锦瑟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路忐忑回了宸王府,随着文昊直接去了樨合院。 几个婢女提着食盒站在廊下,看样子是正等着宸王传膳。 锦瑟停住,对文昊道:“王爷还未用膳,我还是等一等再进去吧。” 文昊已经恢复了从容的神态,笑着摇头:“不可不可,王爷早就等着姑娘了,姑娘进去看看就明白了。” 锦瑟越发的想不通,宸王找自己能有什么急事。 她进去,敛衽屈膝,抬头时看见地上摆了一架刺绣屏风。 不由得,锦瑟眼前一亮。 这屏风是四幅仕女图组成,一人高矮,两人展臂宽窄,十分的大气亮眼。 只一眼,锦瑟就确认,这屏风价值不可估量。 撇去用料不说,单是上面的双面绣,就需要好几个绣工耗费几个月的功夫,且这几个绣工,个个都要技艺精湛手法娴熟。 若是绣工人手不足,则耗费的时间更长,三年两载也有可能。 锦瑟很有些不能自己,走上前细细地打量起来。 不由得,她湿了眼眶。 她的绣技并非凭空得来,前世也是下过功夫的,她的老师,是南郡的刺绣大家罗容。 那些个钻研绣技的闺中时光,已经杳杳不可追。 而眼前的这架屏风,锦瑟认得出,其绣工是出自罗容指导,甚至走近了细看,锦瑟能够分辨出上面哪些细节是罗容亲手完成。 忽地,锦瑟蹙起双眉。 这样难得的绣品,上面竟然有损坏。 不知是什么原因,其中一个仕女身上穿着的藕色半臂丝线脱落了许多。 锦瑟痛心不已,当下便开始琢磨,该怎样运针走线,才能把那损坏处修补完好。 “看出来了?”萧子醨说着走近锦瑟,和她一起盯着那一处细瞧,“我叫你来就是因为这个,你看,能不能补得好?” 锦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见问话下意识答道:“我得试一试才知道,这里的绣线断掉了,若想恢复原样,就得把这里整块先拆开,然后……” 锦瑟一面说,一面伸出食指指点着。 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耳畔被温热的气流拂过,肌肤上生出又酥又痒的感觉。 锦瑟扭头,对上一双幽幽眼眸,刹那间身体僵住忘了反应。 不过转瞬,锦瑟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她居然大意至此,连宸王到了身边都没有察觉。 慌乱无措使得锦瑟心跳如鼓,却仿佛困在茧中动弹不得。 宸王离她这样近,她在宸王手臂与屏风之间,往前是仕女图,往后就是宸王怀抱,最要紧的是,宸王稳如磐石,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 尴尬窘迫中,锦瑟只觉得自己全无出路。 “一个月,你可能修补的好?” 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近,锦瑟莫名觉得,宸王的嗓音格外的温和,温和得让她肌肤生栗。 锦瑟不敢再侧头,尽力忽略背后传来的温度,盯着前面屏风道:“王爷,我已经不是王府的人,过几天新的绣娘来了,我就要走的。” 萧子醨默了默。 这般境况,锦瑟恨不能立刻脱身,但她心思转了几转,却不知要如何应对。 难道要她义正言辞地喊一声“王爷请自重”么,怕不是找死! 幸好,萧子醨接着后退开去。 他道:“再有一个月就是太后的寿诞,这屏风是我命人准备的千秋礼,可惜运送的路途中被损坏了,现在……”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看向锦瑟:“你是文昊求来的是吗?现在,本王亲自拜托你,你可答应?” 锦瑟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 堂堂宸王,居然对她如此低姿态? 她是会双面绣不假,却也并未到了京中第一的地步,从南郡把绣屏风的人请来是不能够了,可若是宸王愿意,大可以去绣铺中暂时借用绣工来。 面对宸王,别的借口都行不通,锦瑟便实话实说:“王爷,我不能在王府久留,碍人眼的后果我承担不起,当初在闾阳已经是惊险万分,万一……还请王爷恕罪。” “碍人眼?”萧子醨轻笑,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胆敢跟一个公主斤斤计较。 当日发生的事情,文铎一字不差地都告诉了他,后来的事情,他当然也是知道的。 明仪给她身契,背后指使吴玉昆,看样子这丫头是明明白白的。 萧子醨拧起眉,不悦之色十分明显。 他没有料到自己被拒绝得这么痛快,不知文昊那家伙用了什么花言巧语,他的面子,竟然还比不上文昊。 但瞥见锦瑟莹润的脸颊,他的不悦立马散去。 闾阳那件事,的确是让她受了惊吓,多亏她足够勇敢果决,否则…… 手藏进广袖紧紧握起,萧子醨定了定神,压下了心中的痛意。 他道:“你是不相信本王能护得住你吗?” 锦瑟垂首不语。 她虽然已经不是奴婢之身,但也不过是个最普通平凡的百姓,委实没有资格去议论宸王与明仪公主之间的是非。 萧子醨扬声唤来了文昊。 他道:“去告诉苏大庆,好好看着文翰斋,若是文翰斋出了半点差池,唯他是问。” 苏大庆,是专为宸王打理商铺的管事,要他看着文翰斋,整个京城就再没有人敢惹文翰斋的麻烦。 锦瑟震惊不已。 文翰斋正是吴玉和的笔墨铺子。 文昊亦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经过锦瑟身边向外走时,忍不住傻乎乎地看了锦瑟一眼。 “这回行了么?”萧子醨看向呆呆的锦瑟,有些失笑。 锦瑟全然没有想到,宸王能做到这一步,保护文翰斋,就等于保护了吴玉和一家,那么,她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震惊的同时,锦瑟觉得莫名其妙。 宸王到底图什么呢? 怎么想都不明白,锦瑟只得屈膝道:“多谢王爷。” 萧子醨道:“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务必要修补好屏风。” 事已至此,锦瑟只能应是,却不想萧子醨下一句话,让她目瞪口呆。 萧子醨道:“屏风就放在这里,你每日过来修补。” 放在这里?锦瑟疑惑:“那,可是要单独辟一间屋子?” “不必,屏风放在本王书斋,甚好。” 就在书斋?那岂不是要与萧子醨日日相对? 一时间,锦瑟脑子里哄然一片,便张口道:“王爷,这样不妥,书斋是您办公之地,我在这里不是添乱?” 萧子醨勾唇,却是转开了话题道:“既然已经说定,便先用晚膳吧。” 竟是不容锦瑟再说。 锦瑟无法,又怕耽误宸王用膳,急忙福身告退。 萧子醨道:“你留下,和我一起。” 锦瑟讶然,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萧子醨一个眼神阻止。 宸王府里他最大,自然是他说了算。 文昊指挥着婢女摆膳,对锦瑟笑道:“我吩咐厨房加了姑娘最爱的三品菌汤,姑娘尝尝看,可还合口味。” 锦瑟正担心自己会消化不良,听见文昊这话,不免晃了晃神。 刚刚在家中时,文昊曾问过兰芝她爱吃些什么,想不到却真的准备上了。 只是,文昊如何肯定她要与宸王一道用膳?锦瑟看向文昊,只觉得疑惑重重。 同样的一道菜,宸王府里的当然要精致上许多,只是锦瑟食不知味,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宸王就坐在一边,她岂能自在? 好不容易,锦瑟得以离开樨合院。 她如今是自己住一间屋子,没了旁人打扰,倒由得她细想心事。 只是满心困惑,越想越乱。 干脆,锦瑟拿棉被蒙了头,将自己紧紧裹住,只是那些繁杂纷乱都在心里,无法被棉被隔离到身外。 锦瑟正苦恼时,文昊在喜滋滋地与文铎说话。 文昊面上是喜色,口中却连声道可惜,“那屏风价值千金,王爷说毁就毁了,啧啧,真是,暴殄天物啊。” 文铎道:“你下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文昊抬起自己右手摇了摇,“我根本下不去手!那绣活,活灵活现的,可惜啊可惜,不过话说回来,以锦瑟姑娘的手艺,要修复也不是什么难事。” 文铎嗤一声,极为不屑:“你有什么下不去手的,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想来你熟练得很。” 文昊想起宸王朝服上断掉的金线,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他那是一时冲动,过后怕的不行,他再不敢了啊! 视线一转,见文铎一如平常的严肃模样,文昊计上心来,嘿了一声道:“难道你忘了,那日是你帮我递的剪刀。” 他话落,满意地看到文铎的脸上变了颜色。 第二日,文昊来接锦瑟去樨合院。 文昊颇为殷勤,不住声地问道:“姑娘昨夜睡得怎么样?可用了早膳?用的好不好?” 锦瑟失笑,定定地看着文昊道:“文大哥,你的样子叫我想起四个字来。” 文昊一愣:“哪四个字?” 锦瑟道:“别有用心。” 难得的,文昊一张脸慢慢红了。 锦瑟也不再说,只叫文昊自己去体会。 伺候主子不容易,可若是拿旁人来讨好主子,是被锦瑟不屑的行为。 昨晚,锦瑟想明白了一些事,文昊去家中求她来宸王府,并非绣娘难寻,而是文昊揣摩着宸王心意的自作主张。 第59章 像是个旁观之人 眼下情势锦瑟尚可接受,如果文昊再有出格的行为,锦瑟不能容忍。 锦瑟自问,自己不清楚宸王的心思,他待自己即便是有些不同,大概也是因为赵瑟瑟。 宸王或许对赵瑟瑟有情,但这份情未必有多深。 未婚男女间浅淡的,似有似无的情愫,大抵就是那一种。 文昊虽然伴在宸王身边,却是料错了宸王的心思。 锦瑟到时,宸王上朝还未归来。 那架屏风赫然摆在书斋正中,很有些喧宾夺主的架势。 锦瑟默默看了一会,只觉得往后的日子难过得很。 宸王不在还好,宸王若是在,两人一抬眼就全都是对方。 先前她曾来书斋给宸王研墨,但那时时间有限,每日里只是两个时辰,如今却是从白到黑,整整的一日。 幸好,拿起针线认真起来,锦瑟很快忘了周遭的处境,连宸王回来都没有察觉。 竟然这么认真投入! 萧子醨负了手在锦瑟身后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引起锦瑟的注意。 他微微勾唇,自去书案后坐下,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文昊端茶进来,瞧得瞠目结舌。 因那屏风太高,锦瑟修补时只能站着,开始不觉得,时间久了手臂和腰就都有些受不住。 她停手把双臂甩了甩,又按了按后腰。 一旁轻微的响动,让锦瑟猛然一惊。 她看过去,急忙屈膝道:“王爷恕罪。” 她竟是不知宸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子醨道:“坐。” 锦瑟顺着他视线一看,身后多了一只杌凳。 不由得,锦瑟面上泛了红,想来这杌凳是宸王命人拿来的,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萧子醨微微蹙眉,“一个月时日还长,不必这么赶。” 锦瑟道是,心下却很不以为然,屏风早一日修补好,她就能早一日不与宸王面对,当然要加快进度才可。 不想宸王话音一转,问道:“当初拾来那个孩子时,他身上可有什么凭证?” 这问题太过突兀,锦瑟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 自那日在闾阳,宸王见过阿安之后再无动静,锦瑟却并未放下心,孩子是大事,宸王怎能轻易罢手,定会叫人暗中查探的。 宸王这边没有定论,锦瑟自然不能主动去问,现在宸王问起,想来是有了结果。 锦瑟一颗心直往下沉,勉强开口道:“阿安戴了一块玉佩。” “玉佩在哪?” 锦瑟默了一息,低低道:“在我身上。” 因那玉佩贵重,锦瑟怕惹出事端,就一直贴身戴在身上,甚至兰芝都不曾见过这块玉。 锦瑟话落,萧子醨眸光一暗。 锦瑟低头,颇有些不知如何自处的窘迫,当着宸王的面,叫她怎么把玉佩拿出来? 出乎她意料,宸王起身向她走来。 宸王的目光仿佛带着灼烫的热度,在锦瑟身上扫了一遭。 锦瑟头垂得更低,连脖颈处的肌肤都泛了红。 见锦瑟只是不动,萧子醨笑道:“怎么,不打算给我?” 他内心满是期盼,那玉在锦瑟身上,定然浸染了锦瑟的体温,被他拿在手上,不知会是怎生的温润。 明知这念头不可告人,萧子醨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对女子,何曾有过这般隐秘的念头? 不过是一块玉罢了。 他一面为自己哀叹,一面定定地伸着手。 锦瑟无法,退后两步转过身去,伸手到胸前,慢慢把玉佩拽了出来。 将那玉佩用力握了一握,锦瑟再转身,张开手递到萧子醨面前。 宸王并未立刻接过。 锦瑟等了一等,禁不住疑惑抬头。 她是看错了么?萧子醨眼中的点点闪动,像是簇簇火苗在燃烧。 锦瑟不禁一叹,辛苦找了许久的孩子终于找到,宸王这是按捺不住激动了吧。 却不想下一瞬,锦瑟的手被宸王握住。 他动作极轻,像是呵护般把锦瑟的手和玉佩包裹在一起,手腕慢慢转动,手指与锦瑟的渐渐交叉在了一起。 这是一个十分亲密无间的姿势,惊愕之下,锦瑟失声道:“王爷……” 隔着玉佩,锦瑟清晰地感受到了萧子醨指尖的温度。 宸王是何等样人,这样的肌肤相抵,不是情不自禁绝不会发生。 锦瑟惧念陡生,她生怕萧子醨会唤出一声“瑟瑟”。 曾经在马车上,在玉溪山上,萧子醨都有过情不自禁的时候。 不想萧子醨轻叹出声:“锦瑟。” 锦瑟提起来的一颗心缓缓回落,开口道:“王爷不是要玉佩吗?它就在这里。” 察觉到萧子醨放松下来,锦瑟抽回了自己的手。 前世她身为宸王的未婚妻,也不曾与他有过这样的接触,自重活以来,反倒因为种种理由不得不与他牵扯。 两个人足够匹配时不能在一起,如今身份天差地别,却又被迫面对。 锦瑟满心的无奈,却又无法可解。 十指相抵的行为,萧子醨仿佛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他拿了玉佩打量许久,点头道:“这孩子,我要带回来。” 锦瑟道是。 她早有准备,虽心内感伤,却无话可说。 见锦瑟平静,萧子醨反而诧异:“你没有想问的吗?” 锦瑟道:“王爷可还记得,当初在虞夫人那里,她争吵时曾经提过孩子的事?” 萧子醨讶异:“她一句话,你就放在了心上?” 锦瑟垂眸:“王爷恕罪。” 萧子醨拧起眉。 又是这样一副模样,看起来恭顺无比,眼睫之下却隐藏着倔强与不甘心。 什么时候,锦瑟能对他敞开真性情?到那时,他怕是会惊喜万分。 就像那把匕首,她想要刺出去,他就帮她善后。 锦瑟福身:“恭喜王爷找到爱子。” “爱子?”萧子醨只觉哭笑不得,偏偏他不能解释,只得道:“以后不能这么说,他是虞夫人的孩子,与我无关。” 锦瑟讶然抬头,看见萧子醨唇边的笑意,忍不住暗道了一声“卑鄙”。 放着自己的亲生孩儿不肯相认,宸王原也是道貌岸然。 想起虞夫人的泼辣,锦瑟只为她感到悲哀。 遇人不淑,实在是虞夫人的不幸。 “这事暂时说不得,将来你会明白的,”萧子醨说着向书案走去,“我这就叫人把孩子带回来,你可要回家交代一声?” 锦瑟急忙道:“我能不能同去?突然有人去家里要带他走,阿安会被吓坏的。” “你叫他阿安?” 锦瑟点头。 “阿安……”萧子醨低低重复着,猛地抬眸看锦瑟。 赵瑟瑟的弟弟赵瞻,乳名叫做安安。 不由得,他眼里闪出精光。 三番两次,被他发现锦瑟身上有这么多与赵瑟瑟的相似之处,如今连个孩童的名字也这般相像,实在是…… 若说是单纯的巧合,如何能信? 锦瑟急道:“我遇到阿安时他还不会说话,是我姐姐随口取了这个名字,不知不觉的就叫到了现在,若有不妥,王爷……” 又要说“恕罪”二字。 萧子醨面色一沉,摆手阻住了锦瑟。 也不知怎地,他就是见不得锦瑟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故作柔顺的模样。 他道:“名字而已,就不用更换了。” 锦瑟愕然,这么潦草?从一个名字就能看出来,宸王根本不重视阿安,他这样,怎配做一个父亲? 她道:“王爷,阿安在我家两年,从未吃过一点苦,我姐姐姐夫待他如亲生,从不肯亏待他……” 锦瑟只是为阿安抱不平,这两年阿安过得如何,萧子醨竟是一句不问,根本是毫不关心。 “我知道,”萧子醨打断她道:“没有切实地查问过,我会轻易领回来一个孩子吗?这孩子非比寻常,半点马虎不得,这两年为了找他,我耗费了许多精神,只是我寻错了范围,只以为他是被拐卖出了京城,从没有在京城内寻找过,谁能料到,居然是因为你……” 锦瑟越听越疑惑,萧子醨的话音里头丝毫没有做父亲的自觉,倒像是个旁观之人。 “明日他回来,先叫他与虞夫人相认,别的以后再说。” 只和虞夫人相认? 锦瑟又惊又恨,用力咬住嘴唇,才忍下了斥责的话。 萧子醨又道:“你回去好好说,莫叫你家里人受了惊吓,他们善待阿安,我自有赏赐。” 锦瑟道是。 此刻她看宸王,只像个冷心冷情的冰人,毫无好感。 这话揭过不再说,锦瑟便认真干活,只当身边无人就是。 午后宸王不在,锦瑟乐得清静,累了就歇歇,倒也安然。 只是想起阿安,从此就进了宸王府不得出,她心里就是一阵阵的酸涩难当。 大概是因为文昊与锦瑟家人相熟,宸王派了文昊带人去接阿安。 见锦瑟突然回来,一家子都吃了一惊,锦瑟拉住兰芝,先叫奶妈带着铛儿出去玩耍,方坐下来与兰芝夫妻细说起来。 先前锦瑟对兰芝透过话,兰芝心里是有准备的,只是事情临头,兰芝还是忍不住哭了个稀里哗啦。 就是吴玉和,也偏过头去抽了抽鼻子。 锦瑟心里委实愧疚,站起身郑重道:“阿安是我带回来的,但照顾他的却是姐姐姐夫,这两年你们待他如何我都晓得,忽然间阿安要被带走,我实在是觉得对不住你们。” 兰芝泣不成声,还是吴玉和道:“算了,说这些干什么,有什么对不住的,阿安认回父母是好事,咱们该替他高兴才是。” 好不容易,兰芝止住眼泪,问道:“怎么有这么巧的事,阿安是宸王的孩子?” 第60章 放肆至此 “许是天意吧,”听见兰芝问话,锦瑟心下泛苦:“听说是出门时下人不当心,叫阿安自己走失了,这两年王爷一直在找他,谁知找来找去竟然发现他在咱们家。” 兰芝道:“我就说过,阿安生了个富贵相,谁知竟不是一般的富贵,宸王的孩子,那……将来再看一眼也难了……” 说着,兰芝又是泪如雨下。 锦瑟道:“吴妈妈是不能同去了,姐姐好好的安抚她才是,她与阿安也有了感情,一时半会儿的想是受不了。” 兰芝点头:“这些事你就不必操心了,眼下你在宸王府倒是好事儿,有你在,阿安不至于不适应。” 锦瑟道是,她正是这样想,趁着自己在宸王府,能帮助阿安快些习惯。 想起虞夫人和宸王,锦瑟难免觉得不安,他们一个不像会疼爱孩子的母亲,一个是冷漠无情的父亲,叫她如何不担心? 幸好,眼下的时机正合适,她还可以看顾阿安。 文昊带来了宸王的赏赐,想是念着兰芝夫妻善待阿安,不叫他们白白的抚养一场,兰芝并不是十分的在意那些金银之物,看过之后却不免惊讶。 “这,这也太……”兰芝看着锦瑟迟疑。 锦瑟也没有料到,宸王的赏赐竟然这么多,但转念一想,宸王这也是看重阿安的意思,便对兰芝道:“无事,姐姐安心收下就是。” 兰芝夫妻对阿安是难舍难分,但终究还是目送着锦瑟带阿安走了。 阿安对身旁的变化一无所知,只以为是被锦瑟带出去玩耍,一路上都是兴高采烈的。 到了宸王府,锦瑟先领了阿安去见虞夫人。 先前锦瑟在时,虞夫人的存在是隐秘的,后来渐渐公开,王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了这件事,但不知为何,虞夫人仍是被限制行动的,只能偶尔的在花园里逛一逛。 锦瑟见到虞夫人时,她正在园子里对着一朵芍药自言自语。 丫鬟上前回禀过,虞夫人转头,视线冷冷地看了过来。 阿安被看得不自在,往锦瑟身后躲了躲。 “到底还是找到了。”虞夫人说着走近,站在两三步开外打量着阿安。 日头正好,周围花团锦簇,锦瑟却觉得随着虞夫人靠近,暖暖的温度降了几分。 虞夫人的神情丝毫不像是在看自己久别重逢的孩子,甚至锦瑟觉得,她在看一个仇敌。 “小儿倒是命大!”虞夫人森然一笑,看向锦瑟道:“你知道吗,当时我是故意把他扔在街上的,这么久了,我也想过,他或许会饿死,或许会冻死,更或许被拐卖掉,谁知还有这一日,他好好地站在我眼前。” 锦瑟握着阿安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阿安吃痛,低呼出声:“阿姐,你捏疼我了。” 锦瑟急忙蹲下去,一面给阿安揉着手,一面道:“很疼吗?” 阿安天真一笑:“阿姐替我呼呼。” “阿姐?”虞夫人冷冷一哼,语气中都是讥讽:“他和你倒是亲热,可惜你年纪不够,要不然,你做了这孩子的娘正好!” “虞夫人!”锦瑟再忍不下去,站起身将阿安护到身后,“你莫忘了,你是这孩子的母亲!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你就不怕将来遭了反噬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如今是活死人一个,还管什么将来?将来是哪一天?我还能不能看到?你既是个明白人,那么你来告诉我,我的将来是什么?” 虞夫人把手中的芍药用力掷到地上,怒目圆睁,声声质问着锦瑟。 “本王来告诉你!” 随着话音,有力的手掌将锦瑟一拽,隔开了虎视眈眈的虞夫人。 “你有今日是自作自受!怎么,关了这么久还想不明白,你当初做过什么难道忘了?” 锦瑟和阿安被宸王牢牢挡住,意外之下心中暗叹,宸王出现得真是时候。 阿安本就是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虽然有锦瑟在身边,还是被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 萧子醨回头道:“带他走。” 锦瑟应是,抱起阿安就走。 这样的母亲,阿安不认也罢。 身后虞夫人尖叫起来,锦瑟只当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园子。 阿安虽小,却还是听出了不对劲,他怯怯半天,拉住锦瑟问道:“那个疯女人是不是我娘?她是不是不肯要我?” 锦瑟心痛难抑,却还得做出如常的样子来安慰阿安,“她不是疯了,她是病了,病的糊涂了,等她好了我再带你去见她,好不好?阿安这么乖,怎么会有人不要你呢?” “她生病了?是不肯喝药才病糊涂了吗?阿姐你劝劝她,不喝药怎么能好呢?” 锦瑟点头,搂住阿安拍着他的背:“一会儿我就去告诉她,劝她好好地喝药。” 很快,阿安就忘了烦恼,随着锦瑟去了鹿然居,那是宸王命人收拾出来的为阿安准备的住处。 阿安蹦蹦跳跳地将新住处看了一遍,问锦瑟道:“这屋子可真好,阿姐和我住在一起吗?” 锦瑟看了看候在一旁的赵妈妈,对阿安道:“那是赵妈妈,往后你和赵妈妈一块睡。” 赵妈妈是芸香特地选出来伺候阿安的,芸香的眼光自然错不了,锦瑟见了也很放心。 听见锦瑟介绍,赵妈妈上前,笑着道:“见过小公子。” 阿安撇嘴:“我还是要吴大娘。” 他口中的“吴大娘”正是先前在兰芝家中时的奶娘吴妈妈,锦瑟只得道:“吴妈妈新添了小孙子,她要回家去照顾小孙子呀,所以不能来陪阿安了。” 今非昔比,阿安身份变了,身边的人当然也要换一换,吴妈妈在兰芝家中随意惯了,若是来了宸王府,规矩上先就说不过去。 听说吴妈妈不能来,阿安又要哭,锦瑟也不动,只是示意赵妈妈上前。 赵妈妈会意,试探着去抱阿安,嘴里轻声安抚道:“小公子,那间屋子里有好多奇巧的玩意儿,不如老奴陪你去瞧一瞧?里头有木头的房子,有门有窗,就像真的哩。” 阿安抬起泪眼:“真的?” 赵妈妈点头:“当然是真的,老奴不会说瞎话,小公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阿安又看锦瑟,锦瑟便点头。 待阿安被赵妈妈带走,锦瑟的神情松懈下来。 阿安小小的年纪就经历这么多,锦瑟其实十分的心疼,可是阿安的身世摆在那里,她自己必须接受事实,然后才能正确地引导阿安。 她始终不能干涉太多,让阿安慢慢的适应也是为了他好。 安顿下阿安,锦瑟去了樨合院。 宸王先于她回去了,正坐在书案后阅折子。 锦瑟屈膝见礼,眼角余光看见两摞高高的奏章,禁不住惊叹,其实宸王的日子很无趣。 除了忙不完的公事,宸王身边只有虞夫人一个女子,偏偏虞夫人总是神经不大正常的样子,时常的要闹一回。 宸王忙着,锦瑟也开始穿针引线。 文昊进来,说是吏部的史大人求见,萧子醨便起身走了出去。 等了一等,文昊又进来,从书案上找了一本奏折捧在手里,瞄着锦瑟道:“往常王爷都是在这里见客,如今倒好,还要另辟出间屋子来,啧啧。” 锦瑟也是觉得宸王莫名其妙,反正都是要辟出间屋子,就让她去别处修补屏风不行吗? 文昊得了闲便跟文铎抱怨:“那位看着挺聪慧的,怎么是个死脑筋?” 文铎目视前方,沉默不语。 文昊将双手拢在袖子里,望着天长长一叹:“咱们王爷真难。” 锦瑟白日里在樨合院修补屏风,趁宸王外出时去看一看阿安,过得倒也顺遂。 阿安是个极容易哄的孩子,哭闹了两三天后就渐渐安静了,只是见到锦瑟时仍会追问不休,问锦瑟为什么他不能回“家”,问锦瑟为什么不能整天陪着他。 锦瑟一面忍着心酸,一面耐心安抚阿安。 这一日,锦瑟正在书斋做活,有人在外头高喊了几声。 此刻宸王不在,但无论宸王在不在,都没有下人敢放肆至此。 前日,宸王吩咐芸香安排了个叫做星儿的小丫鬟来给锦瑟打下手,此时听见外头的动静,守在门口坐在小杌子上的星儿奇道:“外头闹什么呢?” 星儿说着打起帘子,锦瑟便清清楚楚地看见,竟是明仪公主来了。 文铎带人拦住了明仪一行人的去路,两方人马对峙着,谁都不肯相让。 明仪呼吸急促,显见得是被气得不轻。 文铎道:“殿下莫要难为奴才,实是王爷有令,旁人不得靠近书斋。” “旁人?你个刁奴!你说什么,本宫是旁人?”明仪银牙紧咬,浑身都颤抖着,若不是凭借着搀扶她的张嬷嬷的力量在支撑,怕是就要倒下去了。 张嬷嬷喝道:“还不退下!惊了公主殿下,你们可吃罪得起?” “奴才是奉命行事,实在是身不由己,请殿下恕罪。”文铎低头,双脚竟是纹丝不动。 不止文铎,文铎左右的几个下人,亦是站如松的坚定。 “锦瑟!殿下,是锦瑟!她真的在里面!”偏偏张嬷嬷眼尖,越过文铎几个看见了帘子后头的锦瑟。 明仪磨了磨牙,尖声道:“贱婢果然在此!” 锦瑟无奈一叹。 第61章 此桩婚事甚好 宸王从赣东回京之后去了公主府一回,明仪就病了,想不到这才几日,明仪又杀到了宸王府。 如今兰芝一家子受了宸王的保护,锦瑟没什么可惧怕的,只是觉得深深的无法摆脱的无奈。 明仪有着尊贵的身份,为什么偏要做些不可思议的事呢?难为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有意思吗? 张嬷嬷在那头叫道:“锦瑟,公主在此,还不出来见礼!” 星儿先就吓了一跳,啪地甩下帘子,看向锦瑟道:“姑娘,文管事拦着呢,你不必出去。” 锦瑟敛敛衣裙,道一声“无事”,抬步走了出去。 星儿急忙忙跟上了锦瑟。 隔着文铎几人,锦瑟屈膝:“见过殿下。” 明仪双颊的皮肉都抖动着,恨不得立时用眼神把锦瑟杀死,剧怒之下,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张嬷嬷瞪着文铎:“我问你,锦瑟为什么在王爷书斋?既然是旁人不能进,锦瑟算什么人?” 文铎面无表情:“锦瑟是奉王爷之命,在书斋修补屏风。” “什么屏风?”明仪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急急问道:“锦瑟你说,你修补的屏风可是王爷为太后准备的千秋礼?” 锦瑟道:“回殿下,正是那架屏风,因在运送途中遭了损坏,所以王爷叫我修补。” 闻言,明仪眼前一花脚下一软,张嬷嬷急忙手上用力,将往下滑的明仪撑住。 “张嬷嬷,阿醨他,他好糊涂啊……”明仪低低念着:“那屏风是贵重之物,怎会在运送途中坏掉?宸王是谁,他要的东西哪个敢不尽心,若是真的在路上坏了,也不知要有多少人掉脑袋!为了一个锦瑟,他居然……居然做到如此地步!” 锦瑟听得心惊,不由抬眼向明仪看去。 明仪面色铁青,唇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地晃着,看样子前几日她生病了是真的。 明仪说着,眼皮沉沉掀开看向锦瑟。 四目相对,锦瑟清晰地看到了明仪眼中闪出的狠厉。 锦瑟心中百种滋味,一时间竟恍惚起来。 若不是明仪刚刚的话,锦瑟想不到自己居然如此愚蠢。 明仪说得对,那刺绣屏风耗时良久,定是宸王早就命人准备的,怎会容许在运送途中出错?再有,坏了要修补,为何偏偏要在宸王书斋? 种种疑点加在一起,锦瑟心里有种后知后觉的顿悟,这顿悟却让她心乱如麻。 “阿姐!”不远处响起童声,却是阿安跑了过来。 除了书斋之外,宸王许可阿安在宸王府内自由出入,阿安有时就会跑来寻锦瑟,将锦瑟叫出书斋说话。 见眼前这么多人,阿安愣了愣。 赵妈妈先就跪下去,扯住阿安在他耳边道:“这是公主殿下,小公子该行礼的。” 阿安想了想摇头:“我不认得她。” “呵!”明仪冷冷一笑:“这就是那个野孩子了,果然是没教养!” 阿安虽然年幼,却听得懂“野孩子”是什么意思,他与铛儿在一起玩耍时,也曾被邻舍家的孩子这样喊过,当时铛儿告诉他,阿安是个有人疼的好孩子。 当下,阿安便叫道:“我才不是野孩子,阿姐最疼我了。” 话落,阿安向锦瑟跑去。 因锦瑟与明仪隔着文铎相对,阿安便直直朝着文铎腋下钻去。 文铎皱眉,还来不及开口,就见阿安扑通摔在地上。 锦瑟一惊,再顾不得别的,推开文铎去扶阿安。 赵妈妈惊呼着也奔向了阿安,但她晚了一步,阿安已经哭着搂紧了蹲下身的锦瑟。 这么一来,锦瑟与阿安就等于是在明仪脚边。 明仪居高临下地看着,只觉得眼前这一大一小都是一样的碍眼惹人厌恶。 “贱婢!阿醨还当你是个好的,他怎知你心思恶毒,居然想拿捏住他的孩子来邀宠!只是你想错了,这孩子不过是糊里糊涂搞出来的,根本不会被阿醨重视!你打错了盘算!” 说罢,明仪抬起脚踢过去。 这一脚实在突然,堂堂公主有此举动,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锦瑟避之不及,只本能地张开双臂护住阿安,自己的腰窝却被明仪重重地踢了上去。 剧痛之下,锦瑟闷哼出声。 阿安又惊又怕,加之刚刚摔了一跤,当即大哭起来。 明仪道:“张嬷嬷,传本宫的话,这就赐锦瑟白绫!” 张嬷嬷应一声,朝身边一摆手。 明仪带来的两个婆子立时上前,展开了手中的白绫。 竟是要锦瑟即刻去死。 文铎面色巨变,上前挡住锦瑟道:“殿下三思!” “滚开!”明仪一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但文铎有功夫在身,这一巴掌并未让他移动分毫。 明仪也不看他,指挥着婆子道:“还愣着作甚,快去!杀了这贱婢,本宫有赏!” 文铎扭头看了一眼,原本与他并排而战的几个人迅速一动,将锦瑟团团围住。 明仪怒极,点着文铎道:“胆敢逆上,你好大的胆子!” “奴才的主子是王爷,保护锦瑟是王爷之令,何来逆上一说?” “你,你们……”明仪怒极反笑,从婆子手中夺过白绫,仰首道:“既如此,本宫亲自动手,谁敢拦我?” 说着,明仪跨出一步,文铎无法,只得后退一步。 被围住的锦瑟暗自一叹,推了推阿安道:“快去赵妈妈那里。” 阿安早已吓得傻了,听见锦瑟这话也不知动弹,仍是牢牢地抱着锦瑟胳膊。 锦瑟难免心急,恍惚中,竟又好似回到了前世,安安一声声哭叫着,鲜血随即喷涌而出。 铺天盖地的红色极其刺目,锦瑟闭了闭眼。 就在她身前的文铎忽然跪下去,唤了一声“王爷”。 偏偏是这个时候,宸王回来了。 明仪僵了僵,转身去迎,颤声道:“阿醨!” 几步远处,萧子醨面色沉沉一语不发。 明仪满腔的愤懑,只恨上天不开眼,竟然叫阿醨在这一刻出现。 她怆声道:“阿醨,你好糊涂啊!锦瑟这贱婢不过是生得像赵瑟瑟,她毕竟不是啊!你睁大眼睛看看,她就是个卑贱的丫头,根本不配留在你身边!长痛不如短痛,今日我来做个恶人,替你解决了她!” 说罢,明仪又要动手。 见宸王已到,文铎再无所惧,直挺挺地站着不动。 明仪咬牙,终是越不过文铎去。 萧子醨仍是不开口,迈步到了锦瑟身边。 锦瑟本是跪坐在地,见宸王突然回来,强忍着后腰的疼痛想直起身体来,却被惊慌的阿安一压,痛得更厉害了几分。 锦瑟蹙眉,额上渗出了薄汗。 众目睽睽之下,萧子醨弯腰伸臂,将锦瑟拦腰抱起。 锦瑟毫无防备,身体骤然腾空之时全凭本能,低呼一声抓住了萧子醨的衣裳。 待青色交领映入眼里,锦瑟急忙松开手,惊道:“王爷不可!” 她的挣扎换来了萧子醨双手的一个用力,他道:“别动。” 抬眼间是萧子醨暗沉的眸光,锦瑟竟真的不敢动了。 抱住她的双臂沉稳有力,依稀间,锦瑟甚至能够感觉得到萧子醨的心跳。 这样一个瞬间,锦瑟脑子里突然跳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前生,她惨死前的最后一刻,若是萧子醨也能够这样出现,会不会是另一个结局? 念头转过,锦瑟心神俱乱。 萧子醨忽然开口:“皇姐,不罗的大君向大沥求亲,圣上已经应了,如今不罗的使臣正在来京议亲的路上,你也不必想别的,好好的准备准备才是。” 他这话没头没脑,听得众人诧异不已。 不罗是大沥的邻国,虽国小却富庶,百多年来一直与大沥交好。 不罗的大君瓦真正当而立并无正妻,他向大沥求亲,定然是求一位公主,可如今大沥国中,年纪适宜的公主都已有夫有子,只有明仪是寡居。 听萧子醨的话音,此次议亲的对象正是明仪。 公主再嫁本也没有什么,前朝也有先例,只是不罗毕竟是别国,嫁过去就是背井离乡。 明仪猛地一个趔趄,嘶声道:“阿醨!” 萧子醨道:“不罗大君瓦真仰慕皇姐已久,皇姐对他亦不陌生,此桩婚事甚好。” 明仪的脑子嗡嗡地响了又响,哑声道:“什么婚事?与我何干?” 萧子醨也不再说,径直走进书斋,将锦瑟安放到交椅上,问道:“疼得厉害么?” 锦瑟早已失措得不行,只是身体腾空行动不能自如,这时候虽然脱离了萧子醨的怀抱,却是被圈在萧子醨双臂与椅子之间。 尴尬难解间,锦瑟转头一瞥,叫道:“阿安!” 阿安站在门口,怯生生地望着里头却不敢进。 想到阿安受了惊吓,锦瑟很想抱住他安慰一番,奈何萧子醨有话在前,无干人等不得进入书斋,她便挣扎着要起来。 萧子醨蹙了蹙眉,“叫他进来。” 锦瑟急忙招手。 萧子醨这才直起身体,拉远了与锦瑟的距离。 锦瑟接住扑进怀里的阿安,一颗心却扑通扑通地狂跳不停。 她心里太乱。 若是宸王晚回来了一刻,此时见到的会不会是她的尸身?生死不过是瞬间的事,重生之后,她本也不惧死亡,但真的因为明仪丧命,岂不是又枉死一回? 明仪实在太疯狂,当着阿安的面居然就要她死,想来是恨透了她。 还有,萧子醨他到底在想什么?众目睽睽下做出那般举止,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第62章 被宸王抱在怀里 重生以来,她身为锦瑟接触到的萧子醨,与前世不苟言笑的印象渐渐分离,有些时候竟好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锦瑟正胡思乱想着,阿安贴上来道:“阿姐,白绫是做什么的?” 锦瑟心下一痛,竟无从回答。 外头明仪的声音打断了锦瑟的思绪,她惊觉,伸手捂住了阿安的耳朵。 “阿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错下去!”明仪叫道:“区区一个贱婢,不值当你为她破了规矩!你料理国事,书斋里都是重要的东西,当然不能任人出入,可锦瑟算什么?你就不怕女色坏事?锦瑟她心思歹毒,连你的孩子都能利用,你迷了心看不出她的手段,我却瞧得明明白白!” 萧子醨一脚踏出书斋,站在门外冷冷看着明仪。 “皇姐既然知道我的规矩,为何来了就要进书斋?在这里喊打喊杀,又是哪里来的规矩?” “你为了锦瑟做些不知所谓的事,难道我不能来?要我眼看着你堕落却不规劝,我做不到!阿醨,这世上唯有我是真心待你,事事为你打算……” “叫皇姐受累是我的不是,我倒要劝你一句,回去好好等着不罗使臣,放宽心只为自己打算才好。” “你……”明仪一脸的失望,手抬起又颓然放下,扶着张嬷嬷道:“张嬷嬷,你看到了么,为了个贱婢,阿醨竟与我生分至此。” 明仪正说着,身后传来闷响。 她回头,见连生被推搡在地。 文昊与芸香站在连生旁边,芸香屈膝道:“回王爷,奴婢已经查过了,是连生送信出去的。” 明仪脸色愈加难看,张嬷嬷手脚无措地看了看明仪,只望明仪能为连生说句话。 萧子醨道:“拉下去,拔了她的牙。” 明仪惊呼:“阿醨!” “皇姐,在我的王府里一心惦记着你的人,这是最后一个了吧?”居高临下看着明仪,萧子醨的眉目间都是冷色。 先前他还肯容忍明仪安排的人在王府,后来明仪行事渐渐不堪,他便将明仪的人都送回了公主府,想不到居然漏了一个连生。 这一回明仪来了就直奔书斋向锦瑟发难,显见得是目的明确,这就说明,明仪仍然可以知道宸王府里的事情。 刚刚宸王回来后就吩咐文昊与芸香去查,芸香立即想起,给明仪通风报信的人除了连生外不做它想。 连生被宸王一句话发落去了厨房打杂,几乎已经被人遗忘,这时候出现在众人眼前,也是叫人吃了一惊。 想是在厨房里被研磨得不轻,连生肌肤粗糙头发干枯,手上布满割伤裂伤,竟比寻常的粗使婆子还不如。 “殿下救救奴婢!”因为什么被带到这里,连生自己是心知肚明,当即高呼着朝明仪膝行过去。 明仪皱起眉头,向后避了一避。 张嬷嬷心痛不已,扑过去抱住连生,竟是要痛哭一场的架势。 文昊朝着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上前,将连生向外拖。 张嬷嬷死死抓着连生,口中叫着明仪:“殿下救命呐,您救救连生吧,她实心实意地为殿下做事,不该落到这个地步啊……” 明仪看向萧子醨,目露祈求:“阿醨,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你醒醒吧,任由一个贱婢出入书斋日日相伴,成何体统?此事连生告诉了我,我才能来劝阻于你,你继续执迷下去,将来后悔就晚了!” 萧子醨不为所动:“既然连生是个好的,皇姐把她带走就是。” 说罢,他沉声一喝:“还不动手!” 下头的人再不敢迟疑,硬生生掰开张嬷嬷的手拉走了连生。 “锦瑟你个贱人,都是你害我……”绝望之下,连生咒骂起来。 但很快,连生就没了声息。 张嬷嬷软趴趴地伏在地上,手指抠着地面呜呜地哭着。 明仪面如死灰。 萧子醨道:“皇姐,不罗气候不比京城,你回去多备些药材,将来或许用的着。” 明仪动了动嘴,困难地出声:“你还担心我吗?” “皇姐怕是不明白,关心与窥伺是两回事,打着关切的名头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是私欲作祟,绝非你所谓的为了谁好。” 明仪怔怔地听着,苦笑道:“你这样看我?那么我问你,要我嫁去不罗难道不是你的私心?” “此事是圣上旨意。” “圣上?”明仪惨然一笑:“圣上还管朝事吗?我嫁不嫁还不是你一句话!” 明仪的视线幽幽地越过萧子醨看了过去。 锦瑟被阿醨护在里头。 看似毫无依靠的一个奴婢,竟引得阿醨三番两次地对她无情,她一个公主,连个贱婢都奈何不得。 明仪心底的恨意像浪潮般席卷而来,让她目呲欲裂。 满嘴鲜血的连生被拖到明仪面前,让她半天不能回神。 仿佛不忍,明仪侧过头,恰恰好看到了芸香,她便冷笑道:“你倒是个好的,我送来的人里头,竟只留下了你一个。” 芸香屈膝:“奴婢只知道一心不可二用,一人不能服侍二主。” 明仪一哼,掉头就走。 张嬷嬷正抱着昏死的连生嚎哭,连明仪走了都没有察觉,还是同来的婆子过去架住了她娘两个,这才一起走了。 张嬷嬷哭一阵,又去拍打连生。 她早就劝过连生,先老老实实地待在宸王府,将来得了机会再回公主府就是,偏连生不肯听,背着她偷偷地给明仪递信儿,现在好了,落了个如此惨状。 满嘴的牙一颗不剩,将来可如何是好? 樨合院恢复了安静,锦瑟便也想走。 明仪那一脚使足了力气,虽不至于伤筋动骨,青肿是必定的了,锦瑟的后腰疼得厉害,修补屏风的活儿是干不成的,就想着向宸王告个假回去休息。 不想萧子醨盯着她道:“你能走回去?” 锦瑟所住的耳房离樨合院有一段距离,但锦瑟想,慢慢走回去应该是可以的。 到底,锦瑟被留在了樨合院。 不止于此,宸王甚至叫文昊去了太医院拿药。 或许是因为男女有别,锦瑟身上的伤不能给外人瞧,宸王就命文昊去太医院说明情况拿了治外伤的药。 小丫鬟星儿一面给锦瑟抹药,一面碎碎说着:“姐姐,今天的情形真是危险啊,公主殿下的样子像是要吃人似的,我当时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了,你可别怨我啊。” 锦瑟失笑:“我怨你什么?” “我没有过去救你啊,你看文管事,正气凛然的很,我呀,胆儿都吓破了,连爬都爬不了了。” 两人正说着,阿安牵着赵妈妈的手来了。 赵妈妈一脸赫然,看着锦瑟欲言又止。 锦瑟道:“阿安今日受了惊,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做恶梦,劳烦妈妈警醒着些。” 赵妈妈连声答应。 锦瑟有些明白星儿与赵妈妈的心思,她被宸王抱起是大家都看到了的事情,肯定要引起大家的误会,明仪要杀她时星儿与赵妈妈都没有说话,她们就会担心日后与锦瑟不好相处。 锦瑟以为,其实这份担心大可不必。 毕竟身份地位不同,明仪那般狠毒姿态,谁又敢上前说话。 阿安跳到锦瑟身边,低声道:“阿姐羞羞,还要被王爷抱抱。” 锦瑟立时闹了个大红脸。 星儿与赵妈妈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是笑意。 星儿感叹道:“我是借了锦瑟姐姐的光,这才得以进入王爷的书斋,咱们府里多少人都眼红我呢。” 其实星儿只是沾了沾书斋的门槛罢了,她都是坐在门口等锦瑟开口,需要什么就跑跑腿而已。 赵妈妈看锦瑟时,眼神就比从前多了份拘谨。 她想,府里的情形清楚得很,虞夫人不得王爷待见,锦瑟却日日伴在王爷身边,就是阿安,也是跟锦瑟亲近,锦瑟必定前途无量。 锦瑟不知各人心中所想,只想着伤好了快些将屏风修补好,到那时她要走,宸王也没有借口留她。 是夜,锦瑟住在西厢,星儿并未留下。 文昊来透过话,星儿其实就是给她使用的丫鬟,但锦瑟态度明确,她自知身份,平时叫星儿打打下手是宸王的交代,夜里留下星儿就有些过分了。 再者说,这厢房里只有一张架子床,也不方便安置星儿。 今日明仪来闹了这一场,锦瑟难免思绪波动,夜里有些难眠。 她正望着帐顶发呆,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锦瑟先时不在意,待一声隐约的童声传入耳内,她才觉得不对劲。 那是阿安的声音。 锦瑟下床,想出去看看。 手搭在门栓上,锦瑟心念一动,只是轻轻地将门拉开了一道缝隙,悄悄向外看去。 她看见,宸王的背影隐没在转角处。 阿安被宸王抱在怀里。 一时间,锦瑟心中百般滋味,站在原地呆了半天。 她以为宸王对阿安并无父子情义,想不到是看走了眼,宸王既然有此举,想必是不愿被人打扰,她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但锦瑟还是难免不安。 若是宸王吓坏了阿安怎么办?若是阿安说错话惹怒了宸王怎么办?现在是夜半,阿安能否抵得过困倦?会不会着凉? 锦瑟思量着,悄悄的出了门。 第63章 梦中的那个人 锦瑟腰上有些疼,加上不敢被宸王察觉,步子迈得极慢,好容易挨到离书斋最近的墙角,刚刚站定了要听一听,冷不防有人无声无息地袭来,紧接着,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刹那间,锦瑟大脑一片空白。 “你做什么?”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锦瑟眨眨眼才反应过来,那是萧子醨的声音。 锦瑟下意识地要开口解释,可是她唇一动,奇异的触感传来。 她惊觉,自己竟是与萧子醨紧紧相贴。 或许是察觉到锦瑟在轻颤,萧子醨一面慢慢松开手,一面道:“莫怕,我书斋里来了一位客人。” 随着萧子醨话音,锦瑟发现,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不由得,锦瑟肌肤生寒。 暗夜里,居然有人埋伏在那棵树上,若不是萧子醨出现得及时,不知道那闪着寒芒的剑会不会刺向她。 锦瑟心中巨浪翻涌,垂眸之际看见萧子醨朝四周做了个手势。 果真,她再一次从险境里走了出来。 萧子醨口中的那位“客人”,锦瑟隐隐有了猜测。 可是,阿安呢? 锦瑟一急,张口道:“王爷,我是听见了阿安的声音才出来的,他人呢?” “他好得很。”萧子醨负手于背,悠悠望天,“今夜星空甚好。” 锦瑟无语一瞬,干干应道:“王爷说的是。” 萧子醨却又转眸看她,问道:“你腰上好些了吗?” 锦瑟屈膝:“多谢王爷赐药。” “唔,你先休息几日,好了再修补屏风不迟。” 锦瑟再屈膝:“多谢王爷。” 锦瑟实在担心阿安,但萧子醨是阿安父亲,想来也不会让阿安出事,这样想着,她道:“王爷恕罪,我不知王爷有客,不该贸然出来,我这就退下。” 萧子醨听得拧眉。 这丫头的身契不是拿回去了么,怎么还一口一个“多谢”,“恕罪”的,既然不再是奴婢,为何还要这副姿态? 锦瑟这边刚刚迈步,那头书斋的门被打开。 与萧子醨有两三分相像的男子牵着阿安的手立在门口,目光看向锦瑟所在的方向,他一个怔忡。 这种时候,锦瑟反而走不得了,她微一犹豫,敛衽福身。 面前的这个人,是她前世的皇帝姐夫萧子洳。 他一身蓝色直裰,通身上下毫无帝王之像。 此刻萧子洳显然是不能暴露身份的,锦瑟便故作不知,没有行大礼。 “阿姐!”阿安叫了一声,撒开萧子洳的手奔向锦瑟。 萧子醨道:“阿安,往后这称呼要改了,你不能再叫锦瑟阿姐,要叫姑姑。” 阿安不解地歪头:“为什么?” 先前锦瑟并未在意称呼什么的,这时候听萧子醨一说,才感到别扭。 认真论起来,阿安的确该叫她姑姑,她毕竟曾是赵瑟瑟,怎能比萧子醨矮一辈? 那头萧子洳轻笑出声。 他迈步,在萧子醨身前停下,伸手拍了拍萧子醨肩膀,笑着道:“你呀……” 察觉到萧子洳的视线转了过来,锦瑟垂眸看脚下。 萧子醨道:“这就走么?” 萧子洳点头,又看阿安。 或许是要避忌锦瑟,萧子醨与皇帝之间没有互相称呼,更没有按制见礼,但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亲昵却是很明显的。 待萧子洳走远,锦瑟才抬起头来。 她忍不住朝着四周望了望,果然,那种无法描述的紧张的氛围淡了许多,而近处的几棵树上,那点点的闪烁消失不见了。 锦瑟忽然有些糊涂,萧子醨待阿安尚且冷淡,萧子洳为何要单独与阿安相处? 第二日,阿安不经意的一句话,解了锦瑟的困惑。 阿安道:“阿姐,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家?我想见铛儿姐姐了,我要告诉她,我也是有爹娘的。” 突然间,仿佛一道光在眼前闪过,锦瑟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阿安并不是萧子醨的孩子,虞夫人与萧子醨也没有关系。 压下思绪,锦瑟小心地问阿安:“昨晚你见的那个人,对你说了些什么?” 阿安摇头:“他说了,那都是秘密,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锦瑟不愿难为阿安,便不再问,阿安却嘻嘻一笑凑上前,悄声道:“阿姐不是别人,我可以告诉阿姐的,昨晚上那个人,说是我的爹爹……还有啊……” 尽管已经有了揣测,锦瑟还是呆了。 阿安说着说着苦恼起来:“可是爹爹说了,他不能够常来看我,还有娘,她好像不喜欢我。” 锦瑟唯有叹息。 谁能想得到,当初她在街上拾来的孩子,父亲居然是皇帝。 兜兜转转一大圈,一切仿佛都有迹可循,又好似误打误撞,锦瑟入了宸王府,阿安认回父母。 想着想着,忽然地,锦瑟悲从中来。 阿安的身世注定只能是不能公开的秘密,且阿安的将来难以预料。 皇帝妃嫔众多,子嗣却单薄,到现在皇后无所出,宫中仅有两位公主。 这么一想,皇帝来看阿安,似乎有了别的意思。 锦瑟抱住阿安,心里尽是怜惜。 怀中小小的身体又软又暖,却不知将来要承受多少风雨。 锦瑟满心伤怀,阿安却很快就忘了烦恼,撇开锦瑟跑出去玩了。 不想又有意外发生。 一个丫鬟跑过来叫星儿,急道:“周妈妈叫我来请姑娘,说是虞夫人在园子里闹起来了,阿安小公子也在呢。” 星儿掐腰道:“姑娘身上还有伤呢,去了能做什么?” 丫鬟迟疑:“我怎么知道,是周妈妈叫我来的。” 锦瑟在里头早已听见了,顾不得与星儿说话,更顾不得腰伤,急忙叫那丫鬟带路,小跑着往花园去了。 星儿在后头追着,口中叫道:“好姐姐哎,你当心着些。” 锦瑟到时,芸香正指挥着人两下里包围虞夫人所在的地方。 宸王府园子极大,后头有个莲花池,景致十分的宜人。 虞夫人在池边的亭子里,双手掐着阿安肩膀,像是拿着个新奇的玩意儿般将阿安晃来晃去,阿安一脸无助,一副连哭都不敢的样子。 可怖的是,虞夫人紧挨着临水的那一侧,只要她一松手,阿安就有落水的可能。 赵妈妈哭着道:“小公子跑得太快,我绊了一跤追不上他,谁知他撞上了虞夫人,虞夫人抓着他不肯撒手,又不让人靠过去……” 锦瑟大惊,却不敢多往前走一步。 若是惊了虞夫人,万一她顺手一甩将阿安甩到了湖里就糟糕了。 这么多人看着,虽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小小的孩子呛了水也了不得。 见锦瑟来了,芸香急忙迎上来,焦急道:“这可怎么好?现下王爷不在,府里连个能做主的都没有,锦瑟,你一定要帮我,我实在是没了办法……” 并非芸香偏要锦瑟帮忙,实在是锦瑟并不自知,她在王府下人的心中已经有了新的定位。 日日在书斋与宸王相对,当着明仪的面被宸王抱起,住在樨合院的厢房……这种种都证明,宸王待锦瑟非比寻常。 外人眼里,虞夫人虽也是宸王的女人,却无法与锦瑟相比,甚至一星半点的可比性都没有。 既然是出了事,芸香想当然地以为应该叫锦瑟出面拿主意。 事情紧急,锦瑟根本想不到这些个,她只是担心阿安出事。 锦瑟道:“周妈妈,快找几个会水的婆子,分两边守住那亭子。” 芸香道是,锦瑟却又摇头:“不行,我还是过去看看。” 一面打量着亭子里情形,锦瑟一面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虞夫人眼神散乱,口中咿咿呀呀地也不知在唱些什么,一时掐紧阿安,一时又拍阿安的背,显见得是失了神智。 锦瑟寻了一丛花草藏住身形,耳内听得虞夫人唱道:“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旧梦一场……” 竟是凄凄无比。 锦瑟想起虞夫人说过的那些话,这时候才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虞夫人想要明媒正娶一人一心,偏偏那人是皇帝,不仅妃嫔众多,且能与其称夫妻的只有皇后一个。 锦瑟看着无助的阿安心急不已,虞夫人正心神错乱,是不能以常理论之的,眼下该如何是好? 不知是察觉到了身边的异动还是怎地,虞夫人忽然喊道:“都别过来,谁再靠前,我就把他扔下去!” 这话不对!锦瑟惊觉,虞夫人已经恢复了神智! 神智正常就好办了,最起码可以听得懂旁人说话。 锦瑟直起身体来,扬声道:“虞夫人!” 那一头,虞夫人明显地愣了愣,诧异道:“锦瑟?” “是我。”锦瑟点头:“夫人还记得我?” 阿安一见锦瑟,立即挣扎了两下,不想虞夫人警惕极高,掐住阿安恶狠狠道:“别动!锦瑟你给我退回去!” 锦瑟反而上前一步,高声道:“虞姐姐,你可知昨晚谁来过了?” “与我何干?”不知是因为锦瑟称呼的变化,还是对锦瑟问题的疑惑,虞夫人表面强势,眼神却有了不安。 锦瑟微顿,缓缓道:“旧梦一场……正是姐姐梦中的那个人。” “他?你知道什么……”虞夫人的神情撕裂般狰狞了一下,喊道:“不可能!” “你问阿安。”锦瑟立即道。 虞夫人果然低头看阿安,但却并未说话。 第64章 让我自生自灭 阿安不过三四岁的孩子,这般情形下是不可能撒慌的,锦瑟根本不必拿阿安做借口。 见虞夫人动摇,锦瑟接着道:“他来见了阿安,可见他心里还念着你,只是身不由己罢了,你又何必心存怨念?往后日子还长,阿安还小,未必就没有希望,你只有好好儿的,才能等得到那一天。” “他还念着我?这话可真?”虞夫人身子一晃,抓着阿安的手松了松。 锦瑟试探地继续往前走,“虞姐姐,你我同为女子,我知道你不容易,这么多年,对一个人全心全意却毫无结果,换了是谁都会熬不过,可是你想一想,那个人曾与你两情相悦,他也有着诸多的无奈和不得已,他又如何会过得安稳?你思念他时,他或许也在煎熬,恨不能立即到你身边。” “他……”虞夫人一闭眼,两行清泪滑下。 锦瑟迅速迈出两步,一把捞过了阿安。 “你做什么?”虞夫人手上落空,立时惊叫起来。 “虞姐姐,你醒一醒,阿安他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锦瑟紧紧抱住阿安,想向后退却被虞夫人拽住了阿安的一只脚。 “你懂什么?这孩子永远不能见人!他就是个身份不明的野种!”虞夫人眼中都是哀戚,手上却紧抓着不放,“他活着也是痛苦,不如死了算了!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让他来到人世,当年我遗弃他时他就该死!他为什么不死?” 阿安一直呆呆地,这时候大哭出声。 原来当年阿安是被故意遗弃的!上次虞夫人提起,锦瑟只以为她是在说气话,但此刻虞夫人说得咬牙切齿,看着阿安的眼神尽是恨意,锦瑟不得不确定了虞夫人的狠毒。 锦瑟心中大恸,不知怎地生出了力气,单手将虞夫人用力一推。 见时机正好,芸香安排的人冲了过来,将锦瑟与虞夫人分隔开来。 锦瑟与阿安,虞夫人三人,在宸王府里都是特殊的人物,包括芸香在内的王府中人并不敢认真干涉什么,此时见阿安脱离险境,才敢动手架住虞夫人。 很快,芸香叫人把虞夫人送了回去。 阿安大概是吓坏了,哭了一场后在锦瑟怀里沉沉睡去。 锦瑟给阿安脱衣裳时发现,阿安的肩膀上脚踝上都有青肿,一旁赵妈妈见了,先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锦瑟一颗心沉得厉害,仿佛呼吸都受了阻,竟是怔然半晌说不出话。 当夜,阿安发起了高烧。 锦瑟不放心,亲自守在阿安身边。 喝过一副药,阿安的热度退了些,锦瑟伏在床沿睡了过去。 萧子醨回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空气中都是静谧,安神香的气味和苦涩的药味融合在一起,带给人淡淡的柔和之意。 锦瑟侧着脸,睫毛微微一颤,眉尖蹙了蹙又舒展开来,也不知是什么闯入了她梦里。 神差鬼使般,萧子醨指尖一探,抚上了锦瑟的脸颊。 手指从脸颊滑到鼻尖,他觉出了一点凉意。 这样睡下去怕是会着凉,萧子醨想着四下一看,想找些什么给锦瑟盖一盖。 突然间他又改了主意。 锦瑟睡得并不踏实,身体刚一被挪动,她就睁开了眼睛,入目竟是萧子醨的眉眼,锦瑟吃了一惊。 “王爷?”因为刚刚醒来,锦瑟的口齿不够清楚,不自觉地透着些娇憨。 “别动,”萧子醨道:“我送你回房睡。” “我……”锦瑟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就被萧子醨抱了起来。 和上次在明仪面前一样,锦瑟被腾空抱起。 “王爷……”锦瑟不免惊慌。 萧子醨轻轻“嘘”了一声,“当心吵醒阿安。” 锦瑟还带着些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迷蒙,回头看了熟睡的阿安一眼,真的不敢做声了。 赵妈妈守在门口,见宸王抱着锦瑟出来,几乎惊掉了下巴。 锦瑟委实无奈,又不能把脸藏进宸王怀里,只得厚着脸皮撑着。 萧子醨却镇定自若,嘱咐道:“照顾好阿安。” 赵妈妈匆忙道是,福身时险些把自己绊了一跤。 走出屋子,两人沉入暗色中,锦瑟的羞窘才勉强减淡了一些。 随着萧子醨的脚步移动,锦瑟心中渐渐生出种难以言说的奇异的感觉来。 她曾经误会虞夫人是萧子醨的真爱,她曾经以为萧子醨是个冷血无情的人,谁知真相揭开,一切都与萧子醨没有关系。 萧子醨待赵瑟瑟的确冷淡,但那都已是前生旧事,如今再如何细想追究,都是无用枉然。 此时此刻,她是锦瑟。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他的双臂结实有力,莫名地,锦瑟觉出了一份踏实。 暗夜的寂静中,周遭除了萧子醨的脚步声,似乎只剩下了她的心跳。 前后两世,锦瑟于男女之事上全无经验,想不到从闾阳回来再入宸王府这短短的时日内,竟屡次和宸王产生些亲密的接触。 她不再是卖身的奴婢,却也无法拒绝强势的宸王。 若是宸王再有进一步的举止,她该怎么办? 到底,宸王意欲何为? 从最开始,明仪打算让她给宸王暖床时,锦瑟就觉得糊涂,宸王不待见赵瑟瑟,又怎会在意一个与赵瑟瑟相像的人? 可是三番两次,宸王的表现又似乎是对赵瑟瑟有情。 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偏偏锦瑟脑子里一团乱,就像乌云遮住了日头,让她不能确定会不会有亮光。 从这里到樨合院有段距离,锦瑟开口道:“王爷,我可以自己走。” 宸王与她毫无关系,似这般亲密仿佛被细心呵护的行为实在是让人不安。 幸亏此时是夜里,若是明晃晃的白日,来回走动的下人们见了宸王抱着她行走,岂不是让她再无颜见人? 偏偏宸王不肯松手。 锦瑟不禁恼了,她如今不是卖身的奴婢,不能任人予取予求,即便是宸王也不可以。 上一回当着明仪的面还勉强算是情有可原,她就当是宸王故意做给明仪看的,这次却是四下无人,实在没有必要。 锦瑟想着用力一挣,口中道:“王爷放手!” 她这么挣扎,便惹得萧子醨一个踉跄。 锦瑟其实是怀着决心的,已经做好了要跌倒的打算,但萧子醨反应极快,脚下迅速稳住,牢牢地搀住了锦瑟。 察觉到双脚稳稳落地,锦瑟喘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背抵着萧子醨的胸膛。 萧子醨竟是单臂环住了她的腰。 虽说萧子醨的动作是为了免于自己跌倒,锦瑟却羞恼更甚。 男女授受不亲,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像这般与一个男子接触过,只能有两种结果。 不是嫁人了事就是羞愤自尽。 锦瑟自问,她绝无可能嫁给宸王。 幸好,她是重生之人,这辈子没什么嫁人的打算,倒是可以免了自尽这个结果。 锦瑟愤然道:“王爷自重!我有伤也好动不了也罢,都不敢劳动王爷,请王爷让我自生自灭。” 说罢,她也不看萧子醨脸色,迈步就走。 萧子醨错愕不已,见锦瑟走出去几步才反应过来。 这丫头是恼了。 倒也不怪她,她若是不恼才是奇怪。 看着那倔强单薄的身影隐入黑夜里,萧子醨大步追了上去。 他其实分辨不清自己心中情绪,只是随心而动罢了,对锦瑟,他想用心呵护,想护住她不受伤害,甚至想让她放纵一些,不再故作卑微藏起心思。 可是,他自己尚且不能确定,便无从对锦瑟解释。 眼下的他似乎只有一个优势。 他是这王府的主子,可以用强势来掩盖心中所想。 走出一短路去,锦瑟渐渐觉出了后怕。 前世的公府千金赵瑟瑟可以不惧怕宸王,她却不能。 身份之差已经注定,她什么都不能为自己争取,更何况反抗。 不由得,锦瑟心灰意冷。 身后的脚步声告诉她,宸王还在,她却没有勇气回头。 一步又一步,她没有回头,宸王没有开口,气氛越来越微妙。 锦瑟忽然站定,她咬了咬唇,回身屈膝:“王爷恕罪。” 萧子醨听得皱眉,咳了一声道:“本王大度得很,无事。” 锦瑟怔忡一忽儿,转身继续走,走着走着不免又懊恼,怎么从阿安住的院子到樨合院竟这么远。 好容易到了樨合院的厢房门前,锦瑟道:“王爷,我住在这里不合适,明日我就回去。” “你还要补屏风,来来回回的路太远,还是住在这里方便些。” 萧子醨的话音虽淡,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 锦瑟低头不语,心中却有自己的打算,待屏风修补好她就要离开王府,眼下住哪里倒也不用太过计较。 萧子醨忽然转了话题,“明日我叫人把虞红屏送走。” “送去哪里?”锦瑟微讶,怎么萧子醨对她提起这个? “去庵堂静修。” “庵堂?”锦瑟愈加惊讶,虞夫人毕竟是皇帝的女人,去庵堂不是太清苦了些? 萧子醨挑眉,视线一转定在锦瑟面上,“你同情她?” 锦瑟一愣,转瞬后明白过来,看来是今日她说的那些话传到了萧子醨耳里。 她道:“我不过是顺着当时形势而已,只是为了救下阿安胡说的。” 萧子醨点头,他印象中的锦瑟伶牙俐齿,的确做得出“胡说”的事来。 他便笑道:“倒是胡说得恰到好处。” 第65章 她是谁 锦瑟不免赫然,如若不是认出了皇帝,她如何说得出那番话? 萧子醨却又道:“你不知事实,确实是胡说。” 锦瑟不吭声,静待下文。 其实对皇帝与虞夫人之间的事情,她是有一点好奇的,毕竟皇帝也是她的姐夫。 锦瑟原先就知道,姐姐与皇帝绝对算不上恩爱夫妻,姐姐热情,皇帝却从不肯回应妻子的热情,再有,皇帝妃嫔众多,姐姐面上大度端庄,背地里却偷流了不少眼泪。 据锦瑟所知,四年前皇帝曾出宫去过东都,想来就是那时候,和虞夫人产生了纠葛。 “八年前,镇国将军虞烈获罪入狱,随后被流放宁北,虞红屏正是虞烈的女儿,她入了罪籍成为乐妓,谁知几经辗转,竟被虞红屏遇到了阿安的父亲,两人本是旧识,就……虞红屏提出要帮父亲翻案,被他拒绝,后来,虞红屏藏起阿安,故意将阿安遗弃……” 不过是简短几句话,锦瑟却听出了轰轰烈烈。 萧子醨心里清楚,锦瑟已经猜出了阿安生父的身份,只是这件事不能挑明,必须含糊下去。 忽地,锦瑟想起,若是虞烈没有出事,虞红屏会不会成为皇后?她记得姐姐透露过,皇帝心中似乎有道不能忘怀的白月光,只是姐姐不能确定那个女子是谁,想不到事到如今,竟被她见到了。 虞红屏性情暴烈,或许到现在,她已亲手将皇帝的情意研磨得一干二净,否则,为何皇帝来了宸王府不去见她? 萧子醨道:“虞红屏这种人,大概不适合在红尘中兜转,不如让她去清净的庵堂,素食麻衣青灯古佛,就让她好好的静静心吧。” 锦瑟无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在虞红屏心里,说不定她才是被所有人辜负的那一个。 “你莫想旁的,”萧子醨眸光一睨,“阿安是个可怜的孩子,你既然心疼他,留在王府里就是。” 说罢,他甩袖走了。 锦瑟慢半拍地明白过来,萧子醨这话的意思,是不让她走么? 她固然惦记阿安,可是留下算是怎么一回事?简直是莫名其妙! 反反复复折腾了两天,阿安的病情才算稳定下来,锦瑟松了口气,开始修补屏风。 不知为何,当初要锦瑟修补屏风的是宸王,这几日意外不断,宸王反而像是忘记了屏风一事,连锦瑟主动提起都没有表示,竟有些做什么都随锦瑟的意思。 锦瑟想着快些离开王府,也不管宸王如何,自己就加快了进度。 阿安病好了之后就有些怯怯的,往常的活泼劲头竟是不见了大半,锦瑟怜惜他,每日补屏风的间隙都要哄他半天。 这日,因宸王不在,锦瑟就把阿安留在了书斋。 阿安手里捏着锦瑟缝的沙袋,坐在锦瑟身边颠来颠去地自己玩着。 锦瑟时不时地扭头看一眼,和阿安说上一句话,手上并未停了针线。 却不想她再转头时,阿安不见了。 宸王书斋极为宽敞,书案在南,屏风在北,锦瑟与宸王一南一北,两人互不打扰,空间也不觉得狭小。 阿安不见了,锦瑟也不着急,星儿与赵妈妈就在外面廊下,如果阿安出去必有动静,但外面没有声息,可见阿安还在书斋里面。 锦瑟放好针线,唤了一声:“阿安?” “姑姑。”果然,阿安应了。 锦瑟闻声走过去,就在书案后面,阿安背对着锦瑟蹲在地上,手里在翻找着什么。 锦瑟吃了一惊,宸王的东西非同小可,怎好乱翻乱动? “你在干什么?”锦瑟急忙过去,伸手扶阿安时僵在原地。 阿安身前放着一只木匣,匣子被打开来,里头的几样东西都露了出来。 一块帕子,一块猫眼石,还有一张纸。 某些被遗忘的记忆在猝不及防的瞬间涌入锦瑟脑中,让她几乎忘了身处何地,时光几何。 茫然间,锦瑟弯腰拿起那块绣着合欢花的帕子,眼泪滴了上去。 这帕子曾经属于赵瑟瑟。 那时的她是天真无忧的少女,在皇宫的御花园里可以没有顾及地畅游,即便是撞上了皇帝,也可以轻快地撒娇几句。 她是公府千金,皇后的妹妹,太后喜爱她,皇帝待她温和,后来,她更是成了宸王的准王妃。 似乎这世上美好的一切都属于她,她是京城所有贵女羡慕嫉妒的对象,谁料天有不测,她莫名惨死。 而在重生后的此时此刻,她见到了曾遗失在御花园中的一块帕子。 她亲手所绣,绣的是她最爱的合欢花。 情不自禁,锦瑟颤抖着,又拿起了那一块猫眼石。 赵瑟瑟有一只镶了猫眼石的发钗,不知怎地猫眼石掉落,她便丢弃了那只钗。 而那张纸,是她兴致突发信手涂鸦,在御花园见了牡丹开得好,回到皇后宫中时玩笑般的画作。 此处是宸王书斋。 这个被阿安无意间翻出来的木匣,居然装了赵瑟瑟的旧物。 前番种种,今日无心,许多不解迷惑重合在一起,给了锦瑟一个清晰无比的答案。 她终于明白,为何宸王会在每一件衣物上绣合欢花,为何宸王在玉溪山失态,那一声声苦涩的“瑟瑟”,是发自心底,情之所至。 “阿姐……”见锦瑟泪流满面,阿安开始害怕起来。 锦瑟已然忘了身边所有,不自觉地将那帕子紧紧攥着,仿佛周遭只余了白茫茫一片,她前无去处,后无退路。 连阿安被抱走,锦瑟都全无察觉。 一声沉沉的“锦瑟”,仿佛劈入黑暗的光亮,透过包围锦瑟的迷茫进入了她耳内。 是了,前世种种尽皆去。 她是锦瑟。 一双有力的手握住锦瑟肩膀,将锦瑟带入温暖宽厚的怀抱。 无人可以体会萧子醨心中的震撼。 他走进书斋,一眼就望见了攥着帕子落泪的锦瑟。 刹那间,恍如滔天巨浪席卷而来,他被淹没其中,思绪随着翻滚起伏,呼吸彻底乱了节奏。 若不是瑟瑟,怎能识得那些旧物? 他想起那一声毫无防备的“九九”,他想起马车上连声的质问,还有阿安的名字…… 是他错了,早就该认出她才是。 那帕子上的合欢花,他熟悉每一道纹路,记得住每一根丝线的走向,在公主府见到锦瑟的第一眼,仅凭锦瑟的帕子,他就该确定。 现在想来,他愚蠢透了。 自从遇见锦瑟,他就在怀疑与确定之间纠结,但幸好,他将锦瑟留在了王府。 锦瑟必定不是赵瑟瑟,但她内里的魂魄,是谁? 她是谁? 双脚朝着锦瑟一步步踏过去,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 艰难而又雀跃。 那一头的人,可知他心意? 文昊在后头看得咋舌,锦瑟痛哭着,王爷失魂落魄,这两位是什么情况? 赶紧抱走阿安才是,文昊想着立即行动,顺手关紧了房门。 重生以来,锦瑟头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痛哭,甚至她反手抱住眼前的人,不管不顾豁出去似的只是抱他。 砰然一下,锦瑟的动作仿佛点燃了萧子醨胀满的胸腔。 第66章 有战况 两年来的思念带着滚烫的热度喷薄而出,使得萧子醨一再地用力,恨不能将怀里失而复得的人溶入自己的身体内。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离。 似乎还不够。 萧子醨低头,寻找到锦瑟颤动的唇。 他好似迷途已久,这一刻才找到了能够慰藉心中思渴的方洲。 突如其来的阻乱呼吸的触感让锦瑟猛然回神,她下意识睁大眼,于窒息中明白发生了什么。 萧子醨在干什么?他欺人太甚! 萧子醨的脸与她不过一息之隔。 呼吸错乱间,萧子醨发现,眼前的红唇泛着潋滟的水光,吸引着他想要更多。 “不要……”锦瑟颤抖不已,吐出口的祈求却破碎无力。 萧子醨低头,薄唇不由分说再次落下,将锦瑟的声音气息尽数吞咽。 锦瑟脑中嗡鸣一声,刹那间神智尽失。 他那样用力,像带了一团火似的侵袭而来,仿佛是在逼她用唇舌回应,也仿佛是想将她拆吃入腹。 锦瑟全然不能自己。 惊惧之下,锦瑟拼力咬了下去。 热流在两个人的唇齿间溢出来,甜腥的味道弥漫开来,萧子醨本能地一退,锦瑟的呼吸得以自由。 锦瑟仍然惊怕,就在她眼前的男人呼吸凌乱,正眯着微红的眼眸看她,似乎并不在意薄唇上的那一点伤。 他的眸中依旧是势在必得的汹汹,双手并不肯松开,仍然紧箍着她。 此刻的姿势让锦瑟觉得屈辱至极,她又羞又窘又恼又恨,自己居然被萧子醨轻薄至此! 可恨的是,她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呜咽出声:“不要,你放开我……” 梨花带雨香肩半露的锦瑟,在萧子醨眼里彷如饕餮盛宴,若是此刻凭了他的本心,就要把锦瑟一寸一寸尝遍。 他错过太多,怎能轻易放手? 锦瑟只觉得绝望,心灰之下眼泪成串,转了脸咬着唇啜泣。 她这般情形,哪里还有脸面可言?若是真的被萧子醨得逞,她该如何?她不要做一个要仰人鼻息毫无尊严的爱宠般的女人! 萧子醨再低头,却是吻去了锦瑟颊上的泪痕。 他是心急了些。 与刚刚的噬夺般的攻势相比,萧子醨此刻的动作温柔轻缓,锦瑟的眼泪却落得更多。 萧子醨一面吻着锦瑟脸颊,一面为锦瑟整理好了衣裳。 他的手经过,引起锦瑟一阵战栗,,只是觉得这是萧子醨又一次故意的给她羞辱。 萧子醨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锦瑟不语,趁着萧子醨拉开距离的空儿一扬手,一个耳光就落到了萧子醨脸上。 此刻的锦瑟虽心中有恨,手上却绵软无力,她这一巴掌毫无威慑,只是让萧子醨微微地偏了偏头。 愣怔之后,萧子醨勾了勾唇,他抓起锦瑟打了他的手,覆在了自己唇上。 一巴掌算得什么,若是锦瑟想要,他什么都可以舍弃。 “瑟瑟……”他喟叹着,用唇细细地摩挲锦瑟的掌心。 不由得,锦瑟肌肤生栗心底发凉,他认出她了! 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锦瑟一字字道:“王爷认错了人。” 萧子醨定定看着锦瑟。 他眸中情绪毫不隐藏,热辣而又深情,看得锦瑟心惊。 前世种种已经被推翻,锦瑟却忍不住心生悲凉,即便曾经的赵瑟瑟会错了意,即便宸王对赵瑟瑟情根深种,到如今又有何用? 身份之差仿佛鸿沟,与生死一样无法跨越。 锦瑟低头,重复道:“王爷认错了人。” 她朝旁边迈了两步躲开萧子醨,弯腰拾起掉落到地上的帕子,将上面的皱褶捋平整,放回木匣盖好盖子。 她就要走。 萧子醨一把握住锦瑟手腕:“为什么不承认?你就是瑟瑟!我问你,你看到那些东西为何落泪?” 锦瑟的愤懑被激得爆发出来,高声道:“王爷要我承认什么?我有名有姓身世来历样样清楚,我是朱锦瑟!” 说着,锦瑟狠狠地甩开手,萧子醨不防备,往一边趔趄了一步。 好巧不巧,萧子醨的肩膀撞上了博古架,撞击之下就有两个玉器摆件掉了下去。 碎裂声把外面的文昊文铎吓了一跳,文昊犹豫着看文铎,文铎却纹丝不动。 文昊道:“你不担心?” 文铎对文昊的话嗤之以鼻:“你觉得锦瑟力大如牛?” 文昊一噎,却禁不住浮想联翩,难道是他家王爷想吃了锦瑟? 锦瑟正看着萧子醨咬牙。 嘴唇被锦瑟咬破了,肩膀被重重地撞了,萧子醨却觉不出痛来,他满心满腔只有一种情绪,那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可是,在他眼前的锦瑟目光里满是警惕与提防,像只慌乱的小兽,强装出坚硬的外壳来盯着外敌。 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情不自禁,萧子醨抬手抚向锦瑟脸颊。 她是珍宝,他要好好呵护。 锦瑟猛地后退,萧子醨那只手便僵在了她眼前。 锦瑟扬起头:“王爷,奴婢也好下人也罢,都是有尊严的人!我自知微贱,但却也有底线,还请王爷自重,莫要做些有失德行的事!” 话音落地,锦瑟仰首要走。 萧子醨忽然一笑,“我有失德行?那么刚刚是谁主动抱我?” 锦瑟面上一烫,气势顿失哑口无言。 她突然见到自己的前生旧物情绪爆发,错把萧子醨的怀抱当成了抚慰,这才举止失当。 可是,她是一时的心智混乱,萧子醨却趁机做了那许多! 萧子醨也不再说,轻抚锦瑟发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锦瑟当然不依,但听得萧子醨说“信不信我把你抱出去”,便不敢吭声了。 文昊立在门外,见萧子醨牵着锦瑟的手走出去,便忍不住拿眼偷瞄。 天!他家王爷的嘴唇上赫然一道伤痕,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这这这,有战况啊! 锦瑟低头看脚下,满心都是无处安放的无措。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被萧子醨牵着手走路,实在是无颜面对任何人。 第67章 误了一生 走出樨合院,萧子醨随手一指:“那是闻芳院,你看着怎样?还合心意吧?” 锦瑟在王府里待了这么久,自然知道闻芳院,那是给将来的宸王妃住的地方。萧子醨这话听在她耳里只觉得可笑,闻芳院与她何干? 走出一段路去,萧子醨又指了两个院子,“那里精致,适合女孩住,那个宽敞,适合男孩子,练武也好调皮也好,都能跑的开……” 萧子醨与锦瑟并肩走着,说着话时不时地扭头看锦瑟一眼,锦瑟被动地跟着他,被动地看着他侧影,忽然就有些恍惚。 日光洋洋洒洒地落在萧子醨发顶肩头,愈发显得他眉眼濯濯耀目,他一向冷然的唇角微微弯着,带着些平日里绝难见到的温和笑意。 萧子醨的话其实也简单,但不知为何,锦瑟居然从他的话里想象出一幅画面。 一家子和乐融融,幸福安好。 那或许是他将来的生活,却不可能有她。 锦瑟心底里渐渐溢满苦涩,她用力甩手,却始终挣不脱萧子醨的掌握。 萧子醨带她去的地方,竟然是合欢林。 锦瑟从未踏足其中,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来到这里,一时间就有些怔忡。 萧子醨感叹:“花期正好。” 隔着距离,锦瑟就看到了那一大片盛放的灿烂。 如云霞,如雾霭,层层叠叠,绚烂无比。 她最爱合欢花,可那是无忧无虑的前世。 萧子醨唤了一声“锦瑟”,锦瑟转头看去,刹那间心神混乱。 他眸中盛满深情,唇畔是缱绻缠绵,“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要和你一起看合欢盛开,可是……现在好了,你终于回到我身边,往后的每一年,每一个花期,我们都要像此刻这样……” “王爷!”锦瑟再听不下去,厉声一喝。 她弯腰拾起一根细小枯枝,拈在手里啪地折断:“敢问王爷,这枯枝可还能活?可还能重回到原来的树上?” 或许是锦瑟眉眼间太过冷冽,萧子醨怔了一怔。 “即便是有通天的本事,这枯枝也绝对活不成了!所以,我劝王爷一句,切莫执着于不可能的事,王爷心中有苦,但别为了这份苦强求旁人!” 后退两步,锦瑟的语气更加绝然:“王爷可知,你今日所为于我来说实属侮辱,我自问贪生,若是换个刚烈的,就该一头撞死了事!还请王爷饶我一条路,我这就走!” 话落,锦瑟掉头就走。 萧子醨仍是怔怔然,锦瑟的话仿佛重锤,字字击打在他心口,竟让他错乱到无语。 他错了!他犯的最大的错,就是赵瑟瑟在时没有表明心意,他以为夫妻必成来日方长,谁料想到了今时今日,他的笃定给了自己重重一击! 他竟是从未确定过赵瑟瑟的心意! 她心里并没有他! 心念电转,萧子醨几步追上锦瑟,“你往哪里走?” “我不是卖身的奴婢,王爷不能拦我!我要回家!” 前后两世,锦瑟从未有过这样激动的时候,也从未对人说过这样重的话,似乎重生后她心底里一直被压抑的骄傲倔强冒了头,一发而不可收。 萧子醨森森磨牙:“我在哪里,你的家就在哪里!你不能走!” 她曾经与他有婚约,不论她变成什么模样,都只能是他的妻子! 锦瑟脑子里嗡嗡作响,只觉得萧子醨不可理喻。 重生后她做了两年的奴婢,早已学会了适应环境隐忍低声,今日她情绪几番起伏,又遭到萧子醨那样对待,这才对萧子醨说了重话,但无论她怎样,似乎萧子醨都心意不改。 一时间,锦瑟万念俱灰。 她不能够真的挑战宸王。 这就是眼前最悲哀的事实。 见锦瑟脸色灰败,萧子醨心下一痛。 他道:“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从樨合院来时,萧子醨牵着锦瑟的手,从合欢林回去,锦瑟跟在萧子醨身后。 锦瑟眼底的抗拒太过坚定,使得萧子醨决定缓一缓。 要他放手绝无可能,但看眼下情形,要想锦瑟心甘情愿,怕是得徐徐图之。 看着锦瑟进了屋子里,萧子醨扬声唤人:“去查,锦瑟先前的性子怎样,最爱做些什么,两年前可发生过奇怪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统统给我查明白。” 他心中已有定论,这样做并非要求证什么,只是锦瑟的情形十分特殊,她是锦瑟,却也是赵瑟瑟,他要了解她熟悉她,慢慢让她接纳。 属下领命而去,萧子醨在书案后坐下,却觉得什么都看不下去写不下去,他抬眼望了又望,锦瑟不在。 锦瑟一个人在屋子里,只是发呆。 此时境况一团混乱,她仿佛被细细密密紧紧缚住的一只茧,无法挣脱却又心有不甘。 想起前生,锦瑟唯有无可奈何地叹息。 她竟是错过了许多,她以为宸王对自己无情,所以尽力保护着自己的心。 她是千金贵女,天性中带着娇矜自负,怎能为了一个不在意自己的夫婿遗失本心?即便那个人是宸王,她仍不肯自降。 竟是误了一生。 芸香来送膳食,锦瑟拒了,文昊来敲门,锦瑟仍是拒了。 迷茫间,外头夜色浓了又淡,日头再一次破云而出。 重生以来第二次,锦瑟告诉自己,她认了这上天安排的命运。 她是锦瑟,最普通不过的锦瑟,与宸王相比她微如尘土,但她不自卑不自怯,既然宸王只能仰视,她远离就是。 锦瑟走出门,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影子唬了一跳。 她退后一步才看清楚,站在面前的人居然是萧子醨,他的眼下有明显的青影,衣服也没有换过,很像是守了一夜的模样。 “锦瑟,你还在么?是你么?真的是你?”萧子醨嗓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忍着心中酸涩,锦瑟福下身去:“王爷,我的确是锦瑟。” 只是锦瑟而已。 锦瑟话落,砰然一声响,萧子醨竟是倒了下去。 文昊窜出来,一面唤人一面将萧子醨搀了起来。 锦瑟道:“他怎么了?” 文昊语气幽怨:“王爷守在门口一夜,你竟不知?” 锦瑟讶然,随后觉得惊惧,萧子醨是怕她逃走吗? 他越是这般,她越是不敢留在他身边,以萧子醨的性子,大概会将她养成禁脔。 第68章 不许锦瑟出去一步 很快,太医来到,说是宸王急火攻心才至于此。 惊动了太医,便等于通知了皇宫大内。 很快,太后皇帝皇后都派人来问,药材补品送了一大堆。 萧子醨那边自然有人照料,锦瑟便不肯露面,文昊对她道:“王爷是为了谁你不知道?什么急火攻心,都是……” 都是有人害的!文昊的下半句话被生生咽了回去。 王爷一腔痴情,奈何锦瑟是块木头! 锦瑟无从解释,只得任由文昊揣测。 见锦瑟不为所动,文昊哀求道:“好姑娘,你就去吧,等王爷醒来第一眼就见到你,有什么不好?你就念着王爷是个病人,平日里的错处多担待着些,好不好?” 错处?锦瑟立时涨红了脸,萧子醨做的那些无耻之举,叫她怎么能原谅? 见锦瑟倔强,文昊只得讪讪地走了。 依着锦瑟此时的心情,就该甩手就走,但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敢。 萧子醨的态度十分明确,万一他醒来雷霆震怒,后果锦瑟不敢预料。 锦瑟正纠结,一个小丫鬟跑来,说是她家里来了人。 到了角门一看,果真是兰芝来了。 兰芝一脸喜气,拉住锦瑟道:“你在这里还要呆多久?当初不是说好了只留几天吗,怎么到现在还没个回家的准信儿?” 锦瑟是提着一颗心出来的,见兰芝模样才放下心来,回道:“不用多久了,不出一个月我就能回去了。” 兰芝道:“你又不是奴婢,出入能随便吧?你这就告个假,随我回家一趟。” 锦瑟疑道:“家中有事?” “有事有事,你快些跟我回去,你姐夫还等着呢。”兰芝神秘兮兮地点头,却又不肯说是什么事。 锦瑟无法,去寻芸香说了一声,与兰芝回了家。 兰芝家中热热闹闹的,居然是有客在。 兰芝悄声道:“你姐夫堂叔家的兄弟吴玉成来了,他要在京城待些日子,既是亲戚,你姐夫就说让他来家,总比在客栈方便些。” 锦瑟很是不解,这事儿其实没必要特意地把她叫回来。 兰芝说着拽住锦瑟:“走,我带你见见他。” 吴玉和先看见兰芝与锦瑟,当下对坐在下首的年轻人道:“锦瑟回来了,我给你引见引见。” 听见锦瑟的名字,吴玉成先就微微地红了脸。 他在余洋老家时就听说过,吴玉和的妻妹锦瑟生的极美,甚至为了这个锦瑟,吴玉和与吴玉昆闹不和,兄弟两个断了来往,若不是吴玉昆横死,还不知要闹到哪一步。 男儿天性喜爱美丽,此刻就要见到锦瑟,血气方刚的吴玉成难免激动。 锦瑟先唤了一声“姐夫”。 身后传来的声音宛若莺啼,吴玉成心中期盼更甚,他转过身去,狠狠地呆了一呆。 他读书多年,这一瞬却想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眼前女子的美貌。 吴玉成的呆样惹得兰芝险些笑出声,她再看锦瑟,却未发现丝毫的扭捏。 得了兰芝一个眼色,吴玉和将僵硬的吴玉成按回到座位上。 兰芝拍着锦瑟手道:“都不是外人,玉成小叔比你大两岁,你就叫他哥哥吧。” 锦瑟顿了一顿,无论如何叫不出“哥哥”二字,就只是笑了笑。 总是未婚男女不好相处,见过吴玉成,兰芝与锦瑟便退了出来。 待兰芝问了锦瑟一句“你看玉成怎样”,锦瑟立即明白了兰芝用意。 兰芝此举等于是变相的相亲。 见锦瑟沉默,兰芝道:“都是自家亲戚,人品家境都是错不了的,他比你大两岁,年纪也合适,况且他那模样你也见了,是个腼腆老实的性子,对一个女子来说,找个这样的夫婿比那些油嘴滑舌的要强多了。” 锦瑟道:“姐姐,婚姻是大事,可否容我考虑考虑?” 兰芝瞪大眼,细细地看了看锦瑟。 锦瑟面色沉静,就像是在说着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若说锦瑟不愿意,她没有立时拒绝,若说锦瑟愿意,她却丝毫没有女孩子该有的羞涩表现。 兰芝有些摸不透锦瑟的心思,笑道:“也行,你自己寻思寻思,女孩子总是过不了嫁人这一关,寻个可靠的总比那些不知根底的要强,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明白,我和你姐夫看着好的,你却未必瞧得上眼,咱们也不急,走了眼前这一个,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呢。” 听话听音,兰芝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给自己说一门亲了,锦瑟颇为无语。 “玉成家境是不错的,听说家里早就准备了三进的宅子给他,他兄弟姐妹和睦,姐夫是前年的进士,虽说外放了出去,将来总是要回京做官的,将来也能帮衬不少……” 兰芝犹自说着,直把个吴玉成夸得世上无双,锦瑟默默听了半天,拿阿安做借口急忙走了。 锦瑟低头跨进樨合院,有人正巧向外走,险些与锦瑟撞个满怀。 锦瑟抬眼一看,见是容色匆匆的芸香。 芸香长舒口气,一把抓住锦瑟手臂,“你怎地才回来?” 锦瑟不禁讶异,她与芸香告假时是说好了半日功夫的,算起来她还是提早回来了呢。 芸香声音又低又急:“王爷一直昏睡刚刚才醒来,他正要亲自去找你呢……” “你给我过来!”近处忽然爆出一声喝。 芸香身子一抖,急忙把锦瑟推向了那个方向。 面色沉沉的萧子醨正居高临下立在台阶之上。 锦瑟一惊,只见萧子醨眼锋凌厉,薄唇蕴怒。 锦瑟心跳加快,只得屈膝问安。 萧子醨又看芸香:“吩咐下去,把王府给我守好,不许锦瑟出去一步。” 芸香弯腰应是。 一句“不许锦瑟出去一步”震得锦瑟双耳嗡嗡作响,她正惶然,听得萧子醨喝道:“还不过来!” 怒上心头,锦瑟挺直脊背脱口道:“王爷,我不是可以被你随意处置的奴婢!我为什么不能出去?” “贱婢!”突如其来的尖锐女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注意,“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和主子这样说话?阿醨,宸王府里是没有规矩了吗?” 明仪听说萧子醨病了立刻赶来,发现了萧子醨唇上的伤还在疑惑,这一刻亲眼得见锦瑟的态度,立即肯定了心中所想。 贱婢居然张狂至此! 明仪恨不能立时就叫锦瑟好看,只是上次的教训还在眼前,当着萧子醨的面,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做蠢事。 锦瑟闻声看去,见明仪端着托盘站在不远处。 第69章 已经许了人家 明仪快步走近萧子醨,挤出笑脸道:“阿醨你醒来了,你看,我亲手给你熬的药,我们进去说话,让这个贱婢退下。” 萧子醨并未转头,只把视线微微转向了明仪,“婚期将至,皇姐想是忙得很,我就不留你了。” 明仪一愣,低下头敛去了眼底的愤恨,放低声音道:“阿醨,这贱婢毫无尊卑之分,居然这般当众叫嚣,你就容着她?” 萧子醨竟是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是,我容着她,我还要护着她宠着她,不能再让人欺她分毫。” 明仪听得瞠目,连端着托盘的手都抖了起来。 锦瑟却只是心惊,萧子醨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想要逃离。 明仪忍了又忍,勉强出声:“也罢,你府里的事情我管不了,都随你,你还病着,快进去歇着吧,你看这药都要凉了……” 萧子醨并不应,蹙眉看锦瑟:“还不过来!” 锦瑟正在天人交战。 明仪早就想除掉她,可否借着明仪的手,让她将自己赶出宸王府去?念头转过,锦瑟接着否定了自己,以萧子醨的强势,怎能依了明仪做主? 锦瑟这样一犹豫,就没有马上到萧子醨身边去。 明仪正要说话,冷不防萧子醨走下了台阶。 他步子极大,很快就到了锦瑟面前。 锦瑟又惊又惧,下意识地就要往后躲,却不想萧子醨双臂伸出,竟是将锦瑟头朝下扛到了他肩膀上。 不由得,锦瑟惊呼出声,眩晕的感觉接着袭来,使得锦瑟凭着本能抓住了手下碰触到的物什。 好巧不巧,那正是萧子醨的腰带。 明仪猛地一个踉跄,托盘上的药碗一颠,药汁泼洒了出去。 房门砰然一声被关上,萧子醨与锦瑟的身影彻底消失,明仪狠狠地把托盘摔了出去。 锦瑟被突然袭来的天旋地转的感觉包围,呼吸错乱心脏狂跳,被萧子醨甩到床上后半天不能回神。 下颌被紧紧掐住,痛意让锦瑟清醒过来。 “你去了哪里?”萧子醨俯身欺来,巨大的压迫感叫锦瑟惊恐不已。 距离太近,锦瑟可以感受得到扑面而来的温热的气息,不由得,那些被欺凌的记忆跳出来,使得锦瑟惊且怒。 她双手向外一推,这才发现自己被牢牢压住。 而眼角余光看到的景物告诉她,她身下躺着的,正是萧子醨的床。 双手被萧子醨固定在头顶,锦瑟的泪汹涌地落了下来。 “我不过是问你,你哭什么?”黯哑的嗓音里并没有责备,反而透出了疼惜。 锦瑟扭了头只是哭,且是咬住唇无声地哭,她这样压抑着,胸口就起伏的厉害。 渐渐地,萧子醨的体温灼烫起来。 身下的躯体娇软可人,不自知地在他心底里燃了一把火。 他低头,去覆锦瑟的唇。 锦瑟心里存了拼死一挣的勇气,只待萧子醨凑近,就要狠狠地咬上去。 然而,萧子醨的唇停在了与锦瑟一息之隔处。 锦瑟是他心爱之人,是要与他共度一生的妻子,他不能不顾锦瑟的意愿。 爱她,就要遵重她。 他用指腹摩挲着锦瑟脸颊,温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去了哪里?” 锦瑟正提着一颗心,生怕萧子醨有下一步的动作,当下便呜咽着道:“回家。” “家里有事?” 锦瑟摇头,一想到萧子醨说的再不许她走出去,便只觉得愤懑,张口道:“有事又能怎地,往后我连家都回不成了。” 见锦瑟伤心,萧子醨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你去哪里都要让我知道,我才好放心。” 这是要一步一步地把她变成笼中鸟,锦瑟想着愈发的灰心。 忽然地,锦瑟想起明仪端着的药,急忙道:“王爷病着,还是多多休息的好,不如我去熬药?或者我去熬粥?” 锦瑟双眼一转,萧子醨看得失笑,这样带着点狡黠的模样,才是锦瑟该有的样子。 他便道:“随你吧,都好。” 他其实没有什么病,只是大悲之后的大喜罢了,若不是他晕了,根本不会叫文昊去惊动太医。 锦瑟计上心来,“明仪殿下熬的药已经凉了,我再去煎一副来。” 锦瑟这回回家,带了一小包黄连回来。 兰芝心细,见锦瑟双唇嘴角依稀有些肿胀,以为锦瑟是上了火,就叫她包些黄连煎一副泻心汤来喝,当时锦瑟推拒了半天,拗不过兰芝才勉强带上了。 锦瑟自去为萧子醨熬药,连星儿来帮忙也不许。 文昊看得欣慰不已,几乎要热泪盈眶,千年的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傻丫头这是开窍了! 熬好了药,锦瑟亲手端给萧子醨,萧子醨睨她一眼,根本不疑有他。 锦瑟眼观鼻鼻观心,垂着双手立在一边。 出乎她意料,萧子醨把药一口口喝下去,并没有异样的表现。 待她过去收碗,被萧子醨一把攥住手腕。 锦瑟一吓,耳边听得萧子醨道:“可有准备蜜饯?” 她当然没有准备,正不知如何作答,萧子醨又道:“既然没有,你来为本王解了这份苦。” 猛然一下子,锦瑟被萧子醨拉到怀里,后脑被稳稳固定住。 那泛着苦味的薄唇,不容抗拒地含住了锦瑟的唇舌。 纠缠间,锦瑟彻彻底底地尝到了自己亲手放下的黄连的味道。 好苦!锦瑟唇上心里苦得一塌糊涂,只把萧子醨恨的要命。 面对萧子醨,她根本是毫无反抗之力,居然在自己刚刚觉出小得意的时候,就再次被侵犯。 锦瑟被禁锢挣脱不开,而萧子醨强势地掠夺攻击,渐渐地,锦瑟失去了意识。 待锦瑟睁开眼神智回归,她发觉自己伏在萧子醨肩头喘息。 察觉到萧子醨的双手在她腰间流连,锦瑟一个激灵,不管不顾地从萧子醨怀里跳了下去。 萧子醨稳稳坐着,看着锦瑟一挑眉。 锦瑟悲从心来,怆声道:“王爷,我已经许了人家,你就放过我吧。” 话落,锦瑟跑了出去。 萧子醨呆了一呆,立即起身唤人。 他并不相信锦瑟的话,但锦瑟既然这样说,可见是有些苗头可循的,难道是有人在觊觎锦瑟? 很快,昨日被萧子醨派去调查锦瑟的属下回来,将他得来的关于锦瑟过去和现今的全部情况回禀了萧子醨。 锦瑟发生变化的节点正是两年前。 第70章 你就该这样 与原先的木讷懦弱相比,去了公主府的锦瑟性情变了很多,甚至敢于反抗吴玉昆的欺凌,最要紧的是,锦瑟先前刺绣的手艺极为一般。 兰芝曾对邻人说过,锦瑟去了公主府后才跟人学了双面绣,且最爱绣合欢花。 最爱绣合欢花…… 萧子醨的双手握紧,垂下眼眸敛去了其中的起伏。 在公主府,他曾攥着锦瑟的帕子对她说,往后不能再用合欢的绣图。 他心底泛出丝丝的痛,不为自己,只为锦瑟。 属下不知萧子醨心中所想,继续说着,关于今日锦瑟为何忽然回家,是因为家中来了一位客人。 “十八九岁的年纪,面如冠玉,家境殷实,尚未娶妻……” 当属下将吴玉成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回禀之后,萧子醨隐隐明白了什么。 他一股郁气涌上心头无可发泄,当下将拳头重重一砸。 属下一吓,赶紧跪下反省,可是思来想去,他始终不明白自己是说错了哪句话。 忐忑间,他得到了新的任务,将兰芝家这位客人“前辈祖宗都查个明白”。 锦瑟情绪低到谷底,委实不愿再面对萧子醨,却不得不留在宸王府,还要继续修补屏风的活计。 第二日她再来到书斋时,就有些仄仄的不愿抬头。 但是宸王就在那里,那两道仿佛带着温度的视线时不时地看过来,避无可避之下,锦瑟便有些心不在焉。 忽然间,宸王对她招手:“你过来。” 锦瑟顿了顿,只能依言过去,看见萧子醨竟是拿出了一只钗,上面镶嵌的猫眼石,赫然正是木匣里面的那一颗。 不止如此,捏在萧子醨手中的钗,与锦瑟前生丢弃的那只一模一样。 刹那间,锦瑟心绪翻涌,险些落泪。 她前生享尽了富贵,根本不曾把一只钗放在心上,若不是再生为人,她怎能知道,在宸王心里,她的东西如此重要。 “给你。”萧子醨道。 锦瑟深吸口气勉强定下心神,不肯伸手去接:“王爷,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萧子醨也不在意,起身向锦瑟走去。 如今在锦瑟眼里,萧子醨仿佛洪水猛兽,见他过来,锦瑟第一个反应就是快躲,然而书斋空间毕竟有限,且她再快也快不过萧子醨去,到底还是被萧子醨长臂一捞捞进了臂弯。 锦瑟立刻僵住。 萧子醨一手揽住锦瑟后腰,一手抬起把那只钗插到了锦瑟的发髻上,仔细地扶了一扶,打量着道:“正合适。” 锦瑟身量娇小,这种时候她不敢抬头看,目光便只能看到萧子醨的胸口,而不知为何,萧子醨的手在她的发顶流连不去。 空气中渐渐生出暧昧,锦瑟的心跳剧烈起来。 “我已经叫人给你做了新衣,就用合欢花的绣图可好?往后,你想把合欢花用在哪里就用在哪里,我都依着你。” 近似宠溺般的话音,让锦瑟几乎迷失。 前世,她对婚姻也曾有过憧憬向往,偶尔见到宸王时,却会因为宸王的疏淡灰心,与冰一样的人做夫妻,将来会是什么情形? 想不到她惨死重生,反而见识到宸王的另一面。 锦瑟沉下心,退后屈膝:“王爷,我自知身份,越矩的事情不敢做,按例我干的是绣娘的活,当然该穿绣娘该穿的衣裳,王府偌大,总不能因为我坏了规矩。” 萧子醨听得好笑。 绣娘?这丫头倒是对她自己定位分明。 可是倏地,他心中生出沉重的酸楚。 此刻锦瑟眼中的隐忍,让他想起在公主府的初见。 她姿态并不卑微,若不是因为家人遭到了威胁,不会向明仪妥协屈服。 可即便是已经妥协,她眼底还是有隐藏的倔强与不甘。 赵瑟瑟是什么人?她几乎是天之骄女一样的存在。锦瑟呢?曾卖身为奴,习惯了低眉顺眼下跪赔不是。 他确定了锦瑟就是赵瑟瑟之后,急于掌握她挽留她,却独独忘了该去了解她遭受了什么。 她接受了新的命运,但骨子里,她还是有着自己的骄傲与无法容忍。 或许这就是她不肯承认自己就是赵瑟瑟的原因。 两年前,赵瑟瑟出事之后,他在寺里住了一段时间,他吃不下睡不着,就没日没夜地抄佛经,若不是皇帝离不开他屡次派人去找,他不会那么快地重入尘世。 这两年来,他日日被思念侵蚀,只得用忙碌来添满难以言说的空虚,外人皆道宸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又看得出,他不过是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明仪送来的女子,在他眼里不过是红粉骷髅,他连厌恶的情绪都懒得有。 直到遇见锦瑟。 锦瑟内里的魂魄换成了赵瑟瑟,或许就是上天怜悯。 那些个绝望的日子里,他时时刻刻祈祷,鬼也好魂也罢,只要能够相见厮守,他统统不惧。 现在他才知,上天早有安排,原来赵瑟瑟一直在。 在锦瑟身体里。 而在遇见他之前,她吃够了苦。 萧子醨脸上突然现出来的痛惜,让锦瑟觉得莫名其妙,她抬手去拔头上的钗,想还给萧子醨。 可是萧子醨往前迈出一大步,将她用力一带抱住了她。 又来了!不由得,锦瑟怒上心头,萧子醨接连地做出有违道德的举止,简直是欺人太甚! “王爷自重!”锦瑟双颊泛红,却因为双臂被萧子醨禁锢住动弹不得,只能出言抗议。 然而萧子醨不为所动,似乎把她抱得更紧了。 情急之下,锦瑟干脆使劲后仰,张口咬了下去。 身高不够的关系,锦瑟咬住的位置恰恰好是萧子醨的锁骨处。 夏衫单薄,锦瑟怀着恨意咬得极为用力,即便是隔着衣料,也咬破了萧子醨的皮肉。 萧子醨呆了一瞬,弯唇道:“就是这样,锦瑟,你就该这样。” 此时此刻在他怀里的锦瑟,像是一只终于露出尖牙的小兽,勇敢地做出了反抗。 锦瑟已经有些意识混乱,牙齿使劲咬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她三番两次被萧子醨羞辱,差不多已经失去了清白,往后该怎么办? 尽管她对感情上没什么渴望,却也打算过将来的人生,她总是要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的,可是现下搞成这样,她还有什么脸面嫁给别个? 留在萧子醨身边,就必要做个笼中鸟屋中宠,看着他娶妻生子纳侧妃,或者还有更多的女子出现,然后她色衰爱弛,被冷落被丢弃,孤零零地凄惨到死。 “萧子醨,你欺人太甚,”锦瑟哽咽出声:“我要嫁人,我要好好地过日子,你不能毁了我……” 蓦地,萧子醨心脏一抽。 第71章 你就是你 “我要嫁人……” 锦瑟哽咽的话音,让萧子醨怒气顿生。 嫁人?赵瑟瑟心里不曾有他,所以现在做了锦瑟后才一直抗拒他,甚至想要嫁给别人? 她嫁给谁?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吴玉成? 萧子醨冷笑:“你想嫁人是么?好,我告诉你,你看上一个我杀一个,谁想娶你,谁就要自认倒霉!” 锦瑟流着泪低喃:“你凭什么这样欺负我?你凭什么?” “锦瑟!”萧子醨握住锦瑟双肩重重一摇:“你忘了吗,你与我有婚约!你竟还想嫁给别人,到底是谁欺负谁?” 锦瑟不可思议地睁大泪眼:“你是谁?你是高高在上的宸王!我与你有婚约,天下间谁人肯信?你不觉得可笑?” 萧子醨断然一喝:“瑟瑟!” 彷如遭了雷击,锦瑟剧烈一颤,绝然道:“王爷认错了人,我是锦瑟!” 萧子醨一怔,冷哼出声:“你是锦瑟也好,不是锦瑟也罢,你就是你,只要你是你,就要留在我身边。” “留就留!”锦瑟决心已下,压抑着的气性都迸发了出来,再也不怕惹怒萧子醨,扬声道:“留下可以,你不能再碰我!否则你就是逼我去死!” 萧子醨定定看着锦瑟,心中竟生出些难以分辨的念头来。 他盼望锦瑟恢复本性,但绝不希望锦瑟是为了拒绝他而恢复本性,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心爱之人,他时时刻刻都想抱在怀里,怎能忍住不碰? 按下难耐,萧子醨点头。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她留在身边。 锦瑟昂首道:“还有,我要回家你不能拦着。” 萧子醨再点头,他安排人暗中看着她,不叫她发现就是。 锦瑟其实并不相信萧子醨的保证,但她无法离开宸王府,只能尽力做些保全自己的事。 说完想说的话,锦瑟就要拔下头上的钗还给萧子醨。 可是她的手刚刚摸上那只钗,萧子醨冷冽的视线就扫了过来。 到底,锦瑟还是放下了手。 她不能触怒他太多,适度的忍让,也是为了往后打算。 第二日,兰芝打发春念来给锦瑟送了信儿,说是初五那日来接锦瑟回家一趟。 春念喜滋滋道:“初五那天白云观有庙会,咱们都要去,夫人说了,难得出去一回,要姑娘穿得鲜亮一点哩。” 锦瑟心下一动,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吴玉成来,她有些隐约的预感,兰芝叫她去庙会,定然有别的安排。 眼下宸王府里气氛微妙,锦瑟是愿意离开的,哪怕暂时的也好,她便答应下来,然后对芸香说了一声。 不想芸香先就哎呦了一声:“姑娘,这话你该和王爷去说,我算什么,怎能管到你头上。” 锦瑟了解芸香脾性,知道芸香并无恶意只是调侃,但即便是调侃,也叫锦瑟心慌。 她一心想远离萧子醨,不知情的旁人却只把萧子醨与她往一处想。 见到萧子醨时,锦瑟便道:“王爷,我初五那日要回家一趟。” 萧子醨道:“可是家里有事?” 锦瑟迟疑了迟疑,还是说了实话:“我要与姐姐去白云观的庙会。” 萧子醨长眉一挑,并未多问。 锦瑟松了口气,到那一日果然见兰芝坐了马车等在角门。 兰芝对锦瑟招手,待锦瑟上了马车,先就打量着锦瑟的穿着,“怎么这么素净?” 春念急忙道:“夫人莫怪,我特意和姑娘说了的。” 锦瑟出来前并未特意打扮,不过是半旧的豆青色衫子搭配了牙白的褶裙,乌压压的发髻上也只是用了一根银簪。 就是春念也比锦瑟穿得鲜艳好看。 兰芝抱怨道:“你如今年纪正好,怎么就不爱打扮呢?” 说着,兰芝就要摘下自己耳垂上的玛瑙耳坠递给锦瑟。 锦瑟无可无不可,一面笑一面按住兰芝的手:“不必了,这耳坠还是姐姐戴着好看,好好儿的,姐姐怎么想着逛庙会了?” “不过是图热闹,能有什么的。”兰芝说得随意,眼神却有些闪烁。 锦瑟笑而不语,心中却开始盘算起来。 女子一辈子不嫁人是不大现实的,若想快些摆脱萧子醨,嫁人也是个好办法,可是,她嫁给谁?吴玉成吗? 锦瑟对吴玉成实在无感,甚至连他的五官都没有记清楚。 前世她身为赵瑟瑟时,接触到的男子都是或皇族或世家的子弟,他们天性矜贵自带气度,是锦瑟早已看惯了的男子模样,两相对比,吴玉成平凡普通,并未给锦瑟留下深刻的印象。 想起嫁人,锦瑟便恨得要死。 萧子醨屡次的无耻行径让她无法忘却,带着那样的记忆,她有何颜面嫁给旁人? 见锦瑟沉默不语,兰芝就以为她是羞怯。 在兰芝想来,这两年锦瑟变得越来越聪慧,早就应该看出了他们两口子的打算,至于此次要去逛庙会的目的,锦瑟当然是明白的。 锦瑟没有拒绝,那就是成了一半,剩下的,端看那吴玉成的表现了。 到了白云观附近,兰芝与锦瑟下了马车步行, 兰芝一路留意着,到了一家叫做墨雅轩的铺子,果然见到了吴玉和与吴玉成。 知道今日要与锦瑟见面,吴玉成难免惦记,时不时地偷瞄路口的方向,待那一抹纤细身影与兰芝一道出现,吴玉成便呆住了。 锦瑟竟然戴着帷帽,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兰芝扭头看一眼锦瑟,心中滋味莫名。 锦瑟相貌极美,每逢类似逛庙会这样的场合,就难免遇到些流里流气的登徒子,偏偏她原先懦弱,遇事从来都是只知道哭,兰芝只能跟着惹气罢了。 长大一些后,锦瑟干脆躲在家中,甚少去热闹的场合,而后锦瑟去了公主府,几年下来,兰芝已经忘了锦瑟貌美惹人注意这件事,直到锦瑟从包袱里拿出帷帽,兰芝才有了觉悟。 她竟这般愚蠢,连这样简单的解决办法都没有想到。 兰芝却又想,也不是她愚蠢,实在是戴帷帽这种事,是高门大户的闺秀才会有的行为,她们这样小门小户的,因怕见人戴着帷帽,只会被人笑话罢了。 兰芝看着锦瑟下车,忽然就有了别样的感觉。 锦瑟的举手投足间,分明与从前全然不同了,但到底是哪里不同,兰芝却又看不明白。兰芝早就说过锦瑟在公主府长了不少见识的话,但眼前这一刻,兰芝才意识到锦瑟是真正的改变了。 忽然地,看着锦瑟背影,兰芝觉出了不可逾越的距离感。 她道:“怎么想起戴帷帽了?” 锦瑟有些不自然,含糊说是同人借来的。 说起来这帷帽是萧子醨的意思,今日她临出门时,芸香拿了帷帽来给她,顺道又调侃了几句。 锦瑟也有自己的想法,一来她前世从未抛头露面,二来也是拒绝吴玉成的意思。 见锦瑟戴了帷帽,连吴玉和都愣了愣。 锦瑟远远走来,身姿翩若出尘,帷帽被风吹得微微拂动时容颜若隐若现,但这一点隐现却又增加了神秘感。 不由得,吴玉和恍惚了一瞬,好像锦瑟不再是他熟悉的锦瑟,锦瑟于他们来说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存在,甚至连走在她身边的兰芝都显出了几分庸俗来。 吴玉成看得心痒难耐。 上次见锦瑟宛如惊鸿一瞥,这回锦瑟实打实地站在面前,却隔着层模糊的轻纱。 锦瑟这样做,也太装模作样了些。 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女孩,且还是个做过奴婢的,怎么就怕被人看了? 先前他给吴玉和写来书信说自己要进京,吴玉和的回信里流露出要结亲的意思,他其实是琢磨过的。 锦瑟貌美,为人奴婢难免惹出事端,但公主府没有男主子,他就打消了这一层顾虑,谁知他一到吴玉和家中,却听说锦瑟去了宸王府。 吴玉成猜着,宸王那样人物,想来不会看上锦瑟,哪知道见了锦瑟一回,他就推翻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锦瑟比他想象的要出众许多。 但再怎样,锦瑟也不过是个父母双亡寄住在表姐家中的孤女,且还有过为奴的经历,这样的女孩子实在算不上好妻子的人选。 吴玉成正想着,锦瑟已走到了近前。 兰芝故作意外:“怎么这样巧?我还以为不一定能遇上你们呢?” 吴玉和十分的不自然:“既然遇上了,倒不如一起。” 兰芝立即上前,走在了吴玉和身边。 其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吴玉和与兰芝这样,倒显得有些好笑。 锦瑟虽然明白,却也没有料到兰芝会做的这么直接,只得跟在兰芝后面,尽量与吴玉成保持着距离。 路上人多,挨挨擦擦的,吴玉成便渐渐往锦瑟这边靠来,锦瑟故意落后,与春念走在一起。 兰芝忽然叫道:“那里有卖糖人儿的,咱们过去买一个带给铛儿。” 说着,兰芝拽住吴玉和袖子,两个人竟是直奔着那边去了。 春念出门前得了兰芝的嘱咐,见状心领神会,就跟着锦瑟不动。 人多嘈杂,不过眨眼的功夫,兰芝夫妻就不见了人影。 第72章 光明正大地娶我 春念道:“姑娘,咱们逛咱们的就是,夫人说了,若是走散了也不打紧,逛累了就去马车那里碰面。” 锦瑟正要说话,冷不防有人窜出来撞了春念一下,春念吓了一跳,张口要斥责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伸手一摸才发现挂在腰间的荷包不见了。 “小贼站住!”春念叫着追了过去。 撞春念的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跑得踉踉跄跄的,所以春念才有胆子去追。 吴玉成犹豫了一下,见春念已经抓住了那孩子,便撂下一句“我去看看”,向那边去了。 锦瑟站着未动,心中隐约感觉不对。 被春念抓住的孩子大哭不止,引得周围的人都围了过去,锦瑟也要迈步时,被一只大掌攥住手腕。 惊惧间,锦瑟抬头一看,对上一双含着森然的眼眸。 萧子醨不知什么出现,此刻就站在她面前,紧紧攥着她手腕。 文昊带着几人站在不远处,正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锦瑟咬了咬牙,忍着不忿道:“大庭广众,王爷这是作甚?” “大庭广众又如何?你我有婚约在身,我牵着你的手是天经地义,谁敢说什么不成?” 萧子醨的神情里有几分散漫,指尖却顺着锦瑟手腕一滑,将锦瑟的手一个翻转,与她十指交叉而握。 掌心相贴,锦瑟立时觉出了热度。 一时间,锦瑟焦急不已,春念与吴玉成就在那一头,若是被他们看见她与宸王纠缠,她无论如何都是说不清的。 似乎笃定了锦瑟不敢反抗,萧子醨抬腿就走,锦瑟被他牵着,只得跟上他步子。 片刻之后,锦瑟被带到了街边的一家茶楼里面。 锦瑟坐在二楼临街的窗边,恰恰好能看到春念与吴玉成。 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样子。 下头闹了半天,春念放走那孩子,与吴玉成转回头寻找锦瑟,找了一圈全无锦瑟身影,春念急得不行,张开嘴就要哭。 吴玉成亦是面色发白,吴玉和把人交给她,若是真的丢了锦瑟,势必要追究他的责任。 锦瑟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敢出声。 不过是楼上楼下的距离,她喊一声春念也是能够听见的,但她对面坐着萧子醨,春念如果看上来,该怎么解释? 见锦瑟不动,萧子醨似乎满意,眉宇间的不悦之色减淡了些。 吴玉成对春念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春念便匆匆跑开了,不想春念将将跑走,吴玉成整个人僵住。 他对面走来一个娇俏女子,那女子亦是一脸震惊。 两人呆呆地对视半天,女子颤微微唤道:“成郎?” 吴玉成回神,不敢置信道:“你,怎么是你?” 见吴玉成眼里有防备,女子热泪涌出,掩面道:“成郎,我,我心里好苦……” 锦瑟看得意外,视线无意间落到萧子醨那里,见他脸上现出兴味来,禁不住心中生疑。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萧子醨眸光一转,气定神闲地抬手,将茶杯推到锦瑟面前:“尝尝这茶如何。” 街边普通的茶楼,茶水的味道自然一般,但白瓷茶杯被萧子醨捏在手里,却凭空多出了些不一样的感觉来。 锦瑟不禁一叹。 萧子醨生来矜贵,举手投足间是浑然天成的不凡气度,就连喝一口茶,都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气势。 锦瑟道:“王爷不忙么,怎么有时间来这里闲坐?” “我忙不忙的你难道不知?你何时见我清闲过?”萧子醨说着,定定看住锦瑟:“你不是来逛庙会吗,我是来陪你的。” 这回答太过出乎锦瑟的意料,他眸光又饱含热烈,一时间锦瑟竟无可回答。 “走吧。”萧子醨竟真的起身要走。 锦瑟不肯动,表姐夫妻都在,万一撞上如何是好? 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想,萧子醨嗤了一声:“你放心,遇不上旁人。” 锦瑟忍不住苦笑,萧子醨已欺凌她多次,她却全无还手之力,与他在一处,她根本不能做自己的主。 尽管觉得萧子醨可恨,他说遇不上旁人,锦瑟却是信的。 出了茶楼,萧子醨放慢步子,竟真的做出一副陪锦瑟闲逛的模样。 他自己优哉游哉,却不忘检查锦瑟的帷帽可有戴好。 锦瑟忍不住四下望了望,见文昊几个隐在人群里,方觉得安了心。 毕竟萧子醨身份不同,他容貌又太过惹眼,像这般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说不定会引来危险。 念头转过,锦瑟不禁自嘲起来。 她算得什么,竟担心起萧子醨来,他又不是稚嫩未曾经过历练的莽撞少年,没有布置周全,怎会出现在这里? 大概是为了配合锦瑟,萧子醨走得不急不缓,正正好与锦瑟并肩而行。 锦瑟与萧子醨走在一处,虽然有轻纱相隔,却还是能够感受到许多热辣辣的目光。 自然是来自街上行走的女子。 锦瑟从未像现在这般在热闹的场合逛过,原先有的那么一点新奇因为萧子醨就在身边而荡然无存,心中只剩了紧张不安。 偏偏有人议论道:“瞧那公子……他的婢女却弄得和大家小姐一样,捂那么严实做什么?她还能比主子好看不成?” 或许说话那人是故意的,锦瑟把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能听见,话音必然也入了萧子醨耳内。 萧子醨横眉一扫,拉住了锦瑟的手。 除非夫妻,一男一女是不可能人前做出这般动作来的。 立即就有吸气声传来。 偏偏,萧子醨朗声道:“娘子瞧上什么了,为夫为你买来。” 锦瑟愕然抬头,看见萧子醨唇边清朗笑意,眸底深深缱绻。 在外人眼里,此时此刻的他们,大抵正是一对恩爱夫妻。 锦瑟的一颗心沉下去,连带着她整个人也彷如在坠落,她将被黑暗淹没,眼前全无希望可言。 鬼使神差般,锦瑟开口道:“王爷,若是此时遇上我的表姐,你会不会跟她提亲事?说要光明正大地娶我?” 萧子醨一怔,神情严肃起来:“我要娶你当然是光明正大,我们早有婚约,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意见。” “我们的婚约在哪里?谁人为媒?谁人为凭?”不知不觉地,锦瑟的语气带了些凌厉。 她难得如此咄咄,倒问得萧子醨无言。 滞了一息,萧子醨道:“你心知肚明。” 锦瑟苦苦一笑。 她心知,萧子醨亦心知,可是那是不能说出去的隐秘,她和萧子醨的婚约,早就随着赵瑟瑟的惨死再不能提。 萧子醨抬手,将锦瑟帷帽上的面纱撩起掖到锦瑟耳后。 “你放心,我娶你时定要天下皆知,三媒六证十里红妆,热热闹闹地将你迎进我的王府。” 情难自已,锦瑟眼眶一热珠泪滴落,心头似乎也涌出感动来。 不提往后,这一刻她愿意相信萧子醨。 只是这一瞬的相信而已。 第73章 像是旧相识 宸王权倾朝野,旁的事尽可以雷厉果决,可未必能决定自己的婚事。 上有太后皇帝,他们怎会放任宸王娶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平凡女子?满朝文武看着,若是她真的嫁给了宸王,怕是要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萧子醨抬手擦去了锦瑟眼泪,笑道:“我记得你是最爱笑的,怎么如今眼泪这么多……” 话说一半他顿住,眸底现出痛色。 那曾经爱笑的女孩是无忧无虑的赵瑟瑟,而非吃尽苦头的锦瑟。 锦瑟黯然低头,“王爷记错了,我是锦瑟,不是你认为的那个人。” 闻言,萧子醨一默。 到现在为止,锦瑟一直不肯承认她就是瑟瑟。 “无妨,”他道:“你是你就够了。” 周遭都是人,不方便驻足多说,萧子醨便再牵起锦瑟的手,“难得出来,咱们就尽兴的走一走可好?月鹿斋离这里不远,咱们一路走去,在那里用午膳。” 锦瑟是知道月鹿斋的,那是京中最贵的馆子,但与价格相匹配,月鹿斋的饭菜味道也是独一无二的。 前世,赵瑟瑟曾和交好的贵女去过几次,她最爱的是一道叫做夏荷映月的菜品。 贵有贵的道理,月鹿斋的门面修整得极为雅致清幽,丝毫没有普通饭馆的烟火之气,经过前厅绕过回廊,再走过垂花门,才是一间间的用餐的房间。 萧子醨还未到门口,就有眼尖的堂倌去喊了掌柜的,然后呼啦啦的一群人迎了出来。 萧子醨蹙眉,先就转头看了看锦瑟,将锦瑟的帷帽整理了整理。 掌柜的看得愣怔,急忙示意身后的人注意,低下头千万莫要多看这位姑娘。 宸王在意的人,岂能容旁的男子多看?怕是要当场剜了眼珠子! 看见脚下一道台阶,萧子醨侧头道:“当心脚下。” 锦瑟虽然戴着帷帽,却是可以看清楚事物的,不过一道台阶罢了,不免暗道萧子醨太多余。 待进了房间坐下,萧子醨又伸手为锦瑟摘帷帽,摘下帷帽不算,甚至还要为她净手。 锦瑟有些恼,忍不住叱道:“王爷!” 萧子醨朝锦瑟俯身,贴上她耳垂吹气般道:“你该习惯着些,将来……我还要服侍你沐浴宽衣……” 这话实在不堪,锦瑟身体猛然往后,涨红了脸怒道:“你自重些!” 难怪点过菜后萧子醨就喝退了其他人,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亏她刚刚还觉得感动,都是不应该! 刚刚萧子醨点菜之时,张口就先要了一道夏荷映月,让锦瑟惊愕了半天。 惊愕之后,情不自禁地,她心里生出暖融融的似乎十分不合宜的感动来。 不过这短短的片刻功夫,锦瑟就见识到了人前人后,宸王全然不同的两个模样。 望着锦瑟的羞窘模样,萧子醨轻笑出声。 锦瑟回到马车那里时,春念正在焦急地张望。 见到锦瑟,春念立即跳起来:“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我担心死了!我又想在这里等,又想去找夫人,差点就要急死了!” 见春念满头汗,锦瑟愧疚道:“人太多,我不小心被冲散了,偏偏又找不到来时路,这才回来的晚了。” 闻言,春念急忙拉住锦瑟打量,嘟囔道:“你没事就好,你要是出了事,夫人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锦瑟把刚买来的糖丝糕递到春念手上,叫她趁热快吃。 春念满心雀跃地出来,最后却是一个人在马车这里着急地等待,锦瑟很是觉得过意不去。 春念心思简单,见了糖丝糕就欢呼一声高兴起来。 锦瑟四下一望,问道:“玉成公子呢?” 春念茫然摇头:“我不知道啊,我们发现你不见了,他就叫我来马车这里等你,我以为他是找你去了,谁知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忽地,锦瑟想起吴玉成遇到的那个女子,两个人像是旧相识,或许,吴玉成仍然与那女子在一起。 第74章 王爷离不得锦瑟 锦瑟也不多说,看看天色也不去逛了,只和春念等着兰芝夫妻回来。 过了片刻,兰芝夫妻回来,吴玉成仍是踪迹全无。 兰芝问了问情形,先就失望地看吴玉和,一肚子话却又不方便说的模样。 吴玉和道:“锦瑟被冲散了?人没事就好,你们也不必等着了,不如先回去。” 兰芝点头,便与锦瑟春念上了马车,吴玉和则去了别处,看能否寻到吴玉成。 马车到了吴家,锦瑟双脚踏下去,耳边听得春念道:“奇怪,怎么那个人直往咱们这儿看?” 锦瑟顺着春念视线看过去,见那边停了一辆马车,芸香在马车边上张望。 一眼看到锦瑟,芸香提了裙子就朝这边跑,到得近前站定,露出笑脸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这就随我回去吧。” 一听这话音,兰芝就猜出芸香是宸王府的人,当即拉下脸不高兴道:“怎么宸王府是离不得锦瑟了么?这么着急做什么?连在家吃顿饭都不行?” 芸香也不恼,仍是笑容满面:“的确是王爷离不得锦瑟,现下正等着姑娘回去呢。” 这话听起来是很有些暧昧的,锦瑟当即红了脸,心中又把萧子醨恨了一回。 兰芝一愣,想要质问几句却不敢议论宸王的是非,便寻思着道:“我妹妹如今可不是奴婢的身份了,敢问妈妈,王府要留我妹妹到什么时候?她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总要回家准备准备的。” 芸香只是笑:“一切都有王爷做主,定亏待不了锦瑟,你放心就是。” 兰芝终于回过味儿来,一把拽住芸香:“我妹妹她……王爷……他们……” 她其实想问一句“王爷是不是瞧上我妹妹了”,话到嘴边却被胆子阻住了。 毕竟那位是宸王呐。 芸香极为淡定地拍了拍兰芝的手背,点头道:“无需多问,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芸香这话让兰芝愈加的忐忑,问不得芸香,就把锦瑟拉到一边,“锦瑟你说,宸王待你如何?” 锦瑟垂眼道:“我不过是做绣活,与王爷搭不上话。” 都是萧子醨害她,让她不得不睁眼说瞎话。 兰芝发了发恨,掐住锦瑟手臂:“我叫你辞了王府的活回家,你答不答应?” 锦瑟心里泛苦,苦笑道:“姐姐,再容我些日子吧。” “怎么是我容你?当初你去时不是说好了的么,几日就回家,这都多长时候了,他们凭什么强留住你?还有,怎地你走不走的自己说了不算?” 见锦瑟面露艰难,兰芝“咝”一声,重重地往后一退,睁大眼道:“你,你不会是又卖身了吧?” “我没有!”锦瑟急忙分辨,“是王爷有一架刺绣屏风遭了损毁,我把屏风修补好了就可以走了。” 兰芝一向好说话,这一回却脑子转的极快,当即就道:“你的绣技是在公主府时跟人学的,既是公主府的下人都有那样的手艺,宸王府岂能寻不到能人?怎么偏要你去补什么屏风?” 锦瑟是因为提到了与宸王的关系感到心虚,这才被兰芝抢了先机,见兰芝不肯信她,只得正色道:“姐姐是不相信我?我难道是随随便便不顾清白的人?宸王府固然富贵,却不是我该待的地方,我心里明明白白的,姐姐莫要多想。” 见锦瑟坚定,兰芝方稍稍安下心来,又嘱咐了两句,目送锦瑟上了马车。 回到家中,兰芝又开始惦记吴玉成。 吴玉成毕竟对京城不熟悉,又是借住在他们家中,出了事也是不好对吴玉成家人交待。 过得片刻,吴玉和赶了回来,兰芝与吴玉和等到天色擦黑,吴玉成才姗姗归来。 兰芝难免要问几句,吴玉成却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明白。 却说锦瑟回到宸王府,先就要回自己住的厢房,却被芸香拦住,“姑娘,真的是王爷等着呢。” 晌午吃过饭才分开,锦瑟不明白萧子醨为什么还要等她。 她道:“我风尘仆仆,总要梳洗一番,我拾掇好了就去见王爷。” 芸香点头道“姑娘快着些”,又唤了星儿给锦瑟打水。 锦瑟忙要拒绝,芸香摆手道:“星儿还用得吧?她要是哪里做的不好,姑娘只管说,我再寻个可心的来给姑娘使唤。” “周妈妈叫我锦瑟就好,我在府里做的是绣娘的伙计,当不得妈妈这般对待。” “姑娘把自己当做绣娘?”芸香失笑,却也没有说下去。 锦瑟不免赫然。 她如今的处境颇为尴尬,她视自己为下人,偏偏身边的人不这样想,这么不主不仆的,实在是难以自处。 洗漱之后,锦瑟去了书斋。 萧子醨一面起身走向锦瑟,一面道:“你来看看。” 锦瑟顺着他所指一看,不由得惊呆了。 第75章 一去不回 长桌上摆满了零零碎碎的物件,都是今日在庙会上锦瑟见过的。 布老虎,藤条编的小篮子,花里胡哨的风车,女孩家绑发髻的绸带……甚至还有一把木头小剑。 “王爷是买给阿安的?”锦瑟心念一动,开口问道。 萧子醨睨她一眼,微有不满:“这些是给你的。” 锦瑟惊讶不已:“给我?” “我见你一直在看这些东西,就统统叫人买了来,怎么?买的不对?” 锦瑟无语,她不过是跟萧子醨走在一起觉得别扭,这才一直看着街边的摊铺。 “过来。”萧子醨伸出手。 锦瑟反倒后退一步,目光中满是警惕。 她警觉的模样惹得萧子醨轻笑,长腿一迈将锦瑟拉入怀里。 锦瑟的身体立即僵硬起来,脑子一转只想着怎么脱身。 经验告诉她,体力上她根本不是萧子醨的对手,每每落到他怀里,她都要被欺辱一番。 萧子醨低头,伏到锦瑟颈上嗅着馨香,而后低叹出声,他仿佛一时一刻都离不开锦瑟,恨不能时时要她在身旁。 锦瑟困难出声:“王爷,不如我去厨房看看晚膳?” “做什么?”口鼻埋在锦瑟身上,萧子醨的话音就有些闷闷的:“给我加些黄连?” “……”锦瑟一噎,身体愈加僵硬了。 “随便你吧,莫加毒药就好,莫……谋害亲夫。” 随着话音,萧子醨的气息透过衣领喷洒到锦瑟肌肤上,细密又难以言说的感觉叫锦瑟脸颊发烫心脏狂跳。 甚至,萧子醨的鼻尖试探着拱开锦瑟衣领,薄唇向锦瑟锁骨处滑下去。 锦瑟不自禁地颤栗。 仿佛她越来越迟钝,居然没有马上推开萧子醨,更忘了反抗这回事,而她不自觉仰起的头,几乎像是在迎合。 她被紧抱着往后移,直到后腰抵住了桌边。 萧子醨的唇沿着锦瑟下颌往上找寻,就要落到锦瑟唇上之际,锦瑟猛然回神。 她挣扎道:“放开我!” 然而她挣扎无效,萧子醨的唇还是落了下去,锦瑟暗暗发狠,就要咬破不请自来的侵略,不想萧子醨却是轻轻一触就离开。 这一次,他只是浅尝辄止。 他得学会渐渐攻略,而非强横达成。 锦瑟直起身体来,不闪不避,缓缓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目光坚定地抬起头。 “王爷,我不过是个平凡女子,也渴望感情,就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我,让我离开王府,再这样纠缠下去,只会让我更恨你。” “锦瑟?”萧子醨愕然,原本情意缠绵的眸光渐渐冷却,闪出冷冽来,“你渴望感情,却只想着离开我?” 彷如无数尖利的剑细细密密地刺入心脏,萧子醨的呼吸都沉痛起来。 锦瑟一直在抗拒他,最初他以为她是不能接受自己重生后的身份,可是他自认态度明确,为什么直到如今,锦瑟仍不肯接受? 或许,赵瑟瑟心里没有他,锦瑟亦是如此! “想走?”忍着心里的痛,萧子醨狠狠磨牙:“你休想!” 话落,他重重一拳锤了下去。 那些他叫人买来的小物件滚落下去,在锦瑟脚边打着转。 锦瑟神情麻木,无动于衷。 萧子醨甩手而去。 好半天,锦瑟僵硬的双肩渐渐垮下去,整个人软软地滑了下去。 她蹲下去抱住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痛哭出声。 她还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离开这宸王府? 刚刚萧子醨要吻她之前,就是那一个瞬间,就是她无意识地要迎合的瞬间,让锦瑟猛然觉醒。 原来于不知不觉中,她对萧子醨已经动了心。 这是让锦瑟最最悲哀绝望的发现。 一旦动心,自己的心就要迷失,而心有所属之后,她将再不能掌控自己,那结果就是,她会放任自己做萧子醨的女人。 或许萧子醨会给她争取一个正妻之位,但其过程必定艰辛,经过那些艰辛之后,怕是感情就要生变。 惨死重生的锦瑟早就没了争强好胜的心志,她只想要一份平平淡淡与世无争。 而锦瑟的底线,是不为人妾。 出乎锦瑟的意料,萧子醨竟是一去不回。 第76章 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 也许是发现锦瑟的情绪太过低落,文昊特意跟她解释,说是宸王外出办事去了,原先这也是常有的事,根本不算什么。 见锦瑟沉默,文昊心里忽然生出同情来。 王爷对赵瑟瑟情深义重,这两年一直没有放弃追查当年杀害赵瑟瑟的真凶,这一回就是查到了那人的踪迹,王爷亲自去了。 而得了王爷宠爱的锦瑟,凭的就是与赵瑟瑟相像的容貌。 原先文昊怨锦瑟不开窍,眼下却觉得是王爷无情。 萧子醨一去就是几日,他不回来,春念却又寻到宸王府,说是兰芝病了。 兰芝身体一向康健,忽然就说病了,定然是病的不轻,锦瑟听了心急不已,急忙忙跟芸香打招呼说要回家。 宸王发过话,锦瑟出入是自由的,芸香便应了,安排马车送锦瑟回去。 锦瑟走后,芸香却有些担忧,忙去跟文昊商量,文昊道:“王爷虽然走得急,却把事情都安排好了,锦瑟无论去哪里都有人看着呢,你放心就是。” 芸香舒了口气,却忍不住想,锦瑟能得宸王如此相待,也算是福泽深厚了。 锦瑟匆匆赶到家,见兰芝两边太阳穴贴着指腹大的膏药,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就是心下一惊。 见了锦瑟,兰芝撩开眼皮,却是啐了一口:“锦瑟,我与你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可要睁大眼仔细地看看,莫像我似的嫁错了人!” 锦瑟听得一头雾水,听兰芝这话音却知道,这两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且这件事与吴玉和有关系。 兰芝正欲再说,门帘子被掀开,一个身形丰腴面皮白净的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端着药碗,一脸的谨小慎微。 锦瑟的第一个念头,以为这是家中新来的下人,但观其行容却又不像。 兰芝原本愤慨,忽地就变了脸色,转过头看着帐子上的百子图。 妇人先就哎呦了一声,盯着锦瑟道:“这天仙般的人儿,正是锦瑟姑娘吧?” 她语气熟络态度亲昵,放下盛着药碗的托盘就要拉锦瑟的手,锦瑟十分的不自在,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兰芝道:“你是客人,怎敢劳烦你呢,熬药这种事交给下头的人就是,何必你亲自动手。” 若不是熟悉兰芝,根本看不出兰芝其实在咬牙切齿,锦瑟看得清楚,对这妇人的来历愈发疑惑。 妇人憨憨一笑:“我在家里整日干活习惯了,是闲不住的,熬药又不是辛苦事,没什么的,再者说,照顾姐姐是我该当做的分内事。” 锦瑟一看兰芝,见她似乎忍得极其辛苦,连表情都有些狰狞了。 几乎咬碎满口银牙,兰芝道:“你还比我大两岁,我可担不起一声姐姐。” 妇人扭捏起来,搓着衣摆道:“也不是那么论的,总有先来后到不是……” 好不容易妇人出去,兰芝呼了口气道:“她是你姐夫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叫做九娘……” 原来这九娘是丈夫遭祸求告无门,这才来投奔吴玉和的。 先前兰芝待九娘也还亲切,谁想不过两天,兰芝就被气得病倒了。 也不知九娘是怎样想的,她主动揽下了照顾吴玉和的事情,连洗脚水都亲自端到吴玉和面前,兰芝原还忍着,待她无意间撞见九娘差一点就将吴玉和的双足抱到怀里,这才一股闷火冲上来被气晕了。 “她或许是为人简单,没有想到那么多吧。”锦瑟只得开解兰芝。 兰芝哼哼着:“她比我还大上几岁呢,除非是傻子,否则能简单成那样?尤其她张口闭口的都是生儿子,我是生不出儿子来,她儿子多了又怎样?怕也是随了他们的娘,天生带着傻气!” 锦瑟匆匆赶回来,哪里料到家里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兰芝并非是真的生病,只是胸中憋着闷气罢了,怕是九娘前脚一走,后脚兰芝就会大好了。 锦瑟便道:“她可有说过待到什么时候?” “我抹不下脸,叫铛儿她奶娘去问过,她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打算!她是怕往后生活没了着落,想赖上你姐夫呢,听她意思,是笃定了能一举得男!我病死了倒正好,给他们挪空儿……” 兰芝心里憋闷得厉害,见了锦瑟就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锦瑟听得面上发烫,只好低头不言语。 兰芝又想起吴玉成来,对锦瑟道:“玉成小叔也不知在忙些什么,镇日早出晚归的,我叫你姐夫问过,他只说是出去访友,可是他对京城不熟,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朋友。” 兰芝这样一说,锦瑟忽然想起那日吴玉成遇到个女子的事。 第77章 命中有八个儿子 兰芝说得累了,气鼓鼓地伏在枕上喘息,锦瑟好言劝了几句,兰芝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待兰芝睡去,锦瑟关好门出去,迎头看见了九娘。 看起来九娘是自来熟的性子,正与春念说的热闹,两个交头接耳的极为融洽。 一时铛儿从九娘面前跑过,九娘就感叹起家中儿女。 听她话音,原来的日子甚为美满,前些日子却突遭横祸,她丈夫就远走他乡,扔下了她与几个孩子。 九娘说着面露赫然:“我和表哥早就不联络了,若不是有人提了一嘴,我哪里想得到来投奔……” 锦瑟听得心下一动。 连九娘自己都想不起吴玉和,怎么好好地就从外人嘴里提了起来? 九娘又道:“果然,那人没有骗我,表哥日子过得好,就是差个传宗接代的,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表哥的,就是……算命的先生说过,我命中有八个儿子呢,当家的跑了,我跟谁生去,谁知……竟然能遇到表哥……” 九娘这话差不多是挑明了来意,她是以给吴玉和做小为目的的。 春念立时撅了嘴,不满地咳了一声。 锦瑟刚刚听兰芝说了九娘的言行,此刻亲眼见了却还是有些目瞪口呆。 恰好,吴玉和在这时候进了门。 九娘先就跳起来,迎上前亲热地唤“表哥”,用拂尘给吴玉和扫鞋面,见春念端茶来,她肥臀一扭把春念挤开,捧了茶递到吴玉和手中。 锦瑟瞧得清楚,九娘递茶时恨不能把高耸的胸脯也递到吴玉和嘴边。 吴玉和一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模样,明显是尴尬极了。 锦瑟这才切实地明白了兰芝的心境。 勉强喝了一口九娘递上的茶,吴玉和要回房时,又被九娘拦住。 九娘眨着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吴玉和:“表哥,姐姐病着,暂时不能和你同房呢,你是一家之主,过了病气可怎生是好。” 春念上去扯住九娘,“娘子过来,跟我去厨房看看可要帮忙。” 这话十分的不客气,可见春念是气急了,吴玉和却趁机脱身,甩开九娘进了屋子里。 九娘一愣,或许是见吴玉和没有斥责春念,竟任由个下人来指使她,当即就拉下了脸。 春念干脆撇下她走了。 锦瑟也不想理会九娘,不想九娘眼圈一红竟是哭了,“姑娘,我是做错什么了吗?怎么都不待见我似的,我来时有人告诉我,要待表哥亲切,说不定我们娘几个将来都指着表哥呢,表哥他为什么不搭理我,难道是我长得不如嫂子?我长得不行,可是会生儿子啊……” 锦瑟默然,她不知是该同情九娘,还是叹九娘愚蠢。 九娘或许遇到了艰难,但未必见得只有投奔吴玉和这一条路,不过是旁人有心生事的几句话罢了,她竟当成了是绝境逢生。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九娘离开,还是得解决了她丈夫的事情。 锦瑟思来想去,却是全无头绪,九娘的丈夫据说是误伤了当地的县承之子,惧怕之下逃走,那县承多少银钱都说不通,只要将人入狱才算作数。 一旦入狱,后果可想而知,定是要把人活活儿折磨死的。 九娘哭了几声又振奋起来,撇开锦瑟奔着厨房去了。 锦瑟听她念着“要给表哥补补身子”的话,不由得啼笑皆非。 第78章 根本没有爱意 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春念出去将人带进来,却是个娇俏的女子,只说是要找锦瑟。 只一眼,锦瑟就认出了这女子,正是那日庙会上吴玉成遇见的那一个。 “姑娘救我!”颤声说完,女子竟是扑通跪到锦瑟面前。 春念吓了一跳,咋咋呼呼喊道:“你是哪个?这是做什么?” 春念这一喊,将吴玉和与兰芝引了出来,就是九娘都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兰芝脚下虚浮,整个人倚在吴玉和身上,瞪着眼道:“吵什么?谁来了?” 九娘满心满眼的只有吴玉和,见状就要过去搀住兰芝,兰芝伸胳膊一挡,又朝着吴玉和那边靠了靠,口中道:“锦瑟你过来,别叫她伤了你。” 吴玉和一向端方,难得的竟是揽住了兰芝的腰。 九娘一撇嘴,瞧着眼下情形不对,没有任何人注意她,只得把不甘愿忍了回去。 看着人多起来,那女子对着锦瑟哭道:“姑娘救救我吧,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没了办法,并不是想叫姑娘为难,我与成郎相知多年历尽磨难,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望姑娘成全……” 锦瑟侧身避开她道:“你起来再说。” 女子擦了擦泪,要起不起地正扭捏着,吴玉成跑了进来。 这么多人看着,吴玉成先是怒目扫视了一圈,然后把女子扶起来道:“雪桑,早说了我会解决,你平白的来这里做什么,没的给人欺负。” 雪桑双手搭在吴玉成臂弯,哀哀道:“成郎,锦瑟姑娘是你父母相中的人选,我怎能让你为了我和长辈对抗,你待我一片真情,我岂能让你扛起所有……” 吴玉成道:“是我懦弱,我当年就该和今日一样坚决,否则,哪能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雪桑娇柔婉转一唤:“成郎!” 锦瑟冷眼旁观,委实觉得好笑。 兰芝道:“这是怎么回事?玉成小叔,她是什么人?” 吴玉和喝了一声:“玉成,怎么回事?” 吴玉成嗫嚅半天,开口道:“对不住,哥哥嫂嫂,我和锦瑟的婚事,还是作罢吧。” 吴玉和与兰芝齐齐呆住,锦瑟冷冷一笑:“这话却是从何说起?你和我哪里来的婚事?” 瞧着锦瑟面色凛然,吴玉成却反倒有些挪不开眼珠儿,他早知锦瑟貌美,家里长辈也十分愿意这门亲事,只是命运作弄,他偏偏在这时候遇到了当年被家人棒打鸳鸯的心上人楚雪桑。 此时此刻,锦瑟与哭啼啼的楚雪桑相比,吴玉成突发奇想,锦瑟才是有主母风范的女子,将来他若大富大贵,必得锦瑟才能与他相配。 鬼使神差般,吴玉成望着锦瑟道:“锦瑟,你能不能……我们,还有没有余地?雪桑她不求名分……” 若是和锦瑟的婚事继续,楚雪桑也能相伴身边,岂不是完美? 所有人惊愕间,九娘愣头愣脑地开了口:“你是说,一个做妻一个做妾,还是你想要一次娶两个平妻?啊呀,那可热闹了!” 锦瑟愕然,转而失笑。 兰芝突然爆发:“留什么余地?不过是我瞧着你还有个人样扯了句想做亲的闲话,哪里就要真的和你说亲事了?我们锦瑟什么样儿的好男儿找不到,非要赖上你?” 当着兰芝夫妻的面,吴玉成这般与楚雪桑拉扯,与打人脸面无疑,正好兰芝憋了一肚子火,当即就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 兰芝这么激动,吴玉成便傻了。 吴玉和痛心疾首:“你走吧,念在咱们亲戚一场,莫叫我说出难听的来。” 楚雪桑低声啜泣道:“成郎,都是我害你,不若你弃了我,让我自生自灭吧。” 说罢,她摇摇摆摆起身向外走去。 兰芝啐道:“呸!好一朵惹人怜的白莲!” 九娘啧啧两声:“还不追?当心小娘子寻死呢。” 吴玉成跺了跺脚,追着楚雪桑去了。 兰芝臊得满面通红,拉着吴玉和给锦瑟赔不是,是他们夫妻先看好了吴玉成,谁知竟惹了今日这么一出闹剧来。 也不知是真的不懂人情还是思想简单,九娘一直旁观,插话道:“锦瑟姑娘这样的品性,岂是寻常人配得上的?依我看,姐姐你也眼界有限,还是别再张罗什么亲事的好。” 兰芝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险些倒仰过去。 吴玉和涨红了脸,看着九娘道:“表妹慎言!这是我们的家事!” 九娘也不争辩,望着吴玉和憨憨一笑。 锦瑟不语,心中却一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九娘和楚雪桑的事情凑在一块,委实有些蹊跷。 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力量,驱使着这样两个人出现在兰芝一家的生活中,出现在她的面前。 九娘行事像是无脑,眼底却有偶尔闪现的精明,而楚雪桑看似娇弱,其实神情中却有难以察觉的算计。 锦瑟能够看出来这些,正是因为她与兰芝立场不同,是全然冷静的旁观角度。 再有,锦瑟这段时日与萧子醨纠缠,于感情上比从前多了许多感悟,凭着她的直觉,楚雪桑对吴玉成根本没有爱意。 忽地,锦瑟想起一件更奇怪的事。 第79章 被宸王算计 当日吴玉成与楚雪桑相遇,与她同在茶楼旁观的萧子醨,表情十分的不对劲。萧子醨是什么人?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宸王,怎会对陌生的一对男女表现出兴味来? 而过后仔细一想,乍见吴玉成的楚雪桑,面上的惊喜极其的做作。 还有,锦瑟身在宸王府,极少有回家的时候,怎地今日楚雪桑会突然寻上门?就像是楚雪桑料定了她会在似的。 仿佛抽丝剥茧,锦瑟细细想着,心中生出些被人愚弄的恼怒。 这些种种,就像是有人在背后谋划,兰芝与她都是被耍弄的对象。 锦瑟担心兰芝病情,回家之前是与芸香讲好了的,她要在家中住一晚,因为这几日宸王不在,芸香并未反对。 锦瑟揣了心事,难免更加的注意九娘,渐渐地,也不知是九娘发觉了还是怎地,她竟开始闪避起锦瑟的视线来。 巷子里传来货郎的叫卖声,九娘便嘟囔着要买绣线向外走。 这附近从未出现过走街串巷的货郎,锦瑟听得心中一动,随着九娘而去。 九娘低头挑选着绣线,低低道:“很顺利,就快了……” 九娘背对吴宅的大门,货郎却正好与九娘相对,看到走出去的锦瑟,货郎立即咳了一声。 只是为时已晚,锦瑟已经把九娘的话听到了耳里。 九娘马上笑着转身,“姑娘想买什么?” 锦瑟不动声色:“娘子要做绣活?” “啊,我想给表哥做双鞋。” 锦瑟伸手拿过九娘握在手里的大红色绣线,笑道:“娘子是给我姐夫做鞋?” 九娘低头一看,神情丝毫不变:“这个是我绣帕子用的。” 锦瑟点头,仔细地瞧了瞧九娘的手,心中更加的笃定。 九娘右手的虎口处居然有一层薄茧,锦瑟对这样的茧子很有些熟悉,因为萧子醨的手正是如此。 而萧子醨是习武用剑之人。 九娘手上的这一个特征,使得锦瑟冷笑出声:“娘子用惯了刀剑,还能捏得住绣花针么?” 九娘咦出声:“姑娘说什么?” 从锦瑟出现,九娘再没有看货郎一眼,货郎一脸从容地擦着汗叫卖,两人竟是分毫破绽未露。 锦瑟看向路口,唤道:“萧子醨!” 她话音落下,货郎与九娘齐齐肃了容转头,甚至两人的手垂下,膝盖弯了下去。 那是一种全然出于惯性的动作。 锦瑟看得分明,待九娘回过神便开了口:“我知道娘子是奉命而来,事情就到此为止,烦请娘子回去复命,其他的我去跟你主子说。” 九娘愕然之后苦笑:“姑娘,若千里之外真的有另一个九娘,你可愿意让她丈夫遭祸生活不保,然后来投奔表哥?” 锦瑟狠狠一呆。 九娘的话提醒了她,她应该庆幸,幸好眼前的九娘只是假扮,若一切都是真的,岂不是要毁了一个家? 先前她恨萧子醨做这样的事,此刻却心生迷茫,说到底,还是萧子醨手下留了情。若是叫九娘即刻就走,说不定会惹恼了萧子醨,到那时,真正的九娘怕是要受连累,而兰芝一家更是逃不过去。 一时间,锦瑟又是恨又是不解,萧子醨到底是为什么呢? 思绪翻来涌去,锦瑟仿佛有所悟,又仿佛全然想不通。 九娘被识破,当着她的面就老实了许多,只是她在家的时间有限,待萧子醨一回来就要再回宸王府的,她若是走了,兰芝该怎么办? 不若对兰芝说出实话?锦瑟犹豫几番,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兰芝夫妻是最普通不过的百姓,若是知道他们被宸王算计,怕是先就要吓坏了。 左右这几日宸王不在,锦瑟想着便拖延了拖延,不肯就回宸王府,不想芸香寻上门来。 芸香笑意殷殷,只说是来接锦瑟。 第80章 对她的恐吓 兰芝原本对宸王与锦瑟的关系就有点疑心,这一回抱怨了几句后又问锦瑟:“你不是说做的是绣娘的活儿吗,怎么好像宸王府一日都离不了你?” 锦瑟刚要说话,兰芝又道:“不对!你跟我说实话,区区一个绣娘,能劳动王府的管事妈妈来接?你到底在王府做什么?” 对兰芝这样一问,锦瑟早有预料,当下她低头不语,只让兰芝自己去琢磨。 其实是兰芝迟钝了,否则该早有察觉才是。 兰芝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张大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锦瑟。 锦瑟默然低头。 兰芝嘴角抽动,竟是渐渐地现出笑意来。 先前她就极力劝说锦瑟跟了英武侯韩洛笙,如果以后锦瑟成了宸王的人,身份上岂不是更进一步?可是,宸王是什么态度,肯让锦瑟做正经的妾室吗? 在兰芝看来,权势富贵远比是妻还是妾来得重要,是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将英武侯与宸王权衡了一番。 也不必多想,几乎是马上,兰芝就得出结论,是她自己犯了傻,居然把堂堂宸王与个英武侯相比。 暗自寻思着,兰芝小心翼翼问道:“王爷他是什么态度?你们……到了哪一步?” 到了哪一步?想起萧子醨那些恶劣的行径,锦瑟实在张不开口。 兰芝拉过锦瑟的手,做出苦口婆心的架势来:“我是过来人,有些话需得嘱咐你,锦瑟,女儿家还是矜持些的好,名分地位未定,不能轻易地叫他称了心,你可懂?你得绕着弯问他,让他给你一句准话。” 锦瑟心底里泛出苦涩,连喉咙都发起苦来,望着兰芝殷殷的眼神,只是点头。 兰芝道:“幸亏你当初拒绝了英武侯,否则怎能留在宸王府?一个是三流勋贵,一个是一人之下,锦瑟,还是你有眼光。” 兰芝先前迟钝,实在是因为不敢想。 兰芝以为,宸王是天上星月一般的人物,平日见惯了的也非凡人,锦瑟虽然貌美,却未必能入得了宸王的眼,谁知竟是她想错了。 把锦瑟的沉默当做是害羞,兰芝道:“既然王爷叫人来接,可见他正等着你呢,你就快些走吧,莫让王爷等急了。” 兰芝一改往日做派,连这几天被九娘气出来的郁气仿佛都不见了,亲自送了锦瑟出门。 锦瑟回头看向九娘,九娘脸上笑意温吞,仍是那副胸大无脑的模样,对上锦瑟看过去的视线也不闪不避。 不由得,锦瑟讥诮勾唇。 萧子醨的手下自然都是能人,九娘已经被识破,却还是做戏如初。 果然如芸香所说,锦瑟回到宸王府时,萧子醨已经在了。 他像是刚刚梳洗过,精神虽好,却仍看得出奔波过的痕迹。 见了锦瑟,萧子醨招手:“过来。” 锦瑟迟疑着,就没有立即过去。 那日萧子醨不是负气而去么,怎么这时候像是什么不愉快都不曾发生似的? 但念头转过,锦瑟什么都没有说,依言走近萧子醨,萧子醨握起她手也没有反抗。 那日萧子醨负气,正是因为锦瑟对他的拒绝,这时候锦瑟柔顺听话,倒出乎了萧子醨的意料。 “怎么回家一趟变了性子?”萧子醨的指腹在锦瑟手背细细地摩挲着,含着笑问她。 锦瑟感觉得出,萧子醨的指腹粗糙了不少,她低头看去,见他的手上有几道细小的伤痕,可见他这一趟出去是经了事的。 锦瑟道:“家里出了点事。” “哦?出了什么事?”他问得随意,顺手捏起锦瑟下颌,打量着锦瑟神情。 锦瑟语气淡淡:“王爷心知肚明,何必相问?” 两个人视线交织,好一会儿,萧子醨清浅一笑:“你口口声声说要离开我,我也是没了办法,锦瑟,现在我只问你一句,往后可能安心留下?” 锦瑟一个怔忡,这才明白了萧子醨的真正用意,他费尽心机弄出一个九娘,正是对她的恐吓。 从在公主府见到她的第一面,萧子醨就知道了她的短处。 第81章 就与他爱一场 锦瑟这才明白了萧子醨的用意。 从在公主府见到她的第一面,萧子醨就知道了她的短处。 她爱护家人胜过自己。 他用了这样的手段来告诉她,若是她不肯乖乖留在宸王府,整治兰芝一家易如反掌。 如今只是一个九娘,再以后,就不定是什么事了。 “锦瑟,你别怪我,”萧子醨道:“你记住一点就好,我只求你安心留下,哪怕是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四个字,在萧子醨薄唇间轻飘飘地吐出来,锦瑟却听得心头一凛。 正如兰芝所说,萧子醨是一人之下的宸王,但正因为权势,他早已习惯了霸道独断,绝不是温和儒雅的男子。 明知他是怎样的人,她还是没有掌控住自己的心。 被萧子醨拉到怀里,锦瑟并未拒绝,反而柔顺地将头依到他胸口。 她绝对不会告诉萧子醨,他做这些其实是多余了。 她已经动了情,只要萧子醨再进一步,她可能就会束手就擒,放任自己的心全然的属于他。 两日后,锦瑟得到消息,九娘的丈夫亲自来接,说是祸事解除,两口子离开了京城。 九娘走了,兰芝自不必说,几乎是马上就恢复了精神,甚至还叫下头的人好一通收拾,把九娘用过的物件扔了不少。 至于吴玉成那头,听说他回家后与父母大闹,无论如何要娶了楚雪桑进门,待他父母答应了去楚家提亲时却被一口拒绝,吴玉成倍受打击大病一场。 当然吴玉成这些都是后话。 芸香来告诉锦瑟关于九娘的消息时,萧子醨就在一边。 待芸香走了,萧子醨过来拉住锦瑟的手:“我们走一走。” 两人携手,一路走去了合欢林。 锦瑟心思浮沉,沉默无言。 前世,她与萧子醨被一道赐婚的旨意绑在一起,本以为是必定的夫妻,谁料一场意外,竟是生死两相隔,重生之后,她决意放下曾经所有,却被萧子醨牢牢困在身边。 甚至为了留住她,萧子醨做了那许多。 若是萧子醨真的伤害了兰芝一家,锦瑟无论如何不会原谅他,可是,萧子醨虽然动了手,却是用了一种近乎荒唐的手法。 这全部种种,让锦瑟彷如身在梦中。 或许她的重生,就是为了与萧子醨再续前缘? 耳边听到一声轻叹,锦瑟抬眼望去。 萧子醨正望着她,他背后是层叠花树,光影斑驳间,他眉眼清朗唇畔含笑,而他宽阔的肩,仿佛在发出一个邀请,只待她入怀。 这一个瞬间,似乎只有美好。 忽然间,锦瑟心底里生出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来。 就与他爱一场吧。 萧子醨展臂,结结实实地抱住了锦瑟。 他低头,薄唇落到锦瑟黑压压的发顶,顺着柔滑发丝向下滑去,经过圆润耳垂,轻点过尖小下颌,与锦瑟颤抖的唇相贴。 锦瑟仰头相迎。 她紧拥住萧子醨的腰,踮起自己脚尖,一切全凭心意。 锦瑟这般可人的依附,让萧子醨有短瞬的意外,不由得,他愈加用力,攻势愈加凶猛。 锦瑟颤栗不已,几乎化在他臂弯。 走出合欢林去,锦瑟一眼看见了文昊。 文昊背对着合欢林的方向,正在搓着双手跺脚。 虽只是个背影,却看得出他急得要命。 萧子醨道:“什么事?” “王爷!”文昊猛地转身,急急跑到萧子醨身边,不过低声说了一句,萧子醨已然变色。 “你等着我。”匆匆留下一句话给锦瑟,萧子醨大步而去。 锦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萧子醨最后看她的眼神似乎别有用意。 第82章 她即是她 掌灯时分,萧子醨回来了。 锦瑟在自己屋子里,听见外头的脚步声觉得有些奇怪。 樨合院一向清净,像这样好几个人同时出现的时候几乎没有,锦瑟心中忐忑,就贴着门缝看了看。 只一眼,锦瑟骇然呆住。 出现在她眼前的几人个个高大,穿着整齐的黑衣,甚至步伐走姿都是一致的。 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正是同样装扮的萧子醨。 锦瑟虽然不大懂,却看得出他们同属于一支队伍,且训练有素身手不凡。 呼吸停了一停,锦瑟回神,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朝着萧子醨一行人消失的方向走去,看见文昊守在房门外面。 见到梦游一样的锦瑟,文昊一惊,迎上前低低道:“这么晚了,姑娘怎么出来了?” 锦瑟不语,视线越过文昊看过去。 或许是锦瑟的神情不大对,文昊愈发吃惊,要拦锦瑟却又不敢触碰,只得连声唤道:“姑娘,姑娘……” “挑了手筋脚筋,等他的同伴来……”屋子里,萧子醨话未说完,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锦瑟状若游魂,仿佛眼里根本没有文昊这个人,直直地走到了门口。 文昊没奈何,高声禀道:“王爷,锦瑟姑娘来了。” 房门被打开,隔着距离,锦瑟站在暗影里,一动不动地望着萧子醨。 一身黑衣的萧子醨坐在上首,讶异扬眉后招手:“锦瑟,过来。” 说罢,他摆手示意下属退下,下属鱼贯而出,锦瑟一步步向里走,房门再次被关上的同时,锦瑟走到萧子醨面前。 屋子里只点了两盏灯,光线不是很充足,萧子醨这才发觉,锦瑟面色煞白眼神空洞。 “怎么了?”萧子醨吓了一跳,抬手抚向锦瑟脸颊。 却不想锦瑟猛地一偏头躲开了他的手。 紧接着,锦瑟扬起手,竟是朝着萧子醨面颊用力打了下去。 清脆的响声之后,萧子醨呆住。 “萧子醨,居然是你!”锦瑟自齿缝中一字字发出声音,彷如声声泣血。 她身量娇小,身体也抖得厉害,但不知为何,萧子醨忽然发觉,此刻锦瑟的心里正蕴藏着滔天的恨意。 话音落地,锦瑟闭上眼,竟是昏了过去。 “锦瑟!”萧子醨惊呼着,长臂一伸箍住了锦瑟的腰。 锦瑟沉入一片黑漆漆的暗沉之中,她竭力睁大眼,却找不见丝毫的光亮,寒意侵袭而来,她冷得厉害,只能抱紧双臂试探着向前走。 忽地,前方透出一道光,刺得锦瑟眯起了眼睛。 那光亮迅速扩散开来,将锦瑟整个人笼罩住,而紧接着,白色的光突兀地变成了红色,好似带着温度的鲜血,从四面八方喷洒向锦瑟。 锦瑟惊叫出声,却好像被什么力量控制着,不得不睁大眼睛向前看去。 她看见,年轻的女孩子身首异处,稚小的孩童被利剑刺中心口。 而那些手持凶器的狂徒,穿着整齐的黑衣,甚至他们的口鼻都蒙了黑色的布,黑色和利剑的银光相映,他们所到之处,就是人间惨境。 但除了热血,锦瑟还看到了红色。 那些人的黑衣整整齐齐一模一样,且在衣领上,都有着一道红色的镶边,想来那是属于他们的特有的印记。 正与萧子醨和他几个属下穿着的黑衣一样。 此刻的锦瑟仿佛一个旁观者,她双脚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但那惨死的女孩子有多痛,她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得到。 因为,她即是她。 第83章 杀了你的人 渐渐地,周遭安静下来,有风吹过锦瑟的脸,凌乱的发丝黏在一起,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闭上眼,某个嘲讽的声音传入耳内。 你好傻!你好蠢! 那些杀了你的人,是受了萧子醨的指使! 萧子醨! 锦瑟再睁开眼,看见了有些熟悉的床帐,她缓缓侧头,对上了一双盛满焦急担忧的眼眸。 “锦瑟?你醒了!”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双臂,甚或那人的怀抱,曾经被她贪恋。 萧子醨的手探到锦瑟额头上,然后又抬起来试了试自己的,好像仍不放心,他俯下身,薄唇落到锦瑟额上。 “你是怎么了?是不是累了?”两个人额头相抵,萧子醨话音似低喃:“锦瑟你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知不知道,我刚刚急得要死,往后再不许你这样,千万别再吓我好不好?” 锦瑟仿佛毫无知觉的木偶,只胸腔微微起伏。 萧子醨渐渐诧异,摇了摇锦瑟:“你说句话!你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芸香在外面道:“王爷,太医来了。” “叫他进来!”萧子醨急切起身。 锦瑟一动不动,任由芸香挽起她衣袖,露出一段雪白皓腕,覆上丝帕,然后放下了床帐。 宸王府里没有女眷,太医不知帐子里的人是哪个,觑着宸王神情小心翼翼地按下了两指。 他斟酌道:“姑娘是毒火攻心,心里头一股子郁气拱发了出来,喝几副疏散的药也就好了。” 萧子醨横眉一扫:“你仔细看看。” 太医一惊,又仔细地试了试脉,肯定道:“姑娘身体康健,并无要紧的病症。” 萧子醨长出口气,这才放下心来,他其实信得过这位太医,否则不会叫他给锦瑟诊治,或许,是他自己无意中惹恼了锦瑟,锦瑟在与他置气? 只是他左思右想,竟丝毫想不出自己的错处。 打发了太医,叫芸香亲自去熬药,萧子醨倒了茶喂给锦瑟。 茶杯递到锦瑟嘴边,她咬紧牙不肯张口,茶水就滴滴答答地顺着她下颌流到了衣襟上。 “锦瑟,你是怎么了?”放下茶杯,萧子醨攥住锦瑟双肩,强迫她看向自己。 锦瑟面上一片茫然,眼神空洞没有焦点,竟是全无反应。 扶锦瑟重新躺好,萧子醨出去唤人。 近几日锦瑟身边发生的事,她家里情形如何,萧子醨问了个明明白白,却没有发现一点异常。 他敲着头用力地想,也是全无线索。 今日在合欢林里,锦瑟乖巧柔顺的模样犹在眼前,怎地他不过出去了一趟,回来后锦瑟就彻底变了? 赵瑟瑟惨死已经两年,他亦辛苦追查了两年,前段时间终于查到了真凶的踪迹,他急急赶去却扑了个空,谁想他回京,那凶手也在京城露了面。 人在京城,岂能由他逃脱?抓到凶手后,萧子醨本想把这件事告诉锦瑟,锦瑟却忽然昏倒。 醒来后,锦瑟神情麻木不肯开口。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芸香端药来,萧子醨接过去,用汤匙吹凉了喂给锦瑟。 锦瑟双眼大睁,无论如何就是撬不开牙关。 萧子醨扔下汤匙,端起碗来先就含在嘴里一大口。 他去寻锦瑟的唇,试图用舌尖打开锦瑟的防备,将药渡给锦瑟。 芸香在旁看得惊呆,感慨之下红了眼圈。 锦瑟猛地一咳,药汁喷洒出来,沾染了她与萧子醨的衣裳。 有反应就好,萧子醨仿佛受到鼓舞,正要再来一次,冷不防锦瑟将他一推,竟是自己赤足跳下了床。 “锦瑟!”萧子醨吃了一惊,顾不得别的,就要去扶锦瑟。 “姑娘!”芸香叫着要扑上前,被萧子醨拦住。 锦瑟模样慌张,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他不能让芸香再惊扰了锦瑟,他要亲自安抚。 不想锦瑟抬眸,双目中居然闪出恨意来。 那恨意使得萧子醨顿了顿。 第84章 她会成为谁 正是这一个停顿,被锦瑟抓住了机会,她手疾眼快地抢过药碗,也不管里面还盛着药,顺势在床柱子上一磕,捏紧了剩下的碎片扑向萧子醨。 碎片散落在锦瑟脚下,她迈步时就嵌入了脚心,但她浑然不觉,好像不知痛的木头人,就那样扑向萧子醨。 锦瑟状似疯狂,其实不堪一击,萧子醨及时抓住锦瑟双腕,从她手中夺下了碎瓷片。 挣扎间,碎片划过萧子醨手背,立时留下一道血痕,芸香立时惊叫出声,却被萧子醨一个眼神吓得赶紧捂住了嘴。 “锦瑟,你到底是怎么了?”萧子醨痛声一唤,将锦瑟紧拥入怀。 锦瑟双手得以自由,拼力挣扎着,却因为身体被抱住只是徒劳地拍打着萧子醨的背。 芸香震惊不已,急忙蹲下去拾那些碎瓷片。 锦瑟被萧子醨强按到床上,终于嚎啕出声。 她发出声音,萧子醨心下一松,不管锦瑟是遭遇了什么,只有说出来,他才能想办法解决。 可是锦瑟虽然嚎啕,却说不出一个字,仿佛哑了许久唇舌都丧失了能力。 她像是一个凭着本能只知道哭的孩子,虽伤心痛苦却无从表达。 萧子醨心底发凉,强忍着压下了不断涌出来的绝望,只管抱着锦瑟。 锦瑟脚心扎着碎瓷流血不止,双手双腿却不肯老实,萧子醨顾了上不能顾下,只得他抱着锦瑟,叫芸香给锦瑟处理脚心的伤。 锦瑟双足原本莹白小巧,这时候因沾染了血迹看着颇有些怵目惊心,萧子醨看得痛心,恨不能自己替了锦瑟去疼。 芸香也有些不忍心,犹豫了半天鼓起勇气低声道:“王爷,姑娘这情形,不会是惹了什么吧?” 萧子醨听得心头一突。 不怪芸香这么说,锦瑟此次症状实在是来得怪异。 萧子醨沉下声去:“喝了药再说。” 他说完,打发芸香出去。 他还抱着希望,说不定喝了药之后,到了明日锦瑟就会好了。 无人知,他内心最深处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念头。 世上多有怪事,锦瑟就是证明。 此次锦瑟突发异状,会不会是因为她换了魂魄之事?若是锦瑟好了恢复正常,她会成为谁?是原来的锦瑟,还是他的瑟瑟? 若是就此不见了瑟瑟,他该如何?上天入地,他要去哪里寻找? 想到这个,就是一阵锥心之痛。 忍着心痛,萧子醨低头,贴在锦瑟耳畔低喃:“瑟瑟,你挺着些,熬过去就好了,生死都能过得去,前头再没有什么能难得住咱们,后半辈子我们都要在一起,绝不能分开……” 他满心酸楚,嗓音黯哑,却不想已经老实下来的锦瑟忽然仰头,一口咬住了他喉结。 剧痛之下,萧子醨“咝”一声,却仍是忍住了没有躲。 既然锦瑟需要发泄,他就该顺着她,区区的皮肉之痛算得什么,心空了,才是生不如死。 锦瑟咬的极其用力,好像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渠道,便不管不顾地用力再用力。 腥甜的热流顺着嘴角流下,锦瑟还是不肯松口。 “瑟瑟,瑟瑟……”萧子醨声声唤着,只望锦瑟回神,他不是受不住这一点疼,他是心疼锦瑟。 终于,锦瑟松开了口。 她嘴角有血痕,衣襟上也滴了几滴血,发丝衣裳凌乱,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狼狈。 萧子醨的样子并不比锦瑟好多少,折腾了这么半天,他衣裳早已失了整洁,衣领上沾了血,喉结上有明显的齿痕。 “瑟瑟,你听话,喝了药睡一下。”萧子醨一面说,一面轻抚着锦瑟的背。 或许是他动作足够轻柔,或许是锦瑟终于累了,她竟渐渐闭上眼,沉睡了过去。 萧子醨一直抱着锦瑟,他这时候才觉得双臂酸痛,喉结被咬的地方也传来了痛意。 但他不敢走,一步都不敢离开。 第85章 她终于明了 萧子醨一步都不敢离开。 他害怕锦瑟醒来生变,他要锦瑟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他,万一锦瑟失去了属于赵瑟瑟的记忆,说不定就是那一眼,她会想起他。 锦瑟睡了整整一日,她醒来时只觉得茫然一片,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一张脸映入眼里,锦瑟呆了呆。 这人是谁?明明是俊朗的五官,却眼窝青黑嘴唇发白,下颌处生了胡茬,一副历尽风霜的模样,她似乎熟悉,却也有几分陌生。 锦瑟困惑歪头,张开口要问一问,却是全然无声。 她诧异不已,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她再试,仍是无声。 眼前的人哑声道:“瑟瑟?” 锦瑟更加困惑。 他嗓音沙哑不说,语气怎地带着些卑微?好像她应一声,就是于他最大的恩赐。 他唤的是什么?瑟瑟? 锦瑟敲了敲自己的头,一阵痛意突然袭来,她闭了闭眼。 许多杂乱的画面在锦瑟的脑子里突兀地跳出来,混乱嘈杂地交织在一起,让锦瑟双耳嗡嗡作响。 猛然间,彷如一道光劈入混沌,锦瑟记起了所有。 她睁开眼,恨意涌出。 萧子醨就在她眼前。 她意外惨死的前生,她无辜丧命的弟弟,那些因为跟随她而惨遭噩运的丫鬟下人……害了他们的凶手是谁,她终于明了。 宸王萧子醨。 他派了手下埋伏在她要回城的路上,将他们一行人统统杀光。 那些人身上穿着的特制的黑衣就是证据。 身为宸王,萧子醨当然有属于自己的暗卫,为了行事方便,那些暗卫的服装都是特制的,不可能与旁人相撞。 锦瑟如今才知道,她大错特错,她被他深情的假象蒙蔽了双眼,她几乎就要沦陷于他的怀抱,到头来却都是笑话。 也或许,萧子醨对赵瑟瑟怀有歉疚之情,所以才对与赵瑟瑟相像的锦瑟另眼相看。 恨意铺天盖地,锦瑟已经不在意自己不能发声的事实。 若是她能开口,定要先指着萧子醨问一句“为什么”,可既然她问不出,那就干脆付诸行动。 定定地看着萧子醨,锦瑟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她该怎么做,才能亲手杀了他? 体力上她绝对不能与萧子醨相比,更何况她手无寸铁。 萧子醨看着锦瑟,不放过锦瑟脸上最微小的神情的变化。 锦瑟人还算平静,一双眼却异常的明亮,他的影子倒映在其中,竟像是被封印在她意识中了似的。 他一颗心高高提着,试探道:“锦瑟?” 锦瑟心底暗沉一片,仿佛有一团火刚刚燃尽,只余了四散飞去的灰烬。 她缓缓抬手,摸向萧子醨下颌,手指轻移,在他喉结的伤处停住。 她其实在设想,要使多大的力气才能掐断萧子醨的脖子。 萧子醨捉住锦瑟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偏过头一根根吻着那白皙如玉般的手指。 他道:“锦瑟,可是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帮你解决,有我在,这世上没有人能欺负得了你。” 锦瑟垂眸,敛去了眼中的嘲讽。 第86章 只差寸许 锦瑟垂眸,敛去了眼中的嘲讽。 多可笑不是吗?他来帮她解决,怎么解决?自己杀了自己? 猛然想起什么,,锦瑟忽地伸手揪住萧子醨的衣领,一点点扒开他的外衣。 一朵小小的粉色合欢花,就在他贴着心口处的衣裳内里。 “嗬嗬……”锦瑟的泪一颗颗落下,口中发出似笑似哭的声音。 萧子醨穿着跟那些杀她的凶手一模一样的黑衣,里头却偏偏绣着合欢花! “锦瑟!”萧子醨不明所以,任由锦瑟解开外衣,却没有想到锦瑟会突然变了神情。 他又惊又惧,只能紧紧抱住锦瑟,仿佛只要锦瑟在他怀里,一切就都有希望。 锦瑟重归平静,却不再开口说话,只像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一样,多数时候都是放空似的待着。 宸王府里的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药方换了又换,锦瑟仍是不见好。 这事儿听起来奇异,宸王府里却没有人敢议论,下人们只知道,锦瑟是宸王捧在心尖儿上的人,即便她要杀了宸王,宸王还要笑着点头。 宸王一向忙碌,原本是不大在府里多待的,自从锦瑟来了之后,他留在府里的时间才渐渐多了起来,现在锦瑟病了,更是与锦瑟时时相伴。 就是早上去合欢林练剑,宸王都要带上锦瑟。 花期尽头,地面上一片零落的粉红色,锦瑟用脚尖使劲一碾,那些再不复生命的娇花就融入了泥土。 锦瑟再抬头,不由得眯起了眼。 她被安置在藤椅里,手边茶水点心一应俱全,文昊候在一边,而不远处的那个人,手中一把剑正舞出银色的光圈。 锦瑟看得绝望。 萧子醨那么强,她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剑锋收住,萧子醨平复了呼吸走向锦瑟。 锦瑟仰头静静看着他,待看见文昊捧着手巾上前,锦瑟站了起来。 文昊一脸诧异,看着锦瑟拿起手巾,竟是要亲手服侍宸王的架势。 这几日锦瑟对萧子醨都是不理不睬的,此刻的这个举动实在是出人意料,甚至萧子醨一怔,紧接着眸光闪动,带着些惊喜般唤道:“锦瑟!” 锦瑟举高双手,为萧子醨擦着额上的薄汗。 文昊看得动容,病了这几日,锦瑟终于有了好转。 锦瑟仿佛毫不避讳,身体与萧子醨挨得极近,见状,文昊自觉地转过了身。 萧子醨满心感动,双手搭上锦瑟的背,“锦瑟,你应我一声,就一声,可好?” 锦瑟抬头一笑。 不由得,萧子醨恍惚起来,说起来不过是几日的功夫,他却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锦瑟的笑容了。 就是这一刻。 锦瑟猛地伸出手,紧紧握住萧子醨放在身侧的剑,举起来刺向萧子醨。 电光火石间,萧子醨来不及躲闪,只得硬生生地将身体朝后仰倒,剑锋擦着萧子醨的鼻尖堪堪扫过。 只差寸许,那把剑就会割破萧子醨的喉咙。 文昊察觉不对转身,当即惊叫出声:“王爷!” 锦瑟牙关紧咬,一剑不成也不气馁,紧接着又刺出一剑。 虽然心中怀着必杀的决心,但锦瑟还是慢了一步,萧子醨迅疾后退,一个利落的腾挪绕到锦瑟身后,出掌在锦瑟手肘处一击,宝剑随之落地。 锦瑟后背紧紧贴在萧子醨胸前,双手被牢牢地禁锢在自己腰间。 萧子醨喝道:“把剑拿走!” 呆若木鸡的文昊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拾了剑就走。 “锦瑟!我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我若是罪该万死,不必你来动手,我自行了断就是!” 萧子醨的话音近在锦瑟耳边,声音震得锦瑟脑中嗡嗡作响。 锦瑟心中恨极,因刚刚的举动全身都在颤抖,只是发不出声音来。 惊怒痛惜,更还有深深的不解困惑,萧子醨用力搂紧锦瑟,只觉得挫败至极。 锦瑟被萧子醨带到书斋,面前被摆上纸笔。 第87章 大不了就是一死 “既然你不能开口,那就写出来,”萧子醨把蘸了墨的笔塞到锦瑟手上,“我犯了什么错让你恼到想杀我,你写出来。” 锦瑟脊背僵直,手紧握成拳,不肯听萧子醨的话。 “写出来,锦瑟,你不能让我枉死!”连日来压抑着的情绪忽然就控制不住了,萧子醨的语气极冷,动作也带了些粗暴,他抓住锦瑟的手,一根根掰开锦瑟的手指。 锦瑟被激得逆反之意迸发,偏不肯让萧子醨如意,干脆挥臂把桌上的笔墨打翻。 萧子醨怒极,将锦瑟双臂反剪到她身后,低吼道:“锦瑟,你到底要怎样?!” 锦瑟睁大眼,呼吸急促,眼泪一颗颗流下去,只是无声地哭着。 她这般倔强不认输,眼底却又藏着无限委屈的模样,看得萧子醨心中生疼。 或许,锦瑟是有不能说的苦衷,他不该逼她。 “瑟瑟……”萧子醨长叹出声:“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拥住锦瑟,安抚般轻抚着锦瑟的背。 锦瑟的泪愈发汹涌,闭了眼只是哭。 她恨萧子醨不假,但其实更恨自己。 她真是笨,在合欢林的那一刻,她的动作为什么慢了一步,只差那么一点,她就能亲手杀了萧子醨! 她被萧子醨困在宸王府,身边没有亲近的人,手中没有任何可以杀人的武器,哪怕是一包毒药,于她来说都是不可能的奢望。 自从锦瑟失声之后,白日里的大半时间都是萧子醨陪着她,晚上则是芸香和星儿守着。 锦瑟清楚,之所以每个夜晚她都能安睡,是因了安神药的缘故。 观察了两日后,锦瑟断定,安神药下在了晚饭后的茶水中。 她每日呆坐,心中却仿佛有困兽在叫嚣,让她只想远离眼下的一切,就是这让她安睡的药,也是违背了她的意志让她想摆托的。 这日,锦瑟便趁着芸香不注意,将茶水浇在了花盆里。 芸香一无所知,她以为锦瑟和先前一样喝了安神药会一夜好眠,便放心地在外间睡下了。 至于星儿,更是人小心大,比芸香还放心锦瑟。 锦瑟赤足下地,悄无声息地迈步,打开门走了出去。 夜半寂静周遭无人,锦瑟仰头深深呼吸着,难得的感受了瞬息的放松。 愁恨累人,锦瑟已经被压抑得连呼吸都仿佛带了枷锁,而这一刻的一个人独处,让她越发不想再被人时时刻刻守着。 迈开步子,锦瑟漫无目的地走着。 “乙哥你看,怎么出来个娘们儿?” 不远处,假山上伏着两个蒙面人,其中一个问道。 他声音极低,不过是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气声,赵乙听了皱眉,仔细打量着锦瑟,但夜色朦胧,他看不清锦瑟的五官。 多想无益,他一招手,两人便隐入了黑暗。 锦瑟原本对外界无知无觉,有人突然跳到面前时,就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那人一身夜行劲装,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来。 锦瑟回过神后,已经被他捂住嘴裹挟住了,而他手上一把尖刀,横在锦瑟的脖颈处。 几个宸王府暗卫从暗处追将出来,见此情景不由得愣住了,他们分开两边,为后头的人让出了路。 后来的人与锦瑟这边的情形一样,一个劲装蒙面人被宸王府暗卫紧紧缚住,推着走了过来。 这被缚住的蒙面人正是刚刚伏在假山上的赵乙。 而最后现出身形的,是宸王萧子醨。 看清眼前情形,萧子醨猛然一惊,脚下迈出一大步,却又马上止住停在原地。 “放了她!”萧子醨沉声一喝。 “小武你快走!别管我!”赵乙抢先出声,急切地看着锦瑟身后的蒙面人。 小武叫道:“哥,我不能扔下你!” 小武说完,恶狠狠地看向萧子醨:“放了我哥,否则我让这小娘们儿血溅当场!” 说着,他把手中的尖刀紧了紧。 这样的关头,锦瑟不是不怕,只是她不能发声,心思百转之下竟慢慢地冷静下来。 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杀不了萧子醨,早已对这人生不抱希望,此刻这遭遇若是躲不过去,也是天意。 萧子醨一动不动。 第88章 乱了方寸 锦瑟对萧子醨的态度早有预料,这时候已是不悲不喜,一颗心彷如古井般无波无澜。 真章时刻见人心,萧子醨的镇定冷酷,正是他内心的写照。 他根本不在乎她。 赵乙叫道:“小武你脑子被驴踢了不成,抓个女人顶什么用?快甩了她走!” 外人都知宸王不近女色,小武也是急昏了头,被赵乙一喝才觉悟,放下了捂着锦瑟嘴的那只手。 不想锦瑟一张脸露出来,赵乙狠狠地抽了口气。 马上,赵乙道:“别放手!” 小武脑子还没有转过来,身体却先行了一步,本来刚要松开锦瑟的手猛地又放回了原处。 刚刚小武要松手不松手的那一刻是个极好的解救锦瑟的机会,只是宸王没有下令,他的属下不敢妄动。 这几个暗卫个个身手不凡对宸王忠心耿耿,此时却都心存疑惑。 他们见过锦瑟一回,知道锦瑟非同别个,是宸王重视的人,但刚刚错失良机,也不知宸王是怎样想的。 萧子醨面色冷凝,负在身后的一只手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他心底的慌乱不堪。 若是换了旁人被刀逼迫,他尽可以不计后果地找机会解救,可是眼前处在危险中的是锦瑟,他便乱了方寸。 万一呢? 刀剑无眼,他要在确保锦瑟安全的时候才敢动手。 夜色掩盖了萧子醨双眸中的暗涌,他冷声道:“既是张开了网,你以为还能逃得掉么?” 今夜是萧子醨布的局,只为诱捕赵乙,不想赵乙带了小武来。 小武看似不着调,功夫却是少有人敌,所以才会突破宸王府暗卫的包围圈跑到这里。 闻言,赵乙恨声道:“小武,是哥哥连累了你!我告诉你,姓萧的在乎这小娘们,你别怕!” 小武面现狠辣,把刀子又紧了紧。 锦瑟脖颈上的肌肤就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来。 萧子醨闭了闭眼,硬生生忍下了就要爆发的狂躁。 “王爷,怎么办?”一个属下上前一步,在萧子醨耳边问道。 宸王府守卫森严,今夜是提前布局过,故意把赵乙二人放进来的,现下看着周围安静,实际上这附近的房顶上埋伏了弓箭手。 只要萧子醨一声令下,赵乙两个绝对跑不出去。 却不想萧子醨道:“放了她,我让你们走。” 小武一愣。 赵乙仰天笑出声:“我不能空手而回,放了我的兄弟!” 他费尽辛苦夜闯宸王府,正是为了救人而来。 前段时日,他的双生兄弟赵巳被萧子醨擒住,打探之下得知人就在宸王府,他便来了。 小武与赵乙对望一眼,两个心中都是狂喜。 不过是随手抓住的一个女人,恰好却是宸王心头肉,这岂不是天要帮他们吗? 锦瑟口不能言,心里早已成了乱麻。 仅凭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她就认出了赵乙。 当初,赵瑟瑟的姐姐赵琴琴要进宫之前,曾被父亲叫去谈话,而赵琴琴刚好与赵瑟瑟在一处,就把赵瑟瑟也带了去。 在父亲的书房里,赵瑟瑟见到父亲给了姐姐几个人。 那是父亲蓄养多年的死士,赵乙正是其中之一。 赵琴琴即将入主中宫,总要有些自己的人手,父亲吩咐之后,他们改认赵琴琴为主。 时隔多年,锦瑟能够认出赵乙,并不是她记性有多好,实在是因为赵乙有些特殊。 当时他与双生兄弟赵巳站在一起,让好奇的赵瑟瑟多瞧了好几眼,再有,赵乙眉骨处有一道伤痕,眉毛缺失了半边,是极好认的标记。 姐姐的死士为什么会与萧子醨缠斗? 锦瑟人被挟制着动弹不得,脑中却飞速运转着,可是她把记忆搜寻了一遍,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姐姐与萧子醨有过什么过往。 锦瑟认出了赵乙,赵乙同样明白了一件事。 他是认得赵瑟瑟的,宸王身边出现了一个与赵瑟瑟相像的女人,说明了什么? 小武倒是误打误撞抓对了人。 所以,赵乙心中有了决定,敢于开口要宸王放人。 赵乙张狂的模样惹得宸王府暗卫色变,萧子醨却仅是垂了下眼眸。 他道:“放人。” 宸王下令,没有人敢质疑,很快,赵巳被带了出来。 赵巳手筋脚筋被挑,整个人软趴趴地,是被硬生生地拖出来的,赵乙看了一眼,立时双目喷火。 萧子醨看向小武:“放了她!” 小武心头一突。 先前他并没有把名声在外的宸王当一回事,以为不过是皇家子弟天生富贵罢了,谁知此刻宸王的眼神竟叫他心生怯意。 生平第一次,游走江湖的小武明白了威严是什么。 小武忍不住想,若是自己伤了这女人分毫,宸王会把他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但情势不由人,小武硬着头皮挺了挺腰:“先放了我兄弟。” 性命攸关,先放人就失了先机。 萧子醨冷然一笑。 第89章 无情一刀 萧子醨冷然一笑。 小武怕失了先机,他又何尝不是。 事关锦瑟安危,他必须小心再小心。 小武一个激灵。 萧子醨道:“放了她,我给你一条生路,否则,你今夜必定会被生擒,你会亲眼看着自己被剥皮去骨,来日,你就是父母亲人面前的一碗浓汤,黄泉路阴寒,他们热汤裹腹也好走得从容些。” 他一字一句,语速平缓,面无表情,但夜色里,他周身都迸出深重的戾气来,仿佛他是可以定人生死的煞神,而赵乙小武之流,根本微不足道。 小武瞠目结舌,横在锦瑟颈上握刀的手抖了起来。 就是赵乙,也一脸惊骇地呆住了。 萧子醨几句话,竟是描述出一副炼狱般的惨境。 赵乙与赵巳无亲无故,小武却父母健在。 赵乙便强硬道:“你大权在握又能怎地?还能滥杀无辜不成?” 萧子醨缓缓侧头,目光落到赵乙面上:“也好,本王就恩赏于你,让你亲眼看着本王如何滥杀!我的人若被伤了分毫,就拿你们的三族来换!” 萧子醨话音并不高,但不知怎地,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千钧重的力道,让赵乙耳膜生生泛疼。 小武心知肚明,除了一个弟弟赵乙没有亲故,如果真的因为今晚的事连累亲人,只能是他自己的一家子罢了。 他平时不大顾家,但萧子醨话里的描述却让他不寒而栗。 父母亲人喝下用他的骨肉熬的汤,然后同赴黄泉…… 思及此,小武后悔不已,他不该为了什么义气,陪赵乙来救人。 看着小武松动,赵乙大急,却又不敢再说什么,毕竟小武是他们兄弟二人的指望。 小武已是强弩之末,纠结了半晌勉强撑着道:“你我同数三声,一起放人。” 说这话时,小武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不管萧子醨放不放人,他都是要跑的,以他的身手,逃命还是可以做到的。 若不是拼着最后一丝要顾及的兄弟情义,他就该自己挟了人快跑!这女人是宸王的心头肉,就是能够救命的筹码! 萧子醨心头收紧,面上却分毫不显,朝着小武点了点下颌。 三声之后,果然,小武慢慢松开胳臂。 宸王府暗卫得了萧子醨的指示,也准备放开赵乙。 至于赵巳,一直半死不活地被丢在地上,已然形同废物。 赵乙重得自由,飞扑向赵巳,捞起他对小武道:“我求你,带赵巳走!” 身为死士,赵乙早已心硬如铁,这世上他最在乎的也只有赵巳而已,若能救出赵巳,他情愿一死。 而此刻,赵乙生怕萧子醨反悔,他自己身手不如小武,不如他来断后,让小武把赵巳带走。 小武置若罔闻,根本不理会赵乙的请求。 软趴趴的赵巳就是个拖累好么! 那边萧子醨健步一冲,就要把锦瑟搂进怀里。 两人即将贴近之时,寒芒在萧子醨腰间闪了一闪。 锦瑟口不能言,人一直老老实实地被小武禁锢着,旁人只以为她是吓坏了,倒也不以为意。 偏偏在得救的那一瞬,锦瑟有了动作。 小武手上一把短刀用来挟制锦瑟,腰间却还挂着一把。 锦瑟被他松开时,顺势抽出了小武腰间的那把刀。 不是小武无能,实在是他对锦瑟没有丝毫的防备,这才被锦瑟抽刀而去。 萧子醨接住锦瑟之后,就是一声闷哼。 小武对锦瑟不防备,他又何尝不是? 更何况,他是张开双臂要用怀抱接纳锦瑟,这样全身心的迎接,不想却换来锦瑟无情一刀。 萧子醨拥住锦瑟,在旁人有所察觉之前,开口道:“抓住他们!” 刀剑的呼啸声立即响起,赵乙恨道:“姓萧的,你个小人!” 小武已经顾不上质问,闷头就跑。 萧子醨腰间剧痛,神智却清醒无比,他一手按住锦瑟,另只手举起做了个手势。 一支箭破空而来,已经跃上墙头的小武应声倒地。 赵乙再次被抓。 赵乙骂道:“居然有箭手!姓萧的你不得好死……” 立时有人上前,一招卸掉赵乙下颌骨,赵乙便再不能出声。 形势已定,宸王府暗卫这才发现,萧子醨被锦瑟刺伤。 锦瑟微微颤抖着,身上染血,一只手仍牢牢握着刀柄。 萧子醨抓着锦瑟的手,两人的手交叠在刀柄上,被喷涌出的鲜血染得通红。 大概是萧子醨被刺之后及时抓住了锦瑟的手,这才阻止了那把刀刺得更深。 暗卫们大惊。 立时就有人去叫文铎文昊。 萧子醨定定看着锦瑟,居然笑了一笑,“锦瑟,你先松手。” 锦瑟眸底森寒一片,看得萧子醨心惊。 第90章 往死里咬 萧子醨只是轻唤:“锦瑟,锦瑟……” 锦瑟眼里慢慢闪出光亮,低头看了看,好像被吓了一跳一样,猛地拿开双手朝后一退。 萧子醨身体重重一晃。 从头到尾,萧子醨对锦瑟一句责怪也没有。 他如此,下人们更不敢对锦瑟有如何异样的表现,芸香守着锦瑟,虽然担心萧子醨的伤情,却也只是咬着牙沉默。 锦瑟像个木头人似的呆坐,对芸香偶尔看过来的幽怨的目光毫无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文昊来报了个信儿,芸香才长出口气放了心。 到底锦瑟力气弱,萧子醨虽然流了很多血,伤势却没有大碍,修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芸香扭头看锦瑟,见锦瑟不解似的歪了歪头。 萧子醨没死? 刺了萧子醨后,锦瑟就处于梦游般的状态中,她好像是自己,又好像全然不是。 她对外界没有反应,却又下意识地在等一个结果。 现在她知道了,萧子醨没死。 锦瑟抬手按住了心口。 她竟然也没有多么的失望。 隔着距离,文昊看了看锦瑟。 文昊转回视线与芸香对视,两人都是一叹。 他们不明白锦瑟是闹哪样,虽然多多少少对锦瑟有些不忿,却因为宸王的态度只能藏起自己的心思。 第二日,萧子醨派人去禀了皇帝,只说是染病卧床,要耽误几日的早朝了。 不想亥时刚到,皇帝亲自来了宸王府。 如同上次来看阿安一样,萧子洳是悄然而至,并未惊动其他人。 对于伤情,萧子醨自有解释,只说是自己不当心。 看见萧子醨受伤,萧子洳很是头疼。 他知道这两年来,萧子醨一直在追查杀害赵瑟瑟的凶手,这一回竟然因为追凶受伤,就让他忍不住要说几句。 “阿醨,你如今身边已经有了新人,何必还要执著于过去?” 萧子洳口中的“新人”,指的正是锦瑟,他不明就里,只以为萧子醨是寻了个与赵瑟瑟相像的来寄托感情。 萧子醨一身白色中衣,衣襟大敞,斜倚在榻上与萧子洳说话。 “陛下不知,从来没有什么新人旧人。” 他这话说的不清不楚,萧子洳听得糊涂,却也没有追问。 这些年来,萧子洳是最知道萧子醨情痴的人,外人都不知,当年的赐婚正是萧子醨亲口所求。 叹息着朝萧子醨一看,萧子洳这才发现,萧子醨脖子上有已经愈合的清晰的齿痕,一时间,萧子洳很有些哭笑不得。 这几日萧子醨遮掩得极好,若不是此刻衣着随意,大概还没有人能看见这个咬痕。 这样一个咬痕,分明是女子所为。 可是,看那咬痕的力度,不大像是情正浓的两个人之间的小情趣啊。 倒像是往死里咬似的。 难道,他这被多少名门贵女仰慕的弟弟,对人用了强?还把人逼得得了不能言的毛病? “阿醨你……”萧子洳指了指萧子醨的脖子,又觉得问不出口。 萧子醨无谓地一低头,摸了摸脖子上的咬痕。 想起刚刚萧子醨说的要离京一段时间的话,萧子洳禁不住头疼。 他道:“阿醨,你要出去这么久,我怎么办?那些个奏折我看一眼就烦得要命,你撂下不管,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八岁那年患了一场风寒之后,萧子洳就有了时不时头疼的毛病,百般求医也不见好。 若说他有病,表面看起来丝毫不像,若说他身体康健,头疼起来却恨不能立时就死了。 原先他是用拳头捶头,现在犯病时都是用头砸墙。 皇后曾经见了一次那情景,吓得半天缓不过神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头疼的毛病,萧子洳看见奏折就像看见了仇敌,偏偏他是皇长子,理所应当地成了太子,成了皇帝。 萧子醨冷哼:“难道你就我一个弟弟?凭什么单叫我为你卖命?” 第91章 那又如何 外人皆道宸王冷酷霸道独揽朝政,萧子洳却知道,萧子醨根本不在意什么权势,他是为了手足之情才替自己做了这许多。 皇家真情难见,萧子洳亦是十分的珍惜手足之情,背地里他也愿意放下皇帝的架子来,希望用平常心来彼此相待。 听见萧子醨这样说,萧子洳笑道:“我一日都离不得你,旁人哪能替代得了你呢?” 今天这个局面并非一日形成,萧子洳饱受头痛折磨,却并非心思简单的蠢人。 他当然试过其他皇子,其实他理想中的,是兄弟同心,彼此毫无芥蒂坦诚相待,但到了最后,他只留下了一个萧子醨。 也可以说,只有萧子醨留在了他身边。 每每想起其中艰险,萧子洳就忍不住感慨,并不是萧子醨大权独揽,而是他欠萧子醨颇多。 忆起往事,萧子洳叹道:“郁王可还安生?” 郁王是先帝第四子,曾与萧子醨一起为萧子洳分忧,后来萧子洳发觉郁王志向太过远大,叫他回了赣南的封地。 “陛下放心,我叫人时时注意着,一旦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马上就会传到京城。” 萧子洳又是一叹:“巨石异像,他也算是煞费苦心。” 前段时日,赣东发生地动之后巨石现世,萧子醨曾亲去赣东察看,调查之下发现,背后安排那人正是郁王。 萧子洳与萧子醨商量后决定,解决郁王必得斩草除根,为免打草惊蛇,将巨石一事暂且压了下去。 话音一转,萧子洳道:“如今局势莫测,阿醨你不能弃我不顾,宫中太医医不好她不能言的毛病,我叫人寻遍天下就是,民间的神医圣手多得是,总有一个可用的,你又何必要带她离京静养?” 萧子醨默了默,开口道:“也不需太久,一个月后我回来。” “阿醨……”萧子洳还要再说,看见萧子醨眉间痛色,不忍地收了声。 躺在床上歇了一天,萧子醨就开始下地活动了,但也仅限于缓慢短暂的步行,旁的事情还是不能做的。 他仍是要锦瑟伴在身边。 阿安被抱来,就在锦瑟身边玩耍。 也只有面对阿安时,锦瑟会露出温和的笑来。 阿安对锦瑟的不能说话很好奇,但因为之前得了奶嬷嬷的嘱咐倒也不问,只是眼神里难免显出些困惑来。 萧子醨倒是鼓励阿安与锦瑟说话,说不定锦瑟就这样好起来了呢。 或许是顾及阿安,锦瑟平静了几日。 起初几日,太医来给萧子醨伤口换药的时候都是避开锦瑟的,后来伤口长得好了些,换药的事情就交给了文铎。 这一日,萧子醨当着锦瑟的面解开了衣裳。 他肩宽腰瘦肌理有型,是堪称完美的男子身材,腰间的刀伤就显得极其的突兀狰狞。 锦瑟本不想看,奈何阿安往萧子醨那边跑,把她的视线带了过去。 阿安站在萧子醨身前,怯怯地问道:“王爷,你疼吗?” “不疼。”萧子醨嗓音柔和,双眼越过阿安看向锦瑟。 锦瑟来不及转头,就那样与萧子醨的目光相接到一起。 一旁文铎会意,拉了阿安哄道:“小公子,咱们先出去。” 阿安对萧子醨一向是有些惧怕的,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还是跟着文铎走了出去。 这时候单独留下锦瑟,文铎是不担心的,锦瑟手无寸铁,只要王爷注意着,并不能让锦瑟伤了分毫。 至于上回,纯粹是出人意料加上大意疏忽。 屋子里,萧子醨道:“锦瑟,过来。” 锦瑟自问,自那夜之后心里对萧子醨只有恨。 她被恨意折磨着,更愿意付出行动,只是不能得手。 但刚刚那一瞬,亲眼看见萧子醨伤口的那一瞬,锦瑟却毫无缘由地恍惚了。 甚至,她的心脏揪痛起来。 她不清楚这痛意的来由。 她就那样看着萧子醨,对他的话故作无视。 萧子醨是杀了赵瑟瑟的凶手,他怎能如此坦然?面对与赵瑟瑟相似的一张脸,他心里难道不会愧疚么? “你不管我吗?”萧子醨笑得温和:“我这伤口疼得很,你来帮我上药。” 他眸光里仿佛带着蛊惑,只是定定看着锦瑟。 锦瑟的心跳不受控地快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伤了萧子醨,那日也确实染了满手的鲜血,但知道是一回事,眼睁睁地直面又是另一回事。 那样一个伤口,简直是可怕! 可那又如何? 再大的伤,也换不回无辜的生命! 锦瑟一动不动,目光渐渐冷下去。 萧子醨喟然一叹:“锦瑟。” 第92章 生儿育女 伤情稳定之后,萧子醨又去太后宫中。 过几日就是太后的千秋,萧子醨要出京,总要去解释几句。 却不想韩洛盈正在太后身边。 太后与先帝感情深厚,可惜的是夭折了一儿一女,只养育了皇长子萧子洳一人,但她待先帝其他儿女也非常的宽厚亲和,是个叫人挑不出错处的女子。 先帝女儿甚多,温淑公主的生母并非太后,所以与太后并不算亲近,韩洛盈伴在太后身边,倒是出人意料之事。 萧子醨并不在意这些,韩洛盈却先就红了脸,袅袅婷婷上前见礼。 太后体态微胖,拍着韩洛盈手背道:“阿醨来得巧,洛盈正要回去,你送她一程。” 萧子醨道:“不巧的很,我与韩姑娘不顺路。” “不过是出了哀家这慈和宫往宫外走,什么顺路不顺路的?”太后也不介意,笑得愈加和蔼:“温淑是你姑母,论起来你和洛盈是表亲,怎么称呼上这么生分?你叫她一声表妹不是正好?” 萧子醨不语,不置可否。 他起身离去时,韩洛盈就跟了上去。 “王爷出京是要去哪里?这样的天气赶路,王爷要保重身体……”极力跟上萧子醨的步伐,韩洛盈说道。 萧子醨忽地停下,吓得韩洛盈住了嘴。 依然是目视前方的姿态,萧子醨冷声道:“韩姑娘慢走。” 话音未落,萧子醨已大步走了出去。 韩洛盈愣在当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慢红了眼圈。 第二日,萧子醨带着锦瑟离开了王府。 锦瑟如今口不能言,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面对萧子醨的时候,更像是个没有感觉的冰人儿。 被萧子醨牵着手走到马车前,锦瑟眼神一闪。 “你情绪不好,我们出去待一段时日。”萧子醨道:“我带你去个清净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好不好?” 锦瑟沉默,当然她只能沉默,但她心里却在算计。 她只想杀了萧子醨。 萧子醨看的紧,眼下锦瑟身上什么利器都没有,就是尖锐些的发钗都叫人收了起来,单凭她一双手掌,全然无用。 锦瑟被小心翼翼地搀进了马车,马车里布置得极为舒适,像是要走一段很远的路。 锦瑟以为是她自己坐车,没想到萧子醨也跟了进来。 他展开双臂揽住锦瑟,“马车走得慢,大概要两日的行程,你忍着些。” 自从锦瑟失语之后,萧子醨待锦瑟格外温存,似乎每个字都放缓了语气,锦瑟听了却只是心中生烦。 如今她眼中的萧子醨,一言一行都仿佛是做戏。 只是她有时糊涂,高高在上的宸王对着她这样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做戏,有意义吗? 锦瑟身下是软软的坐垫,身后是萧子醨怀抱,每有一个小小的颠簸都会被仔细地扶好,这样周到的被对待,她却无法安然。 她想起在合欢林,她已经拿住了萧子醨的剑,那把剑那样锋利,她几乎不需要用多大的力气,就能割破萧子醨的喉咙,可是她仍然没有成功。 还有,她从蒙面人身上夺下的刀,已经刺入了萧子醨的身体,却还是徒劳无用。 现下她手无寸铁,该怎么下手? 她忽然想起刺入吴玉昆身体的那把匕首,如果此时此刻她手中有一把同样的匕首,想来杀人会容易得多。 想着想着,锦瑟禁不住周身发冷。 她居然沦落至此,被害了自己的人拥在怀里轻言软语,时时想着复仇,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马车渐走渐偏,因人烟稀少天气又闷热,萧子醨把车帘系了起来,指点着外面的景色给锦瑟看。 锦瑟从不知道,原来世人眼中冷酷的宸王也有这样啰嗦的一面,他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对着只能沉默的她说这说那。 见不远处有一个放牛的孩童,萧子醨笑着道:“锦瑟,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他接着自说自话:“我觉得都好,最好是有四五个孩子,有男有女的才热闹,男孩子要养的粗糙些,要学会吃苦,女孩子就娇养着,咱们捧着她依着她,等将来嫁了人……” 他话里描绘的,仿佛是与锦瑟的将来。 锦瑟听着听着,忍不住笑起来。 她自然是笑得无声,但眼中的讥讽却十分明显。 萧子醨愕然:“锦瑟?” 转瞬,他自己给了自己理由:“我知道生儿育女十分的辛苦,可是,这件事我不能帮你,必得你来做。” 萧子醨说得一本正经,锦瑟却控制不住地面颊绯红。 尽管她恨他,却做不到这样堂而皇之地与他面对面谈论什么生儿育女。 “锦瑟,”萧子醨深情一唤,执起锦瑟双手,“你快些好起来,我们快些成亲,然后才能去做那些生儿育女的大事。” 萧子醨说着低下头要去覆锦瑟的唇,锦瑟猛然一躲。 他真是过分! 她恨他且不说,此刻他们虽然在马车里,却是四下大敞,外头的人看见了可怎生是好? 锦瑟恼极,奈何自己全无反抗的本事,只能狠狠地瞪萧子醨。 她这动作惹得萧子醨轻笑。 午饭时分,马车停了下来。 第93章 我服侍你 同行的马车有三辆,这时候锦瑟才知道,其余的那两辆马车是做什么用的。 里头却是装了食材厨具,马车停下后就地起火烧锅,竟是现做了热腾腾的饭食。 随行的人都是骑马,文昊也在其中,见锦瑟往那边张望,便过来对锦瑟道:“大台寺不算远,原先王爷都是打马来回,半日的功夫也就到了,这回不一样,因带上了姑娘路上走得慢,这才准备了这些。” 锦瑟抿唇,不过点了点头。 听文昊话音,此次的目的地是萧子醨去过的,且他都是轻身简行,这一回竟然是为了她才这样兴师动众的,锦瑟心中滋味莫名,愈发的不明白了。 萧子醨是图什么呢? 还有,那大台寺是个什么去处,为何萧子醨去过? 坐了半日的马车,锦瑟并没有什么胃口,只勉强用了小半碗热粥。 黄昏时分,一行人在客栈落脚。 萧子醨并未表明身份,通身的气度却十分的显眼,害得那客栈老板战战兢兢,万般仔细地安置好了房间。 出乎锦瑟意料,萧子醨只要了一间上房。 她下车时被萧子醨戴上了帷帽,客栈老板只以为她与萧子醨是夫妻,一口一个“夫人”地唤她,她口不能言不能拒绝,萧子醨却坦然地将她的手握住,竟就默认了下来。 不知是故意的凑趣还是怎地,文昊吩咐那老板道:“多备些热水,我们夫人要沐浴。” 要了一间房,怎么沐浴?锦瑟说不出话,心中打定主意,她就寻把椅子坐一晚好了。 却不想文昊动作极快,马上就指挥着人将带来的浴桶安放在了房间里。 见萧子醨一行人中有女眷却没有丫鬟,客栈老板便讨好地道:“客官,我这就把老婆子喊来,叫她伺候夫人。” 文昊瞪他一眼:“我家夫人娇弱,凡事都有公子照顾,怎能让粗手粗脚的婆子服侍?” 老板听得目瞪口呆,怎么那公子贵气非凡,竟还亲自照顾夫人? 正要迈上楼梯的锦瑟不觉羞恼不已,立时脚下一顿,就要甩开搀着她的萧子醨。 萧子醨唇角一勾,牢牢地抓住了锦瑟,俯身靠近锦瑟低低道:“娘子莫恼,我定尽心服侍。” 无耻!锦瑟咬着牙,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否则,她定要把萧子醨生生掐死。 进得房内,萧子醨把门一关,凑近了锦瑟摘下她帷帽,“娘子生气了?你今日想咬哪里,随你。” 锦瑟抬眼一望,不由得顿了顿。 她咬破过萧子醨的嘴唇,但那点伤早已没了痕迹。 现下他脖子上的咬痕还在,而他衣领下锁骨处也有一处,仔细一想,她差不多已经养成了咬人的习惯。 锦瑟暗自磨牙,这些许的咬伤算得什么,她若是再牙尖嘴利一些,就该直接咬断了萧子醨的脖子,然后生啖其血。 “一路风尘,你累了吧?等热水送上来,我服侍你沐浴,好好的泡一泡,也好解解乏。” 萧子醨说着,手指搭上锦瑟脖后细细地摩挲,渐渐向下探去。 这几日锦瑟瘦了许多,后背愈发单薄,萧子醨摸到她光滑肌肤下的脊骨,不由得心疼不已。 锦瑟悄悄地四下张望。 定是文昊提前带着人收拾过了,这屋子里什么可以伤人的东西都没有,连个最常见的花瓶都没有留下。 锦瑟双手搭上萧子醨的腰,在他腰带上试探。 她这样做,惹得萧子醨意外,不由分说,他把锦瑟紧拥入怀。 锦瑟什么都没有摸到,很有些失望,但她凝神寻找的间隙,萧子醨的薄唇一直在她耳垂下研磨,待锦瑟警觉,她已然不受控制地乱了呼吸。 这样的时候,锦瑟格外的恨自己。 她明明白白地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仇敌,是害了自己的凶手,却总是忍不住身体的沦陷,好像她越来越无法掌控自己,这发现让锦瑟心惊。 到了完全失控的那一天,她该如何自处? 第94章 我给你递衣裳 萧子醨一路试探,慢慢来到锦瑟的唇角。 他其实怕得要命,锦瑟情形不大好,有时温顺有时爆发,让他不得不时时警惕着,若是哪一日锦瑟彻底迷失了,不再是他的瑟瑟,他该如何? 那种蚀骨般的思念之痛,他再不想经历。 察觉到锦瑟的抗拒,萧子醨及时停下,却禁不住苦笑。 他道:“锦瑟,我一直在查害你的真凶,你问我好不好?你问我一句,我便告诉你进展如何。” 这件事萧子醨思量过很久,到底要不要告诉锦瑟他查到的线索,他既怕勾起锦瑟的伤心事,又怕说出实情锦瑟受不住,现在他说出口,只是绝望之下想逼一逼锦瑟,让锦瑟开口说话。 锦瑟张大双眸,定定地看了看萧子醨,竟是笑了起来。 他在对她说真凶,不可笑么? 真凶是谁?就在她眼前! 锦瑟笑得不可自抑,甚至伏在了萧子醨臂弯,萧子醨的诧异渐渐扩大,攥起锦瑟双肩晃着她:“锦瑟!” 锦瑟笑声忽止,张口咬了下去。 如今她全身上下剩下的唯一的武器,也只是这一口牙。 萧子醨一颤,任由锦瑟用力。 好半天,牙齿的酸痛使得锦瑟松了口,她抬头,看见萧子醨因为疼痛眉头紧蹙。 “锦瑟,我如今倒也是伤痕累累了,”萧子醨的眉头缓缓松开,苦笑道:“可解气了?” 锦瑟垂眸,掩下了心里的不忍。 “王爷,热水好了。”文昊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萧子醨抚了抚锦瑟脸颊:“你等着,我叫人安了屏风遮住浴桶,你放心沐浴,我绝不打扰你。” 很快,屏风摆放好,将房间一分为二,隔开了浴桶。 萧子醨却不肯走,等在屏风那一头。 他道:“我给你递衣裳,你有事也可以唤我。” 整整一日寸步不离,连沐浴也要守着,可惜锦瑟口不能言,否则定要斥责他几句。 罢了,锦瑟心中生出种无所畏惧的绝决来,自去了浴桶那边。 见锦瑟去了,萧子醨解开自己衣裳,把刚刚被咬的伤口草草地处理了处理。 他如今事事以锦瑟为先,莫说是身上的伤,就是再严重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 锦瑟站在屏风后头,想到萧子醨就在那一头,无论如何不能解开衣襟。 屏风不是墙壁,如何遮掩得住?这般若隐若现,反倒生出了无限的暧昧来,她与萧子醨只是仇敌冤家,怎能有暧昧这样的情愫形成? 但到底,锦瑟还是脱下了衣裳。 锦瑟把自己淹进热水,麻木地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心头一跳,一个似乎荒唐的念头跃入脑子里。 她不如就此把自己溺毙算了。 她杀不得萧子醨,只有杀了自己。 既是进不得退不得,不如一死了之求个解脱。 锦瑟这边无声无息,萧子醨扬声唤道:“锦瑟?” 锦瑟猛然回神,一颗心提起来,听见脚步声急忙一拍手。 水花声响起,萧子醨才放了心。 锦瑟很是忿忿,把干净的衣裳放在她身边就好,偏偏萧子醨要隔着屏风一件件地递给她,她看见萧子醨的手指捏着她衣裳,再接过来穿上,就仿佛那手指在她肌肤上游走一样。 扶着湿淋淋的锦瑟坐下,萧子醨为锦瑟擦头发。 锦瑟与赵瑟瑟一样,生得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萧子醨一点点揉擦着,忽然心生恍惚。 他曾经幻想过与赵瑟瑟成亲后的时光,眼前这一幕,正是在他的想象中出现过的。 可惜,锦瑟的眸光掩在长睫下,根本不肯与他对视。 如今的锦瑟仿佛穿戴了厚重的盔甲,把全部的心事都隐藏着,心心念念地只想远离他。 在房里用过晚膳,锦瑟寻了把椅子坐下,再不肯动一动。 她在房里沐浴,萧子醨却是出去洗漱之后再回来的,见她发呆,就要伸臂将她抱起。 锦瑟一惊,立即抓紧了圈椅的扶手。 锦瑟充满戒备的模样,反倒让萧子醨轻笑出声:“我不碰你,我们只是睡觉。” 到底,锦瑟被放到床上。 第95章 一川 萧子醨一只手臂在她脑后,一只手臂环在她腰间,长腿与她相抵。 他的呼吸就在锦瑟发顶,每每扫过锦瑟额头,带给锦瑟酥麻难耐的触感。 此刻的姿势亲密无间,但锦瑟自问,她摸不透萧子醨的心。 她曾经以为萧子醨对赵瑟瑟情深,谁知竟是他杀了赵瑟瑟,似乎萧子醨一个人却分处在两个极端,让锦瑟分辨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萧子醨的真面目。 他好似在一点点地攻克她,让她渐渐放下心防,从而将他接纳。 从亲吻到轻抚,再到守着她沐浴,和她睡在一张床上却秋毫无犯,到最后,她将习惯于他的存在,安心于他的无时不在。 清晨醒来时,锦瑟惊觉,她侧了身偎在萧子醨怀里。 这是一个全心信赖的姿势。 忽然间,锦瑟心底里漫出惊怕来。 她对萧子醨的恨意一天天在减淡,说不定哪一日,她将忘了前世的惨死。 这一日又是赶路,锦瑟情绪极其的低落,就闭了眼做出昏昏欲睡的模样。 萧子醨伴着她,有时拂她额前的碎发,有时整理她盖着的薄被,温存而又体贴。 日落时分马车停下,萧子醨唤道:“锦瑟,我们到了。” 锦瑟睁开眼一望,有些出乎意料。 周围几座小小山丘,耳边除了风声鸟鸣外并没有别的动静,不远处依稀有村庄,正是炊烟袅袅的时刻。 眼前的这一幅景象,确是十分的宁静宜人。 锦瑟却不知,萧子醨要去的地方在哪。 萧子醨抬手一指:“我们要去山腰的大台寺,这里的路有些崎岖,只能步行上去。” 说着,他牵起锦瑟右手。 其余人留在原地,只文昊与另两个随行。 锦瑟看得分明,萧子醨带出来的人个个不凡,此刻不需要吩咐,他们已是井然有序地行动开来。 有几人分开,从不同路径往山腰去了,想是要埋伏下来,保护宸王安全。 锦瑟从未听说过这个大台寺,但既然萧子醨常来,定然也是个清幽的去处。 果然不出她所料,一见寺门,就知其妙处。 不同于旁的或恢弘大气或庄严肃穆的寺庙,这大台寺的门前居然种了不少花草,且很有些珍稀品种,打理得极为精心。 一个僧衣男子自里面走出来,冲萧子醨合掌道:“你这一来,又闹的我这里没了清净。” 萧子醨含笑还礼:“一川修行这么多年,怎地还是口不饶人?” 叫做一川的男子摇头,看向萧子醨身后的锦瑟,“这位是?” 萧子醨道:“这便是内子。” 锦瑟原本因为一川心中惊讶,听见萧子醨这样说又是一惊,就拿眼狠狠一瞪。 这位一川师傅,年纪不过三十上下,面貌俊逸,颇有些不染尘埃的超然姿态,锦瑟实在没有想到,竟在这里见到这样一位人物。 但仔细一想,能与萧子醨相交的,定非凡人。 听了萧子醨介绍,一川认真地看了看锦瑟,浅笑道:“若是阿仪还在,我们的女儿也有这般大了。” 一川这话说的极为自然,神情里更是露出向往。 锦瑟听得诧异不已,这位不是身处红尘心在方外的修行之人么,怎地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待见到一个捧着酒瓮的小沙弥经过,锦瑟愈发惊讶。 萧子醨不动声色地捏了捏锦瑟手掌,看向她淡淡一笑。 锦瑟自己尚且心如乱麻,便也就放下了这件事不再多想。 厢房早已收拾妥当,这回锦瑟与萧子醨是分住在相邻着的两间屋子里,锦瑟一看,先就松了口气。 安顿下之后,萧子醨牵着锦瑟在山间慢行,对锦瑟提起了一川的往事。 “你可听说过何生?”萧子醨悠悠一叹,抬头看向天上流动着的白云。 锦瑟顿了顿,记起了这个名字。 她的确听说过何生,那是当年名满京城的风流人物,只可惜命运不济,何生后来不知去向,也有传言说何生早已不在人世。 其实说来也简单,何生几经波折与心爱之人修成正果,却不料一场大病天人永隔,悲痛欲绝的何生在爱妻坟前做了一首伤妻赋,然后当场落发。 虽然事情过去了很多年,何生的事情却仍在京中的闺秀圈中被津津乐道,甚至成了痴情男儿的代表。 锦瑟心中一动,原来这位一川,就是不知去向的何生。 萧子醨顿足,看向锦瑟道:“我敬他是重情之人,也曾有过效仿之意,两年前我来这里,正是为了落发……可惜我牵累太多,不能同他一样只顾自己。” 说着,萧子醨微一勾唇:“幸好我没有落发,如若不然,哪里有我们的今日。” 第96章 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锦瑟听得震惊不已,直想催他一句把话说清楚,他既是凶手,又怎么会在杀了她之后伤心到想要落发? 萧子醨道:“这里幽静,倒是个静心的好地处,明日我们一起抄佛经,也好修身养性。” 锦瑟满心困惑,奈何一个字也问不出,她仔细看萧子醨,只望能有什么发现,然而他双眸间一派坦然,竟像是在告诉她,她想错了他。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锦瑟一颗心起起落落,竟像是落入了某个精心布局的陷阱,挣不脱跳不开。 她不能够开口,却可以纸笔相见,然而思来想去,锦瑟到底是忍下了疑问。 她忽然就怕了。 真相是光明的,还是血淋淋的?踏出那一步去,还有没有回头路? 萧子醨是觉得,锦瑟或许是有心魔。 她原本是锦瑟,后来是赵瑟瑟,是不是两个力量相争,让锦瑟失常?而这个偏僻清净的大台寺,正是静心的好地方。 当年他痛苦难当,正是靠着日日夜夜的抄佛经熬过来的。 看见宸王素衣端坐,执笔间眉目清淡,不由得,锦瑟生出种此地并非凡尘的错觉来。 萧子醨恍如仙,她呢?她好似在泥潭挣扎的困兽。 忽地,萧子醨抬头,望着她一笑,招手道:“过来。” 茫然间,锦瑟仿佛寻到了依靠,听话地起身向萧子醨走去。 萧子醨一拽,锦瑟便落入他怀里。 清修之地,岂能做出如此不合时宜的举止来?锦瑟一僵,就要推开萧子醨的手。 萧子醨道:“无妨,心中自有净土,又何必在意旁的?你可知,昨夜一川饮酒到天亮,此时正在醉梦之中。” 锦瑟讶然,马上想起那捧着酒瓮的小沙弥。 “两年前我来这里,曾与一川夜夜执壶,他是伤心人,我是锥心痛,两个倒是正好作伴,只是彼时我看一川,却有些真心地怕,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是难忘旧痛,我呢?往后我该怎么办?” 萧子醨的语气低沉下去,仿佛侵染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哀伤,苍凉落寞:“锦瑟,幸好你出现得及时,你可知,我……我甚至曾羡慕一川,他毕竟尝过恩爱滋味,而我,连心意都没有来得及表明……” 锦瑟低头,看着萧子醨伸开五指,与她的交缠相握。 她其实心头剧震,仿佛雷击于顶。 萧子醨的表现绝不像是个凶手。 那么,真相如何解释? 那作为证据的宸王府暗卫的黑衣,是有人故意为之? 若是凶手另有其人,又会是谁? 赵瑟瑟不过是个闺中女子,从不曾与人结怨结仇,谁会费那么大的心机和手笔来杀她? 不由得,锦瑟想得冷汗涔涔。 寺里起居简单,萧子醨身边只留下了文昊一个人,至于锦瑟的衣物,则是文昊从附近村庄找了个农妇来清洗。 白日里见到一川时,他都是淡泊从容模样,丝毫不像是正经历着心伤的人,但小沙弥常常清理的酒瓮,却是一川在苦熬的凭证。 萧子醨曾说过,若不是为了信守承诺,一川早已不在人世了。 何生的爱人在去世前曾恳求他,要他好好活下去,何生答应了,便守诺至今。 来到大台寺后,锦瑟渐渐平静下来,萧子醨觉得欣喜,却丝毫不知锦瑟心里的纠结。 锦瑟自己跟自己在缠斗,她亲眼见了萧子醨穿着的黑衣,她亲耳听说了萧子醨的苦痛,可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锦瑟陷于两难。 这样的难为,锦瑟却只是沉静。 她不敢问。 第97章 并无胜算 锦瑟不敢问。 萧子醨或许会给她答案,但那答案是真是假,谁来证明? 白日里,萧子醨与锦瑟一起抄经,听一川的弟子们诵经,在山中游逛,或者去附近的村庄闲走,甚至萧子醨亲手作羹汤,一口口喂给锦瑟品尝。 也有时,两人执一只笔,写一张字,做一张画。 锦瑟记起给萧子醨研墨的日子,仿佛已是遥远的从前。 正如萧子醨所说,这大台寺最宜修心。 萧子醨常问一句话:“锦瑟,你看如何?” 他每次问都存了希冀,却每次都落个失望,锦瑟只是静静地看他,不发一声。 每时每刻,锦瑟不停地留意,却总也寻不到动手杀人的时机。 有时锦瑟会恍惚,究竟是自己是动不了手,还是下不去手。 她对萧子醨的恨意日复一日地仿佛被消磨,心底里的情感渐渐复杂难辨。 这一日,锦瑟与萧子醨携手从大台寺后门出去,随意游走。 锦瑟知道,这附近看似平静,实际上有萧子醨的人在守护,萧子醨毕竟是手握大权的宸王,他的安危至关重要,当然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的可以随意走动。 却不想百密也有一疏,意外还是突然发生了。 锦瑟毫无察觉,猛地被萧子醨推开之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呼啸的箭擦着萧子醨发丝飞过之后,锦瑟半天不能反应。 为了保护她,萧子醨不惜把自己至于险境。 能突破重围杀将到这里,可见对方之强,锦瑟一颗心提到喉咙口,紧张到无以复加。 “别怕,跟在我身后。”这样的时刻,萧子醨的嗓音里却尽是坚定。 他长臂将锦瑟捞起,与锦瑟一同隐身于树后。 锦瑟依在萧子醨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居然就稳住了呼吸。 萧子醨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指头粗细的物什,在树干上重重一敲,然后使力扔向半空。 尖啸声随之响起,半空中爆出一团蓝色浓烟。 “我的人很快就会来,没事的。”萧子醨收回手,抚向锦瑟发顶。 或许是看到萧子醨发送信号急了起来,对方立即行动,拖沓的脚步声由远极近,渐渐靠了过来。 等在原地无异于束手就擒,萧子醨握紧锦瑟手腕,低低道:“我们走,你跟紧我。” 锦瑟点头。 萧子醨矮下身形,拉住锦瑟就跑。 若是娇养在闺中的赵瑟瑟,遇到这般险境大抵是腿软跑不动的,锦瑟却不同,她在公主府为奴三年,身体早已比寻常女子强健不少,飞奔出去后除了呼吸乱些,腿上却是可以支撑的。 但跑出一段路去,锦瑟惊觉,她还是带累了萧子醨。 若是此刻只有萧子醨自己,大概早已到了安全的地方。 却不想已经晚了,身后的脚步声告诉锦瑟,对方追了上来。 一支箭呼啸而过,萧子醨揽紧锦瑟一个旋身,堪堪避过了那支箭。 再跑已是无用,萧子醨站定,缓缓转过身,将锦瑟护到身后,面向了敌人过来的方向。 几个黑衣蒙面人放缓脚步走近,个个带着肃杀之气。 锦瑟心跳加剧浑身颤抖,若不是萧子醨就在身前挡着,怕是要晕过去。 这样的场景她见过一次,那是前世她惨死之前。 往事再现,锦瑟眼前通红一片,那是鲜血遍洒的颜色。 难道,这一生是要与萧子醨一同赴死?锦瑟心中悲苦不已,只想问天一句,她是又要惨死一回么? 萧子醨稳稳站着,偏头看了看锦瑟,沉声道:“别怕。” 锦瑟心知此时并无胜算,但不知为何,萧子醨这简单的两个字就是带着莫名的力量。 他明明身处危机,却仿佛仍然能够指点大局,一切尽在掌握般地笃定。 锦瑟想起,她见过数次萧子醨受伤,最初的那一次,她被叫去书斋为他补衣裳,那时他伤了手腕,仍在意袖口的合欢绣图。 不由得,锦瑟心中泛起酸痛。 第98章 同归于尽 萧子醨这般岿然不动的气势,大抵也是危机中历练出来的。 几个黑衣人越走越近,刀剑齐齐出手,对准了萧子醨。 锦瑟闭了闭眼。 仿佛从天而降,突然之间,又有穿着黑衣的人凭空出现,动作整齐划一,立在了先前的几人对面。 先前几人脚下一顿纷纷变色,情势急转,立时形成了两方对峙的局面。 锦瑟看得分明,后来的这几个黑衣人衣领上镶着一道红边,正是萧子醨的人。 不由得,她长长出了口气。 萧子醨扬声道:“留下活口!” 他话落,厮杀声响起。 局势渐渐分明,明显是萧子醨的人占了上风。 情势大转,萧子醨这边已然全无危险,锦瑟看他一眼,心中激荡莫名。 厮杀声渐弱,胜负已然分明,对方的人明显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有几人被抓到,却在紧要关头用力一咬,喷血而亡。 竟是在口中含了毒药。 萧子醨拧眉,待看见又有一人被俘,便快步走了过去。 厮杀的场面太过血腥,锦瑟早已转开了视线,不想她眸光不经意一扫,骇然一惊。 居然有人埋伏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举着弓箭向萧子醨瞄去。 也是巧了,锦瑟所站的地处是个斜坡,地势的关系,这才能看见那箭手。 萧子醨原先站着的地方与那人相隔不远,却恰好被一棵树阻住了那人射箭的可能,萧子醨这一动,就给了那人机会。 电光火石间,锦瑟全凭本能,双腿迈出最快的速度冲向萧子醨,双手将萧子醨一推,自己滚落倒地。 冲击的力量带动着锦瑟的身体,使得她就势向山坡下滚去。 萧子醨不防备,被锦瑟推得一个狠狠的弯腰踉跄,一只箭顺着他脊背飞了出去。 原本,那是他心窝的位置。 “锦瑟!”萧子醨惊呼,转头时眼睁睁看着锦瑟滑下山坡,掉入了山下的湖中。 马上,萧子醨身子一拧,竟是故意跌向地面,朝着锦瑟滑走的方向摔了过去。 地势太陡,这山坡竟是刀削般的角度,人不可能徒步走下去,要想救锦瑟就要绕路走到湖边,但萧子醨选择了最为直接快速的方式。 也是最危险的方式。 一个不好,就是同归于尽。 “王爷!”暗卫们齐齐发出惊呼,几个眼神手势之后兵分两路,一路奔去救萧子醨,一路去追杀那箭手。 时值夏季,湖水并不冰冷,锦瑟却依然感受到了灭顶的滋味。 呼吸视觉都被阻碍住,锦瑟下意识挣扎,双手双脚却不肯听她使唤,身体仿佛被一股力量带动着,向着不知名的地方而去。 锦瑟神智却还清醒,她意识到,自己在慢慢失去生机。 想不到这一世,她是为救萧子醨而死。 锦瑟睁大双眼,看见自己的发丝衣角随水流浮起,一颗心却坠了下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停住,锦瑟眼前闪过许多画面。 她并不惧死,这么死了却又好像会留下很多遗憾。 原来,萧子醨在她心里早就不一样了。 原来,不是她杀不了萧子醨,是她潜意识里根本不相信萧子醨是凶手。 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地去救萧子醨。 包围住锦瑟的静止般的湖水忽然开始涌动,附近旋起一股力量,一只手伸向锦瑟。 锦瑟嘲讽一笑。 这或许是临死前的幻觉,她居然看到了萧子醨的身影。 第99章 绝境逢生 全身力气尽失,锦瑟闭上了眼。 胸口的胀痛倏然间消失,身体仿佛腾空而起,连意识都轻飘飘的飞向了不知名处。 先是身首异处,又是溺水而亡,前后两世不过短短几十载,却经历了两回惨烈的死法。 锦瑟脑中的最后一丝清明渐渐抽离而去,她挣扎着想,就要再经历一次轮回了。 “锦瑟,锦瑟!”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呼唤,似乎是由远极近,在锦瑟耳边震响,听得刚要沉入混沌的锦瑟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口按压,使得她不得不仰起头咳嗽起来。 她被翻转过去,不受控制地吐出许多水,胸腔酸痛着张开口用力呼吸。 睁开眼,锦瑟只觉得白茫茫一片刺目的光,便重又闭上眼睛。 “锦瑟!”锦瑟整个人被一把捞起来,搂进一个湿淋淋的怀抱。 锦瑟听见那人剧烈的心跳声。 她没有死。 萧子醨来救了她。 “你给我听好了!我告诉你,这样的事情不许再发生第二次,我不允许你受伤,为了我也不行!锦瑟,我要你好好的,你必须给我好好的!” 锦瑟的肩膀被一双大掌用力掐着,耳边是萧子醨带着怒气的话音。 锦瑟其实很想分辨几句,却因为脑子晕沉沉的,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个世上你最重要,其他的都不要去管,锦瑟,我只要你保重你自己……”萧子醨的声音缓缓低下去,竟是哀切起来。 身上好多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痛意,锦瑟不自在地动了动,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妥?” 锦瑟的脸被捧住,散落的头发被掖到耳后。 掐着她肩膀的手从她后背滑下,一寸一寸摸着她的骨骼。 锦瑟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那手掌游走,发现自己浑身湿透,衣服被扯坏了好几个地方。 定是她滚落山坡时划破了衣裳伤了肌肤。 与痛感相比,衣裙湿透导致的曲线毕露使得锦瑟羞窘不已,她双手抱胸,尽力躬起腰身。 检查过锦瑟手脚,萧子醨脱下外衣裹住了锦瑟,虽然他的外衣也是湿的,却胜在足够肥大,可以遮挡住身体。 锦瑟的一颗心慢慢稳定下来,对所发生的一切都清晰地记了起来。 自重生后,她遭遇了多次或人为或意外的危机,却每回都是绝境逢生。 而这一此,若是萧子醨晚来一刻,她必定丧命。 衣裳湿透手脚绵软,锦瑟却忽然就下定了决心。 她不能再自己困扰自己,有些话终究还是要问一问才甘心。 杀了赵瑟瑟的真凶,到底是谁?心念电转,锦瑟张开口,“是谁杀了赵瑟瑟?” 出口的话音沙哑粗砺,先就叫锦瑟自己吃了一惊。 她竟是忘了,自己失语良久。 萧子醨怔了一怔,抓着锦瑟双肩重重一晃:“锦瑟,你说什么?” 他一直盼她开口,却不想是在这样一个时刻,听到这样一句问话。 锦瑟抿了抿唇,压下了心中激荡。 她失语就是莫名其妙,能够开口更是毫无缘由,但此刻她不想纠结于此。 既然已经问出口,就必要听个回答。 锦瑟盯着萧子醨,看定他双眼,重复道:“你告诉我,是谁杀了赵瑟瑟?” 突如其来的狂喜几乎淹没了萧子醨。 也不单单是为了锦瑟能够说话。 在这之前,锦瑟从未亲口承认她就是赵瑟瑟,而此时此刻,她这样问,就等于是承认了。 不过是片刻的时间,萧子醨先是因为锦瑟滚落山坡落入湖中绝望惊惧,然后又被这巨大的喜悦冲击,一时间竟有些眩晕,就没有立即回答锦瑟的问题。 锦瑟不知萧子醨心中所想,机械般再次重复:“是谁杀了赵瑟瑟?” 萧子醨回神,却封紧了薄唇。 眼下他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十有八九,就是那人无疑。 第100章 心存嫉恨 锦瑟喉咙发干,涩涩问道:“是不是你?” 萧子醨倏地睁大眼,愕然半晌后苦苦一笑,“你这么想?” “凶手的穿着跟宸王府暗卫一模一样,你要我怎么想?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锦瑟的嗓音一点点提高,到最后变成了嘶吼。 “怎会是我?”萧子醨也吼:“我一颗心苍天可鉴!” 他表情忽地凝住,醒悟般道:“你是为了这个?所以……” 他想起,锦瑟正是从那晚见过宸王府暗卫之后开始失常的。 开始想要杀他。 这所有的一切,不怪锦瑟,不怪他,都因为凶手的狠毒。 想着,萧子醨眸光渐渐冷厉。 他郑重道:“锦瑟,你信我,当年你出事,我也是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这两年我一直在追查背后的凶手,如今已经差不多了,你可还记得那晚的蒙面人?” 赵乙? 锦瑟抬眼,心中生出惊惧来,忽然就不想让萧子醨说下去。 果然,萧子醨道:“他们不过是受命于人,抓到他们容易,背后那人却……” “住口!”锦瑟推开萧子醨,浑身都在发抖。 赵乙是姐姐的人,只会听命于姐姐,怎会是杀她的真凶? 萧子醨这样说,是故意误导她?还是有别的意思? 扪心自问,锦瑟明白,在前世赵瑟瑟惨死这件事上,她已经相信萧子醨是无辜的,可事到如今,萧子醨为什么会扯上姐姐? 醒来就问萧子醨一句“谁杀了赵瑟瑟”,不过是想听他否定,然后给自己一个交代,把认定萧子醨是凶手的执念彻底甩开罢了。 谁知出人意料,她居然从萧子醨口中听到了这般匪夷所思的回答。 锦瑟再看萧子醨,就仿佛隔着一层看不清的云雾。 总是这样,当她下定决心靠近他时,就被某种意外隔开。 萧子醨不知锦瑟所想,更不知锦瑟认得赵乙,他以为锦瑟的反应只是单纯的害怕。 毕竟,赵瑟瑟死得那么惨。 那人要杀赵瑟瑟,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 是他连累了她。 他垂眸,轻轻握住锦瑟的手,敛去了自己心底的痛楚。 从今往后,他一定要保护好锦瑟,再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痛苦磨难。 再有,锦瑟是他的妻子,他们之间必须要坦诚相见。 他不再犹豫,开口道:“他们是郁王的人。” 锦瑟倏然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萧子醨摇头:“怎么可能?” 郁王是先帝第四子,是萧子醨同血缘的兄弟,与赵瑟瑟半分关系都没有,为何要费心思杀人? 萧子醨道:“是我连累了你,若是我没有料错,刚刚的那伙人,也是受了郁王指使。” 身为闺中女子,锦瑟对郁王所知不多,这时候在这般情形下听萧子醨提起,就大大的吃了一惊。 想当年,郁王在京时,皇家也曾有过兄弟和睦的景象,后来不知怎地,皇帝忽然下旨,令郁王离京去往封地,无旨再不许进京。 与权倾朝野的萧子醨相比,郁王几乎是个被遗忘的存在。 郁王不得志,对萧子醨心存嫉恨也是正常。 但再嫉恨也是同胞手足,怎会喊打喊杀?究竟是郁王歹毒,还是其中另有隐情,叫人不得而知。 锦瑟定定看着萧子醨,试图从他眸光里找寻到什么。 第101章 来日方长 对锦瑟的注视,萧子醨不闪不避,唇畔渐渐现出苦涩来。 这皇家内部的阋墙之争最为隐秘,萧子醨对锦瑟道出实情,却察觉到锦瑟的探究,禁不住心里发苦。 锦瑟并不信他。 其实是萧子醨不知,锦瑟自有思量。 她识得赵乙,她是想不通,赵乙什么时候成了郁王的人? 以萧子醨的本事,总不会连赵乙的主子是谁都搞错,这样想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赵乙叛主投靠了郁王。 锦瑟思忖着,逐渐坚定了这个想法。 姐姐与她感情极好,怎会做出派人杀她的事?定是如萧子醨所言,背后的人是郁王。 绕来绕去,真相竟是这样,赵瑟瑟不过是受了兄弟之争的牵累,不由得,锦瑟苦苦一笑。 虽然重生,但这辈子凭她的一己之力,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报仇。 四目相对间,锦瑟沉默,萧子醨亦是抿唇不语。 要了郁王的命很简单,但萧子醨要的远不止于此。 像郁王那样有野心的人,叫他一点点失去权势地位,才是最正确的惩罚。 暂且留着郁王的命,还有一个原因。 这两年郁王的动作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朝着宫里伸了手。 萧子醨虽有察觉,却故意放纵了不去理会,他不急,只等着那一头的联盟达成。 要撒网,就要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捞个干净。 该说的都说了,真相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锦瑟陷入沉默。 郁王杀了赵瑟瑟,算是与萧子醨有杀妻之仇,但郁王也是与萧子醨同血缘的兄弟,两者间孰轻孰重,全凭萧子醨抉择。 她内里是冤死的赵瑟瑟,此时实打实的身份却是与赵瑟瑟全无关系的锦瑟,她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萧子醨为自己复仇? 锦瑟抬头望天,心里又悲又苦。 放下被杀之恨她做不到,手刃仇人她更做不到。 在这其中,萧子醨却是全然无辜的。 那些曾经有过的对萧子醨的恨意在这一刻都成了云烟,只让锦瑟酸涩不已。 她一时执念,险些害了萧子醨。 但事已至此,说一句抱歉仿佛过于轻飘飘了。 萧子醨握起锦瑟双手,低低道:“你放心,我自有打算,早晚有一天,郁王要为他所为付出代价。” 他一字一字说得郑重,冷冽的意味亦一丝一丝深重。 锦瑟听得吃惊,更是从萧子醨眸中看出逐渐凝结的戾气。 不由得,锦瑟深信,萧子醨是定杀郁王无疑。 未婚妻与兄弟之间他做出了抉择,可见心中对赵瑟瑟爱之所重。 锦瑟心底悸动莫名,转了头用力地眨眼,将涌上来的泪意忍了回去。 她曾经多么的荒唐。 那些伤害过萧子醨的举止,当时有多绝决,现在想来就有多可笑。 而与这些相比,怕是自己让萧子醨伤透了心。 锦瑟想着,禁不住抬手抚向萧子醨下颌。 顺着那弧度,锦瑟的手一点点向上,轻柔却又带着痛惜,仿佛这样,就可以抚平她曾带给萧子醨的伤痛。 萧子醨微滞,捉住了锦瑟的手。 “来日方长,”他眼里现出一丝促狭,用嘴唇将锦瑟的手轻轻一触:“你可以补偿我的时候多得很,我身上还有几处伤,都需要你摸一摸。” 锦瑟愣了愣,不由得心生羞恼。 她竟是专注心事忘了环境。 文昊与暗卫们早已赶到,这时候都警觉地守在一边,不过幸好,他们都是背对着这里。 萧子醨道:“我们回去再说。” 他下令,文昊等人这才走到了近前。 萧子醨起身时,狠狠地踉跄了一下。 文昊叫着“王爷”,急忙上前扶住了萧子醨。 锦瑟这才发现,同她一样,萧子醨的衣裳也是破损了好几处。 萧子醨的外袍裹住了锦瑟,他自己只穿着中衣,那几处破损便格外地显眼,尤其是他大腿上,已经有血痕渗到了衣料上。 锦瑟有些讶异,不明白萧子醨为什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文昊看一眼锦瑟,忍不住暗叹。 先是锦瑟不计后果地救了王爷,后是王爷不管不顾地滚下山坡救锦瑟,这一来一回,倒是谁也不欠谁。 察觉到文昊的视线,锦瑟尴尬地转开了脸。 她一时晃神,竟然盯着萧子醨大腿看起来,想来是叫文昊误会了。 但她却也明白了,她滚下山坡之后,萧子醨也马上故意跌了下去。 他是为了能够抢在第一时间去救她。 所以,他们两个身上有着一样的情形,都是被刮坏了衣裳划破了肌肤。 锦瑟默默咬唇,只觉得心绪起伏不定。 谁能想到,她重生之后与萧子醨产生了这么多纠葛。 萧子醨自己身上有伤,却还是一路护着锦瑟回到了大台寺,锦瑟与他相依,竟莫名生出了些共患难的感触。 第102章 终老之地 重生之后相遇,在最开始,锦瑟对萧子醨只有防备,后来她心防卸下,将将要接受萧子醨的时候,又误会萧子醨是害了赵瑟瑟的真凶。 到了今时今日,锦瑟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疲累,却不知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萧子醨了。 在发觉埋伏的箭手的那一瞬,锦瑟根本来不及多想就奔过去推开了萧子醨,过后静下心仔细一想,她自己也琢磨不透自己。 对萧子醨,锦瑟不敢说爱。 她刚刚从仇恨中挣脱出来,如何言爱? 最好,是萧子醨放手,放她离开。 休整了两日,一行人离开了大台寺。 一川并未现身,萧子醨也不以为意。 锦瑟驻足在大台寺门口,回头看了看。 萧子醨也回头:“倘若世上再无赵瑟瑟,这里就是我终老之地。” 情不自禁,锦瑟看向萧子醨。 他眸中深情最明显不过,她却不敢放任自己陷入其中。 同样的路程,来去却是不一样的心情,萧子醨待锦瑟小心翼翼,锦瑟虽然能说话,大多时候仍然是沉默的。 很快,到了京城。 宸王府的气氛却很不一样。 芸香匆匆迎上来,先就跪下去请罪。 却是阿安落水,此时正昏迷不醒。 芸香刚要叫人去送信,不想恰在此时,萧子醨回来了。 锦瑟吃了一惊,马上就要去看阿安,萧子醨也是心急,把锦瑟的手一握,带着她一起朝着阿安住处走去。 看见一动不动闭目躺着的阿安,锦瑟心中泛疼,扑过去唤道:“阿安!” 跟上来的芸香急忙道:“姑娘莫急,已经叫大夫看过了,小公子没有大碍……” “他为什么不醒?”锦瑟心急不已,只觉得愧疚难当。 这段时间她忽略了阿安。 阿安与她并没有实质的关系,但阿安帮她撑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一度是她精神上的寄托,不是亲人更胜似亲人。 撇开这些不说,阿安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身世特殊,父亲不能相认,母亲为人不堪,叔叔对他不闻不问,唯一可以感到的温情,也只有锦瑟了。 芸香道:“小公子落水后很快就被救了上来,身体上并不要紧,只是受了惊吓,这才一直昏睡。” 锦瑟小心地抚着阿安的脸,见阿安呼吸平缓,也并没有发热的症状,这才舒了口气。 萧子醨道:“好好儿的怎么会落水?他身边的人呢?” 芸香立时跪下,连带着阿安身边的奶妈子大小丫鬟也跪倒在地,个个战战兢兢。 还是芸香道:“王爷,奴婢已经查问过了,平时不管小公子去哪里都是离不了人的,今日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小公子一个人跑得快了些,丫鬟没有及时追上去,就听见扑通一声响,倒是没有人看见小公子是怎么落水的。” 看着跪着的人个个抖成一团,锦瑟暗自沉吟。 宸王府里没有女眷,阿安是个不受待见的孩子,想来也没有人会特意害他,这件事也许真的只是意外。 对于小孩子,她是有些经验的,有时候哪怕只是一步之差,也要发生点猝不及防的事情。 若是为了单纯的意外让这些人受罚,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而沉默不语的萧子醨,显见得是动了怒。 他若一声令下,这些人结果难定。 锦瑟也顾不得别的了,就要开口求情:“王爷……” 原本没有动静的阿安忽然咳嗽起来,锦瑟急忙回头去扶阿安。 阿安双眼睁开,双手却胡乱挥舞起来,口中叫道:“不要啊,不要啊……” 见阿安目光直瞪瞪地,锦瑟心疼不已,一面唤着“阿安”,一面把他搂进怀里。 阿安先是挣扎,被锦瑟安抚了一会儿后才回神,抱住锦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阿姐,姑姑,有人推我!”阿安显见得还在错乱中,对锦瑟的称呼都混杂了。 阿安一句话,叫锦瑟心神巨震。 萧子醨已是勃然变色。 第103章 丧子之痛 伺候阿安的下人原本就惊怕不已,这时候更是人人自危,惶惶然地彼此看了又看,都在揣测着下手的人是哪个。 芸香也变了脸色,她负责掌管内院,内院的人里头出了篓子,总有她失察之责。 锦瑟忍下情绪,哄着阿安道:“你可看见是谁推你?” 阿安抽泣不止:“我不知道,就是有人在背后使劲地推我,把我推到了水里去。” 阿安说完又哭,锦瑟只得轻声安抚,小心地又问了几句,阿安却只说不知道。 萧子醨哼道:“带下去,给本王一个一个地审。” 立时就有专管人事的管事过来,指挥人将一众奶妈子并丫鬟带了下去。 芸香又跪下请罪。 萧子醨道:“此事你也有失,我先不罚你,待找到人再说。” 芸香诚惶诚恐地应是,低头退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阿安也渐渐平静,只是抱着锦瑟不肯撒手。 锦瑟看向萧子醨。 她自有想法,这事儿说不定又是郁王所为。 外头的人都知道阿安是萧子醨的孩子,害了阿安,就是要萧子醨尝一尝丧子之痛。 毕竟如萧子醨所说,杀了赵瑟瑟的是郁王,先是杀妻,后又杀子,倒是符合郁王行事风格。 萧子醨面色沉沉,目光有些晦涩。 忽地,锦瑟心头一突。 她突然想起,如今最该容不得阿安的人,正是宫中的皇后娘娘。 今上无子,膝下只有两位公主。 赵瑟瑟无意间曾听到过姐姐与身边嬷嬷的谈话,姐姐不能有孕极为苦恼,甚至曾托了那嬷嬷去寻找宫外的求子秘方。 那时候,姐姐不过十八九岁。 如今几年过去,锦瑟虽然接触不到前生的人和事,却也知道皇后娘娘依然无所出。 毕竟皇嗣是大事,百姓们偶尔也要议论几句。 锦瑟想起姐姐来,都是温婉的笑容柔和的话音,做了皇后之后,姐姐渐渐变得雍容华贵,却也是温和待人。 锦瑟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姐姐会做出什么伤人的事。 很快传来消息,一个粗使的丫鬟受了刑后供认不讳,当夜在柴房里自尽。 宸王没有深究,其他人便不敢多言。 阿安身边服侍的人重新换过,事情就平息下来。 只是经此一遭受了惊吓,身边熟悉的人又都不在了,阿安就开始黏着锦瑟。 当然,锦瑟怜惜阿安,也愿意陪着他。 至于对芸香的处罚,萧子醨问锦瑟:“你说该如何?” 锦瑟道:“王爷才是主子,自然是王爷说了算。” 萧子醨的眸光悠悠一递,似乎是含着某种深意,“内院的事情,你也该接手起来。” 立在一旁的芸香一凛。 除非王妃,否则谁能真正的掌管内院呢。 锦瑟却摇头:“王爷,这话切莫再说,即便只是玩笑,我也是受不得的。” 萧子醨追问:“你当真不管?” 锦瑟转开视线,只是不语。 萧子醨便看芸香:“你下去领了十个板子吧。” 芸香连迟疑都不敢表现出来,立即应是。 锦瑟却犹豫起来,她心疼阿安,却也不是是非不分。 倘若真的要追究,阿安被暗害落水的事情,芸香最多只是犯了用人不查的失误,实在没有实质性的罪责。 十个板子下去,芸香怕是半个月都起不来,搞不好身子还要落下毛病,萧子醨分明是笃定了她不忍心,要故意逼她说话。 到底,锦瑟还是开了口:“王爷,周妈妈一向勤勉,府里下人众多,难免有个别疏漏的,说来也怪不得她,十个板子,是不是重了些?” 萧子醨似乎早有预料,听了这话也不言语,唇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来斜睨着锦瑟。 锦瑟不禁着恼,咬住唇低下头。 萧子醨的嗓音里就带了笑意:“就依你,你说如何就如何。” 锦瑟更加恼,干脆道:“不罚也不足以服众,就免了三个月的月钱好了。” 芸香两口子吃住都在王府,平日里也没有什么花用,她丈夫在外办事,得到的赏赐并不少,扣除月钱这样的惩罚,委实是极轻的。 芸香清楚萧子醨心意,还不等萧子醨说话,立即朝着锦瑟福了福:“谢过姑娘。” 锦瑟脸色微红,偏又说不得旁的,只是低头不语。 从大台寺回来之后,萧子醨足不出户地在王府里待了好几日。 他与锦瑟两人身上都有些轻微的皮外伤,几日的时间倒是好了个七七八八。 但萧子醨倒也没有闲着,皇帝时时刻刻地关注着宸王府的动静,在萧子醨回府第二日就叫人将奏折送到了他面前。 皇帝身边的内侍来来回回地出入宸王府,忽然带来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太后发了话,竟是要见阿安。 第104章 开诚布公 太后发了话,竟是要见阿安。 早先时候,虞夫人的事情是不被外人知的,后来渐渐公开,外人皆道阿安是宸王的孩子。 眼下皇帝无子,宸王最得皇帝器重,太后要见阿安,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萧子醨面色有些发沉。 锦瑟的心里也是坠坠的不安。 阿安刚出过事,太后就要见他,也未免太巧了些。 锦瑟不放心,只能多嘱咐阿安一些。 这几日,阿安吃住都与锦瑟一起,听见说要独自去别的地方当即慌了,拽住锦瑟就哭了起来。 锦瑟道:“也不是你自己去,还有王爷在呢。” 锦瑟以为,尽管萧子醨不大理会阿安,但好歹也是相熟的人,想来阿安会安心一点,不料阿安听到这句,反而哭得更加大声了。 “姑姑,我要回家,我要找铛儿姐姐,我不要在这里了……我为什么要住在这呢?这里不好,不是我的家……我一个人在这里,你也不要我了,没有人要我……” 锦瑟心中发软,抱紧了阿安替他擦眼泪。 小孩子也不是全无感觉的,阿安自小被弃,到了兰芝家中才算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后来来了宸王府,也是一直在适应。 先前锦瑟曾故意的疏远阿安,以为那样做是为了阿安好,却还是给阿安造成了伤害。 锦瑟不免自责,“好阿安,姑姑答应你,再不离开你,你去哪我都陪着你。” 阿安啜泣不止:“真的?” “真的,姑姑说话算数。”锦瑟点头。 阿安仰起脸天真一笑:“要勾手指才算数,姑姑若是骗了我,就叫姑姑变个整日乱叫的小狗子。” 看着阿安笑中带泪的模样,锦瑟心疼又酸楚,一面拿帕子为阿安拭泪,一面郑重点头。 安抚过阿安,锦瑟陷入矛盾中。 因为与赵瑟瑟相像的容貌,她进宫倒是件麻烦事,别的事情不一定有,但多问几句解释一二是免不了的。 重生至此,锦瑟早已断了再见亲人的念头。 她无端惨死,突然与家人分隔,当然是想见面的。 尤其是姐姐,她与姐姐自小亲近,心里对姐姐是极其依赖的,怎能不想念? 但想念是一回事,能不能够相见却是另一回事。 最初的对新身份的不能接受熬过去之后,锦瑟已经淡然了,内里再如何,她如今也只是与赵瑟瑟全无关系的锦瑟。 前世的亲情,她一个人藏着就好。 思量再三,锦瑟决定陪着阿安进宫。 她既然已经是换了身份的另一个人,对进宫见到故人又有何惧?这世上生得相似的人多得很,她像赵瑟瑟并不算出奇之事,她是锦瑟,且坦荡明白,是不怕见任何人的。 就算见到皇后…… 锦瑟呆坐良久,忍不住低喃出声:“姐姐,再见。” 决心下定,锦瑟去见萧子醨。 萧子醨沉吟不语。 某些真相还不够明朗,暂时,他还不想让锦瑟暴露于人前,他担心锦瑟会陷入危险。 锦瑟淡淡一笑:“我已经想好了,还请王爷安排。” 萧子醨道:“锦瑟,我还未问过你,你可想见一见家人?” 赵瑟瑟母亲早亡,余下的至亲也只有父亲和姐姐了,可是不论是忠勇公,还是身处深宫的皇后,都是锦瑟绝无可能见得到的人。 而萧子醨不同,只要他稍作安排,就可以帮锦瑟见到想见的人。 锦瑟坦然道:“初时当然是想的,不过我早就想通了,只要他们好好儿的就足够了,见不见的……就那样吧。” 忍下心底痛楚,锦瑟淡笑:“王爷,眼下我只是担心阿安,再说,是太后要见阿安,而非皇后,有王爷在,必不会有事的。” 萧子醨道:“其实我打算过,待你大仇得报,我们成亲之时,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到那时,你想见谁就见谁,再不会有什么顾虑。” 锦瑟听得愣了。 这是自从锦瑟承认自己就是赵瑟瑟之后,两人间头一次的开诚布公。 原来萧子醨是这样想的么? 一股暖意自心底缓缓漫出来,不由得,锦瑟握住了萧子醨双手。 萧子醨微微一滞,反掌抓住锦瑟,与锦瑟掌心相抵。 温热自手心慢慢传递开来,锦瑟的心跳忽然就快了几分。 萧子醨道:“既然你现在想去,那便去吧。” 他所爱之人,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锦瑟低头,心中难免感慨。 不过是进宫罢了,前世根本不在意的事,如今却要小心斟酌。 第105章 配个府里的小子 萧子醨的眸色渐渐冷冽:“皇宫虽大,我还是能够护你周全的,若有谁敢动你一动……后果也要他承受得起。” 随着话音,他手掌不自觉地收紧。 锦瑟无谓一笑:“我是为了陪伴阿安,谁会难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呢。” 锦瑟说得轻松,萧子醨却心脏一紧。 他当然不在乎锦瑟的身份家世,但“下人”二字,却证明锦瑟吃过的苦头。 萧子醨双眸一暗,“是我不好,叫你在最艰难的时候孤零零一个人挨着,若是我们早些相遇……” 惨死后重生,周遭全是陌生,锦瑟那时该是多么的无助惶恐,只要想起这个,萧子醨就心痛难抵。 锦瑟喟叹:“都是命数罢了,谁能想到,这世上还有重活之事。” 有时她细想,竟不知自己是得了上天怜爱还是厌弃。 无端惨死后居然能重生,这还不算,偏又是天差地别的身份境遇。 如今得知真凶是谁,锦瑟只觉得可笑。 不能手刃仇敌,这重生的意义何在? 文昊听说锦瑟要进宫,问萧子醨道:“王爷,可要奴才去宫里请个嬷嬷来教一教锦瑟姑娘?” 他也是好意,锦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哪里就能晓得宫里那些规矩呢。 萧子醨睨他一眼,不置可否。 文昊不得明示,背地里急的挠头,对芸香诉道:“王爷也不是个心粗的,怎么我想到的事他反倒不在意?锦瑟进宫出了丑可怎么办?” 还是芸香道:“锦瑟什么样儿你瞧不出?咱们王爷也好,明仪殿下也罢,不都是寻常人见不到的贵人?锦瑟当着他们的面何时错过规矩?我是不知太后什么样,但见惯了咱们王爷的威仪,还能惧怕太后?” 文昊愣了半晌,方后知后觉地一拍头:“还是周妈妈看得明白。” 不是王爷没有想到,是王爷心有成算呐。 第二日,锦瑟与阿安随着萧子醨进了宫。 前世,锦瑟常常出入宫闱,重生后因身份的差别,曾以为是再不会踏入宫中一步的,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便忍不住心绪起伏。 皇宫虽大,锦瑟惦记的也只有姐姐一人罢了,情不自禁,锦瑟先就朝着皇后居住的常春宫的方向望了望。 但与前世诀别的决心已定,锦瑟叹一声也就算了。 甚至锦瑟暗暗期盼,这一趟千万不要遇见姐姐才好,她与姐姐感情深厚,她想念姐姐,想来姐姐亦是。 她相貌特殊,因为见了她勾起姐姐心伤,实非她所愿。 阿安懵懂,来之前锦瑟就温言嘱咐了他许多。 此时或许是受了氛围影响,进了高高的宫墙之内,阿安就有些不安,拽着锦瑟不肯撒手。 此行正是为了陪伴阿安,锦瑟便撇开自己心事,低头安抚地牵住了阿安。 皇宫偌大,要去慈和宫须得走一段不短的路程,萧子醨叫人备好了软轿,叫锦瑟与阿安坐轿前行。 按说这是不合规矩的,但锦瑟看了看萧子醨,也就依了他。 或许对宸王来说,这只是些许小事而已。 扶着阿安上了软轿,锦瑟刚要抬脚,一只手掌托住了她手腕。 锦瑟回头一看,对上萧子醨深邃的双眸。 萧子醨张开五指,捏了捏锦瑟的手。 此时无声,锦瑟却心领神会,微微颔首,对萧子醨清浅一笑。 身边有不少宫人,萧子醨此举是极不妥的,但锦瑟知他心意,羞臊之外只是心中发暖。 到了慈和宫,宫人通禀过,萧子醨在前,锦瑟牵着阿安在后,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锦瑟一路行来,先时的那点子感慨早已不在,只一心顾着阿安。 到得太后面前,锦瑟自己跪下去的同时一直用眼角余光注意着阿安,见阿安规矩不错,才觉得稍稍放心。 太后慈眉善目,叫起后就朝着阿安看去,“好孩子,到哀家这儿来。” 阿安不吭声,反倒往锦瑟身后躲了躲。 锦瑟蹲下去,哄着阿安道:“阿安莫怕,那是太后娘娘,再慈爱不过的。” 锦瑟声音压得很低,但周遭寂静,太后还是听到了她话音儿。 太后原本是没有留意锦瑟的,以为不过是个伺候的下人罢了,这时候就多看了锦瑟一眼。 立时,太后吸了口气,竟然脱口道:“瑟丫头?” 锦瑟对太后相当熟悉,印象里,太后是个和蔼的老妇人,这时候倒也不怕,只是因身份不便答话,只是恭谨地跪了下去。 太后毕竟非同常人,见到锦瑟的第一眼虽然吃惊,却极快地恢复了从容,看向萧子醨道:“这丫头是?” 萧子醨道:“锦瑟过来,叫母后看一看。” 他语气亲昵,太后听了虽不动声色,却转头与身边侍立的嬷嬷对视了一眼。 钱嬷嬷服侍太后多年,只要太后一个眼神,就能了解太后心中所想。 这段时日,温淑公主的女儿韩洛盈常常进宫陪伴太后,哄得太后极为开怀,背着韩洛盈,温淑公主与太后诉苦,将韩洛盈的小女儿心事说了出来。 太后本就记挂着宸王的婚事,就有了成人之美的打算。 偏偏在这当口,萧子醨对另一个女子表现出异样。 若这女子是个高门贵女也就算了,偏还是个无关紧要的奴婢。 先入为主,太后看锦瑟就十分的碍眼。 不过眨眼的功夫,太后已然想的明明白白,原来宸王对婚事不热衷,居然是因为死去的赵瑟瑟。 想不到宸王还是个长情的,人死了那么久还不肯放下,居然找来个相似的领在身边。 心里转过这许多,太后面上却始终是笑吟吟的。 锦瑟往前两步,伏下身道:“锦瑟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道:“阿醨是从哪儿寻到的这丫头?怎地和瑟瑟恁地像?” 萧子醨道:“我与她都是机缘,也不必特意去寻,注定是要相遇的。” 太后打量了打量锦瑟,目光移到阿安身上,“她是照顾这孩子的?” 萧子醨道:“阿安先前被她收养,一时离不得她,我便叫她进了王府,不过是暂时照顾阿安一阵子罢了。” 太后沉吟:“若是阿安实在离不开她,就给她配个府里的小子,将来做个阿安身边的管事妈妈,长长久久地留下不也好?” 太后话落,周围气氛一冷。 第106章 醍醐灌顶 钱嬷嬷担忧地觑着宸王脸色。 太后在后宫拼杀多年,心思手段自然非常人能及,但她尊享太后之位多年,早已摆脱了处处防备时时警惕的状态,故此待人接物上头就随意了许多。 再加上在太后眼里,宸王是关系亲近的晚辈,她说话是不需要有顾虑的。 不料气氛突变,太后在一股子冷意中迟钝地想起,面前的人虽然唤她母后,却是不同别个的宸王。 萧子醨的神色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周遭的人就是能够感觉得到,他整个人都透出了戾气。 他看向仍跪着的锦瑟,“还跪着作甚?起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太后一直没有叫锦瑟起身。 锦瑟有些为难。 她若是听了萧子醨的话马上起身,岂不是落了太后的面子?她并不愿因为自己让太后难看。 在锦瑟想来,太后是老人家,只是随口的一句话罢了,根本不需要计较。 锦瑟正为难,太后看了看钱嬷嬷道:“真是老了忘性大,你怎地也不提醒我,叫这丫头跪了半天。” 钱嬷嬷立即领罪:“是奴婢的不是,请太后责罚。” 阿安在旁边看着,虽然不大明白,心里却隐隐的也知道,是太后故意叫锦瑟姑姑跪着了。 小孩子心思单纯,阿安立即去拽锦瑟,“姑姑快起来。” 锦瑟顺势起身,与阿安站到一边。 太后朝阿安招手:“阿安,到这来,让哀家好好儿瞧瞧你。” 阿安身子一扭,躲到了锦瑟身后。 太后还要再说,却被萧子醨打断,“母后说是要看孩子,如今已经看过了,我这就告退。” 太后一楞:“这就走?” “阿安病了一场才刚刚好些,不便久留,万一病势反复岂不麻烦?” 萧子醨说得清淡,却并没有等太后决定的意思,竟是站起来就要走。 偏偏在这时,外头传来宫人的传话声。 竟是帝后相携而来。 锦瑟早有心理准备,这时候却还是僵住了身体。 她把头压低,跪下去的时候往边上挪了挪。 伴着衣裙摩擦的悉率声,大红的裙摆自锦瑟眼前飘过,锦瑟攥紧双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了抬头看的冲动。 皇后赵琴琴,她前生的姐姐。 皇后几步路的功夫,锦瑟脑中却闪过自小到大与姐姐相处的许许多多的画面。 这一瞬,亲人近在眼前,锦瑟满心的冤屈愤懑尽数涌上心头,却不能上前相认诉说。 一时皇帝皇后坐定,施礼的众人被叫起,锦瑟随着起身,却脚下一软直不起身来。 一只大掌适时抓住了锦瑟的手臂。 锦瑟被稳稳托住,借着力站住了。 锦瑟抬眸,看见萧子醨正微蹙着眉看她。 见他眼中都是担忧,锦瑟便扯了扯嘴角,竭力想露出笑容来叫萧子醨放心。 待萧子醨抬手一抚,锦瑟方惊觉,于不知不觉间,她早已是泪流满面。 之前所有的心理准备,到这时候都显得徒劳无用。 “阿安。”皇帝的声音响起,锦瑟猛然回神。 这是什么场合,她怎能与萧子醨如此? 退后拉开与萧子醨的距离,锦瑟将自己掩在萧子醨身后,匆匆举袖擦了擦眼泪。 不同于锦瑟的慌张,萧子醨慢慢收回手,神色一如往常。 太后与帝后当然都看见了这一幕,三人神情各异,却都保持了沉默。 太后笑容消失,皇后唇角微抿。 皇后的角度辨不清锦瑟容颜,只知道应是宸王带来的人。 皇帝最为自然,只是目不转睛地看阿安,开口道:“阿安,你还好吗?” 皇帝有两个女儿,早已为人父,却仍然不懂该如何与小孩子打交道,寻思了半天问了这么一句。 说来宫中仅有的两位公主甚为可怜,到如今也没有与皇帝说过几句话。 阿安见过皇帝,这时候难掩惊讶,扯着锦瑟“咦”了一声,“姑姑,那不是我……” 锦瑟吓了一跳,急忙捂住了阿安的嘴。 她竟是忘了提前嘱咐阿安,切莫当众说出与皇帝有关的话来。 阿安见过皇帝,且皇帝亲口告诉过阿安,他就是阿安的父亲。 自己居然疏漏至此,锦瑟想着懊恼不已。 情急之下,锦瑟看向萧子醨。 萧子醨神色如常,朝着锦瑟微一颔首。 刹那间,锦瑟好似醍醐灌顶。 是了,皇帝怎会想不到阿安的反应?他既然挑在这时候来了,就说明他是不担心的,也就是说,太后皇后对阿安的身世都是清清楚楚的。 所以,太后才会想见阿安。 随着皇帝问话,太后与皇后都看向了这边,锦瑟脊背泛凉,只得强自硬撑着。 第107章 无可挑剔 太后神情平和,眼底却有些旁人察觉不到的冷意。 “瑟瑟?”皇后倏地睁大眼,掩唇惊呼着离了座位,似乎就要冲向锦瑟。 萧子醨不动声色地跨出一步,正正好挡住锦瑟,沉声道:“娘娘认错了人,她是锦瑟,是我带来的人。” 姐姐!锦瑟心中狂呼,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不得不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萧子醨的背影隔住了她的视线,却也带给她安稳的踏实感。 “我认错了?”皇后面上悲色显露,看了太后又看皇帝,颤声道:“母后,陛下,你们告诉我,是不是瑟瑟又活了?她是不是瑟瑟?我的妹妹……” 皇帝扶了她一把,劝道:“朕见过她,她的确不是瑟瑟。” 皇后举袖掩面,软软地伏在皇帝肩上。 皇帝拍着皇后的背,叹道:“皇后,斯人已逝,你想开些。” 太后慈和地看向皇后:“哀家刚刚问过阿醨呢,不知他是从哪里寻到的这样一个丫头,这丫头和瑟瑟是真的像,也不怪皇后激动,哀家也很是吓了一跳。” 皇后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起身福了一福:“母后恕罪,我一时心急,竟然失态了。” “不怨你,”太后拍了拍皇后手背,“哀家知道你和瑟瑟姐妹情深,唉,今日这一闹,哀家心里也是不好受,瑟瑟那孩子,真是个没福气的。” 皇帝的注意力只在阿安身上,但太后与皇后思念故人,倒让皇帝收回心神看向了萧子醨。 眼前这些人,最最思念赵瑟瑟的,不是皇后,而是宸王。 见萧子醨眉眼平静,皇帝方觉得舒了口气:“阿醨,锦瑟的身子好了?” 从大台寺回京之后,这还是皇帝第一次与萧子醨相见。 萧子醨道:“已经无碍了。” 这一问一答,听得太后脸上露出好奇来,皇帝就笑了笑道:“先前锦瑟病了,阿醨带她离京静养了几日。” 太后“哦”一声,转头与钱嬷嬷对视间,眼里闪过阴暗。 一个奴婢罢了,竟得宸王如此对待,实在是不合礼数。 皇后藏在广袖下的手指捏得泛白,柔声道:“她叫锦瑟?可否上前让我仔细看看?” 萧子醨淡淡一笑:“娘娘威仪,怕要吓坏了她。” 他虽然这样说,却转身望了望锦瑟。 锦瑟已经收拾好心境,对萧子醨微一弯唇,越过他往前走了两步,敛衽道:“锦瑟见过娘娘。” 皇后美眸含泪,拿帕子掩住口鼻,肩膀微微颤抖着。 似乎她用力在压制着情绪。 虽然是姐妹,皇后赵琴琴与赵瑟瑟的容貌却并不算十分的相像,气质尤为不同,赵琴琴偏于艳丽妩媚,赵瑟瑟却是娴雅如兰。 实论起来,锦瑟长得与赵瑟瑟不过是有五六分的相像罢了,赵瑟瑟重生后,一改锦瑟原身的软弱怯懦,前世深入骨子的气质仪态慢慢重现,将锦瑟原身因为性格的不足掩盖住的光彩焕发出来。 内里影响外在,所以,锦瑟与赵瑟瑟几乎是全然的相像了。 锦瑟行这一礼,心粗的皇帝觉不出什么来,太后与皇后却都感到了讶异。 即便是跟了宸王,锦瑟原先也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使唤丫鬟罢了,怎地头一遭进宫礼节上就这般完美,几乎是无可挑剔? 锦瑟能够做到这样,只有一个解释。 宸王爱重于她,特意的请了人教导她。 太后想起韩洛盈,忍不住暗叹,依着眼下情形,韩洛盈即便是嫁了宸王,怕是也分不到多少疼爱了。 皇后的神情则亲切起来,唤了宫女过去,撸下腕上一个翡翠镯子道:“本宫对你一见如故,这镯子就赏了你吧。” 锦瑟急忙磕头谢赏,待将那镯子握在手心,感受到来自姐姐的体温,几乎又要失控。 皇后又看萧子醨,目露期盼:“王爷若是得了空,多带锦瑟进宫来给我见见,可好?” 太后附和道:“正是,这丫头举止得当,竟是个难得的可心人,不止皇后愿意多看,哀家也想多瞧几眼呢,阿醨,就这么说定了,往后多带她来,陪哀家和皇后说说话。” 萧子醨无可无不可地道了声是。 锦瑟敛衽道:“多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抬爱。” 皇帝旁观半天,心内只觉得哭笑不得。 太后忧心皇嗣,想起来就要对皇帝哆嗦许多,前几日,皇帝无奈之下,说出了阿安来。 太后立时就要叫阿安进宫,还是皇帝劝了又劝,才叫太后等到了今日。 既然太后已经知道,也就不差皇后了,皇帝就叫了皇后同来。 却不想阿安被冷待到一旁,太后皇后倒关注起不相干的锦瑟来。 这个阿醨也是,怎么也不招呼一声就把人领进来了?皇帝暗自摇头,颇有些对萧子醨太过情痴的无可奈何。 不由得,皇帝打量起锦瑟。 第108章 死了一个还不够 不由得,皇帝打量起锦瑟。 撇开家世不提,这女孩子甚好,模样仿若赵瑟瑟再生,性子看着也温柔,正和阿醨的心意。 可惜的是,对宸王来说,王妃的人选极为重要,按着皇帝所想,定要千金贵女才可,不过,若是阿醨实在中意,倒也可以破格将她抬到侧妃的位置上。 皇帝暗自感叹一番,又想到,自今日后,应该要高看锦瑟一眼了。 今日见面涉及到阿安的身世,他本打算是自家人说说话的,谁想阿醨偏偏留下了锦瑟。 也就是说,阿醨对锦瑟全无隐瞒。 当然,太后身边的钱嬷嬷不比别个,等同于太后的臂膀,是无需回避的。 皇帝心思转过,见阿安被冷落一旁,便笑道:“母后,你看那小人儿还等着呢,他倒也乖巧,这么半天不哭不闹的。” 皇帝眼里,阿安自是千好万好。按说今日阿安才是主角,却被锦瑟喧宾夺主。 太后急忙叫锦瑟把阿安抱过去。 太后也看出来了,今日萧子醨带着这个锦瑟同来,许是因为阿安离不得她。 自从踏进这慈和宫,阿安就紧紧牵着锦瑟的手,恨不能挂到锦瑟身上才好,就连刚刚皇后叫锦瑟上前,阿安也是目不转睛地只看锦瑟。 太后养尊处优多年,这一回也算受了刺激,修养了多年的心窍儿又运转起来。 她仔细寻思着,很有些心惊。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阿安流落,偏偏就被与赵瑟瑟相像的锦瑟领回家,又和锦瑟亲近无比。 若是往深了想,这一切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 或者浅薄一些,是锦瑟利用阿安接近宸王? 关于这个锦瑟的一切,应该叫人查个清楚明白。 锦瑟看着,阿安近前给太后与帝后三人叩首。 太后的笑容慈爱真切,拉着阿安的手问了几句。 皇后亦是同款笑脸,温柔问道:“好孩子,来了就别走了,今晚和我同睡,好不好?我那里准备了许多新奇的小孩子玩具,你要是去了,我陪你玩……” 阿安大吃一惊,当即含着泪花一撇嘴:“我不要!我只要姑姑!” 他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年纪,根本不懂遮掩神色,皇后却尴尬起来。 皇帝和蔼拉过阿安,阿安知道他是爹爹,倒没有拒绝。 皇帝就轻哄道:“只今个儿一天,你留下行不行?明日一早朕就派人送你回去。” 说罢,皇帝看向萧子醨:“且叫锦瑟避一避,朕有些话要说。” 阿安一听这话,又开始惊恐,正要喊锦瑟,旁边萧子醨却先于他出声:“阿安听话。” 阿安与萧子醨虽然相熟,却是惧怕多于亲切,这时候胆子反而大起来,开口问道:“姑姑不会扔下我吧?” 萧子醨道:“她不会走,就在外面等你。” 阿安犹豫了犹豫,到底是老老实实地留下了。 萧子醨就看锦瑟:“你先出去等一等。” 锦瑟点头,心里也明白,眼下是自家人要说话,她当然是应该回避的。 锦瑟候在外头,眼观鼻鼻观心地静立,却感受到了几道打量的目光。 赵瑟瑟常常出入宫闱,好多宫人都是认识她的,这时候乍然见到一个相似的人,当然是心存好奇的,刚刚当着太后帝后的面不能有所表露,此时多看几眼也属正常。 锦瑟不以为意,权当不知。 只不知里面居于高位的几人会说些什么。 锦瑟很是担心阿安的命运,就忍不住暗暗揣测。 萧子醨牵着阿安走出来时,神情并无异样,阿安却一脸的委屈,见了锦瑟立时甩开萧子醨,奔进了锦瑟怀里。 “姑姑救我!”想是阿安怕得厉害,小小的身体抖个不止,连声道:“他们要留下我,不让我再见姑姑,姑姑快带我回去!” 锦瑟大吃一惊,仰头看萧子醨。 萧子醨道:“回去再说。” 回宸王府的路上,阿安一直抓着锦瑟不放,锦瑟生怕阿安受了惊吓,只是好言哄着他。 却说皇宫之内,萧子醨与锦瑟走后不久,皇后也走出了慈和宫。 坐上轿辇之后,皇后低了低头。 待她再抬起头来,已是阴寒满面。 自忠勇公府跟随她进宫的丫鬟琉珠随行在侧,迅速而又极其小心地抬头望了一眼。 回到常春宫,皇后喝退宫人,单单留下了琉珠。 琉珠为皇后奉上热茶,低低道:“娘娘不必多虑,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皇后阴沉的脸色并无好转,将腕上的玛瑙手串摘下,抓在掌心重重地揉搓着。 “本宫以为,今生再也看不见那张脸了,谁知道今儿又冒出来一个!宸王这是作甚,死了一个还不够,居然再来一个?” 琉珠声音压得更低:“娘娘,长得像又能怎地?身份可是天差地别呢,一个小小的奴婢,顶了天也就是个暖床的玩意儿,不值当您放在心上。” “本宫如何不清楚?”皇后敲着心口:“本宫就是闹心,就是堵得慌!” 琉珠也不再劝,转头打量着门窗。 隔墙有耳,这常春宫虽然都是皇后的人,却保不定会有什么料不到的意外。 皇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只恨本宫离不开这牢笼!且先看着吧,万一那小贱人得了宸王的心,本宫就把她剁碎了去喂野狗!” 平息了怒气,皇后吩咐琉珠:“叫人去查查,把小贱人的来处查个明白,她是怎么勾搭上宸王的,更要给本宫查个清清楚楚,丁点儿都不能漏下。” 琉珠急忙应下,心里却暗暗发愁。 宸王府好似铁桶,里头的消息是极难打听的,原先还有贪财的奴才能够收买,后来经过几次宸王的残酷手段,再没有奴才敢随便的往外放消息了。 莫说是外人,就是与宸王一母同胞的明仪公主,也因为掺和宸王府的事情吃了挂落儿。 皇后又想起一事,吩咐道:“明嫔那里,苏合香多送些去。” 琉珠应是,自去安排不提。 近来皇帝常去明嫔那里,皇后就敲打了几句,要明嫔尽心伺候皇帝,争取早日怀上龙嗣。 明嫔战战兢兢,心里却也期盼着。 可惜明嫔不知,她素来喜爱的苏合香用的多了,是绝无可能有身孕的。 第109章 异常的珍贵 这头皇后平静下来,锦瑟也回到了宸王府。 待将阿安哄睡,萧子醨才对锦瑟道:“太后的意思是,想亲自养着阿安。” 锦瑟一路胡思乱想,早已想到了这个可能。 太后是阿安祖母,定然不会亏待阿安,可是,皇宫是个是非多的地方,万一别的嫔妃生下皇子,还会有阿安的容身之地吗?太后毕竟老迈,有足够的精力看护阿安吗? 即便能够平安长大,将来又如何呢?论起出身,阿安先就输了一大截。 一个没有生母庇护,且被养得懦弱无用的皇子,怎能过得快乐? 锦瑟瞬间想得老远,甚至叹气起来。 萧子醨颇为好笑地揉了揉锦瑟发顶,“别愁,我不会答应的,我还是阿安的父亲,只要我不松口,没有人能带走阿安。” “父亲”两个字,带着说不出的别扭。 锦瑟不由得笑了。 宸王这是甘愿背锅吗? 萧子醨的眸色渐渐凝重起来,握住锦瑟双手道:“我还未问你,你可还好?” 锦瑟反应了一瞬才明白萧子醨的意思。 她刚刚可是见到姐姐了呢。 “我没事,”锦瑟浅笑:“都过去了,我如今是锦瑟。” 萧子醨一偏头,食指在锦瑟右边脸颊轻轻一刮:“的确是两个人,瑟瑟这里有一颗极小的痣。” 锦瑟愣了。 赵瑟瑟的右颊上确实有一颗痣,但那痣只有小米的米粒大小,寻常人是不会注意到的。 锦瑟愣神间,萧子醨的手指稍稍一动,捏住了锦瑟耳垂。 耳垂被轻捻揉捏,使得锦瑟脸颊渐渐发烫。 阿安就睡在里间,虽然身边没有其他人,锦瑟还是羞窘难当。 心慌意乱中,锦瑟用双手去推萧子醨,却不想她的手软绵绵的,反倒眼看着萧子醨俯首挨近了自己。 温热的呼吸近在耳畔,带着些掠夺的意味。 薄唇落上了锦瑟耳垂。 离开大台寺回到京城之后,萧子醨都是正正经经的,忽然做出这般撩人的举止,实在是让锦瑟难抵。 但心底里,锦瑟还是清明的。 “王爷,你放我走吧。”仿佛祈求,仿佛哀叹,锦瑟低低出声。 空气中的暧昧倏然散去,萧子醨身体一僵:“为何?” 锦瑟无语。 她委实说不清。 其实锦瑟一直是抗拒萧子醨的,曾经有一次也决定了就接受这份感情,但反反复复到如今,锦瑟只觉得前路迷茫。 锦瑟怎样想,都觉得自己与萧子醨绝对没有长长久久在一起的可能。 萧子醨对她越浓烈,她就越迷惘。 若是这份情如昙花一现,还不如不要开始。 有时候锦瑟想,或许她与萧子醨只有一步之遥,她只要抬抬腿,就可以跨过这一步,可以尽情享受恣意的爱,可是将来呢?待到出身名门的宸王妃进府,她何去何从? 前世赵瑟瑟的人生使得她明白,只因为一句身份不相配,多少娇艳的女子为妾为宠,最终零落在高门大户,今生的锦瑟更让她清醒,阶级地位,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如果她仍是忠勇公府的千金,皇后娘娘的妹妹,尽可以不顾后果地与萧子醨在一起,哪怕以后他厌了她,她凭着家世也能够坐稳王妃的位置。 可是一个锦瑟,身无长物两手空空,甚至无父无母。 她输不起。 她不是不敢去挣,只是无比清醒地屈服于现实。 “事到如今,你竟然对我说这个?”萧子醨的嗓音绷紧,剑眉紧蹙起来,“若是能够,我非要钻进你心里去看一看,锦瑟,你莫非是铁打的心肠?我哪里做得不够,我哪里不如你的意?你说,我改成不成?” 锦瑟摇头:“是我不够好,我配不上你,王爷,你是高高在上的宸王,我原是个卖身的奴婢,怎能要求于你?” 萧子醨冷笑:“你是谁自己不记得了?你是瑟瑟,是我的未婚妻!” “怕是王爷忘了,我出身市井,卖身为奴,说句粗俗也不为过,我这样的人,留在王爷身边算什么?王爷的爱宠?”锦瑟一字一字说得极慢,腰身挺得僵直。 是,她的确曾是千金娇女,可是重生后即为奴婢,她的傲气风骨,已经随着时间被硬生生地打磨消散了。 连说出“爱宠”两个字,于她来说都是耻辱。 “爱宠?”萧子醨怒极反笑:“你想什么呢?我是要光明正大地娶你,我要天下人皆知,你是本王的王妃!” 锦瑟愕然半晌,忽而失笑:“太后会答应?皇帝会答应?王爷就不怕成为天下人的笑料?” “本王不在乎!” 面对萧子醨的咆哮,锦瑟无力一笑。 地位悬殊的感情,无论最后结果,总会是弱势的一方受伤更深。 “拼一拼”三个字说来容易,可谁知道其中会经历多少血泪忍辱?要多么坚韧的心性才能撑到最后?即便是如愿了,她能后半辈子都关起门来对身外事不闻不问吗?最要紧的是,在这拼一拼的过程中间,最初的感情可会变质? 世上有“后悔”二字,却没有后悔药。 等她色衰,等萧子醨在现实的磋磨下后悔了,又想要一个堪堪相配的妻子,她除了心伤无路可退。 “姑姑……”低低的唤声自里间传来,锦瑟一凛,急忙起身去看阿安。 定是她与萧子醨的争执吵醒了阿安。 “锦瑟!”萧子醨喝道:“你站住!把话说明白!” 锦瑟站定,却并未回头:“我想说的都说了,我只盼王爷快些决定,准许我回家去。” “好!你等着吧,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你走。” 锦瑟被萧子醨语气中的森寒吓到,却仍是挺直脊背不肯示弱,头也不回地就要走。 “我警告你,别想着不辞而别突然消失那一套,否则……” 锦瑟愈发惊惧,干脆扬声唤了一声“阿安”,抬步进了里间。 当夜,锦瑟躺在床上,一时心儿狂跳,一时热泪翻滚。 想起萧子醨的态度她就沮丧惊怕,但手中握紧皇后给的镯子,又忍不住想着往事心伤。 在锦瑟眼里,这镯子竟是异常的珍贵。 她是亲眼看着皇后从腕上摘下镯子的,这镯子就像是个承载物,让她和姐姐有了那么一丝一缕的联系。 第110章 如今有了你 第二日,锦瑟起床时,眼睛就有些红肿。 碍着宸王对锦瑟的不同,倒也没有人敢多问什么,锦瑟揽镜自照,唯有叹息。 许是锦瑟触怒了萧子醨,自此后萧子醨镇日寒霜罩面,走过处好似秋风刮过,看人一眼就能叫人冷上半天,下人们噤若寒蝉,宸王府的氛围便忽然变了。 旁人不知究竟,锦瑟心知肚明却不能言。 文昊文铎感受最深,但文铎寡言,文昊偏偏还要有些小动作,就被宸王训斥了几回。 文昊惴惴的,揣测着是锦瑟又戳了宸王心管子,便托了芸香跟锦瑟套话。 锦瑟如何能说,只得含糊其辞糊弄了过去。 几日后,宫中内侍来传话,太后又要见阿安。 老人家都有个含饴弄孙的心愿,太后想见阿安不足为奇,只是内侍笑言,要锦瑟同去。 芸香不敢耽搁,急忙忙去叫锦瑟,锦瑟却犹疑不定。 锦瑟前世的印象里,太后慈眉善目和蔼得很,上回一见却颇有些不大一样的感觉。 具体怎样,锦瑟也说不清,只是从太后的神情里,莫名的就觉得出有一股子怪异。 宸王不在府里,芸香不明就里,见锦瑟犹豫也不去催,只是道:“要不,就说你身子不适?” 锦瑟一笑:“太后的旨意哪能随便推了呢,我这就去。” 内侍就在外头立等,锦瑟换了衣裳领着阿安上了马车。 阿安来过一回,加之锦瑟就在身边,紧张就减了不少。 叩头之后,太后把阿安哄到身旁,拉了手又摸头,一叠声地唤人拿吃喝,一副对阿安疼惜至极的模样。 把阿安抱到膝上,太后看向锦瑟:“你也坐吧,别拘着了。” 锦瑟谢过太后,在宫人搬来的杌凳上搭着边坐了。 “怎么这么拘谨?”太后打量着锦瑟,“忽然叫你来,可是吓着了?” 锦瑟忙道:“能够得见娘娘是我的荣幸,怎会吓着?只是我生得粗陋,生怕惊扰了娘娘。” 太后“啧啧”两声,转头与钱嬷嬷对了个眼神,“你看这孩子眼熟不?她这模样是一等一的好,居然还谦说粗陋,也不止相貌,这孩子气度也佳,依哀家看,就是皇家的公主,也没有她这份娴雅呢。” 前后见了两回,太后心中警铃大作。 太后已经把锦瑟的来历打听清楚了,心中觉得奇异非常。 这样一个做过奴婢的女孩子,见到太后皇帝不该是腿肚子转筋么?怎么她一派从容目不斜视,礼节上全无错处?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她就像是早就见惯了似的。 若是只有美貌,即便是宸王喜爱也无妨,怕就怕心智胜于美貌。 万一宸王被拿捏住,自己的盘算岂不是要落空? 此次叫锦瑟来,太后是存了心的要试探一番。 钱嬷嬷认真看了看锦瑟,“娘娘说的是,老奴也瞧着她眼熟呢,真是可惜了儿的,赵二姑娘实在是福薄了些。” 太后沉沉一叹:“许是哀家看走了眼,原先阿醨待瑟瑟淡淡的,哀家就以为他不大愿意这门婚事,谁想这都过去两年了,他又弄了这么一出,哀家只怕,再耽误了旁人。” 太后看向锦瑟的眼神就流露出怜惜来。 钱嬷嬷笑道:“这孩子许是有福。” 太后道:“差不多的容貌,倒是两样命。” 锦瑟垂头静坐,默不作声。 阿安吃够了果仁酥,撂开手跑到锦瑟身边,锦瑟接住他,拿了帕子给阿安擦嘴,“去喝口水,当心嗓子发干。” 阿安听了掉头就跑,锦瑟道:“慢着些,别跌到了。” 见锦瑟神色从容,对阿安更是笑盈盈的,太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她与钱嬷嬷说了这些,锦瑟听了却不为所动,不知是锦瑟心机深沉,还是没心没肺。 太后心中发狠,说道:“锦瑟,你听明白了吧?也是巧了,你这模样,和阿醨故去的未婚妻实在是像呐……” 太后按了按眼角,戚戚然道:“瑟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那孩子实在可人疼,突然就遭了意外离世,哀家很是哭了几场……不过幸好,如今有了你,阿醨也欣慰些。” 钱嬷嬷赶紧劝道:“娘娘,您保重身子要紧,赵姑娘去了这么久,想是早就托生了好人家,说不得还是富贵顺遂,定能再嫁个好夫君。” 太后止住泪意,连连点头。 话已至此,锦瑟不好再装糊涂,做出意外状道:“娘娘,是我与那赵姑娘生得相似吗?” 太后点头:“可不正是,唉,阿醨寻到你定是不容易。” 说罢,太后再次拭泪:“阿醨与瑟瑟,都是可怜的孩子,一个早赴黄泉,一个心里挂着旧人……” 锦瑟惶恐起身,“命数都是天意,早早晚晚的都是注定了的,福薄福厚更是各人命力带的,娘娘切莫为这个伤心,您可得保重身子,您康泰平安,才能叫天下人也享一享福泽。” 太后噗嗤一笑,手指头点了点锦瑟,“倒是个嘴巧的,平日里是不是也这么哄你家主子来着?” 哄萧子醨? 锦瑟想着就是一阵恶寒,开口道:“我在王府里只是照顾小公子,不常见王爷。” “不常见?”太后诧异:“阿醨不叫你陪着?我见了你都觉得亲切,你在身边,不正好解一解阿醨的思念之苦吗?” 锦瑟道:“我其实是不必留在王府的,只是小公子跟惯了我,王爷担心小公子不适应,这才叫我留段日子。” 锦瑟心中发苦,只是不能明言。 第111章 这是舍不得了 锦瑟心中发苦,只是不能明言。 太后的意思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她身份卑微,不配留在宸王身边,太后是要她有自知之明,她不过是个暂时的给宸王慰藉的替代品罢了。 可惜太后不知内情,她正是惨死过的赵瑟瑟。 太后又絮絮地说起宸王的婚事,锦瑟旁听不语,片刻的功夫,太后与钱嬷嬷一唱一和,将可与宸王相配的贵女品评了一遍。 说来,这几位贵女都是锦瑟认得的。 曾几何时,她们都是赵瑟瑟的闺中姐妹,也曾在一处偷偷的憧憬过将来的生活。 后来赵瑟瑟被赐婚于宸王,当中也不乏黯然神伤的。 太后说得口干,饮过一盅茶后看向锦瑟:“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家里可为你相看过人家?” 锦瑟面露羞涩,嗫嚅着做出不知该怎么开口的形容。 太后也并不是真的关心这个,自顾自道:“女孩儿家的婚事还是早些打算的好,遇到合适的就定下来吧,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足够了,手高眼低的心思且不能有,否则害的只是自己。” 锦瑟头垂得更低,心中却隐隐发凉。 锦瑟其实早有预料,前后两世身份有别,太后对她必是不一样的,但不想太后居然把她轻贱至此。 若太后把她看做好人家的女孩子,怎会当面就随便的问及婚事,且还用这般浑不在意的语气? 话说到这个程度,锦瑟已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她这是碍了太后的眼,太后要她自己主动离开宸王呢。 锦瑟却也有些想不通,她虽在宸王身边,却是非妻非妾的尴尬地位,按说不值当太后忌讳,纡尊降贵的跟她说这许多。 太后想说的说完,对钱嬷嬷使了个眼色,钱嬷嬷会意,转身去了。 少顷,钱嬷嬷捧着个匣子过来。 太后道:“你照顾阿安有功,这个赏了你吧。” 钱嬷嬷打开匣子,递到锦瑟面前,锦瑟急忙跪下去道:“我只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不敢要太后赏赐。” 钱嬷嬷道:“姑娘这是作甚?太后这是爱重你呐,既是太后赏赐,就该欢欢喜喜地接下来才对。” 锦瑟便伸直双臂,将那匣子接下,口中道:“谢娘娘赏赐。” 单看那匣子就是镶了珐琅极其精美的,再看其内,却是一只赤金嵌珍珠和红宝石的步摇。 这步摇俏皮可爱,做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雀儿状,雀嘴儿含着指腹大的珍珠,其下是米粒大小的珍珠流苏,双翅各一颗花生大小的红宝石。 太后双目微眯,笑道:“你这样的年纪戴这个正正好。” 略过片刻,太后面上现出乏意,锦瑟便要起身告退。 不料先于锦瑟一步,宸王来了。 锦瑟随着宫人跪下,只觉得从自己身前经过的那人步子极大,似乎与往日里微微有些不同。 萧子醨口中唤着“母后”,眼角却自锦瑟身上扫了扫。 这几日萧子醨待锦瑟都是冷面,此刻唇边却含着和煦的笑意。 太后看得分明,笑道:“阿醨怎地有空儿来了?” 时辰还早,萧子醨应是正忙着才对,他忽然现身,其目的不言而喻。 萧子醨道:“阿安顽皮,我担心他吵扰了母后,这才赶过来瞧一瞧。” 太后叹了一声,满目怜爱地看向乖巧地坐在一边的阿安,“哀家这把年纪,倒是愿意多听听孩子的吵闹声,可惜宫里孩子少,太过冷清安静。” 萧子醨道:“既如此,我常带着他进宫就是。” 太后摇头:“你是忙人儿,皇帝离不得你,哀家瞧着锦瑟稳妥可靠,阿安又依赖她,叫她常常的带着阿安来,哀家也好多听听外头的新鲜事儿。” 萧子醨一笑,睨着锦瑟道:“锦瑟笨嘴拙舌的,人也不够机灵,我倒怕她伺候不好母后。” 太后抬手将萧子醨一点,转头对钱嬷嬷道:“咱们宸王这是糊弄老人家呢,他这是舍不得了!生怕哀家难为了人家!” 钱嬷嬷自然只是赔笑。 萧子醨嘴角一挑,并未开口否认。 第112章 竟然还有一个你 太后哈哈两声,脸上又露出愁容来:“话说回来,阿醨,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了,婚事可不能再耽搁了,赶明儿哀家挑些个合适的,叫人送来画像你先瞅瞅。” 萧子醨不置可否,起身道:“母后也乏了,我这就带人回了。” 萧子醨与锦瑟阿安去后,太后眼皮垂下,嘴角渐渐抿了起来。 喝退宫人,钱嬷嬷上前为太后揉捏起肩背,太后阖了眼,疲态尽显。 良久,太后沉沉一叹。 钱嬷嬷道:“娘娘,那锦瑟只是个奴婢出身的丫头罢了,应是成不了大气候的,您实在不必为了她劳心……” 太后一抬手,打断了钱嬷嬷,“荣枝,你呀,还是没有经过感情之事,不懂男人那些心思,阿醨是什么样儿人你不知道?你见他为哪个女子动过心,表现出过不一样来?这个锦瑟,如今是无名无分,可是哀家看得清清楚楚,阿醨是实实在在地把她放在心里头了。” 钱嬷嬷是太后娘家的家生奴才,自幼跟在太后身边,立志此生不谈婚嫁,是真的不懂男女情事。 太后却不同,她纵横后宫,最擅长的就是揣摩先帝与嫔妃间的弯弯绕绕。 太后嗓音发沉,接着道:“哀家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为哀家不值,哀家贵为太后,居然和一个卑贱的丫头打机锋,唉……” 太后说着说着,压在心底里的苦涩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渐渐地,连喉咙都泛出了苦味儿。 女子到了她这个份儿上,已是无上的尊荣,如今她别无所求,心心念念的只有儿孙。 皇帝身子不好,子嗣艰难,就是马上有皇子诞生,长大成人也要时间。 至于阿安,不过是个私生的,太后根本就没有存过指望。 宸王大权在握,焉知他可有野心? 若是在宸王枕边安放个自己人,那就要安心的多。 几年前太后就操心了许多,谁知皇帝未与她商量,一道给宸王与赵瑟瑟赐婚的旨意就发了出去,不想赵瑟瑟意外而亡,于是太后再次操心起来,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动宸王。 本以为可以徐徐图之,偏又凭空冒出来一个锦瑟。 太后如何能不着急? 此次与锦瑟交谈,太后实是撇开了尊贵地位自降身份,效果却不尽人意。 太后想着冷冷一哼:“荣枝,你瞧见了么,锦瑟见了哀家的赏赐是什么神情?她哪儿像个奴婢出身的贱丫头,分明是个见惯了荣华的贵女!若不是装模作样,就是心机太重!” 钱嬷嬷亲手递给锦瑟那步摇,自然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锦瑟神情的。 原她以为,锦瑟必会喜出望外眼冒金光,谁知锦瑟不卑不亢,竟然只是淡淡地瞄了一眼! 再有,锦瑟那姿态仪容,比后宫里大半的嫔妃还要强。 不由得,钱嬷嬷皱起眉来,为了开解太后,却只能不在意地道:“许是她年纪轻紧张得厉害,这才表现得僵硬了,倒像是从容似的。” 太后嗤了一声:“但愿罢。” 却说那头,锦瑟跟着萧子醨走出慈和宫,被人拦了下来。 “奴婢见过王爷。”恭谨跪在萧子醨身前的宫人锦瑟认得,正是皇后身边得力的琉珠。 琉珠道:“自上回一见,娘娘十分的惦记锦瑟姑娘,娘娘得知姑娘今日得了太后娘娘宣召,特意叫奴婢等在这里,只求姑娘去常春宫一叙。” 说着,琉珠叩头道:“还望王爷准允。” 萧子醨看向锦瑟,锦瑟已是红了眼眶。 虽然明知不能吐露真情,但听见说能见一面,锦瑟还是难忍激动。 萧子醨蹙了蹙眉,微微颔首。 琉珠颇为伶俐,再次叩头道:“多谢王爷,王爷放心,娘娘定会照顾好锦瑟姑娘的。” 萧子醨对锦瑟道:“我和阿安去见陛下,一会儿咱们一同回去。” 言毕,萧子醨盯了琉珠一眼。 琉珠虽然低着头,却还是脊背一凉。 锦瑟点头,福身送萧子醨离去。 对皇后所居的常春宫,锦瑟当然是十分的熟悉,可是此生踏进,却是全然不一样的感觉。 锦瑟一颗心砰砰跳着,垂首敛气走了进去。 皇后端坐上首,大红的宫装满头的珠翠,浓淡得宜的妆容,自是有一番国母气派。 锦瑟微微发着抖,敛衽跪了下去。 皇后亲切叫起,将锦瑟唤到近前。 宫人上过茶点鱼贯退下,只留下琉珠伺候左右。 锦瑟坐在杌凳上,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儿看。 姐姐就在她身边,她却必须忍耐,不能开口唤一声,甚至不能大大方方地抬头细看。 皇后道:“抬起头吧,本宫也好仔细瞧瞧你。” 锦瑟用力沉了沉心,抬头迎上皇后打探的目光。 但终究是情难自已,锦瑟还是发出了一声颤音:“娘娘……” 皇后亦有些动容,一把抓起了锦瑟双手,“你知道吗,本宫原有个妹妹,也是和你……本宫想着她,想的实在是苦……” 琉珠上前搀住皇后:“娘娘保重啊。” 锦瑟强忍哽咽,开口道:“刚刚太后娘娘也是这样说,我……我和那位姑娘,很像么?” 皇后慢慢松开锦瑟,拭了拭眼角:“你莫见怪,两年前,本宫的妹妹因为一场意外突然去了,本宫一直思念难捱,可谁知,世上竟然还有一个你,你和瑟瑟这般像,上回见了你,本宫还以为……是瑟瑟犹在……” 锦瑟死死咬唇,双手紧紧掐住,几乎是费尽力气,才忍下了心底的呼声,“姐姐,我就是瑟瑟啊”。 皇后启唇一笑:“别吓着了你,来,喝盅热茶去去惊。” 锦瑟正想做些什么分一分心神,就伸手去拿茶盅,琉珠却抢先捧住了茶盅,笑道:“这茶想是凉了,奴婢为姑娘换盅热热的来。” 锦瑟只得收回手,欠身道:“有劳。” 琉珠端起茶盅,也不知怎地,胳膊忽然一歪,就有茶水滴滴答答地淌到了锦瑟身上。 幸亏茶水是温的,锦瑟只是湿了衣裙并吓了一跳。 琉珠大惊,扑通跪下道:“娘娘恕罪,奴婢并非故意……” 皇后面无表情,只是转眼看了看锦瑟。 第113章 无人得见 琉珠便慌乱着转向锦瑟:“姑娘恕罪,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锦瑟急忙去扶琉珠,口中道:“你快起来,这算什么呢,不过是洒了一点子茶水罢了。” 琉珠又看皇后。 皇后微微一笑:“既然锦瑟这样说,你就起来吧,下回当心些,再像刚刚似的心不在焉,本宫可不饶你。” 琉珠叩头:“多谢娘娘。” 皇后又道:“本宫这里还有瑟瑟的旧衣,锦瑟,你若是不嫌弃,就叫琉珠带你去换一身可好?虽说天气正热,穿着湿衣裳可也不妥。” 夏日里衣裳单薄,半盅茶却也湿了锦瑟半边身子,便依言随着琉珠去了。 琉珠态度殷勤,竟是要亲手为锦瑟解衣,锦瑟重生后一直是凡事亲力亲为,对旁人的服侍已经不大习惯,便婉言谢过,自己换了衣裳。 接过那衣裳时,锦瑟顿了一顿。 正如皇后所说,琉珠拿来的确是赵瑟瑟旧衣。 赵瑟瑟常来这里,有时也会留宿,一应惯用的物件是备了不少的,只是人已经走了两年,皇后竟还留着赵瑟瑟的衣裳,叫锦瑟又是一阵心酸。 说是旧衣,这一身鹅黄色裙衫不过是穿过一回而已,如今看着还是簇新的,锦瑟摸上去,心口就翻涌不止。 一时到了皇后面前,皇后静默了一忽儿,神情里露出怅惘:“一样的衣裳,倒穿出了不同的感觉来,瑟瑟活泼,总是明朗朗地笑着,围着本宫说说闹闹的,一刻都不得闲,哪儿像你,这般娴静。” 情不自禁,锦瑟也沉入回忆中,她的确曾那样的活泼过,可是今时今日,她不仅换了皮囊,性子也早就被磋磨得变了许多。 两年的为奴经历,是百般隐忍才坚持下来的。 在兰芝家中虽然随意,可也要学会观察兰芝的心性,随着兰芝心意言语行动。 如今的她,再寻不回那一份无忧无虑的肆意了。 叫锦瑟坐下,皇后道:“本宫想叫你往后常来,也不知行不行?” 锦瑟心中矛盾,就没有马上应声儿。 皇后笑了一笑,接着道:“怕是宸王舍不得你吧?” 锦瑟一讶,只见皇后眼里现出促狭,“本宫早瞧出来了,宸王待你不同,是吧?他对你在意得紧,对也不对?” 锦瑟无法,只得把对太后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我在王府只是照顾阿安,不大与王爷照面。” 皇后但笑不语,显见得并不相信锦瑟的解释。 “也罢,”皇后道:“本宫亲自与宸王说,若是他不肯放人,本宫求他两句就是。” 正说着,宫人来报,说是宸王正等着锦瑟姑娘一同出宫回府。 皇后便看着锦瑟笑。 锦瑟忽然恍惚了一下。 前世,她得知自己被赐婚于宸王时,恍如做梦般难以相信,就进宫对姐姐诉说,那时姐姐也是用这样的笑容看她,口中说着打趣的话。 此刻,她身处常春宫,面前坐着的人是姐姐,同样的场景,她却已是换了个人。 一时间,锦瑟心中苦痛难抵,眼窝发热,唯有低了头暗自一声长叹。 锦瑟低头时,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但那一丝变幻来得快去得更快,莫说是无人得见,就是旁人见了,怕也只会是以为自己眼花了。 “锦瑟,”皇后握起锦瑟的手,“本宫还想着与你好好儿的处一处呢,问问你平日里都爱做些什么,爱吃些什么……与本宫那可怜的妹妹有没有什么一样的喜好,可谁想,宸王这样巴巴儿地等着你,像是本宫要亏待你似的。” 皇后脸上并没有恼意,口气听起来是亲昵无比的,不知情的人看起来,眼前这一幕分明就是姐妹闲话。 锦瑟满腹不能说的话堵在一起,缠成了乱麻般桎梏着,只是道:“娘娘厚爱,锦瑟愧不敢当。” 姐姐位居中宫,瞧着一派皇后气度,分明是人人艳羡的日子,神色里怎地竟有脂粉盖不住的憔悴? 锦瑟强忍心疼,只得避开了皇后的视线。 皇后吩咐琉珠:“把刚刚做得的鸳鸯卷红豆酥装上一盒子,叫锦瑟带回去吃。” 琉珠应是去了,皇后看着锦瑟笑道:“因为要请你来,本宫现叫人做的点心,既是宸王等着,本宫就不多留你了,你拿回去慢慢吃。” 锦瑟急忙福身道谢。 锦瑟去后,皇后呆坐了半晌。 第114章 一道疤痕 琉珠伺立在旁,屏息静气地候着。 皇后的手慢慢抬起来,一面端起茗碗一面开口道:“看清楚了吗?” “奴婢看得清清楚楚,锦瑟的右手臂毫无瑕疵。” 皇后沉默不语,执起茗碗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半天。 琉珠瞄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娘娘,两个人虽然长得像,可是身量就不大一样,奴婢瞧着,锦瑟比二姑娘矮了寸许……” “本宫当然知道,”皇后打断琉珠,冷然道:“可是,这事情实在蹊跷,不彻底弄个清楚,本宫无论如何不能放心!” 琉珠垂着头,心里并不以为然。 自从上次见过锦瑟,皇后就有些心神不宁,甚至在午夜梦回时拉住她问,是不是赵瑟瑟根本没有死。 赵瑟瑟是身首异处死的,而且已经下葬了两年,肯定早就成了一具白骨,皇后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死而复生这种事,琉珠本心是不相信的,但皇后多疑,她绝不敢置喙。 锦瑟走出常春宫,隔着老远看见了萧子醨,就意外地愣了一瞬。 她没有想到萧子醨是亲自在等。 萧子醨的眼神一闪,转而双眸一眯,看向送锦瑟的宫人道:“出了什么事,为什么锦瑟会换了衣裳?” 这宫人叫做宝珠,与琉珠一样深得皇后倚重。 宸王这一眼叫宝珠后背额头冒出冷汗,哆哆嗦嗦跪下道:“回王爷,锦瑟姑娘的衣裳上洒了茶水,这才换了一身。” 锦瑟颇有些哭笑不得。 瞧萧子醨的模样,像是她吃了大亏似的。 “不过是洒了点水湿了衣裳,王爷这是作甚?”锦瑟说着看向宝珠:“不干你的事,快起来吧。” 宝珠却迟疑着只看宸王脸色。 不想宸王脸色更加不好,喝道:“姑娘说话你没听见?怎么还跪着?” 宝珠一抖,眼里马上含上了泪。 锦瑟为奴两年,与前世相比心性早已大变,如今最看不得下人犯难,更何况宝珠是姐姐的人,她有心呵护,便忍不住瞪了萧子醨一眼。 萧子醨并不看宝珠,和缓了声色对锦瑟道:“咱们走。” 锦瑟回头看了一眼,也只得随萧子醨走了。 宝珠腿软了半天才缓过来,事后悄悄对交好的小姐妹感慨了几句。 小姐妹却笑她没见识,宸王是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物,一旦冷了脸就是胆子小些的朝臣都不敢直面,何况她们这些伺候人的。 不过半个时辰,这一幕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太后听了好一阵沉默,皇后却是连声冷笑,接着极其严厉地处罚了一个犯错的宫婢。 回到宸王府后,锦瑟先去换衣裳,解衣带的手却忽然顿住了。 她想起一件事。 在皇后宫中,她换衣裳时,琉珠一直在旁边看着,虽然几欲伸手都被婉拒,却还是盯着她不肯错开眼珠。 锦瑟想着低头,抚上自己的右手臂。 琉珠举止鬼祟,好像是有目的的,尤其是她的右手臂,被琉珠盯了又盯。 蓦地,锦瑟记起一件旧事。 姐姐进宫之前,全家人聚在一起用了顿晚膳,姐姐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碰到了端着热汤的丫鬟,丫鬟不防备,把热汤淋到了她的右手臂上。 她被烫伤,晚膳草草结束不说,还请来太医一顿忙乱。 因为那件事,她的右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寸许长的疤痕。 女孩儿家肌肤上留了疤总是不妥,为此姐姐内疚了好久,更是日日叮嘱她用祛疤的雪痕膏。 说来也怪,一盒子雪痕膏用了个精光,疤痕却仍是牢牢地长实了。 难道…… 锦瑟猛然一惊,立时眼含热泪。 姐姐定然是想念着她,这才盼着奇迹出现。 可惜,她重生到锦瑟身上固然是奇迹,却是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害她的郁王还在,她不能贸贸然与姐姐相认,否则,若是因此连累了姐姐,她岂不是要悔死? 锦瑟又想起皇后脸上的憔悴。 身为一国之母,姐姐如今最大的烦恼,应该就是子嗣问题。 这一点锦瑟无能为力,也只有暗自祈祷罢了。 第115章 小伯爷 看看日子,兰芝的生辰快要到了,锦瑟去与芸香说了一声,又对伺候阿安的仆从交代了一番,就收拾东西回了家。 锦瑟早已下定了要离开宸王府的决心,奈何这段时日阿安格外的依赖她,她便一直犹豫着,借着兰芝生辰,锦瑟就想在家多留几日,也好叫阿安适应适应她不在的状况。 兰芝夫妻自是欣喜异常,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兰芝就道:“那宸王府你还要待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来?” 锦瑟道:“快了,等阿安好些我就回家。” 兰芝其实是试探,见锦瑟笃定了要回来就迟疑起来:“宸王怎么说?他肯让你走?” 兰芝原以为宸王对锦瑟有些旁的意思,可是锦瑟一直没有提过别的话,难道宸王是想不声不响地占人便宜? 锦瑟正色道:“我的身契早就拿了回来,当然是来去自由的,王爷能有什么可说的。” 兰芝一愣,不由得泄了口气。 不能够攀上宸王,也是锦瑟命里没有这个福气。 锦瑟在家待了一日,第二日出门去了毕玉斋。 半月前她在毕玉斋订了一只珠钗给兰芝做生辰礼,正好今日到了去取的日子。 不过是离家半条街的距离,锦瑟就自己一个人出了门。 不想意外发生。 锦瑟拿了珠钗往回走,被迎头而来的几个人堵住了路。 其实锦瑟是瞧见了对面大摇大摆横行而来的几人的,她已经急忙闪避着往一边让了让。 只是为首的那人突然拿手一指,然后拐了个急转,正正好冲着她来了。 为首的是个纨绔公子模样,身后跟着三四个随从。 锦瑟暗道不好。 但一想此刻正是光天化日,她离家也不远,此地又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便收起了惧怕。 那公子满脸惊艳,对随从道:“小爷日日出来逛,怎么从未见过这般貌美的?” 随从点头哈腰地附和:“今儿撞见了也不晚,可见有缘就是有缘,早早晚晚的跑不掉,这小娘子注定是小伯爷的人。” 锦瑟听着这话不堪,皱了眉道:“烦请公子让路。” 那公子作了个揖,摆出一副风流潇洒形状,“小生对姑娘一见倾心,诚心与姑娘相交,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 锦瑟强忍恼怒,冷声道:“烦请公子让路!” 她去路被阻,却无论如何不能硬冲,以免与对方发生肢体交缠,只能言辞已对。 那公子啧啧两声,摇头道:“姑娘生得甚美,性子怎恁地不柔和?你不告诉我我就查不出了?我告诉你,整个京城还没有敢像你这样对我的人。” 一个随从竖眉瞪向锦瑟:“不识抬举!小伯爷好声好气儿地问你,你老老实实说了就是,难道想挨巴掌?”说着就要伸胳膊撸袖子上前。 那公子作势挡住随从,脸上仍是笑嘻嘻地:“姑娘,我不过是一腔子的倾慕,只图日后长久地相交罢了,你不必害怕,告诉我个地址,我定备了千金厚礼上门,绝不亏待于你。” 说罢,那公子一撩锦袍,颇有些得意地扬起了下巴。 随从叫嚣道:“这是平昌伯府的小伯爷,看上你是你走运!” 锦瑟眉头皱得更紧,脑中却急速运转着。 平昌伯她自然是知道的,也远远儿地打过照面,但据她所知,平昌伯只有一子,且已经三十来岁,眼前这位小伯爷,却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自称小伯爷的男子十八九岁,衣物皆是上品,尤其拇指上一枚扳指莹润透亮价值不菲,全然不像是打着平昌伯的名号在行骗。 锦瑟猜不透他来历,只是心中焦急,恨不能马上脱身。 心中念头闪过,锦瑟面上却丝毫不显,扬声道:“平昌伯府只有一位公子,且年近而立,却不知是哪里又来的一位小伯爷?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打着旁人的名号招摇横行,可敢与我往官府里走一趟?” 锦瑟话落,那公子当即变了脸色。 锦瑟并不知,平昌伯嫡子已经亡故,眼前这一位实际上是平昌伯的私生子,名唤章朔,一年前才被平昌伯带到京城入了族谱,正因为他被寄养在乡下,对京城的人际关系全然不熟,乍然富贵之下自以为平昌伯已经是顶了天的人物,更加上手下人的故意吹捧,,这才学会了嚣张霸道。 而锦瑟的质问,恰恰好戳中了他的心事。 当下,章朔哼了两声,点着锦瑟道:“果然不识抬举,来人,把她请到伯府去!” “住手!”锦瑟后背贴住墙壁,高声道:“就算是平昌伯府的人,也不能不顾律法强行抢人!” 闹了这么半天,早就引起了周遭行人的注意,只是因韩朔的随从张牙舞爪,并没有人敢上前来问,更遑论出手相救。 锦瑟看准一个过路的妇人,叫道:“姐姐救我!还请姐姐去叫巡城的兵士!” 那妇人微一犹豫,对锦瑟点了点头。 章朔的随从见了,立即喝骂那妇人道:“找死呢你,还不快滚!当心小伯爷把你一家子赶出京城去!” 妇人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走了。 随从朝四周瞪了一圈,张狂地叫道:“都滚远点,谁妨碍了小伯爷行事,就是自己找死!” 第116章 煞神 章朔不耐烦起来:“姑娘是领着我家去认认门,还是直接随我到平昌伯府做客?你给句痛快话。” 区区一个伯爷,在勋贵遍地的京城还真的不算什么,眼前这位即便真的是平昌伯府的小伯爷,如此张狂行事,怕也是在自寻死路。 锦瑟看见眼前这一幕,只是觉得荒唐可笑。 锦瑟冷笑两声,道:“我告诉你就是,你听好了,我是宸王府的人,你若是想去宸王府认认门,就让开路!”情况特殊,快些摆脱眼前这局面才最要紧,她只得搬出萧子醨的名头来了。 话出口,锦瑟心里浮出些怪异难言的感觉来。 面前这位小伯爷荒唐,她打出萧子醨的名号来吓唬人,岂不是更加的荒唐? 章朔呆了呆,举手扣了扣耳朵,不可置信道:“我没听错吧,你是宸王府的?” 几个随从也是愣怔不已,章朔却忽然仰天长笑起来:“唬谁呢?傻子才信!来人,请姑娘去伯府。” 章朔说完,指挥左右去拉锦瑟。 锦瑟面色凛然,叱道:“天之脚下朗朗乾坤,你们好大的胆子!小伯爷是么,蠢人我见过,却没见过像你这般蠢得无可救药了的!无视律法皇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才是找死!” 锦瑟腰身笔直,眸光仿佛利刃,虽是绝美的容貌,神情间却尽是不可侵犯的森然之气。 一时间,章朔与几个随从都惊呆了。 “姑娘说的极是。”一道清朗的男声忽然插入进来,随着话音,还轻拍了几下手掌。 章朔回过神,气急败坏地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陌生男子,指着他道:“你是哪颗葱?来人,给小爷揍他!” 几个随从呼喊着扑向那男子。 章朔叉腰看着,只等着男子被打得求饶。 这绝不是章朔头一次当街掳人,但像锦瑟这般大胆难缠的真还是未曾见过。 先前遇到的那些女子,哪个不是哭哭啼啼软弱可欺?三两句话就解决了,带回去虽然也要生要死,却没有一个是真的死掉了的。 章朔满腹怨念,却自认是个怜香惜玉的慈悲心肠,便只把怒气发泄到了这不识好歹的男子身上。 谁料事与愿违。 锦瑟有些意外,反应过来之后只觉出了一阵眼花缭乱。 她只是眨了眨眼,刚刚还恶形恶状的几个随从就都呲牙咧嘴地倒在了地上。 章朔已然呆滞,身子僵了好一会儿才指向男子道:“你……你大胆!” 锦瑟这才看清楚,这男子五官深邃皮肤微黑,且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明显不是中土人氏。 京中倒也常见来自邻国的异族人,但大多是经商的生意人,举止做派与寻常人不同,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眼前这人却不同,他穿着气派俱是非凡,眉眼间一派清风明月般的舒朗,充溢着自信阳光。 与这人相比,勉强算作白面书生的章朔就显得獐头鼠目了起来。 随从都被打倒,章朔虽然跋扈却也没了现成的依仗,他上前一步试了试,眼神一闪却又退后了两步。 男子极为不屑地瞄了章朔一眼,对锦瑟拱手道:“这位姑娘,可是遇到刁难?可要我陪你去官府?” 锦瑟长舒口气,正要福身道谢,章朔跳起来道:“走走走,去官府,小爷的人被打了,你须得给小爷赔礼。” 章朔的随从爬起来凑到他身边,一个道:“正是,这厮光天化日之下随便伤人,正是要去官府讨个说法!” 另一个道:“小伯爷,奴才这就回去喊人,请伯爷来收拾他。” 章朔摆手:“快去,去喊人来,小爷要把他活捉回去。” 锦瑟听得蹙眉。 既然已经解了围,她也不想多生麻烦,当下道:“多谢公子相救,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许是那男子也不想惹麻烦,痛快地点头:“姑娘跟我走,我带你离开。” 两人撂手就走,章朔见了一急,推搡着身边的随从喝道:“都是废物不成,还不拦住他们!去,快去!” 男子顿住脚步回头,举起拳头晃了晃,作势要追的已经鼻青脸肿的两人立时站在了原地。 锦瑟跟着男子匆匆而去,将章朔的叫骂声甩在身后。 担心给兰芝夫妻惹上是非,锦瑟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的,闷头走出去很远才停了下来。 锦瑟并不知,她脱身走了之后,一直隐身在不远处的一个妇人露出头来,懊悔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妇人一张团团脸,身材丰腴,赫然正是九娘。 九娘正捶胸顿足,耳边听得一阵喧哗,立时敛容走了出去。 却是有人打马而来,当先一匹白马疾驰如风,停在了刚走出几十步去的章朔面前。 章朔的几个随从都挨了拳脚,互相扶持着才能前行,所以走得极慢。 章朔一路走一路骂着手下人无用,注意力根本不在前方,听见马蹄声还未及反应,就见那白马已经横在了眼前,当即吓得半死,差点跌坐在地。 马上之人冷峻英挺,眉目间一团浓重的戾气,分明是恍似神祗的相貌,却因着戾气仿佛一尊能主宰生死的煞神。 真真是让人不敢直视。 正是宸王萧子醨。 第117章 相见恨晚 章朔看清来人,腿下一软竟不受控地就要跪下去。 “他,他,他是哪个?”章朔哆哆嗦嗦地问着手下,他不识宸王,只是生生地被宸王的气势威慑得站不住了。 章朔如此,他的手下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地相互扶持着才能站住,根本答不出话来。 萧子醨凝眸一扫,目光所及处全无锦瑟的身影,只看到了战战兢兢赶过来的九娘。 九娘扑通跪下,强撑着道:“王爷恕罪,刚刚忽然来了个陌生男子,将姑娘救走了,属下叫了个乞儿一路留着印记跟着。” 九娘说话的功夫,章朔勉强喘了几口,冲萧子醨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挡住我去路?” 他原是想问“为何挡住小爷去路”,奈何话到嘴边,竟硬是将“小爷”二字咽了回去。 萧子醨人在马上,居高临下眸光一睨,微微勾唇:“平昌伯府的小伯爷?” 章朔一喜,挺起干瘦的胸脯道:“正是在下,你又是谁?” 萧子醨冷冷一哼,手中马鞭挥了出去。 空中爆出极其清脆的一声响,章朔应声而倒。 竟是宸王一鞭子抽中了章朔的脸。 这一鞭子力道极大,章朔及两个架着他的随从,居然三个人齐齐朝后飞出去了几步远。 章朔落地之后,脸上已是血肉模糊。 章朔全然不能反应,身边几个随从痴傻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不知是天生胆大还是被吓得失了本性,指着宸王叫道:“你胆敢鞭打小伯爷?” 宸王身后,文昊连声冷笑:“宸王在此,谁敢造次!” 立时有人下马上前,举手一劈卸下了那傻大胆儿指了宸王的胳臂。 一阵鬼叫般的哀嚎声中,章朔忽而回过神来,回手冲那喊叫的人就是一个巴掌。 此时此刻,章朔心中一片清明。 原来那姑娘真的是宸王府的人,苍天可鉴,都是这些不懂事不识人的下人害了他! “绑了,送去兵马司。”萧子醨不耐地吩咐了一声,对九娘道:“还不带路!” 九娘应是,立即寻了印记小跑起来。 锦瑟也不过是走了一刻钟的功夫,很快,就被萧子醨看到了身影。 锦瑟刚刚与救她的男子相互介绍过,得知对方果然是来自邻国不罗,叫做瓦加泽。 锦瑟早就听说,不罗要与大沥联姻,使臣也已经进京,当下对瓦加泽的身份有了判断,只是瓦加泽没有明言,她便故作不知。 “多谢公子出手,只是我无以为报,若他日公子有需要的地方,我定不推脱。” 瓦加泽这样的身份,不缺钱物,也不可能有需要锦瑟的地方,她这样说只是表达谢意罢了。 瓦加泽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山水有相逢,万一我日后遇到姑娘,姑娘切莫要故作不相识就好。” 锦瑟福身,但笑不语。 或许不罗民风开放,这里却是大沥,男女间不能够谈及友情交往那一套,锦瑟虽心中感激,却不好太过有所表露。 倏地,锦瑟脊背一寒。 瓦加泽亦是面色一变。 锦瑟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顺着瓦加泽的视线一望,看见了满面霜气的萧子醨。 萧子醨本就高大,因着人在马上的关系更是显得高高在上,于不经意间,他眸光淡漠一扫,就有紧张的压迫感席卷向他周边的人。 锦瑟心中微滞,敛衽道:“王爷。” 瓦加泽愣了愣,目光在萧子醨与锦瑟之间打了个转,拱手道:“竟是宸王,这倒是巧了。” 他是不罗使臣,早在刚刚进京时就见过宸王,自是彼此相识的。 萧子醨双眸微眯,马鞭在掌中颠了一颠,“小王爷颇有闲情,这是出来走走?怎么,也没个手下人跟着?” 瓦加泽身份被点破,倒也不见尴尬,只是爽朗一笑:“大沥地大物博,国家安泰百姓富足,京城更是热闹繁华,我当然要见识一番此地的风土人情,才不枉千里迢迢来这一遭。” 萧子醨自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答,视线一转朝锦瑟喝道:“还不过来!” 锦瑟丝毫不防备,听见喝声下意识地肩膀一抖,犹豫了一下之后,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也不知怎地,锦瑟竟有种错觉,似乎萧子醨就要给她一鞭子。 然而,出乎她意料,却见萧子醨双腿一蹬,同时长臂伸出,居然在打马的瞬间弯腰将她捞进怀里。 意外之下,锦瑟惊呼出声,只觉得自己被牢牢地箍住动弹不得。 锦瑟人还在眩晕中,马儿已经跑出去了好远。 萧子醨的举止实在太出人意料,瓦加泽呆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 他也算身份贵重,出行是带着下人的,只是他为了图些乐趣,命下人远远儿地跟着不得靠前,刚刚解救锦瑟之时,他曾给下人打过手势,不许他们上前。 下人们察言观色,当然不会破坏了主子英雄救美之意,这种时候,见瓦加泽自己失魂落魄地发呆,就有心腹走上前来。 “小王爷。”下人小心地唤道。 瓦加泽缓缓吐出口气,低声道:“天意弄人,竟是相见恨晚呐。” 下人面露不解,瓦加泽也不多说,颇为惋惜地摇头道:“回吧。” 先前不罗与大沥两国在书信往来中就约定了联姻之事,瓦加泽此来是替他的兄长,不罗大君瓦真迎亲的。 瓦真生得威猛魁梧,瓦加泽虽也高大,却比瓦真秀气不少,在不罗素有翩若惊鸿的美名,他自己也一向自视甚高,想不到到了大沥见过了宸王,他才知人外有人。 刚刚遇到那女子受困,瓦加泽第一眼之下,是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的。 那女子,美丽得好似匠人们画在壁画上的起舞的天仙。 不罗女子大多豪爽高壮,甚少有身形娇弱的,而那女子虽看似不禁风的弱柳,却带着一股子不屈的韧气,竟是他此生第一次见到的妙人儿,他心跳得不受控制,竭力平复了情绪才上前相帮。 虽然此地离家千里,可若是因此结缘,将那女子带回不罗,也是件得意之事。 谁知,那女子竟然和宸王有关。 瓦加泽只觉得意兴阑珊,正抬步欲走,却听得手下嘟囔道:“什么宸王,不也是同样的皇子身份,表现竟这么嚣张,根本不把小王爷您放在眼里……” 闻言,瓦加泽面色一变,眼神警觉地四下一望,厉声喝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尔等胡言乱语!” 手下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立时缩了脖子再不敢言声。 大沥与不罗是相邻的两个国家不假,但疆土差距太大,孰强孰弱太过分明,即便不罗举国皆兵,恐怕也远不及大沥兵力的半数。 再有,不罗这些年渐渐富庶起来,大半的原因也是因着受到了大沥的照拂。 这种形势之下,历来不罗大君对大沥的皇帝都是毕恭毕敬的,更何况瓦加泽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王爷。 瓦加泽想着,不免又是一叹。 第118章 感觉如何 锦瑟坐在萧子醨身前,后背紧贴着萧子醨前胸,感受着身下马儿的速度,一时间竟不敢出声。 萧子醨单手握住缰绳,另只手紧箍在锦瑟腰腹处,隔着衣裳把温度和力度传给锦瑟,带给锦瑟仿佛难以抵挡的压迫感。 马儿一路疾驰,渐渐远离了热闹,停在一处僻静的河边。 萧子醨当先下马,站定后对锦瑟伸出手,锦瑟将将离了萧子醨怀抱的禁锢,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一颗心就又提了起来。 相处了这些时日,锦瑟看得出,萧子醨在蕴着怒意。 她有些不明白。 眼前这座煞神不好惹,锦瑟听话地把手搭上去,借着萧子醨的力道下了马。 萧子醨冷冷一哼,开口道:“不罗的小王爷素有美名,你刚刚见了他,感觉如何?” 锦瑟“啊”了一声,愈发的不明所以。 她在言语间听得明白,方才出手帮她的人是不罗的小王爷瓦加泽,可是她之前根本不知道瓦加泽这个人,更遑论听过什么“美名”。 锦瑟不解地蹙眉:“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萧子醨眸光一凝,握着锦瑟的手一个使力,锦瑟便低呼出声。 好痛! “王爷是抽什么疯?”锦瑟忿然甩开萧子醨,揉着自己酸痛的手指。 萧子醨脸色发青,看向随后赶来的一队人马。 九娘亦在马上。 锦瑟看见九娘,禁不住错愕无比,待见了九娘跪在萧子醨身前,恍然明白了什么。 “本王命你保护姑娘,你却犯下大错,回去先领了板子再说。” “是。”九娘低着头,应得极其干脆。 其实九娘不是保护不力,只是自有想法,不过弄巧成拙了而已。 她是想着,这种事不如让萧子醨亲来,锦瑟感动之下说不定会投怀送抱,但若是萧子醨赶不及,她也不会眼看着锦瑟吃亏,到时再出手就是。 哪想到凭空冒出来一个瓦加泽。 “王爷这是何意?是叫人时时刻刻地跟踪我吗?”看着九娘去了,锦瑟出声问道。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宸王这是派人跟着她呢。 想到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注视之下,锦瑟就觉得反感。 “你想多了,”萧子醨道:“这么做是为了你的安全,像今日之事,若是有个闪失怎么办?还是,你盼着出现瓦加泽那样的人?” 萧子醨的语气让锦瑟听得皱眉,什么叫做“盼着”? 锦瑟想说叫人保护大可不必,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方才分明就是险境,她竟是没有反驳的立场。 萧子醨道:“你和他都说了些什么?” 锦瑟望着萧子醨,只觉得堂堂宸王不可理喻,她与瓦加泽能说什么,不过是道声谢罢了,甚至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告诉瓦加泽! 锦瑟转开眼,委实不想理会萧子醨的无理,但这般沉默似乎也是不妥,她便忿然道:“我不过是谢他一句,王爷以为两个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会说些什么?” 萧子醨冷笑两声,断然道:“也罢,你这就跟我回府。” 回宸王府?锦瑟吃了一惊。 今日是兰芝生辰,她正是为了兰芝生辰回家的,且临出门时已经和兰芝说好,她来操持晚饭给兰芝庆贺,怎能在这时候回去? 眼瞧着萧子醨就要来握她手腕,锦瑟急忙后退一步,急切道:“王爷,今日是我姐姐生辰,我不能跟你走。” 萧子醨不语,狠狠地盯了盯锦瑟。 锦瑟抬头迎上萧子醨视线,丝毫不肯退让。 两厢较劲,竟是萧子醨甩手走了。 锦瑟松了口气,望望四周暗自咬牙。 萧子醨把她带到这里是骑着马一鼓作气,如今她却要费时走回去,腿脚酸软是跑不了了的。 锦瑟心中懊恼,一路走一路暗暗恨着,却不料有人骑着马随着一乘小轿迎面而来,正是文昊。 文昊满脸堆笑:“锦瑟姑娘,王爷担心你走累了,叫我快些来呢。” 锦瑟有些错愕,宸王不是霸道无理么,怎会好心叫人来接她? 文昊道:“姑娘与王爷相处了这些时日,该是早就瞧出来了,王爷就是面冷心热的性子,你就大人大量,莫与王爷计较,喏,请上轿吧。” 文昊说着殷勤地打起轿帘,锦瑟满心怨恼,干脆也不再推辞,矮身坐进了轿子。 折腾了这么半天,锦瑟回到家中已经不早了,对兰芝免不了要解释几句,幸好兰芝因着心情甚好并未追问。 第119章 若是嫁了他 第二日,朝堂上掀起波澜。 先是两位御史上奏,将平昌伯参了一本。 平昌伯这号人物,没有官职名头不响,在勋贵圈中没什么存在感,这回一被参,倒有许多人想起来不少平昌伯做过的蠢事,于是大家纷纷出言,将平昌伯数落了一番。 先是在对待女人的态度上,平昌伯就是个糊涂蛋,宠妾灭妻闹得家宅不宁,家有美妾仍然不够,外头竟还有私生的子女。 因妻妾闹得太过,导致平昌伯膝下零落只养大了一子,去年这根独苗因病撒手人寰,眼看着后继无人,平昌伯就把私生的孩子接到府中上了族谱。 今日御史所参奏的,正是与这一位小伯爷有关。 平昌伯昏庸无能教子无方,甚至纵子行凶,放任私生子当街作恶,为非作歹欺压百姓,将大沥国法踩在脚下。 众人批判得起劲,也有那老派的勋贵站出来为平昌伯辩解,一时间,大殿上热闹非凡。 今晨皇帝就感到身子不适,听了这些糟乱愈加的头痛难抵,干脆撂手交给了宸王处置。 也不是这一件事,满朝文武谁不心知肚明,近来皇帝对朝政愈发的不耐,无论大小事,几乎是全部交给了宸王。 宸王眼锋淡淡扫过,群臣立时鸦雀无声。 也有那想要揣摩宸王心思说上几句的,但宸王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把此桩事放在心上。 两日之后,准确的消息传出来,往后京中再没有了平昌伯这一号人物。 平昌伯被虢夺封号,平昌伯府被抄整一空,一家子发配西陵,至于那位惹下大祸的私生子小伯爷,在兵马司受过了九道刑罚之后,当夜解下腰带自缢了。 此事一出,京中权贵几乎人人自危,各自关起门来将自家子弟狠狠地敲打了一番。 勋贵们原以为宸王会重拿轻放,谁知却是铁面无私,有此前车之鉴,谁还敢纵容自家年轻后生。 也有人对宸王不满,说那平昌伯罪不至此,宸王是矫枉过正了。 但那些背地里议论的人,当着宸王的面却更加的恭谨小心了,甚至宸王眼尾一扫,就都噤若寒蝉战战兢兢。 百姓们传起这件事来,更是将宸王形容得神乎其神。 锦瑟隐隐听说了一些,倒也不觉怎样,兰芝却大惊小怪地替锦瑟忧心起来。 锦瑟早已打定主意要慢慢离开宸王府,借着兰芝生辰就多留了几日。 兰芝就对锦瑟碎碎念着:“原来宸王这么心狠,听说那平昌伯祖上也是有功勋的,他居然半点情面不顾,锦瑟,他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又是怎么想的?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他对你别有用心?他要是正正经经地收了你倒也好,就怕翻脸不认人,咱们这样的人家,哪能斗得过宸王呢,唉……” 在兰芝心里,富贵荣华远大于妻妾之分,只要宸王肯正经地让锦瑟做妾,那也是无上的荣光。 锦瑟正色道:“姐姐,我留在宸王府只为阿安,前段时日阿安病了一场,我不得不多待些日子,等阿安好了,我还是要回家来的。” “此话当真?”兰芝目光闪烁,迟疑着问道:“锦瑟,你和宸王之间没有发生什么吧?” 锦瑟愣了愣方明白了兰芝的意思,蹭地一下红了脸,别扭地转开头:“怎么可能……我和他,当然什么都没有……” 话虽如此,锦瑟脑子里却不受控地闪现出许多让她脸红心跳的画面。 甚至,她仍清晰地记得萧子醨掌心的温度。 不由得,锦瑟低下头攥紧了衣角。 兰芝这才信了,惋惜般啧啧两声,想了想笑道:“既然如此,你的婚事也该打算起来了,我瞧好了一个人,正留意着呢,锦瑟,要是宸王真的对你无意,我就安排你先见他一面。” “啊?”锦瑟极其意外,她与兰芝亲近,却也不是十分相信兰芝的眼光,这个人,不会又是像那吴玉成似的吧? “叶相公虽然比你大几岁,却是个难得的爽快人,人长得也好,且他家资颇丰,你嫁过去就是穿金戴银,一辈子吃穿不愁。” 兰芝兴起,将那叶相公夸赞了一番,压低声音道:“就是有一桩不大称心,他曾娶过亲,不过你放心,我早就打听清楚了,他前头的娘子进门三个月就病死了,并未留下子女,而且我想着,才三个月的时间,两个人应该也没有生出什么深情厚意来,你若是嫁了他,他定会对你一心一意……” “姐姐,这事以后再说吧。”锦瑟打断兰芝,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怕是她一日不嫁,兰芝就要操心一天。 兰芝还要再说,春念跑了进来:“宸王府来了人,要找姑娘呢。” 文昊与芸香都来过几次,兰芝也是见怪不怪了,当下就撇了撇嘴。 锦瑟出去一看,见是满脸焦急的芸香。 芸香拉住锦瑟,急切道:“姑娘快回去看看吧,小公子昨日夜里忽然烧起来了,喂药擦身的折腾到现在还不退热,人都迷糊了……” 锦瑟大吃一惊,忙道:“怎么会这样?是着凉了?” 芸香摇头:“并不清楚病因,下头的人照顾得很是精心,应该不是着凉,是受了惊吓也说不定。” 兰芝一听也是心急,插话道:“也或许是受惊,小孩子吓着了也会发热,锦瑟,你快去看看吧,好好问问伺候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芸香点头:“正是这个话,小公子最依赖姑娘,说不定你回去一瞧他就好了。” 锦瑟不再多问,急忙忙随着芸香走了。 锦瑟走后,兰芝连连摇头:“照这么下去,锦瑟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宸王府哟。” 春念一脸憨态,接话道:“等宸王娶了王妃,王府里有了女主子就行了吧。” 兰芝道:“也是,宸王再厉害,也是个不会照顾孩子的男子,下人再多又怎样,遇到事儿连个能拿主意的都没有,还得来叫咱们锦瑟。” 兰芝说着,忽然“哎呀”一声,顿足道:“锦瑟走得急,我忘了问她哪时候再回来,还得见那叶相公呢。” 第120章 求而不得 锦瑟一心惦记阿安,早已把什么叶相公抛到了脑后,待急急忙忙赶到宸王府,见到向她跑来的阿安,当即愣了一下。 她竟是受了骗。 阿安面色红润腿脚有劲儿,分明是健康极了的模样。 锦瑟当然是希望阿安好好儿的,可原本的惦记担心散去的同时,却也忍不住心生恼意。 锦瑟回身,看见芸香讪讪地别开头,提起裙子匆匆走了。 芸香只是受人指使,真正可恶的是宸王。 锦瑟想扭头就走,可是阿安跑来抱住她双腿,软软地唤她,让她所有的恼怒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姑姑怎么去了这么久?是我调皮惹姑姑生气了吗?”阿安仰起脸,含着泪花问锦瑟。 锦瑟叹一声,俯身揽住阿安。 听说锦瑟回来了,小丫鬟星儿乐颠颠地跑来,问长问短地说个不停。 锦瑟问星儿:“王爷在吗?” 星儿茫然摇头:“王爷行踪不定的,我不知道呀。” 锦瑟想了一想,哄好阿安后直接去了樨合院。 文昊一脸喜色地迎上来:“姑娘回来了?王爷在偏厅见客,你是先等等还是待会儿再来?” 锦瑟还未应答,文铎在一旁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文昊立时会意,接过文铎手中的茗碗递到锦瑟面前,“姑娘先坐,吕大人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想是要出来了。” 果然,文昊话落,书斋那边传来动静。 待那位吕大人走了,锦瑟去了书斋。 萧子醨立在檐下,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锦瑟走近,唇角一挑道:“怎么,舍得回来了?” 锦瑟揣着满腹怨言,却被萧子醨先质问出声,便愈发的恼恨。 “王爷怎能拿阿安的安危开玩笑?”锦瑟语气生硬,甚至直着腰不肯见礼。 她这般倔强冷硬,倒惹得萧子醨意外地扬起眉。 从前的锦瑟是外表柔顺内里不屈,再怎样的情绪都是掩藏在心里,此刻却是表里如一了起来。 这倒是一份惊喜。 不由得,萧子醨轻轻一笑:“难道你想阿安真的出事?我倒是不介怀,你呢?” 锦瑟一噎。 萧子醨这是在明白地告诉她,他并不在乎阿安,而与他相反,锦瑟对阿安是真心的关切。 所以,他赌得起,锦瑟却不能。 “你有事要回家,我并未阻拦,只是,你留的时间也太久了些,”萧子醨说着,一步一步缓缓迈下阶梯,“不能再有下一次,否则,说不定我会弄假成真。” 他在锦瑟面前站定,左手握起锦瑟右手,将锦瑟的手指一根根捻过,另只手则环住了锦瑟后腰。 文铎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背过身摆了摆手,一干下人忙不迭地避开了。 两个人身体靠近手指交缠,这动作分明充满暧昧,锦瑟心中却毫无旖念,只是觉得心惊。 她本是来质问的,却未料到听到了这一番说辞。 萧子醨的语气中尽是浑不在意,说到底,他还是阿安的叔叔,怎能对阿安如此轻视?阿安有什么错,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你不能伤害阿安,不,你不会。”锦瑟用力稳住呼吸,有些困难地发出声音。 “呵!”萧子醨轻笑:“你尽可以试一试,你乖一点,阿安自然无事。” 忽然间,锦瑟想起许多事。 不管是宸王府的下人,还是朝臣公侯,只要触犯了宸王,就会被狠狠地处置。 她刚来宸王府时,就有被斩了手臂而送命的丫鬟。 最近的一桩事,就是被御史参奏的平昌伯。 据说为了求宸王手下留情,平昌伯豁出去脸面,在宸王府跪了一整夜,第二日天明时分,平昌伯被一张春凳抬了回去。 平昌伯刚回到家,关在狱中的小伯爷就传出了畏罪自缢的死讯,平昌伯昏厥一场后成了不能动的瘫子,却仍是被扔上牛车走上了流放之路。 而从始至终,宸王并未露面。 锦瑟对平昌伯说不上熟悉,却也觉得因为小伯爷一个人作恶连累了那么多人,结果有些过了,但朝廷自有律法,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只能背地里感叹一声罢了。 此刻转头一想,竟有些细思极恐。 小伯爷那样的人,会有自缢的勇气么?只怕是能残存一口气,他都要用力地喘一喘。 旁人且不说,就是明仪公主,那是与宸王一母同胞的姐姐,却仍是身不由己,即将被送去不罗与不罗大君成婚。 宸王为人,不止是行事霸道不容人言,简直是冷血无情。 如今想来,当初用九娘整治兰芝,真的算是温和极了的手段。 锦瑟忽然觉得怕了,或许宸王真的会利用阿安。 锦瑟抬头,静静地看着萧子醨。 眼前人的眉眼自然是熟悉的,但却也有一层戳不破的陌生感阻挡住了锦瑟的视线。 锦瑟惊觉,是她自己踯躅不前,先就筑了障碍拒绝去了解萧子醨这个人。 可是,即便只是玩笑,他也不该如此轻飘飘的说出不在乎阿安的话。 他这样的一个人,对赵瑟瑟的一往情深可信么? 难道?锦瑟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句话。 求而不得,得而不惜。 或许,宸王对她是怀着得不到的执念而已。 锦瑟看着萧子醨,萧子醨亦回望着锦瑟。 他唇角抿了抿,因着几日不见藏在心中的的渴念在这一刻却更加的强烈了。 人就在眼前,纤腰就在掌中,萧子醨没有犹豫,按住锦瑟后腰的手加大力道,迫得锦瑟与他紧密相贴。 “瑟瑟,”萧子醨喟叹出声:“一日如同三秋,你却舍下我好几天,你说,该怎么补偿我?” 锦瑟心中正乱成一团,只觉得萧子醨的脾性难以琢磨,既担心阿安,又惦记兰芝,生怕萧子醨利用他们,同时还有对日后的不确定,简直是越想越烦恼,这样的心境下,就做不到拿出好脸色来对待萧子醨。 她便喝道:“放开我!” 锦瑟并不自知,她的声色俱厉看在萧子醨眼里只是娇嗔,反而更想把她揉入怀里再不分开。 萧子醨忽然弯腰,长臂一伸将锦瑟打横抱起,直直走进了卧房。 第121章 我必杀之 锦瑟惊呼一声,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之后,人被放到一把交椅上,萧子醨蹲下身去,双臂环住了她。 “你干什么?”察觉到自己被抱进了卧房,锦瑟几乎吓个半死,待发现自己只是被困在椅子里,才稍稍松了口气。 “锦瑟,往后安稳地待在我身边,别再动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念头了好不好?等我办完那件事,我去向陛下请旨,然后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我们好好儿地过日子,再不想旁的。” 因是蹲在锦瑟面前,萧子醨说话时微微抬着头,双手搭在锦瑟膝头,双眸里一片期盼。 这样的宸王,丝毫不见凌厉之气,甚至是深情款款的。 锦瑟忽然有些恍惚,她好像很久不曾与萧子醨好好地说话了,上次也是她说要离开,然后闹得不欢而散。 锦瑟道:“那件事,是什么事?” “郁王。”萧子醨抿了抿唇,声线里带上了清冷,“杀了他,我才能娶你。” 锦瑟一愣,继而轻笑:“王爷是要手足相残?王爷不怕天下人鄙视?不怕先帝英灵不安?就是当今,可能容你这样做?” “锦瑟!”萧子醨忽地起身,眸子里的情意全然不见,只剩了冷然:“原来你从未信过我!郁王是我兄弟不假,可是他与我有杀妻之仇,此仇不报,我怎配为人?天下人要骂,也是骂他!我既是问心无愧,先帝也好,当今也罢,我有何可惧?郁王,我必杀之!” 锦瑟先是一惊,转瞬后不受控制地湿了眼角。 萧子醨眸光一转,眼底渐渐凝起霜气:“锦瑟,你疑我拒我,竟是把我视作外人,你以为,我真的会用一个孩子做手段?在你心里,我如此不堪?” 他字字低沉,目光直逼锦瑟,叫锦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锦瑟猛然觉悟,自重生后相遇,她从未对萧子醨卸下过心防。 从一开始,她在自己与宸王之间,就主动设置了一道屏障,她以为这屏障是对自己的保护,可是到现在,反而成了他们之间的伤害。 重活这两年,锦瑟始终是战战兢兢地挨着日子,她曾是得意顺遂的无比骄傲的一个人,可是突然之间,她被打落尘埃,甚至是被踩踏在泥土里,唯有谦卑谨慎才能安然地度日。 她习惯了谦卑,更习惯了紧锁心门。 锦瑟早就明白一个事实,原身的锦瑟养成如此懦弱的性子,焉知不是从小就寄人篱下的关系?兰芝夫妻待锦瑟极好,那也是因为锦瑟事事听话毫无主见,她重生后,也是一点一点极其不容易地才做到了与兰芝和谐相处。 这一场重生,使得她收起了自己所有的骄傲,甚至她早已忘了,该怎么做一个骄傲的人。 所以,她站在一个仰视和抗拒的视角去看宸王,既然没有对等,又何来交心? 而与她相反,萧子醨,始终把她当做赵瑟瑟。 锦瑟的心里生出细密的疼,疼到她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王爷,”她嗓音发颤,扭头避开了萧子醨,“从前种种都过去了,现下我是锦瑟,出身卑微长在市井,更有过卖身为奴的经历,这样的我,怎能与王爷谈婚论嫁?世人眼中,即便给王爷做妾也是我高攀了,更遑论王妃的位置?王爷身居高位,自然没有人敢在你面前评说什么,可是我呢?我做不到闭目塞听,留言纷扰虽然无形,却也是杀人的利器,我,自问做不到独自洒脱。” 说出这些,锦瑟已是身心俱疲,但事已至此,既然是推心置腹,就要彻底地说个明白。 “最开始,我当然不能接受身份巨变的落差,可是随着时间过去,我已经淡然了,对于往后的日子,我也是有打算的,寻一个老实的夫君,过安稳平凡的日子,就是我将要渡过的后半生。” 锦瑟仰头,用力眨了眨眼,将蓄在眼眶的泪忍了回去。 锦瑟说一句,萧子醨的脸色冷上一分,待锦瑟说完,他已是暴怒迸发。 “好,好!既然你对我无心,那么你现在就走!我权当你只是锦瑟,绝不再强留!既是赵瑟瑟在这世上了无痕迹,我这就去大台寺同一川作伴。” 说罢,萧子醨竟是甩手要走。 锦瑟一惊,冲口道:“王爷!” 仿佛是料定了锦瑟要开口阻拦,萧子醨适时顿足,转了身目光咄咄地看向锦瑟。 锦瑟却哑口无言。 第122章 情起何时 萧子醨哼一声,三两步迈到锦瑟面前,用力掐住锦瑟下颌,迫得锦瑟与他对视,“我既然要娶你,自然会护你周全,众口悠悠言语伤人确然不假,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么硬的舌头!锦瑟,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是,我的确疏忽了一次,但你放心,早早晚晚有一天,我会提着郁王的人头去祭枉死的赵瑟瑟!” 锦瑟只是骇然,连被萧子醨狠狠掐住的下颌都觉不出痛了。 眼前的人眉间一片浓重的阴鹜,眸光似利刃,周身爆满煞气,分明是个地狱修罗。 锦瑟见过萧子醨动怒,但这般可怖还是第一次。 她心里清楚的很,萧子醨的暴怒是为郁王,这一刻她无比确信,将来有一日,郁王一定会死在萧子醨手中。 锦瑟静静望着萧子醨,恨不能看入他眸底不为人辩的最深处。 对郁王的恨是真,对赵瑟瑟的情意呢? 人心始终藏在皮囊里,她不敢笃定一个人是否心口如一。 锦瑟开口道:“王爷待人一向疏淡,对赵瑟瑟并无不同,却不知,王爷对赵瑟瑟……情起何时?” 锦瑟声音极轻,却让萧子醨的神情于瞬间发生了改变。 他周身煞气瓦解消散,扬起的眉表现出了诧异。 到这个时候,锦瑟也才明白为何自己心里一直有着不确定。 前世,她与宸王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两个人绝对算不上深交,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两情相悦,宸王对她,何来的深情厚意? 所以,她问他“情起何时”。 萧子醨垂了垂眼,再抬起头时,他双眸中是一片澄明。 “锦瑟,是我错了,”他坦然开口:“我只顾着对你紧追不放,一厢情愿地强势对你,却忘了顾及你的心意,这的确是我的疏忽,但我却可以明明白白地回答你,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悦于赵瑟瑟的。” 锦瑟心头一紧,情不自禁凝神听着。 萧子醨抬手,屈指抚向锦瑟鬓边,“四年前,那一个春日,有人一头撞进我怀里,将绣着合欢花的帕子扬到我脸上,害我险些跌倒,怎么,那个调皮的始作俑者,自己却忘得干干净净?” 锦瑟听得怔怔然,不由得低喃出声:“我撞的人,是你?” “是我,锦瑟,是你一头撞上来,直直撞到了我心坎儿里去,怎么,事到如今你反倒来问我?” 萧子醨语气轻缓眉眼含笑,是一副温柔极了的模样,锦瑟心里却愈加的觉得冰冷起来。 她那时活泼好动,是经常在御花园里跑闹的,但不当心撞了人却只有一次。 彼时她察觉到自己撞得是个男子,便有些心慌意乱,闷头爬起来就跑走了,根本没有看清楚撞的人是哪个。 能够出现在御花园内的男子只有屈指可数的那几位,她心中有个大概,只是不能确定,后来,是姐姐告诉她,她撞了郁王。 郁王相貌不差,但眼窝深陷鹰鼻高挺,看人时总是斜着眼,就叫赵瑟瑟有些惧怕。 男女之间,发生了撞到怀里这种事,多多少少是失了礼数的,尤其是皇后对赵瑟瑟笑言,搞不好郁王就要去忠勇公府求亲了,吓得赵瑟瑟失眠了好几晚。 事过境迁,甚至已经是前后两世,今时今日锦瑟才知道了真相。 “你不知道是我?”萧子醨已然察觉到不对劲,随着话音笑意渐渐淡了。 “我,我当时又慌又怕,并未看清你的脸……”锦瑟话说一半,只觉得心中全是不解困惑,不由得转开了头。 那样的一件事,姐姐为什么骗她? 那时候她到底是孩子心性,过了几天也就不在意了,再加上郁王很快离京,便把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萧子醨再次提起,她根本不会再记起来。 “你没有看清楚?那么我问你,你再见我时为什么躲开?难道不是因为害羞?” 也不知怎地,萧子醨的追问叫锦瑟无法回答,但脑中却迅速地浮现出许多画面来。 在那之后,她确实见过萧子醨。 她扶着皇后的手臂在赏几株月季花,宫人来禀示,说是皇帝与宸王来了,她听了一愣,瞬间想起自己刚刚冒失地撞过郁王,生怕皇帝问她这件事,扭头就跑掉了。 当时皇帝笑问皇后:“瑟瑟这是怎么了?怎么见了朕就走?” 她听见皇帝这句话跑得更快了,倒是没有听见皇后的话声。 此时想来,萧子醨指的就是那个时候。 一切的一切,竟是阴差阳错。 萧子醨道:“再后来,太后的生辰宴上,你斥责了姜轻云,难道不是为我?” 姜轻云?锦瑟微微蹙眉,想了一想才记起来这个已经被遗忘了的名字。 第123章 有何不同 姜轻云?锦瑟微微蹙眉,想了一想才记起来这个已经被遗忘了的名字。 太后一直为宸王的婚事操心,在生辰宴上请了不少名门闺秀,更是在话里透出意思来,叫她们去接近宸王,但宸王一向冷面,众闺秀虽有心欲试却没有那份勇气。 与宸王同龄的首辅之女姜轻云素来活泼胆大,竟是主动上前与宸王搭话。 其他人冷眼旁观,眼看着姜轻云闹了个没脸。 或许是心情太糟糕,姜轻云拉着脸,讽刺了在她近前的赵瑟瑟两句,把赵瑟瑟的淡绿色裙衫比作葱白葱叶。 赵瑟瑟不知葱为何物,问了宫婢之后明白过来,当即“失手”把一盘鲜果砸到了姜轻云的白色褶裙上,在姜轻云跳起来之后,“好心”告诉姜轻云,女儿家言行坐卧都要注意仪态,不要遇到事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咋咋呼呼,再有,这是太后举办的宫宴,岂能高声喧哗。 姜轻云提着染了汁水的裙摆落泪,太后却赞了赵瑟瑟几句。 自那以后,姜轻云在交际场合消失,半年后匆匆远嫁。 事后,赵瑟瑟曾听说,姜轻云的婚事拖到十八岁,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嫁给宸王,可是不但宸王对她无心,连太后也不待见在朝中颇有实力的姜家,这才不得不嫁了旁人。 前后两世加起来,锦瑟也不过才活了十几载,但重生后这短短的两年多,却因为经历过苦难仿佛格外的漫长,前生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已然被尘封在了记忆深处,却不想经萧子醨一提,她居然一下子想起了这许多。 关于姐姐的疑问,萧子醨对她的误会,这所有种种纠缠着,让锦瑟难免错乱。 “想起来了?” 近在耳畔的话声,叫锦瑟回过心神。 不由得,锦瑟脸颊上晕出红潮。 是她问了萧子醨一句“情起何时”,才惹出了这些来。 抬头对上萧子醨深幽的双眸,捕捉到其中的缱绻,锦瑟一愣。 宸王不苟言笑待人疏冷,仅凭她的一次莽撞之举就能撞开宸王心扉?若是叫宸王动心这么简单容易,又怎会有那么多的女子为宸王暗自伤神? 像那个姜轻云,不知几次暗送秋波,怎地就落个伤心远嫁? 锦瑟敛起神色,肃容道:“王爷是玩笑吧?事情就这么简单?我倒是还想起一件事,吴卓悠不是也撞过王爷吗,那次在章台侯府中,众目睽睽之下,吴卓悠还抱住了王爷的腰,怎么王爷没有……” “锦瑟,”萧子醨一笑,打断了锦瑟,“你忘了吴……什么悠,她嫁给了谁?” “……”锦瑟一噎,竟是无言以对。 那个时候,吴家正与章台侯府议亲,若是亲事达成,吴卓悠将来就是侯夫人,但吴卓悠那一撞,生生撞掉了自己的大好姻缘。 章台侯夫人是先帝之女七公主,七公主的生辰宴上宾客云集,宸王与吴卓悠一家都是座上宾。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本该在内宅的吴卓悠出现在内外宅交接处的一条小路上,正正好撞上了同行的宸王与小侯爷。 宸王反应极快,当即侧身一闪,看着吴卓悠趴伏到地上之后,转头对小侯爷言道,吴小姐这是太过心急,激动之下抱错了人,小侯爷千万不能辜负了此番深情啊。 也不知宸王是怎么想的,明明吴小姐是脚下一滑撞上去的,宸王却说了个“抱”字。 小侯爷面红耳赤了半天,狠狠地跺了跺脚。 后来,吴卓悠仍然嫁进了章台侯府,却是个由偏门抬进去的小妾。 因吴卓悠当众打了小侯爷的脸,小侯爷对她深恶痛绝,冷落了她一年之后,将她送到了庄子上再不理睬。 那个时候,锦瑟还曾佩服过吴卓悠的勇气。 当时在场的人不少,吴卓悠是真的滑倒还是故作姿态早就被看了个明明白白。 吴卓悠不满意与章台侯府的亲事,置之死地般地为自己博了一回,却不料宸王非但不是怜香惜玉之人,还凭着一句话让章台侯府不得不娶她。 “锦瑟,”萧子醨的笑意加深,食指勾起滑过锦瑟鼻尖,“你说错了一点,吴卓悠是满心算计不假,但她绝对没有抱过我的腰。” 萧子醨的话题转的太偏,锦瑟听得一愣。 他说的这个,重要么?当年的情景赵瑟瑟并没有亲眼目睹,只是耳闻罢了,她关注的只是吴卓悠勇气可嘉,宸王冷心冷肠,根本没有留意这些细枝末节。 萧子醨抓起锦瑟双手,将锦瑟双臂环在自己后腰处,低头贴近锦瑟耳畔,低低道:“我心里只有你,怎会允许旁人近身?” 随着萧子醨动作,有温热的气息拂过锦瑟肌肤,叫锦瑟有些僵硬。 就在耳畔的亲昵的呢喃细语,字字入耳,更仿佛带了什么东西一起,直直地钻入了锦瑟内心里去。 好一会儿,萧子醨一叹,语气低沉了下去:“锦瑟,情之一字本就全凭心悟,谁人又能说得明白?情起情灭或许是瞬间,也或许是费尽一生,你又何必认真追究?我认定的人就是你,这一点毋庸置疑,且我自问,这份情刻骨铭心此生不改,能重遇是天可怜见,若不能,大台寺就是我最终去处。” 他话音缓缓,却一声声好似力量万钧。 锦瑟苦笑,尽力压下心中波涛,沉声道:“王爷可曾明了赵瑟瑟的心意?王爷一向不苟言笑,难道待赵瑟瑟有何不同么?你纵然深情,可赵瑟瑟怎能得知?或者王爷是习惯了女子毫无缘由的倾心,想当然地以为赵瑟瑟也是如此?” 闻言,萧子醨面色一僵,薄唇渐渐抿成了一条凌厉的线。 锦瑟的话正像是一块坚固且带着尖锐棱角的石,敲开了他从未曾想到过的某一处。 第124章 难以招架 锦瑟的话正像是一块坚固的石,敲开了他从未曾想到过的某一处。 是他忽略了。 有皇帝赐婚的旨意在,赵瑟瑟是当然要嫁的,可是被动接受与满怀热情地期待,两者全然不同。 锦瑟目光沉静毫无波澜,心里只觉得疲惫。 到这一刻,才是真正的袒露心扉,不管宸王作何想,听她这样说总该放手了罢。 她离开宸王府后,就要寻一门合适的婚事,过平淡无波的日子,从此以后,再不与前生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锦瑟早就期盼着能离开萧子醨,但到了这时候,竟忽然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要丢失了般,让她觉得空落轻忽。 萧子醨却语气坚定地开了口:“锦瑟,话尽于此,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好,我不管过往只看将来,现在你不是知道我的心意了么,那就好,我们一日日相处一点点交心,一切都从头开始。” 锦瑟难掩错愕,微微张开唇,却有些无语凝噎。 “你莫要再说什么离开的话,从今往后你只能留在我身边,我不允许你有任何动摇的念头,你记好了,我心如磐石不可更改,重生也好,同下黄泉也罢,我必定要缠着你,生生世世绝不放手。” 锦瑟张大眼,一颗心随着萧子醨的话音起起伏伏,竟是在不知不觉间泪盈于睫。 “从前是我做得不够,对你疏忽太多,往后你只需要依靠着我就好,旁人非议也好,世人言论也罢,全部交给我来解决,可好?锦瑟,我只求你相信我,慢慢试着接纳我……” 锦瑟哽咽点头,任萧子醨拥住自己。 这一夜锦瑟辗转难眠,竟是全然乱了心绪。 她仿佛一个沉睡已久忽然被唤醒的人,那些被遗忘的前世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一幕幕在眼前闪现,叫她心生慌乱,也叫她有了些前所未有的认知。 她想与姐姐开诚布公地说说话,就像与萧子醨这般,把心事毫无保留地袒露,然后解开那些不解和困惑。 可是,这念头最终还是被强压了下去。 重生这种事,匪夷所思到哪怕是描述神怪的那些话本子里也少见,若是吵嚷开来,能不能被接受是一回事,只怕是她要被当做怪物对待。 她既不想惊吓到姐姐,更不想因为自己让姐姐惹祸上身。 毕竟郁王还是祸端。 姐姐安好幸福,是锦瑟最大的心愿。 第二日起床后,锦瑟的神色就有些憔悴。 推开房门,一眼看见萧子醨,意外之下锦瑟呆了呆。 “锦瑟。”萧子醨朝她伸出手,唇畔是如同旭日般的温暖笑意。 与锦瑟相同,萧子醨的眼下有些青黑,但双眸却闪现着濯濯的神采。 “今日算是个新的开始,自现在起,我们不看过往只望将来,就像此刻,你看……”握起锦瑟的手,萧子醨说道。 锦瑟顺着萧子醨视线抬头望去,不由得心脏一颤。 一轮彤红破云而出,光芒甚好,耀眼而又生机勃勃。 她与萧子醨两个,也能有这般盎然的将来么? 紧握着自己的双手宽大有力,锦瑟不禁浅浅一笑,放任自己跟随他,或许,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用过早膳,宫中有人来了宸王府,却是太后有旨,命锦瑟去参加宫宴。 锦瑟颇觉意外,下意识看向萧子醨,只见萧子醨面色如常,对她点了点头。 待锦瑟去换衣裳,萧子醨拧起眉,叫人来细细吩咐了一番。 太后一直惦记着他的婚事,此次邀请了许多名门贵女举办宫宴,其用意十分明显,更是提前知会过他要他露面,但他未曾料到,太后会叫上锦瑟。 皇宫之内,锦瑟的安全不会有问题,太后的用意却很让人费解。 锦瑟换了身新做的夏衫,头上戴了三两样首饰,不过是比平常稍显郑重了些就罢了。 经过前两回,锦瑟已是再明白不过,太后对她全无亲切,此次忽然叫她进宫,绝对是另有深意。 锦瑟对镜自照,不免苦笑。 言语上的羞辱虽然不能伤人筋骨,却也让人难以招架。 第125章 女将军 先前锦瑟在公主府时,见多了妇人间的粗俗鄙陋,甚至她已经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直白的辱骂,几乎忘尽了那些所谓上层的娇娇贵女间的言辞里的机锋。 两世为人,锦瑟方明白,身份的贵贱并不能决定人心的良善。 像太后那般尊贵的女子,却也会对她这样的人敲打教训。 她经历过身首异处之痛,怎会在意这些小小的手段,只是难免无奈罢了。 “你先去,稍后我再过去。”萧子醨温声嘱咐,亲手为锦瑟理了理鬓发。 依着他,就应该把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到锦瑟面前,他也是这样做的,可是那些衣裳首饰锦瑟从来不碰,只是谨守着身份规矩。 他自然明白,眼下大局未定,那些身外之物也不重要,便也不再多言。 却不免疼惜。 锦瑟只觉得不适应。 往常宸王亲昵的举止让她别扭,如今话说开了,却好像更加的别扭了。 太后仍是笑吟吟的慈和模样,唤了锦瑟跟在身边。 锦瑟垂眸敛眉,对周遭诧异的视线故作不知。 她一路行来,走到哪儿都会引来极力压制着的重重的吸气声,若不是因为太后就在,只怕是这些端庄自持的贵女就要惊呼出声了。 她们无非是惊诧于她与赵瑟瑟相像的容貌罢了。 见太后待她亲和,那些惊诧就更甚了。 锦瑟眼观鼻鼻观心地静立,太后也不再搭理她,贵女们才渐渐平息了下去,却仍是忍不住好奇锦瑟的来历。 太后看向一位贵女,对她的衣裳赞了几句。 那贵女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谦恭无比地回了几句。 太后又看另一位,赞她才学出众,这位贵女落落大方,言辞间颇有些文采。 问答之间,太后似乎兴致大发,命人摆了笔墨,竟是以现场的几盆茶花为题,要贵女们当场赋诗填兴。 正热闹着,一道窈窕身影步履匆匆而来。 在场的贵女锦瑟都是识得的,这一位却全然面生,便多看了几眼。 不想这一看之下,就有些困惑。 与在场的其他贵女繁复的服饰不同,这一位衣着装扮相对简单,脸上不施脂粉,麦色的肌肤上闪着健康的光泽,双眼分外的明亮,就是唇边的笑容,也更加的明朗英气一些。 虽不是艳丽夺目的姿容,却也是矫健挺拔的爽朗之态。 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风姿。 “敏箬,数你来得迟。”太后笑眯眯地招手。 郑敏箬?锦瑟立即想起了她是谁。 太后本家姓郑,这郑敏箬正是郑国公的嫡幼女,太后的侄女。 郑国公骁勇善战,其子女亦自幼习武,郑敏箬虽出身尊贵,却绝不是娇养在闺中的温室花朵,甚至她曾跟着父兄上过战场。 旁人议论起来,也要偷偷唤她一声“女将军”。 赵瑟瑟常常出入各种热闹场合,竟是从未得见郑敏箬,想不到今日倒有此眼缘。 郑敏箬招呼了一遍,余光扫向锦瑟,却不过是略略停顿了一瞬而已。 她不认得赵瑟瑟,自然对锦瑟无感,更加上她观锦瑟衣着,只以为是太后看重的婢女。 就有人觑着太后脸色,热情地招呼郑敏箬,邀她下场作诗。 太后笑道:“去吧,和她们一处玩一玩,别拘在哀家身边了。” 郑敏箬挽住太后胳膊,摇头道:“您还不知道我?耍几套拳脚我还成,舞文弄墨的却就不通了,您要是不想我今日出丑,就让我老老实实地坐这儿吧。” 太后全然不怪,只是拍着郑敏箬的手背笑了笑:“都怪你父亲,好好儿的女孩儿家教成了这副模样,将来可怎么谈婚论嫁?整日里刀啊剑啊的,谁家敢让你进门?” 郑敏箬面色微红,话音却极为坚定:“娘娘,我也不瞒您,一般的人家我还看不上呢,我已经求过了父亲,我的婚事让我自己做主。” “当真?你父亲应了?”太后甚是诧异。 她这兄长最最古板不过,怎能答应自己的女儿婚事自主?太后想着眯了眼打量郑敏箬,心道,定是这丫头缠得太过,兄长随口一应罢了。 郑敏箬环视着四周,面上露出一丝不耐烦。 她经常跟着父兄,军营里也是出入惯了的,最不喜与娇滴滴的女孩儿打交道,更何况有太后在此,在场的这些千金哪个不是拿捏着姿态的? 今日若不是太后非要她来,她是不会露面的,压下心中的不耐,郑敏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锦瑟一直像个静物般立着,这时候正巧落入郑敏箬眼角余光里。 郑敏箬道:“这茶太甜腻了些,你去给我换一壶来。” 锦瑟微愕,福身应是。 太后纹丝不动,只是视线转了一转。 第126章 目光短浅 待锦瑟走出去几步,太后开口道:“敏箬,你看她如何?” 郑敏箬闻言顺着太后视线看了过去,不甚在意地点头道:“娘娘身边的人当然错不了。” 太后摇头:“你呀,这是什么眼神,她是宸王的人,是哀家特意请来的。” 郑敏箬眉尖儿一挑,奇道:“宸王的人?丫鬟还是婢女?怎地值当您特意去请?” 对郑敏箬的问题,太后避而不答,只是感慨般道:“女子就该像她那般,嘤语温言柔顺谦恭,眼波仿佛涟漪,行动宛若流云,叫人看了赏心悦目不自觉地生怜,才能被人放在心上疼。” “放在心上?”郑敏箬听出几分兴味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您是说,她不是个普通的下人?是暖床的?可是,宸王身边暖床的丫鬟,也不至于让您这么对待啊。” “你……”太后一讶,点着郑敏箬额头:“好好的姑娘家,胡说些什么?都是被你父亲纵坏了!” “她长得的确是好,难怪能被宸王看中,原先还听说宸王不近女色,原来是没有遇到合适的而已。”郑敏箬再次环视了一遭,中肯道:“她比这些人都好看。” 太后颇为意外,想不到郑敏箬竟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郑敏箬却摇了摇头,咂舌道:“就是被宸王看中了,不也是没身份的么,您为何要抬举她,让她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出现?您是想打这些人的脸,还是想让她认清事实知难而退?” 郑敏箬是事不关己的旁观立场,却也一言道破了太后心中所想。 太后仔细地看了看郑敏箬,眼中浮现出笑意,也是,这丫头还未见过宸王,说这些也不足为奇。 这么些年,郑敏箬不肯与寻常贵女打交道,更是不愿参加什么宴会诗会的,这才不识得宸王。 其实太后早就有心要郑敏箬与宸王相识,也曾用心安排过几次,但也不知是何故,竟都是阴差阳错地错过了,甚至有两次,郑敏箬只是远远儿地见到了宸王的背影。 太后想着失笑。 是自己心急了,人还没有见过,就想着用锦瑟来敲打,实在是白费了心思。 待郑敏箬对宸王上了心,只怕是她自己先就要嫉妒锦瑟了。 这边太后念头转动,场下贵女们有那心思活泛的,也在暗中打着盘算。 太后如此费心,无非是为了姻缘。 当今虽然子嗣不丰,后宫却充盈得很,再添新人怎么也要三两年后,而除去当今,如今的大沥朝中,最最矜贵的未婚男儿只有一个,那便是宸王了。 前段时间,宫中曾传出消息来,说是太后亲点了几家闺秀,要他们呈上画像送去慈和宫,后来不知怎地,画像之事不了了之,反倒成了此刻这一场有些莫名其妙的宫宴。 这宫宴上,一向只闻名不见人的郑敏箬居然现了身。 郑敏箬是太后娘家侄女,太后自然要给她安排个极好的归宿,想到这一点,就有人觉得泄了气。 她们这些人,原来都是郑敏箬的陪衬。 众人正心思各异,不远处响起宫人的通报声,却是皇后来了。 皇后落座之后,恰好锦瑟端茶过来,急忙跪下见礼。 皇后斜睨一眼,掩唇笑道:“锦瑟也来了?你也是,怎地穿得这么素净?倒是可惜了这副比花儿还娇的容貌,母后,您瞧她,也不知是她自己不肯打扮,还是王爷就爱看她这样?” 太后哈哈两声,道:“罢了,哀家这就赏赐锦瑟,也好堵了你的嘴,你这是替锦瑟来讨哀家的东西呢,当哀家听不出?” 皇后急忙拿了帕子掩面,“母后大人大量,饶了儿臣这一回吧。” 太后点着皇后道:“哀家赏了锦瑟,你也得随着。” “是,儿臣遵旨,”皇后一面笑一面起身一福,又看向锦瑟,“锦瑟,还不跪下谢恩,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在慈和宫呢,太后娘娘肯赏你,这可是你的造化。” 锦瑟只得跪下谢恩。 皇后不再看锦瑟,又和郑敏箬说了几句闲话。 太后右手边坐着皇后,左手边坐着郑敏箬,将贵女们呈上来的诗作品评了一番,倒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景象。 郑敏箬却瞅了个空儿,悄悄凑近锦瑟道:“对不住啊,我不知道你是宸王府的,错把你当宫婢使唤了。” 锦瑟极为意外,一笑回道:“没什么的,你不必在意。” 两人离得近了,郑敏箬将锦瑟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就有些呆怔。 旁人赞郑敏箬时,大多用的是“英气”“爽朗”之词,她自己本身也看不上女子扭捏的娇态,但这一刻看着锦瑟,她才知道世上真的有不矫揉不做作的美。 锦瑟脸上并无妆容,但那一双秋水明眸,望着人清浅一笑,就能叫人心底里感觉到澄明。 “难怪……”郑敏箬无意识地喃喃出声。 难怪宸王会看上这个锦瑟。 恰在此时,宫人的通禀声再次响起,却是宸王来了。 一时间,衣裙的摩擦声环佩的叮当声伴着见礼声响成一片,郑敏箬却在将将弯下腰去的那一个瞬间呆住了。 她自问见过许多英朗的男儿,可是当宸王一步步踏来,其他人尽皆成了浮云。 原先听见旁人对宸王的赞美时,她甚至是嗤之以鼻的,朝堂上再能耐又如何,还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奸诈书生,可是今日一见,她才明了自己的目光短浅。 一步步走来的那人高挺修长,肩上似有日晖,眉目间有一些让人看不透的似水墨丹青描绘出的氤氲,明明他眸色如霜,睥睨似冰,却仍是有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与那些沙场上英勇的男子相比,他像是站在顶端,指点间就能决定胜负的主宰。 她就像飞蛾,突然见到一簇火,毫无抵御的能力。 太后早已注意着,适时轻轻一咳。 郑敏箬身子一颤,慌乱地低下了头。 皇后稍稍侧了侧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嘲讽一笑,待视线落到锦瑟发顶,皇后蹙了蹙眉。 萧子醨大步行来,问候过太后看向锦瑟。 锦瑟垂首敛眉,神色不因萧子醨的来到有半点异样。 萧子醨却直直看着她道:“怎么还站着?过来坐。” 第127章 引人注目 锦瑟来了这半天,太后并未曾叫她坐,后来皇后来了,虽然玩笑了几句,却也没有叫她坐的意思。 锦瑟对太后故意的磋磨不以为意,却因为皇后的冷淡很有些伤心失望。 她自问不该有这种想法,却仍是控制不住自己。 仅凭与赵瑟瑟的相似,姐姐也该待她有些不同的吧?她惨遭横死,姐姐难道不想念她,希望有些寄托么? 站了这么久,锦瑟双腿已经有些酸麻,这时候却没有听萧子醨的话。 原本她悄无声息地站在不起眼处,皇后说话时更是借着宫人的身影挡住了自己,丝毫未引起其他贵女的注意,想不到萧子醨一来,一句话就将她暴露于人前。 一时间,许多充满探究的视线落到锦瑟身上,生生让锦瑟觉出了几分灼热来。 与赵瑟瑟相似的容貌,宸王的另眼相看,这种种都让锦瑟更加引起了旁人的关注。 太后笑了两声,道:“倒是哀家疏忽了,让你站了这许久,锦瑟,既是阿醨唤你,还不快去。” 锦瑟只得过去坐了。 只是几步路罢了,她却真正体会到了如芒在背的滋味。 其他人都压抑忍耐着,只等着背地里叫人打听锦瑟的来历,与宸王的关系,刚刚与太后闲话了一番的郑敏箬却是直愣愣地瞪着锦瑟。 皇后道:“王爷来得正好,几位小姐都做了诗,就请你评个头筹可好?” 萧子醨先就看锦瑟:“你可做了?” 锦瑟摇头。 萧子醨的声音便淡了许多:“我对这些不感兴趣,随便是哪个吧。” 皇后一愣,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闺秀们都垂着眼,闻言有失望的,有不服气的,只是面上没有显出来罢了。 太后笑道:“既然阿醨有意,那就让锦瑟也做一首诗吧。” 太后话落,就有机灵的宫女递给锦瑟笔墨。 锦瑟不肯接,起身朝太后一福:“娘娘错爱,我哪儿会做什么诗呢。” 太后“哦”一声,好似极其诧异:“阿醨最是了解你,定是知你才情极好才有此一言,怎么,是哀家误解了?” 锦瑟闻言一愣,刹那间有许多画面在脑子里闪现出来,竟是忘了回话。 她身为赵瑟瑟时,太后常常用“才情极好”这个词来赞扬她,想不到两世为人,同一张口说出的同样的话却带了全然不同的意味。 “母后说的不错,我的确最了解锦瑟。”萧子醨淡声开口:“即是锦瑟不想做,那就算了。” 太后笑了一下,对皇后道:“哀家瞧着赵家小姐做的最好,即是最好,也该有些表示,就把这块玉赏了她吧。” 太后说罢,摘下系在衣襟上的一块翠玉,递给了钱嬷嬷。 钱嬷嬷接过,亲手将那玉捧给了赵小姐。 赵小姐很有些惶恐,急忙跪下谢恩。 锦瑟端坐无声,仍然像萧子醨来之前的恭谨模样,冷不防却有茗碗伸到她眼前。 “温度正好,润润口吧。”萧子醨端着那茗碗,话声柔和。 锦瑟落座之后,早有宫女上了茶水的,但萧子醨无视锦瑟手边的那盏茶,反而将自己喝过的递给锦瑟,颇有些出人意料。 一众闺秀们是悄悄注意着宸王举动的,这一幕当然被看了个清清楚楚。 与刚刚萧子醨要锦瑟坐相比,她们偷看向锦瑟的目光越加热辣了些,仿佛要将锦瑟烧灼了似的。 尤其是得了太后赏赐的赵小姐,手中紧握着那块玉,险些将尖尖的指甲掐断。 锦瑟虽心境淡然,却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但一次再一次,萧子醨似乎打定了注意,要让她成为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心知萧子醨难缠,锦瑟只得接了茗碗,浅浅饮了一口。 锦瑟喝下这口茶,周遭的气氛就变得诡异了不少,原先的欢悦仿佛消失无踪,人人都低沉了下去。 太后道:“阿醨且稍坐,哀家去去就来。” 太后说着起身,朝锦瑟招手道:“锦瑟陪哀家走一趟吧。” 锦瑟依言起身,过去搀住了太后手臂,郑敏箬也匆匆站起来,就要去扶太后另一边,太后却道:“敏箬坐着。” 皇后道:“敏箬坐下吧,母后如今眼里只有锦瑟,这是嫌弃咱们粗手笨脚的呢。” 太后笑着指了指皇后,携着锦瑟去了。 待进了内殿,太后松开锦瑟自去更衣。 更衣出来后,太后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而是叫了锦瑟到身边。 与方才的满目悦色不同,太后肃了脸,竟是叹了一声:“锦瑟,你瞧外头花团锦簇的,是不是好看的紧?” 锦瑟抿唇不语,静待下文。 第128章 她心意已定 太后也不是真的要锦瑟回答,意味深长地看锦瑟一眼,自顾自道:“这些世家的女孩子衣食不愁,却从小就要被严格的教导,她们将来是必要做主母居高位的,管理内宅服侍夫君说起来简单,实际上里面都是学问,还有大家族之间的人际往来亲戚相处,桩桩件件都是麻烦事,夫妻和睦还好,若要摊上个风流的,还要处理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莺莺燕燕……” 太后语声缓缓,锦瑟默然听着,只是做出洗耳恭听的柔顺模样。 太后一顿,笑着睇了锦瑟一眼,“哀家是杞人忧天了,世上事哪能尽善尽美呢,不过是各有各的造化罢了,像你,寻个老实可靠的相公,将来也能过得安稳呢。” 虽然这一趟进宫之前锦瑟就有准备,这时候却仍是心头一突。 眼前的太后依然是慈爱的笑容,说话的口吻与当初待赵瑟瑟并无差别,只是在太后眼里,她与赵瑟瑟根本不能相比。 太后要她自省,要她认清本分。 这满园子的娇娇贵女,与她是阶级分明的不同人类,她不能心存妄想。 不能高攀宸王。 而像郑敏箬那般出身显赫的女子,才是宸王的良配。 曾几何时,太后也曾握住她的手,对她声声称赞,对她道这整个大沥朝的男儿都配不上她。 锦瑟心中胀满酸涩,面上却丝毫不显,福身道:“锦瑟谢太后吉言。” 太后摆手:“你这孩子,怎地这么多礼数,我瞧着你可心,不过是说说话罢了。” 锦瑟道:“多谢太后垂爱。” 太后笑了笑,亲切地把手搭在锦瑟臂上,一同走了出去。 皇后不知道说了什么,笑着看郑敏箬,郑敏箬一副害羞极了的神情,低垂着头却眼波流转。 她斜斜看着的方向,正是宸王的所在。 与皇后和郑敏箬的和乐相反,宸王面若冰霜,仿佛周遭的热闹统统与他无干。 见锦瑟出来,萧子醨起身,“母后,前朝还有事,我这就告退。” 太后道:“你事务繁忙,哀家也不留你了,去吧。” 萧子醨颔首,却是转眸看锦瑟,伸出手扬声道:“过来,跟我回去。” 四个字,却在听者心中掀起波涛。 太后似乎讶异:“你自去忙就是,叫锦瑟作甚,哀家还想多留她一会儿。” 皇后双目一闪,盯了锦瑟一眼,随即恢复从容。 郑敏箬脸上一白,视线在萧子醨与锦瑟之间来回地逡巡,仿佛要验证什么似的。 锦瑟则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委实没有想到,这么多人看着,当着太后与皇后的面,萧子醨竟然做出如此姿态。 他叫她也就罢了,居然还伸出手,一副要与她牵手同行的模样。 在包括太后在内的诸人眼中,她此刻的身份只是个卑微的下人,是无论如何上不得台面的。 她有什么资格,与宸王携手同行? 萧子醨这么做,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么? 她前世是最为耀眼的娇娇女,对旁人的言论最为不屑,而这辈子重生后,她早已断了那些在人前得意的心思,保持着低姿态,才是她习惯了的事。 一时间,锦瑟迟疑着,只是望着萧子醨伸出来的那只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纤长有力,是许多女子渴望不及思慕已久的,对锦瑟而言,却是她一直想尽办法要远离的。 见锦瑟不动,萧子醨不急不躁,只是轻声一唤:“锦瑟?” 他稳稳站着,伸向锦瑟的手仿佛固定在了半空。 忽然之间,锦瑟心中生出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来,好像她若不回应,萧子醨的手就会坚持到天荒地老。 不过闪念,她心意已定。 锦瑟转身,对着太后皇后福下身去:“锦瑟告退。” 不待太后皇后开口,锦瑟挺直脊背,朝萧子醨迈出步子。 迎着萧子醨的眸光,锦瑟浅浅一笑,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中。 不过刹那,在场中人都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相同的感觉。 她们视线聚焦的那两人,明明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却是这世上再匹配不过的一对璧人。 锦瑟仰起头。 就像前世一样,她是被众人捧着的娇娇女,骄傲而又自信,敢于挺起胸膛面对任何人。 不再在乎周遭的人和事,锦瑟只是望着萧子醨,与他视线交织。 一向疏冷的宸王,眸中盛满缠绵情意,弯唇一笑。 若不是亲眼得见,怕是无人敢相信,有一日宸王会如此待一个人。 众人注视下,两人并肩携手,踏步而去。 饶是太后阅历丰富过了半辈子不动声色的日子,这时候也有一点面色发青。 皇后脸上阴沉似水,只是一言不发。 郑敏箬看看太后又看皇后,心里已是焦急难耐,她此刻满心疑团,只盼着能有人解答一二。 太后皇后尚且如此,其他贵女们更是不消说。 原先赵瑟瑟被赐婚于宸王,她们这些人断绝了全部的希望,如今赵瑟瑟已经去世两年多,宸王竟然找了个像赵瑟瑟的下人养在身边。 宸王那般人物,有个把爱宠什么的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宸王对那女子的态度。 简直是要宠上天去呢。 贵女们心思各异,有一点却与郑敏箬相同。 待她们回了家,就要派人将那女子的来处打听个明明白白。 一场莫名其妙的宫宴潦草结束,太后只留了郑敏箬相伴。 郑敏箬呆呆地,望着太后欲言又止。 第129章 不过是个替身 太后早已恢复从容,笑着说道:“敏箬,今儿见了宸王,觉得如何?” 郑敏箬懦弱道:“太后,我……” 太后“哎”一声,嗔道:“你这孩子,现下没有外人,你唤哀家一声姑母就是,咱们娘两个说说话,也不必顾虑什么。” “姑母……”郑敏箬颤声一唤,竟是红了眼圈。 “怎么?哀家早叫你多往宫里走走你还不肯,这是后悔了?今儿这一遭,你晓得自己错过什么了吧?” 太后慢慢收起笑意,缓缓搓捻着手中的十八子手串,继续道:“你也说了,将来要自己择个夫婿,哀家是你姑母,自然是真心疼爱你,若你有了中意的,哀家定然帮你,以你的身份家世,这大沥朝的男儿还不是由着你挑。” 郑敏箬的头越来越低,待太后说完,竟是扑通跪到太后膝前,“多谢姑母,只是我已经心灰意冷,婚姻的事,以后再说吧。” “敏箬!”太后厉声一喝,吓得郑敏箬身子一抖。 “你是哀家的侄女,郑国公的嫡女!如此天之骄女般的身世居然自暴自弃!你振作些,给哀家打起精神来!只要你一句话,这世上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 郑敏箬痴痴地,眼前一遍又一遍地闪过那一双身影。 他们携着手相视而笑,眼中只有彼此。 事到如今,说什么悔不悔的有用吗?她昨日刚刚求了父亲,将来要自己择婿,今日就见到宸王,她哪里能够想到,只一眼,她就彻底沦陷了。 即便她如愿嫁给宸王又如何,有那女子在,她能得了宸王的心? 那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就像一把利剑,刺得她双目生疼胸口发闷。 太后心中暗恼郑敏箬无用,面上却露出温和神情,亲手将郑敏箬扶了起来。 郑敏箬是她深思熟虑后决定的人选,像宸王那样的男子,一般的女子想必入不得眼,若是郑敏箬争气,应该能得到宸王的青睐。 最最要紧的是,郑敏箬是她的娘家侄女,是最贴心的自己人。 如她所料,只是见了一面,郑敏箬对宸王就情根深种,而不如意的是,一向英姿勃发的郑敏箬,面对感情时居然懦弱至此。 钱嬷嬷立在太后身后,忍不住暗自叹气。 太后一生要强,不知斩尽了先帝身边多少的狐媚妖惑,这个侄女却半点不随她。 前次平昌伯的事,太后已是非常不悦。 打听过事情始末,太后心知肚明,宸王分明是为了锦瑟才严惩了平昌伯。 不过区区一个卑贱女子,宸王竟如此重视,已是非常的过分了,而今日,宸王的作为又气了太后一回。 照此下去,宸王身边怕是再容不下旁的女子了,要想在宸王榻上安排个自己人,更是难上加难。 宸王愈来愈难以掌握,将来权势大到可以遮天的时候,岂能容得皇帝的子嗣? 这好好的江山,只怕是要易主了。 太后心中发沉,伸手轻轻抚上郑敏箬的发顶,柔声道:“敏箬,你是怎么想的,和姑母说说?” 郑敏箬茫然抬头:“姑母,我……他们好似一对璧人,我……” 太后声音愈发柔和,和蔼笑道:“你可知赵瑟瑟?” “赵瑟瑟?”忽然听到一个不熟悉的名字,郑敏箬疑惑不已。 “两年前,阿醨的未婚妻遭了意外,你可记得?而今日你见到的这个锦瑟,与惨死的赵瑟瑟十分的相像。” 郑敏箬拧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眼里现出光亮来。 “这个锦瑟,”太后意味深长地缓缓道:“不过是个替身罢了,既然是替身,你想,她能否长长久久地留在阿醨身边?” “姑母!”郑敏箬的颓丧一扫而尽,雀跃地唤道。 且说皇后那头,回到宫中后闷坐了许久。 琉珠小心翼翼地在旁伺候,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皇帝来时,皇后脸上现出温柔的笑意。 皇帝似乎很有兴致,先就问道:“母后那里如何?阿醨说了什么不曾?” 皇后摇头,仿佛很是无奈:“王爷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能说什么,能去坐上一坐已经是难得了。” 皇帝也摇头:“都是朕与阿醨不好,母后本该做享清福才对,却要为我们镇日操心劳碌,阿醨婚事一日未定,她老人家就要挂心一日,至于朕……唉……” 瞧着皇帝神情黯然,皇后转开话题道:“今日本是母后特特儿的请了许多闺秀叫王爷相看的,谁知当着众人的面,王爷竟然对那个锦瑟异常的亲热,莫说是别个了,就是臣妾瞧着,都觉得不可思议,您是没见,王爷也太反常了些。” “哦?”皇帝诧异扬眉,转而一笑:“阿醨也真是,白叫母后费了一番心思。” 皇后沉吟一会儿,犹豫道:“王爷他,不会是动了真心吧?锦瑟出身市井,若是王爷非她不可,岂不难办?陛下还是好好儿的劝一劝王爷吧。” 皇帝不甚在意地道:“阿醨认准的事情,朕也是毫无办法,且慢慢看着吧,如若锦瑟本性粗俗,早晚要现出真容来,到时候不必旁人说话,阿醨自己就醒悟了。” 察觉到皇帝不欲再说,皇后便乖觉地住了口,起身吩咐宫人安排晚膳。 宫人下去后,背对着皇帝的皇后沉下脸,眼里闪过阴鹜。 太后着急皇帝的子嗣,她又何尝不是?只是这种事情需要两人协力,皇帝无能,她一个人怎能生下孩子? 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是皇帝故意冷淡自己,后来才知道,即便是皇帝宠爱的那几位,常睡龙榻,却也没有承受过几回雨露。 不知从何时起,皇帝竟是愈发无能了。 皇后抬手抚向自己的娇嫩脸颊,只觉得心中满是愤恨。 她如花的容颜,就要困在这高墙之内,渐渐凋零老去。 每每夜半无声时,哪怕皇帝就躺在身边,她却听得见自己内心深处的叫嚣,甚至,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焦灼地渴望着什么。 莫名地,宸王伸在半空的那只手闪现在皇后眼前。 第130章 水深火热 不比皇帝的瘦削苍白,那只手充满着力量,想来那手臂应是肌肉分明,胸膛应是健硕宽厚的,若是拉住那只手,投向那人的怀抱…… 不由得,皇后身子一颤。 夜阑人静,床帏深处,锦被翻过之时,该是怎样一幅景象。 “娘娘?”见皇后身体轻颤,颊上泛起绯红,伺立在旁的琉珠一惊,就要上前去搀皇后。 皇后猛然回神,回头盯住琉珠。 琉珠原以为皇后是身子不适,不防备皇后一眼盯过来,叫她立在原地动弹不得,竟是立时出了一身冷汗。 那样阴冷毒辣的眼神,是琉珠从未曾见过的。 皇后垂一垂眼,转瞬间恢复常态,转身向皇帝走去。 皇帝已经脱了鞋,正盘腿坐在临窗的榻上,随意翻着一本棋谱。 “给朕松了头发吧。”皇帝经常头痛,无事时就喜欢松了头发叫人揉捏头皮。 皇后脚下一顿。 看皇帝这意思,是要留下不走了?一个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男人,睡在身边作甚? 刚刚压下去的怨念倏地又跳出来,几乎让皇后控制不住自己。 然而到底,她还是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侧对着皇后的皇帝一无所知,只感觉到一双娇嫩柔荑落到了自己身上,不轻不重地拆开了发髻。 皇后的手滑下去,在皇帝肩上停留了一会儿。 衣料下面的皮肉松懈软塌,就像这具身体的主人一般,让皇后觉得厌恶。 她望向窗外,想着远方那人。 如今她只盼那人快些出现,解救她于水深火热。 到那时,宸王也好,锦瑟也罢,都是任她施为的掌中之物。 随宸王走出慈和宫,锦瑟忍不住轻声一叹。 “可是累了?”萧子醨转头看她。 锦瑟摇头:“王爷刚刚的举动,是要把我架到火上烤么?” 萧子醨嗤一声,回头瞥了一眼:“本王就是要让她们知道,你是我的人。” 锦瑟站定,回头静静地看着闪着光芒的琉璃屋顶,好一会儿,方开口道:“如今我是锦瑟,是与她们全然不同的人,她们本就瞧不上我这种人,经过今日一事,只怕是要恨上我了。” 萧子醨的双眸倏然一冷,眼底浮出狠厉:“别怕。” 锦瑟淡然一笑:“我有什么可怕的,就算是身首异处再来一次,也不过是再痛一回罢了。” 她当然不是怕,只是昔日熟悉的人变了立场,发展到嫉恨的地步,感觉有点微妙而已。 萧子醨身上一僵,握住锦瑟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道:“锦瑟,这辈子你要为我生儿育女,活到白发苍苍,然后你我共赴黄泉,下辈子,再下辈子,我们生生世世如此。” 锦瑟纤细的手指被萧子醨握得泛了白,心中却溢满了难以言说的情愫,让她胸腔发胀,甚至已经忘了疼。 将锦瑟送回去,萧子醨折返回宫,入夜时才回了府。 锦瑟已经歇下,只是并未睡熟浅眠着,待察觉到响动,就吓了一跳。 星儿睡在外间的榻上,锦瑟以为是星儿起夜,便唤道:“星儿,你起来了?” 外头传来细碎的几声响,接着就无声无息了。 这是守卫森严的宸王府,锦瑟并不害怕,只是觉得奇怪,思量着正要披衣下床,就见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王爷?”只一眼,锦瑟就认出了那朦胧的身形,张口唤道。 “吵到你了吗?”萧子醨的嗓音似乎也染上了暗色,听起来有些呢哝的意味。 “王爷有事?”锦瑟问着急忙起身,然而萧子醨比她更快,先一步按住了她去拿外裳的手。 锦瑟讶异着抬头,正正好对上萧子醨双眸。 屋子里很暗,萧子醨的一双眼却极其的明亮,看得锦瑟心头一跳。 锦瑟还未及反应,腰身已被萧子醨的手臂结结实实地搂住,锦瑟这才发现,萧子醨的身上泛着潮湿气,显然是刚刚洗漱过。 在这之前,锦瑟与萧子醨有过很多次亲密的接触,然而这一刻,锦瑟依旧觉得羞窘。 “你不肯搬,就只好我迁就你。”萧子醨低低说着,将锦瑟按倒。 这段时日,锦瑟有时睡在樨合院的厢房,有时睡在阿安那里,根本没有把萧子醨说过的要她搬到主屋的话放在心上,想不到萧子醨还惦着这事儿。 夏衫的料子本就单薄,锦瑟又只穿着里衣,几乎是萧子醨挨过来的那一瞬,就觉出了自他身上传来的热度,惊慌之下,锦瑟伸手去挡。 不想她双手所落处,皆是喷张的触感。 锦瑟这才想起,萧子醨的里衣是桑茧沙裁制的,最是轻薄柔顺,颠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隔着这样的衣料,自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线条。 锦瑟僵硬着不敢动,耳边传来萧子醨的轻笑声。 锦瑟被搂得更紧。 薄唇贴到锦瑟耳畔,萧子醨道:“我们的婚期大概会迟一些,但我等不了,锦瑟,不如今夜……” 锦瑟脑中“嗡”地一下,打断萧子醨道:“王爷,你不能!” “不能怎样?”萧子醨的嗓音愈发低沉,温热的呼吸喷洒到锦瑟肌肤上,“你以为我想怎样?” 他说着,搭在锦瑟腰上的手渐渐游移起来。 锦瑟呼吸一滞,一颗心不受控地狂跳起来。 第131章 锦瑟的变化 夜静无人,床榻之上,衣裳不足以蔽体,眼前人霸道且强势,这种种不妥让锦瑟不敢挣扎,恐怕她一动,就会裸诚相见。 锦瑟嗓子发干,心儿猛跳,小心求道:“王爷,夜已深了,你该回去就寝。” “你说的是,夜已深了,锦瑟,我们睡吧。”他话里是肯定,却并无一丝要离开的意思。 宽厚的胸膛紧贴着锦瑟的脊背,一声轻叹让锦瑟肌肤生栗。 萧子醨说的“睡吧”,竟真的只是睡吧。 “往后你在哪里,我就睡在哪里,锦瑟,我……”良久,萧子醨微微一动,低低地咕哝了一句。 锦瑟原本僵硬着的身体倏然放松下来,不自禁地心窝一暖。 大概外人看着意气风发的宸王也是孤寂的吧。 晨起后一切如常,文昊等人丝毫不见异样,下人们端水布膳井井有条,仿佛宸王仍是在他自己卧房,锦瑟自己却面皮发烫。 忙碌了一番,宸王出府进宫。 星儿一双眼骨碌碌地打量锦瑟,锦瑟便道:“你看什么,有话就说吧。” 星儿挠着头道:“姑娘莫怪我,昨晚我睡得好好儿的,是王爷不许我出声,把我撵了出去。” 星儿见了宸王就像是老鼠见了猫,锦瑟早已猜到了当时情形,此刻听见星儿这样一说,就只是摇了摇头。 见锦瑟如此,星儿一颗心落下去,低低抱怨道:“王爷扰了我一个好梦,我后半夜使劲睡,想把那梦续起来,谁知道却又做了一个噩梦。” 锦瑟失笑:“难为你了,一会儿厨房做出点心来,你多吃一些。” 星儿眼睛一亮:“当真?今日可有花生酥?” 锦瑟忍笑道:“自然是有的。” 这几日阿安迷上了花生酥,厨房里便日日都做一些。 正说着,芸香捧来了宸王的衣裳,同以前一样,请锦瑟绣上合欢花。 锦瑟心念突起,带人将萧子醨的衣裳分门别类清理了一遍。 宸王府里没有女主子,丫鬟仆从虽多,却都只是尽本分罢了,芸香最为忠心,但碍于不能近身,也是无法仔细照料宸王。 最重要的是,偌大的王府里,即便只是一件衣裳,也没有人敢替宸王做主。 锦瑟忙得兴起,干脆在樨合院里添了几盆花草。 从前的樨合院无花无草,家具摆设虽非凡品,整体看起来却太过冷肃,就像宸王为人一样,透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芸香早已把锦瑟当做半个主子,一众下人们更不必说,见锦瑟发了话,就忙了个不亦乐乎。 萧子醨回来时,先就在院门口顿住了脚步。 廊檐下摆着一溜儿花盆,或白色或乳黄色的栀子花正娇艳自在地盛开着,锦瑟所在的厢房那边,门上豆青色的绸帘换成了淡藕荷色的夏布帘,或许是为了应景,帘子下头绣了两朵栀子花。 文昊文铎都有些愣怔,甚至文昊喃喃道:“这是走错地方了吧?” 星儿在里头叫道:“王爷回来了!” 似乎有人低应了一声,待那道窈窕身影迎出来,险些撞到了大步走着的萧子醨怀里。 不是锦瑟莽撞,实在是萧子醨步子太大,快得她措手不及。 “怎么,这是着急见我?”扶住锦瑟肩膀,萧子醨扬眉一笑。 锦瑟微愕,红着脸扭过头,故意无视了萧子醨的调笑,推开他叫人打水。 文昊立在门口,一脸纳闷地四下打量着:“我怎么觉得今儿处处都透着不一样呢?” “是人气儿!”文铎断言:“这院子里有了人气儿!” 文昊恍然:“可不!” 听着屋子里的说话声,文昊很快又悟到了一件事,“也不只是这个,你察觉了没有,锦瑟的精神头不一样了。” 文铎抬头望天,重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模样。 他当然发现了锦瑟的变化。 锦瑟来了这么久,始终像个随时要走的过客一般不肯融入宸王府,而今日,她变了。 他既然能看出来锦瑟的变化,王爷也一定看得出。 于王爷来说,这绝对是好事。 第132章 当做玩意儿 英武侯府里,闹腾了许久的韩洛盈终于安静了下来。 闺房里一片凌乱,架上桌上几上几乎连个囫囵个的瓷器都找不到了,而地上满满当当的碎片,说明了那些瓷器的去处。 两件衣裳一件半臂,几样绣了一半的绣品散落在地上,也不知是染了茶水还是墨汁,已经脏污不堪辨不出原本的色泽了。 英武侯夫人,韩洛盈的母亲温淑公主,屏气敛声在门外头觑了半天,小心翼翼地用脚拨开一条路走了进去。 “盈儿。”温淑唤一声,探出手摸了摸趴伏在榻上的韩洛盈的脊背。 “母亲!”冷不防韩洛盈凄厉一嗓子蹦起来,吓得温淑险些跌坐到地上去。 韩洛盈头发散乱脸色煞白,唇上毫无血色,直盯盯地看着温淑:“你去和父亲说,你们去想办法,把那个贱人解决掉!我告诉你们,这世上有她没我,我决不能与她共存!” “盈儿!”温淑一脸骇然,像看个陌生人似的看着韩洛盈:“你是中了邪,你等着,我这就叫人出府请位高人来,给你驱驱邪!” 韩洛盈一把抓住要走的温淑,眼神火热:“什么中邪?我的心事母亲不知道?我只要宸王,求你成全!” 韩洛盈自小体弱,三不五时地就要病一场,这段时日她在家养病,这才没有去太后举办的那场宫宴,虽然人没去,宫里发生的事情她却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外表病弱的韩洛盈此刻却力气极大,叫温淑挣扎不得。 因为宸王,韩洛盈已经不知道闹了多少回,但都是哭一场罢了,这一回却异常的激烈,居然凭着一己之力将好好的一间屋子砸了个稀巴烂,其疯癫模样实在是吓坏了一家人,以至于温淑在外头等到她平静了才敢走进来。 “傻孩子,”想起女儿一腔子的痴情,温淑的语气软下来,“宸王那样人物,我和你父亲都做不得主啊,但凡他好说话一点,我也……” “老天不公,我不想活了!什么侯府千金,我还不如个奴婢……”韩洛盈哀声一叫,珠泪滚滚而下。 她一双眼早就肿胀不堪,温淑看得心疼不已,赶紧把女儿搂进怀里安抚。 对母亲,韩洛盈已是极度的失望。 空有个公主的名号罢了,太后皇帝也好,宸王也罢,统统都说不上话。 太后也不是个好的!对着时她露出喜爱神情,转过头来却把自己的侄女推了出去。 锦瑟!想起丫鬟绘声绘色的描述,韩洛盈就忍不住银牙紧咬心中发恨,什么时候,锦瑟能够像赵瑟瑟那个短命鬼一样死了才好! 不止是身首异处,大卸八块刀刀凌迟才痛快! 韩洛盈想着推开温淑,心里的恨意不自觉地从眼神中流露出来。 温淑被韩洛盈满身的厉色吓了一跳,她好好儿的女儿,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都是痴情害人! 痛心之下,温淑道:“盈儿,我们再进宫去,我再去求太后,一次不成,我就日日去。” 韩洛盈蔑然一笑:“当真?” “只要你好,母亲什么都舍得下,我豁出去不要脸面了,就去死乞白赖地求,看太后怎么说!” 见温淑一脸绝决,韩洛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以往母亲的不堪用,是不是自己逼迫不够啊? 温淑一向是个软和的性子,这回却说到做到,连着往宫里去了两回,第三日上,太后表了态。 其实太后也并没有明示什么,只是深深一叹,然后提起了锦瑟。 “阿醨那样冷清的一个人,哀家能说什么呢?好不容易遇到个可心的锦瑟,身份不如意又能如何?好在他从未提过名分的事,先就这么着吧。待日后,哀家总要寻个合适的给阿醨做正妃……” 说着,太后亲切地看温淑:“哀家瞧着,盈儿很是不错。” 温淑愣了愣,不由得激动起来,赶回家就把太后这番话讲给了韩洛盈。 韩洛盈听了寻思一会儿,彷如醍醐灌顶般悟到了一件事。 她道:“既然从未提过名分,可见王爷只把这锦瑟当做玩意儿,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温淑想法简单,当即点头表示同意。 “那就好办了,一个玩意儿么,丢了也就丢了,母亲,不如我们……” 韩洛盈缓声说着,温淑却一下子跳起来,急急摇头:“不可!这可不行……” “母亲!”韩洛盈横眉一喝,温淑立即收了声。 温淑已经习惯了事事由着韩洛盈做主,见韩洛盈板住脸,就下意识地安静了。 “母亲想做那心善之人,也得看看对方是谁!这些年,父亲身边那些个妖妖刁刁的,是谁替母亲收拾了去?若我和母亲一样无用,这侯府里能有今日的好日子?怕是咱们母女早就要没有立足之地了!那锦瑟不过是个草芥般的贱人,多看她一眼我都觉得腌臜,动她怎么了?她本就是贱命,本就不该在宸王身边!” 见韩洛盈疾声厉色,温淑愈发开不了口。 她虽为公主,却因为性子软好欺负,嫁给英武侯后过得并不如意,明面上,英武侯没有正经妾室,但风流本性所致,侯府内宅并不平静。 后来,韩洛盈渐渐长大,七八岁上就帮她扛起了内宅事务,甚至侯爷那里,韩洛盈也自有手段。 这些年她过得舒心,若不是韩洛盈此刻提起,她都几乎忘了那些糟心事。 温淑想着就觉得愧对女儿,便一咬牙下定决心,如今她也该站出来,为女儿做些什么了。 见温淑意动,韩洛盈压低声音细说起来。 第133章 宸王的桃花 这两日韩洛盈闹得凶,韩洛笙是特意避开了的,这时候就主动来了内院,想与韩洛盈说几句好话哄一哄她。 奉了温淑和韩洛盈不许人靠近的指示,丫鬟们都守在外头,见韩洛笙来了就有些慌张。 原本韩洛笙并未多想,但打眼一看,见贴身服侍温淑的丫鬟也在,就不免觉得有点奇怪。 一个机灵的高声道:“世子来了!” 韩洛笙愈发觉得不对。 韩洛盈一向喜欢缠着他,与母亲并没有那么多的共同话题,今日这是怎么了?母女两个关紧门窗藏在屋子里,颇有些见不得人的鬼鬼祟祟。 “哥哥来了。”韩洛盈走出来,笑容一如往常,温淑却别扭地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见状,韩洛笙心中疑惑更甚,想了想却将这疑惑压了下去。 他知道韩洛盈很有些任性胆大,既然此事韩洛盈不肯说,问是问不出来的,但凡事总有漏洞,只要他耐心些,总会探出真相。 若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也就罢了,若真的会有不妥,他再来善后就是。 想不到几日后小厮来报时,韩洛笙先就吃了一惊。 母亲叫人盯着宸王府作甚? 宸王府是什么地方?宸王是什么人?母亲真是……不对,母亲胆小懦弱,定是妹妹在背后出了主意,可是,她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忍了又忍,韩洛笙忍下了冲去质问的念头。 他唤了心腹来,细细地吩咐之后,长长吐出口气。 母亲妹妹不知轻重,他只得私下里小心周全。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韩洛盈忽然打扮妥当去了郑国公府。 隔日,郑敏箬来了英武侯府。 韩洛笙是知道这位“女将军”的,听闻她素来不爱与女孩儿打交道,这回不知怎地,竟和韩洛盈来往起来。 韩洛笙愈发觉得蹊跷。 几日后,郑敏箬与韩洛盈相携进宫,在太后宫里遇到了锦瑟。 同前两次一样,锦瑟是陪着阿安来的。 太后派人去宸王府,只说是想见阿安,却特意嘱咐了一句,要锦瑟带阿安进宫。 锦瑟到时,郑敏箬与韩洛盈伴在太后身边,正将太后哄得喜笑颜开。 锦瑟带着阿安与太后见礼,郑敏箬和韩洛盈便端庄坐了,居高临下打量着锦瑟。 韩洛盈笑吟吟地,郑敏箬则毫不掩饰目光里的探究。 太后招手叫过阿安,道:“你们两个吵了哀家半天,闹得哀家头疼,锦瑟来了正好,快把她们带出去逛一逛。” 说着,太后故意嫌弃地摆了摆手。 韩洛盈先就起身,调皮地对郑敏箬眨眼:“是,我们这就出去,好好儿的闹一闹锦瑟。” 太后呵呵地笑着:“快去快去,你们年纪相仿,正好玩到一块去。” 郑敏箬起身,对锦瑟颔首:“锦瑟姑娘。” 锦瑟正要还礼,冷不防韩洛盈扑上来抱住了她手臂:“走吧,咱们去逛园子。” 若锦瑟不是重生之人,此刻真的要受宠若惊了。 今日的太后格外亲切,两个千金贵女对她一视同仁,且颇有些想结交的表示,真是极其的难得。 可是,此时此刻锦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从善如流,随郑敏箬韩洛盈走了出去。 阿安眼巴巴地看着,想要叫住锦瑟之前被太后揽到了怀里,很快,阿安就被宫婢们拿出来的稀奇玩意儿吸引住了。 太后是阿安祖母,阿安在这里锦瑟并不担心,此时她也已经明了,今日是太后故意的安排,要她与郑敏箬韩洛盈见面。 一路上,锦瑟保持微笑并不多言。 郑敏箬与她一样不多话,只是时不时地盯着她看,好像要把她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寸肌肤都研究一遍似的,韩洛盈却全然不同,叽叽喳喳地说东说西。 锦瑟自有揣测,自己本身没什么值得这两位千金如此做的,能够让她们放下身段屈尊至此的,只有宸王。 想不到重活一世,她还要被宸王的桃花折磨。 果然,韩洛盈先开口道:“听说姑娘常在宸王身边?他对别人可都是冷着脸的,对你不同吧?” 锦瑟仍然微笑:“我并不常在王爷身边。” 韩洛盈一愣,险些飞出去一个白眼。 这话她绝对不信,不是当着外人的面牵手同行了吗?背地里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呢,男男女女的,还不就是那些事!何况这锦瑟生了个会给人下迷魂汤的妖精模样,还不知怎样勾引宸王呢! 忍着涌到心口的酸意,韩洛盈道:“这是害羞了?你瞧,周围没有旁人,咱们就是说说姑娘家的私心话,不必忌讳。” 一众宫人远远儿地站着,周围是真的没有什么人。 锦瑟但笑不语。 韩洛盈自觉态度可亲,其实却是神情别扭,嘴角上硬生生挤出来的笑容十分的难看,再有,她天生的瞳仁儿小眼白大,刻意的挤眉弄眼之下,就有些眼珠子要掉出来似的可怖。 锦瑟难免感叹,好好儿的一个俊秀女孩子,居然被嫉恨逼得现出了丑态。 郑敏箬的注意力全在锦瑟身上,五官随着锦瑟微微变化着。 女子该这样低头么,该这样笑么,手该这样动作么…… 甚至她想掐一掐锦瑟的腰身,感受一下那份柔软纤细。 她越看越觉得后悔,舞刀弄棒的有什么用?到头来,竟是自己误了自己。 “不过是个替身罢了”,猛然间,太后的话响在耳边,郑敏箬忽然像开窍了似的,冲口道:“锦瑟,你知道自己长得像谁吗?你像赵瑟瑟,宸王死去的未婚妻!” 话音落下,韩洛盈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后,急忙看向锦瑟。 既然是郑敏箬捅破了这一层,不妨先看看锦瑟的反应。 第134章 也真是可怜 锦瑟神情不变,淡声道:“我并未见过那位姑娘,不敢说像与不像。” 大概是没有料到锦瑟这般平静,郑敏箬后退一步,极为意外地喃喃道:“你知道?” 锦瑟一笑:“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我自然也知道。” 郑敏箬再说不出什么来,韩洛盈紧接着道:“既然你知道,可曾担心过?万一哪天王爷厌倦了……” “厌倦?”锦瑟重复着,轻声却坚定地打断了韩洛盈:“姑娘是想说,早晚有一天王爷会发现我处处不如那位姑娘,会被王爷厌弃吧?” 韩洛盈面上一红,梗着脖子别开了头。 锦瑟嘲讽地笑了笑。 这些千金贵女就是如此,什么话都要绕着弯儿地说,被人直接抢白就要羞恼。 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两个人,锦瑟也不再遮掩,干脆地道:“我有自知之明,可我也绝不会妄自菲薄,我以为,与外貌相比,心性才更重要,我自问坦荡荡,不会藏起本心做出伪善的模样,所以,被王爷看穿本性什么的,是姑娘多虑了。” 锦瑟言辞轻缓,似笑非笑地望着韩洛盈,一句“藏起本心做出伪善的模样”,如同一个无声的巴掌,使得韩洛盈面皮一烫。 贱人!韩洛盈暗骂一声,嘴角渐渐挑高。 待过两日事情成了,看这贱人怎么哭! 郑敏箬怔了怔,却是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心性比外貌更重要,宸王那般人物,又岂是只看皮囊的浅薄之人?世上美貌女子众多,找个相仿的也并不难,他既看上了你,必是因为你够好。” “敏箬,你在说什么?”韩洛盈听得震惊,不可置信地叫道。 “我实话实说罢了,难道我说的不对?”郑敏箬皱了眉。 若不是韩洛盈投其所好用宸王打开话题,她才懒得与这样娇弱说话又磨叽的女孩儿打交道。 韩洛盈马上明白过来,亲热地挽住郑敏箬道:“敏箬,你与我想到一块去了,你知道吗,见到锦瑟的头一回我就觉得她与众不同,她虽出身差些,但与那些粗俗的女子一点都不一样,我早就想寻机会结交她了。” 郑敏箬脸上的不悦散去,锦瑟却听得失笑。 她重生后头一回见到韩洛盈是在玉溪山,那时候韩洛盈因为意外失态,对她却绝无善意的表现。 此刻的韩洛盈红口白牙,面上一派自以为是的真诚,委实叫人觉得可笑。 韩洛盈又伸出另只手臂去挽锦瑟,“锦瑟,如果你不嫌弃,我便常去宸王府寻你说话,可好?” 常去宸王府?难道这就是韩洛盈的真实目的?锦瑟暗自思忖着,口中道:“只可惜我不能做主,若姑娘愿意,咱们就是在王府外头见面也是好的。” 听见这话韩洛盈神色一变。 锦瑟抿唇微笑,别开头去看不远处的花丛。 韩洛盈心思虽多,却不够老练做不到不动声色,时不时地就会流露出心底的真实想法,也许,她只是爱而不得之下的嫉恨吧。 不知是因为郑敏箬还是旁的,韩洛盈竟然点了点头:“也好,下回我叫你,你可不能不应啊。” 郑敏箬长叹一声:“实不相瞒,锦瑟,我极为欣赏宸王,但现在我愿意祝福你,只盼宸王待你始终如一心意不变。” 锦瑟淡笑:“多谢。” 郑敏箬与韩洛盈两人,不仅一个柔弱一个英朗外貌差异颇大,性格更是天差地别。 韩洛盈心思诡异,郑敏箬却端直不善隐藏。 可是,仅凭着她几句话,郑敏箬对她就快速地改观,却也暴露了性格上的缺陷。 郑敏箬为人不坏,就是脑筋太简单,遇事不知细想,很是主观臆断。 锦瑟对她们说不上喜恶,只是避不开的情况下不得不周璇几句。 回到慈和宫,太后笑道:“看你们三个走在一起,哀家的眼睛都亮了几分,阿瑛你看,年轻就是好啊。” 阿瑛正是钱嬷嬷。 闻言,钱嬷嬷道:“您说的是,几位姑娘年纪相当各有特色,站在一块就像幅画儿似的,真真是让人挪不开眼呢。” 太后呵呵笑着:“哀家倒是愿意她们常来,就怕她们觉得哀家这里枯燥。” 韩洛盈先就欢快地接过话:“娘娘年华正盛,气度最是雍容,若是能常伴娘娘身边,是我们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郑敏箬道:“我是极愿意常来的,只怕姑母嫌弃我嘴笨。” 韩洛盈就往太后身边一靠,嘟嘴道:“娘娘您听,敏箬这是笑话我话多呢。” 任谁都能看得出,韩洛盈这是故意的玩笑,郑敏箬自是心知肚明,当下做作地正色道:“话多也是一种本事,我是真心羡慕,只恨自己学不会这个。” 她好似老学究般的故作深沉,惹得太后大笑起来。 太后与郑敏箬韩洛盈说说笑笑和乐融融,锦瑟只是在旁边静静立着。 她身为赵瑟瑟的时候,旁的贵女在太后身边都插不上话,太后待她亦是亲和无比,这一世一切都颠倒过来,她成了不配发言的旁观者。 锦瑟垂眼看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只觉得无可奈何。 她并不想与眼前的这些人发生牵扯,只是身不由己。 被宫人带出去的阿安回来,一眼看见锦瑟,便一面跑一面唤道:“姑姑!” 锦瑟把阿安搂进怀里,拿帕子擦了擦他额上的汗。 郑敏箬呆呆地看着,韩洛盈招手道:“阿安,过来。” 阿安不肯过去,韩洛盈就有些讪讪的。 郑敏箬忽然道:“听说赵瑟瑟是和她的弟弟一起遇到不测的,那孩子只有四岁,也真是可怜。” 这句话实在出人意料,锦瑟猝不及防,捏着帕子的手立时攥成了拳。 幸好阿安在锦瑟怀里,恰好遮住了锦瑟骤然间苍白的脸。 太后面露不悦,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郑敏箬。 她对这个侄女寄予厚望,可是这一刻,她却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郑敏箬不知太后心中所想,只是直盯盯地看着锦瑟,她已经把关于赵瑟瑟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甚至知道了赵瑟瑟弟弟的乳名。 那孩子叫做安安。 第135章 醉翁之意 郑敏箬想起,赵瑟瑟的弟弟叫做安安。 而此时此刻,锦瑟温柔地呵护阿安的情境,叫她突然就生出种错觉来。 赵瑟瑟虽然死了,却又凭空出现一个像她的锦瑟,且深得阿安信赖,难道这是天意?宸王身边容不下别的人? 一时间,郑敏箬被太后劝下去的心灰意冷再次浮现了出来。 与锦瑟相比,她们这些人,无非是多了一个尊贵的出身罢了。 因为郑敏箬无心的一句话,回去的路上,锦瑟就有些沉默。 阿安懵懂不知,抱住锦瑟道:“姑姑,是不是她们欺负你了?你告诉王爷去,让王爷替你欺负她们,打她们的板子。” 童言入耳,锦瑟不由莞尔。 阿安又道:“姑姑不敢告诉王爷吗?要不我去说?” 锦瑟愈加失笑。 阿安对宸王一向有些惧怕,这时候为了她却甘愿出头,虽是天真无忌,倒也让她感动。 “没有谁欺负我,阿安放心,不要再说什么打板子的话了,好不好?” “嗯,”阿安点头,一双大眼眨了又眨,“我听人说,王爷心里只有姑姑,只对姑姑一个人好呢,姑姑要记得,往后有事都要告诉王爷。” 见阿安一副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锦瑟笑起来,伸手将阿安肉肉的脸颊搓了搓。 无论郑敏箬还是韩洛盈,锦瑟都不想再见,不料却被找上门来。 两日后韩洛盈送了帖子来,约锦瑟一道去南山的香泉寺上香,锦瑟接着叫星儿送了回帖,婉言拒绝了此事。 不成想到了约定的那一日,韩洛盈与郑敏箬一同坐着郑国公府的马车来了,叫人通报后就在宸王府门外立等。 此举颇有些强迫的意味,锦瑟很是愕然。 芸香劝道:“姑娘去吧,那香泉寺我去过,虽然地方不大,却胜在精巧清幽,你就当是出去散散心也好。” 芸香也是好意,她以为锦瑟这是得到了抬举,是好事。 锦瑟默然不语,心里只是觉得怪异。 郑敏箬与韩洛盈二人,很明显都对宸王有意,她们主动来结交她,分明是醉翁之意。 但不管对方目的为何,躲避并不是办法,锦瑟想了想,叫星儿去拿衣裳来换。 不知是等得急了还是怎地,韩洛盈就站在马车下,见了锦瑟急忙迎过来,开口道:“咱们坐一辆马车去,路上作伴说着话,正好免了无聊。” 为了给锦瑟做脸,芸香已经叫人预备好了马车,听见这话就看锦瑟。 韩洛盈抢先道:“今儿实在是不凑巧,我临出门时马车坏了,这才搭了敏箬的车,你若是单坐一辆,我岂不是更加尴尬?锦瑟,就当是帮我的忙,咱们同乘吧。” 说着,韩洛盈亲热地挽住锦瑟手臂,“敏箬的车足够大,绝不会闷着你,我还带了新做的点心,咱们就着敏箬的好茶吃点心去!” 那头郑敏箬掀开帘子道:“锦瑟快来,省得我一个人听盈儿聒噪。” 既然已经来了,是不是同乘一辆车也没必要在意了,锦瑟便任由韩洛盈将自己拉到了马车上。 芸香就唤星儿,叮嘱她照顾好锦瑟。 同行的丫鬟婆子另坐了一辆车,星儿便往那边去了。 芸香看着马车走远,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宸王将来是必要有正妃的,若是能够从郑敏箬或韩洛盈两人当中选一个就好了,她们如今相处得融洽,想来以后不会为难锦瑟。 很快,一行人到了香泉寺。 上香之后,锦瑟被拉着去山上逛了一遭。 时不时地,韩洛盈就要问锦瑟几句关于宸王的事情,锦瑟早有预料,都含混着糊弄了过去。 郑敏箬话不多,每次提起宸王时都明显的精神一震,一副盼着锦瑟多说些的模样。 锦瑟既无奈又好笑,只觉得与她们这样的小女儿情怀相比,自己的心态苍老了许多。 正打算要离开时,韩洛盈的丫鬟过来,说是韩洛笙来了。 韩洛盈道:“哥哥这是接我来了,敏箬,那我就不麻烦你了,不过,还要劳烦你把锦瑟送回去。” 郑敏箬点头:“你去吧。” 韩洛盈眼睛一转,调皮一笑:“不如我把哥哥打发回去?咱们在一起多热闹,下回出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说着她看向锦瑟:“过几日咱们再相约可好?宸王那里好说话吗,可能放你出来?” 锦瑟道:“只怕我要辜负姑娘好意了,阿安离不得我,我是不大能出来的。” 郑敏箬道:“这有什么的,盈儿你要是真心想见锦瑟,就像今日这样直接到王府门外等不就是了,难道锦瑟还能故意躲你不成?” 韩洛盈抚掌笑起来:“你怎知锦瑟要躲的是我?就不会是你?” 说笑了几句,韩洛盈带着丫鬟去了。 郑敏箬不是个多话嘴巧的性子,锦瑟更是习惯了寡言,韩洛盈不在,两人间便安静了许多。 马车行到半路上,锦瑟闭了眼假寐,却听得郑敏箬低声道:“锦瑟,宸王待你好么?” 锦瑟睁开眼,静静地看着郑敏箬,好一会儿方开口道:“宸王待我极好。” 锦瑟话落,郑敏箬面色一白,却是不死心似的追问道:“王爷可曾许过你将来?一辈子还长,你往后怎么办,一直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他么?” 锦瑟淡淡一笑:“郑姑娘,你我并不相熟,你觉得,我该回答你这些吗?” 闻言,郑敏箬面露赫然,喃喃道:“是我不该问。” 不过片刻,郑敏箬恢复了精神,诚挚说道:“姑娘莫怪,我是真心想结交你,并没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若是言辞上有些唐突,也是我无心之举。” 锦瑟微微点头。 郑敏箬心性不坏,也算是个难得的爽快女子,她应该有自己的良缘。 想着,锦瑟便道:“我欣赏姑娘品性,姑娘何不敞开心胸放下执念,将来定有福报。” “执念?”郑敏箬惊愕不已,转而涨红了脸。 她此生头一回对男子动了心,本以为是谁也看不出的隐秘,却不想被锦瑟一语道破,便难免羞窘。 锦瑟道:“姑娘并非闺中弱女,想必眼界见识更是寻常女子不能相比的,姑娘应该知晓,天地宽广,世间自有百态,何必执着于飘渺无可能之事?属于姑娘的机遇缘分,只是还未到来罢了。” 郑敏箬听得愣怔,只觉得心里一时发冷一时又热血激昂。 第136章 全无踪迹 郑敏箬听得愣怔,只觉得心里一时发冷一时又热血激昂。 她自幼跟随父兄,曾满怀抱负立志于家国,不想见了宸王一面,竟是心性大转只想着儿女情事,变成了过去她最看不上的狭隘模样。 宸王再好,也从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甚至从未正眼看过她。 她自觉深情,然而归根究底,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动容之下,郑敏箬拉住锦瑟双手,唤道:“锦瑟!” 锦瑟未及回应,身下突地剧震起来。 两人拉在一起的双手分开,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倒,向车壁撞去。 外头传来车夫的惊呼声,马儿的嘶鸣声。 电光火石间,锦瑟意识到,是马车出事了。 郑敏箬身体矫健,反应过来之后贴紧车壁,双手紧紧抓住车窗稳住了自己,锦瑟则下意识地抓住了身下的座椅。 颠簸中,郑敏箬高声道:“出了什么事?” 没有听见回答,郑敏箬便伸出一只手去拽车帘,车帘被拽住的瞬间,锦瑟只觉得眼前一花,周遭的一切颠倒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将她狠狠地甩了出去。 竟是马车栽倒之后裂开了。 郑敏箬猛地抬头,肩膀一缩足尖用力点地,看准一个空隙避开马车碎片,腾挪间跃出了危险之地。 锦瑟却随着碎片一起,滚落到了路边荆棘丛里。 郑敏箬的丫鬟婆子从后头的车里跳下来,惊慌失措地奔向她,将她团团围住。 察觉不好先跳下车的车夫跪到郑敏箬身前,哆哆嗦嗦地磕头请罪。 星儿哭叫着跑向路边,找了一圈掉头去寻郑敏箬,喊道:“我家姑娘呢?” 郑敏箬推开其他人,吼道:“都围着我作甚,还不去找人!” 丫鬟婆子们便散开,四下里找了起来。 这段路处于城外,路边是长满了野草高度难辨的陡坡,陡坡下是田地,远处隐隐可见几处农舍,几乎可以说是一眼望尽,除了他们这些人,哪还有旁的身影。 丫鬟婆子们便回到郑敏箬身边,纷纷摇头。 星儿跌坐在地,嚎啕起来。 郑敏箬也不管她,径自去了锦瑟滚落的方向。 那里生长着许多荆棘,郑敏箬皱眉看了一会儿,打消了下去寻找的念头。 她以为,若是锦瑟真的跌到了里头,是能够看到身形的。 而荆棘周围都是极高的野草,野草茂密,说不定锦瑟掉到了那里面。 郑敏箬正要张口唤人,身边的丫鬟惊叫起来:“姑娘,你受伤了!” 郑敏箬低头一看,衫上裙上都有血迹渗了出来,尤其是胳臂上,已经有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手腕流了下来。 丫鬟婆子们慌起来,嚷道:“这可怎么好,要赶紧回去给姑娘看伤才行啊!” 郑敏箬自小习武,跌破皮肉是常事,出于经验,此时她对自己的伤势也有个准确的判断,都是些不打紧的皮外伤,听了下人的叫嚷就紧皱眉头,想要摆手说“不必”。 然儿不知怎地,她神差鬼使般将话音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无人知,就是这么一个刹那,极其大胆的一个念头在郑敏箬脑子里跳出来,刺激得她心头一突。 这般呼喊不见锦瑟动静,可见锦瑟是被摔晕了,若是就此,世上没了锦瑟这个人呢? 锦瑟将她看得透透儿的,还劝她“放下执念”,可是谁知锦瑟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放弃宸王,锦瑟岂不是减少了一个劲敌?说到底,受益的只是锦瑟! 望了望周围随风起舞的野草,郑敏箬眯了眯眼,然后向后仰倒过去。 她毕竟也受了伤。 “姑娘晕了!” 惊呼声接着响起,郑敏箬被丫鬟托住,手忙脚乱地抱进了下人们乘坐的那辆马车。 星儿不死心不肯走,被郑家的丫鬟拽进马车。 丫鬟劝星儿道:“咱们快些回去叫人来是正经,仅凭咱们几个,连这陡坡都下不去,怎么找人?” 丫鬟说着,一阵大风吹了过来,散落在地上的马车碎片被刮起来,骨碌碌地朝坡下滚去。 果然,那陡坡极深,若是一个人掉下去,只怕是要当场断骨。 星儿和丫鬟看得脸色煞白。 丫鬟道:“还是叫些家丁侍卫来的好,事不宜迟,你就别耽搁了。” 星儿冷汗直冒,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 不必星儿催促,下人们担心郑敏箬的伤,马车被驶得飞快,在郑国公府停留后,又把星儿送回了宸王府。 芸香看见喘着粗气的星儿,先就被吓了一跳,待听星儿磕磕巴巴地说完,已是三魂去了一个半。 恰在此时,宸王回府。 日落西山之时,伴着漫天云霞,风驰电骋般的一行人马出了城。 当先一人身着红色朝服,面罩寒霜,仿若震怒的天神莅临,就要掀起一场人间浩劫。 风呜呜刮过,野草在暗色里显出了几分狰狞,明明白日里是青葱茂密的一片,这时候竟像是张开了血口的巨兽。 星儿被一个侍卫用腰带捆着,驾了一匹马同来,七荤八素间,星儿被重重地甩了下去。 “说,锦瑟姑娘是从何处掉落的?”文昊上前将星儿提溜起来。 星儿强撑着看了看周围,颤巍巍地指了个地方。 无需宸王指示,十几个侍卫四散开来,跃下陡坡仔细地寻找起来。 那片荆棘被全部斩落,只剩下了光秃的根茎。 锦瑟全无踪迹。 不远处传来声响,却是又一队人马来了。 郑敏箬一身男子装扮,因为骑马用了力,胳臂上包扎的布巾隐隐透出了血迹来。 “王爷何在?”纵身从马上跃下,郑敏箬扬声道。 无人应声,但隔着距离,站定了的郑敏箬一眼就看到了萧子醨的身形。 第137章 丝毫不知 明明距离不远,郑敏箬却一步都不敢往前迈了。 她知道宸王待人疏冷,加之今日出了事,来之前心里是有要承受怒气的准备的,但此刻的宸王,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罩着他的肃杀之气太过浓烈,使得他身上的红衣也似染了血一般,风吹过之际,那衣襟浮动时,竟仿若有隐隐的呜咽声传入耳内。 郑敏箬从来不知,原来一个人动了怒,竟可以爆发出雷霆万钧之势。 宸王好似煞神,拔了剑就能斩尽神鬼妖魔。 郑敏箬的双脚定在原地,几乎就要掉头就跑。 “你这孩子,怎能做出此等蠢事,怎能扔下人自己回来?无论贵贱,那总是一条人命!” 倏地,母亲的指责声在耳边响起,叫郑敏箬灵台一明。 今日她的确做错了,既然有错,就要尽力去弥补。 攥紧双手鼓了鼓气,郑敏箬强迫自己迈开腿,一步步向宸王走去。 “王爷……”她艰难地出声,屈膝行礼。 萧子醨缓缓侧头,一个眼神睨过来,让郑敏箬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面对:“王爷恕罪,是敏箬的不是……” 天色愈发暗了,萧子醨的一双眼眸却亮若繁星,其中的暗流翻涌看得郑敏箬心惊不已。 他唇角一动,声似锋刃:“去找!若锦瑟不见了……” 半句话,却让郑敏箬惊骇莫名。 若锦瑟不见了,宸王会怎样?她甚至想都不敢想。 她再不敢面对宸王,急慌慌地指挥带来的人行动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彻底落下,云霞被璀璨星空替下,锦瑟依然没有踪迹。 天虽然黑透了,这条路上却被一行人打起的火把照得通明。 没有人敢多说一句,更不敢叫苦叫累,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翻找着,萧子醨更是早已发了话,加了人手把寻找的范围扩大了几倍。 郑敏箬的伤口已经裂开,她却任由鲜血流着,不管不顾地拼了命一样地在草丛里扒翻。 这不可能啊!锦瑟明明就掉在了那片荆棘丛附近,怎么可能找不到? 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郑敏箬悔得几乎想挥剑杀人。 沉下口气,郑敏箬忽然想起一事。 她小跑着到萧子醨面前,道:“王爷,这附近的农户可查过了?” 萧子醨面色沉沉,浸了霜的眸光淡淡一扫。 郑敏箬这才发现,几个农户模样的男女缩着手蹲在一边,一个宸王府侍卫正大声喝着:“这几日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过?今日有没有什么异动?想起什么了赶紧说,莫耽误王爷的大事!” 郑敏箬一楞,转而苦笑。 也是,她想起的事,宸王怎能想不到。 扭头一看,原本长满了野草的道路两边渐渐成了光秃秃的一片,竟是侍卫们徒手将野草一棵棵拔了下来。 萧子醨唤过文铎道:“传本王的令,去叫御林军,方圆十里,一寸一寸,把地皮翻过来找!” 郑敏箬听得大惊失色。 不过是丢了一个锦瑟,居然就使唤御林军! 再看文铎,连犹豫都没有,应一声就走。 不由得,郑敏箬的脚底泛起凉意,那凉意似乎带着极大的力量,一点一点,细细密密地缠绕包围了她,让她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口去。 宸王凉薄的目光,看她时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只怕哪一刻她不防备,就要人头落地。 “你!” 一个字,让想无声无息消失的郑敏箬顿在原地。 用尽力气撑着自己,郑敏箬僵硬着抬头,逼自己去与宸王对视。 “从今早开始,把事情的经过仔细地回忆一遍,马车是何时发生故障的,锦瑟是怎么跌落的,一切的一切,统统给本王说清楚。” 眼前的宸王双目通红语气森森,字字句句仿若重锤,砸得郑敏箬耳边嗡嗡作响。 她张了张口,竟是哑了一般。 “说!”萧子醨目呲欲裂,发出一声暴喝。 身体猛地一抖,郑敏箬脱口道:“是韩洛盈!她说要与锦瑟相交,劝我叫上锦瑟去香泉寺,今早她叫人捎信给我,说府里的马车坏了,要与我同乘一辆,原本王府的妈妈给锦瑟准备了马车,可是韩洛盈又劝锦瑟,说什么一路上作伴说话……” 话声戛然而止,郑敏箬呆若木鸡。 事已至此,她心思再简单也明白了什么。 先前撂下锦瑟她已经悔的要死,这时候若不趁机把自己撇清,只怕是要被宸王斩杀。 想着,她赶紧道:“马车和车夫虽然是我家的,可是在香泉寺的时候,只有韩洛盈的丫鬟主动给车夫送过水和吃食,当时我还奇怪,那丫鬟去了半天才回,后来小侯爷来接韩洛盈,她便随小侯爷走了。” 一面说,郑敏箬一面小心地观察着萧子醨的神情,为今之计,只要自己能够脱身就好,旁的她已经顾不上了。 再有,她心里已经断定,今日之事就是韩洛盈在背后动了手脚。 韩洛盈何其歹毒,害了锦瑟不说,还要拉她下水。 只怕是从韩洛盈第一次踏进郑国公府的大门开始,她就中了韩洛盈的算计。 怒意渐渐漫出来,郑敏箬道:“我这就去英武侯府找她!” 此时天晚,城门早已锁了,郑敏箬满腔怒火,凭着自己郑国公府千金,军营里混出来的“女将军”名号,叫开城门,一鼓作气奔去了英武侯府。 文铎立在萧子醨身后,将郑敏箬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以为,王爷必然暴怒,然后杀去英武侯府拷问,谁知出乎他的意料,宸王一言不发,静立了半晌。 第二日的大朝会上,宸王破天荒地没有现身。 皇帝目光搜寻了一遭儿,奇道:“为何不见宸王?” 底下众臣神色各异,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个个沉默无言。 皇帝起急,唤过内侍道:“叫人去宸王府瞧瞧,可是阿醨身子不适。” 内侍应诺,皇帝又道:“叫上御医同去。” 就有人偷偷感叹,昨夜宸王闹得天翻地覆,使唤御林军劳动了许久,皇帝竟是丝毫不知。 大朝会草草结束,皇帝去向太后问安,这才听说了昨夜的事。 太后极其不悦:“阿醨此次也忒过分了些,御林军岂能轻易动用?皇帝,阿醨如此的任意妄为,岂不是动摇国本?你一向纵着他,这回可千万不能够了!你是这大沥朝的皇帝,他只是君下之臣,君臣有别,怎能颠倒至此!” 皇帝愣怔半天,不可思议道:“锦瑟不见了?” 第138章 人到末路 “皇帝!”太后怒极,重重地一拍桌子,将腕上的碧玺手串摔得断了线。 她说了这许多,皇帝竟然只在意这么一句全无要紧的! 珠子落地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中,皇帝面露痛色,摇头道:“如若丢了锦瑟,阿醨可该怎么办呐。” 当初赵瑟瑟遭遇不测时,阿醨几乎失了半条命,若不是他派人一次次追下去,阿醨怎能再回朝堂。 见皇帝关注的重点与自己全然不在一条线上,太后怒意更甚。 皇帝如此不争,她即便是卯足了力气去谋划,到头来又能如何?岂不是白白的劳心一场? 皇帝深知太后心思,长叹一声道:“母后,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朝政尽在阿醨掌控之中,莫说是区区的御林军,就是朕身下的这个位置,只要阿醨想拿,不过是吹灰之力,可是你看,朕现在好好儿的,于外人来看,阿醨仍是朕的臣子,对朕恭谨敬爱,你还想怎么样呢?难道要朕去和阿醨争斗,然后灰头土脸地失败?” “你……”太后听得瞠目。 她知道皇帝有些软弱,但软弱到了如此地步,几乎与废物无异。 “母后,”皇帝语重心长:“就保持眼下这个局面不行么?朕相信阿醨,他绝不是贪恋权势不顾亲情的人,只要朕活着,只要朕能有一个健康的孩子来继承皇位,阿醨就绝不会做出忤逆不忠之事,但前提是,求母后不要逼他。” 太后一口气堵在胸口,竟是翻个白眼往后倒去。 皇帝大惊,急忙高声唤人。 太后突发急病,太医匆匆赶来,很快,皇后携着一众嫔妃出现,一时间,慈和宫里人影纷纷,气氛却低迷肃穆。 百姓们也在议论不止,猜测着昨夜城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而有那消息灵通的,早就赶去了英武侯府看热闹。 今日一大早,天色微明时分,宸王叫开城门,带着人马护送一辆马车回了宸王府。 回府略做停留之后,宸王杀气腾腾去了英武侯府,直接砸开了侯府大门。 英武侯夫妻两个走出门来,宸王却一声冷笑,直言要见侯府千金韩洛盈。 英武侯不明所以,提着胆子质问宸王,此举为何?侯夫人温淑公主却挤出笑脸,只说是请宸王入内说话。 宸王人在马上,居高临下马鞭一指,当即便有侍卫冲进了侯府内宅。 温淑惊叫不止,推着英武侯要他去救女儿,奈何宸王的人个个如同瘟神,利剑横在眼前,叫英武侯根本不敢动弹。 英武侯尚且如此,更遑论一干下人仆役。 不过片刻,惊慌失措的韩洛盈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着提出了侯府,当街被甩在宸王马前。 时间还早,韩洛盈还未梳妆妥当,又是仓惶中被带出来,便难免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是一副极为狼狈的模样。 周遭聚集了不少百姓,虽然不敢靠前,却也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百姓们指指点点,恨不能将韩洛盈的脊梁戳出个窟窿来。 在百姓眼里,宸王府的侍卫就等同于官兵,被官兵架出来,可见韩洛盈是犯了重罪,再有,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贵女千金难得一见,百姓们自然要瞪大眼仔细地瞧瞧清楚。 身为侯府千金,韩洛盈何曾遭到过此等待遇?于她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她心里明白,这是东窗事发了,眼下形势堪忧,唯一能够帮她的也只有父母了,可是她扭头看去,只见父亲双腿发抖脸色煞白,母亲则软成了一团,连站都站不住了。 不由得,韩洛盈心中大恨。 她生来娇贵,宸王凭什么如此对她? 锦瑟不过是个卑贱之人,即便她杀了锦瑟,也是锦瑟咎由自取。 被恨意驱使着,韩洛盈双手撑地,缓缓直起了腰身看向宸王。 她爱慕多年的男人,此刻双目森森,看她的视线仿佛利刃,即便是隔着距离,也带着能够刺穿她心口的力道。 不由得,韩洛盈抬手揪住了衣襟,好像这样,就能抵挡住宸王那可怖的视线。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王爷这是何意?难道我们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要被抄家砍头不成?就算是要抄家,王爷也要先请出圣上的旨意来!”竭力仰着头,韩洛盈嘶喊般问道。 韩洛盈这般模样,反倒把英武侯激出了几分血性来,他身为一家之主,眼看着女儿平白遭此侮辱,怎么也要问个缘由。 英武侯便跨出一步,胸膛对着侍卫们森然的刀剑,高喊道:“王爷,圣上旨意何在?王爷要打要杀,总该给句明白话!” 听见英武侯父女的问责,萧子醨纹丝未动,只是微微垂了垂眼。 瞬息之间,英武侯的一颗心已经上下了几回,胸膛不由挺得更直,他自欺欺人地断定,宸王只是虚张声势。 韩洛盈的感受却与英武侯全然不同。 那一份来自宸王的肃杀之气紧紧包裹着她,她只想到了四个字。 人到末路。 竟是她低估了锦瑟在宸王心中的分量。 倏地,萧子醨双眼睁开,整个人的周遭于骤然间迸发出暴烈的仿佛要劈天裂地般的一股戾气。 他身下马儿长嘶一声,双蹄高高跃起,竟是直立起来。 就在几步开外的韩洛盈耸然一惊,本能促使下双腿急速地往后退去,也不知是踩到了什么,扑通一声跌坐到地上。 什么仪态姿容,在这一刻被尽数抛到脑后,唯有保命要紧。 眼见马儿一双铁蹄在眼前闪过,韩洛盈竟是涕泪横流抖若筛糠。 第139章 到此为止 宸王身上仍是昨日的朱红朝服,他稳稳坐于马上,双臂似有无穷的力量,身下马儿只是他掌中玩物。 待马儿四蹄落地,扬起的红色衣摆落下,众人才见,宸王的一双星眸,居然与他朝服同色。 英武侯已然瘫软在地。 温淑更不必说,痴得像是对外界毫无感知。 宸王一伸手,身边手下立即递上了弓箭,宸王弯弓搭箭,瞄准了英武侯府的牌匾。 轰然一声,牌匾落到韩洛盈背后,摔得四分五裂。 韩洛盈尖叫着捂住了自己的头脸。 围观的百姓先是议论,后是惊呆,到了这时候,爆出一阵不可思议的呼喊。 “住手!”突然之间,有人狂呼着奔了过来。 有认识来人的,就喊道:“是小侯爷!” 韩洛笙一身风尘,显见得是急匆匆赶路而来。 百姓们自发地让出一条路来,让韩洛笙顺利地奔到了人群之前,可是仍有宸王的侍卫阻住了去路。 侍卫们看宸王,得了眼色之后才把韩洛笙放行。 韩洛笙却在原地停了一停。 这里是他的家门外,是他无比熟悉的地方,然而眼前的场景委实超出了他的意料,让他完全不能反应。 昨晚他过得胆战心惊,好容易挨到了早上就往家里赶,在半路上却听到了百姓们的议论。 宸王居然去英武侯府抄家了。 他提着一颗心,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来,却见到了如此骇人的一幕。 看见亲人的凄惨情形,,韩洛笙只觉得心如刀绞,意外震惊夹杂着愤恨,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脚下便顿住了。 他满腔不平地去看宸王,却不由自主地退缩了,根本没有胆量与宸王对视。 听见韩洛盈唤了一声,他便直直奔向韩洛盈,将韩洛盈拉进臂弯。 韩洛笙的到来引起了百姓们的骚动。 先前是侯府的人不顶用,现下小侯爷来了,总该与宸王对抗了吧?百姓们瞧得热血沸腾,不自觉地推搡起来,却因为被宸王的侍卫们挡着,只能不远不近地观望。 英武侯自觉有了依仗,抖着手叫道:“笙儿,笙儿,你赶紧进宫去面圣,宸王这是要造反了啊!先是平昌伯,今日又轮到了咱们家,京城的勋贵,迟早都要被他打杀个精光!你去禀了圣上,宸王意图不轨滥杀无辜……” “哥哥,哥哥!”韩洛盈也叫:“我们犯了什么错?即便是亲王贵胄,也要凭礼法行事!咱们不能平白无故地被如此欺压!” 父亲妹妹一同哭叫,韩洛笙的胆量忽地暴涨而起。 他胸口急剧地起伏着,脖子上青筋暴起,看向宸王道:“王爷,当日平昌伯是教子无方,纵容小伯爷欺男霸女当街行凶,却不知我英武侯府所犯何罪?王爷可敢与我进宫去理论?” 韩洛笙说得义愤填膺,睁大双眼瞪向萧子醨。 萧子醨居高临下,睥睨间薄唇勾起,轻蔑之意尽显。 他道:“本王心慈,这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小侯爷,你可要听好了。” 宸王来了半天,这却是头一次开口,他声线如染寒霜,语气却极为轻缓。 不由得,周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了宸王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韩洛盈剧烈一颤,双手死死地抓紧了韩洛笙。 韩洛笙低头看了一眼,眼底闪过阴鹜。 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切的根由,都是因为他这个妹妹! 萧子醨冷冷一笑,扬声道:“英武侯之罪,养而不教!生子道德沦丧,生女淫贱堕落,此二人空有其表,其实污浊如垢,不配为人!今日本王是奉了圣命,亲手来料理了你们,也好还这世间一片清明!” 话声掷地,百姓间一片哗然。 果然富贵人家藏污纳垢,内里的腌臜难以分辨。 韩洛笙的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身体脑子都僵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待察觉到韩洛盈在用力地朝他怀里躲藏,不禁怒意冲天。 韩洛盈做了什么他最清楚。 与韩洛笙一样,韩洛盈整个人如坠冰窟,只觉得世间再无容身之处,只想寻个隐秘的地处把自己藏起来,而韩洛笙的怀抱,正是最近最安全的。 一句“奉了圣命”,使叫嚣着要韩洛笙进宫的英武侯再没了底气,彻底瘫成了软泥。 萧子醨说罢,再次抬起手,握起了弓箭。 箭尖直指韩洛盈。 韩洛笙的一张脸灰败至极,大声道:“我交人!我把锦瑟交出来,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萧子醨的手一顿,缓缓收了回去。 他剑眉扬起,眸中闪着冰刃般的锋芒,直直看向韩洛笙:“你说什么?” 韩洛笙的心脏扑通扑通剧烈地跳着,用力咽了咽口水,忍着喉咙口割裂似的的疼痛道:“王爷冲冠一怒是为了谁,你我心知肚明,实不相瞒,是我藏起了锦瑟,我把锦瑟交给王爷,王爷放我们一码,从此两不相欠,算了吧。” “哥哥!那贱人没死?”韩洛盈尖叫着掐住韩洛笙,几乎把一双眼瞪出了眼眶。 第140章 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韩洛盈瞪大双眼,满心都是不甘愿。 怎会这样?她费尽心机让锦瑟走上死路,哥哥却瞒着她救了锦瑟?难道说,宸王是因为锦瑟生死不明才这样暴怒?而不是因为锦瑟已经死了? 韩洛笙闭了闭眼,脑子里不受控地浮现出锦瑟的音容。 他舍不得啊! 这段时日他一直叫人暗暗地留意着韩洛盈的行踪,昨日,当得知韩洛盈用马车坏了的借口要与郑敏箬同乘,并拜托他去香泉寺接人时,他就觉出了不对劲,在香泉寺接走韩洛盈之后,他叫人暗中跟着郑敏箬,却不想手下远远儿地看见马车出了事。 也亏得那手下机灵,在郑敏箬走后现身,出手将锦瑟救走。 他这才明白了韩洛盈的真实目的,他惊诧于母亲和妹妹的胆大包天,更曾担忧过这事情会带来恶果,可是念头转过,狂喜不受控制地跃上了心头。 很明显,韩洛盈是想把这件事嫁祸到郑敏箬头上,有郑敏箬背了锅,他是不是能够就此得到锦瑟呢? 仓促之下,他在几里地外寻了户老实的农家,把锦瑟藏到了那里。 却不想到了此时此刻,锦瑟成了他手里的底牌。 下一瞬,自以为底牌足够的韩洛笙看到,宸王搭箭上弦,开弓欲射。 惊惧之下,他嘶声道:“王爷这是何意?你就不怕再也找不到锦瑟吗?” 修长指尖的箭芒对准韩洛盈,萧子醨道:“小侯爷多虑了,锦瑟此刻就在本王府中。” “什么?”好似被重石击中,韩洛笙猛地一晃。 他自认藏人的地方极其隐秘,怎么这么快就被找到了?若是锦瑟真的就在宸王府,那他,他身后的侯府,他的妹妹,就再没有了可以让宸王让步的可能。 心落谷底,韩洛笙的眼睛却瞧见,宸王勾起了手指。 千钧一发之时,韩洛盈的生死关头,韩洛笙还是将她护到了双臂之间。 萧子醨微微偏头,薄唇勾出一抹嘲讽:“小侯爷果真重情义,本王倒想问一句,你们是苟延残喘,还是同下地狱?” 此刻的场景实在有些诡异,宸王仿佛主宰生死的煞神,而趴伏在他面前的兄妹二人,好似垂死前被他无情戏弄的困兽。 听见宸王一句“锦瑟就在王府”,韩洛盈已然呆若木鸡。 她落入如此境地,居然是白白的徒劳一场。 视线茫茫然落到韩洛笙脸上,韩洛盈扬起手,卯足力气打了过去,“你为什么要去救那贱人?要不是你背后捣鬼,即便是有人找到了她,她也早成了不会喘气儿的死人!” 那段路她早已查看过,锦瑟掉下去必会断手断脚,而郑敏箬也一定会受伤,十有八九会撇下锦瑟先走。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派了人埋伏在草丛里,只待郑敏箬一走,就过去将锦瑟了结了。 千算万算,居然是最亲的家人破坏了她的计划。 其实是韩洛盈用人不识,她指使了埋伏在路边的人,根本是个不中用的草包,被韩洛笙的手下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韩洛笙未曾防备,这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脸上却觉不出疼来。 他只是心痛。 从小被他小心呵护的妹妹,此刻就像是个他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 “既然是你救了锦瑟,那你替她去死!”心里恨极了韩洛笙,韩洛盈凄声一喊,推开他爬起来就跑。 宸王府的侍卫三面包围,韩洛盈无路可逃,转了身就向侯府大门里冲去。 她一只脚将将跨进门槛之际,一支利箭追上她,擦着她左侧脸颊飞了出去。 鲜血四溅开来,有什么血淋淋的东西掉落在地,韩洛盈脚下猛地一个趔趄,旋转着倒地。 就在韩洛盈旋转的瞬间,围观众人看见,韩洛盈已然变成了一个没有耳朵,失去了半边脸颊的怪物。 她的半边脸,赫然就是一个喷血的窟窿,白骨森然可见。 “盈儿!”韩洛笙惨呼着,连滚带爬地去够韩洛盈。 那边宸王喝道:“挑了他手筋脚筋!” 仿佛一道雷击到头顶,韩洛笙骇然回头,抬手指着宸王道:“你……怎敢?” 立时就有侍卫过去,不过眨眼功夫,干净利落地完成了宸王的命令。 韩洛笙嚎叫两声,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的那个极短极短的刹那,韩洛笙想到,若是他当时没有藏起锦瑟,而是第一时间将锦瑟送回宸王府,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瘫软了半天的英武侯彻底晕了,他两股颤颤,衣摆下有什么东西渐渐流了出来,在空中散出一股子刺鼻的气味。 温淑口歪眼斜,一道长长的涎水顺着下巴淌了下去。 宸王一行人走后,英武侯一家子被下人抬进去,门口的污渍血迹却留了下来。 闹了这么一出,连侯府的下人都觉得没脸,已是人心浮动各有打算,谁还去收拾大门外呢,走出去叫人指点不成? 第141章 似乎也有点甜 痛!好痛! 锦瑟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好似做了个恐怖之极的噩梦,这梦让她疲累,让她感觉到断骨似的疼痛,甚至连眼皮都沉得厉害。 视线慢慢聚焦,看清楚了眼前的景物之后,锦瑟有些糊涂。 她就在宸王府,正好好儿地睡在床上。 手下意识地一动,就有剧痛传来,锦瑟皱紧了眉头看过去,见手臂上缠着厚厚的一层白布。 记忆于刹那间回笼。她记起了翻滚的马车,郑敏箬慌乱苍白的脸,还有不可控的撞击与眩晕…… 然后就是空白。 她是怎么回来的? “你醒了?”温和熟悉的声音响起,芸香的脸映入锦瑟视线内。 “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芸香说着坐到了床边。 锦瑟这才感觉到嗓子里火烧火灼的痛意,她点头,就要自己起身,然而整个身体哪哪儿都疼,她根本不能自主行动。 芸香侧过脸,抬起袖子按了按微湿的眼角,伸手来扶锦瑟。 仅仅是坐起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锦瑟已是艰难得冒了冷汗。 芸香端了一碗温水,正要拿汤匙之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萧子醨掀帘而入。 他脚下一顿,开口道:“锦瑟,什么时候醒来的?” 芸香屈膝道:“王爷,姑娘刚刚醒来。” “要喝水么,我来。”萧子醨说着,大步走到床前,拿起了碗。 锦瑟的头有些晕晕的,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 萧子醨小心地舀了点水,先是自己试了温度,然后把匙子递到锦瑟嘴边,低声道:“慢慢喝。” 距离这样近,锦瑟才发现,萧子醨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她满心疑惑,喝了几口水才试探着开口道:“你……” “都过去了。”萧子醨立即应声:“没事了,锦瑟,你不要多想,好好地养好身体要紧。” 锦瑟点头,她的脑子还不是十分的清楚,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又说不出具体的来。 喝了点水,锦瑟感觉嗓子舒服了不少,只是身体仍到处都疼,只想躺下来休息。 “别睡,听话,喝了药再睡。”萧子醨蹙眉,对芸香道:“你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锦瑟的眼皮越发的沉重,头似乎也抬不起了,萧子醨小心翼翼地扶住她,将她的头放到了自己肩上。 迷迷糊糊的,锦瑟觉得有人将苦涩的液体放到了嘴边,就下意识地张开口,吞咽了下去。 芸香揪着心在一边看着,本以为半睡半醒的锦瑟会喝不下药去,却不想出乎意料,锦瑟居然一滴不剩地喝完了一碗药。 萧子醨喂药的手稳稳的,一颗心却颤抖不已。 锦瑟越安静越听话,他就越心疼。 锦瑟喝完药,喃喃道:“娘,窝丝糖呢?” 萧子醨一怔。 锦瑟微微睁开眼,弯起嘴角笑了笑:“娘,我把药喝完了,我要吃糖。” 萧子醨晃了晃神。 在他怀里的锦瑟乖巧听话,笑容里现出了几分娇憨天真,是他熟悉的赵瑟瑟的模样,也是锦瑟从未流露出来的神情。 见得不到回应,锦瑟嘟起嘴身子一晃,却“咝”一声道:“我好疼呢,我全身都疼,娘,我听话,往后再也不故意的淋雨玩了,我现在好难受……” 萧子醨再忍不住,将头埋到了锦瑟肩窝里。 正如他所想,锦瑟思绪混乱,重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前世。 芸香以为锦瑟是疼得厉害犯了糊涂,转过头偷偷地抹了抹眼泪,悄悄地退了出去。 刚刚她看得清楚,王爷也是落了泪的。 在她心里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主子,居然为锦瑟落了泪。 一时间,芸香只觉得胸腔里涨得厉害,她对这种感觉陌生又难以掌控,就越发的想要大哭一场。 锦瑟对周遭的一切全然不知,只依稀的知道自己是十岁的年纪,因为顽皮偷着淋了一场雨,不想却染了风寒大病了一场,她嫌那药苦,每次都是娘亲拿窝丝糖哄着才肯乖乖地喝下去。 此刻的怀抱温暖舒适,锦瑟就认定,是娘亲在抱着她哄着她。 朦胧中,锦瑟仿佛能够看到将来的事。 她风寒好了之后,母亲就病了,半年之后,母亲撒手人寰。 一时间,悲伤袭来,几乎要将锦瑟淹没。 不!她不要知道什么将来,她只管现在!她劝自己,那悲惨的将来只是个不可能会发生的噩梦。 锦瑟动了动,察觉到自己的右手动不了,左手却是可以的,她便抬起左手向上摸去。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要摸什么,只是凭着感觉伸出了手,摸过一点粗粝之后,她找到了柔软的所在。 其实,那是萧子醨的唇。 锦瑟仰头去够,将唇贴了上去。 很软,似乎也有点甜。 虽然和窝丝糖的口感很不一样,但用这个去替代好像也不错。 锦瑟上臂的骨头断了,脚踝有扭伤,淤青擦伤更是达到了十几处,萧子醨抱着她需要十分的小心,见她动了,一楞之下就尽力配合着。 锦瑟忽然皱了皱眉,甜味儿当中怎么掺杂了湿湿的咸涩呢? 萧子醨已是泪流满面。 他的瑟瑟,他的锦瑟,枉遭如此苦楚! 第142章 全然是因为她 昨夜萧子醨寻到锦瑟踪迹,破门而入之后,见到锦瑟遍体鳞伤双目紧闭的模样,他几乎癫狂。 他立誓要保护好锦瑟,却仍是让锦瑟遭到了意外,他内疚无比痛恨无比,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锦瑟受苦。 将锦瑟带回府中安置好之后,他立即就去了英武侯府,然而,他并未取人性命。 一剑毙命很容易,痛苦却太过短暂,他要让那对兄妹尝尽后悔的滋味,每一天都活得备受折磨。 他要让他们知道,人间亦有炼狱。 再次醒来时,锦瑟动了动手脚,先就长出了口气。 从破裂的马车中被甩出去,又摔到那样陡峻的斜坡下,她还能活下来,也算是命大。 手臂应该是断了,但这种伤只要好生将养就好,至于其他的皮肉伤更不打紧,虽然是伤痕累累,她仍是能够活下去。 锦瑟想着禁不住苦笑,她原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生死,却不知真的遇到危机,心底里还有要活下去的愿望。 她想起一个人。 韩洛盈! 联系起事发前的种种迹象,这次的意外根本就是人为。 她还是低估了人心,韩洛盈的嫉恨早已表现出来,她却只以为那是小女儿爱而不得的情态,从而中了韩洛盈的算计。 捋清思绪,锦瑟深深一叹。 “醒了?”身畔响起萧子醨的声音,叫锦瑟有些吃惊。 她转头看过去,惊讶更甚。 萧子醨就在她手边,身上搭着薄被,看样子竟是在脚踏上蜷着睡了一夜。 “你……”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干裂的唇,一时间,锦瑟哽咽无语。 “怎么了?”萧子醨紧张又小心地揽住锦瑟,“可是哪里疼了?御医拿了止疼的药膏来,你说哪里疼,我给你擦一擦。” 萧子醨的手在半空中挪了几个来回,根本不敢落到遍体鳞伤的锦瑟身上。 他越是这般小心呵护如待珍宝,锦瑟越是想落泪。 锦瑟伸出手,摸了摸萧子醨青色的下颌,颤声道:“你这是何苦呢?我已经没事了,你不必这样守着我。” 萧子醨道:“我当然要守着你,日日守着你,天天守着你。” 锦瑟心中暖意涌动,似乎连疼痛都减轻了不少,浅笑道:“叫外人瞧见宸王这个样子,怕是要惊掉下巴了。” “你是说我邋遢?”萧子醨扬眉一笑:“也是,我两日未曾洗澡换衣,你是嫌弃我了?我告诉你,现在我衣不解带地守着你,将来我老了,就要换你如此待我。” “我才不信,”锦瑟含笑摇头:“到那时我已经成了白发老妪,王爷身边却少不了年轻貌美的丫鬟,有她们围着你,恐怕你都懒的瞧我一眼。” “此言有理,有美相伴,人生一大乐事矣。”萧子醨抬眸,面上露出向往来,“到那时,本王要选上几十个丫鬟围绕身畔,燕瘦环肥样样都有,我相中哪个就抬举哪个。” 锦瑟听得实在想笑,微微一动却又勾起了身体上的痛,便忍不住蹙起眉。 “锦瑟!”萧子醨的神情立即紧张起来。 锦瑟道:“王爷,你先去洗漱,然后我们一起用膳。” “好,好。”萧子醨点头:“不过你身上有伤,暂时只能吃些清淡好克化的。” 萧子醨出去后,锦瑟由芸香服侍着梳洗,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上有一道不轻的擦伤。 时间还短,伤口没有愈合,红色的血肉暴露着,周围又青又紫,瞧着很有些吓人。 应该是她跌落到荆棘丛后被划破的。 芸香道:“你别怕,府里有最好的祛疤香膏,这伤口是不会留下痕迹的。” 锦瑟无奈一笑:“随它吧。” 她躺了一天多,只觉得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很想慢慢地活动一下,正被芸香搀着慢慢走动时,萧子醨进来了。 他马上皱了眉,几步上前将锦瑟搀进怀里:“你好好儿的躺着才是,怎么就下地了?周妈妈,你……” 被萧子醨的眼锋一扫,芸香头垂得老低,立刻跪了下去。 锦瑟急忙截住话头:“是我想走一走,不干周妈妈的事,我总不能一动不动地干躺着,那对伤口的恢复也不利。” 萧子醨的视线收回来,再看向锦瑟时,已是满面温和。 很快,丫鬟将膳食摆好,萧子醨扶着锦瑟在桌边坐了下去。 锦瑟看了一眼,就有些迟疑。 桌上放着软糯的鸡丝粥,蒸蛋和几样小菜,一盅牛骨汤。 锦瑟明白,自己是因为昏睡了许久,再加上有伤在身,所以只能吃这些有利于肠胃的,可是萧子醨呢,要和自己一起吃这些吗? “我也一直没有进食。”似乎明白锦瑟的困惑,萧子醨道。 他说的随意,锦瑟却于转瞬间泪湿眼角。 从出事到现在,差不多是整整两日的时间,她昏睡也就罢了,萧子醨不吃不喝,却全然是因为她。 萧子醨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锦瑟的脸,笑道:“落泪也是件要费体力的事儿,来,多吃一点。” 说着,他拿起汤匙,舀起粥来吹了吹。 锦瑟一楞,萧子醨拿的是她面前的那碗粥。 待汤匙伸到嘴边,锦瑟才意识到,萧子醨是要亲自来喂她。 锦瑟颊上微微有些发烫,偏头道:“我自己来。” 她右手虽然伤了,左手拿汤匙却是可以的。 “我来。”萧子醨望着她一笑,“来,张嘴。” 他眸光闪动,其中的情绪更是复杂,锦瑟被看得心中动容,就顺从地张开了口。 伺立在一旁的芸香悄悄地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了出去。 芸香自己则偏过头,快速地擦了擦眼角。 待锦瑟伤势好些,她就要去领三十个板子。 她心里明白,宸王没有立刻要了她的命,而是罚了三十个板子,已经是顾及着锦瑟对她手下留情了。 她的的确确犯了大错。 宸王有令,只要锦瑟出门就要安排妥帖,是她自作主张,拦下了暗中保护锦瑟的人,只叫星儿一个随行,正是她的大意害了锦瑟。 这三十个板子,她无怨无恨。 第143章 这是找死 锦瑟忽然想起一件事。 马车出事之后不久,中途她曾醒来过一次,而那一次,她看见了韩洛笙的脸。 不由得,锦瑟脸色一变。 她精神才刚刚恢复了些,对意外发生前后的很多细节没有深想过,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正在为锦瑟将热水吹凉的萧子醨立即道:“怎么了?是哪里不对?” 锦瑟道:“王爷,我是怎么回来的?” 萧子醨蹙起眉:“我叫人去搜附近居住的农户,在一户农家发现了你。” 他说的含糊,隐瞒了其中的曲折。 其实,在第一次搜寻时,他的人就察觉了那户农家的不对劲,只是看着老实巴交的一对夫妻,竟是怎么都不肯说实话,后来,他们先后搜寻了三次,才在隐秘的地窖里面找到了锦瑟。 原来,那对夫妻有一个病儿,他们原本过的贫苦治病无望,却不想突然间韩洛笙找上门来,许了银子要他们藏好锦瑟。为了孩子,他们应下此事,却根本没有想到锦瑟的安危。 事发突然,韩洛笙心慌意乱地留下锦瑟就走了,根本没有想到医治锦瑟,那地窖阴冷潮湿气味扑鼻,若不是锦瑟被及时找到,后果难以预料。 萧子醨暴怒,自然不会给这农户夫妻一个好的结果,但锦瑟心善,说不定会怪他心狠,所以,这件事必须瞒着锦瑟。 锦瑟慢慢道:“这么说,出事后郑敏箬抛下我走了,然后是韩洛笙把我带走藏了起来。” 萧子醨搭在桌上的手缓缓向下,放到膝上攥成了拳头。 伤害过锦瑟的,一个一个,他都不会放过! “王爷,你把韩洛笙怎么样了?”锦瑟想的头痛,抬眼看萧子醨。 韩洛笙兄妹与那农户夫妻不同,他不必隐瞒,当下便回道:“他被断了手筋脚筋。” 锦瑟心里早有准备,却仍是皱了皱眉。 事已至此,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自认不是心怀宽阔的圣人,可听见萧子醨的话,还是有一丝不忍。 韩洛笙如此,那其他人呢?锦瑟忽然不敢问了。 似乎看透了锦瑟心思,萧子醨先开口道:“我没有要他们的命,韩洛笙也好,韩洛盈也罢,他们都会好好儿地活下去。” 锦瑟听得脊背一凉。 好好儿地活下去?只怕是生不如死吧。 她心里有那么一点不忍是真,但也绝不到同情的地步,都是自作孽罢了。 萧子醨只说了韩洛笙兄妹,看来郑敏箬是无事了,真要计较起来,郑敏箬也只是被利用而已,的确不该追究她的责任。 心思转了几遭,锦瑟低了低头。 重生以来她都是小心翼翼的过日子,尤其是在公主府的那两年,她如履薄冰事事当心,外表看起来淡然无争,其实却免不了觉得孤单无依。 也不单是遇事时的无人相帮,最重要的,是内心深处那一份空落虚寂。 今时却全然不同,萧子醨便是她的依仗,甚至,她可以对萧子醨毫无顾忌地诉说前生。 锦瑟目光平静,淡淡一笑:“王爷是以为,我会为小侯爷兄妹求情吗?不,我不会的!恶人就该食恶果,他们是咎由自取。既然王爷有所安排,那就让他们好好儿地活着吧。” 萧子醨点头,眉眼间闪过戾色。 从今往后,他该好好儿的“照料”那对兄妹。 锦瑟却迟疑起来:“王爷,星儿呢?” 从她醒来,就是芸香带人在身边服侍,星儿反倒没有露面。 萧子醨道:“我既把她给了你,她就是你的人,当然要等你亲自处置。” 锦瑟这才松了口气,星儿虽有不足,却也只是个年纪不大单纯简单的孩子,若因为此桩事毁了后半生,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萧子醨似乎有些不放心,又道:“她在生死关头弃主不顾,是个不堪重用的,你最好不要再留她。” 锦瑟点头,正要说话时,芸香匆匆进来道:“王爷,郑国公府的郑姑娘来了。” 郑敏箬?锦瑟一讶,萧子醨已是面冷如霜。 芸香小心地道:“郑姑娘绑了一个人来,只说要向锦瑟姑娘请罪。” 萧子醨冷冷一笑:“好大的胆子,居然来这里叫嚣!叫她来,我倒要看看,她如何请罪!” 芸香应是而去。 前日出事后,郑敏箬先是撇下锦瑟走了,回家后懊悔不已,又回到出事地寻找锦瑟,不想与萧子醨解释时,她明白了一切都是韩洛盈作怪,当下就赶去了英武侯府。 可是,她到了英武侯府的门前,反而退缩了。 她不善言辞没有证据,要怎么和韩洛盈说?如果韩洛盈抵死不认,她怎么办?拔出剑来杀了韩洛盈吗? 还有,不管韩洛盈认不认,她扔下锦瑟是事实,已经得罪了宸王,要怎么平复宸王的怒气? 心神俱乱之下,郑敏箬改道进宫去见太后。 太后阅历丰富,定能给她出个万全的主意。 当她把事情一一道来,太后愣在当场,转而拍案道:“韩洛盈这是找死!她非但大胆,而且愚不可及!” 紧接着,太后叫人出去打探消息,只等锦瑟有了音信再作打算。 太后道:“若是锦瑟就此消失,敏箬,你即刻出京去寻你父兄,什么时候宸王怒气消了什么时候回来,若是锦瑟平安被找到,你就自己去宸王府请罪,哪怕是跪在锦瑟面前,也要让她帮你向宸王求情。” 郑敏箬听得呆住:“我去跪锦瑟?” “不然呢?”太后面色沉沉:“韩洛盈是愚蠢不假,可你也没有比她强多少!她能轻而易举地算计到你头上,你可曾想过,这其中有没有你自己的责任?自己是不是识人不清疏于防范?哀家要是像你这般,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郑敏箬脸上一片灰败,张口喏喏着想要分辨几句,却终是低下头闭了嘴。 焦急的等待中,太后得到消息,就在英武侯府的大门外,宸王当众处置了韩洛笙兄妹,随后,一道圣旨下达英武侯府,英武侯被削去爵位。 第144章 把皇位让出去 “怎么会这样?”郑敏箬听得瞠目结舌,却也才明白了太后的用意。 宸王竟然如此暴戾,为了一个锦瑟,不惜将英武侯一家子逼入绝地,再怎么说,英武侯夫人也是皇家的人,宸王却一丝情面都不顾。 她呢,宸王会怎么对她?她在出事后撇下锦瑟,就是触动了宸王的逆鳞! 连太后都说,要她去跪锦瑟。 如今看来,要想平安度过眼前这关,锦瑟竟是唯一的出路。 见郑敏箬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太后又是怒其不争,又是深觉无力。 后继无人啊! 拉住郑敏箬的手,太后交待了一番,让她去了宸王府。 郑敏箬走后,太后砸了手边的茗碗。 钱嬷嬷喝退宫人,低声道:“您既然舍不得姑娘,又何必让她去呢,宸王再能耐,还能杀到慈和宫不成?” 太后眼皮沉沉一掀,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这样想?你还看不出么,真要是惹急了他,莫说是哀家这慈和宫,就是皇帝的金銮殿,恐怕也照杀不误!” 钱嬷嬷迟疑起来。 她是觉得太后顾虑得太多了,宸王毕竟也是皇帝的臣子,事情闹得再大,也不能闹到太后这里来,只要郑敏箬待在太后身边,就是安全的。偏偏太后要郑敏箬主动去宸王府,有英武侯府的前例在,还不知宸王会怎么对郑敏箬呢。 太后道:“哀家这半辈子也不是虚度的,看人无数经事无数,怎会看错了宸王!他竟是个情种!先前是赵瑟瑟惨死,如今他好不容易得了一个锦瑟,当然容不得人动一动,那是剜他的心呢!既是让他受了剜心之痛,又怎会手下留情,这一个一个的,都跑不了。” 钱嬷嬷听得一颗心提起来,担忧道:“娘娘,既然如此,就更不该让姑娘去啊。” 太后目光凝住,好一会儿才长叹道:“不过了眼前这关,又怎么图谋将来?眼下,就看敏箬的造化吧。” 太后话音刚落,外头传来宫人的通禀声,正是皇帝来了。 皇帝步履匆匆,先就环顾着四周道:“敏箬在哪里?” 钱嬷嬷上前,屈膝道:“陛下,姑娘去了宸王府。” 皇帝一怔,面色变了几变,长出气道:“也好,也好。” 太后面现不悦,开口道:“皇帝是特意来找敏箬的?” 皇帝坐下,似乎有几分犹豫:“母后,你好糊涂啊,怎么能把敏箬藏在宫里,万一阿醨来问朕要人,朕……” “皇帝!”太后沉声一喝,阻住了皇帝的话:“你是九五至尊,切莫失了方寸!不过是区区小事,你这是作甚?” “母后以为这是小事?”皇帝讶异:“锦瑟要是出了事,就等于阿醨出了事,阿醨不好,就是朕不好!” 太后听得怒意蒸腾,一口气憋在心里发不出去,整个人好像要炸裂似的脑子一空,脱口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把皇位让出去?” 皇帝愣怔半天,竟是苦笑道:“母后,当初朕是如何继位的你忘了?” 闻听此言,太后倒怔住了。 皇帝已经继位多年,这些年她过得顺风顺水,有意无意的早把那些前尘往事忘掉了,此刻皇帝提起,好似打开了封住她记忆的大门。 当年先帝属意的人选,并非皇帝,而是宸王。 彼时,在皇长子与皇五子之间,先帝纠结了许久。皇长子性子绵软,遇事只知道慌张,从来不会主观判定,皇五子萧子醨却全然不同,他冷静自持心思缜密,言谈间很是带着些无人敢直视的风范。 重要的是,萧子醨尚且年幼,待来日长成,还不知要怎样的凌厉果决。 这样的人,才是天生的上位者。 那时,太后还是皇后,因为先帝的纠结每日里过得胆战心惊,对萧子醨亦是曲意奉承,后来尘埃落定,萧子醨与皇帝手足情深相处融洽,她才松了口气。 可是后来,渐渐地太后发觉,皇帝于朝政上太过依赖宸王,她屡屡劝说,苦口婆心焦躁不安,皇帝却都无动于衷。 不知不觉的,就成了今日这个局面。 皇帝的思绪沉入往事,颇为感慨地说道:“若不是阿醨跪在父皇面前苦求,父皇怎会下定决心让朕继位?说到底,这皇位就该是阿醨的,今日若是他想要,朕还给他也是应当,更何况,阿醨心意始终不改,从前他不想要,今时今日亦然。” 太后哀声道:“人心难测啊皇帝,你怎知他心意始终不改?习惯了权势的人,怎能轻易罢手?” “母后,”皇帝眼神暗淡,语气低沉:“皇家难觅真情,如今朕只有阿醨一个兄弟了啊,你为何非要逼朕与阿醨离心?莫非哪一日朕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你才满意?” 太后刷地白了脸,瞬间心坠谷底。 站在一旁的钱嬷嬷听得肝胆俱颤,急忙上前扶住了太后,这段时日太后总是心口痛,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钱嬷嬷这才明白了太后的苦心,她原以为,不管郑敏箬做错了什么,只要皇帝一句话,宸王又能如何呢,哪儿就至于叫堂堂的公府千金送上门任宸王处置。 原来,在皇帝心里,宸王重于一切。 第145章 避重就轻 郑敏箬仿若游魂,懵懵懂懂地到了宸王府,被下人引路行到了樨合院,才恍然回神。 看这架势,锦瑟竟然住在主院! 郑敏箬呆站着,看着下人打起帘子,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 出现在眼前的人她不过见了寥寥几回,却仿佛烙印般早已深刻在了心头。 而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周身发冷,照在她身上的明晃晃的日光,让她立在人前的身形更加清晰,好似把她的心思也暴露了出来,使得她成了一个笑话。 她也好,韩洛盈也好,都是论得起出身的名门贵女,可在宸王眼里,与锦瑟相比,她与韩洛盈根本不值一提。 韩洛盈虽然没死,却也是生不如死,接下来,轮到了她。 听了太后的话到这里来,是对是错?郑敏箬的脑子嗡嗡作响,仿佛天人交战般乱成一团,让她想逃却也不敢逃。 是了,宸王铁血无情,连太后都保不住她,她该去求锦瑟! “王爷,能不能让我见一见锦瑟姑娘?我自认有错,求王爷让我向锦瑟认错。”依着太后的嘱咐,郑敏箬低头屈膝,态度谦卑。 萧子醨站在檐下,声线似铁:“文铎。” 文铎上前,递上一柄宝剑。 郑敏箬心头一突,下意识地就想逃,偏偏宸王目光如炬,视线带着莫名且强大的力量,竟让她双脚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时间,眼前的一切仿佛虚幻起来,宸王伸出去拿剑的手缓慢坚定,惊怕却实实在在地在郑敏箬心底延展开来,激得她尖声叫道:“王爷,求你让我见见锦瑟,我要见锦瑟!我是被陷害的,我要对锦瑟说清楚!” “王爷。” 清亮柔和的声音适时想起,郑敏箬身子一颤,急忙寻找那声音的来处。 锦瑟终于来了。 其实,萧子醨不许锦瑟出来见郑敏箬,但锦瑟不肯。 她对韩洛盈的结果无动于衷,对郑敏箬却心存不忍,毕竟郑敏箬也算是受害者,若不是凭着本身的灵活矫健,郑敏箬说不定也会身负重伤。 锦瑟的脚踝受了伤,此刻整个人倚在芸香身上,借着芸香搀扶的力道勉强站着。 萧子醨立即转身,将锦瑟揽进了自己臂弯,拧眉道:“你坐着就好,怎地起来了?一个罪人,不值当你特意出来。” “一个罪人”,这饱含着厌恶轻贱的几个字,尽数入了郑敏箬的耳中。 可是,想起韩洛笙兄妹的惨状,她不能计较,不敢计较。 父兄远在边疆,家中老母病着,弟弟尚幼,太后让她对锦瑟下跪,她竟是全无靠山的孤零零的一个可怜人。 想她是国公府嫡女,自己有一身的本事,在军营中,她的一根马鞭更是常常抽在别人身上,她何曾受过此等羞辱? 此生若有可能,她定要宸王为今日的言行后悔!君子能受胯下之辱,她郑敏箬,亦可负重前行! 不再迟疑,扑通一声,郑敏箬双膝跪倒,大声道:“王爷,锦瑟,今日我是负罪之身特来请罪,是我眼瞎心盲,中了韩洛盈的奸计害锦瑟受苦,我对不住锦瑟,任凭王爷责罚,我绝不多言一声!” “郑姑娘,快起来说话。”锦瑟唤一声,急忙叫芸香去扶起郑敏箬。 郑敏箬这般,定是被宸王吓坏了! “王爷,”锦瑟看向萧子醨,“郑姑娘也是个受害者,你看,她也受了伤,不如,事情就这样算了,让她回去吧。” 郑敏箬的额头的确有擦伤,不知是伤口太深还是怎地,还在往外渗着血珠。 其实,郑敏箬是听了太后的话,这两日故意的没有处理伤口,来之前甚至自己用簪子挑开了将将要结上的痂。 萧子醨道:“她在马车出事后撇下你独自走了,怎能轻饶?” 锦瑟愣住,她当时摔得晕了,并不知此事。 出事之后锦瑟就晕了过去,只是后来糊里糊涂地醒了一次,见到了韩洛笙的脸,再醒来时,她已经在宸王府了,这其中的详细情形,她还未问过。 郑敏箬中了韩洛盈的谋算是本性不够细致,可是事发后故意的扔下她走了,委实有些不道德。 锦瑟犹豫起来。 郑敏箬心脏狂跳,望定锦瑟道:“锦瑟,你听我解释,我绝不是故意的不管你,我的丫鬟仆从都可以作证,我是情急之下晕倒了,被她们自作主张送回府中去的,并不是故意为之,我醒来后立即就转回头去找你,当时王爷是看见了的。” 见锦瑟不语,郑敏箬愈发着急,“事情的起因是韩洛盈不假,我的人也犯了错,是车夫大意,受了韩家丫鬟的蛊惑,离开马车给人可乘之机,这才导致了马车半路破裂,我把车夫也带来了,随你处置。” 锦瑟打眼一看,果然,角落里跪着一个手脚被绑的男子。 这是,避重就轻? 实论起来,郑敏箬身份贵重,她乘坐的马车出了事,车夫定要遭受责罚,可是大咧咧地把人带到这里,就有些刻意了。 锦瑟道:“郑姑娘,你回去吧,他是你们郑家的人,自然该你回去处置,与旁人无关。” 郑敏箬心头一松,开口要道谢时,被宸王森冷的目光吓得哑了。 “周妈妈,扶锦瑟进去,莫吵着了她。”萧子醨说着,示意芸香来搀锦瑟。 锦瑟立刻会意,萧子醨不想放过郑敏箬。 萧子醨却是无谓一笑:“既是有罪,那就让她跪着吧。” 锦瑟有些不解:“王爷?” 萧子醨的视线从郑敏箬身上扫过,轻蔑之意尽显:“郑姑娘自觉而来,我们不能拂了她的好意。” 一直跪着的郑敏箬低下头,放在腿上的双手用力掐了下去。 此刻的情景,宸王与锦瑟高高在上,她宛如奴婢。 真真是本末倒置! 锦瑟委实不想追究郑敏箬的责任,郑敏箬是不是在事发后扔下她走了,刚刚所做的解释是不是真话,锦瑟统统不想深究,叫郑敏箬这般伏低做小地跪在面前,又有什么用呢。 锦瑟叹了叹,刚要开口劝萧子醨,冷不防天上响起一道炸雷。 众人皆是一惊,萧子醨最先把锦瑟搂进了怀里。 刚刚还是暖阳高照,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变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