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人:海底捞两个人多少钱?》 第一章 邪事 我自幼住在黄河滩,和爹相依为命,靠打鱼为生。 我家那条用来打鱼的小渔船是从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实在是不能用了。我十五岁那年初夏的时候,爹拿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跟人到郑州那边买木材,准备造一条新船。 爹出门之后,我没有闲着,一个人从离家五里的老河湾下河,准备网几尾小鱼。老河湾这儿水流缓,但鱼不多,我岁数还小,不敢驾船到太远的地方去。 当我走到平时下河的那片小河湾时,突然就愣住了。我看见十米外的河湾,竟然结了一层冰。 初夏的天,已经挺热了,我就想不明白,这么热的天,河湾怎么可能会结出一层冰? 这片结在水面的冰,约莫有一间屋子那么大,只要朝河湾边儿一靠近,就能感觉到一片凉森森的寒意。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怪事,又向前走了走,几步之后,我顿时望到河面上的冰层中间,冻着一个人。 那显然是一具死在河里的浮尸,脸朝下平趴着被冻到了冰里。河滩边儿长大的人不可能没见过浮尸,可大夏天被冻在河里的浮尸,我还是头一次见。 那时候岁数小,遇见这种事虽然心里有点怕,却还是想看个究竟。我壮着胆子伸出一条腿,踩在结冰的水面上试了试,看能不能承受住我的重量。 我没敢用太大的力气,但这一脚踩下去的时候,冰面咔嚓一声就裂开了。 冰面裂开的同时,我立刻呆住了,浑身上下的汗毛嗖嗖的直立起来。 被冻在冰面正中间的那具浮尸,微微的抬起了头。这具浮尸在水里死的时间应该不是很长,脸被河水泡的有些发胀,这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儿,头顶上稀稀拉拉的不剩几根头发,瞎了一只眼睛。 我的眼一下子睁圆了,我瞧的很清楚,这具瞎了一只眼睛的浮尸,正微微抬着头望向我。 这一次我是真的害怕了,胆子再大也抵挡不住这种阴森恐怖的情景。我一下子收回自己的脚,噔噔的倒退了两步,准备转身逃掉。 “今年……今年秋天,你来找我……” 在我转身逃走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我的脑袋仿佛要炸开了,河湾这里除了我,再没有别的人,这断断续续的声音,难不成是冰面上那具独眼浮尸传出来的? 我彻底被吓毛,不顾一切的撒腿就跑。 我一口气跑回家,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直到夜深的时候,爹才拉着买来的木头赶回来。我把这事跟他说了,爹当时就拿了把鱼叉跑到老河湾。 只不过,爹到老河湾时,那片冻结的冰面,还有那具没有几根头发的独眼浮尸,已经无影无踪。 我很惶恐,可爹找了一圈之后,觉得我肯定是看错了。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看错,但今天的遭遇太邪门,爹不怎么相信,估计告诉别人,别人也不会相信。除了自认倒霉,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第二天,我爹请了一个木匠当帮手,用买回来的木料开始造船。几天时间,小渔船造好,又反反复复涂了几层桐油和清漆,晾晒了三个多月,等初秋过后,这条新船终于可以下水了。 小船虽然小,为了讨个吉利,我爹还是按照河滩的老风俗,买了一点香烛贡品,祈求龙王爷保佑。 入秋之后,对我们这样的小家小户来说,是一年里最忙碌的时候。河滩的冬天很冷,也下不去河,吃喝穿用都要在秋天打鱼积攒,用来熬过苦寒的一冬。 那一天是十月十六,天气算是冷了。我和父亲到了正午时分稍稍有些太阳时才下河,一直忙到日头西沉,才网上来不足十斤杂七杂八的小鱼。父亲说,今天也就这样了,收船回家。我们从来不在夜间下河,为了那么几条小鱼,遇到什么危险就太不划算了。 “爹,咱们现在只攒了一点钱,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我不太情愿就这么返回,冬天的苦寒,我深有感触,现在辛苦一点不算什么,多挣点钱,冬天就会过的舒服些。 “孩子,回家。”父亲摸了摸我的头:“入了冬,很多人家都会修房,我去给人帮忙,总不会叫你挨饿,回家吧。” 我不想违拗他的话,带着一丝不甘,调转船头,收船回家。从这儿到家附近的河道,约莫七八里的水路。划出去最多不到一里,我觉得小船一直在朝左边偏沉,最开始,我还以为是新船没晒好,下水以后漏水了,可是左右看了一圈,船舱里滴水不见,显然没漏。 这时候,我明显感觉渔船偏沉的更严重,下意识的伸头朝船帮上望去。 夕阳只留下最后一抹余辉,在我伸头望去的同时,头皮立刻紧了一圈。 我看到小船的船帮上,紧紧的贴着一个人,那个人头顶只有几缕头发,瞎了一只眼睛,脸庞被河水泡的有些发胀。 是那个独眼老头!是那具我见过的浮尸! 我的心神猛然一乱,再加上小船朝左偏沉,一脚没踩稳,直接从船上翻落了下去。 我从小在河滩长大,而且经常跟父亲一起下河打鱼,水性不敢说出神入化,至少是相当精熟的。可这一次,等我翻落在水里以后,双手双脚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给捆住了,直接沉入了水中。 这一刻,我陡然间回想起来,三个月前在老河湾河道那里看见这具独眼浮尸的时候,所听到的那句话。 今年秋天,你来找我…… 其实,我的胆子并不算小,只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完全没了主意。双手双脚都动弹不得,身子一个劲儿的朝水下沉。 这种感觉让人慌乱到无以复加,却偏偏没有什么办法。水性好的人,一口气能憋的比较长,但憋气憋的再长,又能坚持多久? 就在我不断下沉的时候,身边突然荡起了一股强劲的水流,人在浑浊的水中,什么也看不到,紧跟着,我感觉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我。 这只手托起我,一直把我托出水面,等到离开水,我的神智瞬间恢复了过来,感觉手脚又能动弹了。我不假思索的扒着小船的船舷,翻到了船里。 等我气喘吁吁的落船,甩掉头上脸上的水滴时,才知道是父亲下水把我救了上来。我的脑子还是清醒的,看见父亲还在水里,我的心就被揪紧了,急忙探头又朝水面上看了看。 那具独眼浮尸,已经无影无踪了,我现在甚或有些吃不准,刚才落水时自己看到的趴在船舷上的独眼浮尸,到底是真的有,还是我眼花了。 “爹,快上来!”我顾不上许多,伸手抓起船上的船篙,朝父亲递了过去。都是常年行船走水的人,落水其实并不算什么要命的事,可我说不清楚为什么,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觉得这片以往每天都要往返的河道里,似乎隐藏着什么。 船篙递到了父亲跟前,他刚要伸手去抓船篙,我就看见他的身子猛然朝下一沉。 父亲的水性,比我更好,他这样好端端的突然朝水下沉,只能说明,水里有什么东西拖住了他。 “爹!快抓住!!!”我大吃一惊,隐埋在心底的慌乱,在此刻完全爆发出来,我使劲的伸着手,想把船篙再朝父亲那边递一递。 但是迟了,父亲下沉的很快,水下似乎有一股大到难以抗拒的力量,一下子把他给拽入了水中。 夕阳完全落山,水面昏沉一片,当父亲完全没入水中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一团影子,正死死的缠着父亲。 我的脑子乱了,不知道自己在这片昏沉中看的真不真,可我心里总是觉得,那团缠着父亲的影子,就是头发稀稀拉拉的独眼浮尸。 第二章 难寻 我心头的预感很不好,就在这阵预感还未消失的时候,水面下的影子立刻不见了,与此同时,沉在水中的父亲,也踪影全无。 “爹!!!”我大喊了一声,扑到船边,焦灼的注视着水面,还想翻身跳到水里,去把父亲给救上来。 河面似乎完全恢复了平静,父亲的影子,独眼浮尸的影子,都在那一瞬之间完全淹没在水中,再也看不到了。我从左到右飞速的看了一圈,想要下水去找父亲,可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即便下了水,又能怎么样? 根据我的经验,在这样流速不快也不慢的河道中,人只要落水,就会随着水势流往下游,我立刻调转船头,顺着河水慢慢的朝下游而去。太阳完全落山,两眼一抹黑,我打开了小船上的风灯,小小的风灯,只能照亮船头那么一小片水面,再远的地方就完全看不见了。 我掌控着小船,一口气朝下游驶了一里多。河水在流淌,浪花在翻滚,圆月当空,清凌凌的月光洒播在河面,行驶这一里多,我连眼睛都没敢眨,可父亲的身影,仿佛被这条滚滚大河彻底的吞没了进去。 “爹!!!爹……”我有些耐不住心头的慌乱,还有浓浓的悲凉,有些事我不愿去想,也不肯去想,但河边长大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即便别人不说,自己也心知肚明,人落水之后,一里多地都没有露头,那多半是死在水中了。 寂静的夜里,什么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十五岁少年撕心裂肺的叫声,在两岸回荡。 就在我扯开嗓子失声大喊的时候,我突然看见前面不算很远的地方,有一团影子在水浪间起伏。 那是一个人,应该是死了,脸朝下漂在水中,我看不到那人的脸,可是,一看到对方身上那件打了几个补丁的衣服,我的心就像是坠入了冰窖,寒意彻骨。 那是父亲的褂子,为了能让我吃饱,父亲一年四季只有两套衣服,前后打了十几个补丁却还舍不得丢掉。那衣服,我从小看到大,是决计不会看错的。 父亲死了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他就在水波中起起伏伏。跟着父亲下河这几年,水里的浮尸,见过不止一次,只有浮尸,才会像一块破了口的皮囊,没有一丝活气,在河水中顺流而下。 我完全放开了手,让小船在湍急的水流中直追过去。小船驶的快,可父亲的尸体在水中浮动的也快,追来追去,始终隔着大约十来丈的距离。 我紧咬着牙,想要不顾一切的继续追。然而,借着月光,我的目光骤然一凛,这段河道,我熟的很,再向前不足一里,就是一个叫做鱼嘴口的地方。鱼嘴口的河道很窄,因此水流会猛然湍急,对我们这些驾驭小船的渔民来说,鱼嘴口是个险地,弄不好就会翻船。 放到平常,我不会涉险,可我眼睁睁的瞧着父亲的尸体越飘越远,脑子顿时就空了,什么也不及多想,只想把父亲给捞回来。 不足一里的距离,瞬间便到,小船已经行至鱼嘴口。此时此刻,我的心一下沉到了脚底板,小船漂进鱼嘴口之后,已经不是能不能捞回父亲尸体的问题了,而是自己能不能在这段湍急的河道中自保。 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在这种境地里是什么感受,我完全失去了对小船的掌控,身子左摇右晃,站立不稳,随时都会被掀到水中。 就这样苦苦坚持了一碗茶的功夫,我猛的看到,滔天水浪之间,似乎有一点忽明忽暗的灯火光。那种灯火光一看就知道是风灯的火光,可在这样鹅毛沉底的水流里,怎么会有一点风灯的灯光? 诡异的灯光,在波涛中不停的闪烁,可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只因到了自身难保的困局中。 唰!!! 就在小船将要被汹涌的水流掀翻的那一刻,一根绳索像是长了眼睛,穿过层层波浪,直接甩到了我的身前,我不由自主的抓住绳子,紧跟着,小船轰然在水流中翻了个滚儿,所幸有这根绳索,我才没有被激流冲走。 绳索在不停的收紧,三五个呼吸的功夫,我终于顺着绳索,看到了那点闪烁于惊涛骇浪中的灯光。 那是一条起伏在水中的四羊船,所谓的四羊船,其实就是小船两侧各有两个羊皮气囊。河套地区以西,用羊皮气囊扎筏子下水的人很多,但是到了河套东南方,几乎就没人用羊皮了。 在河滩下游,只有捞尸人才会驾驭四羊船,所以,只要看到四羊船,就能肯定,船上一定就是捞尸人。 我被那根绳子拖拽着,狼狈的爬上了四羊船。四羊船上站着一个人,就是他用这根绳子把我从鬼门关跟前给拉了回来。 这个人双脚像是生了根,稳稳的站在四羊船上,任凭风浪再大,他却纹丝不动。这手行船的功夫神乎其神,即便一辈子活在水里的老船家,也不定会有这般造诣。 水冷风寒,这人却只穿了一件短褂子,露出两条肌肉坚实的胳膊。他大约有四十岁左右,带着一顶草帽,颌下一片细密的胡子,面庞被晒的黢黑,那双眼睛,却好像是暗夜苍穹中的两点星辰。 看到这个人捞尸人时候,我楞了一下,接着就如梦初醒,一边吐掉嘴里的泥沙,一边苦苦的央求他,央求他从这儿朝下游走,看看能不能找到父亲的尸体。 河滩有不少捞尸人,除了汛期,其余时间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我不认得这个捞尸人,可是看他驾驭四羊船,在鱼嘴口这样的激流中如履平地,我就觉得,对方很靠谱。 我匆匆忙忙的把经过和捞尸人一说,大河滩的捞尸人打捞尸体是要收钱的,可我身无分文,我只能和对方商量,先帮忙找人。 “鱼嘴口的水流太急,能不能捞到,要靠运气。”捞尸人的嗓子仿佛被火炭烧过一样,沙哑沉闷,他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收起了绳索,身子一拧,脚下的四羊船似乎也跟着在水里调转了方向:“试一试吧。” 他驾驭四羊船的功夫,真的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带着我从鱼嘴口一直找到了老君峡那边。足足三四十里的水路,我睁大了眼睛不断的扫视着,可是,始终都没有再看见父亲的尸体。 我们找了整整一夜,到了天亮时分,我已经分不清楚自己脸上到底是河水,还是泪水,我害怕捞尸人嫌麻烦,就跟他说,我家里还有那么一点钱,可以都给他,只求他帮忙把父亲找到。 “我帮你再找找。”捞尸人拿了一块干饼和一只水壶,丢给我,说道:“钱不用给了,我若是图钱,就不会浪费这一夜时间。” 我心里很感激,却吃不下东西,只喝了几口水。那个年头的大河滩,并不是一块安稳之地,河滩外的世界兵荒马乱,河滩这里也乱的一锅粥,拔寨子立山头的江湖草莽多如牛毛,还有打家劫舍的沙匪,可遇见了这个捞尸人,总算让我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是有好人的。 第三章 渡船 捞尸人没有食言,从清晨又一直找到了后半晌。他没说累,也没说烦,只不过到后半晌时,我全身上下的力气,已经泄光了。 我愣愣的坐在船上,看着空荡荡的河面,心里说不清楚是酸,还是苦。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知道了失去一个至亲之人,究竟是怎么样的滋味。 “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没有了……”我抬头看着捞尸人,尽管不想当着外人流眼泪,可眼睛就是不争气,回双眼一瞬间朦胧了一层泪光:“就我和我爹两个人……” 捞尸人没再多问什么,拿出一个酒葫芦,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擦擦嘴角,又驾驭四羊船开始找。 这一找,又是整整一天。我想找到父亲的尸体,但又不想找到,如果找不到他的尸体,那么,我心里或许还能留存一分指望,指望着,爹还活着,只不过是从别的地方上了岸。 捞尸人让我吃一点干粮,如果一直饿着肚子就会没力气。然而,我根本没有吃东西的心思,拿着捞尸人给我的干饼,我低头想了好久,才鼓着勇气问道:“大叔,人要是死在水里,是不是不管漂的多远,最后还是能找回来的?” 其实,捞尸人带着我寻找了这么久,我心里已经不抱什么指望了,人落水这么久,必死无疑。我只是巴望着,能把父亲的尸首给找回来。 “不一定。”捞尸人想了想,又摇摇头,朝着沉浸在夜色中的河面望去,说道:“有的人死在水里,尸体永远都找不回来,因为,那些浮尸,都去了一个地方。” “那些尸体,都去了哪儿?” “我不知道。”捞尸人又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我也在找那个地方。” 我浑身上下的精气神,似乎一下荡然无存。 捞尸人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又带我找了两个时辰,才找了个河湾靠岸。一上岸,我一屁股坐到地上。从小和爹相依为命,爹没了,我不知道下面的路,该如何去走。 捞尸人忙了这么久,也显得很疲惫,坐在我身边,拿着自己的酒葫芦,慢慢地喝。我心头的难受,说不出来,自己憋了很长时间,眼泪又一次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人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活下去的。”捞尸人把酒葫芦递给我,说道:“要是心里真难受,就喝一口吧。” 我接过酒葫芦,喝下了这辈子第一口酒。 爹没了,小渔船没了,家也就没了。捞尸人收留了我,从此以后,我就跟着他学捞尸。 师傅姓付,叫付千灯。我没有跟他学艺的时候,压根不知道捞尸这一行里面有这么多的门道。黄河滩靠捞尸谋生的人数以千计,除了那些半路出家的半吊子,真正的捞尸人大概分两派。我和师傅这一派,叫做“打金钟”,四羊船的船头吊着一口小钟,每次捞喜,只要喜神上船,就得在船头的小钟上敲打一下。师傅说,有些喜神死在水里,怨气太大,上船的时候要是怨气没散尽,会殃及捞尸人,小钟一敲,等于把浮尸的怨气都震散了。就因为有这么一个规矩,所以才叫打金钟。 捞尸的另一大派叫“喜神庙”,喜神庙的人一般都受雇于死者的家属,拿到钱才肯下水捞喜。等喜神捞上来,会暂时存放到阴阳砖盖起来的停尸房里,河滩上的人管这种房子叫喜神庙。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跟着师傅学了四年,从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乡下少年,长成了十九岁的大小伙子。 我们师徒捞尸没有固定的目标,一般来讲,河滩沿途的村镇,都有当地的乡绅出面筹钱,然后请捞尸人把某段河道的浮尸给捞上来,或者送到义庄,如果离义庄太远,就挂到晾尸崖,等着家属来认领。这些乡绅筹的钱不多,师傅做这样的活儿已经三十多年了,勉强混个温饱而已。 虽然钱少,但师傅很尽职,除非是汛期水势太大,下不了河,其余时间,每天雷打不动的要驾着四羊船,在河道周围转一转。 跟着师傅的这四年,我一直在想,父亲的尸体,究竟漂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和师傅说的一样,漂到了那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又是一个初夏,汛期将至,师傅想赶在汛期之前多跑几趟。我们把那条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四羊船推下水,这几年里,师傅的手艺我没能学全,不过驾船是我自幼就学过的,对这条四羊船,我已经轻车熟路。 等船下河,我们慢慢沿着河道转悠了一个来时辰。因为平时捞尸的报酬不多,所以生活一直比较清苦,我正在长身体,肚子里却没有油水,一出力就觉得肚子饿。 “师傅。”我划着四羊船,再看看自己黄皮寡瘦的身板,就有点堵心:“咱们也和喜神庙的人一样,接两桩私活呗,那挣钱挣的多,这有两个月了吧,就昨天吃了一次肉,还那么一点儿,我还没尝出味儿就没了……” 师傅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言语,抬手丢过来一个油纸包。油纸包还没有打开,我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肉香。 “师傅,这……这多不好意思……”我摸了摸头,尴尬的笑笑,我知道,这是昨天买来的肉,师傅没有吃,专门留了下来。 “吃吧。”师傅又淡淡的笑了笑,他这个人很少说话,哪怕跟我天天朝夕相处,一天下来说的话也不过二三十句而已。 油纸包里的肉香勾的我直流口水,打开就吃了起来。包里的猪头肉还没有吃完,天色就突然阴沉了。 今天的天,阴的有点怪,现在还不到汛期,雨水没有那么多,但半空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大片黑沉沉的乌云。乌云笼罩了天空,隐约还能听见云里有隆隆的闷雷声。 天一阴,跟着就起风了,我们的四羊船没有船帆,风如果不是特别大,对船只影响就不会太严重。只不过起风之后,周围的河水开始不停的翻滚,仿佛一大锅烧开了的黄不拉几的水,看着有点吓人。 师傅看看天色,又看看河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问我:“十三,你跟着我学了几年捞喜了?” “四年……”我悄悄舔了舔手指上的油,全神贯注的驾驭着四羊船,这种起风浪的日子,即便黄河上的老船家,也得小心应付。 “是啊,四年了,时间好快……”师傅又想了想,接着问道:“十三,你知道不知道,咱们打金钟一派的捞喜人,为什么别的营生都不做,只在河里捞喜?” “这个您不是说过么?祖师爷定下的规矩,三捞三不捞,捞喜人做了自己不该做的事,迟早也会掉在河里被别人给捞上来。” “祖师爷是定下过这样的规矩,可我在黄河捞喜三十多年,不是完全按着祖师爷的规矩去做的。我在这儿捞喜,只是为了……” “为了什么啊?”我没想到师傅今天会跟我说这么多话,也没想到他说话会断断续续的,心里一急,就追问道:“师傅,您在这条河里捞了三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十三,你记好,我在河里捞了三十年,只是为了捞上来一具三只眼的喜神。” “三只眼的……喜神?” 我并不知道这个世上有没有三只眼的浮尸,可这些话顿时让我想起了四年前的往事。如果不是那具独眼浮尸,我爹或许还不会出事。 “我年龄大了,有点捞不动了,这辈子,可能都捞不到那具三只眼睛的喜神,你还年轻,少说还能在这条河里捞二十年。”师傅站起身,对我说:“十三,一定记得我的话,假若有一天,你凑巧捞到了三眼喜神,那你就会知道,黄河里那些捞不上来的浮尸,最后都去了哪儿。”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条载人的渡船猛然从上游顺水冲了下来。渡船的船身有点斜,一看就知道是船漏水了,而且,看不到渡船上掌船的船家,船上的十几个乘客惊慌失措,都在船上缩成一团。 第四章 惊极 “十三,你上岸!”师傅抢过我手里的船桨,迎风破浪,四羊船颠簸着被冲到了一片浅滩上:“我去救人!你就在这里等着,现在的水势很急,要是有喜神漂过,记得把喜神捞上来!” 我应了一声,师傅一转身,用力推着四羊船重新下水,顺流而下,全力追赶那条失控的渡船去了。 风大浪大水势猛,而且两条船都是从上游朝下游去的,没多长时间,渡船和四羊船先后走的远了。 我担心师傅,站在齐膝深的水里眺望着。当渡船快要从视线里消失的时候,我的心骤然间砰砰的狂跳了几下,浑身上下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我看见那条渡船上的船客围着渡船的船篷吊了一圈,十几个人,双脚悬空的吊在船上,河风那么大,十几条腿软塌塌的随着风在摆动。 我赶紧揉了揉眼睛,可就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渡船完全脱离了视线,我只能看到师傅驾驭的四羊船跟着渡船,也消失在远处的河道。 四羊船不见了,我不敢走远,还等着师傅回来接我。在河岸边百无聊赖,我拿起了一张很特殊的网。 捞尸人捞尸,一般用到的工具,就是一钩,一网,一套,一哨。打金钟这一派要求门人功底扎实,所以这四年时间,我都在练这张网。这张网说白了,和一个特大号的笊篱差不多,只不过使用的时候有很多技巧。一旦在水里发现起起伏伏的尸体,这张网就能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力道兜住尸体,不至于被河水再冲走。 这张网练到炉火纯青的时候有多神奇,我是亲眼见过的,师傅用网捞尸,只要他愿意,能让浮尸和活了一样,在水里随着网的操纵,甩胳膊蹬腿,仰头翻身,反正是厉害的很。 我在河边等了至少有两个时辰,天色都开始渐渐发暗了,师傅还没有回来。我有些心急,拿着网心不在焉的漫步在方圆七八丈的浅水里,喜神是一个也没捞到。 可能是今天这事有点太突然了,也可能是我眼花时在渡船上看到的十几个吊着的船客很渗人,总之是很不踏实。 就在我心里越来越不安稳的时候,从上游几丈远的地方,晃晃悠悠的漂下来一具脸朝下的喜神。我虽然还没有出师,但毕竟跟了师傅四年,相关的经验还是有的。我看得出来,这具喜神是从上游顺流漂来的,老河口南边的这段水道地势有点特殊,哪怕在汛期水势最汹涌的时候,河里漂流的东西都会随着地势流入岸边的河湾。 我定了定神,还记得师傅临走时嘱咐的话,慢慢迈动脚步,等那具脸朝下的浮尸快要漂到跟前的时候,手腕子一抖,手里的网就在水中甩出一个花儿,准准的兜住了浮尸。 浮尸兜住之后,我随手拉了拉,借助水的浮力,把浮尸拖到了跟前。 这么一收一拉,浮尸在水里翻了个身,脸庞也若隐若现,当我看到这具浮尸的脸的时候,眼神顿时凝滞了,整个人就像是突然挨了一闷棍,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的我,脑子里如同装了一滩浆糊,已经完全乱了方寸。水里那具浮尸被我拖到了跟前,水湾的水流很缓,浮尸仰面朝天,随着水流轻轻起伏。我年轻,眼神很好,我看到这具浮尸,竟然是师傅。 我无法形容心里是什么感受,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我才回过神,大喊了一声,丢下手里的兜网,不顾一切的把水里的浮尸给拽到了岸边。 浮尸死透了,没有一丝活气,就是师傅,我跟着师傅五年,朝夕相处,五年下来,俩人已经情同父子,我可以认错任何人,却绝不会认错自己的师傅。 “师傅?师傅?”我的手在发抖,噗通一声跪在师傅的尸体面前,我还不敢相信,或者说不肯面对这个事实,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师傅没气了,这是不会错的。我在河里捞尸捞了五年,水里的浮尸是死是活,我肯定看得出来。 我没能管住自己,眼泪唰唰的开始朝下掉,师傅虽说年龄大了点,但水性出奇的好,经验又无比的丰富,他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糊里糊涂的脑海里,陡然显出了那条失控的渡船。我现在开始怀疑,之前自己的眼睛可能没有发花,也没有看错,那条渡船很邪气,一船的人吊在船篷四周,随风摆动,那或许不是幻觉。 可是一转眼,我又觉得不太对劲。师傅驾驭四羊船顺流而下去追赶渡船,就算出了事,他的尸体也只可能在老河口的下游被发现,怎么会从上游漂到河湾? 我想不明白这些,也不愿意面对这些。我哭的泪人似的,不停的抓着师傅的胳膊晃动着。我能感觉到,师傅的身子虽然已经僵冷了,但死去的时间并不长,如此推算一下,他死去的时间,恰恰就是驾驭四羊船去救人的那一段。 没有人会知道,一个十九岁的少年,突然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人的感受,那种感觉,如同头顶的一片天突然崩塌了,自己柔弱的身躯的肩膀绝对扛不住塌下来的天。 我一个劲儿的哭,哭的眼睛都肿了。 “你哭什么?” 就在我哭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这道声音并不响亮,然而,声音传来的一刹那,就仿佛一道炸雷在耳边响起。我唰的回过头,哭红的眼珠子差点就从眼眶里掉出来,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惊悚和诧异,在心头蔓延开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现在所看到的情景。 我看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那人离我大概有六七步远,腰身挺的直直的,一张脸如同刀削斧凿,赫然是师傅! 第五章 难辨 师傅,又一个师傅,而且是站在身后的活生生的师傅。我顿时晕了,就觉得脑仁儿在脑壳里来回的晃荡。 我看看躺在岸边已经死掉的师傅,再看看身后无声无息站立着的师傅,彻底蒙圈,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你……你……”我看着身后的师傅,结结巴巴的问道:“师……师傅?” “四羊船落在下游二十里的岸边,现在天已经黑了,明天再把船弄回来。”师傅好像看不出我语气和神色间的变化,吩咐道:“今天不捞喜了,回家。” “师傅,这里有……这里有具喜神……他……他……” 师傅没言语,慢慢的走到了那具尸体跟前,蹲下来看了看。 他看的很仔细,好像想把尸体的每一根头发都看的一清二楚。我在旁边观望着,就觉得头皮一个劲儿的发麻。也得亏师傅的胆子大,要是换了别人,看着一具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尸体,估计魂儿都得吓出来。 “好,真好,好得很……”师傅从头到尾把那具尸体看了一遍,嘴里连说了几个好,然后头也不回的接着吩咐道:“背起他,回家。” 说完这句话,师傅迈步就走。我心里都是疑问,可同时也完全没了主意,师傅这么吩咐,我就拿了一根绳子,在尸体的肩膀,腰身,腿弯上拦了三道绳花,兜起来一溜小跑,跟上了师傅。 “师傅……这个人……是谁?”我的心平静不下来,甚至还在暗自犯嘀咕,如果走在前头的是师傅,那我身上背着的这个,又会是谁? “这是个早就该死了的人。” 我还要再问,但师傅不肯说了,我没办法,只能先把尸体带回家。 我和师傅住的地方是个小村子,叫做七路村,一共五六十户人家。顾名思义,七路村的意思就是村子的东南西北,一共有七条路。河滩的乡下人,一年四季靠天吃饭,或者种几亩微薄的沙土田,或者驾船在河里打鱼或者载客,都是辛苦人,劳累一天,天擦黑吃完饭就睡了。我背着尸体和师傅回到村子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灭了灯。 回到家,师傅让我把尸体解开,然后拖到平时用来储存杂物和柴火的小屋里。我跑去厨房热了一点剩饭,但师傅不吃。他拿了一把菜刀还有磨刀石,坐在尸体旁边,慢慢的磨刀。嚯嚯的磨刀声,好像磨着我的骨头,让我的牙根子不住的发痒。 “你知道不知道,咱们捞尸人,在河里捞来捞去,到底是要捞什么?” “这个……”我感觉今天的气氛不太对,呆在师傅旁边一声不敢吭,直到他问我,我才小心翼翼的回道:“师傅,您今儿个刚刚告诉我的,您在河里捞尸,就是为了捞一具……捞一具长着三只眼睛的浮尸……” “没错。”师傅磨着刀,抬头看了看我:“就是要捞一具三只眼睛的浮尸,然后呢?若是真捞到了三眼喜神,该怎么办?” “那我就不知道了,您也没有说……”我越来越觉得气氛不对,后脊梁不断的冒冷气,壮着胆子问道:“师傅,您在这儿磨刀,是要……是要干什么?” “刀磨的利一点,等到了子时,就把这个人的天灵盖给取了。” “取他的天灵盖……干什么?” “你没看到?”师傅腾出一只手,在自己的头顶扒拉了一下,说:“我只有一半儿头骨,我得拿他的头骨给补齐了。” 在师傅扒开自己头发的那一瞬间,我真恨不得自己当时就瞎了,什么也看不见。师傅的头发隐约还是湿的,头发这么一扒开,就露出了头皮。我看到他的头皮隐约是透明的,好像真和他说的一样,他只有一半儿头骨,另一半没有天灵盖的地方,被隐约透明的头皮给包裹着,头皮下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突突的轻轻跳动。 我吓的说不话了,也惊的说不出话了,可是仔细的想一想,拜师四年了,我从来没有在意过,师傅的头顶是不是缺了半块头骨。 “很奇怪么?”师傅重新开始磨刀,一边磨,一边问我:“付千灯没和你说过,他也只有一半儿头骨么?” 这个人,不是师傅!我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窖,从头凉到了脚。我师傅的名字叫付千灯,而眼前这个所谓的师傅这样问我,就足以说明,他不是师傅! 轰隆…… 就在我心惊肉跳的时候,从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鸣声。那声音来的非常快,如同地面上响起了一阵一阵的雷鸣,又好像是什么巨大的东西正贴地滑行。听到这声音,正在磨刀的假师傅脸色骤然一变,眼睛里顿时爆射出一丝凶悍异常的光。他提着刀,迈步从小屋冲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院门口。 这一切发生的非常快,他提刀打开院门的同时,那阵轰鸣声已经到了门外。紧接着,整面院墙直接被撞塌了,我清清楚楚的看见,残砖断瓦之间,探进来了一截船头。 撞塌院子的,是一条船。 轰隆!!! 我站在小屋的门口,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短暂的迟疑间,院子外面的船嘭的一横,直接把提着刀的假师傅撞倒在地。此时此刻,这条船完全出现在我眼前。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回过味来,我今天看到的那条吊满了船客的渡船,果然不是幻觉! 撞进院子的,就是我见过的那条无人驾驭的渡船。渡船的船篷已经被掀掉了,在船篷的支架上,吊着十几个人。 距离如此之近,我本就惊诧不已的心,现在像是陷入了一片惊涛骇浪中。我能分辨出来,这条渡船上吊着的十几个人,都是我和师傅前十几天时间里从河中捞上来的浮尸。这些浮尸,本来送到阁头镇的义庄里去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十几具喜神,和吊死鬼一样,在渡船四周挂了一圈。 “有意思了。”提刀的假师傅被渡船撞的人仰马翻,等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噗的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咬着牙笑道:“小子,你今天也顺势开开眼,长长见识吧!知道这条船的来历吗!?这是捞尸人的龙骨祖船!” 我只是觉得这条白天见过的渡船无缘无故的冲到了村子里,是个很奇怪的事,我并没有想到,这条船有这么大的来历。 黄河的正经捞尸人,一般都奉隋代的山西人郭通为祖师爷。每年的三月十三,传说是祖师爷诞辰,不管是我们打金钟一派,还是喜神庙,都要进行祭祀。 祖师爷的故事,在捞尸人之间口口相传了上千年,有人说,郭通祖师爷是一个文武全才,世间所有文章典故,道门玄宗,旁门方术,医药金石,无一不精。祖师爷大半辈子都是以一个医生的身份行走四方的,古时的黄河流域是兵家必争之地,每当战乱,灾荒,人祸过去,河中漂尸无数,这么多尸体无人处理,时间一久,就可能会引发瘟疫。是祖师爷最早把捞尸当做一个职业去做,传闻,祖师爷在黄河捞尸的时候,曾经杀过一条黄河蛟,用蛟龙的骨架做龙骨,修了一条龙骨船。 这条龙骨船,不仅仅是祖师爷当年行船走水的工具,更是捞尸人的一种精神象征。师傅曾跟我提起龙骨祖船的事儿,可我就当成闲话听了听,我压根就没想到,世间真有龙骨祖船这东西。 在我思索之间,龙骨船上吊着的那十几具喜神,仿佛筛糠一般的在抖动,哗啦哗啦响个不停。紧接着,双脚悬空的喜神开始上下蹦跶,就好像杂耍班子里的人走钢丝一样,那情景又稀罕,又骇人。 “这点牛鬼蛇神的手段,我还不怕。”假师傅哐当一声丢下手里的菜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摸,摸出了一枚哨子。 “这哨子……这哨子在你手里?”我被面前的情景吓的有点魂不守舍,但看见对方手里的哨子时,还是忍不住脱口问了一句。 小小的哨子,是用筒骨做成的,莹白如玉。一看见这枚哨子,师傅过去跟我讲过的师门里的往事,不由自主浮上心头。 这枚哨子,大有来头。 捞尸人平时所用的四件工具里,有一件就是哨子。这种哨子叫做“压棺哨”,是用来化解诈尸,尸变的法物。压棺哨本来不是我们捞尸人的独门工具,这东西,是捞尸人的老祖宗从发丘中郎将的后人那里学来的。 捞尸人用的压棺哨,一般用牛骨,稍稍讲究些的,会想办法从关东那边找一截虎骨。师门祖传的压棺哨,叫做尚方哨,用的是一截人骨,很有来历的人骨。 郭通祖师爷当年巡游四方时,结识了一个叫尚方的方外之人。尚方不是道士,但精研道家典籍。 尚方临终之前,祖师爷就在他身边。但这个尚方死去之后,尸体没有留下,和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祖师爷很吃惊,因为根据这个迹象来判断,尚方是尸解了。 最后,在整理尚方遗留在床榻上的衣物时,祖师爷发现了一小截没有化掉的骨头。骨头色如玉,硬如铁,用这截骨头做的压棺哨,是辟邪利器。 尚方哨在师门传了九代,最后下落不明,我总以为,这枚哨子以后永远都找不回来了。可我没料到,尚方哨会在这个假师傅手里。 啾啾……啾啾…… 假师傅吹动了尚方哨,小小的哨子立刻发出一阵犹如人在哭泣时的声音。声音充斥在院子里,一瞬间,龙骨祖船上面上下乱抖的喜神,全都停了下来。 “拿这些枯肉烂骨头,就想来对付我?”假师傅叼着哨子,冷笑了一声。 啾啾的哨音袅袅不绝,这果然是辟邪的利器,龙骨船上悬挂着的喜神,似乎都在极力的躲避哨音。我在旁边看的又是一阵迟疑,尚方哨是利器,但也要看是谁用,这个假师傅绝不是我真正的师傅,但他用尚方哨用的炉火纯青,别看只是一枚哨子,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是玩不转的。 轰!!! 就在假师傅用尚方哨压住了龙骨船上的喜神的同时,整条龙骨船猛然一抖,镶在船体外面的一层长着绿苔的木板,咔咔的崩断了。 龙骨船在原地一扫,船头如同一座横扫而来的山。假师傅气势汹汹,但在这条沉沉的龙骨船面前,还是没有多少还手之力,整个人直接被撞飞了。 无人驾驭的龙骨船,仿佛拥有一种难言的灵性,船身又在原地一旋转,朝假师傅撞了过来。这种力道排山倒海,我们院子里的屋子就是普通的砖瓦房,承受不住这么沉重的撞击,轰隆一声,堂屋一下子被撞塌了一半儿。 第六章 接亲 我抱着脑袋就跑,害怕被飞来飞去的砖头瓦块给砸到。院子完全乱成了一锅粥,房屋倒塌,尘土弥漫。我被迫一步一步的后退躲避,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暂时翻出了院墙。 院子里的情景,我再也看不到了,只能听见偶尔传来的压棺哨的声音,还有龙骨船撞在残垣断壁上的轰隆声。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响了足足有半顿饭的时间,最后,我听见了船只在地面滑动的声响。 龙骨船似乎是走远了,院子终于安静了下来。这么大的响动,把整个村子的人全都惊醒,很多家户亮起了灯,还有人披着衣服出来观望。 我赶紧翻墙跳了进去,尘土依然四处飞扬,我捂着鼻子转了一圈,心就凉了。 整个院子连同房屋被祸害的残破不堪,几间小屋几乎全被撞塌了,假师傅无影无踪,原本放在柴房里的那具尸体也不翼而飞。我不知道尸体是被假师傅抢着带走了,还是被龙骨船给带走了。 此时,我心里多少有点数了,假师傅既然是假的,那么,那具尸体,多半就是真正的师傅了。我心里急的要死,想把师傅的遗体给弄回来。我唯恐自己会找错,害怕师傅的尸体还在某个角落的废墟下面掩埋着,赶紧又仔细找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跟上那条龙骨船,只有跟上它,才能知道师傅是不是在船上。事不宜迟,我一打定主意,什么都顾不上了,拔脚就朝外面跑。刚刚跑了两步,脚底板就被什么东西给硌了一下,低头看看,尘土间隐约露出了一截莹白如玉的压棺哨。 这是师门祖传的尚方哨,肯定是假师傅失手失落在这儿的,我不假思索的抓起哨子放好,一溜烟的冲了出去。 果不其然,龙骨船留下了一道很明显的痕迹,我顺着这条痕迹一直穷追不舍。追了能有几里地,痕迹显然是入河了。一入河,所有的蛛丝马迹完全消失,我站在河边的浅水里张望了许久,心神惶惶。 可以说,拜师五年,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师傅死了,死的莫名其妙,这就意味着,从今往后,我要自谋生路,要一个人去面对所有一切。 师傅在的时候,我没有想过那么多,只知道每天吃吃睡睡,可师傅没了,我才陡然间意识到,这四年来,他对我,当真是无微不至,即便在清贫中,也把能给我的好东西都给了我。 我得找到师傅,就算他死了,只留下了一具尸体,我也要找到他,好好的安葬起来。 我立刻朝着下游走去,假师傅和我说了,四羊船在二十里之外的河岸边。我从小就在河边长大,野跑惯了,体力算是很充沛,加上心里装着事,二十里的路,我一刻都没有停歇,走到后半夜的时候,果然在月光的照射下,依稀看到了停在岸边的四羊船。 我轻车熟路的推着四羊船下水,然后顺水慢慢的滑动,一边滑动,一边全神贯注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龙骨船肯定是下水了,但河面没有痕迹,不知道它现在行驶到了什么地方。 没有人能体会,我心里的凄苦,我很明白,就算找到师傅,他也只是一具尸体,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他。 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忍不住一串一串的顺着脸颊淌落下来。 我害怕错过任何线索,所以驾驭四羊船在河里走的特别慢,慢慢悠悠的朝下游行驶了大约六七里的样子,一无所获。这会儿正是破晓之前,天色黑的一塌糊涂,幸亏明月当空,我还能大致看个清楚。 当我走到小月湾的时候,借着月光,看见岸边有人在钓鱼。那是个老头儿,坐在一块石头上,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水面。我看到他的时,恰好有鱼上钩了,老头儿一提吊杆,一条差一尺半长的河鱼就被提了上来。 我年龄还小,玩心很大,我知道这种通晓在河岸垂钓的人,钓技都特别高超。如果放到平时,我肯定会过去凑凑热闹,可是现在,完全没这个心情了。我一声不响的驾着船,慢慢的从老头儿面前划了过去。 我还没有走远,就听见老头儿在身后喊了一声:“等等。” “大爷,你喊我?”我回头看了老头儿一眼。 “这儿除了你我,还有别人吗?不是我喊你,还能有谁喊你。” “大爷,你喊我有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有事。”老头儿眯了眯眼睛,顺势指着自己身边的鱼篓,说道:“是这条鱼要找你。” 老头儿的话让我心里起疑,师傅刚刚横遭变故,连家都被毁了,现在又碰到这个阴阳怪气的钓鱼老头儿,我没有靠岸,就站在船上,仔细的重新打量对方。 “瞧什么,再瞧,我脸上也瞧不出花儿来。”钓鱼老头儿拿起身边的鱼篓,用力一扔,从岸边直接给我扔到了四羊船上:“这条鱼找你,你拿去吧。” 鱼篓丢到船上的时候,我还能看到里面那条尚在活蹦乱跳的鱼。说实话,我感觉很膈应,越看钓鱼老头儿就越别扭。 我干脆连话都不回了,驾着船就走,钓鱼老头儿也没在意,继续钓自己的鱼。我顺流朝下游走了一里地,抓起钓鱼老头儿丢过来的鱼篓,就想扔到河里去。 在我抓起鱼篓的时候,里头的那条鱼唰的蹦脱出来,掉在船上甩动头尾,啪嗒啪嗒的响个不停。 一瞬间,我看见这条一尺多长的河鱼嘴里,露出了一角红绫。 我蹲下来,把鱼嘴露出的红绫慢慢拽了出来。红绫约莫有七八寸见方,拽出红绫时,上面便闪出了几个漆黑的字:今晚,接亲。 看到红绫上的几个黑字,我立刻呆住了。在鱼肚子里塞东西,这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但我辨认的出,红绫上的四个黑字,那是师傅的笔迹。 这是怎么回事?我捧着这条红绫,脑袋里翻江倒海,不能自拔。愣愣的呆了片刻,我才陡然想起了钓鱼老头儿,这条鱼是他丢给我的,如果想要问个明白,也只能找他。 我立刻调转船头,重新朝回划动了一里远。可是当我回到刚才遇见钓鱼老头儿的地方时,那里空空荡荡,对方已经无影无踪。 我又拿着红绫端详了半天,越来越糊涂。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我思来想去,最后把红绫重新塞回鱼肚,甩手扔到河里。 鱼是扔了,可我转头望着茫茫的河面,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师傅也不在了,四年的安稳日子,已经到头。这次变故,家破人亡,我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 我只能驾着船,在河面上不断的游荡。那条龙骨祖船,早就没了踪影。初夏之后,汛期也快到了,河水流势渐猛,很多船家已经提前收船,躲避汛期。无形之中,这条汹涌向东的大河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 天已经完全黑透,不管是打鱼还是捞尸,都会避免夜间行船。我实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靠岸停船。 这是一片河滩荒地,远远望去,黑灯瞎火,看不见一个人。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前走了走,想找个地方凑合着休息一晚。 圆月高悬,借着月光,我看到西边有一片瓜地。瓜地已经荒芜,只剩下看瓜人住的小窝棚还在。窝棚破烂不堪,却也总算是个栖身的地方。我走进小窝棚,扫了扫灰尘,靠着屋角坐下,这一静下来,我又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事。 我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想来想去,脑子愈发的糊涂。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熬到半夜,渐渐的睡了过去。 身在这样的地方,肯定睡的不踏实。估计最多也就是一个时辰的时间,我被窝棚外面呼啸的风声给惊醒了,夏季河滩的风很大,有时候一刮就会刮一夜。我揉了揉眼睛,又翻了个身,准备接着睡。 就在此刻,我突然觉得窝棚外面的风声里,好像还夹杂着一阵一阵唢呐和锣鼓的声音。这种东西在乡下叫做响器,婚丧嫁娶的时候,主家都会请个响器班子,过来呜里哇啦的吹上一通。 这阵混杂在风里的响器声本来微乎其微,但很快,声音就大了起来,听的愈发清楚了,深更半夜的荒滩野地里突然响起了这种声音,让我心里有些发毛。我一骨碌爬起来,走到窝棚门口,探头朝四周看了看。 千真万确,真的有一阵唢呐锣鼓的声音,听着好像很远,却又好像很近,只不过在窝棚外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半个人影。我心里本来就发毛,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这地方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现在离天亮还早,我想先回河岸边的四羊船去。一脚迈出窝棚,加快脚步要走,就在这个时候,窝棚后面,陡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要迎亲了,想到哪儿去?” 第七章 惊醒 深更半夜,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猛然回过头,一眼就看见窝棚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支送亲的队伍。 那阵叽里呱啦的响器声已经停了,送亲队伍约莫有十来个人,站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不久之前遇到的在河边钓鱼的老头儿。 钓鱼老头儿换了一身喜装,正站在窝棚后面眯着眼睛望向我。看见他身后跟随的那支队伍,我全身上下的汗毛一瞬间根根直立。 钓鱼老头儿后面歪歪斜斜站着十多个人,其中几个拿着响器,还有四个人抬着一定蒙着轿帘的花轿。这些人和钓鱼老头儿一样,都穿着大红的喜装,可人人脸色惨白。嫣红的喜装映衬着一张张白不拉几的脸,瞧着很渗人。 “迎什么亲?我不认识你。”我一下子想起来在那条鱼肚里掏出来的红绫,这事愈发的蹊跷,让我心里很不安生,顿时没了别的念头,只想先跑了再说。 我抬腿就蹿出去好几步,钓鱼老头儿也不追我,只是悠悠的在身后说道:“这可是付千灯的意思,你要想跑,随你。” 钓鱼老头儿的话仿佛一根无形的鱼线,勾住了我的脚步,我不由自主的停下来,回头看了看他。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的话,可不能不听啊。”钓鱼老头儿回头指了指那顶蒙的严严实实的花轿,说道:“新媳妇给你送来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钓鱼老头儿的话一说完,身后那帮拿着唢呐锣鼓的响器班子又开始呜里哇啦的吹吹打打,我的头已经晕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人给你留下了,我们只管送亲,别的事可就不管了。” “先等等!”我回过神,问道:“你认识我师傅?你们送来的人是谁?” “不认识你师傅,会受他所托么?”钓鱼老头儿让身后那些人收起手中的响器,一边走,一边对我说:“新娘子是付千灯的一个远房表妹,肥水不流外人田,就许配给你了。岁数略微比你大了那么一点,模样是很俊的。” 钓鱼老头儿说话之间,已经带着送亲队伍走了,我在后面追了几步,想要再问问师傅的事情,可对方不知道是听不见我的话,还是不肯回答,片刻之间,已经走远。 荒芜的瓜地里,只剩下我和那顶花轿。到现在为止,我也说不明白钓鱼老头儿的话是真是假,可是刚刚出了事,他又专门提到了师傅,无论如何,我还是要看看再说。 花轿里没有什么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试探着走到花轿旁边。钓鱼老头儿不知道从哪儿弄出来这么一定破轿子,轿杠上满是虫眼,轿厢也破破烂烂,直接用一大块红布给蒙了起来。 我走到轿子旁边时,轿子里好像有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说实话,我心里还是有点发毛,因为我不清楚钓鱼老头儿的来历,我也根本不知道,这顶破烂的花轿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但我有种感觉,我感觉自己现在想跑也来不及,钓鱼老头儿既然能在这片荒芜的瓜地找到我,那么我就算跑的再远,他一样还是能再找到我。 我壮着胆子,伸手慢慢抓住轿帘,同时做好了随时退走的准备。紧跟着,我手上一用力,唰的一下子把轿帘掀了起来。 在我掀开轿帘时,眼神立刻一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笑,还是想哭。 破破烂烂的花轿里,坐着一个穿了喜装的女人,俨然就是新娘子。瞧得出来,新娘子上轿之前精心捯饬了一番,穿戴一新,脸上还略施脂粉。 新娘子确如钓鱼老头儿所说,模样很说得过去,在河滩乡下这里,算是非常标致的。 然而,钓鱼老头儿没有全说实话,他告诉我,新娘比我岁数略微大了那么一点儿,可是现在看看,花轿里的新娘得有四十岁上下,跟我过世的二姨年龄差不多。 我只觉得头晕目眩,什么也不想了,扭头就走。匆匆走出几步,花轿里的女人像是忍不住,开口喊道:“你……你先别走……” “干什么?”我回过头看看,月光之下,这女人身上的喜装红的如同浸了血,我没有停下脚步,一边走一边说:“我又不认识你,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我……我……”这四十来岁的女人急匆匆从花轿下来,跟在我身后,说道:“表哥……表哥让我嫁了你……那我……我便跟着你……” “别跟着我!”我又觉得哭笑不得,师傅遭遇大难,我心里本来就乱糟糟的,又遇见这种毫无来由的破事。尽管那个钓鱼老头儿说了,这是师傅的意思,可我根本不信。 “我叫青萝。”这女人迈动脚步,跟上来就甩不掉:“我会洗衣,会做饭……” 我干脆就不回话了,这事反正邪里邪气的,别说这不是师傅的意思,就算是师傅的意思,我也接受不了。我还二十岁不到,娶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说出去,就没脸做人了。 我不由自主加快脚步,顺着荒芜的沙土地一路飞奔,那个叫做青萝的女人还不罢休,只不过没我跑的快,就这么跑了一阵子,总算是把她给甩脱了。 我越想心里越没底,身后已经看不到青萝的影子,可还是不敢停下,直奔到河滩边,推着四羊船下水,想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汛期快要到了,河水流速颇猛,四羊船下水之后不用划动,顺着水流朝下游而去,只要把控住方向就可以。我坐在船上,孤身一人漂在月色下的大河中,思来想去,还是想把师傅的尸首找回来。 那时的我,懵懂无知,我也说不清楚,真找到师傅之后,我又该何去何从。 我就在河面上慢慢的漂了一整夜,第二天天色蒙蒙亮时,我才停船靠岸。回头看看,河水宛如成千上万匹脱缰的野马,奔腾咆哮,在这种湍急的河水中,尸体肯定早被冲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水流现在这么急,只能再到下游二十多里之外的大河湾去碰碰运气。那边是一个河道转弯的地方,水流较缓,有时候从上游漂下来的东西,会积存在大河湾。大河湾也是很多捞尸人平时常去之处,在河湾里寻找自己想要打捞的浮尸。 驾驭四羊船顺流而下,没过多久就到了大河湾。汛期前后,在河里行船的船家都会收船,避过汛期。我赶到大河湾时,空荡荡的河面一个人影也看不见,那些捞尸人都停工了。 河湾什么都没有,只有些许杂物,被冲到距离河岸很近的地方。我浑身上下的力气,似乎都泄光了,加上一夜未眠,困顿不堪。我把四羊船留在岸上,自己想要找个地方补一觉,不管下一步做什么,总得养足精神。 从大河湾朝西走,大约几里之外,有个荒村。村子地势低,每年汛期时候都要被水淹,村民耐不住,十多年前举村搬迁,只剩下一片歪歪斜斜的残垣断壁。我来到小荒村,割了一把草,铺在村民以前养羊的羊圈里,和衣躺下。 尽管心里很多心事,可困的太厉害,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便睡了过去。正长身体的岁数,瞌睡劲很大,睡着之后,连梦都没做,睡的死沉死沉的。 睡了许久,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给惊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发暗。陡然间,我看见自己左手边好像蹲着一个人,顿时把我给彻底吓醒,双手一撑身子,直接坐了起来。 第八章 人声 睡梦中身边突然多了个人,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一跃而起。估计是身形太猛,破烂不堪的羊圈直接被我撞塌了一半儿。 “你……你醒了……”身边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人看到我惊慌失措,赶紧小声说道:“你莫怕……是……是我……” 天色微微发暗,却也没到两眼一抹黑的地步,这个人说话的时候,我也分辨出来,竟然是那个昨夜被我从瓜地甩脱的青萝。 她换了身衣裳,站起身,略带着焦急和歉意望向我。天色都这么暗了,我还能看见她眼角和额头细密的皱纹。 “大婶!”我很恼火,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的草屑尘土:“你这样无声无息,跟鬼一样,会把人吓死的!” “你正在睡觉……我不想惊动你,就……就没有出声……” 我心里的火气没消,刚想再说话,突然就觉得不对。从瓜地到这里,这么远的路,先不说青萝能不能跟上,即便她能跟上,又怎么知道我躲在这个小荒村的羊圈里睡觉? 事有蹊跷,我满腹狐疑,看着青萝的眼神里,渐渐也有了几分敌意。 “你一个人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鱼伯带我来的。”青萝怯生生的站在那边,估计是看我发火,不敢乱动,手指紧张的搓着自己衣角,说道:“鱼伯还有事,带我到这里,他就走了……” 青萝说的很仔细,她嘴里那个鱼伯,就是我遇到的钓鱼老头儿。 “我不管什么鱼伯虾伯,总之,我不认识他。”我越想越头疼,现在好像是被他们给缠上了,甩都甩不掉。 “我什么都不想,只是想好好……好好跟你过日子……” “那边有刀,你拿起来,一刀把我杀了算了。”我头晕脑胀,愈是甩不掉他们,青萝说的话愈是叫我焦躁心慌,我猛然一咬牙,拔腿就跑。 我一跑,青萝还不死心,在后面喊道:“你先别跑,听我说……” 我不管她说什么,总之心里就是不踏实,冲出羊圈,围着小村飞速狂奔。这小村以前师父带我来过,也是半夜错过了借宿的地方,到这里来凑合休息一晚。因此,我对小村的地势还算比较熟悉,顺着东边绕过半个村子,回头看看,青萝还远远的在后面追。 我故意放慢脚步,引着青萝在后面追。围着村子跑了一圈半,我猛的又加快了速度,把青萝完全甩开之后,噌的就钻到了村子里面。村子荒废了十几年,每年汛期,河水都要蔓延到这儿,房屋大半都被泡塌,我在村子里钻来钻去,最后找了间还算完整的土屋,一头扎了进去。 我只能这样,河滩地势平坦,如果跑出去,一望无际的滩头平地,想要甩开青萝,还有那个什么鱼伯,估计很难。我就暂时躲在这里,一丝声响都不发出,等青萝绕晕了,再找机会逃掉。 青萝毕竟是个女人,体弱气短,估计真在村子外面被绕晕了,等我躲藏起来,她一下没了目标。 我就这样默不作声的等,盛夏时节,荒村旁边全是草窝,蚊子多的数都数不清,等我喘晕了气,就听见黑暗的土屋里到处都是蚊子嗡嗡的声响。我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不停的挥手驱赶蚊虫。 在这里至少忍气吞声的藏了有半个多时辰,侧耳倾听,村子外面似乎全然没了声音,青萝该是离去了。 我暗中吁了口气,啪的在胳膊上拍了一下。蚊子还是很多,在耳边嗡嗡的飞来飞去,我实在是呆不住了,蹑手蹑脚的摸到土屋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想要钻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见嗡嗡的蚊虫声里,好像多了些什么声音。最初,我也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声响,但是屏气凝神一听,我听见,那竟然是人说话的声音。 “这个好吃,你多吃一点。” “这肉放了许久,不新鲜,吃着总有一股臭味。” “有肉吃便不错了,还要挑三拣四……” 这一阵一阵的人声,跟蚊子哼哼也差不多,夹杂在嗡嗡的声响里,等我分辨出之后,耳朵仿佛被一根一根的钢针刺扎,整个人都不自在了。 转念一想,我就觉得,肯定是自己耳朵有毛病,听错了。荒村十几年前就无人居住,荒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有人在这里说话。 “天黑啦,亮一盏灯吧……” 嘭…… 正当我不断的劝慰自己,一定是听错了的时候,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土屋里,陡然亮起了一盏灯。那是河滩农家常用的油灯,灯火如豆,昏昏沉沉。可就这一点黄豆般的灯火,却让我看到了土屋内的情景。 这的确是一间久无人住的破落民舍,屋里的家具摆设全都没了,只在贴着墙的地方,留了一张落满灰尘的木桌。这种贴墙的木桌,我很熟悉,河滩乡下的家户里,几乎家家都在正屋摆一张供桌,有的供祖先,有的供神明,平时上香,逢初一十五的时候还要上供。 落满了灰尘的供桌上,摆着一盏油灯,借着油灯的光,能看到墙壁上有一张画。一般的家户,会在供桌前的墙壁贴神像,可眼前的这张神像,透着一股森森的邪气。 画像里不是常见的那些神仙,只画着三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婆。三个老太婆,正围着一张小桌在吃饭。小桌上面画着两只碗,碗里似乎装着肉,鲜血淋漓,猩红刺目。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脚底板如同生了刺,站都站不稳了,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偃旗息鼓,转身就退出了土屋。 等我退出土屋时,明月当空,小荒村却仿佛飘荡着一层薄薄的白雾。我一个劲儿的叫苦,这两天不知道是走什么霉运了,到哪儿都能遇到怪事。我走了几步,伸头朝村外看看,青萝该是早就走远了,村子外面空无一人。 我加快脚步,就想先离开这个小荒村再说。我也不敢往东边走,害怕再跟青萝碰面,所以调头向西,当初师傅带来我这儿的时候,我记得村子西边有一条路,通往后面的土山,这么走,无疑等于绕了大圈子,可为了保险起见,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头也不回的冲出小村,直奔村子西面的小路,走了二三十步远,回头看了看,后面倒是没人。我晃晃脑袋,仔细回味着刚才所见的一幕,心里便又开始嘀咕,疑心是自己在土屋里呆的时间太久,闷的头晕,耳鸣眼花。 村子到西边的小山只有一条小路可走,等我走到小路路口时,两只眼睛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掉出来,浑身上下的汗毛也根根直立,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顶门。 明亮的月光下,我看见小路的路口,赫然摆着一张小桌,小桌旁,是三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婆,正举着筷子吃饭。 我能看见,那张小桌上有两只碗,碗里装着几块肉,鲜血淋漓。 三个老太婆显然是看到我了,一起慢慢转过头。我看不出她们究竟有多大岁数,脸上的皱纹千沟万壑,三人皮肤黢黑,跟烧窑挖炭似的,却又扑了厚厚一层脂粉,黑里夹着白,多看一眼,便要做一个月噩梦。 “年轻人,吃过饭了么?”一个老太婆咧着只剩三两颗牙齿的嘴,一边笑,脸上的脂粉一边噗噗的朝下掉:“过来吃点吧。” 第九章 皮家坳 看到这三个围着小桌吃饭的老太婆时,我的头皮立刻麻了。土屋里那张供桌后面的画像中的情景,活脱脱的呈现在自己眼前,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怪事,一瞬间,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见了鬼。 “年轻人,来这里坐。” 我根本就不答话,心里仍然是那个念头:跑。 我一转身,撒腿就跑,也顾不上青萝是不是还会在村子附近寻找我,在我看来,青萝总比这三个老太婆顺眼一些。 夜空晴朗,圆月高悬,光洒四方。然而,在我回头想要逃离的一刻,明亮的月光荡然无存,天骤然黑的如同锅底。我的眼前一黑,被迫又放慢了脚步。 “你想跑,还能跑得掉吗?” 身后又传来了老太婆的话语声,顺着这声音,我下意识回头一看,就看到身后有三盏灯笼。 灯笼散发着一片昏黄的光,在灯笼光的映照下,依稀还能看见手持灯笼的老太婆的身影。 老太婆只有三个,灯笼也只有三盏,可三盏灯笼亮起来之后,我的眼神就开始飘忽,总觉得自己前后左右全都是晃动的灯笼,一下子被困在了漫天遍野的灯笼之中。 我的头皮一个劲儿的发紧,尽管到处都是晃动的灯笼,可我仍是不肯就这样被困住,全力想要逃掉。这三个老太婆鬼里鬼气,她们手里的灯笼又这么邪,用脚后跟想想就能知道,真要被她们给抓了,会是怎样的后果。 我的眼睛完全被来回晃动的灯笼给闪花了,寸步难移,心急之下,我狠心闭上眼,闷着头就跌跌撞撞的乱冲。眼睛一闭上,前后做后的灯笼便都看不到了,心神似乎也平静了些。 “年轻人,莫要白费力气。” 我跑的心惊肉跳,只觉得已经冲出去很远了,可刚刚一睁开眼睛,老太婆的声音,又从身后飘到了耳边。 “年轻人,知道皮家么?专门做灯笼的皮家。” 我本来就心慌,一听到老太婆的话,整个人好像掉进了冰窖里,从头到脚彻骨的凉。这四年多时间,跟着师傅东奔西走,算是略微见了一些世面。师傅那人虽然平时不善言辞,不过在河滩捞尸捞了大半辈子,见多识广。有时候师傅有兴致时,会跟我讲一些河滩上的事。 我记得师傅以前跟我说过,在我们家对岸北面大约六七十里的地方,有一个皮家坳。很多年以来,那里就是一个乱葬岗,方圆几十里内,无主认领的死者都会被埋到皮家坳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皮家坳那种地方,竟然搬进去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自称姓皮,很多年以前从皮家坳搬走,然后落叶归根,又举家搬回皮家坳。这些事情,过去的时间太久,也没人说得清楚真假,反正,那户姓皮的人家就在皮家坳安家,定居下来。 皮家专做灯笼,各种各样的灯笼,师傅家附近几个小镇的集市上卖的灯笼,都是皮家做的。乡下老百姓都说皮家的灯笼做的好,有时候宁可多花几个钱,也要买皮家灯笼,然而,只有混迹河滩江湖的江湖人才知道,皮家做的最好的,是人皮灯笼。 人皮灯笼这种东西是不能摆到明面上去说的,但用处很多。譬如河滩的捞尸人,有时遇到了肯出大价钱的主顾,要趁夜下河捞尸,一般都会杀公鸡,然后用一盏皮家的人皮灯笼当引魂灯。还有金玉堂的人,经常在积尸地淘金,有些积尸地,阴气重的很,普通的灯烛火把照不透,就得用皮家灯笼照明引路。 我从来没跟皮家的人打过交道,但他们住坟地,做人皮灯笼,只听这些,已足以让人牙根子发痒。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慌乱又费解,皮家的人找上我,是要做什么? “你们认错人了!”我大喊了一声,给自己壮胆:“我跟你们素无瓜葛,跟着我做什么!” “怎么会认错人?”一个老太婆在来回晃动的灯笼光中若隐若现,龇牙咧嘴的说道:“你不是叫宝十三吗?付千灯的徒弟,咱们找的就是你啊。” 我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这个老太婆直接点破了我的家底,说明她们对我的来历了如指掌,一定没有找错人。 “我不认识皮家的人,跟皮家又没有过节。”我又被前后左右的灯笼晃的眼花,心想着这样逃下去,始终都被对方控于股掌之中,逃是难以逃走,无奈之下,我的心一横,停下脚步,说道:“你们跟着我,总要有个由头吧!” 在我喊出这些话的同时,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我跟师傅学艺这四年多时间里,日子过的很是平淡,早出晚归,风餐露宿,虽然平淡,却又很平静,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可师傅前脚出了事,怪事便接踵而至,我只觉得,如果师傅没出什么意外,这些事,怕都不会发生。 “年轻人,如你所说,咱们没什么过节,皮家也不会故意为难你,只是想从你这儿拿件东西,你把东西拿出来,咱们不仅不为难,还会送你点安家钱。”一个老太婆慢慢走了两步,从无穷无尽的灯笼光里走出来,一只手提了个钱袋,钱袋看上去很重,分量有些压手,老太婆轻轻一抖,钱袋里便响起了大洋相互碰撞的叮当声:“好说好商量,东西交出来,钱你拿走。不过,丑化也说到前头,若你死牙臭嘴的不肯认,皮家的手段多得是,咱们做灯笼,正缺人皮呢。” “从我这儿拿件东西?拿什么东西?”我怔了怔,实在想不出来,皮家的三个老太婆想要拿走什么,我身无余财,除了那条师父留下的四羊船,也就是随身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 “付千灯的玉顶炉。”另一个老太婆躲在灯笼后面,说道:“别跟我说,你不知道玉顶炉,把玉顶炉拿出来,我们扭头就走,娃子,你最好老实些。” “我老实什么?什么玉顶什么炉,我没听说过。”我的确没有撒谎,师父的身家,我很清楚,除了冬天用来烧火取暖的那只火炉之外,就再没有什么炉子:“家里只有一个火炉,你们要,就自己去拿。” “啧啧啧,你这娃子,当真是好胆色,不愧付千灯的徒弟,跟咱们皮家人说话,还油腔滑调的。”那个拿着钱袋的老太婆摇了摇头,眯起眼睛,说道:“不知道把你身上的皮做了灯笼,会是什么样。” 我调头想跑,跟这三个老太婆什么也说不清楚,明明说了实话,她们却又不信。可三个老太婆已经把我盯的死死的,我只跑出去两步,眼前猛的一花,一道身影好像从暗夜中鬼魅般的闪了过来,直接挡住我的去路。 “不怕你不老实。”挡在我面前的老太婆一伸手,闪电般的卡住我的脖子,她老的连牙齿都掉光了,可手臂上的力气却大的出奇,卡的我透不过气,也挣扎不动:“娃子,我们皮家让人说实话的手段,没有一千种,也有八百种,一一都在你身上试试,保证你后悔来到世间。” 我被老太婆死死的拿在手中,前后左右来回晃动的无数灯笼唰唰的消失了。我毫无反抗之力,被老太婆拖着,从小路绕到了出村的那条路上。 “走吧,回皮家坳,敬酒不吃吃罚酒。”抓着我的老太婆双眼一睁,灰扑扑的眼神里,透出一丝犀利的光:“不说出玉顶炉的下落,你身上这层皮,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第十章 逃脱无路 皮家的老太婆,不仅鬼里鬼气的,而且手上的功夫真的不弱,钳制的我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就这样硬被她们给拖到了荒村的东边,我原本一个劲儿的想要避开青萝,可现在却望眼欲穿,满心巴望着青萝突然出现,能给我解围。到了这地步,我突然觉得,跟青萝过日子,也比被抓到皮家坳强。 可是,心里越是巴望什么,就越是失望。荒村这里常年都不见人迹,青萝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老太婆把我从荒村拖到河岸边,好几里的路,期间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到了河岸边,老太婆打了个呼哨,随即,黑暗中跳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儿,然后把岸边一条小舢板给推下水。我被推到船上,三个老太婆也先后上船,舢板缓缓调了个头,逆流而上。 在这种季节里,驾船逆流而上,需要非常强劲的臂力和丰富的经验。驾船的汉子和铁塔一般,脸庞也是黢黑黢黑的,胳膊比我的大腿都粗。 我心里一个劲儿的犯嘀咕,看着皮家这些人的举动,她们分明是有备而来,专门跑到荒村这里等我的。我就很奇怪,青萝能一路找到我,这些皮家人也能找到我,到底是谁透露的风声,又是谁能把我的行踪揣摩的一清二楚? 三个老太婆嘀嘀咕咕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皮家坳的人看上去就是做个糊灯笼的小买卖,实则还是江湖中人,满嘴的黑话切口。我的脖子像是要被卡断了,趁着她们说话的空当,跟老太婆商量道:“这已经到了船上,我又跑不了,这样掐着我,是要把我掐死?” “付千灯和你,真是师徒俩,都一个德行,嘴硬。”制住我的那个老太婆冷哼了一声:“求我放开你,口气还这么硬,究竟是你求我呢,还是我求你呢?” 老太婆说话不客气,我骨子里那股倔劲儿也上来了,干脆就不再理会她。 “算啦,总不能真把他给掐死。”另一个老太婆说道:“他就是绳上的蚂蚱,跑不掉的,得留个活口。” 抓着我的老太婆总算是松开了手,我揉了揉脖子,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河滩上没有几个人会在汛期将到的时候,徒手下水,那和找死也没什么区别。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总觉得无论冒多大的风险,都比被她们抓到皮家坳好得多。老太婆松开我之后,我不动声色,暗中寻找机会,准备从船上出其不意的跳下去。 那个铁塔般的壮汉掌船娴熟,力气又大,小船在激流中竟然还算平稳。三个老太婆又在碎碎叨叨的嘀咕,我悄悄深吸了口气,趁着她们相互交头接耳的间隙,身子一翻,就要从小船上翻落到水中。 可是,我半边身子刚刚翻下去,陡然间觉得衣领一紧,整个人顿时就悬空了。我使劲甩动双手双腿,勉强扭头看了看,就看见铁塔壮汉一只手轻轻松松的揪着我的衣领,正龇牙咧嘴的冲我笑。 “小子,咱们那个不是在江湖混了一生的人?你这点小九九,真当看不穿你?”那个始终对我横眉竖眼的老太婆噗的啐了口唾沫,说道:“黑虎,这小子不老实,拿绳子绑了,绑结实点。” 铁塔壮汉腾出手,把自己的裤腰带解下来,紧紧捆住我的双手。我被重新丢回船上的时候,所有逃脱的希望刹那间灰飞烟灭,肚子里一个劲儿的冒苦水。 “小子,你这又是何苦呢?”那个拿钱收买我的老太婆说道:“在这里好好的把事情说了,大家各走各的路,你非要硬顶着不出声,真到了皮家坳,会有你什么好果子吃?不怕告诉你,咱们皮家,就属我们三个是最和善的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接老太婆的话,心却一通狂跳,这三个老太婆都和鬼一样,就这还是皮家最和善的? 那个叫黑虎的壮汉驾了半天船,几里之外,是河道最急最险的一段,就算黑虎这种好把式,估计也难保万全。他驾船靠岸,在河段东边停下,三个老太婆下船,黑虎一把将我给提了起来,扛在肩上。他的力气特别大,我好歹也有一百来斤,黑虎扛着我却浑若无物。 一行人朝北边走了不到二里地,黑虎又打了个呼哨,不多久,一辆毛驴车就从前面颠颠的奔来,皮家人果然有备而来,水路陆路都有准备。几个人上了毛驴车,继续向北,路途中,黑虎把我看的很紧,再没有找到任何机会,到了正午前,驴车就到了传说中的皮家坳。 皮家坳距离河滩其实很远,估计得有三四十里,那是一个不算小的山坳,只有一个入口。现在正在盛夏,天气热的要死,然而,一入皮家坳,四面八方就蜂拥过来一股一股森森的凉意,浑身上下的汗顿时落了,紧跟着,身子竟然冷的开始发抖。 一片山坳里,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坟头,因为乱葬岗的坟无主,所以全部没有墓碑。偶尔能看到三两棵树,树叶子是墨绿色的,行走之间,远处的坟头隐约还能见到一闪而过的黑灰色的野狗。 我的头皮又紧了一圈,皮家坳名不虚传,要是换了普通人,连皮家的家门都还没见,走到这儿估计就得吓尿。 “宝少爷,到了这儿,还不算真正进了皮家,你若是改了主意,如今还来得及。”那个自诩和善的老太婆劝道:“现在说了玉顶炉的下落,我们三个,还能做主,把你给放了,真要是回到家,很多事,可就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我连玉顶炉这三个字还是头一次听说,你叫我说什么玉顶炉的下落?”我预感到,要是去了皮家,可能真的和老太婆说的一样,会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然而,那个什么见鬼的玉顶炉,我的确一无所知,打死我也说不出来。 “唉,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啊,你抵死不说,那就只能把你带回去了。” 黑虎扛着我,大踏步在山坳的边缘行走,横七竖八的坟头,没有两千座,也有一千座,一直走到山坳的最北边,坟头少了,地势明显被人修过,开辟出来一块一块较为平坦的地,盖着一座一座青砖绿瓦的房屋。 皮家坳跟个鬼村似的,瞧不见人。黑虎扛着我,从两排房屋走过去,走到头儿,有一个扇被半埋在地下的门,看着和地窖一样。黑虎推开门,把我带下去。这果然像是一处地窖,阴气特别重,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就仿佛肉放臭之后的臭味,还有香火木灰味混杂在一起,闻了就觉得恶心。 地窖的一边,有几个十字木架,黑虎把我丢在木架下头,自己坐在一旁休息。不多久,从地窖的阶梯下来了一个人,是个看着有五十多岁的男人,瘦干巴劲的,长着一缕山羊胡子,下巴上还有一颗黑痣。 “二爷。”黑虎站起身,瓮声瓮气的打了个招呼。 “这就是,付千灯的徒弟?”那个被称作二爷的痨病鬼上下打量我一眼,问道:“听说,嘴巴硬的紧?” “反正什么也没问出来。”黑虎咧嘴笑笑,说道:“我们自己也不敢随便处置,就带回来交给二爷发落。” “我专治各种嘴硬。”痨病鬼卷了卷袖子,转身从对面的刀架上取了一把半尺多长的弯刀,说道:“黑虎,把他捆到剥皮架上,我有许多年没做活了,不知道手艺生疏了没有。” 第十一章 撒谎 痨病鬼虽然又干又瘦,可他手里那把只有半尺来长的刀子,却散发着迫人的寒光,刀刃和纸一样薄,锋利无比。 我没有黑虎的力气大,被他硬抓起来,绑在了身后的十字木架上。双手双脚都绑的非常紧,挣脱不开。 “我姓皮,排行老二,人家都喊我皮二爷。”这个叫做皮二爷的痨病鬼,慢条斯理的用手指试了试刀刃的锋锐,斜眼看着我,说道:“等你做了鬼,千万别忘记我的名字。” “我跟你们皮家坳没有过节!你们说的东西,我真的从来没有听说过!”我看到皮二爷拿着刀,已经慢慢的贴近我的胸口,顿时慌了,喊道:“把我放下来!” “没听说过那东西?”皮二爷不为所动,依然举着刀,朝前一送,那么锋利的刀子,一触到皮肤,我整个人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我疑心,你说的是假话。” “没有!我没撒谎……” 皮二爷阴森森的一笑,手指轻轻加力,刀锋立刻把我胸口的皮肉划开了一道小口:“趁你还活着,将你的皮给剥下来,皮是紧的,拿来做灯笼再好不过。” “我!我……”我还不到二十岁,从来没有混过江湖,也缺乏经验,看到胸口的皮都被划破了,惊恐之极,又心乱如麻,危机之中,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先躲过这一劫再说:“我说!你们要的东西!我给你们!” 皮二爷手里这把刀子,耍的出神入化,听到我惊恐失措的喊叫声,他的手指一动,收回小刀。 “年轻人,你怎么这么贱,好好问你,你却不说,非要吃点苦头,才肯说实话?”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头上的冷汗下雨一般的朝下淌落。 “说吧,付千灯的玉顶炉,到底在什么地方?”皮二爷等我喘了几口气,慢悠悠的用锋利的小刀修着自己的指甲,问道:“二爷我的耐性有限,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的打马虎眼,你身上这张皮,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在……”我额头的冷汗落在眼里,连眼都睁不开了,心里一个劲儿的叫苦。今天遇上的算是什么事?师父有没有玉顶炉,我不知道,玉顶炉在什么地方,我更不知道,可皮二爷认准了我清楚玉顶炉的下落,不说出来,就要剥我的皮,我实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拖一会儿算一会儿,说道:“在……在我家里……” “黑虎,放他下来。”皮二爷唰的收起刀子,头也不回的朝地窖上面走:“立刻动身,到他家里去找。” 黑虎把我重新拉出地窖,不多时,那辆载着我们回到皮家坳的毛驴车又出现在地窖外面。皮二爷背了一个小包袱,之前那三个老太婆其中的两个,也跟着皮二爷坐上了毛驴车。 “大凤,怎么只有你跟二凤来了,三凤呢?” “二爷,三凤的闺女得了病,留下来照看照看。”那个一直对我凶神恶煞的老太婆笑着说道:“咱们三个人,加上黑虎,还看不住这小子么?二爷,把心放到肚子里。” 黑虎赶着驴车,离开了皮家坳。我被皮二爷还有那个叫做二凤的老太婆夹在中间,一动都不能动。驴车出了皮家坳之后,就开始朝师父家那边走。 我心里还是苦涩不堪,我原本想着,这么远的路,途中可能会有机会逃走。然而,皮二爷和大凤看的这么紧,估计逃脱无望,现在只能巴望着到了师父家之后,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机会,师父家塌成了一片废墟,想要找东西,就得把砖头瓦块全都清理掉,时间拖的越长,找到机会的希望就越大。 果不其然,沿途没有找到任何机会,就连下车撒尿,皮二爷和黑虎也一左一右的跟着。毛驴车就这么走到天色发黑,终于回到了家。 家园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也没有人打理,还是我之前离开时的老样子。皮二爷比较谨慎,在废墟附近停下来,回头对那个叫做大凤的老太婆说道:“大凤,先过去瞧瞧。” “二爷……”大凤对我凶巴巴的,好像无所忌讳,可是皮二爷叫她孤身前去查看,大凤似乎就有点胆怯,小声问道:“付千灯他……他真的死了?” “他要不死,咱们敢到这儿来?” 大凤估计有点不情愿,却又不敢违逆皮二爷的意思,磨蹭了一会儿,便跑到废墟那边去摸查情况。 我被黑虎抓着,暂时也不知道皮家坳和我师父之前有什么过节,不过,看着皮二爷和大凤的模样,我隐约猜得出来,皮家坳对我师父是相当忌讳的,若不是师父出事,皮家的人,绝不敢跑到这儿来撒野。 大凤在废墟之间小心翼翼的看了好一会儿,废墟没有任何动静,师父的确早已经不在了,她总算松了口气,跑回来跟皮二爷说道:“没人。” 听到废墟那边没人,皮二爷精神顿时一振,脸上那一丝忌惮也跟着消失了,斜眼看着我,说道:“小子,你也听到了,付千灯救不了你,你老实点,把东西交出来,二爷我言出必行,不会要你的命。说吧,东西在哪儿放着?” 我身上的汗水就没干过,到了这时候,又一次汗如雨下。我就是为了拖延,才硬着头皮说谎,如今就站在家园的废墟跟前,要是再找不到脱身的机会,谎言随即会被拆穿。一想到皮家坳地窖里的十字木架,还有皮二爷那把锋利的剥皮刀,我就恨不得昏过去。 “怎么,还要嘴硬?”皮二爷皱起眉头:“你这样年纪又死牙臭嘴的人,倒是不多,当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 皮二爷话里都是威胁,他一发话,黑虎从后面轻轻一提我的两条手臂,关节顿时咯嘣咯嘣一阵响,疼的我死去活来。 “在!在!那边卧房床下……”我六神无主,疼的几乎魂魄离体,大声喊道:“卧房床下,第……第三块砖头……” 我纯属胡说八道,皮二爷却当真了,冷笑了一声:“在二爷我手底下,还没有不说实话的人,大凤,二凤,你们俩一起去找找。” 院子里的几间屋子都被那条龙骨祖船给撞塌了,大凤二凤两个老太婆顺着我说的方向,越过残垣断壁,走到师父的卧房跟前。卧房塌了一半儿,需要清理才能钻进去人,皮二爷想赶紧拿到东西,叫黑虎也去帮忙。 我被皮二爷扭着胳膊,心头的苦水喷涌如泉,皮二爷肯定不会再有耐性,如果这一次的谎话再被戳穿,我就想不出还有什么缓解的办法。 “皮二爷。”我定了定神,还是想试试,能不能分分皮二爷的心,故意问道:“玉顶炉,是干什么用的?” “付千灯没有告诉过你?”皮二爷嘿嘿笑了笑:“他可藏的够深的,连自己徒弟也瞒着。玉顶炉,那可是好东西,用处大着哩。” “到底有啥用?” “小子,二爷我劝你一句,别想套话,也别想耍什么花枪,二爷出来闯荡江湖时,你还在娘肚子里。”皮二爷说着话,眼睛不断的朝着废墟那边扫视:“你要是想伺机逃跑,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皮二爷油盐不进,根本不会上我的当。我一下子心如死灰,不知所措。 黑虎他们三个人合力把能清理掉的残砖断瓦都给弄到一边,紧跟着,大凤二凤就钻到了塌了一半儿的卧房里。我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到,她们起掉了地面上铺的砖,正在用小铁铲挖土。 第十二章 救星 铁铲挖土的声音不时从废墟里传出,一阵一阵的声音,就好像铲子直接挖开了我的胸膛。用不了多久,黑虎他们在地砖下的土层里挖不到东西,我就会遭殃。 “黑虎!”皮二爷等的心焦,压着嗓门问道:“找到没有!” 话音一落,我就听见卧房的废墟里传来的一阵叮叮咣咣的声响,随即,大凤惊呼一声:“二爷!找到了!” 大凤他们三个人依次从废墟里钻了出来,直奔到皮二爷身前。我看见大凤的手里,有一个用油布包裹起来的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油布上全都是土屑,显然刚从土里挖出来。 皮二爷一把就夺过大凤手里的木头盒子,抹掉上面的土。我的脑子晕了,只觉得转不过弯,原本就是随口胡诌,骗他们浪费一些时间,可我万万没有料到,他们三个人按照我说的,竟然真的从地砖下面挖到了这只木头盒子。 我敢肯定,这只盒子我以前从未见过,可木头盒子从师父的卧房里给挖出来,那就说明,一定是师父藏起来的东西。 “玉顶炉啊……”皮二爷有些激动,两只手轻轻发抖,打开了木头盒子。 木头盒子里面,有一层黑色的锦缎,几个人的眼睛,不约而同的注视着盒子里的东西。在盒子打开的那一瞬间,我看到盒子里有一个比拳头也大不了多少的小香炉。 我分辨不清楚,这只小香炉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香炉莹白如玉,雕工极其精美,拳头大小的香炉上,用阴雕的手法,雕出了大河两岸沿途风情。一片一片的水波纹在炉身上荡漾,活灵活现,水滴仿佛要从炉子上滴落下来。 “玉顶炉!”皮二爷那双绿豆眼睛,陡然睁大了一圈,死死的盯着盒子中的小香炉:“这就是付千灯的玉顶炉!” 皮二爷显然压制不住心头的兴奋和喜悦,双手颤抖着把小香炉给拿了出来。大凤在旁边看着也很眼热,提醒道:“二爷,小心着点,这炉子想必是很金贵的,别失手掉下来摔坏了。” “摔坏?”皮二爷听了大凤的话,估计知道自己有点失态,咳嗽了一声,稳住心神,说道:“玉顶炉比铁都硬,还怕它摔坏了?正好,叫你们长长见识开开眼界,顺便验一验这炉子,究竟是不是真的。” 皮二爷攥着小香炉,另只手从旁边捡起一块砖头,轻轻比划了一下,随后便用小香炉砸到砖头上。 咔的一声,那块砖头被砸成了两截,而小香炉安然无恙,片角未损。皮二爷洋洋得意,重新把小香炉装进木盒,死死抱在怀里,说道:“东西拿到了,咱们走,马上回皮家坳。” “二爷,这小子怎么办?” “玉顶炉的下落,只有这小子知道,他若是嘴巴不严,传扬出去,只怕以后皮家坳就不得安宁了。”皮二爷若无其事的抬抬眼皮子望向我,说道:“谁都去皮家找麻烦,要玉顶炉,皮家怎么受得了?” “你想干什么!?”我一听皮二爷话里有话,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你答应的,我说了东西在什么地方,你就放我走!” “二爷我说话作数,我说了我不为难你,那就绝不会为难你。”皮二爷一瞥身边的黑虎和大凤二凤两个老太婆:“我可没说,他们也不会为难你,算了,这东西好歹是这小子带我们找到的,给他个痛快吧。” “小子,算你走运,还不赶紧谢谢皮二爷?”大凤咧着牙齿掉光的嘴巴,一颠一颠的走到我面前:“留你个全尸……” 陡然间,大凤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庞上,她想要说什么,可脖子却如同被卡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紧跟着,大凤的身躯似乎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用力一拽,腾空而起,在半空翻滚一下,嘭的落在了后面的废墟上。废墟里到处都是残破的砖头和瓦片,大凤摔的很重,落地之后,略微挣扎了几下就不动弹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大凤的脖子上,好像缠着一根很难分辨的细细的鱼线。顺着这根几近透明的鱼线看过去,我又看见一旁的废墟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一个人。 那人手里拿着一根钓鱼竿,腰里还挂着一个鱼篓,抬手轻轻一甩,缠在大凤脖子上的鱼线便长了眼睛似的被收了回去。这个拿着鱼竿的,赫然就是给我送亲的钓鱼老头儿,青萝告诉过我,老头儿叫鱼伯。 要是放到昨天,我看见鱼伯肯定会头晕,可是此时此刻,我就觉得鱼伯简直是世上最亲的人。 “鱼伯!”我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 大凤是完全不动弹了,剩下的皮二爷还有黑虎和二凤三个人同时一惊。皮二爷手里抱着那只木头盒子,噔噔的倒退了几步,扭头就跑。 鱼伯本来坐在废墟里,等到皮二爷脉动脚步时,鱼伯也动了。他这么大的年纪,身手竟然比年轻人还要敏捷,电光火石般的跨过一片废墟,抬手一甩,鱼竿上那条细细的鱼线发出犀利的破空声,精准的缠住了皮二爷的脖子。 皮二爷在皮家坳的地位不低,也着实有几手真功夫,反应非常快。鱼线缠住脖子的那一刻,皮二爷连头都不回,反手就是一刀。锋利的刀子划断鱼线,皮二爷继续狂奔向前,嘴里喊道:“黑虎!拦住他!” 黑虎人高马大,足足比鱼伯高了大半个头,铁塔一般的挡在鱼伯面前。鱼伯似乎都没拿正眼去看黑虎,直到快要冲到跟前的时候,右手才攥着拳头砸了出去。 鱼伯出手并不花哨,最要紧的就是一个“快”字。拳头如同流星追月,黑虎根本躲闪不过。嘭的一声,鱼伯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黑虎的小腹上,黑虎粗壮的身躯随即佝偻的像是一只虾米,捂着肚子翻倒在地,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 “二……二凤!”皮二爷夺路狂奔,黑虎倒下之后,他依然没有停步的意思,吆喝二凤出来阻挡鱼伯。 鱼伯的功夫,真的很强,大凤和黑虎只是打了个照面,就全被撩倒了。二凤不是瞎子,刚才的一幕全都看在眼里。她知道不是鱼伯的对手,性命攸关之际,也顾不得皮二爷的召唤,自己调头就跑。 那只小香炉在皮二爷手里,鱼伯就死追着皮二爷,等他们一前一后的跑过去,我也总算获得自由,不假思索的就跟上了鱼伯。 皮二爷跑的快,鱼伯追的也快,转瞬之间,两人已经跑出去有二里地。鱼伯仍然占据着上风,越追越近,皮二爷眼瞅是跑不掉了,一手抱着木盒子,另只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出来一只瘪瘪的灯笼。 灯笼一拿出来,仿佛刹那间就吸满了气,灯笼中燃起一团小小的火光。灯笼的火光一出现,我的眼睛就又开始发花,觉得身前身后到处都是晃动的灯笼。 噗!!! 鱼伯攥着鱼竿朝前一捅,漫天的灯笼的影子立刻消失,皮二爷手里的灯笼,被鱼竿洞穿。皮二爷倒抽一口凉气,调头还要跑,鱼伯轻轻一甩鱼竿,直直的抽在皮二爷的腿弯上。 皮二爷鬼哭狼嚎,一条腿仿佛是断了,双手抱着膝盖在地上翻滚挣扎。到了这个地步,他再也没办法死抱着木盒子不丢手,鱼伯拿起木盒子,看了皮二爷一眼,皮二爷就觉得鱼伯要杀他,哭天抹泪的哀求。 鱼伯不理他,拿到木盒子之后,扭头朝回走,这时候,我恰好跑到鱼伯面前,鱼伯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把青萝送来,若你还是推三阻四,这事,我便不管了,反正答应付千灯的事,我都已做到。” 第十三章 玉顶炉 鱼伯的话语里,似乎有那么一丝丝不满,估计是因为我前后两次把青萝给甩脱了。可这事又怨不得我,我跟青萝素昧平生,一见面就要成亲,而且比我大那么多岁,是谁也受不了。 “你是叫……叫鱼伯吧?”我一路小跑,跟着鱼伯,说道:“鱼伯,这真不是我推三阻四,实在是……” “这是付千灯的意思。”鱼伯一直走回废墟,捡起自己的鱼篓,回头看看我:“怎么,你连你师父的话都不听?” “鱼伯,你和我师父,很熟么?”我不想再跟鱼伯说青萝的事情,赶紧就转移了话题,说到了师父:“怎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你才跟着付千灯几年?”鱼伯捡起鱼篓之后,径直朝着东边走,他看着脚步不快,可我得一直小跑着才能跟上。 “那你和我师父,必定是很好的朋友吧?” “是不是很好的朋友,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打过两次架。”鱼伯想了想,停下脚步,撩开自己左手的衣袖,说道:“看看我这条胳膊。” 鱼伯的胳膊是弯的,就好像臂骨曾经断过,结果没接好,断骨愈合以后,整条手臂就变的弯曲。 我摸了摸头,着实有点吃惊,鱼伯的功夫,我刚才亲眼目睹,那真是强的很。能把他胳膊给打断的人,那肯定是更强了。 “这条胳膊,就是付千灯打断的。” “我师父打断的?”我怔了怔,一下子接不上话了。师父驾船捞尸的本事没得说,可我从来没见他跟人动过手,这几年时间里,我甚至都不知道师父还会功夫。 “是啊,你师父打断的。”鱼伯一边走,一边在回味过去的往事,说道:“可他打断了我的胳膊,我还是得念他的好。” 鱼伯没有隐瞒我,就跟拉家常闲聊天似的,跟我讲了讲他跟师父之间的恩怨纠葛。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鱼伯竟然也是个捞尸人,十来年以前,因为一些琐碎小事,他跟师父结了点仇。师父的为人我了解,最不喜欢惹是生非,鱼伯估计是有点争强好胜,非要跟师父讨个说法,说来说去说恼了,两人动了手。鱼伯没占到什么便宜,师父也不想继续纠缠,驾驭四羊船走了。 事后,鱼伯越想越是气恼,想方设法打听到师父的下落,又过来找麻烦。这一次,师父被逼的没办法,鱼伯处处都下的死手,毫不留情,师父还击之下,鱼伯的一条手臂就被打断了。 如果师父当时乘胜追击,心再狠点,鱼伯多半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可生死关头,师父还是留了手,他一留手,小腹上的皮肉被鱼伯吊杆的鱼钩给勾住,血淋淋的扯下一块肉来。 “付千灯,是条汉子。”鱼伯吁了口气,说道:“我趁他不备,伤到了他,他也不恼,及时收了手。” 师父一再忍让,令鱼伯非常佩服。归根结底,鱼伯也不是那种下三滥的人,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揪斗下去就没有什么意思了。鱼伯总是觉得,自己是在师父手下捡了条命回来,所以,临走之前,鱼伯跟师父说,欠他一个人情,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加倍报答。 鱼伯反正是够倒霉的,从师父这里离开之后,手臂的骨伤还没好,就遇到了以前的仇人。他这个人,嫉恶如仇,脾气又不是很好,得罪的人挺多。那些仇人可没有师父那样的好心眼,追杀鱼伯足足四五百里,鱼伯当时连命都保不住了,更顾不上自己的伤,最后侥幸逃脱,那条胳膊,却永远无法恢复如初。 这件事过去之后,师父没有找过鱼伯,一晃十多年,就在前些日子,师父突然找到了鱼伯,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的承诺。 “付千灯是条汉子,孤独的汉子。”鱼伯叹了口气,说道:“他把这些事托付给我,可想而知,是他身边真的没有一个能够托付的人了。” “师父托付你什么?”我硬着头皮问道:“就是托付你,给我娶这门亲?” “这还不够?” 在我和鱼伯交谈之间,又走出去很远,河滩遥遥在望。依稀之间,我能看见河岸那边有一道身影,多半就是青萝。 “你师父,总不会害你,叫你娶亲,你就娶亲,婆婆妈妈的做什么?你嫌弃人家岁数大,不好看,怎么,娶媳妇成亲,是过日子的,你娶个漂漂亮亮的小媳妇,拿回家当画儿看?”鱼伯暂时打断的交谈,迎着青萝走了过去,我没办法,只能还在后面跟着。 青萝似乎是等的有些急了,看见我和鱼伯,赶紧迎过来。我心里的情绪很复杂,不想跟她说话,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低下头把自己胸口那处划破皮的小伤口又擦了擦。 “你……你受伤了?”青萝说话始终是怯生生的,看见我在摆弄胸膛上的伤口,赶忙就过来帮忙:“我给你看看……” “一点小伤,又死不了,不用你看。” 青萝讨了个没趣,不过,她的脾气像是非常好,也不言语,喏喏的朝后退了退。 “你这小子,嘴是真硬,要知道这样,我就再迟点动手,看看那些皮家的人怎么收拾你。”鱼伯瞪了我一眼,语气中的不满又甚了几分。 鱼伯一说,我才知道,我被皮二爷他们带着朝师父家赶的时候,鱼伯已经到了皮家坳,他成心不救我,想让我在皮家人手里吃点苦头。 “鱼伯,这个这个……”我也不敢指摘鱼伯的不是,干笑着说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皮家那帮人,凶的紧……” “是啊,皮家人凶,所以你不敢造次,人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鱼伯指了指青萝,说道:“她不凶,对你柔声柔气的,所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男子汉大丈夫,有脾气,冲着自家人发,算什么本事,真要有本事,你当时就该跟皮家人死撑到底,看看他们敢不敢剥你的皮做灯笼!” “鱼伯……”青萝看见鱼伯的话说的重了,在旁边小声的劝道:“他岁数……岁数毕竟还小,很多事不懂……鱼伯你不要动气。” 鱼伯听青萝劝他,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拿了旱烟袋抽烟。我细细一琢磨,鱼伯的话,说的确实有道理,心里就多了份愧疚,又跟着坐到了他身边。青萝拿了个包袱,里面有干粮和牛肉,分给我们吃。 “鱼伯,皮二爷说的那个什么……什么玉顶炉,到底是啥玩意儿?”我吃着干粮,又注意到鱼伯从皮二爷手里夺回来的那只木头盒子,问道:“鱼伯,师父可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东西,我当时就是被逼急了,实在没法子,随口乱说,谁知道,皮家人还真的……真的就把这只木头盒子给找到了。” “那说明,这东西跟你有缘。”鱼伯轻轻抚摸着木头盒子,把盒盖打开,那只小香炉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着莹润的淡光:“这是你师父的命根子,我以前就知道这只炉子,可你师父托付我的时候,并未说起这只炉子的下落,要不是你歪打误中,引着皮家人挖出它,我还真想不到,玉顶炉就在你师父身边藏着。” “鱼伯,我能看看这只炉子么?” 鱼伯倒不小气,直接把木盒子递给我。我明知道这小香炉坚硬如铁,可还是小心翼翼的把它给取了出来。 玉顶炉很小,做的非常精细,可我也就是看个稀罕,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玉顶炉的真正用途。 “想知道玉顶炉是做什么的么?” “想啊,鱼伯,你知道么?” “来吧,让你看看玉顶炉的用处。”鱼伯从我手里拿过玉顶炉,说道:“小心着点,等会儿,别把你的胆给吓破了。” 第十四章 漩涡 我本来还兴致勃勃的,想看看玉顶炉的用途,可鱼伯这么一说,我心里又没底了。 “鱼伯,先说说嘛,我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付千灯是捞尸的,你也是捞尸的,捞尸人没胆子,怎么捞尸?”鱼伯收起自己的旱烟袋,说道:“难道你捞尸的时候,还得跟四方土地,南北河神都打个招呼,叫它们有事了先知会你一声?” 我被鱼伯抢白的说不出话,只能嘿嘿的干笑。鱼伯站起身,又对青萝说道:“你在岸边等着吧,不要跟我们一块儿下河了。” “鱼伯,知道了。”青萝又怯生生的看了我一眼,说道:“你……你小心点……” 我对青萝是有点怕,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三番五次的示好,我要一直板着脸,那就和鱼伯说的一样,太没意思了。 “嗯,你在岸上等着吧,我跟鱼伯下河去。” 河岸边放着一只小舢板,很小很破,最多也就能容两个人乘坐。鱼伯上了岁数,力气却不小,把小舢板推下河,我跟着他跳到舢板上。两个人就坐着这条小舢板,顺流来到了河心。 在这个季节的河里行船,绝对是门手艺,舢板看着又破又小,鱼伯却将这条舢板驾驭的如使指掌。舢板在湍急的水流中围着河心来回打转,鱼伯看了一会儿,从贴身处取出一个很小的小瓶子。 小瓶子里装的是一点黄褐色的粉末,其间还夹杂着霜粉一般的白点儿。那黄褐色的粉末,我大概认得,就是很常见的榆树皮磨成的粉,民间平时用来烧香的香,便是这种树皮粉做的。但那一点一点的白霜,我就辨别不清了。 “鱼伯,这是什么?” “骨霜。” “骨霜?骨霜是啥东西?” “付千灯就教你捞尸,别的什么都没跟你说过?”鱼伯朝玉顶炉里放进去一点粉末,说道:“骨霜,就是慧骨上面结的霜。” 河滩民间老话说,人若死了,入土为安,七年化尸。意思就是人埋在土里,要过整整七年,皮肉内脏才会完全腐败殆尽,露出非常完整的骨骼。 人身上那么多骨头里,颅骨额头位置的那块骨头,算是最特殊的。在某些道家典籍中,认为额头那块骨头是供魂魄离体入体的地方,非常坚硬,被称为“慧骨”。 在入土的第七年,尸首刚刚化光皮肉内脏时,慧骨上偶尔会渗出薄薄一层像是秋霜一样的东西。这种骨霜的说法很多,不过,大部分骨霜被收集起来以后,基本都是拿去做法事用了。 骨霜不太多见,放置的越久,效用越好。而鱼伯那只小瓶子里的骨霜,是从八字纯阴的尸骨上收集来的,这种尸首更是凤毛麟角,一点点骨霜,千金难换,需要靠机缘去获取,如果刻意寻找,很可能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也找不到一丁半点。 鱼伯把丢进玉顶炉的粉末稍稍压了压,然后引火点燃。榆树皮点燃以后冒出的烟是青色的,但是加入骨霜之后,烟气就变的很白。玉顶炉的炉身上一共有九个很小的孔,丝丝缕缕的烟气从小孔中四溢出来,片刻之间,莹白如玉的小炉仿佛半透明了一般。 我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这只炉子真的很邪门。普通的香炉,不管大小,燃出的烟气被风一吹,肯定就散了,但玉顶炉燃出的烟气,却如同一根一根细细的白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动着,不仅在呼啸的河风中凝而不散,竟然还一丝一缕的贴着小舢板,钻入了身旁翻滚的河水中。 “鱼伯,这玉顶炉?这玉顶炉燃出的烟,怎么还能朝河里钻啊。”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事,趴在船边,借着月光目不转睛的盯着河面。 “你还年轻,若是以后在河滩混的久了,还有更多的怪事等着你瞧。” 玉顶炉的烟气混入河中就看不到了,因为掺了榆树皮,香燃的比较慢,就那么一点点香末,估计燃了有半顿饭的功夫。 香末全部燃尽之后,玉顶炉恢复了常态,鱼伯把小香炉重新收起来,说道:“现在就等着吧,一会儿就能见分晓。” 鱼伯说话总是只说一半儿,勾的我心里痒痒,一心想要看看,玉顶炉到底能干什么。 又过了半顿饭的时间,我左瞧右瞧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有点耐不住性子,扭头问道:“鱼伯,怎么还没动静?” “来了!” 鱼伯一句话说出来,我果然就感觉小舢板周围的水流不太对劲,河水是顺势朝下游流淌的,流速也比较急,可是此刻,我看见一圈一圈的河水仿佛化作了一个一个的漩涡,在舢板船的四周不断的打转。 这么多的漩涡,在月光的映照下看起来有些渗人,不一会儿的功夫,我已经数不清舢板船的附近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小漩涡了。 哗…… 就在我全神贯注注视这些漩涡的时候,距离舢板船最近的一个漩涡骤然间水花一翻,从浑浊的河水里,一下子翻出来一张脸。 我根本没有任何防备,尽管鱼伯之前提醒过我,可只顾着朝那些漩涡里看,分了心神。水里这张脸出现的如此突然,猝不及防之下,我直接被吓的一哆嗦,从船边翻到了船中间。 “鱼伯!有张脸!”我心急火燎的爬起来,指着水面对鱼伯说:“有张脸!” “捞尸的,在水里看见张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喘了口气,说实话,我的胆子倒不是特别小,而且跟师父捞尸捞了几年,浮尸见的多了,稍稍一定神,心头的慌乱就慢慢散去。 我重新趴回船边,又望了下去。小小的漩涡里,那张脸的主人已经完全露出水面,正随着水流上下起伏。那是一具浮尸,看上去,仿佛是死去不久。 哗…… 这时候,周围那些漩涡接连不断的传出了水声,一张又一张脸,一具又一具浮尸,从四面八方的漩涡里冒出头,我们的小舢板船顿时就被浮尸给围住了。 不用鱼伯说,我也看得出来,这些浮尸不是寻常的浮尸,汛期前后,河道里根本就积不住浮尸,全部被冲到下游去了。 也就是看见这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浮尸时,我才陡然明白过来,玉顶炉的用处,就是燃香,引来浮尸。 “鱼伯,这些浮尸,都是玉顶炉引出来的吗?它们都是从哪儿来的?” “是玉顶炉引来的,从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引来的。” “没人知道的地方……”我一愣神,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刚刚拜师学艺时的情景。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爹出了事,被河水给冲走了,就是寻找途中,我遇到了师父。师父帮我找了很长时间,也没能找到爹的尸首,我很失落,还问过师父,爹的尸首到底能不能找回来。 师父跟我说,有些人失足落水,死在水里以后,尸首可能就找不回了,因为那些浮尸都去了一个地方。 这段往事浮上心头,我立刻想到,鱼伯说的那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多半就是师父曾经说过的。 “有些浮尸怎么找都找不到,就是去了那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那地方在哪儿?” “既然是没人知道的地方,谁说得清楚在哪儿?”鱼伯顿了顿,不由自主的转头朝河岸望了一眼,说道:“要说那地方,从来没人知道,倒也不对,这世上,还真有一个人去过那里。” “谁去过?是你?还是我师父?” “都不是。”鱼伯笑了笑,说道:“是你那个媳妇,青萝。” 第十五章 三眼祖师 “青萝,她去过那个谁也没去过的地方?”我没想到青萝看起来那么内向,还有过这样不寻常的经历,追问道:“鱼伯,她去那儿干什么了?”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糊里糊涂的去,糊里糊涂的又回来。”鱼伯望着小舢板四周不断缓缓转动的漩涡,说道:“那种八字纯阴的骨霜太难找了,否则的话,把那只三眼浮尸引出来,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谁也没去过的地方。” “三眼浮尸……”我猛的一激灵,骤然想起师父出事那天跟我说的话。当时听起来,那些话好像就是闲聊,可现在去回想,就会觉得,仿佛是师父临别前的嘱托和交代。 师父说,他在大河捞尸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找到一具三只眼的浮尸。我当时听不太懂,也没问那么多,鱼伯此刻的话,仿佛是给了我一个解释和答案。 玉顶炉专门用来引浮尸,可是,只有做这行的人才会知道,寻找八字纯阴的人会有多难。毫不夸张的说,有些算命卜卦的人一生走南闯北,可能时运到了,会遇到一个八字纯阴的人。而玉顶炉需要的骨霜,只能从八字纯阴的人尸体上获取,鱼伯的话其实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师父这半辈子,都没有凑齐足够的纯阴骨霜。 小舢板周围的漩涡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按照鱼伯的话来说,可能就是纯阴骨霜太少了。我们俩说了几句话,漩涡开始平息,漩涡里的浮尸,就好像被包裹了起来,重新没入水中,不一会儿的功夫,河水恢复了平静,平静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鱼伯。”我挠了挠头,鱼伯这个人比较刚直,不过肯定对我没有恶意,我说话也就随意了些,问道:“皮家的人,是扎灯笼的,跟咱们捞尸人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处心积虑的要带走玉顶炉,为了什么?” “那只三只眼的浮尸,谁不想找?” “鱼伯,那三只眼的浮尸,是什么来历?” “付千灯瞒你瞒的这么紧?你是他徒弟,难道什么都不告诉你么?”鱼伯似乎有点不相信,说道:“有的事,他托付我的时候都说了,对你就不言不语?” “鱼伯,天地良心,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捂着胸口说道:“这几年里,师父就教我捞尸,别的一概不谈,什么玉顶炉,三眼浮尸,他没有说过。” “三眼浮尸的事,又不是什么隐秘,不光我知道,大河滩很多人都知道,否则,皮家人也不会盯着付千灯,想要弄走玉顶炉。”鱼伯熟练的驾驭小舢板,贴着河岸边的浅水逆流而上,朝着刚才下水的地方划去,一边驾船一边对我说道:“跟你讲讲三眼浮尸的事,也没啥大不了的。不过,付千灯倒是挺奇怪,别的事不和你说,三眼浮尸总该告诉你,你知道,那具三眼浮尸是谁吗?就是你们打金钟这一门的祖师爷。” “我们这一门的祖师爷?郭通祖师爷?” “对,就是你们的祖师爷郭通。” 打金钟这一门历代供奉祖师爷郭通,这个我知道,每年的四月初七,是祖师爷忌日,师傅会祭拜一番。 如果鱼伯不说,我打破脑袋也猜不出来,那具神秘的三眼浮尸,竟然是我们这一门的祖师爷。 相传,郭通祖师爷天赋异禀,出生的时候,额头上就有一只竖眼,跟传说中的二郎神一样。他前半生游历,中年之后设坛收徒,晚年才教人捞尸,成为打金钟这一门的祖师爷。 郭通祖师爷中年设坛时,门徒众多,在当时的关中乃至中原一带,祖师爷的名声很大,有些达官贵人不惜驱驰千里,专门找祖师爷卜算吉凶,或者消灾辟邪,每次耗费不止千金,长年累月下来,这是一笔相当不费的财富。 更重要的是,祖师爷精研地脉风水与葬经,门徒在查找地脉时,遇到古墓,往往都会顺手挖掘,带走墓中比较贵重的陪葬。 祖师爷设坛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所积累的金银和古物陪葬不计其数。他晚年撤坛,从关中来到大河滩,在这儿教了几个徒弟,传说,最后也埋骨于此。 有些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是怎么流传出来的,但是一代一代的口口相传,到了现在,好像就变成了真事。据闻,祖师爷死在大河边,葬入黄河中,他一生所聚敛的那些财富,全部当做陪葬,一同沉入了大河。 “我明白了!”我听鱼伯讲到这儿的时候,恍然大悟,如果这些传闻都是真的,那么祖师爷的毕生所得,都在这条河里,只不过,谁也不知道具体藏于何处。 玉顶炉,能引出祖师爷的真身,找到真身,就有可能找到那个藏宝的地方。师父追寻半生,是为了这个,而皮家的人,显然也是为了这个。 “你倒是不笨,这么一说你就全明白了。”鱼伯把船靠岸,等我们下船之后,重新将舢板拖到了岸上。青萝还在那边老老实实的等,看到我和鱼伯回来,她就急忙起身过来迎接。 “回来了,累了吗?”青萝从包袱里取出一块干布,帮我把身上溅到河水的地方擦干。 “说到底,毕竟还是两口子,我这一身水渍,就没人管了。”鱼伯坐在地上,拿出旱烟袋抽烟。 青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赶忙又拿着布帮鱼伯擦。鱼伯摆摆手,笑着说道:“不用了,我这把老骨头,在河里呆的太久,要是身上不沾点河水,倒还觉得不舒坦。” 青萝的脸一直很红,我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如今见了,才知道四十来岁的女人红起脸蛋是什么样子。 青萝又拿了那些干粮过来,我和鱼伯都不怎么饿,随便吃了一点。吃着干粮的时候,我就在想,青萝见过三眼浮尸?跟着浮尸去过那个藏宝的地方?她是怎么去的?又是怎么回来的? 我倒不是贪财,只是觉得这件事很稀罕,好像又很有趣。于是,我就打算想办法,找青萝问一问。 “你叫十三,对吗?” “鱼伯,我是叫十三。” “我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我不知道……”鱼伯一问我,我立刻又想到了师父,师父多半是遇难了,可是到现在为止,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师父一死,我再没有任何亲人,家也被毁了,天下之大,仿佛没有我的安身之地:“鱼伯,我还是想……想找找师父。” “莫再找了。”鱼伯摇了摇头,说道:“再找也是白费力气,十三,我和你说,你有手艺,如今又有了媳妇,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去吧,只要手脚不懒,就能养家糊口。我照你师父的托付,把你安置好,也算还了他的人情。” 说完,鱼伯从身上拿了一个钱袋丢给我,里头装着大概四五块大洋,还有几十个铜角子。 “我也是个穷人,当年跟你师父斗了两次,心灰意冷,也不想再捞尸了,随便打打鱼,混口饭吃,这几年下来,就这么一点积蓄,你带着,跟青萝过日子。”鱼伯磕掉烟袋里的烟灰,站起身,说道:“事办完了,我也该走了。” 鱼伯相当干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自顾自的朝着小舢板走去。我在原地呆了呆,赶紧追上他,说道:“鱼伯,你叫我跟她过日子……这怎么过啊……” “怎么就不能过了?”鱼伯自己把小舢板推下水,回头说道:“还是那句话,你找媳妇,是替你持家,还是娶回去当画看?” “我不是要娶谁回家当画儿看,只是……” “十三,你记住我一句话。”鱼伯打断我的话,微微眯起眼睛,朝着前方的滚滚大河望去:“你好好待她,将来会有福报。” 第十六章 传说中的见闻 我不懂鱼伯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些事也想问的更清楚点,可鱼伯登上小舢板,不做停留,立刻驾船顺着下游走了,临走时,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木盒子,说道:“这个玉顶炉,我替你保管三年,三年之后,你来找我取。” “鱼伯,你先等等……”我在岸边跟着小船一起跑,一边跑一边喊鱼伯。 但鱼伯不知道是听不见,还是听见了不回答,再也没有回应。小船顺着湍急的水流,走的非常快,片刻之间,我已经跟不上了,只能停下脚步,望而兴叹。 我总感觉,从师傅出事,再到鱼伯出现,这件事无头无尾,发生的这么突然,终结的也这么突然。我心里空荡荡的,仿佛少了点什么似的。 “天快要亮了……”我正在沉思,身后就传来了青萝的声音,回过头看看,青萝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怯生生的站在后面,小声说道:“咱们要……要去哪儿?” “你问我,我又该去问谁啊。”我叹了口气,鱼伯走了,把青萝丢在这儿,我顿时又有些为难,按照鱼伯说的,让我跟这个岁数足能当自己姨妈的人过日子,我绝对接受不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觉得如果再把青萝甩开,可能也很不妥当,我站在原地踌躇许久,始终想不出个万全之策,想来想去,只能暂时过一天算一天:“先到下游去,把我的船找回来。” 青萝性情特别温顺,我一开口,她就默不作声的跟上了我的脚步。我们俩隔着三丈远,走了半天也没说话。 “你是我师傅的表妹?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 “亲缘很远,过去我也不知道,还是十多年前,家里落难,表哥给我们帮忙,我才知道有这么个表哥。”青萝听到我问话,朝前紧走了几步,说道:“表哥是个好人,这些年一直都很照顾我。” “哦。”我听了她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朝下接。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青萝很少会主动说话,跟着走了半天,她试探着问道:“十三……你是不是……是不是讨厌我?” “这不是讨厌不讨厌的事。”我一提起这些就觉得非常无奈:“咱们过去面都没见过,好端端的,突然就……突然就成亲……而且,而且你还比我……那我问你一句,现在要是让你嫁给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儿,你肯么?” “若那是命,我就肯。” “我真佩服你,哪儿有什么命不命的。”我苦笑一声,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两个人在夜色中走了很远,我想着鱼伯之前跟我讲的那些事,三眼浮尸,隐没于大河中的藏宝地。 “听鱼伯说,你以前见过一个三眼浮尸,还去了一个从来没人去过的地方?” “嗯。”青萝点了点头,我一直没留意,直到此刻,我才发现她的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有些发红。 “你怎么了?我又没说啥,你红什么眼圈啊。” “眼里进了沙子。”青萝轻轻揉了揉眼,说道:“你要听三眼浮尸的事么?” “闲着没事,聊天呗。”我也揉了揉眼睛,说道:“俩人总不能和哑巴一样,一直闷不做声吧。” 青萝的眼圈本来红着,听完我的话之后,又笑了笑。月光之下,我能看到她的笑容,她岁数是比我大很多,可长相却真的很俊俏,一笑起来,露出白如皎贝般的牙齿,腮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青萝很仔细的跟我讲了三眼浮尸的事。 那事,发生在五年前。青萝的父亲身体不好,大概就是十多年前,父亲重病,实在没有法子,卖掉了家里仅有的地,结果还是入不敷出。 我师傅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帮衬青萝家的,在师傅的帮衬下,总算是缓解了燃眉之急,可青萝父亲最终还是没有痊愈,熬了两年便过世了。等到父亲过世,青萝也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她的手巧,针线活做的很好,平时就帮人做做针线,再加上师傅时不时的接济,日子总还过得去。 “先等等。”我听到这儿的时候,打断了青萝的话,问道:“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嫁过人?” “没……”青萝赶紧摇了摇头:“从来没有……” 我有点疑心,青萝这模样,要是年轻时,那也是花儿一般的人,怎么可能嫁不出去。不过,我看她说的那么肯定,加上急着听三眼浮尸的事,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五年前,青萝出了趟门,路程不算很远,七八十里的样子。回家的时候坐的渡船,大河两岸摆渡的船家很多,有大船也有小船,青萝过日子节俭,坐了条船钱便宜的破渡船。 渡船破,开的就慢,一直到当天黄昏时分,还在半路使劲的朝前赶。船上坐了约莫十来个人,来到一个叫龙王滩的地方时,渡船不知怎么,突然翻船了。 船翻的很蹊跷,因为龙王滩那里,是出了名的风平浪静,河道很宽,有一个很大的河湾,河水流到这里,水势就特别的缓。 船上的乘客全部落水,在河里来回的扑腾。住在河滩的人,多少都会点水性,可那些人扑腾来扑腾去,始终都游不出一个方圆四五丈的圈子,一直在里面打晃。 临近黄昏,天色昏沉,青萝夹在一群想要逃生的人中间,也慌乱不堪。就在她拼命想要游出那个四五丈的圈子时,陡然看见从河水的下面,浮出来一个人。 那个人肯定是个死人,身上没有一丝活气,脸惨白惨白的,在他的额头,有一只竖眼。 这具三眼浮尸一出现,那些原本还有挣扎之力的乘客全都被河水淹没,青萝也不例外,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了,动弹不得,与此同时,那具面色惨白的三眼浮尸,似乎在慢慢的逼近。 青萝也被河水吞没,在她被河水吞没的时候,顿时失去知觉,仿佛是陷入了沉睡,而且还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那具三眼浮尸带着自己在浑浊的河水中朝下方不断的游动,一直游到河底。大河的河底全是沉积的泥沙,有些地方的泥沙足足十几米那么厚。三眼浮尸引着青萝,一头扎入河底的淤泥里,不知道过了多久,青萝仿佛看到了一个位于河底深处的很大的洞。 那个很大的洞里,燃着许多烛火,映照的一片通明。洞中的地面,光滑的和宝石水晶一样,有一些纵横交错的细纹。青萝恍惚中,就坐在这片光滑的地面上,她很慌乱,也很害怕,那具面色惨白的三眼浮尸就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青萝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三眼浮尸额头上的那只竖眼,仿佛突然睁开了。他贴着地面慢慢的爬,一直爬到青萝面前,在青萝手里塞了点东西。 再之后的事,青萝完全一无所知,等她重新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龙王滩的河岸上。青萝原本以为,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一个梦,但她发现,右手里捏着一个差不多有十两重的银饼。 银饼是纯银的,只不过可能是放置的时间太久,边角已经微微的发黑。青萝回忆梦境,坐卧不安,立刻去找我师傅,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 师傅听完青萝的讲述之后,二话不说,驾船来到了龙王滩,一直到当时渡船翻船的地方时,师傅直接就从四羊船下水,一个猛子潜入了深水中。 第十七章 收工前的生意 师傅在龙王滩河道寻找了很久,翻掉的渡船不见了,船上的乘客也不见了,而那具三眼浮尸更是无影无踪,无奈之下,师傅只能放弃。 等师傅寻找结束以后,又找青萝仔细的询问了一番。根据青萝的讲述,师傅几经推敲,最后认定,青萝被三眼浮尸带走后,并非做梦,她所看到的那个巨大的、燃着很多灯火的大洞,就是郭通祖师隐藏宝藏的地方。 三眼浮尸的藏宝地,很多人都寻找过,却没人能够找到,如果师傅的推敲准确的话,那么,青萝或许真的是唯一去过那地方的人。 更奇怪的是,青萝在梦里梦到三眼浮尸塞给她了什么东西,等苏醒以后,手中就多了一块银饼子。这块银饼子,看起来像是一种报酬。可谁也说不清楚,青萝替三眼浮尸做了些什么,三眼浮尸为什么要给青萝报酬? “从那以后,你就再没有见过三眼浮尸了?” “没有,我也不想见。”青萝轻轻摇了摇头:“那次之后,我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见到那具三眼浮尸了……” “你怎么这么傻,好多人都在找三眼浮尸,找到三眼浮尸,就有可能找到藏宝地,那该多有趣。” “我不想有趣,我只想……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 “算了,跟你这样没有志向的人,说不到一块儿去。” 我和青萝一边走一边说话,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坐下来休息了半晌。天气热的紧,幸好走在河边,还能有一丝凉意。一直走到当天下午,我们才来到了藏放四羊船的地方。 我看着四羊船,心里又一次迟疑了,难道,我真要和鱼伯嘱咐的那样,不去寻找师傅,老老实实的做个捞尸人,靠自己的手艺养家糊口? 更要命的是,还要跟青萝一起过日子? 想着想着,我额头上就冒出了一片汗水。吃苦卖力,我不害怕,可跟青萝过日子,我着实狠不下这个心。 “十三……”青萝看我一个人怔怔的发呆,小声说道:“你要是不喜欢下河行船,以后,做点别的营生吧,只要肯干,总不会饿死。我……我这几年多少存着一些钱,你就是什么也不做,也能活着。” 青萝轻声细语,跟我说,她从龙王滩那里带上来的银饼子,由师傅出面,找人给卖掉了。银饼子本身就是纯银铸造,而且是古物,不大不小卖了笔钱。那笔钱,师傅一文未取,全都交给了青萝。 我看着青萝,好像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为难过。通过跟青萝的接触,我能感觉的到,她的确是个好女人,心地善良,勤快,脾气又很好,就是年龄太大。 “青萝,鱼伯临走时留下的话,你也听见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番好意。”我犹豫了半天,对青萝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小的时候,姨妈对我很好,可惜,她过世的早。算起来,你跟她岁数大小差不多,我就认你当姨吧……” 青萝猛然一楞,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像是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似乎有些难受,又有些失落,但并没有为难我。过了一会儿,她勉强笑了笑,说道:“不管怎样,你……你心里能舒服些,就随你……” 一看见青萝不跟我计较,我心里真的就舒服了许多,至少不用背着个老妻少夫的名声。我用力把四羊船推下水,冲青萝招了招手,说道:“上船!” 师傅的家完全被毁,重新翻修也要费一番功夫,鱼伯交代过,以后不要再回原来的地方住。他肯定是担心皮家那个叫做二凤的老太婆逃走了,会把一些消息泄露出去,我要再回师傅家,多半还要被皮家人给盯上。 如今看来,背井离乡,已经是我唯一可走的路了。 我以前跟着父亲打鱼,跟着师傅学艺,都没有走过太远的地方。这一次,我带着青萝一口气朝下游又走了五六十里。这儿虽然也在大河滩,对我而言却人生地不熟。我在距离滩地差不多十里之外的地方找了个村子,村子特别小,三年前的时候,汛期水势特别大,村子离河滩这么远,都遭了灾,一部分村民出去逃荒之后再没有回来,我跟村长商量了一下,花了点钱,盘下一个荒废的小院子,收拾了一番,在这儿暂时落脚。 等安顿下来,汛期接踵而至。每年的汛期,都跟封河了一样,一走几十里都看不见个人影。所有靠河吃饭讨生活的人全歇了,我趁着这个机会,也休息了两个来月。 这两个来月时间,跟青萝算是已经挺熟了,我们住同一个院子,但我对她真的是拿姨妈来看待。 不过,无论年龄大还是年龄小,家里有个能操持家务的女人,确实省了不少心。洗衣做饭这些琐碎家务根本不用管,青萝都做的井井有条。 闲的时候,我们也会聊聊天,否则呆在家里会被闷死。她的话不多,但有时候说的只言片语,总能说到我的心坎上。就这么两个月,我竟然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呆在小村里,平时没有太多的花销,可总不能这样一直闲着,等到汛期完全结束,我就开始外出找活儿。其实,每年汛期之后,是捞尸人最繁忙的时候。师傅还在的时候,不接死者家属的私托,只有各地的乡绅出钱做善事,寻找收敛大河中随波逐流的尸体时,师傅才会出手。我没按师傅的规矩来,有人请我做事,我就收钱做事。 农历九月时,天已经凉了。这天早上,我和平时一样,到河滩边推四羊船下水,然后在附近大概前后十里左右的河道巡游。今年冷的有些早,我估摸着,再过上两个月,人们就又该猫冬了。 今年的汛情不是很严重,我从早上一直转悠到半下午,看着是没活可做了,就打算收船回家。 就在我刚刚想要收船的时候,从河道的北边,急匆匆的跑过来一个人。那是个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跑的跌跌撞撞,失魂落魄。 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我忍不住把船划到岸边的浅水处。那女人肯定也看到了我的船,踉跄着跑过来,冲着我问道:“这是……是四羊船吗……” 河滩上不少人都知道,正宗捞尸人驾驭的是四羊船,所以,有些想要在河里寻找亲属尸体的人,受了指点,会专门去求驾驭四羊船的捞尸人帮忙打捞尸体。我一听这个女人的话,就知道她肯定是想求我帮忙捞尸。 “这就是四羊船。”我等船搁浅在浅水中之后,跳下来迎了过去,问道:“你是要找人?” “找人……找我男人……”这个女人大概二十六七岁上下,穿着一身河滩很常见的碎花粗布薄夹袄,她的眼睛有点红,明显刚哭过,怀里抱着的孩子是个男孩,估计有三四岁,这个女人听我答话,仿佛一下子看到了救星,扑过来说道:“他是从上游的五里坡掉到河里的……” “五里坡?”我想了想,五里坡离这里,大概有十里左右,不算远。 可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有点不对头。看这女人的架势,应该是刚得到男人落水的信儿,就赶紧顺着下游跑来找人。我在这段河道整整转悠了一天,汛期过后,河水平缓,流速不急,如果从十里外的上游落水的人,从这里漂过去,我能看见。 “你别急,慢慢说。”我想先把事情完全弄清楚,到时候再下河也不迟:“你男人是什么时候落水的?怎么落水的?” “有一个多时辰了……”那女人说着话,嗓音就开始发颤,眼圈一红,回道:“他落水时,我不在,跟他一起下河的人说,说他是被河童拖走了……” 第十八章 糟道 “被河童拖走了?”我皱了皱眉头,接着问道:“有人看见的?” “跟他一起下河的人……看到了……” 住在河滩附近的人,都听过很多关于大河里的各种传闻,那些传闻不敢说都是假的,却也不敢说都是真的。 民间传说里的河童,其实就是死在河里的小孩子所化的。这些孩子死的时候年龄小,还不知道是非善恶,它们也不会故意害人,只是顽皮而已。但河童顽皮,把人拖到河里,是会出人命的。 关于河童的传说,林林总总,我以前问过师傅,师傅说,那多半都是以讹传讹的谣言,至少他漂流在大河里半辈子,从来没见过什么河童。 我疑心这女人的丈夫是因为别的意外落水了,同行的人慌乱之下信口胡说。我抬头看看天色,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缕余辉,一般来讲,我们捞尸人很少会在夜间下河捞喜,可看着那女人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的心就软了。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跨过浅水,翻身跳上四羊船,对那女人说道:“我在四处看看,如果能见到你男人,会带他回来。” “他……他还能活吗……” “这个谁也说不准。”我暗自叹了口气,一个人被顺水冲下来十多里地,如果不是那种水性通神的人,就很难幸免。可我又不愿意直言不讳的说出来,所以敷衍了两句。 穿着碎花夹袄的女人抱着孩子,在岸边等,我趁着太阳还没有彻底落山的机会,驾驭四羊船回到河道。按照我的经验和判断,落水的男人这时候已经被带到下游去了,我只能到前面水流更缓慢的河湾,去看看尸体会不会滞留在河湾那边。 捞尸的时候,船不能走的太快,否则就会遗漏线索,我慢慢的驾着船,走了大概四五里,挂在船头的那口破破烂烂的小铜钟,突然嗡的响了一下。 我跟着师傅学艺这么久,对四羊船上的小铜钟其实没有怎么在意过,所谓的打金钟,就是个师门流传下来的老黄历,我不认为小铜钟有什么真正的用处。等到这口小铜钟突然自己响了一声的时候,我就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天色昏昏沉沉的,我暂时也分辨不出,到底不对劲儿在哪儿。我回头朝四周看了一眼,猛然间,我看见有一团小小的影子,刚刚从水中悄悄的爬上四羊船。 一时之间,我没看出来那团小小的影子是什么,下意识的抓起身边的一根船篙,横抡了过去。那团小小的影子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却灵活的无以复加,轻轻一闪,就闪到一旁,趴在船舷上,死死的盯着我。 这一瞬间,我的头皮麻了,满脑子都是不可思议。我看到,这团小影子,竟然是托我下河捞尸那个女人怀里抱的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脑子顿时就晕了,转不过弯来。这孩子看着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可是在河面上如履平地,翻身上船,闪躲船篙,动作行云流水毫无迟滞。 糟了! 我的脑子乱了一下,随即就闪过一个念头,事有反常即为妖,今天这件事,肯定不对路! “你船上这口铜钟,是打金钟一门的定魂钟,我倒没有看错,你果然就是打金钟一门的传人,付千灯的徒弟。” 就在我紧张注视着那个趴在船舷上的小孩儿时,船尾冷不防传来了一道声音。那声音钻入耳朵之后,我立刻就分辨出来,这是那个穿着碎花夹袄的女人的声音。 唰!!! 声音还没有完全消失,那个女人就从船尾嗖的翻到了船上。她跟船舷上面的小孩儿一样,浑身上下透湿,在船上站稳脚跟,女人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水渍,冲着我嫣然一笑。 “你是谁!?”我完全可以确定,今天是糟道儿了,这女人很会演戏,装的可怜吧唧,骗我下河,拿脚后跟想想就知道,她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可惜我经验太少,分辨不出这些魑魅魍魉的手段。 “小弟,干嘛横眉竖眼的?”这女人抹掉脸上的水渍之后,竟然大模大样的在船上坐下来,随手脱掉自己的外衣,卷起来拧干,一边拧衣服,一边对我说道:“你问我是谁,我也不瞒你,大河口的花家,有没有听说过?” 一听见大河口的苏家,我的脑袋就大了一圈,只觉得头晕目眩。 我不是跑河滩混江湖的草莽,但大河滩上的江湖事,多少还听说过一些。河滩的豪门大户有很多,而大河口的花家,是其中故事最多的一家。 这个家族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女人主事,不知道是家里风水所致,还是有其他原因,花家嫡出的后代,全都是女性。花家每过几年,就会招几个赘婿上门,这些赘婿倒插门以后,什么事都做不了主,纯粹是替花家传宗接代的。 同样,花家每过几年,就会把家族里头到了年龄的姑娘给嫁出去,听说,很早以前,花家嫁女一般是嫁到比较近的地方,而且基本都嫁给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花家的姑娘,是出名的好看,模样俊俏,而且会说话,会办事,很讨人喜欢。 然而,花家的姑娘都有个共性,那就是克夫。嫁到婆家两三年,丈夫就要死,哪怕身体再好,家世再好,也从来没有避免过。久而久之,花家女人克夫的传闻,就渐渐流传开来,河滩本地的家族门阀,视花家如猛虎,都不敢与其联姻。到了后来,花家再嫁姑娘,就要嫁到很远的地方去,却依然保持着克夫的传统。 丈夫一死,花家嫁过去的媳妇基本都会带一份家产重新回到大河滩,偌大的花家,一半儿人都是寡妇。所以,河滩的江湖人背地里谈论花家时,就会称呼花寡妇。 花家人的水性特别的好,那种好是天生的,有人说,花家是鲤鱼精转世,每个花家人都长着鱼鳃,可以在水下一炷香的时间都不用换气。 我只觉得腿肚子有点发软,花家的传闻,我听过很多,可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也正是因为这样,整个花家都被笼罩在一层神秘的面纱中,外人难窥其底细。 但有一点,谁也不会否认,花家的寡妇,很难对付,虽然只是一群女流之辈,但很多一脸胡子的江湖草莽,遇见花家人也会绕着走。 “大河口的花家,我听说过。”我的腿肚子发软,却不能表露出来,要是现在自己畏畏缩缩,心惊胆战,那就等于被对方死死的捏在手里,一点主动都没有,我强自镇定,紧紧握着手中的船篙,又偷偷看看身后的一柄鱼叉,说道:“我们捞尸的,跟花家没什么来往。” “小弟,瞧你这话说的。”花寡妇拧干了外衣,随手抖了抖,抬眼看看我,说道:“什么有来往没来往的,大家都在大河滩,就是一家人,以前没来往,现在来往来往,不就行了?” “天已经黑了,我得收船了。” “小弟,莫急着收船,你没瞧见,我这全身都沾了水,要收船,也得等我把衣服给拧干啊。”花寡妇不愧是过来人,一点都不觉得害臊,拧干外衣之后,又脱下身上的小衣拧水。 “你干什么!?” “衣服湿了水,穿着不舒服,拧拧水啊。”花寡妇就穿了一件肚兜,拧着衣服的水,抬头抛了个媚眼过来,说道:“小弟,你多大岁数了?有没有成家?” 第十九章 寡妇 花寡妇柔声细语,好像随意拉着家常,可是看看她脸上的表情,再看看那个一个趴在船舷上对我虎视眈眈的“小孩”,我戒心丛生。现下的处境很不利,花寡妇应该就是故意把我引下河,再尾随过来,身在河中,除了跳水逃走,再没有别的出路。 然而,在大河滩上说起水里的功夫,谁能跟花家比拟? 无形之中,我所有的退路,似乎已被彻底封死。 “你也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我心里有打算,尽管现在处境不利,但我绝对不能一味的示弱,否则就会更加不利:“素昧平生,问我这些做什么。” “小弟,这不是好心问问么?我瞧你正年轻,人又长的精神。”花寡妇又是嫣然一笑,微微仰起头,说道:“我正好有个亲妹妹,刚十八岁,不是我跟你吹牛说大话,那模样长相,在咱们大河滩,真跟仙女一样。小弟,咱们结了这门亲,你看如何?” 我没做声,倒不是动心了,只是觉得这个花寡妇精明的过了头,把别人都当傻子那样看待。她这种胡话,骗骗三岁小孩儿也就罢了。 “瞧你不说话,是有这个心么?”花寡妇拧干了自己的衣服,轻轻披在身上,说道:“我们家,也不要你多少聘礼,就是那只玉顶炉,拿来当聘礼就成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花寡妇来意不善,现在果然吐露了真实意图。她的话,不由自主让我想起了之前那几个皮家的人,忍不住就打了个冷战。 “你胡说什么,什么玉顶炉,我不知道。”我的心顿时沉到了底,今天这事,恐怕不能善了,花家是什么路数,我还不太清楚,可我总有种预感,真要是落到花寡妇手里,估计也不比落在皮家人手里强多少。 “我们家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姑娘,花儿一般的人,送给你当老婆,要你一只炉子,也不应该么?小弟,做人,总要识点大体。” 我的心一横,谈是肯定谈不拢了,花寡妇摆着一副死缠烂打的架势,就算听说花家人的水性出神入化,可我还是得拼一拼。 与此同时,先前在心里泛起过的那个念头,便愈发的强烈了起来。诸如皮家,花家,其实早知道玉顶炉是在我师傅手里,只不过他们对师傅很忌惮,师傅在的时候,谁也不敢造次,等师傅出了事,这些魑魅魍魉就接二连三的跳出来,想要夺走玉顶炉。 师傅,他真就是个捞尸人吗? “小弟,你怎么想?你说出来啊。”花寡妇看我沉默不语,接着追问道:“你是嫌一只玉顶炉换花家一个姑娘不划算?那你说,要怎样才好?我也只是嫁过一次人而已,你要是愿意,我也能给你洗衣做饭生孩子啊……” 我根本不接话,趁着花寡妇说的正起劲儿的时候,猛然一抡手里的船篙。为了脱身,我没有留下任何后手,这一下用尽了全力,船篙裹着一阵破空声,横扫过去。趴在船舷上的“小孩儿”嗖的朝后躲避,花寡妇也不得不仰面歪倒,避过这雷霆闪电般的一击。 趁着他们躲闪的功夫,我一拧身,噗通一声跃入水中,农历九月的河水,已经非常凉了,等跳到水里,我打了个冷战,却丝毫都不敢停留,奋力随着水势朝前游去。 事关性命安危,我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只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游的这么快过。顺着较为平缓的水流,一口气朝下游游出去两三里。天完全黑透了,但月光很亮,一直到这时候,我才回过头,朝身后扫了一眼。 我这一回头,立刻看到四羊船就在身后不足五丈远的地方,花寡妇手握着船篙,看那架势,驾驭四羊船竟然比我还要熟练,我甚至连一点行船时的声音都没听到,四羊船却已经离我如此之近。 “小弟,你恐怕还不知道我们花家的来历吧?”花寡妇笑吟吟的站在船头望着我,说道:“花家从明朝开始,就是江浙一带的船户,从生到死,一辈子活在船上,要是比起驾船游水,谁能比得过我们呢?” 花寡妇说的话,倒不是胡编乱造的,很早以前,江南水乡那里的一些倡优或者贱民,从出生到死去,几乎就没怎么上过岸,都在江河船只上生活,他们在水里,比普通人行走陆地还要熟悉,跟这样的人去拼水性,没有胜算。 我本来在河水里就泡的身子冰凉,等听到花寡妇的声音,心也跟着凉了。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河里猛游了一通,谁知道根本就没有甩脱花寡妇。 甩不脱对方,会有什么后果?我不敢去想,此时此刻,我心里有点埋怨师傅,干嘛非要收着一只玉顶炉,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反正横竖是不能被花寡妇给抓到,我咬了咬牙,这样在水面上游动,估计一直会被花寡妇死死盯着。所以,我深吸了口气,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水性很好的人能在水里潜游很远,现在已是夜晚,尽管有月光,但距离拉远的话,花寡妇也不可能把整片河面的所有动静尽收眼底。我的水性说不上登峰造极,不过从小就打鱼捞尸,水性自然说的过去。我闭气在水下潜游,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只要顺着水流游下去就行。 这一口气憋了很久,已经到了极限,我不得不浮出水面换气。我只盼望着能把花寡妇暂时甩开,然后换一口气再潜到水下,彻底远离这里。 我匆匆忙忙换了口气,又潜了下去。这一次,依然是憋到肺都快要炸了,这才悄悄的浮上来。等我浮出水面时,前后左右都看不到人,那条四羊船也无影无踪。 如此一来,我算是松了口气,心里只是惋惜四羊船,那条船,师傅用了很多年,船如果真落在花寡妇手里找不回来,那我就得重新买一条船。四羊船是我们打金钟一门吃饭的家伙,再买条新船,也不能跟四羊船相比,可事到如今,能逃过一劫已是万幸。 我在水面上观察了一圈,就想浮水上岸,但还没来得及游动,陡然间觉得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心里一惊,刚要甩脱,身后哗啦一声水响,一团小影子从水中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了我的肩膀上。 这团小影子,就是花寡妇带来的“小孩儿”,情况紧急,我顾不上多想,抬手就要拽住小孩的胳膊,把他给甩下来。可我刚刚抬起头,眼前就闪过了一片寒光四射的光。 这小孩儿看着小,两只手却不小,更要命的是,他双手十根手指上,仿佛镶着十把小小的刀片。刀片非常锋利,尽管只有一寸来长,要是脖颈上的要害被刮到了,也是要命的重伤。 小孩儿身手无比的灵敏,反应也比我快,他一只手死死的按着我的头,另只手直接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动一动,就要你的命……”小孩儿制住我之后,开口说了句话。他的嗓门很粗,破锣似的。 我不想屈服,却真的不敢动了,几把锋利的小刀就架在脖子上,现在反抗肯定不妥。我轻轻的转头,又抬了抬眼,小孩儿正巧站在我的肩膀上,也低头望着我。 我能看到这个“小孩儿”嘴唇还有颌下用刮刀刮去胡须的痕迹,还有他眼角非常细密的皱纹。看到这些,我猛然明白过来,这果然不是小孩儿,而是花家养的鬼。 第二十章 收人 在大河滩上,历来都有“养鬼”的传说。但真正明白内情的人知道,养鬼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巫婆神汉,搜寻幼年夭折的孩子的尸体,或者用方外秘术拘禁了夭折孩子的“魂儿”,然后豢养起来,为己所用,这种养鬼人所养的,被称为“阴鬼”。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阳鬼”,同样是找一些很小的孩子,找到以后,立刻就喂服秘药。小孩儿吃了这种药,身子就不会长大,一直到成年,身材看起来只不过五六岁,甚至三四岁的样子。 这些被养大的小孩儿,会经过非常严酷的磨练。因为身子小,动作极其灵活,能做许多正常人做不了的事。尤其是在伏击,刺杀上,无人能出其右。 “阳鬼”的命运实则相当凄惨,常年服食秘药,时间久了就会引发反噬,发病时痛苦不堪,状如厉鬼。而且这种阳鬼很不好养,配制秘药所需的药材珍惜昂贵,如果不是那种豪门大户,几个阳鬼就把家业给败光了。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阳鬼,心里的紧张溢于言表。 在我被花家养的阳鬼制服之后,没过多久,已经消失在视线中的四羊船又从上游而来。花寡妇依旧站在船头,等靠近我的时候,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小弟,我是来跟你好好说事情的,你非要这样伸手去打笑脸人?” “我不知道什么玉顶炉,有什么好说的!” “唉,宝十三,真当我们花家的人是傻子么?”花寡妇伸出船篙,举到我面前,说道:“上来吧。” 我一时间不知所措,本来,我就是个河滩上再普通不过的乡下人,名不见经传。可花寡妇直接就叫出了我的名字,这足以说明,对方对我的底细了如指掌。很多人都知道玉顶炉是在我师傅手里,如今师傅出事,他们或许千方百计在打听我的消息。 我不想就范,可是一犹豫,蹲在我肩膀上的阳鬼就用了点力,他手指上几把锋利无比的小刀几乎要划破我的皮肉。无奈之下,我只能伸出手,抓住了花寡妇伸过来的船篙。 等我再次上船之后,花寡妇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她的手段,跟皮家人差不多,先用小恩小惠来拉拢,如果我不配合,那便要露出真面目。 “宝十三,我和你说句实话吧,你以为我们花家真是要拿那些蝇头小利来拉拢你?”花寡妇虽然年龄不算太大,可终究是个老江湖,只看我的脸色和眼神,好像就知道我此刻在琢磨什么,她轻轻抬手,理了理被河风吹乱的头发,说道:“这世上的很多事,其实就是交易,就是买卖,你交了货,花家自然会给报酬。花家立足河滩这么多年,该讲信用的时候,自然会讲信用。我不骗你,你把玉顶炉拿出来,我立刻就是你的人。” “谁稀罕,你这岁数,大概跟我姨妈也差不多……”我故意想要惹恼花寡妇,人在恼怒之下,心就会乱,只有她乱了方寸,我才有脱身的机会。 可是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我一下子想起了青萝。这两三个月里,我每天都是按时下河,按时回家,从来没有耽搁过时间。今天遇到了麻烦,天已经黑透了还被困在船上,青萝不知原委,这会儿估计已经心急如焚了。 “你不稀罕我,那也没什么。”花寡妇似乎丝毫都不恼火,用一根头绳把头发扎起来,从身上取下一个钱袋,丢到我面前,说道:“这是五十块大洋,算是定金,你拿了玉顶炉,到时候我再给你五百大洋。五百大洋,足够你买房子买地,再找媒人寻个年轻貌美的小媳妇,安安稳稳的做个少爷。” “我真不知道什么玉顶炉。” “两条路,你自己选,要么,做你的宝少爷,要么,就被丢在河里喂鱼。”花寡妇淡淡一笑,说道:“我没有玉顶炉,起码还有命,你要是再这样抵死不认,那便连命都没有了。” 我浑身上下乱冒汗,花寡妇看起来柔风细雨,可我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她比皮家的那些老太婆还要可怕。上一次是运气好,把皮家人引到坍塌的老房那边,由鱼伯替我解围,可这一次,我真不知道还有谁能救我。 “宝少爷,想好了么?” “先朝北边走。”我实在想不出对策,依然只能拖一会儿算一会儿,从这向北,是逆流而上,船走的慢,途中再想办法。 “要去哪儿?” “你要拿东西,就按我说的去做,问来问去的,不嫌嘴皮子累?” “好,按你说的做。”花寡妇估计是听我的语气有点松动,脸上的表情又好看起来,两只眼睛一弯,冲我笑了笑:“拿到玉顶炉,无论你叫我做什么,都顺你的意。” 花寡妇驾船的本事,真的非常好,除了师傅,我再没有见过谁能有这样的驾船手艺。四羊船朝北而去,花寡妇不停的跟我说着闲话,那只花家养出来的阳鬼,则蹲在船舷上,离我只有一步之遥,他的反应特别快,如果我一有什么动作,他就能立刻用刀子割断我的脖子。 “等拿到东西,你若不嫌弃,跟我去花家看看,别的不敢说,去了就让你当新郎入洞房。”花寡妇一直跟我说话,应该是扰乱我的心神,让我没时间去思索对策:“花家刚来的厨子,以前是在望月楼掌勺的,一席水陆八珍,冠绝洛阳城,你好好尝尝……” 就在花寡妇喋喋不休的时候,缓缓行驶的四羊船突然在水中一顿,紧跟着就停了下来。我楞了楞,从几岁下河到现在,总有十多年了,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怪事。好端端的一条船,如同在水里生了根,纹丝不动。 哗啦…… 我没来得及说话,花寡妇也没来得及说话,水下仿佛有一股特别大的力道,轰然冲出,把四羊船掀了个底朝天。 船翻了,我和花寡妇连同那个花家的阳鬼全部落水。四羊船上绑着四只整羊皮做的气囊,即便是翻船了,也不会沉。然而,我们落水之后,四羊船就如同被水里的什么东西给死死的拽着,竟然一点一点沉入水下。 此时此刻,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得出来,肯定是大祸临头,花寡妇再也顾不上玉顶炉,奋力想朝河岸那边游。 哗啦…… 水声连连,花寡妇没能游出去,周围的水面突然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涟漪阵阵,眨眼间的功夫,涟漪就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漩涡。 我的眼睛直了,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我一下子想起上次鱼伯带我见识玉顶炉时的情景。 这一个又一个的漩涡,和玉顶炉燃烧骨霜之后引出的漩涡,简直一模一样。 “走!”花寡妇看到这些漩涡,一直很平静淡定的脸庞上,唰的闪过了极度的惊恐之色,失声冲我大喊道:“这是河神要收人了!” 我的脑子有点乱,暂时也分辨不清楚,这些漩涡和玉顶炉引出的漩涡究竟一样不一样,抽身就想游动。 花寡妇失魂落魄般的想要逃走,她的身子一转,我突然就看见她身后的那个小小的漩涡中,唰的翻出来一张白惨惨的脸。 这张脸出现的同时,正在全力游动的花寡妇,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双手猛然一伸,整个人顿时被拖到了水里,那个小小的阳鬼虽然无比灵活,可在这片翻滚的水面上,再灵活也无济于事,花寡妇沉入水中后,阳鬼也跟着沉了下去。 我完全被吓蒙了,双腿似乎有些抽筋,就在这个时候,我面前的一个缓缓转动的漩涡里,猛然也翻出了一张脸。 这张脸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先是惊恐,可心中的惊恐还未完全蔓延开来,就被一阵完全不可思议的情绪所冲散。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漩涡中翻出的那张脸,竟然……竟然是几年前已经死在河里的……父亲。 第二十一章 时隔五年的相见 这一瞬间,我的目光恍惚了,似乎忘记了自己正在生死一线挣扎着。我的思绪飘飞,一下子回到了几年前。 有些事,不管过去多久,都不可能忘记。至今,我还清楚的记得父亲被河水冲走时的情景,还记得自己孤苦无依拼命寻找他的往事。 不可否认,差不多五年时间过去,我知道有的事情已经不存在任何希望。我从来没有再幻想过,某一天能够找到父亲。 然而,越是心无希望,越是让人意外。此时此刻,我看着小漩涡浮出的那张脸,整个人完全呆滞。 这是我爹,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可能认错。我和他的骨子里,流淌的是相同的血,即便他的血不再流动,可我还是能辨认的出来。 父亲的脸浮现出来之后,整个身躯也渐渐的从漩涡里浮出。我的眼神,从迟滞开始活泛,又从活泛变的迟滞。 差不多五年了,他还是原来的样子,甚至还穿着当初遇险时穿的那身衣服。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着,那模样,跟其他漩涡里浮出来的浮尸,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爹……”我喃喃的叫了一声,忍不住伸出双手,想去抓住他的衣角。 我们距离非常近,我一伸出手,就触碰到了他的胳膊。他的胳膊是僵硬的,冷的和一块冰一样,感觉不出一丝一毫的温度。 他还保持着浮在水面上的姿势,随着水波缓缓起伏,我又喊了他一声,可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从混混沌沌的状态中复苏,五年了,此时的父亲,还可能活着吗? 尽管我不愿意面对这事实,可又不得不去面对。父亲过世了,他只是一具浮尸,和漩涡里其他的浮尸一样。 我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不想松手。同时,我心里又翻转出了别的念头。我是捞尸人,尽管经验不是特别丰富,可大河里常见的浮尸,我很清楚。一具尸体,不可能在河里漂流四五年,要么就沉积到了水流缓慢的河湾,要么就烂成一副骨架,然后被水冲散。 五年过去,父亲仍然还是当初被水刚冲走时的样子,这五年之间,他经历了什么,又遇到了什么? 然而,从一具浮尸嘴里,是什么线索也得不到的。 “爹……”我明知道他不会有回应,可还是不由自主的叫他,没有人能体会我现在的感受和心情。 陡然间,我觉得自己的浸泡在河水里的脚踝,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浑浊的河水阻挡了自己的视线,我看不见水下的情景,但我大概能感应出来,缠住脚踝的,似乎是一只手,冰冷的手。 在水中被拖住是很要命的事,我顿时就把持不住,身子猛的朝下一沉。这时候,我的脑子像是完全清醒了,回想刚才花寡妇没入水中的情景,心里就一阵后怕。 水中的力道很大,大到我无法反抗。到了这一刻,我就算再傻也能想到,这些突如其来的小漩涡中的浮尸,都不是普通的浮尸。我们捞尸人有很多对付浮尸的办法,可千般计策,百种手段,在这些浮尸身上完全没用。我直接沉入水下,被河水完全淹没。 在浑浊的河水中,什么都看不到。我用尽了全力,也无法甩脱抓着自己脚踝的那只手,我开始害怕,要是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我也会跟花寡妇一样,彻底被拖到深水里,万劫不复。 不过,就在我一口气还没有耗完时,抓着我的那只手,突然就松开了,我的腿用力一蹬,随即浮出了水面。 我刚刚浮出水面,立刻看见面前的河面水花一闪,父亲也跟着从水下浮了起来。我暂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我知道,我能死里逃生,绝对和父亲有关。 他到底是怎么了?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我的脑子有些迷糊,渐渐分辨不出这其中的因果关系。 父亲在水上轻轻一动,仿佛顺着水流又回到了之前那个小漩涡里。小漩涡慢慢的消失,父亲也在漩涡中没入了河中。我不甘心,想要游过去,但残存的漩涡带动出来的力道,也是我无法抗拒的,我根本不能靠近。 就这样持续了很短时间,周围的漩涡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了,河面恢复了平静,平静的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双脚踩着水,可心里却升腾起一片浓重的疑云。 轰!!! 这时候,水面上又是一阵水波闪动,那条本已经沉入水中的四羊船轰然冒出水面,晃晃悠悠的漂浮着,我回过神,三两下就游到船边,翻身爬了上去。 回到四羊船上,我仍然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河面,期盼着那些漩涡能再次出现。可这一次,直看得我望眼欲穿,也没有看到漩涡。 我耐不住了,尽管知道那些漩涡一旦出现,就会把所有的人全部席卷进去,但时隔五年,突然又得知了父亲的下落,我无法坐视。 我纵身一跃,从船上跳了下来,入水之后,我来来回回寻找了很久。整条河道依然空空荡荡,除了我之外,再没有任何人,更没有一个漩涡和一具浮尸。 我终于暂时放弃了寻找,重新回到船上。今天这事,是我第一次遇到,心静下来以后,仔细的琢磨琢磨,倒是能琢磨出一点蛛丝马迹。 今天这些漩涡,跟玉顶炉燃烧骨霜引出的漩涡,真的没有什么区别。按照鱼伯的说法,如果有足够多的骨霜,那么经过玉顶炉燃烧以后,就有可能引出那具神秘的三眼浮尸。 这些漩涡,真的一样吗? 我记得很清楚,花寡妇还没有沉入水中时,脱口对我说过,这是河神在收人。我就是河滩边儿长大的,以前却没有听说过什么河神收人。 我一个人琢磨了很久,可再琢磨下去,也没有结果。看看天色,夜已经有些深了,我驾船来到小村附近的河岸,上岸就急匆匆的朝家走。 当我刚刚靠近回村的那条小路时,一眼就看到青萝正站在村口,不断的朝这边眺望。我看见她的时候,她也看到了我,立刻跑了过来。 我的心不由自主暖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这世上还有人肯在自己没有回家的时候苦苦的等待,也是一种宽慰和幸福。 “你……你怎么了……回来的这么迟……” “临收船之前,接了个活儿。”我笑了笑,不想让青萝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接触了这么久,我对她也算了解,她的心地太善,有时候一点小事,也会让她忧愁许久:“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到了该回家的时候就回来了。” “没事就好。”青萝看到我安然无恙,终于放下心,递过来一条提前准备好的布巾:“擦擦脸,回家吃饭吧。” 回到家之后,我洗了洗脸和头发,青萝把晚饭端了过来。她很会过日子,手又巧,即便粗茶淡饭,也做的有滋有味。 我吃着饭,心里始终放不下今天这件事,思来想去,再也坐不住了。即便我找不到父亲,但总得知道河神收人是怎么回事,师傅已经不在,我能询问的人,恐怕只有鱼伯。上次鱼伯临走的时候跟我说过他的住处,我胡乱扒拉了几口饭,放下碗筷说道:“青萝,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去鱼伯哪里一趟,有点急事得问问他。”我打定主意,说走就走,换了件衣服,当即离开家,直奔着鱼伯的住处而去。 第二十二章 未死 我一说要出门,青萝有点不情愿,可她的脾气好,不情愿也没说什么。 “鱼伯家离这里远。”青萝给我拿了一只装满水的水囊,小声叮嘱道:“路上小心些。” “你早点睡吧。”我接过水囊,看了青萝一眼。 说起来,她倒真是那种天生丽质的女人,虽然上了年纪,可这些日子生活安稳,不愁吃喝,青萝的脸似乎又白细了几分,就连额头眼角的皱纹都少了。 我转身出门,立刻又奔到河滩,推四羊船下水。鱼伯的住处离这儿挺远,而且还要逆流而上,我用了整整一夜的功夫,又走了差不多十多里的陆路,才到了鱼伯家。 赶到鱼伯家里时,天已经亮了。鱼伯的住处是距离河滩十几里之外的一个小山坳,家门口有一棵大槐树。 我刚一到,恰好遇见鱼伯正要出门。他自从跟我师傅争斗了两次以后,就不再做捞尸人,平时钓钓鱼,随意弄一些糊口的营生。看到我匆匆忙忙的赶来,鱼伯就知道有事,把我让到了屋里。 我先把昨天跟花家人遭遇的经过和鱼伯讲述了一遍,花家在大河滩上算是有名的门阀,鱼伯自然听说过。 “十三,你还是换一条船吧。”鱼伯听完以后,沉吟了一下,拿出旱烟袋,一边抽烟一边说道:“你们打金钟这一门的人丁本来就很少,付千灯多少年下来,一直驾驭四羊船,人家看见四羊船,只要用心一猜,就能猜出你肯定跟付千灯有什么关系。” “嗯,鱼伯,我知道了,等回去之后就把船给换了。”我很赞同鱼伯的话,四羊船简直就是一个无字的招牌,存心找我的人,发现四羊船就等于发现了我的下落,那条破船,真该换掉。 “就是花家这点事,你巴巴的跑过来跟我说?” “还有更大的事。”我赶紧理了理头绪,把四羊船翻船之后的情景,又详细讲述了一遍。 最开始的时候,鱼伯默不作声的听,等听到河面出现很多小漩涡时,他猛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鱼伯,怎么了?”我被鱼伯看的有些心里发毛,问道:“我讲的都是实话啊,干嘛这样看着我?” “就因为你讲的都是实话,我才这样看着你的。” 鱼伯回了一句,又低下头抽烟。我其实不想跟别人说自己家里的私事,可事情不说清楚,又怎么跟鱼伯讨主意?所以我还是把在漩涡中看到我爹的情形告诉了他。 “鱼伯,我以前没遇见过这种事,来找你,就是想问问,这是河神收人吗?” “那你觉得,大河里有河神么?”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因为的确是不知道。 大河滩虽然荒僻了些,可历史久远,住在河滩的老百姓,几乎什么都信。关于大河里的种种传闻,数不胜数,沿着河滩走上一圈,到处都能看到龙王庙,土地庙之类的地方。但凡是叫的出名头的神仙,就一定有人信。 但河滩乡下的老百姓,倒也不是随便瞎信,因为河滩上那些神神鬼鬼的传说,多少都有一些根据和来历,可能会被夸大其词,却不是完全的空穴来风。 不过,我听过很多很多传说,唯独没有听过什么河神的传说,如果不是花寡妇落水之前心急火燎的喊了一声,我还不会知道有河神收人这回事。 我眼巴巴的等着鱼伯往下说,可他低着头,吧嗒吧嗒的抽烟,老半天都不说一句话。我等的有些心急,忍不住问道:“鱼伯,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十三啊,有的事情,不是我不想跟你讲。”鱼伯终于收起了旱烟袋,抬头对我说道:“你师傅跟我托付的时候,确实也告诉我了一些往事,可他叮嘱过我,你还年轻,少不经事,知道的事情多了,反倒没好处,所以,上次从皮家人手里救出你,我只跟你说了说玉顶炉,别的就没有多提。” “鱼伯,你的意思是说,我师傅跟你说过河神收人的事?” “说过。”鱼伯点点头,说道:“不过,那不是河神,是你们打金钟的祖师爷。” “又是祖师爷?”我的头晕了晕,然而,鱼伯上一次把话说的够明白了,玉顶炉引出的三眼浮尸,其实是我们打金钟的祖师爷郭通,而我跟花寡妇翻船时,那些漩涡,跟玉顶炉引出的漩涡极其相似,只要静下来想一想,这两者之间,多半会有什么关联。 “你师傅说,你们的祖师爷,就是那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眼浮尸,或许,一直都没有死。” 鱼伯的话让我一阵莫名的心惊肉跳,祖师爷是多少年以前的人了,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可能活这么久。要是换了别的人跟我说这些,我必然认为对方胡说八道,可鱼伯说,这是师傅留下的话,我就不敢妄自揣度了。 河神收人这个说法,只不过是二十多三十年前才有的。 大河滩的江湖门派里,有一个叫做“金玉堂”的,这是一个专门在积尸地淘金的帮派,平时做的活又脏又累,而且风险很大,却能淘到金沙,财大气粗。那一年,金玉堂的一条船带了大概一百多两金沙,准备交割到总堂去。一百多两金沙,在大河滩这种地方,那已经算得上一笔横财,为了保险起见,金玉堂的船上有十几个身手很好的汉子,外加船工杂役,足足三十来个人。 船开到一个叫烽烟口的地方,突然就翻船了,一船人噗通噗通的落水,落水以后想要四散逃开,但周围的水面出现了很多漩涡,漩涡一出现,人都被卷到了水下。 当时有个在船上打杂的小伙计,翻船的时候,他正在船舷边上,翻船的力道很猛,一下子把他给甩了出去。这个小伙计死里逃生,是整条船唯一的幸存者。他回到河岸之后,立刻跑到了分堂,然后又被送到了总堂。 这个小伙计目睹了翻船之后所发生的情景,但他是个哑巴,说不出话,仅凭手脚比划,也很难让人理解他的意思。金玉堂也真耐得住性子,为了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竟然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让人交这个小哑巴识字。等小哑巴认得不少字之后,就用文字把自己所见的书写了出来。 一直到这时候,金玉堂的人才知道,当时翻船,船上的人全部落水,水面周围那些漩涡里,都是浮尸。浮尸在漩涡中起伏,落水的人接二连三的被拖到了水下,再没有谁能重新浮出来。 在这次意外之后的二十多年时间里,翻船落水漩涡浮尸之类的事,又出现过很多次。尤其是一些平时走水路的江湖帮派,几乎都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漩涡和浮尸,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谜,没有任何人知道事情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一来二去,人们只能用河神收人来形容这件事。 河神收人,是很要命的,特别是那些总在河里讨生活的人或者家族,他们常在河中往来,遇见河神收人的几率更大。河神收人,九死一生,闻者谈虎色变。有人看到翻船落水之后出现的漩涡,就知道是遇见了河神收人。 随之,我又想起来青萝几年前所遇到的事情,那多半也是河神收人。只不过青萝和金玉堂的那个小哑巴一样,运气好,死里逃生了。 “十三,你听明白了吗?”鱼伯重新抽出旱烟袋,装了一锅烟丝,对我说道:“那可不是什么河神在收人,而是你们的祖师爷在收人。” 第二十三章 捎人 “河神收人,就是祖师爷在收人,那祖师爷收人是要做什么?” “这个谁能知道。”鱼伯摇了摇头:“就连你师傅,也说不清楚的。” 鱼伯的话,我倒是不怀疑,传闻中那个祖师爷的藏宝地,只有青萝一个人去过,而且还是稀里糊涂的去,稀里糊涂的回来。如果河神收人,真的是祖师爷在收人,那祖师爷的目的,就是个不解的谜。 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后脊梁隐隐发寒,祖师爷是多少年前的人了?要是一直熬到现在还没死,那他就不可能是个人,而是个妖怪。 “鱼伯,还有……”我顿了顿,这次来找鱼伯,最要紧的其实还是想问问我爹的事:“我刚才跟你讲的,我爹五年前落水,无影无踪,师傅说是多半找不回来了,可今天我又在河面的漩涡里看到他……” “十三,有很多事情,我真的不知情。可按你所说的话,我倒是有个念头,说出来,怕你不爱听。” “鱼伯,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咱们有句老话,叫为虎作伥,你应该知道吧?” 我从小没有正经念过书,五六岁时,我爹送我到邻村一个前清的老秀才办的小学堂里学了一年,后来就辍学。不过,我爹也教我一些字,还有不少典故。为虎作伥这句话,我还是听得懂的,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鱼伯,我知道这句话,你的意思是?” “你不觉得,那些漩涡里的浮尸,都是伥吗?” “不是!”我一听鱼伯这么说,出于对我爹的维护,立刻矢口否认。但是话一出口,我又觉得,我反驳不动。 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亲眼在漩涡里看到父亲的话,那么我还不会回想起青萝当初的遭遇。几年前,青萝出事的时候,那可是整整一船的人,而且全是普通的无辜百姓。除了青萝,一船人全部被拖到了水下,做了冤死鬼。 除此之外,还有鱼伯讲述的大河滩那些江湖门派死在漩涡中的人。不可否认,大河滩那些跑江湖的人里,不乏皮家还有花家那样的人,但并非所有的江湖人都是恶棍,其中有不少铁铮铮的好汉。 然而,只要遇见了漩涡,遇见了“河神收人”,不管落水的是谁,是善是恶,全都被一股脑的给拖到水下。 “我真的没有亲眼见过河神收人,可这些事,不用亲眼看,只要想想,就都明白了。”鱼伯叹了口气,说道:“你爹五年前就被河水冲走,你住在河滩边,你难道不知道他还能活不能活?” 鱼伯的意思是说,祖师爷收人,需要帮手,漩涡里的那些浮尸,就是他的帮手,帮他把落水的人全部带到河底。 我的嘴巴发苦,心里也又酸又涩。尽管我心里不肯认,可鱼伯说的都是实话。五年前,我爹如果不是死了,那他怎么可能不回来找我。 也就是在这时,我才陡然想起了当初刚刚遇到师傅,他跟我说的一句话。他说,有些落水死去的浮尸,永远都找不回来了,因为那些浮尸去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我很难受,无法形容的难受。爹如果出了意外,不幸丧命,我至少还能收敛他的遗体,好好安葬,每年清明和七月十五,去给他扫墓烧纸。可他变成了现在这样,我着实有些接受不了。 “十三,别想了,你要明白一个道理,事情已然发生,你想的再多,只不过给自己徒增烦恼而已。”鱼伯收起烟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你到我这儿来,怕是赶了一夜的路,我请你吃顿饭。” 鱼伯拿了一尾养在水里的鱼,又跑去油缸里捞了一块肉,切下一半儿。过去乡下难吃到肉,乡下人偶尔有些肉,吃不完了就会泡进油缸,能保存很长时间。 鱼伯做好饭,我们就一起吃。这顿饭算是有鱼有肉,可我吃的很没滋味。 “这前后不到半年的时间,皮家坳,花寡妇,接连找到你,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安稳。”鱼伯自斟自饮,抿了口酒,说道:“十三,你把船换了,我也打算搬搬家。” “鱼伯,你住的好好的,搬什么家?” “我替你们保管着玉顶炉,能不小心点么?”鱼伯自失一笑,说道:“付千灯把身后事托付给我,就因为他知道,我好歹算是个说话作数的人。我既答应了他,便要尽心尽力。” 鱼伯一边喝酒,一边把他的新住处跟我说了,他也算是半个江湖人,以前因为性情耿直,得罪过不少人,所以提前就物色了好几个落脚之地。 我和鱼伯吃完饭,就再也不想逗留了。我为了解惑而来,疑惑没能完全解开,却让自己心里添堵。鱼伯跟我步行了很久,替我把四羊船给开走了。我按照鱼伯的吩咐,来到河岸西边一个小村。这个村子里有好几户打鱼的,快到猫冬的时候,渔民都歇了。我用买新船的价钱,去买了一条破渔船。 刚买的破船驾驭着不太顺手,磨磨蹭蹭了好久,等回到家时,天又黑了。青萝还在眼巴巴的等,一看见我回来,急忙起身给我端来洗脸水和换洗衣服。 “饿了吧?快吃饭吧。”青萝摆好碗筷,笑了笑,说道:“今天正好十五,我到集上买了些肉,专等你回来吃。” “以后还是省着点吧。”我吃着饭,对青萝说道:“我自己那点钱,今天全都用了,鱼伯把我的船藏起来,让我又买了条船。” “换了条船,是不是不方便了?”青萝听说是鱼伯让换船,也就没多问什么,说道:“以前你用四羊船,有些在河里寻找落水亲属的人,看到四羊船,自然会来问你。你换了船,人家看不出来,那不是还得你自己去招揽生意。” “是啊,自己去招揽生意,逢人就得问问,是不是来请人打捞家属的,问的对了,倒还没什么,问错了人,再遇见个脾气不好的,怕是要动手揍我。” 青萝轻轻捂着嘴笑了起来,给我夹了块肉,说道:“你的钱用光了,我这里还有,总饿不着你的。” 趁着天还不算特别冷,我还想每天再去转悠转悠,真到了出不去门的时候再回家猫冬。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换了一条小破渔船,没有了显眼的招牌,生意冷清到了极点,无人询问,我又不敢随意去问别人,换船之后大约半个月,一桩生意都没做成。 这一天,又是白忙了一天,我从河东岸漂到河西岸,又从河西岸漂到河东岸,来来回回转了好几趟。 我一直都在想,难道自己的后半辈子,就要这样度过吗?没了爹,没了师傅,一个人孤苦伶仃。 可转念一想,至少现在还不算孤苦伶仃,有青萝每天照顾生活,闲了还可以说说话。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我打算收船回家了。正要从东岸行驶回西岸,我就看见河滩那边走过来一个人,远远的冲着我招了招手。 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不知道风尘仆仆的赶了多远的路,全身上下沾满了尘土。一直等他走到近前时,我才看出来,他身上穿的是一件已经快要分辨不出来的青灰色的道袍,头发在头顶盘了一个发髻。 “小伙子,我想到对岸去,可最近的桥,也在四五十里之外。”这个穿着青灰色道袍的老人站在岸边,说道:“若是顺路,能劳烦你把我捎到河对岸去吗?” 这个老人长的慈眉善目,如果放到以前,我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可毕竟前后吃了两次亏,我不想再有第三次。 “若是不方便,那就罢了。”老人估计看出来我有点为难,丝毫都不勉强,微微一笑,转身要走。 “还是我捎你吧,我正好要去对岸。” 老人道了谢,趟着浅水上了船。我小心驾船到了对岸,老人一直坐的很安稳,没有一点异样的举动。 等到了对岸之后,老人从船上站起身,仔细的看了我一眼,说道:“小伙子,我没有船钱给你,却能送你一句话。” “什么话?” “你脸上有妖气,很重的妖气。”老人虽然面带微笑,却说的一本正经:“你家里,有妖。” 第二十四章 妖气 我一听这个穿着破烂道袍的老人的话,先是一楞,又觉得自己被人当傻子看了。大河滩这种游方行骗的江湖术士很多,见人就是一番胡言乱语,等人家害怕了,这些江湖术士就该吹嘘自己能降妖除魔。 “老大爷,饭可以随便吃,话却不能随便说。”我把小船靠岸停好,也没拿老道士的话当回事:“我本就没打算收你什么船钱。” “你本性善良,脸上的妖气重,只是因为被沾染了。”老道士对我态度不以为意,还是保持着淡淡的微笑,说道:“你的命数本平缓顺和,但中途出了变数。若是我料的不错,这几年间,你接连遭遇波折,亲人故去,朝不保夕。” 我原来不打算跟这个老道士多聊,因为心里认定了这就是个说话不着边际的老骗子。可等他这番话一说出来,我又有点好奇。老道士说的含糊其辞,却又把我这几年间的经历大概描述了一下。 如此一来,我的脚下像是生了根,想走又走不动,很想听听老道士还会说什么。 “我若说的不对,你恐怕不会留下来等我接着往下说。”老道士的眼睛很毒,微笑着说道:“耳闻不如眼见,有的东西,你自己看看,便都知道了。” 老道士身上有个小包袱,打开以后,从里面取了一个碗,估计是他沿途赶路时用来吃饭喝水的碗。碗很普通,就是民窑里烧制的粗瓷碗。 他也不嫌脏,用碗就近在浅水中舀了半碗水。浑浊的河水,在碗中慢慢的沉淀,变清。等水差不多清了的时候,老道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捏了几粒米丢进去。然后托着碗,举到了我面前。 碗一举到面前,水面就倒影出了我的脸。我忍不住低头看了看,突然觉得,自己竟然还算是剑眉朗目。 然而,等我又看了两眼,头皮就隐隐开始发麻。因为我看见自己的脸庞上,好像笼罩着一片模模糊糊的气。 这一片笼罩在脸庞上的气,说黑不是黑的,说白又不是白的,稀里糊涂的一团,混混沌沌。 “老大爷。”我暗中打了个冷战,把面前的碗给推开,说道:“六十里外的镇子上,每逢初一十五,街头变戏法的人弄这种障眼法,一个铜角子就能看一天。你怕是没见过真正的障眼法的高手吧?听说过青衣楼么?青衣楼的人,能当着你的面,丢一棵西瓜子下去,一顿饭的功夫就开花长出大西瓜。” “你身边有个人。”老道士肯定能听出我言语中的嘲讽,但他的耐性很好,也不发怒,自顾自的说道:“是个女人,她本该死过一次,却没有死。她有大气运,就因为死里逃生,身上沾了极浓的妖气,这些妖气,也蔓延到了你身上。” “一顿饭的功夫……长出个大西瓜……切开了,黑子红瓤……”我听的有些心惊,可嘴上还不肯服软。 “她的命数,好怪啊……”老道士微微的眯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个女人,要么就是你的贵人,要么就是你的克星。你命里的劫,全要靠她。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孤注一掷,赌对了,她保你平安无事,赌错了,就再没有回头路。” “那大西瓜很甜的……”我迟疑的看着老道士,他虽然说的不是那么清楚,可我一听,就觉得是在说青萝。几年前,青萝本就该在那次翻船中死去,只不过最后侥幸死里逃生。 如果老道士说的是真的,那么,青萝身上的妖气,是三眼浮尸带给她的? 我晃了晃脑袋,不敢全信,可又不敢一点都不信。 “既遇到,便是有缘,无论善缘,孽缘,那都是缘啊。”老道士轻轻低了低头,说道:“劳烦你捎我过河,多谢了。” 说完这两句话,老道士转身走了。他走的不紧不慢,我站在原地愣愣的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是该回家,还是该追上他继续问一问。 想来想去,我还是没有去追赶老道士。他的话让我心里有一点不舒服,可终究是萍水相逢,拿他的话太当真了,就是自己给自己身上压担子。 我等老道士走远,又在周围转了转,确信四下无人,才回到小村。青萝和往常一样,做好了饭,在家等我。我回家时,她正坐在屋檐下,缝一件小夹袄。 “天冷了,我找村子里的刘二叔,弹了点棉花,给你做一件夹袄,明后天就做成了,到时候你试试合身不。”青萝放下针线框,叫我洗手吃饭。 吃饭的时候,天都黑了。我和青萝面对面的坐在油灯下,估计还是因为遇见了那个老道士的缘故,我一边吃,一边偷偷的看青萝。 青萝的肤色很白,平时不用脂粉,除了年龄大点,脸上有些细密的皱纹之外,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我看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出青萝脸上有什么妖气。 “你……你瞧什么呢……” “瞧你呗,屋里就俩人,我除了瞧你,还能瞧谁?”我听到青萝问我,赶紧收敛心神,端着碗一通扒拉。 “我……我有什么好瞧的……” “你长的倒是很白。”我吃着饭,说道:“这些日子,看着你又年轻了呢。” “没……没一点正经……”青萝放下筷子,扭过头,匆匆忙忙的出了屋子。 这一夜,我一直睡不踏实。尽管心里不愿去想,可老道士的话,总是一次又一次在耳边缭绕。 日子过的很快,一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河滩到了天寒地冻的时节,还下了今年入冬之后第一场雪。今年的天气有点不对,汛期水少,冬天雪大,第一场雪就飘飘洒洒的下了两天,听说村子里有的家户的房顶都被积雪给压塌了。 乡下人在家猫冬,是件很舒服的事,什么都不用干,每天吃吃睡睡。可我对我来说,猫冬很无聊,一天到晚不能出门,我干脆就找了一点木料,在院子里试着做木工,看看能不能自己打一张新床出来。 干了两天,又下了一场雪,小院的厨房不结实,我怕被雪压塌,就忙活了一天,把厨房给修葺了一遍。白天一忙碌,就觉得疲惫,晚上睡的很香。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我被一阵咚咚的敲门声给惊醒了。敲门声很急,噗通噗通的快要把门板给敲塌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披上衣服,随手从门边拿起一根顶门用的木杠子,来到了院门跟前。 地上有积雪,头顶有月光,映照的白莹莹一片银亮。我暂时没有开门,先透过门缝看了看,一眼就看到站在院外敲门的,是同村的刘二婶,她身后,还站着她男人刘二叔和两个膀大腰圆的儿子。 我跟村子里的人不常打交道,可我知道,刘二婶很难缠,有时候一点小事都会堵着人家家门口骂半天。 “屋里的人都死绝了!?” “来了。”我打开院门,看看门外的四个人,问道:“二婶,这么晚了,有事?” “装的挺像。”刘二婶撇了撇嘴,看了我一眼,叉着腰说道:“你们家里,藏着吃人不吐骨头,喝血不眨眼睛的妖怪?” 第二十五章 谶语成真 “二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揉了揉眼睛,一头雾水。 “哎呦,还要装作一问三不知?”二婶伸头朝着院子里面望了望,继续叉着腰在那里喷唾沫星子。 她的嘴巴很毒,一句正经话不说,开口就是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到了后来,站在他身后的刘二叔都听不下去了,拽着二婶的胳膊,说道:“有话你好好说,都是村里的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你骂什么?” “你这个杀千刀的!”二婶一挺身子,把刘二叔给推到一旁,指着他鼻子骂道:“你是瞧上那狐狸精了?一句二叔把你叫的神魂颠倒?你是开心快活了,家里日子还要不要过!你可瞧清楚了,你那两个儿子可都等着娶媳妇!” 我越听越是迷茫,俩人在这里乱七八糟争了一堆,我还不知道他们到底说的什么事情。 “有什么话,你跟我说,老是这样骂,谁能听的明白?”我很厌恶二婶那张嘴,言语也就没那么客气。这深更半夜的,堵着家门口被人一通臭骂,换了谁也受不了。 二婶还是骂骂咧咧的,刘二叔估计有点发火,把她扯到一旁,跟我说了说。 我平时很少跟村子里的人打交道,基本也不会出去抛头露面,每天早出晚归,村里的人我不怎么熟,村里的事我也不知道。刘二叔说,就从三两个月之前,村里家户养的鸡鸭,老是半夜被什么东西咬死,村民没怎么在意,因为河滩上的灰獾,黄皮子很多,出了这事,只能自认倒霉。 前几天,刘二婶家里一只下蛋的老母鸡死了,她过日子精细,不肯吃这个亏。到了今天夜里,她家屋后的羊圈有动静,窸窸窣窣的动静响了半天,把刘二婶给惊醒了。乡下农家平时养了猪羊之类的牲畜,就很爱惜,养到年底,能拿出去卖了,补贴家用。刘二婶叫刘二叔起床去羊圈看看,这一看,就发现一只养了一年的羊死掉了。 羊脖子上有个伤口,那种状态,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咬着脖子吸走了很多血。刘二婶一下就毛了,又急又气,这只羊养了一年,还没完全长成,一死掉,家里损失就大了。 最开始,刘二叔以为是这些日子下了大雪,一些野物饿极了,跑到村里来找食物,这才咬死了家里的羊。但刘二婶看见,积雪上留下了脚印。 脚印稍稍凌乱,从鞋底子看,明显就是一个人的。留下脚印的人从别的地方溜进羊圈,又从羊圈溜出去。因为积雪很深,所以脚印非常清晰。刘二婶一看见是有人祸害自家的羊,顿时按耐不住,把两个正在熟睡的儿子都喊起来,顺着脚印找。 这一找,就找到了我家。 “别说我血口喷人!你自己瞅瞅!”二婶得理不饶人,硬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到院子外面,指着地上的脚印,说道:“我们一家找过来,专门避开了这脚印,免得你们不认账!你自己瞧!” 地面上的脚印,果然很清晰,刘二婶叫两个儿子守住我家的院门,自己一口气拽着我,把脚印完完整整的看了一遍。她嘴巴毒,却没有说谎,地上的脚印,从我家这边延伸到她家屋后的羊圈,又从羊圈,延伸回了我家门口。 看着看着,我心里就咯噔一声,因为大伙儿都在家里猫冬,很少有人出门,下了雪之后,外面的积雪几乎就没人动过。雪地里的脚印,我大概能分辨出来,脚印不大,显然是女人的脚印。 “还有什么可说的?”刘二婶看见我沉默不语,就开始老天爷王母娘娘的一通乱嚎,哭天抹泪,好像死了一只羊,她们家就要家破人亡一样。 刘二婶正在哭,刘二叔带着两个儿子过来了,估计也是害怕二婶大半夜的在这里哭闹,会惊动别的邻居。 我性子有一点倔,如果不是我的错,想叫我认错很难。然而,雪地里的脚印,我全都看在眼里,一时间便有些吃不准了。 “刘二叔,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先回家去。我回去问问家人,看看究竟怎么回事,若真是我家里人的过错,这只羊,我一文不少的赔给你们。” “说的轻巧啊,把我们支走,你回去收拾行李趁夜溜了,我们找谁要羊去?”二婶哭了半天,一滴眼泪都不见,一听我的话,当时就不愿意了:“不成!我们得跟着!” “你哭够没有!”刘二叔脾气比较柔和,但被二婶哭闹半天,可能也真的发火了:“一只羊而已,值当连家都不要了!?” 二婶蛮横,刘二叔倒还讲理,叫两个人儿子把二婶先扶回家。 “刘二叔,你回家等等,我这边有了消息就去找你。” 我先劝走了这家人,然后急匆匆的往家赶。我的心神不稳,刘二婶虽然出口伤人,可有的话,真印到我的心里去了。 我一口气跑回家,去喊青萝,青萝没吱声。我又喊了几声,青萝才回应。 “青萝,开门,我有话问你。” 过了一会儿,青萝打开屋门,迷迷糊糊的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你……”我刚想开口询问,目光一扫,心顿时就沉到了脚底板。 我清清楚楚的看到,青萝的嘴边沾着一点血迹,血迹上面,还有几根绒绒的羊毛。血迹已经干了,一点暗红色的血迹,在她嘴角显得那么刺目。 这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陡然闪现出了之前遇到的那个老道士的身影。 两个月前,我遇见了老道士,当时虽然心里纳闷,可时间一久,自己倒先把这事给忘记了。一直到了这时候,我才想起老道士讳莫如深对我说的那些话。 你家里,有妖,妖气很重,连你都沾染了…… “青萝,你刚才出门了?到哪儿去了?” 青萝没言语,怯怯的看了我一眼。一看见她这个举动,我心里就知道,这事必有蹊跷。和青萝接触了这么久,我多少算是了解她。她心地淳朴,不会撒谎,真有什么事当着面问出来,青萝就会畏惧迟疑。 “你跟我说,出门去干什么了?”我越看她的表情,越是觉得要把事情问清楚,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只羊的问题。 “我没做……没做什么……” 我二话不说,一下推开她,去屋子里拿了一面小镜子出来,举到她跟前,说道:“你嘴角沾的是什么?” 青萝一看见折射在镜中的自己,立刻慌了,匆忙就用袖子去擦嘴。 我的脑袋瞬间就大了一圈,仔细一回想,我真的了解她吗?在师傅出事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叫青萝的人,就因为是鱼伯把她给送来的,再加上跟师傅沾那么一点亲,我才没有细想她的来历。 此时此刻,我的心跌宕起伏,两个月之前,遇见那个老道士的时候,我就觉得对方是个江湖老骗子。然而现在,我突然察觉到,老道士那些话,似乎并非一派胡言。 “青萝。”我定了定心神,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是先问清楚的好。说实话,青萝平日里对我照顾有加,无微不至,让我跟她发火,我真的发不起来:“有什么话,你不妨跟我说说。” “你……不信我了吗?”青萝听到我的话,抬起头,望着我说道:“我只是个河滩上的普通女人,你……你不要疑心……” 我没有答话,不过,心里大概有数了。几年前,青萝估计真是一个河滩乡下的普通女人,但自从她遇到了河神收人,遇到了那具三眼浮尸之后,可能就出现了一些变化。 第二十六章 难消之祸 我不说话,青萝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在冬夜的月光下相互对视。平时,我并没有仔细回想过一些事情,等出了事之后,我的脑子就停不下来,不由自主把认识青萝之后的那些点点滴滴,全部回忆了一遍。 可我回忆不出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她操持家务,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没做过出格的事,也没说过出格的话。 但今天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得弄个水落石出。因为那个老道士还说过,我家里的“妖”,要么就是我的贵人,要么就是我的克星。 “青萝,这么长时间了,我是什么脾气为人,你大概知道。”我打破了沉默,对青萝说道:“有什么事,你还是跟我交个底。” 青萝低下头,仿佛不敢直视我的目光,她越是这样,越让我觉得事出有因。 刘二叔家的羊圈出事,我并没有亲眼目睹,然而,我却能想象到那一幕:静谧的深夜,趁着所有人都在熟睡之际,青萝悄悄的起身,来到羊圈,一口咬断了小羊的脖子,贪婪的吸着热腾腾的羊血…… 就如刘二婶堵门叫骂时所说的,家里有一个吸血不眨眼睛的妖怪…… “青萝!”我看着青萝一直都不说话,不由的加重了语气。 就这么两个字,把青萝吓了一跳,我能看出来,她此刻的惊惧,并不是伪装出来的。在我的印象里,青萝一直都胆小,柔弱,即便是跟陌生人说句话,也会脸红。 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深更半夜的偷跑到别人家的羊圈里去杀羊吸血?青萝应该不是那种偷偷摸摸的人,否则的话,也不可能在雪地里留下那么明显的脚印,让人一路追到家里。若是老手,肯定要想方设法将所有痕迹抹去。 我心中,浮现出一片浓浓的疑云。 “青萝,当时我刚刚遇到你时,恰逢师门有变,师傅亡故了,家园被毁,我无处可去。鱼伯那时候把你送到我跟前,我还只当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敢逗留。到了后来,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所以才慢慢放下了所有戒心。可为什么会这样?即便事出有因,你也要给我一句实话啊。” “我没有什么欺瞒你,更……更不会害你……你莫要疑心我就好……” “现在不是我疑心不疑心,事情已经出了。”我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晕,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管怎么样,以后是无法再在这个小村立足了。刘二婶那张嘴,用不了两天,就会添油加醋的把事情捅出去,弄的人尽皆知,我不愿被人背后戳脊梁骨。 “十三。”青萝的身子本来在轻轻的打颤,但渐渐的,她好像平静了下来,拿了一块布巾沾水,仔细把嘴角的污垢擦掉,说道:“我敢起誓,我没有丝毫要害你的心,有些事,若你真想知道,容我想一想,等到天亮时再告诉你,成么?” 我虽然心急如焚,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青萝此刻的样子,我的心又软了。 “好,既然你要想一想,那就想,但等到天亮,望你……望你别再寻找什么借口了。” “不会,真的不会……” 我转身回到自己屋里,心中已然盘算好了,小村以后无法立足,等到天亮之后,青萝把事情说了,我再决定还要不要带着她一起走。 我的衣服行李不多,一个包袱就能收拾起来,别的粗笨家具,就弃之不带。尽管青萝跟我说的斩钉截铁,可我一直都在回想着那个老道士的话。 她是我的贵人?还是我的克星? 收拾好行李,我把身边剩余的一点钱都聚拢起来,数了数,钱不多,不过按市价买一头公羊是足够了。我装好钱,打算去刘二叔家里,把人家的羊给赔了。 我从卧房出来时,看到青萝坐在自己的屋里,愣愣的出神。 雪后的天,清冷清冷的,我打开院门,正要朝外走,立刻看见家门外蹲着几个人。 冷不丁的看到家门口蹲着人,就把我吓了一跳。不过,目光一转,我看见蹲在门口的是刘二叔一家四口。 我暗自叹了口气,刘二叔心肠还算好,人也和善,只不过在家里不当家,什么事都是二婶说了算的。二婶竟然真怕我跑了,一家人守在这儿。 “刘二叔,我这里有点钱,你数一数,大概够赔你家那只羊的。”我刚把钱袋取下来,又感觉自己说的不妥,这么说,不就明摆着承认事情跟我有关系?所以我赶紧转开话锋,说道:“事还没有弄清楚,只是乡里乡亲的,你儿子又等着攒钱娶媳妇,我把这只羊先赔了……” 我说了这么多,可刘二叔一家人蹲在地上不回话。我蹲下身子,又冲着刘二婶说道:“羊钱我赔,一文不少,钱在这儿,你拿去数数。天寒地冻的,回家去吧,真叫人看到你们堵了我家门口,人家指不定还要说啥。走吧,别在这儿蹲着了。” 我是真怕了刘二婶那张嘴巴,可怎么说,人家连头都不抬。渐渐的,我就感觉有些不对路,赶紧拍了拍刘二叔。 “二叔,别在这儿蹲着了。” 我又拍又晃,刘二叔这才慢慢的抬起头,木愣愣的说道:“可不是……可不是我们一家在外面蹲着……” “什么?” “蹲着的人,多了……” 我的头皮一麻,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从刘二叔和二婶之间挤出去,跨过门槛伸头朝外看了看。 雪地映着月光,一片白亮,在我伸出头的一刻,就看见院子外的墙根,蹲着一排人。一个挨着一个,面朝里蹲着,脸冲着墙。这些人蹲的整整齐齐,也不说话,万籁俱静,只有这些人无声无息的蹲在我家墙外,着实让人有些害怕。 我又看了两眼,就分辨出来,这些人都是村里的人。 小村很小,原本就五六十户人家,又搬走了一大半,如今只剩下十几户,四五十口人。现在天还没亮,村里这四五十口人竟然全都来了,都蹲在我家的院墙脚下。 “这是要干什么?”我吃了一惊,一眼看见小村的村长蹲在院门旁边的墙根下面,我跟村长还算是比较熟,当时就是托他出面,把这个荒芜空旷的小院给盘了下来。村长那人是很公道的,也好说话,我赶紧就要去扶他:“村长……” 但我的手还没碰到村长的胳膊,一下停在了中途。 这事儿肯定不对!我不相信一村子的人会无缘无故的蹲在外面,别说刘二叔家的羊圈里死了一只羊,哪怕一羊圈的羊都死了,也犯不上这样。 村长面朝着墙,蹲的一丝不苟,也不回我的话。我开始迟疑,一步一步的朝后退,直接退到了院子里。这么多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可我的心越来越慌,直接回屋拿起收拾好的包袱,又喊了青萝一声。 “不对头了!走!先走了再说!”我也顾不上那么多废话,赶紧帮着青萝把能带的东西收拢起来。青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我神情焦急,也就没敢多嘴。 我带着青萝又回到院门这边,顺手把赔羊的钱袋塞到了刘二叔怀里。他们一家四口还在门槛处蹲着,没有让路的意思,我没办法,只能拉着青萝硬挤出来。 “咱们要去……要去哪儿?” “先别问了,不管去哪儿,都不能留在这儿!” 我拉着青萝,踩着厚厚的积雪,直奔出村的那条小路。大河现在已经封河了,那条停在岸边的小破船也带不走,只不过现在已经无暇顾及这些。 咯吱……咯吱…… 我和青萝刚甩开脚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回过头看看,脑袋立刻又大了一圈。 第二十七章 缠丝骨 在我回过头的时候,看到原本蹲在院墙脚下的村民,全都站起身,踏雪追逐过来。四五十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和失心疯了似的,踩的积雪不断咯吱作响。 “他们……他们都怎么了……” “已经这时候了,还问什么,快走!”我推了青萝一把,即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形势不对,根本没有时间再去分辨这些村民到底发了什么疯,不管怎么说,都要先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和青萝在前面跑,一堆村民在身后追,出村的小路只有一条,等跑到小路尽头的时候,青萝脚下陡然一滑,我只觉得情形不对,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前方地面上的积雪轰然塌了下去,露出一个足有一丈深的坑。幸亏我反应够快,及时拉住了青萝,否则,她已经一头栽到坑里去了。 有人伏击! 看到隐藏在积雪下的深坑,我陡然明白了过来,这条小路肯定被人做了手脚。那么多村民失心疯一般的在身后追,我和青萝只能跑,跑到小路尽头,自然会落在坑里。伏击的人根本不用露面,就能将我们生擒活捉。 我抬眼朝四周扫了过去,可能看到的,只是皑皑白雪,除此之外,再无它物。我心里没底,却一刻都不敢停留,拽着青萝绕过那个深坑,小心翼翼的一边试探,一边朝前面走。 身后追击的村民,果然都没有正常的神智了,眼睁睁看到深坑,却义无反顾的一个接着一个朝里面跳。不多时,丈许深的坑就被填平了,剩下的人踩着坑里的人,继续追过来。我的脑袋一个劲儿的嗡嗡作响,等逃离这条小路之后,拔腿冲向了河滩。 离开曲折的小路,跑的自然就快了许多,不多时,便把村民都甩脱了。可我一点都不轻松,我总觉得,要伏击我们的人,一直尾随在暗处。 到了这种境地,我们非常被动,河滩地势平缓,一望无际,在这种地方奔跑,始终都无法逃过伏击者的追击。 我并不知道究竟是谁设下圈套,可拿脚后跟想想,也能想的出来,对方没安什么好心。此时此刻,除了逃跑,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拉着青萝一口气朝下游方向跑了十多里,累的人仰马翻。青萝的身子有点弱,估摸是坚持不住了。 “接着跑啊。” 就在我放缓脚步,想要喘口气的时候,身后陡然传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我唰的回过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可身后空荡荡的,看不到半个人影。 “是谁!?” “我就跟在你身后,却偏不让你看到。”那道阴测测的声音冷笑了一声:“你藏的倒是严密,若不是找到我闺女的缠丝骨,还真的寻不出你的下落来。” 我的头皮麻了,脚底板嗖嗖的朝上冒凉气。说话的人虽然没把言语完全挑明,可我已经推断的出来,趁夜来到小村伏击我的,该是花家的人。 据说,花家的人天赋异禀,只要是花家嫡系的后人,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便是缠丝骨。 所谓的缠丝骨,其实就是在两只脚踝骨上,有一圈如同血线红丝一般的纹络。那东西就跟胎记似的,与生俱来,一辈子都抹不掉。 相传,长着缠丝骨的人,是鲤鱼精转世托生的,水性都好的出奇,哪怕是尚在襁褓里的小孩儿,丢在水里,也会自己扑腾着游动,不会沉底。缠丝骨是不是鲤鱼精转世,这不好说,多半都是民间的风传,但有一点,缠丝骨是很显眼的特征,做不了假,只要看到缠丝骨,就能确定,这一定是花家的人。 当时花寡妇逼问我玉顶炉的下落,结果遇见了河神收人,葬身大河。她消失的不明不白,花家人估计会找。 “我那闺女,命不好,嫁了人,丈夫死了,回娘家来住,谁知道又死在了河里。”那道阴测测的声音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飘忽不定:“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河里把她的尸骨找到。” “花家的人,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出来说话。”我料定这次趁夜伏击的,是花家的人,既然被人盯上了,现在就不可能逃得掉,胆怯只会叫人瞧不起,倒不如大方些:“藏头藏脸的,有什么意思?” “我那闺女死的惨,一辈子打鹰,不曾想,到头来叫鹰啄了眼睛。你害死我闺女,现在却还义正词严?” “花寡妇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那只眼睛看到,是我害了她?” “宝十三,你以为我闺女死了,就带不出话来了?你恐怕还不知道,河滩的过阴婆,跟我们交情很深。” 我原本还想跟对方在言语上周旋一下,可一听到这话,顿时就张不开口了。 过阴,用河滩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过话”。大河滩上最有名的过阴人,是一户姓苏的人家。过阴这门手艺,传女不传男,因为女人阳气比男人弱,过阴的时候更容易一些。苏家当家主事的人,俗称过阴婆,最擅长询尸问骨。 询尸问骨,意思就是跟尸骨进行特殊的“沟通”,从尸骨身上获取信息线索。我不知道花家和过阴婆有交情,如果花家找回了花寡妇的尸骨,再请过阴婆来问骨,那么当时翻船外加河神收人的事,花家想必都能知道。 “河神收人这种事,谁能预料的到?”我一听对方洞察了详情,干脆也就不躲了:“她死在河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闺女找你,是要玉顶炉,你痛痛快快给她,哪儿还会有后面的事?不是你害了她?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就赖你!”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了,哑口无言,花家的人摆明了不讲道理,是来找事的,我解释再多,等于白费。 到了这时候,我心里大概也有数,花家的人得到了消息,来小村伏击,却暂时没有露面,这足以说明,她们还是有忌讳的。花家知道我的名字,知道玉顶炉,必然也就知道我是付千灯的徒弟。她们暂时不动手,把我硬逼出村子,可能是想查探一下,我还有没有后手,我师傅是不是真的不在。 我暗自叹了口气,一个小小的玉顶炉,给我带来的麻烦太多了。 而且,我也能猜得出,落在花家人手里,下场必然凄惨。皮家的人凶,是凶在脸上的,而花家人的凶,则凶在骨子里。 “这事跟我没关系,没空和你废话!”我咬了咬牙,如今除了跑,还是别无良策。反正花家人心里有忌讳,一直不肯露面,我就拉起青萝,继续朝前跑。 月夜下的大河滩,空旷平坦,我只想找个地势复杂些的地方,伺机脱身,可跑来跑去,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坦地。 我只觉得这样不行,硬着头皮一直跑,迟早会把体力耗尽,等我们没有一点力气的时候,对方便能信手擒来。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不远处,显出了一间房屋的轮廓。那间房屋就在河滩不远的地方,一头高,一头低,从远处望去,就好像一口搁置在河滩上的大棺材。 一看到这个,我心里顿时动了动,那是一座喜庙。 喜庙,其实就是义庄,老百姓为了避讳,所以才称呼喜庙。河滩上的义庄不算少,基本都是各地的乡绅出钱修建的,有些无主的尸体被打捞上来,附近又没有晾尸崖,尸体就暂时放入义庄,死者家属可以到义庄来认领尸体。 我实在是没地方去了,打算到喜庙里避一避。现在只能尽量拖延,如果能拖到天亮,说不定形势还有希望出现转机。 第二十八章 喜庙之争 我心里打定了主意,故意把脚步放慢,对青萝说道:“你别怕,再熬一会儿,师傅很快就回来了。” 青萝倒是不傻,听完我的话之后,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猜的到,花家对我师傅很忌惮,鱼伯那么强的身手,当年都是我师傅的手下败将。这两句话一说出来,那道阴测测的声音果然就消失了。 我和青萝一刻不停的朝前走,走了一会儿,青萝压低了嗓子问道:“要是……要是吓不退他们,该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我也很清楚,花家人对我师傅忌惮,可他们绝对不会被三两句话吓走,只不过想稳妥些,所以隐忍不出。拖的时间久了,花家人察觉没有什么意外,一定会出手对付我们。 现在能做的,就是拖延下去。等到天亮的时候,寻找机会下河。花家人如果露面,我就能根据他们的人数做决定,要是人不多,可以引到鱼伯那里去。我不想给鱼伯添麻烦,他岁数大了,而且仇家又多,可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不多时,我和青萝就到了喜庙跟前。这座喜庙修建的时间应该很长了,门板塌了半边,因为天寒地冻,喜庙里没有什么尸体,透过门望进去,隐约能看到一具一具简陋的薄皮棺材。 薄皮棺材前前后后堆了几层,我盘算了一下,如果躲进去,至少还能借助地势跟花家人略作抵抗。 喜庙里飘荡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反正很难闻,闻的时间久了,会觉得恶心。我捂着鼻子,拉起青萝,顺着喜庙的门就钻了进去。 前后到处都是凌乱摆放的破棺材,有些棺材用的太久,千疮百孔。我是捞尸的,对这样的地方倒没有太多避讳,只是青萝不习惯,一进喜庙,人就几乎缩成了一团。 我带着青萝躲在两排破棺材后面,天热的时候,喜庙的尸体腐烂,有可能引发瘟疫,所以一年四季都撒着很多石灰。生石灰的气息刺鼻,却比喜庙里的味道好闻的多。 我们俩藏着没有出声,喜庙外面似乎也没动静。我死死盯着喜庙的门,盯了大概半顿饭的功夫,喜庙大门吱呀一声,好像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门是被推开了,却依然见不到人。这是最让人难熬的,明知道敌人跟着,却总是捉摸不到对方的行踪。我屏气凝神,还是一动不动,准备见机行事。 吱呀……吱呀…… 喜庙的大门被风吹动,轻轻的里外开合。现在距离天亮,至少还有一个时辰,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到那时候。 就这样又对峙了大约一刻,两道人影轻灵的从门外闪到了喜庙里。我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等了许久的敌人,终于露面。 喜庙没有窗户,月光从大门透射进来,不甚明亮。但在那两道人影闪进来的时候,我看到那是两个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花家一直都是女人当家作主,男丁全是招揽来的上门女婿,说是上门女婿,其实跟仆役也差不多,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上门女婿被指使着去做。 花家来的人,绝不止这两个,刚才那道阴测测的声音是女人的声音。而这两个男的,只不过是进来探路的。 那两个人闪进来之后,立刻就躲到了喜庙的黑暗角落中。如此一来,他们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他们。青萝很紧张,两只手死死的拽着我的胳膊,我能感觉出来,她在轻轻发抖。 我没敢出声,继续隐伏。那两个钻入喜庙的男人慢慢的从角落中起身,贴着一排破棺材寻找。 喜庙不算小,棺材也有很多,但是对方这样慢慢的找,迟早都能找到我。 两个花家的男人找的非常仔细,也非常小心,我只能看到他们模糊的轮廓在缓缓移动。就这么僵持了片刻,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两个人的目光,便转到了我和青萝藏身的地方。 看到对方迈步朝这边走来,青萝更加紧张,抓着我的胳膊,轻轻晃了晃。我拍拍她的手,让她别太着急,等到对方走到近前,隔着两排棺材,朝墙角窥视的时候,我捏起一把石灰,兜头撒了过去。 “啊!!!” 一个花家人被石灰迷了眼睛,不由自主的惨叫一声,在地上翻滚哭号。他身边的同伴大惊失色,二话不说,拖着受伤的花家人,倒退到喜庙门口,直接退了出去。 两个花家人一退出去,外面暂时没了动静。可我知道,花家人绝对不会放弃,这两个只是过来试探的,后面还有更强的敌人。 “青萝,你听我说。”我一瞬间就做好了决定,小声对青萝说道:“等会,我想办法引住他们,你找机会逃走。” “不!我不走!”青萝一听我的话,把我抓的更紧,使劲的摇着头:“我说什么也不走!” “你怎么这么傻!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人一起死在这儿!”我缓了口气,说道:“你若能逃出去,至少还可以去跟鱼伯报个信,叫鱼伯知道,是花家人对付我。” “可你……” “没事,我福大命大,死不了的,你听我的,等会找机会逃走!” “嘿嘿……” 我正跟青萝交代,冷不防从旁边一口破破烂烂的棺材里,传出了一声轻笑。喜庙里全是棺材,这声轻笑来的非常突然,我丝毫没有防备,身上的汗毛立刻根根直立。 “谁!?”我把青萝拽到身后,死死盯着传出笑声的那口破棺材:“出来!” “我躺在这里舒舒服服的睡觉,干嘛要出来?”棺材里的声音悠悠的说道:“瞧不出来,你小小的年纪,倒是很有几分骨气嘛。” “你到底是谁!?”我本来就被花家人逼的无路可走,等到棺材里的声音传出之后,我的脑袋几乎要炸开了,猛然一挺身,想要跳到那口破棺材旁边。 轰隆!!! 就在此刻,喜庙那扇破破烂烂的大门一下子被人踹倒,借着月光,我看到门口闪动着至少十多条身影。 “姓付的一定不在,只有这小子在虚张声势!”为首的那个花家人猛然一挥手:“一起上!他们只有两个人,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十多个花家人一拥而入,他们已经得到线索,知道我和青萝藏在两排破棺材后的角落里,一帮人横冲直撞,将挡路的棺材全都踢到一旁。 我和青萝退无可退,一抬眼,已经看到有两个花家人冲到了近前。 嘭!!! 眼看着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回旋之地,刚才那口传出笑声的破棺材里,陡然跳出来一个人。这人不动则已,一动便如猛虎下山,壮硕的身躯在半空一扭,双脚落地的同时,左右两只拳头结结实实的砸到了两个花家人的胸口。 谁也不知道这人的拳头有多大的力道,两个花家人竟然直接被砸的倒飞出去,等到落地之后,已然动弹不得。 花家人未曾料到,喜庙里除了我和青萝还有别人,其余的人愣了愣神,紧跟着,一起盯住了那个从棺材里突然跳出的人。 这人大约三十七八岁的年纪,留着光头,身子魁梧结实,脸上有一道从额头直至下巴的刀疤。他斜眼看了看面前那十来个花家人,张嘴打了个哈欠,说道:“老子在这儿睡觉,你们闯进来,把老子给吵醒了,一人跪下磕个响头,都滚吧。” “你活的不耐烦了!”领头的花家人知道这个光头刀疤脸不好惹,却又仗着人多势众,不肯服软,噗的吐了口唾沫:“知道我们是谁吗!” “那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第二十九章 四大贼 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光头汉子胆魄过人,面对十来个花家人,一点点怯意都没有,懒洋洋的站在人群前,似乎丝毫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朋友,我劝你莫管闲事。”花家领头的汉子吸了口气,尽管对光头汉子非常不满,可他们这些江湖家族外出做事,有一桩算一桩,最要避免的就是节外生枝,因而他忍着气,说道:“我们有些恩怨要料理,你走你的路,我们绝不拦着。” “老子想在哪儿呆着就在哪儿呆着,关你屁事?”光头汉子根本不领情:“老子睡觉睡的正香,你们闯进来,闹的乱哄哄的。别怪老子没提醒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别扰老子的好梦。” “我们是花家的人,听说过么?”花家汉子眼睛里露出一丝凶光,阴沉沉的说道:“这是要跟花家过不去?” “你们是花家的还是草家的,跟老子有一个大子儿的关系?” 花家汉子耐性到了极点,猛然一挥手,身后那些跃跃欲试的手下一起涌了过来。 我护着青萝躲在墙角,替光头捏了把汗,双拳难敌四手,光头的功夫显然不错,可这么多人围攻过来,我不敢保证光头能全身而退。 我犹豫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花家人本是冲着我来的,光头横中阻拦,等于是替我解围,我不能看着不管。 “青萝,你别犟了,有机会,立刻就逃!逃到鱼伯那里,把事情跟他说了。”我交代了青萝两句,一抬脚,踩着面前的破棺材跳了出来。 我是想给光头汉子帮忙的,不过,等我双脚落地,刚刚站稳时,懒洋洋的光头汉子突然就动了,面对着蜂拥而来的花家人,不仅不退,反而迎头冲了上去。 他精悍异常,一动起来,就如猛虎下山。光头闪身之时,两条胳膊上的骨节咔吧咔吧的爆响,伴随着密密麻麻的骨节爆响声,他的拳头嘭的就砸在一个花家人的胸口。 这一拳快到极致,也猛到极致,被拳头砸中的花家人哀嚎一声,像一条破麻袋一般,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光头汉子动身,出拳,伤人,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等那花家人落到地上时,光头汉子两条手臂的骨节,依然响个不停。 “你!你!”花家的领头人听到光头汉子手臂间的噼啪声,眼睛陡然一睁,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是……” “拳如惊雷,骨如精钢,会使惊雷拳的,除了石河湾的穆九,还能有谁?”那道阴测测的声音,在喜庙外飘忽了进来:“穆九爷,以往咱们跟你可没过节,你犯得上因为这小子,和花家结这个梁子?” 说话的人依然没有露面,只有声音传了进来,不过,一听见这番言语,我便吃了一惊,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光头汉子。 我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睡在喜庙里的光头汉子,来头如此之大,居然是石河湾的穆九。 大河滩上自古有官,有民,也有匪。在别的地方,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的匪大多叫土匪,山匪,在大河滩,则叫沙匪。 不管叫什么名字,他们的行径却都大同小异。若是遇到太平年景,河滩的匪患少一些,毕竟能吃饱肚子,很多人就不会铤而走险,可一旦到了灾年,荒年,沙匪便多如牛毛。 这十多年间,河滩最有名,势力最大的有四股沙匪,老百姓称他们为四大贼。虽然名字里都带了匪,带了贼,但这四股沙匪,还是有所不同的。 沙匪谋生,多为盗抢,关键是看盗抢的对象是谁。四大贼里的下山虎,小白龙,行事百无禁忌,到嘴边的肥肉一定要吃,不管是民是官,只要被遇到,就绝不会放过。有些村子的老百姓日子本就过的难,再被沙匪盗抢,那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因而,这两股沙匪的名声很臭,被人骂了十多年。 而石河湾的穆九,则大为不同。据说,穆九少年时在寺庙里学过艺,还俗之后做过买卖,种过地,十多年前,河滩遭遇了几十年不见的大汛,穆九活不下去了,才聚众为匪。 他是苦出身,知道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所以做了沙匪之后,从不惊扰普通老百姓,只选豪门大户下手。每每得到财物,还会拿一些出来,接济穷人。石河湾那里,有河,有平地,有山,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受过穆九的恩惠,因此很维护他,是四大贼里名声最好的一个。 “花家什么做派,老子知道。”穆九听到了喜庙外阴测测的声音,不以为意,双臂的骨节又是一阵爆响,一拳把身旁一个花家人打出去,说道:“实话跟你说,老子跟这小子素不相识,只是瞧他年纪轻轻的,有几分义气,很对老子胃口,因而才揽了这桩闲事。老子的面子不值钱,你们若是给面子,那就给个面子,若是不给,那就没得说,拳头底下见真章吧!” 穆九的功夫很好,尤其是出拳的时候,手臂上的骨头会噼噼啪啪的响,如同一连串的闷雷声。十多个花家人根本近不了身,不到跟前,就被穆九打了出去。片刻间,花家人被打翻了四五个,都是重伤,余下的人不敢再造次,拖着同伴急匆匆退出了喜庙。 人一退走,喜庙暂时恢复了平静,里里外外都没有什么声音。但这种寂静,最让人心悸,我知道花家人肯定还没有走,依然围在喜庙外。 “他们为什么追你?”穆九松开自己的拳头,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不能说出玉顶炉的事情,只能把花寡妇和我之间的过节简略讲了一遍。穆九到刚才睡觉的破棺材里拿了自己的外衣,说道:“你得罪谁不好,要得罪花家,花家的人,最难缠。墙角那个女人,瞧着像是你母亲?你扶她出来,老子护着你们从这里冲出去。” “那不是……不是我母亲……”我跟穆九说不清楚青萝的身份,急忙把青萝叫出来,心里激动莫名,眼瞅着被花家人给困在喜庙,没想到还有穆九这样的人物帮忙解围。 “不管是谁,赶紧走。”穆九挥了挥手,说道:“花家的人若来的多,也不好对付,老子这次出来是办一点私事,一个兄弟没带,全要靠自己朝外冲了。” “老哥,多谢你了。” “谢个屁,老子就是看你骨头倒是硬,帮一把手,有什么好谢的。” 穆九走在前头,一脚踹开了喜庙半敞的大门。喜庙外面空荡荡的,花家的人,连同那些受了伤的,全都不见了。 我心头又是一阵惊喜,穆九的功夫这么好,花家人斗不过他,难倒已经知难而退了?要是花家人能退走,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老哥,外面没人了……” “别想的那么轻松,花家人,多半不会这么轻易就走的。” “老哥你刚才几拳就打倒了他们五六个人,他们能不怕?” “嘿嘿,你这个小老弟,刚刚才进江湖行走?”穆九笑了一声,眼睛却不断的扫视着四周:“花家人要是被这三拳两脚给吓住了,他们也就不用出来混了。” 呼…… 就在我和穆九小声交谈的时候,冷不防刮起了一阵风。雪后的天气,是极少刮风的,而这阵风又来的特别突然,风卷着地上的积雪,漫天飞扬。 这阵风让穆九放缓了脚步,他朝前走一段,我和青萝就在后面跟一段。 唰!!! 此刻,飘飞在空中的雪片里,陡然闪过几点一瞬即逝的寒光,穆九的身躯猛的一拧,一点寒光从他脸前飞过。 穆九算是躲的非常及时,即便如此,寒光过去,穆九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条又深又长的伤口,鲜血淋漓。 第三十章 苦斗 穆九陡然中招,让我一阵心惊。一直到现在,我也没看清楚那几点寒光是什么东西,可我知道,真被划中要害,多半会死。 “老哥,你……” “不碍事。”穆九躲过了致命一击,稍稍压低了身子,头也不回的说道:“这点小伤,算的了什么。” 穆九说着话,从身上拿了一个用来装伤药的小瓶,拔掉瓶塞,倒出伤药,随手朝脸上一抹。这些走江湖的人,平时打打杀杀必不可免,都会自己用秘方配制外伤药,而且非常管用,一把伤药涂上去,他脸上的伤口就止住了血。 风依然再刮,除了风声,我听不出有别的任何响动。穆九的脚步越来越慢,我忍不住把青萝护在身后,害怕她受伤。 唰!!! 就这样又走了几步,穆九突然凌空一翻,几点寒光几乎贴着的脊背飞了过去。穆九已经吃了一次亏,这次倍加小心,几点寒光虽然快如闪电,又无声无息,却仍是被穆九躲过了。 我心惊肉跳,咕咚咽了口唾沫,我没有穆九的拳脚本事,那几点寒光若是冲着我来的,此刻我肯定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不过,转念之间我又想的很透彻,花家的人千辛万苦找到我,恐怕不是单纯要给花寡妇报仇,花寡妇的死,怎么也扣不到我头上。他们多半还是为了玉顶炉而来的,既然是这样,那没有找到玉顶炉之前,他们不会要我的命。最起码现在,我还是安全的。 “姓花的,躲在暗处放冷箭,算什么本事?”穆九噗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老子报了名号,就是给你们个台阶下,可如今看起来,是非要跟石河湾结这个梁子了?” 周围没有人回应穆九,他的话音刚落,身子又是猛的一翻,几点寒光夹杂在劲风雪花之间,从他身前闪过。穆九的脚刚一落稳,寒光接踵而至,几十上百点的寒光,似乎一下把穆九给笼罩了起来。 我替穆九捏了把冷汗,虽然我不是江湖人,可江湖上的道道,我多少知道一些。花家到了这个时候,应该不会让穆九活着离开,否则,等穆九缓过劲儿,就会去找花家的麻烦,四大贼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 穆九的功夫的确非常好,他有了防备之后,动如脱兔,密集的寒光从身前身后嗖嗖的呼啸而过,再没能打到他。 穆九一连腾空翻了几下,等最后一次落地时,陡然间大吼了一声,一伸手,朝面前的积雪下抓了过去。 这一抓,竟然硬生生从积雪里抓出来一个人。那应该是花家的人,估摸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干瘦干瘦的,留着一缕山羊胡子。穆九一抓出这个人,风突然就停了,被席卷在半空的雪花轻飘飘的落下。 “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你做的很熟啊。”穆九一抓住这个人,立刻就制住了对方。这个五十来岁的山羊胡子估计是花家比较重要的人物,他一被抓住,四周的积雪下立刻钻出来十几条人影。 “四大贼,穆九,果然名不虚传。”那道一直尾随着我的阴测测的声音,在此刻重新响起。 顺着声音望去,我终于看到了说话的人。那是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身穿着一袭白衣,和四周白茫茫的积雪似乎融为了一体。 这个中年女人保养的极好,看着她的脸盘,和死在大河里的花寡妇,倒真有几分相像。中年女人显然是这帮花家人的首领,她一说话,别的人便都暂时停下了手。 “穆九,今日这事,你想要怎样?”中年女人语气不仅阴测测的,而且还有几分趾高气昂,估计是在花家发号施令习惯了,怎么也脱不掉那种凌人的气息。 “老太婆,你说要怎样?”穆九冷笑一声,中年女人说话不客气,穆九也不客气:“老子脸上这伤,难不成就算了?” “那就没得谈了。”中年女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恼怒,她年龄是大了一点,却全然没老到那种地步,一听穆九的称呼,中年女人立刻动了杀心。 这句话一说完,十几个花家人立刻围攻过来,与此同时,我看到大约十几丈之外,还有七八个人,从积雪下纵身跃出。 花家人倒真看得起我,这次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我没有逃走的意思,穆九的功夫好,花家却人多势众,人家跟我素不相识,纯属路见不平,我要是趁这个机会逃走,把穆九给陷到这儿,别说穆九怎么看我,就连我也看不起自己。 我不打算逃,却不想让青萝跟着遭殃,等到花家人围拢过来时,我站到穆九身旁,把青萝朝后面推了推。 “快走!” “我……我……” “你要是在这儿,拖的我们施展不开,这不是要害死我们!快走!”我不由分说,又推了她一把:“跑的远远的!” 青萝不情愿,可她也不傻,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迈开脚步,朝着河滩那边跑去。 青萝跑开,我的心总算松了松,对穆九说道:“老哥,这事与你没关系,不能叫你跟着吃挂落。” “我这事,跟你也没关系,好端端的,老子的脸被他们豁了这么大个口子,以后还怎么找婆娘?”穆九斜眼看看我,笑着说道:“你躲后面去。” “来吧!”我冲着那个中年女人喊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实话告诉你,你要的东西,我知道在哪儿,来!” 我这么一喊,只不过想替青萝解围,让花家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可我毕竟还是经验浅薄,跟花家那些老江湖相比,差了许多。 “是么?”中年女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人人都欠她二斤黄豆似的,冷哼了一声:“我那闺女托话给我,说你很不老实,你对那女人如此在意,宁可自己被困在这儿,也要让她逃了,你与她是什么关系?若把她抓了,你还敢这样油腔滑调?去两个人,把那女人给我抓回来!” 花家人一瞬间全都动了,十六七个人把我和穆九围在正中,另外分出来两个,冲着青萝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我的心一下就蹦到了嗓子眼,青萝体弱,这样跑上一阵,就会被逼到河边。 可此时的我,已然自顾不暇,即便穆九,也暂时不能从这么多人的围困中冲出去。花家之前派到喜庙里的人,只是跑腿当炮灰的,现在才搬出了压轴的高手。 我只有那么一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给穆九帮不上什么忙。而且青萝那边的情形干扰我的心神,我不时的回头张望。一分心神,就被花家人钻了空子,幸亏穆九临时替我挡了挡,才没伤到要害。 青萝跌跌撞撞的跑,两个花家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再过片刻,他们就要脱离我的视线。我心急如焚,却又没有办法。 “老子可真不想杀人。”穆九估计也被逼急了,唰的一下子,从腰里抽出一条九节鞭:“还想要命的,就退远一些。” 一条九节鞭在手,穆九大展神威,顿时就把身前身后的花家人给逼开了。趁着这个机会,他对我说道:“我冲出个口子,你也走!” 我不愿丢下穆九在这儿独力支撑,可又惦记着青萝,形势紧迫,也容不得多想了。 穆九甩开鞭子,硬是在重重围困中杀出一条血路,我抓住这个机会,嗖的钻了出去,直奔着青萝逃离的方向追去。 第三十一章 消失 我突出重围,那些花家的人立刻想要散开,重新围堵。穆九挡在我身后,全力对抗,让我得以顺利的逃掉。 斗到这种地步,双方几乎都无退路,那个中年女人加重了语气,在后方冷冷说道:“杀不了穆九,你们也都不用活了。” 一群人听到中年女人的话,噤若寒蝉,发了疯似的围攻穆九。我已经跑出去了一二十步,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穆九把一条九节鞭挥动的虎虎生风,虽然暂时不能占据上风,却至少也没有败。 我咬了咬牙,相比之下,还是青萝的处境更危险。我甩开脚步,朝前一阵猛跑。在这样疾奔之下,没多久,我便追上去一大截,隐约能看到青萝,还有她身后两个追击者的身影。 这个时候,青萝已经跑到了紧邻大河的地方,再也没有退路。她惊慌失措,沿着河岸朝南边退却,两个花家人毫不迟疑,冲过去,一人一边,架住了青萝的胳膊。 “放手!”我箭步朝前继续猛冲,可还没有跑到跟前,一个花家人冷笑一声,噌的亮出了手里的刀子。 “要想让她活着,你就老实些!” 我被迫停下了脚步,紧捏着拳头,对方拿住青萝,就等于捏住我的软肋。我一万个不情愿,却不敢乱动。 我彻底慌了,青萝被花家人抓住,我该怎么办?对方若是挟持青萝逼我就范,我敢还手吗? “十三,你走,不要管我。”青萝原本非常慌乱,可真被花家人给抓到之后,竟然平静了下来,她抬起头,冲我说道:“你走了之后,好好……好好活着……” “莫说废话!你站在原处,不要乱动,否则,咱们手上的刀子,可不长眼睛!”一个花家人打断了青萝的话,和同伴死死的抓着青萝,准备迈步离开河岸。 哗啦…… 我听到了一阵隐约的水声,大河的河水泥沙多,到了冬天一般是不结冰的,只不过河道的水位比较低,流势也很缓。这阵水声非常轻,宛如一片水浪轻轻的从河道蔓延到了河岸。 陡然间,两个架着青萝的花家人身躯一晃,噗通噗通的扑倒在地,他们一倒,把青萝也带翻了。三个人在河岸边的冻土上翻滚挣扎了片刻,随即就被什么东西拖入水中。 我再也站不住了,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我跑的很快,然而,却仍是迟了一步,当我跑到河岸边时,两个花家人连同青萝,已经没入了冰凉刺骨的河水中。 我想去捞,可三个人一入水,便踪影全无,我跳到河里,寻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河水凉的要结冰,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们三个人是怎么落水的,我没能完全看清楚,可这么冷的天,人只要在河水里泡一会儿,不用淹死也会被冻死。 寻找了片刻,我浑身上下的热气都消散在了河水中,迫不得已,只能重新登岸。站在河岸上,我又左右看了一圈,平静的河,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那三个人,却无法再找到了。 正当我心如火燎之时,那边又传来了穆九和花家人厮杀时发出的呼号声。我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快步跑回去,跑的近一些之后,模模糊糊的看到,穆九神威凛凛,围攻他的花家人又被打翻了好几个。 “这梁子,看起来是结定了,老子不想杀人,你们却步步紧逼!”穆九也受了伤,尽管被众人围攻了这么久,但穆九出手却仍然把控着分寸,将人打伤,并不取其性命。可双方斗到这时,穆九显然也有些力短,他呼了口气,猛然一声大喝,手中的鞭子毒蛇般的挥动出去,缠到一个花家人的脖颈上。 穆九力气很大,猛然又一收鞭子,被缠住的花家人脚步踉跄被拽了过来。还不等对方站稳,穆九的拳头已经迎头怒砸过去。 周围的人都能听到拳头装在花家人胸口时,所发出的骨头碎裂的声音。这个花家人噗的吐出一口鲜血,等穆九收起鞭子,对方已然气若游丝,眼见着是不能活了。 剩下那些花家人,忍不住都倒抽了口凉气,围杀穆九,他们没有把握,即便重伤了穆九,在场的花家人,又有几个能够全身而退?至多也是拼个鱼死网破。 穆九慢慢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二尺来长的刀子。他一手拿着九节鞭,一手握紧了短刀,慢慢扫视众人一眼,噗的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我们石河湾落草当贼的,没有几人怕死。既然要拼命,老子这一百来斤,今天就放在这里,有本事,你们来拿!” 穆九的功夫很强,赤手空拳就打的花家人胆寒,如今又有利刃在手,那些尚未受伤的花家人显然胆怯了,站在原地慢慢挪动脚步,却没有一个人再敢冒然上前。 花家人一胆怯,穆九则精神大振,挺身杀了过去。九节鞭虎虎生风,短刀寒光四射,挡者披靡。花家人的阵脚完全乱了,硬着头皮招架了几下,节节败退。 谁都看得出来,这样斗下去,花家占不到什么便宜。 呼…… 穆九正杀的起劲,又是一阵强劲的风骤然刮来,地面上雪花纷飞,穆九不得已,放慢了脚步。 这阵风刮的又紧又猛,卷着地上的雪花,一下子弥漫在四周,连视线都变的模糊了。风声很大,听不到什么别的声音,穆九停下脚步,朝后猛退了一阵,丢下手里的刀子,拍了拍我:“走!” “他们……”我看看穆九,又看看远处的河岸,青萝落水,无影无踪,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遇到什么事,先留住命再说!”穆九扭头就走,我心里没主意,只能跟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雪地中跑了一阵。穆九又折身朝河岸靠拢了些,走在河边的冻土上。我回头一望,喜庙附近的风似乎是小了些,已经看不见花家人的踪影。 穆九带着我,一口气跑出去五六里路。等停下之后,他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气,又取出那个装着伤药的小瓶,给身上的伤口敷药。 “不得不退,老子也受了伤,再斗下去,身上的血就要流光。”穆九敷了药,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看了看我,说道:“你身边那女人呢?” “落……落水了……我找了,却找不到……” 穆九叹了口气,他也是河滩长大的人,知道在这个季节落水,一旦爬不上来,那多半是永远都爬不上来了。我们呆在这个地方,还要防备花家人卷土重来,不敢久留。等穆九稍稍歇了歇,就继续朝南走。 穆九身上的伤,不止一处,伤口太多,伤药又少,走了一会儿,伤口渗出的血,又将衣服染红了一片。可他骨头很硬,咬着牙不出声,只顾带着我闷头朝前走。 “朝下游再走十多里,有个小镇子,有两个兄弟在那里做骡马生意,到了镇子,就能落脚歇歇。”穆九拖着沉重的脚步,扭头看了看我:“你还撑得住不?” “我没事。”我点了点头,被花家人围攻,都是穆九在一力抵抗,我并未受伤:“老哥,多……多谢你了……” “谢什么,老子天生就是这脾气,管闲事吃了多少亏,却总记不住。”穆九咧嘴笑了笑,说道:“好歹还能活着逃出来。” 我感激穆九,可是一想到青萝,我的心又忐忑不平。我惦记她的安危,而且,青萝说了,等到天亮时候,把该说的事情一并告诉我。到了如今,她生死未卜,那些事,是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第三十二章 西沟神算子 我心里有伤感,有遗憾,有惋惜,越想就越不舒服。和穆九一路朝南边走着,我不时的向河岸那边张望。时到此刻,我自己也有些分辨不清,青萝和那两个花家人落水时,究竟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拖他们下水。 可我现在不敢逗留,花家人究竟有没有彻底的离开,还无从得知,穆九也受了伤,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到一个安稳的地方。 我们两个人拼尽了全力赶路,天亮的时候,恰好赶到了小镇子。穆九带我进了镇子,然后找到一个门脸很破的车马行。 这个车马行,算是穆九的一点产业,同时,也是石河湾安插在镇子里的眼线。四大贼平时昼伏夜出,打家劫舍,需要灵通的消息,每一伙沙匪都会在河滩两岸人烟比较密集的地方派人盯着,人多的地方,消息才多,这些眼线一旦打听到了什么有用的讯息,就会立刻传递回去。 穆九一进车马行,两个伙计吃了一惊,赶紧扶住他,然后带我们到了后面用来休息睡觉的小屋。 一到这儿,算是安全了些,伙计弄了热水,给穆九擦洗了一下,又仔仔细细的上了药,包扎好。穆九身上的伤口多,好在都是些皮肉伤,没有触碰到骨头,休养一些日子就会康复。 “去,弄些肉,再弄点酒。” “九哥,身上带着伤,最好是先忌忌口。”一个伙计劝道:“酒就别喝了。” “活着不喝酒,还有什么意思,这点皮毛伤,还能挡得住老子喝酒?叫你拿就拿,别废话。” 伙计不敢违逆穆九,到镇子上买了酒肉。穆九生性豪洒,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半斤肉一斤酒下肚,他才擦了擦嘴角,说道:“老弟,你也吃啊。” “老哥,按你看,那些花家人,会不会还跟着?”我无心吃喝,问道:“要是他们不跟着,我还想……还想再到河边看看。” “再到河边,有什么意思?”穆九知道我还想去找找青萝,摇了摇头,说道:“人,总有生老病死,尽了力就好。” 话是这样说,可我总觉得胸口堵着什么东西,堵的我很难受。 穆九的两个伙计恼火的很,骂骂咧咧的,想要回石河湾喊人,找花家的麻烦。穆九拿了根牙签剔牙,沉默不语。 “这事,算了。”穆九沉默了好半天,才放缓了语气,说道:“老子受了伤,花家的也没占便宜,算是扯平了。” “九哥,就这么算了?”有个伙计愤愤不平:“咱们石河湾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 “吃亏是福。”穆九咧嘴一笑,随即又正色说道:“跟花家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碰巧了遇到这事。花家不是什么小家小户,真要是斗起来,咱们兄弟免不了死伤,拿兄弟的命,去拼这点面子,划算吗?” 我在旁边听着穆九说的这些话,对他很是佩服。大河滩走江湖的人,很多都把面子看的比命都重,可穆九所惦念的,还是自己那干兄弟的生死存亡。 就这样,我暂时和穆九住到了这间车马店,店里的伙计可能是怕花家再暗中找麻烦,专门叫人去石河湾传讯,石河湾呼啦啦来了十多个人。 穆九是江湖人,看着粗枝大叶的,其实很懂规矩,他不追问我的家世,甚至连花家人为什么跟我为难都不多问。可能他知道,身陷困境的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在这儿住了大概有三四天,我有些呆不住了。穆九的兄弟在镇子周围仔仔细细的探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估摸着,花家人也知道穆九不好惹,他们在喜庙那里死伤惨重,多半会带着伤者回去。 我实在是呆的闷了,溜出车马店,在镇子里逛了一会儿。镇子不大,不过,河滩到处都是荒地,一个小小的镇子,也是人流汇聚的地方,非常热闹。我从街头走到街尾,不经意间,看到了有个测字算卦的摊子。 要是放到以前,我对这种江湖先生多半嗤之以鼻,不怎么信,也不会花钱来找他们推演。可是,接连出了这么多事情,心里一直空荡荡的,就想找这个算命的给算一算,哪怕他只是信口胡诌几句好话,多少也能让我好过一些。 “你算命算的准么?” “老弟,看你这话说的,你要是问卖西瓜的,西瓜甜么?人家会说不甜?你问我算命准么,我会说不准?”算命先生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瘦男人,穿着一身黑布面的夹袄,颌下的胡子稀稀拉拉,又长了一双绿豆眼睛,模样颇是滑稽,他一听我问,站起身指了指身后的那条幌子,摸着胡子说道:“别的算命的,或许是坑蒙拐骗糊弄你,可我西沟神算子,一向推演如神。不瞒你说,我推演卜算,用的正经是文王六十四先天神卦。老弟,实不相瞒,我不是见人就给卜算的,求卦的人一定要有缘……” “你少说两句吧。”我摆了摆手,我纯属是没事了,只想听算卦的说几句吉利话:“一卦多少钱?” “二十个铜角子。” “那你去抢呗?”我扭头就走,我是想听几句吉利话,可这吉利话太贵,我就听不起了。 “老弟,慢走。”这个自称西沟神算子的算命先生绕过小桌,伸手拦住我:“老弟,我们这一行,你怕是不懂,卦资到手,三分敬祖师,三分敬鬼神,剩下的才是自己的。老弟,我是瞧着与你有缘,你出多少卦资,说个数。” “就这些。”我从兜里掏出三个铜角子,丢在桌上:“你要算,就算,不算,我就拿走。” “你这个老弟啊。”神算子苦笑一声:“把这么庄重的事弄的和做生意一样,罢了,还是那句话,你我有缘啊。” 这个自称西沟神算子的算命先生拿了桌上的钱,小心塞进衣兜,坐的端端正正,问道:“老弟,说吧,你要卜算什么?姻缘?财运?吉凶?” “我想算一个人的吉凶。” “那人的生辰八字,知道么?” “不知道。” “那,有那人用过的东西么?” 我想了想,和青萝失散的时候,形势那么危急,根本来不及在意什么随身的东西。等到失散之后,两手空空,别说青萝的东西了,就连我自己的东西也丢的干干净净。 “我里面这件夹袄,是那人做的。”我想了半天,除了青萝给我做的那件夹袄沾着她的气息,就真的别无它物了。 “那就成,只要有那人碰过的东西就成。” 我干脆就把夹袄脱下来,交到西沟神算子手里。神算子摸了摸夹袄,又闻了闻,微微的眯着眼睛,不知道在回味什么。 “这是个女人。”西沟神算子装模作样的在夹袄上抓了一把,说道:“她的气息还留在衣服上,老弟,我说的对不对?” “衣服不都是女人做的?你见过几个会做衣服的男人。” “这衣服上,留有她的气息,这就错不了。”西沟神算子胸有成竹,也不在意我说什么。 西沟神算子搓了搓手,从身上取出来三块磨的油光发亮的龟甲。就势在桌上一抛,光滑的龟甲在桌上晃动了几下,随即缓缓停住。 我根本看不懂这些龟甲,神算子倒是看的聚精会神。我也不知道他真的是看出了什么,还是故作玄虚,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又念念有词。 “算出来了吗?”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自己竟然也有点紧张,追问道:“这个人,现在……现在生死如何?” “她在水里。”神算子睁开眼睛,还是皱着眉头,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看着卦象,她像是跟死人在一块儿。” 第三十三章 仰面不捞 “在水里?跟死人在一块儿?”我听了神算子的话,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真假。可是看看他的模样,总有点靠不住的感觉:“你不要胡说八道啊。” “怎么是胡说八道?”神算子指着桌上的龟甲,说道:“卦象如此,我就是依着卦象来解的,你不信我倒也罢了,不能连我们这一行的祖师爷也一起不信……” “那她,现在是生是死?” “卦象没显出来,说不清楚。” 我心里顿时没了主意,原本想着是听算卦的说几句吉利话,但神算子说了这些,却又让我七上八下,不知所以。 “算了。”我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老弟,等等。”神算子又拦住我,说道:“只因你我有缘,所以,我看出了一些关于你的事,老弟,背井离乡闯荡江湖,不容易,你再拿三个铜角子,我把你的事也说一说,如何?” “还有完没完了。”我闷着头,也不想再跟对方废话,可神算子似乎是缠上我了,急忙伸手拉住我的胳膊。 “老弟,近日里,你就有灾!” “是啊,我有灾,然后给你钱,你教我破灾的办法,是不是?” “你这个老弟啊,宁是要把好心当成驴肝肺。”神算子撇了撇嘴:“好吧,不收你的钱,只说说你的事情,谁叫咱们有缘。老弟,你听好,你近日有灾,不过,也不用担心,这场灾,有惊无险,只因有贵人助你。” “那我就谢你了。” “老弟,若我推演的准,以后再路过此处,别忘记赏两个小钱。” 我离开卦摊,朝着车马店走去,走了几步之后,还能听见神算子拦住一个行人,说道:“这位老弟,听过西沟神算子的名头么?你我有缘,坐下来卜一卦……” 回到车马店的时候,穆九正跟几个石河湾的人喝酒,他的身子健壮,休息这几天,身上那些皮肉伤已经开始收口,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穆九叫我过去一起坐,喝了两杯之后,穆九跟我说,他和石河湾的兄弟,打算要离开了。 “老弟,有什么打算?”穆九是个爽快人,说话也不拐弯抹角:“若真的没去路,到石河湾去,兄弟们旦有一口吃的,也不会叫你挨饿。” 我知道穆九的为人,要是无牵无挂,跟他一起闯荡江湖,倒也不错。可我心里装着的事太多了。 我委婉谢绝,穆九也不在意,一众人痛痛快快喝了一场。 第二天,穆九带着人离开小镇,他可能还是怕我不安全,专门送了我一程。一直送到镇子附近的河丰渡口才分开,等穆九他们走了之后,我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 家没了,那个暂居的小村肯定也回不去,千万里长的大河,广袤的河滩,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更要命的是,我丢了行李,身上只剩下十几个铜角子,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我没有远走,就在河丰渡口这里给人打零工。渡口除了载人的客船,时常也有货船商船经过,渡口附近有个沙场,有船只专门来拉沙子。我就和其他做苦工的一起,帮忙装沙子。做苦工的钱,只能勉强填饱肚子,我跟人学了些谋生的手段,每当有运煤和运粮的船在这里停留卸货,渡口就会散落一些煤和粮食,只要不怕麻烦,可以把这些东西收拢起来,攒多了拿去卖。 每日下了工,我还是会到河边去走一走,找一找。日子过了这么久,我已经不再抱有找到青萝的希望,可每天这样走走看看,心里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点指望。 人只要还有一点指望,就还能努力的活下去。 不知不觉间,我在渡口忙碌了好几个月。平时省吃俭用,攒了那么一点钱,恰好,渡口有个老船家,岁数太大了,干不动活儿,想把自己的小船给卖掉。我用攒的钱把船给卖下来,又修理收拾了一番。 我什么都不会,只有一点捞尸的手艺,有了船,至少就有了吃饭的家伙。四羊船被鱼伯暂时保管,没有这个显眼的标记,我只能和其他普通的捞尸人一样,用白布裹一截木头,然后拿麻绳挂在船头。这是大河滩寻常捞尸人的招牌,挂了这截白布和木头,有需要打捞亲人尸首的雇主,就会找到我。 我在渡口南边十多里的地方安了身,除了干活,平时吃饭睡觉都在小船上。朝西走几里路,就有个村子,可以过去跟村民买粮食。 一转眼,到了四月,天气转暖,大河两岸又恢复了生机,客船,商船,还有那些平时靠河吃饭的船家,全都忙碌起来。这天后半晌,我正在岸边打盹,有一对老夫妻,哭天抹泪的找到了我。 这对老夫妻,我有一点印象,就是附近那个村子的人。河滩边住着的人,都知道白布木头麻绳是捞尸人的招牌,对方找到我,肯定是要打捞尸体。 老夫妻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渡口那边做工,小儿子在家里料理田地。前两个月,小儿子的媳妇得病去世,让他痛苦不堪,连着在家闷了两个月。老夫妻是怕儿子闷出什么毛病,去渡口看大儿子时,硬把小儿子也带上,顺便让他出来走动走动。 结果,到了渡口之后,小儿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落水了。四月的水势比冬天的大,人一落水,就顺流而下。老夫妻慌了神,大儿子出来找,他们也沿着河岸一直找到了这边。 在大河滩上,没有谁比捞尸人更熟知水流,更熟知水中的尸体,因此,不管人是不是死了,叫捞尸人去寻找,是比较妥当的。 我问了问对方落水的时间,只觉得活下来的希望不大。 “我那个儿子,今年刚刚三十岁。”老头儿泪汪汪的对我说道:“穿着一身黑褂子……” “我知道了,大爷,你回村等,先不要着急,我这边有了信儿,立刻就去告诉你。” 我把这些都问清楚了之后,当即驾船下河。这段河道的情况,这些天来我已经摸熟了,下河之后,就先往南边去找。 一来一去,一个多时辰,一无所获。我又调转船头,顺着东岸开始找。 天色微微发黑的时候,在东岸一个水势很缓的河湾处,我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人。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上穿着黑褂子,跟那对老夫妻描述的样子很相像。 这个人仰面浮在水上,随着缓缓的水流,在水面不断的漂动。人肯定是死了,我叹了口气,驾船靠近,先用一个绑在木杆上的铁钩,把尸体翻了个个儿,让他脸朝下漂着。 这是捞尸的规矩,捞尸人平时所说的“三不捞”里,就有一个仰面浮尸不捞。捞尸人觉得,浮尸离水上船之前,如果是仰面朝天,那么就会把捞他的人记住,会给捞尸人带来麻烦。 其实,师傅跟我说过这条老例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那么玄。就是因为有些浮尸在水里时间久了,身子膨胀,内脏也会腐烂,在捞动的过程中,可能会从七窍里喷溅出来尸水。这些尸水喷溅到身上,弄不好会要了捞尸人的命。 等到把浮尸调转了之后,我操起那张大网,轻车熟路的把尸体兜住,然后用巧劲顺势一拖,借助水的浮力,连人带网一起拖上船。 当我把尸体拖到船上,又取下大网之后,陡然间看见,尸体的胸口,有一个血窟窿。血迹都被河水冲散了,不靠近还真的看不出来。 那对老夫妻的儿子,不是溺水而亡,是有人杀掉了他。 第三十四章 圈套 望着刚刚捞上来的尸体,我立刻产生了警觉。估计是之前三番五次被皮家花家的人追击纠缠,让我草木皆兵,事情只要有了异常,自然而然就会警惕。 村子里那对老夫妻说的很明白,他们的小儿子并非跟人动手殴斗落水的,可落水之后,随波逐流,最后漂到这片水势平缓的河湾,胸口却多了一道致命伤痕。 我努力的回忆着,回忆那对老夫妻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想来想去,却回想不起来。那对老夫妻平时一直住在村里,而且是自幼就扎根此处的,挑不出什么毛病。 一时间,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想着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好容易消停一段日子,可怪事又无缘无故的找上门来。 尸体是找到了,而且打捞了上来,我左思右想,总不能再把他给丢到河里去。现在真的辨别不出,那对老夫妻有没有什么异常。 我脑子里晃动着的,是老夫妻托我寻找儿子尸体时的凄楚,两个人都老泪纵横,苦不堪言。我总觉得,他们的苦状,绝非伪装。犹豫了片刻,我还是驾着船驶到西岸,把尸体扛了下来。 我没有马上返回小村,打算等夜再深一些之后,把尸体送到村里去,然后立刻就走,不跟那对老夫妻照面,也不收他们的钱。 在河滩上等待时,我就忍不住苦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又费了这么多时间,找到尸体,却还是白搭,总是这样做亏本生意,估计再过一段日子,就要饿肚子了。 等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我瞧着天色差不多了,起身想去方便一下,然后把尸体悄悄送走。然而,等我转过身,刚刚迈出脚步的时候,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不由自主的回头一望。 这一望,就把我吓了一跳,我看见那具被搁置在河滩上的尸体,像是一只虫子一样,慢慢的蜷曲成了一团。 不过转眼间,我就平息了惊惧,河滩上的捞尸人,一辈子都在跟尸体打交道,即便真有个风吹草动,也不至于被吓的魂不附体。师傅说过,死在大河里的,绝大部分就是落水的普通人,翻不出什么浪花,即便真有作祟的,多半也是因为外力。真正会尸变的,只是极少数,若遇到了,只能说自己运气不好。 我平静下来,暂时站着没动,观察着那具尸体,手中暗中拿了一条绳子。正宗的捞尸人,都有对付尸变的手段。 那具尸体慢慢的蜷曲,最后蜷成一个球,暂时不动弹了。我没有摸清虚实,还是站着不动,在寻找机会。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我正打算试探着朝前走走,蜷曲起来的尸体陡然间身子一挺,抬起了一条胳膊。 在尸体的胳膊抬起的同时,我看见他的手里,像是捏了一个圆竹筒一般的东西,还没等我再有多余的反应,那只竹筒突然开始冒烟,紧跟着,圆通砰然喷出一团耀眼的火光。 这团火光宛如逢年过节时百姓家里燃放的烟火,轰然升空,一下子蹿到了很高的地方。火光在半空炸开,化作一片星辰般的光点。 千万光点缓缓消散,隐隐约约,像是在漆黑的夜空里写下一个巨大的字。可我辨别不清楚,那是个什么字。 这是怎么回事? 等到半空的烟火完全消散之后,我下意识的朝尸体望了望,尸体抬起的手已经垂下来,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打了个冷战,直到此刻,我才猛的醒悟过来,这具尸体,一直没有死,从我把他捞上来,再到刚才,他都留着一口气。 我的头皮开始发麻,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中。我抬起头,望着刚才绽放烟火的夜空,突然又想起来以前听人说过的一些传闻。 大河滩走江湖的人很多,那个年头讯息传递极慢,全要靠人跑腿带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走江湖的人开始使用烟火来传递讯息。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家族门阀,基本都有自己独特的烟火。 这些烟火都是特制的,烟火升空,一般都会化出图案或者字迹,尤其是在夜间,讯息烟火燃放,很远之外的人都能看到。 也就是说,那具装死的尸体燃放讯息烟火,等于告诉远处的同伙,他就在这里。 我一下就晕了,不顾一切的冲到对方跟前。但是等我到了跟前,却发现这一次,这人是彻底死了,没了心跳,也没了脉搏。 他拼尽了最后一点力,就是为了寻找机会,给同伴报讯。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是什么身份,可眼下完全没有了后路,我再也顾不上把他送回村子里,扭头就走。 这是个圈套,一定是个圈套。 我急匆匆的走到河边,想把小船推下水,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夜晚行船太扎眼了,空荡荡的河面就我这一条船,很容易被人察觉。还是走陆路稳妥点,能躲藏的地方也多。 我狠狠心丢下小船,转身就朝河滩的西边走去。一边走,一边琢磨着。 不过,想了一会儿,我又觉得,若这是个圈套,是不是太巧了?如果那对老夫妻真的有问题,想要对付我,或者抓我,直接动手不好么?非得编个谎话,引导我找到尸体,再把尸体带回来,让尸体传递讯息? 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设圈套的人如果真的这样安排,那他要么是个未卜先知的神仙,要么就是个脑袋遭门掩过的笨蛋。 可现在我已经顾不上再去考虑这些,不管尸体是什么身份,不管他引来的人是谁,总之是不能被他们抓到。我越想心越凉,不由的加快了脚步,一口气奔出去好几里。 前面有一片大沟,是很早以前的河道,干涸之后变成了深沟,到处都是草木,地势复杂,也利于藏身。我猜测,尸体的同伴接到讯息烟火之后,用不了太久就会赶到附近。如果这时候我到处乱跑,很不明智,所以我就躲在这片深沟里,见机行事。 夏夜寂静,到处都是虫鸣,我在这儿呆了能有一个多时辰,也不敢一直死守一个地方,过一会儿就悄悄的移动一下, 躲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河滩那边是什么情形,我有些耐不住了,从沟下爬了上去,想要看看。但刚一露头,我就看到七八个人从河滩方向朝这边奔来,心头立刻一紧,赶紧缩了回去,找了个地方隐藏起来。 那七八个人脚力强劲,来的非常快,我藏好不久,对方已经到了深沟的边缘。 “河道上有咱们的人守着,我想,那人肯定不会从水路走。”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俨然是这七八个人的头领,站在深沟边缘朝下看了一眼,说道:“河滩到处都是平地,藏不住人,只有这条故道,大伙儿仔细搜。” 众人应了一声,纷纷从上面来到了沟底。我和他们相隔了大概有五六丈远,等对方下来之后,我的心几乎就悬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又悄悄的缩了缩身子。 这几个人明显不是乌合之众,配合默契,一半儿人严阵以待,为的就是应付可能突然发生的意外,剩下一半儿人则严密搜索,几乎是一寸一寸的朝前找。 我很紧张,从这帮人的阵势就能看得出,这事肯定不小,否则不会如此细致。 我心里暗暗的巴望着,巴望他们赶紧从这儿找过去,等他们过去之后,我立刻就要找机会溜走。 可是,心里的这个念头刚刚转完,我突然发现,那几个正在细细寻找的人,连同其余同伙,全都停了下来,一起朝我这边注视。 第三十五章 珠光宝气 七八个人不约而同投射来的目光让我呆住了,我躲在一片茂密的杂草中,只露出一双眼睛,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我确定,我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的异动,可这几个人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起朝这边看,看的我心里发毛。 我更谨慎了,师傅以前和我说过,若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最要紧的就是镇定,绝不能慌,一旦心慌,情况会越来越糟糕。 我屏气凝神,继续躲在原地,想看看那些人是不是真的在这边发现了什么。 “七八双眼睛都瞧着你,你还镇定自如,这胆魄,这脸皮,咱们也不得不佩服。”那个领头的络腮胡子盯着我的藏身处,冷冷一笑:“还想接着躲?” 我的脑袋嗡的胀大了一圈,躲的这么严实,那些人还没真正搜索到这儿,怎么就能发现我?我觉得,他们是在虚张声势。 抱着这个念头,我依然一动不动。 “抓了!”络腮胡子似乎不耐烦了,猛的一挥手。 七八个人一拥而上,直接冲到我藏身的地方。这么多人一起围过来,我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一下子被按倒在地。 被制服之后,几个人几乎是硬抬着把我给抬到了络腮胡子面前。络腮胡子上下打量我了一眼,接着冷笑一声:“瞧不出来,这点年纪,手段倒是不弱,还能杀我们的人,抢我们的东西。” “谁杀你们的人,抢你们的东西!?”我一听他的话,立刻感觉头上被扣了个大屎盆子:“你说清楚!” “不跟你废话,待会,自有你说话的时候。”络腮胡子吩咐道:“搜他的身,仔细搜!” 几个人围着我开始搜身,身上那些杂七杂八的小零碎都被翻腾了出来,估计是看搜不出什么东西,有人疑心我的衣服里是不是有暗兜,又扯下我的衣服,里里外外的寻找。 就在他们扯下我外衣的那一刻,我突然看见,外衣的后面有一片微微闪着白光的东西。那片白光很微弱,但在夜色中却显得很扎眼。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打捞尸体时,尸体还没死透,在我身上做了一点手脚。这片发光的印记是在背后,我自己看不到,可这七八个大汉搜到深沟处,不费多少功夫就能察觉出来。 这一瞬间,我仿佛是跌到了冰窖里,从头到脚都凉透了。这七八个人,显然是那具尸体的同伙,尸体做的手脚,他们肯定认识。标记在我身上,我就算跳到大河里都洗脱不清了。 “没什么东西。”扯下我衣服的人里里外外的翻了一遍,小声对络腮胡子说道:“都找遍了。” “带他走,我就不相信,他的嘴比鸭子嘴还硬!” 就这样,我被带出深沟,又一路带到了河滩。河滩的夜晚非常寂静,白天忙碌的船家全都收船休息,站在河滩上,只有风声和水声。 不过,等靠近河滩的时候,我看到了停泊在岸边的一条船。那条船不大不小,不像是商船,船舱里隐隐透出灯火光。 这几个人把我带到船边,络腮胡子吆喝了一声,紧跟着,船上便有了回应。有人提了一盏镶金边的灯笼,然后放下跳板,我不知道这是谁的船,也不知道这帮人的来历。可我已经看得出来,他们把我带上船,就不会有我的好果子吃。 “有什么话,在这里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我抵死不肯上船,死撑着双腿,扭头对络腮胡子喊道:“我没杀你们的人!” “上去再说!” 我用尽全力,也架不住那么多人,被硬推上了船。 等上了船,我才看到,这的确不是商船,也不是客船,更像是南方水道的那种游船画舫。船虽然不大,却造的很考究,两层船楼,龙脊飞檐,连船舷四周的围栏都均匀涂着红漆。 船楼拉开了一道门,络腮胡子架着我的肩膀,把我推了进去,其余的人都留在了外头。 被推进去的那一刻,我一眼就看到,那具被我捞上来的尸体,平躺在地上。 “他不是我杀的!”我一慌乱,就想辩解,别的屎盆子扣到头上,可能会很难受,但杀人越货这样的屎盆子,是会把人给压死的,我决不能顶这口黑锅。 “哟呵,我都没问你,你自己先说不是你杀的?”络腮胡子死抓着我的胳膊,说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是!我是受人所托,在河里捞尸,结果就捞到了他!”我想辩解,可是却不敢说出自己的师承,只能告诉对方,我是个寻常的捞尸人:“我捞到他时,他胸口就有个血窟窿。我什么也不知道,以为他死了,这才带他上岸的!” “你捞到他的时候,以为他死了?那后来呢?” 一直到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这具尸体,多半不是小村那对老夫妻的小儿子,只不过年纪和衣着相似,又逢着我倒霉,歪打误撞的把他给捞了上来。 我也不管络腮胡子信不信,反正肯定要把实话说出来。我挣扎着,把自己遇到那对老夫妻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编的有鼻子有眼,我险些就信了。”络腮胡子听完之后,冷哼了一声,眼神里全是怀疑和不屑。 “你要不信,就到村子里去,找那对老夫妻对质!” “那对老夫妻,若跟你一路,我能问出什么?何况,现在去找他们,还能找得到吗?” “他们就住在村子里,一定找得到!” 如今,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对老夫妻身上,只有他们出面澄清,才能洗脱我的嫌疑。 “既然如此,那就去村子里问问吧。” 在我全力争辩时,身后陡然有人说话。我回过头,就看见后面有一道纱帘。 一个人慢慢从纱帘后走了出来,灯光不甚明亮,我只能看到那是个年轻人,岁数估摸比我还小一些。 “把灯点了,叫我好好看看这个捞尸人。” 络腮胡子松开我,起身去点灯。一层的船楼并不算大,可灯却不少,围着屋子整整一圈都是灯,少说也有三四十盏。络腮胡子把油灯全部点燃,周围顿时亮堂了起来。 灯光亮了,看的自然清晰。即便身陷不测,可我看清周围的布局摆设,还是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我活了这么大,从来就没有见过如此阔绰的游船。以前总听人说,八里镇的周乡绅,是方圆百里一等一的有钱人,自己造了两条游船,每年春夏交接的时候,会带着一家老小,从河滩启程,顺流到南方去玩。周乡绅的游船造的阔气,可跟眼前这条船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船楼内的摆设精致巧雅,我认的不清楚,估摸着都是檀木。船楼四面的木墙,在灯火的映照下金碧辉煌,竟然全都贴着一层金箔。除此之外,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雕龙刻凤,桌边椅角都镶着黄金,就连周围的一圈油灯的灯架,都是金子打造的。 几十盏油灯在燃烧,灯油里不知加了什么,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弥漫开来,沁人心扉。这条船宛如刚从水晶龙宫驶出,一片珠光宝气。 那个年轻人慢慢走到桌子前,望了我一眼,悠然说道:“郝三死了,却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我们不冤枉好人,你既有人证,就去对质对质,若真冤枉了你,这个给你,只当给你陪个不是。” 当啷…… 年轻人信手一丢,一根黄澄澄的金条便被抛在了桌上。这根金条,最少得有十两重,普通乡下人忙碌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挣不到。 “可是,若是对质不上……”年轻人冲着我轻轻一笑:“那你可就惨了。” 第三十六章 死无对证 这个年轻人虽然笑着和我说话,可我后脊梁立刻冒出冷汗。我只觉得,他不是开玩笑,如果对质不上,我估计真的就惨了。 我心里直冒苦水,却又说不出什么。这件事,不是个圈套,归根结底就俩字:倒霉。 “村子离这里不远。”我回头朝西边指了指,说道:“离这儿十几里。” “好,开船。” 游船开动,络腮胡子拽着我离开船楼。现在夜色虽浓,但晚间行船于河面,凉爽舒适,一些人凑在船头船尾,小声的说话,还有人在喝酒。我抬眼扫了扫,顿时就打消了逃跑的念头。这些人一个个龙精虎猛,看着就不是吃斋念佛的善人。 “你们是什么人?”我被络腮胡子拽的胳膊生疼,微微挣扎了一下,问道:“说来听听。” “你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杀我们的人?”络腮胡子似乎认定了,人就是我杀的,言语间毫不客气:“我们少东家心善,还给你个机会,让你多喘几口气,你就老实些吧,等会将你的谎话拆穿,有你的苦头吃。” 我摇了摇头,对方既然认定了,我现在说什么都是白费,宁跟明白人打一架,也不跟糊涂人说句话,我闭上嘴巴,节省点力气,望着前方的河面,盘算着等会见了那老两口之后该怎么说。 游船开的很平稳,十几里水路走过,离小村就不远了。络腮胡子又叫了七八个人,跟我一块儿下船。他们唯恐我逃跑,把我盯得死死的,还有人拿绳子给我上了背绑。 “我没做亏心事,不会逃走,绑的这么紧做什么!”我扭了扭身子,说道:“等会见了那对老夫妻,什么事说明白就行了。” 络腮胡子不搭理我,只是推着我朝前走。没过多久,就到了村子外面。 我经常来村子里买粮食,路很熟,老夫妻的住处,我也知道,等到了目的地,我一下就傻脸了,老夫妻家的院门挂了锁,透过院门朝里看看,也黑灯瞎火的一片。 “现下,还有什么说的?” “他们儿子落水了,一直没找到,他们指不定是去找儿子了。”我感觉头晕,慌忙解释道:“他们的大儿子,就在河丰渡口,不信,可以去问问……” “还问什么!”络腮胡子噗的吐了口唾沫,恶狠狠的说道:“你当我们少东家真傻,会被你的谎话给骗了!?少东家只是给你个时间,叫你自己心里想清楚!走,回去!” 一众人这一次比前次还不客气,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和押着犯人一样,把我重新押回了游船。 络腮胡子又带我去见那个年轻人,年轻人是这伙人的少东家,瞧着也比别的人和气一点。我就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可是跟络腮胡子他们辩解不清楚,根本没人听我的。我想着,跟这个年轻人再说说,看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年轻人正在喝茶,看到络腮胡子带我回来,他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轻轻瞟了我一眼,问道:“对质清楚了么?” “没找到他说的人,门户落了锁。” “那就是没有对证喽?” “不是,那对老夫妻是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今日不在家,只是偶然。”我赶紧辩解道:“他还有儿子在河丰渡口那里给人做工,等天亮了,找人去问问就一清二楚。” 年轻人听了我的辩解,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慢慢的把杯子里的茶喝了,抬起头,问道:“你也跑了这么远的路,饿了吗?” “什么?” “肚子饿不饿?饿的话,我请你吃饭。”年轻人转脸对络腮胡子说道:“你出去吧,叫厨房做些宵夜来。” “他……”络腮胡子看看我,估计是有些不放心:“少东家,郝三可是死在他手里的,他装的一副老实样,可……” “怎么,怕他对我不利?”少年噗嗤笑出了声:“你瞧他,能动我一根汗毛吗?” 这两个人一句接着一句,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络腮胡子倒是很听话,少年说了之后,他就退了出去。 “你是捞尸人,做了几年了?叫什么名字?” “是捞尸的,四五年了,我叫包小二。”我不敢把真名说出来,敷衍了两句,扭头指着地上说道:“可是这个人……” 等我一扭头,才发现先前被摆在这里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人给搬走了。 “你们那个同伴,真的不是我杀的……” “快要吃宵夜了,先不谈这些。”年轻人摆摆手:“这事,等吃了饭再说。” 我真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我就越不好应付。 “坐下吧。”年轻人做了个手势,说道:“包小二,你捞尸四五年了,想必是精通此道的,我没和捞尸人打过什么交道,捞尸有些什么说法,讲究?说来听听。” 我感觉对方是在探我的家底,看我是不是真的捞尸人。跟着师傅学艺那么久,手艺虽然还未精熟,不过捞尸里面的门道,师傅大半都和我说过。我一五一十的把捞尸这一行的规矩讲究说了一遍。年轻人单手托腮,认认真真听着。 世间三百六十行,无论哪一行,若真要从头到尾讲个清楚,都得讲上三五天。我说了好一会儿,有人送来了宵夜,年轻人轻轻搓了搓手,说道:“不听你讲,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多的门道,来,吃饭。” 一般来说,夜间的宵夜都比较简单,为的只是填饱肚子。可年轻人的宵夜,却精致又丰盛。游船里的厨子估摸着也不是寻常的厨子,不到半个时辰,就整治出满满一桌子佳肴点心。 “吃吧。”少年拿起筷子:“不用客气,不管做什么事,谈什么事,该吃饭还是要吃饭的,对吧?” 我平生第一次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一时间哑口无言,慢慢的拿起面前的筷子,年轻人夹起一只削过皮的蜜汁荸荠,尝了一口,说道:“我的厨子,是从南方请来的,菜味清淡偏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一个捞尸的乡下人,还讲什么合不合口味,有吃的就不错了。”我看着年轻人不拘小节,干脆也就放开了,反正事情出了,再怎么提心吊胆,也还是躲不过,倒不如大方一点,免得人家看不起。 “那就吃吧。”年轻人又夹起一筷子口蘑,说道:“放心,饭菜里绝没有下毒,我可不会使那下三滥的手段。” 我的确是饿了,一桌子菜肴精细可口,我风卷残云般的吃了一半儿。直到吃饱,这才放下筷子。 “吃饱了?” “饱了。” “那就说点正事吧。”年轻人漱了漱口,说道:“郝三是我们这边的人,但他的死,我不想过问,我有自己的道理。” “那你的意思?”我一下又晕了,络腮胡子他们大张旗鼓的到处搜捕,把我给抓了回来,就因为怀疑我杀了那个叫做郝三的人。可年轻人招待我好吃好喝,最后又说不过问郝三的死,我就完全不明白他到底想怎么样。 但是,我知道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尽管这个事情是我倒霉,自己撞到了枪口上,可一联想花家和皮家的往事,我突然觉得,所有一切,归根结底,是不是还要归拢到玉顶炉上? “郝三的死,我不追问了,他身上带的那二三十两金沙,我也不过问了。”年轻人说道:“可有件东西,你得拿出来。” “东西?”我心头一凛,果不其然,这年轻人,真的是为玉顶炉而来的? “画,那幅画儿。”年轻人笑了笑,说道:“把画拿出来,就行了。” 第三十七章 灵光乍现 “画儿?什么画儿?”我本以为年轻人开口就要说出玉顶炉,可没想到,他说的是画儿,我心里没防备,顿时楞了楞。 “郝三身上那幅画儿。”年轻人抽出一把湘妃竹扇,慢慢的扇着,说道:“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我的确是不知道。”我一听年轻人的语气,就知道他心里多半也认定是我杀了郝三,然后拿走了郝三身上的东西,只不过,他只想把郝三身上的东西再取回去,不过问郝三的死。 这口黑锅,在我头上好像越扣越严实,简直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我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要是再装傻充愣,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年轻人收起扇子,在手心轻轻的拍了一下:“我可不是只会云淡风轻,我也会翻脸,若真的逼我翻脸,你可得掂量掂量。” “你认定是我杀了郝三,拿走了东西,我能怎么说?” “好吧,我开始翻脸了。”年轻人丢下扇子,说到:“刚才你吃我的饭,现在还回来。” “吃的饭,还回来?我怎么还?那不是你叫我吃的?” “对啊,我叫你吃的,你吃了,所以我叫你还回来,你就得还回来。” “都吃到肚子里,怎么还?” “简单,把你的肚子剖开,把刚吃的饭菜取出来,不就行了?”年轻人冲着门说道:“老魏,叫两个人进来。” 那个络腮胡子就守在门口,一听召唤,立刻带了两个手下进屋。 “这位包小二不肯说实话,吃了饭,也不肯还,没法子,只能硬取了。”年轻人叹了口气,说到:“老魏,叫人把他的肚子剖开。” “是!”络腮胡子一直对我有成见,听见年轻人的话,干脆利落的一甩手,他身后的两个人一下子把我按倒在地。 络腮胡子抽出腰里的刀子,尺许长的刀,刃口极为锋利,他二话不说,拿刀对准了我的胸口,问道:“少东家,就从这里剖下去吧。” “你看着办。” 我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在唱双簧吓唬我,还是真的要动手。可是刀子已经到了眼前,最要命的是,我太冤枉了,事情压根不是我做的,东西也不是我拿的,就这样受了牵连,我心里不服。 “我没杀你们的人!更没拿你们的东西!” “还嘴硬?”老魏把刀子一压,锋利的刀口立刻把我的衣服给划破了:“你就是仗着郝三死了,死无对证,然后抵死不肯认?” “他是死了,但他不是我杀的……”我越解释就越心急,急的满头大汗。 “谁能作证,人不是你杀的?” 然而,话说到这儿的时候,我陡然间像是被点醒了,心头灵光一现,张口大喊道:“他就算死了,也能说话的!” “嗯?”老魏听到我的话,忍不住松了松手里的刀:“你见过死人说话?是不是捞尸把脑壳也捞坏了!” “不是!我没有胡说!”我急忙说道:“你们都是走江湖的,一定听过过阴婆!” 我还记得花家人第二次找到我的时候,就是捞出了花寡妇的尸体,然后找苏家的过阴婆询尸问骨,这才得到了讯息。郝三虽然死了,可只要能让过阴婆帮忙,还是可以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洗刷我的不白之冤。 “苏家,过阴婆?” “是!苏家的过阴婆!询尸问骨!就算人死了,过阴婆一样能从死人嘴里问出话!你们不信我,总不会连你们自己的人也不信吧!” 老魏多半也听说过苏家过阴婆的事情,扭头看了看年轻人。 年轻人岁数虽然不大,但遇事倒还果断,略微一沉吟,轻轻点了点头。 “暂且再放你一次。”老魏收起刀子,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拍打身上的灰尘。但游船的船舱里干净的一尘不染。 “老魏,去传话,问问下头的人,有没有知道过阴婆家住何处的,问明白了,立刻赶去。” 老魏应了一声儿,带着人出去了。我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过,一想起过阴婆,我就觉得洗刷冤屈有了指望。 我也不抱别的念头了,只要能把事情了结就算是万幸。 “你跟着一起到苏家去一趟。”年轻人坐下来,拿起扇子,说道:“等弄明白,自然就没你的事了。” “你这人,翻脸真比翻书还快,刚才还请吃饭,吃完了又让还,气度真小……” “做人要那么大的气度干什么?气度大一些,宽容别人一些,委屈自己一些,那就舒服了?”年轻人翘着嘴角笑了笑,说道:“我才不想自己的气度有多大。” 这时候,下头的厨子又端了些时令的水果上来。年轻人拿了棵荔枝,说道:“请你吃荔枝。” “算了吧。”我摇了摇头:“等会你再让我还,我可还不起。” “你若心不虚,又有什么不敢吃的,这是南方的水果,运到大河滩来,可费了老大的劲了。”年轻人剥开荔枝,说道:“荔枝这东西,摘下来放一夜,香味就没了,再放一夜,颜色变了,放到第三夜,就没了原来的香甜。你以为,我见谁都请谁吃么?” “我有什么心虚的,我没做亏心事,自然不虚。”我上去拿了几颗,剥了来吃,说实话,平生第一次吃这种南方的东西,只觉得要甜到心里去了。 这年轻人的来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可已经察觉出,绝非普通的江湖门派家族。那个年头,河滩的人想吃新鲜荔枝,确实费心费力。先到南方产地去,选当年刚刚挂果的树,趁着果子还有七八天就要成熟时,将树拦腰锯断,断口用湿泥巴一层一层的包裹起来,再把整棵树从南方运到北方。中间不能有停顿,树运到,满树的叶子果子完好无损,也恰到果熟时。普通人没这个心,也没这个劲儿。 游船行驶了一夜,年轻人劲儿大,看一会儿书,喝一会儿茶,楞是一夜没睡。我没办法,只能陪着一起熬。 天刚亮,厨子又拿了早饭,年轻人不饿,都让给我吃。早饭就那么一小锅香米粥,外加一点酱菜,三两口就吃完了。 “捞尸这一行,不好做吧?瞧你和只饭桶似的,多少饭菜都能倒进去。” “吃进肚子,就是自己的本钱,我被你关了这么久,吃点喝点,怎么了?” 年轻人跟我闲扯了几句,手托着腮帮子,像是要打盹。我也跟着趴到桌上,虽然睡不着,但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从天亮又行驶到正午时分,船总算是靠岸了。年轻人估计是不想手下那些人知道这件事的原委,所以叫了络腮胡子,还有三个手下。郝三的尸体被装在一只木箱子里,抬着上了岸。 有个伙计知道苏家过阴婆的住处,一边抬箱子,一边指路。断断续续的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过阴婆住的泉河村。 这个村子住的,全都是苏家的人,有近支,也有远亲,反正一村人就是一个大家族。一进村子,就有人拦住去路。老魏上去说了要找过阴婆,村里的人起先还不肯带路,老魏塞过去几块大洋,村民立刻就热情起来。 “随我来吧。”带路的村民将钱收好,说道:“要见老奶奶,还得先去跟她说一声,看她肯见不肯。” “一定得见。”我赶紧在后面搭腔:“要是她不肯见,就有人要死了。” 第三十八章 过阴婆 这世道,钱是真好使,带路的人收了老魏的钱,热情之极。我一说话,带路人还以为我跟老魏他们是一伙的,回头答道:“兄弟,放宽心,只要老奶奶闲了,立刻就去知会她。” 泉河村看上去跟河滩别的村子也差不了太多,村民一样要种地,养鸡鸭牲畜。我跟在老魏身后,略略低着头。我记得清清楚楚,花家的人说过,他们跟过阴婆家族是世交,我就害怕泉河这儿会有花家的人。 “还没见到过阴婆,你怎么就不敢抬头了?”年轻人拿扇子在我肩膀敲了一下:“心虚?还是脖子疼?” “我有什么心虚的?”我和年轻人断断续续的聊了一夜,总是觉得他跟那些江湖草莽不太一样,至少言谈间还是比较客气的,我回话的语气自然就随意了些:“等会水落石出的时候,你冤枉了别人,情何以堪?” “我不是说了?若你真是无辜,我们错怪了你,给你一条小黄鱼做补偿。” 我叹了口气,年轻人家世豪阔,仗着有钱,出手很大方,什么事都拿钱来办。 “怎么着?瞧不起我?”年轻人似乎看出我的神色,他不以为意,淡淡一笑,说道:“一件事情,很多种手段,花钱只不过是其中一种手段,却是最有效的手段。” 我们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带路人已经把我们带到了村子的最西边。小村靠着一座小山,恳出了一块很大的平地,有一个水塘,塘边种着垂柳,池塘边是个小院。 “几位,先等等。”带路人停下脚步,问老魏道:“老哥,求个名号,等会去跟老奶奶说的时候,她问了,我也好回话。” 老魏凑到带路人身边,小声说了句话。我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但带路人听了以后,先是一惊,随后一喜,神情愈发的亲热恭敬了。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带路人赶紧冲老魏拱了拱手:“老哥,劳烦在这儿稍等,我现在就去。” 带路人在小院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等院门开了之后,他就进去传话。 老魏肯定是跟带路人说了自己的来历,跟我所想的差不多,老魏,还有这个年轻人,来头不一般。 “你们是什么来头?”我小声问年轻人:“方便说说么?” “我们的来头,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年轻人直接就给我顶了回来,饶有兴致的看了我两眼:“你到现在,还有心来过问这些闲事?” “只是好奇,问问罢了,你既然不肯说,我能拿你怎么样?” 年轻人正要接话,那个带路人从小院里出来,顺手把院门也给打开了,满脸堆笑,侧身让开一条路:“几位,老奶奶请你们进去,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去跟老奶奶说。” 我们进了小院,院子也不大,就是干净,青砖铺就的地面打扫的一尘不染。 左手边有间半开房门的小屋,一个看上去得有七八十岁的老太婆,拄着一根花椒木的拐杖,站在门边。带路人说,那就是苏家这一代的过阴婆。 苏家的过阴婆,实则也是泉河村这个家族的主事者。过阴婆头发雪白,老态龙钟,不过精神还好,眼睛也不浑浊,瞧着亮闪闪的。 老魏把我们的来意说了,过阴婆点了点头,迈步跨过门槛,顺手把屋门推开,说道:“把人抬进来吧。” “老人家。”年轻人走到老魏身边,问道:“询尸问骨,需要多少钱,我们先把钱付了,只求您问的仔细点。” “寻常的老百姓托我过话,看着对方家世,随意给点。”老太婆看了年轻人一眼,说道:“江湖人托我过话,不收钱,只是,得记着欠我们苏家一个小小的人情。” 苏家过阴婆的规矩就是这样,看着是吃亏了,其实沾了大光。河滩那么多走江湖的,来托苏家办事,就等于欠了苏家的一个人情。人情这东西,迟早要还。 “好,随您心意。”年轻人也不争执,财大气粗的人果然气派,欠了什么账都不怕。 那三个手下抬着装了郝三尸体的木箱,进了小屋。趁着这个机会,我朝小屋里看了一眼,屋子里很空,有一张供桌一般的桌子,上面摆着香烛灯火。 三个人把郝三的尸体弄出来,平摆在地面,然后退出小屋。年轻人想要跟进去看看,被过阴婆给拦住了。 “苏家过话,外人不能在场。你要问什么,写下来,我一一替你问了。” 年轻人拿了纸笔,唰唰的在上面写字。我想看看他写了什么,但老魏斜斜的瞪了我一眼,挡在我面前。我看不到,只能作罢。 过阴婆拿走年轻人写字的纸,颤颤巍巍转身进了小屋,随手一关屋门。屋门没有关严,站在外面,恰好能看见郝三的尸体。 小屋里本来就黑,房门关了大半,更是昏沉沉的。等过阴婆进屋之后,点了一盏灯。那盏灯,和普通的油灯不一样,燃烧出来的火苗是蓝色的。蓝幽幽的火苗不断跳跃,小黑屋里说暗不暗,说亮又不亮,模模糊糊。 我们在外面等,都不敢做声。年轻人小声跟老魏说了几句话,老魏点点头。我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可瞧老魏的神色,估计是年轻人嘱咐他,一定得把我给看紧。 果然,老魏和三个手下看似无意的随随便便在院子里一站,直接就把我的退路给封死了。 “何必呢?”我拖过一只小凳子,坐下来,对老魏说道:“这是洗刷我冤屈的机会,我求之不得,不会逃跑,你不用防贼一样的防着我。” “哼哼,贼会说自己是贼?少废话,老老实实的坐着。” 我不跟老魏斗嘴,坐下来之后,就透过没有关严的门缝,朝里面张望。 过阴婆拿了一个香炉,放在郝三头顶处的地上,然后点了三支香插在香炉中。小屋里没有风,香燃烧出来的白烟,袅袅升腾。紧接着,过阴婆就坐在郝三身边,翻了翻眼睛。 那一瞬间,过阴婆的眼珠一下子翻到了眼眶的上方,整只眼睛里全剩下眼白,瞧着很渗人。她的身子在轻轻的打颤,嘴里念念有词,嘀嘀咕咕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过阴婆说了两句话,供香燃烧出来的白烟,突然就开始扭动。三缕白烟相互纠缠,在空中来回的变幻。 停了一会儿,烟气似乎是平静了。过阴婆又开始嘀咕,嘀咕完之后,烟气重新扭曲变幻,如此来回交替了好几次。过阴婆的眼睛一动,眼珠子从眼眶上方回到原位。 我对询尸问骨一窍不通,不过,看着过阴婆的举动,该问的话,应该是问完了。 问完话的时候,三支香正好燃了一半儿,过阴婆把香倒插进香灰里,站起身,拿了桌上的纸笔,慢慢的写字。 “你托我问的话,都问明白了。”过阴婆写好字,把纸叠起来,隔着门槛递给了年轻人。 “问的话,都有结果么?” “有,这人死去的时间不长,过话最容易,一句也漏不下来。”过阴婆在门边的小凳子上坐了,说道:“你想知道的事,都写在纸上了,你自己看。人你们带走吧,找地方安葬了。” “您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 “记下就好,老婆子我不求财,只想给儿孙们多留几条路。”过阴婆坐在门边,摆了摆手:“若是饿了,村子里管饭,你们去吧。” 年轻人道了谢,带着我们朝外走。我觉得,郝三这件事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年轻人有些迫不及待,一出门,就一个人打开了纸,看过阴婆在郝三那里问出的话。 我不知道纸上写了什么,年轻人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慢慢的扭头,看了我一眼。 第三十九章 突发一问 他这一眼,真把我给看毛了。我心想着,难倒自己就这么倒霉,过阴婆找郝三问出的话,也跟我有关? “你……你干嘛这么瞧着我?” “你不想让人瞧,那就把脸遮起来呗?”年轻人收回目光,跟老魏要了洋火,把过阴婆给的纸张一把火烧成了灰。 那纸上究竟写了什么,无从得知,只有年轻人一个人知道。 那个给我们带路的人很殷勤,跑过来说,只要到泉河村找过阴婆办事的人,无论是老百姓,还是江湖草莽,村里都管饭。 “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东西。”带路人跟老魏说道:“只是饭菜整治的干净,几位要是不嫌弃,不妨用一些。” “饭就不叨扰了,我们还有事,急着赶路。”年轻人替老魏婉拒,我估摸着,他是锦衣玉食习惯了,村子里的饭菜,他绝然吃不下去。 “几位远道而来,咱们不尽尽地主之谊,总是说不过去的。” “饭菜是不用了,不过,要是方便的话,我们拿钱,你帮忙在村子里给我们找一辆马车,真没有马车,驴车也行。我这三个伙计抬着箱子,又累又不方便。”年轻人扭头对老魏说道:“老魏,拿些钱出来。” 老魏应了一声,又取了几块大洋交给带路人。带路人兴高采烈收了钱,立刻去张罗车马。那三个抬着箱子的伙计也很高兴,有了车马,就不用费力靠人抬着箱子赶路了。 我默不作声的看着,感觉这个年轻人虽然岁数小,可挺会做人,也挺会办事。我被他们抓了,连哄带吓的折腾了一天一夜,但到现在,我心里也着实拿这个年轻人讨厌不起来。 不多时,带路人赶了辆驴车过来。车子估计是平时在田地里拉庄稼的木板车,拉车的毛驴倒是很结实。 “马车实在是找不到,好在这头毛驴脚力也强,不至于耽误你们赶路。” “这就成了,多谢。” 几个人离开村子,木箱子被放到了车子上,老魏问道:“少东家,郝三……怎么安置?” “说到底,总是咱们这边的人,按着常例,好好安葬了,该给他妻儿的血钱,一文不少的给人家。”年轻人指挥那三个伙计,说道:“你们三个,带着郝三先回去,我连坐了几天船,坐的困顿,正巧趁这机会走动走动。” 三个伙计赶着驴车走了,从这儿到河滩的游船处,还得走上一个来时辰。年轻人倒是不觉得累,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只可惜周围没有什么景致,望来望去,不过一片山,一片水,一片滩地。 我们走了约莫有半个来时辰,我一直在想,该办的事情都办了,我总不能一直跟着这个年轻人。年轻人虽然比较好说话,可始终被对方盯着,对我不利。 “那个,现在过阴婆也帮你们问过话了,我是不是洗脱冤屈了?我能走了吧?”我试探着问年轻人:“我跟你不同,我还得干活挣钱糊口。” “你做一天工,能挣多少钱?迟走一会儿就吃不上饭了?”年轻人从自己身上取出昨天那条小黄鱼,塞到我手里,说道:“我说一不二,这小黄鱼归你了。反正你也要回河滩去,一路走走聊聊。” “不不不。”我只觉得这条小黄鱼沉甸甸的,拿在手里似乎还有些扎手,赶紧递回去,说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要你的小黄鱼,只要你弄清楚,那个郝三不是我杀的,就行了。” “你是瞧不起这条小黄鱼?还是瞧不起我?现在事情弄清楚了,郝三不是你杀的。”年轻人转过脸,看都不看我手里的小黄鱼,说道:“人不是你杀的,可有件事,还想要问问你。” “什么事?” “老魏,到前面探探路去。” 我们走的路,是之前走过的,用不着探,但老魏很识趣,知道年轻人有话要跟我说,应了一声,加快脚步朝前走,片刻间就走出去十几丈远。 “你到底要问什么事啊。”我看着年轻人神神叨叨的,总觉得心里不怎么踏实。 “三人行,必有我师。”年轻人看着老魏走远了,转头望着我,说道:“你不是说,你是捞尸人么?” “对啊,我是捞尸的,你已经问过几次了。” “那我想跟你打听个人。”年轻人抽出扇子,在手心轻轻拍了拍,说道:“以前,有个捞尸人,姓付,叫付千灯,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付千灯?”我面上若无其事,可是心里却立刻咯噔一声,紧张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的脑子转的非常快,电光火石的一瞬,已经理清了些头绪。 我刚被老魏他们抓住,然后送到游船上时,年轻人就已经知道我是捞尸人。可整整一夜时间,他都没有问过我,是否认得付千灯这个人。一直到来找了过阴婆询尸问骨之后,年轻人才想起问我这个问题。 这说明什么?我很怀疑,年轻人来找过阴婆之前,或许就不知道付千灯这个人。他之所以问起付千灯,就是因为,过阴婆从郝三那里,问出了关于付千灯的事。 郝三是师傅杀掉的? 我一脑子浆糊,一时间完全想不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对啊,付千灯,也是个捞尸人。”年轻人问道:“你听说过么?” “听说过。”我定了定神,大河滩有名有号的江湖豪杰,走江湖的或许不认识,但肯定听说过,大河滩的捞尸人,也是一样,捞尸一行里的头面人物,捞尸人也都听过,我要是一问三不知,年轻人就会起疑。 “那你知道他的下落不?” “那就不清楚了,我们捞尸人从来不跟同行联手,一向都是各做各的。”我反问道:“你问这个人干什么?是过阴婆给你的那张纸上写的?郝三是被……被那个叫付千灯的人杀掉的?” “你倒是不傻。”年轻人似乎并没有怀疑我的话,转过脸,朝前方望了望,说道:“你不知道他的下落,那也无妨,大河滩虽然大,可把网铺开了去找一个人,迟早都能找到。” “兴许吧,能找到。”我心里暗想,年轻人要能找到我师傅,那真见鬼了。 年轻人还没有说话,十几丈之外的老魏,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我们俩同时一惊,转头去看,立刻看到老魏从小路旁猛蹿了出来,跌跌撞撞的朝这边跑。 “这是怎么了?”我感觉老魏像是受了伤,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老魏估摸着真的受伤了,跑动的很吃力,十几丈的路还没跑完,一头栽倒在地。我和年轻人赶紧迎了上去,等到了跟前一看,老魏的嘴角不停的朝外渗血,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我的头皮一紧,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因为老魏嘴角渗出的血迹,由红变黑,最后竟然黑如墨汁。 “少……少东家……快走……” 老魏勉强说了一句话,眼神立刻就凝固了,断了气息。 等他的脑袋软塌塌的垂下来时,我看见他的后颈上,有一根两寸多长,比筷子头细一些的铁刺。铁刺几乎全没入了皮肉,伤口周围乌黑一片。 老魏的功夫还是不错的,身子也扎实,只是淬不及防之下被人偷袭,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到了这时候,傻子也能看得出,有人在附近隐藏伏杀。 嗖!!! 陡然间,年轻人猛的一挥扇子,一根两寸多长的铁刺被扇子打落,他的脸色变了,低喝了一声:“快走!” 第四十章 祸不单行 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扫把星给缠住了,倒霉事一桩连着一桩。年轻人率先猫着腰,跳到了小路旁,我不敢停留,刚要转身跟着他一块儿跑,无意中就瞥到了老魏腰间别着的一把火枪。 这种火枪,也是河滩民间的手艺人土造的枪,跟河滩外面那些兵老爷打仗的枪自然不能比,不过,却又比河滩乡下人用的火铳强了一些。火枪能接连击发两次,我被抓的时候,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搜走,没有武器,一看见老魏腰里的火枪,硬着头皮又折回去,抓了火枪就跑。 我也跌跌撞撞的跳到了小路旁边,路旁稀稀拉拉长着一些荒草,年轻人压低了脑袋,只露出眼睛,在四周看了看。 “能跑的时候就跑,只要跑回河滩边儿,就有救了。” 我知道年轻人的意思,他的那条游船上人比较多,而且还有几个好手,只要逃回游船,就什么都不怕了。 然而,从这儿逃到游船那里,谈何容易。差不多半个时辰的路程,而且那三个伙计被他打发走了,如今老魏又不幸身亡,只有我们俩,一个不慎,就会被伏击者包了饺子。 “是谁在这里伏杀?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 “你有什么,值得人家冲你来?”年轻人扫了一眼,又缩回身子,贴着路边的浅沟,朝前面挪动了一截。 这话一说,我就明白了,这些隐藏的伏杀者,目标不是我,而是这个年轻人。我只不过太倒霉,偏偏在这个时候跟年轻人走在一处,吃了挂落。 “伏杀你的人,是谁啊?”我一想起老魏后颈上那根深入皮肉的铁刺,就觉得浑身上下汗毛直立。铁刺上必然有毒,而且是那种见血封喉的毒,否则,凭老魏的身手,多少都能应付急下。 年轻人没答话,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但那丝冷笑里,似乎又夹杂着些许恼火,些许凄伤。 “少东家,你逃不掉了。” 这个时候,从距离小路大约六七丈的地方,有人开口说话。话音传来,十来个人现出身形。 这十来个人,脚步沉稳矫健,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而且,他们仿佛认得年轻人,在那边喊道:“逃不掉,也斗不过,少东家,你认命吧。” “你小心那个说话的人。”年轻人不答对方的话,小声叮嘱道:“就是他杀了老魏,他手里的铁刺有毒,剧毒,划破皮肉就会要命。” “他们认得你?”我一听划破皮肉就会要命,头皮又是一紧:“那能不能跟他们聊聊?你不是有钱,多给他们些钱。” “没得聊,既然敢动手,那就是来要我命的。你提放那人就是了,他随身六根铁刺,用了两根,还有四根。” 年轻人猫着腰,又朝旁边走了几步,那十来个人虽然露了面,不过似乎有些忌惮,没有马上围拢过来。 他们不过来,年轻人就断断续续的顺着小路旁边的浅沟朝前走,我不敢迟缓,步步紧跟。走了大约有十多丈远,那十来个人终于动手了,快步冲来。 嗖!!! 年轻人猛然一抬手,朝那边丢过去一颗黑不溜秋的圆球。圆球大概有两个鹌鹑蛋那么大,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朝着人群落下。 “退!”那个领头的人目光一凛,身子往后一扑,急速的滚了出去:“震天雷!” 轰!!! 黑不溜秋的圆球刚一落地,立刻爆发出一声轰鸣。圆球里估计加了有铁砂子,爆开之后,旁边两个人躲闪不及,数十颗小小的铁砂子,几乎全都嵌到了身上脸上。 这两个人翻滚哀嚎,其余的人立刻退出很远。年轻人抓着这个机会,闷头朝前一阵猛跑。 “你有震天雷?”我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有钱人果然是不一样啊。” 那颗黑不溜秋的圆球,说起来很有来头,叫做震天雷。是精工巧匠费心打造出的利器,小小一颗圆球,里面配有精巧的机括,火药,铁砂,触碰硬物就炸,一旦炸开,铁砂子和子弹一样四下横飞。 只不过这种东西制作繁复,河滩上做震天雷最好的匠人,叫墨如骨,即便是他,丢下所有的活儿不干,全力制作震天雷,一年下来,也只不过做出百十颗。 听人说,墨如骨前几年好像是死了,留下来的震天雷用一颗便少一颗,贵的要死。 “你真是心比天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有心问这些闲事。” “你有震天雷,这十多个人能把你怎么样?等他们逼近了,再丢两颗过去,把他们全都炸成麻子脸。” “我一共就两颗,还剩一颗。”年轻人估计不想跟我说话,害怕分神,闷头继续前冲。 眼瞅着就要冲到小路的尽头了,正当我们急速想逃离这里时,不足一丈宽的小路对面,嗖嗖的窜出来四五个人。这四五个人在这儿埋伏许久,以逸待劳。四五个人腾空扑来,手中的长刀银光迫人。 对方显然是要将年轻人一击毙命,丝毫不留任何后手。我在年轻人身后,彼此相隔了最多一丈远近,情急之下,我伸手就抓住那把从老魏身上取来的火枪。 只不过年轻人的动作比我更快,他的手一扬,一颗圆溜溜的黑球脱手而出,那四五个持刀的大汉刚刚落稳脚,避无可避,圆球轰然炸开,几个人身上立刻被铁砂给打透了。 铁砂入肉,若是呆着不动,还好一些,只要一动,就会钻到皮肉更深处,疼痛难忍。这几个人的动作慢了慢,年轻人什么都不顾了,招呼我拔腿继续向前跑。 一转眼的功夫,我们跑出小路,奔向前方。我的心越来越沉,年轻人说了,他只有两颗震天雷,如今都已用完,那么多人若再追上来,还拿什么去抵挡? “你别骗我,到底还有没有震天雷?” “没有了。” “那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没有震天雷,那就真刀真枪跟他们斗。”年轻人咬着牙,说道:“拼个你死我活!” 身后的追兵连着被震天雷炸了两次,都有些胆怯,追击的速度稍稍慢了些。不多时,那个领头的人带人追来,喝道:“兄弟们!什么都别想!冲过去,把事办了!他身上能带多少震天雷!?事成之后,一人五百大洋!” 我倒抽了口凉气,这十几个人,一人五百大洋,加一起就是好几千大洋。这年轻人的命,真的就比别人值钱。 我看得出来,这次前来伏杀的人,一半儿都是亡命徒,五百块白花花的大洋,绝对是笔横财。一些人立刻红了眼,不顾一切冲了上来。 河滩周围的地势,非常平坦,我之前被花家人追赶的时候就吃过亏,这时候已经长了记性,赶紧提醒年轻人。 年轻人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折身就朝南边跑。南边有一片过去汛期涨水冲刷过的洼地,千沟万壑,我们两个趁着对方还没完全追上来,率先跑进了这片洼地。 此时此刻,我和年轻人都知道,这帮人一定会不死不休。我心里一个劲儿的冒苦水,年轻人沉着脸,跑着跑着,一脚陷到了松软的沙土中。 他反应很快,拼命想把脚给拔出来,可身后的追兵追的那么急,眼瞅着就要追到身后,我一抬手,想要拿火枪去打。 “别!”年轻人猛然一发力,把脚从沙土中拔出,立刻压住我握枪的手:“这枪不要乱打!先留着!” “都逼到跟前了,还留什么留?” “得留着。”年轻人咬了咬嘴唇,说道:“留着你保命用。” 第四十一章 金牌 “留给我保命?”我苦笑了一声:“你没命的时候,难倒我还有命?” 年轻人已经没时间答话了,骤然从我身边闪了过去。他看上去文文弱弱,也不强壮,可动起手来,竟然龙腾虎跃。 生死之争,没有退路,年轻人一出手,最前面的一个人就被打倒在地。这一照面,年轻人是占据了先机,但稍稍一耽搁,后面的追兵全都围拢过来。 “别傻了,好好的,还有个全尸。”领头的那人看了年轻人一眼:“真要放开了打,你会死的很惨。” “那就试试。” “咱们出来混饭吃,靠的是拳头,可不是嘴。”领头的人猛一挥手:“上!事办成了,立刻领钱!” 年轻人引住了这一群人,我也不知道那些人是看不起我,还是根本没拿我当回事,相隔三丈远,我这边竟然无人理会。 这一瞬间,我产生了退意,这帮人不是找我麻烦的,他们的目标是年轻人,尤其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即便我跑了,估计对方也不会舍重求轻。 我只退了一步,仅仅一步,脚步便迈不开了。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现在跑了,这个年轻人一定会死。 但我留下来,他就能活?看着年轻人的身手,虽不是什么扎手的硬点子,至少比我强一些。 我正在犹豫,年轻人的一声闷哼打断了我的思路。他的肩胛骨上中了一刀,我暂时看不出伤口深浅,只能看见鲜血一下子把他的衣服给染透了。 “你们要杀我!?”年轻人一条手臂顿时就使不出力气,他晃了晃身子,捂住肩头的伤口,慢慢看了看眼前那些人:“长龙,许坤,马三元,你们要杀我!?” 人群中三个拿着刀的汉子楞了一下,看看年轻人,又彼此对视一眼。我不知道年轻人跟他们之间过去有什么交集,但听了年轻人的话,这几个人迟疑了。 “你们到这儿来,专门堵截我,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钱?”年轻人伸手一掏,从兜里掏出了一根金条,抬手丢了过去:“这条黄鱼,算是定钱,你们走,回头我叫人送钱给你们,一人一千大洋。” 人群里可能不是所有人都跟年轻人认识,然而,听了年轻人的话,全都开始迟疑。年轻人说的没错,这些江湖人打打杀杀,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白花花的大洋。杀了年轻人,得五百,不杀他,得一千,这笔账,谁都算的过来。 “莫听他胡言乱语!他还有命叫人给你们送钱!?”那个领头的看到属下人心不稳,当机立断,从身旁一个人手里抢过刀子,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领头人的功夫的确很好,借着前冲的惯力,身子腾空而起,单手举刀,如泰山压顶一般,对着年轻人就劈杀过来。 年轻人的功夫本就不如领头人,又受了伤,这一刀,他即便躲过去,也绝躲不过第二刀。我跟年轻人不熟,还是他派人硬抓回来的,可我总是不忍心看他死在这儿。 这一刻,我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口直涌上了顶门,大吼一声,抬脚朝前一跨,抽出火枪,对准领头人就是一枪。 枪响之时,领头人还没有完全落地,他就算反应再快,也避不过去。领头人的右腿中枪,落地之后翻滚了几下,腿上的伤口血如泉涌。 “走!”我上前两步,拽着年轻人的胳膊就跑。 领头人中枪,他手下那些人一时间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追还是该留。领头人紧紧咬着牙,额头上的冷汗一滴一滴朝下滴落。 “追!”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让他跑了!” 一群人不敢违抗,可是追击的势头明显不如刚才。领头人被人扶起来,瘸着一条腿,在后面催促道:“事情办好,你们也是一人一千大洋!” 这句话一说出来,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人立刻动心,追击的脚步也随之加快。 我拉着年轻人狂奔,跑出去一段之后,他甩开我的手,跑的更快了一些。他的伤在肩膀上,不耽误跑动,可伤口不止血,总这样拖着,流血也会流死。我本来身上有一点伤药,可被老魏他们搜身的时候给搜去了。 “你听我说!”年轻人一边顺着地势跑,一边从身上拿出一个精致的油布小包,抓了里面的药粉,用力拍到肩头的伤口上,对我说道:“你走!” “那不是……那不是太没义气了……” “他们追的是我,不是你。”年轻人可能感觉跑不掉了,从身上取了一块牌子,塞到我手里:“你拿了这块牌子,自己跑,我拖住他们,你回游船,找船上的刘猛,让他带你走。等他带你找到我要找的那个人,你把牌子给那人,再把今天我被追杀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他。” 牌子沉甸甸的,入手一碰,竟然像是纯金打造,牌子的一面,铸着一个“金”字,另一面铸着一个“玉”字。 “这是?” “这是金玉堂的金玉牌!莫再啰嗦!快走!”年轻人推了我一把:“你跑出去,帮我把事情传回去,我好歹还不会白死!” “金玉堂……”我楞了一下,万万没料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年轻人,会是金玉堂的少东家。 大河滩上的江湖派系家族有很多,其中名声最旺的,不过那么寥寥几家,金玉堂便是其中之一。 金玉堂专门在积尸地淘金,虽然做的活儿又累又险,但收益是最丰厚的。别的家族费心费力,一趟生意做下来,从别人手里赚一些大洋,金玉堂则直接淘出的就是黄金。 手里有黄金,势力便发展的快,可以说,金玉堂是大河滩最有钱,实力也最雄厚的一派。 “金玉堂不是在南边么?你怎么到这边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人是谁,干嘛要追杀你?” “你再多问两句,我就要死了!”年轻人追上来又推了我一把:“还不走!” 我一下子就犯难了,不知道该怎么做。年轻人的意思,我明白,他觉得今天自己肯定逃不过,要被杀掉,只是不想这样枉死,想让我回去替他报信,叫人给他报仇。 但我实在生不出要丢下他逃走的心,明知道自己没本事,留下来也帮不了他,然而,就这样走了,心里觉得过不去。 “你要死了!”年轻人看着我优柔寡断的样子,从后面踢了我一脚:“快走!” 我迈开脚步,拼尽全力朝前跑,一下子把年轻人甩开了好几丈远。深沟转了个弯,我一口气绕过大湾,年轻人就故意放慢了脚步,想把人拖住,让我逃的更从容些。 这个时候,我若是什么都不管了,只顾自己跑,多半还能跑掉。但绕过拐弯之后,我的脚步又慢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是怎么想的,猛的一咬牙,重新折了回去。 年轻人果然就在深沟转弯的地方,把后面追击的人给挡住了。他跑的时候,后面的人一直在追,等他真的停下来,那些人反倒不约而同的退了几步。 双方在僵持,年轻人不说话,那些人也不说话。这个时候,被打伤了腿的领头人让人扶着,远远的跟过来,大声喊道:“还不动手!” “他身上肯定没有震天雷了!咱们上!”有人附和着领头人的话:“杀了他!一人一千大洋!” 两个人举着刀率先冲来,年轻人终究是受了伤,折身打倒一个,剩下的一个,他就对付不了了。 眼瞅着对方手里的刀就要劈到年轻人头上,我拿着火枪,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第四十二章 唇枪舌剑 火枪发出了一声轰鸣,那个持刀想要劈向年轻人的大汉,被一枪撂倒。土制火枪的威力不是特别大,大汉只是被打伤了。 不过,被打伤的大汉捂着流血的伤口在地上翻滚嚎叫,后面的人犹豫不前。 “来啊!爷的枪子儿多!不怕死的,再来!”我手里的火枪已经击发不出了,可不敢流露出来,硬着头皮大喊道:“爷倒想看看,究竟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枪子儿硬!” 这世上没有几个真正不怕死的人,看着血流不止的同伴,其余的人还是在犹豫。趁着这个机会,我拉着年轻人,朝后面退了退,小声跟他说道:“以前别人跟我说过,要是能活着的时候,还是得活着,一旦死了,那就什么指望都没了,你何必这样拼命,说不准事情还会有转机。” “还有……还有什么转机……”年轻人的伤口又渗出了血,他的脸色苍白,咬了咬嘴唇:“现在,还能逃得掉吗?” “这谁也说不准啊?要是你自己先跨了,谁都救不了你。”我使劲拽着他,绕过深沟的拐角。 那帮正在犹豫的人看到我和年轻人消失在拐角,再加上领头人不要命的催促,又追了过来。我朝后看了看,不远处,有一条从深沟沟底通往上方的小路,若是不走这条小路,那就还得继续向南,迂回于深沟之中。我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对这儿不熟,也不知道深沟那边是什么地形。 遇到这样的情形,是最让人为难的。 “你还是走吧。”年轻人甩开我的手,说道:“不必留下来,否则就是陪我一块儿死。” 我没答话,脑子里突然想到那个什么西沟神算子的话。这个杀才是不是江湖骗子,我也说不清楚,可现在看看,他那张乌鸦嘴说的倒是准,我果然就碰到了眼前的这个灾。 但他还说,我会遇到贵人,还是个女的,如今眼瞅着我跟年轻人快要被逼到死路了,也没见贵人出现。 嘚嘚嘚……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一阵马匹奔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马匹跑的很快,我听到了,那些追击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双方就隔着几丈远的距离,暂且停下脚步。 转眼之间,马匹已经跑到了深沟的边缘,骑马的人骑术很精,胆子又大,一直到马匹贴着沟边儿了,才猛然一勒马缰。高头大马几乎人立而起,一声嘶鸣。 我觉得,肯定是刚才那声枪响把骑马的人给引了过来。 我抬头看了看,骑马的人一共有四个,也正在低头朝沟里张望。他们一眼就看到,那些追兵把我和年轻人逼到了这边。 然而,在我看到马背上那个骑术精湛的中年男人时,眼睛陡然一亮,脱口喊道:“大柳!” “哟!老弟,是你!?” 这个骑在马背上的人,我认识。当初石河湾的穆九救了我,带我到小镇的车马店。车马店里有他两个兄弟,其中一个,就是这个叫做大柳的汉子。 我在车马店住了几天,因为穆九觉得我仗义,对我客气,他手下的兄弟自然对我也不差。时常也一起喝酒聊天,算是脸熟。 “大柳!”我不太喜欢麻烦别人,毕竟不是那么熟,可眼下关系着我和年轻人的命,也不得不开口求救:“遇上点事。” “既然遇上了事,哥哥就给你评评理呗。”大柳的眼睛亮堂堂的,不用我多说,也知道大概是什么情形,他翻身下了马背,先打了个响亮的呼哨,然后说道:“最近,咱们有笔买卖,马不够了,九哥叫我带兄弟去买马,刚巧从这儿路过。兄弟,你说说,到底啥事?” 我指了指几丈外的那些人,说道:“这不是奔着要我的命的?” “哪条道上扯旗的?喊个脸面宽的出来聊两句。”大柳的目光投向人群,把马鞭掖到腰带上,说道:“和气生财,没啥过不去的,能划拉开的事儿,就划拉开。” “你又是哪条道上扯旗的?”那个领头人腿受了伤,行走不便,却推开扶着他的人,一瘸一拐的走到人群前,他的腿是我打伤的,对我恨的咬牙切齿,狠狠瞪过来一眼,那架势,像是要拿目光剜死我:“素不相识,趟浑水,也得看看自己腿有多长。” “哟,你这话,可把我给吓住了。”大柳一听对方说话不客气,冷笑了一声:“四大贼,石河湾,你耳朵不聋的话,就该听过!” 嘚嘚嘚…… 大柳的话刚刚说完,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又传了过来。大柳是老江湖了,一看阵势,刚才就打呼哨喊人,跟他一路的人全都来了,一共九个人,九匹马。等人聚拢到身后,大柳斜眼看看对方的领头人。 大河滩四大贼,名头响亮了十几年,领头人不可能没听说过。领头人的眼睛眯了眯,他身后那些人也都开始面面相觑。 四大贼跟河滩那些江湖家族门阀不太一样,他们本身就是沙匪,随便找个山头就能扯开自己的旗,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家族门阀一般都立足几十甚至上百年,有地盘,有家业,真要是抛开一切跟人拼命,多半都没有四大贼那种胆魄。 “四大贼很了不起么?石河湾很了不起么?” “石河湾有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我们九哥是个仗义人,兄弟朋友受了欺负,石河湾那点家当,九哥就不要了,跟仇家奉陪到底。”大柳估计也被领头人的语气激的心里冒火:“论打打杀杀的,你他娘的还能比我们当贼的狠?今天谁吃亏,谁沾光,那说不定,但事情过了,咱们九哥,就该去平你们家的祖坟了!” “这些人什么来路?你快说说?”我赶紧给大柳帮腔,问身边的年轻人:“这些要追杀你的人,是什么来路?” “他们……”年轻人似乎有些不情愿,可事情到了这份上,命都要没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他们是金玉堂的!” “金玉堂很厉害么?今天咱俩真有个三长两短,九哥就平了金玉堂的祖坟……”我顺口接了两句,可是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回过味了,呆了一下,问道:“金玉堂?你?你不就是金玉堂的?否则怎么会有什么金玉牌?” “对!我是金玉堂的!他们也是金玉堂的!”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金玉堂自己的家事,是在内斗。按理说,别人的家事,外人不好插手,然而,事情到这一步,我也不能把年轻人给丢下。 “在咱们大河滩,金玉堂可不是最大的。”大柳知道金玉堂,可双方已经呛起来了,就绝对不能示弱服软,他冷笑一声,从沟边的小路走下来,直接拉住我的胳膊:“兄弟,跟我走,不管他金玉堂还是银玉堂,你这桩事,咱们管定了!” 领头人又恶狠狠的瞥了我一眼,不过,他的目标是年轻人,我只不过是个局外人,凑巧跟年轻人同路。领头人心里恨我,终究还分得出轻重,他不愿意因为一个局外人而搅了正事。 “好!今天就给石河湾,给穆九个面子!”领头人阴森森的说道:“人,你带走,是是非非,以后有空了再说。” “那我们就在石河湾等着,老哥你什么时候气不顺,想起来了,就到石河湾来。”大柳不再理会领头人,拽着我就走。 “走啊!”我使劲伸长了胳膊,又拉住年轻人。 “等等!”领头人一声断喝:“你能走,他留下!” 第四十三章 众叛亲离 “他为什么不能走?”我回头看着领头人:“我们俩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走。” “莫逼我发狠!”领头人瘸着腿,又朝前走了一步:“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何况,我不是兔子!” 大柳对我使了个眼色,小声问道:“你跟这人,什么交情?” “总之是一起的。”我看得出来,大柳其实也有一点顾虑,金玉堂有多大的势力,暂且不提,至少此刻在场的敌人,也比大柳的兄弟多。我想脱困,但也不能只为了自己想,我咬了咬牙,说道:“大柳,今天这件事,不拖累你,我带着他走,真被追上了,最多就是拼了而已。” “兄弟,你这话说的,我可不爱听。”大柳吸了口气,斜眼瞥瞥那个领头人,对我说道:“咱们石河湾的汉子,跟九哥一般无二,走到何处,仗义两个字,是不敢忘的。今天我要真丢下不管,回去见了九哥,我还有脸跟他说话?” 说完这些,大柳两步就走到小路上,使劲拉了我一把。他这么一动,追兵立刻朝前围拢了一截。 “这桩事,咱们石河湾接了!”大柳不由分说,直接把我和年轻人一起拉出深沟,站在那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小路上,说道:“若真的谈不拢,你们划个道儿,石河湾陪你们玩玩。” 大柳带的人立刻挺身而上,跟大柳站到一处,把我和年轻人给挡在了身后。 “上!给我上!”领头人一看大柳铁了心要护住我和年轻人,也觉得没什么可谈的余地。 大柳两步又跳到深沟的边缘,他带着的几个人齐刷刷的站了过来,居高临下,要把追兵给挡到这儿。 “兄弟,会骑马不?你先走。”大柳头也不回的对我说道:“不用管我们,我们有办法脱身,你走的远远的,什么时候闲了,到石河湾来喝酒。” “大柳哥,谢了!”我明白大柳的意思,现在敌人只不过是死盯着年轻人不放,只要年轻人逃掉,他们也不可能好端端的跟大柳拼命。所以,我现在带着年轻人离开,是最明智的选择。 我选了匹马,踩着马镫翻身骑上去,又伸手把年轻人给拉了上来。领头人的肺都要气炸了,可小路被大柳他们堵着,一时半会根本冲不上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走远。 我不太会骑马,马匹一跑起来,我和年轻人就摇摇晃晃的,年轻人的肩膀伤的还挺重,我得腾出一只手紧紧抱住他。 我记得从这里通往河滩的路,就算骑马骑的不熟练,可比徒步赶路快了不知多少,本来大约半个时辰的路,结果不到两刻就赶到了。 年轻人肯定急着赶回游船,我也抱着同样的心思,只要赶到游船,那就绝对安全了。然而,我满怀欢喜的抬眼望去,脑袋却陡然一晕。 河滩空荡荡的,那条游船,已然不见了。 “船呢?”我扶着年轻人下马,问道:“咱们来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停在这儿?” “我不知道。”年轻人咬了咬牙。 游船是不见了,但是又仔细看看,我就看见河边蹲着一个人。我和年轻人刚刚逃出重围,现在如同惊弓之鸟,刚想躲一躲,年轻人凝神望了望,对我说道:“那是船上的小伙计。” “就一个小伙计?”我暂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偌大的一条船不见了,就剩下一个小伙计孤零零的留在河岸。 那个河岸边的小伙计眼神倒是很好,隔的这么远,就看见了年轻人,撒腿就朝这边奔来。 等距离近了些,我看见这个小伙计大约就是十四五岁,模样长的很憨厚。 “这是前年我在外面碰到的一个孤儿,父母都没了,他只能沿街乞讨。我觉得他可怜,就把他带了回来,平时做点杂活。”年轻人扭头对我说:“他是有良心的。” 说话间,小伙计跑的更近了,还没到跟前,就在那边扯着嗓子喊。 “少东家,船……船开走了……” “别急。”年轻人摸了摸小伙计的脑袋,问道:“慢慢说。” “船开走了,不……不回来了……” 小伙计看见年轻人之后,就眼泪汪汪的,抽泣着把事情说了一遍。 游船本来是在等年轻人的,然而,就在那三个伙计带了郝三的尸首回来之后,情况突然变了。船上有人闹内讧,越闹越凶,最后还动了手。小伙计是在底舱做杂活的,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反正等内讧过后,有人专门把他赶下船,叫他在这儿等年轻人。 小伙计讲的稀里糊涂的,我不知道游船上的虚实,自然也不可能听的太明白。但年轻人却懂了,游船上的人,肯定被人游说,背叛了他。 好在船上的人还留有那么一点点良心,只是把船开走,并没有跟领头人合在一处,对年轻人不利。 我看着年轻人沉默不语,眉头越皱越紧,就知道他心里不舒服。 “只不过一条船而已,现在咱们逃出了重围,起码命是保住了,你那么有钱,一条游船没了,再造一条。” “你不懂,这不是一条船的事。”年轻人抬起头,说道:“这是不想给我活路。” 年轻人是金玉堂的,而且在金玉堂身份肯定不低,他手下有一批人,只不过像老魏那样死心塌地的人不多。年轻人那些手下的意思,其实再明白不过了,他们念着之前的情义,不会跟领头人一块下手,但也不会帮着年轻人。 此时此刻的年轻人,真真正正变成了孤家寡人。 我挠了挠头,也搞不懂事情怎么突然就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 “少东家……咱们……咱们该去哪儿……” “你身上有钱吗?借我一些,我一定会还。”年轻人看着我,说道:“有多少,都先拿出来。” “我真没有……”我有些尴尬,不过,转念一想,就想起了年轻人之前塞给我的那条小黄鱼,十两重的小黄鱼,也是一笔不菲之资,赶紧取出来给了他。 年轻人又看了我一眼,把小黄鱼交到小伙计手里,说道:“藏好,找个妥当的地方,把它换成现大洋,再寻个穷乡僻壤,先安顿下来。” “少东家……那……那你呢……” “我还有事,你走吧。”年轻人把小黄鱼交给小伙计之后,扭过脸,说道:“走,现在就走。” 小伙计不肯走,年轻人突然就发了脾气,把小伙计吓了一跳。他一看到年轻人发火,再也不敢还嘴,诺诺的退了几步。 “少东家。”小伙计走出几步,转身跪在地上:“你……多保重……” “走吧,好好过日子。” 小伙子抹着泪,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我在旁边看着,心里却也不是滋味。不过,我觉得,自己费了这么大力,又靠着石河湾的人帮忙,带着年轻人逃出来,这番力气总算是没有白费。年轻人自己都落到了这步田地,竟还想着替自己手下的人谋一条生路。 小伙计走远了,我把马牵过来,问道:“准备去哪儿?”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你们金玉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内斗?还是?要是能说,你就说说,我瞧瞧自己能不能给你帮点什么忙。” “还有什么……可说的……”年轻人的身子猛然一颤,头重脚轻,眼睛一翻,就要晕倒过去。 “哎哎哎,你别昏啊!”我一手牵着马缰,另只手赶紧拦腰把他扶住。 第四十四章 半天一夜 幸亏我拦的及时,昏厥后的年轻人才没有摔倒在地。我一手牵马,一手扶着他,根本照应不过来,无奈之下,只能先丢开马缰,把他弄好了再说。 年轻人肩头的伤是有些重,不过并不致命,肯定是接二连三的出事,他急火攻心,这才昏了。我把他横放在马背上,牵着马朝南边走。 石河湾的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我估摸着,年轻人逃了,敌人不会跟石河湾拼命。可我又不敢再折回去看,年轻人都昏厥了,现在跑回去,万一有什么意外,我肯定支应不住。如今要找个僻静些的地方,等他醒了之后再说。 附近没有村子,也没有人烟,我找了片野地,也是那种被洪水冲刷之后的沟壑地,恰好有个很小的小土洞,能容人休息。我把年轻人放到洞里,又把马拴好,等钻进洞里之后,我看见年轻人肩头的伤口渗血,又把衣服染红了一片。 “唉。”我轻轻叹了口气,尽管我不知道金玉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能体会年轻人的心情。被自己人追杀,手下又一哄而散,如今孑然一身,换了别人,也承受不住这种打击。 我记得年轻人身上有没用完的伤药,赶紧先把伤药找出来,然后给他敷伤口。伤口上干涸的血迹和衣服粘在一起,用力撕扯就会带下来一块皮。我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把干涸后的血都清理干净,然后慢慢解开他的衣服。 里外两层衣服都被血给浸透了,我摇了摇头,这个年轻人看着瘦弱,但性子倒是很倔,受了这样的伤,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你啊,早点醒过来吧。”我对着昏厥的年轻人说道:“现在还得赶路啊,你这伤口,要是这点伤药再止不住,咱们可就没药了,要找地方买药……” 我正自言自语的说着话,目光陡然定住了,脑子里像是突然飞出来一万只苍蝇,嗡嗡作响。 年轻人上身的衣服被我全都解开之后,我才猛的发现,他是个女人! 我唰的一下子,赶紧把解开的衣服重新盖上,又心急火燎的扭过头。我的脸红了,心也在噗通噗通的狂跳。 从我见到他的时候,总以为他是个男人,只不过身子瘦弱一些,说话声细一些。如果不是帮他换药,我可能还会蒙在鼓里。 “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我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乱成了一锅粥,扭过脸背对着他,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匆忙的解释道:“我什么也没看见,没看见……” 就这么念叨了一会儿,我才回过神,现在说的再多,年轻人一句也听不到。我慢慢的重新转过头,看她还昏厥着,这时候最该做的就是避嫌,把她留在洞里,我自己出去。可她的伤口尚未裹好,不得已,我只能做贼似的伸出手,把伤药匀匀的撒在伤口上。 上了药,又把伤口裹好,我才胡乱把她的衣服重新整理了一下。尽管她还昏厥着,可我总觉得心虚,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要知道,那年头的河滩,还很闭塞,舌头底下压死人,我真感觉今天这事臊得慌。 慌忙替她整好衣服,我赶紧钻出小洞,坐到外头。一直到这时候,我的心还在乱跳,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出声,我就不敢乱动,就这样坐了有一个时辰左右,我听见她在洞里小声的说了句什么。 “你……你醒了?” “水……水……” 我去马匹身上拿了一个水囊,连头都不敢扭,背着身子,把水囊给递了进去:“水来了,你自己喝吧。” “水……” 我听见她又在小声的念叨着水,却不接水囊,壮着胆子回过头,隐隐约约,看见她依然闭着眼睛,轻轻的晃着脑袋。 “你?你怎么了?” 我慢慢的钻到洞里,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可她没有什么反应,眼睛紧闭,眉头微皱。我没办法,拿着水囊凑到她嘴边:“喝吧。” 她喝了点水,又不出声了。只是身子不时的轻轻颤抖一下,我总觉得不太对,借着洞外透射进来的光,我看见她原本白皙的脸庞上,飘着两团红晕。 我伸手在她额头碰了一下,感觉烧手,多半是发烧了。 我以前没照顾过别人,也不知道怎么照料,她的额头烫的厉害,始终都没苏醒过来。我就记得,自己以前伤风着凉发了烧,我爹就会不停的喂我水,再盖上被子,等身子出汗出透了,自然会好。 我赶紧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她严严实实的盖上,又给她喂了些水。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不敢把她丢下来去买药。只能暂时这样守着,看能不能熬到她退烧。 我时不时的给她喂一些水,除了这些,我暂时也想不出别的好办法。等到天黑下来,她还是没有醒。 夜渐渐的深了,水囊里的水喝了一大半,她的额头出了很多汗。我连着两天没有合眼,困顿不堪,但现在不敢睡。一直坐到后半夜,我听到她轻轻动了动身子。 “别走……别走……” “放心吧,我不走。” “娘……别走……你把我丢下……我以后怎么活……没人真的疼我……求求你……别走……” 我的脸又红了,开始还觉得她是醒了以后跟我说话,可没想到,她是在说胡话。我默不作声的听,听她喃喃自语。 到现在为止,我只知道她是金玉堂的人,别的情况一概不知。从她此刻的胡话里,倒是听出来一点点端倪。 她就这样断断续续的说着梦呓般的话,话语里再也没有平时的镇定,此时此刻的她,就好像一个从未离开过母亲怀抱的女孩儿,脆弱的不堪一击。 听着听着,我的眼角似乎无声无息的流出一滴眼泪,或许是她的语气太可怜,或许是她的话让我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一个没娘的孩子,是最苦的。 我熬了整整一夜,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只觉得眼睛都要熬瞎了。她额头的汗落了,似乎没有昨天那么烫,我光着膀子,一夜之间不知道被蚊虫叮咬了多少次,全身都是疙瘩。 我坐在洞口,完全没了主意,本来日子已经平静下来,但被这事情一搅,顿时又乱了套。我心里微微有点发毛,为了救她,我拿火枪伤了那个领头人,瞧着对方的架势,以后肯定要想方设法的找我报仇。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洞里突然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刚一扭过头,就看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唰的坐起身,从后面一把就卡住了我的脖子。 “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啊……”我被她卡的有点喘不过气,急忙扳着她的手腕:“你先松手……” “我的衣服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没穿衣服!”她仿佛恼怒到了极点,眼睛都红了。 “你昏了过去,又发了高烧,我这不是给你裹伤口,再让你发汗退烧吗……”我知道她肯定是苏醒之后不明就里,误会了我,这口黑锅不能背,一定得说清楚:“你一直也没跟我说,你是个女人,我又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人!” “给你换药的时候……才发现的……” “你!”她又急又怒,抬手就要打我,只是昏沉了半天一夜,身子发虚,手掌刚抬起来,就歪倒在地。 “这又是何苦啊。”我急忙想要去扶她:“你退烧了没有?” “别碰我!”她双手撑着地面坐起来,冷冷的盯着我,咬着牙说道:“你敢再动一动,我就……就杀了你!” 第四十五章 背尸图 我看见她真的动怒了,立刻停下手,又朝外面走了两步:“你先不要急,你受了伤,又发高烧,我想给你把伤口包好,这才不得已……” “我自己的伤,管你什么事!?你包伤口,经我同意了!?” “你人事不省,我还怎么问你,算了,只当我多手。”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我若真做了什么,还会留在这儿不走,等着你醒了来找我麻烦?” 听到我的话,或许也是看见了我熬的通红的双眼,她皱着眉头,却不再责怪。我们俩一个在土洞里,一个在洞外,过了一会儿,她把我的衣服递出来,说道:“你穿上衣服吧。” 我披上衣服,心里略略有些不服气,自己熬的油尽灯枯,她非但不领情,反而这样对我。 “你一晚上都没有睡?” “你烧的和火炉一样,我怎么睡?” “你……你莫气……”她看出我有气,从土洞走出来,坐在我身边,说道:“我一时心急,说话说重了,你不是那种小人,否则,也不会拼了命的救我。” “唉。”我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那点气,一下烟消云散了,我拿出了她之前给我的那块金玉牌,说道:“当时你觉得逃不掉了,让我拿着这东西去报信,现在还给你。” 她慢慢的接过金玉牌,抬起头朝远处看了看,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这件事,总不能善罢甘休。” “你叫什么名字?你打算去干嘛?” “我……我姓方……”她略微迟疑了下,不过很快就接着说道:“我跟你,也算是生死与共过,不愿瞒你,我姓方,叫方甜。” “我……”我只觉得她说的不是谎话,到了这个时候,也没必要编造一个假名字来骗我,可我当时跟她不熟,骗她说自己叫包小二,现在再去澄清,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且,电光火石的一瞬,我突然想到了苏家过阴婆给她的那张纸,那张纸上,提到了我师傅,我暂时还是不想让她知道,我跟付千灯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叫包小二。”方甜的帽子丢在土洞里,头发微微凌乱,她理了理头发,说道:“你既然告诉我,你叫包小二,那我便信了。” “乡下人起名儿土,都说赖名好养活。” “不论你叫什么,这一次,总是要谢你。”方甜侧过脸,看看自己肩头上的裹好的伤口,说道:“若是以后还有机会,我必报答你。” “我可不图你报答,哎,我想问问你,你打算去哪儿?” “找一个人,只希望,这个人的心念还没有变。” “我就搞不明白了,你们不都是金玉堂的,怎么自己人还斗起来了?那些人要追杀你,是不是你惹了他们?” “你知道那些杀我的人,是谁派来的?”方甜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可那笑意中,却满是苦涩:“是我嫡亲的哥哥派来的。” “是你哥派来的?” “走吧,先走了再说。” 方甜还没有彻底恢复,可她一刻也不愿等了,我们从这儿离开,转而向南,方甜要到天群山去。 我一听她的话,就知道她想去金玉堂的总堂。我虽然不是江湖人,但以往的传闻听过很多,金玉堂就在天群山。 说实话,我一直都想问问,过阴婆给方甜的那张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为什么会提到付千灯。可现在问起来,的确有些不方便,我暂时耐住性子,跟方甜聊了些别的。 从这里到天群山,还有很远的路,我们不能骑马赶路,中间一旦遇到马匹无法通行的地方就傻脸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走水路,然后再换陆路。可是,两个人身无余财,连坐船的船钱都没有。 万般无奈,我只能找了个地方,把大柳给我的这匹马卖掉。换了些钱之后,我和方甜又找了个渡口,在这里等船。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方甜看着面前滚滚的河水,说道:“把我送到这里就行了,我说一不二,若我还有机会,一定报答你。” “怎么?你一个人能行?”我本来做好了跟她同行的打算,可是方甜这么一说,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帮不上忙,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的功夫不行,真遇到了事,我也吃不准能不能护住你。” “是啊,我这点本事,自保都难,好吧。”我觉得方甜真是小瞧了我,总以为我贪生怕死,我把卖马的钱归拢了一下,塞到方甜手里,说道:“我走了。” 我说完这几句话,转身就走。方甜赶紧在后面叫住我,问道:“你平时住在什么地方?要是我这一趟回去,有了结果,还能站住脚,我把钱十倍还你。” “你可越说越把人瞧的那么不值钱了。”我脚步不停,回过头说道:“我可什么都不图,虽然穷了些,也不求你十倍偿还。” 我一步一步的朝前走,走了不到十步,方甜从后面追来,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不是那意思,我知道你不求回报,算我说错了话,成么?我跟你赔个不是。”方甜拉住我,说道:“你也知道了,我是个……是个女人,势单力薄的,真有了事,你还能保我,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那就护送我去天群山吧,我先谢谢你了。” 我本来打算一去不回头,可方甜的话一说出口,我的脚步就停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这么会说话,说的我也无法拒绝。 “你也别拉着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说陪个不是,就哄住我了?” “我是诚心实意的,你的气性怎么这么大?几句话说不对,就想恼。”方甜把我拉回渡口,说道:“男人老跟女人这么计较,有意思么?” 我们俩在渡口这儿等船,方甜好像对我没有什么戒心了,跟我交了些底儿。她说,这次去天群山,并不是去金玉堂,金玉堂暂且不能回去,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她要去找一个叫费山寒的人。 “费山寒是金玉堂的老辈人,我能不能讨回公道,全要看他了。” “你的意思是说,金玉堂现下,全落到你哥哥手里了?他容不下你,所以你不敢回金玉堂,是要请这个姓费的给你撑腰?” “你看着也不是那么傻,一点就透。”方甜笑了笑,但笑容很快散去,轻轻皱着眉头说道:“费山寒是我爹留下的老人,我现在没别的出路,就指望着他。即便他肯帮忙,我的路,还是很难走。” 我明白方甜的意思,她哥哥既然趁着方甜外出,对她下手,那金玉堂这边,肯定被清洗了一遍,方甜的人要么被除掉了,要么背叛,方甜孤掌难鸣。 “这事也少见,一家人还要这样往死里斗。”我摇了摇头:“我要是你啊,明知道家里有人要对付自己,我就暂时不走,事情那么多,你还带着人跑到外面来玩。” “我玩什么了?我哪里还有心玩?你当我带着人离开金玉堂,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方甜撇了撇嘴:“就算去玩,也要朝南边走,跑到这种地方,你跟我说,有什么可玩的?” “有钱人的心思,我怎么琢磨的透。” “你要再调侃我,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说的都是实话而已,那你带人离开金玉堂,到这边来是做什么?” “为了找那个郝三。” “不是为了找郝三吧,只是为了你说的,那幅画儿?”我记得很清楚,方甜刚抓到我的时候,就让我交出那幅画儿,当时把我弄的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一幅什么样的画儿。 “对,就是为了那幅画儿。”方甜点了点头:“那幅画儿,叫背尸图。” 第四十六章 方家秘事 “背尸图?背尸图是什么玩意儿?” “我把家底儿都告诉你了,你听听就行,莫再跟别人讲。”方甜朝周围看了看,在渡口等船的船客不多,也没人注意我们两个,她把我朝旁边拉了拉,说道:“背尸图,是我们金玉堂的镇堂之宝。” 金玉堂现在看起来财大气粗,但是上溯几辈,他们的先祖穷困潦倒,是河滩上的背尸人。 背尸人专门清理尸体,不管春夏秋冬,只要到了该干活的时候,就得干活。那是特别脏也特别累的活儿,一般人做不来。我们捞尸人常跟尸体打交道,可一年总还能休息三四个月,背尸人则不同,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背尸人和捞尸人有一点相同,有些背尸人是受雇,专门清理一个地方的尸体,比如遇到战乱,灾荒,大汛,死的人太多了,尸体积在一起,天冷的时候还好点,天气若是热,尸体一腐烂,很可能引发瘟疫。这时候,官府或者士绅,就会出钱雇一些背尸人,把尸体清理出来背走,背到合适的地方,撒石灰,然后一把火烧掉。 而有的背尸人,就在喜庙,晾尸崖这种地方呆着,遇到有人需要把亲属的尸体带走,却又下不去手,背尸人就去帮忙,有一些还能把尸体运送回死者的老家。 这个活儿,并不好做,虽然不要什么手艺技巧,有把子力气就行,但尸体腐烂之后,一般人别说背尸了,看一眼就会把苦胆给吐出来。 金玉堂的先祖,就是背尸人,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偶然发现了积尸地能够淘金的秘密。淘出一些金子,有了钱,然后放手精研此道,等金玉堂传到第二代的时候,淘金之术已经非常纯熟。 所有人都知道,金玉堂是从积尸地淘到黄金的,但别的人找不到积尸地,而且,即便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从积尸地里淘金,这是金玉堂的不传之秘。 金玉堂的先祖,留下过一幅画儿,那幅画儿叫做“背尸图”,据说,背尸图能够找到可以淘出金子的积尸地。这幅画儿,掌握在历代家主的手里。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背尸图在哪个方家嫡系的手中,那么这人就是金玉堂的家主。 方甜的父亲方冠运,是个生性较为孱弱的人,不争名不夺利。他有一子一女,女儿就是方甜,儿子是方甜嫡亲的哥哥,叫做方猛。 方甜父亲做家主的那几十年,金玉堂顺风顺水,没有什么大的起伏。但是等到他晚年的时候,却总被一件事所困扰,那就是,下一任的家主位,到底传给谁。 方甜方猛一母同胞,性情却大不相同,方猛暴躁,戾气比较重,行事不择手段,而且颇为张扬。从大局长远考虑,方猛接管金玉堂,前景不堪。金玉堂倒是没有家主必须要由男人来做的规矩,大河滩上的江湖家族门阀,历来不讲究这一套,女人当家作主的家族也不算少。只不过,前几代方家家主都是男人,没有女人当家的先例,方冠运想扶持方甜,却又怕众人不服,就这么拖了几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不能理事。 也就是这个节骨眼上,金玉堂遭了一场很大的大火,火势汹汹,几乎烧毁了半个金玉堂。大火最终被扑灭,但灾乱之中,一直保管在方冠运手里的那幅背尸图,被人给偷去了。 谁都知道,这一定是金玉堂出了内鬼,可是暂时也查不到什么。方冠运又急又怒,没几天就咽气了,临死之前,他也来不及指明,到底由谁接管金玉堂。 “我本不想跟我哥争的,可他欺人太甚。”方甜说到这里,轻轻咬了咬嘴唇:“容不得我,我气不过,就偏要跟他争一争。” 他们两个都是方家的嫡系,也各有一部分人支持,谁做家主,彼此争论不休。最关键的是,背尸图丢了,没有这幅画儿,家主的位置就定不稳。因此,这两三年时间里,不管方甜还是方猛,都在全力打探背尸图的下落。 不久之前,方甜得到了消息,背尸图据说是在高阳坡一股势力不大的沙匪手里,方猛已经提前派人去夺。方甜立刻亲自带了人朝这边赶,她和方猛斗争了这么久,彼此身边都安插的有人。方猛派去夺图的人里,有方甜的眼线。眼线在夺图中受了重伤,临死前拼命把消息传了回来。 方猛派出去夺图的人,几乎跟那一股沙匪同归于尽,只有那个郝三,活到最后,夺了背尸图离开高阳坡,想赶回金玉堂。 方甜收到了这个消息,方猛必然也收到了,两伙人都在全力寻找郝三。 听到这儿的时候,我又暗中苦笑了一声,事情就是这么巧,偏偏让我歪打误撞般的找到了重伤之下的郝三。若不是这样,这件事怎么也不会把我给卷进来。 郝三垂危之时,是想给方猛的人报信,但方甜恰好就在附近,抢在方猛的人之前,找到郝三的尸体,还抓到了我。 郝三是找到了,可背尸图却没在他身上,毫无疑问,是重伤郝三的人抢走了背尸图。 难怪,当时方甜跟我说,她不跟我计较郝三的死,只要我交出背尸图,这件事就算完了。郝三是方猛的人,死了,活了,跟方甜也没什么干系。 “苏家的过阴婆不是问过话了?”我问方甜:“别人不知道谁杀了郝三,郝三自己应该知道啊。” “嗯,过阴婆从郝三尸首上问出了杀他的人。” “是……是谁?”我追问了一句,不过,这件事对金玉堂来说,是至关重要的隐秘,我又赶紧补了一句:“背尸图是在杀了郝三的凶手手里,说出凶手,就等于暴露了背尸图的下落,不方便说就算了啊,我就是好奇,所以随口一问。” “你解释什么?我又不是信不过你。”方甜顿了顿,又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跟我并不熟,可是我落难了,你不肯走,拼死救我,我昏厥发烧,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你也没有趁人之危,我自然信得过你。” “你说的我倒不好意思了。”我挠了挠头:“我也不是什么豪杰侠客,当时……当时也说不清为什么,总是不忍看你送命。” “杀郝三的人,我已问过你了,是个捞尸人,叫做付千灯。”方甜轻轻皱了皱眉,说道:“我们金玉堂跟捞尸人以前不打交道,这个付千灯,也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找。” “是啊,茫茫人海,找一个人很难。”我心里不由自主的咯噔一下,尽管我之前已有所猜测,可如今听方甜亲口说出来,还是让我心绪不宁,我不敢让她看出我有什么异样的表情,接口说道:“但这个事,还是先放放吧,你在金玉堂都没有立足之地了,如今,是要把你跟你哥哥的矛盾先化解开。” “没有什么可化解的了。”方甜的拳头立刻捏紧:“你觉得还有什么化解的余地?若他还念着一丝兄妹之情,就不会叫人来杀我!” “那你?你想干什么?去找那个费山寒,联手对付你哥?” “我……”方甜一提起自己被追杀的事情,就颇为恼火,可是等我问出来,她又犹豫了:“我现在心里恨,可是,若真到了找他算账时,我多半又会心软……毕竟,我和他都是一个娘生的……可金玉堂不是他一个人的产业,我即便不报这个仇,也要把属于我的那些重新拿回来。” 第四十七章 无人相助 我相信方甜的话,尽管认识的时间不久,但她的为人,我多少有数。 我们俩说了好一会儿话,渡口才过来一条渡船,汛期将近,渡船少了,乘船的人也不多。我们俩上了船之后,走了一段水路,然后换了陆路,前后颠簸了至少有几天时间,这才来到了天群山。 天群山在大河滩上,算是一块宝地。天群镇就在天群山的脚下,因为山脚的地势比较高,距离河滩又远,至少每年汛期的时候,这里不会遭灾,所以,镇子存在了很多年,到现在依然是河滩南北间的一个要地。 我们赶到天群镇的时候,是在半下午,方甜没有马上进入镇子。金玉堂就在天群镇,势力很大,到处都有金玉堂的人,而且大多认识方甜。她带着我在天群镇旁边一个小村子附近等候,等到太阳落山,天色发黑的时候,方甜乔装了一番。 说是乔装,其实就是装可怜,我们没有别的东西,随手抓了泥巴,在脸上抹抹,又把衣服故意弄的又脏又破,活脱脱的两个叫花子。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我看着自己这身打扮,苦笑着说道:“谁也料想不到,金玉堂的大小姐,会跟人扮成叫花子。” 方甜笑了笑,但眉宇间有一丝忧虑。方猛现如今肯定掌控了金玉堂,起码收拢了一大半人,否则也不会轻易对方甜下手。 她带着我朝镇子那边走,一边走,我一边问道:“你要找的那个费山寒,靠得住吗?” “那是我爹年轻时的朋友,那时候,我爹还没做家主,费山寒出身寒微,我爹没嫌弃,拿他当好朋友看待。后来,我爹接了家主的位,费山寒入金玉堂做事,我爹对他,如兄弟手足。费山寒能有今天,全靠了我爹。” “那多半是靠得住的。” “也不能这么想,人心终究隔肚皮,你就瞧着对方的脸,难道还能瞧透他的心?”方甜叹了口气,说道:“话说回来,我是费山寒看着长大的,他不帮我,却也绝不会害我。” 我们俩进了天群镇,这是方圆几十里最大的镇子,附近的渡口也比较大,往来的商船很多。许多商船都想赶在汛期封河之前多跑两趟,有些商船的人趁着装货卸货的时候,到天群镇来吃吃喝喝,听曲玩乐,因而,入夜之后的天群镇,似乎比白天还要热闹一些。 方甜带着我,穿行在大街小巷,一直走到镇子的最西边。她指着街对面一座门口挂着灯笼的宅院,小声对我说道:“这就是费山寒的家。” “咱们怎么办,直接进去?” “不,先等等,等到天晚一些再说。” 我们俩就坐到对面的街角处,镇子西边没有酒楼茶馆,所以人比较少。就这么蹲了能有半个时辰,两个从这里路过行人,竟然丢给我一个铜角子。 “真拿咱们当要饭的了!”我捡起铜角子,擦了擦上面的灰,望着那两个行人远去的背影,说道:“他们就没看见咱们是俩人?给钱了不给两份?” “有总比没有的强。”方甜露出一丝苦笑,她出身豪门,从小锦衣玉食,用钱如流水,她或许从未想到过,自己会蹲在街边被人施舍。 我们一直等到亥时过了,费山寒家的宅院里,有人出来收了门上的灯笼,看样子是要关上大门。方甜看着四下无人,急匆匆走过去,拦住了对方。 “把这个给费山寒,跟他说,镇子西门外的山坳旁边。”方甜拿出用布包裹起来的金玉牌交给对方。 “你是?” “费山寒看了东西,自然知道我是谁。”方甜压了压头上那顶破草帽,说道:“你只管把东西送去,这事关系到他的命,快去!” 对方战战兢兢的拿着金玉牌转身进门,方甜立刻退回来,带我一块儿从镇子西门出去。天群镇紧挨着后面的天群山,镇子西边不太远的地方,就是一片山坳。但方甜没有直接走到山坳那边,在山坳附近先躲了起来。 最多过了有两刻时间,一道人影匆匆忙忙的来到了山坳边儿,方甜认出来,那就是费山寒。 “他是一个人来的。”我朝后面看了看,没有看到别的人。 确定再没有别的人,方甜才从藏身处出来,去跟费山寒见面。刚一见面,费山寒没认出方甜,直到取了头顶的破草帽,费山寒才吃了一惊。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费山寒好像比方甜还要紧张,赶紧又朝远处走了走,说道:“现在金玉堂是你哥在主事,你现在回来……” “费叔,他追杀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若是不知道,我回自己的家,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费山寒明显迟疑了一下,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是知道了,金玉堂那么多人,这事情总不可能一直都捂的那么严。” “费叔,你怎么想?” “很难。”费山寒看上去有六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脸难色,眉头紧皱,揪成了疙瘩:“几个分堂,如今都归了方猛,天群镇这里,大半又都是他的人,咱们的背尸图丢了好几年,他没有背尸图,你也没有背尸图,你爹临终之前,终究没能留下一句痛快话,结果到了现在,我便是想替你说话都说不出……” “这意思,就是我给他让出位置,然后自己灰溜溜的滚出天群镇?” “话不是这么说,你知道不知道,现下要是让人知道你在镇子里,会有什么后果?”费山寒使劲摇了摇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费山寒这番话,说的其实已经很透了。方猛的手段,自然比方甜狠一些,毒一些,暗中恩威并用,把一大半人都给收服了,剩下那些,即便不服方猛,也不敢当面对抗。费山寒在金玉堂的资格虽然老,可他毕竟不是方家的人,这些事情,就算他说了,替方甜去争,也绝对没有结果,只会遭到方猛的仇视与反击。 第四十八章 艰难求生 我劝着方甜,现在最要紧的是得保命,命要是保不住,别的什么也做不成。 我瞧得出来,她心里还是恼费山寒的,一路走着,连头也不回,看都不再看费山寒一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费山寒处在这个境地,自然有他的难处,能出来见见方甜,其实已经算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谁也不求,我自己的路,终归要自己去走,指望别人,是指望不上的。”方甜把那顶破破烂烂的草帽重新戴在头上,对我笑了笑,说道:“我什么道理都懂。” “但愿你真懂吧。” 我本来想绕过镇子,直接离开,可方甜想要回家去看看。这几天时间里,我们俩把卖马的那点钱花的差不多了,方甜又倔强,不肯拿费山寒给的盘缠,她打算去自己原来的住处,若是能悄悄带出点东西,变卖了之后,至少不用为生计担忧。 结果跟我想的一样,方猛掌控着金玉堂,明显要把方甜置于死地,方甜的住处肯定变成了龙潭虎穴。等我们悄悄溜过去看了一会儿,方甜自己也死了心。 “先走吧,有胳膊有腿的,那就断然饿不死。”我好说歹说,总算拉着方甜先离开了天群镇。 从天群镇离开之后,我们两个人一下子也说不出该往何处。她没了家,我也没了家,心里想着有胳膊有腿的,不会饿死,可真静下心想一想,寻找个落脚之地,是如此困难。 我们先到了镇子附近的那个渡口,买了点东西填饱肚子。我没有别的手艺,要么就找个地方做苦工,要么就想办法弄一条船,接着当捞尸人。我只觉得方甜可怜,过去有多风光,那也毕竟是过去,人总得活在当下。 “你现在没有地方去,要是不嫌弃,咱们先结个伴吧。我还会捞尸,还能挣点小钱,把命保住,以后总有机会的。”我吃饱了之后,看着方甜的样子,心里不忍,坐到她身边,劝道:“有人和我说过,老天爷很公平,你这辈子该有多大的气运,谁也夺不走。”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这不是人之常情么?你正在气头上,万一脑子一热,跟人去拼命,那不是白白朝火坑里跳?”我咧嘴笑了笑,说道:“你养尊处优惯了,又不会挣钱,我不管你,你就要饿肚子。” 我们俩吃饱了之后,就决定要走,渡口离天群镇太近,不能久留。反正没有家,走到什么地方都一样,我带着方甜向北而行,等远离了田群镇之后,身上的钱所剩无几。我没有船,也没法帮人捞尸,实在被逼的无路可走,我就专门找了一座晾尸崖。 所谓的晾尸崖,其实就是距离河滩很近的山崖,地方乡绅雇人从河里打捞上来浮尸,有些浮尸暂时无人认领,就得找个地方放着。河滩的喜庙毕竟不多,造喜庙是要花钱的,所以,捞上来的浮尸就会被挂在临河的山崖上,家属找过来,随时可以领走。 还是那句话,尸首放的久了,一般人下不去手,遇到家属来认尸,我就能帮他们把尸首从晾尸崖给取下来。像这样来寻尸的,多半是穷人,挣不了几个钱,勉强糊口而已。 晾尸崖所在的河道很荒凉,远近没有村子,我们暂时在河滩西边一片洼地安顿下来。方甜倒也很能吃苦,住在野地里,每天就吃些粗粮咸菜。她肩膀上的伤养了十多天,开始收口,估计是没有大碍了。 在这里呆了能有半个月,方甜的胳膊能够简单活动活动,她就跟着我一块儿到河滩边的晾尸崖。 我并不是随口乱说,晾尸崖那种地方,没有去过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即便是在最炎热的夏天,晾尸崖周围始终寒气刺骨,活人在晾尸崖下面呆的久了,皮肉会变的一块青一块紫,休养好几天才能恢复如初。我怕方甜在这里呆不惯,专门带着她朝旁边走了走。 “汛期快到了,这些天可能来寻尸的人不多。”我抬头朝远处的晾尸崖望了一眼,这座晾尸崖上只剩下几具尸体,烂的只剩下骨头,不知道悬挂了多久:“要是真挣不到钱,咱们就要离开这儿了,寻个能糊口的地方。” “这样每天辛苦奔波,你累吗?” “有什么累的,本来就是出力吃苦的人,现在是没钱买船,真买了船,还是一样要每天下河去捞尸。” 方甜没有说话,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扭头朝南边望去。这么多天下来,她的眉宇之间始终有一丝淡淡的哀愁。她虽然没和我明说,可我知道她的意思,我们两个人现在每天就是为了填饱肚子而东奔西走,饭都吃不饱,她想夺回自己在金玉堂的产业,几乎是一句空谈。 “你还想着怎么从你哥手里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想,但我也明白,那只是一个奢望吧。”方甜苦涩一笑:“现在我还拿什么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金玉堂那些叔爷,即便想替我说话,也说不出来,毕竟,背尸图不在我手里。” 金玉堂的背尸图,是至关重要的东西,那不仅仅是金玉堂的祖物,更要紧的是,金玉堂的人要寻找能淘金的积尸地,就必须依仗背尸图去找。这是金玉堂吃饭的家伙,可以说,有了背尸图,金玉堂的很多人都会出于利益考虑,支持掌控背尸图的人。 然而,背尸图从郝三手里丢失,现在又无处可寻。 和方甜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想,苏家的过阴婆询尸问骨,从郝三那里得知了杀他的凶手。那凶手,不会是我师傅,而是那个和师傅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那边有人在朝晾尸崖上面张望。”方甜拍了拍我,朝晾尸崖那里一指。 我转头看了看,果然,晾尸崖下面站着一个人,正在抬头朝崖顶张望。 “你在这儿坐着,不要到那边去,寒气太重了,你的伤还没好。”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土,对方甜说道:“但愿是来寻尸的吧,等挣了钱,我买些好的给你吃。” 我朝晾尸崖走过去,走的近了,就看见站在崖下的是个约莫有七十岁上下的老婆婆。那个老婆婆瞧着很和善,穿着乡下农家的寻常衣服。晾尸崖的尸体,基本都挂在临河的一面,老婆婆站着看了半天,也看不到临河的悬崖上到底挂了多少尸体。 “大娘,你是来?来寻尸的?” “寻我儿子……”老婆婆转头看看我:“寻我儿子的……” 这个老婆婆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乡下老人,无论外表,还是言谈举止,都瞧不出什么异常。如此一来,我就放了心,问道:“临河的山崖上,还有四具尸体,悬挂的时间久了,有些就剩了骨头,大娘,你认的准不?” “只剩骨头……还怎么认……” 我跟老婆婆说,我能帮忙把悬崖上的尸体取回来,只是要收一点钱。 “都取下吧,既然认不出了,我只当我儿子就在里头,取下来……”老婆婆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钱袋,里面装着十几个铜角子,还有一块大洋,她把大洋递给我,说道:“那就劳烦你了。” 看见老婆婆递过来的钱,我心头一阵惊喜,这点钱若是节俭着花,够我和方甜花一阵子。可是我又不好意思去接,按照平时给人帮忙的价钱,是收不了这么多的。 “太多了。”我挠了挠头,又摸摸自己的口袋,说道:“大娘,我没钱找你。” “不要你找。”老婆婆把大洋塞到我手里:“我儿子都没了,还要钱做什么,不用你找,不用……” 第四十九章 潜伏偷听 我觉得这老婆婆说的话很可怜,越是这样,我就越不好意思收她的钱。 “拿着。”老婆婆把大洋硬塞到我手里,说道:“还有个事,要托你帮忙。” “大娘你说。”我攥着手里那块大洋,忙不迭的回道:“有什么事?” “我上了岁数,山崖上取下的尸体,肯定背不动了,我替我运到那边的河岸,等我家里来了船,再把尸体运走。” “行。”我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下来,这无非就是多出点力气的事。 晾尸崖脚下,有一条通往崖顶的小路,我得先顺着小路到崖顶,然后从崖顶垂绳子,去把悬挂在临河一面的尸体取下来。做这个活儿也不用什么手艺,胆子大些,心再细些就行了。 我爬到崖顶,然后开始慢慢的把崖壁上悬挂的尸体给取下来。崖壁上四具尸体,有一具至少挂了有一年多,只剩下残缺的骨头,剩下的也都烂了。我们做捞尸的,有秘制的药水,抵御尸臭,我用沾了药水的布堵住口鼻,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把尸体给取下。 尸体取下之后,我又按照老婆婆说的,全都运到了北边大约一里地之外的河岸,这片河岸的水流缓,船只方便靠岸。 我刚刚把尸体运完,从上游就过来了一条小船。小船顺着水流,来的特别快,转眼之间就到了跟前。 船到跟前的时候,我略微有些吃惊,因为掌船的是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河滩很少有女人掌船,毕竟力气没有男人大。 “大娘,是这条船吗?” “是,就是这条船,把尸首都运到船上去吧,运上去,就没有你的事了。” 我应了一声,等小船靠岸,刚要动手运尸体的时候,掌船的中年女人拿起船篙挡住我,对老婆婆说道:“今儿个时间不多,就不要带走了,在这里把事做了就成。” “随你。”老婆婆站在滩头的尸体旁边,说道:“把事做了就好。” 一听到她们的对话,我觉得不太对劲,这个老婆婆说了是要把尸体安葬了,可现在又说就地办事。我先前已经吃过不少亏,一察觉不对,立刻就萌生了退意。 中年女人从船上下来,淌着浅水走到岸边,看了看地上的尸首。趁着她们两个说话的功夫,我就暗中一步一步朝后面退。 “年轻人,你走吧。”老婆婆侧脸对我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 “好。”我巴不得早点走,可是又害怕自己撒腿就跑的话,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和怀疑,因此,我还是不紧不慢的迈着脚步,朝晾尸崖那边走去。 “这次,还是老样子?” “对,问问,问清楚。”老婆婆说道:“一定问清楚,他们有没有见过那个姓付的。” 我还没有走远,老婆婆的话,每一个字都落到了我的耳朵里。她一提到姓付的,我的心就咯噔一声。 可是,我转念一想,这世上姓付的,也不止我师傅一个人。 “这几具尸首放的时间太久,不一定能问出付千灯的下落。”掌船的中年女人说道:“尽力而为,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 我本来还在安慰自己,这世上姓付的不止我师傅一个,可中年女人的话说出来之后,我呆住了,姓付的人很多,可叫付千灯的又能有几个? 我不由自主的又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看。那个老婆婆虽然没有太多的表情,可我突然觉得,她询问我师傅的下落,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在我的心目中,师傅是个厚道人,老实人,平时不爱多说话,也从不惹事。可就从我背井离乡之后,才慢慢从别人嘴里得知了一点关于师傅的事。 或许,只有我知道,有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付千灯”,外人不明就里,肯定辨别不清楚。 我琢磨着,应该是那个假师傅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最后全都扣到了我师傅头上。 老婆婆和中年女人,估计没怎么拿我当回事,以为我就是河滩上掏苦力混饭吃的普通人,她们不断的交谈,我的脚步越来越慢,想尽力听听,她们还会说些什么。 “我不抱太大的指望,可只要问了,那就还有指望,总比什么也不做的强。”老婆婆说道:“我不图什么,只求能给我儿子把仇报了。” “付千灯不好对付。”中年女人取了一只狭长的木盒子,一边说道:“当年我还在苏家的时候,就听过付千灯的名头,那是打金钟一派的嫡传,多少人想打玉顶炉的主意,可最后谁得手了?” 到了这时候,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她们俩说的付千灯,肯定是我师傅。同时,我也听得出来,中年女人多半是从苏家出来的,也懂得询尸问骨的法门。 果不其然,中年女人从木盒子里取了三支香,点燃之后插在了一具尸体头顶前方的沙土中。这手法和苏家的过阴婆一模一样,都是靠燃香来过话的。 我走的很慢,可这样不停的走,也渐渐的走远了,看不清楚她们的举动,也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声音。我很不甘心,想了想,我立刻加快脚步,一口气走到了前面的浅水,顺浅水下河,悄悄的游了回去。 我仰面漂在水上,只露出一张脸,全力倾听她们的对话。 中年女人给两具尸体过了话,估计是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接着就开始摆弄第三具尸首。那具尸首,我还记得,死了可能有十多天,内脏已经开始腐烂,肚子胀大了一圈,臭不可闻。 中年女人照例燃香,然后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就这样神神叨叨的问了一会儿,她的眼睛骤然一睁,对老婆婆说道:“这个人见过付千灯!” “什么时候!?” “这人是青衣楼的,就是十多天前,在上游的五龙庙,付千灯杀了他。”中年女人估计是问出了不少话,接着说道:“这个青衣楼的人,跟两个同伴一块儿到北边一个乱葬岗里找八字纯阴的尸首,想收集骨霜,忙了差不多一个月,只弄到了一点点,最后是在五龙庙歇脚的时候,跟付千灯撞上了,那两个直接被付千灯在五龙庙杀掉,这个拼死逃到河滩边,还是没能躲过。” “十多天以前,那现在付千灯去了什么地方,不是谁也说不清楚?” “老姐姐,本来就是这样的。”中年女人叹了口气,说道:“我早想劝你,可你却又不听,咱们总是沿着河滩找尸首,想问问付千灯的下落。尸首是死的,挂在晾尸崖上走不了,可付千灯是活的,说走就走了。老姐姐,这样真的问不出个所以然啊。” “我不管。”老婆婆年龄这么大了,性子却倔强之极,咬着牙说道:“我要给儿子报仇,天涯海角,都得找到付千灯!” 我躲在不远处的水里,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听了她们这番话,我心里更加确定,那个杀人的付千灯,是假师傅,我真正的师傅,绝不会这样滥杀无辜。 中年女人说的青衣楼,是河滩南边的一个很大的江湖派系。江湖艺人,算命先生,杂耍班子,外加唱戏的戏子,很多都是青衣楼的人。若单论人数,那青衣楼当仁不让,是河滩最大的一股势力。 “付千灯杀了青衣楼的人,是为了抢骨霜,他必然急用骨霜。”老婆婆眯了眯眼睛,说道:“骨霜那么难找,他十多天前在五龙庙附近,没准现在也在。” 第五十章 近在眼前 这个老婆婆似乎跟我师傅有什么深仇大恨,只要还有一点希望,就不肯放弃。那个中年女人很无奈,劝了也没有用。 “老姐姐,我不再劝你了,人各有志,我也知道,一个人心里若是真的做好了打算,那旁人再多说什么,也都没用。我当年欠着你的人情,自知难还,现在只能尽力。” “若不是我儿子死的惨,我也不用你还什么人情。” 中年女人摇了摇头,把正在燃着的香倒插在沙土里熄灭,说道:“说了不劝你,可总还是忍不住,青衣楼是什么势力,付千灯杀青衣楼的人,一点都不含糊,老姐姐,你三思啊。” “一把年纪了,黄土都埋到了脖子,还有什么三思不三思的。”老婆婆站起身,颤巍巍的走到浅水边,撩起一捧水,把手上的沙土洗掉。 我离她最多只有两丈远,心一下就慌了,屏气凝神,动也不敢动一下。 “既然这样,我陪着你,就在五龙庙附近找一找吧。” “不用,你和付千灯无冤无仇,没来由的,把你拖累进来做什么?”老婆婆洗过了手,站在浅水边,眼睛唰的一下朝我这边投射过来:“你听够了么?” 我心里一惊,老婆婆岁数大了,可是眼睛却这么好使,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立刻顺水游走。 唰!!! 老婆婆不等我生出什么反应,一步跨入浅水,我想转身游走,可终究迟了,一下被老婆婆揪住了衣领。 “我还是真是走了眼。”老婆婆把我从水里揪出来,她这个岁数,力气居然很大,让我没有一点还手的余地:“看着你没什么功夫,只以为你是个出力的普通人,没想到,你还存着小心思。” 中年女人也朝这边走过来,俩人合力把我提到尸体旁。老婆婆拧了拧自己衣角的水渍,说道:“年轻人,你想听什么?说出个道道来,老婆子从来不愿无事生非,可也不愿人家拿我当傻子看。” “我就是听着你们说的稀罕,想听听,没别的心思。” “是吗?”中年女人比老婆婆的脾气差了些,猛的一揪我的衣领:“你要不说实话,我丢你下河去喂鱼。” 就在这个时候,方甜从远处奔了过来,我帮老婆婆运尸体,一去这么长时间,方甜在那边等不住了,结果一眼看见我被两个人给制住,立刻加快了脚步。 “还有帮手?”老婆婆本来还没动气,等到方甜加快脚步飞奔而来的时候,她似乎就有点不高兴了:“有多少帮手,一起叫出来,不要这样一个一个的过来送死。” “那是我朋友,不是什么帮手,我就是靠给人出点力混碗饭吃……”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方天已经跑到了前方不远处,她一边跑,一边喊道:“放开他!” “凭什么要放开他,偷听我们说话,还有理了?”中年女人拿起船上的船篙,呼的横抡了一下,指着方甜说道:“你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别动!” “他没有什么功夫,你们两个人加在一起一百多岁了,欺负他,有什么意思?”方甜丝毫都不畏惧,挺身走来:“你放了他,我跟你比划比划!” “老姐姐,你看好这小子,我倒要看看,这两个人偷听咱们说话,究竟是想干什么。”中年女人抬手把我一推,握着船篙朝方甜逼近。 方甜是有功夫,然而,她肩头的伤只是刚刚愈合,动起手肯定要吃亏。中年女人拿着船篙,三五个照面,已经把方甜逼的节节倒退。 我心急火燎,这场争斗不用再看,也知道方甜绝不是中年女人的对手。我憋着一口气,陡然间用力朝前一挣,衣领子刺啦一声被撕破了。 衣领撕破,我趁势挣脱出来,直接扑向了中年女人。只不过,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够看,就一个照面,被中年女人手中的船篙重重的砸在后背,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这一下砸的不轻,等我倒地之后,只觉得眼前乱冒金星。方甜想要护着我,可她的力道和中年女人差了一大截,刚冲到我跟前,中年女人的船篙又横抡过来。 方甜没有躲,硬接了这沉重的一击,她整个人几乎被打飞了,翻滚着落在地上,微微挣扎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这一瞬间,我觉得胸膛的血全都涌到了脑袋里,也不管中年女人有多强的伸手,用力一撑身子,唰的挺身站起。 呼!!! 中年女人手中的船篙又一次雷霆万钧般的横扫过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哪怕一脑袋都是热血,也无济于事。我眼瞅着躲不过这一击了,干脆一咬牙,打算硬扛下来。 虎虎生风的船篙横扫到距离我身前最多一尺左右,突然就硬生生的顿住了。在这一瞬间,我一下子看到,中年女人手里的船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了一根黑黝黝的绳子。 这根绳子很长,只有小指粗细,可一根绳子缠上船篙,中年女人用尽全力也挣不脱。一看到这根绳子,我的眼皮子突突的跳动起来,因为不用再看第二眼,我就能分辨出,这是我们打金钟一门常用的绳子。 捞尸人的绳子,都是用来捆尸的,因为绳子被朱砂和狗血浸泡过,所以用的时间久了,绳子就会变成黑红色。 顺着这根绳子望去,我看到两丈外,站着一个人,就是这个人,在船篙快要砸到我胸口时,堪堪的用绳子缠住了中年女人的船篙。 “什么人!” 那个老婆婆也吃了一惊,因为那个甩出绳子的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儿的,她居然没有察觉。 在我看清楚那个人的时候,心中便涌动着一股难言的感受。是酸,是苦,是甜,是涩,连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那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拽着手里的绳子,可他的模样,早已经烙印在我心头。 是师傅,师傅! 我刚想喊他,略微糊涂的脑袋却骤然清醒了。鱼伯都和我隐约说过,师傅多半是不在了,现在顶着师傅的名头四处出现的人,是那个和师傅几乎一模一样的假师傅。 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那个假师傅,我见过一次,直到此刻,我还记得他那阴森的让人喘不过气的眼神,我立刻把快要喊出来的话重新咽回去。 “是!是你!”老婆婆看清楚假师傅之后,两只眼睛顿时就睁圆了,身子前后一阵晃动:“付千灯!!!” 中年女人应该没有见过我师傅,听到老婆婆的话,她也跟着一惊,憋足了力气,想要把船篙收回来,但那一条细细的捆尸绳无比柔韧,任凭中年女人怎么拉扯,绳子仿佛跟长到了船篙上一样。 假师傅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似乎隐含着千言万语。 “你们俩,走吧。”师傅将目光投向了老婆婆和中年女人,手腕轻轻一抖,船篙上的捆尸绳嗖的脱落下来。 “说的轻巧!”老婆婆一心想要找到师傅,给自己儿子报仇,她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遇到师傅:“我儿子的命,你一句话就收了,是不是!?” “你儿子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难倒老婆子眼瞎了,耳朵也聋了!?什么也不用说!今天不是我杀了你给我儿子报仇,就是你把我杀了!” 老婆婆的心火,仿佛都蹿到了嗓子眼,几句话说完,抽身扑了过来,中年女人丢下船篙,从身上拿了一把刀,跟老婆婆并在一处,左右夹击过去。 第五十一章 亦真亦幻 老婆婆一上来就拿出了拼命的架势,中年女人也在旁帮忙。我呆了一下,先转身朝方甜跑去。 “方甜!方甜!?”我抱起方甜,看到她还有呼吸,乱糟糟的心总算平静了些。那个中年女人倒也没有滥杀,只是把方甜打昏了过去。 看到方甜没有性命之忧,我不由自主又转过头,朝身后望去。老婆婆和中年女人围攻假师傅,招招致命。假师傅没有还手,只是一个劲儿的躲闪。 “付千灯!现在装什么好人!”老婆婆真的是在拼命了,抛开了一切,状若疯狂:“你杀我儿子时,若有现在这副装模作样的善心!他怎么……怎么会死!” “你那儿子,不是我杀的。” 假师傅一边躲,一边辩解了一句,可是老婆婆已经发了疯,再多的辩解也是无用。她和中年女人一左一右,全力夹击。假师傅的身手肯定很强,只不过始终不还手,就这样一味的躲闪,不多久便落到了下风。 我对假师傅本来非常排斥,一想到假师傅那阴森的目光,就感觉脊背冒凉气。可是看了一会儿,我心里总是静不下来,假师傅这样躲来躲去,不像他的作风。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看的时间长了,我感觉面前这个假师傅的目光,似乎没有戾气。 唰!!! 就在假师傅不停的闪躲时,状若疯狂的老婆婆陡然间从身上抽出一条细细的铁索。铁索很细,却又结实,老婆婆不知道把这条铁索练了多少年,一根铁索在手,灵动的仿佛一根长长的手指。假师傅遇上两个拼命的人,躲闪的本就吃力,淬不及防之下,左脚脚踝一下子被铁索给缠住了。 老婆婆死死的拽着铁索,身子歪倒在地,来回滚动,细细的铁索随即就把假师傅两只脚缠到一起,中年女人借着这个机会,抓着刀子疾风骤雨般的攻杀过去。 假师傅微微皱了皱眉,猛的一拧腰,躲过闪亮的刀锋,紧接着,他似乎又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就在此刻,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触动了,眼神迷离,管不住自己的心。那一幕一幕的往事,不停的浮现出来。 跟随师傅学艺的那几年,其实是平淡的,平淡到没有什么能留在我的记忆中。可这时候,我回想起来的,是那几年中的点点滴滴。 师傅不善言辞,有时下了大雨,无法下河行船,师傅就会坐在屋檐下,望着雨幕发呆。我年龄小,对什么都好奇,会去问师傅,问他在看什么,想什么。 师傅从未答过我,只是淡淡一笑,转头继续望着远方,每每到了这时,师傅都会不易觉察的轻轻叹一口气。 对于这些,如今回想起来,是那么的熟悉,我能认错师傅,却不会忘记他无奈时的神情和叹息。 唰!!! 在我分神回忆这些的时候,那边的情形又危急了许多。老婆婆可能根本没想着今天可以活着离开,不惜同归于尽,对于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即便是高手,也很难应对。再加上中年女人不停的从一旁偷袭,假师傅的形势愈发艰险。 “我不愿伤及无辜。”假师傅的两只脚被铁索困在一起,而那个老婆婆在地上滚动的无比灵活,整个人几乎化作了一团滚动的球,声东击西。她压根不理会假师傅的话,时刻都抱着玉石俱焚的架势。 假师傅猛的一抖身躯,双脚上的铁索嗡的一下被绷直了,他的手快如闪电,硬架住中年女人持刀的手臂,另只手泰山压顶一般的拍向了中年女人。 假师傅出手没有任何花哨,就是一个快,快到中年女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她的手臂一被架住,就觉得眼前一花,假师傅携裹着风雷之声的手掌已经到了眼前。 这一下,中年女人是绝对避不开的,可就在假师傅的手掌距离中年女人只有半尺远近时,假师傅硬生生的停了下来。手掌带起的劲风让中年女人鬓角细碎的头发一阵摆动。 我看得出,假师傅手下留情了,否则的话,中年女人半边脸都会被拍的稀烂。 然而,老婆婆却丝毫都不领情,趁着这个节骨眼,手掌一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小刀。对准假师傅的腿弯,用力捅了下去。 假师傅的腿顿时一弯,险些没能站稳,中年女人也借势收回刀子,重新猛劈了过来。 “住手!!!”我看到这儿的时候,脑子顿时又是一热,眼神也跟着恍惚了,因为我突然就分辨不清楚,眼前这个假师傅,究竟是假,还是真。 我没有任何依据,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假师傅,他绝对不会任由旁人这样肆无忌惮的纠缠,拼命。 我抬腿便冲了过去,想要先把他们拦开。老婆婆即便有深仇大恨,也得一五一十说清楚。 可老婆婆和中年女人都不理会我的话,当我猛冲过去时,假师傅的目光一下子便转到了我身上,他的嘴唇轻轻的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先住手!”我不顾一切的想要拦住中年女人,可功夫和对方差的太多,怎么拦也拦不住。 “你们竟是一伙儿的!早知如此,刚才就该先把你杀了!”中年女人恨恨的瞪了我一眼,反身又是一刀。 假师傅挡住了中年女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中年女人的腰身一拧,胳膊肘嘭的顶了过来,我招架不住,额头被她一撞,整个人立刻晕了。 我觉得自己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身子朝后一仰,刚刚落地,便没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有了意识。我仿佛陷入了一场昏沉的睡梦中,恍恍惚惚之中,我做了梦。 我梦到了师傅,梦到他和过去一样,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呆呆的望着远方。 “师傅,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人这一辈子,到底要怎么活,要按自己的心意去活,还是按别人的心意去活。” “嗨,师傅,这有什么可想的,总之就是个活呗,一天吃三顿饭,睡一个觉,衣食无忧,那就行了。” 梦中的师傅,依然和我记忆里的师傅没有区别,他淡淡的笑了笑,便不再说话,只是默不作声的望着远方,似乎想把自己的目光送到天边。 “师傅……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死了吗……” “对我而言,活着,死了,又有什么不同,人都不想死,可有的时候,死了却要比活着还轻松一些,十三,你还小,很多事,你不会懂,我也教不会你。除非有一天,你自己将这世间的所有滋味,一一都尝个遍,那样你才会明白一些道理。”师傅低下头,自己想了一会儿,说道:“今年的八月十五,你到五龙庙去。” “去干什么?” “去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师傅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远处走了。我一直没有他的下落,想要追他,可手脚又使不出劲儿,心里一急,猛的一挺身,从昏沉中苏醒了过来。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汗水。我看到了繁星点点的天空,再转头看看,方甜就在我身边。 她依然昏厥着没有醒来,我揉了揉眼睛,左右扫视一圈,这儿已经不是临河的河滩了,是滩头西边很远之外的一片荒地。 我有些迟疑,自己被中年女人打昏之前,还在河边,可现在又好端端的到了这儿。我愣愣的想了半天,又想到了刚才做的那个梦。 我稍稍一动身子,就觉得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响,下意识的伸手一摸,立刻摸到了几块大洋,还有一张叠起来的纸条。 第五十二章 有缘再见 从口袋里取出的那张纸,叠的整整齐齐,打开后,我看到上面写着几个字。 八月十五,五龙庙。 我暗中吃了一惊,因为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刚才做梦的时候,就梦到师傅跟我说,让我今年八月十五的时候到五龙庙去。 如果说,梦到的东西不可信,那眼前这张纸上的字迹,却是实实在在的。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我和方甜能平平安安的被送到这个地方,肯定是那个“假师傅”占了上风,否则,老婆婆和中年女人一定不会把我和方甜安置的如此妥当。 假师傅,会那么好心吗?我左思右想,把手里的纸条又展开看了一遍,八月十五,五龙庙。 我打定主意,不管刚才那个梦是怎么回事,这张纸条上的字,我全都记在心里,八月十五一定要到五龙庙去看一看。 我小心的照看方甜,她肩头的伤刚刚收口,现在又被中年女人重手打伤,我心里只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如果不是我想出了在晾尸崖挣钱的主意,或许就不会有现在的事。 口袋里的几块大洋,多半是假师傅留下的,手里有了这笔钱,就暂时不用为生计发愁。我想带着方甜找个小村子,先安顿下来。 方甜依旧未醒,我轻轻把她抱起来,认清了方向,然后趁着夜色朝南边走。河滩大半地方都是荒地,要走很远才能找到村子。我抱着方甜走了有半个时辰,她终于醒了过来。 “没事了,那个凶神恶煞的凶女人已经走了,现下什么危险也没有,你安心。” “你……”方甜醒来,才看到是在我怀里,她挣了挣,脸顿时红了:“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谁叫你抱着我了……” “你都说我脸皮厚了,我也不辩解,就当我是个厚脸皮。”我笑了笑,可身上被中年女人打中的地方隐隐作痛,我不由自主皱了皱眉。 “你伤到了?”方甜急忙按着我的肩膀:“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我把她放下,笑着摇了摇头:“没伤到,我身子结实,命又硬,一般人伤不到我。” “你这样,不累么……我什么也不会做,跟着你,就是拖累你。” “那不是拖累,你只是现在暂时落难,正好咱们做个伴,以后你把金玉堂从你哥手里夺回来,到了那时,摇身一变,你又是金玉堂万人追捧的大小姐,要真有那一天啊,我再想跟你作伴,怕也没机会了。” “不会!”方甜斩钉截铁的说道:“无论以后怎样,我总是……总是不会忘了你的好……” 我们俩找了很长时间,总算找到了个村子,在这里暂时安身。方甜瞧着像是没什么大伤,可休养了几天,总不见好。我专门跑到几十里之外的另一个村里请了大夫过来看,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又过了几天,方甜犯了心口疼的病,这是老病,自小就有的,以往在金玉堂的时候,都是用一些珍贵的药材来调理,如今没这条件,外伤加旧病,一天天的憔悴,我心急,可是一时半会又想不出对策。 在小村住到第七天的时候,我想着去弄两条鱼,炖一锅鱼汤给方甜。但是还没到河滩,远远的就看见了一些人。那些人三三两两的围着河岸转悠,都是生面孔。我让人追杀了好几次,已是惊弓之鸟,一看见有外人,立刻警觉了。 我躲到暗处,看了好半天,那些人仿佛不是一伙儿的,一直都在河岸附近,时不时的朝河里观望。就这么看了许久,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我暂时没有去凑热闹,人多眼杂,真要是遇见了那些以前照过面的江湖人,就麻烦了。我专门朝下游走了几里地,绕过这些人,弄了两条鱼之后,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方甜的精神不好,喝了两口汤就睡了。我在她屋里打了地铺,一夜间睡一会醒一会,不时的就伸长了耳朵倾听,听听外面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好在这一夜都很平静,第二天,我又跑到河岸那边去看,本以为昨天绕着河道转来转去的人该是走了,没想到人不仅没走,反而还多了三四十个。 我敢确定,这些人应该不是冲着我来的,毕竟我现在的身份还算隐秘,知道的人不多。这帮人聚集到这儿,是有别的事。我不想招惹什么麻烦,不过,河滩离村子不算很远,眼皮子底下的事儿,还是得想办法弄清楚。 我拿了一顶草帽,戴在头上,然后慢慢的走到河岸附近。河岸这边聚集了差不多有百十号人,大半都在朝河里看,没人注意到我。 我想找个人打听打听,就在人群里找合适的人。人还没找到,突然就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说话。 “你我有缘,而且是善缘,只不过,我看你近日气运不佳,不如卜算一卦,如何?实不相瞒,若非看着咱们有缘,我也不会轻易帮人卜算推演的。” “滚一边去。” “你这老弟,不算就不算吧,又何必出口伤人?你听没听过西沟神算子的名?” “再不走,老子的拳头可不认人!” 我听着声音,再一转头,就看到当初跟穆九一块儿在小镇滞留时,遇见的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一口一个有缘,自称西沟神算子,用的是文王先天神卦,说的很邪乎,却多半是个走方骗人的。 “现在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难倒搭讪说两句话都不成?还要打人?”神算子絮絮叨叨的朝这边走,我正想找人打听河滩这边是怎么回事,略一思索,迎着他就走了过去。 神算子一肚子牢骚,走着也不看路,一头就撞到我下巴上。神算子的鼻子被撞了,捂着脸疼的直不起腰。 不过,他的脾气倒好,哼唧了一会儿,轻轻揉着鼻子,说道:“千人万人,你我为何偏偏撞到了一起?不得不说,这是缘分,老弟,我看你……” “你看我怎么了?”我把草帽朝上抬了抬:“看我最近有灾,对么?” “哎呀哎呀,老弟啊。”神算子显然还记得我,立刻又惊又喜:“我说咱们有缘,你如今信了吧?否则怎么会又在此处重逢?老弟,最近运势如何?要不要我再帮你推算一卦?” “你拉倒吧,你算的是个甚?算了我有灾,还有贵人相助,贵人呢?贵人在哪儿?” “听你话里的意思,是真遇到灾了?”神算子的脸皮厚的能当鞋底,面不改色说道:“那至少我是算对了一半儿,至于贵人,你切莫心急,贵人不是那么容易就出现的,需有耐心。不如这样,我再帮你算一卦,测一测贵人在何方,还有多久才出现,都是老熟人了,咱们也别讨价还价,还是上次的老价钱,三个铜角子,我吃亏受累也要交你这个朋友……” “算卦就免了。”我摇了摇头,小声问道:“就是跟你打听个事,这些人聚拢到这段河道,是干什么的?” “这帮人?”神算子刚想说话,眼珠子转了转,贼眉鼠眼的一笑,问道:“老弟,我要先问问你,你是凑巧从这儿路过,还是家就在附近住?” “这关你什么事。” “老弟,你若是在附近住,那对这段河道必定很熟,眼下就有桩好买卖,看你肯不肯联手做它一票!” “好买卖?什么好买卖?” 第五十三章 激流探宝 神算子搞的神神叨叨的,我问他是什么好买卖,他也不好好回答,一个劲儿的卖关子。 “河滩上聚拢了这么多人,恐怕人人都是为了你说的好买卖来的,你还想拿这消息卖点钱?”我作势转身:“你说就说,不说我去找别人打听。” “别走啊。”神算子赶紧拉住我,挤了挤眼睛,说道:“老弟,听说过黄金鲤吗?” “黄金鲤?”我楞了一下,点了点头:“听说过啊。” 所谓的黄金鲤,其实就是一种通体金黄的鲤鱼。从很早之前,河滩上就流传着黄金鲤的传说,人们都说,黄金鲤是河里的龙变的。 这传说一听就是以讹传讹,不过,很多人相信,黄金鲤能治百病,尤其是黄金鲤的骨头,焙干之后,是一种极珍贵的药材,固本培元。 黄金鲤特别少,以前我听人说过的被捕到的几条黄金鲤,都卖出了上千大洋的高价。但这东西太稀少了,捕捉黄金鲤,真得靠运气。 “怎么,你的意思是说,这段河道里,有黄金鲤?” “没有黄金鲤,这些人巴巴的跑这么远来做什么?”神算子真不拿自己当外人,称兄道弟,勾肩搭背,跟我说道:“老弟,黄金鲤有扎窝的习惯,一旦到了这段河道,至少几天之内是不会走的。” 神算子说的“扎窝”,是人们口口相传的一条经验。黄金鲤迁徙的时候,可能会在某处河道逗留一段时间,就和人去了外地之后,得找个合适的房子安身。黄金鲤如果能扎窝,就会留在这段河道,如果不能,呆几天就会游到别的地方去。 不过,在这几天时间中,黄金鲤肯定会在这片河道范围内。 “这些人都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我看看那些在河滩附近不断游弋的人群,问道:“消息可靠?” “消息多半是可靠的,否则也引不来这么多人。”神算子呲牙咧嘴的笑,笑的非常亲热:“老弟,有没有兴趣,咱们俩联手,把这票买卖做了。不是我吹牛,你我联手,凭着你的勇,我的谋,想不成事都难。” “说的和真的一样,有这种好事,你会跟我联手?你这么有谋略,自己去做不好么?” “瞧你说的这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尤其我这样的人,祖师爷的规矩在那里摆着的,但凡有财,天取三分,神取三分,我……” “拉倒吧。”我看着神算子满口胡诌,就不想再跟他聊了。 “哎哎哎,别走。”神算子赶紧又拉住我,挤眉弄眼了半天,才略带尴尬的对我说道:“实不相瞒,老弟啊,我这一辈子,时间精力都花在了占卜推演上,我这个……水性欠佳……” “你直说不就行了?”我恍然大悟,神算子的水性不好,靠他一个人,下不了水,就肯定捉不到黄金鲤:“黄金鲤是在水里的,你水性不佳,拿什么跟我联手?你的意思是我下水,你在岸上看着,等抓到了黄金鲤,你分一半?” “我是那样的人么?”神算子皱着眉头说道:“我可不会占你便宜,这么跟你说吧,我水性不好,但懂得占卜,推演出黄金鲤的大概位置,你下水去抓,怎么样?” 我琢磨了一下,黄金鲤这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河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估计这件事不会是空穴来风。方甜的身子弱,用一点黄金鲤的骨头补一补,那是最好的。 “老弟,一条黄金鲤,现在至少能卖两千大洋,两千啊!”神算子一说起大洋,两只绿豆眼睛瞪的圆溜溜的,伸手在我面前比划道:“我给人算卦,你在河滩种地,一辈子都挣不到那么多钱!” “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神算子急着想要找个帮手,直接拽着我的胳膊,说道:“来,咱们两个先到河岸边去看看。” 我把头顶的草帽压低,以免有照过面的人把我给认出来,然后跟着神算子靠近了河道。河道这里聚集了百十人,我一边走一边看,应该是没有认识的。 “黄金鲤扎窝,一般都在河底。半天在河底,半天在河面,只要算准了它扎窝的地方,潜游到河底,十拿九稳。”神算子乱喷唾沫星子,他说,黄金鲤在水中河面的时候,灵动到了极点,很难抓,但在河底扎窝时,就和人睡觉一样,静伏不动。 我们俩沿着河岸边前后走了有一里多路,现在天气热,河水流速比较猛,从河面上也看不出什么。 “老弟,能搞一条船不?小船就行,咱们得下河再去看看,我推演起来把握也更大。” “船不好搞,只能去借,平白无故的,人家也不会借,得花钱。”我看了河面几眼,又想了想,现在寄居的小村里,倒是有人打鱼,不过跟人家不熟,借船就要押一些钱:“我这段日子手头紧,你先把租船的钱拿出来。” “这个这个……”神算子一听让他拿钱,脸就黑了,额头竟然还冒了汗:“老弟,我哪里有钱啊……” “那等你有钱的时候,再来联手抓黄金鲤吧。” 我扭头就走,走了最多十来步远,神算子急匆匆的从后面追了过来:“老弟,先别急啊,容我想想办法,容我想想办法……” “你慢慢想。” 神算子的脸变的苦瓜似的,好像被人挖了祖坟,在身上摸摸索索了半天,抠出来一块银元。他把银元递过来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只有这么多了……” “拿来吧,我去搞船,我也不占你的便宜,你出一块大洋,我出一块,两块大洋给人家押着租船。”我伸手去接,可神算子把银元捏的很紧,拽都拽不出来。 “这钱还能要回来的吧?老弟,我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攒的一点血汗钱,千万别打了水漂……” “松手。”我使劲把那一块大洋拿了过来,对神算子说道:“在这儿等着。” 我不想让神算子知道我的落脚地,把他丢在河滩这儿,绕路回了村子。村里那个打鱼的渔民岁数大了,家里的小船闲置了许久,我过去一说,人家也乐意收点租金。我又找了人帮忙,把小船拖到了河道的下游。 等到一切都归置好,我和神算子碰头,先把小船推下水。河里的水势比较大,小船在水中起伏不定,神算子双手死死的扒着船舷,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 “怎么推演?你这次别胡言乱语的瞎说,我告诉你,水性再好的人,潜入河底都很危险。” “不会……”神算子缩着身子坐在小船里,取了一块狭长的小木牌。小木牌上有一盘很细很长的绳子,他看着四下无人,把小木牌丢到了水里,牵着那盘细细的绳子,不断的朝下放:“我……我容易么……就为了挣点辛苦钱……” “这块牌子是干什么用的?” “探宝……探宝牌……很有灵性的东西……”神算子晕船,这会儿跟喝醉了酒一样,也顾不得再吹牛说大话了:“河里……河里有什么好东西……牌子能探到……” 我也不知道神算子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这货喜欢胡咧咧,他说的话,得掰开揉碎了好好分辨。 那块木牌子像是比铁都沉,入水就沉下去,神算子忍着头晕,把细细的绳子放下去一大半,然后如同钓鱼一般,捏着绳子,微微眯起眼睛。 我驾着小船,在湍急的水流中勉强逆流前行,就这么坚持了有大约一刻时间,神算子飞快的把沉在水中的探宝牌给拽了上来。 第五十四章 险中富贵 神算子把探宝牌拽上来,仔细的看了几眼,嘴巴一下就合不拢了,要是没耳朵拦着,非咧到后脑勺不可。 “有了!老弟,算无遗策,黄金鲤一定就在这片河道!” 我以前没有用过探宝牌之类的东西,究竟探的准不准,现在也说不好。不过,看着神算子胸有成竹的样子,我感觉,他应该不会毫无来由的说这些话。 “你有把握就行。” “绝对有。”神算子拍着胸膛,好像连晕船那股劲儿也消失了,喷着唾沫星子跟我打包票,说了一阵,他的眼睛转了转,问道:“老弟,即便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啊,咱们先商量一下,若真抓到了黄金鲤,该怎么分?” “平分呗,那刀劈开,一人一半。” “拿刀劈开?那不是就死了?不行,不行不行。”神算子把头摇的拨浪鼓一样。 “我要黄金鲤有用,这东西传闻能治百病,就算劈开了,取了骨头焙干,一样能卖好价钱啊。” “差的多了啊老弟!”神算子掰开指头算道:“活的黄金鲤,一条至少两千大洋,若是找对了人,再好好谈谈价钱,卖到两千二三也不是问题。可是,把黄金鲤宰了,取骨头焙干,最多最多,卖上一千二三百大洋,这一里一外,少挣足足一千啊!一千块大洋啊!” “你不用这样算,一条黄金鲤卖两千大洋,咱们俩一人一半,你最多也就分一千。”我摇了摇头,虽然现在缺钱,手头时常紧张,可黄金鲤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即便有钱也不容易买到,我想让方甜早些康复:“我只取一点骨头,剩下的你拿去卖掉,不说卖太多,一千一二百块大洋总能行吧?我不要钱,只要一点骨头,这么算起来,你不吃亏。” “哎呀,你这个帐算的我心口疼。”神算子捂着胸口,说道:“一千大洋啊,你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放手不挣了?老弟你是怎么想的啊……” “你要跟我合伙,就这一条路,有一千多大洋,就比没有强,自己考虑。” 这笔账,神算子还是能算过来的,总之是不吃什么亏。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我岁数比你大,这次就当让让你。” “你赶紧拉倒吧,你让让我?你上嘴皮一沾下嘴皮,连水都不下,坐着就分走了一千大洋,这还是让让我?你知道潜到河底会死人么?” 神算子就是好脾气,赶紧又跟我解释。我们俩在河道这里探明之后,立刻靠岸。 “明天就月圆了,事不宜迟,明天入夜,咱们就动手,黄金鲤夜里在河底扎窝,老弟,你提前准备妥当,河滩这儿有这么多人,若是走漏风声,大伙儿一块儿来抢,弄的乱哄哄的,就收拾不住了。” “行,我还有点事,明天入夜,一准来这儿跟你碰面。”我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说道:“你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就在这儿呆着吧,顺便看守小船,我跟你说啊,这条船是租来的,你那一块大洋的押金还在船主手里,船要是丢了或者坏了,那钱可就拿不回来了。” “放心,我就算死也死到船上,绝不离开。”神算子一沾钱,恨不得把自己跟小船绑到一块儿。 我先绕路回了村子,回村的时候,就看见一些生人在村里打听,问谁家有船。村里就那么一条船,被我提前给借走了,这些人问了许久,一无所获。 我回去之后,给方甜弄了些饭菜。她的身子不太好,这些日子明显瘦了许多,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你瘦了这么多,把这条鱼都吃完。咱们还有钱,明天早上,我到别人家去买只鸡,炖好了,你连汤带肉都吃下去,吃得饱,吃得好,身子才养的快。吃吧,快吃吧。” 方甜看看我,端着碗,又低下头,半晌没有说话。 我能看到,她眼里似乎是落了泪,一滴一滴,都滴到了碗中。 “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哪儿不舒服?” “不是。”方甜抬起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了我半天,说道:“我只是心里有些难受罢了,从小到大,除了爹娘,怕是没人像你对我这样好。从前,人家围着我,捧着我,只不过因为我是金玉堂的人,有钱有势,等真的落魄时,谁还会把我放在眼里……” “你倒还有些良心,知道我对你好,既然知道了,那就别哭了,好好的,把饭吃了。” 方甜吃过饭,我又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等她睡了之后,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一直都巴望着,巴望神算子说的没错,只要能抓到黄金鲤,即便费些力气,我也情愿。 第二天一大早,我到村里一户人家那里买了只鸡,回来弄干净了炖在锅里。等到忙碌完,村里络绎不绝的来了一些外人,应该都是在河滩那边转悠着想要捕捉黄金鲤的人。这些人进村就买干粮,要水,找船,还跟村里人打听河道那边的具体情况。我不想跟这些人照面,紧闭了大门,有人敲也不开。 那些人在村里折腾了好半天,才渐渐离开。我等到方甜吃过午饭,又把晚饭提前给她准备好,这才出门,赶往河滩。 我到了昨天和神算子分手的地方,这货倒真的很尽心,正躺在小船里睡觉。我把他弄醒,给他些干粮。 “河滩上的人,好像比昨天又多了一二十个。” “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杂鱼烂虾,成不了气候。”神算子吃着干粮,说道:“老弟,不是我在这里胡吹大气,只要你水性好,这件事,咱们真的十拿九稳。” “等事情真办成了再说,现在说的胸有成竹,真搞砸了,你还有脸么?” “不信我?那就等着瞧吧,你当我西沟神算子真是吃闲饭的?” 神算子吃了干粮之后,仔仔细细的又跟我嘱咐了一番,我们俩养足精神,等天色发黑,圆月升空时,神算子来了精神,招呼我一块儿把小船推下水。 “快着点,现在水流太急,在河心驾船太费劲了。” “不妨事,等会你就知道我的手段了。”神算子一翻手,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罐子,我不知道小罐子是用什么做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神算子把罐子打开,里面竟然是半罐子水,水中还有一条小小的鱼。 这鱼长的很怪,身子不大,却有两条很长的鱼须。神算子捏出小鱼,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轻轻的把小鱼放到了河里。 “咱们就守在这一块儿。”神算子朝上游看了看,那些聚拢在河滩的人,离这儿大约有一里左右:“趁着他们还没注意到这儿,咱们三下五除二把事办了。” “那条小鱼,是干什么用的?” “它能把河底的黄金鲤给带到这里,到时候,你下水,直接将黄金鲤捉了,咱们马上上岸。” 我用尽全力,掌控着小船在河心来回的打转。我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神算子水性不好,而且不会掌船,等会如果我真下水,他在船上,肯定得让水流给连船带人一起冲走。我跟神算子说了,神算子却丝毫都不在意,说自己有办法。 我们等了好一会儿,我的两条胳膊都发酸发麻了,陡然间,那条被神算子放进水里的小鱼嗖的跃到船上,神算子大喜过望,赶紧把小鱼捏起来,重新放进罐子。 “好了,已经把黄金鲤给引到这里来了,瞧我的。”神算子反手又一摸,摸出了一张卷在竹筒里的黄纸符。 第五十五章 铜铸车架 神算子拿出黄纸符,轻轻一晃,纸符晃晃悠悠的落到了水面。轻飘飘的纸符,刚刚碰到河水,唰的一下子,折射出了一点点金灿灿的光芒,光芒如同一片流水,在河面上散开了。 紧接着,我就看到了这辈子从未见过的一幕奇观,光芒笼罩的水域,水流仿佛停滞了,宛如一片潭中秋水,水不流动,只在水面轻轻泛着一圈一圈的涟漪。 “镇河符,能保两刻时间,水不流动。”神算子洋洋得意,瞥了我一眼,说道:“老弟,赶紧下水,把黄金鲤给弄上来。” 如此一来,神算子还真叫我刮目相看,这老货原来不止会吹牛,算是有一点真本事的。我一看见小船四周的河水暂时停止流动,精神也是一振。尽管潜入河中有危险,但水流静止,危险就会小的多。 我稍稍一收拾,抓了条绳子绑在腰上,深深吸了口气。神算子在船上拿着绳子,真到了水下,他还能助我一臂之力。 我吸足了气,正要翻身下水的时候,平静的水面咕嘟嘟的冒出了一串水泡。这一串水泡冒出来之后,河面就和开了锅一般,碗口大小的气泡接二连三的浮出,一股一股的泥沙在微微浮动的水中起伏。 我在河边长大,对这样的情景并不陌生,只要看一眼就能察觉出,这是河底有什么东西浮上来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多的泥沙突然翻滚起来。 “河底有东西出来了!” “黄金鲤出来了?”神算子坐在船上,伸头朝水面看了一眼:“自己浮上来,那不是更省事?” “你把眼睛睁大一点。”我皱起眉头,顺手解掉腰里的绳子,水面上翻滚的气泡很多,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要是黄金鲤浮上来,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咕嘟嘟…… 气泡越来越多,就在我和神算子一眨不眨注视水面的时候,一股巨大的水花陡然浮了出来。 轰!!! 这团水花比我们的小船都要大,水花一出现,掀出的水浪一下子把小船给掀翻了。索性附近的河水还是静止不动的,小船掀翻之后,我和神算子才算没有被冲走。 轰隆隆冒出的巨大水花里,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这团影子刚浮出来的时候,我只看到了一大片淤泥河沙,等淤泥全都被水冲掉之后,这团影子,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神算子整个人都泡在水里,死死抓着尚未沉底的小船,聚精会神看了看,说道:“是不是一辆……一辆马车?” 如果神算子不说,我还真的辨别不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好像就是一辆没有马的车架,车架是很老旧的东西,大半是铜铸造的,还有少量的木头,车架在水里泡了不知多久,铜铸的地方生出一疙瘩一疙瘩的铜锈。 我的头皮麻了,虽然这只是一辆破破烂烂的车架,但我的脑子没让河水淹糊涂。铜铸的车架,入水就沉底,要是没什么稀奇古怪的原因,是不可能这样无缘无故浮上来的。 “快找找!看看有没有黄金鲤!” 我回过神,觉得心里不怎么踏实,一件事若是透出了古怪,那就需要多加小心了。 铜铸的车架浮出水面一半儿,周围的河水绕着车架慢慢的打转,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看见浑浊的河水里有一点金灿灿的光芒闪过。 那是一条鱼,一条大概尺许长的鲤鱼。这条鱼跟大河里的鲤鱼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浑身上下宛如黄金,在月光的折射下,散发着点点金光。 “黄金鲤!!!”神算子眼睛虽然和绿豆差不多,却很管用,一眼就看到了随着水波闪出的黄金鲤,他大喊了一声,想要扑腾着游过去。但他的水性太差,双手一松开,整个人就要往水里沉。 “你不要命了!?”我赶紧拦住他,水里那条黄金鲤,仿佛昏昏沉沉的,我怀疑是不是被那铜铸的车架卷动上来的时候给弄晕了。 黄金鲤就在车架附近轻轻漂动,我咬了咬牙,尽管感觉这铜铸的车架不怎么对劲,但还是想抓住那条黄金鲤。 我吸了口气,从小船旁边用力的游动过去,我游的很快,一转眼就快到黄金鲤跟前了。我伸出双手,使劲去抓,还差三尺远近就要抓住黄金鲤的时候,铜铸的车架突然朝下一沉,顿时,车架周围似乎化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我逃都逃不及,一下被卷了进去。 我挣扎着想要逃出漩涡,还没等我逃出去,神算子也被卷了过来。俩人一起在漩涡里扑腾,结果谁也没能逃走,随着车架沉了下去。 我总算比神算子水性好的多,虽然没逃掉,但是借着这个机会,眼明手快的把那条随着水波漂动的黄金鲤给兜了起来。 沉入水中的时候,我很心慌,等到整个人全都被漩涡卷入,眼前便又出现了难以预料的一幕情景,铜铸的车架被一个很大的气泡给包裹着,在水中缓缓起伏。 水下原本是没有光的,但车架却散发着幽幽的金光,一缕一缕的金光透过厚厚的铜锈,让这片水域摇曳不定。 我和神算子直接就被裹在车架里,怎么挣扎都挣不脱。幸好俩人都在巨大的气泡里,还不至被闷死,可这样呆下去,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我在想着如何脱困,神算子却一直盯着我兜在身上的那条黄金鲤。他拍了拍我,冲我使了个眼色。 “你真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这会儿我还能跑了不成?” 神算子被呵斥了两句,也就老实了,赶紧把目光转到一旁。我以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抬头朝上面张望,车架沉到了距离河面大约有两丈多深的水下,如果能挣脱出车架,我肯定可以浮上去。 我正在想着脱身之计,神算子又在旁边拍我。我一把甩开他的手,说道:“没完了?等会逃出去了再分不行么?现在命都保不住了!” “不是不是!”神算子赶紧摇头摆手,这时候,我突然发现他的脸色变的很难看,哆哆嗦嗦的伸出一只手,朝旁边指了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也望了过去。铜铸的车架一直散发着淡淡的金光,这片朦胧的金光在水下显得模模糊糊,不过也总比两眼一抹黑的强。在微弱的金光之下,我好像看见车架的四周,缓缓聚拢了很多人。 我的头皮一麻,随即就反应过来,那不是人,那全都是浮尸。 至少几十具浮尸,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慢慢的浮到车架周围。这些浮尸渐渐聚集到了车架前面,车架上甩出一条胳膊粗的铁索,所有的浮尸都被圈在铁索中。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这一切就发生在眼前,这些浮尸,似乎是在拉动这架没有马匹的铜车。 浮尸牵动着车架,倾斜着朝下游去。神算子彻底慌了,使劲抓着我的胳膊:“快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有办法我能不想!?我脑子一团糟,你就别跟我添乱了!” 我依然还在尝试,尝试着能不能从车架中逃掉。然而,这架不知传自何年何月的铜铸车架,仿佛有一股难言的魔力,怎么冲都冲不出去。神算子是不敢说话了,可是抓着我的胳膊死命的用力,差点把胳膊给我捏断。 几十具浮尸,全都在车架的前面,拖着车架,朝河底游去。 第五十六章 心念之光 我越来越感觉心慌,眼前的这一幕太过诡异,一大片浮尸拖着一辆不知来历的铜铸车架,朝河底缓缓的下游,而我和神算子又偏偏挣脱不出,一旦被带到河底,那就更加危险。 神算子的脸都吓绿了,抓着我的胳膊不丢手,甩都甩不开。他紧张到了极点,连话也说不出来,眼神惊恐的望来望去。 “咱……咱们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是会算吗,说的胸有成竹,算准了黄金鲤在什么地方,你就没算出来会有这个铜车架?” 神算子后悔的要死,都这个时候了,他的眼睛竟然还离不开被我兜住的黄金鲤。 这段河道的水不算很深,铜铸的车架虽然下沉的慢,可是转眼之间已经靠近了河底。铜铸车架还是散发着微弱的金光,我的脑袋大了一圈,大河的河底,淤泥河沙非常厚,有的河段,河底的淤泥能有十来丈深,如果铜铸车架还是这样沉下去,我和神算子被带到淤泥里,那就根本没有任何活路了。 “快想办法!想办法!”神算子哭丧着脸,抓着我的胳膊说道:“我不想死啊……” 我没功夫理会他,谁都不愿死,可在这种境地里,身不由己,自己的命完全不由自己掌控。 铜铸的车架,已经沉到了河底,就在着要命的一瞬间,一直包裹在车架周围的那个巨大的气泡,猛然破裂了。我的脑袋一晕,车架已经轰然落入了河底的淤泥里。 我仿佛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气泡消失了,我屏住气,又闭上眼睛。神算子依然死抓着我的胳膊,我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却知道,这一次多半是在劫难逃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我想到了方甜,如果我真的死在这里,她不会知道,以后没有人会像我这样照顾她,她该怎么活下去? 轰!!! 陡然间,我觉得身子猛然一空,紧跟着,就摔到了厚厚的一层沙土上。沙土很厚,软绵绵的,落上去也不会摔的很重,可我的脑子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因为我能清晰的察觉出,周围没有水,我落到了一片干燥的沙土上面。 我的眼睛睁开了,第一眼就看到了前方成百上千点幽幽的灯火。灯火昏沉沉的,无法映照出全景,我只能看见,周围似乎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空洞。 “哎哟……”神算子在沙土上面扭了扭身子,哼了一声,抓着我的胳膊坐起来,朝四周看了几眼:“这?这是什么地方?” “你问我,我问谁。你抓了我这么久,现在手可以放开了吧?” “我怕你出事,刚才一直抓住你,唯恐你被冲走。”神算子脸不红心不跳,松开我的胳膊,说道:“我没有做梦吧?咱们不是跟着铜铸车架沉到河底了?” “你不是能算,算一算这是什么地方,咱们心里有底,也方便寻找出路。” “正有此意,看我的。” 神算子伸手把地上一片沙土抹平,又从身上掏出三块精光发亮的龟甲。他把龟甲合在手中晃了晃,随即朝地上一丢。 龟甲落地,就滴溜溜的打转,神算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可是看了半天,龟甲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转的依然那么快。 咔…… 一阵轻响传来,神算子的脸色立刻变了,一伸手,把三块龟甲按住。三块龟甲是神算子家里祖传的东西,坚硬如铁,用了多少年都未曾损毁,可现在,龟甲上出现了几道明显的裂纹。 “不行!”神算子抓着龟甲重新收起来,抬眼又朝四周望了望:“这个地方,不能算。” “为什么?” “这是个蒙蔽天机之处,若是硬要推演,肯定会遭殃。” 我也跟着吃了一惊,神算子话里的意思,我能听的明白。所谓蒙蔽天机之处,意思就是说,这个地方连上天都能蒙蔽,谁也推演不出此处的虚实,如果一意孤行,非要冒险尝试,那势必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 神算子是个很谨慎的人,一察觉推演有危险,立刻罢手。 他不明白,我同样不明白,本来已经到了河底,可是脑袋一晕,就又到了这个一滴水都看不到的地方。拉车的浮尸不见了,铜铸车架也不见了,除了远处那一点点的灯火,仿佛就只剩下我和神算子两个人。 “这个地方一定有人,至少有人来过,否则,不会有那么多的灯火光。”我望着前方点点的亮光,对神算子说道:“这些灯火平时得有人添加灯油,要不然,燃烧一段时间就熄灭了。” “我的好老弟啊。”神算子摇摇头,顺着我的目光望去,那双绿豆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那可不是灯火光。” “不是灯火光,那是什么?” “我现在吃不准,但那肯定不是灯火光。既然咱们到这儿了,要寻找出路,就得走走看看,往前走走吧。” 我肯定不愿意一直呆在这个地方,神算子一说,我也觉得是得到附近看看。我们两个人摸摸索索重新站起身,慢慢的朝前走了走。 地上的沙土足足有一巴掌厚,朝前走了大约有几丈远,沙土就越来越薄。等走出去约莫了十来丈的时候,距离最近的一盏灯火,已在眼前了。 灯火悬在离地两丈高的地方,我止住脚步,凝神望去。最开始的时候,我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光,等到看了几眼,我的脑袋似乎就要轰然炸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在心头急速的蔓延开来。 那是一具被倒吊起来的尸体,头下脚上,尸体身上裹着一层像是白石灰般的东西,看上去白惨惨的。 让我吃惊的,是尸体的头颅,我和神算子所看到的一盏一盏“灯火”,就是从尸体的头颅中迸发出来的。 尸体的头颅,宛如水晶,几乎要透明了,头颅里面有一团说白不白,说黄不黄的光,光芒顺着几乎透明的颅骨透射出来,在远处看着,就仿佛一盏在黑暗中不灭的灯火。 “这!这!”神算子看清楚光芒是从尸体的头颅透射出来时,脸色又变了,哆哆嗦嗦的指着那具被倒吊起来的尸体,说道:“这是……心念之光……” “什么?什么心念之光?” 神算子咕咚咽了口唾沫,跟我解释了一番。 一个人来到这个世间,最后离开这个世间,身躯从小到大,再从又到无,唯一能留存下来的,就是所谓的“念”。 念无形,谁也看不到,却比任何人存在的时间都要长久。有时候,人死了很长时间,但他所留下的念,却一直不灭。 河滩老百姓口口相传,说有些人死的冤,死的惨,怨念深重,他们说的怨念,其实就是心念的一部分。 所以说,人如果死了,那只是躯壳腐朽,他生前的念,不会马上消失。 此时此刻,我们所看到的尸体头颅里透射出的光,就是这个人生前还没有消散的念,被一种极其玄奥又特殊的手段激发了出来。只要心念不绝,这团光芒就会永远闪亮。 “如你所说……这地方,一定还有人……”神算子咕咚又咽了口唾沫,尸体的心念之光,不会无缘无故的散发,除非有高人催动,尽管这里看上去静悄悄的,可这些尸体的心念之光,足以说明,一定有人。 我抬眼望去,从眼前一直到远处,到处都是这种点点的亮光,一团亮光,就是一具尸体所发出的心念之光。亮光多的数不清楚,不知道有几百几千。 第五十七章 凶险万分 那一点一点的心念之光,让我感觉心惊胆战,脊背也冒出一阵凉气。神算子估计没有见过这么多尸体,而且还是倒吊着的,顿时噤若寒蝉。 “咱们,接着朝前走?” “不走的话,怎么去找出路。”我说着话,看了看被兜住的黄金鲤,黄金鲤被铜铸车架搅动的晕头转向,这会儿估计是清醒过来了,只不过离了水,翻腾不出什么浪花,一个劲儿的左右扑腾:“黄金鲤会死么?死了的话,变臭了怎么办?” “这是天灵地宝,即便死了,也不会那么快就腐败,咱们还是先找路再说吧。”神算子哭丧着脸,说道:“如果找不到出路,咱们被困死,还要这条黄金鲤有啥用?” “起码还能吃了填填肚子。”我虽然语气波澜不惊,但心里却在不停的上下翻滚,我们两个落水非常仓促,随身没有水,也没有干粮,在这儿困的久了,饿也得饿死。 这个地方始终让我感觉心神不宁,脚步也迈动的很慢,过了好一会儿,只朝前走了不到二十丈远。 就在此时,我和神算子都闻到了一股怪怪的气味,气味有些臭,虽然并不浓烈,可那种臭却仿佛能钻到人的心肺里,让我的脑袋都微微发晕。 “不对,不对!”神算子抽了抽鼻子:“这是尸毒的气味!” 我听了神算子的话,也有点害怕。做捞尸人,肯定不怕尸体,可师傅以前和我说过,若真遇到了尸毒,那是必须要倍加小心的,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浮尸在一个地方沉积下来,时间若是久了,腐败的厉害,会非常臭,那估计是世间最难闻的气味。 但尸毒和尸臭是两码事,尸臭只是熏的人难受,只要有新鲜空气,缓一会儿就能缓过来,可尸毒却会让人丢命。 “这附近一定有很多尸体,很多!”神算子捂着自己的鼻子,扭头看看我,急匆匆的问道:“老弟,你还是童男之身不!?”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泥汤?都这时候了,还有心问这种闲话!” “咱们出不去,尸毒弥漫开来,躲到什么地方也躲不过!”神算子赶紧解释道:“童子尿能避尸毒的气息!” 我一听神算子的话,也顾不得许多了,肯定还是保命要紧。我撕下一块衣角,就想方便方便,可是今天临下河之前也没喝多少水,如今要解手,就感觉有些强人之难。 “快啊!磨蹭什么?”神算子捂着口鼻跟我加劲儿。 最终,我还是把撕下来的那块布给浸湿了,分了一半儿给神算子,神算子二话不说,拿布朝鼻子上一盖,深深吸了口气。 “你刚才说什么?这附近一定有很多尸体?” “对。”神算子用浸润了小便的布把嘴巴鼻子都挡住,点了点头,瓮声瓮气的说道:“这股尸毒气淡,却很杂,不是一具尸体能散发出来的。老弟,咱们两个现下似乎是陷入了绝境,可也可能是场造化啊。” “啥意思?” “我总觉得,这些尸毒,是有人故意造了一个积尸地,积存的尸体多了,才有这样的尸毒。尸毒弥漫出来,任你是大罗金仙也躲不过,呆的时间久了,必然丧命。”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拿这尸毒来守护这个地方?” “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透。老弟,好好想想,若这个地方没有什么珍贵之物,何必费力气搞这些心念之光,还有尸毒?肯定是为了守护什么东西,没准,就是无价之宝啊。” 神算子说着说着,两条眉毛就来回乱抖,那模样,仿佛自己真的找到了什么宝贝似的。我对神算子的话并不是太在意,如今还是想要早一点脱困。 我们俩重新移动脚步,朝前走去。又走了最多十丈远,我的眼睛就直了。 左前方的位置,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深坑,深坑里有一层浅水,一片一片浮尸,密密麻麻的浸泡在浅水里。 我不怕尸体,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尸体堆积在一处,只看了一眼,嗓子就发痒,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这……这……”神算子的喉结上下蠕动,看样子也是想吐。 我的脑子还是清楚的,看到这么多的浮尸,我突然就想起了很早以前师傅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死在大河里的人,变成了浮尸,但并不是所有浮尸都能被打捞上来,因为,有一些浮尸去了一个谁也没有去过的地方。 这里,难倒就是三眼浮尸的藏宝地!? 我不敢确定,可是,看到了这些浮尸之后,我心里的感觉非常强烈,我觉得,这就是三眼浮尸的藏宝地。 多少人梦寐以求能用玉顶炉引出三眼浮尸,然后尾随进入藏宝地,可没有人成功过。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倒霉,还是走运,阴差阳错之下,竟然就到了这里。 我想到了这些,却没敢说出口,神算子这家伙,见钱不要命,若告诉他,这就是我们捞尸人的祖师爷郭通的藏宝地,神算子估计拼了命也得寻找宝物。 “咱们别在这儿逗留了,先走吧。”我拍了拍神算子,说道:“看着这些浮尸,会做噩梦的。” 神算子估计也不愿在这儿呆着,密密麻麻的浮尸,带给人的不仅仅是恐惧,还有极度的恶心。 我们两个绕开了这个大水坑,想要继续朝前走。但是脚步刚刚抬起,还没来得及落地,我突然看见,水坑靠着北侧边缘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浮尸好像动了动。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毕竟这个地方只有头顶一点一点的微光在照明,水坑里有些模糊。 然而,就在我捉摸不定的时候,摆在最上面的几具浮尸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掀了起来。 我的心本来就在嗓子眼悬着,等看清楚那几具突然被掀起来的浮尸,就更紧张了。这个大水坑里是一潭死水,不起波澜,浮尸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这样乱动。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神算子也死死盯着水坑,扭头望着我,说道:“你瞧见有几具浮尸动了没有?” “瞧见了。”我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从浮尸被掀起的地方,唰的蹿出来一团影子。 那团影子很灵活,顺着水坑嗖嗖的爬到了地面,这团影子伏在水坑的边缘,好像在注视我们。 在我看清楚这团影子的时候,整个人就好像被丢进了冰窖,从头凉到脚。 我说不上来这是什么玩意儿,看着好像一只猛虎,可身躯却是白的,一根毛都没有长。 猛虎的额头,原本应该有个隐隐约约的“王”字,可这只像虎又不像虎的东西,额头上没有王字,只有一只眼睛。 这东西从水坑中蹿上来之后,我就觉得周围的空气顿时变冷了,出奇的冷,冻的我浑身上下瑟瑟发抖。神算子也不比我强多少,下意识的躲到我身后,只露出两只眼睛张望着。 我身上带着一把刀,就是乡下平时用来杀猪杀羊的刀子,一尺来长,沉重锋利。我直接抽出刀子,握在手里,死死的和这东西对峙。 对峙了片刻,那个看起来很要命的东西张开嘴巴,低低的吼了一声。声音虽然低,却在空旷的空洞中不断的回荡着。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就晕了,好像身躯中的三魂七魄都要脱体飞出来,我能感觉到,我的眼珠子似乎都在眼眶里骨碌碌的打转。 “怎么会有这东西!真的有这东西!”神算子躲在我身后张望了这么久,等那个看着很要命的东西低吼一声之后,他好像撑不住了,失声喊道:“老弟!咱们两个今天要归位!” 第五十八章 仓皇奔逃 “那是什么东西?”我听到神算子的嗓音都发颤了,心里也感觉不妙。 “那是虎吞!是虎吞!”神算子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连罩在脸上的布都快被吹掉了:“老天爷!我一直以为,那是传说里的东西!” 虎吞,是很早以前流传在河滩上的一种邪物,不是人,也不是兽。传说中的虎吞,是由浮尸蜕变的,专门以尸体为食。 虎吞的吼声,据说可以震散人的魂魄,一旦遇见虎吞,又听到它的吼叫声,那么人的魂魄就会散掉,变的痴痴傻傻。 这种传说,跟许多传说一样,我觉得都是以讹传讹变幻出来的乡间异闻。然而,那只像是没毛老虎般的东西就在不远处跟我死死的对峙,真真假假,也由不得我不信。 “此处必有重宝!”神算子估计已经吓的尿裤子,可还是惦记着这里是否藏着什么宝贝:“虎吞守宝,有虎吞的地方,一定有宝物!老弟,这是一场造化啊……” “你脑袋遭门掩了几次?”我一脑袋都是汗水,握刀的手也在微微的发抖。 就在我和那个叫做虎吞的东西对峙时,冷不防就看到了它额头上的那只眼睛。按照民间传说里的情形来看,虎吞是很特殊的浮尸所变,这就说明,虎吞也是死的。然而,它额头上那只竖眼里,却流露出一丝冰冷的目光。 我的心头一震,不知道为什么,陡然间想到了自己在很早以前遇见的那具独眼浮尸。 我说不清楚,可是,传说中的虎吞,就是由浮尸变的,我不相信这世上还会有第二具独眼浮尸。 “有宝物,这里肯定有宝物。”神算子心头恐惧,却又惦记着宝贝,在我身后团团乱转。 就在这个时候,虎吞又低低的吼叫了一声,和前一次一样,这声低吼震的我魂魄都要出窍了,眼睛一圈一圈的打晃,眼前的情景也变的模模糊糊。 唰!!! 虎吞的吼叫还在四周不断回荡,它已经从水坑的边缘爬了过来。我虽然眼神有点飘忽,却大概还能看到,脑子里根本来不及回想别的,一抽身就朝旁边闪了闪。 神算子就在我身后,我这么一闪,他也没能反应过来,整个人立刻暴露在虎吞面前。神算子的眼睛睁大了一圈,二话不说,又想朝我身后躲。 我们俩一前一后的猛跑出去,都想先甩脱了虎吞再说。虎吞不紧不慢的追赶,尽管如此,我和神算子也跑的非常吃力,眼瞅着就要被追上了。 我感觉到,虎吞似乎在跟我们耍猫抓耗子的把戏,它的动作很灵敏,想要追上我们,并非难事,可它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追着,想要看我们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捏了捏手里的刀,如果真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那么,明知不是对手,也只能放手去拼一拼。 “哎呀!我们又没有碰你的宝贝,你这样一直追着,不累?”神算子估计也跑不动了,猛然从怀里抓出什么东西,抬手朝上一抛。 轰!!! 一团耀眼的亮光在半空炸开了,亮光如同一轮明月,比那些倒吊的尸体所散发的心念之光亮了许多。亮光骤然出现,正在追击的虎吞也放慢了脚步,抬起头,用额头那只眼睛,望向了头顶的亮光。 神算子这会儿变的非常机灵,就趁着虎吞抬头望向亮光的间隙,他又抽出一张黄纸,在上面唰唰的画了画。 我看见他画的,是两个歪七扭八的小人,有鼻子有眼,却丑的一塌糊涂。紧接着,神算子抬手一扔,画了小人的黄纸嗖的飞了出去。 黄纸脱手的一瞬间,就燃烧起来,直飞到两三丈之外,才化作一片纸灰,轻飘飘的落下。等到纸灰落地的同时,我看到纸灰中冒出了两团如同影子一般的人影。 人影如同皮影一般,在原地扭来扭去,一转眼,这两团影子,幻化成了我和神算子的样子。 “老货,你会的还不少啊。”我心里一阵惊喜,可说了一句,就赶紧闭上嘴巴,因为我看到虎吞已经被那两团幻化出来的影子给吸引了。 神算子拉着我就跑,把两团影子和虎吞都丢在身后不管。这是要命的关头,我们两个丝毫都不敢迟滞,一口气跑出去十几丈远。 我回头看了看,因为距离太远,心念之光的光亮又很昏暗,已经看不清楚那边的情景了。不过,虎吞应该没有追来,周围也没有什么响声。 一直到这时候,我还感觉自己的心在噗通噗通的狂跳,神算子更是喘的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可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强忍着,不敢出声。 空洞很大,除了头顶那一点接着一点的心念之光,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我几乎已经有点辨别不出方向,如果再这样跑下去,或许,我和神算子就真要被死死的困在这个活见鬼的地方。 “能活一会儿算一伙儿,没准还有转机。”神算子悄悄的捂着胸口喘了半天,才算把这口气喘匀,他伸手摸了摸罩在嘴上的布,问道:“老弟,布快要干了,你还有尿么?” “没了,真没了。” “唉,这儿的尸毒气息,弱了许多,可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啊。”神算子叹了口气,摘下脸上的布,又把我的那块也一块儿扯掉,一边解腰带,一边说道:“实不相瞒啊老弟,鄙人至今也和你一样,是童子之身,只不过岁数大了些,如今你没有了,只能用我的暂时熬过去,你别嫌弃就好,其实想开些,用谁的不是用?” 神算子把两块布又浸透了,递给我一块。我实在下不去这个手,但为了保住命,也只能硬着头皮罩在脸上。 神算子嘀嘀咕咕的,一边走,一边朝四周来回的乱看,估计还是不死心,想要找找值钱的东西。我拉了他一把,说道:“现在就先别顾着这些了,你真的要钱不要命?” “不是,现在得好好看看,记一记路,否则,等会走的远了,恐怕会迷路的,这个地方这么大,一片空荡,迷路就太糟糕了。” 我们俩现在也不知道该继续朝前走,还是留在原地。虎吞暂时没有追来,可不能保证它一直不追,这毕竟是它的地盘,我和神算子对地势不熟,怎么想都会吃亏。 此时此刻,我心里还是在不停的琢磨,那个大水坑里积存了多少浮尸,根本数不清,再加上头顶那些倒吊的尸体,我越来越怀疑,这个地方,就是师傅所说的那个地方,大河里的很多浮尸,全都到了这儿。 我和神算子又走了一刻时间,这片空洞似乎依然无穷无尽,没有尽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头顶倒挂的浮尸还有很多,心念之光虽然不算很明亮,总比两眼一抹黑的强。 “老弟,先等等。”神算子突然伸手拉住我,扭头在四周看了看,渐渐的皱起眉头:“你有没有觉得,哪儿不对劲?” “什么?”我猛一紧张,以为他又发现了什么,顺着他的目光在周围一扫,却又看不到异常。 周围很静,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神算子晃了晃头,又自己想了想,说道:“真有不对劲的地方。” “有什么话,你倒是直说啊!别绕来绕去的!” “老弟……”神算子依然皱着眉头,结结巴巴的说道:“不知道怎么说啊,你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真没有!”我有点恼火,贴着神算子的耳朵说道:“我骗你的话,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你……那你扭头看看……你丢东西了……” 第五十九章 镜子 神算子的话说的不明不白,一下把我给弄晕了,我回头看了看,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随身物品。下河之前,本来就没带什么东西,身上的绳索,刀子,还有那条兜着的黄金鲤都在,我不知道究竟丢了什么。 不过,神算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样的话,也不会无缘无故,他毕竟还没有傻到这种地步。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我贴着神算子的耳朵小声说道:“你非要在这里磨磨唧唧的说来说去,把虎吞引过来才高兴?” “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神算子站着没动,只是使劲的扭过头,指了指身后的地面,说道:“你的影子呢?你的影子呢?” 顺着神算子手指的目光望去,再听听他说的话,我顿时目瞪口呆。 头顶那一具一具倒吊的尸体散发着微弱的光,光芒映照下来,神算子的影子就在背后的地面上。然而,我身后的地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这确实是件很诡异的事,两个人一起站在同一个地方,可神算子有影子,我的影子却如同不翼而飞。 我赶紧挪动脚步,朝旁边走了走,神算子走到一旁,把他站立的位置让给我。等我站上去之后,身后的地面依然没有我的影子。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弄懂了神算子的意思,他说我丢了东西,其实就是在告诉我,我的影子不见了。 我暂时还不清楚这个鬼地方究竟是不是师傅当年跟我说的那个,可糊里糊涂进来了之后,怪事险事就一桩接着一桩,一个人的影子怎么可能会丢?我总觉得,是不是自己站的位置不对,翻来覆去的试了好几次,神算子不管站到哪儿,身后都有影子,而我却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老弟,我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还会这样大惊小怪吗?”神算子头上一个劲儿的冒汗,似乎比我还要紧张。 我不知道影子不见了,究竟意味着什么,尽管现在还感觉不到什么不适之处,但影子没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我在周围来回的注视,观察,想把自己的影子找回来。 轰隆…… 就在这个时候,从身后很远的地方,陡然间传来了一阵隆隆的声响。那声音,就如同有什么重物碾压在微微起伏的地面所传出的。我和神算子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转头朝身后望去。 光线太微弱了,回过头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看见。我们俩也不敢随意乱动,虎吞也在后面的水坑附近,好容易逃过来了,再跑回去观察,等于送死。 轰隆…… 隆隆的声响不断传来,而且好像越来越近。等到距离近到一定程度,我突然感觉到,这声音,似乎是马车驴车之类的东西正在行驶。 紧跟着,我看到了一团正在移动的影子,那团影子模模糊糊,但只看了一眼,我就能分辨出,那是铜铸的车架。 “走!快走!”神算子显然也看到了那是铜铸车架,我们俩身陷此处,完全都是铜铸车架的原因,一看见车架,神算子就慌了,想要躲的远一点。 我们两个迈步朝前走,我一边走,一边又回头注视着身后的地面,可越看心越凉。我能看到神算子的影子好端端的,可我身后的地面仍然一片空荡。那种感觉,仿佛自己的影子真的丢了,丢到了一个无法寻找的地方。 “说真的,我不想死啊。”神算子估计是心里很害怕,嘀咕道:“我这么大岁数,还没有成家,我还想攒些钱,将来好歹找个老婆,我不想死啊,老弟,真不想……”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又不是我让你死……”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的车驾似乎猛然快了许多,车轮碾压在地面上,隆隆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没一道响声似乎都压在自己的心口,连气都喘不匀了。 我和神算子拔腿就跑,但无论怎么跑,都没有铜铸车架快。片刻之间,铜铸车架已经到了身后很近的地方。 我不由自主的转过头,铜铸车架不知道是从哪儿重新钻出来的,那些在水中拉车的浮尸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副车架。在我回头的那一刻,车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折射着头顶的微亮,闪闪发光。 我看见,那好像是一面很大的镜子,铜镜。铜镜的样式古朴厚重,镜面四周铸着精美的水波纹,看起来就是很早很早之前的老东西。 河滩乡下的一些家户里,还保留有以前的老铜镜,我见过不止一次。铜镜的镜面比较模糊,即便是打磨的再光滑,也不可能像玻璃镜子那样。而车驾上的这面铜镜,保存的相当之完好,镜面如平静的水波,折射着点点莹光。 “那镜子,是个老物件啊。”神算子就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主儿,这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他竟然还在惦记着,如果把这面铜镜弄走,出去以后,可以卖不少钱:“老弟,这是到手的肥肉,不吃就可惜了。河滩都是穷地方,倘若到了洛阳那样的大城里,寻个收古物的人,我保证这镜子能值很多钱。” 我已经没心跟他再说废话,只是想知道,铜铸车架本来已经消失了,这时候怎么又托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重新出现。 我心里大概有数,铜铸车架既然能追上我们,那我们就算再跑,估计也跑不掉。我朝车架的后方看了看,虎吞还是没有追来,那东西估计是守着大水坑的,不会远离。 我和神算子就这样跟铜铸车架对峙,过了至少半刻钟,我渐渐的从铜镜里面,看到了一点东西。 铜镜的镜面比较模糊,所以里面折射着什么东西,不太容易看清楚。我看了许久,隐约觉得,铜镜里面好像有一个人影,可又吃不准自己看的到底对不对。 铜铸车架静静的停在我们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看的心里发毛,猛的一咬牙,反正已经跑不掉了,那还不如干脆去看个清楚。 “你呆在这儿,我去看看,那面镜子里好像有东西。” “好好好。”神算子一听我的话,赶紧回应到:“老弟,看一下,镜子能不能搬走,这样的铜镜肯定很沉,不过我们俩搭手,应该还是搬得动的……”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神算子这个德行,还能活到这个岁数,也算是个奇迹。 我一步一步的慢慢朝铜铸车架走去,彼此之间不到三丈远的距离,我走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车架的旁边。车架应该在河底的淤泥中沉寂了很长一段岁月,一直到这个时候,车架上的泥沙还没有被完全冲刷干净。 仅仅从外表来看,我也分辨不出车架究竟是何年何月的东西,只是觉得它仿佛一座山一般的沉重。 我壮着胆子,试探了一会儿,觉得没有什么动静之后,从车架一旁爬了上去。等爬上来之后,那面古朴的铜镜,就完整的呈现在了眼前。 铜镜几乎有一人高,直直的矗立在车架的边缘,我站在镜子前,镜面中那道模糊的人影,逐渐变的清晰起来。 这是一面很奇怪的镜子,我敢肯定,镜面中的人影不是我自己。我就站在镜子的跟前,可镜面中没有折射出我的身影。 唰!!! 电光火石的一瞬,我一下子看出来,镜面中那道模糊的人影,是一具浮尸,这具浮尸,有三只眼睛。 三眼浮尸! 我顿时就好像喘不过气了,紧跟着,我看到镜子里的三眼浮尸慢慢的抬起一只手。 它的手里,捏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似乎……就是我丢失的影子。 第六十章 万幸 此时此刻,我心头的惊讶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几乎呆住了,愣愣的站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模糊的三眼浮尸,还有它手中抓着的那团黑乎乎的影子。 这就是三眼浮尸,尽管只是镜中的虚影,可一定是三眼浮尸。我乱糟糟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念头,我之前的猜测没有错,这个见鬼的地方,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藏宝地。 这时候,我甚至生不出逃跑的意思,从我得到的那些零碎的信息中可以捋出一条线索,三眼浮尸,多半就是我们打金钟一门的祖师爷。它难道分辨不出我的身份?不知道我是打金钟唯一的嫡传弟子? “我……我……”我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我呆呆的望着铜镜,看到铜镜里面的三眼浮尸时,整颗心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攥紧了。 镜面中的三眼浮尸抬起另一只手,揪住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慢慢的一扯。弹指刹那间,我的骨头仿佛都被硬生生的折断了,连站都站不稳,从车架上翻身摔了下来。 我摔的很重,落地的同时,眼前顿时一黑,所幸的是还没有被摔昏过去。不远处的神算子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朝后面拖了拖。 “哎呀……要是真不行……这面铜镜就不要了……”神算子面带惋惜,把我拖回去之后,又扶我起身,说道:“先保住命要紧。” 我浑身上下的骨架好像都被摔的七零八落,等站起身时,我又望向了车架上的铜镜。 还没等我多看两眼,一股森森的寒意,从车架后弥漫了过来,尽管这里的光线微弱,但还能勉强视物,那股迫人的寒意传来时,我和神算子都看见,虎吞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的站在了车架后,露出了脑袋。 虎吞只有一只眼睛,那只眼睛里流露出的,是能让一切都冻结成冰的冰冷。我一下子又毛了,忍不住噔噔的后退了几步。 到了这个地步,什么都不用说了,只剩下一个字,跑。 我们两个人转身就跑,虎吞随即从车架后闪身出来,迈动脚步追击。它还像之前一样,如同猫抓耗子一般,非要把我和神算子给折磨的半死才肯动手。 我和神算子不停的跑,总觉得甩不开身后的虎吞。就这样跑了很长一段路,空荡的空洞,好像到了尽头。 “前面没路了!”神算子一声惊呼:“跑不掉了!” 前面黑黝黝的,应该是真的到头了,所有去路被堵的严丝合缝,我和神算子走投无路,正想转身去拼命的时候,神算子又把我给拉住。 空洞的尽头,是一个很大的隔断。隔断是石头的,不可能存在缝隙。但是,神算子看到了一扇门,门是紧闭的。 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个巨大的空洞,其实还没有到头,只不过被这道门给挡住了。 这是一道石门,关的很严,我看见门上有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符箓。我和神算子想要推门,可这道石门仿佛有万斤之重,俩人用尽全力,石门依然纹丝不动。 “没路了……死定了……”神算子咕咚咽了口唾沫,回头看了看,虎吞已经到了身后两丈远近的地方。 跟虎吞争斗,我们一点点胜算都没有,可我又不想坐着等死,握住手里的刀,只等虎吞再靠近一点,就上去跟它拼了。 虎吞额头上那只眼睛里,似乎有一丝不屑的目光,它的眼睛灰扑扑的,充斥着浓重的死气。相隔两丈远近,我和神算子就觉得寒气迫人,连身躯中的血都要冻结成冰。 在我紧紧握住刀子的时候,虎吞一声吼叫,我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感觉自己的三魂六魄一起脱体飞出,一下子晕了过去。 昏厥的过程很漫长,最开始的时候毫无知觉,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才清醒了那么一点。 恍恍惚惚之间,我听到了水声,感觉自己像是一条鱼,在河流之间游动。游了好一会儿,仿佛是到了岸上,顿时挣扎不动了。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就和鬼上身了一般,全身上下动弹不得。我憋足了力气,猛然一翻身,一下子从昏厥中苏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我看到的是满天繁星,耳边有风声,还夹杂着河水的气息。我这边一苏醒,跟着就听到神算子在旁边哼哼唧唧。 “咱们都……都死了么……”神算子眼睛都没睁开,嘴里絮絮叨叨的问。 “死个屁,自己睁眼看看。”我回了神算子一句,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因为我已经辨认的出来,我们俩就躺在一段很荒僻的河道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能听到呼呼的河风声。 我和神算子坐了起来,神算子使劲揉着眼睛,等辨认出此刻的处境时,他也一脸迷茫。 “是不是在做梦?”神算子朝周围看了几眼:“做梦的吧?” 我二话不说,伸手在神算子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神算子被掐疼了,龇牙咧嘴的叫唤。 “疼吗?要是疼的话,那就不是在做梦。” “废话,你使这么大劲,能不疼?”神算子揉着腿,皱起眉头,说道:“老弟,这个事情,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啊,咱们两个都走投无路了,可现在又躺到了河滩上,这个这个……” 我也觉得事情不太对头,但好歹算是保住了命。那个鬼地方,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去。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有惊无险,更重要的是,那条黄金鲤还在身上。黄金鲤那么长时间不沾水,已经死透了,神算子觉得很可惜。 “按照先前说的,我取一些鱼骨,剩下的归你。”我看了看死掉的黄金鲤,就和神算子所说的一样,这真算得上是天灵地宝,黄金鲤死掉之后,不仅没有和其它鱼一样发臭,反而散发出一股略带着药气的香味。 我站起身朝前面走了走,走了一会儿,根据四周的地形,算是辨认出来,这段河道距离我住的村子,大约得有二十多里路。现在应该是深夜子时,我只想赶紧回去,所以打算趁夜赶路。 神算子惦记着黄金鲤,紧紧的跟着我,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兜鱼用的衣服。 “我说话算数,等我取了鱼骨,剩下的给你,莫担心。” “我担心啥啊,咱们谁跟谁,我信得过你。”我朝神算子伸出手,说道:“你也说过的,亲兄弟明算账,这次为了找黄金鲤,租来的小船沉了,你拿些钱,赔给人家。” 神算子一万个不情愿,但黄金鲤在我手上,他又不敢不听,扣扣索索的又取了一块大洋,我嫌少,逼着他多拿一块。神算子拿出两块大洋,就和掉了两块肉一样,心疼的想要落泪。 我们俩走了一段路,滩地变的很平坦,距离河岸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一片的荒草。荒草在河岸长的很茂密,贴着这片荒草走了能有一里多,草丛中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夹杂在呼啸的河风中,微不可查,但神算子的耳朵很尖,听到声音之后,立刻停下脚步,朝草丛那边张望着。 我们刚一停下来,立刻看到草丛里钻出来两条大约一尺来长的黄皮子。两条黄皮子离开草丛,用两条后腿着地,和人一样,歪歪斜斜的朝这边奔来。 第六十一章 以物易物 两只小黄皮子一出现,我和神算子就捏了把汗,刚刚从那个鬼地方逃生,现在仍然心有余悸,颇有杯弓蛇影之感。 在我们河滩这里,黄皮子是比较特殊的野物,因为老辈人都说,黄皮子有灵性,有些黄皮子活的时间久了,还能得道。民间传闻中的八大妖仙里,就有黄皮子。 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传闻,我不能说全信,但也不能一点都不信,毕竟这世上的怪事太多了。 两只小黄皮子像人一样朝这边奔来,我和神算子立刻严阵以待。等它们跑到离这儿还有一丈多远时,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黄皮子有没有灵性,能不能得道,我说不上来。可眼前的两只黄皮子,真的和人差不多,站在那边,眼睛滴溜溜乱转,左右打量着我和神算子。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两只黄皮子的前爪上,悬着两只布袋子。 它们打量完了,身子一扭,前爪上的布袋子就被甩了过来。等到袋子落地时,我听到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你们想干啥?”神算子看看黄皮子,又看看地上的布袋,皱着眉头说道:“我可是老江湖了,别跟我这耍什么花枪。” 两只黄皮子好像能听懂神算子的话,一转身,蹭蹭的跑回到那片茂密的草丛中,随即消失了。 “这又是搞的哪一出?”我只觉得脑袋一个劲儿的嗡嗡作响,黄金鲤的事刚刚了结,现在又遇到黄皮子出来装神弄鬼。 神算子从地上把两只布袋子捡起来,打开看了看,眼睛顿时一亮。 布袋子里装着大洋,铜角子,还有手镯,戒指之类的物件,不是金就是银。两只袋子沉甸甸的,装的东西竟然不少,按照市价折算起来,百十块大洋总是有的。 “它们这是干什么?”我一看见袋子里的东西,就觉得心惊肉跳,无缘无故的,肯定不会有这笔横财。 “有些麻烦了。”神算子一向爱财如命,可是看见布袋里的黄白之物,就微微抽了口凉气:“它们想要换东西。” “换什么东西?” 神算子说,河滩八大妖仙里,黄皮子算是比较厚道也比较讲信用的。有时候,它们想要什么东西,就会拿些乱七八糟的物件来换。 “它们要换的,肯定是好东西。”神算子的目光,立刻瞥到我腰里挂着的那条黄金鲤上。 “它们想要这条黄金鲤?”我一看神算子的目光,马上摇了摇头:“这不能换给它们,走吧,这两个袋子丢在这儿,不要它的东西。” “它们把袋子送来了,咱们就算不收,这事儿也不会罢休。”神算子把两只布袋子捡起来,顺手绑到腰上:“先收了再说。” 我拿神算子没一点办法,他那要钱不要命的样子,我已经领教过了。同时,我感觉有点不安,懂得用东西来换东西的黄皮子,就不可能是那种只会偷鸡摸狗的普通黄皮子,一定是有了些许道行,才能知道以物易物的道理。 “管它那么多,送到嘴边的鸭子,不吃可就飞了。”神算子平时小心谨慎,可一沾钱,他就变的铁骨铮铮:“黄金鲤可是咱们哥俩拼了命才抓到了,谁想换走,门都没有。老弟你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要是打黄金鲤的主意,我西沟神算子就跟谁拼了这条老命……” 神算子正在乱喷唾沫星子,从那边的草丛里,陡然传来了两声冷笑。那冷笑声听着很怪,好像一只公鸡被人卡着脖子发出的咯咯声。这冷笑声钻到耳朵里,听的我牙根子发痒。 “得了,老弟,咱们被盯上了,肯定是脱不了身,没法子,只能拼一拼。”神算子跟我嘀咕了两句,他这样的守财奴,钱进了自己口袋,就和长到了肋骨上一样,别人再想拿走,等于拆他的骨头。 “这会儿你想着要拼命了?” “谁还没个被逼急的时候?”神算子挺了挺麻杆一般的腰身,冲着草丛那边喊道:“别藏头藏尾的,出来见见,有话摆到明面上说!” 草丛里的冷笑声立刻消失了,又变的寂静无声。我们俩盯着草丛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个所以然。越是寂静,越叫人心慌。 我们加快了脚步,最多又走出半里地,前面雾气蒙蒙,一片氤氲的白雾缓缓的弥漫升腾。 这片白雾来的很突然,一下子把去路给挡住了,雾很浓,钻进去之后就等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清楚。雾气弥漫在整片河滩上,要么就朝前走,要么就下河。这个月份的河水流速那么急,下去之后就会被冲走。 我和神算子不得已,又停下了脚步,刚刚停下来,头顶唰的飘过来一片黑沉沉的乌云。我们俩根本来不及反应,一阵密集的雨就哗哗的落下,顿时把我们给淋成了落汤鸡。 这场雨来的很快,去的也很快,半盏茶的功夫就完全停了。雨一停,周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神算子捂着腰里的两个布袋子,说道:“老弟,没什么说的,硬着头皮闯吧。” 我也想早点冲出去,离家已经这么久了,方甜估计担心的要死。我迈开脚步,暗中憋着一口气,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冲出去再说。 然而,脚步一抬,我就觉得分外深重,身上好像压着一只二百斤的麻袋,不仅步履艰难,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身子怎么这么沉。”神算子嘀咕了一句,使劲抬起脚。 在他抬起脚的那一刻,我的余光瞥见他的两条腿上,好像有两个小孩儿。 两个三四岁的小孩儿,穿着大红衣服,脸上还涂着脂粉,嘴唇红扑扑的,一人抱着神算子的一条腿。 我还没来得及叫出声,耳边就觉得有点痒,一缕长长的黑发贴着耳朵随风飘动。我侧过脸一看,顿时看到自己背上好像背着一个人。 我被吓了一大跳,拧着腰身用力一甩,背上那个人被甩了出去,在半空微微的转了个身,又稳稳的落到了地上。 那是个年轻姑娘,也穿着一身刺目的红衣,面庞雪白雪白的,一头乌黑的长发。她被甩出来之后,站在那边冲着我一笑。 此时此刻,神算子也回过味了,抬着两条腿,和踩了钉子一样,在原地蹦来蹦去,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抱在他腿上的两个小孩给甩脱。两个小孩儿灵动之极,在地上滚了几滚,便站到了那个年轻姑娘身边。 “你们也太不厚道了,收了我们的东西,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年轻姑娘瞥瞥神算子:“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又不是我们跟你要东西,是你们自己把东西丢下了,我是从地上捡的。”神算子死鸭子嘴硬,面不改色的辩解到:“丢到地上的东西,就是无主的,谁捡了归谁。” 我没说话,看着这个一身红衣的年轻姑娘。她很面生,以前肯定没有碰过面。我暂时不知道她的家底来历,不过,眼前的局势是明摆着的,前方那片浓浓的雾气,阻挡住我们的去路,这个年轻姑娘和两个小孩,就趁势缠住了我们。 “照你这么说,是不想认账了?”年轻姑娘又看了看神算子绑在腰里的两个布袋子,说道:“我的东西,你敢白拿走么?” “天大地大,总抬不过一个理大。”神算子捂着布袋子,说道:“袋子是我捡的,你就算拆了我这把骨头,袋子还是我的。” “是么?”年轻姑娘笑了笑,露出一排皎白的牙齿,说道:“我姓黄,叫黄小仙,是黄家坟的。” “黄家坟?”神算子楞了楞,紧跟着,他手脚麻利的解下腰里的袋子,直接就丢了过去:“袋子还给你,我不要了。” 第六十二章 脱身之计 两只装着金银的布袋子落在年轻姑娘脚下,谁知道人家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盯着神算子。神算子估计被盯的心慌,一脸诚挚的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东西还给你,咱们两清了,老弟,走。” 神算子缩着脖子,想要从旁边溜过去。但是他的脚步一动,那个叫做黄小仙的年轻姑娘冷哼了一声:“你走得了吗?” 神算子很紧张,我也觉得头皮发紧。黄家坟的名头,我以前就听说过。 黄家坟是个地名,离这里很远。黄家坟以前是个小道观,里面的老道士据说羽化成仙了,只留下一座衣冠冢。老道士不在,道观无人打理,又经历了连年的天灾人祸,夷为平地。 后来,那个地方被一群黄皮子给占了,到处都是黄皮子,所以,人们就把那里成为黄家坟。 黄家坟是黄皮子的老窝,有一些得道的黄皮子在黄家坟主持事务。时间一久,除了黄皮子,还有不少民间的巫婆神汉和黄家坟挂了钩,双方联手,巫婆神汉出面,黄皮子暗中协助,替人破事,卜卦,看香。 这还不算什么,人们畏惧黄家坟,是因为黄家坟的黄皮子,能跟八大妖仙过话。有些棘手的事情,黄家坟可以搬动八大妖仙来料理。这世上虽然有降妖除魔的高人,可高人毕竟凤毛麟角,对于普通人来说,民间的妖仙就是神明,万万不能得罪。 就算神算子这样爱财如命的人,一遇到黄家坟的人,也得咬着牙把吃下去的财物重新吐出来。 “你们想走?” “黄姑娘,我们有事,袋子已经还了。”神算子绕着路,想从黄小仙身边溜过去:“有缘再见。” “袋子你们拿去,把黄金鲤留下就好了。”黄小仙慢慢理了理耳边的一缕黑发,说道:“我们黄家坟,不是不讲道理,大家各取所需,总不叫你们吃亏就是。”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这些黄家坟的人果然是冲着黄金鲤而来的。 “啥黄金鲤?”神算子虽然忌惮黄家坟,可是,让他把黄金鲤留下,他死都不会答应,骨碌碌的转着眼睛,装傻充愣:“黄金鲤是啥东西?” “你在装傻,其实,你要真想变傻,我也能成全你。” “走!”神算子没有答话,突然大喊了一声。他一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张黄纸符,纸符迎风就燃烧起来,火焰升腾之时,周围立刻狂风大作,风卷着河滩上的沙土,在半空呼啸弥漫。 神算子一拉我,就钻到了呼啸的狂风中。这团风从外面看着很吓人,几乎要把整片河滩都刮个底朝天,可风团里面却波澜不惊。风团朝前席卷,我和神算子就钻在里头,借势朝前猛跑。 “你有这些东西,怎么不早用?非让人逼的没法子了才拿出来?” “这些五行符,用一张少一张,都是保命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乱用?”神算子头也不回的说道:“碰见黄家坟的人,啥也别说了,跑吧!” 我们俩憋着一股气,趁着呼啸的风团,一口气就跑出去三四里远。三四里之后,风势小了,弥漫的沙土渐渐落地,等到眼睛能够看到前方情景时,神算子的脚步戛然而止,站在原地愣愣的出神。 我抬眼一看,头上就想冒汗。我们俩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跑了这么远,可一停下来,就看见黄小仙站在前面不远处,歪着头盯着我们。 “拿了一张风遁符,就想从我这里溜走?未免也太小看黄家坟了。” 那两个穿着红衣的小孩儿,龇牙咧嘴的冲着我们笑,陡然间,他们不约而同的朝这边滚了过来。红衣小孩儿滚的特别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面前一两丈处。 我紧紧的握着刀子,为了保住这条黄金鲤,不想拼命也得硬拼。 嘭!!! 红衣小孩儿到了跟前,却没有攻击,只是调转身子,背对着我们,扭头冲我们一笑。紧跟着,一团淡黑色的烟气弥漫了出来。烟气顺着风,漂荡的很快,顿时就把我和神算子裹了进来。 我不留神嗅了一口,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立刻钻进了鼻子,神算子也没能幸免,一口气吸进去,脸都黑了,脚步踉跄,跟喝多了似的,站都站不稳。 “吃了!”神算子随手一抓,从怀里又抓出两颗黑了吧唧的药丸,不由分说,直接塞到我嘴里一颗。 药丸一入口,就好像化成了一股水,流到肚子里。这东西竟然很管用,一吃进去,头脑就清醒了许多。 嘭!!! 这边刚吃下药丸,两个红衣小孩儿嘻嘻哈哈的笑了一阵,随即,一团淡黑色的烟气又弥漫过来。尽管有药丸护体,可烟气无处不在,吸的多了,一样头晕脑胀。我和神算子到处乱窜,可是连躲藏的地方都找不到。 “好闻不?”一个红衣小孩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奶声奶气的说道:“我们这里还多着呢,管够。” “我这有一百种手段,还没使出来。”黄小仙抱着胳膊,说道:“我只取黄金鲤,不想伤及无辜,你们把黄金鲤拿出来,大家各有各的路。” “老弟,咱们不拼一拼,看来是不行了。”神算子小声说道:“为了保住黄金鲤,拼了吧!” “你有什么办法!一次说完!”我已经知道,神算子看着猥琐贪财,但身上乱七八糟的物件着实不少,只不过老家伙太抠门,非让人逼的没法子了才会把好东西拿出来用。 “黄家坟的黄皮子,能化出人形的,都是妖仙,妖仙最怕什么,你知道不?” “你的碎嘴皮子是不是到死都改不掉!?” “他们怕雷,都怕雷!” 神算子说的倒是没错,但凡是沾了妖气邪气的东西,也不管是民间传说中的善仙亦或妖仙,都惧怕纯阳的天雷。只要遇到下雨打雷的日子,都是这些妖仙最老实的时候,躲在窝里,连头都不敢露。 神算子晃了晃脑袋,又拿了两颗药丸跟我分着吃了。随即,他拿出一张黑黝黝的纸符,抬手一丢。 黑黝黝的纸符,只有方寸大小,但凌空飞起之后,宛若变成了一片阴沉沉的雷云。噼噼啪啪的电芒在云中交织闪烁,还夹杂着隐约的雷鸣声。 “妖仙怕雷,咱们也怕,躲好了,若是稍稍一露头,就要被雷劈死!”神算子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取出来一团银白色的缎子,缎子又轻又薄,神算子把这块缎子撑开,叫我躲在下头:“跟紧我,千万别落下,一落下,那便万劫不复了!” 头顶那片阴沉沉的雷云电光四射,轰鸣的雷声也越来越响,神算子这一招算是捏住了黄小仙的软肋,雷云中的雷霆还没劈落,黄小仙的脸色就变了,两个红衣小孩儿屁滚尿流的爬了回去,躲在黄小仙身后,心有余悸的抬头望着半空的雷云。 第六十三章 和为贵 神算子这一招果然管用,虽然凶险了些,但黄小仙立刻开始后退。我们两个躲在那块银白色的缎子下头,迈动脚步朝前冲。 雷云来的很快,电光交织之间,已经有雷霆开始劈落。轰隆的雷声让黄小仙噤若寒蝉,她很恼火,躲在远处,目不转睛的望着我和神算子。 第一道雷霆劈落的时候,我和神算子拔脚飞奔,头顶的雷云并不大,只有五丈方圆,雷云紧紧的跟着神算子,他跑到哪儿,雷云就飘到哪儿。如此一来,这片雷云就变成了我们的护身符,黄小仙一万个不情愿,却又不敢在雷光之下造次。 “看你们能跑到什么时候!”黄小仙躲的远远的,大声喊道:“有本事,就一辈子顶着这片雷云!” “那你进来嘛!来!”神算子嘴巴还是很硬,刚才被黄小仙弄的手忙脚乱,现在缓过劲了,就躲在雷云下面跟人家斗嘴。 说话归说话,一点都没耽误我们逃跑,片刻之间,我和神算子顶着头顶的雷云,跑出去了半里路。雷霆不断的劈落,落在银白色缎子上的雷霆,就宛如水滴流入汪洋,丝毫不起波澜。 “老弟,我觉得吧,这样不行……”神算子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那个黄小仙一直都在后面尾随,等这片雷云散了,她还要继续追。” “那你说怎么办?” “以攻为守。”神算子顶着那块银白色的缎子,说道:“跟紧我,咱们杀回去!” 我明白神算子的意思,是想借这片雷云彻底把黄小仙给赶走。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妥当不妥当,但头顶到处都是轰隆的雷鸣,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神算子带着我猛然一转身,朝后方奔去。黄小仙的确是在尾随,估计没想到我和神算子会突然杀回来,一下子慌了。 黄小仙跑的很快,一瞬间,仿佛就消失在了眼前,她身边那两个红衣小孩也跟着跑,其中一个跑了几步,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对红衣小孩来说,稍稍的一个迟滞就是致命的,没等对方爬起来,神算子已经带着我冲到了跟前,只要再朝前走上两步,红衣小孩就会被头顶的雷云所覆盖。 与此同时,已经逃远的黄小仙显然看到了这一幕,她不顾一切的重新又冲了回来,想要把红衣小孩救走。但她距离这里远,跑的再快也来不及了。 “等等!!!”我一把拽住了神算子,雷云就在红衣小孩面前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停止了飘动:“他们若真死了人,今天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善了,再说……这就是个小孩儿……” “他们是要抢咱的黄金鲤啊。” 我和神算子正紧张的交谈,摔倒在地的小孩儿翻身爬起来,连滚带爬的朝后退去。退出去几步,黄小仙恰好到了跟前,一把抱起小孩儿。 双方距离这么近,现在绝对是摆脱黄小仙的好机会,只要我们拼尽全力奔跑过去,雷云一旦笼罩住黄小仙,她多半就在劫难逃了。 这一刻,我心中犹豫不决,我想留住黄金鲤,但是,如果这样直接把黄小仙给杀了,又感觉很不忍。 “你们走吧!”我想了想,大声对黄小仙喊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们拼了命抓黄金鲤,是为了救人!各留一线,以后也好见面!” 黄小仙听了我的话,顿在原地,她眼神里也有犹豫,有惊惧,有不甘。 “小仙,退下吧。” 正当黄小仙犹豫的时候,从雷云的另一边,传来了一道声音。听起来,那是个老头儿的声音。 当这道声音传到黄小仙的耳中时,她和红衣小孩脸上露出喜色,绕过雷云,奔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糟了,他们又来救兵了。”神算子回头对我说道:“咱俩跑吧。” “还能跑掉吗?”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那一片雷云,雷云是神算子抛出雷符幻化而来的,持续的时间不可能太久,这时候,雷云中的电芒显然已经衰颓,雷霆也比之前稀疏,估计过不了一会儿,雷云就会消散。 我和神算子说了两句话,黄小仙和两个红衣小孩儿簇拥着一个看上去六七十岁的老头儿,从雷云一侧走到了正前。 “雷云快没了。”老头儿抬眼看看我们头顶的雷云,说道:“二位,就别躲了,有啥事,出来摆开了说清楚不就行了?” 这个老头儿同样很面生,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很瘦,个子也矮,勾头耷拉背,长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苦瓜脸,两条眉毛倒是很长,垂到了眼角,看上去模样颇为滑稽。 “还有什么可说的?”神算子躲在雷云下不肯出来,回道:“你们要抢我们的东西,还说啥?”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抢你们的东西?”老头儿赶紧摇头:“我是那样的人么?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叫黄老义,知道为啥叫黄老义不?因为我老讲义气了。” 事情是明摆着的,这个叫做黄老义的老头儿,肯定也是黄家坟的。我和神算子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对方究竟有没有恶意,但头顶的雷云的确是快要消失了,等到雷云消失,我们就失去了护身的依仗。 “你们把心放到肚子里,我黄老义最讲道理,要是动你们一指头,就算我是小妈养大的。”黄老义似乎真的没有为难的意思,原地一蹲,从腰里抽出一根旱烟袋,一边装着烟丝,一边说道:“我在这儿等着,等雷云散了,咱们再好好聊聊。” 头顶的雷云来的快,去的也快,黄老义一锅旱烟刚刚抽完,雷云就渐渐散去,丝丝缕缕的乌云没入空中,交织闪烁的电芒也彻底消失。 雷云散去的一刹那间,黄小仙好像忍不住了,捏着拳头想要朝我们走过来。 “小仙!给我住手!”黄老义蹲在地上,仰着苦瓜脸说道:“我刚跟人家说了,我黄老义最讲义气,你这边就要去毛手毛脚的,这不是打我的脸么?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我和神算子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个黄老义到底是真仗义,还是在这儿演戏给我们看。 “二位,我们今儿个找你们,可不是抢东西,是换东西,要是你们觉得吃亏了,直说,我这边再给你加价,保管叫你满意。”黄老义磕掉烟灰,又装了一锅烟丝,说道:“二位,刚才你们裹着雷云冲过来,堪堪的停了脚,要不然,我家那小崽子就被雷云给吞了,就冲着这份情义,咱们也不能把事儿做绝。实不相瞒,我是巴巴的想要黄金鲤,我有个儿子,得了病,什么药都治不好,只有用黄金鲤试试。我一堆儿女,个个都是我的心头肉,为人父母,谁不心疼自己孩子?老哥,你肯定也是做了父母的人,你说是不是?” “我?”神算子摇摇头:“不好意思,我还真没有孩子。” “以后会有的。”黄老义点燃了旱烟,说道:“二位,开个价,我黄老义可不做那种坑蒙拐骗的勾当,漫天要价,着地还钱,咱们商量商量。” “那我也说句实话,我拿着黄金鲤,也是要救人。”我想了想,对黄老义说:“你看这样成不成,黄金鲤的血肉强身,鱼骨治病,一般人也用不了那么多鱼骨。这条黄金鲤,我跟同伴说好的,我们俩一人一半儿,你再补些钱给他,我们分一半儿给你。” “这感情好。”黄老义一听,连连点头:“不伤和气,不伤和气。” 第六十四章 五龙庙 我的提议得到黄老义的赞许,我也算是松了口气。一个红衣小孩走过来,把之前神算子丢下的两只布袋子又捧到跟前。 “这个这个……”神算子已经估算过这两只布袋子里面那些东西的价值,觉得跟自己应得的差太远,他嘿嘿笑了笑,对黄老义说道:“老哥,一条黄金鲤,拿到外头去,少说两三千大洋,这两只布袋子里头的东西,有点……” “有点少,是不?”黄老义摆了摆手:“这不算个事儿,我们黄家坟,要金银没用,这也是出门之前临时装了两口袋,你嫌少,跟咱们回黄家坟一趟,要什么东西,你自己选,只要看上了,装起来带走。” “老哥,仗义,老仗义了。”神算子一听黄老义的话,眼睛都乐的瞧不见了。 我拿出兜在衣服里的黄金鲤,用刀子一分为二,交给对方一半儿。黄小仙接过一半黄金鲤的时候,看了我一眼。她对我们已经没有了敌意,小心翼翼的把黄金鲤收起来。 “谢了。”黄小仙拉着两个红衣小孩,说道:“这半天黄金鲤治好我哥哥的病,咱们也算结个善缘。” “对对对,咱们不仅有缘,而且是善缘。”神算子抢着说道:“不打不相识嘛,但凡有缘的人,打也打不成仇人。” 神算子一个劲儿的说好听话,黄家坟虽然不算是什么正经的江湖人,可实力在那里摆着,神算子的确想跟黄家坟的人拉拢拉拢。那个黄老义挺好说话,神算子没过一会儿就摸准了黄老义的脾气,每一个字说出来,都说到黄老义的心坎上,俩人热乎的不得了,相互引为知己。 “今儿个高兴!”黄老义站起身,把旱烟袋收了起来,说道:“我那儿子的病有救了,又交了两个好朋友,怎么着也得到黄家坟去热闹热闹。” 神算子闲的慌,没什么正经事,立刻答应下来,我还惦记着方甜,婉言推脱了。黄老义倒是真仗义,黄家坟的人收到黄金鲤的消息,来到河滩时,专门在上游下游走了一遍。很多图谋黄金鲤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条神鱼已经被我和神算子抓到了,仍然眼巴巴的等着。黄金鲤活着的时候,可能没什么气味,等到死了,就会散发出带着药味的香气,这种香气非常特殊,如果鼻子尖的人,能够闻到。 “咱们就是闻到了气味,才知道黄金鲤在你们身上。”黄小仙说道:“正巧我们也要朝北走,结个伴吧。” 我明白黄小仙的意思,是想把我护送回去。我也的确担心路上再出什么意外,几个人结伴一起朝北面走。 等走到村子附近的那片河道时,果然还有一大群人趁夜在河岸活动。有些人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船,在河里来来回回的转悠。 “老弟,缘分。”神算子恋恋不舍的拉着我的手,替我把身上的泥沙污垢拍掉,说道:“咱们这朋友算是交定了,以后若是有什么事,用得到老哥哥,就去古盘镇找我,我时常都在古盘镇落脚。” 说着话,神算子又在怀里掏,掏了三块大洋连同一把零钱塞到我手里。 我跟几个人道别,等他们再次上路之后,赶紧就朝小村里跑。一口气跑回家,透过门缝望去,我看到方甜卧房里的灯,还是亮着的。 方甜果然没有睡,一直在等我。我拿了黄金鲤,取了一点熬上,又陪方甜说了会儿话。等鱼汤熬好,端过来让她喝。 黄金鲤真的是大河奇珍,熬出的鱼汤没有一丝腥气,汤水金黄,异香浓烈。方甜喝了鱼汤,这才安心的睡去。 接下来几天,每天给方甜服用一点黄金鲤,她的气色恢复的很快,心口疼的老病已经消了,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血色。 这几天,河滩那帮陌生人时常还是到村子里来,是人就要吃饭,河滩那边荒芜不堪,饮食都得来村子里找。我没跟对方接触,只是借机听听他们的交谈。 这帮人在河道已经寻找了好几天,结果连一片鱼鳞都没找到。有人怀疑是不是消息有误,萌生了退意。又过了几天,汛期将至,这些人愤愤不平的离开了。 今年的汛期,比往年早了一点,汛期水势不算大。我拿着神算子留下的钱,提前采买了柴米油盐,和方甜一块儿在村子里把汛期熬了过去。 平淡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转眼之间,汛期过去,中秋快要到了。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八月十五的五龙庙之约,等到日子将近,我和方甜收拾了行李,赶往五龙庙。 五龙庙在一条故道的边儿上,其实就是一座龙王庙。河滩上的老百姓信什么的都有,龙王庙是最多的。五龙庙附近本来有两个村子,后来洪灾兵乱接连不断,村子里的人都迁徙了。没了人烟,也就没了香火,五龙庙荒废了几十年。五龙庙附近的这一大片区域,都叫做五龙庙,算是一个地名。 我们住的村子距离五龙庙大概得有差不多一百里,其中一半儿路程要走陆路。我和方甜走走停停,用了几天时间,就到了五龙庙的边缘。算算路程,明天中午之前就能到五龙庙,所以我就没急着赶路,找了个能容身的地方,暂且安顿下来。 “明天就是中秋了。”方甜抬头看看半空那轮几近无缺的圆月,又低下头,说道:“以前每年中秋,我娘都给我绣一个荷包,我爹专门从江南请了师傅过来,做月饼。那时的月亮,好圆……” 我知道方甜可能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从高高在上,再到颠沛流离,没有经历过的人,或许体会不到那种感受。 我想要安慰她,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们俩现在这样子,只是勉强糊口,图个温饱而已,想让方甜去金玉堂夺回属于她的东西,难如登天。 “你还年轻着,时间多的是,风水轮流转,机会总会有的。” “我不想那么多,这样活着,也很好。”方甜抬头笑了笑,说道:“吃的饱,穿的暖,还有人照顾着,有什么不好?” 我们俩并肩坐在月光之下,聊了很多。聊着聊着,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心里突然就想起了青萝。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继续动身赶路,没到午饭时分,就赶到了五龙庙。五龙庙以前有前后两殿,只不过时间过的太久,后殿已经塌了,只剩下前殿。庙门倒是保存的很完好,推开大门,一眼就能看见矗立在正殿上的几尊神像。 五龙庙破败了多年,早就没了香火,神像也无人打理,落满了灰尘。五龙庙有时候会有赶路途径的人进来歇脚,我找了找,居然找到了一些柴火。把柴火点燃之后,又烧了点水,两个人休息了半天,一直到黄昏时分,五龙庙附近还是一个人影儿都不见。 我心里开始犯嘀咕,那张纸条上,只写着八月十五,五龙庙,可是到这儿之后干什么,纸条上只字未提。我等的有点心慌,感觉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我琢磨着,是不是该让方甜暂且到附近去,由我一个人在五龙庙这里等着。 “你到外面去转转,我在这里等。” “怎么,嫌我拖累你?”方甜歪着头,笑着说道:“多少也能给你帮点忙啊。” “不是,我可没那个意思。”我赶紧解释道:“咱们在这儿等了这么长时间了,什么动静也没有,我有一点心慌……” “你等了那么长时间,我可也等了那么长时间了。” 就在我说完话的时候,空荡荡的五龙庙里,冷不防有人接了一句,我和方甜猛然一惊,不由自主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我觉得自己的牙根有点发痒,声音是从前面那尊落满了灰尘的神像那里传来的。 第六十五章 熟人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心头一颤,五龙庙就这么大,声音的确是从那尊落满了灰尘的神像处传来的,不仅我听到了,方甜也听到了。 这道声音让我猛然间意识过来,在我们来到五龙庙之前,这儿就有人,只不过对方一直隐藏着,没有露面。直至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这人才传出了声息。 我们俩立刻盯住了那尊神像,河滩上的龙王庙里的神像,一般都是泥胎,大一些的龙王庙,神像也会大一些。五龙庙过去也有香火旺盛的时候,这尊供在前殿的神像,足足有一人半高。 在我和方甜一块儿盯住了神像时,那声音又彻底的消失了。我想来想去,总是觉得不妥。赶在我们前头来到五龙庙的人,为什么早不开口晚不开口,非要等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的时候才开口? 我不动声色,把方甜朝后拉了拉,自己则一步一步的朝神像走去。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开始认真的思考一个问题,那张纸条,会不会是个圈套。 但是这念头一闪而过,若是个圈套,留纸条的人没必要那么费劲儿。 “这样藏着,有什么意思?”我一边慢慢的走,一边说道:“没脸见人?” “这都让你猜中了。”神像陡然间又传出了一句话:“就是没脸见人。” 我的头皮一麻,脚步猛然一顿。这一次,我离神像已经很近了,那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了耳中。 我能分辨出,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岁数应该不会太大,约莫就是三十来岁。这个男人的口音有些奇怪,不完全是河滩本地的口音,但是又有河滩乡音的味儿,反正也听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的人。 “没脸见人,总还是要见的。”我心念电转,反正已经到了这里,孰是孰非,都得弄个明白:“那张纸条,是你留的?” “八月十五,五龙庙。”对方一听纸条,立刻就说出了那张纸条上所写的内容:“原以为你不敢来的,谁知道还真有胆量。” “出来吧,既然已经到了,那就出来见见……” 我说着话,完全没留神脚下,话说到一半儿,突然感觉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外面的天色暗了,五龙庙里面更是昏昏沉沉,我一踩到脚下的东西,就感觉那应该是一根绳子,绳子是紧绷着的,贴着地面,踩上去之后还有股弹劲儿。等到我察觉踩到了绳子,立刻收回脚。 我收脚收的特别快,可还是迟了一步。我听见咔啦咔啦一阵响动,紧跟着,那尊耸立在前面的神像,突然哐当哐当的前后晃动两下,轰然倒了下来。 我赶紧朝后躲了躲,神像直接倒在面前,摔碎成了几块。神像倒下时,荡起了一片灰尘,遮住了视线。 我唯恐这片不可视物的灰尘后会隐藏着什么危险,赶紧又朝后躲了躲。我没有别的武器,只有那把一尺来长的杀猪刀,刀子紧紧握在手中,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前方。 神像倒下来之后,似乎就没有别的声音了,只有灰尘在缓缓的飘荡,弥漫。这尊神像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东西了,等到神像摔碎,我能嗅到,好像有一股沉积的时间的气息。 五龙庙里,一下子静的针落可闻,我甚至还能见自己的心跳声。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站立了很久,从半开的大门外,吹进来一阵风,风卷着灰尘,呼啸而过。 “看到我了么……” 当灰尘被风吹散了之后,灰尘后面突然又传来了一阵声音。这个时候,弥漫的灰尘被风吹散,已经隐约能够看到前面的情景。 前方有一道人影,从人影的位置来看,应该是在神像的后面,就是因为这尊神像,挡住了人影。 我睁大了眼睛,还是看的不太清楚,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那是道人影。 呼…… 此时,一阵风又顺着门缝吹了进来,四处弥漫的灰尘被吹散了大半,视线清晰了些,当我再次望向那道人影的时候,脚底板噌的冒出了一股凉气。 这一次,我看的更清楚了,那道人影好像是吊在一根绳子上的,如同民间说的吊死鬼一样,门外的风吹进来,人影就随着风在将要落定的灰尘间左右的轻轻晃动。 跟我对话的人,就是这个“吊死鬼”? 我不敢有任何大意,继续朝前面望着。师傅当年带着我捞尸的时候,说过不止一次,人死了,就是死了,除非有极其特殊的原因,否则,人死之后如灰飞烟灭,不会动,更不可能开口说话。 如果不是这个吊死鬼在跟我对话,那么,刚才说话的,难倒另有其人? “看……看什么看……除了我,还能有谁跟你说话……” 我正在思索间,吊死鬼的一条胳膊似乎又动了一下,那道先前出现过几次的声音,重新钻到了我的耳朵里。 方甜从后面抓住我的胳膊,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我心里虽然紧张,但我知道,吊死鬼绝对不可能开口,肯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别担心。”我贴着方甜的耳朵说道:“你朝后面退退,这一定是有人在耍花枪。” 说完这句话,我转头望着前面的那道人影,说道:“我就不相信,吊死的人,还能在这里跟我夸夸其谈,有本事,你下来走一圈,面对面的跟我聊聊。” “你不相信的事……还多的很……想让我下来走一圈……好……你等着……” 这几句话刚刚说完,那道人影的两条胳膊突然抬了起来,他的手死死抓住套在脖颈上的绳套,用力一撑,把自己的头从绳套间缩了回来。 紧跟着,这道人影双手抓着绳套,身子慢慢落地,离地还有两尺左右,他的手一松,双脚就落到了地上。 “我下来了……”人影落地之后,似乎站的不稳,还像是被吊在绳套中一样,身子来回的打晃,耷拉着脑袋,两只手在身前晃悠着,说道:“下来了……” 我的头好像一瞬间变的有一万斤重,目瞪口呆。越是觉得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却越是清清楚楚的出现在眼前,我甚至想要掐自己一下,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不过,我倒没有被吓的魂不附体,毕竟以前经常跟尸体打交道。我定了定神,既然到了这一步,那不管如今是怎么样的情形,都要去面对。 “既然下来了,那就说说吧,把我引到五龙庙来,有什么章程?” “能有什么章程……都是老熟人了……只不过喊你来见一见,叙叙旧……” “老熟人?什么老熟人?” “你不会是把我给忘记了吧……”那道人影歪歪斜斜的站在原地,抬起胳膊,把自己耷拉着的脑袋给慢慢扶正,说道:“不认得了?” 在人影扶正自己脑袋的那一瞬间,我大吃了一惊,不仅仅是我,就连身后的方甜,也险些惊呼出声。 我咬着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心却一个劲儿的噗通噗通乱跳,人影说的没错,这竟然真是个“老熟人”。 第六十六章 离奇回归 这个“老熟人”歪歪斜斜的站在面前,我很吃惊,方甜更加吃惊,她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我唯恐有什么意外,伸手拉住了她。 其实,这个人对我来说,不算很熟悉,但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我记得很清楚,他叫郝三,是金玉堂的人,当初就是因为阴差阳错把郝三从河里捞上来,我才跟金玉堂产生了纠葛。 郝三已经死了,绝对死了,我们曾经还拉着郝三的尸体到苏家的过阴婆那里去询尸问骨。再后来,方甜手下的人带着郝三回游船,可我和方甜半路被截杀,从此就再没有见过那条游船,也没有见过郝三的尸体。 算算时间,郝三死去了很久,然而,此时此刻的郝三,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腐败的迹象,尽管他身上飘散着一股沉沉的死气,但他的身躯的确完好无损。 一个死去了这么久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五龙庙,而且跟我们耍了一场活见鬼的把戏,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郝三?”方甜看着郝三,尽管知道他已经死了,可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送东西……” “送什么东西?” “你最想要的东西……” 方甜没有再答话,站在我身后,暗中拉起我的手,在手心里飞快的写字。我大概能分辨出来她写的是什么。 她在告诉我,这件事可能有诈,因为郝三说话的口音很陌生,那不是郝三的声音。 我相信方甜的判断,郝三本来就是金玉堂的人,方甜对他比较熟悉,对一个熟人来说,最起码能分辨出对方的声音。 我下意识的就朝周围看了一眼,方甜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郝三绝对是个死人,只不过有人借了郝三的身份,在这里跟我们见面。 我猜得出来,这个藏在背后的人,肯定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身份。把郝三给弄出来,就是混淆我们的判断。 可是,我很仔细的在周围扫视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五龙庙附近应该没有人,如果真隐藏着人,那只能说,对方是个高手。 “我最想要的东西?”方甜暂时也不动声色,跟对方周旋:“是什么?” 此时此刻的郝三,如同一只被人操控着的皮影,慢慢的抬起胳膊,以一个很诡异的姿势,把手探到自己背后。等他的手重新转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里捧着一幅画。 唰!!! 这幅画被郝三给抖开了,尽管五龙庙的光线很黯淡,可我还是一眼就看清楚了这幅画。 这幅画非常简单,就是一个长着胡子的人,背上背着另一个人,在蹒跚而行。 “背尸图!!!”方甜肯定不想情绪失控,然而,在她看到这幅画的时候,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了走:“这是背尸图!!!” “你不想要么……”郝三的手一抖,背尸图就轻飘飘的甩了过来。 方甜一把接住背尸图,飞快的扫视了两眼。她转过脸,冲着我轻轻点了点头,那意思分明是在告诉我,这张背尸图是真的,并非伪造。 “谁给你的背尸图?”方甜飞快的把背尸图卷了起来,问道:“背尸图不是被人夺走了?” “这张背尸图,我用了用……如今用完了,物归原主……”郝三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步的倒退,退到刚才被吊着的地方,手脚并用的爬上原本放置神像的台子:“你们……走吧……” 方甜可能还想再问什么,可我呆在这个地方,始终觉得心里不安。背尸图是真的,不管这幅画出现的多么离奇,多么诡异,但只要有这幅画,方甜就有机会重新回到天群山,跟自己嫡亲的哥哥一五一十把帐算清楚。 我不想再节外生枝,拉着方天就退出了五龙庙。一直退到庙门外面,我才回头看了看。 郝三依然站在台子上,似乎想要把自己重新吊在绳套里。我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察觉不出五龙庙附近是否有人,心里暂时没有别的念头,拉起方甜就走。 “咱们不要弄个明白吗?”方甜小心的把背尸图收好,说道:“背尸图回来的太离奇了。” “怎么弄明白。”我摇了摇头:“人家把郝三弄出来,就是不想让咱们知道他的底细,咱们再去刨根问底,就不妥了,走吧,先走。” 我心里想着,不管怎么说,背尸图是到手了,方甜至少有机会去金玉堂跟她哥哥拼一拼,没有必要再去追究背尸图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我带着方甜急速离开了五龙庙,一口气朝回走了三四里路。行走之间,我始终不断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我觉得,没有人尾随我们。 “我以为金玉堂的背尸图大有来历,谁知道,就是一幅那么简单的画。” “背尸图是我们金玉堂的老祖爷亲手画的。”方甜说道:“老祖爷是苦出身,当年就是个背尸的苦力。” 我和方甜走了许久,开始的时候,我一直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隐藏着的危机,可是走了这么长时间,依然风平浪静。今天这件事,我想不明白,可我知道,如果对方对我们不利,肯定早就动手了,用不着设下这个圈套。因此,又走了一段路,我就不再想了。 我们两个人按原路返回,用了几天时间,又回到了小村。我跟方甜商量着,如今有了背尸图,是不是可以回金玉堂了。 方甜有一些把握,因为金玉堂以往淘金,全要靠背尸图来寻找积尸地。没有背尸图,就意味着不能淘金,如今的金玉堂,实际上等于在吃老本,等老本吃空了,金玉堂也就会慢慢垮掉。金玉堂里至少有一部分人能认清形势,会主张掌控背尸图的人做金玉堂的主人。 但凡事没有绝对,现在的金玉堂毕竟是方甜的哥哥方猛在主持,收买拉拢了很多人。方甜这样大大咧咧的回去,难保不会出现意外。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保险一些。 我打算到石河湾去,除了石河湾的人,我也想不出自己能搬来什么救兵。 我和方甜当天就收拾行李,养足了精神,第二天动身赶往石河湾。 沿途走的还比较顺利,离石河湾还有十多里的时候,就被人拦住了。因为穆九从不骚扰当地的百姓,而且时常接济穷人,所以附近的村民心里都信赖穆九,自愿给石河湾探查消息,通风报信。我和方甜被拦住之后,没多久,石河湾来了人,我直言不讳的说要找穆九,对方不敢怠慢,引我们去了石河湾。 穆九是个重情义的人,当初的一面之缘,他还记忆犹新,盛情款待。我瞅着机会,把自己的来意跟穆九说了。 我知道,穆九虽然重情,讲义气,但他毕竟是石河湾的头领,手下一帮人跟着他混饭吃,如果光让人家白帮忙,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我跟方甜商量过,等事情稳稳当当的办妥,方甜从金玉堂拿五十两金沙给穆九。 我把意思表明,穆九手下的人也觉得这件事可行,双方一拍即合。当天夜里,穆九亲自选了十多个人,这点人到了天群山,肯定斗不过金玉堂的人,我只求着事情万一有变,石河湾的人能保住我和方甜的命,这就足够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从石河湾动身,这里到天群山,有大段的水路可走,不费力气,走了水路,又转陆路,最后风尘仆仆的来到了位于天群山脚下的天群镇。 第六十七章 夺权 我们到了天群镇以后,先隐藏了行踪,人分散开,住到了镇子里。方甜谋划许久,还是打算去找费山寒,费山寒上次没有帮方甜出头,可他这个人至少还是靠得住的。 到天群镇的当天夜里,我和方甜走在前面,穆九带着人尾随其后。我们又跑到费山寒家附近,暗中等待,等到确认没有异常之后,再跟费山寒见面。 “上次咱们俩在这里等着,还有人将咱们当成叫花子,你还记得吗?”我压着嗓子对方甜说道:“我当初就和你说了,风水轮流转,耐心等待,总有时来运转的一天,你还不信我的话,如今信了么?” “你的话,我什么时候都信。”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跟你说,我叫包小二。”我笑了笑,小声说道:“可那不是真名。” “是不是真名,那又如何,不论你叫包小二,还是王小二,我总记得,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我叫宝十三,这是如假包换的真名字。”我相信方甜,她是可以托付性命的人,我绝不担心她会出卖我。 我们俩小声的说着话,直等到费山寒家的仆人出来收灯笼时,方甜才压了压头上的草帽,走过去跟对方交谈,让他把费山寒给喊出来。 仆人回去之后,我们又和前次一样,一直走到了镇子西边。过不多久,费山寒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一见面,他就微微皱着眉头,说道:“大小姐,你怎么又到天群镇来了?” “这次回来,我想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方甜也不介意费山寒的话,说道:“我爹过世的时候,没有说叫谁接了金玉堂领堂这个位置。” “你爹过世时,是没有说,谁来接任领堂。可现下是个什么状况,你不会不知道吧?”费山寒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几个老家伙,是想替你鸣不平,你哥哥他……他做事确实有些绝,可我们说的话,没有太大用处……” 我默不作声的在旁边看,费山寒可能说的都是实话,他们几个人有心向着方甜,但人人有家有业,都忌惮方猛排挤报复。或许,费山寒不是不想帮着方甜,只不过有心无力而已。 “如果有了背尸图呢?”方甜慢慢的取出那幅金玉堂传袭几代的镇堂之宝背尸图,在费山寒面前展开了,问道:“有背尸图在手,谁还会说闲话?” “背尸图!!!”费山寒万万没有料到,方甜竟然能拿到背尸图,他的眼睛顿时睁圆了,看看背尸图,又看看方甜。 背尸图是金玉堂的至宝,只有掌握背尸图,才能不断的给金玉堂找到可以淘金的积尸地,才能让金玉堂不断的发展壮大。费山寒在金玉堂混了半辈子,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看到方甜拿出背尸图之后,费山寒又惊又喜。 过去的人,不管做什么事,不管是正是邪,总想占个理,以便师出有名。费山寒他们几个老辈人管不了方甜的事情,就是因为没有名分,如今背尸图在方甜手里,这个名,便是占定了。 “有了背尸图,什么都好说,我们几个老家伙不用说了,就算其他人,也都会心服口服。”费山寒精神一振,说道:“我这就去跟你几个叔爷们商量一下,看看用什么法子,能叫你哥哥给你让出位置。” “不需他让,他只是暂管着金玉堂,又不是真正的领堂。” “对对对,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把事情谈清楚是最好的。” 方甜和费山寒商量了一下,这事必须跟金玉堂的一些头面人物,还有方猛亲自谈了以后才能定夺。金玉堂的人如今大半都被方猛收拢了,见面的地点,便定在了费山寒家里。 我听他们俩商量的结果,也觉得心安了一些,见面地点在费山寒家里,最起码可以让穆九他们提前埋伏下来,如果到时候真要动粗,只要费山寒那些老辈人物不反水,就不用太过畏惧方猛。 一切商定之后,我和方甜暂且离开,穆九暗中留了两个人,在这儿盯着费山寒家。我们好好的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大早,穆九又派人到镇子里到处探听消息。这个镇子里的人,基本都是靠着金玉堂过活的,关于金玉堂的消息很多,不过,探听消息的人在外面转悠了半天,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费山寒,究竟能靠得住不?” “多半能。”方甜想了想,说道:“费山寒性情稳重一些,做事也求一个稳字,当时他不帮我,我是有些恼他,可事后想想,他有他的考虑。我跟方猛斗起来,不管谁输谁赢,死的都是金玉堂的人,会让金玉堂大乱。如今背尸图在我这里,他能想明白的。” 穆九把能安排的都安排了,快到晚饭时分,我们提前到了费山寒家,为了避人耳目,专门从后门进去。 像费山寒这样在金玉堂混了一生的老辈人,如今也都家资万贯,费家的宅子很大,三进院子,后面还带一个花园。费山寒专门在后花园选了一个平时用来喝茶赏花歇脚的览厅,厅堂的后窗种着一丛冬青,穆九的人可以躲在冬青后面。 我们在厅堂内坐下时,被费山寒请来的几个老辈人已经到了。这些老辈人一般都低调谦和,和方甜过去相处的也不错。 我估摸着,这几个人已经知道方甜找回了背尸图,所以见面交谈时,就敢于历数方猛的不是。方甜颠沛流离的这些日子,方猛任用亲信,总觉得这些老家伙们碍手碍脚,想把他们一个个的排挤出去。 方甜只是默默的听,并不答话,等谈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左右,方甜嫡亲的哥哥方猛就带着六七个人,大摇大摆的来到后花园。 “小甜,这些日子,你是到哪儿去了?让我派人到处好找,却总找不到。如今你既然回来了,那我就放心了,先安心住着。”方猛大大咧咧在椅子上座了,端过手边的茶杯,喝了两口,说道:“你原来的宅子,我叫人替你守着,连一根草都没有少,你搬回宅子去住,每个月,我这里给你一笔花销,你一个女孩子,安安稳稳的过舒坦日子就行了,别总跟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一样,打打杀杀的。” “听你的口气,如今,你已经是金玉堂的领堂了?” “那倒不敢当。”方猛翘着二郎腿,摇了摇头:“咱们的背尸图丢了,没有背尸图,谁能坐稳领堂这个位置,我只不过受了这么多兄弟之托,暂管金玉堂的事务而已。” “你也知道,没有背尸图,就不能坐领堂,是不是?”方甜跟方猛,其实已经撕破了脸,只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方甜不便发作。她缓缓站起身,把背尸图取了出来,说道:“几位叔爷,还有各位兄弟,你们都是金玉堂的股肱栋梁,好些都是从我爹做了领堂时就跟着他的老人,咱们金玉堂的背尸图,你们都该认得,大伙儿瞧瞧,这是不是背尸图。” 方甜拿着背尸图,展开了呈在众人眼前。在座的这些人,都是见过背尸图的,一帮人又惊又喜,纷纷起身,在背尸图面前观摩了片刻。 “小甜,你从什么地方搞了一张假的背尸图,拿来糊弄大伙儿?”方猛似乎还不相信方甜手中的背尸图是真的,依然慢条斯理的说道:“没有背尸图不要紧,若是拿了假的背尸图来蒙蔽视听,你这罪过,可就大了。” 第六十八章 干戈 “背尸图是我们金玉堂的镇堂之宝,不光是我,在座的叔爷,兄弟们,大概也都见过,是不是真的,自有大家评说。”方甜知道方猛在找茬,也不发怒,淡淡说道:“若叔爷们都说这背尸图是假的,那这个罪过,我就背了。” “这背尸图,不是假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辈人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将一杯茶水全都泼到了背尸图上。 背尸图被泼了茶水之后,水滴仿佛滚动在一张荷叶上,来来回回的晃动,却浸不到纸张里。 “随便找一张纸,画了画,图上清漆,也能滴水不沾。”方猛咧嘴笑了笑,说道:“这点把戏,去城里随便找个文墨店的先生,都能做的出来。” 那个上了年纪的老辈人没有回话,转手又拿起桌上的一盏油灯,把灯罩给去掉,晃火点燃。 紧跟着,他用点燃的油灯架在背尸图下面,燃烧的火苗灼烧背尸图,可背尸图却安然无恙。 “真是咱们的背尸图!”有人小声说道:“水火不侵!” “背尸图假不了,这东西,谁能作假,必定是真品。” 那个老辈人将油灯重新放回桌上,冲着方猛点点头,说道:“是咱们金玉堂祖传的背尸图。” “就算是真的背尸图,那又怎么样?”方猛心知肚明,眼前的背尸图无意是真货,绝没有作假,他倒是不慌张,依然翘着二郎腿,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爹临终之前,可没有说过,谁拿了背尸图,谁就能做领堂。还有,小甜,原本我念着一母同胞的份上,事事给你留了面子,可你却不顾同门情义,恬不知耻的拿背尸图出来。既然这样,我也不得不跟这些叔爷们唠叨唠叨了。背尸体的下落,许久之前我就知道,暗中派了人去取,中间出了些差迟,派出去的兄弟都死光了,只剩下郝三,夺了背尸图逃出来。可郝三逃出来之后,叫人给杀了,身上的背尸图也不翼而飞,小甜,莫说这件事你不知道。” 方猛这些话说出来之后,在座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言语。江湖上的家族门派,最忌讳内斗,虽然内斗必不可免,但杀戮同门,这是大罪,任谁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去做。 “没错,我外出时,是遇到了郝三,不过,遇到郝三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背尸图不在他身上。”方甜解释道:“背尸图,是我从别的地方找回来的。” “笑话,真是笑话。”方猛冷笑了一声:“偏偏就你找到了郝三,等找到郝三时,背尸图偏偏就不在他身上?” “她说的是实话。”我看着方猛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抢在方甜前面说道:“郝三是我从河里捞上来的,我捞他上来时,他就剩了一口气。” 我把当时遇见郝三的情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在场的人听了之后,一时间难辨真假。不过,那些老辈人心里还是向着方甜的,等我说完之后,有人点点头,说道:“说句托大的话,咱们几个老家伙,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她是什么心性,大伙儿心里有数,要说她杀了金玉堂的自己人,夺了背尸图,我还真是不信。” “是啊,大小姐要真的夺了背尸图,会等到这个时候才露面?” “你们都嚷嚷什么?”方猛拍了拍桌子,收起脸上的冷笑:“这人是什么来路,他说的话,都是真的?郝三死的时候,你们这些人谁在跟前,没在跟前就胡言乱语,作得了数?” “我就是个捞尸人,不是什么大人物,可我说的话,凭良心。”我不管方猛是什么脸色,接着说道:“郝三这事,我说一句谎话,就天打五雷劈。” “发誓谁不会?”方猛瞥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方甜:“他们看过背尸图,说是真的,我可没有看过,去,把背尸图拿来,让我自己过目。那是我们方家祖传的东西,别人能看错,我却不会看错。” 方猛身后走出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二话不说,要从方甜手中抢走背尸图。方甜抽身一躲,我也挡在了前面,扒开壮汉的胳膊。 “金玉堂的几个老辈人都说了背尸图是真的,你连他们也信不过?” “小崽子,你好大的胆!”方猛心里有火,却又不便冲着方甜发作,等我一开口,他立刻拍案而起:“你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方猛一发话,那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好像得了圣旨,一拳朝我砸来。这个壮汉身手如何,暂时还不得而知,可是他的身子结实,胳膊比我的小腿都粗,拳头带着呼呼风声,这一拳要是砸实了,肯定不好受。我立刻一缩头,躲过这一拳。 等我躲过这一拳头,壮汉得理不饶人,跟着又是一拳。这一拳似乎用了全力,方甜急忙把我拖到一旁。壮汉的功夫应该不错,粗壮却又快捷,第二拳一落空,第三拳便到了眼前。 方甜唯恐我会受伤,全力把我护住,她的功夫不如壮汉,等到一护住我,壮汉声东击西,另只手唰的一下子,把方甜手中的背尸图给抢了过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等到壮汉抢走了背尸图,在座的人才回过神来,想要出声阻拦。然而,背尸图到了壮汉手里,别说出声阻拦,就算是跺着脚骂街,壮汉也不会把背尸图还回来。 “把背尸图拿来,让我看看真假……” 哐当!!! 方猛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我身后的窗户陡然间被人撞开了,一道人影如同流星追月,嗖的闪了进来。我的余光瞥见,那是穆九。 穆九的功夫,我亲眼见识过,他不动则已,一动就快的好像电芒闪烁。壮汉拿着背尸图,还没来得及退走,穆九手臂上的骨节就噼噼啪啪的一阵轻响。 “你也是练拳的,那咱们试试,谁的拳头更硬一些!”穆九脚不沾地,身子宛如水上漂,眨眼间便到了壮汉跟前,他的惊雷拳是江湖一绝,拳头在噼噼啪啪的骨节爆响中雷霆般的砸出去。 壮汉估计从没遇到过穆九这么强势的对手,想要抬手招架,穆九的拳头一下子落到了他的胸口。这一拳的力道,似乎有千百斤重,壮汉挨了一拳,噗的吐出一口血。 穆九毫不犹豫,趁着壮汉弯腰吐血之机,一把将他手里的背尸图重新抢了回来。 壮汉抢走背尸图,就是一瞬,而穆九出手伤人外加夺图,也是一顺,在场众人没有料到事情会接连变化,一时间似乎都看呆了。 “你!你是什么人!”方猛又惊又怒,指着穆九,对费山寒问道:“姓费的!你想要反天!宅子里藏着外人,对付自己人!?” 费山寒刚要说话,穆九抬手拦住他,把夺回来的背尸图看都没看一眼,转手交给了方甜。 “各位金玉堂的兄弟,我从石河湾来,叫穆九。”穆九冲着周围的人拱了拱手,说道:“来的唐突,跟各位问好。” “石河湾!穆九!?” 有人吃了一惊,四大贼的名头,响彻了大河滩,金玉堂虽然算是江湖门派,但他们主要图财,很少参与外界的打打杀杀,对河滩上的沙匪颇为忌惮,尤其是穆九这样的大贼。 第六十九章 针锋相对 穆九一出现,我算是安稳了些,但我又觉得穆九出来的太早,若是方猛提前有准备,石河湾这十多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带着我们杀出去。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方猛的人把背尸图给抢走。 “好啊,越来越热闹了。”方猛咬着牙说道:“小甜,你的本事可愈发的大了,还找了四大贼来做帮手。” “你说的没错,我穆九本身就是沙匪,是贼,可走遍河滩去打听打听,我虽然是个贼,不过,做的都还是人事。”穆九对方猛丝毫不让,慢慢收回自己的拳头,说道:“论阴谋诡计,我不如你,论心狠手辣,我这个当贼的,自甘下风。” “你什么意思!” “别的不说,这天底下,亲哥哥能派人杀自己亲妹妹的,能有几个?便是那些当了沙匪的人,怕也做不出这种烂事!”穆九一转身,冲着在座的人拱了拱手,说道:“各位,我穆九是什么名声,你们可随意去打听,盗亦有道,滥杀无辜的事,我从来不做,昧良心的谎话,我从来不说。” “穆九爷的名声,咱们自然是听过的。”有人接过穆九的话,旁边也有人跟着点头。穆九是匪,却是个义匪。 “那今天,我在这里说句话,是真是假,你们自己掂量。”穆九一指方猛,说道:“他曾经派了人,伏杀他嫡亲的妹妹,还有我这个兄弟。当时,石河湾的兄弟恰好在外头采买马匹,凑巧遇到了,才把他们两个人救了下来,否则,你们这会儿恐怕是看不到金玉堂的大小姐了!” “有这种事!!!”几个金玉堂的叔爷同时大吃一惊,方猛派人伏杀方甜的事情,做的很隐秘,伏杀之后,方甜也没再跟金玉堂的人多联络,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一群人一起望向了方猛,金玉堂的规矩,同门相残都是大罪,更何况是伏杀自己的嫡亲家人。 “你们都瞧着我做什么!?不信我的话,去信一个外人的话?”方猛摆明了不认账,歪着头说道:“河滩上闯荡江湖的人多了,杀人越货的也多了,碰到些麻烦事,就全是我派人做的?有这个道理?” 一帮人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毕竟这事情是从穆九嘴里说出来的,不好判断真伪。 “好了,这些事情,以后慢慢再说。”费山寒站起身,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咱们要推一个领堂出来,群龙无首,便是一盘散沙。大少爷,先前大伙儿推你暂管金玉堂事务,是因为咱们的背尸图丢了,没有背尸图,这个领堂,谁也坐不稳。眼下,大小姐找到了背尸图,以我看,领堂的位置,是该大小姐坐了。” “这个没错,金玉堂历来的老规矩,便是如此。” “大小姐是老领堂的血亲骨肉,如今又找回了背尸图,领堂之位,实至名归。” “你们几个老家伙,是得了什么好处?”方猛一看几个叔爷都开口支持方甜,立刻急了,啪的一拍桌子,站起身喝道:“我爹临死的时候,指定了谁坐领堂?若是没有指定,凭什么你们说谁做领堂就做领堂?哟呵,大小姐是老领堂的血亲骨肉,难不成我就是捡回来的?” 方猛语气又快又恼,其中还隐含着威胁,现在金玉堂大半人都在方猛手下,如果方猛真要翻脸,凭着几个叔爷,是难以压制他的。 可谁也没有办法,方猛一口咬死了老领堂临终之前没有指定接班的人,死活不认背尸图,旁人碍于他在金玉堂的权势,不敢开口。 穆九的身子动了动,可能想要说话,我急忙拉了他一下。我和他毕竟是外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替方甜说话,必然会让方猛抓着把柄,因此,还是得暂时隐忍一下,看看事态如何发展。 “各位叔爷,各位兄弟,还有各位分堂的领堂,我爹临终之前,没有指明到底是谁来接他的班,咱们金玉堂的老规矩,是背尸图在哪个方家嫡系手里,谁就是领堂,可我知道,如今这个世道,规矩已经没用了。”方甜慢慢走到我和穆九身前,对众人说道:“我只是请各位自己想想,咱们金玉堂能到今天,就因为会淘金,没有背尸图,找不到积尸地,黄金便淘不到了。我离了金玉堂这么久,恐怕整个金玉堂一两金沙都没有进账。大伙儿现在都是在吃老本,等到老本吃空了,还有什么可吃?” 在座的人听了方甜的话,纷纷交头接耳。其实,我跟这些人虽然不熟,却将他们的心思摸的差不多了。几个叔爷还是支持方甜的,剩下那些人,有的归附了方猛,但也有人是在观望。 这些人不傻,谁都知道,有背尸图,才有金玉堂存活下去的根基,就如方甜所说,一直吃老本,总有坐吃山空的那一天。 “以前我爹,我爷爷,还有我太爷爷做领堂时,咱们的老规矩,是淘到的金沙,每个分堂抽走两成,交到总堂八成,然后,大伙儿到了年底,都还有花红。”方甜把背尸图卷起来,握在手中,说道:“背尸图在我手里,我做了领堂之后,分堂淘到的金沙,各自抽走三成,年底各位兄弟的花红,也多加一倍。” 这些话一说出来,下面的人几乎都坐不住了,延续了百十年的分红规矩被方甜打破,金玉堂所有人的收益,几乎翻了一倍都不止。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一时间,那些交头接耳的人渐渐加大了声音。 “大小姐有背尸图,按道理,该她做领堂了。” “对啊,老领堂之前,对大小姐也是很看重的,我猜,老领堂当时不指定接班的人,是不是就是想看看,谁能找得回背尸图?能找回背尸图,也就能领着咱们金玉堂红红火火。” “放屁!!!”方猛气的咬牙切齿,尤其是看到几个暗中归附了自己的人也在替方甜说话,顿时忍不住了,抓起面前的茶杯,用力摔在地上:“老子做领堂,你们淘到的金沙,拿走四成!年底的花红,再加两成!” 一众人又一次面面相觑,嘀咕了半天,才有人小声问道:“大少爷,你手里没有背尸图,拿什么让我们去淘金?” 方猛被问的哑口无言,一转身,亲手从怀里掏出一只讯息烟火,顺着窗户噌的放飞到天上。 方猛肯定带了不少人,都在费山寒家附近,等到讯息烟火升空,不足半盏茶的功夫,宅子就乱了,一大帮人硬生生的撞开大门,直冲到后花园。 我朝窗外看了看,不由的倒抽了口凉气,后花园黑压压的站了五六十人,除此之外,围墙外面似乎还有人,里里外外把宅子给围住了。 “既然没道理可讲,那就不讲理了!”方猛精神一振,捏着拳头说道:“宅子围了!一个也别放走!谁要是在这里胡言乱语,拿背尸图说领堂的事,别怪我不客气!” “我是个外人,你做的事,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我看到事态不可收拾,不翻脸也得翻脸,干脆就豁出去了,挺身站到方甜身边:“咱这一百来斤,就放到这儿,有本事,来拿!” 说话之间,穆九那十多个兄弟纷纷从后窗跳了进来。穆九的两条手臂骨节爆响如鞭炮,笑了笑,说道:“有种就把我们这干人都杀了,四大贼里七道梁的小白龙是我妹夫,我死在这儿不要紧,你看看石河湾和七道梁的兄弟,会不会把你们的祖坟都给平了!” 第七十章 总有离别 穆九的话一说出来,就让方猛还有他身边那些人隐隐打了个哆嗦。混江湖的人都知道,石河湾穆九从不吹牛,只要说出的话,那便是铁板钉钉,有一句算一句。 还是那句话,金玉堂是江湖里的买卖人,大部分人只求财,不愿跟四大贼这样的强敌结仇。 厅堂中的空气好像一下凝滞了,我们和方猛他们死死的对峙,谁也没有后退半步。几个金玉堂的老人相互对视几眼,就开始出来打圆场。 “还有什么可说的!”方猛咬了咬牙,今天这件事若是料理不好,他的面子就全栽了:“金玉堂的人,现在本事真大,不仅联手对付自己人,还找外人来帮忙,老子也不是吓大的!我家祖坟在什么地方,你去打听,今天攘外加安内,一并做了!” 后花园里的人听到方猛的话,开始骚动,他们无非就是仗着人多,又在自己的地头上,我看见十来个人慢慢的逼近厅堂的门,还有一些人堵住了窗户。 “大少爷,事还是不要做绝。”费山寒摇了摇头,说道:“咱们是议论谁做领堂,又不是生死相见,何必这样?说来说去,都是金玉堂的人,死了伤了,吃亏的终究是我们。” “少来这一套!你们我们,最好先撇清楚!我在金玉堂管事,井井有条,现在你们非要节外生枝,今天这个坎过不去,金玉堂以后还想安宁?”方猛慢慢后退了一步,扯着嗓子喊道:“先把人都拿了!” 外面那些聚拢起来的人接到方猛指令,都想要动手。就在这个时候,从费山寒家宅院的外头,又隐隐传来一片喧闹的嘈杂声。 “外头又有什么事了?”费山寒站起身,连连摇头:“事情都挤到一起冒出来,又有什么事了?” 很快,一帮人从宅院大门那边冲到了后花园这里,后花园站满了方猛的人,双方一碰面,立刻开始推推搡搡,连叫带骂。 这帮刚刚来到后花园的人,约莫有二三十个,都是之前方甜手下的人。方甜被迫离开金玉堂之后,这些人处处受到方猛的打压,听到方甜就在费山寒家里的消息,立刻就集结到一起,赶了过来。 “住手!都住手!”方甜一看自己原本手下的那些人就要跟方猛的人争斗起来,赶紧起身阻止。 “都莫要斗了!”费山寒也跟着说道:“都是金玉堂的人,斗来斗去,除了两败俱伤,还能得到些什么?咱们今天凑在一起,就是为了推举新的领堂,这里乱糟糟的,没有领堂发话,恐怕谁也不肯服众,别的事情都先放一放,把新领堂推举出来再说。” “大小姐是老领堂的嫡系,又拿着背尸图,我觉得,大小姐来做领堂,天经地义。” “大小姐平时为人公正,下头的兄弟们也都服她。” “我也赞同大小姐接任领堂。” 一时间,在座的金玉堂头面人物里,十之七八都表了态。事到如今,方猛就算不情愿,也得认下来。 “各位兄弟,咱们在这里说事,人太多了,吵吵的听不清楚。”方甜对费山寒点了点头,费山寒手下的人立刻抬上来一口箱子,方甜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只小布袋,说道:“承蒙各位叔叔,各位兄弟关照,今天在场的兄弟,每人领二两金沙,领到金沙,先到宅院外头暂且等着。去吧,把金沙给兄弟们分了。” 费山寒的人把箱子抬起来,走到门外。黄澄澄的金沙就在眼前,方猛手下的人都不是傻子,亲眼看见方甜被推到了领堂的位置上,自己又有金沙可领,顿时也就渐渐平息了下来。 厅堂里的人都不说话,等着外头的人领了金沙,依次退出。 “小甜,今天你领着外人来算计你哥哥,我可是没料到。”方猛冷笑一声,似乎还有些不服:“你能领外人来,我自然也能领外人来,你要知道,大河滩可不止只有四大贼。” “那你想怎样?” “都别吵,大少爷,咱们借一步说话。”费山寒拦在方猛和方甜之间:“大少爷,我是老领堂拔擢起来的人,没有他,就没有我,你们都是老领堂的儿女,你要相信我,我不偏袒谁,更不会害谁,你来,听我说几句话,听完之后,你要怎么样,都随你的意。” 方猛不情愿的站起身,跟着费山寒去了厅堂的离间。他们在里面小声的说话,我们就在外面等。我也大概知道费山寒的意思,方甜虽然做了领堂,但方猛肯定不服,他有自己的心腹人马,以后若是处处故意跟方甜为难,那金玉堂的事务就会变的一团糟,眼下还是得以大局为重,不得不跟方猛做一些让步,或者说是补偿。 俩人在里面小声说了一会儿,费山寒走出来,清了清嗓子,对方甜说道:“领堂,该说的,都说了,你哥哥他答应平息自己手下的人,就是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方甜自己也很清楚,眼下不能一棍子把方猛打死,她微微叹了口气,又低下头,说道:“他不当我是他妹子,我总还记得,我们是一个爹生的。” “第一个条件,咱们金玉堂五个分堂,他要独占一个分堂每年淘出来的金沙。” “给他,只当是我爹去世了,我们在一起商量分家。” “第二个……”费山寒说着话,看了看我和穆九,又接着对方甜说道:“他让所有外人别再插手金玉堂的事,即刻就走,否则,他也要从外面搬人给自己撑腰……” “不行!”方甜听了费山寒的话,马上抬头说道:“我孤身一人在外面颠沛流离,没有他照顾,我就活不到今天!” “领堂……”费山寒很为难的劝道:“咱们若真欠了人家的人情,加倍偿还就是了……” “救命的人情,该怎么加倍偿还?” “可是,可是……” 我听到这儿,顿时就坐不住了,走到他们面前,说道:“这儿的事也了结了,我也真该走了。” “你别走!!!”方甜一下紧紧抓住我的手:“别走!” “当时我不是说了,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你还能拿回属于你的。”我笑着说道:“现下,你该拿回的已经拿回,我没了心事,走也走的心安。” 方甜还要拉着我不放,我说了几次,她都不肯听,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人长大了,总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不要因小失大。我虽走了,心里总还想着你,河滩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以后也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你离开金玉堂这么久,好些事务都要料理。好好的,照顾好自己身子。你有心口疼的老毛病,上次给你抓的黄金鲤,还没用完,我都晒干了备着的。” 说着话,我从身上掏出了已经晒成鱼干的小半条黄金鲤,拿过方甜的手,放在她的手掌中。 “九哥,咱们走吧。”我扭头招呼了穆九一声,又对方甜笑了笑,转身朝着厅堂的大门走去。 当我转过身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脚步好像变的无比沉重,心似乎也空荡荡的。 不可否认,我一直是孤独的,当一个人陪伴了自己这么久,患难与共,不离不弃,这个人在无形中,已经隐隐的烙印在自己的心头。 离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要用力把心口的这一点烙印撕去,那种疼痛,那种酸楚,我形容不出。 我强忍着这些,一步迈过了大门。 第七十一章 重操旧业 迈步离开大门,我没有再回头,我害怕自己又看到方甜的时候,心里仍会难受。 我还年轻,很多事没有经历过,因此不懂。可我觉得,这世间最让人难过的事情,就是离别。 我和穆九他们一起离开了费山寒的家,宅院外面到处都是人,有方猛的手下,也有方甜以前的旧部。现在金玉堂大局已定,都知道方甜做了领堂,而且这些人也领了金沙,肯定打不起来了。 我们直接朝着镇子外面走去,走过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街时,猛然听见方甜在后面很远的地方大声喊道:“等一等!” 我不想回头,可是当我听到方甜的喊声时,似乎管不住自己的脑袋,不由自主的转了过去。 夜色之间,方甜带着几个人匆匆忙忙的赶来,等跑到我们跟前,她从身后两个汉子手里拿过两只沉甸甸的布袋子。 “九哥,这个是咱们当时说好的,给石河湾兄弟们的酬劳,你不要推辞,收下吧。” 穆九是个直爽人,也不作假,接过一只布袋子,在手里掂了掂,笑道:“咱们说好的是五十两,这里恐怕七十两都不止。” “兄弟们长途跋涉,都辛苦了,多出来了,你分给他们,叫大伙儿去喝杯酒。” “既然这样,那就却之不恭了,替兄弟们谢谢你。” 说完这些,方甜又拿过另一只袋子,递到我跟前,说道:“费叔家里,只剩下这些,你先拿上。” “这是干什么?”我摇了摇头,推开袋子,说道:“这是他家的,你拿了,迟早还要还给人家,我不要。” “拿了!”方甜硬抓着我的手,想要把布袋塞给我。 “小甜,我把你送回天群镇,可不是为了金子。”我仍然不肯收,在我看来,若是收了这些金子,那我这么多天来和方甜相依为命,全心照顾她,维护她,就有些变味了。 我一个人漂泊四海,无牵无挂,吃什么饭,睡什么床,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金子……”方甜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那条通往镇子外面的路,眼圈一下子红了。 她也清楚,我走上那条路之后,就会消失在夜色中,消失在天群镇。 “十三,你若走了,以后……每天早上,没人再来叫我起床,没人再跟我面对面的吃那些粗茶淡饭,也没人再为了我,不要自己性命,去河里抓黄金鲤……十三……” “好了,以后,不是还有见面的机会?”我本不想流泪,可是看着方甜的眼睛,再听着她的话,一直积压在心头的那阵失落,便一发不可收拾。我吸了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照顾好自己,走了。” 我迈开脚步,和穆九他们大步向前。只走了几步,方甜站在原地,冲我喊道:“十三!你还去那个小村!好吗!我会去找你!等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现在在想些什么。只不过,我很明白,自此之后,她是金玉堂的一堂之主,而我,依然是那个籍籍无名的河滩少年,仅此而已。 我和穆九他们离开天群镇,穆九问我,有什么打算。他这么一问,我倒真的有点迷茫。 师傅没了,青萝没了,方甜也没了,我如今孑然一身,却又不知该往何处。 我是个捞尸人,以此为生,以后肯定还要继续捞尸。只不过,我心里有一点自己的打算,我还记得,上一次在河里遇到的无数漩涡,漩涡中的浮尸,更要紧的是,父亲也在其中。 当时,我没来得及摸索更多的情况,父亲就随着别的浮尸一起消失了。我想要找找,我觉得,那些浮尸,连同父亲在内,一定还在大河里,只不过暂时不知道在哪一段河道。 可我相信,如果一直寻找,总有一天,我能再找到。 “九哥,我还去做捞尸的营生,你们这就要回石河湾了?” “汛期一过,就差不多要封河了,走水行船的生意,今年也做不了几天。”穆九拍了拍身上的布袋子,说道:“你那朋友出手阔绰,有了这笔钱,咱们今年就过个好年。兄弟,反正你去捞尸也捞不了几天,索性跟我回石河湾吧,在咱们山上猫冬,热热闹闹的,也不寂寞。” 穆九盛情邀请,我也觉得,今年的生意是做不了几天,加上心头不是那么畅快,索性就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顺着原路北归,回到了石河湾。在石河湾安顿下来之后,这帮沙匪也到了年尾收手的时候。趁着深秋时,石河湾的人抓了不少野味,每天吃吃喝喝,谈天说地,日子过的清闲又惬意。 穆九有一身好功夫,他跟我说,出来闯荡江湖的人,最好不惹事,却绝不能怕事。想要不怕事,自己的拳头就得硬。 他开始教我练功夫,我小的时候,扎过几天马步,跟着师傅学捞尸时,也顺带着学了几招拳脚把式。只不过那都是三脚猫的功夫,搬不上台面。 一想到这些,我就想起了师傅,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师傅藏的太深,我跟着他学了几年手艺,也被蒙在鼓里。我一直都以为,师傅那点功夫,也是七零八碎的微末手段,可我没想到,他的功夫会那么好。 穆九平时对我和兄弟一样,可真到练功的时候,就变的严苛不近人情。我也知道,我起步迟,若是不下苦功,就学不到真功夫。所以每每到了快熬不住的时候,总在不断的自己说服自己,硬着头皮继续苦苦坚持。 穆九教我练了三个月的基本功,就开始传授我惊雷拳。我学的很认真,也很刻苦,只不过练功夫这种事,就和我跟师傅学捞尸一样,光刻苦没有用,必须得有积累。 每次练完功,穆九就收起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笑呵呵的拉我一起去喝酒。我觉得,自己的酒量好像越来越小,只喝一点,就管不住自己的脑子了。 我一个人的时候,时常会想,想着遥远的天群镇,想着方甜此刻正在做什么。 这样的日子过的很快,从初秋到深冬,再从深冬到春暖花开,我在石河湾住了几个月的时间,自己想一想,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我跟穆九他们道了别,穆九专门把我送到石河湾外十几里的地方,给我一只包袱。 “里头是两身新衣裳,还有干粮。走的多远,莫忘记,石河湾这里有兄弟们。” 我接过包袱,笑着点了点头。等到离开石河湾的时候,那种沉寂了几个月的孤独感,又一次浮现于脑海中。 我又回到了那个之前和方甜一起落脚栖身的小村,我在村里租赁的小院还在,又去给村长交了些钱。等安顿好,我跑到几十里外的邻村,找人买了一条旧船,船只准备妥当,我就接着干起了自己捞尸的老本行。 每年春天,其实是捞尸人比较忙的时候。天气虽然还冷,但已经可以下河行船,一个冬天过去,那些靠河吃饭的穷苦人,都急着挣钱养家,下河下的急,出事也出的多。 我驾船下河的第三天,就替人捞了一具落水而亡的尸体,到了第五天,又捞了一具。等把事主把尸体运走之后,我上岸想要休息休息,顺便吃点干粮。 干粮吃到一半儿,有两个人顺着河滩那边走过来,看到了停靠在浅水中的小船。船上挂了捞尸的招牌,对方估计是本地人,看见这条小船,就知道我是捞尸人。 “兄弟,有个活儿,想托你给办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戴了副眼镜,衣着瞧上去是挺讲究的:“不知道你有空么?” “有空。”我把吃剩的干粮重新放起来,问道:“在哪段河道?” “不是不是。”戴眼镜的男人摇了摇头:“不是叫你捞尸的,是有别的事。” 第七十二章 帮忙 “你不是找我捞尸?”我楞了一下,望着对方:“我只会捞尸,别的事,我可帮不上忙。” “这事你准能帮忙的。”戴眼镜的男人赶紧说道:“我们是想找个经常下河,熟知河道的人,而且还得……不忌讳死人的……” 戴眼镜的男人解释了一番,他姓谢,是一户乡绅家里的管家,那户乡绅姓马。 “马乡绅?”我听到这儿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这方圆百十里,只有平安镇的马乡绅姓马。” “对对对,我就是平安镇马老爷家的管家。”姓谢的管家连连点头。 “你们要找熟悉河道的人,还得不避讳死人,这是啥意思?” “实不相瞒,我们马老爷的老父亲,撒手归天了,老爷子临终前留有话,要马老爷把他葬在河里。” “葬在河里?”我听着又是一楞,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人说过,人死了之后要葬到河里去的。 “老爷子的心思,谁又知道呢?马老爷是个孝子,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接了老爷的命,不管成不成,都要找人试试。” 马乡绅要安葬父亲,而且安葬到河里,这就得把棺材找一个比较合适的地方入水。河滩人的讲究比较多,一般船家都不肯自己的船上沾染晦气,更不要说搭着一口棺材到处乱跑。 “这位小哥,你是本地人不?要是本地人,该听说过我们马老爷,有名的善人。” “嗯。”我点了点头,当初跟方甜在这里住了些日子,那时候临近汛期,很多河道都在排淤加固河堤,这种事情,那些官老爷们是不管的,多半要靠地方的乡绅财主出钱,然后招募民夫去做。我听人说过不止一次,平安镇的马乡绅乐善好施,每年汛期之前,都要出钱抗灾,要是到了荒年,还会赈济穷人。 就是碍着马乡绅的名声,我对谢管家的话也不好推脱。对方说的明白,要找一段合适的河道,用船运了棺材,然后放棺材入水,这事就算成了。 我想了想,其实倒也不麻烦,这事关键的是比较晦气,只不过我们捞尸人从来不讲究这些。等谢管家好言好语的解释完,我也没怎么犹豫,跟对方谈妥了价钱。 谢管家看我答应,顿时如释重负,这次总算能回去跟马乡绅交差了。 我和他带着的伙计一起离开河岸,朝远处走了走,那边有辆他们赶来的马车。等上了马车之后,谢管家拿了煮熟的牛肉,还有白酒。 “小哥,先吃,吃饱了再说,皇帝不差饥饿兵,请你做事,怎么也得让你填饱肚子。”谢管家直接把酒瓶子递给我,说道:“小哥,我连着跑了一整天,问了好几个船家,人家都不肯应这个活儿,只有你帮了我大忙。什么都别说了,等老太爷的丧事办完,除了马老爷给的工钱,我这里也有一点小小的心意。” “那倒不用,马乡绅是出名的善人,帮他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谢管家跟我攀谈了一路,一直到傍晚时分,我们才赶到了马乡绅家里。 马乡绅家其实不在平安镇里面,他的宅院紧邻平安镇而已。听人说,马乡绅家上溯几辈,都是做古董生意的,后来又开了布庄和粮行,家境很殷实。 谢管家带我来到马家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支在前院的灵棚,马家家境豪富,但人丁不旺,从马乡绅的父亲开始,家里三代单传,所以,人们都说马乡绅特别注意平时积德行善,以求能有好报,让子孙繁茂一些。 我们河滩这儿的规矩,守灵棚的都是血亲骨肉,也就是亲儿子,亲女儿,亲孙子这样的。马家人少,灵棚这里,只有马乡绅和他的儿子两个人守着。 谢管家把我带到灵棚这里,去和马乡绅说了几句。马乡绅赶紧起身过来跟我见面,他大约就是五十岁的样子,个子不高,一张圆圆的胖脸,说话很和气。 见面之后,马乡绅没有一点架子,忙不迭的跟我道谢。谢管家在旁边说道:“老爷,这位小哥不是咱们这儿的人,从别处来此谋生的,风吹日晒,辛苦奔波,我私自做主,应了他三块大洋的工钱。” “老谢,你太小气了。”马乡绅摇了摇头:“这个差事,让人家沾晦气,再加两块大洋。” 咳咳咳…… 正说着话,我就听见马乡绅的儿子在灵棚里不住的咳嗽。马乡绅三十岁上下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从小身体就差劲,长大之后也不见好,药罐子似的,每天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药草熬了药汤,不要钱似的朝肚子里灌,连灌了这么多年,依然瘦的皮包骨头,上气不接下气。我看了几眼,生怕他咳嗽的太厉害,把心肝肺都一起咳出来。 马乡绅心疼儿子,对方一咳嗽,他就跑去帮着揉心口拍后背。谢管家把我带下去,到中院一个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房间里,又叫人端了些饭菜。 “谢管家,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给马家的老太爷下葬?” “就是明天。”谢管家擦擦头上的汗,苦笑道:“今儿个是头七最后一天,要不然我怎么心急火燎的跑那么远去找人帮忙。今天幸亏是寻到你了,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跟老爷交代。” “那也好。”我心想着明天直接把事情办完,就算完事,也省的耽误时间。 “小哥,你今天恐怕晚上不能睡觉了,等过了子时,就得把老太爷的寿棺装上车子,连夜运到河道那边去。”谢管家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说道:“还能歇一个时辰。” 谢管家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去料理别的事情,我趁着这一个时辰的时间,略微打了个盹,等到子时一过,谢管家过来喊我,又带我到了灵棚那边。 马乡绅和他儿子都已经走了,灵棚只剩下了那口朱红色的大棺材。马家果然是财大气粗,棺材打造的很气派,用的也是上好的料。 “家里头的下人,真该好好教训教训了。”谢管家带我进了灵棚,却没有看到帮忙装棺材的人,急的直跺脚:“什么事情都得让我去说,小哥,你稍等片刻,我去那些杀才喊来。” “好。”我点点头,棺材太重,我和谢管家根本搬不动,是得找人过来搭手。 谢管家急匆匆的跑出去叫人,我在灵棚这里等着。身边就是那口朱红色的大棺材,我们河滩这里的丧葬习俗,头七之内,棺材是不上盖的,站在棺材旁边,就能看到里面的死人。 棺材里,躺着一个看上去得有八十岁上下的老人。我估摸着,这肯定就是马乡绅的爹,虽然死者岁数大了,比较瘦,但是跟马乡绅的脸盘五官很相像。 人过七十古来稀,能到八十岁,在河滩这里就算是高寿了。一般过了八十岁的老人过世,办的是喜丧。我看了棺材里的老头儿两眼,想要出去看看谢管家有没有叫来人,但脚步还没有迈动,我的胳膊,一下子被一只手给拉住了。 “别出声……” 我吓了一跳,头微微一低,就能看见拉住我胳膊的,是棺材里那个老头儿伸出的一只手。 “你?”我一下子也不知道这老头儿是诈尸了,还是怎么,下意识的一用力,把对方的手给挣脱了。 “别出声……”棺材里的老头儿睁开眼睛,小声说道:“我是在装死……” 第七十三章 来龙去脉 当我听到棺材里那个老头说的话时,立刻就能分辨出来,他还活着,还没有死。 我的脑子转不过弯,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站在棺材旁边就愣住了。 “我没死……他们要把我活葬……”棺材里的老头儿长长的喘了口气,急促的说道:“求你……” “谁要把你活葬?”我忍不住问道:“马乡绅不是你儿子?儿子要把爹活葬?” “他不是我儿子……” 我感觉,棺材里这个老头儿是个普通人,只不过比同龄的老人更结实一些。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滋味,回头想想谢管家把我带到马家的这番过程,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太对头。 “这到底这么回事?” 老头儿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灵棚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赶紧朝棺材旁边站了站,随即,谢管家就从灵棚外面走进来,冲着我笑了笑。 “小哥,真对不住,家里几个下人都在吃饭,今天这活要干许久,肚子填不饱就没有力气。小哥,你也来吃点。” “我昨天就吃多了。”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拍了拍肚子,说道:“肚子不饿,就是没睡好,眼睛发涩。”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那几个人在吃饭,还有一点时间,小哥,你打个盹。” 我点点头,谢管家去催促那几个人,等他出去,我抓住机会,赶紧就问那个老头儿。 老头儿这把岁数了,脑子还是很清醒,谈吐也清晰,他估计也知道时间不多,想赶着谢管家带人来之前把事情说清楚。 这个老头儿的确是马家以前的主人,马乡绅的亲爹,只不过岁数大了,十几年前就渐渐放手,把生意和家业都交给马乡绅打理。 大约四五年前,马老头一个远房的侄子走投无路,带着自己儿子来投奔。马老头儿这一支的人丁很单薄,这个侄子,是马老头表哥家的孩子。就因为家里亲戚少,所以马老头儿对侄子很关照,本来想让侄子给马乡绅帮帮忙,打理生意。但他侄子推说身子不好,不能管事。马老头儿也不在意,反正家里的宅院很大,就专门在后院那边给侄子父子两人安排了住处。 他侄子叫马远,来到马老头儿这里之后,就带着儿子住在后院,平时什么事都不做,吃吃睡睡,连门也很少出。 这些事情,马老头儿顾不上管,马家家底厚实,别说养两个人,就是再来二十个,也不算个事。马乡绅也是个善心人,平时料理完事务,会去找表弟聊聊天,喝点酒。反正三四年下来,一直都没有什么事发生。 直到半年前,马远父子突然不辞而别,马老头儿觉得奇怪,他们父子在这里住了三四年,应该不会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没打。马乡绅后来跟马老头儿说,马远其实跟他打过招呼的,自己还送了些盘缠。 这件事让马老头心里不太舒服,想当初还是他同意马远父子到家里来安顿,可是走的时候却不跟自己打招呼,这未免也太无礼了。不过,终究不是什么大事,马乡绅也劝了几句,等过了些日子,马老头把这事就给忘记了。 这件事之后,马乡绅辞了原来的管家,聘用了谢管家,家里的仆役下人也更换了一部分。这些事情,马老头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他岁数大了,只图个清闲,因此从不过问。 直到几天前,马老头吃完晚饭,突然觉得不舒服,想要喊人,但平时一直都在这边伺候的下人,好像全都无影无踪了。他浑身上下没力气,直挺挺躺在床上,脑子也开始糊涂,到了最后,身子彻底僵了。 不过,他还留着一点残存的意识,过不多久,马乡绅和谢管家来了。虽然马老头不能睁眼,也说不出话,可是,他还能听见马乡绅和谢管家交谈时的声音。一听到马乡绅的声音,马老头还觉得有救了,这毕竟是自己亲儿子。 然而,马乡绅和谢管家后来的话,让马老头心里响起一道又一道的炸雷。 一直到这个时候,马老头才知道,他真正的儿子和孙子,半年前就已经不在了,这半年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马乡绅,竟然是马远。 马老头不肯相信,不肯相信这些,因为他儿子和侄子虽然都是马家的人,不过相貌差的多,一眼就能看出来。 然而,马乡绅和谢管家的交谈,每一个字都落入了马老头的耳朵里。马老头不信别人,总不能不相信这两个人说的话。他也不知道,马远怎么突然就能变的和马乡绅一样。 更要命的是马乡绅和谢管家后面的交谈,马老头儿明白过来,自己今天怎么会好端端的吃完饭就这么不舒服,跟死了一样。他的饭菜里,都加了一种黑麻灰的东西。这种黑麻灰掺在饮食中,无色无味,人吃了之后,很快就会死,而且从外观看,看不出有中毒的迹象,即便仵作来验尸,最后多半也只能得出个急病猝死的结果。 “他们……他们要把我……把我葬到……升龙晕中去……” “升龙晕?”我微微吃了一惊,升龙晕的传说,我很早以前就听人说过。 所谓的升龙晕,据说就是大河的河眼,因为常年都像是一个漩涡一般的微微转动,所以叫做“晕”。人们都说,这是大河中的一块无上宝地,大河中的龙王,就从升龙晕里一飞冲天。 若是家里的老人故去,亲属有本事找到升龙晕的话,把老人葬在升龙晕中,一个家族都会飞黄腾达,家族里的人很可能会裂土封王。 这都是早年间的传闻了,前清亡了十多年,早就没有什么裂土封王这回事。但是,很多人都认为,裂土封王只是个寓意,意思是说,家里老人葬到升龙晕里,家族一定会出了不得的大人物。 听马老头讲到这儿,我大概就明白了。如果他讲的都是真的,那么,他那个侄子马远,可能有些不凡的手段,能把自己的相貌声音变的和马乡绅一样。 真正的马乡绅,甚至马乡绅的儿子,半年前就已经死了,马远父子李代桃僵,顶替了马乡绅父子。这件事做的很隐秘,就连马老头都被蒙在鼓里。马老头都这个岁数了,活不了几年,等他一死,万贯家财都归到了马远名下。 然而,马远还不止这么歹毒,他很可能找到了那个传闻中的升龙晕,明知道马老头活不了几年,可马远连这几年都不肯等,想要下毒弄死马老头,然后把尸体葬到升龙晕里去。马家人丁单薄,马老头嫡亲的儿子孙子都死了,若升龙晕的传闻是真的,那么最后的受益者,必然就是马远父子。 我听的后背有些发凉,这么歹毒的心肠,比金玉堂的方猛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得亏马老头命硬,竟然没有被毒死,他也算能忍,他知道,家里的仆人连同护院,都被马远给换掉了,自己要是蹦起来想找马远说道说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没有别的办法,就这样硬生生的躺在棺材里,趁灵棚里面没人的时候稍稍拿一点供品瓜果果腹,就这样熬了六七天。 “救救我……”马老头在棺材里急切的说道:“我还想……还想给我儿子孙子……报仇……” 我犯难了,并不是我胆小怕死,不愿管这件事,我也曾受过别人的恩惠,如果力所能及,我愿意帮善良人渡过难关,可是眼下我根本就弄不清楚,马老头说的是否完全属实。即便完全属实,我一个外人,势单力薄,能怎么帮他? 第七十四章 翻脸 我刚想跟马老头儿说,我现在弄不清楚情况,真的有心无力,可话没出口,就听到谢管家带着几个人朝灵棚这儿走过来。我赶紧挪动脚步,坐到一旁装着托腮打盹,马老头儿也躺在棺材里一声不响。 “小哥,醒醒。”谢管家拍了拍我,笑着说道:“他们几个都吃饱了,咱们现在就抬着老太爷的寿棺动身吧。” “好。”我站起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总不能让谢管家看出什么异常。 几个人把棺盖扣上,又拦腰捆了两道绳子。幸亏这边的丧葬风俗是棺材入葬之前才钉上钉子,否则的话,马老头儿不用救,自己就闷死在里头了。 我们一块儿合力把棺材抬了出去,马乡绅在大门那边等,见了我之后,还是非常客气温和。我和他搭了几句话,心里七上八下。以前没有跟马家的人打过交道,所以我也分不清楚马乡绅是不是马远冒名顶替的。 宅子的大门外面停着一辆马车,几个人抬着棺材上车之后,缓缓的绕过平安镇。等离开平安镇之后,马车就跑的快了,马乡绅坐着闭目养神,谢管家就跟我们聊点家常。 马老头的话,我现在也不能完全肯定,不过,我看得出来,马乡绅脸上没有什么悲戚之色,谢管家虽说不是马家的亲人,可毕竟死的是他的老东家,普通人遇到这样的丧事,心里不悲,脸上也得挂出几分愁容,谢管家倒好,谈笑风生,比过年都高兴。那几个帮着抬棺材的人也和谢管家差不多,反正看起来就不像家里办丧事的样子。 我看到了这些,但暂时又没有办法,只能到时候见机行事了。 只不过,我觉得没什么机会,这么多人都守着棺材,等棺材运到船上,开到目的地,就会把棺材放到河里,双拳难敌四手,如果马乡绅真存着坏心,我当面拆穿了,只会被他一块收拾掉。 马车不断前行,谢管家估计交代过赶车的车夫,一路上没有停过,最多就是把车速放慢,让马匹稍稍喘口气。就这样走了大概两个多时辰,等到正午时分,马车到了一段看着特别荒的河道。 我没有涉足过这段河道,其实,河滩这边的很多段河道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果不是地势差别大的话,都是这个样。等我们到了这片河道的时候,我看到岸边停着一条小船,船上有两个人,正在等待。 “小哥,到了。”谢管家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坐了这么久的车,下来活动活动手脚,时间还早,不急,你要是困,就在车上凑合着躺一会。” 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明显觉得不对了。谢管家当时和我说的,是要找个对河道比较熟的人,而且还怕棺材抬上别人的船,人家嫌晦气。可我对这段河道不熟,而且,谢管家提前准备好了船,这事情,就不对味了。 “谢管家。”我从车上跳下来,问道:“你不是说,船家都嫌晦气,不愿棺材上船,这才要用我的船吗?我的船可不在这儿。” “路太远了,小哥,我是怕耽误了老太爷下葬的时辰,这还是昨天半夜临时去买的船。”谢管家说道:“我们这些人,毕竟跟死人打交道打的少,抬棺入河,总得有个懂行的人给支应着。” “我就是个捞尸的,对下葬这些事也不懂。”我甩了甩自己的胳膊,说道:“谢管家,老太爷的棺材也抬到这儿了,别的忙,我估摸着帮不上。” “那怎么会。”谢管家笑了笑,说道:“小哥,你能给我们帮大忙。” “我……” 我刚想接着说话,冷不防后脖子上突然架了把刀子。我心里一惊,但好歹之前经历过那么多波折磨难,也不是什么都没见过,所以一惊之后,就镇定下来,微微的侧脸看去,就看到两个抬棺的人拿刀站在身后。 “小哥,你可有大用。”谢管家面带笑容,轻轻的一摆手,对那两个抬棺的人说道:“这位小哥累了,怕他乱跑,没办法,委屈他一下,绑起来,照看好。” 我没有多说话,现在说的再多也不会有用。那两个人拿绳子把我捆了起来,从对方出手就能看得出,他们都是有功夫的,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仆役。 这两个人把我绑起来之后,推到马车旁边,一左一右的把我夹在中间。谢管家掏出怀表看了看,走到我面前,说道:“小哥,你多半也是有见识的人,居然一点都不慌乱,我可是看走眼了,兄弟们,把小哥照看好。” “你想干什么?” “等会就知道了。”谢管家转过头,朝着河道那边张望,现在刚刚开春,河里的船只不多,他抬头张望了好一会儿,跑去跟马乡绅嘀咕了几句。 我心里悔的要死,可这时候再后悔也没有任何用处。我斜眼看了看马车上的那口棺材,这一次,不仅救不了马老头,说不准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初春的河滩,依然寒气逼人,这段河道荒的要死,等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一个人从这里经过。不知不觉间,一下午过去,到了日落西山的黄昏时分。 “走!”谢管家看看天色,对几个人一挥手。 有人把马车上的棺材抬下来,我这里始终有两个人左右看守着。一直到这时候,马乡绅才慢慢的从前面走出来,问道:“都这个时候了,人还没到?” “还有约莫半个时辰,是说好的事情,应该不会有变,咱们先上船,准备妥当了,就在岸边等他。” 一帮人抬着棺材朝河边停靠的船只走去,我不知道这帮人究竟要干什么,可到了这时候,拿脚后跟想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 我开始挣扎,但手脚都被绑着,挣扎的再厉害也无济于事。 “小哥啊,你要一直这样挣来挣去的,就只能再委屈委屈你了。” “到底要干什么!?”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扯开嗓子喊道:“干什么!?” 谢管家也不答话,使了个眼色,身边有人上来,拿麻核桃塞住我的嘴,紧跟着,又有人拿出一个黑布缝成的布套,兜头罩了下来。 我说不出话,眼睛也看不到东西,挣扎了一会儿,就觉得这是白费力气。 我直接被人抬起来,到了小船那边。马老太爷的棺材先上了船,我挣扎不动,也让人给抬了上去。 棺材上船,再稍微收拾一下,基本就准备妥当了,只需要开船到目的地就行。不过,船一直没开,谢管家在船头蹬蹬的走来走去,我看不见,但能听到他的脚步声,我感觉,他们应该是在等人。 “老谢。”马乡绅在船尾坐着,可能是等的有些不耐,说道:“你找的人,究竟靠谱不?” “老爷,你放心,我许了五百大洋的酬劳,人肯定会来。” 谢管家这么一说,马乡绅就不再问了。我停止挣扎,屏气凝神的想要听一听他们的谈话,看看能否再听出些端倪。但谢管家带来的这几个人说话都有分寸,偶尔交谈两句,也说的都是闲话。 不过,我大概知道,马乡绅和谢管家估计有些事情做不成,必须得等人来帮忙,只有对方到了,他们才会动手。 现在可能还有些时间,但我完全没有脱身的机会。 就这样等了有两刻钟,谢管家一拍大腿,说道:“来了!我去迎一迎。” 第七十五章 陪葬 谢管家噔噔的踩着跳板下了船,紧跟着,那个他一直等着的人已经到了河岸边。我头上戴着头套,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谢管家问道:“错过了时辰怎么办?” “怎么可能迟,刚刚好的事儿。” 谢管家等的人一开口,我就忍不住激灵了一下,这声音,我太熟悉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听错。 那居然是西沟神算子的声音。 上次和西沟神算子碰面,还是去年的事情,后来他跟着黄老义去了黄家坟,我们就没再见过面。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也混到了谢管家这里。 “那就快点吧。” 谢管家带着神算子上了小船,小船本来就不是很大,装了一口棺材,又坐了这么多人,吃水很深。谢管家让看管着我的两个人先下了船,说道:“你们下去吧,在马车那边等着,等事情做完,还要回平安镇去。” 两个人下了船之后,就只剩下谢管家,马乡绅,神算子,还有两个掌船的人。 “老爷,跟你引荐一下。”谢管家对马乡绅说道:“这位,就是西沟神算子,河滩江湖上有他一号,占卜推演观星问事,这是一等一的好手。” “神算子的大名,以前也曾听过。”马乡绅还是那种温和客气的口吻,说道:“老谢引荐的人,一定是好的。” “老爷,该做什么事,都跟神算子说过了。”谢管家又对着神算子说道:“你来瞧瞧,这是我用推命罗盘找到的人,岁数不大,看看合用不合用。” “哎呀,这个事情啊,我是觉得有点……”神算子迟疑了一下,说道:“找到升龙晕,把老太爷葬进去,这就行了,没来由的,干嘛非要再寻个人去垫背陪葬?” 听到神算子的话,我忍不住就扭了扭身子,身上的汗毛根根直立。谢管家把我连哄带骗的弄到这儿来,原来是要给马老太爷陪葬! “升龙晕这里头的道道,我多少知道一些。”谢管家说道:“这是个天下无双的风水宝地,但宝地亦是凶地,没个陪葬的人去把煞气化掉,那怎么能成?” “老谢,你也是一知半解。”神算子解释道:“升龙晕这样的宝地,一旦葬了人,煞气是存不久的,不用叫人陪葬,最多也就是五年时间,煞气就化光了。” “那要是有个陪葬的人,不是连五年也用不了?我们老爷不怕花钱,只是求个快。”谢管家估计是拿了钱袋出来,说道:“这里头是一百大洋,剩下的,都拿黄金给你抵了,你瞧瞧,折算成大洋,只多不少。” “哎呀,这个这个……”神算子应该还是有些不情愿,磨磨蹭蹭说道:“这事,伤阴德啊……” “我可不信什么前世来生,人嘛,活好这一世才是最要紧的。别这个那个了,来,先瞧瞧我选的这个陪葬的人。”谢管家跟神算子说完,又吩咐两个掌船的人:“开船吧。” 船晃晃悠悠的驶离了河岸,过了一会儿,谢管家上来把我头上的头套去掉,指着我,对神算子说:“你瞧瞧,怎么样?” “这个……”神算子一看到我,眼神顿时停滞了,但他很鸡贼,面子上装着若无其事,含糊其辞道:“你选的人……该是没错……” “那就得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神算子,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了,替我们老太爷找到升龙晕。” “这事啊……”神算子趁着谢管家不备,先冲我挤了挤眼睛,然后坐到旁边,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老谢,别怪我贪心啊,升龙晕那样的地方,千里大河,只有一处,你应允给我五百大洋,这会儿……这会儿我就琢磨着,要是我把升龙晕,替别人找到,别人万一给我一千大洋呢?” “神算子,这是什么意思?” “都是明白人,装啥糊涂呢?我这个岁数也大了,以后东奔西走的,估计也跑不了几年,趁着现在跑得动,不得多挣几个养老钱?”神算子明显是在跟对方磨时间:“老谢,我改主意了,一千大洋,没有一千大洋我不干。” “你……”谢管家看看神算子,又看了看马乡绅。 马乡绅一直不怎么说话,等到神算子说完之后,他略微抬了抬头,淡淡一笑,说道:“不就是加五百大洋的事吗?无妨,给先生加上五百大洋。” “那就好。”神算子一伸手,说道:“拿来吧。” “五百大洋沉甸甸的,谁出门会带那么多钱,我们马老爷是什么家业,什么身份,还能欠着你不给?”谢管家拉了神算子一把,说道:“先找升龙晕,等事成之后,随我去平安镇拿钱。” “哎哟,你瞧,这不是为难我?”神算子咧嘴一笑:“现如今这世道,不是我说话不中听,谁能信得过谁啊,亲儿子还能算计亲爹呢,何况……老谢,还是现打现,把钱给我付了。” “我现在上哪儿去给你找那么多钱?” “你看看,你要我找升龙晕,安葬你们家老太爷,这个……” 砰砰砰!!! 就在这个时候,那口朱红色的棺材,从里面响起了砰砰的声响。谢管家,马乡绅,外带神算子,同时吓了一大跳。就连两个掌船的人,也目瞪口呆。 “混账!放……放我出来……” 他们几个一头雾水,我却一清二楚,这是棺材里的马老太爷躺不住了。估计他也知道,今天横竖是个死,就算死了,也不能叫这几个人好过。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神算子看看谢管家:“棺材里,怎么?” 谢管家还没来得及答话,我噌的站了起来,拼尽全力,朝着棺盖上一撞。棺盖没有上钉子,这么一撞,就把棺盖撞到了一旁。 呼!!! 棺盖被撞开之后,里面的马老太爷撑着身子坐起来,指着马乡绅和谢管家就骂。马老太爷不是恶人,可这时候可能真是气急了,骂不绝口。 “老谢……”神算子愣愣了看了两眼,陡然间回过神:“你们家老太爷……没死?这是要……要活葬?” “神算子,不说那么多了!”谢管家直接按住我,叫过来一个掌船的人,说道:“神算子,这事你不用问那么细,等事情办完,给你再加一千大洋!来,把这小子放棺材里去!” 我死命的挣扎,棺材里的马老太爷也颤颤巍巍的要往外爬,小船上一时间就乱成了一锅粥。神算子看着乱成这样,干脆也就不装模作样了,从背后猛推了谢管家一把,又把掌船的给撞到一旁。 “老谢,不跟你演戏了。”神算子扶起我,飞快的解开我身后的绳子,说道:“这小子,跟我是老朋友,你要叫他去陪葬,我可没法给你帮忙。” “那现在要去哪儿找合适的人陪葬!”谢管家终于急眼了:“升龙晕十年才现一次,错失了这次机会!那不是还要等上十年!” “人这一辈子,很多十年,多等一个十年,又有何妨。”神算子看出谢管家和马乡绅的脸色都不善,赶紧说道:“我在这儿给二位打个保票,十年之后,我西沟神算子保管替你们找到升龙晕,怎么样?相逢即是有缘,大伙儿也别伤了和气……” 马乡绅一直没怎么做声,直到这时候,他才慢慢站起身,看了我和神算子一眼:“今天这事,怕是由不得你们了。” 第七十六章 骤生变化 马乡绅的脸色,有一点难看,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谢管家和一个掌船人不由分说,上去就把在棺材里破口大骂的马老太爷给按住了。 “咱们走江湖的人,和做生意一样,总不能强买强卖,对不对?”神算子拿出谢管家给他的那些钱,抬手丢给了马乡绅,说道:“这笔钱,我不赚了,劳烦把船靠岸,我和这兄弟下船。” 我心里突然一阵说不出的感动,神算子这人贪财又猥琐,平时拿他一个铜角子都跟要他的命一样,可此时此刻,他竟然把那么多钱直接还了回去。 我和神算子都知道,一场恶斗必不可免,马乡绅绝对不会轻易罢手。我们俩人背靠着背,站在小船中间。以前,我和他也曾经一块对敌,彼此之间算是有些默契,这样背靠背的站着,不用担心后背受敌。 棺材里的马老太爷没有余力反抗,三两下就直接被绑了起来,一颗麻核桃塞到马老太爷嘴里,顿时便说不出话了。等制服了马老太爷,谢管家和掌船的一左一右冲着我,杀气升腾。 “非要动手不成?”神算子叹了口气:“我只想安安稳稳的挣个辛苦钱,可你们把我这兄弟牵扯进来,我也没法子看着不管。” 呼!!! 神算子的话刚刚说完,站在他面前的马乡绅突然动了,整个人似乎化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快的让人目不暇接。 我的余光瞥到马乡绅化出的那片影子,暗中倒抽了口凉气,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谁有这么快的身形,那身形简直比穆九都快。我很怀疑,马乡绅用的到底是不是拳脚功夫。 在这么快的身形之下,谁都无法躲避,我的眼前一花,随即就听见神算子哎哟一声,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我们俩人背靠背的撞在一处。 神算子的前胸,多出了一片闪着亮光的符箓,符箓约莫有半个巴掌大小,紧接着,神算子整个人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给束缚住了,扭来扭去的,手脚都伸展不开。这时候,谢管家和一个掌船的想要逼近,我心里明白,现在是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马上硬着头皮发力,整个人横空撞了出去。 我在石河湾住的那几个月,也不是白住的,拳脚功夫虽然没练好,但身子结实了许多,力气也比从前大了许多。拼尽全力这么一撞,直接把谢管家和掌船的给撞的东倒西歪,三个人倒在一处,我来不及翻身爬起,跟着就想把谢管家先给制服住。 嘭!!! 掌船的一共有两个人,被我扑倒一个之后,另一个举着船篙朝我砸下来,重重的砸在我后背上。这一下差点让我昏过去,我还是死命咬着牙,用力卡住谢管家的脖子,大喊了一声:“想要他的命!就别乱动!” 谢管家瞧着文绉绉的,功夫很差劲,也没多大力气,可骨头倒是很硬,被我卡的喘不过气了,还在拼命挣扎。 神算子扭着身子,好容易挣脱出一只手,朝手心上噗的吐了口唾沫,一巴掌按在胸口那片闪着亮光的符箓上。那片符箓顿时被按灭了,神算子的身子也随即恢复自由。 我全力抵挡着三个人,看到神算子脱困,心里微微轻松了点,神算子这老家伙,虽然吹牛说大话,不过,真的有几分本事。 “真要动手?”神算子有点急了,一伸手探进怀里,望着站在船尾的马乡绅:“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别逼人太甚……” 轰…… 神算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小船突然在河心转了个圈。拿着船篙的掌船人以为是没人掌船,导致小船失控,赶忙想要抽手去掌船。但情况绝非如此,小船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怎么都驾驭不住,在河心中不断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船上的几个人顿时站立不稳,东倒西歪。我也没有办法,被迫松开了谢管家,身子朝后一仰,噔噔的退了两步。 “怎么回事?”马乡绅还算是镇定,两条腿和生了根似的,站在船板上,转头朝小船旁边的水面望去。 天色没有完全黑下来,但夕阳已经落山,水面昏昏沉沉的,看的不是特别清楚。 “是不是升龙晕出来了!”马乡绅算着时辰,觉得这好像是十年才出现一次的升龙晕。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神算子弯腰扶着船舷,说道:“这根本不是升龙晕!” 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小船转动到了极限,我们都得紧紧的抓住可以借力的东西,才能避免被甩到河里。这一刻,我心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若是顺势入水,估计谢管家他们不敢下水来追。然而,我的水性说的过去,可神算子简直就是旱鸭子,落水之后就没命了。这一次,他这么仗义,我也不能半道丢下他不管。 小船飞快的转动了一会儿,开始慢慢的停止,船上的人总算能勉强站住脚了。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暂时停止了打斗。 “神算子!我劝你一句!要识时务!”谢管家摸摸自己的脖子,喊道:“现在你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咱们依然是好朋友,该给你的钱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就在谢管家说话之间,我一下子看到小船旁边的水面上,似乎泛起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中无声无息的浮出一具脸色惨白的浮尸,浮尸从水中探出半截身子,慢慢的伸出一条僵直的胳膊,突然就抓住了谢管家的脚踝。 又是漩涡,又是浮尸!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河面出现的小漩涡和浮尸了,我还没顾得上多想,谢管家噗通落水,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一落水,就完全没有还手挣脱的余地,谢管家惊慌大喊,只喊了一半儿,整个人就沉到了水中。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两个掌船人大吃一惊,其中一个忍不住朝后退缩了两步,不等他站稳,从后方的河面上,又浮出一具面色惨白的浮尸,一抬手勾住对方的脚踝。这个掌船人和谢管家一样,直接从船边摔落下去。他的同伴惊慌失措,拿着船篙朝水面上敲打,可这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落水的掌船人转眼之间也被拖到水下。 “好了好了,这下谁也别打谁了。”神算子咕咚咽了口唾沫:“大家一起完蛋……” 马乡绅一言不发,不过,到了这时候,他也暂时没心思再对付我们,微微的一转头。 他就站在船边,等到转头的时候,水面的漩涡里,悄然浮出一具浮尸,抓住了他的脚踝。但马乡绅的一双腿站的出奇的稳,被抓住脚踝,脚板依然生了根似的立在船板上。 唰!!! 他猛的抬起那条腿,弯腰伸手一抓,漩涡中的浮尸直接被带出水面,马乡绅出手如电,一双手和铁钳似的,反手捏着浮尸的脖子,用力把它摔在船板上。 这具浮尸,肯定不是大河里随波逐流的普通浮尸,就仿佛一条没有死透的鱼,被摔到船上之后,浑身上下还在轻轻的颤动。 马乡绅一抽手,如同变戏法一般,两根手指之间多了一道朱砂画就的黄纸符,这道纸符贴到浮尸身上,立刻升腾起一片肉眼几乎看不清楚的绿幽幽的火光。火光如魅影飘动,那具浮尸也如同被架到火上烘烤的河鱼,身子扭来扭去,几个呼吸的功夫,浮尸嘭的一声,好像被绿幽幽的火光烧成了一捧白灰。 “就这样,就这样。”神算子拍拍手,说道:“同仇敌忾,先把咱们的事情放在一边儿,脱险以后再说。” “开船!”马乡绅不理会神算子,冲那个掌船人说道:“现在就走!” 第七十七章 龙晕 马乡绅肯定想要暂时离开这段河道,掌船人不敢怠慢,拼命想要把船弄走。我和神算子对视了一眼,谢管家和另一个掌船人落水,好歹威胁算是小了点儿。现在几个人都在一条船上,若是逃不出去,大家一起遭殃。所以,我和神算子暂时也没有动手。 “老爷……船开不动了……”掌船人满头大汗,结结巴巴的冲着马乡绅说道:“开不动……” 小船就和定在了河心一样,只是微微的打转,不管掌船人怎么努力,小船都走不脱。对任何行船的人来说,这都是件非常反常的事。 掌船人紧张,马乡绅倒是依然很镇定,朝四周看了看。趁着这个机会,我去把马老太爷嘴里的麻核桃取出来,给他松了绑。 掌船人看到我动手,还想拿着船篙阻拦,神算子指着他骂道:“狗东西!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打人?船上托着一口这么重的棺材,你只嫌船走的快?” 神算子这么一吆喝,掌船人也不敢出声了。我和神算子合力把马老太爷从棺材里弄出来,老头儿被捆了大半天,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等到缓过劲儿,马老太爷是真被气急了,接着破口大骂。 “马老爷,我说,你也是个识大体的人,瞧着现在这阵势,保命要紧?还是找升龙晕要紧,你心里有数吧?”神算子对马乡绅说道:“咱们先逃过这一难,别的等以后再说,兄弟,来,搭把手,先把这口棺材给抽到河里去。” “谁敢!!!”马乡绅陡然间大喝了一声,噔噔朝我们逼近两步,他一心想要找到升龙晕,更不肯放弃这十年才有一次的机会。 哗…… 我和神算子都没来得及答话,小船周围的水面,一下子如同开了锅一样。像是沸腾般的河水里,浮出来一具一具的浮尸,围着小船漂了一圈。 “河神收人!?”神算子习惯性的咕咚咽口唾沫,脸一下子绿了,扭头看了我一眼:“老弟,你我两个,到底是谁倒霉,怎么我一遇到你,你一遇到我,就总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怪事……” “你别再说这些了,知道是河神收人,还不赶紧想办法逃命!”我抬手在神算子身上扒拉着:“你还有什么保命的东西,拿出来先应应急……” 一具又一具的浮尸,把小船彻底给围满了,马乡绅想要抬脚走到小船中间,冷不防被一具浮到船边的浮尸给抓住了脚踝,他猛一抬腿,把这具浮尸从水里给带了上来,浮尸落在船上,依然像是一条半死不活的鱼,在微微的颤抖。 轰…… 这么多浮尸在小船周围,左右起伏,水浪一股接着一股,像是要把小船掀翻。 就在这个时候,距离小船大约十几丈之外的水面,突然炸开了一团水花,紧跟着,一股淡淡的光芒从水花之间迸发出来。这片光芒映照着河水,我看的很清楚,水花飞落之后,河面上就有一个方圆大概两三丈的漩涡,在缓缓的转动。 浑浊的河水在漩涡中不断的漂动,猛然看过去,就好像水里有一条黄龙,正在咆哮盘旋。水借着风势,风托着流水,蹭蹭的从漩涡中蹦脱出来。一片淡淡的光芒,始终笼罩在漩涡之上。 “升龙晕!!!”神算子的绿豆眼睛猛然一睁,脱口说道:“升龙晕出现了!” “升龙晕!!!”马乡绅丢下脚下那具轻轻颤动的浮尸,抬头就朝升龙晕那边望去。他有点失控,这毕竟是十年才出现一次的奇景,错过这次机会,就要等到十年之后,况且,十年之后升龙晕再出现,还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 “不妙!!!”神算子看了几眼,一下抓住了我的胳膊:“升龙晕会把小船给吞了!” “升龙晕,升龙晕……”马乡绅似乎忘记了眼下的困境,不由自主的转过头,看了看马老太爷。到了此刻,我已经能断定,马老太爷之前对我讲的那些,应该都是真的,这个马乡绅,绝对不是他的亲儿子。 死者葬入升龙晕,福泽一个家族。马老太爷的亲儿子和亲孙子不在了,如果把他葬入升龙晕,那么他本家的侄子这一脉,就会飞黄腾达。马乡绅望着马老太爷,老头儿先是畏惧,随后就不顾一切的想要揪住马乡绅的衣领。 “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你想干什么?你害死了我儿子孙子,现在还要把我活葬,瞎了你的狗眼……” 马乡绅一言不发,突然抬手就抓住马老太爷,一下把他按倒,冲着掌船人喊道:“拼了命,也要划到升龙晕那边去!快!” “划不动……老爷,划不动啊……” “别再争了!”神算子皱着眉头喊道:“不用你划,升龙晕会把小船吸过去,咱们都要给老太爷陪葬……” 果不其然,神算子的话音刚落,如同被困在河心的小船猛然一颤,随即就漂向了十几丈外的升龙晕。小船上托着一口沉重的棺材,更难驾驭,神算子招呼我一起先把棺材给抽下水,但马乡绅就和着了魔似的,我和神算子还没动手,他就冲过来把我们逼到了一旁。 小船漂动的比较慢,但仿佛势不可挡,十几丈远近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照小船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吸入升龙晕。神算子急了,跟马乡绅厮打起来,俩人完全乱了章法,就和市井闲汉打架斗殴一样。 我也不管那么多,用肩膀使劲顶着棺材,想一点点的把它顶到河里去。神算子和马乡绅越打越凶,马老太爷颤巍巍的,从船上操起一根木棍,劈头盖脸的猛敲马乡绅。 刺啦…… 马乡绅的外衣被神算子给硬生生的撕开了,这个时候,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马乡绅怀里啪嗒落到船上。马乡绅的眼睛里立刻爆出一团凶光,不顾一切的抓着这团东西重新塞到怀里。 “狗东西,看我不敲死你……”马老太爷完全豁出去了,拿着棍子,不住的敲打,马乡绅的脑袋上砰砰挨了两棍子,估计是被打疼了,猛然一翻身,把神算子和马老太爷一起撞倒在船上。 “杀……杀了他……”马老太爷气的喘不上气儿,呼哧呼哧的对神算子说道:“打死他……我给你……给你三千……三千大洋……” “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啊,三千大洋,就让我背条人命?”神算子依然还是那种见钱不要命的性子,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还在跟对方讨价还价:“四千,少一个子儿我也不干……” 噗通!!! 我憋着一口气,硬生生的那棺材从船上给顶了下去。沉重的棺材一落河,咕咚咕咚的灌满了河水,在水中起起伏伏,眨眼之间,就漂到了升龙晕那边。 两三丈方圆的升龙晕,宛如大河中一张血盆大口,那么大的棺材落到升龙晕里,似乎没溅起一朵水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看到这一幕,我的脑袋就大了一圈,如果这条小船真的被升龙晕给吞下去,我们肯定都活不了。 “跳船!!!”我再也顾不上许多,对神算子和马老太爷喊道:“再不跳水,咱们都要死!” “跳水……”神算子朝旁边看了一眼:“跳水是不是死的更快……” 到了这个时候,马乡绅像是回过神了,升龙晕固然重要,可跟自己的命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他估摸着也来不及再去考虑把马老太爷葬在升龙晕里的事,只想先逃命。 然而,不管是神算子,还是马乡绅,在这样的境地里,全都没有什么办法,小船摇摇晃晃,离升龙晕越来越近,只怕再有片刻,就真的要被升龙晕给卷进去。 第七十八章 生死纠缠 此时此刻,真的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船上几个人的性命危在旦夕。神算子嘀嘀咕咕的埋怨马乡绅,马乡绅也不跟他搭话,躲过掌船人手中的船篙,想要亲自掌船。 就在这个时候,不断漂向升龙晕的小船,突然停住了。经常在河里行船的人都知道,能让小船停滞在河中,需要很大的外力。我不由自主的抬眼看了看,小船距离升龙晕只有六七丈远了,停的恰到好处,水里的六七丈,比陆地上的六七丈危险的多,水流一大,瞬间就会漂动过去。 “船怎么停了?”神算子本来还在埋怨,感觉小船骤然停滞下来,他也跟着一楞。 我收回目光,压低身子,探头朝旁边又看了一眼。这一眼过去,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就不断的在心中蔓延开来。 小船的四周,全都是浮尸,密密麻麻的一圈,小船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停在水中,完全就是这些浮尸在支撑。我不知道此刻心头的感受,可我还是分辨的出,这些浮尸,都不是普通的浮尸。 我和神算子对视了一眼,可能他也想到了去年我们俩捕捉黄金鲤的时候,所遇到的那一幕情景。那一次,铜铸车架就是被很多浮尸牵引着在水面移动的。 “不会吧……”神算子缩了缩脖子,估计是害怕再被带到那个见鬼的地方去。 我们来不及多说什么,停滞在水中的小船突然晃了晃,开始慢慢的移动。不过,小船移动,几个人都察觉到,船是朝着逆流的方向移动的,这样一来,就渐渐的远离了升龙晕。 马乡绅平时不动声色,可这时候神情很复杂,他肯定不想错过十年出现一次的升龙晕,但现在的局面无法掌控,只有远离升龙晕才能保住命。 “我……我敲死你个没有……没有良心的狗东西……”小船一稳下来,马老太爷算是缓过了一口气,他对马乡绅恨得要死,捡起身边的木棍,又要朝马乡绅身上砸。 “别别别,老爷子,消消气。”神算子赶紧上去把老头儿给拦住,现在好容易暂时缓解了困境,绝对不能再出什么乱子:“有什么火气,等咱们逃出去了再说……” 马老太爷气的翻白眼,可又没有办法,神算子扶着他,看着小船缓缓的逆流而上。 小船周围的浮尸,聚而不散,不久之后,托着小船朝北边漂移了大约有二十丈远。到了这儿,情况算是好了些,至少不用担心被升龙晕一下子给卷进去。升龙晕已经在几乎三十丈之外,漩涡和水浪根本看不到了,但依然能看见升龙晕所散发的那一片淡淡的光芒。 等到情况稳定些,我就死盯着马乡绅,唯恐他再有什么坏心眼。马乡绅城府比较深,站在船上不出声,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马老爷,今儿个的事儿,就这样算了吧,我也不挣你的钱,你也别再打我们的主意,十年时间,其实很快的,一晃就过。”神算子跟马乡绅商量道:“大伙儿和和气气的,把那些误会都给忘掉吧……” “十年时间,很快吗?” “是啊,很快。” 嘭!!! 就在这一瞬间,马乡绅的身上陡然迸发出一片淡淡的黑气。我们都挤在一条小船里,根本没有躲闪退让的余地,黑气一散发出来,顿时就把几个人全都笼罩其中。 黑气很淡,可那股气味,从鼻子眼钻进去,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心,我的嗓子一紧,眼前发黑,只觉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我的三魂七魄似乎都被这股难闻到无法形容的臭味给熏了出来,身子摇摇晃晃,根本站不稳脚。马乡绅什么都不说,抬手抓着马老太爷,把他给丢到水里。我和神算子晕头转向,眼前的情景也模模糊糊,无法阻挡马乡绅。 紧跟着,马乡绅一把就拽住我的衣领,我的脑袋虽然昏昏沉沉的,可也没有完全丧失神智。我心里清楚,马乡绅还是不死心,把我和马老太爷丢到河里,一定会被重新冲到升龙晕那边。 可是,我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力,整个人都是昏的。命悬一线,我的一只手死死扒着船舷,无论马乡绅怎么拉扯,我都不松手。 就在我几乎坚持不住的时候,我模糊的看到从船尾慢慢爬上来一具浮尸。那具浮尸浑身上下就好像扑了一层白石灰,从上到下都白惨惨的。 浮尸爬上船尾,一个翻身,直接抓住了马乡绅的脚脖子。马乡绅和疯了似的,只想把我从船上丢下去,他连头都没回,用力一甩脚,要把那具浮尸给甩掉。 月亮就挂在半空,月光洒落下来,让我还能勉强分辨出眼前的情景。在那具浮尸死死抓住马乡绅时,我突然看到了它的脸。 它的脸,如同一张白纸,可它的鼻子眼睛嘴巴,却让我看的很清楚。 父亲,是父亲! 我的脑海中,一瞬间便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很多很多深藏在心中的回忆,远的近的,一窝蜂的浮现出来。 我曾经在大河里见过父亲一次,当时,他就在那一片一片转动的小漩涡里,和其它浮尸一样。 我不肯放弃,还要坚持在大河里四处漂流,四处捞尸,就是为了还能找到他。原本,我知道在茫茫大河里寻找一具浮尸会有多难,可我心里始终抱着一丝执念。 到了这一刻,我才觉得自己四处奔波,总算没有白费,我还是找到了父亲,即便,他只是一具浮尸。 马乡绅怎么甩脚,都没有甩开父亲,父亲在船上猛然一翻,想要把马乡绅给带下去。可马乡绅的双手死死的揪着我的衣领,我没能挣脱开,随着马乡绅一起,噗通滚落到了河里。 神算子和那个掌船人,都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掌船人看到马乡绅落水,拿着船篙想要救他。可父亲死抓着马乡绅,马乡绅又死抓着我,彼此纠缠在一起。掌船人使劲挥着船篙,想要把我给打到一旁。 “都……都这时候了……还要添乱……”神算子一脚把掌船人给踹了下去,顺手夺过船篙。掌船人翻身落水,还没来得及挣扎,围拢在小船四周密密麻麻的浮尸,直接就把他给拖到了水下。掌船人连叫喊的机会都没有,扑腾出几团水花,随即销声匿迹。 “老弟……抓住……”神算子被刚才那片黑气熏的头晕眼花,使劲咳嗽了两声,把船篙递给我:“我……我拉你上来……” 我刚想伸手去抓,可马乡绅仿佛真的急眼了,猛的腾出一只手,抓住船篙用力一带,神算子本来就晕晕乎乎的,被这么一拉扯,顿时站不稳叫,手舞足蹈的从船边掉到了河里。 周围全是浮尸,马乡绅比谁看的都透彻,他死抓着我,不肯丢手,唯恐一丢手,那些浮尸就会缠住他,把他拖到水下。 所有的人全都落水了,原本托着小船逆流而上的浮尸全都散开,船没有了外力,随即缓缓的顺水漂流,漂向三十丈之外的升龙晕。 我能感觉到一股来自水下的力道,支撑着我们几个人,不至于沉到水下,也不至于被水流卷向升龙晕。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只有头顶的一片月光,周围密密麻麻的浮尸一个接着一个的沉到了水下,紧跟着,那股水下的力道调转了方向,硬拖着我们三个人,冲向河岸。 人在水中,即便有力气也无法完全施展的开,很快,三个人一起被冲到了河边。马乡绅还是死死的抓着我,等我们搁浅到岸边的浅水中时,一具浮尸还纠缠着马乡绅,想把他给拖走。 第七十九章 本命火 浅水很浅,马乡绅的力气大,一到了这儿,浮尸就变的无力。马乡绅估计是心里急,身子一挺,那具缠着他的浮尸,直接被踢飞了出去,歪歪斜斜的落到了岸边一个积水的凹坑中。我感觉这一脚得有几百斤的力道,浮尸的椎骨被踢断,落在凹坑中就不动了。 这个时候,我的脑子基本清醒了,想要趁势甩脱马乡绅。我掰着马乡绅的两根手指,用力一扭,马乡绅迫不得已松了手,否则两根手指都要被拗断。 趁着这个机会,我就地一滚,躲开了一丈多远,马乡绅还不肯放开我,翻身起来,想要追赶。神算子在他身后猛然一蹿,手中多了一根亮闪闪的钉子,一下按在了马乡绅的后脑上。 这根钉子如同定海神针,按在马乡绅的后脑上之后,他立刻就和僵住了似的,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了,总算是被我制住了。”神算子从浅水中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我身边,愁眉苦脸的说道:“老弟,这一次遇到你,我又赔本了。” “我也在想,咱们两个是不是不能碰面,一碰面就有倒霉事。”我也跟着站起来,朝四周看了看。我们上岸的地方,是在东岸,马乡绅带来的人,还有那辆马车,留在西岸,中间隔着一条河,对方就算察觉到了什么,也不可能立刻过来。 我转头就朝着河里望去,想要看看,那些浮尸还在不在。转眼一瞧,马老太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冲到了浅水边,他的身子骨是真结实,被折腾了这么久,竟然没死,躺在浅滩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我把他给拖到一旁,又看了看,老头儿没事。 河水仍在流淌,但那些浮尸似乎都不见了,应该全部沉到了水下。我张望了很久,都没有看到父亲。 我不甘心,还想去找,然而,在我抬起脚的时候,我陡然想到,现在的父亲,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我所熟悉的父亲了。 他毕竟已经死了,可能死后又经历了些什么,导致他变成了现在这种说人不是活人,说鬼又不是鬼的浮尸。 我能确定,他一定还有神智,即便不多,但他至少能认出我。 但他不肯见我,把我托上河岸,等我脱险之后,他就又沉入水中不见了。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人鬼殊途。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即便再去寻找,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呆呆的站在水边,冥思苦想,师傅说过,人死了,就是死了,可父亲死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老弟,不要想了。”神算子在身后说道:“收拾收拾,咱们也走吧,唉,这一次,我可亏大了,到手的五百大洋啊……” 我停止思索,转身走了回来。马乡绅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神算子在他身前上下打量,一边打量一边说道:“马老爷穿的这么体面,出门的时候,身上不会一个子儿都不带吧?好歹带上个三五块大洋,叫我拿了贴补贴补损失。” “你能看出来,他是什么人么?”我一直怀疑,马乡绅是马老太爷的侄子马远,但是我没有那么深的眼力,看不出着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觉得他是人?”神算子回头看看我,摇了摇头,说道:“他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什么?” “马老爷只是一副躯壳,真身在他怀里装着的。”神算子捏了捏马乡绅的脸,说道:“化形术,我叫你看看他的真面目。” 神算子的几根手指飞快的扭了扭,就和捏指成印一般,在马乡绅的额头上重重按了一下。随即,马乡绅的脸就猛然一阵抽搐,鼻子眼睛嘴巴,似乎全都扭曲的挪了位。 前前后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马乡绅的模样,就完全变了,脸庞没有原来那么圆,嘴巴微微的有点歪,眼睛一大一小。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神算子收回手,说道:“不过,他这真面目的躯壳,一样是行尸走肉,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 “马……马远……混账东西……”马老太爷躺在地上喘气,等看到马乡绅的模样大变之后,气喘吁吁的想要坐起来:“你这个混账东西……丧尽天良……” “老爷子,你就莫要动气了,气大伤身……” 神算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从马乡绅的怀里,嗖的蹿出来一团小小的影子。那团影子一蹿出来,就发出一声尖利到无法形容的叫声。这声音好像要把耳朵给震聋,我离的稍远一些,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神算子和马乡绅面对面站着,当那声凄厉的尖叫传出时,神算子的额头上轰的一声,冒出一团泛着青光的火苗。 那团小小的影子一张口,直接把这团青色的火苗给吞了下去,落地就跑。 “追……追……”神算子额头冒出来的火苗被那团影子吞了之后,一下子蔫了,如同害了一场大病,脚步踉跄着朝前追去:“别让他…….别让他跑掉……” “怎么回事!?”我看他跑的跌跌撞撞,赶紧跟过去扶住他,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它吞了我的……我的本命火……本命火拿不回来……我也活不长了……”神算子勉强定住神,脚步不停:“追上它……”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神算子说的本命火是什么东西,但这东西肯定关乎他的性命。神算子这一次如此仗义,念着以前同生共死的旧情,奋不顾身的救我,我绝不能坐视不理。 然而,那团小小的影子跑的很快,不多时就跑远了,在夜色中,已经看不到它的身影,只能隐约看到那团青色的火苗在跳跃。 “去……”神算子从身上摸出一支圆筒,这圆筒我见过,里面装着一条很小的小鱼,神算子把圆筒打开,取出小鱼,又在小鱼背上糊了一张只有一指头宽的纸符,把小鱼丢了出去。 小鱼一落地,嗖的就钻到了沙土中,瞬息无影。但是,松软的沙土间有一片莹白的光,那就是贴了神符的小鱼所化的光。我和神算子顺着这片莹白的光不断跟进,只要这片光不散掉,就能一直跟得上。 “这次……这次真的要看造化了……幸亏我养着这条五行鱼……”神算子好像虚弱不堪,跑几步就要呼哧呼哧的喘几口气,脸也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要是追不回本命火……我的大限……就到了……” “有你那条神鱼追着,不会追不上,走!”我看着神算子跑的艰难,干脆架着他的一条胳膊,扶着他全力追击。 五行鱼散发的光芒一直没有消失,忽远忽近,我架着神算子跑了很长时间,他的神智开始恍惚,嘴里也开始胡言乱语,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他没有发烧,而且额头很凉,似乎身上的热气在一点点的消散。我心里不由的焦灼起来,神算子的状况越来越差,他要真的撑不住,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到了后来,神算子真的连走都走不动了,我背起他,一直尾随着五行鱼。幸亏在石河湾借住的那几个月里,穆九教我扎扎实实的练了练功夫,否则,这时候估计我也累趴下了。 我咬着牙,背着神算子猛追,实在跑不动了,就停下来歇一歇。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竟然追了整整一夜,等到黎明之前,那条五行鱼所化出的光芒在前面猛的一调头,冲着我这边移动了过来。 天色虽然没有全亮,但抬眼朝前望去,我依稀能看到,前面好像是一片高低起伏的坟地。 陡然间,我又看见那团夺走神算子本命火的影子,似乎在坟地边缘晃了一下,它的嘴里,还叼着那团青色的火苗。 这团影子在坟地边缘稍稍一停,跟着就钻了进去。影子不见了,那团青色的火苗好像也消失在了坟地中。 第八十章 心生一计 我看着那团小小的影子钻入坟地,想要继续追赶过去。一股风迎面吹来,似乎带着一丝阴森的气息,这阵风让我有一点胆怯,破晓之前,天色依然黑暗,黑黝黝的坟地里,好像四处隐伏着危险。 可是,事情关系到神算子的性命,我只是犹豫了一下,立刻又背着他朝前跑去。 那条五行鱼钻在土中,随着我一块儿到了坟地的边缘,但是,一到坟地边缘,它好像就不肯再朝前移动了。我从神算子身上拿出圆筒,把小鱼又捉了放在里面,迈步走进坟地。 等我真正走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从外面看着像是一片坟地,但坟头其实并不多,只不过地势高低起伏,坑坑洼洼,一眼望过去,仿佛到处都是坟包。没有五行鱼的指引,那团青色的火苗也消失不见,我顿时失去目标,在这片坟地中来回转悠了一会儿,慢慢朝深处走去。 这种地方,都是几十甚至上百年都没人住过的,荒凉到了极点。周围光秃秃的,一根草都不长,也没有任何声音。 走了片刻,我突然听到了哗啦哗啦的轻响,声音应该是从远处传来的,非常微弱,暂时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 我迈动脚步,小心翼翼的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等绕过几座接连不断隆起的小土堆,前面不远处,陡然出现了几条人影。 那里摆着一张桌子,几个人围坐在桌旁,像是在打麻将。刚才那阵哗啦哗啦的声音,应该就是洗牌的声音。 我的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我不会忘记,当初被皮家坳的人堵住时,就是几个老太婆围着一张桌子吃饭。在这种地方,突然看到几个在打麻将的人,拿脚后跟想想也知道不对劲。 “再来一圈,天就该亮了,赶紧的。”一个人光着膀子,一边摸牌一边说道:“今儿个这手气是背到家了,你们也都行行好,放放水让我少输点。” 这个人的声音有点熟,我露出头,凝神望去,又看了几眼,我一下认出他了。 这是那个黄老义,就是当初跟我换走了半条黄金鲤的黄老义。说起来,我们还算结了个善缘。 一看到是黄老义,我就背着神算子站起身,大声喊道:“黄老义!” “干啥?”黄老义的心思都在牌桌上,等我喊了一声,他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等到回过神,这才丢下手里的牌,抬头看了看。 他的眼神估计比我还要好,扫了一眼,随即认出了我。 “哟!兄弟!”黄老义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你咋跑到这儿来啦?哎哟?你背着的,是神算子?” 黄老义赶紧帮忙把神算子给扶下来,牌桌上的其他人也跑了过来。 “三叔,你还没清账呢。” “清啥帐,没瞅见这来了贵客?”黄老义招呼人,把神算子先安顿了下,又转头问我:“兄弟,咋回事?咋跑到我们黄家坟来了?” 黄老义这么一说,我才知道这个地方就是黄家坟。我把事情经过捡着要紧的说了说,说完之后,黄老义就皱起了眉头。 这时候,神算子恰好也悠悠的醒了,黄老义蹲下来轻轻拍拍他的脸,说道:“老神,你这逮了一辈子鸟儿,叫鸟儿给啄了眼睛啦?” “扯淡……我还正想跟你说道说道……”神算子喘了两口气,说道:“夺走我本命火的,是你家的……” “我家的?” “我眼又不瞎,会看不出来?”神算子撇撇嘴,有气无力的说道:“要不是瞧着是你家的人……我当时……当时就要了他的命了……老义,你啥也别说了……这又欠了我个人情……” “哎呀,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有些连我自己都认不清,你别急,别急。” 我跟黄老义说,刚才眼睁睁的看见那团影子是钻到黄家坟了。黄老义立刻叫人去查查,看看有没有刚从外头回来的黄家坟的子弟。 神算子躺着哼哼唧唧,哼的黄老义心慌,黄老义替他抚了抚心口,说道:“咱哥俩是啥交情,要真是黄家坟的人得罪了你,瞧我怎么收拾他,老神,好好的,你啥事都没有,结实着呢。” “你来试试啊……咳咳……你来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神算子以前来过黄家坟,肯定跟黄老义混的很熟了,俩人称兄道弟,相见恨晚,说话也直来直去。黄老义安抚着神算子,过了好一会儿,有人来跟黄老义说,确实有个黄家的子弟,刚从外面跑回来。黄家这个家族很大,旁支远亲的一大堆,这个刚回来的子弟论辈分,是黄老义侄子辈的。 “天快亮啦,把人带过来,好好盘问盘问。” 黄老义带着我们从一座小土包后面的地洞钻了进去,地洞洞口虽小,但里头别有洞天,很宽敞,猛然一看,还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厅堂。神算子看着已经奄奄一息了,可一进到洞里,眼睛就在四处乱瞟,可能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没过一会儿,有人抱着一只毛皮隐隐发黑的黄皮子走了进来。这只黄皮子,就是我一直苦苦追赶的那一只,尽管它紧闭着嘴巴,但还是能看见一团青色的火苗在它嘴里一明一灭。 黄老义是懂行的人,一看到这个,连盘问都不盘问了,直接叫黄皮子把本命火给吐出来。 那团青色的火苗从黄皮子嘴里跳脱出来,飘飘忽忽的飘到神算子身前,黄老义伸手揽住火苗,在神算子额头上一按,火苗没入了神算子的额头,就那么一瞬间,神算子的脸色顿时就恢复了许多。 黄老义估计也觉得面上无光,狠狠训斥那只黄皮子。黄家坟繁衍了那么多年,黄皮子太多,其中不少有道行的,在外奔走,难免良莠不齐。这只黄皮子先害了马远父子,又借马远父子害了马乡绅父子,一里一外,身上等于背着四条人命。 “我从小是怎么教你们的?”黄老义指着黄皮子一顿痛骂,骂的对方狗血淋头,等骂够了,黄老义喘了口气,说道:“带走吧,消了他的道行,关起来。” 我觉得这么惩治,便宜了黄皮子,毕竟四条人命。但黄家坟的人,不管什么原因,从来不会杀掉自己家族的子弟。话说回来,消了黄皮子的道行,其实比要它的命更残酷。我也没办法说,只能按着黄老义的意思办。 神算子的本命火找回来,恢复的很快,没一会儿就活蹦乱跳了。黄老义忙不迭的赔不是,神算子不依不饶,黄老义没办法,搜罗了七八块大洋给神算子。 “这还是我跟孩子们耍牌输剩下的,老神,其实你也没受什么大伤,这个事啊,就这么着吧。” 我们在黄家坟这儿混了几块大洋,又混了顿饭。吃饭的时候,我心里一直琢磨着一件事。 河里的那些浮尸,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浮尸,都不是普通的浮尸,肯定有个来龙去脉。 突然间,我想起来,我们从河里上岸的时候,马乡绅踢断了一具浮尸的椎骨,浮尸被甩到了岸上的凹坑里。哪段河道本来就偏僻,即便有人经过,看见浮尸也会躲的远远的。 想到这具浮尸,我又想起了苏家的过阴婆。过阴婆可以询尸问骨,要是把这具浮尸带过去,托过阴婆帮个忙,那么,就有可能从浮尸身上获取一些线索。 心里打定了主意,我就不想再逗留了,吃完饭之后拉着神算子要走。黄老义苦苦挽留,可我急着弄明白这件事,婉言谢绝。我们俩离开黄家坟,直奔昨天上岸的那段河道而去。 第八十一章 后颈的眼睛 离开黄家坟,神算子才问我,干嘛走的这么匆忙。他说,黄家坟里有不少好东西,有时候,黄家坟的人从外面弄了东西回来,也不知道东西的价值,随便一丢,要是耐心些,在黄家坟多住几天,没准还能有所收获。 “你拉倒吧,黄家坟的东西再多,那也是人家的。” “什么人家的,我跟黄老义情同手足,他家的东西,我拿一点怎么了?”神算子一直到这时候还惦记着这次搞砸了自己的生意,那么多已经到了手里的钱,重新飞了出去,他满脸不甘外加痛心:“你这急急忙忙的,到底是要去干什么?” “还去咱们出事的那段河道。” “你要去干嘛?”神算子翻了翻眼皮:“是不是还有什么好处?那个马老太爷,听说家境殷实。” 神算子张口闭口都是钱,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他,干脆就闭了嘴,只顾赶路。我越是闭口不答,神算子越是觉得事有蹊跷,紧紧的跟着我,唯恐我一个人先跑掉。 我们两个人赶回那段河道的时候,先仔细观察了一下。升龙晕估计已经在河面消失了,这种传说中的东西,不见得一定有传说中的效用,反正升龙晕消失,再出现也是十年之后的事。 我观察的很仔细,马老太爷不见了,马乡绅和谢管家留在河西岸的那些人也不见了。马老太爷身子骨很硬朗,我估摸着,他缓过劲之后就会想办法离开,重新回平安镇。而马乡绅的那些人,见群龙无首,肯定也会散去。 在昨天我们被甩上岸的地方,我站住了脚,抬头一望,心里就一阵惊喜。跟我料想的一样,那具浮尸还留在岸上的凹坑里,一动不动。 “想办法把这具浮尸给弄走。” “弄浮尸干啥?还能卖钱?”神算子老不情愿,在凹坑附近转了一圈,但转眼之间,他又转了回来,凑到我面前,眨巴着绿豆小眼,问道:“老弟,咱们俩这交情,你有事可不能瞒我,说说,你专门跑回来想弄走这具浮尸,有啥意图?是不是有好事?” “天大的好事,先别废话,把浮尸弄出来。” 凹坑里的浮尸椎骨断了,凭我的眼力,也分辨不出浮尸死了多长时间。但这具浮尸肯定不寻常,一般来说,河里的浮尸如果一直不打捞,首先就会被河水泡的发胀,有时候能胀大一倍左右。 而这具浮尸,从头到尾保存的很好,丝毫也没有腐烂或者发胀的迹象。 神算子可能想多了,一直觉得我专门回来弄走这具浮尸是有什么目的,所以很殷勤的帮忙。我们俩把浮尸弄出来之后,神算子的眼睛就亮了一下。 “这是啥?”他轻轻捡了块小石头,把浮尸后颈上的泥沙抹掉,随即,一个如同眼睛般的印记,就呈现在眼前。 猛然看上去,这只眼睛就好像一片小小的纹身,但再仔细看看,会发现并非如此。这片眼睛一般的印记,如同深深的渗入到了浮尸的皮肉里。 神算子的见识肯定比我多,不过他也分辨不出这片眼睛般的印记到底是什么。这倒让神算子愈发的感觉到,这具浮尸有来头。 “老弟,交个底呗,咱们把浮尸弄出来,然后干嘛?”神算子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说道:“哥哥我有力气,有什么卖力的活儿,你尽管吩咐。” 神算子把自己身上的褂子脱下来,兜住浮尸,俩人一前一后的抬着。我还记得过阴婆家的村子,只不过路有点远,这样抬着走,得走很长时间。我们走了好一会儿,在一个村子里找了辆板车,但村子太穷,没有拉车的牲口,我和神算子轮流拉车,颠颠簸簸了差不多一天,这才到了目的地。 我跟神算子要了两块大洋,神算子觉得肉疼,但又不敢说,害怕我不带他发财,自己捂着心口暗暗皱眉。我们一到村子,就有人拦住了去路,说起来很巧,拦路的人就是上次我和方甜一起来这儿的时候遇到的引路人。 引路人记性很好,都是去年的事了,他还记得很清楚。他误以为我是金玉堂的人,热情的不得了,我塞给他两块大洋,引路人乐的眼睛都没了,忙不迭的带着我们去找过阴婆。 这个时候,村里人都吃过了晚饭,过阴婆也在自己的小院里摆弄一叠白纸。引路人进去通报了一声,过阴婆年纪虽然大了,记性倒也很好,记得我是和方甜一起来过的。 “还是老规矩。”过阴婆放下手中的纸,说道:“不要你的钱,只是记住,又欠了我们一个小人情。” “不会忘记的。”我指了指推进院子的那辆板车,说道:“还得劳烦您帮忙问几句话。” “要问什么,都写下来吧。” 过阴婆递给我纸笔,然后就颤巍巍的走到身后的小屋里。我刚拿起笔要写,旁边的神算子就眨眨眼睛,冲我伸了伸大拇指。 “老弟,你这一手,哥哥我还真的没有想到过,佩服,佩服。还知道找苏家的过阴婆询尸问骨,从死人身上找线索。” 我没答话,转过身在纸上写着我想要问的问题。我想要问的事情太多了,我想知道这些浮尸为什么经久不腐,想知道为什么它们会成群结队的出没在漩涡中,想知道它们是不是都去了那个传说中的藏宝地…… 我想到一条,就写出来一条,一张纸的正面写完了,又写到背面,等全部写出来,我去交给了过阴婆。 “这么多?”过阴婆接过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纸,说道:“一炷香燃完,要是问的事没有结果,那就再也问不出了,我没把握能把这些全都问明白。” “能问多少就问多少,拜托。” “把人搬进来吧。” 我和神算子把那具浮尸兜在衣服里抬进小屋,神算子还想赖在这儿不走,被我撵了出去。我把兜住浮尸的衣服抽出来,然后也退出小屋。这是过阴婆的规矩,外人不能留在屋里。 “给你的衣服。”我把衣服递给神算子:“你要是嫌晦气,就把衣服给丢掉吧。” “好好的衣服,丢掉干什么,凑合穿吧,再买新衣,是要花钱的。”神算子甩甩衣服,披在身上,又想过来问东问西。 “真的,这事没什么油水,只是我自己想弄明白一些事情而已,你可千万别误会。” “没油水?没有油水的事,你跑的这么欢?你觉得我会信么?”神算子摇了摇头,说道:“老弟,我这个人其实并不贪心,你有大买卖,你吃肉,我略微喝点汤就成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神算子解释,并不是不信任他,神算子起码对我是挺仗义的。可是把这件事讲述出来,就要牵扯到很多,不光牵扯我父亲,还有我师傅。我暗中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说。 吱呀…… 这时候,过阴婆推开小屋的门,对我招了招手:“年轻人,你先来一下。” 我走到小屋门口,迈步跨过门槛。过阴婆放手关上小屋的门,问道:“年轻人,我们苏家的规矩,有人托我们问话,我们就只管问话,从来不管人家的闲事,可今天,我得破例问问你。这个死人,跟你什么关系?” “跟我……跟我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为什么拉他来叫我帮着问话?” “这里头弯弯曲曲的道道很多,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 “好,我不问这些。”过阴婆突然一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小声说道:“我只问你一件事,这浮尸后脖子上的那块眼睛印记,是怎么来的?” 第八十二章 苏家的旧事 过阴婆抓住我的手腕,抓的很紧,我吃了一惊,没想到浮尸后颈上的那块印记让她反应这么大。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这浮尸,是从河里被冲到岸上来的,我找到它时,后颈就有这个印记,你要不信,可以去问问外面那个人。” 过阴婆盯着我的眼睛,默不作声的看了一会儿。幸亏之前我和方甜来过一次,对过阴婆来说,我也不算十足的陌生人。而且,她估计也没看出我有说谎的意思,不久之后,就慢慢松开了手。 “您见过这种眼睛一般的印记?” “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儿见到的?” “很久以前的事了。”过阴婆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说道:“若不是你抬了这具浮尸来,我不会和你说这些的。” 过阴婆所在的苏家,其实和皮家一样,基本都是女人当家主事。苏家的男人,也基本是入赘过来的。苏家从来不招揽那种豪门大户的上门女婿,因为男方家里若是有本事,不会让自己家里的子弟去倒插门,在当时的河滩上,倒插门是很丢人的。 退一步讲,即便男方家里愿意倒插门,苏家也不同意,如果男方的势力大,就会对苏家产生威胁。所以,苏家招揽的是那些小门小户的普通人家的子弟。 过阴婆年轻时,丈夫也是入赘过来的。不过,她的丈夫人很好,做事尽心,对她也很体贴,过阴婆那时候很在意自己丈夫。 有一年,过阴婆的丈夫坐船出门,中途出了意外,苏家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尸首。这种事情是天灾,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自己认倒霉。那段日子,过阴婆很低落,日渐消瘦,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过了有大约三个月,过阴婆突然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的丈夫在一片河面上漂着,跟她求救。 那片梦里的河道,过阴婆认识,距离她家大约十多里。 等过阴婆醒来之后,心里就一直放不下,最后带了人,到那片河道去看。 世上就是有很多事,让人说不清道不明。过阴婆来到河道时,有一些人在那边捕鱼,他们说,有一条几乎一人多长的大鱼,在河道出没。那些人放了几只很大的鱼钩,其中一只鱼钩收上来的时候,上面挂了一具浮尸。 那具浮尸,就是过阴婆的丈夫。苏家的人都很吃惊,因为过阴婆的丈夫死了能有三个多月了,可浮尸却完好无损,丝毫都没有腐烂的迹象。那些捕鱼的人看到鱼钩钓上来一具浮尸,觉得很晦气,苏家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把过阴婆的丈夫给要了回来。 毕竟是夫妻,过阴婆对丈夫非常熟悉,她仔细的看了这具浮尸,可以断定,这就是自己丈夫。 就是那个时候,过阴婆发现,丈夫的后颈上多了一片眼睛般的印记。这片印记,以前是没有的。 这件事对当时的苏家人来说,就是一个谜,不过,苏家人擅长询尸问骨,立刻带了尸体回家。那时候苏家的主事者,是过阴婆的亲妈,亲自燃香问话,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苏家有不传之秘,只要是把尸骨交给他们,不管怎么样,都能问出一些“话”来。可过阴婆的丈夫却是个例外,苏家把办法用尽了,却只问出了两个字。 “两个什么字?”我听到这儿的时候,赶紧就开口询问:“问出了哪两个字?” “收人。”过阴婆一字一顿的说道:“就是收人两个字。” “就问出了收人两个字?” “对。”过阴婆点点头,又略一沉吟,说道:“你恐怕不知道,我那苦命丈夫的尸体被带走以后,河道就出了事。” 苏家人带走尸体,河道上那条捕鱼的船就翻了,船上一共七个人,一个都没跑掉,全部被河水淹没。苏家人当时不知情,还是事后很长时间才听别人说起的。 苏家问不出话,也没有任何办法。因为过阴婆是家主最器重的女儿,所以,她丈夫也得到了高于其他上门女婿的待遇,家里设了灵棚,等到头七过了以后,准备安葬。 灵棚搭好,过阴婆又做了个梦。 “我丈夫说,他要走了,谁都拦不住,也不能拦,他在梦里千叮咛万嘱咐,谁也不要拦,否则会出大事。”过阴婆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说道:“他或许,也是想再见我一面吧。” 过阴婆当时还没睡醒,就被人叫起来了,说灵棚出了事。 过阴婆急急忙忙的赶去,还没完全靠近灵棚,她就看到了一辆马车,停在灵棚的门口。 那是一辆很古旧的马车,但只有车架,没有拉车的马匹。这辆旧马车停在灵棚门口之后,过阴婆的丈夫,竟然就从灵棚里爬出来,爬上了马车。 这种事,所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苏家有些年轻人想要拦,但过阴婆想起了自己刚才做的梦,立刻阻止了那些年轻人。 古旧的马车轰隆隆的调头,朝村子外面驶去。没有拉车的马匹,可马车一样畅行无阻。车轮所过之处,铺在路面上的石头一块一块都被碾碎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过阴婆也明白过来,自己丈夫托的梦,不是没有道理。这辆没有马匹的古旧马车,非常可怕,如果有人真的阻拦,或许就会和路面上的石头一样,粉身碎骨。 马车很快驶离了村子,苏家人也没敢再尾随。从那之后,过阴婆的丈夫再没有托过梦,也没有出现过。 “那这件事,后来您也没有弄清楚吗?” “怎么弄,还怎么去弄清楚?”过阴婆摇了摇头。 但有一点,过阴婆可以确认,自己丈夫后颈上那片眼睛般的印记,一定大有来历。 我听完之后,没有回答过阴婆,但心里的念头一个一个的闪现出来,不久之后,就把这件事捋清楚了。 我敢肯定,过阴婆的丈夫一定没有完全丧失神智。换句话说,他可能没有完全死透,因为浮尸假如没有外力的搅扰,是不可能存在自己的神智的。 过阴婆的丈夫,还有我父亲,都是那种说活不说,但说死又未死透的状态,尸体不会腐烂,甚至还能记得自己的亲人。 我前后两次在大河里见到了父亲,但每一次都是形势紧急匆忙的关头,来不及细细的分辨。我猜测着,父亲的后颈上,一定也有一片眼睛般的烙印。不光是他,可能那些出没在诡异漩涡中的浮尸,都有这样的烙印。 这种烙印,如同一种加持,也如同一个标记。 是谁给了他们这种烙印?是那具三眼浮尸? 我不敢肯定烙印是谁给的,但浮尸一旦有了这片烙印,那么,他们就会受到羁绊。 我带到过阴婆这里的浮尸,椎骨被踢断的,就因为椎骨断了,再没有用处,所以才会被我轻易的带走。如果浮尸好端端的,还有用处,说不准在我和神算子赶回河滩之前,它就已经消失了。 一想到这儿,我自己就有点下气,要是预料的不错,过阴婆从这具浮尸身上,一定也问不出什么。 但尸体已经带到这儿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试试再说,万一有奇迹发生,能多问出些线索,总归是件好事。 我从小屋里退了出来,过阴婆就在小屋里燃香问事。这一次,过阴婆浪费的时间很多,估计询问的过程很艰难。等到夜深时分,过阴婆才从小屋里走出。 “问的话,都在这上面。”过阴婆递给我一张纸,说道:“你自己看吧。” 这是苏家的规矩,询尸问骨,不管问出什么结果,都不能当面说出来,会写到纸上,让事主自己去看。 第八十三章 鱼汤 我打开纸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收人。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过阴婆从这具浮尸身上,没有问出更多的话。我拿着纸条愣愣的站了半天,心想着难倒这件事情,永远都是一个谜了吗? “收人?什么意思?”神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凑到我身边,看了看纸条上的字:“什么意思?” “别问了,我也不知道,真的,不骗你。” 我又和过阴婆说了一会儿话,她其实想的很明白了,自从自己丈夫的遗体被古旧的铜铸车架接走时,过阴婆就知道,这件事是不会有答案的,如果要硬着头皮去查个水落石出,那么最后遭殃的只会是自己。 我跟过阴婆道了谢,带着神算子出门。那个引路人还在院子附近呆着,看见我们出来,赶紧过来询问,要不要吃些东西。 “不用了,我们急着赶路,就不搅扰了。”我谢绝了对方的好意,和神算子离开村子。 走在夜色下的河滩,我心里很怅然,尽管知道过阴婆说的有道理,这世上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可我总是不愿放弃。那毕竟是我的父亲,生我养我的父亲。 神算子问我有什么打算,我想了想,反正自己还年轻,无牵无挂的,可以再干几年老本行。 “天天在河里漂着捞尸,有什么好处?老弟,还是跟我一样,游历江湖吧,只要脑子活泛,总不会饿肚子,比捞尸强得多了。” “过两年再说吧。”我觉得心里有一点乱,我也不敢朝远处想,如果一直找不到这件事的真相,难道我就要在这条大河上漂流一辈子,做一个孤独的捞尸人吗? 我和神算子走走停停,一直走到天亮,神算子要走了,我也回到之前停放小船的地方,把小船推下水,送了神算子一程。 我继续做了捞尸的老本行,一个人住在小村,早上出门,晚上收船回家。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转眼就又到了初夏。 这期间,我结识了几个捞尸人,都是普通的捞尸人,有一些甚至都不是正经学过捞尸的,只是凭一把力气,在大河里讨生活。有时候,几个人偶尔碰到一起,会一块儿喝点酒,吹吹牛。每个捞尸人都有自己平时常去的河段,会讲一讲各自的见闻。 我听他们说,有个有钱的乡绅,独自出了一笔钱,在两三百里长的河道上选地方修十来座喜庙和化人场。 喜庙就是义庄,而化人场,其实就是用来焚烧尸体的地方。有些尸体一直没人领,放的久了会有麻烦,如果不及时处理一下,可能要引发后患。 我打听了一下,那个捐钱修喜庙的乡绅,竟然是平安镇的马老太爷。马老太爷当时果然脱险了,只不过儿子孙子已经故去,偌大的马家,只剩他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儿。 这几个捞尸人带来的消息果然不假,没过几天,有人在离小村大概六七里的地方,开始修喜庙,这座喜庙的规模,比常见的喜庙至少大一倍,一共雇了十来个民夫。这活儿至少得干一个半月,喜庙修在离河滩不算太远的一片高地上,民夫都是河滩本地人,有时候我收船的时候闲了,想着回家也没什么事做,就在那边跟民夫喝酒聊天。 喜庙快要上梁的时候,河水的水位暴涨,又下了几天雨,延误了工期。这种大屋的大梁,本地没有,得从外面运进来,等到几天阴雨天气过去,大梁才运到。我听人说,给大屋上大梁,是件很有讲究的事,以前也不常见,所以收船之后,我就在喜庙那边呆了呆,想要看看热闹。 不过,干活的民夫告诉我,负责上梁的人今天不来,大梁肯定上不了。我有点失望,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打算回家。 就在这个时候,河滩那边涨了水,巨大的水浪卷着水花,一阵一阵的朝岸上蜂拥。民夫里有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伙子,叫小六,是平时跑腿干杂活的,小六年轻,眼睛很尖,工地离河岸那边远,他却看见水浪涌上沙土地的时候,带上来一些鱼。 “鱼!有鱼!”小六撒丫子朝河岸那边跑去,几个民夫也踩着泥泞的沙地,跟着小六朝那边跑。 河水的确卷上来一些鱼,都在河岸上啪嗒啪嗒的甩着尾巴。民夫们都很高兴,七手八脚的捡了十几条。 民夫在工地干活,杂粮面的馍馍管饱,只不过见不了荤腥,这十几尾鲜活的河鱼,拿来打牙祭是最好不过了。做饭的伙夫把鱼收拾了一下,一锅给炖了,小六他们平时和我混的熟,硬拉我留下来吃鱼。 吃饭的时候,民夫们三三两两的到铁锅那里舀鱼汤,还有人拿了点酒。工地没有别的佐料,不过,鲜活的河鱼只需加水炖炖,就是一锅好汤。小六给我端了一碗,还没有喝,一股鲜味就钻进了鼻孔。 “来,哥,喝着。”小六又弄了点酒,跟我碰了一下,河边潮气重,常在河边干活的人,从小就习惯喝一点白酒,祛湿活血。 小六咂了口酒,稀里哗啦把鱼汤喝了下去,又捞两块鱼肉吃了。我毕竟是来混饭的,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哥,吃啊。”小六抹了抹嘴,拿着自己的空碗,笑嘻嘻的说道:“我再去盛一碗。” 小六颠颠的朝伙房那里跑,我这才端着碗,准备喝鱼汤。鱼汤瞧着是挺美的,那股鲜甜的气味,一个劲儿的在鼻尖飘动。 可是,当我把碗端到嘴边时,突然从这股鲜甜的鱼汤气味里,嗅出了一丝很怪的味道。 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气味,但总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拿着筷子,在碗里搅动了一下,陡然间,一颗牙齿,夹杂在几块鱼肉间,从汤里翻了出来。 我的头皮一下就麻了,手里的筷子忍不住一顿,那颗牙齿还有鱼块,又沉到了碗底。 我觉得自己不会看错,那就是一颗牙,人的牙齿! 这一瞬间,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嗓子眼儿似乎有一根细细的头发在撩动,恶心的想吐。 这时候,小六端着鱼汤又跑回来,坐在我跟前,说道:“哥,你咋不喝?” “小六,这汤里是不是有头发?”我不敢明着说出来,有的事,必须得让人家看见,否则的话,自己空口白牙的一说,还会让人怀疑。 “有头发?给咱们做饭的老王,平时手脚毛糙些,怕是没留神,把头发掉到锅里了。”小六端过我的碗,拿筷子搅动了一会儿。 可是,他把碗底的东西都搅上来,却没有看到那颗牙齿。我心里开始犯嘀咕,难道是我看花了眼?把鱼骨头看成了牙齿? “哥,你喝我这碗,我这碗是干净的。”小六把两个碗换了换,说道:“没找见头发,嗨,就算真有头发,那也没啥,我们这些出苦力的,有馍馍吃,有鱼汤喝,已经心满意足,反正吃不死人的。” “小六,来喝酒。”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啥滋味,虽然第二次没有看到碗里的牙齿,但总是觉得膈应,却偏偏没办法跟小六说出来。我端着自己的酒碗,朝小六一举,小六放下盛着鱼汤的碗,拿酒碗跟我一碰:“干了。” 趁着小六仰脖子喝酒的功夫,我的脚轻轻一动,把放在地上的两碗鱼汤都给踢翻了。 “唉!鱼汤洒了!”我装着手忙脚乱的样子,在洒落沙地上的鱼汤鱼肉间仔细的辨认。 天色已经暗了,但我趴在地上这么一看,又在洒落出来的鱼汤鱼肉里,看到了那颗牙齿。 这一次,我肯定不会看错,那是一颗人牙! “哥,算了算了,别弄了,汤都洒了。”小六拉了我一把,说道:“捡也捡不起来。” 我的头皮一个劲儿的发麻,虽然一口鱼汤都没喝,可胃里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越来越甚。 “哥,那边村里,有没有谁卖酒?”小六一无所知,用脚把落在地上的鱼块踩到沙土里,说道:“鱼汤没了,也没啥大不了的,我们每天干活,也不是顿顿有鱼有肉吃,可没酒喝,心里就难受。” “村里没卖酒的,我家有,约莫还有四五斤。”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想到鱼汤里的人牙,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幸亏第二碗鱼汤被我故意弄洒,才没让小六喝到嘴里。 “哥,我这儿有钱,把你的酒先买了,大伙儿喝了酒,再把酒钱兑给我。” “不用钱,我平时不怎么喝酒,送了给你。” 我让小六跟着我去村里取酒,走在路上的时候,我不断的暗中观察他。小六活蹦乱跳的,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 我带着小六回村,放酒的酒坛有点大,我就把剩下的四五斤酒腾到另一个小坛子里。抱着坛子走出来,把酒递给小六。 但是,小六没有接酒坛,他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把坛子一推,说道:“哥,酒……酒不要了……” “嗯?怎么了?” “有……有事……”小六转头朝着河滩的方向望了一眼,说道:“我得……我得赶紧回去了……” 第八十四章 哨声 小六本来是跟我回来拿酒的,可酒都装好了,他又不拿,急着赶回河滩上的工地。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再开口,小六已经急匆匆的转身走了。 我觉得他不对头,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看着小六远去的背影,我脑子里始终都不安生,不断回想着今天在河滩吃饭时的一幕一幕情景。 鲜美的鱼汤,隐没在鱼汤中的牙齿……一想到鱼汤里的牙齿,我浑身上下就忍不住开始发冷,不由自主的迈步跟上了小六。 到了这个时候,我心里清楚,那些被冲到河滩上的鱼一定有问题。若是跟着小六,指不定还会有什么预料不到的怪事发生。我吃这样的亏吃了不止一次,但心头刚萌生出犹豫,师傅以前和我说的话,就浮现于脑海。 师傅告诉过我,人活在尘世里,不可能事事如意,遇到别人有难了,自己能伸手就伸手拉一把,天道循环,好心总有好报,自己所作所为,都有上天记着帐的。 小六蛮机灵,人又淳朴,平时跟我见面聊天,总是一口一个哥的叫,我明知道可能会有意外,却又不忍他出事,想了想,迈步就尾随在后面。 小六出了村子之后,直接就奔着河滩的工地而去。他的脚步很快,到了后来,干脆就撒丫子开始奔跑,我一直紧紧的追赶,保持着几丈远的距离。小六好像心无旁骛,根本没在意身后有人尾随。 河滩的工地离村子有段距离,但小六迈步狂奔,跑了一阵就快到了。他毕竟岁数还不大,跑了这么久,累的够呛,在遥望到河滩工地时,小六放慢了脚步,却依然不停的朝前走。 我跟在他后面,朝着工地那边张望了一眼。那座喜庙修在地势很高的地方,在明亮的月光映照下,能够看到已经快要完工的喜庙。因为喜庙还没有上梁,呆在屋里不是很牢靠,再加上这毕竟是座喜庙,干活的民夫一般不会睡在里面,都在外头打地铺。现在的时间还不算晚,他们本该凑在一起,聊天抽旱烟,可放眼望去,喜庙周围空空荡荡,一个人都看不见。 那些民夫,都到哪儿去了? 小六依然在走,等走到喜庙下方那片平地时,我突然看到,前方紧贴着浅水的河岸,站着十来个人。 因为距离还远,我辨认不出那是不是喜庙的十多个民夫,小六显然也看到了那些人,毫不迟疑,折身就走了过去。 “小六!”我在后面喊了他一声,可小六却听不到,直挺挺的朝前走。 我想着,现在至少得把小六先给拉住,我加快了脚步,想要赶上小六。但只跑到一半儿,河岸那边陡然翻起了一片巨大的水浪。 借着月光,我看见那片巨大的水浪中,猛的浮出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黑影子很大,从水浪浮出之后,顺着水波轰隆的冲到了河岸上。 巨大的黑影停在了浅水中,我的瞳孔猛然一缩,立刻分辨出了这团黑影。 那是一条船,一条斑斑驳驳的船。这条船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破旧不堪,船体破损了不止一处,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龙骨。 这就是那条龙骨祖船! 时间尽管过去了很久,可一看到这条船,当初和师傅失散时的情景,立刻浮现出来。我无法忘记,就是这条船的出现,撞塌了我和师傅的家。 龙骨祖船上面,没有一个人,站在河岸边的十多个民夫,一动不动,仿佛不知道自己眼前突然出现了这个庞然大物。小六还在跑,而且跑的很快,我拼尽了全力,又跑出去十来丈远,才跑到他身后。 啾啾……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片很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如同很多人在哭泣,在嚎叫,在悲鸣。当这声音传遍河滩时,站在河岸的十多个民夫,不约而同的动了动,接二连三的顺着残破的船身,朝船上爬。 “等等我……等等我……”小六显然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他好像愈发的急躁,想要跟着那些人一起爬上龙骨祖船。 说实话,这条龙骨祖船一出现,就让我感觉非常不妙,那十来个民夫已经朝船上爬了,我肯定来不及阻拦,我只能用力朝前一扑,先把小六扑倒在沙地上。 “小六!”我抓着他的衣领,拍了拍他的脸,说道:“还认得我吗?小六?” 小六不说话,只是呆呆的望着我,那种不妙的感觉,瞬间就蔓延到了全身上下,我站起身,想要把小六先拖到远处。 啾啾…… 那片呜呜的声响,在这一刻又传了过来,小六本来已经发呆了,但听到这阵声音,身子猛然发力,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直接把我给甩到一旁,翻身爬起来,接着朝龙骨祖船跑去。 这一刻,我隐约有些明白了,也隐约有些后怕。我感觉,这些民夫,外加小六,很可能就是因为吃了那些从河里被冲上来鱼,才会被这声音给勾住了心神。 所幸的是,那些鱼我一口没吃,否则的话,这时候多半也要和这些民夫一样。 我还是不忍心看着小六送死,硬着头皮爬起来,继续朝前追。小六一口气跑到了龙骨祖船旁边,踩着浅水趟过去,攀着破烂的船身使劲朝上爬。 “小六!”我喊了一声,正要上前阻拦他时,那阵诡异的声响陡然一变,变的像是一个人在伤心的抽泣。 这一刻,我的头皮更麻了,脊背上冒出一片冷汗。 我终于分辨出来,这声音,是尚方哨的声音。尚方哨是我们打金钟这一门祖传的法物,只不过丢失了很多年,我听师傅说过,也就是上次龙骨祖传撞塌了我和师傅家园的时候,才见到了真正的尚方哨。 尚方哨,是在那个假师傅的手里,这么要紧的东西,假师傅肯定不会丢掉。如今尚方哨响了起来,那就说明,假师傅也到了。 果然,当尚方哨的声音传到耳边时,我突然觉得自己身后如芒在背,唰的转过头,一眼就看见假师傅站在后方不远处。 他手里捏着尚方哨,正一眨不眨的望着我。这一瞬间,我的脑子忽然又模糊了起来,因为我分辨不清楚,他是假师傅,还是真师傅。 我还记得,那一次,我被一个老婆婆和苏家的弃徒给堵住了,就是假师傅出现,才让我和方甜解了围。 也就是那天,我做了个梦,梦到师傅叫我八月十五到五龙庙。等我醒来时,梦境犹在,而且衣袋里还多出了一张写着八月十五,五龙庙字样的纸条。 不管我怎么想,都想不出假师傅对我有一丝的不利,他不仅帮了我,方甜也因此拿回了金玉堂丢失已久的背尸图。 我迟疑了,心中的敌意和戒备,混杂着一片难以形容的情愫,让一颗心飘来飘去,始终不定。 “你是……”我回头望着面前那个不知真假的师傅,问道:“你是师傅?还是?” “你的脑袋,还是那般愚笨。”假师傅捏住尚方哨,在我面前晃了晃:“付千灯手里,会有尚方哨吗?” 我陡然惊觉,这是那个假师傅,绝对是。 我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跑,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假师傅手里,否则的话,下场会很凄惨。我毫不犹豫,转身就一阵猛冲,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一口气冲出很远。 然而,在我跑的没有力气,被迫放慢脚步时,肩膀上啪的搭过来一只手。 “你跑的不够快,因此,你也逃不掉。”假师傅竟然还站在我背后,脸上挂着一股似笑非笑的表情,隐约还有一丝不屑。我的本事,跟他差的太远,或许在他看来,抓我杀我,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你还想怎么样?”我心里不可能不怕,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怕又能有什么用? “我做我该做的事,我想怎样就怎样。”假师傅收起尚方哨,手轻轻一动,直接扣住了我的琵琶骨。 他出手并不快,也不猛,可我偏偏就是躲闪不开,被他扣住琵琶骨之后,半截身子似乎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连挣扎都没有余力。 假师傅制住我之后,就这样扣着我的琵琶骨,推我朝回走。我们重新回到了河岸边的龙骨祖船,等到靠近时,我的目光猛的一滞。 那十多个民夫,已经吊在了龙骨祖船四周竖起的木杆上,十多个人,如同十多个吊死鬼,双手双脚软绵绵的耷拉着,河风吹过,十多个民夫脖颈挂着绳子,身躯轻轻的随风晃来晃去。 我又看见了小六,他来的晚,刚刚爬上龙骨祖船,他没有任何犹豫,踩着船舷,抓住一根木杆的绳套,把自己的脖子套在里面,双脚一松,整个人立刻被吊在了木杆上。 被吊着脖子的人,不会马上就死,小六手脚并用的挣扎了一番,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断了气。我看的双眼充血,可琵琶骨被假师傅扣着,就如同骨头间钉着一枚钉子,动一动都难。 第八十五章 假师傅 十多个民夫,连小六在内,全都吊到了龙骨祖船上,我很恼火,可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恼火也只不过恼到自己。 龙骨祖船挂着这十多个人,轰隆的划过浅水,没入了河水中。船本该漂浮于水面,但龙骨祖船入水以后,渐渐的沉没,直至消失。 “放开我。”我挣扎不动,被假师傅拿捏的很难受。 假师傅松开了手,把尚方哨揣到了怀里。我揉了揉肩膀,心里也没有逃走的打算。我和假师傅照过一次面,知道他的本事,现在就算我拼命,也绝无逃掉的可能。 “小子,一年多没见了。”假师傅嘿嘿笑了笑,说道:“没想到越活越结实。” “你不也是一样?” 假师傅脸色变了变,不过一转眼又恢复了常态:“有趣,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话。” “凡事都有第一次。”我暗中观察,觉得假师傅和我师傅外表虽然没多大差别,但性情脾气完全就是两个人,假师傅喜怒无常,身上的戾气很重,不像师傅那样敦厚沉稳。 “走。”假师傅推了我一把,说道:“你要还有几分聪明,就别想着逃走,这世上,有很多酷刑,你听都没有听说过,你要是想逃走,被我抓了,我一样一样在你身上都试一遍。” “去哪儿?” “去一个地方,莫要多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被迫和假师傅走到一起,顺着河滩先朝西边走去。假师傅阴沉沉的,走路也不出声,身子轻飘飘的如同一片树叶。 “那十多个民夫是怎么回事?那条龙骨祖船又怎么沉到水里去了?”我走了好一会儿,心里只觉得发闷,忍不住问假师傅。我倒没指望他回答我,只是试着问问。 “那十多个泥腿子?”假师傅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只不过,笑意中充满了冷酷和轻蔑:“他们吃了我的鱼,就要付出些代价。” “他们只是吃了几条鱼,你却要了他们的命。” “尘世中就是如此,你的拳头不硬,便要被人欺负,被人屠戮,这是天道。”假师傅哼了一声:“你不要想着做一个圣人,你可怜他们,现在谁又来可怜你?” 我心里不服,可是又没法跟假师傅辩驳,一个人,脑子里若是有了根深蒂固的想法,那么就很难被说服。 “那条龙骨祖船,送人去了。”假师傅竟然非常爽快,见我不说话了,又回答我第二个问题:“收了十多个人,就得送走,若是送的迟了些,便不中用了。” “送人?朝哪儿送?” “朝一个谁也没去过的地方送。”假师傅阴沉沉的一笑,那笑容让我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 假师傅说到这儿就不肯说了,可是,我心里总是翻来覆去的琢磨着一个念头,他说的那个没人去过的地方,是否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藏宝地? 我暂时不清楚,假师傅知道不知道那个地方。只不过我心里有一点自己的推断,那个藏宝地,我和神算子无意中进去过,藏宝地养着虎吞的地方,还有倒挂在上方的尸体,加在一起几乎数都数不清。那些尸体,肯定都是从外头送进去的。 我想到了这些,却不敢再问了,唯恐暴露自己去过藏宝地。 “那些民夫,被送到你说的没人知道的地方以后,要干什么?” “你问的太多了。”假师傅斜了我一眼:“一个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不是好事。” 假师傅不再说话,只是闷着头一直走,我们俩走了很长时间,到了拂晓前,右手边那条小路上,过来一个赶着毛驴车的乡下人。毛驴车上拉着一些自种的菜,应该是送到二十多里外一个镇子上去卖钱。 假师傅看到赶着毛驴车的乡下人,推了我一把,带我径直走向对方。那乡下人估计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在荒僻的河滩上徒步前行,勒住驴车,刚要说话,假师傅走到面前,抓着对方的衣领,直接将人给甩了出去。 他的力气很大,这一甩,那乡下人被甩出去两三丈远,重重的落在地上。假师傅将车上的菜全都扒拉下来,硬推着我坐到驴车上。 “那个乡下人又没有招惹你,你何必这样?” “你这套说辞,都是跟你师傅学的?”假师傅蔑然一笑:“谁规定了他不招惹我,我就不能招惹他?他恰好有辆驴车,我恰好想坐驴车,就是这么简单。” 我瞥了他一眼,回头望去,那个乡下人被摔的很惨,不过还不至于丢命。 “你一副好心肠,却没有任何用处,愚人而已。”假师傅用力拿鞭子抽了毛驴一下,他手上的力道那么强,一鞭子就把毛驴抽的皮开肉绽,毛驴吃痛,撒腿狂奔,假师傅哈哈大笑,不住的抽着毛驴:“瞧见没有,我比它强,它就要听我的,供我驱使。” 我不言语,只因为我觉得和他说什么都是多余。 “你不说话,是瞧不起我?”假师傅突然就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转头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很渗人:“我不是善人,也从来不想当一个善人。” 我还是不答话,假师傅也没为难,只是一个劲儿的驱赶毛驴。毛驴跑了十几里,已经只剩下半条命,假师傅看毛驴跑不动了,拉着我跳下了车子。 “前头七八里的地方,有个镇子,镇子附近,是方家村。”假师傅指着前面,对我说道:“那个村子以前住的都是石匠,你听说过吗?” 这个镇子我从未来过,自然不用提镇子附近的小村。不过,假师傅一说方家村,再说村里过去都是石匠,我就想起了以前听人说起的一个叫方石头的人。 方石头是真名还是诨号,我不清楚,方家祖上好几代都是打石头的石匠。到了方石头这一代,依然还是做石匠。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方石头跟几个走江湖的人搭伙做了笔买卖,赚了一些钱,方石头就觉得,这样的钱好赚,比辛辛苦苦做石匠挣得多的多。 从那以后,方石头把家族里的精壮挑选出来,专门在河里捞东西。 大河的河底,其实有很多东西,以前大河泛滥,时常改道,一改道,就把沿途的一切都淹没在河水中。民居,宅院,坟地,古墓,大水过去,一切都不能幸存。沉在河底的东西,大半都是无用的,不过也有些值钱的古董,方家专门从河底捞东西,筛选一遍,把值钱的带走。河滩上做这一行的其实很多,黑话叫做“划水”。 划水多,相互争斗频繁,方家村附近的河道,原本有两伙划水。从方石头带领家族参与进来以后,就跟这两伙人打的不可开交。方家人以前都是石匠,膀大腰圆,身子粗壮,又敢打敢拼,所以很快就站稳了脚,独霸了大约四五十里的河道。 做划水,自然要跟人交易,也要跟一些江湖人打交道。方家渐渐就变成了一个河滩江湖家族,从方石头到现在,已经传了五代。 “我问你知道不知道方家村,你怎么不答话?” 我正在思索,假师傅踢了我一脚,可能是埋怨我不搭理他。 “你问话就问,踢我干什么?方家村,我知道,没去过,听人说过。” “方家村这一代的家主,叫方毅,走吧,到方家村去。” “去干什么,你认识方家的人?” “到了你就知道了,不管什么地方,我想去就去,还要看认不认识他们的人?” 假师傅这个人,有点阴阳,有时候话很多,不理他,他还横眉竖眼的发火,有时候半天也不放一个屁,要是跟他说话,他也要发火。我跟着他走了整整一夜,觉得已经受够了。 “小子,你叫宝十三,是不是?付千灯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世上,有个跟他长的一样的人?” “没告诉过我。”我在假师傅手里吃了亏,不主动说话,但他要问我,我也敷衍着答上一句两句。不过,他说的这话,也正是我很想知道的,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跟师傅长的那么像:“你说的跟他长的一样的人,不就是你?” “对啊,你这么聪明,能猜到是我,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跟付千灯长的一样?” “为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假师傅阴阳怪气的笑起来,抬手在我后脑勺重重的拍了一下:“就是不告诉你。” 我心里很烦,但拿他没有办法。 半上午的时候,我们走到了方家村。方家村其实离镇子还有段距离,而且这样的江湖家族平时都有人巡视守村,一般人没事了不会到这儿来,所以方家村周围看着很荒凉。 从外面到村里,只有一条路,假师傅带着我走在路上,到了村口,四五个人从前面围了过来,都是方家派来守村的人。 “朋友,从何处来?”方家的人还算是比较客气的,把我们挡在路口,问道:“到这儿有什么事?” “我到这儿有什么事,还需跟你说?”假师傅一伸手,拳头便嘭的一下砸到对方脸上。 第八十六章 弱肉强食 假师傅出手非常快,对方没有丝毫防备,直接被打了个满脸花。这一拳不仅快,而且重,那人仰面朝后一倒,直挺挺就昏了过去。 “到方家来寻事!找死!”剩下的三个人一看假师傅骤然动手,就怀疑是方家的仇人来寻衅滋事,有人立刻掏出一只哨子吹响。 哨声悠悠的传出,我知道,方家人听到哨声,很快就会聚拢过来。 假师傅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但他没有一丝惧意,若无其事的继续朝前走。那三个方家人迎着假师傅,摩拳擦掌。 “小子,看看我是怎么收拾他们的。”假师傅眼瞅着三个人已经冲到跟前,还没忘记拽着我:“你可别想着趁机逃走。” 假师傅走的快,对方也来的快,当三个人围拢到跟前时,假师傅腾出一只手,砰砰砰三拳过去,三个方家人立刻被打倒在地。 我暗暗心惊,假师傅的功夫没有什么花花架子,就是快,而且猛,对方压根就躲不开。三拳过去,三个方家人躺倒在地,只有翻滚挣扎的劲儿,再无还手之力。 假师傅把四个守在村口的人打翻之后,拽着我就朝村子里面走。我使劲挣了挣,问道:“你跟方家有什么仇,人家吹了哨子,村里人很快就会过来!” “没仇,我也是第一次到方家村来。”假师傅脸上,总是挂着一丝阴沉又带着蔑视的笑容,转头看看我,说道:“他们来了,那是最好,免得我一个一个的去找。” “无冤无仇的,来惹这闲事做什么!” “无冤无仇,我就不能惹事了?你给我闭嘴,别把从付千灯那里学来的仁义道德在我面前卖弄。” 假师傅提起我师傅的时候,似乎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恨意。我能感觉出来,他和我师傅,以前肯定打过交道,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绝不是这两年里才结下的。 我来不及再说话,十几个方家人已经从村子里冲了出来。方家人霸占河道划水,为了避免有人来抢地盘,家里的子弟从小就习武强身,十几个人提着棍子,远远的看到我和假师傅,也不管那么多,呼呼啦啦的跑到跟前,把我们给围了起来。 “叫你们方家管事的出来。”假师傅看到十几个人,好像一点都不心慌,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们家主叫方毅是不是?来了没有?若是没来,我就打到他出来。” “胆子倒不小!”有人可能是看到村口那边四个守路的人都被打翻了,一举手里的棍子,不由分说,兜头就打。 我心里把假师傅烦的要死,可不得不说,他的身手极强,力气又大,单手架住对方的棍子,顺手一夺,嘭的一棍,顿时砸到对方的腰上。 我似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对方被棍子打倒,微微抽搐两下,鼻子嘴巴一起朝外渗血,眼瞅着是要断气了。 剩下的人一看这情形,又惊又怒,假师傅一手拽着我,一手拿着棍子,如同秋风扫落叶,片刻之间,十几个方家人全都被打倒在地,非死即伤。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整个方家村都被惊动了,假师傅丢下手中沾血的棍子,若无其事的继续朝前走。不多时,一个络腮胡子领着一堆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我猜,那个长胡子的,就是方家的家主方毅,你要不信,咱们打个赌。”假师傅眯起眼睛,朝冲来的人群扫了一眼,说道:“赌不赌?” “谁跟你赌!” “哼哼,果然是什么师傅教出什么徒弟,付千灯缩头所谓,胆小如鼠,你也差不多。” 这几句话说完,那边的人已经到了跟前,身后不远处,就是十几个东倒西歪的方家人,那个络腮胡子咬了咬牙,还想按着江湖规矩,先朝假师傅讨个名号。 “迂腐之极,我都把你们方家的人打的屁滚尿流了,还来这里跟我耍嘴皮子?”假师傅认定了这个络腮胡子就是方毅,二话不说,一手拽着我,一手攥了拳头,奔方毅砸了过去。 络腮胡子的功夫,显然比刚才那些方家人要好得多,可假师傅实在是太强了,周围那些方家人想要帮忙,可高手相争,谁也插不进手。 前后也就是十来招的功夫,方毅的胸口先挨了一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假师傅的拳头又到了面前。方毅疲于招架,连着挨了两拳,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又被假师傅抬手抓住胳膊。 假师傅一收一放,手上猛一加力,我听到方毅的手臂咯嘣一声,显然是臂骨被假师傅硬生生给拗断了。 “就这么点功夫,也能带着一帮酒囊饭袋独霸这段河道,可想而知,现在河滩江湖,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假师傅轻轻一推,方毅噔噔的倒退出去好几步,托着自己受伤的那条手臂,额头上汗珠滚滚而下。 身后那些方家人,多半年轻气盛,明知道假师傅身手强,却又不甘受辱,横眉竖目的要冲上来拼命。方毅终究年龄大些,又跟假师傅交了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方家人就算过来拼命,也只不过送死而已。 “你就是方毅?我不想多说废话。”假师傅轻描淡写的收回手,拍拍衣角上的一点尘土:“七天之后,正好是十五,入夜的时候,方家村河道那里会有一条船,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找十五个人,把他们吊到船舷四周的木杆上去。” 方毅咬着牙,强忍住臂骨断裂的痛楚,他有些不明白假师傅的意思,想要开口说话,又怕自己这一口气泄了,就会昏厥过去。 “你是什么人!敢留个名吗!”一个方家的年轻人五大三粗,心里不服,站在方毅身后叫道:“敢来方家惹事,就不敢留名!?” “有什么不敢?”假师傅还是挂着那副蔑然的笑容,暗中一捏我的琵琶骨,说道:“我叫付千灯,听说过吗?” 我被假师傅扣着琵琶骨,疼的浑身冷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些方家人听到付千灯这名字,立刻吃了一惊。 “付千灯!你祸害别人也就算了,我们方家跟你有什么仇!”一群方家的年轻人显然咽不下这口气,也不管那么多,嚷嚷着要跟假师傅拼命。 “要这么问我,那我就跟你们讲讲理。”假师傅冷笑一声:“当初你们方家就是做石匠的,后来怎么霸占了这段河道?原先这河道上的两帮人,又跟你们有什么仇?” 假师傅这几句话说出来,不仅方家人哑口无言,就连我心里也觉得,真没有什么可去辩驳的。河滩的江湖,本就是如此。 “退……退后!”方毅托着自己那条手臂,止住身后的一群年轻人,强撑着说道:“我们从哪里去找……找十五个人……吊在你说的……那条船上……” “我不管从哪里去找,去偷去抢,总之,十五个人,一个都不能少,若是找不够,就拿你们方家自己的人往里凑。”假师傅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要是凑不够人,等我再来的时候,可就没有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说完这些,假师傅也不管方毅是什么意思,拖着我转头就走。一直走出去很远,方家也没人再追赶过来。假师傅总算松了松手,我的肩膀几乎被捏麻了,他一松手,我才重重的喘了口气。 “你干嘛冒我师傅的名!”我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怪不得上次那个无名老太婆一口咬死就是我师傅杀掉了她独生儿子,现在想一想,多半是假师傅在外作恶,最后又顶了我师傅的名头。 “我天马行空,心里怎么想,就去怎么做,不用别人来管,也不用别人来教。你瞧我不顺眼,又能拿我怎么样?” “你就不怕坏了良心遭天谴?” “我真不怕。”假师傅对我的话嗤之以鼻:“我本就没有良心,何来坏了良心一说?” 我一下子无话可说,真遇到不要脸皮的人,谁都驳不过他。 假师傅带我从方家村离开,依然没有放我离开的意思。我心里七上八下,虽然他暂时没把我怎么样,可跟这样的人呆在一起,就和脖子上架着一把刀子似的,谁都不知道,这刀子什么时候会骤然砍下,把自己的脖子硬生生砍断。 我心想着,假师傅终究是个人,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更不要说人了。我想趁他不备的时候,伺机逃掉。可假师傅竟然和铁打的一样,能不吃不喝不睡,他带着我走了两天,每天夜里,他就坐在那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一晚上不合眼,我算是彻底没有办法了。 就这样走了两天,我终于忍不住了,我问假师傅,究竟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快到了,再走一天,就要到了。” “我腿脚困顿,走不动。” 假师傅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身后有人赶着马车驶来。路总共就这么宽,我朝路边站了站,假师傅却动也不动,回头望着奔来的马车。 “你不是累了?”假师傅眯着眼睛一笑,说道:“正好,坐他的马车走。” 第八十七章 老营庄 一看到假师傅的表情,我就害怕他再把赶车的车夫给打个半死,我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坐马车,就这么走着吧。” “你倒是个善心人啊。”假师傅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现如今,善心能值几个钱?” 我和假师傅说话间,那辆马车已经到了身后,假师傅不肯让路,赶车的车夫只好把马车停了下来。 我回头看了看,那辆马车就是河滩上很常见的,车上拉着一些粮食还有菜。赶车的车夫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乡下人,勒住缰绳之后说道:“两位,劳烦让让路呗。” “你这车子,是要往哪儿去的?” “到老营庄去的,庄子里没粮食了,出来买粮食。”赶车的车夫笑呵呵的说道:“咋了,二位想趁趁马车?” “不知道什么老营庄,我们要赶路,拉我们一程。” “上车。”车夫很爽快,招呼我们上了马车。马车上装了很多粮食,我和假师傅坐在粮包上,车夫一扬鞭子,马车呼啸而去。 我们也不知道那个老营庄在什么地方,河滩上的小村子多了,见识再广的人也不可能熟知一切,假师傅的意思,反正能坐多远坐多远。车夫很和气,也很健谈,一边赶车,一边和我们聊天。假师傅自然不搭理他,只有我时不时的回上一句。 我心里一直很忐忑,因为我不知道假师傅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假师傅要干什么,不由自主的,我又产生了逃跑的念头。 马车不断的前行,走了能有一个多时辰,到了黄昏时分。我抬头朝前面看了看,恰好,前方的小路是从一条土沟上方横穿过去的,路左手边就是倾斜而下的高坡。土沟很深,隐约能看到一丛一丛的杂草。 我想要赌一赌,等马车走到前面的时候,翻身从车上跳下来,再顺着土坡滚下去。假师傅若是不肯跳到深沟里追我,我就能逃出生天。 想到这儿,我偷偷看看假师傅,他正闭着眼睛养神。我心中暗喜,虽然从行驶的马车上直接跳到路边的土坡滚下去,肯定不太好受,可我宁愿摔断一条胳膊腿,也不想被假师傅掌控在手中。 我做好了准备,屏气凝神,等到马车驶入前方的小路时,身子刚轻轻一动,闭目养神的假师傅突然就捏住了我的胳膊。 我心里一惊,跟着又是一凉,侧目看看假师傅。假师傅一言不发,眼睛也没睁开,但他的手捏的很紧,我的胳膊都快被捏断了。 假师傅的功夫,我亲眼见识过,我只能趁他不备才有机会逃走,一旦他有了防备,我就无机可乘。 “我坐的难受,动动身子,你这是干什么?” “我这辈子吃的盐若是打成砖,足够给你盖间房子了。”假师傅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说道:“你还想跟我来这一套?” 我心里发虚,也不跟假师傅辩解,甩开他的手,扭头自顾自坐着。 黄昏一过,天开始发黑,这时候,车夫一边赶车一边对我们说道:“两位,你们是要到哪儿去?再朝前走个几里,就到老营庄了。” “到了老营庄,我们就下车。”我害怕假师傅又想什么坏主意,抢着说道:“你该走,就走你的。” “二位,过了老营庄,再朝前面去,三四十里没有村子人烟,想找个地方吃饭睡觉也找不到。”车夫转头笑了笑,说道:“就在老营庄歇歇吧,出门的人,都不容易,总不能自己背着房子出来不是?” “还是不必了,有点急事,急着赶路。”我推辞了车夫的好意,老营庄这地方,我连听都没听说过,不过,肯定有人居住,假师傅这种心狠手辣又阴晴不定的人,真去了庄子,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样的麻烦。 “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假师傅睁开眼睛,对车夫说道:“就去老营庄。” “好嘞!!!”车夫一甩鞭子,拉车的马儿又跑的快了些。 几里之后,小路左右两边各分出了一条岔路,车夫赶着车,拐入了右手边那条岔路。岔路有些坑洼,颠颠簸簸的又走了大约三里,前面出现了一片榆树林。 河滩的树不太多,有空地能种树的,好些家户就种了榆树。榆树每年结的榆钱可以蒸了吃,若真遇到灾年,食不果腹时,树叶和树皮也能勉强糊口。还有些村民会手艺,用榆树皮做供香。 “到了。”车夫放慢了速度,顺着树林外侧的小路转了半个圈。 树林旁边,稀稀拉拉盖着十几间草屋,我们到的时候,看见有个黑脸大汉正在劈木柴。车夫停下马车,从车上跳下来,冲着那黑脸大汉叫道:“黑子,叫人来把粮食搬下来,再弄些饭,路上遇到两位赶路的客人,好好招待一下。” 黑脸大汉五大三粗,铁塔似的。听到车夫的话,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丢下斧头,转身去拿饭。 “你们庄子里,就这十几间房?” “唉,没法子啊,水土不好,又穷,留不住人。”车夫擦了脸上的汗,笑着说道:“凑合着过吧。” 不多时,庄子里出来几个人,把粮食什么的都搬了下去。我想解手,这些地方也不会有茅厕什么的,都是找个地方解决一下。 我解手的时候,无意中看到树林子庄子后面堆着一些木料,还有两条已经打造好的小船,涂了桐油,正在晾晒。解完手回去之后,我问车夫:“你们这儿还造船?” “混饭吃呗,庄子里有人会木匠手艺,就造点小船,卖了赚个钱。” 说着话,黑脸汉子端了两只大碗和一个小筐过来。小筐里是白面馒头,大碗里是混了肉的烩菜,肉不少,而且很香,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你们可是挣到钱了啊。”我觉得这个庄子的人挺阔气,河滩小村里的人,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肉。 “平时干的都是出力气的活儿,总得叫人吃饱不是?二位,先吃着,我去张罗张罗。” 饭菜摆在小桌上,我也的确是饿了,抓起一个馒头,端着大碗就要吃。假师傅突然一抬手,在我头上敲了个脑嘣。 “你干啥!!!”我一下被敲疼了,别人敲脑嘣,都是开玩笑的,假师傅敲脑嘣,会把人敲晕过去,我疼的直想掉眼泪,伸手在头上摸摸,头上直接就鼓起了一个大包。 “不干啥,叫你长点记性而已。”假师傅拿着筷子,在大碗里扒拉了一下,指着菜汤上漂着的一层油花儿,说道:“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这有什么好看的!你连烩菜也没见过!?”我揉着头上的包,恨不得一巴掌把假师傅给扇死。 但是说话之间,我不由自主的瞥了一眼,最开始的时候,真没瞧出什么门道,可假师傅提醒了一句,我突然发现,菜汤上漂着的那一层油花儿,有点奇怪。 以前偶尔在家里吃肉,喝肉汤,别管什么肉,猪肉牛肉羊肉鸡肉,炖出的汤上面,漂的油花儿是圆形的。可这碗烩菜的菜汤上面漂浮的油花儿,却是月牙形,用筷子搅一搅,把油花儿搅散,过一会儿再看,搅散的油花儿重新聚拢起来,依然是月牙形的。 就在这一刻,我的脑门上突然冒出了一片汗水,因为我想起了以前听人闲聊天时所说的一些见闻。 有人说,这世上所有的肉,煮出汤后,油花儿都是圆形的,唯独人肉,煮出的汤,漂浮的是月牙形的油花儿,就因为人是万物之灵,所以与众不同。 关于这样的传闻,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听寥寥几个经常外在闯荡的船家说的。很早以前,有些穷乡僻壤处的黑店,就跟水浒传里写的十字坡一样,把住店的人暗害掉,值钱的东西搜走,再拿人肉包包子,骨头熬汤。 这一瞬间,我觉得脑袋发晕,那个车夫看着老实巴交的,这庄子里的人,难道也是开黑店的? “我和你说过,别觉得你自己假惺惺的有几分善心,所有人就和你一样。出门在外,不多个心眼,总有你吃不完的亏。”假师傅冷笑一声,拿着筷子指了指我,说道:“付千灯教出的徒弟,真是够呛。” 我本来是很饿,但是看到菜汤上面成百上千点的月牙形的油花儿,尽管一口没吃,也觉得说不出的恶心,赶紧把手里的馒头也放了回去。 “这就吃不下了?你怕是没有饿过肚子,真要饿极了,什么都得朝肚子里填。”假师傅拿着筷子,两口就吃了一个馒头,又端起大碗,呼噜呼噜把一碗烩菜给吃了个底朝天。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突然感觉自己面前坐着的,根本就不是个人,而是一尊魔。 “你?你是不是疯了?”我怔怔的望着假师傅,又看看他面前的空碗:“明知道这是……这是人肉……你还要吃?” “我从不挑食,有什么肉吃什么肉。”假师傅浑不在意,侧脸看看那边正在囤积粮食的人,说道:“别以为他们是白白叫咱们吃肉吃馍馍的,这是给咱们的断头饭。” “啥意思?”我脊背一阵发寒,到了这时候,就算我再傻,也该知道这个什么老营庄的人,都不是善茬。 “你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吗?”假师傅放下筷子,冷笑了一声:“这些都是捞尸人。” 第八十八章 还击 “他们都是捞尸人?我怎么看不出来?”我一听假师傅的话,心里有点不屑,别的我不敢说比假师傅强,但我本来就是捞尸人,在捞尸这一行,自问知道的比假师傅更多。 “你见过点什么?”假师傅又一次对我嗤之以鼻:“小子,捞尸这里头的门道,你只不过摸到点皮毛而已。” 假师傅说,如果捞尸算是一个行当的话,那么这个老营庄的人,就是行当里走偏门的。一般的捞尸人,包括我们打金钟,还有喜神庙,打捞尸体是为了图个报酬,用来养家糊口。但老营庄的人,不捞普通浮尸,只捞邪尸。 所谓的邪尸,其实就是那些不太正常的浮尸。捞尸人所说的三捞三不捞里面,老营庄就只打捞那种“三不捞”的邪尸,捞到邪尸之后,就用这些邪尸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假师傅又说,老营庄的人平时吃月牙肉,就是为了让身上有一股阴气,阴气重到一定程度,邪尸就奈何不得他们。 “你瞧见那两条船了么?你真以为那是他们造的小渔船?” 那两条刚造好的船,看着就是寻常的小渔船,但假师傅说,这种船又叫做“鬼难见”,船底是空的,和墙壁的夹层一样,在造船时,钉进去一个活人。人死在里头,怨气重的很,据说这样的小船下水之后,哪怕水里有鬼,也只能看到怨气,而看不见小船。 “你别蒙我,你说的这些,我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蒙你有什么好处?你是黄花大闺女?”假师傅侧脸斜斜的看着那几个人,对方已经把马车上的粮食和菜搬到了小屋里,正凑在一起,低低的说着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假师傅的话对我产生了些影响,我总觉得,那几个人小声说话时,不停的朝我们这边瞥来。 “等会就该朝咱们下手了。”假师傅说道:“你没瞧见?他们造船的木料还没用完,现在是缺两个朝船里填的人。” 假师傅的话刚刚说完,那几个人竟然真的朝这边走来。赶车的车夫走在最前头,他仍然是那副和气的表情,笑着问我们:“二位,吃饱了么?要是没吃饱,锅里还有。” “吃饱了。” “既然吃饱了,那就上路?” 车夫说话时,那个五大三粗的黑汉子想从假师傅背后勒住他的脖子,车夫身边的两个人也朝我扑过来。 黑汉子力大如牛,不过,他的本事在假师傅面前根本不够看。假师傅搭住黑汉子的一条胳膊,身子游鱼般的一扭,咔吧一声,黑汉子的胳膊立刻被拗断了,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与此同时,我也起身反击,攥紧拳头,冲着左边那人砸过去。我跟穆九学了几个月的功夫,平时有空也勤练不辍,拳头砸出去时,指骨噼啪轻响,没有穆九的拳头那么声势迫人,却也小有威力。 这一拳头就把左边那人砸退出去,我和假师傅出手迎敌,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车夫似乎一下没反应过来,噔噔退了两步,脸上的笑容消失的干干净净,咬着牙说道:“没想到,二位还是练家子。” “你们……”我刚要说话,假师傅已经龙腾虎跃一般,直接跳过面前的桌子,打了过去。 没人会是假师傅的对手,就那么转眼的功夫,假师傅已经将六七个人全都打倒在地。他出手特别重,也特别狠,宛若一尊杀神,真要有人侥幸未死,假师傅补上一拳,对方就一命呜呼。 所有人都打翻在地,假师傅退了回来,捏住那名黑汉子的脖子,硬把他提起来,膝盖在黑汉子的腰间重重一顶,对方的椎骨立刻被顶断,抽搐几下,脑袋便歪歪的耷拉了下来。 我眼睁睁看着这几个人都死在假师傅手里,等回过身想要开口说话时,假师傅立刻抬手止住我。 “别跟我讲什么仁义道德。”假师傅阴森森的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的寒意,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去,把他们的马车赶过来。” 我也不知道假师傅要干什么,可能他此刻的目光真把我给吓住了。我跑到那棵榆树旁,把拴马的缰绳解开,又套上马车。 马车套好,假师傅把地上几具尸体都扔上车子,又去搬了几根一丈多高的木头,胡乱抓了两把荒草盖上去,然后招呼我上车。 “干嘛去?” “把这几具尸体给人送去。” “给谁送去?” “你的废话要还那么多,我就把你的嘴给缝上。” 假师傅的性情就是阴晴不定,这一会儿好好的,说不准下一刻就要翻脸。我坐上马车,假师傅一鞭子抽到马匹身上,高头大马吃痛,立刻飞奔起来。 我们顺着原路离开此处,等到了那条三岔路口时,假师傅勒住马,抬头看了看。朝左边延伸出去的小路,应该是通往河滩的。 马车走上了左边的小路,假师傅也没什么驾驭马车的技巧,就是不停的用鞭子抽马。马匹被抽疼了,跑的很快。小路崎岖,飞驰的马车在路上不停的颠簸,我压低了身子,看看车上几具尸体。 “那个老营庄,显然不止这几个人,肯定还有别的人,只不过,没时间在这儿等他们了。”假师傅啪的一挥鞭子,说道:“否则的话,把他们全都拉过来。” 我也不敢随便搭话,假师傅说了几句,见我不吱声,也就不说了。 果然,这条小路就是通往河滩西岸的,马车风驰电掣,一路跑到河滩边,假师傅停下车,叫我把车上的尸体和木头都搬到贴近水岸的地方。 假师傅把那几根木头竖在河岸,尸体搬过来之后,一具一具的吊在了木头上。等做完这些,他抬头看看天色,伸手取出了尚方哨。 尚方哨被吹响,一阵如同人在呜咽哭泣的声音立刻传了出去,随着夜间的河风,飘到远方。 “差不多了,这里不用管了,这些尸首,会被龙骨祖船接走。” “龙骨祖船接了这些尸首,是要干什么?”我忍了几忍,还是没能忍住,开口就问了假师傅。 “你想知道?” “想。” 假师傅没作答,带着我回到马车边,叫我上车,等我坐上车,他挥起鞭子,说道:“一边走一边说,付千灯有没有跟你说过,三眼浮尸。” “略提过。”我想了想,说道:“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不是已经问了。” “问了,就不能再多问一句?”假师傅也想了想,说道:“看起来,付千灯是要自己一个人单干,把谁都蒙在鼓里,连自己嫡传的徒弟也不说那么多。” “我师傅瞒了我什么?瞒了我三眼浮尸的事?” “他要瞒你,那就从头瞒到尾,什么也不会多说,他这个人,我还不清楚?”假师傅赶着马车,轻轻抬起头,语气似乎一下子变了,就如同一个垂垂暮年的老头儿,在回忆一生的经历:“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你和我师傅,早就认识?” “是啊,早就认识,很早很早了。”假师傅说道:“我们,可就是为了那具三眼浮尸翻的脸。” “那具三眼浮尸怎么了?为什么要因为它翻脸?” “你说呢?他也在找三眼浮尸,我也在找三眼浮尸,谁先找到就是谁的。” “那你也是为了三眼浮尸生前所藏的宝藏。”我一听假师傅的话,立刻猜到了他的意思,想要寻找宝藏的人,也不止他一个,换了是谁,面对传说中的宝藏,必然会动心的。 “你懂个屁,自己以为自己很聪明?”假师傅不屑的看了我一眼:“凡夫俗子,眼睛就盯在那些黄白之物上,宝藏,宝藏算的了什么?” “那你和我师傅因为三眼浮尸翻脸,又是为了什么?” “问这么多做什么!”假师傅脸色突然又变了,一脸狰狞,恶狠狠问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暗中叹了口气,跟这种阴晴不定的人,简直没法说话,好好说两句,没来由的又要翻脸。 他不肯说,我也就暂时忍着没有问,唯恐假师傅恼怒之后,会对我动手,我也不想吃这个亏。 假师傅赶着马车,走了整整一夜,天色刚刚亮的时候,马儿实在累的不能动弹,假师傅朝东边的河滩望了一眼,说道:“到地方了。” 这段河道,已经远离了我之前下河行船的范围,我对这儿不熟。不过,天色快要亮了,放眼望去,能看出这段河道比较宽阔,一般宽阔的河道,水流会缓,岸边的小渔船会选这种河岸下水。 临河的地方,有一个很高且陡峭的山崖。虽然没有来过这儿,但我知道,这样临河的山崖,都被捞尸人当做晾尸崖,捞出来的无主尸体,会挂到晾尸崖上,等着家属来认领。 “要去那座晾尸崖?” “对,就是去那座晾尸崖。”假师傅赶了一夜的车,却不见丝毫的疲惫,他勒住马匹,从车上跳下来,一抬手,手掌中突然多了把小刀。 “你!你干什么!”我一看他手里亮出刀子,心就慌了。 第八十九章 铁头 我看见假师傅手里的刀子,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假师傅连动都没动,冷哼了一声,那意思好像在说,他想杀我,根本用不着动刀子。 假师傅走到拉车的马匹旁边,抬手就是一刀,刀子在马后腿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我看着他此刻的举动,心里又是惊惧,又是别扭,假师傅这个人,真的无法用常人来看待,跟他呆在一起,除了害怕就是害怕。 假师傅抬起另一只手,他手里有个小瓶,把马后腿上滴滴答答流出的鲜血接到瓶子里。 “走吧,去那座晾尸崖。” “去干什么?” “去带你看看景。” 我也不知道假师傅要做什么,心里虽然害怕,可我觉得,他倒不至于杀了我,如果想杀我,早就动手了,也用不着等到这时候。 假师傅盯着我,从岸边慢慢爬上了晾尸崖。晾尸崖一般只在背河的一面,有一条陡峭的小路可以通往崖顶。我以前也上过晾尸崖,路虽陡峭,却难不住我。只不过我一直不知道假师傅安的什么心,越爬越慢,假师傅在后面催促道:“快一点,莫耽误了正事。” “能有啥正事?这不就是一座晾尸崖?”我心里琢磨着,假师傅到晾尸崖来,是想找一具尸体? 两个人爬到崖顶,居高临下一望,这座晾尸崖比较高,而且山崖微微倾斜,临河的一面朝河面那边探了出去,依稀能看到两三具尸体,正挂在山崖下方,随着河风轻轻晃动。 这个季节还没有到汛期,那些靠着河吃饭的渔民船家,都想在汛期之前再挣一些钱。站在崖顶,脚下的河面不时有小船经过。 “就是这里了。”假师傅看到河面上三三两两络绎不绝的小船,阴森森的冲我一笑:“这个地方最合适。” “最合适什么?” 我一句话刚刚说完,假师傅突然抬手抓住我的胳膊,他的动作特别快,我虽然有提放,可总是比不上他,胳膊一被抓住,假师傅轻轻一绕,把我的手臂绕到背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出一捆细细的绳子,直接将我绑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我的双臂顿时不能动弹了,假师傅给我上的是五花大绑,完全没有自己挣脱的可能。 假师傅不搭理我,把我丢在地上,又从随身的包袱里取了一大块白布。蘸着小瓶里刚刚接的马血,在白布上写了三个大字。 “你究竟什么意思!”我躺在地上,站不起身,但余光看到假师傅写在白布上的,是我的名字。 “我想找付千灯,可他始终不肯露面,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借你用一用了。”假师傅不由分说,把那块写了字的白布裹到我身上。 我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假师傅可能急着找我师傅,却一直找不到,这次在河滩那边遇到我,就想拿我当饵,把师傅给钓出来。 假师傅提着我,在崖顶朝外探了探头,并不是每一座临河的山崖都能当做晾尸崖的,得有一条能在山崖正面上下通行的通道,否则尸体没法挂到临河的崖面上去。 假师傅力气大,胆子也很大,一只手提着我,一只手扒紧崖边凸起的石头,慢慢朝下爬了有两丈高,然后选了个地方,缓缓的把我给放了下去。 “你先收手!”我看着自己一点点的被放到山崖下,心顿时就慌了。身上的绳子如果一断,我被绑的结结实实,落到河里,只有一条死路。 “你放心,绳子结实的很,你师傅若真的来了,他自然有办法救你,若是他不来,那你……那你就只能在这儿活活饿死。” 假师傅把我放下去三丈,然后将绳子另一端固定在了崖壁凸起的石头上。我整个人立刻悬空了,河风一吹,我就不由自主的顺着风左右摇晃。 我身上裹着那么大一块白布,上面血淋淋的三个大字,从下方河面经过的小船,估摸着都能看到。这些小船的船家走南闯北,在这儿看到我,肯定会把消息传出去。 我又急又气,这个假师傅,连一点人味都没有,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我一点都不怀疑,如果师傅不来的话,假师傅一定会把我挂在这儿,直到我饿死。 我放开嗓子大声喊叫,但假师傅转身爬上崖顶,就再也看不到他了。他一定会找地方隐藏起来,以备伏击。我喊了好一会儿,最后自己闭上了嘴巴。 我的心里很乱,想不出任何自救的办法。假师傅把什么都给算到了,专门找了这个地方。说实话,我有点怕,我还年轻,并不想死。 就这样在晾尸崖上被吊着,从正午一直到日落,来往的小船至少有二三十条。我已经死心了,因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境遇中逃出去。我的胳膊腿都开始发麻,难受的要死。 假师傅真和消失了一样,始终没有露面,我也不知道他躲藏到了什么地方。 日落之后,夕阳剩下最后一缕余辉,河面上来来往往的小船销声匿迹了,那些渔民船家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却不会拼命,都不肯在夜晚下河行船。空荡荡的河面,水波滚滚,我闭上眼睛,也不可能睡的着,只能硬着头皮熬下去。 夜渐渐深了,这个月份,河面上的河风几乎整夜不停。我困顿不堪,耳边始终都是呼呼的风声,搅扰的我心烦意乱。 “你出来!!!”我真觉得自己受不了了,又抬起头大声的叫喊起来。可这一次和上次一样,无论我怎么喊,假师傅都没有露面。 到了半夜,我的脑袋愈发的昏沉,身子也软塌塌的,感觉完全麻了,没有一点力气。这时候,河风小了许多,我突然嗅到了一股很奇怪的臭味。 晾尸崖的气味不好闻,这我知道,不管有没有挂着尸体,都会飘散一股尸臭的气息。可此时此刻,这股从风中飘来的气味,有点像是尸臭,可又不太像,我本就脑袋昏沉,等鼻子闻到这股气味的时候,忍不住就想吐。 气味越来越浓,我低头看了看,脚下大概两三丈的地方,挂着两具不知何时被送到这儿的尸首,烂的只剩下头发和衣服。 风一会儿大一会儿小,那股气味也跟着飘来飘去。我的肚子里一阵翻腾,嗓子眼不住的发痒,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月光洒落下来,我又一次低下头的时候,突然看到下面那具挂了不知多久的尸体,猛的动了动。我看的很清楚,那具尸体绝不是被风给吹动的。 如此一来,我就有点心慌,我并不畏惧尸体,可此时此刻,全身上下都被捆绑着,不管出了什么情况,连一点应对的机会也没有。 下面那具尸体来回动了几下,那种感觉非常怪异,就好像尸体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停的颤动。我以前帮人在晾尸崖上下背尸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心里一惊,想要喊假师傅,可又知道假师傅不回应,喊了也是白喊。 看了一会儿,脚下那具悬挂着的尸体,好像又不动了,我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刚才看花了眼。尸体虽然不动,可我心里却一直不踏实。 就在这个时候,我猛然间看见,下方紧贴着石壁的地方,似乎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正在慢慢的朝上爬。我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那具悬挂的尸体上,根本没有注意石壁,等现在看到,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已经爬到了离这里两丈远近的地方。 这一次我没有看错,肯定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虽然爬的很慢,可我还是能看到。我的心本就不踏实,一看到这团爬动的黑影,心一下子就蹦到了嗓子眼。 那是什么东西? 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又朝上爬了一尺来高,就这么一尺老高,月光恰好洒落了过来。一瞬间,这团黑影在月光的映照下,完全呈现于眼前。 我不会看错,那是一条鱼,一人来长的鱼,可是却长着一双手和两条腿,慢慢的攀着岩壁,一点点朝上面爬。 我的脑袋立刻大了一圈,耳朵也好像在嗡嗡作响。 我又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扫把星倒霉蛋,因为我从头到尾都觉得,眼前出现的这东西,都是河滩上的人胡编乱造出来的,绝对不可能存在。 以前,我听那些老船家,还有捞尸人聊天的时候说过,河里有一种鱼,很少,因为脑袋特别硬,而且特别大,所以叫做铁头鱼。铁头鱼是长在河里的,跟鲶鱼差不多,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吃,只要有一点水的地方,铁头鱼就能活下来。 有些铁头鱼可以长到很大,有些铁头鱼长的太大了,就会沾染一点妖气。传说,铁头鱼喜欢腐尸,有时候,有的铁头鱼吃下去一整具浮尸的话,就会慢慢长出双手和双脚。 这样生出双手双脚的铁头鱼,可以在水里,也可以上岸,甚至能贴着河岸边的晾尸崖,从临水的一面爬上来,去喝尸体腐烂后流下来的尸水。喝尸水的铁头鱼很臭,那种臭味,像是尸臭,但又不完全像尸臭。 我的头皮一个劲儿的发麻,眼睁睁看着那条紧贴岩壁的铁头鱼朝上面爬动。这条铁头鱼显然早就发现了我,那双灰扑扑的眼睛,没有一点光亮,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我。 第九十章 上钩 此时此刻,我没有任何办法,身子被吊在山崖临水的一面,胳膊腿都不能动弹。那条浑身散发着恶臭的铁头鱼,已经爬到了离我很近的地方。 “你还在不在!快出来!出来!!!”我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叫喊,希望假师傅能赶紧出现。 然而,我也不知道假师傅是离开了晾尸崖,还是听到了却故意不回话,我的嗓子都喊破了,却依然得不到一丝回应。 那条铁头鱼爬到了和我持平的崖壁上,这种东西已经不能完全算是一条鱼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邪气。我叫嚷的声音肯定惊动了,它从崖壁上慢慢的转过头,那双丑陋的灰眼睛紧盯着我,微微开合了一下嘴巴。 我能看到它嘴里的牙齿,和锯齿似的,密密麻麻。我和它之间,大概有一丈多远的距离,那条铁头鱼虽然动作很慢,可我已经察觉出,它是在试探,在积蓄力量,一旦准备好,就要从崖壁上猛扑到我身上。 我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张嘴还能动,心里的惶恐无法形容。面对这条邪气森森的铁头鱼,甚至比脖子上架着一把刀子还让我心惊胆战。我不愿意死,更不愿意死在铁头鱼的嘴里。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尽力应对。我扭了扭腰身,让身子在半空轻轻的晃动,过了一会儿,那条铁头鱼突然动了,一人来长的身子从崖壁上猛然一弹,直接朝我扑了过来。 我一直都严防死守,等到铁头鱼动起来的一刹那,我猛然加力,身子一晃,腰身一拧,硬生生把扑来的铁头鱼给撞了回去。 铁头鱼被撞回到崖壁那边,只滑落了一丈高,它就稳稳的扒住了崖壁上凸起的石头。这面崖壁坑坑洼洼,能借力的地方很多,来个功夫好点的人,就可以在崖壁上上下自如。 我憋着一口气,一点不敢松懈,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铁头鱼,铁头鱼估计有些恼火,爬动的速度快了些,又爬回原来的位置,扭头盯住了我。 河滩上的传说,长出四肢的铁头鱼是因为吃了浮尸,不仅能爬动,而且脑子也比一般的鱼好使。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我觉得,铁头鱼盯着我,好像是在寻找破绽。 我不能停止晃动,否则的话,铁头鱼真的再扑过来就来不及了。我的身子不断的打晃,就这样僵持了几乎一刻时间,那条铁头鱼趁着我身子朝前摆动到乏力时,猛然从崖壁弹了过来。 不得不说,它似乎是看准了时机,我无法挣扎,铁头鱼一扑过来,死死的抱着我,身上的腥臭熏的我睁不开眼睛,满是细密牙齿的嘴巴已经大张。 我已经没有躲闪的余地了,手脚都被捆着,总不能拿嘴去跟铁头鱼厮杀。 就在铁头鱼的嘴巴快要啃到我脸上的时候,它突然顿住了,四肢一松,慢慢的朝下滑落。一直到这时,我才看见它的头顶多了把刀子,刀子没顶而入,只留下刀柄。 铁头鱼轰然坠落下去,噗通落到了下方的河水中,我长长的出了口气,仿佛在鬼门关跟前走了一遭,下意识的抬头一看,隐约看到假师傅从崖顶探出了头。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很恼火,是那种极度惊惧之后的恼火,大声喊道:“我差点就死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假师傅在上面应了一声,又抬头朝远处看看,说道:“付千灯或许不会来的那么快,罢了,便宜你一下。” 假师傅把我给提了上去,只解开我胳膊上的绳索。他拿了一点干粮和水,我又饿又渴,心里却很恼他,忍着不去吃。 “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何必这样,我又没有得罪你!” “对啊,你是没有得罪我,可我就不能把你吊起来?我就是个天生的恶人,没有道德良心。”假师傅咧着嘴一笑,说道:“怎么,你还想说什么?我不怕人骂,更不怕人背后戳脊梁骨,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管不住我。” 我顿时就哑口无言,道理是跟那些能听懂的人去讲的,假师傅自己都说自己是个天生的恶人,我还能如何去辩驳他? “你也别在这儿生闷气,千不该,万不该,谁叫你做了付千灯的徒弟呢?” “你跟我师傅到底有什么仇!?” “我跟他,没仇,只不过,我们俩只能活一个,要么我死,要么他死,你叫我怎么选?” 假师傅说完这句话,从崖顶朝着远处的河面望去。月光虽然明亮,可毕竟是在晚上,远方的大河,仿佛是在一片混沌中,假师傅却望的聚精会神。 假师傅不说话,我也跟他没什么道理可讲,前些天被他抓住的时候,我心里有戒备,晚上睡觉也睡的不踏实,可到了现在,已经成了这样,就没什么可提放的了。我就躺在地上,没过一会儿进入梦乡。 我睡的时间不是很长,被假师傅给提了起来,他又把我双手捆上,然后从崖顶吊了下去。天只是蒙蒙亮,我睡的迷迷糊糊,忍不住使劲的挣扎。 “天黑了,我能给你松松手脚,等天一亮,就得等着付千灯赶来,你若没吊在这儿,他看不到你,恐怕不会上钩。”假师傅一边放着手中的绳子,一边说道:“你可不知道付千灯,他鸡贼的很。” “再鸡贼也没你鸡贼!” 假师傅嘿嘿一笑,直接把我又放到了昨天那个位置。我两脚腾空,身子又随着河风左右轻轻晃动。 天亮之后,河面上渐渐有了船,我身上裹着的那块白布,就是个很扎眼的标志,来往的船只经过时,我还能看到船上的人正在朝我这边抬眼张望。 我被吊了整整一天,假师傅也没有露面,一直到太阳落山,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假师傅才把我从下面给提上来,给我拿了点干粮和水,这一次,我再也不敢跟自己过不去了,要是硬着头皮不吃,又得饿上一天。 吃了干粮之后,我又抓着机会睡了一觉。假师傅倒是很准时,第二天天色刚亮,他就把我给吊下去。 如此反复了能有四五天时间,我已经被折磨的筋疲力尽,苦不堪言。可假师傅压根就没有收手的打算。 “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这样下去,会把人折磨死的!” “我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付千灯什么时候来,那就等到什么时候,他不来,就一直等。” “他要是没在河滩,收不到消息,那该怎么办!” “最多在这儿等上一辈子。”假师傅回头看看我,说道:“他故意躲着我,我找不到他,除了这样,没有别的办法。” 我心里暗暗叫苦,假师傅这样的人,发起狠来真敢在这儿一直等。我又无法说服他,又熬了两天,等晚上被他提上来的时候,整个人好像都萎靡了一圈。 “再这样熬几天,我死了,你也就安心了。” “人可没那么容易死,你想死,阎王爷不一定收你,你不想死,阎王爷不请自到。”假师傅又丢给我一块干粮,说道:“你忍着点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你别在这儿胡言乱语了。”我夺过干粮,吃了一口,说道:“有本事,干粮吃完也别走,就在这儿耗着,俩人一起饿死拉倒……” 我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假师傅陡然回过头,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我也跟着侧耳倾听,可是,除了风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呼!!! 就在这个时候,从通往崖顶的那条小路上,一下子扑过来一团身影。那团身影跃起很高,当我凝神望去时,一眼就认出来,那竟然是师傅。 师傅如同一头从半空扑落的猛虎,假师傅功夫再好,也不敢大意。等到师傅双脚落地,两个人立刻斗成一团。 师傅一上来就是拼命的架势,逼得假师傅节节后退,崖顶就这么大点地方,退着退着,假师傅就退到了崖边。到了这时,师傅匆忙中回过头,望着我说道:“快走!” “师傅……”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师傅这样的人,是不屑暗中偷袭的,但他肯定是怕假师傅挟持住我,所以才悄悄潜伏到崖顶,一上来就跟假师傅拼命,给我争取逃脱的时间。 师傅就说了两个人,被逼到崖边的假师傅似乎发狂了,全力反击。两个高手在方寸之地龙争虎斗,我根本插不上手,甚至连眼睛都不够用了。 “走!!!”师傅招架着假师傅,头也不回的低声喝道:“快走!” 我知道,自己留在这儿,只会是师傅的累赘。假师傅那人做事没有任何禁忌,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想拖累师傅,急忙解掉双腿上的绳索,朝着那条小路奔去。 我在陡峭之极的小路上尽力朝下跑,一口气跑到晾尸崖下方,可是抬头望去,却望不到两人争斗的情景。我赶紧顺着山崖脚下绕了一圈,跑到浅水边。 当我跑到浅水边时,就看到从崖顶轰隆轰隆掉落下来几块石头,这几块石头刚刚落入河中,我就看到师傅和假师傅两个人相互撕扯,揪成一团,从崖顶急速的坠落,噗通一声掉到了滚滚流动的河水里。 第九十一章 三不捞 我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坠落到河里,山崖下的河道宽,水流比较缓慢,他们落水以后,没过多久就露出了头。 这两个人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已经落水了,却仍在龙争虎斗。我沿着河岸跟着他们跑了一阵,尽管知道自己本事差的远,可还是不忍看着师傅身陷不测。即便帮不上什么忙,最起码也要跟着看看,看看师傅被冲到什么地方。 我使劲的在河岸上跑着,但跟不上水流的速度,两个一模一样的师傅在水中斗的不可开交,加上光线又暗,我已经分辨不清楚了。到了最后,我心里一急,直接跳到水里,顺流而下。 我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没能追上,朝下游漂了几里,河道收窄,水流陡然湍急起来,在这样的水域里,我没有把握能够自保,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抢先上岸。站在岸边,再举目远眺,我已经看不到师傅还有假师傅两个人了。 我还怀着一点希望,希望师傅能够摆脱假师傅,甚或能杀了他。假师傅这人留在世上就是个祸害,可我还是忧心忡忡,假师傅的功夫太好了,想要杀他,估计很难。 我重新回到了晾尸崖,在晾尸崖附近躲藏,我希望师傅脱困以后,还能回来再看看我。只不过,我知道这希望极其渺茫,可除了在这里等,我别无他法。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了,我藏在晾尸崖附近,连眼睛都没敢眨。但两个人都没有出现,我很怀疑,他们这样的深仇大恨,真正见面之后,是不是非得斗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我耐着性子继续等,从天色发亮等到正午,再从正午等到夜幕降临,一直等了整整两天。我身上没有干粮,也没有水,等的又累又饿,两天之后,我心里就放弃了。 我感觉,无论师傅,还是假师傅,都不会再回来。 带着心头的失落,我又等了一夜,等到天亮时,迫不得已离开了。 我一直在想,师傅其实并没有死,就从假师傅上次用龙骨祖船撞塌了我和师傅的家,师傅落水被冲走后,他始终安然无恙。但他不肯露面,也不肯见我,只是托付了鱼伯,给我安排了一条路。 我之前想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要这么做,可现在想想,我能感觉到,师傅还是惦记我的,他让我安安心心做个普通的捞尸人,靠自己的手艺养家糊口,或许,就是为了让我远离这些纷争。只有置身事外,才能活的久一些。 我从这里离开之后,立刻赶往了之前栖身的小村,小村里还有一些东西没有收拾,自己的小船仍留在那边的河滩上。 等我赶回去之后,河滩附近那座喜庙仍然还在修建,只不过小六那帮民夫都已身遭不测,如今修建喜庙的,是另一帮人。我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怕在出现什么意外,回到小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匆匆忙忙就离开了。 我驾着小船,来到了河东岸,又朝上游走了走,这附近没什么村子,连个能安身的地方都找不到。我干脆就吃住在小船上,白天下河,晚上把小船停靠到岸边,凑合着休息一晚。 偶尔望着天空的明月时,我会陷入彷徨和茫然,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以后的一辈子,难道都要在大河上不停的漂流,做个捞尸人,每天和浮尸打交道? 我不想这样,可现在,我又想不出别的出路。 日子一天天过去,雨水明显比平时多了,河水水位上涨,那些河里的船家,基本全都停船歇业。我眼瞅着没了生意,暂时也收船休息。 这天上午,我趁着休息的机会,打算把小船修补一下。小船确实挺破了,敲敲打打了一个时辰,把该修的地方修好,我才坐下来喘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从北边来了七八个人,那些人贴着河岸拼命的跑,一边跑一边朝河里张望,叫喊。因为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楚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等又近了些,我发现,他们应该是想从河里捞什么东西,只不过河水流速有些急,这帮人跟不上,一个个心急火燎。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婆子,虽然上了年纪,身子骨却还很硬朗,不顾旁人的阻拦,一边奔跑一边冲着河里哭喊。 我停船的地方,是一个河湾,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方便平日里下河以及收船。到了河湾附近,水流一缓,河面上乱七八糟的杂物基本都被冲刷到了河湾这边。所以,捞尸人有时候总是选着河湾等待捞尸。 当彼此的距离又近了些,我就看见河里漂着一个人,那是个女人,估计已经死了,如同一片落叶,在水流中不自主的打着转,朝下游漂去。等到了河湾这边,水流一变,河里的女人顺势被冲到了河湾这儿。 水流很快,岸边那些人也跑的很快,不多时,七八个人就涌到了河湾的岸边。 “下去!下去捞人!!!”那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婆子失声大喊,指着水里的那个女人,对身后人说道:“去给我捞人!!!” 这老婆子很明显是这帮人里的长者,她一开口,其余的人纷纷就朝浅水中跑去。住在河滩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游泳,之前是因为河水流速太急,他们下不了水。等河里的女人漂到河湾这儿,水流就缓了,确实是捞人的最佳时机。 有两个年轻人率先跑到了齐膝深的浅水中,准备下水。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就蹲在自己的小船旁边,默不作声的看。但是这两个人准备下水的时候,河里漂浮着的那个女人,陡然间调转了一下,头上脚下,直挺挺的漂在水面上。 不仅如此,河里的女人就像一只陀螺,在水中不停的打转,而且身子一会儿没入水中,一会儿又浮了出来,这一幕情景有些离奇,而且带着几分诡异,两个准备下水的年轻人愣了愣,身后的老婆子就耐不住了,哭着喊道:“快下去捞人!还等什么!” 两个年轻人不敢不听老婆子的话,立刻又朝前走去,看到这儿,我也有点忍不住了,因为不想看着两个年轻人白白送死。 “别去!”我站起身,喊住他们:“现在去捞人,会送命的!” 我一嗓子喊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聚集到我身上。 我阻拦两个年轻人是有道理的,在我们捞尸人的行规里,有所谓的三捞三不捞,三不捞中,就有一条,像这样直挺挺在河中打转的浮尸不捞。 有些不懂行的人,胡编乱造,说这样直立在河里的浮尸,是被河童附体了,带着邪气和怨气,谁下水就会缠住谁,绝对不能碰。但只有捞尸人才知道,这种说法完全是无稽之谈。 浮尸之所以直立在水中,而且不停的打转,绝大部分是因为浮尸下面,有一个不太大的暗涡。如果有大船的话,倒还不怕,只要能靠近浮尸,就有办法把浮尸给捞上来,小暗涡是卷不走大船的。 可是,要是平时捞尸的那种小船,冒险去打捞这样的浮尸,就会很危险,弄不好会翻船。更不要说人游过去下手去捞尸,一旦靠近,便很难脱身。 我跟这帮人素不相识,只是不想看着他们送死。等几个人不约而同望向我的时候,我赶忙就跟他们解释,浮尸下面,多半会有暗涡。 “奶奶,人家说的有道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在旁边劝道:“秀秀已经……现在若是为了捞她,再搭进去别人的命,可就……” “给我闭嘴!!!”老婆子满脸都是泪,一听年轻人的话,立刻破口大骂,骂了两句,老婆子又哭了:“秀秀生来就命苦……你们不管她……对得起秀秀死去的爹么……” 一群人挨了骂,都不敢做声了,老婆子可能害怕河湾里的女尸会被继续冲走,催促那些人下去打捞。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又有人看到我停在岸边的那条小破船,赶紧过来跟我商量。 “小哥,用用你的船,成不成?”那年轻人掏出一块大洋,不由分说塞到我手里:“用完了,船仍还给你。” “用吧。”我犹豫了一下,倒不是舍不得叫他们用船。我歇业了之后,把船上捞尸的木条白布的幌子给摘了,这帮人看不出我是捞尸人。我只是怕他们驾驭小船过去,也会有危险和麻烦。 几个人立刻推着小船下水,小船太小,人多了坐不下,他们上去两个人,笨手笨脚的朝河湾那边划去。 跟我所想的一样,这么小的小船一靠近河湾里那具不停在上下起伏的女尸,就明显掌控不住了。船上的两个年轻人本来就不怎么会掌船,等到小船失控,两个人在船上歪歪斜斜,别说捞尸了,连自己都站不稳,随时会跌落到水里。 我心里又一次开始犹豫,我一心想要躲避不必要的麻烦,可躲来躲去,事情还是找上了门。 “小哥,那条船是……是怎么回事?” “我都说了,水里可能有暗涡,你们却不肯听。”我摇了摇头,捡起一盘绳子,抖落开了之后,一头绑在自己腰上,另一头丢给岸上的人:“你们拉住绳子,我去把船弄回来。” 第九十二章 一息尚存 我不愿多管闲事,可眼前的情景人命关天,我总是狠不下心置之不理。我在腰里绑好了绳子,那几个人赶紧抓着绳子一头,忙不迭的道谢。 我从河边下水,朝着小船那边游去,身上绑着一条绳子,心里多少都踏实些,等游到了靠近小船的地方,我果然感觉到水面下的水流不太正常,应该是有暗涡。 大河里的暗涡是非常可怕的,从表面看,什么也看不出来,可人一下去,就会陷到无可自拔的境地里。小船在那具女尸周围不停的打转,晃来晃去,船上的两个年轻人都慌神了,自顾不暇。我三两下游过去,水面下的暗涡传来一股吸力,不过,我腰里有绳子,岸边的人使劲拽着绳子另一端,我勉强还能支撑的住。 我游到小船边,伸手扒住船舷,翻身爬了上去,立刻亲自掌船。这条小破船,我已经驾驭的炉火纯青,水面下的暗涡不是很大,卷动起来的力量也有限,在我的驾驭之下,小船总算恢复了平稳。 “走!”我调头就要把小船划回岸边,这地方不能久留,我害怕再过一会儿,又出什么岔子。 “小哥,先等等!”一个年轻人拉住我的胳膊,指着旁边那具不停上下起伏的女尸,说道:“奶奶叫我们下来把秀秀捞回去,要是捞不回去,奶奶会发脾气。” “没办法捞啊。”我摇了摇头:“小船不能靠的太近,人更不可能游过去,一旦游过去,就会被暗涡给卷住的。” “秀秀命苦,奶奶又催的紧,小哥,你把腰里绳子给我,我去捞回秀秀。”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有几分情义,不由分说,就从我腰里把绳子解开,绑到自己的腰上。 他转头看了看,没怎么犹豫,一头扎入水中。眼下这情况,人下水之后根本不用自己游,就会被暗涡卷到那边去。年轻人很快就到了那具女尸的旁边,就在他将要伸手抓住女尸的时候,水花一翻,女尸没入了河水中。 年轻人不死心,仗着腰里有根绳子,也跟着扎了下去。等他也没入水中之后,没有马上浮上来,但露出水面的绳子绷得紧紧的,似乎水下有一股大力绊住了年轻人。 “怎么回事!?”船上另一个人顿时急了,心急火燎的问我。 河水比较浑浊,肉眼看不到水下是什么情形,我看了一会儿,也觉得危险。 到了现在,我至少能分辨出来,这肯定不是个圈套,这几个人的确就是为了打捞女尸而来的。眼看着那年轻人身陷不测,我的心顿时又软了,抓住露出水面的绳子,回头冲着岸边喊道:“你们还撑得住不!?” “能!能撑住!” 我咬了咬牙,深深吸口气,抓住绳子就跳到了水里,我对自己的水性有信心,只要有一根绳子可以借力,就不会被暗涡给卷走。 我顺着绳子朝前游,一游到暗涡处,水下的吸力就更大了。绳子的一端就在年轻人腰里绑着,顺着绳子可以找到他。 轰…… 就在这个时候,入水的年轻人突然从水里浮了上来,他一浮上来,那具女尸也跟着浮了上来。我看见年轻人似乎已经没什么知觉了,那具在河水里漂荡的女尸,两只手好像抱着年轻人,俩人在一块儿缠的很紧。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立刻叫岸上的人使劲拖拽绳子。那些人一发力,我明显能感觉到,水底下的吸力似乎更大了,隐隐在跟岸上的人抗衡。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呆在水中总是不妥,得上岸再说。 水下的力道,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岸上的人拼了命的朝后拽绳子,年轻人和那具女尸也渐渐被拖出了暗涡。然而,刚刚脱离暗涡,水下的力道猛然一大,女尸和年轻人又一起被重新拖了回去。 “加把劲!!!”我用力朝岸边喊,小船上的年轻人也心神慌乱的大吼大叫。岸边那几个人把吃奶的劲儿都给使出来了,连那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子也上手帮忙。他们或许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的喊叫声已经让这些人察觉到了危险,在他们拼命的拖拽下,被卷到暗涡里的女尸和年轻人,又一次拖了出来。 河水开始翻滚,浑浊的水花上下飞溅,我使劲抓着绳子,根本不敢松手。 就在水花来回滚动时,我突然看见,从水下翻出来了一条巴掌大小的鱼。这条鱼长的很怪,我在河边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鱼。 这条鱼五颜六色,身上似乎还在微微的散发着一片莹光,鱼翻出水面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我恍惚中听见了一声很轻的人声。 这条五颜六色的鱼重新落入水中,消失不见了,紧跟着,我就感觉水下的力道好像减弱了许多。岸边那些人都在拼命拖拽绳子,水下的力道减弱,那些人顿时占据上风,三下五除二把我们一块儿拽上了岸。 水下的暗涡似乎是消失了,留在船上的年轻人没有暗涡的搅动,也跟着驾船逃了回来。不管怎么说,几个人总算是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岸上,那具女尸也被拖到了河岸。 “秀秀!”那个老婆子看到女尸时,不顾一切的就扑了过来,伏在女尸身上放声痛哭:“秀秀!苦命孩子!苦命孩子……” 老婆子哭的撕心裂肺,明显不是装出来的。我叹了口气,但又没有办法。在河滩上捞尸的人,见过太多这样的凄惨情景,妻子哭丈夫,老人哭儿女。 几个人都不敢说话,站在旁边看。过了一会儿,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拉了拉老婆子的胳膊,说道:“娘,秀秀她……她终究是没了,您可不能再哭坏了身子……” 这个男人一开口,剩下的人也过来劝,老婆子哭的没力气,被劝到了一旁。 “小哥,你带有水吗?”中年男人脸色也不太好看,小声对我说:“有的话,叫我们用一点。” 我拿个水囊给他,中年男人撕下一块衣襟,蘸着干净水,把那具女尸脸上的泥沙擦净。 只擦了两下,那具女尸的手指,突然轻轻颤动了起来。中年男人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抓着女尸的手,晃了晃。 女尸的手指颤动了一会儿,整条胳膊也开始跟着动,周围的人立刻高兴起来,七手八脚的将女尸翻了个个儿。不多时,女尸就开始吐水,把落水时呛进去的河水全都吐了出来。 女尸暂时没有睁开眼睛,但那样子明显是没死透。中年男人急忙对老婆子说道:“娘!秀秀她!她还没断气!” 老婆子比谁都要激动,又扑过来看。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老婆子扑过来之后,女尸的眼皮子动了动,紧跟着,好像用尽全身上下的力气,睁开了双眼。 “秀秀!!!”老婆子又哭了起来:“秀秀!乖孩子!你可把我吓死了,你要是不在了,我就活不下去了啊……” “奶奶……”女尸果然还没有断气,悠悠醒来时,还能认得人。 老婆子喜极而泣,旁边的人也很高兴。刚才一直忙着救人,这时候我才看了看,这个姑娘最多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长的很秀气,只是脸色惨白。 这叫做秀秀的姑娘有惊无险,老婆子高兴的不得了,对我不住道谢。 “你们身上带着钱没有,带着钱的,全都拿出来给人家。”老婆子对周围那几个人说道:“人家救了秀秀的命,你们几个,能做点什么?” 老婆子估计是在家里地位颇为尊贵,几个人低下头,都不敢说话,赶紧各自掏口袋。只不过他们急着救人,身上都没带多少钱,我在旁边推辞道:“我已经收了一块大洋了,不用再给钱。” 这时候,河滩北边又呼啦啦的跑过来十几个人,领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剩下的看样子都是种田的农民,这帮人急匆匆的跑到这边儿,双方一交谈,我就听出来,这帮人是临时从河滩北边叫来救人的。 “这是我们冯家的恩人。”老婆子心疼孙女,对我感激不尽,顺带又把周围那帮人给骂了一通。 “娘,这不是人都救回来了,再说什么,没啥用啊。”那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好像颇为不服,嘀咕道:“这么大的家,平时不都是我们在操持的么?” “你不服气?你几个哥哥平时操持家业,你都做了些什么?”老婆子呵斥道“闭上嘴,给我站一边去!” 中年男人不服气,却又不敢顶嘴,老婆子转头望向我,面色就缓和下来,说道:“小哥,你帮了我们家的大忙,若是遇不到你,我们秀秀怕是……小哥,大恩不言谢,可也总要问问,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的?我们冯家都是知恩的人,一定会登门拜谢的。” “我……我叫包小二……”我知道这老婆子不是故意坑我,可还是不想说出自己真名儿,随口就把当时跟方甜胡扯的名字说了出来:“我没家,爹娘都没了,吃住都在这小船上。” “可怜见的……”老婆子没想到我连家都没有,顿了顿,她扭头问那哥四十来岁的男人:“我记得,咱们庄子上,不是有条闲置的船,都放了好几年了?” “娘,是有那么一条船,原本是咱们庄子里老七平时打鱼的船,老七回老家后,这条船就没人用了。” “送给这小哥。”老婆子说道:“小哥,咱们庄子有条船,你千万别推辞,我们家秀秀就是你救的,这条船你收下,我心里也好过一些。” 第九十三章 意外之意外 老婆子诚心感谢,那两个被我救出来的年轻人也在旁边帮着说话,我不想接受对方的馈赠,捞尸人有自己的规矩,人家付钱,我干活,活干完之后,双方互不相欠。 我婉言谢绝,老婆子好像就有点急了,说道:“我们冯家欠了人家的人情,都是要还的。” 老婆子在他们冯家的地位估计很高,那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对我说道:“小哥,冯家好歹算是河滩上有些脸面的,事情传出去,这样的恩情咱们不报答,不明就里的人还要说闲话,一条船值不得几个钱,小哥不用推辞,收下吧。” “走吧走吧。”两个年轻人拉着我的胳膊,说道:“到咱们庄子上住两天,我们把那条船弄出来,叫人给你运到河岸上,你开了船直接下河。” 他们一口一个冯家冯家的,原本我还没在意,听的多了,心里就想起了以前和人聊天时听到过的些许传闻。 大河滩上姓冯的大门大户,好像只有一家,不过,这一家并不是什么江湖家族,说白了,其实就是地主,家里有钱,有很多地,雇了不少佃农。冯家这一辈有兄弟五个,他们得势,主要因为兄弟五人中的老二。 冯家的老二叫冯有德,年少时候离家外出求学,反正不知道怎么折腾的,学没上完,就投笔从戎,这么多年混下来,已经是坐镇一方的军中大员。那个年头,有枪便是草头王,所以,冯有德虽然不在河滩,但冯家的势力依然很大。 不过,冯家的名声倒是不错的,在他们家干活的佃户,日子过的比别的佃户好很多。 我并不想去巴结冯家,只是人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再推辞,就有些不近人情。冯家家大业大,一条小船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对我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收获。 我在犹豫之间,那个被救出来的叫秀秀的姑娘,已经能起身了,她靠着老婆子的肩膀,看看我,又看看老婆子,小声说了句什么。 “我们秀秀也说了,好人该有好报。”老婆子听了秀秀的话,对我说道:“一条船的事,推来推去,就没意思了。” “好。”我打消了心中的犹豫,人家诚心报答,我在这儿一直推来让去,也觉得磨叽,所以老婆子这么一说,我就答应下来。 我们朝回走了一阵,又有冯家的人远远赶过来,还套着两辆车。冯家的嫡系们坐了车,剩下的仆人佃户都在步行。 坐车的时候,老婆子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秀秀的父亲很小的时候,因为家里人没照看好,被摔断了腿,虽然姓名无忧,但落下了残疾。因为这个,老婆子觉得很对不住儿子,加上秀秀的父亲过世的早,就留下这一个女儿,冯老太对秀秀宠溺的很。 冯家离这儿其实还比较远,只不过在附近有一个平时种瓜种菜的庄子,冯家人有时候会到庄子来住几天。这次就是一家老小到庄子玩,秀秀在河边的时候不慎落水了,冯老太他们什么都顾不上,顺着上游跑下来救人。 我们坐着马车来到庄子上,冯家的庄子几乎就是一个村庄,住着不少佃户,河滩上的田也都是冯家的。到了庄子之后,在这儿歇了一夜,冯家别的人倒是很客气,只有那个后到的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有点瞧不起人的样子,冯家的佃户说,那是冯家五个儿子里最小的一个,叫冯有义。 “五老爷的脾气不好。”那个佃户好心跟我说道:“有什么事,就去跟三老爷说,三老爷心善,也好说话。” 佃户说的那个三老爷,就是一直跟着冯老太的四十来岁的男人,叫冯有信,年龄大了些,也比较稳重。 我没想那么多,反正又没有事去求冯有义,管他脾气好不好的。 在庄子住了一夜之后,第二天一大堆人就赶着回家。走了差不多整整一天,才到了冯家。冯家果然是大户,一大家人住着一片宅院。宅院附近的滩地,都是冯家的产业。 一到冯家,冯有信立刻招呼人,把他们家闲置的那条船给弄了出来。这也是一条小渔船,不过很新,又造的非常结实,比我那条破船强了十倍都不止。有了这条船,就省的自己再攒钱买新船,我心里是挺高兴的。 “小哥,这个你也收下。”冯有信又拿了十几块大洋出来,硬塞到我手里,说道:“这是老太太的话,你要是不收,我们也不好跟她交代。” 我推脱不过,只能把钱也收了。我跟冯有信说,明天想要走,冯有信满口答应,说明天一早就派人把船运到河滩那边去,我可以乘船自己离开。 这一夜晚上,我睡的很踏实,有了船又有了钱,这个汛期就能过的舒服些。 到了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吃了些早饭,就打算去看看冯家的仆人有没有把船运到河岸去。刚一出门,就碰到了冯有信。冯有信招呼我吃早饭,我说已经吃过了,他又拉着我坐下来聊天。 我就觉得纳闷,大早上起来聊的什么天?不过,冯有信对我一直挺客气,我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 坐下来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我越听越觉得奇怪。冯有信好像来来回回都在套我的话,问我多大了,家里以前是做什么的,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冯三爷,您要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被冯有信问的晕头转向,也不想费那么多脑子,直接对他说道:“我本来就是个没什么家世的人,家里父母都是穷人。” “聊天嘛,随便问问。”冯有信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小哥,你稍留留,老太太说了,中午要招待你吃顿酒。” 冯有信走了之后,我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不过,到这会儿我仍没想那么多,我一文不名,冯家又是大户,没啥理由为难我。 到了中午,冯家摆了家宴,可宴席上只有冯老太和冯有信冯有义两兄弟。我有点局促,坐也坐不安稳,匆匆喝了两杯酒。冯老太轻轻咳嗽了一声,冯有信赶忙放下筷子,对我说道:“小哥,咱们有个事,和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 “这个这个……”冯有信看看冯老太,好像有点张不开嘴,踌躇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小哥,我那个侄女秀秀,也不是我自己夸口,模样是挺俊的,脾气也柔和,秀秀小的时候,我们就专门请了先生,教她读书识字,说起来,也算是知书达理的了。只是……秀秀昨天跟老太太闹了半宿,说是……说她自己落水之后,晕晕乎乎的,就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救她那个人,是她命里的郎君……” “这是什么意思?”我楞了一下,冯有信把话说到这儿,我怎么可能听不懂他的意思,只不过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就是,小哥,你愿意当个上门女婿吗?”冯有信估计也觉得这事说出来又唐突又尴尬,嘿嘿干笑了两声:“你放心,咱们是决计不会亏待你的。” “不行不行。”我赶紧就摇了摇头,我跟冯家一点都不熟,跟那个秀秀也是第一次见面,我虽是个河滩的乡下人,可我也知道,娶妻成亲,那是要过一辈子的,不可能刚见了一面就当个上门女婿。 “小哥,你要房子要地,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可真的不是房子和地的事儿。” “我们说这些话,也觉得为难。”冯老太在旁边坐不住了,说道:“秀秀平时脾气绵绵的,可这一次,不知道是怎么,硬是跟我拗,若不是拗的没法子,谁会拉下脸来说这样的事。你也不用急,在这儿住几天,自己琢磨琢磨,总之一句话,绝不会亏了你。” “可是……” “可是啥!?”冯有义拍了拍桌子,皱着眉头说道:“这是我大哥家的闺女,轮不到我去管教,这要是我自己的闺女,敢说去招个上门女婿,我打断她的腿!你不知道我们冯家什么来历?招你做上门女婿,那是给你城门大的一张脸,自己偷着去乐吧,还在这儿装模作样的。” “我怎么装模作样了?我原本就没打算到这儿来,我要不来,就没这么多事了。” 冯老太赶紧呵斥冯有义,冯有义脾气大,平时不拿正眼瞧人,却也不敢违逆冯老太,被呵斥了一顿,冯有义坐下来闷着头喝酒。 “小哥,我们冯家不做不讲理的事,说一千道一万,老婆子我只是心疼自己孙女,这样吧,你也不用忙着答应,也不用忙着推辞,在这儿住个三四天,自己好好想想,到时候你若愿意,那皆大欢喜,若真的不情愿,咱们也决计不会为难你,怎么样?”冯老太叹了口气,说道:“你自己琢磨琢磨,哪怕到时候你不愿意,我也有话跟秀秀说。” 第九十四章 实属有缘 冯老太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就没办法再拒绝了。我答应再住两天,等冯老太再跟她孙女说了之后,就离开冯家。 冯家人说话倒是算数的,也没有再为难我,等吃过午饭之后,冯有信跟着我一块儿回到卧房,我能看见,冯家的仆人弄了辆大车,把那条船横着架到车上。冯有信说道:“小哥,你暂住两天,容我们再跟秀秀说说,过两天,我们把船给你运到河滩去。” 冯有信说了会儿话就离开了,我喝了点酒,在屋里睡了一觉。等醒过来之后,出门在各处走了走,没人跟着我,也没人阻拦,如此一来,我就放了心。冯家毕竟是大门大户,不会强人所难。 我转悠了一下午,到冯家旁边的庄子看了看,吃过晚饭,冯家请的戏班也到了,就在宅院里摆台唱戏。我跟着热闹了好长时间,等戏散了,这才回去休息。 休息之前,我又专门看了一遍,屋子前后无人监视。 我躺下来,可一时半会之间又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冯老太他们的话勾动了心事,我脑子里有点乱,一会儿想到了青萝,一会儿又想到方甜,就这样想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睡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我被房门开合的声音给惊醒了。我翻身就坐了起来,一抬眼,就看到秀秀小心的带上房门,朝我这边看了看。 “你干什么?”我万万没想到秀秀会大半夜的跑到这儿来,心里顿时一惊。 “听我奶奶和三叔说,你不肯留在冯家。”秀秀站在我面前,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从窗外透射进来的月光,我看到秀秀的脸上似乎挂着一分幽怨。 “好端端的,我一个外人,怎么能留在你们家?” “你是嫌弃我?”秀秀捏着自己的衣角,瞥了我一眼,说道:“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有人和我说了,你是我命里的贵人,我得嫁给你。” 我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好的命,突然有个豪门大户家的千金看上我。可秀秀把话说的这么清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不是……”我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们家都是善心人,我也不想瞒你,我其实是成过家的,有家眷。” “成过家?什么时候成的家?你老婆很漂亮?” “去年就成家了。”一说起这些,我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青萝,眼前晃动的,似乎都是她的身影:“模样是说的过去,对我也体贴。” “那也没什么。”秀秀歪着头想了一想,说道:“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不是常事?” 她这么一说,我就更接不上话了。吭哧了半天,我才回道:“我是个穷乡下人,啥都没有,多一口人,我养活不起。” “谁要你养活了?你留在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地,这么多佃户,还养活不了你?你每天什么都不用做,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出去转转就去转转,神仙一般的日子,总是亏不了你的……”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声。秀秀听到这阵声音,急忙对我说道:“你不答应可不成,你若不答应,我跟奶奶还有三叔他们说,扣下你,不让你走。” 说完这几句话,秀秀打开门溜了出去。她一开门,外面那阵嘈杂声就又大了些。我到门口看了看,声音该是从前院那边传来的,冯家的院子大,我住的地方离前院还有好远。 深更半夜的嘈杂声,让我心里不怎么踏实。我总觉得事情不对,我跟秀秀萍水相逢,总共就见了这么一面,怎么可能刚见面就这样生死相许的。我想了想,披了件衣服朝前院那边走,想去看看怎么回事。 越朝前走,嘈杂声就越大,等跨过院子之间的拱门,我就看到十来个冯家的佃户举着火把,在那边骂。 我没有靠的太近,毕竟不是冯家的人,人家家里的事,我也不方便掺和。这时候,冯有义估计是被吵醒了,睡眼惺忪的也到了前院。他一出来,有个佃户就跟他说,在庄子外面的药田里抓到个偷药的人。 冯家的地多的种不完,宅院附近有一块地,专门用来种一些药材,留着自家人用。本来也没有人专门去看守药田,但偷药人估计是太贪心,弄了一条麻袋,把地里的药拔了很多,装了一麻袋,拖拖拽拽的想要弄走,恰好被一个起夜的佃户给发现,两人争斗之间,偷药贼又打伤了佃户,一时间,药田附近的佃户都醒了,围拢过去,直接把偷药贼捆的结结实实,因为打伤了冯家的佃户,所以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处置,就送到了这儿。 “吃了熊心豹子胆,偷东西,偷到我们冯家头上来了,还敢打人?”冯有义半夜被吵醒,本来就一肚子火,听完佃户的话,冷笑一声,说道:“去,先把他吊到外头的树上,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十多个佃户不约而同应了一声,抓着偷药贼就走。偷药贼被捆的结结实实,却还在拼命挣扎,这样撕扯了几下,我猛然间看到,那个偷药贼赫然是神算子。 我压根就没打算管冯家的闲事,可看见神算子,我就坐不住了。不管怎么说,神算子当时也挺够义气,现在他落到这步田地,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反正我就觉得跟神算子真的有缘,走到什么地方都能碰到他。 我赶紧走过去,拦住了那些佃户,神算子被捆的粽子一样,挣扎了两下,一眼看见我,顿时又惊又喜。 “兄弟!是我!”神算子也被佃户揍的不轻,一只眼睛眼圈都让人捶黑了,一边扭着身子,一边喊道:“是我!” “我知道是你,你别出声!”我赶紧叫他闭嘴,转头对冯有义说道:“冯五爷,这个人,我认识。” “偷药贼你也认识?”冯有义哼了一声,上下打量我一眼,说道:“瞧不出来,你年纪不大,交际还挺广的。” 我知道冯有义就是这种脾气,所以也不跟他计较,转头问神算子:“怎么回事?你怎么跑到人家药田里去了?” “误会,完全是误会。”神算子眨巴着那只被打的乌黑的眼睛,咳咳的咳嗽两声,说道:“我赶路经过的,嗓子不怎么舒服,咳嗽,痰也多,这不是正好瞧见药田了,就想弄点甘草……” “你那是一点?”一个佃户在旁边啐口水:“乱七八糟的药,弄了整整一麻袋!” “我那不是看见周围没人,以为是谁丢弃的药田么?”神算子说瞎话脸都不带红的:“药田没人要了,我这才顺手多弄了一些……” “药田旁边就是房子,这边还有这么大一片院子,你眼瞎了!” 几个佃户怒气冲冲,我知道这事是神算子理亏,赶紧就跟佃户赔不是。 这边闹腾着,冯有信也出来了,他毕竟是个宽厚的人,问明情况,又看着我和神算子认识,就宽宏大量不跟神算子一般见识,叫人给他松绑。 “小哥,他和你认识,留他住一晚,明天早上,打发他走吧。”冯有信估计也瞧不上神算子那个猥琐样,只不过碍着我的面子,也不好明说。 我要是神算子,人家把话说到这儿了,肯定转身就走。可神算子不走,还跟冯家两兄弟道谢。 我拽着神算子,一口气把他拽回我休息的卧房,关上房门之后,还没来得及说话,神算子就嬉皮笑脸的说道:“兄弟,你这混的可不赖啊,跟这种大户人家也能搭得上关系。” “你赶紧拉倒吧,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完了。” 我这边说着话,神算子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在我的床上一躺,跟我扯闲话。我嘴上不饶神算子,可心里还是信任他的,等说了一会儿,就把秀秀的事告诉了神算子。 “还有这种好事!?”神算子听完我的话,直接就坐了起来:“兄弟,你要是不乐意,你帮我问问呗,我愿意倒插门,我愿意当上门女婿啊,我这个岁数虽然是大了点,可就占个忠厚老实。” “有多远滚多远。” 神算子跟我嘀嘀咕咕的,说了不少闲话,一直到天快亮了,俩人才凑合着睡过去。睡了没多久,冯有信就把我们给喊了起来,是冯老太早上起来听人说了昨晚的事,要来看看。 神算子是多机灵的人,不用人家介绍,察言观色,就知道冯老太是秀秀的奶奶,也是冯家说话算数的人。神算子也不管自己今年已经五十来岁了,舔着一张大脸管冯老太喊奶奶。 神算子跟冯老太说话的时候,秀秀就在她身后站着,冲我挤了挤眼睛。我赶紧移开目光,不去看她。 “既然是小哥的朋友,一点误会,那就算了。”冯老太看到神算子嘴甜,也没计较他偷药的事儿,说道:“如果小哥入赘到我们家,咱们也不叫你空手回去,肯定封个喜钱,大伙一起高兴高兴。” “老太太,别如果啊。”神算子一听有喜钱,什么都不顾了:“这门婚事,我先替我兄弟应下了。” 第九十五章 真相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神算子就替我大包大揽,这一下子,神算子成了冯老太心里的贵客,立刻交代人给神算子封了一份喜钱。冯家家大业大,封喜钱也不小气,神算子拿到喜钱,眼睛都乐没了。 “你弄的这算什么?”我拽了拽神算子:“我自己的事,我还没有答应,你就替我应下来了?” 神算子不吱声,只是暗中掐了我一把。对于这个老货,我还算比较熟悉的,知道他可能是有什么话想说,没办法,我只能把自己要说的暂时都压了回来。 “老太太,不是我拍马屁。”神算子看看冯老太身后的秀秀,翘着大拇指说道:“我也算是闯荡了大半辈子,走的地方多了,见的人也多了,可像您孙女这般的人才,可真的是头一回见。啥也别说了,我这个兄弟是个有福的人。” 这世上没几个人不喜欢别人戴高帽,冯老太也高兴了,觉得神算子会说话,转眼之间,神算子昨晚在药田里偷药材的事仿佛被忘的一干二净。 几个人在这儿说了半天,冯老太才离去。等到人都走了,我关上房门,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擅作主张,啥事都不听听我是什么意思,自己当家做主?这么着,你既然应下了,将来你留下入赘。” “老弟,有些话刚才要是当着他们的面说明白了,那可就不好了。”神算子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小声说道:“我先和你说清楚,你要是不想在这儿管闲事,咱们今晚就走,我想法子带你出去,你要是念着冯家的好,那咱们还得费点力气。” “什么意思?” “你那个没过门的媳妇,不大对头。”神算子摸着自己下巴上稀稀拉拉的几根胡须,说道:“只不过我还看的不清楚,这么着,今天夜里,你想法子把那个秀秀喊到这儿来。” 我也不知道神算子要做什么,不过,神算子是有一些真本事的,我想了想,冯老太和冯有信,其实人都挺好,我也不愿意冯家遭什么灾。 “我怎么去把秀秀喊到这儿?我又不知道她住哪儿,再说了,我现在算是啥身份,能在冯家来回乱跑着去找人?” “现在最起码你也是冯家以后的姑爷呗。” “拉倒吧,这个姑爷我不当。” 我和神算子商量了一会儿,反正总是拉不下来脸到处去找秀秀。神算子叹了口气,打开门东张西望,这时候,恰好冯家的一个老妈子到这里送饭,神算子立刻来了精神。 “大妹子,哪儿的人呐?” “关你啥事?”老妈子肯定也知道神算子是昨天偷药被抓回来的,就没拿正眼去瞧神算子。 “怎么一开口就跟吃了火药似的?”神算子满不自在,不过他是天生的好脾气,也不跟人家计较,指了指我,对老妈子说道:“我这个兄弟,脸皮薄,拉不下来脸,他是想跟你们家秀秀单独说两句话。大妹子,帮个忙,给秀秀捎句话呗?” 神算子猥琐,但嘴巴却甜,滔滔不绝的跟老妈子扯了一会儿,老妈子竟然就答应给秀秀悄悄带句话。 等到老妈子一走,神算子立刻开始忙碌,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了几面小镜子,在房里几个地方忙活着,把一面一面小镜子放好。小镜子藏的很巧妙,而且摆放的位置恰到好处,镜子和镜子之间相互折射,最后一面镜子,就嵌到房门后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神算子交代我,等秀秀来了之后,想法子稳住她,只要一会儿时间就行。 我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到哪儿都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儿,神算子就安慰我,说这都是命。 我和神算子昨晚都没睡好,等吃过午饭,躺下了补了一觉。冯家是挺照顾我们的,半下午一起床,有人就送来了放在井里镇过的水果。 就这样熬到了晚上,神算子翻窗子跳到外面,就躲在后窗那边偷偷的盯着屋内的情景,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默默的等。等到冯家那些仆役把乱七八糟的事情做完,也都各自休息时,房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了。 推门的人就是秀秀,她转身关上房门,轻轻一笑,像是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捏着衣角。我按照神算子的吩咐,把秀秀让到了小桌对面那个位置,秀秀坐下来,嵌在门后的那面小镜子,就能映照出秀秀的背影。 “你这个人,真是有趣,当着别人的面,一口一个推辞,既然推辞了,又叫我来做什么?”秀秀坐下之后,似乎就大方了些,抬头看着我,说道:“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没啥事啊……”我一边看着秀秀,一边暗中盯着她背后那面小镜子,可桌子离门稍有些远,而且,那面镜子上似乎一直飘着一片朦胧的烟气,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若是没事,我可走了啊。” “别别别,刚到这儿,我的话还没说,你走什么?”我赶紧拦住秀秀,可是又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吭哧了半天,我才问道:“你大半夜跑出去,你奶奶不会知道吧?” “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是到你这里来了,又不是跑到别处去了,等过几天成了亲,咱们每天都在一起的。” “那个,我真的……真的已经成过家了……” “没事,我上次就说了,我才不在意这些,你成了家,得空可以把她一起接了来,她是原配,我做个小的。” “那不合适……” “我做小的,都没觉得不合适,你又什么不合适的?怎么?”秀秀朝我这边凑了凑,睁大了眼睛,问道:“你嫌我丑?配不上你?” 呼…… 我还没有说话,从后窗的窗缝间,刮进来一阵轻风。风很微弱,宛若有人在脖子后面吹凉气,等这阵风过去,我无意中一抬眼,立刻看到门后那面小镜子上缭绕的若有若无的烟气,似乎被风吹散了。 小镜子虽然小,可是清清楚楚映照着秀秀的背影。在我看到镜子中的情景时,脑袋就大了一圈。 若用肉眼看着秀秀,会觉得什么异常也没有,但透过镜子去看,就会发现秀秀的头顶,好像氤氲着一团五彩斑斓的光。 呼…… 又是一阵轻风吹进来,一瞬间,我终于看清楚了,秀秀的头顶上,有一条鱼,一条七彩的鱼。 我记得一清二楚,当时救秀秀,我被迫下了水,在秀秀脚下那片暗涡里,我看见过一条随着水波翻滚上来的鱼,鱼虽然不大,身子却五彩斑斓,非常罕见。只不过那条七彩鱼只闪了一下,就没入河水中,再也看不到了。 此时此刻,我才真正明白过来,那条七彩鱼并非消失了,它一直都在,在秀秀身上。 我心中的感觉难以形容,就好像失足落入盘丝洞一样。听冯老太说,秀秀原本是个很腼腆秀气的姑娘,像她那种脾性,就算心里想了什么,也不可能这样大大咧咧直接就说出来。要知道这个年头的乡下人,还是很保守的。 “你怎么不说话?”秀秀看我傻愣愣的发呆,就轻轻拍了拍桌子,说道:“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我赶紧收敛了心神,不想让秀秀看出破绽:“我在想,你三叔答应给我一条船,什么时候能兑现。” “你当真是傻,等咱们成了亲,你吃喝不愁,还要船做什么?” 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没话说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房门又被吱呀推开,神算子一探头,看到我和秀秀,顿时一脸茫然。 “秀秀姑娘,你怎么……怎么大半夜跑这儿来了……”神算子演戏演的和真的一样,他一问出来,秀秀就坐不住了,匆匆忙忙支吾了两句,转身离开。 等到秀秀一走,我总算是长出了口气。神算子把门关了,顺手取下门后的小镜子,说道:“你看清楚了吧?” “看清楚了!”我赶紧把当时救秀秀的时候所遇到的那条七彩鱼和神算子说了:“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我一见她,就觉得不对,所以才问你,要不要管这个闲事。咱们俩要是走了,她留下来,只怕还是会祸害冯家的人。” “那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把给收了吗?” “得再过两天,你没瞧见,现在正是十五前后,月圆之夜?”神算子脱了鞋,朝床上一躺,说道:“在这儿吃的好住得好,还有喜钱可拿,急什么急,要等到月圆之后,再下手对付她,那样把握更大一些。” 我怀疑神算子是不是贪图这儿有吃有喝,我问他,他也不承认。这老货就是这样,有些事情即便问了,不到节骨眼上,打死他都不会说实话。 “你别害怕,你也该瞧出来了,她现在盯着你的,所以,暂时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神算子伸了个懒腰,说道:“安心住两天,等时机成熟,自然会出手对付她。” “那么多人,她干嘛偏偏要盯上我?” “你肯定对她有用,否则,她不会专盯着你。”神算子摸了摸下巴,说道:“但究竟对她有什么用,还得把她降服了之后才能知道。” 第九十六章 缠丝阵 神算子说的神神叨叨的,让我越想越不踏实,不过,我多少对神算子有点信心,觉得他能应对未知局面。 我们俩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吃过早饭,冯老太又来了,冯有信冯有义两兄弟也都跟在后面。等坐下之后,冯有信说,想跟我们商量一下,看看婚事具体定到什么时候。 我肯定要满口推脱,神算子也磨磨唧唧的帮着我说话,一来二去,冯老太没急,冯有义就发火了。 “你们还在这里推三阻四的,要不是秀秀苦苦央求,我们冯家,能跟你们联姻?”冯有义本来就不怎么瞧得起我,对神算子更是嗤之以鼻,说起话来一点情面都不留:“冯家这是给你们天大的脸面,别给脸不兜着!” “婚姻大事嘛,急也急不得。”神算子抠抠鼻子,也不跟冯有义生气:“不瞒你们说,我精研卜算,推演,待我细细的推出一个好日子,提前张罗张罗,再把两个年轻人的婚事给办了,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就你?还精研卜算?”冯有义冷笑一声:“卜算到我们家的药田里来了?” “老提这些,有意思么?” 冯有信害怕神算子和冯有义呛呛起来,赶紧拦住他们。其实,我也看得出来,冯老太和冯有信对这婚事,也不是特别的满意,毕竟他们家算是豪门大户,我只是个没来历的穷小子,只不过秀秀一直在跟冯老太央求,他们是没法子了,这才委曲求全。 “这个月三十,你们瞧怎么样?”神算子装模作样的掐着指头,说道:“三十是个好日子,离现在还有十多天,提前预备预备,也来得及。” 我一看神算子给人家把日子都应下了,想要拦他,但神算子大包大揽,一口把话说死,冯老太和冯有信没说什么,我也只能暂时忍着。 等两边说好了日子,我揪着神算子,说道:“你把话说的没一点回环的余地,到时候真出了麻烦,你留下来给人家入赘。” “我倒真想。”神算子拉开我的手,说道:“老弟,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咱们出生入死了几次,你还不了解我?” 神算子胸有成竹,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神算子和没事一样,拉着我在冯家的宅院里里外外来回乱转。不过,他到还真不算是乱转,趁机把乱七八糟的情况摸索了一下。神算子说,秀秀有了古怪,也只在秀秀一个人身上,冯家上下是没什么问题的。 冯家在筹办婚事所需的应用之物,那个年头河滩办婚事,其实大同小异,老百姓跟乡绅家里差不多,有吃有喝,有婚房喜服就行了。冯家自己种的地,养的猪牛羊,基本不用去采买什么。 转眼之间,就已经到了二十九,神算子又跟平时那个专管给我们送饭的老妈子商量,叫她给秀秀带个话。神算子那张嘴,和抹了蜜似的,老妈子最后还是答应帮忙带话。 “老弟,宅院西边,有一片小树林子,你无论如何,要把秀秀引到那边去,只要把人给引过去,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把心放到肚子里,什么麻烦也没有,一切尽在我掌控之中。” 吃过晚饭,神算子就溜出去了,因为第二天就是正日子,冯家人送来了新崭崭的喜服。我心里总是不安生,在屋子里一圈一圈的踱步,等晚饭后不久,秀秀就过来了。 “瞧你心急的。”秀秀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大方中又带着一丝羞涩:“明天就是正日子了,就这一晚上也等不及么?你找我来,要说什么?” “我都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天了,还没到外面去转过,这不是叫你来,一块儿出去走走。”我一想起那天在镜子里看到的秀秀的倒影,心头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却又什么都不敢表露出来:“宅院西边有个小林子,今天月亮又这么好,出去走走吧。” “我只觉得,你就和一根木头似的,什么好听话也不会说,这不是也挺会讨人欢心的么?”秀秀抿嘴笑了笑:“走吧。” 天一黑,冯家的大门就已经紧闭,我们俩是从后院踩着梯子翻墙出来的,我抬眼看了看,只看到了一片稀疏的林子,神算子则无影无踪,不知道在哪儿藏着。 我一边跟秀秀说话,一边就朝林子那边走。树林离这儿不远,片刻间就走到了,我有些紧张,可还是牢记着神算子的话,不动声色的把秀秀朝树林里面引。 “都走这么远了,你想干什么呢?”秀秀歪着头,说道:“你要是不老实,我可就要喊人了。” “想干什么?”不等我答话,神算子突然就从前面一片月光照不到的死角跳了出来,嘿嘿一笑:“到了这时候,你还不打算露原形?” 我一看见神算子露面,再也顾不上那么多,闷着头跑到他跟前。神算子抬着手,轻轻一挥,林子落满落叶的地面上,立刻响起了一阵沙沙的轻响。 一根又一根细线,从落叶下弹跳出来,绷的笔直,我数不清有多少根细线,前前后后交织成了一片细密的网,一下子把秀秀给困在了正中。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要做什么!”秀秀明显吃了一惊,望向神算子的时候,语气陡然拔高了:“想要谋财害命!?” 秀秀的话音刚一落,从小树林那边,一下子亮起了几支火把。火把就在林子边缘,移动的很快,刹那间就奔到了近前。 我转头一看,是冯有义和冯有信两兄弟带着十几个家人,逼到了眼前。 “三哥,我说错了吗?”冯有义冷笑一声:“我看着这个偷药的就不地道!不是什么好鸟!要不是我留着心眼,一直防着他们俩,后果不堪设想啊!” “小哥,我们待你不薄吧?”冯有信似乎也有些恼火,压着嗓子说道:“你们想要什么,只管说,这样偷偷摸摸的,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三叔!五叔!”秀秀站在原地,看到冯有信和冯有义一起赶来,顿时就有了主心骨:“快救我出去!” “二位!”神算子也没料到,冯有义一直都憋着心眼在暗中盯着我们,他也急了,摆了摆手,说道:“你们这大侄女身上,有妖邪附体,我们这是好心,替你们冯家降妖除魔!不是我吹牛,走遍河滩,像我和我兄弟这样的好心眼,着实不多了……” “去!把他们两个先给我绑了!”冯有义看神算子,怎么看都不顺眼,也不听神算子啰嗦,一摆手,说道:“要敢反抗,就给我朝死里打!” “我摆了九宫缠丝阵!你们可别乱来!要是乱来,功亏一篑!”神算子慌忙想要拦住冯家的人,他在林子里仔细的布了这么多缠丝,只为了困住秀秀。秀秀身上有妖气,逃不出缠丝阵,可缠丝阵对那些寻常的普通人是没用的,冯家的人根本不理会神算子这么多,呼啦啦的围了过来。 顿时,几根细线被人给弄断了,神算子完全急了眼,唰的掏出一张黄符,抬手甩上半空。 小小的一张符,如同一片乌云,立刻在林子上空翻滚起伏。云中有电芒闪烁,隐约还有噼噼啪啪的雷音,无数电芒汇聚在一起,一瞬间就化作一道在云中时隐时现的雷霆。 “你个老货!”我一看神算子又掏出一张雷符,立刻追问道:“上次问你,你不是说只有一张吗!这怎么又变出来一张!” “谁都得留个保命的本钱不是?哎呀到了这时候了,你就不要再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轰隆的雷鸣,让那些蜂拥过来的冯家人噤若寒蝉,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的秀秀比冯家人更加惶恐,匆忙抬头张望,想要逃离。但神算子的缠丝阵把她困的死死的,寸步难行。 “三叔!五叔!救我……”秀秀完全没了办法,回头朝冯有信和冯有义求救。这俩人面面相觑,可能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间也手足无措。 “你们瞧着吧!”神算子看到头顶的雷云逼退了冯家人,顿时精神一振,隔着雷云指手画脚,对冯有义说道:“有眼不识泰山!不给你露两手,总以为我是个偷药贼!?睁大眼睛看好了,你们这大侄女是不是妖邪附体!” 这世上所有的妖魔邪祟都是惧怕天雷的,没有任何例外,秀秀困在缠丝阵里,脸庞青红闪烁,走也走不掉,躲也躲不过。头顶的雷云里雷声隆隆,那道由电芒汇聚出来的雷霆,随时都会劈落下来。 这个时候,我看到秀秀的头顶,似乎慢慢氤氲出一片七彩朦胧的光晕,她在缠丝阵中团团乱转,看看身后的冯家人,又看看半空不断轰鸣的雷云,猛然一拧身,唰的一声,一团七彩的光,从她身上蹦脱出来,不顾一切的想要冲出缠丝阵。 “还想跑?”神算子一双绿豆小眼炯炯有神,等到那团朦胧的七彩光晕飞闪出来时,他一个鱼跃扑了过去,一把就将那团光晕给按在了地上。 第九十七章 上钩 神算子很罕见的勇猛了一回,纵身一跃,扑住了那团仓皇想要从缠丝阵中逃脱的七彩光影。七彩光影闪出时,站在原地的秀秀似乎就支撑不住了,身子摇摇晃晃,摔倒在地。 我眼明手快,上去一把扶住她,匆匆带她离开了头顶那片雷云。雷云要是真落下来,妖魔邪祟不好受,人肯定也不会好受。 “秀秀!?”冯有信和冯有义都大吃了一惊,急忙上来接住秀秀,这是冯老太的命根子,万一出个闪失,冯老太肯定要发疯。 秀秀没有知觉了,气息也很微弱,紧闭着双眼。神算子从地上爬起来,回头说道:“不要紧,她现在好好调养一下,就能恢复。” 咔嚓…… 这个时候,闪烁在上空的雷霆终于劈落,一帮人都在雷云的外面,但迫于雷霆声势,还是忍不住的连连倒退。神算子手里攥着那团七彩的光晕,凑到我跟前,说道:“得手了,万无一失。” 神算子的手心上,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符箓,符箓散发着微弱的光,却压制着他手中那团七彩光晕。我透过他的指缝,朝里面看了看。果不其然,神算子抓住的,就是一条很小的七彩鱼,和我当时在暗涡中看到的七彩鱼,一模一样。 一帮人离开了小树林,到了林子外面,秀秀还没有苏醒,冯有义总是对神算子带着成见,还怀疑神算子是不是故意装神弄鬼。 “你瞧你这个人,怎么老是这样?”神算子一直被冯有义挤兑,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动气了,翻着眼皮子说道:“你要是这也不信那也不信,我现在就把这条鱼给放了,行不行?” “别别别!”冯有信还是明事理的,赶忙过来劝,神算子嘀嘀咕咕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消了气。 回到冯家之后,冯有信立刻把冯老太给喊来,又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遍。就在冯有信说话之间,秀秀悠悠的苏醒过来,神情还有些恍惚,却能认得人。看到秀秀安然无恙,冯老太的心就落地了。 “秀秀,你没事吧?” “奶奶……我……我没事……”秀秀抬眼看看冯老太,又抬眼看看身边其他人,她被七彩鱼附体,这些日子过的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等到苏醒以后,还是懵懵懂懂,冯老太看着秀秀满身都是泥污,就先把她给带走了。 等到冯老太一走,冯有信就忙不迭的道谢,等到冯有信他们也走了之后,神算子一手捏住那条七彩鱼,一手从怀里掏了一个布袋子,兜手把七彩鱼给丢到了袋子里。 七彩鱼在拼命的扑腾挣扎,但七彩鱼一动,布袋子外面就显露出一片一片微微发光的纹络,一只布袋子,固若金汤,七彩鱼怎么扑腾,都始终逃脱不出去。 “这条鱼是什么来历?” “等我问问。”神算子把布袋子打开一个小口,嘀嘀咕咕的念叨了一堆,最开始的时候,七彩鱼还是不停的挣扎,到了后来,它终于老实了,鱼嘴微微开合,尾巴轻轻摆动。 “老弟,其实不是秀秀看上你了,是这条鱼看上你了。”神算子咂咂嘴,说道:“它附体到秀秀身上,就是想把你留在冯家。” “我大概也知道。”我点点头,之前我就想过,秀秀那种腼腆性子,怎么可能跟一个陌生人见了第一面,就死活要嫁给人家?这其中必有蹊跷,如今算是水落石出。我总觉得,这条七彩鱼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盯上了我,于是就叫神算子问问它:“你问清楚,冯家那么多人,干嘛就非得盯住我不放。” 神算子又对着七彩鱼一阵嘀咕,说的话和鸟语一样,我一句也听不懂,絮叨了一会儿,神算子猛然凑到我面前,盯着我来来回回的看,看的我心里发毛。 “你看什么?” “它说,它非要把你留在冯家,因为你对它有好处。”神算子盯的眼睛发酸,揉揉眼,说道:“它说,你眼睛里有东西。” “我眼睛里有东西?我眼睛里能有什么?” “我看不出来,它也说不清楚。” 神算子说,七彩鱼当时在大河的暗涡里就发现我眼睛里隐藏着东西,但七彩鱼也看不清楚,我眼睛里究竟有什么。不过,七彩鱼能从我眼睛里的东西上,察觉到一种莫名的灵性,那种灵性,是它从来没有见识过的。 “它算是没安什么好心,但也不会害你。”神算子提着布袋子,说道:“它只是想借着你眼睛里的东西修行。” 我觉得心一个劲儿的乱跳,七彩鱼肯定不会毫无来由的留下我,可从小到大,我从来没发现自己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而且神算子看的那么仔细,也没看出来。我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不由自主的去找了面镜子,对着镜子来来回回的看。 “老弟,这条鱼,该怎么办?”神算子拍拍我的肩膀,又晃了晃手里的布袋子:“它也没有酿成什么大祸,我瞧得出来,这鱼是有点道行,不过,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对着镜子看了好半天,可是,除了眼眶里的眼白和眼珠,什么异常也看不出。 “不行的话,还是放了吧。”神算子悲天悯人,说道:“修行起来都怪不容易的,它又不作恶,真把它处置了,有点不落忍。” 我们俩正在说话,冯有信又来了,进门就先干笑了一阵子,神算子也跟着笑,俩人大眼瞪小眼的笑了半天,冯有信才轻轻咳嗽两声,说道:“这个……这个……有件事情,还是要和你们说一说,咱们商量商量。” 神算子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别吭声,然后就慢条斯理的问道:“啥事?咱们都快成一家人了,有啥不能商量的,你说吧。” “这个这个……”冯有信吭吭哧哧,神情中也带着几分尴尬:“想说的,就是……就是俩孩子的婚事……你们也都知道,秀秀她……她是出了麻烦,如今托二位的福,麻烦算是没了,可……” 冯有信吭哧了好一会儿,才算把来意说明白了。秀秀完全是因为被七彩鱼附体,当时才连哭带闹的去央求冯老太,如今七彩鱼被神算子给收了,秀秀神智清醒,成亲这事,就算是泡了汤。 “事可没有这么办的。”神算子佯装不乐意,皱着眉头说道:“明天就要成亲了,好嘛,今儿晚上倒是要悔婚了,事情真传扬出去,我这兄弟以后还怎么做人?冯三爷,可不能这么欺负人呐。” “是是是,这事情,是有些不妥。这么着,先前答应送的那条船,依旧送给你们,还有这点钱……”冯有信从身上取了个钱袋,推到神算子面前,说道:“这点钱,留着给二位当个盘缠,路上花销,千错万错,总是我们处事不周,二位,见谅,见谅……” “冯三爷,你可就太小瞧我们了。”神算子拿着钱袋掂了掂,里头估计是三十块大洋的样子,神算子不满意,继续皱着眉头说道:“感情我这兄弟一辈子的大事,就这么一点钱就给打发了?不行不行,钱我们不要,还是明天按照约好的,给他们办婚事吧。” “可秀秀那边,她一清醒过来,也……” “你们家秀秀是人,我这兄弟也是人啊,不能啥都光顾虑你们不是?”神算子咬咬牙,说道:“这事儿要是换了你们,给你们三十大洋,你们就心甘情愿把婚事给取了?恐怕不能吧?我们也不强人所难,只是这点钱太少,多少你也少添点。” “要添多少?” “我替我兄弟做主了,你们再添五块大洋。这事只当是我们吃个亏,就不提了。” 冯有信一听,松了口气,赶紧又取了钱过来,神算子心满意足,还跟冯有信在那里絮叨,说自己绝不是贪财的人,只不过求个公道而已。 冯家这档子事算是了结了,第二天一大早,冯有信就叫人把那条船给运到了河滩,我和神算子离开冯家,在河滩登船。小船顺流而下,走到半路,神算子跟我商量了一下,把那条七彩鱼给放了。 “放了吧。”我从昨天夜里开始,心就一直不安稳,翻来覆去的想,自己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神算子把布袋子打开,底朝天这么一抖落,那条七彩鱼就落到了水里。七彩鱼在水中抖抖身子,又上下蹦跶了几下,这才一头扎入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趟总算没白来。”神算子哗啦哗啦数着钱,眼睛都乐没了:“别说哥哥不仗义,这钱好歹也是我唇枪舌剑要来的,一世人两兄弟,啥都别说了,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我没答话,心思全都在自己的眼睛上,心神不宁。神算子数好了钱,看到我的神情,在旁边劝道:“老弟,想那么多干嘛,想的再多,不是给自己平添烦恼么?” “你说的真轻松,事情不在你身上,你肯定不会想那么多。” “唉,要不然……”神算子翻着眼皮子琢磨了一会儿,说道:“你要真想知道自己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我带你去见个人,让那人帮你看看?” 第九十八章 难言之债 “你能找人帮我看看?”我一听神算子的话,立刻抓着他的手:“那人在什么地方?快去。” “你急什么嘛。”神算子甩开我的手,说道:“要不是看在咱们有交情的份上,我可真不愿意去麻烦别人。” “该付钱就给人家付钱,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心里一直都感觉有些慌,不知道自己眼睛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神算子给我引着路,我们离开了冯家之后,就朝北边走。目的地应该很远,我们走了好长时间,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渡口停了下来。神算子说,还有一段陆路要走,所以,我们把船就留在渡口,上岸步行。 这段陆路确实非常远,我以前没有朝河滩北边走过这么久,听神算子说,再朝前走,就是太行山的中麓。 沿途的过程就不提了,两天之后,我们进了山,在山路上又走了半天,才走到山里的一个小村子。 山中的村子,比河滩还要穷,只不过很少会受到外界影响,清贫而又宁静。黄昏时分,小村落中家家户户都升腾着袅袅炊烟,神算子站在村子外面看了一会儿,这才摇头晃脑的继续走。 “我先跟你交代一声,等会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别出声,我自己会应付。”神算子抖了抖身子,一边走一边说道:“唉,人这一辈子啊,总要做出几件身不由己的事,这也怪不得谁。” 我不知道神算子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对这儿的情况一无所知,既然走到这里,那一切都得听神算子的。 踩着夕阳,迎着炊烟,我们进了小村。小村很小,只有十来户人家,神算子以前肯定来过这儿,进了村子,立刻就拐到了村南的一户人家。 小院特别简陋,不过院子里收拾的倒还干净整齐。神算子在外面敲了敲院门,没过多久,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个看着大约有四十多岁的女人,估计是山里的日子清苦,这女人很瘦,额头上有一小片青色的胎记。 女人看到神算子的那一瞬间,脸色立刻就变了,想要关上院门。神算子可能早知道要遭冷眼,提前有所准备,赶紧伸出双手,挡住了院门。 “翠儿,这是干啥呢?”神算子的神情似乎也略微有些尴尬,这很令我意外,他的脸皮之厚,是我平生仅见的,我几乎没有看到神算子感觉难为情过。 “我不认识你!滚!立刻滚!”那女人使了使劲,却没有神算子力气大,她一点不客气,隔着院门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脏了我的门槛!” “唉,这么多年了,翠儿,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神算子也不计较这女人凶巴巴的,赔着笑脸,说道:“你说了不认识我,那又怎么知道我是狼心狗肺?翠儿……” 神算子话还没有说完,这女人从门边拿起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就一通乱打。神算子跳着脚的躲闪,我在后面看的一头雾水,可神算子已经说了,不管有什么事,都由他出来招呼,不要我去插手。我赶紧朝后面躲了躲,那女人连敲了几棍子,可能还不解恨,提着棍子又追了出来。 “翠儿,这是干什么啊,我好歹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这样追追打打的,像什么话……”神算子一边躲,一边求饶。 看到这儿,我算是看出来了,神算子跟这个女人,多半是有些瓜葛的,神算子很可能也是理亏,所以只挨打不还手。 “不要以为你每年偷偷的来送些臭钱,我就不打你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女人追打的越来越凶,神算子不停的求饶,却丝毫没有用处。追了半天,神算子干脆停下脚步,说道:“你打吧,你打吧,我是瞧出来了,不叫你出这口气,你是不会罢休的……哎呀……” 神算子一停下脚步,女人上来就是一棍子,正敲在神算子头上,这是乡下家户用的顶门杠,和我的小臂一般粗,女人下手又重,这一棍子下来,立刻给神算子的脑袋开了,一股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你这……你这下手也太重了点吧……”神算子伸手捂着头,愁眉苦脸的说道:“打两棍子还不成么……” 女人看到神算子血流满面,也楞了楞,可她心里的气还是很大,丢下棍子,转身跑回院子,在屋中翻腾了一阵,拎了一口箱子出来。 “这是你每年偷偷送来的东西,我不稀罕!现下都还给你!拿着东西,滚!” 哐当…… 女人脾性很大,直接把沉重的箱子扔到神算子面前。箱子一下子被摔坏了,里头的东西稀里哗啦滚落一地。 借着夕阳最后一点余辉,我的眼睛立刻被一阵金银的光芒刺中。箱子里慢慢装着用红纸裹好的一卷一卷的大洋,还有十多个小首饰盒,里面不是金首饰,就是珍珠翠玉,箱子不大,可里头的东西却价值巨万。 我感觉很不可思议,神算子那德行,我最清楚不过,拉粪的车子让他看见,他都得想办法去尝尝咸淡,平时抠的一毛不拔,可对这个女人,却如此的大方。 这么一来,我更认定了,神算子肯定欠了人家什么。 “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啊……”神算子头上流着血,一看见箱子被摔坏里,赶紧扑过来,把散落出来的东西重新装回去。 “滚!”这女人不理会神算子,转身进了院子,想要关上院门。 “翠儿!”神算子这一次没有追上去,只是在原地喊了一声:“师傅临终前,留下的那封信,你知道写的是什么吗!” 这句话说出来,那女人果然就停下了脚步,她可能想要知道,却又拉不下面子,微微侧着脸,并不转身。 “那封信,这么多年,我一直留着,原本是不打算让你看的。”神算子小心翼翼从贴身处取出一个用油纸里里外外裹了几层的纸包,说道:“可是,你又误会我这么深,我不能不叫你看看了。” 女人终于慢慢转过身,神算子知道她心里有气,也不勉强,抬手把纸包给丢了过去。女人伸手接住,打开纸包,里面是两页写满字的纸。 我看不到纸上写了什么,但那女人看着看着,两只手就在轻轻发抖,等到看完,猛然抬起头,望了神算子一眼。 “师傅的信,谁也伪造不来,你不会疑心是我假冒师傅的笔记,写了这封信吧?”神算子苦笑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额头上的血迹渐渐干涸了,抬手擦了擦,又叹了口气,说道:“翠儿,这件事,谁也不怪,只怪,咱们的命不好吧……” 神算子当年也有师傅,他们这一门的人,生性都比较恬淡,也不求名利,收徒只看缘分。神算子很小的时候就跟了他师傅,学了几年,师徒朝夕相处,情同父子。 他师傅原本只打算收神算子这么一个徒弟,但有一年冬天,师傅带着当时只有不到十岁的神算子外出时,无意中遇到了一个被丢弃的女婴。那个年头的人,重男轻女,很多家户一心想要男孩儿,有时生下女孩儿,又养活不了,或者送人,或者直接丢掉。神算子的师傅捡了这个女婴,不忍心看她冻饿而死,就收养了下来。 如此,这个女婴也被收做了徒弟,跟神算子一块儿学艺,一块儿长大。 神算子这人,长的是磕碜了些,但脾气好,对自己人其实也很关照。这个师妹长大之后,对神算子依赖很深,就觉得神算子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他们暗地里也都许诺过,等岁数再大一点,就跟师傅去说,打算成亲。 有一年,神算子外出,出去的时间长,人还没回来,师傅就不行了,临终之前,师傅交代了一些话,还专门留了封信,叫神算子的师妹好好保管,等神算子回来之后,亲手交给他。 直过了三四个月,神算子才风尘仆仆的赶回,那时候,他师傅已经下葬,师妹把师傅的信交给神算子,神算子看完之后,什么也没说。又过了些日子,他就带着师妹离开,辗转来到了这个小村。 神算子把师妹安顿下来,然后推说自己有事,师妹浑不知情,只因为她心里对神算子无比的信任,所以神算子一走,师妹就在这里等。 神算子的师傅留下的那封信里,交代了一些师门里的事宜,更要紧的是,他郑重其事的叮嘱神算子,说神算子和师妹的命格不和,相冲相克,若是真成了亲,两人的命运都将极为凄惨。 神算子看了师傅的信,却始终对师妹说不出口,他想着,把师妹安顿在这儿,最多过上两年,师妹等不到人,或许就会自己去寻找出路。 神算子走了两年,回来偷偷看了一次,发现师妹还住在山里等,他心里不忍,去跟对方见了见面,可真见了面,神算子依然开不了口,最后,自己悄悄的走了。 从那以后,神算子每年都会来一次,躲着不跟师妹见面,却把自己闯荡一年攒下来的钱都留下。他也留过信,叫师妹带着钱,自己下山,寻个好出路,再寻个好人家嫁了。但他师妹性子执拗,在这里住了差不多二十年,始终不走。 第九十九章 未知的因果 这二十年间,神算子有苦难言,他本不打算说的,可今天闹成这样,不说也由不得他。 他师妹看完了那封保存了二十年的信,再看看门外的神算子,一时间心中或许百感交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翠儿,不是我自己夸口自己有多好。”神算子苦笑了一声,说道:“这么多年下来,我也一直……一直没成家,至今还是孤身一人。” 这句话一说出来,神算子的师妹是再也忍不住了,抓着手里的信,一步一步走到神算子跟前。 二十年岁月,是人这一辈子最美好的一段,可命运弄人,他们两个,都用各自的方式,度过了这二十年,无论对谁而言,这二十年时间,都是一种煎熬和磨难。 “他说的是真的。”我在旁边看的心里不是滋味,也觉得这个轮年龄起码能当我姨妈的女人,似乎是那种嘴硬心软的,我替神算子解释道:“他没成家,一年跑到头儿,辛苦挣些钱,全送这儿来了,我是个外人,可我觉得……他也没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 “你……”这个我该叫翠姨的女人终于慢慢伸出手,替神算子摸了摸脸上的血渍,颤声说道:“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这些……” “我嘴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这是师傅留下的话。”神算子叹了口气,说道:“终究是命不好,我原想着,等将来有一天我真老的快要死了,你若还在这儿,我就叫人抬着我过来,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跟你说一遍,谁知道……” 翠姨眼含热泪,有些泣不成声,过了一会儿,她缓过神,才招呼我们进了院子。 翠姨弄了些茶饭,叫我们吃了,神算子把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说了出来,估计也畅快了许多,呼噜呼噜吃了两大碗饭。吃完之后,坐下来聊天时,神算子就把我的事情跟翠姨讲了讲。 神算子和翠姨当时在他们师傅门下学艺的时候,各只学了一半儿。神算子主学的是推演占卜,他跟我在一块儿遇险时所用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法门,都是这么多年东奔西走慢慢从别处学来的。而翠姨主学的,是观风水。 “观风水?”我诧异的看看神算子:“观风水的,不是帮人看宅院看坟地的,给我帮不上忙啊。” “你懂什么。”神算子哼了一声,说道:“风水也有大小之分,民间常说的风水,其实是大风水,河洛山脉地势走向。除了大风水,还有小风水,小风水住要观人,能看到人的一切种种。不是我在这里说大话,自从我师傅过世之后,这大河滩上,除了翠儿,再没人有这样一双通透一切的眼睛了。” “翠姨,那就拜托你了。”我知道翠姨和神算子的关系,所以说话也就不用藏着掖着:“实话实说,这件事,弄的我心里一直有点不安生。” “我自然会尽力的。” “先谢谢你了,翠姨。” 神算子在旁边摇头晃脑的皱着眉头,不知道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跟我说道:“这个这个辈分,是不是有些乱了?我喊你兄弟,你喊她姨,那我该喊她什么?” “都这么一把年纪了,仍然跟年轻时一样,没一点正经。”翠姨看了看神算子,眼神里已经没了怨艾和愤慨,取而代之的,似乎是一片融融的暖意。 翠姨去准备了一下,把屋子收拾利索,关上门窗,在小桌上点了一盏灯。这盏油灯的火苗如豆,是赤红色的,这么小一团火光,连一张桌子都照不完。我坐在这边,翠姨坐在小桌另一边。 “什么都别想,也不要动,我替你看看。” 翠姨拿出了两枚古旧的铜钱,铜钱虽然旧,不过看样子经常使用,磨的精光发亮。她举着铜钱,慢慢放到我眼前,之后,翠姨就透过两枚铜钱之前的钱眼,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记得她的话,不敢乱动,脑子里也不敢乱想什么。当翠姨的目光透过钱眼望过来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缕特别特别亮的目光。目光如剑,仿佛能把所有人一眼都给看穿。 看到翠姨的目光,我有些紧张,只不过还是强忍着没有乱动。 就这样看了一小会儿,我陡然间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睛好像跳了跳,没等我反应过来,翠姨眼中那一缕很亮的目光一下子消散殆尽,她整个人猛的朝后一仰,噗通摔倒在地。 神算子一直都在小屋的角落里坐着,等到翠姨仰面朝天的摔倒时,神算子赶紧上去把她给扶了起来。 “翠儿,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也绕过桌子跑了过去,翠姨估计是昏厥了,怎么喊也喊不醒。神算子慌忙探了探鼻息,又掐着她的人中。 翠姨没有醒来,我就发现,她的眼睛好像是肿了,肿的特别厉害,如同被马蜂给蛰了一样。神算子慌的不得了,在屋子里团团乱抓。 不过,一盏茶之后,翠姨就醒了,她的眼睛肿的很高,睁都睁不开。 “翠儿,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翠姨摇了摇头,自己想了一会儿,朝我问道:“小哥,问一句,你是什么出身?” “我们家是在河滩上打鱼的,我从小跟着我爹下河,后来,我爹……我爹不在了,我就拜了个师傅,学捞尸。” “小哥,你眼睛里确实有东西。”翠姨又想了想,说道:“除了我,可能谁也看不到你眼睛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我也看的不甚清晰。” 我一下子明白了翠姨的意思,就如那条七彩鱼所说的,我眼睛里有东西。而且,这东西应该带着些许禁忌,翠姨想要凝神看清楚我眼睛里的东西时,便遭到了反噬。她不能再尝试了,第一次尝试,眼睛就肿的这么厉害,若还要一意孤行去观察,后果估计会比这次更加严重。 翠姨多少是看到了一些,我就问她,到底看到了些什么,如果有了一点线索,没准还可以顺藤摸瓜的推敲一下。 “若不是我亲眼看到,我自己都不信,说出来,估计你也不会信。”翠姨摸索着坐了起来,叫神算子去打了些清水,她一边清洗眼睛,一边说道:“你眼睛里,有个吊死鬼。” “什么?吊死鬼?”我自己觉得,自己的胆子是够大的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当翠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感觉浑身上下都冒着一股森森的寒气。 翠姨从我的眼睛里,朦朦胧胧的看到了一个木头架子,木头架子上,吊着一个人。她没有看的特别清楚,但也能察觉出,那个人就如同民间传说中悬梁自尽的吊死鬼一样,脖颈上套着绳子,绳子绑在架子上面。 这个吊死鬼,就孤零零的被挂在架子上面,一动不动。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可翠姨又不会随口胡说。她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得不相信,我眼睛里有东西,而且是……是一个吊死鬼。 我的脑袋大了一圈,耳朵也跟着嗡嗡作响。我不由自主的在回忆自己长这么大所经历的所有事情。 “小哥,你可能是不信。”翠姨虽然暂时看不到,但她却能感应出,我的心绪很杂乱。她擦干脸上的水渍,说道:“你可以不信我说的话,可你要信因果。” “因果?” “对,因果,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有因果,有些因果,你看得见,有些因果,你却看不见。”翠姨说道:“我从来都不会说谎,我看到了什么,就跟你说了什么,尽管这些话说出去,大半人可能都不会信,我却说的都是实话。” “翠姨,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心完全乱了,我并不是不信翠姨的话,只是我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些。 一个人的眼睛里,有一个吊死鬼,这样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我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些什么,神算子咂咂嘴,问道:“翠儿,那就没有什么办法,彻彻底底看清他眼睛里究竟是什么么?我跟你说,这个老弟是个好人,我信得过他,若是有法子,就帮他一帮。” “若有法子,我能不帮么?”翠姨摇了摇头,说道:“他眼睛里的东西,一定有人刻意不愿让人看到,事到如今,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什么?” “等,只能等。他眼睛里的东西,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到了该剥茧抽丝时,你不去找寻谜底,谜底也会自己浮出来。” “这……这可真是个好办法……”神算子扭头看看我,说道:“老弟,可别怨我们不帮忙啊。” “我知道,这都是注定的事。”我心里乱的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神算子把翠姨安顿好,又陪我说了会儿话,我觉得头晕目眩,就到隔壁的小屋里去躺着。 一躺下来,眼睛就睁不开了,多少天积累下来的困顿,仿佛一瞬间都迸发出来。我躺着躺着,就进入了梦乡。 小山村异常宁静,我也睡的比较踏实。不过,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开始做梦。 我梦到了一片空荡荡的河滩,河滩上飘着淡淡的雾气,在氤氲的雾气中,隐约有一个用木头搭出来的架子。 木架子上,吊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吊着,偶然有河风吹过的时候,这个人耷拉着脑袋和手脚,随风轻轻的晃动。 第一百章 闲谈所见 做梦做到这儿的时候,我陡然从睡梦中惊醒,我也不知道,自己做这个无缘无故的梦是不是因为听了翠姨的那些话。 这个梦让我不安,又让我害怕,尽管只是一个梦而已,可我对翠姨所说的那些,已经再无半点怀疑。 后半夜,我几乎再没有入眠,不断的回想着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的确,在我和师傅失散以后,遇到过一些乱七八糟的怪事,但不管怎么想,我都想不出哪件事情跟自己的眼睛有关系。 到了天亮的时候,神算子笨手笨脚的跑到小院的厨房去做早饭,然后喊我起来吃。翠姨也醒了,只不过眼睛还肿的厉害,靠着门槛坐着,侧耳倾听神算子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 三个人坐在小桌跟前吃饭时,神算子就对我说:“老弟,你眼睛这件事,恐怕暂时是看不出什么,翠儿都看不清楚,别人更看不清楚。” “能看也不要让人去看了。”翠姨跟着说道:“一个不慎,可能就会害了人家。” “我知道。”我点点头,心里不管多别扭,可事情就摆在眼前,如果再想刨根问底,或许就真和翠姨说的一样,会害了别人。 “老弟,想开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不是每天活蹦乱跳没一点事儿么?要是有事,早就出了,不会等到今天,自己心里不想,就没毛病。”神算子咂咂嘴,脸上露出一副挺难为情的表情,说道:“你在这儿住上几天,然后,我送你下山。” “送我下山?” “是啊,我怕你记不住来时的路,送你下山,我得在这儿……在这儿留一段日子。”神算子看看旁边的翠姨,小声说道:“如今啥话都说开了,她的眼睛不舒服,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 我知道神算子的心意,也没有久留,当天就从这儿离开。神算子送了我一程,还要接着送,我把他给撵了回去。来时的路,我依然记得。 我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有些失落,这种感觉,就跟当初刚刚和师傅走散时的感觉一样,就觉得自己的命苦,总是过不了几天安稳日子,就要遇到这样那样的事。可是没有办法,神算子也说了,事摊在自己身上,那都是命,既然查不清楚,索性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一样,只有自己心里静了,才不会胡思乱想那么多。 我顺着来时的原路,又回到了停船的渡口。冯家送的船几乎是新船,比我原先那条小破船好驾驭的多,驾船离开渡口时,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儿去,那去做什么。想来想去,我还是巴望着在河中漂流时,能再次遇到父亲,也能再次遇到师傅。 抱着这个念头,我又在靠近河滩的地方找了一个很小的村子,村子特别小,人也少,但村子所在的地势较高,每年汛期时不会被水淹没,所以村里的人祖祖辈辈都没离开过这儿。 在村里找不到空闲的房子,我自己动手,跑到村边一块紧邻沙土地的地方盖了间小屋,仅够容身用。村里人倒是很好说话,不仅没有为难我,我盖小屋的时候,还有人来给我帮忙。 在这儿安顿下来,我就重新开始了以前的那种日子,每天下河,天黑回家,周而复始。 说来也巧,在小村下游大约五六里的地方,有一座刚盖好的喜庙,我去问过,也是马老太爷捐钱盖的。喜庙挺大,每天,在喜庙周围,会聚拢几个捞尸的,还有几个开路人。 所谓的开路人,也是大河滩上一种很古老的职业。无论是在喜庙,还是晾尸崖,有些死者的家属寻到这儿,可能日子就耽搁了,死者要么开始腐烂,要么就烂的斑斑驳驳,常人难以下手,而且心里也害怕。 更要紧的是,很多乡下都有人死不入屋的规矩,意思就是说,人即便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头,如果死在外头,就不能再往家里运了。所以,死在外面的人,会直接由家属给运回墓地下葬。民间传说,这些死者在运回的路途中,会遇到脏东西挡路,甚至还会被脏东西给跟上,若是真被脏东西跟上,随同死者一起下葬,就会坏了祖坟的风水。 这种事儿说起来玄之又玄,但很多人都深信不疑,他们真在外面找到了家属的尸体,就会请一个开路人,开路人负责把死者平安送到将要下葬的地方。有些小家小户,出不起那么多钱,一般都由自己拉车带走死者,开路人只管在前面开路。有些家户有钱,就会直接付一笔钱,自己什么都不用管,由开路人运尸回乡。 很多捞尸人和开路人都相互认识,捞尸人受了家属嘱托捞尸,开路人就在岸边等着,等尸体捞上来,家属付钱,自己开路运尸。 我发现喜庙就在离这儿不太远的地方之后,每当有空闲时间,就会过去跟那些捞尸的开路的聊一聊。倒不是闲得慌,只是这些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每天都在大河这边呆着,对河里的情况比普通人熟悉的多。我还是想知道,那种罕见的小漩涡,是否又出现了,漩涡中,是否还有一具一具的浮尸。 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过了有半个多月,我跟小村里一些人熟悉了,和喜庙这边的一些人也熟悉了。下河行船的人,为了祛湿御寒,基本都会喝酒,每天日落之前,这些人就会一起喝点酒,然后收工回家,等明天再来。我不跟他们一块儿喝酒,只是坐在一旁吃自己的干粮,听他们讲些河里的事。 有一天半下午,我在上下十几里的河面上巡游了一圈,没有生意,路过喜庙的时候,几个捞尸人都闲着,喊我过去吹牛闲聊。我看了看天色,再过上一个多时辰,太阳就该落山了,这点时间不够来回跑上一趟,所以干脆就靠岸下船,坐在喜庙旁边休息休息。 这些捞尸人平时聊的,大多是自己过去行船走水时遇到的一些事情,有的老捞尸人或者老开路人,见过世面,也确实遇见过别人没有遇到的事。其中有个开路人,四十多岁,据说十三四岁就跟人学开路,至今闯荡河滩三十余年,走过很多地方,他的一条腿有些瘸,走路一拐一拐的。我们这样的人萍水相逢,大家只是凑在一起聊天,谁也不会真去打听对方的名字和来历,所以,大伙儿都称这个开路人叫老拐。 无论捞尸,还是开路,没有固定的生意,全是凭运气,有时候可能几天不开张,有时候又可能忙的停不下来。老拐喝着酒,又跟大伙儿说了些奇闻趣事,我看他喝酒喝的高兴,抽机会问他,以前有没有听说过河神收人。 “河神收人?”老拐看了看我,说道:“那你算问对人了,我不仅听说过,还亲眼见过。” “那你讲讲,河神收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只见过,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老拐想了想,说道:“那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还年轻,腿也没有受伤,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一条小渡船,走着走着,好端端的就翻了船,船上的人全都落水,他们落水时,周围的水面上,有一圈一圈的漩涡。” 我一听,就感觉老拐没有胡编乱造,他应该是真的见过这种事。 “那然后呢?”我接着问道:“船翻了,人落水了,之后怎么样?” “之后啊……” 老拐正要说话,突然就闭上了嘴巴,扶着喜庙的墙壁站起身,抬眼朝大河那边望过去。喜庙怕被淹,所以一般都修在比较高的地方,我们看见老拐一下子闭了嘴,就顺着他的目光一起望了过去。 当我转头望去的一刹那间,立刻看到了一条小小的渡船,从上游驶来,从上游到下游行船,基本不费太大的力气,只要掌船的掌握好方向力道就行。可我看见那条小渡船在河面上扭来扭去,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拖住了一样。 不等几个人开口说话,那条渡船陡然就翻了船,船上连船家一共有七八个人,船一翻,船上的人自然都跟着落水,在水面上不停的扑腾着。 “老天爷,我的嘴里有火?说什么就来什么?”老拐第一个迈步跑过去,其余的人也都跟着朝河滩那边跑。 因为距离有点远,我暂时看不清楚河面上是不是有一圈一圈的漩涡,但我能看出来,这条渡船翻的很蹊跷。 等我们一伙人急匆匆的跑到河边时,那条渡船,连同船上的人,都已经沉入了水中。 “看!”老拐的眼神很好,指着河面对我们喊道:“就是那种漩涡!一圈一圈的!一个挨着一个!” “这……这就是河神收人吗……” “船上的人,救不回来了?那可是好几个人啊。” “别去!千万别去!”老拐说道:“那些漩涡,是会吃人的!我当年看的清清楚楚,不管什么人,哪怕水性再好,只要靠近那片漩涡,都会被卷进去,谁也逃不出来!” 第一百零一章 怪船 我顺着老拐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沉船的河面上,有一圈一圈的漩涡,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我忍不住又朝前走了走,想要看看那些漩涡中是否有浮尸。 河面上的漩涡转动了一会,渐渐的消失了,我没有看见浮尸,也没有看见渡船上落水的人浮出来。他们一定是沉到了水中,被那些浮尸给收走了。 在场的人除了我和老拐,谁都没见过这种情景,不过,这些捞尸人和开路人的胆子一般都比较大,惊讶了一会儿,就开始相互议论猜测,猜测那些船客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肯定是回不来了。”老拐站在河岸上,又喝了口酒,说道:“被河神收去了,怎么可能再回来?” “老拐,大河里真的有河神?你见过?河神是什么样子的?” “没见过。”老拐摇摇头:“要是真见过河神,我多半也跟那些船客一样,被收去了。”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那些落水的船客依旧无影无踪,到了这时候,大家心里都明白,人落水那么久还没上来,肯定凶多吉少。有的捞尸人想要到下游去看看,船客落水,家属估计会到处寻找,死者若是被水流冲到下游,可能就要积存在某个水流缓慢的河湾处。 “别去了。”老拐转过身,重新朝着喜庙走去,说道:“河神收了人,不会放回来,这些人,多半找不到了。” 一帮人又跟着老拐回到了喜庙那边,我本来打算在这儿消磨一会儿时间就回家去的,可是又一次遇到了所谓的河神收人,我就想留下来等着看看,看看会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也没再发生什么,河面完全平静了。那些捞尸人多半是有家有口的,太阳落山,就想朝家赶,人散了大半,就剩下一个老光棍,还有老拐留在喜庙这里。我还是不死心,打算再等等看。 “你们有没有听过,河神收人之后,会送回来一些东西?”老拐等到人走了大半,靠着喜庙的墙壁一边喝酒一边问我们两个。 “送回来东西?送什么东西?” “河神是很公平的,它收了人,就会放出一些值钱东西,反正就在河里,谁捞到是谁的。”老拐嘿嘿笑了笑,说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不知道真假。” 太阳西沉,夕阳斜斜的洒落在河面上,波光粼粼。老拐和另一个老光棍聊的热火朝天,都在畅想着某一天能从河里捞上来什么宝贝,拿去换了钱,就能讨个老婆,热热乎乎过好日子。 天快要黑的时候,我彻底死心了,根据我的经验来看,所谓的河神收人之后,大概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我意兴阑珊的站起身,打算回家。 就在此时,老拐的眼睛一亮,跟着我站起来,抬头就朝河面望了过去。我知道他的眼睛很尖,赶紧收住脚步,站在他身边一起朝那边看。 “看见什么了?” “你看见没有?那边有东西,在水中起起伏伏的。”老拐指着河面,叫道:“好像是……是一口棺材……” “棺材?” “不对不对,不是棺材。”老拐又看了两眼,自己摇摇头:“又好像是一条很小的小船,闪着金光的!” 老拐一边说,一边就朝那边跑去,我和另一个人赶忙跟上。跑到半路的时候,我果然看到河面好像有闪着点点金光的东西,正在起起伏伏。 老拐说的一点没错,我第一眼看到这东西的时候,就感觉那是一口沉浮于水中的棺材,因为水中那东西瞧着就是一个长方块。 但随着那东西随波起伏,我觉得又像是一条头尾两端微微上翘的小船,只是距离远,那东西又始终上下不定,瞧也瞧不清楚。 老拐瘸着一条腿,跑的倒是一点都不慢,一口气冲到河边。当我们三个人站在河边时,在水中起伏的东西,似乎也朝着河岸靠拢了些。 那东西渐渐的浮到了水上,模样很怪,大致还是有船的样子。古怪的小船很小,外面有一点一点不断随着夕阳余辉折射出的金灿灿的光芒,那种光芒,宛若黄金。老拐和另外一个人眼睛睁大了一圈,相互对视一眼,我看着他们的样子,似乎是想要把那东西给弄上来。 “难不成过去的传闻都是真的?”老拐急忙拍了拍身边的同伴,说道:“老伙计,把你的船推下水,河神收完了人,果然是要放一些值钱的东西出来,给我们这些有缘人的。” 老光棍不假思索,立刻去推自己停在岸边的小船,我是觉得有些不妥,因为我见过的河神收人不止一次,从来没听说河神收人之后,还会拿出些值钱的东西来。 等老光棍把小船推下水的时候,河面那条古怪的船,又离岸边近了一些,老拐跳上船,冲着我招了招手:“老弟,快上来,咱们去碰碰运气,反正横竖是条穷命,不妨拼一拼。河神收人之后,今天就不会再收了,一定安全。” “还是别去了,再看看。”我一直觉得不怎么妥当,站在岸边劝道:“真出了岔子,后悔也来不及啊。” “富贵险中求。”老拐唯恐那条古怪的小船会沉入水中,或者漂到下游,一看我不愿意下水,他也不勉强:“等会我们真弄上来好东西,你可别眼馋。” 老拐他们两个驾着小船,朝目标缓缓的靠近。其实,水中的东西距离岸边已经不算远了,老拐他们两个人驾船一划,不多久就到了那东西的跟前。我在这边看着,觉得暂时还算风平浪静。 那条古怪的小船,一直散发着星星点点的金芒,等到天色昏沉下来,点点金芒似乎就淹没在了茫茫的夜色中。我依稀看见老拐和同伴正用绳子结套,可能是想把古怪小船给套起来,然后拖到岸上。 两个人干的很起劲,那个老光棍试探着想要下水,我也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还是确有其事,我觉得此时的河面,似乎平静的有些离奇,平时滚滚东流的河水,现在突然变的像是一汪死水一般。 就在我凝神眺望的那一刻,老拐他们乘坐的小船,一下子左右剧烈的摇晃起来,小船摇晃的非常突然,老拐他们两个人丝毫没有防备,顿时被甩到了水中。 我暗中捏了把汗,又朝前走了两步,不过,不管是捞尸人还是开路人,常年在河边讨生活,不可能不通水性。现在的河面波澜不惊,落水之后也能很快爬回小船。 然而,让我预料不到的是,老拐他们两个落水后,直接像是消失了一般,水面只留下一圈一圈的涟漪,还有仍然左右摇晃的那条小破船。 我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的跑到了齐膝深的浅水中,可是,老拐他们两个人一落水,便如石沉大海,再没有半点动静,我看了一袋烟的功夫,不想见死不救,但心中又惊惧忐忑。 这时候,那条模样古怪的小船,也慢慢的沉水,我眼睁睁的看着,越来越不踏实,古怪小船和老拐他们两个都不见了,我现在就算下水去找,又该怎么找? 我一直站在岸边,可看了很长时间,水面依然毫无动静,老拐他们留下的那条小破船漂在水面,无人驾驭,顺着水流漂远,踪影全无。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退了回来,这件事很蹊跷,我想着想着,心里就一阵后怕,幸亏自己脑子还算清醒,没有犯浑跟着老拐一起下河,否则的话,这时候估计我也回不来了。 夜色已深,我离开河岸,回到自己平时居住的那间小草屋。我觉得,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第二天喜庙附近的捞尸人来了,我也得管好自己的嘴巴。 劳累了一天,本来很困顿,可出了这样的事,我躺在小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条古怪小船,到底是什么东西?河神收了人,古怪小船紧跟着就出现在河道上,这究竟是不是巧合? 想的脑壳发疼,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到了最后,索性就不去想了。放空脑子之后,困意袭来,没过多久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随后便被惊醒了。屋子外面,有一阵一阵沙沙的声响,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还觉得是风声。但是紧跟着,我听出来,这阵沙沙的声响,是从不太远的地方传来的,那肯定不是刮风的声音。 我听村子里的人说过,小屋旁边的沙土地,有时候种西瓜,有时候种些花生,有的野物偶尔会跑过来刨食,我披上衣服,轻轻拿起门后一根棍子,又打开了小屋的门,侧耳倾听。 沙沙沙……沙沙沙…… 那阵沙沙的声响断断续续,而且越来越近,我实在听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就把小门又打开了些,慢慢的走出来,朝四周扫视了一眼。 天气还算晴朗,半空挂着一轮明月,等我走出屋子,抬眼观察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离这儿大概五六丈远的地方,有两个人,正慢慢的朝这边走过来。 这一刻,我的脑袋猛然一涨,因为我隐约分辨出,那两个人,竟然是老拐和老光棍。 他们两个并排走着,肩膀上各挂着一根绳子,使劲拖着什么东西。我又看了一眼,身上的汗毛就直立起来。 老拐和老光棍用绳子拖着那条模样很古怪的小船,一步一步的朝着我的小草屋走来。 第一百零二章 被迫隐藏 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大吃一惊,之前在河滩那边等了那么久,一直没见落水的老拐俩人重新浮上来,我以为他们凶多吉少。可这一刻,老拐和老光棍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合力拖着那条怪船,朝我住的小草屋走来。 我不会看错,两个人就是朝这儿走的。身上的睡意一扫而空,视线也清晰起来,我看见他们拖着的那条怪船在月光的映照下,依然散发着星星点点的金光。 这两个人就像在河边拉纤的纤夫一样,用力弓着腰,用绳子拖着那口怪船朝前走。怪船应该很沉重,在沙土地上沙沙作响。 这时候,我一下子没了主意,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先走了再说。但转念一想,老拐他们既然能从河滩找到这儿,就算我走了,他们多半还要跟上来。 现在转身就跑,应该来得及,老拐那两个人拖着船走的很慢,肯定追不上我。不过,我心头诧异的同时,也想着看看这条怪船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些事一旦来了,便躲不过去,即使现在去躲,也是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心里的主意一打定,我就绕到了小草屋一侧,只露出一双眼睛,凝神注视着老拐他们。 老拐和老光棍多半没看到我,只顾低着头拖船。他们走的慢,但五六丈的距离,还是很快就到了。两个人把那条怪船拖到了距离小草屋只有一丈远近的时候,松开肩膀上的绳子,慢慢直起腰,一句话都不说,转身朝着来路走去。 我站在草屋旁边,也不知道该不该叫住他们。这事透着古怪,可不去问问老拐,就弄不明白究竟怎么一回事。周围很安静,除了老拐这两个人,再没有别的人影,我暂时察觉不到危险,就把别的念头丢到脑后,从草屋这边跑出去,跟上老拐。 “老拐?老拐?” 我小声的喊着,但老拐和老光棍充耳不闻,好像听不到我的声音。彼此距离一近,我才看清楚他们两个人身上的衣服还没干透,粘着一片一片泥沙,这种情况一看就知道,俩人肯定直接从河里出来,就拖着怪船跑到这儿来了。 我加快脚步,绕到了他们前面,他们的额头上,脸上,也粘着些许泥沙,眼神木愣愣的,直勾勾盯着前方。我抬手在老拐眼前晃了晃,但老拐依旧目不斜视,似乎根本看不见我这个人,只是一个劲儿慢慢的朝河滩的方向走。 到了这一刻,我就算再傻也看得出,这俩人肯定是不对头了,我不敢再继续跟下去,只能停下脚步。 两个人直挺挺的朝前走,渐渐就走的远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迫不得已,只能转身回来。 那条“怪船”,就在小草屋外面,船的模样的确很怪,像是一口长方形的箱子,又像是一口棺材,只是头尾两端微微上翘,有船的样子。 我看不出怪船是用什么东西打造的,黑乌乌的船体,上面用黄金镶嵌着一片一片细密的纹络。就是这些纹络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点点金光。 怪船上还有残留的泥沙,我猜测着,这条怪船和老拐他们,应该是同一时间上岸的,然后就被老拐拖到了这儿。看了好一会儿,我用一块石头轻轻敲了敲怪船,感觉船身很结实,也很坚硬。 不过,透过敲击,我能听出来,船身应该是空的。船身本来就像是一口能容纳东西的箱子,只不过严丝合缝,暂时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我把上面一层沉淀的泥沙抹掉,顿时,一片镂空的花纹就呈现于眼前。 我想透过这片镂空的花纹看一看,里面究竟有什么,但镂空的缝隙太窄,望进去之后黑咕隆咚的一片,我点亮了油灯举在上头,可跳跃的灯火光似乎照不进去。忙碌了好一会儿,我始终弄不清楚,这条怪船到底有什么古怪。 眼瞅着已经接近黎明,等天亮以后,村里人进进出出,看见这条怪船,肯定会心生疑惑。我不想引起村民的注意,打量了半天,无奈之下,只能把小草屋里的东西都堆到墙角,又把自己睡觉的那张小床给收起来。 等腾出地方之后,我把这条棺材大小的怪船朝屋子里拖。怪船很沉,又是拖又是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把怪船给弄到屋中。 整个小草屋一下被占满了,一丝空当都没有,我关好了屋门,坐在外面的地垄上。这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乡下的村民起床起的早,我这边刚坐了一会儿,就有人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 这条怪船,该怎么办?我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个办法。我相信,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既然老拐和老光棍夤夜送来这条怪船,那么就一定有其中的原因。怪船的船身那么结实,怎么打都打不开,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它。 不多久,村民三三两两都出来了,看见我坐在地垄上,也没人在意,几个平时略有交往的人还跟我打招呼。我唯恐他们看到小屋里的怪船,不过,屋门关的严严实实,谁都没察觉,屋子里装着那么大一堆东西。 如此一来,我直接就被耗在了这儿,什么也做不成。不一会儿,村里一户人家拉了辆板车出来,不知道是要修房子还是做什么,就是到河滩那边拉沙子。这户人家当时帮我盖过小屋,算是熟悉,从这儿经过时还跟我聊了两句。 坐了好长时间,半截身子都坐麻了,我感觉这样下去不行,想了想,我打算熬到天黑,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在小草屋旁边挖个大坑,先把怪船埋进去再说。要是一直放在屋子里,没准就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我正在琢磨,之前那个去河滩拉沙子的村民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我扭头一看,村民心急火燎的冲我喊道:“小哥,你不是有条船吗?” “是啊。” “快去河边看看,下面那个河湾里,漂着两个人,也看不清是死是活,河湾的水深,我们都不敢下去……” 我心里咯噔一声,一下子就想到了老拐和老光棍,尽管我还没看见村民说的那两个人,但我的预感很强烈。 “小哥,快去瞧瞧,看看人还有救没有……” 我站起身跟着对方一起赶到了河滩,这时候还早,平时聚集在喜庙附近的捞尸人都还没来。喜庙南边一点的河道,就有个小水湾,拉沙的村民帮我把岸边的小船推下水,等驾船来到小水湾时,我就看见水面上一左一右的漂着两个人。 我在仔细的分辨,想看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和老拐老光棍一样不一样,两个人都是脸朝下漂在水面的,抬眼一望,我心头那种不祥的预感就被印证。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从衣服上就可以辨认出,那就是老拐还有老光棍。 “人没救了。”我回头对坐在船上的村民说道:“肯定死了。” “唉,可怜啊……”村民叹了口气,说道:“我想着也是,漂在水里这么久了,要是还活着,不会一动不动。小哥,咱们把人给捞上来吧,那边不是正好有个喜庙,送到喜庙去,他们家人要是能找到这儿,还可以去喜庙把尸体给带走。” 拉沙的村民是个热心肠,人家把话说出来了,我也没办法推辞,而且,我心里也想要看看,至少得看明白,老拐他们两个是怎么死的。 我驾着船,靠拢到了小河湾,这片小河湾的水几乎是一片死水,两个人趴在水面上,轻轻的随着微弱的水流左右漂动。我拿了一个绑在棍子上的绳套,伸出去套着老拐的一条胳膊,用力一拉,绳套收紧,束缚在胳膊上,老拐整个人一下就被翻转过来,仰面朝天的浮于水面。 “难怪死在河里了,岁数都这么大了。”村民看看被翻转过来的尸体,说道:“这么大年龄的人,怎么还往河边跑……” 这时候,我的眼神有些迟滞,同时又感觉到极度的惊讶。刚看到水里的尸体时,我辨认出尸体身上穿着老拐的衣服,那肯定就是老拐,但翻过来一看,我才知道,那竟然不是老拐,而是一个岁数很大的老头儿。 老头儿已经说不清楚有多大年龄了,老的一塌糊涂,整张脸全都是皱纹,密集的皱纹挤在一处,瘦的皮包骨头。 我把尸体拖到船边,村民给我帮忙,将尸体弄到船上,我解下绳套,套住另一具尸体,等拖过来一看,这也是个岁数很大的老头。 如果只有一具尸体,我可能还不会想的太多,只会觉得很奇怪。但两具尸体都被拖到船上的时候,我的头皮顿时一麻。 “小哥,走吧,上岸去。”村民坐在船上,守着两具皮包骨头一般的尸体,也觉得瘆的慌,在后面催促道:“上岸送到喜庙,就没咱们的事儿了……” “嗯。”我胡乱应了一声,感觉头皮又紧了一圈。 我已经看出来,这两具尸体,的确是老拐和老光棍,只不过,我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从他们送怪船,再到我捞他们上来,前后间隔不过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两个人怎么可能就老到这种程度? 第一百零三章 大仙 这一瞬间,我的惊讶溢于言表,我从来没有想过,短短三个时辰中,一个人会发生如此巨大又诡异的变化。 “岁数这么大了,还来回乱跑什么。”村民不认识老拐和老光棍,自然不知道事情中的蹊跷,只是在叹息两个老人葬身大河。 我不想让村民看出自己的神情,转头在面前掌着船,从河湾又回到了原处。等上岸之后,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把尸体抬进喜庙,村民觉得这是做了件好事,从喜庙出来,人家去拉沙子,我在喜庙外头站了片刻,有两个平时经常在喜庙附近等活的捞尸人就来了。 彼此打了个招呼,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老拐的事情告诉他们,但想了想,这种事说出来也没人会信,何必找那个麻烦。所以我忍了下来,跟对方说了几句话,又回到了自己的小草屋。 草屋被堵的很严实,我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坐着。我一边坐,一边就不停的透过门缝,去看那条棺材一般的怪船。怪船毫无动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开始琢磨一件事,这条怪船究竟是有意找上我的,还是无意找上我的?老拐他们送来了怪船,跟着就诡异的毙命,越想越让我觉得后怕。 我胡思乱想了一整天,一步没敢离开,到了晚饭之前,村民们络绎从外回家,那个拉沙的村民还过来跟我扯了几句。 夜幕降临之际,我就开始动手挖坑,村子里的人到了晚上基本不会出门,没人看得见。我吭哧吭哧挖了能有两尺深,突然又停下手,我觉得把怪船这么埋进去,不太妥当,一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这条怪船的来历,更不知道棺材一般的船体里装着什么东西。 我一下子改变了主意,这条怪船的底细,我一定得想办法搞明白。 我拿着铁锹和镐头,硬挤进小屋里,怪船的船体上有一道缝,我试着用铁锹去撬,但船体非常结实,屋子里又转不开身,撬的很吃力。 我重新用绳子把怪船给套住,想把它拖到屋子外面,就算用镐头砸,也得把船身给砸开。怪船重的要死,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它给拖到了屋外。 我歇了一会儿,拿起镐头,对着船身上那条缝隙比划了几下,正想砸下去试试,余光突然瞥到进村的那条小路上,出现了三道人影。 我根本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还有人会夤夜赶到这个荒僻的小村里。此刻想要再把沉重的怪船推回去,几乎没有可能。我转头望去,小路上的三个人也一眼看到了这边的情形。 看到这三个人的时候,我辨认出来,有两个是小村的村民,剩下那个是个大概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上穿着件长褂子,透过褂子,依稀能看到里面是一件青灰色的道袍,这一身装束不伦不类,也分不清是干什么的。 怪船上面镶嵌的都是黄澄澄的金子,月光映照下来,金芒点点,那个穿道袍的人一下被吸引了,立刻从小路朝这边走来,那两个村民没法子,只能跟上。我没有躲藏的余地,片刻之间,三人已经到了跟前。 那两个村民平日里也跟我打过招呼,我缺粮缺盐时,人家也卖给我。等他们到了跟前,先看了看怪船,又看了看我。 “小哥,这是个什么东西?” “河水冲到岸边了,我正巧遇到,就拖回来看看稀罕。”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解释,就稀里糊涂的敷衍过去。 两个村民肯定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围着看了一会儿,我问他们怎么大半夜的才回村,村民毕竟心思淳朴些,顿时就被我引开了话题,皱着眉头告诉我,他们家的孩子最近像是走了魂儿,不肯吃饭,晚上睡觉时总是好端端的大哭,一哭就是半夜,短短五六天时间,小孩儿瘦了一圈,无精打采,每天病怏怏的,吃什么药都治不好。 用乡下的民间风俗来说,这种情况就是小孩丢魂,得找人来喊一喊,把魂儿给喊回来。这种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谁也不知道,反正千百年下来,河滩人一直保留着这样的说法和习俗。 他们一大早出门,专门跑了很远,去请来了方圆几十里很有名气的一位大仙。这大仙姓张,叫什么名字,没人知道,人们都称呼他张大仙。 据说,张大仙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只不过替人办事特别贵。这两个村子一心为了孩子,东拼西凑才凑足了钱,把张大仙请了过来。 我和两个村民说话时,张大仙一直都盯着怪船看。这位张大仙的长相到跟普通人无异,只不过一双眼睛有些奇怪,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在河滩的传说里,这种人长的叫做阴阳眼,能看世间和阴间事,是做大仙的不二人选。 “好了,赶紧去张罗孩子吧。”我不想跟他们过多交谈,只想先把人给打发走。 “对对对,大仙。”两个村民转身对张大仙说道:“还是先看看孩子吧。” “你们回去准备准备,先把正屋的窗子上开就个铜钱大小的窟窿。”张大仙头也不回的吩咐道:“再上三炷香,记得,香点燃以后,要用左手插在香炉里,我随后就到。” 两个村民面面相觑,可是又不敢违背张大仙的意思,匆匆忙忙便朝村子里跑。 等两个村民走了之后,张大仙围着那条怪船走了一圈,说道:“这东西,是你从河边捡回来的?” “怎么了?”我听着张大仙说话时,似乎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气息,估计是平时听人说恭维话听的多了,有些趾高气昂的样子。 张大仙用那双一大一小的眼睛看了我一眼,说道:“多少钱肯卖,你开个价吧,我买了。” “不买,这东西我自己留着瞧个稀罕。”我一口便回绝了,就地坐了下来。 “你觉得是个稀罕东西,可留在自己手里头,未尝不是个祸害。” “我自己捡的东西,我自己处置,不劳你来操心。”我听着张大仙的语气不仅趾高气昂,而且还隐隐带着一丝威胁,越听气越不顺,干脆转过脸不理会他。 “你当真不肯卖?”张大仙又问了一句,看我不回话,他也没吱声,转身朝村子里走。 张大仙离去时,我听到他好像冷笑了一声,回头再看看,他已经走的远了。 我不想把怪船卖给张大仙,但也不想招惹麻烦,等张大仙走了之后,我就琢磨着,把怪船转移个地方。村民还有张大仙都看到了这条怪船,用不了多久,估计一村人都会知道有这么一条镶着金子的船。 我暂且打消了砸开怪船的念头,想先把它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但这么大的东西,要藏起来也不是容易事,我考虑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把它拖到河边,弄进喜庙暂时藏着。喜庙那种地方,一般人都不会进去看。 我打定主意,立刻拖着怪船动身。怪船这么沉,在平坦的沙土地上拖拽,还能走得动,一遇到坑洼地就抓瞎了。我吭吭哧哧的拖了半天,才把怪船拖到了村子外的那片滩地上。 我闷着头,使劲的继续拖船前行,喜庙还有很远,估计真拖过去的话,我也累的半死了。只是临时出了这档子事,我心里也不踏实,想想张大仙那双一大一小的眼睛,心里就犯膈应,所以拼尽全力,想要走的更快一些。 “你拖来拖去的,能拖到哪儿去?” 我正挥汗如雨的拖拽,冷不防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张大仙的声音,下意识的回过头一看,张大仙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站在三四丈之外,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我自己的事,用不着别人管。”我丢下手里的绳子,挺直了腰,我感觉到,张大仙一路尾随,不会安着什么好心,要是对方动手,我也只能做好还击的准备。 “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觉得自己有几手拳脚功夫,就天下无敌了?”张大仙呵呵一笑,右手一扬,朝地上丢了几颗豆子。 圆滚滚的豆子,咕噜噜的滚动了几下,我还没有看清楚,几颗豆子似乎嘭的化成了几团黑乎乎的小影子。小影子和球一般的滚动过来,我立刻抽身退了退。 但这几团小银子并非冲我而来,它们滚到怪船跟前,嗖嗖的刨开怪船四周的沙土,钻到了怪船下面。紧跟着,沉重的怪船轻轻的颤动了几下,那几团黑影,竟然把怪船给扛了起来。 怪船被扛起来之后,几团小影子迈步便跑,张大仙快步上前,一下跳到了怪船上面,盘腿坐下。 我看着怪船就要被抢走了,立刻从腰带上抽出一把小刀,急追过去。几团小影子不断的捣腾着短腿,只是沙土地松软,有力气也使不出来,怪船移动的不快,我紧跑几步,就追上去,朝着怪船上的张大仙一个猛扑。 “雕虫小技,也想跟我比划比划?”张大仙坐在怪船上,连动都没动,右手的两根手指一摆,我看到他的手指间,夹着一团好像蚕茧一样的东西。 张大仙屈指一弹,这团蚕茧落到地上,唰的一下,似乎迎风就长,顿时膨胀了不止十倍。胀大的茧子唰唰的伸出成千上万根比头发还细的细丝,贴着沙土地,朝我蔓延了过来。 第一百零四章 天罚 那只诡异的茧子,一瞬间就好像蔓延到了脚下的整片地面,我一下慌了,原本准备对付张大仙的,可没想到张大仙本人根本就不出手,丢出来这样一枚茧子,顿时把我逼的手忙脚乱。 我不停的后退,一口气退出来好几丈远。我退的快,茧子上蔓延出来的千丝万缕的细丝好像更快,等退出几丈之后,我躲不开了,左右的地面上全是白绒绒的细丝。一缕细丝无声无息的缠住我的脚踝,脚踝被缠住之后,细丝如同爬山虎,顺着裤腿就飞快的爬了上来。 我抬手就想把腿上的细丝给扯掉,但成千上万缕细丝,竟然又韧性十足,一把没能扯断。 如此一来,我就遭殃了,细丝转眼之间顺着脚踝一直蔓延到了全身,甩也甩不开,扯也扯不断,我顾不上别的,赶紧伸出手护住自己脑袋,以防整颗头颅都被裹进去。 无数的细丝,在这一刻交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把我笼罩起来。细丝越缠越多,越产越厚,就好像有千万条蚕,正在不断的吐丝。我用胳膊肘撑着脸前的细丝,渐渐的,我完全被裹到了细丝中,变成一个巨大的茧。 透过细丝的缝隙,我朦朦胧胧看见那条怪船被几团小影子扛着朝前移动,张大仙在那边目睹我裹入茧子的一幕,悠然甩甩衣袖,一抬腿,就坐到了怪船上。 我的视线被遮挡了,怪船走远,就再难看清楚。原本,我对这条怪船只有好奇和诧异,但是等它被张大仙夺走之后,我突然觉得,这条怪船是不是还有别的隐秘,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人给抢了去。 好不容易,细丝停止了蔓延,在身外上上下下裹了好几层。我躺倒在地,用胳膊使劲撑了撑,这么多细丝交织在一起,柔韧异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依然挣不断。 幸好,我手里还有一把刀子,等细丝停止蔓延之后,我试探着用刀子去割。小刀十分锋利,只是割在这么柔韧的细丝上面,有些浑不着力的感觉,我有些心急,唯恐张大仙走远之后我追不上,不由自主的拿着刀,像使锯子一般的来来回回切割。 这是很耗费时间和精力的活儿,过了好半天,我才在茧子上硬割出一个口子,可是又钻不出来,没办法,只能接着用刀去割。反反复复,直到手腕酸麻时,终于从茧子里挣脱了出来。 我迈步就朝着怪船消息的方向追去,河滩的沙地上没有留下任何印记,我追了一会儿,感觉心说不出来的发慌,好像那条怪船被夺走之后,自己就丢了什么很要紧的东西。我唯恐怪船走的远,又寻找不到怪船移动所留下的痕迹,追下去会追丢,所以,我立刻把脚步完全迈开,风驰电掣般的在河滩狂奔出去。 深夜之间,一片静谧,除了风声和流水声,似乎再也没有别的声音。我心头那种毫无来由的慌乱,愈发的浓重,咬紧牙关,一口气跑出去了五六里。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看到那条怪船停在了前方很远的地方,月光洒落下来,我能看到怪船四周空荡荡的,抬船的小影子,还有张大仙,好像都不见了。 心急火燎之下,终于追上了怪船,我不假思索的狂奔了过去。张大仙有几分邪门的本事,但我已经顾不上害怕,心里只想着把怪船给抢回来。 等我跑到距离怪船还有三四丈远的时候,放慢了脚步,我害怕再出什么意外。我看的很仔细,不过,小影子和张大仙似乎真的不见了。 我有点迟疑,也有点纳闷,张大仙巴巴的把怪船抢走,怎么可能走出几里地之后又突然放弃?我想了一会儿,却想不明白。 察觉到张大仙已经不在了,我总算放宽了心,一步一步走到怪船跟前。等真正靠近怪船时,我突然看见怪船那边的沙地上,露出一只脚。 我被吓了一跳,怪船遮挡了视线,站在这一端,就看不到另一端的情景,但已经发现了一只脚,用脚后跟想想也会知道,那边躲着一个人,多半就是张大仙。 我刚刚放下来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握着手里的刀子,全神贯注的盯住了那只脚。 看了一会儿,那只脚始终一动不动,我慢慢从怪船的一侧绕了过去。走过几步,抬眼一看,我本就悬在嗓子眼的心,差一点蹦脱出来。 怪船这边,真的是张大仙,可我看到他的时候,张大仙已经没声息了,端端正正的跪在怪船船头的沙地上。我看的清楚,张大仙的两只眼睛睁的很大,嘴巴也微微张开,从外表看,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 难怪这条怪船被扛出几里之后突然停在了滩头,原来是张大仙死掉了,而且死的这么诡异。我脑子里顿时又想起了老拐和老光棍的死状,这条怪船出水之后,先后夺走了三条人命,我的头皮一个劲儿的发麻,站在怪船跟前,心里突然又拿不定主意了。 要是按照民间的说法,这种不知名也不知来历的东西,是凶物,把它带走,或者藏到家里,说不定就会带来血光之灾。我以前不信这种什么凶物不凶物的传说,可事实就摆在面前,我也手足无措,不知所以。 轰隆!!! 此时,半空一声突如其来的惊雷打断了我的思绪,下意识的抬头一看,我就看到头顶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涌来了一片厚重的铅云。云层黑压压的,其间还有电光和雷声,这种雷云,我不是第一次见,但我能分辨的出来,头顶的雷云比神算子用雷符招出的雷云更厚,声势更浩大。 这是真正的雷云,云层中缭绕的电芒是真正的天雷。 雷云只有不大不小的一片,恰好把怪船笼罩起来,我抬头看了之后,心肝脾肺好像一瞬间就挤成了一团。我觉得,没有任何人能抵御上天之威,这片雷云过来,如果不躲,必然会被劈成一截焦炭。 无奈之下,我只能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出去很远,直到跑出雷云所覆盖的范围,才停下脚步。我停脚之后还没来得及转身,身后便传来一声雷霆霹雳的轰鸣。 一道闪光的天雷,从雷云中直劈下来,正好落在了那条怪船上。我被天雷浩大的声势吓的打了个哆嗦,从小到大,不知道见过多少次雷雨,可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此时这般震耳欲聋。 天雷落在怪船上,怪船被劈的左右摇晃了一下,不等第一道天雷的雷光完全消散,第二道天雷也跟着落了下来。 到了这时候,我已经完全明白,那片雷云不是冲我来的,是冲着怪船而来。我以前听过不少关于天雷的传说,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有的人说,苍天右眼,将雷霆为人间除恶,有的人说,但凡是修炼成精的妖,就要被雷霆劈击,还有人说,纯阳的天雷专门克制一切阴邪。 但后来认识了神算子,他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民间传说的那些五花八门的关于天雷的奇闻,都不足为信,天雷降世,其实只是为了惩治逆天者。譬如河滩传说中的妖仙,本为兽身,却要逆天修炼,最后化为人形,这就是逆天,因而才有渡劫这一说。 我不知道神算子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却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如果他说的是对的,那么毫无疑问,此时此刻怪船被突如其来的天雷劈打,就是因为这条船里,有逆天之物。 我暂时不知道船里装着什么,只能站在远处眼睁睁的看。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越来越密集。我以前听神算子说,天罚之雷一共只有九十九道,意思就是说,不管是人,妖,物,只要逆天而行遭受天罚,能扛过九十九道天雷,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但听着容易,真到天雷铺天盖地的倾泻下来时,就知道上天之威绝非儿戏。 我不清楚怪船是用什么材料造出来的,在密集的天雷劈打之下,怪船在滩头不断的摇晃,却始终没有崩坏。 密集的天雷持续了一会儿,渐渐减弱,雷云似乎也有散去的迹象。神算子原来说的竟然不是胡诌,天罚之雷最多九十九道,九十九道雷霆劈落之后,雷云就会消散。 果不其然,雷云真的散去了,雷云散掉,滩地又恢复了平静,月光依旧洒落,河风依旧呼啸,河水依旧流淌。那条怪船好端端的留在滩头,似乎一场浩大的天罚也没把它怎么样。 我开始慢慢的朝那边走,想看看承受了天罚之后的怪船究竟怎么样。等走近一些,我突然发现,怪船并非毫无损伤,船身四周到处都是非常细密的裂痕。而且,怪船上的这种裂痕肯定不止今天这一次天罚所致,船身上那些如同黄金一般的细密的纹络,其实是用来修补裂痕的。 也就是说,这条怪船在之前的若干岁月里,已经遭受过很多次天罚,每次被劈裂以后,就有人将其修补完整。 第一百零五章 船中之物 一场天雷,让我对这条怪船的见解又发生了变化,怪船曾经若干次遭遇过天罚,这就说明,怪船本身,外加船身中所装的东西,一定都是逆天的禁忌。 刚才的雷云厚重,天雷威势浩荡,等我走到怪船旁边的时候,张大仙的尸体已经被劈成了一堆散乱的渣滓。怪船之前修补过的地方重新崩裂,又新添了不少裂纹,我在考虑,该不该把这条怪船再给弄走。 现在依然在黑夜里,荒僻的河滩出现雷霆,并未惊动到远处小村里的人,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咬牙,想把怪船弄走,自己千辛万苦冒着危险追赶过来,本意就是夺回怪船。 我用力把怪船朝后推了推,船上的绳索已经荡然无存,就这样硬生生的去推,费力不讨好,我就打算回到自己的小船那边,取一盘绳子过来。 哗…… 这时候,我听到身后的浅滩传来一阵涌动的水声,河边的水声络绎不绝,可此刻的水声却总让我感觉到有些不适。我下意识的回过头,朝着后面望去,一眼就看见浅滩的水突然汹涌如潮,一波一波向这里席卷过来。 我住在河边,对这条河很熟悉,这种河水的涌动和泛滥非常离奇,因为河水大概就涌出两三丈宽,所冲刷的方向,恰恰是怪船所在的位置。我一下又感觉头晕目眩,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这条怪船果然是怪船。 河水越来越汹涌,两三丈宽的一片水幕从浅滩飞快的涌到了跟前,我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走,就要被这片水幕给卷进去,幸好水幕只有两三丈宽,朝旁边挪动一下就可以躲过去。 我抬起脚就想走,脚步还未落下,怪船的船身,咔嚓响了一声。 怪船的船身如同一口大箱子,又像是一口棺材,随着咔嚓一响,怪船的船身像是箱子被开了锁,顿时打开了。 河水即将涌动过来,怪船偏偏在这个要命的时候露出端倪,我没怎么犹豫,立刻又凑了过来,我害怕河水一旦淹没了怪船,船里的东西会被冲刷带走。 怪船的船身真的像一口完全打开的箱子,借着月光的映照,我一眼就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这个结果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想到船里会躺着一个女人。我赶紧又上前一步,直接站到怪船跟前,此时此刻,我的目光陡然停滞了,脑子一下子又变得乱糟糟的,充斥着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怪船中的女人,大约有三十岁左右,我只看一眼,立刻分辨出来,这女人,竟然是青萝。 然而,我又有些吃不准,我和青萝相处过一段日子,对她还算是熟悉的,青萝的岁数,四十左右,可眼前这个女人,明显比青萝年轻了很多,保养的又好,眼角连最细密的皱纹都看不见。 我立即迟疑了,看着这个女人,全力的分辨着。我感觉,这一定是青萝,但青萝肯定不会这么年轻,我不知道,这世上难道还有如此相像的人? 电光火石的一瞬,我突然又想起了师傅,还有假师傅,他们两个无论身材,相貌,口音,都相似之极,可我至少还能从他们的行事作风以及表情目光中去仔细的分辨。 怪船里的这个女人,让我一下子失去了分辨的能力。 轰!!! 在我迟疑之际,河水已经涌到了跟前,强劲的水浪重重的拍打到了怪船上面,我再也站不住了,一咬牙,将怪船里的女人给抱了出来,转身就走。 一抱起她,我就觉得,这女人还活着,只不过像是在沉睡,睡的特别死。她还有气息,有脉搏,我抱着她跑出去好几丈远,才将她放下来,等回头再一看,那股巨大的水浪,已将怪船淹没了。 我觉得自己是有点贪心了,原本想知道怪船里面是什么东西,现在已经得知,可我还想留住怪船。只不过,留下怪船是为了细查一下,怪船有没有别的蹊跷,倒不是拿它去卖了换钱。 我不肯马上就走,留在原地等,怪船特别沉重,河水应该卷不走它,等这场见鬼的水退去之后,我再想办法把怪船弄回去。 此时,我盯着怪船的眼睛好像花了,我隐约看见,淹没了怪船的河水里,上下翻滚着什么东西。 我稍稍靠近了些,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等再放眼望去时,心中立刻咯噔一声。 我看到河水中上下起伏的,是一具一具浮尸,浮尸围拢住了怪船,随着水流的涌动,那么沉重的怪船,竟然被水浪一点点的卷住,朝着大河的方向退去。 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完全可以确认,河水里出现的浮尸,不是一般的浮尸。普通浮尸在水里泡的时间久了,就会严重发胀,只有河神收人时,那些密集的小漩涡中的浮尸,才能保持完好无损,看着就像刚刚死在水里的人一样。 围住怪船的浮尸,显然就是不腐的浮尸,我来不及再多想什么,心里只有两个念头,要么躲的远远的,要么上去阻止。因为这条怪船一旦以这种诡异的方式被卷到河里,那就很难再找到它。 可我没有任何把握,一丁点把握都没有,为了保命,我只能打消了上前阻止的念头,眼睁睁看着怪船慢慢朝浅滩那边退去。 不知不觉间,怪船被卷走了两三丈远,我正想再跟过去看看,身后沙地上的那个女人好像动了动。 我回头一看,就看见她的头左右扭动了两下,一条胳膊也在轻轻发抖。我估摸着,她可能快要苏醒了。 我回到她身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的眼皮也跟着轻轻动了动,这肯定是将要苏醒的前兆。 我看看这个女人,再看看那条怪船,心里就做好了盘算,怪船肯定是弄不回来,不过,这个女人是从怪船里出来的,她多多少少都应该知道一些内情,等她苏醒之后,想办法套套她的话。 不多时,怪船被浮尸环绕着,没入浅水中,浅水不是很深,怪船落入浅水后仍在慢慢的移动,接着便划动到深水处,彻底被河水淹没,无影无踪。 怪船不见了,那些环绕在四周的浮尸也不见了。汹涌的河水刚才冲刷到河岸,把张大仙遗留下来的那一点残骸也冲的荡然无存,整片河滩顿时恢复了平静,平静的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收敛心神,转头重新看着这个女人,我越看越觉得糊涂。她到底是不是青萝?如果是,怎么好端端的像是年轻了十来岁,如果不是,那她又会是谁? 我翻来覆去的琢磨着,脑袋里像是灌进了浆糊,想的头疼,最后干脆就不想了。 前后大概是半盏茶的功夫,这个女人终于轻轻睁开了眼睛,从长时间的昏沉或者沉睡中猛然苏醒,头脑估计不太清亮,她抬头看看天,又看了看我。 她的眼神似乎顿住了,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两条无力的胳膊勉强抬起来,那模样把我吓了一跳。我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这个女人的眼睛里,好像一下子充盈了一汪泪水。 “十……十三……”她可能还不能动弹,不过,已经可以说话了,她的嘴唇微微开合,清清楚楚的喊着我的名字:“十三……” “你是?”我一楞,但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眼前这个看着只有三十岁的女人,一定是青萝,否则,她不可能认得我,更不可能知道我的名字。 “十三……” 我丢下了戒心,上去把她扶了起来,她有些头重脚轻,很长时间都没有站稳,我能看见,她眼眶里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淌落下来,望着我的眼神里,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心酸,无助。 “青萝?是你吗?是不是?”我心中立刻也激动了起来,说实话,我跟青萝的相识,本身就是件很无稽的事情,但后面相处下来,我能感觉到,她很善良,尽管已经四十来岁了,可心地单纯,对我又很牵挂。 我已经记不得和青萝究竟分别了多长时间,这么久以来,我孤身滞留在河滩,平时风吹雨晒饥餐露宿也就罢了,时常还要遭遇一些意想不到的危险,一旦遇到了熟悉的人,心中就难以抑制自己的情感。 “十三,是我……是我……”青萝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抓的很紧,好像一松开手,我就会消失在她眼前,她泪如雨下,哆哆嗦嗦的,再也说不出话。 “别哭,先别哭。”我好言劝慰,但心里却掀起了一场波澜。 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彼此失散了几个月,怎么找都找不到,可她又以这种难以预料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她不仅出现了,而且像是年轻了十岁,我满脑子都是疑问,苦思无解。 我劝了一会儿,青萝总算是止住了哭泣,我看看天色,现在还早,距离天亮有段时间。我不敢把青萝带回小村去,万一被人看见了,好端端的突然多出个女人,人家不定会怎么想。 我带着青萝朝下游停放小船的地方走,打算先上船再说。青萝和过去一样,哭过了以后就不怎么说话,依然是那副怯生生的表情,一步不停的跟在我身后。 “青萝。”我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这么长时间,你到哪儿去了?” 第一百零六章 拉洋片 听到我的问话,青萝急忙走到我身侧,对我说道:“十三,我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到哪儿去了。” “你自己到哪儿去了,你自己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青萝急切的看着我,说道:“你不信我吗?” 看看青萝此刻的神情,我也真的怀疑不起来。青萝的性格,我是清楚的,她不会说谎。 青萝上次和我失散的时候,是落入了大河中。她刚刚落水时,还有知觉,但随着水流漂了一会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么长时间,你一直都在睡觉?要不然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好像一直都在睡觉。” 青萝失去知觉的时间特别长,中间她模模糊糊的苏醒过两次,但每次醒来只是短短一瞬,接着就又陷入了昏沉的沉睡。 她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青萝一无所知。 “算了,既然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想来想去想的脑子疼,却也没用。”我叹了口气,青萝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很奇怪,可这些事情找不到答案,只凭空在这里想,一辈子都想不出来:“只要人没事就好。” “嗯。”青萝点点头,抿嘴笑了笑,一直跟在我身侧,跟的很紧。 “你现在比以前好像年轻了很多,你自己没察觉么?” “没有。”青萝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昏睡那么长时间,等到苏醒之后,就被我从怪船里给抱出来,她现在还没来得及照镜子。 我带着她到了停靠小船的地方,上船之后暂时顺着水流朝下游走。我一边掌船,一边就在琢磨。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青萝那张仿佛年轻了十多岁的脸庞,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老拐和老光棍两个人。 青萝是年轻了,但老拐和老光棍仿佛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我敢肯定,青萝跟他们并不认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无形中会把他们联想到一起。 我带着青萝朝下游走了大概有二十多里路,在河西岸有一个小镇子,小镇特别小,只不过所处的地势高,往年发大水的时候不容易被淹,所以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镇子附近是很大的一片地,有乡下人在这里种瓜种菜,除了自己吃,多余的就到镇子里去卖钱补贴家用。我不能带青萝回原来的小村,便在小镇子暂时落脚。 我身上还有当时神算子给我的一些钱,足够花销。我在镇子上租了个小院,添置了一些简单的家什。 青萝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我从小院的井里打了两桶水上来,提到屋里的时候,我看见青萝正坐在桌子前,对着那面刚刚买来的镜子发呆。 “你怎么了?”我跟青萝说了句话,但青萝没吱声,我又喊了一声,她才回过神,转头看了看我。 “没做什么,只是刚才瞧见了镜子。”青萝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你和我说的,我像是年轻了许多,起初没察觉,等对着镜子看看,似乎……似乎真的是这样。” “我还能骗你吗?我这双眼睛又没瞎。”我看青萝把镜子擦的特别亮,站在我这里,还能看到镜子里她的倒影。 青萝原本模样长的是很俊,只不过年龄大了些,如果年轻十多岁,一下子就显得容光焕发。 “自己照着镜子,也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吧?” “没有什么可美的,我只是……我只是觉得……”青萝微微皱了皱眉,说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很多事。” “什么意思?忘记了很多事?” “对,很多事,这些事,都在我心里留了个淡淡的影子,可是等我再去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种事情,我也帮不上青萝什么忙,劝了她两句。青萝本就不是个藏心事的人,劝过之后,渐渐也就好了。 在小镇住下之后,我也打算休息几天,一年到头一直在河里漂着,漂的疲惫不堪。青萝不喜欢抛头露面,在家里收拾家务,实在没事做了,就弄些布,自己做衣服,纳鞋底。我在小镇子里转了两天,镇子虽然小,但南来北往的过客总要在这儿落落脚,吃饭打尖,也算够热闹的。 乡下的规矩,每个月初一十五两天是赶集的日子,一到赶集时,四里八乡的人都涌到镇子这边,有卖东西的,也有买东西的。镇子比较小,容不下这么多人,连镇子外面都聚拢着大大小小的摊贩,卖什么的都有。我转悠了两天,觉得这种日子倒比在河里行船有意思的多。 可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间烟火气。 我们搬到小镇子的第四天,恰好碰到初一,镇子里热闹极了,我专门起了个大早,把整个镇子都转了一遍,顺手买了些小玩意儿。中午回家吃过饭,我又跑到镇子的茶馆里听说书先生讲书,那先生讲的是全本的水浒传,我听的入了迷,一直到晚饭时候才恋恋不舍离开了小茶馆。 尽管到了晚饭时,但镇子里还有些摊贩没有收摊,估计都想赶着把手里的货给卖出去。我绕过一道街,正准备继续走,就看见路旁一个角落里,有人架了拉洋片的大箱子,在招揽生意。 那个年头,这种拉洋片在河滩还算是很稀罕的东西,一只木头的大箱子,有两个窟窿,外面套着一只大布袋子。给老板交了钱,把脑袋探到口袋里,透过木箱子上的两个窟窿,就能看到箱子里面闪着光的画片。 拉洋片的摊子,一般都是小孩儿光顾,我虽然已经二十出头了,可这么多年一直跟着父亲和师傅下河,其实没有多少玩耍的时间,到了这个岁数,玩心还是挺重的。我朝那边凑了凑,几个十多岁的孩子凑了一个铜角子,交给拉洋片的老板,因为他们个子矮,就依次踩着凳子上去看。 每个拉洋片的摊子,所放的画片都不一样,不亲眼去看看,就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几个孩子看了好一会儿,舍不得离开,老板撵了半天,才算把他们给撵下来。 我在旁边看着,几个孩子走过来时,还意犹未尽,我就图个新鲜,眼瞅着天也黑了,周围没什么人,就打算花个小钱开心开心。 “瞧瞧吧?”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圆脸男人,一脸的和气,估计是看我在旁边站了许久,就招揽生意:“天晚啦,没什么生意,你给一个铜角子,我叫你多看会儿。” “行,看看。”我摸了个铜角子出来,交给老板。 “来,这边站着。”老板收了钱,可能是没想到收摊之前还能做笔生意,脸上乐开了花,招呼我站到木箱子跟前,把箱子前头的袋子撑起来。 我把脑袋钻进去,不知道是袋子里很黑,还是别的什么愿意,我就觉得两只眼睛好像模糊了一下。 不过,木箱子上的两个窟窿很快透出了亮光,箱子里面的画片呈现于眼前。我看到了一个女人,约莫有二十来岁,长着瓜子脸,梳了个桃心髻,两只眼睛又大又圆,水汪汪的,模样标致的紧。 虽然只是拉洋片,可木箱子里看到的这个女人跟活的一样,在里面冲我招了招手,又眨了眨眼睛。我的脑子似乎一下子就空了,全都是这个大眼睛的年轻女人。 “问你一句话。” 我看着看着,耳朵冷不防听到了一道女人的声音,我完全不知所以,脑子更糊涂了,我分不清楚,到底是木箱子里的女人在和我说话,还是有人凑到我耳边轻语。 “什么……什么话?” “你告诉我,玉顶炉在什么地方,我就给你些好处,你想不想要点好处?” 我的脑子真的糊涂了,但是一听到玉顶炉三个字,全身上下就好像被针不断的扎刺着,我使劲晃了晃头,从袋子里挣扎着退了出来。 我的眼前还是模糊的,如同望着一汪正在不断打转的河水。这种感觉,好像喝多了酒,身子仿佛要飞起来,脑袋里只剩下残留的一点意识。 “怎么?不瞧了?”老板看着我这么快就退了出来,追在后面问。 我连回答他的余力都没有,跌跌撞撞的朝着前面走。此时此刻,我来不及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口渴,觉得嗓子在冒烟。 眼前的路越来越长,我渐渐的就看不清楚两旁的景物了,踉跄着走出去很远,可始终都找不到住处。 我就像是在一场梦里,不知身在何处,甚至连自己是谁都给忘了。我越走越觉得口渴,嗓子眼像是燃着一团火,烧的我分外难受。 就在这个时候,我模糊的眼神陡然看到旁边有一个卖西瓜的摊子。西瓜又大有圆,我渴的七窍生烟,一看见这些西瓜,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竟然还没忘记从衣兜里掏了个铜角子丢给卖瓜的人。 我胡乱抱了个西瓜,一拳砸开,张口就啃。西瓜很甜,好像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瓜,这么大一个西瓜,我没过多久就吃完了,直到吃完之后,我才觉得嗓子眼里那团火被压了下去。 “西瓜好吃么?” “嗯……”我听到卖瓜的人问我,随口便应了一声,可是应过之后,又觉得不怎么对劲,我抬起头,用模糊的眼神看了看,头皮立刻麻了。 这个卖瓜的人,赫然就是我在拉洋片的木箱子所看到的那个年轻女人。 第一百零七章 班主 我看着面前这个卖西瓜的女人,一时间脑袋就更晕了。我心里很怀疑,怀疑现在自己所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幻觉。 “西瓜甜不甜?还要再吃吗?”卖西瓜的年轻女人笑眯眯的,神色很和善,又抱起一个西瓜举到我面前,说道:“吃吗?” 我已经充满了戒备,可此时此刻,我好像管不住自己,一看见对方递过来的西瓜,竟然伸手就接住了。我一拳把西瓜砸开,抱着就啃起来。不多久,这个西瓜又被我吃了下去,普通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吃完两个西瓜,等吃完之后,我只觉得自己的肚子都要炸开了。 “看起来,你渴的很,还要不要吃了?”卖西瓜的女人又递过来一个西瓜。 我完全受不了了,心底那一丝清醒的意识在告诉我,如果再吃下去,非要撑死不可。但我的脑袋现在完全不当家了,卖西瓜的女人一递过来西瓜,我就不由自主的伸手又接了过来。 肚子快要撑破的感觉很不好,但是,我的嗓子又好像干的冒烟,明明要撑死了,却仍然忍不住想接着把这个西瓜也吃掉。 我一连砸了两拳,可是拳头好像没了力气,怎么砸都砸不破。卖西瓜的女人走过来,蹲在我面前,说道:“我来帮你。” 她伸出自己的手,这个女人的手很白,手指细长,看起来纤柔无力。然而,她用手掌对着西瓜轻轻一划,西瓜立刻从中间被剖开,平整的如同刀切出来的一般。 “吃吧,吃吧,别客气。今天管够,要吃多少有多少。” 我拿起半个西瓜,勉强吃了两口,可是感觉肚子里的西瓜已经顶到了嗓子眼,这两口再吃下去,我顿时有点想吐,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干哕,却怎么吐都吐不出来。 “桃红,别逼他了,再逼下去,就得出人命。” 这时候,一个男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我一听他的声音,隐约觉得耳熟,拼命抬起头,朝他看了看。 这一眼看过去,我立刻认出来,这个男人,就是刚才在镇子里拉洋片的那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他依旧是一脸和气,笑眯眯的看着我,说道:“兄弟,咱们有缘,才在这里碰到了,现下还得问你件事,你好好的说了,咱们各走各的路,我这边也备个见面礼给你,怎么样?” “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话可别说的这么早。”摆摊的男人依然笑眯眯的望着我,说道:“要是咱们没有把握,怎么可能找你?宝十三,宝少爷,到现在了,你还想嘴硬?” 我心里惊惧不已,同时也算是明白了,今天看着好像是无意中被这个拉洋片的老板给算计了一下,其实,对方已经盯上了我,就算我没去凑热闹,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对方知道我的名字,那多半就知道我的底细,因此才一上来就问我玉顶炉的下落。 “把玉顶炉拿出来,咱们好说好商量。”那个叫做桃红的年轻女人,语气比同伴强硬一些,在旁边说道:“宝十三,我们整治人的手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种,你要是不想受罪,还是好好说了吧。”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玉顶炉……” “没法子,既然抵死不说,那只能换个地方让你慢慢说了。” 这个时候,我已经快要昏厥过去了,毫无还手之力,拉洋片的老板上来架着我的胳膊,朝前走去。桃红也不管摊子上的那些西瓜,起身跟了上来,我眼前稀里糊涂的一团,被他们架着走了至少能有两三里地,一辆马拉的板车疾驰过来,拉洋片的男人二话不说,把我撂在车上。 马车接着飞奔,我已经完全糊涂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就这样又走了好一会儿,我觉得周围好像有不少人说话。 现在的天色已经黑了,但我能看到一点一点的灯火光,还能听到嘈杂声。马车停下来之后,赶车的车夫和拉洋片的男人一起把我给架起来,直到这个时候,我才隐隐约约的看到,这应该是一个小渡口。 渡口的一边停着一条船,他们把我架到船上,又进了船楼。 这是一条挺大的船,看着像是一条用来拉货的货船,但又和游船一样,甲板上加了一层船楼。估计是用货船改造的船只,又可以运货,又可以游玩。 我被丢到船里的时候,已经站不起来了,肚子撑的和一只鼓一样。我只能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眼睛微微开合之间,我看见周围有不少人。 这些人都穿着唱戏的衣服,有人还涂着大花脸,看着就好像一个戏班子。我被丢过来之后,一群人都围过来看。可能是看到我身上的褂子都被肚皮给撑开了,几个唱花旦的女人捂着嘴偷偷笑。 “都散了吧,别再看了。” 这时候,有人说了句话,十几个唱戏的一听到这人的声音,立刻就散开了。我连动都不能动,也看不到说话的人是谁,我只能听出来,那是个女人。 船楼的地板是木头的,我能听见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的朝我这边走来。不多久,我看见一个穿旗袍的女人,估计有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肤色雪白雪白的,扑着淡淡的脂粉。 这个穿旗袍的女人两根细长的手指里夹着一支纸烟,站在我身边之后,另只手就叉着腰,问道:“五叔,他是不是不肯说?” “班主,他的确不肯说,我和桃红想着,总在外面呆着也不是事,这些日子,不知道是怎么了,河滩上好些走江湖的上蹿下跳,这不,就赶紧把人给弄回来,请班主定夺。” 这个穿旗袍的女人,听着好像是戏班的班主,拉洋片的男人还有桃红在班主面前恭恭敬敬,说话也小心翼翼。 “他是吃了咱们的长青瓜了?” “班主,是吃了长青瓜,桃红怕他跑了,先引他吃了两个。” 班主一点头,低头冲着我说道:“宝少爷,咱们虽然素昧平生,可说起来,也倒真的不是外人,把你请到这儿,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想得罪人,也不想真把脸都给撕破,我想要什么东西,你该知道。” “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我虽然脑子还是糊涂的,可有一样,我能想得到。这些人是什么来历,我一无所知,现在班主说的好听,让我交出玉顶炉,就两不相干。但我也不是第一天出来闯荡江湖,就因为我现在咬紧牙关不说玉顶炉的事,对他们还有用,我才能保着这条命,如果真的说出来,那我就变得一文不值,对方想杀想剐,都不会再有任何顾虑。 “你还这么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享受,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儿呢?”班主夹着烟卷,对那个叫五叔的男人还有桃红使了个眼色,两人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船楼里只剩下我和班主两个人,班主点着烟却不抽,望着窗外的夜景。我的肚子撑的很难受,脑子似乎是清醒了那么一点,肚皮却涨的要死要活。 不多久,五叔和桃红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有两个赤着上身的船工,膀大腰圆,合力抬着一口箱子,箱子估计有些沉,放到地上的时候,哐当响了一声。 五叔把箱子打开,顿时,一片耀眼的金银之气就四溢出来。我看到了一堆白花花的大洋,里头还夹杂着手指粗细的金条,这箱子如此沉重,所装的黄白之物肯定不会少。 桃红也招了招手,她身后站着五六个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模样都很俊俏。 “我从来不白要人家的东西,你把玉顶炉拿出来,我就用这些和你换。”班主指了指那口箱子,还有几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说道:“这些,都是一句话的事,拿玉顶炉出来,钱和人都是你的。” 这么多年,还有几个年轻姑娘,这种诱惑不可谓不大,然而,对方越是这样,越是让我感觉到,他们急于得到玉顶炉,一旦知道了玉顶炉的下落,我估计我连几天夜里都活不过去。 我肚子非常难受,干脆闭上嘴巴不再说话。班主看我半晌不吱声,也没有再问,挥了挥手,箱子被人重新抬走,那几个年轻姑娘也退了出去。 “你真的是冥顽不灵,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一点面子都不给。”班主将烟头丢在手边的茶杯里,右手突然就伸到我面前,她的手指走马穿花一般的抖动着,抖得我眼花缭乱。 叮铃…… 骤然间,班主如同变戏法一般,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中,多了一串小小的铃铛。每个铃铛大约只有拇指肚那么大,七八个这样的铃铛穿成一串,铃铛声飘到耳边时,我整个人就好像神魂出窍,要飘飞起来。 我的脑子本来就昏沉,等听到这阵铃铛声,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挡的余力,脑海如同怒涛翻滚,紧跟着就失去了知觉。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厥了多久,等到再苏醒过来时,先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潮湿的霉味,这种气味一闻就知道,自己应该是在船的底仓。 我的双手双脚都被反绑着,一动都不能动,周围很黑,只在我正对面的地方吊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我醒过来好一会儿,眼睛才算适应了这种昏沉的光线,这时候,我突然看到,哪盏油灯下面,平躺着一个人。 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我刚刚恢复清醒的脑子,刹那间翻江倒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恐和诧异,就在心中蔓延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青衣楼 当我看到那个平躺在昏暗油灯下的人时,一下子晕了。 这一刻,我好像在注视着一面镜子,因为我看到的那个平躺着的人,是“我”。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更清楚自己,我确定我不会看错,那个平躺着的人就是“我”。可是,我的脑子迟疑了一下,猛然惊醒过来,这世上只有一个宝十三,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尽管我见过假师父和师父这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但他们之间还是有非常细微的差别。 可现在呢?我简直分辨不出那个躺在地上的“我”,跟自己有什么区别。 身段,脸盘,五官,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连脸颊上几点淡淡的雀斑也都毫无分别。 我惊呆了,而且说不出的诧异,我在想,这世上真的有两个相像到没有任何差别的人吗? 地上躺着的那个“我”,肚皮胀鼓鼓的,就和我之前吃了两个西瓜一样,快把肚子给撑破了。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知道,我和这个人现在就在船的底仓,我就想叫喊两声,把人给引过来。 然而,还没等我开口,那个躺在地上的人,手脚突然颤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睁眼。紧跟着,他的双手双脚就和筛糠一般,在不住的发抖,那样子好像犯了羊癫疯,有些吓人。 我望着对方,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就这么抖了一会儿,更加让我难以接受的一幕,呈现于眼前。 我看见他的鼻子,嘴巴,同时钻出来一点绿油油的东西,最开始的时候,我还分辨不清那是什么,但转眼之间,那点绿油油的东西一下钻出了嘴巴,我终于辨别出来,那是一棵嫩绿的幼苗。 人的嘴巴里怎么可能长出来一棵嫩绿的幼苗?我目瞪口呆,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呆呆的看着那棵幼苗越长越旺盛。 幼苗从那个人的嘴里钻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胸膛开始蔓延,一棵幼苗,渐渐爬满了胸口,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认出来,那是一棵西瓜秧。 河滩很多沙土地,每年都有不少乡民在滩地上种地瓜,住在河边的人对西瓜是再熟悉不过了。我不可能认错,这个人的嘴巴里长出来的,就是一棵西瓜秧。 当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人就感觉要炸开了。油灯下躺着的那个人,很可能也吃了不少西瓜,吃的特别急,连西瓜子也没来得及吐,留在肚子里的西瓜子,开始发芽了? 我根本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也吃了很多西瓜,也被困在了这条船上,这可能吗? 我的思绪纷乱,想到这里时,油灯下那个人胸膛处蔓延的瓜藤似乎慢慢的开花,如果一直是这样的话,那这条瓜藤,等会就要结果了。 此刻,底仓的舱门被人给拉开了,舱门开合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锯子锯在一块破木头上,让人牙根子发痒。舱门一打开,立刻透进来几团明亮的火光。我的脑子大概还算是清楚,一眼就看到班主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走入了底仓。 底仓的气味不好闻,而且没有窗子,特别的闷,班主轻轻皱了皱眉头,拿了一支烟出来,跟在身后的五叔立刻擦亮洋火帮她点烟。 班主吞云吐雾,可能是想用烟味来驱散船舱里的霉味,她一边抽烟一边走,走到我跟前时,看看我,又看了看油灯下面的那个人。 油灯下面的人很惨,到了这时候依然没有什么知觉。 “看起来,你还挺沉得住气。”班主淡淡笑了笑,说道:“你瞧清楚了吗?长青瓜的瓜子在肚子里发芽,然后长出来,等到开花结果,就会把一身血肉都吸光,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要是迟了,连我都救不了你了。” 我只觉得班主此刻的话有些可笑,油灯下面那个人跟我是没什么区别,但他是他,我是我,他嘴巴里长出一根瓜藤,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班主轻轻吐出一口烟气,说道:“到现在了,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开口就回了一句,然而,等我回出这句话的一刹那间,陡然就愣住了,我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我自己的声音竟然变的这么怪异。 这时,我的声音就好像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是那种嗓音很粗的女人。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句话说出口,整个人都呆了。 班主轻轻挥了挥手,顿时,两个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举着火把,另一个手中端着一面镜子。镜子擦的干干净净,直接举到了我的面前。 镜子里,折射出我的脸,看到镜子中的脸,我差点就昏了过去。 镜子中,是一个女人的脸,这个女人岁数应该不大,但长的特别黑,而且显老,两只眼睛很小,蒜头鼻子,嘴巴微微有些歪,而且是地包天,头发稀稀疏疏的,勉强扎了一根小拇指粗细的辫子。 我不由自主的吸了口气,镜子中的女人也在吸气。到了这一刻,即便我再不想承认,再不想面对,可顿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出魂术?”我下意识的朝班主问道:“你会出魂术?” “哎哟,年纪不大,知道的却还不少,知道出魂术。”班主受不了船舱里面的气味,接着又点了一支烟,冲我笑道:“你既然知道是出魂术,那还不赶紧给自己留条后路?要是你下半辈子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你还要活吗?” 我的脑袋大了一圈,班主这么一说,就印证了我的猜测。 以前跟神算子在一块结伴闯荡时,听他讲过不少河滩江湖上的事情。神算子这人不管猥琐不猥琐,但见识很广,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知道。 出魂术,是青衣楼的绝技。这个青衣楼,可能是整个大河滩上门徒最多的一个门派,传闻,青衣楼的始祖是个唱戏的,因为嗓子好,被同行嫉妒,暗中给他下药,毁了他的嗓子。唱戏的没了嗓子,就等于废了,这人饱尝人情冷暖,幸好岁数还不算大,半路出家,跟一个方外道人学艺,学了整整二十年,等他再回到大河滩时,已经是江湖中一等一的人物了。 这个人虽然嗓子毁了,自己不能唱戏,不过还是很钟爱这一行,自己出钱组了个戏班子。他的本事大,只要他名下的戏班到各处去唱戏,就没人敢找麻烦,因此,渐渐的有别的戏班子想要挂着他的招牌,一来二去,很多戏班都给他递了门贴。 越来越多的人得到他的庇护,不仅仅是唱戏的,还有杂耍,戏法,甚至连街边耍猴卖艺的,为求一个平安,都拜到了他的门下。短短十年之间,大河滩上六七成的江湖艺人已经以他为保护神。因为青衣楼的始祖嗓子毁掉之前是唱青衣的,而且常年就坐镇在自己的戏楼里,所以,这个容纳了无数江湖艺人的门派,就被人称作青衣楼。 青衣楼到如今已经有五代了,聚集了不少能人异士。青衣楼一共有十二个分堂,不过在青衣楼内部,十二个分堂的称呼,是一月班二月班三月班,一直排到十二月班。 所谓的出魂术,其实就是从道家观想中引申出来的一门秘术。出魂术与观想最大的区别就是,观想是修行者自己对自己神魂的掌控,而出魂术是修行者对他人神魂的掌控。如今的情形,用脚后跟想想也能想得到,班主借用出魂术,把我的神魂挪到了一个丑女人身上。我自己的身躯,已经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我只给你一晚上的考虑时间,等到天亮时,你若还是执迷不悟,可别怪我不客气了。”班主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班主走了之后,五叔和桃红来到我面前,各自看了我一眼。五叔的面容很和善,可我知道,他是个笑里藏刀的笑面虎,对他没有半点好感,转过脸不去看他。 “老弟,你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自己不觉得揪心么?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了。” “五叔,跟他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桃红在旁边接口道:“咱们整治人的手段那么多,一样一样用在他身上,死人也得开口。” “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五叔站起身,朝着油灯下的那具躯壳望过去,说道:“天亮时,你要还是嘴硬,我们就把那个从你肚子里长出的西瓜让你吃掉。” 五叔和桃红转身走了,几个拿着火把的人跟着离开,船舱里顿时有空旷起来,只剩下那盏昏沉的油灯,还有油灯下的躯壳。 不得不说,他们这一招用的很毒,尽管没打我也没骂我,可就是把我自己的身躯摆在那边,让我眼睁睁的看着。 我的手脚都被绑的结结实实,使劲的挣扎了一下,却挣不开。就这么一挣扎之间,我借着昏沉的油灯光,看见身上好像穿着一件碎花布的衣服,脚上还穿着绣了金边的红绣鞋。 我的脑袋不由自主间又大了好几圈,玉顶炉的下落,我肯定不能说出去,但如果我不说,那就不会有好下场。我连想都不敢想,如果丢失了自己的躯壳,从今以后神魂附着在这个丑女人身上的话,会是怎样的后果。 第一百零九章 夜乱 摆在我眼前的,似乎是一条死路,无论怎么做,都不行。班主说了,我只有一夜考虑的时间,从小镇被抓到船上,不可能指望有人来救我。 我能感觉到,船已经开动了,船舱没有窗户,仅有的一扇门也紧紧关闭着。我在前后左右看了看,想找找有没有可以磨断绳索的地方。但班主既然把我关到这儿,就说明可以逃走的路全部被堵死。我找了半天,说明都没找到。 我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也里什么时候,平时脑子里那些机灵眼,到现在似乎完全都用不上了,左思右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到一个妥善的办法。 这个时候,舱门又从外面打开了,有两个人提着风灯走了进来。 “被锁在底仓,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走,班主究竟是怎么想的,一定还要咱们下来看着。” “少说两句废话吧。”另一个人摇摇头,说道:“背后嚼舌头,被班主知道,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两个人走到我这边,看了我一眼,又上来检查我身上绑着的绳索,看到绳索完好无损,俩人就坐到了离我大约一丈远的地方。其中一个拿了一个油纸包和一瓶酒,油纸包里装着煮熟的牛肉,他们面对面的就喝起酒来。 看着他们喝的高兴,我就打算套套他们的话。尽管肚子里都是火气,可我还是得强忍着,和声细语的问道:“大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问什么问,现在是什么时辰,跟你有啥关系?”一个人拿着酒瓶子咕咚喝了一口,说道:“你当这是客船,到点了就能下船?” “这船是要开到哪儿去的?”我碍于现状,只能委曲求全,继续问道:“明天清晨,就到目的地了?” “闭嘴,我看见你就烦心,你再说话,我拿破布堵了你的嘴!” 对方估计瞧我不顺眼,或者说,瞧着我附身的这个黑丫头不顺眼。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浑身被捆绑着已经非常难受,要是嘴巴再被堵上,那就不用活了。 我闭上嘴,转头又看看油灯下面的躯壳,那根西瓜藤似乎还在慢慢的生长,冒出来十几片叶子,瓜藤上的花儿越开越大,可能等花儿一谢,就要长出西瓜。 被逼到这个地步,我也只能长叹一口气。说一千道一万,我都不能附身在这个黑丫头身上,必须得先拿回自己的躯壳。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拖延下去,跟青衣楼的人说,玉顶炉不在我身上,我带他们去找。尽量说个远一些的地方,沿途才可能找到脱身的机会。 如果带着他们找来找去,最后依然还是无法脱身,等他们知道我在撒谎,下场一定会很惨,可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这样试一试。 这条船一直在开,应该是顺着水流向东南行驶的,那两个看守吃饱喝足,嘬着牙花子抽烟,顺带吹牛侃大山。青衣楼发展到现在,其实真正唱戏的人已经很少了,混迹进青衣楼的,大半也是江湖人物。两个看守天南海北的聊,丝毫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看守估计是聊困了,靠着身后两只装着粮食的麻袋开始打盹。俩人一人喝了半斤酒,片刻之间,鼾声大作。 我还是不死心,暗中观察了一番,两个看守刚才喝酒时,拿了把小刀出来切牛肉,却没有收起来,要是能把这小刀给搞到手里,就可以偷偷割断身上的绳索。我不敢有那么大的动作,试探着动了动身子,别说,神魂附着在这个黑丫头身上,竟然还很好使,手脚挺灵便。 我试了几次,总是够不着,最后两只脚来回的蹭,把脚上的红绣鞋给蹭掉一只,想用脚趾勾住小刀。我害怕惊醒看守,一点一点的朝前挪动,当脚趾勾住刀柄,想要收回来的时候,正在平稳行驶的船,猛然一震,仿佛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我赶紧缩回脚,两个看守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船震动了一下之后,似乎又开始歪歪斜斜的漂动,如同失控了一般。这么大的船,在河里极少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个看守站起身,就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到舱门拉开时,船上好像传来了一阵隐约的嘈杂声,声音非常杂乱,听的不是很清楚。但是短短一瞬间,这些声音里,又夹杂了叮叮当当的声响。那声响听起来如同武器碰撞在一起发出的。 毫无疑问,甲板上面可能有人在动手,从声音来分辨,动手的人估计还不少。我心里一动,要是这个时候船上突然乱起来,肯定对我有利。 “你别想在这儿耍什么花花肠子。”另一个看守估计看到我一个劲儿的侧耳倾听,冷笑一声,说道:“敢不老实,老子一刀捅了你。” 我没吱声,只是继续仔细的听。听了好一会儿,船上的动静越来越大,应该还有人冲到了底仓这边,那个看守坐不住了,起身去看。 他一去就没在回来,反正乱七八糟的声音一直想个不停,前前后后闹腾了好长时间,我听到船舱的门哐当被人一脚给踹开,紧跟着,十几个人举着火把从上面冲了下来。 这十几个冲下来的人,显然不是青衣楼的,但一看到他们,我就能猜测到,青衣楼的这条船被人给伏击了,伏击者一定占了上风,如果不控制住局面,他们是没工夫到底仓这里来的。 “仔细搜!一个人也别放过!” 十几个人立刻散开了,到处寻找,我和油灯下面的躯壳那么显眼,马上被人给发现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到前头,旁边有人指了指我们,说道:“七爷,这有两个人,挺怪的。” 油灯下的躯壳嘴里长出了一根西瓜藤,不管谁看见,肯定都得多看几眼。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瞎了一只眼睛,满脸横肉,走到那具躯壳跟前,低头看了看,咧嘴一笑,说道:“这肯定是被俏三月给算计了。” 独眼龙抓住躯壳身上的瓜藤,一拔就给拔了出来。躯壳等同于行尸走肉,一直没什么动静,等到瓜藤被独眼龙硬从嘴里拽出来之后,躯壳突然就抖了抖,像是一条被人从水里抛到岸上的鱼,身子扭来扭去,没扭几下,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独眼龙赶紧闪到了一旁,躯壳嘴里吐出来的,全都是血红的西瓜,旁边的人看了,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有点恶心。 “青衣楼的人,就会这些装神弄鬼的玩意。他们既然扣住了这人,估计这人就有点用处,等会带走,等他醒了,盘问盘问。”独眼龙交代了一声,又转身走到我这边,他只剩一只眼睛,估计眼神没有常人那么好,旁边举着火把的人赶紧走过来,给独眼龙照亮。 独眼龙瞪着一只眼睛,终于看清了我,扭头问身边的人:“这?这是个女人?” “七爷,像是个女人,您没看到,穿着红绣鞋,还扎着辫子呢。” 独眼龙好像一下子来气了,揪着我的衣领,二话不说,啪的抽过来一嘴巴。 我顿时被打晕了,根本弄不清楚他为啥打我。 “为啥打人!?” “打人?老子不光打你,还想杀了你!”独眼龙噗的吐出一口唾沫,骂道:“他娘的,长的这么丑,老子的好兴致全都被你给搅没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独眼龙的话,独眼龙越骂越气,抬起巴掌又要抽过来,身边的人赶紧拦住他。 “七爷,这是俏三月扣下来的人,还是留一留,问清楚。七爷,这儿不能久留,咱们先撤吧,俏三月不是肯吃亏的人,万一……” “怎么,还怕她重新杀回来?刚才算她跑的快,真要是杀回来,老子抢她回寨子当压寨夫人。”独眼龙嘴上说的大气,不过,肯定心里也忌讳那个叫做俏三月的班主反击,磨蹭了一会儿,说道:“把船上的东西,连同粮食都搬走。” 一帮人立刻开始忙碌,我本来还想着船上乱了,对我来说是个机会。可我没想到前走狼,后来虎,独眼龙自己就一身匪气,带着的那帮人也都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善人。 我只觉得自己命太苦,运气也太差,落在俏三月手里,好歹她还没有明着打我,现在落到独眼龙手里,就因为我附身的这个黑丫头长的丑,独眼龙就不分青红皂白两个耳刮子。 青衣楼这条船的旁边,停着另外两条船,独眼龙的人把船上的东西收拢起来,能搬走的全都搬走了。有人把我和躯壳一块儿给押到了旁边那条船上,估计就因为我现在这个模样太不起眼,对方看我也看的不严,我本来有机会跳河游走的,可我不敢,我总不能把自己的身躯给丢在这儿不管。 我没有任何办法,被这些人押到了另一条船上。逃走的希望暂时破灭了,这帮人直接把我丢在船舱里对方粮食的地方,躯壳尽管不会动了,也被捆绑起来,丢到了离我不太远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章 漏水 我被丢到另一条船上之后,彻底没了指望。躯壳也被丢到离我不远的地方,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让神魂重新回归体内。 到现在为止,我还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反正总觉得他们匪气很重,搬走了青衣楼那条船上的东西之后,这些人逆流而上,开始朝北边走。这时候天还没亮,我已经完全晕了,先是被青衣楼的人关到底仓走了那么久,现在又被人带回来,我分不清自己到底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船一行驶,就开的特别快,我估摸着,那个独眼龙嘴上说的厉害,但对青衣楼的人还是有一定的顾忌,毕竟青衣楼的势力那么大,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我依旧被关在底仓,也看不清楚此刻走到了哪儿,没过一会儿,从上面下来几个人,举着油灯,先在躯壳身边转了转,又拍了拍躯壳的脸,但躯壳没有任何反应。这帮人估计不知道青衣楼搞的什么把戏,还以为躯壳一直没苏醒过来。 紧接着,这几个人又转悠到了我跟前,为首的一个皱着眉头看看我,说道:“长的丑的人,见得多了,可长得像你这样丑的,说实话也当真不容易碰到。” 我也不能跟他们解释什么,更不能把他们给得罪了。这帮人不知道我的底细,所以还是得委屈求全。 “爹妈把我生就成这样,我有什么法子?” “哟呵,说的还挺在理。”几个人哄堂大笑,等笑完之后,为首那个人又问道:“青衣楼的人把你给抓起来干什么呢?” “他们抓我,要教我唱戏,到他们的戏班子去,替她们挣钱。”我知道青衣楼下面有不少戏班,都靠他们保护,所以听到对方问我,我就信口胡诌:“我不肯去,想回家找我爹娘,他们不放我走,我骂了一个穿旗袍的女人……” “胆子不小,还敢骂俏三月。”几个人又是哄堂大笑,那个为首的人解开我背后的绳子,说道:“带她去厨房,让她给老刘头帮忙打下手。” 有人应了一声,推着我就走,直接把我带到了船上的伙房里。 船上的伙房一般都很闷,尤其是烧柴火的时候,飘出来的烟能把人呛死。那些大爷们都不愿意进伙房帮忙,就把我给弄了过来。伙房只有一个看着快七十岁的老头儿,来人把我送到这儿,对老头儿喊道:“老刘头,快着点,兄弟们忙了半夜,这会儿都饿的后心贴肚皮了。这个人过来给你帮忙,有啥活你叫她去干。” “知道了,一会儿就好。” 来人扭头走了,老刘头看看我,倒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我横挑眉毛竖挑眼,指着旁边那口大锅,说道:“丫头,旁边的米袋有米,倒上半锅,拿水稍洗洗。” 我看着这个老头儿说话比较和善,心里就没那么抵触,跑到锅边,按他说的倒进去半锅米。 米煮上之后,老刘头在那边弄了一大锅乱七八糟的菜,加了水和盐炖着,等闲下来,他抽着旱烟,问道:“丫头,你是哪儿的人,怎么被他们抓来了?” 一听这个话,我大概能猜得出来,这个老刘头,应该跟船上这帮人不是一伙的,他很可能只是专门帮着这些人做饭。 我跟老刘头编了一些瞎话,告诉他,我就是被青衣楼的人抓住,然后又被这些人给抓住。老刘头没觉得我在撒谎,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听我说话,等我说完,老刘头叹了口气,说道:“你也是命苦,被人抓来抓去的。” “大爷,您在这儿光管给他们做饭吗?” “可不是,只管跟船下河,在船里做饭,一个月两块大洋的工钱,已经做了十来年了。”老刘头叼着烟袋皱起眉头,说道:“丫头,你落到他们手里,一时半会可不会放你走的。” “为什么?” “你还瞧不出来么?他们这次是专门去找青衣楼的晦气,打了青衣楼的人,又抢了青衣楼的船,你是个局外人,你想想,他们会把你放了,然后叫你出去走漏风声?” 我一琢磨,的确就和刘老头所说的那样,这帮人冲着青衣楼而来,我从青衣楼的手里又落到他们手里,这一时半会之间,对方是肯定不会放我离开的,即便他们查不到我的底细,也得扣着我。 “大爷,船上的这些人,是……是什么来路?” “他们啊。”老刘头估计也不是个喜欢多嘴的人,不过看着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把我当回事,开门见山的说道:“丫头,听你口音,是河滩的人,你听说过十三寨吗?” “十三寨?”我摇了摇头,装着不知道,但心里却咯噔一声,只觉得这次糟糕了。 老刘头说的十三寨,是大河滩鼎鼎有名的沙匪。这些沙匪的老窝是在山里,相邻的十三个山头,被称为十三寨。十三个寨子,除了总寨之外,其余的用十二生肖来代称。 十三寨这股沙匪从前清时期就已经出没于河滩附近的茫茫荒山中,平时出山打家劫舍,遇到有官兵围剿,立刻化身成老百姓,或者退于深山中。闹长毛的那些年,朝廷疲于应付,根本无暇管理这些偏僻深山中的沙匪,等到后来,世道愈发的乱,十三寨聚拢了很多亡命之徒,势力越来越大。 这是真真正正的土匪,落在他们手里,一个不留神,就可能会被灭口。我感觉浑身上下的汗毛直立,越来越不踏实,被十三寨的人抓到不说,现在连自己的躯壳也不知道该怎么弄回来。 “别想那么多了。”老刘头站起身,用铲子翻了翻锅里的菜,说道:“走一步说一步吧,到了这种地步,你再愁眉苦脸的也没用,到时候我瞧瞧,看看能不能替你说句话。” “谢谢大爷。” “别忙着谢,我说话也不一定管用。” 老刘头一边翻着菜,一边絮絮叨叨的说了些过去的事。他之所以能留在十三寨的船上帮忙干杂活,是因为他的儿子过去是十三寨的人,只不过不是什么头面人物,只是个小喽啰。他儿子十多年前就死了,老刘头有这一层关系,才能到十三寨这边帮忙,挣个辛苦钱。 老刘头正在和我说话,上面又有人来催,我们赶紧停止交谈,老刘头让我把煮好的饭装到两个桶里,然后提到上头去。 船上的人都饿了半夜,饭菜一端上去,一堆人立刻抢着盛到碗里,狼吞虎咽的吃。趁着送饭的机会,我朝四周看了看,船行驶在夜色中的河面,现在我也分辨不清楚开到了哪儿。甲板上有差不多二十个人,可能船舱里也有,只不过我看不到。 我暗自摇了摇头,看着这个架势,想要带着躯壳逃走,是没有一丁点指望了。我心里百感交集,这才刚刚和青萝碰面没几天,就又遭遇了这样的变故,青萝在家里不知道该担心成什么样。 “走走走,走远点。” 我正在暗中想着,冷不防旁边有人呵斥我,可能是嫌我站在这里碍事,老刘头赶紧把我拉了下去,小声说道:“不要自找麻烦,你不小心惹到了他们,他们就要想办法整治你,走吧。” 我和老刘头重新回到了伙房,说实话,我真不想再回到底仓去,那地方不是人呆的。但是躯壳还留在底仓,我不在跟前看着,总觉得不放心。我很害怕躯壳一直不苏醒,十三寨的人要是觉得他没用,顺手给丢到河里,那里麻烦了。 老刘头继续蹲下来抽旱烟,我坐在旁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老刘头交代我,要是闲着没事,就把那边的两筐洋芋拿去洗洗。我站起身,想要去洗洋芋,但是刚刚站起身子,船陡然间一晃,差点把我给摔倒。 船就晃了这么一下,在夜里行船,不可能像白天那样,有时候经过水浪较大的河道,船只晃动也是很正常的事,我没有在意,提了一桶水,把框里的洋芋丢到水里去洗。 才洗了几个,我就听到有人在下头大呼小叫,很快,上面的人听到呼喊,都赶了下来。 “船漏了!进水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进水?”那个领头的独眼龙也钻了出来,站在那边叉着腰,说道:“下去看看!” 一帮人手忙脚乱的下到了底仓,我一听是底仓漏了水,心里顿时慌了,等这些人下去之后,我和老刘头也跟着下去看了看。 这条船的底仓一共有三段,每一段之间都是隔断的,一个仓如果进了水,船不至于会沉。等我下去之后,头顿时一晕,漏水的底仓正巧是放着躯壳的那个仓。 底仓的一侧,漏了一个海碗口那么大的洞,水哗啦啦的朝里面灌。这样的窟窿还不算大,船也应该没什么大碍。可是我唯恐躯壳被泡在水里,会被淹死。 这帮人忙着去搬运底仓里的粮食,粮食一泡水就会很麻烦。十几个人来来回回的搬着装粮食的麻袋,就是没人理会躯壳。躯壳躺在两只麻袋上面,眼瞅着就要被水给淹了,我急忙就对旁边忙忙碌碌的人说道:“那个人快被水淹住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跳船 我担心躯壳被水淹了,但旁边的人却一点都不担心,我的话一说出来,一个扛着麻袋的人正好走到身边,抬腿就踢了我一脚,骂道:“滚远点,再耽误老子搬粮食,就把你丢到河里去!” 他这么一骂,我暂时就不敢出声了。倒是独眼龙看看躺在麻袋上的躯壳,说道:“去个人,把他背到上面去。” 独眼龙的话没有人敢不听,立刻有人跑到那边,把躯壳给背起来。我心里一喜,想要跟着一起上去,没料到脚步刚刚一动,独眼龙直接在后面揪住我的辫子,说道:“他不能动,留在这里会淹死,你好胳膊好腿的,还想偷懒?去!搬粮食去!” 我估计就是因为黑丫头长得丑,独眼龙瞧着怎么都不顺眼。我心里把独眼龙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但嘴上却不能说出半个不字,磨磨蹭蹭的拖着一只麻袋,回头朝躯壳那边望了过去。 躯壳被人背着,可能是放到了船上面,我总算松了口气,又害怕独眼龙打骂,吃力的拖着麻袋,朝没有被水淹没的地方运。 底仓的窟窿不大,没过多久,就被暂时给堵上了,粮食也搬到了安全的地方。底仓的人都跑到上面,我唯恐独眼龙盯着我,一直等到最后才上去。 我又回到伙房,跟老刘头说话,老刘头说,大概到了明天中午,船就靠岸,然后步行一天半的时间,才能到深山中的寨子里。 “咱们要去的,是寅虎寨,差不多有三百来人,等到了寨子里,我跟当家的说说,看看能不能把你给放了。”老刘头嘱咐道:“丫头,你可老实点,别惹什么麻烦。” “我还能惹什么麻烦?”我暗自苦笑了一声,落到了这种境地,别人不来惹我就已经是万幸。 底仓的窟窿被堵上了之后,就没有再出什么意外,天还没有亮,但我和老刘头都不能歇着,等会还要再忙活一阵子,给船上的人准备早饭。坐着和老刘头聊了一会儿,我觉得他这个人还算是好说话,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想让他带我到甲板上去看看。 “上甲板?上甲板去做什么?” “大爷,实不相瞒,刚才在底仓那个差点被淹了的人,他是我……是我朋友……” “是你朋友?啥朋友?” “就是那个……那个那个……”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编了,心一横,豁出这张脸,说道:“他跟我……订了亲了……” “订了亲的?怪不得啊,刚才你在底仓还一门心思的想要救他,原来是这么个关系……不对啊……”老刘头看了我一眼,说道:“那小伙子瞧着眉清目秀的,也不缺胳膊不短腿的,怎么就……怎么就跟你订了亲了?” 老刘头可能是看我附身的这个丫头长得丑,觉得没人肯要,所以才有此一问。我也顾不上跟他解释这么多,只是一个劲儿的央求他。 “唉,可怜见的,你既然有心,那我就成全你一回吧。” “谢谢大爷,谢谢……” “可有一样,咱得先说好。”老刘头叮嘱道:“可千万别出什么麻烦,要是真出了麻烦,不仅你遭殃,我也跟着你一起吃挂落。” “一定,一定,我就是看看他,别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老刘头站起身,把我带出了伙房,现在离天亮估计还有大概一个时辰,船上的人有一些睡了,有一些还在甲板上观察着河面的动静,他们毕竟是打劫了青衣楼的船,害怕人家报复。 老刘头悄悄的叫我在舱门边藏好,偷偷的朝四周看。我一伸头,立刻就看到了独眼龙,他大概也不太放心,唯恐出什么岔子,亲自在甲板上四处观望。 我一转头,立刻就看到了躯壳被丢在甲板左侧一盘绳子旁边,周围有一个人坐着看守,我心里动了动,在考虑有没有机会靠近一些。 心里正想着,独眼龙突然就从那边走了过来,负责看守躯壳的人站起身,说道:“七爷,咱们守着这么个活死人干什么?” “这是从青衣楼的船上弄来的人,是想等他醒了之后盘问盘问。”独眼龙蹲下身,旁边的人立刻拿了一盏风灯照下来,独眼龙仔细的看了躯壳两眼,说道:“这人的眼神好像不对,有点呆,你们看,是不是?” “七爷是断然不会瞧错的,这小子就这么干瞪着眼,也不说话也不动,眼神看着和傻子似的。” “是让青衣楼的人给整傻了?”独眼龙摸了摸自己长满胡须的下巴,说道:“俏三月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咱们刚找到这小子的时候,这小子肚子里还长出一棵西瓜藤。” “七爷,留着这么个傻子做什么?等天亮以后咱们的船靠了岸,还有这么多东西要运到山里,这小子不能动弹,不是还得专门找两个兄弟抬着他?”旁边那人可能是怕辛苦,给独眼龙出馊主意:“留着也没有用,七爷,这小子干脆丢了算了。” 我一听,心里就咯噔一声,这个看守真的是黑心烂肺,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就害怕躯壳有什么麻烦,谁知道他还要把躯壳给丢到河里去。 “我也想着,留着多半没用。”独眼龙看了好一会儿,就觉得躯壳一定是被青衣楼的俏三月给整傻了,摆了摆手,说道:“丢了吧。” 我大惊失色,旁边的老刘头好像知道我要开口惊呼,急忙伸手捂住我的嘴巴,冲我摇了摇头,示意我别出声。 我急的要死,可老刘头劝阻的有道理,要是我现在冲出去,肯定挡不住人家,自己也得吃亏。 这边稍一迟疑,看守拖着躯壳,二话不说,直接从旁边给丢到了河里,我能看到躯壳落水时溅起的一团水花,还能听见噗通一声水响。我整个人似乎坠入了冰窖,浑身上下发冷,一下就晕了。 躯壳被丢到河里,肯定要顺着水被冲到下游,我又困在这儿,如果躯壳丢了,我就只能永远附着在这个黑丫头的身上。 假如真是那样的话,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我没有阻拦的余地,船是顺着上游走的,躯壳是顺着下游走的,加上天又特别黑,一转眼的功夫,我已经看不到躯壳的影子了。 我的心一横,走到这个地步,索性就拼了,横竖都是死,至少的试一试。我扒开老刘头的手,朝着船舷那边硬冲,想要跟着跳船。 然而,老刘头害怕吃挂落,死死的拖着我,就是不松手,到最后,老刘头实在没办法了,压着嗓子说道:“你要是再这么胡闹,我可就喊人了!” 老刘头如果一喊人,那我可能连跳船的机会都没有,权衡利弊之下,我也冷静了些,现在附身在这个黑丫头身上,不管好歹,总还有那么一线机会,要是脑子一热,或许后悔也来不及。 我强行忍耐了下来,老刘头赶紧把我拽了回去。等回到伙房之后,老刘头坐下来抽出旱烟袋,一边装烟一边说道:“唉,我也知道你心里不是滋味,可天还没亮,周围一条船也没有,要是你也被丢到河里,或者被他们重新绑起来,能有你的好儿吗?丫头,不管怎么说,你得留着一条命啊,这是没法子的事儿,若是运气好,你还能脱困,回家以后,给你那未婚的丈夫立个衣冠冢吧。” 我本来就心慌,老刘头这么一说,我恨不得一头撞到墙上去。可我现在没有任何办法,老刘头抽完一袋烟,又开始张罗着做早饭,我强打精神给他帮忙。 早饭做好之后,天也差不多快要亮了,甲板上有一些人,一直都在盯着河道上的异动,老刘头这一次千叮咛万嘱咐,嘱咐我一定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我们俩抬着装着饭的桶,送到了甲板上,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就能看的更远,河道上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容易被察觉。甲板上的人紧张了半夜,如今终于松了口气,都围过来吃早饭。 独眼龙是这帮人的首领,肯定先紧着他吃,有人盛好饭菜,端给独眼龙,甲板上的风有些大,独眼龙就坐到舱门旁边吃饭。我看着他们这些人都埋头吃饭,也没注意到我,心里又生出来跳船的念头。 但躯壳被丢下去的时间太久了,现在想要去找,难如登天。我又想跳船,又害怕没办法活着找到躯壳,心里一阵犹豫。 想来想去,我最终拿定了主意,不管能不能找到躯壳,现在最要紧是得从这帮人手里逃出去,真要是被他们再带到山寨里,逃走的机会或许更加渺茫。 等做好这个打算之后,我暗自观察了一圈,老刘头提着已经空了的饭桶,对我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丫头,拿着另外一只桶,咱们回去。” 我应了一声,把另外一只空桶给提了起来,我估摸着,我现在即便跳船,这帮人肯定不会下船再去抓我,等一落水,大概就算是暂时安全。 我左看右看,找好了机会,直接冲着船舷准备迈步,但就在我的脚刚刚抬起的一瞬间,坐在舱门那边吃饭的独眼龙,突然就站起身,啪的一下把手里的饭碗摔得稀烂。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火烧 独眼龙的举动把我吓了一跳,头还没来得及回过去,我就觉得自己被发现了。 我吓的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的转身看了一眼,这个时候,天是蒙蒙亮着的,看的有些模糊,但我能瞧出来,独眼龙似乎并不是冲着我摔的碗。 “快过来!过来!”独眼龙朝周围的人喊道:“过来!” 甲板上正在吃早饭的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听到独眼龙吆喝,赶紧就放下饭碗跑了过去。 一看见甲板上的人都动了,我暂时停下脚步,但这些人的注意力都不在我身上,其实是个逃走的好机会,我也不想管独眼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脚步顿下之后,立刻又打算要朝船舷那边跑。 “这小子不是被丢到河里去了!” 在我重新迈动脚步的时候,我就听见独眼龙大吼了一声。 “七爷,是……是已经丢下去了啊……” “已经丢下船了,怎么现在还在这儿!”独眼龙很恼火,而且恼火中似乎还有一点畏惧。 我一听到这个话,赶紧就转头朝回走了走,躲在一堆杂物后面,露出眼睛朝那边看。 这一眼望过去,我就看见独眼龙身后的舱门一侧,躺着一个人,真的是先前已经被丢下水的躯壳。 躯壳躺在舱门一侧,还和之前一样,木愣愣的翻着眼睛,好像注视着独眼龙。 我顿时觉得不可思议,绝对的不可思议。躯壳被丢下水,是我亲眼看到的,不可能看错。然而,船开了这么久,躯壳突然又出现在船上,这很出乎我的意料。 我原本是打算跳船的,但看见躯壳又重新出现,我立刻就打消了跳船的念头。 甲板上的一帮人最开始的时候的确很诧异,不过,这些都是平时刀口舔血提头混饭的沙匪,没有几分胆魄就做不了这个。人群很快就镇定下来,围着躯壳,打量了一番。 “七爷,这小子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傻不愣登的,兴许是刚才丢下他的时候,挂到船帮上了?” “你放屁!”之前负责把躯壳丢下去的那个人赶紧辩解道:“我亲手把他丢到河里去的,亲眼看见他落水了,他怎么挂到船帮上?就算挂到船帮上,他这个样子,能自己爬上来?” “老子就是这么一猜,你急什么?” “换了你,你急不急,这么大一个屎盆子就朝我头上扣……” “都别吵了!!!”独眼龙大吼一声,止住了两人的争吵,又仔细的端详了躯壳一番:“不管因为什么,这小子既然又来了,就把他再丢下去,丢!” 独眼龙一声令下,周围几个人架起躯壳,不等我有任何反应,一起用力,直接把躯壳重新丢到了河里。 天已经差不多亮了,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躯壳被丢到河里,起起伏伏,随着水流朝南漂去。 “行了,这次算是没事了。”独眼龙噗的朝河里吐了口唾沫,说道:“老子就不相信,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这帮沙匪也算是心大,把躯壳重新丢到水里之后就把这事给忘记了。天色一亮,河道上空荡荡的,只有寅虎寨的船在河面行驶,青衣楼的人可能没机会追上来。 我傻呆呆的看着这一幕,还没做好别的打算,就被人给看到了,逃走的机会就这样错失,我回头看了看,这一次绝对不会看错,躯壳真的顺着水流漂远了。 一帮人总算放了心,独眼龙叫人把船上的东西收拾归拢一下,等到半上午时,一切都弄妥当了,只要船靠岸,马上可以回寨子。 众人都熬了一夜,这个时候平安无事,纷纷找地方打盹,我不想再回到伙房去,可又不愿意让独眼龙看见我,心里正没主意,却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独眼龙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身后,不由分说,抬腿踢了我一脚。 “把老子的衣服洗了。”独眼龙说道:“洗干净些,要是洗的有一点不干净,就把你丢到河里喂鱼!” 我也不知道独眼龙怎么瞧着我这么不顺眼,我小心翼翼的还是得被他打骂。我跟着独眼龙到了船舱里他平时休息的地方,独眼龙拉开房门之后,头也不回的对我说道:“在这儿等着!” 我心里咒骂着独眼龙,嘴上却一个字也不敢说。独眼龙迈步进去,顺手把门给关了,但前后几个呼吸的功夫,我就听见独眼龙在里头大喊了一声,紧跟着,他唰的拉开房门,眼神里充斥着浓浓的惊恐。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独眼龙这一瞬间似乎是发狂了,还有点语无伦次:“那小子!怎么又……有回来了!” 我一下子没听明白独眼龙说的什么,但透过房门,我顿时看到床榻上躺着一个人,身上全都是水,仰面朝天的躺着,翻着眼睛,一动也不动,赫然是清晨重新被丢到河里的躯壳。 当我看到躯壳的时候,也跟独眼龙一样,差点晕过去。不过,我不是害怕,心里头一个反应是意外惊喜。 这丝惊喜只闪了一下,随后就飘然而过,我心里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躯壳这件事,很不正常,甚至可以说充满了诡异。两次被丢到河里,却又两次鬼使神差般的回到船上,我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独眼龙的胆子就算再大,这会儿也受到了惊吓,夺门而出,一下把我撞到一旁,冲到加班上喊人。 独眼龙一喊,那些躲着打盹的全都被吵醒了,一窝蜂的涌到了独眼龙的房间这边,我立刻被挤到了角落中。 一群人肯定看到床榻上的躯壳,全都懵了,他们把躯壳丢下河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可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躯壳竟然又到了独眼龙的房间里。这些人终于察觉这件事不对头,除了诧异,还有惊惧。 “把他给老子弄上去!弄到甲板上去!”独眼龙看到来了这么多人,胆子就壮了些,对身边的人喊道:“这次不把他好好整治一番,就算老子对不住他!” 我依然没有开口阻拦的余地,几个人蹑手蹑脚的进了独眼龙的屋子,都有些心虚,在床榻边看了半天。 躯壳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那模样,显然是刚从水里出来。几个人看的心慌,却又畏惧独眼龙,最后直接用床榻上的粗布单子兜住躯壳,一路抬到了甲板上。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怕过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独眼龙一到甲板上,胆气似乎又壮了,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在大呼小叫,他单手叉着腰,另只手猛然一挥:“去伙房!拿油和木柴过来,老子要把这鬼东西烧成灰!” 有人应了一声,飞快跑去伙房拿来一捅用来炒菜的棉籽油和木柴。木柴直接就堆在了躯壳身边,又浇上了油。 我在旁边看的又是紧张又是无奈,躯壳先丢水里,现在又要拿火烧。丢在水里,多少还有个念想,如果真烧成了灰,那就万事皆空了。 独眼龙亲自拿了火,就要上去点燃。这时候,一个上了岁数的人拦了一下,劝道:“七爷,这事多少都透着古怪,要是这样直接烧了,会不会引出什么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烧成灰了,还有麻烦?” “七爷,河滩上的怪事,多了去了,还是小心点为好,叫我看,这人既然丢不掉,那就带回去,寨子里那么多人,总能想出个门道来的。” “老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不行!绝对不行!”独眼龙应该也是个色厉内荏的角色,听到对方的话,嘴上说着不怕,但转手就将火把塞给了旁边的一个人:“你去,点火烧了他!” 这个人的脸都绿了,又将火把递给下一个人,一堆人推来让去,谁都不肯上去点火,最后又是把独眼龙给弄的恼火,大发雷霆,这才有人哆哆嗦嗦的拿着火把靠近了堆好的木柴旁。 “这事可真怪啊。”老刘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叼着烟袋说道:“你这个没成亲的丈夫,之前是做什么的?” “就是个普通的……种田人……大爷……你能不能帮忙去说说,好歹也给留个全尸。” “我哪儿插的上话啊,唉,我就是个做饭的,说出来的话,谁都不会听。” 老刘头爱莫能助,我这边刚一转身,就看见那人直接把火把给丢到了柴堆上。 木柴泼了油,见火就着,加上河面的风势很大,火借着风势,顷刻间就熊熊燃烧。火很大,一烧起来,人都没办法靠近。 “烧!狠狠的烧!”独眼龙色厉内荏,却还睚眦必报,一直惦记着刚才自己回房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站在离火堆远远的地方,走来走去,嚷嚷道:“直接烧成灰!再丢到河里去!我看还能不能作怪!” 第一百一十三章 祖堂 火在燃烧,火势越来越大,我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大的火,心里的感觉无法形容,躯壳被烧成了灰,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我已经绝望了,而独眼龙则一脸解恨的表情,躲在远处抽烟,眼睛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堆。 浇了油的木柴烧了好长时间,火势才小了,火势一小,周围那些人一下子又目瞪口呆。 这一刻,我完全绝望的心,差一点就跳出了嗓子眼,我看见被大火烧了那么久的躯壳,竟然还好端端的躺在尚在燃烧的火中,不仅没有一点损伤,甚至衣服还是湿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独眼龙本来志得意满,可是看到这一幕,他一下子从甲板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火堆跟前。 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怪事,一个个目瞪口呆。我看的出来,他们可能有些害怕。其实,河滩上那些混江湖的草莽土匪,大多比较迷信,因为平时做的都是刀头舔血的勾当,所以想要求个庇护。 “拿木柴来!再拿木柴来!”独眼龙看见躯壳没有被烧成灰,又恼火,又畏惧,急忙大喊道:“拿木柴来继续烧!” “七爷,到了这时候,你还看不出吗?”那个之前劝过独眼龙的人在旁边拦住他,说道:“那么多柴火都没把他烧成灰,衣服还是湿的,再加上些柴火,能有用么?” “老子不信邪!” “七爷,我劝就只劝这么两次,你若是不肯听,那就烧吧。不过,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独眼龙的心里,实则是害怕的,只不过强作镇定,等到这个人说完之后,独眼龙的气焰明显就萎靡下来,看看周围的人,又看看火堆。 “那……那现在怎么办?” “七爷,依我说,这个人既然甩不掉,还是带回寨子吧,寨子里的人多,能人也多,总不至于一点办法也没有。” 独眼龙估计自己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就坡下驴,摆摆手说道:“算了算了,不值当跟这人费力气,带回寨子。” 我又一次松了口气,独眼龙的手下把火堆给撤了,又用水把残余的木炭浇灭。躯壳还是原来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微微张着嘴巴,翻着眼睛。 不过,我还是能看出来,躯壳的确没有任何损伤,连一根头发都没被烧掉。 这一回,独眼龙再也不敢大意,叫人把躯壳就放在甲板上,又派了几个人盯着。我还想继续看,但老刘头把我给拉回了伙房,我们还得再做一顿中午饭,船才可以靠岸。 说起来很怪,躯壳放到甲板上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船很顺利的行驶,我帮着老刘头做了午饭,众人吃过,没过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有人先下了船,在滩头那边燃了只讯息烟火,烟火在白天不是那么显眼,不过,烟火发出去不多长时间,从滩头西边一片稀疏的榆树林子里,就过来了几辆马车。 马车没法直接跑到松软的河滩这边,船上的人把该搬运的东西都搬下来,然后运到那边,装上马车。我和老刘头坐在一辆装满了粮食的马车上,准备齐当之后,马车就朝着西边走了。 躯壳在前面的一辆马车上面,因为船上的人都觉得躯壳冒着一股邪气,所以没人和他坐在一起。我一边暗中记住走过的路,一边盯着前面的马车。 马车走到了山边,继续顺着山路朝深处走,从这儿到寅虎寨还有很远的路,马车一直走到天黑,这才停下。 借着月光,我看见马车停在了一片峭壁附近,有人打了个呼哨,很快,峭壁上方亮起火把,跟着又放下来好几个很大的篮子。我抬头望了望,峭壁上应该架着绞盘,这些大篮子是用来上下通行的。 寅虎寨就在这一片险地之后,这样的地势,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马车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依次搬到篮子里,然后顺着峭壁吊了上去,来来回回往返了很多次,才把东西和人都给运完。从峭壁上方再朝北边走上一里地,就算到了寅虎寨。 独眼龙这次带着人出山,好像是专门为了对付青衣楼的,一帮人到了寨子跟前时,寨子里的人已经等着迎接。 “丫头,你瞧见了没?”老刘头悄悄指着站在人群最前的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说道:“这就是寅虎寨的当家,徐三魁。” 这个徐三魁已经五十多了,但一定常年累月的练功夫,身子骨很硬朗。老刘头说,独眼龙是徐三魁的亲外甥,独眼龙这人虽然在外面大呼小叫,不过,徐三魁倒是不太喜欢惹事。 这次寅虎寨盯上青衣楼的三月堂,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前两年,徐三魁的儿子下山,在河滩一个镇子里见到了三月堂的班主俏三月,当时就被迷住了。但俏三月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看不上徐三魁的儿子,徐三魁的儿子纯属就是窝在山沟里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土包子。 然而,徐三魁的人锲而不舍,被俏三月给拒绝了,仍然死缠着不放,最后双方翻了脸,动起手之后,徐三魁的儿子被青衣楼的人打断了一条腿。 尽管没有丧命,不过,徐三魁的儿子腿伤好了之后没能完全康复,走路微微有点瘸,徐三魁顿时恼火,叫人下山去找俏三月的麻烦。双方来来回回斗了好几次,互有损伤,这一次,寅虎寨放在河滩的眼线无意中察觉到了俏三月的行踪,赶紧回报到寨子里,徐三魁立刻让独眼龙带人去抓俏三月。 我听着老刘头的讲述,愈发觉得自己倒霉,这事本来跟我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徐三魁去抓俏三月,没能抓到,反而在阴差阳错之下把我这个局外人给弄到山上来了。 “老七,这次下山,想必是顺利的?” “舅舅。”独眼龙在别人面前吆五喝六,不过在徐三魁面前特别的老实,规规矩矩的答道:“我带人下山,跟上了俏三月的船,只是上船之后,没能抓到俏三月,他们都跳河逃走了,咱们再下河去追,就有点不妥,不过,这次总算是给了俏三月一个教训。” “不急,和青衣楼的帐,一天两天算不完,能叫他们吃点亏,就吃点亏,来日方长,以后整治他们的机会还多得是。” “舅舅……”独眼龙可能是想跟徐三魁说什么,不过,话还没说完,徐三魁就让独眼龙先去祭祖。 十三寨里面祭祖,和民间老百姓祭祖不是一回事,老百姓祭祖是有日子的,而十三寨祭祖,则没有定数。每次有人下山做活,临走之前都要在祖堂里拜一拜寅虎寨历代的寨主,以求庇护,等安稳归来,也要去拜一拜,示意对祖先的庇护表示虔诚的感谢,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寅虎寨的祖堂就在寨子的最后面,历代的寨主都被供奉在里头。寅虎寨把历代寨主的遗体用胶泥裹了,又涂上金漆,封存在两个扣在一起的大缸里。 所有刚刚回山的人都要在祖堂拜祖,不过,身份低微的人不能真正进入祖堂,只能在祖堂外面上香磕头。我不是寅虎寨的人,但一进寨子就要守这个规矩,所以,老刘头带着我站到祖堂外面,走个过场。 我们是走个过场,但徐三魁却很重视这件事,敦促着独眼龙恭敬的上香,磕头,还愿。独眼龙估计在船上的时候被躯壳的事情搞的有点怕,所以这会儿就特别的卖力,趴在地上砰砰磕头,毫不含糊。 “老七,这次你下山,能顺顺利利的,还是咱们的祖先在暗地里保佑。”徐三魁似乎很相信这一套,看见独眼龙卖力气,也比较满意,在旁边拈着胡子说道:“以后祭祖的时候,一定要心诚,只有心诚了,祖宗才能庇护你。” “舅舅,我知道了。”独眼龙站起身,又想跟徐三魁说船上的事,但徐三魁暂时没理,又让独眼龙手下三个小头目进祖堂上香,就这么啰啰嗦嗦搞了好一会儿,才算作罢。 “走吧,有什么话,到外头去说,不要在这儿惊扰了祖宗。” 徐三魁带着几个人,将要迈步跨出祖堂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咚咚的声响。这声响来的特别突然,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也让几个人微微吃了一惊,一起回头朝后面望去。 他们一回头,那声音就听不到了,徐三魁这种练过功夫的人,耳目都很过人,他相信自己不会听错。 “你们都听见了?是什么声音?” “魁爷,听到了,可这一转身,声音又没了。” 几个人正在迟疑,那阵消失了的咚咚声,突然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几个人都听的一清二楚,不约而同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祖堂上,一共有八对扣在一起的大缸,咚咚的声响,似乎就是从最末尾的那口大缸里传出来的。 等察觉到声音的来源,徐三魁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这又有什么怪事了?”老刘头在外面看到祖堂里的动静,小声跟我说道:“最末的那一对大缸里,扣着的是魁爷的父亲。”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明眼人 老刘头显得有些紧张,而祖堂里的徐三魁更紧张。所有人都知道,祖堂这些大缸里,扣着的都是死人,平时祖堂专门有人经常打扫,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异常响动。 咚咚…… 正在众人迟疑和焦躁之间,那口大缸里突然又传出了咚咚的响声,这一次,一帮人都盯着大缸在看,等声音一传出来,众人几乎不约而同的分辨出,那咚咚的声音,似乎是大缸里面有人在敲着缸壁。 “这……这是怎么搞的……” 一帮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刚刚回山的那些人,在船上就接连遇到怪事,原想着回山了可以消停点,谁知道一进祖堂就听见了大缸里的咚咚声。 独眼龙心里发憷,不由自主的挪动脚步,站到了徐三魁身后。这样的事情,尤其发生在祭祖的祖堂里,是很让人惊恐的,可再惊恐也不能落荒而逃,总要查个清楚。 徐三魁慢慢的挪动脚步,走到了大缸跟前。寅虎寨没有子承父业的规矩,只不过徐三魁确实能干,大家也都服他,在他父亲去世之后,他就接替了寨主的位置。徐三魁对自己父亲是相当恭敬的,这些年每逢祭祖,从来都不含糊。一听到藏着父亲遗体的大缸发出怪响,他就诚惶诚恐的站到了大缸跟前。 咔…… 徐三魁刚站稳脚,两口扣在一起的大缸突然就崩开了一条缝隙,缸沿之间抹上的三合土一块一块的崩脱下来。转眼之间,缸沿的三合土全都脱落了,扣在上面的那口大缸,轰然倒地,咔嚓摔成了几块。 上面的大缸一掉落,立刻露出了里面的遗体。遗体外面裹着一层烧陶的泥,还涂着一层漆,猛然看上去,阴森森的有些吓人。 “爹!”徐三魁万万没想到大缸会崩裂,等里面的遗体露出来的时候,徐三魁一下子慌了。 围拢在祖堂外面的人群立刻朝后退了退,都吓的不轻。寅虎寨的人经常在祖堂祭拜,天长日久,对祖堂里供奉的这些祖宗们有种埋在心底的畏惧,看到大缸崩裂,露出了徐三魁父亲的遗体,谁都心惊胆战。 这时候,一个大约六十岁上下的老头从人群后挤了过来。这老头儿留着一把胡子,头发挽在头顶,梳了个发髻,还插了跟发簪,瞧着像是道士的模样,却又没传道袍。 “张先生来了。” “张先生,快瞧瞧吧,祖堂出事了……” 这个张先生在寅虎寨里的地位显然不低,他一过来,众人纷纷让路。他走到祖堂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抬手止住众人,也不进门,就站在外面看。 “爹……您这是……”徐三魁的心思都在缸里的遗体上,没有注意到张先生来到了门外,他的双腿微微打颤,看样子想要直挺挺的跪下:“爹,您是有什么话?” 河滩的民间传说里,但凡自己家的祖坟出了什么异状,那一定是家里的后世子孙做了什么孽,让祖宗在地下也不安生。徐三魁信这些,一看到父亲的遗体好端端的突然从缸里露出,就觉得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交待。 “你……” 徐三魁的话一出口,那具如同泥胎一般的遗体,突然轻轻的颤动了一下,一道苍老又沙哑沉闷的声音立刻在祖堂里回荡起来。 “老天爷!” 祖堂外面的人本就心惊肉跳,等听到遗体发出这道声音,顿时吓的魂不附体,守在祖堂外面的几个人噗通就跪了下来。 “爹!”徐三魁也跟着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您老人家,是有什么话要交待?” “你这寨子里……有妖星……妖星不除……迟早大祸临头……” “妖星?谁是妖星?”徐三魁听到遗体又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立刻就追问道:“爹,还请您老明示。” “妖星……只有一只眼睛……必除此人……” 遗体的声音再次飘出之后,躲在徐三魁身后的独眼龙脸都绿了,在外面的那一大帮人,立刻将目光齐齐的投向了独眼龙。 “你们……你们看我干什么……”独眼龙心里发慌,估计寅虎寨只有他这么一个独眼龙,遗体的话说的那么清楚,独眼龙不可能不害怕:“这……这都死了多久的人了……能说话吗?再说了,即便能说话,他说的,能信吗?” “老七,你放肆!”徐三魁回头斥责道:“咱们敬的就是祖宗!祖宗的话不能信,还有谁的能信!?” “独眼为妖星,妖星不除,必有大难……必有大难……” 徐三魁正斥责独眼龙,冷不防缸里的遗体又嘟囔了一句,徐三魁不敢怠慢,但又不知道独眼龙为什么会是妖星,犹豫不决之间,缸里的遗体猛然一颤,抖起一片灰尘。 “我说的话……难道不作数了……” “作数!作数!爹的话,永远都作数的……”徐三魁站起身,朝后面挥了挥手,说道:“来人,先把老七给绑了。” “舅舅!”独眼龙一听就急了,抓着徐三魁的胳膊,叫道:“舅舅,我可什么错也没有犯啊……” 徐三魁是寨主,他一发话,别人也不管独眼龙的脸色,冲上来就要抓人。独眼龙不肯就范,他五大三粗的,身手功夫也好,跟抓他的人推搡了一会儿,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 “都消停消停吧。” 这时候,那个姓张的先生终于发话了,迈步走进堂屋。 “张先生。”徐三魁对这个张先生也颇有礼数,只不过碍于眼前的事,没工夫跟张先生多聊:“你来的正好,等我把老七先抓起来,咱们再商议商议这个事。” “别抓老七了,寨主,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张先生摇了摇头,看看缸里的遗体,说道:“老寨主过世得有十五六年了吧?十五六年的遗体,得成什么样子?怎么还能开口说话?” “张先生,人们都说,祖上有灵,祖上有灵,祖上若无灵,怎么会有显灵这种事?” “这事,是极蹊跷的。”张先生摇了摇头,说道:“寨子里今天是不是来了外人?” “来了!来了!”独眼龙抢着答道:“张先生,是从青衣楼的船上抓到的两个人,半路上就出了稀奇事,这才带回来了。” “人呢?” 我一听张先生发问,立刻就想朝后面躲,但独眼龙急于把自己头上的黑锅给取掉,亲自迈步出来寻找。祖堂外面的人虽然多,不过都是寨子里的人,独眼龙都认识,扫视几眼之后,他就从人群里看到老头刘,又看到了我。 “就是这个黑丫头!”独眼龙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朝前拖着走,一边说道:“还有一个小子,不能动,留在外头让人看着的。” “带进来,让我看看。” 我被抓到张先生面前,他就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没过一会儿,躯壳也被人给抬到了这儿。 张先生弯下腰,又把目光投到了躯壳身上,过了好半天,他突然看着我笑了笑。 这一笑,让我感觉心里发毛。 “这个人是不是一直不动,也不出声?” “是啊,张先生。”独眼龙就指望着张先生替自己说话,赶紧恭敬的答道:“就会翻着眼皮子,在船上,已经把他丢下水两次,谁知道怎么搞的,过不多久又在船上找到他,拿火去烧,烧了许久,连跟头发都没烧掉。” “这人一动不动,又没死,是因为丢了魂儿。”张先生胸有成竹的说道:“他的魂儿丢了。” “丢哪儿去了?” 独眼龙一问,张先生就扭头看了看我,说道:“瞧见没,这个不会动的小子,其实跟这个黑丫头,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不可能。”独眼龙本来很紧张,一听张先生的话,忍不住咧嘴笑了:“张先生,你开玩笑呢。这个小子虽然半死不活的,模样总还像个人,这黑丫头,是挖煤的夜叉脱生的,又黑又丑,都没有人样了,他俩怎么会是一个人……” “这小子丢下的魂儿,就在这个黑丫头身上。” 我听到张先生的话,随即吃了一惊。这个张先生果然有几分门道,是个明眼人,竟能看出来这些。 “这俩人原来还真有事!”独眼龙精神一振,把我朝旁边的人一推,说道:“绑起来,绑结实点,盘问清楚,交给张先生发落!” 咔…… 这时候,身后那口本来就崩裂的大缸突然碎成了一片渣滓,缸里的遗体不断的颤动,身上裹着的胶泥也一块一块的脱落,那样子,好像是要从缸里站出来。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徐三魁看到自己父亲的遗体一直都不安生,自己也没了主意,扭头望着张先生:“张先生,这种事,只有靠你拿个主意了。” “真正的邪祟,是跟着你们一起上山的。”张先生似乎洞察了一切,等到缸里的遗体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时,张先生一转身,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只有一尺来长的小剑。 张先生抓着小剑,一个箭步冲到了正要起身的遗体前,剑锋紧贴着遗体的额头,猛然发力。 嘭!!! 遗体身上的一层胶泥完全粉碎,在胶泥粉碎的一刹那间,我看到一道五彩斑斓的光,从遗体中轰然喷薄出来,流星赶月一般的飘到了祖堂的后窗。 第一百一十五章 贵宾 那道五彩斑斓的光淡淡的,不过在深夜之间还是能够看得清楚,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光。 张先生眼明手快,在这道斑斓的淡光将要闪到祖堂后窗时,抬手丢出了手中那把只有一尺来长的小剑。 这把小剑,泛着一股隐约的金黄的光泽,如风驰电掣一般,一瞬即至。斑斓的淡光是非常快,可仍快不过这把小剑。小剑后发先至,一下子钉到了窗子上,而那片斑斓的彩光,似乎被小剑给钉住了,左右闪动,却始终都飘不走。 “落到我的手上,你还想逃走吗?”张先生一声冷笑,走到后窗跟前,抬手按住小剑,伸手从身上掏出一只小瓶,咕咚喝了一口,噗的喷到了窗子上。 这一刹那间,那片斑斓的光猛然大盛,紧跟着,光影愈发的闪亮,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在这片耀眼的光影中,慢慢的出现了一道人影,人影的衣领恰好被张先生的小剑给钉住,挣扎不得。 “哟!!!这里面藏着一个人!” “还……还是个女人!” 那道人影越来越清晰,等到光影慢慢退散时,祖堂外面的人都看到了,被张先生抓住的,是个看着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女。 这少女身上穿着一件七彩的花衣裳,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额头上一抹齐刷刷的刘海,模样倒是长的挺乖巧。 “是从河里上来的?”张先生盯着少女看了几眼,说道:“到我们寨子里来捣乱,是为了什么?” “我想来就来,怎么了?”少女撇了撇嘴,虽然被张先生给抓住了,可看样子却还是不服气。 “张先生,这都是她搞的鬼?”徐三魁看看少女,再看看自己父亲被搅扰的乱七八糟的遗体,气就不打一处来。 “祖堂这里,不光是她搞的鬼,老七他们的船上,多半也是她在捣乱。” “好啊!”独眼龙看见这个乖巧的彩衣少女,急忙就冲了过来,卷袖子要动粗,被张先生给拦住了。 “先不忙着动手,不管怎么,都要问清楚再说。” 张先生正劝着独眼龙,从寨子外面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两个人,对徐三魁和张先生说,贵客到了,如今就在山崖下。 “快快快,快请上来。” 徐三魁和张先生一听,立刻把祖堂这边的事情给暂且放下,打算亲自跑到寨子外面那道绝壁去迎接客人。 “先呆在这儿吧,你哪儿也去不了。”张先生临走之前,在祖堂外面的一片空地上画了个圈子,我和躯壳被推进来之后,那名彩衣少女也被推了进来。 徐三魁和张先生忙着去迎接客人了,我们三个人就被困在这个小圈子里。其实,这小圈子只是对彩衣少女管用,只不过圈子外头还守着七八个人,把我盯得死死的。 “你落到这一步,真惨。”彩衣少女刚开始的时候还想试探着从圈子里逃出去,但试了两次就放弃了,干脆坐在地上,转头望着我,说道:“我也给你帮不上什么忙了。” “在船上的时候,真的是你护着这具躯壳的?” “除了我,还能有谁?”彩衣少女瞪了瞪自己的大眼睛,说道:“原本想着到这儿以后,找个机会把你彻底救出去,可刚才那个拿小剑的老头太厉害。” “那要谢谢你了……”我心底叹息一声,这个彩衣少女明显是有道行的,只不过没能救出我,倒把自己给陷了进来。 “都是熟人了,客气什么。” “什么熟人?”我楞了一下,立刻又明白过来,这个彩衣少女,多半是跟我附着的黑丫头认识,否则人家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就帮着我。 “贵人多忘事啊。” “不不不,不是我贵人多忘事,你大概是认错人了,刚才那个张先生也说了,我和他……”我指了指身边的躯壳,说道:“我和他应该颠倒颠倒。” “我能认错人么?”彩衣少女撇了撇嘴,说道:“我看见你们第一眼,就知道你的神魂附到这个黑丫头身上了。” “你?你到底是谁?”我一听,顿时觉得诧异,翻来覆去想了一百次,却想不起来自己跟这个彩衣少女见过面。 “看来你是真忘了,我给你提个醒。”彩衣少女伸出一只手,用指头在手心里一划,顿时,掌心中就闪出一片淡淡的七彩光晕。 光晕慢慢的转动,不知不觉间,这片光晕化成了一条七彩小鱼的影子。一看到这条七彩小鱼,我脑子一动,立刻想到了当时和神算子曾经抓到过一条七彩鱼,只不过后来给放回了河里。 “七彩鱼?” “对啊,我叫小七彩。”彩衣少女翘着嘴角一笑:“前几日,我在河里闲逛,无意中才发现你被扣了。” 我万万没想到当时放走的那条七彩鱼竟然还存着报恩的心,但是转念想想,小七彩的道行不深,碰到张先生这样的高手,就应付不了。可在船上的时候,她对付独眼龙那一帮人该是没问题的。 “你既然早看出来了,在船上的时候怎么不出手救我?他们把躯壳给丢下水,你还巴巴的再给送回来。” “那时候只觉得好玩,想要到他们寨子里再搅和一番,谁知道,碰见高人了。”小七彩噘着嘴,一脸委屈,又一脸无奈:“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船上的时候直接把你救了。” 我觉得自己要被气的七窍生烟,小七彩玩心太重,竟然是抱着胡闹的心思一路尾随到了寅虎寨来的。却万万没有料到,寅虎寨这样的沙匪窝子里面藏着张先生这种人,一遇到张先生,小七彩就绝无还手之力了。 可是想了想,小七彩也没安什么坏心,事已至此,再埋怨也无济于事。 “你别着急,等我再想想办法,等等机会。”小七彩偷偷看了我一眼,说道:“咱们被困在这个圈子里,还有人守着,现在想把你的神魂送回躯壳,可能……可能会太费力,还是等等吧……” 我一听就头晕了,现在可好,三个人被困在了寅虎寨,凭着独眼龙那做派,估计不出几天我们都要被他折磨死。 正在胡思乱想,徐三魁和张先生可能是把上山的客人给迎来了。祖堂在寨子的后面,再朝前一点,就是徐三魁他们几个山寨的头面人物所住的院子,他们迎客人进院子,不会到祖堂这边来,我觉得乱糟糟的,也无心去看。 倒是小七彩没心没肺,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想看看热闹,踮着脚尖朝前头的院落望去。 “这大半夜的来山寨的人,非奸即盗,等瞧瞧是什么人。”小七彩伸长了脖子,一边张望,一边说道:“有个女的,还挺漂亮的,还有个老头儿,后面跟着几个人,不对不对……这几个人怎么有股妖气?” “你就别操心别人了,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真的,不信你看看,上山的这几个人,真的有股妖气。” 我本来是没打算关注这些的,小七彩说了之后,我才站起身看了看。这一眼看过去,我立刻觉得眼神一滞。 我看不出上山的这几个人到底有没有什么妖气,但小七彩说的没错,这几个人里,有一个女人,年龄不大,身段长相都很出众。 我一下子认出来,这个女人,赫然就是之前见过的黄小仙,是黄老义的女儿。我跟黄家坟的人算是有过几面之缘,彼此交往的还不错。 看到黄小仙,紧跟着我就看到了黄老义,黄老义显然是寅虎寨的贵宾,徐三魁和张先生一左一右的围着黄老义,三个人有说有笑,朝着院落走去。 到了这时候,我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扯开嗓子喊道:“黄老义!黄老义!” “嚷嚷什么!老实点!”旁边几个看守听到我撕心裂肺的大喊,立刻就过来呵斥道:“再嚷嚷,就把你的嘴给堵了!” “黄老义!我在这儿!黄老义……”我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不管看守如何呵斥,都充耳不闻,不顾一切的跳出圈子,朝院落那边跑去,一边跑一边不停的喊。 我这么一跑,几个看守立刻追上来,七手八脚的把我给按住,我拼命的挣扎,却挣扎不动。 不过,这边一阵嚷嚷,被黄老义给听到了,这老货的眼神好的出奇,朝这边望了一眼,可能觉得有点诧异,因为他根本就没见过我此刻附体的黑丫头。 “神算子!神算子!黄老义,过来……”几个看守看我还要喊,弄了块破布就朝我嘴里塞。 幸好在我嘴巴被塞住之前,总算是喊出了神算子的名字。神算子和黄老义称兄道弟,好的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听到了神算子的名字,黄老义果然就站不住了,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 黄老义毕竟是寅虎寨的贵宾,等他一过来,徐三魁就嫌几个看守太鲁莽,暗中摇了摇头,示意看守们住手。 黄老义不认得黑丫头,但等他过来之后,我立刻朝着身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躯壳指了指,说道:“黄老义,还认得他不?”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三件事 黄老义的眼睛特别尖,等我一直旁边的躯壳,他顺势望去,一眼就认出来了。 “哎?这是咋搞的?”黄老义跑到躯壳跟前,不过,躯壳还躺在张先生画出的圈子里,小七彩都知道这个圈子不能进出,黄老义自然也看得出,转头望向张先生,说道:“老张,这是弄啥?赶紧,撤了吧。” “义哥,您认识……认识这人?”张先生看着对黄老义很客气很恭敬,因为黄老义毕竟是黄家坟的族长,黄家坟的势力,非同小可。 “认识啊,不认识,会叫你把人给放了?” 我和躯壳还有小七彩,说到底也没有得罪过张先生,张先生自然犯不上因为这个跟黄老义翻脸。他扭头看看徐三魁,徐三魁大概也是这心思,不愿意和黄老义闹生分。 张先生很痛快的把那个圈子给抹掉了,圈子抹掉的一瞬间,小七彩夺路而逃,只不过张先生一直盯着她,闪身就把她给拦住了。 “到了我们寨子,都是客人,这么急着走,是嫌我们招待不周么?” “招待周不周,你还不知道?”小七彩撇了撇嘴。 小七彩和张先生说话时,黄老义已经把躯壳给抱了起来。黄老义的眼光果然很毒,看看躯壳,端详了一会儿,再看看我,顿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青衣楼。”我对那个俏三月心怀不满,一点都没有隐瞒,直言不讳的说道:“好像是青衣楼三月班的班主。” “青衣楼……”黄老义轻轻皱了皱眉,说道:“先不说这些,把你整好再说。” 黄老义这么一出现,跟寅虎寨的恩恩怨怨就只能放在一旁。一堆人帮忙抬着躯壳,一起进了徐三魁平时住的院子。 黄老义确实是行家里手,摆弄了一会儿,我就感觉迷迷糊糊的,好像做了一场梦,等到再苏醒过来时,已经回归到了自己的躯壳中。 “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已经没事了。”黄老义拍了拍我,顺势拉了一把,说道:“你年纪轻轻的,身子骨又扎实,没什么大碍。” 我站起身,觉得头重脚轻,好像宿醉了一场,不过,来来回回这么走了一会儿,感觉就好了些。 我是清醒了过来,扭头一看,黑丫头还在原地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微微翻着眼睛。 “她怎么办?” “这个丫头,自小就是个痴傻,被人拿来专门渡魂用的,没事,兄弟,我知道你心善,不用担心,等我走的时候,顺便带上她,到黄家坟去。” 等到我恢复正常,黄小仙站在旁边捂着嘴笑了笑,说道:“没想到你灵眉利眼的,也会叫人这么算计。” “我有啥法子?走到这一步了。”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徐三魁和张先生就派人来请,说是摆好了酒宴,给黄老义接风。我原本是不想去的,可黄老义非拉上我,说趁着这个机会,把我和寅虎寨之间的那点恩怨彻底化解了,大伙儿以后都还是朋友。 黄老义这么热心肠,让我觉得他到寅虎寨来,多半是有别的目的。 在黄老义的盛情邀请之下,我跟着一块上了酒席。山里的酒席,没多少讲究,大块肉,大碗酒。徐三魁和张先生碍着黄老义的面子,跟我敬了两碗酒,这件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两位兄弟,这回专门上山,把该说的事说了。”黄老义指着我,对徐三魁和张先生说道:“这个兄弟不是外人,咱们聊的事情,不用避讳他。” 他们三个开始说正经事,其实事情不算复杂,我在旁边听了会儿,也就听明白了。 黄老义这次上山,是跟青衣楼还有十三寨当和事老的。我看得出来,徐三魁多少有点不自在,因为俏三月毕竟打断了他儿子的一条腿,在我们上山之前,独眼龙还专门带人偷袭了俏三月的船。两边刚刚动过手,如今黄老义就来做和事老,徐三魁自然心里不是很舒服。 “老徐,我知道你不得劲,可眼下,是没有法子的事。”黄老义劝道:“我当这个和事老,也不那么容易,十三寨,青衣楼,来来回回斗了这么久,也没斗出个谁胜谁负。” 说到这儿的时候,黄老义扭头问我:“神算子这些日子在哪儿呢?但和事老的事儿,还是好久之前他跟我提的,可如今他怎么就钻了沙子躲起来了?” “神算子掺和这些事干什么?” “他是青衣楼的人,他肯定要管这些啊。”黄老义咕咚喝了口酒,说道“归根结底,这件事啊,原本只是寅虎寨跟三月班的事,闹得大了,把十三寨和青衣楼都牵连了进去,好些人觉得不划算,神算子上次在我们黄家坟做客时,还专门和我说过这些。他知道我和寅虎寨的老张是熟人,这才托我给双方说和说和。” “神算子是青衣楼的人!?”我大吃一惊,和神算子结识了这么久,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个走江湖算卦的,谁知道,他竟然是青衣楼的人。 这一瞬间,我突然就回想起来,俏三月为什么那么精准的找到我的下落,若没有神算子做手脚,俏三月是不可能在那么大的大河滩找到我的。 “别别别,老弟,你先别上火。”黄老义一看我的脸色变了,赶紧就在旁边劝:“神算子不是那种人,你出了事,让俏三月抓到,绝不是神算子把你给卖了。神算子是青衣楼的,他跟你呆在一块那么久,俏三月想要顺着这些找到你,对她来说也不是难事。” 我心里犹豫不决,因为和神算子交往这么长时间,仔细的回想一下,神算子的确不是那种人,他要想出卖我,就不用等到现在。 但我还是很不踏实,照黄老义这么说,神算子没有故意出卖我,但俏三月却知道我的身份。这就足以说明,我的身份已经泄露出去了,如果俏三月能知道,那河滩上别的人也能知道。 如果让人知道玉顶炉在我手里,从此以后,我多半就没有什么安稳日子了。 “这事,你放心,将来迟早跟青衣楼说个清楚。” 黄老义说的情真意切,我也不能再埋怨什么。那边的徐三魁脸色变了几变,可能也想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带着几分不情愿,冲黄老义点了点头。 “就知道徐寨主是个痛快人,来来来,喝酒,喝酒。” 几个人又是一番痛饮,黄老义一喝酒,老脸蛋红扑扑的。 停了一会儿,黄老义又开始说第二件事,这件事一说出来,我看见一直都不怎么开口的黄小仙好像脸盘红了红。 我听了才知道,黄老义这是来跟寅虎寨应亲的。 徐三魁一共两个儿子,大儿子被俏三月打断了腿,事后就常年住在山上,不下山,也不肯见人,徐三魁没办法。所幸,他还有个小儿子,岁数跟我差不了太多。 徐三魁的小儿子叫徐新杰,在沙匪窝子长大,却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做事特别稳重,徐三魁的大儿子一出事,徐新杰便时常受徐三魁的指令下山办事。这其实也是徐三魁刻意栽培,寅虎寨没有子承父业的规矩,除非是给寨子立过功,又能以德服众,才可以坐上寨主的位子。 徐新杰当初带人下山的时候,无意中跟黄家坟的坟遇上了,还遇到了黄小仙,两边也是因为一些琐碎的小事起了冲突,最后还是张先生临时赶到,才把他们劝住。 就这么一面之缘,徐新杰就看上了黄小仙,回来之后想了很久,又知道张先生跟黄家坟的人熟识,所以托了张先生去跟黄老义说和说和这门亲事。这一次,是黄老义专程来给他们回话的。 “我这个闺女,性子野,难管束。上次老张带着小徐去黄家坟时,我看了那孩子,性子沉稳,恰好能压一压我这个闺女。老徐,老张,啥也别说了,俩孩子都愿意,我们这些做老人的也不能拦着,你们定个好日子,该办婚事办婚事,我们黄家坟可不小气,给陪嫁一定多给。” 徐三魁和张先生听了黄老义的话,都高兴了,忙不迭的端着酒碗敬酒。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徐三魁为什么一直都给黄老义这么足的面子,原来是牵扯到这些事情。 双方说好了这件事,彼此之间就更亲热了,徐三魁站起身给黄老义倒了酒,说道:“老哥哥,我们家新杰有些事,前几天下山了,至今没回来,他这碗酒,我替他敬了。” 黄老义乐呵呵的喝了酒,我则转头看看黄小仙,小声说道:“怪不得今天一看见你,就觉得一脸喜气。” 黄小仙不答话,脸却更红了,拿着酒碗和我碰了一下,一口喝了下去。 这一通酒又喝了两刻钟,黄老义一张老脸喝的关公似的。放下酒碗,缓了好半天,张先生给黄老义拿了茶,黄老义喝了两口,砸了咂嘴,说道:“老徐,老张,今天来,还有第三件事。我问你们一句,一个月之前,你们是不是有三个兄弟下山,然后就再没回来?” “对啊,是有这么回事。” “回不来了,他们三个,让人送到河里去了。今天来,就是要说道说道这件事,知道是谁把他们送到河里去的吗?” “老哥哥,你知道这事?” “不知道,就不来和你们说了。送他们下河的,是付千灯。”黄老义咬了咬牙,说道:“付千灯疯了,这半年里头,祸害了不知道多少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梦中 我本来一直就在吃吃喝喝,没参与他们的交谈,可黄老义这话一说出口,我立刻警觉了,抬起头看看他。 我估摸着,神算子的嘴巴应该是很严的,他心里知道我的来历,不过,却没有告诉黄老义。如果黄老义也知道我的身份,那他多半不会当着我的面说出付千灯的事。 “老哥,付千灯是怎么了?” 黄老义喝了口酒,讲了一些最近发生的事。他说,付千灯这段日子不停的惹事杀人,经常在河滩行走的那些江湖门阀家族,几乎都有人折在他手里。就连黄家坟的人,也被付千灯给杀了两个。 如果就是一个两个人丧命,可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河滩江湖的争斗由来已久,没有一天是太平的。可付千灯接二连三的害人性命,次数多了,就引起了众怒。 原本,江湖上一些知根知底的家族,轻易不会找付千灯麻烦,因为彼此也没有什么冤仇,有的家族知道,玉顶炉在他手里,碍于他的本事,也不敢明着去抢,总的来说,还算是相安无事的。但这小半年以来,付千灯众怒难平,很多死了人的家族,就开始串联着,想把付千灯给围剿掉。正好黄老义在河滩人头熟,不少人都托黄老义到处游说。 “这可不是一家两家的事儿,大伙儿经常在河滩走动,要是外出的时候,真遇到了付千灯,谁能逃得过?”黄老义有喝了口酒,说道:“老徐,老张,你们俩也合计合计,如今总也有二十来家肯出人出钱,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付千灯这个祸害给剿了。” “老哥哥你一句话的事,你怎么说,咱们寅虎寨就怎么办。”徐三魁很痛快,他心里明白,像这样的事情,其实每家出不了几个人,也出不了几个钱。 他们商量的时候,我的心一直都在上下乱跳。不过,我觉得,黄老义说的付千灯,多半不是我师父,师父那人,我心里有数,绝不会滥杀无辜。黄老义说的,肯定是假师父。 一想起假师父那阴森森的目光,我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 一场酒直接喝到了快天亮,我一夜没睡,但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一刻也待不住了,青萝还在那个小镇里,我连着几天没回去,她不定得急成什么样。因此,我也没有久留,跟黄老义打了个招呼,匆匆忙忙就下山去了。 小七彩也跟着我一块儿下山,两个人一起从寅虎寨所在的深山走到临近河滩的地方时,小七彩也和我道别了。我心急火燎的在渡口找了条船,直接朝着之前的小镇赶去。 客船顺流而下,走的还算快,当天傍晚,就到了小镇附近。我马不停蹄的上岸,一口气赶回小镇,来到暂住的小院,院门是锁着的,我本来有把钥匙,可是颠簸了几天,早就丢了。实在没有法子,我看看周围没人,翻墙跳了进去。 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小桌上用茶碗压着一张纸。拿起纸一看,上面写着:“十三,我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心里急,想去找你,我先向南边去找。” 我看到纸条,心里就更急了,青萝若是一直在这儿等,现在俩人就能碰头,可她跑出去找,我一下子又不知所措。青萝是个死心眼,朝着南边找,如果找不到,她可能会一直找下去。 我来不及多想,立刻翻出了小院,从小镇离开,顺着南边寻找。纸条上没留下时间,我也不知道青萝是什么时候出门的,现在想去找她,一时间无从找起,只能慢慢的一路碰运气。 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傍晚,等从小镇出来时,天就黑了。一离开小镇,前方黑灯瞎火,除了头顶的月光,再没有一丝光线。我找的很吃力,尤其在这样昏暗的夜里,稍远一点的情景就看的非常模糊。 可我没有别的选择,青萝手无缚鸡之力,人又淳朴的有些傻,不赶紧找到她,我害怕出什么岔子。从入夜开始,我就一直朝南边找,找了至少两个时辰,一个人影都没有找到,夜也深了。 我放慢了脚步,慢慢的往前走,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又走了有半个时辰,感觉撑不住了,从前天到现在还没合眼,头晕眼花,再这样走下去,自己就得先倒下。 小镇南边几十里都看不到村落,这时候也不可能找到借宿的地方,我随便选了个滩地,和衣躺下,打算凑合着歇一会儿。 估计是太累了,躺下没多久,我就进入梦乡。在荒滩野地睡觉,不可能睡的太沉,睡着之后,我就开始做梦。 梦乱七八糟的,但是过了一会儿,梦境逐渐的清晰了起来。在梦里,我看见了家里原来的小院,那个破旧的小院,我生活了十几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我一步一步朝着小院走过去,等到距离很近时,小院里走出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跟河滩上千千万万个乡下女人一样,看着质朴,耐劳,模样很温和。她倚着门框,看到我得时候,她的眼神似乎顿了顿。 “孩子……是你吗……” 尽管是在梦里,可我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一颗心似乎在剧烈的颤抖。 大概十来岁时,爹偶然和我说过,说我娘过世的早。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娘,这是我心中的一块隐痛。别的孩子无论穷富,每天却能在父母的怀抱中安然入睡,可我,自幼就跟爹相依为命,娘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 “你是……” “孩子,你认不得我……这是你的家……孩子,真的认不得我吗……” 我一下子就呆住了,尽管我从未见过母亲,也从未听母亲说过一句话,可此时此刻,我能感觉出来,这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就是我娘。 “你是……你是娘吗……” “孩子……”对方踉跄着朝前走了一步,朝我伸出双手。 此时此刻,她的一双手,她的怀抱,仿佛是这世上最最温暖,也最最安全的地方,我颠沛流离了这么久,饱尝艰辛,看见她伸出的手,再听到她的声音,眼眶里的眼泪似乎一下喷薄而出,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我一下扑到她的怀里,泪如泉涌,好像这么多年来所受的委屈,全都在这一瞬间被抚平了。 她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外面即便有再大的风雨,也丝毫影响不到我。我好像沉醉了,宁愿就在她的怀抱中,哪儿都不去。 “孩子,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跟着爹,下河捕鱼,后来又跟着师傅,仍旧是下河,一年到头,总没有歇着的时候……” “受苦了,我得孩子受苦了……” “不苦,不苦。”我摇了摇头,人就是这样,或许苦了十年,二十年,但真正见到自己至亲至爱的人时,先前的苦难时光,回想起来似乎也就不那么苦了。 “孩子,让娘好好看看你,好好看看你……” 我抬起头,望着母亲,她看上去,就是个很普通的河滩乡下女人,没有一丝雍容华贵,可脸庞上的每一丝皱纹中,仿佛都隐含着一个母亲对儿女的眷恋与关切。 在我得心里,娘的影子,始终都是模糊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偶尔问起父亲的时候,父亲也只能跟我讲述娘的样子。一个人的样子,凭讲述是讲不出来的,反正,父亲也说过,娘是个好女人,虽然很普通,但肯吃苦,人又勤快,很能持家。 我想,我不知道娘的样子,娘或许也不知道我得样子,毕竟她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很小。 娘端详着我,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似乎永远都看不够。尽管我已经二十出头了,可在爹娘面前,却依然是个孩子。 “孩子,你长的没有我的样子,却仍是俊的。”娘看了一会儿,突然就盯住了我的眼睛:“孩子,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了?” “你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娘似乎吃了一惊,急忙捧着我的脸,仔细的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眼睛里,确实有东西,我一直都不知道,还是河里一条七彩鱼先发现的。”我在娘的面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把当初小七彩发现我眼睛中又东西,然后又去找翠姨的经过说了一遍。 “什么?人家说,你的眼睛里,是……是一个吊死鬼?” “是,翠姨是这么说的,我信她的话,她也只能看出这些,再多的,便看不出来了。” “不会,不会。”娘摇了摇头,说道:“你的眼睛里的东西,是有灵性的,怎么可能是吊死鬼?孩子,你不要骗娘,跟娘说真话。” “娘,我怎么会骗你?我即便骗了任何人,也不会骗你的。真的,当时翠姨就是那么说的。” “绝不会,你一定是瞒着我了。”娘的表情好像急切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抓着我的衣领,问道:“孩子,你说实话,你眼睛里,到底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险中反杀 她问的很急切,那种急切,好像是一个做母亲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孩子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很感动,心头觉得暖暖的。不可否认,我爹和我师傅不能说不关心我,但他们的关心,都留在自己的心里,不会明着说出来。 “娘,我真的不知道,眼睛里有什么,全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孩子,你在骗我,在骗我。”娘似乎急了,抓着我衣领的手又用了些力气:“自己眼睛里的东西,你会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娘的神情突然变了,变得有点狰狞,有点急躁,她使劲拽着我的衣领,晃着我的脑袋,说道:“你要是骗了我,你就不是个好孩子!快说,你眼睛里是什么?怎么把它取出来?” 我一下也有些急躁,而且,我心底的潜意识萌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娘早就去世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梦到过她,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做了一个关于她的梦? 她的表情,让我有些害怕。我产生了想要躲闪的念头,可是我的身子很沉,胳膊沉重的仿佛有一万斤重,根本就抬不起来。 “你眼睛里到底是什么!” 这个时候,她的表情更加的可怖,再也没有先前的和颜悦色,那种眼神,似乎恨不得一把掐死我。 “非要我把你的眼睛给挖出来吗!” 陡然间,我的眼睛猛的一阵突突的跳动,眼球似乎要从眼眶中蹦脱出来,一股难言的刺痛从眼睛迅速传遍全身上下。 我一下子就从睡梦中惊醒了,在我醒来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朦胧的星月之光,同时,我还看到自己面前有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的年龄不大,最多也就是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她那张白惨惨的脸。 这个女人的脸和死人一样白,但五官长相却很说得过去。在我醒来时,她好像真的正在琢磨,要怎么挖出我的眼睛。 我顿时就惊慌到了极点,毫不迟疑,拳头上的骨节劈啪作响,一拳就砸到了她的脸上。 这一刻对我来说,就是生死关头,我这一拳头用了很大的力。这个女人应该没有想到我会突然惊醒,一拳砸的结结实实,直接把她给打的仰面朝天。 我翻身就爬了起来,冲着她又是一脚,白脸女人的反应倒是快,挨了一拳之后,立刻全神应对,躲过这一脚。我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步步紧逼。 就这么追了片刻,我能感觉出来,白脸女人的身手功夫不怎么样,也就是身形灵活些,若是稳住心神,我有把握把她给制服。 我暂时占据了上风,追着白脸女人一个劲儿的打,白脸女人一口气逃出了几乎一里路。因为她的身形比我快,越追越远,我想了想,不能一直不顾一切的追下去,万一跑远了,又遇上别的麻烦,那就很难应付。 想到这儿,我放慢脚步,开始朝回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那个白脸女人在夜色中闪动了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我回到原来的地方,自己随身的小包袱还在原地。这个地方肯定不能呆了,我抓起包袱,想要趁早离开。 我依然是朝着南边走的,走了大概有半里路,前面是一片坑坑洼洼的滩地,滩地凹陷的地方积存着一些积水,这些积水都不深,不过特别泥泞,我就绕开了路,从旁边绕行。 当我走到这片洼地的边缘时,前面不远处一小片积存着积水的小坑里,忽然有水光在波动。周围没有风,但坑中的水却闪着粼粼波光。 我走过去,小心的看了看,四周非常平静,没有声音,也没有一丝风,小坑里的水缓缓的起伏着,水坑上,似乎还有一片氤氲的雾气。 雾气缭绕的水坑,水面泛着一丝一丝的涟漪,我想要掉头就走,可是却又想看看这个水坑有什么玄虚。我试探着朝前走了几步,透过氤氲的雾气,我看到了水面隐隐约约折射着模糊的影子。 我走过去,探头看了看,水面折射的影子,是一个小小的村落,这个村子,我再熟悉不过了,就是我从小到大所生活的小村。从出生到十几岁,十几年的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记忆犹新。 这片水面,怎么可能折射出小村的影子?我心里立刻警觉了,但是目光却好像有些收不回,死死的盯着水面上的影子。 小村里人来人往,都是些我熟悉的村民,透过进村的那条小路,我甚至还看见我和父亲当时居住的小院。 我心中的警觉越来越浓,因为我不相信还有谁比我更熟悉这个小村。然而,不管我信还是不信,水面上的倒影就清楚的摆在面前。 我急于看个究竟,目光似乎完全陷到了水面的倒影中,我有点把持不住自己,越凑越近,越凑越近,当我蹲在水坑旁边,望着倒影的时候,脑子似乎也和水面一般,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我的脑袋一下子模糊了起来,还能看见水面的倒影,但已经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童年的老家,本应该带给我一丝回忆,和一丝已经久远的温情甜蜜,然而,我现在所能感受到的,只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恐慌。 就在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又突突的跳动了两下,那种针扎一般的刺痛,骤然浮生。这种刺痛让我瞬间惊醒,从那种懵懂糊涂的境遇中挣脱出来。 我的视线顿时重新恢复正常,在视线恢复时,我看见那个已经被赶走的白脸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小水坑的对面,正抬眼注视着我。 看到我惊醒的一刹那,白脸女人也吓了一大跳,起身想逃。我这次绝对不会再放她走,否则的话就是放虎归山,不定什么时候还得被她暗算。 我直接从水坑这边猛扑了过去,白脸女人动作再快,也躲避不过。我把她扑倒在地,扭住她的胳膊,使劲一提。白脸女人两条手臂被制住,挣扎不动,我又腾出一条腿,用膝盖顶住对方的腰,使劲一压。 “轻点!!!” 这一下估计是把对方给弄疼了,白脸女人忍不住央求道:“你先放放手,先放放手。” 到了这个时候,我心里已经大概明白,这个白脸女人身手虽然不怎么样,但一定有点门道。她应该和小七彩一样,能看出我眼睛里隐藏着什么东西。 “你是什么人!”我对这个白脸女人很小心,我感觉,她应该会一些幻术之类的方外术法,只凭着小水坑之类的东西就能迷惑人的心智,如果不是我的眼睛突然又刺痛一下,把我彻底给疼醒,这会儿被制服的,或许就是我了。 “我就是个过路的……看见你好奇……” “你当我今年三岁?”我的手上加了点力,捏的她的骨头咯嘣作响:“说还是不说!” “别!”白脸女人吃痛,发出一声闷哼,使劲的想要扭动身子,只不过后腰被顶着,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动,她的语气一下子软了,开始央求。 我一点都不手软,这种情形,事关生死,我相信,若此刻被制服的是我,白脸女人同样不会手软,甚至还会把我的眼睛给挖出来一探究竟。 “我的忍耐有限!你再不说,我不客气了!” “说!我说!”白脸女人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是!是孟家的人!老河口孟家!” 白脸女人这么一说,我一下子就想起以前听人闲聊时讲过的些许江湖往事。黄河滩的江湖家族多如过江之鲫,其中有名有姓的,就有上百家,因此,能被人记住,又口口相传的,基本都是拔尖的家族。 白脸女人说的老河口孟家,历史久远,相传,这个家族最早是姓“梦”,做梦的梦,只不过这个姓极其罕见,为了避人耳目,孟家的祖先迁徙到老河口时,就改成了现在的姓。 老河口孟家,是一个将幻术运用的出神入化的家族。究竟神到什么程度,我没有见识,只是听人提起过。孟家的高手,据说可以看到别人睡觉时做的梦,还能够自己造一个梦,强行灌入他人的脑海中。 这种方外术法,听起来好像只是江湖把戏,但孟家的高手运用幻术时,能从别人的梦里探到这人脑海中的记忆。这就等于把对方所有的家底摸的清清楚楚。 孟家的子弟,很少孤身出来行走江湖,因为一辈子都在精研术法,没有时间做别的事情,拳脚功夫都很糟糕。所以,孟家和大河滩的五行堂世代联姻,但凡孟家人外出时,都有五行堂的人随同保护。 “你骗鬼呢!”我心里暂时吃不准这白脸女人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从她先前对付我的手段来看,倒很有可能是老河口孟家的人,我还是想再诈她一诈,加重了语气,说道:“老河口孟家和五行堂形影不离!你一个人出来,还敢说是孟家的人!” “真的,我是从……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所以才没有五行堂的人随行……” “为什么偷跑出来?” “你压的我……喘不过气了……” 我觉得可能就是压的有点重,便稍稍松了松。在我松懈下来的那一瞬间,白脸女人的右手轻轻一晃,指尖轰的一下子,冒出了一缕黑色的火。她的指尖跟着一弹,这一团黑色的火焰,嘭的就撞到我身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怪症 这团黑色的火焰撞到我身上之后,一瞬间就消失殆尽,我没有感觉丝毫的灼热,相反,就觉得一阵透骨般的冰凉,从身躯一直蔓延到了五脏六腑。 这种感觉相当不好,我浑身上下的力气似乎也被消解了,被我压着的白脸女人猛然一挺身,把我掀翻在地。我强撑着爬起来,飞身一扑,又把她扑倒,拳头雨点一般的砸了下去。 只不过我的力气没有之前那么大,白脸女人招架了几下,又翻身爬起。这一次,她估计心里也怕的要死,不敢再跟我纠缠下去,转身蹭蹭的跑了。 我没有追赶她的余力,身子仿佛要结冰了一样,脏腑似乎被无数根钢针同时刺扎着,痛不可当。我踉跄着走了两步,弯腰把自己的小包袱捡起来,朝着和白脸女人相反的方向全力奔跑。 我不能再逗留下去了,白脸女人挨了几拳,尚不致命,可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一路走下去,脚步虚浮,趔趄,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冷的我不住的发抖。 我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白脸女人估计没有跟过来,可是我已经有些坚持不住。性命攸关,我强撑着一口气,一直歪歪斜斜的走到天亮。天亮的时候,我再也熬不下去,在一片草丛中躺倒。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身子虽然微微有了些温热,但脏腑似乎还是冰凉冰凉的。我一吸气,就觉得胸口针扎一般的疼,就好像被布蒙住了口鼻,呼吸不畅。 在这片草丛里歇息了一个来时辰,我觉得身子越来越沉,可我唯恐白脸女人再跟上来,若再跟过来,我可能就没有还手的余力了。怀着这个念头,我只能拼命爬起来,继续朝前走,想走远一些。 就这样,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又勉强走了好远。我觉得很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舒服,脏腑依旧冰凉冰凉的,呼吸尤其困难。我不住的喘着气,朝前又走了大约一里左右,我看到了一个在路边割草的老头儿。 这个老头儿看着就是寻常的乡下人,我找他问了问,这附近有没有村子,村子里有没有大夫。我这个样子,必须得找个医生看看。 老头儿说,前面不远就有个村子,他就在村子里住。村里也有大夫,不过,只是个赤脚医生,平时帮忙看看头疼脑热还行,真有大病,多半是看不了的。 现在我别无选择,有个懂医理的人帮忙看看,就比自己死撑着强。老头儿心底善良,看着我好像就是害了大病的样子,赶紧帮忙扶着我,从这儿回到小村。 老头儿说的大夫,真是个赤脚医生,他带我到了大夫家的时候,大夫正在院子里劈柴。老头儿把情况说了,大夫倒是很热心,急忙把我让到屋子里,问了问病因,症状。可我说不清楚,也不敢全说出来,只能瞎胡编了些谎话糊弄过去。 “来,先把脉。” 大夫替我把了把脉,脉还没有把完,大夫就皱起眉头,说道:“你身上阳气怎么这么弱?” “我……我也不知道……” “这可不好治啊,你这症状,这么奇怪,多少年了,我都没有遇到过。” 大夫虽然医术不精,不过,大概的医理还是明白的。 中医认为,人身上有阴阳两气,气为本。有阳,有阴,才能阴阳调和,龙虎相济,一旦出了岔子,导致阴阳不和,那身体铁定是要生病。 有些人,可能阳火旺了些,有些人,也可能阴气重了些,这都需要慢慢的调理,调理到平衡的状态,身子便慢慢好了。 可大夫说,我身上的阳气弱的有些离谱,已经感觉不到有阳气了,身上没阳气,难怪会觉得浑身冷的像是要结冰。 “你这个……”大夫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病,一下子不知所措,踌躇了半天,才说道:“按道理讲,缺什么就该补些什么,可你这阳气弱成这样,又该怎么去补?补的猛了,怕是身子受不住,不补,却又……小兄弟,你这个病,我看不好,也不敢胡说。” “那……那该怎么办……” “不是我有意给你浇冷水,你这病,一般大夫都看不好,现在,只能到南边几十里之外的年丰镇去看看,年丰镇上有一间老药铺,有坐堂的老大夫,你去试试。” 我已经没空跟大夫再客气了,虽然他看不好我的病,但大致情况,人家已经说明白了。大夫虽然没直接说我这病会要命,可话里的意思就是这样。我一刻都不敢耽搁,立刻找大夫问清楚大概的方向,然后离开村子,朝年丰镇那边赶。 我身上还有些钱,离开村子的时候,托大夫帮忙,在村子里买了一辆毛驴车。村子很小,也穷,没有多余的牲口,拉车的毛驴估计岁数比我都大,老迈不堪,一步三晃。可我没有办法,只能自己赶了驴车,尽力走快一些。 等出村之后,走了不到五里路,拉车的毛驴似乎就不行了,喘的比我还厉害,我心里着急,使劲拿鞭子抽它,几鞭子下去,毛驴直接卧倒在地,再也起不了身。 驴车走不动了,我也无计可施,再掉头回去找村子里的人,得不偿失。我下了驴车,直接把老迈不堪的毛驴丢下,自己步行向前。 我是半下午从村子离开的,一直走到天黑,也没走几步路。算算路程,离着年丰镇还有很远,可我实在是赶不动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停下来休息,可是越休息,越觉得步履艰难,身上的凉气一股接着一股,我能感觉出来,自己的肺肯定是受了损伤,每吸一口气,肺就和要炸了一般。 我歇一会儿,勉强朝前走一阵,整整一夜下来,只走了大概十里路。天色发亮之后,我拼尽全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又走了两三里,这一次,是真的走不动了。 我坐在路边,刚坐下不久,从左手边的一条岔路上,过来了大概六七个人,这几个人抬着一块破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人。 门板上的人一动不动,额头上贴着一条大约二指宽的白纸条。这是河滩上的一种风俗,一般突发意外,在外面遇到危险死去的人,往家里运的路途中,额头上就贴着这样的白纸条。 这种人死在外面,是不能再进家门的,运到家门口,家人会提前预备好棺材,直接把人收棺,然后在家外面搭灵棚,过了头七之后下葬。 我坐在路边,看到门板上的人,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难言的愁苦。 这人死在了外面,好歹还有亲朋找到他,把他送回家。可我现在成了这样,若真的半途不支,死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有谁会把我送回老家去。 像这样死在外头的人,运送期间是不能耽搁的,这六七个人明显都是穷苦乡下人,也没有车马,只靠人抬着门板,马不停蹄的朝前走。他们从左边的岔路走到大路上,又加快了脚步。 哐当! 就在这个时候,抬着门板的一个人,像是手松了,门板的一角一脱手,立刻牵连着其他三个人,四个人拿捏不稳,门板歪歪斜斜的一晃,放在上面的人被摔到了地上。 “人若是本来没死,被你们这样一摔,也给摔死了。” 几个人急着赶路,手脚都有些毛糙,正想把摔下来的死者重新放到门板上,冷不防身后有人慢慢说了两句话。 他们几个一回头,我也跟着转头看了看。说话的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背着一个竹筐,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 老人的岁数估计是很大了,不过精神却好得很,满面红光。他趁着那几个人打量自己的功夫,又朝前走了几步,走到死者跟前时,弯腰看了看。 “老人家,我们急着赶路,不是有意把人摔下来的。” “这人,不久之前是生了一场大气。”老人看了看死者的脸,抬头问道:“是不是?” “对啊,十几里外,有个砖厂,烧土砖的。”一个人听到老人说的这么准,随口应道:“我们都是一个村子的人,在那边干活。” 死者在烧土砖的砖厂干活,平时心眼可能就有些小,因为自己打的砖坯数对不上,被砖厂老板扣了工钱,昨天夜里喝了些酒,越想越是不顺,借着酒劲儿跟老板大吵一场,老板也恼了,抽了他一巴掌,这人气不过,天亮的时候断了气,几个同村的人就赶紧把人朝家里送。 “气大伤身,又伤身。”老人听完对方的讲述,把身上的竹筐放下来,说道:“把人扶正。” 几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看着老人这股精气神,就觉得不是一般人,七手八脚的把死者重新抬到门板上。 老人在死者的胸口上下按了按,伸出中指,用指节从胸口到小腹压了百十下,又叫旁人把死者扶起来。 死者被扶着坐起来之后,老人走到后面,伸巴掌在死者的后心不重不轻的拍了三下,这三下拍过,死者突然就颤了颤,紧跟着打嗝似的长出了一口气,竟然活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章 化阳火 死者一活过来,立刻把周围的几个同伴吓了一跳,扶着死者的两个人不由自主的一松手,几个人朝后面退了几步。 死者虽然活过来了,但脑袋昏昏沉沉的,扶他的人一松手,死者身子一仰,就要朝后面躺倒。这时候,白发老人轻轻伸出一只手,在他背后一托,死者稳稳当当的被托住了。 一直到此时,死者还是晕晕乎乎的,但他的眼神中有了活气,那几个退到一旁的同伴左看右看,渐渐又围拢过来,随即发出一阵欢呼。 “真的活过来了!” “柱子,原来你没死!”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嚷嚷一通,死者估计才回过神,同伴又讲了讲昨晚的经过,死者摸了摸自己脑袋,咧嘴笑了笑。 “亏你还有脸笑!赶紧谢谢这老先生!若不是遇见他,我们已经把你抬到村里装棺材下葬了。” 死者如梦初醒,立刻翻身爬起来,跪在白发老人面前,就要磕头。白发老人伸手扶住他,脸上依然挂着那缕微微的笑意,说道:“凑巧遇到,举手之劳,只是往后收敛心火,气大了,伤人又伤己。” “记下了,老先生,我记下了……” “命虽保住了,却要回去静养几天,去吧,回家去,跟家里人说说话,心境好一些,身子也恢复的快一些。” 几个人忙不迭的道谢,还要从身上凑钱感谢白发老人,白发老人摇头婉拒,几个人知道是遇见了真正的高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此时此刻的我,已经有些迷糊,体力消散殆尽,有气无力的坐在路边。等那几个人走的远了,白发老人转头望向我,捡起自己的竹筐,走了几步,说道:“小伙子,你身上这把火,依旧在烧着。” “大爷,您……您说的是什么……什么意思……” “你身上有把火,烧的正旺,将你的阳气都化掉了。” “大爷……”我心里猛一激动,当时那个赤脚医生还是把脉之后才诊断出我是阳气太弱,这白发老人只看了几眼,就看出我的症结所在,我原本就是想去镇子里找大夫,一遇见白发老人,知道对方是有本事的,顿时像是找到了救星,站起身想要跟老人攀谈。 可我一站起来,身子不支,双眼猛然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等到再醒来时,该是到了半下午。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间小土屋里,家具摆设虽然粗陋了些,却打扫的干干净净。 屋子里隐隐约约漂荡着一股药气,我这边刚醒来,白发老人便进了屋。 “小伙子,醒了?” “大爷,多谢……”我知道,自己昏厥过后,一定是这白发老人把我给弄到了这儿,我想着自己一百多斤,白发老人背我回来,显然也费了不少力气。 “把这颗药丸先服了。”白发老人递过来一颗赤红色的药丸,药丸约莫有指头肚那么大,散发着一股幽幽的药香。 我接过药丸服了,一颗小小的药丸,入口之后便像是化成了水,滑入腹中。药丸效用非常,一进肚子,宛若燃起了一团暖暖的火,暖意在身躯脏腑之间流转着,将原先充斥的寒气都给驱散了,浑身上下暖暖和和,说不出的舒服。 过了大约有一刻,药丸的药效似乎开始减退,不过,身子却也没有之前那么寒气逼人了。身子一舒服,精神也就好了一些,我赶紧跟白发老人道谢。 “不用谢,不用谢。”白发老人和蔼可亲,慈祥的如同邻家的老爷爷,摇头笑道:“几颗药丸而已,也是我平时采药配制出来的,不值一提。” “这同救命之恩一样,怎么能不谢。”、 “再服两颗药丸,应该就差不多了,能把被化去的阳气给补回来。”白发老人笑过之后,又轻轻皱皱眉头:“小伙子,你得罪了什么人?你身上中的,是化阳火。” “化阳火?” 白发老人耐心讲述一番,有些医理,其实是相通的,之前我遇到的那个赤脚大夫说的并没有错,我就是因为阳气太弱,才会觉得身子冷,又没精神。 但人的阳气弱,总要有个原因,白发老人看得出来,我中了一种方外术法,叫做化阳火。 化阳火,实际上也就是方外玄门所说的“阴火”,阴火入体,如火焰般扩散席卷,会把人身上的阳气在很短时间内消耗殆尽,人身上没有了阳气,也就活不下去了。 我正想说话,就觉得嗓子痒,咳嗽了几声。这一咳嗽,像是牵连到了肺,立刻觉得整个腹腔似乎都被针扎了似的。 我越咳越厉害,咳的几乎抽搐起来,白发老人伸手在我身上按了几下,我才觉得好了那么一点。 但咳嗽停止时,我又觉得自己喘不上气,仿佛肺部被蒙了一层尘土,呼吸之间颇为困难。 “化阳火,用这药丸便可消除,再服两丸,辅加些别的药,阳气恢复了,便无大碍。”白发老人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只不过,这个对你下手的人,出手太重,直接想要你的命,亏得你身子结实,熬了这么久,化阳火伤到了你的肺。” 我点了点头,白发老人说的头头是道,也基本属实。我心里开始上下翻滚,很不踏实。肺一旦染了病,人就等于废了,做不了活儿。对我这种常年都在外漂泊的人而言,等于要了我的半条命。 “大爷,我这个肺上的病,该怎么治?” “需用老药来治,这不是寻常的肺病,是外因损伤导致,一般的药材,是无用的。”白发老人想了想,说道:“我这里存了些药材,却少了一味。” “少了什么?” “有味中药,叫做黄芪,你该听过,是一味良药。寻常黄芪并不稀罕,但你这个病需要的,是极罕见的血黄芪。” 白发老人说的血黄芪,是一味天灵地宝般的药材,药农培育不出,除非机缘造化,或许才能遇到天生地养的一株半株。 白发老人从十来岁开始,就跟着师傅学医,如今七十多岁了,整整一个甲子的时间里,他也只是见过两次血黄芪。 “那不是……那不是没救了……” “这种宝药可遇不可求,我这里也没有存货。”白发老人看着我还年轻,也觉得可惜,想了一会儿,说道:“小伙子,我跟你说个地方,那个地方,叫做百草园。” 白发老人所说的百草园,其实就一个做药材开药铺的家族,他们世代经营药材,在河滩附近几个大城里都开有药铺。百草园自己有药田,也会派人到天南海北去采购珍惜的药材,然后加价卖出。 百草园虽然不是那种完完全全靠混江湖存活的家族,不过,为了生存,他们也跟江湖多多少少沾些关系,否则就保不住自己的这份家业。我以前身体很好,无病无灾,没跟卖药的打过交道,对百草园所知甚少。 “百草园的药库里,存着很多好药,但有没有血黄芪,这个真的不好说,还是要去问了才知道。”白发老人说道:“小伙子,你去百草园问问血黄芪,碰碰运气,我也要到北边去一趟,替你找另外两种药,我这一来一去,大约得二十天,二十天之后,你随时可来此处找我。” 我跟白发老人道了谢,因为惦记着自己的病,所以没有多做停留,立刻就上路了。白发老人给了一些药,只不过是暂缓病势的药,治标不治本。 我跟白发老人道别之后,按照他说的地方,赶往百草园。我在河滩这里找了个渡口,又专门包下来一条小客船,走了两天水路,又走了两天旱路,这才到了安水县。 百草园紧邻着安水县县城,他们在县城里开有一间叫做松鹤堂的药铺。我先到药铺里去问了问,药铺的伙计没听说过这种药,就把管事的给喊了过来。 “管事的,你们铺子里,有没有血黄芪?” “血黄芪?”管事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打量了我一眼,问道:“你要买血黄芪?” “对,若是有的话,我想买一些,不用太多,有一两左右就够。”我想着白发老人交代我的那些话,血黄芪是宝药,用不了许多,只要有一两,再配上别的药材救足够了。 “呵,口气还不小,要一两血黄芪。”管事的噗嗤笑了出来,说道:“血黄芪比黄金还要贵上十倍百倍,别说这儿没有,就算有,你买得起么?” “没有,还跟我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我一看就知道管事的狗眼看人低,只因为这一路赶来,风餐露宿,衣服又脏又破,脸都没洗,管事的只当我是个叫花子。 “走,给我走!”管事的隔着柜台推了我一把:“咱们到底是谁废话多,赶紧的,走!” 我离开药铺,心里又没了主意,松鹤堂这种老药铺都没有的东西,别的药铺肯定也没有,无奈之下,我只能来到了县城附近的百草园。 百草园有专门的药库,可我身上就这么一点钱,即便药库里有,百草园的人也不会卖给我。 思来想去,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偷。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二世祖 这个字眼一出现在我脑海里,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脸红。从小到大,无论是我爹,还是我师傅,都和我说过,人穷点没什么,只要肯干,勤快,将来也有过好日子的机会,但歪门邪道的事情,不能碰,偷抢拐骗,只要沾了,就会污了良心。 他们的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可我终究不是个圣人,在面临生死的时候,我也会自私。 我在百草园附近整整转悠了一天,观察周围的地形,顺便观察一下百草园里面的动静。百草园有一大块药田,这些药田里,多半种的是一些沙土地里能长的药材。实话实说,这样的药材,不算是多么珍贵,所以一大片药田,才有一个平时供看守居住的小窝棚。 在药田的西边,有两座很大的院子,一个院子是百草堂的药库,另一个院子,则是平时负责炮制药材,配制成药的地方。我在药库附近看了很久,从外面看,似乎看不出什么,但药库的大门偶尔打开时,我能看见院子里养了好几条狗。 虽然打定了偷药的主意,但是等我观察了一圈之后,又觉得犯难。我的肺受了损伤,加快速度走几步,就会气喘吁吁,更不要说翻墙越壁去偷药,如果被人或者被护院的狗给发现,铁定逃不掉。 刚出生来的念头,一下子又被浇灭了。我觉得很无奈,身上又没力气,却不想放弃,就在药库的附近找了个地方,小心的躲藏起来,一边休息,一边想主意。 可是从半下午想到天黑,我都没有想出什么可行之计。 入夜之后,药库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叫。我站起身,刚想朝药库那边走一走,药库的门突然吱呀打开了,我吓了一跳,赶紧躲到了一旁。 药库的大门只打开一条缝隙,紧跟着,一个看上去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探头探脑的从里面钻了出来。年轻人长的贼眉鼠眼,又鬼鬼祟祟,我看到他的时候,心想着难道这也是个来偷药的? 年轻人一出来,后面立刻又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年轻人冲着对方挤了挤眼,嘿嘿一笑,说道:“我可走了啊。” “少爷……”那个五十多岁的人面有难色,一把抓住年轻人的胳膊,说道:“少爷,你这事儿弄的……你骗老爷说,到药库来守库,可下午来,晚上又要走,老爷真的问起来,我该怎么交代……” “老头子怎么会大半夜的跑到药库里?我就是到县城里去玩玩儿,天亮之前一定回来。”年轻人从对方手里挣脱出来,龇牙咧嘴的笑道:“放心,放心,我不会叫你们跟着我受连累,要是我爹真的半夜来药库,我一个人兜着,还不行?” “唉,少爷,你说是这么说,可当家的什么时候饶过我们?只要你出了事儿,最多受顿责骂管束,可我们可就遭殃了。” “天亮前一准儿回来,谁要是不回来,谁是王八蛋。” 年轻人不跟对方啰嗦,嬉皮笑脸的走了。五十多岁的男人没办法,叹了口气,自己钻进大门,哐当把门给关的严严实实。 这一幕,我全都看在眼里,两个人的对话,我也听到了。我不知道这年轻人叫什么,不过,从他们的对话之中,已经能分辨出来,这估计是百草园当家的儿子。 经营百草园的家族姓白,族长也就是百草园的大当家,看着年轻人的背影,我心里一动,悄悄的跟了上去。 我在江湖也闯荡了一段时间,大大小小的人物见识过不少,跟着年轻人走了一会儿,我就看出来,这是个二世祖,脚步虚浮,一定没有练过功夫。此时此刻,我突然产生了个想法,要是把这个年轻人给制住,能不能找百草园去换一点血黄芪? 思来想去,我总觉得这个法子,比直接去偷要强那么一点,尽管也是风险重重,可我别无选择。 打定主意之后,我马上加快脚步。从百草园到县城,大约三里路,中间是一片荒地,白天都不见个人烟,最适合下手。 可我一加快脚步,就觉得喘不上气,但为了救命,还是硬着头皮强忍。我没有时间和精力跟对方一直耗下去,所以,等距离拉近了之后,我猛然拼尽全身上下的力气,朝前蹿出去几步,一把拽住了年轻人的后衣领。 “干啥嘛,我不是说了天亮前一准儿回去,还跟来干啥?”年轻人还以为是药库的人过来找他,一边说话,一边回头,等他一回头,看见是我,立刻一愣:“老兄,你这是……” “想活命,你就老实点……”我只觉得力气跟不上了,喘着气,伸手就要去腰里拔刀。 “我老实!绝对老实!”年轻人倒是实诚,胆子比绿豆都小,我这边刀子还没拔出来,他已经抱头蹲到了地上,央求道:“要多少钱,老兄,都好说,好说……” “站起来!”我觉得这里虽然没人经过,可距离百草园太近,还是不妥当,一手提着他的衣领,另只手握着刀子,在对方眼前一晃:“到那边去!你不老实的话,我一刀……” “别!”年轻人一看我手里雪亮的刀子,差点尿了,根本不用我推搡,自己调头就朝旁边走:“老兄……你别莽撞……刀子离我远些……我对这里熟,认得路,那边人少……” 我也不知道年轻人是被吓晕了,还是打着别的主意,总让我心里有点不踏实。我怀疑是自己看走眼了?这年轻人其实深藏不漏?但想想又觉得不应该,他要真的深藏不漏,这会儿早该出手把我给打倒在地了。 年轻人果然很老实,带着我朝旁边走了半里路,这边远离了从百草园到县城之间的路,估计一年都不会有人来。 “老兄……” “别出声!”我走了这么远,觉得真的有些撑不住,喘了几口气,说道:“你只要按我说的做……我不会伤你性命……” “我知道,我知道,老兄,你不容易,我知道。”年轻人朝我手里的刀子看了一眼,说道:“你病成这样,路都走不动,仍要出来劫道儿,若不是真的难了,何苦如此?老兄,你缺多少钱,我尽量接济你。” “那就……”这年轻人一番话直接把我说晕了,我听的头晕脑胀,正想道谢,陡然又想起自己的来意:“我不要钱!” “那你……”年轻人不由自主的一愣,又朝后缩了缩身子:“那你要怎样……”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知道你的底细,你是百草园白族长的儿子。”我装着一副老江湖的样子,借机蹲下来歇歇气,一边对年轻人说道:“先给我报个号,你叫什么名字?” “我就是姓白。”年轻人长的歪瓜裂枣,似乎还有点斗鸡眼,看得出,他应该没有什么经验,我一说知道他的底细,他直接把自己的家门给报了出来:“我叫白乐。” “白乐,好,我不要钱,只是想弄点药材。” “哎哟,我以为多大的事儿,想弄点药材?弄啥,弄多少,你说,药库就在那边,我现在给你拿。”白乐一听我只是想搞一点药材,立刻就松了口气:“老兄,你弄药材,何必动刀子,说句话的事儿。不是我给你吹牛,百草园的药库,号称集尽天下百药,我们百草园没有的药,那可真的不多。” “是吗?”我眼睛一亮,急忙问道:“我想要一点血黄芪,不用太多,一两足以。” “血黄芪?”白乐一听,咕咚咽了口唾沫:“老兄,我刚才说,我们百草园没有的药,真的不多,可就是这么不巧,血黄芪,没有……” “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没有!”我觉得白乐好像是在糊弄我,当时又把刀子一横,举到对方眼前。 “血黄芪那样的天灵地宝,我们百草园至少十年都没有收到过一株了,药库里怎么可能会有。”白乐唯恐我的手一哆嗦,刀子就会落到他脸上,赶紧小心翼翼的推了推我的胳膊,说道:“老兄,小心着点,刀子真落到脸上,那我可就……可就破相了……” “你哪儿有相可破?”我也不知道白乐说的是真是假,不过,白发老人也说过,血黄芪那种宝药,是需要缘分才能找到的,极其珍稀罕见。白发老人叫我来百草园,也只是碰碰运气而已。 “老兄,你要血黄芪,是不是……是不是治自己的病?”白乐看着我陷入沉思,竟然没有想着法子逃走,反而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说道:“你的肺,有伤?” “你看的出来?” 白乐是白族长的独生儿子,自幼也曾经被寓意厚望。百草厅经营药草,就不可能不通药理,通药理,自然也懂医理。白乐小时候经过名师指点,只不过长大之后不争气,白族长又舍不得责罚,便开始到处胡混。但幼年时打下的根基犹在,跟我交谈了这么久,他已经看得出,我的肺有伤,要血黄芪就是为了治自己的伤。 可是,白乐能看得出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处。再精妙的医术,没有宝药,都是白搭。 “老兄,我和你说,我们百草园真的没有血黄芪,若是有,我白乐这么讲义气的人,一定偷出来双手奉上。血黄芪,不好找,真存心去找,找个十年八年都不一定有结果。”白乐挠着头想了想,说道:“老兄,你现在只能碰碰运气了。” “怎么碰运气?” “到县城里去。”白乐转身朝远处的县城指了指,说道:“去县城碰运气。” 第一百二十二章 至宝斋 我看见这个白乐可能真的是个没经过什么世面的纨绔子弟,傻不拉几的,戒心慢慢放了下来,再加上身子实在撑不住,就蹲在了他面前。 “没用,县城里的药铺,我已经去问过了,没有血黄芪这味药。” “老兄,可不是到药铺里买,我说的碰运气,是到别的铺子里碰运气。” 白乐说,县城里有一个叫做至宝斋的地方,猛然听起来,像是经营文房四宝的,不过却不是。这个至宝斋最早的时候做文玩字画,但生意不怎么好,河滩上大多数人吃都吃不饱,哪儿来的闲心去玩那些文人墨客玩的东西。到了后来,至宝斋也做一些代买的生意,别人把货放在这儿,他帮忙卖掉,从中抽取一笔佣金。 客人委托的货物,也不一定是古玩字画,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至宝斋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几年坐下来,掌柜的尝到了甜头,而至宝斋的名声,也渐渐传扬了出去。 这十几年间,委托至宝斋的人越来越多,货物五花八门,但大多是一些罕见的珍品。至宝斋和赶集一样,每个月的十五月圆之夜,都要开一次买卖,将货主委托的货物拿出来,供人挑选,购买。货物没有标价,价高者得之。 “至宝斋会有血黄芪吗?” “不一定啊,不过,货主若稍稍懂行,就不会把药材之类的东西直接卖给药铺,譬如血黄芪,紫独活,成了形的老山参,要是卖给药铺,药铺一定朝死里压价,远不如拿到至宝斋来。” 白乐说,百草园距离县城近,以前经常到至宝斋去碰运气,有些人拿了罕见的宝药,百草园有时候也会出手购买。十几年前,至宝斋曾经出现过一株血黄芪,还是被百草园买去的,只不过早就用光了。 听到白乐的话,我的心里又生出了那么一丝丝希望,血黄芪说珍惜,的确珍惜,但总还是有的,若是运气好,命不该绝,也有可能遇到一株。 “但是,老兄,恕我直言……”白乐上下打量我一番,说道:“在至宝斋买东西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若你看上了什么,人家也看上了,那就得比你们俩谁出的价高。老兄,你这……” 白乐这么一说,我也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口袋里还剩一点钱,但只够吃饭,至于跟人抢购宝药,那真的连想都不要想。 “老兄,实不相瞒,我也是个热心人儿,只不过今天出来,是想到县城里去看戏的,也没带几个钱。”白乐在身上几个口袋全都摸索一遍,凑出来几块大洋,递给我,说道:“这点钱,你也别嫌少,先拿着……” 我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就看见从百草园到县城的那条路上,急匆匆的走过来几个人。月光明亮,尽管我和白乐躲藏的地方距离那条路有点远,但借着明亮的月光,我能看见之前在药库和白乐说话的那个五十来岁的管家模样的人,也在其中。 “我叫你看住那小子,你怎么这么不用心!他要是再到县城惹了什么祸,谁给他擦屁股!” “老爷,我……我可真没有撺掇大少爷,是大少爷说想去县城里逛逛,片刻就回的……” 小路上的几个人的对话声,隐隐约约传了过来,当白乐看见走在最前头的那人时,脸立刻就绿了。 “那是我家老头子!”白乐不由分说,直接把钱硬塞到我手里,说道:“老兄,我得走了,老头子要是在县城找不到我,回去非把我的腿给打断不可……” “你……” 白乐一起身,看见我面露犹豫,一下子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捂着自己的心口说道:“老兄,我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老头子,你放心。” 话说到这一步,我也没有再拦着白乐的理由,这个二世祖不管怎么说,反正还是挺够义气。 “那你走吧,没事。” “老兄,回头见,若是将来你去至宝斋的话,我一得空就去找你。” 白乐急匆匆的跑出去,悄悄尾随在那几个人身后,可能是想跟着混到县城以后,再跟对方来个不期而遇。 白乐一走,我浑身上下的力气,似乎又一次消散的干干净净。我想了很久,在想着现在有谁能帮我,可是,无论神算子,还是穆九,都离我太远。凭我现在这个样子,赶过去找他们,没准就要死在半路上。 思来想去,我打定了主意,不管怎么说,都要到至宝斋去看看。如果运气好,真的遇到了血黄芪,即便我买不起,也得想方设法的打探清楚,血黄芪是被谁买走的。 我换了个地方,在县城的附近休息。过了一个多时辰,我看见刚才那几个人从县城出来了,白乐缩着脖子走在前头,他爹在后面举着一条鞭子,时不时就抽他两鞭。 我勉强睡了一觉,等第二天天亮,就进了县城。河滩附近的镇子都不多,更不要说这样的县城,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我在县城转了一会儿,找到了那家至宝斋,估计是时间还早,至宝斋里只有一个小伙计在扫地。 “小哥,问你个事。” “今天生意还没开张,后厨可能还有早饭,我帮你看看,有的话,就给你拿来。”扫地的小伙计回头看看我,还以为我是个要饭的。 “不是,我只是想问问,这个月的十五,至宝斋还会来货吗?” “来啊,这是我们的老规矩,都几十年了,每个月十五,都有货的。” “提前能知道,这批货具体有啥不?” “那可说不准,这些都是掌柜的管的事,我是个打杂的,不知道。” 我跟小伙计道了谢,然后走出了至宝斋。自己低头看看,这些日子一直风餐露宿,浑身上下脏的土驴一样,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乌漆麻黑,难怪小伙计会吧我当成叫花子。 至宝斋每个月十五才有货,今天是初九,还有六天时间。我身上一共就那么点钱,本想节省着花,可在县城里转了一会儿,又感觉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没办法,就找了个最便宜的小店,暂住了下来。 小店虽然又破又小,住的人也不多,但老板人挺好,也没有因为我衣着寒酸就轻慢我。我在小店里洗漱了一番,把身上的外衣也脱下来洗了洗。这一路风尘仆仆,衣服破了好几个口子,老板娘还专门替我缝补了一下。 我看着老板人不错,就借着聊天的机会,问了问关于至宝斋的一些事情。和白乐说的差不多,至宝斋的确就是那样。老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还跟我聊了些至宝斋有趣的事。 我在小店里昏昏沉沉的住了几天,反正每天都没有精神,就是觉得难受,病情似乎又重了些,只要下来走动走动,就会一个劲儿的喘。 到了十五这天,我实在是不想下床,可没有办法,爬也要爬到至宝斋去看看。我匆匆吃了些晚饭,然后慢慢走到了至宝斋门外。 至宝斋今天果然很热闹,店门大开,三教九流各色人等进进出出,络绎不绝。至宝斋的店铺后面,有一个后院,进来的人都朝后院走了,我也跟着人流走进去。一到后院,就看到院子正中有一张大桌子,四周摆着很多座椅,这都是供那些买货的人坐的。 后院的南边和东边,各有一排房,每间房的窗子,都挂着门帘。这些房子,是给贵客用的,贵客在屋里喝茶,可以透过窗子,清楚的看见至宝斋拿上来的货。 我不想引人注意,也唯恐到场的人里有什么仇人,所以专门挑了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坐下来。不一会儿,百十张椅子都被坐满了,来的晚的,只能在后面站着。 这个时候,院子正中那张大桌的上方,亮起了四五盏灯,将大桌映照的一片雪亮。至宝斋的冯掌柜亲自带人,把今天要出的货一样一样摆在了桌子上。有些货比较大,直接就摆了出来,有些则装在盒子匣子里,我看了看,货物总共有十二三样。 至宝斋的冯掌柜打开了第一样货,是一块玉,我对这些东西没有一点兴趣,就靠着椅子闭目养神。 我虽然不感兴趣,可对这块古玉感兴趣的人倒是不少,有人上来就喊了价,其余的人竞相加价,一来二去,这块玉直接被人喊到了二百二十块大洋。 喊到二百二十块,就没有人再加了,出价者被带到至宝斋的后堂,在那里付钱,然后带走古玉。 至宝斋就是这么个流程,简单,却跟自己钱包有关。我的心完全凉了,照着这个架势,别说血黄芪罕见,就算真的有血黄芪,我肯定也拿不走。 就这样,大桌上的货物出了有四五件,天已经很晚了,但在座的人越来越精神,因为至宝斋的规矩,好货都是压轴的,越往后,货就越珍贵,越罕见。 一直等到子夜时分,十几件货几乎都出完了,只剩下最后两件。这两件货一个装在一只匣子里,另一件则装在一口小木箱中。冯掌柜轻轻托起那只小匣子,环视众人一眼,说道:“在座的,有没有药铺的朋友,若是有,你们可得瞧好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竞价 冯掌柜的话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心就动了动,在椅子上直起腰身,使劲朝前面看。我心里抱着一点点希望,就如同在赌命,只等着冯掌柜开牌。 小匣子里,一定是药材,但是不是血黄芪,我并不知道。我只想看看,老天爷肯不肯眷顾我,让我遇到十多年都没有在至宝斋出现的血黄芪。 “各位,这绝对是好东西。”冯掌柜托着小匣子,在大桌周围的人群跟前走了一圈,说道:“要买宝药的朋友,可的睁大眼睛瞧清楚。” “冯掌柜,别吊人胃口了,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吧。” 有人等的不耐烦,在下头催促。冯掌柜一笑,伸手慢慢打开了匣子。在匣子打开的那一瞬间,我的眼睛连眨都没敢眨,死死的盯着匣子。 匣子打开了,我一眼望去,就看见里面是一株很小的人参,这株人参不大,而且是雪白雪白的,可我看了一眼,心头那一丝希望,立刻化为飞灰。 这不是血黄芪,这不是能救我命的血黄芪。 我一下又靠在了椅背上,下意识的觉得喘不过气。 “你躲在这儿,叫我一通好找。” 我正在叹息,冷不防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我砖头一看,就看到白乐正龇牙咧嘴的冲我笑。 “你怎么来了?” “我家老头子前几天把我逮回去,结结实实数落了我一通,要把我送回老家,幸亏我机灵,才没被送回去。”白乐靠着我的椅子,说道:“老头子前天出了门,跟人谈事,我这才得空溜出来,想着你多半要来至宝斋碰运气,所以就过来看看。” “可惜,那不是血黄芪。” “老兄,那的确不是血黄芪,可那是比血黄芪还要罕见的雪参。”白乐毕竟是百草园长大的,在药材这一行,见识比别的人都多。 上好的老山参,大半出自关东的深山老林,专门有采参人,常年穿行在茫茫的林海雪原,寻找山参。普通的山参,都在林子里,但白乐所说的雪参,是山参中的异类。 这种雪参,只长在终年积雪不化的高山山顶,因为气候严寒,所以雪参长的极慢,据说一百年才长一寸。冯老板那只匣子里的雪参,估摸有三寸来长,算下来,也的长上三百年左右。 “血黄芪能治的病,雪参也能治,血黄芪治不了病,雪参照样能治,老兄,你的运气着实不错。” “运气是不错,可……”我一听白乐的话,心里先是一喜,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发愁。雪参比血黄芪还要珍贵,价钱必然不低,而且这还是多少年不见的宝药,肯定有人想要,会竞相出高价。 我原本想着,即便自己买不起,也得看看,东西是被谁买走的。可这几天病情又重了,走两步就喘气,就算知道谁买走的,也跟不上人家。 “老兄,不是我不帮你,可我也的确囊中羞涩。老头子管我管的严,账房上不敢给我支钱,若是缺个平时的花销,我倾囊相助,买这株雪参……” “没事,不打紧……” “老兄,我这里有个法子,但只能拖上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你有办法搞到钱,倒真能试一试。” “什么法子?” 白乐小声跟我细细的讲了一番,至宝斋每次出货,出价买到货的货主,到后堂付钱。若是货主最后付不出钱,至宝斋就只能把货再排到下个月十五重新叫卖。 白乐这主意,的确能挤出一个月的时间,性命攸关,我也顾不上许多了,谋划着能不能先找神算子去拆兑一些。要是放在平时,水路旱路交替着走,一个月也能找神算子走个来回,可我现下这模样,急着赶路,没准就死在半道儿上了。 “我有个朋友,大概能拆兑一笔钱,只是他离的远,我现在身子不行,一个月时间,怕是赶不及。” “这不碍事,你那朋友只要能给你拆兑出这笔钱,你把地方跟我说了,我叫人替你跑一趟。” 白乐瞧着没正经,倒真的是个热心肠,他这么一说,我觉得是个办法。 “老兄,你这身衣裳可不成,叫人家看了,也不像是个有钱的主儿,来,穿我这件。” 白乐把我拉到一旁,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我穿,一边交代道:“等会,你瞧着差不多了,过去喊价,有人压你的价,你不能让,一让就没指望了,无论如何,也得先把这株雪参留下来。” 我点点头,暗中喘了几口气,坐回原位,张望了一番。 我想的没错,这株雪参极其罕见,是珍稀之极的灵药。雪参一露面,不少人竞相加价,越喊越高,我还没来得及出头,已经有人喊道了一千块大洋。 我只觉得肝儿颤,一千块大洋,那是我想都没想过的一笔巨款。但事情逼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也的硬着头皮去拼一拼。 “一千二百块。” 一千块大洋的价码,已经够高了,但这个时候,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年轻人,开口就喊了一千二百块大洋。这人先前一直没有开口,可能就是嫌费力气,等到价码差不多了,自己才会出手。 一千二百块大洋喊出来,周围鸦雀无声,有些人或许出得起这个价,但用不上雪参,觉得不值当。所以,这个年轻人喊过之后,暂时无人再加。 “老兄,这个事,怎么瞧着有点风险。”白乐咕咚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道:“那个年轻人姓潘,沙帮的大少爷。” 白乐所说的沙帮,就是平时在大河两岸采沙的人。沙子买不上价,价钱很低,但一年四季倒是不愁销路,仔细算下来,其实利润极大。再加上沙帮在采沙的时候,时常能从河底捞上来一些东西,因此,沙帮算是河滩江湖上有钱的主儿。 沙帮的龙头姓潘,那个出价一千二百块大洋的年轻人,就是龙头的儿子,白乐说,尽管沙帮的总堂不在县城,但潘大少仗着沙帮的势力,每次到了县城之后,吆五喝六,无人敢惹,要是在这个关节出去跟他争着加价,恐怕是有一点麻烦。 可我顾不上这么多,自己的命都快没了,还管他什么潘大少潘小少的。我站起身,慢慢从后面走了过去,说道:“我出一千三百块。” 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朝我投射而来,潘大少的脸色明显变了变,哼了一声,喊道:“一千四。” “一千……一千五……” “一千六!” “一千……一千七……” 我和潘大少又争了两次,潘大少显然坐不住了。可能是我说话断断续续,潘大少还觉得我在阴阳怪气,面子上挂不住,恶狠狠的说道:“一千八!” “一千……一千九……” “你这人!存心来跟我捣乱是不是!”潘大少啪的一拍腿,立身而起:“你是什么来路,不知道我是谁!?” “我只是想要……想要这株雪参……又有什么捣乱不捣乱的……” “潘家少爷,咱们至宝斋可是公平交易,人家想要货,敢出价,就不是捣乱。”冯掌柜巴不得有人把价码喊的高一些,他才好从中抽取佣金:“潘少爷,这位老弟出了一千九百块大洋,你还要不要加?” “两千!”潘大少被冯掌柜驳的说不出话,更加恼火。在至宝斋这种地方买东西,其实有时候也属于斗气,喊着喊着,火气就上来了,这么多人围观,若是被人逼的不敢再出价,那是很丢人的事情。 “两千一……”我牢记着白乐的话,抵死不肯放弃,潘大少加一点,我也跟着加一点。一边加,我一边就在盘算,神算子的私房钱不少,如今他跟翠姨住在山里,平时也花不了什么钱,凭着我们的交情,他会帮这个忙。所以,我心里的底气又足了些,暗下决心,不管怎么样,都得把这株雪参给留下。 “两千二!”潘大少怒火冲天,嘴里喊着价,目光却不断的朝我扫来,他带着几个随从,坐在旁边,也都冲着我怒目而视。 “两千……两千三……”我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又喘不上气了,可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躺下,就算熬,也的熬过去。我强撑着身子,轻轻晃了晃头。 “两千四!”潘大少的目光如同要吃人,凶神恶煞。 “两……”我刚想跟着喊,可是一开口,就感觉上不来气了,噔噔的倒退了两步,幸亏白乐从后面跑过来,及时扶了我一把,我才没有摔倒。 我站稳之后,捂着胸口,嗓子里那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憋的连话都说不出。 “老兄,还喊不喊?”白乐也不敢替我做主,就在耳边小声的问我。 我想跟他说接着喊,但确实太难受,只想一头栽倒在地上。 “就这点出息?这才喊到两千四百块大洋,就不敢喊了?”潘大少不知道我的肺受了损伤,说不出话,还觉得我是惧怕了,立刻趾高气昂,呵呵冷笑两声,说道:“有多大的锅,就做多少饭,在这种地方,可不要硬充大肚汉,想跟爷爷我斗,你得先带够钱!” “我来跟你玩玩。”潘大少的话音刚刚落地,人群后就有人说道:“我出三千大洋,来,你接着加。”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价高者得之 “三千大洋?” “一下子加了这么多,这是来了大主顾啊!” “啧啧,这株雪参被拍出了个天价,你看老冯笑的嘴都合不上了!” 人群汹涌,出声之人此时暂时还没看清样貌,但光听这吓人的报价,已在人群中掀起了一片波澜。 冯掌柜可不管那么多,客人出价越高,他抽取的佣金就越高,冯掌柜笑呵呵的望着潘大少:“刚来这位老板出价三千块大洋,潘大少要再加价吗?” “哪个混账东西又来给我捣乱!”这株雪参潘少眼见就要得手了,却又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有人横中插了一脚,潘大少气的脸都绿了。 雪参虽然极为名贵,但三千大洋也的确溢价太多。钱可以再加,潘大少却担心回家之后没法交代。 只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大帮人都在看着,不仅关系着钱,更要紧的是关系着沙帮的面子,潘大少紧咬着牙,决意跟刚刚出价的人斗下去,否则,他这面子可就丢大了。 想到这里,潘大少看也没看来人,仰头向人群后面喊道:“玩就玩,还怕你不成!老子从来没怕过谁!你出三千!我出三千二!” “四千。”来人丝毫没有迟疑,潘大少的话音刚刚落地,来人就毫不犹豫的迅速跟价。 “四千……五!”潘大少迟疑了一下,四五千大洋,即便放到沙帮身上,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五千!”来人声音愈来愈近,越过人群,慢慢走至前面。 一众人此时方才看清来人面貌,顿时有点诧异,有人嘀咕道:“是个姑娘家,谁家的千金,看着年纪轻轻的,出手竟然如此阔绰!” “老朽自问在这黄河滩混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豪爽的姑娘家。” 众人妄自猜测,在底下交头接耳,却却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姑娘的来历。 “方甜,你又跟我作对!”潘大少一看见跟自己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出价人,本就气的发绿的脸,一刹那间又胀的通红。 别的人认不出这个年轻姑娘,可潘大少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我在人群前猛的喘了几口气,心中涌动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个跟潘大少争抢雪参的不速之客,竟是方甜,失散许久的方甜。 “对啊,又是我,你能把我怎么样?”方甜撇着嘴一笑,望着潘大少,那笑意中带着几分戏谑与调侃。 潘家淘沙为生,金玉堂是在积尸地淘金。都是在大河里淘生活的,难免磕磕碰碰,这一二十年来,沙帮和金玉堂的摩擦与冲突已不是一次两次。 “我!”潘大少一张脸涨的猪肝一般,可拿方甜却没有任何办法。沙帮财大气粗,可比起金玉堂,还是差了一截。 “这株雪参我要了。”方甜淡淡瞥了对方一眼,说道:“想跟我争东西,你还不够格,让你家大人亲自来吧。” “姓方的,这个仇,我们沙帮记下了!”潘大少知道今天怎么争,都争不过金玉堂,再滞留下来纠缠,只不过让别人看沙帮的笑话,他死死的盯着方甜瞪了一眼,招呼两个随从:“咱们走!” 潘大少带着两个随从,头也不回的离开至宝斋,围观的人群有的嗤之以鼻,有的幸灾乐祸,小声的议论了片刻,随即就把目光投到了方甜身上。 这一幕情景,我全都看在眼里,见到方甜时,我昏昏沉沉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些,就连原本困难的呼吸,竟也顺畅了一点。 我不会看错,那就是方甜,就是曾经与我一起出生入死的方甜,离别数月,我压根没想到,我和她竟然会在此地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遇。 我的目光有些呆滞,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至此时刻,我才知道,方甜在我心中的印记,原来是那么深。 “老兄,老兄?醒醒!”白乐看我望着方甜发呆,就在旁边轻拍了拍我,小声说道:“老兄,我当真是服了你了,病成这样,有心打劫,还有心盯着人家目不转睛的看。老兄啊,莫打别的主意了,咱们想办法把那株救命的雪参搞到手才是正事。” “嗯,雪参……”我愣愣的回应了一句,目光却像是转不开了。 “大侄女,你这次有空,到了我们至宝斋,珍宝斋蓬荜生辉!”冯掌柜同方甜该是从前就认识的,等潘大少一走,立刻过来套近乎。 “冯伯伯太客气了。”方甜一笑,说道:“我爹跟你,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顺路从至宝斋经过,一时兴起,进来看看热闹,没想到就遇到了这株雪参。” “大侄女,你可长大了。”冯掌柜右手抬至腰间,笑着说道:“上次见你,你才这么高,如今长成了大姑娘。” “冯伯,潘大少走了,这株雪参,是不是就归我了?” “是是是,只顾着说话,把正经事都给忘记了。”冯掌柜赶紧扭头望向众人,说道:“这株雪参,贵客出价五千大洋,还有没有加价的?” 雪参虽好,但大几千块大洋已经远远超出了许多人的承受能力,又知道出价五千的人是金玉堂的,众人再看看方甜那势在必得的架势,谁都不愿去花那个冤枉钱,更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去得罪金玉堂。 “大侄女,这株雪参,是你的了。”冯掌柜二话不说,直接把匣子塞到方甜手里:“按照至宝斋的规矩,贵客付了钱,我们这边才交货,可大侄女来了,我也破破例,雪参,你拿去。” 方甜拿了雪参,慢慢转过头,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依然晕晕乎乎,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方甜便迈步走了过来。 “宝少爷,别来无恙?”方甜走到我面前,轻轻歪着头,嫣然一笑,说道:“看你跟人抢这株雪参,我就买下来送你。” “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说我来找你,你信么?”方甜将匣子塞到我手中,收起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上次,你和石河湾的人走了,我忙着料理金玉堂的事,一时抽不开身,中间派人去找过你,可你已不在原来的小村里。这么久了,我……我倒是挂念你,金玉堂的事务,大致也稳固下来,便……便想出来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你。” “我时时也……也挂念着你的……” “别说了……”方甜的脸颊飘过一丝红晕:“这么多人,说这些,也不怕人笑话?雪参我给了你,你跟我说,急着要雪参做什么?” “说来话长,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我看见方甜,精神好了些,却又不持久,说了这么一会儿,便觉得难受,使劲喘了几下,说道:“身子不太舒服,急着要雪参救命。” “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方甜拉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我这边还没来得及答话,白乐就赶紧凑了过来,满面笑容,嘴巴咧到了耳朵根,对方甜说道:“他伤到了肺,普通药材医治不好,非得这样的天灵地宝才管用。方姑娘,你是金玉堂的?我姓白……” “离我远点。”方甜也不知道白乐是谁,只看着对方一脸猥琐,又故意套近乎,便多了几分厌恶,皱着眉头说道:“我在问他,又没有问你,你多什么嘴?” “方姑娘,我只是看老兄言语不便,这才替他答话……” 方甜脸上没好气,我喘了几口气,只怕方甜再说什么难听话,赶紧拉住她,顺势说道:“只是百草园……百草园的少东家……帮过我的忙……” 我开了口,方甜就没再多说什么,只不过也不搭理白乐。她知道我伤到了肺,伤的还不清,顿时无心久留。 “等会,我去跟至宝斋的结了账,立刻就带你走,寻个好大夫,好好用这株宝药治你的伤。” “大夫是现成的……就在河滩北边,大约三四天的路……” “你歇歇,歇歇。”方甜看我说话都费劲,一下子就难受了,轻轻抚着我的背:“我叫你留在金玉堂,你就是倔,一个人出来闯荡,弄成这样……等治好了伤,你哪儿也别去,跟我回金玉堂。” 我嘴上说不出话,可心里却流淌着一股融融的暖意,方甜不会作假,她既这么说了,就是真心实意的。 无论怎么样,这个世上,总还有人惦念着我。 我们俩说话时,冯掌柜就把大桌上最后一件货拿了过来。货物装在一只小盒子里,这也是至宝斋的规矩,不到叫卖时,盒子里的货就不露面。 “各位都是至宝斋的老主顾,也知道至宝斋的规矩,好货,都是最后压轴的。”冯掌柜托着木箱子,笑着说道:“大伙儿想想,五千大洋的雪参,今儿个都没能压轴,这件压轴货,该有多金贵?” 我靠着座椅,没有一点力气了,但冯掌柜的话,说的却有道理。这株三百年才长出的雪参,今天都不算压轴的货,那么压轴的货,必然是件至宝。 我是这么想的,别人多半也是这么想的,冯掌柜的话一说出口,周围交头接耳的人立刻安静下来,伸长了脖子朝冯掌柜看,都想看看这件压轴的货,究竟是什么东西。 众人越是想看,冯掌柜就越是吊大家的胃口。说来说去,有人不耐烦了,在下头喊道:“冯掌柜,你这么着有意思么?明知道大伙儿都想看,还在这里磨叽。” “好好好,不磨叽,不磨叽。”冯掌柜一笑,随即就收敛笑容,慢慢打开木盒子的盒盖,说道:“诸位多半都是混江湖的,这件货,估摸着很多人都听说过,大伙儿上眼!” 冯掌柜小心翼翼的把木盒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托在掌心,举到自己额头处,慢慢转着身子,好让四面八方的客人都看清楚手心里的东西。 这一瞬间,我的眼神停滞了,原本无精打采,可看到冯掌柜手里托着的东西,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半途中止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尽管我的身体很不舒服,甚至有点难以支撑,可我仍然看的清楚,冯掌柜手中那只木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只小小的香炉。 玉顶炉! 我不会看错,那绝对是玉顶炉。因为这只小炉子,我之前不知道被人为难了多少次,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玉顶炉是在鱼伯的手里保管着,鱼伯和我说过,过上三年,叫我去找他。当时我还不明白鱼伯是什么意思,但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我才明白,鱼伯的意思,其实就是让我在这三年里面历练历练,多点本事,否则的话,他即便把玉顶炉交给我,也一样会被人抢走。 鱼伯保管的玉顶炉,怎么会出现在至宝斋?东西拿到了至宝斋,肯定是要卖掉,我不相信鱼伯那么守信的人,会把玉顶炉变卖。但这东西要不是鱼伯送来的,又是谁送来的? 这一刻,我的脑子里稀里糊涂的,完全想不明白了。两只眼睛盯着冯掌柜手中的玉顶炉,呆若木鸡。 “各位,都是有眼力有见识的人,我手里这件东西,不用多说,大伙儿也知道,这是难得的至宝。”冯掌柜手托玉顶炉,神色间略微有些得意:“名动大河滩的玉顶炉!” 冯掌柜的话一说完,下面那帮人果然纷纷动容。玉顶炉这东西,河滩很多江湖家族都知道,而且想据为己有。只是碍于玉顶炉的主人,是我师傅付千灯,这些人才有心无胆。 可玉顶炉一出现在至宝斋,很多人都动心了,至宝斋的规矩就是这样,只要有钱,就能把东西带走。 “怎么,你喜欢这炉子?”方甜看我盯着炉子发呆,轻轻拍了拍我,说道:“你既然喜欢,我替你买下来。” 方甜以前在金玉堂,估计是不常在江湖行走,所以不知道玉顶炉的价值。我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玉顶炉这样的东西一旦拿出来叫卖,一定会有人朝死里抬价,志在必得。我和方甜一起出生入死过,但我也不好意思让她再破费,我猜测,这只玉顶炉的价格,要比方甜替我买下的雪参高许多。 “我只看看,只是看看……”我一阵苦笑,心里的感觉无法形容,我现在这样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旁人把玉顶炉给拍走。 “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方甜轻轻皱起眉头,在我胳膊上捏了一把,小声说道:“当时,你为了我,连自己的命都豁出去了,我难道还在乎这几个钱?你等着,咱们先不出价,让他们相互争一争,等价钱差不多了,我再替你去买。你放心吧,我们金玉堂什么都没有,就是黄金多,我不信,还有人能争的过我。” “方姑娘,义薄云天,巾帼不让须眉啊。”白乐知道金玉堂的分量,金玉堂的人也很少到这边的县城来,白乐很想跟方甜拉拉关系。 “我跟你商量个事,行吗?” “方姑娘,你说。”白乐这一下真的乐了,麻杆一般的腰身挺的笔直:“方姑娘但有吩咐,只管说。” “若你非要跟我说话,能不能找块布,把你的脸给蒙上?” 方甜抢白一通,白乐倒也不恼,就在旁边叽叽呱呱的啰嗦。我们说话之间,玉顶炉已经开始被人争抢,短短一杯茶的功夫,这只小小的玉顶炉,就被人抬到了七八千大洋。 还有些人,估计家族势力不在县城这里,没带够钱,急忙就叫随从想办法去拆兑。看着他们的样子,果然是要拼命争抢这只玉顶炉。 喊到七八千块大洋的时候,竞价的人明显变少,这个年头里,尤其是在穷困的大河滩上,七八千大洋对大部分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笔连想都不敢想的巨款。我强打精神,在周围看了看,此时竞价的人大约还有四五个,不用问也知道,都是些财大气粗的主儿。 “差不多了,人已经少了,该咱们出手了。” “等等……”我拉住方甜,说道:“这只炉子,最后多半要喊到一万多,我着实不想让你破费这么多……” “再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我就不理你了。”方甜白了我一眼,又轻轻握住我的手,在我面前小声说道:“十三,这一辈子,除了我爹娘,就再没有人像你对我这样好,护着我,怜惜我,又……又心疼我,你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你莫再说了,我心里有数。” 方甜转过身,朝着冯掌柜说道:“冯伯,我出一万。” “一万!”冯掌柜急忙接口叫道:“一万大洋!” 方甜一开口,那几个正在竞价的人,脸色就开始发绿。他们就算再有钱,可遇见了金玉堂的堂主,也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 但毕竟是几个老江湖,办法着实是多,一个圆脸胖子看到方甜出价,立刻转身走到另一个出价的人身边,说道:“孙老兄,这情形,你也看到了,金玉堂一出手,咱们谁能斗得过?我有个章程,咱们两家暂且合在一处,跟她斗一斗,等炉子到手,咱们再商量余下的事儿。老兄,你可想清楚,炉子叫人家买去,你可连看一眼都难了。” 那姓孙的中年男人脸色不太好看,谁都不愿意跟人兑钱合伙买东西,东西买回来,两家又有打不完的嘴巴官司。可圆脸胖子说的有道理,不管怎么说,东西落在俩家手里,也至少比落在金玉堂的手里强。 “那就联手跟她斗一斗呗。” “冯掌柜,一万一千块!”圆脸胖子得到对方的首肯,心里立刻有底了,两家联合起来,财力就大了许多。 “一万一千块!”冯掌柜转头看看方甜:“一万一千块!” “一万二。”方甜脸色如常,语气也变都没变,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我身边,说道:“我有的是时间,不急,慢慢来。” “一万三!” “一万三千块大洋,一万三!” “一万四。”方甜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只精巧的小盒,从里头取出一把用来剪指甲的小剪子,说道:“你瞧瞧你,身上都脏成什么样了。” 方甜丝毫不以为意,拿着剪子帮我修指甲。 圆脸胖子接着又喊,方甜次次都不退让,如此这般,又连着喊了一会儿,这只玉顶炉的价格,竟然被喊到了两万四千块大洋。 这个时候,即便圆脸胖子和姓孙的联手,也感觉力不从心。但还是那句话,在至宝斋买东西,买的是东西,同时争的也是面子。譬如刚才沙帮的潘大少,争不过方甜,立刻就气急败坏的走了,不愿在这儿让人笑话。 “两万……五!”圆脸胖子咬了咬牙,喊道:“两万五!” “两万五!两万五千块大洋!” “他们两个,快撑不住了。”方甜轻轻一笑,抬头对冯掌柜说道:“两万六。” “两万六!”冯掌柜乐的嘴都合不拢了,这么多年以来,至宝斋还没有卖出这么贵的东西,等货物成交,只佣金,冯掌柜都能抽取不少:“两万六千块……” 冯掌柜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至宝斋的管事匆匆忙忙奔了过来,在冯掌柜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我听不见他们耳语的什么,但是,冯掌柜听了之后,脸色顿时一变,手也跟着轻轻一抖。 管事的退到了一旁,冯掌柜的神情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似乎才回过神,慢慢看了看方甜,又看了看圆脸胖子。 “两位……真的是对不住。”冯掌柜吭哧了半天,才对方甜和圆脸胖子拱了拱手,说道:“这只炉子……不……不卖了……” “你开什么玩笑!”圆脸胖子当时就急了眼:“叫老子在这儿费力气喊了半天,眼瞅着就要到手了,你又说不卖了?哪儿有这个道理!” “对不住,真的对不住……”冯掌柜也知道这么做肯定不妥,等于是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他点头哈腰,对圆脸胖子一个劲儿的赔不是。 圆脸胖子不依不饶,闹了半天,但冯掌柜死活都不肯再卖玉顶炉,把炉子装回木盒,叫管事的带走了。如此一来,一群人跟着圆脸胖子起哄,都在指责冯掌柜。 “姓冯的,你开门做生意,难道就不讲个诚信?”圆脸胖子得理不饶人,看着又有这么多人跟着起哄,愈发来劲儿:“不行,绝对不行,这事,你得给个说法!” “老弟,我们至宝斋做生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谁没有个马高镫短的时候?”冯掌柜心里估计有些急躁,又被圆脸胖子不断的挤兑,脸上挂不住,语气也硬了起来:“那你说,要什么说法,你说出来,我听听。” 冯掌柜一发火,圆脸胖子倒是有些气短。至宝斋每次叫卖时,货物都是值钱的好货,为了保证安全,至宝斋从二十年前起,就养着一帮好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可真要是有人闹事,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冯掌柜动怒之后,就有人劝圆脸胖子。圆脸胖子也不敢真跟冯掌柜翻脸,正好寻了个台阶,嘟嘟囔囔的走了。 如此一来,今天的叫卖,算是结束。冯掌柜也急匆匆的离开了后院。我觉得不怎么对头,尤其牵扯到了玉顶炉,我就得想法子把前因后果给弄清楚。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击退敌 我一想到半途而废的叫卖,再想想玉顶炉,立刻对身边的方甜说道:“能想办法问问冯掌柜吗?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把那炉子收走了,这可是砸招牌的事。” “我去问问吧,这事的确有点蹊跷。至宝斋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若不是有了十万火急的事儿,是绝对不会失信于人的。” 方甜先去找到至宝斋的人,把那株雪参的钱给付了,然后又去找冯掌柜。但冯掌柜似乎有什么急事,不见客。方甜回来的时候告诉我,肯定是有事了,因为冯掌柜把至宝斋养着的好手喊了十来个,匆匆忙忙的从后门离开,不知道是朝哪儿去了。 “他带着人走了?”我立刻从座椅上站起来,说道:“咱们想办法跟过去看看。” “老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白乐一看我们要走,跟在后面说道:“能不能带我一块儿去瞧瞧?” “你这小身板,还要跟着去瞧瞧?”方甜噗嗤一笑:“真有点事,别人一伸手就把你的骨头给拆了。” “我就那么不中用?” 白乐这人,也算不坏,所以我也没有挤兑他,只是劝他早点回去,否则,被他爹知道又偷偷溜出来,肯定得找他算账。 白乐很扫兴,但也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只不过,出来混的都是要面子的人,白乐也想给自己挣点脸面。一边走,一边说道:“老兄,方姑娘,你们可真的是小瞧我,想当年,我……” 白乐的话还没有说完,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此刻,我们刚好走出至宝斋大门,这一走出来,便看到之前负气而走的沙帮的潘大少,正带着几个人,站在至宝斋对面。 没有人敢在至宝斋里面闹事,但是出了至宝斋,就不一定了。我心里明镜儿似的,潘大少这人,估计心眼不大,而且沙帮和金玉堂,一直也有矛盾,今天在至宝斋被方甜弄的下不来台,潘大少心里很恼火,专门在这儿等着,看样子就没安好心。 “老兄,你们还是暂且回至宝斋吧……”白乐咕咚咽了口唾沫,说道:“你没瞧见,人家人多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若是害怕,你就回去。”方甜看到了潘大少,却丝毫不以为意,脚步不停,跨过至宝斋的门槛,说道:“要是这点小风小浪就怕了,还出来闯荡什么江湖?” 方甜一步跨过了门槛,我其实知道,方甜如今是金玉堂的堂主,当家主事的人,而且之前在外面也吃过亏,差点被她哥哥方猛派的人给算计了。所以,方甜一定会长记性,再出门时,必然带着高手。金玉堂穷的只剩黄金,什么样的高手都找的来。 “出来了?我以为你住在至宝斋了。”潘大少看见方甜毫不犹豫的迈步而出,冷冷一笑,说道:“你这么有恃无恐,想必是带着好手,把你的好手叫出来看看,看看够不够斤两。” 潘大少说话的时候,我的余光一扫,立刻看到他身后站着的那几个人里,有一个精悍异常的中年汉子。那汉子脸生,然而,面庞上长着一片一片的赤红的斑,每块斑都圆溜溜的,如同一个一个红色的铜钱。 我以前没见过这汉子,然而,看到他脸上的红斑时,心头立刻一震,不由自主想起了从前听人说过的事情。 大河滩虽然很大,但江湖上有名有号的人,就那么多,经常在外面走南闯北的,都知道大河滩江湖中拔尖的人物。我听人说,有一个山东汉子,自幼学武的,一身硬功,徒手就能把石碑给劈裂。这人少年时流落到了大河滩,从此常住下来。 这个一身硬功的汉子,真名真姓没人知道,但因为脸上长了许多铜钱一样的斑,所以,人送外号金钱豹子。金钱豹子独来独往,不依附于任何一家门阀派系,只认钱,谁出钱雇他,他就跟着谁做事。 我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金钱豹在江湖上的名头很响亮,因为手上的功夫的确惊世骇俗,是大河滩最顶尖的靠拳脚功夫闯出一片天地的高手。 “来啊,把你的人叫出来,让我见识见识。”潘大少找来了这样的高手,自然有恃无恐,不断的挑衅。 方甜也不理会他,径直朝前走了走,笑盈盈的望着金钱豹。金钱豹一张脸和木头似的,没有任何表情。 “看你脸上的斑,就知道你一定是金钱豹。”方甜伸手在身上掏出一根小指粗细的小金条,一边把玩,一边说道:“听人说过,金钱豹是认钱不认人的,我这边恰好钱多的烧手,姓潘的给你多少钱?我多给你加三成。” 方甜的话一点没错,金钱豹从来认钱不认人,听方甜这么说,金钱豹那张木头般的脸上,似乎荡起了一丝异样的神情,看看方甜,又看看潘大少。 “你……你干什么……”潘大少被金钱豹那异样的目光看的心里有些发毛:“你可不要不讲信用……” “金钱豹,想好了么?姓潘的给你的,无非就是银元,我这里,可全都是黄金。” “金钱豹!她出门在外,身上能带着多少黄金!?”潘大少立刻急眼,急忙把手上那枚翠绿的碧玉扳指取下来,塞到金钱豹手里,说道:“拿下她!快点!” 潘大少身上,的确有些好东西,金钱豹将扳指小心收好,身子一晃,挺身走了过来。他的身躯只是精悍,并不算特别强壮,但是此时此刻,金钱豹每走一步,我似乎都能感觉到地动山摇。 “要来真的?”方甜淡淡一笑,仍然不以为意,轻轻拍了拍手,说道:“铁驼,有人要来找麻烦,你出来看看吧。” 方甜这句话一说完,自街对面那条小小的胡同里,慢慢走出来一个人。小胡同很黑,月光映照不进去,若不是方甜说,任谁都没有想到,这条小胡同里还藏着一个人。 从小胡同里走出来的这人个头很高,比我高出了大半个头,壮的和一头牛似的,胳膊比我的大腿都要粗。这人一走出来,小胡同里又接连走出十来个人,潘大少一看,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推了推金钱豹。 金钱豹的功夫很好,闯荡江湖以来,还真的没有遇到过几个对手。他刚刚收了潘大少的扳指,立刻调头朝着那黑黝黝的壮汉冲了过去。 我听方甜喊那人的名字,是叫做铁驼。铁驼很结实,五大三粗的,身子壮实的人,动作一般都慢。铁驼只走了几步,彪悍异常的金钱豹真的如一头豹子,已飞闪到了铁驼身前。 他看得出来,这个铁驼,应该是方甜手下这十多个人里面领头的。只要把铁驼打倒,其余的人不战自败。金钱豹对自己的拳头很有信心,一拳一掌能劈裂那么厚的石碑,若劈到人的身上,估计五脏六腑都会被打烂。 金钱豹冲到铁驼跟前的时候,铁驼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连躲都来不及躲。金钱豹的身形太快,拳头也快,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拳头已经重重的落在了铁驼的肚子上。 我甚至能听到拳头落在肚皮上所发出的声音,原以为,铁驼要被金钱豹这一拳打的倒飞出去。然而,铁驼壮硕的身躯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山,挨了金钱豹一拳之后,脚步连动都没动。 在金钱豹还没来得及收回拳头的时候,铁驼突然动了。我万万没有料到,看似笨拙的铁驼出手竟然快如闪电,他一把捏住金钱豹的手腕,反手也是一拳,落在金钱豹的胸口。 金钱豹被一拳打的几乎昏死过去,可手腕被铁驼死死的捏着,连跑都跑不了。 “铁驼,咱们还有事,不跟他浪费时间了。”方甜还惦记着要帮我去尾随冯掌柜,所以站在街边,对铁驼喊了一声。 铁驼一抬手,拳头又举了起来,金钱豹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敢硬生生挨他一拳的人。铁驼的一拳,已经打掉了金钱豹半条命,金钱豹看着铁驼的拳头有要落下,什么都不顾了,手指一缩,指尖闪过一道犀利的寒光,对准铁驼的手腕就划了下去。 铁驼被迫松开手,这一松手,金钱豹立刻如同离弦之箭,嗖的倒退出去,脚步快的令人眼花缭乱。俩人这么一教授,金钱豹已经知道,再跟铁驼斗下去,自己迟早要吃亏。他不顾一切的飞跑,把潘大少和另外几个人都丢在了原处。 “没义气!收钱不办事!还我的扳指!”潘大少看见金钱豹都被打跑了,脸色顿时一片翠绿,跟着也狂奔而去,根本不再提找方甜麻烦。他身后的几个人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眨眼的功夫,对方已经跑到了长街的另一端。 “好了,咱们不跟他计较,走。”方甜转头冲铁驼身后一个瘦瘦小小的汉子说道:“找找冯掌柜,他们是从至宝斋后门出去的,十多个人,估计现在还没走远。” 瘦瘦小小的汉子应了一声,转身就走。他的身躯瘦弱,所以非常灵动,贴着墙根一路飞奔,如同一道闪动在暗夜中的影子。 “算了,江湖凶险,我不跟你们去看热闹了。”白乐目睹了刚才的一幕,赶紧冲我摆摆手:“老兄,回头得空了,到百草园找我,我一般都在药库里呆着。” 白乐走了之后,我就跟着方甜他们一起离开。那个瘦瘦小小的汉子在前头探路,只要发现了冯掌柜等人的踪迹,就会传回消息。 我很想走的快一些,但仅仅几步过去,就又觉得喘不上气了。方甜笑了笑,对铁驼说道:“铁驼,他走不动,你背着他吧。” 铁驼憨憨的一笑,二话不说,弯着腰,让我爬到他背上。铁驼身子壮实,伏在他背上,就和骑在一头牛身上一样。我这一百来斤的身躯,对铁驼来说轻若无误,他背着我,毫不费力,脚底生风,走的飞快。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连番激斗 我们一行人跟着前面那个瘦瘦小小的汉子,片刻间就出了县城。瘦小汉子身形非常灵活,出了县城就立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我们这边的人放慢了脚步,过了一会儿,从西北方向传来了一阵啾啾的鸟鸣,听到鸟鸣,方甜立刻叫人跟了过去。 走一段,鸟鸣声就响一声,跟着这阵鸟鸣,我们不断的前行。我被铁驼背着,还是感觉心慌气短。方甜看看我,皱起眉头,说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伤的如此之重。” “命苦……”我不由自主的苦笑了一声,这件事的确是我命数不好,好端端的,就遇到了老河口孟家的那个白脸女人。 “以后,小心一点,实在不行,你就别在外头闯荡了。”方甜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到金玉堂来吧,金玉堂安安稳稳,你来了,每天想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不想做,就歇着。” “那不就是混吃等死了。” “混吃等死也比你送命强。” 方甜一边走,一边跟我说了说这段日子的事。方猛对方甜不义,但方甜还是顾念着一母同胞的情分,最后没拿方猛怎么样。只不过,方猛在金玉堂失势,下面的人都不怎么听他的话了,毕竟背尸图是在方甜手里,金玉堂要靠这张图吃饭。 但方猛还是不怎么老实,金玉堂的人用不动了,就去勾结外人,时不时的搞一些小动作。方甜又想办法防着他,在金玉堂坐镇大半年,等形势差不多稳定了,这才带着人外出。 我和方甜说着话,觉得精神不济,趴在铁驼的背上,险些睡着。一行人随着前面不断传来的鸟鸣声走,在暗夜中至少跑了有十几里路,就来到了距离河滩比较近的地方。 前面是一片以前大河泛滥时冲出的沟壑地,高低不平。走到这儿的时候,鸟鸣声中止了,不过抬眼就能看到那个瘦小汉子正躲在一条半人深的土沟里,正在朝前面张望。 “他们往那边去了,没有走远。” 我们都躲在了这边,不多久,就看到冯掌柜带着十来个人,从前方一条沟里爬上来。 冯掌柜手里拎着一个包袱,从包袱的外观就看得到,是装着玉顶炉的那只木箱子。 冯掌柜提着木箱子,在沟边一个小土包上朝周围张望了一眼。周围空荡荡的,冯掌柜估计有点心急,看了一会儿之后,忍不住开口叫道:“朋友,我带着东西来了。” 等冯掌柜这一声喊出来,从前方不远处,探出了一道人影。人影出现之后,随手揪出来一个人,朝前推了推。 我昏昏沉沉的,但眼睛还好使,这道人影出现的一瞬间,借着月光的映照,我一眼就看见,那是师傅。 我不会看错,那肯定是师傅,我昏沉的脑袋似乎一瞬间就清醒了,伏在铁驼背上,忍不住动了动。 但我的脑袋很快又转过了一丝念头,因为我现在无法分辨出来,这到底是师傅,还是假师父,他们两个人很难区分,从外貌上几乎认不出,只能从言谈举止去判断。我没敢接着乱动,就想再看看,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冯掌柜看到师傅,又看到师傅推出来的那个人时,一下就紧张了,提着木盒子,朝前紧走了几步。 “站住!”师傅看见冯掌柜想要过来,立刻沉声说道:“你再朝前走一步,我就要他的命!” “别!千万别!”冯掌柜顿时停下脚步,恳求道:“有什么都好商量,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就在这儿。” “东西先丢过来!”师傅一只手制住了一个看着只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这个小伙子显然吓坏了,哆哆嗦嗦的不敢出声,等看到冯掌柜的时候,一下子就忍不住想要哭。 “东西给你!给你!”冯掌柜立刻把手里的包袱朝前举了举:“别伤了孩子!” 冯掌柜家世代经营至宝斋,尤其是这几十年里,至宝斋的生意慢慢做大了,也结交了很多江湖中人,有钱也有势。冯掌柜三个女儿,四十多岁的时候续弦,才得了一个儿子,爱惜的不得了。眼前的情形已经很明白了,师傅一定是暗中抓了冯掌柜的儿子。 “丢过来!” 冯掌柜一心只想救出儿子,立刻抬手把包袱给丢了过去。师傅伸手接住,打开之后看了看。 木箱子里的确是玉顶炉,如假包换的玉顶炉。师傅把箱子重新盖好,伸手一推,冯掌柜的儿子跌跌撞撞的朝前走了几步,但腿可能有些不利索,一下摔倒在地。 冯掌柜急忙跑过去,把儿子给扶起来。俩人距离这么近,冯掌柜就看到自己儿子的两条腿,都血肉模糊,其中一条腿似乎还伤到了骨头,因此才举步维艰,行走不便。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我怕他不老实,偷偷跑了,弄断他一条腿,他就跑不动了。”师傅带着装有玉顶炉的箱子,转身就走:“钱货两清了。” 看到这儿的时候,我心里已经和明镜儿一样,眼前这个师傅,肯定是假师父。我师傅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难怪冯掌柜冒着咋了至宝斋招牌的危险,也要中途停止叫卖玉顶炉,匆匆忙忙把玉顶炉给带走了,原来就是想拿玉顶炉来换自己的儿子。 “姓付的!你欺人太甚!”冯掌柜看到自己儿子两条腿,眼睛像是充了血一般,猛地一咬牙:“你想走!?” 冯掌柜把儿子抱起来,朝后退了退,一声大喝。他带过来的十多个人立刻围拢上去,把假师父前后的退路堵死。 假师父没有一丝畏惧,提着包袱,继续朝前走。冯掌柜估计是真气糊涂了,又大喝一声,手下那十多个人随即动了手,要把假师父给留下来。 我看着前方的一幕,心里也不知道怎么想。假师父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打算再看一看,暂时不露面。 十多个人围攻假师父,假师父看着对方真的要来拼命,抬手把包袱系到腰间。他刚刚一停手,冯掌柜的人已经攻了上来。 至宝斋养的人,都不是庸手,有几个功夫还很好。只不过,假师父的底细我知道,这十多个人,绝对不是假师父的对手。 果不其然,等双方真的斗起来,假师父神威凛凛,十多人围攻他,都占不到什么便宜。 斗了片刻,至宝斋的人连着被打翻了三个,冯掌柜在旁边看着形势不妙,唯恐再波及到自己和儿子,背着儿子就跑。冯掌柜这么一跑,剩下的人就没了斗志,勉强又招架了一会儿,开始渐渐后退。 假师父也没有追,至宝斋的人拖着受伤的同伴,渐渐跑的远了。假师父也不停留,带着包袱就想走。 “怎么办?”方甜看着假师父要走,问道:“他的功夫很好,铁驼能拖沓一会儿,剩下的人再给铁驼帮忙,多半能留住他。” 我想来想去,本不打算跟假师父为难,但这个人若是活下来,不仅对我,对别人也是极大的威胁。 “要是能试试,那就试试。” “铁驼。”方甜对铁驼使了个眼色,铁驼轻轻把我放下来,立身而起,带着其余的人从藏身处跳出来,急追假师父。 假师父可能没想到前头刚走了一波,随后又来了一波。但他依然没有惧色,紧了紧腰间的包袱,就这么眨眼的功夫,铁驼已经冲到了跟前。 看着五大三粗的铁驼,其实当真是个不可多见的高手,力道猛,而且还特别灵活。名满河滩的金钱豹在他手下也撑不过几招。等铁驼冲到跟前,一拳就朝假师父砸了过去。 假师父抬手招架了一下,这一下,铁驼被挡了回去,假师父也退了一步,两只眼睛陡然爆射出一团精光,可能没想到在这种荒僻的地方,还有铁驼这样的高手。 “你从哪儿招来铁驼这样的人的?钱花的不冤。” “铁驼的父亲,以前受过我爹的恩惠,我本来不想麻烦铁驼,可上次的事儿,叫我长了记性,不得已,才把他请了出来。”方甜一边说话,一边一眨不眨的盯着战团,假师父刚才露了几手,方甜也知道,凭铁驼的本事,想要跟假师父斗个旗鼓相当,其实也难。 铁驼招架假师父,其余的人也都围了上去。这一次,方甜外出的时候带的都是好手,比冯掌柜那帮人要强一些。一帮人斗了片刻,还是没能把假师父怎么样。 铁驼估计是有些恼火,猛然一挺身,壮硕的身躯横冲直撞,使出了全力。假师父对付一个铁驼,可能问题还不大,但关键周围还有那么多好手,假师父明显有些吃力了。 铁驼的耐力很好,缠着假师父不放。时间一久,假师父可能急着脱身,出手也不留余地。两个人又斗了一会儿,假师父趁着铁驼不备,一拳落在了铁驼的后腰上。 这一拳,直接把铁驼打出去了一丈多远,铁驼扑倒在地,一时间竟没能爬起来。假师父虽然打翻了贴图,但没能防住周围的其他人,脊背上中了一刀。 “他知道铁驼厉害,想全力把铁驼打倒,剩下的人就不足为患了。” 我点点头,心里也很紧张,假师父虽然中了一刀,但铁驼也被打的爬不起来,如果假师父的疯劲儿一上来,估计剩下的人也很难拦住他。 第一百二十八章 辩清 果然不出所料,铁驼虽然被打倒了,但剩下的人全力跟假师父死斗,假师父估计不想在这儿继续逗留,丢下这十来个人,抬腿就跑。我本以为他要朝着后面跑,可是后面的路坑洼难行,假师父一调头,直接冲着这边冲了过来。 我和方甜都躲在暗处,假师父估计没有发现我们,只是想从这条比较好走的路逃出去。他一跑,后面的人就全力猛追,铁驼在原地痛苦的挣扎了几下,也歪歪斜斜的站了起来。 假师父的脚力很快,只不过后背受了刀伤,多少有些影响。他一路跑,跑到藏身地附近的一条土沟时,假师父的动作慢了些,身后那些人一拥而上,就在土沟这里把假师父给堵住了。 “如果不行,叫你手下的人别追了。”我唯恐假师父发狂之后难以收拾,我当时也见过假师父杀红了眼之后是什么样子,没必要让方甜的人在这儿受难为。 方甜点点头,轻轻打了个呼哨。那些围攻假师父的人听到呼哨,随即就放慢了脚步。 但这声呼哨,却引起了假师父的注意,他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一下就看到了我和方甜躲在半人深的土沟里。 我的脑袋大了一圈,假师父显然发现了我和方甜,立刻转身朝这边跑来。虽然方甜已经让手下人别再动手,可一看见假师父朝这边冲来,一群人就想要阻拦。 “你走吧……”我看着躲不过去了,就不想再有什么冲突,从土沟里费力的爬出来,对假师父说道:“你在这儿,也……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真惹急了……最多鱼死网破……” 我只想把假师父吓走,但假师父一口气冲到我跟前的时候,堪堪停住了脚步,站在离我还有一丈多远的地方,一眨不眨的望着我。 这时候,身后的人都跑了过来,铁驼也踉跄着要跟假师父动手。 “十三。” 假师父突然喊了我一声,当我听到这一声的时候,心头立刻一震。师傅和假师父的声音几乎也无法分辨,但我熟悉了师傅的语气,这语气,一定是师傅。 “你是……” “十三,是我。” “是……师傅?”我有点不敢相信,尽管我觉得我不会听错,可是在我看来,师傅做不出这种强人所难的事情。我一时间也糊涂了,难以判断。 方甜毕竟是个旁观者,在我惊讶莫名的时候,她还是清醒的。方甜伸手一挥,身后那十多个正准备跟师傅大打出手的人,又一次停下了脚步。 “十三,你连我也认不得了……” 等这句话再一说出来,我简直没有半点怀疑。眼前的一定是师傅,我不仅能听出这熟悉的语气,还能看到他眼神中那股殷殷的关切之情。 “师傅……”我跌跌撞撞的朝前走了两步,或许是心神激荡,险些一头栽倒,师傅伸出一条手臂,稳稳的把我扶住。 如此一来,方甜手下的人都停在了原处。这一刻,看着师傅那张脸,我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 我瞧得出来,师傅一定是瘦了,胡子拉碴的,许久都没有刮过,他的神情有些憔悴,眼眶里全是血丝,显然连着熬夜,没能睡好。 “十三,你受伤了?” “前些日子不留神,遇到了……遇到了老河口孟家的人,拿化洋火伤了我的肺……师傅,您怎么……” “过来说。”师傅转身走到一旁,我也跟了过去,方甜知道我们有话要说,就带着自己的站到了不远处。 这儿只剩下我和师傅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师傅的时候,我的心里难受,眼眶也发酸发涩,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这么多年了,这世上真正关心我,体贴我的人,除了我爹,就是我师傅。可造化弄人,这两个对我最亲的人,偏偏生死离散,留我一个人漂泊四方,浮萍无根。 可是,我再也不是之前那个懵懂无知的河滩少年,至少我知道,这世上的路,不可能每一条都那么顺利。人这一辈子,总要经历这样那样的磨难。 “师傅,我没有想到,你会……” “十三,有些话,该如何跟你说。”师傅背上的刀伤还在流血,我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站起身,给师傅敷药裹伤。 我一边裹伤,师傅一边就跟我说了说这只玉顶炉的事情。玉顶炉原本是师傅托付给鱼伯保管的,但鱼伯被人杀了,玉顶炉也被抢走。 抢走玉顶炉的,是假师父。假师父抢走玉顶炉,没能走出多远,就遇到了一帮江湖人的伏击。 师傅说的这些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上次到寅虎寨的时候,黄老义就曾经跟寅虎寨的人说过,假师父这半年来在河滩上到处杀人作恶,江湖门派家族,无不受其所害,所以,黄老义想联络一些人,合力把假师父给铲除掉。 黄老义他们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付千灯,只有我心里清楚,那个为非作歹的,一定是假师父。 那帮江湖人围攻假师父,假师父虽然厉害,但对方人多,而且早有准备。一番血战,假师父身受重伤,刚刚从鱼伯那里抢走的玉顶炉,也失落了。最后假师父从一处悬崖峭壁直接纵身跃下,落入到了下方的大河中,后面的人不敢跟着跳下去,后来有传言说,假师父落水之后就直接死了。 但也有人说,假师父没有死。因为他落水以后,立刻有人在附近找了不少捞尸人,不分昼夜的沿着河道搜寻,却没有找到假师父的尸体。 假师父的生死,如今已变成了一个谜。捡到玉顶炉的,是两个江湖家族里的年轻人,刚刚学艺出山,还没有真正闯荡过江湖,所以不知道玉顶炉是什么来历,只是觉得这只小炉子很罕见,也很精巧,看着不像是普通东西。所以,这两个人前些日子来到了至宝斋,让冯掌柜把这只炉子卖一下,看看能不能卖点钱。 师傅知道鱼伯被假师父给杀了,随即赶了过去,但还是迟了一步。鱼伯死了,玉顶炉也不见了,师傅只能顺着当时的线索朝下找,找来找去,就知道了假师父被人围捕,继而又渐渐找到了两个捡走玉顶炉的年轻人。 师傅没有直接找到这两个年轻人,只是知道他们把东西给留到了至宝斋。师傅去过至宝斋,找冯掌柜商量,想把玉顶炉拿回来。但冯掌柜不肯坏了规矩,无论如何都不肯把玉顶炉交给师傅。 后来,师傅是没法子了,就暗中在县城绑了冯掌柜的儿子,要冯掌柜拿玉顶炉来换。 师傅讲完这些,神色间似乎肃穆了起来,抓住我的手,说道:“十三,你的伤,要紧不要紧?” “现在是没有精神,不过,在至宝斋找了一株雪参,多半能把伤给养好。” “你听我说,十三,我有要紧事,一刻都不能耽误,你先去治伤,若是伤治好了,就下河去,一定要找到那具三只眼的浮尸。不能耽误,千万不能耽误。” “师傅……” “十三,不要问那么多,很多事现在跟你说不清楚,说出来,你也听不明白。你现在一定要找到那具三眼浮尸,如果找到它,就把它头上的头骨取下来。”师傅跟我比划了一下,说道:“三眼浮尸头顶的头骨不全,只有一块,你把头骨取下来,就藏到咱们老房子卧房下头的土里。”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可是心里还是不懂,那具三眼浮尸是什么来头,我大概知道,他是我们打金钟一门的祖师爷。但师傅现在叫我找到三眼浮尸,把浮尸的一块头骨给取下来,我肯定不明就里。 “一定记得我的话,若是三眼浮尸的头骨落到别人手里,那就会……会有一场泼天大祸!”师傅跟我说完,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帮人,说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是金玉堂的人。” “那个姑娘,是金玉堂的大人物?看起来,她对你还是百般照顾的,有她在,我就放心了,十三,好好养伤,养好伤,立刻下河捞尸。” “师傅,你要去哪儿……”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管师傅叫我做什么,我都肯去做,但师傅来去匆匆,好不容易见了面,如今又要离去,我心里不舍,而且,还有很多疑问想要知道。 “有些事情,已经到了节骨眼上,若我不出头,就会很麻烦。”师傅站起身,又看了我一眼,抓着我的胳膊说道:“十三,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可是没有办法,我们生来,就是这样的命。” 师傅这些话,我倒是能听得懂。其实,即便师傅不说,这么长时间的颠沛流离之间,我也明白了不少道理。 人的命,或许真的是注定的,注定了是怎样,就是怎样。 师傅又叮嘱了我一番,咬了咬牙,松开手,转身走了。我在后面踉跄着跟了几步,可师傅一直没有回头。他走的很快,我渐渐的就跟不上了,只能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站在原地沉思了很久,可是,我不知道师傅究竟要去做什么。 但还是那句话,人的命数,已然注定,可能我注定就要做一个漂泊在大河上的捞尸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百苦 师傅走了,带着身上的伤,似乎还有一丝难言的惆怅,独自一人踏上了远去的路。我不知道他要到什么地方去,可我觉得,师傅可能和我一样,都在走一条自己不愿去走的道路。 “十三,别想了。”方甜能看出我的愁绪,走到我身边,轻轻拉了拉我的手,说道:“现在不要考虑别的什么事情,最要紧是先治好你的伤。” “金玉堂的事情那么多,都要你拿主意去料理,我自己慢慢的走,用不了多久就走到了。” “你这人,是真的很讨厌。”方甜把我的手一甩,说道:“你依然把我当成个外人,不愿麻烦我,是不是?若是的话,你直说,我现在就走!” “没有,我真没有把你当外人,就因为没把你当外人,所以才……才体谅你……不想叫你那么辛苦……” “我不辛苦。”方甜看我换了语气,又把我的手拉起来,说道:“我最难的时候,你拼了命都没有离开我,现在我怎么能离开你?金玉堂的事,也比不上你要紧。” 我笑了,心里觉得暖融融的,不管怎么样,这世上,总还有一个人真心实意的对我好。 我们当即从这儿离开,也是害怕冯掌柜再返回来找师傅,遇上了总是麻烦事。铁驼被师傅打了一拳,不过他皮粗肉厚,歇了有一个多时辰,大概就缓过这股劲儿了,从旁人手里把我接过来,重新背在背上。 “刚才那人,是你的师傅?” “对,是我师傅,他打了你一拳,我跟你……跟你赔个不是……”我伏在铁驼背上,带着几分歉意说道:“铁驼,你的伤,不碍事了吧……” “你是你,你师傅是你师傅,他打了我一拳,与你有什么关系。”铁驼憨厚一笑,说道:“实话实说,你师傅的拳头,当真是硬,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强的对手。我的伤,总要养一段时间的。” 铁驼这么一说,我就更加内疚,原以为他的伤休息了一会儿就没事了,却没想到,还得静养一段时间。 “铁驼,不碍事。”我突然就想起了刚从至宝斋那里弄来的雪参,对铁驼说道:“那株雪参,是罕见的灵药,我的伤只需用那么一点配药,其余的,全都给你,服了雪参,伤就好的快一些。”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铁驼爽朗一笑,走的像是更快了。 我们整整走了一夜,铁驼的耐性果然非同凡响,身上有伤,一夜下来竟然毫不停歇。县城一过,这附近就没有什么大的阵子了,方甜惦念着我的伤,叫人去找村子买马车。村里一般没有马,都是骡子和驴,方甜的伙计买了三辆驴车,一帮人全都凑合坐了上去。 我还记得前往白发老人家里的路,指引他们一路向前。我还是感觉精神不好,坐在车上不由自主的昏昏欲睡,方甜照顾得很周到,路途中虽然风尘仆仆,却比我一个人赶路好了百倍。 我赶到白发老人的家时,白发老人果然已经回来了,看到我的那一刻,白发老人估计从我的表情看得出,我找到了灵药。 我上去和白发老人交谈了一番,顺手拿出了那株从至宝斋买回来的雪参。白发老人微微吃了一惊,随即又喜又忧。 “老伯,您这是怎么了?”我心里一紧,赶忙问道:“这味药,不合用吗?” “合用,比血黄芪还要合用,只不过,我以前从来没有拿雪参入过药,这药,是用来治你的伤,救你的命的,万万大意不得。” “那……那该怎么办……”我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但是,连白发老人这样的高手都配制不出我需要的药,那这片大河滩上还有谁能配的出来? “无妨,不用担心。”白发老人微微一笑,说道:“我没有用雪参入过药,但我有一位老友,医术精湛,比我更深一层,找他去,多半是能行的。” 我不敢相信,白发老人这出神入化般的医术,竟然还有人能够超越。 白发老人收拾了些东西,叫我跟着一起出门。等一出门,他便看到了停在外头的驴车和十多个人。白发老人也不问那么多,说道:“不要去那么多人,我这老友就是喜欢清静,才住的偏远些。” 我和方甜说了,方甜只带着我和铁驼一起跟着白发老人上路,顺便也想请那位老友看看铁驼的伤。 我们从这里出发,朝北走了一段,然后又转头朝西边赶。走了大约有四五十里,前方是连绵起伏的山,走着走着,路就狭窄险峻起来,好在白发老人对这附近的地势很熟,带着我们顺利的走了过去。 我们又朝山里走了大概几十里,等穿过一条小路之后,在路尽头的西边,有一个小小的山坳,山坳边缘有几间小屋。白发老人指了指,对我说道:“到了。” “老伯,您说的那位老友,有没有什么忌讳?”我知道隐居在这种地方的,一定是远离尘世的高人,我听人说,很多医术精湛的医生,脾气都比较怪异,我唯恐自己不懂规矩,惹到人家。 “没有,这位老友,也是尘世中人,只不过受不住喧嚣,这才搬到这儿居住,他没有什么忌讳,你安心。”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走路,不多时,就来到了小山坳边的小屋。几间小屋周围,有一道木篱笆,隔着篱笆,能看到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屋外晒着玉米,窗棂上挂着一串火红的辣椒,瞧着就跟普通的民间小院差不多。 白发老人走到篱笆墙外面时,从一间小屋里就传出了笑声。 “有朋友自远方来,老友,许久未见了。” “许久未见。”白发老人也是一笑,随即,从小屋中走出一个老头。 这个老头看着就让人感觉年龄很大,甚或比白发老人岁数还要大一些,但是,这个老头的精神很好,脸上虽然有不少皱纹,但面色红润,开口说话中气十足。 “老哥哥,这半年里,一直忙着在外采药,也没顾得上来找你喝茶。”白发老人笑呵呵的说道:“老哥哥,这次来,还是要请你帮个忙。来,我给你引荐一下。” 白发老人伸手指了指我,跟老头儿说了说,同时,他又告诉我,这个老头儿的俗世姓名,早已经无人提及,他自称百苦。 白发老人并没有提到我的病情,只说了有病。百苦望向我时,眼神中有淡淡的光芒一闪。 “化阳火伤到了肺,一般的药材医治不好。”百苦只看了我两眼,一口就说出了我的病情。我只觉得白发老人没有信口开河,这个百苦,显然也是有真本事的。 “老哥哥说的没错,就是伤到了肺,本想叫他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血黄芪,没想到,血黄芪没找到,却找到了一株雪参。我从未以雪参入过药,唯恐失手,这才来找老哥哥帮忙。” 白发老人说着话,就拿出了那株三寸来长的雪参。百苦看了看,又轻轻嗅了嗅,说道:“上好的雪参,他这个病,有治了。” 我和方甜一听,都很高兴。百苦拿了几把小凳子,叫我们在院子里坐下,说道:“来,还是要给你把把脉。莫紧张,把准了脉,配药就配的更精些。” 我在凳子上坐了,百苦就用一根手指,搭在我的脉上。别的大夫讲究把脉的时候不言不动,但百苦没有这个规矩,一边把脉,还一边跟我说话。 “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 “我叫……十三。”我不想欺骗百苦,但又不能直接说出实话,就只说了名字:“以前住在小阳山附近的。” “你是吃喜神饭的吧?” 我听了就是一愣,跟着又是一惊,我从来没跟白发老人说过我是做什么的,白发老人也不可能就这么告诉百苦。可百苦开口就说出了这句话,在大河滩上,但凡是捞尸,引路等等常跟死人打交道的职业,都统称吃喜神饭,意思就是靠着死人养家糊口过活。 “我……是……是吃喜神饭的,老人家,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身上有股味儿,很淡,这说明你这这一行时间不会太久。”百苦笑了笑,说道:“这股味,旁人闻不到,只是我的鼻子灵一些,所以闻出来了。” 百苦把了脉,然后告诉我,有雪参这味主药,我这个病是没什么大碍的。他看着我已经受伤这么多天,可能是想尽早把药给配出来,当即就开始动手。 白发老人把雪参交给百苦,百苦说道:“年轻人,你进来给我帮忙烧火吧。” “老人家,他有了伤,若是有什么活儿,我替他去做。”方甜以为百苦让我去干活,挡在前面说道:“我有力气。” “不是叫他干活,熬着药的时候,他嗅一嗅药气,也是又好处的。” 这么一说,方甜才明白过来。白发老人带着方甜和铁驼坐在院子里喝茶,百苦就带我来到旁边一个小屋,这间小屋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还有几个小火炉。 百苦拿了一只小炉,又从旁边的一口柳条筐里捡出来一些精炭,叫我引燃之后,先把雪参熬一熬。 我应了一声,就开始引火,但引火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百苦望向我的目光,心里骤然就觉得有点不踏实。 他的目光,有一些很复杂的东西,我暂时看不透。 第一百三十章 六十年前 百苦的目光让我心里有点讶异的感觉,但是小炉上水烧开了,水汽升腾,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发花,看错了。 “这是雪水,冬天下雪时存起来的,本来以为今年是用不上了,却没想到还能拿来熬雪参。”百苦坐在小炉旁边,轻轻扇着风,让炉火旺盛一些:“雪参要拿雪水熬一熬,化一化药性,否则,药力太重了,你也受不住。” “服了这药之后,大约多久能够痊愈?” “这要看你的身体了,若是身子扎实,没有别的毛病,服药之后再休养十天半个月,大致就差不多了。” 我一听只要十天半个月大概就能恢复,心里就安定了许多。身上好像又有劲儿了,接过百苦手里的扇子,使劲扇着小火炉。 “老伯,你为什么叫百苦?” “百苦,百苦,人生下来,就要面对一百种苦,这就是百苦的意思。”百苦坐在我对面,隔着一只小火炉,说道:“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是来渡劫的。” 我也不知道百苦说的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太过高深,我一时半会听不懂。 雪水煮了一小截雪参,过了一会儿,药锅里的汤水就散发出一阵淡淡的药香,很是好闻。百苦把锅端了下来,倒出汤水,说道:“端给你那大个子朋友喝了吧,他的身子扎实,直接喝了这雪参的药汤,伤势就无大碍。” 我应了一声,赶紧把药汤端出去,交给了铁驼。铁驼也不怕烫,三口两口喝了下去,摸摸嘴巴一笑。 雪参熬掉了多余的药性,百苦就拿着去配药,到了这时候,我是实在撑不住了,车马劳顿了几天,困顿不堪。白发老人把我们带到旁边的小屋,方甜就坐在床边守着我,我困到极点,沾床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直睡到了天黑,等我醒来的时候,方甜还守在旁边。白发老人叫我们出去吃饭,都是些山野粗茶淡饭,却很合胃口。 一顿饭吃完,百苦从一旁的小屋走出来,雪参入药难,还需要炮制一晚。吃过饭之后,几个人聊了会儿天,我的困劲就又上来了,这一次,我没叫方甜在身边守着,反正这个地方很安全,可以安心休息。 我重新躺下之后,眼皮子又开始上下打架,自己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跟着就睡着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就听到小屋的门吱呀响了一声。等我睁眼一看,借着门外透射进来的月光,我看到进屋的人好像是百苦。 “小伙子,到药房这儿来。”百苦站在门边冲我说了句话,我翻身就爬起来,揉着眼睛尾随他走进药房。 药房里的几只炉子都燃着炭火,各种各样的药味混杂在一起,也说不出是好闻还是难闻。百苦叫我坐到一只小炉子旁,我以为又是让我来嗅一嗅药气。我这个病在肺部,吸进去一些药气也是有用的,所以,我抓起旁边的扇子,帮百苦扇着小炉里的火。 “小伙子。”百苦在旁边看了看我,说道:“你是真的不认得我了,还是装着不认得?” “嗯?”我觉得有些诧异,不知道百苦为什么会突然有此一问。 百苦静静的看着我,他那双眼睛,似乎能看到我的心底。他是在分辨我有没有说谎,有没有伪装。 因为我确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一问,所以,我也不怕他看出什么破绽。过了一会,百苦收回目光,朝着小火炉里加了一点炭。 “老伯,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看见百苦又不说话了,心里就更是七上八下,赶紧追问道:“您刚才问的,是什么意思?” “看起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你不记得,我要是再说出来,恐怕会犯了什么忌讳。” 百苦越是这么说,我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不由自主放下了手中的扇子,问道:“老伯,有什么话,你说一半留一半,这不是让我堵心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说出来,你能听得明白吗?”百苦顿了顿,可能是在思索什么,过了片刻,他重新抬起头,说道:“你的后背上,是不是有一块赤红的胎记,胎记不大,约莫只有指甲盖大小?” “是……是啊……”我楞了一下,忍不住伸手就去摸自己的后腰,我的后腰上面的确有一块胎记,是出生时就有的,赤红色的胎记:“您怎么知道?” “以前,我们见过面。” “见过面?”我随着百苦的话,开始冥思苦想,我在回想,自己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百苦?或是百苦以前见过我? 人这一辈子,不知道要和多少个陌生人擦肩而过。有一些人即便当时见了有一点点印象,可时间一久,终究是要忘记。我想了好半天,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百苦。 “老伯,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一面,但是我却没有留意?”我试探着问了一句,但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如果当时只是和百苦匆匆一面,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后腰上面有一块朱红色的胎记? “很早了,很早以前,我给你看过病。”百苦微微仰起头,想了想,说道:“大概有六十年了吧。” “六十年……”我噗嗤笑出了声,闹了半天,百苦是在开玩笑。可是,我又想不明白,百苦怎么可能好端端的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陡然间,我想起中午的时候在药房里熬药,百苦望着我的那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目光。 “是啊,六十年了,时间过的真快。”百苦说道:“那时候,我只有三十多岁,身强力壮,可是现在,老迈不堪喽。” 百苦的话,让我越听越糊涂,我赶紧朝他身边坐了坐,说道:“老伯,你跟我讲讲,六十年前是怎么回事?不过,老伯你肯定认错人了,我今年才刚刚二十出头啊。” “我和你说了,你若是信,就信,若不信,那就当个故事听一听吧。” “好,百苦老伯,你讲吧。” 百苦老人一边照看着几只火炉,一边开始了讲述。 百苦老人出生在一个中医世家,只不过家里人丁单薄,几代单传。他从小跟着自己父亲学医,到了三十岁那年,父亲过世,百苦老人醉心医术,父亲一走,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无牵挂,就漂泊四方,一边游历,一边帮人看病,同时还拜访杏林高手,以充实自己的医术见识。 他一游历,就游历了好几年,到他三十七岁这年,百苦的医术已经达到了相当境界,在大河滩的北方,他几乎找不到再能够指点自己的人,于是,就产生了要到遥远的南方去继续游历的打算。 他做好打算之后,没过多久就动身了,这一次,他是决定到南方游历个十年八年的,所以行李比较多,专门走了水路,想从这里到了南边以后在转陆路。 有一天,天色临近黄昏的时候,百苦和他雇的船家停在一个小河湾,生火做饭。百苦这个人虽然医术高超,但没有什么架子,很随和,所以和船家相处的不错,船家也很照顾他,俩人在这儿闲着没事,船家就在船边钓鱼,想晚上的时候给他弄个鱼汤。 在河边钓鱼,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船家的鱼钩放下去不久,觉得是有鱼上钩了,但怎么提都提不动。鱼线还一沉一沉的朝下坠。船家很高兴,以为是有大鱼上钩,急忙招呼百苦来帮忙。船家跟百苦说,河里面有人曾经捕到过一尾一人来长的金丝鲤鱼,卖了个大价钱。 百苦给船家帮忙,但是,鱼线始终提不上来。河湾这边的水不太深,船家叫百苦拿着鱼竿,自己取了捞网朝水下面抄底。 这么一来二去的,捞网真的网到了东西,船家费了很大的力气,借着水的浮力,把捞网提上来。等网里的东西浮出水面之后,船家顿时吓了一大跳,双手拿不住捞网,一屁股就坐到了船上。 百苦毕竟比船家见识广,平时给人治病,缺胳膊断腿的外伤见的多了,所以一般事情是吓不住百苦的。百苦看见,船家用捞网捞上来的,是一个人。 百苦觉得有点奇怪,人若是死在水里,多半是要浮在水面的,所以才叫做浮尸。可这个捞上来的人,似乎是在水底沉着的。 船家吓了一大跳,觉得很晦气,他们原本打算是在河湾这里吃过晚饭之后,凑合着歇一夜,等到明天清晨再上路的。但捞出这么一具尸体,船家心里又膈应,所以要急着走,绝对不在这里过夜。 百苦没说什么,只是觉得既然把尸体捞上来了,就算不管,也得弄到岸上去,留待家属来寻找,或是让附近乡绅雇佣的义工把尸体运到喜庙和晾尸崖。 百苦知道船家心里害怕,所以也没让船家帮忙,自己就把尸体给拖了上来。 毕竟是做医生的人,等他把尸体拖上来时,他立刻察觉出来,这个人其实没有死。 说到这里的时候,百苦似乎是有意的停下讲述,又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里发毛。 “老伯,后面究竟怎么样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惊诧往事 不得不说,我的心思完全都被百苦的讲述给吸引了。我心里隐隐约约猜出来一些,但又不敢确定,所以没有说话,听百苦继续讲下去。 百苦察觉出这个人还活着的时候,立刻就想救治。从医这么多年,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不过,他查了一遍,却查不出什么病因,这人刚从水里被捞上来,但一出水,身子就变的滚热,百苦静下心,又检查了一次,只能查出这人在发高烧,却查不出发高烧的原因。 百苦马上用了些退烧的药,药很管用,病人虽然没有苏醒,不过很短时间里,就已经开始退烧。百苦松了口气,替病人重新诊了诊脉。 然而,过了两个时辰,到了当天深夜时,病人又开始发烧,百苦给他灌进去药,不过一会儿,烧又退了。 可是折腾到了后半夜,病人重新发烧,这么三番五次下来,百苦就知道,自己还是没有查到病根,不找到病根,只用这些退烧清热的药物是没有用的。他想着,病人如果能醒过来,还可以询问询问,但病人始终没有清醒过,偶尔说话,也都是些发烧时说的胡话。 百苦来了精神,对他这样的名医来说,越是查不出的疑难杂症,就越有挑战性。百苦彻夜不眠,从头到尾又细细的查了一次。 不愧是神医,到了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百苦找到了病根。病人的皮肉里,有一根细如蛛丝的钢针,钢针上染着毒,钢针不除,病人的高烧就始终不会彻底退去。 找到病因,百苦再次用药,就非常见效。病人到了半上午时苏醒了,虽然精神不振,不过头脑大致清醒。 病人知道是百苦救了他,当下就表示感谢。百苦让他在船上静养一两天,先把体力恢复一下再说。 他们交谈了许久,百苦也不是存心非要打听对方的姓名和来历,只是随口问起。病人估计是不愿意欺蒙百苦,就跟他说了。 “他跟我说,他叫十三,以前是住在小阳山附近的。” “这……”我顿时莫不着头脑了,眼睁睁的看着百苦,看他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但百苦讲述的很认真,脸上没有任何儿戏的表情。看着他的表情,我突然开始怀疑,百苦讲的都是真的。 可是,这样的事情又该如何去解释?诚然,我见过师傅还有假师父,这两个人仅从外表是难以分辨的,但他们终究岁数差不多。 然而百苦讲述的事情,是发生在好几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时候,我爹都还没有出世。 世上真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几十年前,偏偏有个叫十三的人,后腰也有一块朱红的胎记,也住在小阳山? “百苦老伯,我觉得……这是凑巧吧。”我挠了挠头,说道:“我以前也没有打听过,小阳山附近,是不是还有一个跟我同名同姓的人,还有……” 我本想跟百苦辩解一下,可是说着说着,连我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我不会认错人,虽然过去那么多年了。”百苦表示,自己绝对不可能忘记,因为遇到这个病人的经过比较离奇,所以百苦一直记忆犹新,他顿了顿,说道:“我给他把过脉,也给你把过脉,你们的脉象都是一模一样的,我给人把脉,比认脸还要准,不可能是两个人。” 我的脑袋顿时大了一圈,可是,百苦说的所有的话,听起来都是那么离奇,那么匪夷所思。 我一下子就搞不明白了,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百苦说道:“这件事,确实让人捉摸不透,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你竟然一成未变。算着年龄,你当时比我小了有十几二十岁,到今年也该有八十了,但还是这么年轻,这是造化?” 我苦笑了一声,这么长时间以来,很多经历都告诉我,这世上并不是每件事都可以找到答案的。 这件事无论多么奇怪,我也大概猜得出,我是找不到答案的。因为我就这么大的岁数,就这么多的记忆,把记忆翻来覆去的搜罗一遍,也丝毫回忆不起百苦讲述的往事。 但是,百苦的讲述,不管怎么说都让我知道了曾经发生的这件事,不至于永远都被蒙在鼓里。 “百苦老伯,那后来呢?” 病人在船上休养了几天,跟百苦很谈得来。百苦通过交往,也知道病人虽然岁数不大,不过,性情淳朴,心地善良,所以,百苦当时也爱跟他聊天。 几天之后,病人恢复如初,百苦问他到什么地方去,他也说不出来。但是,他跟百苦说,自己要到北边。两个人走的方向不一样,最后就在这儿分别。从那之后,百苦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这就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等百苦讲完了,我才知道,其实白发老人刚把我带过来的时候,百苦看到我就想起了这段往事,只不过百苦快要百岁了,经历了世事沧桑,早已经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人,面上不动声色,直到夜深人静时,才悄悄的把我叫出来询问。 “老伯,你能想得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吗?”我轻轻敲了敲脑门,说道:“从小到大经历的事儿,我都想得起来,可偏偏就您讲的这事,我没有任何印象。” “既想不起,那就不要去想。有些事,明明没有答案,却要刨根问底,想得多了,不是给自己平添烦恼吗?这件事若到了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你不用去找,它也会浮出水面的。” 我点了点头,百苦老人可能不想再让我去琢磨这样的事情,故意岔开了话题,我们俩聊了一会儿,百苦就叫我回去休息,他说,等天亮之后,药就差不多熬好了。 我回到自己的小屋,躺下之后却再也睡不着了。最开始,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就是大河滩上一个碌碌无名的乡下穷小子,只不过是父亲和师傅先后出了意外,我才迫不得已的踏上了一条本不该属于自己的路。 但是现在回想一下,好像并非如此。别的不说,百苦今天跟我说的事,就足以证明一切。 接着,我又想到了师傅临走之前跟我交代的话,他叫我不管怎么样,都要继续捞尸,直到捞出那具三眼浮尸为止。我不可能知道师傅的用意,不过,他既然这样交代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师傅不会害我。 我就这样辗转反侧,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了那么一会儿。方甜还不知道我半夜都没睡,起床之后立刻跑到百苦的药房去询问,然后硬把我拽起来吃药。 药一共三副,一天一副,我吃了第一副之后,过了有一个多时辰,感觉药效开始起作用,一股一股融融的暖意不断涌入肺部,呼吸顺畅了些,也舒服了些。 方甜叫我卧床休息一会儿,我睡到半下午,等起床之后觉得又好了一点。 如此这般,连服了三天药,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的差不多了,百年雪参,果然效用非凡。 百苦又给我带了一些温养的药,剩余那些雪参,我给百苦和白发老人一人分了一半儿,他们是治病救人的医生,留着宝药,没准就能救人一命。 我们和百苦告辞,从这里离开,白发老人也要走了。我送了他一程,等到白发老人走了之后,方甜就要带我回金玉堂。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方甜说,平心而论,谁都不愿意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谁不知道守着家过的舒服。可我不能闲下来,我感觉的出,师傅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继续捞尸,捞到那具三眼浮尸,这说明师傅分身乏术,才把这件事交给了我。 几年的师徒恩情,我无法忘怀。自己想了半天,才跟方甜说道:“金玉堂,我暂时还不能去,师傅临走的时候跟我交代了些事情,我得按师傅的话去做。” “没事,我就跟着你,等你把事情做完了,然后一起回金玉堂去。” 方甜如果不说,我可能还没有细想,等她说了之后,我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后怕,还有一丝莫名的忧虑。师傅只叫我寻找三眼浮尸,却没有跟我说要寻找到什么时候。 如果运气好,找到了三眼浮尸,那就罢了,如果运气不好,三年五年都找不到,那我就要一直在大河里漂荡。 我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却没说出来。我只是跟方甜说,事情要紧,而且时间或许会很长,让她暂且先回金玉堂去。 方甜有时候任性,又有些刁蛮,但并非不明事理,我跟她说了,她虽然失望,却也没有阻拦。 方甜叫手下人拿了些钱给我,然后又给我五条五两重的小金条,留在身上,必要的时候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我回金玉堂,心里也时时想着你,你办完了事,一定回金玉堂来。”方甜说到这儿,微微低下头,说道:“你没有家了,就把金玉堂当成自己的家吧,随时走,随时回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林子 我听了方甜的话,感动莫名,想要开口感谢,却又觉得没这个必要,真去道谢,方甜肯定又要生气。 我们又说了会儿话,方甜带着人朝南边走了,我站在原地张望了很久,直到他们走的无影无踪时,这才调头转回。 服用了百苦给配制的药之后,好转的很快,现在除了觉得身子稍稍有些疲惫,别的症状都减缓消失了。我重新在河滩找了个地方,弄了条小破船,每天天亮下河,日落收船,开始了过去那种日复一日的生活。 这种日子非常枯燥,而且,现在的心情和过去全然不同。以前是把捞尸当做一个养家糊口的手艺来做,可此时此刻,我接受了师傅的嘱托,如果找不到那具三眼浮尸的话,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四处漂泊的日子。 天气一转冷,大河的水量减少,捞尸人的营生也渐渐冷清。有时候偶然路过河滩附近的义庄喜庙时,能看见三两个捞尸人在河边坐着闲聊。我心里也清楚,想在这条茫茫大河里去寻找一具浮尸,尤其还是特别古怪离奇的浮尸,那不啻于大海捞针,这种寻找是茫无尽头的,除了每天都在大河中游逛,我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一来二去,我孤身漂泊了一个来月,天气越来越冷,等到别的捞尸人都歇业时,我还在每天忙碌。 这天是农历的十月一,在民间,十月一也是要祭祖扫坟的。而且,每到这一天,天黑之后家家户户都会闭门关灯,谁都不会在外面晃荡。有些地方,还有放河灯的习俗。 放河灯的风俗由来已久,因为大河每年泛滥,死于洪灾的人绵绵不绝,有些老百姓就迷信,觉得这些死在水里的人或许化作冤魂,会搅扰河道两岸鸡犬不宁。河灯顺着河水向下游漂流,据说就能把水中的冤魂给引走,因此,河灯也叫做引魂灯。 我们做捞尸人的,天天都跟浮尸打交道,所以没有这些避讳。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看见从上游那边,漂来了大约几十盏各式各样的河灯。我小时候,村子里的人每年都会到村子附近的河道去放河灯,看到这些河灯,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家乡。 我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子了,小村子虽然又小又穷,却是我来到世间第一个给我安稳的家。 一想到这里,又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尽管我还年轻,可不由自主的一阵唏嘘。 “大哥哥……” 我正坐在岸边,看着一盏一盏的河灯从面前缓缓漂过,冷不防就听见身后有人喊我。回过头一看,后面站着一个大概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身上穿着碎花土布的小夹袄,脸蛋红扑扑的。 “怎么了?”我看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觉得这就是个乡间的小女孩,没什么特异之处。 “大哥哥,那边有人掉在水里了。”小姑娘朝后指了指。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可能离的太远,什么也没有看到。我刚想开口再询问询问,但突然感觉不怎么对头。 今天是十月一,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家里大人到河边放了河灯,也都匆匆回家去了。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这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怎么可能一个人跑到河边来。 我不由自主的起了疑心,以前吃过太多次这样的亏了。所以,我把快要问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身朝着河滩那边走去。 “大哥哥,大哥哥……”小女孩看见我不理会她,急忙追了过来,在后面叫道:“那边有人掉进河里了,你不管吗?” 我暗中冷笑,这个小女孩看样子是想把我朝河道下游引,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越是起疑,依旧不做理会,迈步快走。 我走的很快,片刻之间,小女孩就跟不上了。尽管如此,可我还是产生了一种危机感。这小女孩就偏偏在这儿找上了我,到底是偶然,还是刻意?我在这段河道附近住了一个多月,一直很平静,也没什么意外发生。平时又尽量少跟人接触,但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女孩,让我感到了一阵不安。 我连临时的住处也不想回去了,唯恐有什么麻烦。我的身子已经恢复如初,不过,我是真的不愿节外生枝,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我没到住处,直接绕了圈子,一边走一边看,看到身后确实没有人跟踪之后,我才放慢了脚步。 天色已经很暗了,不回住处,就没有地方可住,这一夜估计得露宿野外。我想了想,记得那边有个小树林,就信步走了过去。小树林不大,这个天气,树叶都落了,地上厚厚一层落叶,躺在上面软绵绵的。 初开始的时候,我很警觉,不时的朝四周观察,不过,小树林偏僻,平时几乎无人涉足,更不要说现在。就这么熬了有一个多时辰,平安无事,我渐渐有了点睡意。 我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不敢睡的太死,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听见了一阵咔嚓咔嚓的轻响。 响声虽然小,却一下子把我给惊醒了,我的眼睛刚一睁开,那种咔嚓的声音就又传到了耳边。这种声音很明显就是地上干枯的落叶被踩到的声响,我悄悄的翻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声音是从林子里传出来的,林子里到处都是落叶,经年累月,积存的很厚。我睁大眼睛,一丝不苟的望过去,很快,我就看到了林子里有一团正在慢慢移动的身影。 这里有人! 我大吃一惊,却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那团身影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我,就那样在林子里慢慢的穿行。 我看的很仔细,全神贯注,手里不由自主的就慢慢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树林里的树叶掉落了一大半,月光稀稀拉拉的透射进来。那个人应该暂时没有发现我,只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也渐渐放松了些,却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 彼此的距离比较近,我屏气凝神,唯恐惊动了这个人。这个人又走了两步之后,恰好走到了一缕从枝杈缝隙透射下来的月光。 借着月光的映照,我顿时看到了这个人的脸庞。此时此刻,我的心就仿佛骤然掀起了一场滔天的波澜。 尽管,我只看到了一张侧脸,但我不会看错,这个在林子里慢慢穿行的人,竟然是爹! 我在爹的身边生活了十几年,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他。我的脑袋一下子空了,把什么都抛到一旁,从原地站起身,大喊了一声。 “爹!” 爹肯定听到了我的声音,他被吓了一大跳,扭头朝这边看。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爹的表情突然紧张起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爹!你怎么了!”我心里想着,这里头一定有蹊跷。因为前几年的时候,我觉得爹是救人的时候落水身亡了,后来我在河里还见到过他的尸体。但当时,我就认为有些蹊跷。几年时间过去,爹的尸体还保存的很好,一点腐败的迹象都没有。 如今在小林子里歪打误撞的看到了爹,我就觉得,他多半和我师傅一样,都是因为种种原因而被迫诈死。 他为什么要诈死?他是在躲避什么?这一刻,我空空荡荡的脑子生出了无数的疑问。这些疑问,我自己肯定想不出答案,只有让爹跟我解释解释。 我拔脚就追,一边追一边喊他,但是,爹不作答,也不停下脚步,在树林里越跑越快,好像很怕见我,也很不愿意跟我说话。 我心急火燎,越追,心里就越急躁。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亲父子还要亲的人吗?爹看到我,就和看到妖怪一样落荒而逃。 “爹!你先停下!先停下……”我在后面喊道:“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有难处,咱们爷俩一块扛过去!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啥事,我和你一块儿撑着!” 但不管我怎么说,爹始终都不肯作答。这片小林子,我以前只是知道,但没有进来过,爹却对这儿的地势很熟,又跑了一会儿,我渐渐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我心里发狠,今天就算把两条腿都给跑断,我也要追上他,问个清楚。 抱定了这个念头,我完全豁出去了,在林子中穿梭如飞。爹在前面又跑了一阵,看样子也在拼命的逃脱。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追逐着,过了一会儿,到了林子的深处,我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一团燃烧的篝火。 篝火不算大,不过在这样的深夜中,火光是很扎眼的。我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团燃烧的篝火,而且,我还看见篝火旁边坐着几个人。 我压根就没有想到,在林子的深处还有人在围着篝火休息。 爹还是在跑,他很明显是朝着那团篝火跑去的,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追上他。所以,我的脚步不停,继续追赶。 快要跑到篝火跟前的时候,爹终于放慢了脚步,他一慢下来,我就急追而上。 很快,我也跑到了篝火旁边,爹站在篝火旁,不再跑动,慢慢回头看了我一眼。 围坐在篝火旁的几个人,似乎也没有想到,已经大半夜了,还有人会尾随着进入林子深处,都一起转头望向了我。 这一刻,我只觉得浑身发毛,心里涌动着一种难言的感觉。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以德报怨 林子深处熊熊燃烧的篝火旁,一共坐着四个人,我看见了青萝,方甜,师傅,还有假师父。 这四个人有的相互认识,有的不认识,可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坐到一起。 我跑到附近时,四个人正不约而同的望着我,连同刚跑过来的爹,他们五个人的眼光,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完全呆住了,喃喃的问了一句。 四个人一起从篝火旁站了起来,连同我爹,五个人一句话都不说,看见我就好像看见了鬼,转身就跑。我楞了一愣,才回过神,这五个人一起躲着我,就说明,他们肯定有事情隐瞒。 “站住!你们先站住!”我在后面拔脚就追,一边追一边喊道:“爹!师傅!方甜!青……青萝……” 他们肯定能听到我的喊声,但是没有人停步,我喊的越高,他们就跑的越快。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我一边紧追不舍,一边就在想,之前的某些判断,看起来是正确的。我感觉自己走上如今这条路,绝对不是什么偶然,而是一种必然。就如同命中注定,现在看起来,事情果然是这样。 他们五个人在林子中急速的穿梭,我拼尽了全力,可是始终没他们跑的快。渐渐的,我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这样追下去,转眼之间就会追丢。 我依然不肯放弃,咬着牙坚持着。幸亏服用了雪参配制的药之后,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尽管追不上,也不会撑不下去。 快要跑出这片林子的时候,我看见爹的身影落在最后,一步冲出了林子。我和他们相隔了差不多有七八丈远,等我也心急火燎的跑过去的时候,五个人似乎从眼前消失了,踪影皆无。 我的脑子转不过弯,也看不到他们究竟躲到了什么地方。但是,等我跑出林子的一刹那,眼前的景象让我微微吃了一惊。 我记得,这片林子距离河滩还有大概十多里的路,然而,等我冲出林子的时候,眼前赫然是一片荒芜河滩。 流淌的大河,似乎仅在咫尺之遥,我在这片土地生活了这么多年,不可能看错。我看到了一片河滩,还有河滩旁滚滚大河。 这一刻,我真的迷惑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只是跟着前面的人跑出这片林子,相隔十多里之外的河滩,竟然就在眼前。 我刚要左右寻找那五个人,一阵猛烈的河风迎面吹来。风卷着水滴还有沙子,晃的我睁不开眼。我不由自主的侧过脸,躲过这阵迅猛的河风。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风势似乎小了一些,等我再一睁开,我看见前面有一个人。 “别走!”我下意识的就觉得,那肯定是五个人其中一个,尽管我没有看清楚对方是谁,却先扯开嗓子喊了一声。 我的叫喊声,似乎被淹没在了风声与水声之中,那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过去之后,水幕尘沙落定,我看的又清楚了一点。 我看见那个人背对着我,面前的沙土地上,立着一副十字木架,木架上,有一个已经结好的绳套。 那个人似乎要在这里自尽,我看不清楚对方是谁,可是,当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立即回想起了那些关于自己眼睛的事情。 有人说,我的眼睛里,有一个吊死鬼,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因为我无法亲眼看到自己眼睛里的东西。但既然有这个说法,就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这个将要吊死在河边的人,似乎跟我眼睛里的吊死鬼,有些关联。 我想走近一些,看的再清楚一些,然而,一步迈出去,狂风骤起,风大的有些吓人,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见过如此迅猛的大风。在这样的风中,我就如同一片飘忽的树叶,根本站不住脚,直接被大风吹倒,在沙地上来回打了几个滚。 可我还是不死心,趴在地上使劲朝着前方望去,手脚并用的想要向前爬动。这么一爬,我的眼睛仿佛是被钢针刺中了一般,钻心的疼。 我忍不住用手捂着眼睛,剧烈的疼痛差点让我活活昏死过去。可我心里还是那个念头,想要把这一切看的更清晰一点。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河滩没有了,大河也没有了,我依旧躺在树林子的边缘,左右各有一个人,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 深更半夜,突然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有两个蹲在地上的人,这是会把人吓死的。我大叫了一声,身子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 如此一来,我彻底的清醒了,眼前的大河滩荡然无存,而这两个看着我的人,一个就是黄昏时分在河滩想要引我朝南走的小女孩,另一个,竟然是那个把我害惨了的孟家的白脸女人。 白脸女人应该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苏醒过来,猝不及防之下,她也吓了一跳。这个女人当初害的我受了那么多天的罪,还差点丢了命,这笔账我一直没有忘,等看见她的那一刻,我什么都不顾了,双脚一落地,抬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跟她交过手,知道她的拳脚功夫很稀松,只不过得防着对方的阴谋诡计。我一抓住她的手腕,随即一扭,把她的胳膊扭到身后。 那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很机灵,看到我苏醒的时候,转身想跑,但没跑几步,她看到白脸女人被我给抓了,竟然不跑了,转过身奔着我冲过来。 “放开……放开她……”小女孩朝我又踢又打,我尽管心里都是愤恨,可总不会对这么小的孩子动手。 “你!你别伤她!”白脸女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以为我要动手开打:“别伤她……” “我不找别人,就和你算算账!”我咬着牙,回想起前些日子自己遭的罪,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运气好,意外的遇上方甜,我都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收场。 “你……你的伤……好了?”白脸女人看我龙精虎猛,一点病态都没有,或许有些诧异:“你的……” “你看我没死,是不是觉得很意外?”我把她朝前推了推,说道:“还打算害我!?” “我不是有意,当时只是瞧你太凶了,我只想保命……”白脸女人这会儿似乎是在装可怜:“我打不过你,不用些手段,怎么能活下来……” “我凶?” 我这边还没说完话,身边的小女孩冷不防一张嘴,直接咬住了我的手腕。她用的力气很大,差点从我手腕上咬下一块肉。我知道,她这么做,只是帮着白脸女人脱身,因此一只手依然死死的扣着白脸女人,另只手一甩,把小女孩给震到了一旁。 手腕被咬破了,鲜血直流,五六岁的小女孩摔倒在地,可依然不肯罢休,翻身爬起来,又朝我冲来。 “小婉!别!”白脸女人对这个小女孩很牵挂,看见她又不顾一切的冲来,唯恐她受伤,使劲拧身扭头,喊道:“快走!你快走!” “姐!我不走!”小女孩倔强之极,扑过来又要咬,我有了防备,就不可能让她得手。 如此一来二去,真的把我的火气给逼了上来,我怒声一喝:“你走开!你若再不走,我可真的不客气了!” “不要!”白脸女人咬了咬牙,说道:“今天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你别伤她,放她走……” “别跟我再耍什么花样!你骗不了我!” “我不骗你。”白脸女人似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身上有一点钱,你掏出来,拿给她,让她……让她走……” 我看着白脸女人的神情,再听听她的语气,觉得好像不是在作假。但我在她手里吃过亏,不可能不长记性。 “你信不过我,那你现在杀了我,等我死了,把我身上的钱给她。”白脸女人真的不再动弹了,背对着我,微微仰起头,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她要是跟我动手反抗,我肯定不会罢休。但对方这样一来,我倒真的没主意了。我虽然跟她有仇,可现在总不能把她给杀了。 然而,若不杀了她,她没准又要暗中使坏,她的功夫不咋样,歪七杂八的手段却不少。 我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出一个办法。到了最后,我还是想起了以前爹跟我说的那些话。他和我说,为人处世,留三分余地,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以前觉得这话就是扯淡,对方都打到自己脸上了,还有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可到了这一刻,我才知道,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由不得自己的。我如今抓到了仇人,却又不知道如何料理。 想了想,我感觉白脸女人虽然可恶,但终归还有人性良心,最起码宁可自己死了,也要保全小女孩。我暗自叹了口气,松开抓住她的手。 “算了,不想跟你计较,只当我自己倒霉。”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说道:“今天放过你,只是告诉你,以后别再算计我,否则,我真的……” 这句话没说完,我扭头就走。白脸女人估计是没想到我回这么轻易就放了她,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走出去大约有十几步,白脸女人拉着那个小女孩,又跟了上来。 “你还想干什么?”我回头怒喝道:“还不死心?” “不是。”白脸女人赶紧摇了摇头,然后试探着问道:“你……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眼睛里到底是什么?”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冰释前嫌 白脸女人的话让我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我肯定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她。但她的话,令我颇为心动,我的确很想知道,自己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人就是这样,特别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管好坏,都想刨根问底的弄个明白。有时候,或许所得到的结果是自己不能承受的,然而,在寻找真相的那一刻,谁也顾不得那么多。 看到我放慢了脚步,白脸女人带着那个小女孩就加快了脚步。 “等等!”我一看见这俩人,心里就开始发憷,白脸女人把我害的那么惨,这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又抓着我狠狠的咬了一口,我手腕上的伤还在流血,对她们俩,我依然抱着戒心。 “我没有别的意思……”白脸女人听到我的语气,急忙停下脚步,解释道:“我只是……只是觉得你是个好人……” “是啊,我是好人,所以还想再骗我?”我拿出伤药,把手腕的伤口止血,然后裹了起来。 “姐姐,我们走。”那个叫做小婉的小女孩,似乎脾气有些倔强,一听我到这么说,拉着白脸女人就要走。 “你刚说的,问我想不想知道自己眼睛里是什么东西,你知道?”我看着她们要走,虽然有戒心,却又害怕失去这个机会。 很显然,白脸女人是有些手段的。刚才我在林子里看到的所有一切,都是幻相,一定是白脸女人做了手脚。但我想不明白,我看见的那几个人,可以说,都是跟我息息相关的人,尤其是青萝和方甜,我平时根本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和她们认识。 但白脸女人竟然能让我在幻相中看见这几个人,就说明,她甚至能知道我心里所想的一些人和事。 “我不知道,我看的不准,你眼睛里的东西很深,可能,只有你自己看得到。”白脸女人似乎真的是想和解,站在原地,说道:“我可以帮帮你。” 我哼了一声,心里明明很想听她继续说下去,可是又害怕被人家抓住软肋。我在原地坐了下来,从旁边的地上捡了点干柴和枯叶,慢慢燃起了一堆火,然后取出两块干粮,放在火上烤。 白脸女人看到我没有再赶她们走,就小心翼翼的朝这边靠了靠。 这时候的天气,已经比较冷了,尤其是入夜之后,凉风一个劲儿的吹,守着一堆篝火,还是很暖和的。我烤着干粮,白脸女人就坐下来,替小婉拍打身上的灰土。我感觉,她对这个小女孩很在意。 “说说吧。”我放下手中的干粮,说道:“你先把自己的来历说说,免得不知道根底。” “我记得和你说过,我是孟家的人,老河口孟家的。” “我知道,但是孟家人出门,一般都有五行堂的人跟随,你既然是孟家的,那五行堂的人呢?” “五行堂的人,只保护孟家的。”白脸女人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已经不是孟家的人了。” 我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暗中观察她的神色。小婉倒是没什么,就是个孩子而已,只不过机灵些,又倔强些。白脸女人就不一样了,她说的话,我得好好的琢磨琢磨,分辨一下真假。 老河口的孟家是个大家族,繁衍了多少代,近支旁支一大堆。白脸女人的名字叫孟温,说起来,还算是孟家近支里的人。 但她和别的孟家人有点不一样,孟温的父亲在孟家这一辈直系排行老四。因为孟家和五行堂一直有联姻,有利益关系,所以,每一代孟家人总要有两三个娶五行堂的人。孟温父亲孟有信的老婆,就是五行堂的女人。 这样的联姻,就是包办,俩人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面,连对方高矮胖瘦都不知道,最后被撮合到一起。若是遇见个老实人,倒也罢了,凑合着过日子,要是遇到不老实的,心思多的,这日子多半就过不好。 孟有信就是有心思的,在他成亲之前,外面有个相好的,可是碍于五行堂,孟有信不能把对方明媒正娶。等他和五行堂的女人结婚了之后,依然在外面养着人。不仅养着人,还生了孟温和孟婉两姐妹。 小婉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孟有信过世了,等到小婉一岁多的时候,亲生母亲也撒手而去,两姐妹没了依靠着落,只能到孟家去认亲。 孟家好歹是认了这两个人,但是她们算是“来路不正”,孟有信的遗孀更是不给俩人好脸色,孟家的人不愿意得罪五行堂的人,因此,两姐妹受了气,也没有人替她们说句话。 就这样熬了四五年,孟温熬不住了,之前她在孟家忍耐,只是因为妹妹还小,自己带走了也照料不好,等到小婉大了一些,孟温就生出了逃走的念头。 大概半年前,孟温带着孟婉悄悄的离开孟家,再也没有回去,两个人就漂泊在外。 听完孟温的讲述,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这两个人的命不好,也挺叫人同情。 “那你说说,怎么帮我看到自己眼睛里的东西?” 孟温和我讲了讲,孟家最有名的一门术法,叫做控梦。孟家的人不仅能引导入睡的人做梦,而且,还能随心所欲的让人做他们编排好的梦。 梦这个东西,其实很神奇,有些时候,人会将过去的记忆化入梦中,梦到以前认识的人,梦到以前经历的事。若是普通人,肯定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孟温能让我用做梦的方式,去搜寻记忆深处的往昔。 “这有什么可引导的。”我摇了摇头,捡起一块干粮,想了想,递给了小婉。小婉估计还在生我的气,噘着嘴不肯接,孟温说了她两句,她才不情不愿的从我手里拿过干粮,坐在火堆旁边啃。 “这用处大了。” “对别的人,可能有用,对我有啥用?”我一听就觉得不可行:“我就这么大岁数,以前经历的事儿,我又不是不记得,就算你让我做梦,我又能梦到什么?” “过去的事儿,你一定都记得?人在两三岁的时候,什么事可都是记不起来的。” “两三岁,两三岁能干啥。”我苦笑了一声:“连路都走不利索,又能经历点啥?” “我只是这样和你说一说,你若不肯,也由你。”孟温见我不愿意,也就不再勉强,低下头拨了拨火堆,说道:“先前的事儿,我跟你赔个不是,我也不是有意要伤你,只是那时候我被你追打,心里害怕,除了化阳火,就没有别的保命的手段了。” “这个……”我原本对孟温一肚子火气,但是和她聊了这么久,等再回想先前的事儿,心里突然就气不起来了:“算了算了,过去的事了,好在我命硬,没有被折磨死。” 我们说着话,又往火堆里丢了些干柴。孟温问我是不是个捞尸人,我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孟家的手段,对活人有用,对死人有用么?” “那要看什么样的死人了,有些人死的时间太久,估计就不好弄,那得我们孟家的顶尖人物才能弄成,若是人死的时间不久,我倒还可以试试。” 我一边点头,心里一边琢磨着,孟温有这个本事,要是不用,那可就有点浪费了。师傅叫我在大河里搜寻那具三眼浮尸,这非常的困难,我毕竟只有一个人,每天来来回回在河道里巡视,一天下来,也只能来回走个几十里水路。这么大的一条河,一天几十里水路,根本算不了什么。 要是在河里捞到浮尸,让孟温去问问,没准还能有什么线索。那具三眼浮尸平时也会收拢浮尸供自己驱使。 一想到这儿,我立刻来了精神,跟孟温商量,能不能帮我个忙。孟温估计是对之前的事情心有愧疚,随口答应下来。 这个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小婉吃了干粮,估计是犯困,趴在孟温的腿上,不多久就进入梦乡。 “明天要做事,得有精神,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拉倒吧。”我摇了摇头,不管跟孟温聊的多熟,但我心里总是扎着一根刺:“你在旁边,我都不敢合眼。” 孟温低着头笑了笑,也不劝我,双手托着下巴打盹。这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睡着了,我轻轻躺下来,看着尚未燃尽的篝火,希望明天能有些收获。 第二天,我带着她们俩来到了河滩,小破船还留在原处。天气一冷,河里的船少了,捞尸人几乎都歇业回家猫冬。这个月份,没有多少人到河边来,所以,浮尸多半不太好找。我驾船专门挑一些河湾,但找了一个来时辰,什么也没找到。” “这样怕是不行,不用费力气了。”孟温说道:“我来想个办法。” “找浮尸,还有别的办法?不是靠眼睛来看的?” “有些浮尸,可是用眼睛看不到的,你是捞尸人,肯定知道三捞三不捞,三不捞里,有立尸不捞这一说。立尸都在河水下面,你是看不到的。” “懂的还不少,那你说说,怎么找到立尸?” “把它们钓上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河中遇险 “钓上来?”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黄河边上稀奇古怪的事儿不知凡几,我也乐得见识一下。 孟温从怀中拿出一个包,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露出一个极精致的暗红色檀木盒子。 她小心翼翼的捧起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黄豆大小的一粒药丸,划破指尖,一滴鲜血滴在上面。 这颗药丸看着很怪,那鲜血滴在上面,冒出一缕青烟,空气中弥漫了一股异香。 小婉欲言又止,拽了拽孟温衣角。孟温看了眼,没理会她,小婉随即撅起了小嘴,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平白无故的就把小丫头得罪了,可又不能跟她计较,转开话题,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孟温似乎不想细说,说道:“孟家的秘密,不用细问。” 小婉嘴快,嘟囔着小嘴说道:“总共只偷出三粒,结果现在就用了一粒,亏死了。” 我心里忍不住想笑,孟温则顿了顿,解释道:“这是‘欲丹’。我们每个人都有欲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们孟家,是专门研究人梦境的,自然会收集人的欲望,做成欲丹。这欲丹有很多奇效,其中之一,就是可以吸引来立尸。” “吸引立尸?” “你是捞尸的,常年捞喜神,自然知道立尸为什么是竖着的。但在我们孟家,还有另外的解释。立尸之所以竖着,是因为他还有人的欲望,还有未了心愿。我们只要把欲丹抛进水里,就可以把这种拥有强烈欲念的尸体吸引过来。”说着话,孟婉食指一弹,欲丹落入水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隐约看见,似乎有一团淡红色光晕,弥漫开来,散向四面八方。 大约一刻钟,我就见到近前水面上悬浮着一个黑色的一坨东西。 “头发,快看,头发!”小婉兴奋的大叫,白嫩小手指着水里的那团东西。 我也一阵兴奋,如果按照这种速度寻找,相信三眼浮尸的可能性将大大提升。我正想把尸体捞上来,可就在这时候,孟温突然拉住我胳膊,脸色煞白。 我顺着她的眼神,向河面看去,起初还没什么,可是定睛细看,却发现了极其恐怖的一件事。 在离我们大约十多丈的水面,涟漪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 水面上的涟漪,一般是风吹过的粼粼波光。一般情况下,哪怕没有风,因为水是流动的,也会微微荡漾。 可是现在,黄河水面就像镜子一样,一丁点儿涟漪都没有。 我瞪大眼睛,仔细看,忽然发现,水面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升起了氤氲白雾。随之而来的,是刺骨的寒冷。 明明不是冬天,可我却感到一阵寒意袭来,仿佛置身在数九寒冬。我和孟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惊恐。 随着一阵冷风拂过,我终于看清了,河面结冰了。 在盛夏时节,河面竟然结冰了! 一阵“咚咚”的声音从水下传来,好像有人在敲击冰层。随后,冰面出现一个裂口,那裂口一点点变大,随着冰块坠下,在冰窟窿里,赫然出现一张脸! 孟温害怕了,她紧紧拉着我的手,示意我逃跑,可是我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冰窟窿,没有感到寒冷,没有感到害怕,我的心中只有熊熊怒火。 我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化成灰我都认识。就是那张脸,半年前喊过我的名字,让我去找他;也就是那张脸,让我的父亲,永远离开了我。 那张脸,是一只独眼,头发稀稀拉拉的一个老头。我恨死了这个老头,一个健步冲过我去,就要用撑船的竹竿打他。 可就在这时候,我的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你的父亲,没有死!” 我停下动作,愣愣的看着那个老头。 我怀疑过父亲没有死彻底,但父亲的那种状态,我根本不敢奢望他还活着。可是此刻,听到这个消息,我整个人都木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欣喜若狂! 我连忙追问独眼老头,父亲在哪,他怎么了? 独眼老头的脸,在冰窟窿里上下漂浮着,嘴唇一动不动,但奇怪的是,声音却飘进了我的耳朵。 “三天后,万蛇窟,龙神庙,龙神庙……” 独眼老头的声音一点点变弱,但这几个字,却仿佛有魔力一般,印刻在我脑子里。 我准备把独眼老头捞上来,可是他在一个冰窟窿里,只露出一张脸,我根本无从下手。用网肯定不现实,用竹竿子打只能把他打坏,却无法捞出。 我不顾上危险了,跑到冰窟窿边上,狠了狠心,用手抱住独眼老头的脑袋,用力往上拔。 手指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滑腻腻的,仿佛涂着一层蜡的冰块。我忍着恶心,继续用力,却不想水下传来一股巨力,我竟然站立不稳,被独眼浮尸带了下去。 落入水中,耳中只听到孟温和小婉的惊叫。没等我反应过来,刺骨冰寒包围着我,向下沉去。 我从小在水边长大,掉到水里,闭着眼都能游上岸。可就在我想要踩水的时候,我的小腿突然被什么东西抱住。 那东西死沉死沉的,拖着我朝水下坠去。我眼睁睁瞅着水面离我越来越远,我拼命的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 快速下沉中,我看到水面上出现一张白脸女人的脸,心中升腾起希望。随后,一条铁链垂了下来,我双手抓住铁链,随着铁链一点点升上去。 我能感觉得到,独眼浮尸并没有全力留住我,否则,仅凭铁链的力量,我根本逃不出去。 或许,他只是想摆脱我的纠缠,或许,他是想给我一个警告。 我被铁链拖到冰上,冰层在这时候,一点点碎裂,我甚至能听到冰层碎裂的“咔咔”声。 孟温急了,拽着我的胳膊,连拖带拽,才把我弄上岸。此时,我看到了她的那双手。 她的手,被铁链勒出几条红印子,其中有的红印子,已经磨破了皮,露出红红的皮肉。 她眼里蕴含着一汪眼泪,估计是太疼,只不过强忍着不出声。等到了岸上,孟温神情中泛起一丝喜悦,她跪在我身旁,捧着我的脑袋,喘了好半晌才说:“终……终于……救上来了!” 这句话断断续续说完,孟温便身子一歪,昏死过去。 小婉哭的很凶,还一边哭着一边捶打我,说我害了她姐姐。我一把攥住她的小拳头,因为我发现,小婉柔嫩的小手上,也有铁链子勒出的红印子。 我从没有想过,她们兄妹俩,会为了救我,付出这么多!之前还在提防人家,可我这条命,就是人家姐妹救的! 孟温没什么大碍,就是累极了,休息一会儿就缓了过来。她指了指河里,我看了两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之前见到独眼浮尸之前,我在河中见到了一具立尸。后来独眼浮尸出现,这立尸就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走到河边,冰层已经彻底消失,湍急的河水裹着水花,一路东去。 事不宜迟,我划着船,顺流而下,终于在两里外的地方,顺利找到了那个立尸。 那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孕妇。她的眼睛张着,始终没有闭上。我打捞上来的时候,那具尸体栩栩如生,连皮肤都似乎带着少许弹性。 我找到孟温,她此时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她让我把喜神摆放在地上,随后,她把尸体摆弄成侧卧,而她自己,就躺在尸体旁边,与尸体面对面。 她的右手食指,抹了一种奇特的香粉,像胭脂那么红,顶在尸体头盖骨上,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我却什么都听不到。 准确的说,她似乎只是变化口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看着河岸上侧躺着的两个女人,心里冒出寒意。小婉在旁边解释道:“要想进入人的梦境,就要离那个人足够近,如果对方是尸体的话,就要离得更近。” 我想到两次在梦中惊醒,都发现孟婉在我眼前,发现我醒了,连逃跑都来不及。 孟婉好似睡着了一样,奇怪的是,那个已经死的透透的孕妇浮尸,脸上竟然有了表情。 时而甜蜜,时而恐惧,时而怨恨,那表情快速在脸上变幻,宛若活了一般。我发现孟温眉头微蹙,过了好长时间,才舒缓下来。 随即,孟温睁开眼睛,身边的浮尸也老实了,又恢复死状,躺在那里,成为一具真正的冰冷的尸体。 我赶紧问孟温,问出什么没有。孟温说,她在浮尸的梦境里,见到了浮尸的家庭,也知道了浮尸的死亡原因。但三眼浮尸的线索,依旧没有。只是通过梦境,她见到了浮尸所飘过的一些地方,其中有一个地方,十分奇怪。 “怎么奇怪了?” 孟温定定的看着我,问道:“你真想知道?” 我点点头,孟温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她飘过很多地方,其中一个地方,她见到了一口棺材,棺材里坐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满脸是泪,口中喃喃说着一句话,准确点说,是反反复复的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 “什么名字?” 孟温眼神里有一些复杂,她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道:“宝十三。”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月下突袭 我如遭雷击,顿在哪里,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孟温也不催我,就那么默默的看着。 如果在之前,有人这么说,我一定认为她在胡说八道,但在我见到小金船后,我就知道,青萝身上藏着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恐怕连青萝自己也不清楚。 我曾亲眼见到,青萝躺在黄金船里,变年轻了许多。而那艘黄金船,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口棺材。 那么,浮尸看到的,是那艘黄金船,还是一口真正的棺材?如果是黄金船的话,黄金船是在河神收人之后出现的,而所谓的河神收人,完全有可能是三眼浮尸搞的鬼。那么,黄金船和三眼浮尸有没有关系? 青萝为什么哭泣,她当时所在的地方,到底在哪里?而那个地方,是不是三眼浮尸的所在地?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兴奋,又详细问了情况,可孟温也说不清楚,她说进入别人的梦境,最多也只能看个大概,有些梦境,甚至连做梦者自己也不清楚。 意兴阑珊,我坐在地上发愁,小婉在旁边俏皮的眨着眼睛,好奇的问道:“那个哭着念你名字的女人,你到底怎么对不起人家了?始乱终弃?” 我被问的哑口无言,想否认,可心里又一阵发虚。 准确的说,青萝是师父硬塞给我的老婆。我虽然拒绝了,也说了不合适,但青萝对我始终生死相随。 回头想想,我还真的有点对不住她。 我岔开话题,问道:“刚才你姐姐好像说了很多话,可是我却听不到一点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小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哦,是问这个啊,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行,我答应你!”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脑海中回想起她们姐妹为了救我而勒红的手,心里有些愧疚。 小婉掰着手指头:“第一条,以后不许欺负我姐姐,永远永远!” “我又不是那种随便欺负别人的人,这条答应你了。” “第二条,以后我姐姐被人欺负,你要第一个站出来,保护我姐姐。” “这个……”我想了想,总不能跟这两姐妹一直在一起呆着,在一块,有事我多少照应一些,不在一块,那也怨不得我了:“这一条也答应你。” “第三条,嗯……我还没有想好,等想好了告诉你。”小婉歪着头,拧着眉,见我都答应下来,才解释说:“姐姐说的是梦语,那些话,是说给做梦的人听的,引导他们,去做我们想知道的梦境。” “我们孟家引导别人入梦,有一套自己的手段,梦语就是其中之一。按照我们孟家先祖所说,人不一定有灵魂,但一定有念头。而人的念头,就是梦的根源。这些念头隐藏在记忆深处,纪录了以前发生的点点滴滴,哪怕人死了,念头也会存留一段时间,就像是字写在纸上,要经历一段时间,才能腐化。而通过梦语,我们就可以引导做梦的人,让他们梦到这些对我们有用的念头,回忆起曾经发生的事情。” 我恍然大悟,这恐怕就是孟家的秘密了。其实很多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只要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就见怪不怪了。 孟温很累,河边的夜比较凉,我为她盖上一件外衣,无意中一瞥,却见小婉在捂着嘴偷笑。 清冷的月色洒下一片清辉,我看着粼粼波光,脑海中回想起父亲落水时的情景,没有一丝睡意。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温润小手握住了我,把温暖渡给了我。我转头看去,见孟温正一脸关切的看着我。 我问她:“怎么不睡了?” 孟温看着河水,沉吟片刻,才说:“我常常在梦里惊醒,我经常梦到我爹,还有我娘,他们问我过得好不好,我告诉他们说好,吃的好,穿的好,孟家的人对我们姐妹也好,可是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我心里好酸!” 我叹了口气,这些事情,没有亲身经历的人,很难理解她的苦。但我看得出来,孟温两姐妹,是受尽了委屈,才逃出来的。 “我常常幻想,假如我是孟家的嫡亲子孙,会怎么样?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吧!可是,嫡亲和野种,有什么分别呢?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难道嫡亲比野种更聪明?难道嫡亲比野种更有良心?他们骂我是野种,我可以忍,但骂我妹妹是野种,我心里就针扎一样难受。别的事情我们可以选择,可是我们的出身,我真的选择不了。况且,我妈妈对我很好,她是世上最好的妈妈,现在就算让我再重新选择一次,我也一样还会选择她做我的妈妈,哪怕生下来别人就叫我野种,我也认定了她。” 孟温看着我,问道:“这个世界,是真心换真心的,对吗?他们对我不好,所以也不能怪我也对他们不好,对吗?” 我正想安慰几句,忽听身后有人发出冷笑:“野种就是野种,一辈子都是野种,有什么好说的?至于良心,你摸摸你自己,有吗?” 我惊诧转头,发现我们已经被包围了,我的身后,有七八个人,手里拿着刀枪棍棒,围了上来。 孟温立马就急了,护在我身前说道:“这些事情和他无关,放他走。” 一个大眼尖腮、四五十岁的女人嘲讽道:“哟,小野种找野汉子了?不愧是小野种啊,姑娘家家的,面皮都不要了。” “你别乱说,我和她清清白白,才认识几天。”我连忙解释。我自己倒不担心什么,但尖腮女人这么说孟温,确实刻薄了些。 尖腮女人发出一阵冷笑:“才几天功夫就勾搭成了,这是你娘教给你的吗?” “你……”孟温立马就火了,瞪圆了眼睛,瞧那架势,如果不是对方人多势众,势必会冲向前拼命。 尖腮女人整理了一下头发,说话越发刻薄起来:“你见了我,要叫声妈,小畜生,你忘了吗?你娘就是这么教导你的?怪不得她没什么修养,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勾搭男人。”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尖腮女人,就是孟温的后娘。她一身红色衣服,一步步朝我们走了过来。 孟温迎了上去,但是我就在孟温身边,明显感觉到她有些色厉内荏。我陪在孟温身边,想护着她点,却不想对面女人一抬手,一团火竟然从她手里飞了出来。 那团火开始还只有鸡蛋大小,可是迎风就长,只是一瞬间,就有水缸那般大,直接扑头盖脸的飞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一把抱住孟温的腰肢,把她推到一边,自己也顺势和她滚在一处。回头望去,我身后的草丛已经变成一片火海。 那火呼呼烧了起来,明明应该是红色,却不知为什么,冒出滚滚绿烟,并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我掩住口鼻,带着孟温想要逃跑,可他们七八个人,早把我们围了起来。我左冲右突,怎么也无法杀出去。就算打倒了一个,旁边两三个人一起围了上来,我只能节节败退。 很快,我就被他们逼到火焰旁边,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脸皮发干,头发都仿佛要燃烧似的。 孟温眼中饱含恨意,还有无尽悲凉! 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我却能感受到她浓浓的歉意。我示意没什么,不小心胳膊被火焰撩了一下,赶紧向前走了两步,可是迎着我的,却是明晃晃的刀尖。 尖腮女人越发得意起来,说道:“你放心,我们今天来,并不想要你的命。毕竟你是我丈夫的女人,虽然是野生的,但身体里也流着他的骨血。只要你把‘欲丹’还回来,在祖宗的祠堂前磕头认错,这事儿就算了!” “欲丹?”我心里一惊,不由自主说了出来。之前孟温为了帮我,不是已经用了一颗嘛。 尖腮女人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而是一步步逼近:“你也知道,欲丹炼制不易,炼制手法,更是已经失传。目前,整个家族,总共也只有七颗欲丹,而你却一下子偷走三颗,我们孟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没了娘,投奔我们,我们给你们吃,给你们喝,没有叫你们饿死,而你们反倒偷走了我孟家的欲丹,你自己说,你还有良心吗?不要怪我刻薄,我是奉族长之命,前来押你回去。你把欲丹交出来吧,赶紧的,别耽误工夫了!” 我明白,尖腮女人这时候提起欲丹,是怕孟温破罐子破摔,把欲丹毁了。可是,孟温手里哪儿还有三颗欲丹,她现在最多只有两颗。 从小婉拽孟温衣角,我就能看出来,这个欲丹极其珍贵,只是我没想到,竟然珍贵到这种地步。 偌大的孟家,总共竟然只有七颗!我知道,这梁子就算结下了,现在就算孟温低头认错,愿意去祖祠罚跪,也已经没有了机会。 孟温脸色苍白,咬着银牙说:“好,我还给你!” 说着,孟温用刀子一划,整条小臂鲜血淋漓。而那些淋漓的鲜血,淋在一只小小的木偶上。 那个木偶,我之前在小婉手里见过,起初只以为是小孩玩具,可是现在看来,明显另有乾坤。 木偶在淋上鲜血以后,突然活了过来,它像小孩子一样,极其灵活的一跳,迅速趴在尖腮女人脸上,用手死死扣住尖腮女人的眼眶。 我听到震耳发聩的一声惨叫,随即,尖腮女人滚在地上,连声凄厉惨嚎。 我亲眼看到,从尖腮女人的左眼中,流出一缕鲜红的血液。 那些红艳艳的,之间还混有黑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是那么刺眼。 第一百三十七章 离奇梦境 对面一下子乱了,有人救治尖腮女子,有人朝我们猛冲。我挡在孟温身前,和对方三四个人打了起来。 那些人都会拳脚,我虽然也和穆九学过,但学的只是皮毛,也没有练到火候,根本斗不过他们。一会儿工夫,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此时时刻,我看到小婉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她小手连番挥动,抛出一团团火球,与尖腮女人发出的一般无二,这显然都是孟家的秘术。 转瞬间,围攻我们的那三四个人,全身燃起烈火,嗷嗷的惨叫声听着很是渗人。我感觉双腿有些发软,但还是拉着孟温,拼命冲了出去。 逃出十几丈远,我忍不住回头望去,一眼就看到火光冲天,河边已经成为炼狱。有三四团人形火焰四处奔走,惨嚎,然后一个一个倒地,只留下红彤彤火焰在夜色中熊熊燃烧。 我心底发寒,再次看向小婉,竟觉得这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冷酷的有些可怕。 “我不杀他,他就杀我。”小婉小短腿跑不快,此刻被我抱在怀里,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哥哥,那几个人活不成了,我杀了人,你说我做的对吗?” 我嘴中一片苦涩,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如果没有小婉,我和孟温根本不可能活着冲出重围。 确切的说,她刚刚救了我。可是,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就学会了杀人,不禁让人心里有些发寒。 “姐姐说,别人要杀你,你就杀他。哥哥,我不想杀人,可是我怕,我怕姐姐被人杀掉。这个世上,我只剩下姐姐一个亲人了。有时候我觉得很孤独,有时候我很羡慕别的小孩子有爹有娘,哥哥,你说,我刚才做的对吗?” 我无法评价,也不知道她做的是对是错,只是安慰她道:“这世上的事儿,没有对错,但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我们做事,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做到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我说这番话,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但我也只能说这些。其实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希望她不曾泯灭与生俱来的善良。 “嗯,我懂了!我想活下去,就得跟他们斗,所以他们都该死,我该杀了他们。”小婉兴高采烈的找到了答案,而我却脚底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不经意间,我瞥见孟温看过来的眼神,我忽然明白了。 小婉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完全是她姐姐教的。某种意义上说,小婉就是一张白纸,而往这张纸上绘画的人,是孟温。 那么,孟温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的心思一下子沉重起来,空气中仿佛都凝结着沉闷。我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远处的火光,心有余悸的问道:“刚才那火团,到底是什么东西?” “孟家由五行堂保护,而五行堂,分为金木水火土五脉。每一脉,都有自己拿手的本事。我那个后娘,就是火脉的,一身控火的本领出类拔萃。我妹妹手里的东西,是我爹爹偷出来送给我娘的,为的就是防身,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她说的虽然委婉,但我还是听明白了。她们姐妹俩防身的东西,都是她爹偷自己老婆的,把老婆的东西送给情人,现在又由情人的孩子出手,把她爹的老婆给伤了。 我不禁摇头苦笑,这里面的恩怨情仇,不但复杂,还有些饶舌。 我们走的很快,因为怕对方追上来,一直走了十几里才停下来。我们都累了,坐下来休息。 这是一个老林子,天边已经现出鱼肚白,一只老鸦呱呱叫了两声,随后便飞走了,林子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我静静的看着孟温,却怎么也看不透她。她对着我一笑,笑容里有一丝沧桑:“让你看笑话了,我们大家族,就是这样。我已经被他们遗弃了,刚才如果不是你把我扑倒,我只怕会被活活烧死。” “按理说,你的家事儿,我不应该多嘴,但我总觉得,你后娘一开始并不想烧死咱们。她的目的是欲丹,欲丹没到手,她怎么敢放火?” 孟温苦笑了一声,说道:“她是以欲丹的名义,名正言顺的烧死我。我敢说,刚才就算我跟她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好了,先不说这些了,你不是想看看你眼睛里是什么东西吗?我现在帮你。” “在这儿?” “就在这!”孟温点头道:“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豁出命去,也要帮你看清那是什么。” “你尽力就好,别豁出命来,否则小婉还不恨死我。”我说了句不是笑话的笑话,这个节骨眼上,我也想不出更好笑的说辞了。 遵照孟温说的,我仰面朝天躺着,因为刚才急于奔命,前半宿又没有休息,此时身心俱疲,虽然地面冰冷,但迷迷糊糊的,竟然也很快进入梦乡。 恍惚之中,我走在一条小路上,道路两侧,是成片的树木。那些树木格外高大,郁郁葱葱,可是我却叫不出名字。 我很累,走的有些迟缓,而且腿脚不太利落,就好像一个迟暮老人,在颤巍巍的踽踽独行。 前面,是红彤彤的落日,我迎着夕阳,也不知走了多远。那条路,仿佛没有尽头,我一直走着,虽然很累,但却一直没有停歇。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七八匹骏马赶了上来。其中一个方脸大汉二话不说,抡起一口大砍刀劈了下来,我不慌不忙,身子一侧,就飘到了马上,不但躲过了大刀,还把骑手撞了下去。 随后,我身子一晃,又跳向另一匹马,还没等落下,就凌空飞起一脚,把马上壮汉踢了下去,顺手接过他手中的镔铁棍,舞出一个棍花,左冲右突,三两下便把那几个壮汉悉数制服。 他们骂骂咧咧的说些什么,我摇摇头,丢下武器,下了坐骑,又颤巍巍的朝前走去。 又不知走了多远,前面出现一座山。在那座山前,有一面巨石,像堵墙一样立在那里,巨石上明显刻着什么字,但我仔细辨认,却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山中飞起一群乌鸦,黑漆漆一片,铺天盖地般,“呱呱”叫着从我头顶飞过。甚至还有些乌鸦,落在我的头顶和肩头,哪怕我继续行走,也没有飞走。 残阳,身上落了两只乌鸦的一个老人,在头顶一片乌鸦的大山前伫立,那情形,说不出的诡异。 我在巨石前站了好久,用手抚摸着那块巨石,似乎在诉说着什么。但奇怪的是,我说些什么,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明明你就是你,但你好像又同时漂浮在空中,在看着地上的那个你一样。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用尖刀把自己的中指指尖划开,鲜血滴滴答答的淋在巨石上,仿佛是在印刻着什么,然后,我吃吃的笑,那笑容有些痴傻,但我心里又明明白白,我知道我没发疯,而是从心底生出一种酸楚的感觉。 那是一种心碎的感觉,悲凉,凄惨,仿佛坠入了痛苦的深渊。 随后,我又继续前行,一步一步的。身后似乎有人在喊我,我回过头,看到之前那几个骑手,在挥动手臂大喊着什么,我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但还是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我继续向山上走,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对前路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仿佛在我面前,有一个巨大的灾难。那灾难哪怕只是溢出一丝,都能让我粉身碎骨! 又不知走了多久,我来到山顶的一个平台,平台里有一个湖泊。我很奇怪,在山之巅,怎么会有湖泊? 湖泊不是一潭死水,而是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升腾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我心底涌出渴望,仿佛饿了三天的人,突然看到前面有一桌珍馐佳肴。我拼命的走向湖泊,速度越来越快,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拉风箱似的喘息,以及耳边的风声。 终于到了,我迫不及待的走了进去。湖泊果然是热的,热浪扑面而来,我惬意的舒展双臂,在拥抱着什么。 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水里似乎有一个人影。那条人影,随着热气泡缓缓飘了上来,当我看清那个人的时候,大吃一惊! 因为水里飘上来的,竟然是一个女孩,一个没穿衣服的七八岁的女童! 让我吃惊的不是她有没有穿衣服,而是她的面孔,虽然她还在沉睡着,但她的模样,真正让我惊诧了。 青萝,她的面貌,竟然像极了青萝。我初见青萝的时候,她有四五十岁。在黄金小船里见到青萝的时候,她有三十多岁。可是此时此刻,在我眼中,青萝却只有七八岁。 她的身子,飘在水面上,虽然闭着眼睛,但我却能看到,她在均匀的呼吸。我伸出手,很想去摸摸青萝的脸,可就在这时,天边传来一声震雷,随着雷鸣,头顶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了一片乌云。 那乌云黑漆漆的,从里面不时冒出丝丝缕缕的电光,闪的人睁不开眼睛。这片乌云低而浓重,就好像生生压在人头顶一样,压得人喘不上气来,浑身都不舒服。 我再次低头,看向漂浮在水面上的青萝,她的睫毛似乎动了动,随后,一道天雷从乌云中钻出,陡然劈向了沉睡中的青萝。 第一百三十八章 梦中谜 我看见天雷劈向青萝,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可心里总是不踏实,片刻之后,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眼前已经没有了青萝的影子,而我也奇迹般的回到了岸上。 我仿佛看到了一道身影,朝我走了过来,我认不出他是什么人,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他很神秘,似乎是他救了我。 水波中,似乎有一口棺材沉了下去,与此同时,耳中反反复复的隐约听到三个字:“保护她……保护她……” 脑中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拥有意识的时候,情景变幻,已经来到了一片稻田里。 我不再是垂垂老矣的老人,而是变成了我现在的模样。只是我的衣服,并不是平时穿的那一身,准确的说,这身衣服我从没有穿过,连见都没有见过。 我在稻田的海洋中漫步,似乎在追寻着什么,我不停的奔跑,汗水滴滴答答的往下落,说是汗如雨下也不为过。 忽然,在我面前,出现了一只绣花鞋。我捧着那只绣花鞋,轻轻抚摸着,泪水夺眶而出。我不明白为什么哭,但我就是感觉我很伤心,很伤心。 我抹了一把眼泪,把绣花鞋揣进怀里,继续追踪,终于在一片草丛中,发现了一双脚。 其中一只脚的鞋子掉了,露出染了泥土的雪白赤足,而另一只脚上,则是套了一只鞋。绣花鞋! 我扑了上去,抱着女人痛哭,悲伤流满全身,我整个人都瘫在地上。 这是一个女人的身体,容貌姣好,她静静的躺在草丛里,没有一丝生气,风吹乱了她的秀发,也吹痛了我的心。 我压抑着痛苦,站起来,拳头捏的紧紧的,胳膊上跳起青筋。我眼睛望着前方,发现在我前方,模模糊糊有一个木架,我走了过去,我固执的认为,我的仇人就在那里。 我离木架渐渐近了,当我清晰的看到木架上的情形时,整个人都愣了。我站在当地,心砰砰的跳着,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我赫然看到,在木架之上,吊了一具尸体。他是背对着我的,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影影绰绰觉得,他是个男人,身材高大威猛,富有力量。 一阵风吹过,尸体随风而动,在空中荡漾。与此同时,天空中一声乌鸦的呱呱声,随即,一大片黑压压的乌鸦盘旋在天际,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我缓缓朝前走去,一直走到吊死鬼后面,竟然惊奇的发现,吊死鬼的脑袋似乎在发着光,不,不仅仅是脑袋,吊死鬼全身都在发着光。 那是一种说白不白,说黄不黄,冷幽幽的光,淡淡的,但又能让人在大白天清晰的看到。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感觉一片寒冷,这吊死鬼发出的光芒,让我想起了曾经被铜铸车架带入河底的那次经历,这个吊死鬼发出的光,竟然和神算子所说的“心念之光”一般不二。 只不过当时我们看到的,是一具具尸体头颅里发出的光,而这具身体,却是全身都在发光。 我小心的转过去,目不斜视,一直盯着那个吊死鬼。不知是不是错觉,当我走到吊死鬼身侧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吊死鬼腮边咧开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仿佛在笑,不,他就是在笑! 我疾走两步,想面对吊死鬼,想看看他究竟是什么。可就在这时,一阵微风拂过,吊死鬼竟然被风吹的转了一个身,而我,又是对着吊死鬼的后背。 我不信邪,再次紧走几步,可尸体就好似长了眼睛,被风一吹,竟又换了个方向。 我不停的走,但总是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我始终看不到吊死鬼的正脸。 我急了,不想再守什么规矩了,用手扶住吊死鬼,想要把他扳过来。可就在这时,天空一个霹雳,大雨倾盆。 我在雨中,恍恍惚惚觉得,吊死鬼一定是个魔鬼。 我抱着吊死鬼的双腿,想把他扳过来,可是说什么也扳不过来,想把他托起放下,可他的身体有千斤重,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无法托起一丝一毫。 我和吊死鬼僵持在这里,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吊死鬼没有死透,他还有着活人的思维,也许他现在正在嘲笑我,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见他一面。 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冥冥中传来一个声音,缥缈而又亲切,仿佛是吊死鬼发出来的,又仿佛是天空中发出来的。 “玉顶炉……玉顶炉……玉顶炉……” 那声音钻进脑子里,我的脑子像炸了一样,头痛欲裂。天地仿佛在旋转,随后,情景变幻,我置身在一个草庐中,我见到了鱼伯,他正在对着我笑。 我和他谈了很多,他也交代了我一些事情,当我告辞走出房间的时候,我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机关开启的声音。 好像是有什么砖石,拉了出来,又重新推了回去。 这点声音,我之前是根本不会注意到的。当时我已经走出七八米远,中间又隔道门,我的耳朵压根就没有那么灵。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时候,我却忽然能听清了,哪怕声音十分微弱,只要我想听的时候,就会在我耳中不断放大。 我确认我没有听错。 情景再次变幻,我躺在温暖的大床上,身边躺着一个女人。我仿佛很舒服,身体好似刚刚经历了一场鏖战,有些酸软。 身边的这个女人,好像很陌生,又好像很熟悉,我想要看到她,但她的脸庞似乎一直被一片雾气包裹着。 过了好一会儿,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凝神望去。女人脸庞外的那片雾气,好像顿时消失了,露出了原本的真面目。 我悚然一惊,整个人都坐了起来,因为在我身上的那个女人,竟然是……孟温。 我骤然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口中呼吸到的,是略带土腥味儿的潮湿空气,而我此时,根本没有在什么温暖的床上,而是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的眼前,真的有一名白脸女子,而这个人,正是孟温。 我大口喘息着,感觉精力都透支了,等我喘匀了气,才问道:“刚刚梦里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在我睁开眼睛之前,孟温离我很近,我似乎现在还能回想起,她呼出的芬芳。可是短短几个呼吸间,她就已经恢复了正常,清亮的眸子看着我,说道:“大部分梦都是真的,但也有极少数的梦,并没有真实发生。” “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心头想。其实就是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有潜意识,在潜意识中,他想了,那么在梦境中,也会体现出来。所以说,梦不一定都是真实的,也有可能是心中所愿。” 孟温解释的很清楚,可是她解释的越清楚,我就越心惊。因为在梦中,我和她很亲近,甚至我们还做了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我平时是连想都没有想的。 难道,我的意中人,是她? 我摇摇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在脑后,我回忆起了梦境,这次要比上次内容多多了,但仔细去想,却依然理不出头绪。 山顶上的湖泊,水中的女孩是不是青萝?我又为什么变成了一个老伯,而我的功夫,又为什么那么好? 还有,那些骑手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后来他们又在喊什么?是阻止我上山吗? 还有那个一步步向我走来的影子,他是谁,是他救了我吗?他说的“保护她”那三个字,是让我保护青萝吗? 青萝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就连梦境,都能出现她的身影?她的身上,究竟隐藏了哪些秘密? 做了这几个梦,我看似知道了很多,可我神奇的发现,不知道的事情更多了。 最让我怄火的是,我竟然和孟温躺在了一张床上,难道我的潜意识,在垂涎她的美色?可她也不美啊,比方甜差远了,我怎么会做那样的梦,怎么会对她生出那种想法? 难道,是她有意引导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一个姑娘家,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我的脑子很乱,原以为可以解密我眼中的吊死鬼,可是这一遭下来,却也还是个迷。 我唯一确定的是,这个吊死鬼神通广大,还全身散发着心念之光。 “哥哥,你刚刚都流哈喇子了,一脸坏坏的笑,好恶心哦!”小婉凑上来,仰着天真无邪的小脸,问道:“你刚刚梦到了什么啊,是不是梦到娶媳妇了?你梦里的媳妇是谁呀?” 我脸一红,不由自主的看了孟温一眼,孟温也红了脸,别过头去。 小婉好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兴高采烈的高呼:“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哥哥梦到了姐姐,哥哥和姐姐一起过家家……” “别瞎说!”孟温打了小婉一巴掌,当然只是象征性的拍了下,小婉的眼睛亮晶晶的,大喊道:“我猜对了,我猜对了……” 我窘迫起来,站起身,正想说些什么,可是四周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一愣神的工夫,便发现有十几个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个鹰眼汉子,面色阴沉的走了过来:“小温,你娘亲的一只左眼废了,还差点被烧死。我知道你恨她,可是,她毕竟是爹的正房。你亲手毁了她的一只眼,你做的对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红顶蛇 “二叔,可是她让我和妹妹吃残羹剩饭!”孟温突然有些激动,拔高了语气,说道:“你和我爹是最好的兄弟,你不能就这么看我被那个贱人迫害!” “可是残羹剩饭也是饭,最起码饿不死人呐。”鹰眼汉子盯着孟婉,一步步走了过来,距离我们越来越近。 他的手上有一只木偶,准确的说,是一个木头小人,鼻子眼睛嘴巴都活灵活现,胳膊随着他的动作摇晃,栩栩如生,灵气十足。 小婉在我身边悄悄解释道:“这个人是我们二叔,和爹关系最好。他是五行堂中木系堂主范二,之前姐姐的小木偶,就是他送给爹爹的。” 我曾亲眼看见,小木偶扣出孟温后娘的一只眼睛,那诡异的一幕刻在脑子里,想起来就觉得浑身发寒。 此刻,小木偶的制作者站在眼前,我觉得自己太倒霉了,怎么才和孟温合作,就遇到这么多倒霉的事儿。还没到一天呢,接连两次被人围了起来,这点得背到家了吧? 想到这里,我脑中灵光一闪,出口问道:“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找到我们?” 范二的目光向我看来,眼中放出光彩,就好像守财奴看到了一座宝藏,笑容一点点在脸上绽放,仿佛笑出了一朵花:“你就是宝十三?付千灯的徒弟?” 此情此景,我很想否认,可是我知道,我否认不了。人家既然问出了这句话,肯定有把握,我是糊弄不了的。 我胸膛一挺:“不错,我师父就是付千灯。他常告诫我,做人要学学五行堂的范二,人家那才叫真的仗义。” “哦?怎么说?”范二显然想不到我会来这套。 其实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如果不这么说,我怕范二当即动手把我拿下,那时候我连反抗都没办法反抗了。 “师父说,范二在江湖上鼎鼎大名,为人最是仗义,像一些拦路打劫,欺负小辈儿那些生儿子没屁眼的事儿,他是万万做不成来的。”我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对方表情。 范二仰天大笑:“哈哈,宝十三,想不到你是这么逗的一个人。江湖上都知道我心狠手辣,手上少说也有几十条性命,再说付千灯是什么人?他那么大本事,怎么会说这种奉承话?你可真是为了活命,连你师父脸面都给卖了,你也不怕那口大锅把他压死!” 我暗叫糟糕,心想与面子相比,还是性命更重要些。不过显然,说好话一点用都没有,用奉承也套不住他。那我还不如干脆硬气一点,师父对我那么好,总不能坏了师父名声。 于是我也大笑:“范二先生,你怎么这么心急啊,只听了上半句,下半句我还没说呢。” “哦?那下半句说了什么?该不会是想拜我为师吧?”说完又是一阵大笑,那嘲讽的笑声,让我心里很难受,胸膛里仿佛藏着一团火。 我一阵热血上涌,脱口而出:“师傅说了,范二范二,那是真的犯二。他肯定不会欺负小辈的,可是却会把小辈往火坑里推。他更不会拦路抢劫,因为他会把抢劫说成行侠仗义。十三呐,今后你若遇到了范二这种真犯二的人,一定不要和他计较。” “我问为什么,我师父说,因为你就成了狗了啊,狗咬人一口,难道你也要狗一口?人家范二是真二,你总不能也二给别人看吧?” 我的一番话,说的范二瞠目结舌,说的孟婉捂着小嘴偷笑,孟温也是憋不住的难受样。 范二被骂的瞠目结舌,刚刚我还在奉承他,用话套牢他,可是转眼之间,就把他形容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范二眼中气的都快冒出火来,右手一挥,就要示意五行堂的人动手,可就在这时,我抢先一步,护在孟温两姐妹前面,说道:“玉顶炉,你想不想知道玉顶炉的下落了?” 范二举在空中的手,停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我,问道:“怎么,你是要告诉我玉顶炉的下落?” 我点头,因为我知道,他们就是冲着玉顶炉来的。与其让他们抓住我逼问,还不如我自己主动提出来,这样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在哪?只要你告诉我,我就放了你!” 我不是初出茅庐那会儿了,走这一路,经历了这么多,见识了这么多,深深的知道,范二这种人,是没什么信义可讲的。 既然他有他的目的,那我干脆不如利用一番。 我慢慢的坐了下来,就坐在草地上,在强敌环伺的情形下坐了下来。 范二以及他带来的那帮人都是一愣,而我要的就是这效果。 我慢悠悠的说:“其实撕破脸皮,对大家都没好处。我这人信奉一个道理,别人对我好,我也对别人好。什么玉顶炉不玉顶炉的,不就是会吸引点浮尸嘛,目前我只知道这个效用,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作用,说实话,我不知道,所以对于我来说,玉顶炉的价值并不大,最起码没有一万块现大洋值钱,你们说对吗?” 范二唇边浮出一丝冷笑,不过很快就顺着我说道:“你说的没错。” 我继续说:“那我就说条件了,你们答应,我就带你们去找玉顶炉,你们不答应,我就用出我师父教给我的保命绝技,虽然不见得逃得了,但你们肯定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想怎么办,你们说吧!” “当然是合作!”范二的笑容里似乎有一点诚挚。 “好,既然是合作,那就开诚布公。我要一万块现大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们没意见吧?” “没意见没意见!”范二答应的很痛快,一听就不靠谱。 “接下来是第二个条件,简单,就一个问题。说吧,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老实说,我和孟温合作才不到一天的工夫,而你们已经有先后两批人把我们围了,你们的鼻子比狗还灵啊,我不相信你们属狗的,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这番话,明明没有骂他们,但却明里暗里把他们损了一通。范二脸色变了变,似乎想发火,他身边有人朝他使了个眼色,范二硬生生忍住了。 毕竟相比较来说,能得到玉顶炉才是他们的目的。不管怎么说,我已经答应带他们去找了,他们不想节外生枝。此时别说我明里暗里的损他们几句了,估计就算骂他们祖宗,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范二脸上又重新堆满了笑容,说道:“你也知道,我们五行堂,分金木水火土五个堂口。孟温她后娘是火系堂的人,而我是木系堂的人,还有其他几堂。我们每一系的人,都各有各的本事,其中土系的人,最善追踪之术。至于他们有什么手段,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由他们出手,随时随地都可以掌握她们俩姐妹的动向。” 我心里暗暗咂舌,原来是这么回事,作为投桃报李,我告诉他,三天后在万蛇窟龙神庙,我把玉顶炉交给他。 他们显然不信,范二并不是真的二,他把我扣下,让我即可带他们去。 我瞥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话:“玉顶炉的存放地点,是师父亲点的,随着时辰的变化而变化,没到那个时辰,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找不到。” 范二等人将信将疑,却也拿我没有办法。我大摇大摆的找地儿睡觉,他们未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安全,只是孟温看着我的眼神,略显一丝复杂。 她知道,三天后,是独眼浮尸约我见面的日子,而地点就定在万蛇窟的龙神庙。在龙神庙里,肯定没有什么玉顶炉,而会遭遇什么,恐怕没人能说得清。 我冲她眨眨眼,她冲我笑了笑,我们心照不宣,各自休息。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第三天,我和范二等人,已经到了万蛇窟边缘。 万蛇窟之所以叫万蛇窟,是因为真的有蛇。这里是黄河边出了名的一个盆地,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毒蛇特别多,而且一窝一窝的,有人曾进入万蛇窟腹地,看到那里的蛇都是一团团的,互相团在一起,钻来钻去的蠕动,像极了一个个大肉球。 他当时就吓尿了,连滚带爬的跑回来,发誓再也不敢进万蛇窟,万蛇窟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后来有大善人在万蛇窟盖了一座龙神庙,万蛇窟里的毒蛇才不出来害人。大家凡是路过的都绕道走,就算进入万蛇窟,只要身上抹上驱蛇药,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范二准备的很充足,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带了包驱蛇药。进入万蛇窟,我亲眼看到有蛇在灌木丛里游走,但因为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驱蛇药,它们见了我们,都躲着走。我倒也不太害怕。 就这样,我们进入万蛇窟大约二里来地,猛的发现一件怪事。在万蛇窟里,竟然升腾起来淡红色的氤氲雾气。 那些雾气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飘散,从一开始淡淡的,到现在越来越浓烈,我似乎还闻到了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甜香。 我停下脚步,小心的观察着四周,可就在这时,一名五行堂的弟子,突然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不停的哀嚎。 三四个人一起动手,才把他控制住。我们发现,在他的脚踝位置,有两个小小的黑洞,渗出黑色的两滴血液。 被蛇咬了,且蛇有剧毒。 我们面面相觑,先前已经用了驱蛇药,怎么还会被咬? 就在这时,地上的这名弟子,全身扭曲起来,口中“呃呃”大叫,身子一抽一抽的,全身皮肤红的仿佛要滴出血。 我们惊愕的看着他,发现他的肚子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变得圆滚滚的,活脱脱像个十月怀胎的孕妇。 那名弟子越发痛苦起来,到最后甚至是凄厉惨叫,那叫声瘆得慌,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痛苦正在折磨着他。 突然,我看到他的肚子,流出一丝血液,随后,他的肚子竟然破了一个小洞,从那个小洞里,摇头晃脑的钻出一条红顶小蛇。 不知是谁“啊”的一声惊叫,我们所有人都吓得后退散开。 孟温和小婉俩姐妹,更是吓得脸色煞白,小手紧紧拽着我衣角。我亲眼看到,那名弟子的肚皮破了无数小洞,一条条红顶怪蛇从里面游走出来,足足有二三十条,我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步步后退着。 这个时候,一条红顶怪蛇身子一弹,毫无征兆的朝我脸上跃来。 第一百四十章 蛇咬 我心里一惊,不由自主的向旁边一闪,那条红顶怪蛇,从我眼前飞了过去。紧接着,那从男人肚皮里钻出的二十几条蛇,流水一般的散开,朝众人蔓延过来。 所有人都连连后退,孟温两姐妹更是吓得脸都白了,紧紧跟在我身后。我手上压根没有武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越发被动起来,无奈之下,我只能捡了根树枝,左挑右拨,防备那些红顶怪蛇。 好在这些蛇,虽然速度奇怪,但并不是刀枪不入,往往一刀就能劈成两段。我即使用根树枝,也能勉强支撑一会。 我们迅速撤退,走出一里多地,总算是把蛇群甩脱了,却依然心有余悸。 刚才的一幕,实在太惨了。先后有三个人遇害,我们现在还依稀能听到那凄厉的惨叫声。 那声音顺着风飘散过来,让人忍不住打个哆嗦。红顶怪蛇最可怕的地方,不是让人中毒而死,而是让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肚子一点点变大,一点点撑破,从里面钻出无数条怪蛇,可即使是这样,那些人还不会死透,哀嚎,恐惧交织成一片,苦苦喊着救命,却无济于事。 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折磨,哪怕心中不忍,也只能狠心的遗弃这些人。 五行堂的人,都是族系亲属,他们几乎所有人都沾亲带故。我看到,有几个逃出来的人,还在偷偷抹着眼泪。 我心里一阵难受,如果不是我骗他们,这些人也不可能随我跑到这里来。归根结底,还是我害了他们。我看着范二,鼓起勇气,终于和他说了实话。 我发现我这人有点傻,明明这些人都是骗过来的帮手,给我撑腰的,可是见到死了人,却心软想劝走他们。 独眼浮尸为什么叫我过来,谁也不知道。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面有一定风险,弄不好,我就会死在这里。拉上这些垫背,无非是多死一些人罢了,我不想那么自私。 范二听了我的话,一双鹰眼死死盯着我,我被看得低下头,他的眸子却闪着凶狠的光。 “这么说,没有玉顶炉,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玉顶炉在哪里?” “的确……不知道……”。 “你来这里,是一具独眼浮尸让你来的,他在几年前索了你爹的命,而你今天,就是找他问个清楚?” “没错。”我再次点头,这些事情虽然匪夷所思,但确实是真实发生过的。我们捞尸一行,很多人都听说过三眼浮尸的传说,严格说来,这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 “这么说,你是把我当傻子耍?你回头看看,掉队的那些兄弟,现在还能听到他们的哀嚎。我该怎么向他们父母交代?” 范二气急,瞪着一双鹰眼,眼神里仿佛要喷出火来,我也觉得有些亏欠,但此时说出来,总比一直瞒着好。 师父曾经说过,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生长在黄河边,良心固然不能丢,但太过心软,就有些傻了。 我不以为然,觉得心软和傻没有一点关联,可是现在想想,这不是傻,又是什么? 这些人,明显都是来抢夺玉顶炉的,从我第一次看到孟温,她就在打我玉顶炉的主意。 那么,她是从哪儿知道玉顶炉这些事儿的,肯定是在孟家的时候听来的。 可是,此时此刻,我竟然在心疼这些人的性命,心疼这些随时都可以拿起刀,逼问我玉顶炉下落的凶徒的性命! 范二的目光越发凶狠起来,他一步步逼近,似乎带着敌意,就在这时,四周忽然传来一阵铃声。 这是一片盆地,我们走了几里路,已经深入腹地,四周都是郁郁葱葱树林,以及齐腰高的灌木丛。 这里根本没有人家,我估计也没谁傻到往这里走,那么,这铃声是从哪儿来的呢? 每个人侧耳细听,随着一阵微风拂过,那铃声似乎多了气来,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小婉眼尖,伸着手臂指着一个树枝,喊道:“快看,那里挂着一个铃铛!” 我们抬头望去,见树梢挂着一个红丝带,在红丝带下面,拴着一个黄铜铃铛。随着微风拂过,那铃铛微微摇摆,从里面传出清脆的叮当声。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范二紧张的四处张望,突然,他的神情凝固了,眼睛有些发直,甚至连面颊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汗毛一下就竖了起来。 蛇,在我眼前,竟然出现一条蛇。那条蛇不大,只有成人两个手掌那么长,拇指粗细。但那条蛇的脑袋,竟然是红颜色的。 小婉也惊惧的指着那条蛇,颤声道:“红……红顶怪蛇!” 我按捺住自己的恐惧,仔细观察,却惊恐的发现,这山谷里,不止一个铃铛,在我们四周,密密麻麻分布着数百个铃铛。 几乎每一个铃铛旁边,都有一条红顶怪蛇,我们这十几个人,已经步入了红顶怪蛇的领地! 怪不得走了这一路,一直风平浪静的,红顶怪蛇并没有追击。原来,我们正在朝着它们的巢穴走,自投罗网! 欲哭无泪! 其实在刚才,遇到红顶蛇的时候,我们就应该退回去,那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是我太自私了,心心念念的只有我爹。 我迫切的想知道我爹怎么了,我还想知道,他的那种状态还能不能恢复过来。 三眼浮尸手里捏着我父亲的秘密,所以哪怕这里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一闯。 这个世界上,我就只有爹一个亲人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知多少次我会哭醒,我永远忘不了我爹把我托出水面,而他自己却沉下去的情景,那一幕是我无数个夜晚的噩梦! 只是没想到,这里竟然危险如斯,让这么多人同时陷入险境。 范二也没心思为难我了,焦急的吼道:“五龙庙呢?你刚刚说的五龙庙呢?快,找到五龙庙,我们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们都知道,那些红顶怪蛇不能惹,连碰都不能碰。只要被它咬上一口,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悲惨境地。 所以,此时龙神庙就是一个不错的躲避地。可是,现在我们位于盆地腹地,四周郁郁葱葱的,哪里去找五龙庙。 我们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既不敢乱走,有视线受阻,根本看不到那什么五龙庙。 范二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咬了咬牙,从怀中取出一个木偶,划破指尖,滴了几滴鲜血在上面,随后把木偶丢了出去。 那木偶仿佛活了一般,在四周上下穿梭,跳来挑起,有时候遇到红顶蛇,非但不躲,反倒迎了上去,伸出小手攥住蛇的七寸,硬生生把蛇给撕成两截。 红顶蛇群怒了,纷纷围攻,可木偶极为灵活,红顶蛇根本围不住它,被它逃了。 我正看的高兴,眼睛余光看见,范二脸色发白,身子晃了晃,竟然险些摔倒。我心中一惊,急忙赶过去扶他,他摇摇手,露出一丝苦笑:“唉,这是我保命的手段,留了二十多年,可惜了,可惜了!” 大约两炷香工夫,木偶跳回来了,用胳膊指着一个方位,示意着什么。 范二大手一挥,我们即刻出发,顺着木偶指引的方向走,可是忽然间,队伍里有人一声惨叫,一名五行堂弟子倒地哀嚎起来。 我清晰的看到,那名弟子的手臂,有两个小洞,里面的血是黑乎乎的,明显被红顶蛇咬了。 范二二话不说,抽出一把弯刀,走上前咔嚓一刀,就把那名弟子的胳膊砍了下来。 断臂在空中翻滚了一下,落在草地上,手指还在不住的抽动。而那名弟子的伤口,如喷泉般喷出鲜血,喷了我一脸,直接把我喷成了血人。 我呆愣愣的看着断臂,看着伤口,整个人都傻了,这血淋淋的一幕,让我有些接受不了。 那名弟子拼命的惨叫,疯狂扭动,被几个人强行按了下去,包扎伤口。 荒山野岭,又没有什么灵药,他们只能把衣服撕成布条,缠胸把伤口裹上,那血顷刻间就浸了出来,染红一片。 那名弟子也算是硬气,包扎好了后,竟然强忍疼痛,噗通跪在地上,磕头道:“谢谢,谢谢二爷砍了我胳膊,没有叫我肚皮撑破养出小蛇来,谢二爷……” 我心中恻然,不忍目睹。场面血淋淋的,可是在这一刻,周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似乎是嗅到了鲜血的味道,分布在四周的数百条红顶蛇,缓缓围了上来。形势极为紧迫,我们也顾不上想什么了,急匆匆杀出一条血路。 那是真真正正的血路,但凡有弟子被蛇咬了,身边其他弟子都会给他一刀。或者是肢解,或者是直接帮助他们一了百了。 我们只走了三四十丈,就先后有七个人在这儿丢了命,我心里慌乱不堪,左右扫视的时候,陡然在林子深处,依稀看到了一座庙宇的屋檐。 龙神庙到了,那一定是龙神庙。 我们打起精神,飞快的赶了过去,就在走到庙门口的时候,我忽然感到脚踝一麻,随即,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我低头看去,赫然看到一条红顶蛇,趴在我脚边,这再明显不过,我肯定是在仓促之中猝不及防,被蛇咬了一口。 此时此刻,我心中下意识的泛起一股悲凉,整个人软在地上。前车之鉴历历在目,那些被蛇咬的人又多惨,我还记得。 我一下子就不敢再去想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龙神庙 这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人活着的时候,可能感觉不到什么,但只有在即将死去的时候,才能真正体会到,活着原来是如此美好。 在这一刻,我突然回想起和方甜的点点滴滴,我清楚的记得,当我握住方甜柔软的小手,心中泛起的悸动。 我顿时觉得昏沉沉的,满脑子都是过去的事儿。无意间,我看到咬我的那条红顶蛇,恨不得一刀劈死它。刀我有,就在手中,刚才五行堂弟子死了那么多人,捡柄刀太容易了。我把刀举起来,却迟迟没有砍下去。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方甜的柔情蜜意,她数次邀约,让我去五行堂,我的眼中,现在还能浮现出她甜甜的笑。 我无力的把刀放下,心中那种莫名的情愫,让我放弃了心里的种种杂念。 我看着那条红顶蛇,苦笑着说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害人了……” 那条红顶蛇似乎听懂了什么,盘起身子,看了看我,随后缓缓游走。 我闭上眼睛,等着死亡的降临。我也想过,用刀把自己的大腿砍掉,但那样一来,我还是个死,而且是死无全尸,死的更惨。 在这荒山野岭的,大腿砍断,必将失血而死。之前那名被范二砍掉胳膊的弟子,就已经死了。 范二和孟温两姐妹发现我没有跟上去,又回来寻我,当看到我脚踝处的伤口时,他们都惊呆了。 孟温有些惊恐的看着我,用手捂住了嘴,而小婉,则是眼泪汪汪的,迈着小短腿,要跑过来陪我,却被范二一把拦住。 范二直言问道:“你快死了,还有什么未了心愿吗?” 我当然有,而且很多很多。父亲的秘密没有解开,他到底活着还是死了,我到现在也不清楚。还有,独眼浮尸是什么人?他和三眼浮尸有什么关联?是听命于三眼的吗? 还有青萝,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此刻又在哪里? 我的脑子有些乱,好想再见一见师父,也好想再见一见爹爹,更想再握握方甜柔嫩的手…… 我笑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或许,这只是一阵无奈的苦笑。我不能把心里想的这些告诉范二,我的心愿很多,但我一样都不能告诉他。 因为他在谋夺师父的玉顶炉,因为他不是成心帮我,我告诉他我在乎哪些人,他有可能就会去为难这些人。 为了达到目的,江湖上有些人,是不择手段的。 范二看我不说话,又继续追问:“玉顶炉到底在哪里?你说吧,都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你放心,你走之后,我会给你收尸,给你打一口好棺材,让你入土为安。” 这是我此生听到最好听的笑话,许诺好处,就是这么许诺的?就是送给对方一口好棺材,把对方安葬? 可是此情此景,我笑不出来,因为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他用在我身上,真的是在帮我,可就连这点忙,我都没有信心他能做到。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我很想告诉你,玉顶炉的下落,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师父走后,我就只见到过一次,而那次,我差点死了,命都保不住,还能在意玉顶炉在什么地方?” 范二看着我,眼睛里冒出一缕凶光,他捏着拳头,似乎带着敌意,可是他的目光,看向我身后,猛的一下子惊惧起来,迅速退出两三丈远,才停下脚步,狐疑的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就等死去吧!”范二显得很愤怒,拉着孟温两姐妹就走,孟温还算顺从,小婉却哭着喊着要来陪我,求他救我,却被范二强行拉走。 我眼瞅着他们进了龙神庙,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留在这荒草之中,独自享受死亡的滋味。 我是身体仿佛燃起了一团火,我感觉我都快燃烧了。那火热的温度,似乎要把我烤熟。 我用手摸了摸随身带的水壶,那水竟然是凉丝丝的。我明白,不是水凉,而是我的手烫。我的全身,都在散发着热量,就像是一个大火炉。 嗓子眼发干,耳鸣,浑身血液都在沸腾,我感觉我就要死了,肚子里似乎有什么钻来钻去,可就在这时,我见到了一个小孩,一个梳着红辫子的小丫头。 她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小脸红扑扑的,腮边有颗小黑痦子,看上去天真可爱。 她就蹲在我身前,默默地看着我,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 “你……你是谁?”我有气无力的问:“你家大人呢,你赶快走,这里危险,危险……” “你刚才为什么不杀小红?”她歪着头问。 此刻,我的脑子已经有些烧糊涂了,迷迷糊糊的回答道:“谁是小红,是那条红顶蛇吗?它咬了我,我也没必要杀了它啊!人吃牛羊,牛羊吃草,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它杀我,兴许不是它想杀我,只是它饿了,难道找吃的也有错吗?” 我稀里糊涂的,连我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在说什么。我的脑海中,只是一遍遍回想起和方甜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她的一颦一笑,都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让我忘记仇恨,让我在死亡前,选择用善良,看待这世间的一切。 我的心中没有杀戮,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那种情愫让我感到幸福,我不想放弃,我只想抓住了,牢牢的握在手里。 我糊里糊涂想着,陷入了昏迷。在我消失意识的一瞬间,似乎听到小女孩儿在喃喃自语:“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心地还算善良,算是个好人……”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幽幽醒来,已经是满天星光。 我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摸自己的肚子,看肚子有没有破开无数小洞,从里面钻出数不尽的毒蛇。 幸好,衣服完好无损,肚皮也完好无损,我还好好的活着,我竟然还好好的活着。 激动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真想跳起来欢呼,可是我忍住了,这里毕竟是老林子,里面有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事儿,被红顶蛇咬了,还没有死,就已经是我的造化了,我不能再去作死。 周围很静,只有一两声虫鸣不时响起。我看到距离我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庙宇,想必就是独眼浮尸所说的龙神庙了。 范二他们,就是去龙神庙里躲避了。我本想转身悄悄退走,可又有些奇怪,龙神庙里面,别说动静了,连火光都没有。这大晚上的,范二那群人,怎么可能不生火? 在野外,夜间生堆火,可以防止野兽的侵扰,就算对毒蛇应该也是有用的。这几乎是常识,范二是老江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身上也不可能没带火折子。 难道说,他们不在这里? 我蹑手蹑脚的摸过去,想一探究竟。不为别的,只为了在我濒临死亡的时候,婉儿那小丫头哭着喊着的要留下。 说实话,在那一刻,我是很感动的,心里舍不得婉儿她们遇险。 距离龙神庙越近,我就越感到不可思议,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龙神庙里,似乎有一种神秘力量,在吸引我过去。 我无比谨慎,脚步放的很轻,就在我摸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有水声传来。 我悄悄的打开门,朝里面望去,见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了好几个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满脸褶子的老人,可让我惊奇的是,他们身上的衣服,却都是五行堂的。 我吃了一惊,小心翼翼的推开门,随着吱呀一声门响,我的眼前,宛如是一片修罗地狱。 血,到处是血,鲜血流了满地。有人少了条胳膊,还有人断了腿,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白发苍苍,衰老的不成样子。可是在几个时辰前,这些人还都是生龙活虎的小伙子。 我的目光,被大殿中的一条巨龙吸引。准确的说,那并不是巨龙,而是无比巨大的一条巨蛇。 巨蛇的头顶是红颜色的,张着血盆大口,两颗毒牙闪着寒光,仿佛随时都会把人刺穿。 它的嘴里,汩汩流出一汪清泉,落在大殿中心堆砌的一个池子里。从蛇嘴到池子,形成一条光华闪闪,绚丽缤纷的水幕,足足丈许宽。 池子里波光粼粼,在水中有一个供桌,就藏在大蛇吐出的那条水幕之后,隐隐约约,显得很是神秘。 在供桌之上,有一块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六边形石头,熠熠生辉。 那块石头就仿佛拥有某种魔力般,在吸引我走近它。 我不由自主的朝前走去,一脚迈入池水。水花荡漾,池水只没过我的膝盖。我正想靠近供桌,陡然间,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别过去!” 我转过头,看到孟温姐妹,用黑布蒙了眼睛,蜷缩在大殿角落里,满脸惊恐。 “你们眼睛怎么了?” 孟温能听出我的声音,听到我说话的那一刻,她明显露出喜悦:“没什么,是自己蒙起来的。我们快走,那块石头,不能看。大殿上所有的死人,都是去摸了那块石头,才惨死的。” “是大哥哥吗?哥哥,你没死啊,太好了,咱们赶紧走吧,这里有妖魔,会吸走人的血肉。只是,我怕外面的红顶蛇……”小婉扁着小嘴,有种要哭鼻子的感觉。 我心中升起一丝温暖,安慰了小丫头几句,正想抽身回去,可就在这时,不知什么原因,池子的水忽然沸腾起来,并开始旋转,形成一个恐怖的漩涡。 我猝不及防,给漩涡给吸了进去,一个跟头摔在池水里,当我扑打着要站起来时,已经到了池子中心,距离供桌近在咫尺。 为了平衡身体,我挥动手臂,却不小心碰到了供桌上那块发着五彩光芒的奇异石头。 那块石头冰凉刺骨,仿佛拥有某种魔力,把我手掌紧紧吸在上面。我拼命的想往回抽,却怎么也抽不会来。 想起孟温两姐妹之前说的那番话,我感觉到一丝不妙。 陡然间,一股莫名的力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蔓延了过来,我一下子神魂不宁,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脱体飞出。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久远记忆 我仿佛置身在一个巨大的气泡中,周围是五光十色的一条隧道。景色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迅速变幻着,我仿佛在不停的穿梭飞行。 不知过了多久,我到了一个河岸边,滚滚黄河看着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只不过我此时觉得很诧异,又很意外,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轻飘飘的雾,没有自己的身体,只是静静的漂荡在空中,眺望这片苍茫大地。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无论下面发生了什么,我都置身事外。 确切来说,我仿佛与世隔绝了,就永远在半空漂荡着,不能落地,不能远走。 这时候,从很远的地方走来了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的脸蛋粉嘟嘟的,看上去特别可爱。 女人神色焦急,红肿的眼睛噙满了泪花,她焦急的东张西望,仿佛在等待什么。 怀中婴儿不停的啼哭,哭的让人心疼。她一边哄着婴儿,一边不停的张望。忽然,远处升腾滚滚烟尘,一队士兵纵马疾驰,很快就来到了女人身边。 女人姣好的面容上满是绝望,她解释着什么,但为首将领显然不想听她多说,挥手示意手下把她绑了。 女人急了,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横在颈项,威胁那些官兵,却根本吓不住对方。我甚至清晰的看到,一缕鲜血从女人雪白的脖子流下来,红的刺目。 我想帮忙,但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根本无法帮忙。在这里,我无法说话,没有身体,我只是一片意识,漂浮在这片空间,观看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我所能做的,只能是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我看到女人哭了,跪在地上,仰天悲鸣。随后,她深情的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站起身,毅然决然的朝那些士兵冲去。 士兵手中是一种叫做“戈”的长兵器,他们用手中武器直接刺了过去,顿时,女人身上鲜血淋漓,刺猬似的被七八条长戈刺中,鲜血汩汩流淌,流在沙滩上,染红一片黄沙。 婴儿哭的越发撕心裂肺,女人竟然还未气绝,她拼着所有的力气,缓缓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无尽慈爱尽在那一眼中,化作浓浓的关切和不舍。而这一眼,也为女人的生命划上句号。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仿佛老天爷都在为这一幕惨剧哭泣。 然而那群官军却不为所动,说说笑笑的走上前,还要把那名婴儿弄死。可就在关键时刻,一片渔网飞了过来,网住了婴儿,顺势带回。 这手法像极了撒网打鱼,也有点像我们捞尸一行的手段。我朝河面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河面多出一叶轻舟,一个汉子赤脚站在轻舟之上,救了那婴儿,扬长而去。 所有军士翻身上马,沿着河岸紧追,一边追击,一边射箭,顷刻之间,小船上布满箭矢,那个汉子也肩膀中了一箭,摇摇晃晃的差点掉进黄河。 关键时刻,天光忽然暗了下来,太阳被什么东西遮住了,缺了半边。岸上的军士看了几眼天空,依旧穷追不舍,只是海面之上,忽然刮起了一阵怪风。 准确的说,是一阵风打着漩儿的在河面上扫过,旋涡越来越大,就像一个大号的漏斗,立在河面上。 无数河水从漏斗下面的口子卷了上去,直上青云,场面蔚为壮观。 “龙吸水!”为首将领大吼一声,转身想逃,可是晚了,旋风像长了眼睛似的,从河面扫过,直扑那些军士。 那些军士,逃到哪里,那怪风就追向哪来,把那些军士无一例外的卷上天空。 起初那些军士还在惨叫,可是很快就被风声淹没了。我不知道那些军士的结局是什么,但估计多半会被摔成肉饼,想在龙吸水里活下命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时候,从远处河面上,飘过来一只小船,船上一个身穿类似道袍服饰的人,他披散着头发,脸上仿佛有一团雾,根本看不清五官面貌。他生的虽然高大威猛,但却不知为什么,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小船行到事发地,他踉跄着下了船,走到女子身故的地方,跪了下去,抱着女人的尸首痛哭。随后,他抬起手臂,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天空中,传来滚滚雷声,大地竟然在蠕动,地面裂开一条巨大口子,无数土石翻滚着朝地心深处涌动。 道袍男子小心翼翼的把心爱的女人放进裂口,泥土卷着那女人,涌向地心深处。 男人仰天悲吼,声震长空,连天上的乌云也被吼声震裂。随后,一柄光华璀璨的闪电巨剑,斩在男人额头。 男人额头爆发出一片雪亮的光芒,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当我再次恢复视力的时候,只见河面上,沉下去一条人影,好像就是刚刚那个男人。 我心中带着疑问,想仔细看看,却忽然发现,河面上依然有人。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依然伫立在那里。 只不过,他的身影越发模糊,仿佛变得虚幻了。 他的目光,被远处一条一叶小舟吸引,那小舟之上,有一个汉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在向他吼着什么,仿佛是在诉说着什么。 他的脸上始终有一团雾,我始终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我能感受到,在这一刻,他是喜悦的,仿佛是放下了心里沉甸甸的包袱,又仿佛重生了希望。 他紧走两步,又顿住了,然后看着地面。我顺着他的目光,仔细观察,赫然发现,这个男人,竟然没有影子。 一个人,一个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竟然没有影子! 他往前走上一步,地面就噼里啪啦的闪过无数电弧,一条小蛇恰巧经过,被电弧电的翻滚了开去,瞬间毙命。 道袍男人显得很颓废,他不再关注小船,而是踉跄着往岸上走。我的目光,跟踪那个神秘的道袍男人,偶尔一回头,却赫然发现,船上救起婴儿的那个汉子,眉眼间竟像极了我! 只是我很清楚,我从没有驾着小舟,救走那个婴儿,更没有穿过那名汉子身上的衣服。这一点绝不会错。 因为那衣服样式十分奇特,根本不是现代人穿的。加上那名古装女子,再加上那些骑在马上的军士,我几乎可以断言,这里发生的事情,一定是千年前的事情。 我默默记住那些军士刀剑上刻的字,因为知道这些字,我就可以判断出来这是个什么朝代。 我继续跟着那个道袍男子,他走的很慢,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跌倒。我一直跟他走进一片稻田,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这里很熟悉,当我看到在田地中,立着一个木架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了。 这里,分明就是我眼中吊死鬼,吊死的地方。 我眼睁睁看着那个道袍男子,把自己吊死在木架之上,临把脑袋套进绳索的时候,他向天空望了一眼,我虽然看不清他的长相,但隐约能感受到他的眼神。 他眼神中有着无尽悲哀,无尽苦楚,他似乎是在悔恨,又似乎是在惩罚自己。我感觉他的眼睛似乎透过天空,看到了正在旁边的我,他眼神又再次明亮了起来,满是祈求,似乎在说着话。 我分明感受到那眼神在对我诉说着什么,可不知为什么,此时脑子里昏沉沉的,根本无法理解他所想表达的内容。 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把头伸进套子里,活生生的在我眼前吊死。 我的心底,莫名感到悲哀,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眼睛酸酸涩涩,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的严严实实。 这时候,从远处走来了一个人,身姿矫健,步子轻快。当他走近了,他的样子,却让我悚然一惊。 远处走来的这个人,竟然是师傅,我的师傅。 只是师父穿的,并不是平时那件衣服,而是穿着古人的服饰。因为他侧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知道,他在注视着吊死的那个男人,看了很久,很久。 我眼前的画面,宛若水中的涟漪,一圈圈荡漾、飘散、破碎,最终化作虚无。我好似虚脱了一般,脑子里一片混沌,最终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半躺在池水里,我的手中,握着一块儿碎裂的石头,而那块石头,赫然是放在供桌上的那块奇异六边形石头。 只不过此刻,那块五彩斑斓的石块已经失去了光泽,就好像地面上最普通的石块一样,躺在我手里,沉甸甸的,上面还布满了细密的裂痕。 我揉揉脑袋,环顾四周,大殿里已经空无一人,留在这里的,只剩横七竖八苍老的尸体。 我找了一圈,这里没有范二的尸体,也没有孟温俩姐妹的尸体,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时日短暂,但我真心不希望孟温两姐妹出事,尤其是小婉,那么天真可爱的一个小丫头,我不希望她死在这里。 走出大殿,外面阳光灿烂,又是新的一天。一切, 我在大殿门口正中央的位置,发现了几行字,虽然是用树枝划的,但字迹娟秀,显然出自女孩子之手。 “我在这里等了两天,没有等到你,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活着走出来,我想进去找你,但又不敢,大殿里太可怕了,阴森森的,小婉还小,不能在此久留,江湖路远,一切珍重。” 第一百四十三章 河滩打捞 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孟温姐妹两个也无影无踪。我看了孟温留下的话,心里倒也不恼她。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让我对孟温有了些许改观。 我说不上她这个人是好是坏,但她也是个可怜人,一个被家族遗弃,又要千方百计维护妹妹的可怜人。 人,都是这样。 我拖着疲惫的脚步,一步一步的朝回走。和孟温同行这几天,多少算是有些收获,最起码我看到了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情景。 但心中的疑惑却仍然没有完全解开,走着走着,我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一直在想,自己的眼睛,为何跟别的人不一样,眼睛里那个不知来历,不知身份的吊死鬼,又是怎么印入目光深处的。 想来想去,想的头痛,索性就不去想它。我一边慢慢的走,一边借机恢复体力,等重新回到河滩之后,师傅当时临走前嘱托过的话,又一次充斥于脑海之间。 我仍是要在这条大河中不断的漂流,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有些烦躁。我这个岁数,放在乡下,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可我却不能像别的人那样,守着自己的小家,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平静平淡的日子。我还得捞尸,永远和那些水中的浮尸打交道。 不过,自己烦躁了一会儿,心也就慢慢的平静下来。有些话,我总算是琢磨出一些味道了。 每个人,从生下来,面前就有一条路,无论这条路自己是否愿意去走,却终究要去走。因为这条路,就是命数。 下河之前,还得再准备一番,我暗自苦笑,每次安稳下来一段时间,就要出点波折,迫使我背井离乡,买来的小船都被丢弃了,不得不重新购置。幸亏方甜临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不少钱,否则的话,只靠捞尸那点微薄的进项,连肚皮都填不饱。 这个月份已经很冷,大河里的船家基本都停歇了。我弄了一条小船,为了减少麻烦,就没有挂捞尸的幌子。反正师父也说了,现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那具三眼浮尸,至于捞尸不捞尸,倒变的不那么重要。 日子归于平淡,每天清晨下河,在河里晃荡一天,到了黄昏时分就收船,如此这般,一连过了有七八天,枯燥乏味。 我没有固定的住处,因为不能总在一段河道寻找,几天时间把一段河道寻找遍了,然后就要换地方。天气一冷,在外面露宿就很受罪,我看着河滩现在倒是比较平静,心想着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了,所以七八天之后,我朝南边迁徙了大约二十多里。 这个地方有一个小村子,距离河滩大约有不到十里路,已经是离河最近的村子了。我在村里转悠了一圈,这个村子因为地势比较高,所以往年汛期的时候受的影响不大。村民们只要还有地方住,有饭吃,就不会轻易背井离乡。村子里住的都是人,没有空闲的房子。 我找了好一圈,最终还是在一户人家的院子外头找到了一个窝棚。这是个很简陋的窝棚,平时是用来存放草料的。这户人家姓刘,两口子带一个七岁多的男孩儿。我跟人家商量了下,人家二话不说,叫我随便在窝棚里住。 窝棚简陋不堪,不过,我也不打算常住,只要把周近二十里左右的河道仔细的寻找几天,然后就会转移地方,所以并不在意住在窝棚里有多寒酸。 在村里住了能有三四天,这天半下午,我可能是在河里受了点风,觉得头晕,脑门也微微有些发热,所以提前收了船,准备早点回去休息休息。等驾船回到村子附近的河滩时,远远的就看到河滩那边聚集了一堆村民。 这个月份,天气冷,平时靠河吃饭的村民全都收船了,很少会见到这么多人一起聚拢在河滩上。 凭我的经验,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多半是出了什么事。 我把小船靠岸,然后一路走了过去,到了跟前,我看见河滩上聚拢的都是村子里的人,不仅有人,而且还弄来了两条船。其中一条船比较大,上面架着绞盘,还有很多绳子,看样子,似乎是想在河里打捞什么东西。 我在人群后面看了一会儿,暂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时候,老刘家的儿子小勇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玩,我顺势一把拉住他,小声问道:“小勇,你们在这儿干啥呢?” “马二叔他们说,河里面有东西,还闪着金光哩。”小勇很顽皮,就这三四天时间已经和我混熟了,咧嘴笑着跟我说道:“不知道是啥,大伙儿就想捞上来看看。” 河滩上的很多事情,都流传的很广。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大河几乎年年改道,每次改道,就会把上游原本的村镇冲刷毁坏,因此,河水中时常夹杂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东西渐渐沉底,几十年上百年的留在了河里。除非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河底的东西才会出现。 河滩关于这样的见闻多得是,很多传闻里,都说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在河里捞上来什么东西,斗然而富。传闻归传闻,但对这些贫苦的村民来说,斗然而富的诱惑太大了。 谁也说不清楚河里到底是什么东西,还闪着金光。看得出来,一定有人亲眼看见了水中的金光,才会一传十十传百的把全村人都给引到了这儿。 那条大船上站了有十多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东西在水里,就需要有水性特别好的人下水去查探,找到东西,然后固定绳索,借助船上的绞盘给提上来。 有个外号叫老猫的村民,是这伙人的头。老猫大约有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瘦小,不过非常机灵,精悍,脑子里主意也多,村里人大半都服他。此时此刻,老猫蹲在船边,朝水里看了一会儿,扭头对身后的人问道:“小马,你瞧清楚了吗?就是这个地方?” “猫哥,我怎么会瞧错?确实就是这里,金光闪了好几下,隔着这么浑浊的水,都瞧得一清二楚。” “那好。”老猫站起身,脱掉了身上的外衣,赤着上身,从旁边人手里接过酒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说道:“我下去瞧瞧。” “猫哥,小心着点。” “从小就在水里长大的,还怕下水?”老猫呲牙一笑,吸了口气,从船上直接跃入水中。 听小勇说,老猫的水性是出了名的好,一口气能憋半柱香的时间。等他下水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住了这片水面。 老猫的水性是真的好,下水之后很长时间都没露头,就在一众人等的有点心焦的时候,水面上哗啦泛起一团水花,老猫的脑袋也随即浮出。 “猫哥,怎么样?” “下头有东西。”老猫的脸冻的有些发青,抹掉脸上的水,说道:“东西陷到泥沙里了,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喝口酒,暖暖身子。”船上的人赶紧丢下酒壶,顺势问道:“猫哥,下头是啥东西?” “跟我的手腕一样粗,看不见,只凭手摸,像是一条铁索。”老猫又喝了两口酒,把酒壶甩上去,说道:“拿根绳子来,粗一些的,不管是什么,总得弄上来看看。” 老猫带着绳子重新下水,这一次,他下水的时间更长,我在岸上看的有些头皮发麻,因为老猫这口气,憋的是够长的,若是换了我,这会儿肯定已经忍不住要浮上来了。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水面上重新翻起水花,老猫浮出水面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脸冻的更青了些,身子也在瑟瑟发抖。 “猫哥,成了么?” 老猫的嘴唇都已经发紫,估计是冻的说不出话了,只是点了点头,船上的人赶紧把他拉上去,裹上衣服,又给他酒喝,还有人端过来一个火盆,火盆里燃着炭,可以取暖。 老猫坐下之后,四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就全力开始转动绞盘。绞盘上的绳子比大拇指都粗,绳子里加了铜丝,外面还涂了几层油,非常结实,绞盘慢慢绞动,绳索收紧,河里的东西,也就一点点的被提了上来。 不多久,绳索就被收到了水面,我看见绳索一端紧紧绑在一条锈的疙疙瘩瘩的铁链上。铁链很粗,而且特别长,绞盘上的绳索已经提到了船舷,可铁索似乎还有很长一截浸泡在水里。 “果然是条铁索,铁索连着什么东西?” “我猜想,不会单单是条铁索吧?猫哥,要不要再看看,究竟是啥东西?” 老猫裹着衣服烤着火,点了点头,几个人又开始转动绞盘,铁索被吊出来很长,大船上面就不好驾驭了,村民划过去一条小船,把提出水面的铁索暂时盘在小船上。 这条铁索被拖出来至少有五六长那么长,却还是没有到头。到了最后,他们干脆把铁索给拖上岸,又召集了十多个人,一起用力在岸上拉动铁索。 五六丈长的铁索,又被拉出两丈,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借着夕阳的余晖,看见浑浊的水面下,似乎有金光闪烁了一下。 岸上的人来了精神,一起发力,拖着铁索又猛然朝后拽,那片闪烁在水下的金光,陡然被拖出了水面。 岸上的人顿时大吃一惊,这个从水里拖出来的东西,所有人包括我在内,从未见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没了 我吃了一惊,因为想不到从水里拖上来的,会是这么一个东西。 不仅我吃惊,别的人也很吃惊,船上的人,岸上的人,都停了手,呆呆的看着这东西。 这东西,是一个很大的球,圆滚滚的,如同黄金铸造出来的一般,通体金芒闪烁。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黄金球,更不可能是实心的,否则,这么多人也无法把它给拖上来。 短暂的惊诧之后,有人就慢慢的凑了上去,仔细的观摩。我不想出风头,跟在人群后,也上去看了几眼。 如我所想,这个足足有半人高的圆球,不是实心,是两个半球拼在一起组成的,圆球上面那条缝隙还清晰可见。 有人轻轻用指头在球上敲了敲,听着声音,像是金铁,但具体是什么,还得找懂行的人来看看才行。 “是金子的吗?” “做你的大头梦吧,真是金子的,刚才船都被压塌了。” 村民议论纷纷,我则在一旁琢磨。这个空心的圆球没有浮出水面,但是可能也没有完全沉底,我估摸着,造圆球的人计算的非常精准,这个圆球入水之后,会在水中悬浮,所以,才会用这样一条铁索给坠着。 “铁索还没有到头。”老猫在大船上缓过了刚才那股劲儿,走到船边,看看铁索,还有圆球,说道:“再拖拖看,后面还有啥东西。” 这个圆球是什么东西,暂时没人知道,可村民们觉得,越是自己不认得的东西,可能就越值钱。一伙人干劲十足,拽着铁索又朝后拖。 不多久,铁索被拖出两丈,此刻,又是一片金芒在水下一闪,紧跟着,另一颗一模一样的黄金色的圆球,从水中被拖到了岸上。 两颗圆球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略微沾染着一些泥沙。人群里有个上了岁数的人,明显有些激动,他跟大伙儿说,铜铁之类的东西,在水里泡旧了,一定生锈,只有黄金是不会生锈的。 一帮人欢呼雀跃,都想去验证验证,这两颗圆球究竟是不是黄金的。哪怕就算只度了层金,也是一笔不小的收获。 “先别忙。”老猫抬头看看夕阳,说道:“天快黑了,把铁索再拖一拖,等全拖出来再看也不迟,这么大的球,还怕它跑了不成?” “猫哥说的对,说的对。” 一帮人齐心协力,不断的拖拽,我在旁边看的聚精会神,头也竟然不晕不烧了。 等到太阳完全落山,又拖出了三颗圆球,但铁索出水太长了,所有人一起上阵,也无法拖动。有人赶紧跑回村里,把骡子毛驴之类能用的牲口全带了过来。 天完全黑透的时候,铁索终于完全被拖了出来。铁索很长,我已经判断不出有多少丈,但我查的清楚,那种黄金般的圆球一共有九个。 圆球上岸之后,人们就开始琢磨,这些圆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不过,在我看来,他们更关心圆球是不是镀了金。 我趁机在一个圆球周围走了两圈,认认真真的看了看。圆球无比光滑,摸着就和一面镜子一样,圆球中间那道缝隙填满了泥沙,有人用铁锹试着撬了撬,根本撬不动。 因为天已经黑了,所以有人想把圆球给弄回去,但铁索和圆球在水里的时候,好歹还能硬拖上来,等全部上岸,光这条铁索,就无法拖动。村民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老猫出了主意,圆球搬不动,就只能暂时留在河岸上,再留几个人看守着。等明天天亮之后,尽力去找个懂行的人过来看一看。 人们想不出别的办法,就只能按照老猫的主意去办。几个年轻人留下来照看圆球,为了更保险一些,他们从村里拉过来几车草,用草把圆球给盖了起来。 这件事说起来是很奇怪的,因为住在河边这么多年,这种东西不要说没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我在回去的路上,还跟老刘聊了一会儿,老刘说,他活了这三十多年,也是头一次亲眼目睹。 我在窝棚里睡了一觉,窝棚毕竟不如火炕那么舒服,到天快亮的时候,我就被冻醒了。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我随手抹了把脸,在窝棚外头生了堆火,烤了些干粮,又烧了点水,吃饱喝足,天已经蒙蒙亮,村里渐渐有人起床。 起床的人都惦记着那些圆球,这种事根本不用谁去召集,每家每户都出了人,到河滩上去守着圆球。等人多了之后,老猫叫了两个年轻人,到六七十里之外的一个小镇子上,去请一个平时帮人看香破事的大仙。 两个年轻人急匆匆的走了,天虽然冷了,不过很晴朗,太阳升起之后,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暖意。昨天捞出圆球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没顾得上看。这会儿仔细的观看了一番,就觉得圆球虽然大,但是铸造的很精巧,至于别的,就暂时看不出来了。 光滑如镜的球体,能映照出人的倒影。我看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终究是个外人,在这儿呆的久了,会被人误会是想捞好处。恰好也到了该下河的时候,我就转身离开,朝昨晚停靠小船的地方走去。 “哥,你去哪儿?”小勇一路小跑的跟上我,问道:“你要下河么?带我去捞鱼呗。” “天冷了,鱼都钻沙了,捞不着,等天凉快一些,我再带你下河。” “哥,求求你,就让我捞一条鱼呗。” 小勇一个劲儿的央求,但我可不敢随便就带他下河去。这是老刘的独苗,真出点事,老刘他们夫妻也就活不下去了。我哄了半天,最后答应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一条鱼,他才作罢。 这一天,我都在周围二十里左右的河道巡游,这种忙不目的的寻找,很难会有结果。等到一天过去,我心里有那么一点失落,这一天时间算是又白费了。 不过,这样的结果也在我意料之中,所以我很快就恢复了情绪,驾船返回。 今天回去的晚了一些,等到了平时停船的地方,天已经黑了,圆月高悬,借着月光,我能看到河滩上的圆球还在原位,依旧围拢着一些人,正在看守圆球。 我停好船之后,没想到白天对小勇的一句承诺,让他一直等到现在。他手里拿着一根钓竿,跑过来拉着我不放。 “哥,你说话不作数。”小勇看见我两手空空,立刻不干了:“应了我要带一条鱼的,怎么没有带?我自己在这儿钓鱼,也没有钓到。” “那我给你钓一条鱼吧。”我捏了捏小勇的耳朵,说道:“把钓竿给我。” 小勇正是贪玩的年纪,只要有人陪他玩就很高兴。我们俩在河边选了个地方,然后坐下来钓鱼。我一边往鱼钩上挂饵,一边朝圆球那边望了望。我记得早上下河的时候,老猫叫人去请大仙了。 “去请大仙的人还没有回来?” “啥大仙啊。”小鱼咧嘴笑了:“就是个老骗子呗。” “谁说的?” “我爹说的,那就是个老骗子,啥真本事都没有,成天装神弄鬼的,说是能看香,还能给人治病,找他治病,没病也的给他治死。”小勇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家后面的三伯,你不是也见过么?前两年有了病,找了个大仙给看看,大仙给弄了一包香灰叫他吃,我还去偷偷尝了尝,难吃。那东西吃了能给人治病么?” 我哈哈笑了笑,小勇也跟着一起笑。我们俩在河边钓鱼,老刘就叫小勇回家,小勇不肯,我跟老刘说,在这儿玩上半个时辰就回去。 马上就要十五了,月亮很圆,我一边钓鱼,一边和小勇说话。童言无忌,什么都敢说,可越是这样的话,越叫人觉得质朴真诚。远处看守圆球的人少了一些,晚上太冷,上岁数的人顶不住,老猫也在这儿守了一天一夜了,回家去睡觉,河边就留了两个年轻人。 我们俩在这边坐了好一会儿,最后总算是给他钓上来一条小鱼。小勇很高兴,用一只小罐子装了水,把鱼丢进去,然后提着罐子和我一起回村。 “哥,有人说,那几个球球,是金子的?”小勇边走边问道:“要真是金子的,就值钱了呗,能换好些好些好东西?” “赶紧回家做梦吧。” 我们俩有说有笑,这样的日子虽然过的清苦,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可是心里却是轻松,要不是有师父的嘱托,我真想在这儿好好的住上一段日子。 快走到村子的时候,小勇一手提着小罐子,一手挠了挠头,停下脚步,朝后退了退,又紧走几步跟上我,在我后面转来转去。如此反复了几次,我回头揪着他的耳朵,说道:“赶紧回家吧,再吃一些,你爹你娘就该着急了。” “不是,哥,我怎么瞧见个稀罕事。”小勇又挠了挠头,看看我,又看看地面:“哥,你是不是丢什么东西了?” “丢东西?丢啥东西了。”我顺手在身上摸了摸,我下河的时候,一般不会带什么要紧东西,身上无非就是那几件杂物,摸了一遍,一件也没少:“没丢东西啊。” “没丢东西,那……那你的影子呢……”小勇说道:“你的影子怎么没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烙印之影 小勇的话让我有点听不懂,但是,等我扭过头朝后面看了一眼的时候,脑袋上就冒出了一片白毛汗。 我站在前面,小勇站在后面,头顶的月光洒落下来,我能清楚的看到小勇身后的影子。 然而,我身后的沙地上,空空荡荡,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我的影子。 我一下就头晕了,这种事情,我没有遇到过,也根本不清楚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民间老话里传说的,只要是活人,都有影子,除非是鬼,才不会在地上留下身影。 “你的影子呢?”小勇恐怕还没有听说过这些相间传闻,只是觉得有趣,围着我一圈一圈的跑。我能看到,他一边跑,身后的影子就一路跟随,但围着我跑了十多圈,我依然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我不由自主的迈动脚步,换了个地方站着,又看看头顶的月光。站在这儿,势必会有影子,然而,等我站定之后回过头,身后的沙地却还是空空荡荡。 “哥,你是怎么把影子给变没的?教教我呗。”小勇只觉得这是个很好玩的事情,来来回回的绕圈子,嘻嘻哈哈的笑。 我什么也不敢多说,脑袋一下就乱了,只想先把小勇送回村里。 “哥,你咋了?”小勇跑了一会儿,看见我沉着脸不说话,才觉得有些不对头,停住脚步问道:“哥?你到底咋了?” “没什么,像是受了风,有点头疼。” “那赶紧回去吧。”小勇倒是懂事,一听我头疼,赶紧就提着小罐子,说道:“哥,我到那边去,把我的水桶拿回来。” 小勇为了到河边抓鱼,还专门弄了只小木桶。我带着他朝河滩藏放圆球的地方走过去,尚未走到跟前,就看到两个负责守夜的人,正凑在一起喝酒。天有些冷了,老猫还专门交代过,晚上不能燃火取暖,害怕偶尔路过的人看见火光会凑过来。所以,两个守夜人只能喝点酒,聊聊天吹吹牛,来打发时间,把这漫长的一夜熬过去。 小勇去拿了小桶,这个时候,我的目光一转,一眼就看见两个守夜人的身后,空空荡荡。 他们的影子,似乎也丢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急忙就朝前走了几步,两个守夜人看到我,还招呼我过去喝两口。 “不喝了,有些头疼,今儿个不能喝酒。”我什么都不敢多说,跟对方答了两句话。答话的时候,我看的清清楚楚,这两个人的影子,果然没有了。 我压根就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心急火燎的把小勇给送回了村子。等小勇回家,我在窝棚里翻了块干粮出来,三下五除二的吃了,心里不停的嘀咕着。 我在窝棚外面转了一会儿,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可是不管怎么看,我的影子就真的和丢了一样,无影无踪。我有些站不住了,这种事情很是反常,我一个人也拿不定主意,想来想去,就只能到河滩那边去,试探着跟那俩人聊聊,三个人都没了影子,凑在一块儿一起想办法,也比我一个人在这儿瞎捉摸的强。 我急匆匆的朝着河滩那边赶去,从河滩到村子,一来一去十七八里的路,即便是一路小跑,也走了差不多半个来时辰。等我气喘吁吁赶到河滩的时候,那两个守夜的人不见了,他们喝酒的酒瓶还留在原地,人却袅无踪迹。 我也说不清楚,这俩人是去解手了还是做别的去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踏实。我在附近找了一圈,没能找到他们,就愈发的慌乱。 但是,慌乱了一会,我就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不管现在我是惊慌失措,还是安如泰山,反正事情已经出了。师傅以前也和我说过,遇到事情的时候,尽量不乱,因为一乱,心神就会搅扰,说不准会一错再错。 我吸了两口气,又在周围转了一圈。夜间的河风夹杂着一股潮湿冰凉的水汽,从河滩掠过,我迈出去几步之后,一阵河风吹散了一团干草,盖在草下的金黄的圆球,便露了出来。 在月光的映照下,圆球散发着一阵一阵温润的金光,我看着这些圆球,心里突然将所有的杂念都暂时抛开,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这些圆球究竟是不是黄金铸造的。在河滩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听说过大河里能捞出这样浑圆的金球。我绕着金球走了一圈,在一阵一阵的风声之间,我突然警觉起来。 我听到了一阵哭声,隐隐约约的哭声,但是竖起耳朵一听,感觉这阵模糊的声音又仿佛是嘶吼和呐喊。乱七八糟的声音虽然轻微,却一下子把我的脑袋搅动的七荤八素。我晃了晃头,朝周围看了一眼,想要分辨声音到底是从哪儿传来的。 但风中的声音非常杂乱,一会儿像是从西边传来的,一会儿又像是从东边传来的,分辨了半天,我突然又觉得,这阵如同嚎哭声,又如同嘶吼般的声响,近在眼前。 我浑身上下的汗毛顿时一根根直立起来,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我感觉出来,这声音,似乎真的就是从眼前的金球里传出的。 金球一定中空,但里面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老猫去请人过来看,暂时还没有回来。我慢慢的贴近了金球,又把耳朵贴到了金球上。 耳朵一贴近金球,所有的声响好像顿时就消失了,甚至连呼啸的风声也戛然而止。 “你在……听什么……” 金球里好像随即传出了一道很模糊的声音,声音虽然模糊,每个字却都清清楚楚的落到了我的耳中。我吓的倒退了几步,心砰砰的乱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脱出来。 我一退出来,耳边的风声就又开始回荡,我的脑子晕乎乎的,站在原地,一时间竟然分辨不清,刚才那声音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我自己听错了。 我虽然心里有些畏惧,可总想把事情给搞个清清楚楚,我又一次迈动脚步,靠近金球,然后把耳朵贴上去。 和前一次一样,风声顿时消失,耳边一阵空灵。紧跟着,这片空灵之间,又有一道模糊的声音落入了耳廓。 “你的影子丢了……你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了吗……” 这一次,我是真的承受不住了,大叫了一声,慌忙退出来好几步。那模糊的声音,一直都在耳边萦绕,搅动的我神魂颠倒,不知所以。 这金球里,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人在极度的惊惧之中,还会有种发自心底的愤怒,这一瞬间,我像是抓狂了一般,一下子从附近拿起了一把村民遗留在这儿的镐头。镐头很沉重,我把镐头高举过头顶,用力朝金球砸了下来。 咚…… 金球立刻被砸出了一个凹坑,但球身还是好端端的,没有损坏。反倒是我握着镐头的手,被震的有些发麻。 这一下,算是把我震的清醒了一些,可我不肯罢休,暗中甩了甩发麻的手,重新握住镐头,想要再继续砸。 月光洒落,就在手中的镐头又要落下的那一刻,我陡然间在金球的一侧,看到了一团一闪而过的影子。我急忙绕了过去,这一下,我就看见光滑如镜的金球上,果然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这绝对不是我的倒影,这团影子,如同烙印在了金球上一般,又像是水一样慢慢的流淌着。影子不断的变幻,却能分辨出是人形。我好不容易发现了这个端倪,立刻凑近了些,想要看的更清楚。 这一靠近,金球上的影子又扭曲了一下,猛然之间,影子似乎扭了扭头,我顿时就看到了一张不甚清晰的脸庞。 这张脸庞,不算熟悉,却也绝对不算陌生。我认得出,这是村里的一个年轻人,好像姓马,别人都喊他小马。 影子只转了转脸,立刻又像是水一般的流走了,流到了金球的另一侧。我站在原地,呆呆的回想,想了一会儿,一个可怕的念头便在心中萌生出来。 我急忙转到了旁边的一颗金球上,此时的月亮,近乎圆满,月光很清亮,在我转到另一颗圆球跟前的时候,果然又看到了一团黑影。 我凝神注目,仔细的辨认,看了好一会儿,我一下子又辨认出来,这团影子,应该也是村里的一个年轻人,但我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 我急忙转到别的圆球又看了一下,第三颗圆球,一样烙印着一团黑影,我正在辨认这团黑影到底是谁,余光一瞥,立刻看见从不远处通往河滩的路上,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几道身影。 距离太远,我看不清楚那些是什么人。此刻的我,心神已经完全绷紧了,随即伏下身子,平趴到沙地上,手脚并用的爬到了一旁。 离圆球不远处,有一个很小的沙坑,刚才被风吹落的一团干草恰好落在坑里,我身子一翻,就滚到了坑中,悄悄的探出半颗脑袋,双眼一眨不眨的盯住了从远处赶来的几个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圆球之秘 我在沙坑里藏的严严实实,目不转睛。不远处的几个人走的不紧不慢,过了一会儿,渐渐走近。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几个人都好像喝多了酒,走路时身躯摇晃,脚步虚浮。尽管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不过,倒是能看到他们身上的衣着打扮,都是普通的乡民。 我唯恐被发现,忍不住又朝坑里缩了缩。但这几个人丝毫都没有朝这边张望,一靠近河滩这边,立刻奔着几颗被干草遮挡住的圆球去了。 直到此刻,我终于辨认清楚,这几个人,全是小村里的村民。有两个人平日里和我见面了还会交谈几句,说不上很熟,却也不算陌生。 他们现在的举动,很出乎我的意料。村民之间的约定,我知道,就是轮流派人在河滩这儿守着,然后等老猫请人回来。但现在老猫没回来,几个村民却趁着夜色来到了这儿,难道,他们是想私自把圆球给运走? 可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对。当初差不多一个村子的人都在这儿,还加上毛驴骡子之类的牲口,都没能把穿在铁索上的九颗圆球运走,现在来了这么几个人,又能有什么用? 我搞不懂他们的意图,所以暂时还是隐藏在沙坑里,不敢露面。 呼…… 这时候,几个人都围到了圆球周围,恰好又刮起了一阵风,风很大,卷着河滩上的沙子,扑面而来。我顿时被风沙迷住了眼,赶紧缩到沙坑里面。大风断断续续的吹了好一会儿,风势才渐渐变小。我重新露出脑袋,再朝前方望去的时候,圆球上面覆盖的干草都被吹跑了。 九颗浑圆的金球,一动不动的留在原地,但是刚才靠近圆球的几个人,却不见了,我不知道他们的行踪,又呆着不敢乱动。就这么观察了好半天,才试探着从坑里爬了上来。 果然,那几个人真的是不见了,圆球周围静的好像从来都没有人来过,我一头雾水,冥思苦想,也不敢判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颗圆球,依然散发着淡淡的金芒,过了片刻,我绕到另一颗圆球跟前的时候,目光陡然一滞。 我看到这颗圆球似乎被打开过,而后又合闭上了。只不过,圆球上的缝隙没有之前合闭的那么严,我看到缝隙之间,隐隐夹着一片衣角。 到了这一刻,即便我再傻,也隐约猜出来,刚才那几个人,此刻都已经进了圆球。 与此同时,我的脑袋里又冒出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我突然觉得,被收进圆球的人,恐怕不是随随便便就收进去的。之前在圆球上看到的那些如同烙印其中的影子,似乎就是最好的印证。 影子没有了,就是被圆球给吸走了,被吸走影子的人,此刻就要被收到圆球里面去。 难怪,在送小勇回村之前,两个守夜人还在这儿喝酒,等我再回来,俩人已经无影无踪,他们其实一直没有离开,只不过是被收到了圆球中。 一想到这儿,我的脑袋嗡的大了一圈,因为我的影子也没有了。 我发了疯一样在几颗圆球上面来回的寻找,收了人的圆球,似乎恢复了绝对的正常,圆球外面的影子已经全然不见,找来找去,我终于在最中间的那颗圆球上,看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影子。 影子本身就是模糊的,但我看到这片影子的一瞬间,头皮就开始发麻,我能感觉到,这颗圆球上的影子,就是我的影子。 咔…… 这时候,这颗圆球陡然从中间裂开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从圆球中四溢出来。气息无形,却好像比这世上最锋锐的刀子都要迫人,我嗅到这股气息时,整个人似乎僵在了原地。 我仿佛感受到了一股时间的味道,整个人也像是被放逐在了一条时光的长河中,不断的随波逐流。 这种感觉很不好,让我觉得天塌地陷,日月无光,我使劲的晃着脑袋,一步一步的后退,前面那几个人,就是前车之鉴,我现在若不想办法逃走的话,多半也要被收到圆球里面。 我在全力抗衡眼球里的气息,同时也在不断的后退,我的脚步变的很沉重,似乎每退出一步,都要耗费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就这样,我不知不觉的退出去了十多步,双腿总算是轻松了一些,我正想全力以赴调头逃走,这一转身,一下撞到了一个人。 我被吓了一大跳,刚才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圆球上,对周围的情形完全疏忽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等我撞上对方,余光一瞥,立刻认出来,这个人赫然就是老猫。 “你……你……”我的眼神有些呆滞,望着老猫,断断续续的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日子,你该好好活着……”老猫看了我一眼,脚步似乎也很沉重,缓缓的饶过我,一直走了十多步,走到了最中间的那颗圆球旁,他伸出一只手,猛然一按,这一下,老猫直接按住了在圆球外面缓缓浮动的影子。 “你想干什么!”我一看见影子被按住了,心里就是一惊,在我看来,老猫就是个村民,仅此而已,可是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老猫不是个普通人。 “我说了,你该好好活着。”老猫一边说话,一边不断的抹着圆球上的影子。这一刻,圆球上的影子,如同沾染在球身上的一片灰尘,被老猫一抹,就渐渐的抹掉了。 我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老猫把圆球上的影子抹掉的一刹那间,我浑身上下似乎猛的轻松了点。我下意识的回过头,朝身后望了望,这一望,我立刻看见自己身后的沙地上,多了一道影子。 这就是我的影子,我的影子,失而复得,又回来了。 我的经验溢于言表,如在梦里。 “你走吧。”老猫又看看我,收回手,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 “你知道这些圆球是做什么用的?”我看到老猫的举动,心中顿时雪亮,老猫绝非毫不知情,很可能他告诉村民,自己要去几十里外的小镇上请人只是个借口。他只不过是躲藏起来,然后伺机行事。 老猫不是个善茬,同村的几个人,如今已经被收到了圆球中,老猫一定知道,但他毫不所动,平静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人,若是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可以安安稳稳的活一辈子,即使无风无浪,一辈子活的如同白水,没有一丝滋味,可那也是活着。”老猫走到了圆球裂开的地方,说道:“但一个人知道的太多,终究不是好事,迟早会被自己所知而累。”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圆球把人都收走了,是要干什么?”我满心都是疑惑,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察觉出来,老猫对我似乎没有什么恶意,否则的话,他刚才就能要了我的命,所以我不仅没有走,反而又靠近了一步,想要跟老猫聊一聊。 “走!”老猫唰的回过头,神情陡然间犀利了起来,双眼中似乎还有一缕让人胆寒的凶光:“你再不走,就拉你去填河!走!” 我着实被老猫给吓住了,跌跌撞撞的退了几步,转身就走。我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等走了一会儿,我又突然回过味,老猫瞧着凶神恶煞,那眼神恨不得要吃人,可他说的话,也无非是赶我走而已。 我心里的确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再一回头,我隐约看到,老猫自己弯腰钻到了那个裂开的圆球里。 老猫钻进去之后,圆球咔咔的合拢了。就在圆球合拢的那一刻,我又看见,在圆球刚刚合闭的缝隙之间,似乎升腾起一片很淡很淡的光。 那团淡到几乎不可察觉的光,在半空盘旋着,然后朝着大河漂动过去。随即,沉重的铁索,连同那九颗金光闪闪的圆球,似乎被什么大力拖拽着,一点点的没入了河中。 我顿时停下脚步,看着那片飞向大河的淡光。这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像是管不住自己一般,一转身,两条腿不由自主的迈开,朝着淡光飞去的方向跟过去。 淡光漂动的并不快,铁索和圆球因为很沉重,因此也下沉的缓慢。紧贴着河岸,有一片小水湾,铁索和圆球就是从水湾入水的。水湾的水流很缓,因此,从上游飘下来的东西,大半都淤积在河湾中。隔得很远,我就伏倒在地,唯恐被察觉,手脚并用的朝前爬,一路跟着不断入水的铁索。 铁索上的最后一刻圆球,也没入了水中,紧跟着,一阵哗啦啦的声响,留在岸上的两三丈长的铁索也跟着沉没,此刻,圆球铁索全部沉入河底,无影无踪,水面只留下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那片淡的不可察觉的淡光,也慢慢的飘落下来,一直飘落到了水面。我稍稍支起身子,目光投向前方时,又是一阵说不出的讶异。 前方的河湾里,有一具浮尸,仰面朝天的漂在水上,那片极淡极淡的光,似乎就落在了浮尸身上,转瞬间就无影无踪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惊诧莫名 我一直都眼睁睁的盯着水面的动静,当那点淡到几乎无迹可寻的淡光消失之时,我自然而然就看到了水面上的那具浮尸。 河湾的水比较脏,浮尸在水中上下起伏,若隐若现,当那点淡光落在浮尸身上的时候,我只觉得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再不动手,浮尸顺水漂走,圆球的秘密,便会永远沉没。 我心里有畏惧,也有愤慨。到了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过来,那几个钻进圆球的村民都是无辜的,他们唯一的错,就是见到了这几个圆球,因此难逃厄运。我并不知道圆球是做什么的,可事情就摆在眼前,那几个村民钻进圆球,圆球又没入水中,他们还能活吗? 几条无辜的性命,就这样烟消云散,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良心或许是黑的。 我想先扣住这具浮尸,然后慢慢的查找线索。老猫钻进圆球时,从圆球里浮现的淡光很不寻常。如今淡光落在了浮尸身上,我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很小心,尽管义愤填膺,却仍然关注着周围的动静,除了风声和流水声,四周静悄悄的,我抬手就从腰里解下一盘绳子。 绳子前头有一个绳套,这是捞尸人对付浮尸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手段,几乎所有的捞尸人都练过抛绳套尸。我抓着绳套一抛,绳套落水之后随着水流一翻,不偏不倚,恰恰就套在了浮尸的右脚脚踝上。 我随手一拉,绳套收紧。绳套套住浮尸的脚踝,浮尸就不可能挣脱出来,我立即用力的拉扯绳索,想把河里的浮尸拉上来。 这具浮尸看着普普通通,但非常沉重,我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力气,却有些拖拽不动。就在这个时候,我的余光瞥到,这具浮尸竟然两条胳膊在水下刨水。 我的脑袋顿时大了,捞尸人平时遇到一些怪事,这并不稀奇。因为浮尸有很多种,不能一概而论。然而,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游水一般的浮尸。 我有些畏惧,唯一能做的就是使劲的拽着手里的绳索。这一次,我拼尽全力,用力一拖,浮尸不由自主的在水中翻转了一下,变成了仰面朝天。 弹指般的刹那,我的目光呆滞了,头顶的月光洒落下来,映照到了浮尸的脸庞,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僵住了一般,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能动,呆呆的站在原地。 那具浮尸的脸,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印在了我的骨头里,不管到了何时,不管到了何地,我都不可能忘记。 那是爹,一定是。 我只呆了一呆,立刻从原地跳了起来,发了疯一般的冲到了河滩边。我一脚踩到浅水里,不顾一切的游了过去,这一刻,我再没有半点畏惧,一心只想游到浮尸身边。 浮尸在动,或许知道我在全力游过去,浮尸的胳膊和双腿同时一抖,身躯就贴着水面朝前滑动,显然水性很好。这个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了,这绝对不是一具浮尸,这分明是活人。 爹没有死,爹还活着。 我的脑袋不知所以然,走马观花般的闪现出了无数个念头。我真的像是疯了一样,拼命的在水里抓住那根绳子,用力的缠到自己的胳膊上。 “爹!你这是做什么!爹!”我大喊了起来,在我看来,除了师傅,爹就是这世上最牵挂我的人,可是我已经完全弄不明白了,爹还活着,却装死装了这么久,装成一具浮尸,游荡在大河里。 这到底是为什么? 或许是我撕心裂肺般的叫喊声搅扰了他的心神,也或许是我把绳索缠在胳膊上,让他再也游动不了。我一嗓子喊出去之后,爹真的停下了手脚,静静浮在水上,慢慢的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望来,我看到了他的目光,熟悉的目光。就像我人生前十几年每天都能看到的目光一样,一成不变。 “爹!你和我说!这是为什么!”我的眼睛酸涩,一时间也分辨不清楚脸上究竟是河水,还是泪水。到了这一刻,用脚后跟想想,都能想得出来,那九颗圆球,那九个钻入圆球中的村民,绝对跟爹有关系。 让九个村民钻进圆球的,难道就是……就是他吗? 我根本连想都不敢想,因为在我的心目中,爹虽然碌碌无为,却是个心底正直善良的人,从我很小的时候,爹就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他说,一个人活这一辈子,或许平庸平凡,或许大富大贵,那都是命,但不管活到什么地步,总不能丢了自己的良心。 他说的话,我每一个字都记在自己的心里,未曾忘记。等我长大以后,也在全力按照他当年教我的那样去做,可我真的没有想到,一直叫我向善的爹,会将这九条人命都祸害了? 爹或许知道,这一次父子相遇,无论如何我也会尾随,即便他游水走了,我也不可能放弃,必然全力追赶。因此,爹没有再动弹,慢慢的在水里转过身,踩着水,和我相隔着一丈远的距离,默默的注视着我。 四目相对,我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十三。”过了好一会儿,爹才开口说道:“先上岸吧,有什么话,上岸再说。” 我不放心,唯恐自己一转身,爹就会消失不见。我没有放开手里的绳索,先行一步游到岸边,紧紧的抓着绳子。爹也跟着游了过来,两个人上了河岸。 我浑身上下都浸透了水,等上岸以后被风一吹,顿时觉得刺骨的冷。爹依然像过去那样,看到我瑟瑟发抖的样子,神情目光中都是心疼。 “十三,到那边去,找个地方,燃火把衣服先烤干。” 我一把就拉住了爹的胳膊,紧紧的抓住,然后父子两人一起朝西边走了一会儿。西边有一条已经干涸了很多年的小河沟,我们两个捡了些枯枝败叶,在河沟下面点燃一堆火。 我烘烤着湿透的衣服,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爹。父子两人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很多事情,可能和我想的不一样。在我看来,父子久别重逢,一定有说不完的话。但是此时此刻的我,此时此刻的爹,倒像是两个陌生人,彼此缄口不言。 “十三。”爹沉默了很长时间,又一次开口了,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低沉,似乎还有一丝难言的苦涩:“这几年,你还好吗?” “还好,原本跟着师傅,后来,师傅也……”我也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泡在了一汪苦水里,苦不堪言:“爹,若是以前,你觉得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自己有什么苦衷,讲给我听了,我也听不明白,那我不多说什么。可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在外面闯荡了这么久,该听的话,我听得懂,该明白的道理,我自会明白,爹,我不想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我想知道,为什么?” “十三,你说这些话,其实,还是没有长大。”爹摇了摇头,说道:“你若真的长大了,就会知道,很多事,不该问时,绝不能问。” 我无言以对,但是,之前那个在我心里不断翻滚了很久很久的念头,此刻似乎又一次被印证了。 我感觉到,我走上这条路,并非偶然,而是必然。因为在我走上这条路之前,已经有人把路铺好了,而且把我领到了路口,他们只需要轻轻一推,我就会自己迈步走上去。 我可以认命,可我不想稀里糊涂的认命,就如同民间老百姓说的那句话一样,可以死,却不能做个糊涂鬼。 “爹,你和我说吧,我什么事情都能承担。” “你想问什么?” 爹真的让我问的时候,我又呆住了,因为满肚子都是问题,可是自己想不起来从何问起。我犹豫了半天,才问道:“爹,你分明还活着,可这几年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去找我?为什么你要装成一具浮尸?” 我记得,我中间还见到过爹,就因为当时情况匆忙,我也来不及追上他。等事后再想找他,却千难万难。 “我必须要走,那个家,我不能呆了。”爹摇了摇头,说道:“我只能走的远远的。” “那你为什么要在大河里装浮尸?” “我……”爹顿了顿,又抬头看我一眼,说道:“十三,若我说,我在大河里装浮尸,装来装去,都是为了你,你信吗?” “我信。”我不加思索的应了一句,因为我知道,不管爹有多少事情隐瞒了我,但我至少能肯定,他不会害我,若他真的有什么苦衷,那也是为我好的苦衷。 可我确实想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若信,那就好了。你只要知道,我做的所有,都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了你能活的更久一些,这就足够。” “可是,爹!我不想这样糊里糊涂的!我想知道真相!真相!” 爹看我好像真的急了,又低下头,思来想去了半天,最后,他猛的一咬牙,说道:“十三,你若真的想知道,那就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井中 爹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了这几句话,我听了之后心里一阵激动,急忙问道:“爹,要去什么地方?” “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把身上的衣服大概烤干,和爹一块离开了干涸的河道,一路回到了河滩。我的小船还停在河滩上,爹帮着我一块儿,把小船推到了河里。 人,总是念旧,也念情的。当爹和我一块儿推动小船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起来少年时,我每天都是这样跟爹一起推船下河,然后一起打鱼。那时的日子虽然过的清苦,可是无病无灾,平淡中又有几分安逸,比起现在的日子,真的是强多了。 “爹。”我和爹一块儿上了小船的时候,忍不住问道:“村子里的那几个人,是不是都……都不能活了……” “那都是他们的命数。”爹摇了摇头,跟着又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是命啊……” 到了这时候,我已经很明白了,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以为爹是个普通的乡下人,只会种田打鱼,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爹并非常人。那个老猫,其实没有什么蹊跷,只是爹用观想之类的手段,暂时占据了老猫的躯壳。 “爹,我很想问你一句话。”我低下头,想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说道:“小的时候,你就教我,做一个人,最起码不能忘记了良心,即便自己没本事,不能扬善除恶,却也不能抱着害人的心,可是,村子里那几个人,都是本本分分的乡下人啊……” 爹没有回答,好像被我问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孩子,这世间,之所以有黑,就是因为有白,之所以有春,就是因为有冬,没有绝对的好事,也没有绝对的坏事。这些话,你现下是听不懂的。” “我是听不懂,我也听不明白。” “孩子,到了那地方再说吧,再说吧。” 我不再说话了,因为我看得出来,爹的神情中,有一丝说不出的为难。或许,他能告诉我一些事情,带我去一些地方,已经算是破例。 我自己也知道,许多事,爹是不能说的,否则的话,他也不用瞒着我背井离乡,漂泊在大河中。 我们驾船从这里出发,朝下游走了至少有三四十里。前方不远处,有一座晾尸崖,因为天气冷了,落水的人也少,所以晾尸崖空空荡荡,只能在临河的一面山崖上,看到几根随着风漂动的破绳子。 爹叫我把船停到了岸边,毫无疑问,他就是带我来这座晾尸崖的。我们上岸之后,爹就在前面引路,从崖脚下朝上面爬。晾尸崖一般不会太高,但是很难攀爬,平时那些捞尸人也得费半天功夫,才能从下面爬到崖顶。 我暂时什么都没问,反正爹把我带到了这儿,就意味着,他要给我揭露一些真相,我只需要静静等待就是了。 “十三,慢一点,慢一点。”爹一边攀爬,一边不停的回头望着我,唯恐我在攀爬中失手。 “爹,我爬的很稳,这几年,我长了力气,还跟着人学了点功夫。”我腾出一只手,按照穆九当时教我的功夫,一只手的指骨喀吧喀吧作响,只不过我的功夫和穆九相比还差得远,没有他那种鞭炮一般的骨结爆响声。 “嗯,我瞧得出,你长高了,也长的结实了。” 我们俩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的朝上面爬,这座晾尸崖很难爬行,前后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时间,爬一会儿歇一会,这才爬到了崖顶。 到了崖顶之后,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恢复体力。爹站在崖边,久久不语。 “十三,咱们的老屋,你后来又去过吗?” “没有,从我跟着师傅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过。” “有空的时候,你回一趟老屋,咱们家院子里那口水井,从井沿朝下数,第三排砖头,有一块上面豁了个口子,把那块砖拿掉,里面有些东西,你取走。” “什么东西?” “你取了就知道了。”爹回头看了看我,说道:“十三,你小的时候,身子一直不好,我那时很担心,唯恐你有个三长两短,后来,你慢慢大了,身子也渐渐结实起来,我才放了心。我这辈子,没有别的指望,也没有别的奢求,只是求你能平平安安,无论做个种田的乡下人,还是做个有志向的大人物,总之一句话,你要好好活着。” “爹,我知道,我知道……”我本不是一个喜欢掉眼泪的人,特别是岁数大了一些之后,总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哭鼻子是件丢人的事儿。可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人到了某些时候,眼眶里的眼泪,是止不住的。 我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了童年时在小村中和爹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当时或许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是我这一辈子最难忘,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十三,江湖险恶,你虽然长大了些,可也要照顾好自己。”爹冲着我笑了笑,说道:“十三,什么都别再想了,别想了……” 这句话一说完,爹陡然间身形一动,纵身朝前一跃。他就站在崖边,这么一跳,立刻跳下了晾尸崖。这一瞬间,我完全呆住了,我没想到爹会这样。 “爹!”我大喊了一声,猛然扑到了崖边。晾尸崖下,就是滚滚而流的河水。尽管下面是水,但人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落在水面上,也不一定就能活。我一边大喊着,一边朝下望去。 波涛滚滚,可我已经看不到爹的身影。他落水之后,就宛若一滴水珠,融化在了滔滔大河之中。 我望了几眼,望不到他的身影,立刻爬起来,转身想要下崖,然后驾船去追他。但脚步一动,我的心就凉了。 爹肯定做好了打算,把我引到这么高的地方,等我下了崖,估计天都要亮了,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 可能就是这么一转眼的功夫,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的事,他不能,或者也不愿告诉我,可我一直追着他问,他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回答我。 事已至此,我即便再问,又能如何? 我整个人顿时泄了气,一下子坐到地上,脑袋似乎仍在嗡嗡作响。爹这么做,有他的苦衷,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他的苦衷是什么? 更要紧的是,他隐瞒了我什么? 我自己一个人琢磨了很长时间,想的脑壳都要炸了,却想不出个头绪。眼瞅着天色已经蒙蒙亮,我不得不转身慢慢的下崖。 等我爬回地面的时候,就想起了爹临跳崖之前和我说的话。他叫我回一趟老屋,在老屋的水井里取一些东西。他没说明是什么东西,不过我相信,在这种节骨眼上,他叫我回去拿的东西,一定很要紧。 我从岸边走到了临近浅水的地方,不停的张望着,但爹肯定已经顺水漂远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预感,我预感到,爹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一定没事,他有把握,有把握不死,所以才冒着风险,以这样的方式甩脱了我。 我心里都是凄苦,等上了自己的小船,心绪还没有平息。我在河里调了个头,开始朝回走,原来的小村子,现在也不能呆了,村里一下子少了九个人,肯定得折腾一段日子,我不想再被牵连进去,以免有什么麻烦。 我一路上没有做什么停留,只是路过一个小镇的时候,下去买了一些干粮。接下来的七八天时间里,我吃住都在小船上,渐渐的就来到了以前住的村子。 我们的村子是个小村,安宁祥和,村子里的人虽然都不是什么亲戚,不过邻里之间彼此关照。一回到这儿,心还是觉得踏实。可是,我这几年都没有回来,若是真跟村里的人照面,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所以,我专门在村子附近的河道上等,一直等到天黑,这才下船进村。 村子里的人睡的都早,等我进村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熄灭了灯火。我来到家里的小院,院门上着锁,几年没有回来了,一切却都还像是原来的样子。 我直接从院墙外翻了进去,按照爹交代我的话,来到水井旁看了看。爹没有骗我,在井沿下第三排砖头里,我找到了一块豁口的砖头。 爹要我取的东西,就在这儿。我想着,这会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爹把东西藏到这儿,如果不是他说,我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到,水井里会藏着东西。 我在家里平时放柴火和工具的小屋里翻出了一把斧子,斧子很沉重,用的太久了,已经没有刃口。我用斧子敲打那块砖头,唯恐声音大了会把邻居吵醒,所以敲几下就停一停,然后再敲几下。 就这么忙活了好半天,这块豁口的砖头才被我敲碎,我把崩碎的渣滓全都清理出来,手朝里一摸,好像摸到了一个小包袱。 第一百四十九章 前尘往事 一块砖头大小的洞,其实放不进什么东西,我摸到了个包袱,紧紧的塞在缝隙里,费了点劲儿,才给取了出来。 这是一个看着很普通的小包袱,外头是一层乡下人自己织的粗布。抖开包袱,里面是一件衣服。 确切来说,这件衣服其实是件袍子,而且是道观里道士所传的道袍。道袍是靛青色的,来回洗了不知道多少次,已经洗的有些发白。 道袍上面打了十多个补丁,看样子,这袍子被人穿过很多年。 捧着这件道袍,我心里就开始嘀咕。我总以为,爹在那种情形下跟我吐露的秘密,一定至关重要,而他指点我找的东西,多半也是很要紧的,可我万万没有料到,就是这么一件破破烂烂的旧道袍? 我在井边坐了下来,左思右想,却想不明白。我怀疑是不是刚才自己没掏干净,砖缝里还有别的东西。我站起身,又仔仔细细的摸索了一遍,砖头拿掉之后的缝隙只有那么大,的确没有别的东西了。 我把道袍摊开,在月光下仔细的端详着,希望能发现一点什么蛛丝马迹。但是,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却什么也看不出。这就是一件很普通的道袍。 这一刻,我觉得浑身无力,脑袋也沉甸甸的,和灌了浆糊一样。我爹既然指点我找到这东西,说明一定有他的用意,可是就凭这一件破道袍,我又能发现些什么? 我开始琢磨,琢磨这件道袍的来历。在我的印象里,我们村子附近就没有什么道观,距离最近的道观,至少也在百里之外的山里。 这种事情,如果没有知情人指点,那么我肯定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想着想着,我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原本以为按照爹的指引,找到了井里藏着的东西之后,或多或少,还能解开我心中的迷惑。谁知道东西是找到了,可疑惑没有解开,反倒是更重了些。 可是没有办法,我只能把道袍收了起来,然后就在放柴火杂物的小屋里休息。我躺下来,却总是睡不着。 在此之前,我对爹,对我们家,是没有任何怀疑的,我一直认为我们家只不过就是河滩乡下很普通的一户人家,我爹也只不过是个乡下人。可从现在所发生的来看,爹不是寻常人,绝对不是。 想来想去,我打定了主意,原本打算来村子里找到东西之后就走的,但是遇上这么一件无头无尾的事情,一下子勾起了我探秘的心。我想留下来住两天,找人打听打听。 我想打听一下爹以前的事,再打听一下我家以前的事。这些事,我以前没问过,即便有什么,别人肯定也不会跟我说。 打定了主意之后,心里就宽松了些,我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弄了点水,洗漱之后,我翻墙跳了出来,在村里走了走。 村里人很少,按理说,这个月份天气冷了,下不了河,也种不了地,大伙儿应该都在家呆着。可转来转去,竟然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就在我满心疑惑的时候,前面的那条小路上,颤巍巍的走过来一个人,我定睛一看,是村里的三伯。 三伯姓徐,因为在家里大排行是老三,所以上了岁数之后,村里的晚辈都称呼他三伯。三伯年轻时,曾经在南阳那边做过十多年生意,后来生意做赔,又到南方闯荡了几年,勉强把欠下的帐还清,这才回家。从那以后,三伯就不愿意瞎折腾了,只在村里种种地,以此度日。 三伯毕竟曾经走南闯北,算是很有见识的人,也比较明事理,在村里德高望重。我看到三伯,三伯也正眯着眼睛看我,我急走了几步,迎过去喊道:“三伯。” “哟!!!是……是十三!”三伯今年得有七十上下了,不过眼神竟然还好,我走近了几步,他就认出我,感觉很意外。 “三伯,是我。” “十三,你这几年,怎么好端端就不见了?”三伯上下打量我一眼,说道:“临走,也不跟咱们打个招呼,村里人都不知道你干嘛去了,还担心了好一阵子。” “三伯,一言难尽。”我听着三伯这么说,心头泛起了一丝暖意。出门在外,人情冷暖,总是好人少,只有到了自己从小长大的小村,才能感受到一股浓浓的人情味。 “一个人儿回来的?你爹呢?”三伯朝我身后看了看,说道:“刚到家,还没吃饭吧?走,上我家去,早上刚蒸的窝头,趁着热乎,吃几个。” 三伯把我带到他家里,给我拿了吃的,还有水。我一边吃,一边跟三伯搭话。三伯说,村里穷,到了冬天,什么营生都做不了,家家户户都难熬,今年恰好有人给说了个活儿,到北边的山里采石头,虽然辛苦些,但工钱却不少,而且能一直干到年关之前。所以,村里只要还能干的动的人,全都去采石头了,只留下几个老人在这里守家。 村里人少,我也正好打听些事儿。我憋着这个心思,跟三伯聊天。 “十三,你爹呢?” “我爹……”我刚要答话,心里却生出一个别的想法,要是三伯知道,我家又要搬回来住,碍着面子,或许有些话,他就不会直言不讳的跟我说,我一想到这儿,话锋立刻一变,叹了口气,说道:“三伯,前几年我和我爹离开村子的时候,走的是急了些,当时也是等着搬家,趁人家的船,所以就没打招呼。这几年,我和我爹一直还在南边打鱼,日子算是过得去,可是……可是前俩月,我们的渔船翻船了,我爹被河水冲走,我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 “那……”三伯一听,先是一愣,跟着又摇了摇头,住在河边的人,都知道被水冲走之后连着一个月找不到人,那落水者多半是死了,三伯露出一丝怜悯,说道:“十三,这也是命啊,事儿都出了,你别再多想,想来想去,也不能把你爹给想回来。十三,你这是搬回村里住了?家里缺了什么,到我这儿来取,你三伯穷是穷了些,可是给你供些粮食被褥,还供得起。” “三伯,谢谢你了。”我一边道谢,一边琢磨着,该怎么把话题朝我想问的方向引。这种话,不太好问,想了好半天,我才说道:“三伯,有个事,我想问问你。” “啥事?说吧。” “我爹出事之前,也就是出事前十来天的时候吧,有一次,他喝了点酒,想跟我说些什么话,可是,等我要去听,他又不肯说了,不管我怎么问,他都没再说一句,他只是跟我说,将来等他老了,自己找个地方去养老,让我回咱们村子来,到那时候,我找村里的老人问一问,就能知道他想跟我说什么。” “有这事?” “嗯,要不,我怎么急匆匆的就赶回来了。” “唉,就跟我说的一样,人呐,都有自己的命,有时候命数到了,自己多少也能察觉出点什么,否则,你爹怎么好端端的就跟你说这些话。”三伯还真的以为我爹那样跟我说过,他抽出旱烟袋,装了一锅烟,抽了几口,说道:“你爹这个人啊,是最能吃苦的,什么苦都肯吃,也都吃的下。他有话,不想跟你当面说啊。” “三伯,到底是什么话?” “你爹这是不在了,又专门叫你回村以后来问,要不是这样,这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你说。”三伯吧嗒吧嗒抽着烟,说道:“你知道,你为啥叫十三吗?” “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我想了想,自己这名字叫了这么多年,可我从来都没有细想过,为啥叫这个名字。在我看来,名字无非就是个记性,特别是我们乡下人,起名儿一般都不讲究。 “因为,你是腊月十三到这儿的,所以,你爹当时还专门问过我,该给你起个什么名儿,我也没读过多少书,想着正好是腊月十三,就给你起了这个名儿,你爹也没说啥,这名字,就这么叫下来了。” “嗯。”我点了点头,我的生日就是腊月十三,每年的腊月十三,我爹不管多忙,家里不管多拮据,他都会想法子去买一只鸡,或者跟邻居换二斤肉,给我炖好,叫我吃了:“三伯,我记得呢,我不就是腊月十三生的。” 一想到这儿,我心里突然很难受。其实,很多很多细碎的往事,是不能细想的。越是这些细碎往事,越能勾起人心头的愁绪。 我还记得有一年,家里实在是穷了,只剩下最后一点种子粮。我们乡下有句俗话,叫做饿死老子娘,不动种子粮。因为我和爹一直打鱼,家里那点地,只是撒了种子去种,平时也不怎么打理,到了该收的时候,随意一收就完事,所以,爹不在意种子粮,就拿这些种子粮,跟人换了三斤猪肉。在腊月十三生日那天,给我炖了一锅。 “十三啊,你没听懂我的话。”三伯叼着烟袋,吧嗒吧嗒又抽了两口,说道:“你是什么时候生的,这谁也不知道,就连你爹也不知道。” “什么?三伯,你说什么?”我楞了一下:“您刚才不是还说,我爹给我取名时,还专门来问过您吗?” “我是说啊,你是腊月十三那一天,到这个村子的。”三伯看着我,说道:“腊月十三那天到咱们村的,你明白么?” 第一百五十章 洞悉真相 我听的有点糊里糊涂,但是,只要稍稍一想,立刻就能听出三伯话里的意思。 他说,我是那年腊月十三到这个村子的。 到这个村子,这是什么意思?这意思,明显就是说,我原来不是这村子的人,只不过那年腊月十三到了这里之后,才变成了村里人。 我的脑子顿时纷乱一团,呆呆的望着三伯。 “十三,有些话,没人会跟你说。”三伯叹了口气,说道:“这事,不光是我,村里的老人,有谁不知道?只不过大伙儿都怕你难受,再加上你爹也再三叮咛,我们才都一起闭口不提啊。” “三伯,既然话已经说了,那就全说开吧,叫我心里明明白白的。” “十三,你来这个村子之前,你……算是你娘吧,就已经过世了。” 三伯说,我爹的命可能不好,家里世代都在这个小村,都是本本分分的乡民。到了我爹这儿,或许是心气高,十来岁的时候,硬跟着一伙儿人到南方去闯荡,家里不许,爹就偷偷溜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这一晃,就是十多年的时间,直到爷爷过世时,爹才赶了回来。爷爷过世之后没两年,奶奶也过世了。 或许,就是两位老人的离去,让我爹颇为懊恼,懊恼在他们临终之前,自己也没能在床前尽孝,所以,从那时候开始,爹就没有再离开过村子。 后来,爹成了亲,娶的是八十多里之外另一个村子的女人。那个女人,三伯说算是我娘。 成了亲以后,爹很安分,每天就下河打鱼,料理一下家里的地,别的什么事都不掺和。他对娘很好,只不过,娘的身子一直很弱,百病缠身,因此,要不了孩子。成亲四五年,依然是两口过日子。 爹快三十岁那一年,娘熬不住,去世了。那些日子,爹很消沉,鱼也不打了,每天就在家里喝酒。因为他和三伯都是曾经在外闯荡过的人,所以,虽然年龄差了些,不过平时来往的多,三伯那时候时常劝他。 “我跟你爹说啊,家里不幸有人过世了,亡者都是希望生者能活的好,要是每天昏昏沉沉的,只知道喝酒睡觉,过的人不人,鬼不鬼,那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心?” 三伯劝了一阵子之后,我爹像是好了一些,每日依然下河打鱼,但是性情却变了,沉默寡言,闲的时候,会一个人坐在屋顶发呆,一坐就是半天。 半年之后,到了腊月,三伯害怕爹一个人没准备什么东西,所以专门送了些米面油盐。两个人喝着酒,一直喝到深夜子时,三伯这才回了家。 三伯记得,他跟爹喝酒的时候,是腊月十二。 结果,第二天三伯还没有睡醒,爹就急匆匆的来找他了。 “当夜的事,我不知道,都是你爹跟我说的。” 那天夜里,爹把三伯送走,自己也有了几分酒意,一时间却又睡不着,就在柴房里劈柴。那夜,下着很大的雪,院子里的积雪足足有半尺多深。爹劈了柴,出了一身汗,这才回屋睡觉。 喝了酒,又出了力,所以入睡很快。等睡着不久,爹就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就站在院子外的雪地里,不声不响,静静站着,望着院门一动不动。 梦境中没有人说话,只有这个老道士。 这梦不算是个噩梦,可是爹却惊醒了。等惊醒之后,他再回味这个梦,越想越是心慌。 不知道怎么想的,爹披上衣服,径直走出来,开了半扇院门,朝外面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爹的心差点就从嗓子眼蹦出来。他看见院门外,竟然真的站着一个老道士。 风雪很大,老道士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头上身上,全是积雪,一动都不懂。爹唯恐是自己没睡醒,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很疼。 这个时候,老道士突然动了动,抖掉身上的雪,一步一步的朝这边走来。爹感觉心慌,可是双腿像是生了根似的。 爹毕竟是个在外闯荡过,也见识过的人,他知道,若有什么事情找上了自己,无论好事坏事,那都是躲不过的。所以,爹定了定心,干脆把院门全都打开了。 老道士走到院门外,并没有进院,只是看了爹一眼。 这些讲述,都是爹当时告诉三伯的,三伯也不知道老道士究竟什么长相。 老道士率先开口,问我爹,念不念佛。我爹摇了摇头,老道士又问他,肯不肯舍身渡人。我爹问,舍身渡什么人。老道士说,一个可怜人。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爹心里动了动。他看得出来,这个老道士来历不明,却慈眉善目,一脸的淡然与温和。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当即就点了点头。 老道士看到爹点头了,从怀里取了个襁褓出来,交给了爹。 老道士等爹接过襁褓之后,说自己快要死了,没办法再把这个孩子送的更远,如今恰好走到这个村子,走到了院门外,就说明,襁褓里的孩子跟爹有缘。 听到这儿的时候,我不用去问三伯,就知道,襁褓里的孩子,必然就是我。 老道士说完这些话,把身外的道袍脱了下来,裹在了襁褓外面,然后交代我爹,善待这孩子。 随后,老道士转身走了,爹还想要上去问个清楚,问问这孩子的来历。但是风雪很大,爹抱着襁褓里的孩子,不敢顶风追赶,等再抬眼望去,老道士似乎已经走的远了。 从头到尾,老道士都没有说过他是谁,也没有说过襁褓里的孩子是谁。爹没了主意,因为从来没有照顾过这么小的孩子。所以,他慌手慌脚的在家里照看了半夜。 幸好,襁褓里的孩子不哭也不闹,睡的很甜。到了第二天天一亮,爹就坐不住了,立刻去找三伯商量。 “你爹跟我说完啊,我心里也没多想,咱们这儿的穷人多,有的家户生了孩子又养不活,只能拿去送人,好歹能让孩子活下去。可送孩子的,是个老道,这就很稀奇,不过,人家都走了,现在再去想那么多,也没什么用。”三伯又装了一袋旱烟,说道:“我就跟你爹说,既然孩子送来了,他也留下了,那就好好养着。” 老道士把我送来时,恰好过了子时,已经到了腊月十三,所以,三伯和我爹商量了一下,就给我取名十三。 爹把我收养了之后,村里人都知道,爹害怕我长大了,村里人说闲话,告诉我这件事,所以过了一个月,专门办了次满月酒。在酒席上,他郑重其事的拜托村里人,等我长大,谁也不提这个事,为的就是怕我心里难受,心里自卑。我们这小村虽然小,但村民都心善,大伙儿记得爹的话,从那时候到我离开村子,谁都没说过这件事。 到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全村上下,就我一个傻子,别人全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唉,这事儿啊,我原先也跟你爹说过,我说,纸里终究保不住火,孩子将来真的大了,还能瞒他一辈子不成?你爹说,真等他完全长大了,再说也不迟。” 等三伯说到这里,我陡然间明白了过来,爹这次专门让我回村,其实就是为了点透这件事。他不肯亲口告诉我,就托三伯的口来告诉我,让我知道那个风雪飘飞的冬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从我来到这个村子之后,就再没有发生过什么出奇的事情。我跟别的孩子一样,慢慢长大,学会说话,学会吃饭。爹养着我,时间久了,虽然不是亲生的,却拿亲生孩子那样对我,让我无忧无虑的长大。 我想,若不是前几年突然出了事,可能爹还是不会让我知道这些,他会跟村里其他的老人一样,攒些钱,给我置办些东西,然后娶个媳妇,让我安安稳稳的在这儿过日子。 “十三,这些事,都是过去的事,不是我向着你爹说话,这么多年,你爹可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别人可能不知道,我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三伯说,从收养了我之后,家里负担又大了些。当时给我娘治病花了不少钱,爹要还债,还要养活我,每天忙碌劳作,更加沉默寡言。除了有时候和三伯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跟谁也不说那么多。 “三伯,我知道,我知道……”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回想这么多年的经历,爹的确从未亏待过我,我们民间有句俗话,生恩不如养恩大,意思就是说,亲生父母都比不上养父养母的恩情。 “十三,别想了,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的过日子,你跟着你爹学过打鱼,家里又有点地,只要不懒,日子会好起来,平时缺钱缺东西,只管来跟我说。” 我谢了三伯,可是心里总是有点形容不出来的感觉。我觉得,爹叫我知道这件事,有什么意义? 我很怀疑,他不会单纯就让我知道这些,让我伤怀,让我猜测。 想着想着,我突然又想起了那件破旧的道袍。那道袍,可以说是老道士留下的唯一的东西,这么多年,爹都一直好好保存着,他叫我拿出这件道袍,一定还有深意。 想到这儿,我暂时辞别了三伯,匆匆回到自家院子,拿出那件道袍,又翻来覆去的看起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遇高人 我还想从道袍上寻找一些线索,但这件道袍已经被我翻来覆去的看过好几次。看上去,这就是件破旧的普通袍子,我实在找不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 但我和三伯交谈一番之后,就坚信爹不会平白无故的让我找到这件道袍,这件道袍,一定有什么我没能挖掘出的线索。 整整一天时间,我都在仔细的观摩这件道袍,可是看来看去,却始终参悟不透。道袍就是一件单薄的袍子,没有夹层。我用水泡了一遍,也看不出有啥不对劲的地方。 等到晚上的时候,三伯过来了,给我拿了些吃的,又坐下聊了一会儿。可能他是怕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想不开,专门来劝导我。 “十三啊,人的命,就是注定的,你命里和你爹有缘,这就足够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你爹可是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养的。有这么个爹,真的比亲爹还亲,你该知足。” “三伯,我是很知足,我爹怎么对我的,我心里都有数。” “你自己知道就好,知道就好。记得我的话,好好的过日子吧,把日子过起来。” 三伯在这儿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才颤巍巍走了。等三伯走了之后,我的心思又放到了道袍上面。 我在想,道袍如果真的有什么蹊跷,而我看不出来,那只能说明我的眼力和经验不够,如果换个有眼力,有经验的人,没准就能找到其中的线索。想到这儿,我突然就想起了石河湾的穆九。穆九是个讲义气的好汉,绝对靠得住,他的寨子里面应该也有不少能人,如果去找穆九试试,说不定会有好运气。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心里,就一发不可收拾。我马上打定了主意,等天亮之后立刻动身,找穆九去。 我睡了一觉,睡着之后,做了个梦。 我梦见了一片大雪飘飞的冬天,梦见了我们的村子,梦见了我的家。一个老道士,正站在我家的门口,他身上穿着那件靛青色的破旧道袍,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这个梦并非噩梦,但是一下把我给惊醒了。或许是听三伯讲了过去的事,我做了梦之后,心里觉得有点不得劲。不由自主的,我就下床出了屋,悄悄到院门那边去看了一眼。 院门外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我转身摇了摇头,这只是个梦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我收拾了几件衣服,然后跑到三伯那里去道别。我肯定不能说实话,只是告诉他,我受爹的委托,要出趟远门,三伯也没有多问,估计是没怀疑我会撒谎。临走的时候,三伯取了点钱,让我当盘缠,我婉言谢绝了。 我离开村子,就开始朝石河湾那边走。我没有用船,小船走水路是比较方便,但是离开水路之后,小船就没有用了,而且还不好处理。我先走了一段陆路,在渡口那边等船,但是天气冷了,渡口的生意很冷清,没什么乘客,也没有渡船。我等了至少有一个半时辰,一条船都没等来,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到下游稍大些的渡口去等。 下游的渡口,紧邻着一个镇子。等到了渡口之后,还是没船。这个渡口平时就是货船多,客船少,天冷了之后,渡船基本绝迹,就那么两条货船,也不肯搭载陌生人。我在渡口转悠了半天,跟当地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现在渡船生意冷清,所以每天只有一趟船,在正午时分开船,今天已经过了开船的时候,不会再有船了,想坐船就得等明天。 我没有办法,只能到旁边的镇子里去呆上一晚,然后明天过来坐船。 河滩上的镇子不多,因此,只要是个镇子,别管大小,都比较热闹。我虽然穿的简简单单,身上却不缺钱,方甜临走的时候留的钱还有一大笔,足够花销。我到了镇子以后,为了遮人耳目,专门弄了点泥巴,把脸涂的花里胡哨。 吃过晚饭,想着回去也睡不着,所以就在镇子里转悠。等转悠到镇子最热闹的那条街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几十个叫花子聚拢在一家店铺外头。 叫花子手里都拿着碗,过了一会儿,店铺里出来几个人,抬着一桶熬好的粥,还有一筐杂面馍馍。叫花子都很饿,不过在这家店铺外面,显得很有规矩,热腾腾的馍馍和粥就在门外,却没有人哄抢,自己拍好了队。轮到谁,店家就给盛一碗粥,两个杂面馍馍。 这种事,其实也不算很罕见,每个镇子,都有几个当地有名的乡绅,或者是真的做善事,或者是为了博个名声,时常的出来赈济一下穷人。我凑过去看了看,这家店铺是卖文房四宝的。 “好人呐。”有几个人在旁边看热闹,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抄着袖子,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世道,这样的好人不多喽。” “大叔,这是谁家在施粥?” “杨老啊。”大叔看了我一眼,看见我满脸涂的污遭猫一样,以为我也是个叫花子,赶紧冲我努了努嘴:“你要没吃饭,赶紧去,只要是要饭的,人家都给施舍,不管是不是本地人,快去吧。” “我……”我心里觉得好笑,不过自己这打扮如此寒酸,也难怪别人把我当叫花子。 我跟这大叔聊了一会儿,他说,这家店铺的老板姓杨,岁数很大了,前些年是在南方做生意,年龄大了以后想要落叶归根,所以回了河滩老家。人家开店,不为了挣钱,只是图着有个事情做。 杨老施舍叫花子,不是一次两次,已经有三四年了,每个月逢双,都会施舍。我想着,这个杨老真是个善心人,做善事能坚持这么久,那就是诚心为善的。 这大叔估计也是吃饱了饭闲着没事,正想找人聊天,跟我啪嗒啪嗒的讲了好一会儿。他说,杨老以前在南方士做古玩生意的,见过大世面。我听到这儿的时候,心里一动。 做古玩生意的人,见的东西肯定多,杨老这人,多半也靠得住。我就想着,拿这件道袍让杨老去看一看。反正彼此都不认识,人家不管帮不帮忙,至少不会泄露我的本意。如果真能让杨老看出个端倪,就省的我千里迢迢跑到石河湾去了。 我正想着,一个看着得有八十岁上下的老头儿,从店铺里走出来,站在门槛处望着门外的叫花子。这老头儿,多半就是杨老,叫花子估计是常年都受杨老的恩惠,看见杨老出来的时候,几个小叫花子都跪在地上跟他磕头。 “起来,起来。”杨老岁数是大了,精神却不错,慈眉善目的,立刻叫几个小叫花子起身。 一群叫花子领到了粥饭,都很懂事,不耽误人家做生意,跑到一旁去吃,把店铺的大门给让出来。不过怎么说呢,河滩穷,镇子里的人多半都是出力气吃饭的人,识字的不多,杨老的店铺几乎没什么生意,不过人家也不在乎,就像那个大叔说的,杨老当年在南方已经赚够了钱,开这个店铺只是求着有个事儿做。 那些叫花子吃完了饭,蹲在墙根闲聊一阵子,就各自散去。到了这时候,天色也比较晚了,沿街的店铺大多开始关门。我等着人少了之后,才慢慢的走到了杨老的店铺门外,朝里张望了一眼。 有个小伙计,正在扫地,这是店家的规矩,不管什么店铺,只要入夜之后开始打扫,那就是准备关张了。小伙计扫着地,杨老就在柜台里戴着老花镜看书。等伙计扫完地,杨老就叫他到后院休息去。 杨老估计是个有学问的人,捧着一本老厚的书,看的津津有味,我在门外呆了许久,瞧着真没有什么客人了,这才小心翼翼的上了台阶,在门外看了看。 “杨老。”我轻轻喊了一声,说道:“您的店,还没关张?” “这就准备关了。”杨老抬起头,看了看我,可能是觉得我眼生,问道:“小哥,是想买点什么?” “杨老,我这个……”我心里是想好了,可一到这儿,嘴上又不知道怎么说,赶紧走到柜台跟前,把装着道袍的包袱打开,说道:“您看看这件衣服……” 杨老看看包袱里的破道袍,又看看我,摘下老花镜,说道:“小哥,这里可不是当铺,你是怎么了?没吃饭,想用衣服当几个钱?若是真没吃饭,我叫人给你拿些吃的来。” “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赶紧解释道:“杨老,我是北边村子里的,前些日子,翻修家里的老屋,谁知道挖出个盒子,盒子里装着这件破衣服,我也不知道是啥来历,就想着,这衣服埋在家里的老屋下头,是不是有什么说法?可是村里没人懂,我这是出远门,恰好到了镇子这儿,听人说,您是见过世面的,所以,想请您给瞧瞧。” “这么回事啊。”杨老笑了笑,把包袱里的破道袍在柜台上铺开了,上下看了一眼,随后又戴上老花镜,凑到道袍跟前,仔仔细细的瞧了一会儿。 这一瞧,杨老的眼神似乎就变了变,猛的抬起头,问道:“小哥,这件袍子,是你家老屋下头挖出来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九变 我一直在观察着杨老的神情和目光,等他问出这句话之后,我心里一阵惊喜,因为我看出来,杨老的神情有些吃惊。他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才会流露这样的神色,才会这样问我。 “是,从我家老屋下面挖出来的。”我不敢把实话都说出来,不过这话也不算完全撒谎,这道袍的确是在我家藏着的。 “那你家祖上,是不是……是不是有人入过道门?” “没有啊。”我摇了摇头:“我家祖上都是农民,杨老,这虽然是件道袍,可是我家没人当过道士。” “不不不,小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杨老解释道:“我绝非看见这是道袍,才这样问你的。” “杨老,您认得这衣服么?” “咱们算是有缘分吧,你拿着这件衣服,去问别人,多半问不出什么结果。问我就问对了,我恰好知道这种衣服。小哥,你先等等。” 杨老丢下衣服,从柜台出来,然后去了后院。镇子里的临街店铺,一般都有个后院,是平时用来住人的,这样也方便店家起居,方便做生意。杨老去了一会儿,等再回来的时候,就拿了个针线盒。 “小哥,我空口白牙的跟你说,你怕是不懂,我来让你看看,这件衣服的玄妙。” 杨老取了一根很细很细的绣花针,然后小心的从道袍上挑起一根布丝,他把布丝放在手指上拈了拈,然后慢慢的用针尖在布丝之间划了划。 我的眼神很好,杨老拿着针的时候,我也在用心的看,紧跟着,我就看出了杨老到底在做什么。 这一根布丝,细如头发,但是用针尖这么一划,就分出了更细的布丝。杨老慢慢的用针挑了半天,竟然从这一根细细的布丝里,又分出了九根更细的丝缕来。 “小哥,你看到了吧。”杨老把线头拿到我跟前,说道:“这衣服上的每一根线头,都能分出九根细丝来。” “杨老,我看到了,可是,这又是啥意思?” “小哥,这件衣服,很罕见,别瞧着破破烂烂的,真说起来,就是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的。”杨老把针收起来,说道:“这是九变蚕丝织出来的布做的道袍。” “九变蚕丝?” “对啊,九变蚕丝。” 杨老看到这件破道袍,竟然来了兴致,也不说关门的事儿了,还弄了两杯茶,隔着柜台跟我聊了起来。 杨老说,普通的蚕就是由卵孵化,然后吃桑叶,长大,等长到该结茧的时候,就会吐丝结茧。但是,有一种蚕很特殊,从孵化出来,再到结茧之前,会产生九种变化,所以,这种蚕就叫做九变蚕。 九变蚕吐出来的蚕丝,每一根都由九条极细的丝组成。用这样的蚕丝织成缎子,做出来的衣服会有妙用。 九变蚕丝做的衣服,再热的天,穿一件,凉意习习,再热的天,穿一件,如沐春风。一年四季,就这一件衣服,便足够了。 杨老以前在南方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件用九变蚕丝做的小褂子,就那么一件小褂子,当时就卖了三四千两银子。而且仅此一件,钱再多也买不到多余的了。 因为杨老是个生意人,知道这种九变蚕丝的衣服这么值钱,所以就想查查产地,可以多去收购一些,拿到南方赚差价。为了这件事,杨老费尽心机,查访了两年,最终才查出来,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会养九变蚕。所以,所有的九变蚕丝所做的衣服,都是出自此人之手。 “杨老,那是什么人?” “是个道士,人家都叫他九变道士。”杨老说道:“查来查去,九变道士竟然是在咱们大河滩的。” 杨老查到了九变蚕丝的出处之后,当时就派人到这边来找九变道士,想从他手里购买一些蚕丝。派出来的人最终是找到了九变道士,但人家抵死不卖。实在没有办法,杨老的人只能铩羽而归。 “杨老,您说的这事,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总得有二十五六年了吧,至少二十五六年了。” 我想了想,二十五六年前,这世上还没我这个人。 “小哥,让我说,这件道袍从你家老屋下面挖出来的,要么,你祖上是大富大贵之家,否则,断然买不起这件衣服,要么,你家祖上跟九变道人这一脉,有些渊源,九变道人的九变蚕丝,是不会轻易送人的。”杨老把道袍重新装起来,推给我,说道:“小哥,你现下境遇怕是不太好,但这衣服啊,能不卖,还是不卖,留在家里,别瞧着破旧,却是举世无双的,留着做个传家宝也好。” “杨老,当年您派人回来,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九变道人的?” “悬空观,很远,在北边,紧挨着大盘山的。”杨老说道:“怎么,你想到悬空观去问问?当年我叫人找到九变道人的时候,他都已经七十余岁了,这又二十多年过去,在不在人世,还不好说。” “我知道,反正知道这件衣服的出处,我也就知足了。听您的,留在手里,做个传家宝也好。” 杨老点头称是,又和我聊了一会儿,我看着天色晚了,而且心里也装着事,就跟杨老告别,从店铺里出来。 一出门,我就一刻也坐不住了。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杨老说的九变道人就是当年把我送到村子里的老道士,可是我总觉得,这两者之间不可能没有一点关联。九变蚕丝做的衣服,就是最好的证据。杨老也说了,这种衣服举世罕有,特别是做成道袍,恐怕也只有当年那个老道士能穿。 我唯恐晚一刻就会出现别的变故,当即来到镇子上一个车马店。人家已经关门了,我硬把门敲开。店老板看见我穿的破破烂烂,又这么晚敲门,开门之后就没有好脸色。 “我有点急事,要一辆大车。”我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取了五块大洋。 “有有有,有大车。”店老板本来一肚子火气,可是看见我手里的大洋,怒气冲冲的脸立刻笑的和狗尾巴花儿一样。 这样的车马店,一般都是将车马租出去,跑个近路。车马店养着几个车夫,只要客人肯出钱,连人带车就一起交给客人。我只会驾船,很少驾车,害怕道儿上出什么岔子,所以就问老板,有没有熟悉道路的车夫。 “有啊,咱们店里的车夫,都是跑了半辈子的老手了,只要你说个地方,准能把你给带去。” “那就要大车,再加个车夫,算算多少钱。” 店老板很殷勤,算好了帐,赶紧去后院喊了个车夫过来。这个车夫的确岁数比较大了,得有六十上下。不过,我觉得岁数大,跑的路多,而且有经验,会节省不少时间,所以就没多说什么。 “贵客,车钱都算好了,还余下点零头,小店给您备上一些干粮,就不找零了。”店老板很会做生意,弄了些吃剩的馒头咸菜当找零,我只顾着早点赶路,没心跟他计较。 车夫套好了车,当即就从镇子出发。我坐在车上,跟车夫攀谈几句。这个车夫今年整六十岁,姓牛,人家都喊他老牛。从二十来岁开始,老牛就在这个车马店做活,跑的路确实很多。 “牛叔,你知道大盘山吗?” “大盘山,知道啊。”老牛点点头,说道:“那个地方,可是荒僻的很,你要到大盘山去?” “对,去大盘山。” “行嘞!坐稳当!”老牛知道车马店的规矩,收钱送人,不管客人去什么地方,也不问客人干什么,这倒省了很多麻烦事。 老牛精神很好,半夜被叫起来,竟然也不觉得困。我似乎也没有什么睡意,跟老牛聊着天。老牛见多识广,说话也幽默风趣,一边走一边聊,倒是不觉得无聊。 就这样,我们俩赶了一夜的路。到了天色发亮的时候,老牛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说道:“小哥,铁打的人也不能不睡觉,我上年纪了,觉少,在这儿眯上一个时辰,你该睡就睡,我睡醒了就接着赶路。” 我想着,也确实得保持体力,等到了大盘山,还要顺着山路上山,所以就在车厢里睡觉。 睡了一个多时辰,车子又行驶起来,我知道是老牛睡醒了,就是眼皮子困,懒得动,继续在车里打盹。 老牛从半上午一直赶到半下午,中间除了让马匹歇歇脚,就一直在赶。我在颠簸的车子里睡不好,就躺着闭目养神。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马车走到了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上。我让晃的有些头晕,坐起来,正打算出去透透气。冷不防车子慢了下来。 “老人家,你们的车子是到哪儿去的?搭我们一程行不?我们付钱。” “我是个赶车的,可做不了主,这得问雇主。” 我一听,就知道是有人在这条路上想搭车,本来顺路稍人家一程,也不算什么事儿,但是,我还没露出头,就觉得说话那人的声音,好像有一点点耳熟。 耳熟归耳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我就凑到车窗跟前,露头朝外望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糟糕巧合 挡在马车前面的一共有三个人,两个女人,一个男的。和车夫说话的,是个看着大概二十来岁的姑娘,对方可能是急着赶路,在这条道儿上又找不到车马。恰好我们的马车从这儿经过,对方就赶紧拦住了。 我是觉得这个姑娘的声音似乎有那么一点耳熟,可是看着对方,却一时又想不起来。老牛不敢擅自做主,一边跟对方答话,一边就扭头说道:“贵客,您醒了么?这边有人想要搭咱们的车,你看方便不方便?” 老牛这么一说,挡在马车前面的姑娘知道车厢里的人说话才算数,所以迈步朝着这边走来,我恰好从车窗朝外张望,对方过来就看见了我。 四目相对,我突然觉得,这个姑娘说话的声音不仅有点耳熟,就连长相看着,也是有些眼熟。 可我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她。 “咱们在这儿找不到别的车子,想趁趁你们的车,该多少车钱,我们照付……”这姑娘说了句话,陡然间话音一顿,死死的盯着我:“是你?” 对方这么一说,一下子又印证了我的想法。不仅我觉得她有些眼熟,她可能也觉得我有些眼熟。 “你是?” “真是冤家路窄啊。”这姑娘突然就淡淡一笑,冲着马车车头前面的两个同伴说道:“你们瞧瞧,这可不是凑巧么?” 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一闪,脑袋立刻大了一圈。我终于隐隐约约想起来,这个姑娘是谁了。 当初我和青萝在小镇暂居下来,紧跟着就遇到了青衣楼的人。青衣楼的人把我给掳走,然后带到了俏三月的船上。 俏三月的船上有不少人,因为俏三月门下女人居多,所以上船之后,那么多人,我一下子也不可能印象都那么深。直到现在,我才回想起来,眼前这姑娘,当时好像就在俏三月的船上。 我记不得人家,人家却记得我。当时就我一个人被抓了过去,那么多人盯着我,谁都能记住。 “看你说的,什么叫做冤家路窄?”我一肚子苦水,可是又不敢开口说出来,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是哪位?咱们认识么?” “装傻充愣可没有用。”这个姑娘摇摇头,说道:“自己当傻子就算了,可别把我们也当傻子。” 这姑娘的话一说出来,她的两个同伴立刻警觉了,那个男人闪身就到了老牛身边,手里多了把明晃晃的刀子,对准了老牛。老牛就是个寻常的车夫,一看见刀子,觉得心慌,立刻动都不敢动了。 说着话,这姑娘拉开车门钻了进来,另一个女人也跟着上车,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中间。两个人认出了我,脸色都有点不善。 当时我呗俏三月抓走,最后恰好又遇到寅虎寨的人来报仇,把俏三月的船给打劫了,船上的人为了逃命,不得不纷纷跳水,狼狈不堪。这件事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是寅虎寨的人,但是这姑娘显然把这笔账也记到了我的头上。 我一看对方已经认出我,抵赖是抵不过的,只能叹了口气,说道:“当时跟俏三月的事儿,也不怪我啊,是她得罪了寅虎寨的人,我跟寅虎寨没瓜葛,他们劫你们的船,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跟寅虎寨没瓜葛,又怎么知道我们班主得罪过寅虎寨?” “这不是明摆着的?她要没得罪寅虎寨,寅虎寨会好端端的上门来报复?” “我不和你说这么多,先走,把你交给班主发落。” 我一听这个话,就产生了反抗的念头,但是这两个虽然是女人,身手却一点都不弱,我刚刚一动,她们俩一左一右的扣住了我的手腕,力气竟然也很大。 “让车夫赶车!” 这姑娘一发话,呆在老牛身边的男人就又把车子朝老牛腰间送了送。刀尖几乎顶到了老牛的皮肉上,遇到这种事,也怪不得老牛,他没法子,只能按照对方说的,当即赶车向前。 “车夫大叔,我们可不难为你,你只要照我说的,到了该到的地方,你立刻就可以走,我这边给你两块大洋。”这个姑娘又说了一句,想让老牛宽心。老牛身边的男人二话不说,从自己身上取了两块大洋,塞到了老牛的口袋里。 “你们这是……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去五里坡,快着点。” 老牛没办法,对方怎么说,他只能怎么做,马车朝着前方又走了大约两三里,然后拐上了一条岔路。 这条岔路是通往五里坡的,五里坡这个地方,我只听说过,还没有去过。在河滩西边大约十五六里的地方,我也不知道青衣楼的人跑到五里坡去做什么。不过,这个姑娘刚才已经把话说透了,说要把我交给他们的班主料理。班主就是俏三月,这么一说,俏三月也在五里坡。 “你们去五里坡干什么呢?”我不甘心,被对方扣的死死的,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先跟对方交谈交谈,就算现在逃不走,至少也得知道他们的意图。 “这跟你没关系。” “都把我抓了,还说跟我没关系?”我心里恼火,又有些急躁:“我又没得罪过你们,你们现在就是仗着人多,把我给抓了,混江湖的,没一点道义了?” “我只是个女流之辈,你跟我讲什么江湖道义,不是白费么?我劝你啊,还是少说两句,省省力气。” 反正对方油盐不进,不管我怎么说,对方不再搭理。 老牛估计心里也吓的不轻,只想赶紧逃离,所以全力赶车,平时俩时辰才跑到的路,现在一个半时辰就跑到了。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五里坡的附近。 “好了,大叔,你就在这儿停下吧。” 老牛停了车,两个女人把我硬拉了下来。老牛看着我,一脸的无奈。 等下了车之后,我们朝着西边走了一段,老牛赶车着飞快的走了。那个男人从身上取了一条很细的绳子,把我的手反绑起来,三个人估计也是急着赶路,不断的敦促我快点走。 走了几里,就到了五里坡,五里坡这边黑咕隆咚的,月光下看不到一个人,也看不到火光。他们打了个呼哨,过了一小会儿,立刻有了回应。 有人从五里坡下面爬了上来,跟这三个人接上头,对方看看我,问道:“这个人,怎么又给抓回来了?” “说起来倒是很巧,我们急着朝这儿赶路,遇到辆马车,本来想搭人家的车,谁知道这家伙就在车上。” “那先来吧,交给班主发落就是了。” 他们把我从上面带到了坡下,灯到了坡下,我才看到,这里聚集了好几十个人。 人群中,有一个女人,正坐在椅子上,望着月亮发呆,我认得出,这女人就是青衣楼三月班的班主俏三月。 我不知道对方在这儿干什么,但是一看这个阵势,就知道是有事。 我被带到了俏三月跟前,俏三月也没有吃惊的神色,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觉得头疼。我现在得到了九变道人的消息,急着赶到悬空观去,可是无意之间又被青衣楼的人给抓了,如此一来,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身。 “俏三月,你好,好久没见了。”我硬着头皮望向俏三月,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再说,咱们也没有什么仇,是不是?第一个,不是我让寅虎寨半夜偷袭你们的,第二个,我确实……确实也没有玉顶炉,你的人把我给抓过来,没啥意思。” “你说没有,就没有了?”俏三月的脸色看着不大好,似乎不愿跟我多说废话,轻轻挥了挥手,说道:“先带到一旁,等我们把正事料理完了,再说他的事儿。” 这时候,我算是听出些端倪,上次俏三月抓我,就是为了玉顶炉,一副得之而后快的样子。可是这一次,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我被带到了一旁,我商量着,想让人把我身上的绳索先给解开,但是没人搭理我。 此时,五里坡那边依然有人络绎赶来,青衣楼下头究竟有多少人,这个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显而易见,俏三月是把能招来的人全都招来了。 我正在想办法,想要从身边的人嘴里听出些蛛丝马迹,就看到五里坡的坡顶下来了三个人。那边一直有人守着,等着三个人一出现,立刻有人跑到俏三月这边说道:“是七爷来了!” 俏三月似乎等的就是这个七爷,立刻亲自站起身去迎接。那三个人到了坡下,为首的跟俏三月寒暄了几句。 “七哥,劳烦你跑这么远,我先谢谢七哥了。”俏三月平时看着神情冷漠,但是见了这个叫做七哥的男人,一下子就热情了起来,忙不迭的把七哥给让到了身旁的椅子上。 我暗中打量了一下,这个被俏三月称作七哥的人,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瞧着想个读书人,文质彬彬,天已经这么冷了,他手里却还捏着一把折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同门翻脸 俏三月和七哥聊了几句,我默不作声的听,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也听了个大概。 青衣楼一共十二个分堂,分堂的排序,是根据堂口还有堂主的实力强弱来决定的。一月班是最弱的,十二月是最强的,俏三月的三月班,在青衣楼里面,其实实力也属于下等。 而这位文质彬彬的七哥,就是青衣楼七月堂的堂主,在青衣楼的十二个堂口里,算是中等。 “三妹,就莫跟我客气了。”七哥不仅长的文雅,说话也柔声细气,摇了摇手里的扇子,说道:“我恰好到北边来办事,遇到三妹召唤,岂敢不来?” “七哥,您坐着稍等,我们堂口还有些人没到,等人到齐了,咱们就说说正事。” “好,三妹,事情我大概知道了一些,总之还是一句话,你要节哀。” 两个人这么一说,我又听出些端倪。俏三月家里好像是死了人,七哥在出言宽慰。 他们说这话,旁边有人燃了炭炉,烧了水泡茶端给两人。 “七哥,道理我都懂,人死不能复生。”俏三月的神情有些伤感,低着头说道:“总还是要七哥替我出这个头。” “青衣楼十二个堂口,都是一家人,三妹,放心。” 又过了一会儿,我总算是听明白了,俏三月嫡亲的哥哥不在了,而且是被人给杀掉的。俏三月想报仇,但青衣楼的势力,一直都在大河滩的南边,在北边这里实力薄弱。俏三月这才找了七哥过来帮忙。 我在这儿等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左右,俏三月问身边的人,人是不是差不多到齐了。 “还缺了三两个人,多半是有事,还在路上,班主,要不要等他们?” “缺两三个人,就不要等了……” 这句话还没说完,从坡上急匆匆的奔过来一个人,一路小跑着朝这儿冲过来。这个人显然是风尘仆仆的刚赶到五里坡,我本来没有在意,但是等对方跑近之后,我看了一眼,眼神立刻一滞。 这个人,竟然是许久都没有见面的神算子。 此时此刻,我想起了俏三月当初把我抓到的时候所说的话,她说过,能抓到我,只不过因为我和神算子一起同行过,神算子就是青衣楼的人。 我当时觉得恼火,又不相信是神算子出卖我。但是从青衣楼手里脱身之后,我就暂时忘记了这件事,等到现在看到神算子,我心头立刻百感交集。 “来……来迟了……”神算子一口气跑到俏三月跟前,重重的喘了几口气,说道:“道儿太远,我这一口气跑过来,还是迟了些……” “来迟了,总比不来的好。” 神算子还要再说话,我却有些忍不住了,冷不防在原地一蹦,扯嗓子喊道:“神算子!” “啊?”神算子听见有人叫他,不由自主的抬头去望,这一眼立刻就看到了我,他也一阵诧异,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颠颠的跑了过来:“你咋在这儿呢?” 神算子跑到我跟前,正要说话,一下又看到我身上绑着的绳子,顿时一愣。 “咋还给绑起来了?” “你问我?我还想问问你!”我的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什么人,什么来历,你不知道?我把你当朋友,跟你交了家底,你可倒好,转身就把我给卖了,要不是你碎言碎语,你们青衣楼的人会抓我?”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啊……”神算子完全愣住了,似乎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又质问了几句,神算子其实人很聪明,这一下子就知道我究竟为了什么发火。 “兄弟,这个事,确实有些对不住你,可是我没想到会这样……”神算子感觉有些憋屈,他当初跟我结识,然后第二次巧合相遇,一块儿结伴,那时候,神算子其实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只不过,他没有说透而已。 当时我们俩也不算有什么交情,只是认识而已。神算子是三月班的人,平时在河滩上到处乱跑,托着给人算卦的名头,其实也是在暗中打探消息,然后把各种各样的消息回报给俏三月。 当时神算子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也跟俏三月说了,神算子本人是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但俏三月就不一样了。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玉顶炉是在付千灯手里,可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就是付千灯的徒弟。 神算子并没有故意出卖我,只不过,俏三月还是顺着他这条线找到我的。 “算了……”我看着神算子一脸焦急,心里的气,也渐渐的消散了,神算子这人,我还是能相信的,我们俩共事这么久,他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对我是没得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再埋怨他也没什么用:“这事,是我自己命苦。” “你别这么说,别这么说……”神算子看了我两眼,急匆匆的又跑到俏三月跟前,说道:“这个人,是我朋友,把他抓过来,算是怎么回事?” “先说正事,等正事了结了,再来说他的事。” “我巴巴的赶到五里坡,不就是来帮忙料理正事的?先把他给放了,他不是青衣楼的人,别把他也拖进来。” “我和七哥在说话,你先到一边儿去。”俏三月可能不想跟神算子说那么多,摆了摆手,说道:“等会再说。” “放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把他放了不就行了?”神算子有些为难,但是寸步不让:“放了他,也不耽误咱们说正事啊。” “你今天是怎么了?”俏三月皱起眉头,看了看神算子:“不要在这儿啰嗦了。” 神算子被俏三月抢白一通,觉得没面子,又觉得很急躁,在前头滴溜溜来回走动几步,突然就迈步朝我跑来,伸手要去解开我身上的绳子。 “谁叫你解他的绳子的!”俏三月可能也急了,唰的站起身,说道:“住手!” 神算子明明听到了俏三月的话,但是充耳不闻,全力解着绳子。身边两个人伸手过来阻拦,神算子一点面子也不给,用力把两个人推开,如此一来,场面隐约尴尬,又有点紧张,十多个人一下子围了上来。 “神算子,你到底想干什么?”俏三月终于忍不住了,面若寒冰:“你这是存心捣乱?咱们青衣楼,可一向忌讳吃里扒外!” “是啊,青衣楼忌讳吃里扒外。”七哥也跟着站起身,轻轻摇动折扇,说道:“底下的人要都这么没规矩,那不就全乱套了?” “把他拉到一边去!”俏三月看七哥发话,觉得自己脸上也无光,沉声说道:“拉到一边去!” 几个人一起围上来,七手八脚的按住神算子,神算子左右挣扎了两下,但寡不敌众,一下就被按的无法动弹了。 “大伙儿都是同门,你们现在跟我动手?”神算子慢慢看了周围的人一眼,说道:“我可没什么对不住你们的地方。” “这不是没法子嘛。”有人小声劝道:“谁都不想跟你过不去,可班主发了话啊。你别再犟了,咱们有正事,等把正事弄好,到时候有啥你再慢慢和班主求情,听我的,别闹了。” “这是你们逼我的。”神算子平时大大咧咧,又贼头贼脑的,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再也没有往日的猥琐和不堪,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你这是要干啥啊……” 神算子吸过一口气之后,身子猛然一挺,身躯上如同闪过了一片噼噼啪啪作响的电芒。 这阵电芒闪过,按着神算子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全都松了手,噔噔的倒退了几步。神算子抓住这个机会,抢到我身边,三下五除二解开了我身上的绳子。 但是周围到处都是青衣楼的人,神算子把我的绳子解开,俩人立刻又被围住了。可能俏三月也没想到,神算子竟然真的会对自己人动手,一张脸像是结了冰一般,在那边沉声说道:“神算子!你活的不耐烦了!” “两头反正要得罪一头儿,我现在只能帮理不帮亲。”神算子又吸了口气,抓着我的胳膊,对俏三月说道:“我这兄弟,是个好人,平时又没得罪过青衣楼,何必为难他?” “抓了!抓了他们!” 周围的人听到俏三月的话,纷纷抢上前来。神算子抖抖身子,低声对我说道:“跟紧我!” 他一手抓着我,另只手猛然抽出一张卷成一卷的黄纸符。神算子虽然不是方外旁门,但平时走南闯北,到处寻摸救命法宝,连我都说不清楚,他身上到底有多少救命的宝贝。 这张黄纸符一丢到地上,纸符立刻舒展开来,嘭的一声,原地就冒起了一大片滚滚的尘土。 尘土遮天蔽日,如同下了一场浓浓的大雾,三步之外就看不清人影了。神算子紧紧的抓着我,朝前猛冲。 挡在周围的人都被这片尘土遮蔽了眼睛,目不能视物,神算子横冲直撞,直接撞到了几个人,带着我突出重围,朝着五里坡那边跑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紧追 神算子拉着我突出重围的时候,我还是稀里糊涂的。不过,滚滚的风沙之外,传来了一群人的呼喝声,我随即清醒过来,拔脚就跑。 “咱俩到底谁是扫把星?”神算子一边跑,一边哭丧着脸说道:“每次只要遇到你,必然要倒霉,是你连累我了,还是我连累你了?” “现在哪儿还有那么多废话。”我和神算子已经很熟悉了,心里虽然对当初被青衣楼抓走的事情耿耿于怀,但神算子也不是有心要坑我,如今又冒着跟同门翻脸的危险,强行把我给带了出来,这份情谊,我还是要记住的。 “走走!快走!先走了再说!”神算子嘀咕道:“这张五行堂的土遁符,只能维持两刻时间。” 一团滚滚的风沙把我和神算子笼罩其中,外面的人无法靠近,只要一靠近,风沙就会迷住双眼,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和神算子在里面倒是安然无恙。 就这样跑到了五里坡的坡顶,再朝前走,道路就不熟了。我是第一次到这儿,神算子也是第一次,否则也不会姗姗来迟。可是现在又没有停下来思考的余地,只能顺着道路一个劲儿的朝前跑。 “想办法朝河滩跑吧。”神算子皱着眉头说道:“能下河就下河,你的水性好,下了河,他们追不上你。” “那你呢?”我知道神算子的水性稀松平常,尤其是在这种天气下河,对水性好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挑战。 “我没事儿。”神算子翻了翻眼皮,回头朝后面看了一眼,说道:“我好歹也是青衣楼的人,就算被他们抓住了,又能咋样,没事,死不了。” 话虽这样说,可我觉得不会像神算子讲的那么轻松,大河滩的家族门派,最恨的就是吃里扒外的人,一旦抓住,绝对不会轻饶。因此,我心里盘算好了,如果真能跑到河滩,进入大河逃脱的话,无论如何我也要护着神算子。 又朝前疯跑了一阵子,周围的风沙似乎飘落了一些,透过风沙,隐隐约约能看到身后不断追击的人。神算子虽然没说,但我也知道,再过一会,风沙会更加稀薄,一旦到了那时候,我们赖以脱身的依仗就不复存在了。 可是,心里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又朝前跑了很远,风渐渐大了。风不仅大,而且带着一丝河水的潮气,风吹着尘沙,不断的飘飞。 不过,这里距离河滩肯定已经不太远,我憋着一口气,招呼神算子使劲跑。 “你们还能跑到哪儿去?” 就在我和神算子没命般的狂奔时,身后隐隐传来了俏三月的声音。俏三月带着青衣楼的人,一直都没有放弃,始终紧紧尾随。听着声音,就知道彼此距离不算太远。我心里一紧,脚下生风,跑的更快了。 果然,河滩就在前方,隐隐约约的,已经可以看到缓缓流淌的河面。但身外的沙团已经非常稀薄,起不到防护的作用了。 “咱们等会儿下河的话,有什么问题没有?”我抽空问道:“青衣楼的人跑到五里坡来干什么?” “给俏三月的哥哥报仇。” 神算子还是那样子,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嘴皮子始终不闲,俩人跑的这么快,他竟然还能接上话,而且讲的清清楚楚。 当年,俏三月还没有进入青衣楼时,他哥哥已经是青衣楼三月堂的人了,不过地位不高。就是有哥哥的引领,俏三月才进了青衣楼。俏三月来到青衣楼之后,靠着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最后坐到了三月堂的首领。 等俏三月发达了之后,她哥哥就专门替三月堂做一些生意。生意五花八门,反正什么赚钱做什么。这两年,每年汛期的时候水势都比较大,有些沉积在河底很多年的东西,都随着洪水翻了上来。所以,吸引了很多水划子。 水划子从河里捞上来东西,就会有人来收购,然后变卖到河滩外的大城里去,赚取丰厚的差价。俏三月的哥哥这两年做的都是这个生意,水划子一般都有江湖门派撑腰,所以做这个生意,其实就是江湖生意。 前些日子,俏三月的哥哥在五里坡附近的河道这里遇难,是被人杀掉的。跟着他的人侥幸未死,逃了回去,把事情告诉了俏三月。 杀掉俏三月哥哥的人是谁,没人知道,为什么杀他,同样没人知道。但是,那个回来报信的跟班推测,凶手可能就是专门在河道黑吃黑的,只要盯住了带货的水划子,还有收货的商人,就会伺机下手,杀人越货。 跟班又推测,前些日子,五里坡时常有水划子出没,凶手可能也会逗留一些日子,以便动手。俏三月听到回报之后,立刻匆匆赶到了北边,因为走的匆忙,没带多少人,这才稍等了等,等到人手凑齐,才打算在五里坡附近的河道好好的搜索寻找一番。 我听完神算子的话之后,暗自叹了口气,看起来,神算子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本身就是个扫把星,倒霉到家了。俏三月平时一直都在南边,就是这一次她哥哥遇害,这才带着人北上来到五里坡,可我就偏偏这个时候得到了悬空观的消息,也跟着朝北边赶,结果在路上就被人给截住了。 我们俩说着话,距离河滩就更近了一些,这时候,周围的风沙几乎完全落定,已经没有任何防护。我回头一看,一群青衣楼的人仍在紧追不舍。 “真是没完了!”我忍着气,对神算子说道:“啥也别说了,等会儿跟我一起下水,不管怎么说,我都会保着你的命。” “你可拉倒吧,你一个人下河逃走,已经是万幸了,还能护着我?”神算子摇摇头:“你自己跳河走,我在岸上替你挡一挡。” 这一刻,我心里说不出的感动,神算子这么做,其实就是为了给我争取个逃走的机会。他是青衣楼的人,还巴望着自己被抓住以后,俏三月能够从轻发落。 现在顾不上跟神算子啰嗦这么多,反正到了河边,我会硬拖着他下水。 河滩已经近在眼前,我跑的虎虎生风,逃命之间,似乎也不觉得累了。就在距离河滩大概还有五六丈远的时候,河滩边的沙子突然轰的暴起了一团。沙子伴着点点河水,在面前弥漫,我和神算迫不得已,暂时停下了脚步。 沙子很快落地了,在沙子和水滴落地时,我突然看见前面两三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那人轻轻摇着折扇,看起来波澜不惊,脸上似乎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赫然就是俏三月请来帮忙的七哥。 “咱们青衣楼,也有点小把戏。”七哥潇洒自如,在月光下,有股江湖人从来都没有的儒雅,他淡淡一笑,说道:“不是只有你们才会耍这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青衣楼最早的时候,是一帮唱戏的,后来各种各样的江湖艺人为求自保,也都纷纷加入。那些江湖艺人熟悉的杂耍戏法,在青衣楼都得到了改进,我根本就不知道七哥到底是怎么绕到我们前头去的。 我们被七哥挡住了去路,等到脚步一停,又看到俏三月带着人追了上来,前后被堵,眼瞅着无路可走了。 我看着这位七哥,像是个读书人,说话什么的柔声柔气,所以就想跟他商量商量。 “七爷,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青衣楼。”我吸了口气,对七哥说道:“要是大家真有过节,那没什么可说的,我在这儿被抓了,自己认命。可我压根没有得罪过青衣楼,这样好端端的又把我给抓了,是不是有些欺负人了?” “你和三月堂的事儿,我不清楚,我只是受了三妹的委托,过来帮忙,肯定是要伸手管一管的,这些事情啊,你和三妹去说,她若说放人,我绝不阻拦你们,如何?”七哥的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说道:“别说我不讲道理。” 我一听就下气了,七哥嘴上说的好听,其实仍旧是把我的命交到了俏三月的手里。我回头看看俏三月,俏三月的脸色很难看。 “神算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没什么可说的。”神算子的手轻轻一抖,拦到我面前,说道:“我这个兄弟的行踪,最早是我泄露出来的,等于是我坑了他,我为了救他,又跟同门翻脸,还是我不对。横竖都是我不对,我这一百来斤,今儿个交代在这儿,想怎么处置,都行。但话说回来,我兄弟说的,你也听到了,他不是青衣楼的仇人,从头到尾也没有得罪过你们,你把他放了。” “把他放了,你说的好轻巧。”俏三月阴沉着脸,冷冷一笑。今天神算子当着七哥的面,冒险救人,三月堂连同俏三月的脸,全都丢尽了。这个时候别说我得罪了青衣楼,就算没得罪,俏三月也不会善罢甘休。 我暗中又吸了口气,偷眼朝着前面看了看。从这儿到河水处,大概也就是四丈距离,只有七哥一个人挡在前头,要是硬冲过去,只要下了河,逃脱的机会就大了些。 我转头看了神算子一眼,陡然间拉起他,拔腿就跑,想硬从七哥身前冲过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无理 我盘算的头头是道,觉得只要从七哥这儿冲过去,就算是脱险了。但七哥看见我和神算子想要绕过他,直奔河道,一点都不慌张,仍然轻轻晃动着折扇。 直到我和神算子从他身旁两丈远的地方奔过去的时候,七哥仍然无动于衷。我心里觉得不踏实,可是此时此刻,哪儿还有琢磨的余地,二话不说,紧拽着神算子,拼尽全力,一口气冲到河边,噗通一声跳到了河里。 河水冰凉冰凉的,一跳进去,双脚就感觉像是要抽筋,我急忙在水里收腿又伸腿,来回蹬了几下。这个时候,先要顾着自己的命,我知道神算子水性不怎么好,不过,天冷时,大河的水位下降,水流也很缓,只要能耐得住冻,还是没什么太大问题的。 我抓着神算子游出去了两丈远,匆忙中一回头,就看见七哥仍旧站在原处,俏三月带着一群人也跑到了七哥身边。 “三妹,你说,这俩人,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七哥,还是抓活的,我有事要问他。” “好,三妹,只要你说了,我就知道该怎么做。” 七哥面带微笑,收起折扇,背着手眼望着我和神算子。我看着他连动都没动,心里也就宽了些。七哥在青衣楼时七月堂的首领,只会比俏三月更厉害,不过,现在已经在水里,他就算再厉害,我也总不可能毫无还手之力。 “七爷,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儒雅心善的人,看起来,还是我瞧错了。”我使劲的朝前划着水,喊道:“劝你一句,别再跟我为难。” 七哥笑而不语,我也不再啰嗦,正要朝前继续游动,面前的河水,突然咕嘟嘟的冒起了几个泡。 紧跟着,河水下面有什么东西缓缓的浮动了上来。等到这些东西一露头,我就吃了一惊。 从河水下涌动上来的,是一片红的刺眼的花儿。我认不得这是什么花儿,但花朵很大,每朵花儿都有百十片花瓣,层层叠叠,直径最少得有三尺左右。一朵朵硕大的红花,在面前的河水上漂浮,直接把我的去路堵的严严实实。 大约有十来朵花儿,在水上慢慢的漂开,从四面八方慢慢的围拢过来。如果这时候是十来个人把我给堵了,我肯定会全力去拼一拼,但十来朵红的妖艳的花,一下子让我没了主意。 “别动!别动!”神算子打了个冷战,抓着我的手说道:“这些花儿一沾身,就像是狗皮膏药,再也揭不掉了!” 我和神算子不断的后退,这么多血红的花,慢慢的把我们俩重新逼上了河滩。我心里一急,就想硬拼着试一试。 “别试!”神算子死死的拽着我:“试了就是死!别试!” 七哥和俏三月站在河岸上,彼此对视了一眼,各自一笑。 “你们两个,要是还想活,就自己上岸吧。”七哥说道:“三妹说了,不想要你们的命,所以,给你们留条命……”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上游大概一里处,陡然亮起了一片白光。白光星星点点,成千上万,也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那一大片白光从上游猛冲而来,来势极其迅猛。因为相隔的远,我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但是白光来势汹汹,很快就到了不远处。 这个时候,我的眼神猛然一滞,浸泡在水里的手脚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条船,一条斑斑驳驳的船。船身千疮百孔,破烂不堪,甚至已经露出了船的龙骨。 这条船的龙骨,竟然真的是一块一块白森森的骨头。骨头特别大,温润油亮,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一片星星点点的,如同磷火一般的白光。 这条船,我曾经见过,当初,就是这条船把我和师父的家给撞毁了。假师父告诉过我,这条船,是我们打金钟一门的龙骨祖船。 龙骨祖船,顾名思义,就是打金钟一门的捞尸人的始祖最早下河捞尸时,所乘坐的船。据说,这条船的龙骨,是一条河里的蛟龙的遗骨。但龙骨祖船到了后来就渐渐销声匿迹,我也只见过那么一次。 我不知道这条龙骨祖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心神震荡,没时间去细想。一个念头刚刚转完,龙骨祖船已经风驰电掣一般的冲到了跟前。 水面上漂荡的十来朵鲜艳妖异的红花,在龙骨祖船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看清楚,龙骨祖船的龙骨上面,似乎有一个一个蝇头小楷般的符箓,符箓成千上万,密密麻麻无可计数。龙骨祖船还没有真正冲到眼前,十来朵妖异的红花已经化为一缕一缕淡淡的红烟,消散在了河风中。 龙骨祖船来势不衰,直接从河里冲到了岸上。站在河岸上的俏三月还有七哥,连同身后几十个人,惊恐失措,赶紧左右躲闪,避开了横冲直撞而来的龙骨祖船。 龙骨祖船停在了河岸上,这时,我看见祖船的甲板上站着一个人。 我不会看错,那个人是假师父。尽管他和师父的相貌区别不大,但是和他们接触了几次之后,我已经有了分辨的能力。假师父和师父的神情,目光,大不相同。甲板上站立的假师父,双眼之中有一种莫名的邪光,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众人一眼。 “就是!就是他!”俏三月身后有个人大喊道:“他就是杀人凶手!他就是杀人凶手!” 喊话那人,必然是当时跟着俏三月哥哥在五里坡河道被截杀的幸存者,专门逃回去给俏三月报信。这个幸存者亲眼看见过杀人凶手,一望到船上的假师父,立刻认出了他。 俏三月听到这个话,再望向假师父的时候,眼睛似乎都红了。 青衣楼一直都在南方,也就是这两三年间,才偶尔到北边来,但也不是跟人争抢地盘,主要是办事,办完事就走。所以,俏三月和七哥都不认得假师父。 若是北边一些江湖家族里有见识的人看到假师父,就会知道,这人是付千灯,不能随便招惹的付千灯。 “下来!”俏三月大喊了一声,随着她一声大喊,几十个青衣楼的人也纷纷围拢上来。 “三妹,别急,他的船已经搁浅了,走不了。”七哥摇着折扇,慢慢朝前走了几步,转身望着假师父:“朋友,冤有头债有主,下来说道说道吧?” “说道什么?”假师父站在甲板上,依然居高临下的望着众人,嘴角还泛起了一丝不屑的笑意。 “这世上天大地大,总抬不过一个理大,你杀了人,难道连个说法也不给?”七哥呵呵一笑:“出来闯荡江湖,难道就不讲理了?” “理?什么是理?你跟我说理,我先问问你。”假师父指了指我,对七哥说道:“他怎么招惹你们了?杀你们的人了?抢你们的东西了?” “这……”七哥本来还笑吟吟的,听到假师父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我的确没得罪过青衣楼,青衣楼抓我,也只是为了从我这儿得到玉顶炉的下落而已。 “你是头一天出来混江湖!?”俏三月看到七哥说不出话,抢上前一步,冷笑道:“出来混江湖!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弱肉强食,仅此而已!” “这就是你说的道理?那老子可是占足了礼了。”假师父呲牙一笑,举了举自己的拳头,说道:“老子的拳头硬,本事大,想杀谁就杀谁,你跟老子讲什么理?” 一番抢白,俏三月也说不出话了,一张脸气的青红闪烁。 “老子生平不恨真小人,就恨伪君子,对你们有利的事儿,就是道理,没利的事儿,就不是道理。”假师父随手从甲板上捡起一根棍子,翻身跳了下来,落在我身后,说道:“小子,走。” 我也不知道假师父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大概能看出来,他当时抓着我的时候,也是百般折磨,不给好脸色。只不过到了别人来欺负我时,假师父就不乐意了。 我也不管那么多,假师父的本事很大,跟师父不相上下,有他挡在前面,不走白不走。我拉着神算子,从原地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俏三月大喊了一声:“谁也别想走!” “怎么,你吓唬我?”假师父握着手里的棍子,说道:“早听说过青衣楼了,就是一帮唱戏杂耍的戏子,有多大本事,来试一试。” 俏三月猛然一挥手,身后的人呼啦啦的冲了过来,三十来个人把假师父围的水泄不通。剩下的十来个又挡住了我和神算子的去路。 假师父被这么多人给围了,丝毫都不惊慌,慢慢把手里的棍子举到眼前。 我和神算子离假师父近,他一举起棍子的时候,身躯就仿佛散发出一股迫人的杀机。 这一缕凛冽的杀机让神算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他急忙冲着周围的人喊道:“退!快退!别跟他动手!” 神算子完全是一片好意,因为他感觉得到,假师父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就会一片血雨腥风。 但青衣楼的人已经围住了我们,谁都不会后退。 我也没看清楚是谁第一个冲上来的,一个人冲上来,其余的人都跟着动了,假师父猛然一挥棍子,整个人宛若化身成了一头猛虎,携带着凶威,轰然冲入了人群。 第一百五十七章 脱险而出 假师父横冲直撞,手里的一条长棍变成了大杀器,青衣楼的人虽然多,但是没有谁能招架住假师父的长棍。我和神算子缩着脖子,不由自主的跟上了假师父的脚步,只有在他身后跟着,才算是安全一些。 看着假师父此刻的举动,我心里下意识的开始琢磨。假师父横行无忌,而且,他和师父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他好像很喜欢滥伤无辜。不管对方有没有得罪他,只要他心情不顺的时候,就要杀人。 就因为这样,黄家坟的人才会联络那么多江湖家族,对假师父围追堵截。 可我想不出来,一个人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才会这么做。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若不是以后的成长历程中经历了些什么,或许,人不能变成这样。 但我猜不透,现在也没有时间猜测。跟着假师父走了几步,神算子就在后面拽着我的胳膊,小声说道:“瞅个机会,跑吧!” “嗯。”我应了一声,反正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落到青衣楼的手里,否则的话,再想逃走可就难上加难了。 假师父一路冲杀,青衣楼的人一路溃散。但散去的人全部都从两侧又聚拢到了后面,还是把我和神算子的去路给堵住了。假师父冷哼了一声,呼的一扫棍子,回头看看我,冷言冷语的说道:“你还不走,留下来干什么?” 我没答话,因为根据我的经验,和假师父在一起的时候,是没法说话的,我说什么,也要看他的心情。弄的不好,就会被他斥责打骂。 假师父猛的一转身,从旁边打开了一个缺口。我和神算子抓住这个机会,拔腿就跑,一口气从缺口冲出来,跑出去好几丈远。 俏三月肯定不甘心就这么放我走,她和七哥对视了一眼,一左一右的想要从两旁绕过人群,过来追击我和神算子。假师父一抖手中的长棍,整个人几乎化作了一道光影,快的异乎寻常。 我回头看了看,感觉假师父的身手,似乎比之前更强了些。一个人,一条棍子,宛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的身形快到让人分辨不出,陡然间就挡在了七哥面前。二话不说,棍子横扫千军,杀向七哥。 七哥此刻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温和文雅的气息,面对假师父这样的强敌,谁都不敢大意。这一棍子来的又快又猛,七哥迫不得已,伸出手里的折扇招架了一下。 假师父的棍子,力道足有千斤,七哥的折扇直接就被磕飞了,人也被迫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微微有些狼狈。 “就这点本事,还是青衣楼的堂主?”假师父咧嘴一笑,笑容里全是不屑和轻视。 话音一落,假师父折身又冲向一旁。俏三月是个女人,身子很灵动,但怎么快也快不过假师父,假师父挡在前头,一棍子又把俏三月给逼了回去。 我和神算子看到这里,知道机不可失,当即又迈步狂奔,俏三月眼睁睁的在后面看着,很想追赶。奈何假师父像是一座山一般,横亘在河滩上,谁也冲不过来。 抓住这个机会,我们俩一口气奔出很远。等身后的人群都成了模糊的人影时,才稍稍放慢了脚步。 我在想,假师父会有事吗?他以前几次见到我之后,不是打就是骂,还拿我当诱饵引诱师父来救。我对他没有半分好感,可是这一次,事情是很明显的,假师父为了救我才出现。 我不知道假师父能不能冲出来,转头看看神算子,问了问他。他是青衣楼的人,对青衣楼的底细比我了解的多。 “不好说啊。”神算子皱着眉头,说道:“那人功夫是很强,青衣楼的人呢,功夫特别好的,可能没有,但做堂主的人,都一身术法,功夫强,还是术法强?谁能说得准?再说了,毕竟敌众我寡,啧啧,不好说,不好说……” 我莫名其妙的有些担忧,担忧假师父会在河滩出现什么危险。 “唉,你自己能逃出来就算是不错的了,现在还惦记那么多干啥?”神算子想要劝慰我,但是说了两句,自己就先哭丧着脸,说道:“这一次,我真成了孤魂野鬼了,得罪了青衣楼,以后多半是回不去了。” “你这个老货,不是在翠姨那边住的好好的,怎么又下山了?” “哪儿能一直住啊。”神算子叹了口气,颇为无奈。他和翠姨的命数相克,他师傅早些年就说过,俩人不能长相厮守的。 我们俩说着话,不停的朝后面看,假师父应该是把人全部都给挡住了,到现在为止,也没人追击过来。我和神算子边走边聊,把这些日子的酸甜苦辣跟他讲了讲。 “又见到金玉堂的方姑娘了?”神算子一听我的讲述,立刻围着我来回的看,时不时还伸手在我口袋里摸一摸:“金玉堂有钱啊,财大气粗的,你遇到方姑娘,她多少不接济你一点?你可别藏着掖着啊,一世人两兄弟,我这些日子手头也紧的很。” 神算子到了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忘记沾小便宜,我拿了一根方甜里给我临危保命的金条,给了神算子。神算子看着金条,眼神都绿了。 “兄弟啊,我和你说,人呐,不能总是一辈子飘来飘去的,该成家的时候,要成个家,有家有孩子,心里这才有指望。”神算子把金条小心翼翼的收起来,说道:“可别走我走过的老路,方姑娘那人,说起来是挺不错的,对你又真心。” “我知道……”我心头一阵说不出的苦涩,若是能过的平平安安,谁又愿意每天这样颠沛流离,我肩头担负着师父的嘱托,而且,自己的身世也露出了些许端倪,我必须得想办法查清楚。 成家立业,对现在的我来说,也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我们俩是朝着北边走的,走出去很远之后,我估摸着,不会有人追来了。但假师父的生死安危,现在也一无所知。 离天亮大概还有半个多时辰的时候,从河道的南边,行驶过来一条船。我和神算子回头看看,立刻分辨出来,那多半是龙骨祖船。船身露出的龙骨,依然还有一片一片淡淡的白光,在夜色的河面上,显得分外扎眼。 片刻间,船离得近了,我看到假师父立身船头。他的眼神出奇的好,我在河滩上,其实等于半躲半藏,但假师父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我。 “小子。”假师父站在船上,冲我喊道:“上来!” 我看到假师父的身上沾满了血迹,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听到他的呼喊声,我一时间也没了主意。按道理说,见到假师父,我是该调头就跑的。但这一次,终究还是他救了我,我有些踌躇不定。 “叫你上来,听见没有!”假师父看着我没动,皱起眉头,和过去一样骂骂咧咧的喊道:“你这个小崽子!跟付千灯一个德行!忘恩负义!” 我一听这个话,心里就憋不住了,一拧身,对神算子说道:“你别跟着我。” 说完这句话,我朝着龙骨祖船就走了过去,我是不想牵连神算子,假师父那种随时都会翻脸的人,谁也受不了。 “你一个人过去,真有事了咋对付?” 说起来,神算子对我是真够朋友,到了这时候,还是害怕我上了船之后会吃亏,一溜烟的跟了过来。我走到河滩靠着浅水的地方,假师父用力甩过来一根绳子。我抓着绳子入河,神算子也赶紧跳下水,拽紧我的胳膊。 假师父把绳子固定在船上,我游过去之后,就抓着绳子一点点的爬到船上。这么冷的天,我和神算子浑身都沾着水,河风一吹,冷的刺骨。 “你叫我来,我就来了。”我丢下手里的绳子,又抹去脸上的水,说道:“叫我有啥事?” “老子出生入死替你解围,就不能叫你?”假师父转身坐到了一旁,这时候,我看见他的脊背上,似乎有一处很严重的伤,腿上好像也受了点伤。 我实在冷的有点受不住了,左右看了两眼。船上丢着一个平时用来烧水的小火炉,还有一点木柴。我也不管假师父乐意不乐意,赶紧生了火,和神算子一起围着火炉取暖,把身上的衣服慢慢烘干。 假师父也不管背后的伤口,等我生了火,他走过来,自己拿了一个铜酒壶,把酒壶放在火上熏了熏,然后打开盖子,咕咚喝了一大口。 “你,到船尾去。”假师父看看神算子,毫不客气的把他赶到一边。 神算子也不跟假师父啰嗦,知道自己斗不过假师父,又看着假师父暂时没有敌意,所以自己弄了点木柴,到船尾那边生火取暖去了。 等到神算子走了,假师父咕咚咕咚又喝了两口酒,看看我,说道:“小崽子,这些日子,你见过付千灯没有?” “没见过。”我立刻摇头,他问起师父,多半是没好事,我就算见过,也不能说出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假师父的讲述 假师父显然不相信我的话,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师父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你现在心里想着,就算见过他,也不会告诉我,是不是?” “你怎么跟我师父那么大的仇?”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了一句:“来来回回斗了这么久,再大的仇也该消了吧?” “你懂什么!”假师父咕咚咕咚把酒壶里的酒喝下去,转身搬了个酒坛过来,往酒壶里重新灌了酒。 “我是什么都不懂,我要是懂了,也就不问你了。” “你不懂,那是因为付千灯没有告诉你。”假师父转过头,望着尚未从夜色中苏醒过来的大地,说道:“有些事情,一旦你知道了,你就会发现,原来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啥事?你倒是说说啊。” “你想知道?”假师父喝了口酒,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付千灯就是这天底下最敦厚,最善良的好心人?” “肯定是比你好……”我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可是这句话一说出来,突然又有些后怕,假师父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人,要是把他惹恼了,会很麻烦。 “比我好?呵呵,比我好?”假师父冷笑了两声,自顾自的喝着酒。他的酒量很大,一酒壶酒,大约得有一斤左右,假师父几口就喝光了。他抹了抹嘴,又自己想了一会儿,说道:“你知道,付千灯为啥跟我长的这么像吗?” “不知道,你也没说过,师父也没说过。” “因为,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一母同胞的兄弟……” 我微微吃了一惊,但是,吃惊之后,又觉得这话又在情理之中。师父和假师父俩人相貌很相似,不同的是脾气性格。假师父说他和师父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我倒没有过多的怀疑。 “既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那又何必这样?”我问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身上流的都是一样的血,你天天撵着我师傅打打杀杀,他几番忍让,你一点都不知道?” 这些话一说出来,假师父的神色之间就有些恼火。他一恼火,我心里不由的就有些害怕,赶紧朝后面缩了缩。 “罢了,老子不愿跟你计较,你就是个糊涂虫,什么都不知道的糊涂虫。”假师父冷哼了一声,说道:“我跟他的恩怨,你要听听嘛?” “你肯说吗?” “以前不肯说,觉得不值当,也没必要。老子料定了,你是付千灯的徒弟,我和他说的话,你肯定信他的,所以觉得没必要跟你说那么多。可是现在,我倒想唠叨唠叨。”假师父微微眯起眼睛,说道:“我只是怕,老子有一天若真的死在河里了,这段往事,就无人可知,世上的人还都以为付千灯是个正人君子。” “你说吧。”我心里自然会偏向师父一些,但假师父突然聊起这个话题,我觉得挺稀罕,无论真假,也就想听听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假师父慢慢喝着酒,把前因后果全部讲述了一遍。 假师父的家,一直都在大河滩,不过,是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小地方。他家的祖上都是种田的农民,祖祖辈辈土里刨食,日子过的很紧巴。 假师父和师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时家里穷,母亲生他们的时候难产,生下两兄弟之后就不幸过世。他们的父亲身体不好,但是为了抚养两个孩子,每天不辞劳苦的早出晚归,身体受不住了也不肯休息,不敢休息。到了两兄弟七岁的时候,父亲也不幸过世。 他们没有任何办法,两个七岁的孩子,遇到家门变故,完全失去了主心骨。为了安葬父亲,兄弟俩被人算计,家里那一点薄田让骗去了,收到的卖田钱勉强够把父亲安葬。 一夜之间,两个孩子无父无母,连赖以存活的田地也不属于他们了。 他们相依为命,每天就在河边讨生活,捞一些小鱼小虾,有时候还在山里下套抓兔子。有时候运气好,能填饱肚子,有时候运气不好,那就一两天吃不上饭。 就这样坎坷着长大,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他们遇见了一个从河滩路过的老道士。 老道士是个瞎子,给了他们一些食物,又问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番交谈,老道士知道了兄弟俩的家门往事。老道士问,愿意不愿意跟着他进山修道,最起码可以吃一口饱饭。 人在食不果腹的时候,什么多余的杂念都没有,只要能吃上饭,做什么都行,兄弟俩一口答应,跟着老道士走了。 老道士在一个很破旧的小道观里,虽然是道士,但他不教兄弟两个修道炼丹什么的,只教他们拳脚功夫。老道士平时和颜悦色,但到了练功的时候,就变得铁面无私,严苛之极。兄弟俩咬着牙苦熬,寒暑不辍。 听到这儿,我才知道,师父和假师父俩人的功夫为什么那么好,原来,就是从小被逼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等他们长到十六七岁的时候,多少都有了些根基。因为两兄弟从小相依为命,朝夕相处,所以感情很好。师父是哥哥,假师父是弟弟,两个人都很惦念对方。 也就是这一年,他们两个觉得瞎眼老道士好像跟之前有些不一样。究竟哪儿不一样,他们也说不清楚。 有一天,老道士突然就脱下了道袍,然后一把火烧了道观,带着两兄弟下山。直到这时,瞎眼老道士才跟他们说了实话。 原来,这个老道士根本不是道士,而是个捞尸人,他告诉两兄弟,他这一门,叫做打金钟,是大河滩上历史最悠久的捞尸门派。 “老道士,是打金钟的人?”我本来不想打断假师父的话,可是听到这里,心里着实感觉诧异,因为从来都没有想到,我们打金钟一门曾经还有个瞎子祖先。 “对,他就是打金钟当时唯一的传人,收了我们,是想传给我们衣钵。”假师父笑了笑,说道:“除此之外,他还有个目的。” 这个老道士之所以很多年扮作道士,是想躲避仇家。他的眼睛瞎了,不可能应对太多的仇人,因此才隐居在了深山之中。 老道士敢带着两兄弟重新下山,是因为他长出了一只眼睛。 假师父所说的老道士的变化,就是这个变化。老道士的变化比较大,而且有一点渗人,他两只瞎了的眼睛似乎渐渐的被抹平了,在眉心的位置上,重新长出了一只眼睛。 “独眼!?”我忍不住张口问道:“独眼浮尸!?” 独眼浮尸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我也不知道假师父说的老道士究竟是不是独眼浮尸,但是根据他的描述,我一下子就联想到,当时把父亲害了的那个独眼浮尸,多半就是老道士。 “你说的没错,独眼。” 老道士长出一只独眼,性格也变的有些孤僻乖张,远没有以前温和。他很严厉,逼着假师父和师父两个人昼夜不停的在河里寻找一种黄金般的圆球。 在大河里刻意寻找东西,其实是件很困难的事,因为捞过东西的人都知道,打捞是凭运气的,老天爷赏饭吃,能捞什么就捞什么,而不是想捞什么就捞什么。师父他们两兄弟找不到黄金圆球,独眼就大发雷霆,时常责打。假师父的脾气不太好,几次想要跟独眼顶撞,最后还是被师傅给劝住了。 有一次,他们两个连着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在河里寻找圆球。等到一无所获的回来之后,独眼又发了火,拿着一根棍子,把两个人打的头破血流。这一次,假师父真的是忍不住了,跟独眼大吵了一架,还险些动起手来。 师父拼命拦住了他们,一个劲儿跟独眼赔不是。独眼气来的快,也消的快,过了一会儿,气消了,又跟假师父说了些师徒情深的话,假师父这才作罢。 两个人困顿之极,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等苏醒了之后,假师父一下子看见身边的师父的脸,隐隐泛着一股幽幽的绿色,他感觉很不妙。同时,师父也看见假师父的脸上,同样泛着这种让人惊悚的幽绿。 这种幽幽的绿色,让两个人心慌,而且,手脚似乎都微微乏力了。 直到这时,独眼慢悠悠的出现在了卧房的门外,他看着两兄弟,说这种幽绿色,是一种罕见的尸毒,中了这样的尸毒,必须不停的服用解药,否则的话,身子会一块一块的烂掉,最后连骨头都会变成绿的。 两兄弟大吃了一惊,心里已经明白,独眼看着隐然有些驾驭不住他们,才暗中给他们下了毒。 到了这种地步,两兄弟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了,要想活下去,就得忍气吞声的听从独眼的调遣。 “谁不想活下去?都想。”假师父的嘴角,似乎又露出了那种不屑的笑容,说道:“尤其我们两个,当时还年轻,还没成家立业,还不知道人这一辈子究竟活的是个什么滋味,所以,我们都不想死。” 两个人不想死,只能屈从。独眼按时给他们一些解药,但不多给,而且,给的解药只是暂时缓解毒发,并不能根除。两个人为了活命,不得不委曲求全。 直到有一次,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他们三个人的命运。 第一百五十九章 恩怨难解 假师父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之间,似乎罕见的流露出了一丝伤感。他默默喝着酒,抬头望向已经快要泛白的天空,久久不语。 我不敢催促他,但是这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假师父好像并非一个十足的恶人。孟子云,人之初性本善,谁都不可能出生时就是个恶棍。 但我心里还是对他有成见,有戒备,只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让我着实放不下心。 “那一次,独眼叫我们兄弟两个进山,去找一味草药。”假师父呆了许久,才重新开始讲述。 独眼当时对他们兄弟已经有了很深的戒备,而且,独眼因为要重新修出自己的眼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身体相当虚弱,他只能用尸毒的解药来控制师父和假师父。为了在山里寻找一味很要紧的草药,独眼叫他们进山,每个人只给了五天的解药。五天必须回来,如果不回来,尸毒就会发作。 那个时候,师父兄弟两个别无选择,尽管假师父心里愤恨至极,但没有任何办法。他们只能带着解药进山。 那座山,在当地被人称作大阴山。黄河流域过去是兵家必争之地,几乎年年打仗,打仗就要死人,大阴山曾经爆发过几场大战,战死的人被随意丢弃到了山涧峡谷中,久而久之,大阴山就变成了一个阴气浓重,极少有人涉足的地方。一般的老百姓一辈子也不敢走进大阴山一步,师父兄弟两个被迫进入山中,一进山,便接连遭遇危险,虽然两个人凭着身手和应变能力化解了危机,但化解的相当勉强,更要命的是,师父的解药丢了。 师父根本不知道解药是什么时候丢失的,想找也找不回来了。在这种境地里,没有解药,就跟死了差不多。假师父当时没有任何犹豫,把自己的解药给师傅分了一半儿。 两个人每人只剩下了两天的解药,解药不够,他们就商量着,每次比平时少服用一半儿,然后强撑着熬过去。等找到草药之后,全力返回,去找独眼再要点解药。 计划是这么计划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寻找草药是个相当困难的过程,大阴山不仅危机四伏,而且常年累月没有人通行,地势无比险峻,在一个下着小雨的下午,假师父行走之间不小心脚下打滑,直接摔落到了一片山涧下。 山涧不算高,假师父也没有被摔死,但是,他的一条腿摔断了,无法行走。师父匆匆找到他之后,想把他带上来,只不过假师父不能动弹,师父用尽全力,也没把他带上山涧。 当时,假师父就觉得糟糕了,解药本来就不够,现在自己又变成这样,不要说去找草药,立刻返回,估计也来不及。 两个人想不出什么办法,假师父随后就发了高烧,烧的昏天黑地,人事不省。不过,好歹是练过功夫,身体一向很结实,昏睡了大概两个时辰,他苏醒过来。 等他醒过来时,已经不见了师父的踪影,只看见身边有一个装了些许干粮的包袱。假师父心里觉得略微不妙,他随手翻找了一下,头顶就像炸开了一道惊雷。 自己的那点解药不见了,解药不可能不翼而飞,假师父无论如何都没朝坏处想,他不敢去想,是自己孪生的兄弟把解药给拿走了。 但是这一等就是整整半天,师父没有回来。当他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不管自己想不想承认,事实就是事实。 师父悄悄的走了,拿走了假师父的解药,自己走了。把摔断了一条腿的假师父,留在了山里。 那一刻,假师父不敢相信,为了活命,自己的亲兄弟都会把自己丢在这里,独自逃命。 这样的打击,假师父承受不住,接受不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之情,顿时被师傅这绝情又冷漠的举动冲刷的干干净净。 越是这样,假师父越是不想死,他拼命的在山涧里爬行,爬出去很远,自己找了草药,又找了树枝,把断腿固定起来。哪一点干粮,过了两三天就吃完了,幸好天气连着阴沉,不时的下雨,假师父靠着雨水和草根,勉强活了下来。 肚子饿,可以忍一忍,但尸毒发作的时候,假师父痛不欲生,有几次实在忍不住,想要自我了断。 只不过,他还是不想死,心里全都是怨恨,若自己真了断在此,那所受的不公之遇,也将随着自己的尸体腐烂在大阴山深处。 假师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下来的,九死一生。 “还是我运气好,最终,没有死,反倒把尸毒给解了。” 假师父被遗弃在山涧的第四天,连绵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假师父饱受折磨,此时已经没了人样儿。就在这个本来就很要命的时候,假师父遇到了一头和自己一样饥肠辘辘的狼。 大阴山的狼,和别的地方的狼不一样,大阴山的阴气很重,山背后常年都不见阳光,阴冷无比,在大阴山长大的狼,血特别的热。这只狼想吃了假师父,假师父也想杀掉它充饥,一人一狼都在拼命。 那一次,可能是假师父平生最凶险的一次,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如强弩之末,和狼厮杀,比和人厮杀还要危险的多。 “你看看。”假师父说到这儿,哗的一下撕开自己的衣襟。 我看见他胸口有很多伤疤,伤疤很深,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却仍然清晰可见。其中一道伤疤险些就把他开膛破肚。 最后,假师父还是凭着坚如磐石的信念,杀了这只狼,存活下来。寒冷的地方长大的东西,血都热,尸毒又阴寒,这只狼的血肉被假师父吃光了之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上的尸毒,竟然渐渐消散了。 如此一来,假师父更坚定的相信,自己命不该绝。但他没有马上离开大阴山,他知道,现在这个样子,就算靠两条胳膊爬回去,见到了独眼和师父,自己又能如何?一条腿断了,形如废人,所以,他还是把心头的怨恨强行压下来,在大阴山这里住了半年之久。 这半年时光,在大阴山这样险象环生的地方存活,是一种危险,也是一种磨炼。等假师父养好了腿伤,恢复如初时,他才离开大阴山。 他先悄悄的回到了原来的住处,独眼仍旧在,但师父却没有回来。看到假师父的一刻,独眼大为恼火,他认为假师父翅膀硬了,半年都不肯回来一次。而且,假师父身上的尸毒明显化解,独眼觉得,自己失去了对假师父的控制,恼羞成怒。 在独眼大发雷霆,不断责骂的时候,挤压在假师父心中的愤怒,怨恨,终于彻底爆发。假师父动手杀了独眼,把他丢到了河里。 听假师父这样说,我能推断出来,独眼被丢到河里之后,肯定又有一番奇遇,但这不是现在能完全洞悉的事情,我也就没有多想。 假师父杀了独眼以后,一发不可收拾,接着就去寻找师父。说不清楚师父到底是远离了此处,还是暗中得知假师父回来报仇,他不敢露面,反正找来找去,假师父都找不到他。 一直到前两年,假师父终于查探到了师父的落脚处,然后找师傅寻仇。那一次,假师父用打金钟一门的龙骨祖船撞塌了师父的家,但最后还是没能杀掉师父。 “讲到这里,你该明白了吧?”假师父咕咚喝了口酒,说道:“我为什么一直跟付千灯过不去。” “可你们……你们终究是亲兄弟啊……”我心想着,如果这件事真如假师父所说,那师父当年办的这事可就太不厚道了。只是,付千灯终究是我师傅,我自然而然的要替他说两句话。 谁知道,我这句话一说出来,假师父立刻就发火了,嘭的一下子,把手里的酒壶用力扔在甲板上。 “我就烦你这样的人!”假师父唰的站起身,焦躁的来回走了几步:“事儿没出在你身上,你就觉得我不顾兄弟之情!?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当谁都是圣人!?这事若是在你身上!你也会如此淡定!?世上也就是你这样的人太多,才黑白颠倒!” 这一番话说的我哑口无言,假师父说的有错吗?其实没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只是一个倾听者,只是从自己心里的喜恶来判断是非。 事情没出在我身上,我是体会不到假师父心中的感受的。 但我也能想得出来,被一个自己最亲近的人抛弃,而且拿走了自己救命的解药,这样的事放在我身上,我肯定也受不了。 我看着假师父发火,一时间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唯恐他发起狂来,又要跟我动手。 假师父来回走了一会儿,捡起已经被摔的变形的酒壶,重新喝起来。我看着他好像稍稍平静了一些,就试探着说道:“我说,即便当时你们俩有那么大的仇,你也不至于在河滩上到处滥杀无辜吧?你知道不知道,河滩上好些家族现在都联起手来,各自出钱出人,要围捕你。” “你当我愿意没事就杀人?”假师父似乎对江湖家族的围捕毫不在乎,冷哼了一声,又斜眼看看我,说道:“你当我真的一直都在杀人?” 第一百六十章 悬空观 “你可不是一直都在胡乱杀人吗?要不然,那些江湖家族怎么会联手围捕你?” 假师父听了我的话,嘴角又露出了那副招牌似的不屑笑容,似乎不愿意跟我多解释什么。 看着他这个表情,我也没法再说了,本身就和假师父没啥说的,他现在这态度,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我心里还有很多疑问,譬如说黄金圆球,又譬如说假师父以前和我说的,他和师父的头顶,都只有一部分头骨。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都没有答案,想知道真相,就得跟假师父聊聊。 “我能问你个事儿不?” “不能。”假师父根本就不听我要问什么事,一口就回绝了,他转头看了看我,说道:“人知道的越少越好,你知道的多了,是在给自己挖坟。” “你都没听我要问什么……” “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知道。”假师父喘了口气,重新坐下来,看看已经快要发亮的天色,说道:“老子跟你说句话,你别再管那么多闲事,自己找个地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 “你想说什么,老子知道。付千灯交代你做什么事情了是不是?”假师父冷冷一笑:“你当他放屁好了,什么都别管。” 这一刻,我心里的确翻滚着一种难言的情绪。从头到尾,我都觉得师傅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可假师父今天和我讲述的故事,让我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我在想,如果当年没有发生这件事,那么假师父是不是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我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天色渐渐亮了,青衣楼的人始终没有追上来,我估摸着,肯定是被假师父给打怕了,不敢追击。这么冷的天,天亮之后,河道两岸依然冷冷清清,一片萧瑟,看不到半个人影。 “你走吧。” 我正在朝两岸观望,冷不防假师父突然就让我走。我心里有些迟疑,前两次见到假师父,都把我折磨的够呛,可这一次,他不仅替我解了围,而且还如此轻易的就放我走,我实在有点不明就里,还怀疑假师父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 “怎么?不肯走?不肯走,那就留下。” “不是不是。”我急忙站起身,说道:“啥条件都没有,就这么放我走?” “条件?你有什么条件可谈?”假师父瞥了我一眼,说道:“我要玉顶炉,你有吗?玉顶炉是在付千灯手里,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我……我真的走了啊……” “赶紧滚。” 假师父说到做到,这次真的没有难为我,他把船朝岸边靠拢了一些,我赶紧招呼神算子,一前一后的从船上下来。 “等等。” 在我双脚落地的时候,身后又传来假师父的声音,我心头一紧,想着难道他又临时变卦了? “怎么?” “记得老子的话,就凭你这点本事,以后别再来回闯荡了,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假师父站在船边,说道:“老老实实找个地方,过你的日子去吧。” 我也没回答,起身就走,匆匆忙忙的走出来两三里地,回头一望,假师父已经开船走了。 从昨晚到现在,真的是一场虚惊,尽管无惊无险,还是把我吓的够呛。我看着假师父已经走远,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下。可心里总是犯嘀咕,假师父这一次为什么这么反常,见到我之后,给我讲了师父的故事,还主动放我离开,这跟他以往的作风不符合。 我在琢磨着,假师父讲述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个对我来说很重要。 “走吧,还想啥?”神算子的脸色不太好,自己把我给他的那条小黄鱼拿出来,可能此时此刻,也只有真金白银能让他心里好过一些:“从此以后,我算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小翠儿那里不能去,青衣楼那里不敢去,天下之大,何处是我家……” “别难过了。”我暗自叹息,神算子这么仗义,不惜拼着和青衣楼翻脸,也要救我出来,他落到今天这一步,我是充满感激的。 “以后你要是飞黄腾达了,发了大财,千万不要忘记我。”神算子可怜巴巴的望着我说道:“我攒了大半辈子的钱,如今还是不名一文,以后我老了,该怎么活……” “你放心吧,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现在乱七八糟的事情总算是暂时了结,我顿时就想起了这次来到北边的目的。大盘山离这里还有很远,可是想要找船,找车马,不一定找得到,只能步行赶路。神算子问我要去哪儿,我也没必要瞒他,跟他说了,神算子咂咂嘴,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和神算子一路很小心,唯恐在被谁给跟上,走走停停,专门捡那些荒僻无人的小路前行。就这样小心翼翼的走了大概四五天,终于到了大盘山的外围。 当时我在小镇和杨老攀谈的时候,把路线问的很仔细,从这里进山以后,还要再走差不多一天,到大盘山深处,有一道无名峡谷。到峡谷时,就能找到悬空观。 山里的路比外面的路难走的多,不过所幸的是,进山只有一条路,只要顺着这条羊肠小道一直走,就不会迷路。我和神算子前几天脱身的时候,把多余的东西都给丢掉了,一路上又找不到村子,等赶到这里,饿的前心帖后心。 可这个季节的山里,一片肃杀,草木凋零,什么吃的都找不到。我叫神算子忍一忍,等到了悬空观,无论如何也能混一顿斋饭填填肚子。 最后的一段路,我俩是硬着头皮走过去的。一直走到那道无名峡谷时,抬头就看到了悬空观。 悬空观,顾名思义,是在一面山崖上修建的,山崖缝隙中打入木桩,三横三纵的木桩为基,然后在木桩上搭建房屋。这种地方修建房屋,费时费力,而且不可能修的太多,整个悬空观大概有十几间屋子。 从外界进入悬空观,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横穿峡谷的一道吊桥,另一条路紧贴着峭壁的一条紧紧一尺宽的崎岖小路。反正走哪条路都凶险之极,我和神算子商量了下,决定还是走吊桥。 从这边朝悬空观望去,看不到一个人影,我和神算子一起朝着那边走过去,吊桥晃晃悠悠,下面就是百丈深渊,看着让人头晕目眩。好在吊桥不长,片刻之间就到了对岸。 一到对岸,我们俩一眼就看到观门外的柱子后,坐着一个人。这人躲在柱子后头,我们刚才也没有看见。 这个人是俗家打扮,估计有个五十岁上下的样子,浑身酒气,头发乱糟糟的,和叫花子一样,我和神算子到这儿的时候,这人抬头看看我们,说道:“你们也是来求九变蚕丝的?” 一听这个话,我就知道这一趟来对了,而且杨老也没说谎骗我。普天之下,只有悬空观出产九变蚕丝。 “不是,只是慕名前来,想见见九变道长。”我蹲在对方身边,问道:“老哥,你见到九变道长了吗?” “来找九变道长?”这个叫花子摇摇头:“那你算来迟了。” “怎么?” “九变道长羽化成仙了。”叫花子说道:“前两年的事儿,你来迟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我整个人都觉得头晕目眩,千辛万苦来到这儿,只是为了找九变道人询问一下当年的事情。可九变道人过世,所有的秘密也都随之烟消云散。我心里的盼头,顿时落空。 “老哥。”我定了定神,接着问道:“那现在悬空观是谁当家做主的?” “是个小道士,二十来岁的年纪。”叫花子吃力的扶着柱子起身,我看他很费劲,就扶了他一把。叫花子扶着我站起来,又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小道士,说话什么的,和声和气,但就是不怎么搭理人,我只不过想求一点九变蚕丝,来了三天啦,人家都不肯。” 叫花子看起来也不是个寻常的叫花子,否则的话,不会千里迢迢跑到悬空观这里要九变蚕丝。 叫花子摘下腰里的酒壶,喝了一口,嘴里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事情。九变道人没有过世之前,很喜欢喝一种产自南方的岩茶,那种岩茶采摘不易,炒制也不易。叫花子每年不辞劳苦,到南方去找这样的岩茶,然后带回来,跟九变道人交换一点九变蚕丝。 叫花子肯定知道九变蚕丝的妙用,他是想拿九变蚕丝做一件衣服。只不过,那种岩茶产量有限,九变蚕丝也产量有限,如此交易了六七年,叫花子手里的九变蚕丝,还不够做一件衣服。随后,九变道人过世,叫花子带了岩茶过来,顿时傻了眼。 接下来的两年,叫花子一直往悬空观跑,就是想从这儿搞一点九变蚕丝,可是,悬空观的小道士说没有,叫花子不罢休,今年又来了,但来了三天,小道士也不肯见他。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失落 叫花子说完之后,又拿着酒壶喝酒,打量了我和神算子一眼:“你们也是来讨要九变蚕丝的?那就坐下一起慢慢等吧。” “我们不是,只是慕名而来,看一看。” 我和神算子在叫花子旁边坐了下来,俩人连着饿了这么久,这时候都头晕眼花。 我看见叫花子带了一个包袱,里面隐隐约约装的是馍馍,可实在是不好意思跟他开口。神算子倒是一点都不见外,跟叫花子搭了两句话,然后就说想要两个馍馍。 “吃吧。”叫花子把自己的包袱拿过来打开,推到我们面前。 这个叫花子倒是很阔气,包袱里不仅有干粮,还有肉。我和神算子风卷残云,片刻间就吃下去一半儿。 “二位,你们到悬空观来,真的不是为了九变蚕丝?”叫花子只喝酒,不吃东西,瞧着我们吃的差不多了,小声问道:“咱们私底下说句实话,我又不会碍你们的事,大伙儿要都是为了九变蚕丝而来,不是也能一起合计合计?” 我想了想,暂时没答话。其实,我也看得出来,这个五十岁上下的人虽然穿的衣衫褴褛,鬓发蓬松,但他多半不是叫花子,否则的话,前几年也没有闲心专门跑到南方给九变老道找那么珍稀的茶叶。 不过,萍水相逢,不能随便打听人家的来历。我就摇了摇头,说道:“九变蚕丝我知道,可我们真的不是为了九变蚕丝而来的。” “那可就稀奇了。”叫花子咧嘴一笑,说道:“来这儿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为了九变蚕丝,不为九变蚕丝,跑到这儿来干嘛?” 神算子估计也看得出,叫花子是个见多识广的人,或许就是天生不修边幅,邋里邋遢。 神算子是啥性格,雁过拔毛的主儿,听见叫花子说起九变蚕丝,眼神一下就热乎起来,跟叫花子相谈甚欢,俩人聊来聊去,相见恨晚。嘀嘀咕咕的又说了些事情。 叫花子以前经常跟九变老道交往,来悬空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在九变道士过世的这两年里,他知道不少人都朝悬空观跑,为的就是九变蚕丝。但悬空观现在主事的那个小道士,将来者全部拒之门外。别人真纠缠的紧了,索要九变蚕丝,小道士反正就一句话:没有。 “也不知道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叫花子一边喝酒,一边和神算子嘀咕道:“还有人在小道士那边讨不到便宜,偷偷的在悬空观寻找过,确实没找到九变蚕丝。” “哎呀,老哥,那么金贵的东西,人家会随随便便放在外头?”神算子推心置腹的说道:“肯定是藏起来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我这样实诚?有好东西不藏着?” 他们俩在聊天,我就在一旁一言不发。这次来悬空观,是满怀希望而来的,期间还经历了些波折,可是真到了这儿,知道九变老道已经死了,我的心就凉了大半截。 但是,我还是不甘心,叫花子说,现在悬空观主事的小道士,叫无名。无名道士能接手悬空观,说明一定是九变道人很得意的弟子,否则也不会把悬空观托付给他。所以,我依然想等一等,跟无名道士聊聊,看看能否有所收获。 神算子和叫花子俩人嘀咕了好半天,我站起身,想到里面看看。这时候,前面两间屋子的拐角处身影一闪,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道士,飘然走来。 “就是他。”叫花子眼睛很尖,一眼看到了年轻道士:“他就是小道士。” 我看了看,叫花子说对方是小道士,其实也有二十三四岁的年纪。 这个小道士神情自若,举手投足之间有种同龄人所欠缺的沉稳,他面容祥和,走到这边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 “回去吧。”无名道士显然对叫花子很没脾气,说道:“你要的东西,真的没有了。” “咋回没有嘛。”叫花子一心想要一些九变蚕丝,急忙站起身,说道:“你需要啥东西,咱们可以换换,各取所需不是?” 无名道士又摇了摇头,转身望向我和神算子。当着叫花子的面儿,我也不想说那么多,所以暂时没有表明来意。 无名道士见劝不走我们,也就不再勉强,自己转身走了。等他走了之后,神算子和叫花子俩人又开始嘀咕。一边嘀咕,一边翻眼皮子。 “兄弟,你在这里等等,这几天咱们也没歇好,你若困了,就在这儿歇歇,打个盹。”神算子贼眉鼠眼的说道:“我跟老哥到别处去转转。” “你要去哪儿?” “嗨,随便转转呗,这地方轻易也不来,开开眼界。” “我跟你说。”我赶紧凑到神算子身边,说道:“你到这儿了,手脚可老实点,别摸东摸西的。” “看你说的是啥话,我是那样的人吗?” 神算子和叫花子俩人起身,到了吊桥那边,顺着吊桥去了对岸。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哪儿去转悠了,自己靠着柱子重新坐下来。 我的确是累了,说不出的疲惫,吃了叫花子给的干粮,这一吃饱就有点犯困。但是在人家门口睡大觉,总是有点不合适。我就合上双眼,闭目养神。 这一闭眼,就有些管不住自己,不知不觉开始犯瞌睡。前后大概也就是一刻时间,我突然感觉身前有动静,猛一睁开眼,立刻看到无名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眼前。 我赶紧站起身来,说实话,我和无名道士的岁数差不多,但是,站在他跟前的时候,我总觉得有点拘谨。九变道人临死的时候把悬空观托付给无名道士,这足以说明,这个年轻道士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也是来找九变蚕丝的?”无名道士看着我不说话,就开口询问。他应该是河滩本地人,一口本地的口音。 “不是。”我犹豫了一下,说道:“原本是想见见九变道长的,有些事情……得问问他。” “他不在了。”无名道人的脸庞上波澜不惊,没有多余的表情,神态倒是依旧祥和:“两年前便不在了。” “我方才听人说了,可是……”我咬了咬牙,当年的事情,我不想让多余的人知道,但是现在除了找无名道士问问,又能去问谁? 我想着,如果当年把我送到村子里的人,真的是九变道人的话,那么他多半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只不过,我还是想碰碰运气。 “有件事,很多年前的事了,只有九变道长知道,除了他,我也不知道该去问谁。”我想好了之后,就对无名道士说道:“这件事,不知道九变道长和你提过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无名道士也不回答我的问题,话锋一转,就询问起我的来历。 “我叫宝十三……”我没有隐瞒,唯恐隐瞒了之后,就会失去寻找真相的机会,我瞧得出,这个无名道士应该不是好糊弄的,如果察觉出我在说谎,那人家就算知道什么,也断然不会告诉我。 “你想要问什么事情?” 我仍旧没有隐瞒,把自己刚刚得知不久的往事讲述了一遍,同时又取出了那件破破烂烂的道袍。 “这件道袍,就是当年那位道长留下的,我原本不知道道长的来历,是一个前辈见到这件道袍之后,认出是九变蚕丝的道袍,所以,我就千里迢迢赶到了悬空观。” 我自问很诚恳,把能说的全都说了出来。 无名道士慢慢看了看那件道袍,这是九变蚕丝的真品,谁也伪造不了,无名道士是悬空观的人,肯定能辨别真假。 “的确是九变蚕丝。”无名道士点点头,但是随即又摇摇头:“只不过,你说的那件事,我却不知道。” 我心底一下子就失落了,一颗心仿佛跌到了万丈深渊里。九变道人死了,只留下这个无名道士,如果连无名道士也不知道这件事,这个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告诉我真相。 这一瞬间,我觉得浑身乏力,站都有些站不稳。 “人活一世,何必追索那么多。”无名道士肯定能看出我的失望,在旁边说道:“你哭泣着活,也是一世,笑着活,同样是一世,若自己所求的太多,心里便不会轻松,活的很累。把什么都忘记,就当一切从未发生过,那才是最好的。” 我点点头,话是这样说,道理我也懂,但当年的事情,就好像一根刺,扎的我很不舒服。 无名道士劝了几句,转身又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怅然失落。 在悬空观这里找不到真相,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我顺着吊桥走到了峡谷对岸,左右望了望,神算子和叫花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就打算在这儿等他,然后一起离开。 无名道士说的,或许是对的,我就感觉自己现在特别累,心中的疑团太多了,每一个疑团,都像是一座山,压的自己喘不过气。 在这边等了有半个时辰,神算子和叫花子回来了,俩人也不知道到哪儿转悠了一圈,等到神算子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他满脸神秘。 第一百六十二章 空坟 我对神算子算是很熟悉的了,一看他这副贱兮兮的模样,就知道没啥好事。我也不管那么多,就跟他说,现在离开悬空观。 “别急别急。”神算子赶紧拉住我,说道:“这儿有笔大买卖。” 神算子和叫花子俩人相处的很热乎,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把我拉到一旁,然后三个人蹲下来说话。叫花子的酒壶空了,还恋恋不舍的舔着壶嘴,神算子看了看他,又转头望向我,说道:“九变老道如今是不在了,葬在了后山。” “我知道他不在了。” “我和老哥刚才到那边转了转,又琢磨了一下,老哥说,九变老道的坟里,多半会有九变蚕丝做陪葬。”神算子眨着眼睛说道:“老哥想跟我们联手做一票。” “你拉倒吧。”我一听神算子的话,立刻就站起身,说道:“这事太缺德,你别打这主意。” “年轻人,别急嘛,坐下来商量商量。”叫花子也赶紧拉住我,说道:“我就为了点九变蚕丝,这不是好好跟无名道士商量,他也不肯,没法子,只能到九变老道的坟里去碰碰运气。我只要九变蚕丝,别的东西都归你们。” “这事儿没商量,我不干。”我转头望着神算子:“你也别干。” “我本来就没这心思,只不过是老哥说起来了,我就想给他帮个忙。”神算子一脸诚恳的说道:“老哥的身子骨不太好,得有人搭把手,嗨,谁没个为难的时候?能帮人一把就帮人一把呗。” “有你这么帮人的?”我一听神算子的话,大概就明白了。叫花子可能是身手不怎么样,这次遇到神算子,俩人又臭味相投,所以想拉神算子入伙。 但不管他们俩怎么说,我肯定不会去刨人家的坟。 “好吧好吧,既然你肯,那就算啦。”神算子哭丧着脸,说道:“连着走了这么多天,腿都累断了,现在想找点好处,你也不肯。在这儿歇一夜,明天就走吧。” 我瞧得出神算子不乐意,还有点赌气。一想这老家伙前后几次帮我,我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所以好言相劝了一番。 我们就在这附近找了个地方,然后打算凑合一夜之后就动身离开。神算子和叫花子俩人生火烤干粮时,我回头看了看峡谷对面的悬空观。 发生在二十来年前的那件事,或许,永远都找不到答案了。我是失望,不过,无名道士说的话,我多少也记下了一些,这件事既然没指望,那就干脆不去想,否则的话,越想自己就越难受。 神算子烤了点干粮,等吃过之后,天色就完全黑了。这一次,我着实熬不住,火堆旁边又暖暖和和,而且背风,在地上一躺,没多久就睡着了。 睡着之后,我不停的做梦,本来困成这样,肯定睡的很死,但梦境不断。很多人,很多事,都在梦境出现。 我梦到了爹,也梦到了那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小村子。 梦境一直都在变,陡然间,我突然看到了一片茫茫白雪。雪下的很大,我看见了自家的小院,小院外面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站着,浑身上下落满了雪花。 那是个道士,岁数很大的老道士,他怀里明显抱着一个襁褓,就在雪中凝立。 或许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心里老是想着这件事,等到晚上,不由自主的就做了这样的梦。 但梦境不完整,断断续续的,又过了很久,所有的梦境全部消失,我也跟着睡死了。 这一觉睡的时间不短,我是被一阵很猛烈的山风给吵醒的。醒来时,身边的篝火已经没有火焰,只剩下些许微微发红的木炭。我想起来方便一下,等站起身,揉揉眼睛,突然发现,神算子和叫花子俩人都不见了。 “神算子!神算子!?”我朝周围看看,又喊了两声,却依然没看到他们。 我拔腿就在附近寻找了一圈,俩人的确不见了。我的脑子一晕,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俩人趁着我睡着了,偷偷跑到后山,去挖九变老道的坟。 这个杀千刀的! 我就觉得神算子不争气,立刻起身朝后山那边跑。 后山离这里还是有段距离的,我跑了好一阵,才找到了通往后面的一条小路。顺着小路一个劲儿的跑,大概半个来时辰,终于到了后山。 远远的,我就看到月光下有两道人影,那肯定就是神算子和叫花子。我也不知道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来不及,这俩人万一已经把人家的坟给挖开了,那就很麻烦。我憋着一口气,全力朝前猛跑,一口气跑到了近前。 果不其然,那就是神算子和叫花子,他们脚下有一块歪歪斜斜的墓碑,墓碑后面的坟茔已经被挖开了,俩人正蹲在坟茔旁边,目不转睛的朝下面看。 “神算子!”我大喊一声,怒气冲冲的跑到了神算子身边。 “兄弟,你咋来了……”神算子仰头看着我,神色之间有两分尴尬,但这货的脸皮一向很厚,转瞬间就镇定自如:“我和老哥睡不着,就到这边转悠转悠。” “你转悠啥!把人家的坟都挖开了,还转悠啥!” “别吵,别吵。”叫花子过来拦架,说道:“九变老道这座坟,是空的。” 我怔了怔,先前只顾着跟神算子理论,还没顾得上细看。等到叫花子说了之后,我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已经挖开的坟墓望去。 坟里有一口薄皮棺材,棺材被打开了,透过打开的棺盖,能看到棺材果然是空的。 棺材里,只有一件看着新崭崭的道袍。道袍是寻常土布缝制的,没有什么出奇之处。除了这件道袍,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没有尸骨,也没有神算子和叫花子期望中的陪葬。 “我刚才还跟老哥说呢,九变老道是不是真的羽化成仙了。”神算子砸了咂嘴,觉得这一次亏本亏大发了:“悬空观看着也不穷啊,怎么连一点陪葬都没有?” “你赶紧歇着去吧!”我只觉得神算子和叫花子俩人太过分,但是,又感觉九变老道这座坟茔有些怪异。 “这个九变老道啊。”叫花子叹了口气,说道:“二位,你们觉得,他是不是没死?” “没死?” “对啊,没死。”叫花子自己想了想,说道:“我跟九变老道认识也有十来年了,他的身体一向很好,虽然不说真的能成仙吧,但养生延寿之类的东西,九变老道还是知道的。” “他没死,又干嘛装死,弄这么一座空坟出来。” “我自己琢磨着,九变老道是不是故意诈死,掩人耳目的?”叫花子皱着眉头,说道:“悬空观是唯一出产九变蚕丝的地方,想要九变蚕丝的人很多,都来找九变老道,他或许是烦不胜烦,不想在这儿呆了,所以才留个空坟,叫人知道,他已经死了,以后别再来悬空观了?” 叫花子说的,只是推测,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这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九变老道这也的人,多半是喜好僻静的,每年那么多人都跑到悬空观来,烦也烦死了。若他这么一诈死,至少省却了很多麻烦。 想到这儿,我心里又动了动,原本想着九变老道死了,所有的秘密都随着他一起入土,再没有找到答案的机会。 可是,九变老道如果真的是诈死,那就说明,起码还有希望能找到他,从他嘴里得知那段已经湮灭许久的前尘往事。 我的心又开始左右摇曳,立刻浮现出一个念头,九变老道没死的话,无名道士肯定知道其中原委,现在看起来,还是得找无名道士好好的聊一聊。 “唉,运气不佳啊。”神算子无可奈何,今天这大半夜的力气,算是白费了,他有气无力的跳下去,把棺盖重新盖好,然后翻身上坑,捡起身边一块石片,一边把挖出来的土重新填进去,一边说道:“我们俩容易么?这荒山野岭的,连把锄头都没有,硬靠这些石片把坟给挖开了,什么也没捞到,又得把坟给填起来……” “我劝你,以后还是积点阴德吧,别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儿了。”我本来一肚子火,埋怨神算子非得跟着叫花子趟浑水,但是阴差阳错,这一次,倒真让我摸索到了些许线索,我也就没再埋怨他,帮着他们一起把浮土朝坑里填。 坟茔填到一半儿的时候,神算子无意中抬抬头,目光顿时一滞,整个人都好像傻愣愣的呆住了。 “你看啥呢?”我拍了拍他,他不出声,只是悄悄对我努了努嘴。我回过头一看,立刻也是一惊。 那个无名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正默然无声的注视着我们。 顿时,我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这原本没我啥事,而且,坟是座空坟,挖开之后什么都没找到。可偏偏又被无名道士给看见了,这当真是狐狸没打着,惹的一身骚。我还帮忙给他们朝坑里填土,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事有转机 无名道士一出现,不仅我觉得脸上挂不住,叫花子和神算子俩人,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心想着,这都办的是什么事儿,深更半夜把人家师傅的坟给刨了,还偏偏被人家给抓个正着。 神算子不愧是脸比城墙厚的主儿,不等无名道士说话,自己脸上那一丝尴尬就消散殆尽,还上去跟无名道士打招呼。 “我和老哥晚上睡不着,在附近转悠转悠,不曾想,就看见了一座坟,我们听着,坟里好像是有点什么动静,所以啊,就看看。”神算子指了指还未被填满的坟茔,对无名道士说道:“老弟,你在这里熟,你知道这是谁的坟么?” 无名道士一言不发,不置可否,脸上甚或连一点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我根本就不知道人家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能说,无名道士的城府估计很深,小小的年纪,已经修炼的喜怒不形于色。 但我还是很紧张,神算子这一番鬼话,肯定骗不过无名道士。 “这是谁的坟,都不要紧。”无名道士竟然面不改色,淡淡的说道:“坟墓,本是阴宅,人既已死了,身躯只不过一具无用的皮囊而已。留一个坟,留一个碑,只是为了让后人知道,自己埋在这里。”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神算子赶紧拍拍叫花子,说道:“这位小道长说的多有理啊。” 叫花子没答话,只不过看着无名道士的时候,他就有点害臊,从这儿就能看出来,他的脸皮没有神算子那么厚。 “快,咱们赶紧把坟给填上,填上。”神算子立刻动起手来,把尚未填满的坟茔给填好。 等到坟头重新立起之后,无名道士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我们三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人家越是没表示,我们心里就越是没底,因为不知道对方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就这么楞了一会儿,叫花子给我们使了个眼色,三个人迈步跟上了无名道士。叫花子踌躇了好半天,才跑到对方身边,小声说道:“这坟,怎么是一座空坟?九变道长不可能是真的羽化成仙,连尸首都没有留下吧?” “人既死了,无论化成了一捧黄土,还是羽化成仙,对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话是这么说,只是……”叫花子有点说不下去,神算子赶紧在旁边补了一句:“小道长,九变道长是不是……是不是没死?只是他老人家嫌悬空观这里太吵吵,所以专门想个法子诈死?” “人死或没死,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问问嘛,我们都是慕名前来拜访九变道长的,横竖也得见见他不是?”神算子的脑子有时候很好使,无名道士这话说的模棱两可,神算子就感觉,九变老道,似乎真的是在诈死。 我在旁边暂时没有说话,不过心里略微有些激动。原本以为九变老道死了,寻找真相的事儿完全没有希望,可是现在看起来,事情似乎还有那么一点转圜的余地。 无名道士不再理会神算子,自顾自的朝前走,神算子不肯死心,其实,叫花子到这儿来找九变老道,是为了九变蚕丝,而我来找九变老道,是为了寻找当年的真相。我们心急火燎的打听九变老道的事儿,还情有可原,这事儿跟神算子没一文钱的关系,现在反倒是他比我们还要急。 无名道士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人家一直不开口说话,神算子说了一会儿,自己也就没劲儿了。漫长的路,就是在这样的沉寂中度过的,到了通往悬空观的那座吊桥时,无名道士终于转过头,对叫花子说道:“你不是三番五次想要一点九变蚕丝吗?” “对啊,就是为了九变蚕丝来的。”叫花子一听无名道士的口气有点松动,立刻小跑着过来,说道:“小道长,你给我一点九变蚕丝,叫我凑够一件衣服,你需要什么东西,我给你找来,咱们公平交换。” “悬空观的九变种蚕死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九变蚕丝。观里剩了一点,原本是留着裹金漆像的。”无名道士叹了口气,说道:“或许还是那句话,人死如灯灭,还要什么九变蚕丝,还裹什么金像。” 叫花子喜出望外,他也觉得无名道士没有撒谎。不过,不管怎么说,只要能讨到一点九变蚕丝,叫花子就心满意足了。 “小道长,你需要什么东西,我尽力给你找来,换你的九变蚕丝。” “什么都不要,你拿了最后这一点九变蚕丝,以后永远不要再来了。”无名道士一个人踏上了吊桥,说道:“剩下的九变蚕丝,需要清洗,你洗不成,会将蚕丝洗坏,在这里等三天,三天之后,蚕丝给你。” “好好好。”叫花子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哎哎哎……”神算子看着无名道士要走,自己却一点好处都没有,心里就不服气了,紧走了两步,想要跟上去。 他一动脚步,叫花子马上拉住了他,可能是不想再让神算子过去搅和,把本来谈好的事情再给搅黄。 “老哥,这不合适吧。”神算子真的急眼了,一边试图甩开叫花子的手,一边说道:“我跟你忙活了这大半天,最后啥也没落着。我是不求名利的人,但老哥你心里过得去不……” “怎么会亏待了你。”叫花子有望得到九变蚕丝,什么都好商量,拉住神算子,说道:“有哥哥我一口吃的,还能叫你喝汤?实不相瞒,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我也没有别的本事,就是在寻龙点脉这一条上,还略有心得,只不过我这个身子骨不好,又没什么功夫,所以不敢自己去做活,老弟你要是不嫌弃,咱们联手?” “好啊。”神算子两眼乱冒绿光,他跟青衣楼翻脸,以后就不能再回青衣楼了,如今跟叫花子合伙,正合他的心意。 这俩人又开始嘀咕,我一句都听不进去,只是望着无名道士已经走到了对岸的背影。我在想,九变道人,究竟死了没有? 但是我看得出,不管九变道人死没死,无名道士肯定是不会轻易说实话的。我感觉头疼,心里琢磨着,该想个什么法子,去跟他攀谈攀谈,从他嘴里套出一些实话。 我感觉这很难,无名道士的心机,一点不比我差,我多半是糊弄不过他的。 想来想去,暂时没想出别的办法,我一咬牙,就打算用最笨的法子,他不肯说,我就在悬空观这里耗着,耗到想出办法为止。 我们三个人就在这儿等候,他们俩是皆大欢喜,可我却愁肠百转。无名道士一直没有露面,直到第四天的早上,他终于出现了。 无名道士从吊桥那边走过来,手里拿了一只木盒子,交给了叫花子。叫花子喜出望外,打开一看,正是九变蚕丝。这些蚕丝可能足够叫花子用,叫花子乐的嘴都合不拢了,一个劲儿的道谢。 “不用谢我,只望你遵守诺言。”无名道士淡淡说道:“我只求一个清静,悬空观从此再没有九变蚕丝,你以后不要再来搅扰了。” “一定,一定。”叫花子满口答应,把盒子小心翼翼的收好。 无名道士转身就走,我一连等了三天,等的实在是心焦了,在他转身的时候,急忙就跟过去,问道:“道长,打听个事儿,九变道长他……他究竟还在不在?我要问他的事,对我来说太过要紧……” 无名道士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接着朝吊桥走去。我也不知道他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想说,不知道,还是九变道人真的已经死了?我追到吊桥边儿上,就没在追去。人家不说,我也不能这样一直死跟着,还是得耐着性子等。 叫花子拿到了九变蚕丝,就打算跟神算子一起离开,俩人商量好了,以后要一起携手闯荡江湖。神算子叫我一起走,我摇了摇头。 “你还留在这儿干嘛?”神算子说道:“那个小道长,看着不太好说话,留着不是也没啥意思?” “你们走你们的吧,你们要做的事儿,我也做不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在这里呆两天,只当是散心了。” 神算子还是惦记我的,一直在劝,我硬把他们给推走了。等到神算子和叫花子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又回到了吊桥边。 吊桥其实不算长,站在这端,就能望见另一端,在我重新回到吊桥这边时,抬眼一望,就看见无名道士站在对面,和平常一样,沉默的像是一截木头。 不由自主的,我就慢慢的顺着吊桥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了无名道士身前。无名道士上下看了我一眼,说道:“有的事,你想要问出结果,但那结果,或许也并非真的结果。” “可是多知道一些,就离答案更近一些。”我央求道:“道长,若九变道长还在人世的话,麻烦你,带我去看看他吧,我只问一件事,问完了,立刻就走,以后永远都不再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变脸 我满怀希望的望着无名道士,希望他能通融一下。无名道士又开始沉默,但是他现在这样子,让我感觉我和神算子他们猜测的,应该是对的。 九变道人没有死,那座空坟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一定还活着,只不过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而已。 等我察觉到了这些,心里打定主意,不管想什么办法,也要从无名道士这里问出个所以然来。 无名道士自己想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看我,说道:“看起来,我若是不给你个交代,你就不肯走了。” “只望成全。”我心里急的要死,就好像一个快饿死的人,急切的追问别人,什么地方有吃的。 “你跟我来吧。” 我一阵狂喜,无名道士现在的举动,或许说明他已经心软了。 我立刻跟上了无名道士,从正殿朝着右边走去。悬空观一共有十几间屋子,我和神算子来到这里以后,还没有真正进去过,对这里的情况不熟悉。无名道士带着我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个犄角旮旯处的小屋前。 “在这里稍等片刻。”无名道士转身对我说了一句,然后推开屋门。 小屋里很黑,不过,大致还能看出来是一间卧房。我的心在砰砰的乱跳,弄了半天,九变老道其实一直都还在悬空观内,只不过外人进不去,也就不知道他是诈死。 我在门外焦急的等待,同时心里也在琢磨,等下见了九变老道之后,我该怎么去问。 想来想去,我干脆就不想了,反正这个事情九变老道肯定知道,我只需要直言不讳的问出来就好。 我在外面等了差不多有一刻半的时间,房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进来吧。”无名道士对我招了招手,转身点了一盏灯。 油灯一点起来,屋子里的光线就亮堂了些,我一进屋就来回乱看,想看看九变老道在什么地方。 小屋很小,只有一张小床,还有一个小桌子。无名道士在桌边坐了下来,我看了一会儿,连角落都看遍了,却没有看见九变老道。 “坐吧。” 我不知道无名道士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坐到了他对面。 “那个……”我实在是有点忍不住了,小心的问道:“九变道长,他在什么地方?” 无名道士突然又不说话了,这一来一去搞的我不仅紧张,而且还有点迷糊,不知道他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那年冬天的雪,下的真大。”无名道士说道:“鹅毛般的雪片,在外面站上一会儿,身上就落满了雪,你们家的村子,也是如此。” 尽管无名道士说的无头无尾,听着好像莫名其妙,但我一听他此刻所言,立即分辨出来,他说的,其实就是当年事情发生时的情景。 “你也知道……也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会不知道?” “是九变道长告诉你的吗?九变道长在哪儿?能不能请他出来一见?”我还是想跟九变老道直接交谈,毕竟九变老道是当事人,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有他最明白。 我发现,我只要一提这些,无名道士好像就沉默了,搞的我心急火燎。 不过,这一次,他只沉默了一瞬,接着就又抬起头,望向我。 桌上的油灯在燃烧,我突然发现,无名道士的脸庞在扭曲。那种感觉非常非常的怪异,就好像他的皮肉下面藏着什么东西,正在不断的扭动。 他的脸庞不停扭曲,连带着五官似乎都开始挪位。我浑身上下汗毛直立,差点就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一刻的无名道士,看起来那么吓人。 脸庞一扭曲,就导致整个人面目全非,不过,无名道士的脸庞只是扭曲了几下,便停息下来。等一停息,我就觉得很不自在。 无名道士的脸,似乎完全变了,和之前的模样全然不同。看着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让我迷惑又惊恐。 “你,看到我的样子了吗?” 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脑子也有些乱,但是,纷乱的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一转,我突然想起来,无名道士的样子可以变化,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他平时示人的一面,都是拿来伪装的。可能只有这个时候,他所展露出的样子,才是真正的模样。 但无名道士为什么又要让我知道他的真面目?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那年的雪,真的太大了,天寒地冻……” 我不回答,他就好像喃喃自语似的,不断的重复着那年的雪很大。 我看到了他的真面目,现在再联想他的话,心里就有了个念头。 他知道当年的情形,那么,就有可能亲身经历过。思来想去,我猛然间怔住了,因为,我感觉出来,无名道士那双眼睛里,有无尽的沧桑。 那好像是看尽了世间百态,人情冷暖的沧桑,没有阅历的人,绝不会拥有这样的目光。可他看着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何来的阅历? 难道…… 一个想法,不可抑制的在心头蔓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我觉得,这个无名道士,难道就是九变道人? “你是?”我犹豫了一下,可是也没心情再跟对方说什么废话:“你就是九变道长?” “能想到这儿,能认出我,你算是很聪慧的。”无名道士略略点了点头,说道:“若是别的人来找九变道人,我不会露面,但你来了,我想,总归是要有个交代的。” 无名道士一下子就承认了,他亲身经历过当年的事情,也知道我就是那个他送出去的襁褓中的婴儿。是是非非,他是想给我一个交代。 想到这儿,我几乎没有什么怀疑,只不过,无名道士的岁数,和九变道人差了许多。一个原本白发苍苍的垂暮老人,怎么会变的如此年轻? 这一刻,我突然又想到了青萝。青萝和我相处的时间不长也不短,我们相遇,又跟着因为种种意外失散,前后三次,每一次见到她,我都觉得,她似乎是年轻了许多。 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是青萝吃的好睡得好,再加上保养的好,所以显年轻。但现在对比一下,我感觉到了,那并非青萝保养的好,之所以显得年轻,是因为她真的在一点点的年轻。 许多回忆,都在此时浮上了心头。但一时半会之间,我也理不出个头绪,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九变道人,说道:“道长,当年的事情,能原原本本的和我说一下吗?” “从头开始说吧。”九变道人把桌上的油灯挑亮,说道:“若是遗漏了一些,我怕你听不懂。二十多年了,我时常都在想,这件事,总要有个终结的时候。有时候,我还在盼,盼着当年送走的那个孩子,能找我问一问。” 我大概知道九变道人心里的感受,有的事情,始终憋在自己的心头,能憋一辈子,可是那种感觉其实很难受,不能跟人去说,不能跟人去讲,没有人知道自己怎么想,也没有人能真正体谅自己。 九变道人说完之后,就开始跟我讲当年的那件事。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但他还记得特别清楚。 九变道人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入身道门,学过很多东西,也精研过不少杂七杂八的法门。那种九变蚕,就是他想方设法培育出来的,不仅如此,九变道人还学过卜算,而且卜算的还很准。 在九变道人七十多岁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卜算了一卦,他算出来,自己还有二十年的阳寿。阳寿终结,就等于永远消散在这个世间,九变道人有些不甘心,倒不是他苦苦的奢望什么,不肯死去,只是他觉得这世上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自己还未曾钻研过。 所以,九变道人做好了云游的打算,到处走一走,看一看,顺便也可以寻求一下传说中的长生不老的法门。 九变道人从悬空观这里离开,云游了半年,基本还是在河滩附近,没有远离。有一次,他乘船南下,但是中途的时候,船家突然得了急病,九变道人没法子,只能暂时下船步行,想等到天亮之后再说。 那是一段很荒僻的路,九变道人想着第二天还要找船,所以就没有远离,贴着河滩走了一段时间,然后找了个地方,打算休息一下,等到天亮之后再走。 九变道人是绝对不畏惧什么阴邪之物的,但是在他找到安身处之后,突然就感觉心里不安,好像是心慌,却又说不出原因。 九变道人修行了这么多年,虽然没有真正成仙,但心境已经相当平和,很少会有现在的这种惶恐和不安。他的睡意一下子消散的干干净净,忍不住就在周围扫视起来。 随即,九变道人看到了一条船。那条船是从上游飘下来的,船上有一个人。九变道人的眼睛很好使,尽管偌大的岁数了,可眼神却比年轻人还要管用。 这条船越来越近,九变道人眯着眼睛看出来,船上是个老人,岁数可能比自己还要大一些,满头白发在河风中不断的飞舞。 第一百六十五章 谜中谜 这条在深夜中开来的船,让九变老道感觉到了一丝诧异,他全神贯注的盯着这条船,也盯着船上那个白发飞舞的老人。 船行驶的不快也不慢,那晚的河风很大,呼啸的风声从河道吹过,夹杂着点点的河水与沙子。等到船又近了一些,九变老道的眼睛就停滞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因为船上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瞬间就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似乎是一个消瘦的中年人。 中年人仍然站在白发老头站立的位置,船只也继续朝这边行驶。当一阵迅猛的河风又一次吹过的时候,九变老道再次感觉自己的眼睛在此刻仿佛有些不管用了,他确信自己一直在目不转睛的注视,但穿上那个中年人,又变成了一个青葱少年。 船仍然在靠近,九变老道已经产生了深深的戒备,他挺身立于河滩,继续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条船。 船在行驶,河风依旧呼啸,等那条船真正行驶到近前的时候,九变老道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一花,船上那个青葱少年也已经不见了。 他突然听到了一阵哇哇的啼哭声,那声音显然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所发出的。九变老道能看见,船头的甲板上,有一个小小的竹筐,竹筐中放着一个襁褓。 天寒地冻,婴儿的哭泣声似乎压住了呼啸的风声,不断传来。九变老道又靠近了一些,这一次,他的眼睛好像没有发花,船头的竹筐里,的确有一个襁褓。 这件事透着些许诡异,但九变老道看到了襁褓里的孩子,就无法坐视,这么冷的天,如果放着不管,这个婴儿肯定活不下去。 带着这个念头,九变老道从已经停靠在岸边的船只登船,把竹筐拿了起来。这么大一条船,空空荡荡,除了这个婴儿,好像再没有别的人。 九变老道一时间迷茫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听到船舱里似乎传来了一点响动。九变老道凑到舱门处看了一眼,在他的目光顺着门缝透射进去时,船舱里陡然亮起了一盏灯。 那是一盏很明亮的油灯,看到突然亮起的灯火,九变老道知道,船舱里面一定有人。 他抱着襁褓里的孩子,从舱门钻了进去。船舱里空旷,九变老道下来的同时,一眼就看到船舱正中摆放着一口棺材。 那是一口非常罕见的棺材,棺木看不出是什么,但是木头闪现着一种黄金般的光泽,在棺材的四周,有金线镶嵌的图案,还有珍珠美玉点缀。一口棺材,珠光宝气,价值连城。 九变老道这一辈子经历的不算少了,然而这样的棺材,他闻所未闻。 在九变老道的目光被棺材吸引住的时候,从棺材里,陡然传来了一阵很奇怪的声音。那种声音初开始听,实在听不出是什么,但只要细心再一听,就会觉得,那好像是人的说话声。 九变老道很诧异,不过,他并没有太多的畏惧,他这一辈子也不是白活的。 随后的事情,很出乎九变老道的预料。这口棺材传出了说话的声音,却没有任何的危险气息,紧跟着,棺材中的声音,竟然跟九变老道开始交谈。 九变老道顿时就想把眼前的事情给弄清楚,所以一问一答,和棺材里的声音聊了好一会儿。这个时候,棺材里的声音就委托九变老道一件事情,把襁褓里的孩子送出去。 九变老道还没有做回应,棺材里的声音抢先就许诺给他一些好处。对方说,九变老道的命数是不错的,寿元也长,可以活到九十九岁。 九变老道一听,就知道棺材里的声音没有胡乱扯,因为根据他自己的推演,结果也是如此,自己是九十九岁的寿命,无法跨过百岁的坎儿。就是这个原因,才让九变老道生出了云游四海的打算。 棺材里的声音告诉九变老道,如果他帮忙把这个孩子送出去的话,作为回报,可以让九变老道多活一世。 当时,九变老道还不知道多活一世是什么意思。只不过,他觉得这个事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蹊跷。九变老道是可怜襁褓里的孩子,那孩子还很小,估计刚刚出生不久,看着白白胖胖的,很是喜人。但他心里仍然有顾虑。 可能棺材里的声音也知道九变老道有顾虑,对方也没有勉强九变老道,只是告诉他,如果他不肯帮这个孩子活下去,那就让他把襁褓重新放回到船头的竹筐里,另外找别的人。 如果对方威逼利诱,九变老道可能就会彻底的产生怀疑和排斥,可对方这样说,九变老道的心就软了,那一刹那间,他把杂念和顾虑都抛在脑后,答应把孩子送到一个能收养他的家户去。 这时候,棺材里的声音又说,不用刻意找需要收养孩子的家户,他就让九变老道从这儿离开之后,朝北走,一直走到自己饥渴难耐,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就近把孩子送到距离最近的村子或者镇子里去,找个人家收养了就行。 九变老道唯恐在这儿呆的时间久了,会让孩子有危险,所以听了之后立刻准备动身。尽管九变老道不知道棺材里的声音到底是谁,但他心里还是有数的,不管是什么人,能用得起这样的棺材,就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 在九变老道将要离开船舱的时候,棺材里的声音又说,自己绝对不会食言,说了让九变老道多活一世,就一定说话算数。他让九变老道在寿元将尽之前,重新到这个地方来。 九变老道没有多想,他当时只是想着可以让这个孩子活下去。九变老道带着孩子上岸,暂时打消了云游的打算,想先把孩子给安置下来。 他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带着刚出生的孩子,不断的朝北前行,一路艰辛,言语难表。走了大概有十来天的时间,九变老道在路上尽力想办法,给小孩儿弄一些小米粥的米油。襁褓里的婴儿倒是很健康,能吃能睡,也很少会哭闹。 十来天之后,下起了大雪,九变老道连着两三天没吃没睡,等下雪的时候,他已经颇感困顿。 他并不知道沿途会否有村镇,只是一个劲儿的朝前走。等雪下的大了,在茫茫的雪中,他真的看到了一个小村子。 此时此刻,平时里很安静的孩子,突然就开始哭,九变老道一边朝村子走,一边就哄孩子,距离村子近了一些的时候,孩子就停止了哭闹。 无名道士在讲,我一个字不拉的都听了下来,等他讲到这里,不用任何多余的解释,我也知道,他一定走到了我家的小村子。 他抱着孩子,在漫天的大雪中进入村子,等进了村子的时候,停止哭闹的孩子突然又开始哭,哭的很厉害。九变老道并不一定非要把孩子送到这个村子,只是下了这么大的雪,自己又困顿不堪,他也想着,能否在村里家里的柴房借宿一晚,然后给小孩儿弄一点吃的。 但夜已经很深了,家家户户都黑灯瞎火,九变老道第一次到这里,也不知道该去敲谁家的门。他一边走,孩子就一边哭,哭声不止,等走到一户人家的院门外时,孩子突然无缘无故的停止了哭闹。 这户人家的院子里也黑着灯,九变老道站在院子外,小孩儿就不哭,只要迈步准备走,孩子立刻哭泣,如此尝试了两次,九变老道也有些迷惑。 只不过,他相信这世上的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是有因果,有缘分的。譬如他遇到了这个孩子,这本身就是一种缘分。 也就是在这一刻,九变老道生出了把孩子送到这个村子的念头,但他又拿不定主意。这十多天相处下来,他觉得这个孩子可怜,又很乖,将要把孩子送出去的时候,他心里又颇为不舍。 九变老道生出了这个念头,但暂时没有动,他觉得现在突然敲开谁家的大门,说要送个孩子,人家害怕都来不及。所以,九变老道想要等,等到天亮的时候再说。 天很冷,雪又下的大。九变老道身外穿的是九变蚕丝所做的衣服,他贴身把孩子抱着,给孩子取暖,同时又在左思右想。 站了好一会儿,院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当地的村民从半开的院门朝外面张望。 这或许又是一种难言的缘分。 九变老道把孩子送给了这户人家,离别之时,心头觉得有些难受,随手把自己的九变蚕丝的衣服也送了过去。 他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这个孩子本身的来历,其实他也一无所知,他只是为了保住这孩子一条命而已。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无名道士讲述完毕之后,说道:“原原本本,一丝不差的都告诉你了。” 我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原本以为找到了九变老道,这件事就会水落石出,可是,九变老道对我的来历,也只是知道一点。 “道长,那个当年把我托付给你的人,是谁?后来你又见过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宿喜庙 我现在很想知道,把我托付给九变老道的那个人是谁。其实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九变老道不是最关键的人,还是得找到当时托付他的人,才能知道更多关于我身世的线索。 “没有见过,至今,我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九变老道把孩子送出去之后,离开了小村,然后重新开始云游。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过棺材里的声音和他说的什么好报的事情,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岁数越来越大,两年前,九变老道已经到了寿元将尽的时刻。 这时候,他突然就想到了当年的那件事。虽然不图回报,但九变老道的确也不想死,抱着这个念头,他鬼使神差一般来到了之前遇到那条船的地方。 二十来过去,那片河滩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他在河滩附近停留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晚上的时候,九变老道竟然真的看到了当时的那条船。 那条船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船上一个人影都不见,当船停靠在岸边的时候,九变老道就和二十年前一样,登上了这条船。 在他登船的那一瞬间,整条船突然就像是漂荡在一片惊涛骇浪中一样,左右剧烈的颠簸。船只几乎要翻转过来,在这样的情况下,九变老道站不稳脚,从船身一侧直接落入了河中。 他已经那么大的岁数了,精力不济,在落水之后,九变老道的脑子似乎有一点恍惚,他突然察觉到,水中好像有几道模糊的影子。 九变老道下意识的就想朝岸上游,但是,力有未逮。那几道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近,九变老道觉得,那好像是水里的浮尸。 这种浮尸显然很不一般,九变老道一下被浮尸给缠住了,时间一久,他的意识更加模糊。 九变老道顿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仿佛整个人都飞上了天空,在云端不停的漂浮。他的意识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九变老道在极度的模糊中,似乎又看到了那口非常华贵的棺材。 棺材里的声音飘到了他的耳边,但九变老道已经不太听得清楚了。在听到这阵声音之后,九变老道完全失去了知觉。 等他再醒过来时,已经身在河滩,他还活着。等醒来之后,九变老道就觉得浑身上下有些不对劲,他无意中在岸边一个积存了积水的小水洼看见了自己的脸庞。 他仿佛一下子返老还童了,变得只有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不仅年纪变小,而且浑身上下澎湃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九变老道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回想之前的经历,又觉得迷糊。 但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这说明,他从河里上来不久。之前所发生的那些,并不是虚妄的。 河面已经变的空空荡荡,那条船不见了,所有的浮尸也都不见了。九变老道在四周寻找了很长时间,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就这样,九变老道回到了二十岁的年纪,经过这件事,他似乎又明白了一些道理。他停止了云游,然后返回悬空观。在后山修了一座坟,九变老道的坟。 在他看来,以前的九变老道的确是死了,不复存在。 他回到悬空观以后,还是有人来寻找九变蚕丝,对一些以前见过的人,他比较小心,害怕对方仍然能从相貌上猜测出什么,所以,他运用秘术,改变脸型五官。他对所有人说,九变老道已经死了,就安葬在后山,九变蚕丝也没有了。 他用这种方式,来获取宁静,直到我和神算子结伴来到悬空观之后,九变老道才知道,当年他亲手送走的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 他把所有的经过全部告诉了我,但是,我的心里却留下了一个更大的疑团。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口华贵棺材的主人,一定知道这些。 同时,我还是有些理解不了,甚至怀疑。因为让一个人从老变的年轻,好像和三眼浮尸也有关系。 “我知道的,已经全部都说了。”无名道士拿起了床榻上的一只包袱,说道:“恰好,说了这些,我也想到外地去云游一番。” 我们俩结伴而行,离开了悬空观,我的心情说不上是好是坏。可能就和九变道人和我说的一样,很多事,无需去寻找答案。如果真到答案浮出水面的时候,自己就算不去追问,也会知道。 我和他结伴同行了两天,九变道人改走水路。道别之后,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漫无边际的河滩上,心里百感交集。 前路,似乎又陷入到了一片迷雾之中。这一刻,我的心似乎有些波动。因为前几天遇到假师父的时候,他跟我讲的那些往事,已经触动到了心底深处。 我本来不该相信假师父的话,因为在我心里,他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凶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隐隐觉得,假师父和我讲述的那些,似乎都是真的。 如果他的讲述是真的,那么我师傅,到底该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是因为这些,我心里开始动摇。 我认真的思索着一个问题,师傅一直叫我去寻找三眼浮尸,而且他很早以前就告诉过我,我们打金钟一门的捞尸人,在河里漂荡一辈子,就是为了找到三眼浮尸。 过去,我很信任师傅,无条件的信任,不管师傅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觉得他是对的,就是在这种想法之下,我从来没有问过,寻找那具三眼浮尸究竟要做什么?有什么目的? 可现在,自己经历了一些事情,也听到了一些事情,我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懵懂无知的过一天算一天,我要知道,这件事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意义。 可是,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师父不在,假师父不在,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假师父的话,还有师父的嘱托,一个劲儿的在脑海中来回的起伏。师父叫我不管什么情况,都要找到三眼浮尸,假师父却叫我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生活。我说不清楚,他们俩到底谁说的对。 接下来的两三天时间里,我始终都处在一种混混沌沌的状态中。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话。 我找到了自己的小船,这个季节,天气已经特别冷了,在我找到小船之后,紧跟着就下起了雪。我暂时没有住处,就把小船先留在河滩,自己来到一个喜庙。 这些喜庙,还是马老太爷捐资修建的,马老太爷捐了不少钱,喜庙修整的比较宽敞。普通人遇到喜庙,会避之不及,不过对我这样的捞尸人来说,这并不算什么,横竖有个地方可以挡风遮雨就行了。 喜庙里放着一些薄皮棺材,都是河滩本地的榆木柳木之类的杂木打造出来的,不值钱。喜庙的尸首一般都放在这样的棺材里,等着家属认领。如果到了年底,喜庙里的尸首还是没人认领的话,那么河滩上的几个化人场就会把尸体运走,然后烧掉,以免来年春天的时候尸首会引发瘟疫。 所以,我来到喜庙的时候,喜庙里只剩下一些空棺材,没有一具尸首。 喜庙的气味不太好闻,长年累月的堆放尸体,就会有一种特殊而且难闻的气味。冬天的时候,这种气味不太浓,凑合着也能睡觉。 我在喜庙住了两天,等雪停的时候就到外头转悠一圈。天气太冷了,河面上没有一条船。我从喜庙朝下走了有十里路,一个人也没有遇到。 到了天色发暗的时候,我才往回走,喜庙那种地方也就是无处可去时候睡个觉,平时能不呆就不在喜庙呆着。等到我来到喜庙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一轮昏黄的月亮挂在天际。我到了喜庙门口,正要上台阶的时候,顺着风,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噗通…… 就在我嗅到这股气味的时候,喜庙的门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噗通撞到了门板上。我立刻停下脚步,顺势望去。喜庙的门是背着月光的,看的不太清楚,我身上又没有火把之类的东西,想要看明白,就得走的更近一些。 这一刻,我心里满是警惕,深更半夜出现这种意外,让人不踏实。 可是,转念想想,喜庙这种地方,还会有什么意外?喜庙里的尸体入冬的时候就被化人场给拉走了,如今一具尸首也没有,还能有什么? 我不得不放慢了脚步,顺着台阶走了上去。河滩边的喜庙都有一个很高的台阶,是为了发水的时候,不至于水一过来,就会涌到屋子里。 我顺着台阶走上去的那一刻,目光一闪,立刻看到喜庙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个血淋淋的人,正使劲的想要从喜庙里面爬出来。 这个人被门槛给挡住了,两只胳膊直接搭在门槛上,全力朝外爬着。他应该受了很重的伤,嘴里一边吐血,一边大口的喘气。 第一百六十七章 花子会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把我给吓了一大跳,我站在原地,凝神望去。这个人受伤的确非常重,爬到门槛就爬不动了,他肯定也看到了我,使劲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朝我这边伸过来。 这明显是要求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心里对这突然发生的事情没有防备,却又不想见死不救,犹豫了一下,我朝前走了两步。 等我真正站在喜庙正门外的时候,本就发毛的心一下子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这个想要从里面爬出来的人,看着是个乞丐,因为没地方住了,熬不住这天寒地冻,所以也想到喜庙来凑合着度过冬夜。 此刻,我看的很清楚,这个乞丐只剩下半截身躯,从腰部朝下,全都不见了,只有一地的血迹。 “你是?是怎么回事?” 乞丐已经不能活了,等我站在他跟前的时候,他使劲的抬起头,用最后一口气跟我说道:“鱼……” “你说什么?什么?”我急忙蹲了下来,想听的更清楚些。 “鱼……”乞丐呼哧呼哧的吐出两口带着血的泡沫,眼神一下子涣散,慢慢垂下的头。 我完全没听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等到再想追问的时候,乞丐已经咽气了。到了这个时候,我就算再傻也知道,喜庙里,似乎充斥着一种无形的危险。 我在喜庙已经住了两天,没有任何的异常,但今天白天去外面转悠了整整一天,这边儿发生过什么,我无从得知。看着乞丐已经咽气,我心里有些警惕,只不过也不能看着人死在这儿,连管都不管。 喜庙里有现成的薄皮棺材,只要把乞丐放进去就行。可是面对这半截血淋淋的尸体,我着实有些下不去手。 更要紧的是,乞丐是从喜庙里朝外爬的,喜庙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乞丐怎么会死的这么惨? 我犹豫了一下,做好了决定,这个喜庙不管发生了什么,总之是不能久留了,我把乞丐的尸首安置好,就立刻离开喜庙,哪怕行走在冰天雪地里,也比遭遇危险强得多。 想到这儿,我就把心中的犹豫暂时压下,准备把乞丐的尸体放到喜庙的棺材里去。 就在这个时候,从北边急匆匆的过来了一队人。这队人大约有十二三个,每个人都手持火把,在这黑暗的冬夜里,宛若一条蜿蜒的灯火长龙。 对方来的特别快,等我察觉到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喜庙附近。孤零零的喜庙,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对方一靠近,立刻就看到了我。 这十多个人来势很快,看着都是有功夫的。对方从喜庙两边围拢过来,一块集中到了喜庙的大门附近。 “朋友,我们是花子会的。”为首的一个壮汉举着火把,看看我,问道:“有没有见到一个叫花子,从这儿经过?” 我身后的门槛处,就是那个已经死掉的乞丐,看到眼前的这帮人,再听到他们自称花子会的,我的脑袋就大了一圈,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倒了什么邪霉了。 花子会,顾名思义,就是一大帮子叫花子凑在一起形成的派系。花子会全都是叫花子,可能有人觉得,一帮叫花子凑在一块儿,又能如何?其实,这么想是大错特错了。 河滩上的叫花子有多少,谁都数不清楚,这些叫花子遍布各地,每天都在村镇乡野出没,行踪不定。论消息,他们是最灵通的,论人头,也是最多的。花子会那些领头的人,早已经不是叫花子了,个个财大气粗,只不过碍于自己的出身,所以平时还是以乞丐的面目示人。 河滩江湖的很多门派家族,都跟花子会或多或少有来往,所以,论起人脉,花子会也是很广的。 这些花子会的人来的很突然,虽然跟对方以前没有见过面。但看着他们此刻的举动,我心里已经猜出了大概。 他们肯定是在寻找一个叫花子,而且,他们大概知道叫花子前行的路线,所以才从北边一路追了过来。 他们在寻找一个叫花子,而我身后的门槛处,恰好有个死的很惨的叫花子。我现在就算全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了。 “朋友?”领头的壮汉看着我不说话,又问了一句:“有没有看到一个叫花子?” “什么……什么叫花子……”这一瞬间,我的脑袋好像沉重的有一万斤,连抬都抬不起来了。 “一个叫花子,大概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额头上面有一道刀疤。”壮汉在自己的额头上比划了一下,说道:“刀疤很显眼。” 我浑身上下的冷汗直流,如果我没记错,刚才准备把叫花子的尸体送到棺材里的时候,我隐约看见,叫花子的额头上,似乎真的有一道很显眼的刀疤。那道刀疤显然是很多年以前留下的,不过刀痕很深,所以刀疤到了现在依然能辨认的出。 我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说了,这时候,两边的人看到搭在门槛上的半只手,同时也可能嗅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顿时警觉起来,各自朝前靠近了一些。 “不是,你听我说……” 我一句话还没说完,有人已经看到了门槛边的尸体,这么怪异的尸体,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果不其然,我再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名领头的壮汉就皱起眉头,朝着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冲过来,不由分说把我推到一旁,然后跨过门槛,看了看那半截尸体。 “是吴老疤!吴老疤!”一个人看看尸体的衣着,再看看尸体的脸,顿时大惊失色,回头冲着壮汉叫到:“真的是吴老疤!” 这句话一说出来,十多个人立刻朝前围拢了一步,把我挡在了喜庙门口。在他们看来,事情都是明摆着的,喜庙只有我一个人,尸体死在这儿,而且咽气不久,我现在就是想辩解也没机会。 “朋友,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壮汉皱着眉头,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说道:“我们花子会的人,若真有得罪的地方,也不至于就把人给弄死吧?” “不是,我刚到这儿。”我定了定神,即便知道解释可能没什么用,但总不能这么大一口黑锅扣下来,我就傻愣愣的顶着,我把前后经过跟壮汉说了一遍。我再三重复,我只是刚刚到这里的,我到这儿的时候,那个乞丐已经马上咽气了。 “是吗?就是这么巧?”壮汉显然不相信我所说的话,在旁边冷冷一笑:“你刚到这儿,我们的人就死了。” “的确是这样。”我摇了摇头:“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看着你年纪不大,却是个老江湖了,吃干抹净,就死不认账。”壮汉收敛起脸上的冷笑:“死人的事儿,先放在一旁,我问你,鱼呢?” “鱼?什么鱼?”我楞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 死去的乞丐临死之前,跟我说了两个字,我实在听不太清楚,还没等仔细回味,这帮花子会的人就来了。如今听到壮汉的话,我突然明白过来,乞丐临死之前跟我说的,好像就是两个鱼字。 “你们这同伴死去之前,好像跟我说了,说了鱼,连着说了两遍,但他就剩半口气了,别的话就没在能说出来。” “是么?”壮汉似乎有些恼火了,因为在他看来,我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话,都是无稽之谈。壮汉一露出敌意,围在我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一个的朝前慢慢逼近。 我一下子慌了,这么多人对付我一个,尽管我身上有功夫,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更要命的是,我反抗了,别人会认为我心虚,我不反抗,就要被对方抓起来。 留给我思考的时间不多,壮汉看我不说话,以为我是说不出什么了,猛然一挥手:“先把他拿了,好好问问!” 十多个人一块儿涌了过来,我平生头一次被这么多叫花子给围住,心里的感受很难形容。这些人看着是叫花子,但是个个身有功夫,绝对不是普通的乞丐。 我不得已,冲着最先扑过来的两个人招架了一下,把对方给挡在了门外。此时此刻,我已经无路可走了,面前的路被堵的死死的,唯一的路,就是身后的喜庙。 我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了,这些人不跟我讲道理,他们估计认定了我就是杀人凶手。我逼退了对方两个人,立刻跳进喜庙,反手就把两扇门关上,又用胳膊粗的一根门栓顶住。 门暂时被顶住,对方在外面砰砰的一通敲打。喜庙是没有窗子的,只在左右两边贴近房梁的地方,有两个四方的小孔,用来通气。我躲在喜庙里,对方一时半会进不来,马老太爷捐资修建的喜庙非常结实,门板厚重,撞也撞不开。 我喘了口气,用脊背死死的顶着门,不管对方如何用力在外面撞门,我就是不起身。就这样僵持了一小会儿,我心里也觉得不妙,自己被堵到这儿,等于进入了一个死地,肯定出不去,时间一久,必然要被对方弄破大门冲进来。 在砰砰的撞门声中,我在左右寻找着能够逃生的路,两个透气孔很小,估计钻不出去。 唰!!!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个人顺着门缝插进来一把刀子,差点就捅到我。我急忙朝旁边闪了闪。 第一百六十八章 怪鱼 这一刀从门缝里捅过来,非常阴险,幸亏我躲了过去,没有受伤。对方见这一刀落空,就知道我有了防备,不可能再得手,因此收回刀子,全力开始重新撞门。 只不过喜庙的大门结实的有点超乎想象,对方哐当哐当的撞了半天,门还是好端端的。我吸了口气,又抬头看看两个气孔,自己大概比划了一下,觉得身子实在是无法从气孔钻出去。 “朋友,你躲在里面,觉得自己就能完全躲得过吗?”壮汉在外面高声说道:“这道门再结实,也是木头的,我们浇上油,堆上柴火,慢慢的等着门烧成灰,那时候,你还能跑得掉?” “我能怎么说,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又不相信。”我跟对方也没啥仇,只不过因为误会,被迫躲在喜庙里,我也不想这样,隔着一道门喊道:“你们的那个同伴,我真的不认识,也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你躲什么躲!” 外面又有人在高声叫喊,我叹了口气,觉得跟他们是完全说不通的。 门外突然寂静了下来,暂时停止了撞门,我唯恐有诈,急忙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侧耳倾听。那帮人并没有走,我甚至还能听到简短的交谈声。 他们在干什么,我看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我又听不见,反正心里急的要死。 过了一会儿,那个壮汉敲了敲门,说道:“朋友,这里面,是不是有点误会?” “是误会!我绝对没有杀人!” “我刚才瞧了瞧吴老疤的尸体,半截身躯的断口,似乎不是刀伤。你先开开门,出来一下,把前后经过仔细再跟我说一说。” 我迟疑了,这个壮汉看起来不是个糊涂蛋,最起码还能从死者的尸体上看出些端倪。可是这个时候,我怎么敢开门,一旦开门,自己最后一点依仗也就没有了,对方那么多人,抓到我之后,我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我不想出去,但是不出去,又没有别的法子。就在我前后犹豫之间,身后贴着墙根的那一排薄皮棺材里,突然传来了咔咔的声响。 那种声音,就仿佛有什么硬物在刮着棺材板,听的我心里发毛。我猛然转过头,但是喜庙里很黑,又没有灯火,所以根本看不清楚。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陡然想起来,那个乞丐死在喜庙,而且是想从喜庙朝外爬,当时我就怀疑,喜庙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只不过被花子会的人一搅合,我只顾着躲避他们,倒把这茬给忘记了。 一听到这阵咔咔的声音,我整个人就好像坠入了冰窖里,从头到脚一阵冰凉。那阵咔咔的声音连绵不绝,虽然很轻,可是每一声都好像一根钢针,不断的扎着我的心,让我非常难受。 黑暗之中,我有种感觉,我感觉从墙根的薄皮棺材里,似乎爬出了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接近我。我一下子毛了,不由自主的抓住了门杠。 “朋友,你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可真的不客气了。”壮汉在门外等的有些不耐烦,开口催促道:“我们本来就有急事,没时间在这里磨蹭。你是开门,跟我们花子会交个朋友,还是抵死顽抗,跟花子会结个仇家,全都由你决断。” 我已经没精力答话了,因为我心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真的感觉到棺材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慢慢的爬了出来。 “别跟他啰嗦了,放火,把门烧掉,门没了,看他还朝哪儿躲……” 门外有人大声的吆喝,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我陡然感觉到一阵带着腥气的微风从前面扑了过来。这一刻,我的脑子空了,因为我预感,在黑暗中朝我扑来的,一定是什么很难对付的东西。 我没有别的选择,黑暗中的东西,好像比门外那十多个花子会的人还要可怕。我的手已经抓住了门杠,直接一提,打开门就冲了出去。 门外有几个人正在守着,还以为我不会开门。等我真正开门冲出去的时候,对方略有几分得意。 “跟我们花子会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我一打开门,陡然感觉背后那阵腥风好像强烈了起来,一股让人想象不到的气息像箭一般的激射到了背后。我虽然看不到背后是什么东西,然而,我知道自己肯定没办法硬抗,万般无奈之下,我猛然一压身子,整个人完全趴到了地上。 在我刚刚伏下来的时候,一道影子携带着滚滚的杀气,从我头顶嗖的扑了出去。站在我面前的一个人躲闪不及,直接被扑倒在地,还没等他开口吆喝,脖子似乎被卡住了。 我抬起头,立刻看到了一片喷薄出来的鲜血。那个花子会的人身上,趴着一道影子,影子无比凶狠,直接把这人的脖子硬生生的咬断。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为首的壮汉功夫很好,反应也比较快,不等那条影子翻身爬起,立刻抬手撒出了一张网。 我也跟着爬了起来,目光扫过,我隐约看到,那道从喜庙冲出来的影子,好像是……是一条鱼。 我觉得是一条鱼,因为我看到了鱼头鱼尾,还有鱼身上一块一块的鳞片。但是又看了一眼,我突然发现,这条看着像是鱼一样的东西,竟然长着四条腿。 哗…… 壮汉手里的网撒了出去,想要把这条鱼一样的东西给网住。然而,这条鱼非常灵活,嗖的窜了出去,躲开凌空落下的网。几个花子会的人立刻左右前冲上来,手里拿着乱七八糟的家伙,想要夹击。 这条鱼的眼睛很小,但是流露着一股迫人的凶光。鱼嘴开合之际,我看见鱼嘴里的两排牙齿白森森的,如同一把一把锋利的小刀子。鱼牙之间还有残留的血肉,毫无疑问,之前那个乞丐,就是被这条怪鱼给活生生咬死的。 “抓它!”壮汉看到网落空了,从台阶上一跃而下,抖手抽出了一把刀子。 我虽然不知道这帮花子会的人究竟有何意图,不过根据前后所知,已经大概能判断出来,他们可能专门为了这条怪鱼而来。 那个先前死去的乞丐,应该是发现了怪鱼的行踪,所以一路追击,一路还给同伴留下了标记。结果,他跟的太紧,反而被怪鱼给做掉了,花子会的十多个人顺着标记一路尾随,等赶到这里的时候,却迟了一步,同伴已经气绝身亡。 这种怪鱼,我之前见都没有见过,非常罕见。对于我这样一个自幼就生活在大河滩的人来说,没有见过的鱼很少。尤其前些年,我还一直跟着爹下河打鱼。我没见过的鱼,别的人更没有见过。 不过,我心里还是清楚的,这条大河里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自己没见过,并不代表没有。 在我左思右想的时候,花子会的人已经完全跟怪鱼干上了。壮汉没有亲自参与,只是在旁边指挥,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不管花子会的人要做什么,跟我也没啥关系,我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脱身。 一想到这儿,我立刻就从旁边的台阶跑下去,这个时候,花子会的人都盯着怪鱼,没人再注意我。我跳下台阶之后,立刻拔脚就跑。 和我想的一样,花子会的人顾不上我了,无人阻拦。然而,跑了两步之后,那条被围拢在中心的怪鱼陡然一调头,硬从两个人之间冲了出来,不顾一切的朝我追来。 我一下子就晕了,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可是怪鱼那两排尖利如刀的牙齿让我心里发寒,我只能加快脚步,先躲开它再说。 我一加快脚步,怪鱼也跑的快了,它的四条腿虽然不长,但贴着地面行走如飞。怪鱼跟上我,身后那些花子会的人不肯罢休,也尾随而来。我心里叫苦不迭,原本没我啥事,可这条见鬼的鱼死盯着我不放,让我又陷入了危局之中。 我不停的跑,怪鱼不停的追,花子会的人也毫不示弱。壮汉的脚力很强,跑着跑着就冲到了人群最前头,距离怪鱼只有两三丈远近。 “我就说了,你这人身上怎么会没有蹊跷!”壮汉追在后面,大声喊道:“鱼是追着你去的!你先停下来!先停下来!” 我知道壮汉的意思,怪鱼追着我,我只要停下来,怪鱼自然也就停下来,到那个时候,花子会的人就有机会抓到这条鱼。但我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我不理会壮汉的话,还是一路飞奔。我熟悉这附近的地形,朝前跑一段,就有一个深沟,深沟地形比较复杂,等跑到那里的时候,我再想办法脱身。 我跑的很快,幸亏这两年时间里东奔西走,不断的逃命,体力增强了,也逃出了一些经验。我贴着河滩跑了好一会儿,大概二里地之后,我就打算调转方向,朝河滩的西边跑去。 花子会的十来个人已经全都追了上来,就在我全力狂奔的时候,前面不远处一块大约两三丈方圆的沙地,陡然一动。 沙地下面鼓起了一个很大的包,那种感觉,就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啼血桃木 我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没想到沙地下面会有东西冒出来。沙地的变化很突然,我又跑的那么猛,收不住脚,情急之下,我猛然一转脚步,从旁边冲了过去。 轰隆! 在我冲到一半儿的时候,隆起的沙地陡然间像是爆开了一般,一团一团的沙子四散开来。沙子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掀起,一团沙子撞在我身上,直接就把我给撞倒在地。 冬天的沙地,冻的都是冰碴子,这一下,我摔的很惨,额头被磕了一下,鼓起一个很大的包,眼前金星乱冒。而那条紧紧追赶我的怪鱼,没能躲避过去,被沙子一冲,身躯连滚带爬的落到了后面,恰好跟后头的花子会的人撞到了一起。 花子会的人一心追赶这条怪鱼,等怪鱼和为首的壮汉嘭的撞到一起的时候,估计是彼此之间的力道太大,人和鱼一下都晕了。怪鱼仰面朝天的落地,壮汉也被撞了个趔趄,幸亏身后的人赶紧扶住他,这才没有摔倒。 所有人几乎没有躲避的机会,等壮汉被扶住的时候,沙子下面的东西,已经露出了真容。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额头上的包好像也不疼了,因为我看见从沙子下面出来的,是一条很大的鱼,非常大。 大河滩的渔民,常年累月的打鱼,如果见多识广,可能捕到过或者见到过一人多长的鱼,那已经很了不得了。前几年跟着爹下河捕鱼的时候,我听人说三道湾那边,有几个渔民合力抓了一条一人半那么长的大鲤鱼,那简直是个奇迹,见过的人都啧啧称奇。 最后,这条大鲤鱼还是被放生了,因为渔民感觉不吉利,这么大的鱼,谁也不敢杀,怕惹来麻烦。 然而,跟眼前这条从沙子下面拱出来的鱼相比,那些一人来长的鱼,只能算是小鱼苗。 沙子下面的鱼,估计的有两丈多长,身子特别粗壮,一条鱼尾就和一个巨大的磨盘一样,在沙地上一拍,惊天动地。花子会的人吓了一跳,但是紧跟着,为首的壮汉精神突然一振,推开扶着他的人,大喊道:“鱼神!鱼神!” 我听到壮汉的话,突然就明白了过来。其实,花子会的人追赶的那条怪鱼,并非真正的目标,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这条从沙子下面钻出来的大鱼。我也不知道鱼神是什么玩意儿,不过,单凭这条大鱼的体型,已经算是鱼中的神了。 壮汉一嗓子喊出来,身后十来个人也跟着精神一振,都站到了壮汉的身后。这时候,那条被撞晕的怪鱼似乎有了些反应,身子一动,想要爬起来。但这一次,花子会的人不再手下留情,一个人抓着一柄鱼叉,用力一刺。 鱼叉直接捅到了怪鱼的肚子,把怪鱼钉在了沙地上。怪鱼来回扭动身躯,却挣脱不开。一股一股的鲜血,从伤口的缝隙里喷射出来。 就在此刻,大的吓人的大鱼,突然拍打着沙地,如同一辆硕大无比的马车,横冲直撞。没有人能顶得住这种撞击,花子会的十多个人急忙狼狈的四下逃窜,有两个人脚下一滑,慢了一步,身后的大鱼已经冲了过来,直接把两个人压在了身下。 我甚至能听到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被压住的两个人显然是不能活了,活生生被压成了肉饼。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条大鱼体型太大,即便没有别的手段,就这样横冲直撞,也没人受得了。 花子会的人,开始退缩,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一条和人一样大的鱼,两三个壮汉可能都制服不了,更不要说这种身长以丈计算的大鱼了。这样的鱼,至少得几十个人相互配合,才有可能抓住。 “大伙儿都加把劲儿!”壮汉躲过了大鱼的撞击,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斗志昂扬:“要是能抓住这条鱼,咱们几个,后半辈子荣华富贵,受用不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然大鱼有些骇人,但壮汉的话,显然是一种承诺。在荣华富贵面前,没有多少人可以保持理智。一帮本已经开始退缩的叫花子,立刻躁动起来,纷纷拿着手里的家伙,重新把大鱼围拢起来。 只不过,这十来个人围住一条至少三四千斤重的大鱼,显然力有未逮。那条大鱼嗅到了血腥味,似乎更疯狂了,在前方一拍打尾巴,身子猛然调转过来,继续横冲直撞。 有几个人亮出了鱼叉,这是专门用来抓捕大鱼用的鱼叉,只要鱼叉捅进大鱼的皮肉里,鱼叉上的倒刺就会伸张出来。这几个人拿着鱼叉,跃跃欲试,想要先把大鱼弄伤,然后慢慢和它耗。 我觉得,这几个人的想法是对的,这样大的鱼,无法直接抓住,只能消耗大鱼的体力,直到它精疲力尽为止。 然而,这条大鱼仿佛知道鱼叉很危险,竟然一闪而过,避开几个拿着鱼叉的人,朝着旁边的人冲了过来。 大鱼来的特别快,也特别猛,完全就像是滑行在地面上的一艘船。有两个人躲闪不及,直接被撞飞了,等落地的时候,身上的骨头碎了几块,噗噗的乱喷鲜血,即便不死,估计也活不了太久。 危急之刻,壮汉一挺身躯,从地面一跃而起,趁着大鱼冲劲儿衰减,速度慢下来的关头,从一侧直接扑倒了大鱼身上。 壮汉站在大鱼的脊背上面,死死的绊住两块脸盆大小的鳞片,另只手从怀里抽出一把只有一尺来长的小剑。小剑闪着淡淡的金芒,我看到剑身上,似乎还有一圈一圈血红色的印记。 看到这把小剑,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不得不说,花子会果然有些门道,壮汉手里的这把小剑,是举世的奇珍。 民间的百姓都知道,桃木剑可以辟邪,一些人做法事的时候,也会用桃木剑来当做法器。寻常的桃木很常见,一般做法器的,都是些老桃木,据说老桃木才会有效用。 真正的高手,追寻的是一种叫做雷击木的桃木。顾名思义,雷击木,就是被天雷劈过之后还能不死的桃树。这种桃树本身可以辟邪,而且在纯阳天雷的劈打之下还可以不死,就带着几分天雷之威,是辟邪驱魔的利器。 多少人都梦寐以求一截雷击木,认为这就是桃木的极品。不过,我曾听人说过,桃木中真正的顶尖的极品,是一种叫做啼血桃木的木头。 这种啼血桃木,完全是天生天养的东西,非常难得,也非常罕见。一株老桃木,偶然被雷劈中了,但是侥幸未死,顽强的存活下来。只不过,被天雷劈打,不死也要退层皮,机缘巧合之下,一些有灵性的野物,比如黄皮子,狐狸之类的,发现了未死的桃树,就会用自己的血,长年累月的滋养桃木。 很难想象,那是怎么样的场景。在这些野物的滋养之下,将死的桃木重新焕发生机,至少要三年之后,才能重新长出绿叶。因为这三年里面,一直都靠血来浇灌,所以,桃木的年轮,就会变成血一般的颜色。 用这种啼血桃木做出的木剑,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神器。以前,我听人说起这些的时候,还以为只是个传说,但今天看见壮汉手里的啼血桃木剑,才知道这世上真的是无奇不有。 我心里回想着这些传闻时,壮汉已经抓紧了大鱼的鳞片。大鱼的鳞片厚实的像是一块铁片,但壮汉用尽全力,用手中的小剑直刺下去,一尺来长的剑,完全刺到了大鱼的脊梁上。 这一瞬间,大鱼好像彻底的发狂了,庞大的身躯竟然直挺挺的弹起了两丈多高,最后轰然落地。大鱼落地,就和一座小山落地似的,鱼背上的壮汉站立不稳,摔落下来。壮汉一落地,那条大鱼好像认准了就他重伤了自己,强有力的鱼尾猛然一扫,直接把壮汉给拍了出去。 磨盘大小的鱼尾,正好拍在壮汉的后心上,壮汉落地的时候,噗的喷出两口鲜血,想要翻身爬起,可是肋骨断了几根,再也爬不起来了。 大鱼彻底发狂,局面顿时不可收拾。它摆动着鱼尾,朝着周围的人横扫过去。没有人能挡住狂怒之下的大鱼,三两下之间,五六个人直接被大鱼扫翻在地。 这一切说起来慢,其实都发生在一瞬间,转眼的功夫,花子会的十多个人只剩下三个。这三个人知道形式不妙,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不顾一切的转身逃走。但大鱼不肯放过他们,在后面猛追。 我呆呆的趴在旁边的地上,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直到大鱼追着那三个人跑远了,我才回过神,站起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我跑了几步,就看见伏地不起的壮汉,壮汉一动不动,嘴角沾满了血迹。我估计,他是活不成了,所以也没有在意,只顾着先逃出这片血雨腥风之地再说。 但是,就在我从壮汉身边跑过去的时候,他突然伸出一只手,一下抓住了我的脚踝。我没有提防,整个人朝前一栽,噗通摔倒在地。 第一百七十章 撞山 我没想到壮汉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没有死,被他这么一扒拉,我直接就摔倒在地。壮汉一只手死死的抓着我的脚踝,使劲的抬起那张已经被鲜血浸染透的脸,对着我说道:“朋友……帮个忙……” 我以为他要我帮他逃离危局,心里先犹豫了一下,如果背上他,无疑多了一百多斤的重量,我不可能跑的太快。那条大鱼已经发狂,要是追上来,我和他都跑不掉。 再说,壮汉的伤势如此之重,救出去肯定也活不长。 “那条大鱼,快要来了……”我转头看看远处,大鱼追击着剩余的三个人,速度很快。 “朋友……不用你救我……我活不久了……”壮汉断断续续的说道:“托你回我们花子会……跟我们当家的说一声……鱼神……鱼神中了啼血桃木剑……” 我一听壮汉是要让我去他们花子会报信,心里先轻松了一下。我这个人也不算太记仇,虽然刚才在喜庙那边闹了些不愉快,但花子会的人也没把我怎么样。所以,我又犹豫了一下,觉得帮人带个口信,这其实也没啥。 “花子会在什么地方?你们当家的是谁?” “花子会在……在……”壮汉用尽全力,想要跟我说出具体的地点,但是他受伤太重,嘴里不断的朝外喷吐血沫,这一句断断续续的话都没说完,陡然间咽了气。 我一看他咽气了,苦笑了一声,这也不是我不肯帮忙,只不过连地点和人都不知道,这个口信确实没法带。 壮汉一直到死,都死死的抓着我的脚踝不肯松手。我去掰他的手,却掰不开。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大鱼好像是把三个逃走的人全都压成了肉饼,在那边急速的转动了一圈,巨大的尾巴一拍,身子又贴着已经上冻的沙土滑行过来。 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生生把壮汉的手给掰开,撒腿就跑。我跑的很快,唯恐大鱼会追击过来。 有些事情,我是能想到的,被啼血桃木剑那种东西刺中了,大鱼肯定受不了,多半会死。但在临死之前,它必然要把自己能看到的一切都给毁灭掉。果不其然,我这边跑了几步,大鱼就从那边追赶过来,庞大的身躯如同一条在河滩上滑行的小船,风驰电掣。 这个时候,我不敢有任何的疏忽和大意,跑到这里,河滩通往西边的那片滩地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凹坑,如果趁势向西,远离水面,势必就要通过这片凹坑,那一定会让我的速度大打折扣。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把这段路跑过去,然后再看看地势是否有所变化。 我跑的快,大鱼也追的快,眼瞅着要被追上了,我的心纷乱一团。左边是起伏的凹坑,右边是缓缓流淌的大河,一时间难以抉择。紧张的一思索,我觉得还是在凹坑里躲避一下,要是跳河逃生,到了水里,我还能斗得过这么大一条鱼? 想到这儿,我立刻纵身一跃,跳到了旁边的坑里,紧紧的贴着坑壁。那条大鱼随后滑动到了此处,围着凹坑转了一圈。 我觉得,这条大鱼聪明异常,知道我在坑里,自己也不随意就朝坑里跳,只是围着坑打转,让我暂时无法脱身。转了两圈之后,我有些心慌,还没等我想出别的办法,大鱼的尾巴贴着凹坑扫了下来。 这条尾巴强劲有力,我使劲的缩着身子,鱼尾贴着我的身躯扫了过去。掀起的劲风带着一股森森的寒意。我咕咚咽了口唾沫,要是这么僵持下去,我肯定要被活生生拍死在里面。 迫不得已之下,我在大鱼第二次横扫过来的时候,直接从凹坑里爬了上来,撒腿就继续跑。彼此距离这么近,大鱼体型庞大,却一点都不蠢,仅仅一个呼吸的功夫,已经追到身后。 我不敢停留,可是跑也跑不过它,要是被它追上,撞也能把我直接撞死。我握着刚才捡来的一把刀,等大鱼追到身后的时候,猛然驻足停步,使出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对准鱼头,用力刺了过去。 花子会的人留下的刀,都很锋利,而且我也用了全力。然而,刀子刺到鱼头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金铁交鸣的声音。 鱼头的坚硬超乎我的想象,简直是刀枪不入,我的刀被震的脱手飞出,再也顾不上别的,直接就地一滚,滚到了旁边。 这一刻,我虽然慌乱,心神却没有丧失,我很清楚,要是这么跑,我就算再多出两条腿,也跑不过大鱼,跑是跑不掉,下河也不能下河,现在只剩下一条路,能暂时保住性命。 我得想办法跳到大鱼身上,只有在它身上,它才威胁不到我。 想到这儿,我强迫自己彻底镇定下来,在大鱼的身侧不断的迂回。这条大鱼非常机敏,看着我此刻的举动,竟然能猜出我的意图。我在跑,它就不停的转动,避免我纵身跃上鱼背。 不过,它的体型太大,再灵活也没我灵活,我瞅准机会,踩着一块快要脱落的鱼鳞,这么一借力,整个人翻身爬上了鱼背。 大鱼扭来扭去,却始终无法把我给甩脱下来。我什么都不顾了,知道现在命悬一线,是真正的生死一刻,所以死命的趴在鱼背上。 那把啼血桃木剑,仍然留在大鱼脊背的伤口里。这条大鱼看着并不像什么河精野怪,不过,活的这么久的东西,多少都有妖性,对啼血桃木剑颇为忌惮。我在鱼背上爬稳了之后,开始慢慢的朝前移动,想把桃木剑拔出来,再给大鱼一次重创。 我慢慢的朝前爬,一丝也不松懈,大鱼甩来甩去,始终被把我甩下来,它多半也知道,脊背上的啼血桃木剑是致命的,因而一甩尾巴,嗖的朝前滑行了出去。 我不管它怎么样,反正自己是抱定了打算,死都不肯松手,我一点点的朝前爬动,距离那把桃木剑越来越近。我使劲的伸出手,就在指尖距离桃木剑不足半尺的时候,滑行的大鱼陡然又一拍鱼尾,一下子掉过头,冲着旁边的水面就猛冲了过去。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但是还没等我有多余的反应,大鱼轰隆一声窜入了河中,这时候,我趁着前冲的惯力,猛然一伸手,抓住了啼血桃木剑。 我想把这把剑给拔出来,但小剑可能是卡在大鱼的皮肉里了,如同生根发芽了一样,怎么拔都拔不动。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大鱼已经带着我,冲到了河道的中心。 此时此刻,我完全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境地里,趴在鱼背上,不能随便乱动,我只要一松手,大鱼在水里会把我直接咬成两段,但我要是不松手,大鱼入水,我也会跟着沉下去。我脑子一下空了,没有别的念头,只想尽快把它弄死。 我全力抓着啼血桃木剑,使劲朝上一拔,小剑似乎被拔出来有一寸长,就这么一寸长短,却让大鱼暴怒起来,在水面上不断的转圈,尾巴接连拍打河水,轰隆轰隆的声响不绝于耳。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我感觉这把啼血桃木剑,似乎在磨灭大鱼的精气神。因为大鱼虽然还是狂怒不堪,可它的动作似乎是慢了一些,而且精力显然不及刚才。 我心里顿时有底了,这把啼血桃木剑,就是克制大鱼的利器。我一咬牙,干脆翻身骑到了鱼背上,两只手握着桃木剑,用力朝外拔。桃木剑在皮肉里卡的很紧,这一次,我用尽全力,又把木剑拔出来一寸。 大鱼显然是到了强弩之末,我唯恐它这时候会沉入水中,那样的话,我就必须得松手,必然前功尽弃。但大鱼一直都漂浮在河面上,等我把桃木剑拔出来有三寸左右的时候。大鱼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了,猛然一转身,朝着河道的东侧游去。 它游动的速度特别的快,尾巴一摆,庞大的身躯就在水中闪电一般的穿梭。这段河道的地势比较险峻,西边平坦,但东边紧邻着山,大鱼不顾一切的朝东岸冲去,离水的一瞬间,大鱼的身躯宛若腾空飞起,硕大的鱼头嘭的撞在了一面山壁上。 我也被甩了下来,身子不由自主的在半空一翻,所幸的是,我还没有失去知觉,在触碰山壁将要落下时,我抬手就扒住了一块凸起的石头。 大鱼的鱼头几乎被撞的崩裂,鱼嘴大开,血流不止,斜躺在在山壁和河水之间仅仅两丈宽的一块险地上,一动不动。我扒着石块,观察了一会儿,觉得这条大鱼应该是死了,这才慢慢的下来。 鱼血流了一地,污浊不堪,熏的我头晕脑胀。我看着大鱼不动弹了,就慢慢的走上去,想再确认一下,这条大鱼是不是真的死了。 大鱼一动不动,大张着鱼嘴,直到我走到跟前的时候,它仍然没有什么动静。我觉得,这条鱼是真的死了,我不相信,大鱼就算再聪明,还能聪明到会装死的地步。 第一百七十一章 血咒 我暗中看了一会儿,确信大鱼已经死了,这才走到跟前,蹲下来打量一番。那把啼血桃木剑是个好东西,我想着能不能给取下来,收为己用。 我试探着绕了半圈,想爬上鱼背,把木剑给拔出来,然而,就在我打算动手的时候,大张的鱼嘴里,猛然伸出一只手,一下把我的脚脖子给抓住了。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就想把脚给抽回来,但那只手的力气很大,死死的抓着我的脚踝。我压根就没想到,鱼嘴里会伸出一只手,一下慌了,挣扎之间,我能感觉到一股难言的热流,从脚脖子朝上蔓延,一直蔓延到胸口。 这股热流蔓延到胸口,就如同一个小火炉,炙热的让我感觉一阵烦躁。 “你中了血咒,要想活命,就老实一些。” 在我心中惶恐又觉得说不出的烦闷时,从鱼嘴里传出来一道声音。声音沉闷嘶哑,还显得无比苍老,声音落入我的耳中,让我浑身上下乱冒鸡皮疙瘩。尽管我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这条大鱼里面,竟然有一个人,而且是活人。 “你是什么人!?”我又挣了挣,抓着我脚脖子的那只手,似乎有些松动。 “莫管我是什么人,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命吧。” 等鱼嘴里的声音又飘出来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脚踝上的那只手慢慢松开了。此时此刻,我只剩下一个念头,等到挣脱出来,立刻拔腿就跑。 我跑的很快,唯恐鱼嘴里的人再耍出什么花样。跑出去几步,鱼嘴里的人没有出现,只不过,那道让我觉得身上乱冒鸡皮疙瘩的声音,又飘散了出来。 “你想死的快一点,就接着跑,再跑两步,就就该觉得胸口像是燃了一团火。” 我不理会对方,可是,仅仅两步之后,我陡然间觉得胸口那种灼热感又猛然暴增,胸膛里果然像是燃烧着一团火。 这团火仿佛熊熊燃烧,把我身上的活气都给烧掉了。我不由自主的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巴掌大小的血红的印记。 这块印记猛然看上去,似乎就是一大块,但细细一看,就会发现这块印记其实是由无数很小很小的符箓所组成的,密密麻麻的符箓连成一片,这似乎就是鱼嘴里那个人所说的什么血咒。 我不想在这儿逗留,然而,身体的异常让我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我站稳脚跟,朝后面看了看,鱼嘴里依然没有动静,但是,那道声音却如同鬼魅,不时的在周围盘绕。 “想活下去,就老实一些,中了血咒的人,会死的很惨,信不信由你,不信的话,你尽管再试试。” 我不知道鱼嘴里到底是什么人,然而,我却莫名其妙的被对方的话给吓住了。我甚至有些相信,中了这个什么见鬼的血咒,可能真的会死得很惨。 “我跟你又没有什么仇,我不是花子会的。”我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从喜庙路过,然后就遇到了那帮人……” “不管你跟我有没有仇,你想把啼血桃木剑拔出来,就已经跟我结仇了。”鱼嘴里的人似乎喘了口气,说道:“你只有两条路,要么就去死,要么就听我的吩咐。” 我只觉得一阵头大,自己这个运势,真是得找个懂行的人好好的破一破了。隔三差五的就要遇上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每一次自己都被卷进去,怎一个倒霉了得。 “你想让我干什么?”我不知道鱼嘴里的人是谁,但是我感觉到,这不是个什么善茬:“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可做不来。” “这么说来,你倒是个正人君子了。”鱼嘴里的声音似乎冷笑了一声,说道:“现在无需你做什么,只要站着别动就成了。” 我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这件事不是好事。我在犹豫,被人拿捏在手里,非常不妙,我偷偷的看了看自己胸口那块由无数符箓所组成的血印,想着能不能暂时先逃脱,然后慢慢的想些办法。 想到这里,我悄悄的朝后退了一步。此时此刻,我和这条大鱼都在河边山壁上一道两丈来宽的栈道上,从这儿朝后面退,大概十多丈之外,有一条很崎岖的上山的小路。我想退到小路路口,然后进山。 只不过,我刚刚退了两步,鱼嘴里的声音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动机,又冷笑了一声。 “别人都说,不到黄河心不死,你却是到了黄河也心不死,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你真的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这几句话刚刚说完,我就觉得胸口上那块血印好像猛然勃发出一阵淡淡的红光,一瞬间,我半截身子就好像被成千上万只虫子撕咬吞噬,那种感觉无法形容,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一转眼的功夫,我眼睁睁看着自己胸口的皮肉迅速溃烂,那种溃烂,比受了什么重伤还要难受。同时,我的视线有一点模糊,我隐隐约约的看到,自己眼前似乎有一道血红的鬼影,正死死的攥着我的脖子。 这一刻,我有些喘不过气了,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要从胸膛开始烂下来,双腿顿时没了力气,腿弯一软,立刻摔倒在地。 “跑啊,接着跑。”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是此时此刻,我已经明白,鱼嘴里的声音没有吓唬我,如果我现在不顾一切的逃走,一定会死的很惨。 我躺在地上,慢慢的缓过了这口气。鱼嘴里的声音应该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暂时不想要我的命,所以,胸口那处溃烂,渐渐停息了,视线也跟着清晰起来,那道血红的鬼影,随即消失。 我又低头看了看,胸口贴着血印的地方,烂了一圈,钻心的疼。 鱼嘴里的声音不说话了,应该知道我已经受到了震慑。这个时候,我看见插在鱼背上的那把啼血桃木剑,似乎焕发出一片血红和金黄交织的淡芒。 轰隆!!! 这条大鱼肯定是死了,然而,在啼血桃木剑勃发出光芒的时候,大鱼的身躯猛的颤动了一下。 我看的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突然有种感觉,大鱼虽然死了,但大鱼里面的人却没死,他现在多半是在化解啼血桃木剑的威力。 大鱼颤动了一下之后,啼血桃木剑的光芒好像又旺盛了一些,鱼嘴里的人声息全无,但大鱼又跟着颤动起来,硕大的身躯在两丈宽的道路上不停的颤抖,我心里巴望着大鱼能突然掉下去,重新落入河中。可是,大鱼连同里面的人一旦掉落,我身上这见鬼的血咒,可能就无解了。 在这样的矛盾心情之下,我不断的注视着那边的变化。啼血桃木剑的光芒最初的时候很旺盛,宛若一轮小太阳,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桃木剑的光芒弱了,而且越来越弱,这一切都说明,啼血桃木剑的神威被慢慢的化解,等到桃木剑光芒完全消失的时候,这把剑,就变成了凡木。 此时的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我的推测多半是没错的,前后大概半个来时辰的时间,桃木剑的光芒弱到无可察觉。 “过来。” 我正在胡思乱想,鱼嘴里的声音突然飘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地上爬起来,慢慢的走过去。这个时候,我没什么跟对方抗衡的资本,我连人家什么样子都没看见,对方却能把我整治的死去活来,除了隐忍,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走到鱼嘴旁边,鱼嘴里慢慢的伸出一只手,说道:“把你的刀给我。” 我腰里有一把短刀,是平时防身用的,对方一伸手,我慢慢的拔出刀子,递了过去。 在这一刹那间,我心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了很多念头。我甚至在想,现在只要用力捅进去,没准就能把对方给杀了。 可是杀掉对方之后呢?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化解血印。 这些念头,最终还是无用,权衡利弊之下,我老老实实的把刀子递了过去。 对方接住刀子,缩了回去,紧跟着,我听见一阵阵骨头和刀锋所摩擦所发出的声音,声音让人的耳朵根子发麻。 紧跟着,我看见鱼头和鱼身相连的地方,冒出了一截刀尖,刀尖在不断的移动,顺着划了一圈。这条鱼特别大,所以刀子虽然锋利,划动之间也颇为吃力。 看到这儿,我算是明白了,这个人应该是想把鱼头和鱼身割离。 他这么做,为了什么?是为了从鱼肚子里钻出来?如果真是这样,直接钻出来就是了,又何必浪费功夫把鱼头和鱼身硬生生的切开? 我心里有些疑惑不解,忍不住说道:“你直接钻出来不成吗?” “不用你来教我做事。” 鱼嘴里的声音回了一句,我讨了个没趣,就不再出声。眼瞅着鱼身将要被切开了,而鱼背上那把啼血桃木剑还没拔掉。我觉得有点可惜,不过,桃木剑的光芒已经被化解了,现在拿到这把剑,估计用处不大。 片刻之间,刀子完整的把鱼头和鱼身分割开来,随即,硕大的鱼身直接从这儿掉落下去,落到了河里。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体 大鱼被切掉的身躯落入河中,这边只剩下了一个鱼头。这个时候,我看到了鱼头下端露出了两条腿。 毫无疑问,这就是躲在大鱼里面的人。 我还不知道躲在里面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躲在鱼身里。正在观望猜测,鱼嘴里又传出了那道沉闷苍老的声音。 “过来。” 我很不习惯这种颐指气使的强调,但是命在人家手里捏着,我也没什么反抗的余力,慢慢走到了跟前。 “把这个鱼头劈开。”鱼嘴里的人递出了我的刀子,说道:“你若想死的快点,不妨就耍点小花样。” 我接过刀子,刀身刀柄都沾满了大鱼的污血,一股难言的腥臭似乎把我整个人都笼罩其中,这股腥臭味熏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我握住刀子,心里已经明白了,这个人肯定是想从鱼头里挣脱出来。 由此可见,这个不知名的人必然身有束缚,否则的话,自己钻出来就行了,根本用不着我帮忙。 我拿着刀,一点点的把鱼头给劈开。我的确不敢耍什么小花样,刚才已经尝试了这个血印的厉害。 大鱼的鱼头不仅大,而且非常结实,骨头硬如钢铁。我拿着刀子,又捡了块石头,连敲带打,才把鱼头从中间慢慢的劈开。鱼头劈开,鱼头里面的人,也随之映入眼帘。 在这一瞬间,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个老头儿,岁数很大了,不知道在鱼身里滞留了多长时间。一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这个老头儿为什么不自己钻出来,非要费时费力的把大鱼给切断,又把鱼头破开。 这个老头儿的后脑勺,和鱼头连为一体,就仿佛长在上面了一样。要是想脱困,就必须要相连的地方用刀完整的切开。 “这……这……”饶是我见过那么多奇闻怪事,可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仍然感觉心惊肉跳,要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就不相信世上还会有这样的事儿。 老头儿的脑袋和鱼头长到了一起,这已经说明,这老头儿似乎是靠那条大鱼而活的。其实,花子会的壮汉临死之前,不顾一切的用啼血桃木剑刺入鱼背的时候,大鱼就已经活不长了,也就是它的体型硕大,才勉强又支撑了这么久。 “来。”这个老头儿斜眼看了看我,说道:“把我头顶这一块鱼肉鱼骨给切掉。” 老头儿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虽然现在还是夜晚,但我看的清楚,老头儿的眼睛并没有瞎,这可能是大鱼经常带着他离开水,到外界来的原因。眼睛常见光亮,就不会失去作用。 我拿着刀,又靠近了两步,我也不知道是这个老头儿身上太难闻,还是鱼头被劈开了之后腥臭难当,反正我是快要顶不住了,被熏的头晕眼花。 我突然很佩服这个老头儿,常年都在这样的环境里,不仅没死,瞧着眼睛还很明亮。 我小心翼翼的拿着刀子,观察了一下,老头儿的后脑勺的确和大鱼长到了一块儿。我贴着鱼头上面的部分,一点点的用刀子切掉了一块骨头,骨头上还带着血淋淋的鱼肉。 等到这块骨头鱼肉被切开之后,老头儿一跃而起,抖了抖身子。似乎有种挣脱牢笼的轻松之感。 我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看着这个脑袋上顶着一大块鱼骨鱼肉的老头儿。对方的脸上都是血污,精瘦精瘦的,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隐隐约约之间,我能看见老头儿双眼中流露的光芒。好像带着一抹血色,看着让人感觉心惊肉跳。 老头儿晃了晃脑袋,头上顶着这么大一块骨头,肯定不得劲。他转了一圈,对我说道:“拿刀,给我修一修,能切掉的,尽量切掉。” 老头儿盘腿一坐,我忍着他身上那股气味,走上前去,小心的拿刀子把他头顶上的骨头和鱼肉切下来。切来切去,切的都差不多了,快到老头儿的后脑勺的时候,我看见他的后脑勺好像镶嵌着一块鱼骨。我不明就里,拿着刀就想轻轻的撬一撬,这么一动,老头儿一转身,嗖的捏住了我的手腕。 “想要我的命?”老头儿又斜了我一眼,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 “我姓包,叫包小二,杨树坡的人。”我也不跟他犟嘴,他问什么我说什么,反正都是胡编乱造,我一答完,接着又问道:“你又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 “呵呵。”老头儿咧嘴笑了笑:“我的名字,说了你也不知道。” 我感觉到,老头儿的脾气不太好,只不过可能太长时间没跟人说话了,所以才耐着性子跟我交谈。 “你现在也脱困了,我是不是……是不是能走了?”我低头看看自己胸口那片殷红的血印,对老头儿说道:“还有这个什么血咒,也顺便帮我解了吧。” “脱困?”老头儿哼了一声:“我现在命悬一线,脱什么困?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的,等我真正脱困的时候,心情一好,没准就解了你身上的血咒。” 我楞了一下,老头儿跟大鱼长到了一起,所以才不能离开,如果好容易我替他把脑袋上的鱼骨鱼肉给切掉了,他反倒说是命悬一线,听的我有些糊涂。 “你这不是好端端的,又怎么命悬一线了?”我知道老头儿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没有放我走的打算,我也不敢反抗,既然走不了,那就尽力打听一下老头儿的来历,套套他的话:“你的岁数看着也挺大了,以前必定见过不少世面,这点小风小浪,难不住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好听话谁都爱听,这老头儿也不例外。他站起身,伸出一只脚,把已经劈开的鱼头一蹬,转身望着我,说道:“我以前是见过不少世面,你这小子,倒还有那么几分眼力。” 老头儿这一脚,看着轻描淡写,但几百斤重的鱼头直接被他踢到了河里,这腿上的力道,真是大的有点吓人。 “走,下去。” 我正在琢磨,老头儿挥了挥手,示意我先到河边去,从这里到河边,上下有两丈高的距离,直接跳下去可能有些危险,我朝前走了走,找了个能借力的地方,然后慢慢爬了下去。 我们两个人下来之后,老头儿纵身朝水里一跃,落入水中。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在水里冲我喊道:“你老实呆着,我冲冲身上的血污。” 老头儿的水性似乎特别的好,我觉得我已经算是水性出众的人了,可是在老头儿面前,我这点本事当真是不够看的。他在冰凉刺骨的河水中一闪而没,不多时又在几丈外露出了头,整个人宛若一条游鱼,灵动异常。 老头儿在水里游了片刻,爬上了河岸。我不知道他在大鱼里面呆了多久,身上的衣服已经千疮百孔,烂的一团麻一般。我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衣,递给他,说道:“你身上的衣服破成这样,把这件穿上吧。” 老头儿接过我递给他的衣服,看了我一眼,说道:“别在这儿刻意巴结我,我不吃这一套。你只不过因为想求我解了你身上的血咒,才把衣服给我。” “你……” “你什么你,我说的不对?我穿了衣服,也不感激你。”老头儿把衣服披上,说道:“我想要你的衣服,自己会伸手去抢,你不给也得给。”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了,这老头儿看着不仅脾气不太好,还是块滚刀肉,油盐不进。 老头儿穿好衣服之后,就从临水的山崖朝上面爬,我迫不得已跟了上去,重新爬回刚才立足的地方。老头儿朝旁边走了走,抬头朝上面一看,接着又顺着那条上山的小路走去。 我以前不太在河道的东岸活动,一般都是由西岸下河行船,然后再从西岸停船登陆。河道东岸的情景我不熟悉,跟着老头儿朝上山的小路走了一会儿,道路越来越崎岖。 就这么走了大概有半个时辰,来到了半山腰上。天寒地冻的季节,万物凋零,萧瑟冷清,老头儿在这儿转悠了好一会儿,然后找到了一个小山洞。 “去捡些柴火。” 我应了一声,转身就到附近弄了些干柴带回来。两个人在山洞里燃起火,山洞不大,等火燃烧起来,山洞里渐渐的暖和了。我凑着火堆暖暖身子,觉得很饿,打开随身的包袱,干粮全都被水给泡了,我把干粮放在火边儿烤,等烤干之后,自己拿了一块,啃了一口,说道:“我也不让你,你自己愿吃就自己拿,免得给你干粮了,你又说我故意巴结你。” 老头儿倒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抬眼看看我,自己伸手拿了块干粮,放在鼻子前头闻了闻。 “没毒,放心吃吧。”我的确是饿了,三两口吃了一块,转身又从火堆旁拿起来一块。 老头儿也不答话,张嘴啃了一口干粮,嚼了几下,眉头突然一皱,哇的一下全给吐了出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鱼中人 老头儿吐出干粮的时候,我心里也是一惊,以为干粮有什么问题,急忙拿着自己手里这块儿,仔细的端详了几眼。干粮应该是没事儿的,只不过浸泡了河水,可能带着一点点沙子。 “这是人吃的东西吗?”老头儿把手里的干粮丢给我,说道:“吃不下。” 他这么一说,我随即就放下心,干粮没问题,只不过是老头儿吃不惯而已。 老头儿不言语了,自顾自的坐在火堆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把干粮吃完,然后小心翼翼的朝他那边凑了凑,说道:“现在你也脱困了,我们说起来,无冤无仇的,你是不是把我身上的血印给化解掉?” “你这个人,我已经看透了,有这个血印在,你还老实些,没这个血印,你立刻就要翻脸。”老头儿冷哼了一声,说道:“别跟我耍这些小聪明,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 “你要被人这么捏在手里,你会不逃走?”我一看老头儿的架势,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嘀咕了两句,就不再说了。 老头儿看着我,又哼了一声,望着火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你说的没错,我跟你是没什么冤仇,但现在你落到我手里了,你就要认命。瞧在你刚才还肯把自己的衣服让给我的情面上,你跟着我,帮我做点事,我就化了你身上的血咒。” “做什么事?” “你不用问了,该做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我拿着个老头儿一点脾气都没有,除了闭上嘴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又朝火堆里添了些柴火,等火势大了一些之后,小小的山洞里有些闷热,老头儿把外衣脱掉,说道:“你以前做什么营生的?” “打鱼的。” “你大概是没骗我,身上一股泥沙水腥气,不是常年在河里的人,身上就没有这种气味。”老头儿想了想,说道:“打鱼的,走南闯北,算是有那么一点见识,我问你,知道不知道洛川的阳家?” “洛川阳家?”我仰头一想,接着问道:“是不是以前走镖局的阳家?” “就是那个阳家。” 老头儿问到的这个阳家,是大河滩上一个响当当的家族。传闻,阳家从明朝的时候,就是河滩上最大的镖局,替人护镖为生。走马保镖的人,身手功夫那是不用说了。家传几代,都是好手。 后来,阳家渐渐的放弃了镖局的生意,转而经营河道漕运的生意。这也是个肥的流油的生意,但风险很大,货船从起点到目的地,一路上不知道会被多少沙匪河匪盯上,没有强大的实力,就做不了这一行。但阳家的子弟,外加收来的徒弟,个个都是从小扎马步练功夫的,阳家的货船,极少失手。 所以,这二三十年下来,放弃镖局生意的阳家不仅没有落寞,反而比之前更加势大,是不折不扣的一方豪强。 “知道啊,洛川的阳家,有谁不知道的,没去过,也听说过。” “阳家现在的家主,是阳震吗?” “应该是吧。”我又想了想,洛川阳家的家主是叫做阳震,我很少打听这些跟我无关的事儿,也不知道阳家的内情如何。不过,像阳家这样的大家族,举足轻重,如果家主的位置出现了更迭,一定会轰动一方。既然我没听说过有什么变故,那阳家的家主就还是阳震。 “嗯。”老头儿点点头:“是他就好。” “咋了?你问阳家干啥?” “关你屁事。”老头儿朝山洞外望了望,看看天色,说道:“现在叫你去做点事。” “啥事。”我一听这个,就觉得头皮发紧,这个老头儿来历不明,说话的语气又很冲,我害怕他给我支应个什么办不了的活儿。 “这儿已经是半山腰了,你想法子,无论野兔,獾,还是刺猬黄皮子,给我抓一只过来。” “这个……”我一怔,没想到老头儿给我指派的是这么轻松的差事。 我站起身,走到山洞外面,一边走一边想,不时还回头看看。老头儿似乎对我很放心,因为我身上带着化不掉的血咒,他不怕我逃走。 也确实如此,现在我要是自己偷偷溜走,是肯定有机会的,然而,我不敢冒这个险。 我老老实实的在山洞附近找了一圈,这个季节,草木枯萎,生机萎靡,山里的野物全都销声匿迹。不过我是乡下长大的,对这些门道很熟,找了一会儿,就找到了一个很隐蔽的兔子窝。 常言说狡兔三窟,其实,一般野兔的窝只有前后两个口。我找到一个,很快又找到另外一个,把一个口堵了,捡些干柴燃了塞到洞口里。洞里的兔子呆不住,冒险朝外逃的时候被我抓到一只。 我带着兔子重新回到山洞,把它交给老头儿,老头儿接过兔子,上下打量一眼,二话不说,突然一口就啃在兔子的脖子上。 伤口鲜血直流,兔子四腿乱蹬,来回挣扎,我看着看着,就感觉身上发冷。这老头儿此刻分明是在吸兔子的血。 “你这是?这是干什么?” 老头儿不答话,一只兔子没多少血,很快就被吸尽了。老头儿把兔子丢到一旁,说道:“我不用了,你把它烤了吃肉吧。” “你到底是干什么啊。”我不仅脊背发凉,心也好像凉飕飕的,这老头儿脾气暴躁点,倒还没什么,可当着我的面,就茹毛饮血,这就让我感觉心惊胆战。 “没吸你的血,你大惊小怪的做什么?”老头儿不理会我那么多,在火堆旁一躺。 我没办法,但是已经没心再去把这只死掉的兔子烤了来吃。我坐在火堆旁,不断的打量着老头儿,心想着自己这次真是遇到了一个怪人。 老头儿睡了大约有一个时辰,等醒过来之后,跟我闲聊了几句。他问的,大概就是河滩上的江湖变化。聊着聊着,我已经猜出个大概,这老头儿在那条大鱼的肚子里显然不是三天五天了,因为大鱼不能长时间离开河水,最多也就是在临近河岸的地方活动一会儿,所以,老头儿的消息闭塞,已经很久不知道河滩上的事情。 我把我自己知道的事儿讲了讲,不管是那些家族门派的大事,还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老头儿都听的很认真。 “十年了,物是人非……”老头儿又朝外面看了一眼,说道:“十年不入江湖,江湖已变了样子。” “你是不是在大鱼肚子里被困了十年?”我看着老头儿,说道:“那你今年多大岁数了?八十?还是九十?” “放屁!”老头儿骂了一声儿,说道:“我今年刚满四十五岁!哪来的八十九十!” “四十……四十五?”我一下愣住了,因为我看着老头儿最起码有个八十岁上下的模样,却没有想到,他今年竟然才四十多岁,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四十来岁的人,怎么可能老成这个衰样。 “愁愁愁,一夜白了头。”老头儿斜了我一眼,目光中颇有几分轻视:“把你弄到大鱼肚子里去试试,十年下来,你看你会成什么样。” “还是算了。”我赶紧摇摇头,我看着老头儿现在好像是愿意说说话,就赶紧抓住机会,想要问他些事儿:“你为啥在大鱼肚子里呆那么久?” “你以为我愿意?要是能出来,谁会不出来?” “那你现在不是出来了?” “我出来不出来,关你鸟事。”老头儿嘟囔了一句,又躺下来睡觉。 我也是一夜都没合眼,这会儿瞧着天已经亮了,困的不行。此时此刻,我心里也没啥顾虑了,这老头儿还要我帮他办事,不会把我怎么样。所以,我放下心来,躺到旁边,拿着包袱当枕头。山洞里被篝火熏烤的暖融融的,没过一会儿,我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就睡到了半下午,等我醒来时,就看见老头儿一个人坐在山洞的洞口,望着远处的大河还有河滩,定定的发呆。 “你在想什么呢。”我揉了揉眼睛,看着火堆早已经熄灭,山洞里又凉气袭人,就把旁边的柴火拿过来,生了一堆火。 “你的嘴皮子怎么那么碎,我想什么,关你屁事。”老头儿不耐烦的回了一句,重新坐回到山洞的角落里,说道:“去,再抓一只兔子来。” 我知道,老头儿让我去抓兔子,肯定是要吸血,我也不敢反驳,站起身朝外走,走到山洞外,来回转悠了好一会儿,等到天色快要发黑的时候,才抓了只兔子回来。 果不其然,老头儿拿了兔子就吸血。等吸完血,就把兔子的尸体给丢到了一旁。 这个时候,我总算是明白了,老头儿这十来年时间里,或许都是靠这些血肉生食过活的,吃惯了这些,再吃我的干粮,肯定就有点受不了。 这一次,我倒是没再浪费,把兔子清洗干净,然后放在火上烤,等烤熟了以后,我给老头儿分了点儿。 吃饱喝足,再没有别的事情,百无聊赖之下,就自己琢磨着心事儿,到了深夜,我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声响给惊醒了,山洞就这么大,等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顿时就吓了一跳。 第一百七十四章 保命 昏昏沉沉的山洞里,我看见老头儿像是一个蝙蝠,头下脚上的挂在山洞一角,使劲的仰着头。 他翻着白眼儿,整张脸像是死人一样,惨白惨白的。刚刚从睡梦中惊醒,又看到这一幕,幸亏我也是有些见识的人,否则肯定会被活活吓昏过去。 我顿时就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这老头儿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这一刻,我心里充满了恐惧,赶紧站起身,朝洞口那边挪了挪。 老头儿倒挂在山洞一角,静静的没有什么动静,但是等我挪到山洞口的时候,他突然使劲的一仰脖子,整个人好像从中间对折了一下,那姿势怪异到了极点。我心里本来就慌,等他突然一动,赶紧就从山洞里蹿了出来。 可是我还是不敢走,我身上这个见鬼的血印没有消除,自己走了就是找死。我躲在山洞外面,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老头儿。老头儿的身子蜷曲了一会儿,又慢慢的舒展开了。 如此这般,过了至少有一刻钟,老头儿陡然一翻眼皮,睁开了眼睛,他轻飘飘的转身落地,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总算有了一丝血色。 “进来。”老头儿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我躲在山洞外面。 “你这是……这是干什么啊……”我小心的走了进来,却不敢靠近,就站在洞口那边说道:“这会吓死人的……” “你要是只有这么点胆魄,那吓死了也活该。” “你到底是干啥啊。”我心里实在觉得诧异,尽管知道老头儿脾气暴躁,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追问一番。 老头儿没说话,自己慢慢坐下来,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条鱼,还没有死。” “啥?你说啥?” “年纪轻轻的,耳朵也不管用了?”老头儿瞥了我一眼,说道:“我说,那条鱼还没有死。” “那条大鱼?”我怔了怔:“那条大鱼不是被切成两半,连鱼头都给劈开了,怎么还没死?” “它要是死透了,我就不会这样了。” 这个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老头儿的意思,老头儿在大鱼身上活了那么多年,连后脑壳都跟大鱼长到了一起,这很可能就是一人一鱼的命,被捆到一处去了。否则的话,老头儿肯定要从大鱼身上逃脱,毕竟谁都不愿意再鱼肚子里一直活着。 但老头儿可能想不出逃脱的办法,他和大鱼属于谁都离不开谁。只不过这一次事出有因,大鱼被啼血桃木剑给伤了,活不下去,老头儿被迫离开了大鱼。离开大鱼是个好事,至少获得了自由,能像个真正的人一样活着,但离开大鱼,老头儿也面临着生命危险。 大鱼肯定是死了,但是那么大的一条鱼,又活了那么多年,身躯死了,念头却不会断绝,老头儿身上一定还有大鱼的念头,大鱼的念头,会拉着老头儿一块儿垫背。 想到这儿,我自己心里也开始颤抖,我不希望老头儿出什么事,现在毕竟我的命跟他又绑到一起了,没有老头儿化解我身上的血印,我会死的很惨。 “大鱼没死透,那现在该怎么办?” “熬,跟它熬。”老头儿说道:“你以为我脱困之后,愿意躲到这个山洞里来?” 老头儿躲到山洞里,其实就是想熬过这个关键时刻,熬的过去,他就能彻底甩脱大鱼的阴影,活下来,熬不过去,那就只有一条死路。 “一定能熬过它。”我赶紧说道:“必须得熬过它。” 我把晚上没有吃完的兔子肉烤了烤,递给老头儿,老头儿看了我一眼,接了过去。 “吃吧,都是你的,我不饿。”我望着老头儿说道:“吃饱了才有力气跟它熬啊。” 老头儿慢慢吃着兔子肉,突然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在感叹什么,又不敢出口询问。过了好一会儿,老头儿把兔子肉吃完了。 “能问你点事吗?” “问什么?” “那些花子会的人,为什么要抓那条大鱼?他们说,那条大鱼,是什么……鱼神?” “那是一帮鬼迷心窍的蠢货。”老头儿冷笑了一声,说道:“三番五次,无休无止。” 老头儿像是发了善心,跟我讲了一些事情。 在河滩的江湖上,一直都有一个关于宝藏的传说。传说里,那个宝藏是一个姓郭的人留下的。 我心里一动,但是没敢说话。这个传说,我自然是知道的,姓郭的人,是我们打金钟一门的祖师爷郭通,他留下的宝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河滩的很多江湖人都知道,只不过有些人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有这么个宝藏。有些人了解的更详细一些,知道姓郭的是我们打金钟的祖师,所以,当初才有一些家族千方百计的寻找我师父,想要拿到玉顶炉。 郭通宝藏,始终是个谜,很多人找了很多年,却没有什么结果。在长时间的寻找之中,也出现了一些不明真假的传闻。有些人坚信,郭通宝藏就在大河里,只是没人知道具体位置。 然而,有一条特别大的鱼,是郭通祖师当年留下宝藏的时候就跟随左右的,这条鱼知道宝藏的具体位置。如果能找到这条鱼,就可以顺藤摸瓜,从而找到郭通宝藏。 岁月变迁,这条当年的小鱼,越长越大,长成了一个庞然大物。或许就是因为当年跟随过郭通祖师,所以,这条鱼颇为不凡,可以驱使河里的鱼虾为自己所用,因此,有人就叫这条大鱼为鱼神。 听到这儿的时候,我总算是知道花子会的人为什么要寻找这条大鱼。其实,我在喜庙遇到的那个乞丐,原本并没有找到鱼神,只是找到了一条四腿鱼。这种四腿鱼非常罕见,凶狠灵敏,据说是专门替鱼神寻找食物的。乞丐发现了四腿鱼的下落,赶紧留下标记,招呼同伴,自己则一路尾随下来。 但是追到喜庙的时候,乞丐被四腿鱼给杀了。再后来,花子会的人赶到,遇见了鱼神,从而把我也给牵连了进来。 我暗中叹息,自己是够倒霉的,这件事其实并非针对我而来,但我恰恰那个时候到了喜庙,顿时躲都躲不过去。 “老人家。”我也不知道老头儿叫什么名字,又想套问他的话,所以,称呼很尊重。 “滚蛋!我不老!”老头儿很不情愿我这样称呼他,当时就急眼了:“我跟你说过,我今年刚满四十五!四十五岁的人,算是老人家!?” “我随口一叫,你急啥啊。”我赶紧换了语气,说道:“大哥……” “谁是你大哥?我跟你非亲非故,何来大哥一说?” “行吧行吧。”我看着他横挑眉毛竖挑眼的样子,也不跟他啰嗦,反正称呼什么他都不爱听,我干脆就什么也不称呼了:“你跟那条大鱼在一块儿那么长时间,它到底知道不知道宝藏的位置?” 我倒不是贪图宝藏,只是我明白,传说中的宝藏就是祖师爷留下的。而祖师爷,其实就是那具三眼浮尸,只要有机会,我就想顺着这条线索摸索一番。 “你也想知道宝藏的位置?” “我可不跟花子会的人一样,贪图什么宝藏,只不过就是好奇,问问而已。” “宝藏,宝藏……那条大鱼,不知道宝藏的位置。” “那就可惜了……”我心里略为失落,但我也说不清楚,老头儿是真不知道,还是不肯告诉我。 “我对你说一句话。”老头儿指着我,说道:“你现在在这里坐着,你会觉得宝藏很诱人,一旦找到了,就富可敌国。可我告诉你,若你真正落到了我这步田地,你就会明白,比宝藏要紧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想想,这句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比如现在的我,哪怕宝藏就摆在面前,可宝藏能把我身上的血咒给化解掉吗? 这个老头儿,也是个过来人。 大鱼不是什么鱼神,跟宝藏也没啥关系,那十来个花子会的人,死的是很冤枉。可我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我就想知道,老头儿要把我留到什么时候,又要我再帮他做些什么。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我试探着问道:“要是能把大鱼留在你身上的念头磨灭掉,保住了命,你要去干什么?” “你不如直接问我,什么时候放了你。”老头儿这次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说道:“你心里那些小算盘,以为我看不出来?我告诉你,以后你自己有什么打算,你直接说出来,不要拐弯抹角的提。” “那我就直说了,我这次是招谁惹谁了?我也没得罪你,也没得罪花子会,最后把我给弄到这儿来,你说叫我给你帮忙办点事,我总得知道,你啥时候能把我的血咒给化解掉,啥时候能放我走啊。” “大约还有十多天,我能不能保住命,就有分晓了。” “那你……那你保住命的机会有多大?”我一问,就想起刚才老头儿说的话,急忙又补了两句:“你别说我不实诚,现如今,我这条命就在你手里捏着,你要是活不下去,我肯定也活不下去,所以我得问问。” “机会有多大……”老头儿沉吟了一下,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第一百七十五章 陷于险境 老头儿这句话一说出来,我头都晕了。他这个意思,分明是连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握。他没把握,我的命也就悬了。 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老头儿运气比我好,能把这一关熬过去。或者,他突然发了善心,在临死之前把我的血咒给解掉。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彻底打消了逃走的念头,就在这个小山洞陪老头儿闭关。 老头儿经常“犯病”,一犯病,就要像一只蝙蝠那样,倒挂在洞壁,只有这样,他才会好过一点。平时,老头儿要喝血,我每天早晚两次到山里给他抓兔子。就这样熬了大概有五六天时间,我自己也瞧不出来老头儿到底是有所好转,还是继续恶化。 这个老头儿也经常跟我聊天,不过,聊天的内容基本都是他在问,我回答。他问的全是河滩江湖上的一些是是非非。想来也是,他十年都没有在世间出现过了,这十年间的变化,是谁都猜不出来的。 和老头儿聊的时间久了,我心里也想着,是不是找他套问些情况。他这十来年都在这条大河里,对大河里的动静,应该比我清楚。我还是想问问那具三眼浮尸的事情。 “你在河里跟着大鱼一起东游西逛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一具三眼浮尸?”我试探着问道:“我以前下河的时候,听人家说的,河里有一具三眼浮尸,看着很吓人的。” “三眼浮尸?”老头儿突然眯起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你知道三眼浮尸?” 我突然有点后悔,因为我看着老头儿此刻的目光颇为吓人,就好像我问的话触碰到了他的忌讳。这老头儿是不能得罪的,我赶紧摆了摆手,说道:“我也只是听人说了,随口一问而已,你不愿作答,那就别说。” 老头儿看了我一会儿,移开了目光,自己扭头望着洞壁。这个时候,我隐约察觉出来,老头儿的神情里,似乎多了些哀愁,又多了些怨艾。 “你别害怕,我不是冲你,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老头儿看着我有些畏惧,过了一会儿,说道:“我落到今天这样子,跟三眼浮尸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听到三眼浮尸,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你?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因为三眼浮尸有关系了?” 老头儿又眯起了眼睛,这一刻,他的目光凛冽的有点吓人。 “很早以前的事了。”老头儿好像心里挤压了很多往事,这些往事,他没对人说过,憋在肚子里这么久,憋的很难受。 “那你就说说呗。”我趁着老头儿在回味往事的时候,朝跟前凑了凑,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说,只当吐吐苦水。” 老头儿习惯性的斜了我一眼,不过这一次倒没有发火,又想了想,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花子会那些人想要找鱼神,然后顺着鱼神去找宝藏,我说他们都是愚不可及的人。” “我记得,你确实这么说他们了。”我现在自己琢磨琢磨,花子会那帮人,也真的是很愚蠢,只凭着一个江湖传说,就不顾一切的派那么多人苦苦寻找鱼神,最后白搭进去了十多条人命。被鱼神给杀了,花子会想要报仇都没地方报。 “我说他们愚不可及,其实,当年的我,一样愚不可及啊。” 老头儿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跟我说他的姓名和来历,不过,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以前一定也是个混江湖的人。 十来年前,老头儿大概也就是三十四五岁,正当壮年。他的身手好,脑子也算是机灵,跟自己兄弟两个人联手纵横大河两岸,闯出了不小的名头。 也就是那时候,他们得知了郭通宝藏的事情,同时也知道了鱼神的传说。 关于鱼神的传说,知道的人不是很多。有人说,那条特别大的鱼,已经活了上千年,那是宝藏的主人以前驰骋大河的坐骑,只要找到了大鱼,那么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宝藏。 当时的老头儿可没有现在的这种心境,宝藏面前,谁都不可能不动心。他和自己的兄弟暗中谋划了很久,等把条条线索都摸清楚了,又做了很周密的准备,然后一起动手,准备抓捕那条大鱼。 兄弟两个仗着身手好,经验丰富,竟然没有找别的帮手。在他们看来,不管找谁来帮手,哪怕是自家的亲戚,也有可能泄露秘密。只有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才信得过,所以,兄弟两个当时在一个叫做走马营的河道附近设下了埋伏。 他们专门找了一个瞎子给卜算过,卜算出了大鱼的具体行踪。大鱼要从走马营河道这里经过,等一切就绪,俩人就在岸边的船上静静等待,等待大鱼落网。 当天后半夜,那条传说中的鱼神果然从这儿经过了,一经过,立刻就陷入了兄弟俩设的圈套里面。 他们俩设的圈套,不仅有网,网上还挂着几支专门用来捕捉大鱼的鱼叉,鱼神经过河道,钻入网中,立刻又被鱼叉给刺伤,俩人没有妄动,就看着鱼神在渔网里不断的挣扎。 “那条大鱼,浑身都是伤,越挣扎,伤就越重,最后,它把几把鱼叉挣脱掉了,但是精疲力尽。” 老头儿默默的讲述着当时的一幕,对他来说,那一幕,似乎就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记忆犹新。 鱼神挣扎了好久,最后不动弹了,兄弟俩一直等到这时候,才驾船靠近,想把渔网收拢起来,然后趁势拖到岸边。他们的目的是活捉鱼神,却不想让鱼神就这么死掉。所以,收渔网的时候,俩人仔细看了看鱼神身上的伤口。 就在他们驻足观望的时候,静止不动的鱼神陡然间掀起了一片水浪。这条鱼神活的年头儿太久了,已经有了灵性,还知道装死来引诱敌人。兄弟两个大吃一惊,随即开始反击。 他们的身手特别好,然而,在水里跟这么大的一条鱼搏斗,谁都没有任何把握。鱼神的身躯实在是太庞大了,在水中随便一甩尾巴,就能把两个人给甩到半空。 苦苦的争斗了一会儿,他们两个都受了伤,感觉这样下去不行,迟早要被鱼神给耗死到水里。老头儿当时也想的很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怎么也得先保住命再说。 他们萌生了退意,就开始想办法朝河岸转移。但鱼神显然是被惹怒了,在河里翻江倒海。两个人无奈之下,只能彻底舍弃自己的船,寻找机会游到岸上。 在退走的时候,老头儿猝不及防之下,被大鱼掀起了足足有两丈多高,整个人直接就晕了,最终重重落在船上。说起来,也是老头儿运气不好,他在半空的时候昏昏沉沉,掌控不住平衡,等落到船里时,船上正巧有一把刀刃朝上的砍刀。 老头儿的后脑勺直接被劈掉了,此时,鱼神又绕到旁边,去攻击老头儿的兄弟。两个人被鱼神缠的没有退路,他兄弟退后两步,退到老头儿身边。鱼神半截身子几乎都搭到了大船上,那张足以把人活活吞下去的鱼嘴已经逼近了两人。 千钧一发之际,老头儿的兄弟可能是真的吓惨了,也可能是有所预谋,为了活命,他竟然抓着尚且昏昏沉沉的老头儿,直接朝着鱼嘴丢了过去。老头儿什么都还不知道,一下子被鱼神给吞了下去。 他虽然昏沉,可是落到这步田地,也知道轻重缓急。他用两只手死死的支撑着,就是不肯滑落到鱼肚子里去。而他那个兄弟,趁着鱼神把老头儿吞下去的机会,自己下水,在一片混乱中脱身而去。 在那一刻,老头儿心里一片死灰,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平时好的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在生死面前竟然把自己丢出去做替死鬼。 “那时候,我就想,自己干脆死了算了,活着半辈子,活的有什么劲儿。”老头儿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又一想,我凭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死?” 老头儿心中悲愤交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浑身上下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股气力,就强撑着卡在鱼嘴里,不肯被吞下去。 老头儿不知道自己支撑了多久,到了后来,他也渐渐找到了窍门,用两条腿架着身躯,不至于被吞到肚子里去。就这么苦熬了好几天,老头儿下不去,也出不来,越熬越是精疲力尽,最终还是昏死了过去。 在昏死之前,老头儿知道,这一次肯定完了,自己不可能再活下来。 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头儿还是苏醒了。他发现自己依然卡在鱼嘴里,没有被吞下去。 只不过,等老头儿彻底苏醒之后,他简直要发疯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大鱼长到了一起,要是挣脱出来,那就先要把脑壳和大鱼分开。 脑壳分开,人还能活吗?老头儿疯狂之下,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却始终没有任何能逃脱的办法。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听天由命 就这样,老头儿被困在了大鱼嘴里,再也无法脱身。 老头儿开始的时候,还是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不过,他渐渐积累了一些经验。这条鱼神出生在河里,又长年累月在河水中过活,身上的阴湿气息很重,老头儿一身阳刚,他的阳气恰好弥补鱼神的阴气。这条鱼神能驱使河里的鱼替自己觅食,平日也不用为存活发愁。 总而言之,鱼神和老头儿渐渐变成了一体,鱼神得依靠老头儿,老头儿也的依靠鱼神。 这十年的时间里,老头儿不是没有想过逃脱出来,但他不敢冒这个险,一旦逃脱,就意味着可能要死。只不过这一次大鱼被啼血桃木剑给杀了,老头儿不想走也得走,所以只能试着看看,能否熬过这个难关。 “唉……”我听了之后,也觉得有点不得劲,老头儿的遭遇叫人扼腕叹息,要不是当年被自己的亲兄弟给卖了,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你别唉声叹气的同情我,我自己都没叹气,你叹什么气。” “顺便问一句,你……你是不是洛川阳家的人?”我想起老头儿刚刚脱困的时候,什么都没多问,专门问了问洛川阳家,当时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仔细一琢磨,他很有可能是阳家的人。 “你倒是聪明。”老头儿眯着眼睛,说道:“没错,我就是洛川阳家的人。” 这个老头儿当年和自己兄弟抓捕鱼神的时候,阳家还有家主。老头儿身陷鱼腹这十年里,阳家原先的家主病故,老头儿的亲兄弟阳震接替了家主之位。 老头儿叫做阳雷,聊了这么老半天,我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你叫包小二是不是。”老头儿等讲完了这些,话锋一转,问道:“你见过那具三眼浮尸吗?” “没见过,就是听人说过,我就是在河里打鱼的,每天打完就收船了,又不是天天在河里泡着。你经常在水里,你见过三眼浮尸吗?” “何止见过。”阳雷可能是十来年都没和人说过话,在这山洞里相处了几天,我每天不辞劳苦的替他抓野味,没事了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或许在他看来,心里已经拿我当成了暂时的伙伴。 “讲讲呗,你咋遇见的三眼浮尸?” 在阳雷刚刚被困的那些日子里,他每天所想的就是怎么逃脱,但是后来,他知道逃脱无望,干脆也就不想了,开始琢磨一些别的事情,反正每天闲着也是闲着,若不自己琢磨点事儿,就会太过枯燥。 他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鱼神,还有宝藏的事情。不过,鱼神不能说话,阳雷也不知道鱼神想些什么,自己琢磨了很久,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有一次,鱼神游弋到了一个叫做柳园镇的河道,柳园镇离这里非常远,其北边有一个小渡口。渡口几乎快要荒废了,每天也就那么一两条渡船,凑够了人数之后开船。 鱼神游弋到这儿的时候,恰好有一条渡船从北边下来,然后翻了船。船上连船家一共七个人,这七个人落水之后,水面周围就出现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如同一个个不停旋转的漩涡。 人落在漩涡里,立刻没有了挣脱的机会,不断的下沉。阳雷说到这里,我倒是很相信他的话,因为这种情景,我以前见过不止一次,这就是传说中的河神收人。 阳雷知道,这种情况很不正常,但是,鱼神却像是不要命了一般,猛然冲向了渡船翻船的地方。等鱼神游过去的时候,渡船已经从沉没,船上的人也已经全部沉入水中,踪影全无,河面上只剩下了一个一个将要消失的漩涡。 鱼神围着这片将要消失的漩涡不断的打转,游来游去,就是不肯离开。就这么晃动了好一会儿,快要消失的漩涡,陡然间又泛起了一团水花。 随着水花出现的,是一具浮尸,不过,却是一具很特殊的浮尸,这只浮尸有三只眼睛,慢慢的漂荡在水面,在这具浮尸的下面,隐约能看到很多影子。 那些影子,全是浮尸,不知道有多少。无数的浮尸环绕着三眼浮尸,三眼浮尸如同尸中之王,在水面漂荡的特别缓慢。 鱼神围着三眼浮尸转动起来,这个时候,连阳雷也不知道,这具浮尸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感觉这具三眼浮尸似乎穿越了无尽的时间,在时间长河中荡漾至今。 三眼浮尸看到鱼神的时候,额头上那只竖眼似乎睁开了。浮尸周围的水面轻轻的起伏,一片祥和。然而,这种祥和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陡然之间,三眼浮尸额头上的眼睛好像完全睁开,紧跟着,它周围的水面像是炸锅一样,掀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浪花。 浪花涌动,力道如有万斤,就连鱼神这么大的体型,也有些抵挡不住水浪的冲刷。阳雷躲在鱼嘴里,他又感觉到,此刻波涛起伏的水面,好像和三眼浮尸有关。三眼浮尸应该是发怒了。 阳雷的脑子其实很管用,他能看得出来,鱼神之前和三眼浮尸就是认识的,在三眼浮尸面前,鱼神就如同一条家养的小狗,围着主人滴溜溜的乱转。然而,三眼浮尸很可能是察觉到鱼神的嘴里藏着一个人,因此大发雷霆。 三眼浮尸发怒,是无声无息的,只不过周围的河面却动荡的有些渗人,宛若有一场狂风暴雨将要袭来。 鱼神明显畏惧了,停止了游动,就和死了一样漂在水面上。它像是在等待三眼浮尸的惩罚,阳雷急的要死,觉得这条鱼神简直是傻了,明明已经危在旦夕,可是竟然不躲也不逃,就那么直挺挺的等死。 那一次,阳雷感觉到死亡逼近到了自己的眼前,他毫不怀疑,这具神秘的三眼浮尸可以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的杀掉鱼神。 不过,水面的狂风骤雨只维持了一会儿,就渐渐消散了。等到水面重新恢复平静的时候,三眼浮尸不见了,周围那些缓缓转动的漩涡也不见了,一切平静的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鱼神还是不肯离去,一个劲儿的在周围的水面来回的打转。阳雷心里很清楚,刚才,三眼浮尸就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躲在鱼嘴里,才生出了杀念,只不过,最后的结局还算好,三眼浮尸退走了,绕过了自己。 那是阳雷唯一一次见到三眼浮尸,却惊魂未定,事后很长时间都心有余悸。他也搞不清楚,这条鱼神和三眼浮尸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不过,想一想自己之前听说过的鱼神的传说,他隐约能猜出来,原来那些传说并非都是胡说八道。人们说,鱼神是宝藏主人的坐骑,阳雷所见的一切,大概能印证这一点。 如果这些事情放到以前,阳雷会欣喜若狂,因为他又发现了一些关于宝藏的线索,不过,对于那时的阳雷来说,他丝毫提不起一点精神,他不知道自己和鱼神绑在一起,究竟到什么时候才可以脱困。 连脱困都没希望,命也随时会丢,阳雷顾不得再去想宝藏是怎么回事。 讲到这儿,阳雷见过三眼浮尸的经过就讲完了。我觉得,他的讲述还是比较可信的,因为他没有骗我的必要,而且一些细节和我所知的并无出入。 “好了,不要想那么多。”阳雷慢慢在山洞里走了一圈,说道:“你不要打宝藏的主意。” “我才不会打宝藏的主意,我自己有多大本事,我自己心里有数。”我摇头道:“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就这样,我和阳雷在这儿又度过几天时间,前后加在一起算算,约莫得有十二三天了。我天天给他抓兔子,阳雷就把兔子血全都喝掉,时间一长,我才知道,他喝兔子血,也不见得就是习惯了茹毛饮血,只因为他和大鱼在一起的时间太长,鱼神的气息,一时半会驱散不掉,他就要用外力,慢慢的把这些气息化去。 就在第二天的晚上,我给他抓来了兔子,阳雷又把兔子血给喝掉。我这边就照例生了活,把兔子给烤熟。 兔子烤熟,我给阳雷分了一半儿,但是他不吃。我察觉到,他的神情似乎和平时有点不大一样。 “怎么了?有什么事了?” “咱们到这儿,差不多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我时时都在暗中努力,我能不能熬过去,就在今天晚上了。”阳雷看了我一眼,说道:“熬得过去,我就能活,熬不过去,我就要死。” “你可千万别死!”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可阳雷真正告诉我的时候,我的心一下就缩紧了,有的话,我之前不敢说,可是到了现在,我不得不说:“你没有把握,那能不能……能不能把血咒给我解掉……否则……” “血咒,是我们阳家的秘术,我只会施咒,但不会解。”阳雷说道:“要解血咒,只能到阳家去。” “你要真有个……真有个三长两短,那我还怎么解开血咒啊!” “所以。”阳雷看了我一眼,说道:“我们两个,都要听天由命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幸得一命 听到阳雷的话,我的脑袋大了不止一倍,忙活了这么多天,只为了踏踏实实的能逃过一劫,可是到最后,却还是这样的结果。 阳雷的安危,已经关系到我能不能活下去,我欲哭无泪,坐在旁边一个劲儿的发呆。 我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如果我就这样死在这座无名的山里,没有人知道,那会有多悲惨? 一旦死了,我要做的事情不能再继续做,想见的人也都见不到,这种心境,别人是体会不到的。 想着想着,我抬头看看阳雷。自己落到这一步,和阳雷脱不开干系。他分明就没有化解血咒的办法,却把血咒施加在我身上,可能他没有想过,我中了血咒之后,究竟还能不能活下去。 “你在埋怨?”阳雷看到我的神色,猜得出来我心里充斥着怨艾,他望向我,慢慢说道:“若把你换了是我,当时你要怎么做?” 阳雷的话,让我无法回答。这十多天时间,我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阳雷从鱼神那里脱身之后,身体始终很虚弱,只能在山洞里慢慢的走动,每次把自己倒挂在洞壁时,都要费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如果这十多天没有我在这儿照料,他可能会活活饿死。 若自己能不死的时候,只要有那么一线生机,都会紧紧抓住。我想着想着,也就埋怨不起来了。 这种事情,除了自己认倒霉,可能再没有别的办法。 “算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没用。”我暗自叹了口气,说道:“你好好把这一关熬过去吧。” “你这个人,心倒是挺善,脾气也不错。”阳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这丝笑意很快就收敛了起来。事关生死,阳雷的心情肯定也不轻松。 阳雷靠着洞壁闭目养神,我就守在篝火旁边。临近子夜时分,阳雷陡然间睁开双眼,这一刻,我仿佛听到了一阵缥缈的流水声。 轰!!! 我看到阳雷的身上冒出了一片淡淡的红光,红光如影如雾,在他身躯四周不断的漂浮。这是一阵很怪异的红光,不离不散,漂浮了片刻,我终于看出来,那是一道鱼的影子。 这条鱼的影子,像是一道漂荡在暗夜中的幽魂,不停的来回摇曳,始终绕着阳雷转圈。每绕一圈,阳雷就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给束缚一圈,翻来覆去好几次,阳雷的神色越来越冷峻,我躲在一旁,一点忙也帮不上。 这条鱼的影子显然是想把阳雷搅扰的油尽灯枯,最初的时候,阳雷还有一点点反抗的余地,但是过了一会儿,他也失去了反击的机会,渐渐被逼迫到了山洞一角。 阳雷看着是撑不住了,我的心也跟着高悬起来,他撑不住,我还有机会活吗?可是,这种情况之下,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阳雷蜷缩到了山洞的角落里,那条鱼的影子似乎越来越清晰,清晰的好像要活过来一样。鱼影不停的在阳雷头顶盘旋,渐渐的,山洞被鱼影所散发的红光充斥着,我不由自主的也退到了山洞一角。 阳雷的身子几乎蜷曲成了一团,我看不出来他是不是死了,只是觉得他无法动弹,眼睛也紧紧闭合,如同在大风雪中苦苦和严寒抗衡的可怜人。 前后大约半刻时间,我的心已经沉到了底,阳雷看起来是不行了。 轰!!! 这个时候,鱼的影子蓬勃到了极点,在山洞上方又盘旋了一圈,似乎要把阳雷吞噬下去。 一动不动的阳雷陡然间睁开了双眼,蜷缩在山洞角落里的身躯猛的一挺。我看见他的头顶勃发出一片耀眼的红芒。我辨认的出来,那是人的阳火。只不过,我从来没想到人的阳火能用肉眼看到,这一刻,阳雷就仿佛浴火重生,在阳火乍现的同时,一拳轰向了俯冲而来的鱼影。 嘭!!! 我听到了一声闷响,山洞里的灰尘和草屑似乎一下子被激荡了起来,迷住了我的双眼。 电光火石的一瞬,阳雷身躯上那团淡淡的阳火铺天盖地一般,和大鱼的影子碰撞到了一起。整个山洞陷入了一片狼藉和混乱,我的眼睛直接就睁不开了,可是现在正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我一闭上眼睛,随即又勉强睁开。 我隐隐约约的看到,那条大鱼的影子,宛若被雷光电芒劈中了一样,轰然爆裂。 影子顿时化作了千丝万缕的光影,在山洞里急速的消散。从洞口吹进来的山风并不算猛烈,但是光影随风,转眼之间就无影无踪,消失在了洞外的黑暗中。 “怎么样?”我回过神,急忙跑到阳雷身边,把他扶起来,问道:“怎么样?” “算是……算是熬过去了……”阳雷的脸色惨白,但是,嘴角却泛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附着在他身上十年之久的鱼影,终于在此刻消散殆尽。 我看着阳雷,尽管他精疲力尽,好像自己也只剩下了半条命,不过,鱼影从身躯消散了之后,带来的变化非常之大。我能看到他两鬓的白发,渐渐转黑,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减少了很多,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三十岁。 一直到这时候,我才相信,阳雷原来真的只有四十多岁。 和鱼影一番搏斗,耗费了他所有的心力,不等我再多说什么,阳雷直接就昏厥了过去。 我心里总算是轻松了,至少阳雷保住了命,我也有机会活下去。我把阳雷扶到角落里,让他躺下休息,自己坐在火堆旁,回想着这十几天的经历,真的和做了一场梦一样。 阳雷足足昏睡了一天才苏醒过来,等他苏醒之后,精神好了很多。我出去抓了只兔子,回来架在火上烤,阳雷站起身在山洞走了一圈,说道:“这十几天,多亏了你在这里照料,现在我脱险了,轮到你了,在这儿休养两天,让我完全复原,然后我带你回洛川阳家,想法子把你身上的血咒给解掉。” “我先谢谢你了。”我苦笑了一声,自己的命数比阳雷的还要坎坷,他是脱险了,可我还得千里迢迢再跑到阳家去,才能化掉这见鬼的血咒。 阳雷的精神很好,坐在火堆边跟我聊天,他现在基本康复了,身手功夫只是受了些许影响,但鱼神附体,有弊端也有好处,对他这样练功的人来说,好处还是不少的。 “你回到阳家,能找到人给我解开血咒吗?” “十年了,物是人非。”阳雷有些感慨,但是,神色之间还有说不出的愤恨。当年,他和阳震两兄弟联手闯荡江湖,给阳家闯下了不小的名头。论起身手,心智,肚量,阳雷其实都在弟弟之上,所以当时阳家的家主,两兄弟的父亲有意无意之间已经流露过多次,自己百年之后,家主的位置是要留给阳雷的。 可就是十年前的那场变故,让阳雷的命运发生了变化,本该他坐的家主之位坐不上了,不仅如此,还受了十年的煎熬。 若这一切都因自己而起,阳雷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阳震当年临危把他丢出去当替罪羊,这让阳雷耿耿于怀。人都说,时间能冲淡仇恨,可阳雷这十年里不仅没有忘记,反而怨恨更深。 “有些帐,还是要算一算的。”阳雷的表情很复杂,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不算这笔账,自己心里这道坎就过不去。” 我没办法去劝说他,其实,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我倒觉得,阳雷这个人说不上多坏,他的脾气很暴躁,和许多江湖人一样,心里还是有道义的。只不过这口气在他心里憋的时间太久,已经快要把他给憋疯了。 我们又在这儿休养了两天,阳雷恢复的很好,等一切就绪,我们就动身开始朝洛川的阳家赶去。这十几天下来,我身上的血咒愈发的严重,贴着那个殷红的血印,周围的皮肉溃烂了也救治不了。 我们找不到船只,就走陆路,行程颇为缓慢,一直到一个小镇子上找到了车马之后,这才快了一些。一路上风餐露宿,前后走了很长时间,这才渐渐接近了阳家。 在距离阳家还有十多里的时候,阳雷就把车夫给打发走了。阳家在这边立足了很多年,有钱有势,阳家附近的很多地,都是他们的。阳家的佃户也有很多,在这里繁衍生息了几代,佃户们形成了两个村子,都在阳家附近。 阳雷带着我到了一个村子,再朝前走上几里,就算到了阳家。这个季节,村子里其实没什么农活,一般都在猫冬。但是我们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整个村子上上下下忙成了一团。 阳雷暂时还不想让人认出自己,所以,专门在村子外面等了很久,一直等到一个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孩子经过的时候,阳雷才叫住了他。这孩子年纪不大,以前估计也没见过阳雷。 阳雷询问了一下,问这孩子,村子里怎么这么忙。十几岁的孩子也没啥心机,直接就和阳雷说了,这是阳家要办喜事。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回家 阳雷听到阳家要办喜事,就问的仔细了些。小孩儿说,明天就是阳家家主阳震的儿子成亲的日子,阳家上上下下准备了很久,两个佃户村的人这是要把存在菜窖里的菜送到阳家去,预备明天的宴席。 “两位,阳家可是大方人。”小孩儿笑嘻嘻的说道:“甭管是不是阳家的亲戚朋友,只要进门道个喜,就有喜酒喝。” “好,这杯喜酒,我一定去喝。” 小孩儿拉着自己的平板车走了,阳雷带着我到了村子的北边,从这儿再朝前,就是阳家的庄园。 “现在怎么办?他们在办喜事,家里家外忙的一片,不行的话,咱们再等等。” “还等什么?走。” 阳雷直接带着我朝着阳家的庄园走去,一路上他的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我害怕他又想不开,在旁边劝了一会儿。可能是嫌我啰嗦,阳雷直接就急了,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崩起,压着嗓子说道:“什么都别说!你要保住自己的命,就不要说三道四的!” 他一发脾气,我就不敢出声了,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阳雷走的很快,不多久,就来到了阳家庄园的大门外。 阳家不是普通的家族,庄园的大门每天都有人把守。我们到这儿的时候,庄园里有不少人,看样子都是提前来到这里,打算明天参加婚宴的客人。 “两位,从哪儿来?是来道喜的?留个名儿吧。” 庄园大门外,有个师爷模样的人,正提着笔,把到这儿的客人姓名以及贺礼都记录下来,方便阳家事后还礼。 阳雷也不说话,直接就朝门里走,守门的人一看阳雷不讲规矩,而且我和阳雷这十几天都在山洞里窝着,浑身上下脏的要死,叫花子似的,所以人家上来就挡住了阳雷的去路。 “叫你留下名字,你没听见?要是讨喜酒喝的,在庄子外面等着,明天自然有酒喝。” 阳雷仍旧不说话,慢慢的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这几个把门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阳雷当年失踪的时候,他们的岁数都还不大,多半不认得阳雷。 这边一吵吵起来,那个提着笔的师爷不由自主抬着头,朝这边看了看。师爷大约得有四十多岁了,和阳雷的岁数差不多,等他看到阳雷的时候,先是一怔,随后,整个人猛然一颤,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这……”师爷一时间失魂落魄,颠颠的跑到阳雷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吴三儿,认不得我了?” “是!是大爷!?”这个小名儿叫吴三儿的师爷一下子像是被雷劈了一样,阳雷失踪了十来年,阳家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是,没想到十年之后,阳雷又好端端的站到了阳家的大门外。吴三儿差点昏过去,自己使劲晃了晃头,又揉了揉眼睛:“大爷,是您吗?” “除了我,还能有谁?”阳雷冷哼了一声,拨开前面挡路的几个人,抬腿就走:“我自己回我自己的家,难道还要留个名儿?” “哎哟我的大爷啊!”吴三儿确定了阳雷的身份,当时就哭天抹泪的跑到前头,在阳雷面前嘀嘀咕咕说了一堆。 “让我进去,看看这十来年,家里变样子了没有。” “大爷……”吴三儿皱了皱眉,说道:“大爷,您这来的太仓促了,谁也料想不到,是不是……是不是先跟家主说一声?” 阳雷来到阳家的时候,肚子里本来就有火气,等到吴三儿说出这句话,他一下忍不住了,冷冰冰的瞪了吴三儿一眼。 “你吃了豹子胆了!敢挡着我回家!?”阳雷揪着吴三儿的衣领,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阳家,可不是只有家主一个人,这是我的家,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是是是,大爷,您说的对,只不过……” 阳雷丢下吴三儿,也不想跟这些人废话,径直要朝里面走。几个守门的人只听吴三儿说这是大爷,可是,这十来年间,阳家的人只认家主,尤其是这些年轻人,不管阳雷是谁,堵着门就是不让进。 阳雷是什么脾气,炮仗一般,一点就着,他不耐烦跟人多说什么废话,看见几个人又堵住了去路,直接揪住最前面的一个,甩手一丢,丢到一旁。这人被阳雷抓着,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一下子落在旁边的桌子上,把桌子都砸塌了。 这么一动手,形式立刻紧张起来。所幸的是,庄子里搭着戏台,正在唱戏,那些早来的宾客都兴致勃勃的喝着热茶看戏,没人注意到这边。 “别打!别打!”吴三儿一看要打起来,急忙上前劝开。他做师爷,不仅会识文断字,脑子也灵光,知道这时候要是阳雷闹起来,丢的只会是阳家的脸,所以,吴三儿劝住了阳雷,小声说道:“大爷,这是您的家,谁也不能拦您,就是庄子明天要办喜事,您的侄子成亲了,家里家外都忙的一团糟,大爷,我带您进去,先去见见家主,如何?” 阳雷冷哼一声,慢慢的拍拍手上沾染的一点尘土。吴三儿叫人把门口这边收拾一下,然后带着我们两个人,贴着庄子的墙根,来到了后头。 庄子很大,至少走了有一里路,才到了阳家人所居住的一片院落跟前。这些院子里,其中有一个,是家主阳震的居所,等阳雷走到跟前的时候,抬头看看院子外面那棵枣树,说道:“真快啊,什么都变了,只有这棵树,还是原来的老样子。” “大爷,咱们阳家可是什么都没有变。家主要是知道您回来了,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吴三儿嘴上说的好听,但是到了院子门口的时候,还是让我们在外面等一等,他亲自进去报信。 等吴三儿一进去,我赶紧对阳雷说道:“能不惹事,最好别惹事,明天不是办喜事吗?再怎么说,那也是你侄子啊。” “我从来没想惹事,可是我不惹人家,人家惹了我,我该怎么办?” “反正都过去十年了,当时也事出有因,能说开,还是说开的好,一笔写不出两个阳字。” 我正喝阳雷嘀咕,从院子里匆匆忙忙走过来一个人,这个人大概就是四十一二岁的年纪,精悍结实,尽管身上穿着缎子面的夹袄,挂着怀表,手上还戴着两枚翠绿的玉扳指,浑身珠光宝气,但他行走之间,我还是能看出来,这人功夫很好,是个练家子。 这人走在前头,吴三儿在后面小跑着追赶,看到这儿,我心里就明白了,这一定是阳家现在的家主,阳雷的亲弟弟阳震。 “大哥!”阳震来到院门前,上下看了阳雷一眼,连吴三儿都能认出这是阳雷,阳震自然也认得出,尽管十年之间,阳雷的模样肯定是变了,但阳震还是能瞧的出,这的确就是自己嫡亲的哥哥。 “家主,十年不见,你好啊。”阳雷背着手,站在院门外,冷冷的望着阳震,可能这一刻,阳雷脑子里全都是当年阳震临危把他给推到鱼嘴里的往事,因而,阳雷的话语不仅冰冷,而且透出了一股隐隐的敌意。 “大哥!十年了!十年了……”阳震不知道阳雷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在看到阳雷的时候,阳震的眼圈就红了,站在面前,嘴唇上下哆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外头天寒地冻的,家主,还是请大爷进屋说话吧。”吴三儿在旁边小声的说道:“大爷穿的也单薄,外面太冷。” “大哥,进屋,进屋说话,进屋……”阳震听到吴三儿的话,回过神,急急忙忙拉着阳雷的手:“大哥,咱们先进屋去……” “不劳你的大驾。”阳雷陡然一甩手,阳震没有防备,被甩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大哥……”阳震跌跌撞撞的站到一旁,眼圈里氤氲着一片泪水,哆哆嗦嗦的说道:“大哥……” 阳雷也站在原地,没有再动手。因为他刚才这一甩,就试探出来,阳震没有动手的意思,也压根就没有任何防备。 阳震也不管阳雷是什么脸色,被甩到一边之后,又跑过来,抓着阳雷的胳膊,把他朝院子里领。 毕竟,这还是亲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世上的人再亲,也总亲不过一家人。阳雷被拽了半天,吴三儿也在旁边说好话,最后,我们还是跟着阳震一起到了屋里。 “你先出去吧。”阳震把我们带到屋里之后,对吴三儿摆了摆手:“有事我再叫你。” 吴三儿很识趣,立刻转身走了出来。这时候,阳震看了看我,我知道,他们兄弟之间肯定有话要说,所以,我也跟着吴三儿朝外走。 “你别走。”阳雷一把拉住我,冲阳震说道:“这是我的朋友,你自己的下人,你怎么使唤都行,别拖着我的朋友。” 阳震不言语,等到吴三儿小心带上屋门,走远了之后。阳震的嘴唇又是一阵颤抖,突然双腿一弯,直接就跪在了阳雷面前。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尔虞我诈 尽管有我这个外人在场,但是阳震却丝毫都没有任何顾忌,直接跪倒在阳雷面前。等阳震一跪倒,眼里的泪水不住的开始流淌。 “大哥……”阳震声泪俱下,泣不成声:“这事,堵在我心里……十年了……大哥……我知道你怨我……” “若换了是你,你怨我吗?”阳雷本来一肚子的怨艾,可是等亲弟弟真的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似乎又发不起来火了:“若是我把你推出去,挡在自己面前,你怨不怨我?” “大哥……”阳震伏地痛哭,可能是真的勾动起了藏在内心深处的往事:“大哥,我当时脑子一下糊涂了,空荡荡的,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我就想着,我不能死,也不愿死……大哥……” 阳雷可能抱着寻事的心思来的,可是没想到,阳震一句也没有抵赖,承认了自己的过失,也承认了自己的私心。 我在旁边不敢说话,心里却在想,把任何人放在当时那个境遇里,或许下意识的也要先保住自己的命。 “大哥,那件事之后,我自己带着人,沿着河滩找了好几年,直到现在,咱们阳家每年依然要派人在河道里到处寻找,大哥,这都是掏心窝的话,你不信,去问问吴三儿。” “你现在做了家主,阳家上上下下,有谁敢不替你说话?” “大哥,若你真的这么想……”阳震突然站起身,走到墙边,伸手摘下一把挂在墙上的刀,回身又跪在阳雷面前,把刀子递过去:“你现在杀了我,我绝无一句怨言……大哥……你可知道,爹临死的时候……临时的时候还在埋怨我……大哥,你杀了我……杀了我……” 阳震就在面前,刀子就在面前,阳雷心里隐含着积压了十年的怨恨,此刻正是报仇的好机会。阳震把刀子丢在地上,一句话都不再说,闭目低头,引颈就戮。 阳雷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也说不出话了。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兄弟,一母同胞,尤其是提到他们父亲临终时的话,阳雷似乎被触动了。 “你把这件事,跟爹说了?”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敢不说。”阳震跪在地上,止住了哭泣,低着头说道:“爹把我关在后院,关了三天三夜,家里人一个劲儿的说情,才把我放出来,大哥……这十来年,我时常想着当年的事,时常想起咱们过去一起行走江湖的过往,每每想到这儿,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阳雷的眼圈也红了,他站在原地,或许是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大哥,十年了,你总算是回来了,我这个家主的位子,原本是你的,我白坐了十年,如今是该还给你。”阳震抬起头,对阳雷说道:“大哥,您先歇一歇,到了明天,我把咱们家里人召集起来,前因后果,跟大伙儿说清楚,这家主的位子,由你来坐,大哥……” 阳雷还是不说话,可我看得出来,他的心潮澎湃,原先流露出的敌意和杀机,此刻全都慢慢的变淡,继而消散了。 过了很长时间,阳雷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事,不急,我那个侄子,这两天不是要成亲,大喜的日子,先把喜事办了吧。” “是,定的明天的正日子。” “十年啊,过的真快……”阳雷慢慢摇了摇头:“记得我出事的时候,我那侄子小宇,还不到十岁……” 阳雷感慨万千,当年,他也有个女儿,但命不好,两岁的时候夭折了,孩子的母亲忧郁过度,没多久也离开人世,从那之后,阳雷没有再娶,也就就再没有一男半女,后来又被困十年,到了现在,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大哥,咱们坐下来,喝点酒。”阳震看着阳雷似乎是消了怒气,站起身说道:“就和十多年前一样,喝他个痛痛快快。” “不急,明天办喜事,你该忙,就忙你的去,给我安排个僻静些的住处,我想歇一歇。”阳雷摆了摆手:“喜事办完,去阳家的祖屋,请个叔爷来,把我这朋友身上的血咒给化掉。” “大哥,后院你的宅子,一直空着,没有叫人去住,你暂且还住到后头去,那里安静,也没人去搅扰你。” 就这样,我和阳雷一起到了庄园最后面一个很僻静的小院里。这个院子是以前阳雷住的,他生性就喜欢静,也不愿跟闲人多打交道,所以专门在这儿盖了个小院。 住处的陈设,或许还和十年前自己离开时一样,阳雷在屋子里慢慢的走,慢慢的看,看着看着,他的眼圈就又红了。 “事到如今,我能怎么样?”他背对着我,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跟我说话:“一个妈生的亲兄弟,见面就跟我认了错,我还能怎样?” “算了吧。”我在身后小声说道:“还是那句话,一笔写不出两个阳字,都是一家人,现在就算你把他也给塞到鱼肚子里,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只会叫阳家衰落。” “罢了,罢了……”阳雷仰面一声长叹:“这十年,只当是自己做了个梦吧,做了个梦……” 阳震去张罗明天的喜事,却也没忘记阳雷,没过多久,有人送来了席面。阳家是个世家,家里的嫡系子弟锦衣玉食,这席面,在外面吃不到。席面送来,顺带还有两坛酒,这一个月时间,我们俩和野人一样,等嗅到了酒菜的香味,我忍不住食指大动。 我们就在屋里相对而饮,喝一杯酒,聊两句天。我感觉到,阳雷没有忘记那件事,但是心里多少已经释怀了。反正现在逃出生天,以后不用再过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幸运。 “你安生在这儿住着,等过些日子,接替了家主的位置,好好把这些年吃的苦都弥补回来,也就是了。”我喝着酒,劝道:“以后别多想这些事,想多了没什么用。” “安稳活着就好,家主的位子,我说我不稀罕,你信吗?”阳雷已经把我当成了至交,有什么心里话也会说出来:“家主的位置,让他接着坐,我坐不来,也坐不好。” “那也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样最省心。” 阳雷算是了却了这桩心事,我也等着喜事办完之后,阳家的叔爷给我化解血咒,皆大欢喜,两个人越喝越有劲儿,一坐竟然坐了三四个时辰,等到天黑之后,一坛酒已经喝完了。 我的酒量不算小,但是喝了这么多,肯定过量,只觉得头重脚轻,躺在炕上,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酒喝的多,几乎连梦都没做,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正睡的香,突然就被阳雷硬拽了起来。 等我迷迷瞪瞪的睁开双眼时,阳雷直接就拿了一块浸透了白酒的布,捂到了我的嘴上,同时压着嗓子,贴着我的耳朵说道:“别出声。” 屋子里没有灯,只有窗外透射进来的几缕月光,偶尔,能看到一缕很淡的烟气在屋里缓缓的漂荡。我一下子醒悟过来,这是有人从外面吹进来了迷香。 一时间,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赶紧用布把口鼻都给捂住。这样的迷香很要命,只要不小心吸进去一点,整个人就会彻底失去知觉。 此时此刻,我们是在阳家,有谁敢深更半夜的跑到这儿来用迷香迷倒我们?我的脑子里瞬间就闪过一个很不好的念头,除了阳家人,没人会这么做。 想到这儿,我的脊背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片冷汗,尽管我不愿相信,可是不得不面对事实。阳震白天在阳雷面前装的孙子似的,可是一到晚上,竟然会派人来对我们下黑手。 一琢磨清楚,我立刻茅塞顿开。当年阳震把阳雷推出去替自己送死的事儿,肯定是个隐秘,阳震估计回家之后,压根就没有提过这些,这种丢人事谁都不会告诉别人,哪怕自己的爹娘,也不能乱说。 所以,这件事在阳家,一定是秘密,没人知道,如果阳雷真的死了,这件事就会湮灭,再也无人察觉。可阳雷命大,时隔十年,偏偏又回到了阳家。阳震必然不想把事情揭露出去,更不想把家主的位置让给阳雷。 我的脊背不仅冒出了一片冷汗,就连自己的心也凉了半截。江湖中的尔虞我诈,我不是不知道,可是亲眼看到两兄弟反目,生死相争,我心里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袅袅的迷香在屋子里漂荡了一会儿,放迷香的人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觉得我和阳雷在酒醉之下肯定已经被迷倒。紧跟着,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几个脸庞蒙了黑布的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屋门一被推开,外面的夜风就钻入屋中,吹散了迷香。 这几个人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子,摸黑进入屋里之后,借着月光的映照,来到了床榻前。我心里咯噔一声,这帮人不仅想把我们迷倒,看着眼前的架势,还要趁机杀人灭口。 所幸,阳雷察觉的早,提前有了防备,我们俩不动声色,等到距离最近的两个人到了床边,慢慢举起手中的长刀时,阳雷陡然从床榻上立身而起。 第一百八十章 一走了之 这几个人显然没想到阳雷竟然没有中招,等阳雷陡然立身而起时,对方顿时惊慌失措。阳雷一抬脚,直接把两个人踢倒在地,翻身从炕上跳了下来。 剩下的几个人先是一惊,随后便稳住了阵脚。毕竟都是阳家的人,从小扎马步练功夫,根基比较扎实。几个人争先恐后,挥刀砍了过来,阳雷闪身躲过,在屋子里乒乒乓乓的一通乱打。 我也从炕上跳下来,给阳雷帮忙。今天喝酒之前,我还对阳震这人印象不错,觉得他知错能改,算是个汉子。可这一刻,我的心彻底凉透了。 我的心都凉透了,阳雷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他又一次像是发狂了一般,三下五除二,就把闯进屋子的几个人放倒在地。 屋子这边打的一团糟,等这几个人躺倒之后,从院子外面呼啦啦又闪出了一群人。看起来,阳震对自己哥哥的身手比较了解,为防万一,还准备了这么多人。 小院地处偏僻,已经是阳家庄园的最里边,在这儿打斗,声音也传不到前面去。院子外面最少有三四十人,其中不乏好手,这些人里里外外把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阳雷虽然勇猛,可对方人着实太多了。 我和阳雷一人守着门,一人守着窗子,暂时和对方僵持起来,外面的人短暂的骚乱之后,又陷入了沉寂,不多时,有人抱来了大捆的柴草,显然是要放火烧屋。屋子一旦被点燃了,火势大了之后,我们想呆也呆不住。 “跟他们拼了!”阳雷一咬牙,转身来到窗户旁边,门外堆起了柴火,已被引燃,一阵阵浓烟伴随着火焰升腾起来,朝屋子里猛灌。阳雷二话不说,破窗而出,把守在窗外的几个人放倒,然后不顾一切的冲着围墙跑去。 院子后面的围墙,就是庄园的围墙,只要翻出去,就算离开了庄园。阳雷的眼睛已经杀红了,挡者披靡,带着我直接冲到了院墙下。 “快上去!”阳雷是阳家的人,他自然知道阳家的潜力有多大,在这里久留肯定要吃亏,必须得尽快离开再说。 我没什么可说的,立刻蹬着院墙朝上爬,阳雷弓着身子,让我踩在他的肩头,送了我一把。借着阳雷的力,我趁势爬上院墙的墙头。 阳雷也跟着朝上面爬,只不过我们耽搁了这么点时间,后面的人立即追了上来。阳雷一言不发,三拳两脚又打翻了几个人,我在墙头把自己的腰带解下来,阳雷抓住腰带的一端,我用力一提,他也翻上了墙头。 我们两个人站在墙头上,直接一跃而下,落到院墙外面。后面追击的人也接二连三的翻墙越壁,我隐约还听见有人吹响了一只哨子。哨音并不算很响亮,却袅袅不绝于耳,在夜色中悠悠的飘出去很远。 “走!”阳雷咬了咬牙,好汉不吃眼前亏,翻过围墙的得有二十来个人,而且还吹响哨子请求援兵,这么一来,我们没法再逗留下去,只能先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顺着院墙跑出去很远,后面的人紧追不舍,一边追赶,一边还放着信号,给后面的援兵指路。我们要从这儿离开,就必须得从两个佃户的村子经过,佃户都是阳家的佃户,虽然佃农们没什么功夫,可是毕竟人多,又有一把子力气,真被缠上了,也是麻烦事。 可是,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总不能呆在这儿被人给抓住。阳雷和我一通狂奔,身后有几个身手很好,脚力也特别快的追兵,不多时就追到了距离不远的地方。 “阳南!你是来杀我的吗!”阳雷跑着跑着,突然停下脚步,猛的一转身,冲着身后一个三十七八岁上下的汉子喝道:“我就站在这儿,你来杀我吧!” 阳雷这么一停下,又这么一喊,身后的几个人顿时也停下了脚步,跑在最前面的汉子,短小精悍,下盘很扎实,瞧着也是练功练了很多年的好手。他迟疑了一下,盯着阳雷,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阳家是个大家族,历来的规矩,那一支做家主,那么这一支就是阳家的主导力量,其余的阳家人,就算是旁支。比如阳雷的父亲当年是家主,家主传给阳震,阳震的那些表叔表侄,表哥表弟,全都是阳家的旁支,要听家主的号令。 阳雷说的这个阳南,是阳雷二叔家的孩子,比他小了几岁,两个人都在阳家庄长大,过去很熟,只不过十年不见,物是人非,阳南还没和阳雷寒暄,就假如了追捕阳雷的队伍。 “大……大哥……”阳南呆了呆,诺诺的回了一句。 “你长本事了,来,我就在这儿不动,你来杀我!” 说起来,阳雷和阳南,还有其余的追击者其实没有任何冤仇,只不过阳震想要杀了哥哥灭口,所以这帮人才趁夜想要围杀我们。等阳雷这一嗓子再喊出去,阳南还有剩下几个阳家的旁支,一下子都不敢动了。 “大哥。”阳南的岁数最大,他静下心,吸了口气,说道:“十年不见了,大哥,我也没想到,咱们会是……会是这样见面……” “废话莫说。”阳雷挡在我面前,喝道:“今天是怎么个章程,说来听听!” “大哥……”阳南和其余几个人顿时又说不出话了,他们和阳雷虽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都是同族,尽管不敢违抗家主的命令,然而,真让他们动手来杀阳雷,几个人心里还是有顾虑的。 这短短的一瞬,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是明白人,这么一对视,似乎就打定了主意。 “大哥,我们兄弟几个,今天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你……你走吧……”阳南咬了咬牙,说道:“大哥,别怪兄弟……大哥,走了之后,你……你最好是不要再回来了,家主的令,我们阳奉阴违一次,不敢再有第二次,大哥,今非昔比,我们阳家的人,谁也不能和家主作对啊!” 阳南的话,阳雷自然听的明白,阳南这几个人碍于同族之情,实在不忍心围杀阳雷,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把阳雷给放了。但是他也等于隐隐的警告了阳雷,以后不能再回阳家来,否则的话,阳震要再次下令围杀,他们就不敢第二次违抗。 “我自己的家,如今反倒是不能回了!”阳雷又是悲,又是怒,身子不住的颤抖,显然已经气愤到了极点。 我唯恐他再脑子一热,不肯离开,赶紧就在后面拽了拽他,示意先走。此时此刻,我也心乱如麻,今天从阳家逃走,算是临时保住命,可是如此一来,就等于以后再也回不来了,我的血咒,又该找谁去化解? 只是我现在又能怎么样?除了先逃走,就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阳雷自然也能想得到这些,他看着阳南,慢慢的朝后退却。这个时候,后面的人也陆陆续续追了过来,先前的二十多个人,加上临时来的援兵,呼呼啦啦几十个人,一窝蜂的狂奔了过来。 这些人一赶过来,阳南他们几个想要暗中把阳雷放走的人,也都露出了难色。 “南哥!这个阳家的叛逆就在这儿,你们怎么不动手!?” 一个看着只有二十出头的阳家子弟,带着十几个人,跑在最前头,这个人也是阳家的旁支,是阳雷四叔家的儿子,叫做阳藩,他带着人风驰电掣跑过来,盯着阳雷,就是一阵冷笑。 第一百八十一章 难以幸免 阳南等几个年龄稍大些的人,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当年和阳雷多少有些交情,而且彼此无冤无仇,不忍心把事情做绝。但是阳藩这一帮年轻人来到之后,局面就愈发不利。 阳藩他们年轻,阳雷当年失踪时,他们也就是十来岁的样子,相互之间谈不上有什么交往。阳震做了十年的家主,已经培养起自己的嫡系,阳藩这帮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因为追杀阳雷是家主下令,因此不遗余力。 “当年的小崽子,如今都想翻天了?”阳雷深深吸了口气,心头的愤慨不言而喻,但他知道,跟这些人多说无益,即便把花儿都说出来,今天这事,也不可能善了。 “别犟了!”我看着阳雷想要在这儿死战,心里就感觉发毛,我们就俩人,对方一大堆,真的斗起来,阳雷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幸免。 “别管我!”阳雷头也不回的喝道:“你逃命去吧!姓阳的,今天就把这一百来斤交待在这儿!” “我逃到哪儿去?”我心里苦笑一声,血咒没有解开,现在我逃走,会死的很惨,我一抓阳雷的胳膊,小声说道:“你若在这儿死战不退,最后身亡,阳家这件事,还有阳震的所作所为,可就永远都没人知道了!你想清楚!” 阳雷听到我的话,身躯微微一抖,我说的都是实话,阳震现在巴不得把阳雷杀掉灭口,阳雷要是火气上头,拼死不退,在这儿和对方苦战,正中了阳震的圈套。 孰是孰非,阳雷心里还是有数的,等我说完之后,他果然就改变了主意,身躯唰的一下,闪电般的朝后猛退了两丈,直接把后面的两个人打翻在地。我们俩抓住这个空隙,抽身就跑。 阳藩一帮人立刻开始追赶,只有阳南他们几个岁数大一些的阳家人,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南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阳藩撇了撇嘴,说道:“回头家主要是问起来,别怪我这个做弟弟的实话实说。” 阳南无声的叹了口气,带着自己的人也跟上了尾追的队伍。 深更半夜,我和阳雷一边斗,一边退,这些阳家人多少都知道些消息,其中有一部分人,心里还是念着一脉同宗的情义,不肯追的太紧。但是阳藩他们二三十个阳震的嫡系,是玩了命一般的紧追不舍。我和阳雷和他们鏖战许久,边战边退,始终都无法彻底甩脱追兵。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远离了阳家庄园,距离河滩越来越近。 “你水性怎么样!” “还行,别忘了,我可是个打鱼的。” “我们退到河滩去,想办法下河!”阳雷紧咬牙关,双眼中像是要喷出火一般:“先逃过这一劫,以后慢慢和阳震算账!” 阳雷这么多年都在河里,水性是不用说了。他对阳家的底细还是比较了解的,阳家的子弟从小就注重身手功夫,每天搭架子,扎马步,寒暑不辍,就因为时间都用在练功上了,所以平时没有什么机会跟别的孩子一样,到处玩耍。阳家的子弟,水性大多不是太好,尤其是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如果我们下河逃命,阳家的人多半不敢继续追赶。 主意打定之后,我们就一个劲儿的朝河滩靠拢。不得不说,那个阳藩虽然年纪小,但心眼却一点都不少,看到我们此刻的举动,立即识破了我们的打算。 “大伙儿加把劲,追紧一些!”阳藩在人群后大声喊道:“他们想要下河逃走!” 一帮人都知道下了河以后,自己的一身功夫就用不上了,所以想赶在我们下河之前追上来。 阳藩还不满意,又敦促着阳南他们,说他们出工不出力。 “你有完没完!”一个三十来岁的阳家人听的实在不耐烦了:“你在阳家是什么身份地位!有啥权力对我们指手画脚的!” “我可是奉了家主的令……” “别家主不家主的!”这个阳家人显然脾气也不太好,被阳藩来回的挤兑,终于受不了了,猛然一挥胳膊,喝道:“家主叫你去死,你去不去!阳雷好歹是我们阳家的人!是同族的兄长!他犯了什么家规了!非要把他杀了!” 这人一番怒喝,怼的阳藩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恨恨的吐了口唾沫,冷笑道:“你现在喊的欢,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等这件事了结了,自然有家主叫你去问话。” “问就问!他还能把我杀了不成!” 这一下,两边算是彻底翻脸了,阳南他们几个人干脆停下了脚步。阳藩无奈,带着剩下的人继续一路猛追。 像阳南他们那样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剩下的几十个人在阳藩的带领下,不断的追击。我们中间又被拦住几次,杀的一身是血,这才勉强脱困。不过,距离河滩已经很近,再加把力气,一定能够下河。 就在这个时候,从后面又急急的追来了十多个人。我看着又来了援兵,心里忍不住想要骂街。这个阳震,看起来不把阳雷给弄死,是心有不甘。接连不断的派人过来。 这十多个人赶到之后,阳藩精神一振,彼此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了,其中六七个人脚力很强,跑的也特别的快,蹭蹭的追了过来。他们还没靠近,每个人手里都举起了一杆看着黑乎乎的棍子。 看到他们手里的棍子,我的脑袋就大了一圈,这可不是什么棍子,这是河滩上民间土制的火铳。据说,这东西早在明朝的时候就已经用到战场上了,当时还有专门配备火铳火炮的神机营。河滩的猎户,也是很早以前就用类似火铳之类的土枪打猎。 火铳这个东西,使用起来不是太方便,关键是没准头,距离一远,就打的不太准了。但是,这几个阳家人所持的火铳,显然是经过改良的精品,装填的火药多,铁沙子多,用来弥补准头的不足。 “走!”阳雷显然也认识这要命的玩意儿,陡然间加快了脚步。 嘭! 我们两个刚刚加速,身后便接二连三传来了火铳击发的声响。沉闷的火铳声,如同暗夜里的雷声,我们的行动受阻,迫不得已的调转了方向。 借着这个机会,阳藩那帮人从两边包抄了过来,一时间,我和阳雷就没有什么退路了。 阳雷对阳家庄园附近的地势很熟,这时候也来不及说那么多,带着我朝北边猛冲了一阵。就这么短短一瞬,后面的人重新装填好了火药和铁砂,火铳第二次激射而来,我只觉得自己的一条腿陡然一疼,像是被一粒铁沙子给打中了。 火铳的铁沙子打进皮肉里,并不致命,然而,我忍着疼跑了两步,就觉得不太对劲。阳家用的火铳里的铁沙子,是三角形的,钻到皮肉里,人只要一动,三角形的铁砂就在皮肉之中磨动,苦不堪言。我不是不想跑,而是真的承受不住这种痛苦和煎熬,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阳雷一刻都不敢耽搁,一把架住我的胳膊,想要带着我跑,一个人跑起来都难,更何况架起了一百多斤的人,阳雷也跑不快了,两个人跌跌撞撞的又跑了一段,后面的人已经追到了近前。 “你走吧。”我推了阳雷一把,如今明显是落入了一个死局,要么两个人一起死,要么只能活一个,我相信,凭阳雷的脚力和功夫,如果独自逃命,还有希望逃掉,但是带着我一起逃,估计两人都要玩完。 “说的什么屁话!”阳雷皱了皱眉头,抓住我的胳膊,抓的很紧:“我不是那种人!” “你活下来,将来还有替我报仇的那一天,你要是跟我一块死在这儿,两个人就都白死了。”我喘了口气,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垂死一刻,什么也顾不上多说,一把掏出贴身的一个小布袋。 这个小布袋里,装的是方甜前次临走之前留给我的钱,还有小黄鱼。钱我没有用多少,现在留在手里,已经无用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真的死了以后,究竟会怎么样。我只知道,起码有些人还会惦念我,我再也见不到他们,可是,有些话,我总得让他们知道。 “我托你件事!”我把小布袋塞到阳雷手里,急促的说道:“这个袋子,以后有机会,替我交给金玉堂的堂主,她叫方甜。阳雷老哥,不好意思,瞒了你这么久,我不叫包小二,我是宝十三,你跟她说,以后不能再见她了。还有,替我留意一下一个叫付千灯的人,那人是我的师父,如果能见到,你和他说,说我不孝,辜负了他的期望,还有,我爹叫宝山贵,要是……” “我不替你带这个话!”阳雷把小布袋又塞给我,说道:“今天,最多就是跟他们拼了,姓阳的绝对不会丢下朋友独自逃命!” 这三言两语之间,后面的追兵抡着刀枪棍棒就冲了上来。阳雷虎吼一声,一把将最前面的一个人打的胸骨崩裂,顺手夺下他手中一条长棍。长棍虎虎生风,神威不凡,把后面的追兵逼退了几步。 “来!”阳雷又带着我进走了几步,前方,有一座临河的山崖,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晾尸崖。 第一百八十二章 固守 根据我的经验,一般像这样临河的山崖,都会用来做晾尸崖,因为河滩毕竟没有那么多的喜庙。不过,因为这段河道临近阳家庄园,所以,没有人敢拿这座山崖当晾尸崖。 山崖极少有人攀爬,几乎没有路,等阳雷带我到这儿的时候,其实已经无路可走了。 “还撑的住不!” “还行!”我点了点头,其实被火铳打中的地方,只是因为铁沙子在皮肉里来回的磨,所以痛楚难当,只要把铁沙子给取出来,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上去!”阳雷把我甩到身后,头也不回的说道:“先上去再说!” 我一下就明白了阳雷的意思,我们两个人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下河的那条路也被人堵着,危在旦夕。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爬上山崖,借助地势之险,坚守下去。 我抬头看了看河边的山崖,觉得即便爬上去,也不是长久之计,那样做的话,等于自己把自己困在了崖顶,再没有别的退路。 然而,走了这条路,可能会死,但不走这条路,一定会死,有些时候,人是没有选择余地的。 我率先开始朝上爬,山崖没有路,不过,对练过功夫的人来说,爬上去不是很难。阳雷拿着长棍,守在下面,对方一逼近,就被阳雷给打回去。就这样对峙了片刻,几个拿着火铳的人,慢慢的靠近,想要伺机偷袭。 这几个人比别的人都要危险,阳雷显然清楚。他看了看四周,等到我爬上去大约有三四丈之后,阳雷陡然虎吼一声,手持长棍直接冲入人群。 这些人死守着不肯放过我们,但是,阳雷真的拿出拼命的架势,对方又开始畏缩。毕竟没有人愿意平白无故的拼命,阳雷携带着一股雷霆之威,整个人化作了一团光影,冲过人群,直接逼近了几个手持火铳的阳家人。 “阳家的人,越来越有本事了!打起自己人来,毫不手软!”阳雷大喝道:“既然你们不认我这个阳家人,那我也没办法去认你们!” 嘭!!! 阳雷手中的棍子在这一刻仿佛沉重的像是一座山,长棍迎头劈下,一个阳家人拿着火铳,想要举起来招架。但是没有人能挡住这一棍之威,一声闷响过后,那人手中的火铳直接被长棍砸落在地,长棍余力未消,恰恰落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噗的一声,这人的脑袋宛若一颗被砸烂的西瓜,红白脑浆喷溅的到处都是,直挺挺的躺到了地上。 阳家的子弟出来行走江湖,也很少见到这种惨烈之状,这一棍子,不仅打死了这个阳家人,也让剩下的胆寒。阳雷收回长棍,目光一扫,面前的人不断的开始后退。 他们即便和阳雷不熟,但当年谁不知道阳雷是阳家这一代最杰出的佼佼者,身手功夫出类拔萃。没人想上来送死,阳雷把握住这个机会,一步一步退到山崖下,翻身就朝上爬。 他爬的很快,手脚并用,宛若一只在墙壁上不断攀行的壁虎。下面的人眼睁睁看着阳雷爬上去很高,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错所。 “你们这些人,全都傻了!?”阳藩在人群后面怒气冲冲的喝道:“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所作所为,我必然如实回报家主!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这些都是阳家的人,但是阳家内部其实也分了好几个派系,一般都是跟自己真正同枝的人,走的更近一些。比如阳雷的二叔,二叔家里的几个儿子,彼此之间亲近,在阳家内部拧成一股绳,这就算是一派。 这几十个阳家人,并非都是一派,阳藩自己带了十几个人,剩下的都是别的旁支。他用的动自己人,却不太能用动别的人。只不过这两三年里,阳震刻意栽培阳藩,让阳藩在家族里横行无忌,依仗家主的势力,把谁都不看在眼里。众人早对阳藩反感,奈何谁也不敢和家主作对。 等阳藩这番话说出来,众人害怕他再到家主那边添油加醋的告刁状,无奈之下,一起把山崖给围了起来。但是,这个时候我和阳雷都已经爬的很高,他们一时间肯定是追不上了。 我率先爬到了崖顶,阳雷落后一步,跟着也爬了上来。这处山崖不算太险峻,那条隐隐约约的小路可以通往崖顶,阳雷手里握着长棍,就守在小路的路口,不管谁冲上来,势必都要被阳雷痛击下去。 “先守在这儿。”阳雷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看我,我们俩人浑身浴血,各自受了些小伤。 趁着这个机会,我赶紧燃了点火,把自己那把小刀烧了一遍,然后在腿上豁出一个口子,硬生生把嵌在皮肉里的铁沙子给挖了出来。腿上添了个伤口,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但皮肉里的铁沙子被挖出来之后,却也觉得轻松了些。 “他们会不会碍着同是阳家人的情面,自己退走?”我看着山崖下面围着的人,小声问道:“他们能退走,那是最好的。” “现在这个世道,亲兄弟都靠不住,还指望这些同族对我网开一面吗?” “我是瞧着刚才跟你答话的那个阳南,似乎也不想跟你作对。” 阳雷还没有答话,就看见从阳家庄园通往河滩的那条路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手持火把的,大约有七八个人,来势很快,片刻之间就到了山崖附近。 “你这个弟弟,果然是……”我看着又来了七八个人,心里不由自主的一阵苦涩,看起来,阳震是铁了心,一定要在今晚把阳雷给杀掉。 阳雷不说话,但是我能看见,他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动,显然是恼火到了极点。 这七八个人来到之后,其中一个年龄大概五十岁上下的人,在人群前站稳了脚跟,看了众人一眼,说道:“家主有令,今儿个出来的这些人,统一都听阳藩的调遣,若有抗令不遵的,家法从事!” 阳震大概也能想得到,这些人里面估计会有不愿追杀阳雷的,所以专门派了个岁数大些的人过来压阵,让阳藩全权处理此事。 “六叔。”阳南和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上前说道:“若是有外人欺负到咱们阳家头上,不用家主发令,是阳家汉子,都会跟对方拼到底。可如今……咱们对付的,可是阳家自己的人啊!” “我只传家主的令,别的事,我管不了。”这个五十岁上下的人不理会阳南的话,转身站到了后面。 他这个架势,其实已经摆明了是在督战的,谁要是不听号令,擅做主张,一定会被就地惩罚。下面的一些人尽管心里不情愿,但还是被迫闭上了嘴巴。 “六叔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阳藩大喊一声:“登崖!” 阳家的人都不傻,知道这样登崖,肯定和送死一样,因此,只有手持火铳的几个人慢慢的开始朝上爬。这几个人也不敢离的太近,爬到距离崖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胡乱放两铳,然后躲起来装填火药和铁砂。 这些手持火铳的人,暂时对我们构不成威胁,我和阳雷坚守在崖顶,一时半会之间还算安稳。但是我心里一直都在担忧,害怕夜长梦多。毕竟没有后援,要是被人堵在这里,人家不攻上来,时间久了,也会把我们渴死饿死。 “再没有别的路了吗?” “守得一刻算一刻,以后的事,谁又说的清楚。”阳雷握着长棍,说道:“命不该绝的时候,怎么都死不了,该死的时候,怎么都躲不过,横竖都是一拼,先守在这儿,看看会不会有转机。” 现在也只能指望着事情有所转机了,我暂时不担心下面的人能攻上来,这座山崖的地势,几乎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只要轮流把那条小路居高临下的守住,对方人再多,也不可能攻上来。 果然,在阳藩的催促下,下面的人尝试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被逼的紧了,有人冒险抢上了小路。但是,在陡峭的小路上攀爬都还得小心翼翼,更何况有阳雷守着,阳雷毫不费力的一挥棍子,直接就把对方扫下了山崖。 这个人一下子摔的粉身碎骨,让人胆战心惊。这个时候,阳藩估计也觉得,无法硬攻。暂时停止了攻杀,但是一群人还是围在下面,没有散去。 我能隐约看见,阳藩跑到那个叫做六叔的人跟前,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等嘀咕完了,阳藩自己带着十几个人,匆匆忙忙的离开,留下六叔在山崖下守着。 “他们去干什么了?”我看到阳藩带着人走了,心里感觉不妙。 “我不知道。”阳雷摇摇头:“不管他去干什么,只管在这里守着就是了,要有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阳藩离开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等到子夜过后,从阳家庄园那边,赶来了两辆大车。 那两辆大车轰隆隆到了河滩这边,阳藩带着十几个人从车上卸下来一些东西。 第一百八十三章 生死难料 月黑风高,天空的圆月被云朵遮挡,光线顿时昏沉下来。我和阳雷躲在崖顶,也看不到阳藩带人拉来了什么东西,不过,看到这一幕,我已经感觉不妙。我和阳雷固守在崖顶,对方强攻不上来,肯定要想什么办法。 半空的云一片接着一片,把月光遮挡完了,阳雷全神贯注的守着通往崖顶的小路路口,我眯着眼睛观察很久,对下面的情景也看的不是很清楚。 至少过了有一刻半,这连绵的云朵终于被风吹散,等月光重新洒落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从大车上运来的东西,已经被推到了距离山崖脚下不远的地方。 猛然看上去,那好像是两具用木头做的巨大的木架子,但是等我再看两眼,心里顿时一凉。 我是河滩长大的,对河滩的民俗风情很熟悉,我辨认的出来,那两个木架子,其实是用来撒网的。 河滩上小家小户的渔民,用不着那么大的网,一般都是人把网撒出去,已经足够。但有些河道地势特殊,而且捕鱼的渔船也大,渔网大且沉重,这个时候,就会用到撒网机。这种东西,和古代攻城略地时所用的抛石机是一个道理,两架撒网机并排,同时发力,就能将一张沉重的大网完全铺开,撒到远处去。 一看见这帮人弄来了两架撒网机,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们要干什么。 “糟了!”我定了定神,急忙对阳雷说道:“他们要玩儿阴的!” 果不其然,我这句话刚刚落地,两架被稍稍改制的撒网机嗡的一声,拍杆陡然一震,两块和脸盆大小的石头呼啸着飞上半空。朝山崖这边飞了过来。 只不过撒网机的位置力道不对,两块大石头劲头儿猛了一些,直接越过山崖,落到了后面的河里。我眼睁睁看着两块那么大的石头从头顶呼啸而过,划过一道弧线,然后噗通落入水中,脑袋顿时大了一圈。 下头那帮人卡着距离,把撒网机又朝后拖了拖。不多久,拍杆再次立起,三四块石头飞上半空。 这一次,他们是把力道拿捏准了,石头直奔崖顶而来,我和阳雷眼明手快,各自朝旁边躲了躲。 石头不止一块,我躲都不知道怎么躲,连滚带爬,狼狈不堪,一块石头几乎是贴着我的胳膊落在崖顶的。 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等有多余的反应,下面的人又开始挪动撒网机,这一次,他们用了十几块和碗口大小差不多的石头,石头飞过来的时候,黑压压的一片。 崖顶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只能靠自己的眼神和身手去躲开石头。这完全是在刀尖上行走,哪怕成功躲过一百次,只要有一次失手,就会被活活砸死。我的脑子微微有些紊乱,不顾一切的左右乱跑,躲开横飞过来的石块。 “不行!这样咱们撑不住了!”我大声对阳雷说道:“想别的办法吧!” “能有别的办法,还会让他们堵在这儿吗!”阳雷也恼怒不堪,我们现在要是冲下山崖,就正中了对方的诡计,几个手持火铳的人巴不得我们冲下来,然后伺机将我们射杀。 前冲是个死,后退又无路,这方寸崖顶,化作了人间炼狱,多呆片刻,就有可能丢命。我们俩束手无策,谁也想不出办法。 可下面的人却毫不手软,十几块碗口大小的石头又呼啸飞来,这一次,我躲的很吃力,躲过一块,却躲不过第二块,心里一慌,不由自主的连连倒退。 这一退,直接退到了崖边。山崖的崖顶常年风吹日晒,边缘的石头都松散了,我一脚踩下去,石块咔咔的崩裂,我一下子失去平衡,手舞足蹈的要掉落下去。阳雷一个箭步冲上前,伸出手中的长棍。 情急之下,我一把抓住长棍,但是却依然把持不住,整个人后仰着摔了下去。阳雷本身就是朝前奔跑的架势,等我掉下去,他还是不肯松开手中的棍子,被我牵带着,踉跄两步,竟然也跟着掉了下来。 山崖有十多丈高,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尽管山崖下面就是临河的水面,然而,若是掉落的姿势不对,人落在水上,跟落在地上其实没有太大区别,都会被摔死。尤其是山崖下面的河水很浅,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住我们落下的力道。 只不过,现在想什么都已经迟了,我只觉得急速坠落的身躯猛然一震,掉到了水里。 我这边一落下,阳雷跟着也落了下来。河边的水浅,好在河底积淤的泥沙很厚,两个人一落入水中,整片水面立刻被搅混了。我从来没有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河里的经历,感觉整个人的骨头几乎快要散架,脑子也彻底被震昏了。 好在阳雷比我清醒一些,我们原本就是想要下河逃走,只是迫于形势,不得已登上山崖,现在总算是落到了河里,阳雷抓住这个机会,不顾一切的拽着我,使劲朝深水游去。 我在冰凉的河水里一泡,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脑子也清醒了一点。我很明白,如果现在不抓住这个机会逃掉,那么等对方再追过来,就会在浅水这边把我们擒获或者杀掉。 我勉强伸展四肢,跟着阳雷一块儿游动,我们游的很快,一个猛子从浅水游到深水处,然后静静的随波逐流。 “别乱动,就这样随着水漂。”阳雷小声嘱咐道:“我们不出声,他们很难看到我们。” 我听了阳雷的话,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就在冰凉刺骨的河水中顺流而下。 果然,没过多久,一群阳家人就跑到了河边,左右寻找。在这么昏沉的夜里,想要在河面上寻找两个静静不动的人,几乎没有可能。对方乱哄哄的找了一阵,我和阳雷已经顺水漂远了。 “不能一直顺着水走,他们若乘船追来,我们还是跑不掉的。”阳雷对这附近的地势很熟,我们漂下去大约有三里,阳雷立刻带着我登上了东岸。 我浑身上下被河水浸泡透了,一上岸,阵阵寒风吹来,那感觉就和被冻在了冰里一样,手脚几乎都没有知觉了。阳雷带着我朝东边又走了一段,然后寻了个地方,立刻燃起一堆火,把衣服先烘干再说。 我们俩手脚麻利,等衣服烘干的差不多了,立刻把火灭掉。这时候,阳雷又带着我从这儿朝北边走。阳家人一定觉得我们是顺水朝南边跑了,他们要找,也会一路沿河岸向南。我们背道而驰,逃脱的机会会更大一些。 这一口气走了好几里,在之前落水的河道附近,阳雷停了下来。他望着对面的山崖,久久不语。我知道他心里悲愤难当,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默默的在身边等了很久。 “现在,该怎么办?”阳雷叹了口气,现下的情形,等于他已经被逐出了阳家,若是以后阳震得知了他的下落,肯定还得派人追杀。阳家庄园,看起来是回不去了。 “没法子,先躲过去再说吧。”我心头一阵苦涩,自己的血咒,看起来是没有指望化解了,血咒发作的不快也不慢,关键是胸膛溃烂的那一块儿,始终都长不好,敷药也无济于事。我也说不清楚,离开阳家之后,我还能支撑多久。 “躲,永远不是办法,躲了容易,让我咽下这口气,我咽不下。”阳雷转头看看我,说道:“你身上的血咒,因我而起,不给你化解血咒,你一样会死。” “那不是现在完全无计可施吗?” “你不用管,我自己有打算。”阳雷顿了顿,说道:“我四叔以前跟我过从甚密,我这次回来的事情,他多半还不知道。你悄悄去找我四叔,带我的话过去,叫他想法子把你的血咒给化解掉。” 阳雷的四叔,现在也算是家族里的老辈人了,而且过去和阳雷的关系一直很好,阳雷琢磨着,四叔还不至于把我给卖了去向阳震邀功。 我想了想,这可能也是如今唯一可行的办法了,阳震逼的那么紧,我和阳雷都没法露面,也只能巴望着阳雷的四叔能念在当年的情分上,帮这个忙。 我自己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头,赶忙问道:“你叫我自己去找你四叔?那你呢?” “我有我的事。” “啥事?我跟你说,你可别犯傻啊。”我知道阳雷的脾气,也知道他肯定眼不下这口气,急忙劝道:“今天的事儿,你自己也看见了,对方人那么多,你自己功夫再好,又能有什么用?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一定得淡定,把心稳下来,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还有什么可计议的?难道一直等,等,等到自己头发胡子全白了,没有力气了?”阳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我要回阳家去。”阳雷似乎在心里已经做好了盘算,忍着火气,说道:“就在明天,我那位侄子办喜事的时候,回阳家!” 第一百八十四章 当众露面 我一听阳雷的话,心口就觉得堵得慌。我只怕他不肯罢休,还要跟阳震斗下去,可越怕什么,他就越想什么。现在他这个样子,跑到阳家去,能有什么好结果? “这不是去送死吗?”我摇了摇头,继续劝道:“尤其是明天,阳震的儿子办喜事,那么多人,你能进去,却出不来啊。” “你啊,还是嫩了些,有的道理,你不明白。”阳雷说道:“越是那种宾客盈门的时候,他越不敢把我怎么样,难道当着那么多外人和阳家长辈的面,自己跟自己人斗?他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我一琢磨,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有外人在场,阳震也不可能什么都不顾,让人当场捉拿阳雷。 但是,转念一想,阳雷即便去了阳家,又能怎么样?等婚宴一结束,他还能全身而退吗? “只有这么一个机会。”阳雷喘了口气,说道:“那么多阳家的亲戚朋友,外带本家的叔伯,所有人难得有机会聚的这么齐。我就是要当着众人的面,把前因后果说个清清楚楚,让大伙儿给个公道。” 阳雷一解释,我全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可能知道,自己单枪匹马,不仅现在,以后肯定也没有报复阳震的机会,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拼个鱼死网破,当众拆穿阳震。 这么做,肯定有风险,万一亲朋友顾忌阳震的威势,不敢给阳雷做主,阳雷就等于白说了。然而,即便如此,也能将阳震的所作所为,昭然天下。 或许,阳雷这一去,就没有留下余地,做好了死在阳家庄园的准备。我还想劝他,可是除此之外,我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不要说了,我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更改。”阳雷在东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对我说道:“天亮之后,我到阳家去,你不要离得太近,我四叔肯定也要去参加喜宴,到那个时候,我会想办法跟他交代一声儿,你只需要等他,再把我的话原原本本跟他讲述一遍。” “嗯。”我脑子里乱糟糟的,阳雷这个人,其实真算不上是个心胸险恶之徒,相反,他为人比较直,也有情义,我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我们两个人从东岸一直绕了很远,才找地方回到西岸。阳家在这附近的势力很大,不仅有佃农的村子,而且还有一个碳场,有专人在这里烧炭,以供庄园使用。碳场离庄园比较远,平时也很少有人来,阳雷到这儿之后,悄悄的潜伏进去,取了两身衣服回来。 我们把衣服换上,然后就守在碳场附近等待。阳藩那帮人,估计这时候还在顺着河岸朝南边寻找我们,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和阳雷已经回到了庄园附近。 就这样,俩人轮流打盹,休养体力,等到天亮之后,我们又从碳场到了庄园旁边。这是阳雷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阳雷选择的,是庄园最偏僻的一段,从这儿翻墙进去,就直接到了为喜宴临时搭建的厨房这里。阳家摆席,非常阔绰,整个庄园一共摆七八十桌酒席,而且要连摆好几天,厨子外带帮工好几十个,在厨房里忙的团团乱转。我和阳雷混进来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俩人就跑到厨房外面成堆成堆的肉菜旁边,佯装洗菜。 我觉得,我和阳雷来的正是时候,我们俩混进厨房之后,庄园外面明显加强了戒备,不时有阳家的子弟在庄园外面一圈一圈的巡视。我估摸着,阳藩那帮人没找到我们,又吃不准我和阳雷到底是逃了,还是死了,所以回来禀报了阳藩,为防万一,今天的阳家庄园,戒备森严,最起码外人不太好混进来。如果我和阳雷再迟一会儿,大概就无法鱼目混珠了。 我们俩不动声色的洗菜干杂活,阳雷小声的嘱咐我,等会儿他当众跟阳震对峙的时候,叫我千万不要露面,只要盯住他四叔就可以了。我点点头,朝庄园前面看了一眼。 今天的阳家庄,分外的热闹,阳震爱面子,把能请到的亲朋好友全都请了个遍,这个时候,庄园里的喜台已经搭好,一张一张桌子在喜台下面一字摆开。宾客们有些前两天就赶到了这儿,络绎入席。 我观察了一会儿,阳家是个江湖家族,平时里交往的,除了地方的一些士绅之外,其实还是江湖人居多。 不知不觉间,已经半上午了,喜事开始。反正还是我们河滩乡下的老风俗,花轿把新娘接来,然后就在这儿拜天地父母。阳雷忍着没有动,一直到这套繁琐的仪式完成,新郎新娘开始依次给宾客敬酒之前,阳雷才大步朝着那边去了。 我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阳家庄园外紧内松,大喜的日子,总不能里里外外都弄的要打仗一样,所以,阳雷毫无阻滞的赶到了喜台附近。 此时此刻,新郎新娘已是做好了敬酒的准备,阳震满面红光,站在喜台上,朝着下方众人拱了拱手,面带笑容,大声说道:“诸位长辈,兄弟,还有诸位远道而来的好朋友,今儿个犬子成亲,劳大伙儿跑了这么远,来喝这杯喜酒,兄弟我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还是先不要感激了!” 没等阳震的话说完,阳雷陡然一抬脚,窜上了喜台,他一上去,立刻一把抓掉了头顶的帽子,先看了看阳震,随后又朝喜台下的众人望去。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被阳雷给吸引了,人们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搅扰阳家的喜事。等到阳雷一露面,坐在最前排的那些阳家的长辈,首先大吃一惊。 这些长辈里,是阳雷的叔伯,还有两位德高望重的叔爷。阳家的年轻小辈,或许有对阳雷不熟的,但这些长辈,却从小看着阳雷长大。这十来年里,阳雷的相貌虽然有所变化,却变化不大,一些老人立刻把他给认了出来。 “是!阳雷!?” “真是阳雷!是阳雷!我这双老眼还没有瞎!” 当初阳震把阳雷当了替死鬼之后,回到阳家,就宣扬,阳雷不幸亡故了。那些老辈儿们觉得惋惜,却又没有办法。这十多年里,老辈人都以为阳雷已经死去,可是却万万没有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陡然出现在阳家庄园里。 “二叔,三叔,四叔,大叔爷,二叔爷。”阳雷翻身跳了下来,走到哪几个老人跟前,依次打了招呼,说道:“是我回来了。” “没错!是阳雷!” “就是阳雷!就是!” 几个老辈人最开始的时候虽然认出了阳雷,但是,毕竟时间久了,也有那么一点吃不准。可现在阳雷面对面的站在眼前,再加上开口说话,这些人顿时就辨认出,这一定是阳雷。 死了十年的人,突然又出现在面前,这些老辈人不仅惊讶,而且激动。当年,谁都知道阳雷的父亲原本是要把家主的位子传给他的,只不过阳震说阳雷身亡了,无奈之下,才由阳震接替了家主的位置。说起来,这些老辈人昔年也很看好阳雷,所以,尽管阳雷是晚辈,但叔伯们对他也颇为客气敬重。 几个老人激动之下,就问起阳雷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阳雷让几人坐下,说道:“家里的长辈都在,亲朋好友也来了不少,这件事,还要请各位给个公断。” 此时此刻,喜台上的阳震已经变了脸色,不等阳雷再翻身登上喜台,急匆匆走到台前,说道:“几位叔叔,叔爷,当年我是亲眼看着我大哥丧命的,十年过去了,如今突然又冒出来个大哥,这事情一时间怎么好去分辨,现在正办着喜事,等到喜事办完,咱们关上门把这事说个清楚,来,先把这人给带下去,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不要为难他。” 喜台附近,都是阳震的心腹,等到阳震一声令下,有人就抢上前来,想把阳雷给带走。阳雷原本就抱着必死之心而来的,这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一丝妥协的余地,猛然一抖身躯,怒视几个扑向自己的人。 “我是不是阳雷!家里几个长辈自然知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拿我!?” 阳雷纵声怒喝,那几个人当即胆怯了,止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阳震。阳震的脸色青红闪烁,可是当着这么多人,又不好明着发作,压着嗓子喝道:“先把人给带下去!” “等一等。”有个阳家的老辈人站起身,走到阳雷身前,将他和对面几个人挡住,抬头冲着阳震说道:“阳雷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十多年不见,我依旧不会认错,如今是怎么回事?你大哥失散了十年,如今安然回归了,这是天大的喜事,你怎么不认他?还要把他带下去?带下去做什么?” 阳震虽然是家主,但家里这几个长辈德高望重,他也没办法横眉竖眼的对老辈人说话。 一时间,兄弟两个僵持在了喜台前,庄园里等着吃喜酒的宾客,渐渐都知道这事情有些蹊跷,不约而同停止了交谈议论,一起朝这边望了过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无凭无据 “来人!先把他给拿下,不要扰了今天的喜事!”阳震看到那么多宾客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向了喜台,一张脸顿时不知朝哪儿搁了,咬着牙对几个犹豫不前的手下说道:“快!” “怎么,怕我说话?”阳雷冷冷一笑,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对几个站在前面的阳家子弟喝道:“这里没你们的事,都给我退后!” 这个时候,我看见阳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带着七八个人,飞快的到了喜台跟前。阳藩是阳震的死党心腹,一看见阳雷,眼睛顿时就睁圆了,他昨夜带着人沿河滩朝南寻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我和阳雷,却没想到,阳雷此刻又鬼使神差般的出现在了喜台。 阳藩一到,阳震顿时松了口气,略微使了个眼色,阳藩会意,带着人奔上喜台,冲着阳雷喝道:“哪儿来的骗子,招摇撞骗,竟然骗到我们阳家来了!去,先把他给抓了再说!” 这七八个人气势汹汹的涌了上来,不等阳雷说话,喜台下面几个老人都坐不住了。阳雷的四叔率先起身,皱着眉头说道:“办喜事就办喜事,何必要拿人?怎么,你们都不认得他?都是阳家的人,这是要干什么!?” 四叔毕竟是老辈人,阳藩就算再霸道,也不敢跟四叔当面顶撞。然而,阳藩嘴上不还嘴,可手下却一刻不停,依旧围着阳雷而来。现在的情形已经非常明了,阳藩看得出,阳雷就是抱着惹事的心来的,不把阳雷的先给制服,等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事情说出来,阳震的脸面将会荡然无存。 一看见阳藩手下的人不肯罢休,执意要跟阳雷动手,四叔顿时也急了,翻身上了喜台,挡在阳雷身前,压着嗓子说道:“家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非要为难你大哥?” “四叔,这是我大哥吗?我大哥当年身亡在河里,我是亲眼瞧见的,十多年过去了,他怎么好端端的又活着回来了?若能回来,为何不早点回来?非要耽搁这么久?” 阳震的话,在我听来纯属胡搅蛮缠,但我是个知情人。在场那么多不知情的,却也不会觉得阳震的怀疑有何不妥,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了,而且事情本身有些蹊跷。 我只怕阳雷这个时候一冲动,火爆脾气发作,二话不说跟人打起来,那就更说不清楚了。 没想到,阳雷竟然镇定下来,听完阳藩的话,也不恼火。只是先对着四叔,还有喜台下面那几个老辈人说道:“几位叔爷,叔叔,你们是看着我长大的,还有几个同辈的兄弟,想必都知道,我当年一出生,后腰上就有一块朱砂胎记,我爹当年为了这块胎记,还专门请了好几个卜卦的先生,替我算过。这些事情,长辈,还有兄弟们,多半还不会忘。” “是有这么回事。”下面有人点头说道:“我记得清爽,的确是有。” 阳雷一言不发,唰的甩掉自己的上衣,露出浑身伤疤。他的后腰上,果然有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胎记,胎记殷红,如同一块朱砂。 “我能说谎,身上这胎记,可不会说谎!” 几个老辈人也觉得这件事情必须要结结实实的弄清楚,不约而同走上喜台,把胎记上下看了几遍。胎记这东西也做不得假,等看过之后,几个老辈人更加确信,这必然是失踪了十年的阳雷。 “这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么回事,今天就跟大伙儿说道说道。”阳雷冲着台下一大群仰头观望的宾客拱了拱手,说道:“在座的,都是阳家的亲朋好友,人家说,家丑不可外扬,可阳家的这段家丑,今天不得不扬,否则,我连命都保不住了。” 阳雷想要扳倒阳震,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他挺直了身躯,把当年自己和阳震的恩恩怨怨如实讲述了一遍。 这件往事,阳震当年回家之后已经编造了谎话,不过,当时没有人怀疑他,因为谁也想不到他会对亲哥哥下手,把阳雷推出去当替死鬼。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众人都以为阳雷是命不好,英年早逝。 可阳雷今天这一番话,宛若一个晴天霹雳,劈的众人神魂颠倒。 没等众人回过神来,阳雷又接着把昨天的事情也讲述了一遍,如此一来,不仅阳家的几个老辈人,就连一些宾客也露出了些许鄙夷之色。 “这件家丑,若不当众说出来,我不仅以后永远回不了自己的家,也难逃一死。” “编的好,编的好。”阳震在一旁拍了拍手,说道:“你的身份,先放在一旁不提,就你说的,这十来年,你都是在鱼肚子里活着的,古往今来,谁听说过这种怪事?还有,昨天我忙着今日的喜宴,忙的不可开交,什么时候见过你?又什么时候叫人去围捕你?空口白牙,一句话,就把这么大的黑锅朝我身上扣?” “头上有天,脚下有地,说不说谎话,昧不昧良心,天地皆知!” “看起来,今天这场喜宴,是办不成了!”阳震也冲着喜台下头的宾客一拱手:“诸位,今天是我儿子大喜的日子,若不是被人逼的没法子,我也不会这样,先给大伙赔个不是,等到这件事了结了,再恭请各位喝这杯喜酒。” 到了这个地步,阳震显然也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反正话都说出来了,不管怎么样,眼下还是要想办法稳住局面。他心里很清楚,只要把阳雷给拿了,这件事的风波,就有办法慢慢的平息下去。 “来!”阳震一把甩掉自己身上的外套,高声喝道:“阳家子弟!听令!” 阳震是阳家的家主,而且在这位子上坐了十年,早已经坐稳当了,他一声令下,庄园里前前后后的阳家子弟,纷纷起身。 “将此人拿了!” 阳家这么多人,不一定都对阳震心悦诚服,但是即便心里不服,嘴上也不敢说出来。一些阳家人就慢慢的朝这边靠拢,也不开口说话。 “等等!”四叔看到阳家人要动手,立刻大喝一声:“今天,阳家丢脸是丢定了!要是这样,就不得不把事情彻底搞个清楚!家主,斗胆问一句,当年是不是你把阳雷推出去的!昨天夜里,你有没有派人追杀他!” “从来没有这回事!他若有证据,叫他拿出来!” 阳雷一声不响,转头望向了下方,喜台下面的阳家子弟里,有阳南的身影。阳南昨天也参与了追杀,即便没有出力,却也是当事人。 我在不远处目不转睛的看着,只盼着阳南能念着亲情,把昨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但阳南的脸色,比阳震还要难看。他在阳家得地位不是很高,自己也有老婆孩子,今天这件事,究竟是阳震会占据上风,还是阳雷会占据上风,如今都是未知数,若是冒然开口,一旦阳震占了上风,事后清算,阳南一家老小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果然,阳南深深叹了口气,低下头,不敢去看阳雷。我初开始的时候,心里还颇为恼火,可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可埋怨的,阳南可以自己不要命,但一家老小的性命,又有谁来维护? 我看得出来,阳雷的四叔是想要护着阳雷的,然而,阳震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凡事都要讲个证据,尤其是这样的大事,拿不出什么人证,说的再多,也是白搭。因此,阳雷的四叔看着台下的几个同辈,那几位老辈人显然也觉得棘手,各自轻轻摇了摇头。 “四叔,十多年了,你还像当年那样护着我,我感激不尽。”阳雷望着四叔,说道:“今天回家,我就没想再活着出去,这十多年,吃尽了人间苦,我活够了,只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所以才要当众拆穿我这个无情无义的兄弟。四叔,今天这件事,我谁也不怨,最后,我这儿还有个事要托付你。我有个朋友,中了血咒,你得空了,帮他把血咒给化解了吧。” “唉!!!”四叔猛然叹了口气,可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要啰嗦了!扫我们阳家的脸面,还有什么可说的!”阳震恼火不堪,对四叔说道:“四叔,我敬你是长辈,天大地大,大不过一个理字,这人拿不出半点真凭实据,连个人证也没有,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是诚心要帮着外人跟我作对!?” 四叔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了这个时候,局势失控,他们几个老辈人,也不好冒然再替阳雷说话。 阳藩大喝一声,带着人冲了过来,阳雷早已经做好了打算,即便要死,也要在这儿血战一场。 我的脑子有点昏沉,阳雷这一次难逃劫数。如今苦于没有证据,来证明阳震的所作所为,尽管阳雷叫我藏好,千万不要露面。可是我不忍心看他这么死去,脑子陡然一热,全身上下的血似乎一瞬间涌上了顶门。 “慢着!我来作证!” 第一百八十六章 故知 我不顾一切的大喊了一声,直接冲向了喜台。没有人会想到,我在这个时候横空出现,阳藩转头看见我,脸色立刻又是一变。 “是你!”阳藩冷笑一声:“昨天叫你逃了,今天还敢来!” “对啊,昨天你追我和阳雷两个,我们就是逃了,今天就是又来了,你能怎样?” “今天你以为你还能逃得掉!?” 我二话不说,直接到了喜台跟前,冲着下面那几个阳家的老辈人,说道:“几位也都听见了,这个叫阳藩的,昨天就追杀我们,只不过没能得手,否则,他怎么会认得我?” 几个老辈人听到了刚才阳藩所说的话,一起望了过去。直到此刻,阳藩才觉得失言,急忙要冲过来抓我。 “要让人说话,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这几个老辈人,其实心里还是偏向阳雷的,因此一起挡住了阳藩,说道:“若是没做亏心事,何必怕人说呢?” 阳藩没法子对这几个人动手,我抓住机会,翻身跳上了喜台。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可遮掩的了,我当即把遇见阳雷,又救出阳雷的经过,外加昨夜里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事情前后经过就是这样,我不会胡乱说话,孰是孰非,还要你们阳家自己做决断。”我说了话,就退到了一旁。 “你是什么人?哪里钻出来的小鱼烂虾,收了他多少钱,来这里胡说八道?”阳震冷冷一笑:“没名没姓的小角色,你说的话,做不得数。” “他说的话,做不得数,我说的话呢,做的数吗?” 就在这个时候,下方的那些宾客里,有人悠悠的说了一句,紧跟着,说话的人从人群里挤到前头,冲着我咧嘴一笑。 “九哥!?”我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大喜过望,这个说话的人,赫然就是石河湾的穆九。 阳家交际很广,阳震又爱面子,这次喜宴,不管熟不熟,只要有过交往的家族门派,全都请了个遍。穆九肯定是随着宾客来喝喜酒的,只不过先前我一直躲在不远处,穆九没能看到我。 “兄弟,没想到你也来了,还淌了这趟浑水。” “叫人逼的没法子,只能这样。”我看见穆九,就想起了之前和他结伴而行的那段日子,穆九这人豪爽洒脱,跟他交往,那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穆当家的,这人,你认识?”阳震看见穆九也突然跳了出来,愈发觉得不得劲,在旁边冷冷说道:“穆当家的,我们是在料理自己家的私事,能不插手的,最好不要插手。” “你刚才不是说,这人是冒名顶替的,不是你大哥么?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你们家的私事了?”穆九自然能听出阳震言语中隐含的威胁,但穆九是什么人?从来都不怕事,他笑着说道:“这到底是不是你们阳家的事儿?” “这人说的话,做不了数!”阳震被穆九问的说不出话,干脆就不答了,随手一指我,说道:“这样的小角色,比河里的杂鱼都多,他说的话,没有用!” “你这个话,我就不爱听了。”穆九收敛了笑容,转身冲着下面的人说道:“今天来这儿的各位,有和我熟的,也有不熟的,我叫穆九,跟我熟悉的朋友,大概都知道,我穆九说话,直来直去,从不会撒谎。” “这个自然,九爷的秉性,大河滩谁人不知?” “大伙儿都知道,石河湾九爷说话,每个字落地就是一个坑,实打实的。” 穆九虽然是个沙匪,但是,平时任侠仗义,性子又豪爽,所以,名声很好。只要混过江湖的人都知道,石河湾穆九,是个不折不扣的侠盗。 “承蒙大伙儿抬爱,若是大伙儿信得过我穆九,那我今儿个就放一句话。”穆九指了指我,说道:“阳家的事,我不清楚,不好开口。但这位兄弟,跟我是生死之交,姓穆的拿这颗脑袋担保,他绝不会撒谎!” 穆九这番话一说出来,下面几个老辈人也都微微变了脸色。穆九亲自担保,就证明我的话都是真的,我说的若都是真的,阳震当年的所作所为,就隐瞒不住了。 “阳震,天大地大,抬不过个理大,你虽然是家主,但若是残害自家兄弟,那我们几个老家伙,也不能容你,是是非非,你自己放句话出来。” “胡言乱语!”阳震几乎失去理智,气的头晕脑胀,不顾一切的冲着我猛扑过来。 阳家的子弟,身手功夫没的说,阳震人品不好,可功夫一点都不含糊。只不过他一动,穆九两条臂膀的骨结噼噼啪啪一阵爆响,抢上去挡住了阳震。 “你有理就说理,说不出理还要动手,我就不能不管了。” 阳震是好手,穆九一样也是好手,两个人要是真的斗起来,一时三刻也斗不出个结果。穆九架着阳震的手臂,把他挡的死死的。阳震气急败坏,咬着牙说道:“穆九!这里可是阳家庄!” “不管这是哪儿,还是那句话,有理就说理,没有理,我也不怕得罪你。”穆九笑了笑,说道:“吓唬我,你算找对人了,若是怕你,我就不会出手管这个事!” “上!”阳震知道今天这事,只靠嘴皮子是完全无法解决了,既然已经动了手,干脆就一拥而上,先把局势压下去再说。 “你们都稳住。”几个长辈转头望向自己同支的阳家人,说道:“事情没弄清楚,自己就斗起来,没这个道理,都给我坐回去,没我们的令,谁也不许动手。” 这几个老辈人虽然平时不管什么事了,但是阳家和阳雷阳震同辈的骨干,大半都是这些老辈的儿子,自己亲爹发了话,又加上大伙儿都不傻,已经看出些端倪,因此,老辈人开口之后,一群阳家人纷纷坐了下来。 周围只剩下阳藩那些阳震的亲信,四叔站在喜台上,对阳藩说道:“你们也都老实些,要是这个时候动手,就别说我们以大欺小。” 形势所迫,阳藩不得不忍气吞声退到一旁,转瞬之间,阳震一个人也指使不动,脸色变得铁青。 “大伙儿该喝酒,还是喝酒,我们自己家的家事,自己料理。”阳雷看到局势稳住,从喜台跳了下来,几个老辈率先起身,叫人带着阳震和阳藩他们,一起去了后院。我总算是松了口气,跟穆九也下了喜台。 喜宴照常进行,各色菜肴流水般的端了上来,但是闹了这么一出,谁都没心喝酒了,也害怕阳家这边再闹起来,会连累众人,在座的宾客匆匆忙忙喝了酒,各自告辞离去。原本几十桌人,片刻间就走了一大半。 穆九倒没什么机会,找了张桌子,跟我坐下来聊天喝酒。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过,在穆九的感染下,心绪还是渐渐放宽了。 我们俩连着喝了几杯酒,又聊了会儿天。和穆九很长时间没见了,我也不藏那么多话,心里有啥就直接跟他讲出来。这么长以来的种种经历,也都当成故事一样和他说了。 “难怪你这么久都没消息,原来是到处东躲西藏。”穆九一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下去,抹了抹嘴,说道:“前些日子,我到处派人找你,最后也没有找到。” “九哥,找我做什么?河滩那么大,你派人找我,肯定是找不到的。” “要是没什么要紧事,怎么会找你?”穆九本来说话说的很轻松,就和老朋友见面一样,言谈自如,但是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的语气就慢了下来,自己倒酒,又喝了一杯,说道:“有件事,我只怕和你有什么关系,所以专门想跟你说说,只是到处找不到你。” 每年冬天的时候,石河湾的人也会躲在老窝里猫冬。但穆九之前一直派人找我,始终没有找到,穆九心里也记挂,恰好阳家早早的送去了喜帖,所以穆九干脆就离开了石河湾,赶来阳家的路上,也在不断的打听我的消息。 没想到,千辛万苦的找不到,结果到了阳家,俩人却在这儿遇到了。 我知道穆九的为人,要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还真不会这么心急火燎的找我。 “九哥,有什么事,跟我说说吧。” “那事啊,怪的很。” 穆九一边喝酒,一边就跟我讲述起来。 石河湾附近也有两三个村子,这些村子里的人虽然不是穆九的佃户,不过,穆九平时对村子里的人很照顾,他本就是个劫富济贫的豪杰,所以,石河湾附近那些村子的人,都拿穆九当主心骨,平时村里有了矛盾纠纷,要到石河湾来评理,渔民和猎户打到了什么新鲜的鱼虾和山货,也都会给穆九送来,彼此之间相处的很融洽。 大概四五个月之前,石河湾附近一个村子的渔民在河道打鱼,出了点事,渔民们没什么见识,遇见事儿就慌,急急忙忙去石河湾请穆九。穆九当时在石河湾窝了好长时间,也想出来透透气,等村民一请,他就带着人去了河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球中人 穆九带着人赶到河道,才知道几个打鱼的村民被困在了河里。那是件很稀奇的事儿,打鱼的渔船就直挺挺的停到了河心,朝前走不了,朝后也走不了。和生了根一样,在河心纹丝不动。 船上的渔民吓坏了,都以为是遇到了尸抱船,尸抱船这样的事儿虽然很罕见,却也并非绝无仅有。那年头在河里行船的人,多多少少都会预备点香烛供品,为的就是对付尸抱船。 但是,香烛供品都丢下去之后,船还是纹丝不动,船上的渔民倒是没有什么影响,随时都可以跳水逃走。只不过遇见了这种吓人的情景,谁敢跳水游到岸上去?所以,万般无奈之下,这才请了穆九。 其实,穆九就是个混江湖的草莽好汉,也不是降妖除魔的大仙,碰到这种事情,他本身也没什么办法。但穆九的胆子比较大,现在虽然不知道究竟遇见了什么情况,不过,只要船上的人能保住性命就行了,那条小船,倒是无所谓。 所以,穆九跟岸上的村民说,那条小船不要了,把人接回来算了。村民唯穆九马首是瞻,穆九一说,人人点头。穆九就叫自己手下的兄弟驾了另一条小船,从河道划过去,把困在水里的人给接回来。 本来,穆九感觉这个事情不太正常,中间可能要出什么乱子,但是,一切竟然很顺利,小船接住了被困渔船上的渔民,然后调头又返回河岸。 就在船只行驶到一半儿的时候,半空陡然间乌云密布。一道一道的雷光在云层之间闪烁,船上的人立刻警觉了,不顾一切的划到岸边,一帮人急忙找地方躲避。 这种架势,看着像是要下雨,不过,看了一会儿,穆九就看出了一些门道。突然出现的乌云覆盖有限,仅仅只笼罩了那条被困在河心的渔船。而且,半空只闪雷,并没有下雨的迹象。 不等他再看下去,那片乌云里的雷光就汇聚成了天雷,一道一道的劈落下来。雷光全都落在了河心的渔船上,声势浩大。有的村民看到这情景,哆哆嗦嗦的说,这是老天爷要收服什么东西。 在民间传说里,天雷是代表天道正义的,如果世间有什么妖魔邪祟闹的太不像样,太过分,那么老天爷就会降下天雷,予以惩治。这种说法有没有根据,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小的时候,我却亲眼看见过一阵天雷过去之后,被雷劈过的地方,有一只被劈死的黄皮子。 老百姓比较信这些,都觉得这条船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穆九觉得不是这样,他心里很清楚,石河湾附近的村子里,都是本分的乡民,这条船也只是普通的渔船,没什么邪异的地方。 穆九已经看出来了,这片乌云就是冲着渔船来的,别的地方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所以,他的胆子大了些,又朝河边走了走了,希望看的更仔细一点。 天雷汹涌,那条小小的渔船很快就被劈的七零八落,飘散到了四处。只是渔船散架了之后,天雷依旧没有终结,而是继续朝着渔船原来的位置水银灌顶一般的轰然落下。 一直到这个时候,穆九才看出了蛛丝马迹。天雷想要对付的,不是那条渔船,渔船下面的河水里,还有别的东西,水里的东西,才是天雷惩罚的目标。但是,不管天雷怎么劈落,河面始终看不到有东西浮出。 那种阵势,穆九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在一道道天雷劈打的地方,河水几乎像是沸腾了一般,咕嘟嘟的乱冒气泡。前前后后,一共持续了大约有一刻时间,天雷才渐渐散去,头顶的乌云也很快无影无踪。 村民们惊魂未定,他们说,老天爷降下天雷,除非是把要惩治的目标给劈死,否则的话,天雷就不会消失。 等到乌云散去,水面才恢复了平静,这时候,岸边的人们看见水里缓缓浮出来一口大缸。 大缸很大,在水上漂动着,看不出有什么蹊跷。村民们有点惶恐,他们常年都在这片河道讨生活,要是河道有啥了不得的东西,肯定会影响生计。 穆九是不信邪的,河道里出现的东西,他想看个清楚。等到情况稳定下来,他亲自下河,坐着船来到河心,弄了一个很大的绳套,套住了那口大缸,然后顺水拖到了岸边。 等这东西被拖上去之后,穆九才发现,这并不是一口缸,而是一个像是缸一样的椭圆的球。这个球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打造出来的,在球体上有很多很多密密麻麻的符箓。谁也看不懂这些符箓,但穆九瞧得出来,这些符箓已经模糊不清了,显然是在刚才的天雷中被磨灭。 穆九让人先把这东西给带回石河湾去,那帮村民千恩万谢的走了,等穆九带着人走到半路的时候,这个黑乎乎的球陡然从中间崩裂开来。 谁也没有想到,球里面,有一个人。那是个年轻人,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赤着上身,蜷缩在球里面。穆九看了看,他发现这个年轻人刚刚死去不久,身子还没有完全僵硬。 球里面装着一个人,这出乎了众人的意料,穆九看到球体裂开了,索性停在半路,想要把情况观察清楚。 这个年轻人很面生,穆九和其他人从来没有见过,可以看得出,这个年轻人多半就是死在刚才的雷击中的。穆九仔细的查看,想要看看有没有别的东西,来回翻腾了一下,他顿时看见这个年轻人的背后,有一片殷红的字迹。 这样的字迹,像是刺在皮肉里的,穆九一看,辨认出来,这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有生辰八字。 “那名字,是宝十三。”穆九拿着酒杯,小声的说道:“宝十三。” “宝十三……”我楞了一下,心里第一个反应,是遇见了同名同姓的人,可是,我这个名字起的比较特殊,我想不出来这世上是不是还有一个叫宝十三的人:“九哥,那个生辰八字是怎样的,你和我说说。” 穆九和我说了一下生辰八字,我听了之后,觉得跟我的八字不符。但是转念一想,我的生日和生辰八字,都是我爹当时收养我的日子,八字肯定不对。 我自己的身世,我多少知道了些,现在回想一下,自己真正的生辰八字,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我按照当时九变道人跟我讲述的时间,略微推算了一下,我感觉,这个生辰八字是在当初九变老道遇见我的前几天。 也就是说,这个生辰八字,很可能是我真正的生辰八字。 我的脑袋顿时就嗡嗡作响,但是,我也略微有些习惯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本来就蹊跷,如果出现些什么异常,大概也不足为奇。 “九哥,还从那个人身上发现了什么吗?” “没有。”穆九摇了摇头,他只在这个人的背后发现了一片殷红的字迹,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发现。 穆九当时还觉得很惊讶,因为死者背后有宝十三这个名字,所以,他留了心,想把这事告诉我。这件事充满了曲折离奇,穆九自然想得到,其中自有缘由。但我当时正在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穆九派人找我,也找不到。 石河湾有一个冰窖,是冬天储存冰块,到了夏天用来消暑用的,穆九把圆球连同死者一起带回去,把尸体放在了冰窖里。就等着什么时候找到我,然后让我自己去看一看。 听完穆九的讲述,我就坐不住了,死者虽然是个陌生人,不过,既然背后有宝十三这个名字,我就必须得亲自看看。 我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我感觉到,像这样离奇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十三,这件事,咱们都弄不清楚,死者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意图,但有些事情啊,只要一琢磨,其实还能推敲出个大概。” “九哥,你想到啥了?” “我只是自己觉得,你本来有一劫的,但那个年轻人,替你受了。”穆九说道:“仔细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 穆九如果不提,我一时间还真没朝这方面去想,等他说出来之后,我一下子觉得,这话颇有几分道理。 但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其中还有很多弯弯绕,我不知道详细的情况,也真的推敲不出太多的线索。 穆九把那年轻人的尸体保存起来了,我还可以到石河湾去看看。 想到这儿,我就跟穆九说,等他走的时候把我也带上,一起回石河湾去。 “九哥。”我跟穆九聊了半天,暂时还不知道阳雷那边是什么状况,回头看看,在场的宾客几乎已经走光了:“你觉得,阳家的事儿,会料理好吗?” “阳家的事,我不是特别清楚,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要看那几个老辈人的态度了。”穆九朝后面瞥了一眼,说道:“别看那些老辈人平时不管什么事儿,但阳家的子弟,都是他们的子孙后代,没什么大事就算了,要是有翻天覆地的变故,老辈人说话还是管用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继续漂泊 听到穆九这么说,我算是放了心。之前就已经看出来,阳家的几个老辈人,对阳雷都是抱着同情之心的,而且这些老辈人肯定不希望阳家乱起来,所以这件事,阳雷应该不会吃亏。 我和穆九在这儿坐着等,酒喝了一壶又一壶,穆九是海量,千杯不醉,喝到后来,我就顶不住了,穆九却还没喝够,跟自己几个兄弟又喝起来。 我们这一等,就等了三四个时辰,从正午一直等到黄昏。天色渐渐黑,跟着就冷了起来,这个时候,我看见阳南从后院那边走过来,冲我拱了拱手,说阳雷有请。 我还不知道后院究竟是什么情况,问了问阳南,阳南没说的那么细,但隐约之间也说了,几个叔爷都支持阳雷。穆九不怎么放心,带着自己的人跟着我一起到了后边。 阳家庄的中间,是平时用来会客,议事的地方。等我到了议事的大屋的时候,就看见了阳家几个老辈还有阳雷在场,阳震跟阳藩那些人,已经没了踪影。等我进屋之后,阳雷的四叔先行道了谢,说今天若不是我出头给阳雷作证,他们就算想替阳雷说话,也不好开口。 这些都是微末细节,我也没有在意,最关心的是阳雷现在的处境。我朝阳雷望过去,看见他神色平静,没有什么波澜,就料定了估计没啥大事。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老辈人跑到隔壁的屋子去商议事情,我赶紧小声问阳雷,事情到底怎么样。 “熬了这么一整天,水米没沾牙,饿了,叫人弄点酒菜来,我们一边吃一边说。” 阳雷吩咐了一声,有人拿了酒菜过来,但我跟穆九喝了那么多,实在是喝不下去了,阳雷也不勉强,自斟自饮,期间,他跟我说,事情的前因后果,老辈人都知道了,阳震没有亲口承认,但事实如此,他也抵赖不过。 几个叔爷在处理这件事上,也比较谨慎,按照当年阳雷父亲的意思,家主的位置本身就是留给阳雷的,可中间十年波折,物是人非,现在把阳震直接赶下去,也不怎么合适。最后,叔爷们无奈,只能想了个分家的办法。阳家庄留给阳雷,阳震则迁徙到阳家原来的祖地去,现在的阳家人,去留自愿,想跟着阳震走的,就跟着阳震,想留在阳家庄的,就留在阳家庄。 猛然看上去,这很公平,谁也没有勉强谁。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阳雷四叔他们支持阳雷,几个叔爷的儿子孙子,肯定要留在阳家庄,所以,阳震的势力大减,真正坐上家主位置的,还是阳雷。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比直接翻脸的强。阳震说不出什么不是,阳雷也顾全大局,将先前的恩怨情仇都埋在了心里,毕竟继续闹下去,只会对阳家不利。 听完阳雷的讲述,我也替他松了口气,同时还替他高兴。阳雷这人脾气暴躁,不过,心性比阳震要好,估摸着,阳家有他当家做主,也不会衰败。 “你这个兄弟啊,要不是咱俩当时在临山崖被逼到了死路,你连自己的真实姓名也不跟我说。”阳雷一笑,说道:“如今算是知道了,你是宝十三,付千灯的徒弟。” “那不是也没法子嘛……” “我不跟你计较这些,总归是同生共死了一场,你这个兄弟,我认下了。”阳雷举起杯子,说道:“以后,你的事,我都替你担下一半,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我已经喝的有点过量,但听了阳雷的话,心里一阵激动,又很高兴。我高兴的,并不是多了阳雷这个靠山,我这个人,是不愿意轻易麻烦别人的,我高兴,只是因为我知道,江湖波折,人心险恶,可阳雷,穆九那样的人,总归还是有的。 阳雷这边的事情料理完,他四叔就过来给我着手化解血咒。对阳家的老辈人来说,化解血咒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只不过需要耗费一些时间。我跟穆九说了,石河湾的人反正也在猫冬,没什么事情可做,闲着也是闲着,在阳家庄这边好吃好喝的住着,还能跟阳家的子弟切磋一下功夫,穆九很开心。 前后呆了有五六天时间,血咒被彻底化解了,临走之前,阳雷给我践行,又痛痛快快喝了一场。 离开阳家庄,我和穆九还有他的几个兄弟踏上了回归石河湾的路。这一路上总不用再提心吊胆了,所以心情也是大好。回到石河湾之后,我一刻都没有停,直接就到了冰窖。 如今正是寒冬腊月,穆九又叫人弄回来很多冰块,结结实实的把尸体给盖住了。尸体几乎冻到了冰层里,等我到了以后,慢慢的把冰块化开。露出了尸体的全貌。 这的确是个我没有见过的陌生人,相貌身材跟我也大不相同,把尸体翻动一下,看看他的后背,就能看见,他的后背上果然有一片殷红的字迹。上面写着生辰八字,还有宝十三这三个字。 这一片殷红的字迹在我看来,简直是触目惊心。只从尸体上,再也看不出多余的线索。 我有些失望,又有些忐忑,因为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又很仔细的看了看那个装载尸体的球,穆九辨认不出,这颗球是什么东西打造的,我自然也认不出。不过,穆九没有说错,球体外面有很多很多细小的符箓,但符箓都在天雷的劈打中被磨灭了。 我想着,这些符箓,应该都是用来减缓天雷的,只不过天雷的威力太大,没有什么能够把天雷的力量完全化解。 被天雷劈打过之后,这个球几乎就等于废掉了。我钻研了两三天,却始终看不出什么端倪。 眼瞅着年关将至,我想着即便离开,暂时也没办法行船下河,穆九又极力的挽留,所以,我在石河湾暂住下来。穆九又耐心的指点了我一些功夫,我闲着没事,每天勤练不辍。这么长时间的经历下来,我已经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的朋友再强,也不可能一年到头总跟着自己,要想在外面闯荡的开,还是得自己的拳头够硬。 过年的时候,石河湾热闹异常,不仅有穆九的兄弟,附近的村民也都跑到石河湾来凑热闹。过年的时候,身边有人陪着一起玩闹,心情总算没有那么孤寂。但我仍然会想,想念爹,想念师父,还有方甜,青萝。 我在石河湾一直住到了来年的三月,眼瞅着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我也该到了离开的时候。穆九问我离开石河湾以后有啥打算,我一时半会回答不上来,但是自己静心想想,我觉得,我还是得按照师父的话去做。 诚然,假师父当时跟我讲述的那些往事,我没有忘记,就因为他的讲述,让我平生第一次对师父这个人,产生了些许的质疑。不过,我还是坚信,师父绝对不可能害我。 他叫我不顾一切的寻找三眼浮尸,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更何况,很多细节线索都让我知道,三眼浮尸的背后,隐藏着很多秘密,其中有些秘密甚或是跟我有关的,其实,到了这一步,即便师傅不嘱咐我,我也会想方设法的寻找三眼浮尸。 我从石河湾离开之后,就渐渐的朝南走。说起来,这么长时间了,我没有正正经经的操持自己的看家手艺,也没赚钱,反倒是浪费了不少钱。到一个地方,就买一条小船,可是用一些日子,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变故而被迫把船给丢掉。等离开石河湾,我又在一个小村子买了一条人家闲置下来的小渔船,每天驾船下河,到了晚上收船上岸。一边不断的寻找,一边慢慢的朝南边走。这期间,遇到能捞尸的时候,我也会动手捞尸,不是为了挣钱,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手艺生疏。 转眼间,就到了四月,这天傍晚时分,我和往常一样,收船上岸。上岸的时候,恰好几个渔民也把渔船靠岸,然后准备带走一天的收获。我看见他们网到了不少鱼,都在鱼舱里放着,其中还有个头儿很大的鱼。 平时在河滩上行船,基本吃不上肉,每天粗茶淡饭,也馋得慌。所以,我就想跟渔民买一条鱼,晚上架火烤一烤,打打牙祭。 渔民很爽快,能把捕来的鱼换几个小钱,他们也乐意。几个渔民忙碌着收拾家伙,收了我给的钱之后,就对我说道:“老弟,你自己去挑,看上哪条就抓哪条,无论大小,选中了就是你的。” “那就多谢了。”我自己到了鱼舱旁边,蹲下来选来选去,最后就盯住了一条大概有三斤多重的鲤鱼。 我从旁边拿起了一张抄网,想要下手把那条鱼给网上来,但是抄网一下水,没网到鲤鱼,反倒是一条浑身黑不溜秋的小鱼蹦跶着落到了网里。我随手把它给取出来,又丢进鱼舱,等到再下网的时候,这条黑不溜秋的小鱼又一次跳到了我的网里。 我一伸手,又要把它取出来丢进鱼舱,谁知道,我还没碰到这条小黑鱼,从鱼舱口陡然传来了一道模模糊糊的声音。 “咋,瞧不起我?” 第一百八十九章 龙鱼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转头看看,几个渔民正在河边整理渔网,没人跟我说话。 我听着刚才那声音,似乎是鱼舱这边传来的,可是鱼舱只有这么大一点,不可能有人躲在这儿说话。 不知不觉间,我拿着抄网愣住了,疑心是不是自己的耳朵突然出了啥毛病。 “别楞了,快把我弄出来……” 我正在发愣,刚才那道声音,又一次在眼前响起。这一次,尽管我出着神,却听的一清二楚。 我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抄网,那条黑不溜秋的小鱼,在抄网里有气无力的摆了摆尾巴,我又是惊讶,又是好奇,若我没有听错的话,声音竟然是这条黑乎乎的小鱼发出来的。 我在河边长大,河里常见的鱼,我不可能不认识,即便那些比较稀罕的鱼,我也基本见过。可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黑不溜秋,长着两根须子的黑鱼。这一刻,我既惊讶,又好奇,我在琢磨,声音难道真的是这条小黑鱼发出来的? “你傻了?”小黑鱼在抄网里翻了个身,就在这一瞬间,我陡然发现,这条黑鱼的鱼肚子上,隐隐约约有四个不易觉察的赤红色的点儿。 陡然间,我想起了当年跟着爹在河里打鱼的时候,听他讲过的一些传闻。 很多人都说,黄河里没有龙,龙那种东西,都是传说中的。但黄河里却有蛟,蛟和龙其实是两回事。龙是传说里的,而蛟则是一种鱼变化而来的。 民间传说,鲤鱼三跃龙门而化为蛟,不过,变化成蛟的鱼,并非鲤鱼,而是一种老百姓称为龙鱼的东西。这种龙鱼,据说天生天养,自造化中应运而生。龙鱼长的特别特别慢,十年才能长一寸。五十年靠上的龙鱼,会长出两条龙须,而一个甲子以上的龙鱼,鱼腹上则会慢慢长出四只爪子。 龙须和爪子成型了之后,龙鱼的身躯就会和龙一样,慢慢再长起来。等到身长一丈左右时,龙鱼都会经历一次天劫。 因为这东西是逆天而生的东西,逆天之物,必然受到天罚。如果能熬得过天劫,龙鱼就会化身为蛟,最长的蛟,身躯能有六七丈那么长。 但这并非易事,龙鱼本身就凤毛麟角,能熬过天劫的,更是屈指可数。因此,黄河这么长,流域那么广,真正的蛟,估摸着一只巴掌就数得过来。 我看着眼前这条不起眼的黑鱼,再想想爹当年的讲述,隐约觉得,这条黑鱼,应该就是条龙鱼,它鱼腹上那四个赤红色的点儿,就是将要长出爪子的地方。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呆在当场,不知所措。 “赶紧,把我带走!” 在我迟疑之间,抄网里的小黑鱼好像用尽全力,上下翻腾了一阵子,那道模糊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非叫人家把我杀了吃肉,你看着才高兴?快着点……” 等那道声音再次传来的时候,我终于分辨出来,这条黑鱼受了点伤,伤口是在鱼头上。 但它能够说话,这就足以证明,这不是一条凡物。我在河滩闯荡了这么久,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自然也见过一些。这样的东西,也不能一概而论,有好有坏。 小黑鱼分明是想让我救它,我犹豫了一下,以前我就吃过当烂好人的亏,可是,我也救过真正该救的人,想来想去,我还是不忍心看着小黑鱼在重伤之下被丢进鱼锅。 想到这儿,我就拿起了这条小黑鱼。我也不知道,那些渔民有没有听过龙鱼的传说,我害怕就拿这么一条小鱼,会让人家怀疑,所以又用抄网捞起一条一斤来重的鲤鱼。 我提着两条鱼,对那边整理渔网的渔民打了个招呼。 “大哥,我拿了两条小的。” “两条够不,不够了再拿一条。” “够了够了。”我急忙道谢,快步离开了这片河滩。 我一直走到自己停靠小船的地方,等上船之后,把两条鱼丢在了一只桶里。 那条黑色的小龙鱼在桶里不停的翻腾,翻来翻去,好像不愿意在桶里呆着。我蹲在水桶边看了一会儿,把黑鱼拿起来,仔细这么一端详,我就发现,黑鱼的鱼头上的伤口里,似乎是嵌着一枚生锈的铁钉子。 铁钉子很小,但是嵌在鱼头上,肯定也很不舒服。我算是明白了,龙鱼不是凡物,如果不是头上嵌了这枚铁钉子,多半也不会被渔民给网上来。 “帮个忙呗。”龙鱼扭着身子,那道模模糊糊的声音就又传了出来:“我头上有颗钉子,不能马上取下来,给咱弄点净水,把桶里那条杂鱼倒出去,叫咱在桶里歇一天。” 这声音虽然模糊,可每一个字我都能听的清楚。龙鱼说的够明白了,可我一时间还是楞在当场,不知所措。 “哎呀,磨叽啥呢?” 声音再次传出的时候,我才回过神,这条龙鱼头上的钉子是个桎梏,它估计是想休养一阵子,然后想办法把钉子给弄掉。龙鱼虽然不是人,但口吐人言,必然是有道行的东西。在我们河滩乡下,历来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遇到像狐狸,黄皮子之类的东西落难,人们能帮一把就会帮一把。因此这些东西都是有灵性的,知恩图报。 我把桶里那条鲤鱼直接就倒到了河水中,然后提着桶,在岸边寻找了一阵,岸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凹坑,有些坑里积存了水,死水不流动,泥沙都沉到了底,贴着水面的那层水,还算是比较干净。我就选着这样的水坑,弄了大半桶比较干净的水,然后带回了小船。 我把龙鱼放到桶里,这一次,龙鱼好像是踏实了。身子轻轻漂在水上,模糊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传到我的耳边。 “老弟,唠唠呗,闲着也是闲着。” “唠啥?”我听了龙鱼这么多话,能感觉到,这条龙鱼果然有点不同寻常。一般来说,河里那些被老百姓称为有道行的东西,终究还是野物,不懂人间烟火。除非是像黄家坟黄老义那种老黄皮子,在尘世活了那么久,跟人打过不知道多少交道,才能和人一样,饱尝人间百味。 如果没有相应的经历,就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琢磨着,这条小小的龙鱼,以前应该上过岸,而且在岸上逗留过很长一段时间。 “随便胡吹呗,吹啥都行。”龙鱼漂在水上,时不时的吐几个气泡,两条龙须轻轻的晃来晃去,就和人说话时摇头晃脑的模样差不多:“随便聊。” “你是龙鱼?以前是不是上过岸?” “哟呵,有几分眼力啊,竟然能瞧出我的来历?”龙鱼晃了晃脑袋,似乎是乐了:“这年头,能认出龙鱼的人,可真的不多了。” 这条龙鱼似乎嘴皮子特别碎,我只问了这么两句,就得到了叽里呱啦一大堆回应。我听着这模模糊糊的声音,听出个大概。 这条龙鱼,其实岁数特别大了,只不过,它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到岸上来玩闹,混迹到乡村城镇,化为人形。等玩够了,这才回到河里。 龙鱼和人一样,做一件事情,若是不下功夫,没点定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就会一事无成。这条龙鱼混了这么多年,时间大半都浪费在玩耍上面了,至今身躯还没有长大,四只爪子也没有长出来,荒废了时光。 “那不是可惜了?”我听了它的讲述,觉得有点惋惜,按照这条龙鱼存活的日子来推算,如果它不这样来回跑着胡闹,专心在河里呆着,这时候早该长出四只爪子,而且身躯至少也得有三四丈长了。 “嗨,有啥可惜不可惜的,鱼活一世,不就图个逍遥自在么?”龙鱼前前后后不知道在河滩的城镇里混了多少年,什么话都会说,什么道理也都懂,在水桶里轻轻晃着身子:“成天呆在河里,就算真的变成蛟,又能有啥用?还不如开开心心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这条龙鱼说的头头是道,言语间让人觉得很可笑。可是,静下心来想一想,它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龙鱼就是个碎嘴皮子,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它活的年头久,在河里呆的时间长,在岸上呆的时间也长,见过的人,见过的世面,很多很多了。因此,它说出来的话,倒也挺有趣,听着听着,夜色已经深沉了。 “得了,今儿个先不说了,我得休养休养,明天等缓过这股劲儿了,把头上这要命的钉子给弄出来。” 龙鱼漂在水里不动弹了,只有两条龙须,时不时的轻轻颤动一下。我也没时间再去找留宿的地方,胡乱吃了些干粮,就在小船上凑合着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我照例驾船下河,龙鱼就在水桶里,依然一动不动。整整一个白天下来,我什么也没有发现,不过,自己早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也不在意,找了个地方,停船靠岸。 等到夜色降临,一片寂静的时候,在水桶里静静沉睡了一天的龙鱼,翻了翻身躯,啪嗒的拍打出一团水花。 第一百九十章 帽子 我知道,这是龙鱼休息够了,现在想要自己给自己疗伤。我也不打扰它,就在水桶旁边看着。 龙鱼果然有一分龙腾的气象,在这方寸的小水桶里面翻转成云。片刻之间,水桶里面宛若掀起了一片小小的波澜,水花四溅,我只能看到龙鱼的身影在水花之间若隐若现。 就这样翻腾了好一会儿,等到水桶平息的时候,我看见龙鱼浮在水上,身子在轻轻的摆动。我又仔细看了看,发现它头上镶嵌的那枚铁钉,似乎还没有弄出来。 “老费劲了。”龙鱼嘀咕了一声,又要在水桶里兴风作浪。 “先等等。”我赶紧喊了一声,接着问道:“这枚铁钉子有啥讲究?非得你自己弄掉吗?” “不是啊,就是枚寻常钉子。”龙鱼在水中一晃:“不久之前的事儿,我吧,遇见一条船,想试试自己的力气究竟有多大,拿头去撞船,船上就有这么一枚快脱落的钉子,一不留神,给我镶脑壳上去了。铁钉无论咋弄掉,弄掉了就成啊。” “那你费着劲干啥?”我一伸手,把龙鱼给捞起来,另一只手看准了那枚生锈的钉子,捏住一拔,直接就把钉子给拔了出来。 钉子一拔出来,龙鱼也不知道是疼,还是轻松,反正在我手心里一阵翻腾。鱼身那么滑,我也拿捏不住,龙鱼嗖的一下,直接跃入了小船旁边的水里。 这一刻,我有点哭笑不得,这条龙鱼说起来见识过那么多场面,应该是通灵性的,但是这么简单的事儿,非要弄的如此复杂,还装模作样的修养一天。要是早跟我说了,昨天我就把它头上的钉子给拔掉了。 小船旁边的水面翻起了一团水花,我这边正在琢磨,冷不防水面冒起一张黑黝黝的脸,猝不及防之下,我被吓了一跳,抓起手边一根棍子,劈头砸了下去。 “干啥!”水面上的黑脸一惊,紧跟着又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砸下来的棍子,抬头望着我说道:“你嫌那枚钉子害我害的不够惨,还想再给我来一下子?”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我才恍然大悟,这个黑脸,就是龙鱼化出的人形。 一看到这个,就更印证了我的想法,龙鱼能化人形,说明已是有了相当的道行。 黑脸翻身爬上小船,抹了抹脸上的水,我这边还没说话,他噗的一下,又从嘴里吐出一股河水,随后咧嘴冲我一笑,牙显得特别的白。 “我这人儿啊,不喜欢欠人人情,我自己能干的事儿,也就不求人家帮忙,帮来帮去的,欠了人情还得还,不是么?”黑脸坐下来,吁了口气,摸摸自己的脑袋,说道:“行了,这会儿没事儿了。” “你不求人帮忙,也分啥事啊,我以为你取这枚钉子还有很多门道,谁知道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这么弄,不是也耽误我的时间?” “是啊。”黑脸摸了摸脑袋,又是一笑,问道:“哎,都聊了那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字。” “我?我叫包小二。” “二哥。”黑脸喜气洋洋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我吧,我没姓,光有名儿,人家都叫我玉面小白龙。” 一听他这个名儿,我噗嗤一声笑了,他这脸盘,跟张飞比比都不遑多让,还玉面小白龙。 “笑啥呢?”小白龙不知道我心里想啥,反正就是嘴皮子碎,跟我问东问西。 听他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我才说道:“你这次又是在河里闲不住了,想上岸来玩?” 小白龙砸了咂嘴,又想了想,眼珠一转,说道:“我这人吧,不喜欢欠人家人情,可是,如今已经欠了你的人情了,干脆就再欠一个,二哥,帮个忙呗。” “啥忙?”我觉得这个小白龙其实也没啥心眼,就跟个长不大的老小孩儿似的,跟他说话,也很有趣。 “先开船,到昨天你碰见那几个渔民的地方去一趟。” “有啥事你倒是直说啊。” “嗨,昨天脑壳糊里糊涂的,被人家网上来了,我的东西丢到那片河道里去了,老要紧的东西,不得去找找?” 我一听,也就没再多说什么,驾着船朝昨天遇见渔民的地方而去。两地相隔的其实不远,小白龙一边说话,我一边掌船,没过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小白龙二话不说,直接纵身跃入水中。不愧是龙鱼化形,那水性,真的好到极点。 小白龙一入水,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我在船上等着,目不转睛的望着水面。要是普通人扎猛子,过不了一会儿就得上来换气,但小白龙入水,竟然半柱香的功夫豆没见露头。 东西落入水中,没准会沉底,要是沉底,就不是太好找了。河底都是泥沙,东西埋入泥沙,还会随着水流慢慢的移动。所以,小白龙在水下足足找了有两刻钟,这才浮出了水面。 “找到了。”小白龙一出水,兴高采烈的举起了一只瓦罐。 “你费了这半天力气,就为了找这个瓦罐?”我哭笑不得:“瓦罐也不是啥值钱的东西。” “你啥眼神儿啊,这是瓦罐?”小白龙拿着拿东西,朝自己的头上一扣:“你再瞧瞧,这是瓦罐?” “是帽子?啥样的帽子啊,还会沉底。” 小白龙游到船边,翻身上船。摘下头上的帽子,说道:“这是我的帽子,不是瓦罐。” “这帽子……”我正要说话,余光一瞥,陡然吃了一惊。 小白龙这顶帽子黑黝黝的,最要紧的是,帽子上面,有一个一个很细小的符箓,密密麻麻的一片。看到这个,我陡然间就想起冬天的时候,在石河湾所见到的那个椭圆的球。 那个圆球,装载着尸体,圆球的外面,到处都是这种密密麻麻的符箓。因为圆球和尸体上都寻找不到更多的线索,所以我当时没有一点办法。可是我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又见到这种符箓。 我心里惊讶,可是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说道:“这是啥帽子,叫我看看。” 小白龙把帽子递给我,这帽子入手很沉,我只看了两眼,就敢确定,帽子和圆球的材质,应该是一样的。只不过这顶帽子显得稍微轻便一些。 黑黝黝的帽子,如同涂了一层墨水的铁皮,上面的符箓无穷无尽,若隐若现。我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确定下来,这帽子和我见过的那个椭圆的球,真的就是同一种材质,只不过我暂时还不知道这材质是什么东西。 一看到这儿,我就想套套小白龙的话,看看这帽子是哪儿来的。 “这帽子挺稀罕的。”我把帽子递给小白龙,顺势问道:“哪儿来的帽子?” “这……”小白龙明显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把帽子扣在头上,抬头看看天空,说道:“你瞧,今儿的月亮真圆。” 我暗自叹口气,看看半空那一弯残月。小白龙摆明了是不想跟我说这帽子的来历。 但是,他越是不想说,我越觉得这帽子有所来历。帽子和椭圆的球,多半出自一人之手,不管怎么样,我都得想法子弄明白。 小白龙却显然不想提这顶帽子的事情,我只要一说帽子,他立刻就把话题转移到别处,如此三番两次,我也暂时作罢,看起来,还是得找机会再套问他。 “二哥。”小白龙看着我低头不说话,拍了拍我,说道:“咱们走吧。” “你别叫我二哥,我才多大,你看你这一脸褶子,你喊我二哥,折我的阳寿。”我摇了摇头,说道:“去哪儿?” “给我帮忙啊,你刚不是答应我,给我帮个忙的吗?”小白龙解释道:“刚才我叫你把我拉到这儿,就是顺手,可不是给我帮忙,我叫你帮忙,另有别的事儿。” “你真会使唤人。”我嘴上不乐意,其实心里却巴不得,小白龙的心思,在我看来没有那么复杂,城府也没那么深,若是接触的久了,没准真能从他这儿套问出那顶帽子的来历:“到底帮啥忙?” “先找个镇子,要么,找个大点的村子也成,人烟稠密的。” “干啥啊,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帮忙?” 不管我怎么问,小白龙就是不说。我也不再追问了,心想着他要是还有事让我帮忙的话,我自己也能推敲出来些许线索。 这段河道附近,倒没有什么大的村镇,我也不知道小白龙究竟是想找人,还是买什么东西,趁着今晚的天色晴朗,就驾驶小船,趁着夜色沿河道南下,打算到三十里外一个很小的小镇去。 小白龙头上扣着那顶帽子,兴致颇高,一边走,一边不停的跟我说话。我默不作声的听了很长时间,等他说累了,我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你这顶帽子,我瞧着总是稀奇古怪的,跟个瓷碗一样,扣在头上。这帽子,恐怕还有别的用处吧?” 这话一说出来,小白龙的脸色就变了,他的性情,我大概也摸到了一些,不在怎么会撒谎,被人问住了之后,就会脸红脖子粗。 第一百九十一章 寻人 我一看把这个玉面小白龙给问住了,觉得机会来了,趁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再跟着问两句,没准就能让他说出点什么。 “咋不出声?是不是叫我给问住了?”我笑了笑,对小白龙说道:“一顶破帽子,有啥见不得人的?还不能说?” “啥叫见不得人啊。”小白龙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这顶帽子扣在头上的确有点怪异,伸手把我的那顶草帽拿起来,也戴到自己头上,说道:“嗨,你也知道我是啥来历,我瞒你干啥?” 小白龙就是条龙鱼,和很多河里的东西一样,要遭到天罚。天罚降临的时候,天雷滚滚,不知道多少雷霆下雨一般的倾斜下来,别说是龙鱼了,就算是铁人也扛不住。 扛不住天罚,要么就当场身死,要么就道行尽失。反正对小白龙这样的生灵来说,天罚就是最可怕的东西。 小白龙说到这里的时候,我陡然明白了,他弄这顶帽子,其实就是为了对抗不知何时就要降临的天雷。这顶帽子,或者说帽子上的那些符箓,都是拿来抵御天雷的。 这个说法,我倒是一点都不怀疑,当时在石河湾看到那个椭圆的球时,我就想过,球体上面的符箓,在天雷中被磨灭掉了不少,也就是被磨灭的符箓,抵御了不少天雷的威势。 只不过,球里面的尸体,终究是肉身凡胎,即便有符箓保护,却依然没有躲过一劫。可是,如果球体没那些符箓的话,尸体肯定不能完好的保存下来,早就在天雷中被劈成焦炭了。 小白龙的意思,他这顶帽子,就是拿来对抗天罚的,没有别的用处。 说了半天,帽子的用途倒是说清楚了,可是帽子的来历才是关键。只有知道帽子的来历,才能顺藤摸瓜的找到制作帽子的人,然后再去询问圆球的事情。 “这帽子是挺神的,哪儿来的?” “捡的。”小白龙一脸诚恳,说道:“就是在外头玩儿的时候捡的。” “你的运气倒是挺好,出来还能捡这么一顶帽子。”我脸上笑着,可是心里却知道,小白龙肯定在骗我,再老实的人,这辈子也不可能一句谎话不说。 但是转念再考虑考虑,我就觉得,小白龙说谎,也很有可能是因为这顶帽子的来历不同凡响,他不能说,或者不敢说。 我也知道,这样一直追问,不仅问不出个所以然,反而会让小白龙心生怀疑。所以,弄清楚了帽子的作用之后,我就暂时停止了发问。只要跟小白龙结伴,那么,我相信迟早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这三十多里水路,走的很顺畅,到了小镇附近,我把船靠岸。心里巴望着这一次千万再别出什么乱子,身上这些钱自己没花什么,全都拿来买船了。 上岸之后,离小镇还有大概十几里的路。我和小白龙徒步而行,他一上岸,就跟野马脱缰似的,欢实的不得了。 到了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小白龙去镇子到底是要干什么。不弄清楚这些,我心里始终不怎么踏实,等他跑了一阵子,我就问他,究竟要在镇子里干什么。 “找个人。”小白龙扭头看看我,说道:“你是个好人,我玉面小白龙是有眼力的,我瞧得出,你肯定是个好人,要是换了别人,我根本不叫他帮这个忙,你信不?” “我信,合着我帮你的忙,最后还是我欠你个人情呗。” “倒不是那意思。”小白龙咧嘴笑了,全身上下,他也就牙白一点:“我也不会叫你白帮忙,事后总有报答的。” “你要找人,找谁?那人叫啥名字,多大岁数了?” “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那你找啥人?” “嗨,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小白龙解释道:“我不是找自己认识的人,就是找个合适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找到就成。” “那不是也得说说,找个啥样的人?”我听了小白龙的话,觉得有点奇怪,只不过没流露出来,耐着性子继续询问。 “找个男的,二十岁上下,跟你这岁数就差不多。”小白龙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道:“身段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跟你这身段就行,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跟你这胖瘦就行……” “你直接说找我不就行了?” “那可不行,我找这个人,是有用的。” 小白龙的意思,我总算是明白了,他是想找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小伙子,普通身材,普通家世。但小白龙或许也知道,他自己的心肝眼,比不上别人灵活,唯恐自己找人的时候会把事情弄糟,所以,就拉我一起帮忙。 我心里的疑惑,越来越甚,不过,我依旧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带着小白龙走到了小镇。 我们到达小镇外面的时候,已经是半上午了。小白龙就不能见个热闹,一见热闹,立刻撒欢,在镇子里跑的拦都拦不住。在镇子里足足转了两圈,这才消停下来。 他转了两圈是没啥事,我转了两圈,腿发软,肚子也咕噜噜乱叫。小白龙朝四周看了看,不由自主就看到了几个坐在墙角晒太阳的人。 这样的人,在每个镇子都有,其实就是帮人干活的,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干完给工钱,大家两清。平时没活儿的时候,就坐在一起聊天晒太阳。 这几个人里面,有一个年轻人,看着大约就是二十岁上下的样子,可能是日子过的窘迫,身上的衣裳不怎么体面,面有菜色。而且,这人多半也沉默寡言,别的人都在聊天,只有他独自坐在一旁,不知道想些什么。 “老弟。”小白龙打量了对方一眼,凑到跟前说道:“闲着呢?” “老板,是有活儿要干吗?我有力气。”年轻人可能急着要接活,然后挣钱吃饭,一听小白龙招呼,立刻就站了起来。 “你有没有力气,我也不知道啊,不能你说有力气,我就相信你,对不对?”小白龙嘿嘿笑着,问道:“你今年多大岁数?哪儿的人?” “二十一,老家时杨树村的,离这里不太远,二十多里。”年轻人就是比较敦厚,看看小白龙,又看看我,把自己的来历说了出来。 “家里还有啥人么?” 小白龙一个劲儿的问,我就觉得,他可能是看这个年轻人年龄和身段都比较合适,所以想跟对方先聊聊。 “家里,还有老娘。”年轻人咬了咬嘴唇,可能是有话想说,又说不出口,但他鼓了鼓勇气,说道:“老板,我有力气,肯吃苦,只要有活儿干,我一定干好。老板……我娘生病,实在……实在是等着钱抓药……” “老娘有病啊……”小白龙歪着头想了想,说道:“算了,不找你了。” “老板……”年轻人一看小白龙不用他了,显得有些焦急。 小白龙回头看看年轻人,又转头问我:“你身上有钱么?先借一点拿来用用。” 我身上的钱都贴身藏着,腰上的钱袋里只有二十来个铜角子,听小白龙借钱,我就把钱袋取下来给了他。 “你老娘抓药,得多少钱?” “一副药八个铜子儿……” “那先抓两副吧。”小白龙从袋子里取了十几个铜角子,递给年轻人,自己想了想,干脆把袋子里的钱一股脑倒出来,都塞给年轻人:“抓了药,剩下的,买点吃的。” “老板……”年轻人捧着手里的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想到过,这世上竟然有人会白给他钱。 “去吧去吧。” 小白龙摇头晃脑的转过身,把钱袋还给我,说道:“袋子里多少钱,你记着,我玉面小白龙向来说一不二,说还你,就一定还你。” 我接过空空如也的钱袋,心里倒是对小白龙有了新的看法。这个家伙看着是不怎么着调,不过,心眼倒是不错。他要找一个年轻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听刚才那人说,自己还有生病的老娘要照料,小白龙估计就不忍心找他了。 不过,小白龙倒是没有灰心,继续在镇子里转悠。等转悠到镇子南边,又遇到了一群这样的人,小白龙选了个年轻点的,上去一番交谈。 做这种苦力的人,肯定都是穷人,拖家带口,一家老小就指望自己做零工挣些钱,能让家里人填饱肚子。小白龙一番询问,对方果然也是个苦命人,家里老婆孩子好几口,正等着自己带粮食回家。 “唉,罢了,用不上你,不用了。”小白龙晃晃头,估计是善心又冒了出来,转身找我借钱。我身上没有零碎铜角子,拿了一块大洋,到旁边的店铺里换了换,小白龙给了那人一些铜角子。 就这么三转两转,把小镇又转了半圈,合适的人是有,但小白龙都不忍心找,找到一个,问东问西,最后还要找我借钱去行善。就这么折腾到了午饭后,该着的人没找着,反倒一共从我这儿借走了两块大洋外加几十个铜子儿。 第一百九十二章 坑蒙拐骗 我实在是饿了,硬拽着小白龙找了一个小饭馆,随便要了点吃的,小白龙不吃也不喝,坐在椅子上,屁股下面好像长了钉子,一个劲儿的催我赶紧吃。 “你头上的钉子,我不是替你拔下来了?” “是啊,是拔下来了啊。”小白龙摸摸自己的脑袋,说道:“不拔下来,我能跟你一块儿跑这么远吗?” “头上的钉子拔下来了,又嵌到你屁股上了?安安稳稳的坐一会儿都不行?” “我这不是心急吗。”小白龙这才知道,我是想安生把饭吃完,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吃,你慢慢吃。” “我问你,你找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有用。” “啥用?” “这个不能跟你说。”小白龙也不撒谎,反正就是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架势。 我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埋头先把饭给吃完。 “二哥。”小白龙趁着我吃饭的时候,小声说道:“等会我再去找人,你也帮着说两句话,我长了口疮,说话不利索。” 我看看他,觉得这货真是有趣。他分明就是嘴巴比较笨,还推说自己长了口疮。 等吃完饭,我们俩离开小饭馆,又跑到了镇子的北边。午饭过后,街上的行人少了,我们到镇子北边,就看见长街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赌场,里头摆着三四张桌子,挤满了人。 赌场就是这样,输得多,赢得少。我们俩到这儿的时候,有个人从赌场出来,明显是输的分文不剩,出来之后还犹自生气,自己蹲在路边,拿了一支皱皱巴巴的烟卷抽着。 “老弟,输了?”小白龙凑到人家跟前,说道:“你印堂发黑,本来就不适合赌钱,偏要去赌,输光了吧?” “关你屁事!”这人一下就恼了,不由分说,上去就抓住了小白龙的衣领。 “别别,别动手,我怕伤着你。”小白龙把对方的手扒拉开,说道:“我这儿有个挣钱的活儿,你看,你入伙不?” “挣钱的活儿?啥活?”这个人大约也就是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看着就好像一个市井泼皮,本来对小白龙横眉竖眼,但是听见挣钱的活儿,立刻就追问道:“你先说说。” “我……我有批货,在镇子那边的杨树村。”小白龙现学现卖,上午才知道有个杨树村,这会儿就临时拿出来用了用:“只不过,我不能去拿这批货,你去,把货拿回来,我这边给你钱。” “有批货,在杨树村?我拿回来你给我钱?”这个年轻人明显比之前遇到的那几个都奸猾,小白龙的话一说出口,对方就有些怀疑:“啥货?” “这个……”小白龙不怎么会撒谎,能撒出前面的谎,对他来说已经不容易了,小白龙没啥说的,转头望向我,找我求助。 我也不善于撒谎,而且是对这种陌生人。更要紧的是,我不知道小白龙要把对方弄到哪儿去,反正我是觉得没什么好事,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啥货都说不出来,还跟爷在这儿耍嘴皮子?”年轻人冷哼了一声,似乎要转身离开。 对方要走,小白龙就急了,一边抓着对方的胳膊,一边回头一个劲儿的对我使眼色。 “真的有货,真的……” 小白龙硬把对方拉住,我弄的没办法,只能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声说道:“烟土!” “烟土?”这个年轻人眼睛一亮,似乎觉得我和小白龙俩人支支吾吾的,是因为手里的货是烟土。 烟土这东西,到哪儿都是明令禁止的,但是大的城镇里,还是有不少人私底下做烟土买卖。这东西是暴利,货从南方运过来,运到这边,转手就是至少十倍以上的暴利。 “烟土。”小白龙听到我的话之后,顿时茅塞顿开,小声对年轻人说道:“手里有批烟土,嗨,反正是中间出了点岔子,暂时把东西藏到杨树村了。我们两兄弟没办法露面,现在急着把货给弄回来,你跑个腿,帮个忙,到杨树村把货取出来,我这边给你酬劳。” 我估计,这个年轻人也不是什么正路上的人,对这些东西竟然很熟悉,跟小白龙侃了半天,最后商量好,他去杨树村把货拿回来,小白龙这边付给他十块大洋。 对小白龙来说,取货就是个借口,只要这个年轻人出了镇子,走的远一些,小白龙肯定就要动手。所以,对方要十块大洋,小白龙根本就不还价。 “先给两块定金。”年轻人一摊手,说道:“不给定金,空口白牙的,我能信你?” “两块定金,小事儿。”小白龙一扭头,冲我使了个眼色:“给钱,给三块。” 我心里骂骂咧咧的,真是不掏自己的腰包,不知道心疼。我取了三块大洋给年轻人,三块大洋一到手,这个年轻人立刻眉飞色舞。 “啥时候取货?” “这不是急吗?现在就走呗。” “稍等片刻,我回家打个招呼。”年轻人冲着我们挥挥手,带着我们穿街走巷,来到了一片小胡同,然后敲开一户人家的房门,转身钻了进去。 我和小白龙在外面等,我就害怕这年轻人进去不出来。但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不会,对方只拿到了三块定金,剩下的七块大洋没到手,他肯定不甘心的。 果然,也就是半杯茶的功夫,年轻人溜了出来,冲着我们挤了挤眼睛,小声说道:“跟家里撒了个谎,走。” 三个人朝小镇外面走去的时候,我心里始终觉得不妥。我和这个年轻人无冤无仇,不能因为看着他像个市井泼皮,就把他朝火坑里推。我一直能感觉到,小白龙要找个年轻人,肯定没好事,如果就这么帮着小白龙把人给骗出去,我自己良心也过不去。 小白龙肯定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等出了小镇之后,他跟年轻人东拉西扯,还问人家的岁数和姓名。这个年轻人说,他今年刚满二十二,因为上面有俩姐姐,所以家人和亲戚朋友都喊他周三儿。 “走吧,我们跟你一块儿到杨树村去。”小白龙指了指前方,说道:“到了村子附近,我们就不进去了,跟你说地方,你去取货。” “你们要是怕麻烦,不想走,我一个人去也行。”周三儿说道:“杨树村离这儿二十来里呢。大哥,你那些货,大概有多少?” “不少呢,怕是得有个四五十斤,你一个人去,拿也不好拿,还是一起去吧。” 周三儿笑着点点头,他估计真把小白龙当成烟土贩子了,那么多烟土,也不可能叫陌生人一个人去取。 三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我悄悄拉了小白龙一把,贴着他的耳朵说道:“你到底要把人带走去干什么?真要是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可不答应。” “有啥伤天害理的事儿?我也只不过给人帮忙而已,又不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想了想,小白龙说的,大概是实话,他这么做,可能也是受了别人的委托。但是别人委托他,他不分青红皂白就照做,也太糊涂了些。 可是我再一想,又觉得不对头,如果小白龙啥也不知道,当时就不可能把那几个做苦力的年轻人给推辞他,他肯定知道一些,却不肯告诉我。 “你要是不说,我真的就不走了。”我一顿脚,停住了脚步。 “别啊,都走到这儿了,不能半途而废啊。”小白龙一听我要撂挑子,当时就急眼了。 “那你跟我说实话,把人弄走,究竟干什么?” 第一百九十三章 路窄 我这么一问,显然是让小白龙无法回答。他吭吭哧哧了半天,又害怕被前面的周三儿看出破绽,立刻放慢了脚步,小声的嘀咕道:“我只是替人办点事,你何必这样刨根问底啊?” “事情总要有个善恶之分吧?”我突然有点后悔,就因为想弄清楚小白龙头上那顶帽子的来历,我才一路跟着他到了小镇,可现在看起来,这事不是什么好事。 “别问了,行不?”小白龙央求道:“算我欠你个人情,行不?” “不行。”我摇了摇头,到了这一刻,我心里有了主意,就算弄不清帽子的来历,也不能拉这个周三儿下水。小白龙把人给弄走,周三儿是啥下场,谁都说不清楚。 小白龙急的直甩手,可是我却不管那么多,一来二去,小白龙有些急躁,压着嗓子说道:“二哥,有人叫我给他弄个年轻人过去,等事情办妥了,他有办法叫我长成真正的蛟龙,二哥啊,你瞧瞧我,已经混了这么多年了,如今还是不成形,你就不能成全成全我吗?” “谁叫你给他弄个年轻人过去?”我听到小白龙的话,觉得他没有胡扯,小白龙如今的处境,其实很尴尬,说鱼不是鱼,说蛟不是蛟,就这样耗着,时不时就要被天罚所威胁,他也很想早一点化身成蛟龙,那样的话,虽然还是不能完全避开天罚,不过总要比现在的处境好一些。 “一个人,在河里认识的。” 我和小白龙在后面嘀嘀咕咕的说话,走在前面的周三儿就回过头,问我们嘀咕什么。我们俩赶紧露出一副笑脸,跟周三儿敷衍了过去。周三儿倒也没怀疑,指着前面说道:“前头有一个干涸的河沟,从河沟过去的话,省的绕路。” “行行行,有近路是最好的。”小白龙赶紧搭了一句,他也害怕周三儿起疑心。 我们俩还在磨磨唧唧的嘀咕,周三儿走到前面,不久之后,果然就看到了一条已经干涸的河道。这种干涸的河道在河滩上并不算稀奇,一条长长的河道,把前路挡住了,想要继续走,就要绕远路,如果从河道直穿过去,能够节省些时间,只不过河道深邃,很不好走。 我和小白龙还没有嘀咕完,只不过周三儿站到了河道旁边,我们也没法再交头接耳了,俩人过去看了看,河道很深,而且坡度很抖,几乎没有横穿过去的可能。 “这能穿过去?”小白龙朝下面望了一眼,说道:“还是老老实实的走远路吧。” “这儿穿不过去。”周三儿挤眉弄眼的一笑:“就是因为过不去,才要到这儿来。” “过不去还要来,啥意思?”小白龙顿时晕了,不解的望着周三儿。 小白龙没反应,可我立刻觉得周三儿话里有话,顿觉不妙。我下意识的一回头,立刻看到身后至少有十来个人,呈扇面散开,朝这边逼来。 对方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他们肯定不敢跟的太近,否则会被我发现。但即便如此,这十来个人等于把退路给堵死了,这时候我才明白,周三儿带我们来到这条很深的故道,就是为了挡着我们。 “这是干啥啊?”小白龙看到身后跟来了人,这才感觉到不妙,眼睛瞪大了,瞅着周三儿问道:“怎么个意思?” 我一看小白龙这时候了还跟人理论,心想他真够缺心眼的,我瞥了周三儿一眼,感觉这家伙好像有点黑吃黑的意思,真相信小白龙在杨树村藏的有烟土,所以刚才从小镇离开的时候,专门去报了信。 这一下可好,两边各自算计对方,算计到这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拉着小白龙就走。 “走啥,别走啊。”小白龙还不服气,要跟周三儿继续理论一番。 我二话不说,硬拖着他从这儿离开,小白龙带着几分不甘,气哼哼的跟上我。 但是,这个时候想要走,可能是有点迟了。我和小白龙朝着南边小跑了没多远,正前方一道从故道斜斜延伸出来的沟里,走上来三四个人。挡住了去路,我抬眼一看,楞了一下,跟着就大吃一惊。 对方为首的那个,显然也有些诧异,目不转睛的望着我。不过,对方的诧异只是一瞬,紧跟着,那人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没想到,你也做这些勾当?” 我一下子没法回话了,因为我看到这个阻拦住去处的人,赫然就是青衣楼的七爷。 青衣楼十二楼,七爷是七月堂的堂主,当时受了俏三月的委托,专门到河滩这边来对付假师父。那一天的情景,我不会忘记,我和神算子被俏三月和七爷逼到了河边,如果不是假师父横空杀了出来,我和神算子当时就惨了。 从那之后,我和青衣楼的人再也没有什么纠葛来往,他们的势力范围是在南边,很少到北边来。可我万万没有料到,这一次跟着小白龙,算是倒了血霉了,竟然会阴差阳错的遇到七爷。 这一瞬间,我心里立刻明镜儿似的,这个周三儿是青衣楼的人,我们找到他,他一听有烟土,随后便去通知了青衣楼。 说来说去,还是我们倒霉,小镇本不是青衣楼的地盘,但青衣楼的人就在小镇里,恰好连七月堂的堂主也在,这么多人暗中跟随,就是为了黑吃黑,从小白龙手里抢走烟土。 如今跟七爷一碰面,那肯定就不止抢走烟土那么简单了。 “我没做什么勾当。”我摇了摇头,说道:“这事前后就是个误会。” “好一个误会。”七爷慢慢的抽出了那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这扇,打开来轻轻晃动了两下,说道:“烟土在什么地方,先交出来,别的事,容后再说。” “没有烟土。” “没有烟土?没有烟土,把我的人给骗到城外干什么?” 我又说不出话了,这个事说来说去,还是我这边不占理。我白了小白龙一眼,转头想要跟七爷解释解释,但到了这一步,已经没什么可解释的了。 “烟土交出来,你今年还能留条活命,要是不交烟土,我保证你死的很惨。”七爷合上这扇,轻轻在手里拍了拍,望着旁边已经干涸了几百上千年的故道,又望了望远离这里的河滩,说道:“这一次,我不信还有人驾着船来救你。” “走!”我知道今天这事不能靠嘴皮子去解决,三十六计走为上,什么都来不及说,叫上小白龙就跑。 我们俩跑的很快,小白龙这时候总算也知道了自己惹了祸,两条腿不沾地一般的飞奔,竟然把我也给甩到了后头。我不知道这货怎么能跑这么快,跟腾云驾雾似的。他跑的飞快,把我一个人撂在后面,青衣楼的人一下子都冲着我追来了。 我肯定不想落在七爷手里,我不清楚俏三月是不是也在小镇附近,如果俏三月也在,那我可真的就惨透了。 我全力狂奔,别的人还好说,七月却一直都跟在身后,而且越追越近。我知道七爷不仅功夫很好,而且在青衣楼还学了一手术法,想着想着,我的胆子就寒了。 “你还能跑得掉吗?” 我听见七爷在后面一阵冷笑,脚步朝前继续迈动的时候,猛然感觉脚下一松,跑的这么快,完全收不住脚,这一脚立刻踩空了。 被我踩塌的地面,隐约冒出了什么东西。我看了一眼,看到那好像是一朵特别大的花儿。花儿就在土层里,我的一条腿陷在土中,被层层叠叠的花瓣儿给缠住了。 我还想跑,但是一条腿完全不能动弹,紧跟着,土层里的那朵巨大的花儿不断的朝上拱出,没冒出来一点,就把我的身躯裹进去一点。如此这般,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我的半截身子都已经不能动弹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听见旁边不远处传来了两声惨叫。匆忙中余光一瞥,我看见已经跑远的小白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那边绕了过来,三拳两脚的打翻了堵在那边的两个人,冲着我直奔而来。 “二哥,别慌,我来救你!” 小白龙和张飞似的,冲的特别猛,七爷没有动手,他身边的三四个人蜂拥而上,挡住了小白龙。 我心里忐忑不安,因为我看得出来,小白龙其实功夫没什么根基,只不过就是力气大的出奇,正所谓一力破十方,不管青衣楼的人使出什么招数,小白龙就靠一身无穷的蛮力把对方给打翻在地。就这么斗了一会儿,三四个青衣楼的人竟然全部被小白龙打的连滚带爬。 小白龙精神一振,冲着七爷就冲过来。七爷退后了一步,对几个跑过来帮忙的人人打了个手势,那人立刻顿住脚步,伸手在怀里一掏,掏出了一支竹筒。 竹筒外面,有一根引信,引信被点燃之后,竹筒里嘭的喷出一团火光,摇摇晃晃的飞上了高空。 我已经被缠的脱不开身,看见他们用了讯息烟火,心里就愈发的毛糙。这团烟火升空,附近的青衣楼的人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一起遭殃 我一看到半空的烟火,心就缩成了一团。小白龙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还是义无反顾的跟青衣楼的人死斗。他的力气真的特别大,大的吓人,等完全斗开了之后,小白龙神力无穷,往往都是一个照面之间,就直接把人给抓起来,扔麻包一样的扔出去。 七爷并不跟小白龙纠缠,等我大半截身子都被裹住了之后,七爷抽身就奔了上来,提着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七爷的意思很明白,他认定了我和小白龙是一伙儿的,只要抓住了我,就一定能逼问出烟土的下落。 更重要的是,俏三月和七爷说过,我知道玉顶炉在什么地方,玉顶炉这东西,比烟土更要紧百倍。七爷上一次遇见我的时候就吃了亏,这一次他肯定不会大意,尽管这儿只有我和小白龙两个人,七爷还是发了讯息烟火。 我知道不妙,扯开嗓子就冲小白龙大喊。小白龙晕是晕了些,不过还算够义气,一听到我大声喊叫,立刻拔腿冲了过来。 小白龙一身神力,横冲直撞之下,竟然没人能拦得住,等到了七爷跟前的时候,七爷亲自迎了上去。 小白龙就吃了功夫不好的亏,也只是凭借着自己的力气跟七爷纠缠。七爷是老江湖,身手功夫和经验都非常丰富,跟小白龙斗了一阵,就摸到了小白龙的底细。 我被缠的死死的,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白龙和七爷苦苦的对抗。过了片刻,七爷陡然一拧身,顺手带了小白龙一把,一下把小白龙给摔倒了。 小白龙翻身想要爬起来,但是没等他起身,七爷淡淡一笑,沙土地下面猛的窜出来一条绿绿的青藤。藤条像是一条长了叶子的毒蛇,在土层之间不断的蔓延,转眼之间,这条青藤就爬上了小白龙的身躯。 小白龙笨手笨脚的,想要前后躲闪,但藤条如同长了眼睛似的,小白龙怎么躲都躲不开,随即就被藤条给缠住了。藤条一沾身子,立刻收紧,宛若绳索,三两下就把小白龙束缚了起来。 “我以为有多大的本事,不过如此。”七爷看到小白龙被藤条给捆住,当即松了口气。 青衣楼的术法,都是从以前走江湖卖艺的艺人那里演变过来的。以前听人说过,青衣楼的一些人,本事很大,寒冬腊月,在石头缝里丢一个西瓜子,只要浇一次水,西瓜子就会发芽,用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藤蔓,开花结果。前后一盏茶的时间,瓜藤上的西瓜就能成熟,摘下来切开了吃,甜美异常。 这样的术法只是拿来当戏法玩儿的,但七爷的术法,却用来对付强敌。绿油油的藤条,比绳子都要结实,小白龙那么大的力气,全力的挣扎,也挣脱不开。 趁着这个机会,旁边的人快步走上来,也拿出绳子,把我从上到下绑了个结实。我和小白龙被抬到一块儿,俩人和粽子似的,并肩躺在地上,小白龙直到这个时候才感觉今天是把我给连累了。 “唉,二哥,真是对不住啊。”小白龙翻了翻眼皮子,已经这个节骨眼了,他居然还笑的出来:“真是对不住……” “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我心里后悔的要死,可是落到了这步田地,说的再多,也不过是浪费口水。 小白龙那张黑漆漆的脸庞,青一阵红一阵的,显然觉得对不住我。他还在全力挣扎,但是藤条太结实了,小白龙挣来挣去,也挣脱不开。 “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你若是能把这根藤条挣断,我的名字以后倒过来写。”七爷气定神闲的摇了摇扇子,说道:“说说吧,烟土藏在什么地方?” “没烟土,真的,没烟土。”小白龙的胳膊不能动,脑袋一个劲儿的超上抬,使劲的望着七爷,说道:“骗你是小狗,真的没烟土。” “呵呵,没有烟土,你把我的人骗到城外来,是想干什么?” “没事儿,跟他玩儿呢。”小白龙翻了翻眼皮子,说道:“这个事啊,可能是我理亏了,这么着,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儿,跟我二哥没关系,你把我留下,把二哥给放了。” “把他放了?”七爷又是一阵冷笑:“把谁放了都不会把他给放了!” “真的?”小白龙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在这儿装傻:“那你把我放了呗?我就是跟你的人逗闷子呢,又没把他咋样,这都是个误会,咱商量商量,你把我给放了,成不成?” 七爷干脆就不跟小白龙废话了,反正我和小白龙都落到他手里,有的是时间收拾我们。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候,小白龙砸了咂嘴,满带歉意的望着我,说道:“二哥,你怨我不?” “我……”我心里急,可是看着小白龙,也发不出火来,跟他发火,没有啥意义:“你真把我给坑苦了……” “二哥,你放心,不管咋说,我都想法子把你给救出去。” 小白龙正在跟我做承诺,一队人从远处呼啦啦的赶了过来。我看着那队人,心里就直冒寒气,这边不是青衣楼的地盘,但青衣楼不知道要做什么,七爷的讯息烟火一放出去,竟然赶来了至少四五十个人。 我看的清楚,那四五十个人里面,少说有十多个都是好手,步履矫健平稳,在坑坑洼洼的地面健步如飞。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暗,七爷看到自己人来了,完全放下了心,对身边的人说道:“把这俩人给抬上,先走。” “抬我们去哪儿啊?”小白龙直到这个时候还想着要挣扎,使劲的扭了扭身子,说道:“就是个误会,还没完了是不是。” “你交代烟土的下落,交代完了,自然会放你走。若是不交代,我现在也不勉强。”七爷悠闲的晃动着折扇,说道:“我有一百种法子,叫你把你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一起说出来,不信的话,咱们可以试试。你若是想要少吃点苦头,就说出烟土藏在什么地方。” “真没烟土啊,我说了你咋就不信啊。”小白龙急躁了,看着那边又来了这么多人,再看看七爷的语气,他已经知道,我们俩落在这帮人手里,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七爷不再理会小白龙,等那边的几十个人围拢过来之后,七爷上去跟他们谈了几句。这一趟,七爷是真没有白跑,他一直以为我知道玉顶炉的下落,这会儿显得很得意,肯定是要找个地方好好的盘问我。 我的心凉了,不知道这时候还能有谁来救我。假师父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凑巧,堪堪就在我落难的时候出现。我的心变的乱糟糟的,我现在就不知道玉顶炉的下落,只知道是被师傅给带走了,可即便我知道,也不可能跟青衣楼的人说实话。 但是,七爷也把话说出来了,若是我不说,有我的苦头吃。 小白龙皱着眉头,看看七爷,又看看我。他的脸慢慢憋红了,可能又在全力的想要挣脱身上的青藤。 七爷跟刚到的人说了之后,这群人就开始朝回走,在七爷看来,我和小白龙已经没有逃脱的余地了,青衣楼的喽啰用两根木棍子,兜在我和小白龙身上的绳索青藤之间,然后抬着我们走,走了大约有二里地,天色完全暗了。 嘭!!! 就在这个时候,抬着小白龙的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手一松,小白龙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怎么搞得?”七爷皱皱眉头,说道:“别毛手毛脚的,用些心。” “七爷……他身上的……身上的青藤断了……” “不可能……” 七爷对这条青藤很有信心,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小白龙身上又传出几声砰砰的声响,我就看见缠在他身子外面的一圈圈青藤,果然根根崩断。 小白龙陡然一挺身躯,从地上一跃而起,抬手甩掉了身上断裂的青藤。七爷微微吃了一惊,周围的人立刻围拢上来,把小白龙给围到了正中。 “这人力气大,也就是一股蛮力而已,被我的青藤束缚了,竟然还能挣断。”七爷想起之前自己夸下的海口,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轻轻一挥折扇,说道:“看起来,不给他点苦头吃一吃,他是不会老实的,给我打!” 七爷的意思,下面的人都明白,并不是要把小白龙置于死地,只是给小白龙点颜色看看。人群里涌出来十来个人,都拿着棍子,不由分说,冲着小白龙一通乱砸。 小白龙的力气大,但是对方人多,而且都有功夫,小白龙勉强招架了几下,完全失去了还手的余地,抱着脑袋在人群之间乱窜,片刻之间就被棍子敲的一头青包。 “别欺负人啊!”小白龙一边抱着头躲藏,一边叫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你们……哎哟哎哟……” 没人理会小白龙,拿着棍子对准胳膊腿这些不是要害的地方猛砸,小白龙估计是真被打急了,猛然一挺身躯,虎吼了一声。 这一刻,我看见小白龙满头的青包,眼珠子和充血了一样,血红血红的。 那眼神,竟然有些吓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趁势退敌 小白龙双眼通红,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就在一堆人围殴他的时候,小白龙猛然一声怒吼。 头顶的月光被突如其来的一片乌云所遮挡,光线暗淡下来,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花,黑暗之中,似乎猛然升腾起了一条蛟龙的影子。 三四丈长的蛟龙,在原地盘卷身躯,水桶一般粗的身子如同一条裂世长鞭,周围的十多个人无法抵挡,一下子被扫的东倒西歪。 倒在地上的人翻滚嚎叫,蛟龙的身躯横冲直撞,在周围掀起了一片风尘沙暴。没有谁能阻挡蛟龙之威,不退即死。转眼之间,围在附近的几十个人全都被逼退出去。 此时,半空那片乌云渐渐的飘走,月光重新乍现之时,蛟龙的身躯已然不见,我看到,仍然是小白龙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谁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有我心知肚明。小白龙原本就是条龙鱼,只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只顾着贪玩,境界没有什么提升。但他骨子里便是蛟,横行大河的蛟,被这帮人逼到了死路,小白龙不由自主的化出了自己的原形。 然而,这也只是被动化形,等到众人被逼退的时候,小白龙重新转为人形。 “快!”我大喊一声:“把他们都打退!” 小白龙如在梦里,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化形,等我大喊之后,小白龙一愣,赶紧急匆匆的跑到我身边,解开我身上的绳索。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青衣楼被逼退之后,看见小白龙依旧是小白龙,也不知道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样下三滥的戏法,你尽管使出来。”七爷刚才退的比谁都快,他不知道小白龙的底细,只觉得刚才不过是小白龙使出的术法而已,等到小白龙化为人形之后,七爷冷笑一声:“咱们这几十个人,今天就在这儿跟你耗上了。” “二哥啊,这次是我把你给连累了。”小白龙哭丧着脸,说道:“你先走,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脱身。” “你怎么脱身?”我已经很明白,小白龙不会自己化形,除非是被打的半死,才有可能被迫化形,但这根本就是不靠谱的事情,若是化不了形,那结局就会很惨。 “别管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小白龙站起身,揪着我的衣领,用力把我朝前一丢。 前面就是那道深深的干涸故道,有一道相对而言较缓的土坡,顺着土坡小心一点,还可以下去。小白龙是想让我自己先走,他在这儿挡着。我站在土坡跟前,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想落在七爷手里,但是,我也不想看着小白龙在这儿被他们困死。 “二哥,你走啊……” 小白龙看着青衣楼的人已经重新逼近,赶紧冲我喊了一声,但他的声音还没有落地,晴朗的天空骤然响起了一声隐约的雷鸣。 我看见半空有一片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厚重的乌云,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锅盖,横亘苍穹。这片乌云里面电芒交织闪烁,是不是都有电蟒银蛇在其间绕来绕去。无数的电芒,渐渐凝聚成了雷霆。看到这些,小白龙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天罚……”小白龙嘴巴一撇,脸庞皱的和苦瓜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乌云,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但是七爷不肯放弃,仍旧叫人继续冲来。小白龙头上的草帽甩掉了,露出了那顶奇形怪状的帽子,此时,帽子上一片一片密密麻麻的符箓,似乎在闪动着淡淡的荧光。 “二哥,你可别过来,千万别过来。”小白龙扭头看看我,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架势:“天罚可不长眼睛,落到天罚里的人,都得遭殃……” 我明白小白龙的意思,天罚降临的时候,雷云所覆盖的一切都会被毁灭殆尽。我站在土坡的边缘,一刹那间,对小白龙的生死很是牵挂。 小白龙到了这个时候,还勉强挤出一丝比哭都难看的笑容。等他再回过头时,看见步步紧逼而来的敌人,一下就恼了。 “欺人太甚……”小白龙猛吸了一口气,天罚降临,他没有躲避的余地,不管逃到哪儿,天罚都会如影随形,如今只能靠自己的体魄,还有头顶的帽子来硬抗一阵子。 小白龙吸了一口气,拔腿就迎着冲来的人群,奋不顾身的狂奔过去。在他迈动脚步的那一瞬间,头顶的雷云,如同一道无法阻拦洪流的水闸,轰然崩裂。一道天雷应声而落,正劈在小白龙的头顶。 我看的很清楚,天雷降临的时候,小白龙头顶的帽子勃发出一片耀眼的亮光,亮光吞噬了雷光,雷光也劈散了亮光。小白龙显然不是第一次承受天罚,被天雷劈的一个趔趄,却没有倒下,继续迎着对方冲去。 这一幕来的如此突然,那边的人都没有防备,等小白龙不退反进的时候,两个青衣楼的人立刻被卷到了雷云之下。第一道天雷过去之后,雷霆顿时密集起来,小小的一片雷云,就好像下起了一场雷霆之雨。 两个被卷到雷云下面的人,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雷光过去,两个人连喊都没喊出来,立刻化为了一截焦炭。小白龙精神抖擞,顶着头上的雷云,继续猛冲过去。 此刻,再没有谁敢正面应对小白龙,就连七爷也跑的飞快。七爷一跑,剩下的人紧跟着纵身逃命,都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天罚来势汹汹,对小白龙来说是一场灾难,对那些青衣楼的人来说,更是灭顶之灾。小白龙刚才就被这帮人给打急了,现在不顾一切的拖着雷云,拉这帮人垫背。 我在后面尾随了一阵子,小白龙的力气大,越跑越快,我渐渐就追不上了。即便能追上,我也不敢靠的太近,只要被卷到雷云里,必定九死一生。 我叹了口气,觉得很无奈,刚才肯定是小白龙化出蛟龙的身躯,才引来了天罚。 青衣楼的人在拼命的奔逃,但谁也没有小白龙跑得快。几十个人做鸟兽散,一下子散到了四周。小白龙无法同时追击那么多人,只是死死的盯住了七爷。七爷朝那边跑,小白龙就朝那边追。 我不断的在后面尾随,看着前方的情景,小白龙是个死心眼,就认准了七爷。七爷被追的狼狈不堪,身边跟随七爷的几个人似乎也看出了一些端倪,都不由自主的渐渐和七爷拉开了距离。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狗东西!”七爷破口大骂,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无人理会他的咒骂。七爷转瞬之间就形单影只,他是跑的快,可小白龙跑的也快。七爷感觉,迟早要被小白龙追上,万般无奈之下,七爷只能朝着河边跑去。 这场追赶持续了很久,小白龙头上的雷云始终没有消散。相隔这么远,我依然能够看到他头上那顶帽子在不断的勃发着亮光,每团亮光闪烁之时,就会化去一道雷霆的威势。就因为有这顶帽子,小白龙才能坚持这么长时间。 不知不觉之间,七爷已经跑到了河滩的边缘,到了这个地步,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不下河,就要被小白龙给卷到雷云下。七爷二话不说,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河里。在七爷入河的同时,河边的浅水上,不断的咕嘟咕嘟冒着水泡,一团一团水花翻滚之间,从水下漂起了一朵一朵硕大的白花。 这是七爷的看家本事,人只要靠近白花,就会被层层叠叠的花瓣给缠住。七爷跳水,想要靠这些白花挡住小白龙。但是,在天雷的劈打之下,什么都是虚妄。小白龙反正就是死缠着七爷,七爷一下水,小白龙也毫不犹豫的跳到了水里。 一道道天雷仍在不断的劈落,天雷劈落时,水面上一朵一朵白花立刻化为了飞烟。七爷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顺着水流朝南而去,这样还可以逃的快一些。小白龙估计现在没有别的念头,就算死,也会拉七爷垫背。 两个人一入水,我就跟不上了,在岸边不断的奔跑,却也没有水流的那么快。我看着七爷和小白龙越漂越远,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下去。青衣楼的人被打散了,却还没有远离,我只害怕自己在这儿滞留的久了,还会遇到青衣楼的人。 在我举目眺望的时候,依稀就看见小白龙头上的帽子,似乎光芒越来越弱。帽子并非不可摧毁,等到帽子上的符箓被磨灭光的时候,帽子就没有用处了。 我满心忧虑,小白龙要是真的熬不住这场天罚,一定会被天雷劈死。他被劈死,我不忍心,更要紧的,是小白龙死了的话,那么这顶帽子的线索,就彻底中断了。 我千方百计的想要知道帽子的真正来历,可事到如今,必须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我万般无奈,看着小白龙和七爷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只能先趁着青衣楼的人被打散的机会,先行一步,远离这片河滩,躲藏起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封河 我从河滩退走之后,立刻就隐藏了起来,千方百计的绕小路走,最后离开了这片河滩。 青衣楼的人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要做,所以在小镇附近聚集了那么多人,我一口气走了十几里,还是害怕被他们给发现。此时此刻,要是再被人发现,那就真的没有退路了。为了保险起见,我又转移了一段,来到一个四下荒芜,不见人烟的荒地里。 我暂时不敢去找自己的小船,忍气吞声在这儿藏了两天。两天之后,我才渐渐的恢复了平静,草草的乔装打扮了一番,然后偷偷溜出来,在河滩附近仔细的寻找一番。 河滩像是恢复了平静,不知不觉,我就到了先前停放小船的地方。把小船弄下水之后,我就顺流而下,期间不断的在河道两岸观察。已经两天时间了,现在想去找小白龙,肯定非常困难,可我还是不愿意放弃,小白龙的帽子,是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如果还有一线希望,我就想找到他。 两天前的争斗,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平静的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我驾着船朝下游走了大概有二十里的路。一般来说,普通人浮水,不会漂这么远。为了再找找线索,我又朝前走了大概十多里。 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渡口。这个渡口先前只是为了商船停泊,补充粮食饮水所用的,后来慢慢的变成了一个渡口。这种渡口是无主的渡口,没人管,谁都可以到这里来停靠,休息。渡口旁边的河滩上有很多从远处赶来的乡民,叫卖一些食物和乱七八糟的必需品,渡口看着还挺热闹。 我不打算再朝前走了,再朝前走,可能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现在和小白龙失散,只能耐住性子,再慢慢的去碰运气。我就打算到渡口去,停一停,然后吃点东西,调头返回。 渡口的船只特别的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全部聚集到了渡口这里。大大小小的船,有商船,有客船。我挤到最后,站在船上朝前看了看,渡口有很多人,依稀还有喧闹嘈杂声。 看了一会儿,我觉得是有什么事,恰好旁边有个客船的老板,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儿,正在抽旱烟。我上去跟他攀谈起来,老头儿劝我道:“小伙子,是准备朝南边走的?暂且先停停吧,渡口叫人给封住了。” “为啥叫封住啊?”我楞了一下:“这渡口不是无主吗?谁有权力把渡口给封掉?” “是连山寨,还有……还有青衣楼的人。” 老头儿说的连山寨,是渡口西边的一伙沙匪。这伙沙匪和穆九还不一样,穆九就是纯粹的沙匪,而连山寨的人,平时还做生意,生意做不下去的时候,就到寨子里占山为王,等生意好转一些,就又跑出来做商人。反正就是商匪不分的那种人。 又做生意,又打家劫舍,等到连山寨势力壮大之后,又控制了这段河道。方圆几十里,连山寨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势力。 我一听到老头儿提了青衣楼,就感觉自己先前的判断是没错的,青衣楼的地盘原本就不在这儿,却聚集了这么多人,他们必然是有要紧的事。 老头儿抽着旱烟,说道:“这年头,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草头王,人家就是把渡口封了,不叫船只来往,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怎么争得过人家啊。小伙子,别去触那个霉头,连山寨的人说,渡口只封三天,三天以后畅通无阻。要是没啥急事,就在这儿等三天吧。” 老头儿说的没错,连山寨和青衣楼都是大势力,他们要做什么,那些船家是没有办法的。有几条外地的商船,要从这儿南下,被挡住了之后,商船的主人去跟连山寨的人讲道理,双方言语冲突,闹僵了就要动手。连山寨的人都是混江湖的,那些行船的商人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一番争斗下来,商船的人被打的屁滚尿流,再也不敢造次。 我肯定不会这个时候上去找麻烦,虽然跟连山寨的人没什么瓜葛,但我现在等于和青衣楼结了很深的梁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跟青衣楼的人正面相对。 我反正也不打算朝南边去,但是,我心里就在嘀咕,青衣楼的人跑到这个地方,而且联手连山寨,把渡口都给封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青衣楼跟河滩很多江湖家族不一样,河滩的不少江湖家族都是靠河吃饭的,但青衣楼只要还是在沿河一线的城镇里活动,基本不会怎么在河里讨生活。 反正闲着也是没事,我就打算在这儿逗留一下,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我下了船,朝前面走了走。渡口附近,全都是连山寨的人,其中肯定也有青衣楼的人。那么多人封住渡口,而且,河面上还有几条连山寨的船,不停的来回巡弋,阻挡来往船只。我在周围晃了一圈,暗中找几个被困在这里的船家打听了一下,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想着,连山寨和青衣楼在这儿封锁河道,他们肯定不是就在这儿做什么事,渡口这边人多眼杂,无法保密。我自己猜测着,他们多半是想在渡口下游的某段河道干点什么,渡口被封住,往来船只都被阻挡,下游的河道就宁静了许多。 我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观察。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也不知道青衣楼的意思,不过,还是能从一些旁支细节上推敲出部分端倪。青衣楼很少在河里活动,但他们知道玉顶炉,寻找玉顶炉的人,肯定都是为了宝藏。 我没有任何根据,但是,我的感觉很强烈,我觉得青衣楼的人这次大张旗鼓,多半是在做一件跟河底宝藏有关的事情。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一发不可收拾,我做好了决定,在这里逗留一下,尽量的弄清楚青衣楼的意图。 河道是不能走了,想去下游,就必须走陆路。我觉得,连山寨和青衣楼的人想要封锁河道,多半也会在陆路的要道进行盘查。所以,我专门在渡口找了个当地人,聊天之间打听了一下道路,然后顺着人家的指引,绕了很远的路,找到了一条羊肠小道。 在羊肠小道走了很长时间,我又朝东边转了转,这个时候,距离渡口南边的河滩就不算远了。 因为渡口被封住的原因,这片河滩一片死寂,看不见半个人影。我就在附近慢慢的暗中走动,随时观察异常的动静。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我把南北十多里的路程都走了一遍,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我寻了个僻静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从这儿刻意观察到前方河滩的动静,又不容易被人察觉。 藏好了之后,我把从渡口买来的一点烙饼拿出来吃,天色黑了,但月光明朗,整片河滩被映照的一片雪亮。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不停的扫来扫去,等东西吃完,又休息了会儿,正打算起身方便一下,突然间,从河道那边,急匆匆的奔过来一个人。 那人肩膀上扛着一只麻袋,走的很快,距离远的时候,我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那人身上。等距离一近,我就觉得又惊又喜,借着月光,我看见那竟然是小白龙。 小白龙果然还在附近的河道,看着他活蹦乱跳的样子,显然是躲过了天罚。不过,我能看到,小白龙头顶的帽子没有了,那顶帽子多半是在天罚中被磨灭殆尽。 我正想从藏身处一跃而起,把小白龙给喊住,但身子一动,我又改变了主意。小白龙这人,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可是,他心里藏着的秘密,却不会轻易的说出来。我前后试探了几次,人家都很直白的告诉我,不能说。 如今很意外的在这段河道遇见他,对我来说是个机会,我暗中尾随,跟上他,看看他要做什么。 小白龙力气很大,扛着一只大麻袋,健步如飞。就因为连山寨和青衣楼在上游堵住了渡口,而且还封锁了陆路的要道,所以他们也想不到小白龙会在下游的河道活动。我已经观察了半天,下游这段河道始终没有人。 深更半夜,再加上小白龙本身又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所以,只要多加小心,暗中尾随他不是什么难事。 我小心翼翼的和小白龙保持了一段距离,跟在后面,小白龙一边走,一边不断的回头张望,只不过我隐藏的很好,小白龙没有察觉。在他回头左顾右盼的时候,我看见小白龙虽然躲过的天罚,但是肯定也不好受,他的头发眉毛全都化为无形,在天罚中被劈成了灰。 就这样尾随了有差不多几里地,小白龙拐到了河滩附近的一片荒地,把肩膀上的麻袋放下来,然后站起身,左右看了两眼,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小白龙估计是想好了,自己搓了搓手,蹲下身子,解开了那只扎着口的麻袋。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又见圆球 我看着小白龙小心翼翼的扛回了这只麻袋,还以为里面装着什么好东西。等到麻袋解开,陡然就从里面露出了半个脑袋。 麻袋里面,是一个人。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小白龙当时在小镇想要骗个年轻人出来,最后落入了青衣楼的圈套里,他好容易脱身,心里的打算还是没有断绝,自己不知道又从哪儿弄来了这么一个人,装到麻包里给带了回来。 我没有出声,现在正是观察的好机会,我得看看,小白龙把人给弄回来之后,接着要做什么。 小白龙现在躲藏的地方也很隐蔽,他把人从麻包里弄出来,在周围看了一眼。趁着这个机会,我看见他弄回来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年轻人已经昏厥了,人事不省。 小白龙把人翻转过来,背对着自己,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子,蹲在地上,在那个年轻人的后背上画来画去,这货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我这会儿也看不到她究竟在干啥。 过了片刻,小白龙把这个人重新翻过来,然后就地挖了一个浅浅的小坑。人被放到坑里,重新填上土,只露出了一颗脑袋。 做完这些,小白龙如释重负,抬头看看天色,然后斜躺到一边,睁大眼睛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在旁边看着,一头雾水,但是,我还是打算要接着隐忍下来,继续观察。 夜晚的天是晴朗的,只不过趴在这边紧盯着小白龙,盯来盯去的,心里不免有那么一点焦躁。小白龙一声不响,看着满天的星斗,似乎是出神了。 过了有大概一个时辰,已经是子时之后,小白龙揉了揉眼睛,动手把坑里的那个人又给刨了出来,重新塞到麻袋里。结果,麻袋口还没扎上,这人陡然苏醒过来,一阵挣扎,同时还要张嘴大叫。小白龙急忙拿了一团破布,把对方的嘴巴紧紧的塞住,接着就扎紧了麻袋,扛起就走。 我等他走出去一阵之后,暗中尾随上去,看着小白龙行走的方向,应该是朝着河滩那边走去的。这片河滩依旧四下无人,静的一塌糊涂,除了风声和隐隐约约的水声,再没有别的声响,小白龙的力气依旧那么大,扛着一个一百来斤的人,走的飞快。 我们俩一前一后的到了河滩,前方有一个浅滩,水不深,而且流速不急,小白龙在这个地方停下脚步,把麻袋里的人重新放了出来,这人还是想逃,但小白龙如泰山压顶,直接就制服了对方。 “大……大哥……”这个年轻人在挣扎之间,无意中弄掉了嘴里塞着的破布,直接大喊道:“大哥……我不认识你……你干嘛把我给绑了……” “我也不认识你啊。”小白龙抓着对方,根本就不松手,抽空回道:“谁也不认识谁,这不是正好?” 这个年轻人苦苦的哀求,但是遇见了小白龙这样的一根筋,哀求也没有用。小白龙按着他,不断的抬头看着天色,可能是在估算时间。 年轻人拼死挣扎,却始终挣脱不过,他也不听的哀求,可小白龙充耳不闻。到了最后,这个年轻人恼羞成怒,不顾一切的嚷嚷道:“我是青衣楼的人!我出了事!你!你也别想活……” “我知道你是青衣楼的,你要不是青衣楼的,我还不抓你呢。”小白龙腾出一只手,把脸上的水珠抹掉,说道:“青衣楼不干啥好事,一窝坏种。” 我一听他们之间的对答,就知道小白龙估计是记恨青衣楼了,专门抓了个青衣楼的人。 年轻人可能预感到没什么好事,越是挣脱不开,就越是挣脱,在挣扎之间,他身上的外衣撕扯破了,我一眼就看见,他的后背上,有一片血红的字迹。 看到这片字迹,我心头始终缭绕着的一点疑云,仿佛云开见日。我再也顾不上隐藏,直接从地上一跃而起,飞奔了过去。 小白龙看到有人冲过来,立刻警觉,不过,他的眼神很好,我还没跑到跟前,他一下子认出了我,顿时惊喜交集。 “二哥!”小白龙一手提着年轻人,一手使劲冲我挥了挥:“二哥!你没事啊!”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先看了看小白龙,接着,我的目光就投射到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上。 “二哥,你这是从哪儿来啊,前两天出了事,可把我给折腾惨了,我还寻思着,等自己的事办完了,就去找你呢……” 我顾不上答话,直接把那个年轻人从小白龙手里夺了过来。小白龙一愣,也不知道我要干啥,不肯放手。 “二哥,你这是干啥?” 我一言不发,手上加了力,小白龙也不松手,俩人就拽着这个年轻人,拉拉扯扯。 “二哥!”小白龙有点急躁,抬头看看天,对我说道:“时辰快到了!二哥你先别捣乱呗!” 拉扯之间,我又看见了年轻人后背上的那片字迹。 这片字迹,一点都不陌生,当初在石河湾的时候,我已经从那具尸体身上看见过。 这个年轻人的后背上,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写了生辰八字,还有“宝十三”这个名字。字迹殷红,触目惊心。 小白龙满心疑惑,看看我,又看看年轻人背后的字迹。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些字迹,就是小白龙刚才临时写下来的。 “我问你。”我看到字迹,心里像是明白,却又更糊涂了些:“宝十三是谁?” “我不认识啊。”小白龙一脸茫然,自己低头看看年轻人背后的字,说道:“二哥,真有要紧事,你先松手,等我把正事办完了和你说。” “你先说。” “二哥!真来不及了!”小白龙急躁起来,在原地跺着脚说道:“二哥,我又不是真傻,我不知道你当初啥意思?这一回,我可是专门选了个青衣楼的人,为非作歹的坏家伙。” “你先把事情说清楚,我听完了再放手。” “行吧。”小白龙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我自己的命,可都绑在这事上,你要是想叫我死,那你就按你的意思办,人在这儿,你想领走就领走。” 小白龙说着话,竟然真松了手。他一松手,青衣楼的年轻人就死命的想要挣脱。我全力把对方按住,心里一时间又犹豫了。 尽管我和小白龙认识的时间不久,但他是什么秉性,我已经了解了大半。小白龙不怎么会撒谎,有些话,他要么不说,要说就基本是实话。这一刻,我也有点不知所措。 “你打算办什么事?”我想着,如果能问清楚,还是问清楚的好。 “二哥,等会办完事,我再跟你说,成不成啊……” 小白龙还没说完,从身后的一片浅水中,咕嘟嘟的冒起了一片水泡,紧跟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从浅水下浮了起来。 在那团影子浮起的一瞬间,我猛的辨别出来,这团影子,是一个椭圆的球。 这个椭圆的球,和我在石河湾见到的那个球,是一模一样的,不仅外观大小一样,就连球体上面的符箓,也几乎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这个椭圆的球,看着像是新的,上面的符箓一片一片,密密麻麻,清晰可见。 “来不及了!” 小白龙又一次急躁起来,抓着那个青衣楼的人,二话不说,用力的举过头顶,直接朝着浅水丢了过去。 这一次,我没有阻拦,小白龙使出了千钧大力,我也阻拦不住。 漂浮在河面上的椭圆的球,从中间裂开了,小白龙这么大的力气,直接把年轻人抛到了空中。年轻人在半空翻了几翻,整个人已经晕头转向,等他噗通一声落入水中的时候,那个椭圆的球,就如同一只巨大的河蚌,直接把年轻人吞了进去。 球体立刻合闭,随后慢慢的沉到了水下。我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心里就开始嘀咕。 与此同时,我还有一种无形的恐惧。因为穆九当时就跟我说过,他怀疑椭圆的球里的那个年轻人,是替我死去的。 此刻,又是一个年轻人身上写了我的名字,然后丢到了圆球里,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这个青衣楼的年轻人,多半又要替我死掉。 相关的事情,不敢细想,如果细想的话,这两个年轻人本不该死,只是因为替我,所以才死掉了。这一切种种,都说明我自己本身就有大祸,只不过因为有人替死,我才躲避了过去。 而我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二哥,办妥了。”小白龙看着椭圆的球沉入水中,立刻轻松起来,咧嘴冲我一笑,上来就拉住我的手,说道:“嗨,我这是想保自己的命,二哥,你可别介意啊。” “我问你,你说话算数不。” “瞧你这话说的,我玉面小白龙纵横大河,驰骋两岸,说一不二,啥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那好,你刚才可答应过,等事情办完了,就跟我说清楚,现在你自己也说了,事情办妥了,是不是该跟我说说了?” “这个这个……”小白龙那张黢黑黢黑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摸着脑袋冲我笑道:“二哥,你叫我说啥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终吐真言 我一看小白龙又开始支支吾吾,就来个欲擒故纵,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不肯说,我不再问了,只当咱们谁也不认识谁。” “别啊,二哥,别……”小白龙急忙就跟了上来,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急的抓耳挠腮:“有话慢慢说呗,你这是干啥啊,跟个小孩儿一样,说不理人就不理人了……” 我不理会他,径直朝前走着。小白龙的脾气并不算暴躁,可是这时候眼瞅着跟我解释不清,就也有点急眼。 “这些事,我跟你说了,我说不准就没命了,二哥啊,你也体谅体谅我呗……” “刚才那人的背上,有生辰八字,还有宝十三这个名字,这个宝十三,我认识,要不然,我怎么会一直问你?”我停下脚步,对小白龙说道:“你信不过我?你跟我说的话,每一个字我都烂在自己肚子里,绝对不会外传。” “啊!你?你认识这个宝十三啊……”小白龙对我的话没有一点怀疑,听到我这么说,立刻就迟疑了:“你认识他,那……” “咱俩怎么说,也是一块出生入死的朋友,我明知道说出去对你不利,我还会说出去?”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不会坑我。”小白龙眉头紧皱,自己想了一会儿,一咬牙,说道:“咱们到那边找个地方去说,这片河道如今不太安稳。” “这片河道怎么了?” “青衣楼的人,在这边到处乱晃悠,一个个贼眉鼠眼的,肯定没啥好事,要不是他们在这儿转悠,我还抓不到那个人。” 我和小白龙回到了之前藏身的地方,等坐下之后,小白龙一个劲儿的干笑,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也事关重大,小白龙不能不琢磨。我就耐着性子,又劝说了一番。 “这个事啊,我自己也不愿意。” 小白龙被劝说了一会儿,最终下定了决心,小声把事情前后经过跟我讲述了一遍。 小白龙这些年没干啥正经事,只要能跑出来,就会跑出来到处玩。他一上岸就要化出人形,一下河就变回龙鱼,如此三番五次,时常都被天罚所困扰,每次天罚,小白龙都会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有一次,小白龙就剩下半口气了,拼死逃回河中,他觉得自己这次肯定是要死了,不过,在最危急的时刻,有人救了他。 那是个女人,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气泡里,这个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奄奄一息的小白龙救活。小白龙活过来之后,又养了一段时间的伤,这才恢复如初。 在他痊愈之后,那个气泡里的女人又找到了小白龙,她跟小白龙说,如果将来小白龙还要继续化人形,直至真正从龙鱼变成蛟,期间还要经历不知道多少次天罚。 小白龙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他肯定也不想死在天雷之下。 这时候,那个女人给了小白龙一顶很奇怪的帽子,又告诉小白龙,戴上这顶帽子的话,不能完全避开天罚,但帽子肯定能帮着小白龙消减天雷的威势。天雷威势减弱,那么在天罚中活下来的机会就更大一些。 小白龙半信半疑,戴上这顶帽子去试了试。果然,那个气泡里的女人没有骗他,这顶看着黑不溜秋而且怪里怪气的帽子,竟然真的有减弱天雷的作用。 不过,经历过一次天罚,帽子就没什么用处了,小白龙就想多要一些这样的帽子。 那个气泡里的女人跟小白龙说,每年的四月,八月,让小白龙找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人,然后用一种很特殊的颜料,在对方后背上写下生辰八字,还有宝十三这个名字,再把人分别送到石河湾还有大青滩这两个地方。每送一个人,小白龙就会得到一顶帽子。 我听到这儿的时候,还是没有怀疑小白龙的话。如果这是谎话,小白龙肯定编不像。 从那之后,小白龙每年都会找两个人送到石河湾还有大青滩。大青滩,就是眼下我们所处的河道。把人送到河滩,水中就会浮现那种椭圆的球,把人给接走,至于人被弄到哪儿去了,小白龙一无所知。 “后来你又见过那个女人吗?” “没。”小白龙摇摇头,说道:“可是,见过那女人派来的人。” 有一年,小白龙上岸之后只顾着玩,把正事给耽误了,结果,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耽误,他就跑到石河湾那边的河道,想跟那个女人说一说。 那个女人没有出现,却出现了一片浮尸。浮尸缠住小白龙,连小白龙这种水性,也差点被弄死在河里。 这片浮尸里面,似乎有一个活人,那个人在浮尸之间起伏,断断续续跟小白龙说了一番话。 话的大概意思,就是小白龙以后再耽误找人的时间,就不会像这次这样轻松的逃过一劫。如果这件事小白龙泄露出去,就会死的很惨。 我没有目睹当时的情景,小白龙嘴巴也比较笨,讲述的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能听出来,小白龙对这件事记忆犹新,至今还心有余悸。很可能是当时的遭遇让他太过惊恐,那种惊恐,甚或超过了天罚带给他的威胁。 从那以后,小白龙就不敢再耽误事儿了。所以刚才我想阻挠他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耽误了这事儿,他自己也活不下去。 “我说的都是真的,二哥,你听了就听了,千万别再跟别人说了。”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点了点头,心里七上八下。通过小白龙的讲述,我推算了一下,小白龙开始找人,是从五六年以前开始的,这五六年里,他已经找了十来个人,送到了河滩上,被椭圆的球给带走了。 这些人的下场,我大概能想得出来,肯定都在圆球中被天雷劈死了。 但是,那个指使小白龙做事的女人是谁,现在已经无从得知。小白龙自己说不清楚那女人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来历。 我暗自叹息一声,这件事情,又变成了一个无头悬案,我本意是要解密,谁知道越解越复杂,越解越糊涂。 “二哥,我可说完了,你也知道了,这事就别再问了。”小白龙朝着远处的滩头望了望,冲我眨了眨眼睛,说道:“青衣楼的人这两天是要干啥呢?” 我回过神,摇了摇头,青衣楼肯定是要在这片河滩做什么事情,但是我没有线索,也推断不出来。 “咱哥俩留下来看看,青衣楼不是啥好鸟。”小白龙被青衣楼的人痛殴了一顿,至今头上的一脑袋青包还没有落下,提起青衣楼,小白龙的怨恨就不打一处来:“能给他们捣乱,就捣捣乱。” 我不打算去捣乱,不过,青衣楼想要做什么,还是得看一看。 我们俩就地隐藏,一直在交替观察滩头附近的动静。整整一夜过去,河滩平静如常。 第二天白天,小白龙闲不住,这是个屁股上长钉子的人,只要在一个地方多呆一会,就好像要死了似的。他跑出去转了一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急匆匆的又跑了回来。 小白龙一回来就告诉我,朝北边去一点,大概两三里之外,很多青衣楼的人聚集到了河滩,不知道要做什么。 “走,带我去看看。” 小白龙兴高采烈,带着我就朝那边走,他一心想找青衣楼的晦气,如今抓到机会,肯定不会错过。 我们俩专门绕了路,从远离滩头的地方朝北边走了一段,然后又悄悄的潜伏回来。顺着小白龙手指的方向,我看见河滩果然聚集了很多人。 这个地方,离上游的河道大概有十里左右,青衣楼和连山寨把河道给封锁了,所以河面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船只。我暗中观察了一下,河滩上的人大概得有百十个之多。 他们拿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和小白龙赶到这儿不久,河滩上的人分出来二三十个,下到了浅水中。临近河滩的浅水,大约有一丈来深,这帮人下水以后,岸上的人就给他们递木桩。三丈多长的木桩,全部打到了水里,前前后后一共埋了大约有四五十根。 在这些人打木桩的时候,还有一条小船,载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老人,在河道附近慢慢的游弋。这个老头儿看着有点神叨叨的,在船上一会儿闭目沉思,一会儿举目远眺。 等到木桩全部打好,小船也靠了岸,船上的黑衣老头儿上岸之后,跟旁边的人交代了一声。不多久,两辆大车从上游驶来,靠近滩头的地段,地面太松软,马车跑不过来,就由人把车上的东西都搬到了岸边。 他们搬运东西的时候,我看的很清楚,其中有大约二十来个黑色的陶罐。这些陶罐搬到岸边以后,黑衣老头儿选了十来个,运送上船。 小船又一次下水,船上的两个人在黑衣老头儿的指挥下,每过一段,就朝河里丢一个黑陶罐。 第一百九十九章 四马 在黑衣老头儿的指挥下,小船上的黑陶罐都被丢到了河里。随后,小船靠岸,在岸边停靠了一会儿,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剩余的黑陶罐也被搬到了船上,小船驶入河中,沿着河道的右侧缓缓划动,黑衣老头儿时不时的挥挥手,黑陶罐就又一个一个的被投入水中。 “他们在干啥?”小白龙目不转睛的望着河道,小声问我:“那黑罐子里是啥东西?” “你问我,我去问谁?”我朝河道前后望了一眼,青衣楼的人暂时都聚集在一处,别的地方没有人,我就对小白龙说道:“你的水性那么好,从南边悄悄的下河,捞一个黑罐子回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二哥,你这个主意真好,我去捞罐子,你在这儿看着。”小白龙嘀嘀咕咕的,不过,他明显也是好奇心极强,磨蹭了一会儿,就溜到南边很远的地方,趁着这边的人不注意,靠近河岸,悄悄钻入了水中。 小白龙的水性,是下水就不用换气的。我也看不清他在水下的举动,反正就留在原地等。本来以为很快就会回来,谁知道一等二等,竟然又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此时,河滩北边的那一大群人,可能是把该做的事做的差不多了,都就近坐下,开始吃东西。他们在水里埋的木桩,还有那些黑罐子,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搞什么玄虚。如今只能等小白龙回来,可这货一去无踪影,我很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又过了片刻,小白龙偷偷摸摸的赶了回来,浑身湿漉漉的,怀里抱着一只黑陶罐,做贼似的。 “怎么去那么长时间?” “别提了,这些罐子会动。”小白龙噗的吐出嘴里的一点沙子,说道:“捞这些罐子,老费劲了。” 小白龙说,这些黑陶罐沉到河底,但是没有埋没到河底淤积的泥沙中,就在水里不断的悬浮着。二十来个黑陶罐,分布在河道东西两侧,一个个都和长了眼睛一样,小白龙在水下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费了好半天的力气,这才捞到了一只。 陶罐不大,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罐口用胶泥封住了,还有一个符箓一般的印章。小白龙不管那么多,举着一块石头,三两下就把胶泥给砸开。 罐子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形容不出来的气息,扑面而来,与此同时,我似乎听到罐口发出了一声很怪异的响声。 我唯恐这阵响声会惊动河滩那边的人,赶紧缩了缩脖子,不过,青衣楼的人距离这边还远,声响又不大,没有惊动他们。 我和小白龙等到罐子里那股难以形容的气息都飘散了,这才慢慢的凑过去看了看。 罐子里装着一些石头,是用来增加重量,方便沉水的。在石块上面,摆着几块零碎的骨头。这些骨头很怪异,骨头上面隐隐泛着一圈一圈血丝般的印记。 我看了一会儿,心里顿时一凉,看得出来,这些骨头,都是人骨。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血纹骨头,不知道是啥来历。小白龙就更别提了,也不清楚这种骨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血纹。 等到了这个时候,我心里大概能判断出来,青衣楼的人在这儿搞来搞去,似乎是做什么手脚。虽然不清楚这些血纹骨头的来历,但只看外观,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这帮家伙,是不是又憋着心眼害人呢?”小白龙砸了咂嘴,说道:“这一次,我跟他们耗上了,我要瞧瞧,上次那个跟我斗来斗去的人在不在,要是他在,我和他没完。” 小白龙恨透了青衣楼的七爷,一边说话,一边还摸了摸自己脑袋上尚未痊愈的青包。我没言语,只是心里暗自琢磨,这件事,一定得好好的观察观察。 我目不转睛的朝着河滩那边望去,河滩上的人吃过东西之后,走了一大半,剩下二十来个,又拾掇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那个黑衣老头儿,明显是这一大帮人的首领,在河滩指挥了好一阵子,这才退去。 河滩留下了二十来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好手。我很清楚,青衣楼十二堂里面,每一堂都是女人居多,男人偏少,青衣楼一下子聚集起来这么多精壮汉子,明显也费了不少力气。这就说明,他们要做的事儿,肯定很重要。 我和小白龙继续潜伏,一藏就是几个时辰。那边没什么东西,二十来个人就在滩头上闲着,小白龙呆的时间长了,又有些坐不住,起来猫着腰在周围溜了一圈。 如此这般,一直潜伏到了第二天的黄昏时分。这时候,青衣楼的人全都来了,黑压压的人群,总数不下一百来人,青衣楼的人一到,跟着又来了一帮人,约莫得有三四十个,我猜想,这应该是连山寨的人。 这帮人到了河滩之后,黑衣老头儿坐镇指挥,就在河滩上挖了一些浅坑,所有人全部隐藏起来。人躲藏起来之后,猛的望过去,寂静的河滩就好像一个人影儿都瞅不见,静的一塌糊涂。 今天是个好天儿,晴空万里,黄昏之后,夜幕降临,一轮圆月悬挂高空,夜色如水。整片河滩显得那么祥和,可是只有我知道,这片祥和之后,似乎隐藏着浓重的杀机。 “这帮人到底要干啥啊。”小白龙可能等的有点不耐烦了,一个劲儿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啥时候开始啊,我都等的头晕眼花了。” “你消停一会儿。”我盯着河滩那边,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那片河道陡然开始冒起水花。 那是一片特别细密的水花,就好像渔民撒了大网,然后开始收网时万鱼摆尾时的情景,我们离那边远,看的不怎么清楚。这个时候,河滩那些隐藏着的人,一定也被河面陡然翻起的水花所吸引,我拍了拍小白龙,两个人趁着这个机会,悄悄的跑到了距离河滩比较近的一个小土丘上。 小土丘不高,不过,在这种环境下,居高临下的张望,已经足以把这片河滩的所有动静尽收眼底。我们俩趴在土丘的顶端,再放眼望去时,河面那一片细密的水花,像是要沸腾了一般。 我分辨的出来,这片水花翻滚之处,就是青衣楼那帮人埋下木桩的地方,木桩全部都隐藏在水下,从水面上看不到。 河面出现了这么大的动静,但隐伏在河滩的那帮人,暂时没有乱动,可能时候不到。最多就是一杯茶的功夫,河面的水花如同沸腾起来。 这种情景再简单不过了,水下面肯定有什么东西。可是水下的东西不露面,我也猜不出那是什么。那么大一片水面,水花不断的翻滚,水下的东西要么很多,要么就很大。 河滩上的人很沉得住气,依然静卧在沙地上,一动不动。水面的水花翻滚了片刻,渐渐的停息下来,大概就是一刻钟的时间,河面似乎恢复了平静。 这时候,有一根打在河底的木桩松动了,漂到了水面上。我和小白龙都看见那根木桩上面,有一圈不易觉察的很细的黑绳子,木桩上头明显有一具浮尸,被黑绳子紧紧的束缚着。 看到这儿,我顿时明白过来,刚才在水面下翻出一大片水花的,就是浮尸。青衣楼的那帮人专门打下这样的木桩,就是为了对付浮尸的。木桩有很多,一根木桩上面至少束缚了一具浮尸,那么多木桩,可想而知有多少浮尸都被困住了。 寻常的浮尸不会和活人一样成群结队,更不可能在水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唯一能解释的通的就是,这些都不是寻常的浮尸。我做捞尸人,对这些事情还是比较熟悉的,外界的人传的玄乎,其实,真正吊诡的浮尸还是极少数,一百具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一具。 而这么多不寻常的浮尸全都聚集到了这儿,事情顿时显得复杂而且危险。 “那么多浮尸。”小白龙似乎能看穿不断起伏的水面,也能看到水面下那些深埋泥沙中的木桩束缚了很多浮尸,他使劲摇了摇头:“看的我鸡皮疙瘩都冒出一片……” “别出声。”我赶紧拦住他,因为我看见,静卧在河滩上的十几个人,都在慢慢的朝着浅水边爬动。 水下的浮尸估计都被木桩给困住了,但是水流并没有因此而彻底平息下来,一转眼的功夫,在河道的正中心,水花又开始翻滚,而且翻滚的特别明显。一团一团的水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泉眼,突突的朝外喷薄着泉水。 月光洒落在河面上,尽管我的眼睛没有小白龙那么好,不能透过浑浊的河水看到水面下的动静,然而,在不断起伏的波涛水浪之间,我看到了一团很大很大的影子。那团影子,已经贴近了河面,或许只要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要从水下完全浮现出来。 “水下!水下!”小白龙肯定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使劲的抓着我的胳膊晃了晃,朝水波汹涌的方向指了指,说道:“下面有东西!” “你能看清是啥东西不?” “看清了!”小白龙很肯定的说道:“是四匹马!” 第二百章 珠光宝气 我一听小白龙的话,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说道:“扯淡呢,你到底看清楚没有?” “不相信我?”小白龙睁大了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说道:“我这双眼睛,从来都没有看错过。” 我知道小白龙虽然一根筋,不过的确有过人之处,只不过他说河里浮上来的影子,是四匹马,就让我无法相信。河里面怎么可能有马?想来想去,我突然想起来,以前在河里,就曾经有人挖出过铁牛,铁猴子,铁犼,小白龙说有四匹马,多半是陶马或者铁马。 我正在琢磨着,水下面的影子,已经升腾了出来。在看到这一幕时,我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掉落,只觉得不可思议。 水花在飞溅,一片一片的水雾贴着河面四处缭绕,水下那团巨大的影子,竟然真的是四匹并肩驰骋的马匹。 四匹马,都是一样的颜色,白如雪。那不是铁马,也不是陶马,就是真正的马,我能看到马匹的马鬃出水之后,迎风飞舞,也能看到马尾巴在不断的甩动。 “这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在我看来,这辈子见过的最奇怪的事,莫过于此。 “不知道啊,再看看吧。”小白龙摇摇头,他倒是没有大惊小怪,这货在河里活的年头久了,别的乱七八糟的怪事见的多,也就见怪不怪了。 四匹马完全浮出了水面,在水花和水雾之间朝前面奔腾,那种架势,如同腾云驾雾一般。我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又看了一会儿,我陡然惊觉,这四匹马,肯定是真马,不过都已经死了。 四匹毛色纯白的骏马,不知道死去了多少岁月,但它们沉没于大河之间,好像没有被时间冲刷侵蚀,每一根马毛都保存的非常完好。远远的望过去,四匹马如同流星赶月,在河面上奋力驰骋。 我觉得,这四匹马,就跟河里的浮尸一样,处于一个很奇怪的状态,说是死了,的确死了,但又好像没有死透,能用现在的姿势奔驰。 我还没来得及再想下去,四匹马的身后,陡然又有东西浮出了水面。 轰隆! 这东西出水的那一瞬间,宛若响起了一道炸雷,一团金芒在月光下蓬勃升起。金芒刺的人睁不开眼睛,直到出水之后,金芒才渐渐的减弱。 我的目光一滞,因为我看见从水下浮起的,是一口……是一口巨大又奇特的棺材。 这东西看上去不像棺材,却更像是一个没有车轮的马车车厢。棺材的四周,到处都是金玉镶嵌出来的花纹,整口棺材珠光宝气,闪烁一种高贵又神秘的气息。 说实话,我原本分辨不出这是口棺材,只因为在这一刻,我想起了当初在悬空观找到九变道人时,他跟我讲述的那一段往事。 那件事关乎我的来历,与我息息相关,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九变道人当年捡到尚在襁褓中的我的时候,就有一口珠光宝气的棺材出现过。 那口棺材,等于是把我托付给了九变道人,作为回报,棺材的主人又让九变道人多活了一世。 我的心怦然大动,当时听九变道人讲述着这些的时候,我就琢磨过,如果能找到这口珠光宝气的棺材,那么就有可能解开我的身世之谜。然而,想在茫茫大河中寻找这样奇怪又神秘的东西,谈何容易? 我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把这件事渐渐埋在心底的时候,却又阴差阳错的发现了这口怪异的棺材。 随着这口棺材出现,河滩的寂静完全打破了,青衣楼的人或许就是为了这口珠光宝气的棺材而来,棺材出水,隐藏在河滩上的人也都纷纷起身,同时,河道对岸也有事先埋伏下来的人络绎出现。 几十个人抢在前头,在四马奔腾的河道前方驻足,有人从沙子里面挖出了一条埋在其中的绳子,几十个人就拽着这条绳子,拼命的朝后拉。与此同时,河道对岸的人也拽起了绳子,看得出,这条很粗很长的绳子横贯河道,两拨人跟拔河般的拉动,绳子渐渐就被抻直了。 绳子悬在水面上,借着月光的映照,我隐约看到,绳子下面垂着一张非常轻薄的网。那张网很大,如同蛛网,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织出来的,在月光下泛着一点一点晶莹的光。 河滩上的人把时间拿捏的刚刚好,这张网被撑起来的同时,那四匹诡异的白马刚好来到近前。马匹一往无前,还要向前猛冲。但那张轻飘飘又若隐若现的网,在此刻发挥出了难以想象的威力,四匹白马的马头尚未触碰到网,一片雷鸣般的轰响爆发出来,四匹马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重击,东倒西歪的跌落到了河水中。 这绝对是致命一击,我能看到,四匹白马像是完全没有一丝活气,如同四匹马尸,漂浮在河面上,随着河水的冲刷,朝着相反的方向漂去。 白马和后面的那口珠光宝气棺之间,有几道牛皮绳子,四匹白马歪歪斜斜,牛皮绳子也随之从珠光宝气棺上面脱落。沉重的棺材,就好像一块轻飘飘的木头,横亘在河面,随着水波的荡漾,起伏不定。 珠光宝气棺仍在朝前面漂动,等漂到了那张细密的薄网跟前,大网又一次勃发出了耀眼的白光,还伴随着阵阵雷鸣,白光之间,似乎有电芒在交织闪烁。 但是,这口珠光宝气棺显然不是凡物,一片白光洒落过来的时候,珠光宝气棺上的金芒随之蓬勃,仿佛一片汪洋,一下子把白光完全吞没。 这个时候,我看见那个主事的黑衣老头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大喊了一声。紧跟着,河滩上有人用力把一只罐子丢向了河面。罐子没有落水,还在半空的时候就嘭的一声炸裂了,罐子炸裂,里面飞溅出一大片殷红的血。血水从半空落下来,一大半都落在了那口珠光宝气棺上。 剩余的血水落到了河中,随着河水散开。紧紧是三两个呼吸的功夫,水面又开始跌宕起伏,一股股的水花自水下涌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河底蠢蠢欲动。 “是不是那些黑罐子?”我一看到眼前的情景,再看看水花涌动的位置,立刻想起了黑衣老头儿带人在河面上丢下的那些黑色的陶罐。 小白龙还没答话,那片翻滚的水面上,陡然升腾起了一片血蒙蒙的的雾气。雾气非常浓,是从河道东西两侧升起的。这片雾气缓缓的浮动,从东西两边慢慢的漂到前方,连成一片,一下子把珠光宝气棺给挡在了大网前方。 雾气浓的化不开,浓重的雾气里,千丝万缕的血丝在不断的游弋。过了没一会儿,河面上起了风,风席卷而来,血雾随着风不停的变幻着,渐渐的,这片浓重的血雾,化成了一道巨大的人影。 人影仿佛顶天立地,站立在深深的河水中。那么深的河水,也只淹没到巨影的膝盖。我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如在梦中。 这么大的一道影子,看着像是缥缈在雾中的虚影,可是又好像一个隐匿在血雾之间的巨人。巨大的影子一挥手,水面立刻掀起了一片滔天的波澜。 “再过去看看!”我大吃一惊,这道巨大的影子,仿佛有开天辟地的神力。那口珠光宝气棺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不能坐视不理。 “还过去?”小白龙一怔:“还过去干啥啊,那边都乱成一锅粥了。” 我不等小白龙把话说完,立刻从小丘冲了下去,然后猫着腰,贴近了河滩。河滩上的人虽然多,但此刻已经天黑,而且,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珠光宝气棺,还有那道巨大的人影上面,没人注意到我。我小心翼翼的潜伏到更近的位置,直接趴在了沙地上。 “收!”黑衣老头儿挺身站在滩头,迎着呼啸的风大喝道:“收!” 巨大的身影似乎死死的盯住了珠光宝气棺,水面上真的乱成了一锅粥。这道身影举手投足之间,就仿佛能掀起一片巨浪,力量惊人。珠光宝气棺被迫朝后面退了退,但巨影紧跟不舍,一步都不放松。 我算是知道了,青衣楼的人为什么要提前封锁河道,这种惊世骇俗的场面若是被老百姓看见,传扬出去,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而且,一旦有人目睹这一切,珠光宝气棺的消息,肯定会四下传播。 我连大气都不敢喘,因为距离河边近了,河面上翻滚的水花不断的飞溅过来,片刻间,我浑身上下就被淋透了。可我一动不动,生怕会错过任何细节。 珠光宝气棺不断的后退,巨影就不断的跟来,我模模糊糊的能感觉到,刚才泼洒在珠光宝气棺上的那些血迹,似乎对巨影有很大的吸引力,这道影子,明显就是顺着血迹一路追来的。 第二百零一章 纰漏 巨大的影子不断的追赶珠光宝气棺,在河面上横冲直撞。我趴在距离不远的河滩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切。珠光宝气棺里,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可我这一次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弄明白这一切。 只有见到珠光宝气棺里的人,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珠光宝气棺不断的散发着点点金芒,那团血雾凝聚的巨大影子,有排山倒海之势,亦步亦趋,不断的逼近。珠光宝气棺退后的很慢,仿佛一个沉重稳健的老者,面对巨影的逼近,既不硬抗,也不退缩。 不知不觉间,珠光宝气棺退后了大约有五六丈远,一直退到了刚才那片浮尸被困住的地方,已经距离河岸比较近了。这时候,岸上的人躁动起来,黑衣老头儿精神一振,对着河面猛然一挥手,十几个人立刻扇面散开,朝浅水靠拢过去。 有四个人手中拿着一张大网,大网使用拇指粗的绳子结起来的,我顿时就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他们千方百计的在这段河道设下埋伏,就是为了阻截这口珠光宝气棺,然后想办法把珠光宝气棺给弄上岸。 一切似乎都在按着青衣楼的计划在进行,珠光宝气棺被巨影一步步的逼到了靠近河岸的地方。这边的水下全都是木桩,珠光宝气棺到这儿之后,立刻碰到了一根深埋在水中的木桩,一下走不动了。趁着这个机会,十几个人加速靠拢,四个拿着大网的人齐心协力,想要把大网给撒出去。 嘭!!! 就在这个时候,珠光宝气棺猛然一抖,这一抖,就好像让整片河面炸了锅,浑浊的河水一通搅动,埋在水下那些木桩顿时被河水卷了起来。 一股一股的水浪力量惊人,漂浮到河面上的木桩全都被卷飞到半空,轰然落到了浅滩这边。木桩都有两丈多三丈长,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横七竖八的一片,朝浅滩靠拢的那十几个人,无一幸免,全都被木桩砸倒在地,连躲都没有地方躲。 看到这儿,我心里已经和明镜儿一样,这口珠光宝气棺里,一定有人,在暗中驾驭着珠光宝气棺。 我还没来得及多想,巨影已经赶到了珠光宝气棺后面。巨影虽然只是一道影子,但是神力惊人,抬手一挥,一巴掌拍在珠光宝气棺上面。这口棺材肯定不是木头的,这一巴掌下去,珠光宝气棺发出了一阵嗡嗡的声响,在水面剧烈的左右摇晃。 巨影接着又举起了巴掌,重重一拍,珠光宝气棺看起来非常沉重,但在巨影的拍打之下,一点点的被逼退到了河岸上。 河岸上一片狼藉,刚才被木桩砸倒的人,有死有伤,受伤的还没来得及爬起,珠光宝气棺就携裹着一片水浪,席卷了过来。后面涌过来一群人,七手八脚把伤者给抬走,珠光宝气棺停在浅滩很近的地方,似乎是静静不动了。这时候,巨影继续横冲直撞,冲向珠光宝气棺,两只巨大的巴掌同时举起,在水中一抄,兜住珠光宝气棺的底儿,用力一掀。 珠光宝气棺被掀了起来,离水面足足有一丈来高,又重重落下。巨影仍然不罢休,看样子,是想把珠光宝气棺完全掀到岸上来。 这个时候,黑衣老头儿目光炯炯,一眨不眨的望着河面的动静。他身后聚集着百十号人,都在严阵以待。 “不要妄动,不要妄动……”黑衣老头儿轻轻抬起一只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快要有分晓了……” 黑衣老头儿的话还没有说完,巨影重新伸出双手,抄到了珠光宝气棺的底部。但这一次,它刚刚抱住珠光宝气棺,棺材四周那一片黄金镶嵌出来的花纹,突然散发出了一片让人难以形容的金芒。 金芒宛若炎阳,这一瞬间,巨影的身躯好像一片冰霜,被金芒融化了一大半。隐隐约约,我能听到一阵潮水般的呼号声,宛若千人万人在一起哀嚎。 这声音刺的耳朵生疼,可我不敢分神。小白龙在旁边小声的问道:“二哥,这口棺材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 “你胡叫啥?你那一脸褶子,还喊我二哥。”我头也不回的说道:“先别出声,好好看着!” 巨影跌跌撞撞的朝后退去,身躯又化作了一片带着血纹的雾气,在河面上不断的缭绕。我心里稍微松了松,我看得出来,巨影遭到了很严重的打击,身躯肯定很快就要完全消散了。 河面陡然间冒起了一片片的水泡,又仿佛是要沸腾起来。黑衣老头儿的脸色肃穆,一言不发,挺身站在河岸,任凭飞溅的河水打湿自己的衣服。他后面的那帮人显然也没有见过如此场面,有人畏惧,有人兴奋,有人瞠目结舌,神态各异。 “大伙儿都留点神!”黑衣老头儿猛然举起手臂,高声喝道:“准备动手!” 这时候,沸腾的河面上咕嘟一下,冒出了一只黑陶罐,紧跟着,河道两侧不断的有黑陶罐浮现出来。这些都是青衣楼提前丢在水里的陶罐,原本都在水中沉浮,此刻却不知道怎么全都浮现了出来。 我隐隐的预感到,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果然,我正在暗中犯嘀咕,那团本已经要消散的巨影,突然就扭曲起来。血红的身躯在河面上扭来扭去,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又渐渐的凝聚成了那道巨大的影子。 “看样子不妙啊。”小白龙的嘴巴闲不住,都这时候了,还有心在旁边指指点点:“二哥,你看见了没,那道影子,现在就差半个脑袋就凝聚齐了,等他重新凝聚齐,恐怕没啥好事。” “你就不能歇一会儿么?”我没心跟小白龙在这儿胡扯,我也能感觉到,随着黑陶罐的浮出,那道影子重新站立于河面。 与此同时,青衣楼的人从河滩上推下去两条小船,七八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分别上了船,开始朝着珠光宝气棺划去。 黑衣老头儿的脸庞上,浮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他看得出来,巨大的身影快要凝聚起来,这一次凝聚之后,珠光宝气棺或许就再也无法逃脱了。 “那些黑罐子,是给这道巨影加持的。”小白龙的嘴巴依然闲不住,在我身边小声说道:“那些黑罐子要是一直在,这道影子就不会被磨灭,这样耗下去,那口棺材啊,迟早都要被他们弄走的。” “有什么办法吗?”我知道小白龙说的可能没错,否则,青衣楼的人也不会专门提前在河道里丢下这些飘散着阴森气息的黑陶罐。 “除非把这些罐子都打破。”小白龙砸了咂嘴,说道:“可是咋去打破啊,他们这么多人都在河滩上虎视眈眈的,咱俩要是一露面,死的很惨呐。” 我心急有些急躁,可是暂时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耐着性子,静观其变。 那道巨大的影子只差半个头颅,就要凝聚完整了。但是,这半颗头颅却怎么都凝聚不起来,远远的望去,巨大的影子缺了半个脑袋,在水面上团团打转,那阵隐约却又刺耳的哭嚎哭声,好像越来越甚。 黑衣老头儿的嘴角,原本挂着一丝略带得意的笑容,只不过看见那道巨大的影子始终没有聚拢缺失的半颗头颅,他的脸色就变了变,聚精会神的又看了几眼,陡然间回身喝道:“怎么缺了一只罐子!” 他这么一问,身后的人噤若寒蝉,没人敢吱声。黑衣老头儿恼羞成怒,脸色铁青,为了这件事,青衣楼费尽周折,可是计划来计划去,最终还是出现了纰漏。 “八爷……”站在黑衣老头儿身后的一个人小心翼翼的回道:“今天朝河里丢罐子的时候,是您一直监督着的,罐子一个都没有少啊……” “放屁!”黑衣老头儿纵声骂道:“没有少罐子,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件事这么要紧!你们这帮酒囊饭袋竟然还敢玩忽职守!是不是觉得皮痒了!想要尝尝家规的滋味!” 身后那些人不由自主的浑身发抖,显然平时被黑衣老头儿打骂惯了。听着他们的对话,我隐隐的猜出来,这个黑衣老头儿,没准就是青衣楼八月堂的堂主。 这一次,青衣楼大举北上,在大青滩这边做这件事,七月堂的七爷原本肯定也要参与的,但是跟小白龙一战,七爷受伤很重,河滩这边就只留下了八爷。我听了一会儿,陡然想起小白龙之前悄悄从河底摸回来的那只黑罐子,心里觉得有点好笑。我叫小白龙去摸罐子,本来只是为了看看罐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坏了青衣楼的事。 黑衣老头儿相当恼火,但是这个时候不可能再去临时寻找丢失的罐子,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一面只有巴掌大小的小旗。 他抬手一丢,这面小旗轻飘飘的飞了出去,随风在半空一阵飘舞,紧跟着,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那道巨影的身上。 第二百零二章 棺中人 这面巴掌大的小旗,一落到那团巨影头上,立刻把巨影身躯上的层层血影全部聚拢了起来。原本黑不溜秋的小旗,随即变的如血一般通红,不断的散发出红光。 在这团红光的笼罩下,巨影一瞬间像是拥有了生命和灵性,一步跨出,抬手拍打在珠光宝气棺上。珠光宝气棺虽然沉重,却抵挡不住巨影这一巴掌的巨力,摇摇晃晃的贴着水面朝岸边漂了一截。 “快!快!”黑衣老头儿急忙敦促那两条船上的壮汉:“快撒网,撒网!” 巨影把珠光宝气棺完全牵制住了,棺材虽然不是凡物,但那道巨影的力量太过骇人,根本抵挡不住。 砰砰!!! 巨影拍打在珠光宝气棺上,不断的发出轰鸣,珠光宝气棺被这么拍打着,棺盖和棺体之间,终于崩裂出了一道缝隙。 “棺材快要打开了!”小白龙不仅嘴碎,而且眼尖,盯着那口金芒闪烁的珠光宝气棺,说道:“棺材里有啥?” 我已经没时间再去跟小白龙答话了,这个时候是关键时刻,珠光宝气棺的盖子马上要被巨影打开。 嘭!!! 巨影又是一巴掌拍打过来,珠光宝气棺的棺盖顿时被打开了一半儿,这时候,两条小船也已经靠近,一左一右的把珠光宝气棺给夹在中间,船上的七八名壮汉拿起一张大网,就要撒出去。 此时,珠光宝气棺里,猛然耸立起一条身影。这道身影手中抓着一杆三棱铁枪,立身而起的一瞬间,丈许长的铁枪横扫出去,直接把右边那条船上的壮汉打的东倒西歪。 铁枪的力道,难以想象,挡者披靡。几个壮汉不是死就是伤,骨头被打的寸寸断裂,等到这条船上的人被打落之后,珠光宝气棺中的身影一转身,铁枪如龙出水,一枪横扫过去,这条小船上的人也未能幸免。 转眼的功夫,七八条大汉就这样被收拾了。珠光宝气棺上的人影单手拿着铁枪,枪尖冲下,冷冷的扫视了河滩上的众人一眼。 “好威风啊!”小白龙咂咂嘴,说道:“要是我有这本事,还会让青衣楼的人给敲的满头是包?打!打得好!” 我依然顾不上理会小白龙,这么长时间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刻,想等到珠光宝气棺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然而,等珠光宝气棺真的打开的时候,我陡然间发现,珠光宝气棺里的人,竟然是……师父。 师父和假师父两个人很难从外观区分,毕竟是同胞兄弟,外貌非常相像。但我跟假师父接触了几次之后,已经大概能分辨出他和师父的不同之处。这种差很细微,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就很难察觉出来。 我能感觉到,这个藏在珠光宝气棺里的人,是师傅,绝对是师傅。 我万万没有料到,珠光宝气棺里的人,会是师傅。当初九变道人跟我讲述这件往事的时候,我推断,这口棺材里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但千算万算,却偏偏没有算出来,会是师傅。 此时此刻的师父,好像跟我之前朝夕相处了几年的师父,不一样了。他的脸色非常冷峻,从目光到神情,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在我的印象里,师父一直是一个沉默但是很温和的人,平时不会发脾气,即便有时候跟人有了什么矛盾,也总是主动退让,不惹麻烦。 但我像是有点认不出师父了,隐隐之间,我突然觉得,师父有点让我害怕。 一个人,跟自己相处了几年时间,总是以一张面孔面对自己,那么自己的心里,肯定会留下很深的烙印。我不知道是不是假师父上一次跟我讲的他和师父之间的恩怨,影响了我的情绪,我意识到,师父和我相处的那几年,是不是一直都在伪装出一副沉默又温和的样子? 师父的出现,不仅让我大吃一惊,更让河滩上那个黑衣老头儿大吃一惊。或许他也没料到,这口珠光宝气棺里,会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黑衣老头儿不是没有见识,只不过他一直都在南边活动,很少到北边来,即便听过师父的名头,却也没见过师父。 师父的出现,没有让河里那道巨影停息,在两条小船上的壮汉被打的七零八落的时候,巨影头上那面小旗,血光陡然一闪,巨大的身影迈步朝珠光宝气棺冲来。 唰!!! 这个时候,珠光宝气棺如同长了眼睛,在水面上飞快的一划,从巨影的身边一闪而过。师父站在里面,翻身一跃,双脚落到了棺盖上面,抬起铁枪,啪的一下,把一只漂浮在水面上的黑陶罐打的粉碎。 黑陶罐一打碎,里面的石块,还有几根凌乱的骨头就被河水给冲走了。那阵隐隐约约的嚎哭声,再一次弥漫在夜色中的河道,师父一击得手,毫不停留,珠光宝气棺仿佛变成了奔驰的骏马,驮着师父在河面灵活的闪动。 没人能够想到,珠光宝气棺会漂动的这么快,师父就站在棺盖上,只要遇到漂浮的黑陶罐,就立刻用铁枪打碎。如此这般,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三四个陶罐碎了,罐子里面的石头和骨头立刻随波逐流。 每一只陶罐被打碎,那道巨大的身影就仿佛被雷劈中了一下,在河面上来回的转动,踉跄,再也顾不上攻击珠光宝气棺。黑衣老头儿在河滩上看到这一幕,脸都绿了,猛然一转身,喝道:“去!多去几个人!把那人给我杀了!” “八爷……”有人咕咚咽了口唾沫,说道:“那人……那人好像是……是付千灯啊……” 师父的名头,早已经传遍了河滩,黑衣老头儿一听是付千灯,绿油油的脸庞顿时又闪过一丝黑气。这一年多以来,河滩上到处都流传着师父的举动,他们说,师父整天都在河道里到处转悠,遇见江湖中人,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打。师父的功夫很强,行踪又飘忽不定,所以每次总是得手。这一年多时间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他手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重伤残疾。 但我心里清楚,这些传闻里的师父,有可能真是师傅,但肯定也有假师父参与其中。 “付千灯怎么了!”黑衣老头儿顿了顿,立刻喝道:“付千灯难道是三头六臂!给我上!” 黑衣老头儿暴躁不堪,下面的人也不敢违抗,这时候,人群里有一些人,朝后悄悄退了退。那些都是连山寨的人,黑衣老头儿再暴躁,也管不到连山寨头上。 十来个人被迫来到河滩边儿,纷纷下水,朝着两条漂浮在水面上的小船游去。师父似乎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只是不断的挥动铁枪,把水面的黑陶罐打碎。 我心知肚明,这道巨影跟这些黑陶罐有脱不开的关系,每打碎一直黑陶罐,巨影的身躯就变的模糊一些。师父就是先捡着这道巨影收拾,在他看来,河滩上的那些人,不足为患,远比巨影容易对付。 十来个人游到两条小船边,翻身爬了上去。黑衣老头儿嘴上说的厉害,说付千灯也不是三头六臂,但他自己个儿躲在河滩上,不跟师父动手,船上这些人就害怕了,装模作样的划船,其实是在磨洋工。 “你们想要造反!?”黑衣老头儿气的身子一阵摇晃,站在河滩上大声喊道:“给我上!上!” 小船追不上珠光宝气棺,师父在河面上如同一条鱼,时不时的就把陶罐打碎。前后没多久,水面上漂浮的陶罐几乎全都碎裂,那道巨影的身躯已经淡薄到无法察觉,巨影头上那面血红的小旗,顿时啪的一声炸裂开来,化作了丝丝缕缕的红光,湮灭在了黑暗中。 巨影消散于无形,河面上那两条船上的人更没有了斗志。珠光宝气棺调了个头,师父单手握着铁枪,奔着两条小船冲了过来。 小船上的人很干脆,根本就没有二话,不等师父冲到跟前,立刻跳水。跳到水里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呆在船上就是死路一条。 师父也不追击,珠光宝气棺直接撞到了一条小船上,小船被撞的摇摇晃晃,随着水流飘到了下游。 “付千灯!”黑衣老头儿已经到了这地步了,竟然还在出言威吓:“我们跟你没啥梁子,只是为了这口棺材来的,你驾船离开,把棺材留下,这儿就没你的事儿了。” 师父淡淡看了黑衣老头儿一眼,一句话也不说,珠光宝气棺在水里又调了个头,看样子,还是要沿着原来的路,朝北而行。 “给我!给我拦住他!”黑衣老头儿这时候已经有点晕头转向了,身后的人都不敢上前,他还在拼命的敦促众人去围追堵截师父,催了半天,下面的人唯唯诺诺,却不敢下水。 叮当…… 就在这个时候,从河滩不远处,飘来了一阵好似铃铛声般的声响,黑衣老头儿本来脸都气绿了,一听到这阵铃铛声,面色顿时一喜。 第二百零三章 十一娘 这阵铃铛声来的特别突然,让人猝不及防。铃铛声的来源,还有那么一段距离,但是,我听到这阵铃铛声的时候,耳朵就仿佛被钢针给扎了一样,隐隐作痛。 黑衣老头儿,连同河滩上那些正在六神无主的人,都面露喜色,不约而同的回头张望着。此时,珠光宝气棺上的师傅似乎不想恋战,要继续前行。 珠光宝气棺逆流而上,在将要冲出这段河道的时候,那张细密的大网,陡然又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白光凌厉,逼迫的珠光宝气棺堪堪的停在原处。师傅手里握着铁枪,想要硬冲过去,但是,黑衣老头儿这时候精神大振,猛然一声大喝,在河道两端撑着大网的那些人,就甩出了两面五颜六色的小旗。 小旗还是和巴掌大小差不多,横飞到河道中心,两面小旗相互碰撞到一起,轰然勃发出一片五彩斑斓的光,光芒像是流水,又像是一片朦胧的雾,和大网发出的白光混杂到一起,丝丝缕缕的光,散发着迫人的气息。 在这道大网的拦截下,师傅开始后退,珠光宝气棺带着师傅,重新顺着来路朝南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那阵铃铛声离这儿已经很近了,我看见,有一头毛驴,毛色非常罕见,是纯白的,骑在毛驴上的,是一个穿着白衣的老太婆。 白毛驴,再加上一身白衣,在这片夜色中,一人一驴,显得那么扎眼。我心里清楚,走江湖的人,一般都讲究个隐忍低调,在这样的黑夜里,江湖人外出,基本都要身着黑衣,来隐匿身形。越是这样明目张胆的人,越是有几分真本事。 老太婆到了跟前的时候,一群人都围过去,却不敢靠的太近。老太婆肯定是青衣楼的人,而且身份颇为尊贵,就连黑衣老头儿,也满脸堆笑,去跟老太婆打招呼。 “都这个时候了,还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要那口棺材了?”老太婆从毛驴上翻身下来,举手投足之间,暂时也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不过,她一开口,黑衣老头儿连连称是,立刻叫人去阻截珠光宝气棺。 白衣老太婆一出现,河滩上的人都不敢再推诿畏缩了,两条小船在河道里猛然冲向了珠光宝气棺。这个时候,黑衣老头儿指挥着河岸拉扯大网的人,不断的朝南边靠拢,那张网顺着南边而去,迎面又有两条船,师傅顿时被夹在了正中。 两条船并不算什么,珠光宝气棺那么沉重,等彼此碰撞到一起的时候,一条小船立刻被撞翻了,船上的人落水之后,竟然出奇的勇猛,不仅没有逃走,反而浮水靠近了珠光宝气棺,想要攀爬上去。 两个青衣楼的壮汉争先恐后的扒着珠光宝气棺,翻身跃了上去,师傅此刻正在对付另一条小船,等这条小船上的人被师傅横扫到水中的时候,两个壮汉已经跳到了珠光宝气棺里面。 “下去!”一个壮汉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发虚,只不过虚张声势,冲着师傅喝道:“没看见我们青衣楼的十一娘来了!还敢在这里反抗!等会,叫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壮汉的话,我都听到了,心里不由自主的和打鼓一样,上下起伏。青衣楼十二堂里面,越是朝上排,堂主的本事就越大,这个白衣老太婆难怪如此张扬,她就是青衣楼十一月堂的堂主十一娘。 师傅一声不响,只是漠然注视着两个翻到珠光宝气棺中的大汉。那柄铁枪就在他手里,但师傅一动不动,那目光让两个大汉心里发毛。 “你……” 师傅依然没有开口,一名壮汉刚说了一个字,话音戛然而止,此刻,我看到两个壮汉好像不约而同的一块儿发抖,身子和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河滩上的人虽然多,而且十一娘也到了,但距离还远,他们一时半会之间也靠近不了。前后大概半杯茶的功夫,两个壮汉身子一仰,一块儿从珠光宝气棺里翻落到了河水中。 两个人落水之后,手脚无力的挣扎着,仰面朝天漂浮在水上。小白龙眼尖,而且毛手毛脚的,为了看清楚一点,他趁着河滩那边的人不注意,抬起身子朝河里张望了两眼。 “哎呀!咋回事!?”小白龙眼力很好,看到两个漂浮在水上的壮汉时,语气就变了,嘀嘀咕咕的说道:“你瞧,那俩人咋变老了?” 小白龙嘴皮子那么碎,说话又快,叽里呱啦跟我讲述了一番。两个壮汉,看着也就三十岁上下的样子,正是龙精虎猛的岁数,但是从珠光宝气棺翻落下来之后,一下子就苍老到了无法辨认的地步。 我有些看不清楚,现在的情景,完全是听小白龙跟我讲述的。但是小白龙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瞎说,他说,那两个壮汉真的老了几十岁一般,头发胡子全白了,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皱纹。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因为我觉得小白龙说的应该没错,因为在此之前,我就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只不过那时候,我跟当事人不熟,也没有办法详细的询问。 现在,就算拿脚后跟想想,也能想的明白,两个壮汉一下子变的如此苍老,肯定和这口珠光宝气棺有关系。 漂浮在水上的两个人很快就被水浪冲到了河边,滩头的同伙七手八脚的把人给拽了回来。十一娘慢慢吞吞的走到跟前,低头看了看。她不仅没有惊讶诧异,反而咧嘴笑了笑,抬头又望向珠光宝气棺,还有站在棺中的师傅。 “果然就是那口棺材,咱们没有找错。”十一娘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黑衣老头儿说道:“只不过,你们这么多人,到现在还没把人给留下,把棺材弄回来,是不是太没用了?” “这个……”黑衣老头儿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但在十一娘面前,只有装孙子的份儿,他尴尬一笑,说道:“十一娘,棺材里的人,是……是付千灯啊,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管付千灯,还是付万灯,今儿个,总要把棺材弄到手。” 十一娘的岁数看着也不小了,走路也慢吞吞的,然而,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陡然一晃,宛若暗夜里一道白色的流光,速度快的吓人,直接从滩头消失了。 我的眼睛一花,已经看不到十一娘的身影,我赶紧转头看看小白龙。 “那个老太婆跑哪儿去了?” “下水了。”小白龙咕咚咽了口唾沫,说道:“这老太婆跑的倒是快,差点连我都看不清楚。” 十一娘的身形太快了,快到让我无法分辨,等我听完小白龙的话之后,再举目望去,水面上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水花,微微泛着涟漪。 我替师傅捏了把汗,师傅的身手,我很清楚,可十一娘是青衣楼最顶尖的人物,她既然敢这样直接下水,就说明胸有成竹。 师傅还是不想在这儿逗留,珠光宝气棺跟着就向南漂走。然而,只漂出去不到五丈远,棺材陡然间在水面定住了。 我看见珠光宝气棺四周的水面,泛着一片鱼鳞般的水波,一层一层的水波,轻轻起伏,河水似乎都凝滞了。珠光宝气棺一下子寸步难行,连同师傅,一块被困在了河心。 果不其然,那个十一娘是有些门道的,在激流之中不仅凝滞了河水,而且还定住了如此沉重的珠光宝气棺。我抛开了心里别的念头,顿时摸出了自己的那把刀子,如果师傅真的寡不敌众,无论如何我也要冲出去给他帮忙。 “你干啥啊。”小白龙看着我突然就摸出了刀子,吓了一跳:“二哥,我没得罪你吧?” “你先别出声。”我紧握着刀子,死死的盯着河面。 师傅被困住之后,并没有惊慌,只是在河面四周扫视了一眼。十一娘肯定就在水里,但是始终没有露面,凭着师傅的眼力,竟然也看不出对方躲藏在什么地方。 嗖!!! 就在这时候,从珠光宝气棺旁边的水面上,一下子跳出来一颗和鸡蛋差不多的白球。白球啪的炸裂了,白球炸裂之时,十一娘也陡然从水中跃出。 十一娘离水的时候,恰好白球炸裂的光芒洒落下来。这片莹润的光,全部落到十一娘身上,光芒宛若一件闪亮的披风,把十一娘完完整整的包裹在其中。 刹那之间,十一娘从头到脚,都被这片莹润的光所笼罩,她置身在光团之中,双脚在水面一点,轻飘飘的跃起,想要落在珠光宝气棺上。 呼!!! 师傅一枪横扫出去,十一娘眼瞅着躲不过去了,但沉重的铁枪砸在十一娘身上,她身躯外的那层淡光一闪,铁枪直接就被弹了回来。 师傅微微一怔,十一娘借着这个机会,翻身跳上了珠光宝气棺。 十一娘跳上去的那一刻,珠光宝气棺好像微微震动了一下,还发出嗡的一声轻响。 十一娘随着珠光宝气棺的震动,也跟着抖了抖,这时候,她身躯外面的那层淡光,陡然显出了一道人影。 第二百零四章 现形 十一娘身外那片淡光里闪现出的人影,非常的清晰,趴在我这个位置都能看的清楚。 那道人影,是个穿着戏装的中年男人,尽管岁数已经不算小了,却长的眉清目秀,肤色白皙。这道人影在淡光中不断的流转,珠光宝气棺所散发的金芒,一点点都被淡光给化解了。 我不知道淡光中的人影是谁,但青衣楼的传闻,我以前倒是听说过。青衣楼的祖师,本来就是个唱戏的,后来学到了一身本领,为了让唱戏的人有个自保的能力,所以创建了青衣楼。青衣楼的祖师,是后世子弟顶礼膜拜的神明,传闻,青衣楼祖师的本身非常大,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青衣楼祖师逝去多年了,这道人影,只是一道虚影,但是却像是一层钢筋铁甲,外力不侵。就是在这道人影和淡光的环绕下,十一娘才如此大胆,敢于登上珠光宝气棺。 果然,十一娘上了珠光宝气棺之后,并没有像之前那两个大汉一样,受到什么影响。这时候的十一娘,完全没了之前那种老态龙钟的衰败之相,身手矫健灵活,且凶猛异常。 她的十根指甲都留的很长,宛若十把寒光闪闪的刀子。珠光宝气棺里只是方寸之地,等十一娘跟师傅都在一处的时候,师傅手中的丈许铁枪就施展不开,完全没有十一娘那么灵动。 到了后来,师傅干脆就丢下铁枪,用一双拳头对敌。十一娘缠着师傅的时候,河滩上的人也没闲着,黑衣老头儿带着十多个人,再次下水,想要来给十一娘帮忙。 我看到这一幕,心急如焚,这个十一娘是个大敌,师傅要全神贯注的对付她,黑衣老头儿他们十多个人万一真的在旁边抽空放冷箭,我害怕师傅不留神会中招。 这时候,我脑海里似乎忘记了假师父对我的讲述,我只知道,师傅不管对别人怎么样,对我一直是很关照也很牵挂的,我不能坐视不管。 “你在这儿等着,我要下河去帮忙。” “帮啥忙?”小白龙正看得有劲儿,冷不防听到我的话,顿时一愣:“你要帮谁的忙?” “你说呢?” “怎么,你认识那口棺材里的人?”小白龙挠挠头,他再傻也能看出来,我肯定是要去帮师傅的忙:“要是关系老好了,去帮忙还可以,要是一般关系,我劝你别找这个麻烦。” “你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呆着吧。” 我起身要走,小白龙一把就拉住了我,冲我摇了摇头:“你的水性不如我,真要是动手,也得我去。” 小白龙倒是很仗义,而且他的话也没错,我估计天底下的人,谁也没有小白龙的水性好。 小白龙对青衣楼的人没有任何好感,即便是七爷不在,小白龙只要摸摸自己头上的一头青包,就会不由自主的发火。他叫我在河边先看着,然后自己下水,悄悄的潜水浮到靠近河心的地方。 师傅和十一娘在珠光宝气棺里斗的不可开交,没有师傅的阻挠,黑衣老头儿带着人很快就游到了靠近河心的地方。十多个人隐隐把珠光宝气棺围住,只要有机会,肯定就要下手。 我看见有两个人手里拿着绑了绳子的铁钩,铁钩锋利无比,只要甩出去勾在人身上,立刻就会硬生生撕下一块肉。这两个人不断的在被困住的珠光宝气棺旁边游动,手里的铁钩在月光的映照下,闪动着寒光。 咕嘟……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人中间的水面,冒起了一个气泡,气泡很大,浮出水面之后竟然还没有破裂,这两个人不由自主的转头去看,刚一扭过头,其中一个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坠住了,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就沉到了水下。 我知道,这一定是小白龙在暗中动手了,小白龙的水性非常好,只要在水里把人给缠住,对方多半是脱不开身的。 一个大汉被拖到了水下,紧跟着,另一个拿铁钩的也被拖到了水下,两个人无声无息的沉水,没发出什么声响,别的人都散在周围,居然没有发现。 小白龙连气都不用换,直接又悄悄的游到了别处,他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这一次多半是盯上了黑衣老头儿。 黑衣老头儿正在临阵指挥,只不过师傅和十一娘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暂时寻找不到插手的机会。黑衣老头儿目光炯炯,眼睛死死的盯着珠光宝气棺。 此刻,黑衣老头儿的身子突然朝下一坠,我知道,小白龙已经在水里缠住了他。 只不过,黑衣老头儿不是普通的人,虽然比不上十一娘,在江湖上也绝对算是高手。他猛然一惊,随即就展开了反击,硬生生把小白龙从水下给带了上来。 我目不转睛的望着战团,刀子一直都在手中紧握,两条腿也已经踩到了水中,只要小白龙招架不住,我就立刻抽身游过去。不管斗得过斗不过对方,也得去斗一斗。 珠光宝气棺上的争斗还没结束,黑衣老头儿和小白龙又斗到了一处,而且凶险不亚于师父与十一娘的争斗。黑衣老头儿经验丰富,身手功夫好,小白龙力气大,水性无人能敌。最开始的时候,黑衣老头儿还占据了那么一点上风,但是水中的争斗和陆地上不一样,在水里,功夫再好,有时候也施展不出来,过了片刻,小白龙反败为胜,从水下探出头,甩了甩水花,二话不说,两条胳膊和两条腿,死死的箍住了黑衣老头儿,带着对方一起朝水下沉。 这一次,黑衣老头儿的功夫再好,也无法施展,眼瞅着要被小白龙给硬拖下水了,珠光宝气棺那边,胜负似乎也见了分晓。十一娘瘦瘦的身躯如同一条麻袋,嘭的一下子从珠光宝气棺横飞了出来,落在了黑衣老头儿身边。 “十一娘……救我……”黑衣老头儿命悬一线,这时候再也顾不上什么珠光宝气棺了,只想保住自己的命。他拼命的扭动着身躯,朝十一娘求救。 十一娘看看黑衣老头,又看看珠光宝气棺,棺材周围的鱼鳞水波还没有消失,珠光宝气棺依旧寸步难行。这个时候,十一娘非得救黑衣老头儿不可,因为那么多人都在看着,若是连黑衣老头儿都不救,传扬出去,以后青衣楼的人,都不会再卖命做事了。 十一娘在水中一跃,整个人像是一条鱼,轻飘飘的纵身而起。我能看见她身躯外的淡光依然还在,那道闪来闪去的人影也在,这个时候,十一娘仿佛化为了一道光影,在水面上方猛然一晃。 嘭!!! 十一娘的动作太快了,快到让人几乎无法分辨,小白龙一心一意要把黑衣老头儿拖下水,来不及反击,脑袋嘭的挨了十一娘一巴掌。这一巴掌差点就把小白龙给抽晕过去,小白龙使劲晃了晃脑袋,手脚同时一松,黑衣老头儿如释重负,抽身朝后一退,终于挣脱了出来。 小白龙不肯罢手,都已经晕晕乎乎了,还在朝黑衣老头儿猛扑。十一娘落到水里,匆匆扫了一眼,等她看到小白龙的脸庞时,冷冷一笑,说道:“难不成,真的是我老了?什么山精野怪也敢在我面前撒野。” “闪开!”小白龙看着黑衣老头儿躲到了十一娘身后,跟着又晃了晃头:“要不是看着你是个女人,非抽你不可,闪开!” 十一娘趁着珠光宝气棺还没有脱困的机会,想先把小白龙收拾了,然后集中精力,一心一意的对付师傅。俩人斗了一阵,十一娘已经知道,师傅绝对是个很难缠的角色。 小白龙卷起一团水浪,迎头冲向了十一娘,十一娘连躲避的意思都没有,就呆在原处。我只觉得不妥,急忙朝那边游过去,但已经来不及了。小白龙游到十一娘身前的时候,十一娘一伸手,我看见她的手心上,似乎有一道朱砂般殷红的字。 我说不清楚那个字到底是纹在手心上的,还是用朱砂画在手心上的,如同一道长在手上的符箓。直到看见十一娘手心上的字的时候,小白龙才陡然惊觉,身子一仰,想要扎到水里。 但十一娘的动作非常快,不等小白龙入水,一巴掌按过来,出手如闪电,直接把手掌按在了小白龙的额头上。 这一刻,小白龙似乎被雷给劈中了,大吼了一声,身子朝后一仰,整个人立即漂浮在了水面上。我心里大惊,也不知道小白龙死了没有。 我拼命的朝那边游去,但转眼之间,小白龙的身躯在水面上来回的变幻着,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一条小小龙鱼,一会儿又变成了一条两三丈长的黄河蛟。 “现形吧。”十一娘咧嘴一笑,再也不去看小白龙,转而重新望向了珠光宝气棺。 我不知道小白龙会不会死,他的身形来回变幻了很多次,最后化成了一条黑黝黝的黄河蛟,将近三丈长的身躯盘缩成一团,在水中起起伏伏。 第二百零五章 取义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我心里立刻咯噔一声。小白龙还没有到自己能够化成蛟龙的那一步,如果受到什么外力而被迫化出真身,势必要遭到天罚。 十一娘看来深谙此道,她就是强迫小白龙化出黄河蛟的真身,从而让小白龙遭受天罚。如此一来,不用十一娘动手,小白龙就会在天罚之中化为飞灰。 这一招太阴险了,我心里猜到了这些,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帮小白龙。小白龙的那顶帽子,已经在上次的天罚中被磨灭,他现在等于孤零零的等待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天罚。 小白龙的嘴巴是碎了些,而且做事也不算很光明磊落,可我始终能感觉到,他的本性并不坏,他就是一条龙鱼,从小生活在大河里,如果说起心性的复杂,他远远不及岸上的人。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白龙死,而且师傅现在也没有脱困,我一个人不知道该去帮谁。 小白龙在水中起起伏伏,好像有些晕了,我不知道天罚什么时候会降临,实在是忍不住了,一边朝小白龙游去,一边大声的冲他叫喊。 我的叫声引起了十一娘的注意,同时,也引起了师傅的注意,毕竟对师傅来说,我的声音太熟悉了。 “十三!”师傅一直都很淡定,哪怕是身陷重围,对战十一娘这样的高手,也没有出现慌乱的神情,然而,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师傅显然意外,而且忧虑,他的心思转的很快,此时此刻,青衣楼占据了上风,师傅自保或许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一出现,他就担忧我的安危。 等我一嗓子喊出去,就有些后悔了,之前情况那么危急,我一直隐忍,就是害怕给师傅添麻烦,可小白龙一出事,我忍耐不住,暴露了自己。 师傅听到我声音的时候,小白龙肯定也听见了,他在水中缓缓的舒展了一下身躯,抬头朝我这边望来。他看得出,我是想来救他。 小白龙原本没有什么精神,好像蔫不拉几的,但是看到我之后,他好像一下振奋了起来。我心里很清楚,小白龙的秉性单纯,只要遇见有人对他好,他就很高兴。 我一咬牙,反正已经暴露了,那就暂时不管那么多,索性豁出去和对方拼一拼。 我拼命朝那边游了过去,但是身子一动,师傅陡然抓起丢在珠光宝气棺中的铁枪,纵身跃到了棺材的边缘,冲我大声喊道:“不要过来!” 同时,小白龙的身子完全在水中舒展开来,他也摇头摆尾的来回路乱扭,那意思很明显,也在阻止我到那边去救他们。 轰隆!!! 就在这个时候,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炸开了一道雷霆,随即,一丝一缕的乌云急速的聚集在一起,化成了一片黑压压的云。这片云不大,在半空缓缓的漂动。 天罚来了! 小白龙抬起头,朝半空看了看,三丈长的身躯猛然一抖。没有任何人会不畏惧天雷,这是来自上天的威势。雷云已经聚集起来,再到天雷降临,估计不会太久。小白龙没有了帽子,能不能在天罚中活下来,谁也说不清楚。 “跑!你快跑!”我纵声大喊道:“藏到河底去!” 小白龙还能听懂我的话,只是,他已经无法言语了。他在水中摆了摆头,那意思是在告诉我,天罚一旦降临,无处可躲,即便躲到河里,依然逃脱不过。 我的心一阵难受,我实在不愿意看着小白龙葬身在雷霆之中,可是此时此刻,我一个凡人,又能有什么办法挽救他? 小白龙抬着头,朝着我这边一咧嘴,那模样,似乎还是在笑。他咧着嘴巴的那一刻,在水中的身躯猛然一挺,骤然暴起。 三丈长的黄河蛟,一旦发狂,就能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小白龙的身子在半空一转,冲着珠光宝气棺周围的人飘飞过去。我看得出,他是想在天罚降临之前,把青衣楼的这些人全部杀掉,来缓解我的压力。 他明知自己要死,却在临死之前,给我争取最后的逃生机会。 面对此情此景,我说不上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眼睛发涩。自从走上河滩江湖路,我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遭遇过太多的艰难险阻,但我还是很庆幸,因为这一路上,有小白龙,有神算子,有方甜,有青萝,还有穆九。 我的念头转了几转,小白龙已经冲到了珠光宝气棺的旁边,他噗通一声落水,尾巴猛然一扫,两个在棺材旁边不断寻找机会的壮汉直接被扫飞了。小白龙的力气原本就很大,如今化出了真身,更是神力无比。两个壮汉像是两片树叶一般的横飞出去,远远的落在水中,随着水波被冲远了。 小白龙毫不犹豫,把这两个人扫飞了之后,立刻又冲向了别的人。其余的人看到这么大一条蛟龙奔自己冲过来,全都慌了,挣扎着在水中游动,想要逃走。但在水里,谁能比小白龙更快?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小白龙就追上对方,龙躯电转,横扫一切。 片刻之间,珠光宝气棺旁边的十多个人全都被小白龙给解决掉,他一下子又瞄上了十一娘还有黑衣老头儿。 “十一娘……”黑衣老头儿躲在十一娘身后,看着小白龙在这边大发神威,很小心的说道:“十一娘,这条蛟龙,本来没有化形,你逼着他化形,这不是……这不是给咱们找麻烦吗……” “你懂什么!”十一娘白了黑衣老头儿一眼,她这一次真的是失算了,她以为,逼迫小白龙化出原形,小白龙肯定要拼命的远遁躲藏,去躲避天罚。然而,小白龙不仅不逃,反而迎难而上,让十一娘觉得很意外。 但意外归意外,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十一娘也无可奈何。 “我明白……”黑衣老头儿冲十一娘伸了伸大拇指,说道:“您是想借天罚之威,把这条蛟龙给劈死,借刀杀人,等会儿天罚降临,这条蛟龙在雷霆之下难逃一死!” “你没瞧见他要拼命了!天雷劈的中他,难道就劈不中你!” “那……那怎么办……” “还问什么,跑!” 十一娘大喝一声,抽身便退。她虽然很想得到珠光宝气棺,而且青衣楼为了这口棺材,已经准备了很久。然而,十一娘不愧是十一娘,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自然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抗天罚,如果小白龙真不要命了,硬要拉他们同归于尽,那么除了逃走,再没有别的路。 十一娘和黑衣老头儿立刻转身朝岸上游,但小白龙肯定不会给他们机会。抽身在水中急速的追去,小白龙的身躯一动,头顶那一片雷云,已经完全把他给笼罩了起来,噼噼啪啪的电芒不断的来回闪烁,眼瞅着雷霆就要劈落。 嗖!!! 十一娘再也顾不上别的了,猛然一抖身子,她身躯外面那片淡淡的光芒开始蓬勃扩展,把身后的黑衣老头儿也裹在了里面。淡光里,我能看到青衣楼祖师爷的身影不断的飘舞着。 小白龙追到距离他们还有大约四五丈远的时候,第一道天雷轰然落下。天雷威势非凡,小白龙直接被劈了个仰面朝天,所幸的是,他不是第一次承受天罚,多少有了些经验,硬生生的把这次重击给抗了过去。 天雷一落下,十一娘和黑衣老头儿不要命的逃,一口气游到了岸边,连滚带爬的冲上滩头。岸边都是浅水,小白龙追到这儿的时候,身形就慢了。一道一道天雷不断的劈落,把小白龙劈的五迷三道。 “师傅!”我趁着这个机会,飞快的游到珠光宝气棺的跟前,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再询问别的事情,我急急忙忙的仰头对师父说道:“师傅!能救救他吗?有没有办法救他!?” 师傅没有言语,低头看看我,又看看小白龙。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为难,看到了无奈。 但是,我对师傅还是熟悉的,我觉得,在他为难的目光背后,好像还隐藏着什么。我觉得,师傅有办法救小白龙。 “师傅,要是能救他,就救他一命吧。”我苦苦的哀求道:“他跟我一起到这儿的,他也是替我来救你,才落到这一步的,师傅,您不是以前就教过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十三……”师傅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或许,他看到我还记得他曾经教过我的那些话,心里感觉很宽慰。 师傅的笑容,只是一瞬,紧跟着,他的神色又肃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冲着小白龙那边大声喝道:“回来!!!” “快回来!回来!!!”我也跟着大声的叫喊。 小白龙肯定能听到我和师傅的叫喊声,然而,天雷已经开始劈落,一定会越来越密集,他回过头,在雷云和雷光之下,冲着我摇了摇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不想再连累我们。 他虽不是人,而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妖,但他也懂得舍生取义。 “傻蛋!!!回来!有法子救你!快点回来!” 第二百零六章 哨控棺 小白龙听到我的话,身子在水中一卷,随即离开了河滩的浅水,奔着这边来了。河滩上的人唯恐小白龙不走,一看小白龙离开,先后都松了口气。 小白龙顶着一团雷云,从那边疾驰而来。等他快到跟前的时候,我才回头急匆匆的问道:“师傅,该怎么救他?” 师傅什么都没说,直接从珠光宝气棺上一跃而下,跳到了我身旁的水里。 “叫他进这口棺材。” 我知道这口珠光宝气棺,能让一个人一瞬间就变的老迈不堪,但是,师傅已经说出来了,就一定不会坑害小白龙。我扯开嗓子对小白龙喊道:“别犹豫!快进棺材!不会害你的!” 小白龙之前也亲眼看到了跳进棺材的两个壮汉瞬间白发苍苍,不过到了这一刻,他要是不躲到棺材里面,也难逃天罚。小白龙来势迅猛,到了跟前之后,龙躯离水,身子盘起,落到了珠光宝气棺中。 小白龙刚刚跳进珠光宝气棺,棺盖就合闭了。那片雷云依然没有散去,在棺材上方不断的盘旋,雷霆依然如雨,不断的劈落。每一道落在棺材上的雷霆,都把这口珠光宝气棺劈的左右摇晃。 我和师傅呆在距离珠光宝气棺不太远的地方目视这一切,如雨一般的雷霆,让青衣楼的人不敢靠近。师傅一拉我的胳膊,说道:“走!” 我们两个立刻顺水游去,师傅原本是想朝北边走的,然而,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尤其还得先保着小白龙的命再说。所以,师傅放弃了北上的念头,我们俩在前,珠光宝气棺在后,顺流而下。 青衣楼的人自然不肯罢休,虽然不敢靠近,却也没有散去,在岸上顺着河滩朝南跑。只不过,他们奔跑的速度,赶不上水流的速度,追了一会儿,双方的距离就越来越远。 这时候,青衣楼和连山寨的人一块登上了三条小船,从上游紧追不舍。小船的速度很快,距离又渐渐被拉近了。 “十三,你不要乱跑,就顺着水流一直游,等棺材停下来的时候,你再停下来。” “师傅,你要去哪儿?” “不能让他们一直跟着咱们。”师傅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 师傅的水性也是出神入化,那三条小船上有十几个人,只不过十一娘和黑衣老头儿害怕自己陷在雷海里,就没有亲自追击。这十几个人,人数虽多,但在师傅面前不值一提。 我渐渐的漂远了,回头望望,依稀能够看到,那三条追击过来的小船都在中途被劫,船上的人接二连三的落水,小船失去控制,前后撞击到了河滩上。 此时此刻的我,难以控制身形,心里也牢记着师傅的话。我在前面使劲的游,珠光宝气棺就在后面跟随,雷云翻翻滚滚了好久,才渐渐停息。 我以前听人说过,遭到天罚的人或物,除非是被劈死了,天罚才会消散。所以,一些人就想出了对策,来躲避天罚。可是,我现在也说不清楚,珠光宝气棺中的小白龙,到底死了没有,雷云消散,珠光宝气棺里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小白龙!小白龙!”我大声叫喊,却听不到回应,心里一急,抬头看看半空,雷云已经彻底消散,展露出了晴空,我稍稍一顿,在水中转身,然后趁着珠光宝气棺顺流而下的机会,靠近了一些。 我不敢直接攀爬到棺材上面,唯恐自己也在一瞬间就变的白发苍苍。我和棺材保持着一定距离,然后一边游水,一边不断的喊着小白龙的名字。 可是,棺材里的小白龙似乎是听不见,始终没有回应。我就觉得似乎有些不妙,小白龙躲在棺材中,应该知道天罚已经过去,但他不露面,除非是……除非是死了。 我强忍着心中这不祥的念头,想着一切都要等师父过来了以后再说。在这湍急的水流中,彼此一拉开距离,就很难追得上,除非等河道转弯,或者水流变缓的时候才有机会。我不断的回头张望,茫茫的水面上,却看不到师傅的踪影。 就这样,我和珠光宝气棺一起顺水漂流,一直漂了差不多有二十多里。前方有一大片浅滩,珠光宝气棺漂到这儿的时候,渐渐的搁浅,最终停在了一片只有三尺来深的浅水中。 我还记得师傅的话,珠光宝气棺停下来的时候,我就停下来等。我还是不敢靠的太近,青衣楼那两个壮汉的情景历历在目。我停下之后,在岸边捡了一根木棍,跑回来不断的敲打着珠光宝气棺。 “小白龙?小白龙?”我一边敲打,一边喊道:“你能听到不?听到的话,就吱个声!” 可是不管我如何敲打,始终没有得到半点回应。这个时候,我心头的预感就更加不妙了,我只能暗暗的期盼着,小白龙只不过是在天罚中昏厥了过去。 过了没多久,师傅来了,我看见师傅,心里总算宽松了一点,急忙迎了上去。 “师傅!青衣楼的人,没有追来吧?” “暂时没有。”师傅从浅水中上岸,连头上的水珠都没有甩落,先看了看我。 “师傅……我……”我想跟师傅说些什么,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的经历太多了,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十三,有话等回头再说,现在先救他吧。”师傅的目光,投向了搁浅在浅水中的珠光宝气棺。 “师傅,他还没死?”我一听师傅的话,就觉得小白龙有救,师傅这么说,就说明小白龙肯定没死。 “算是死了,也算是没死。”师傅走到珠光宝气棺跟前,用力把棺盖推开。 推开棺盖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小白龙进入珠光宝气棺的过程,我是亲眼目睹的。小白龙当时虽然说不上龙精虎猛,但至少还能追杀青衣楼的人。可是现在,小白龙盘缩在珠光宝气棺里面,三丈长的身躯蜷成一团,皮包着骨头,身上铜钱大小的鳞片一片片的乍起。 我心里咯噔一声,在河滩的民间传说里,黄河蛟的寿命很长,但总也有死去的一天,在黄河蛟死去之前,龙躯上的鳞片就会先行脱落。我看着小白龙此刻的样子,分明就是要脱落鳞片。 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脱落鳞片,是黄河蛟岁数太大了,行将就木时才会出现的情景。小白龙还是没能逃过珠光宝气棺的侵蚀,他的寿命,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被消耗殆尽,和那两个青衣楼的壮汉一样,已是日暮西山。 不过,我相信师傅还是有办法的。 师傅看了小白龙一眼,然后重新把棺盖合闭,等到棺盖合闭之后,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出了一只哨子。 我认得出来,这是我们打金钟一门的尚方哨。这哨子原本是在假师父手里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又落到了师傅这儿,但这时候没工夫去细问。我闭着嘴巴,在一旁默默的看,不给师傅添乱。 师傅把哨子放在嘴边,轻轻吹动。尚方哨发出了很特殊的声响,哨音袅袅不绝,随着哨声的漂荡,停泊在浅滩的珠光宝气棺慢慢的滑入到了深水中。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看着师傅气定神闲的样子,我心里也就没那么慌了。 不多时,珠光宝气棺完全没入水中,消失不见了。但是,我能看到沉入水中的珠光宝气棺散发着千丝万缕的金芒,金芒透过浑浊的河水,浮现了上来,过了很长时间,金芒才渐渐消散。我觉得,珠光宝气棺已经沉到了深水处。 “十三,咱们朝那边走一走。” 师傅可能是害怕青衣楼的人再从上游尾随而来,我应了一声,跟在师傅身后,朝河道的东边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师傅,小白龙大概多久才能救活?” “大约要两个时辰。” “师傅……”我一听小白龙两个时辰就能苏醒,悬在嗓子眼的心就落下了。但是,小白龙的命是保住了,可我心里的疑惑,却还是没有解开。我跟在师傅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傅,我想问点事。” “问吧,你终究是长大了。”师傅回头看了看我,他的眼神里,依然是静静的,好像没有什么波澜,但是只要细看下去,就会发现,在他静静的眼神之后,是一种和过去没有分别的挂念和眷顾。 这样的目光,我以前曾经见过,如今再看见师傅望向我的眼神,我心里充斥着一种难言的温暖。这个时候,我把假师父曾经对我的讲述,全数都忘记了,心中对师父的那些怀疑,还有些许成见,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师傅,仍旧是师傅,无论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他对我的关怀,却始终未变。 我定了定神,好容易见到了师傅,可是我心里的疑问太多,一时间也不知道问些什么。想来想去,还是自己的身世最要紧。 九变道人说过,他当年就是受了珠光宝气棺里面的人的委托,把我送了出去,交给我爹抚养。珠光宝气棺是个重要线索,我感觉的到,当年托付九变道人的,肯定不是师傅,但这口珠光宝气棺,如今在师傅手里,他多少应该知道一些。 “师傅,我想问问……想问问我的身世……” 第二百零七章 始终无果 我问出了这句话之后,感觉有点紧张,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师傅。我害怕师傅又和以前一样,避而不答。 “十三,你的身世,怎么来问我?”师傅倒是没有别的表情,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你拜在我门下的时候,已经十几岁了。” “我知道,师傅,我拜您为师的事情,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我想了想,既然要问自己的身世,那么现在已经掌握的线索,就要说出来,让师傅知道。 我把从九变道人那里听到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跟师父说了一下。在我看来,珠光宝气棺的主人,就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珠光宝气棺现在在师傅这儿,即便他不是棺材真正的主人,但起码也知道这口珠光宝气棺的来龙去脉。 师傅听完我的讲述,心里肯定也清楚,我究竟想问什么。 “十三,这口棺材的来历,我着实不知。”师傅摇了摇头,说道:“我真的不知道。” 师傅说,这口珠光宝气棺,是从假师父手里夺过来的。假师父跟师父的冤仇,这么多年都没有化解,俩人争来斗去,永无停息。师父可能是想息事宁人,可是假师父却一直不肯罢休,不断的寻找师父的下落。 他们在两个月之前遭遇了一次,一场大战之后,假师父不支。假师父身上原本就带着伤,敌不过师父,最后,假师父身边的珠光宝气棺,就被师傅给夺了过来。 师傅叹了口气,我也暗中叹了口气,师傅真的把我当成当年那个什么都不知道,懵懵懂懂的乡下少年了。 若按师傅所说,这口珠光宝气棺是从假师父手里夺来的,那么,师傅怎么可能把这口棺材驾驭的如此熟练,还知道这口珠光宝气棺的玄奥? “师傅。”我咬了咬牙,跟着师傅学艺几年,我从来没跟他顶过嘴,也从来没有违逆过他的意思,可是这一次,我不得不产生了质疑:“这口珠光宝气棺,是您夺来的,以前难道没有见过吗?如果没有见过,您怎么知道这口棺材的玄机?怎么知道靠它来躲避天罚?靠它去救小白龙?” 师傅似乎一下被我给问住了,或许,他还觉得我和从前一样,只要他说什么,我都会信,只要他说什么,我都会听。 可师傅忘记了,人,总是会变的。 师傅沉吟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丝自失的淡淡的笑意:“十三,你真的长大了。” “师傅,您就告诉我吧。”我心里觉得有些委屈,从始至终,我都把师父当成自己最亲近的人,没有什么事瞒他,即便假师父跟我讲了他们当年的恩怨,讲述了师傅不厚道的作为,可我看到师傅落难的时候,还是不顾一切的想要救他。想着这些,再想想自己孤苦的身世,我的眼圈就红了:“师傅,我是长大了,可是我没有变,我还拿您当成师傅。师傅,您什么都不想说,只是,您想过我……想过我心里是啥滋味吗?” 我越说,隐藏在心底的那些遥远的记忆,就越是翻江倒海一般的涌现上来。从我出生开始,就知道自己没了娘。村里别的家户,不管穷富,总是一家几口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而我,每次都只能看着别的孩子拉着爹娘的手,走上回家的那条路。 所幸,村里人都善良,都知道我被收养的事,却没有告诉我,这让我在童年的时候,保留了一分自尊,让我知道,我虽然没娘,却总还有个疼我的爹。 但是,当我从九变道人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我心底的这一点自尊,也烟消云散了。 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个连自己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人。 说着这些话,我的眼泪就无声无息的淌落下来。 师傅默不作声的听,他虽然一句话都不说,可是我也能看出随着我的讲述,他神情中所流露出的伤感。这样的事情,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同身受的,但我相信,我心里的苦,师傅能感受到。 “师父,您是师傅,我是徒弟,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是晚辈。”我讲完之后,扭头悄悄的把脸上的泪水擦掉:“师傅,您若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只当……只当我什么都没有问吧……” “十三。”师傅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说道:“有的事,不是我想要瞒你。只是,这些事关系重大,我总觉得,你还没长大,没有自保的本事,要是你真能独当一面了,事情,我会跟你说。这口珠光宝气棺,是我夺来的,以前,我确实见过这口棺材。” 这口珠光宝气棺的事情,师傅一直没有告诉我,其实,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棺材的事,他守口如瓶,只因为这口棺材,关系重大。 当年,师傅还有假师父兄弟两个,拜独眼为师。但是,他们的师徒关系,远不如我和师父这样。独眼和师父兄弟之间,各自都藏着自己的算盘。所以,很多事情,独眼不会说,师傅他们,也都不会去问。 有一年,独眼一个人外出了,这不太正常,因为独眼总是指派师傅兄弟两个干这干那,很少有自己亲自外出的时候。等独眼一走,师傅就猜测,独眼肯定是背着自己兄弟去做什么事了。 师傅兄弟两个商量了一下,决定暗中跟着独眼去看一看。但是,独眼的行踪非常诡秘,飘忽不定,师傅他们费了很大的力气,跟着跟着,就跟丢了,又要重新寻找蛛丝马迹。就这么断断续续跟了十多天,终于又发现了独眼的踪迹。 等他们发现独眼的踪迹的时候,独眼受了很重的伤,也不知道是谁把他给打伤的。独眼重伤不起,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歪歪斜斜的倒着那口珠光宝气棺。 事情很明显,独眼是独自一人出来弄这口棺材,所以才落到了现在这步境地。师傅兄弟两个迟疑了,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现身,去把独眼给救下来。 归根结底,独眼毕竟还是他们的师父,而且当时的关系也没有到翻脸成仇的地步。所以俩人又商量了一下,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去救独眼,但也要让独眼说出这口珠光宝气棺的事情。 师父他们出现的时候,独眼又惊又喜,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很难一个人安然带着珠光宝气棺返回。反正,三个人之间又展开了一场勾心斗角,独眼这一次算是被捏住了软肋,万般无奈之下,他说了一些珠光宝气棺的来历。 这口棺材,据说是跟郭通宝藏紧密相连的,如果能找到这口棺材,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宝藏。独眼这一辈子都在为了宝藏而寻寻觅觅,玉顶炉也是独眼找到的宝物,想借助玉顶炉发现宝藏之谜。但催动玉顶炉,需要骨霜,骨霜和玉顶炉一样难找。玉顶炉没了用处,独眼只能把希望再寄托到珠光宝气棺上。 这口棺材原来的主人是谁,独眼说不知道,师傅猜不透独眼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可是来回问了几次,独眼依然说不知道,师傅他们也无法对质,只能作罢。 但是,师傅他们兄弟两个还是借着这个机会,让独眼说出了如何驾驭珠光宝气棺,以及珠光宝气棺所隐含的些许玄秘。 这口珠光宝气棺,有逆夺阴阳生死的奇效,独眼很不情愿,可是为了活命,还是把这些说了出来。 珠光宝气棺还有独眼,都被师傅他们给带回来了。独眼养了两三个月的伤,这才痊愈。等到痊愈之后,珠光宝气棺就被独眼给藏了起来,师傅他们也没追问,因为知道问了也是白搭。 经过这件事,独眼和师父他们之间的嫌隙更大,彼此也更不信任。到了最后,已经将要翻脸成仇了。 从那之后,师傅也曾试图寻找过珠光宝气棺,但是,始终没有结果。最后,还是假师父先找到了棺材,然后被师傅夺了过来。 这口珠光宝气棺,算是逆天的东西,逆天之物,就无法完善的隐藏行踪。青衣楼里面,有奇人异事,推演出了珠光宝气棺的下落,提前就在大青滩这里设伏,想要把棺材给弄走。毕竟关系到宝藏,费再大的力气,也都值得。 说到这里,师傅把这口棺材的往事,算是讲述完了。棺材的作用,我是知道了,可是对我来说,知道了这些,没有半点用处。我依然不知道,这口棺材原本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很失落,也很失望,忍不住低下了头。师傅知道我心里的感受,没有出声打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十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只是还没有到你该知道的时候,若时候到了,一切答案,或许就会自己冒出来。” “嗯。”我点了点头,在河滩闯荡了这么久,不仅是学了些功夫和经验,也让我明白了一些道理。 我和师父又说了会儿话,把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和师父讲了讲。不知不觉,差不多两个时辰过去,也到了该把小白龙给救出来的时候了。 第二百零八章 师门隐秘 看到要救小白龙了,我暂时收敛了心神,跟着师傅一块儿回到了浅滩边。师傅很谨慎,这里距离之前被青衣楼阻截的地方,大约也就是二十多里,两个时辰过去,对方很可能会伺机追赶过来。 不过,河滩上还是宁静的,师傅来到浅滩边不久,那口沉没在水里的珠光宝气棺就缓缓的浮出水面。 师傅打开了棺盖,这一刻,我很紧张,能不能救活小白龙,就在此一举了。 棺盖打开的时候,我睁大了眼睛朝里面看,这一眼看过去,小白龙依然死气沉沉的盘缩在棺中,一动不动。 “师傅,他……”我赶紧望向师傅,唯恐小白龙出什么差错。 “没事。”师傅低头朝小白龙看了看,说道:“他不是个人,这么长的身子,所以恢复的慢一些,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我听到小白龙没事,心才放下。 “但他以后永远都不能化成人形了。” 小白龙被十一娘打出原形,跟着又遭遇了天罚,虽然藏在这口珠光宝气棺里,躲过了天罚,可这并不代表他能恢复如初,师傅说,小白龙以后变不回人形,也变不回龙鱼,只能定型成这条黄河蛟。除非是有了什么天大的机缘造化,或许才会出现转机。 我开始的时候,很替小白龙惋惜。但是转念一想,这也没有什么惋惜的,他本身就是条龙鱼,总要化为黄河蛟的。 只不过,化不出人形,就意味着以后他不能再到岸上来,浏览这个五光十色的世间。就如师傅所说,除非是有了什么机缘造化,才能逆天改命。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想明白之后,心里也就没什么遗憾,至少小白龙还活着。 我和师父又等了有一刻时间,小白龙终于有了动静,身子稍稍动了动,紧跟着,他的动静越来越大,最后直接就从珠光宝气棺里跳了出来。 小白龙再也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他此刻的模样,略微有些吓人。不过我心里很清楚,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但心性仍还是以前的心性,他一定能记得我。 果然,小白龙落到浅水之后,慢慢的朝我游过来,等游到跟前的时候,他抬起那颗黑黝黝的头颅,注视着我。 “小白龙,如今可算好了。”我笑了笑,说道:“你一直都想化出原形的,现在不用费劲,就化了出来,省的你再到河里去修炼来修炼去的。” 小白龙化不出人形,也说不出人言,但是他能听懂我的话。随着我的话,小白龙的尾巴轻轻摇晃,不断拍打着水花。 我觉得,他应该也有几分欣喜,几分忧愁。喜的是不用自己苦苦修炼,化出本身,愁的是自此将要永远滞留在大河中,不能再上岸了。 “青衣楼的人应该还没有散去,这个地方终究是不安稳,小白龙,我们也要走了。”我拍了拍他的头,说道:“后会有期吧。” 小白龙说不出话,但是他的眼神里,似乎流露出了一丝不舍,这一别,等再见面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小白龙就算再笨,也懂得这个道理。他在浅水这边恋恋不舍的游逛了一会儿,然后一步三回头的朝深水那边游去,一直游出去很远,我还能看见他不断的回头朝这里张望。 最后,小白龙走远了,没入了滔滔大河中。他化成了一条黄河蛟,可能,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却终究有人可以目睹他的风采。没准,在将来的河滩传说里,还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目送了小白龙之后,我转头望向师傅:“师傅,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十三,记得上次我跟你嘱咐过,叫你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寻找三眼浮尸。” “师傅,我记得。”我迟疑了一下,问道:“可是,师傅,那三眼浮尸……不是咱们打金钟一门的……祖师爷吗?” “是,三眼浮尸,就是郭通,是打金钟的祖师爷。”师傅顿了顿,又说道:“可这个祖师爷,跟别的门派的祖师爷,却不一样。” 大河滩那么多家族,门派,每一家都有祖师爷。祖师爷开宗立派,教后世子孙手艺功夫,是为了让他们安身保命,养家糊口。每一派的子弟,到了每年师祖生辰,总会举行祭祀,祈求祖师爷庇佑。这种情况在江湖门派中再平常不过了。 也就是说,这些祖师爷,都是为了自己的后世子孙好,为了他们能在险恶的世间好好活下去。 我们打金钟一门的历史,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郭通是祖师爷。师傅以前也没有跟我讲述过太多,只是每年祭祖的时候,还是会上一炷香。 就因为这样,很多事情,我都被蒙在鼓里。 师傅说,郭通创立打金钟一门,并不是为了把捞尸的手艺传承下来。郭通学究天人,在当时就被称为半仙之体,他绝对不可能只给徒子徒孙们留一门捞尸的本领。 创立打金钟一门,只是为了让世世代代的打金钟的弟子,能守护那座未知的宝藏。 “有这么回事?”我听完之后大吃一惊,因为这件事超乎我的想象,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我们打金钟一门的祖师爷当年开宗立派的目的,只是为了驱使后世的徒子徒孙们帮他守住宝藏。 师傅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随着他的讲述,我渐渐回过味了,这件事猛然一听,好像是在胡扯,但是细细琢磨一下,真的有几分道理。 打金钟的子弟,都知道宝藏的事,也知道玉顶炉,珠光宝气棺,还有龙骨祖船。打金钟一门,人丁一直很单薄,不许多收弟子,贵精不贵多。只是因为宝藏的事太过要紧,若是和别的门派一样,一收就收几十上百人,三代过去,门下子弟好几百,人多嘴杂,没准就有谁把事情给泄露出去。 所以,打金钟一门历代的人丁就很少,即便如此,还是有疏漏的时候,大河滩那么多人知道玉顶炉,珠光宝气棺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宝藏,就是因为打金钟门下以前出过一个叛徒,把消息泄露了出去。 我想了想,郭通祖师爷也当真是好心机,他手眼通天,神通广大,别的手艺都不传,只传了一门捞尸的手艺。门下的子弟世世代代都要在大河里不停的游逛,到处捞尸,同时也随时关注着河滩上的动静。一旦有人威胁到了宝藏,打金钟一门的子弟就责无旁贷,要坚决予以制止。 这时候,我才明白当初玉顶炉要被卖掉的时候,师傅不惜违背原则,把人家的儿子绑了票,也得换回玉顶炉。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郭通祖师爷说好听点,是给打金钟一门的子弟留了个吃饭的手艺,说难听点,就是把这些人当成工具一般使唤。 这种事情,师傅能想到,他一说,我也能想到,那么打金钟过去的那些前辈,自然都能想到。 “师傅,难道打金钟传承了这么多代,除了以前那个背叛师门的叛徒之外,别的人都没有生出过二心?” “怎么会没有。”师傅淡淡笑了笑,说道:“十三,咱们先走吧,青衣楼的人多半没有散去,珠光宝气棺是逆天之物,如果他们的推演高手来了,没准还能推出珠光宝气棺的下落,呆在这里不安稳。” 我点了点头,珠光宝气棺又慢慢没入水中,此时的河面没有什么船只,如果我和师傅走水路,就会很扎眼。所以,珠光宝气棺入水之后,师傅就带着我在东岸沿着隐蔽的小路步行。 一边走,师傅一边说了打金钟一门的些许隐晦。郭通祖师爷当年聚敛了难以计数的金银珠宝,面对这么大一笔财富,大半人都会动心。打金钟一门的人,也都不是圣人,从古到今,打过宝藏主意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但从来没有人得手过,而且,不知道是冥冥中的天数,还是巧合,但凡有所举动的人,都遭了报应。 独眼就是个很好的证明,他把郭通祖师那一套学的很在路,收了师傅兄弟两人当徒弟,只为了给自己办事。独眼找到了玉顶炉,也找到了珠光宝气棺,可是最后的结局很惨。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忍不住又想起了假师父和师父之间的恩恩怨怨。他们原本是亲兄弟,可是,就是因为拜到打金钟门下,最后才阴差阳错的结下了那么大的仇怨。假师父一直没有忘记恩怨情仇,这么多年了,始终锲而不舍的要找师傅报仇。 我也不知道,两个人的争斗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终结。 “师傅,如今找到三眼浮尸,是要做什么呢?” “三眼浮尸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咱们只有这一个机会。若是这一两年里面找不到他的话,那么,以后就算找到他,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了。” “师傅,这到底是啥意思?” “我,还有你那个假师父,想要自己按自己的命数活下去,那就只有找到三眼浮尸。”师傅说到这儿的时候,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说道:“十三,你应该知道了,我和你那个假师父,每个人都只有一块颅骨。” 第二百零九章 浮现 师傅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当初第一次遇见假师父的时候,他就问过我。但我那时一无所知,对什么颅骨之类的事情全然不知。 “师傅,那时怎么回事?”我想了一下,说道:“当时假师父是问过我,可我不清楚,你也从来没告诉过我。”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师傅他们兄弟当初刚刚拜到独眼门下的时候,因为对打金钟一门的事情一无所知,而且自己的本事也没练出来,所以独眼对他们的戒备不深,俩人时不常还可以结伴到外面走动走动,见识见识。有一次,他们一起到了一个叫做老君观的地方。 老君观其实是一片河道,只不过很早以前,在河道附近的山里,有一座叫做老君观的道观,后来道观破败,荡然无存,但老君观这个地名却保留了下来。 老君观附近的河道,过去盛产金丝鲤鱼,师傅他们偷懒,架着捞尸的船,跑到老君观这边来,想要抓两尾金丝鲤鱼。 忙活了很长时间,一条金丝鲤鱼也没有抓上来,俩人有点泄气。不过,就在他们意兴阑珊之时,一条差不多就二尺长的金丝鲤鱼出现了。 二尺多长的鱼,在水里很有力气,俩人用抄网兜住了鱼,可是抄网太小,死活弄不上来,而且大鱼几乎要脱网溜走。这时候,假师父一急,直接就跳下水去,把金丝鲤鱼给抱住,可他一个人搞不定这条鱼。 师傅见状,干脆也跳下去给他帮忙,俩人围着一条鱼斗来斗去,浪费了好长时间,就在他们全神贯注想要抓到这条鱼的时候,冷不防遇到了水下的暗涡。 走水的人都知道,暗涡是很可怕的,无法防备,也无法躲藏,一旦被暗涡给卷住,那就基本活不下去了。俩人很慌乱,却没有任何办法,最后全都被暗涡给席卷了进去。 他们被卷进去,不多久就失去了知觉,等到苏醒的时候,俩人都躺在河岸上,那条捞尸的小船,也在原地。 还是师傅最先发现了头上的不适,他摸了摸,自己的头骨似乎缺了一大块。这一来,师傅和假师父俩人都慌了,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急急忙忙驾船回去。等见到独眼之后,他们把情况说了说。 独眼听完之后,就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笑容。他说,没想到祖师爷这么快就看上了师傅兄弟俩。 独眼说,他们的头骨,是被祖师爷给取走了一块,取走头骨,就意味着他们变成了打金钟一门真正的嫡传弟子。 师傅当时还搞不清楚,为什么做了打金钟的嫡传弟子之后,一定就要被取走一块头骨。 “对啊。”我只觉得自己的脑壳也好像在隐隐作痛,拜入打金钟门下,就一定得被取走一块头骨,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当时打死也不会做打金钟一门的弟子:“师傅,这是为啥?” 师傅叹了口气,当时他和假师父知道的不多,还是后来渐渐长大了,才明白了更多的隐情。 打金钟一门的弟子,头骨被取走以后,就等于一辈子都甩不脱祖师爷的掌控。如果想要摆脱掌控,就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独眼当时就是想要摆脱控制,最后双目失明,在山中隐居了很长时间,不得不想方设法,另辟蹊径,自己再修一双眼睛出来。结果,他只修出了一只眼睛,就遭遇了变故。 打金钟一门的弟子里面,几乎没有孪生兄弟,师傅和假师父是头一对。不知道他们的头骨被取走的时候,是刻意,还是偶然,一个人被取走了左边的一块头骨,另一个人被取走了右边的一块头骨。 看起来,这好像没有什么,但是独眼后来悄悄跟他们俩人分别说过,自己头顶缺失的那块头骨,对方头上恰好就有。如果能把对方的头骨取下来,给自己装上的话,没准就能摆脱这场噩运。 那个时候,师傅兄弟俩没有反目成仇,对独眼的话嗤之以鼻。可是随着事情的发展,两个人走到了原本没有想到的地步。他们龙争虎斗,一斗就是这么多年,不仅仅为了彼此之间的恩怨情仇,可能也都想把对方头上的头骨给取走。 我听到这儿的时候,头皮又忍不住一阵发麻,心底也在不断的冒寒气。 可能真是我太年轻的缘故,我以前一直以为,我们打金钟一门从上到下,虽然人少,但是师徒同心,情若父子。然而,知道的越多,心里的这个念头就越是被不断的动摇。我感觉从祖师爷郭通开始,再到独眼,外加师傅和假师父兄弟两人,彼此之间都在勾心斗角,或者,只存在着利用关系。 可是,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不止一代两代,即便我知道了这些,又能如何? 我还是心里很不踏实,师傅就收了我这么一个徒弟,假师父连个徒弟都没有,打金钟这一门到这儿,只我一个传人,我真的有些畏惧,畏惧将来的某一天,自己的命运,会像之前那些前辈一样。 “师傅……” 我正想问问师傅,这样的结果有没有避免的可能,骤然间,我看到远远的河面上,泛起了一团很大的水花,紧跟着,沉没在水下的珠光宝气棺,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顶出来了似的,歪歪斜斜的浮出了水面。 我和师傅一直行走在河道东边的隐秘小路上,为的就是避免被人发现。等到珠光宝气棺浮出的时候,师傅微微吃了一惊,抬头一望,立刻对我说道:“珠光宝气棺被发现了。” “被谁发现了?青衣楼的人?” 珠光宝气棺这样逆天的东西,除非是放置在遮蔽天机的地方,彻底的隐藏气息和行踪,否则的话,会被一些推演的高人推算出具体的位置。此时此刻,珠光宝气棺无法在水下隐行,就足以说明,有人推算出了珠光宝气棺的下落。 我一下子紧张了,不断的朝四周张望着,但是,我暂时没有看到附近有人。 “师傅,看不到人。”我转头望向师傅,问道:“现在怎么办?” 师傅一言不发,显然是搞不清现在的虚实。珠光宝气棺在水面上缓缓的顺流而下,我和师傅亦步亦趋,紧紧的跟随,跟了大概有一里地,珠光宝气棺突然又沉到了水下。 此刻的举动,是我无法预料也无法理解的,我一直怀疑周围有人,可是穷极目力,也始终看不到半个人影。师傅仍旧一言不发,等到珠光宝气棺再次沉入水下的那一刻,师傅陡然停下了脚步。 紧跟着,沉水的珠光宝气棺似乎又被什么力量所震动着,从水下浮出。这一次,珠光宝气棺浮出的时候,我看见上面站着一个人。 看到这个人,我的心顿时高悬起来,尽管对方刚从水下出现,满身满头都被河水给浸透了,然而我却还是能看得清楚,这个人是假师父。 我心中恍然,师傅知道如何驾驭珠光宝气棺,假师父同样知道,这口棺材本来就是师傅从假师父手中夺来的,如今,不仅青衣楼的人在打珠光宝气棺的主意,假师父也一直在寻找它。 看到假师父,师傅的神色立刻变的有些复杂,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望向假师父。 “物归原主。”假师父站在棺盖紧闭的珠光宝气棺上面,手中也握着一支铁枪。他冷冷的看看师傅,猛然一挥铁枪:“付千灯,恩怨已经这么多年了,你不要东躲西藏的,有本事,就像当年一样,敢作敢当,真刀真枪的跟我拼一场,拼个生死。我若死在你手里,报仇的念头就断绝了,以后你也不用再这样藏来藏去的,你若死在我手里,这么多年的恩怨,就此了结。” 师傅不言语,我在旁边听着,心里非常焦躁。我和师傅还不确定现在有没有彻底摆脱青衣楼的人,要是假师父在这儿死死缠着师傅,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就会非常不利。 “那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假师父,以前见面的时候,也一直避而不提其名,但现在,他和师父的过往,我已经完全了解,说起来,我该喊假师父一声师叔的:“师……师叔……你……” “你站到一边去。”假师父皱皱眉头:“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青衣楼想要谋求这口棺材,已经跟我斗了一场,他们的人多,而且十一娘也现身了。”师傅轻轻摆手,打断我的话,对假师父说道:“说到底,咱们都还是打金钟的人,有什么恩怨,先放一放,把青衣楼的事料理了以后再说。” “我不管什么青衣楼红衣楼,当初跟我结仇的,可不是青衣楼的人,而是你。”假师父看见师傅,似乎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猛的又一挥铁枪,珠光宝气棺歪歪斜斜的冲到了临近河滩的地方。 假师父纵身一跃,抓着铁枪跳上河岸,根本不给师傅任何说话的机会,铁枪虎虎生风,枪尖的寒芒宛若一团银光闪闪的花,勃发着阵阵杀机。 第二百一十章 陆翻 假师父手持铁枪,一杀而至,立刻把师傅笼罩在了铁枪的杀机之中。师傅看样子不想跟对方在这个时候争斗,但假师父毫不留情,无奈之下,师傅只能招架。 两人用的都是铁枪,身手功夫也都是当年一起练的,彼此之间知根知底。就因为这样,以前争斗了那么多次,始终没有分出生死。要想取胜,除非是某个人受了什么重伤,或者是请来别的帮手,否则的话,一斗起来就无休无止。 面对他们的争斗,我只能在旁边干瞪眼看着,帮谁也不是,更何况,师傅和假师父都是河滩上有数的高手,凭我现在的功夫,想帮忙也插不进手。 “别打了!”我在旁边大声的叫喊着,但是谁也不听我的话。他们一路翻翻滚滚,在河滩附近杀的天昏地暗,我就不断的尾随,看着他们两个人龙争虎斗。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很矛盾。如果放到从前,我肯定毫不犹豫的希望师傅能够取胜,至于假师父的生死,我不会放在心上。可是自从得知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情仇,我突然就感觉到,假师父或许也不是生来就这样的,只是因为人生的遭遇,让他变了心性。 我不想师傅死,也不想假师父死,但他们此刻的争斗,完全是以命相搏。看起来不分个高下,是不会罢休的。 就这样,两个人在河滩边不断的杀来杀去,两支铁枪相互碰撞的不知道多少次。我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前后大约有一刻时间,两人还是平手,看不出谁占据了上风。 咕嘟嘟……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漂浮在水面上静静不动的珠光宝气棺,陡然间轻轻摇晃了一下,开始朝南漂移。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连忙跟了几步,我就发现,珠光宝气棺的前面,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牵引着棺材朝下游而去。 “珠光宝气棺动了!”我急忙回头喊道:“顺水漂走了!” 师傅和假师父斗的不可开交,但是我的叫喊声,他们都能听到。俩人同时回过头,看见珠光宝气棺歪歪斜斜的想要漂走,假师父无动于衷,但师傅却一闪身,飞奔向了珠光宝气棺。 “付千灯!别想逃!”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假师父还是不依不饶,我心里哭笑不得,拔腿就跑,硬生生的拦在了假师父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师叔。”我伸着双手,一步都不肯退让:“那口棺材要漂走了!你还跟师父斗什么啊!” “闪开!”假师父推了我一把,我闯荡江湖这么久,好歹跟着穆九那样的高手学过功夫,假师父这一把没将我推开,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还是死死的挡在他面前。假师父有些恼火,瞪着眼睛说道:“别逼我对你下手!” “师叔,罢手吧……当年的事,师傅有做的不妥的地方,可是……可是大家终归都是凡人,又不是圣人,遇到了那样的情况,谁都会先顾着自己啊。”我苦苦的哀求道:“要是把你换成我师父,你当时会怎么样?师叔,都这么多年了……” “换成是我,我也不会丢下自己的兄弟!一个人去逃命!”假师父额头上的青筋凸显,心里显然恼怒不堪,他猛的一攥手中的铁枪:“小子!你让开不让开!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你就把我杀了吧。”我摇了摇头,说道:“打金钟一门的弟子,命数都不好,我听师傅说了,祖师爷迟早会把我的头骨给取掉一块,要真是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这番话都是心里话,假师父听了之后,攥着铁枪的手似乎不易觉察的抖了抖。 如果不是拜在打金钟门下,师傅他们兄弟两个,或许现在还在乡下某个地方安稳的生活,种田,打鱼,日子过的平淡又平静。那种日子,远比现在这种刀头舔血打打杀杀的生活有趣的多。 或许,是我的话勾起了假师父心底深处的伤怀,他死死的捏着铁枪,紧咬牙关,目光不断的流转。 嘭!!! 就在这个时候,南边不远的水道上,陡然响起了一道炸雷般的轰鸣。我下意识的回过头,一下就看见水下炸出了一团巨大的水花。师傅正在全力靠近珠光宝气棺,想压制住不断漂移的棺材,但是还没真正靠拢到棺材跟前,水下的轰鸣,就把师父硬生生的掀飞到了半空。 师傅从半空落到了河里,一条手臂明显流血受伤了。此时,我再也顾不得许多,迎头就跑了过去,二话不说,想要纵身跳到河里。 但是我一动,衣领就被人给拉住了。 “别乱动,那是震水雷,你过去也是送死。”假师父望着水面,刚才水下那一阵轰鸣的余波还没有过去,一片一片的水浪不断的从水下翻滚浮现。 尽管周围还看不到半个人影儿,可是,我却能猜想出来,一定是青衣楼的人到了。只不过对方隐匿身形,我观察不到而已。 师傅的左臂不断的流血,只能靠右手握着铁枪,珠光宝气棺四周不断的翻卷着一层一层的波浪,师傅不能靠近。他定住神,在水中缓缓的转头,陡然间,师傅猛地抽身朝后游去。 他只游了不到两丈远,水下又爆发出一团轰鸣,一道银光在水波之间喷薄而出,巨大的水浪又一次把师父卷上了半空。 幸好这一次师傅见机很快,堪堪的避过了轰鸣的中心,只是被震水雷带起的余波卷到了半空。 师傅从半空掉落下来,尚未重新入水,他突然抓着铁枪,用力朝不断翻滚的水波中刺了下去。 一枪刺下,水中立刻荡起了一团血花。紧跟着,翻滚的水下露出了十一娘的身影。十一娘的一条手臂被铁枪刺伤了,浮出水面的时候,十一娘用力抓着师傅的铁枪,师傅落水,脚下没有借力的地方,一时间竟然夺不回铁枪。 就在两人抓着铁枪相互僵持之际,一道电光般的身影从水下嗖的钻了出来。身影出水,还带着一片刀光。那片刀光,如同一片银华,快的让人目不暇接。 人影卷着刀光,朝师傅这边杀了过来。我在河滩行走了这么久,用刀的江湖好汉不知道见过多少,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把刀子施展到如此地步。毫无疑问,和十一娘一起隐藏在水下的,一定是个顶尖的高手。 唰!!! 刀光翻飞,来的特别快,师傅被迫之下一拧身子,身躯陡然没入水中。他躲的已经够及时了,然而,使刀的人刀法出神入化,刀光贴着水面划过,师傅的一缕头发连同一块头皮,被刀光斩落。 不过,这只是皮肉轻伤,并无大碍。师傅躲过这一刀,再从水下浮现的时候,猛然发力,把铁枪从十一娘手中夺过。十一娘毕竟是个老太婆,单论力气的话,绝对没有师傅大,她丢下铁枪,身子在水中起起伏伏。与此同时,那个使刀的人也游到了十一娘身边。 这时候,我总算看到了那个用刀的身影。那应该是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古铜色的脸庞,人长的比较精瘦,手中握着一把三尺长,两寸宽的刀子。长刀锋利,这个人瞧着有些沉默寡言,但是,一人一刀,宛若合为一体。 我的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一转,立刻想到了这个人。以前,我跟青衣楼没打过交道,所以也不在意青衣楼的事,就是跟俏三月结仇了之后,我刻意搜集了一些青衣楼的隐秘。 青衣楼是从一些唱戏说书杂耍的江湖艺人发展而来的,十二个分堂,几乎每个分堂都有自己的独门秘术。但是,其中的十月堂堂主陆翻,是个例外。 陆翻不搞什么花里胡哨的秘术术法,只练功夫,尤其刀法很好。一个人半辈子只做一件事,就能做的炉火纯青。 陆翻的功夫好,而且人很低调,平时不太理会外面的事。不过,只要是青衣楼有了什么计划,或者是同门的人求他帮忙,他就不会推辞。因此,陆翻在青衣楼的地位虽然不是最高的,人缘却非常之好。 我以前没有见过陆翻,不过,看到是青衣楼的人,而且用刀用的如此神妙,我就猜测,这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必然就是青衣楼十月堂的堂主陆翻了。 十一娘本身就是高手,如今再加上陆翻,还有八月堂的黑衣老头儿,外带那么多虾兵蟹将,形势岌岌可危。我再也顾不上许多,回头抓着假师父的胳膊,急切的说道:“青衣楼的人是想夺走这口珠光宝气棺,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胳膊肘朝外拐?” 假师父不说话,皱着眉头望向河面。陆翻一刀没有砍中师傅的要害,十一娘就再次出手,想和陆翻夹击师傅。 嗖! 十一娘出手的同时,单手一甩,一支讯息烟火就升上了半空。 我只觉得不妙,这支讯息烟火一旦升空,十一娘他们留在附近的同伙,肯定都能看到,会急速的赶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迟疑 我的担忧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十一娘发出烟火没有多久,从河滩的北边,呼啦啦的来了很多人,尽管距离还远,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但这些人片刻之后就会赶到这里。 河中的情况危急到了极点,师傅尽管全力以赴,但是面对十一娘和陆翻这两个顶尖的高手,师傅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只因为要护住珠光宝气棺,还要防备两人下死手,这太过困难了。 陆翻手中的长刀寒光闪闪,刀刀催命,师傅招架了一会儿,十一娘趁着这个间隙,慢慢的靠近了珠光宝气棺。 “师叔!你还不动手!”我大喊了一声,冲着假师父喊道:“珠光宝气棺要被夺走了!” 假师父肯定不想管师傅,他本就对师傅满心怨恨,如今有人跟师父动手,他心里高兴还来不及。然而,假师父更不想这口珠光宝气棺被人夺走。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抓住铁枪,在岸边猛然一跃,跳入了河中。 假师父的功夫好,水性也非常出众,一入水就宛若一条游鱼,靠近了十一娘。十一娘肯定有些眼花,两个付千灯,相同的长相,相同的身段,用着相同的武器,十一娘一时半会儿之间也分辨不出来。 但假师父不跟她说那么多,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猛打。十一娘被假师父缠住,那边的师父就暂时只剩陆翻一个对手,形势大为好转。 假师父和十一娘斗了一会儿,看样子是想抢先登上珠光宝气棺,然后驾驭离开。但十一娘大概知道假师父的用意,就是不让他靠近。两个人在河水中斗来斗去,一时间也难分胜负。 不过,终究是假师父的身手功夫强一些,河滩那些人还没有赶到近前的时候,假师父铁枪一扫,十一娘闪身躲过,但铁枪一枪快过一枪,接连十几枪过去,十一娘是再也躲避不过去了,铁枪的枪尖挑动十一娘头顶的发髻,一下把她的头发给卷下来一片。 十一娘上了岁数,头发原本就稀稀拉拉的不多,被卷下来这么一大缕,头顶顿时秃了一块。 我看见十一娘的脸色变了,两只眼睛似乎都变的血红,再加上光秃秃的头顶,那模样既可笑,又阴森。 呼…… 这时候,十一娘身躯外面那一层消失的淡光,重新开始浮现,淡光出现,附着在淡光表面的那一道身影,又在不断的旋转。这道虚影,是青衣楼祖师的虚影,转动的很快,我只能依稀看出,那是个中年男人,但是对方是什么模样,还看的不清楚。 这一片淡光,是十一娘的护身符,有了淡光护体,十一娘无所畏惧,一折身,扒着珠光宝气棺,翻身爬了上去。 假师父冷笑了一声,跟着也翻身爬上去,在棺盖上面跟十一娘重新斗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十一娘身躯外面那层淡光无形中消弭着铁枪的威力,如此这般,假师父略略有些急躁。 这个时候,黑衣老头儿带着一大帮人蜂拥而至,不过,这帮人只能站在岸边看着,轮水性,论功夫,河里的争斗都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 然而,我看见人群里面有人抬着一些工具,有木杆,有很大的大网,他们肯定是想把珠光宝气棺给兜起来拖到河岸上去。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团,看来看去,我觉得还是假师父那边更吃紧一些。陆翻的功夫很好,尽管跟师父可能稍有一点差距,但这番差距,也不是片刻就能分出胜负的。而十一娘有那片闪烁着青衣楼祖师的淡光附体,一下子把假师父给压制住了,我想了想,就打算尽快帮着假师父占据上风,然后驾驭着珠光宝气棺先走。 我悄悄的靠近了珠光宝气棺,要是平时,十一娘这样的高手肯定不会让我靠近,但她现在全神贯注的对付假师父,就把我给遗漏了过去。我整个身躯都沉在水中,只露出半张脸,慢慢的在珠光宝气棺周围徘徊了一圈。 淡光如同流水,在十一娘身上来回的流动着,暂时找不到破绽。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假师父愈发的急躁,躁动之下,力气也比平时大了许多。他干脆拿着铁枪当棍子使,一棍子泰山压顶,直接朝十一娘头顶砸落。 假师父这一招虽然是在急躁之下使出来的,不过,时间力道拿捏的也是无比的精妙,十一娘退无可退,用手中的一柄小刀强行招架了一下。 嗡…… 这一棍子,差点就把十一娘身躯外的淡光给震散,我一直都在等待机会,等十一娘勉强接下这一招的时候,我猛然从水中窜了上来,手中的刀子对准十一娘的脚踝,用力一划。 十一娘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嚎叫,假师父的心思转动的很快,看到十一娘被我暗算了,咧嘴一笑,又是一棍子,兜头朝十一娘咋下。 十一娘身躯外的淡光已经非常弱了,脚上又受了伤,面对假师父这惊天霹雳般的一招,她肯定无法躲避。 然而,就在铁枪将要砸到十一娘的脑袋上时,她身躯外本已经快要消散的淡光猛然强盛了起来。我看见那道本来模模糊糊的影子,一下子像是要从淡光中脱身而出一般。 淡光中的身影在这一瞬间,真实的宛若重生,我甚至看见影子好像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假师父的铁枪。假师父这一枪,便再也砸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假师父的眼神陡然一滞,盯着那道影子,一时间愣住了。 “师叔!”我看见假师父突然一愣,心里大急,已经这个时候了,他还有时间在这儿发呆。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假师父虽然发愣,可也只是弹指刹那。十一娘踉跄着在棺材上倒退了一步,等她退出去之后,我的目光望向了淡光里的身影,竟然也是一愣。 淡光中的那道身影,此刻清晰异常,就仿佛一道折射在镜子中的影子。那是个中年男人,大约有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戏装。 我之所以惊讶,是因为这个中年男人的相貌,跟我竟然非常非常相似。就好像是十几年之后的我。 这一刻,我算是明白了,假师父为什么会发愣,他肯定是看清楚了这道影子的相貌。 “祖师!显圣了!”十一娘退到棺材的一端,惊呼了一声。这道淡光中的影子,平时或许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才陡然清晰了起来,清晰的如同将要复活重生一般。 十一娘的叫喊声一下子惊动了陆翻,也惊动了河滩上那些人。陆翻在跟师父争斗之间回头一看,便看到了淡光中的身影,他自然也能分辨的出,这道影子跟我的相貌,简直有九分的相似。 师傅肯定也能看见这些,一时间,河道里的五个人都微微一怔,而河滩上那些人虽然看不清楚影子,但是听见十一娘的吆喝声,一群人呼啦啦的就跪了一地。 “这是……”十一娘盯着我,心中必然充满疑惑,不要说她了,连我现在都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趁着这个节骨眼,假师父憋足了力气,重新举起铁枪,奔着十一娘的头顶就砸了下来。无法形容这一招的力道有多大,但是,要是十一娘被砸到,肯定会命丧当场。 十一娘受了伤,而且心神不宁,等假师父这一棍到了头顶的时候,十一娘已经退无可退。 轰!!! 就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淡光中那道极为清晰的影子,飘然如仙,晃晃悠悠的挡在了十一娘的身前。 这一棍,结结实实的砸中了这道影子,在这一刻,影子宛若一轮炸裂的炎阳,一片耀眼的白光升腾起来。假师父好像被一股反噬的力道所吞没,整个人被甩到了一旁。 等假师父强撑着站起身的时候,脚下的珠光宝气棺,似乎感应到了那片耀眼的白光,随即也勃发出一缕一缕金芒。白光和金芒交织在一起,像是两股无穷无尽的力量相互碰撞,轰然掀起了一片水浪。 在这股巨大的水浪面前,任谁都像是一片树叶,弱不禁风。我直接就被甩飞了,倒飞出去好几丈远,重重的落在水里。我这边刚落下,十一娘也跟着落在不远处的水面。 白光和金芒碰撞之后,余波渐渐消散。白光无影无踪,那道清晰的影子似乎也不见了,只剩下珠光宝气棺。但是,珠光宝气棺所散发的金芒,微弱了很多,而且,在缕缕的金芒之中,还夹杂着一道一道黑气。 珠光宝气棺剧烈的摇晃着,就好像一个垂死之人,正在拼命的挣扎,假师父和师父两个人见状大惊,一左一右的靠近珠光宝气棺,合力打开了一半儿棺盖。 轰!!! 棺盖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从棺材里轰然蜂拥出一大团浓浓的黑气,黑气聚而不散,那么强劲的河风,都没有把黑气吹去。黑气浓重如雾,一转眼的功夫,已经把珠光宝气棺连同师傅还有假师父,一起吞没了进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分歧 珠光宝气棺在此刻如同一匹发狂的野马,在黑雾之间不断的剧烈颠簸。师傅和假师父两个人也在黑雾中时隐时现,看得出来,他们都在全力的控制珠光宝气棺。 我大概能猜得到,刚才十一娘身躯外那片淡光里的人影,似乎给了珠光宝气棺沉重的打击。这口棺材现在面临着不可预料的危险,师傅他们两个人不愿意珠光宝气棺毁掉,这才拼死想要稳住棺材。 珠光宝气棺真的失控了,在河水中急速的朝南漂去。黑雾笼罩在珠光宝气棺四周,转眼之间,我已经看不到师傅还有假师父两个人。 十一娘还不肯罢休,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她的身躯一冲,隐没在了河水里,朝珠光宝气棺潜游而去。然而,此时的珠光宝气棺已经变的无法控制,十一娘还没有靠近,轰隆一声,珠光宝气棺外面的金芒还有黑气,猛然大盛,掀起了一片波浪。 波浪滔天,直接把十一娘给掀了回来。十一娘重重落在水面上,还要再次尝试的时候,陆翻抬手拦住了她。 “十一娘,不要再追了。”陆翻看看十一娘,又转头看看我,他望向我的时候,神情似乎有一点复杂。 十一娘知道陆翻说的有道理,刚才珠光宝气棺安然无恙的时候,这一大帮人还没把它留住,更何况现在棺材失控。十一娘极不甘心,望着远去的珠光宝气棺,重重叹了口气。 我的脑袋大了一圈,珠光宝气棺把师父他们俩人带走了,留下我一个,身边就是十一娘和陆翻这两个高手,岸上还有那么多青衣楼的人。我等于置身在狼窝虎穴之中,肯定是逃不掉了。 这个时候,岸边的人纷纷下水,过来给十一娘献殷勤。十一娘头顶的头发没有了,模样煞是可笑,她心里肯定气恼,一摆手,把一个要扶着自己的人给甩到一边,骂道:“我还游得动!刚才用得上你们时,一个个在岸上做缩头乌龟,如今没事了,你们倒个顶个跑的快!” 十一娘一番呵斥,谁也不敢说话,黑衣老头儿亲自陪着笑脸,把十一娘迎上了河岸。 几个青衣楼的人围住我,脸色都很不善,他们不敢把师父和假师父怎么样,却不代表不敢为难我。我捏紧了拳头,暗自打定主意,要是真动起手,我也不会畏手畏脚,即便寡不敌众,也得跟他们拼一拼。 “你们不要为难他。”陆翻收起自己的刀子,在旁边踩着水说道:“好好的请人家上岸。” 陆翻在青衣楼的地位,仅次于十二月堂堂主还有十一娘,这些人不敢不听他的话,一来二去,我在众人的围拢下,不得已游到了岸边。 这一次,青衣楼算是前功尽弃,白费了这么多天的力气,除了损兵折将,外带把我给困住之外,一无所获。十一娘他们坐在岸边,黑衣老头儿很有眼色,给十一娘找来一顶干净的帽子。十一娘把帽子戴了,有人又赶紧在旁边生火烧水,外带弄一些吃的。 “老陆,现在怎么办?”十一娘不理会别的人,只问陆翻:“现在珠光宝气棺,连同付千灯都不见了,咱们是继续沿着河滩追?还是把消息传到南边去?让南边的同门加以阻拦?” 陆翻可能平时就不怎么说话,直到被十一娘询问了,他才想了想,闷声说道:“十一娘,咱们收了消息,也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带着人赶到这边,这么多人,都没能拦得住珠光宝气棺,再把消息传到南边,南边的兄弟们,多半也是拦不住的。” 陆翻的话说的其实比较含蓄,他只是想说,珠光宝气棺能找到宝藏,也只不过是传说里的传闻,究竟能不能找到,其实谁也说不准。如果把消息传递下去,再让南边的青衣楼同门阻拦珠光宝气棺,除了再多死几个人,恐怕依然没有结果。 “老陆,你这个性子,还是四平八稳的。”十一娘叹了口气,不过也觉得陆翻说的有几分道理,她和陆翻联手,都没留住师傅还有珠光宝气棺,即便再把消息传递回去,青衣楼还有哪个高手,能阻截这口棺材? 这时候,几个人捧着热水和干粮,给十一娘还有陆翻吃。我坐在旁边,虽然没人为难我,但是也没人理会我,让我坐的很难受。我心里七上八下,跟青衣楼的过节,由来已久,这一次落到他们手里,恐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正想着,十一娘的目光,就又落到了我的身上。她喝了口水,微微一摆手,身边的人很识趣,立刻抽身退到了远处,只留下了陆翻还有黑衣老头儿。 “这个小子,跟付千灯的关系非同一般,拿他做做文章,没准会比直接动手去夺珠光宝气棺,还要管用些。” “十一娘高见。”黑衣老头儿附和道:“我也瞧出来了,付千灯,是很在意这小子的。” “老八,刚才你看到没?那个跟付千灯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是谁?” “那个人,我之前听说过,有人传言,那是付千灯的兄弟,也有人传言,那是付千灯的仇人,反正说来说去,谁的话也没谱。”黑衣老头儿回道:“今天看看,那人和付千灯,像是真的有仇,可珠光宝气棺出了事儿,俩人又一块儿护着棺材,我也说不清楚了。” 十一娘和黑衣老头儿对答了几句,他们刚一停下,陆翻在十一娘身边说道:“十一娘,你刚才没有看见?” “看见什么?” “咱们祖师显圣了。”陆翻很肯定的说道:“我看的清清楚楚。” 青衣楼的祖师当年逝去的时候,据说留下了一道琉璃光。这道光永远不灭,还携带着他的一缕残念。琉璃光只有一团,一直都在青衣楼世代相传。一般都是要做要紧事的人才能带着这团琉璃光外出,到了紧要关头,这团琉璃光就会显化出青衣楼祖师的身影,庇佑门徒脱险保命。 这团琉璃光,不知道保护了多少青衣楼的后世子弟,但是,琉璃光外的祖师身影,始终都是模模糊糊的一团,只能勉强看出那应该是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唱戏的衣服,至于五官长相,就看的不那么清楚了。 而这一次,祖师身影不仅显现,而且显现的那么清晰,鼻子眉眼五官,宛若复生。可以说,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那口珠光宝气棺,不是凡物,刚才幸亏祖师庇护,我才逃过一劫。”十一娘点点头,说道:“可能珠光宝气棺的威力太甚,琉璃光里的祖师身影,才全然显现了。” “祖师身影显现时,十一娘也该瞧的清楚。”陆翻看了看我,说道:“我只觉得,祖师的相貌,怎么和……和这小哥如此相似?” “只是相似而已。”十一娘一听陆翻的话,似乎有替我求情的意思,立刻将其打断,这一次十一娘灰头土脸,而且脚脖子还被我狠狠划了一刀,心里对我怨恨不已:“祖师的身影,正当盛年,这小子今年才多大,相差了十多岁,相貌怎么能对得上?老陆,你别想的太多。” “我看清楚了,相貌的确很相似。”陆翻跟黑衣老头儿不一样,黑衣老头儿唯十一娘的话是从,而陆翻认准了道理,就不会昧着良心乱说。 “老陆。”十一娘轻轻皱了皱眉,说道:“这一次,咱们可是闹的灰头土脸,前功尽弃,你不想着怎么弥补,总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这些怎么是没用的。”陆翻又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这小哥和祖师,是有缘的,我要带他回去,让他拜神物。” “老陆,别胡闹了。”十一娘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挤到了一处,说道:“那都是猴年马月的老黄历,你竟然还信。” “那怎么是老黄历?”陆翻这人的脾气看起来还好,跟十一娘说话之间,一直都心平气和,但是听到十一娘这两句话,陆翻好像有些恼火,站起身说道:“这是祖师当年留下的话,千秋万代,只要青衣楼还在一天,就要奉为门规铁律,时间久了,就不拿拜神物当回事?十一娘,我不想跟你争执,但这小哥,我要带回去,让他拜神物。” 陆翻起身走到一旁,在火堆旁边跟人要干粮。趁着这个机会,黑衣老头儿看看十一娘,小声问道:“十一娘,陆堂主说的,你应允了?这小子跟付千灯的关系千丝万缕,咱们就指望拿他再钓付千灯上钩了,要是真被陆堂主带回去,不说别的,这一来二去的,得浪费多少时间啊。” “老陆跟咱们不一样,从祖师开宗立派,他们陆家,就一直在青衣楼,当年受了祖师的大恩,对祖师感恩戴德,祖师留下的话,只有陆家最当回事。”十一娘不动声色,说道:“不能让老陆带走这小子,老八,你带人仔细着些,看好这小子。” 第二百一十三章 拜神物 听到十一娘的话,我算是看透了,这个老太婆心里恨我,不仅要拿我当饵,去让师傅上钩,我估计这一路上也不会给我什么好果子吃。 只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刚才陆翻所说的拜神物,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忍着没问,十一娘本身就不待见我,我再出口询问,那就是自讨没趣了。 十一娘和黑衣老头儿说了几句话,陆翻从那边拿了一包袱干粮,转身走来,对十一娘说道:“十一娘,你们若还想珠光宝气棺那件事,就暂且留在这里,我先带小哥走,等你们都回了总堂,大伙儿到齐了,咱们叫小哥当众拜神物。” “老陆,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十一娘刚才跟陆翻说了一堆,但是丝毫没有打消陆翻的念头,她就有一些不耐烦了:“都说了,那是老黄历,压根没谱的事儿,你还要当真?” 陆翻没做声,可能是不想跟十一娘做口舌之争。他走到我跟前,说道:“小哥,跟我走吧。” 我现在身陷虎穴,相比之下,肯定跟着陆翻走会更安全更可靠一些。我不假思索,立刻站起身。 “别别别。”黑衣老头儿瞪了我一眼,等转头望着陆翻的时候,他脸上又泛起了笑容:“陆爷,不急,大伙儿有的受了伤,有的连着两三天没合眼,十一娘身上也有伤,您在这里等等,等十一娘养好伤,大伙儿也都缓过这股劲儿了再说嘛。” “你们养伤,我带着他走,也不碍你们什么事。”陆翻显然知道,这是黑衣老头儿没事找事,他不理会那么多,拽了拽我的胳膊,说道:“走。” 陆翻带着我走了几步,十一娘的脸色就阴沉的像是要结冰。黑衣老头儿左右为难,不敢得罪十一娘,也不敢得罪陆翻。可是事到如今,他肯定要得罪一个,权衡利弊,黑衣老头儿还是决定,惹了陆翻也不能惹十一娘。 黑衣老头儿在陆翻背后使了个眼色,顿时,河滩上的人纷纷站起身。这一次,黑衣老头儿的八月堂几乎倾巢而出,除了女人,剩下的男丁全都来到了河滩上。在场的百十人,绝大部分都是八月堂的人。黑衣老头儿是八月堂堂主,他一使眼色,一众人立刻就隐隐的拦住了陆翻的去路。 “你们想干什么?”陆翻看到那么多人挡在自己面前,回头看看十一娘和黑衣老头儿,又转头看看面前的人群:“想要跟我动手吗?” 陆翻这句话一说出来,众人都迟疑了。陆翻是十月堂的堂主,在青衣楼里的地位很高,更重要的是,陆翻的刀法出神入化,一柄长刀施展开来,即便在人群中也能杀出一条血路。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在场的人都不敢跟陆翻真正翻脸。 陆翻一句话震住众人,拉着我,抬手拨开人群,朝前继续走去。我悄悄的回过头,看见十一娘的脸色很难看,但是忍了几忍,她终究还是没敢命令众人动手。 陆翻一个人带着我离开了河滩,从这边朝西走,然后转上了一条小路。 “小哥,从这里走,大约三十多里外,才有一个渡口。到了渡口,我们可以坐船。” “陆堂主。”我看着陆翻对我比较友善,可能真的是因为我的长相跟他们青衣楼祖师太相似,趁着这个机会,我和陆翻并肩走到一处,说道:“陆堂主,你说要带我去拜神物,拜神物是啥意思?” “这是我们青衣楼的一条祖规,很多年了,原本是不能跟外人说的。但我不瞒你,如实跟你讲讲。” 陆翻本来就是带我去拜神物,迟早都得让我知道前因后果,所以,他一五一十的把拜神物的往事跟我讲述了出来。 青衣楼祖师创立青衣楼,他就是楼主,自他之后,青衣楼就没有楼主了。十二个分堂名义上地位相当,但这么多年下来,基本都是以十二月堂堂主为尊。 青衣楼没有楼主,只是因为后人感觉再没有人会比祖师强,也再没有人能胜任这个位置。除非是后代出了能和祖师比肩的人物,才能做青衣楼的楼主。 青衣楼祖师留下过一口箱子,很小的箱子,箱子上面有祖师亲手加持的法印,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打开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青衣楼流传了这样一个传说,后世有人来拜这口箱子,如果箱子上的法印自己开启了,就说明,这是一个能和祖师比肩的人中龙凤,他就可以统领青衣楼,再现往日辉煌。 从青衣楼祖师到现在,一百七八十年了,拜过神物的人,约莫有六七个,但从来没人可以让箱子上的法印开启。后来,拜神物这个仪式越来越少,渐渐的就被人给遗忘了。 所以,青衣楼也就一直没有新的楼主,每逢遇到大事,就由十二月堂的堂主召集所有人,在一起商议决定。 别的人可能淡忘了拜神物,但陆翻却还记得。一百多年前,陆翻的祖上是一个卖艺的江湖艺人,靠卖艺为生。有时候勉强混个温饱,可有时候一连几天收不到钱。 陆翻的祖上在一个冬天得了病,没钱医治,眼瞅着要死了,青衣楼祖师遇到了他。那时候,青衣楼祖师还只是个唱戏的戏子,没有太大的本事,最后还是把自己唱戏的行头卖掉,换了药,救了陆翻祖上一条命。 从那个时候开始,陆家的人就死心塌地的跟随青衣楼祖师,一代一代,从无更改。陆家的子弟从懂事开始,就被大人传教,没有青衣楼祖师,就没有陆家的后代,陆家人,要永远把青衣楼祖师当成恩人。 就因为这个原因,陆翻对拜神物这种事情很在意。当他看到了青衣楼祖师的虚影,又看到我的样子之后,心里就认定了,我跟青衣楼祖师一定有缘。 陆翻讲述这些的时候,我也在暗中的犯嘀咕。两个人长的一模一样,这种事倒也不是没有,比如师傅和假师父,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长的就极为相似。 但他们毕竟是孪生兄弟,而我和青衣楼祖师之间,差了一百七八十年之久,相貌还能如此相似,这就有点让人难以理解了。 “世道变了,人心不古。”陆翻一边走,一边暗自叹息。青衣楼祖师在世的时候,带着一大帮无依无靠的江湖手艺人站稳了脚跟,让这些人得到庇护,不用再受别人的欺负。 那时,青衣楼的人都把祖师当成神明,就在祖师逝去后的几十年里,青衣楼子弟依然心怀虔诚。只是时过境迁,日子过的久了,门下人对祖师的恭敬,就不如从前。 “人不都是这样子吗?”我笑了笑,说道:“再过上百十年,说不定青衣楼的人已经不记得自己还有个祖师。” “他们不懂,我们青衣楼的祖师,是真正的神仙。”陆翻很认真的说道:“是神仙。” “这世上哪儿有神仙。”我对陆翻的印象很好,觉得他是个稳重又比较厚道的人,但是他说的这话,我却不能认同。 “小哥,你不信吗?” 陆家人誓死追随青衣楼祖师,青衣楼祖师自然也把陆家人当成心腹。当年,青衣楼祖师逝去之前,陆家已经是第二代人在侍奉祖师了。 祖师逝去的头一天,跟陆家人交代了一些事情。他告诉陆家人,以后不用再挂念自己,自己的大限到了。陆家人很惊讶,但同时又很悲痛。那时候,青衣楼祖师的年龄也不算太大,只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原本,陆家人觉得祖师这么大的本事,至少得活个百儿八十岁,却没想到,这才五十岁不到,就要离开人世。 陆家人很难过,但青衣楼祖师却不以为然,像他这样的高人,或许已经看透了生死。 生,不过如此,死,亦不过如此。很多人都觉得,生是开始,死是终结。但人有三生三世,这一世不终结,下一世就无法到来。这一世的终结,其实只是下一世的开始。 因而,生是开始,同时又是终结,而死是终结,同时又是开始。不用为生而欣喜,为死而懊恼。 青衣楼祖师跟陆家人说了这些,陆家人似懂非懂,不过也不敢再多问,一个人心境的升华,是平日里点点滴滴的积累,再加上临时的通透顿悟,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感悟一切道理的。 之后,青衣楼祖师跟陆家的两个兄弟一起喝了一次酒,期间,祖师还郑重其事的对他们道谢,感谢他们这些年来的跟随和忠诚。陆家人知道,这一次祖师或许是真的要离开人世了,因此言语哽咽,伤怀在心。 一场酒喝过,青衣楼祖师让陆家人离开。陆家人不敢远离,就一直守在卧房附近。这一夜非常平静,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一点动静。等到第二天天亮,卧房里还是静悄悄的,陆家人敲门,不见回应,足足等到半上午,这才壮着胆子,推开了卧房的门。 第二百一十四章 入桐川 等到陆家人推开房门的时候,床榻上已经没有人了,只留下了青衣楼祖师昨天所穿的那一套衣服。 他们大吃了一惊,来回找了一遍,但的确是没有人,只有衣服。陆家人赶紧喊来了其他人,大伙儿凑在一起,把卧房寻了个底朝天,最后,还是一个上了岁数的人说,祖师很可能是尸解了。 所谓的尸解,就是人舍弃了肉身,死后不见其尸,实则是飞升为尸解仙。这种传闻,在古代很多。我以前偶然听人说起过,但那也都只是当成个故事来听听,却没想到,青衣楼的祖师当年就是尸解而去的。 其实,当时青衣楼的人也不敢完全确定,祖师是不是尸解了,可是,卧房里只剩下衣物,却不见尸首,再加上祖师神通广大,所以,青衣楼的弟子,都愿意相信,祖师是真的羽化成仙了。 这个传说从那时候一直流传至今,到了现在,提起青衣楼祖师,门下的弟子仍然认为,当年的祖师,已经变成了尸解仙。 对此,陆翻是深信不疑的。 我听完陆翻的讲述,也说不上信还是不信,毕竟已经过去一百多年的事情了。 “陆堂主,我……”我想了想,陆翻好容易把我从虎穴狼窝里带了出来,可我不想去青衣楼拜什么神物,我就和他商量道:“我就是个河滩乡下的普通人,没有什么仙缘,也不想做什么青衣楼的楼主,陆堂主,你看能不能把我放了。” “谈不上什么放不放的,你我之间又无冤无仇,但涉及到祖师爷的事情,还是弄个水落石出的好。”陆翻并没有为难我,只不过想把事情搞清楚:“小哥,你和我们祖师的模样,那么相像,这事儿总要验证验证,你放心,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你的安危,我一力承担。” 陆翻这样说,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并不怀疑陆翻会食言,而且,我心里的确也有点发痒,前后间隔一百多年了,青衣楼祖师的容貌,为什么跟我那么相似? 难道,这跟我的家世也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儿,我心里动了动,打算跟陆翻一起回青衣楼。然而,转念一想,我又想到了俏三月,还有七月堂的七爷,这俩人以前吃亏都跟我有关系,如果真遇见了他们,对方想必也不会给我好脸色。 我在犹豫之间,陆翻就劝我,我想着,有些事或许是瞒不住,就如实跟他讲了讲当时跟俏三月还有七爷结梁子的经过。 陆翻还是讲道理的,我虽然和青衣楼结仇,但是归根结底,责任也不在我。 “小哥,还是那句话,你放心,我既然把你带去,自然会保你平安。” 我和陆翻一边走一边说,俩人路上一刻都没有停留,一口气走了三十多里,来到了下游的渡口。在渡口处,陆翻直接包下一条客船,从这儿顺流到桐川去,到了桐川,就离青衣楼的总堂不远了。 这条水路也很漫长,一切顺利的话,得走三天左右。陆翻对我很关照,而且,他认定了我和青衣楼祖师有缘,所以很多事情也不避讳我,借着这个机会,我找他问了一些青衣楼的事情,陆翻都一一作答。 如今青衣楼十二月堂的堂主,叫做方小荷,还很年轻,只有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她这么年轻,能做到这个位置,主要是因为她母亲。青衣楼一直没有楼主,十二月堂的堂主,其实就等于替代了楼主的职责,方小荷的母亲就是上一任的十二月堂主。 青衣楼里没有什么父传子家天下的规矩,一向选择德才兼备的人,充任堂主。方小荷虽然年轻,不过,对青衣楼的人很照顾,为人处世都算不错,再加上母亲的原因,她做十二月堂的堂主,大伙儿也没什么意见。 我和陆翻聊了很长时间,等到夜色开始降临,船家也就打算找个地方歇歇脚。陆翻急着赶路,看着今天的天气晴朗,月光明亮,就和船家商量,能不能趁夜赶路。船家其实也想早去早回,还可以节省些时间,多做点生意,考虑了一番,就决定吃过饭之后动身。 客船上没有什么好吃的,除了鱼还是鱼,船家炖了几条小鱼,我们凑合着吃了一顿,吃完饭之后,船家去洗碗刷锅,我刚想问问陆翻,这样日夜兼程,大概多久能到桐川,但一句话还没问完,陆翻的目光,陡然瞥向了一旁的水面。 唰!!! 陆翻的刀平时裹在一块油布里,但是真到出刀的时候,依然快如闪电。我只看到雪亮的刀光一闪,陆翻已经握着刀,在水中一划。 浑浊的河水被刀锋划过,微微泛起了一片涟漪。随着涟漪一圈一圈的散开,我看见水中似乎有一缕被刀锋割断的头发,在缓缓的起伏。 “还不出来?” 陆翻一句话说完,水下立刻咕嘟嘟泛起一串气泡,两个人从水下露出脑袋,神情尴尬,又带着几分惊恐。 我能认得出,这两个人都是黑衣老头儿的手下。看起来,黑衣老头儿和十一娘仍旧是不死心,竟然派人暗中跟随着我们。我甚至怀疑,若真有了机会,他们会不会伺机对陆翻下手。 “你们真的敢尾随过来?”陆翻轻轻收回刀子,两个人在水里噤若寒蝉,其中一个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的头顶,他的头发在水里被陆翻削去了一缕,这样的准头,力道,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陆堂主……”另一个看着陆翻的脸色没有太大的波动,于是壮着胆子小声说道:“您也知道,我们……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啊……咱们青衣楼的规矩,堂主发令,门下不遵者,都要受惩处,堂主发了话,我们怎么敢……怎么敢不听……” “你们去吧。”陆翻把刀收了起来,说道:“跟老八说一声,不要再派人偷偷跟着了,若是有什么话,都是青衣楼的人,当面说出来便是。” 两个人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又转身顺水游走了。等他们一走,陆翻吩咐开船。刚才陆翻露了这么一手,船家都看在眼里,没想到陆翻会是个顶尖的江湖高手,船家的神情里立刻多了几分恭谨,急忙开船。 陆翻的话,多少有些用,后面的路上,再也没有人暗中尾随。这条水路畅通无阻,尤其是快要靠近桐川之后,因为青衣楼的势力在当地比较大,所以水路上的沙匪也不敢乱找青衣楼的麻烦,从月儿湾到桐川渡这一段沙匪出没最频繁的地段,我们也顺风顺水的过去了。 我们在桐川渡下船,然后就近找了马车,直接赶往桐川城。 桐川是个大城,虽然比不上北边的开封,但在河滩沿岸,也是数得着的热闹地方。进了桐川之后,陆翻带我来到了一个梨园戏台。青衣楼的祖师是个唱戏的,当时收拢的门下,大多也是唱戏的,不过这么多年过去,青衣楼的生意遍布水陆两道,很少再靠唱戏赚钱。 然而,这座有将近二百年历史的梨园戏台,还是保留了下来。桐川城,是青衣楼祖师当年发迹的地方,梨园戏台,也是他当年登台唱戏的地方。所以,青衣楼成立以后,这个梨园戏台,就变成了最早的总堂。一直到现在,青衣楼的头面人物碰头议事,多半也都在梨园戏台。 陆翻带我来到梨园戏台之后,先安顿了一下,然后领着我在桐川城里好好的泡了个澡,又下了馆子。洗过澡,吃过饭,已是黄昏,等再回梨园戏台的时候,青衣楼十二个堂主,就来了六个。 我一进门,一眼先望见了俏三月。俏三月肯定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我,当时脸色就变了,唰的站起身,那样子,恨不得把我给活吞下去。 我也不做声,反正跟俏三月还有七爷结仇的事情,已经原原本本都跟陆翻讲过了。 俏三月横眉竖眼,但陆翻挡在我身前,她也不敢冒然动手。 “三妹,你和这小哥的过节,我都知道了。”陆翻劝道:“说来说去,这事情也不怨人家,你们的那点梁子,就这样揭过去吧,以后谁也不要提了。” “十哥,您还不知道?今天您召集大伙儿来这儿议事,七哥他可来不了。”俏三月皱着眉头说道:“七哥也是遭这小子给坑了,受了重伤,现在还在家躺着,没有半年时间,决计恢复不了。” 俏三月一边说,一边煽动着其余的几个堂主。我跟这些堂主没有打过交道,但是,俏三月一番鼓动,这几个堂主已经对我颇有微词。 只不过还是那句话,陆翻在场,十一娘和方小荷都还没到,其余人都没有陆翻的地位高,也只能嘴里嘀咕嘀咕,谁也不敢动手。 到了这时候,我突然有些后悔了,后悔跟陆翻到桐川来。如今什么正事都还没说,这帮人已经横眉冷对,要是等会陆翻把这次来到桐川的目的告诉他们,这些人肯定都要炸锅。 第二百一十五章 唇枪舌剑 我有些后悔,但现在后悔也没用。跟着陆翻来到这儿,其实也是想看看青衣楼祖师当年留下的东西是什么,再琢磨琢磨,跟我的家世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一声不响,等到他们把话说完了,才望着俏三月,说道:“陆堂主把话也说的很明白,如果当初是我有什么不是,得罪了你,你扣住我,连打带骂,我一句怨言也没有。但这事真是我的错?就因为你当时带的人多,我就什么都要听从你的安排?天下没有这个道理吧?” 俏三月的脸庞涨的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身边那几个给她帮腔的人,也都左右言他,不来接我的话。就因为这件事,俏三月是不占理的。若是没有当初她强行把我扣在船上的事情,就不会有后面那些打打杀杀。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陆翻让众人先不说这些,今天来议事,还是要商讨拜神物,别的事情都要朝后放一放。 在这儿坐了能有两刻时间,戏台后场的议事堂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看着大概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人,迈步走了进来。 这个女人的确年轻,不愧是青衣楼的人,看着娇弱无力,如同雨后梨花,带着一分慵懒,一分纤柔。她一进门,别的人都站了起来。 青衣楼绝对不是以年龄大小分高下,按常理说,还是以堂口的排序,来决定堂主的位置。我看见陆翻也站起身,心里就明白了,这个慵懒又好像病怏怏的年轻女人,应该就是青衣楼十二月堂的堂主方小荷。 “大伙儿都坐吧,都坐吧。”方小荷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望着众人,说道:“陆堂主知会大家来议事,各位来的早,想必都还没有吃饭,恰好今天做了一些点心,滋味还不错,拿来给大家先垫垫。” 方小荷身后两个侍女端着两个食盒,打开来后,里面是一盘一盘很精美的小点心。侍女把点心给众人分了,方小荷就慢慢走到了自己的座位跟前坐下。其实,她一进门就看见我了,像青衣楼这种议事的场合,一般都是各堂的堂主才能参与,不要说外人,就连青衣楼的人,也不能随便加入。所以,方小荷坐下之后,就打量了我两眼。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这个十二月堂的堂主,身上没有一点江湖气息,就和一个常年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一般无二。但是我心里明白,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不能小瞧,否则的话,她怎么可能稳当当坐在十二月堂主的位置上,震慑下面那么一大帮人? “今天是破天荒了,还有一位客人。”方小荷看看我,接着把目光投向了陆翻,问道:“陆爷,把大家召集起来,究竟是有什么事情?” 今天的堂主没有到齐,不过也差不多了,七月堂的七爷重伤,下不了床,十一娘还有黑衣老头如今没赶回来,剩下的则都到了。陆翻看着人来了一大半,就站起身,把事情先交代了一下。 他一说拜神物,一帮人就有些发晕。总有五六十年,青衣楼没有进行过这种仪式了,在座的人几乎都只听说过,而没有见过。 众人尽皆吃惊,尤其是俏三月,到了这时候才知道,陆翻把我给带回来,原来是为了拜神物这个仪式,当时脸色又变了。 不过,碍于此刻的场面,俏三月强忍着没有开口,她不过是三月堂的堂主,跟在座的人身份差了些,别人都没说话,她也不敢冒然出言。 “拜神物的事,我没有见过,不过,我娘倒是说过。”方小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道:“咱们青衣楼,有这样的老规矩,既然陆爷提了,就让陆爷说完。” 陆翻把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当他说起珠光宝气棺的时候,下面的堂主,都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珠光宝气棺能找到宝藏的传说,由来已久,而且是当年背叛了打金钟一门的叛徒泄露出来的,河滩江湖上很多人都信以为真。这次十一娘亲自出马,去抢夺珠光宝气棺的事情,青衣楼的人也知道,听见陆翻说十一娘和黑衣老头儿俩人合力,还带了那么多人,竟然没有夺下珠光宝气棺,一帮人难免有些失望。 等到陆翻说起十一娘遇险,身躯外的琉璃光里,显化出了青衣楼祖师清晰的真容时,一帮人又吃惊了。琉璃光这个东西,玄奥之极,这么多年以来,青衣楼的很多人都知道琉璃光里,有青衣楼祖师的身影。但是那道身影一直都很模糊,没人看清楚过,谁知道偏偏就是这一次,青衣楼祖师的身影清晰的栩栩如生,这不能不说是个小小的奇迹。 “我当时在场,十一娘,还有老八也在,我们都瞧见了。”陆翻转脸望着我,说道:“祖师的真容,和这位小哥相似到了极点。”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所有人做梦也想不到,这世上会有跟他们祖师爷一模一样的人,而且前后还相隔了那么多年。 “因此,我才自作主张,把小哥带回来,让他拜神物。”陆翻扫视众人一眼,说道:“小哥跟我们祖师,一定是有缘的。” 陆翻说到这儿,把自己的意图完全讲清楚了。一瞬间,所有人都开始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一句话。这个事情虽然是个陈年老黄历,但却事关重大。如果拜神物没有结果,那也罢了,一旦凑巧有了结果,那就等于要选一个外人,来当青衣楼的最高统领。 “陆爷,这事,有些唐突了吧。”俏三月放到平时,是不会跟陆翻唱对台戏的,然而,这一次的事情,她不得不开口了:“拜神物这规矩,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走一山说一山,时过境迁,不能什么都按着以前的规矩来。倒退些年,你们男人,脑袋后面还得留根辫子呢,如今谁再去留辫子,那不是就变成了个笑话?” “有些规矩,时间久了,或许是要变一变,但拜神物的规矩,是祖师留下的。”陆翻当即反驳道:“祖师亲口留下的规矩,一万年都不得变更。” 反正在座的这些人,全都跟俏三月一个心思,拜神物这种事,原本就没有什么定数,还是那句话,如果真的凑巧,拜神物拜成了,这些人就等于自己给自己找了个顶头上司。 不过,大家谁也不愿意得罪陆翻,陆翻的功夫好,而且平时人缘也好,现在只是把拜神物的事情说了说,谁会没来由的跟陆翻过不去?反正他们知道,自己这帮人争来争去,其实最后的主意,还是要方小荷来拿。 “陆爷,您以前还帮过我们三月堂的忙,若不是这件事,我真的不愿意驳您的面子。”俏三月站起身,扫视了众人一眼,说道:“咱们青衣楼在南边,平时没什么事,很少到北面去,北面的很多事情,大家恐怕还不知道。这一两年间,河滩北边出了个大杀星,三番五次的截杀江湖中人,已经激起了公愤,多少家族门派,都联手围剿此人。” “是有这么回事。” “那人,不就是付千灯么?这也不是什么隐秘,咱们早听说了。” “对,就是付千灯。”俏三月把目光转向我,说道:“这个人,可是付千灯的徒弟。叫这样的人来咱们青衣楼拜神物,大伙儿觉得合适吗?” 我一下子就不知道怎么去辩解了,反正河滩上的人,分不清师傅还有假师父,俩人不管谁做的事,最后全都扣到师傅头上, 俏三月把话说出来,下面的人可算是抓住了理由,七嘴八舌的嚷嚷。好像付千灯在他们眼里就是这世上最恶的恶人,我看着这些人的样子,感觉有点可笑。说起付千灯,他们不以为然,但付千灯手里的玉顶炉,还有珠光宝气棺,他们可一点都不含糊。 “陆堂主。”我本来就产生了退意,看到群情激奋,当时就在陆翻身边说道:“你也别为难了,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付千灯的徒弟,拜神物这件事,算了吧,免得伤了你们的和气。” “这是青衣楼的规矩,你是谁的徒弟,这不重要。”陆翻不为所动,尽管这些人都激烈反对,可陆翻却仍打定主意,一定要我拜神物。 说来说去,也没个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到了最后,俏三月也不跟陆翻理论了,吁了口气,说道:“咱们大伙儿争执,没有什么意思,最后,还是要看总堂的意思。还是请咱们方总堂拿个主意吧。” 这些人直接把商议的过程给打断了,把事情交给了方小荷料理决断。方小荷如今是十二月堂的堂主,是青衣楼的总堂,没有楼主,总堂为尊,她再年轻,也不至于糊涂到找个人压在自己头上。 一众人都安静下来,陆翻也不说话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方小荷身上。方小荷看没人说话,这才轻轻喝了口茶,说道:“陆爷说的,其实也没错,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咱们青衣楼祖师留下的规矩,我们都是祖师爷的晚辈,没权力去更改祖师爷的规矩,既然如此,那就把神物请出来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语定乾坤 方小荷这番话很出乎众人的意料,谁都没想到,她竟然会同意拜神物。如此一来,谁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陆翻力主拜神物,现在方小荷也说了按照规矩来办,方小荷从身上取了钥匙,交给身边的侍女,让她到祖堂去,把供奉的神物给取来。 青衣楼的祖堂,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就是平时用来供奉祖师的神堂。而所谓的神物,不过是一口小箱子,就因为是祖师留下的东西,所以才被称作神物。多少年了,这口小箱子一直都在祖堂里面,前后几次有人拜神物,最后也没让箱子开启。 侍女拿了钥匙,没过多久,就把神物给取回来了。我看了看,那的确是一口小箱子,古色古香,应该是檀木的,外面上了清漆。箱子虽然没有锁,但是箱体和箱盖之间的缝隙上,有一道不太显眼的痕迹。那道痕迹,就是青衣楼祖师亲手留下来的法印。 从这口箱子被留下来,一直到现在,从未开启过。 “神物就在这里,拜吧。”方小荷拿出一块洁白如雪的丝帕,擦了擦嘴角,说道:“看看你是否真和祖师有缘。” 小小的木盒,就在面前的茶几上,那几个堂主,都自觉闪到了一边儿。这一刻,我有些紧张,说不出来的紧张,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反正就是脑门一直冒汗。 “小哥,你走近一点。”陆翻在后面轻轻推了推我。 我朝前走了两步,距离这口小箱子,只有一步之遥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拜神物。 咔吧…… 我正想转头询问陆翻,面前那口小箱子,陡然间开启了,我听到一声箱盖打开的声音,那道不易觉察的法印,似乎化作了丝丝缕缕的粉尘,弥漫在了空中。 议事堂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这一幕。没人能想到,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只是站在这口箱子面前,箱子居然就打开了。 “真的是!真的是和祖师有缘!”陆翻最先清醒过来:“法印消散了!箱子也打开了!” 俏三月等人瞠目结舌,而方小荷,脸上似乎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我也楞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儿,方小荷从座椅上站起身,轻轻走到了茶几跟前,双手把那只已经开启的箱子捧起来,端到我面前。 “既然跟祖师有缘,这神物,就是你的。” 我茫然的伸出手,接过了箱子。这时候,众人倒是都好奇了起来。所谓的神物,从当年祖师留下之后,一直无人开启。箱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也没人知道。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这口在青衣楼流传了一百多年的小箱子里,到底有什么。 箱子的法印消失,就变的和寻常的箱子没有什么区别。我慢慢的把已经开启的盖子完全掀开,顿时,一股时间和岁月的气息,宛若无声的潮水,扑面而来。 这口箱子里,仿佛满载着被时光冲刷之后的味道。箱子原本就不大,里面所装的东西也很有限。我看见箱子里,有一支笛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是一支笛子……” “祖师留下的神物,就是这个?” 小小的笛子,还不到一尺长,是用青竹做成的。笛子保持着原貌,或许是被把玩的时间太久了,笛子表面光滑如镜。我把笛子拿起来,入手沉甸甸的。 众人有一些失望,不过,再转念想想,也就释然了。青衣楼的祖师,当年开宗立派,但他这个人不求名利,生性淡泊,平时也不存私财,等到尸解以后,所有的遗物除了这口箱子,也就是几套衣服。 神物,并非神物,可能就是祖师平时经常把玩的一支竹笛,保留了下来,仅此而已。 “小哥拜神物,是祖师认定的人。”陆翻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对众人说道:“按照咱们青衣楼的规矩,神物认主,就是青衣楼的楼主了。” 青衣楼的规矩,本来就是这样,但是陆翻的话一说出来,那些晕头晕脑的堂主们,顿时又醒悟了过来。尽管大家没有嚷嚷着反对,不过,从他们的眼神和表情里,就能看得出了,他们是一万个不情愿。 不过,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此时此刻,众人心中雪亮,这件事和他们有关系,但是,跟方小荷的关系却更大。所以,人人都不说话,只等着方小荷开口。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方小荷看到所有人的目光,明里暗里都望着自己,淡淡笑了笑,说道:“祖师留下的规矩,大伙儿都知道,拜神物,神物认主,就是咱们青衣楼的楼主了。” 众人又一次呆若木鸡,谁也想不到,方小荷不仅这么干脆痛快的让我拜神物,等箱子打开以后,竟然要按着祖师的规矩,让我做青衣楼的楼主。 “可是……”俏三月终究是忍不住了,在下面说道:“可他不是咱们青衣楼的人……” “对啊。”一个大概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坐在俏三月旁边,喝了口茶,说道:“不是青衣楼的人,做了青衣楼的楼主,谁会认他?谁会听他的号令?大家各自为政,最后就变成一盘散沙,到了那时候,咱们青衣楼,可就要散了。” 这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直没有怎么开口说话,但说出来的话,直接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 这男人,是青衣楼九月堂的堂主,叫做穆青桥。人长的俊朗,而且身手功夫又好,颇有智谋。 “事情,都是人做的,咱们青衣楼的祖师,最初的时候,也只是在梨园唱戏。”陆翻反驳道:“都说了按照规矩,如今拜了神物,咱们又不认账?” “不不不。”我不等俏三月和穆青桥再说话,赶紧答道:“我本来就是看看热闹而已,无心做什么楼主,我不是青衣楼的人,做楼主,不合适。” “那你就直接走啊,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穆青桥似笑非笑的望着我,说道:“现在,不就是仗着陆爷在替你说话?” “我只是秉公而言,没有自己的私心。”陆翻看看穆青桥,心里微微有气,又不好发作。 “陆爷的为人,大伙都知道的。”穆青桥翘着二郎腿,悠悠说道:“不过,陆爷这一次的事,做的漂亮,这要是放到过去,就是拥立之功,将来新楼主上位,没准,就叫陆爷做了十二月堂的堂主呢?” “你胡说什么!”陆翻涵养再好,也经不住穆青桥这样冷嘲热讽,当时就一拍桌子,站起身喝道:“姓陆的是什么人,大家自有公论!” 穆青桥也不畏惧,自顾自的笑了笑,端起茶杯喝茶。他这个人,恃才傲物,虽然只是九月堂的堂主,但平时除了对方小荷还有几分恭敬,把谁也不放在眼里,即便陆翻还有十一娘,穆青桥也敢针锋相对。 “陆爷是什么人,大伙心里肯定有数,这么多年了,大伙儿平时谁有个私事公事,只要跟陆爷开口,陆爷就没给撂下过。”有人在旁边说道:“只是……陆爷,您这次一定要扶这个跟咱们不相干的人做楼主,到底是……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最后再说一次,没有私心!完全就是按照青衣楼的规矩来的!”陆翻一再被人质疑,面子上再也挂不住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要是规矩立出来,都说了不算,那还要这些规矩做什么!” 一众人说来说去,反正都是不服。最后,大家只能又望向了方小荷。 “陆爷说的也没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当年祖师爷留下的规矩就是这样,咱们青衣楼一直没有楼主,就是在等神物相认的人。”方小荷等众人不吵了,这才慢慢说道:“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青衣楼的人的,不都是后来才进来的?我自己的意思,还是按照规矩来吧。” 方小荷这么一说,众人又都不开口了。跟陆翻对着干,已经算是极限,要是连方小荷也一块顶撞,就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小哥刚到这边来,听口音,是北边的人,对咱们这里不熟,对青衣楼也不熟,我的意思,陆爷先陪着他吧,熟悉熟悉。等时机成熟了,到时候,大伙儿再正正经经的拜他。”方小荷嘴角挂着一丝微笑,问道:“到这时候了,还不知道小哥尊姓大名呢。” “我叫宝十三。”我也没隐瞒,俏三月本来就知道我的名字和来历,所以,在青衣楼这帮人面前,没必要藏着掖着。 “宝十三,好名字,好名字。”方小荷说道:“我这个身子也时常有病,平时没那么多精力料理青衣楼的事务,宝爷,您历练历练,把楼主这个位置坐好了,我就能清闲一下了。” “我……”我刚想开口说话,但方小荷就又一次站起身。 “陆爷,这些事务,就托付给你了。” 陆翻应了一声,下面的人虽然不服气,也无可奈何。 我更是如在梦里,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的就做了青衣楼的楼主。 第二百一十七章 劫难 方小荷一语定乾坤,力排众议,把这件事定了下来。不过,我初来乍到,众人本来就不服,所以,做楼主的事情,还要徐图渐进。方小荷又嘱咐了陆翻几句,然后带着两个侍女,将要离开议事堂。 “宝爷,桐川不算是大地方,不过也不是小地方,你刚来这,不用急,先游玩几天,别的以后再说。” 我点点头,等到方小荷走了之后,我心里就开始犯嘀咕。 这个方小荷,让人琢磨不透。她虽然年轻,可是,比十一娘,俏三月,还有穆青桥这些人都隐藏的深。最起码,我一听一看,就知道十一娘他们是什么意思,但方小荷呢,我压根就看不穿。 我跟她素昧平生,这次是第一次相见,彼此之间毫不了解。可是,她就那么肯定,不顾众人的反对,把我留在了青衣楼。这是为什么?我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想来想去,我心里大概就有数了,方小荷知道我是付千灯的徒弟,自然也就知道我和玉顶炉,珠光宝气棺,都有一定的关系,把我留在青衣楼,除了图谋这些,还能图谋什么? 我的脑袋大了一圈,可以说,从我踏上河滩江湖路的那一刻起,一直都因为玉顶炉被牵连,牵连来牵连去,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方小荷一走,其余的人也都三三两两的站起身,络绎离开。我看见俏三月留下的眼神不善,而且那个穆青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对我也有很深的敌意。 等到人都走了,陆翻把我带出了梨园戏台,暂时回到了他的家。青衣楼在桐川的势力很大,陆翻在几个堂主里面,算是低调的,但家里依然三进院子。回去之后,陆翻专门给我腾了一进院子,供我一个人住。 这时候,我心里七上八下,胡思乱想。我在考虑,要不要找个机会,早点溜走。 陆翻专门叫人摆了一桌酒,按照道理来讲,他摆酒,应该把其余的堂主都请来,但是陆翻也知道,去请别人,别人也不一定来,即便来了,多半也是冲着他的面子,而不是给我面子。所以陆翻干脆作罢,谁都没请,只有我们两个人坐下来喝酒。 喝酒的时候,陆翻说了一些青衣楼内部的情况。他现在把我当成了自己人,所以也不隐瞒。青衣楼别的堂主,大概都还好说,即便十一娘,也不会公然违背方小荷的意思。最关键的,就是那个穆青桥。 穆青桥自视很高,觉得自己英俊,又有本事。方小荷是个女人,平时病怏怏的,也不怎么管事,而且,方小荷对总堂这个位置,似乎并不在意,完全是继承了母亲的衣钵。这两年来,一直有传闻说,方小荷想要让出总堂的座位。青衣楼没有楼主,总堂如果让出来,那么新的总堂,就要从下面的堂主里选。 穆青桥认为,方小荷真的让位之后,凭自己的实力,一定能坐上总堂之位。所以,陆翻要求我拜神物,等拜了神物之后,又推我做楼主的位置,就等于跟穆青桥抢生意。 说到这儿,我才知道那个穆青桥怎么对我有那么深的敌意。 “陆堂主,我真的无心跟人争抢什么楼主。”我苦笑了一声,说道:“这几年,我懒散惯了,想做事,就出去做事,不想做事就歇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如今把这么大个摊子交给我,我做不好。” “宝爷。”陆翻对我称呼也跟着变了,现在我还不是真正的楼主,但是在青衣楼的地位有些特殊:“咱们青衣楼的祖师,不会无缘无故立下这个规矩的,既然祖师爷立了这个规矩,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能有什么道理。” “宝爷,千万不要不信。”陆翻想了想,说道:“很多事,祖师爷当年或许都料到了。” 陆翻所说的事情,对青衣楼而言,是个劫数。那件事过去有五六十年了,但青衣楼的人,一直没有忘记。 当时,在大河滩有一个叫做乾坤道的门派,这个门派野心很大,而且不安分。不仅在河滩江湖横行霸道,不断的吞并别的小门小户,壮大自己的势力,还想作乱起事。 不过,一个江湖门派,势力再大,也总难跟当时的官府作对。起事之前,消息走路,乾坤道遭到了灭顶之灾。 乾坤道一共三个首领,号称三圣。官府围剿乾坤道的时候,三圣仓皇出逃,没有落网。 三圣带着乾坤道残余的势力,南迁到了桐川附近。隐姓埋名,打算东山再起。他们想以桐川为老巢,渐渐的再把势力发展起来。当时的桐川,已经是青衣楼的地盘,为此,青衣楼和乾坤道发生了很严重的冲突。 不得不说,乾坤道的三圣本事很大,对付官府,或许心有余力不足,然而,对付青衣楼,却游刃有余。那一年,是青衣楼立派以来最危急的时刻,险些就要遭遇灭门之祸。 当时的青衣楼总堂,姓马,被乾坤道赶出了桐川。乾坤道为了防止马总堂卷土重来,锲而不舍的追杀青衣楼残存下来的幸存者。青衣楼斗不过乾坤道,幸存者每天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就是在这个很危急的关头,有一天夜里,在荒郊野外露宿的马总堂,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青衣楼的祖师爷,祖师爷在梦里点化马总堂,很快就会有救星来救他们。祖师爷在梦里吩咐马总堂,如果这个人出现了,那么,就把自己留下的神物交给对方。 梦醒之后,马总堂没有在意,毕竟这只是个梦而已。然而,就在第二天马总堂带着人朝深山里藏匿的时候,很意外的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个乞丐,岁数不大,浑身上下长满了浓疮,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看到这个人,马总堂立刻傻了眼,因为在昨夜的梦里,祖师爷点化他寻找的人,就是这样一个浑身浓疮,蓬头垢面的乞丐。 如果没有那个梦,马总堂肯定不会在意。因为他不相信一个落魄至此的乞丐能挽救青衣楼。然而,就因为提前做了个梦,马总堂坚信,这一定是祖师爷不忍看到青衣楼就此覆灭,从而要来提点自己。 马总堂立刻跟乞丐聊了聊,乞丐一问三不知,糊里糊涂的。马总堂有些犹豫,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马总堂就拿出了祖师爷留下的神物,也就是那口箱子,交给了乞丐。 乞丐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这口箱子是做什么用的,接过箱子之后,一脸茫然。马总堂苦笑不得,不过,他还是想看看,看看昨夜所做的那个梦,是否灵验。 马总堂带人在附近找了个地方,暂时安身。青衣楼到了这步田地,只能勉强保持个温饱,那个乞丐估计很久没有吃饱饭了,吭吭哧哧的啃了好几块干粮,吃饱喝足,就躺下睡觉。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等第二天醒来,乞丐突然带着箱子走了。临走之前,他跟马总堂说,让马总堂带着青衣楼的人,就在这里安身,小心隐匿行踪,不要外出,也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马总堂按照乞丐的话,带着人在这儿滞留下来。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乞丐一走无音讯,就在马总堂和其他人等的心如火燎的时候,消失了一个多月的乞丐终于回来了。 乞丐回来的时候,还是原来那样子,浑身浓疮,蓬头垢面。他一回来,就把箱子还给了马总堂。 马总堂专门看过,箱子上的法印还在,这就说明,这口箱子一个多月以来就没有被打开过。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马总堂还有其他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就是这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带着青衣楼残余的力量,杀回了桐川。乞丐神勇无比,身手功夫高到让人瞠目结舌,乾坤道三圣,都不是乞丐的对手。 乞丐等于一个人力挽狂澜,乾坤道三圣死了两个,剩下一个仓皇逃窜。据说,这人带着残兵败将,躲到了岭南,一辈子都没敢再踏足内地。 经过这件事,青衣楼总算是重新回到桐川,收拾残局。而那个乞丐,在事情了结之后悄然离去。马总堂派人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过他。 这件事,在青衣楼流传了下来,从那时候开始,每年的七月初一,青衣楼总要召集能召集到的门人,一起在桐川的梨园戏台看一出戏。戏本戏文都是当年马总堂编的,讲述的就是青衣楼祖师梦中提点,脏乞丐力挽狂澜的故事。 所以,这种事在陆翻看来,完全都是祖师爷的庇护。他对此事深信不疑,所以,当时一见到我和青衣楼祖师的容貌那么相似,他就感觉,这一定是天意。 我喝着酒,听陆翻讲完这些,也不敢说不信,却也不敢说全信,毕竟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孰真孰假,谁又能说的清楚? 不过,我心里打定了主意,在这儿不能久留,一定得想办法找个机会脱身离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谜团丛生 陆翻肯定不知道我心里的心思,我们一边喝酒,他一边就叮嘱我了一些事情。看起来,他是真的把我当成未来的青衣楼楼主看待了。 可是,有些事情,陆翻是想不明白的,方小荷把我留下来,无非是贪图玉顶炉,我可没那么傻。 酒过三巡,陆翻有了点酒意,恰好天也晚了,我也喝的晕晕乎乎,陆翻就送我到了住处,等我安顿好了他才离开。我困的眼皮子都睁不开,进屋躺下之后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入睡之后的感觉非常奇怪。我看到了一个人,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现在究竟是睡着的,还是已经苏醒过来。 那个人,似乎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看不清楚他的脸。我像是被鬼上身了一样,想要动,可是手脚都死沉死沉的,动弹不得。 这个人慢慢的伸手,从桌上的那只木箱子里,取出了青竹笛。这东西在青衣楼里是所谓的神物,可是对我这么一个外人来说,实在是没啥用处,所以到了这儿之后随手就放在了桌子上。 这个人拿着青竹笛,放在嘴边,慢慢的吹奏。 我对这些乐器一窍不通,从生下来就没有碰过。但是,当青竹笛发出笛声之后,我顿时被吸引了。 笛声低沉,如同一个人,在低婉的诉说衷肠,每一声笛声,似乎都印入我的心坎。 我已经完全分辨不清楚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沉浸在了笛声之中。低沉的笛声之间,似乎还夹杂着缓缓的流水声,听的人如痴如醉。 不知道过了多久,笛声停止了。那个看不清面目的人,缓缓把青竹笛又放回了盒子。 “喜欢这曲子吗?” “喜欢听……” “你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我陡然一惊,我想偷偷溜走的打算,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肯定没说过。但是,这个人怎么可能知道我想要离开? “你要靠这支笛子,去化解劫难。” “笛子,劫难,谁的劫难?” “苍生的劫难……” 这个人说完这句话,我的心愈发的躁动不安,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在将醒却还未醒的那一瞬间,这人猛然消失了。 我唰的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个梦,太过真实的,到现在为止,我的脑海里,似乎还回荡着刚才所听到的曲子。 那曲子,只听了一遍,而且还是在梦里听到的,却如同烙印在我的心坎中。我这个对音律一窍不通的人,至今仍然记得大致的曲调。 看起来,青衣楼祖师留下的神物,果然是有那么一点门道。我很怀疑,这件神物上,是不是留着青衣楼祖师的一缕不灭残念。 我伸了个懒腰,觉得酒劲儿还没有完全过后,后脑壳隐隐作痛。等我转过头,想要在桌上拿水杯的时候,目光陡然顿住了。 桌上的那只小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那支青竹笛,就在盒子里。 我虽然喝了酒,但是记得很清楚,这只盒子放进屋子的时候,是合着的。一觉醒来,盒子被打开了,这说明什么? 这难道说明,真的有人在我睡着的时候,站在床边吹奏竹笛? 这件事猛然看上去没什么,可是细细一想,我浑身上下就直冒冷汗。 在梦里,我没有看到那个人的相貌,对方的身形和模样都很模糊,但是,这些事情其实不用多想就能知道结果。那必然是青衣楼祖师的残念。 他在梦里说的话,我记忆犹新,他猜到我要离开桐川,提前就嘱咐我,不要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的话,产生了几分好奇,还有几分疑惑。自己心里的念头,不由自主之间,开始动摇。 后半夜,我几乎再没有睡着,躺在床上的时候,脑海里一边回荡着那首让我无法忘怀的笛曲,一边还回荡着对方的话语。我的念头一被动摇,就一发不可收拾,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打算留下来看看,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对于青衣楼祖师这件事,我还是带着猜疑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相貌,和他的相貌会那么相似。可能,只有留下来,继续摸查一下线索,才能渐渐的明白真相。 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到了第二天早上,陆翻起了个大早,叫厨房做了早饭,然后喊我去吃。吃早饭的时候,陆翻说了,这些日子他也没什么事,就陪我在桐川到处走一走,然后见见青衣楼里大大小小的人物,让我和对方熟悉一下。 吃过早饭,我们俩就出了门,在桐川城内四处游逛。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桐川,确实大开眼界。我没出过远门,以前到附近的镇子去玩耍一番,已经心满意足了,但是那些小镇和桐川相比,真的不值一提,桐川城扼守水陆要冲,附近几个很大的渡口,繁华之极。 我们俩一路走,一路看,桐川城内有很多青衣楼的人聚集的地方。时过境迁,青衣楼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靠唱戏杂耍为生的门派了。桐川城,还有附近几个城镇里的生意,青衣楼多有涉足。每到一个地方,陆翻都给我引荐主事者,顺便把我也介绍一番。青衣楼推举楼主的事情,还没有流传出去,下面的人听到消息,都很吃惊。这可是自青衣楼祖师逝去以后就没发生过的事。 转悠了一天,到了晚上又回到陆翻家里,照例好吃好喝,然后蒙头睡觉。这种日子,过的悠闲自在,但是,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我还惦记着师傅,甚至,还有点惦记假师父,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愿意让他们出事。自从那天他们两个被珠光宝气棺带走,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消息。我又一次辗转难眠,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忍不住了,爬起来去前头的院子找陆翻。 找到陆翻之后,我吭吭哧哧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想让陆翻帮忙,打听一下我师父的下落。 “宝爷,这件事,我帮你去办,你不用操心。”陆翻倒是没有因为当时的那件事跟师父记仇,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他答应了之后,我心里总算是轻松了一些,再回去之后,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这一次,我依然没有睡太长时间,梦境就又开始了。 我又梦到了那个身形模糊的人,他出现之后,打开了桌旁的柜子,又在柜子里打开那只小木盒,重新拿起青竹笛。 他慢慢的抚摸着青竹笛,过了一会儿,又放在嘴边吹奏。青竹笛低沉的笛声,再次漂荡出来,笛声冥冥,每一个音符,都在我的心田之间不断的缭绕。 这曲子,其实说不上有多好听,可是,却像是吹出了一个人寂寞的心声。 一曲奏完,这个人将青竹笛放回了原处,说道:“你打定主意,要留下来,等着看看事情的变化,这就对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又惊讶了,这个人为什么总能直接猜透我的心思? “你的事情,没有我不知道的。”这人似乎淡淡的笑了笑,但很快收敛了笑容,说道:“大乱将至,谁可力挽狂澜,留好这支笛子,将来,总会有用的。” “大乱将至,究竟是什么大乱?”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已经救了青衣楼一次,不妨,再救一次……” 这一瞬间,我又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依然是在将醒又未醒的时刻,这个人的身形急速的消失。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床边空空荡荡。 但是,我的目光又一次顿住了,我能看到,桌子边的柜子的柜门,微微被打开了,走过去一看,就能看到敞开的木盒,还有里面那支青竹笛。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这支青竹笛,肯定被人动过。看着青竹笛,那首曲子,似乎又在耳边不断的漂荡。 虽然刚才只是做梦,可是所有的细节,我都记得,那个人说的话,我同样记得。 他说,我已经救了青衣楼一次,就不妨再救一次。 我满头雾水,根本想不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跟青衣楼的人,以前从来没有打过交道,又何来救过青衣楼这一说? 这个人只要在梦境里出现一次,就会给我带来一个新的谜团。尽管我暂时猜不出,这到底是为什么,可我依然相信,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我就觉得,留在桐川,似乎真的有必要。 后半夜,我又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索性离开卧房,坐在屋檐下,望着头顶的明月。 第二天,陆翻又来找我吃早饭,吃饭的时候,他跟我说,两天之后,就是七月初一了,按照青衣楼的规矩,只要能赶回来的人,都会赶回桐川,然后一起到梨园戏台去看戏。 这是青衣楼的老规矩,为的就是纪念当年青衣楼劫后余生的往事。我听着就觉得头大,这样的场合,我肯定是要被陆翻带去的,一被陆翻带去,肯定又得跟俏三月,穆青桥那帮人碰面。 第二百一十九章 信 我不想露面,但是没有任何办法。这是青衣楼的规矩,入乡随俗,这么多年的规矩,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就改变。 七月初一的当天,方小荷那边来人,叫陆翻带着我去梨园戏台的议事厅。我们俩赶过去的时候,青衣楼的堂主,除了七爷之外,别的都到齐了。就连十一娘和黑衣老头儿,也赶回了桐川。 我一看见十一娘,脑袋就晕,估计十一娘看见我,脑袋更晕。 方小荷可能把拜神物的事跟十一娘说过了,等我和陆翻坐下之后,十一娘的脸色发绿,苦瓜似的。 不过,陆翻说的没错,如果一件事情,方小荷点头了,十一娘即便不乐意,也不会出来闹腾。因为十一娘跟方小荷的母亲私交甚密,十一娘对方小荷多有维护,不管怎么说,都会给方小荷面子。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十一娘站起身,踱步到我跟前,她脚脖子上被我划伤的地方肯定没好,走路一瘸一拐的,直直的注视着我,说道:“小子,你留在青衣楼,是总堂的意思,既然是总堂的意思,我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不要找麻烦,也不要有别的心思,” “我没别的心思?”我看着十一娘现在对我敌意也不算太深了,想着以后免不得还要相处,所以就放缓了语气,说道:“十一娘,当时我划伤你,也是逼不得已,你的伤,不碍事了吧?” “这一路,我都是坐着马车回来的,你说碍事不碍事?”十一娘瞥了我一眼,又走回座位上去。 我暗中扫了扫,除去方小荷,青衣楼十个堂主里面,依然是俏三月和穆青桥对我冷眼旁观。别的人不露声色,也看不出什么。 “我可把话先放下。”穆青桥仍然一副傲然于众人的样子,轻轻端起茶杯,说道:“这么多年了,青衣楼就没有留过外人,若是留了外人,惹出什么麻烦,到时候,可要公事公办。” “谁会惹出麻烦呢?”方小荷看着陆翻想要站起来说话,唯恐他们又争执起来,于是抢在前头说道:“咱们说正事吧。” 方小荷开口,别的人就不言语了。 这一次方小荷把众人召集起来,是因为有些要紧的急事。从上个月开始,青衣楼在桐川城,还有附近两个镇子的生意受了影响。出事的是两个药铺,还有一个粮仓,不知道是什么人不断的暗中搞破坏,前几天,两个镇子的药铺的仓库突然失火,夜半三惊,也无人察觉,等到发现了,却又迟了一步,镇子的药铺直接被烧掉了一半儿。 到了昨天,青衣楼在桐川的粮仓也失了火,火势非常大,把粮食给烧掉了一些。 青衣楼也算是家大业大,损失了这些东西,并不影响什么,然而,这是个不好的信号,意味着肯定有人暗中在跟青衣楼作对。 青衣楼在桐川的势力很大,一般的小门小派,是肯定不敢跟他们为敌的。所以,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引起了方小荷的警觉,她把众人提前召集起来,就是为了大家各自派出眼线,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等事情说完,方小荷又说,今天晚上要看戏,大伙儿就呆在戏台这边,吃吃饭喝喝酒,等着开戏。 众人从议事厅散了,各自凑在一起,小声交谈,我总觉得自己坐在这儿很不舒服,就跑到外面去透透风。这边刚站了一会儿,就听见方小荷在身后说道:“宝爷,我们青衣楼的人,都是野性子,平时说什么做什么,散漫惯了,可大伙儿没有坏心,你不要介意。” “没有,只是说几句话,有什么可介意的。” “你来到桐川几天了,我这里事情多,也没来得及跟你聊聊,趁着今天都有空,请宝爷喝杯茶吧。” 我之前就猜想过,方小荷把我留在青衣楼,多半是为了玉顶炉,所以,我心里有了防备,绝不得罪她,但也绝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 方小荷把我请到议事厅后面的一间小屋,下头人端了茶,我也不懂茶叶,只不过觉得茶泡的很香。喝了几口茶,方小荷问了一点闲话。 我小心的应付着,感觉方小荷快要隐约透出真实的意图了。可是没想到,从头到尾,方小荷都没有提到玉顶炉,也没有提到什么忌讳的话题。 “宝爷,我坐在总堂的位子,总是力不从心,女人,管不了那么多事,你能来坐楼主的位置,那是再好不过了。”方小荷淡淡的笑道:“只不过,你初来乍到,下面的堂主,明显有不服的,这样直接推你坐上楼主之位,他们不服,就要闹事,到时候斗来斗去,还都是咱们青衣楼的麻烦,所以,我就先把这件事朝后压一压,宝爷,你要体谅。” “我懂。”我苦笑了一声,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哪怕是亲兄弟,还有翻脸的时候,更何况非亲非故。 方小荷说来说去,总是不说什么正事。我本来一直等着她提玉顶炉,可是人家偏偏不提,说到最后,反而是我沉不住气了。 “总堂,这个……我想问问……”我考虑了一下,问道:“我无德无能,什么本事都没有,总堂肯让我做楼主,就不怕我把青衣楼带垮了?” “宝爷,我不知道,你信不信因果,反正我是信的。”方小荷说道:“这世上的所有事,有因,才有果。” “那这件事,有什么因?又有什么果?” “说了,你不一定会信。” “总堂,你肯定不会骗我的,你说一说,我想听听,究竟是什么因果。” “既然你问起来,那我就说了。”方小荷顿了顿,说道:“宝爷,你不是家里亲生的吧?你是被人收养的。” “嗯?怎么这么说?”我心里微微吃了一惊,我被收养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原来村子里的人,还有师傅之外,别的人几乎没有知道的,就包括穆九,方甜,这些跟我交往过密的人,我也没有倾吐过。 更何况,被收养这件事,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的。 “先说,是不是?”方小荷没有回答我,又追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人家已经把话说明,我再矢口否认,这就没法再往下谈。于是,我点了点头,算是认了。 方小荷笑了笑,接着又说了一些,全都是关于我的事情。说的非常详细,其中还有一些隐秘,我很少对人提及,但方小荷竟然说的一清二楚。 如此一来,我就真的吃惊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多都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方小荷即便趁着这几天时间去打听,也绝对打听不出来。 “总堂,还是直说吧。”我实在猜不出来,方小荷是如何把这些事情弄清楚的,猜了很多次,我自己都不愿意费脑子猜了。 “我说了,你多半不信,可我说的,全是实话。”方小荷从怀里取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说道:“这封信,是你来之前几天,我在祖堂拿到的。” 这是一张很结实,但又很薄的纸。纸张大概是被用过的,但是后来被人用刀子刮掉了,重新写上了字迹。 纸上的字,写的就是关于我的那些事情,写的很细。方小荷刚才所说,就是根据这张纸上的内容而来的。 我很吃惊,说不出的吃惊,因为,我觉得这纸上的字迹,跟我的笔迹非常之像。 我从小没有正经读过书,只是小时候,我爹专门请村里一个识字的老先生教过我一段时间。为了这个,爹每次都把捕来的大鱼送给人家当报酬。这老先生也不是秀才,只是粗通文墨,在他手下读书,肯定学不到什么高深的学问,只不过是认识字而已。 我也没练过字,一直到现在,写出来的字都歪歪斜斜,不忍目睹。而这张纸上的字迹,跟我的笔迹真的一样。 “这是!?这是谁送来的!?” “我不知道,就是在祖堂发现的。” 纸上除了关于我的一些事情之外,末尾还有八个字:凡大事者,必托此人。 看到这儿,我算是明白了,这封信的目的,其实就是让方小荷认准我这个人,信的末尾,也说的一清二楚,如果有大事,就必须得我去摆平。 方小荷也不知道,这封信到底是谁送来的,但是,信来自祖堂,就只能认为,这是祖师的意思。 就因为这样,当初陆翻把我带来的时候,尽管方小荷以前从未见过我,却还是力排众议,让我拜神物。等神物认主,她愈发感觉,这封信真的有天意,所以,方小荷认准了我,就想让我做青衣楼的楼主。 我听完她的话,心里不敢全信,可是,信上所书写的那些关于我的隐秘,方小荷绝对伪造不来。 我一下子就迟疑了,心中更是疑云重重,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是谁写了这封信,又专门送到了青衣楼的祖堂,恰好让方小荷看到。 更关键的是,这一切发生的时间,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方小荷刚刚看完这封信,没过几天,陆翻就把我给带到了桐川。 第二百二十章 笛声来源 这件事到现在为止,估计已经说不清楚了,不知道信是谁写的,谁送来的,那么,事情就变成了无头悬案。 不过,这也让方小荷下定了决心,她说,一定会按照天意,把我推到楼主的位子上去。 说到这里,我心里倒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我一直觉得,方小荷之所以把我留在青衣楼,是为了玉顶炉,现在看起来,确实是误会她了。 我心里这么想,但是嘴上又不好意思说出来。跟方小荷又聊了一会儿,她就和我说,这次青衣楼名下三个店铺被纵火焚烧的事情,我最好是去查查,如果能查个水落石出,最起码我也算立了一功,这样的事多几次,我慢慢的就能在青衣楼站稳脚跟。 方小荷说完,就带着我一块儿出去。青衣楼的堂主们,各做各的事儿,基本都是趁着这个难得的空闲,在一起聊聊天,说说闲话,放松一下。我看到十一娘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心里想着当时她和黑衣老头儿不肯罢休,还要追击珠光宝气棺,也不知道有没有结果,就想过去问问。 我轻轻走到十一娘跟前,琢磨着该如何开口。这老太婆看起来对我根本没有什么好印象,可能一看见我,就会觉得脚脖子疼。 我这边正在冥思苦想,十一娘慢慢睁开眼睛,冷冷瞥了我一眼,说道:“你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十一娘,聊一会儿。”我坐到十一娘身边,朝她的茶碗里添了点水。 “没什么好聊的。” “十一娘,以后我留在青衣楼,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是长辈,跟我这么个晚辈计较,也不是个事儿啊。” “我没见过你这么有本事的晚辈。” “十一娘,你是青衣楼的堂主,除了总堂,就是你地位最高,你这样有意思么?” 我好说歹说,反正也不和她扯急,就是东拉西扯。十一娘也清楚,以后免不得要经常打交道,说到最后,她也不抢白我了,只是脸色仍然不太好看。 “十一娘,跟你打听个事儿,当时你和八月堂的堂主,沿着河滩追击珠光宝气棺,最后追上了吗?” “你说能追上吗?”十一娘皱着眉头,拍了拍自己的腿,说道:“好胳膊好腿,还差不多,我这条腿让你伤的那么重,你如今还有脸问我追上没追上,你是成心的?” “我没那个意思。”我赶紧解释了一番,十一娘才消了气。 我就在这儿跟她耗了好半天,十一娘才断断续续说,她和黑衣老头儿浪费了几天时间,再没有找到珠光宝气棺的下落。青衣楼里有推演的高手,可是,也无法推演出珠光宝气棺的位置,这就说明,珠光宝气棺可能是到了一个被蒙蔽天机的地方。 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知道师傅他们兄弟两个的安危。不过,我明白,师傅和假师父,都不是一般人,只要有一线存活下来的希望,他们多半就不会死。 在这儿跟十一娘说了一会儿,我也慢慢察觉出来了。十一娘这个人,虽然对外人狠,不过,对青衣楼的人,只是嘴巴厉害,却不会真的跟对方为难。我把她伤成这样,等我留在青衣楼,一番道歉,十一娘渐渐的就消了气。 “十一娘,以后,还要您多多提点。” “拉倒吧。”十一娘重新闭上眼睛:“你别把我另条腿也给弄伤,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干笑两声,赶紧起身走了。 就这样到了晚饭时分,众人在一起吃饭。方小荷考虑的还是周到,就害怕在饭桌上再有什么冲突,所以专门安排了两桌,把我和俏三月还有穆青桥给分开。 吃过了晚饭,戏台开始唱戏。这出戏,青衣楼唱了几十年,一成不变,这些堂主年年都看,早就看烦了,只有我是第一次看这出戏,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本来以为今天要闹不愉快,在方小荷的维持下,最后还是比较顺利的过去了。等到戏唱完,我和陆翻赶紧离开梨园戏台。 到了晚上,我睡下之后,那个梦,就又一次开始了。梦境里仍然是那个人,仍然是取出了青竹笛,仍然吹奏着相同的笛曲。 这曲子在梦境中听了几次,其实已经深深烙印在心中,我觉得,若是清醒的时候有人吹奏这首曲子,我还跟着哼出来。 这一次,这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把曲子吹了一遍,梦境就结束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已经被打开的盒子。 这个梦做一次两次,或许还没什么,但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始终都做同样一个梦,那个人一直不说话,每次只是吹求了笛曲之后,梦境就会结束。他好像唯恐我把这首曲子给忘记了一样,就这样每天不厌其烦的重复着。 我有点受不了了,因为每次做梦,接着就会惊醒,然后整整一夜时间,都是睁着眼睛熬过去的。熬了几天,我的眼圈微微发黑,两眼通红,陆翻明显察觉出来,就问我是不是在这里住着不习惯。 我本来没有多想,不过,等陆翻说了之后,我心里陡然出现了一个想法。 那个人,只在我睡着的时候才出现,到现在为止,我自己都说不清楚,那人究竟是在梦里,还是真正站在我床边吹奏笛曲。 如果只是一个梦而已,那么为什么每次做梦醒来,都会看见装着青竹笛的盒子被打开? 我有点后怕,我觉得,自己在梦里听到的笛曲,应该是真的有人在吹奏。 吹笛子的人,是谁? 我本来以为,我做梦梦到的,可能就是青衣楼的祖师,然而,等我察觉出真的有人吹奏笛曲时,这个想法就被打消了。青衣楼祖师死去那么多年,一道残念肯定不能和活人一样,吹奏笛子。如果这样去想,吹奏笛子的,则另有其人。 “陆堂主,最近我没睡好。”我想好了之后,就打算把事情摘头去尾的和陆翻说一说,让他帮个忙,陆翻这人还是靠得住的:“老是做梦。” “谁会不做梦啊,我也做梦。难不成,你做的是噩梦?” “也不算是噩梦,就是每天都做一样的梦。” 我把事情和陆翻讲了讲,也跟他说了自己心里的疑惑。我想让陆翻帮忙看看,在我睡着了之后,究竟有没有人出现在我的卧房里。 “宝爷,你做这个梦,都已经几天了,自己没有丝毫察觉吗?”陆翻问道:“若是房里真的悄悄进了人,多少都会留下些痕迹的。” “我就是什么痕迹都没有找到,才会产生这种怀疑的。”我叹了口气,觉得这件事情可能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这几天我晚上进卧房睡觉,都会把房门给插上,等醒来后,房门的门栓好好的,屋子里也没有什么痕迹。 陆翻就觉得我是想多了,但是,他越是这么说,我心里就越是膈应。最后我就央求他给帮帮忙,帮忙看看,我的卧房里究竟有没有什么动静。 陆翻无奈,只能答应下来。 我还记得方小荷说的话,叫我在桐川尽力去查一查青衣楼的店铺被烧的事情。我在这边没有根基,还需要用陆翻的人。陆翻听我说了之后,也很用心,亲自陪着我,俩人一起到城里走街串巷。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对方既然敢做,就肯定留有后路,所以,不会留下什么线索,我和陆翻整整忙了半天,他手下十月堂的人也四处出击,明察暗访,等到晚饭时分,太阳落山了,派出去的人一一回报,一无所获。 我也知道,这事不能心急,所以先跟陆翻回家。为了晚上能睡的踏实一点,吃饭的时候,我们喝了点酒,陆翻的酒量比我大,我喝的晕晕乎乎了,陆翻还没什么事。 “陆堂主,事情拜托给你了。” 我独自一人回到卧房,这几天困的要死,又睡不好,这会儿喝了酒,睡意浓浓,躺下来之后没多久,就沉沉的睡熟了。 果不其然,那个梦境里的人,好像真的害怕我把这首笛曲给遗忘了,等睡着之后,梦境重现,那个人就站在我的床边,拿着青竹笛,轻轻吹奏。 曲子还是那首曲子,听的多了,熟悉之极。尽管梦境里没有别的人,除了这首曲子,也没有别的声音,甚至连场景都没有变幻,可是,三天两头做这样的梦,我心里已经有了负担,等到曲子吹奏完,那个人消失的时候,我一下子又从梦里醒了过来。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只觉得头上都是汗水,酒劲儿还没过去,不过脑子已经算是清醒了,等我醒来的一刻,随即想到今天托付了陆翻,让他暗中查探。 我从床上坐起来,等到站起身的时候,卧房的门被敲响了,打开一看,陆翻站在门外。 “陆堂主,刚才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不仅看清楚了,而且,我也听到了你说的笛声。” 第二百二十一章 南下 一听到陆翻的话,我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那笛声并非只在梦里,而是有人真的在吹奏青竹笛,否则的话,陆翻不可能听到笛声。 “吹笛子的是谁?”我急忙朝周围看了看,问道:“既然看见了,你怎么不把他留住?” “没法留。” 陆翻的表情有点无奈,我喝了酒入睡之后,陆翻就到窗子那边等着看。从头到尾,我的卧房没有进去过一个人。 等我睡着不久,陆翻就看到我突然又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了柜子里的小木盒,拿出那支青竹笛,放在嘴边吹奏。 阵阵笛声,就随之飘散了出来。 我听完之后,脑袋立刻大了一圈,陆翻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吹笛子的人,就是我自己。 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我并不知道自己有梦游的习惯,而且,从小到大都没碰过笛子,又怎么可能抓起笛子就吹出笛声? “这……这应该不会吧……” “宝爷,我骗你有什么意思?”陆翻苦笑一声:“何况,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撒谎?” 我的睡意一下子又消散的干干净净,真的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搞得。不过,陆翻倒并不觉得诧异,而且多少还有些欣喜。在他看来,盒子里的青竹笛是青衣楼祖师留下的遗物,我什么都不懂,一拿到神物,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这只能说明,我和青衣楼祖师,真的有缘。 “宝爷,这是祖师爷垂青。”陆翻劝道:“我觉得,这不是坏事,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我想来想去,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陆翻让我别多想,我就强压着自己的情绪,不去想它。 说起来,倒真的很奇怪,就是陆翻跟我说了这件事之后,到了第二天晚上,我再睡觉,就睡的很踏实,一觉睡到天亮,什么梦也没做。 梦消失了,我也不知道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不过,我还是相信陆翻的话,青衣楼的祖师,不管怎么说,总不会害我。 我和陆翻又在桐川转悠了几天,想要查查青衣楼店铺被烧的事情,只不过暂时没有查出眉目。我以为这是个长久的活儿,还跟陆翻说了,俩人可能要再费些时间。 但是我这话刚说完,当天下午,方小荷就叫人把我和陆翻给喊了过去。等我们俩到了梨园戏台的时候,堂主们都聚齐了。 我跟这些人好歹是见了几次面,方小荷跟十一娘还有陆翻这三个地位最高的人,对我没什么意见,下面的堂主心里有啥也不会明着说出来,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反正还是穆青桥,对我成见最深,只是因为我一出现,就破灭了他做总堂的希望。 穆青桥看我不顺眼,我也不看他,自顾自的坐了下来。陆翻私下里跟我说过,我到桐川不久,根基不稳,对穆青桥不用理会太多,但最好也不要跟他翻脸。所以,我就干脆不跟穆青桥打交道,也不跟他说话,这样,对方想找茬也没什么机会。 等我和陆翻坐下了之后,方小荷就说了件事。这件事一说出来,在座的堂主都吃了一惊。 青衣楼这些年什么生意都做,跟北边的江湖门派,也多有来往。北面的江湖门派里,有一些专门靠河吃饭,比如沙帮,水滑子,他们基本都是在河里捞东西,然后筛选一下,把其中有价值的选出来卖掉,以此牟利。 大河以前经常改道,一改道,就可能会把之前的民居,还有埋在地下的坟墓给冲走。河底积存的东西特别多,有很多都是古物。青衣楼从北边的门派里花钱买下一些古董,自己再筛选一次,然后派人贩运到南方去,利润非常可观。 这几年,青衣楼最主要的收入,就是贩卖古董的收入。 一个多月之前,青衣楼的人运一批古董去了南方。这种生意做了好几年,当地的一些关节也早就打通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然而,偏偏这一次就出了差错,那批古董被人劫了。劫走古董的人传了话,叫青衣楼拿钱去赎货。 “祸不单行啊。”方小荷轻轻皱起眉头,说道:“咱们在桐川的店铺被烧了的事,还没有眉目,这批古董又出了岔子。” 店铺被烧,还是小事,损失也不大,这批古董出事,这些堂主就都坐不住了。青衣楼十二个分堂,每个分堂的收支都是自己负担的,比如采购古董时,十二个分堂平摊成本,最后盈利了平分利润。也就是说,古董被劫了,十二个分堂全都损失惨重。 青衣楼每个分堂下面的人都不少,都要靠堂主们养活,一下子丢了这么多货,这损失谁也承担不起。 就因为这件事太要紧了,方小荷才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商量一下对策。 其实这样的事情也没啥好商量的,货被人劫了,肯定这边要派人过去,要么赎买,要么就硬抢回来,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我能想明白的事情,别的人都能想明白,现在的问题是,到底派谁过去。 这么多堂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闭上了嘴巴。方小荷等了好一会儿,见没人说话,只能开口说道:“以往有这些出力跑腿的事情,大多是十一娘去料理的,可十一娘现在受了伤,跑不动了,大伙儿说说,这事叫谁去,合适一些?” “总堂你要坐镇桐川,十一娘负伤,再下来,就轮到十月堂了。”穆青桥悠然说道:“陆爷,平时咱们青衣楼的事儿,你也不经常参与,如今十一娘不能外出,是不是该陆爷把担子担起来了?” “青衣楼有事,我义不容辞。”陆翻看了穆青桥一眼,说道:“总堂也发话了,如今我负责带着宝爷,在桐川这边熟悉熟悉,若是没这事,这趟差事,我愿意担起来。” “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得专门派人带着?”穆青桥淡淡一笑,说道:“再说了,还得叫咱们十月堂的堂主亲自去带?我看,没这个必要吧。” 穆青桥一说话,别人没开口,俏三月第一个点头,在旁边附和。青衣楼一向就是这样,开口说话的,算是一条意见,别的没开口的,只当默认。别的堂主不肯得罪陆翻,也不肯得罪穆青桥,所以都闭口不谈。 陆翻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人,被穆青桥和俏三月挤兑了几句,就转过脸不再说话。 现场顿时沉默了下来,方小荷也不知道如何规劝。过了好一会儿,陆翻自己对方小荷说道:“总堂,若是宝爷这里,有人带着,我就去南方一趟。” 方小荷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谁也看不出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知道,她这个总堂,其实不好当。尤其是遇见了穆青桥这样的刺头,很难料理。 说来说去,最后事情就定下来了,陆翻自己带着一月二月两个堂的堂主,到南方去处理古董被劫的事儿。黑衣老头儿以后就接替陆翻的差事,带我在桐川熟悉情况。 “总堂,我不用人带。”我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天,陆爷把该带我去的地方,都带我走过了,我自己认得路,青衣楼在桐川的人,我也见了大半儿。” “还是得有个人领着,要不然,很多事情不方便。桐川这个大城,可不止咱们青衣楼一派,还有别的门派家族,他们不认得你,若是真遇到麻烦,没人领着你,怕是会出乱子。”方小荷看见陆翻把差事承担起来,就摆了摆手,说道:“这次辛苦陆爷了,下面这些分堂,选身手最好的,一个分堂两个人,由陆爷带着南下。” 南边的事情很紧急,这边一说完,陆翻就带着人去收拾行装,准备动身。等人散了,我想要离开的时候,方小荷把我给叫住了,又带我到了戏台后面的小屋里,亲手泡了茶。 “宝爷,我不拿你当外人,有什么,就直接和你说了。”方小荷说道:“我总觉得,咱们,多半是被人盯上了。” 我明白方小荷的意思,青衣楼在桐川这边一家独大,很少有人会找青衣楼的麻烦。可是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出事,而且,方小荷一直怀疑,古董在南方被劫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总堂,我知道你说的意思,可是……”我苦笑了一声,说道:“我现在什么忙都帮不上……” “宝爷,我可不是想叫你做什么,我只是知会你一声儿,最近你要多小心一些,没事的话,不要出桐川城,就在城里走走。”方小荷想了想,说道:“另外,追查咱们粮仓被烧毁的事,你也不要插手了,叫别的人去办。” “那我留在城里,该做点什么?” “什么都别做。”方小荷冲着我笑了笑,接着又收敛了笑容,很认真的说道:“我总觉得,你有大用,迟早会有大用的。” 我跟着笑了笑,心里却不感觉轻松,那根青竹笛,还有那一曲笛曲,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我心头缭绕。 第二百二十二章 擅入 陆翻走的时候,我去送了送。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在青衣楼的地位高,有了大事,就必须冲在前头。否则的话,就会被穆青桥挤兑。 陆翻走了之后,方小荷叫八月堂的黑衣老头儿来陪我熟悉情况。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黑衣老头儿姓刘,叫刘四海。他这个人,怎么说呢,有点墙头草的意思,在青衣楼也是老资格,凭资历熬到八月堂堂主这个位置上来的。 我跟刘四海之前就照过面,还闹了些不愉快,不过,刘四海转性转的很快,知道我已经得到了方小荷的认可,十一娘也渐渐没了火气,所以对我的态度就好转了。带着我在桐川走了一天,把青衣楼的生意都介绍了一遍。 到了这时候,桐川的情况,我基本已经熟悉了,而且,现在的日子过的很惬意,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走走看看。跟之前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相比,简直就是神仙一般。 但我时常也有忧虑,我不知道师傅他们的安危,不知道他们的下落,而且,前些年跟着爹下河捕鱼,后几年又和师父一块儿捞尸,猛然离开了大河,就有点不知所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这一天,刘四海家里有事,跟我说了一声,我叫他去办事,自己在桐川城里转悠。桐川城里,其实还是有一些好玩的地方的,我在茶馆里坐了半天,喝了两壶茶,又听了一会儿书,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这才离开了茶馆。 一出门,迎面就碰见了穆青桥,我没想到他也在城里游逛,俩人走了个对脸,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转念想想,我又没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何必见了面就要躲来躲去的?所以,我照旧挺胸抬头,径直走了过去。 我不想惹麻烦,但是,穆青桥带着好几个人,一字排开,隐隐就把去路给堵住了。我迫不得已,停下了脚步,穆青桥撇嘴一笑,自顾自的说道:“我说今天早上起床,院子里的树上怎么停了一只乌鸦,准有晦气事,果然应验了。” 他这么一说,身后的几个人就龇牙咧嘴的笑。我知道他在埋汰我,冷嘲热讽的,不过,我不介意,也不跟他答话,从旁边绕了过去。 “你的来历,我都知道,俏三月全都告诉我了,我劝你一句。”穆青桥微微侧过脸,说道:“要是你真以为自己走了好运,我跟你说,那只是你痴心妄想。青衣楼那么多人,资历都比你老,你一个外人,想要当楼主,趁早死了这条心。” 穆青桥开口,他身边的人自然都附和着他。我想忍,可是实在看不惯他这副趾高气昂,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本来就没心当什么楼主,总堂和陆堂主,却偏偏一定要我当。”我也停下脚步,侧过脸说道:“可有的人想要当,大伙儿又不愿意,这种事情,找谁说理去?” “你!”穆青桥没想到我会还嘴,而且直言不讳的把他的心思都说了出来,面皮一下子红了。 我也不理他,自己迈步走了,把他和几个手下都甩在身后。 走出去很远,我暗自叹了口气,青衣楼有穆青桥这样的人,让我很难受。青衣楼十二个分堂,每个分堂的势力大小都不一样,而且,除了青衣楼开的生意之外,分堂还各有自己的买卖。穆青桥有本事,在外面交际也广,跟北边好几个大家族和门阀常有来往,生意做的大,实力雄厚。所以,他才不怕陆翻还有十一娘他们。 我转悠了一圈,想去听书,可茶馆坐满了人。就这样绕来绕去,到了黄昏时分,觉得肚子饿了,又想喝一点酒,就来回的找馆子。 桐川的大部分大街,我都走过,只是一些曲折的小巷,还不熟悉。我走到了一条巷子里,左右寻找出路,这个时候,一阵隐隐约约的笛声,陡然飘入了我的耳中。 这阵笛声很轻微,即便路过的人也不会在意,可是,笛声对我来说太熟悉了,这就是我在梦里听到的那曲子。 我立刻聚精会神的听,分辨出笛声的来源。小巷前面,有一道院墙,院墙开了个小门。站在院墙外面,能看到里头的一幢二层小楼。那笛声,就是从小楼里传出来的。 我走到小门边,朝里看了看,里面是个很大的院子,这二层小楼,是在最后面,临着小巷,比较僻静。里头看不到一个人,只有一阵一阵笛声,不断的从二楼传出。我试探着一推,小门没有锁,吱呀一声打开了。 我慢慢的走了进去,本来想找个人问问的,可是一直没有找到。我只能顺着笛声朝里面走,这笛声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如果找到吹笛子的人,问问对方,这曲子是从哪儿学到的,说不定还会有所收获。 我一直走到了小楼的楼梯跟前,都没有看到有人。顺着楼梯慢慢走上去,笛声就更清晰了一些。小楼的二楼,只有三间房,我分辨着,笛声是从中间那屋子里传出的。 我感觉这样很唐突,一声招呼不打就闯到人家家里来了,可是,我唯恐现在不抓住机会,以后会后悔。在二楼站了一会儿,我轻轻的走到了中间那间屋子的房门外。 房门关着,但是没有关严,还露着一条缝隙。我凑到门缝这里,就嗅到一股淡雅的香味,这香味和寻常的胭脂水粉不一样,闻着是淡,不过很好闻。 紧跟着,我看到屋子里的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我,正在吹笛子。不过,我能看出,那是个女人。 这一定是人家的闺房,我的心一下就慌了。心想着这样很不妥,万一被人察觉,说不准头上就会扣一顶黑锅。可是,现在退走,我又不甘,吹笛子的人就是这女人,只要跟她聊聊,或许就能知道曲谱的来源。 我在门边犹豫了很长时间,伸手想要敲敲门,但手指还没碰到门上,屋子里吹笛子的女人,似乎有所察觉,猛然放下笛子,回过了头。 如此一来,我就看到了这个女人的正脸。 她的岁数,应该和我差不多,脸庞很白皙,如同凝脂,只略略用了点脂粉,清秀淡雅。 她的眼睛很大,乌溜溜的,刘海剪的整整齐齐。那双眼睛只要一动,似乎就能说出话来。 她这个模样长相,算是很俊俏的了,比之方甜也不遑多让。而且,她的容貌在清秀之中,似乎又带着一分隐约的妩媚。 对方一转身,快步走到门边,我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这个女人一拉开门,立刻看到了我。 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带着疑惑和戒备。我一看,急忙跟人家解释了一番。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编了个瞎话,说是这笛曲是我以前听过的,很喜欢,没想到在这儿又听见了,所以冒然进来看看,是谁在吹奏。 这番讲述,我自己都不怎么信。然而,这个女人听完之后,眼睛里的疑惑和戒备竟然一下子消失了,反而隐隐的充斥着一种喜悦之情。 “你听过这笛曲?你听过的,和我方才吹奏出来的,是一样的吗?” “时间太久,我只记了个大概,应该……应该是一样的吧。” “笛曲好听吗?” “肯定好听……否则,怎么会闻声而来……” 这个女人很高兴,把房门大开,让我进来。我本来就想问问人家,笛曲的来历,可是人家真把房门打开,我又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我无意冒犯,也不敢乱入姑娘的闺房,就是这个曲子,我想问问,是姑娘从哪儿学到的。” “很早以前的事了。” 这个姑娘说,她父亲以前喜欢藏书,家里各种各样的书,存了满满一屋子。后来,父亲去世,家里的日子过不下去,就开始变卖藏书。卖到最后,藏书也不剩什么了,余下一些卖不掉的。 在这些藏书里,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小册子里面只记录着这一首曲子的曲谱。这个姑娘从小就得到了这本曲谱,后来专门找人学过。她只学了这一首曲子,也就是自己没事的时候吹奏出来,给自己听一听。 我一听,顿时又是一脑门汗水,打听来打听去,最后依然一无所获,跟没打听一样。这姑娘的父亲早就过世了,这曲谱是从哪儿得到的,如今已经变成了不解之谜。 我心里暗暗的惋惜,好容易抓住一点线索,可这线索,却就这样中断,我不想放弃,暗中一琢磨,就跟姑娘继续攀谈,问问她父亲当年是做什么的。 “进来说话,哥哥。”这个姑娘仿佛找到了知音,硬把我让进屋子,还倒了一杯茶,我能嗅到闺房里那股淡淡的香味,可是心中却局促不安,屁股上像是长了钉子,一刻也坐不稳。 “我不是河滩本地的人,家是南方的,家道中落之后,才流落到了这边,我叫瑶月。”这个姑娘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似乎真的会说话一般,拿起了桌上的笛子,说道:“我父亲是个读书的,粗通一些音律,我从小就学了一点点,哥哥,这首曲子,你会吹奏吗?”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一头雾水 我坐在闺房里,面对着这个叫瑶月的姑娘,有些不知所措。等对方又问了一遍,我才答道:“我哪儿会吹奏笛子,只是会听而已。” “会吹奏笛曲,是个本事,会听,更是本事。”瑶月轻轻抚摸手中的竹笛,说道:“我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吹奏这首谱曲,可这么多年下来,却始终找不到曲中真正的韵味。” 瑶月嘴上说的谦虚,其实谈起来,我就觉得她精通音律。等到稍稍适应了一些,我在她闺房里看见了琵琶,古筝等等诸多乐器。 “哥哥,你不是桐川本地人吧?” “不是。”我点了点头,说道:“你怎么知道的?从我口音中听出来的?” “我就是知道,但现在却不告诉你,我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个看着只有十七八岁的小侍女,端着一个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显然没想到这屋子里突然多了个男人,进门便是一怔。 “这……” “这是我的客人,伴春,你别惊慌。”瑶月冲那个小侍女笑了笑,说道:“也莫要说出去。” “嗯,我知道。”这个叫做伴春的小侍女,看着像是挺机灵的,嘻嘻一笑,将托盘放到了桌上。 托盘里,是一碗粥,两碟小菜,还有几块精致的小点心。看起来,是这位瑶月姑娘的晚饭。我看着差不多了,问也问不出个什么,就站起身说道:“今天来的太唐突了,实在抱歉,瑶月姑娘,你用饭吧,我正巧也该走了。” “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却叫客人走,这可不是待客之道。”瑶月那双大大的眼睛一眯,笑着说道:“我也不饿,这晚饭,哥哥你吃了罢。” “不行不行……” “千万莫要客气。”瑶月不由分说,将碟子里的点心端到我跟前,说道:“平时,也极少有人和我聊天,更无人跟我说这些曲谱的事情,既是相见,无论如何相见,总算有缘,哥哥,是嫌弃我这里晚饭清淡?” “不是……”我一下子变的有些结巴,感觉心里的话,现在全都说不出口了。 “那哥哥吃一点。” 我实在推脱不过,看见旁边的伴春在偷偷捂嘴笑,心想着我一个大男人,连人家的门都敢进,一块点心,又有什么不敢吃的,扭扭捏捏,反倒不痛快。想到这儿,我拿了点心尝了尝,滋味果然很好。 这一碟小点心,经不住吃,几口就没了,吃过点心,我就不再动手。瑶月看着我吃点心的样子,似乎觉得有趣,单手托腮,目不转睛的看,看的我一阵脸红。 “哥哥,你以前没来过这里?” “没有,刚到桐川不久,如今还是住在朋友家中,很少出来闲逛。” “哥哥,尊姓大名,能跟我说说吗?” “我……我叫包小二……”我笑了笑,说道:“乡下人,名字就是个记性,土里土气的。” “说的没错,名字,只是个记性,傲天哮天,阿猫阿狗,都只是个名字而已。” 我和瑶月说着话,伴春就先退了出去,这个时候,我心中的紧张和无措,渐渐的散去了,说话也顺畅了些。我还是想把这个曲谱的事情再问一问,所以,就跟瑶月聊起她父亲。 瑶月的父亲,只是个普通人,年轻的时候,还醉心科考功名,只不过屡试不第,最后才死了这条心,平时在家里看看书,自丝竹中取乐。读书人什么也不会做,更不会持家,家里的积蓄,陆续都购买了藏书,在他去世之前,家道已经中落。 我听的很仔细,却也听不出什么端倪。这本曲谱的来历,恐怕是再也弄不清楚了。 不知不觉,我和瑶月聊了好一阵子,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这个时候,伴春推开门,探头对瑶月说道:“时辰到了,前头来人催促。” “姑娘有事,我先告辞。”我看到对方可能是有事,急忙就站起身。 “哥哥,不急。”瑶月想了想,说道:“哥哥,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事?” “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我这边有些急事,等下,让伴春和你说,如何?” 瑶月坐到桌子前,伴春就帮她梳理头发,我呆在屋子里不方便,赶紧退了出来。女人梳头,好费时间,我只觉得等了很久,瑶月才从屋子里出来。 她梳理好了头发,依然不着脂粉,可整个人看起来秀丽动人,明艳不可方物。瑶月像是真的有急事,匆匆下楼,只留了伴春在这儿。 “瑶月姑娘说是有事,这个……究竟是什么事?” “你跟我来。” “去哪儿?” “嗨,来了就知道啦。”伴春冲我挤挤眼睛,伸手塞给我一点东西。 我低头看了看,顿时吃了一惊,她塞给我的,是桐川这边见票即兑的晋通钱庄的银元票。这是山西人开的钱庄,很靠得住,是大河滩上的硬通货。大洋沉重,有时候需要的钱多,现大洋携带就很不方便,只要拿了晋通的银元票,到了钱庄就能兑现。 伴春塞过来的银元票,一共三张,每张都是一千块。我很诧异,也很吃惊,三千大洋,即便在桐川这种大城,也是一笔巨款,普通老百姓几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我一头雾水,今天跟着瑶月才刚刚见面,她一下子给我这么多钱,又是什么意思? “伴春姑娘,你先等等……”我迟疑了一下,赶紧跟到伴春身后,一边下楼,一边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姐让我给你的,你拿着钱,要给小姐帮忙的。” “帮忙?帮什么忙?先把话说清楚啊,这样让我心里没底……” “你是个大男人,小姐把这么多钱交给你,她都不怕,你拿着钱,倒害怕起来了?”伴春走到楼下,说道:“别问那么多啦,总之,是不会害你的,跟我来。” 我如在梦里,恍恍惚惚跟着伴春,朝着小楼的北边走去。过了一道拱门,拱门后的院子更大,在院子正中,有一座三层的楼。 这楼不仅比刚才的小楼高,而且更气派一些,入夜时分,楼上楼下,连同楼顶的飞檐,都挂满了灯。猛然望去,宛若一座灯火通明的殿宇。 伴春一路带着我,走到了这座楼的正门处。大门洞开,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一股脂粉的香气,在四处弥漫。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一下子看花了眼。 “快走啊。”伴春冲我招了招手,然后迈步走入正门。 正门里面,是一座很大的大厅,两边摆着古色古香的木桌木椅。沿着两边的栏杆,也挂了一串灯笼。红彤彤的灯笼,映照着楼里的人,人人脸上似乎都洋溢着一片喜气。 “这是……这是谁家办喜事?” “办喜事?”伴春楞了楞,跟着就噗嗤一笑:“你真是……真是……傻……” 我还要再说,伴春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我继续朝前走。走到一边的时候,她悄悄的把我拉到一根廊柱后面,指了指前面一张小桌,说道:“你去坐到那边。” “然后呢?” “然后啊,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可是……” “可是什么嘛,你是个男人,这儿又这么多人,你还怕我把你给卖了不成?快去吧。” 伴春说完,转身刺溜跑了,看着她的背影,我仍然满心疑惑,可是怀里装着瑶月给的这么多钱,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慢吞吞的走到了那张小桌跟前。 大厅里的桌子,估计得有二十多张,渐渐的,桌子先后坐满了。有人端上了茶水,还有点心。茶是好茶,点心也是精致点心,我朝周围看了看,就坐的人,一个个衣着光鲜,气派非凡。 我始终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想要开口问问后面桌子上的人,但又觉得不合适。瑶月说了,是让我帮忙,我这样问东问西的,不知道会不会惹麻烦。想来想去,我还是忍耐了下来。 我没吃晚饭,刚才在瑶月那边,也就是吃了几块小点心,现在肚子里咕咕乱叫。心想着反正已经坐下了,桌上又刚端来的点心,不吃白不吃。我就着茶水,把两小碟点心吃完,还觉得没吃饱。 这时候,恰好有个伙计打扮的人,又端来两碟点心,放在我的桌上。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伙计就陪着笑脸说道:“伴春姐说,您晚上像是没用饭,嘱咐我专门给您再拿些点心来,您先吃着,若是不够,我再去拿。” “先谢谢了。”我一听这个伙计是伴春叫来的,急忙就问道:“那个,伴春她……” “伴春姐姐忙着的。”伙计朝四周微微转头看了看,跟着悄悄从自己袖管里掏出两张叠起来的银元票,塞到我手里,说道:“伴春姐觉得钱不够,方才又去临时拆兑了些,您收好。” 伙计又拿来了两张银元票,前后加起来,一共给了我五千块的票。 “伴春她又拿来这么多钱干什么……” “这时候挺忙,我得去先忙一会儿。”伙计也不答我的话,规规矩矩的转身退下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此忙必帮 我完全晕了,压根就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坐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又吃了些点心,却仍旧没有看到瑶月和伴春。 我暗中回头张望了一下,大厅里的桌子,几乎都坐了人,只有我对面的那张小桌还是空着的。 这个时候,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殷勤的引着几个人走进了大厅,我回头看了看,目光顿时一凛。 我看见刚刚走进大厅的,赫然就是穆青桥,还有他那几个手下。我根本不知道穆青桥会来这里,如果早知道,我肯定不跟他再碰面,免得又要闹不愉快。 可是现在看见对方,已经迟了。穆青桥正年轻,眼力又好,进得大厅的同时,抬眼一扫,一下就看到了我。他的脸色似乎微微变了变,估计也没想到我会在这儿。 不过,穆青桥的脸色只是变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昂首挺胸朝前走来,被伙计引到了前面那张小桌前。几个随从坐不下,都被让到了一旁,贴着墙根等着。 “没想到,你也会在这儿。”穆青桥脸上挂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悠然坐下,慢慢翘起二郎腿,说道:“身上带钱了么?要不要我先借你点?” “为什么非要带钱?不带钱不行吗?”我毕竟也年轻,又没有得罪穆青桥,可是对方一见我,就明里暗里的挤兑,我有些受不住,把方小荷还有陆翻的嘱咐给忘了。 “不带钱来干什么?瞧热闹?”穆青桥气定神闲,一副大家风范。他长的算是端正,身手功夫好,在青衣楼的地位也不低,最关键是他们九月堂,是整个青衣楼的分堂里最有钱的,所以,穆青桥在桐川很有名气,在场的人多半认得他,别说一帮同辈,就连上了年纪的,也都客客气气的喊一声老弟。 穆青桥顾不上搭理我,跟来打招呼的人一一点头,这一刹那间,穆青桥俨然变成了这大厅的中心人物,风光一时无两。 穆青桥打完了招呼,等那些人都坐回原位,这才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颇有几分得意。那意思似乎是在告诉我,他在这个地方,面子比我大的多。 我原本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伴春把我带到这儿,有些奇怪。可是穆青桥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我反倒是暗暗打定了主意,要在这儿安坐下来。 这个时候,我前面的一块空气四周,亮起了一圈点燃的灯。灯火通明,映照的如同白昼。紧跟着,一个四十来岁,一身富态的中年女人,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站在前头。这女人脸上扑了得有一斤脂粉,那香味隔着多远都能把人给顶一跟头。 “各位贵客,各位爷,今儿个这好日子,诸位果然都来了。”中年女人笑的和一朵花儿似的,脸上的脂粉扑簌簌的朝下掉:“在座的贵客,大多是咱们烟云楼的老客了,闲话不多说,诸位爷天天想,天天盼的日子,今儿个总算是到了,我不在这儿废话,还是请咱们正主上来吧。” 中年女人的话音一落,旁边一个灯火光映照不到的角落里,顿时有两个年轻的小丫头,搀扶着一个女人走了过来。 我的目光又顿住了,我看得见,那个被搀扶过来的女人,就是瑶月。 这一会儿不见,瑶月身上多穿了一件绣着金丝凤舞的大红色的喜服。喜服喜庆,红彤彤的喜服映衬着瑶月那张俏脸,真的是秀丽可人。 “烟云楼的花魁,大伙儿都盼了这么久了,再不给诸位爷一个交代,大爷们,怕是要把烟云楼给拆了。”旁边的中年女人笑道:“规矩就不多说了,瑶月姑娘今儿个找恩主,仍然是看哪位爷给的赏钱多,哪位爷就是咱们瑶月姑娘头一位恩客了。” 中年女人估计是嫌自己在这儿碍事,说完之后就笑盈盈的走了下去。有人抬上一张长桌,又搬来一架琴。瑶月坐在桌边,秀指抚琴,优雅的琴声,随之漂荡出来,在大厅中回荡。 看到这儿,我似乎略有察觉,这个烟云楼,像是一座……像是一座风月之所。刚才那中年女人说的也很清楚,瑶月,竟然是这座烟云楼的花魁。花魁是好听些的说法,通俗讲,就是这座烟云楼的头牌红倌人。 我的头上立刻冒出了一片汗水,尽管在外闯荡了这么久,去过一些城镇,可是类似这般场所,我连大门都没有进过。这一次,却稀里糊涂的来到了这儿,还稀里糊涂的坐在了最前头。 “这个瑶月姑娘,不愧是烟云楼的红倌人,人长的俊俏不说,才艺也是一绝,听这琴声,咱们这样不懂音律的人,也觉得耳朵受用。”后面桌子上一个四十来岁,商人打扮的客人对同伴笑道:“就看谁舍得花这笔钱了。” 此时,周围的灯火突然灭了几盏,只剩下了几盏,楼上的天窗打开了,一缕月光斜斜的从天窗照射下来,恰好落在瑶月身上。沐浴着一身月光,瑶月目不斜视,依然静静抚琴。 月光,佳人,琴声,这一刻,瑶月如同月宫的仙女,不染人间烟火,秀美脱俗,令人神往。 在场的众人,都被这一幕看呆了,即便平时眼高于顶的穆青桥,也望着瑶月,目不转睛。我看得出来,为了给瑶月这个红倌人的第一夜卖个好价钱,烟云楼的老板是费尽了心机。 优雅动听的琴声,不断的缭绕在四周,所有人都听的如痴如醉。这个时候,刚才那个给我端点心的小伙计,又悄悄的走了过来,把一壶刚刚泡好的茶水放下,小声说道:“贵客,伴春姐说,等下要贵客您,用那些钱,拔得头筹。” “伴春她……” “贵客不知道,我们烟云楼做工的人,这时候是不能露面的,只望贵客按着伴春姐说的,给瑶月姐帮个忙吧。” 伙计说完,匆匆的走了。到了这时候,我心里才算稍稍明白了一些,瑶月多半是不想让人出价买去自己的,但是烟云楼的老板要挣钱,她一天不肯,这笔钱就一天挣不到手。为了躲过这一劫,瑶月自己拆兑钱,托我帮忙,把她给买下来。 我估摸着,她大概就是这意思。 怀里装着瑶月刚才给的那些钱,我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是无意中,我看到旁边穆青桥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我暗暗咬咬牙,反正已经坐在这儿了,还拿了伴春给的钱,这个忙,不帮也得帮。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刚才在小楼里和瑶月聊天的时候,她说我应该不是桐川本地人。烟云楼的红倌人,在城中名声鹊起,若是本城的人,即便没见过也听说过,只有我这个外来者,一无所知。 这一曲弹奏了很长时间,方才停止。等到琴声落了,瑶月站起身,众人才从琴声中回过神来,大声的叫好。就连平时一直眼高于顶的穆青桥,也轻轻拍了拍手。 他望着瑶月,脸上依然有种自信。估计,穆青桥对自己的长相,身家,都是胸有成竹。 “咱们啊,今天就看看吧。”身后那张桌子上的中年商人压着嗓子,对同伴小声说道:“你瞧见穆堂主的眼睛了么?从瑶月姑娘一出来,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看起来,穆堂主是志在必得了。咱们还是不要争抢了。” “看看热闹也好。”同伴也跟着笑道:“留着这把老骨头,多活几天。” 这时候,天窗合闭,刚才熄灭的灯火,又被重新点燃。大厅里暂时一片沉寂,刚才那个满脸脂粉的中年女人说道:“天色不早,不能耽误了瑶月姑娘的恩客,也不能耽误了良辰美景,诸位大爷,就凭自己的心,凭着对咱们瑶月姑娘的喜欢,给个赏钱吧。” 我心里仍然不是滋味,中年女人话说的好听,说是给个赏钱,但谁都知道,瑶月此时宛若货物,站在台上,等着价高者得之。 “三百块大洋!” 沉寂了一会儿,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这其实只是抛砖引玉,三百块大洋放到外头,够一户人家开销好多年了,但是在这纸醉金迷的销金窟里,只不过是一笔不值一提的小钱。 果然,有人开口之后,别的人跟着就上来了,五百块,六百块,八百块。一声比一声响亮,一次比一次价高。中年女人站在旁边,乐呵呵的合不拢嘴。这种事,烟云楼肯定不是第一次做,只要有人开价,后面的价码,就会水涨船高。 穆青桥却不着急,他肯定知道,前面这些出价的人,只是跟着起哄,犯不上跟他们争。 喊了一会儿,价码就抬到了一千三四百块。毕竟是白花花的大洋,喊到一千多块,有人就肉疼了,开始退缩,出价的人显然少了许多。 “一千五百块……” 价码喊到一千五的时候,一时间无人接口。我朝身后看了看,其实,看得出来,有些人还是想出价的,只不过都忌讳前面的穆青桥,所以隐忍了下来。 看到没人出价了,穆青桥才潇洒的放下手中的茶杯,缓声说道:“两千。” 第二百二十五章 自讨没趣 穆青桥果然出手了,一出手就是大手笔。两千块大洋,再加上他的身份和势力,顿时吓退了所有人。等他喊出口之后,无人再跟着加价。 旁边的中年女人不做声,脸上的表情还带着几分热切。这个价码,不高但也不算低,若是无人争抢,做了穆青桥这笔生意,倒也值了。 瑶月站在前方,一言不发,只是那双如水般的眼睛,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就这么一眼,似乎隐含着千言万语。 我心里动了动,并不是被她的美色所迷住了,只是觉得有些可怜。好好的人,若不是没有办法,谁会委身在这种地方? 现在出价,就算没有跟穆青桥作对的意思,但穆青桥肯定以为我故意跟他为难。可是,我别无选择,只能硬跟着对抗一下。 “两千一百块。”我开口报了个价,这一声喊出来,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穆青桥多半没想到,我会在这儿跟他争。当时我和陆翻来到青衣楼的时候,连日奔波,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宛若乞丐似的。那时候开始,穆青桥就没正眼看我,以为我就是个跑过来混吃混喝的。所以,等我现在一报价,他有些愤怒,又有些诧异。 “你跟我争,有钱么?”穆青桥冷哼了一声,说道:“烟云楼这里,可不能赊账。” “我出的起这个价,自然就拿的出这个钱。”我摇了摇头,不看穆青桥,说道:“你只管说加钱不加钱就是了。” “那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分财力,跟我来斗。”穆青桥把脸上多余的表情都收敛了,转头说道:“两千五百块。” “两千六。”我不假思索的跟着又多加了一百,心里想着伴春给的钱还有不少,足以跟穆青桥斗一斗了。 “三千。” “三千一。” 报价报到这儿,穆青桥就更恼火了,觉得我在挑衅,每次只多加一百块。其实我倒没这个意思,只是心疼钱,现在空口白牙喊出来,毕竟到时候要给人家付白花花的大洋。我就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三千五!”穆青桥喊到这里的时候,再淡定也按捺不住了,仍是那句话,现在喊出来的,都是白花花的大洋。如果不是我横中阻拦,穆青桥刚才那两千大洋,就已经得手了,不用再白白多花这一千五。 “三千六。” “四千!” “四千一。”喊到这儿,我也有些心慌,伴春一共就给了五千,这会儿喊到四千一,穆青桥再加价,我就吃不消了。 但是我吃不消,穆青桥同样吃不消,这毕竟是几千块的大事。他终于露出了一副无法忍耐的表情,慢慢看了我一眼,咬着牙说道:“你今天,是成心跟我过不去了?” 我原本就没这个意思,如果不是歪打误撞的顺着笛声找到瑶月,那么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不过,现在已然是骑虎难下,不想喊也得喊。 “我没那意思。”我仍然不看穆青桥,自顾自的说道:“桐川城大了,河滩也大了,难道所有的事儿,都得顺着你?只要跟你不一样的,就是跟你作对?没这个道理吧?” 这一番话,直接把穆青桥说的哑口无言。他的眼睛寒光四射,那模样,似乎恨不得一口咬死我。 “四千……五……” “四千六。”我喝了一口茶,虽然表面上平静如常,但是茶水喝到嘴里,觉得比黄连还苦。 价码喊到这儿,下面的人都吃惊了。烟云楼从开业到现在,十几年时间,从来没有人在这种场合下开出这样的价码。有些人大概也看得出来,我是跟穆青桥明争暗斗,看热闹的唯恐事不大,后头就有人嚷嚷道:“这时候谁也不能服软啊,都喊到这儿了,接着喊!接着喊!” 虽然没有人敢当着穆青桥的面说这些,但背地里,谁也堵不住人家的嘴巴。这人喊了两声,别的人也都三五成群的附和。如此一来,等于一下子把穆青桥给架到了这儿。 “五……五千……”穆青桥几乎是从牙缝里喊出这句话的,此时此刻,已经不是价码不价码的问题了,而是面子问题。如果今天退缩,传扬了出去,穆青桥的面子还朝哪儿搁? 他心里发毛,我心里也发毛,我出门在城里闲逛,身上肯定没带什么钱,如今就只有伴春给的这五千。穆青桥喊出五千,我一下没注意了。 “我也出五千。”我只能照价喊出来,同时又看了看穆青桥。 “我看出来了,你是真的要跟我作对!”穆青桥死咬着牙,脸色变的很难看。平时镇定自傲的气度,这会儿已经看不见了。 “你说我跟你作对,我还说你跟我作对呢。”我也豁出去了,反正事情到了这一步,谁也没有退步的余地。 俩人都喊到五千,一下子僵到了这儿。 “二位爷,二位爷……”中年女人本来乐呵呵的,看见我和穆青桥针锋相对,一下子急了,她绝对不想有人在这儿动手,尤其是穆青桥这种背景的人,赶紧就上来劝道:“二位爷,这个这个……千万不要伤了和气,有话咱们好好说……” “怎么好好说!”穆青桥喘了口气,只觉得在这儿发脾气,有失脸面,所以强忍着放缓了语气,对中年女人说道:“你自己拿个主意吧,我出了五千,这人也出五千,孰是孰非,你瞧着办。” “我……”中年女人的脸顿时就绿了,她肯定不想得罪穆青桥,可是现在这么多人都看着,俩人都出了五千大洋,偏袒谁,都会被人说闲话。 不过,这中年女人毕竟是在烟云楼这种地方混了半辈子的人了,一转头,就把这个烫手的热山芋丢了出去。 “二位爷,这件事啊,不单单是我们烟云楼的事,也是瑶月的事,二位爷都这么爱见瑶月,这是她的福分。”中年女人挤出笑脸,对我们说道:“这样吧,二位爷出的价码都一样,那就让瑶月自己选一选,选个她中意的恩客,如何?” “对对对,这样最公平,恩客出得起钱,瑶月看得上恩客,这才是郎财女貌,一段佳话啊。” 旁边的人还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一时间都来了精神,想看看今天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穆青桥听完中年女人的话,瞥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笑容。在他看来,自己高大英俊,有地位有声望有钱,瑶月除非是眼瞎了,才不会选他。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吧。”穆青桥又翘起二郎腿,说道:“看看瑶月姑娘的意思。” “那……这位爷,您的意思?”中年女人看到穆青桥点头,急忙又转头来问我:“您同意么?” “同意。”我点点头,说道:“就这么办吧。” “那就好,那就好。”中年女人笑着说道:“二位爷,咱们……咱们把话说在前头,能到这里来的,都是咱们桐川有头有脸的人物,二位爷更是个中翘楚,人中的龙凤。既然咱们商量好了这么办,等会瑶月姑娘选了那位恩客,没选上的爷,可……可不能再说别的了……” “这么多人看着,能说什么?”穆青桥喝了口茶,说道:“这就如同赌钱,愿者服输。” “对对对,就是这个理。”中年女人赶紧退到一旁,把瑶月给拉到了前头。 瑶月美目流转,看看穆青桥,又看看我。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伴春和那个小伙计,都不知道我之前已经和瑶月见了一面。 “八成是要选穆堂主了。”身后那个中年商人小声说道:“既然选人,那必然要选个身家长相都说得过去的。” “我看也是。” 瑶月站在前面,一时间没有说话,倒是在场那些人,好像比我还要紧张,都在等着瑶月姑娘开口。 “多谢恩客,恩客垂青,是我的福分,这一次,我就选……”瑶月的目光,慢慢转到穆青桥身上。 穆青桥瞥了我一眼,自得一笑,不等瑶月把话说完,自己潇洒的站起身。 “爷,我不是选你。”瑶月嫣然一笑,目光立刻从穆青桥身上,转到了我身上,向前轻轻走了一步,福了一福,小声说道:“恩客,瑶月谢您的赏,今晚,瑶月抚琴煮酒,伺候恩客。” 这话一说出来,穆青桥的脸唰的就红了,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下面的人既觉得有些惊讶,惊讶瑶月最后选了我,又觉得可笑,可笑穆青桥不等人家把话说完,自己就先站起身。 如此这般,穆青桥闹了个大花脸,站在原地,脸色青红闪烁,颜面尽失。 “哎呀哎呀,爷,对不住,对不住了……”中年女人多半也没想到,瑶月会选了我,她看见穆青桥在那边脸色难看,唯恐对方发怒,赶紧走了过来,陪着笑脸说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穆爷,我这就叫人备一桌上好的席面送来,穆爷再选个姑娘,好好喝一次酒……” “酒不喝了。”穆青桥吸了口气,终究是没有当场发火,刚才把话都说的清清楚楚,如今再发火,那就显得没有丝毫肚量。 第二百二十六章 良辰美景 穆青桥再想忍,可今天这个脸丢大了,无论如何也忍不住。我看见他胸口剧烈的起伏,跟中年女人说了话之后,起身想要离开。 可是,他咽不下这口气,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对瑶月说道:“我劝你一句,这小子,只是个从外地来的穷光蛋。” “人不在穷富,若只为财,瑶月也断不至守身到今日。”瑶月微微笑道:“还是谢谢贵客的提醒。” 穆青桥愤愤不已,他顾忌面子,不好翻脸,但他手下那几个人,都纷纷走了上来,无形中把我的去路给堵住了。周围的人一看要动手,赶紧腾出地方,躲的远远的。中年女人知道这是青衣楼的人,也不敢上去拦,在旁边哭天抹泪。 “本来好好的事情,自己也说了,愿赌服输,现在就不认账了?”我看着穆青桥手下的人要动手,也跟着站起来,说道:“青衣楼是不是没有一点门规?” “青衣楼的门规,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穆青桥转身就走,一口气走到了大门处,迈步出门,瞬间没了踪影。 他一走,算是把自己给撇干净了,他手下那帮人自然知道穆青桥是什么意思。围拢过来之后,摩拳擦掌。我不想在这里动手,但是对方摆明了不肯善罢甘休,我只能暗中提防。 呼!!! 一个人拿起一把椅子,兜头砸了过来。我一看对方先动了手,自己就再没有顾虑,闪身躲过,手臂上的骨头噼噼啪啪发出一阵轻响,这么长时间,跟穆九学到的本事可不是白给的,惊雷拳轰然砸出,又快又猛,一拳就把对方给砸的噔噔倒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动上手,就一发不可收拾。穆青桥这几个手下,都是平时跟着他耀武扬威的,只会拍马屁说好听话,没有几分真功夫。我虽然不是什么高手,但对付这几个人,倒也不会太狼狈。估计还是穆青桥太小看我,觉得我就是个泥腿子。 几个人斗成一团,也没有人敢上来拦架,瑶月在上面看的急了,下来阻拦。我眼瞅着她要被裹进战团里,急忙上去护着她,一个疏忽,额头被人砸了一拳。 这一拳砸的够狠,额头上立刻鼓起一个包。我把瑶月推到一旁,三下五除二,把几个人打的屁滚尿流。对方估计也知道再打下去,没什么好结果,纷纷逃走了。 等到他们一走,在四周围拢的人才渐渐围了过来,烟云楼的伙计急忙出来收拾被打翻的桌椅。刚才坐在我身后的那个中年商人好心劝道:“老弟,还是赶紧走吧,青衣楼不是好惹的啊。” “是啊,今天穆青桥丢了面子,你又动手打了他的人,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几个人在劝,我却不以为意,我就不相信,穆青桥能把我怎么样。 那个中年女人挤进人群,把我给拉了出来,哭丧着脸说道:“贵客,您头一次到我们烟云楼来,就搅的一团糟,我知道这事儿也不怪您,可是……贵客,咱们不能空口白牙的,您是不是把……把刚才喊的价码结算一下……” 我知道中年女人是想要钱,不由得转头看了看瑶月,瑶月眨了眨眼。我从怀里取出了那些银元票,交给中年女人。 虽然青衣楼的人闹了一场,不过,一看见这么多钱,中年女人的嘴巴就合不拢了,一边点数,查验银元票的真伪,一边说道:“贵客,您多担待,我们烟云楼,也只是整个跑腿耍嘴皮子的钱,您赏的这些钱啊,大半还是要给瑶月姑娘的,毕竟,人家是正主……” 我也不想跟她废话,所以一言不发。中年女人点清了钱数,就叫人把瑶月送回去,然后,专门派了伴春,等会把我带到后面小楼里。 “贵客,稍等一等,瑶月姑娘要回去换身衣裳,再预备点酒菜,这等良辰美景,不喝点酒助助兴怎么能行啊……” 伴春把我从正门领了出去,等走到没人的地方,她就砸了咂嘴,说道:“贵客,真是对不住啊,我们小姐原本看着你是外地人,在本地不起眼,也不会引人注意,所以才叫你帮这个忙……没想到,倒是给你惹麻烦了……” “没事。”我摇了摇头,跟穆青桥之间,是无法和解的,他看我不顺眼,觉得我挡他的路,即便今天不翻脸,以后肯定也有翻脸的时候。 “今天真的谢谢你了。”伴春看我不在意,也不埋怨,就轻松了些,捂着嘴笑道:“刚才那个姓穆的,闹了个灰头土脸,模样当真可笑……” 说着话,我们回到了之前那座小楼,二楼的房间,隐隐亮起了灯火,等我上了楼的时候,瑶月已经换好了衣服。 圆桌上摆着酒菜,还专门燃了两支红烛,我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站在门边,对瑶月说道:“瑶月姑娘,今天好歹算是把这个忙给你帮了,夜深了,我也该回去了。” “哥哥,别。”瑶月急忙从屋里出来,拉着我的袖子,把我拉进屋里:“今天,为了帮我,你得罪了人,怎么说走就走,来,坐下……” 我耐不住瑶月邀请,坐下之后,她先倒了杯酒,跟我一起喝了,放下酒杯,她低下头,自己想了想,说道:“给你惹了麻烦,并非我本意。我没有办法,今天你顺着笛声找到这儿的时候,温和有礼,我再跟你交谈一番,就觉得,你一定不是那种轻薄之徒,所以,才……才托你帮我这个忙……” 我喝着酒,心里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感觉。瑶月这个人,虽然身在烟云楼,但她必然洁身自好,宁可自己贴钱出来,也要守住完璧之身。出淤泥而不染,这一点,叫我很佩服。 “瑶月姑娘,我只是有点奇怪吧。”我放下杯子,说道:“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哥哥,有话你说。” “我看你自己都能拆兑出来几千大洋,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有这些钱,做点别的营生,也都够了,何必……” “何必一直留在这种地方,是吗?”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哥哥,我知道。”瑶月又替我倒了杯酒,说道:“若非有难言的苦衷,谁会这样?” 瑶月小的时候,还有一个妹妹,父亲去世,家道中落,妹妹还小,母亲一人拉扯两个孩子,艰难度日。等到她妹妹四岁的时候,家乡旱灾,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为了让妹妹能活下去,母亲就托人,把妹妹让一个南方来的女人带走了。 等到事后,母亲辗转打听到,那女人竟然是一个青楼的老鸨,当时就差点背过气去。可是人已经走了很久,找不回来。 就因为这件事,母亲积郁成疾,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瑶月一个人孤苦伶仃,四处漂泊,她想要活下去,还想试着找回自己的妹妹。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四处迁徙,到一个地方,住上三五个月,等打听清楚了,然后离开,再换一个地方,寻找妹妹。 瑶月一直都在青楼,却始终秉承卖艺守身的原则。她这次到桐川一个半月,已经有了自己的名气,一边在烟云楼安身,一边想要打听妹妹的下落。 “既然这样,那何必又要……又要找恩客啊……” “方才那个中年女人,她认得当年把我妹妹带走的人,只是相隔多年了,想要找到那个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瑶月看了我一眼,嘴角虽然露出笑容,可那笑容里,却有说不出的苦涩:“我求她帮忙,她要我帮她赚钱,我不肯,能行么?” “你把自己的几千大洋给她,难道还不能叫她给你帮忙?” “哥哥,你不懂人的心啊。”瑶月摇了摇头,说道:“从我身上能赚多少钱,她心里有数,我这些钱即便都给了她,她能知足吗?” 我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瑶月总共就这么多身家,可是,要把瑶月留在烟云楼,那就是一棵摇钱树,三年两年下来,赚的钱,就不止这些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烟云楼的老鸨说她认得当年带走瑶月妹妹的人,想要找妹妹,就不能断了这条线。瑶月这一次,算是完全豁出去了。 “这世上,总还有好人的。”瑶月顿了顿,笑着说道:“我身上这些钱,就是好人给的。” 瑶月之前在各处漂流,的确遇到过好心人,那些人欣赏她的音律,引为知己,又知道瑶月的家世,都表示同情,或多或少的给予了帮助,这些年下来,瑶月就靠这样攒下来一笔钱。 “可是,你躲得过这次,又怎么躲得过下次?” “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瑶月摇了摇头,说道:“像我这样的人,又怎么去说明天的事。” 我们俩一边喝酒,一边说话,不知不觉间,一壶酒喝完了。我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觉得现在夜已深沉,再不走的话,跟瑶月共处一室,总是不妥。 “瑶月姑娘,酒也喝了,这次是真的要走了。”我站起身,说道:“你早点休息。” 在我转身要离去的时候,瑶月陡然拉住我的衣袖,我一怔,她微微抬头望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哥哥,以后,你还会来吗?” 第二百二十七章 惩戒 看着瑶月此刻的表情,我有些感动。她或许从小孤苦惯了,也没有谁能说上几句心里话。伴春尽管每天在她身边,可伴春终究是个女人。 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竟烟云楼这样的地方不能时常涉足,可我又不忍心直接拒绝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有空时,便来看你。” “好。”瑶月似乎很开心,点了点头,放开自己的手,说道:“你真要来的时候,我什么都不做了,再给你吹奏笛曲。” 哐当!!! 就在这时,从后窗陡然飞进来一块石头,直接砸破了窗户,落在屋里。我和瑶月都没有防备,石头飞进来,把我吓了一跳。 我迈步冲到窗边看了看,小楼本来就临近后面的小巷,等我顺着窗子被砸破的窟窿望下去的时候,看见后面的小巷站着十多个人,其中,有三个赫然就是之前在烟云楼被我打跑的穆青桥的手下。 这三个人估计是挨了打,又不甘心,所以专门回去找了救兵,又赶过来想要报复。 “他们……” “你不用管,我正巧要走,我去和他们说。” 我不顾瑶月的劝阻,噔噔下了楼,走到黄昏时进入此处的小门,发现小门已经被锁了。我这边还在寻找出去的路,站在小巷里的人已经开始叫骂,什么污言秽语都稀里哗啦的骂了出来。我听的心里冒火,直接就翻墙跳了出去。 这十多个人好像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跳墙出来,都吃了一惊。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对方就恢复了镇定,在小巷里围拢了过来。小巷很窄,十多个人挤在这儿,一下子把我的去路给挡住了。 “你们想怎么样?”我看着那三个之前被打跑的人,沉声说道:“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谁欺人了?”一个人阴阳怪气的说道:“究竟是谁打了谁?你把我打了,现在跟我说不要欺人太甚?” 我就觉得,这人带来了这么多帮手,其实不是来跟我打架的,只是来恶心我。这帮人跟市井泼皮无赖没有什么区别,就会骂人,什么话都骂的出来,这么多人把我堵住,就是翻来覆去的骂。 看到这一幕情景,我心中已经了然了,青衣楼有没有前途,自当别论。但穆青桥这个人,一生成就仅此而止。 “让开。”我不跟对方还嘴,径直要走,但是,对方一起阻拦,把去路挡的死死的。 我伸手拨开他们,双方就开始相互拉扯,拉来拉去,我就有些恼火。 这时候,我不由自主的转头一看,就看到瑶月正站在床边,朝下面张望着。我冲她轻轻一点头,示意没事。 “再不让开,我不客气了。” “来啊,你能把爷怎么样?”那个人一看我说出这样的话,干脆整个人像是牛皮糖一样,使劲朝我身上贴,把脑袋拱过来,嚷嚷道:“你能把爷怎么样?” 这人耍无赖,别的人也跟着起哄,我实在是恼火了,一拳把对方打了个仰面朝天,如此一来,一帮人更是气势汹汹。 “你们,都闹够了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从小巷的一边,陡然传来了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我还没看到说话的人,不过,听到这声音,我就分辨出来,是十一娘的嗓音。 十一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小巷那边,冷眼注视着这里的闹剧。一帮人看见十一娘,谁都不敢再造次,唯唯诺诺的退到了一旁。 “丢人丢到这个地方来,你们也真是大胆。”十一娘的腿还微微瘸着,带着两个人,一步一步走到跟前,把周围那些人挨个看了一遍:“谁叫你们来的,穆青桥?” “不是。”那个无赖一般的人微微低着头,青衣楼的人,没有不怕十一娘的,十一娘一来,再无赖,也都不敢使出来:“只是被这人打了,心里气不过……” “都跟我回去。”十一娘最后看了我一眼,扭头就走。 十一娘既然发了话,所有人,连同我在内,一起跟在了后面。一帮人回到梨园戏台,等到进门的时候,我看见方小荷也坐在议事厅里。 这么多人站在下头,我也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这事怎么就惊动了方小荷。不过转念想想,青衣楼在桐川的势力大,又有这么多生意,再加上前些日子城里的店铺出了事,这时候肯定全城都是青衣楼的眼线,烟云楼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她的。 方小荷轻轻叹了口气,对身边的那个小侍女说道:“去,把穆青桥叫来。” “总……总堂……”那个无赖一听这个话,就有点慌神,急忙辩解道:“这是我气不过……带了兄弟们来找他晦气……跟堂主没关系……” 方小荷不理会他,身边的侍女立刻转身离去。方小荷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今天事情的前后经过。 侍女离开之后,这十多个人都被喊到了门外。方小荷看看我,轻轻皱起眉头,说道:“宝爷,咱们青衣楼,一向是不许内讧的,你到烟云楼那种地方,还跟穆青桥争风吃醋,这叫人怎么去说?” “我不是故意去的。”我一听就急了,方小荷这么一说,似乎把我看成了一个风花雪月的登徒子,我急忙解释了一下,把前因后果说的清清楚楚。 方小荷听完,就不再说话了,也不知道信不信我的讲述。她和十一娘坐在那边,只是喝茶,也不开口,让我浑身上下不自在。 过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穆青桥才到了戏台这边。他一进门,就满脸的不快,自顾自的坐下来,翘着二郎腿,说道:“总堂,这大半夜的,又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叫我来做什么?” “你既然喊我总堂,总堂半夜就不能叫你过来?”方小荷淡淡的翻翻眼皮子,看了穆青桥一眼。 “这个……”穆青桥咬咬牙,看看方小荷,又看看我,便不说话了。 “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穆堂主,以往过去,有些小末节,我也不愿去管,可宝爷的事情,之前咱们都说过,这是将来要做青衣楼楼主的。即便现在还不是楼主,总是咱们青衣楼的人,你这样跟他过不去,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我怎么和他过不去了?到底是他和我过不去,还是我和他过不去?” “斗两句嘴,这也罢了,最后还动了手。”方小荷看着我额头上那块淤青,对穆青桥说道:“现在外人还不知道宝爷的身份,若是知道了,青衣楼自己人打自己人,传出去,会不会让人笑话?” “我可没动手。”穆青桥心里肯定也有火气,今天说起丢脸,谁也没有他丢脸丢的大,他颇不服气,转过脸说道:“我自己先走了,后头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堂下的人动的手,最后和你没有关系了是么?”方小荷说道:“去,把外面为首的三个人喊进来。” 那三个人进来之后,倒是一心护主,没有攀扯穆青桥。其实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了,方小荷也就没再一个劲儿的追问。 “既然这事,是你们自作主张,好。”方小荷的脸色连变都没变,直接说道:“这三个人以下犯上,没弄出什么大乱子,但不得不惩治一下,否则,咱们青衣楼就真的没有规矩了,每个人砍掉两根手指。” “总堂!”穆青桥顿时急了眼,在这种场合,即便是惩治自己的手下人,其实也跟惩治自己差不多,他面子上挂不住,唰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只是斗斗嘴,何必如此?” 方小荷不理会他,随即,从门外进来几个人,抓起这三个人就走。过了没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对方隐隐的哀嚎声。 穆青桥的脸色不断闪烁,显然是气极了。然而,他再气,也不敢当着方小荷还有十一娘发作。 不一会儿,有人回来给方小荷复命,那三个为首的,都被去了两根手指。 “叫他们下去吧,找大夫,好好用药包扎。” 穆青桥带着怒气,站起身就要走。方小荷把他喊住了,慢慢说道:“话还没有说完,你走什么?” 我也不知道方小荷今天究竟是什么意思,看她的样子,似乎是在有意的杀穆青桥的威风。在我没来之前,穆青桥就在青衣楼跋扈惯了,对自己地位比自己高的堂主,也没有多少畏惧。方小荷平日里不做声,但真到了该出手的时候,却一点都不手软。 穆青桥重新坐下来之后,方小荷说道:“怎么?心里不痛快?这只是给你手下人提个醒,人在什么地位,就做什么事,做了不该做的,自然要受惩罚。” “如今惩治也惩治过了,还要怎么样?” “最近,大伙儿都别再闹别扭了。”方小荷也看了我一眼,说道:“陆爷去了南边,是为了咱们的生意,这些日子啊,生意有些不好做了。大家都用些心,这些天,咱们有笔大生意要做,千万不要大意。”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月夜之杀 方小荷的话,我和穆青桥都听到了,只不过此时此刻,穆青桥满肚子火气,而我对做生意又不感兴趣,所以都没怎么在意。方小荷也不多说什么,又扯了两句闲话,叫我们各自回去。 我依然住在陆翻的家里,从这儿离开之后,方小荷可能怕再出什么事情,专门派了两个人把我送了回去。 等我回到陆翻家,躺在自己的卧房里时,心总算静下来了。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泛起了瑶月的身影。 我倒不是贪恋她的美貌,只是不断的回想着那段笛曲。这曲子,已经深深的烙印在我的心中。 第二天,我和往常一样,吃过了早饭,正打算要出门,陆翻的一个手下就过来找我。前些日子,我托陆翻暗中查一查我师父的下落,看看有没有师傅的消息。陆翻派人去查,查了这么多天,也没有查到任何风声。 等对方说完,我点了点头,心里稍稍有些失落。我自己感觉,师傅和假师父他们的本事大,就算遇到了艰难险阻,也总不至于送了性命。可是不亲耳听到他们的下落,我总还是不安心。 我就托这个人,再接着打听一下,如果有了消息,及时回来告诉我。 我依然是没什么具体的事务,每天就是来回乱转。这种日子最开始觉得闲散,舒坦,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又觉得无聊。 过了有三天时间,我在城里到处走来走去,恰好遇见以前光顾过的一个小酒馆进了新酒,就买了二斤。等买完酒出门,不知不觉间,就又走到了烟云楼后面的那条小巷。 小巷里没有笛声,我抬头看看那扇窗户,破损的窗户已经修好了,暂时也看不见瑶月的身影。 说起来有点奇怪,那一首笛曲,其实真算不上委婉动听,其间还隐隐有种愁绪悲凉,可是,我总觉得几天不听,心里就有些难受。 窗户没有打开,也看不到瑶月的身影,心里略略失落,径直从巷子这边,朝对面走去。 走到巷尾的出口时,有个乞丐,蜷缩在墙角,微微的眯着眼睛打盹。这个乞丐有些岁数了,估计得六十岁上下。我自己过过那样颠沛流离的生活,知道没吃没穿是什么滋味,而且以前跟着师傅学艺的时候,师傅也曾跟我说过,像这种善事,是给自己积德的。 我随手掏了一个铜角子,轻轻放到乞丐身前的破碗里,铜角子落入碗中,叮当一响,正在打盹的老乞丐睁开眼睛,看了看我。 他看到我手里提着的酒瓶时,眼睛顿时一亮。把那枚铜角子从碗里拿出来,递到我面前,说道:“我不要钱,要你的酒喝两口,成么?”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要酒不要钱的乞丐,这乞丐肯定嗜酒。这点酒也不值什么钱,我就打开了酒瓶,在他另一个吃饭的碗里倒了大半碗。 大半碗酒,得有半斤多。老乞丐拿起碗,放在鼻子边闻了闻,然后一饮而尽,涓滴不剩。我见过酒量大的人,像穆九,阳雷他们,都是海量。可是却很少见到有人一口就喝下去这么多白酒。 老乞丐喝了酒,咂咂嘴,说道:“这酒出缸出的早了些,若是再迟三个月,就另有一番滋味了。” “老伯,你还喝么?”我觉得这老乞丐有意思,就拿着酒瓶,给他又倒了半碗。 “我前世是个酒坛子,你有多少,我就能喝多少。”老乞丐不客气,端着碗,又一饮而尽。 最后,我干脆把手里的酒瓶递给他,老乞丐拿着酒瓶晃了晃,里面还剩下不太到一斤酒,老乞丐分两口喝完。自己拍了拍肚子,对我说道:“多谢你了,酒为百谷精,这二斤酒喝下去,今天这顿晚饭,也就省了。” 我笑了笑,转身要走,老乞丐又叫住了我。 “年轻人,我也不能白喝你的酒。这样吧,我早年间,学过一点点推演占卜的门道,给你卜算一卦,如何?” 这时候,我又回头打量了老乞丐一番。这个老乞丐看着脏兮兮的,但是,五官长的倒是还很端正,那双遮蔽在乱糟糟的头发后的眼睛,虽然带着一点酒意,不过非常明亮。我重新走回来,蹲在他面前,说道:“老伯,你会卜算?” “只会一点皮毛而已。”老乞丐看着我,说道:“你有一点灾。” “什么灾?” “血光之灾,自己多加小心。” 老乞丐说完,就不再言语了,靠着墙壁,自己闭上眼睛养神。我也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摇摇头,站起身继续朝前走。 走出小巷之后,又到了晚饭时分,我这边走出小巷不久,就看到了陆翻十月堂里的几个人。陆翻的人,平时跟我交往比较多,因为陆翻的原因,对我也很友善。看到他们,彼此打了个招呼,对方也是到外面吃饭的,因此就凑到了一块儿。 我们在城里一个叫醉八仙的酒楼点了菜,醉八仙这个馆子地处偏远,不过,菜有好菜,酒有好酒,而且和别的馆子不一样,醉八仙的老板不撵人,有的馆子看着时间晚了,还有酒客没有尽兴,就委婉的把客人请出去,但醉八仙不这么做,若是酒客愿意喝,哪怕喝个通晓,也无人理会。 我在桐川也没有什么朋友,只有陆翻的人跟我说得来。等坐下之后,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本来也没打算多喝,可是喝着聊着,就慢慢来了兴致。 这一场酒,直喝了有两个时辰,等喝完之后,已经夜深。 “宝爷,一起去……去那边的赌场玩两手?”一个人喝的醉醺醺的,嘿嘿笑道:“酒色财气……不分家……咱们堂主正好不在,兄弟们……兄弟们难得轻松几天……” 我对赌钱不感兴趣,加上喝了酒,眼睛犯困,就推脱了。这几个人乱哄哄的,出了门之后就直奔赌场而去,我自己则沿着外面的长街,一步一步朝前走着。 夜一深,街上就没有什么行人了,等走了一段之后,小风一吹,酒劲儿开始朝上涌,让我有些难受,手脚发软,脑袋也昏沉沉的。我就选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是近路,走的快一点。 走在小路上,愈发的感觉头晕脑胀,心里就发誓,以后绝对不再过量饮酒,否则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难受。 小路的穿堂风很猛,越吹越难受,走着走着,我有点走不动了,肚子里翻江倒海,有些恶心想吐,急忙就在墙根站住,捂着胸口,强忍着恶心。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脊背上陡然冒起了一股森森的寒意。这种寒意来的很突然,而且让我特别不适。我一下子回过头,在回头的瞬间,一点寒光已经闪到了身后不到二尺远的地方。 我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转身贴着墙转了两个圈,堪堪的避过了这一点寒芒。 直到此时,我才看清楚,那一点寒芒,是一柄又窄又长的刀光。持刀的人,是个穿着黑衣,蒙住头脸的人,看不清男女。对方一击不中,随即转身又杀了过来。 黑衣人手中的刀,又快又猛,并且无声无息,宛若一条毒蛇,只要被咬上一口,就是大祸。我的酒劲儿在这个时候似乎完全清醒了,贴着墙不断的躲闪。 一时间,我还没有还手的余力,身上只带着一柄用来防身的匕首。我在匆忙之中抽出匕首,勉强招架了两下,但是仅仅两下,手中的匕首就被打落了。 没有武器,面对着这一把锋利且迅猛的长刀,我完全落在了下风。这个黑衣人的功夫很好,出手的角度非常刁钻,就三五招的功夫,我的胳膊被划破了一点皮。 这只是外伤,而且不重,就破点皮而已,然而,又是一转眼的功夫,我只觉得伤口微微的发麻,又微微的发痒,紧跟着,这股麻木的感觉蔓延到了半条手臂,这只手没了力气,似乎连抬都抬不起来了。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对方的长刀上涂了毒,看起来是一心要把我弄死。 深更半夜,又在这条偏僻的小路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打又打不过对方,而且一条手臂等于废了,丝毫使不出一点力气。 我只觉得这一次势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开始夺路而逃,但是对方的身形速度都很快,在后面紧追不舍,就那么眨眼之间,黑衣人从后面追上来,狭窄锋利的长刀招招夺命,我又艰难的躲避了几下,眼瞅着要躲不过去了。 嗖!!! 长刀带着一缕犀利的破空声,从头顶劈落下来。这么锋利的刀,若是真劈中了,那我这颗脑袋,肯定要被劈成两半。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世外高人 闪亮的刀光,带着死亡的气息,迎头劈来,我已经没有躲避的余地。 就在这一刀将要砍到头上的时候,一根小小的棍子从不远处骤然飞来。这根棍子带着风雷之声,流星赶月一般直直飞到了黑衣人的脸前。 千钧一发,险到极处,黑衣人若是不躲避,这根棍子必然砸中他的面门,若是躲避,手中的刀子就会慢一些,让我得到脱身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都还是得保住自己的命,黑衣人被迫顿了顿,歪头一躲,那根棍子直接飞了过去。 就是这么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间,我再也顾不上那么多,就地一滚,躲过了黑衣人这致命的一刀。 等到这一刻过去,我和黑衣人心里都有数,这附近肯定有别的人,而且是个高手,刚才那根小小的棍子,只是普通的木棍儿,可是横飞过来的时候,却有千钧之力。 黑衣人果然迟疑了一下,握着刀,和我相隔了两丈距离,在左右仔细的观察着。 “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这时,从我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声音传过来时,声音的主人也贴着墙根慢慢走来。 黑衣人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那个刚刚走来的人,目光中流露着一丝凶戾。我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倒退了两步,等我站稳脚跟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到了身后不远处。 我微微吃了一惊,这个人,就是我晚饭的时候遇见的那个嗜酒的老乞丐。 老乞丐睡眼惺忪,好像刚刚睡醒一样,从表面看,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异之处,然而,刚才那根追魂夺命的棍子,肯定就是他甩出来的。我怀疑,那是老乞丐平时随身携带的打狗棍。 普普通通的木棍,就散发出这么巨大的威力,这老乞丐,居然是个深藏不漏的高人,凭我的眼力,丝毫都没有看出来。 老乞丐走到我身后,慢慢摇了摇头,说道:“今天相遇的时候,我不是已经帮你卜算了一卦,说你有血光之灾,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转悠?” “我……”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哑口无言。 “你走吧。”老乞丐看看黑衣人,说道:“我不想跟人动手。” 黑衣人衡量利弊,老乞丐既然已经现身,那就说明,黑衣人至少今天是占不到任何便宜了。练过功夫的人,眼里都有水,对方只要一出手,就知道对方的虚实。老乞丐肯定身怀绝技,黑衣人猛一转头,贴着墙根,急速的后退,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等到黑衣人走后,我才喘了口气,老乞丐慢慢的走到前面,把刚才丢过来的棍子捡起。我看了看,果然,这根棍子就是一条普通的打狗棍。 “唉,岁数大了,手脚无力。”老乞丐捏着打狗棍,说道:“这一下,倒是丢空了,没砸到他。” 老乞丐嘴上这么说,其实是在谦虚。就凭他刚才露的那一手,江湖上又有几人能够做到?我觉得,即便是师傅和假师父,也不一定丢出跟木棍,就有风雷之声。 “老伯,谢谢你了……” “不谢,不谢。”老乞丐摇摇头,说道:“喝你的酒,也不能白喝,是不是?” “老伯,你卜算的真是灵验,能不能再给我卜算一卦?” “你想卜算什么?卜算是谁要暗害你?”老乞丐哈哈一笑,说道:“我可不会什么卜算,今天遇到你的时候,所以说你有血光之灾,只是当时我察觉出来,你身后有人尾随跟踪,且像是不怀好意。因此才借卜算之名提醒一二,谁知道你也听不进去。” 我有些惭愧,老乞丐的眼力,肯定比我强得多,可我终究还是没听他的话,没能躲过这场截杀。 然而,转念一想,即便今天躲过了截杀,那明天呢?人家在暗处,我在明处,即便千防万防,也总有疏忽的时候。我心里大概有数,我在桐川这边没朋友,但是也没有仇人,要说谁对我怨气最大,那莫过于穆青桥。 那黑衣人,很有可能是穆青桥派来,暗中刺杀我的。 “好了,现在没事了,你回家去吧。”老乞丐就地一坐,自己摸出个小酒瓶,说道:“这是你之前给的那个铜角子买来的酒,酒不多,也不好,我就不让你了。另外,这个药,你敷上。” 老乞丐递给我一个小瓶儿,里头是赤红的药粉,我知道这药一定能够解毒,急忙就敷在自己手臂的伤口上。 老乞丐坐着,慢慢的喝酒,他嗜酒如命,不管好酒坏酒,只要是酒,他就喝的很高兴。 老乞丐给的药粉,灵验无双,敷上去没多久,伤口暖融融的,已经有了知觉。 “老伯,现在天晚了,你若是没有住的地方,我给你安排一个。”我心想着,虽然自己在这边人生地不熟,但还有一些积蓄,可以帮老乞丐租赁个小院子,安身下来。 “不必啦。”老乞丐微笑道:“我不是本地人,叫花子,总是四海为家,走到这里,走到那里,只要有个墙角可以容身,那便是家了。” 老乞丐四海漂泊,可能过两天就要离开桐川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挽留,像他这样的高人,肯定也是留不住的。 “走吧,年轻人,回家去吧,莫管我。我自由自在惯了,喝了酒,在这儿就能睡上一觉,走吧。” 老乞丐对我摆摆手,我也没有再勉强,人各有志,或许对老乞丐来说,在这地方喝酒睡觉,就是最好的享受。 我快步向前,一直回到了陆翻家。等到家以后,我心里还是不踏实,像这样的事情,有了第一次,可能就会有第二次。我必须得想个办法,把这事情解决一下,否则的话,以后每天都得提心吊胆。 但是这事情,跟别人说了都没什么用处,人家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我呆在一起。第二天,我跑到梨园戏台那边,想要旁敲侧击的询问询问,陆翻大概什么时候能从南边回来。 到了梨园戏台,恰好遇见了方小荷,她和往常一样,刚到戏台,正在慢慢的喝茶。看见我到了,方小荷淡笑道:“刚还说着叫人去请你,没想到,你自己就来了。” “请我?有什么事?” “晚上咱们在这边摆酒,你也来吧。陆爷现在不在,你来了,咱们也好撑撑场面。” “陆爷他到南边去,事情办的顺利吗?”我就是想打听陆翻的行踪,顺着方小荷的话问道:“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边的事,三五天估计办不妥。” 我一听,左右为难。这件事也不知道该不该跟方小荷说出来,毕竟我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 所以想来想去,我还是忍了下来。从戏台离开之后,我在街上走了走,专门跑到小店那边又买了几斤酒,走街串巷的寻找老乞丐。一般乞丐乞讨,都是在大街上,人多,讨到东西的几率也大,但是顺着长街走了一圈,也没有老乞丐的踪影。 我又跑到一些小巷子里去找,找了一会儿,竟然真的在一条小巷的巷口找到了他。 老乞丐还是昨天那样子,缩在墙根,半睡半醒。我蹲到他面前,老乞丐睁开眼睛,动都没动,只是抽了抽鼻子,说道:“你带着酒的?” “您的鼻子真管用。”我从布包里把两个酒瓶取了出来,酒瓶封的这么严实,老乞丐竟然还能嗅到酒味。 老乞丐一见有酒,顿时来了精神,坐起身,也不客气,拿起一只酒瓶,打开之后先喝了两口。 老乞丐喝酒如同喝水,片刻之间,这一瓶酒便下了肚。我在旁边看着,心中颇多感慨。这老乞丐的本事这么大,功夫这么好,如果混迹江湖,肯定会混的风生水起,但他就喜欢这样无拘无束的生活,不去强取豪夺,以至于平时没钱买酒。 我把另一瓶酒也放到老乞丐面前,老乞丐收了起来,说道:“不敢都喝完,留着,等什么时候犯了酒瘾,我再喝。” 我坐在一旁,跟老乞丐聊天。老乞丐走南闯北,这一生走过的地方太多了,见识也多,跟我聊来聊去,说了很多我不知道的见闻。和老乞丐聊天,很长见识,他谈吐又颇有几分风趣,一听就入迷了。 老乞丐本来是要留着那瓶酒的,可是聊着聊着,他自己忍不住,打开又喝了起来。这一瓶酒,根本不够他喝的,到天色发暗的时候,瓶子又见了底儿。 我让老乞丐在这里稍等,自己飞快的跑到外面,又寻了酒馆,直接打了十瓶酒,总共二十斤,一起给老乞丐拿了过去。老乞丐喜出望外,我放下酒,又取出几块大洋,塞到老乞丐手里。 “年轻人,酒我喝,这钱,就不必了。”老乞丐把钱又退了回来,说道:“我们叫花子,只是讨个残羹剩饭,讨个零碎小钱,这些钱我用不上,你拿回去吧。” 老乞丐这么一说,更叫我佩服,我原本还想再聊一会儿,但是突然想起来方小荷说的,今天要在戏台那边摆酒,现在时辰已经过了,我在这儿聊天聊的出神,竟把这件事情忘的干干净净。 “老伯,我先回去了,明天若有空,再来跟你聊天。” 我跟老乞丐告了别,匆匆忙忙赶往梨园戏台。 第二百三十章 喜出望外 我赶到梨园戏台的时候,果然是迟了一步,方小荷的侍女恰好就在外面,跟我说入席的客人已经到了,只是我姗姗来迟,因此一直没有开席。 我赶紧跑到议事厅一旁的房间里,果然看到屋里的一个大圆桌坐满了人,青衣楼几个堂主都到了,方小荷跟一个年轻的姑娘一起坐在上首。 原本,我就想进屋为自己迟到跟大家陪个不是,然而,当我看见坐在上首的那个年轻姑娘的时候,心中立刻泛起了一股别样滋味,整个人傻愣愣的呆住了。 那个年轻姑娘,竟然是方甜。 她怎么会在这里?我的脑子一滞,但随后便想到,方小荷说了,这几天会跟人谈一笔大买卖,说起来,金玉堂和青衣楼都在河滩的南边,尽管相隔还有一段距离,不过比北边那些帮派要近的多。 我猜想,方小荷所说的生意,多半是跟金玉堂有什么合作。 “贵客总是最后到。”方小荷在屋里无意中瞥见我站在门外,笑着说道:“宝爷,快进来吧,咱们大伙儿今天款待客人,都到齐了,只差你一个。” 在座的所有人,肯定都不知道我跟方甜之间的交情。听到方小荷的话,我迈步进屋,望着方甜就是一笑。 这一瞬间,方甜的眼神中,也都是诧异之外的惊喜。我没想到在这儿遇见她,她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我。 “宝爷真是自来熟。”方小荷看见我站在那里笑,就站起身,对我说道:“宝爷,坐在这边吧,上首的位置,是给你留着的。” 当着这么多人,我也不知道跟方甜说些什么,径直走去,坐在了方甜跟方小荷身边。方甜或许是有意逗趣,看到我坐下,就对方小荷问道:“这位宝爷,是什么来历?” “方总堂,您刚到桐川,有的事情还不知道,我这里给你引荐一下。”方小荷对方甜说道:“这位宝爷,是我们青衣楼祖师显圣,指定的楼主。方总堂您也知道,我们青衣楼一直没有楼主,什么事情都是靠十二月堂的堂主来定夺的,说到底,总是名不正言不顺。我啊,也做不来这些,恰好祖师爷显圣,指定了宝爷来做楼主,恰好让我也歇一歇。宝爷刚到桐川不久,先行熟悉熟悉,真到了做楼主的时候,咱们青衣楼,必然要撒贴,请各位好朋友过来聚一聚,热闹热闹。” “这么年轻,就要做青衣楼的楼主了?”方甜眯着眼睛一笑,笑的很是开心,她反正是在逗着玩,一笑起来,就接着逗道:“听小荷姐喊你宝爷,这位爷是姓宝?宝楼主,以后,还要你多多关照啊……” “我们青衣楼,现在还没有楼主。”不等方甜的话说完,坐在十一娘身边的穆青桥就插嘴说道:“方总堂,青衣楼的事情,还是我们这些堂主说的算的。” “你是?”方甜正跟我逗的有趣,冷不防被穆青桥打断了话,转过头看了看他。 “在下穆青桥。”穆青桥悠然说道:“青衣楼九月堂堂主,方总堂,金玉堂若是在桐川还有附近几个地方开钱庄,多半正是在我们九月堂的地盘上。” “哦。”方甜不以为意,哦了一声,转过头来,待望向我时,脸上又泛起了一片笑意:“宝爷既然到了,那咱们开席吧。” “开席,开席。” 桌上的酒菜都是预备好的,等到开席之后,一众人推杯换盏。方甜不太能喝酒,所以,众人碰杯时,她一直浅尝即止。等到喝过见面酒,众人一边吃菜,一边说话。这个时候,方小荷将方甜的来意,详细说了一下。 金玉堂一直做淘金的营生,这是他们的不传之秘,也是大河滩独一份的本事。前后传了不知道几代,金玉堂很少参与别的事务,专心做自己的买卖。但是这些年,淘金的营生不好做了,从方甜的父亲开始,就有意经营一些别的生意,给金玉堂留条后路,只不过没有找到合适的门路,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合伙人。 到了方甜做金玉堂的总堂之后,就开始着手计划这件事。一来二去,和青衣楼搭上了线。桐川是个大城,南北水陆要道,附近的大渡口都有好几个,所以,金玉堂想跟青衣楼联手,在桐川这边开设钱庄。 金玉堂看中的是青衣楼在这里的势力,青衣楼看中的是金玉堂雄厚的财力。金玉堂本身就是块金字招牌,如果打金玉堂的幌子开设钱庄,肯定是有主顾的。双方先后派人谈了几次,已经谈的差不多了,所以这一次方甜亲自来到桐川,就是为了拍板这件事。 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钱庄联手开起来,彼此都有丰厚的收益。这顿饭,其实就是双方谈妥之后的合伙饭,方小荷跟方甜都很高兴。尤其方甜,万没料到,会在这儿碰到我,更是喜笑颜开。 “方总堂,咱们两个,都是姓方,一笔写不出两个方字。”方小荷端起自己的杯子,说道:“这杯酒喝了,咱们的大事,就算定了。” “还要托姐姐的福了。”方甜一笑,浅浅的抿了一口酒。 “方总堂。”穆青桥看到方甜年轻,容貌又秀美,关键是身居金玉堂总堂之位,想要刻意攀扯。他自视英俊有才,等到方小荷跟方甜喝过,自己也端着杯子,起身说道:“我这里,也敬方总堂一杯,万望总堂赏个薄面。” “不好意思,不胜酒力。”方甜也是眼中有水的人,刚才听了穆青桥的话,就隐隐猜出来,他跟我有些不对付,所以收敛了脸上笑容,说道:“酒是不能喝了。” 穆青桥端着酒杯,站在当场,一下子有些下不来台。方小荷在旁边打圆场:“方家妹妹不善饮酒,这酒,穆堂主你就喝了,只当敬方总堂吧。” 穆青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把酒喝了,坐下来之后,脸色就有些难看。但方甜才不管他那么多,等转过头望向我时,一张白皙的俏脸如同鲜花绽放。 “宝爷,大伙儿都喝了,你怎么不喝?” “我刚才喝了啊。” “我没瞧见,不算。”方甜给我的杯里倒了酒,说道:“你得再喝一杯。” 我笑了笑,方甜的心性,我很清楚,若是不熟的人,她有些孤傲冷峻。但是我和她是何等的交情,她在我面前是绝不会扭捏做作的,她这么一说,我端起杯子,说道:“既然你没瞧见,那这杯我再喝了。” 我一饮而尽,方甜更是笑颜如花,将自己喝茶的茶碗中的茶水倒掉,满满倒了一大杯酒,说道:“宝爷给面子,我陪一大杯。” “妹子,你若不能喝,就不用喝了。”方小荷劝道:“宝爷是有肚量的,不会跟你计较。” “没事,我看到宝爷,心里高兴,这酒是一定要喝的。”方甜端着那么大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杯酒一喝,穆青桥脸上更是挂不住了,想要发火,却碍于场面,也拿不出说辞。在自己座位上坐立不安,过了片刻,一甩袖子,说道:“我有些事,先去料理一下。” 方甜只当没有听见,看都不多看一眼。穆青桥愤愤离去,方甜又端着杯子,跟众人一一碰杯,一场酒喝了没多久,方甜脸颊上飘起一片红晕,双眼宛若清泉,波光闪动。 看着喝的差不多了,方小荷就叫人端上醒酒汤。等汤喝完,酒席散去,方甜看着我,说道:“宝爷,你是要做楼主的人了,咱们聊一聊?” 我和方甜一起出了门,走出梨园戏台不久,站在大门旁边,还没来得及多说话,对面一个穿着青布褂子的伙计模样的人,急忙就快步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说道:“爷,小的是烟云楼的。” “烟云楼?”我怔了怔,也认不出这伙计是不是烟云楼的人。 “正是烟云楼的,爷,您有几天没去烟云楼了,我们瑶月姑娘挂念的紧。”那伙计毕恭毕敬说道:“爷毕竟是瑶月姑娘第一晚的恩客,瑶月姑娘等的心焦,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叫小的来问问爷,看爷什么时候有空,到瑶月姑娘那里去。瑶月姑娘说了,爷头一次就花了五千大洋,再请爷去留宿,就不再收爷的赏钱了,爷,您看,今儿个得空吗?”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听着就感觉脑袋一大。 “爷,若是今儿个不得空,那小的回去跟瑶月姑娘知会一声,总之,瑶月姑娘是等着爷去的。” 伙计说完这些,鞠了个躬,转身小跑着走了。他也不避讳,一番话说的如此直白,方甜就算不懂什么,但自然也能听出个七七八八,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烟云楼是什么地方?瑶月姑娘又是什么人?”方甜脸上的笑容消散的干干净净,瞪着我,问道:“你跟我说说。” 我只觉得头晕眼花,瑶月想必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更何况,她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叫人跑到梨园戏台这边传话?这八成又是穆青桥在中间搅混水。 第二百三十一章 引蛇出洞 这么一来,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了。被冤枉了,这也没什么,但是,要是让方甜觉得我是那样的人,我绝对不背这口黑锅。 “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说,你有话,就对那个什么瑶月姑娘说去吧。”方甜转过身就走。 我急忙拉住她,但方甜的性子那么倔强,直接把我的手甩开了。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追,一路解释,她却始终不听。走着走着,我看见方甜带来的随从,都隐隐的跟在身后,其中那个高个子的叫做铁驼的人也在。我和铁驼之前就见过面,此刻,铁驼在后头咧嘴冲我笑,我无奈的回之一笑。 就这样一直走到了方甜暂居的地方,她还是不肯回头,跨进门槛的时候,我停下脚步,在她身后说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这么久没见面了,你只听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胡言乱语几句,就觉得我一定是他说的那样?若是如此,我不多说了,信不信,全都在你。一路劳累,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这些,我慢慢转身,打算离开。现在方甜在气头上,又喝了酒,说的再多,可能她也听不进去,不如等到明天酒醒了之后再说。 “等等!”我这边一转身,方甜就在身后喊道:“你说走就走!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讲给我听!” “刚才要讲,你不肯听,现在我不讲了,你又要听。” 方甜瞥了我一眼,径直朝前走去,我跟在后面,跟到她的卧房,就站在门边不敢再走了。 “进来啊。” 方甜把我拉进来,反手关上房门,说道:“你现在说吧,我要听你说实话。” 对方甜,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坚信,这世上如果还有人不会害我,那一定就是方甜。我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跟方甜讲述一遍,同时也讲了穆青桥跟我的过节和冲突。方甜默不作声的听,等我说完了,她也不言语。 “我都说完了,你怎么不说话?”我有些着急,问道:“难道还不信我?” “我……我自然信你。”方甜抬起头,脸上的怒气,已经消了,她望着我,问道:“可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从来都没有不信你,你莫要骗我……” “我要是骗你,等会出门,老天爷就打雷把我给……” “别说!别说……”方甜急忙捂着我的嘴,摇摇头,说道:“我不要你赌咒发誓……我信你……” 四目相对,当我看着方甜那双如同泉水一般清澈的眼睛时,前尘往事,涌上心头。 “我问你。”方甜的酒意还没有落下,脸颊依然有一片淡淡的红晕,她一眨不眨的望向我,问道:“这么久了,你……你有想过我吗……” “我……”我一时间不知所措,也不知如何回答,尽管我还年轻,可已经到了情愫懵懂的年纪,她问这样的话,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没有想,是不是?” “有想,时时都在想。”我不由的脱口说道:“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我也有想你,时时都在想。”方甜睁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也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月夜清风,一缕月光自窗外透入,这一刻,我陡然觉得,方甜是那么美。 不知何时,我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温温软软,握在自己手中,便有一股融融的暖意,蔓延到了身躯四周。 “你说的,我又不信了。”方甜摇摇头,说道:“我又想你,想要找你,可是找不到。你说想我,我一直都在金玉堂,你却不去找我。” “那里有时间脱身啊,这些日子,琐事太多了。” 我和方甜面对面的说了两句,她脸上的红晕,似乎又重了一些,小声问道:“我问你件事。” “什么?” “你说,你替那个瑶月姑娘帮忙,付了钱,去了她的卧房,你和她聊了些什么?” “也没聊什么,只是说了说她为什么流落青楼,又说了说笛曲。” “那她长的一定很好看。” “这个……” “你告诉我,究竟是她好看一些,还是……还是我好看一些……” 当我听到方甜这些话的时候,当时跟她一起朝夕相处,出生入死的情景,又不断的浮现在脑海中。 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也没见过世面,知道方甜是个姑娘之后,就觉得这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这个念头,在心底扎了根,直至此时,也没有改变过。 有些人的影子,一旦印在了心中,那就永远都不会更改。 “自然是你好看一些。”我认真的回道:“没有人比你更好看。” “我……我要不要信你的话?” “我不撒谎。” 方甜终于又笑了,笑的如同一朵在春日中盛开的花儿。 两人都喝了酒,有些口渴,说了这半天话,就坐下来喝茶。方甜拉着我坐下,一不留神,就触到了我手臂上的伤口,让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处伤口本来有毒,用了老乞丐的药粉,这时候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被碰到了,有些疼痛。 “怎么了?” “有点小伤。”我坐下来之后,左思右想,现在穆青桥算是盯上我了,他可能原本就想除掉我,今天在酒席上又闹的下不来台,势必还要跟我过不去。我跟方甜走的近,害怕牵连到她,就觉得应该跟她说一声,提前有个防备。 等我把自己被截杀的事情告诉方甜之后,方甜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 “那个穆青桥,胆子这么大?你莫怕,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叫铁驼暗中跟着你,铁驼对付不了的人,还真的不多。” 我和方甜在这儿说了好一会儿,她多半是困了,眼睛迷蒙,却不肯去睡,我劝了一会儿,等她睡下,自己从卧房出来,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下,想着心事。 到了第二天,方甜去跟方小荷会面,具体商议开设钱庄的事情,我自己补了一觉,等醒来时,就看见铁驼守在门外。跟铁驼也是老相识了,聊了一阵子,铁驼说,方甜吩咐过,我要故意在城里到处转悠转悠,然后好把截杀者引出来。 我觉得,倒是真有这个必要,那个黑衣人刀法犀利,神出鬼没,若是不把他揪出来,始终都是个祸患。 当天傍晚,我就出了门,和往常一样,走街串巷到处闲逛。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我专门找了个茶馆,进去喝茶听书,直至茶馆打烊,这才离开。我故意走的这么迟,就是为了引出截杀者。 然而,截杀者不知道是警觉了,还是被那个老乞丐搞的心慌,这一夜居然没有露面。 我不罢休,第二天,第三天,连着两天外出。截杀者依旧没有出现,我想着,是不是再等等,但是铁驼跟我说,若对方盯着我,那么这三天肯定还是盯着我的,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机会下手而已,所以,还是得继续引对方出现。 这天晚上,我照例出门,想着几天没有见到那个老乞丐了,就打算去找找他,跟他聊聊天。 不过,我在城里转了一大圈,没有找到老乞丐,我也不知道,老乞丐是不是真的离开了桐川,上次他就和我说过,打算要动身从桐川出发,流浪到别的地方去了。 找不到老乞丐,我就顺着小巷继续朝前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烟云楼后面的那条巷子。这会儿正是晚饭时分,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等我走到这边时,从高墙里面那座小楼上,又飘出了隐隐约约的笛声。 笛声依旧是原来的那首曲子,我站着听了一会儿,却没有打算去找瑶月。有些人,注定只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或许有交集,但总要各奔前程。 笛声消失的时候,我从这里离开了,为了消磨时间,我专门跑到那边的赌场去,想看看新鲜。桐川最大的赌场,是在城东,一个很偏僻的角落里。除了赌钱的人,平时没有人到这边来。 等我到了赌场附近,天已经黑透,我看见赌场旁边有一个小屋,小屋的窗子开了个口。两个上了岁数的赌客,摇摇晃晃的走到窗子跟前,朝里面说了句什么。不多久,有人递出来纸笔,两个老赌客写了几个字,把纸笔递回去,随即,窗子里面就有人递出来一点钱。 两个老赌客兴高采烈,一人拿了一些钱,想要到赌场去翻本。但是,只走出去几步,其中一个老赌客陡然间顿住脚步,身躯来来回回的晃动了一下,紧跟着就一头栽倒在地。 我觉得有些好奇,走过去看了看。四周没有别的人,只有那个倒地者的同伴,慌忙想要把他扶起来,可是扶起来的时候,倒地者似乎已经断气了。 “这!”那人的同伴大惊失色,一时间慌神了,朝四周看了看,除了我,旁边没有人,这人就求助一般的带着哭腔对我说道:“这可怎么好!他也不贪心啊,只卖了一年的寿命!谁知道,就……就过去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卖命 我听到这个老赌客的话,以为他是喝醉了。但是对方身上没有酒味,而且说话说的条理清晰,虽然有些慌乱,不过,他话里的意思,我却听的清清楚楚。 “你说他怎么了?”我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你说他只卖了一年的寿命?” “是啊,一年的寿命……” 我尽管还弄不明白这究竟怎么回事,但是两个赌客是到那边的小屋去了一趟,转身就变成了这样。我唯恐那边小屋里有人窥视,所以就对这个老赌客说:“先把人弄到那边去吧,他还有家人吗?” “倾家荡产,家徒四壁,哪里还有家人啊。”老赌客声泪俱下,把同伴的尸体给扶了起来。 我看见他体弱,背着尸体有些吃力,就帮了他一把。赌场周围到处都是无人的角落,我们朝那边走了走,然后停下来。老赌客的眼圈红了,都说赌客无情,但是,死去的人多半是他唯一的朋友,看见老友突然死去,不管怎么说,心里总是伤感。 “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看到出了人命,这事儿就不能不管了。这里好歹是桐川城内,青衣楼的地盘,出了这种事情,一定得问问的。 “说了,也是白说啊……”老赌客自己拿出一包皱皱巴巴的烟,打开了抽了一支,蹲在地上,说了几句。 他和死去的同伴,都是桐川本地人,前几年开始到赌场里玩,结果都弄的家徒四壁。前些日子,家里还有些桌椅板凳之类的家具可以变卖,等家具卖完,彻底没有办法了,两人又想翻本,可苦于没有本钱。 结果,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们四处找钱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他们,赌场旁边的那个小屋,可以去卖寿命换钱。 这种事情,不管谁听说了,都觉得是在胡扯。但两个人百无聊赖,就跑去问了问。竟然真是这样,而且过程很简单,只要写上自己的姓名还有生辰八字,说卖多少年的寿命,对方就会给钱。 碰到这样的好事儿,他们乐不可支,人家也说的很清楚,年轻人的寿命值钱,他们这样上了些岁数的就不值钱了,一年寿命只能换两块大洋。两个人急着翻本,哪儿管这么多,就各自卖了两年寿命试了试。 果然,他们每人都拿到了两块大洋。而且,这两块大洋似乎给他们带来了好运,到赌场里大杀四方,竟然赢回来一些。俩人高兴坏了,离开赌场吃吃喝喝,好不痛快。 这样的好日子持续了大约有一个月,每天都能赢钱,酒肉不断。但是,好运没能一直伴随他们,前几天,俩人在赌场输的眼红,一下子连本带利全都输了进去。 到了今天,实在是没有办法,便又到那间小屋去试试。对方仍在,他们一人卖了一年的寿命,结果刚一转身,同伴就一头倒地不起了。 我心想着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这种买卖。 “不行,不行!”老赌客抽了烟,可能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人是死在他们门口的,我得去找他们理论理论。” 我没有阻拦,以前我从来没到这边来过,更不知道那个小屋的虚实,所以,那间小屋的来历,我不清楚,这个老赌客去理论的话,我恰好也趁机看看,摸摸对方的底细。 老赌客揉了揉眼,站起身就朝那边走,我尾随在后面,相隔着一段距离。等到老赌客回到小屋那边,我就躲到了一旁。 老赌客把事情跟对方说了,对方也没露面,就透过那扇小窗户,冷冰冰的丢出来一句:“他是寿命尽了,剩下没准还不到一年的命,把这一年的命卖掉,肯定要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赌客还在理论,看样子,是想让对方多出一些钱。但是人家不理他这么多,说了一会儿,直接把小窗给关上了。老赌客自己弱不禁风,对方不理会,他也没有办法。 老赌客慢慢的走了,他跟同伴只剩下四块大洋,还要料理同伴的后事。我看着他的背影,暗自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我转头望向了那扇小窗,这件事既然遇上了,那就得去问问,摸摸对方的底细。 我走过去,敲了敲窗户,窗户唰的打开了,一个精瘦精瘦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里面的一张桌子边,慢慢的喝酒。这男人很面生,我以前没有见过,反正看着他,瘦的和猴子一样,两只眼睛里精光四射。 “卖几年?”瘦猴瞥了我一眼,以为我也是刚从赌场出来的,说道:“你这岁数的,一年五块大洋。” “两年。” “名字,生辰八字写下来。” 对方拿过来纸笔,我接过来之后,肯定不会把真正的生辰八字给他。再一个,我自己真正的生辰八字,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写啊。”瘦猴看着我拿着纸笔不动,就催促道:“别耽误时间。” “我不认字,咋写。” “不认字你费这半天力气干啥。”瘦猴没好气的把纸笔唰的收了回去,说道:“那就直接报你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姓包,叫包小二……”我胡乱说了个名字和生辰八字,就看看对方接下来怎么办。 瘦猴复述了一遍,然后转头朝着屋子里面说道:“验一验。” 屋子里面,顿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屋子很黑,只有小桌这边点着一盏油灯,直到瘦猴说了,我才恍惚看到,屋子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老头儿。那老头儿好像是个瞎子,低着头,翻着眼皮子,在面前一块和镜子一样平滑的石头上来回摸索着。 一转眼的功夫,这个老头儿停了手,沙哑的说道:“这名字和八字对不上,是假的。” “你吃饱了撑的!”瘦猴大为恼火,转头冲我怒视道:“没事干了到这里报假名!” “我……” “赶紧滚蛋!若再捣乱,直接把你丢到城外去喂狼!” 啪!!! 瘦猴二话不说,直接关上了窗户,似乎不想做我的生意了。我站在外面想了想,心里倒是很诧异。我报的假名,假八字,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我就看见那个瞎眼的老头儿在那块平滑的石头上摸索了一番,然后就算出我说的是假的,看起来,他们的确是有点门道的。 我没有声张,也没有再继续跟对方纠缠。这件事,是得好好的查一查。我转过身,朝着来路走去。 等我朝回走的时候,天色已经迟了,除了偶尔路过的匆匆行人,长街上几乎看不到别的身影。我知道铁驼就在暗中跟着,所以心里也不慌,慢悠悠的走到了梨园戏台。 我在戏台里找人问了问,方小荷在不在这儿。凑巧,这几天方小荷一直在筹划跟金玉堂联手开钱庄的事情,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其实很琐碎,方方面面都要打点好。所以几天以来,方小荷跟下面的堂主每天议事,都谈到很晚。这时候她刚刚跟十一娘说完了事情,俩人在里面吃宵夜。 我到了议事堂,就看见方小荷跟十一娘正在说话。到了桐川这么久,我对十一娘也有了些了解,这个老太婆,其实不像我之前想的那么可恶。她是青衣楼的人,肯定要为青衣楼的利益着想,虽然对外人冷面无情,但是对青衣楼自己人,还是比较关照的。所以我也没有隐瞒十一娘,把今天自己所看到的,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有这种事情?”十一娘和方小荷都楞了楞神。 “不是我亲眼看见的,我敢在你们面前乱说吗?”我苦笑了一声:“本来就有人一直找机会寻我的麻烦,我没看见,是绝对不敢乱说的。” “这事蹊跷。”十一娘微微皱起眉头,青衣楼在桐川有不少眼线,但是,赌场那边比较偏,靠着城东,附近也没有什么商铺,所以,青衣楼平时对那边也不关注。时间久了,别的人看见青衣楼不要这块地盘,就抢先占了过去。如今,那块地盘是一个诨号叫做老刀的人在管事的。 那块地盘,只有一个赌场,没有别的生意,所以老刀也只是从赌场里抽一点钱。青衣楼没把这点钱放在眼里,再一个,方小荷不想染手赌场的生意,所以,对于赌场那边,她跟十一娘都不太清楚。 话说回来,尽管十一娘他们不关注那边的事,但是,这件事情如果时间很久了,无论如何也会露出风声,传到青衣楼的耳朵里。至今还没什么动静,就说明小屋经营的时间不算长,估计就和老赌客说的一样,大约就是一个多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不过,这事终究是发生在桐川城里的,如果那间小屋一直经营下去,无人干扰,桐川城乃至外界走投无路的人,或许都会跑过来卖寿命,到了那时候,说不定还要惹出什么大麻烦。 “明天派人去查一查吧。” “这事,我怎么总觉得不是好事?”十一娘放下手里的茶杯,看了我一眼,说道:“明天你带路,我同你一起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谢礼 十一娘即便不说,我也觉得这件事不是好事。等和她们俩说了以后,三个人就决定,到明天去看看。 “这些日子,最好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咱们和金玉堂的生意,到了关键时刻,千万不能这个时候闹乱子。”方小荷看看我,说道:“宝爷,穆青桥那个人,就是这种脾气,心高气傲,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也不要跟他起内讧。” “我肯定不会找他的麻烦。”我摇了摇头,因为还没有抓住真凭实据,所以,我暂时不想把自己被截杀的事情说出来。 “好了,宝爷,你早些回去歇着,我也得歇着了。”方小荷轻轻叹口气,咳嗽了两声,说道:“明天约好了,和金玉堂的方总堂一起到城里去玩,人家是贵客,咱们总要好好尽尽地主之谊,怠慢不得啊。” 我告辞出来,天色已经很晚,我和没事一样,继续朝着住处走去。铁驼跟随在暗处,那个截杀者如果敢出现,铁驼一定不会放过他。 然而,我很怀疑截杀者是不是嗅到了什么气味,等我到了目的地,他依然没有露面。 这一夜,平安无事,第二天,方甜和方小荷结伴出去玩,说是玩,其实是看看钱庄的具体位置。青衣楼在这边做了安排,钱庄的门脸已经找好了,正在翻新。她们出门之后,我闲着没事,和十一娘说了一声,到晚上再去赌场的小屋那边,然后就出了门。 这种日子过的久了,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说来也有些奇怪,就从上次我托陆翻暗中看看究竟是谁在夜半三惊吹奏笛曲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做那个关于笛曲的梦。不做梦,却不代表淡忘了这首曲子,这曲子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了,随时随处,耳边似乎都缭绕着笛声。 不知道为什么,几天不做笛曲的梦,又听不到这样的笛声,心里似乎隐隐有些失落,又有些怅然,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我在街上闲逛,想着反正没事做,干脆就到赌场那边先看一看,摸一摸底。走在前往赌场的那条路上,还没走一半儿,身边陡然传来了一声呼唤。 我回头一看,立刻就看到了伴春。伴春站在一个街口,身边有一辆马车。 “贵客!”伴春喜出望外,一溜烟跑到跟前,说道:“好巧,在这里遇上你了。” “伴春,你这是?” “小姐原本想要出城去转一转的,马车都找好了,谁知道坐上车,她又不想去了,我正在劝她,就遇到了你。” 我和伴春说话的时候,马车的车窗微微打开了一道缝隙,瑶月的脸庞,若隐若现。我看到她时,她似乎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跟小姐聊聊天吧。”伴春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直接拉着我就走:“您可有好几天没到我们那边去了。” “我这个……平时是有些忙……”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街口虽然人不多,可是被伴春这么热情的拉着,让我感觉很不自在。 伴春把我拉到了马车旁边,二话不说,推着我上了马车。我有点狼狈,等上了马车,伴春嘻嘻一笑,关上了车门。 马车内,狭小局促,俩人得并肩碍着坐下,我一时间不知所措,手脚都没处放了。 “哥哥。”瑶月看到我面红耳赤,自己低下头,轻轻一笑,说道:“本想出城,临时却又不想了,在这里遇见你,难说不是缘分。” “是啊,好巧……”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心想着万一被认识的人看见,又传到方甜耳朵里,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瑶月和我说话,我有点心不在焉,她或许也看得出来。停了一会儿,说道:“哥哥,上次你帮了我的忙,我一直没有答谢,私下里备了一点小小的谢礼,却始终不见你再去,哥哥若是有事,把谢礼拿去,快忙自己的事去吧。” “那不算什么事情,不用谢,真的不用……” “哥哥不是俗人,我自然不会送俗礼,走吧,片刻就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是推辞不过了,紧跟着,马车缓缓行驶,专门绕过了烟云楼的大门,来到了后边的小巷。瑶月可能看得出,我不想再踏入烟云楼,所以到了小门那边,就让我在外面等着,她自己上了小楼,很快就捧着一支狭长的小盒子走了出来。 小盒子很精致,看起来是精心准备的。瑶月把小盒递给我,说道:“哥哥,前次你说,喜欢那首曲子,可惜,我不能时时吹奏了给你听。我将曲谱抄录下来,还特意给你备了一支竹笛,闲暇时,哥哥自己学一学,吹奏一下,自己听听。” 我只觉得瑶月真的有心,当时只是说了说这曲子,没想到,她竟如此细心。别的谢礼,我肯定不收,但一支竹笛,一篇曲谱,若再推辞,就显得有些做作了。 “瑶月姑娘,多谢你了。” “该我谢你才是。”瑶月一笑,随即将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站在小门里面,朝外望了望,说道:“哥哥,有事的话,你去忙吧。我总是个闲人,不能在这里耽搁你的时间。” “那个……确实有些事……”我不敢在这儿久留,无论被方甜的人知道了,还是被青衣楼的人知道了,反正都有麻烦。所以在这里和瑶月又说了几句,我就转身离开了烟云楼。 走出去很远,我无意中回头,就看见瑶月站在小门边,仍未离去。 我回到住处,将瑶月送的笛子和曲谱放下,然后出门问了问陆翻家里的人。青衣楼早年就是戏班和杂耍艺人出身,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戏台还养着一帮唱戏的,为的就是不忘祖师爷的家世。所以,这些人里面找个懂曲子的也不难,我叫陆翻家里的人去请了一位。 青衣楼养的戏班子,平时也不唱戏,是专门给青衣楼过节庆的时候用的。戏班的人跟我一样都很闲,没多久,就来了一个中年人。这个中年人精通音律,恰好也会吹笛子,我拿了曲谱给他,他看了看,然后跟我讲解一番。我对这东西一窍不通,反正得从头开始学。 别的曲子,我也不想学,只学这一首就够了。中年人叫我如何吹奏笛子,学了半天,我原本就记得这曲子的大致音调,到了傍晚时分,竟然能歪七扭八的吹奏出来。我估摸着,过一段时间,就能纯熟了。 到了晚饭时分,方甜来了。她跟方小荷在城里玩了一天,觉得桐川城果然繁花似锦,恰好路过这里,就来跟我一起吃饭。 吃饭时,方甜就问我,以后是不是打算留在青衣楼了。 “这是答应他们的事。”我不知道有些话说出来,方甜能不能听懂,能不能感同身受。青衣楼祖师的事情,始终是我心里的一个谜团。我不敢说完全相信了方小荷当时给我看的那一封信,可是,这世上毕竟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有因,才会有果。 “当初我叫你跟我去金玉堂,你不肯,如今,人家叫你留在青衣楼,你就肯了。”方甜瞥了我一眼,放下筷子说道:“我越想越是生气。” 方甜的气性,是有一点大,好在很好哄,说几句好听话,她就消气了。我劝了半天,方甜故意冷着脸,问道:“那我问你,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去金玉堂了?” “去,要去的。” “什么时候?” “等我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一定去金玉堂找你。”我嘴上说的轻松,但是想想自己要做的事,就觉得头疼。 三眼浮尸,自己的身世,青衣楼祖师,就这么三件事,已经不知要忙到何时。 “那好,这可是你应允的,暂且信你一次。”方甜咬着筷子,想了想,说道:“你到金玉堂去,是去看看我?还是留下不走了?” “真到了那时,你说了算。” “好,那你可不许耍赖。” 我和方甜有说有笑的吃完了饭,方甜要回去算一算账,又把铁驼给留下了。我还记得和十一娘说好的事情,就赶到了梨园戏台。十一娘已经准备妥当,专门从自己手下挑选了几个精明强干的。 “十一娘,你的腿……”我看着十一娘走路的时候还是有点瘸,显然是腿上没有痊愈,心里就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你的腿还没痊愈,不碍事吧……” “反正死不了,能碍什么事?”十一娘没好气的回道:“少说废话,前头带路。” 我出了门,带着十一娘他们,穿街走巷,一直来到了城东的赌场附近。 赌场每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停业,等我到了附近的时候,凝神望望,赌场旁边的小屋的小窗,似乎依然是开着的。 不多久,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从赌场出来,到了小屋跟前,对着小窗说了几句话,接着,有人递出纸笔,这人写了名字和生辰八字,紧跟着,里面就递出了几块大洋。 “他这是在做什么?” “十一娘,那人写了生辰八字,交进去之后,核对无误,里面就会把钱给他。” “我倒要看看,这种生意,到底是谁在经营的。”十一娘轻轻一摆手,她带来的人立刻悄悄的四散围拢,把小屋前后的去路给暗中堵住。 第二百三十四章 后台 等到带来的人暗中把小屋给堵住,十一娘就走到小窗旁边,敲了敲。小窗唰的一下子打开,我躲在一旁,偷眼朝里看了看,就看见了昨天遇见的那个瘦猴。 瘦猴打开小窗,看到窗外站着十一娘这个老太婆,当时就不耐烦了。 “走走走,这儿不收你这样的……” 十一娘不等对方说完,陡然出手,直接顺着小窗进去,一把揪住了瘦猴的衣领。瘦猴被十一娘这样的高手揪住,顿时没了还手之力,十一娘顺势一拽,直接把瘦猴从窗子里给拽了出来。 小屋中随即传出了一阵响动,我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瞎子。十一娘的人已经找到了小屋的正门,等到屋子里的响动一传出来,立刻踹门而入。 我跑到窗子跟前,朝里看了一眼,那个瞎子,的确就呆在屋子的一角。然而,等人破门而入,要去抓老瞎子的时候,老瞎子整个人就宛若一缕青烟,唰的消失了。 如此一来,十一娘的人瞠目结舌,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在你们脚下!”十一娘站在小窗这边,看看屋里的形势,立刻示警道:“脚底下!” 几个人低头一看,地面上有一滩好像在流动的黑影子,黑影子无声无息,贴着门边唰的溜了出去。等到几个人回过神,想要追赶的时候,这道黑影完全和黑暗融为一体,再也找不到了。 这几个人不甘心,拔脚又要去追。十一娘把瘦猴丢在一边,让人按住他,说道:“不要追了,这是个高手。” 我唯恐瘦猴也像老瞎子一样逃走,但十一娘不屑的看看瘦猴,说道:“这人没多少本事,不用担心他。” 我没有想到,那个不起眼的老瞎子有这种手段,在十一娘这样的高手眼皮子底下,竟然这么溜走了。不过还好,总算是抓住了瘦猴,起码有个可以逼问的人。 “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瘦猴都被人死死的按在了地上,嘴巴却还很硬,冷笑着说道:“知道这是谁的生意么?竟然敢来砸!?” “在桐川城里,还有人敢这么跟我们说话?”一个伙计脾气不好,听到瘦猴这时候还嘴硬,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抽到他脸上。瘦猴好像真的没有几分真功夫,这一巴掌直接把脸颊给抽肿了。 “好!打的好!”瘦猴挨了一巴掌,还是不肯服软,继续冷笑道:“现在打我一巴掌,将来让你还十巴掌!告诉你们!这是青衣楼的生意!你们不知道在桐川城,青衣楼的势力最大!?现在把爷给放了,跪下来磕头!爷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青衣楼的生意?”那伙计哈哈一笑,啪的又是一巴掌抽了过去:“说是别人的生意,老子还有几分畏惧,越是青衣楼的生意,老子就越是不怕!” 我在旁边听着瘦猴的话,觉得有些可笑。这瘦猴看起来不是桐川本地人,否则,不可能不认得十一娘,更不可能当着十一娘的面,抬出青衣楼的名头吓唬人。 如此一来,我就觉得这件事似乎更复杂了些。这个瘦猴肯定不会平白无故的就说出青衣楼的名头。 那伙计听到瘦猴如此猖狂,抬起手左右开弓,一通巴掌抽过去,最后瘦猴实在是撑不住了,再也没有刚才那么硬气。 “朋友……你们是什么来路……” “凭你,也配问我们的来路?” “莫跟他废话。”十一娘在旁边说道:“问清楚,是谁叫他在这儿做这种生意的。” 伙计抓着瘦猴逼问,最初的时候,瘦猴还不肯说,但是伙计一抬巴掌,瘦猴就害怕了。 “就算我说了,你们怕是……怕是也惹不起……”瘦猴嘴里朝外渗着血,断断续续说道:“这是……这是刀爷的生意……” 瘦猴说的刀爷,其实就是城东这块地盘的主事老刀。这块地盘没别的生意,只有一个赌场,老刀就靠赌场来挣钱。我也想着,这是老刀的地盘,若是没有老刀同意,瘦猴也断然不能在这里开买卖。 十一娘问出了老刀,想找出老刀就很容易了。旁边的赌场就是老刀的,在赌场里稍稍一闹,最后就把老刀给引了出来。 老刀匆忙赶到这儿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十一娘。都在桐川城里混,老刀的眼睛比瘦猴雪亮的多。看见十一娘,急忙就过来小心翼翼的问候。 “这边的生意,是你让开的?”十一娘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小屋,说道:“城东这块地盘,是我们从指头缝里露出来的,你既然占了这块地盘,我们也不说什么。但是,开这样的生意,你不觉得折阳寿吗?” “这个……”老刀微微一怔,他今年得有四十五六岁的年纪,看着五大三粗,像是个鲁莽人,不过,在十一娘面前,再多的鲁莽也都得藏在自己心里。老刀迟疑了一下,看看周围的几个人,小心翼翼的凑到十一娘身边,说道:“十一娘,您老人家这么一问,倒真的把我给问糊涂了……” 十一娘知道,老刀说话吞吞吐吐,可能是不想让别的人听到。所以,十一娘叫人把瘦猴给带到一边儿,问道:“有什么话,直接说,不要绕来绕去的。” “嗨,十一娘。”老刀陪着小心,说道:“您这话,真把我问糊涂了,那边的生意,不是青衣楼打了招呼,让开的吗?没有青衣楼的话,我怎么会让一个外人到这块地盘上开买卖?还是这样闻所未闻的买卖。” “青衣楼打了招呼?什么时候打了招呼?” “这是穆堂主说的啊。”老刀此刻显然也疑惑了:“十一娘,穆堂主打的招呼,说是跟青衣楼的总堂,还有您都说过了,难道,您不知道?” 老刀说的很仔细,不久之前,穆青桥过来跟老刀碰了个面,说是有个朋友,要在城东这边开生意。穆青桥在青衣楼有身份,为人又比较跋扈,老刀得罪不起,心想着反正只是开生意,所以就没在意,当时答应了下来。 老刀答应了,而且还在赌场旁边给他们找了间小屋子。紧跟着,来了一个老瞎子,说是穆青桥介绍的,老刀把他安顿在了小屋那边。老瞎子说,想找个帮手,算账精明一些,脑子灵活一些就行。老刀有个远房亲戚,以前在外地的,刚刚来投奔他,正闲着没事做,平时在赌场里帮忙算算账。这远房亲戚就是瘦猴,老刀把瘦猴带到老瞎子那边,老瞎子没说什么,就说瘦猴留下来帮忙,一个月二十块大洋的工钱,瘦猴很高兴。 生意就这样开起来了,老刀后来问过瘦猴,老瞎子做的是什么生意,瘦猴原原本本说了,老刀还觉得奇怪,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人做卖命的生意。不过,他不想得罪穆青桥,更不想得罪青衣楼,所以,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反正老瞎子的生意跟赌场不冲突,而且,那些赌客们去老瞎子那里卖了命,换钱还是要输在赌场里头。 等老刀说完,我和十一娘就完全明白了。老瞎子虽然跑了,但是穆青桥却跑不掉。十一娘叫人把瘦猴带过来,又仔细的问了问。瘦猴其实看着耀武扬威,大掌柜似的,只不过是帮老瞎子传话,他自己并不参与其中的具体事务。 那个老瞎子,平时沉默寡言,一天到晚都不见得说一句话。瘦猴跟他呆在一起,很是气闷,只不过看在一个月二十块大洋的工钱上,暗自忍耐而已。 反正说来说去,瘦猴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清楚老瞎子的来历,还有老瞎子的目的。 说到底,这个事情,最终还是得去找穆青桥询问。 “这件事,你不要再说出去了。”十一娘对老刀说道:“嘴皮子太碎的话,迟早惹麻烦。” “十一娘放心,放心,绝不会说出去……” 十一娘带着人朝梨园戏台赶,路上的时候,我看见她脸色不太好。穆青桥在青衣楼里面的确有些跋扈,以前总是觉得自己能做总堂,所以很多事情总是擅作主张,不打招呼。如此一来,就等于把陆翻,十一娘,还有方小荷这三个人给晾到了一旁。一次两次可以忍,时间久了,十一年也有些不耐烦。 等赶回梨园戏台之后,十一娘把事情经过跟方小荷说了。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一丝诡异的气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尤其还是穆青桥引荐的人,所以方小荷听完之后,立刻就叫人去喊穆青桥。 这一次,又是过了大半个时辰,穆青桥才姗姗来到。他一脸的不快,多半是正在睡觉,被硬喊了起来,等到了之后,穆青桥翻翻眼皮子,说道:“总堂,有什么事情,难道明天再说都不成,非要大半夜的把人给硬拉起来?” “这件事,等不得。”方小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望着穆青桥,说道:“城东赌场旁边那间小屋里的生意,是你介绍过去的人?据说,还打着咱们青衣楼的招牌?” 第二百三十五章 化为蝶 听到方小荷的问话之后,穆青桥脸上居然没有一点惧色,不易觉察的冷哼了一声。 “总堂,就是因为这点事,把我给喊了过来?”穆青桥不以为意的说道:“我是引荐了个人到城东去,在老刀的赌场旁边开了个生意。总堂,这只是小事吧?难道别的堂主就没有引荐自己的亲戚朋友,在桐川做买卖的?” “有。”方小荷点了点头,说道:“但是,他们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赌场那边的生意,又有什么不正经的了?”穆青桥还是不把这件事当回事,说道:“只不过是想在桐川站稳脚跟,打着青衣楼的招牌而已,若非如此,老刀怎么肯让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开买卖?” “哦?果然是正经生意?” 十一娘忍不住了,在旁边插嘴说了说,把那间小屋经营的生意告诉了穆青桥。我也不知道穆青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等到十一娘讲完,穆青桥终于露出了一丝讶异的神情。 “我是不知道,那边的生意是这样的。”穆青桥说道:“我把人引荐给了老刀,具体什么生意,我也没有管过。” “你引荐的,是什么人?什么来历?” “这个,只是个朋友而已。”穆青桥显然不想说,等十一娘问了之后,他摆了摆手,说道:“现在既然把他的生意砸了,把人也赶跑了,那就是了。” “这样的事,怎么能不问清楚?”方小荷觉得可能穆青桥看着门外有人,所以不肯直说,就叫自己的人先退到戏台的大院外面等着,等人都退走了之后,她才正色对穆青桥说道:“穆堂主,你好歹还是青衣楼的人,若是青衣楼的人,就要讲青衣楼的规矩。我是青衣楼总堂,现在问你话,你好好的回答。” “就只是个朋友,仅此而已。” 穆青桥还是不肯说,屋子里的气氛,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方小荷的表情虽然没变,可我看得出来,她分明是有些不快。穆青桥一直没上没下,长此以往,下面的人若是有样学样,那青衣楼就真的没什么规矩可言了。 “穆堂主,咱们青衣楼的规矩,你真的忘记了!”十一娘本来心里就不高兴,等到穆青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就暗中恼火,加重了语气问道:“你要是不把我,不把总堂放在眼里,今天你什么都不用说,咱们明天叫别的堂主商议此事!到了那时候,不管你有什么隐私隐晦,就再也藏不住了。” “这里没有外人,只有咱们几个,有什么,你直接说了,大伙儿自然不会传出去,能料理的,自己料理了就是。”方小荷也在旁边说道:“若是一直闭口不谈,那真的只有召集别的堂主过来共议了。” 穆青桥的脸上不太自然了,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害怕。若是真的把人都召集起来,商议这件事,说到底,还是穆青桥做的不对。 “总堂,十一娘……” 穆青桥刚刚开口,从半开的窗子外,陡然吹进来一阵夜风。夜风习习,将小屋里的两根蜡烛给吹灭了。蜡烛一灭,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丝丝缕缕的月光从窗外透射进来,我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等到蜡烛熄灭,就想起身把蜡烛重新点燃。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端坐在椅子上的十一娘陡然动了,身形特别的快,闪电一般的把我推到一旁。我这边还没站稳脚,就看见方小荷也如同一道亮光,嗖的离开了椅子。两个人一左一右,同时冲向了穆青桥。 此时,穆青桥似乎也有所察觉,猛然低下头,一下子看到自己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片黑漆漆的影子。那片影子如同流淌的水,趁着烛光熄灭的黑暗,流淌到了穆青桥的脚下。 说时迟那时快,在十一娘和方小荷起身的同时,地面上的那片黑影唰的一下子立身而起,黑影变换扭曲,隐隐是一道人影。人影直接扑向了穆青桥。 穆青桥大吃一惊,但是,十一娘和方小荷毕竟提前有了察觉,穆青桥匆忙之中来不及躲闪,直接翻身,将自己的椅子压倒,滚到了一旁。 穆青桥用尽全身解数,终于躲避了过去,这时候,十一娘的手掌一翻,掌心上似乎有一片闪动着荧光的符箓。符箓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光晕映照到那团模糊的黑影,黑影被照射的地方,顿时就化出了真实的形体。 唰!!! 十一娘出手很快,等到黑影的一条手臂被照射出来的时候,一把就攥住了对方的手腕,方小荷在另一边配合默契,等黑影的一条手臂被十一娘扣住的时候,方小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来一根很细很细的线。线是黑色的线,在这样暗淡的光线下,几乎察觉不出。 方小荷的手如同穿花一般,快的异乎寻常,手腕翻转,五指如飞,一转眼的功夫,黑影的另一条手臂就被这根细细的黑线给缠了起来。黑影在不断的扭曲,但细如毛发般的黑线,却柔韧异常,怎么挣扎都挣不断。 “那边的柜子里,有个灯罩,取出来,扣在蜡烛上!” 十一娘头也不回的招呼了一声,我赶紧跑到旁边的柜子里,打开一看,里头除了平时喝茶用的茶具之外,还有两个灯罩,灯罩似乎是玻璃的,却又不太像,我急忙拿了一个,把蜡烛点燃,接着又把灯罩扣了上去。 烛光透过透明的灯罩,散发出的光芒似乎五彩斑斓,在这片五彩斑斓的灯火映照之下,那片黑影,完全被映照了出来。 黑影现形,我看见就是那个今天从小屋逃走的老瞎子。老瞎子被十一娘和方小荷一左一右的拿住,再也挣脱不得。 一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方小荷的本事,当真是不小,难怪能做到总堂的位置。 老瞎子被拿住之后,一言不发,只是嘿嘿的笑了笑。方小荷捏着那根黑线的线头,说道:“朋友,什么来历?这样冒然闯入我们青衣楼的地界,也不打声招呼,似乎有些失礼。” 老瞎子还是不说话,微微垂着头,那双灰扑扑的眼睛上下翻了翻,嘴角依然挂着一丝笑意。 我也真佩服这个老瞎子,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了,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们青衣楼,可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十一娘显然没有方小荷那么温和客气,猛然一加力,攥着老瞎子的手腕,低声喝道:“你想来干什么?难道自己心里没数?” 穆青桥此刻站在后面,有点不知所措。这个老瞎子,是他引荐到城东去的,他肯定认识,可是俩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相见,让穆青桥心里没底。 “十一娘……” “你昏了头了!”十一娘此刻再也顾不上穆青桥的面子,转头呵斥道:“你看不出他来做什么!?他是怕你说漏了嘴,专门过来灭口的!” 穆青桥的脸色变了变,他平时自视颇高,但是论起经验,显然不如十一娘。稍稍一想,穆青桥也能想明白,这老瞎子深更半夜尾随到这里来,肯定没安好心,所以,穆青桥再望向老瞎子的时候,眼神里多了几分怨艾。 “漫漫人间路,遥遥奈何桥……”老瞎子这时候陡然抬起头,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好像散发出了一片恶毒的光。他的嘴角仍然挂着那丝复杂的笑意,猛然一抖身躯。 轰!!! 这一瞬间,老瞎子整个人如同燃烧起来了一般,一股黑色的火苗蹭蹭的蹿了起来,把他的身躯一下子焚烧殆尽。老瞎子的身躯烧成了一片飞灰,一片一片的飞灰在屋中到处弥漫,宛若一只只正在飞舞的黑蝴蝶。 这一幕来的非常突然,谁都没有防备,很显然,老瞎子知道落在十一娘手里,自己若是不说出来历和目的,势必要吃很多苦头,因此,自愿了断,也绝不吐露真实的意图。 我们几个人顿时都有些狼狈,被飞灰呛的睁不开眼睛。片片飞灰在屋子里缓缓的飘荡着,突然之间,一片飞灰真的如同一只黑色的蝴蝶,飘到窗边的时候,嗖的一下顺着窗户飞了出去。 蝴蝶飞舞的很快,一飞出窗户,就踪影全无。十一娘这种身手也阻拦不及,等她冲到窗户边,漆黑的夜色里,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心里泛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只黑色的蝴蝶逃出去,肯定是一种讯号,是老瞎子临死之前拼命发出的信号,他必然还有同伙,等同伙看到这只黑蝴蝶,就能知道老瞎子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穆堂主。”十一娘追到窗边,没追上那只黑蝴蝶,转头望向了穆青桥:“到了这时候,你还是不肯说吗?” “十一娘,我……”穆青桥终于罕见的服软了一次,嘴唇微微的蠕动,却是有些张不开嘴。 “穆堂主,把事情说清楚吧,这件事,非同小可。”方小荷坐回椅子,自己想了一会儿,说道:“你恐怕不知道这个老瞎子的路数,是被蒙蔽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人间路 方小荷的话,显然说明,她似乎是看出这老瞎子的来历了。这时候,穆青桥终于有了怯意,把自己刚才做翻的椅子扶了起来,朝窗外看了看,问道:“总堂……那老瞎子,我的确是……” “你同他,是如何认识的?” 穆青桥一阵脸红,有些说不出口,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再隐瞒也隐瞒不住,便讲述了出来。 青衣楼在桐川,还有附近的相城,势力都比较大,穆青桥的九月堂在相城有买卖,穆青桥每个月都要过去一次。有时忙完了正事,在相城吃喝玩乐,免不得跑到风月之所,结果,穆青桥就在那边认识了一个红倌人。 那红倌人跟瑶月不同,很会谄媚奉承,让穆青桥极为受用。大约有半年时间,穆青桥每个月到了相城,都会去找这个红倌人。 三个月前,穆青桥又到相城的时候,心里略微觉得对那红倌人有些厌烦,不过,他没去找人家,人家倒是找上了门。不过,对方上门找到穆青桥也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就是想让穆青桥出面,帮一个远房亲戚在桐川的地界寻个门脸,照应一下。 这不算什么要紧事,穆青桥为了打发对方,当即答应了。不久之后,穆青桥从相城回来,那个红倌人就把老瞎子给领去了。穆青桥把老瞎子安排到了城东,还给老刀打了个招呼。 这是个很小的小事,穆青桥安排完了之后,连自己都给忘记了,若不是今天我和十一娘去把老瞎子的生意给砸了,穆青桥至今仍不知道,老瞎子做的是这种买卖。 “总堂,我实在不知……不知那瞎子的底细……”穆青桥回想刚才老瞎子要杀自己灭口的情景,心有余悸。 方小荷听完之后,也不言语,自己略微想了想。这时候,她身边一个侍女在门外敲门,问道:“总堂,今天议事迟了,要不要吃一些东西?” “来一些吧。”方小荷抬起头,说道:“准备四个人的宵夜。” 侍女去准备宵夜时,方小荷又陷入了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我感觉到她的眉宇之间,似乎隐隐有一丝很难察觉的愁容和忧虑。 她不说话,穆青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问。过了一会儿,侍女端上宵夜,我真不愿意跟穆青桥坐一张桌上,可是当着方小荷跟十一娘,也没办法直言,只能强忍着坐下来。四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可能,是要有大麻烦了。”方小荷喝了一口汤,好像又有些吃不下,放下筷子,说道:“你们吃,我顺便同你们说说,那老瞎子的来历。” “那瞎子,是什么路数?” “你们还记得,他临死之前说过一句话吗?”方小荷问道:“漫漫人间路,遥遥奈何桥。” “记得,他是这么说过。” “这老瞎子,是人间路的人。” “人间路?” 方小荷说的这些事情,连十一娘都不知道。十一娘也放下筷子,问道:“人间路是什么?是个江湖帮派?怎么连我都没听说过?” “人间路当年出现的时候,十一娘,你怕只有几岁,肯定没有听说过。” 方小荷家和陆翻家一样,好几代都在青衣楼,而且地位一直都不低。方小荷的外公,当年是青衣楼十月堂的堂主。 几十年前,河滩江湖上突然冒出来一帮人。这帮人财力雄厚,尽管来历不明,但是随身携带的金玉珠宝都是实打实的真货。他们行踪隐秘,在几个比较大的地方各自开设有生意,但是,这帮人当时经营的,不是买人的寿命,而是直接买命。 一些家里穷苦,实在走投无路的人,还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心灰意冷,不愿留恋凡尘的人,都可以到这些人那里,收一笔钱,把自己的命给卖掉。最开始,这帮人的生意还比较隐秘,知道的人不多,后来,一些江湖家族的子弟卷了进去,才引起了重视。 被买走命的人,给家里交代一下,然后就行踪全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的人收了钱,回去交代后事,突然又后悔了,这帮人绝不会饶恕,会残酷的报复。一时间搅扰的鸡飞狗跳。 那时候的桐川,也有这样的生意,开设在犄角旮旯里。若是正经生意,也不会有人找他们的麻烦,但是这种生意有违天道,尤其是那些被买走命的人,究竟去了那里,谁也说不清楚。事情后来被青衣楼知道,恰好又有不少江湖家族尾随追击到这儿,围捕那帮人,就跟青衣楼联起手,一起对付对方。 等彼此交上手,青衣楼才知道,这帮人自称“人间路”。人间路的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高手,双方斗了两场,各有死伤,结果一下结了仇,不死不休。 方小荷的外公当时还年轻,功夫很好,人又仗义,带着青衣楼的人跟人间路斗了大约有几个月时间。人间路毕竟人数少,被围攻之下,死一个少一个,方小荷的外公还记得,他们围杀最后一个敌人的时候,那人说过,下一次人间路再出江湖,别人欠他们的债,就要一起归还。 这件事里面,肯定还有别的隐秘,所以,当时参与的人全都缄口不提。方小荷的外公从来没有跟外人说过这些,事情了结之后,他休息了一段时间,回了趟老家。他的爷爷当时岁数已经很大了,在老家养老,无意中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爷爷很吃惊。 因为,他爷爷当年就和人间路打过交道。人间路每一个甲子出现一次,极有规律。 我听着方小荷的讲述,暗自算了算,她外公遇到人间路,大约是六十年前,她外公的爷爷遇到人间路,就又要朝前推六十年。而且,再上溯六十年,人间路还出现过一次。 前后三次,历时一百八十年,每个甲子,人间路出现一次,也只出现那么一次,其余的时间,他们就好像完全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消息。 方小荷的外公一直到后来岁数大了,偶尔回想此事的时候,还觉得心神惶惶。当年最后一个人间路的人被围杀时,咬牙切齿,嘴角却挂着一丝复杂的笑意,说出那句话的样子,实在叫人心惊肉跳。 不得不说,方小荷这么一讲,我回想到老瞎子临死之前的模样,确实有点让人害怕。 “算起来,可不是正巧六十年了吗,一个甲子了。”方小荷叹了口气,说道:“我的身子不好,本来想要清闲一些,可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看起来,这又是个多事之秋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十一娘劝慰道:“从祖师爷开宗立派到现在,咱们青衣楼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不还是挺了过来?你就不要多想了,想的太多,只是给自己平添烦恼。” “坐在这个位子上,怎么能不想,若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放下不想,可青衣楼下面这么多人都要吃饭,还要养家,不替自己想,还不替他们想想吗?” 我不说话,但是觉得方小荷说的有道理,她的话,我是能体会的。有时候,我遇到了什么事情,熬不住了,可转念一想,我还有牵挂的人,不替自己想,也得替他们想想。 方小荷这番讲述,让我也有点心里不安生,我突然感觉到,偏偏就是这个多事之秋,凑巧遇见了青衣楼祖师显圣,阴差阳错让我来到了青衣楼,这真的只是凑巧? 店铺被烧毁的事,货物在南方被劫的事,人间路的事,再加上我自己被截杀的事,乱七八糟的事情搅合到一起,想想都头疼。 这时候,我看着在一旁的穆青桥,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萌生了一种感觉。原本我一直觉得,是穆青桥记恨我,所以叫人暗中截杀,可是现在再去推敲推敲,我认为,这件事的主谋,似乎不是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感觉的对不对,若我感觉错了,这件事可能还简单一点,毕竟只是恩怨情仇。可是自己若感觉对了,那事情就更复杂了,我来桐川的时间不长,除了穆青桥,又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谁会毫无来由的暗中截杀我? 想来想去,越想脑袋越大,恰好几个人吃过了宵夜,方小荷就跟我们说,这些日子一定要小心再加小心,同时,青衣楼要马上分派人手,不仅在桐川,在附近的相城,也得仔细的查找一下,还有没有人间路的消息。 “总堂,那个……”穆青桥迟疑着说道:“那个相城的红倌人,把她拿了,逼问一番,不是就能问出个结果?那红倌人即便不是你说的什么人间路,必然也跟人间路的人素有来往……” “不必了,现在去抓她,肯定迟了。”方小荷摇摇头,说道:“她只是抛砖引玉的,就包括刚才那老瞎子,都不是要紧的人物,真正要紧的人物,此刻多半不会露面。” 第二百三十七章 醋意 我觉得方小荷的判断不错,那个托穆青桥办事的红倌人,即便现在能抓住,结果肯定也和老瞎子一样,我们不可能逼问出任何有用的线索。穆青桥可能是有些不甘心,暗中咬了咬牙,他这个人,就是自信过了头,虽然方小荷已经说了,但穆青桥肯定还要暗中派人到相城去看看,那红倌人是不是在很的消失了。 等我们说完这些,各自从梨园戏台离开,走在回去的路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事情全都挤到一起爆发,看起来,我现在说过的清闲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这一路,依然走的很平静,那个截杀者没有出现,回到住处之后,我没有困意,不由自主的就拿起了瑶月今天送我的那支笛子。 我跟戏台的乐师学了一下午,粗略有了点底儿,拿起笛子,尝试着把曲子给吹奏出来。这一下午功夫,肯定学的不到位,不过,大概还能吹出两分意思。 笛声沉沉,歪七扭八的笛音飘到我的耳朵中时,心里感觉舒服了一点。吹了一会儿,渐渐有了困意,好好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青衣楼暗中派了一些人,到桐川和相城两个地方暗中摸查打听,看看人间路还有没有别的生意。相城那边暂时没有传回消息,但桐川这里的情况,青衣楼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除了那个被我们砸掉的小屋,就再也没有类似的买卖家。 我忙了一上午,午饭的时候,方甜过来找我,又一起吃了顿饭,吃着饭,方甜咬着筷子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你心里没我。” “怎么?”我听着一愣,问道:“好端端正吃着饭,怎么又这么说?” “我到桐川来了几天了?你如今在青衣楼又没有什么事务,每天就那么忙?青衣楼的总堂还知道邀我到城里走走玩玩,你一个字儿也不提,是不是心里压根就想不起来?” “唉,你看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一听,很是无奈,跟女人打交道,很费心思,永远都不知道她们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到桐川是来办正事的,我怎么能天天叫你出去玩?” “正事办的差不多了,大体事宜都商量妥当,钱庄也在翻新,等翻新完了,就能开张。”方甜放下筷子,望着我,说道:“今天你没事了吧?你瞧瞧你,以后都要做青衣楼楼主的人了,穿戴打扮和要饭的一样,前两天我和总堂在城里游玩,看到一个很大的布庄,什么布都有,好看的紧,吃过饭,我们去看看,多买一些,给你做几套衣服。” 我笑了笑,也确实,从方甜来到桐川之后,我这边就没消停过,是该陪陪她了。 吃过了饭,我们俩人一起出门,慢悠悠的在街上走,一边走一边聊天。偶尔还会说起以前一起孤苦无依,四处漂泊的日子,那些日子,当时觉得很苦,可是事情过去了,如今再回想起来,倒也不觉得苦了。 “我娘以前说过,人这一辈子啊,就是这样,等什么都过去的时候,甜,也淡了,苦,也淡了,所以,还是要活在当下。” 我们走的很慢,把街上的店铺挨个逛了一遍,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我们到了方甜说的那个布庄。这是桐川最大的布庄,各种各样的绸缎布匹应有尽有,城里的有钱人时常都到这里来。 走进布庄,有个小伙计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我这边还没说话,抬眼一看,立刻看见了瑶月的背影。她和伴春一起,正在柜上挑选布匹。 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脸唰的一下红了。这种感觉很奇怪,我和瑶月之间清清白白,而且我心里对她确实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可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见,我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正想着该如何躲避一下,伴春无意中回过头,一眼看到了我。 “贵客,是你?” 伴春一说话,瑶月也回过头,她看到了我,自然也看到了我身边的方甜。 这一瞬间,我看见瑶月那双眼睛里波光闪动,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好巧,你也到这里买东西。” “是啊,巧……”我嘴里好像塞了一团棉花,说话也说的不利索。我没照镜子,可我能感觉自己的脸,火辣火辣的,肯定跟喝酒了一样,一片通红。 “我看了看,没有中意的。”瑶月带着伴春,从柜台那边走过来,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又微微一笑,低了低头,直接离开了布庄。 等到瑶月一走,我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是落了下来,不知不觉之间,我觉得自己的额头也冒出了一片汗水。等我一回头,就看见方甜的眼神里都是疑惑。 “你不是刚到桐川没多久,在这里还有熟人?”方甜望着瑶月走远的背影,说道:“那人是谁?” “那个就是……就是……” “哦,就是那个什么瑶月姑娘是么?”方甜的脸一下拉了下来,想要生气,可是又不知道生什么气:“人家的模样,可真好看,我看了都动心,更别说你了,难怪肯帮人家的忙。我估计,当时就算人家不开口让你帮忙,你也得想法子跟人家套套近乎,多说几句话呢!” “能不能别这么说……”我心里叫苦不迭,老老实实把和瑶月认识的经过告诉了方甜,谁知道这会儿又成了她挤兑挖苦我的话把儿。 “走吧!” “等等,不是说了要买布做衣服吗?” 方甜愤愤的转过身,直接跑到柜台上,对着伙计说道:“这一匹,这一匹,还有这一匹,全买了,交给跟我同来那人,叫他扛着。这是布钱,余下的也找给他。” 方甜挑选了布,付过钱,转身就走。我急急忙忙把买的布匹给拿上,顾不得掌柜的找零钱,赶紧追了出去。 方甜闷着头在前面走,我一路小跑在后面跟。街上这么多人,我只能小声的说话,她就是不理,自顾自的走。 走街串巷,过了好一会儿,来到了一个人少的路口,我有些急了,满头满身都是大汗。追上方甜,说道:“我这个人,你若是不信,我也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总以为,我们一起出生入死,我的为人,别人不知,你总是会知道的。” 听到这番话,方甜陡然停下脚步,自己低着头,也不动,也不出声。我胳膊下面夹着三匹布,跟傻子一样站在街边,过了一会儿,心里这股气压下去,我又觉得刚才的话说的重了。 “方甜,你怎么了?” 方甜仍是不动,我绕到她面前,看见她的眼圈好像红了。 “这又怎么了?我不是也没说什么,你怎么眼睛都红了?” 方甜轻轻咬着嘴唇,侧过脸揉了揉眼睛,说道:“我……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可是……我瞧见她冲你笑,我就……我就来气……我又不是跟你生气,你那么大声凶我做什么……” “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又何必故意说那些话挤兑我?” “我自己要生气,自己都管不住,又不怨我。”方甜抬起头,望着我的眼睛,伸手把我额头上的汗水给擦掉:“你从前那样让着我,如今却没有耐性了,说了几句,就想跟我发脾气……” “我可没有发脾气。”我看着方甜,心头又想起了曾经过去的一幕一幕,酸甜苦辣,一起翻涌上来。可不管是酸是甜,是苦是辣,如今看着方甜的时候,心中总还是暖暖的。 我在这儿哄了一会儿,方甜这才破涕为笑。我们拿着布匹,一起又找了个裁缝铺,让人量了尺寸,定做了几套衣服。 转来转去,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们正在商量在外头吃,还是到陆翻家里吃,我的余光一瞥,无意中看到不远处的墙角,老乞丐正蜷缩着身子,在独自打盹。 这几天都没有见到老乞丐,看到他的时候,我心里一动,叫方甜先回去。方甜不生气的时候,倒是很懂事的,也没有多说什么,自己先走了。等她走了之后,我跑到老乞丐身边,老乞丐的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隙,笑了笑,说道:“你我总是这么有缘。” “老伯,这几天外出的时候,没见到你,以为你已经离开了桐川城。老伯,还没有吃饭吧?你喜欢吃什么,我请你吃顿饭。” “我一身脏兮兮的,到哪家馆子,人家都要嫌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老伯,你等等。”我知道老乞丐可能是怕惹人家烦,就赶紧到了附近一个饭馆,买了二斤牛肉,又打了十斤酒,拿着跑了回来。 我和老乞丐专门挑了个偏僻的巷子,就坐在巷口旁边,打开酒,摆开肉,面对面的吃喝起来。老乞丐见我把酒肉都拿来了,也不做作推辞,直接一张口,就是小半斤白酒下了肚。 第二百三十八章 点化 老乞丐可能是看到这么多酒肉,酒兴大发,也可能是几天没喝,憋着酒瘾,一口气喝下去一斤多,这才慢慢放缓。 我对这个老乞丐的印象很好,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在那天晚上救了我一命,更要紧的是,我觉得他应该是个身怀绝技却又心有正义的好人。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若是成心结交,对方必然也能看得出来。老乞丐知道我的心意,喝着酒,话也说的多,天南海北的聊了一会儿,我突发奇想。人间路的事情,知道的人本就不多,何况过了这么多年,到现在,估计只有一些传闻在江湖流传,我就想找老乞丐问问。 “老伯,请教你一件事情。”我喝着酒,问道:“你知道江湖上,曾经有一个叫做人间路的门派吗?” “人间路?”老乞丐翻了翻眼皮子,看了我一眼,说道:“人间路,应该不是你这个岁数的人知道的。” “我也是无意中听人说起以前的传闻,才知道有这么个门派。” “漫漫人间路,遥遥奈何桥。”老乞丐的脸色连变都没变,说道:“许久之前的事了。” 我一听老乞丐这么说,心中顿时惊喜,老乞丐能说出这两句话,肯定是知道人间路的。 “那是个什么样的门派?” “无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他们也很少跟世人来往,世人所知,也无非就是这两句话而已。”老乞丐说道:“走江湖走的久了,很多事情,自己没见过,自然也听说过。” 人间路非常神秘,到现在为止,世上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出自何方,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些什么。老乞丐见多识广,见识远在方小荷之上。他告诉我,人间路出现了三次,每甲子一次,由此追溯,其历史起码也有一百八十年了。 人间路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同样是用钱买人命。把命卖给他们的人,最后都不知所踪,那个年头,老百姓活的苦,吃不饱饭的人多的是,走投无路的人也多得是。所以,人间路第一次出现,就买了很多人的人命。 这些事情,自然而然的要波及到一些江湖家族门派,其中肯定也牵扯出很多利益纠纷。人间路的行事作风,跟别的门派格格不入,渐渐就变成了异类。所以当时大部分江湖门派家族,都跟人间路有仇。人间路的人数一直不算多,却毫不畏战,只要有人围捕,势必会拼死反抗。双方死伤惨重,人间路的报复手段也非常残酷,当年有一些门派家族,甚或因此绝迹。 人间路收买人命,付的是真金白银,所以,当时也引起了一些为非作歹之徒的关注。这些人可能是从别处拐骗劫掠来的人,全都卖给了人间路。 “这桐川城里,有一个青衣楼,你虽是外地人,应该也听说过。”老乞丐喝着酒,说道:“青衣楼,就是人间路头一次出现的时候,才创立的。” 这些秘闻,我在青衣楼都没有听说过。当时的桐川,已经是一个古城了,南来北往的咽喉要道,一些戏班子,江湖艺人,往往都会到桐川来讨生活。那时候,这些人的身份低微,被人看不起,其中一些人,就被拐卖到了人间路那里。 我想了想,还真是这样,青衣楼的具体历史,我不太清楚,不过根据时间算算,当时还就是青衣楼祖师开宗立派的时候。我觉得,青衣楼祖师开宗立派,很可能也和人间路那时候残害这些江湖艺人有关,就是有了青衣楼,让这些江湖艺人得以庇护。 人间路第一次活动了大概有两年时间,然后销声匿迹,谁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消失。等消失之后,人间路就再没有任何消息。 时光荏苒,一甲子匆匆而过,六十年后,人间路重出江湖,这一次,他们依旧是收买人命,又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这些方小荷跟我讲过,老乞丐再讲起来的时候,两人讲述的过程都差不多。 “算算时间,人间路,或许又该重出江湖了。”老乞丐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这一次,又有几人遭罪,几人遭殃啊。” 老乞丐虽然知道这些,但是,他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人间路的真面目,老乞丐不可能那么清楚。 不过,跟老乞丐聊天聊了这么久,我也算是长了见识。两个人越喝越是高兴,我的酒量没有老乞丐那么大,却也喝了差不多有一斤了。 “年轻人,每次喝了你的酒,我这心里,总和欠你了个人情似的。”老乞丐笑道:“我这人啊,这辈子最不愿的,就是欠人家的情。” “老伯,只是一些水酒而已,不值一提,您千万不要这么想。” “我也不会别的,喝了你的酒,跟你聊聊天,只当抵了你的酒钱吧。”老乞丐喝了差不多有三四斤,可是依然面不改色,他的肚子好像一个无底洞,多少酒都能倒的进去,老乞丐又拿起一个酒瓶子,说道:“年轻人,你是学过功夫的,学过功夫,想必也就闯荡过江湖。” “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真正遇见高手了,连自保都困难。” “高手?你遇到过哪些高手?” “大河滩的高手,多了。”我把自己知道的那些顶尖的高手,一个一个的说了一遍。这些人的成就,并非一朝一夕就偶然得之,而是耗费了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煎熬心血,才厚积薄发,成为一代宗师。 “这世上,没有不败的高手。”老乞丐说道:“年轻人,我教你一句话吧。你说的那些高手,或许有一天,你也能一个个把他们打败,只不过,你这辈子最大的敌人,并非这些顶尖高手,江湖宗师。” “那最大的敌人,是谁?” “你最大的敌人,就是你自己。” “我自己?” “你有没有这样的体会?”老乞丐抿着酒,想了想,说道:“有时候,你想做一件事,可心里却总有个念头在阻拦你。你要行善,却又自私,你要帮别人,却又觉得吃亏,你要放弃,却总有一缕执念。” 我初开始,还没听懂老乞丐的话。但是自己琢磨了琢磨,好像又有这么回事。比如说以前身上不名一文,吃了上顿没下顿,偶尔接了生意,挣几个小钱,却遇到了沿街乞讨的乞丐。看着他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想可怜可怜他们,施舍他们一些,但转念想想,自己一共就这么多,给他们吃了,自己就没得吃。 “老伯,你说的,那不就是人的私心吗?”我笑了笑,说道:“是人就会有私心。” “那么,私心从哪里来?” “这个……”我一下子说不上来了,私心这东西,或许就是与生俱来的。 “这东西,可不是与生俱来。”老乞丐感叹道:“人之初,性本善,人生下时,心境,便如一张白纸,一尘不染,只是在尘世里活着,慢慢的,就沾染了尘世中的气息。这些尘世的气息,渐渐的变成了心障,私心贪欲,便是从心障里生出的。” “心障?” “有些人,只是生出了心障,而有些人,心障渐渐的变重,就会变成心魔。心魔无形,却时时都在,困扰你,影响你。”老乞丐说道:“比如练功夫的人,寒暑不侵,日积月累,往浅里说,强身健体,闯荡江湖,可只有真正的宗师巨匠,才知道一生勤勉,只不过是在跟自己的心魔争斗。” “那老伯,你看看我,有心障吗?” “有,谁都有,有些人轻一些,有些人重一些,你也有。”老乞丐说道:“若有一天,你连自己都能战胜,那这世上,就没有你打不败的人。酒后的一点闲话,你若有心,能记下来,将来没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些用处。” 老乞丐说到这里,就不肯再说了。我也不知道这算是闲聊,还是他对我的点化。我理解不透,不过,又觉得老乞丐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我和老乞丐在这儿坐了好长时间,越聊越是觉得精神,不知不觉,我也又喝了半斤多白酒。生平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到了夜深的时候,就有些熬不住了,只觉得头重脚轻。 “夜深了,年轻人,你给我酒喝,我跟你聊天,咱们各取所需。”老乞丐把剩下的一瓶酒拿了起来,说道:“走吧,你回家去,我也要找睡觉的地方,今天喝的高兴,晚上想必能睡个好觉。” 我知道老乞丐的脾气,所以也不劝他,再加上自己这会儿酒劲儿已经开始上涌,撑不住,所以跟老乞丐道别,跌跌撞撞的沿着墙根朝陆翻家里走。 现在的天气,还是有点热,夜风里也带着热气,走在长街,两旁的树在风中沙沙作响。树叶摇曳,月影婆娑。可我已经没有闲心再去感受这月夜景色,只想早点回去,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走了很远,等我转过一道街角的时候,一阵夜风陡然吹来,旁边一棵树上,随风飘落下来几片树叶。这几片树叶晃晃悠悠的飘到眼前时,空气中猛的浮现出一片浓重的杀机。 唰!!! 这几片树叶,原本只是轻飘飘的随风晃动着,等飘到我面前的那一瞬间,几片树叶顿时如同几把刀子,唰的闪到了我的脖颈前。 第二百三十九章 化险 我根本就没有想到,飘飘荡荡的树叶会陡然如刀,闪到了自己的面前,我心中一凛,身子直挺挺的仰卧在地,几片树叶噌的贴着脸颊飞了过去,那锋锐无比的感觉,让我浑身上下毛骨悚然。 一道黑影顺着夜风和飘散的树叶骤然出现,黑影携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机,在树荫下斑斑驳驳的光影之间一杀而至。 黑影快的异乎寻常,没有任何迟滞。我拼命躲过之前那几片刀子一般的树叶,已经到了极限,就在黑影杀来的那一瞬间,我猛然感觉到,这道黑影,并不是前些日子在夜间截杀我的黑衣人。尽管两个人的衣着装束没有什么区别,然而,眼前的黑影比之前的黑衣人更加犀利,而且犀利了不止一点半点。 毫无疑问,这两个黑衣人很可能是一伙儿的,上次试探了之后,感觉我还有还手之力,他们想一举将我格杀,因此派出一个更强劲的敌人。 这个黑衣人的确凶戾无比,我只躲了一下,第二下眼瞅着躲不过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铁驼的身影在街边的黑暗处冲了出来。 铁驼也是顶尖的高手,我曾经见识过他的功夫。铁驼一出现,堪堪的挡住了黑衣人。黑衣人临危不乱,立刻调整了策略,想要先杀掉铁驼。 铁驼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黑衣人和铁驼一交手,立刻知道了这一点。但这个黑衣人的气势颇为沉稳,丝毫不乱。一边和铁驼交锋,一边还在不断的寻找机会,想置我于死地。 不过,他一个人想要在铁驼的搏杀之下再阻拦我,就难上加难。 噌!!! 黑衣人的手中,陡然多出了一把狭长锋利的长刀,刀子只有一指宽,二尺多长,寒光四射。这把刀子在黑衣人手里使的出神入化,铁驼这种高手,一时间竟然险象环生。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是该立刻逃走,还是给铁驼帮忙。身上的酒意已经散的干干净净,我也抽出了自己身上那把防身的匕首,在周围不断的寻找机会。 “先走!”铁驼也没有想到,这个半路截杀的黑衣人会这么强悍,他只是听我讲述了上一次被截杀的经过,感觉自己对付黑衣人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截杀者突然换人,让铁驼猝不及防。 我艰难的考虑了一下,现在走了,显得没义气,可是现在不走,留下来只会让铁驼背负更沉重的负担,我左思右想,猛然一咬牙,调头就跑。 我跑了大概有十多丈远,等回头再一看,月光之下,我依稀看到铁驼似乎落在了下风。这个黑衣人太强势了,功夫好的一塌糊涂,我不由的加快了脚步,想跑到梨园戏台那边去搬救兵。 等我转过一个街角,要从一条街道横穿过去的时候,一阵凉飕飕的风从背后刮了过来。这阵风来的很突然,风里似乎还夹杂着隐隐的杀气。我一回头,顿时看到一个黑衣人从旁边的围墙上翻了出来,双脚刚刚落地,一柄狭长的利刃就奔着我横劈过来。 我的心顿时凉了,黑衣人不止一个,我在这个时候遇到这个黑衣人,显然是没有退路了。 我的脑袋一瞬间变的有一万斤重,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惹上了如此强硬的对手。 等到这个黑衣人杀来的时候,我分辨出来,他才是前些日子半夜截杀我的那个。这个黑衣人的功夫,不如刚才那个,但是对我来说,也已经非常致命。 生死一线,我不可能有别的路可走,只有拼死一战,能拖一会儿算一会儿。 我抖擞精神,跟这个黑衣人斗在一处,别无他法,现在唯有拼死力战,才可能获取逃走或者获救的机会。 然而,这种生死搏杀,没有半点运气的成分,完全是靠实力决定的。我用尽了全力,但对方手中那把刀子,宛若一条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啃上自己一口。我勉强招架了片刻,被逼的连连倒退。 就在我完全落在下风的时候,之前那名黑衣人,也从街角那边出现。他一出现,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脚底板,铁驼那边肯定是落败了,若是铁驼不败,是不可能放这个黑衣人过来追杀我的。 我连一个黑衣人都对付不了,何况又来了一个。我咬了咬牙,横竖都要死,那就干脆豁出去拼了。 两个黑衣人并肩逼近,速度都很快,然而,就在冲到距离我还有不到一丈远的地方,黑衣人陡然止住了脚步。 从他们的目光里,我能看得出来,我身后像是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或者突然出现了什么东西。 趁着两个黑衣人止步的机会,我接连倒退了几步,一下靠到了旁边的墙壁上,等我转过头的时候,立刻看到身后不远处,显出了老乞丐的身影。 老乞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两个黑衣人显然是看到了老乞丐,这才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黑衣人前次就在老乞丐手里吃了亏,这一次,他的目光里,露出了一丝怯意,还有一丝愤恨。 老乞丐很平静,尽管我们今天刚喝了一场酒,但老乞丐现在连一点酒意都没有,他腰里挂着那只小酒瓶,手中捏着一根木棒,慢慢的朝前走了几步,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没想到,两次遇到阻击者,都是老乞丐临危现身。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缘分,还是凑巧。 “多管闲事,是要遭报应的。”那个岁数大一点的黑衣人瓮声瓮气的说道:“你让开,我只当今天这事没有发生过。” 我一听黑衣人说的话,心又沉了沉,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黑衣人是认得老乞丐的。 “我劝你一句。”老乞丐捏着自己手里的木棒,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那个人,还没死,若是一意孤行,只是给自己找麻烦。” “他在哪!”黑衣人听见老乞丐的话,眼神中立刻爆发出一片复杂的目光,像是追问似的,急切问道:“你知道他的下落?”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还没死。”老乞丐说道:“他还没死,你又要这么做,会有什么结果,你自己应该清楚。” 老乞丐的话语,温和平静,波澜不惊,但是字字句句,都好像带着威慑,黑衣人随即出现了犹豫的神情。 我不知道他们所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可是,我能察觉的出,黑衣人对老乞丐所说的那个人,似乎充满了畏惧。 黑衣人站在原地,那柄长刀不断的闪烁着寒光,他犹豫了片刻,突然转身走了。他一走,同伴也跟着离开,两个人来的快,走的也快。瞬息之间,就没了踪影。 “老伯……”我望着老乞丐,一时间心中跌宕起伏,这个老乞丐的来历,我到现在还不清楚,可是就刚才那番对话,足以说明,老乞丐跟黑衣人很熟悉。 我之前就猜想过,老乞丐这种人,一定不是个普通的叫花子,可是我没想到,他跟黑衣人也有来往。等我弄清楚这一切的时候,心里百感交集。 “去吧,你那朋友,还没有死,你得去救他。”老乞丐拿下腰里的小酒瓶,喝了一口,说道:“快去吧。” 我有话想问老乞丐,但是我又不能不救铁驼。与此同时,我也非常清楚,若是现在走了,可能以后就再也找不到老乞丐了。之前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俩人还可以像忘年交一般,喝喝酒聊聊天,但今天这事情一出,老乞丐等于暴露了一部分身份,以后,即便我想找他,他多半也不会再见我。 可是我仍旧没有选择,铁驼必然受伤了,现在还不知道伤势如何。我踌躇了一下,转身就朝着刚才铁驼和黑衣人争斗的地方跑去,无论如何也要先把铁驼救下来。 我急匆匆的跑到那边,轻轻呼唤铁驼,随即,从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了铁驼的回应。我跑过去一看,铁驼浑身上下都是血,一条腿可能受伤了,动弹不得。 我在四周看了看,那两个黑衣人消失了之后,再没有出现,我只害怕他们会隐藏在某处,再伺机下手。不过,我相信,老乞丐今天既然出手管了这件事情,那肯定不会半途而废,两个黑衣人如果暗中尾随,那么老乞丐多半也会一路跟着他们。 所以,我暂且放下心,把铁驼背起来,就朝着距离这里不太远的梨园戏台跑了过去。 事情和我想的差不多,这一路上,两个黑衣人再也没有出现,我跑到梨园戏台那边,敲开了门,戏台里有医生,查看了铁驼的伤势。铁驼身上几处刀伤,不过,跟铁驼争斗的黑衣人显然很有自信,不屑在刀上涂抹毒药,所以,铁驼受的只是外伤。 大夫给铁驼用了药,又好好的包扎了一番。等伤口裹好,方小荷,方甜,还有十一娘她们闻讯赶来。 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能再隐瞒了,现在我基本可以确定,截杀我的黑衣人,跟穆青桥没有什么关系,穆青桥绝对指挥不动今天出现的黑衣人。 第二百四十章 大祸不远 我把两次截杀的原委跟她们说一遍,方小荷一听完,立刻皱起眉头:“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先前吃不准谁是幕后主谋,所以没敢随便乱说……” “这种事,还分谁是主谋?”方小荷的脸色,又出现了凝重。 让方小荷警觉的,是两个黑衣人用的武器。那种狭长的刀子非常少见,我走动江湖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人用这样的刀。 “那是穿肠刀。”方小荷听到我的讲述之后,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那种刀子,不是铁打的,是鱼骨磨出来的。” 穿肠刀所用的鱼骨,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海鱼,那种海鱼的鱼骨和钢铁一般,打磨出来的刀子,专破外家功夫。很久以来,只有乾坤道的人懂得如何捕捉那种鱼,也只有他们会以这种刀子为武器。 又听到乾坤道的名头,我的心就七上八下的乱跳。之前听方小荷说起往事的时候,乾坤道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件事,非同小可,我真的疑心,又有大乱将至了。”方小荷说道:“一甲子一出的人间路来了,销声匿迹那么多年的乾坤道也露出了端倪。” 方小荷的担心,不无道理,很多往事,都在时光长河中逝去了,如今知道的人不多。一百多年前,人间路头一次出现在大河滩的时候,曾经大力扶持过乾坤道。 乾坤道不停的游走在四方,招纳信徒,前后数次揭竿而起,虽然最后都被压制了下去,可是乾坤道却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管绞杀的力度有多大,却始终无法彻底将其剿灭。一次被压制下去,过上若干年,乾坤道就重新壮大力量。 一百多年前,人间路在大河滩沿岸收买人命,乾坤道也在推波助澜。人间路的财力非常雄厚,在人间路的支持下,乾坤道起事的基础就扎实了许多。最后,如果不是乾坤道被压了下去,江湖家族门派想要围堵人间路,可能还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代价。 从上一次人间路消失,再到那个传说中的乞丐扫平乾坤道余孽,至今已经几十年了。这几十年时间里,一切看似都很平静,再没有这两个神秘帮派的消息,可是到了如今,人间路,乾坤道,仿佛又同时重出江湖。 青衣楼一直在关注乾坤道的消息,这么多年从未停息过。因为当年就是青衣楼的乞丐扫平了乾坤道,他们唯恐乾坤道死灰复燃,会卧薪尝胆然后伺机报复。 “还是那句话,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人家若真的寻仇寻上门了,咱们总不能束手就擒。”十一娘在旁边说道:“他们要斗,那就跟他们斗下去。” “十一娘,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方小荷摇了摇头,说道:“人间路和乾坤道,若是再重出江湖,或许就不是寻仇那么简单的。咱们青衣楼可能会首当其冲,但他们的目的,绝非剿灭青衣楼。” 人间路和乾坤道频频起事的背后,一定隐藏着隐情,但是,究竟是什么隐情,这么多年一直没人知道。越是这样,这两个帮派就显得越是神秘。 “方总堂,这一次,是我们连累了你的手下,实在抱歉。”方小荷转头对方甜说道:“不管需要什么东西,只管跟我们提,方总堂的手下,现下伤势如何了?” 方小荷的话说的很委婉,不过,都是场面上的人,方甜听得出来,方小荷是有话想要跟我和十一娘交代。所以,方甜站起身,出门去看铁驼的伤势。 等到方甜出去之后,方小荷自己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对我和十一娘说道:“未雨绸缪,现在还不能确定,人间路还有乾坤道究竟来了多少人,也不能确定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但咱们是得提前准备。” “我这就把人手调派一下。” “不行,十一娘,人间路和乾坤道的高手如果真的来了,派咱们的人,只是送死而已。” 我也点了点头,铁驼的功夫已经很强了,而且体力非常旺盛,但跟那个黑衣人较量了一番,受伤很重。铁驼尚且如此,就不用说青衣楼的人,我觉得,除去十一娘,陆翻,方小荷这样的,其余的人在乾坤道的高手面前,的确不堪一击。 “那怎么办,就这样等死?” “咱们青衣楼,也不是好欺负的。”方小荷拿了纸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拿给我和十一娘看了,说道:“这个地址,这个名字,你们都要牢记在心。” 我看了看纸条,上面写的是蟠龙山东路第二道山谷右侧,卫道。纸条写的很明白,蟠龙山东路第二道山谷,显然是地址,卫道,则是个人。 我和十一娘看完纸条,立刻放到油灯下面烧掉,方小荷说道:“事情或许也不会那么糟糕,但若是真的到了危急关头,我又主持不了大局,你们就去找这个人。” 这个地址,这个人名,可能是青衣楼的底牌和隐秘,只有历代的总堂才知道,除了总堂之外,就连十一娘这样身份尊崇的人也一无所知。 我心里七上八下,越来越不安生,方小荷此时的举动,无疑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我们三个人商议了一会儿,觉得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躲避是没有用的,只能做好准备,以便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 等到商议结束,我出了小屋的门,找到了方甜和铁驼。铁驼的伤比较重,不过不算致命,只是一时半会无法痊愈,不能行动。方甜坐在旁边,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对我说道:“我不想你有什么事,你还年轻,能做青衣楼的楼主,自然是好的。可若是为了做这个楼主,把自己的命也给搭进去,我第一个不答应。不行的话,去跟青衣楼的总堂说一说,你不要留在这儿了,随我回金玉堂吧,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 “我怎么能这个时候走呢。”我摇了摇头,知道方甜是一番好意,可是当时来青衣楼的时候,就抱定了自己的打算,如今祸乱露头,我突然说走,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自己良心就过不去。 “你总是这样,一旦有了事,脑子一热,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方甜有些忧虑,她也知道铁驼的身手,铁驼都伤成这样,敌人的实力,可想而知。 “我和你商量商量。”我趁着跟方甜说话的空挡,跟她商量道:“金玉堂跟青衣楼的生意,不是已经谈妥了,你在桐川也住了这些日子了,回去还得料理金玉堂的事务,明儿个,你就回去吧。” 方甜明白我的意思,桐川城现在已经不安全了,而且有些矛头,隐隐是对准我和青衣楼而来的,我不想把方甜给牵连进去,更不想让她出什么事。 “你这个时候不能离开青衣楼,我这个时候又如何离开你?” “不一样,你若是在桐川,我时时都牵挂着,分心也分不开,你离开桐川,去金玉堂之后,起码境遇安全了,我这边也能放下心,应对危局。”我故作轻松,笑着说道:“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我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人家说,两情……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谁要跟你朝朝暮暮。”方甜一听这个话,脸顿时就红了,扭头不去看我:“我才不跟你朝朝暮暮……” 我和方甜说笑了两句,随即又正色对她说道:“我知道你性子强,可这一次,你还是听我的,你回金玉堂去,若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自然会去找你。” 还是那句话,方甜若不是生气的时候,其实很识大体,我的意思,她显然明白。 “我听你的,不在这里给你添乱,你也要答应我,好生照顾自己,楼主可以不当,可命却不能丢。无论多远,多久,你只记得……记得我一直都在金玉堂等你,便是了……” 我心头一阵温暖,同时又有些酸涩,自从离开了爹,离开了师傅,我饱尝了人情冷暖,世间艰辛,可是,很庆幸,我还能认识方甜和穆九这些人。 这世上,黑暗或许永在,但光明却不会消散。 第二天,方甜叫人带着铁驼离开了桐川,只留下两个人在这里打理生意。我把方甜送出了桐川城,等再回来的时候,十一娘已经做了安排。陆翻的十月堂,还有十一娘的堂口,各自挑选了十几个身手强劲的好手,平时留宿在陆翻家,其实是为了保证我的安全。 自此,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每天无拘无束的跑来跑去,若是没事,基本都要留在家里,不能外出闲逛。这种日子,就好像一只鸟,被关在了鸟笼里,吃喝不愁,可是没有自由,三两天时间,就觉得度日如年。 闲暇的时候,我就不时的练笛子,我只学一首曲子,所以学的很快,接下来的十多天时间,一切平静,两个黑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老乞丐的话给吓住了,反正一直没有再出现过。我每天吃吃喝喝,吹奏一下笛曲,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打发了过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 顶撞 这日子过的很无趣,十一娘给安排的十几个手下,也是每天闲着没事做。我们在一起喝喝酒吹吹牛,反正就是在院子里呆着,不能出去。 十来天时间过去,我吹奏的那首笛曲,已经算是熟练了,曲调基本没有差错。不过,和梦中所听到的曲子,依然缺了一点神韵。这笛曲听起来让人有些上瘾,每天不吹奏两遍,就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 这十几天,青衣楼的人不断的打探着消息,包括桐川城和附近的相城,但是,就从我第二次被截杀之后,人间路还有乾坤道,似乎全都隐匿起来了,再也没有任何的动静。我在家里憋的难受,想出去转转,但十一娘不许,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大事。 人被关的久了,不免烦躁,这天中午,厨子做饭的时候,可能是盐放的多了些,我吃的很咸,心里冒火,索性就不吃了。陆翻的管家赶紧过来劝,但我越听越烦,就觉得厨子是在敷衍了事,欺负我如今没有楼主的名分。 管家解释,我听着像是在找借口,过了一会儿,经常聊天的那些人也闻讯赶来,大家一起劝,可是我越听越是别扭,一帮人都是向着厨子和管家说话。 听到后来,我的火气越来越大,忍不住就回自己的屋子,哐当关上房门,不去理会这些人。 躺在床上,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本来是件小事,但我想想,当初在石河湾的时候,住了那么长时间,就从来没有这种事情,事虽然小,却代表着对方的态度。 我蒙头大睡了一场,等到醒来,下面的人送来了饭,我就不吃了,自己出了门,一帮人又跟在后头阻拦,我的火气原本就没消,等这些人上前阻拦,我再也忍耐不下了。 “我在这里住着,又不是坐牢,凭什么就不能出门了?” “宝爷,这不是我们的意思,这都是十一娘和总堂的意思,你也是知道的啊。” “我现在还不是青衣楼的人,她们发的话,我听就听,不听就不听。”我抬手推开身前的人,说道:“用不着你们管。” 我一发火,他们就不敢再说什么了。我出了门,深深吸口气,这么多天都没迈出过这道大门,一出来,才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我在街上转了一会儿,又找了个地方吃了饭。前后游逛了大概两三个时辰,等到天黑了才返回。等我回来的时候,十一娘已经在这边等着了。 “他们说,你不听劝,一定要出去?”十一娘瞥了我一眼:“不找点麻烦,你心里不痛快是不是。” “我找了麻烦,也是我自己的事。”我看到十一娘此刻的表情和语气,心里就觉得别扭:“前两次我出事,有哪一次是青衣楼给我帮忙的?不帮忙,我不怪你们,现在还要来教训我?” 十一娘可能也没想到我的火气这么大,一时间就愣住了。我越看十一娘,就越觉得她有些倚老卖老的意思,干脆就不理她,径直朝着自己的卧房走了过去。 回到卧房,十一娘也没跟来。我关上房门,拿起笛子吹了一会儿,烦躁的心才算是平静了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吹着笛子,我不由自主就想起了瑶月。满脑子都是她的影子,瑶月这个时候,是在做什么? 心里的念头一产生,就一发不可收拾,我等了一会儿,看到外面没人,就悄悄的溜出来,从后墙翻了出去,朝烟云楼的方向走去。 这十几天都很平静,等我出门之后,依然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我来到了烟云楼后面的那条小巷,看看院子里的小楼。心中不由的一阵失落,二楼黑灯瞎火,瑶月肯定不在。 我在后面徘徊了好一会儿,最后等不住了,直接翻墙跳了进去,然后上了二楼。二楼没有亮灯,三间屋子都没人,瑶月果然不在。我有点不甘心,好容易鼓起勇气跑到这儿,却没有找到瑶月,心头的失落,不言而喻。 可是人不在,我也没办法,只能下楼,然后从后墙重新翻了出去。等我双脚一落地,立刻看到巷子一边的角落处,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方小荷,还有十一娘,外加几个随从。她们多半是知道我半夜悄悄从陆翻家里溜出来,所以暗中尾随着。 我一下子脸红了,被人发现深更半夜的从烟云楼这种地方翻墙跳出来,也不是什么光彩事。 可是,我心里又觉得有火,我这么大个人了,被她们防贼一样的防着。 “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非常时期,随时都可能出事,你一个人半夜出来,也不打个招呼。”方小荷站在那边淡淡的说道:“真有个马高镫短的,谁来收拾残局?” “十几天了,都风平浪静的,能有什么事?” “还有,宝爷。”方小荷朝我这边走了走,把声音压低,说道:“我也不是傻子,我瞧的出来,金玉堂的方总堂,跟你以前就认识的吧?她还年轻,接手金玉堂的时间也不长,她对你,恐怕不只是有朋友的情谊。你私自到这种地方来,若是被她知道了,她会不会难受?”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了,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揭了短,明明理亏,却有不想认账,顿时有点恼羞成怒。 “这也要管,那也要管,我在烟云楼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过来看看而已。” “你将来,是要做青衣楼的楼主的,要把这么大的担子担起来,上梁不正下梁歪,若是下头的人都以你为榜样,咱们青衣楼,还能走多远?” “别说这些,来青衣楼,不是我要来的,是陆翻一定要把我带过来的,你觉得我不适合做楼主,我不做就是了,原本我就没打算贪图这个位置。” 我转身就走,不再理会她们。方小荷也没有阻拦,我重新回到陆翻家里,一进门,就看到那些平时保护我的人站在院子里。我偷偷溜出去,多半就是这帮人发现了之后告诉了方小荷,看见他们,我心里就来气,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又回了自己的卧房。 回到卧房,蒙着头躺了好一会儿,等到心里这股火气慢慢的压下去之后,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头。 我这个人,不能说是泥土人,没脾气,但至少也不是暴躁性格,平时基本不会跟人脸红脖子粗的翻脸。尤其是对方小荷,我一直保持着一定的尊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这两天的火气很大,心里似乎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今天一来二去的,跟十一娘和方小荷都顶撞了几句。 细细一想,她们也没有什么恶意,自己说话可能是有些过分了。 然而,等我再一想,就觉得她们其实还是把我当成外人。毕竟我现在在青衣楼里没有名分。 想来想去,我突然对方小荷产生了一些怀疑,尽管有祖师显圣,还有那封无名书信做铺垫,然而,我还是感觉到,方小荷这么痛快就答应让我做青衣楼楼主的位置,是不是有些蹊跷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让我心里充满了怀疑,我不断的从细节上去分析推敲,推敲方小荷究竟有没有别的意图。 可是别人心里的想法,外人是不可能完全猜透的,尤其是方小荷这样的人,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她要是不开口,我就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再想些什么。 不过,我算是有了些防备,心想着以后是得再多留点心。 这一夜过去,第二天起床,我依然不愿意在这里呆着,早早的就出了门,我一出门,三四个人就尾随了过来,我也没理会他们。这肯定是方小荷有话,叫他们跟着我的。 我在城里转来转去,转的实在是没意思了,不知不觉间,又转到了城东那边。城东的小屋被砸了之后,再没有开张,只剩下了赌场。我以前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今天走到这儿,心里就突然觉得好奇,有些赌徒一天到晚不吃不喝,能呆在赌场里不出来,这里头,到底有什么魔力在吸引他们? 带着这样的心思,我不由自主的进了赌场的门。一进门,立刻看到了老刀。老刀估计也知道,这段日子不太平,所以亲自在赌场守着,他跟我就见了一面,但是却知道我在青衣楼的地位不一般,随即满脸堆笑的迎了过来。 老刀这种人,也算是老江湖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我客套了一番。不管怎么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老刀刻意逢迎,总是比十一娘他们说话客气的多。 我对赌钱一窍不通,老刀亲自带着,看他们赌牌九,赌骰子。在老刀的撺掇下,我也拿了点钱试了试,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运气好,还是老刀故意让人放水,我一出手就赢了不少钱。 前后一个时辰左右,我就净赚了七八十块大洋,心里不由自主的一阵窃喜。要是按照这势头,每天来这里厮混一个时辰,挣他几十块大洋,用不了一年半载,我也能赚的盆满钵满。 第二百四十二章 小可怜 带着从赌场赢来的大洋,我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走出来一看,那几个陆翻的手下就在外面守着,我一阵苦笑,这些人真的把我当犯人看待了。 回到住处,我把大洋都收了起来,自己吹了会儿笛子,陆翻的管家过来给我送饭,让我给撵了出去。管家很无奈,端着托盘站在门外,说道:“宝爷,我们这些人真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您就包涵包涵,若是堂主回来了,知道因为我们招呼不周到,您生了气,堂主一定要责罚的。” “我不是说你招呼不周到,我是觉得你们从上到下都联起手,欺负我是个外人。” “宝爷,没有这回事。” 管家一番解释,可我听不进去,前两天发生的琐碎事情,仍旧历历在目。管家看我不听,叹着气走了。 我自己在卧房里睡到黄昏时分,起床之后觉得肚子饿,却又忍着不找管家要吃的。可呆在一间房里,来来回回的很没劲,就这么走来走去的熬了一个多时辰,我熬不住了,打开房门,径直朝外面走去。 我一开门,外面的人立刻围了过来,纷纷劝阻。他们说,白天出去走动走动,也就算了,毕竟光天化日,而且街上人多,但是晚上最好在家里呆着。 “我呆着不呆着,你们是不是什么时候都要管?”我不理他们,自顾自的朝外面走。 我不听劝,这些人也不敢强行阻拦,依旧跟在身后。这种感觉不好,跟着我就好像身后粘着几块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我这边出了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一出门,脑子里全都是瑶月的身影,想要去烟云楼看看,却又怕别人说闲话。 想来想去,我还是放下了这个念头,打算到外头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去赌场玩一玩。 我找到个平时常去的馆子,还没走到门口,正巧看到穆青桥带着两个人从饭馆出来,瞧着是刚吃过饭的样子。我和穆青桥一直不对付,在这个地方碰到了,难免又彼此之间横眉冷对。 穆青桥带着的两个人,都是他的亲信,也是前些日子被方小荷下令截去了一截手指的那两个。他们一人缺了一根手指,不敢对方小荷怎么样,可是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的怒火比穆青桥还要旺盛。 穆青桥冷着脸,我也冷着脸,他们似乎看出来我要进饭馆,就故意堵在饭馆的门前不走。要是放在平时,我多半就会避开他们,再寻一个吃饭的地方。可是这时候,我心里冒火,凭什么我就得忍让他们? 我继续朝着门口走去,走到跟前的时候,瞥了对方一眼:“让路。” “不让,你能怎样?”穆青桥没说话,他身后的手下歪着头,说道:“这不是你家的饭馆吧?我们吃过了饭,在这儿站着消消食,也碍着你的事了?” “就问你一句,让还是不让?” “不让……” 我二话不说,等到那人又阴阳怪气的回答时,不等他说完,隔着穆青桥,一拳头就砸了过去。这个人本来就是手下败将,当初在烟云楼就被我揍过,这时候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动手,一下被打了个仰面朝天。 穆青桥心里肯定也冒了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你还敢动手打人?” “故意挡着我的路,不打他打谁?” “欺人太甚!”穆青桥看着周围那么多人都暗中看热闹,自己的面子又丢了。他也顾不得许多,一甩手,跟我扭打成一团。 在这个地方动手,也不可能真的用功夫对打,两个人就和市井无赖一样,扭来扭去,他身后的两个手下赶过来帮忙,几个人完全乱了套,在地上滚来滚去。 青衣楼在桐川的势力很大,平时肯定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儿。一群人也不敢靠近,远远的朝这边张望,指手画脚。我越想越是来气,穆青桥也就是欺负我没有帮手,势单力薄。 越是这样,我就越不肯罢休,不顾一切的手脚并用,打的不可开交。 “打够了没有?” 我们正打的昏天黑地,冷不防身后传来了方小荷的声音。一听到方小荷的声音,穆青桥和那两个手下立刻一顿,我抓住这个机会,一拳头就捣在了穆青桥的脸上。 这一拳打的很重,穆青桥猝不及防,伸手捂着自己的眼睛。我一招得手,就顺势而上,提起拳头,又要再打。 这一拳头没能砸下去,手就被十一娘给抓住了。这几天我跟她们闹了矛盾,十一娘还有方小荷肯定时刻都在关注我的去向。 “这一次,可把青衣楼的脸都丢光了。”十一娘抓着我的手,抓的很紧。 “丢光就丢光了,又不是我要怎么样。”我使劲的挣扎,却挣脱不开。 方小荷带来的人赶着驱散周围的人群,十一娘硬拖着我,把我带到了旁边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我一个劲儿的想要挣脱,十一娘又不能真的跟我动手,扭来扭去的,渐渐都有了火气。 “这么做,只会让人看青衣楼的笑话。” “看就看!我又不是青衣楼的人!”我大声的争辩道:“你们要是真拿我当自己人,就不会有这样的事!还是把我当个外人看待,又怪的了谁!?” “这件事,穆青桥做的欠妥,可是,你要知道,你将来做了楼主,是青衣楼当家做主的人,若是什么事情,都跟下面的人计较,又如何去服众?” “为什么只说我,不说他?”我听着这个话就觉得来气:“要是这样,那让他做楼主好了,我天天找他的麻烦!行不行?” “胸怀宽广一些,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自古成大事者,都有容人之量。” “我也不是做大事的人。”我看着方小荷一直都这么说,心彻底凉透了,猛然一咬牙:“我不在这儿呆了!” 我猛的一甩手,调头就走。一口气走到陆翻家,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方小荷还有十一娘穆青桥都没露面,只是陆翻的管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来询问劝解。 “那些头面人物都躲起来了,叫你来说情。”我冷笑一声,带着满心的愤恨,直接夺门而出。 我头也不回的走了,没有想过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可是,心里的那股气噌噌的朝外冒着,越走越快,不多时,就走出了桐川城。 我原以为,方小荷他们会叫人来追我,就算她自己不来,也总得让人来。但没想到,一直等我出了桐川城,身后悄然无声,看不见半个人影。我愤愤的想着,自己本来就不留恋什么楼主的位置,现在离开了,一身轻松,反倒自由一些。 可是,等我出了城之后,一下子又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漫无边际的走着,渐渐的就走到了临河的地方。 滔滔大河,流淌不休,我坐在河边,自己想了好一会儿。天无绝人之路,不在青衣楼呆着了,至少我还有一门手艺。这些日子滞留桐川,也没有打听师傅他们的下落,我就打算重操旧业,就在河滩上捞尸,每天下河行船的时候,还能顺便打探师傅的消息。 我顺着河滩一直朝北边走,走了大约二三十里,才遇到了一个村子。河滩附近的村子一般都比较小,这个村子的人,多半以捕鱼为生。我到村子里转了转,除了紧邻村口的一个破旧小院子之外,就没有别的空房了。我把这个小院子租了下来,又找渔民买了一条人家打下来的旧船,暂时安顿。 自此,我重新恢复了原来的生活,每天下河,在方圆十多里的水道里转一圈。我重新挂起了捞尸的幌子,有活儿就干活儿,没活的时候,就在河道四处转。遇到南来北往的客船,渔船,就上去攀谈一番。 不知不觉,在这儿住了差不多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再也没有青衣楼的消息。 这天早上,我刚刚起床,打算洗漱吃饭。就看见院子外头,斜斜的躺着一个看着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破衣烂衫,面黄肌瘦,可能是困了,也可能是累了,在院子外头睡了过去。 这一刻,我不由动了恻隐之心,这么小的孩子,却已经开始颠沛流离。 我把剩饭热了热,端到门口,轻轻把孩子叫醒。这小女孩睡的迷迷糊糊的,等醒来之后,揉了揉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中热气腾腾的饭,不由的咽了口口水,眼神却怯生生的,不敢开口讨要。 “吃吧,快吃吧。” 小女孩可能是饿的久了,小心翼翼的接过我递过去的饭,又看了我两眼,确定这是给她吃的,这才慢慢的吃了一口。 虽然只是粗茶淡饭,可是小女孩如获至宝,吃的津津有味。看着她,我不由想起了自己当时刚刚孤身踏入河滩的情景,我都那么大岁数了,还历尽艰辛,更何况这个年幼的孩子。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可怜。”小女孩抬起头,小嘴巴周围沾了一圈饭糊,舔了舔嘴唇,怯怯的说道:“小可怜……” 第二百四十三章 追根溯源 这个叫小可怜的孩子,看起来真的非常可怜。我心里一酸,想着她多半也是没有父母,如果有父母,谁又会忍心自己的孩子如此流浪。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我暗自叹了口气,说道:“快吃吧,吃吧。” 小可怜可能饿的时间太久了,这么大一碗饭吃完,似乎没有吃饱。我叫她跟我一起到了院子里的伙房,又给她盛了一碗。 这一次,我叫她慢些吃,不用急。 “小可怜,你家在哪里?家里的爹娘呢?” “没有爹娘了……”小可怜捧着碗,抬起头,可能许久没有吃过热乎乎的饭,没有在挡风遮雨的屋子里呆过,我这么一问她,她眼泪汪汪的说道:“娘……走了……不要我了……” “走了?到哪里去了?” “睡着了,再也醒不来……” 我一听,就知道她的母亲肯定是过世了。 小可怜慢慢的吃着,我问一句,她说一句。她还很小,自幼没有了爹,跟着母亲过活。家里很穷,母亲要种一点田,还要帮别人做些杂活才能维持生计,等母亲一死,小可怜就漂流在外。起先,她跟着一个要饭的老叫花子到处流浪,不久之前,老叫花子也病亡了,剩下小可怜一个人,走到这里的时候,实在坚持不住,卧地睡着。 “没事,不要紧,就住在这里吧。”我看着小可怜,就觉得自己虽然从小没了母亲,不过,却比她幸运一些。 我把平时放杂物的一间小屋收拾了出来,给她铺了一张小床。屋子虽小,又破旧不堪,可总算是个安身的地方。 “你就在这里睡觉,醒了,在院子里玩,不要到处乱跑。”我对小可怜说道:“我要出去干活,晚饭时候就回来了。” “嗯。”小可怜赶紧点点头。 我带上院门,来到了河滩,自己的破船就留在这儿,驾着船下河之后,慢慢的上下巡游了十多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段河道捞尸的人只有我一个,但生意却很稀少。我现在还有积蓄,倒是不担心衣食,只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又一直打探不到师傅的下落,心中总是烦闷。 这一天时间,就静静的过去了。晚饭之前,我收船回家。回家以后,就看见小可怜拿着菜刀,在伙房的门口劈柴。 她还很小,可是劈柴劈的竟然相当利索,显然以前就帮着母亲做过杂活。我跑到村里别的家户,花钱买了一只鸡,晚上下锅炖了,叫小可怜一起吃。她不知道多久没有吃到如此鲜美的食物了,一口下去,小脸蛋上满满的都是幸福洋溢。 我原本想在这里住上一些日子,然后再换个地方,不过收留了小可怜,就暂时不打算搬家。小可怜很懂事,人虽然小,却很勤快,还会洗衣服。 我的生活,依旧是那样,除了每天晚上收船回家,夜深人静的时候,吹一吹笛子,就没有别的消遣。这里距离桐川城不是特别远,有时候村里人也会结伴到城里去,买一些东西回来。每每他们结伴进城,我也想回去看看,但一想到跟青衣楼那些人的过节,我就又不愿去了。 每次吹奏笛子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瑶月,但很多事情,自己静下心来琢磨琢磨,其实也知道个大概。我和瑶月,只不过是人生路上擦肩而过的路人而已,即便有所交集,仍旧要擦肩而过。 又是一个平常的清晨,我出门下河,一出门,就遇到了些不痛快的事,两个村子里的孩子在河边玩,把我的小船推下河,结果弄不回来,让小船在浅水中漂浮,要不是我去的及时,船差点就顺流漂走了。 我冲着两个小孩骂了一通,他们急急忙忙的跑了。等我把小船收拾利索,重新推下水去的时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些日子,总是觉得烦躁,莫名的烦躁,跟谁都想发脾气。有一点不顺心的事,就感觉浑身上下要炸开了一样。我并不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如果放在过去,两个孩子只是无心之过,不管怎么样,我也不会这么粗鲁的叫骂。 我这是怎么了? 我暗自摇了摇头,自己告诉自己,平心静气,若是再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每天下河行船,其实都是老一套,很多时候就白白的转悠一天,什么收获都没有。这一天也是如此,我提前收船回家,等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就看到村里一户人家站在院门外面,小可怜则泪汪汪的躲在篱笆门的后头。 “这是你收留的小乞丐?”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婶叉着腰,见我回来了,人还没走到跟前,就说道:“赔钱吧。” 这个大婶我以前就知道,蛮横刁钻,一个村子的人都不愿意招惹她,很少跟她打交道。我自从住进村子,也不跟她来往,没必要惹什么麻烦。可是不招惹她,她自己倒是找上门了。我看见她出口就这么不客气,慢慢的把东西放在门边,说道:“怎么了?就要赔钱?” “这个小丫头,把我家的羊给毒死了,你说要不要赔钱?那是上好的羊,已经养了一年了,到了年底,拿到桐川城卖掉,能卖不少钱。” 大婶满嘴唾沫星子,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小可怜在家里闷了这么多天,毕竟是个孩子,白天趁着没事,就到院子外面玩。她也没有跑远,就在村里走动了一下,恰好遇到了大婶家的羊在外面吃草,小可怜拔了些草,喂了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过一会儿,羊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跟着就咽气了。 大婶抓着小可怜,问出了她的住处,跟着就过来要钱,家里没人,大婶不罢休,就在这里等着。 “孩子还小,只是拔了点草,你哪只眼睛看见,是她把羊毒死了?” “我的羊养了一年,天天在外头吃草,一直好端端的,就她喂了一次,羊就死了,不是她,你跟我说是谁?” 大婶的嘴皮子非常刁钻,呱嗒呱嗒的说的我插不上话。她不仅说事情,还夹七夹八的说一些难听话,我听了一会儿,就听不下去了。 “你别再这儿跟我废话了,羊多少钱,直说,拿了钱赶紧走。” “哟,你一个外来户,还跟我装起阔老爷了。” 大婶本身就是混不吝,看到我一点面子不给,当时也是火起,叉着腰在那里骂。我心里很烦,一把将她推开,径自走进了院门。如此一来,她儿子就不干了,嚷嚷着上来要动手。 他这么一动手,我反手一巴掌,对方招架不住,直接被打翻在地。大婶看见她儿子满嘴血,一时间也不敢再说什么多余的废话。我进屋拿了些钱,隔着篱笆门丢了过去,冷冷说道:“拿着钱,立刻给我走。” 母子两个捡起钱,灰溜溜的走了。等他们走了之后,我仍旧烦的要死,恨不得追上去,再把他们痛打一顿。 “哥哥……”小可怜怯生生的走到我面前,伸着小手,拉着我的衣襟,小声说道:“都怪我……可我只是想让羊儿吃一点草……哥哥……” “我叫你不要出去乱跑,你偏要去,不出去,哪里来的这么多事?”我心里烦,无处宣泄,听到小可怜的话,甩开她的手,自己进了屋。 小可怜站在屋子外面,却又不敢哭出声,一步也不敢动。我自己闷着头,坐了好一会儿,那股烦乱,仍旧在心头不住的漂动。 但是,烦躁之余,我心底就觉得不对。我自从闯荡河滩以来,从来都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去处事,即便有时候吃点亏,自己也都认了。 更何况,小可怜那么小,又没有什么错,我更不可能对着她去发脾气。 这到底是怎么了? 静下心来想一想,自从当时在桐川的时候,我这种心烦意乱的感觉,就不时的迸发出来,导致跟十一娘他们时常斗气,最后负气出走。 这不对劲,肯定不对劲,从小到大,我自己是什么脾气,我自己是最清楚的。如果不往深处想,就会觉得,自己是限于这个处境,心里闷,才会心烦易怒,可是等想明白了,我隐隐察觉,是不是有什么外力在影响我。 我冥思苦想,在回想前些日子自己经历的种种细节,可以说,我在桐川的生活,除了前后两次被截杀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意外和遭遇。两次截杀,最后也没有留下影响,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想来想去,我的眼睛,陡然望向了身旁的桌子。桌子上,放着那只小盒,小盒是瑶月送的,里面有笛子,还有曲谱。 想到这里,我陡然一惊,仔细的算一算,自己到桐川之后的一段日子,一切都是正常的,好像就是在瑶月送了我笛子和曲谱之后,我学会了吹奏这首笛曲,才开始变的暴躁无常。 这支笛子,这首曲谱,难道藏着什么秘密?我说不清楚,但是,瑶月无缘无故的,又怎么可能会害我? 更何况,她给我的曲谱,就是我在梦里不知道听过多少遍的曲谱,在梦里听着没事,自己吹奏了以后,就有事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花神 我自己琢磨了很长时间,但是还是不能确定。思来想去,我干脆就把那只盒子收了起来。不是我怀疑瑶月,只是因为这件事太巧了,为了避免自己再出什么差错,我只能先把瑶月给的笛子和曲谱都放起来再说。 这么多天,我一直都自己吹奏笛子给自己听,等到笛子放起来的时候,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一夜,我几乎都没怎么合眼,翻来覆去,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一些事情。半夜的时候,我起来看了看,小可怜竟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就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睡着了。 看着她那面黄肌瘦的小脸,我真是觉得心里不好受。我把她轻轻抱起来,送到房间去。 一进她房间的门,小可怜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我的时候,她的小嘴瘪了瘪:“哥哥,我不是有意……有意把羊儿喂死的……” “好了,没事,没事,睡觉吧,等明天睡醒了,那只羊儿就又活过来了。” “真的?” “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小可怜信以为真,她的心灵和一张白纸一样,纯净无暇,别人说什么,她都会信。听说那只羊儿能活过来,她很开心。 我回到自己的卧房之后,还是难以入睡。就这样睁着眼睛到了天色发亮的时候,我悄悄的起身,跑到邻居家里,跟人家商量了一下。这户人家也养着几只羊,我牵了其中一只,有意栓到了那个刁蛮大婶家附近的小树上,然后跑回去叫醒了小可怜。 小可怜揉着眼睛,我就告诉她,那只羊儿真的活了过来。小可怜一听,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噔噔的跑了出去。 小可怜昨天被刁蛮大婶给吓住了,不敢靠的太近。但是,远远的看见那只在吃草的羊,小可怜欢呼雀跃。 “好了,羊儿又活过来了,你也不用担心了,咱们回家去吃饭吧。” 我带着小可怜回家,做了早饭,小可怜却不吃,托着腮帮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吃饭?” “哥哥,羊儿死了,就能活过来吗?” “因为你心里不想让羊儿死,羊儿死了,你还伤心的哭了,老天爷有眼,就让羊儿活过来了。” “那……”小可怜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我,说道:“那我娘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了,我也哭了,老天爷为什么不让娘醒来……” 这一句话把我问的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想了想,说道:“老天是有眼的,只不过,你娘还没到醒来的时候,若是到了,她就会醒过来。” 我不知道这些话,小可怜听了之后是否相信,但是她的嘴角,明显露出了一丝笑容,眼睛里也全都是希望的目光。 吃过早饭,我本想自己出门的。但是转念想想,这些天一直把小可怜关在家里,没让她出来过,反正我一直没有遇到生意,今天索性就不做买卖了,就带着小可怜下河去玩一玩。 想到这儿,我带着小可怜出门,一路来到了河滩。 她终究是个孩子,只要有玩的,就会很高兴。我带着她上船,在河里钓小鱼,在河滩边上找圆圆的小石头,小可怜非常开心,一整天都不觉得累。 一直玩到半下午,小可怜才算是尽兴了,今天已经不开工了,所以,我就把捡来的小石头装了一小包,带着小可怜,准备驾船北上回家。 我们俩还没走到停船的地方,从南边骤然冲过来了一群人,这群人大概有十五六个,冲到我跟前的时候,不由分说,直接就把我给围了起来。 “干什么?”我看着这些人都很面生,以前没有见过,小可怜不知道这帮人是做什么的,立刻害怕了,躲在我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的看着对方。 “干什么?这一次,装的更像了,还带着个孩子。”为首的一个汉子朝周围看了一眼,接着又冷笑一声,说道:“别装了。” “装什么装,我跟你们又不认识,有什么可装的。”我不动声色,暗中观察了一番,这些汉子显然都是江湖中人,其中有两个,看起来身手还很不错。 “我是劝你一句,你肯定不是主谋,只不过是个帮凶,老老实实的说了,也没你什么事。”为首的汉子说话没头没尾,让我一头雾水。 “我不认识你们。”我拉着小可怜,想要推开阻拦在前面的人。但是我的脚步一动,立刻有人把我的去路挡的严严实实。 我咬了咬牙,这帮人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刁难,本来,我还以为是不是跟人间路和乾坤道有关。不过再转念一想,应该不会,人间路这种神秘的江湖帮派,不会用这么粗陋的手段来为难我。 “你是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为首的汉子又朝周围看了一眼,神情有一点焦灼:“你赶紧加说吧,我保你平安无事。你别以为你抵死不说,我们就找不到他们。” “听不懂你说什么,让开,我要走了。” “别装了!”旁边有个汉子脾气看起来不太好,呵斥道:“说,花油子躲在什么地方!” “我们追他们的一路,到了这儿就不见了,我还不相信,他们能上天入地。”为首的汉子跟着问道:“说吧,花油子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什么花油子花不油子的!”我本来就烦,看见这帮人毫无来由的就拦着我,我也不管他们有多少人,暗中捏了捏拳头,说道:“我不认识!” “不认识?那神算子呢!” 我刚想发火,一听对方说起神算子,我的心就一动。本来,我还以为是不是又因为神算子暴露了我的下落,被什么人给暗中查找到了这里,但是想想又不会,神算子最起码对我是仗义的,上次他无意中把我的下落透露给了俏三月,就后悔不迭,肯定不会再对任何人说起我的情况。 这一瞬间,我看看这帮人的神情,心里好像是明白了些。这帮人肯定跟神算子有仇,一路追赶到了这儿,但是把神算子给追丢了。 “再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我拉着小可怜,抬腿又要走,懒得跟对方答话,但是对方显然是没有耐性了,一个汉子冲了过来,想要抓着我的衣领。我的手腕一绕,从对方两只手之间绕过去,一拳就砸到了对方的面门上。 这一拳把他给砸晕了,捂着鼻子踉跄着倒退出去。这么一动上手,对方十几个人立刻就围了上来。 眼瞅着一场大战在所难免,这时候,从不远处的浅水中哗啦的冒出来两个人。这两个人多半早就藏在这片浅水里了,嘴里叼着一根细细的芦苇杆子,芦苇杆子是中空的,躲在水下也能慢慢的换气。 “老弟!藏不住了!”从水里一冒出来,其中一个人就抖了抖身上的水花,跃上了河岸。 我一看,这个人真的就是神算子,他旁边那个人,我也记得,是当初我和神算子一起跑到悬空观的时候认识的叫花子。当时,叫花子和神算子很谈得来,一见如故臭味相投,最后还联手一起行走江湖。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我看他俩混的也不咋样,被人围追堵截,无路可走,只能藏到水里。 “好啊!果然是一伙儿的!”那个为首的汉子一看见神算子和花油子,立刻精神一振:“兄弟们,先把这两个给拿了!” “慢着!慢着!”神算子站在原地,一手抹着脸上的水滴,一手对对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说道:“有什么话,都好商量,君子动口不动手。” “去你娘的!”为首的汉子又是吐口水,又是骂街:“你们这两个王八蛋把我们的祖坟刨了的时候,怎么不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那都是误会。”神算子的脸皮一如往昔,城墙拐角似的厚,面不改色说道:“我跟花油子兄弟当时是想挖另一座坟,没想到摸错了地方,这才歪打误撞,把贵府的祖坟给挖了,本来想解释解释的,可是贵府的人不听,又是杀又是打的,我跟花油子兄弟有理说不清,除了逃走,还能如何?不瞒各位,你说我们兄弟两个挖了你家的祖坟,那真是误会,各位随意去江湖打听打听,我们两兄弟的花神会,是那号人吗?” “你们的名声,还用打听?狗屁的花神会!名声臭不可闻!”为首的汉子实在不想啰嗦了,大喝一声:“不跟他们废话!先拿了再说!” 十几个人顿时撇开我,奔着神算子和花油子就去了。花油子的功夫很差劲,就因为这样,才想跟神算子联手,到了被围攻的时候,花油子躲在后面,剩下的人,全都靠神算子在抵挡。 “别打了别打了!”花油子看到动起了手,急忙喊道:“我们认栽了!认栽了!你们祖父的坟被挖了,这件事,我们负责到底,我们出钱,再寻一块风水宝地,把老太爷的坟给迁过去,我披麻戴孝当孝子,成不成?别打了……” 花油子不说还好,这番话一说,在场的人脸都绿了。 “去你娘的!把我爷爷的坟挖了,你还要披麻戴孝当孝子!那你不是跟我爹一辈儿了!兄弟们,打!只要不打死就行!给我狠狠的打!” 第二百四十五章 黑气 这一帮人早就被花油子还有神算子俩人给激怒了,穷追猛赶了这么久,如今终于抓到他们,肯定不会客气。为首的大汉一声令下,十几个人一起围攻上来,花油子的功夫很差劲,帮不上什么忙,只有神算子挺着腰杆招架。 神算子的功夫,也不是很好,只不过歪门邪道比较多,被人给围住之后,一时间落在下风,匆忙之间,他还眼巴巴的望着我,虽然没有直接开口求助,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我和神算子算是老朋友了,而且,今天的状况,我自己心里也有数,他俩本来躲的好好的,就是看到这帮人把我给拦住了,这才从藏身处跳了出来。 “等等!”我拉着小可怜,疾步走到战团外围,大声喊道:“先别动手!” “你躲一边去!”为首的大汉抓到了两个主谋,也顾不上理会我:“没你什么事,就站远点!” “这是我朋友,他真做了啥错事,我这里有钱,赔给你们。” “呸!几个臭钱,就想把这事儿给了结了?”为首的汉子噗的吐了口唾沫:“他们两个,把我家的祖坟给刨了,这是赔几个钱就能了结的!?” 神算子和花油子两个人当初在悬空观一见如故,携手闯荡江湖。花油子的功夫不怎么样,但一双眼睛是真厉害,但凡是有陪葬的坟墓,他在附近看一看,挖点土推敲推敲,就知道这事儿值得不值得干。俩人配合的相当默契,花油子选地方,神算子动手,天衣无缝。 俩人号称花神会,走南闯北,挖坟盗墓,名声的确不咋样。我听了为首大汉的话,也觉得有点不合适。在我们河滩乡下,挖人家祖坟,那是死仇。 “事情已经出了,现在再说起来,也没有别的办法。我有些积蓄,拿出来赔给你们。” “你太小瞧咱们了,这么大的事情,只说赔钱?”为首的大汉顿了顿,问道:“能赔多少?” “我有差不多一百来块大洋,还有两根五两重的金条……” “就这么点钱,还想了事?” “别!”神算子被人打的已经没有招架之力了,一听到我要赔钱,立刻大喊道:“我没事,还能撑一撑,钱是万万不能赔的……” 我一共就这么点积蓄,但对方不肯,仍旧要把神算子和花油子两个人打个半死之后抓起来,带回家去发落。说来说去,我就急了,这完全是没商量的事儿,说的再多,也是白费。 眼瞅着神算子已经招架不住,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把抱起小可怜,风驰电掣般的绕过为首的汉子,哐哐两脚,从背后把两个人给踢倒在地。花油子一看我加入战团,顿时来了精神,急忙冲过来,从我怀里把小可怜给接了过去。 “兄弟,我替你抱着孩子,你放心跟他们打。这帮人也就是绣花枕头,不值一提……” 话是这么说,但对方毕竟人多,还有两个好手,我加入战团之后,情况好转了一点,可还是无法突出重围。我和神算子要自保,还得护着花油子和小可怜,一来二去,神算子脑袋上挨了一棍子,眼珠子顿时就在眼眶里滴溜溜的乱转。 神算子晃了晃头,猛然一咬牙,从怀里取出一道黄符。我认得出来,这是五行堂的土遁符,以前我和神算子就靠着五行符从敌人的围困中逃脱过。 “老神!”花油子看见神算子掏出这张土遁符,当时就急眼了:“你不是说没有五行符了!?上次咱们被人追的走投无路,一起跳河才逃出来,你都说没五行符!这会儿怎么又变出来一张!” “人不留点家底儿能行吗!就这一张了,上次要是用了,这次你拿什么逃走!别废话!” 黄符入地,腾的冒出了一片滚滚尘土。这帮汉子都不知道五行符的用处,等到尘烟弥漫时,全都被迷住了眼睛。 借着这个机会,我们四个人一溜烟的冲出围困,五行符彰显效用,一路都是滚滚尘烟,敌人即便想追,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追起。 等逃出很远,神算子拍了拍我,说道:“老弟,你怎么会在这儿?” “一言难尽。”我回头看看身后,说道:“先跑了再说吧。” 这帮汉子在这里吃了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村子离这儿只有十来里,对方若是一路追赶过去,找到村子,我们在村里肯定藏不住。村子看起来是不能住了,我带着他们,一口气回到村子,然后匆忙收拾了一下行李,从这儿离开。 在这个村子住了这么久,对周围的地势还算熟悉,跟河滩很多村镇一样,村子的西边就是山。我们几个人直接就钻到了山里,来来回回绕了很远,等快把自己都绕迷的时候,这才停下脚步,找了一个小小的山洞。 神算子和花油子都累的够呛,小可怜似乎也被吓住了,诺诺的看着他们两个。我叫小可怜别害怕,现在已经没事了。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但是我们不敢点燃篝火,唯恐引来麻烦。花油子的眼睛好,就坐在洞口这边观察情况,神算子长长的吁了口气,等望向我的时候,眼里贼光直冒。 “老弟,这些日子没见,你混的不错啊。”神算子刺溜了一下鼻子,酸酸的说道:“我就不行了,每天提心吊胆,还没什么收成,刚才你说你有点积蓄,一世人两兄弟,能拿一些接济接济不?” “你拉倒吧。”花油子在旁边都听不下去了,撇着嘴说道:“我带着你没少发财,你得了好处,自己都攒起来了,平时衣食住行都要我花钱,如今碰见老弟了,还要从他身上刮点油水,你这也太下作了。” “你懂什么,我和老弟认识的时候,你不知道还在哪儿钻坑呢,别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小可怜累了,靠着我沉沉的入睡。我和神算子大致说了说,彼此也讲了各自的经历。这俩人联手,那真的是一时无两,这些日子不知道前后挖了多少坟,腰包里鼓鼓囊囊的。 但是挖坟盗墓这种事,被人唾弃,钱是赚到了,却到处被人围追堵截。 我也不想把我的经历全都说出来,关系重大,万一神算子他们给传出去,河滩恐怕又要掀起一片惶恐。 这么长时间,神算子和花油子两个人被人东追西赶,除了花油子,神算子也没朋友,如今好容易见到我,嘴巴就闲不住了,嘀嘀呱呱说个不停,我听的头晕脑胀。 “老弟,这一次啊,真是对不住。”神算子挠了挠头,说道:“那个村子,你暂时也别回去了,另外再找个安身之所,还有,你藏的够深的,上次见你,你还孤身一人,这次又见,孩子都这么大了。” “你胡扯八道什么啊。”我把小可怜的来历说了说:“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 “这样的善事,是该做做。” 神算子问我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我暂时也说不清楚,原本也就打算要搬出那个村子,另外换个地方,只不过收留了小可怜,一时间还没有来得及搬走。神算子诸多感慨,这些日子,他也够累了,每天除了挖坟盗墓,就是东躲西藏,神算子想要找个地方,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 他说,既然我也没有可去的地方,不如就一起结伴。 “休息一下也好,这段日子,还是老实一些吧。”我总觉得河滩快要不太平了,人间路前一次消失之前,就放出过话,等他们再次出现的时候,就是恩怨了结的时候。 我们三个大人在这里聊到后半夜,小可怜睡的很熟,这片山地地势有些复杂,一直到这时候,那帮人也没找到这儿,我们三个轮流开始守夜,花油子守了半天,我去替他,等到黎明之前神算子再来替我。 我觉得有些困了,坐在洞口外面,望着天上的星月,心中思潮起伏。我一直在想,人这一辈子,到底活的是什么?我爹,我师傅,还有假师父,他们一生忙忙碌碌,居无定所,除了奔波劳累,还要卷入一次又一次的血雨腥风中,我真的不知道,如果这样活一生,又有什么意义。 想了好一会儿,神算子和花油子也在洞里睡着了,我搓了搓脸,看见洞口旁边的洼地里,积存着一些雨水。这个月份雨水比较多,山里又不见太阳,雨水积存好几天,已经澄清了。 我就跑过去,想要洗洗脸,清醒清醒,但是,走到这片小水洼跟前,一探身子,我顿时吃了一惊。 圆月当空,水面倒映着我的身影,我也说不上来自己是看花眼了,还是光影浮动。在我望见水中的倒影时,我一下子看到自己的脸庞上,有一片隐隐的黑气。 黑气闪了一下,等我仔细去看,黑气又消失了,可是,我这边一分神,黑气又浮现了出来。如此交替了几次,我心中的诧异越来越重,我能看得出来,自己的脸上,真的有一片时隐时现的黑气。 第二百四十六章 休养 看着水洼里自己的倒影,我心里犯怵,那种若隐若现的黑气,很让人害怕。我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倒是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为了看的更清楚一点,我几乎趴到了水坑跟前,仔细的看着。 但是看来看去,脸上的黑气似乎又看不到了。 我现在完全说不上来这是怎么回事,想来想去,只能以幻觉来解释了。 我重新坐回洞口外面,望着夜色。这一生二十来年的时光里,可能这个时候是我最迷茫的时刻,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现在心里似乎连一点点想法都没有了,只想着过完了今天再说。 以前在有的小镇里,看到一些人每天无所事事,想方设法吃饱肚子,吃饱了就躺在城墙下面晒太阳,至于下一顿饭在哪儿,他们没有考虑过。当时看到这些人,我还觉得,他们的生活过的太可悲了。但我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也渐渐变成了这样。 明天,会如何,我不知道,更不愿去想。 整整一夜,都平安无事,那帮追击神算子和花油子的人,不知道是走了,还是暂时没找到这儿。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小可怜醒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着我,小声问道:“哥哥,咱们还回家吗?” “咱们的家,没有了。”我摸了摸她的小脑瓜,说道:“现在再去找一个家。” “嗯。”小可怜点点头,她的要求不高,只要有饭吃,有地方可以睡觉,就心满意足了。 小可怜在洞外捡了一点柴火,燃起火之后,神算子拿了自己的干粮,放在火上烤。他昨天藏到水里,干粮都被泡透了,烤干以后还带着一股泥沙味。等吃饱了之后,神算子在前面开路,我们跟在后头,花油子看上去挺稀罕小可怜,抱着她,一边走,一边跟她说话。 山路崎岖,不过一眼就能望出去很远。神算子在前面引路,时不时的扭头跟我说话,反正还是嘴皮子闲不住。看着他的背影,我感觉,神算子也算是上岁数了,两鬓的头发已经斑白,快六十岁的人,到现在还在到处的流浪闯荡,连个家也没有。 “你这把年纪了,还要到处跑来跑去,不累吗?”我在后面劝道:“还是找碗干净的饭吃一吃吧。” “找碗干净的饭?什么饭?去镇子上给人家干活?一个月拿一两块大洋的工钱?拉倒吧。”神算子叹了口气:“闲着也是闲着,一辈子跑惯了,原先还有个门派可以依靠依靠,如今啊,连青衣楼也不要我了……” 我没跟神算子说自己在青衣楼的事情,神算子是三月堂的人,就是因为上次跟我一起和俏三月还有七爷翻脸,才被逐出了青衣楼。我心里惋惜,跟神算子遇到的时间晚了些,要是早点碰到他,我跟方小荷或者十一娘说一说,把他重新收回青衣楼,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能这就是命吧。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了一大半山路,快要出山了。我和神算子说着话,他说的很快,也很多,好容易等到他说累了,我的耳朵刚消停一下,就听到花油子在后面跟小可怜聊天。小可怜什么都不懂,花油子问她什么,她就说什么。 “你爹娘都不在了?” “从小没有见过爹……只有我娘……”小可怜低着头,说道:“娘睡着了,再也醒不来了……” “没有爹,只有娘?”花油子咂咂嘴,说道:“这个是怎么回事?你娘是不是没跟你爹成亲,就……就有你了?” “我不知道。”小可怜肯定不懂得大人这些事情,摇了摇头:“娘说过一次,她说……爹不要我们了……” “不要你们了?那是?”花油子猜测道:“你娘是不是小的?要是正房,哪儿有不要你们的……” “你在乱说什么!”我一听到这个话,转身就走过去,把小可怜从花油子手里接过来:“她这么小的年纪,你跟她胡说八道什么!” “这不就说说嘛,聊天而已。”花油子辩解道:“反正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懂……” “她怎么听不懂!她本来就没爹娘了!你还在这里说这些!” 我心里有些生气,抱着小可怜就走,花油子心里不服气,嘀嘀咕咕的,嘀咕了两句,一下把我给惹恼了。 “你怎么!没完了是不是!”我把小可怜放下来,转身一把揪住花油子的衣领:“你再没完没了的啰嗦,我就不客气了!” “你看看你这个人,火气怎么这么大,我不就是随口说了说嘛……”花油子想要挣扎,只不过他的功夫不行,被我抓住之后,无论如何也脱不了身。 神算子赶紧过来劝,劝了半天,花油子不吭声了,我才松开了手。神算子害怕我们再争执起来,就让花油子跑到前面去探路。 气氛顿时被破坏了,谁也没再说话,我也不管那么多,抱着小可怜自顾自的走。出了山之后,神算子叫我跟他们一起,我心里对花油子很恼火,就不肯结伴再走了。 “老弟,你肚量怎么这么小。”花油子转过身,说道:“我就是这么个人,又没啥坏心。” “是啊,老花这个人啊,就是这样,他跟我不同,我是沉默寡言,他的话多了些,但绝对没有坏心的。”神算子也帮着说道:“你就别往心里去了,这孩子身世可怜,老花也心疼她,只是问问,这件事别提了,别提了啊。” 神算子好说歹说,我才勉强跟他们走了一路。这么长时间,神算子还有花油子在河滩东躲西藏,有很多安身的地方,已经逃出经验了。我们走的是水路,朝北边一直走了大概有七八十里,神算子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山里的村子。 小村荒僻,几乎跟外界隔绝了,平时没有什么外人到这儿来,自给自足,日子过的清苦但是平静。我们在这里安顿下来之后,就开始了休养的生活,每天吃吃喝喝,闲暇的时候在山里走一走。小可怜算是掉到了福窝里,不仅吃得饱穿得暖,而且每天都可以到外面去玩。 如此这般,过了大概有十来天,小可怜也养的比以前白胖了些。她的模样其实很乖巧,只不过以前四处流浪,饥餐露宿,黄皮寡瘦的,看不出乖巧的模样。 这种清闲的日子,对我来说其实有点难熬,因为不知道要干什么。有时候,我还是想拿起笛子吹一吹,那首曲谱,真的让人有些上瘾,一段日子不听,心里就不舒服。但是我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所以,尽管心里有这个念头,但还是强忍了下来。 “老弟,来,聊几句。”神算子坐到我身边,转头看了看我,却不肯往下说了,只是皱着眉头。 “你有话就直说啊,跟我还要藏着掖着?” “我不知道怎么说啊。”神算子想了想,说道:“老弟,我们认识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我自问还是了解你的,可是这一次见你,你怎么跟过去不一样了?不仅……不仅小肚鸡肠的,脾气还特别大,我都不敢跟你说话了。” 我不做声,但是心里却开始忐忑,原来我自己的感觉,不是错觉,神算子也看出我不对劲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叹了口气,说道:“反正……我真的说不清楚。” “我是觉得,这事不怎么对头,老弟啊,有啥事,你可以说说,我就算帮不上什么大忙,也能给你出出主意不是?” 神算子这个人是靠得住的,最起码对我没得说,虽然平时老是扣扣索索的想从我身上捞点油水,但真遇到大事之后,还是很够朋友。我想了想,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的确不是个事,所以,我就想着,把事情跟他讲讲。 我没有完全讲出来,把人间路这件事给隔过去了,只说了自己到青衣楼以后的事情,还有那首笛曲的来龙去脉。神算子听了之后,眼睛瞪的很大。 “总堂要你做楼主,那你怎么还傻愣愣的跑了?”神算子拍着大腿,那模样比死了亲爹还要痛心:“你知道青衣楼名下有多少生意不知道?楼主啊,你不做,竟然自己跑了!” “我在那里呆的不顺心,既然不顺心,还呆着做什么。” 神算子惋惜了一阵,然后就回到原先的话题上。他对这笛曲什么的,一窍不通,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道:“你是疑心这曲子有问题?还是疑心你那位红颜知己有问题?” “我要是能说清楚,还用得着跟你商量吗?” “你那个红颜知己,我是没法子,我年轻的时候,虽然一表人才,现在总归是老了。”神算子说道:“至于那首曲子,你若是觉得有毛病,我还能给你找个人去问问。” “找什么人?” “那是个隐居的老头儿,叫五律老人。” 第二百四十七章 难解 神算子说的这个什么五律老人,我以前没听说过,据说是个隐居的高人,对音律十分精通,一辈子也嗜好此道。 “你交友够广阔的,什么人都认识。” “混了这大半辈子了,还能没几个朋友么?”神算子劝道:“你啊,心里放宽些,什么事情别憋着,别去想,自然就不会生气了,好好休息几天,等我们歇过这股劲儿了,我带你去找五律老人。” 我点了点头,只不过说的容易,有什么事了别去想就不会生气,可真要是能做到这一点,实在是难上加难。 接下来几天,日子还是这样悠闲的过去,神算子和花油子过的是悠哉悠哉,可我满腹心事,一会儿想着师傅,一会儿又想着桐川城里的青衣楼。 村子很小,一共几十口人,我们到这儿了大概二十天左右的时候,村里有人过世了,按照河滩的风俗,还是要过头七,然后安葬。我们跟村民不是很熟,神算子倒是罕见的大方了一回,还去给人随了份子钱。 尽管是穷家小户,但事主家里还是按照规矩,在家里摆了酒,不过我们都没有去吃。 到了死者下葬的头一天晚上,村里人早早的回了家,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这也是当地的风俗。我们入乡随俗,就呆在家里没出门。神算子跟着村里的人学会了一种长条牌的游戏,就拉着我和花油子玩,三个人小打小闹的押了点赌注,神算子输了几个铜角子,死活不愿意,一定要翻本,硬拉着我们玩到半夜。 我有些困了,把铜角子还给神算子才算作罢。等躺下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么多天没有做梦,但是这一夜,我开始做梦了。我梦见自己一个人站在一个黑乎乎的地方,拿着那支竹笛,在轻轻的吹动。 沉沉的笛声缓缓的飘散出来,我也分不清楚,这笛声是真的存在,还是只在梦中。笛声一响,我就睡的不踏实了,翻来覆去,过了一会儿,就从梦中醒了过来。 在我苏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有一点不对劲。我这个屋子的门关不严,总是有一道门缝,平时半夜醒来,就能看到从门缝里透射进来的一缕月光,但是这次醒来,我发现门外的月光不见了。 窗子外面,明月高悬,但是门缝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这是个很小的细节,被我意外的发现,立刻就集中精神,朝那边望去。 这一眼望去,我跟着就紧张起来。门缝里,像是有一片黑漆漆的影子,正朝屋里面挤。 在这一瞬间,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人间路那个老瞎子。老瞎子最善于化身为一片黑影,借着黑暗潜入到某个地方,若是光线暗淡的话,很难察觉。 我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手心里全都是汗水。门缝里那片黑影,真的挤了进来。 黑影趴在地上,宛若一片蠕动的墨汁,看着就很渗人。我知道人间路的人都不好对付,但是也说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看到这片黑影,我不假思索,立刻抱起正在熟睡的小可怜,直接从床边的后窗破窗而出。 我一冲出来,随即去把神算子和花油子给喊醒了,俩人睡的正香,对这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干啥……”神算子打了个哈欠,才睁开眼睛,不过,他一睁眼,看到我此刻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出了事:“出啥事了?” 我简单跟他俩说了一下,神算子一向以安全为第一,二话不说,抓着自己的东西起身就冲出房门。 我们冲出房门时,不约而同朝着我的卧房那边望了一眼。月光斜斜的映照下来,我们望去的时候,那片黑乎乎的影子,正从门里朝门外蠕动。 这是一片看着有些奇怪的影子,因为这片影子像是贴在地上,可又像是人一样,有模糊的形体,还可以抬头动胳膊。我们三个人越看越是心惊,小可怜也醒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害怕。 就在那片黑影抬起头的时候,我顿时看到了一张脸的轮廓。这轮廓虽然还是模糊,不过,对于眼力很好的人来说,足以看清楚了。 “不对啊……”花油子怔了怔,看看我们两个,说道:“这影子……” “这影子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急死人!”神算子的眼神没有花油子那么好,急切的追问。 “这影子还有脸,可我觉得这张脸,怎么像是……村里刚过世的那个老头儿的脸?” 这一点,不仅花油子看出来了,我也看出来了。我跟村里的人很少打交道,不过在这儿住了这么长时间,我也见过那个刚去世的老头儿。花油子说的一点都没错,那团诡异的黑影所彰显出的脸庞,跟那老头儿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三个人都晕了,搞不懂眼前究竟是什么状况。不过,我的心里多少踏实了一些,这村子里都是普通的乡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管出了啥事,只要不是人间路的高手来了,我估计我们三个都能应付下来。 而且,这件事隐隐约约跟我有脱不开的关系,否则,黑影为什么不找神算子他们两个,偏偏要找到我这儿来? “先别跑了,再看看。” “看看也得离远一点啊。”神算子朝院门那边退了退,朝着黑影拱了拱手:“大爷,若真的是你,能不能别找我们的麻烦。你或许不知道,可是你家人都知道,我还随了份子钱的……” 我没心听神算子在这里啰嗦,聚精会神的看着,那片黑影抬着头,一直朝这边爬动,虽然爬的很慢,但院子一共就这么大,渐渐的,就离我们更近了。我赶紧把小可怜交到神算子手里,让他和花油子朝后面又退了退。神算子抱着小可怜,直接把院门打开,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可以马上逃走。 那道黑影越来越近,依旧爬的很慢,距离如此之近,我能清晰的看到,黑影脸庞的轮廓,真的就是那个刚刚死去的老头儿。这种事情一下子就说不清楚了,如果尸体本身出了问题,还勉强能用诈尸来解释,可就是这么一片黑乎乎的影子,真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看着这片影子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而且爬动的这么慢,心里就稍稍宽松了些,一边缓缓朝后退却,一边仔细的观察。黑影始终抬着头,好像一眨不眨的望着我。 尽管没有危险的气机,可是这一幕还是让我觉得牙根子发痒,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我不由自主的后退,再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角处。 陡然间,黑影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像是在地面飞速的流动一样,转瞬就到了我跟前。我压根没有想到,黑影原本慢吞吞的,突然变的这么快,再加上已经退到了墙角,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紧跟着,黑影到了我的面前,我就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被人轻轻拍了一巴掌,眼前猛的一黑。我来不及多想,眼前一黑的同时,急忙就闪身朝院门的方向挪动。 眼前就黑了一下,很快就能够视物了,在我的视线重新恢复的时候,那片黑影,已经无影无踪了。 我朝四周看了一眼,黑影的确是无影无踪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到了这个时候,我心中的疑惑就达到了顶点,急忙转头看这样已经退到院门口的神算子还有花油子他们两个。 “那道影子呢?” “没瞧见啊。”神算子从院门外伸进头,看了看,说道:“真的没瞧见。” 他们两个退的比谁都快,黑影消失时的情景,俩人都没有看清楚。如此一来,我心里更没底了,不知道黑影的下落,后面还会不会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就不得而知。 “现在还有啥可说的,到事主家里头看看吧。”神算子抱着小可怜,说道:“看看那老头儿现在是啥样。” 我觉得神算子的话有道理,立刻拔腿就朝那户死了人的村民家走去。村子很小,彼此相隔的不远,片刻间就走到了。 村子里办白事,有些家户是把灵棚搭到院子外头,有些是搭在院子里头,我到出事的家户门口看了看,灵棚很安静,死者的两个儿子,还有孙子,都在灵棚里守着。 “进去看看,不看看尸体,心里没数。”神算子抱着小可怜,在后面小声说道:“老花,你的眼睛好使,你去瞧瞧。” “又是我……”花油子嘀咕了两句,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进了人家的家门。 深更半夜跑到别人家里的灵棚来吊孝,虽然不算是过分,但是非常罕见,死者的俩儿子都吃了一惊,不过还是把花油子给让了进去。 花油子装模作样的在那边上香,磕头,又跟死者的儿子说了几句话。没有下葬的时候,棺材是不钉钉子的,花油子就在棺材旁边踅摸着,耗了一会儿,告辞出来。 他一出来,就对我们摇了摇头,说道:“什么事也没有。” “你看清楚了?” “你还不相信我这双眼睛?那老头儿好端端在棺材里躺着,啥动静都没有,我瞧的清清楚楚的。” 第二百四十八张改动 花油子这么一说,这件事就更无解了。棺材里的老头儿躺的好好的,关键已经死了几天了,现在问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事情暂时只能先放下,这个小小的村子现在看上去还是平静如初,除了这家办白事的,让平日的宁静稍稍改变,可是整个村子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出了这事,已经不能在这里呆着了。 我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了,这种怪事以前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了。神算子和花油子又回到小院看了看,那团黑影子很的是不见了。他们两个匆匆忙忙把所有能带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然后连招呼都没打,连夜离开了这儿。 看着我忧心忡忡的样子,神算子就跟我说道:“老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去问问,走江湖的人有几个没碰见过怪事的?正好,本来就说在这儿住两天,就去带你找五律老人的,现在既然离开这儿了,就跑一趟吧。” 我知道神算子是在安慰我,也知道经常走南闯北的人或许是遇见过各种各样的怪事。可是,我就是觉得今天这个事,不是寻常的怪事。 时间过去这么久,那帮原本在追赶神算子的人,早已经散去了,我们摸黑走了很远,小可怜有点忐忑,刚刚在这个小村住的习惯了,度过了一段在她看来很美好的时光,可转眼间又要搬家,小可怜悄悄的问道:“哥哥……我们要搬到什么地方去……” “我也不知道。”我摸了摸小可怜的头发,说道:“是这个老伯选的地方。” “那地方可好了。”神算子抱着小可怜,说道:“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个老爷爷,会吹笛子会弹琴,弹的再没那么好听,你要听听不?” 神算子一番话,让小可怜脸上的一点点愁容散去,甚至有些满怀期待。期待着能快点到那个有好吃好玩的地方去。 我很羡慕小可怜,孩子的天性,就是那么纯真,尚未被这个尘世所沾染,只要可以吃饱喝足,有玩耍的地方,就已经非常满足。 五律老人住的比较远,其实已经远离了河滩,在云水群山的深处。云水山的外面,有一个村子,也比较荒僻,村里的人两三个月才出去一次,到外面换一些盐之类的必需品。村民定期会给五律老人送一些东西,维持生活。神算子说,五律老人在这儿隐居了大约有十几年了。 我们在村子里换了点东西,然后进山。云水山虽然荒僻,不过山路倒是并不难走,一些村民时常进山采集山货,还有打猎的和采药的。神算子说,自己上次来这儿,还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在云水山的深处,我们看到了几座半山腰上的小屋子,那就是五律老人的住处。到了这边之后,刚从山路露头,一个看上去大概六七十岁的老人,就站在山路路口不远处,朝这边眺望。 “老哥!”神算子几步就跑了过去,脸上那个亲热劲儿就别提了,围着对方嘘寒问暖,我知道,这大概就是他说的五律老人。 五律老人的确上年纪了,头发胡子都是白的,但是精神却很好,或许是在这深山中隐居的时间久了,有一点飘然的超凡之气。老头儿很精神,也很健谈,常年不见外人,有客人到访,自然是高兴的。 神算子和五律老人呱嗒呱嗒的说了半天,然后把我们引荐了一下。我们三个老爷们,带着一个孩子,看着多少都有些怪异,但五律老人一句都没有过问,招待我们坐下喝茶。 我心里一直憋着疑问,所以坐下没多久就忍不住了,悄悄拉了拉神算子。神算子会意,又说了两句,就接过我递来的曲谱。 “老哥,这曲子,你瞧瞧,是个什么曲子。” 五律老人精研音律,对这些东西也很感兴趣,看到神算子递来的曲谱,兴致勃勃的接过去看了看。 但是,他只看了几眼,眼神里就好像跳脱出一分惊讶,抬头问道:“这谱子,是从哪儿来的?” 神算子说不清楚,我就急忙插话,解释了一番。关于这首曲谱的事,我说的很详细,但是别的旁枝末节就跳过去了。 “老爷子,您见过这谱子吗?” “这个谱子,可不太对啊。”五律老人说道:“你且等等。” 五律老人转身打开后面的一间小屋,这间小屋里全都是乐器还有书籍,平时经常保养,屋子里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他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然后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走了回来。 “这谱子,我恰好以前见过,所以才看出你这一份,其中有点不对。” “老爷子,您这份曲谱,是从何而来?”我一看五律老人竟然也有这首曲谱,心里就犯嘀咕了,我以前觉得,这曲子知之者甚少,能遇到懂这谱子的瑶月,已经是机缘了,却没想到,隐居在云水山深处的五律老人,居然也有这份曲谱。 “那说来话就长了。” 五律老人家里,世代都喜好音律,从他祖父再到父亲,皆是个中高手。几十年前,五律老人年龄还小,在家里读书,他的父亲就到外地云游,探访好友。 事情都是五律老人的父亲事后告诉他的,那本谱子,也是他父亲留下的。 五律老人的父亲云游,其实没有走太远,连大河滩都没出。他孤身一人,在河滩偶然遇到了一伙沙匪,有的沙匪劫财,有的沙匪还会劫命。五律老人的父亲就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遇见这伙沙匪,算是彻底没办法了。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一个乞丐救了他。 那个乞丐的岁数不大,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全身上下乃至脸上,都长着癞痢一般的浓疮,看着脏兮兮的,还有些恶心。但这个乞丐的功夫,高到无法想象,一根手指就把一帮沙匪打的屁滚尿流。 等获救之后,五律老人的父亲跟乞丐同行了两天。乞丐看起来对读书人很尊重,虽然话不多,不过言谈举止之间,都有两分敬意。 也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这个乞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取了一支笛子,慢慢吹了一首曲子。五律老人的父亲精通音律,他一听,就觉得这曲子虽然不是什么委婉小调,但韵律起伏之间,似乎有惊涛骇浪一般的汪洋之势,听的人颇为震撼。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乞丐,居然文武双全。一来二去,他就跟乞丐聊到了这首曲子上。 乞丐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说这曲子是跟谁学的。五律老人的父亲精通此道,乞丐又吹奏了两次,他就把整首曲子都记了下来。 同行了两三天,走出了那片最荒芜的河滩,乞丐也告辞了,五律老人原本还想跟对方交个朋友,但乞丐说,他是一个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的人,明天会如何,他不知道。 五律老人的父亲也没有勉强,反正就觉得这个乞丐是个奇人。后来,他回到家,把这件事当成故事跟五律老人讲了讲,又拿出了自己记录下来的曲子。五律老人后来用笛子,瑶琴等等乐器奏过这曲子,只不过,曲子深沉肃杀,不合五律老人的口味,因此闲置了许多年。 五律老人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了。之前在桐川城,我听方小荷讲过青衣楼的历史,也得知几十年前乾坤道将要覆灭青衣楼时,就是什么祖师显圣,然后出现一个满身浓疮的乞丐,成了青衣楼祖师选中的人物,之后大展身手,扫平乾坤道,保住了青衣楼。 算算时间,再想想那个满身浓疮的乞丐,我就知道,五律老人的父亲肯定不是瞎编出这个故事的。否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同时,也能印证方小荷肯定同样没撒谎,双方彼此不认识,说出的部分细节,前后可以吻合。 原来,那个脏兮兮的乞丐挽救青衣楼的故事,并非只是故事,而是真事。 我自己心里想了好一会儿,那个脏兮兮的乞丐,会吹奏这首曲子,五律老人的父亲,记录了这首曲子,按照五律老人父亲的音律造诣,应该是不会记录错的。 也就是说,我手里这份谱子,已经不是原谱了。 “老爷子,我拿来的这谱子,和原谱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大致是相同的,若是吹奏出来,一个不懂音律的人听了,可能听不出什么差错。”五律老人指着曲谱,说道:“只有几个地方,有一些小小的改动。” 我对音律不懂,五律老人说的改动的地方,我也听不明白。但五律老人的意思很明显,谱子做了这一点点改动之后,跟原先的韵味其实就已经大不相同了。 而且,这些改动,绝对不是记录谱曲的人无意记错,而是音律高手,故意改动过的。 听到五律老人的解释,我的心顿时咯噔一声。我之前就产生过这样的念头,但是总感觉瑶月不是那样的人,她跟我不过数面之缘,之前又素无瓜葛,何苦算计我? 可是现在,我越想越不对劲,瑶月拿来的谱子,是有问题的。我一时间也搞不明白,瑶月手里的谱子,是本身就有改动,还是她自己改动了之后才送给我的? 这一刻,瑶月在我心中的影子,似乎模糊了一些。 第二百四十九章 沙匪互斗 我的心,似乎透出了一阵冰凉。我自问和瑶月认识以后,自己并无半点非分之想,可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是什么,瑶月这个人,在我心里顿时变的复杂了起来。 我左思右想,这件事来找五律老人,他也只能看出曲谱上的改动之处,但是,他说不出真相,若是想要找寻真相,那就必须亲自去问瑶月。 只不过,我很清楚,现在即便找到瑶月,她即便心里有鬼,多半也不会对我直言相告。 然而,这个事情不弄个水落石出,就始终像是一根刺,扎的我心里难受。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暗中返回桐川一趟。一来去找瑶月,而来也顺便打听一下青衣楼的近况,不管别人,最起码陆翻是一直向着我的,冲着他的面子,我也得关注一下青衣楼。 做好了打算之后,我在这儿住了一晚,云水山虽然是一片荒山野岭,罕有人烟,不过,在河滩这地界,这已经算是一方秀丽之景了。山清水秀,景色宜人,小可怜玩的很开心。 第二天,我跟神算子嘱托了一下,他和花油子反正本身就要暂时休养一段时间,正好就留在五律老人这里,顺便照看小可怜。 小可怜知道我要离开,顿时就慌了,紧紧的拉着我的衣袖,要跟我一起走。 “哥哥……不要丢下我……”小可怜真觉得我是要把她丢下不管,一下子眼圈就红了:“我……我再也不贪玩……就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小可怜。”我蹲下来,轻声对她说道:“我出去办点事,三五天就回来了,你在这里好好的,听老神伯和老花伯的话,成不成?” “哥哥,你去了,还要回来……” “一定回来。” 小可怜满心不情愿,但她毕竟是苦出身,小小年纪已经很懂事了,跟着神算子他们,一起把我送到山下。 我一个人踏上了前往桐川的路,走水路比较快,只是现在河面的客船不多了,我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一个准备收船的船家。船家本不打算做我的生意了,可我又不愿耽误时间,在这里苦等,所以给了高价。看在船钱的面子上,船家终于点头答应,拉我走一趟。 从云水山附近的河道再到桐川,大约有百十里的路程,船家今天肯定是回不了家了。我们半下午出发,到了黄昏时分,船家就不肯朝前走,一定要在岸上过夜,第二天清晨再动身。我有点窝火,不过,想想老神之前劝告我的那些话,我就硬生生忍住了。 我们两个人把小船靠岸,然后一人躺了一边,在这里凑合着休息一晚。船家可能看得出来我神色间有些不快,等安顿好了之后,他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说道:“兄弟,莫怪我磨蹭,若是早个十几年,我年轻那会儿,别说连夜行船,就算开到海里去,我也不怕。” “那你现在为什么就怕了?” “只因为那时候就是我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船家抽着烟,笑了笑,说道:“如今有家有口,一个儿子,一个闺女,都指着我养活,我要是有了三长两短,这一家人还怎么活。兄弟,你年纪还小,没成家吧?若是成了家,你就知道了,人呐,这一辈子总不能老为自己一个人活着。” 我听了船家的话,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一个人有家有口了,就不可能毫无顾虑,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一家老小想想。 如此一想,我心里哪一点火,也就消了。这时候其实时辰还早,躺着也睡不着,我就和船家聊了一会儿。船家是个很顾家的人,一聊起来,就说起自己的儿子和闺女,说他们如何顽皮,如何淘气,不过,说起这些时,他一点都没气,反倒是一脸的幸福。 一直聊到深夜,船家放下烟袋,说道:“兄弟,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明早开船,要是没什么岔子,中午之后,就把你送到桐川城了。” 我应了一声,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包袱,但是,我一肚子都是心事,不想这些,就想那些,总是难以入睡。就这样熬了半个时辰,等稍稍有些睡意的时候,一阵从远处传来的喧嚣嘈杂声,就落入了耳中。 正在熟睡的船家被吵醒了,迷迷糊糊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这一眼看过去,船家的脸色顿时变了,急忙回头小声对我说道:“别出声,也别乱动!” 我顺着船家望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远远的,能看到一帮人,在河滩上骑着马,朝这边飞奔。为首的一个人,手里举着一面旗,那面旗有些玄妙,在夜色里随风飘舞,旗子上一直有几个不断闪烁着蓝光的字。尽管这几个字看的不清楚,不过,暗淡的夜晚,旗子上面的蓝光却显得非常扎眼。 “这是三王山的人!”船家整个人都趴在了船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三王山?” “对,三王山……”船家急忙按了按我的肩膀,唯恐我暴露出来:“千万别出声!” 船家说的三王山,是活动在附近的一伙沙匪。这伙沙匪的头目,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姓王,所以,他们盘踞的山头,就被人称为三王山。 河滩上的沙匪很多,林林总总,像穆九那样的沙匪,终究还是少数,大半沙匪都做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三王山的沙匪特别凶残,平时出来劫道,有时候因为嫌被打劫的路人钱物太少,一怒之下就杀人灭口。附近的村子被祸害的不轻,原本有三四个村子,就因为三王山的人时常骚扰,时间一久,老百姓受不了,全都背井离乡。三四个村子荒废了十几年,如今都变成了荒村。 遇到这么凶残的沙匪,船家自然大气都不敢出。我趴在船上注视了片刻,十几个沙匪已经纵马驰来。 不过,在河滩骑马的人很少,毕竟都是松软的滩地,而且不可能距离河岸太近。我们的小船停靠的比较隐蔽,因此,那些沙匪没有注意,仍旧策马扬鞭。 本来,等这帮沙匪冲过去之后,大概就没事了,可是,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当十几个三王山的沙匪冲到距离我们的小船不远处,为首那个举旗的沙匪陡然间马失前蹄,不知道马蹄子被什么给绊住了。正在疾驰的马匹顿时失控,一下子摔倒,马上举旗的沙匪也跟着摔了个七荤八素。 他一停下来,后面的十几匹马也都跟着停了下来,等到这帮人一停下,从附近的沙地上,唰唰的弹起来三张很大的大网。大网兜头罩下来,直接连人带马都给网到了里面。 如此一来,我就看明白了,有人阻击这帮沙匪,在这儿设下了埋伏。十几个人被网罩着,正在连滚带爬的挣脱,从不远处,猛然亮起了二三十支火把。 果不其然,伏击这帮沙匪的人立刻现身,二三十支火把,就意味着对方至少二三十人,一帮人潮水般的围拢过来,不等三王山的人从大网下爬出来,闪亮的刀枪就逼到了眼前。 网里的人顿时不敢乱动了,但是,这个时候却有一条麻袋,在不断的蠕动,从大网的边缘蠕动了出来。周围都是人,麻袋蠕动出来的时候,立刻被人给挡住了。 “他奶奶的!”三王山的沙匪头领看到伏击自己的人,一下子暴跳如雷,在大网下面翻腾着,一边骂道:“七道湾的王八蛋!这笔账,老子跟你们没完!人是我们辛辛苦苦弄来的,你们却想带着人到上仙那里去邀功!” 我原本不知道阻击三王山沙匪的是什么人,不过,沙匪头领一嚷嚷,我就听出来了。七道湾,也是一处沙匪盘踞的老巢,七道湾这伙沙匪,势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跟三王山半斤八两。 一般来说,两伙沙匪之间的地盘不会靠的太近,否则肯定要天天争斗打架。七道湾和三王山相隔了好几十里,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其实,江湖中不管是沙匪,还是家族门派,都暗中避免跟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较劲,真打起来,谁也吃不下谁,最后只会落得两败俱伤。 可是,七道湾这一次显然是狠狠的算计了三王山一把,有一个下巴上长着一撮毛的汉子,多半是七道湾的头领,他也不理会对方的叫骂,等手下人拦住那只会蠕动的麻袋之后,他就叫人把麻袋打开。 我猜得出来,麻袋里肯定装的是人,沙匪除了打劫,也会绑票,绑票的时候,被绑的人全都是装在麻袋里,这是沙匪的规矩,也是定例。 我听出个大概,却又有点糊涂,三王山的人说了,七道湾之所以伏击他们,是为了弄走这个人,去找什么上仙邀功。我也搞不明白,他们说的上仙是什么来历。 麻袋很快就被打开了,有人拿着火把凑到跟前,照了照麻袋里的人。麻袋里的人嘴巴被麻核桃给塞着,七道湾的一撮毛伸手把对方嘴里的麻核桃取出来,托着他的下巴瞧了瞧。 “没错,就是他。”一撮毛很高兴,立刻挥手:“带着他,走!” 我距离那边,还有段距离,看的不是特别清楚,但是,等麻袋里的人露面,我心里就咯噔一声,眯起眼睛,又仔细辨认了一下。 第二百五十章 龙凤滩 被装在麻袋里的人,肯定是沙匪绑来的肉票,是要去献给什么上仙的。隐约之间,我辨认出来,肉票有些眼熟,似乎是个熟人。等到再看几眼,我突然发现,这个人,是百草园白家的那个秧子少爷白乐。 白乐这人虽然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学无术,不过,为人还是不错的。当时我到百草园找药的时候,白乐也给予过一些帮助。看到是他被绑了,我有些诧异,但是转念想想,百草园是多少年的老字号了,有的是钱,白乐是白家的独苗,把他给绑起来,要什么,百草园就得给什么。 白乐此刻显然是晕了,被装在麻袋里,又跟着马匹驰骋了这么远,早已经七荤八素,连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七道湾的沙匪把白乐给装起来,火速抬走。我想了想,对付这些沙匪,问题应该不是太大,不过对方毕竟人多,我得跟着看看,找机会把白乐给救出来。 七道湾的沙匪倒是有些经验,知道自己这么走了,三王山的人一定会追击,所以,临走之前,七道湾的沙匪把马匹也一道给弄走了。 “老哥,你自己回去吧,船我不坐了。”我跟船家交代了一声,从小船里跳了出来。 “你这是要去干啥?”船家顿时楞了,急忙抓住我的胳膊,说道:“那帮沙匪,可是杀人不眨眼啊!” “没事,老哥,你回去吧。” 我悄悄的从河滩贴过去,那帮三王山的人还被罩在大网下头,连滚带爬的折腾了好一会儿,这才挣脱出来。 一帮人骂骂咧咧,但是没有了马匹,不好追击。三王山的头领噗的吐了口唾沫,对身边的人说道:“快!走水路!抄在七道湾那帮王八蛋前头,提前赶到龙凤滩,把事情跟上仙交代一声!” 对方的话虽然说的不是很明白,不过,起码让我知道了龙凤滩。显然,不管三王山还是七道湾的人,都是想把白乐给带到龙凤滩去。 我知道龙凤滩是在河滩的南边,比桐川还要远。幸亏自己还没走远,那个船家现在也没离开。我急忙悄悄的溜了回去,重新爬上小船,说道:“老哥,我又回来了,开船吧。” “这是闹的哪一出啊……”船家看我走了又来,一下子不知所措。 我催促着他,赶紧开船,船家看着三王山的沙匪还在那边,也不愿意久留于此,唯恐被沙匪察觉。所以我一催促,船家叫招呼我,小心翼翼的把小船推下河,两个人匆忙驾船离去。一直等我走的时候,三王山的人还在北边的河道寻找过往的船只,想要走水路去报信。 小船在夜间走的不快,但是总归是顺流而下,从这儿到桐川的路,我还记得,陆路肯定没有水路快,即便对方骑马,也要落后一程。 船家带着我,从天黑到天亮,一刻没有停息,到了当天中午的时候,小船从桐川附近的河道行驶过去。原本已经到了目的地,可是没想到中途又遇见了白乐这事,只能暂时先放弃回桐川的打算。 龙凤滩在桐川南边大概四五十里处,这附近只有桐川这么一个大城,四五十里之后就很荒僻了。等船家把我带到龙凤滩时,已经黄昏时分,我给他多拿了些船钱,船家很高兴,临走时还叮嘱我千万小心,估计他也看出来,我不是寻常的过路人。 龙凤滩这么大,我也不知道七道湾的人具体要到什么位置。想了一下,我就在河滩附近一个小沙堆上藏了起来。沙堆比较高,居高临下,也能望的远一些。 在这里等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七道湾的人就出现在了龙凤滩,看样子,这帮人显然是马不停蹄的赶来的,一刻也没耽误。二十多个人到了离这边不到一里左右的地方,然后就下马步行,带着装了白乐的那只麻袋,一直走到了一片临水的河湾。 河湾旁边长着杂草,水流也比较缓。看着天已经黑了,我小心的从沙堆上爬下来,然后借着夜色,一点点的朝那边靠近。等距离远近差不多了,我就躲到了一片杂草里,露出眼睛,不断的张望着。 七道湾的一撮毛站在河边,不时的看来看去,一会儿抬头看看天色,一会儿又看看河面。白乐可能在麻袋里待不住了,不停的扭来扭去,一撮毛怕把他弄出个好歹,就叫人把他先放出来。 白乐被放出来之后,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不断的央求着。反正就是求沙匪放了他,不管要什么东西,都可以叫百草园的人送来。 “你别在这儿求情了。”一撮毛头也不回的说道:“喊的人心烦。” “放了我,求求你们,放了我,不管要钱,要多少钱,我爹肯定都给……” “叫你别出声,你没听见!?” 旁边的人一咋呼,白乐就不敢出声了。七道湾的沙匪这么多,而且现在丝毫没有松懈,我只要露面,一定会被群起而攻之,所以,我暂时隐伏着,想看看有没有别的机会。 在这里等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左右,站在河边的一撮毛陡然间精神一振,赶紧朝浅水中走了几步,这几步走过去,直接就站到了水里,冲着微波起伏的水面,恭声说道:“上仙,您来了……” 我趴在草丛里不敢乱动,暂时也看不到水面的具体情形,不过,水面没有什么声息,除了缓缓的流水声,听不见别的声音。 “上仙,这就是百草园的白家少爷。”一撮毛急忙回回头,叫手下的人把白乐给架了过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片水面上,我趁着这个机会,壮着胆子又朝前悄悄的爬动了一截。透过荒草,我看见水面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一撮毛就是对着这片空荡荡的水面在说话。 白乐被架到河边的时候,看着一撮毛此刻的举动,都快要吓尿了。这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只有月光。月光映照着空荡荡的水面,可一撮毛还在一口一个上仙的喊着,这事放到谁身上,估计都要害怕。 白乐受到惊吓,一时间就说不出话了,只是吭吭哧哧的哼唧着,估计一撮毛害怕白乐再胡说八道,所以又叫人把他的嘴巴给堵上。 “上仙,人已经带到了,上仙您看,是不是……” 一撮毛的话还没有说完,从河道上游,陡然冲过来一条小船。小船破破烂烂,歪歪斜斜的从上游驶来,一直冲到了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小船直接冲上河岸,船上的两个人跳下船来,就朝这边飞奔。 “上仙!上仙!” 这两个人恨不得两脚腾空,跑的那叫一个快。等冲到跟前时,我认出来,那好像是三王山沙匪里的两个。三王山被七道湾给劫了之后,就立刻派人赶到龙凤滩来报信,找上仙告状。 “上仙!”一个三王山的沙匪急急忙忙的跑到一撮毛身边,冲着那片水面说道:“七道湾这帮犊子不是好东西,上仙明鉴,这个百草园的少爷,是我们先抓到的,谁知道七道湾的人在半途伏击,硬把人从我们手里给抢走了,上仙……” “什么叫你们先抓到的?”一撮毛瞪了瞪眼睛:“百草园的少爷,身上刻着你们的名字了?你们先抓到,一辈子就是你们的?上仙早就发过训示,不管谁抓到的,谁先带过来,就算是谁抓的人,功劳就是谁的,给我滚到一边去!” “一撮毛,你不得好死。”三王山的人被一撮毛给惹怒了,咬着牙说道:“在上仙面前,不跟你计较,但是这笔账,三王山给你记下了!” “随时奉陪!” 两个人争来争去,我只能听出,他们是在争执抓到白乐,究竟算是谁的功劳,好像在这儿表功似的。白乐完全晕了,挣扎着还想说什么,只不过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三王山和七道湾唇枪舌剑,谁也不肯服软,好像拼了命也要把这个功劳给抢到手里。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我大概清楚了,抓白乐的事情,估计就是他们嘴里所谓的上仙说的,谁抓到白乐送来,就有好处。所以两帮人才争个不停,互不相让。 水面静悄悄的,只有这两个人的吵闹声,那个所谓的上仙,一直没有露面。我心里明白,上仙若是个人,肯定没办法在水里呆这么久,估摸着,他们说的上仙,八成又是河里的什么鬼玩意儿。 这个“上仙”,看起来耐性倒是很好,任由这两个人争执,也不露面,最后,俩人的嘴皮子都说干了,陡然间,河面上突然泛起了一片一圈一圈的水波。 “别争了!上仙发话了!” 一撮毛赶紧止住对方,招了招手,身后过了一个看着上了些岁数的沙匪。这个沙匪望着河面,皱眉凝神,看了一会儿,转头对一撮毛说道:“二哥,上仙说,不用再争了,这一次,咱们和七道湾,一人一半。” “一人……一人一半?”一撮毛楞了一下:“一人一半,这能管用么?”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七道湾的故事 我一时间也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意思好像就是有什么东西,本来要给抓到白乐的人,可现在两家争来争去,上仙就说了,一家一半。 这个上仙非常神秘,不仅不见踪影,而且没有任何声音,只是水面不断的在波动,闪现着各种各样的波纹。那个七道湾上了岁数的沙匪,又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转头说道:“上仙说,死不了,只不过要受点罪。” “这个……” 七道湾的人和三王山的人都愣住了,估计是以前没有这么搞过。不过,听到上仙回应说死不了,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废话,只是彼此狠狠的瞪着对方。不用多说,以后这两伙山匪肯定就结了死仇。 水面不停的又开始波动,那个老沙匪好像能看懂这些水波所代表的意思,看了看,说道:“上仙吩咐,叫咱们暂且离的远一些,等到黎明之前,再到这儿,那个白乐,一定要看管好。” “谨遵上仙的吩咐。”一撮毛死死的盯着三王山的俩人,三王山这会儿毕竟只有两个人来到了这儿,势单力薄,看见上仙也不帮自己说话,顿时就不敢再像刚才那样针锋相对了,嘀嘀咕咕的退到了一旁。一撮毛看见俩人退开,就对自己的手下说道:“兄弟们,押着肉票,先到那边去,不要打扰上仙,过会儿咱们再来。” 一伙儿沙匪立刻就带着白乐,一口气退到一里之外,找地方暂时落脚。这一路都是风尘仆仆,又累又饿,等坐下来之后,沙匪们就各自休息,一撮毛叫几个人去周围捡柴火,再弄一些干净的水来。 我一直关注着那个上了年纪的沙匪,我感觉,这一大帮人里,只有这个沙匪能看懂那片水面的水波,所以,想要问个水落石出,还非得找到这个沙匪不可。 说来真的凑巧,这个上了岁数的沙匪看着功夫也不行,估计平时就是在这里做点杂活,还有跑腿的事情。他跟几个沙匪散开了,在河滩附近寻找柴火,河滩这边没有树,要找柴火就得走出去一段路。 四五个沙匪走着走着,慢慢就散的远了,我看到有了机会,急忙就尾随在后面。老沙匪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我跟着他一路走到远处,看着周围的沙匪都离的远了,立刻用布蒙着自己的脸,悄然潜伏过去。 老沙匪一首小曲还没有哼完,我随即就从背后捂着他的嘴巴,另只手亮出了刀子,架到对方眼前。老沙匪很实诚,一看见明晃晃的刀子,马上老实了。 “你若出声,我就杀了你!” 老沙匪赶紧摇摇头,表示绝不出声。我慢慢松开了手,把老沙匪朝前推了推,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让他趴在地上。 “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只要有半句谎话,就把你埋在这儿!”我的话音里透出一股狠劲儿,老沙匪一下子害怕了,拼命的点头。 “我只要听实话,不会把你给卖了。”我缓和语气,朝周围看了看,问道:“七道湾和三王山说的上仙,是怎么回事?上仙是个什么东西?你能看到水面的水波?” 一连串的问题,让老沙匪不知道从何回答,我就让他捡着要紧的说。 和我预料的差不多,这个老沙匪在七道湾原本的确只是个跑腿打杂的小角色。有一次,七道湾沙匪的头把子乔劲松的独子乔少爷外出游玩,想带两个老成稳重的手下,有人就把老沙匪给推荐过去了。老沙匪很高兴,人人都知道乔少爷出手阔绰,这一路把他伺候好了,能得不少赏钱。 乔少爷带着两个人,在外面办了点事,等正事办完,就开始游玩。乔少爷是个张扬的性子,走到哪儿都喜欢讲排场摆阔,一路走,一路玩,晃晃悠悠了半个月,才走出不到八十里。 一直到这个时候,乔少爷才想起还有另外一件事,迫不得已加快了行程。当时,他们专门在桐川附近的一个渡口,租用了一条游船,游船虽然不大,但船上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乔少爷在船上玩的很高兴,心情一好,赏钱大把的撒出去,老沙匪也捞了不少好处。 游船本来是要开到南边去的,但是离开桐川大概一百一二十里的时候,这条游船突然翻船了,翻的特别蹊跷,事先没有一点征兆,而且河面风平浪静,船好端端的就翻了。 船一翻,船上的人猝不及防,很多都被河水给冲走了,老沙匪功夫不行,不过水性还可以,拼死抓着乔少爷,朝岸边游。 就在他们快要游到岸边的时候,岸边的河水一下子翻起了一片水雾,那片水雾特别浓,老沙匪没能抓住乔少爷,等俩人一离散,又被水雾遮蔽了视线,老沙匪很惊慌,在附近寻找乔少爷。 不多久,老沙匪在距离自己大约三四丈之外的地方,看到了乔少爷,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拉,水雾一翻,老沙匪紧跟着又看到乔少爷的身边,有一具隐隐发绿的浮尸。 那具浮尸不知道在河里泡了多久了,因为有雾遮挡着,所以,老沙匪看的不是特别清楚。朦朦胧胧之间,他看到那具浑身绿油油的浮尸,竟然抱着乔少爷,在他脸上啐了一口。 浮尸吐出来的口水都翻着绿光,乔少爷的脸上沾了浮尸的口水,半张脸都绿了。 老沙匪吓的不轻,不过,绿油油的浮尸很快消失了,好像是沉到了水下,又好像是顺水漂走。老沙匪试探着想把乔少爷给弄出来的时候,那团水雾间,好像隐约出现了一团影子。 那团影子比较大,隔着一层浓重的雾,也分辨不清是什么。老沙匪不知所措,这时候,他面前的水面开始波动,一层一层的水波,宛若被冻结了起来,在河面上凝聚成一个一个若隐若现的字。 老沙匪粗通文墨,还认得一些字,他辨认字迹,就分辨出来,这些字是让他办事的。 乔少爷中了尸毒,无人可解的尸毒,想要活命,就要按这些字迹所彰显的涵义去办。 水面的字迹一片接着一片,老沙匪看了会儿就眼花了,更何况,他只是粗通文墨,认字不多,字迹太多了,他就认不全了。 这时候,那片浓重的水雾里,传来了一道声音,非常嘶哑难听的声音,简直就不像是人在说话。这道声音教老沙匪辨认那些水波,水波浮动,变换不停,不一样的水波,就有不一样的意思。老沙匪知道这事情牵扯到乔少爷的性命,要是乔少爷死了,他也别想活。所以,老沙匪学的很用心,前后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把这些水波给记住了。 等到老沙匪能够辨认出这些水波的时候,水雾中的影子传出了指令,让他带着乔少爷走,等回到七道湾,立刻弄十个人,带去龙凤滩填河。 所谓的填河,就是把人绑了,身上坠上重物,然后丢进河里。这里很古老的一种祭祀方式,据说是用来祭祀龙王爷的,因为太过残酷,所以荒废了很多年,只有一些江湖家族门派,为了严惩门下的叛徒,才会把填河当成一种私刑。 老沙匪不敢啰嗦,带着乔少爷匆匆离开。就这么一天的时间,乔少爷整个人全身上下泛着绿光,老沙匪吓坏了,一路不敢停留,赶回了七道湾。 到了七道湾,老沙匪把前因后果跟乔劲松说了,乔劲松不相信,他觉得这是仇家在故意报复。但是,乔少爷中的尸毒,却是货真价实的,找了好几个大夫来看,都看不好。 因为乔劲松不相信这件事,所以,七道湾也没有带人去填河。过了大约有一个月时间,不仅乔少爷的状况越来越差,七道湾山头也经常发生怪事。有一次,已经昏迷了两天的乔少爷突然苏醒了,脸色惨绿惨绿的,却笑嘻嘻的对乔劲松说:“爹,你不听话?那就罚你自己把自己的手指头剁一根下来。” 这话谁也没当真,可是,当天夜里,乔劲松睡觉睡到一半儿,一下子和魔怔了似的,抓着一把刀,在院子里大喊大叫,惊动了不少人。等人聚拢的多了,乔劲松手起刀落,一刀就把自己的小指给砍了下来。 如此一来,七道湾人人自危,包括乔劲松在内,都知道他们肯定是惹上了什么东西。等乔劲松自己砍下一根手指,乔少爷又醒了,还是那种笑嘻嘻的表情,说他爹这次只是少了根手指,要是再不听话,下一次,就会自己把自己的脖子割断。 乔劲松再也不敢耽搁了,当时就派人下山,坑蒙拐骗,弄了十个人,悄悄送到龙凤滩,在龙凤滩那边填河了。 填河的时候,老沙匪也在,等十个人被填到河里,靠近河边的水面,泛起了一片水波,这片水波,老沙匪能看懂,水波的意思,就是叫七道湾的人每个月来这里一次,听候吩咐。 第二百五十二章 趁机救人 从那以后,七道湾的人不敢有任何怠慢,毕竟乔劲松父子俩人的性命就在人家手里握着。乔劲松还好,就是乔少爷的状态太差,整个人绿油油的,除非是从那个所谓的上仙那边拿一点药,吃了以后才会好转那么一个来月。 每个月,七道湾的人都会按时到龙凤滩,听候上仙的调遣,老沙匪是当仁不让的主力,只有他能看懂上仙的意思。上仙经常让他们办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起初的时候,七道湾的人还没察觉,觉得也就是自己倒霉,被上仙给盯上了。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发现,被上仙胁迫的人,不在少数,三王山也在其中。 七道湾和三王山相隔几十里,以前就有一些矛盾,不过矛盾没有太过激化。然而,上个月七道湾跑到龙凤滩来听上仙调遣,得到了一个任务,去百草园把白家的少爷白乐给抓过来。 七道湾的人匆忙赶过去,谁知道让三王山抢了先机。他们不甘心,于是千方百计的设伏,把人又给抢了回来,两帮人龙争虎斗,最后到了这儿,上仙却把药给两家一人分了一半儿。 事情到这儿,不用说也能知道,三王山肯定也有要紧的人物中了尸毒,他们才会从那么远的地方赶过来,一口一个上仙的巴结。 不过,一直到现在为止,不管三王山还是七道湾,他们都不知道上仙是谁,连上仙是什么样子也没见过。 “我说的都是实话。”老沙匪眼巴巴的望着我,说道:“都是实话……” 我想了一下,从刚才所看到的那一幕来推敲,老沙匪说的的确应该是实话,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个上仙究竟什么来历,不过,白乐叫人给抓到了这儿,多半不会有啥好结果,我还是得想办法救他。 “把我放了吧……”老沙匪看到我沉默不语,还以为我有杀人灭口的心,急忙央求道:“我什么都不会朝外乱说,就当啥也没发生过,把我放了吧……” 我不想杀人灭口,可是,这样把老沙匪放回去,我很害怕他会泄露我的行踪。但是,不放他回去,等会七道湾的人还要找他去体会上仙的意思,发现老沙匪不在,肯定又是麻烦事,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思来想去,我随手从身上悄悄取了一颗内服的伤药,捏着老沙匪的下巴,直接把药丸塞了进去。 “别以为只有上仙的尸毒厉害,你也试试我这毒药。”我冷笑了一声,说道:“没有我的解药,等毒发的时候,从里面烂到外面,挣扎个三天三夜,死都死不痛快。” “别!别!”老沙匪被迫把药丸吞了,又听到我的话,脸顿时绿了:“我又没得罪阁下,何必这样,我上有老下有小……” “你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敢把这儿的事泄露出去半个,解药就别想拿了。”我把老沙匪给提了起来,说道:“等天亮的时候,你到这儿来取解药。” 老沙匪哭丧着脸,可是又不敢多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我看见他现在要死要活的样子,就冲他挥了挥拳头,老沙匪赶紧迈开脚步,朝着河滩那边跑去。 老沙匪一走,我也尾随在后,重新回到了刚才潜伏的地方。河滩的浅水还是很平静,那个上仙,到现在也没有露面。 就这样又等了好一会儿,快到黎明之前,七道湾的一撮毛带着老沙匪,还有白乐过来了,他们一过来,三王山的俩人也赶紧跟上来,一帮人站在浅水边,一言不发的等。 没过一会儿,水面上又泛起了一片水波,水波乍现,老沙匪走过去看了看,说道:“上仙吩咐,把白家的肉票捆结实,带到河边。” 七道湾的人不敢怠慢,白乐本来就被绑着,这时候又横七竖八的捆了几道绳子,推到了河滩边。 “上仙。”一撮毛脸上堆着笑,对着水面说道:“上仙要的人,我们已经带来了,这次的解药……还请上仙恩赐……” “还有我们。”三王山的两个人也赶紧挤上来,说道:“人是我们先抓的……” “谁把人带到这儿!就是谁的!”一撮毛估计三番五次被这两个人打断,心里已经憋着火,只是碍于上仙的面子,不能发作,他咬着牙说道:“你们两个,不要在这里捣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三王山的人为了讨要解药,此刻也豁出去了,挺身上前,针锋相对。 水面又是一阵波动,老沙匪看了看,说道:“上仙说,刚才不是已经吩咐过,这次的药,一家一半,谁也不要争抢。” 老沙匪传了上仙的话,一撮毛他们才闭上了嘴巴。紧跟着,嘭的一声,从水中弹出来一个小瓶子。这个小瓶是个瓷瓶,古色古香,应该是件古物,保存的也非常完好。不说别的,只这么一个小瓶,也算是件珍品,拿到桐川那样的大城,还可以卖一些钱。 一撮毛抢先把药瓶捡起来,不情不愿的给三王山的人分了一点。三王山的人嫌少,双方又斗起了嘴。 “别争了!”老沙匪压着嗓子说道:“上仙叫咱们走呢,在这里争来争去的,惹上仙发火,谁来担责?快走吧!” 其实,谁也不想跟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上仙打交道,一听让走,一撮毛他们起身就朝着远处走去。他们的马匹都在那边拴着,一帮人骑上马,朝着北边跑了。剩下两个三王山的人,小心翼翼的收起了解药,然后驾着自己的小船,也离开了此地。 到了这时候,我看见那个老沙匪故意磨磨蹭蹭落到队尾,然后瞅机会溜了回来,急急忙忙的赶到那边,在我说的地方等待解药。我也不管他,反正那种内服的伤药吃不死人。 刚才还喧闹一团的河滩,现在陷入了死寂。白乐一个人被丢在河岸上,手脚紧紧束缚着绳索,连动都不能动。我躲在暗处,一声不响,默默的注视着。那个上仙不露面,我也不敢随便露头,周围没有别的人,如果我出了事儿,不仅救不出白乐,反而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我等了一会儿,河面没有动静,但是,在月光的映照下,我能看到一股很轻很轻的水波。在河边长大的人,对这样的情景很熟悉,这是水下有什么东西在轻轻的游动。 水波是朝着东边移动的,这就说明,水下的东西悄无声息的从这儿离开了。一时间,我也分辨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把白乐千辛万苦的弄来了,就这么丢在岸边不管不问。 然而,这可能是我如今唯一可以抓住的机会,趁着这个机会,把白乐给弄出来,然后带他到远离河滩的地方去,就能保证安全。我还不太放心,悄悄的从杂草中探出身子。果然,那一道不易觉察的水波移动到了河心的位置,混入到了起伏的水波之间,看不到了。 机不可失,我直接趴在地上,手脚并用的从这儿爬向了白乐。白乐的手脚被捆着,嘴巴里也塞着东西,不能动不能出声,但他的眼睛还可以看到东西。我爬的很轻,但是很快,不多时就爬到了白乐身前不远处。 白乐冷不防看见有一道影子冲他爬过来,当时就急了,本来已经被折腾的魂不附体,现在又遭受这样的惊吓,险些昏厥过去。 “白乐!是我!还记得我吗!”我赶紧压着嗓子,冲白乐抬起头:“你别出声!我来救你!” 白乐的眼神还好,等看到我的脸庞时,顿时又惊又喜,嘴里呜呜咽咽的哼唧着,那意思肯定是叫我赶紧来救他。 我爬到白乐身边,浅水这边还是很安静,我从身上取出刀子,想把白乐的绳索给割断。但是,七道湾的人用的是油浸泡过的绳子,不仅防水,不会腐烂,而且非常结实。锋利的刀子割了好一会儿,才割断一根绳索。 绳索横七竖八的好几股,我就拼命的割。割来割去,先把白乐双手上的绳子给割断了。 白乐挣脱出双手,立刻取出了嘴里的麻核桃,带着哭腔说道:“算是我命好,还能在这儿遇见你……” “先别说了。”我急忙又开始割他双脚上的绳索。 就在我全力以赴想要救出白乐的时候,身后的浅水冷不防泛起了一团水花。水花不大,我听到哗啦一响,就转头去看。 这么一转头,平静的水面突然又爆开了一团很大的浪花,水下面有一团很大的黑影子,几乎是呼啸着凌空跳脱了出来。 在我看到这团黑影的时候,心里又是惊讶,又是震撼,一时间,竟然呆呆的定住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幽禁 河里的黑影从水中冲出之后,我清清楚楚的看到,那竟然是珠光宝气棺。 我一直都在追查珠光宝气棺的下落,只有找到了它,才能顺藤摸瓜的找到师傅和假师父。 苦苦追查它很久,始终没有结果,却没想到,自己不去找了,它偏偏蹦了出来。 看到珠光宝气棺的一刻,我心里一阵欣喜,脱口就喊道:“师傅!是你吗!” 珠光宝气棺没有回应,这时候,我突然察觉到不对,若这口珠光宝气棺里,真是师傅的话,那么他看见我,不会跟我打哑谜,一定会第一时间出来见我。 果然,珠光宝气棺不仅没有回应,反而趁着我惊愕的时候,滑着地面撞了过来。珠光宝气棺在黎明前的夜色里像是一道光,快的异乎寻常,我没能躲开,半边身子直接被撞了一下。 这一下,直接就像是被一座山给撞到了,整个人后仰着就飞了出去。等到落地之后,眼前乱冒金星,感觉五脏六腑全被撞碎了,翻身想要爬起来,却又力不从心。 白乐被吓傻了,这个秧子少爷居然还有几分义气,看到我被撞了,爬着过来想要救我。他双脚的绳索还没解开,爬的很吃力,慢吞吞的。 白乐朝这边爬的时候,珠光宝气棺咔嚓一声,棺盖打开了一半。我现在一时间连爬动的力气都没有,强撑着支起身子,朝那边看了一眼。 珠光宝气棺里肯定有人,这时候,我已经确定,不是师傅,也不会是假师父。毫无疑问,珠光宝气棺易主了。 果不其然,珠光宝气棺打开之后,一道人影慢慢从里面坐了起来。这道人影宛若一截木头,直挺挺的,等人影显出,我皱着眉头,强忍翻滚的脏腑,头皮一下麻了,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在心中骤然浮现。 这道人影,分明就是那个独眼。 对于独眼,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不仅仅因为父亲的事情,还有后来假师父的讲述,让我隐约猜出,这个独眼,很可能就是师傅他们兄弟两个的师父。按辈分来说,我还得管独眼叫一声师爷,然而,这个师爷居心叵测,我对他,没有任何好感。 独眼的来历,我还不是很清楚,可能连师傅他们兄弟两个也不是很清楚,按照假师父的讲述,独眼很可能已经死了,只不过机缘巧合,有了造化,直至此刻,还保持着说人不是人,但说浮尸又不是浮尸的状态。 独眼显然记得我,他知道我现在已经无法动弹了,从珠光宝气棺里慢慢的走了下来。白乐一番挣扎,正好爬到了独眼的脚下,这一瞬间,白乐的脸色一片死灰,轻轻抬头,看了看独眼。 “我去救他……”白乐咕咚咽了口唾沫:“应该不碍你的事儿吧……” 这句话还没说完,独眼一抬手,抓着白乐,直接丢到了珠光宝气棺里。紧跟着,独眼走到我面前,盯着我仔细看了两眼。 独眼的脸,让我觉得说不出的恶心,可能是天天在水里泡着,脸庞惨白,而且像是剥了壳的煮鸡蛋,光滑的没有一丝皱纹。 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力,觉得脏腑是不是受伤了,总之说不出的难受。 独眼抬头看看已经快要放亮的天色,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把我抓起来,也丢到了珠光宝气棺里,跟白乐挤到了一处。 珠光宝气棺缓缓朝着河里滑动,我不肯束手就擒,已经被丢到了里面,还强撑着爬起来,但是刚一露头,独眼随后赶到,一伸手又把我给按了进去。 珠光宝气棺滑入了河中,像是一条船,顺着河水缓缓的漂移。等到了河心,它漂移的速度越来越快,逆流而上,大概有十几里之后,珠光宝气棺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我是真的支撑不住了,感觉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想要吐血,再加上心里焦急,挣扎了几下,直接就昏了过去。 我昏厥的时间不会太长,等苏醒过来之后,周围黑漆漆的,只有一片暗淡的光,从前方照射进来。刚一苏醒,眼睛适应不了,过了一会儿,我才渐渐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我应该是在一个幽深的山洞里,山洞可能本身就背阳,所以洞口透射进来的光线就很暗淡。白乐的双腿依然被绑着,就坐在我旁边。 “白乐……”我艰难的翻了翻身,昏厥了这么久,不但没有感觉好转,醒了之后反而更难受。 “你醒了?”白乐听到我的声音,急忙凑了过来,两个人同病相怜,处境都是这么糟糕,白乐的声音里都是沮丧,扶着我,说道:“先别动了,瞧着你伤的不轻……” 我转头又看了看,没有看到独眼,我的脑子微微有点眩晕,等扫视了一圈,就对白乐说道:“那人呢?他不在,咱们先想办法从这儿逃出去。” 白乐不吱声,我又问了一遍,他才咕咚咽了口唾沫,朝旁边望去。顺着他的目光,我仔细的辨认了一下,才发现独眼无声无息的坐在山洞的角落里,整个人好像跟四周的黑暗融化到了一起。 独眼就默不作声的坐着,但肯定暗中注视着我和白乐。看到独眼就守在这儿,我的心凉了,我受伤这么重,白乐又不顶用,看起来,逃走的希望是彻底破灭了。 白乐胆子小,平时嘴皮子吧嗒吧嗒的很利索,但真遇到事儿,就吓的要尿裤子。他连看都不敢多看独眼一眼,更别说跟对方答话。我强撑了一会儿,只感觉这个洞里的潮气和阴气都比较重,让人很不舒服。 “你把我们抓到这儿,要干什么?”我扒着白乐的肩膀,从地上坐起来,喘了口气,朝着独眼盘坐的方向看过去,说道:“有什么,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独眼不作答,我连着问了两次,他还是不吱声,我就急了。可是现在急也没有办法,我只要少一用劲,就觉得喘不上气。 在我大口喘气的时候,独眼从那边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他一走过来,白乐就赶紧朝我身边凑了凑。我心里本来就急,偏偏独眼又憋着气不出声,我的火气一上来,顿时就不管那么多了。 “把人抓来,一声也不吭,你想干什么?有啥话,直说!” 白乐被我的语气给吓到了,在旁边小心的拽了拽我,可能是觉得我这个语气说话,会把独眼给惹怒。 不过,独眼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波动,额头上那只独眼,微微的转了转,先看看我,然后又盯住了白乐。 “别……别这样看我……”白乐直接就毛了,小声说道:“你想要什么,要钱,我爹会……会给的,要多少就给你多少……” 我就觉得白乐肯定是被吓昏头了,独眼这样的人把他给抓来,怎么可能是为了钱。 我的眼睛眨也不眨,就盯着独眼。独眼沉默了这么久,终于开口了。 “你的事,先放在一边。”独眼的嗓音就像一只破锣,沉闷,而且嘶哑,跟这洞里的气息一样,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他一开口,就把目光转到了白乐身上:“先说一说你的事。” “我能有啥事啊……”白乐看看独眼,又看看我,硬挤出一丝笑容:“我啥事都没有啊……” “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 独眼说完这句话,又走回了山洞的角落,坐下来不出声了。我肯定不知道他找白乐有什么事,但是,白乐完全被吓到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别发抖!”我拍了拍白乐,说道:“都到这一步了,你发抖有什么用。” “我……我能不抖吗……”白乐一脸的委屈,也一脸的无奈,他多半也不知道独眼派人专门把他给弄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的过去,过了很久,从洞口透射进来的光,消失了,说明外面又一次夜幕降临。外头的光线消失了以后,独眼点燃了一盏小小的灯。这盏灯燃烧出来的是幽蓝的火苗,火苗把洞中映照的蓝汪汪的一片,就连独眼的脸,似乎也被映蓝了。 休息了这么久,我终于好了那么一点点,等油灯燃起,我看见自己随身的包袱就在不远处丢着。我爬过去,把包袱拿起来,这里头有干粮,还有伤药。独眼也不阻拦,任由我拿出伤药服用。等我吃了药,又抓着干粮丢给白乐。 白乐捧着干粮,满脸都是惊惧,这个节骨眼上,面前就算摆着山珍海味,他肯定一口也吃不下去。 磨磨蹭蹭的到了半夜,独眼终于又站起了身,朝这边走来。他一靠近,白乐就下意识的朝后躲,可山洞就这么大,退了退,已经贴到了洞壁,无路可退了。 “有话好说……”白乐咕咚咽了口唾沫:“我猜,你也是读过书的人,都是读书人,动口不动手,有话好说……” “十几年前,你爹抓了一只狐狸,那条狐狸,是从我手里抢去的。”独眼闷着嗓子,对白乐说道:“我找了十几年,始终再找不到那条狐狸,最后才知道,狐狸早就死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炼丹 独眼这些没头没尾的话,不仅把我说楞了,把白乐也说楞了,他怔了怔,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狐狸……再说……你找狐狸,把我给抓来做什么……” “那条狐狸,不是一般的狐狸。” 狐狸这东西,是有灵性的,尤其在山野中活了很久的狐狸,在民间传说里,都是得道的妖仙。 白乐的父亲白有志,出身百草园,世代的药商。从年轻时候开始,白有志就走南闯北,到处寻找天灵地宝一般的药材。走的多,见识也就宽广,一来二去,白有志就成为药材这一行中有名的寻宝人。 做个寻宝人,不仅得到各大城镇中的药铺去寻访宝药,还要到荒山野岭里去采摘那些罕见的药草。白有志当年为了找一株很珍惜的紫色的茯苓,曾经深入大山,苦苦的找寻了很久。 这期间的细节,谁也说不清楚,但最后,白有志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一只受伤的狐狸,那条狐狸受伤,所以急急忙忙赶着回窝,就是这样的情况下,白有志暗中尾随,竟然发现,这条狐狸的确是有灵性的,狐狸窝四周,就在一些宝药窝里。 然而,获取宝药的过程并不顺利,关键时刻,有人出来争抢,最后还是白有志用计斗过了对方,不仅拿走了一些药,还顺手把受伤的狐狸也给抓了。 事情显而易见,那个跟白有志争抢狐狸的人,提前已经把狐狸给重伤了,结果却让白有志捡了便宜。 “这事,我可……我可不知道啊……”白乐哭丧着脸:“就算有这事,那也是……那也是我爹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把我给抓来做什么……” 我觉得白乐可能真被吓傻了,独眼把话说到这份上,拿脚后跟想想也能猜出来,当年跟白有志争抢狐狸的人一定是他。 “跟你爹有关系,跟你,也有关系……”独眼面无表情的说道:“当年,你爹坏了我的大事,我苦寻无果,才知道那狐狸,原来早已经死了……” 我听到这儿,觉得有些诧异。独眼的本事,我没见识过,不过,我能想到,至少不会比师父还有假师父他们两个兄弟差,这样的本事,难道就斗不过白有志? 思来想去,我隐约察觉出,独眼当时已经跟师父他们翻脸了,假师父被算计了之后,还专门回来找独眼算账。独眼那个时候可能已经出了事,我感觉,独眼做事,还得要挟七道湾之类的江湖人物替他去做,这足以说明,独眼或许不能长时间离开大河,否则的话,这种事情自己去做就行了,保险又保密,不用假手旁人。 我不敢确定,不过,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如果独眼在全盛时期,白有志跟他争抢东西,会非常非常吃力,最起码无法全身而退。 “我原以为,白有志不舍得把那条狐狸给弄死,那毕竟是个灵物,要是豢养得当,能有大用。可我没想到,他为了你这根白家的独苗,什么都舍得……”独眼到了这时候,才冷笑了一声:“你爹,把那条狐狸给你用了。” “我拿狐狸做什么?做什么?”白乐越听越觉得心慌,尤其看到一直面无表情的独眼突然露出这样一抹阴森森的冷笑,浑身上下又开始忍不住发抖:“你弄错了,肯定弄错了……” 唰!!! 白乐这番话还没有说完,独眼骤然一伸手,抓住了白乐的手腕。 “从小到大,你怕是从来没有流过血吧。” “没有!真没有!”白乐的惊恐,在这一瞬达到了顶点,却又挣脱不开,苦苦的哀求道:“别……别杀我……我没流过血,我也不想流血啊……” 白乐是白家的独苗,从小受家人的呵护,再加上百草园中药世家,门下很多人懂得药理,也懂医理,所以,白乐小时候虽然身子弱,却很少害病。平时也没受过什么皮外伤,长这么大,居然是一滴血都没流过。 “你以为,你活到现在是容易的?”独眼一只手抓着白乐的手腕,还死死的盯着他,说道:“你先天不足,生来体弱多病,要不是你爹把那只狐狸杀了,给你用,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白乐对这些的确一无所知,独眼好像要把这十几年的怨气都发泄出来,白乐快要吓晕了。 “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就好了!”我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急躁,看着独眼现在这样子,却无又可奈何,自己伤成这样,动弹不得,只剩嘴巴还能说话:“你吓唬人有什么意思!?” 这句话一说完,独眼扭头看了看我,手却突然在白乐的胳膊上一抹。 这一抹,白乐的手臂上立刻出现了一道伤口,血随即朝外流淌。白乐再也受不住惊吓,直接昏了过去。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白乐流出来的血,和普通人的血有点不一样。他的血看着也是红的,不过,血液里隐隐还泛着一股紫色。红中带紫的血,与众不同。 我看不出,这个秧子少爷还有如此出奇之处,独眼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白乐的血带着紫色,是因为他爹当年把那只狐狸给杀掉,然后用到了白乐身上。 独眼看着白乐胳膊上流出的血,仔细的辨认了一会儿,突然伸手使劲拍着白乐的脸,硬把白乐给拍醒了。白乐苏醒过来,伤口的血还没止住,他急忙用另一只手捂着伤口,要死要活的挣扎。 “我问你!”独眼的口气变的很凄厉,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那只狐狸的内丹,怎么化了!” “什么内丹外丹……我不知道啊……” 独眼还要再问,我在旁边朝这里爬了爬,抬起头说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你问来问去,能问出结果?” 独眼不做声了,翻来覆去的想。我大概清楚,或许当年白有志就是把狐狸的内丹给白乐服了下去,才让白乐在体弱多病先天不足的情况下活了下来。但是,时间太久,而且白有志可能也把内丹处理了一下,如今,这颗内丹已经化去了,化成了紫色的血,在白乐身躯中流淌。 独眼很不甘心,他费尽力气打听到这些情况,又把白乐给抓过来,本以为能拿到那颗内丹,可是内丹全都化成了血,想拿也拿不走了。 “把我放了吧……”白乐哀求道:“你需要用什么药,只管去百草园拿……” 独眼仍旧抓着白乐的胳膊不放,自己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又抬起头。他硬把白乐拖到一旁,在山洞的角落里拿出了一个小瓶。白乐的伤口还没结痂,这么一使劲,血又开始流淌。独眼把白乐流出来的血都接到那个小瓶里。 我想劝阻,可是现在自身难保,关键是动弹不了,除了说,再也帮不上白乐什么忙。不管白乐如何哀求,独眼都不为所动,最后流出来的血把小瓶给装满,独眼才罢手。 白乐连滚带爬的滚到我身边,欲哭无泪。我腾出手,从包袱里拿了药给他敷上,又包扎起来。我这会儿真的难以动弹,就是裹伤都费了半天劲。 在我给白乐裹伤的时候,独眼又从山洞的角落里拿出了一只小丹炉。他在白乐的血里又加了些东西,然后去炼。 白乐的伤裹好以后,就不敢出声了,躲在我身后,生怕独眼再找他的麻烦。可是,这一幕情景,我已经看在眼里,独眼显然是要把白乐的血精炼成丹药。他想找的狐狸内丹已经在白乐身躯的血液里,没有别的法子,就只能一点点的抽取白乐的血,拿去炼制丹药,然后让白乐慢慢养,接着再放血,这样经过很长时间,白乐的血被循环放掉一遍的时候,血液中内丹的气息,就大概都被炼制到丹药里面去了。 这是个很耗费时间的办法,可是别无选择,不仅白乐痛苦,独眼肯定也很痛苦,他还不能让白乐死掉,否则,身上的血腐败,就没有用处了。 我也不知道白乐看出这些没有,反正是不忍心告诉他,害怕再让他受惊吓。 跟我想的差不多,独眼用了差不多一夜的时间炼制丹药,等到洞外的光线又透射进来时,他吹熄了油灯。这个时候,慢慢一瓶子血液,练成了一颗大概只有黄豆大小的紫色的丹丸。 独眼把丹药服了下去,然后就坐到一旁。我能看见他刚才取香炉时,山洞的角落里明显有药味,这里可能存放着不少药材,肯定比我随身携带的伤药要管用,然而,独眼却不给我用药,我估摸着,他害怕我的伤势好的快,就会找机会溜走,我这样半死不活的,对他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你别在这装模作样了!”我一想到这里,心头的火就蹭蹭的朝上蹿,也不管独眼会不会被激怒,直接大声喊道:“你要拿我怎么样!痛快点!别磨叽!” 第二百五十五章 河殇曲 我确实有些受够了独眼,被他幽禁在这儿,暗无天日,活着也是受罪。我不顾一切的呵斥,白乐就在旁边一个劲儿的拽我。 我知道独眼不是好人,可是,不管我怎么呵斥,独眼倒是不发怒,就那么默默的坐在山洞角落里。斗嘴这种事就是这样,两边都唇枪舌剑,才越吵越有劲,要是有一边一直不说话,另一边也就没劲儿了。 我看着独眼不还嘴,自己说着觉得没意思,坐到一旁,靠着洞壁,暗自喘气。 山洞里的气氛就这样沉闷,时间慢慢过去,从白天再到黑夜,白乐可能是真扛不住了,就窝在一旁进入梦乡。 等到白乐睡着了之后,独眼才从角落中走了出来,他一直走到洞口,不声不响,自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捏起了两片草叶。 独眼把草叶放到嘴边,轻轻吹动,草叶立刻传出了一阵轻轻的声响。我听了之后,立刻吃了一惊,因为我听得出来,这阵声响,赫然就是那首笛曲。 我原本以为,自己在梦里听到的笛曲,估计没有别人知道,可如今看起来,自己是大错特错了,知道笛曲的人至少有好几个。如今独眼也吹动着草叶,听着这熟悉的曲调,我感觉独眼知道这笛曲肯定不是三两天的事情了。 独眼显然看到我眼神中的惊讶,吹奏到一半儿,他停下手,头也不回的说道:“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什么我要装到什么时候?” “你装的一直很像,差点连我也瞒过去了,可是,这首河殇曲,你还是忘不掉的。”独眼依然不回头,接着说道:“很多年了,这首曲子,还是你教给我的,你难道忘记了?” “胡言乱语。”我对独眼没有什么好印象,听到他现在的话,只是觉得奇怪。 独眼不做声,过了一会,他站起身,不等我有任何反应,猛然调头,一拳就打了过来。我本身就带着伤,更何况独眼猝不及防之下骤然发难,我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 这一拳力道很大,一拳就砸在我的肩膀上,我整个人几乎要被砸飞了,踉跄着倒退到后面,嘭的撞到了身后的石头。 这一下直接把我痛的死去活来,所幸砸在肩膀上,也不是要害。我一下子就站不起身了,抬头望着独眼,连话也说不出来。 “你……”独眼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才觉得,我似乎不是伪装。他有些想不明白,走过来,问道:“我问你,你原先住在什么地方?” “你问我?”我难受的要死,听到独眼这样问我,立刻又是一股无名火。当年我爹出事,完全就是因为这个独眼的原因,到现在,他还来问我。 “真不是那个人……”独眼到了这时候,发觉自己似乎是认错人了,可是他又不甘心,在我面前慢慢的踱步,来回的看。 我知道,独眼肯定是认错人了。他以前多半认识一个跟我长相相近的人,误以为我是对方。 但是,他自己也都说了,多少年的事情了,到现在还能认错我? “你认错人了!”我想来想去,突然之间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当年独眼设计害我爹的时候,并非没有目的。他肯定是知道我就住在那里,又摸不透实际情况,才先把我爹给害了。 只不过害了我爹,我跟着就遇见了师傅,被师傅带走,从那以后,独眼就再没遇见过我。 我一想起这些事,心里就恨,可是再恨,现在又能有什么办法?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爹当时没有死,不管怎么说,不管他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总之人还活着。 “你认错了。”我忍着心里的火气,说道:“现在能让我走了吧。” “认错了,你也不能走。”独眼不知道心里抱的什么想法:“你说认错,就一定认错了?” 独眼不由分说,直接又把我推到了洞里,我反抗不过,只能逆来顺受。 但是,等心里这股火气压下去之后,我又产生了些许猜疑。独眼是从谁那里学到这首河殇曲的?这首曲子,只是一首简单的笛曲,没有别的用处了? 这些问题,我自己自然想不出来,想要知道,就只能询问独眼。 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转头看看白乐,他真是没心没肺,之前被吓成那样,现在睡的竟然很死。 “那首河殇曲,你是跟谁学的?”我想了想,既然要问,那就没必要拐弯抹角,直接问出来就得了。 “我既然认错人了,又何必告诉你这些?”独眼回道:“你听过这首曲子?” “偶然听到的,随便一问。” 独眼可能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闭口不提。可他越是这样,就让我越是怀疑,河殇曲,或许不是一首笛曲那么简单,肯定还有别的用处。只不过无人指点,我也不知道曲子的用处究竟是什么。 很多事,以前我没有细细的琢磨过,等现在独眼也吹奏出了笛曲之后,我突然开始回忆,回忆方小荷当时跟我讲述的事情。 几十年前,那个救了青衣楼的乞丐,就是带着青竹笛离开桐川的。后来遇见五律老人,从他嘴里得知,乞丐会吹奏河殇曲。这前后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就让我不由自主的感觉,这首曲子,一定有别的用。 可我越想知道,独眼就是越是不说,问了几句,我就作罢了。我瞧得出来,独眼虽然不说话,却很享受这样的感觉,让我一直追问,他则一直吊着我的胃口。所以,我干脆就不问,自己靠着洞壁,闭目养神。 我睡了两个时辰左右,天亮的时候就被吵醒了。白乐昨天被划出一道伤口,过了一晚,伤口还没长好,独眼就又要从他身上取血。白乐怕的要死,鬼哭狼嚎的。 “你这样放他的血,会把他放死的。”我勉强站起来,挡在白乐身前,对独眼说道:“什么事情都要匀着来,他死了,你才甘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独眼觉得自己太心急了,还是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渐渐的退后了一步,暂时放过了白乐。 独眼不说话了,我也再无法入睡,拿出干粮,跟白乐分着吃了点。白乐捏着干粮,哭丧着脸,说道:“要放我的血,还给我吃些这个,血能补的过来吗……” 说归说,可是我也帮不了白乐什么大忙。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山洞里又过了一天,到了第三天,说什么也拦不住了,独眼不顾白乐苦苦哀求,强行放了他一瓶子血。这瓶子血,独眼又拿去练了丹药,得到一枚紫色的小药丸,当场就吞服了下去。 落在这样的境地,我和白乐有苦说不出。原本我还想着人都要吃喝拉撒,有个三急,独眼如果外出,那么是一时片刻的功夫,我和白乐也要尝试着逃跑。然而,独眼好像就不会吃喝拉撒,从不见他吃东西,也不见他方便。 后面的日子就呆在这儿不停的熬,我的伤没有管用的药,只能靠自己撑着熬过去。过了三天,独眼又放了白乐一次血,这一次,我恢复了一点力气,跟独眼扭打了两下,但是结果很惨。 “算了……”白乐欲哭无泪,把我扶到一旁,说道:“这都是命……明知道斗不过,你也别……别过去找打了,我自己认命……” 我不知道要在这个地方呆多久,难道要把白乐身上的血全都放一遍才算完? 又是三天,白乐又被放血,前后有了经验,这一次他好像平静了一些,也没哭闹挣扎。放完血,独眼拿去炼丹,白乐坐到我旁边,趁着独眼不注意,暗中抓住我一只手,在我手上写字。 我坐着没动,在暗中体察白乐写的是什么,反正这样传递消息有些麻烦,来回辨别了很长时间,我才知道白乐的意思。 白乐告诉我,独眼平时看着是不睡觉不吃饭的,所以我们才一直没有找到逃走的机会。但是白乐观察了四五天,他发现,每天半夜,总有那么一刻时间,独眼似乎和入定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我转头看看白乐,不知道他说的准不准。在独眼手里,逃跑的机会只有一次,要是逃不掉,被他抓回来,那以后肯定就没机会了。 白乐又抓着我的手写了写,他说,前几天半夜,他被尿憋醒了,就起来小声的问独眼,能不能出去解手。问了好几声,独眼也没什么反应。白乐不明就里,也不敢乱动,竟然直接憋到了天亮。 后面几天,白乐又观察了一下,果然,独眼每天半夜的那个时候,总是没什么反应。 等白乐跟我传递完了消息,我就埋怨他,有这种情况,为什么不早说。白乐说,他吃不准的时候也不敢乱说,这是观察了几天,才确定下来的。 我一下子感觉有了希望,如果真的和白乐说的那样,独眼每天夜里都有入定的时候,那么我们俩可以趁机逃走。 第二百五十六章 胁迫 听完白乐的话,我觉得可以试试。没想到这个秧子少爷竟然还有如此谨慎的一面,估计是被独眼给整害怕了,如果没有把握,他绝对不敢生出逃跑的念头。 我们两就这样商量好了之后,安安静静的坐下来等待机会。独眼一直在忙着炼制丹药,我们不惹什么麻烦,他就不出声。过了一会儿,我和白乐一前一后的佯装睡觉,但我连一点睡意都没有,微微的眯着眼睛,注视着独眼。 到了半夜,这颗丹药也炼制出来了,独眼和往常一样,丹药一炼制出来,立刻就服用了下去。 服用完丹药,独眼好像是朝着我们这边瞥了一眼,看到我和白乐已经睡着,他就坐在了自己的老位置。山洞里依然亮着那盏蓝汪汪的灯,我暗中算着时间,大概也就是一刻多不到两刻,独眼真的和白乐说的那样,入定了一般。 我暂时还不敢肯定,独眼是不是真的入定了,于是就翻了个身,揉揉眼睛坐起来,说道:“我要解手。” 独眼不吱声,身躯靠着洞壁,宛若化成了一块石头。我还没有放松警惕,说了两声之后,自己站了起来,朝着洞外走去。 “我去外面解手。” 我走到洞口的时候,独眼依然无动于衷,到了这个时候,我就能确定,白乐观察的应该是准确的,独眼果然每天的这个时辰会对外界的事情毫无知觉。 要是稳妥一些的话,那么我和白乐应该再隐忍一天,明天做做准备,然后到了明天夜里再逃走。可是在这个山洞里呆了这么多天,我已经受够了,一刻都不想逗留,一看到独眼没了反应,我二话不说,直接招呼白乐,随手拿了自己的包袱,直接冲出了山洞。 我俩从山洞跑出来,直奔山下而去。当时上山的时候,我神志不清,不过白乐还记得路,带着我一刻不停的狂奔,俩人啥都顾不上了,独眼入定的时间不会太久,等他醒来,一定要追击我们。 就这样跑了有一刻时间,我拉住了白乐,感觉这样跑下去不行。下山就是这么一条路,沿着这条路跑,迟早要被独眼给追上。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别的路。 山路只有一条,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为了逃命,现在已经无暇顾及许多,我和白乐就从山路旁边的斜坡爬了下去,等爬到坡地,就一边摸索,一边朝前走。这样绕远路,肯定麻烦,但不顺着那条路走,独眼就追不上我们了。 我们一口气就在坡底寻找了有一个时辰左右,白乐没受什么伤,只不过连着被放血几次,下意识的就感觉体虚,而我的伤势一直没有太大的好转,所以走起来也比较吃力,坚持了这么久,实在是撑不住了。 我们俩寻找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然后躲进去休息。这片荒山这么大,我就不相信独眼能找到我们。 “一夜没睡,困死了。”白乐打了个哈欠,说道:“咱们也得睡觉啊,没有精神,怎么有力气逃跑。” “睡吧。”我也觉得现在必须要休息,否则的话,我可能连几步路都走不动了。 俩人都是又累又困,躺下去没多久,我就进入了梦乡。毕竟是在逃生的路上,睡也不可能睡的那么踏实,前后睡了最多有一个半时辰,我先醒了过来。现在正是半上午,我觉得白天赶路,可能对我们不利。独眼一心想要白乐的血,察觉我们逃走,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就想着,在这个藏身处先躲避一下,等到天黑的时候再逃命。所以,我就没有叫醒白乐,自己钻出来,朝四周看了看。 然而,就这么一露头,我整个人就好像被半空的一道霹雳给劈中了似的,目瞪口呆。 我看见独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藏身处的旁边,站的笔直笔直的,那双毫无感情,也毫无波澜的眼睛,死死的注视着我。 结局毫无悬念,我和白乐压根就不是独眼的对手,又被抓回了原来的山洞。这一次,独眼发狠了,直接把白乐的手脚全部捆起来,白乐和粽子一样,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和嘴巴能动,别的地方都动弹不得。 独眼想要过来捆我,我尽管没力气了,却依然在挣扎。因为我知道,要是被独眼捆起来,等于以后就再没有任何可以逃生的机会。 “你想死!?”独眼看我手脚乱挥,咬着牙说道:“想死就成全你!” “那你杀了我吧!”我的脑子一热,就觉得现在的日子比死了还要难受,如果真能死,或许也算是一种解脱。 独眼没想到我会如此倔强,他怔了怔,那双灰蒙蒙的眼睛突然闪过了一丝光,盯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眼。 独眼竟然没有再为难我,但是,他走到白乐身边,手贴到了白乐脖颈上的那条血管跟前。 “只要我的手一动,他全身上下的血,就会放出来一半儿。”独眼继续盯着我,说道:“你不怕死,他却怕死,现在,他的命就在你手里捏着。” 独眼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看见直接威胁我没用,就拿白乐来要挟我。我一时间头晕脑胀,恨的牙痒,却没有办法。 “你别来吓唬我!你还想从他的血里精炼出内丹,你把他杀了,就练不出了!” “现在杀了他,血尽管放不完,也能放出一半儿来,对我而言,无伤大雅,你若是不信,那就尽管试试!”独眼看到我的嘴巴依然很硬,立刻抬手,在白乐的脖子上抹了一下。 独眼的手指,宛若刀锋,非常锋利,他的手一抹,白乐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印,尽管没再要害上,却也把白乐吓的只翻白眼。 这一次,我的确不敢再嘴硬了,跟独眼作对,起码现在不是时候。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独眼看见我不顶撞他了,也就慢慢放开了白乐,白乐浑身上下重新被捆了起来,难以动弹,被丢在地上之后,话都不敢说。我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靠着洞壁。 “你这个人,倒还够义气。”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这样,你们不是想要逃走吗?不用逃,我可以放你们走。”独眼说道:“你替我做一件事,做成了之后,我不仅放了你,也放了他。” “别来糊弄我!”我知道独眼不是什么善人,现在就是抓住了我的软肋,所以逼我替他做事。 不过,我心里却又不太理解,我现在这样子,病怏怏的,又能帮他做什么事?比起来,倒还是七道湾还有三王山那些沙匪更管用一些。 “信不信,由你,你不肯,他就没命。” 我的牙都快咬碎了,这种被人胁迫却又无力反抗的感觉很不好。我心头的无名火在熊熊燃烧,恨不得一口咬死独眼。 独眼看着我的样子,神情间却又一丝得意,他知道,这一次是切实抓住了我的软肋。 “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独眼过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只是叫你去一个地方,取一件东西。” “去哪里,取什么东西?” “现在不用多问,到了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让你知道。” 我不想答应,但是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默然。独眼还是很得意,直接把白乐给提了起来,说道:“走。” 我被逼着从山洞离开,然后一路下山,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了河滩。这座山紧邻着大河,我之前就判断过,独眼不能离开大河太远,所以才选了这么个藏身之处。到了河滩的时候,天色还没有黑,不过,这里非常荒僻,好像十年百年都不会有人来。 在靠近河岸的一片水域中,独眼停下了脚步,不多时,水面下咕嘟咕嘟的冒起了一片水花,随即,那口珠光宝气棺,从水下浮现出来。 这次遇到独眼的时候,只顾着惊慌失措了,此刻再看见珠光宝气棺,我就感觉,珠光宝气棺好像比之前暗淡了一些。之前的珠光宝气棺,因为镶嵌的都是黄金和美玉,因而金碧辉煌,玉色生辉,可现在,珠光宝气棺有股沉沉的气息。 独眼直接把白乐丢进去,然后看着我,那意思是问我要自己上去,还是让他帮忙。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不吭声,翻身跳到了珠光宝气棺里。 我不说话,但是心思就没有停过。珠光宝气棺这种东西,是逆天之物,青衣楼里善于推演的人,就可以推演出珠光宝气棺的下落。可现在呢,人跳进珠光宝气棺里,不仅没事,而且珠光宝气棺随便在河滩一藏,就无人察觉。 这一切都说明,这口逆天的神棺,应该是出现了什么差池。 我不做声,独眼也不做声,自己也跳到了里面,随后,珠光宝气棺在水面上滑行,不仅比船稳,而且比船还要快。 我不知道独眼究竟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可我总有种感觉,独眼叫我替他做事情,并非早有预谋,而是临时才生出的主意。 第二百五十七章 农夫 我猜到了独眼是临时生出的念头,可是没法问他,问了他也不会说。 珠光宝气棺带着我们三个人,一直沿着水路而行。这一次的路途应该很遥远,离开了这片荒滩之后,独眼尽量选择在夜间行驶,以免在白天被人给看到。就这样昼伏夜出的走了六七天,还是没有到达目的地。 这六七天过去,我心里也想明白了,现在跟独眼生那么多闲气,只不过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我就算气死,独眼也不会少一根头发。所以,我也淡定了下来。 “你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可是没法去跟七道湾还有三王山的人碰面了。”我斜着眼看看独眼,说道:“他们还等着你的解药。” “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独眼好像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叫他们等着去。” “已经走了六七天了,你不打算跟我说说,要到什么地方去,要去找什么人,要去取什么东西?” “地方快到了,到了的话,我自然会跟你说。”独眼想了想,说道:“有几句话,却要跟你交代一声。” “什么?” “你要找的那个人,大概六十岁上下的年纪,瘦高个子,一脸苦瓜相,一辈子不会哭,不会笑,好像谁都欠他点什么似的。”独眼想了想,接着说道:“你见到他,不用说那么多废话,就跟他说:我来了,把珠子给我。” “珠子?什么珠子?”我装着糊涂,其实是想把独眼的话再套出来一点。 “你不用管什么珠子,见到那人,就按我说的去做。” “你说的太简单了。”我哼了一声,说道:“见了面,人家认识我?知道我是谁?说一声就把东西给我了?” “他会给你的。”独眼说了这半天,语气突然又犀利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抓着身边的白乐:“你若是耍半点花样,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白乐不做声,只是可怜巴巴的望着我。我心底暗自叹息了一声,自己遇见这件事,本身是想救白乐的,谁知道越弄越糟糕,越弄越复杂。 我信不过独眼,我觉得他不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即便我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事,但事情做完之后,他会放了我们吗? 只不过,我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和余地,无论如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去试一试。 独眼又带着我们走了两天,紧接着,珠光宝气棺靠岸了。独眼伸手朝着河滩的东边指了指,说道:“朝前一直走,就一条路,只管走就是了,中间会遇到一道山谷,那道山谷没有路,得你自己想办法,等你过了那道山谷,继续向东,有一片松林,松林的深处,就是那人住的地方。” 毫无疑问,独眼说的这个人,也是在深山中隐居的。我能猜到,这种隐居的人,一般都是有本事,或者性格脾气怪异的主儿。 独眼想要一颗什么珠子,而且他还知道珠子在谁手里,却不自己去拿,这说明了什么? 独眼虽然不敢远离大河,到深山去找那个人,但我隐然也能察觉到,他对那个人,似乎有些忌讳。 独眼交代完了之后,问我记住没记住。我点了点头,独眼还不放心,说道:“跟我说一遍。” “一直走,过了那道山谷,然后再朝东,一片松林,那人在松林里。”我不耐烦的复述道:“见了那人,就说我来了,把珠子给我。” “嗯。”独眼点了点头,可是,一转眼,又露出了那副让我咬牙切齿的表情,指着身边的白乐说道:“最后提醒你一次,想要他的命,就老老实实的。” 我跳下了珠光宝气棺,前后经过这么多天,我的伤不可能痊愈的那么快,而且又没有药,比之前也没好到哪儿去,而且一直都没有精神。可是,为了白乐的命,我只能忍气吞声。 “去吧,我带着这姓白的小子,就在这里等你。” 我一步一步的朝着河滩东边而去,走了很远,我回头看了看。独眼直挺挺的矗立在珠光宝气棺中,像是一截木头,似乎还在监视我。 独眼说的很轻松,一直朝前走就是了,但真走进那片深山,我才知道这路有多么难走。这是一片很少有人涉足的山地,几乎看不到路,只能尽力寻找比较平坦的地方走。我一直走了两天,才看到了一道山谷。 山谷没有路,我沿着山谷走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地方,攀爬下去。然后又从谷底朝对岸爬,我的体力不支,爬一会儿就要休息很久。反正累死累活,上气不接下气,这才越过了这道山谷。 过了山谷,又朝东走了很长时间,在跨过一个小山头的时候,站在山头上,遥遥的就能看到一片松林。那是一片很大的松林,看到松林,我的两条腿似乎就软绵绵的,实在走不动了,不过心里倒还是宽慰的。看见这片松林,就意味着到了目的地。 从小山下来的时候,我看到松林的旁边,好像有人开垦出来的山地,种着一些庄稼。我慢慢的走进松林,在寻找松林深处的小屋时,我心里开始七上八下。 我怀疑,独眼不敢招惹这个人,所以叫我来,这无疑等于逼着我替他火中取栗。独眼只说了见到这个人之后,该怎么跟对方答话,却没有告诉我,真遇见危险的时候该怎么办。 我预感不太好,可是走到了这一步,要是原路返回,我觉得不仅对不起白乐,也对不起我自己。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还是没有放弃,反正自己成这样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松林的深处,果然有几间小茅草屋。小屋非常简陋,跟很多河滩乡下的民居一样,是用杂草混合泥巴搭起来的房子,平时经常漏雨,而且被水一泡就会坍塌。 小屋的四周,用树枝搭了一道篱笆,我走到篱笆附近的时候,还打算小心翼翼的观察一下。可是转念一想,我现在这种状态,还用得着什么小心翼翼,别人只要想对付我,我肯定没有还手之力。所以,我干脆就放开了,大咧咧走到了篱笆门跟前,喊了一声。 院子里看不到人,也听不见回应。我也不知道,这屋子里到底有没有人,更不知道人家是不在家,还是听见了我的喊声却不愿作答。听人说,隐居在深山的人,基本都是对尘世厌倦了,或者厌恶了,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这种荒僻无人的地方,一住几十年,可想而知他们的脾气有多古怪。 我又喊了一声,还是无人应答,这时候,我实在是累了,就坐在了篱笆门的旁边。 休息了大概半个时辰,等我刚刚站起身,从松林里,走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一身农夫的打扮,扛着锄头,戴着一顶自己编织的草帽。 他大概有六十岁上下的年纪,高高瘦瘦的,一张脸就和被冰冻住了一样,没有一丝表情。看着他的样子,我感觉,这个农夫很符合独眼的讲述,多半就是独眼要我找的人。 我看见了农夫,农夫也看见了我,他的脚步顿住了,站在那边。他不开口,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农夫走到跟前,慢慢放下手里的锄头,看着我,说道:“你来了。” “我来了。”我一听对方直接这么问了,跟着就想再说要珠子的事,可是还没等我开口,农夫就接着又说了一句。 “这一次,你打算去干什么?” 他这么一说,我就晕了,独眼来之前只交代我了那两句话,别什么也没说。我也以为只要我跟这人一见面,三言两语说过,把珠子拿上就行了。可是,这个农夫一说别的,我顿时就不知道该怎么搭腔了。 同时,我心里还翻滚着一种比较怪异的感觉。从这农夫的表情和语气来看,绝对认识我,可是把我所有的记忆都搜索一遍,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个农夫。 也就是这一刻,我猛然间才知道了独眼的真正目的。独眼刚见我的时候,以为我是另一个人,后来他才知道是认错了。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独眼才突然想起,让我冒充那个人,过来找农夫要东西。 现在才醒悟到这些,可能有点迟了。已经到了这一步,只有硬着头皮装下去。 “我……”我顿了顿,说道:“我来拿珠子,把珠子给我。” “那颗珠子,一直都在,对我来说,和废物一样,你想拿走,什么时候都能拿走。”农夫拖着锄头,推开了之篱笆门,说道:“进来坐吧。” 这个农夫看上去的确和独眼说的一样,面无表情,脸庞跟石化了一样,但是,他的语气平静,又比较温和,听不出一丝敌意。我跟着他走进院子,坐在了一个用树桩改成的凳子上,农夫把锄头放下,自己走进一间小屋,很快,他就拿着一个小盒子走了出来。 “珠子就在这儿。”农夫看了我一眼,轻轻把盒子放在木桌上,说道:“你拿走吧。” 第二百五十八章 珠子 农夫把小盒子放下来,我就想直接拿走,然后赶紧回去,以免在这里节外生枝。从外表看,这个农夫似乎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也看不出是什么世外高人,但是,我不能被他的外表所蒙蔽,自己本身就心虚,能早点脱身还是早点脱身的好。 “好,珠子我拿走了。” 我答了一句,伸手就去抓桌上的盒子。但是手一伸出来,我的眼睛一花,根本就没有看清这个农夫是怎么出手的,他的手指已经捏住了我的手腕。 “先问你一句话。”农夫的手一捏住我,我就完全无法挣扎了,他的表情还是那样,波澜不惊:“我是谁?” 我的头顿时大了一圈,心里就在不停的咒骂独眼。独眼可能是为了保险,也可能是不想让我知道太多,所以我问过他,交给我珠子的人是谁,他却不肯说。我没想到农夫会突然有此一问,一下子就回答不上来了。 如此一来,什么都不用说,我等于直接露馅了。农夫松开我的手,说道:“你既然回答不上我是谁,那你就告诉我,你是谁。” 我没办法说,其实我根本不想替独眼隐瞒什么,也不想替他承担什么,然而,如果我这边出了什么差错,就会连累白乐。一时间,我很为难,不知道该说出来,还是该硬撑着什么也不说。 “不肯说吗?” “我……”我的心思在这一刻转的很快,如果我在这儿答不上话,农夫不知道会怎么对付我,万一他也是个面冷心狠的人,直接把我给杀了,我自己都陷到这儿,又怎么去救白乐? 事情是明摆着的,到了这一步,这颗珠子,我是无论如何也拿不走了。横竖是个死,临死了,至少也要拼一拼。 “我不是那个你认识的人。”我缓了口气,说道:“我到这儿来取珠子,是被人胁迫的。” 农夫的心,好像达到了某种境界,不管我说什么,他的表情始终都没有一丝丝多余的波澜,平静的好像一块石头。我把独眼的事情直接都说了,我现在唯一巴望的,就是农夫和独眼有仇,然后借着这个机会,农夫会出手去对付独眼。 “他还活着。”农夫听完我的讲述之后,淡淡的回了一句。我知道他说的肯定是独眼,农夫和独眼,之前必然也是相互认识的。 “活着,只不过半死不活。”我把独眼的状况说了一下,同时在暗中观察着农夫的神情。 “他若老老实实的,还没有什么,他现在想要这颗珠子,那就容不得他了。”农夫站起身,打了一盆水,把自己手脚上的泥土洗干净,然后进屋拿了一件衣服,扛着自己的锄头,说道:“走,你带路,我要去找他。” 我正巴望着农夫能去对付独眼,看到对方此刻的举动,心里顿时惊喜交集。 走在出山的路上,我觉得农夫这个人,应该跟独眼不是一类人。所以,走了一会儿,我的胆子大了一些,就开始试探着跟他交谈。 “你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 “除了一个人,还会有谁。”农夫低着头,就像一个刚刚干完农活的乡下人,说道:“三百里蟠龙山,就只有我一个人。” “蟠龙山……”我楞了一下,脑子中的记忆,瞬间开始翻滚奔涌。 我还清楚的记得,当时方小荷察觉到桐川那边的形势不对了,怀疑人间路重出江湖,为了确保万一,她专门叮嘱我和十一娘,真到了青衣楼危急存亡的时刻,一定要记得她给的地址,还有那个人。 我记得,方小荷给的地址,就是蟠龙山东路第二道山谷附近,那个人,叫做卫道。 我陡然间醒悟过来,这个农夫,多半就是方小荷所说的卫道。 卫道是谁,卫道是干什么的,我一无所知,方小荷没有解释那么多。但是现在想想,青衣楼危急存亡的关头,就来找卫道,这足以说明,卫道和青衣楼是有很深的渊源的。 一想到这儿,我的心就踏实了许多。我在考虑,该不该把自己和青衣楼的事情先跟卫道说一下,让他知道,我是自己人。 卫道是个很沉闷的人,好像我不说话,他走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开口说一句。我想了想,问道:“独眼之前好像认错我了,觉得我是他认识的一个人,但是后来他察觉出来,自己认错了人,所以……所以才叫我跑到这儿,找你讨要那颗珠子。” “他从来没有死心过,只是他自己不能来。” “还有……你知道青衣楼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卫道听了这句话,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我,说道:“我知道你不是他,但是,你又是谁?” “我就是个普通人,我以前是下河捕鱼的,后来又改了营生。我认识青衣楼的人,方小荷,青衣楼的总堂,你知道吗?” 我一说起来,就话无遮拦,把自己如何流落桐川,又如何得到了青衣楼祖师认可的事情告诉了卫道。我也没有撒谎,方小荷还有十一娘他们都认同了,叫我将来做青衣楼的楼主。 卫道听着我的话,神情虽然没有波澜,但是他明显在暗自思索。我估计,他是在判断我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知道说的是实话。”卫道点了点头:“你被青衣楼祖师认可,该是情理之中的事。因为,你虽然不是他,但是跟他长的太像了。” 话匣子一拉开,我们就聊了一些关于青衣楼的事情。不过,卫道这个人说话很简练,有些话,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可能也不想说的太透。他说自己不是青衣楼的成员,不过,青衣楼如果有难,他一定会尽力相助,因为这是他的承诺。 “独眼把我给认错了,那他认识的那个人,是谁?” “你既然不知道,那就有不知道的原因。”卫道摇了摇头,说道:“莫问。” 他虽然不发脾气,但是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不叫我问,我就不敢再问了。卫道看出我有伤,询问了一下,我如实说了。他就绕了一点路,在别的地方寻了些草药。我拖了这么多天,伤势不可能好转的那么快,不过吃了卫道找来的药,感觉是好了一些。 “你将来,还是要去青衣楼的。”卫道告诉我,既然我拜神物的时候得到了青衣楼祖师的认可,那么这就代表着天意,不管怎么样,我将来都要到桐川去,接任青衣楼楼主的位置。 我不相信什么天意,我总觉得,还是信得过的人更可靠一些。不过,跟卫道相处这一半天的时间里,我隐隐约约的察觉出来,卫道应该是个信得过的人,一个人为了自己的承诺,终生不会反悔,那么这个人多半就不会坏。 有了卫八同行,跨过那条山谷的时候就轻松了很多,随着出山的路程越来越近,我终于回想到了现在的处境,我还是有一些担忧的,白乐就在独眼手里,即便卫道肯出手,也难免不会伤到白乐。 “我还有个朋友,在独眼手里,独眼说,我这边出了差错,他就会杀了我朋友……” “你不要惊慌,见了他之后,就把珠子先给他。”卫八从怀里取出了那只小盒,说道:“剩下的事,就不用你管了,自有我来料理。” “把珠子给他?” “给他。”卫道吸了口气,望着山外的方向,说道:“既然他想要,就给他。” 我知道卫道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小心翼翼的收好了盒子。快要出山的时候,卫道让我先走,他会在后面尾随。我一路走,一路使劲的调整自己的情绪,不能让独眼看出任何的破绽。 我回到了那片河滩,河滩空荡荡的,看不到珠光宝气棺,我自己在河滩这边呆了很长时间。到了当天黄昏的时候,珠光宝气棺从北边过来了,看见我站在河滩,珠光宝气棺轰隆的冲了上来,独眼从里面露出头,问道:“事情做妥了吗?” 我一言不发,冷着脸从身上取出了盒子,丢给独眼。 接过盒子的那一刻,独眼的脸庞上很罕见的露出了一丝惊喜之色。他什么都不顾,直接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是一颗和龙眼大小差不多的珠子。珠子是透明的,宛若最纯净的水晶,没有一丝杂质,也没有一丝瑕疵。独眼把珠子轻轻取了出来,在夕阳最后一缕余晖的映照下,这颗透明的珠子,顿时散发出一片金灿灿的光芒。 “是这颗珠子……”独眼很惊喜,但他神情的变化只是一瞬,很快就恢复了过来,问了我讨要珠子的过程。 我早就想好了谎话,独眼问什么,我就说什么。独眼拿到了这颗珠子,心神有些漂荡,立刻转身,到了珠光宝气棺跟前。 “喂!”我喊了一声,跟过去,问道:“你答应过的,替你办了事,你就放我们走。” “先不要打扰我,我有要紧事做,做完了之后再说。”独眼紧紧的捏着那颗透明的珠子,围着珠光宝气棺就转了一圈。 第二百五十九章 激战 独眼此时此刻的举动,无疑表明他肯定要食言了,说话和放屁一样。我很不满意,不过想着卫道就在附近暗中盯着独眼,就把心里的火给压了下去。 “你们俩都老实一点。”独眼拿着那颗珠子,走到珠光宝气棺的前头,突然又抬起头,问道:“你去拿珠子的时候,那人没说别的?” “没说,我就按你说的,直接要珠子,他就给了。” 独眼听完之后没有出声,我有些紧张,不知道他相信不相信我的话。不过,无论独眼相信与否,至少这颗珠子是真的。他暂时停止了询问,在棺头站住,微微弯下了僵直的腰身。 此时此刻,白乐完全没有了别的心思,可我还是想要看看,独眼拿这颗珠子是要做什么。我悄悄挪动脚步,站到了独眼一侧,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夕阳的余晖恰好映照在棺头。 昏黄的阳光斜斜洒落,珠光宝气棺再也没有之前的金碧辉煌,但是,终究镶嵌着黄金和各种珠宝。站在我这个位置,能够看到棺材上面镶嵌的那些金玉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了淡淡的光芒。 光芒似乎在珠光宝气棺上不断的流转,一道一道,千丝万缕。如此多的光线不断的闪来闪去,让我的眼睛有点发花。我揉了揉眼,等再次望过去时,略微模糊的视线,顿时产生了一点错觉。 我感觉,珠光宝气棺上这些镶嵌的金玉所散发的光芒,如同一条蜿蜒的龙,围绕着棺身,长龙盘旋了一圈,龙头似乎就在棺头。 我赶紧又移动了一下脚步,这一次,我看的似乎更清楚了些,珠光宝气棺棺头的黄金和美玉,真的像是一颗龙头。 看到龙头的轮廓,很快又辨认出了龙眼。龙头的一只眼睛,昏暗无光,我陡然间察觉到,龙眼上镶嵌的,就是一颗几乎透明的珠子。因为珠子透明,所以很难察觉出来。 另一只龙眼的眼球,明显缺失了。到了这个时候,拿脚后跟想想都能知道,独眼让我从卫道那里讨要的透明的珠子,无疑就是另一只龙眼。 独眼拿着珠子,在缺失的龙眼处比划了一下,只要把珠子放进去,好像就有画龙点睛之感。 “你们站到那边去。”独眼抬起头,看见我正在旁边暗中观察,立刻冷冰冰的说道:“站好了,莫想着逃走!” 白乐浑身捆的和粽子一样,只能我把他扛起来,慢吞吞的朝不远处走了走。独眼觉得还不够,又挥手让我再走远些,看起来,他是不想让我目睹这颗珠子镶嵌到龙眼上的情形。 “你有完没完,已经站了这么远了!”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但独眼咄咄逼人,我就有些忍不住。 白乐急忙就在我的肩头上扭了扭身子,冲我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叫我必须忍耐。 我扛着白乐,又大踏步的朝那边走了十多步,回过身,说道:“走这么远!够了吗!” 独眼看着我,脸色陡然间又变了变,他一下子把珠子捏在手心,说道:“你的伤,怎么好的这么快!你吃了什么药!谁给你的药,那个人给你的?” 我一听,心里就咯噔一声,自己只顾着跟独眼斗气,扛着白乐大踏步的走,也不觉得费力,没想到这个破绽让独眼敏锐的察觉了出来。 “我都受伤多少天了,自己养也能养过来,用不着吃什么药……” “你想骗我?”独眼心里真的怀疑了,顿时放弃了把珠子放入龙眼的打算,转身朝这边走来。 哗…… 独眼刚一转身,他身后的水中,猛然泛起一股浪花,一道人影从浪花中如龙出水。我看的清楚,从水里钻出来的人就是卫道。 此刻,卫道整个人似乎都焕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威视,他依然是一个老农的打扮,出水的时候,举着锄头朝独眼砸了过来。然而,他手里的锄头,宛若一件神兵利器,发出了一连串狂暴的破空声,声势无比骇人。 独眼完全没想到自己身后的水中会隐伏着人,等到卫道雷霆万钧的一击爆发出来,独眼有些猝不及防。他一转身,想要招架。可是卫道手里的锄头,快的如同一道电光,独眼刚刚举起一条手臂,锄头嘭的一下子就砸落在了这条手臂上。 我只看见一丛飞溅的血花,独眼的一条手臂直接被锄头给锄掉了。断臂落地,独眼踉跄着倒退了十多步,还没有站稳脚跟。那个珠子,就在断臂的手里。独眼很不甘心,想要去夺。 卫道稳稳的落地,那张脸庞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望着独眼的眼睛里,却有一缕淡漠的目光。 独眼想要挣扎着逃到珠光宝气棺中,但卫道挡在中间,堵死了独眼的去路。独眼显然恼怒之极,额头那只眼睛里,迸发出血一样的光。他把断臂处的布缕勒紧,闷头就冲了过来。 独眼显然也不是一般人,狂怒之下的冲杀,声势同样骇人,我心里后怕不已,幸亏独眼暂时对我没有杀机,否则的话,他一动手,就没我的活路了。 我看得出,独眼其实不愿意跟卫道拼命,但他更不愿意丢弃珠光宝气棺,此刻全力的冲杀,只是为了夺回珠光宝气棺。卫道高瘦的身躯如同一座大山,横亘眼前。独眼冲到跟前时,卫道才陡然挥起了锄头。 嘭!!! 河岸边潮湿的沙子被卷起了一团,我和白乐躲的这么远,还是被劈头盖脸浇了一身。视线完全被迷住了,只能听到飞扬的沙子中传来砰砰的声响。一时间,我也不知道独眼和卫道究竟是谁取胜了。 沙子不断的被卷起,在河滩化作了一团宛若浓雾般的屏障。白乐急了,匆忙催促道:“还不赶紧给我松绑……” 我回过神,把白乐身上的绳索都解开,白乐喘了口气,可能手脚被束缚的时间太久,有些站不稳,一把就搭住我的肩膀。 “老兄,趁他们打成一团,跑啊!” “不急。”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卫道有信心,我坚信,卫道一定能战胜独眼。 白乐急的团团乱转,可是这时候,他也没有独自逃走,紧皱着眉头,在我身边一圈一圈的转,转的我有些头晕。我稳住他,让他别那么急躁,我估计,战团很快就会分出胜负。 果然,几个转眼的功夫,飞扬的沙子开始落地,渐渐就能看到那边的情景。独眼非常狼狈,上来就被卫道打掉了一条手臂,现在想夺回珠光宝气棺,已经非常困难。 我看见他们两个就绕着珠光宝气棺,不断的晃来晃去,独眼已经支持不住了,这个时候若是不想办法逃走,可能就无法逃脱卫道的击杀。 独眼对这口珠光宝气棺,看的好像和自己的命一样重要,他几次三番想要跳到棺材里,都被卫道逼退。如此僵持了一会儿,独眼被一步一步的逼到了远处,他猛然一转身,却被卫道死死的挡住。 卫道手中的锄头,真的像是一件神器,劈裂天穹。独眼不是卫道的对手,在仓促之间,被卫道一锄头砸在了后心。 没人知道卫道的一锄头有多大的力道,但独眼整个人一下子被砸飞了,朝前横飞了一截,重重落在地上。 然而,这无形中让独眼离珠光宝气棺又近了一些,我原以为独眼已经没有余力,但是落地之后,独眼的身躯从地上一弹而起,凌空扑向了珠光宝气棺,恰好落在了棺材里。 看得出来,独眼即便死,也要死在这口棺材里。 独眼落到珠光宝气棺里的时候,珠光宝气棺立刻顺着河滩的沙子朝水中滑动。他们本来就距离水边很近,棺材一滑,没入水中。我看着独眼要逃走,心里大急,这是个祸害,如果让他逃掉,不知道以后还会生出什么事端。 卫道也不会放过独眼,在我心里焦灼的时候,卫道快步上前,猛跑几步,紧跟着,他如同大鹏展翅,双腿用力一蹬,便腾空而起。 卫道像是一尊天神,身躯尚在半空,手中的锄头已经对准了珠光宝气棺中的独眼,将要怒砸下去。 我估摸着,这一击,独眼躲不过,也挡不住。 “砸死他!砸死他!”白乐吃够了独眼的苦头,看到独眼此刻落难,比谁都激动,在后面手舞足蹈的喊道:“别放他走!” 眼瞅着独眼已经躲不过去了,就在这时候,独眼那条残存的手臂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片草叶,草叶放在嘴边,沉沉的音律,便飘散了出来。 我听的出来,这是河殇曲,只不过用草叶吹奏出来的时候,似乎比青竹笛更多了一分曲折,又多了一份苍凉。 河殇曲的曲调飘出来,身在半空的卫道肯定也听见了,他的身躯微微一颤,手中的锄头竟然放了下来,随即,卫道重重落在浅水里,望着珠光宝气棺。 他像是愣住了,又像是在回想什么,但是,他竟然一直站在浅水,看着珠光宝气棺顺水漂走。 “他跑了!”我急忙冲了过去,在卫道身后说道:“快追他!” 卫道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珠光宝气棺已经漂的只剩下模糊的影子,卫道才慢慢转身,说道:“让他走吧。” 第二百六十章 黄泉图 听了卫道的话,我大吃一惊。卫道在蟠龙山里听我说独眼索要珠子的时候,分明是要把独眼给除掉,可是眼瞅着独眼将要伏诛,卫道却突然又放弃了,这让我非常不解,也非常不甘。 不过,我猜得出,卫道是听见了独眼吹奏河殇曲,才突然改变主意的。 这一首河殇曲,到底隐藏了多少是非曲折? “就这样……这样放他走了?” “他断了一条手臂,以后也作不了乱。”卫道收起自己的锄头,这一刻,他仿佛从天神,又变为了凡间的一个老农夫:“杀了他,我终是……不忍……” 听到这儿,我也不再劝了,卫道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他就不可能再去追击独眼。 这件事情让人很不舒服,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聚集起来了,但是敌人却逃得无影无踪。我垂头丧气的回到岸上,白乐赶忙迎了过来,他没心没肺的,倒是不在乎卫道杀不杀独眼,只要自己能脱险,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白乐还是心有余悸,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害怕独眼再偷偷杀回来,非要拉着我们躲到远处去。卫道把独眼丢下的断臂捡起来,我们三个人朝东边走了很远,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白乐一脱困,嘴皮子就闲不住了,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通,我没心去听,只是在想着独眼逃走的事情。 “小伙子,你到那边去,捡一些干柴来。”卫道把独眼的断臂丢在地上,说道:“把这条手臂给烧了吧。” “赶紧烧了吧,我看见就头晕。” 白乐说着话,就跑到那边去捡柴火。等他走了之后,卫道把那颗珠子重新收了起来,然后对我说道:“若你再到桐川,再见了青衣楼的总堂,就和她说,人间路一出,黄泉图多半也要出现了。” “黄泉图?黄泉图是什么?” “是一幅画,所有的秘密,都在那幅画里。” 这些隐秘,是方小荷都不曾知道的。人间路每次出现,都会有一张黄泉图在江湖流传。这幅画几经易手,等到人间路消失的时候,画儿也会随之消失。 黄泉图的用处,众说纷纭,林林总总,没有人敢说,这幅画的真正用途究竟是什么。 “黄泉图,有什么用吗?” “那幅画,可以找到一个地方,到了那个地方之后,所有的秘密,都会水落石出。”卫道低着头,看着独眼的那条断臂,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我总觉得,在卫道淡漠的眼神里,似乎隐藏着一丝说不出来的伤感。 “那幅画,是在人间路手里吗?” “不一定,或许在,又或许不在。”卫道说道:“那幅画只要一出现,就会引起争抢。” 几十年前,就有人传言,黄泉图的用处,其实是能直接找到宝藏所在地,要比玉顶炉还有珠光宝气棺来的更干脆一些。所以,只要黄泉图有了消息,就会引发一场你争我夺。 夺了夺去,为了这幅画,前后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但每次人间路消失时,这幅画不管在是手里,也会跟着消失。 人间路出现了两次,黄泉图也出现了两次,这一次人间路重出江湖,黄泉图估计也快要现世了。 卫道显然知道很多隐秘,我想要跟他好好聊聊,询问的更仔细一点。但是,卫道只说人间路还有黄泉图的事情,至于他和青衣楼的渊源,还有他为什么会突然放独眼逃走,只字不提。 我也不敢犯他的忌讳,人家不愿意说的事情,自然是不会说的,即便再问,也是白搭。 卫道前后叮嘱了两次,让我一定把黄泉图的事情转告给方小荷。看他这个意思,他仍然要回蟠龙山隐居。现在人间路和乾坤道虽然都露了面,不过,青衣楼尚未到那种水深火热的地步,卫道并不想理会江湖的是是非非。 话说到这一步,我也问不出什么了。这让我很焦急,卫道明明知道不少隐秘,却就是不说。我低着头,在地上胡乱的画着道道,卫道可能看出了我的不甘心。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并非坏事。”卫道叹了口气,说道:“人啊,知道的越多,烦恼越多。” 我也不知道卫道说的对不对,但是细细想想,好像有点道理。我一直都在追寻我爹,还有师父他们的下落。如果一无所知,可能还好点,可是追来追去,越是追寻,谜团反而越多,让我的脑子一团浆糊。 过了一会儿,白乐抱了一大捆柴火回来了,篝火点燃,卫道烧了独眼的那条断臂。等到断臂燃尽,一缕飞灰漂上半空。卫道眼望着这一缕若有若无的飞灰,又陷入了沉思。 我们在一块一起吃了点干粮,等干粮吃完,卫道就要离开了。我心里老是觉得不得劲,卫道这一走,很多事情我又不知道去找谁问,但这样的人是留不住的。 卫道重新回了蟠龙山,等他走了之后,白乐就邀请我,到百草园去。其实,我看得出来,他说是邀请我去百草园做客,其实是心里害怕,害怕自己回归的路上又被谁给抓了。 “老兄,你到百草园去,好好住几天,我们那里什么药都有,给你用最好的药,你这点伤,不算什么。” 白乐跟我商量了一通,我想着去百草园弄点药,先把自己的伤彻底治好也不错。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为了救白乐,我吃了不少苦,也不差这几天时间了。 商量好了之后,我们一起结伴朝百草园那边赶,白乐归心似箭,路上一步都不肯停留,没用两天,就赶回了百草园。 百草园此刻已经乱成了一团,白有志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不仅把白家的人全都派了出去,平时跟百草园交好的一些家族也都跟着帮忙。等白乐回去的时候,白有志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父子相见,都是眼泪汪汪的,等眼泪流够了,白乐卷起自己的袖子,让白有志看看胳膊上的伤口,又说了自己是被七道湾还有三王山这两伙沙匪给抓走的,白有志恼羞成怒,当场就发誓,这辈子都跟这两伙沙匪没完。 我在百草园暂住了下来,养了几天伤,白乐竭尽全力,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伤势恢复的比较快。随后,我就跟白乐告辞,离开百草园。白乐颇有几分不舍,觉得跟我意气相投。 “老兄,啥也别说了。”白乐拍着胸脯说道:“以后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到百草园来找我。” 我知道,白乐说的都是实话,这个秧子少爷其实还是有几分良心的。 我从百草园离开,立刻就朝桐川那边赶,两地相隔的不远,走的快的话,大概两三天就能赶到。我的身体好了很多,但还没有完全康复,所以不便走的太快。 到了第三天,我到了一个渡口。渡口已经离桐川很近了,因为桐川是个大城,所以这个渡口比较大,来往船只很多,还有不少做苦力的民夫。我到了渡口这边的时候,找了个棚子吃饭,一顿饭还没有吃完,就看见一些民夫结伴朝着渡口的北边去了。 “这些人啊。”小摊的老板摇了摇头,说道:“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他们是干什么去了?” “卖命。” “卖命?” “对啊,卖命。”老板说道:“现在这个世道乱,什么乱七八糟的怪事都有。” 老板一边忙活,一边跟闲聊似的跟我说了些闲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板说,渡口前几天来了一些人,随后就散播出来消息,他们肯出钱,买人的寿命。因为在渡口这里干活的都是民夫,大多比较精壮,所以价钱出的比较高,卖一年寿命,能有六七块大洋的收入。 这种消息以前从来没人听说过,所以一般人也不敢信,只有两个急着用钱的民夫过去试了试,没想到真拿到了钱。 卖寿命这样的事情,说出来都没人信,寿命这东西怎么去卖?自己卖掉的话,买主又怎么拿走? 但是,买主拿出来的是白花花的大洋,很有诱惑力,这几天时间,那些买寿命的人隔三差五的出现一次,每次都有渡口的穷苦民夫去尝试,屡试不爽,只要肯卖寿命,一句话的事儿,对方就付钱。 消息传扬开,更多的民夫觉得这和白捡钱一样,天天都盼着这帮人出现。这帮人消失了大概三天,今天才露面,他们一露面,一些民夫就跟疯了似的,争先恐后的想要去卖寿命。 听完老板的讲述,我连饭都顾不上吃了。青衣楼在桐川城端掉了一个买寿命的小窝,城里算是暂时平静了,但是买寿命的人又转移到了桐川附近。 那些民夫聚拢了一群,大概有三十个左右,还有好几十个跟着看热闹的,一大帮人呼啦啦的涌到了渡口的北边,我跟着去看了看,就看见在渡口北边的河岸,停靠着一条船,船上放了跳板,那些准备卖寿命的民夫,就一个个在岸上排队,挨个上船。 买寿命这件事,只有人间路的人会做,我暂时没有声张,只是混在岸上的人群里,小心的观察着。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上贼船 岸上站满了人,一个一个的依次上船登记。我看的很清楚,船上有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把这些民夫的姓名还有生辰八字都记录下来,然后把纸条递到船里,不多久,船里就会递出来相应的钱,民夫拿钱走人。 我看了好一会儿,有些民夫卖两年的命,有些卖三年的命。还有一些好像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竟然卖十年二十年的命。船上的人来者不拒,只要敢卖,他们就敢收,拿到钱的民夫兴高采烈,都在岸上交头接耳。 我现在还吃不准卖寿命这回事究竟有什么企图,按道理说,人的寿命,谁也拿不走,可是当初我亲眼看见那个老赌客卖了一年命之后倒头死掉的情景,所以,对这件事,我还是很警惕的。 我在这儿观察了很长时间,前后二三十个民夫都卖了寿命。岸上还有好几十个看热闹的,这时候也都心动了,嚷嚷着要卖自己的寿命换钱。 师爷对着船舱里问了两句,随后就站起身,对岸上的人说道:“今儿个天晚了,也收够了。” 那些看热闹又蠢蠢欲动的人顿时有些失望,不过,师爷跟着又说道:“现在还有个出力气的活儿,谁去,大概就是四五个时辰的时间,到明天清晨,每人五块大洋。” 五块大洋,对这些苦力来说已经是很大的一笔钱,平时做苦力做惯了,也不怕吃苦受累,师爷一说完,几十个人抢着伸手,纷纷表示愿意接这个活儿。 “别急别急,需要的人很多。”师爷转头朝河道北边看了一眼,说道:“等会有一条大船过来,愿意干活的,上船就是了。” 我混在人群里,心里想着,是不是也跟着去看看。反正这么多人一起,人间路的人也不认得我。跟着去观察一下,至少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我就跟着一大帮人在这里等着,果然,过了不多久,开来了一条大船。一帮人都挨个上了大船。我落在队尾,等人都上去了,自己也要上船的时候,那个师爷冲着这边吆喝了一声。 “喂,你,还有你,你们俩,到这边来。” 我回头看看,师爷明显说的是我,还有我前头那个民夫。师爷看见我回头,急忙招了招手,我们俩走过去之后,师爷说道:“这条小船上也有点事,你们俩做工,就来小船上吧,跟他们大船上的人时间是一样的,一人再额外多给你们发两块工钱。” 一听这个话,我身边的民夫很高兴,忙不迭的就踩着跳板上了小船。我感觉这样不妥,脱离了人群,不过,收寿命的人都在这条小船上,只有上了小船,才能查探的更清楚些。所以,我忍着心里的些许慌乱,跟着也上了小船。 这条小船的船舱里比较杂乱,我和那个民夫站在船边,透过窗户,隐约看到里面有三四个人。 “你们俩先等一会儿。”师爷吩咐道:“等一下,帮忙抬个东西。” 我应了一声,不时的顺着窗缝朝里面窥视。师爷可能觉得我们就是渡口的民夫,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所以也不在意。 我看见里面的三四个人忙活了一阵子,好像是把今天收来的那些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全都抄到了一张一张黄表纸上。今天收了大约三十来个人的寿命,黄表纸厚厚的一叠。 “今天可惜了。”一个人说道:“还有那么多穷鬼等着卖命,可是,法坛太小,容不下那么多了。” “来日方长。”另个人拿着黄表纸,把这些纸一张一张的放到一个比脸盆小一些的坛子里,说道:“只要有钱,多少人的寿命都能收的来。” 这些纸被放到那个坛子里之后,坛子就仿佛被什么东西给不断的触动着,在原地缓缓的打转,时不时还有一片灰蒙蒙的气,从坛子里飘散出来。三四个人连同师爷在内,都坐在一旁等着。 这帮人虽然看着衣着打扮也不像是什么豪门巨富,然而,他们抽烟喝茶之时,就看出阔绰了。抽烟的烟袋,都是紫檀杆白金烟锅,挂着精致的挂件,就这么一杆烟袋,都值很多钱。 那只小坛子,一直都在不停的转动,过了一会儿,里面的烟气散尽了。 “今天夜里,是正经差事。”一个人放下手里的烟袋,说道:“咱们的大头领亲自来了,到时候兄弟们交差的时候,机灵一些,大头领只要高兴,就有咱们的好处。” “这位大头领,据说是个女人?” 这帮人随口交谈,每一个字都落到了我的耳朵里。听得出来,他们在这里收到的寿命,可能是要连夜转交给一个什么头领。这个头领毫无疑问,是他们的首领,肯定也是人间路里的头面人物。 方小荷还有卫道都跟我说过,人间路的人,其实不多,很多事情,他们都是花钱雇人去做的。所以,看着是在替人间路办事,却不一定是人间路的嫡系。然而,他们所说的大头领,必然是人间路的人。 我心里感觉这一次真的是来对了,不管怎么说,起码能看看这帮人究竟要做什么。 不多久,大船先开动了,师爷走出来,叫我们两个进去。等进来之后,剩下的人已经在坛子上兜了几道绳子,绳子上横竖架着两根非常粗的木杠。 “你们帮忙,把这个坛子抬进来。” 我看见师爷打开了一口箱子,箱子里恰好能放进这只小坛子。我觉得有点奇怪,坛子看着不大,即便装满了东西,也不过三四十斤的样子,他们有四个人,难道还搬不动这只坛子? 我们一共六个人,全都站到了坛子跟前,把木杠放到肩膀上,我觉得坛子没多重,等真正抬的时候,才感觉这个小小的坛子,竟然沉重无比。六个人全都死咬着牙,几乎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了出来,也只是勉强把坛子给抬起来。 我觉得很吃惊,这只小小的坛子,我看的清清楚楚,只是把一叠黄纸给放了进去,可就是这么一叠轻飘飘的纸,现在变的沉重如山。 “加把劲……”师爷喘了口气,说道:“早知道就多……多找两个人了……” 六个人最后用尽全力,这才勉强把坛子装到了箱子里。师爷盖好箱子,我看的很清楚,他取了一方印,在箱体和箱盖之间的缝隙处盖了一下。 等做完这些,我还想多看看,但是师爷取了几块大洋,交给我们,说道:“你们一人三块,先拿着,等明天收工的时候,每人再给四块,先到外头去吧。” 我们俩走了出来,身边的民夫喜滋滋的装好大洋,我却满头雾水。不知道这口坛子究竟有什么玄虚。 我依然还在外面偷听,偷看。不过,等小船也开动了之后,里面的人就不说什么要紧事了。我听的出来,这几个人应该不是人间路的人,是雇来做事的。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太多人间路的详情,只是乱七八糟的说一些闲话。 开船的时候,已经日暮西山,等到半夜,船靠岸了,停在一片罕有人烟的荒滩,我看到大船上的几十个民夫都被人引下了船,然后聚拢到了不远处的一片浅滩。随后,师爷走了出来,坐在我们身边,朝着南方眺望。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从南边行驶过来一条小船。小船虽然小,但是逆流而上,来的飞快。 “来了!”师爷抖擞精神,急忙站起身,把里面的人叫了出来。四个人站在船头,等那条小船靠拢过来的时候,师爷就举着一盏灯笼,来回晃了几下。 对面那条小船里,慢慢的走出来一个老太婆。老太婆穿着一身黑衣,头发花白,弯腰驼背,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她一出现,师爷这边的四个人全都毕恭毕敬。 “听说大头领是个女人,没想到……”一个人在师爷身后,小声嘀咕道:“没想到是个岁数这么大的老太婆……” 师爷不敢出声,急忙抬腿踢了他一下,示意他别乱说话。 “说一句,怕啥呢,离的这么远,她还能听见不成?” 两条船相隔了大概有五六丈的距离,等到船头碰在一起,师爷急忙放了条跳板过去,对面的老太婆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您老人家安好。”师爷满脸都是笑容,弯着腰,说道:“上次见您,您的精神好,这次见了,不仅精神好,像是又年轻了七八岁……” “你真会说话。”老太婆咧嘴一笑,轻轻顿了顿手里的拐杖,说道:“上岁数了,还年轻什么,老婆子一个,可不是年轻大姑娘了。” “哪儿的话,您老是越活越年轻呢……” “年轻不年轻的,不敢说,我是老了,眼睛花了,耳朵却没聋啊。”老太婆看着笑眯眯的,但是手里的拐杖猛然一抬。 拐杖发出一阵雄浑的破空声,比闪电都要快,刚才那个暗中嘀咕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拐杖已经敲到了他的下巴上。 我顿时听到了一阵骨头崩裂的声音,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半颗脑袋几乎被打烂了,身子一歪,噗通就落到了浅水里。 第二百六十二章 要命活儿 老太婆出手非常突然,而且特别快,显然是个少见的高手。一拐杖追魂夺命,等旁边的人醒悟过来,刚才出言嘀咕的那个汉子,已经伏尸水面。 如此一来,剩下的人都吓坏了,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乱动。 “叫人下去,把他捞上来,不要让大头领看见。”老太婆出手就杀了一个人,却跟没事一样,淡淡的说道:“大头领爱干净,见不得这些血淋淋的场面。” “是……”师爷哆嗦着应了一声,但这个活叫谁去,谁都不愿意去,人的脑袋都被打烂了半边,下水打捞,自己看着就先要恶心一通。 最后,师爷就对我和旁边那个民夫挥了挥手,小声说道:“你们俩下去把人捞上来,每人再多给三块大洋。” 我见惯了血雨腥风,对这种场面倒不是害怕,然而,我要是镇定自如,势必会引起怀疑,所以,我就装着瑟瑟发抖的样子。身边那个民夫是真害怕,抖的更厉害,俩人站着一块儿发抖,师爷发了话,我们也没动。 “去啊!”师爷唯恐再引起这个老太婆的不快,急忙推了我们一把。 我们俩几乎是被师爷给硬推下水的,这里的河水流速很慢,刚才被老太婆打死的那人就漂到了不远处。我们勉强过去,把尸体给拖到了水边。师爷从船上丢过来一把小铲子,说道:“直接找个地方,挖坑埋掉。” 我和民夫在河滩边挖坑,他吓的不轻,到现在还浑身乱哆嗦。悄悄的跟我说,要不要逃走。 “往哪儿逃啊……”我叹了口气,因为我看的出来,那个师爷其实一直都盯着我和民夫,可能就是害怕我们逃掉之后,会把这件事给说出去。这件事要是传扬到渡口那边,以后师爷就别想再收买人的寿命了。 “那怎么办……”民夫咕咚咽了口唾沫:“他们可是……可是杀人不眨眼啊……” 我也觉得心里有点发慌,当时毕竟是我跟着十一娘一起把桐川城的窝点给砸了,那个老瞎子虽然已经死去,可我还是害怕在这儿被人给认出来。趁着挖坑的机会,我故意弄的身上脸上全是泥污。 我们挖坑的时候,师爷就在那边跟老太婆小声的说话,距离有点远,他的声音又低,暂时听不到说的是什么。 同时,我又暗中抬头朝前方看了看,大船上的几十个民夫在前头很远的地方都下了船,呆在浅水里,不知道忙碌些什么。 等到把尸体埋好,我和民夫傻愣愣站在原处。师爷又招手叫我们回去,等回到小船,几个人又准备去抬那口装着坛子的箱子。 “大头领这两天有些倦了,把东西抬到这边的船上。”老太婆刚才杀了人,这会儿又笑眯眯的看着师爷,说道:“辛苦你们。” “不辛苦,不辛苦……”师爷似乎比我还紧张,赶紧招呼我们一起抬这口箱子。 我感觉,这个老太婆,应该是人间路的人,所以才会被师爷忌惮。人间路的人数一直都不太多,老太婆的小船,到现在还没看到别的人。 几个人重新抬动箱子的时候,又费了老鼻子的力气。之前光抬一个坛子,就差点把腰给压断,更何况现在又少了个人,反正是难上加难。 最后,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个个累的和土驴似的,才把箱子给弄到老太婆的小船上。 “好了,你们且等等,我去看看,大头领是否醒了。”老太婆转过身,拄着拐杖说道:“你们累,大头领也累啊。” “是是是,大头领日理万机,我们只是动动手脚而已。不然,就让大头领歇着,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去做就好了。” “那东西,是你能碰的么?”老太婆听到师爷的话,微微的侧过脸,笑了笑,说道:“你说呢?” “是是是……”师爷忙不迭的点头:“只是想替大头领分担一些……” “你有如此的忠心,大头领必然有赏,先等着吧。” 老太婆进了小船,不多久,又转身出来,说道:“把箱子抬进来。” 一口箱子,沉重的要死,这样三番五次的折腾,真的要把人给累死了。可是上到师爷,下到民夫,谁也不敢说一句废话,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把箱子给抬了进去。 这条小船虽然小,但是船舱里面布置的净雅精致,箱子放下来,我和民夫正打算要转身离开,老太婆叫住了我们。 “两位小哥,哪里人啊?” “本……本地的……” “听师爷说,你们都在渡口做苦力,一天能赚多少钱?”老太婆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到了这时候,开始絮絮叨叨的问一些闲话。 “不多……运气好……也就十来个铜角子……” “你瞧,我上了岁数,师爷也是弱不禁风的。”老太婆慢慢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来之后,布包里全都是五两一根的金条,大约有七八根的样子,她取了两根,递给我们,说道:“这箱子太沉,等会还得你们帮忙,这个,是酬劳。” 民夫傻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师爷在旁边推了我们一把,小声说道:“叫你们拿,就赶紧拿着。” 我们俩收了金条,老太婆一使眼色,师爷和其他人就赶紧退了出去,离开了小船。这一幕情景,我全都看在眼里,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老太婆叫我们把箱子抬到这儿,肯定是要做什么事,她把师爷支走了,显然不想让师爷他们看见。可是,我和民夫留下来帮忙,势必要看到一些情景,真看到了之后,老太婆还会让我们活着离开吗? 我能想到这一点,可民夫却想不到,他现在一心就盼着能赶紧把活儿干完,然后离开。今天挣到的钱已经不少了,足够当本钱去做个小买卖养家糊口。 等师爷他们下了船,老太婆就推开另一道门,去里面小声的说了几句话。 “东西在这儿,云婆,你拿去吧。”屋子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听着有些慵懒,又有些疲惫,好像是很长时间没有休息好,导致没有精神。 “不不不,大头领,这东西,不是我们可以随便乱碰的,还是得您受累。” “那……好吧……” 这个老太婆原来叫做云婆,屋子里和她说话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很年轻,听着温声温气的。显然,这个年轻女人,就是云婆所说的大头领。云婆就是人间路的人,尚且对这个大头领如此恭敬,可想而知,大头领在人间路里面,也颇有身份和地位。 我咬了咬牙,现在既然走不掉了,那就索性先静下心来,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真到有危险的时候,走一步说一步。 如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云婆,稍等等,我把这一碗粥喝了……”屋子里的女人又说话了,这句话比刚才那两句说的清楚一些。 听到这个声音,我突然感觉,怎么有些熟悉。可是,自己又回想了一下,却想不出来。脑海里翻来翻去,始终记不起在哪儿听到过这声音。 这样的感觉是最让人抓心挠肺的,就是觉得有点熟,可偏偏想不到。 “不急,不急,大头领,你也好几天没吃好饭了,慢慢吃,慢慢吃。”云婆从里面退了出来,站在屋子外面等。民夫还是惊魂未定,两条腿似乎在筛糠般的轻轻发抖。 “年轻人,莫怕,莫怕。”老太婆笑眯眯的对我们说道:“有的人,犯了错,说了不该说的话,自然是要惩戒的,你们又没有犯错,害怕什么?我这条拐杖,不杀无辜之人,放心吧,莫要害怕……” 民夫赶紧点头,可以点头的时候,他那表情,简直是要哭出来了。 我们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紧跟着,屋子里的年轻女人拿着一支竹筒粗细的圆筒走了出来。 “云婆,总是做这样的事,到了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大头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总归,还是要做下去。”云婆好言劝慰了两句,把年轻女人让到了那口箱子跟前。 我一直觉得这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有些熟悉,等看到她走出来,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的脸庞,更让我觉得熟悉,熟悉之极。在我看到她的那一刻,脑子似乎有些恍惚,似乎迟滞了,一下子没辨认出来。但是电光火石的一瞬,我猛然清醒。 这个年轻女人,竟然是……是青萝!跟我失散了很久的青萝!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青萝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她的模样原本就很清秀,只不过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看着都四十多岁了,有些显老。但是,等她年轻下来,就显得秀美无方。 我心头的震撼,只是一刹那,青萝年轻,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儿,上次我见到她,她就比之前年轻了十来岁,看着最多三十多的样子,时隔这么久,再次相见,她已宛若少女。 我上船之前,一身泥污,现在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微微的低着头,青萝没有认出我,拿着那支圆筒,走到了箱子跟前。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古画 青萝走到箱子跟前,老太婆伸手在箱子上划了一下。我看到有很淡很淡的光,在箱盖和箱体之间的印记上闪了闪,紧跟着,箱子被打开了。 “你们俩一人一边,扶着这只坛子。” 老太婆发话,叫我和民夫扶好这只坛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民夫也愣住了。 “快一点。”云婆出声催促,语气中有一些严厉。民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紧扶住了坛子。 我也慢吞吞的扶住坛子,青萝到现在还没认出我,慢慢的打开了那支圆筒,从里面抽出一幅画卷。 这是一幅很老的画卷,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了,画卷的边角已经残旧,青萝把画儿慢慢的展开。我看见这幅画儿整体一片昏沉,有一条很长的路,路两旁是一条奔涌的河,在路的尽头,是一道很宽很宽的大门。 画儿就是这样,没有一个人物,只有这片昏黄的景物。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看到这幅画儿的时候,一下子就被画中那苍凉,肃杀的氛围所触动了。心里莫名其妙的一酸,只觉得这两年自己所受的艰辛疾苦,全都一窝蜂的涌上了脑海,心里很难受。 不仅我难受,民夫也很难受,看着那幅画儿,眼圈竟然红了。 这幅画儿,就和那首河殇曲一样,能带动人的心境。我越看,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转过头,不再看它。 可是民夫好像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眼圈都红了,却还盯着画儿不放。 “你怎么眼圈都红了?” “我……我不知道……”民夫看着云婆,说道:“就是突然……突然想我爹娘了……” “等做完了事,想爹娘,就去看看他们。” “没法看……他们都过世了……” “谁说过世的人就不能见到了?”云婆语气中的严厉消失了,依旧笑眯眯的说道:“你干完活儿,我教你个法子,能见到死去的亲人。” “真的?”民夫一下睁大了眼睛。 “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会骗你不成?”云婆说道:“好了,先干活儿。” 青萝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皱着眉头,把手中的画卷朝着坛子这边拿了拿。距离一近,我看的更加清楚。这幅画儿确实非常残旧,前后可能被修补了很多次,好像随手一碰,整幅画就会化为齑粉。 这时候,老太婆抬手就把坛子给打开了。坛子刚一打开,里面似乎就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道,轰隆作响。坛子摇晃的很厉害,我和民夫一人一边,使劲的按着坛子,才勉强把它给按住。 到了此刻,我才明白,这坛子为什么要装在这口箱子里。坛子一打开,就剧烈摇晃,要是不用箱子卡着,再叫两个人按住的话,坛子没准就滚到外头去了。 坛子晃动的越来越猛,我和民夫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把它按下来。等晃动了一会儿,坛子里面散发出一缕一缕昏黄的光,千丝万缕的光袅袅浮升,最后全都飘到了那幅画儿跟前。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我的眼睛好像花了,我隐隐约约看到,画儿中的那条河,似乎在流淌。千丝万缕的昏黄的光,全都汇聚到了流淌的河水中。 当这些光慢慢的全都汇聚到画卷里的时候,这幅残破的不看触碰的古画,好像被简略的修补了一下。 坛子里的光快要散尽了,就在光芒将要散尽的那一刻,一直沉默不语的青萝突然伸手,在民夫的肩膀上猛推了一把。 民夫毫无防备,被这么一推,整个人就朝前一趴,他趴下的时候,碰到了箱子,撞的我也拿捏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嗖!!! 就在我和民夫一前一后翻滚在地的时候,坛子里最后一道光闪电般的冲了出来。这道光带着浓重的杀机,还有丝丝的寒意,贴着箱子,一下闪到了半空,紧跟着凌空一转,又没入了画卷里。 我心里大吃一惊,这道光显然是要命的,要是没有青萝临时一推,我和民夫肯定要中招。 “大头领……”云婆看看青萝,显然没想到青萝会这么做,但她又不敢责备青萝。 “每次都要这样,我于心不忍。”青萝把手中的画卷重新卷起来,放回了那支圆筒里,说道:“云婆,你莫怪我。” “大头领,要是最后没有这两个人压住那一股戾气,这画儿,就跟没有修补差不多啊……”云婆说道:“大头领,这……” “云婆,莫再说了,我有些困,要去躺一躺。”青萝不跟云婆说那么多,转过身,说道:“你放他们走,不要为难他们。” “是……”云婆无奈,只能点头答应。 我和民夫被云婆叫出来,然后离开小船,来到了河岸上。师爷一直都在岸边等候,看见我们出来,显然也微微一惊,估计没想到我和民夫还能活着出来。 我看着师爷,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老家伙当时把我和民夫喊上船的时候,就知道最后得要我们的命。 “回来了?”师爷的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随即就跟没事儿人一样,还过来跟我们说话。 我不搭理他,心里在不断的思索。现在事情终于有点眉目了,人间路的人到处收人的寿命,就是要拿来修补这幅很古旧的古画。收来的寿命,可能不能被古画一时间完全吸纳,还得有活人的命压住那些杂乱的寿命,把寿命封在画儿里,才能让古画复原一点。 有些事情,到现在已经很明显了,幸亏我之前遇到了卫道,听他讲述了一些过往。他说,人间路一旦出现,黄泉图就要跟着出来。 那幅古画,难不成就是卫道所说的黄泉图?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条小船还停靠在原处。如果那幅古画,就是黄泉图,青萝怎么会掌控着古画?她又怎么突然成了人间路的人? 在这时候,我心里产生了一丝丝怀疑,我怀疑青萝是不是从开始就在装糊涂。不过,这丝怀疑很快烟消云散,青萝是什么样的人,我是知道的。更何况,一直到了现在,她依然心性善良,不忍心看着民夫和我送死,才在最后关头推了我们一把。 这么做,等于这幅古画几乎没有修补,但青萝不在乎这些。 我心里都是疑惑,看着那条小船,我就想着,该不该跟青萝相认。 我很想去跟她相认,然后再询问询问,她怎么会成了人间路的大头领。但是我不敢那么冒失,现在是什么状况,我还没有完全摸清楚,一旦真有了意外,青萝维护不了我,我就危险了。 “咱们,咱们什么时候能走?”民夫这半夜都担惊受怕,这时候小声的说道:“不行的话,咱们……咱们偷偷的走吧……” “怎么走……”我看的很清楚,不仅师爷,就连船上的云婆,都在注视着我们俩,云婆当面答应了青萝,不伤害我们。可是,还有师爷在这儿,云婆不动手,师爷也要拿我们开刀。 还是那句话,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是要沉稳镇定一些,随机应变。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不过,我觉得自己对付师爷他们三四个人,还有一线希望,但是,云婆只要在场,一旦翻脸,我就不可能有活路。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大船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在浅水中的几十个民夫突然炸锅了似的,在左右乱窜。那片浅水升腾起了一片水花,水花之间,还有千丝万缕的黑气。 黑气在河面上弥漫,水花和泉眼一般咕嘟嘟的翻涌,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是,根据我的经验,我感觉肯定是河水下面有什么东西。 “那边出事了!”云婆一看到那边的情景,立刻跟师爷打了个招呼,说道:“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云婆的小船随即调头,朝着那边行驶过去。等小船走远,师爷对我和民夫招了招手,说道:“你们俩,到这边来,再干点活儿,就没事了,你们就能回家了。” 我们俩跟着师爷朝河滩的东边走了走,这里是一片荒滩,大河滩很多这样的荒滩,方圆几十里不见人烟。东边是一片长满了杂草的荒地,走到这里的时候,师爷指了指那些丛生的杂草,说道:“你们俩,每人割两大捆荒草,割完了之后就算完事。” 民夫信以为真,立刻就弯腰去割草。我们也没有镰刀,只能用手直接去拔。我一边拔草,一边不断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师爷站在一旁,像是在监工,但是紧跟着,他的两个同伴就悄悄从身后围拢了过来。 我一直不动声色,等到对方离的近了,猛然间就纵身扑了过来。 我一回头,就看见了一道雪亮的刀光,低头一躲,顺势又朝扑向民夫的人踢了一脚。 民夫大惊失色,到了这时候,他什么都不顾了,调头就跑。他这么一跑,一个人急速追击,剩下的一个,连同一旁的师爷,都朝我逼近过来。 师爷之前一直没动过手,看着好像弱不禁风,是个糟老头子。然而,等他真的动起手的时候,我才陡然惊觉,师爷也是个高手,只不过隐藏的很深。 第二百六十四章 得救 我被师爷他们两个人围攻,顿时手忙脚乱,原以为自己可以应付,可万万没看出来,师爷的功夫如此之好,我一下子就落尽下风。 眼瞅着斗不过对方,我想要转身逃走,可师爷一动起来,便快的一塌糊涂,抢在前头,挡住我的去路。 “没想到,还会几手功夫,却混在渡口当苦力。”师爷冷笑一声:“看来,还真的留不得你。” 这句话一说完,师爷和身后那人一起动了手,只应付师爷一个人,就已经非常吃力,再加上身后的帮手,我顿时就陷入了死局。 我不肯束手就擒,回身招架身后那人的时候,师爷一拳正砸在我的后脑勺上。这一拳力道十足,我一下被砸的昏昏沉沉,一头栽倒在地。 “赶快解决了。”师爷收回手,看看那边,那个民夫没有功夫,跑的却快,不要命的狂奔,师爷微微皱起眉头,说道:“解决了这小子,去把那个苦力也给杀了,手脚干净些,就地埋掉,不要让人看见。云婆那边,我还得支应一下,那是财神,不能得罪。” 身后这人应了一声,师爷就匆匆的朝着那边跑过去,大船那里肯定是出了事,云婆赶去料理,师爷也得跟着。 师爷走了之后,他留下的人抬手拿着刀子,冲我走过来。我的脑袋仍然像是坠着一块铅,沉重的抬不起来,眼神随着脑袋一起眩晕,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此时此刻,我没有起身的余力,眼睁睁看着那人举刀走到了面前。 这人举着刀,也不废话,直接就要劈落下来。就在这一刻,我看见他的身子好像猛然一仰,紧跟着,手里的刀就掉在地上,两只手使劲的扣着自己的脖颈,不断的踉跄着后退。 我一看到情况有变,急忙强撑着站起身,歪歪斜斜的走了两步,想要捡起对方丢下的刀子。但师爷那一拳真的把我给打晕了,只走了两步,随后又摔倒在地。 这个时候,我看见那个人跟仰面朝天的摔倒了,摔倒之后,他挣扎的很厉害。可是,周围除了我和他,再没有第三个人,而眼前的这一幕情景,宛若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死死的扼着他的脖子。 这人只挣扎了片刻,渐渐没了动静,显然是死了。到了这时候,我终于缓过了这股劲儿,使劲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站起身,我这边刚站起来,刚才那个追击民夫的人跑回来了。 一看见对方回来,我心里就咯噔一声,民夫没有功夫,多半已经遇难。我听到对方穿梭草丛中发出的沙沙声,立刻躺倒在地,佯装昏厥。 等那人一跑过来,看见眼前的情景,当时就晕了。他以为我和他的同伴都已经死掉,急忙想要查看。 趁着这个机会,我手起刀落,一刀砍到对方的脖子上。只可惜这一刀没能直接把他杀掉,也没有砍到血管,这人二话不说,捂着脖子就朝大船那边飞奔。我唯恐他回去报信,要是惊动了师爷或者云婆,我肯定是跑不脱的,所以,我抓着刀子就追了过去。 对方的脖子在流血,为了逃命,迸发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我追的非常吃力,追到一半儿的时候,彼此还间隔着三四丈的距离。我觉得已经追不上了,就打算要放弃,现在不管那么多,先走了再说,走一步算一步。 就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那人可能是心神慌乱,突然摔了一跤。跑了这么久,估计也是失血过多,没能一下站起来。我看着有了机会,急忙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我从来都不愿杀伤人命,但是此时,我终于体会到了很多人说的那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闯荡江湖,并不是每一步路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走,有时候即便不想,却也要违背初心。 他不死,我就要死,面对这样的情形,谁又能独善其身? 我几步就冲到跟前,手中的刀子举了起来,但是,这一刀还没有落下,我陡然觉得不对。 我下意识的抬起头,左右一扫,余光就在不远处看到了云婆的身影。云婆拄着拐杖,正无声无息的注视着我。 她看着我要杀人,却没有上前阻拦,这就说明,云婆对这些人的性命是不在意的,她只是想看看,我杀了人之后又要做些什么。 我这么一迟疑,摔倒在地上的人急忙连滚带爬的朝着云婆那边去了。我一步一步的后退,我还有自知之明,云婆的功夫,我再练几年也斗不过她,除了逃走,就没有别的路了。 我就觉得自己太倒霉,云婆刚才还在大船那边观察情况,可是不知不觉间又到了这儿。抬头再看看,大船那边似乎是安静了一些,刚才从浅水中逃上岸的民夫又重新慢慢聚拢到了一起。 “你不是要杀人么?”云婆看着我,说道:“动手啊。” 我抓着刀子,转身就跑。跑了几步之后,我回头一看,已经看不见云婆的身影了。 呼!!! 身边陡然响起一阵汹涌的破空声,我连头都来不及转,直接举刀招架了这一下。 可以说,我此刻的反应救了自己一命。在我举刀的时候,一股雄浑之极的力道,立刻轰击到了刀上,我一下拿捏不住,长刀脱手而飞。 可就是如此一来,我总算是避过了这凶险的一击。直到此时,我才看到云婆身影如鬼魅,快的异乎寻常,就是她杀到了跟前。 我的脑子飞速转动着,和自己的预想一样,云婆的功夫好,而且身手太强,速度又太快,在陆地上,我绝对不可能逃过她的手心。我连想都没想,身子在地上一滚,爬起来就不要命的朝着不远处的河水奔去。 我知道现在只要有一点迟滞,云婆那把拐杖可能就要敲到我的脑袋上。我还不想死,所以跑的特别快,一口气冲到水岸边,纵身便跳了下去。 然而,在我落水的那一刻,陡然感觉自己的脚脖子一紧,似乎是被绳索之类的东西给套住了。等到我落入水中,脚脖子上的绳索立刻收紧,开始朝回拉。我经不住这股力道,直接从水里被拉了出来。 出水的那一刻,我看到云婆一手拖着一根又细又长的绳子,一手还在来回的拽。我的脑袋大了,脚脖子上的绳索根本就挣脱不开。被云婆这样拖上岸,只是死路一条。 我在全力的挣扎,但是还是被云婆给拖了过来。这一入水,身上脸上的泥污都被洗刷干净,露出了自己原本的相貌。云婆端详了我一眼,笑着说道:“还很年轻嘛,身手功夫也不错,只可惜啊……” “云婆!” 就在云婆的脸庞浮现杀机时,那条小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近前,青萝就站在船头,大喊了一声。 我回过头,青萝借着月光,正望向我。脸上的泥污洗刷干净,青萝显然是把我给认出来了。 尽管青萝如今已经宛若少女,尽管她跟我初见时判若两人,然而,青萝对我的牵挂,似乎一成不变。她望向我的时候,眼神里全都是眷顾,不舍。 “云婆!你住手!” 青萝看到是我,再也顾不上许多,直接从船头跳到了水里,又游到岸边。云婆不知道青萝为什么突然就阻拦自己,急忙把我丢在一旁,自己迎了过去,这时候,师爷也过来了,也分不清是什么状况,暂时站着没动。 青萝从浅水游到岸边,云婆急忙把她拉起来,青萝什么都不管,径直朝我跑了过来。她跑的很快,可我瞧得出,青萝依然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半点功夫,身子也还是有些虚弱。 她这样心急火燎的跑,等跑到我跟前时,一下摔倒了。可她不觉得疼,手脚并用的爬到我身边,一把就抓住我的手。 这一刻,青萝的眼眶红了,嘴角却绽放出了笑容。 “十三……”青萝望着我,喃喃说道:“是你,真的是你,十三……” 我看到青萝的时候,心里也是一阵翻涌,种种情绪不由自主的开始泛滥。说起来,我和青萝倒真的有夫妻之名,尽管已经分开了许久,可是现在回想一下,过去的她,对我百依百顺,又照顾的细心周到。从小到大,似乎还没有人那么无微不至的关怀过我。 “青萝……”我回了一句,可是两个人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重新见面,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我原本没有打算跟青萝相见,只怕会有什么祸端。到了现在,已经见面了,就没必要再遮掩。 “十三,我找你找了很久,你……你到什么地方去了……”青萝起身,顺手把我也给拉了起来,看到我浑身都沾满了泥沙,她急忙弯腰,和过去一样,替我把身上的沙子都拍掉:“我们上船去说……” 青萝拉着我站起来的时候,身后的云婆和师爷都呆了呆,他们没有想到,我这样一个苦力,竟然跟他们的大头领熟识。 他们都不傻,已经看出来,我和青萝不仅熟识,关系似乎还非同一般。 第二百六十五章 流落经历 青萝一出面,云婆就不敢再说什么了。我发现,云婆对青萝,确实是真心畏服,我也搞不懂,青萝手无缚鸡之力,云婆这样的高手,到底因为什么对青萝如此恭顺。 云婆不说话,师爷就更不敢说话了,青萝带着我,先上了那条小船。等我登船的时候,顺势朝那边看了看,那条大船仍旧停在原处,很多民夫都在浅水里,不知道挖掘着什么。刚才我和另一个民夫的遭遇,那帮人都不知道,正干的热火朝天。 等上了小船,青萝带我进了刚才她休息的那间小屋,等到门关上之后,青萝立刻抓住我的手,说道:“十三……我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我找你找了很久……” “这么长时间了,你是怎么过的?”我贴着房门侧耳倾听,觉得云婆并没有跟着上船,所以胆子也大了一些:“怎么跟这些人混到一起来了?” “云婆很久以前,照料过我。”青萝轻轻咬了咬嘴唇,说道:“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可是,当时她照料我时,尽心尽力,无微不至。” 青萝一边说话,一边急急忙忙的拿了些点心茶水,让我先吃一点。我的确是有些饿了,折腾了这么久,肚子里空空如也。在青萝面前也用不着装模作样,我拿着点心,一口气吃了几块。 青萝看我吃的香甜,也很开心,端了杯茶给我。 我对青萝有绝对的信任,青萝同样也是。我问当时我们失散之后,她是怎么又跟云婆碰面的。 当时我被俏三月给抓了,踪影全无,青萝焦急,实在等不住了,就出门找我。这一找,我们就此失散,她一个人漂泊了差不多两个月时间,最后,在一个小镇滞留下来。 那时候,青萝得了病,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发烧。可她的身子弱,一发烧就是高烧,身边无人照料,凄凄惨惨。就是在青萝高烧昏迷的时候,还惦记着我,等她苏醒,还没有痊愈,又拖着沉重的身躯出去寻找。 就这样走了两天,青萝想找一条客船,最后还是在离渡口很远的地方,遇到了一条小船。青萝央求船家,愿意出高价,而且提前给船家付了一些船钱。 船家看到青萝随身带着不少钱,就起了歹心,他是想把青萝拉远一点,然后直接杀人劫财,再把尸首丢到河里。青萝一无所知,坐在船上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 那是个夜晚,船家带着青萝朝下游缓缓行驶了大概十多里,就在船家露出狰狞面目的时候,夜幕中的河水,突然像是裂开了一道缝隙一般,小船载着两个人,直接从河水的缝隙里滑了进去。 如此一来,船家也慌乱了,顾不上再对青萝下手,只想着如何逃生。小船被河水吞没,似乎一直滑动在河水之间的缝隙里,这条缝隙里没有水,小船滑动的很快,一瞬千里。 不多久,在前方一片漆黑之间,好像闪动起了昏黄的光,青萝听到了一阵哗哗的流水声,小船猛然一震,好像从河水之间的缝隙中落定,落入了水中。 我有点听不明白,小船本来就滑动在河水分开的缝隙里面,又落入水中,那不就等于沉到了河底? “不是……”青萝可能也不知道怎么跟我解释,想了一想,转身拿起了那支装着古画的圆筒,又把古画给取出来展开,说道:“小船就是落到……落到这条河里了……” “落到这条河里?”我吃了一惊,青萝不会撒谎,更不会骗我,她的意思是说,这世上还真的有这古画里这么一个所在。 一条漫长的路,道路旁便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河中的河水,就和大河的河水一样,昏黄一片。 青萝当时吓坏了,我也知道,仅仅看着这幅古画,就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尽的悲凉和凄惨,更不要说身临其境。 小船落到那条河里,就开始沉没,船家拼死挣扎,却无济于事,在这条河里,水性再好都没有用处,船家几乎是跟着小船一起沉入水中的。 青萝的处境比船家好一些,等一落水,就一直漂浮在水面。很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过来另一条小船。 “那是一条……捞尸人的船……”青萝说道:“就和你当时在河边捞尸用的船差不多……” 青萝当时跟我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天天下河去捞尸,对我们捞尸人,青萝还是有些熟悉的。 听到她此刻的话,我心里翻江倒海,无法平静。青萝说的很明白了,那条河里,有一条用来捞尸的船,就是这条捞尸的船,把青萝从水里救了上来。 青萝获救之后,看到了救她的人。那是一个看着大约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应该是个捞尸人,不过,中年男人面相文雅,不像是个出力气干活的人。他把青萝救上来之后,语气很温和,跟青萝说了几句话,让她不要害怕。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青萝一看到这个人,就生出了很浓重的亲近之感。她觉得这个人值得相信,不会害自己。 中年男人驾着这条船,带着青萝顺河水走了很远,河水就在那条道路的旁边,顺流而下,渐渐就到了道路尽头的那扇大门跟前。走到这儿,中年男人对青萝说,若是困倦了,不妨就休息一下,路还有很长。 青萝当时还没有完全退烧,的确是困顿不堪,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些睡不着。中年男人又问她,还有没有什么亲近的人,或者亲戚,或者朋友。 那时候,青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我,也想到了云婆。云婆曾经照料过她很长时间,对她体贴入微,青萝单纯,中年男人一问,她就直接说了。 中年男人点点头,又开始继续驾船。可能是出于对对方的信任,青萝渐渐的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特别踏实,也睡的很沉,等到青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置身在一片不知位于何处的洞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苏醒之后,她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许久都没有见过的云婆。 云婆见到青萝醒来,也有些激动,毕竟两人分别很长时间了。云婆可能就是为了照顾青萝而来,暂时就在这洞里让青萝休养。 青萝问过云婆一些事情,但云婆答的模棱两可,青萝是个好脾气的人,云婆回答的模糊,她也没有再去追问。过了大概一两天时间,中年男人来了,看了看青萝。 直到这个时候,中年男人才跟青萝说,就是当时听她讲,云婆以前照料过她,所以才专门去把云婆给找来了。 青萝太单纯,而且对这个中年男人的信任,似乎根深蒂固,她就信了对方的话。同时,她又央求中年男人,能不能顺便也找找我。 中年男人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不置可否,青萝就不敢再问了。 从那时候开始,青萝就在这里暂时安身,休养身体。这个地方虽然不是什么住宅庭院,但一应物品,都是精致之物,再加上云婆悉心照料,青萝的身体康复了,而且比之前还好了一些。 等到身子养好,青萝就想走,她一直都惦记着找我。云婆劝了劝,没劝动。恰好那个中年男人又来了,青萝跟对方说了说自己的意思,中年男人考虑了一下,然后跟青萝说,要走也可以,但是能不能替自己做件事。 青萝肯定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听到中年男人的话,当即就答应下来。 那个中年男人就给了青萝一幅画,让她带着这幅画,跟云婆一起到外面去。青萝并不知道这幅画有什么用,但是,中年男人说,带着这幅画四处走走,没准就能找到我。 中年男人离去时,让青萝再休息几天,彻底把身子养好了之后再说。 就是那天夜里,青萝入睡之后睡的很沉,她朦胧之间好像做了个梦,梦乱七八糟,做完就回想不起来了。 这一觉睡的时间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长,等青萝醒来,中年男人和云婆都没有在。青萝是无意中照了镜子,才发觉自己的模样变的比之前更年轻了。 她等了很长时间,云婆才带着一些东西回来了,对于青萝的变化,云婆也很高兴,她说,青萝比以前年轻,也更漂亮了。 随后,云婆和青萝一起离开,她们先到了一个不大太的小镇,在镇子里见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很陌生,青萝以前没有见过。对方对青萝非常恭敬,开口闭口就是大头领。 青萝带着那幅画,先后又跟随云婆到了几个地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人搬一口坛子过来,坛子里,装的是写好了性命和八字的黄纸,每次用古画吸纳了坛子里冒出来的那些光之后,残破不堪的古画好像就被修复了一些。 然而,每次用坛子里的光来修复古画,最后总会有两个无辜的人死去,这让青萝无法接受。 就在她萌生了退意,打算要独自离开时,发生了一件事情。 第二百六十六章 回归 青萝打算要离开时,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中年男人驾着那条捞尸的船来了,中年男人跟青萝说,这是青萝答应的事,为什么言而无信。 中年男人似乎有些伤感,说着说着,眼圈还泛红了。青萝在梦里无言以对,再加上她心软,离开的念头,就渐渐开始动摇。 等到青萝醒来,她觉得,那只是个梦而已,然而,那个梦让青萝心里不安,已经动摇的念头,渐渐瓦解。青萝就抱着一个念头,跟着云婆走南闯北,同时也要不断的寻访我的下落。 我听完青萝的讲述,心里就不断的琢磨着。毫无疑问,云婆应该就是人间路的,而那个捞尸的中年男人,又会是谁? 而且,这个时候我开始重新正视一个问题,那就是青萝的身世。鱼伯最早把青萝带来的时候,只说了青萝是师傅的表妹,别的就没有多谈。然而,青萝若真的是师傅的表妹,那云婆之类的人,师傅难道不知道? 我想的有些头疼,也想不出个头绪,很多事情,青萝自己都忘却了,现在又找不到师傅,肯定没有答案。 “十三,这么久了,你过的好不好?”青萝讲完自己的经历,就不断的询问我。 我的经历比她复杂一些,也惊险一些,可是不知从何讲起,只是挑挑选选的说了一部分,即便如此,青萝也听的惊心动魄。 “既然这次遇到你了,十三,你就……你就不要走了。”青萝小声说道:“等我跟云婆说一说,找到了那个人,将画还给他,以后,我就不跟着他们做这些事了。” 我听了之后,只是一声苦笑。现在的我,已经有些身不由己了,不管是什么事情,总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我一走容易,可是青衣楼怎么办?卫道托我带给方小荷的那些话,又该怎么办? 而且,我现在已经感觉到了有些为难。我大概能确定了,青萝手里的那幅画,多半就是人间路的黄泉图。人间路,青衣楼,本身就是死敌,现在让我夹在中间,十分为难。 “青萝,我跟你说。”我想了想,不管怎样,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让青萝跟人间路撇清关系,她不走,青衣楼对付人间路,会有很大的麻烦:“你不要参与什么,要置身事外。” 青萝早就想把这些事情给丢下了,如今遇到我,更是坚定了信念。 我拿着那幅黄泉图,又仔细的看了看。这幅画只是一幅画,没有题跋和落款,千百年匆匆岁月,在这幅画上留下了一道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我觉得,人间路现在要做的,就是想修复这幅画。 “那帮人在大船那边,做什么?” “我不知道。”青萝摇了摇头,她虽然被云婆他们称为大头领,但是她从不管那么多闲事。 我和青萝说着话的时候,就感觉船上好像来了人,我立刻停下嘴边的话题,说了点闲话。果然,不多久之后,云婆就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等她进来,青萝对她说道:“云婆,你来的正好,我想跟你说件事。” 青萝把自己的想法跟云婆说了,云婆很为难,我看得出,云婆在人间路可能有相应的地位,但她不是主事者,这种事她自然做不了主。 “这件事,最好……”云婆顿了顿,说道:“最好还是你当面跟他说清楚,把画交还给他。”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的命,终究是人家救下来的,现在要走,也要当面说一说。云婆,你带我去吧。” 云婆还是为难,不过,最终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我觉得,这倒是个好机会,如果能跟着青萝一起去看看,没准还有收获。 但是,我也有些后怕,明知道对方是人间路的人,自己要冒险跟着青萝一块儿去,真出了什么事,青萝多半是帮不上忙的。 我正在心里暗自犹豫,云婆就转过头,望着我说道:“这不是你的事情,你不用跟着,大头领的安全,你更不必担心,只要老婆子我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不会少一根头发。” 我白了云婆一眼,想跟她争执一番,却又觉得没必要。云婆在这儿跟青萝说好,明天一早就动身出发,然后转身出去了。 我和青萝赶紧商量了一下,左思右想,我还是不能跟着青萝一起去,现在的情况,我得原原本本的转告给青衣楼,不管怎么说,都得让他们有个准备。 我们俩约定,我就在桐川城等她,等青萝把事情办妥,然后到桐川这边跟我碰面。 青萝知道我要去桐川,就用小船送我。船连夜回到距离桐川不远的地方,在我下船的时候,青萝悄悄拽了拽我的衣襟,小声说道:“十三……这一次,不要再让我找不到你了……行吗……” “不会找不到我,我即便不在桐川,你到了之后,到梨园戏台去,说找我,他们就会妥善安排。” 我们俩说好,我就下了船,青萝虽然淳朴一些,可是不是没有一点点心眼,她专门让云婆和师爷都留在自己身边,如此一来,对方就抽不出手来追击我。 我走出去很远,还能看到青萝站在那条小船上,静静的朝这边眺望着。 我先来到了桐川附近的渡口,此时已经清晨,渡口的一些苦力聚集了起来,都在议论昨天的事情。昨天的人还没回来,眼前的这帮人已经开始憧憬,希望今天还有昨天那种好差事。 我在渡口这儿逗留了一段时间,为的就是想观察一下,有没有人暗中尾随。不过,这一次云婆带的人不多,昨天还折损了两个,再加上青萝在盯着他们,所以观察了两三个时辰,我觉得无人尾随,这才悄悄的动身,一口气赶到了桐川。 我在桐川已经很熟了,一进城,就急匆匆的朝梨园戏台那边赶。说起来,真的是凑巧,在我走到半路的时候,一下子又遇到了穆青桥。 “你怎么又回来了?”穆青桥显然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在桐川,他先是惊愕了一下,随后又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微微侧着脸,说道:“不是当初自己很有骨气,赌气走了么?既然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对啊……”穆青桥身后的两个随从也想跟着帮腔,这俩人,记吃不记打,当时被方小荷下令截去了一根手指,现在还要跟着穆青桥对我冷嘲热讽。 “你们两个,若是觉得自己手指多,尽管跟我多说些废话。”我看见穆青桥,心里的气就忍不住,冷冷的注视着对方,说道:“说吧,我就站在这里听着。” 如此一来,对方涨红了脸,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我看着他们不言语了,这才迈步赶路,一口气走到梨园戏台,方小荷正巧在。 对于我的归来,方小荷也有些意外,不过,她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既不询问,也不责备,让我坐下来,然后端了杯茶给我。 我觉得,这才是方小荷的处世之道,已经过去的事,现在再拿出来说说谁对谁错,或者赔个礼,或者道个歉,其实没有必要。如果双方都是豁达之人,什么都不说,事情也能过去,若是小肚鸡肠的人,那么就算脸对脸的说一天,心中的怨恨还是消除不掉。 方小荷不提这些,正合我的心意。我们俩说了几句,趁着没人,我就把自己这次重新回到桐川的来意跟她说了个一清二楚。 我带回来的消息,对青衣楼来说至关重要,尤其是卫道传的话,让方小荷立刻警觉。 “宝爷,你赶了这么久的路,多半是困倦了,你去休息,我先召集堂主们,把事情跟大伙儿说一说,若是有什么对策,会叫人告诉你。” 从梨园戏台出来,我也不好意思再到陆翻家里去住了,直接找了个小客栈,在客栈安顿下来之后,已经黄昏时分。正经事已经跟方小荷说完了,我躺在床上,脑海里又出现了瑶月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 这次来到桐川,我就是想找瑶月,当面问一问,她给我的那份曲谱,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我这样直接去问,能问出些什么?瑶月若是无意,她自己也不清楚曲谱的事情,若是有意,那么我问了估计也没有结果。 这件事如今想起来,就好像心里的一根刺,扎的我很难受。我在小客栈里呆到夜里,实在是躺不住了,独自一人悄悄的溜了出来。 喧闹了一天的桐川城,入夜之后开始消沉,不过,烟云楼那边,却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我无声无息的来到了烟云楼后面的那条小巷,抬头一看,二楼的那间房里,亮着灯火。 灯火亮着,就说明瑶月一定在,我想来想去,又不知道该不该如此突兀的去找她。一个人在这里徘徊了很长时间,突然,我看到有人东张西望的朝着小门这边走了过来。 我赶紧躲到一旁,只露出一双眼睛,朝里面窥视。 这一眼看去,我就认了出来,从那边走来的,是烟云楼的一个伙计。那个伙计,我还认识,就是当初第一次来到烟云楼,受了伴春委托,给我暗中传话的年轻伙计。 第二百六十七章 问不出的结果 深更半夜,这个年轻伙计偷偷跑到后门这里,肯定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儿。我没有出声,依然躲在暗中,悄悄的看。 伙计朝周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然后掏钥匙打开了后门。随后,他走了几步,在小楼下面学了两声鸟叫。不多时,我看见伴春拿着一个包袱,匆匆忙忙的下来了。 “伴春姐,快走吧。” “我这一走……”伴春此刻的模样,显然是想要逃难,她看看年轻伙计,满脸都是复杂的神情:“唉……” “今天这里生意忙,人都在前头忙活,看守小楼的人,好容易被我引走了,伴春姐,长话短说,赶紧走吧。”伙计交代道:“我在城里给你寻的住处,你记下了吧?先躲两天,老板娘肯定要派人到处找你……” “那……”伴春咬了咬牙:“那我走了……” “伴春姐,一路小心。” “你也……你也小心……” 伴春拿着包袱出了小门,伙计随即从里面又把小门给锁了,加快脚步朝前头走去。我看着伴春现在的样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暗中跟了过去。 伴春一路走,一路不停的四处张望,可能是害怕有人追过来。过了一会儿,她又转到了另一条无人的小巷里。我不知道她要去哪儿,反正看着此刻的情形,越来越觉得,她好像偷偷摸摸的。 我加快脚步,紧走了几步,在后面喊了一声:“伴春。” 正在快步向前的伴春被吓了一跳,身子一哆嗦,忍不住回头张望。这一眼就看到了我,伴春显然没想到是我跟了过来,一时间站在原地呆住了。 “伴春,这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我走到她跟前,说道:“不用照顾瑶月姑娘了?” “瑶月姑娘……”伴春咬了咬嘴唇,反正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是出了什么事了?” “是……出了点事……”伴春点点头,可是又没有往下说。 “走,朝前走走,找个僻静地方,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啊。” 我和伴春走到巷子口,然后又走了一段,那边是一片卖早点的摊子,锅碗瓢盆杂乱不堪,我们俩躲了起来,等躲好之后,我就问伴春,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瑶月姑娘出事了?” “一言难尽啊……”伴春又咬了咬嘴唇,说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成这样了。” 瑶月在烟云楼的时间不长,但是名声却是不小,不仅本地人时常到烟云楼,想要一睹芳容,就连一些过路的外地人听到了瑶月的名头,也专门到烟云楼来坐一坐。 前些日子,沙帮的大少爷沙连海从桐川经过,听说了瑶月的名声,专门跑到烟云楼看了看,一看之下,惊为天人,当时就去跟老鸨商量,要跟瑶月共度良宵。很多事情,老鸨是不知道的,当初瑶月自己花钱,托我帮忙,摘了她的头牌,尽管那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老鸨却浑然不觉。 她只是觉得,既然头夜都没了,瑶月这个卖艺不卖身的规矩,也就等于作废,所以没经瑶月同意,就应了沙连海的请求。 我知道沙帮,听字眼,这好像是一帮采沙人,确实,很久以前,沙帮就是一群采沙人为了自保,而聚集在一起形成的帮派。但是时过境迁,如今的沙帮,跟采沙已经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最早的采沙人,常年都在河里采沙,所以,他们对大河非常熟悉。还是那句话,大河的河底,有很多东西,沉积在深深的泥沙中,尤其是每年汛期之后,东西更多。这些东西里面,有的没用,但也有一些很珍贵的古董,采沙人有时候偶尔捞上来一件,变卖之后,发现利润比采沙要大的多,渐渐的,他们就把生意的重心,从采沙变成了捞东西。 这种买卖,在河滩的北边叫“划水”,南边就叫做沙帮。沙帮的生意做的很大,也是有数的几个大帮派,财大气粗,实力雄厚。沙连海年少多金,出手阔绰,给的价钱让老鸨无法拒绝。 老鸨收了沙连海的钱,把事情跟瑶月说了,但瑶月坚决不肯,老鸨最后威逼利诱,可能是捏住了瑶月的什么软肋。 当天晚上,沙连海兴冲冲的上了小楼,一夜没什么动静,但是到了第二天,伴春去喊瑶月起床的时候,连喊了几声,都听不到回应,她心里起疑,最后破门而入,一进门就傻脸了。 瑶月已经无影无踪,只剩下沙连海一个人,跟傻子一样,躺在地上,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件事一下子闹大了,沙连海不知道什么原因,总之是痴傻了,瑶月又无影无踪,不知去向。沙帮来了人,找烟云楼的麻烦,老鸨一下子手足无措。这个事原本跟伴春没啥关系,可是瑶月消失了,麻烦就落在伴春头上,老鸨叫人把伴春关在楼上,自己又派人四处寻找瑶月。 伴春被关了几天,沙帮那边又来了人,说是要把人给先带走。伴春慌了,幸亏她平时跟那个年轻伙计姐弟相称,关系很好,年轻伙计冒险把伴春给放了出来,让她自己逃命。 “有这回事?”我听完伴春的话之后,就觉得半信半疑,瑶月的脾气,我倒是清楚,她不想做的事,别人出了再多的钱,她也不会就范,拒绝沙连海,这肯定在情理之中。 但是,沙帮那么大的势力,这事情一拖就拖了这么久,伴春没啥事,却被关了好些天,我有点想不明白。沙帮若是想要抓人,早就抓了,也等不到现在。 “伴春,咱们总算是认识,你若真出了事,或是瑶月出了事,跟我说,我一定尽力帮忙,可是,你要是隐藏了些什么,还叫我怎么帮忙?”我叹了口气,说道:“瑶月如今是在什么地方,你恐怕不会不知道吧?”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伴春,沙帮是什么来头,你应该清楚,他们若是想抓人,这会儿,四个城门肯定都被他们给盯上了,你还想暗中逃走?” 我反正就是连哄带吓唬,伴春没经历过这种事,听完我的话,果然害怕了,神情中夹杂着些许不自然,全都被我看在眼里。 “瑶月在哪儿?” “我现在要回住处去,等回了住处,再慢慢说,行不行?”伴春朝后面看了看,说道:“我害怕他们的人一会儿发现我不在,就会出来找。” 我想想也是,就让伴春在前面带路。 伴春一直低着头走,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走了很远,她带我来到了城南一片民居附近。这里是一些穷苦人住的地方,狭窄拥挤,人口多,非常杂乱。伴春在密如蛛网一般的小巷里穿梭,不多时,就来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小院跟前,拿钥匙打开了门。 小院破旧不堪,落满了灰尘,也不知道多久都没人居住了。 伴春带我进了院子,把院门插好。我问道:“现在能跟我说了吧,瑶月在什么地方,你肯定知道的。” “我确实知道。”伴春直到进了院子,神情才轻松下来,吁了口气,说道:“先等等,我走的急,全身都是汗,先进去换个衣服。” 伴春拿了把椅子,叫我在屋门口等等,我坐下来,伴春就进了屋。我心里已经有数了,瑶月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青楼红倌人那么简单,她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我足够的怀疑。 有些事情,我简直不敢去想。我跟瑶月无冤无仇,平时交往不多,但交往的还算好,可是,她为什么要给我一份被改动过的河殇曲?这么做,究竟是什么原因? 我自己想不出答案,就想着,只能等伴春说出瑶月的下落之后,再去追问瑶月。 我思来想去,不知不觉间等了有一刻时间,伴春还没出来,但是,我隐隐约约就嗅到了一股什么东西烧糊的气味。我转过身,敲了敲房门,却无人回应。 这个时候,我已经感觉有些不对了。 “伴春!?伴春!?” 我加大了声音喊了喊,依然没有得到回应,我用力一撞房门,把门撞开。 那股似乎烧糊东西的气味,更浓重了一些,还有丝丝缕缕的烟气。小屋不大,只有里外两间,摆着杂乱的破旧家具。外间没有人,我跑到里间的时候,一下子呆住了。 里间的门窗闭的很严,伴春显然没有从窗户逃走,里间空荡荡的,地上留着一截已经被烧成焦炭般的尸体。 尸体烧成这样,肯定面目全非了,然而,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短短一刻时间,伴春就能把自己给烧成一截焦炭? 想要询问的事情没问出来,又摊上这么一档子事儿,我的头大如斗,一时间不知所措。 我定了定神,自己又小心看了几眼,伴春随身携带的包袱还在墙角,难道,就这一刻时间,她真的烧成了炭? 我正皱着眉头,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有人来了。 我急忙就从屋子里跑出来,但是跑到院门的时候,从院门左右两边的小路上,已经冲来了十几个人。 我看见为首的人,本就发胀的脑袋,立刻像是要炸裂了一般。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不白之冤 小巷两边都过来了人,显然是把巷子给堵死了,而且,为首的那一个,竟然是穆青桥。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怎么穆青桥会这个时候突然带人过来。 然而,脑子里电光火石的一闪,再联想到伴春拿已经烧的焦黑的尸体,我顿时觉得,自己是落进圈套里了。 “这一次,你还有什么话说?”穆青桥带着人到了跟前,冷冷一笑:“都说拿人拿双,拿贼拿赃,我们到这儿,就是来拿赃的!” “你在说什么?”我知道不妙,可是一时间又不知如何解释,我觉得跟穆青桥没什么好说的,他对我的成见太大,俩人的冤仇也深。 “说什么?你装的是真像。”穆青桥慢慢的仰起头,说道:“我们青衣楼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一句话,就推的一干二净了?” “你……” “别啰嗦了!”穆青桥显然有点不耐烦,猛然一挥手,对身后的人说道:“进去找一找。” 穆青桥带来的人不少,他一发话,立刻冲进去了四五个人,剩下的仍然在外面把我给堵着。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儿,屋子里的伴春已经烧成炭了,现在我说什么也都洗脱不掉。 我也不跟穆青桥啰嗦那么多,转身要走,却被穆青桥给拦住了。他还没有说话,冲进屋子的人就转身回来,跟穆青桥耳语了几句。 “好样的,果然是杀人灭口。”穆青桥的表情有些幸灾乐祸,低喝道:“去,把他先给抓了再说!” 我肯定不会就范,等两边的人想要靠拢过来,我立刻准备还手。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怒目而视:“叫总堂和十一娘出来说话!” “出了这种事,你还有脸见总堂和十一娘?” 我听着穆青桥的话音有些不对,正要质问,身后的人群突然让出了一条路,我看见方小荷从那边走了过来。 “总堂。”穆青桥死死的盯着我,对方小荷说道:“人赃俱获。” 我不理会穆青桥,转而望着方小荷。我觉得,方小荷跟我无仇,而且,她比穆青桥讲道理,有什么事情,跟方小荷说,总会有个结果的。 然而,我又觉得有些不对头,我自己偷偷溜出来,原本是想看看瑶月在不在,找她问问那首曲谱的事儿,但瑶月不在,只找到了伴春。伴春对青衣楼来说,只是个小人物,可这一次,竟然连方小荷都到了这儿。 事情肯定不对劲。 “总堂。”我望着方小荷,说道:“我刚才是在屋子外面,那个伴春,她说身上出了汗,要进去换件衣服,但是进去之后,就没再出来……” 我也没有隐瞒,把详细经过跟方小荷说了,方小荷一言不发,默然无语。我渐渐的就有点急躁,自己分明说的够清楚了,可她就是憋着气不出声。 “这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替你说话了。”方小荷摇摇头,说道:“先跟着我们走吧。” 方小荷这句话一说出来,穆青桥的人立刻跟得了圣旨似的,上来就要推推搡搡押着我走。我把他们都甩到了一旁,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青衣楼来了这么多人,我想逃是肯定逃不掉的,既然如此,那就跟方小荷把一切都说清楚。 我跟着他们,离开了这片密如蛛网的小巷,一众人出来之后就三三两两的散开,但依然堵着各处的路口,可能是谨防我逃走。我也不知道,一个伴春怎么会引出这么多的事端,但方小荷总是一言不发,我也没有办法。 最后,我们重新回到了梨园戏台,到了戏台,我看见十一娘他们几个堂主都在。 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堂主们。这些人也都不开口说话,一个个盯着我看,看的我心里发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实在是憋不住了,问道:“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出来?” “我问你。”方小荷的脸庞,罕见的浮现出一丝冷峻:“烟云楼的那个伴春,是你哄骗出来的,然后又杀了灭口的?” “什么是我哄骗出来的?”我立刻打断了方小荷的话,尽管之前已经跟她说了一遍,但现在还是耐着性子,当着众人又说了一遍。 众人听完,都没说话,但有些人脸上明显出现了怀疑的神情。我自己想想,这事似乎真的有点巧,我刚刚回到桐川,一夜都没过,跑去找瑶月,就恰好遇见了伴春偷偷逃走,随后又被烧成了焦炭。 “你还年轻,有时候鬼迷心窍了,我也能体谅。”十一娘坐在一旁,终于开口说话:“可你不能吧什么都瞒着,要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我瞒什么了?” “够了!”这时候,俏三月在身侧猛的一拍桌子:“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陆爷死了的事情,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我一下就晕了,俏三月说的陆爷,肯定就是陆翻。我这么久没来桐川,丝毫不清楚青衣楼的消息。 陆翻去南方料理当地的事务,反正不是很顺利,一路磕磕碰碰,最后勉强算是吧事处理完,带着人返回。 回到离桐川很近的地方,在那边遇上了一些小麻烦,本来只是小麻烦,但后来却出现了高手,竟然把陆翻击杀了。陆翻身边有个手下,装死落到河里,最终侥幸逃了回来。 这个伙计回来之后,说了陆翻的情况。陆翻原本被人截杀,还是不会死的,但后面出现的那个高手,给他了致命一击。那伙计恰好认得这名高手,就是烟云楼的瑶月。 “瑶月杀了陆爷!?”我大吃一惊,我先前只是怀疑,怀疑瑶月给我的曲谱有些毛病,可我绝对没有想到,她会跟人联手杀了陆翻。 这伙计把消息传回来,青衣楼就炸锅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在桐川这边杀青衣楼的人。但他们也很谨慎,陆翻是何等好功夫,照样被截杀了。青衣楼封锁了消息,立刻集中力量,到烟云楼去查探了一番。 不出所料,瑶月不见了。只留下了那个伴春,估计,瑶月走的时候也非常匆忙,甚至来不及知会伴春。本来,青衣楼想把伴春给抓回来,但是,方小荷拦住了众人,她要留着伴春,看看伴春会否还跟瑶月有什么联系。 青衣楼专门派了人,每天不间歇的盯着伴春。伴春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什么防备,几次想要逃走,却都知难而退。 “你知道,伴春今天怎么能逃出来么?”方小荷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不让她逃掉,她就逃不掉。” 青衣楼正在追查陆翻的事,恰好我赶了回来,把卫道的话转达给了方小荷。说完这些话,我自己离开了梨园戏台,去找了个小客栈。我回来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太巧合,再加上我之前就因为瑶月跟穆青桥翻过脸,他们自然而然的会生出别的念头。 我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伴春今天能逃出来,就是因为青衣楼有意放松了警惕,给她逃走的机会。 我暗自叹了口气,伴春看起来也没有跟我说一句实话,说来说去,这么一大帮人,只有我最傻。 “你是不是受了瑶月的蛊惑。”方小荷正色问道:“陆爷是我们的堂主,以往过去,青衣楼的堂主被人杀了,这就是不死不休的大仇。但……但我想,你终究还是被瑶月魅惑了,你自己一定生不出杀陆翻的心。” “我没有被谁魅惑。”我肯定不肯背这口黑锅,这种事情要是认下来,后半辈子就抬不起头了:“陆爷对我有恩情,我就算再没有良心,也绝不会去害他。” “你是没有直接害他,可你那个相好,却没有放过陆爷。”俏三月冷哼了一声,说道:“这件事若是不讨回公道,咱们青衣楼的人心,可就真的散了!” 此时此刻,我当真是百口莫辩,自己回来的不是时候,又耐不住性子,要去找瑶月,才惹出这么大的祸端。 “宝爷,莫说咱们青衣楼不讲道理,把人一棍子打死。”方小荷说道:“陆爷是瑶月杀的,你说吧,瑶月在什么地方,你说出来,我……我只当你没参与这个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来找伴春,也是想打听瑶月的下落。” 我极力的辩解,可是,现在不仅下面的堂主不信我的话,就连十一娘和方小荷,肯定也不信我的话。浑身是嘴说不清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真的不想跟你翻脸成仇,可是事情太大了,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也不能让下面的人心服。”方小荷站起身,说道:“你不肯说,就只能暂且把你扣下来。” “当时若不是陆翻一力照应你,你恐怕活不到今天吧。”十一娘也在旁边附和道:“做人,讲究恩怨分明。” “你们,看着办吧。”我自己深吸了口气,停止了辩解。因为我知道,现在辩解什么,都不会有用,这些人认定了我和瑶月有关联。 这么多人在场,我辩解没用,更不可能逃走,说来说去,除了任他们处置,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意外解救 此时此刻,四面楚歌,但我绝不会认下这件事。这不白之冤可以硬扣在我身上,却绝不能自己承认。我看看众人,干脆就不说话了。 “暂时就留在这里吧。”方小荷对在座的那些堂主说道:“恰好,这些日子事情多,大伙都辛苦一下,在梨园戏台守着。” 我就此被软禁在了梨园戏台,每天至少都有三四个堂主守在这里,谨防我再出什么乱子。 我被软禁,倒还没什么,可是我现在就是担心,青萝若是真到这里来找我,势必也会被他们给扣下。 一连三四天,我在这里呆着,并没有缺吃少喝,就是过的特别窝心。越呆就越觉得憋屈,想发火。方小荷还有十一娘没有来过,俏三月那些堂主每天会来看几次,每次都冷嘲热讽,反正没有什么好话。 就这样一忍再忍,到了第五天,俏三月和七月堂的堂主七爷一起来了。七爷养伤养了这么久,总算是痊愈,他受伤虽然不是我直接造成的,可毕竟跟我有关系,七爷自然对我成见很深。 这俩人凑到一起,对我恶言冷眼,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不想跟他们计较,但是对方越说越离谱,我真气不过了一把抓起面前的小桌子,直接丢了过去。 俏三月他们肯定不会吃这个亏,上来扭打,我一个人跟他们俩人动手,显然要落在下风。屋子外的人听到了响动,跟着跑了进来,有的劝架,有的煽风点火,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屋子里乒乒乓乓,桌椅板凳全被打翻了。 等到十一娘闻讯赶来,这间屋子几乎被拆了个底朝天,十一娘一来,众人才算停了手,我孤身一人,肯定吃亏,头上被敲了几个大包,脸上也被挂出两道伤口,火辣辣的疼。 等到战团平息,我心里这口气没喘上来,气的差点昏过去。十一娘倒是没有偏袒谁,把众人拦开以后,看了看我的伤,伤势倒是不打紧,皮外伤而已。 十一娘没说话,看起来也没有办法。她离开之后,下午又来了,跟俏三月他们说,要把我从梨园戏台转移到桐川城附近的一个村子。为的就是找个僻静的地方,让我暂时住着,减少一些麻烦。 我没有说话,说了也不会有用。俏三月明显有些不服,嘀嘀咕咕的说,我这样的人,难道还有功了,还得找人每天伺候衣食起居。 当天下午,我就被塞进一辆马车,由俏三月和七爷亲自押送着,前往桐川附近的那个村子。那村子里有不少家户的子弟都在桐川城跟着青衣楼混饭吃,所以一村子人几乎算是青衣楼的帮众。 桐川到那村子之间大概有十七八里的距离,我坐着马车,俏三月和七爷一人一边,守在我两侧。上午刚刚跟他们斗了一场,俩人的气也没消,尤其俏三月,嘴巴不饶人,说话说的很难听。 “你说够了没有!”我火气一上来,顿时不管那么多了,即便夹在两个人中间,还是拿话顶了回去。 “没有!”七爷咬着牙一笑:“是你连累了陆爷!还有,我这一身伤,也拜你所赐!你就是个罪人,还敢顶嘴!?” “你怨我连累陆爷是假,怨我让你受伤才是真吧。”我学着七爷的样,冷笑了一声:“你不招惹我,怎么会受伤?自己的本事不够,真拿自己当成高手了?” “你!” 七爷恼羞成怒,一下就扬起了拳头,但他的拳头还没有落下,正在行驶的马车陡然间顿住了。 “怎么回事!”七爷探出车窗,朝前面赶车的车夫喊道:“走的好好的,停下来做什么!” “七爷,不知道啊……”车夫摸了摸脑袋:“好像……好像车子后面有什么东西坠着,走不动了……” “你胡说什么鬼话!”七爷回了一句,又恶狠狠的盯着我,抬腿下了马车。 这辆马车是两匹马牵引的,力道很足,在河滩这种平坦的路面上,不会受到什么阻滞,七爷下了马车之后,一直没出声,车夫也在前面拿鞭子抽打拉车的马儿。 两匹马奋力朝前,可是,马车后面似乎真的坠着什么很沉重的东西,让马车一步不能前行。 “怎么回事?”俏三月翻了翻眼皮,觉得是有点不对头,赶紧也下了马车。 这两个人下车之后,我尾随而下。七爷在右边,俏三月在左边,俩人到了车尾那里,一下子都不出声了。 我跟过去看了一下,顿时惊喜交集。 许久不见的老乞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马车后面,他一只手抓着车子,一只手拿着酒瓶,时不时的慢慢抿上一口。事情就摆在面前,尽管让人难以置信,却做不得假。就是老乞丐单枪匹马在后面拽着马车,才让马车止步不前。 “你是?”七爷和俏三月愣愣的看着老乞丐,尽管老乞丐都没动手,不过,只瞧着他一个人的力道,比两匹马都大的情景,七爷和俏三月就知道,这是遇上了最顶尖的高手。 “老伯!”我开口喊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老乞丐的身旁。 我原本以为,老乞丐已经离开了桐川,没想到,他竟然还在,而且会在我危难之际,出现于此。 老乞丐笑了笑,然后松开自己的手。车夫那边没有防备,等老乞丐一松手,两匹马陡然脱力,拉着马车轰隆隆的奔出去十多丈远,车夫才临时停下了车。 “老人家……”七爷看见老乞丐露了一手,又看见我跟老乞丐认识,也不得不放下身段,恭恭敬敬的按规矩拱了拱手,说道:“我们是青衣楼的。” “知道你是青衣楼的,你若不是青衣楼的,我还不来呢。”老乞丐冲我招了招手,说道:“我跟这个年轻人有缘,今番他落难,我免不得出手拉他一把,人,我带走了。” “这……”七爷和俏三月对视一眼,满脸的不甘,可是又知道绝对不是老乞丐的对手。 “世间事,自有世间人评说。”老乞丐带着我,朝着旁边的小路转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今日瞧着是黑的,明日再瞧,没准就是白的了。” 老乞丐走的不紧不慢,我在后面亦步亦趋,七爷和俏三月还不死心,试图跟在后面。就这样跟了三五丈远,老乞丐停下脚步,微微侧着脸,说道:“我只是闲云野鹤,却不愿让人尾随跟踪,二位若是一意孤行,我只能得罪了。” 老乞丐的话说的并不张扬,然而,却震慑住了七爷和俏三月。等老乞丐再次迈步时,这俩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却是不敢再跟过来了。 我们俩走出去很远,回头看看,已经望不见七爷他们的身影,直到这时,我才问道:“老伯,您还没有离开桐川啊。” “原本早就要走了,只是有些事耽搁了一下,如今真的要走,恰好又遇见你落难。”老乞丐笑道:“我说咱们有缘,看起来,是真的有缘。” 我不知道老乞丐的真正来历,但是,这样一个绝顶的人物,一定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只不过,我没有追问,老乞丐肯定不想表明自己的身份,若是我一直追问,反倒无趣了。 “前些日子,总是喝你的酒,这两日,我身上有了几个小钱,也买了些酒,回请你一下。”老乞丐从身上取出一个小酒瓶,递给我,说道:“不是什么好酒,凑合着喝,解瘾罢了。” 我喝了一口,确实是寻常的水酒。老乞丐却如饮甘露,喝着酒,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河边。 “那边有一条船,你要去什么地方,等下就坐船走吧。”老乞丐朝着河边指了指,河岸果然停靠着一条小船。 老乞丐安排的船只,肯定是可靠的,我点了点头,还想跟老乞丐说点什么。 “小友,这次别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不过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条路走的久了,总是要分叉的。”老乞丐望着不远处的滔滔大河,说道:“你是个心地良善之人,行走江湖,难免波折不断,只是不忘初心,不改初衷,也就很好了。” “老伯,你要去什么地方?” “浮萍无根,四海漂泊。”老乞丐淡淡一笑,说道:“走到哪里算哪里,你走吧,这里离桐川太近,青衣楼的人若是真的再找来,还有麻烦。” 老乞丐说一不二,他一说走,我就知道再挽留也没用。眼下的确是要暂时摆脱青衣楼,他们都认定了我跟瑶月勾结,害死了陆翻,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落到他们手里,只会被软禁起来。 我一步一步走向了河边的小船,走出去几步,老乞丐突然开口叫住了我。 “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的那些话吗?” “那些话?”我楞了一下,以前跟老乞丐喝酒聊天,说了很多话,现在他突然一问,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一个人,这一辈子最难战胜的敌人,就是自己。”老乞丐伸手捂在自己的心口,说道:“有一天,要是你能胜过自己,那便天下无敌了。” 第二百七十章 宛若魔音 说完这句话,老乞丐再不回头,自己慢慢的走了。我站在原地,不断的回味着他的话,起初,我还没有感觉什么,但是想的深了,突然觉得,老乞丐的话,有几分道理。 可是,我可能暂时还悟不到那么深,自己如何去战胜自己。想了一会儿,我迈步走到河边,那条小船上,坐着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正拿着旱烟袋抽烟,看见我走近了,什么也不说,直接准备开船。 “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我一时间顿住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桐川肯定是不能呆下去了,可是,我跟青萝说好的事情,要是现在我自己远走,青萝真的找到这儿,会找不到我。 “有什么为难事?”老人把旱烟袋别到自己的腰上,说道:“要是小事,不妨说一说,我这边能给你帮忙,就给你帮个忙。” 我跟这个老人头一次见面,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和老乞丐肯定有莫逆之交,老乞丐放心的把我交给他带走,就说明,他是老乞丐信得过的人。 老乞丐都信得过,我自然也信得过。 “老人家,你常在桐川吗?” “常在啊,养家糊口,这周近,只有桐川这么一个大城,生意还好做一些。” “我跟一个朋友说好了,她或许要来桐川找我,我一离开,她便找不到我了。” “明白你的意思。”老人点点头,说道:“是想叫我帮忙等着你朋友?说说,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 我跟他说了说青萝的名字和相貌,老人笑了笑,说道:“是你没过门的媳妇?难怪如此上心。撮合姻缘,这是好事儿,这个忙,我给你帮了。” 我跟老人说的很清楚,叫他没事的时候,可以在梨园戏台附近等一等。见到青萝,就告诉她一声,让她到我们最初见面的村子里去住下来。我只要一得空,就会去找她。 “好。”老人答应下来,说道:“你此刻要去什么地方?” 我想了想,现在暂时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如今小可怜还寄养在五律老人那里,我不太放心,无论如何,也得先把小可怜给安顿好。所以,我就跟老人说了一下,到云水山附近的河道。 老人应了一声,立刻开船。这老人看着平淡无奇,好像大河上千千万万的老船家一样,一边掌船,一边说一些平时的见闻趣事。小船行驶了一段,离桐川越来越远,我也就渐渐放了心。 等到平静下来,我开始认真的琢磨瑶月那件事。我只怪自己瞎了眼睛,还以为瑶月是个可怜的苦命人。如今看起来,她是藏的真深,若不是这次回到桐川,我还认不清她的真面目。 自责之余,我心里萌生出了一股恨意。或许就是之前把瑶月想的太好,如今反差又这么大,加上她击杀陆翻,这些冤仇,渐渐在心中扎根了。我暗自咬牙,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替陆翻讨回公道。 小船行驶的不快,因为一直要逆流而上。老人掌船的手艺很高超,前后却仍然要很长时间才能赶到云水山附近。我知道掌船不是个轻松的活儿,有时候会替老人一会儿,让他休息休息。如此这般,俩人走了两天,我确定,青衣楼的人应该是追不过来了,所以就放缓了行程,每天入夜的时候,找个地方凑合着休息一下。 第三天晚上,我们俩在一处河湾停下,老人钓上来两尾鱼,炖了一锅汤,吃饱喝足,就在小船里睡觉。其实,停船停的早,却无法那么早入睡,我心里的心事很多,自己想来想去,越想越是没有困意。 到了半夜时分,这才有了点睡觉的意思,我在小船上翻了个身,正准备睡去,陡然间,一阵缥缈的笛声,不知道从何处传来,落入了耳中。 听到这阵笛声,我一下子翻身坐起,这是河殇曲,我听的出来。 笛声连绵不绝,这时候,老人也惊醒了,他醒来的时候,一听见这笛声,立刻警觉,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不断扫视四周。 我暂时分辨不出,笛声是从哪儿传来的,一缕一缕的笛声,似乎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无孔不入。听了一会儿,我的心就莫名其妙的躁动不安,我隐约觉得,这笛声,应该是被修改过的河殇曲,跟原谱有那么一丁点的差别。 然而,正是差之毫厘,误之千里,只是点滴不同,整首曲子却像是变了味道。我越听越觉得那种躁动无法忍耐,好像胸膛里憋着一团火,却吐不出来,烧的我难受,烦躁。 我猛然就从小船里跳了出来,大声喝道:“谁!出来!” 老人没想到我会突然跳出来,急忙就过来拉我:“莫做声,咱们走!” 老人随后就把小船推下水,但是,我像是入了魔一样,一定要找出吹笛子的人。趁着老人去推船的间隙,我拔腿就朝旁边跑了跑,四面八方涌来的笛声在此刻陡然一变,来源似乎清晰了。 笛声是从东边传来的,东边的河滩,长着半人多高的荒草。荒草随着夜风沙沙作响,那阵笛声,就绵绵不绝的自荒草中传出。我不顾老人的阻拦,一口气跑到了荒草跟前,双眼左右扫视。 笛声始终没有停歇,尽管我已经分辨出了笛声的来源,但是面对着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荒草,仍然看不到吹笛子的人。 这笛声,宛若魔音,不断的摩擦着我的心,我胸口那团燥热,几乎达到了顶点。 “先走!”老人从后面追上来,拉着我的手臂,就要把我拉回去。 我猛然一甩胳膊,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一下把老人给甩到了一边。 这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胸膛似乎要炸开一般,头重脚轻,忍不住在原地踉跄了两步。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看见前面的杂草里,升起了一团淡淡的光晕。 这团光晕只是小小的一团,然而,光晕缓缓浮升起来的时候,却渐渐变大,宛若一轮太阳,光芒完全把我给笼罩了起来。 我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那团光变的有些刺目。一瞬间,视线里全剩下了一道一道的光,再也看不清楚河滩,荒草。 这时候,我隐约察觉到,有一团黑漆漆的影子,正从前面朝这边爬。那团黑漆漆的影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有四肢,有头颅,模模糊糊是一个人的模样。但是,这团影子太黑了,就好像一片亘古不化的黑暗。 黑影爬的很慢,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气息,说不上恐惧,却让我非常难受。黑影每逼近一步,这种感受就更深一分。我想要后退,然而,一双腿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怎么用力都抬不起脚。 渐渐的,黑影爬到了跟前,而且抬起了头。我的脚依然沉重不堪,看着黑影已经到了这么近的地方,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迅速蔓延开来。 就在我全力挣扎的时候,地上的黑影陡然加快速度,如同一只下山猛虎,一下子朝我扑来。我全身上下的力气,似乎在这一刻凝聚到了一起,两条腿一起发力,总算是能动弹了。 只不过我还是迟了一步,等到脚步能够迈动时,黑影顿时就扑到了我的身上。我被扑倒在地,跟黑影纠缠到一起。 可是,这团黑影,似乎只是一道影子,扑倒我之后,我能感受到他紧紧的掐着我的脖子,等我伸手反抗的时候,手却抓空了,这团黑影浑不着力,我用再大的力气,也奈何不了它。 我快要喘不上气了,尤其要命的是,那丝丝缕缕的笛声,还是水银灌顶般,无孔不入,不时的飘到我的耳边。我的心神更加慌乱,完全挡不住这团漆黑的影子了。 漆黑的影子,渐渐的像是一片流动的墨汁,浸入到我的皮肉中,我看见自己脖颈和胸口的皮肉已经被浸染的一片乌黑。这种感觉非常不好,情急之下,我猛然一挺身,硬从地上站起来,使劲甩了甩身子。 轰!!! 千钧一发之际,眼前那一片淡淡的光晕,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打碎了。光晕急速的消散,等光芒散去,视线里重新看到了夜色中的河滩。 与此同时,我看见老人弯腰蹲在不远处的地上,咳咳的咳嗽了两声,嘴角流淌出一丝血迹。我快步冲了过去,刚把老人扶起,缥缈的笛声陡然一振,我整个人像是不受控制,直接摔倒在地。 直到此刻,我猜真正体会到,那首河殇曲被稍稍修改了一下,就变的如此可怕,我的三魂七魄似乎都按耐不住,要从身躯中脱离而出。 在我摔倒之后,不由自主的低头看了看,那团漆黑的影子虽然不见了,然而,自己胸口仍然留着一片淡淡的黑印。黑印在不断的消失,变淡,我也说不清楚,这片黑印到底是消失了,还是侵入到了血肉的深处。 第二百七十一章 退避三舍 此时此刻,我知道面前这片杂乱的荒草里,有一个很强的敌人。对方一直没有露面,就已经把我给折腾的五迷三道。 “你先走。”老人咳嗽了两声,嘴角又慢慢溢出了一丝血迹,他头也不回的催促我走,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草丛。 我觉得,老人知道敌人躲在什么地方,而且还跟对方交了手,只不过那敌人太过强势,老人显然是吃亏了。 “别管我,我自有办法脱身。”老人看到我在犹豫,又催促道:“你留下来,我反而不能放手一搏。” 我不知道老人说的是真是假,但他肯定想让我先行离开。我现在的状态不好,总是觉得胸口里烦闷无比,依然像是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留下来多半帮不了老人的忙,反倒会成为他的累赘。 我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却,只要能退到小船那边,就可以顺势下水。 然而,就在我不断后退时,那片草丛似乎被一阵风吹动着,沙沙作响。夜风卷着沙土,飞扬弥漫,我的视线顿时被尘沙遮挡。只是隐隐约约看到,老人挺直了腰身,猛然向草丛那边冲了过去。 这阵风来的很突然,也很猛烈,风势惊人,席卷着一团一团的沙子,铺天盖地。我已经完全看不清那边的动静了,只是在呼啸的风声中,隐约听到了打斗声。 打斗声只是短短的一瞬,随即,一团人影从那边倒飞了出来,重重落在地上。我大吃一惊,原本想要退走,可是看见老人倒地不起,不由自主的想要挺身上前。 然而,这个念头一出现,内心深处,似乎又有另一个念头在阻止。这个老人虽然不是什么绝顶的高手,却也不是泛泛之辈,我看得出,他在草丛里的强敌面前,根本不是对手。就算我现在把命拼了,又能如何? 我开始畏缩,我害怕自己死在这儿,或者被人给抓去之后,下场会很悲惨。 可是,放手不管,我又有些于心不忍,一时间,我仿佛变得优柔寡断,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那阵风来的特别快,但是退去的也特别快,风呼啸而过,卷上半空的尘沙缓缓的开始飘落。视线清晰了一些,风声刚刚落下,草丛里的笛声,便又响起。丝丝缕缕的笛声,带着一股我难以抗拒的魔音,敲击着心门。 “谁!出来!”我实在憋不住了,只觉得这阵笛声像是勾魂索命,一声一声,让我坠入一片黑暗的深渊,我大吼了一声:“给我出来!” 这时候,笛声戛然而止,草丛里缓缓出现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显然是个女人,一袭白衣,在月光的映照下,宛若九天仙子,不沾人世气息。 看到这个刚刚出现的人,我立刻呆住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在心头蔓延着。 我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脑子里又一次变的无比纷乱。我已经看清楚,那是瑶月,肯定是瑶月。 瑶月从草丛中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支竹笛,她脸上没有什么敌意,也没有散发出杀机,就好像从前我们相见时那样,站在那边,默默的注视着我。 “哥哥,我们又见面了。” 我咬了咬牙,此时,我已经知道了瑶月击杀陆翻的事情,在这次来到桐川之前,我还不确定瑶月给我的曲谱是不是刻意改动的,可是现在,事情再明显不过,那首河殇曲,必然是故意改了之后才送给我的。 “你藏的,真深。”我吸了口气,大敌当前,本来应该凝神应对,然而,我心头的烦躁一直都在蜂拥,无论自己如何调整,都镇定不下来。 “哥哥,我知道,或许你已对我心有成见。”瑶月轻轻的迈步朝前走来,倒地的老人还想挣扎站起身,阻拦瑶月,但刚才那一击,让老人一时没了起身之力,眼睁睁看着瑶月朝我这边逼近。 我没有后退,现在后退,其实已经迟了,我再快也快不过瑶月。 “你为什么杀了陆翻?” “唉,你不懂这个世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瑶月说道:“这世上,有什么对错之分吗?在你看来,陆翻对你有知遇之恩,与你是忘年之交,可在我看来,他却是心腹大患。你保护他,没错,我杀了他,难道就错了?” 瑶月满口歪理,可是偏偏我又反驳不动,不站在同一个立场上,任何事情都有两面之分。说不上谁错谁对。 “你给我的河殇曲,为什么是改过的,你不知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是故意害我?” “哥哥,我怎么会故意害你。”瑶月脸上依然没有什么敌意,跟我说话之间,轻声细语,如诉衷肠:“你的前途无量,只是迷失在了此处,永远无法再进一步。我本想暗中助你,可你却不入正途,哥哥,我只能在这等你了。” 瑶月的语气诚恳,在我听到她话的那一瞬间,差点就相信了她,相信她给我那首改动过的河殇曲,是助我突破瓶颈。 然而,心念电转之间,我一下子又醒悟过来。改动过的河殇曲吹奏出来,让我听的心胸烦闷无比,我根本不相信,这样的曲子,能让我一步千里,突飞猛进。 “你骗我一次可以,还想再骗第二次,那就难了。”我心中犹豫,脚步很缓慢,一步一步的朝着老人走去,一直走到老人跟前,我弯腰把他扶起来,对瑶月说道:“你想怎么样?想在这里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无论你信与不信,不管到了何时何地,我都不会杀你。”瑶月望着我,任由我将老人扶起:“我曾经说过,你是个好人,对我心无杂念,我很感激,也很感动,从那时起,我就暗自立誓,不管将来如何,我绝不会杀你。” “那我还要谢谢你?”我看着老人肯定是受伤了,精神萎靡,就扶着他慢慢的朝后退去:“既然你感激我,那咱们就此别过,各走各的路。” “你不能走。”瑶月摇了摇头,说道:“还是跟我走吧。” 我自然不肯,脚步越退越快,根本就不听瑶月怎么说。此时此刻,瑶月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再信了。 我退的是很快,可是瑶月在那边轻轻叹了口气,她的身形一闪,仿佛脚不沾地一般就到了跟前,那速度,快到让人无法想象。 我暗暗心惊,瑶月这种身手,难怪能够跟人合力杀掉陆翻,我自己不知道要练多少年功夫,才能望其项背。 可是,我绝不甘心屈服,还是想扶着老人退走。瑶月无可奈何,终于冲我伸出了一只手。 “跟我走,只有跟我走了,你才有出路,才能走到顶点……” 呼!!! 就在这时候,一团快如闪电的影子,从远处激飞过来。那团影子不仅快,而且汹涌如潮,带动的气息宛若一片狂涛。影子直奔瑶月而来,即便瑶月,也不得不松开手,闪身躲避。 她一躲避,那团影子嗖的飞了过去,划过半空,落在了沙地上,这时候,我才看清楚,那团激飞而来的影子,是一个小酒瓶。 这一刻,瑶月终于皱起了眉头,朝着小酒瓶飞来的方向望去。 夜风贴着地面,不停的吹过,在风沙之间,我转头一看,就看到老乞丐站在不远处的风中。 我的心里,又一次惊喜交集,老乞丐每一次出现,都出现的如此及时。惊喜之余,我又有点奇怪,老乞丐不是已经走了,可是为什么又在此刻突然出现于这片荒芜的河滩? “你便是抓了他,又能怎么样?”老乞丐拿着自己的打狗棍,踩着风和沙,朝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说道:“金鳞岂非池中物,他此时就算没有一飞冲天,你抓了他,也没有用处。” “这件事,你的手伸的太长了。” “我这么做,只是想给你们留一条活路而已。” 老乞丐走到跟前,隐隐之中挡在了我的面前,到了这时候,我才终于恍然大悟。老乞丐说走,其实只是托词,他已经料到,我离开桐川的路上,必然不会平静。他一直不曾远离,仍在暗中尾随,直到瑶月完全现身,老乞丐才跟着现身。 这一刹那间,我对这个老乞丐,简直感激到了极点。从我认识他开始,三番五次替我解围。 可是,我又有些不明白,老乞丐为什么要这么维护我?听他和瑶月说话的语气,他们肯定是认识的,而且很熟。 “让他走吧。”老乞丐对瑶月说道:“你我不要动手。” 瑶月一下子为难了,她的功夫虽然高强,可是在老乞丐面前,她仍旧没有胜算,要是真的翻脸动手,她不可能战胜老乞丐,又抢在我前头把我给截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屈能伸。瑶月显然心中不满,但是她又知道眼前的情形,只是短短一瞬,她的脸色便恢复如常。 “既然你一定要管,我便退避三舍。”瑶月慢慢的退回到了那片随风摆动的荒草丛中:“只不过,还望你莫要后悔。” 第二百七十二章 枣园镇 瑶月知道自己不敌老乞丐,说走就走,留下两句话,瞬间就没入了草丛中。在她离去之前,我还能看见,她朝我这里望了一眼,眼神之中似乎蕴含千言万语。 只不过我对她的眼神,熟视无睹,被她欺骗一次,就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我扶着老人,退到了小船边。老人受了伤,自己取出一个药瓶,拿了伤药吃,他虽然岁数有点大了,但根基似乎很好,等服下伤药,不多久之后,脸色就渐渐平复。 “苦了你了。”老乞丐坐在老人身边,语气之间带着一丝歉意。为了引出瑶月,不得不牺牲老人,叫他吃了些苦头。 “这些小伤,又算的了什么。”老人笑着摇摇头,将嘴角的血迹擦掉,说道:“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只要不死,伤的再重都是赚到了。” 老乞丐一笑,笑过之后,眉宇之间似乎又有一分愁容。我看得出来,虽然老乞丐什么都不说,但是,他好像跟我一样,一肚子心事。 “这一次,总算是安稳了。”老乞丐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安心走吧。” 老乞丐的话,说的已经很清楚,这一次他是真的要离开了。我有许多话想问,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已经承蒙老乞丐多次相救,现在要是还要问东问西,老乞丐必然是不会回答的,能告诉我的,之前聊天时他就告诉我了,既然他不肯说的事,问了也是白问。 “小伙子,临别之前,最后送你一言吧。”老乞丐站起身的时候,眺望四方,像是感慨,又像是伤怀:“有的路,别人可以帮你走,有的路,谁也帮不了,要你自己去走。能不能走下去,能走多远,也要看你自己。” “我明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友,就此别过。” 老乞丐生性恬淡,来去如风,说来就来了,说走的时候也干脆利索,毫无迟滞,我目送他远走,一直到他的背影都消失了,老人才在小船上说道:“咱们也走吧。” 这个老人身体果然扎实,前后不到一个时辰时间,伤势就几乎没有大碍了,他一边掌船,一边跟我说话,说的也都是些民间逸闻,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我没有多问,可是心里却一直都在犯嘀咕。瑶月是什么来历?我还不清楚,然而,她既然杀掉陆翻,跟青衣楼作对,那就说明,她至少是跟青衣楼的为敌的。 跟青衣楼为敌的,除了人间路,就是乾坤道。瑶月是乾坤道的人? 她如果是乾坤道的人,那老乞丐又是什么人?老乞丐和瑶月早就认识,交谈之间,言语中多有隐晦。 想来想去,我也想不出个头绪,此刻瑶月肯定已经走远,老乞丐也已走远,我就暂时不想那么多了。 我和老人一直都在赶路,速度越来越快,几天之后,终于到了云水山附近的河道。我下船之后,老人还记得我当时托付给他的事情,笑着说道:“恰好,我回桐川那边,要养一段时间的伤,顺便帮你等着你那朋友。只要她去了桐川,我一定把你的话转告给她。” “老伯,谢谢你了。” “客气,客气。”老人哈哈一笑,没有停留,简短告别,自己就驾船离去。我从河道附近回了云水山,又到了五律老人的住处。 还没有走到五律老人的家门口,远远的,我就看见小可怜坐在院门外的一只小凳子上,双手托着腮,眼巴巴的望着通往半山腰的那条路。我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当身形出现在路口的时候,小可怜猛然抬起头,先是一惊,随后就欢呼雀跃,冲着我跑了过来。 这是个单纯又善良的孩子,扑到我身前,问东问西,不停的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乱七八糟的零食给我吃。我抱着她回到院子,神算子和花油子俩人可能在这片荒山野岭闲的发霉,百无聊赖之中,还拿着五律老人的古琴学着附庸风雅。只不过俩人对音律一窍不通,弹出的曲子连狗都不愿意听。 看见我回来,俩人高兴的不得了,倒不是有多想念我,只是他们在这儿真闲不住了,想要出山,可是小可怜留在这儿,俩人走不掉。如今我一回来,他们算是解脱了,因此喜笑颜开。 我自己的经历,全都埋在了心里,没有告诉神算子他们。神算子和花油子摩拳擦掌,在这里休息了一段时间,养精蓄锐,俩人都准备出山之后大干一场。 吃过晚饭,他们去收拾东西,我自己带着小可怜,坐在院子外面,望着远处的景色。日暮西山,夕阳无限,神算子他们离开之后,我又不知道自己该到何处去了。 “哥哥。”小可怜坐在我身边,跟我一起看了一会儿,就抬起头,问道:“我有些想家了……” “你家里不是已经没人了吗?” “没有人了,可我还是想家……”小可怜眨了眨眼睛,自己回想了一下,说道:“我想找我爹……” 小可怜的身世,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她是和母亲一起过活的。她的亲生父亲是谁,我一无所知。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去找她爹。 小可怜确实可怜,我不忍心把她托付给别人,可是自己朝不保夕,带着她行走江湖,更不可能。 如果能找到小可怜的父亲,那的确是个好事,只不过,这也太难了。 “你知道你爹叫什么名字吗?” “我不知道……”小可怜又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娘以前说的,只说了那么一句,她说,我爹只有九根手指头。” 小可怜说着话,掰着自己的小手,一根一根的数了起来。 我知道,这肯定是她母亲当时和自己的孩子说话,随口说出来的。除了这个,小可怜的母亲再没说过别的。 我听了之后,觉得这是个线索,但是,就这么一条线索,小可怜的父亲是做什么的,多大岁数,家住何处,全都是未知。仅仅靠着这一条线索,就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个人,不啻于大海捞针。 然而,人都要有归宿,小可怜还小,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如果找不到她自己的家,那么不管身在何处,她都会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我想了想,反正现在没有地方可去,桐川是不能回了,暂时也找不到师傅他们,我带着小可怜,一路走,一路寻访,倒也不错。 第二天,神算子和花油子准备动身,我也收拾好了东西,跟他们一起辞别了五律老人,然后离开云水山。这俩货休息了这么久,一下山就两眼冒贼光,准备找个地方大显身手。 我在云水山的外围跟他们道别,独自带着小可怜上路了。我虽然不是什么名动大河滩的人物,可是跟很多人都照过面,所以外出行走不太方便,所以,我专门乔装了一番,让人看不出我的真面目。 我和小可怜之前都流浪惯了,也不觉得有多辛苦。小可怜知道这是要去寻找她的父亲,所以很高兴。可是,我心里微微有些发酸。小可怜的父亲当年显然是不要她母亲和她,才会让母女流落四方,如今即便真找到她父亲,她父亲能善待小可怜吗? 我心里担忧,却又相信,小可怜如此乖巧,她父亲见了,一定会追悔当年抛弃她们母女。 我和小可怜居无定所,在一个地方逗留几天,就会离开,一路走,一路打听,见人就问,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只有九根手指的人,人家还以为我有病,次次都要碰上一鼻子灰。 前后大概有一个月时间,天气开始转凉了,我和小可怜到了一个叫做枣园的地方。枣园是个地名,以枣园镇为中心,外加附近的三四个村子。枣园每逢初一十五的时候,镇子上会有集市,附近的村民要趁这个时候,到集市上采买或者交换一些物品,因此,枣园镇的集市非常热闹。 我带着小可怜到了枣园镇的时候,恰好第二天就是初一,我想着就在这里休息一下,然后第二天带小可怜逛逛集市,让她高兴一番。 我们进了枣园镇,快到集市的时候,外面也有些商贩会提前到这儿,准备第二天做生意。镇子里的两个客栈,都住满了人,我跟客栈老板说了说,让他帮忙再找一间房。 “房有一间,就是门坏了,还没来得及修。”老板说道:“客人住进去,插不上门栓,都觉得不保险,所以还没人住,你要是有什么要紧东西,可以寄存在柜台上。” 房就剩这么一间了,实在没有办法,我就把自己的那些钱贴身放好,把包袱寄存在柜台这里。 这间房有点偏僻,是在客栈左边一个相邻的院子里,不过打扫的很干净,就是门没修好,我和小可怜就在店里吃了晚饭,然后回屋,给她讲了些故事,等小可怜睡着,我才轻轻的躺下,拉过薄被子盖上,一时半会之间也无法入睡,脑子里还是乱七八糟的一团心事。 到了半夜的时候,总算是有了点睡意,我这边正想睡觉,门外陡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非常急促,我立刻警觉了,这边还没回过头,房门一下被人推开。 我看见有个人反手关上房门,急匆匆来到床边,对我说道:“借光,借光。” 第二百七十三章 乔装 看到这个突然就闯到屋子里的人,再听听他的话,我一下就晕了。借着窗户外透射进来的月光,我看到这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身宽宽松松的青布褂子,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帽。 “你是谁?出去!”我有点冒火,这大半夜的,连门都不敲,竟然直接就闯进来了,还跟我说什么借光。 “我落难了!”这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擦汗的时候,还翘着兰花指,说话也娘里娘气的,很焦急的冲着窗外瞅瞅,又转头央求道:“兄弟,我这边给你两块大洋,只求容我躲一躲……” 他真的拿出了两块大洋,朝我手里一塞。我看得出来,这个人的神色应该没有作伪,好像是被人急急的追赶一般。 “这屋子这么小一点,你要躲到哪儿去……” “就在这儿凑合一下。”这人急不可耐,竟然唰的一掀我的被窝,直接躺到了我身边,盖好被子,说道:“挤一挤,凑合一下,兄弟,多谢你了。” 他一躺下来,我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这分明是个男人,竟然还和女人一样,抹着脂粉。我顿时觉得有点说不出的难受,急忙把他朝床边推了推,压着嗓子说道:“你这是干什么!要躲也不能躲到被窝里!” “没地儿躲啊。”这人皱着眉头说道:“你要把人家赶到哪里去,别挤了,再挤,我就掉下来了……” 这边正说着话,院子里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我的耳朵很管用,从脚步声来分辨,肯定是一大群人。这帮人一进院子,立刻分散开了,挨着屋子敲门。 院子里顿时一片纷乱,有的住店的客人大半夜被敲门声惊醒,骂骂咧咧的去开门,顿时就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响。斥责声,叫骂声,分辨声,响成了一片。 “他们来了!”这人一听有动静,立刻一阵慌乱,直接拿着被子蒙着头,缩在被窝里。 “你干什么!”我搞不懂这人怎么这么厚的脸皮,刚想推他,房门哐当一声就被人给踢开了。 从外面进来了三个人,举着火把,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这三个人看着就不是善类,一脸的匪气,进屋之后二话不说,直接举着火把站到床边。 小可怜一下子被惊醒了,看到进来三个满脸横肉的陌生人,觉得害怕,急忙躲到我身边。 我看得出来,这帮人在当地可能势力很大,这样明目张胆的在客栈里到处搜捕抓人,也没人敢管。 我转头朝外面看了看,人影憧憧,有些房间里的客人直接被赶了出来。 “有没有看见一个人。”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打量了我一眼,问道:“三十来岁,穿一身青布褂子,戴着个瓜皮帽。” “没看见……”我心里咯噔一声,这大汉说的就是躲在被窝里这人。我以前也被人追捕过,知道东躲西藏的滋味,有心想要维护一下。可是话一出口,我又后悔了,这人就躲在被窝里,人家只要一掀被子,就得露馅。 “被子里是什么人?”这个壮汉子显然看出被子里有人,真的伸出手要去掀。 “等等!”我不由自主的去拦,盘在床上的两条腿已经慢慢伸展了,事出无奈,要是被子被掀开,我等于又背上一个大黑锅,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我只能做好两手准备,实在不行,就抱着小可怜从后窗破窗逃走。 “等什么?”壮汉果然生疑了,他身边的同伴顿时拔出了刀,明晃晃的刀子在火把的映照下寒光闪闪。 壮汉挡开我的手,直接把被子掀开了。我只觉得要坏事,双腿准备在床上一撑,直接跳下去。 然而,在被子被掀开的那一刻,一股浓重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我顿时傻了眼。 被子里面,躺着一个大概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女人,穿着一身碎花布的贴身小衣,油光光的头发散发着头油的香味。 “你们……你们干什么……”这个女人急忙拉着被子护住胸口,惊恐失措的看着面前的三个汉子。 我顿时傻了,我本以为要露馅,没想到掀开被子一看,竟然是个女人。 壮汉子看看这个女人,随后又在床下瞅了一眼,屋子不大,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之外,就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了,绝对藏不住人。 “这是最里头的一间房了,再朝那边走,就没房间了。”一个汉子小声的说道:“我们的人瞧的真真的,那人就是顺着客栈的大门溜到这间院子来的。” “那你找啊。”壮汉子白了对方一眼,转身走了。 他们三个一出门,我这才松了口气,然而,我满头雾水,进被窝的分明是那个穿着青布褂子的男人,可一转眼就变成了个年轻女人,我专门仔细的分辨了一下,这个女人的脸盘,和刚才那个青衣男人还不太一样。 不过,可以肯定,这个女人就是刚才那男人,只不过她肯定有自己的独门手段,就在这被窝里变了模样。 “你?是个女人?”我压着嗓子说道:“乔装成男人了?” “嗯。”这个年轻女人脸颊一片绯红,瞅了我一眼,说道:“便宜你了。” “你赶紧拉倒吧,便宜我什么了?”我心想着难怪这人刚进门的时候,我还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脂粉味,又难怪她说话娘里娘气的,原来本身就是个女人。 我这边还没有来得及再说话,刚刚出门的那三个汉子,重新折了回来。 “你们怎么又来了?”我一看见对方,反正心也不虚了,说话底气就足了些:“你们不是刚看过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三个汉子没答话,进门之后闪到一旁,紧跟着,门外慢悠悠的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 这个男人约莫有四十岁上下的样子,精瘦精瘦的,后背微微有点驼。他的五官很普通,然而,就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散发着一点犀利的寒光,宛若在半空中飞翔的苍鹰的鹰眼。 我被他看了一眼,好像自己整个人都让人家给看穿了,莫名其妙的一阵心慌。 鹰眼默不作声,走到床边,看了看我们。小可怜还是很害怕,躲在我的身边,那个女人也跟着缩了缩身子。 “这是一家三口吗?”鹰眼看了我们之后,问道:“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从云水山那边来的……”我唯恐这个女人会说漏嘴,急忙就抢着回答了。到了这时候,我反正也是一阵头大,这事原本跟我没什么关系,只是一时心善,想维护对方一句,结果就甩不掉了。 可是现在我不想承担,也得承担起来。 “我没问你。”鹰眼打断了我的话,问那个女人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从云水山来,到洛口去……”这女人倒是机灵,顺着我刚才说的话接了下去。 “串亲戚?做买卖?” “走亲戚……” 鹰眼不做声了,也不知道相信不相信这女人说的话。鹰眼的一双眼睛,在屋子里慢慢的扫了一圈,这个人的眼睛应该很厉害,被他看一眼,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舒坦。 “你的衣服呢?”鹰眼扫了一圈,又问那个女人。 “这不是……这不是在身上穿着的……” “你一个女人,出门难道就穿着一件贴身的衣服?外衣呢?”鹰眼说道:“这屋里瞅遍了,也瞅不到女人的外衣,你的外衣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鹰眼,真的观察的细致入微,什么细节都瞒不过他。虽然这话不是问我,可我知道这个女人答不出了,顿时有些焦急。 “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的?”这个女人缩在被窝里,说道:“人家是女人,你问这问那的,叫人家怎么说……” 鹰眼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猛然出手,一下抓住了被子一角。鹰眼的功夫相当好,这一招出来,我没反应过来,那女人也没反应过来。鹰眼抓着被子,哗的一下,直接把被子给掀到地上。 我的脑袋一下就晕了,因为我看见这个女人钻进被窝时身上穿的那间青色的褂子,就在她身子下面压着。鹰眼的眼神那么好,一定能看得出来。 哗!!! 这个时候,躺在床上的女人猛然抬手,手掌里顿时飘飞出来一片淡红色的雾气。这片雾气看着像是雾,但全是很细很细的粉尘,粉尘一脱手,立刻散开了,迷迷蒙蒙,充斥在前方的每个角落里。 鹰眼还有其余的三个人被迫退了几步,等他们一退开,这片淡红色的粉尘像是长了眼睛,直接就飘向了他们。 粉尘宛若一堵无形的墙壁,一下子挡住了对方。那女人从床上挺身而起,斜了我一眼,说道:“还不走?” 她的动作也挺快,直接就从后窗破窗而出,我已经别无选择,这女人走了,我要是不走,被鹰眼给抓住,也是大麻烦。无奈之下,我只能抱着小可怜,从已经被撞破的窗子直接钻了出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大黑锅 从窗子钻出来的时候,我的肠子都悔青了,原本没我啥事,就因为刚才一时心软多了一句嘴,现在被连累的狼狈逃走。 从窗子钻出去之后,几步就到了院子的围墙处。那个女人逃走的动作倒是很灵活,贴着墙壁,噌噌的爬到了墙头,我抱着小可怜,总归是身形慢一些,想要爬墙,就有点吃力。 “接着!”那女人在墙头丢下来一截绳子,我单手抓着绳子,脚撑着墙壁,女人又帮忙朝上拽,很快就攀上墙头。 院墙外面也有人,不过人数不多,只是象征性的守着那条路。这女人跳下来之后,三下五除二就打倒两个人,抬腿朝前猛跑。此时此刻,我除了跟着一起跑,就没有别的办法。 这边刚刚迈开脚步,院子里的那些壮汉一窝蜂的涌了出来,穷追不舍。这女人肯定得罪了一方大势力,被这么多人围追堵截,我越来越后悔,抱着小可怜脚不沾地一般的飞奔,想要抢在女人前头,先跑出去。对方追击的是这个女人,只要这个女人还在,他们就不会避重就轻的来追我。 然而,我的算盘打的好,奈何那女人铁了心了要跟我跑在一处。 “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今天的事,是人家拖累了你。”这女人也不管长的是啥模样,说话总是娇滴滴的,朝我瞥了一眼,说道:“你抱着个孩子,万一被他们追上,怎么得了?人家跟着你,是要保护你。” “我求你离我远点,就谢天谢地了!” 这女人看着娇滴滴的,然而脸皮却厚,不管我怎么说,她就是不走。两个人并肩跑了一阵子,眼瞅着要从石头镇跑出去的时候,在镇子东门附近的一个街口,冷不防有人挡住了去路。 我一看,心就凉了半截,挡路的是刚才的那个鹰眼。他肯定带着人抄近路,绕到我们前头来了。身后本来就有追兵,等鹰眼挡住去路的时候,我们顿时被夹在了中间。 “跑,接着跑。”鹰眼吸了口气,刚才被这女人一番戏弄,鹰眼心里就憋着一股火,阴沉沉的瞅着我们:“怎么不跑了?” “你挡在前面,我们怎么跑嘛。”这女人脸不红心不跳,就跟啥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皱着眉头说道:“大哥,到现在,人家都不知道,你们干嘛一路追着人家不放……” “不要多说废话。”鹰眼显然也有些受不了这个女人的语气,厉声喝道:“玉顶炉拿来!” 我一直都暗中后悔跟这个女人搅和到一块,可是,听到鹰眼此刻的话,我一下子呆住了。 玉顶炉,那是大河滩独一无二的至宝,不可能再有第二尊。我非常诧异,玉顶炉是在师傅手里,怎么现在好端端的,鹰眼就朝这个女人讨要玉顶炉?玉顶炉,难道落在了这女人的手中? 如此一来,我就无法镇定了,这女人如果真有玉顶炉,那么她一定知道师傅的下落。 “什么炉?”这女人楞了一下,问道:“你说什么炉?” “看来,若不把你身上这层皮给扒下来,你是不肯说实话了。”鹰眼阴恻恻的一笑,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来,先把他们拿了,一百种酷刑,叫她一样一样的试一试,直到说实话为止。” “别别别!”这女人一看鹰眼动真格的,急忙就伸着手,说道:“有话好说,好说。” “没什么说的!把玉顶炉交出来!” 这女人显然犹豫了,那样子,看起来好像玉顶炉真的在她手里。她肯定不想交出玉顶炉,大河滩很多人都知道,玉顶炉有可能找到宝藏。但是,鹰眼带着这么多人,前后堵住了去路,逃也逃不掉,真被他们抓住了,各种严刑拷打,肯定是少不了的。 这女人明显在考虑,该不该把玉顶炉拿出来,保自己的一条命。 “大哥……”这女人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若是交出你要的东西,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东西拿出来!我只要东西,不要你这条烂命!” “既然如此……”这女人突然就转过头,对我说道:“三哥,他们把话说出来了,你就……你就把玉顶炉给他们吧……” “啥?”我顿时一愣,但是随即就明白过来,这女人显然是把一口大黑锅结结实实的扣在了我头上。 果不其然,女人一番话说出来,鹰眼他们的目光,顿时就集中在了我身上,前后各有几条大汉,一起朝我逼近了几步。我抱着小可怜,左右看了两眼,差点气昏过去。 “你胡说什么!”我真的急了,我没想到这女人这么毒,不仅拉我下水,现在又把黑锅扣在我头上,我恨不得一脚踢死她,怒声喝道:“我跟你认识都不认识,你扯什么鬼话!” “三哥!”这女人跺了跺脚,娇嗔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死守着那劳什子玉顶炉干什么!拿出来给他们,咱们讨一条活路!” 我真的要气晕了,最要命的是,那些汉子竟然信了这女人的话,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盯住我,已经有人摩拳擦掌的要动手了。 身后两个汉子扑了过来,我满肚子都是火,不可能束手就擒,翻身就是两脚,把他们给踢了出去。这一斗起来,场面登时大乱,七八个人前后围堵过来,剩下的也都严阵以待,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浑身是嘴都解释不清,又不能被对方抓到,拼命抱着小可怜,不断的还击。那帮汉子一时间奈何不得我,三五招之后,鹰眼看样子是准备亲自动手了。 嘭!!! 这时候,那女人趁着一众人都没防备她,抬手又撒出一片赤红色的粉末。粉末极细,迎风一扬,立刻飘散开来。距离最近的几个汉子身上沾了些许粉尘,立刻杀猪般的嚎叫了起来。 “赤蝎粉!又是赤蝎粉!” 有人连喊带骂,然而,这片赤红色的粉尘无法逾越,宛若一道壕沟,把那女人给隔开了。 我抱着小可怜,退后了一步,但是,夜风裹着赤红色的粉尘,铺天盖地,我急忙护住小可怜,自己的脸上不留神沾了点粉尘,一瞬间,整张脸火辣辣的,好像被赤炎灼烧了一样,钻心的疼。 这女人毫不犹豫,转身就跑。一大帮人被面前的赤蝎粉给拦着,无法冲过去。 这一刻,我真的要疯了,这女人太可恶,让我恨的牙根发痒。我跟这帮大汉本来没什么冤仇,只是这个女人挑唆着,让我身陷重围。 我不顾一切,把小可怜紧紧搂在怀里,迎头追了过去。面前都是迷迷蒙蒙的赤蝎粉,落在头上脸上,痛不可当。可我死咬着牙硬撑下来,从蒙蒙的粉尘之间猛冲出去。 身后那帮汉子只是想追要玉顶炉,却没人像我这样直接拼命,都被挡在了后头,我脚下不停,死命追击前头的女人。那女人显然也没想到我如此的硬气,一时间有些慌神。 “你也逃出来了?甚好。”这女人的脸皮当真是河滩无敌,比神算子的脸皮都要厚,跟没事儿似的,在前面说道:“咱们一起跑。” “你给我站住!” 我不要命一般的追,终于在三四十丈之后追上了这女人。我一把揪住她的脖子,使劲把她按在地上。 “你把人家的脖子……都给扭断了……” “我救你!你却害我!”我双眼喷火,脸上沾了赤蝎粉的地方,疼痛难忍,连眼皮子都肿了,恨不得一脚把她给踹死。 “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是小事!?” “大哥!快跑吧,现在先别说这些了!”这女人唯恐赤蝎粉被吹散之后,鹰眼他们又会追击过来,心急火燎的说道:“你把我打死在这儿,难道他们就不追你了?” “我就算死了,也要拉你垫背!” “好啊。”这女人一看我发狠,顿时撒起泼来,干脆就不动了:“那就等着让他们追来,我没什么,死了就死了,你要是有种,就让你怀里这孩子跟你一块儿垫背。” 这个话一说出来,就像是一盆凉水,把我心头的火给浇灭了一些。这女人说的没错,我自己豁出去,就豁出去了,可是小可怜呢?我总不能把小可怜也带到火坑里。 想到这儿,我狠狠的瞪了这女人一眼,起身就跑。 这女人一骨碌爬起来,竟然又跟上了我。这一次,我死活都不愿意让她跟着,这女人就絮絮叨叨的说道:“兄弟,刚才你跟他们照了面儿了,你以为你真能逃出去?还是咱们一起联手,相互照应着,逃走的希望才大一些。” 我跑了一会儿,心也跟着又平静了些,我是恨不得把这个女人给踹死,可是,我很怀疑,玉顶炉就在她手上。为了把这个事情给弄清楚,忍气吞声,也得暂时咽下这口气。 所以,我就闭上嘴巴不言语了,这女人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瓶子里是些透明的膏药。她拿了一点,一边跑一边朝我脸上抹。 “这是赤蝎粉的解药,兄弟,你抹匀了,立刻就不疼了。”女人嫣然一笑,冲我丢了个媚眼:“别谢我,都是应该的。” 第二百七十五章 蒙混过关 我心里恨,但为了搞清楚玉顶炉的事情,还是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用了和女人给的药膏,脸上沾了赤蝎粉的地方果然就好了。疼痛消失,情绪也就没有之前那么焦躁。 我们一口气从石头镇跑了出去,石头镇周围的地形很简单,基本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地,这样的地方不方便躲藏,我们俩跑了一会儿,我心里就感觉不太踏实。 “刚才那帮追你的人,是什么来历?” “他们?”这个女人翻了翻眼皮子,说道:“我不知道啊……” “你还说不知道!”我好容易压下火气跟对方询问,谁知道一问三不知,我心里清楚,她肯定是装着不知道,压下的火气立刻又浮升上来:“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你躲什么躲!” “哎呀,你怎么这么凶啊,没一点惜香怜玉的心。” 这女人啰里啰嗦,就是不说实话,我顿时恼了,她一看我要翻脸,急忙解释道:“嗨,刚才来了那么多人,人家吓的魂不附体,现在还没缓过来,你就不能柔和点问么?他们,好像是……鹰扬会的……” 我一听鹰扬会,脑子就是一麻,这次算是惹上大麻烦了。 这女人说的鹰扬会,在大河滩也是历史最久远的一个江湖帮派。鹰扬会最早的时候,主要是一些猎人,还有草药人,这些人在山里打到猎物,采摘草药,就要拿出来换钱换东西,久而久之,一些猎户和采药人聚集到一起,互保利益。 猎户本身就强壮勇武,采药人也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鹰扬会一出现,立刻就把一些原本飞扬跋扈的江湖门派家族给压了下去,前后发展了一百多将近两百年,势力雄浑。 只不过,鹰扬会平时不打在河道附近活动,他们主要是在大河西边和北边,所以我以前也没有遇见鹰扬会的人。 “鹰扬会的人,为什么要追你?” “看我好欺负呗。”这女人轻轻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说道:“现在这年头,人不都是捡着软柿子捏么?” “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把你绑了送到鹰扬会去!”我跟这个女人打交道,说一句话就要冒一次火:“你到底有没有实话!你刚才跟他们说玉顶炉在我身上,这么大一口黑锅给我扣到头上了,现在你说什么都不知道!?” “别急,气大伤身。”这女人翘着兰花指,轻轻拍拍我,说道:“我当时不是没有法子,只想着能拖一会儿算一会儿嘛,玉顶炉,那种宝物,怎么可能会在我身上呢……” 我们俩一边说话一边漫无边际的跑,等到跑出一片空旷的滩地之后,地势一变,面前有两条路,我以前没有来过石头镇,现在也不知道该朝哪儿走。 “咱们先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这女人指了指前面那条路,说道:“走这边。” 我一直想要从对方嘴里问出些情况,但是这女人看着嘴皮子碎,其实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说,反正就是跟我磨磨蹭蹭说些闲话。我们俩走上了那条稍微隐蔽些的小路,她还是满嘴没正经。 我心里越发的急躁,玉顶炉是在师傅手里,现在落到别人的手中,那显然是师傅出了什么事情。 “大兄弟,你是哪儿的人……” 这女人正想跟我继续扯闲话,我实在是按捺不住,从后面猛然出手,抽出刀子,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你别跟我东拉西扯,我只问你一遍,你手里的玉顶炉,是从哪儿弄来的!” “玉顶炉,我没有啊……” 我手上一加力,刀子顿时在她的脖子上划开了薄薄的一层皮,这个女人立刻尖叫起来,声音传出去很远。 “你不说!我现在就割断你的脖子!” “说!我说!”这女人吓了一大跳,可能没想到我会突然发难,她脖子上只是破了一点皮,却跟要了她的命似的,大声的哀嚎。 “快说!”我稍稍松了松手,让她把实话说出来。 这个女人说,玉顶炉不是她弄来的,是鹰扬会先弄来的。她只是凑巧遇见了几个鹰扬会的人,对方私下交谈时,被这女人听出了端倪。 玉顶炉,就在这几个汉子手里,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玉顶炉的名头,很多江湖人都知道,这女人听到玉顶炉,立刻就心动了。 她设计从这几个人手里夺了玉顶炉,因为当时距离鹰扬会的老窝已经很近,她料定了对方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先行把玉顶炉给藏了起来,自己两手空空的逃走,这样,即便他被抓住,也不可能被对方搜出玉顶炉。 这女人说完,我听的半信半疑,可是一时间又抓不住对方的破绽。到现在,我已经不相信她的话了,她说出来的话,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掺着水分。 “玉顶炉藏在什么地方了?” “在石头镇东边的河道。”这女人可怜巴巴的说道:“我什么都说的是实话,你可别再动手了……” “带我去看看!” “远着呢,现在鹰扬会肯定还在想办法找咱们……” 我不言语,只是又把刀子逼近了一点,跟这女人打交道,无需多言,刀子架她脖子上,就是最好的办法。 这女人果然就不敢再啰嗦了,顺着这条路走了一会儿,前头有一个小村子,我们到了村子这边,恰好看到了一辆破旧的马车。这破马车是破了些,不过有车厢,我跟村民商量,出了大价钱,把马车连同马匹一起买了下来。 有了马车,行进之时方便点,真遇到了情况,还能纵马狂奔杀出重围。这女人毫不客气,直接钻到了马车里,我不敢把小可怜交给她,只能自己赶着车,再不断的监视对方。 “兄弟,你刚才跟他们照了面,现在再冒险去河道那边,肯定要露馅。”这女人又钻出来,跑到我跟前,拿了一副假胡子,递给我说道:“把这个粘上。” 假胡子倒是很合适,粘上之后,就跟长在脸上了似的,拔都拔不掉,小可怜看我粘上这副假胡子,整个人都变了模样,只觉得有趣,躲在怀里笑。 我赶着马车,按照这女人说的路线,朝着河道那边赶。河道距离石头镇比较近,等我一口气赶到一个路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有些早起的小商贩,都想到石头镇的集市上去,所以来的很早。 我还没有真正靠近路口,然而,我一眼就看见那个路口似乎有人堵着,来往的商贩都被阻拦下来,一个一个的挨着盘查。 我的脑袋大了一圈,我没想到鹰扬会这么大的胆子,明目张胆的就在路口设卡。 可是,这时候想要调头,已经迟了。马车的目标太大,小路又不太宽,只要调头,肯定会被对方发现。 果然,我这边正在迟疑,几个汉子远远的冲着这边招招手,示意我把马车赶过去。我买了马车,原本只是想方便一些,没料到这会儿却惹了麻烦。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都被人看到了,现在要么就过去,要么跳车逃走。”那女人在后面小声说道:“现在逃走,还来得及吗?” 我一时间难以决断,急忙就把小可怜交到了那女人手里。紧跟着,前面路口的几个汉子开始朝这边逼近,一边走,一边大声的吆喝。 “过来!赶马车的!过来!” 我一甩鞭子,心想着能不能直接从这儿冲过去。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前面的路口,立刻有人推过来两辆木板车,挡住了去路。 我一下子又被堵到了这儿,到了跟前,迫不得已的停下了马车。所幸的是,路口这些人,并不是刚才在石头镇围追堵截我们的,估计是鹰扬会的另一批人,得到消息之后封锁了石头镇附近的几条路。 一个汉子到了跟上,左右打量了我几眼,此时此刻,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大胡子,对方辨认不出。 “车里坐着什么人?” “家里人。”我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我们赶着回家的。” “家里人?”这个汉子一招手,周围立刻又过来几个人,左右围住了马车。 我的脑袋有些发晕,一只手已经暗中捏住了自己的那把匕首。鹰扬会的鹰眼放出消息时,肯定说明了那个女人的衣着长相,只要对方这会儿到车厢里看看,就要露馅。 真到了那一步,即便我不想拼,也得硬拼了。 几个汉子左右堵住马车的车厢,其中一个刷的拉开了车门,我忍不住回头一看,眼神顿时又是一滞。 车厢里的女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那大汉脸上的胡子跟头发一样茂密,铜铃般的眼睛,黢黑的脸盘。 “干啥?”这个黑脸汉子坐在车厢里,一开口,嗓门粗的和张飞一样,望着拉开车门的汉子,说道:“挡住俺们的马车,要干啥?” 看到这一幕,鹰扬会的汉子愣了愣,眼前的情景已经说明,这辆马车里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走走走!快走!”鹰扬会的汉子挥了挥手,前面路口的路障被拖到一旁,我二话不说,赶着马车就从路口行驶过去。 等马车跑出路口很远,我还是没转过来那个弯儿,这个女人,我原本以为是女扮男装,可是刚才看见她那个模样,我顿时有些分辨不清了。 这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第二百七十六章 千变 我们的破马车从路口经过时,还能听到刚才盘查我们的汉子,正在呵斥手下。 “都给我放机灵点!眼睛好好看着!那女人二十来岁,穿一件碎花布的贴身衣服!无论如何,也不能从这个路口把她放过去……” 我一刻都不敢停留,赶着马车从这里离开。走出去好远,我才松了口气,转身停下马车,去车厢里把小可怜抱了出来。 “兄弟,咋就不相信人呢?”车厢里的大胡子还是大胡子,可声音却娘里娘气的,翻了翻眼睛,说道:“还怕我拿这孩子要挟你?实话跟你说,人家可不是这样的人……” 他此刻的模样,再配上此刻的嗓音,让我感觉非常别扭,看着就想吐。 “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坐着。”我心里算是有些明白了,这个人精通易容,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不仅脸上的样子在一瞬间就能改变,连身材嗓音都随之而变,我也不想去追问他,究竟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现在我只想早点弄清楚玉顶炉的事情。 等马车再次行驶起来,速度就快的多了,鹰扬会的人不可能在这么大的地方处处设卡,我带着这个大胡子,一路滚滚前行,渐渐的就靠近了河道。 临近河道的地方,全是松软的沙土地,马车进去,说不定车轮就要陷进去,我抱着小可怜下车,把大胡子也给喊了下来。 “前面就是河道,说吧,玉顶炉在哪儿藏着?” “就在前头的河道里。”大胡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在一个小坛子里放着,坛子上有根绳子,埋在沙土里头,找到绳子,一拽就把坛子给拽上来了。” “那就走,去找找绳子。”我抱着小可怜,死死的盯着大胡子。他现在说什么,我也无法反驳,只能暂且相信。 “不是,兄弟,我一直在琢磨一个事儿。”大胡子走在我旁边,翘着兰花指挠了挠自己的头,说道:“玉顶炉跟你有啥关系?那是人家拼死拼活从鹰扬会手里抢来的。” “你别说废话,玉顶炉跟我有莫大的关系,快走!” “哟,兄弟你这口气还不小呐,玉顶炉跟你有莫大的关系?”大胡子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说道:“听人家说,玉顶炉原本是在打金钟一门的付千灯手里,后来不知道怎么叫鹰扬会给弄走了,看你这样子,多半不是付千灯,据说付千灯有个徒弟,难道,你是他徒弟?” 我的脑袋一麻,本来就是随口说一句,谁知道这个大胡子顺藤摸瓜,竟然开始怀疑我的身份。我肯定不能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就岔开话题,催促他快点走。 我几乎是硬逼着大胡子来到河滩边的,大胡子弯下腰,在沙土里不断的摸索着,摸索了一阵,两手空空,也没找到他说的那截绳索。 “你到底有实话没有!”我看着他不紧不慢的在这里磨蹭,心里就起疑了,大胡子油滑油滑的,在鹰扬会那边就不说实话,他能跟我说实话吗? “你别急啊,人家不是心慌,慢慢找嘛。”大胡子扭头看看我,说道:“我这刚修的指甲,在沙土里挖来挖去的,把指甲都给磨秃噜了……” 我皱起了眉头,大胡子现在的举动,毫无疑问是在磨洋工,打马虎眼。我想了想,觉得这样跟他耗下去,就算耗一天,他也不会说出实话。 就在我暗中琢磨着,该怎么逼迫他说出实情的时候,大胡子突然就嚷嚷道:“找到了,找到了!” 我抬头一看,大胡子蹲在那边,手里从河滩上的沙子下拽出了一截绳头。我看到这个,心里猛一激动,觉得还是冤枉了大胡子,原来他真的是在寻找隐藏于沙土下面的绳索。 “坛子不大吧,一个人拉的动不?”我急忙就凑了过去。 “坛子是不大,可这截绳子,怎么变的这么沉?”大胡子龇牙咧嘴,使劲拽着沙土下面的绳子朝外拉。可是,沙子下面的绳索,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坠着,大胡子把吃奶的劲儿都给用出来了,却始终拉不出来。 “我来试试。”我走过去,想帮着大胡子一起拉。 然而,就在我走到跟前的那一刻,大胡子陡然掀起了一片沙子。沙子飞扬,铺面而来,我一只手急忙护住小可怜的脸,自己却疏于防范,被沙子迷住了眼睛。 大胡子起身就跑,我又急又气,拔脚就追。但是,一只眼睛被沙子迷住,睁都睁不开,追了几步,渐渐就被甩远了。 这一刻,我真把大胡子给恨透了,不过,转念一想,大胡子似乎对我已经够客气的,如果他抬手撒出一把赤蝎粉,沾到我脸上的话,我这会儿估计连跑都跑不动了。 可是,我还是不想就此罢手,玉顶炉不仅事关打金钟一门的重器,而且还关系着师傅的下落。师傅的性子,我很熟悉,但凡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可能让人把玉顶炉给夺走。 不由自主的,我又想起了独眼驾驭的珠光宝气棺。珠光宝气棺本来也在师傅那边,可是被独眼给夺走了,如今玉顶炉又落在别人手里,这一切都隐隐说明,师傅是不是出了什么麻烦事,或者遇到了什么危险。 我憋着一口气想要追上大胡子,一边追击,一边就不断的揉着自己的眼睛。只不过越是心急,眼睛里的沙子就越是揉不出来,一见风,彻底睁不开了。视线受阻,脚步自然慢了下来,我眼睁睁的看着大胡子越跑越远。 我暗自叹息,看起来,是真的追不上大胡子了。 就在我叹息的时候,跑在前面的大胡子,突然就像是喝多了似的,脚步虚浮,踉踉跄跄的又跑了几步,整个人如同天旋地转,在原地不停的转圈。我没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赶紧又加快了脚步,朝大胡子冲过去。 我还没跑到跟前,大胡子突然在原地一蹦,直挺挺的躺在了沙土地上,四肢微微的抽搐,不多时,我竟然听到了他的鼾声。 那模样,活脱脱就是睡着了。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这是不是大胡子又在耍什么花样。所以,我很小心,走到大胡子附近的时候,没有冒然上前,在原地仔细的观察着。 “别来无恙?” 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望着大胡子,冷不防从旁边的浅水处,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说话的是个女人,她的声音,我以前听过很多次,不会忘记。这很出乎我的意料,等我一转头,立刻看见孟温从那片浅水间缓缓站起了身。 看到孟温的时候,我的确没有料到,会在这个地方又遇到她。我和孟温之前打过交道,虽然刚认识的时候打打杀杀,不过随着接触的增多,我知道她其实也是个苦命人。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看见孟温从水里出来,立刻抬头在四周张望着,孟温还有个妹妹,岁数不大,小丫头伶牙俐齿的,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在河里找些东西,已经找了有十几天了,昨天刚到这片河道。”孟温走到我面前,似笑非笑的望着我,说道:“怎么每次遇到你,不是别人追你,就是你追别人呢?” 我一下子明白了,孟温在水里找东西,肯定是凑巧发现我在远远的追赶大胡子。她才出手相助,暗算了大胡子一把。 我也来不及和孟温解释太多,先上去把大胡子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你认得这个人吗?”我把大胡子给捆结实了,这才放下心,转头和孟温说了个大概:“这个人会易容,而且手段非常高超。” 孟温从很小就开始闯荡江湖,经验比我要丰富一些,她听了我的话,就蹲下来,拍了拍大胡子的脸,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番。 孟温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笑着说道:“他脸上有一层面具。” 孟温亲自动手,把大胡子脸上的面具给揭了下来,大胡子的面具非常精巧,薄如蝉翼,这层面具揭掉之后,就露出了之前我看见的那个女人的脸庞。 “我到现在都分不清楚,他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孟温又把这层面具揭掉,面具揭掉之后,露出的是那个穿着青衫的中年男人的脸。 就这样,孟温不停的从这人脸上揭掉面具,前前后后揭掉了十多张,很难想象,一个人的脸上会蒙着这么多层如此精巧的面具。如果不是孟温拆穿了他,我也想不到,这个大胡子的真面目是什么。 面具被揭掉了十多层,又露出了一张脸,这张脸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獐头鼠目,一脸猥琐。 “是他啊。”孟温又笑了笑,转头对我说道:“这个人,我以前见过。” “他是谁?” “你估计不认得他,这人销声匿迹有十来年了。”孟温说道:“他叫李千变,是个贼。” 孟温说的这个李千变,十多年前在江湖上也小有名头。不过,他不是那张江洋大盗,相反,李千变的偷盗手段不算高明,相反,他的易容术,在整片大河滩都是首屈一指的。 第二百七十七章 人不可貌相 这个李千变偷盗的手段不算很高超,不过也说的过去,最重要的是善于乔装,只要让他逃了,就很难再抓住。 而且,李千变长的猥琐,看着獐头鼠目的,但行事有自己的原则,从来不对小家小户下手,要偷就偷那些豪门大户的东西。所以,当时在河滩上的口碑尚好。 十多年前,李千变突然就销声匿迹了,一直没有出现过。这十多年过去,江湖上很多人都忘记了,曾经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十多年前我还在村子里跟着我爹打鱼,肯定不知道有李千变这样的江洋大盗,如果不是孟温跟我说了,我必然猜不出李千变的来历。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跟他搅合到一起去了?” “别提了。”我摇了摇头,揉着眼睛,把沙子揉出来,小可怜躲在我怀里,直到这时候才悄悄露出头,我把和李千变遭遇的经过说了说,孟温也觉得好笑。 “怎么还带着个孩子?” “收养的,可怜见的,没爹没娘了。” 孟温的妹妹比小可怜大了一些,不过,孟温当年也经历过孑然一身颠沛流离的生活,听到小可怜无家可归,心里也就多了几分怜悯,拿出随身的食物给小可怜吃。 “你不会无缘无故的又追这个李千变吧。” “的确……”我挠了挠头,当初跟孟温一起历险,到了后来,她的心性也出现了些许变化,这时候我不想瞒她,说道:“玉顶炉……玉顶炉在李千变手里,我想拿回来……” “我说你怎么追他追的这么紧,原来是为了玉顶炉。”孟温笑了笑,当初,她也千方百计的想要找到玉顶炉,只不过有了从前的经历,她像是顿悟了,此刻听到玉顶炉,语气之间也没有太多的波澜。 孟温对李千变做了手脚,李千变这会儿睡的比猪都死。我们坐在原地,又说了一会儿话,孟温的妹妹孟婉年龄太小,所以暂时寄养到了别人家里。孟温一个人出来闯荡四方,少了些牵绊。 我和她聊了一会儿,心里突然一动,孟温是孟家的人,对造梦解梦这一行,精通之极。人可能会撒谎,然而,在熟睡的时候,想撒谎也撒不出来。我就想着,能不能让孟温给帮帮忙,看看李千变到底把玉顶炉藏到了什么地方。 我跟孟温说了,孟温笑笑,说道:“我帮你这个忙,你可欠我个人情。” “没得说,反正你替我抓到李千变,已经欠你的人情了,现在不差多欠一个。” “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倒是真的精明了。”孟婉玩笑两句,然后来到李千变身边,自己取了一面小镜子,又从一只小瓶里拿出一点很细的粉末。她把粉末抹在李千变额头的祖窍上,用火稍稍一烤,一片粉末就像是沁入了皮肉,瞬间无影无踪了。 不多时,李千变的鼻孔里,开始冒出一缕一缕很淡很淡的烟气,孟温把小镜子放在李千变的脸前,烟气落在镜子上,泛起了片片雾霭。孟婉仔细的盯着小镜子,看了一会儿,就皱起眉头。 “怎么了?”我看着孟温的脸色,就知道肯定是不顺利。 “这个李千变,看着像个贼,可是心念却如此坚定,玉顶炉对他来说,可能很重要。”孟温望着小镜子,说道:“他已经昏睡了,我竟然看不出他把玉顶炉藏在了什么地方。” 我听了之后,也略微吃了一惊。孟温的手段,我是知道的,一个人如果被她给弄到昏睡的地步,那么脑子里的记忆,都会一丝不差的被孟温给看出来。除非是这个人的心志比铁还硬,能把自己的念头深深烙印在心头。 我也没想到,李千变竟然就是这种人。之前我根本看不出来,就觉得他油腔滑调,而且心还比较歹毒,跟我素不相识,就拿着大黑锅朝我头上扣。 看起来,人是真的不可貌相。 “问不出玉顶炉的下落,能看看他为什么要从鹰扬会那边夺走玉顶炉吗?” 我又让孟温帮忙看看,不过,我大概清楚,江湖中人苦苦的寻找玉顶炉,就是因为他们相信,通过玉顶炉,有可能找到宝藏,李千变本身就是江洋大盗,冒着生命危险,从鹰扬会这种势力庞大的江湖帮派手里夺玉顶炉,多半也是为了传说中的宝藏。 孟温默不作声的举着小镜子,从李千变鼻孔里冒出来的烟气,全都凝聚在了镜面上。过了一会儿,孟温拿起镜子看了看,又皱了皱眉头。 “又怎么了?”我急忙问道:“这个也看不出来?” “我说呢,他怎么把玉顶炉的下落藏的这么深。”孟温放下镜子,说道:“他找玉顶炉,是为了救人。” “为了救谁?” “他自己的孩子。” 孟温从李千变呼出的烟气里,看到了留在他脑海中的很多过往。十多年前,李千变之所以金盆洗手,突然销声匿迹,原来是成家了。他妻子是个普通乡村人家的女儿,很质朴,李千变爱惜的不得了。 他妻子并不嫌弃李千变以前的事,只是说,成家立业,男人就要以家为重,她要李千变答应,绝对不能再去搞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李千变答应了,而且说到做到,果然就此洗手,再也不参与江湖的是是非非,安心的种田养家。 李千变有个女儿,今年刚刚七岁,李千变漂泊半生,等有了孩子,就把家看的更重,对女儿视若珍宝。 但是他女儿得了病,很要命的病,一般的大夫和药物医治不好。李千变想了很多办法,一夜愁白了头,却始终治不好女儿的病。 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李千变得知了一个叫做鹤叟的老大夫。这个鹤叟,名不见经传,并不是大河滩那几个盛传的名医,但是,李千变带着女儿找到鹤叟之后,鹤叟只用了两副药,就让他女儿病情好转。李千变大喜过望,央求鹤叟,把女儿的病治好。 鹤叟却在这个时候罢手不管了,把李千变急的要死。最后,鹤叟对李千变说,想治好病,也可以,只是要拿东西来换,交换的东西,就是玉顶炉。 李千变一听,为难到了极点。玉顶炉这东西,李千变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但他从来没打过玉顶炉的主意。 可是到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李千变咬了咬牙,抱着仅存的一点希望,重出江湖。 不知道是他的命好,还是老天眷顾,李千变重出江湖之后的第二个月,竟然很意外的得知,玉顶炉在鹰扬会的人手里。李千变就在石头镇附近,想方设法的偷走了玉顶炉。鹰扬会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一路追击,李千变无奈之下,才跟我在小镇上遭遇。 听孟温讲完之后,我对李千变倒是有了新的认识。这个人不管怎么说,初心是好的,他并没有贪图什么宝藏,只不过是为了救女儿的命。 “他也是个可怜人。”孟温放下镜子,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我发现,孟温现在的心,似乎变软了。 这个时候,正在昏睡的李千变突然就喊了起来:“别!别夺走玉顶炉!我要玉顶炉!要救凤儿的命!要救凤儿的命……” 我一下子沉默了,原本是想逼迫李千变说出玉顶炉下落的,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些不忍。 李千变来回的嚷嚷了好几遍,一下子从沙地上坐了起来。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恢复了一些神智,一眼看到我,李千变就恢复了原来的油腔滑调,跟我解释,他隐藏的那根绳子,真的是拽不动。 “别说了,你的事,我都知道,你是为了救你女儿。” “这……”李千变楞了楞,他也不清楚,我是如何知道这段隐秘的。不过,真相一被拆穿,李千变的脸色就有些不自然,嘿嘿的干笑了两声。 “你要救你女儿,我不拦你,玉顶炉再珍贵,终究是个东西而已。”我想了想,说道:“你只要带我去,看看那个鹤叟是什么人,这就行了。” 李千变还不敢相信,以为我在哄骗他。不过,我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跟他说,信不信,都由他。 李千变不时的偷偷盯着我看,又抬眼看看孟温。过了一会儿,他猛的一咬牙,说道:“兄弟,我跟你素不相识,但我瞧得出来,你不是个坏人,要不然,刚才在河滩那边,我就直接用赤蝎粉招呼你了。” “你知道这些,就不该疑心我是在骗你,我只要看看那个鹤叟是什么人,这就足够了,你该救你女儿,就拿玉顶炉去救你女儿。” 李千变看起来不是不相信我,只是这只玉顶炉现在关系到她女儿的性命,所以非常谨慎,犹豫了很久,李千变最终下定了决心,带着我们朝刚才找到绳子的地方,又朝南走了大概有五里左右。 石头镇附近河道的水流都比较缓,河湾也比较多。李千变来到一个河湾跟前,一个猛子扎下水,过了一会儿,他就从河底抱上来一只坛子。 第二百七十八章 鹤叟 这只坛子隐藏在河底,如果不是李千变,别的任何人估计打破脑袋也想不到。他把坛子拿出来之后,将要打开坛子的那一刻,李千变的神情,又有了一丝犹豫。 我估摸着,他倒不是信不过我,只是因为这只坛子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是,兄弟你一看就是做大事的,跟我不一样,我就是个隐居了多年的废柴。”李千变讪笑了一声,最后还是把坛子给打开了。 坛子打开,那只玉顶炉随即呈现在眼前,我不是第一次见到玉顶炉,所以,看了看,就觉得这是真货。 孟温也看到了玉顶炉,她的性情,真的出现了很大的变化。面对之前自己朝思梦想的玉顶炉,孟温此刻的神情很平静,看不出有任何的波澜。 “事不宜迟,咱们准备动身吧。”李千变救女心切,等打开坛子取出玉顶炉之后,就想要即刻动身,去寻找鹤叟。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底似乎猛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我在想,玉顶炉本身就不是李千变的东西,归根结底,这是打金钟一门的宝物。就算师傅出了什么事,我作为打金钟唯一的传人,这玉顶炉,也该归我所有。 我并不是一个很贪财的人,只要身上的钱够用,就心满意足了。之前方甜给我留下不少钱,足够开销,所以很长时间以来,我都没有想过钱的事儿。 但是现在,我说不清楚自己是哪根筋别劲儿了,满脑子都是那个传说中的宝藏。我知道,玉顶炉去寻找宝藏,最要紧的就是缺少骨霜,可是,这只炉子掌握在我手里的话,那起码就有找到宝藏的机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但是,我同时还是惦记着李千变,这是个可怜人,要是玉顶炉没了,他女儿的命也就没了。 一时间,我忍不住开始犹豫,脑子里的念头不停的闪来闪去,一会儿可怜李千变,一会儿又想着宝藏。 这些念头混杂在一起,让我的神情和动作都慢了下来。 李千变兴冲冲的收好玉顶炉,我暂时把复杂的想法都压在肚子里,几个人一起启程,在李千变的带领下,朝着鹤叟所在的地方而去。 小可怜很讨孟温的喜欢,没过多久就和孟温混熟了。趁着这个机会,我正好跟孟温打听了一下,大河滩上有点名气的人物里,有没有只剩下九根手指的人。孟温想了半天,李千变也帮忙一起想,但想来想去,却始终没有想起这个人。 我一下子又犯难了,小可怜知道的线索太少,她只是偶尔听母亲说过,自己的父亲缺了一根手指。但是,她父亲是做什么的,小可怜一无所知。我混在江湖里,只能找江湖人打听。万一小可怜的父亲是个普通人,或者是个做买卖的生意人,那就无处可寻了。 我们一起走了三天时间,这三天里,我不停的在自己跟自己做挣扎,还是想着要不要把玉顶炉给抢过来。这是个很难抉择的问题,我一直下不了决心。 就在这种忐忑不安的心境中,李千变又带着我们走了五六天时间,来到了白鱼镇。这个镇子也不算大,是很早以前一些从外地逃荒而来的人聚集繁衍发展出来的镇子,据说镇子附近的河道里,有一条得道成精的百鲤鱼,所以小镇得名白鱼镇。 “你说的那个鹤叟,是在这个镇子里?” “对啊,就在这个镇子里,开了个小药铺。” 我以为鹤叟是个隐居在世外的高人,没想到却是个市井的药铺老板。我们合计了一下,如果去的人多了,鹤叟说不定会起疑心,所以,孟温带着小可怜,现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安顿,只有我和李千变去了鹤叟的药铺。 其实,李千变也不想让我去的,但是,这是当时约定好的,而且,我必须得看看这个鹤叟,看看他是跟别的江湖人一样,想要玉顶炉来寻找宝藏,还是有别的目的。 鹤叟的药铺,叫做松鹤堂,在小镇东边一条偏僻的小路上。药铺的门脸很小,看着也没啥生意,李千变从门外朝里张望了一眼,冲我挥了挥手。 我跟着他走进去,就看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儿,正在柜台里面看书。我估计,这就是李千变说的那个鹤叟了。 鹤叟的药铺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是鹤叟这个人,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他看见李千变,立刻客客气气的邀请对方到后院去奉茶。李千变跟鹤叟说,我是他的朋友,鹤叟也很有礼数的问候了一番。 我们一块儿到了后院,李千变是真的心急了,一口茶都来不及喝,直接取出了玉顶炉。 在玉顶炉被取出来的那一刻,我的心又噗通噗通的开始狂跳。如果李千变跟鹤叟谈妥,那么这只玉顶炉就要归鹤叟所有,以后我再想见到玉顶炉,估计就难上加难了。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怎么去下手? “老先生,您看看。”李千变把玉顶炉交过去之后,说道:“这只炉子,是真的。” “嗯。”鹤叟倒一点都不拖沓,看到玉顶炉,来回的端详了一阵,就点点头,说道:“难为你了。” “不难为,不难为……”李千变有苦说不出,为了这只玉顶炉,经历了多少风波,可他为了救女儿,等玉顶炉交给鹤叟的时候,李千变有再多的苦,也都不觉得苦了。 “不要埋怨我啊,我也有自己的苦衷。”鹤叟叹了口气,诚挚的说道:“我想要这只炉子,可自己没本事,又到了这个岁数,只能借他人之手,把炉子找回来。你放心,我说话算数,这只炉子你交给了我,你女儿的病,就包在我身上了。” “老先生,那我什么时候去带女儿来?” “随时都行,我在这里恭候。” 李千变高兴坏了,忙不迭的道谢。但是,我坐在旁边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就感觉,这个鹤叟,也不是个什么地道的人。地道人我见过,比如穆九那样的,他就绝对不会因为别人求到自己而趁机要挟。 可鹤叟干的是什么事?拿来玉顶炉,他救人,拿不到玉顶炉,他就眼睁睁看着李千变的女儿死掉。 想到这儿,我也不知道是自己给自己找借口,还是真觉得鹤叟不地道,反正刚见鹤叟时的那点敬佩和好感,一扫而空,心里暗骂这个老瘪犊子太坏了,差点把李千变逼死。 然而,我的脑子突然又灵光一闪,这一路上我都在纠结,要不要把玉顶炉给夺走,可是夺走了又感觉会让李千变痛不欲生,现在李千变把玉顶炉交给了鹤叟,这只炉子就跟李千变没什么关系了,我直接从鹤叟这里夺走,也碍不着李千变什么事。 一想出这个主意,我的情绪似乎立刻顺畅了起来。心里决定,就这么办了。 李千变带我离开这里之后,立刻就动身去接自己的女儿到这边来。我想着,反正是知道鹤叟的下落了,不妨就再等几天,等他把李千变的女儿治好了之后再说。如果我现在动手,不管抢走抢不走玉顶炉,其实都是把李千变的后路给堵死了,我不能那么做。 李千变一走,我也去找孟温汇合。我们在小镇这里只等了两天,李千变救女心切,直接就带着老婆孩子到了这里。 去找鹤叟的时候,我依然随行,鹤叟倒是没有食言,因为之前就给李千变的女儿看过病,所以这次一来,又把了把脉,看了一下病情,然后给李千变拿了五副药。 这五副药吃完,李千变女儿的病应该就好的差不多了。李千变千恩万谢,鹤叟还叮嘱他,等要吃完之后,切记再来一趟,看看病情。 李千变重出江湖,就是为了女儿,现在事情办妥,他又要隐居了,我们一起吃了顿饭,李千变心情大好,在饭桌上不断的给我说好听话。 “你也别跟我说什么好听话。”我摇了摇头,说道:“你反正以后也不掺和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了,老老实实做个老百姓,把你那些用来易容的面具,给我分两张用用。” “这都是些小事儿。”李千变随手从身上取出了一个鹿皮缝制的小包,递给我,说道:“这里头的三张面具,都是完好无损的,用起来十分方便,你收起来。另外,里面还有我独门炼制的赤蝎粉和解药,都收着,没准儿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我收了这三张面具,想着这样的东西,以后肯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吃完饭,李千变一家就离开了小镇。等他们走了,孟温带着小可怜,问我是不是也该走了。 “不急,我这一路累的要命,就在这个地方休息两天。反正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有的是时间。” 孟温点头答应下来,正好跟小可怜在这里玩两天。我自己回了房,拿出李千变留下的三张面具,挨个儿试了一遍。 面具的确很方便,一戴上去,整个人都面目全非了,我选了其中一张,就打算等天黑了之后,到松鹤堂去鹤叟的麻烦。 第二百七十九章 六十年前 我做好了一切准备,那张面具也戴在了脸上。面具戴好,一照镜子,镜子中的自己已然变成了一个四十岁上下,黄皮寡瘦的中年男人,面目全非,若是不开口说话,估计再熟悉的人也认不出我。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孟温过来敲门,多半是喊我吃饭。我推说自己有点不舒服,叫她照应好小可怜。 孟温应了一声就走了,我在屋子里不断的踱步,心想着那个鹤叟,应该不是等闲之辈,从他那边硬抢玉顶炉,可能得动手。 我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放到从前,我一定会思索再三,然后想个更稳妥的办法。可是现在,我一想起玉顶炉落在了别人手里,从里到外都不舒服。 孟温又来敲门,我急忙把面具取下来,然后打开房门。她带着小可怜,端了一点粥给我。 “你打算在这里逗留多久?” “休息个一两天吧。” “那一两天之后呢,准备去什么地方?” “小可怜想家了,想她爹。”我苦笑一声,说道:“带着小可怜四处走走,看看能不能碰运气,找到她的家。孟温,你呢?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我还要顺着大河找找。” “对了,这次你把婉儿寄养到别人家里,自己出来寻找,到底是要找什么?” “我要找的,也不是一件东西。”孟温微微叹口气,说道:“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外面传出了一些风声,知道的人还不多,我不清楚你有没有听人说起。” “什么风声?” “有个叫人间路的帮派,很神秘,重出江湖了。”孟温说道:“他们只要一出现,就会有一副黄泉图也跟着出现。” “你要找黄泉图?”我微微吃了一惊,人间路的往事,看起来不止青衣楼的人知道,几十年前人间路搅扰的河滩一片纷乱,孟温的家族也是世代大家,多半也知道当年的事情。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孟温的心性,看着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即便面对玉顶炉,她还能巍然不动。可是,怎么就偏偏打起黄泉图的主意了? “我不是找黄泉图。” 孟温讲了一些事情,很早以前的事。事情是她母亲家里发生的,一直到她母亲去世之前,对这件事依然耿耿于怀。 孟温的外公,从小习武,天赋也不错,所以心志很高,一心想要出人头地。那时候的人,成亲都早,孟温的外公成亲之后,没过两年,就跟着别人走南闯北。但毕竟成了家,在外面闯荡的不太踏实,反正就是断断续续的闯荡了一段时间,又回到家里。 孟温的外婆身子有些病症,一直生不出孩子,俩人成亲十几年,都没有一男半女,后来幸亏遇上了一位好心的名医,治好了病。孟温的外公岁数已经不小了,才生下孟温的母亲。 等孟温的母亲长大一些,他外公的心,就又开始起伏。当年自己身边的那几个朋友,十几年混下来,多多少少都有了些成就。孟温的外公觉得,凭着自己的才干,如果不是在家里闲居了二十年时间,肯定不至于碌碌无为。 所以,孟温的母亲岁数一大,孟温的外公就在家待不住了,四十来岁的人,还要重新出去闯荡。 恰好那个时候,人间路兴风作浪,大河滩被卷入了一片波动之中,正所谓乱世出英雄,孟温的外公觉得机会终于到了,毅然离家,远走他方。 不过,毕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在外闯荡,还是定期托人给家里捎来书信和养家的钱物。就这样持续了有半年之久,书信突然中断。孟温的外婆非常着急,可是左等右等,又不见丈夫回家,又不见有人来送书信。 直到一个深夜,一家人都睡了,外面就有人不断的敲门。孟温的外婆急忙起身,隔着院门问了问。 敲门的人应了一声,孟温的外婆心里一阵激动,因为她听的出来,敲门的人,其实就是经常帮自己丈夫捎带书信回家的朋友,叫做刘大。 孟温的外婆赶紧打开门,刘大站在外面,不肯进屋,只是说,孟温的外公如今谋了个好差事,是在河里帮人做活的。 但是,具体是什么差事,又具体什么时候回家,刘大一句也没提。孟温的外婆还想再问,但刘大有事,急匆匆的走了。 这件事之后,就再也没有相关的消息,孟温的外婆虽然着急,但是,好歹刘大捎回来一句话,让她心头多少有了些安慰。那时候,孟温的母亲已经差不多十岁了,时常也宽慰母亲。 过了大概有一个月,邻村几个人回到了家。这几个人当时跟孟温的外公一起外出,虽然没在一个地方闯荡,不过相互之间还有联络和来往。孟温的外婆听说之后,就想去邻村,找人家打听打听。 没想到,她没出门,邻村有人过来了,一见面,脸上就有一种肃穆悲哀的神情。这人告诉孟温的外婆,孟温外公在河里出事了,多半是回不来了。 孟温的外婆一时间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她急忙就跟对方说,刘大前些日子刚捎信回来,说一切安好,怎么过了些日子,又出了事? 那人一听这个话,就非常吃惊,又仔细问了问刘大过来的时间,等孟温的外婆说了之后,对方沉默了一下,说这件事不对。 孟温的外公和刘大两个人,当初就是因为人间路出现,又牵带出了黄泉图,所以才一门心思的想要找到黄泉图。他们打听到,黄泉图是在河里。 当时,相信黄泉图在河里的人很多,不少人都在沿河寻找,期间的细节,谁也说不清楚了,但孟温的外公和刘大都出了事。 等人过来寻找的时候,刘大的尸体已经被河水卷上了河岸,孟温的外公却无影无踪,可能是被水给冲远了。 算算时间,刘大给家里带话时,其实已经死去了一段时间。 如此说来,这件事果然就透出了很多蹊跷。孟温的外婆一时间不分就里,想要再出去找找,对方阻拦不住。 过了两天,孟温的外婆带着孟温母亲,离开了家乡,沿着河滩一路找,一路打听。期间,她们遇到过当时在河滩凑热闹寻找黄泉图的人,一番打听之下,对方说的话,和邻村的报信人说的话,几乎一般无二。 那时候,孟温的外婆心都凉了,孟温的母亲也在哭。她们终于面对了现实,知道孟温外公多半是亡故了,尸体被水冲到了下游。 为了寻找尸体,她们又走了很长时间,遇到喜庙和晾尸崖,都要去看看,前后浪费了几乎一年时间,却一无所获。 娘俩再回到家的时候,孟温的外婆就有些积郁,孟温的母亲很懂事,小小年纪,就承担起家里的事务。 孟温的外婆一病就是几年,丈夫的事情,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没事的时候总是想,总是念叨。孟温的母亲已经懂事了,知道爹肯定是死在了河里,所以,她每次都安慰母亲,让母亲不要多想。 几年后,孟温的外婆过世了,反正这件事情也给孟温的母亲留下了很多遗憾。 再后来,孟温的母亲嫁给了孟温父亲,日子却过的不好,她也常年积郁,郁郁寡欢,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就在孟温的母亲病入膏肓的时候,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勉强咬牙强撑着,准备回老家再给自己母亲扫一次坟。 等回到老家之后,却在老屋那边找到了一封信。信是不久之前刚刚送到老屋这边来的,只不过老屋一直无人居住,信就滞留了下来。送信人已经无影无踪,不可能知道是谁送来的。 但是打开信之后,这封只有寥寥几句的信,却让孟温的母亲一时间难以自持。 信是孟温的外公写的,在心里,他说自己现在平安无事,一直都在河里做事,只不过太繁忙,所以这么多年没有回家。 信的内容就是这样,孟温的母亲自然能辨认出父亲的笔迹。她这时候才恍然知道,父亲原来一直都没有死,一直都还活着。 然而,这件事的背后,又隐藏着说不清楚诡异。孟温的外公即便没死,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回家来看一眼? 可是,他若是死了,又如何亲笔留下这封信? 反正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明白。孟温的母亲当时重病缠身,再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找寻此事的答案。过了有半年时间,就一命呜呼了。 孟温知道这件事,同样也知道,这件事是当时自己外婆的一块心病,如今又变成了母亲的心病。之前她只顾着寻找玉顶炉,等到跟我相遇,接连遇到一些事情,心性变化之后,恰好听到了人间路重出江湖的消息。 孟温隐隐感觉到,自己外公当年出事,就是因为寻找黄泉图,现在人间路重新出现,那么这条大河,是否还会和六十年前一样?孟温打定了主意,要在大河里找一找,看看能否找到黄泉图的下落,能否探知自己外公的生死。 第二百八十章 夺炉 孟温的讲述,让我感觉到了一阵不安。人间路重出江湖,可能真的和几十年前一样,要掀起一片血雨腥风,而且,这一次的波折,多半会比几十年前更加剧烈。 尤其是她提到黄泉图的时候,我更是不安。我见过黄泉图,那张图,是在青萝手里。这么要紧的东西,为什么会在青萝手里? 想到这儿,我忧心忡忡,不知道青萝有没有去桐川,也不知道那个老人有没有把话传给她。 但是眼下已经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先要把玉顶炉给夺回来。 我跟孟温又说了几句,天色已经不早,她带着小可怜去休息,我吹熄了房间里的灯火,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悄悄的溜了出去,又戴上面具,朝着松鹤堂而去。 小镇不大,一到夜晚,便一片寂静。我顺利的到了松鹤堂,看到大门已经关闭,我就来到了后院的围墙处,无声无息的翻了过去。 我这边刚刚翻过院墙,立刻看到后院一间房屋的门打开了。我赶紧躲到墙角的黑暗处,凝神望去。 上次来到松鹤堂,在这儿坐了半天,我觉得松鹤堂只有鹤叟一个人。此时此刻,打开房门的也正是鹤叟。 他穿着一身黑衣服,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打开房门之后,匆匆的从后院的一扇小门走出去。我这边刚翻过墙,鹤叟又出门了,我只能重新翻出去,暗中尾随。 鹤叟走的很快,贴着墙根,一直走出小镇,然后顺着小路朝着河滩的方向走去。我保持着一段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鹤叟大半夜的出门,肯定是有事,我耐着性子,想看看他要去做什么。 鹤叟把那个小包袱紧紧的抱在怀里,我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但看着鹤叟的神情,就知道肯定是要紧的物件。他走在前面,不时的四下张望,不过我隐藏的很好,鹤叟一直没有发现我。 就这样,我尾随鹤叟来到了河岸边。现在的河水已经没有盛夏时节的水位高,鹤叟还专门找了一个水流缓慢的河湾。小镇的人很少到河边来,尤其是在寂静的深夜里,除了鹤叟,整片河滩就再没有别的人。 鹤叟在河边盘坐下来,小心的打开了手里的包袱。包袱里面是只盒子,等盒子打开,我就看见鹤叟从盒子里取出了玉顶炉。 他把玉顶炉放在面前的沙地上,又四下望了一眼。紧跟着,鹤叟盘坐的端端正正,好半天都没有动静,似乎跟睡着了一样。 我摸不清他的底细,反正已经见到了玉顶炉,所以我就不那么着急了,依然沉下心,仔细的关注着。大约一刻之后,沙地上的玉顶炉突然轻轻的颤动了一下。 随即,玉顶炉像是长了腿,在沙地上不断的颤动前行,一抖一抖的来到了浅水边,看样子,玉顶炉像是要从这里没入水中。 我看的很认真,鹤叟从放下玉顶炉之后,就再没有别的任何反应,整个人宛若化作了河边的一块石头。 看到这儿,我心头略微有数,这个鹤叟,多半是修过道家观想的。 观想,说白了其实就是神魂出窍,我心里生出这个念头,再看看像是长了腿一般移动到水边的玉顶炉,突然明白了过来。鹤叟绝对学过观想,他的神魂此刻已经出窍了,附着在了玉顶炉上。 滔滔大河之下,隐藏着不知多少秘密,但是水性再好的人,在水里也不过能呆上片刻,根本无法潜入到河底。然而,神魂却不同,神魂无形,不需要换气,如果附着在一个合适的载体上,就能沉入到河底的泥沙深处,去探知那些谁也不知道的隐秘。 毫无疑问,玉顶炉这件神器,就是一个合适的载体,它可以带着鹤叟的神魂,到河水的深处去。 我心里一阵惊喜,原本想着来鹤叟这里夺走玉顶炉,势必要费一番功夫,没准还得动手,可是,我没想到鹤叟会深更半夜的跑到河边来,借助玉顶炉入水。神魂出窍的人,就和行尸走肉一样,没有任何反应,现在就算我揪着鹤叟抽他耳光,鹤叟也一无所知。 我想到了这些,专门试探了一下,从藏身处慢慢的走出来,鹤叟果然没反应。我一直走到鹤叟的身边,在他身前身后来回转了两圈,鹤叟还是和一块石头一样,双目紧闭,端坐如山。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鹤叟肯定不会还手反抗。 我直接就跑到浅水处,这时候,玉顶炉已经没入了水中,只是还没走的太远,水面微微泛着一片涟漪,我一伸手,探入河水里,抓起了玉顶炉。 玉顶炉被我抓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有灵性,还在我手里不断的颤动。我一手按着玉顶炉,突然又想起了些事情。 鹤叟的神魂在玉顶炉中,这时候我突然出现,抓到了玉顶炉,鹤叟的神魂,肯定会重新回归身躯,神魂回归,人就苏醒了,我一阵后悔,感觉自己还是太心急了,把这茬都给忘了。 我急忙把玉顶炉丢在沙子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鹤叟身边,抽出手里的匕首,在他美心上方大约两寸处,来回划了几刀。 这个地方,是人身上的祖窍,是唯一可以供神魂出入的地方,祖窍如果被毁了,神魂出不来,自然也就进不去。 鹤叟的祖窍被我划的稀巴烂,那只玉顶炉也在沙子里不停的颤动着,显然是鹤叟的神魂想要回归,却进出无门。 我也不管那么多,人的神魂一旦无法回归体内,那么过不了太久,就会慢慢消散。神魂消散,躯壳也会跟着死掉。我一心想要拿回玉顶炉,而且,我觉得鹤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现在不理会他的死活,抓着玉顶炉就要走。 这一瞬间,玉顶炉突然停止了颤动,然而,小小的炉子好像变得有千万斤重,我竟然拿不动它。 这一定是鹤叟在作怪,只不过他现在完全是身躯和神魂分离的状态,想作怪也翻不起太大的浪花。我仍旧不予理会,双手用尽全力,勉强抱起玉顶炉,使劲的在沙地上磕了磕。 玉顶炉依然沉重,但是,却不再抖动了。我就不相信,鹤叟现在这样,还能怎么跟我作对。我使劲抱着玉顶炉,一步一步的朝回走。 就这样走了一会儿,玉顶炉突然嗡的一下,像是要爆开了似的。我丝毫没有防备,整个人都被玉顶炉的轰鸣给震动了。脑袋随即一片眩晕,眼睛和耳朵顿时也好像失灵了一样。 我晃了晃头,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这一回头,我突然发现盘坐在河边的鹤叟没了踪影。 我疑心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可是揉揉眼睛,却依然看不到鹤叟的身影。我顿时觉得心里发毛,鹤叟的神魂无法回归体内,身躯就和一块木头一样,是无法动弹了,这短短的瞬间,鹤叟能跑到哪儿去? 我这边正晃头揉眼,接着就觉得一双手死死的抱住了我的腿。直到这时候,我才恍惚看见,鹤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我的脚下,两条胳膊抱着我的腿不放。 神魂脱壳之后,要附着在别的东西上,那些道行高深的人,可以用神魂附着在别人的身躯里,也就是民间老话所说的上身。然而,鹤叟的道行明显没有那么高,他的神魂无法真正回归体内,却附着在自己的身躯上,死缠着我,不放我走。 “起开!”我使劲的抬了抬腿,却甩不掉鹤叟,这老家伙就好像一块牛皮糖,沾上就甩不脱。我试探了两下,没能甩掉他,心里一急,就又加了力。 但是我还是甩不脱鹤叟,他就和长到我的腿上一样。一来二去,我真的急了,弯下腰,想把他的手给掰开。 就在我掰着鹤叟的手的时候,他低垂的脑袋,突然就慢慢的抬起来,斜眼看了看我。此时此刻的鹤叟,和中风的病人一样,眼睛是斜的,嘴角流着口水。 他的样子让我觉得有点害怕,只想赶紧带着玉顶炉离开这个地方。 “松手!再不松手,我不客气了!” 我脑袋的眩晕还没有消失,整个人似乎是晕头了,明知道鹤叟现在只是神魂附着在身躯上,还是出言威胁他。鹤叟果然不吃这一套,两只手死命的抱着我的腿。 我憋着一口气,猛然发力,腿上的力道比胳膊的力道大的多,这一下,总算是把鹤叟给甩到了一边。 鹤叟躺在沙地上,整个人就好像一只虫子,还在蠕动着要朝我爬过来。这大半夜的,看到一个斜眼流口水的人朝自己爬,心里肯定发憷。我二话不说,抱着玉顶炉转身就走。 这一次,我仅仅只走了几步,突然觉得昏沉的脑袋像是被一股暖流给包裹了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又是鹤叟在作怪,不由自主的一回头。 嗖!!! 顿时,一股无形的气息,宛若一根钢针,在我的额头上猛然一扎。随即,我的脑袋好像一下子胀大了一圈,晕头转向,一下子栽倒在了河滩上。 第二百八十一章 身有异物 在额头感觉被钢针扎了一下的时候,我的身躯之中,仿佛灌入了一股阴冷阴冷的气息。这股气息窜来窜去,最后似乎融化到了脑海里。 我的脑子本来就有点眩晕,等这股气息进入脑海之后,一下子就彻底迷失了。我的隐隐约约能察觉到,鹤叟的神魂回归不到自己的身躯里,竟然强行挤到了我身上。 这是很要命的事情,常言说的人有三魂七魄,无论多了或者是少了,都会让人变的神智混乱,痴痴傻傻。 此刻,我真的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糊里糊涂的,只是内心深处还保留着一分清醒。 我没有学过观想之类的法术,明知道可能是鹤叟鸠占鹊巢,却偏偏没有任何办法。我只能埋着头踉跄朝前走,浑浑噩噩的走出去好一段路,脑海中的混乱越来越甚。 我就好像喝酒喝的过量,整个人都不清醒了。我不知道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会不会更加恶化。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去找孟温。从河滩到小镇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平时,快步之下,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可是现在,这段路让我走了足足两个时辰。 天亮之前,我终于跌跌撞撞的回到小镇。来到孟温的房门外,屋子里的灯还是亮着的。 我赶紧敲门,孟温透过门缝,看到是我,随手打开房门。我有些撑不住了,差点一头栽倒。 “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我只觉得自己现在就想昏睡过去,但我不敢,鹤叟的神魂就在我身上,若是现在昏睡过去,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咬着牙硬撑着,说道:“我也说不……说不清楚……” “你的眼神为什么这么乱?”孟温顿时看到了我的眼神和平时不一样,她急忙扶着我坐下,借着桌上的灯火,细细的端详了一下。 孟温所在的家族,以造梦解梦而著称,其实,这些东西和观想一样,跟人的神魂,心念,都有莫大的关系。孟温算是行家里手,只看了一会儿,就看得出来,我身躯里应该是多了一道心念。 孟温在我头顶使劲按了按,又取了一点药粉,放在油灯上灼烧。药粉燃烧的气息被我吸进去之后,算是稍稍好了那么一点。 我趁着现在短暂的清醒,把事情赶紧跟孟温讲了一遍。 其实,这种事情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是个难题,不过,对孟温来讲,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她听完之后,叫我稍安勿躁,跟着就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来一个透明的圆球。 这个圆球比鸡蛋大了那么一点,不知道是什么雕琢出来的,近乎透明。圆球本身应该是纯净无暇的,可是,透过圆球,能看见里面似乎有一缕一缕细如发丝的黑线。 很多黑线,就在圆球里慢慢的飘动,像是一团杂乱的头发。 孟温拿着圆球,放在我的额头前,我看着圆球,只觉得忽远忽近,视线不断的在模糊。 与此同时,我能察觉到自己的脑子似乎在翻江倒海,波澜不断。圆球仿佛拥有一种很特殊的吸力,正在把鹤叟的神魂朝外吸。 “你不用紧张,只管放松。”孟温害怕我情绪焦躁之下,会自己昏厥过去,一边举着圆球在我面前不断的晃动,一边说道:“这是大苍鸟额头的额骨打磨出来的摄魂球,对付这种附身的东西,最有神效。” 民间的说法,有些人被什么东西附体上身,就会神魂颠倒,不知所以。其实很简单,只要把附身的东西给灭掉,或者驱逐出去,就会没事。 只不过,施法者本身的修为要高,要压得住附体的东西。而民间那些巫婆神汉,有真本事的不多。所以,老百姓一遇到这种事,忙着去请大仙,大仙最后说什么妖魔邪祟魔法高深,很难应付之类的话来推脱,就是这个道理。 孟温的摄魂球,专门吸纳这些附体的东西,若是逃不走,被摄魂球吸纳进去,时间久了,被吸入球中的神魂就会被孟温所驱使。孟温当时对付李千变的时候,我看的很清楚,就是那么一个照面的功夫,李千变倒地就睡,其实是摄魂球中豢养的神魂扰了李千变的神智。 孟温说这些,只是让我宽心,我的神智是有些模糊,不过,总还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相信孟温,相信她很快就能把鹤叟的神魂硬给吸纳出来。 我的脑子里,依旧像是惊涛骇浪,波涛汹涌。然而,就在我快要被搅动的神智丧失时,脑子里像是轰然爆发出一团冲天的巨浪,紧跟着,一切都渐渐平息下来。 我长长的嘘了口气,瞬间就清醒了很多。看起来,孟温的摄魂球真的很管用,这么短短片刻功夫,就把鹤叟的神魂给硬生生的吸了出去。 “我好多了。”我的神智一清醒,人也跟着安静下来,坐在桌边,说道:“现在脑子平息下来,心神也静了很多。” 孟温慢慢把摄魂球收了回去,望着我看了一会儿,她的眼神里虽然没有什么敌意,可是却像是充满了疑惑,这眼神看的我有些发毛。 “怎么了……” “摄魂球,没有把那个鹤叟的神魂吸纳出来。” “那……”我怔了怔,说道:“可是我现在平静了很多,鹤叟的神魂还在我身上?他是不是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没有,他的神魂,已经烟消云散了。”孟温一本正经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我身上?我身上能有什么东西?” 我开始还不明白孟温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转念之间,我顿时醒悟过来。鹤叟的神魂硬赖在我身上不走,没等孟温用摄魂球把他的神魂给摄拿出来,鹤叟的神魂就化为乌有。 这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我身上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把鹤叟的神魂给化掉了。 孟温这样一说,立刻让我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我不由自主的在自己身上来回看了看。 “看不到的。”孟温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你经历了些什么,你身上的东西,我都看不到,你自然也看不到。” 孟温这话其实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可是,孟温看不到这东西,而且,她的摄魂球也完全无用。这足以说明,我身上隐藏的东西,是很难对付的。 我的脑袋大了一圈,心想着自己身上怎么一直发生这么多奇怪的事。可是,孟温都说不清楚,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算了,不想了。”我想的有些心烦,自己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说道:“该死不能活,我身上的东西,总有藏不住的那一天。” “只怕时间久了,会有什么后患,一旦有后患,就是你对付不了的后患。” “现在不是也没有办法?”我咬了咬牙,这件事也怪不得别人,是我自己一意孤行,非要夺走玉顶炉。 孟温的确想不出什么办法,一筹莫展,反倒是我安慰她,让她别想那么多。 不多时,天就亮了,小可怜每天睡的早,醒的也早,等她醒过来,我们吃了些早饭,跟店家结了店钱,然后离开了小镇。 孟温依旧要在河边寻找一段日子,我心里始终惦记着青萝的事情。想来想去,实在无处可去了,就想到了穆九。去穆九那边,起码能保证安全,顺便还能让穆九派两个兄弟,到桐川找那个驾船的老人打探一下。 做好了打算,我就跟孟温在这儿告别,孟温有些不放心,不过,大家各有各的事情,总不能一直呆在一块儿。跟孟温道别之后,我直接就踏上了前往石河湾的路,小可怜看见孟温走了,有些舍不得,抬头问道:“哥哥,咱们要去哪儿?” “想办法,找找你爹。”我一边走,一边安慰小可怜:“咱们去找一个有本事的大哥,他认识的人多,没准,还能打探到你爹的下落。” 小可怜毕竟还小,不懂的事情太多,一听我的话,还以为真的能打探到她爹的下落,立刻就高兴了起来。 离开小镇之后,我有些不踏实,害怕鹰扬会的人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鹰扬会的势力其实很大,而且跟附近好几股沙匪之间素有来往。要是人家堵住了水陆要道,难保不会发现我。 我自己戴上了一个面具,最开始的两天,没坐车也没坐船,徒步在一些僻静的小路赶路,想先把风头给躲过去。在小路走了两天,一切倒还顺利,我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应该已经走出了鹰扬会的势力范围,所以就打算明天拐到大路上,找车或者找船,尽快赶往石河湾。 我们没有落脚的地方,就只能露宿。现在的天气,不冷不热,不过到了夜晚,风已经有些见凉,所以我专门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然后把小可怜安顿好,自己就在附近捡了一些干柴,打算燃一堆火。 等我抱着一捆干柴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小可怜坐在一块石头上,身子朝前探着,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那样子,分明就是跟人在说话,可是小可怜的面前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 第二百八十二章 石碑店 小可怜现在的举动把我吓了一跳,抱着柴火站在原地,又看了两眼。小可怜依旧没有察觉,仍然探着身子,眼睛朝前望着,小声说道:“我跟哥哥去找我爹,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哥哥说,或许找得到。” 小可怜说完这些话,又等了一会儿,突然就笑着点点头,说道:“等我找到了爹,就来找你们玩儿。” 我真的吓坏了,小可怜这么小,而且心性又那么单纯,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搞这些恶作剧。我顿时觉得这个地方阴森森的,丢下手里的柴火,快步跑了过去。 小可怜听到我急匆匆的脚步身,这才回过头,望着我,说道:“哥哥,你捡的柴火呢?” “小可怜。”我蹲下来,抱起小可怜,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就是跟这个小哥哥,还有小姐姐。”小可怜指了指:“他们就站在这儿的,你看不到么?” “什么小哥哥,小姐姐!”我的头发好像都竖了起来,心里一下子炸窝了。 “你去捡柴火,他们就来了,在这里跟我说话。”小可怜眨着大眼睛,说道:“小哥哥穿的是红衣服,小姐姐穿的是白衣服。” 我一听小可怜的话,拿起自己的包袱,转身就要走。在外闯荡了这么久,我深知这世上有很多自己解释不了的怪事,我带着小可怜,绝对不想惹什么麻烦。 “我要走了。”小可怜看我拿起了包袱,就转过身,冲着那片黑漆漆的地方摆了摆手:“等我找到爹,一定让爹带我了找你们玩儿……” 我吓的够呛,马不停蹄的朝前飞奔,一口气走出三四里地,这才放慢了脚步。 “小可怜,你说的小哥哥,小姐姐,有没有跟来?” “没有。”小可怜摇摇头:“哥哥,我正和他们说话,咱们怎么突然就走,小哥哥和小姐姐对我好,还要给我吃的,玩儿的。” “以后不要跟这些人说话。”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跟小可怜解释了。 河滩的老人都说,孩子的眼睛很干净,所以,有时候能看到些东西。不过,孩子毕竟不是大人,他们不懂得这些东西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可怕之处,因此即便看到了,也不会像大人那样惊慌失措。 我自己吓的一头冷汗,小可怜却像是没事儿一样。不过,听她说,那个什么见鬼的小哥哥小姐姐没有跟来,我才放下心。 我沿着脚下的小路继续朝前走,想着如果有路的话,就朝东边靠拢一下。东边离河滩近,方便明天起来之后搭船。 我陪着小可怜说了会儿话,天已经晚了,小可怜瞌睡劲儿大,被我抱着,渐渐就睡着了。我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安全不安全,反正也不觉得累,所以就想尽力多赶一些路,早一点赶到石河湾。 就这样走了大约有半个来时辰,抱着小可怜的那条胳膊几乎发麻了,我就想换只手。 这时候,我看到远处有一片灯火光,那明显就是油灯的灯光。那肯定是个小村子。看到有村子,我的精神一振,每天这样风餐露宿,还带着小可怜,着实有些受不了,如果有个地方借宿,哪怕睡到人家的牛棚里,也比在这荒郊野外强。 我加快脚步,朝着村子那边走过去。 脚下的这条小路,似乎就是延伸到村子那边去的。我走到村口的时候,就看见村口有一个很高大的门楼。门楼上挂着一块黑色的匾,上面写着石碑店三个字。这肯定就是这个村子的名字,在我们河滩上,一般村口竖着门楼的村子,基本都是一个家族的人,而且村子也比较富裕。 我顺着门楼走到了村子里面,门楼后面,是两个很大的院子,看着就好像祠堂之类的建筑,黑灯瞎火的。我接着朝前走,这时候天已经晚了,村里人估计多半已经入睡,只有村子的东边,还有灯火光。 我抱着小可怜,想找一户还没有安歇的人家,走了一会儿,我看见一户家户院子里亮着灯,隐约还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劈柴声。 我走过去,透过没有关严的院门,就看见院子里有个老头儿在劈柴。可能是劈柴的声音太大,小可怜被吵醒了,睡眼惺忪的朝着院子里瞅了瞅。 我敲了敲门,劈柴的老头儿看见我,放下手里的柴火,我赶紧跟他说明了来意。老头儿倒是很热情,说着话,屋子里又出来一个老太婆,估计是老头儿的老伴,这两口气张罗着给我们端来了热水和饭菜。 我只想求宿,没想到人家这么热情,坐下来之后,扯了两句家常话,我这才知道,老两口这么晚不睡觉,是在等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他们的女儿得了病,一直不见好,就叫儿子带着女儿,到外头看病,大早上走的,这会儿估计也快要回来了。 我是河滩长大的,地道的乡下人,跟乡下人打交道也多。其实,我不是心里没有防备,只不过,我听这老两口说话没什么异常之处,而且,这个村子是我自己找过来的,不是人家上赶着迎出来的,所以,防备归防备,我还是没有太大的疑心。 小可怜说着又要犯困,我就跟老两口说,能不能有个柴房或者放杂物的小空屋,让我们借住一晚。 “说的啥话,这孩子,可怜见的,怎么能叫孩子睡柴房?”老太婆看着小可怜,眼神里就说不出的爱见,急忙起身去打扫屋子,给我们腾一间卧房出来。 老太婆刚刚拾掇好了屋子,我就看见院子外面进来两个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扶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浑身上下裹的严严实实,看着的确病怏怏的。 “肝上的病,怕染给别人。”老太婆急忙就扶过那个女人,扶到了屋子里,老头儿叹了口气,说道:“得病有一年了,一直不见好。” “是没找到好大夫,还是缺药?” “可能是缺药吧。”老头儿苦笑了一声,说道:“难找的药。” 老太婆把那女人扶到屋子里,跟着又出来,把我们让到了刚才打扫好的卧房里。 “早点歇着,要是缺了什么东西,只管跟我说。”老太婆笑眯眯的看着小可怜,说道:“乖妞妞,模样这么乖巧,长大了准保是个美人儿。” 小可怜抿着嘴不说话,等到老太婆出门之后,我把自己的包袱放下来,把小可怜也放下来,正想拾掇拾掇,小可怜就轻轻拽了拽我的衣服。 “小可怜,怎么了?” “哥哥。”小可怜眨了眨眼睛,说道:“他们几个人……” “他们几个人怎么了?” “他们几个人都长着尾巴。”小可怜仰着头看着我,伸手比划了一下,说道:“这么长的尾巴。” 我的脑袋顿时嗡嗡作响,小可怜肯定不会毫无来由的瞎说,我看着这一家人,都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现在想一想,刚才那个女人,浑身裹的那么严实,倒让我心里很没底。 我急忙凑到窗户边,透过窗户的缝隙朝外看了看。老头儿不劈柴了,跟老太婆坐在院子里,他们的儿子也坐在一旁,三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声音很轻,我也听不到。 但是,我的心已经放不下来了,对方坐在院子里,我现在如果说走,他们若是怀有贰心,肯定要阻拦,没准还要动手。我一个人带着小可怜,怎么可能斗的过他们? 想来想去,我只能在这里先呆着,静观其变。 院子里的三个人聊了一会儿,然后回屋去睡觉了。这个时候,我也分辨不清楚,他们究竟是真的回屋睡觉了,还是在暗中注视着我这边的动静。 院子寂静下来,听不到半点声音,我只觉得脊背一阵一阵的发寒,在屋子里坐不住,来回踱步,小可怜似乎也没了睡意,站在那里看着我走来走去。 “哥哥,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小可怜,我和你说。”我蹲在小可怜面前,说道:“等会要是有了什么事,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慌,只管抱着我,别丢手,知道了吗?” 小可怜点了点头,但是满脸懵懂,可能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又站起身,在窗边朝外看了一会儿,我觉得,现在试探着溜出去,看看能不能溜走。要是真溜不走,到时候再想办法。 我打定了主意,正要转身去拿包袱,一下子看见小可怜自己轻轻的走到了门边,把脸凑到门缝朝外张望。 我正想问她,小可怜突然就笑了,拍了拍手,小声的嘀咕道:“石碑店,石碑店,死人不来活人厌,石碑店,石碑店……” “小可怜?”我急忙把她抱了起来:“你又说什么呢?” “刚才那个小哥哥小姐姐来了,就在门外边。”小可怜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他们在教我唱歌,石碑店,石碑店……” 我已经说不出现在的心情,朝门外看了看,还是看不到半个人影。我咬了咬牙,现在走,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得掉,可是不走,心里始终不安,我一狠心,直接推开了房门,迈步冲了出去。 第二百八十三章 灵根 我抱着小可怜冲出房门之后,依然没有看到什么。现在完全顾不上那么多,我走到院门处,轻轻拉开门栓,闪身就钻了出去。 “小可怜,别乱动,别乱说话。”我唯恐小可怜这时候会出什么乱子,一边抱着她走,一边说道:“闭上眼睛,听到什么都别睁开眼。” “嗯。”小可怜一直很听话,我一说,她就跟着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该朝哪儿走,在院门外稍一犹豫,就朝来路走了过去。只走了几步,我就觉得不太对,我来的时候,已经夜深,这个小村里大半家户都熄灯睡觉,村子里黑咕隆咚的。 可是,等我现在想要原路离开时,家家户户的灯,似乎都亮了起来。如此一来,我就更不安心了,抱着小可怜,心无旁骛,只想先走了再说。 吱呀…… 我不断的听到两边的房子打开院门的声音,吱呀吱呀的开门声传出来之后,每个院子里,似乎都有人影在晃动。 我回头看了看,老头儿那一家人好像没有追过来。 我抱着小可怜又走了一段,前方的几个院子门外,依稀有人坐在那边。这是出村的必经之路,不从这儿走,就得翻墙越壁。我硬着头皮走过去,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 我看见不远处的一个院子外面,有个老婆子坐在小马扎上。老婆子的岁数很大,头发都快掉光了,身上穿着一件沾满了土屑灰尘的白衣服。我是河滩的人,对河滩的乡间民俗很熟,我一下子辨认出来,这个老婆子穿的,是一件脏兮兮的寿衣。 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滞留在这儿肯定不是办法,匆匆一考虑,还是得走。 我干脆就不朝两边看,径直朝前走去。那个穿着白寿衣的老婆子也没有动,只是坐在小马扎上,弯着腰,低着头,暗中的看着我。 她的动作还有眼神,让我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石碑店,石碑店……” 就在我心神不宁的时候,小可怜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在轻轻的哼唱着刚才的那首歌谣。这歌谣我以前没有听过,可是歌谣声传入耳朵,我浑身上下乱冒鸡皮疙瘩。 “小可怜。”我抱着小可怜一直朝前面走,同时问道:“你怎么又开始唱歌了?” “刚才的小哥哥,小姐姐跟我讲故事,他们说,石碑店以前是个村子。”小可怜倒不是不听我的话,依然闭着眼睛,对我说道:“后来,这个村子没有了……” “石碑店以前的确是个村子。”这时候,一个坐在墙角处阴暗角落里的老人接着小可怜的话,说道:“村子遭了兵灾,人都死了……” 石碑店这个村子,在很早以前是一个石匠聚集的地方,专门制作坟头的石碑。前后很多代都是如此,到了清末,这边打了几次仗,村里人除了少许逃难而走的,剩下的人全部死在了兵乱之中。 村子完全荒废了,后来,死去的人被收敛,安葬在了村子旁边。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一个乱葬岗。 我不想听这个老头儿的话,可是字字句句,仿佛都无形的钻入到了我的耳朵里。我满心惶恐,越看这个村子,越觉得不对劲。 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这些,我只想着带小可怜从这里离开。走了一路,两旁的院子门口,都坐着人,有老有少,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锤子凿子敲打石头的声音。 好在这些人只是看,并没有人上来阻拦,我和小可怜很快就走到了两排房子的尽头,只要走过村口那个高大的门楼,就算是离开了这个村子。 然而,我看见门楼那边坐着几个人,一看见这几个人,脑袋就大了。这分明是收留我和小可怜的那一家人。 老头儿,老太婆,他们的儿子,还有女儿。四个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边,好像知道我和小可怜要逃走,专程在这里等着我们。 这一刻,我有些后悔,后悔自己选了这条路。不过,转念想想,我也能想得出来,这一家人既然盯上了我和小可怜,那么不管我们走哪一条路,都会被他们给盯上。 已经走到了这儿,再转身离去,显然是来不及了。 “你们想干什么?”我抱着小可怜,站在门楼的一边儿,问了他们一句。 “小哥哥……”小可怜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她的眼睛立刻一亮,望着我身后,轻轻摆了摆手:“你来了……” 我下意识的转头一看,一眼就看见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个小孩儿。 这两个小孩儿一男一女,看样子比小可怜大了那么一点,就和小可怜之前所说的那样,这两个小孩儿穿着红白衣服,在夜色中显得那么扎眼,那么刺目。 两个孩子其实都长的眉清目秀,然而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突然看到他们,我的脚底板就冒起了一股凉气。凉气顺着身躯开始蔓延,整个人就好像跌到了冰窖里。 这时候,那易家四口人缓缓站起身,我一看,前路后路都被堵住了,心想这件事肯定不能善了,除了咬牙硬拼一下,别无他法。 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一家人站起身之后,突然噗通噗通就跪倒在地。如此一来,顿时就把我给搞晕了,我真的猜不出,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一家人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是眼巴巴的望着我。我晕头转向,心中的恐惧里,又夹杂着深深的疑惑。 不过,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又察觉出来,他们眼睛望着的,似乎不是我,而是小可怜。 “出此下策,实属无奈……”那个老头儿吭哧了半天,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求赐一点药,救我女儿的命……” “赐药?”我楞了一下,我身上除了普通的跌打外伤药,就没有别的药材了,这一家人开口就让赐药,我搞不懂是什么意思。 “你……你怀里的孩子……”老头儿看着我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他的话,急忙就指了指小可怜,说道:“她……” “你们想干什么!?”我一看他果然把矛头对准了小可怜,当时就警觉了,抱着小可怜后退了一步。 “莫要误会,莫要误会……”老头儿看我满脸都是敌意,急忙解释道:“这孩子有罕见的灵根,我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她一根汗毛……” 我又是一头雾水,忍不住看了看小可怜,小可怜也一脸懵懂。我不知道老头儿说的灵根是什么东西,可是心里仍有戒备。 “你有什么话,直接说。”我看着这一家人都跪在前面,总是觉得不自在:“站起来说。” “起来吧,都起来。”老头儿让一家人站起身,说道:“我们没法子,原本想着,你们在这里借住一晚,若是明天能在床铺上捡到这孩子的一两根头发,那就是造化了,没想到……没想到我家的两个娃娃调皮,惊动了你……” 老头儿知道我有敌意,而且有防备,他就站在原地没动,把大概的事情跟我说了说。 那个之前我见过的女人,是他女儿,得了病,却医治不好。那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是这老头儿外孙子和外孙女,今天也是极其偶然之下,这两个娃娃意外的遇到了小可怜,还跟小可怜玩耍了一会儿。 这两个娃娃,不是普通人,他们能辨认的出,小可怜是有灵根的。 灵根这东西,不知道如何去解释,在民间传说里,有些狐狸,黄鼠狼等等野物,具有灵性,有了灵性,就有入道修行的可能。若是机缘造化,那么修行的日子久了,可以化成人形。 之所以说人是万物之灵,原因就是这个。别的东西苦苦的修行一百年,五百年,只是为了能化成人形。而人一出生,不用修行一天,就是人形。这些野物的灵性,跟人相比,就好像大树上的一片叶子。 而普通人跟有灵根的人相比,又像是大树上的另一片叶子。 老头儿说了半天,我还是一知半解,不过我已经听的出来,小可怜不是寻常孩子。 “灵根罕见之极,一百年都不见得能出一个。”老头儿说道:“有灵根的人,出生就是大造化,有大福运。” 老头儿这样一说,我自己再琢磨琢磨,可能有那么一点道理。小可怜身世凄惨,那么小一点就失去了父母,在外面漂泊流浪,凶险的河滩上,除了有吃人的豺狼,还有杀人不眨眼的沙匪,拐卖人口的人贩子,小可怜流浪了那么久,竟然一直安然无恙。 这恐怕不是普通人应该有的气运。 “小哥,你莫要怕。”老头儿讲完了之后,对我说道:“别说我们一家子,不会害这个孩子,即便有人要害她,我们也绝不答应。跟她结个善缘,对我们大有好处,小哥,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老汉唯恐我不相信,又跟我解释了一番。他们一家子住在石碑店已经很久了,老汉姓胡,就如小可怜之前和我说的一样,她看见这一家人的身后,都有一条尾巴。这个胡老汉一家,都是狐狸。 第二百八十四章 船来 胡老汉一家住在石碑店,很少跟外界来往,自给自足。只不过他的女儿命不好,嫁了人,丈夫先死了,留下两个孩子,无依无靠,回到娘家之后,自己也得了病。 我知道,胡老汉这样的,在河滩的民间说法里,叫做妖仙。胡姓是八大妖仙里最古老的支派,是有道行的,这样的妖仙轻易不会得病,只不过一旦得病,就很难医治。 胡老汉说,有灵根的人,同时也有大气运,他的外孙子和外孙女见到小可怜之后,急忙回来报信,胡老汉女儿的病,如果找到小可怜的头发,指甲,就能好转,要是得到一点小可怜的血,那必然可以根治。 但是,没有妖仙敢于打灵根的主意,谋害灵根,自己整个家族势必要遭到极其残酷的报应。所以,胡老汉他们把我和小可怜引到石碑店,也只是想让我们在这儿留宿,如果能找到小可怜脱落的一两根头发,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谁知道两个孩子顽皮,又跑去找小可怜,被我察觉,仓皇逃离。胡老汉一家一看事情败露,没有办法,只能在村口这里等着。 胡老汉讲的够清楚了,可是,我吃亏吃了不知道多少次,这次又是被人设计给引过来的,等他讲完,我心里依然还有戒备。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胡老汉可能看得出我的不信任,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家,世代与人为善,没有作恶害人,小哥,你若是不信,老汉我自己断自己一臂,只求讨要一点这孩子的头发和指甲。” “爹!不要!” 胡老汉的话一说出来,他的儿子和女儿一起央求。但胡老汉看似已下决心,噌的抽出一把刀子,眼睛一闭,刀子就要朝自己的手腕砍落下来。 “等等!”我看到这儿,尽管心中的疑虑没有完全消除,可又觉得胡老汉没有装模作样。我喊了一声,拦住胡老汉。 这一家人都是有道行的,包括那两个娃娃。我想了想,我被引到石碑店之后,他们也没拿我怎么样,若是真的心存歹意,直接动手抢两根头发,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们却没有硬抢,只是等在这儿,把事情前因后果跟我说了个清楚。我看着胡老汉有壮士扼腕之举,猛然一咬牙,以前受了那么多次欺骗,也不差这一次了。 “讨要些头发和指甲,只是让病情好转。”我问胡老汉:“病情好转,不能根治,不是过些日子,还要复发?” “能有些头发指甲,已经是造化了,不敢奢求别的。”胡老汉说道:“能好转一段时间,总归能让孩子少受一点罪。” “小可怜。”我小声对小可怜说道:“现在要救人的命,把你的手指刺破,取一点血,你怕疼不?” “不怕。”小可怜立刻摇了摇头,伸出自己的小手,说道:“我不怕,我知道,这是要救小哥哥小姐姐娘亲的命,我不怕。” 小可怜单纯,且很善良,我把她放下来,慢慢的修了修她的指甲,将削掉的指甲收集起来,随后,我用刀尖在她指头上刺破一层皮,挤了几滴血出来。 我把这些东西交给胡老汉,一家人激动的热泪盈眶。 “小哥,现在天还早,到我家去,再休息休息,吃些酒饭。” 我对这个村子心有余悸,胡老汉热情邀请,等我们再朝回走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已经关了门,也看不到门口那些人了。 胡老汉他们重新弄了饭菜,我确实有些饿了,吃着饭的时候,小可怜跟那两个孩子玩的很开心。 “这个孩子,真的是灵根,罕见至极,不知道多少辈子积攒的阴德,才造就了这么一个灵根。”胡老汉说道:“孩子的额头上,有一块和珠子一样的骨头,那就是她的灵根,千万要护好,不能有半点闪失。” 我看不到小可怜额头上那块如同圆珠一样的骨头,不过胡老汉把话说的很明白了。小可怜是个有大气运的人,却要好好的保住这块骨头。等她岁数大一些,无论做什么,都会一帆风顺。 这一次,我算是放下心了,等吃完饭,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天起身要告辞的时候,胡老汉一家苦苦挽留,不过我只想着早点到石河湾去,所以婉拒了。 离开石碑店,后面的路就好走了一些,鹰扬会的人也没有搜索这么远,我在河边转悠了一阵子,又打听了一下,没听到鹰扬会的动静。这样一来我就放了心,加快行程,平安顺利的赶到了石河湾。 等我到了石河湾,穆九却不在,山上的人说他出山办事,走了有大半个月了,估摸着再有十来天就会返回。我在石河湾住了两次,跟山上的人都混熟了,就带着小可怜住下来,等穆九返回。 石河湾有个姓庄的人,四十多岁,算是穆九的师爷,平时不怎么出山,只是管管账目,替穆九守着老窝。穆九不在的时候,一般都是老庄在管事。我前后来了两次,跟老庄已经熟了,老庄知道我和穆九的关系好,对我很客气。 我到石河湾的当天,就私下找了老庄一次,跟他聊了聊,找他打听江湖里有没有一个只剩九根手指的人物。 “有一个,老早以前的事儿了,而且那人死了二十多年,活到现在,估摸得有个七八十岁。” 我一听就不照路,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要找的人。” “这个可难。”老庄说道:“河滩那么大,江湖也那么大,家族门派,林林总总几百家,你找的这人,要不是名声在外的,谁知道他有几根手指啊。” 我就拜托老庄,让石河湾的兄弟们留些心。随后,我又跟他说,能不能派两个人,到桐川去一趟。 老庄满口答应,第二天就派出去两个兄弟。那俩人在山里呆的无聊,一听只是去桐川打听事儿,都很乐意。两个人下山之后,我就在山上焦灼的等待消息。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环境是安稳了,呆在石河湾,保准不会出什么乱子。可是环境安稳,我的心反倒忐忑之极。 我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我觉得青萝手里的那幅黄泉图,不是什么好的征兆。青萝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我真的搞不懂,人间路的人为什么要让她掌控黄泉图。 但是有些事情是我之前就想到过的,现在再静下心琢磨琢磨,心里越来越不是味儿。那个叫做云婆的老太婆,本事那么大,功夫又那么好,在人间路里颇有地位,可当年她还照料过青萝的起居。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青萝和人间路之间,没准会有什么关联,而且这些关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想不通,心里又怀疑,青萝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和瑶月一样,故意瞒着我的?我原本对青萝没有疑心,毕竟以前接触了那么久,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 可是自己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尤其是被瑶月隐瞒欺骗了之后,我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自己的心好像就变的多疑起来。 我很矛盾,又相信青萝,却又有点不相信,这样的心情让我的情绪有些低沉,在石河湾住了两三天,每天跟山上的人一起喝喝酒,吹吹牛,打发日子。 到石河湾的第四天夜里,照例跟人一起喝酒,喝的晕晕乎乎的,又聊了一会儿,然后回去睡觉。人一喝多,脑袋就晕,回到房间之后,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我睡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左右,夜已经很深了,我突然就被一阵轰鸣声给吵醒。等到苏醒过来的时候,那阵轰鸣声,陡然停了下来。 紧跟着,外面传来了一阵吆喝声,还有火把来回晃动的光影,看样子是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起身穿上鞋子,跑到外面去看。 我起身的时候,很多人也被惊醒了,纷纷跑了出来。等我冲出房门,顿时就是一愣。 这一刻,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在我心头不断的扩散蔓延着。 石河湾其实不在山上,只不过沙匪们平时说顺嘴了,动不动就是出山,回山。石河湾就在河滩两个村子的后面,靠近仓山山脚的位置。我跑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离自己住处很近的地方,有一条船。 那条船破烂不堪,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前的东西了。石河湾这儿离河道还比较远,可这条船竟然直挺挺的冲到了山脚这里。 让我惊讶的是,这条船我能认出来,就是我们打金钟一门的龙骨祖船。 龙骨祖船从外头冲进来的时候,守夜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船上有人,就过来阻拦。谁知道龙骨祖船来势凶猛,直接把阻拦的人给撞到一旁,冲到了临近山脚的地方。 守夜人一示警,就有人苏醒,他们都不知道一条船上了岸怎么还能冲这么远,大家以为船里有人,已经把这条龙骨祖船给围了起来。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失去 看到这条龙骨祖船,我楞了好一会儿,等到石河湾的人七手八脚的准备朝船上爬的时候,我才回过神。 龙骨祖船是我们打金钟一门的东西,除了师傅和假师父之外,没人能驾驭它。龙骨祖船既然出现了,师傅或者假师父,一定就在附近。 “船上有人没有!”老庄也被惊醒了,带着几个人在旁边大声喝道:“跑到我们石河湾来,有何贵干?露面放句话吧!” 老庄的声音洪亮,船上如果有人,不可能听不到。但龙骨祖船里没有半点反应,声息全无。 老庄又喊了一声,见还是没人回应,就挥了挥手,已经围拢在祖船四周的人,立刻要顺着船舷爬上去。 “先等等!”我大喊一声,冲了过去,把那些人拦了下来。现在是什么情况,还不得而知,我也说不清楚船里有没有人,或许没有,也或许有,却不想露面。 不过,我心里大概有数,龙骨祖船之所以半夜到了石河湾,只是因为我在这里,这条船,多半是来找我的。 “兄弟,咋滴,你认得这条船?”老庄看我挡住了众人,过来问道:“要是认识这条船,叫船主出来说句话,这么横冲直撞的,把我们的兄弟都给撞伤了。” “老庄,现在就不要说这些了。”我的脑子有点乱,也来不及跟老庄解释那么多:“你都没有想想,这条船能直接冲到山脚下,船上即便有人,咱们能对付得了吗?” “石河湾可没有怕事的人。” “不是怕事不怕事。”我的确没空跟老庄解释,我又一种预感,如果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龙骨祖船肯定不会半夜跑到石河湾来:“我认得这条船,也认得船主,但是不知道船主在不在,若是在,我上船跟他说说。” 老庄听到我的话,就算再傻,也能听得出来,这条船是奔着我来的。他砸了咂嘴,说道:“算了,既然是你认识的,刚才那兄弟伤的也不算重,你上去跟船主说说吧,别这么莽撞。” 我从人群里挤上前去,抬头看了看,龙骨祖船如今好像更加破旧了,斑驳的船身,似乎随时都会散架。 我顺着爬了上去,站到了甲板上,然后顺势朝着船舱里望了望,船舱是空的,没有一个人。 我不知道自己看的清楚不,又朝船舱里走了走,还举着火把看了看。船舱真的是空的。 就在这个时候,龙骨祖船突然颤了颤,船身就地一转,周围的人没有防备,谁都没想到船会好端端的原地转了一圈。两个人猝不及防,直接被扫翻在地。不过伤的不重,一翻身又爬了起来。 龙骨祖船的船头冲着来路,船身开始慢慢的滑动,我还呆在船上,能感觉到船在移动。老庄站在那边吆喝,叫我赶紧下来。不过,龙骨祖船移动的时候,还算是平稳。我知道这是我们打金钟的东西,所以也没有那么心慌。 到了这个时候,我的预感更强了,龙骨祖船肯定是冲着我来的,而且,它似乎是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我犹豫了一下,前路不明,若是跟着龙骨祖船一起走了,怕是会有危险。但我的犹豫,一闪而过,我相信,无论师傅和假师父,都不会害我。 这一刻,我打定了主意,要跟着龙骨祖船去看看,看看它究竟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我站在船上,大声跟老庄吆喝,让他先派人帮忙照顾小可怜,我这边忙完之后就会尽快回来。老庄站在原地,一头雾水,看着船越走越远,他只能应了一声。 出了石河湾的宅子,龙骨祖船越来越快,坐在船上,如同乘风破浪。石河湾距离河道大概有十多里,不过,地势一直都是倾斜的,龙骨祖船顺着地势滑动,又快又稳。 十多里的距离,仿佛只是一瞬,不多久,我站在船上,看到了河滩。龙骨祖船冲到河滩的沙地上,依然还在不断的滑行,最后,借着前冲的惯力,整条船直接冲入了河中。 船一入水,行驶的更加平稳了。这个季节的水流已经变缓,船顺流而下,只走了大概三四里,前面就出现了一座晾尸崖。石河湾附近的晾尸崖,我以前来过,不算很高,当龙骨祖船行驶到晾尸崖的下方时,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还是碰到了暗涡,反正停滞不前,就在晾尸崖的下面缓缓的打转。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而且船上也没有人,没法找人去问。不经意间,我一抬头,冷不防就看见晾尸崖上面陡然跃下来一团人影。 那团人影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龙骨祖船的甲板上,龙骨祖船看似破旧不堪,其实甲板非常结实,这道人影还扛着一条大麻袋,等他落到甲板上,我明显能感觉整条船都跟着晃了晃,但甲板却完好无损。 这团人影一落下来,停滞不前的船,立刻重新行驶,继续顺着水流朝南漂去。 “咳咳……” 人影落到甲板上,放下了肩膀上的麻袋,自己也跟着弯腰咳嗽了两声。这两声一咳嗽,人影跟着就吐出了一口血。 我顿时就辨认出来,这团人影,应该是假师父。 “是你!?”我急忙朝他跑过去,等我跑过去的时候,假师父似乎再也坚持不住了,歪歪斜斜的躺在了船上。 我感觉不妙,假师父明显受了伤,而且伤的非常重。他这个人,最要面子,如果能扛得住,绝对不会在我面前示弱。 可是,现在的假师父,已经没有强撑的资本了,他的身体看起来很虚弱,应该伤了不止一天两天,而且始终都不见好。他看到我到了跟前,勉强撑起身子,嘴角的血迹猩红刺目。 “你来了……”假师父坐在甲板上,看着我,还想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但是这丝笑容刚刚绽放,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每咳嗽一下,假师父的嘴角就渗出一丝血迹,这绝对不是装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扶了假师父一把,说道:“你叫龙骨祖船去石河湾,不就是接我去的?” “是接你,不过,不是我要找你。”假师父的骨头还是很硬,咳嗽了一阵,强压下来,伸手抹掉嘴角的血迹,把那个大麻袋给解开,说道:“是他想见你,可是,恐怕来不及了……” 麻袋被解开的那一刻,我一下子惊呆了,所有的情绪,在此刻好像完全凝固起来。 我的脑子空了,彻底空了,魂魄好像都脱壳而出,在半空游荡。 麻袋里,露出了一张脸,那是师傅的脸,我不会认错。 师傅明显已经断气了,我很长时间没找到他,等现在看见他的时候,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头发留的很长,又脏又乱。他的胡须应该很久没有刮过了,有一寸多长。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似乎皮包骨头一样。 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冷冰冰的躺在麻袋中。 我说不出话来,尽管之前对师傅有这样那样的看法,然而,我无法忘记,在我人生最失落最无助的时候,是他收留了我,给我饭吃,给我衣穿。 他让我知道,这世上仍旧是有好人的,即便是在这个黑暗又混乱的年代里,却依然有好人。 “师傅……”我轻轻的喊了一声,慢慢的摸了摸他的头发。 师傅死了,不可能再有回应,假师父把师父身外的麻袋给抽了出来,自己坐到一旁,一言不发。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滴落下来。虽然我闯荡江湖这么久,见多了人情冷暖,也知道眼泪没有用处,流再多的泪,都改变不了事实。可是,我管不住我自己,眼睛像是不受自己的控制,泪如泉涌。 流着泪,我突然就开始放声大哭。我害怕那种失去的感觉,我拼尽全力,行走四方,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再去尝试,再去体会失去。可是,我无力改变这些,该失去的时候,我无法阻挡。 我趴在师傅早已经僵冷的尸体上,哭了很长时间。等眼泪都快要哭干的时候,我突然又开始埋怨自己。 师傅死了,我不相信他是病死的,或者老死的,人都死了,我在这里嚎啕大哭,又能有什么用?难道还能把他哭活?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问清楚师傅的具体情况,师傅若是被人杀的,那我就要报仇。 我抽了抽鼻子,把脸上的泪水全都擦掉,转过头,望向假师父。 毫无疑问,师傅在临死之前,可能想要见我一面,假师父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察知我在石河湾,才驾驭龙骨祖船来到了这里。但是,假师父自己的状况也很糟糕,他不能露面,一旦有了任何差错,就会要了他的命。 他只能驱使龙骨祖船把我接到这儿,可是,我到了这儿,为时已晚,师傅死了,再也活不过来,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我看着假师父,他默不作声。这个人跟我师父斗了半辈子,不死不休,然而,真等师傅死去的时候,假师父的脸上,却有一片愁容。这毕竟是他孪生的兄弟,一个妈生的兄弟,斗了半辈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对方真的死去时,那种伤感,却是谁都体会不到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 昔年旧事 师傅已经死了,现在如何悲伤,都没有任何用。我和假师父又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我就问他,师傅是怎么死的。 其实,在上次我遇见驾驭珠光宝气棺的独眼时,心里已经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妙,果然,假师父一开口,就提到了这件事。 前一次,我眼睁睁的看着假师父和师父两个人坐着珠光宝气棺走了。他们两个人一向不对头,等到脱险之后,又开始龙争虎斗。 他们一奶同胞,又一起闯荡,对彼此非常熟悉,一斗起来,就要斗很长时间。 这么多年,他们不知道多少次斗的两败俱伤,这一次也不例外。假师父本来就有伤,师傅念着兄弟之情,最后留了手,却被假师父趁机给反扑打伤了。 这一次师傅伤的很重,等到停手之后,假师父突然有些感悟。他回想这么多年跟师父争斗的经过,才想起来,师傅一直都是容让自己的。 尤其是师傅伤重的时候,假师父看着他已经斑白的双鬓,心中又感慨万千。他回忆着当年跟师父一起外出漂泊时,两人还是青葱少年,可一转眼的功夫,却都已经双鬓斑白。 或许,就是因为这些,假师父的心软了一下,他没有趁势再击杀师父,而是把师父留在珠光宝气棺上,给他治伤。 两个人都伤痕累累,随着珠光宝气棺漂流的日子,他们似乎都回想到了昔年的时光。 时光荏苒,青春不在,人在时间里失去的,不仅仅只是时光那么简单。 漂流了很久,师父的伤势没有太大的好转,假师父自己也受伤很重,他们必须隐忍下来,先把伤势养好再说。俩人之前得罪了不少河滩上的家族派系,如果被仇人得知,势必要赶来寻仇。 然而,这些仇人没有找到他们,独眼却不期而至。 “这个,还给你。”假师父从身上取出一只很小很小的盒子,跟指甲盖大小差不多,盒子上有一根链子,平时可以挂在脖子上。 盒子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是打金钟一门的规矩,徒弟拜入师门的时候,师傅会在盒子里装上几根徒弟的头发。不管过去多久,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燃烧掉盒子里的头发,无论徒弟身在何处,师傅都能得知他的下落。 我拜入师门的时候,师傅装了几根我脱落的头发,师傅和假师父当年拜到独眼门下时,他们同样也留下了头发。只不过独眼手里那几根假师父的头发,早已经被用掉了,独眼就是用师傅的头发,查到了他们两个的下落。 两人重伤,但独眼却是有备而来,他们顿时就落在了下风。 这三个人,其实也是相互了解,争斗的很激烈,凶险异常。我没有目睹那一幕,假师父讲述的时候,语气也没有波澜,可我能想得到,当时有多么艰险。 最后的结果,和我预料的相差无几,在独眼全力的伏杀之下,师傅和假师父吃了大亏,珠光宝气棺被独眼抢走。争斗之间,本就重伤的师父,为了替假师父挡住致命一击,奋不顾身,伤势垂危。 等假师父拼死带着师傅顺河逃走之后,他似乎彻底被触动了。他问生命垂危的师父,为什么要替他挡住那致命一击。 师傅当时只是静静的告诉他,一世人,两兄弟,斗了这么多年,他已经疲惫不堪。如果死是一种解脱,他请愿死去。 假师父带着师傅,辗转治伤,走了很多地方,寻了很多药材,可是没有用。人真的要死的时候,谁也救不活。拖了一段时间,眼瞅着师傅已经不行了,假师父还想再找大夫试一试。但师傅拦住了他,师傅说,最后这一点时间,不要浪费了。 “他说,这辈子他无儿无女,除了我,无亲无故,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弟,临死的时候,他想见见你。”假师父坐在甲板上,眼睛望着旁边滚滚流动的大河,眼睛里似乎闪烁出了一滴泪光。 我已经说服自己,此时此刻不要再悲伤落泪,要把师父的死因问明白。可假师父说到这儿的时候,我仿佛能看到师傅当时的模样。 眼泪,又一次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 我强忍着哭泣,没有出声。假师父接着讲述,他们跟我失散了那么久,不知道我的下落,只是师傅生命垂危,不能再拖,才借用了那只很小的小盒子,得知我在石河湾。 珠光宝气棺已经被独眼抢走,假师父就驾驭着龙骨祖船,带着师傅一路朝这边赶。他用尽了全力,然而,还是没能抢在前头,离石河湾还有大概一天路程时,师傅咽气了。 师傅死的有些不甘心,因为临死之前,都没能再见我一面。 此时此刻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我不管师傅这个人在别人眼里是好是坏,起码,他给了我父亲般的关怀和照顾。我低下头,看着死之前就已憔悴之极的师父,泪水不断的滴落,再滴落。 “你要是个男人,这时候就别娘里娘气的掉眼泪。”假师父转过头,起身走到我跟前,拍了我一下:“哭要是顶用,你就在这里哭上十天。” 我猛然抬起头,看着假师父,在这一瞬间,我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再难,我也要亲手杀了独眼,杀了他给师傅报仇。 “你把眼泪擦干净,我要跟你说些事情。”假师父又开始咳咳的咳嗽,一边咳嗽,一边吐血,他伤的也很重,至今没有痊愈。 “石河湾这里很安全,我和他们很熟,在这里住着,没有任何顾虑。”我对假师父说道:“先去石河湾住些日子,把伤养好吧。” “我不能再拖了,有的事情,我必须赶紧去办,若是再不办,或许会来不及。临走之前,我跟你讲一件事。”假师父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估摸,你师傅临死之前想见你,除了师徒之情,他也要把这事跟你说了。” “你说。” “我和你师傅颠沛流离的时候,自身难保,你师傅保管的玉顶炉,被人抢了。你听好,不管用什么法子,你都要把玉顶炉给找回来。” “玉顶炉在我手里。”我现在也顾不得再去防备假师父了,我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假师父不可能再图谋玉顶炉。 我把得到玉顶炉的经过跟他简单说了一下,假师父长长的出了口气。 “玉顶炉若在你手里,还方便一些。”假师父说道:“你等我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后,我就算死,也要变成鬼回来一趟。” “你要去干什么?” “拿回我和你师傅的骨头。”假师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道:“我记得刚见到你的时候,就和你说过,我跟你师傅两个人,头上的骨头都缺失了。” 假师父说的没错,我也清楚的记得,几年前刚见到假师父时,他就阴森森的和我说过,他和师父的头上,都缺了一半儿头骨。 这件事,师傅没和我说过,甚至一个字都没有提过。这是只有他和假师父才知道的秘密。 那还是他们两个刚刚拜入独眼门下的时候,独眼叫他们外出办事。办事的地点,是一段荒芜的河道,独眼和他们说,在那段河道里,可能会出现一幅画。 假师父不明就里,想问的清楚些,河里怎么可能出现一幅画。但独眼没说别的,只告诉他们,只要见到了这幅画,就把它给带回来。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画给带回来。 两个人驾船来到了那段河道,等到了这段河道之后,他们才知道,来这里的人不止他们两个,还有另外一些人。这些人的身份不明,多半都是河滩江湖里的嗯,彼此之间并不熟悉,却都相互带着敌意。师傅和假师父当年的本事还不算很大,不敢跟人正面冲突,俩人就隐忍负重,暗中观察着河道的变化。 假师父觉得,那些人,可能也是冲着那幅画而来的。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有一种感觉,那幅画,会不会是黄泉图?河滩江湖一些人知道,黄泉图传说是找到宝藏的途径之一。可是,算算时间,假师父他们寻找这画的时候,并不是人间路该出现的时间点。 “师叔,那幅画,是黄泉图吗?” “你听说了吧。”假师父说道:“人间路到了该出没的时候,人间路一出,黄泉图必出,你想必也听到了些风声。” “是听人说过。” “没错,当时我和你师傅要找的,就是黄泉图。” 我听人说的,人间路出现,黄泉图必然出现,但是,在人间路销声匿迹的几十年时间里,黄泉图却会毫无规律的出没在大河之中。很多人想找到黄泉图,谋取宝藏。 我有些为难,因为我不知道该不该把青萝的事情跟假师父说出来。 我这么一犹豫,假师父又接着往下讲,我就暂时把青萝的事情压了下来。 他们两个人当时在河滩呆了大概有三天时间,到第四天圆月当空的时候,众人苦苦等待的黄泉图,竟然真的出现了。 接下来的事情,是假师父和师父一辈子都没有想到过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头骨为炉 黄泉图当时出现,师父他们两个其实并不知情,还在岸边傻愣愣的观察着。黄泉图出现,是别的人先察觉的,那帮人开始下河,假师父才知道出了事。 他们两个靠近之后,已经有十几个人在河里了,流速缓慢的河道里,甚至能看见随着河水起伏的黄泉图。 这段河道水流不快,而且平时风平浪静,所以这些人才把这个地方当做打捞黄泉图的首选地点。然而,人下河之后,情况有点不对,原本平静的河面,开始一阵一阵的卷起波澜。 水浪翻滚,越来越猛,到了最后,几乎是铺天盖地,水花卷着沙子不断的弥漫,让他们的视线也跟着变的模糊起来。 那种情景,就如同行船的时候遇到了大风浪,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假师父当时觉得有点怕,也觉得独眼有点不近人情,这么危险的事,就叫兄弟两个巴巴的赶了过来。幸亏俩人没有起哄,跟着众人一起下水,否则的话,置身在这片波涛翻滚的河流之中,水性再好的人,也要手忙脚乱。 翻滚的水波持续的时间不长,不多久,就渐渐恢复了平静。等到水波停息时,之间下水的人,全都不见了,不知道是沉到了水里,还是在刚才的波澜中被卷到了下游。 不过,下河的人是不见了,那幅黄泉图,却依然漂在水面上。假师父跟师父商量了一下,他们觉得,现在下水,很可能又要遇到波浪。刚才那阵波浪就出现的毫无征兆,无法防备。 他们不愿太过冒险,还想再等一等,看一看。 然而,水面上的黄泉图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慢慢的漂了过来,一直漂到了假师父和师父的面前。 那幅画,假师父至今记忆犹新。 不过,当时假师父并不知道这幅画就是名闻遐迩的黄泉图。黄泉图漂到面前的时候,假师父还一阵惊喜,觉得他们运气好,别的人费尽心力要打捞的画,如今竟然静静的漂到了面前。 两个人还是年轻,经验不多,看到黄泉图漂在面前,而且周围也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他们就壮着胆子,想把黄泉图给捞上来。 黄泉图就漂在临近河岸的浅水里,两个人一起下水,当他们触碰到黄泉图的时候,仿佛一下子天昏地暗。 他们觉得,整片河道好像都化作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把他们给卷了进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才恢复了意识。等他们恢复意识的那一刻,顿时惊呆了。 他们看见,眼前的情景和黄泉图里的情景,是一模一样的。原本只在画中的景象,却清晰的出现在了眼前。 两个人站在那条路上,路的两旁,就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河水是昏黄的,无声无息,他们都呆住了,因为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入这个地方的,更不知道该如何离开这里。 过了好久,他们才渐渐的平息下来,不管怎么说,已经到了这里,假师父突然就想看看,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地方。 他说服了师傅,两个人开始慢慢的顺着这条路朝前走。走了几步,看的就更清楚了。 身旁那条缓缓流淌,又带着昏黄的河里,明显有很多东西。师傅兄弟两个当时已经是打金钟的弟子了,他们看得出来,河水里沉沉浮浮的,全是浮尸。 数不清的浮尸,好像世上的浮尸全部都集中到了这条河里。尽管他们是捞尸人,见过的浮尸不止一个两个,然而,看到眼前的情景,还是让两个人的头皮都开始发麻。 就是这样的情景,让师傅心里产生了疑虑,他就不想再朝前走了,只想尽快想法子离开这里。假师父却不肯,两个人争来争去,一不留神,假师父就顺着小路摔落到了河水中。 这条昏黄的河,跟所有的河都不一样,假师父的水性非常好,可是,等他落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水性完全不管用了,身躯一个劲儿的朝下沉。师傅急着救他,赶紧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撕成条,连接在一起,丢给假师父。 假师父拽着绳子,师傅就在上面拉他。但是,假师父在河水中的身躯似乎有万斤之重,师傅用尽了力气,都无法把他给拉上来。 眼看着假师父要顺着水流被卷到前方,师傅急了,猛一用力,没想到自己也被带到了河里。 就这样,两个人都陷入了困境之中,在这条河里,人一个劲儿的要往下沉,就在他们坚持不住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一条小船。 那条船,分明是一条捞尸船,只不过,这条小船竟然是铁铸的,一个中年人驾驭这条小船,到了师傅和假师父附近,先后把他们给救了上来。 很显然,这个中年人,就在这条河里捞尸。师傅他们两个被救上去之后,中年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他们,是不是打金钟的弟子。 兄弟两个没有说谎,因为他们觉得在这个看着很温和的中年人面前,自己说不出谎话。 随后,这个中年人又问了几句,问过之后,他对兄弟两个说:“让你们的师父以后莫在打黄泉图的主意。” 假师父有些不服,当时他们和独眼还没有翻脸,听到中年人的话,假师父自然是向着独眼的。所以,假师父回话的时候,就有点不客气。 中年人也不在意,淡淡一笑,假师父就想从这儿上岸。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中年人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中年人的一只手,似乎比一座山都沉重,压的假师父挺不直身子,师傅想要救他,也被中年人给制住了。 假师父记得很清楚,中年人把他们制服了之后,说了一句话。 他说,这一辈子拜在打金钟门下,是他们的命。 后面的事情,假师父和师父都浑浑噩噩的,等他们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那个中年人仍在一旁,手里托着一只很小的香炉。 假师父一下子辨认出来,那好像是玉顶炉。但是他又不确定,因为他知道,玉顶炉是打金钟的宝物,一直都掌管在独眼的手里。独眼对玉顶炉看的很重,平时轻易不会拿出来。 而这个中年人手中的玉顶炉,明显就不是真货。 “当时,我和你师傅都还年轻,有些傻。”假师父看了我一眼,问道:“你知道中年人手里那只玉顶炉的来历么?” “那……”我心里有了答案,可能就是因为自己知道一些旁支线索,所以,才推测出了中年人手中的玉顶炉是怎么来的。 毫无疑问,师傅和假师父每个人都被中年人取下了一块头骨,然后拼凑成了一只香炉。 “你还算聪明。”假师父苦涩一笑,说道:“对啊,那只炉子,就是从我们头上取下的头骨做成的。” 中年人把玉顶炉收了起来,又跟假师父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他亲自把兄弟两个送走了。 一直到现在,假师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送出来的,他和师父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在浅滩附近的浅水中了。 “那你现在,要去找那个中年人?”我还记得,青萝当时跟我说起黄泉图的时候,也提到了一个中年人,我很怀疑,她和假师父说的,是同一个人:“你知道去哪儿找他吗?” “我知道。”假师父点点头:“现在已经到了该去找他的时候了。” “那你找他,到底要干什么?拿回头骨做成的玉顶炉?” “那只炉子,原本就是用我和你师傅的一部分头骨做的,是我们的东西,你师傅如今不在了,我要把炉子拿回来。” 我很清楚,假师父现在这样子,其实也是强弩之末。但他在这个时候还要坚持去寻找中年人,拿回自己的头骨,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想了想,假师父现在体力不支,重伤又未曾痊愈,路上万一出现什么闪失,可能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你不要去,就在这里等我。”假师父立刻拒绝了我的请求,微微的眯起眼睛,朝着远方看了看,说道:“我拿到了头骨,就会回来。” 假师父的心意,已经很决绝,我劝了几句,却劝不动他。不多久,龙骨祖船在一处河滩停了下来,假师父叫我把师父的遗体搬到岸上。 “人活一世,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哭着来到世上,哭着离开世间。”假师父坐在师父身边,说道:“去捡些柴火吧。” 师父临死的时候,曾经跟假师父说过,他死了之后,就把遗体烧成灰,然后抛洒在这条大河里。 人死了,又烧成灰,在民间的传说中,就等于断绝了转世投胎的机会。我在捡着柴火的时候,好像突然明白了师傅的意思。 这一辈子,他可能活的太累,累到不想再有来世。 我捡了柴火,和假师父一起,把师父的遗体烧了。按照他的吩咐,烧掉的骨灰,全都洒落到了这条泱泱大河中。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一去不回 以这样的方式送走师傅,我的心始终沉甸甸的,像是负担了什么。 “那个叫青萝的女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假师父重新登上龙骨祖船,就问我青萝的下落。 到了现在,我知道假师父不会再跟我为难了,他也是打金钟的人,和师父一母同胞,没有必要隐瞒他什么。 我一五一十把上次见到青萝的过程跟他说了,假师父想了一想,说道:“这个女人,你以后少见为妙。” “怎么了?” “你知道她的来历吗?她的来历,谁都说不清楚。”假师父说道:“最早的时候,她是被独眼找来的。” 假师父说的事情,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他和师傅还都年轻,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有一次,他们外出归来,发现独眼不在,等了大概两三天,独眼回来了。回来的时候,独眼带着已经失去知觉的青萝。 青萝是谁,从哪儿来的,独眼没有说,但是,他平时把青萝囚禁犯人一般的严加看管。青萝是个温顺脾气,逆来顺受,也不知道如何反抗。当时,师傅觉得青萝可怜,经常偷偷拿东西给她吃。 那时候青萝也很年轻,只有二十岁上下。等到被软禁了半年左右,她跟师父已经很熟了,要是有空,师傅会跟青萝聊聊天。 独眼把青萝抓来干什么,始终没有告诉师父他们。如此过了半年,有一次,独眼外出回来,似乎非常恼火,直接把青萝带走了。师傅放心不下,悄悄的跟了过去,师傅一去,假师父自然也得跟着。 他们有些畏惧独眼,所以不敢跟的太近,结果就跟丢了,等再次找到独眼时,独眼正在一片河滩上。 当时那一幕情景,让师傅还有假师父非常的吃惊。 青萝站在一片浅水中,独眼则跪在岸上,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可独眼的样子,显然有些害怕,身子都在轻轻发抖。 假师父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结果,青萝就消失在了那片河面,独眼则战战兢兢的一个人返回。等他回来之后,师傅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随口问了问青萝去哪儿了。独眼没有回答,脸色有些难看。 “师叔,现在青萝是什么来历,你仍旧不知道吗?” “我不清楚。”假师父摇头说道:“我那时跟她没什么来往,你师傅同她来往多一些。” 我暗自叹气,我现在已经知道,青萝必然不是普通人,当时,是师傅把她交给我的,可现在师傅驾鹤西游,青萝的来历,又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了。 假师父再三告诫,或许,他是觉得当年独眼在青萝面前都战战兢兢,我和青萝呆的时间久了,难保不会吃亏。他让我以后不要再跟青萝有什么瓜葛,互不来往是最好的。 龙骨祖船一路逆行,来到石河湾附近的河道时,假师父停下了船。 “去吧,既然这里安稳,你就在这里等着。” “师叔,你一个人去,行吗?”我还是不太放心,假师父现在重伤,原本在河滩叱咤风云,可是如今来个江湖上的寻常角色,他估计都要应付的很吃力。 “行不行,都要去。这件事,你不用管,记得我和你说的话,在这个地方等上三个月。” “我知道,三个月,我一定在这里等。” “去吧。” 尽管我不放心,可我知道假师父的脾气,他最讨厌人磨磨蹭蹭,所以,我就下了船,站在河滩的边缘。 龙骨祖船再次启程,速度越来越快,等这条船开出去大概有十多丈远的时候,假师父突然回过头,在船上大声喊道:“你在这里等三个月!若是我没有来找你!你就不必等了!” “师叔!这是什么意思!” “牢记我的话!若我没有回来!你不必等了!以后不管怎么样,你什么都不要理会,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隐姓埋名!” 我想追赶过去,可两条腿跑的再快,也快不过龙骨祖船。我踉跄着追出去一里地,船越走越远。假师父站在船上,再没有回头。 我停下脚步,看着已经模糊的龙骨祖船,心中回味着假师父的话。他前一次就曾经和我说过,让我别理会外面的事情,自己安心过平淡的日子,找个小村,种几亩地,打打鱼。 当时我只觉得假师父是耻笑我功夫太差劲,在外闯荡总是被人追赶。可是当他又一次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仿佛心有体会。 假师父并没有嘲讽我,他说的,可能都是实话。他和师父,就是一个例子,原本的手足兄弟,就因为闯荡江湖之后反目成仇,争斗了半生,最后落得了一死一伤的下场。 若我一直走下去,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 我想,假师父就是害怕我最后也和他们一样,不得善终,才劝我退出江湖的。 龙骨祖船彻底走的无影无踪的时候,天也开始泛亮,我重新回到了石河湾,老庄正等的心急火燎,看见我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兄弟,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只能派人去找你了,真有个闪失,回来我怎么跟老九交代?” “老庄,我没事。”我勉强笑了笑:“劳你惦记了。” “真没事吧?”老庄看见我的脸色不太好,试探着问道:“若是有事,不妨跟我说说,咱们石河湾的兄弟都是直肠子,能帮你的,必然帮你。” “真没事。”我自己的事情,是不会告诉他的。 等我回到住处,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心情依然沉甸甸的,久久不能释怀。 我在琢磨,在思索,师傅这辈子,究竟为了什么而活着?他的一生,除了早年学艺,之后的十几二十年,就在这条大河中漂流,在江湖中闯荡,一直到死,他都没有成家,没有妻儿老小。 我仿佛能体会到师傅临死之前的心境,他似乎并没有因为死亡而畏惧,哀伤,相反,他可能还会感觉到一丝莫名其妙的轻松。人死万事空,只要死了,原本自己要承担的那些,就都不用再去承担。 我消沉了那么几天,情绪一直不太好,总是跟石河湾的人一起喝酒,喝多了就回去睡觉。就这样昏昏沉沉过了几天之后,穆九从外面赶了回来,估计老庄跟他说了些什么,穆九见面就问我,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师傅的死,对我的打击太沉重,我无法表达。我只是请他帮忙,继续查一查,江湖里有没有只剩九根手指的角色。 很多事情,我还没有经历,可是,我却知道,我不能像假师父说的那样,说走就走,说退出就退出。所以,我还是得尽快帮小可怜找到家,找到父亲,自己无事一身轻,再行走江湖时,便少了几分顾虑。 穆九办事,是很尽心的,这段时间石河湾的人大半都留在山上,穆九派了十几个人下山,在四处游走游走,帮我打听事情。 在石河湾的日子,平静又轻松,可是,我一直过的不踏实。又过了几天,老庄派到桐川的两个兄弟回来了。他们按照我的提示,在梨园戏台找到了那个老人。老人这些日子留在桐川养伤,他带了句话,说一直守在梨园戏台附近,可是,青萝始终没有出现过。 青萝没有了音讯,假师父也没有音讯,我越住越是觉得不安。可我不知道青萝在哪儿,也不知道假师父去了何处。除了焦躁的等待,别无他法。 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觉间,我在石河湾住了有两个月了。这时候的天气已经渐冷,到了一年里准备猫冬的季节。 可能是心里不踏实的缘故,我变的焦灼易怒,有时候无缘无故的会发脾气,幸亏石河湾的人都是江湖草莽,没有小肚鸡肠的毛病,所以不跟我计较。 转眼又到了十一月,我一直算着日子,这是假师父和我约定的期限。我每天都苦苦的等,希望能盼到假师父回来,可是,三个月到了,假师父仍旧无影无踪。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假师父在这个时候肯定不会食言,更不会爽约,如果他能来,必然会来。如果他不来,那只能证明,假师父肯定出了事。 等到三个月又过去十多天时,我能确定,假师父一定出事了。可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就无法去找他。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隐隐觉得,假师父当时坚持不肯让我跟着去,就说明,他其实知道自己这一去是凶多吉少。否则,他也不会在临走的时候专门嘱咐我,要是他回不来,就让我退出江湖。 这一天夜里,我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一大片水幕,水幕像是一个很大的瀑布。瀑布中影影绰绰的,有什么东西。 在梦境中,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最终看到,水幕中是一个人,那人被死死的束缚着,被上面飞流而下的水不断冲击。尽管不会死,可一直承受冰凉的水的冲刷,时间长了,同样很难承受。 那个人,就是假师父。他紧闭着双眼,低垂着脑袋,我一下子就分辨不清楚,他到底死了没有。 第二百八十九章 生死豁达 当我梦到假师父的时候,顿时惊醒了。可是醒来之后,我却觉得,我不会无缘无故的做这个梦。 这个梦不是什么吉兆。 我很焦躁,但又很无奈。假师父的下落不明,他临走之前已经想的很明白,绝不会让我找到他。 我虽然急,可是过了两天,自己也想透了。人这一辈子,很多事都不可能随自己的心愿。 这时候已经天寒地冻,我跟穆九告别,要带着小可怜离开。穆九不肯,说现在天气冷,带着一个小孩,外出闯荡不方便,要我在这儿住到开春,天气暖和一些再走。 可我一天都住不下去,现在只想先把小可怜给安置好。 穆九拦不住,最后只能替我准备了行装,然后送出去很远。等我带着小可怜踏上未知的旅途时,心中充满了忐忑,也充满了迷茫。 此时此刻的我,除了给小可怜找爹,还能做些什么?父亲不见了,青萝不见了,师傅亡故了,我所有的寄托,好像都一个一个的粉碎无形。 我还记得师傅以前和我说的话,无论如何,都要先找到那具三眼浮尸。可是,我已经没有了那股心劲儿,我不知道即便找到了三眼浮尸,自己又能如何。 带着小可怜走在冰天雪地之中,孤苦无依。我寻访了很多地方,也暗中跟很多人打听过,却一直没有任何音讯。 小可怜的爹没有寻访到,却寻访到了别的消息。在我隐居于石河湾的这些日子里,人间路的动静越来越大,很多江湖家族都知道人间路重出江湖,不少人开始打黄泉图的主意。 尽管天气这么冷,可是时常都能见到一些人,在河滩的两侧不断的游弋,根据他们的经验,黄泉图出现,一般都会漂流在大河里。但具体在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我没有跟着这些人白费力气,因为我知道,黄泉图是在青萝手中,青萝只要不出现,黄泉图就不会出现。 不知不觉间,我带着小可怜又在河滩漂泊了一段时间,已经临近年关,途经的村镇,到处洋溢着一股喜气。 “哥哥。”小可怜眼巴巴的看着小村里那些由父母陪着玩耍,扎红灯,放鞭炮的孩子,转头对我说道:“娘以前和我说,过年的时候,是一家团圆的时候。” “对,过年了,人家都要朝家里赶,跟家人团聚。” “我们都没有家……” 小可怜的话让我的鼻子不由得一酸,我不知道小可怜幼小的心灵是否真的无忧无虑,可是,我能看得出来,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向往,也有一种苦涩。 我的心软了,我原本不想再去麻烦任何人,但是看见小可怜现在的样子,我真的不愿意让她在将要过年的时候,跟着我漂流在外。我想到了阳家庄,想到了阳雷,这里距离阳家庄不算太远,阳雷也是个够义气的汉子,我想到阳家庄去,拜访他一下,在人家家里过个年。 我想要找一辆大车,但是快过年的时候,车马店大半都关了门,最后,还是花了比平时贵几倍的价钱,才找到了一辆大车。我叫车夫把我们送到阳家庄去,车夫收了钱,很有精神,立刻赶车上路。 路途颠簸,小可怜也很长时间没有睡好了,就在车上呼呼大睡起来。车夫可能也想做完这趟活儿之后,赶着回家过年去,所以跟我商量,能不能昼夜兼程,这样可以节省点时间。 我答应下来,车夫就很卖力气的不停赶路。这样走了一天半,距离阳家庄只剩下一天路程了。 这天夜里,车夫明显困顿了,但还是强打精神。走到临近子夜的时候,我也有些困了,想要打个盹。 然而,就在我刚刚闭上眼睛的时候,车夫陡然间停了车,我没有防备,身子一顿,小可怜也随之惊醒。 “怎么了?”我从车窗探出头,朝车夫问了一句。 “路边有个人。”车夫试探着问道:“看样子,像是昏过去了,要不要管一管?” “不管。”我摇了摇头,自己先后吃了不少亏,如今算是涨了记性,而且我的情绪一直不好,此时此刻,不想管任何闲事。 “那就……那就走吧……”车夫朝着右边看了一眼,说道:“先等等,若这人还没断气,给他留点干粮,没准还能撑下去。” 车夫是个好心人,拿了自己的干粮,又取了一个平时用的破褥子,拿去给路边的人。我又掀开右边的车窗,随意看了一眼。 然而,这一眼看过去,我的目光立刻一滞。 路边的那个人,好像真的是昏厥了,斜斜的靠在一块石头上,身上落满了雪花。借着月光雪光,我看到那个人,竟然是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九变道人。 我和九变道人说起来,也颇有渊源,就是他当年把我送到了我爹手里。他因此得到了一个多活一世的机会,如今看着只有二十多不到三十岁。 当时我和神算子跑到悬空观拜访九变道人时,九变道人决定要云游四方,不再理会俗世的闲杂事务。时间过去那么久,我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他。 我抱着小可怜跳下马车,车夫正把干粮和褥子放在九变道人的身边,小声的喊了喊他。九变道人没有回应,也没有睁眼,这时候,我就看出来,九变道人受伤了,伤的很重。 我赶紧让车夫帮着把九变道人给抬到了车上,马车的车厢里有个小炭炉,用来取暖的,车夫在里面加了炭,炭火一旺,车子里就渐渐的暖和起来。 我没学过医,只能看出九变道人肯定是受伤了,却不知道伤在何处。 “咱们还朝阳家庄去么?” “去,快一点。”我随口应了一句,要是能及时赶到阳家庄,那边有药有大夫,还可以给九变道人治一治。 马车颠簸着飞驰在路上,九变道人一直没有苏醒,小可怜可能也知道,九变道人是受伤了,她很善良,害怕九变道人会疼,轻轻伸出手,在九变道人的额头上摸了摸。 “哥哥。”小可怜睁大了眼睛,问道:“在石碑店的时候,那个老爷爷不是说过,我的头发,指甲,还有血,都可以给人治病么?哥哥,你拿小刀割一下我的指头,给这个人治病……” 我也不知道是九变道人该苏醒了,还是小可怜这些话惊醒了他,小可怜还没说完,九变道人微微睁开了眼睛。 他肯定伤的很重,整个人就好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但是他苏醒过来的时候,望着小可怜,嘴角却泛起了一丝笑意。 “好……这个孩子,很好……”九变道人说着话,又转头看看我:“我们果然还是有缘。” “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现在要去什么地方?是回悬空观吗?” “回不去了。”九变道人尽管看着年轻,然而,他却饱经人间沧桑,看遍人情冷暖。他的心境,比一般人更通透,豁达:“悬空观离这里还有很远,我撑不到那里了。” “那你……” “不用问我被何人所伤,也不用问我还能活多久。”九变道人带着一种恬淡,似乎把生死全都看淡了。 他当年费尽心力,只想自己能多活几十年,多活一世,可是等他的愿望真正达成的时候,可能却又觉得,这并非自己的初心。 人这一生,究竟为何而活?我并不知道,我觉得,很多人都不知道。 九变道人丝毫不提自己受伤的事情,也没有像别的人在临死之前那样颇多感悟,他很平静,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在跟我和小可怜讲述自己云游这些日子里遇到的趣事,如诉家常。 马车在疾驰,虽然九变道人不断的讲述,可是我却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他或许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从夜里到天亮,车夫可能也知道,早点赶到阳家庄,还有救活九变道人的可能,所以不辞劳苦,强撑着一直在赶车。 “最后,几句话想和你说一下。”九变道人把自己的经历讲完之后,慢慢说道:“你要相信,这世间即便被黑暗完全笼罩了,你心中只要有光明,那便还有光明。反之,这世间若全是光明,你心中有黑暗,那便仍有黑暗。一善一恶,只在己心。” 我也不知道,九变道人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深意。但是,我隐约能察觉出来,他与我讲的这番话,跟当初老乞丐跟我讲的,虽然看似毫不相干,可意思,却是同一个意思。 人,最难战胜的,只是自己,就如九变道人所说,这世上哪怕光明普照,只要自己心里仍存黑暗,黑暗就挥之不去。 “还有一句话。”九变道人看看身边的小可怜,说道:“这个孩子,是罕见的灵根,灵根幼年必有挫折磨难,但只要长大,便会一帆风顺。” “我会尽力保她。”我听到九变道人的话,觉得有点担心。 “你是要尽力保她,她将来,会有生命危险。”九变道人的神情一下子肃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说道:“她若真的会死,那一定是死在你手里。你若不杀她,她就能长命百岁。” 第二百九十章 师门之恶 “我怎么会杀她?”我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九变道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一心只想替她找到失散的父亲,让她有个归宿。” 我说的都是实话,小可怜这么小,又很乖巧,我就算脾气再暴躁,再无礼,也绝不会生出这种心思。 “世事难料。”九变道人说道:“你若不会,那是最好,但愿是我猜错了。” “现在不要想那么多了,你休息休息。养养神,我如今是要到阳家庄去,只要到了阳家庄,他们会给你救治,路已经不远了。” “不必了。”九变道人淡淡一笑:“生无欢,死无惧,已经活了一世的人,是不会怕死的。” 九变道人的确对生死已经豁达通透,安慰他,反倒显得多余。 马车仍在疾驰,九变道人叫车夫休息一下,车夫这个人,心挺善的,知道九变道人有伤,也想早点赶到阳家庄去,强撑着一直在赶车。 “停一停吧,我休息一下,你也休息一下。”九变道人笑着说道:“虽然你给的干粮,我没有吃,却也念你的情。” “道长说笑了,一点干粮而已,念的什么情。”车夫也是真的困倦了,把车停在一旁,自己喝了几口水。 “好人,自该有好报的。”九变道人对车夫说道:“你一心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却一直没要上,是不是?” “道长……你怎么知道的?”车夫正喝着水,听到九变道人的话,猛然一愣。 “你回家之后,把你卧房的门堵住,另在东边开一道门,明年这个时候,保证你得一个儿子。” “哎呀!道长!多谢!多谢了!”车夫对九变道人的话很是信服,忙不迭的道谢,激动不已。 趁着在路边休息的时候,九变道人长长的出了口气,自己沉吟了许久,然后对我说道:“我知道你是打金钟的弟子,是付千灯的徒弟,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讲,既然道长说了,跟我有缘,同有缘人,知无不言。” “这片大河滩,怕是大乱将至了。”九变道人的神情虽然没有变,但眉头微微皱起,说道:“我云游在外时,偶尔得知,有一个叫乾坤道的教派,如今自西南迁入了大河滩。你知道这个乾坤道吗?” “我略知一二。” “那我就直言不讳了,乾坤道历年来不断掀起大乱,从未停息,只望这一次他们重出江湖之后,你们打金钟一门,莫要再同他们沆瀣一气了。” “什么意思?”我一直都想平心静气的听九变道人说话,可是说着说着,又说了些让我无法理解的事情。 乾坤道的来历和去向,当时在桐川的时候,方小荷已经跟我说过了。乾坤道祸乱四方,跟青衣楼有不可化解的大仇,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九变道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我又明白,九变道人这样的人,尤其是伤重垂死之前,绝对不可能跟我胡言乱语。 九变道人上一世活了那么多年,很多事情,他都是亲身经历过的。他说,六十多年前,就是人间路将要出现的时候,乾坤道就在河滩兴风作浪,当时九变道人正在盛年,气血方刚,行走四方,遇到乾坤道的人,还曾经几次大打出手。 九变道人本来就痛恨乾坤道残害无辜,又跟对方斗了几次,彼此结下了深仇大恨。九变道人干脆什么都不做了,处处跟乾坤道为难。有一次,他伏杀乾坤道两个头面人物,原本已经稳稳的占据了上风,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从河道上行驶过来一条船,那是我们打金钟历代传承的龙骨祖船。 当时,打金钟一门的主事者,叫宋理一。这个人颇有几分盛名,虽然只是个捞尸人,不过,平时也很喜欢炼丹悟道,身手功夫也是一等一的,是大河滩有数的几名高手。 九变道人之前就跟宋理一有过一面之缘,不算熟悉。可是,等宋理一开船过来之后,立刻抽身卷入战团,帮着乾坤道的两个人一起对付九变道人。 这是九变道人全然没有想到的,宋理一那么好的功夫,一加入战团,九变道人立刻危极。他当时还质问过宋理一,但宋理一不回答,只是全力搏杀。 那一次,是九变道人一生里最危险的一次,险些命丧黄泉,最后还是侥幸逃脱了出来。 我听的一阵一阵的迷茫,打金钟一门的历史,师傅当时跟我讲过一点,但也只是讲了讲打金钟的来历,至于一代一代的师承关系,他从来没说过。我也是后来遇见了假师父,才从假师父嘴里得知,那个独眼,竟然是我的师爷。 如果按照时间来推算,师傅的师父是独眼,独眼的师父,大概就是九变道人说的宋理一了。 九变道人那一次逃脱之后,养伤养了有差不多一年,那一年里,打金钟和乾坤道密切合作,当时,打金钟的人丁还算是多的,宋理一一共有六个徒弟,他们师徒七个人虽然人少,但是个个龙精虎猛,配合乾坤道,在大河滩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就因为这样,宋理一那时候在河滩上到处树敌,乾坤道起事之后,很快落败,逃到了桐川那边,又被青衣楼的无名乞丐给扫平了,被迫南迁。宋理一也销声匿迹,他的徒弟几乎死绝,按照我的推断,唯一存活下来的,就是独眼了。 就从那时候开始,大河滩江湖的家族门派,对打金钟一门的人又恨又怕,所以,很多人知道玉顶炉是在我师父付千灯手中,却没人敢来强取豪夺。 九变道人说,当时,宋理一和打金钟一门的名声很臭,得罪了很多人。人们都说,宋理一也是在乾坤道落败的时候,遭到了天谴,被天雷给劈死的。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我看来,打金钟一门的人,就是捞尸的,只不过因为师承原因,会做一点别的事,却跟乾坤道那种十恶不赦的门派全然不同。 如果不是九变道人跟我说了这些,我真的不知道,打金钟门下的人,以前还有过这样的恶性。 “当年,我把你送到你养父手中的时候,只觉得你会跟他一样,在河滩的乡下,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打鱼人,平淡一生,安稳一生,可阴差阳错,却没想到,你最后也入了打金钟门下。”九变道人看了我一眼,说道:“我只望,你莫要同你们打金钟一门的先辈那样。” “不会,我不会……”我的脑子有点乱,我以前一直觉得,我们打金钟的先辈们,都是和师父那样,忠肝义胆的好汉子。 可是现在想想,打金钟一门出的都是些什么人?宋理一跟着乾坤道作乱,独眼六亲不认,就连师父和假师父,也兄弟反目…… 我不敢去想了,如今只是提起了打金钟前几代的先辈,若是再朝前上溯,真不知道我们打金钟这一派的人,还做过什么。 这个时候,我意识到,打金钟的门人,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捞尸人,捞尸之外,他们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也就是如此,我才猛然知道,师傅对我的眷顾和关切。他从来不跟我说打金钟的往事,也从来不跟我说打金钟门下的门徒奔波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知道的越少,负担就越少,若是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或许,我就会和师父一样,一辈子不得安宁,最后连个善终都得不到。 “道长,我并非恶人。”我想了想,对九变道人说道:“你说的没错,我虽然是打金钟门下弟子,但我不会为非作歹。” “大乱将至了,大乱将至了……”九变道人坚持了这么久,到了这一刻,终于有些撑不下去了,他的眼睛开始涣散,眼神灰暗,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最后,拜托你一件事……” 九变道人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活着回到悬空观,他拜托我,在他死去之后,将他的遗体运回悬空观,就安葬在那座自己给自己挖出的坟墓中。我点头答应下来,这是九变道人的最后一点嘱托,可能也是我报答他当年救活我的恩情的时候。 车夫在路边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又不停的赶车。等到天色大亮时,九变道人渐渐没了声息。 他虽然重伤,可是,死去的时候却似乎很安详。我看着他此刻的样子,总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当天,我们来到了阳家庄,当初跟着阳雷在阳家庄大闹了一场,很多阳家人都认得我,庄子里的人一通报,阳雷亲自迎了出来,我把车夫打发走,见面就先跟阳雷要棺材,来装殓九变道人的遗体。 现在的天气非常冷,尸体不会腐坏,眼瞅着已经要过年,阳雷一定要留我在庄子里过年。 在阳家庄,总算有了安身之处,这个年过的并不怎么舒心,却总比在冰天雪地里孤苦无依要强得多。 等到年过去,阳雷专门在庄子里找了两个老妈子,暂时照料小可怜,我带着阳家的两个人,赶着大车,大年初三就从庄子出发,护送九变道人的灵柩回悬空观。 第二百九十一章 买棺材 护送着灵柩,走在一片冰天雪地里,我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可能是师傅和九变道人接连离世,让我心中无法释怀。 从这儿到悬空观有很远的路,我和两个阳家人赶着一辆大车,走走停停。天寒地冻,啃了两天的干粮,又喝了两天的冷水,两个阳家人开始闹肚子。 我心里也不落忍,毕竟人家是帮我的忙的,护送灵柩的事情不是很急,这个天气,尸体也不会腐坏。我就跟他们说,沿途要有村子的话,可以停一停,吃点热乎饭,顺便再弄一点治肚子的药。 谁知道我说这话说的有点迟了,之前的村子已经错过,再朝前走,至少还要一天半才能找到别的村子。 我情绪不好,一路上也很少说话,两个阳家的兄弟已经看出来了,所以也不敢多嘴,两个人轮换着赶车,就这样又走了一天多,其中一个人依稀记得,这附近应该是有个村子的。 他一边回想,一边按照记忆里的路去找村子,他记得,那个村子的路口,是一个三岔路口。 前后找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左右,临近黄昏的时候,果然找到了一个三岔路口。 不过,三岔路口那边,有七八个人,东张西望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在外面奔波的久了,凡事都会小心,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些人。这几个人,应该都是村里的村民,家境似乎不错,穿着打扮比较讲究。 马车赶到这边的时候,这几个人赶紧就围了上来,其中有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试探着问道:“几位,是从南边过来的?” “怎么?有事?” “冒昧一问,这个这个……”这个中年人干笑了一声,探头探脑的朝大车后面望了望,说道:“敢问,车后面,是不是……是不是拉着一口棺材?” 我一听这个话,顿时就起疑了,扶灵回乡,一般都比较避讳,所以大车的棺材上面盖着好几层布,还塞满了干草。我不知道这个中年人是什么来历,可是顺口就说出了我们的大车上拉着棺材,就让我不得不提防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阳家人翻了翻眼皮子,说道:“我们就是从这儿路过的,你们让让路。” “我们找的就是从这儿路过的。”这个中年人眼里倒也有水,一看这个兄弟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大概是说准了,他一下子殷勤了起来,从身上掏出一包乡下很少见的卷烟,给我们让,一边让烟一边说道:“这么冷的天,兄弟们赶路赶的辛苦,我们村子就在那边,离这儿不远,到村里歇歇脚,酒饭都是现成的。” 不仅是我,就连两个阳家的人也感到疑惑,我们跟对方素不相识,这又是让烟又是邀请去做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咱们走。”我本打算找个村子暂时落落脚,但是看见这几个人的举动,就不想在这儿逗留了,招呼两个阳家的人,立刻上路。 谁知道中年人一下子急了,带着人挡在大车前头,央求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咱们商量商量。” “商量啥?谁都不认识谁,有啥可商量的?” “要是我猜的不错,你们大车上拉的棺材里,是个男人。”中年人砸了咂嘴,可能也觉得这样拐弯抹角的不太好,所以直接说道:“恕我冒昧了,兄弟,这棺材连同棺材里的死人,能不能卖给我们?” “啥?”两个阳家人对视一眼,又回头看看我,都晕了。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要买死人的。 “我说,能不能把你们大车上的棺材,还有棺材里的死人,都卖给我们。”中年人诚恳的说道:“价钱好说,这大冷天的,兄弟们在外奔波不容易,你们想要多少钱,开个价。” “不卖。”两个阳家的伙计完全晕了,一口回绝了中年人,赶着大车要走。但是那七八个人都不肯放手,一起挡在大车前头,有个上了岁数的,差点就跪下来。 如此一来,两个人就没主意了,回头看了看我。我遇到这样的蹊跷事,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予理会,不跟对方纠缠。 我一使眼色,两个阳家人也不管那么多了,车子朝后退了下,调头就走。那几个人还想阻拦,赶车的阳家人啪的一挥鞭子,呵斥道:“我们还有急事,你们在这儿挡来挡去的,想干什么!” 这几个人可能真的就是村里人,被阳家的伙计一呵斥,立刻就退缩了。趁着这个机会,大车呼啸而过,直接冲了过去。 等跑出去二里地,坐在前面的阳家人回头笑笑,说道:“这帮人真可笑,这大过年的,要买个死人回家,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我也觉得这事情蹊跷,不过,那几个人肯定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原因,否则的话,谁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跑到路口,拦着扶灵的车。 而且,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踏实,这帮人跟我们素昧平生,可是一开口就知道我们的车上拉着棺材,这事儿就太离谱了。我不想惹那么多麻烦,所以叫两个人辛苦一点,至少得走出去个二三十里才行。 两个人答应了一声儿,在黄昏最后一缕夕阳之中奔驰着。眼前的这条路算是比较平坦,一口气就跑出去了十五六里,等到十五六里之后,路面开始崎岖坎坷,不太好走。我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让他们停车,找个僻静点的地方落脚。 前方正巧有一片树林,树林的边缘地势平坦,我们把大车停靠在这儿,然后一块儿捡了些柴火,燃起火,把又干又硬的干粮烤着吃。 连天赶路,三个人都有些疲惫,留下一个守夜,其余两个睡觉。我要守夜,但是两个阳家的人急忙阻拦,说我是他们家主的贵客,绝对不敢让我守夜。 我推脱不过,再加上也确实困顿了,就裹着一张毯子,躺在篝火旁入睡。 我的眼睛发涩,可是一躺下来,不由自主的就会想起师傅,还有假师父。师傅死了,假师父到现在都踪影全无,我又回想到了曾经做过的那个梦,那个假师父被绑在瀑布下的梦。 梦只是梦而已,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这个梦,是那么真实。 想了很长时间,我才渐渐睡去。 这一觉睡的倒是很沉,也没有做梦。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被一阵脚步声给吵醒了,脚步声很近,近在眼前,等我苏醒之后睁开眼,顿时就看见两个阳家的人正围着已经熄灭的篝火,一圈一圈的转圈。 他们围着篝火转圈,脚踩着地面上残留的枯枝败叶,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就是这声音把我给吵醒了,我翻身坐起来,看见他俩现在的样子,就觉得不对头。 他们两个人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自顾自的绕着火堆转圈,好像行尸走肉一样。 我直接站起身,正想去拽住他们两个,陡然间,我看到旁边的树林里,有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很大的眼睛,每只眼睛都有一尺来长,如此硕大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烁烁生辉,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不由自主的望过去,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幽深的树林中,似乎只有这双眼睛在闪烁,但是眼睛的主人却始终没有露面。我想象不出来,这么大的眼睛,会是什么东西长出来的。 我顿时警觉了,急忙把两个阳家人拽住,可他们现在似乎毫无知觉,我一拽,两个人还不约而同的一起挣扎,力气大的吓人。 阳雷给我派的这两个阳家人,不是什么高手,因为我只是出来扶灵的,不可能有人半路来打劫一口棺材,所以你这两个阳家人都很年轻,身强力壮,功夫却并不出众。到了这时候,他们在如此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好像全身的所有力气都被激发出来,一下子甩开我的手,继续绕着火堆不停的转圈。 我朝周围看了看,看不到半个人影,目光一晃,又望向了树林中那双大的吓人的眼睛。 两个阳家人显然受到了什么外力的影响,我觉得,影响他们的,多半就是这双让人心惊肉跳的眼睛。 那双眼睛,到底是什么? 我屏气凝神,慢慢的抓住了腰里的刀子,我不敢冒然闯到树林里去,可是一直守在这儿,又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不测。 嗡……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诵经一般的声音,那声音,就如同有成百上千,成千上万个人在不停的吟诵经文。 诵经声飘到我的耳朵里,我就觉得自己好像身躯变得轻飘飘的,要随着这一这一阵的声响飘到半空去。 这一刻,我有些不可自拔,脑子模糊了许多,甚至渐渐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不过,仅仅是三五个呼吸的功夫,我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河殇曲的声音。这首曲子,我前后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已经牢牢的烙印在心里。 河殇曲低沉肃杀,曲调在我心里飘散开来,一下子就把诵经声给冲淡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丢了 在这片突如其来的诵经声被河殇曲冲淡之后,树林里的那双眼睛,似乎暗淡了一下。我看着眼前的一幕,觉得脑袋比刚才清醒了些,用力拽住了两个正在绕着火堆转圈的同伴。 轰!!! 我还没来得及再有多余的反应,已经被冲淡的诵经声,似乎又强盛了起来,树林中的眼睛,陡然迸发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一片亮光,在树林中炸开,亮光如同火树银花,把幽暗的树林映照的亮如白昼。 就在这一瞬间,我有些目瞪口呆。 我看见了树林中那双眼睛的主人,那仿佛是一尊巨大的道祖,正在树林中盘坐。 道祖仙风道骨,一副超然脱俗的神情,他在树林中盘坐如山,将周围的所有一切,都笼罩在了这片淡淡的光芒之中。 我迟疑了,也迷茫了,慢慢的松开了手,望着林中的道祖,久久不语。 “来……” 林中的道祖,好像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呼唤,呼唤声飘入我的耳朵时,我一下子就控制不住自己,双脚不由自主的朝前迈动,一步一步向林子走去。这个季节,树木的叶子都已经枯黄脱落,一株一株已经光秃秃的树,隐约遮挡住我的视线。 我看见那尊道祖,似乎就在树林的边缘,又似乎在树林的深处,就好像半空的镜花水月,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我虽然不是炼丹修道的人,不过,以前和师父聊天的时候,他曾经告诉我过,这天下所有一切,都出自道中,万物皆有道,道无形,却无处不在。道祖创道,感悟天地变化,已经达到了天人境界,举世无双。 我根本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道祖,可是,我现在的心神,完全都被林中的道祖所吸引,脚步虽然缓慢,却又沉重,朝着树林不断的走去。 这一刻,我好像迷失了自我。 就在我走到树林边缘的那一瞬间,耳边突然像是回荡起了一声冷笑。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真正的道祖?” 我看不到说话的人,可是,这声音却如同一道响雷,在耳边轰鸣着。 世上没有神,所有的神,只不过是人们想象而来。道祖也是人,许久许久之前就坐化了,不可能活到今天。 “你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这道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一字一句,都宛若雷霆,让我震耳欲聋。但是,震耳欲聋的同时,又像是把我给震醒了。 陡然间,在我视线中,树林中的淡淡光芒,全部消失了,巨大的道祖,也失去了踪影,只有一团和人一般大小的影子,盘坐在前方。 脑子一清醒,这一切就好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随即,我看到那团盘坐在树林中的影子,是一个二百来斤的胖子。胖子身上穿着一件百纳四方袍,头上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插着一根木簪子。 胖子一手拿着一把木剑,一手捏着一柄拂尘,眼睛半睁半闭,嘴里念念有词。 “来,来。”胖子嘀嘀咕咕的说道:“到这边来,我授你道法,传你永生……” 这个时候,我已经完全明白了,就和我耳边传来的那道声音说的一样,这世上没有道祖,道祖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眼前这个胖子装神弄鬼,让我的视听出现幻觉。 但这种障眼法一旦被拆穿,就一文不值,胖子多半还不知道我已经清醒了,仍然摇头晃脑的在前面装神弄鬼。 “到这边来……” 我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举动,依旧和刚才一样,慢慢的朝前走动。胖子眯着眼睛,看见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脸上就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对,就是如此,来,再到这边来……” 我一直走到距离胖子还有大概一丈多远的地方,猛的弓腰蹬腿,手中唰的抓住了匕首,整个人如同一道闪电,直接扑了过去。 胖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可能没想到我能从昏昏沉沉之中突然清醒。看到我如狼似虎一般的扑过来,胖子立刻就地一滚。 他圆滚滚的身躯像是一个南瓜,滚的特别熟练,骨碌碌的滚到了三丈开外。 “你既醒了,为啥不说!”胖子从地上爬起来,一甩手里的拂尘:“醒了装着没醒,你有意思么!” 我没想到胖子竟然理直气壮,二话不说,奔着他又扑了过去。 这个二百多斤的胖子,身手居然比我想象中灵活的多,也不跟我纠缠,转身就跑,在稀疏的树林中一阵狂奔。 我追了几步,就觉得不太对头,回过头看看,那两个阳家庄的人仍然在火堆旁边转悠。 这时候,我的脑子转动的很快,毫无疑问,这个大胖子躲在树林里装神弄鬼,两个阳家庄的人没什么防备,都中了胖子的奸计,只有我临危清醒过来。 这大胖子想把我们都给迷住,有什么目的?我又看了看停靠在一旁的大车,心里陡然一惊。 大车肯定被人动过,原本盖着棺材的布和干草被翻动的一团糟。 如此一来,我心中立刻雪亮,大胖子在这里牵制我们,趁着我们不备,有人已经把大车上的棺材给弄走了。 我心里说不上这是怎么回事,九变道人已经死了,先前就有人要买他的尸体,如今又有人跑过来偷他的棺材。 一时间,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继续追赶胖子,还是回头先把两个阳家庄的人给弄醒。 就在我犹豫之间,大胖子算是缓过一口气,在不远处停下脚步,装模作样说道:“山人道法无边,只是不愿同你们这样的凡俗人等一般见识,你莫再追了啊,再追过来,山人就不客气了……” 我原本还在犹豫,听见大胖子的话,脑子就热了,他不让追,我偏偏就要追过去。 我拔脚就冲着大胖子扑去,胖子嘴里说的天花乱坠,但根本就不跟我正面交锋,一看我追来,他就接着跑。 胖子是朝树林的深处跑的,我以前没来过这儿,也不知道树林有多深,更不知道大胖子还有没有同伙。追了一段,我觉得这样不妥,我这边跑的远了,陷在树林里,阳家庄那两个兄弟,就会凶多吉少。 可是就这样放过这个胖子,我又觉得心有不甘。追了这么久,我大概看出来了,胖子除了些歪门邪道,似乎就没有别的本事。 我咬着牙,打算再尝试一次,看看能不能把他给抓住。我拼尽了全力,在树林中飞奔。 我这么一拼命,胖子就很吃力,他再灵活,毕竟也有二百多斤的重量,不可能比我跑的更快。 “还追!”胖子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道:“再追,山人真的不客气了!” 我根本不理会他,手里的刀子捏的很紧,只要让我追上他,非得给他放点血不可。 嘭!!! 这个时候,胖子突然一抬手,丢过来一颗和红枣一般大小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下意识的一躲,这团小小的东西落地,嘭的就炸开了一团淡淡的黑烟。 黑烟散开,一股让人想象不到的恶臭就弥漫开来,臭的令人窒息。我不小心吸进去一丝,顿时就恶心的要死,肚子里翻江倒海,恨不得把心肝脾肺都给吐出来。 这股恶臭熏的我眼泪横流,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被迫朝后面退却。眼睛里都是泪花,视线顿时变的非常模糊,更要命的是,那一片黑烟像是长了眼睛,在树林里不断的朝我这边弥漫。 除了退却,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越退越快,一直退到了树林的边缘,那片黑烟才算是慢慢散尽。 这么一耽搁,胖子早已经逃的无影无踪,我心里再不甘,也没有办法。立刻转过身,跑到刚才的火堆旁边。 两个阳家庄的兄弟,看样子比之前的情况稍好了一些,已经停下了脚步,只是眼珠子还在眼眶里来回打转。 我赶紧弄了些凉水,朝他俩脸上泼了泼,俩人一阵激灵,随即就恢复了神智。 他们根本就说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我也来不及解释了,跑到大车跟前一看。果不其然,大车上的棺材无影无踪,肯定是被人给弄走了。 “真有人来偷棺材!?”两个阳家庄的人面面相觑,随后又觉得说不出的憋屈。他们被阳雷派来,帮我一起给九变道人扶灵,谁知道走到半路,竟然让人把棺材给偷走了。 “别慌。”我止住两个人,暗暗一琢磨。九变道人的棺材,是从阳家庄弄来的,阳家庄家大业大,准备好的棺材都是上好木料打造的,结实沉重。一口棺材,再加上九变道人的遗体,至少四五百斤,光靠人扛着,绝对走不快。 这些偷棺材的人,必然也准备着车马一类的工具。我带着两个人,在旁边的路上找了一阵,果然,路面尚未完全融化的冰雪之间,留下了车轮的印记。 “走!跟着这印记朝前追!” 阳家庄的人赶紧把大车重新套好,三个人登上车子,顺着车轮印记开始追赶。 但是,这条路上不仅有偷棺材的人的车轮印记,还有我们来时的轮印,印记夹杂在一起,一边走,还得一边分辨一下。 可是我没办法放弃,九变道人临终前就托付我这么一件事,我却把他的尸体给弄丢了,这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罢手。 第二百九十三章 顺藤摸瓜 不仅我憋着一口气,两个阳家的兄弟也憋着一口气,不断的看着路面上的车轮印记。 他们功夫不是太好,但眼力却是有的,看了大概有三四里地,已经可以分辨出来,那道车轮印记很新,是从这儿顺着南边的方向一路而去的。 吃准了对方的方向,我们就再不迟疑,一路追了下去。可是,毕竟起步晚了些,刚开始的三四里地走的又很慢,耽误了时间,尽管后来一路狂追,却始终没能追上。 渐渐的,我们又走回了之前遇到过的那个三岔路口。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就是在这个三岔路口遇到了七八个人,对方苦苦的哀求,想把九变道人的尸体给买走。 大车到三岔路口的时候,停了下来,其实,我站在车上已经能看到,那道车轮的印记,是一路朝着西边的岔路延伸出去的。 等辨别清楚方向,大车继续朝前追赶,不过,一路上静悄悄的,看不到半个人影。 就这样又走了大概有五六里,我远远的看到了前方有一个村子。在河滩上,这样的村子已经不算小了。这时候正是深更半夜,村里没什么灯火光,加上距离又远,所以我看的不是很清楚。 之前在石碑店的时候,我就吃过这样的亏。所以这次被车轮印记引到这个地方,我就加了一万个小心。 “你们之前来过这村子吗?” “没有。”阳家的兄弟摇摇头,说道:“咱们不是原本想要在这儿找个村子借宿的,结果被人一搅合,最后也没借宿成。” 阳家兄弟不认得这个村子,我自己想了想,其实之前来到这儿的时候,已经知道这里有个村子,只不过被那七八个人纠缠的没法子,所以才直接走过去了。 要是这么一琢磨,这个村子是真正存在的。 “走,过去看看。” 我不敢把两个人都带去,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连个报信的都没有。我留下一个人,叫他把大车在附近隐藏好,然后等我们。要是两个时辰之内,我们没传回任何消息,就肯定是出事了,这个人会赶回阳家去搬救兵。 因为有阳家庄撑腰,所以我也不是特别紧张,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要能保住命,阳雷得到信儿就会带人过来。 我带着一个阳家的人,顺着这条路朝村子那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看,车轮印记依然还在,这已经说明,运棺材的车,就是从这儿进村了。 尽管我不知道很详细的经过,不过拿脚后跟想想也能想得到,之前找我们买棺材的人肯定不死心,一路尾随,结果就在半路把我们给算计了。 村子越来越近,等靠近村子的时候,我急忙拉住了同伴,朝旁边躲了躲。我能隐约的观察出来,村口那边,有几个人躲在暗处,这无形中就等于守住了进村的道路,只要有陌生人靠近,对方可以给村里人示警。 “老弟,棺材是被弄到这个村子里来了。”阳家的兄弟挠了挠头,小声说道:“可这个村子没什么名气,以前也没听说过,不知道是啥底细。” 这人虽然说不清楚这个村子的情况,但是阳家庄附近百十里之内,都没有什么大一些的江湖家族门派。这个村子,应该是个比较普通的村子,只不过村子很大,人口也比较多,仅此而已。 可越是这样,越是让我心里没底。这样一个普通的村子,村民为什么非要把九变道人的尸体给偷走? 而且,说这个村子普通,但刚才遇见的那个大胖子,又不是普通人。胖子多少懂一些旁门左道的术法,而且有几手拳脚功夫。 “咱们多加小心就是了。”我想来想去,干脆就不想了,已经追到了这个地方,是绝对不可能罢休的。 村口有人隐藏,不能再从村口过去了。我们俩悄悄的绕路,又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到了另一条进村的小路。这条小路倒是比较僻静,没有人看守。 等到进村之后,周围一片黑灯瞎火。我们对这里的情况丝毫都不熟悉,不过那些偷棺材的人刚刚进村不久,肯定要安置一下,所以,这时候只要能找到有灯火光的地方,保准没错。 一边走,一边找,等我们到了村子靠近北边的地方,就看到了一个比较大的院子。这个院子显然是村里地主乡绅的住宅,宽敞阔气,门口还有两尊镇宅的石头狮子。 找到这儿的时候,我能看见院子里面透着一团一团的火光。 我带着阳家的兄弟,从旁边绕了过去,一直绕到了宅院的最北边,然后贴着墙壁,悄悄的攀上了墙头。 乡下的院子,没有城里面那么讲究,城里人讲究的两进三进的大宅院,村里却只讲究排场。这个宅院很大,只在中间隔了一道很高的墙。前院应该是平时料理一些杂务的地方,后院则是住人的地方。 我观察了一会儿,陡然间,十几支火把从前院那边亮起,紧跟着,一帮人抬着一口棺材,急匆匆的来到了后院。 我不会看错,这口棺材,就是九变道人的灵柩。几个人抬着这口棺材,直接来到了后院,靠近西边的一排屋子停下,把棺材放在了地上。 随即,后面又过来了几个人,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胖子。 胖子这会儿已经气定神闲,一手缩在袍袖里,一手甩着拂尘,那个当初死活要找我们买棺材的中年人,亦步亦趋的跟在胖子身后,神情举动颇为恭谨。 我们扒着院墙,也不敢乱动,因为离的远,我听不清楚中年人和胖子说了些什么。反正胖子一说话,中年人就连连点头。 他们径直走到了棺材的旁边,因为棺材没有入土,所以也没有钉上棺盖,胖子叫人把棺盖打开了一条缝隙,然后和中年人一起朝里面看。 中年人似乎比较满意,点了点头,随后,他们把棺材重新盖好,抬到了旁边一间已经提前收拾好的空屋子里。 做完这些,中年人像是松了口气,然后跟胖子又说了几句。我看的很是心急,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巴在动,可是说的什么话,却是一句也听不到。 最后,中年人又引着胖子,到前院那边去了。一大帮人接连散去,我一直都在仔细的观察,我感觉,除了这个胖子,剩下的人,基本都是普通的村民,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等他们一走,我就开始考虑,现在要怎么办。按道理说,现在我们返回阳家庄,叫阳雷带人过来,是最稳妥的,这附近没有人敢跟阳家庄的人作对。可是,这一来一去又要很长时间,我害怕他们拿九变道人的尸体做什么事,等赶回来就晚了。 可是不去搬救兵,就靠我们俩人,即便能靠近存放棺材的地方,也不可能把那么沉重的棺材给搬走。 一时间,我就想不出什么稳妥的主意了。 我带着同伴,又贴着院墙,溜到离棺材近的地方,然后爬上了墙头,等爬上来之后,那个中年人又赶了回来,在西边的一排屋子前站住脚。 西边这一排屋子,大约有七八间,其中两间亮着灯。中年人在一间屋子门外站定,接着就从屋里走出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这户人家家境殷实,中年女人衣着颇为华贵,只不过面带愁容。 “当家的,大仙……大仙怎么说?” “许大仙说,长短就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中年人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横竖,是咱们孩子命苦……” 这些话一说出来,中年女人的眼泪就忍不住了,啪嗒啪嗒的朝下掉落。 “别哭了,孩子……孩子说话就这一两天的事,你还要在这里哭……”中年人数落了两句,女人就不做声了,只是悄悄的抹着眼泪。 “走吧,你也好几天没好好合眼了,这一两天,还有正事,不能把身子熬垮,歇着去,走吧……” 中年人带着女人走了,临走之前,专门跟一个老妈子交代了两声,让她照看好小姐。 等他们一走,这个院子就没有几个人了。 看到这儿,我和同伴从墙头悄悄的爬了下来,胖子不在这里,就算现在被人发现了,我也能脱身。 刚才中年人和那女人的对话,我是听清楚了,他们的孩子好像是快不行了,熬也熬不过这一两天,但是他们的孩子不行了,跟九变道人的尸体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已经到了这儿,我就想彻底的弄个水落石出,等全都弄清楚之后再说。 那间房一直亮着灯,我悄悄的来到后窗,透过窗子缝隙,就看见那个老妈子守在一张床榻的床边。估计这些天这一家人都弄的精疲力尽,老妈子肯定也困顿了,正在床边打盹,我思量再三,就让同伴在这里守着,我轻轻的推开窗子,闪身跳了进去。 我的动作很轻,打盹的老妈子没有察觉,等我走到她身后,老妈子才迷迷糊糊的转过身。 我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小声说道:“闭上嘴,别出声!” 第二百九十四章 苏家的目的 我是戴着一张面具溜进屋子的,床边的老妈子猝不及防,一觉醒来,就看见个四十多岁的黄皮寡瘦的男人捂住自己的嘴,当时就吓坏了。 老妈子明显胆子不大,我一吓唬,差点把她给吓晕过去,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乱喊。 我慢慢松开手,老妈子深深吸了口气,果然没敢出声。 我扫了一眼,这间屋子的摆设,在河滩乡下的村里非常少见,这户人家的家境的确非常殷实。 老妈子守着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看着十七八岁的姑娘。这姑娘显然是病了,瘦的皮包骨头,微微皱着眉头,仍在昏睡之中。 “你们是不是刚刚偷回来一口棺材?” “没有,没有……”老妈子听到我的语气阴沉沉的,吓的一哆嗦,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棺材像是偷回来一口……可不是我偷的……” “偷棺材回来干什么?” 老妈子完全没主意了,我问什么,她就说什么。但是老妈子的嘴皮子特别碎,已经吓的魂不附体了,竟然还细碎碎的说了一大堆。 这户人家的主人姓苏,叫做苏平安。我问了一句,果然,苏平安就是刚才我见到的那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苏家的确不是什么江湖家族,家里人前几代到南方去做一些特产生意,家境慢慢的就好了,如今在南方还开着一个商号,比较有钱。 苏平安就一个女儿,后面就再没有一男半女,所以,对这个女人视如掌上明珠,爱惜的不得了。 大概就是一个多月之前,苏平安的女儿突然得了病,病来的很快,也很重,找了好几个大夫,花了不少钱,还专门派人快马赶到南边的百草园,买了一株老药回来。 百草园的老药,果然是有效用的,吃了之后,他女儿的病就有所好转。一家人这才松了口气,觉得再调养一段时间,应该可以痊愈。 然而没想到的是,到了十多天前,苏家女儿的病突然又加重了,人也变的昏迷不醒,越来越昏沉,一天里头十多个时辰都在昏睡,偶尔苏醒,也吃不进饭,喝不进水。苏平安急的没法子,找大夫都没有用,最后死马当作活马医,赶紧就请了一个姓许的大仙。 “许大仙?是个大胖子?” “对啊,胖得很。”老妈子比划了一下:“腰有这么粗,整个人二百多斤呢。” 这个许大仙据说平时隐居在五六十里外的一座山里,在附近颇有盛名,村民们遇到个解不开的难题,总是去求许大仙。 听说,苏平安的父亲当年有难,就是许大仙出手相助,最后化险为夷的,所以苏家人对许大仙非常恭敬信任。 许大仙请来了之后,看了看得病的姑娘,就跟苏平安说,没有救了,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活。 但许大仙又说,这姑娘这辈子命苦,年纪轻轻的,还没嫁人就要过去了,所以,得给配一门阴亲。这对姑娘有好处,下辈子转世的时候,会托生个好人家,长寿富贵。 苏平安心疼女儿,眼瞅着已经救不活女儿了,就一心想按许大仙说的话,给女儿配一门阴亲。 乡下人说的配阴亲,也不是随随便便就配了。阴亲和普通人结婚成亲一样,要选八字,看两个人相克不相克。 许大仙掐算了一会儿,跟苏家的人说,到三岔路口那边等着,这两天内,会有送葬的人经过,死者是个男人,那是苏家小姐的绝配。 苏平安一听,亲自带着人就跑到村子附近的三岔路口等着。结果第二天就把我们给等来了。 听到这儿,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苏平安当初在三岔口的时候苦苦央求,非要买下大车里的棺材。 听老妈子讲述完,我也稍稍放下心,起码苏家不是江湖家族,就可以跟他们少一些纷争。 但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把棺材给弄走。 “苏家可不是坏人。”老妈子讲完之后,试探着对我说道:“苏家都是好人,积德行善,你要是山大王,进村来抢粮食,就放过苏家吧,我再给你说一户,三十里之外的村里,有个乡绅,平时不干好事儿……” “我不是山大王,也不是打劫的。” 我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主意,想来想去,我觉得是不是跟苏平安去说一说,直接把棺材给要回来。 但是这样多半也行不通,苏家那么费劲把棺材给偷了过来,不可能我这么一要就还给我。 可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自己想了好一会儿,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先跟苏平安说一说,要是能还给我,那是最好,要是不肯还,就走一步说一步。 “你去叫苏平安一声。”我把老妈子给赶了出去,说道:“叫他立刻来。” 老妈子忙不迭的就起身离开了屋子,我守在这儿,心想着有苏平安的女儿做人质,对方不敢怎么样。 等到老妈子走了之后,我给窗外的同伴交代了一声,叫他隐藏在暗处,万一真有不测,就赶紧离开回去报信。 “你估摸着时间,到两个时辰,回去跟兄弟说一下,让他别轻举妄动。”我想了想,说道:“能不惊动你们家主是最好的,真不行的话,再回阳家庄搬救兵。” “明白。” 我故意把窗子开了一条缝,让同伴能听到屋里的响动,随后又来到屋门处,朝外看了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床榻上那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可能是苏醒了,轻轻动了动身子。我刚一回头,那姑娘就睁开眼睛望着我,说道:“十三,你来了。” 这一句话喊出来,直接把我喊的有些头晕,心里像是炸开了窝,顿时就无法镇定了。 我平生第一次来到这个村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更何况,我的真名儿很少有人知道,我顿时就一头雾水,说不清楚这个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十三,你认不得我了?” 我没做声,仔细又打量了她一番。她只有十七八岁,正年轻,看上去瘦的皮包骨头,其实,她的模样长的还是很端正的,若是不得病,想必颇为清秀。 等到打量完,我可以确定,以前肯定是没见过她。 我心里一直都在犯嘀咕,苏家家境殷实,但只是个生意人,跟江湖门派素无来往,苏家的女儿,肯定就是个小家碧玉,没在江湖上走动过。 “你是谁?认得我?”我朝前凑了凑,戴上李千变给的面具,我估摸着就算熟悉的人,也认不出我的模样。这个病怏怏的苏家姑娘,是怎么喊我我名字的? “别说了,你认不得我了。”病床上的姑娘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再说,但是,我看见她的头上,身上,陡然间散发出了一片淡淡的七彩光。 七彩光一片斑斓,映照的半间屋子都是彩光蒙蒙的。看到这片七彩光,我一下子醒悟过来。 “小七彩?” “看来你还没忘记我。”苏家姑娘笑了笑,但是跟着又猛的咳嗽了两声,说道:“先别说那么多了,把我弄出去。”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认出这片七彩光,就是之前在大河里结识的那一条七彩鱼,可是,七彩鱼的样子我认得,此时此刻的情景,毫无疑问的说明,小七彩舍弃了真身,附着到了苏家姑娘的身上。 “说来话长,要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这样……” 小七彩还没说完,外面一下子涌过来了一大群人,火把光连成了一片,我看见那个苏平安还有胖子许大仙一起赶到了。 “好汉!有话好说!”苏平安在外面大喊道:“千万别伤了我女儿,有话好说!” 我一下子冲到门边,朝外看了看。苏平安身后,跟着一大帮苏家的长工和佃户,人人举着棒子锄头,看起来是真把我当成打家劫舍的了。 “我不是打家劫舍的。”我把门推开了一半儿,冲着外面说道:“你们偷走的棺材还给我。” 苏平安楞了一下,这才知道我是跑来讨要棺材的,这件事,他们本身就做的不地道,所以我这么一说,苏平安就有些胆怯,唯唯诺诺的,说不出话来。 “那口棺材,还是不还?” “兄弟,体谅体谅,家里若不是真遇到了事儿,谁会去偷一口棺材。”苏平安央求道:“这口棺材,还有棺材里的尸首,我们有用,你开个价码,我绝无二话……” “我不要钱,只要棺材,把棺材还了,咱们的账就两清了。” 苏平安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在外面团团乱转,他虽然不想归还棺材,可是觉得他女儿就在屋里,唯恐牵连了女儿,所以狠了狠心,望着许大仙,说道:“大仙,不行的话,咱们把棺材还给他?另外再找合适的?” “不行。”胖子这会儿摆起谱来了,绿豆小眼一转,说道:“这都是定下的事儿,怎么说还就还了?要是把棺材还了,传扬出去,本山人以后还如何替人降妖捉怪?” 苏平安是想归还棺材,但是胖子不肯,苏平安又不敢跟胖子顶撞,一下子为难到了极点。 “那个胖子,就属他最坏。”小七彩在病床上小声对我说道:“馊点子都是他出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软肋 小七彩可能在胖子手下吃过亏,提起胖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说话的时候,我始终觉得她底气明显不足,像是有什么很难察觉到的伤。 “这个胖子,到底是什么来历?”我小声问了问小七彩,同时又大声的跟苏平安讨价还价,想先把胖子的来历搞清楚。 时间仓促,小七彩无法讲述的那么详细,她只是说自己受了很重的伤,真身都保不住了,恰好苏平安的女儿重病,小七彩趁着对方快咽气的时候,附身上来。 她一附身,苏平安不明就里,为了给女儿治病,直接就去把胖子许大仙给请了过来。 许大仙其实已经看出,苏平安的女儿身上附着小七彩,但他不说破,就是撺掇苏平安,要给小七彩找一门阴亲,说这样对姑娘有好处。苏平安什么都不懂,许大仙说什么就是什么。 许大仙是有几分本事的,他想让苏家的女儿寻阴亲,等到夫妻合葬之后,阴阳气息混合,附着在苏家女儿身上的小七彩,就会凝结成一颗七彩珠子。 小七彩的真身没有了,内丹也没有了,这颗七彩珠子,就和它的内丹相差无几。胖子一直出馊主意,其实就是为了这颗七彩珠子。 胖子很阴险,始终不告诉苏平安,他女儿被小七彩附身了,只不过,胖子害怕小七彩逃走,直接在苏家女儿身上做了手脚,把小七彩给封在了身躯中,小七彩逃也逃不掉,如果不是我恰好赶到了这里,小七彩多半厄运难逃。 我大概弄清楚了这回事,对胖子就没啥好印象。再加上胖子之前还在小树林里对付过我,丢出来的那片淡淡的黑气恶心的要死,所以,我透过门缝看到胖子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要踹他。 “别跟我讨价还价!”我看着苏平安在胖子的唆使下,犹犹豫豫,心里就有点不耐烦了:“棺材是我朋友的,把人的遗体给偷走了,跟那些挖坟盗墓的人有什么区别,那是伤阴德的!” 苏平安果然就为难了,看了看胖子。胖子面色如常,丝毫都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看起来,胖子的脸皮也是颇厚。 “你说的很轻松,棺材里的遗体是你朋友?你如何证明?”胖子一甩拂尘,义正言辞的说道:“你喊他一声,他答应么?” “胖子,咱们的账,留着以后慢慢算。”我躲在屋子里,心里却沉甸甸的,现在不仅仅是要把棺材给弄走,还得想办法救出小七彩。 我对方外术法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小七彩是胖子封在苏家姑娘身躯内的,也只有胖子能解封,可现在跟胖子针锋相对,我不知道该怎么把小七彩给救出来。 “大仙,实在不行,就算了吧……”苏平安还算是厚道的,之前偷走棺材,实属无奈,如今等我回来讨要棺材,苏平安就一直觉得自己理亏,又硬着头皮跟胖子商量道:“劳烦大仙再给推算一下,还有什么地方,能找到合适的人,我再派人去说,花再多钱,总归把事情办好就行了……” “不成。”胖子立刻摇头,说道:“已经是定好的事情,现在突生变故,只会对你家姑娘不利啊。” 如此一来,苏平安就更为难了,站在原地不断的抖着手,茫然无措。 “你和苏平安说,说你有法子把我救活。”小七彩躺在病床上,小声的说道:“胖子若还要纠缠,你就跟他斗。” “我不懂术法,这个胖子身手功夫,我不畏惧,可他一用术法,我就无法招架了。” “这个胖子最擅长的是障眼法,他的障眼法很高明,你跟他斗的时候,什么都别理会,只管朝他冲,只要能靠近他,就有法子。”小七彩接着说道:“他的后腰上,有半个巴掌大小的一块很硬的骨头,那是他的软肋,只要死死按住这块骨头,胖子就动弹不了。” 我也不知道小七彩是怎么打算的,但是到了这时候,不仅苏平安束手无策,我也束手无策,只能按照小七彩教的办法去做。 “苏平安,你四十多岁的人了,没有一点主见,这个狗屁的许大仙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隔着门,冷笑了一声:“他若真的有本事,何必给你女儿去配什么阴亲,直接把人给救活,不就行了!” “救不活,我女儿……许大仙说,我女儿的病,大罗金仙下凡都救不过来……” “那就看你相信我,还是相信他了。你女儿的病,并非不能救治,我有办法救她。” “你有办法!?”苏平安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为人父母,只要有一线希望能救自己的孩子,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的。 不仅苏平安,苏平安的妻子在人群后面听到我的话,什么都不顾了,直接挤了过来,作势就要下跪。 “求求……求求大仙……救救我的孩子……” “一派胡言!”胖子一看苏平安夫妻都动了心,在旁边冷哼了一声:“本山人说的话,难道你们都不信了?你家的姑娘,是万万救不活的。这个人来历不明,满嘴胡话,在这里撺掇你们,只不过为了骗点钱财而已。” “大仙……”苏平安可怜巴巴的说道:“但凡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我也要试试啊,我想救我的闺女……他要骗钱,就由他来骗……孩子没有了,我守着这些家业,有什么用,大仙……还是让他试试吧……” 苏平安在央求,苏平安的妻子也在央求,但是胖子就是不肯,动不动就拿出一副上仙的架势。 小七彩在屋子里听的着急,勉强支起身子,用尽力气喊道:“爹!娘!这个人多半能救我……他就在房里呆了这一会儿……我就觉得……觉得好多了……” 一听见小七彩的呼喊声,苏平安的妻子再也不管那么多,女人要是硬下心肠,比男人还要决绝。她直接站起身,冲着许大仙说道:“别人能救我的闺女!你在这里左右阻拦!你安的什么心!” “别这么说,不要对上仙无礼……”苏平安终究是个生意人,谁也不想得罪,赶紧就拦着自己的妻子。 胖子不说话了,只是站在原地,眯着眼睛一个劲儿的冷笑。 “小心!”小七彩坐在病床上,急促的提醒我:“胖子已经过来了!” 如果小七彩不提醒,我真的察觉不到什么异样,小七彩一说,我凝神注视,果然看到一片在地上流淌着的黑影,无声无息的蔓延到了屋门外的台阶,又朝着屋门流了过来。 房门是半开的,这团黑影显然是想趁着我不备,过来偷袭。等我察觉到的时候,黑影的一角,已经到了门边。 我一手攥着门,猛然一关。门哐当一声,明显夹住了什么东西。紧跟着,胖子一声惨叫,露出了圆形,冬瓜般的大脑袋直接就卡在了两扇门之间。 胖子确实很灵活,硬把脑袋给抽了回去。我一看见他先动手,立刻想到了小七彩说的话,胖子的后腰上,有一块很硬的骨头,那是他的软肋。 我不由分说,直接扑向了胖子,这一次,我们俩距离这么近,胖子再灵活,比我还是差了些。 我纵身一扑,一下扑到了胖子身上,胖子二百多斤,胳膊和我的小腿一般粗,颇有几分蛮力。我也不管那么多,跟他纠缠在一起,使劲扭打。 这么长时间,我在河滩闯荡,跟人动手了很多次,积累起来一些经验,胖子终究不是以身手功夫见长的,两个人扭打了一阵,我抽出一只手,使劲在他的后腰上一按。 这一按,果然就按到了一块硬邦邦的骨头。 “哎哟……哎哟哎哟……”胖子被按到这块骨头,整个人好像都软弱无力了,挤眉弄眼的直嚷嚷:“干什么!你……你你你干什么……” 这果然是他的软肋,我的手上又加了几分力,胖子似乎就变成了一滩肉,毫无还手之力。 我心里一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胖子给制服了,但是这股欢喜劲儿还没过去,胖子陡然间变的和泥鳅一样油滑。 我赶紧手脚并用,死死的缠住他,一番苦斗,胖子终于不动弹了。 我心想着,就算胖子再油滑,也终究不是我的对手。 然而,我刚把胖子按住,小七彩就急促的小声提醒道:“他跑了!顺着后墙跑了!” 我猛的一惊,低头一看,按住的胖子果然脸色发灰,和一个空皮囊一样。再抬头望去,胖子那么大一团身影,果然已经逃到了后墙处,正在全力翻墙,想要逃走。 “还想跑!” 我拿住了胖子的软肋,二话不说,猛冲了过去。胖子逃命心切,胖大的身躯竟然说不出的灵活,壁虎一样贴着墙壁爬了上去。我随后赶到,使劲跳起来一抓,抓到了胖子一只脚。 胖子什么都不顾了,用力一甩,连鞋都甩掉一只,才从我手里挣脱,翻墙跳了出去。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绝对不能放过胖子,否则的话,被他封在安家女儿身躯中的小七彩,就没有获救的机会。 我也跟着翻墙跳了出去,一路紧追不舍。 第二百九十六章 拿捏要害 我翻出院墙,就看见胖子没命一般的抱头鼠窜。他可能不太清楚,我是如何知道他的软肋的,被人识破软肋,的确很要命。 胖子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他想逃命,我想救出小七彩,俩人使出浑身上下的力气,双腿生风,在夜色中不断的穿行。 胖子一直都在村子里来回的绕圈,可能是想借助有利地形,把我给甩脱,但我憋足了劲儿,丝毫都不放松。 胖子害怕,其实我也害怕,毕竟对术法一窍不通,胖子要是突然耍个什么花枪,我就不好招架。 就这样追了好一会儿,胖子猛然一转身,嗖的又丢过来一颗小圆球。圆球落地就爆开了,那种臭的能把人活活熏死的淡淡黑气,随即弥漫开来,我已经吃过一次亏,看见这股淡淡的黑气,就觉得腿肚子转筋,二话不说,撩起衣角,直接堵住了鼻子。 但是堵着鼻子,眼睛又被熏的睁不开,胖子这一招太下作,却偏偏无法破解。我这么一耽误,胖子刺溜一下就没影儿了。 在这样深沉的黑夜里,对方一逃脱,就很难再追上。我万般无奈,可是已经把胖子给追丢了,现在再无奈,也没什么用处。 但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不能耽误,得赶紧回去。胖子早就识破了小七彩,只想要那颗七彩珠,他要是在苏家待不下去,肯定会把小七彩给弄走。 一想到这儿,我风驰电掣的般的就朝回跑,一口气跑回了苏家。 等我赶到苏家的时候,院子里的人还没有散去,苏平安带着自己的妻子,守在小七彩的床边,我这边刚刚来到门口,正在病床上躺着的小七彩突然就挺身坐了起来,身躯好像发硬,眼神也迟滞了。 苏家的两口子让吓的不轻,但是又不敢强行把小七彩给按下去,在旁边哭天抹泪的哄,却哄不住小七彩。 看见我回来,苏平安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忙央求道:“上仙啊!您不是说,能救我女儿么?请上仙发发慈悲!” “你们都先让开,到屋子外面去。” 我把苏平安两口子给赶到了屋子外头,这时候,小七彩仍然直挺挺的坐着。我来到她面前,小声叫了叫她,但小七彩没有反应。 就在这个时候,我猛然间发现,小七彩两只浑浊无神的眼睛里,似乎有两团黑乎乎的影子。 我急忙凑到她跟前,仔细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立刻把我吓了一跳。 小七彩眼神里的影子,赫然就是胖子。我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能看见胖子的身影鬼鬼祟祟,躲在小七彩的眼睛里,看着就没干好事。 “用这个……封住……封住我的祖窍……” 就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小七彩断断续续的声音,紧跟着,我看见小七彩的头顶,升腾起一团很淡很淡的光晕。 光晕七彩斑斓,隐约又好像是一小团闪动着彩光的符箓。这团淡光悬浮在头顶,一动不动。 “封住我的祖窍……”小七彩的声音又一次飘到了耳边:“他想……他想把我带走……” 我伸手在淡光上抓了一下,这团小小的七彩淡光顿时就飘到了我的掌心,我顺势一按,直接把这团淡光按在了苏家女儿的祖窍上。 果然,祖窍一被封住,胖子的身影就开始躁动起来。嗖的一下,从苏家女儿的眼睛里飘出。 “别让他跑掉……” 小七彩的声音又传到了耳边,此时此刻,我的眼神似乎变的异常明亮,盯着那团从苏家女儿眼睛里逃出的光。 这团几乎察觉不出的淡光直接飞出了窗户,我也跟着翻窗而出。紧跟着,淡光飘到后墙根一个漆黑的角落中。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尽管墙根的光线非常微弱,模模糊糊的一片。可是我冲过去的时候,立刻看见,胖子的身躯就蹲在墙根。 我虽然不懂什么术法,可现在的情景是明摆着的事儿,胖子肯定把身躯留在了这儿,自己运用观想术神魂出窍,想带走小七彩。 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胖子,不过,我琢磨着,胖子的神魂即便能逃走,我抓不到,可他不可能不要自己的身躯。 想到这儿,我立刻跑到胖子的身躯跟前,抽出自己的腰带,直接把胖子的双脚紧紧的束缚到一起。 这时候,苏家的人也闻讯跟了过来,我跟苏平安说道:“快!把你的腰带给我!” “腰带……” “别磨蹭!快!” “快快快,把你们的腰带也解下来!”苏平安知道我要用腰带,自己的腰带抽下来不说,叫身后几个家人也把腰带都解了下来。 我拿这几条腰带直接把胖子绑了个结结实实,最后,苏家的几个长工拿来一根大木杠,抬猪死的,把胖子给抬到了灯火明亮的地方。 这个时候,胖子的神魂可能还没有回归体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苏平安只觉得这样的罪了胖子,心里非常忐忑。 “还是……还是先把他放了吧……”苏平安跟我商量道:“总归……总归他也给我们家帮过忙……”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替着他说话!”苏平安的妻子看着性子绵绵的,却比苏平安有主见:“你想要怎么样?非要听他的话,搞的家里鸡犬不宁?” 她一发话,苏平安就不言语了,站到一旁,再不敢出声。 我叫旁边的人看着胖子,自己飞快的跑到屋里。胖子的身影从苏家女儿眼睛里逃走之后,小七彩就好转了一些。 “现在该怎么对付他?” “没事……他的庐舍在这里,不可能不要……”小七彩悄悄说道:“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你只管死死的看着他的庐舍就行了……” 小七彩的话说的很明白,胖子果然不可能舍弃自己的身躯。象他这样会观想术的人,可以神魂出窍,附着到别的东西或者别的人身上,但那也只是附着而已,终究不是自己的庐舍。 除非是自己的庐舍受到了什么严重的损害,实在不能用了,神魂才会忍痛离开身躯,另寻别的可以附身的东西。但是,即便重新找到了合适的庐舍,那也不是自己原本的庐舍,不仅要折损道行,还要浪费很长时间去适应。 小七彩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了,出门之后,朝四周看了看。 神魂无形,但胖子的神魂一定就在这附近窥视着,只不过我看不见而已。但我一点都不着急,慢慢说道:“你有本事,尽管藏着不要出来,你的庐舍在这儿,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着。” 我的话语里略带着威胁,但胖子也不是初出茅庐的青瓜蛋子,不可能三两句话就把他给吓住。 “去拿些柴火,架一口油锅。”我喊了一会儿,不见胖子回应,就对苏家的几个长工交代了一声。 “架油锅?” “快去吧。”苏平安这时候肯定脑袋大了一圈,摆了摆手,叫几个长工赶紧去准备。 东西都是现成的,很快,油锅架上了,木柴燃烧,火焰熊熊,锅里的油慢慢热了起来。 我知道,胖子这种人,多半是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不管跟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有拿出点真格的,才能震慑住他。 “这锅油,你看见了,有本事,你就一直躲着,不要出来。”我叫长工把胖子的身躯抬起来,直接架到了油锅上面。 锅里是滚热的油,胖子被架上去之后,还是没什么动静。 “放吧。”我对长工说道:“慢慢放,别放的太快,他就在附近盯着,叫他看看,自己这一身肥膘炸一炸,是啥样子。” 几个长工慢慢的放下了肩膀上的木杠,胖子身上的衣服,已经垂落到了滚热的油里,只要再朝下放那么一点,屁股就要进油锅了。 “别!” 就在这个时候,胖子的身躯突然一震,紧跟着就发出一声惨嚎。他的神魂已经回归体内,扭头望着我,央求道:“有啥事不能商量吗?” “刚才喊你,你怎么不商量?” “刚才没听见。”胖子一本正经的说道:“真的,真没听见。” 我看着胖子也有四十多五十岁的年纪了,但是撒谎都不带脸红的,说的和真的一样。 “先把我放到一边去。”胖子的屁股下面就滚热的油,他着实是害怕了,急匆匆的说道:“有啥好商量,快,先把我给抬到一边去……” 我叫长工朝旁边挪了挪,暂时离开了油锅,但是没有给胖子松绑,唯恐他耍什么花样。 “油锅就在这儿,给你准备着,你只要耍花样,立刻把你丢进去。”我晃了晃拳头,说道:“我这两条膀子,二百来斤的力气总是有的,抬的动你。” “嗨,都是闯荡江湖的好汉子,一言九鼎,我说不动就肯定不动。”胖子直接耷拉着脑袋,死猪一般:“这样你放心了吧?” “别废话。”我蹲在胖子身边,小声说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比你更清楚,那条七彩鱼,我认识,你先把她给放出来。” 第二百九十七章 新生 我对胖子许大仙暂时只是警告,我也不想弄出太大的事,毕竟还要靠他把小七彩给救出来。 然而,我心平气和的说,胖子反倒装起糊涂,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翻翻眼皮子,说道:“什么七彩鱼?” “你再装糊涂,我不客气了!”我被他撩拨的有点心头火起,跟胖子纠缠了大半夜,到这时候已经被捆的结结实实的了,竟然还在负隅顽抗。 “我没有装糊涂。”胖子眨着眼睛,一副很单纯的样子:“我真不知道什么七彩鱼八彩鱼……” 我一咬牙,不再跟胖子废话,抬手就按住他后腰上那块骨头,猛然一用力。胖子整个人直接瘫软了下来,连声求饶。 “我把你这块骨头挖出来!”我心里有火,看见胖子还在这里磨蹭,实在有点忍不住了,一手按着他的后腰,一手掏出刀子:“你试试!” 胖子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块骨头是他的要害,而且,可能是我话语中带着一股杀气,胖子再也不敢嘴硬,哼唧着说道:“别……别动怒……好说,好说……” 我把胖子用力给提了起来,苏平安可能也没见过自己心目中的大仙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心头也开始怀疑,怀疑胖子许大仙是不是真的无所不能。 “你们都在外面等着,不要进来。” “是是是,我们都在这里等着……”苏平安赶紧带着老婆还有家里的下人,朝后面退了退。 我推着胖子进了屋,他没少算计小七彩,小七彩一看见胖子,眼睛当时就瞪圆了。 “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胖子现在被我拿捏着软肋,嘴巴终于软了,好像根本就不记得之前算计小七彩的事儿,笑眯眯的望着病床上的小七彩,说道:“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嘛,原本神魂都要散了,如今好歹是找到了一个容身之所,过去的事,都让它随风去吧……” “别啰嗦了!” 我低低的呵斥了一声,胖子才闭上嘴巴。 小七彩的额头上,还有一团很淡很淡的光晕,胖子伸手一摸,把光晕抹掉,又轻轻擦了两下。顿时,小七彩的额头上就出现了一个指印。 这指印是胖子留下的,专门用来禁锢小七彩的神魂,让小七彩进的来,出不去。这道封印对我来说,想要解开的话难如登天,但对胖子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胖子又是轻轻一抹,直接把这道指印抹去。 一瞬间,苏家女儿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 “苏家女儿不是还有救?”我看着苏家女儿的精神恢复了一点之后,斜眼瞪着胖子:“是不是又是你搞的鬼!为了困住七彩鱼,故意把人的病越治越重!” “没!”胖子急忙辩解道:“我这个人一向是敢作敢当,但也不能到处乱顶屎盆子啊!” 胖子说,苏家女儿的病,真的没治了,前些天病情看似好转,其实只是回光返照,后来小七彩歪打误撞的附着到了她的身躯里,才让她坚持到了现在。 我一阵头大,刚才跟苏平安说了,我能救她的女儿。可是现在,人分明是没救了,我该怎么去跟苏平安交代? “别急。”小七彩也跟着我瞪了胖子一眼,然后说道:“苏家的女儿是救不活了,但也不会死。” “救不活,也不会死,什么意思?” “嗨,她的意思是说,她自己的神魂也受损了,真身无存,没地方去。”胖子抢在小七彩前头,对我解释道:“她要占据这具躯壳。” 小七彩形神俱损,如果没有寄居的庐舍,不多久就要烟消云散。苏家女儿的身躯,是个现成的庐舍,只不过小七彩附身之后,苏家女儿,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 可是现在没有任何办法,也没有什么缓解的余地。 “你现在就带我走。”小七彩在床铺上挪动了一下身躯,说道:“带我走,到河滩去一趟。” “去干什么?” “嗨,她的意思是说,她的真身不能用了,但是,内丹不可能一下子就消失,她去河滩,是想找回自己残留的内丹。”胖子又抢在小七彩前头说道:“内丹肯定不完整了,不过,那毕竟是一生道行所在,至少能保她在这身躯中安定下来。” 我一听,立刻就扶住了小七彩,让她下床试探着走了几步。 “二位,若需我相助,只管说话。”胖子这时候变得十分仗义:“定效犬马之劳。” “胖子!你给我滚蛋!”小七彩看见胖子就来气,低声呵斥道:“滚蛋!” 我扶着小七彩来到房门外,苏平安他们一下子就涌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苏平安苦苦的央求我,一定要把他女儿救活。我没时间跟他们啰嗦,就要带着小七彩出门。 苏平安两口子不明就里,还有些迟疑,磨磨蹭蹭的。我知道他们救女心切,不放心,但磨蹭来磨蹭去,只是耽误时间。 “你们要想救她,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用不了多久,必然叫她好端端的回来。否则,就另请高明吧。” 这么一说,苏平安他们才让开了一条去路。 我带着小七彩离开苏家,又急急忙忙赶到了村口,大车仍在隐蔽处停着,上车之后,小七彩指着路,赶车的阳家兄弟快马加鞭,一路驰骋。 小七彩当时受伤之后,就是挣扎着逃到这附近的河道,实在坚持不住了,才舍弃了真身。所以路途并不算远,大车飞速的行驶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小七彩让大车在河道附近停了下来。 我扶着她,一直来到河边的一片浅水里,小七彩在地上蹲着,念叨了几句,不多久,从浅水下咕嘟嘟的泛起一串气泡,紧跟着,七彩鱼就从水下浮了上来。 七彩鱼惨不忍睹,身躯几乎支离破碎了,好像被雷劈过似的。在残破的鱼身之间,隐约有一团七彩的光晕。 “唉……”小七彩看着身躯中的那团光晕,伤感无尽:“多少年的心血,如今化作乌有了……” 她的内丹已经化掉了,只剩下这一团七彩光晕,小七彩把这团光晕都收了起来。七彩光晕在苏家女儿身躯中流转了一圈,随后就完全消失。 “好了。”小七彩的精神又好了许多,站起身,自失的摇摇头,说道:“以后,就没有什么念想了。” 我能理解小七彩的心情,对她来说,修行不易,不知道多少年苦修,才到了如今的境界。可是现在,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她只能附着在这个新的庐舍里,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终老一生。 “这也没什么不好。”我劝道:“至少你住在村里,有人照顾你的衣食住行,没有烦恼忧愁。” “对啊。”小七彩本身就是活泼外向的天性,我劝了两句,她就高兴起来:“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咱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小七彩精神越来越好,我们俩聊了一会儿。我脸上依然戴着面具,小七彩看着我现在的模样,噗嗤笑了,问我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随口说了几句,然后就问小七彩怎么会伤成这样。 “倒霉啊。”小七彩叹了口气,又抬眼看看我,小声说道:“最近,外界一直流传着黄泉图的传说,你听到没有?” “什么传说?” “黄泉图啊,黄泉图的传说,人间路重出江湖了,黄泉图也现世了。” “你见过黄泉图?” “没见过黄泉图,怎么能成现在这样子?” 黄泉图的传说,由来已久,不管是江湖人,还是那些妖仙,很多都对黄泉图的作用深信不疑,相信找到了黄泉图,就能找到宝藏。这东西比玉顶炉好像更直接一些,所以,黄泉图的消息流传出来,一时间从者如云。尽管到了天寒地冻的冬天,但很多人都在河滩四处寻找打听,打听黄泉图的下落。 小七彩闲着没事,也跟着在找黄泉图,找来找去,竟然真让她找到了黄泉图的下落。 “那张图,在一个女人手里。” “女人?”我心里暗暗一惊,我知道黄泉图是在青萝手里,可是青萝没有到桐川那边找我,又一次失踪了,听到小七彩的话,我也说不清楚她说的女人,是不是青萝。 “什么样的女人?” 小七彩想了想,然后跟我讲述了一下,但是她讲述的,和我想的不一样。她说,那个女人大约有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带着黄泉图,在一条船上。 “五十岁年纪?”我楞了楞,心想着肯定是自己搞错了,青萝如今已经变的很年轻,看起来,小七彩说的女人,不是青萝。 小七彩也是无意中发现这些的,立刻就悄悄地跟上了那条船,跟了大概有两天时间,她觉得没有什么异样,正准备动手,想办法把黄泉图给弄过来的时候,这条船突然趁夜停靠在了河边。 那时候正是深夜,这条船一停靠,小七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罢手。紧跟着,它发现在不远处,还有一条比较大的船。 那条船上,约莫有四五十个人,看样子,都是河滩上的乡下人。四五十个人,正在河边的浅水里挖掘,不知道在挖什么东西。 第二百九十八章 长生印 这条小船停靠到大船附近的时候,小七彩只能暂时罢手,静观其变。 小船上走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婆,小七彩跟我描述了一下,我觉得这个老太婆应该就是云婆。 也就是说,黄泉图换了主人,原本在青萝手里,现在在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手里,但云婆依然跟随在这人身边。由此可见,云婆是保护黄泉图的。 云婆到大船跟前看了看,那四五十个乡下人忍着刺骨的寒意,都站在浅水里,在水下挖掘。 挖了大约有一刻钟,云婆回到小船上,把那个五十岁的女人请出来,对方手里抱着一幅画,等画展开之后,小七彩隐约看到了画的内容。 那多半就是黄泉图。 黄泉图只是一幅画,然而,在黄泉图展开以后,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另有别的原因,星光月光,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半空像是笼罩了一层阴云,黑咕隆咚的一片。小七彩急忙隐藏起来,却已经看不到那边的动静。 不过,她还能听到声音,她听到了一阵流水声,流水声忽远忽近,期间还夹杂着人的说话声,只是说话的声音比较模糊,小七彩听不真切。 不多久,半空的阴云好像散去了,月光乍现,等小七彩再凝神望去的时候,浅水里那四五十个人,无影无踪。 四五十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消失的很彻底。 随后,云婆和那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回到小船里,大船也缓缓的开动。大船越开越快,不多久就远离了这片河滩,只有小船还在慢悠悠的前行。 小七彩终究还是没有太多的经验,这件事情一过去,她又打起了黄泉图的主意。 我叹了口气,小七彩不知道云婆的厉害,去打黄泉图的主意,肯定是要吃亏的。 “那老太婆挺厉害,你吃亏了吧?” “光那个老太婆,倒也没什么,我打不过,总能逃走。”小七彩撇了撇嘴,说道:“关键还有五行堂的人。” 说起来,也该小七彩倒霉,她一直尾随着小船,不多久,小船又靠岸了,云婆下了船。小七彩顿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直接溜到小船上,想趁着云婆不在,把黄泉图给抢了去。 谁知道一上船,那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一声惊呼,云婆立刻就赶了回来。不仅云婆来了,随同的还有几个五行堂的人。 云婆下船,多半就是跟五行堂的人碰头,小七彩不知道这些,算是倒了血霉。 小七彩跟云婆斗了一会儿,想要逃走,结果被五行堂的人用葵水阴雷给劈了,她一受伤,更承受不住了,又被云婆重伤。 最后,小七彩是把命都豁出去了,才勉强逃走,等逃到苏家村子的附近,舍弃真身,上岸寻找庐舍。 小七彩讲完,我心里就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黄泉图换了主人,而且,河边那四五十个人消失的又那么诡异,这一切,多半也跟黄泉图有关系。 我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危机,云婆铁定就是人间路的人,五行宫跟云婆走到一块儿,说明很可能被人间路给收买了。 人间路的财力一直很雄厚,江湖上那些家族门派,每天斗来斗去,不过就是为了利益二字。有足够的利益,很多人都不会考虑什么天道公理。 五行宫能被收买,别的河滩家族,也有可能被收买,人间路的人虽然不多,仅靠这些收买来的人,就足以掀起一场大乱。 我和小七彩说着话,大车又赶回了村子。折腾了一夜,这时候天已经亮了,小七彩回去之后,精神已经好转,苏平安夫妻肯定不知道她们的女儿,已经不是之前的女儿了,一看见小七彩回来,而且精神好了这么多,夫妻两个哭天抹泪,对我感激不尽。 苏平安还是个诚信人,感激之余,急忙就去拿了不少钱物,要做谢礼。苏家的下人也对我不住的道谢,所有人把胖子给晾到了一边。胖子斜眼看看这些人,显得很不服气,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钱物不用了,我不收。”我把苏平安递来的东西又给推了回去:“以后好好照顾你女儿。” “该当的,那是该当的……”苏平安原本已经打算给女儿办丧事了,没想到一夜之间,闺女又好端端的活了过来,他的心情激动到了极点。 “这里面是不是没我一点事儿?”胖子可能受了冷落,真的忍不住了,问道:“没人管我了?” “不会不会。”苏平安对身边的下人说道:“去吧,带老许吃顿早饭。” “世态炎凉。”胖子翻翻眼皮子:“昨天还是许大仙,今天就变成老许了。” 我跟小七彩暗中又聊了几句,让她在这里安心的生活,不要再惹什么麻烦。等到杂事料理完毕,苏家的下人把九变道人的棺材给抬到了门外的大车上。 苏家人一直送到村口,这才返回,中间又耽误了这么多时间,我想着早点赶路。大车顺着原来的路,朝悬空观方向赶去。 大车走出去大约有十多里,后面突然就传来了一阵呼喊声,我撩开车窗看了看,那个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了,骑着一头毛驴。毛驴可能是担不起胖子这么沉重的身躯,跑了十多里,累的几乎瘫倒在地。 “等等!等等……” 赶车的兄弟放慢了速度,胖子跟上来之后,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连毛驴也不要了,硬挤着挤上了大车。 “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我看着胖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脸不红心不跳,压根就不提之前的茬儿。 “脸皮厚点,总归会活的舒服一些,乱世之下,人家靠本事,我靠脸皮,有什么错?”胖子坐到我身边,说道:“兄弟,说几句话。” “哥,咱们怎么办?”赶车的兄弟问道:“在这里停停?还是接着走?” “接着走。” 大车重新开动,我也不管胖子等一会儿怎么回去。胖子自己也不操心,跟我一个劲儿的套近乎,说昨天只是一些误会而已。 “你别废话,想说什么赶紧说,说完赶紧走。” “和气一点不成么?”胖子的小眼睛转了转,小声说道:“得了,把你的面具摘了吧。” 胖子倒是真有几分眼力的,知道我戴着面具。这个时候,我也觉得有点奇怪,胖子被我一通折腾,可是现在还是死皮赖脸的朝我这边凑,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你说不说,不说你现在立马给我走。” “别急,别急。我先给你看几样东西。”胖子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掏出几个袋子盒子,他身子胖,衣服也宽松,衣服上的口袋很多,百宝囊似的。 胖子掏出来的东西,都是些珍惜之物,还有些保存的很好的古董,件件精品,价值不菲。 “这些东西,看上什么了,给你。”胖子很大方,把东西朝我面前递了递:“别客气,尽管挑。” “你到底搞什么?”我看着胖子并不是个大方人,可现在一个劲儿的要送我东西,我就更怀疑了。 我最讨厌磨磨唧唧的人,有什么话不直接说,非得拐弯抹角的。问了几次,胖子还是嬉皮笑脸,我就有点扯急了。 “别急啊,这不是聊天嘛,你急啥呢。”胖子看见我要发火,急忙就收敛了笑容,砸了咂嘴,小声说道:“这几样东西,全都给你也行,就是找你换个东西。你要是嫌我这些东西不好,你只管说,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找。” “你要找我换什么?”我下意识的就警觉了,我身上是没带什么要紧的东西,玉顶炉被我妥善留在了阳家庄,可胖子这个神叨叨的劲儿,叫我心里有些不安。 “那个那个……”胖子挤了挤眼睛,说道:“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可能不稀罕我拿的这些东西,只是斗胆一问,你的长生印,卖不卖?” “长生印?什么长生印?” “长生印啊,你别说你不知道,我可是诚心跟你做交易的。” 我一下就转不过来弯儿了,胖子说的什么长生印,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唉,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这好说好商量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嘛。”胖子看见我在沉思,还以为我是考虑卖不卖什么长生印,急忙说道:“我在山里,还有一些好东西,你跟我去看看,一堆东西,只换你的长生印就行。” “什么是长生印?” “别装糊涂了行吗,我很有诚意……” 胖子的话还没说完,我立刻伸手,又按住了他后腰上的要害。胖子顿时就软绵绵的,像一滩流动的肉,从座椅上快要流到地上去了,忙不迭的求饶。 “你这是……这是做什么啊……”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别跟我耍花招,我的脾气你知道。”我按住胖子的要害,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说!长生印是什么!?” 胖子怔了怔,到了这个时候,他可能看出来,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长生印。 “长生印啊,就是……就是阴阳骨……”胖子哆哆嗦嗦的说道:“死过一次的人,才会有长生……长生印……”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万金不换 胖子说的话,我肯定不敢全信,就听他在旁边嘀嘀咕咕了一阵。 胖子说,所谓的长生印,是很早以前的古籍里记录下来的东西,知道的人非常少。可能只有修道的人才知道这些,随着古籍的失传,里面记载的内容也残缺不全了。 这本古籍里记载,没有人能够逆夺阴阳,逃脱生死,该降生的时候降生,该死去的时候死去,这是规律。 然而,有一种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却巧妙的躲过了生死劫关,死去之后还可以再活过来。 这种人少之又少,死去之后再活过来,就等于在阴间阳间穿行了一次。传闻中,死去到了阴间之后,正头顶会被盖上一方阴阳骨。这一块阴阳骨,也就是古籍中所称的长生印。 古往今来,有长生印的人屈指可数,最有名的,是地仙葛洪。 长生印隐藏在头发和头皮下,和普通的骨头有区别,只不过不好察觉,除非是那种眼力特别好的能人异士,才有可能看得出。 “我这双眼睛,说起来,也不是一般的眼睛。”胖子指着自己那双绿豆小眼,颇有几分得意:“我小时候,是在古墓里长大的,眼睛和一般人不一样。” 民间老话,初生的孩子,眼睛是最干净的,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从娘胎带出来的那一缕先天气,会慢慢的消失,眼睛等于沾染了尘世的气息,渐渐趋于平凡。 所以,从很早之前,就有人千方百计的想把人的这一缕先天气息保留下来。 胖子出生之后,立刻被人抱到了一座已经挖掘一空的古墓里。古墓不见阳光,没有外人,平时只点一盏掺杂了尸油的油灯。 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看不到任何外界的光线和东西,人的眼睛的本能,就会保留下来一大半。一直在这里生活十年左右,才能离开。 十年时间,对一个人来说,是何等的漫长,胖子就是这样长大的。 因此,胖子的眼光比一般人灵的多,他就是靠这个看出安家女儿身上附着的小七彩,也就是凭这个,看到了我正头顶的那一块长生印。 “你跟我扯淡吧。”我一听胖子说什么死了又活了,头顶还在阴间生出了一块阴阳骨,就觉得他在胡扯八道。 “谁有这个功夫来跟你扯淡啊兄弟。”胖子被我拿捏着要害,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解释道:“我要是跟你扯淡,你现在就把我丢油锅里,行不行?” “我先不说什么长生印是真的假的,你告诉我,你要长生印干什么?” “这个这个……”胖子尴尬的一笑,说道:“私事,不方便打听。” “那就没得谈,你赶紧给我走。” 胖子为难了,可是又动弹不得,表情愈发的尴尬,就这样磨蹭了一会儿,他无可奈何的说道:“你先松手,我跟你讲讲。” 我把手松了松,胖子喘了口气,说他正在造一尊五色金人。 五色金人这东西,我这个外行是肯定不懂的。胖子说了个大概,他是按照人的生辰八字,搜集了零零碎碎的骨头,这些骨头拼凑在一起,变成一具完整的骨架。 五色金人坚硬如铁,身躯几乎不会损坏,尤其是可以保护神魂,神魂躲在五色金人里,万无一失。而且,五色金人作为庐舍,可以让神魂滞留很长时间,所以,胖子要是造出完整的五色金人,就能够观想出窍,神魂寄居在五色金人里。 他为了这尊五色金人,浪费了十来年的时间,五色金人只差头顶天灵盖那块骨头还没有凑齐。这块骨头尤为重要,胖子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这次阴差阳错遇见小七彩,他原本是想用小七彩炼成一团七彩光,来弥补五色金人缺失的骨头。 但是胖子的馊主意被我给搅黄了,就是在追打接触之间,胖子陡然发现,我的头上有一块长生印。 长生印比七彩光更合适,胖子一下动心了,但当时也不敢说那么多。能有长生印的,肯定不是普通人,五百年不知道能不能出一个,所以胖子没出声,一直等我离开了苏家村子,胖子才悄悄的追上来跟我商量。 “你想的很美。”我看了胖子一眼:“别说我有没有长生印,就算有,我从头上取下来给你?” “也不是让你白取下来的,我不是说了,拿我的好东西跟你换吗?”胖子说道:“你留着长生印,其实没一点用处,那块骨头,只不过是个印记而已,就跟人身上的胎记一样,你说,胎记能有啥用?” 胖子的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说的一本正经的。可是,我心里立刻不安宁了。 如果他说的是谎话,那也罢了,如果是真话,我头顶的长生印,是如何而来的?我的身世,暂时不得而知,但当年九变道人把我带走的时候,我尚在襁褓中,随后的二十年时间,一直都跟爹还有师傅度过,我肯定没有什么生生死死的往事。 然而,胖子要是撒谎骗我,他图的到底是什么?拿那么多号东西跟我换一块骨头,至少可以说明,我头上这块骨头,非比寻常。 但说一千道一万,他就算搬一座金山过来,我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头骨取一块给他。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摇摇头,说道:“不管我头上是什么骨头,都不跟你换。” “别这么死心眼,一块骨头而已。”胖子劝道:“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你何必这样?我那些东西,虽然不敢说价值连城,却足够你做个富家翁,快活一生了。” “你非要换?那也行,我把我头顶的骨头取下来,你也把你头顶的骨头取下来跟我换。” “不行不行。”胖子立刻摇头:“头顶的骨头取下来,那得多危险……” “滚蛋。” 胖子在旁边央求了半天,我就是不松口,这是没商量的事儿。 但胖子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赶也赶不走,我说了这件事没商量,胖子暂时就不提这件事了,一个劲儿的跟我套近乎。 我想问问他,长生印的具体情况,但胖子也说的不是很清楚,那本古籍就记录的比较笼统。 说着说着,我就开始怀疑,胖子一心想要造个五色金人,有什么用?他平时就是在乡村里替人驱邪作法的,要五色金人没半点用处。 五色金人最大的长处就是扛打,怎么打都打不坏。 “你要五色金人干什么用的?” “这个……”胖子欲言又止,不过,他的眼睛一转,跟着就神神秘秘的说道:“兄弟你不是一般人,闯荡江湖肯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多半应该知道,人间路,已经重出江湖。” “我说五色金人,你跟我提人间路干什么。” “人间路一出,黄泉图肯定要跟着出来啊。”胖子语气中都是诱惑:“大河宝藏,你该知道的吧?人家都说,玉顶炉能找到宝藏,可玉顶炉是在付千灯手里,找他不好找,如今黄泉图出世,肯定是黄泉图更好用啊,有了黄泉图,宝藏就有希望找到。” 胖子这个话,倒还有几分可信,他这么一说,我就大概猜出来了。胖子精通江湖上的门道,他也真有耐性,从十年前就开始准备,造一个五色金人出来,就是为了等到人间路再出江湖的时候,去争抢黄泉图。 附着在五色金人身上,最起码可以保证不死,能不能抢到黄泉图,是自己的运气,至少能保命。 眼瞅着人间路已经出现,胖子就愈发的焦急,恨不得早点把五色金人给造出来。 我和胖子在大车上说着话,阳家的兄弟不断的赶着车。整整一天时间,阳家两个人轮流赶车,到了黄昏时分,我们来到了断山峡。 这是通往悬空观的必经之路,山势比较陡峭,所以大车走的慢了一些。到天色擦黑,我叫两个兄弟休息休息,一起吃些东西填填肚子。 从苏家村子离开时,苏平安赠送的钱财,我没有拿,只是叫他们准备了些熟牛肉之类的食物。我们坐下来吃饭,胖子死皮赖脸的不走,也跟着混饭吃。我拿他是没有一点脾气,这货跟神算子有几分相像,厚脸皮劲儿一上来,天下无敌。 胖子一边吃,一边跟我们说些乱七八糟的闲话,正吃着,从西边的半空,陡然响起了一阵雷声。 我们都有些纳闷,现在这个月份,几乎是不打雷的。可是,那阵雷声却非常的清晰,抬起头看看,在断山峡的那边,还能看到一道闪过的电芒。 “冬天打雷,倒是不多见啊。” 就在我们议论的时候,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突然从那边的山顶升腾起来。我看不清楚那团影子是什么,只觉得影子有些惊慌,想要仓皇逃遁。 然而,影子一动,半空猛的又响起了一道炸雷。雷霆万钧,正好就劈在了那团影子上。 “哎呀!”胖子丢下手里的食物,拔腿就朝那边跑:“这是罚雷!肯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受了天谴,被罚雷给劈了!” 第三百章 铁背 胖子跑的非常快,东西都顾不上吃,胖大的身躯蹭蹭的朝着断山峡那边冲去。 我楞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以前听老辈人说过,冬天一般是不会打雷的,只有一种情形除外,那就是有什么逆天而行的东西,被上苍察觉,所以降罚雷惩戒。 能引发上苍察觉的,肯定不是普通东西。很多人专门就挑选这种机会,跟在罚雷后头,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被雷给劈了,若是机缘造化,碰到什么了不得的大妖,碰巧再捡到尚未损毁的内丹,那就发达了。 我不由自主的也站起身,跟在胖子后面跑,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胖子之前还一个劲儿的跟我套近乎,可是这时候看见我也跟过来了,他就不乐意了。 “没你的事儿,你回去吧,回去吧。”胖子一边跑,一边回头冲我摆手:“别跟来,那边危险的紧,我怕伤到你。” “这是你家的山?你能看,我不能看?” “唉,好心当成驴肝肺啊。”胖子很没脾气,又不能拦着我,所以又加快了脚步,想抢在我前头,如果有好处,他也可以捷足先登。 胖子两脚生风,一溜烟的狂奔不止,我也不急,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他身后。我觉得胖子和神算子一样,都很贪财,而且胖子的胆子比神算子大,知道有好处,不要命一般的朝前挤,唯恐会慢那么一步半步。 我们俩一前一后抬脚猛冲的时候,天雷仍然没有停歇。刚才那团影子,已经被雷给劈中了,可我还能看到密集的雷霆不断的在山那边落下。 这说明,遭受天罚的东西还没有死,依然活着。 这就是人和妖的区别,人毕竟是万物之灵,遭受天罚的时候,会想方设法的保住一条命。天罚一旦降临,天雷就不死不休,不把遭受天罚的人劈死不罢休。人能想办法保命,躲过天罚,但妖就不行了,再躲藏,也终究难逃一死。 不过,从这里也能看得出,遭到天罚的东西一定颇有来头,在如此密集的天雷之下还能坚持这么久。 胖子穿过断山峡那边一条很险峻的小路,来到了那座山脚下,我跟着过来的时候,胖子已经开始翻山。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能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经受天罚。 “兄弟,山路难行,你别跟着了,等会我看见之后,回去跟你讲讲就是了。”胖子仍旧不死心,害怕我跟他抢东西,一边爬山一边大声劝道:“你一直跟着,累不累?我瞧的出来,你八岁的时候,腿受过伤,这时候还没有痊愈,你歇一歇吧。” “你看你的,我看我的,我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唉,我真是服你了。”胖子三番五次的劝不动我,只能自己再次加快脚步,尽力爬的快一些。 这座山只是一座小山,并不高,胖子这会儿爬的比我都快,一口气爬到了山顶。一到山顶,胖子精神抖擞,紧跟着又下到半山腰。 这个时候,天雷衰减了一些,却仍旧没有完全消失。一道道雷霆,隐约是落在山背的山脚下的,胖子在半山腰观察了一会儿,也看不清楚山脚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跟着就开始朝山下走,这一次,胖子不敢跑的那么快了,天雷没消散,跑的太快,万一横中落下一道雷,谁也吃不消。如此一来,我就跟到了胖子身后,胖子愁眉苦脸,又赶不走我。 他越是想赶我走,我就越是不走,非得跟着看个明白。 等我们俩到了山脚下的时候,雷霆终于消失了。雷云散去,月光乍现,山脚下背着光,还是朦朦胧胧的。 胖子是好记性,还记得雷霆落下的具体位置,他朝着刚才天雷劈落的地方快步走去,崎岖坎坷的山路在胖子脚下如履平地。 等我走过去的时候,胖子已经发现了一团蜷曲的影子。那东西已经被劈成了一块焦炭,面目全非。 “这是?这是什么?”胖子知道这东西肯定是死透了,否则天雷不会消失,所以很放心的蹲在一旁,仔细的查看着。 我也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被天雷劈的很惨。黑漆马虎的一团,已经认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这个有点不对啊。”胖子看着看着,挠了挠头。 “怎么不对了?” 胖子说,这东西暂时分辨不出是什么,但肯定是有道行的大妖。像这样的大妖,有时候真的躲不过天罚,反正想方设法也要找个地方,把自己的脑袋藏进去。 天雷劈落,会把身躯劈成焦炭,只有藏起来的脑袋可以完好的保留下来,脑袋完好,神魂就有那么一线希望可以不灭,对这样的大妖来说,只要神魂不灭,那么还有一点点东山再起的机会。 譬如小七彩,真身保不住了,神魂就会出窍,重新寻找庐舍。 尽管这样做也很困难,毕竟天罚是上天降临的惩罚,但有一线希望,总比没希望的强。 而眼前这团被劈死的东西,身子缩成一团,压根就没有躲藏的意思。就因为这样,它全身上下,从头到尾,全都被劈了一遍,形神俱灭,数百年的艰辛修行毁于一旦。 “唉,惨啊。”胖子看着这团黑漆漆的东西,似乎动了点恻隐之心,从后腰上唰的抽出来拂尘,甩了一下,微微闭着眼睛说道:“下一世,你最好投胎变成人,变成人了,生下来就是人形,也免得你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只为修道化形。” 等嘀咕完了,胖子就开始慢慢的检视,他还是不想让我碰这东西。我看着团东西已经被劈成炭了,就没跟胖子争,自己坐到一旁休息。 胖子看我不争,也就安心了,小心的扒拉着这团东西,慢慢的看。其实,他是想找一块骨头。如果这团东西真是得道的大妖,而且能在天雷的劈打之下,保存下来一块骨头,这种雷击骨就是最坚硬的东西。 胖子的五色金人只差一块头骨了,他就是想寻个合适的东西来把五色金人的头骨补完整。 我坐在一旁看着的时候,渐渐的,就发现这团东西身上,好像有一片一片巴掌大小的鳞片。不过这些鳞片也都被雷给劈焦了,只留下了一圈一圈的印记。 “可惜了!”胖子看着看着,突然抬起头,对我说道:“真的可惜了!” “可惜什么?” “你看到这些印记了没有?这是鳞片的印记。”胖子扼腕叹息:“这是一只铁背穿山甲。” 胖子说,这条穿山甲道行深厚,活了三百年都不止,一身鳞片如钢似铁,这世上除了威力无边的天雷,真的没有什么东西能击穿穿山甲的鳞片,所以,才叫做铁背穿山甲。 如钢这条穿山甲活着的时候,从身上取一片鳞片下来,就足够胖子去补齐五色金人的头骨。只可惜,穿山甲受了天罚,一身铁甲都被天雷给毁掉了。 “这说明,你和这东西无缘。”我看着胖子那副心疼的要死要活的样子,就觉得可笑:“你再找找,看看还有没有侥幸保存下来的鳞片。” “都被劈成这样了,还怎么会有保存下来的鳞片啊。”胖子欲哭无泪,就恨自己跑的太慢了,如果跑的快一点,没准还能救下来一片鳞片,拿去修补五色金人。 胖子算是彻底死心了,铁背穿山甲身上最坚硬的,就是鳞片,鳞片都被劈成了焦炭,身上的骨头更不可能保存下来。 他摇头晃脑的惋惜了半天,说道:“挖个坑,埋了吧,好歹算是在这儿遇见了,不能瞅着不管,埋了吧。” “你倒是好心肠。” “盗亦有道啊,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你真把本山人当成十恶不赦的凶徒了?” 胖子把这条蜷曲着的穿山甲稍稍挪动了一下,这一挪动,穿山甲紧贴着侧面的地方,陡然露出了一片黑油油的鳞片来。 我的眼睛很尖,一下子看到了这片鳞片,很显然,这片鳞片可能是位置比较偏,竟然在这场雷霆劈打之下保存了下来。 鳞片一定被雷劈了几下,然而,完好无损,越是这样在雷击之下保存的东西,就越是珍惜罕见。 我刚看到这仅存下来的鳞片,胖子也看到了,他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意外的惊喜。 “造化啊!真是造化!”胖子喜出望外,眼睛都乐没了,对他来说,这真的是一场造化。 胖子手脚麻利,轻轻的掰动这片鳞片。鳞片很难脱落,只是穿山甲的身躯被劈焦了,鳞片也没有平时那么坚固,胖子小心翼翼的掰了几下,鳞片就即将脱落下来。 “兄弟,这个东西,你也用不上,就归我了。而且,穿山甲是野物,谁抢到就是谁的,你不要挣,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胖子害怕我跟他争抢,一边小心的掰着鳞片,一边跟我说道:“出来混,也要讲理的……” 胖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死的透透的穿山甲,突然颤动了一下,这一下,让我和胖子都没有任何防备。 紧跟着,穿山甲竟然唰的开始晃动,不分青红皂白,唰的就朝我冲了过来。 第三百零一章 最佳材料 我和胖子都没想到,这条已经死去的穿山甲还能动弹。胖子哑然,我坐在石头上,一下慌神了。 被雷劈的焦黑焦黑的穿山甲,身子依然蜷曲成一团,朝我冲来。我急忙闪身站起来,及时的躲避了一下。穿山甲嘭的一下撞到了石头上面,身躯猛然一震,那块将要脱落的鳞片,唰的跳了起来。 我眼明手快,一把就把鳞片给抓在手里。与此同时,撞在石头上的穿山甲不动弹了,歪歪斜斜的躺倒在地。 直到这一刻,我才看清楚,这条穿山甲的身下,藏着一只小穿山甲。 这条小穿山甲,显然没死,很可能是刚才被雷霆震的发晕了,直到此刻才回过神。 “哎呀!铁背穿山甲的鳞片!”胖子一看自己快要到手的鳞片阴差阳错又跑到我手里,当时就急了,冲过来讨要:“兄弟,你不能不讲道理啊,这是我的东西。” “你刚才不是说,谁拿到手就是谁的?”我顺势把鳞片揣进怀里,低头看了看这条小穿山甲。 小穿山甲活的好好的,等到从被劈死的穿山甲身下爬出来的时候,身子摇摇晃晃,一个劲儿的在死去的穿山甲身上蹭。 看到这一幕,我能够想到,铁背穿山甲被雷劈的时候,这只小穿山甲不肯离开,铁背穿山甲用自己身躯护住了小穿山甲,让它在雷霆之下保住了一条命。 想到这儿的时候,我突然有些心酸,有些怅然。就算穿山甲这种野物,也知道情深意切,比有些人强的太多了。 “兄弟,这是我的鳞片,真的,是我的。”胖子一心想把鳞片给要走,围着我团团乱转:“刚才你也瞧见了,我费了好大的劲儿,差一点就把鳞片给取下来了,你这个算是捡了个便宜,你不厚道啊……” 我不搭理胖子,又看了看小穿山甲。小穿山甲显然没什么道行,可是,毕竟也是有灵性的东西,知道铁背穿山甲已经死了。 它茫然的站在铁背穿山甲的尸体旁边,一时间,宛若一个不知归家路的孩童,可怜巴巴的。 “唉,可怜啊。”胖子看着小穿山甲,砸了咂嘴,说道:“这么小,好歹是条命,如今无依无靠了,兄弟,你看在这条小穿山甲的份儿上,能不能把鳞片给我?” “小穿山甲关你什么事?” “它自此无家可归了,我不得收留它?既然收留它?就要费心费力的照料,它父母在天有灵,也可安心闭眼。”胖子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找它父母要点抚养费,这不过分吧?” 胖子说一千道一万,反正还是想讨要这块铁背穿山甲的鳞片。我留着这块鳞片,其实也不知道有什么用,看见胖子火烧火燎的样子,我对他说道:“咱先说好了,这鳞片,算是我借给你的。” “什么……”胖子楞了一下,说道:“好好好,原本是我的东西,被你不留神拿去了,如今就算是借给我的,成成成,你说是啥就是啥。” “等你造好了五色金人,我若有用的话,借给我用用。” “这个好商量。”胖子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五色金人是认主的,别人的神魂寄居在五色金人身上,只要胖子动点手脚,神魂就要被迫离开,所以也不怕谁把五色金人给抢走:“我就住白苍山,你什么时候要用五色金人,只管找我。” 我把鳞片取了出来,胖子看的快要流口水了,一把就抓在了手里。 “你松手啊。”胖子使了使劲,说道:“你不松手,我怎么拿走。” “再说一句,别食言,要是你食言,我把你身上的软肋跟全河滩的人挨个说一遍。” “别别别。”胖子脸都绿了,赶紧摇头:“你这不是坑我吗?千万不能再跟人说了。” 胖子挖了个坑,把铁背穿山甲的尸体埋了进去,还专门摆了三块大石头,做了个记号。 “回头到了清明,你也来这儿看看。”胖子拍了拍小穿山甲,用自己的衣服把它给兜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胖子心情大好,有了这块雷击过的铁甲鳞片,五色金人的头骨,算是拼凑完整了,只要回到白苍山,就能把金人造好。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胖子一边走一边对我说道:“现在人间路出现了,黄泉图听说已经有了下落,很多人都在找。我也不能落后,你在外面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也别忘了知会一声。” “我哪儿有那个闲工夫,去管黄泉图的事。”我摇了摇头,黄泉图能不能找到宝藏,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所关心的,是原本掌控着黄泉图的青萝,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那是你清高。”胖子冲我翘了翘大拇指:“我佩服你,我自愧不如,我只是个俗人……” “别废话了。”我打断胖子的话,问道:“问你件事,你有没有听说过,好几十个人都在浅水里挖什么东西,等黄泉图一出现,这几十个人却都不见了?” “你听说过?”胖子想了想,说道:“那些人啊,不是在挖东西。” “那是在干什么?” “他们都是被骗的。” 胖子说,自己师傅当年就谋求过黄泉图,所以搜集了一些人间路的信息,只不过没能成功,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就传给了胖子。胖子恰好等到这一次人间路重出江湖,很多信息就用得上了。 几十个人在水里挖东西的情景,我见过一次,小七彩也见过一次。不过,我亲眼目睹的那一次,因为提前跟青萝走了,所以没看到最后,小七彩却瞧的清清楚楚。 胖子说,那些人,基本都是人间路骗来的民夫和村民,骗他们说挖东西,给丰厚的报酬,那些原本就是凭力气吃饭的人,自然很乐意。 但是,一旦被人间路召集走,多半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些人到底去哪儿了?” “他们都被拉到黄泉路上了。” “你胡扯吧。” “我胡扯什么啊,说的都是实话。” 胖子告诉我,黄泉图可以连通黄泉路,黄泉路的尽头,有一道大门,如果打开了那道门,其实就等于掌控了黄泉路。那些人,都是被拉去当苦力,拖拽大门了。 但谁也不知道黄泉路尽头的大门有多么沉重,大门一天打不开,黄泉路一天都不会消停,人间路的人就要不停的骗人去填坑,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我本以为,胖子是胡言乱语,但是听着听着,我突然就想起了黄泉图上的情景,还有假师父和青萝的讲述。 他们讲述的事情,不是同一个时间,然而,从讲述来看,他们所到的地方,跟黄泉图上的景象似乎一致。 这就说明,世上真的有一个地方,和黄泉图所画的一样。 一条长长的路,路旁就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在路的尽头,有一道如山一般的大门…… “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别不信,要是换了旁人,我还不肯告诉他。”胖子说道:“兄弟,你反正经常在外面颠簸,如果有消息,你自己不肯做,就告诉我,我一旦得手,少不了你的好处。” 胖子看起来是有心跟我结交,他不清楚我的底细,不过,胖子心里有数,他一直说,我的头顶有一个长生印,绝对不是普通人。 提到这些,我的脑袋又大了。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谜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我却隐隐约约觉得,这似乎跟我的身世有关系。 只不过,自己的身世,如今也是一个很大的谜团,唯一的当事者九变道人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我,却推测不出更多的结果。 看起来,这些事情,就和假师父当初跟我说的一样,不要刻意去寻找,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情,一直追寻,也追寻不到结果。如果到自己该知道的时候,答案会自己浮出来。 想来想去,我的心情又有些低落。一个人,若是连自己从何而来,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的话,的确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我和胖子又走回了断山峡的外头,这一来一去,折腾了差不多一夜,刚坐下来没一会儿,天就亮了。两个阳家兄弟精神略好了些,准备了大车,打算要继续赶路。 胖子带着小穿山甲和那块铁背鳞片离开了,他心急如焚,就想赶紧回去把五色金人给造好,然后以此为依仗,跟人争抢黄泉图。我也没拦他,这种事,人只要铁了心,旁人怎么劝都没用的。 胖子走了之后,我们三个人接着朝悬空观那边赶去。剩下的路途经过的,大半都是荒无人烟的荒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轮流赶车,我断断续续睡了几次,才把身躯中的疲惫一扫而空。 又走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的中午,我们赶到了悬空观。悬空观已经开始荒废了,断了香火,也无人打理。我没有到悬空观里面去,只是按照九变道人的嘱托,来到了悬空观的后山,找到了那个他当时自己给自己挖的坟。 第三百零二章 引路人 坟墓和石碑都是现成了,直接把九变道人的棺材安葬进去就行了。 等坟堆重新立起之后,总算完成了九变道人对我的嘱托。我在石碑跟前矗立了一会儿,那个曾经无数次困扰我的问题,又一次浮上了心头。 人这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而活?一生无论怎么样度过,平平淡淡也好,轰轰烈烈也罢,最终谁也逃不过死亡,三尺埋骨地,一捧黄灰土,无人可以例外。 安葬了九变道人,我跟两个阳家庄的人原路返回。这一路,就再没有遇到什么波折。途径苏家村子的时候,我原本还想去看看小七彩,但是再一想,觉得没这个必要。 小七彩不是从前的小七彩了,她要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可能这样的生活没有以前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但是,平淡的生活总是安稳的,苏家的家境殷实,衣食无忧,在这个乱世之中,能这样活下去,已经是一种福分。 所以,我直接隔过了苏家村子,回到了阳家庄。 此时,元宵节已经过去,按照河滩老百姓的风俗,新年算是完全过完了。不过,天气依然很冷,阳家庄的人外加他们的佃户,基本都还在猫冬。我和阳雷一起喝了几天酒,没什么正经事可做。 我托阳雷去查找一下江湖里的有九根手指的人,这件事对我来说成了当务之急,天天带着小可怜,万一什么时候遇到危险,那就麻烦了。 阳雷很够意思,仍然记得当时我助他夺回家主之位的恩情,一下子派出去很多人,在各地查访。 在阳家庄住了一段日子,我又闲不住了,现在天气还没有转暖,但到处都有消息,全是关于人间路和黄泉图的。人间路每一次出现,黄泉图就成为众矢之的,谁都想抢先夺去。 我暂时又把小可怜留在了阳家庄,自己孤身外出,打算到附近的河道去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意外的发现。 阳家的人从外面传回来的消息,倒是没错。以往这个月份,河滩非常冷清,那些渔民和船家基本都没有开工。阳家的势力大,一些江湖人不愿意招惹阳家,所以从阳家庄附近的河道离开之后,就能不断发现在河道两侧游弋的人。 我本来只想在阳家附近三四十里之内找一找线索,但是一出门,就不当家了。到了第三天,我在河边一个尚未开工的小渡口,发现了一些人。 渡口尽管还没有开工,但聚集了一帮在这里落脚的人,大半都是混江湖的。等到这帮人来了之后,别的人赶紧就退却到了一旁,把位置让给他们。 我混在人群里,随着众人退到了一旁,有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看起来脾气很好,人也和善,我就跟他悄悄的攀谈起来。 这人姓马,是从南阳那边来的。马家只是一个破落的小家族,没什么实力。老马到北边来,其实只是碰运气。 我一边跟他聊天,一边就看着那帮气势汹汹的人。这帮人占着渡口,拿了酒肉出来吃喝,还派人在河道上望风。别的人要是靠近一些,就会被他们厉声斥责驱赶。 “这帮人怎么这么霸道?” “忍一忍吧。”老马笑了笑,小声说道:“出门在外,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草头王。那帮人,是五行堂的。” 我知道五行堂的名头,五行堂跟孟家世代联姻,而且这一次还暗中投靠了人间路,帮人间路做事。 因为牵扯到了人间路,因此我就留心了。五行堂这个时候一旦外出,做的事情多半就是人间路吩咐的。 但是,那帮人很霸道,不许人靠近,坐在这边,也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咱们这样的人,孤家寡人的,不跟他们争什么。”老马倒是个随性的脾气,跟着这么多人,只是来碰运气,得不到也不会觉得有遗憾,笑呵呵的对我说道:“这种事情啊,多少人都争着抢着,咱们碰运气,最后成不成,心里也不落病根。” 我之前跟孟温同行的时候,也随意聊过一些五行堂的事,不过当时跟五行堂没有任何瓜葛,所以问的不细致。如今跟老马聊起来,聊的就多了。老马这么多年走南闯北,见识不少,细细的说了说五行堂的大概。 五行堂的祖师,姓李,据说跟唐代的李淳风还有那么一点关系。不过这都是以讹传讹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时的事谁也说不明白。 五行堂前后传承了七八代,外面一喊,还是叫五行堂,其实已经分成了两个部分。其中一部分,是祖师的嫡系子孙,另外一部分,则是当年他们祖师的亲传弟子。 嫡系子孙这一派,统称内堂,亲传弟子那一派,叫做外堂。 两帮人都以正统自居,不过毕竟祖师爷的嫡系子孙还是占着优势,所以平时遇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还是内堂说了算。 这一次人间路收买的,主要是内堂,外堂看着有好处,也派了一些人加入。不过,外堂的人总是被内堂的排挤轻视,两伙人勉强凑在一块儿,依然有裂痕和矛盾。 “老马,五行堂的人跑到这个小渡口来做什么?” “这个谁知道啊,看着他们不像是赶路的样子,倒是像在等人。” 我和老马聊着天,天色渐渐就开始黑了,有些人歇脚歇够,趁着夜色还不深,就急匆匆的离开,去寻找落脚处。渡口的人渐渐少了,老马也跟着两个朋友离开,渡口这边除了五行堂的人,就只剩下六七个闲杂人等。 这时候,五行堂那边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斜眼朝这边扫了扫,说道:“天都这么晚了,你们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他一发话,剩下这几个人不敢得罪他,起身就走了。我只是听着他语气跋扈,不愿意搭理那么多,慢慢吞吞的起身拍拍尘土,又整理了自己的包袱。 我一边整理包袱,一边就有意无意的朝他们靠近了些,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李成。”一个上了岁数的人对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说道:“日子靠得准不?咱们先到了一步,就指着今天把事情办妥的,要是日子不准,到了明后天,外堂的人赶过来,我怕会有麻烦。” “二叔,放心。”这个叫做李成的男人满不在意的说道:“日子绝对靠的准,子时之前,人肯定到。” 我听不懂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事儿,不过,他们可能就是专门在这儿等人,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姓李,肯定就是五行堂内堂的嫡系子弟。 “二叔,等人来了之后,我带人跟他去,您老也带上几个人,主要是挡着外堂的人,别让他们掺和。”李成撇了撇嘴,说道:“外堂那些人,脸皮也够厚的,这么多年,一直都跟咱们蹭吃蹭喝,还不肯让咱们管,看见他们,我就心烦。” “内堂外堂,归根结底,都是祖师爷的徒子徒孙,不要分的那么清楚。总之,有什么好事,咱们内堂抢先,让他们捞点汤喝,也就是了。” 我正想再接着听下去,李成无意中看到我在旁边磨蹭,脸色顿时一沉,呵斥道:“那个黄脸汉子,你的腿瘸了?走不动?赖在这里干什么?” 我忍了忍,没跟他还嘴,提着包袱慢慢的走了。但是我没有走远,就在渡口附近停留了下来,找个地方藏好,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看这帮人到底在这儿等谁。 时间不住的流逝,夜深了之后,五行堂的人反倒更精神了些。那个李成嘀嘀咕咕的和他二叔说着话,时不时的朝河面上观望两眼。就这样一直到了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开过来一条船。 看到这条船的时候,我心里猛然一惊。因为我依稀分辨出来,那好像是假师父驾驭的龙骨祖船。 一看见龙骨祖船,我就更加小心了,心里不由自主的一阵紧张和激动,假师父消失了那么久,一直没有消息,我始终替他的安危担心,如今不管怎么说,总算是看到了龙骨祖船。 珠光宝气棺被独眼夺走了,假师父要在河里赶路,多半就要用龙骨祖船。 但是,等这条船真正靠岸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这不是假师父的那条龙骨祖船。尽管两条船外观很相似,几乎难以分辨,不过只要用心观察,就能看出来,这条船是新造的,不是假师父那条破烂不堪的龙骨祖船。 这条船的船头,点着一盏灯,等靠岸时,李成和他二叔立刻就迎了上去。 船上出现了一个黑衣老头儿,跟李成他们点了点头,等到跳板搭好,从这条船上,下来了三四个人。 隔的太远,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船上下来的三四个人,每个人肩膀上扛着一根大概两丈长的竹竿,竹竿的顶端,悬挂着一盏小小的油灯。 虽然我听不到对方的谈话,但是看到这三四个人,我就辨认出来。 他们都是引路人。 第三百零三章 鱼目混珠 我以前捞尸的时候,跟不少引路人打过交道,引路人和捞尸人通常都会聚集在晾尸崖或者喜庙那边,等着生意。 引路人只给死人引路,一般都是靠一把白纸钱,外加一根引路棍儿。像这样肩膀上扛竹竿的,就是有道行的引路人了。 这种引路人很少见,尤其这些年,几乎绝迹了。早年间,中原地区常打仗,一场仗下来,死者数以千计万计,打完仗,尸体留在战场,无人清理,时间一久,会引发很严重的瘟疫。 靠老百姓一具一具的清理搬运,不知道要搬到什么时候,所以这种扛竹竿的引路人,就能派上用场。 他们肩膀上那根竹竿上悬挂的灯,就是引路灯,很少有人能够驾驭。一个真正的扛灯引路人,最多可以同时引着几百具尸体行走。死去的尸体能够行走,这是奇谈,也是扛灯引路人的不传之秘。 如今的大河滩上,这样的扛灯引路人难以寻找,但这条船上一下子下来三四个,很出乎我的意料。 黑衣老头儿跟李成他们说了几句,就回到船舱里。李成带着三个扛灯引路人,回到渡口这边,渡口的人立刻分成了两拨,李成带走一拨,剩下的是李二叔带着,在这里支应可能随时赶到的五行堂外堂的人。 毫无疑问,真正办事的是李成,因此,我毫不犹豫的就尾随上了他们。 李成他们朝着西边走去,一直走了很远。跟到这儿的时候,我就看见前面有一片朦胧的鬼火,蓝汪汪的,一点一点,时不时就闪烁一下。 那边肯定有个乱葬岗,要么就是坟地,只有坟地才会出现这种闪烁不定的鬼火。 我小心翼翼的跟随,同时还在侧耳倾听。李成他们估计也没想到,会有人暗中尾随,所以没有什么戒心。 “就在前面了。”李成指了指前方飘荡着鬼火的坟地,说道:“之前叫人来看过,这是个乱葬岗,方圆一二百里之内最大的一个,约莫得有上千个坟头。” “有多少下葬不久的?” “这个倒是没细看。”李成边走边说:“夏天一下雨,到了天冷的时候再上冻,土层有没有翻动过,也不好看出来。” “什么都差不清楚,叫我们来做什么?”一个扛灯人停下脚步,说道:“事情若是办不妥,等会回去,你做交代。” “怎么就办不妥?地方是早就帮你们看好了的。”李成有些心高气傲,一句难听话也听不得,当即反驳道:“事情办不妥,多半是你们的手艺不过关。” 那个扛灯人还要说话,被同伴给拦住了。 一行人继续朝前走,子夜之前,来到了这片乱葬岗的边缘。乱葬岗一般都在平地上,周围没什么可遮挡的东西,我就不敢跟的那么近了,远远的躲在一个土坑里面,露头观望着。 到了乱葬岗的边缘之后,一个扛灯人从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只瓶子。从里面倒了些东西在手心上,接着用力一吹。 轰的一下,一团亮晶晶的光点,就从他的手心扩散开来。光点无穷无尽,数都数不清楚,宛若夏夜时成千上万正在飞舞的萤火虫。 这些光点飘上了半空,盘旋不定。跟着,扛灯人在乱葬岗的附近观察了一遍。一般来说,乱葬岗是无主的,基本死在河滩的人,还有一部分从河里打捞上的浮尸,都要葬到乱葬岗。 尸体运到乱葬岗,必然是就近掩埋,所以越是靠外的坟堆,时间就越近。三个扛灯人看了一会儿之后,把大致的方位确认下来,其中一个人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念叨了些什么,在半空悬浮的一片光点,开始缓缓的飘落。 光点飘落殆尽,三个扛灯人就肩并肩的在坟地边缘坐下了。李成不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就在一旁催促。 “天亮之前,就要去交差,你们别再磨蹭了。” “你懂什么!”一个扛灯人刚才就跟李成拌了嘴,这时候听到李成催促,就显得很不耐烦:“你急,我们比你更急。” “既然急,那还不快点?” “你来。”扛灯人站起身,把肩膀上的竹杠递给李成,说道:“叫你们来,只是防备着有人捣乱,真正办事的是我们,你若是精通这一行,你就来,我们在旁边看着。” 一番话把李成抢白的哑口无言,旁边的人也在小声的劝,李成才不做声了。 等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三个扛灯人才站起身,其中一个取了一面小锣,哐当哐当的敲了起来。 扛灯人已经销声匿迹了那么多年,谁都说不清楚他们要做什么。但是,小锣敲响了片刻,我突然发现,乱葬岗边缘那一片坟地,猛然开始耸动起来。 乱葬岗的尸体都埋的不深,有些只是薄薄的盖了一层土,有时候雨下的大了,都能把尸体给冲出来。扛灯人手里的小锣不断的作响,尽管距离还远,却震的我有些耳聋。 很快,越来越多的坟堆开始耸动,就好像土层下面有什么东西要朝外钻。 噗!!! 就在这个时候,一具尸体晃晃悠悠的从松软的土层下面站了起来。第一具尸体站起来之后,第二具,第三具,依次自坟堆下面钻出。 我看的牙根发痒,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很难相信已经被掩埋在土层中这么久的尸体,还能一个个的立身而起。这些很难寻找的扛灯人,果然有过人之处。 李成在旁边看到这一幕,也觉得惊讶。三个扛灯人心无旁骛,小锣敲了大约有两刻时间,乱坟岗里密密麻麻站立起二三百具尸体。 我总算是明白了,这三个扛灯人就是为了这些尸体而来的。这二三百具尸体,若是靠人去挖,挖出来再运走,耗时耗力不说,拖延的时间久了,很可能还会被人察觉。 “走吧。”一个扛灯人看着差不多了,说道:“只有这些埋葬时间不长的能用,剩下的烂成骨头,没用处了。” “这就完了?”李成带着自己的人凑过来,说道:“我们五行堂,什么时候变成给人押运尸体的了?” “这些话,你找黑大爷去说。”扛灯人估计也很厌恶李成,不怎么搭理他。 三个扛灯人走在前头,竹竿上悬挂着的引路灯一明一灭,一边走,一个扛灯人一边敲打着小锣。 那么多尸体,此刻就好像行尸走肉,慢慢的尾随在后面。我躲在不远处的坑里,自己琢磨了一下,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些尸体,肯定是要运到那条船上,然后带走的。 他们要这么多尸体干什么?要把尸体运到什么地方去? 我想着想着,心里突然就产生了一个很大胆的念头。我想混到这些尸体里,然后跟着他们瞧瞧,瞧瞧究竟搞什么名堂。 这么做确实有危险,可是,我有一种预感,若是真能顺利的到达目的地,那么肯定还有更多的发现。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这样的机会不多见,如果错过了,再想跟着他们混到目的地去,估计就很困难。我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直接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在土里使劲揉了揉,又抓了几把土,顺着自己的头上洒落下去。 如此折腾了一番,我还是有点心慌,这等于孤注一掷,若是出现了意外,就等于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这些尸体加进去,恐怕还欠缺一点,不过也差不多了,等下去问问黑大爷,若是勉强够用,就省的咱们再找了。” “这些死人啊,够可怜的。”一个扛灯人接着同伴的话,说道:“死了之后,魂魄先走一趟黄泉路,如今身躯还要再走一趟黄泉路,啧啧,可怜……” 一听他们说的话,我心里立刻又是一动,听他们的意思,这些尸体,都是要送到什么黄泉路上的。 我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地方,跟黄泉图上的情景一模一样,可这个地方在哪儿,怎么去,都是个谜。然而,眼前就有这么个机会。我原本就犹豫,要不要混进去,等听完扛灯人说的话之后,心头的犹豫一扫而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揭掉脸上的面具,重新换了一张,随手捏了一把烂糟糟的泥土,朝脸上一抹,等到密密麻麻的尸首慢吞吞的过去之后,尾随到了最后。 谁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混到一大堆缓缓移动的尸体里面,一切都很顺利,扛灯人没察觉破绽,李成他们也没有察觉破绽。就这样走了好一会儿,寅时刚过,就又回到了河滩。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到了河滩之后,三个扛灯人就引着这些尸体上了那条船。黑衣老头儿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黑大爷。黑大爷在船边看着,我混在尸体堆里,多少有些心慌。 不过,黑大爷也没看出什么,所有的尸体,最后全都被引到了底仓。 到了底仓之后,我算是把肠子都悔青了,这些尸体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底仓又不通风,而且,船舱狭小,所有尸体得一具一具挨着,才能挤得下。 我直接就被挤在了尸体中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第三百零四章 后悔不已 船舱的舱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整个底仓顿时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尽管我是个捞尸人,而且以前见过不少尸体,可是,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被这么多尸体挤在一处。 我突然就有点后悔,在这个不透风的底仓里,到处弥漫着腐臭的气息,虽然我看不见,可我能想到,身前身后全是死尸。 周围不断的有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这时候,船开动了,行驶在河面上的船,不可能特别平稳,多少都要有些颠簸。船只轻轻一颠簸,底仓就和山摇地动一般,所有死尸直挺挺的站着,东摇西晃。 我不断的被死尸挤来挤去,偶尔,还能感觉到他们的胳膊腿,时不时的碰我一下。我的头皮已经麻木到没有感觉,不仅害怕,而且恶心的想吐。 最后,我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压力了,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火折子,然后点燃一支小火把。这小火把是从阳雷家里带出来的,非常精巧,铁皮小圆筒里存着灯油,火焰虽然不甚明亮,却能燃烧好长时间。 当火光燃起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一张一张乌漆墨黑的脸。有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脸庞斑斑驳驳,有些尸体脸色铁青,好像涂了一层漆。 我的肠子都悔青了,没有光线的时候,自己心里犯嘀咕,可是点起了这支小火把,看着周围一具一具尸体,更是膈应的慌。 我头晕脑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混到尸体堆里来了。可是,已经到了这一步,现在再后悔也没有用,硬着头皮也得撑下去。 船一直在开,根据我的判断,应该是顺流朝南边行驶的。我暗中算着时间,开了大概有两个来时辰,天色应该已经亮了,船像是停了下来,不到两刻钟,又重新开动。 这个时候,我听到舱门外有人在开门,急忙就缩着身子,躲到了尸体之间。 舱门哗啦被打开了,两个扛灯人出现在了门外,其中一个挑着自己的长竹竿,伸到船舱里晃了一下。另外一个则敲了一声锣。 所有的尸体,似乎都跟着这锣声颤动了一下,在船舱里直挺挺的跳动起来。 扛灯人又敲了一声,所有尸体又跳了一下。如此这般,两个扛灯人满意的点点头,用竹竿上那盏小灯在周围晃了一圈。 “没什么事。”一个扛灯人说道:“就是气味太难闻,咱们在门口抽一袋烟,让臭气散一散。” “是啊。”另一个扛灯人坐在门外,拿出了自己的烟袋,装烟点火,一边抽着烟,一边对同伴说道:“云婆那人,脾气很大,要是哪里不合她的意,她又要骂人,我可不愿意看她那张脸。” “她是财神爷,不看也得看,咱们巴巴的跑那么远,到这边来,不就是为了挣钱么?” “云婆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花起来和流水似的。咱们一人收了二十两黄金,加一起就是六十两,听五行堂的人说,他们这一次一共调动了约莫有一百多快两百人,精锐尽出,这得花多少钱才能雇得起他们?” “人间路的人,都是活财神,咱们也不用管那么多。”另一个人抽着烟,说道:“办好自己的事,别让云婆一直挑毛病,少被她骂几句,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两个人坐着闲聊,我不动声色的暗中偷听。听他们的意思,这条船还要开整整一个白天,到了夜里,可能才能到目的地。 我一听就头大了,船开多久,我就要在这里呆多久。 两个扛灯人聊了一会儿,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底仓里的气味散了一点,他们重新关好舱门离开了。 等他们一走,我急忙活动了一下手脚,这个地方真是让我受不了了,我一路挤着朝前走,想看看舱门有没有上锁。如果没上锁的话,我就想办法先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实在不行,哪怕跳到河里,暗中跟着他们我也愿意。这个季节,河水冰凉冰凉的,但是我感觉总比呆在底仓要强的多。 但是,舱门是从外面锁上的,里面根本就打不开。我叹了口气,重新挤到了尸体中间,避免被扛灯人再来查看的时候发现。 就这样熬着,等着,从上午一直等到下午,又来了两个扛灯人,跟先前一样,用竹竿上的小灯晃了一圈,然后敲了几声锣。 他们显然是在检视这些尸体,看看有没有异状,锣声一响,尸体只要跟着蹦,那就说明没有什么麻烦事。 一切都很正常,两个扛灯人又打开舱门散了会气,坐在门外抽烟袋闲聊天。从他们聊天之中,我已经听出来了,这三个扛灯人是人间路专门请出来的,每个人二十两黄金,雇佣两个月的时间。 我暗中咂舌,两个月就给二十两黄金,这简直是想象不到的天价。人间路的确财大气粗,舍得花钱雇人。 等到扛灯人一走,我有些撑不住了,不仅难受,而且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眼睛已经发涩。趁着现在没什么事,我就坐下来,打了个盹。 估计是困极了,在这种地方我也能睡得着。这一觉睡起来,就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时辰,那些扛灯人也再没有来开门散风。 我焦灼着等待着,等了很长时间,船终于挺了下来。不多久,外面又有人打开了舱门,三个扛灯人都在,其中一个敲着锣,另外两个挑着竹竿,把底仓的尸体全都赶了出来。 大船铺了两块很宽的跳板,所有的尸体都被赶到了河岸边。我夹杂在其中,跟着他们一起蹦。等上了河岸之后,我的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这片河滩很荒凉,以前我在河滩南来北往闯荡的时候,应该从这儿路过过,不过没有停留。 这边刚刚站稳,一条小船,就从南边缓缓的行驶过来,我的目光一凛,这条小船我认识,就是当时云婆和青萝乘坐的那条小船。 我听小七彩说过,这条小船里,是云婆和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那个五十来岁的女人,顶替了青萝的位置,现在在掌管黄泉图。这条小船既然来了,云婆和那个掌管黄泉图的女人,肯定就在船上。 果然,小船在不远处靠岸之后,云婆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船头,五行堂的两个头领外加三个扛灯人,一起迎了过去,估计是害怕云婆挑毛病。 几个人点头哈腰的跟云婆问好,云婆板着脸,跟谁都欠她二两黑豆似的,也不怎么搭理人。只是慢慢的从小船上走到了河岸。 云婆显然是想来看看扛灯人赶出来的尸体,缓步走到了这边。我知道她肯定认不出我,可是看见云婆的时候,我心里就七上八下,有点发虚。 此时此刻,如果我暴露了,结果可想而知。我一下子连气都不敢喘了,微微的又缩了缩身子。 “只有这些?”云婆看了一眼河滩上的尸体,大概估计了个数儿,就不满意了,皱着眉头问道:“这够用吗?” “时间太紧,又找不到合适的坟地。”一个扛灯人看了旁边的李成一眼,说道:“寻找坟地的事儿,都是五行堂在做的,我们没有插手,他们找好了坟地,我们才去干活的。” 这个扛灯人估计看着李成不顺眼,轻描淡写的就把大黑锅给李成扣到了头上。李成也不傻,自然听的出来,当时就想发火。只是碍于云婆就在身边,他只能强行忍耐下来。 “算了吧,这次就这样,但是不够数,还是要找。”云婆吩咐道:“就这七八天的日子,还要再找这么多,你们都用点心,不要耽误了正事。” “只要五行堂那边没毛病,我们肯定顺风顺水的。” “你当河滩上的坟地都是临时挖出来,专门等你的?”李成有些忍不住了,反驳道:“不要觉得我们这个差事很轻松。” “轻松不轻松,只有自己知道。” 两人眼看就要呛呛起来了,云婆咳嗽了一声,他们顿时就都闭上了嘴巴。 “大头领还在船上,你们在这斗来斗去的,成何体统?”云婆说道:“我先交代你们一声,大头领那人,你们也知道,很温和的一个人,但是这些日子,大头领心境不好,你们都别触霉头。” “知道,知道。” 几个人忙不迭的答应,云婆转身就朝着小船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时辰差不多了,我去把大头领请出来,你们也都准备准备吧。” 其实这边没什么可准备的,三个扛灯人预备好竹竿和小锣,就等于万事俱备。云婆走了之后,李成和那个扛灯人相互瞪了对方一眼,估计都在心里问候对方的祖宗。 云婆上了小船,不多时,就有一个女人跟着云婆走了出来。 月朗星稀,明亮的月光洒落下来,映照着那个女人的脸。就如小七彩所说,那个女人,大约有五十来岁,衣着装扮都很普通,她跟着云婆出来的时候,双手就握着一卷画儿。 毫无疑问,那幅画,就是黄泉图。 第三百零五章 图中之地 这个五十来岁,捧着黄泉图的女人一出现,其他几个人的态度就更加恭谨,他们都知道,连云婆都得对这女人谦和有礼,更不要说自己了。 我不敢站直身子,就躲在尸体之间,顺着缝隙朝外看,当那个女人朝这边走了几步之后,我一下子呆住了。 她看上去的确有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鬓角都花白了,脸上皱纹密布,然而,她的脸盘是不会变的,我能认出来,而且绝不会认错,她是青萝。 这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竟然会是青萝! 我万万没有想到,因为青萝上次见到我的时候,显然已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可是这才分别了多久?竟然苍老的如此之快。 但是转念一想,这应该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我与青萝初识,她就是四十岁上下的样子,只不过后来辗转反侧,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事儿,莫名其妙的变年轻了。 既然能在短短一段时间里变的年轻,那就完全有可能在短短一段时间里变的衰老。 此时此刻的青萝,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比我跟她刚刚认识的时候岁数还要大。她本身就是个沉默又温和的人,从来没有发过脾气,这时候看过去,她似乎愁容满面,微微的低着头,不跟旁人说话,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着什么心事。 “大头领。”一个五行堂的人在旁边小声说道:“大头领,那边的气味太重了,又难闻,您还是不要亲自过去了吧?” 这人说着话,青萝却依然低头不语,云婆看见了,轻轻拍了拍她,青萝这才回过神。 “大头领,那边难闻,您就不要过去了。” “不行。”青萝摇了摇头:“这幅画,我要自己拿着。” 一说起这幅画,边上的人就都不出声了。几个人走到跟前之后,青萝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胆子一直比较小,看到这么多直挺挺站立在河边的尸首,不由的皱了皱眉头,停住脚步。 青萝一站稳脚,就捧着画儿不动了,依旧低着头,不知道想着什么心事。 “好了,你们几个,到大船那边准备一下吧。”云婆侧着脸,对跟随在身后的几个人说道:“等会时辰到了,要办正事了。” 这几个人都聪明,一听云婆的话,知道她肯定有什么要跟青萝说,所以立刻转身离开,走到了河边的船只附近。 “大头领。”云婆等这些人走了之后,立刻像是换了一张面孔,对青萝说道:“你在外行走,是要统领这些人的,总要拿出一些气势来。” “云婆,我不想统领这些人,更不想……”青萝摇了摇头,说道:“更不想拿着这幅画……” “别这样。”云婆轻轻叹口气,说道:“大头领,这次你受的责罚够重了,切莫再一意孤行,好好的在外呆一段日子,一切就都会过去。” “一切都会过去,能那么容易吗……”青萝转过头,望望不远处流淌的大河,那双显得苍老无神的眼睛,像是流尽了眼泪。 “唉……”云婆又叹了口气,说道:“总之,要把眼前这几天先过去再说,不能耽误了。” “云婆,你莫叹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青萝看着云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 他们说话之间,我连动都不敢动,却听的清清楚楚。尽管俩人说话无头无尾,可我还是能听出来,青萝是受到了惩罚,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受了什么惩罚?受了谁的惩罚? 这些问题,我没有听到,可是,凭自己想象,也能想得出来。上次和青萝分开之前,她就说了,把画儿还回去,一身轻松的到桐川去找我。 但她肯定未能如愿,青萝这个人,脾气很温和,不过有时候做事却有自己的主见,一旦打定主意,就是铁了心了。 我估摸着,就是因为这件事,她才会受惩罚,变成现在这样。 只不过一直到了这时候,青萝其心不改,依然想要放开手中的黄泉图,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我心里一阵激动,又一阵难过,但是此时此刻,我再激动,再难过,也都要忍着。事实已经证明,青萝其实无法完全掌控局面,众人对她恭敬,却不一定什么事都要听她的。 现在的这片河滩,就是虎穴狼窝,我一旦暴露身形,立刻会被捉拿。 我强行把心中的情绪都给忍了下来,依旧躲在尸体堆里。云婆把青萝劝到了靠近浅滩的地方,随后,三个扛灯人就被云婆喊了过来。 “时辰差不多了。”云婆朝着头顶看了看,说道:“动手吧,等这边的事情做完,你们三个,立刻跟五行堂的人离开,再找合适的地方,一定要把需要的尸首找够。” “云婆,放心,只要五行堂不出什么岔子,一定不会有问题。” 扛灯人看不惯李成,动不动就给他小鞋穿。李成心高气傲,总想还嘴,但云婆很严苛,李成也不敢放肆。一赌气,带着自己身边的几个人退到旁边去了。 三个扛灯人相互配合,有的挑着竹竿上的灯笼,还有一个敲着小锣。锣声一响,所有的尸体都开始颤动,我没办法,尽管感觉很别扭,但也得跟着一起抖。 密密麻麻的尸体,开始朝着浅滩走去,扛灯人在前面引着,尸首在后面跟随,一直走到浅水,扛灯人手里的小锣都没有停歇。 我暗暗抽了口凉气,难道这是要把尸首全都给赶到河里去?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混在尸体中间,这些人盯的又紧,没有脱身的机会,如果真到了河里,他们就盯不过来了,我正好趁着混乱悄悄潜水溜走。 只要能溜走,就可以想办法跟上云婆和青萝的船,如果找到机会,说不准还能跟青萝当面问问。 果然,一个扛灯人在岸边不断的敲打小锣,所有的尸体全都朝着水中走去。河边的水不是很深,不过走的远了,水就渐渐淹到了胸口。 现在还不是逃走的机会,等到再朝前走一截,完全脱离了对方的注视,才会更稳妥一些。 然而,就在我等着再朝前混着走一段的时候,身后的小锣却突然停止了响动,锣声一落,所有的尸体都停了下来,只有我直愣愣的继续朝前走,幸亏夹杂在这么多尸体之间,没被察觉。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冒然转头去看,大概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这片浅水,陡然间翻起了一片水浪。 这时候没有风,而且河水流速也很慢,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翻起了这么大一股浪花,水浪一股接着一股,河水被卷上半空,又雨点般落下来,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冻的浑身发抖。 在这样的水浪冲击之下,尸体都站立不稳,东倒西歪,趁着这个机会,我回头张望了一眼,一下就看见青萝拿着那幅黄泉图,站在河边。 黄泉图被打开了,昏黄的画面上,似乎闪动这一片奇异的光。我还没来得及再看,这片浅水陡然之间变成了一片汪洋,又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漩涡,铺天盖地,直接把周围的所有尸体全部卷了进去。 我一下子觉得天旋地转,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昏厥的时间可能很长,等我再苏醒过来的时候,周围的水浪声已经完全消失了,非常安静。 我的眼睛一睁开,看到的就是一片昏黄,如同沉浸在一片被云雾笼罩的残阳之下。但是很快,我就完全恢复了神智,整个人一激灵,感觉头皮麻了。 周围到处都是尸体,全是跟我一起被赶下河的尸体。此时此刻,我随着这些尸体,正漂流在一条河里。 我不会看错,这条河,就是黄泉图里面的那条河。河水是昏黄的,宛若大河的河水。但只要仔细一分辨就能察觉出来,这条河的河水中,没有泥沙,河水本身就是昏黄的。 这是黄泉图中所画的那个地方!绝对是!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被送到这儿来了,起身想要挣扎的时候,又害怕旁边有人。 我仰面朝天的漂在水上,观察了片刻,周围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静静流淌的河水。 我现在也说不清楚,这些尸体究竟要漂到什么地方去,可是我的预感不好。云婆指挥扛灯人和五行堂专门搞来了这些尸体,又送到这个地方,一定是要拿这些尸体做什么事。 若是一直跟着这些尸体漂流下去,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一想到这儿,我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很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混在尸体里,落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不过,再一琢磨,如果不是跟到了这儿,那么有些事情,可能自己凭空去猜测,永远都猜不出来。 我咬了咬牙,既来之则安之,这是自己选的路,无论对错艰险,都得想方设法的把这个地方可能存在的隐秘,都找寻一遍。 我心里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河水还在不断的流淌,所有的尸体,正静静的漂在水面上,朝着河流的下游而去。 第三百零六章 出逃者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心慌意乱。 这是一条安静的河,波澜不兴,河水好像永远都是这样静静流淌而去的。随着这些尸体漂流了很长时间,河依然没有到尽头。 如果说,黄泉图里所刻画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眼下这条路,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黄泉河? 我有些迟疑,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相信世上有什么阴间,有什么黄泉河。可是,我现在所看到的一切,所身处的环境,又该如何去解释? 就这样又漂流了很久,前面的河道好像出现了一点变化,河水的流速陡然加快了。我能感觉出来,整条河道的地势发生了倾斜,越往前,倾斜就越厉害,河水像是倒灌下去似的,水波变的汹涌。 我顿时紧张起来,水流变猛,前面万一有什么意外,这些尸体不害怕什么,都是死人,情况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儿去,可是我不能跟他们比,出现个闪失,我肯定受不了。 我左右看了一眼,这时候的河道两侧,都是一块一块凸起的石头,石头被河水年复一年的冲刷着,变的非常光滑。这是眼下唯一可以借力的地方,我不能错过。 我轻轻动了动身子,开始游动,从层层叠叠的尸体之间硬挤到了河道旁边,石块滑不留手,扒也扒的不结实,不过,每扒住一块石头,总能让身形稳定一些,就这样坚持了一会儿,总算是借着一块石头的支撑,在河中稳住了身躯。 等我稳住身形之后,周围的尸体还是继续随波逐流,我想看看,这些尸体最后都会流到什么地方去。所以,我就一点一点靠着凸起的石头借力,朝前移动。水流虽然快了许多,不过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我还能坚持的住。 我毕竟爬的慢,不多久,尸体全都越过我,漂到了前头。这里的光线一直都很昏黄,奇怪的是,视线却很清晰,能看到很远之外的情景。 渐渐的,我快要爬到这条河的尽头了。这条河的尽头,宛若有一片深渊,河水全部流入了深渊,漂在河面上的那些尸体,也随着水流被冲了下去。我很小心,唯恐一不留神失足落水,就会万劫不复。 我借力朝前又爬了爬,很巧,河道一侧,有一道很宽的裂痕,这道裂痕足够容我蹲在里头,我急忙就钻到裂痕里,从这儿朝下望了望。 这一眼望去,我一下子惊呆了。 在这条河里漂流了这么长时间,除了河水还有尸体,我什么都看不见,除了缓缓的流水声,什么也听不见。好像这样的寂静保持了千百年之久,可是伸头朝着河流尽头的深渊望下去的时候,却看到了很多人。 深渊下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地,那条河化作一道瀑布,水流倾泻下去之后,就顺着平地之间的沟壑继续朝西流走了。平地上有很多人,数都数不清楚,这些人正牵动着很多非常粗的绳索,不断的拉扯着。 顺着绳索望上去,我发现这个地方,其实也就是河道上方那条路的尽头。路的尽头,是一道如同山一般雄浑的大门,大门紧闭着,这些人牵引绳索,似乎就是想把紧闭的大门给拉开。 河道上面的路,容不下那么多人,所以这些人就在这片深渊的下方,不断的拉动一条一条很粗的绳索。除了绳索,还有许多巨大的绞盘。绞盘还有绳索产生的力道,翻天覆地,然而,这么大的力道,依然无法撼动上方那扇厚重的大门。 一眼看过去,我就感觉,这些人在这里试图拉开大门,已经不是三年两年的事了。在平地的一端,丢弃着许多已经腐朽断裂的绳索和零散的绞盘。 如果不来到这个地方,如果不顺着河流漂到尽头,或许永远都无法目睹眼前这令人震撼的一幕。 下面的空间很大,等视线完全散开之后,我又看见,瀑布的正下方,有一张很大的网,那些随着水流落下去的尸体,全都被这张大网给兜住了。 我看到一些人,把尸体从大网里取出来,然后摆在一旁。有人在尸体旁边走动了一圈,但是我看不清楚到底在干什么。 过了片刻,一具尸体晃悠悠的站起身。此时此刻,扛灯人并不在场,但这具尸体宛若突然复活了一般,转眼之间,跟正常人似乎没有什么分别。 一具尸体站起之后,后面的尸体接二连三的立身而起,所有尸体全部矗立在原地的时候,有人引领他们,朝着北边走了走。 这些尸体拖起了一根很粗的绳索,开始像是拉纤一样的朝后面拉。绳索连接着上方那道大门,拖拽绳索,很显然是想要把大门给打开。 我一下子疑惑了,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但又无法完全猜透。这个地方拖拽大门的事情,肯定进行了很长时间,但是外界却没有收到过半点风声。拖拽大门的人,都是些尸体?尸体已经死去那么久了,扛灯人能引着尸体在地面移动,已经是不可想象的奇迹,等尸体到了这个地方,却能像常人一样干活劳作,这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下面的所有人,都在来回的劳作,走动,我一下子也分辨不清楚哪些是活人,哪些是尸体。我大概能猜到,云婆他们在外面收集能用的尸体,就是要补充到这里来的。 我躲在这道石头的缝隙之中,观察了很长时间,但总还是不能完全把事情给想明白。既然想不明白,那就暂时不想了,我打算转移到别的地方,再去查看一番。 然而,等我想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进退无门。这条路到了这里,就等于到了尽头,朝前走,肯定会随着水流落到下方,朝后退,就要逆流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到头儿。 我顿时就有点手足无措,到这个地方一趟不容易,如果什么都搞不清楚,就这样走了,肯定不甘心。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混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探秘。只不过探秘归探秘,现在被卡在这上不上下不下的地方,想离开都很难。 这道石头上的缝隙大概有三四丈长,我想挪动脚步,猫着腰换个位置观察一下,朝旁边悄无声息的挪动了大概有一丈半的距离,还没落稳脚跟,陡然之间,我看见裂痕的边缘,陡然间搭上来一只手。 这肯定是人的手,而且是活人的手。这只手的主人是从下面爬上来的,可能没想到这道缝隙里躲的有人。 我立刻就不敢动弹了,急忙朝后面缩了缩身子。但裂痕的空间只有这么大,后面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等我心急火燎的时候,那只手的主人一用力,脑袋就探了上来。 他一上来,我随即看到了一张黑黢黢的脸庞,而且很瘦,就好像河滩那种长年累月在地里劳作的农夫。 这个人大概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正是一生中体力精神充沛的时候,但是,这男人显得有些萎靡,又有些疲惫,毕竟从下面爬到这里,是很费力气的。 他一探出头,肯定也看到了我,这个男人楞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小声说道:“你是什么时候逃出来的?” “刚刚……”我不知道怎么接对方的话,只能就坡下驴撒了个慌。 “逃出来就好,逃出来就好……”这个男人又用了用劲儿,想要爬上来。我看着他对我没有敌意,而且听着他的语气,是从这个地方逃出来的,最起码不会跟我为难,我就过去抓着他的手,把他给拉了上来。 这男人上来之后,甩了甩头上的水珠,说道:“老弟,谢谢你了。” “客气啥。”我摇了摇头,说道:“老哥,你从下面爬上来,真有股劲儿。” “你不也是从下面爬上来的。”男人苦笑了一声,说道:“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是试一试,在这个地方,真活不下去了,又想家,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我现在就想拼一拼,逃得掉就逃,逃不掉,那就……那就死了算了……” “就和你说的那样,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就不怕没有指望。” “老弟,看样子,你刚到这里不久。”男人又苦笑了一声,满脸的苦涩:“这里的哪一个人,不是像你这样想的,可是又有谁能等到回去的那一天?” “我刚刚来这儿,什么都不知道。”我听着这个人的话,觉得他应该到这里很长时间了,所以,我就想跟他聊一聊,看看具体的情况:“老哥,你是从哪儿来的?” “榆树营,听说过这个地方吗?”男人坐下来,说道:“专门产上供用的香,前几年闹饥荒,老百姓没吃的,扒榆树皮吃,死了好多人,也死了好多榆树,榆树一死,造香的原料就没有了,日子过的很苦。” 这个男人姓刘,家里以前造香,但是榆树都死了之后,日子一下就过不下去了。好在榆树营南边有个渡口,他平时就在渡口那边找活儿干。 大概是好几个月以前,有人到渡口找人干活,给的工钱很优厚,老刘就跟着二三十个苦力,一起跟着那人走了。 第三百零七章 活死人 老刘他们这二十多个人,满心怀喜干活挣一笔钱,拿回家去补贴家用。但是没想到,等待他们的,会是一场噩梦。 “差不多,我是从桐川南边的一个渡口过来的。”我一听老刘的话,立刻就想起自己之前在桐川渡口的遭遇,那一次,就是有人召集了好几十个苦力,说是一天给多少钱,叫人去干活。 但是那一次,我被师爷给单独叫走搬箱子了,所以,那几十个民夫后来怎么样,我一无所知。 不过,听老刘话里的意思,再一推敲就能知道,那些人多半也被弄到了这个地方。 老刘是怎么到这个地方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个找他们干活的人,把他们带到一处河滩,然后说是在河边等船,结果等着等着,临近河边的浅水突然就像是一片惊涛骇浪,直接把人全都卷了进去。 老刘跟着就失去了知觉,等再苏醒,就到了这里。 这个经过,跟我被送到这儿的经过差不多,我觉得老刘没有撒谎。他看起来就是个老实人。 老刘到这里之后,自己的那些同伴都被打散了,分成了若干部分,跟着其他人一起干活。说是干活,其实绝大部分人都是没日没夜的在下面拉绳子,很少很少一部分人,被指派干一些别的活儿。 老刘因为会做饭,所以专门就负责做饭,就因为这样,监管的松一些,他谋划了很久,才找机会逃掉。 “老弟,你刚来这里,很多事你不知道。”老刘唉声叹气的说道:“这个地方,人活不了太久。” 老刘说,当初跟他来这里的那二十多个人,都已经死了,因为自己平时负责做饭,干的活儿轻,而且吃饭也能吃饱,所以才勉强熬到了现在。 这个地方除了事务繁重,条件不好之外,还有很要命的一个原因,就是阴气很重,正常人到了这里之后,身上的阳气就很快会化去了,能活上一年,已经算是运气。 “你看。”老刘撩开自己的上衣,转过身去,说道:“我脊背上这条黑线。” 我看了看,就看见老刘的脊骨旁边,真的有一条若隐若现的黑线,黑线已经到了胸口这里,老刘说,如果黑线到了脖子处,人很快就会死,谁也救不活。 死去的人不会被直接丢弃,而是送到另外一个地方,再过上几天,这些死去的人,又好端端的出现了。但是他们已经不能说话,只会行尸走肉一般的每天拽着绳子,不知道吃喝,也不知道休息。 这样的人坚持不了太久,大概三两个月时间,就会又一次“死掉”,这一次死掉,这个人就算真正没有用处了,会丢到下方的河流里,任由水把他们给冲走。 “我不知道这个地方,是谁在管事。”老刘说道:“经常有人运尸体进来。” 运进来的尸体,也能重新再活一次,可是结果还是一样的。尸体复活之后,完全没有什么意识,三两个月时间,就会开始腐烂。 活人到了这里,不多久就要一命呜呼,就连死人到了这里,也得重新再死一次,种种情景,惨不忍睹。 老刘只是个做饭的,这些隐秘,他知道的不多。不过,借着平时做饭送饭的机会,他跟不少人聊过。 活人到了这里,肯定是想逃走,但是这片深渊,就是这个空间的最尽头。空间可能还在延伸,只不过被那道大门给挡住了,进不去。所以想逃走就只能后退,顺着那条如同黄泉一般的河逃走。 顺着这条黄泉河逆流而上,能不能逃出去,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因为从来没人真正的逃到河流的上游。 “这条河里,有一个捞尸人。”老刘说道:“我听人说的,那个捞尸人神出鬼没,专门在河里巡游。但他不捞尸,只是在捞活人。” 这个捞尸人,只捞活人,也就是从这里逃走的人,捞尸人神出鬼没,前一刻还无影无踪,后一刻或许就突然出现在面前。捞尸人有一张网,从这里逃走的人,被网住之后,根本无法挣脱,会被重新送回来。 黄泉捞尸人的事情,我已经听青萝说过,但是我之前一直都不知道,捞尸人其实是在捞活人。 很多事,老刘可能想不透,但我已经明白了,黄泉捞尸人不停的巡游,其实并不是怕人逃走,这里很多人,死人活人都有,少几个人,算不了什么。他只是害怕活人逃出去之后,会把这里的事情给泄露了。 而且,我很清楚,这个地方和人间路有莫大的关系,外面的活人死人,都是人间路想办法送进来的。 人间路六十年出现一次,每次出现,时间都不会太长,大概就是两年到三年的样子。 也就是说,他们在外面连哄带骗的弄人进来干活,也只有这两三年的时间。 我在仔细的琢磨,毫无疑问,人间路是想把这道大门给打开。但是,想要打开大门,肯定是要抓紧时间,没日没夜的苦干。但每次只干那么两三年就偃旗息鼓了,是因为什么? 我隐约猜出来,或许,只有这两三年时间里,大门才可以用外力打开,否则的话,叫再多人过来拉,也是白费。 “被抓回来的人,很惨……”老刘不知道我心里正在冥思苦想,朝下面看了一眼,说道:“被抓回来之后,会丢进万尸洞。” 所谓的万尸洞,其实只是在这里干活的人私下里起的名字,谁都不知道那个洞是什么来历,不过,这条黄泉河,最终是流进了万尸洞中。平时,那些腐烂的尸体,都是丢进了万尸洞,如果有活人要逃走,被抓回来之后,也丢进万尸洞。 在那种地方,除了腐烂的尸体,就再没有别的东西,活生生的人,在那样的环境里孤独的等死,比被一刀杀掉还痛苦的多。 然而,就是如此凄惨的下场,也挡不住人想逃走的念头。这里干活的活人很多,人间路的人隔三差五的就会送一批人进来,少则几十个,有时候会有几百个。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人想各种各样的办法逃走。 老刘很想家,在这样的地方活着,生不如死,更重要的是,再不逃出去,这里浓重的阴气就会把他的阳气消耗殆尽,到那个时候,就算想逃走也没力气了。 所以,老刘豁出去了,就算死,也要试试能不能逃掉。 “自己的命不好,也怪当时太贪财,听说有工钱,傻愣愣的就跟着来了。”老刘后悔不已,叹了口气,说道:“我想好了,能逃掉最好,真的逃不掉,被黄泉捞尸人给抓住的话,我直接就咬舌头自尽,免得被丢到万尸洞里面去受罪。但是老弟,你刚到这儿不久,阴气受的还不重,这样就拼着逃走,太冒险了。” “总之是只能活那么长时间,早死晚死,不过几个月的事儿,我也不想活受罪。”我嘴上说的轻松,可是心里比老刘还要后悔,自己为什么就这么沉不住气,看见点事儿就想跟过来一探究竟,这一次可好,直接把自己逼到了死路里。 “人啊,都说一死万事空,可在这里,死了也不能安生。”老刘说道:“死了,还是要被驱使着再去干三四个月的活儿。” “他们是怎么弄的,死人怎么干活?” “有些事,你恐怕不知道。”老刘在这里呆的时间不算特别长,但人间路这次重出江湖之后,老刘是第一批被抓到这儿的,算是元老,知道的事情比别的人多一些。 老刘说,外面有一些人,正在收命,那些被收来的命,全都送到了这儿。把这些命,渡给尸体,尸体就能和行尸走肉一般,再煎熬三两个月。 我想了想,人间路可能不敢大肆张扬的在外面抓活人,毕竟靠哄骗,也哄骗不了太多人。比如桐川渡口那边,三四十个民夫被带走以后,再没有任何消息,等附近的人们知道这些情况,再遇到类似的事儿,人家就会怀疑,肯定不会被工钱吸引,跟着陌生人到别的地方干活。 所以,人间路的目标,只能放在死人身上。尤其是乱葬岗那种无主的坟地里,哪怕尸体全都消失了,也无关紧要。 我想着想着,牙根子就开始发痒,人间路干的究竟算是什么?根据现有的情况去推测,人间路想要打开这道大门,已经很长时间了,他们前后出现了三次,一百多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这道大门仍旧没有被打开。 可是,一想到这儿的时候,我突然有些心神不宁,人间路上一次消失之前,曾经说过,等他们再次出现,就会把一切都做个了断。 这些话如果之前听到,还不觉得会怎么样,可是现在我知道了这些情况,一下子就有一种预感。 人间路这一次重出江湖,难道是有把握打开这道大门了? 这道大门是谁修建的,有什么用处,现在不得而知,但是很多事情都是明摆着的,大门一旦被打开,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第三百零八章 网下难逃 我和老刘在这里聊了很长时间,他渐渐的也恢复了体力,老刘随身带着一个包袱,包袱里是一些吃的东西。 在这个地方,伙食很差劲,老刘在厨房做饭,算是条件比较好了,但他带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些掺和着杂粮的窝窝头,窝窝头里放了盐,这样做,是为了省菜。 “这帮人也太缺德了。”我看了一眼老刘带来的干粮,就觉得人间路有点抠门,他们在外面那么大方,可是对这些干活的人,如此苛刻。 “他们是故意的。”老刘叹了口气,其实,这个地方有两个很大的洞,洞里很阴凉,平时用来储存食物。洞里的食物很多,肉也很多。 但平时不会把这些东西拿给苦力吃,只是偶尔改善一顿。苦力吃不饱,遇到改善伙食的时候,干活就很卖力气。 若是天天吃得饱喝的足,那改善伙食也不会让苦力心甘情愿的多出力。 老刘给我拿了一个窝窝头,我吃了一口,觉得又咸又涩,难以下咽。 一个窝头还没有吃完,突然间,从下面很远的地方好像传来了一阵吟诵声。那声音猛然听起来,如同庙宇中传出的诵经声,但是再仔细听一听,就会觉得不是。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这样的吟诵,总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们又在给尸体渡命了。”老刘在这里呆的时间长,对这样的声音似乎比较熟悉。 老刘说,这里的人给尸体渡命的时候,专门有一章渡命经,尸体渡命之后,才能跟活人一样,去干活劳作。 “老哥,你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没有听说过,他们要打开这道大门做什么吗?” “没有。”老刘摇摇头,说道:“在这里干活的,都是乡下的苦命人,谁也不知道内情的。” 我和老刘说着话,把手里的窝窝头吃完,老刘就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逃出去。 我有一点点犹豫,我肯定想从这儿逃走,但是,现在一走,别的情况就搞不清楚了。 不过,我心里还是有打算的,老刘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对于那些关键性的线索,仍然一无所知,我即便浪费时间,在这儿混下去,最后又能打听出什么? 想来想去,我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能逃走的话,还是先走了再说,只要活下去,以后一切都还有希望。 “咱们一起走吧。”我打定主意,就对老刘说道:“在这样的地方,反正迟早活不下去,还不如拼一拼。” “我其实不想带着你冒险,你还年轻,可是你呆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老弟,豁出去了,试试吧。” 我和老刘商量好了之后,就从这道巨大的缝隙里慢慢的移动了回去,一直移动到了河道旁边。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水,我让老刘学我的样子,双手扒着河道一侧凸起的石头借力,然后慢慢的朝上游挪动。 这样挪动非常缓慢,不过,这儿的水流比之前急,所以,我们得先忍耐一下,等到水流比较平缓的地方,才能放开手朝上游游动。 在大门附近干活的人太多了,而且分工比较复杂,老刘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逃跑了也没人察觉,因此,一切都还比较平静顺利,没有人嚷嚷着追赶。 只不过,到了河里之后,老刘就非常谨慎,也显得有点害怕。他以前见过那些被黄泉捞尸人抓回来的逃跑者,结局都很惨。 关键的是,那个黄泉捞尸人,来去无踪,神出鬼没,他要出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征兆。我们现在要防备的,就是这个黄泉捞尸人。 可是想着想着,我又一阵苦笑,老刘说,黄泉捞尸人神出鬼没,那还有什么可防备的。现在只不过是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我们俩就这样在河道一侧,靠着石头借力,慢慢的朝上游移动了有三四里的距离。三四里之后,河道的整体地势变的平坦,水流也缓了下来,我松开手试了试,觉得已经可以朝上游游动,就对老刘挥了挥手。 老刘以前不是下河的人,不过河边长大的,都会游水,他的水性不太好,下水之后有点慌,我就在旁边帮衬着,过了一会儿,老刘适应了过来,渐渐就游的快了。 就这样,我们俩人往上游的方向游动了大概有二里地,周围还是很平静,我心里就多了一分逃出去的希望。老刘也精神了很多,毕竟逃出去一段,就离自己的家又近了一段。 “快一年没有回家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样……”老刘的语气感慨万千,又带着几分凄凉,他临走的时候,自己的儿子已经跟人订了亲,可是自己消失了差不多一年,家里是啥情况,他也不清楚,心里很是牵挂。 “肯定没事,走吧,等咱们逃出去之后,一切就都好了……” 唰!!! 就在这个时候,一张网好像从天而降,直接笼罩下来,我的反应比老刘快了那么一点,就这么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我在水里翻转了一下身躯,那张网,贴着我的身子落下来,直接把老刘给网住了。 我猛然回过头,一眼就看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条船。 这条船不大,船上站着一个看着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我看到这条船的时候,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这明显是一条捞尸的船,跟外面河滩上捞尸人用的船一样,只不过,那个中年人只用一张网来捕捉想从这里逃走的人。 “救我!救救我……” 老刘被网住了之后,立刻惊慌失措,大声呼救。我试探着冲了过去,但是网已经收紧了。我抽出身上的刀子,想要把网给割破一个口子,可这张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织出来的,柔韧异常,锋利的刀子割了几下,都没能割破。 船上的那个中年人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的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他的两条胳膊非常有力,三下五除二,就把网拖到了船上。我跟到船边,想要把老刘给救出来,然而,等我在水中抬头仰视那个中年人的时候,一种莫名的恐慌,就在心中蔓延开来。 我不知道自己的恐慌,究竟从何而来,只是觉得看见中年人,心就开始慌乱。我脸上依然带着面具,然而,这个中年人似乎能把我的一切都给看穿。 老刘直接被拖到了船上,中年人随手丢下自己的网,老刘在网里面来回的折腾挣扎,想要挣脱出来。可是,刀子都割不断的网,他怎么可能挣脱的出来。我看着老刘现在的样子,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救他。 但我心里的感觉很不好,老刘被抓了,我是侥幸躲过了这张大网的抓捕,可是,这个黄泉捞尸人就在面前,我现在想要逃走,还能逃得掉吗? 一时间,我就在这条捞尸船的旁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老刘折腾了几下,渐渐没有力气了,他很惊慌,也很害怕,被黄泉捞尸人抓到的逃亡者会有什么下场,他比谁都清楚。 “你,上来吧。”黄泉捞尸人又看了我一眼,眼神似乎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 我一咬牙,既然逃不掉,那就干脆不逃了。横竖要是个死的话,倒不如大方一点,免得唯唯诺诺,最后还难逃一死。 “好,上来就上来。” 我双手扒着船帮,翻身就爬了上去。等在船上站稳了之后,我甩了甩身上的水,也不管黄泉捞尸人,自己走到老刘身边,找到大网收口的地方,把口子解开。 黄泉捞尸人一直没有阻拦,静静的站在一旁,默默无声。我把老刘放出来之后,老刘惊魂未定,整个人几乎都傻了。 我让老刘在旁边坐下,然后转过身,对黄泉捞尸人说道:“这里的人,都是被骗过来的,替你们白干几个月的活,这还不行?人家要走,还不让走,抓回来就处死,这是啥道理?” “这世上,本就没有道理的。” “没有道理?天大地大,道理最大,难道这句话你没有听过?”我完全豁出去了,因为我知道,哀求是没有用的。如果哀求有用,以前逃走的那些人,肯定个个都哀求了。 可他们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你和我讲一下,什么是道理。” “我……”我听到黄泉捞尸人的话,好像随时都能跟他讲明白,到底什么是道理,可是话到嘴边,又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什么是道理? “你讲不出来。”黄泉捞尸人看着五官很端正,略略还带着几分儒雅的气息,可是,他却是一个黑白无常一般的人物,在这条黄泉河里,来回的巡游,收割人命。 “我讲不出来,难道就没有道理了?” “羊这一辈子,都在躲着狼,防着狼,害怕被狼杀死,被狼吃掉。每每有了事,它先想到的,就是养羊人,它觉得,只有养羊人最可靠,对自己最好,因为养羊人给它草吃,给它盖羊圈栖身。可这世上的羊,有几只是被狼杀死吃掉的?杀它们的人,恰恰就是养羊人。”黄泉捞尸人依然淡淡的望着我,问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第三百零九章 尽情浏览 我听到黄泉捞尸人的话,竟然一下子无法作答。心里想来想去,想不出对答的话,只能认为,他说的都是歪理。 “你不服气,是么?”黄泉捞尸人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依然淡淡的,波澜不惊。 “我服气不服气,是我的事。”我指了指一旁瑟瑟发抖的老刘,对黄泉捞尸人说道:“最起码,这个人的事,我就不服气。” “你有什么不服气的?” “凭什么就把人抓起来,还不放,他欠你的?” “天无道,我则为天道,你要说道理,这世上没有道理。”黄泉捞尸人说道;“既然没有道理,那我就来创造道理,我说的,我做的,都是道理。” 这简直就是在强词夺理,我实在不想跟他纠缠,说道:“你把人给放了。” 黄泉捞尸人看看我,又看看后面浑身发抖的老刘。 “放了他,这里的事情若是泄露出去,谁来担当?” “不放他,这里的事情就泄露不出去了?” “事情完成之时,随便泄露也无妨。”黄泉捞尸人调转了船头,朝着黄泉河的下游开去,一边掌船,一边说道:“你想救他?” “他有家有口,他若出了事,一家老小指望谁?害一个人,等于害了一家人。” “既然这样,留他一条命。”黄泉捞尸人冲着我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但你记住,留他一条命,并非你说服了我。” 黄泉捞尸人那语气,好像这件事完全是给我留了个面子一样。 我和老刘刚才并没有逃出来太远,这条捞尸船顺流而下,很快就到了河流的尽头。 “前面就是深渊了!”我大吃一惊,黄泉捞尸人好像看不到前方的深渊,捞尸船依然快速的前行,眼瞅着就要冲到深渊下面去了。 我紧张,老刘更紧张,整个人好像平趴在了船上。黄泉捞尸人静若泰山,当小船距离深渊的边缘最多还有三四丈远的时候,船只猛然一晃,闪到了河道的右侧。 紧跟着,我就看见黄泉捞尸人抬手丢出一条绳索,绳索全面是个绳套,绳套飞出去之后,不偏不倚,恰好套在河道一侧一块钩子状的石头上。 绳索收紧之后,黄泉捞尸人一手拽着绳子,整条小船便如在河里生根了似的,任凭水波再急,也难以撼动小船半分。 我的额头不知不觉间冒出了一片冷汗,又有些震惊。黄泉捞尸人看着并不是五大三粗的人,而且相貌略为文雅,可是没想到,他一条手臂上就有千斤的力道,单手控着小船,平稳异常。 黄泉捞尸人拽着绳子,让小船靠岸,一条绳索,将小船禁锢在了岸边。 我和老刘刚才逃走,是顺着河道左侧逃走的,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黄泉捞尸人把船停靠在了右侧,看得出来,他停船时轻车熟路,不知道已经往来多少次了。 河道右侧,有一条栈道一般的小路,虽然很狭窄,但比较平稳,明显就是靠人力一点点开凿出来的。黄泉捞尸人跳下船,让我也跟着下船。 “你千方百计的混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一探虚实吗?”黄泉捞尸人看着我,说道:“不用你费尽心机,你想要看什么,我就让你看看。” “你这么大方?”我已经察觉出来了,黄泉捞尸人虽然衣着普通,而且只负责在河道上捉拿想要逃走的人,不过,他肯定在这个地方有相当的地位。 而且,我隐隐察觉,黄泉捞尸人似乎已经看穿了我戴着面具,他却不把话说破,自顾自的在前头带路。 老刘已经走不成路了,我扶着他走了一会儿,心里不断的思索着。现在该怎么办?黄泉捞尸人走在前头,似乎对我和老刘没有一点防备。 可是,即便对方没有防备,又能如何?我们肯定逃不掉,而且,黄泉捞尸人刚才也说了,不管怎么样,不会要老刘的命。 我想了一下,黄泉捞尸人那模样,好像真的是要带我在这里到处看一看。我的心一横,反正已经这样了,只能随机应变。 这条栈道很短,顺栈道走到深渊边缘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架很长的绳梯。绳梯从这儿一直垂落到深渊的底部。黄泉捞尸人依旧不说话,顺着绳梯朝下爬。 “现在咋办……”老刘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他千方百计才从深渊下面逃上来,可现在又要被送回去,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又非常害怕。 “没事,先保着命再说。”我安慰道:“只要能活着,就还有出去的希望。” 我们俩说着话,就到了绳梯这边,我先爬了下去,老刘犹豫了片刻,只能跟着一起下来。 有一道绳梯,上下就方便了许多,等我们爬到深渊的底部时,我只觉得更加震撼。 之前在深渊的上方俯视,有的东西看不清楚,也无法真正感受这片深渊的广袤。等真正站在深渊下方的时候,我觉得这里如同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地,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下面忙碌。 很多人都拖拽着绳子,有活人,有尸体,老刘说过,这些尸体被渡命之后,就没人管他们了,反正他们也不会逃走,不需要吃喝。而那些活人,也总归要吃喝拉撒,所以,除了拖拽绳子的人之外,还有很多,都跟老刘一样,平时做一些杂活。 黄泉捞尸人慢慢的走着,所到之处,那些看守虽然不说话,却纷纷低头退避,神情恭谨。 我听老刘说过,这些看守,大多也是从外面找来的,人间路的人很少,很多事情都要雇别人来做。 然而,这些看守的下场并不比苦力好多少,他们平时只是吃喝条件好一些,但等到最后,他们一定和苦力一样,都要被灭口,以免这里的消息泄露出去。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一幕情景,就觉得这好像是千百年前给皇帝修建皇陵的工匠,皇陵修好之后,所有的人都要被关在里面活活困死。 黄泉捞尸人一句话不说,只在前面带路,我跟着他走了一段,有点忍不住了,加快了脚步,上前问道:“你先把我身边这个人放了,别的事慢慢再说。” “你只会做一些看似良善,却无用的事。”黄泉捞尸人指了指这片广袤的空间,说道:“这里这么多人,你救了一个,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还能把人全都救下来?” “我救不了那么多,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能救一个算一个,这是你答应的事情,你总不会食言吧。” 黄泉捞尸人转过头,冲着两个看守说道:“你们把这个人带下去,不要为难他。” 两个看守立刻上前,把老刘给带了下去。老刘满面愁容,可是又别无选择。 等老刘被带走之后,黄泉捞尸人背着手,站在原地,抬头望着上方那道巨大的大门。 从大门那边垂下来的绳索,至少有好几十条,每一条绳索都很结实,由一两百人拖拽着。那么多人,都拼命的拽着绳子,在我看来,这种活儿完全是白费力气,大门如果能打开,早就打开了,如果打不开,再多的人拖拽,也是无用。 “很多年了,这道大门,一直都没有打开过。”黄泉捞尸人不知道是和我说话,还是自言自语,望着大门说道:“但是,它快要到打开的时候了。” “你说打开就能打开?如果能打开,早就打开了。” “水滴石穿,并非一朝一夕之力。”黄泉捞尸人头也不回的说道:“如果你恰好看到石头被水滴滴穿,你会不会觉得,是最后那一滴水滴的力量?水滴只所以能滴穿石头,是因为在它之前,已经有数以千万计的水滴,走在了它前头。” 黄泉捞尸人竟然真的没有食言,在这儿站了片刻,然后起身开始行走,我跟在他身后,这一次不用再躲躲闪闪,深渊下的情景,全都呈现在面前。 其实,这些情景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我已经看到了,而且老刘也讲述了不少。只是最关键的问题,我还没有查清。 这道大门的后面,到底有什么?值得浪费这么多的人力物力去打开。 “你不是想看看吗,看吧,尽管看。”黄泉捞尸人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挪揄,他的意思好像是在告诉我,即便这一切都近在眼前,但我只能看,却改变不了什么。 深渊一侧的石壁脚下,有不少小洞,这些小洞是看守平时容身的地方。看守可以在这里休息,喝水。每个小洞里,都有一些正在燃烧的烟气。这些烟气,是一种焦黑的骨头燃烧后发出的。 骨头乱七八糟,什么骨头都有,我辨认的出来,这些骨头应该都是被天雷劈死的牲畜野物的骨头。天雷是纯阳的东西,被天雷劈过的骨头,就带着一丝天雷的纯阳气息,燃烧产生的烟气,能够适当的抵御深渊下方浓重的阴气。 黄泉捞尸人走了很久,这片深渊依然没有到尽头,他顿了顿脚步,带着我来到了一个比较大的石洞里,石洞里很空荡,除了一块用来充当桌子的大石头,和几块小石头之外,别无他物。 第三百一十章 独自西行 黄泉捞尸人带我进了这个比较大的石洞,反正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落在人家手里,死活只是一句话的事,所以我也没犹豫,直接跟了进去。 黄泉捞尸人在那个石台面前坐下来,石台上有茶杯茶壶,旁边还有一个用来烧水的红泥小炉。看起来,这是他平时用来喝茶休息的地方。 我暗自叹了口气,人比人气死人,这里干活的苦力,平时一顿饱饭都吃不上,黄泉捞尸人倒还有心在这里品茗。 他从一个看起来如同玉雕一般的小罐子里倒出一些水,在红泥小炉上烧着,说道:“这是雪水,雪水烹茶,可去心火,你的心火太旺了,可以喝一点。” 我实在不知道这个黄泉捞尸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把我给抓回来,不放我走,却又没有虐待我,反而像是喝茶聊天似的,在这里闲坐。 “这里,都是你的人?”我问道:“还有那道门,那道门后面,是什么东西?” “一道门没有打开的时候,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你是人间路的头领?” “我是什么头领?”黄泉捞尸人终于淡淡笑了笑,说道:“我也只是替别人做事的。” 我不知道黄泉捞尸人说的是不是实话,不过,我知道,有身份的人,可能有的时候是不屑于说谎的,这个黄泉捞尸人在这个地方的地位很高,从那些看守的举动就看得出来。 但他既然说了,他也只是替别人做事的,那他多半不会撒谎,若他真是人间路的最高头领,他没必要说这些谎话来敷衍我。 我想了想,如果这样说的话,那黄泉捞尸人替别人做事,在他上面,想必还有地位更高的人。 我琢磨着的时候,小炉里的水开了,黄泉捞尸人开始泡茶。等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来时,我观察的更清楚了。黄泉捞尸人做什么事情都不紧不慢,不骄不躁,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而且,他的神情淡定坦然,就好像那种一生经历过无数次大风大浪的人,对什么都看得淡了,对什么都无所畏惧。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总能保持一颗镇定之心。 说实话,我是很佩服这种人的,这种人只是芸芸众生之中的极少数,即便是我师傅和假师傅那样的高手,真正到了生死关头时,一样会惊恐,失措。 可是,我对黄泉捞尸人的印象不大好,总是莫名其妙的对他有一种敌意。 “喝一些吧。”黄泉捞尸人给我倒了一杯茶,说道:“这个地方苦寒,没有别的什么消遣,闲暇时,只能喝茶静心。” “你还能喝茶静心,别的人却考虑明天还能不能活下去。” “人,总要死的,不是吗?” 黄泉捞尸人喝了两口茶,站起身,说道:“我还有一些事,你想在这里一探究竟,就随意去看吧。” 说着话,他丢给我了一块牌子。这块牌子看着金灿灿的,宛若黄金铸造,上面镶嵌着美玉珍珠,牌子的一端还吊着一缕血红的红穗。 “把这块牌子带上,便无人阻拦你。” “我可不想在这里久留。”我拿着牌子楞了楞,没想到黄泉捞尸人这么干脆痛快,给了我这样一块可以畅行无阻的牌子。 “你既然想看看这里的虚实,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 黄泉捞尸人直接走了,我跟了上去,到了洞口这边,就有人挡住了我。 我手里捏着这块牌子,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他似乎很大度,压根就不怕我看到这里的虚实。 但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黄泉捞尸人可能真的不怕我看到这里的秘密,因为我能不能出去,还在他的掌控中,他若是不放我走,我看到的一切,也只能烂到心里。 黄泉捞尸人走的很快,不多久已经无影无踪,门外两个看守还挡在我的身前。我有些恼怒,顺手把那块金牌戴到脖子上,瞪了他们一眼。 “他都走远了,你们挡着我干什么!没看见这块牌子!?” 这两个看守大概都是从河滩上的江湖人里面挑选出来的,听得懂我说的话。俩人对视了一眼,又看看我脖子上挂着的金牌,果然就让开了一条路。 我也不去想那么多,就在附近开始走动,一边走一边看。其实,就和老刘所说的一样,这里没什么可看的,到处都是干活的人,那道大门如果打不开的话,就始终不能洞悉此处的真正秘密。 不过,已经到了这里,该走动一下,还是要走动。我朝着西边开始走,那条流淌进深渊的黄泉河,仍旧在朝着西方流淌。 我跟着河流流淌的方向走着,走了很远之后,周围的人渐渐就少了。黄泉捞尸人给的那块金牌果然很有用,这一路上的看守有不少,不过只要看到我脖子上挂的那块金牌,就没有人上来阻拦。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有多远,周围的阴气似乎越来越重,已经看不到人迹了。 这个时候,前面出现了一片连绵的房屋。在这种地方修建房屋,是件很费力气的事儿,我能猜得出来,住在这片房屋里的人,一定是有相应身份的人。 深渊下的空间很广阔,所以房屋也修建的很宽敞,我走到房屋跟前的时候,透过两扇洞开的大门,就看见了一间最大的屋子里,有几尊塑像。 塑像跟真人大小一模一样,猛然看上去,那好像是几个老和尚的塑像,一个挨着一个的盘坐在前方。 可是,这明显不是什么庙宇,我也不知道,这些和尚的塑像到底从何而来。 我看不到里面有人,也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什么所在,慢慢的跨过门槛,朝里面走了走。 等我走到这间大房的中间时,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花了,我看到一尊塑像似乎动了动。 我猛然一惊,这尊塑像一动,紧跟着,周围的塑像似乎都动了起来。我急忙朝后退了退,不过这几尊塑像动起来的时候,我陡然惊觉,这根本不是几尊塑像,而是几个在这里盘坐着的人。 而且,这几个人,也不是什么老和尚,只不过是他们的岁数太大了,连头发都掉的一根不剩。 几个已经看不出有多大岁数的老头儿,一个一个,如同盘根老树,就盘坐在那边,无声的注视着我。 说不清楚为什么,走到这儿的时候,我好像觉得自己走到了鬼门关的跟前,那种难言的惶恐,在心中不断的漂浮着。 “你走吧。”一个老头儿看看我,说道:“你带着黄泉金牌,我们不渡你的命。” 我听老刘说过,被运到这儿的尸体,经过简单的处理之后,最后都要用什么渡命经给渡命,让尸体重新“复活”,在这儿在出三两个月的力气,干三两个月的活儿。 我虽然不知道这间大屋子是做什么用的,但听到那个老头儿说的话,我隐约能感觉到,这里,就是渡命的地方。这几个老头儿,应该是吟诵渡命经的人。 这大屋子,连同这几个老头儿,都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反正在这儿逗留一会儿,都让人觉得难受。我急忙退了出来,站在门外,又眯着眼睛看了看。 几个老头儿又安静了下来,就那样盘坐着,一动不动。 我朝着西边看了看,河流依然在流淌,前方不知道还有多远的路。不过,可以看得出来,从这里再到西边,已经没有任何人迹,也没有任何房屋之类的东西。 我想了想,走到大房子西头儿,想绕到后面的院子,翻墙看一看,看看有什么东西。这边刚刚闪到墙头,我看见从我走过来的那条路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个人应该是个看守,这里的看守有个很扎眼的标记,就是每个人的腰里都绑着一条土黄色的腰带。 这个看守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罐子,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从那边不紧不慢的走来。估计,对方是在这个地方呆的久了,已经习惯了环境,走在这样阴森的境地里,不仅没有害怕,反而一路哼着小曲儿。 我动了动心眼,这个看守一个人提着个罐子,跑到这边来,是要做什么?我仔细看了看,的确只有这一个人,没有别的同伴。 这个看守显然没有发现我,从大房子前头那条路经过的时候,他估计也有点瘆的慌,加快了脚步,等走过大房子,对方又恢复了原来不紧不慢的脚步。 我悄悄的跟了上去,尾随了一段路,从这个人举手投足之间来看,功夫不是特别的好,我应该能对付得了。 我悄无声息的不断靠近,这个人多半没想到,会有人在这里伏击他,所以毫无防备,一直等我潜伏到很近的地方时,他才像是听到了声响,停下脚步转过头。 我不等他再有任何反应,一步冲上前去,到了跟前时,手中的刀已经架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别出声!”我压着嗓子说道:“敢出声,就要你的命!” 第三百一十一章 龙嘴 这个看守原本还想还手,但是锋利的刀子架在脖子上,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他立刻停止了挣扎。 “别!”看守连头都不敢回,急忙说道:“我绝对不动,绝对不动……” 我把刀子朝下挪了挪,顶到他的后心,这个看守轻松了一点,慢慢回头看了看我。我对他来说,绝对是个陌生面孔。 紧跟着,看守看到了我脖子上挂着的那块什么黄泉金牌,立刻楞了一下,又看了看我。 “怎么,不认得这块金牌?” “认得……”看守咕咚咽了口唾沫,说道:“金牌我肯定认得,但是……” “但是,这块金牌怎么挂在我脖子上,是么?”我冷笑了一声:“金牌怎么挂到我脖子上的,你不用管,我问你几句话,你老实一点。” “一定老实,老实……” 我先问了问这个看守的来历,他说,他是枣树林焦家的人。焦家很早以前是做镖局,替人押镖的,从晚清时期开始,就改了门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做。 这个看守叫做焦仁,他说,他们焦家受了雇佣,一共出了二十个人,全都在这里做事。 反正这二十个人,基本都在充当看守,只有焦仁,据说他天生阳气比较旺盛,所以找了个比较清闲的差事,每过两天,到深渊西边的龙嘴去一趟。 我不知道龙嘴是什么意思,焦仁就急忙跟我说,龙嘴,其实就是这里的人说的万尸洞。 曲折蜿蜒的河,到龙嘴的时候,就算到了尽头,河水全部流到一个大洞里去了。老刘曾经告诉过我,那些逃走的人,还有在这里死去的人,全都丢到了万尸洞那边去。 “你每过两天跑到万尸洞那边,是去干什么?”我想着,这个焦仁不可能来这里吃闲饭,既然两天就要跑一趟,一定有目的。 “送饭。”焦仁略略一抬手,指着手里的罐子,说道:“另外,老哥,能不能把刀子拿的离我远一点,刀子顶在我身上太难受了,你带着黄泉金牌的,我就算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跟你动手啊……” 我把刀子稍稍挪开了一些,但是还没有对焦仁放松警惕。为了表示自己没说谎,焦仁专门把罐子打开。我看见里面有一些饭菜,竟然还有肉。 “这是给谁送的饭?” “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我就每过两天去送饭,把饭放下去,再把上次的空罐子拿回来,到底给谁送饭,我实在不知情。” 我自己暗中考虑了一下,现在不能完全相信焦仁的话,不过,我带着黄泉金牌,他应该也不会撒谎撒的太离谱。 “走,带我去龙嘴看一看。” “好好好。”焦仁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他提着罐子走在前面,我随后跟上,刀子始终没有离手。焦仁也在江湖上走动过,知道这些规矩,反正只要刀子不顶他的后腰,他也不会多说什么。一边走,我一边又问了一些别的事情。 不过,焦仁在这里只是一个做杂活的,比那些苦力的地位稍高一些,却也高的有限,平时不可能接触到什么要紧的事务,他说的情况,跟老刘说的大同小异。 他说,人间路在这里雇佣的看守,基本上都说是至多半年时间,每个人每个月二两黄金,半年就是十二两。这些钱,焦家留一半,剩下的都给了看守的家属,所以这些看守留在这里,全是看着钱的面子。 看守外加干杂活的人,一共有两百多,最要紧的,是这里的地势非常险要,只要守住那唯一一道可以上下的绳梯,深渊下面的苦力就很难逃出去,毕竟不可能人人都和老刘一样,硬从峭壁爬上去。 就这样边走边说,过了好一会儿,这里大致的情况,我又了解了一番。 但是,那个黄泉捞尸人的身份,焦仁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是个大人物。 龙嘴这个地方着实不近,我们俩又走了一个时辰左右,焦仁才指着前方,说道:“快到了。” 我看了看,果然,那条黄泉河的确是变了方向,站在这里,就能隐约听到一阵轰隆的水声。继续朝前走,一股冰凉冰凉的阴气,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袭来,让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老哥,你这身子骨不行啊。”焦仁跟我聊了这么久,可能心里也放松了些,说道:“你身上带着黄泉金牌,还害怕这股阴冷?” 这里的很多看守都知道,黄泉金牌不仅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其实还有实际性的用处,这块金牌可以抵御深渊下方无孔不入的阴寒之气。别的看守只能用雷击骨燃烧之后驱散阴气,但是带着这块金牌,什么都不用,就足够避免阴气的侵蚀。 “头一次到这儿来,多半是不适应,时间久了就好了。”焦仁看见我不说话,急忙补充道:“人嘛,其实都那样,刚来这儿,都说受不了,时间一长,哪儿还有受不了这一说……” “你闭嘴吧,我可不想在这儿久留。” “是是是。”焦仁不言语了,紧跟着,我们就到了龙嘴的旁边。 龙嘴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洞,所有的河水全都灌到了龙嘴里。龙嘴这边的阴气的确特别重,伸头朝下面望一望,巨大的地洞里,除了水花,还能看到一片昏黄的光。 焦仁来到龙嘴靠着北边的边缘,那里有几根直接打在石头里的铁杠。每根铁杠都有小臂那么粗,他从一根铁杠上解下绳子,然后用力朝上拉,拉了一会儿,我就看到了绳子的另一端,也绑着一只用来装饭的罐子。 绳子下垂的地方,哗啦啦的流着河水,焦仁踩在浅水里,把罐子提上来看了看。罐子里还有很多饭,混着河水,已经稀里糊涂的一团。 “又是没吃。”焦仁把罐子解下来,重新绑上刚带来的那一个,用油纸把罐口扎紧,然后顺着边缘又放了下去。 “老哥,我的差事办完了。”焦仁放下罐子之后,怯怯的看着我,说道:“要是没啥事,我先走一步……” “你老实在这儿呆着!”我指了指黄泉金牌:“我带着这块金牌,是不是使唤不动你?” “不是不是。”焦仁急忙解释道:“我只是没啥本事,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就行了。”我朝着下面看了看,所有的河水流下去之后,全都分散到了地洞的边缘,然后不知道又流到了那里。 地洞的中间,依稀可以看到很多横七竖八的尸体,不知道叠了多少层,密密麻麻,从上面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一股一股刺骨的阴寒气息,从下面不断的扩散上来,简直快要把我给冻僵了。 一片一片的水幕,遮挡了视线,我转头看看焦仁,说道:“你跟我说老实话,你每次到底是给谁送饭的?” “我真没见过!”焦仁看到我不相信他说的话,立刻有点急了,指天对地的发誓道:“要是我撒谎,你直接把我给丢下去,我真不知道……” 焦仁这样子,可能确实不知道。我看着这个地洞,心里隐隐有些躁动,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那个梦,还是当初假师傅走了之后,我在石河湾等他的时候做的。假师傅一走就没有音讯,而且不让我去找他。就是在确定假师傅大概回不来了,我才做了那个梦。 在梦里,我梦到了一片如同瀑布一样的水幕,透过水幕,隐约能看见假师傅就在水幕之中,不断被水流冲刷着。 假师傅肯定是被束缚了,逃也逃不掉,我当时做这个梦的时候,心里就很不踏实,可是假师傅下落不明,我没地方去寻找他。 如今,我虽然不确定下面关着的人是谁,可很多很多细节线索,无疑已经说明了这些。 假师傅当时也跟我说过,那个黄泉捞尸人的事情。等到亲眼到龙嘴这边看看,我大概猜得出来,假师傅跟我道别之后,就来到了这里,而且见到了黄泉捞尸人。 随后所发生的事情,我就猜不出来了,但结果肯定是俩人不欢而散,黄泉捞尸人把假师傅给困在了这里。 想到这儿,我的心肝脾肺好像一起颤了颤,立刻就走到那几根被钉在龙嘴边缘的铁杠跟前看了看。 铁杠跟我的手臂一样粗,钉的很深,非常结实,我抓着铁杠上的绳子试了试,起码能承受几百斤的重量。 我有些急不可耐了,想要亲自下去看看,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我这边一收拾绳索,焦仁在旁边就傻脸了,急忙在后头拉住我的衣袖,问道:“老哥,这是要干什么?” “我在上面呆的烦,下去凉快凉快。”我推开焦仁,说道:“你就在这里呆着,不要走,我下去凉快一会儿就上来。” “老哥,不行啊……”焦仁哭丧着脸,说道:“这人,谁也不能下去看他,老哥你虽然带着黄泉金牌,可是……” “别废话。”我不理会焦仁的劝阻,二话不说,抓着绳子,就开始朝下方攀爬。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一命换一命 龙嘴贴着边缘的地方,全都是流水,我只朝下爬了一点,衣服就被打湿了。但是,我能看得出来,贴着边缘流下去的水,就是一大片宛若瀑布一般的水幕。 我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焦仁平时用来送饭的那截绳子,大概也就是三丈左右长,这就说明,被拘禁的人,就在下方三丈左右。 不由自主之间,我的手松了松,身躯唰的就在水幕中滑了下去。等我滑到大概三丈之下,低头一看,果然,在流淌不息的水幕中,真的有一个人。 这个人耷拉着脑袋,腰上腿上,好像被两道铁环给箍住了,只有两条胳膊能动。上方流下来的水,不断的冲击在他身上。 此时此刻,我不敢确认,这是不是假师傅。我就在原地喊了一声,但是流水声遮盖了我的声音。 我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又把声音拔高了一些。 “师叔!是不是你!?” 这道声音穿过了水幕,下面那个人原本和死了一样,任由流水角落在自己的身躯,可是听到我的声音时,他的身子猛的一颤,一下子抬起了头。 “师叔!” 我顺势滑了下去,等滑到这人身前时,我一下就呆住了。 眼前的这个人,瘦的皮包骨头,宛若一具枯皮包裹着的骷髅,长时间被禁锢在这种地方,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 然而,我还是能认出来,他就是假师傅,肯定是。 “师叔!!!”我大喊了一声,抓着他的胳膊:“师叔!” 假师傅显然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我,他灰蒙蒙的眼神一下就闪起了一道亮光,眼神中有惊讶,有担忧,又有一分喜悦。 “你怎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师叔!”我不敢想象,一个人被禁锢在这里,是什么滋味,我急忙看了看,假师傅的腰身和双腿上的铁箍,是嵌在石头上的,结实的如同生了根,用力拔也拔不动。 我心里急,但是脑子还是清醒的,如果能逃脱,假师傅肯定逃脱了,也用不着等到这个时候。 “小子,你……”假师傅甩了甩头上的水,眼神中的惊讶和喜悦,仿佛一瞬间全都消失了,他望着我,说道:“你走,不要管我……” “师叔,你跟我说,怎么样才能把你救出来!”我心里涌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么长时间了,假师傅一直在这里受煎熬。 看着此时的他,我从前对他的不满,成见,好像瞬间无影无踪。 “谁也救不出我……你走,别管我……”假师傅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分埋怨:“我说过,我若是不回去,你不要找我,你怎么不听……” “师叔!你在这里再等一等,忍一忍!”我心里和明镜似的,把假师傅拘禁在这里的人,肯定是黄泉捞尸人,想要救出假师傅,只能去找他。 我飞快的顺着绳索重新爬了回去,假师傅一直在阻拦,可我不听。我不管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管假师傅和黄泉捞尸人之间有什么恩怨,总之,我铁了心要把他救出来。 我爬到了龙嘴的边缘,那个焦仁竟然很老实,就在原地等候着,看见我爬上来,他立刻愁眉苦脸的说道:“老哥,你这不是……这不是叫我为难吗,要是别人知道你下去了,我就……” “别说那么多!”我转身就走,脚步越来越快,焦仁不知道怎么回事,急忙在后面跟随。 我一路上顾不上再说一句话,一直从龙嘴这里跑到了那道巨门的附近。到了这儿,我回过头,问道:“那个黄泉捞尸人,平时在什么地方?” “这个谁也说不准啊……” 我也顾不上分辨焦仁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敢说,丢下他继续快步狂奔。我本来是想跑到黄泉河那边,去看看黄泉捞尸人是不是又驾着船在河里巡游,但是,等我路过之前跟他一起喝茶的那个石洞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了他。 黄泉捞尸人就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手里拿着一只茶杯,茶杯里的茶冒着氤氲的水汽,但他不喝,不知道在想什么。 “龙嘴下面那个人,得罪你了?”我直接跑到跟前,对他说道:“他被拘谨在那种地方,你是诚心要折磨他!?” 黄泉捞尸人不答我的话,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我急了,他越是不答话,我心里就越是跟火烧的一样,焦躁难耐。 “你说话啊!” “说什么?”黄泉捞尸人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你坐下吧。” “你说,为什么要那样折磨他!?” “我比他强,就要这样折磨他。”黄泉捞尸人说道:“之前我就对你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道理,强者就是道理。就如同草原上的牛羊,被虎豹豺狼吃了,难道是牛羊做错了什么?得罪了它们什么?并不是,只不过虎豹豺狼比它们强,仅此而已。” “你!”我听着他的话,觉得他不讲一点道理,但是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一转,突然感觉,他说的,似乎没有错。 不要说那些牛羊,就算河滩上的江湖人,不也是如此?在这个纷乱的年代里,胜者为王,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天王老子,谁就是道理。 我一下就呆住了,这就是事实,谁也反驳不了的事实。事实跟我从前二十年所听到的说教,有着天翻地覆的区别。 “他曾经为难过你,你现在却要为他鸣不平。”黄泉捞尸人继续淡淡的说道:“你的心这么善,以后如何行走四方?” “我如何行走四方,用不着你管。”我随口回了一句,可能,在我心里,已经默认了黄泉捞尸人的话,他比我强,所以我改变不了什么,任何事情,都要看他的心情,我自己根本做不了主。 但越是这样,越让我对他反感,排斥。 “你要救人,我不阻拦。”黄泉捞尸人把杯子里已经变温的茶倒了,重新续上一杯,喝了一口,说道:“若把你跟他调换一下,你肯么?” “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救他?把他放了,把你关进去。”黄泉捞尸人抬眼看看我,眼神还是那么淡然,那么平静:“你肯不肯,敢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亲眼目睹了假师傅的惨状,我自然知道,被关在那种地方,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但是,这时候的我,全身上下的热血好像都涌到了脑袋里,什么都不顾了,脱口说道:“你把他放了,把我关进去!一命换一命!” 黄泉捞尸人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好像是要从我的眼神里分辨一下,我说的是逞强的话,还是心里话。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说道:“好,既然你如此悲天悯人,我成全你。跟我来。” 黄泉捞尸人从石洞里走出来,对守在外头的两个看守说道:“到龙嘴去,把那人放出来,还有,去杂役里头把那个刚刚逃走又被抓回来的人,也放了。” 看守一躬身,立刻离去。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我没想到,黄泉捞尸人竟然真的说到做到。 与此同时,我又有一些畏惧,如果真把我放到那种地方拘禁着,那感觉,说不定比死还要难受。 但黄泉捞尸人没有让人把我送到龙嘴去,而是转身朝着东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来吧,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我跟在他身后,他不回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帮人做事,只做了两件事。”他抬手指了指深渊上方那道沉重如山的大门,说道:“一件事,就是把这道门打开,另一件事,你马上就要看到了。” “你替人做事,你替谁做事的?” “你什么都要问,别人不一定什么都肯回答你。”黄泉捞尸人慢慢的背着手,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感慨什么:“每个人,生下来便是有罪的,一生都在赎罪,所以,我也不管罪孽有多大,因为我不想有什么来生。” 黄泉捞尸人说的乱七八糟,我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一个劲儿的在想,他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深渊的东西两侧,都很广袤,从这里朝东走,走出去很远之后,就看不到人了。四周依然是那一片一片昏黄的光,黄泉捞尸人在前面带路,始终都没有回头。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甚至产生了要偷袭他的念头。 可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又被我强压了下去。黄泉捞尸人不是一般人,我偷袭他,可能连一丝把握都没有。 不管怎么说,到现在为止,我至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从这儿逃出去。如果真把黄泉捞尸人给惹恼了,后果不堪设想。我自己心里忍了几忍,把偷袭他的想法完全藏在了心底。 他带着我不停的走,至少走了有两刻钟,前方似乎光线又昏暗了些,恍恍惚惚,看不清楚。 这个时候,我恍惚在前方看到了一扇门,黄泉捞尸人走到这扇门前,握住门上的门环,转动了几下,这一扇沉重的石门,轰隆隆就缓缓打开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扣押 黄泉捞尸人打开了这道厚重的门,我以为这道门里是个存放什么东西的地方。但是,门打开之后,里面的空间很大,隐隐约约有一片淡光,不过看不清具体的情景。 “进来吧。”黄泉捞尸人走入了这道大门,他一走进这道大门,身影随即就模糊了起来。 我慢慢的靠近,等我真正走到大门跟前的时候,陡然一惊。因为我一下子看见在大门两侧的黑暗之中,有几双狼一般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我。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这道厚重的门平时一直有人在看守,只不过黄泉捞尸人亲自过来,这些看守大门的人才没有露面。如果换了陌生人靠近这里,不用多想,肯定会被击杀。 这几双眼睛突然眨了眨,随后就消失了,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这些人都是高手,绝对的高手。 我一步跨入了大门,大门之后的空间的确很大,我进来的时候,黄泉捞尸人已经朝前面走了有三四丈远。 我看到了前方有一片淡淡的光芒,距离这边大约十三四丈左右。我跟上了黄泉捞尸人,同时左右注视着周围。 除了那片淡光,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这片空间之中,似乎连灰尘都不存在。 我又走了几步,听到了一阵流水声,那阵流水声轰隆轰隆的,宛若万马奔腾。只不过流水声似乎从地下传来,所以听着并不觉得剧烈。 黄泉捞尸人走到了那片淡光的跟前,然后停下脚步,默默的注视着淡光。我跟了过去,在靠近淡光的一刻,我看到了一块很大很大的石盘。 这块石盘,至少有三丈方圆,是用一整块巨大的石头雕刻出来的。石盘如墨,上面刻着难以计数的条纹,一道一道的条纹,整齐有序的排列着。 石盘在缓缓的转动,按照石盘转动的速度,我觉得,石盘转动一圈,应该恰好就是整整一天。 这块石盘是用来做什么的,我看不出来。 “这块石盘,转动很多很多年了。”黄泉捞尸人指着石盘,说道:“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它转动了多少年。” “这石盘是干什么用的?” “用来保住一个人的命。” “保命?怎么保?” “这世间虽然没有道理,却有法则。”黄泉捞尸人注视着石盘,还有那一片氤氲的淡光,说道:“春夏秋冬,日升月落,生老病死,皆为法则,道理不存,法则却在。你的本事再大,能让冬天不来临,能让太阳不升起么?” “我的本事没你大,你有本事,你让太阳别升起来。” 我心里对黄泉捞尸人排斥反感,可是又不得不呆在这里,说话之间很不客气,听到他的话,就想抢白两句。 但黄泉捞尸人并不介意这些,或许,在他看来,以我这种身份地位,是不值得他动怒的。 “一个人降生,一个人死去,谁也阻拦不了,这是天数。若想阻拦,只有逆天而行。”黄泉捞尸人说道:“逆天之举,必然要受到天罚,所以,我千方百计,就是想要躲过天罚。” “这跟我有啥关系?”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黄泉捞尸人转过身,说道:“很多事,与你想象的不同。” “你有本事,就说的一清二楚,说个明明白白。” “有一天,你会懂的。” 黄泉捞尸人说完,自己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我楞了一下,尾随在他身后,问道:“那两个人,现在应该被你的人给带出来了,你把他们放了。” “放了,可以,之前便跟你约定好了,把他们放了,你留在这里顶替他们,你也应允了。” 我咬了咬牙,有些说不出话。当时脑子一热,直接就答应了黄泉捞尸人,如今心里的确有些后悔,可是我又不能明着说出来。 黄泉捞尸人大概也不给我反悔的机会,带着我重新走到深渊的中心位置。靠着南边的石壁,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洞,黄泉捞尸人走到一个位置偏僻的石洞跟前,说道:“进去吧。” “干什么?” “你自愿留下来,顶替你师叔所受的苦,若是个男人,便要言而有信。”黄泉捞尸人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直言不讳道:“我也不用你到龙嘴那边去受苦,只要在这里就行了。” 黄泉捞尸人推了我一把,他的动作看似轻描淡写,可是,力道不仅很大,而且很巧妙,我压根就没有还手的语气,挣脱不开,踉跄了一步,迈入了这个石洞里。 轰隆!!! 就在我刚刚迈入石洞的时候,一道沉重的铁栅栏轰然落下,结结实实的挡住了石洞的门。我一下子被关在了里面,等到回过神,面前已经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铜墙铁壁。 “人的路,是自己选的。”黄泉捞尸人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说道:“被关在这里,总比在龙嘴承受黄泉河水的冲刷要好过一些。” 此时此刻,我也说不出什么,这毕竟是当时自己答应的事情,我看着黄泉捞尸人一步一步的走远,急忙隔着铁栅栏喊道:“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黄泉捞尸人没有答话,自顾自的走了。等他走了以后,石洞这里也没有看守,毕竟这么粗的铁栅栏,我在里面根本就不可能撞开。 这个石洞里,有一张床,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水壶和几碟点心。洞角有一个炭盆,里面是冒着冉冉青烟的雷击骨,我喊了几声,不见回应,就慢慢的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黄泉捞尸人说的没错,在这个石洞里,的确比在龙嘴那边强得多,可关键的是,我不知道他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一个人每天都在这种方寸之地里,迟早会憋的发疯。 我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在洞里走来走去,洞一共就这么大,几步就走到头儿了,我就一趟一趟的反反复复,可是越走,心里的急躁就越甚。 这个石洞的位置很偏僻,远离了劳作的人群,也没有看守在附近。我在这里被关了有三四个时辰,有人过来送饭,我一看,居然是那个焦仁。 “老哥……”焦仁站在铁栅栏的外面,赔着笑脸,说道:“龙嘴那个人被放出来了,我没了差事,就被安排到这里给你送饭。” “被放掉的那个人呢?现在在哪里?” “听说,是被送出去了。”焦仁把手里的食盒放在地上,然后打开,从里头端出几个碗,从铁栅栏之间的缝隙递进来,说道:“老哥,先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 “有力气,去干啥?”我低头看看焦仁端进来的饭菜。饭菜很精致,四个菜还有一碗汤。 “有力气,才能活着啊。”焦仁把饭都递进来之后,在栅栏另一边坐下,掏出了一支旱烟袋,说道:“老哥,快吃吧,这些饭菜,平时那些看守都是吃不到的。” 我就地坐下吃着饭,心里还在不停的琢磨着,黄泉捞尸人对我好像很优待,尽管把我关在这儿,倒是好吃好喝。 他是什么意思?要是真优待我,怎么不放了我?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想着想着,我就皱起了眉头。黄泉捞尸人刚才已经说明了,他知道假师傅是我的师叔,就证明他肯定也知道我这个人。 我估摸着,就是因为知道我是打金钟一门的弟子,他才会这样。 难道,他是为了宝藏? 想想,却又觉得不大可能,黄泉捞尸人压根就没提宝藏的事儿。而且,在这种地方支撑起这么庞大的工程,人间路的人又在外面随意的撒钱,这就说明,黄泉捞尸人不缺钱。 我慢慢吃饭,脑子里转动不停。我开始怀疑,把我扣押在这儿,会不会是别人的主意。黄泉捞尸人也说过,他是替别人做事的。 反正想来想去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反而越想越糊涂。 “老哥,吃饱了么?”焦仁在外面等了好长时间,看见我端着空碗愣愣的发呆,就在外面小心问道:“要是吃饱了,我把碗筷收拾一下带走。” “你去给我办件事。” “老哥,需要什么东西,你只管说,只要这里有的,都能给你拿来。” “不要什么东西,你想法子再去打听打听,从龙嘴里放出来的那个人,到底有没有被送出去,别给我说好像送出去了,要打听清楚,送出去就是送出去,没送出去就是没送出去。” “这个……我只能尽力啊……你也知道,我又不是啥大人物,打听消息也要碰运气的。” “我不管那么多,你只管去打听就是了。”我现在急切的想要知道假师傅的下落,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彻底脱险。 如果假师傅脱险了,我在这里,多少能够轻松一些,如果没有脱险,那么就说明黄泉捞尸人也不实诚,完全靠不住,不可相信。 “好吧,我尽力,一定尽力。”焦仁把碗筷收拾起来,说道:“上头交代了,你和龙嘴里那个人不同,我要一天给你送三回饭,过上三四个时辰,我再来送饭,这中间,我全力打听。” 第三百一十四章 勾魂夺魄 焦仁带着碗筷走了之后,我回到床边,躺下来伸了个懒腰。现在的心情尽管焦急,可落到了这一步,再焦急又能有什么办法。 总之是逃不出去,我索性翻了个身,开始打盹。可能是之前那段时间太疲惫了,等现在一安静下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的很沉,连梦都没有做。最后还是焦仁在铁栅栏外面把我给叫醒的。 “老哥,吃饭了。” 这周围没有人,焦仁却还是探头探脑的四处看了看,把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我凑了过去,他一边给我递饭,一边小声的说道:“老哥,我帮你打听清楚了,是找我们本家的一个人打听的,龙嘴里放出来的那人,已经让送走了,实打实的。” “没打听错吧?”我一听到假师傅被送了出去,心里顿时一松。 “没打听错,绝对没错。”焦仁说道:“不光龙嘴里那个人,就连那个做饭的老刘,也沾了你的光,让一并送出去了。” 我听到这个话,就放心了。看起来,我倒是错怪了黄泉捞尸人,他竟然真是个言而有信的大丈夫。 心里宽松了一点,吃饭就吃的香。我一边吃饭,一边问了问焦仁,大门那边是啥情况。 焦仁说,没什么情况,他来这里这么久了,每天都是这样过的。 “这里谁最大?”我接着问道:“听人说,黄泉捞尸人上头,还有大头目?” “这个谁说的清楚啊。”焦仁说道:“在我们看来,黄泉捞尸人就是最大的了。” 焦仁说,这个地方所有的事情都归黄泉捞尸人管,从来没有见过比黄泉捞尸人更大的角色,如果有,也只能说从来没来过这里。 我也觉得焦仁不可能知道如此机密的事情,他知道的,能说的,全都跟我说过了。 我吃了饭之后,焦仁跟我聊了一会儿,他说,黄泉捞尸人专门交代过,不许人跟我为难,看这样子,是不会把我一直关着的。 “老哥,你是啥来头,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问,总之劝你一句,人嘛,随遇而安。”焦仁把空碗筷收拾好,说道:“就跟我一样,也是在忍,为了家里老婆孩子过的好一些,来这里挣个辛苦钱。” 焦仁絮絮叨叨的说了几句,然后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也说不清楚心里是酸是苦,亦或别的。 在这里做看守和杂役的,不一定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像焦仁这样的,作恶也作不了什么恶。然而,到了这个地方,所有人最后的结局,恐怕都是一样的。 等到焦仁走了之后,我重新躺到床上,侧过身,却再也睡不着了。 过了一小会儿,有人敲了敲铁栅栏,我以为又是焦仁,头也不回的说道:“又干什么?” 但是敲栅栏的人没回话,我转过头,顿时呆了呆,一下子坐了起来。 站在栅栏外面的人,赫然是云婆。 我没想到云婆会来,但是,云婆本身就是人间路的人,她到这儿,也是平常事。 我回过神,一看见云婆,立刻想到了青萝。云婆一直跟青萝在一起,现在云婆来了,却没见青萝的身影。 “青萝呢?”我急忙跑到栅栏跟前,焦急的询问云婆。上次见到青萝的时候,她不仅老了那么多,也憔悴的多了,我很担心她。 可能在以前,我感受不到太多,还觉得青萝是个累赘。然而,经历了这么多,又目睹了很多人的离去,尤其是师傅的死,假师傅的变故,让我害怕那种失去的感觉。 我不想失去,不想失去每一个真正牵挂我,关怀我的人。 “我来这里,就是想跟你说说青萝的事。”云婆平时在外面威风凛凛,对谁都是板着脸,不过,这时候她的语气比较温和,对我说道:“你和她,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什么意思?” “以后,你走你的路,她走她的路。”云婆看看我,接着说道:“否则,她会害了你,你也会害了她。” “什么叫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你还不知道?”云婆皱起眉头,说道:“她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就因为前次在桐川遇到你,她一定要交了黄泉图去找你,受到了惩罚。这次惩罚,还是轻的,若还有下次……你真想害死她吗?” 我一时语塞,尽管我对云婆的印象不好,可是她现在说的话,我无法反驳。青萝的模样,我是亲眼看到过的,之前就猜测过,她变成这样,是否跟我有关。 如今猜测成真,青萝果然因为要来找我,才会如此。 “谁惩罚她的?是谁?是黄泉捞尸人?”我问道:“青萝去找我,碍着他什么事了?” “这世上的所有事,都是有因有果的,她不能找你,自然有不能找你的原因。”云婆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这些,云婆转身走了,我隔着铁栅栏喊她,她却再也不回头。 等云婆走后,又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感受,黄泉捞尸人,难道就是因为青萝的事情,才把我留到这儿的? 而且,我又想起他带我看的那个巨大的石盘,还有对我所说的那些话。 我的脑子越来越迷糊,完全琢磨不透黄泉捞尸人是什么意思。 时间慢慢的流逝,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又多久。焦仁又过来送饭,跟他交谈的时候,他跟我说,人间路又从外面送来了一批尸体。 可是现在,我对这样的事情已经不上心了,我打断焦仁的话,说道:“你去替我带个话,叫黄泉捞尸人来见我。” “我去给谁带话……”焦仁为难的说道:“我这个身份,没法直接去跟他说啊,还要一层一层的朝上报。” “你该给谁说,就给谁说,一层一层的报,也要把他给叫来。” 焦仁看见我的神情有些焦急,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坐在栅栏外面,等我吃饭。可是我一口都吃不下去,只是催促焦仁赶紧去带话。 “唉,老哥,你这……”焦仁估计是觉得为难,可是又经不住我催促,只好转身去了。 等焦仁走后,我躺下来,闭上眼睛,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段一段的浮现在脑海中。 到了这个时候,我早已经确认,我走上这条江湖路,绝对不是偶然,或许,从当初九变道人把我送到小村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我这一生的命运。 可是我现在说不清楚,我这一辈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命。 想着想着,我又有点迷糊,想要犯困。等迷迷糊糊的睡了大约有不到两刻时间,一阵笛声,突然把我给惊醒了。 这阵笛声,宛若一根一根的钢针,扎着我的耳朵,让我从床上翻身就爬了起来。 这是河殇曲,对于这首曲子,我再熟悉不过了。 自从我知道瑶月给我的曲谱是被改动过的之后,我就痛下决心,从此不再吹奏这曲子。后来在老乞丐的帮助下,我逃过了瑶月的追捕,再也没有听到过河殇曲。 此时此刻,笛声似水银灌顶,无孔不入,我根本就不知道笛声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好像四面八方,潮水一般的涌来。 以前我听河殇曲,虽然心中颇有感触,却不会导致情绪失控,但是这时候再听到河殇曲,我就觉得很不舒服,头晕目眩,说不出的难受恶心。 我一不留神,从床上摔倒在地,这一下摔的很疼,好像脑壳就要裂开了一样。 这种痛苦,我以前没有尝试过,来的如此突然。我整个人一下子陷入了天旋地转之中,在地上来回的翻滚。 河殇曲一声接着一声,在我听来,此时的河殇曲,就宛若勾魂夺魄的魔音,我就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脱体飞出。 河殇曲不停不歇,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踉跄冲到了铁栅栏跟前,用力拍打着栅栏,喊道:“谁在吹笛子!谁……” 没有人回应我,但是,那阵笛声,好像随即停止了下来。 笛声是停止了,然而,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依然没有消失,就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我全身上下的精气神好像都流逝了,身上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力气。 我的神智似乎也开始模糊,躺在地上,眼前的石洞洞顶忽远忽近,一旁石桌上的那盏灯火,似乎也忽远忽近,飘渺不定。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脚步声传来,不多时就到了铁栅栏的外头。 我没有动弹的力气,只是微微睁开眼睛,朝铁栅栏外面看了看。 我看见黄泉捞尸人和云婆,一前一后的站在栅栏外,云婆在外面神威凛凛,但是在黄泉捞尸人面前,却如同一个跟班,跟在对方身后,一言不发。 黄泉捞尸人看着我,一直都很淡然的眼神里,似乎是出现了些许波动。 他的那双眼睛,在这一刻显得有些骇人,尤其是眼睛里透射出来的目光,像是成千上万把利剑,随时都能把人刺穿。 “你看到了?” “看到了……”云婆在后面小声的应道:“这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现在只想知道。”黄泉捞尸人微微皱起眉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第三百一十五章 折磨 云婆和黄泉捞尸人的对话,我能听的到,只是我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黄泉捞尸人明显有些生气,神情也不如平时那么淡定,云婆一下不敢说话了,在后面唯唯诺诺了半天,才小声说道:“要不要,派人去问一问?” “问什么,现在问了,他们还会说什么?”黄泉捞尸人的神情波动,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这件事,不用再提了。”黄泉捞尸人转过身,一边走,一边说道:“有机会的时候,我去找他们。” 云婆连连称是,跟着黄泉捞尸人走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我才渐渐缓过这股劲儿,扶着栅栏站了起来。我自己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听见河殇曲,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重新坐回床边,低头思索了片刻。我听河殇曲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自己也学着吹奏过,可是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难以自持。 想着想着,我就有点心惊,我不知道自己听到河殇曲的反应到底是偶然,还是另有原因,若以后听到河殇曲,就难受的要死要活,那么这首曲子,就变成了我的软肋,只要有人吹奏河殇曲,我就得满地打滚。 这不是个好兆头,如果这件事真的泄露出去,以后我还如何在外行走?人家只要学会了河殇曲,就能拿捏住我。 而且,以后要是再遇见了云婆,我拿什么跟她斗? 想来想去,脑袋都想疼了,可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现在考虑这些纯属多余。被黄泉捞尸人困在这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逃出去,想的那么多,只不过给自己平添烦恼而已。 刚才折腾了那么久,短短的一段时间,仿佛把我的精神全都耗尽了,等到思索完毕,就觉得无比的困顿,眼皮子死沉死沉的,歪倒在床榻上,片刻之间就进入了梦乡。 我做了一个梦,很简单的梦,我就梦到黄泉捞尸人站在我面前,一言不发的注视着我。 我有点畏惧他的目光,他的目光虽然很淡然,可是,在他的眼睛里,却仿佛能看到流淌的时光,又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浩宇。 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等我苏醒过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浑身上下没有力气。醒来不多久,焦仁又给我送饭,依旧是很精致的饭菜,我勉强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 焦仁看见我食欲不振,想说什么又不敢出声,我的精神不好,可能导致情绪也不太好,把剩下的饭菜都给焦仁递了出去。 “端走吧,我不想吃。” “老哥,你啊。”焦仁叹了口气,说道:“总是想不开,天塌下来,该吃饭还是要吃饭啊。” 焦仁说了几句,见我还是不肯吃,就把剩下的饭菜给拿走了。 在这个石洞里,除了吃饭睡觉,就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周围空荡荡的,又一片寂静,听不到什么声音,呆的时间越久,就越是觉得心烦意乱。 这样耗了三顿饭的时间,我又睡着了,越睡,脑袋就越是昏沉。 这一次,我又做了梦,梦见黄泉捞尸人再次出现在眼前。他平静的望着我,那目光,依然让我有些畏惧。 “你这一辈子,最放不下的人,是谁?” “我……”我听到他问我,思绪一下子开始翻滚起来,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是谁? 或许,我最放不下的人,还不止一个。我牵挂着我爹,虽然他只是收养我的人,却给了我一个父亲应该给予的所有关怀和爱护。 我牵挂方甜,和她出生入死,情投意合,我牵挂青萝,害怕她再出什么事情,我还牵挂留在阳雷那里的小可怜。 平时,我没有想过太多,也没有跟谁说过太多,很多很多的事情,全都压在心里。等现在黄泉捞尸人一问,我好像就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了,和倾诉一样,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黄泉捞尸人听完之后,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梦境就是这么简洁,当黄泉捞尸人从梦境消失之后,我还是很昏沉,又迷迷糊糊的睡了很长时间。 这一次,仍旧是来送饭的焦仁把我给叫醒的,我只在这儿被关了没多久,自己却觉得像是过了好几年,已经受不了了。 “你去把黄泉捞尸人给叫来。” “老哥,你先吃饭……”焦仁把饭菜从栅栏的缝隙递进来。 “不吃!”我抓着递进来的碗,劈头盖脸全给丢了出去:“去把他叫来!” 焦仁没办法,赶紧走了。但是他走了之后,黄泉捞尸人一直都没有出现。 我等的越来越心急,越来越焦躁,心里莫名其妙的烦,只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躺了好半天,陡然之间,一声清晰的笛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直接落入了我的耳中。 笛声宛若一道魔音,可能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提心吊胆的,害怕笛声再出现。等笛声真的出现时,我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脚底板,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唰的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那种让我三魂七魄出窍,痛不欲生的感觉随着笛声又一次蔓延出来,我无法形容这种感觉,觉得自己的神魂真的要被笛声给勾走了。 我忍不住在石洞里大喊大叫,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难受到了极点。脑袋又陷入了那种昏沉的状态里,连视线都不甚清晰了。 恍惚之间,我模模糊糊的看到面前似乎有一团淡淡的影子。那团影子黑乎乎的,如同一缕扭动着的黑烟。此时此刻的我,神智已经不清,我看不到那团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是,这团模糊的黑影,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我不断的后退着,手脚并用的爬,想要离这团影子远一些。可是等我爬了几下,再望去的时候,那团影子好像又消失了。 这样的感觉没有停止,我察觉到影子消失,但是稍稍一转头,却看间影子似乎又出现在了我的另一侧。 这团影子像是瘟神,让我避之不及,我左右的乱转,想要摆脱它。但影子如影随形,不管我躲到什么地方,只要一转头,余光都能看到这团影子。 到了最后,我渐渐失去了知觉,体力也完全耗尽了,一头栽倒在地。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苏醒,醒来时,脑袋总算是也跟着清醒了。昏厥之前的情景,我仍然留有印象。 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黄泉捞尸人在吹奏这首河殇曲。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上次就看见我听了河殇曲之后的惨状,但是,这一次他还是故意吹出这首曲子,这摆明了是要折磨我。 我现在连想都不敢想,自己在听到河殇曲之后所产生的那种痛苦。只要稍稍一想,好像头颅就要崩裂一般。 焦仁又过来送饭了,我顾不上那么多,一下子冲到了栅栏跟前,急切的问道:“黄泉捞尸人为什么还没来!” 焦仁这一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闭着嘴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偶尔怯怯的抬头看看我。他手忙脚乱的把饭菜都递了进来,等递进来之后,焦仁转身就走。 “我在问你话!黄泉捞尸人为什么没来!” 我估摸着,焦仁应该是被警告过,不许再跟我多说废话。我一问,焦仁顿了顿脚步,回过头,对我做了个很为难的表情。 “滚!快滚!”我说不出的烦躁,恨不得直接从栅栏的缝隙钻出去,我拿起刚送进来的饭菜,全都甩到栅栏外面。 之后,焦仁又来送了两次饭,依旧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这三顿饭,我一口也没吃。 三顿饭之后,河殇曲的声音,又一次飘散了出来。对我来说,这首曲子,已经变成了一种残酷的折磨。曲子只要一响起,我就宛若受尽了世间的酷刑,那种感觉,言语无法形容。 从这时候开始,河殇曲出现的很有规律,每送三顿饭,曲子就必然响起一次,每次大概都要持续两刻时间。 身躯的痛楚,或许咬咬牙,还能硬撑下去。然而,每每在神智颠三倒四的时候,我好像都能看到那一团淡淡的黑影。 每一次,黑影都好像比之前清晰了一点,我依然全力的躲避着它。我觉得,一旦让这团黑影沾身,或许就会令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被关在这里多长时间,河殇曲前后一共出现了差不多二十次,我整个人已经被折磨的皮包骨头,瘦了一大圈。 连着好几天,我都吃不下饭,实在是饿的受不了,才勉强吃上几口,我的精神始终不好,除了承受煎熬,大部分时间都陷在昏睡中。 我暗暗的记着数,等河殇曲出现了二十三次之后,我又睡着了,这一次睡去没多久,我就梦见了小可怜。 “哥哥,哥哥……”小可怜可能还能认出我,她伸出小手,把我贴在脸上的面具给揭下来。 我的脸感觉到一阵微微的刺痛,这一刺痛,陡然惊醒,然而,等我醒过来的那一瞬间,我的目光一滞。 小可怜,她竟然真的就站在我的床边。 第三百一十六章 束手无策 在我看到小可怜的那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没有梦醒。但随即,我就反应过来,小可怜,真的就在我的面前。 “小可怜!”我一下子翻过身,抓着她的小手,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哥哥,我不知道……”小可怜有点迷糊,睁着大眼睛望着我。 她的年龄还小,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我叫她不要着急,慢慢的说。 小可怜跟我讲述了一番,虽然说的不是那么明白,可我依然能听出来,她是被人从阳家庄给抓来的。 小可怜留在阳家庄,我外出之后一直没有返回,阳雷有些着急,不知道我到底去了哪儿,后来干脆就带着几个人去寻找。 阳雷走了,但阳家庄还有很多人,专门有两个老妈子在照料小可怜。谁都没有想到会出事,也不会想到有人敢到阳家庄去抓人。 小可怜被抓了之后,一直糊里糊涂的,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到了这个地方。 我的预感很不好,小可怜只是个孩子,但黄泉捞尸人派人把她给抓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小可怜,饿不饿?”我看着小可怜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急忙问道:“有没有吃饭?” “哥哥,我不饿……”小可怜朝四周看了看,尽管只是个孩子,可是看见石洞,还有石洞门口的那道铁栅栏,也觉得害怕:“哥哥,这里是……什么地方……” “没事,咱们在这里玩两天,就回家去。”我安慰她,可是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我不想在小可怜面前表露的那么焦躁,可是心里却在波澜起伏。黄泉捞尸人看着像是一派宗师,然而,却把小可怜这么大一点的孩子都给抓了过来。 这件事,可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她。 我下定了决心,如果有人再到石洞这边来,想把小可怜带走,那我就跟对方拼命。 我看了看,这里只有一点凉了的剩饭,我就和小可怜说着话,问了问这些日子在阳家庄的事情。阳雷很够朋友,对小可怜非常照顾,小可怜在阳家庄住的已经习惯了。 我们说了好一会儿,焦仁就过来送饭。他估计不知道小可怜的事儿,看见石洞里突然多了个孩子,立刻一楞。 焦仁还是不敢乱说话,把饭菜都递了进来,这一次,我当着小可怜的面,没有呵斥他,只是小声的隔着铁栅栏说道:“你去帮我带个话,叫黄泉捞尸人过来。” 焦仁一下子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我知道他可能被人交代过,除了送饭,不要多管闲事。但现在小可怜好端端的被抓到了这儿,我不能再瞎胡混日子了。 “你要是不敢跟黄泉捞尸人说什么,就去找云婆,让她带话。”我对焦仁说道:“我有事。” 焦仁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咬着牙点点头。他表示,自己会去找云婆,但是能不能把黄泉捞尸人给叫来,他也无法保证。 焦仁走了之后,我让小可怜先吃饭,小可怜可能饿坏了,一个人吃了一碗。我却依然没有食欲,一口都吃不进。 “哥哥,你吃。”小可怜看见我一直不吃饭,就把碗筷端到我面前:“你吃。” 我胡乱吃了两口,然后就在等待,看看焦仁能不能把黄泉捞尸人给叫过来。 然而,一直等到焦仁下一次送饭,黄泉捞尸人都没有来。 焦仁说,他只能跟他们家族里管事的人通报一声,让对方去找云婆。对方去了,云婆没有多说,叫他先回去。 话反正是带到了,但黄泉捞尸人来不来,谁也不敢保证。 我心里立刻就开始冒火,只不过当着小可怜的面,我不愿意发脾气,只能暂时把这口气先咽下去。 焦仁走了之后,我又开始犯愁,根据我的经验,等他再送一次饭,河殇曲就该飘散出来了,我一听到那首曲子,就不可自控。 但是,我根本无法阻拦,也无法躲避。 小可怜吃饱了,缩着身子开始打盹,等她睡着之后,我给她盖上毯子,自己在栅栏跟前走来走去,不断的张望着。 黄泉捞尸人一直没有出现,但是云婆来了。 云婆一来,我立刻急切的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事情是明摆着的,前段时间我做梦,梦见黄泉捞尸人问我,这辈子牵挂的人是谁。在梦里,我毫无防备,一口气就把什么都说了出去。 结果过了一段日子,小可怜就被抓了过来,这件事跟黄泉捞尸人没有关系,打死我都不信。 云婆根本不答我的话,看看我,又看看正在睡梦中的小可怜。 “这个孩子,是罕见的灵根啊。”云婆看着小可怜的时候,嘴角微微一撇,说道:“灵根一身精华,都凝聚在她的心脏。” “你什么意思!”我一听云婆的话,强压在心里的各种情绪,忍不住就爆发了出来,我盯着云婆,问道:“你想怎么样!?” “只是跟你说一声。”云婆站在栅栏外面,若无其事的说道:“你的苦楚,只有灵根能救。” “云婆!”我不想吵醒小可怜,死死的瞪着云婆,压着嗓子说道:“你别打她的主意!” “不会,不会,我是不会打她的主意的。”云婆没再多说什么,又看了两眼,转身走了。 我在栅栏里面喊她,但是云婆头也不回,我被堵在石洞里,干着急却没任何办法,连跟云婆拼命的余地都没有。 云婆很快就走的无影无踪,我心里的火气还没有压下来,陡然间,河殇曲就传到了耳边。 这一瞬间,我的头皮就麻了,小可怜正在睡觉,可河殇曲一传来,我就会陷入一片浑噩之中。 果然,河殇曲传入耳中,我的脑袋立刻晕了,那种神魂出窍,痛不欲生的感觉闪电一般的传遍了全身。 每次到了这个时候,都是我最难熬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力了,河殇曲一传来,神智也跟着变的有些模糊。 小可怜很快就被惊醒了,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看见我的那一刻,她明显有些畏惧。可能是我现在的模样把她给吓住了。 “哥哥……” “别!别过来……” 小可怜立刻站在原地不敢动了,我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模样,就好像中风的病人,口眼歪斜却不自知。 这样的痛楚,要持续两刻时间,直到河殇曲完全停止,才会慢慢的消失。我一个人在石洞里,那是没办法,不能忍也要忍,但小可怜也在这儿,我会觉得更惶恐。 痛楚连绵不断,就在我的神智快要丧失殆尽的时候,猛然看到那团淡淡的影子,似乎就站在小可怜的身后。小可怜只顾看着我,毫无察觉。 我踉跄着想要扑过去,可是,那团淡淡的影子唰的一下子又消失了。 紧跟着,我的神智消散的干干净净,完全昏沉了。乱糟糟的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云婆不久之前说的话。 她说,挖出小可怜的心,就能消弭我现在的痛楚。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出现,尽管我已经没有清醒的神智,可还是产生了抵触。 两刻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等到河殇曲的声音消失之后,我浑身都是大汗,累的没有一丝力气。 “哥哥,你怎么了……”小可怜看见我停止了挣扎,急忙就跑了过来,抓着我的手,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含着泪水:“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我慢慢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没事,你不要害怕……” “我不害怕……” 我喘了口气,现在的心情,无法形容。河殇曲只要一传出来,我就会失去控制。这一次,所幸是熬过来了,可是下一次呢? 下一次,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神智丧失的时候,会不会还有一丝残留的心智控制自己。 我急切的想要见见黄泉捞尸人,可是,黄泉捞尸人始终都不出现。焦仁再过来送饭的时候,我问他,焦仁也不答话,每次都是急匆匆的离开。 如此一来,我彻底就没了主意。 和之前一样,每过三顿饭,河殇曲就要响起一次,每次响起,我都像是在鬼门关跟前走一遭。 尤其让我心惊的是,在我极力跟河殇曲抗争的时候,那团淡淡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了。 我能隐约看出来,那团影子,渐渐的显出了人形,那好像是一个人,泛着淡淡的黑色,脸庞和身躯都是淡黑的。 这团影子只要一出现,就会在小可怜的身后。 小可怜来这里之后,河殇曲前后响了差不多有十次左右,这就意味着,可能过去了十天。这十天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熬到最后,自己都有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河殇曲又一次出现,我依然和之前一样,陷入了生死境地。我觉得,河殇曲带来的影响,似乎越来越重,我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几近昏厥。 可是,我潜意识里,仿佛还留着最后一丝清醒,这个时候,我不能昏过去,我只怕自己昏过去,那团淡淡的黑影,就会对小可怜不利。 第三百一十七章 无名之影 我现在没什么奢求,只是想要把小可怜先送出去,保着她平安无事就行了。可是,黄泉捞尸人一直都不出现,隔着如此沉重的一道铁栅栏,我没办法送她出去。 我的精神越来越差,精神差,就导致脾气更加暴躁。焦仁每次来,都彻底不敢说话,放下饭就走。 渐渐的,我开始时常的恍惚,有时候坐着躺着,都能打盹睡过去。小可怜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时不时的看看我,还会小心的对我说:“哥哥,你是生病了吗……上一次,不是有个老爷爷说……我的血能治病……” “我没有病,你不要多想。” 我嘴上这么说,可是这样的状态,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大约又过了三四天,我勉强吃了两口东西之后,精神就更差了,靠着石洞的一角,很快就睡了过去。 我睡的不沉,好像是那种半梦半醒的样子,没多久,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好像正在看着我。 我睁开眼睛,顿时吓了一跳,我看见那团淡淡的影子,就在我的身边,如同一个人,蹲在地上,盯着我目不转睛的看。 我机灵灵打了个冷战,急忙坐了起来,那团淡淡的影子如同鬼魅,唰的一下就不见了。 “哥哥……”小可怜就在旁边的桌子跟前站着,看到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她以为又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不睡觉?”我叹了口气,心底疑惑,又很惊讶,那团淡淡的影子,好像赶走赶不走,鬼魂一般的在石洞周围飘荡,平时,我只是在备受煎熬的时候才能看到它。 可是现在,它出现的越来越频繁。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我不知道这团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脑子也乱糟糟的一团,失去了平时的应变之力。 我已经感觉到了严重的威胁,心里很不踏实。然而,我想不出一点点办法,来缓解眼前的困境。 焦仁又来送饭的时候,我没有跟他发脾气,只是小声的问他,这两天有没有见到云婆和黄泉捞尸人。 “云婆,像是离开了。”焦仁小声的说道:“我也不清楚,都是听别人说的。” 云婆主要是在外界办事,来这里的次数不多,每次逗留的时间也不长,稍作停留就会离开。焦仁平时只不过做些杂活,也见不到黄泉捞尸人。 我很无奈,如今焦仁是唯一能见到的外人,可是一问三不知。他或许不是不想告诉我,只是真的不知道。 “好吧。”我点了点头,说道:“有什么消息,跟我说一声。” “嗯。”焦仁朝四周看了看,把上次留下的空饭碗收起来,匆匆的走了。 这次送来的饭,有一碗汤,汤很清澈,我把汤端给小可怜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倒影。 看到自己的影子,我微微吃了一惊。我被关在这个地方的时间还不长,满打满算刚刚一个月左右。可是,这一个月之间,我仿佛变化很大。 我瘦了很多,眼窝深陷,眼圈也微微的发黑,脸颊完全塌下去了。那模样,不要说别人,连我自己都有点不敢认。 我心里苦笑着,落到了这种地步,真的有些生不如死的感觉。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很苦,苦不可言。我有点想要放弃,因为人这一辈子的苦,或许还不止这一次。 人生路漫漫,几十年时间,说短很短,说长又很长。每一次的点点滴滴,都要自己亲自去体味,或苦或甜。 我不敢去想象,若是自己的人生,一直都充斥着这种煎熬和苦难,那么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可能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猛然间明白了师傅临死的之前,托假师傅带给我的那些话。 死去,他并不觉得恐怖,相反,倒是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只要死去,就什么都不用承受,什么都不用去承担。 到了再送饭的时候,我发现送饭的人不是焦仁了,而是换了一个生面孔,这个人大概三十岁左右,放下饭菜,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 我想喊住他问问,可是话到嘴边,心里顿时就明白了。焦仁这段时间一直不敢说话,也就是今天跟我交谈了两句。 他回去之后,肯定受到了惩罚,另外换了个人来给我送饭。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黄泉捞尸人想把我和外界彻底的隔绝开来,不让我听到任何消息。 我心里的感受,真的是难受又愤恨,复杂的情绪不断的冲击着脑海,让我不由自主的开始眩晕,就和犯了什么病似的,有些喘不上气。 送饭的人匆匆忙忙的走了,我没有再喊他。只是叫小可怜过来吃饭,我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喝几口水,小可怜看起来也很焦急,但我没有办法,她更没有办法。 这顿饭吃完,小可怜睡去了,我算着时间,又到了河殇曲要传来的时候。我紧咬牙关,打算硬撑过去。 果然,河殇曲没多久就传到了耳边,这首曲子出现的时候,就好像从四面八方一起涌来,即便我把耳朵堵的死死的,但曲子还是无孔不入。 这一次,我明显感觉有点不一样,河殇曲的音调好像大了一些。以往的曲子,只是像一汪流水,可今天的曲子,却如同波涛汪洋。 我顿时就一团混乱,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这样的经历,这段时间我承受过很多次,每一次的感受几乎都大同小异。但这一次,明显就不太一样,我倒下去的时候,身子唰的一下,好像变的冰凉冰凉的。 我的视线和以往那样,模模糊糊,可是,这一次我能看见,自己倒下没多久,那团黑乎乎的影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就在身躯旁边来回的乱转。 这团黑乎乎的影子带给我的感觉,一直都是阴森可怖的,尽管已经到了神智不清的地步,但这种感觉仍在存在。 我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那团黑乎乎的影子这一次没有退避,只是躲的远了一些。 这时候,河殇曲的声音好像又大了那么一点,我的脑壳一晕,猛的一咬牙,勉强站了起来。 我冲着那团黑影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我想要看看,这团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刻,我每走出一步,好像就要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似乎有一块万斤巨石压在肩头。 “你忘记了?把灵根的心挖出来,就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幽幽的河殇曲之间,好像又飘来了一道声音。那道声音说话不阴不阳,软绵绵的。 我回头张望,但是没有人,我的目光随即就盯在了那团不断飘忽的黑影上。 “别看了,除了我,还有谁?” 那团黑影晃了晃,我就觉得,这声音好像真的是从黑影那边传来的。但是我又不敢肯定,脑子糊里糊涂的,分辨不清楚。 “你是谁?” “你问我?”那道不阴不阳,又软绵绵的声音似乎笑了笑,说道:“我是宝十三。” “放屁……”我对这团黑影没有任何好印象,而且,它好像专门趁着我糊涂的时候出现,让我又急又烦。 “是不是放屁,将来你一定会知道。”那声音岔开话题,说道:“你看见了没,灵根在睡觉,这是多少年都不见一个的灵根,只要把她的心挖出来,你就不用再受这样的煎熬了。” “滚……”我一听到黑影的话,自己先前的担忧,似乎终于要被印证了。这团黑影像是冲着小可怜来的。 小可怜没有被惊醒,依然在沉睡,我费尽力气,一点一点的爬到床榻跟前,挡住小可怜。 “别这么嘴硬了。”黑影晃晃悠悠的跟到前面,说道:“你自己受罪,还要护着别人?你是想成仙成佛么?” “给我滚!”我压着嗓子,却越来越觉得恐慌。这个时候,自己这个样子,真有一点意外,我还能护住小可怜吗? “别装善人了,这世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自己活下去,才是真的。”黑影又笑了笑,身躯在面前缓缓的变幻着,如同一团飘忽不定的云:“你若是死了,还能管的了别人?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你得活下去。” “不用不来教我,给我滚!” 我不想听黑影胡言乱语,然而,在我呵斥他之后,河殇曲的曲调,陡然一转,曲子还是原来的曲子,其中又似乎有了一点点细微的变化。 河殇曲落入耳中,我像是五雷轰顶,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我已经快要丧失所有的清醒了。 我能感觉到,那团黑影在不断的靠近我,最开始,我还有力气稍稍爬动一下,但紧跟着,我连爬动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说的难道有错?”黑影一边飘忽,一边说道:“你管别人的死活,别人会管你的死活?你需要灵根的心来救自己,没有灵根的心,就算让你这样活着,你自己能硬撑几天?” 我趴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了两口气,心头陡然冒起了一股寒意。 这股寒意,并不是有什么意外发生,而是我突然觉得,我似乎连自己的心都控制不住了,黑影的话,居然让我有些动心。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一念之间 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黑影的话,像是充满了诱惑。更要命的是,这个时候我糊里糊涂的,突然感觉他说的有道理。 我拼死拼活,为了什么?就为了救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小可怜是罕见的灵根,就在眼前,守着这样一根救命稻草不用,却在这儿自己咬着牙死熬,能熬多久? 可是,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我心底仍在挣扎。我本身就不是一个滥杀凶恶的人,小可怜那么小,又如此可怜,拿她的命来救我,我于心不忍。 “你还犹豫什么?”黑影飘来飘去,在面前不断的闪烁着:“多磨蹭一会儿,你就要多受一会儿苦,赶紧动手!” 我的视线一直都是恍惚的,黑影的话,在我耳边缭绕,我觉得有点经不住诱惑,因为此时此刻,河殇曲已经快要把我折磨死了。 但我又不想伤害小可怜,两个念头在不断的纠缠,挣扎,对我来说,世间最最让人为难的事情,莫过于此。 河殇曲连绵不断,我承受不住苦痛,在地上拼命的翻滚着,一下撞到了石凳上,这一下撞的很重,顿时把正在睡梦中的小可怜给惊醒了。 小可怜看着此时的我,吓了一跳,大眼睛睁圆了,却不敢说话。我的额头肯定是被撞破了,隐约能感觉鲜血顺着额头流淌下来。 小可怜只是楞了一下,急忙就跑到我身边,伸出小手捂着我额头上的伤口。 “哥哥,你怎么了……”小可怜天生善良,尽管害怕,却还是惦念着我,她还小,不明白的事情太多,看见我额头流血,立刻就哭了。 “你……你走……”我一把就将小可怜推到一边,并非厌恶她,只是我有些害怕。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里,为什么生出如此凶残的念头,我只怕在黑影的撺掇下,自己会迷失所有神智,失手把小可怜给杀了。 小可怜被我推了一下,立刻摔倒了,她还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哭着又爬到我身边,拽着我的衣袖说道:“哥哥……” “你!快走……” “你这时候,倒是做起善人来了。”黑影冷笑了一声,语气之间好像带着些许嘲讽的意思:“你有本事,就把这天底下所有快死的人,可怜的人,都给救了去。自己都顾不上自己,还要顾着别人,你是要成圣人了。” 我没有力气多费口舌,眼前的人和物,始终忽远忽近,飘渺不定。 “你还记得方甜吧?她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啊,还有你爹,如今下落不明,还有你师叔,现在是生是死,你知道吗?外加一个青萝,她为你变成了那样,你现在若真的死了,你是轻松了,他们怎么办?” “方甜,爹,师叔,青萝……”我喃喃自语,不得不说,黑影的话,直击我的软肋。我放不下这些人,绝对放不下。 如果我真的承受不住,死在了这里,那他们该怎么办?他们一定会伤心之极,难过之极。 “你还年轻,今年才多大?花花世界,还等着你,就这样死了,不可惜么?”黑影不断的挑拨着,说道:“这个孩子,跟你非亲非故,又没爹没娘,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你们两个,总要死一个,是你死,还是她死,难道你还想不明白吗?” 黑影的话,仍然字字句句都钻入我的耳朵,他说的有错吗?似乎没错,我能感觉得到,要是再没有什么办法,我或许真的要被河殇曲给折磨致死。 人世间有一千种一万种死法,我就觉得,自己这种死法是最最难忍的。 这一刻,我管不住自己,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看小可怜,小可怜仍旧恐慌且懵懂,她呆呆的看着我,两只大眼睛里全都是泪水。 她是罕见的灵根,五百年都不见得能出一个,只有她,能救我的命。但是,这种挽救的代价太大了,若是救我,小可怜就要死,若是她活下去,我就要死。 一时间,我难以抉择,可是,心头的恶念却仿佛压制不住,在急剧的膨胀。恶念丛生,心中的杀机也渐渐浓重起来。 我看着小可怜,慢慢的朝她爬了过去。 “对了,这就对了。” 当啷…… 这个时候,我隐约听到身旁当啷一声,像是掉落了什么东西。等我转过头,模模糊糊就看见,地上是一把锋利的刀。 我一把就把刀子给抓在了手中,有这把刀子,只需一刀,就能杀了小可怜,取出她的心。 可是,我心底仍在挣扎,尽管这恶念占据了上风,但我并未完全丧失良知。 如此凶残的事,我怎么能做得出来? “看起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黑影仍然在旁边不断的闪来闪去,不断的挑唆。 不可否认,黑影的挑唆,每一句话都好像说到了我的心坎上。只要是人,就不可避免的会有私心,有些人,能压住私心,有些人却压不住。 若是没有这道黑影的挑唆,我或许还能守住一颗本心。但是,黑影的话跟河殇曲混杂在一起,似乎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魔力,让我一步一步的丧失最后仅存的良知。 可是,在我内心的最深处,还隐藏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清明。我仍然能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不仅小可怜就在眼前,还凭空出现了一把刀子。 一切都宛若安排好的,就等我心里两股念头挣扎纠结,恶念若是压住了心里仅存的这一点点神智和良知,手中的刀子,便要无情的杀掉小可怜。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难以承受的事实,小可怜的命,我自己的命,都在一念之间。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很早以前,跟着师傅学艺时,他跟我闲聊说过的一些话。 他跟我说,佛与魔,其实只是一念之差,进一步,成佛,退一步,为魔。 现在的痛苦,我实难忍受了。我抓着刀子,手在不停的发抖,我强行控制自己,不要靠近小可怜,然而,心中那一股恶念,却稳稳的占据着上风。 我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不断的朝前爬动着,小可怜依然呆呆的,尽管看着我手里拿着刀子,神情也狰狞恐怖,但她没有躲闪。 我收养她的这些日子,她已经对我产生了信赖和信任,她单纯的心中,想不到我现在正在艰难的犹豫着,要不要杀掉她,来救自己的命。 她不可能想到这些,她也不可能知道,这个世上最难猜,最难懂的,其实就是人心。 我爬的很慢,每爬出去一步,黑影就在旁边鼓劲叫好。我不想理会他,但耳边始终充斥着他的挑唆。 这样的挑唆是抵挡不住的,渐渐的,心中的恶念把仅存的良知完全压制住了。别的念头消失的一干二净,我只想活下去,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不要说小可怜在面前,哪怕方甜,青萝,她们都在面前,只要我能活着,就不管她们能不能活。 我不由自主的加快了速度,直接爬到了小可怜身前,我强撑着坐了起来,手中的刀子慢慢的探到了小可怜的心口。 “对了,就这样。”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闪到了我的身后,在我耳边说道:“这样一刀下去,你就得救了。” 刀锋如雪,刀尖已经逼近了小可怜,只要再朝前一送,就会刺入小可怜的心口。 “哥哥……”小可怜没有躲闪,只是含着眼泪望着我,她微微低着头,想了一下,说道:“哥哥,你是得了病,要我的命,来治你的病吗……” 小可怜这些话,虽然声音微弱,可是在我听来,却如同五雷轰顶,一下子把河殇曲的声音,连同黑影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 “哥哥,若是你要治病,就拿我的命去治吧。”小可怜揉了揉眼睛,挂满泪水的小脸绽放出一丝笑意,说道:“我以前听人说,若是死了,就能见到自己死去的亲人。我想我娘了……我想去找她……” “你……”我一下子怔住了,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小可怜这么大一点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拿自己的命,去救别人的命,心甘情愿,毫无怨言,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等我见到我娘了,就不苦了,我娘会疼我……”小可怜的身躯在轻轻的发抖,她撑着地面站起身,朝前走了一步,说道:“哥哥,你把我的命拿去,只要能治好你,我就很开心……” 小可怜虽然在笑,可是,她刚刚止住眼泪的眼睛里,又涌出了一片晶莹的泪花。 我的心不是铁打的,即便是铁打的,看到眼前的一切,听着眼前的一切,铁打的心,也要被融化。 “还等什么?快动手啊……” 这个时候,黑影又在身后挑唆,我心中的恶念陡然一灭,唰的回过了头。 黑影就在我身后,跟我贴的很近,当我回过头,望着黑影的时候,顿时愣住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冲上心头。 身后的黑影虽然飘忽,扭曲,但此时此刻,黑影已经隐约露出了脸庞。我看的见,那是我自己的脸。 第三百一十九章 胜出 我一直都不知道那团黑影是什么来历,此时此刻,我却看到黑影有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这张脸在微微的扭曲,而且像是笼罩着一层黑气,看起来非常阴森。 这时候,我才陡然惊觉,之前我问过黑影,他说他叫宝十三,我还觉得他在扯淡。 隐隐约约之间,我仿佛是明白了。 每个人,生来都有善念与恶念,善念在心,恶念也在心。善念强大,恶念萎缩,这人便算得上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恶念强大,善念萎缩,那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凶残之徒。 师傅当年和我说的一念之间,是绝对没错的。 我也只是个凡俗的人,不可避免的心存善念与恶念,只不过之前的那些年里,我心中的善念始终大过恶念。 可是,就从我得到了那篇被改动过的河殇曲的曲谱之后,一切都在隐隐的变化。 我的脾气暴躁了,有时候会莫名的烦躁,莫名的发火。不过,我自己还是能克制的住。 只是这一次流落到这个地方之后,在河殇曲的影响之下,我有些不可自拔。人的理智丧失,心中的恶念,似乎是被河殇曲给唤醒了。 这团黑乎乎的影子,就是我的恶念。 一切似乎都水落石出了,这其实是我自己跟自己的争斗。 我又想起了桐川那个老乞丐曾经三番两次和我说过的话,人这一辈子,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若是连自己都战胜不过,就会成为恶念的奴隶。 此时此刻,我要是真的斗不过恶念,下手杀掉小可怜,恶念将会永远主宰我。到了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走开!!!”我想通了这一切,心中的念头又坚定了几分,不管如何,小可怜绝对不能死。 “你叫我走开,那你呢?你还能活吗?”黑影冷冷一笑,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无言以对,到了这个地步,我的确是强弩之末,受不了河殇曲带来的影响和压力,但我的神智,已经死死的压住了恶念。 如今,面前仍旧是两条路,要么我死,要么小可怜死。 “我倒是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胸襟。”黑影又带着嘲讽的口气,说道:“刀子就在你手里,灵根不死,你就要死,你还能自裁?你自裁,让我看看。” 我不答他的话,我明知道他在激我,但心中的念头已定,不可动摇。既然逃脱不过命运,或许,自裁倒不失为一条出路。 “即便自裁,我也不做这种事。”我转头看看小可怜,说道:“你是罕见的灵根,有大气运,运势比我好,你会活下去的。” “哥哥……”小可怜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却能感觉到不妙,她急忙朝我这边噔噔跑过来,一下抱住了我的腿。 “小可怜,不要紧。”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小可怜生性善良,我相信,她就算在这个尘世长大,也必然不会受到过多的渲染。 “我看看你有多大的决心和胆魄。”黑影在后面催促道:“你既然留她的命,那你自己就死啊。” 我默然看看黑影,深深吸了口气,河殇曲给我带来的苦楚,我真的承受不了了。我不敢去想,若是以后一直都在这样的苦痛中煎熬,我会不会发疯。 我吸了一口气,之后,猛然举起了刀子,对准自己的心窝,用力刺了下去。 刀子还没有真正触碰到身躯,黑影就一阵猛烈的扭曲,似乎在哀嚎呼喝。 锋利的刀尖刺破了衣服,在刺入皮肉的那一瞬间,黑影轰然爆裂,化作千丝万缕的黑气,急速的消失了。 与此同时,我握刀的手腕猛的一麻,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似的。这一刀,只微微的刺破了一点皮,就再也刺不下去了。 刀子当啷一声脱手而出,掉落在地上。就是这么短短一瞬的功夫,我突然觉得心神一阵清爽,先前仿佛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团积郁,也一扫而空,如同云开日出,大地回春。 河殇曲依然在飘动着,但是,当心神清宁下来之后,这首曲子,便如我刚刚听到时的那样,只是一首曲子而已。或许会觉得悲壮苍凉,却不会搅扰的心绪不安。 所有痛楚,全都无影无踪了,我一辈子好像都没有现在这样神清气爽过。我的视线变的清晰,先前糊里糊涂的脑子,也完全恢复了平静。 那团黑影,荡然无存,这个时候,我看见了黄泉捞尸人,他就站在栅栏的外面,手中拿着一支竹笛。 河殇曲戛然而止,黄泉捞尸人隔着栅栏望着我,随即,沉重的栅栏嘎嘎的升起,黄泉捞尸人迈步走了进来。 在他走进来的那一刻,我即便是傻子也猜得出来,这么多天了,一直是他在吹奏河殇曲,让我神魂不安。 差不多一个月的痛苦折磨,我现在遍体鳞伤,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淤青和擦伤,全是在受煎熬的时候身不由己磕碰出来的。看到黄泉捞尸人,我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先前我痛不欲生,叫你来,你不肯来,现在你又来做什么?”我暗中捏了捏拳头,尽管心里气,可我还有自知之明,我和黄泉捞尸人不是一个档次的对手,我绝对斗不过他。 我就是不忿,觉得他有些歹毒,他肯定一直都在石洞附近,刚才我六神无主的时候,那把突如其来的刀子,也是黄泉捞尸人丢进来的。 他不仅折磨我,还想在最关键的时刻递刀子让我杀了小可怜。我看着黄泉捞尸人,强忍着才没跟他拼命。 “好了,你没事了。”黄泉捞尸人坐在了石桌的旁边,先看看我,又看看小可怜,说道:“这个孩子能在你手里逃过一劫,是她的运气,也是你的造化。” 黄泉捞尸人这么一说,我却陡然想起了九变道人临死前的那些话,他跟我说的很清楚,小可怜命中一定有一劫,但是,只要不死在我手里,小可怜就不会死。 九变道人的话,这一次成真了。回想刚才的情景,真的险之又险,如果不是最后关头,我强行压住了心中丛生的恶念,现在的结局,恐怕会让我无法面对。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但这是你一生必经的一步路。”黄泉捞尸人说道:“你心中的恶念,已经被诱发出来了,若是不把这件事解决掉,恶念迟早都会爆发。” 我对黄泉捞尸人没什么好印象,不过,他这些话,倒是有理。瑶月当时给我改动过的曲谱,我自己练习了一段时间,就觉得不对劲了。想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都被善念压制的恶念,就不断的膨胀,变强,在无声无息之中影响着我。 人战胜自己,无非就是与生俱来的两道念在争斗,就看谁能斗得过谁。如果连自己都战胜不了,就更不可能战胜比自己还要强大的敌人。 斩杀了恶念,其实就是战胜了自己,从此以后,无论前路如何坎坷,但行走之间,却始终可以保持自己的本心。 本心若在,即便天塌地陷,也能一往无前。 黄泉捞尸人轻描淡写,但他所讲述的,却是我这一生中最最关键的一次经历。所幸的是,我战胜了与生俱来的恶念,从此之后,恶念再也无法主导我,影响我。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感觉到,黄泉捞尸人的举动,像是在帮我。如果没有他每天这样不厌其烦的诱导恶念跟我决战,恶念一直存在,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酿成大祸。 可是,对黄泉捞尸人的印象,似乎已经在心里定格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他帮我消灭了恶念,可能是对我的帮助。但他为什么要帮我?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他这样帮我,背后有什么企图? 这样一想,我心里对黄泉捞尸人又产生了怀疑。 “你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这样一直关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道栅栏,已经打开了,你不是随时都可以走出来?” “你的意思,你肯让我走?” “既然能来,必然能走。”黄泉捞尸人顿了顿,说道:“这些天来,你损耗很大,伤了心神,养一养心神再走吧。” 这些日子,我的确劳心费神,可是,我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一刻也不想。而且,我很怀疑,黄泉捞尸人会不会痛痛快快的放我走。据我所知,没有谁能从这里平安无事的逃脱。 “来吧。”黄泉捞尸人站起身,说道:“把心神修复之后,你若是要走,随时可以离去。” “随时可以离去?” 黄泉捞尸人没有过多解释,带着我和小可怜出了石洞,然后朝着西边走去。 从这里朝西边走,可以看到无数人还在那道巨大的大门下劳作着,这种劳作日复一日,看起来没有任何用处。 从这里继续朝西,是通往龙嘴的方向,我拉着小可怜的手,她第一次见到此间的情景,怯生生的,又很好奇。 走了很长时间,就走到了那一片连绵的大屋附近,那是平时用来给尸体渡命的地方。 “你就在这里住几天。”黄泉捞尸人把我带过去,说道:“让他们帮忙,把你的心神恢复过来。” 第三百二十章 凝神经 这几间大房子,我上次路过的时候进去看过一眼,里面是几个和泥塑一般的老家伙,一个个盘坐如山。焦仁说,这都是平时给尸体渡命的人,会吟诵渡命经。 这些房子,还有房子里的老家伙们,总给我一种阴森的感觉。黄泉捞尸人把我和小可怜带到门口的时候,几个人都迎了出来。 “他的神魂该是稍稍受损了。”黄泉捞尸人指着我,对那几个老头儿说道:“你们给他修复一下,大约要多久?” “三天吧。”一个头发都掉光的老头儿,牙齿都不剩几颗了,眯着眼睛看看我,说道:“三天足够了。” “那就三天。”黄泉捞尸人转过身,对我说道:“你在这里留三天,三天之后,去留都由你。” 黄泉捞尸人不多说废话,自己迈步走了。 有黄泉捞尸人放话,这几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家伙对我好像比较和善。只不过,人老到这个岁数,就算和颜悦色,看起来也让我有些心慌。 刚才跟黄泉捞尸人对话的那个老头儿,把我带到了旁边的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像是平时用来参禅打坐的地方,没有床铺,只有几个破旧的蒲团。 “不要把小孩子也搅合进来。”我对老头儿说道:“给孩子另外找个地方。” “这个孩子,是罕见的灵根,让她在旁边听听,有益无害。”老头儿跟我解释道,他们复原我稍稍受损的神魂,不用术法,只是给我吟诵凝神经就足够了。小可怜天赋灵根,凝神经对她也有很大好处。 老头儿叫我在蒲团上坐下,小可怜对这里的环境可能不太适应,还是怯生生的,我拉着她,让她坐在我身边。等我们坐稳了之后,其余的几个老头儿,也都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 这里的老头儿一共五个,刚才跟黄泉捞尸人说话的老头儿跟我介绍,他们几个人老的连自己的姓名岁数都给忘记了,所以就用老大老二老三这样的名字来称呼。 这个老头儿的岁数最大,他就是老大,其余几个分别是老二老三老四老五。我就觉得剩下的几个老头儿看着都一样,没啥区别,分也分不清楚,只能记住老大是什么样子。 几个老头儿在我周围坐了下来,他们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盘坐下来之后,我身边就如同坐着五座山。 紧跟着,几个人一起开始诵经。他们所吟诵的,不是什么佛门经典,我也说不清楚究竟什么来历,老大说了,这是凝神经。 经文晦涩难懂,从这几个老头儿嘴里吟诵出来,声音缭绕在上方,久久不散,说起来倒真的有点奇怪,这些老头儿说话的声音,宛若破锣,嘶哑沉闷,然而,当他们吟诵的凝神经飘散出来之后,却如同一阵天音。 我虽然听不懂经文,但是,只觉得心神立刻安宁下来,仿佛有一道清泉在缓缓的流淌。这些天所受的那些影响,在不知不觉的消散。 小可怜最初的时候,多少有些惶恐,不过,当经文充斥在耳边之后,她渐渐安静下来,那双大眼睛缓缓的闭上了,神态很是宁和。 就这样,五个老头儿吟诵凝神经,足足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等一个时辰之后,我和小可怜似乎都沉浸其中,等到睁开眼睛之后,自己都觉得比刚才精神旺盛了许多。 “罢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老大轻轻挥了挥手,剩下几个老头儿慢慢退了出去,等人都走了,他对我说道:“你还年轻,心志坚稳,所受的一点点创伤,算不得什么,只要明天后天,再听两次经文,就恢复如初了。” 我心里是对黄泉捞尸人反感,但是,心中的恶念已经烟消云散,所以,跟这些无冤无仇的老头儿,我也没必要动气。说来说去,人家还是在帮我的,我跟老大道了谢,老大却摆摆手,说道:“世间有千万人,若能相见,便是有缘,既然有缘,何必道谢。” 老大留下来,跟我聊天,不过,他闭口不提这里的事情,只是跟我说说平时修身的心得。他可能看出来,我学过几天功夫,所以也指点了一番。 老大应该不是个寻常人,只不过岁数太大了,又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放到以前,没准还是个风云人物。他在功夫上的造诣,也非同凡响。而且,跟我讲解之时,深入浅出,将高深的道理叙述的平白易懂。 听他念叨了一阵,我觉得受益匪浅。实话实说,老大堪称一派宗师,比阳雷还有穆九这样的高手,更胜一筹。 我心里觉得奇怪,凭老大这样的本事,随便去个地方,不用多久,就能混的风生水起。可是,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显然在这个地方呆了不止十年八年。不光是他,剩下的几个老头儿,大概也都如此。 一个原本能叱咤风云的人物,心甘情愿的在这样的境地里消磨着自己的生命与时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大,你在这里呆着,有什么意思吗?” “什么是有意思,什么又是没意思?” “最起码到外界去,能看看真正的世间,这个地方常年连阳光都不见,阴气又这么重,留下来有什么乐趣?”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老大淡淡一笑,那种神情和语气,跟黄泉捞尸人差不多。 我想了想,似乎也真是这样。一个人的心境若是达不到某种境界的话,怎么可能一年一年又一年的在这种地方滞留下来。 他们抛弃了正常的生活,在这个暗不见天日的所在为自己的目的而奋斗,抛开他们所做的事情不说,单单这种风骨,已是举世罕有。 我原本还想趁着和老大聊天的机会,找他套套话,但是聊了一会儿之后,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老大这样的人,已经活的很通透了,他不可能受骗,更不可能被我套出什么话来。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每天都听他们吟诵一遍凝神经,三天之后,我自己都觉得,肯定没什么事了,不仅没事,比来这里之前更精神了一些。 这时候,黄泉捞尸人来了,他跟老大肯定熟识的很,所以没说什么废话,直接带着我和小可怜离开,又来到了他平时休息的那个石洞里。 石洞里已经预备了一些饭菜,还有酒。黄泉捞尸人坐下来,先给我倒了一杯。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但是坐在他面前,我总有点坐卧不安的感觉,可能是之前被他折磨怕了,心理留下了阴影。 可是,我自己也琢磨过这件事,黄泉捞尸人如果不是这样折磨我了一番,我还是保持以前的老样子,那么,河殇曲这首曲子,就会变成我的致命伤。不管是谁,只要洞悉了这个软肋,随时都能把我拿捏在手中。 不说别人,就说那个瑶月,我心中的恶念被修改过的河殇曲引诱了出来,这分明是瑶月有意为之的,她知道我的软肋,以后若真的遇到,后果难料。 如今算是好了,最起码不用为这个发愁,这段日子所受的煎熬,倒也值得。 可是,我还是不想跟黄泉捞尸人一起喝酒。我和他的恩怨可以放在一旁,然而,这里的这么多人,又该怎么说?我已经明白,在这里劳作的人,没有一个可以活着出去。 黄泉捞尸人也不勉强,自己慢慢的喝着酒。小可怜可能是饿了,一边吃饭,一边睁着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黄泉捞尸人。 “你自己先前说的,我想走就走,随时都能走,这话不会不算数吧。” “我说的话,言出必行。”黄泉捞尸人喝了一口酒,说道:“你若要走,即刻便能离开。” “那好,等一会儿,我就带着这孩子走了。”我想了一下,又问道:“我还要再问一句,我师叔呢?” “他已经走了,被送出去了。”黄泉捞尸人淡然一笑:“在你眼中,我难道就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你不怕他出去之后,把这里的事情说给别人听?” “他不会。”黄泉捞尸人摇摇头:“这里的事情,他已经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我略微一想,立刻明白了过来,黄泉捞尸人不许人离开这儿,就是害怕泄密,他答应过我,放了假师傅,但假师傅离去之前,黄泉捞尸人肯定做了什么手脚,让假师傅记不起自己在这里的经历。 “他不记得了。” “那你不害怕我出去之后乱说?” “不怕。”黄泉捞尸人好像有一种难言的自信:“你出去之后,能跟谁去说?即便说了,你能找到这里?” 我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他说的好像没错,这种事情,我能跟谁去说? “你临走之前,我想和你说一件事。”黄泉捞尸人放下手里的酒杯,看着我,说道:“以后不要再见青萝。” “为什么?”我想起来云婆之前就这样劝告过我,可是我始终不明白,我和青萝之间,关黄泉捞尸人什么事? “你若再见她,就是让她死。”黄泉捞尸人说道:“你不想她死,就不要见她。” 第三百二十一章 糊涂的离开 黄泉捞尸人的话,让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按道理说,我对他的印象不好,心里又反感排斥,他所说的话,我本不该那么相信。 然而,我并不怀疑黄泉捞尸人所说的这些,他的话使得我浑身上下不自在,似乎再跟青萝见面的话,好像真要害了彼此。 我有些畏惧,不敢再尝试,尝试着和青萝见面。 “我说的话,你记下就好,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黄泉捞尸人看到我此刻的神色,就知道我心里已经畏惧了,他收回目光,重新端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若是你想走,我叫人送你出去。” “不用,不用你让人送,你就告诉我,怎么出去就行了,我自己会走。”我一口拒绝了他,其实这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要是知道了从这里离开的路线,我觉得一定有用处。 “你自己觉得,这可能不可能?”黄泉捞尸人突然淡淡一笑,再望向我的目光,就好像看着一个自作聪明的孩子。 “那我问你一句话。”我思索了一下,问道:“你说你一直都在给别人做事,给谁做事?是不是给一具三眼浮尸做事?” 三眼浮尸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了一些,三眼是我们的祖师,也是宝藏的主人,师傅三番五次的要我想办法找到三眼浮尸。可是这么久了,我再没见过他。 现在的情形,虽然还不清晰,可我总是隐约觉得,黄泉路这件事,不可能跟三眼浮尸没有关系。 “你不要自以为聪明。”黄泉捞尸人摇了摇头,算是否定了我的话。 我知道他应该不会说谎,可是,这件事跟三眼浮尸没关系,打死我都不信。只不过黄泉捞尸人一否认,我自己也猜不出结果了。 “若是要走,现在就走吧。”黄泉捞尸人说道:“这个地方阴气太重,呆久了没好处。” “这个还给你。”我把脖子上的黄泉金牌取下来,还给了黄泉捞尸人。 黄泉捞尸人接过金牌,把最后一点酒喝完,站起身就要离开。 “先等等。”我急忙拦住了他,遇见黄泉捞尸人一次,很不容易,有的事情,我感觉除了黄泉捞尸人,就没有别的人知道。 至少,关于人间路的事情,黄泉捞尸人必然了如指掌。 “还有什么事?” “我得问问你,我听说,人间路六十年出现一次,上一次出现的时候,人间路的人说,下次他们再出现,就是尘土归元的时候,我想问问,这是不是真的。” “这世间,没有真正的永恒,你看沧海桑田,也总会变迁。”黄泉捞尸人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任何事情,都有终结的时候。” “你……”我追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追上黄泉捞尸人也没有用,他肯定不会告诉我这些的。 可是,我心里的预感很不好,我觉得,六十年前人间路留下来的话,似乎不是吓唬人的。 就和黄泉捞尸人说的一样,不管什么事情,不管结局好坏,总归要有终结的时候。 我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终止这一切。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弄清楚了一部分。最最关键的,就是黄泉路尽头的这道大门,这道大门一旦打开,或许,就和黄泉捞尸人所说的一样,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道大门后面,有什么东西?人间路为什么锲而不舍的想要打开这道大门? 黄泉捞尸人这种人物,他是在给谁做事?他背后的人,又会是谁? 我满脑子都是疑问,但是找不到答案。 “哥哥。”小可怜扯了扯我的袖子,抬起头说道:“咱们什么时候走?” “咱们这就走。”我叹了口气,这一次虽然有惊无险,甚至可以说,还小有收获,但是最要紧的问题没有查清楚,我不甘,却又无奈。 两个看守模样的人走了过来,要带我离开这儿,我心想着,黄泉捞尸人不肯告诉我回去的路线,但是看守带我走的时候,我自己默默记着沿途的路就是了。 两个看守一言不发,带着我和小可怜顺着当初黄泉捞尸人带我下来的绳梯,朝着上面攀爬。我一只手紧紧抱着小可怜,另只手抓着绳梯,不多久就爬了上去。 经过那条狭窄的栈道,我们来到了黄泉河边,岸边停靠着一条船,但不是黄泉捞尸人的捞尸船,更像是外面河滩上载客的小船,船不太大,能坐七八个人。还有一个船篷,可以挡风遮雨。 看守上船之后,把我和小可怜也迎了上去。我带着小可怜坐下,精神立刻集中了,想要看看沿途的情景,暗中记住这条路线。 黄泉河的这一段河道,我有印象,就是当时我跟随那些尸体漂流下来的河道。最要紧的,是这段河道之后,到底是什么情况,我还一无所知。 “哥哥,咱们多久才能到阳伯伯家里去?”小可怜可能在这个地方住的很不习惯,等坐上船之后,立刻问我,何时才能出去。 “用不了多久。”我一边答小可怜的话,一边就转头问一个看守:“要多长时间能把我们送出去?” “路稍有点长。”看守终于开口说话了:“若是等不及,可以在船上睡一会儿。” 我心想着,这时候就算再困,也不可能睡觉。我一定得把走过的路全都记在心里。 因为我一直都有一种隐隐的预感,我感觉,自己以后肯定还要再来这个地方。这次来到此处,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一边和小可怜说着话,一边就暗中的观察着周围河道的变化。船逆流而上,等到过去那段水流比较迅猛的地段之后,船只的速度就快了一些。 我暗中计算着时间,大概有不到两刻钟,小可怜困了,和我说着话,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我拿着自己的衣服给她搭在身上,等再转头去看周围的情形,也觉得眼皮子有些发沉。 我还想坚持,但是两只眼睛仿佛不听使唤,没过多久,我竟然也睡了过去。 这一睡过去,就难以自持,我连梦都没做,睡的昏天黑地。 等到再次苏醒的时候,我呆住了,抬头便看到了半空的一轮明月,还能听见隐约的流水声。 这是一片河滩,真正的河滩,小可怜就在我身边,我醒过来没多久,小可怜也揉揉眼睛,苏醒了。 这个时候,拿脚后跟想想也知道,我和小可怜已经被送出来了,黄泉捞尸人不可能让我用各种办法记住出来的路。 现在完全没了办法,黄泉路进去难,出来一样难。 我带着小可怜,在河滩上走了很远,一直走到天亮的时候,碰见了过路的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里距离阳家庄还有很长一段路。我找了渡口,和小可怜一起坐船,辗转了许久,这才回到阳家庄。 回到阳家庄的时候,阳雷已经归来,我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他也害怕我出什么事。 在这里安顿下来之后,好好的休息了两天。这个时候,我依然心事重重。假师傅如今在什么地方?以后我难道真的不能再跟青萝见面了? 我跟阳雷聊了聊,从我上次来到这里之后,他就一直在帮我打听只有九根手指的人,可是打听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消息。 我就怀疑,小可怜的爹,多半不是江湖人,茫茫的大河滩,芸芸众生,在那么多人里面找一个九根手指的人,难如登天。 我一下子就犯难了,找不到小可怜的爹,我就得一直收养着她,可是现在我还是想要去找假师傅,带着小可怜行走江湖,诸多不便。 我把忧虑对阳雷说了,阳雷哈哈一笑,指着外面的阳家庄,说道:“这儿不能住人?别说一个小可怜,就算再来十个八个,我这边也容得下,你有别的事,只管忙自己的,不要害怕她在这里受委屈。” 我知道阳雷仗义,小可怜寄养在这里,没有问题。可是,阳家庄再好,那也是阳家庄,不是小可怜的家,总不能一直把她给留在这里。 只不过现在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把小可怜留到阳家庄,避免颠沛流离之苦。 我休息了几天之后,就打算要动身了,我得找到假师傅。我已经预感到,人间路这一次是要搞大事情,弄不好,还会带来一次比六十年前更为汹涌的浪潮。假师傅对这些事情,肯定比我知道的多。 我本来准备暂时离开阳家庄,但是还没等走,天就阴沉下来,半空的乌云一片接着一片,厚重之极。乌云笼罩,还有轰隆的雷声,今年的第一场春雨,似乎来的早了一些。 眼瞅着就要下大雨,我只能延迟行程。阳雷看到即将下雨,就在屋里摆了酒,叫上我,还有几个阳家的兄弟。 一杯酒刚刚喝完,雷声轰鸣,噼噼啪啪的雷不断在上空炸响。阳家的几个人说,今年的雨来的早,看着雨水应该也比较充沛,今年没准是个好年景。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端茶送水的仆役突然就在外面敲门,嘴里嚷嚷道:“几位爷,你们快出来看看!” 第三百二十二章 蜂拥而至 这个仆役是阳家的老仆人了,我在阳家庄住的那些日子,跟他也算熟识。老仆人平时和善而且颇为稳重,很少有这样大呼小叫的时候。 在座的几个人一听,就知道可能是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吗?” “倒是没有出事,只是稀罕。”老仆人指着外面,说道:“几位爷,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我们几个人走出房门,顺着老仆人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天本来就快黑了,再加上乌云密布,外面黑咕隆咚的一片。 然而,我抬起头的时候,一下子惊呆了。 在不断飘动的乌云之间,有一点闪闪发光的亮点。那块亮点,若隐若现,在云中不断的闪烁,猛然看上去,如同一颗将要坠落的星辰,再看看,又似乎是一面镜子。 “看那云里面,像是有一块镜子似的。”老仆人抬起头:“这么多年,都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那一片镜子般的亮点,在云中穿梭,乌云遮挡不住亮光,仿佛是天空的一轮月亮。 这一幕情景,的确颇为奇特,我们几个人看了一会儿,那一点亮光就不见了,紧跟着,开始落下雨滴。这场雨的确下的很大,雨幕片刻间便密集了起来。 “不管他,这雨下的这么大,咱们在屋子里喝酒吹牛,再好不过,走,接着喝去。” 我们刚想进屋,刚才那消失的亮点,此刻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 而且,这点亮点一出现,后面还跟随着一点点的亮光,漆黑的雨幕之间,我看见半空如同群星逐月,那块镜子一般的亮点在飞舞,后面的亮点在追逐。 就这样你追我赶了好半天,这些亮点才全部消失,我们又仰头看了好一会儿,再也没什么动静。 这种事情是很奇怪,但是跟我们这些人也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大伙儿回到屋里,继续推杯换盏。 我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起身赶路,加上好久也没跟阳雷这样的汉子痛饮一番了,所以喝着喝着,自己也来了兴致,打算喝他个一醉方休。 混江湖的人,酒量大半都不错,即便不能喝了,碍于面子,还是硬着头皮往下灌。所以这场酒直喝到半夜,几个人全都醉醺醺的,被人扶着各自回去睡觉。 阴雨连绵,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才雨过天晴。我是被渴醒的,起来喝了点水,就再也睡不着了,后脑壳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这一场酒喝的,今天肯定是无法动身了。喝多了又觉得难受,动都不想动,尽管睡不着,却还是在床上躺了大半天。 一直到晚饭之前,我才勉强起来,头晕沉沉的,晚饭也不想吃,就出来遛弯,想要透透气。 雨后的天气虽然有些凉,不过空气清新,从庄子走出来之后,觉得好受了一点。 我只走了没多远,就看见庄子外面那条小路的路边,有几个人。远远望过去,好像是几个逃荒要饭的。 阳家庄虽然是个江湖家族,不过阳雷当家作主之后,家风有了改变,不欺负佃户,遇到乡里乡亲的有事,也会伸手帮衬一把。 我又走了走,看见那是一个老汉,领着三四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正在路边坐着。雨后道路泥泞,庄子里的人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了,这几个人应该在这儿坐了很长时间。 我走到跟前,打量了一下这几个人,那个老汉大概七十岁上下的年纪,貌不惊人,精神还算好,他带着三个半大孩子,几个人坐在泥泞的路边,都脏兮兮的。 我也算是在河滩上行走了这么久的人了,可是看着这几个人,却不知道对方是做什么的。像是赶路的,又像是种田的乡下人,但瞅着他们的坐姿,和叫花子也没区别。 “你们是过路的?” “是啊,过路的,歇歇脚。”老汉笑呵呵的冲我点了点头,说道:“那边的庄子,我们早就看见了,只不过浑身脏不拉几的,也不敢过去搅扰,就在这里歇歇算了。” 我点了点头,也没说别的。原本是想让对方到庄子那边,弄点热水,再吃点饭,我想着大概没人敢到阳家庄这边来找事。不过,我终究也只是个借住在此的人,不好开口做主,所以,跟老汉说了两句,继续沿着小路朝前走。 这一次,我就走了不到五丈远,迎面就过来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和刚才的老汉看着就全然不同了,衣着打扮很讲究,三男一女,为首的也是个上了岁数的老者。 那个老者,看着像是退隐在乡下的老学究,穿着簇新的长褂,即便在这泥泞的路上,也没沾染多少污垢。他身后的三个人,显然是他的晚辈,几个人匆匆忙忙,走到我这边的时候,他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后面路边的老汉。 老学究也不理会我,径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倒是他身后的三个年轻人,各自看了我一眼。 “没想到,你的耳朵倒是灵,比我还要先到一步。”老学究走到老汉身前,站稳了脚跟,冷冷一笑,说道:“咱们的那笔帐,还没有算完,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既然来了,就知道来这里做什么,咱们那些帐,留待以后再算也不迟。”老汉跟老学究肯定是早就认识的,俩人一照面,言语之间就不怎么对路。 “你这一辈子了,也就这句话说的还像句话。”老学究站在老汉身边,看样子是想坐下来,但是道路上都是泥水,老学究很讲究,皱皱眉头,依然直挺挺的站着,说道:“你说的没错,咱们的事情,朝后推推。” “估摸着,不会只有我们俩来,后头肯定还要有人来,人多眼杂的,我也不想跟那么多人照面,就先躲一躲吧。” “老秧子,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怕遇见仇家?”老学究穿的讲究,但是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又不讲究了,市井俚语一套一套的。 两个人说归说,最后还是一起带着自己的人,朝庄子的南边走去。 我看的一头雾水,这些人简直把我不当回事,当着我的面说了这么多,视若无睹。我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从两个老头儿刚才的话里,隐约能听出来,他们跑到阳家庄这里,好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我本来还想再朝前溜达溜达,可是遇见了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心想着不能没有一点防备,至少得回去跟阳雷说一声。 我这边刚刚转过身,打算朝庄子那边走,身后的泥泞小路上,又吭哧吭哧的赶过来好几个人。这几个人有男有女,相貌穿着各异,也瞧不出来是做什么的。 “老弟,打听个事,前面就是阳家庄吧?”一个看着四十岁上下的粗壮汉子问道:“是不是阳家庄。” “前面是阳家庄,你们到阳家庄有什么事?” “是阳家庄就好。”粗壮汉子问了我之后,就不答我的话,带着身后的人,风风火火的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一下就晕了,阳家庄这里,平时不常有外人,尤其是刚刚下过雨,路这么难走,这一下子就来了三伙人。 我再也站不住了,等粗壮汉子带着自己的人走过去之后,我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我没有犹豫,直接跑回了庄子里,去找阳雷。阳雷昨晚也喝了不少,今天睡了一天,这会儿正准备吃晚饭,看见我来了,就招呼我坐下一起吃。 “昨晚喝的尽兴不?我是喝的头疼。”阳雷哈哈一笑,说道:“不过也不要紧,我有经验,遇到喝酒喝的难受,就再喝点,把这股劲儿给透下去。” “先别吃了。”我不等阳雷说完,就把自己刚才看见的情景一五一十的跟他说了。 阳雷也没想到,阳家庄这边会突然跑来这么多陌生人。最开始的时候,他还疑心,是不是阳震在搞什么花样。不过转念想想,又觉得不会。 “走,去看看。” 阳雷站起身,走到门外的时候,就让人去喊些人。等我们俩走到庄子门口,身后已经跟过来十几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好手。 我们出了庄子,左右看了一眼,刚才的老汉,老学究,还有粗壮汉子,这会儿都瞧不见了,不知道躲到了什么地方。 阳雷找不到人,就又跟我问了问。我没看出那些人究竟是做什么的,看着路数,倒是有点像江湖人,可自己琢磨琢磨,却又不太像。 正当我和阳雷迟疑不定的时候,从外面通往庄子的那条路上,前前后后又过来了好几伙人。阳雷立刻加快脚步,带着人直接冲了过去,堵在了路口。 路口被堵住,刚刚来到这儿的那些人就过不去了,面对着阳雷,还有阳雷身后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精壮汉子,这些人竟然丝毫没有畏惧,一个肥头肥脑的胖子,还过来问路。 “前头那个庄子,就是阳家庄吧?”这个又胖又矮的人一脸和气,笑眯眯的问道:“我们头一次到这儿来,也不知道走错路没有。” “你们到阳家庄,有什么事?”阳雷看了看对方,问道:“先把来意说清楚。” 第三百二十三章 搬救兵 阳雷肯定要把这帮人的来意问一下,但是他问了之后,矮胖子嘻嘻哈哈的,也不正面回答,敷衍了事一般的答道:“没事,随便转悠一下,兄弟们,咱们走。” 矮胖子带着人就要朝前走,阳雷直接挺身一跨,把路口堵的死死的。 “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人这样毫无来由的跑到阳家庄来。”阳雷看着矮胖子,捏了捏拳头:“不把话说清楚,今天,别想从这儿过去!” “听这意思,你就是阳家庄的人呗?”矮胖子被挡住去路,也不急躁,慢条斯理的说道:“嗨,这事跟你们阳家庄没啥关系,你赶紧让开吧。” “到我们阳家庄来,说跟我们阳家庄没关系?” 矮胖子看起来油腔滑调的,嘴里没一句踏实话,东拉西扯了半天,不仅阳雷急了,后面那十几个人也都急了眼,都是年轻人,火气很大,看着矮胖子不顺眼,摩拳擦掌的想要动手。 阳雷还是保持着一定的克制,只是让矮胖子把话说清楚。可矮胖子脸皮特别厚,一个劲儿的要从这儿过去,对于自己的来意只字不提。 就在阳雷和矮胖子争执不下的时候,从小路那边,又来了十多个人。我也不知道阳家庄是怎么了,一下子跑过来这么多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但情况都是明摆着的,阳家庄这里肯定要出事,否则不会过来这么多人。 小路被堵住了,后面来的那些人无法通行,都在嚷嚷。矮胖子朝周围看了看,说道:“既然小路不让我们过,我们也不为难你,自己找路就是了。” 矮胖子也不嫌脏,直接纵身一跃,跳到了路旁的泥坑里。道路两旁地势低洼,雨水都淤积到了路旁,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泥坑,矮胖子跳下去之后,溅的一身泥水,浑然不觉。 他这么一跳,别的人也都跟着跳,场面顿时乱了。阳雷身后的十几个人开始阻拦,那么多人你推我搡,后面来的那些也趁火打劫。 推搡了一会儿,双方就忍不住动了手,一些人挡着阳家的人,剩下那些趁机散开,跑的到处都是,拦都拦不住。 “回庄子,喊人!”阳雷一看眼前的形势,知道阻拦不住了,对方人很多,自己带的这十几个人根本就阻拦不下。 “我们真的有事。”矮胖子被两个阳家人夹在中间,拳来脚去,渐渐就急了:“要是再这么拦着,我可不客气了。” “有本事,你只管使出来!” 嘭!!! 矮胖子的身躯陡然一缩,紧跟着,眼前像是炸开了一团黑漆漆的雾。这团黑雾开始弥漫,阳家人自然而然的退后躲避。 黑雾弥漫的很快,遮天蔽日,一瞬间,整条小路都被遮挡了起来,眼前三步之外,就是一团漆黑。阳雷害怕自己的人吃亏,叫大伙儿都退了回来。 我们快速的退回了阳家庄,有人敲起了示警的锣声,很快,阳家庄里的精壮男人全都奔了出来。 阳家庄里练过功夫的,大概得有四五十个人,之前阳震分家的时候还带走了一批。这四五十个人全都聚集了起来,冲出庄子。 然而,我们像是迟了一步,那团黑雾现在已经开始飘散,可矮胖子还有后面的那些人,此刻已经无影无踪,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我和阳雷说了几句,今天这事情,毫无端倪,突然就发生了。看着又不像是仇家来寻仇,阳雷不是那种喜欢惹是生非的人,自从接替了家主的位置之后,一向为善乡里,也不跟江湖上的人发生什么争执。 想来想去,我突然就想到了昨天将要下雨的时候,我们所看到的那一幕情景。 “会不会跟昨天的事情有关?”我回想了一下,昨天下雨之前,半空中群星逐月的一幕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先不管那么多,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现在只能先守着庄子再说。” 阳雷一声令下,十多个阳家人就奔回庄子,到库房里取出了一些火铳。 这些火铳,平时是在每年祭祖的时候用的,比我的胳膊都粗。平时祭祖,只需要装填火药就行,若真是拿来对敌,就要添加一些铁砂,一铳轰出去,铁砂乱飞,能把人给打成筛子。 十多支火铳搬过来之后,就把庄子的大门给守住了。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阳雷对我挥了挥手,说道:“咱俩出去看看。” 我们俩从大门出来,到处查看,可是之前过来的人,现在全都无影无踪,不知道躲藏到了什么地方。 我们重新回到小路那边,刚刚来到路口,就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正慢吞吞的蹒跚而行。 老人的岁数很大了,走的非常慢,我和阳雷不明就里,在路口这边暂时停了下来。老人是一个人来的,慢慢的走到我们跟前,先是和善的一笑。 这个老人看起来颇有两分超然之色,面庞祥和,语气也温和有理。而且,老人和之前来的那些人不同,那帮人一过来,只顾着从小路这边闯过去,根本不说自己的来历和目的。老人在我们身边站住脚,开始攀谈。 “两位,是阳家庄的人?” “是,我们是阳家庄的,老人家,尊姓大名?你到阳家庄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啊,以前在家里排行第九,如今上了岁数,别人给面子,喊我一声九翁。”老人呵呵一笑,摸着颌下的白胡子,说道:“先前已经有不少人来了吧?” “是,来了不少人。” “你们也不必惊慌,他们不是来惹是生非的,不会找阳家庄的麻烦。”九翁指了指不远处的庄子,说道:“他们是来结善缘的。” “结善缘,结什么善缘?” “阳家庄,有灵根,二位不会一无所知吧?” “灵根?”我楞了一下,但随后就想起了小可怜,小可怜是罕见的灵根,我早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就算阳雷,我也只字未提。 “小伙子,灵根五百年都不见得能出一个,这是天之眷顾,你想瞒,也是瞒不住的。”九翁笑着点点头,说道:“前头来的那些人,是跟灵根结善缘的,他们不跟你们说明来意,是因为和你们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九翁的话,我听的有一点糊涂,不过,以前九变道人也说过,小可怜是有大气运的,命中该有一劫,只要劫难熬过去就好了。小可怜的气运,来自上天,所以,她小小的年纪,漂泊在外,也能安然无恙,这都是气运所致。 “若是我说的不错,昨天下雨之前,你们想必看到了群星逐月的情景。” “对,看见了。”我看到九翁直接把话说明,也就没再拐弯抹角:“九翁,那种奇景,多少年都没人见过,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算是什么奇景,说穿了,不值一提。”九翁说道:“那一点出现在云层里的亮光,是一只眼睛。” “眼睛?” 九翁说,那点亮光,是一只眼睛所化,就如同一面镜子,在半空闪烁,能把下方的情景全都折射出来。 我心里一颤,九翁如果不是胡说八道的话,那只眼睛在阳家庄的上空不断的盘旋,其实只是为了把阳家庄内的情景观察的更清楚一些。 这只眼睛,把阳家庄里的事情观察的更清楚,是为了什么?阳家庄里有什么值得观察的? 我顿时就想到了小可怜。 九翁看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便细细的讲述了一番。小可怜是灵根,这是上天之恩赐,因为之前,小可怜命中的劫数没有过去,所以,她的大气运,仍然像笼罩在浓雾之中,不甚清晰。 不过,小可怜的劫数,已经过去了,劫数过去,灵根的气运便不可阻挡,也一发不可收拾。 小可怜的劫数,多半指的就是当时在黄泉路,她险些被失去神智的我给杀掉。最终,我还是奇迹般的把控住了自己,如此一来,不仅留了小可怜一命,也救了我自己。 这些事情,九变道人原来也跟我说过,他说,小可怜的劫数不好躲过,一旦躲过,就万事大吉了。 小可怜是灵根,但只有一些道行高深的人才看的出来,普通人不会知道她的底细。 “普通人是看不出来,可阳家庄附近的妖,却能看出来啊。”九翁笑了笑,说道:“有些山精野怪,守在阳家庄周近,是为了护住灵根,跟灵根结个善缘,没料到,有人昨天打灵根的主意,化出眼睛,在庄子上面窥视。” 九翁这样一说,我顿时就恍然大悟了,难怪那一点镜子般的亮点盘旋了一阵之后,突然被很多光点不断的追逐。那些光点,多半就是守在阳家庄附近的妖魅所化。 那只眼睛,最终还是远遁而走,但这些妖魅都已经猜出来,眼睛的主人完全为了灵根而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因此,它们也连夜去搬救兵,到了今天,救兵远道而来,全都聚拢在阳家庄的周围。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五色金人 九翁的一席话,让我明白了今天这些变故的来龙去脉。只不过,我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打小可怜的主意。 “九翁,昨天来阳家庄观察情况的那只眼睛的主人是谁?” “暂时没有露面。”九翁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说道:“昨天,胡三他们,跟那只眼睛追逐了片刻,最终没能追上,胡三都追不上的人,道行必然高深,就是害怕对付不了他,今日才来了这么多人。” 连九翁都不知道,昨天跑到阳家庄来观察情况的是何方神圣。但事情很明显,对方不好对付。 事情关系到小可怜,我就紧张了。拿脚后跟想想都知道,肯定非常危险,否则的话,九翁说的那帮人,也不用兴师动众的过来帮忙。 “九翁,要对灵根不利的人,大概什么时候会来?” “这个说不好。”九翁摇摇头,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估摸着,就是这几天吧。” 今天来到阳家庄的这些救兵,都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要动手,所以他们才在庄子周围潜伏,不露行迹。 具体的时间谁也说不清楚,那就只能被动的等待,等对方到来的时刻。 “这些人,能护住灵根吗?”我心里很是焦灼,小可怜虽然是罕见的灵根,但现在岁数还小,没有一点自保能力,全要靠别人的保护。今天来到这儿的救兵,大多都是民间传说里的妖仙,这些妖仙有多大本事,我也不知道。 “灵根的命数波折,劫难逃过了,虽然不会殃及性命,只害怕落到居心叵测的人手里,刻意的误导灵根,若真是这样,麻烦就大了。” 九翁的意思,我很清楚,小可怜如今岁数小,宛若一张白纸,别人教她什么,她就学什么。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是有心术不正的人教导小可怜,让她成长起来,以后为非作歹,那就真的麻烦了。 “现下还不知具体情况,等见了胡三他们,问问才知道。”九翁说道:“走吧,咱们一起去看看。” 我让阳雷先回阳家庄,小可怜就在阳家庄里,对方若是来抓人,肯定要进庄子,庄子那边得守护好。 等阳雷回去之后,我就跟九翁一起,到了距离庄子大概有半里地左右的一片荒草丛。这片荒草所在的地方地势比较低,猛然看上去,也看不到枯黄的荒草里藏的有人。 不过,等九翁到了这边,轻轻打个呼哨,草丛中唰的就露出了矮胖子的身影。 “九翁,你可是来的最迟啊。” “年岁不饶人啊。”九翁笑了笑,紧跟着,荒草里呼啦啦又冒出来一大片人,我看见之前来到这里的老汉还有老学究他们都在。 这些人露面之后,有人就在嘀嘀咕咕吵个不停。九翁告诉我,这些人这次都是想着跟灵根结个善缘,所以巴巴的跑了过来,他们之间其实也不和睦,有些人还有仇,只是碍于形势,才暂时没有翻脸。 “说不准,还有人要来。”矮胖子站在我面前,比我低了一头,然而,却昂首挺胸,一副大家风范,他就是九翁所说的胡三。 胡三说,灵根的劫难躲过去了,不少人就能察觉到气息,如果再推演一下,多半可以推算出灵根现在的下落。胡三这帮人是跟灵根结善缘的,但是,也不能避免有人打歪主意。 所以,现在的形势很难判断,是不是对我们有利。万一再过来一帮人,是来跟我们为难的,情况就很危险了。 九翁年龄最大,德高望重,他一来,就被推举为临时的头领,下面这些人也甘愿听九翁的调遣。 其实,现在也没什么可调遣的,无非就是派一些人,在阳家庄附近不断的巡视,暗中放哨,发现有什么异常,就及时回报。剩下的人,就在原地待命。 胡三其貌不扬,矮胖矮胖的,但是自视颇高,不仅胡三,其他的人也都对阳家庄的人不放在眼里,觉得阳家庄的人遇到事情也帮不上什么忙,尤其在保护小可怜这件事上,完全要靠这些外来人出力。 所以,胡三他们过来的时候,压根就不跟阳家庄的人说事情的前因后果。 和九翁还有胡三他们呆了一会儿,从言谈举止上来看,九翁说的没错,这帮人都是民间传说中的妖仙。 “胡三,你也别太小看别人了。”我看着胡三一副自傲的样子,就对他说道:“阳家庄不是没有高手。” “高手,能有多高?比我家的房子还高?”胡三摇头晃脑的说道:“这种事情,你们帮不上半点忙的,还是得看我们。” 我们俩正在争执,突然间,有两个负责在庄子周围放哨的人就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说有情况。 他们说,从阳家庄的南边,过来了一团淡淡的雾气,雾气虽然很淡,里面却像是包裹着什么东西,瞧的不清楚。 九翁就叫胡三带着人,去那边看一看。我现在只想知道,究竟是谁要为难小可怜,所以听到回报,就跟到胡三后面,朝庄子南边跑去。 我们走了大约有三里左右,果然,在庄子的正南方,一团淡淡的雾气正在不停的移动,移动的还很快。 雾气很淡,隐约散发着一片一片斑斓的光芒。 “瞧不清楚是什么东西。”胡三眯了眯眼睛,说道:“把里面的东西给逼出来。” 一个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答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溜到了前面,这个孩子就地伏下,嘭的就冒出了一团黑气。 黑气凝而不散,像是一片流动的黑水,贴着地面急速的朝雾气靠拢过去。移动的雾气仍然不停,那片黑气滑到雾气跟前,无声无息的就渗透了进去。 这片黑气渗透进去之后,雾气一下子就抖动了起来,紧跟着,从雾气里面翻滚出来一团硕大的身影。 这团身影从雾气里连滚带爬的跑出来,好像是被熏的够呛,不住的咳嗽干哕,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朝下流。 “有本事,你就呆在里面别出来啊。”胡三嘿嘿一笑,跟着就收敛笑容,带着几个人猛冲了过去。 我看着那团硕大的身影咳嗽了半天,等他稍稍缓过来这口气的时候,胡三他们已经冲到了面前。这团身影被迫还手,双方立刻就斗了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辨认出来,那团硕大的身影,赫然就是之前在苏家村子跟我结识的胖子许大仙。 我绝对不会认错,胖子的身形太招摇了。此时此刻,胖子被几个人同时围攻,就显得手忙脚乱。我知道,胖子的身手功夫不是很出众,面对胡三等人的夹击,肯定抵挡不住。 我刚想站起身来阻止,可是转念想想,又忍了下来。上一次,胖子从我这儿连哄带骗的弄走了那块铁背穿山甲的鳞片,去弥补五色金人,按照时间算算,这时候,他肯定是把五色金人给造出来了。 五色金人有什么作用,我没有亲眼目睹过,只是听胖子说,五色金人刀枪不入。我琢磨着,胖子出门,一定会带着五色金人,如果被胡三逼的没法子,他就会用五色金人对敌,我也正好看看,被胖子吹上天的五色金人究竟有什么门道。 果不其然,胖子被围攻了一小会儿,立刻就坚持不住了。 “胖子!”胡三冷冷一笑:“束手就擒,你少吃点苦头!” “呸!”胖子被打的无法还手,嘴巴却还很硬,噗的吐了口唾沫:“你比我瘦多少?有种,你们别跑!” 胖子刺溜一下,又钻到了刚才的那片雾气中,胡三他们追到跟前,刚想上去一鼓作气把胖子给拿下,这团雾气之间,唰的冲出来一条金光闪闪的身影。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清楚,这条金光闪闪的身影外面,裹着一层牛皮,牛皮里头,是一架完整的骷髅。 只不过,这架骷髅看着就不是寻常的骨骸,骷髅整体泛着一点一点的金芒,宛若黄金打造出来的一样。在片片金芒之中,似乎又夹杂着赤蓝青紫白无色淡光。 所有的光芒混杂在一起,让这架裹着牛皮的骷髅看起来神秘无比。 我能看得出来,这个五色金人,需要胖子的神魂来驱使。胖子只要运用观想术,神魂出窍,附着在五色金人身上,就能让金人活动自如。 唰!!! 五色金人一闪出来,裹着胖子的那团雾气,刺溜就飘到了远处。胖子很机灵,只留下这尊五色金人,自己的真身得找个安稳的地方躲起来。 “哟呵,还跟我们玩这一套。”胡三呲牙咧嘴的笑道:“神魂出窍,附着在这骨架上,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胡三是妖仙,对于神魂出窍之类的事情,比人精通的多。他的话音一落,刚想动手,五色金人咔咔的冲到了跟前。 五色金人,坚不可摧,举手投足之间,就是一股狂涛骇浪般的大力,一下子把胡三的几个人全都掀翻在地。 而且,神魂附着在五色金人上,非常安稳,外力无法危及神魂,胡三试了几次,都拿金人没办法。 第三百二十五章 有船来袭 我在暗处看了好一会儿,胖子的五色金人真的不是吃素的,胡三他们几个想尽了办法,都奈何不了五色金人。 “擒贼先擒王!”胡三知道五色金人的底细,斗不过五色金人,就只能去找胖子的真身。只要找到胖子真身,五色金人不攻自破。 胡三带着的人立刻丢下五色金人,在周围搜捕胖子。胖子还没有跑远,被几个人全力搜捕,一下子给搜了出来。 “你们讲不讲道义了!?”胖子躲在那团淡淡的雾气里,很不服气:“有本事,去跟五色金人打!” 胡三也不跟胖子废话,几个人围着那团雾气,眼瞅着又要动手,我及时的赶上去,把胡三给拦住了。 “先别动,这人我认识。” “你认识?”胡三楞了一下,随即就撇撇嘴:“我说嘛,那个胖子别的本事没有,就弄了个五色金人出来狐假虎威,你叫他丢下金人,来跟我斗斗。” “有五色金人不用,非要我出来跟你斗,到底是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我脑袋被门掩了?”胖子一看见我出现在这个地方,一下来精神,唰的从雾气里钻了出来,跑到我身边:“老弟,你现在怎么交朋友的水准越来越差,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货。” “说谁呢你!”胡三的几个人显然恼火了,指着胖子七嘴八舌的骂。 “就说你们!以多欺少!就说你们了!咋滴!”胖子知道我在这儿,双方肯定打不起来,所以不肯吃亏,一句一句的都骂了回去。 眼瞅着两边乱喷唾沫星子,我就害怕骂急了自己拦不住,急忙就让胖子先闭上嘴巴。胡三看到我认识胖子,只能悻悻作罢。 “他们敢不罢手,试试看。”胖子完全忘了刚才被人撵的鸡飞狗跳,等到胡三的人罢手之后,胖子还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卷着袖子小声的嘀咕。 “你就少说两句吧。”我抓着胖子的胳膊,问道:“你到这里,干什么?” “我……”胖子的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托你的福,五色金人造好了,带出来溜溜,看看好使不好使。” “是吗?”我压根就不相信胖子的话,胖子跟神算子是一个德行,只要知道那里有好事,拼死拼活也得赶过来凑凑热闹。 在我的追问之下,胖子只能说出实话。他的功夫不怎么样,但是旁门左道的手段却是不少,他推演出来,灵根的劫难已经过去,而且推演出了灵根的下落,才专程带着五色金人赶了过来。 “我跟你说,你不要打灵根的主意!” “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会打灵根的主意?”胖子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只是慕名前来,你真觉得我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 “我觉得是。” 胖子急忙跟我解释,说来说去,反正他就是为了灵根而来的。说到最后,胖子甩了甩手:“老弟,你在这里,不管怎么说,我都要给你个面子,我这就走,成不成?” “先别走。”我拉住胖子,不由分说,直接带到了胡三他们藏身的地方。胖子的五色金人造好了,而且刚才我也亲眼目睹,五色金人刀枪不入,身取如金刚不坏,留下来,没准有用。 胡三看见我把胖子给带回来了,老大不情愿,斜眼看看胖子,冷哼了一声。胖子是个不肯吃亏的人,坐在我身边,扭头对胡三说道:“不服气,再来斗一场,年轻人,不是我说你,要是遇到当年的我,这会儿早把你放翻了你信么?” “来来来!”胡三唰的站起身:“别用你的五色金人,咱们真刀真枪的比划比划!” 我一看俩人又要锵锵起来,赶紧拦住了,暗中嘱咐胖子少说两句。胖子朝周围看了看,这次来到阳家庄的,都是妖仙,胖子也知道轻重,嘀咕了一会儿,就不出声了。 九翁也压着胡三,不让他胡说八道,等两边安静下来,九翁又派了几个人,把在周围望风的人给换回来。 我们就一直在这里守候着,谁也不知道,得等多长时间。九翁他们有耐性,毕竟都是修行了那么久的人,别说在这里等上三两天,就算等三两个月,也能等得住。 胖子却不行,屁股上像是长了钉子,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抠抠脚又摸摸头,想去溜达溜达,我只怕他出去之后会泄露行踪,不让他去。 整整一夜,都很平静,什么也没有发生。等到天亮的时候,我去了一趟阳家庄,守庄子的人也严阵以待,轮班死盯着。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就是这样度过的。胖子真的呆不住了,他说他感觉自己判断失误,被困在这个地方,连动都不能动。 “我现在走,成不成?”胖子说道:“这次的事,就当我没有来过。” “你现在不能走,我还要用你的五色金人。”我瞪着胖子,说道:“你忘了当初是怎么约定的?我给你穿山甲的雷击鳞片,等我要用五色金人的时候,你就让我用,现在说话不算数了?” “我怎么能说话不算数,这不是……”胖子在这儿呆了两天,憋的够呛,只不过被我拿住了软肋,也只能暂时的隐忍下来。 到了第三天晚上,连我也等的有点不耐烦了。这种事情是最让人心烦的,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我们却要一个劲儿的等。 “年轻人,心静一些。”九翁在旁边劝道:“我们来做这件事,可不是一时兴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还没有答话,陡然间,从阳家庄外通往庄子的那条路上,响起了一阵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 一群人都警觉了,紧跟着,负责在外面望风的人跑了回来,对九翁说道,路那边过来了一条船。 “一条船?” 我们都起身悄悄的朝庄子那边移动了一下,等到稳住身形,果然借着月光的映照,看到了一条船。 那是一条很大的船,破破烂烂,应该是一条以前在河道里拉货的货船,只不过太破了,又没有修补。 这条船就贴着地面不断的朝前挪动,船底触碰到路上的石头,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 船上没有人,也没有亮灯,身边的人都问九翁怎么办,九翁示意大家镇定一些,看看再说。 这条破破烂烂的货船从路口直接冲到了距离庄子还有不到二十丈的地方,猛然停了下来。 破船停下之后,一侧船身咔嚓一下,崩裂出一道巨大的缝隙,缝隙里黑咕隆咚的,然而,在缝隙出现之后,我看见从船舱里,爬出了一具一具的浮尸。 这些浮尸显然都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身上都沾着河水的水渍,一具一具浮尸慢慢的趴着,头也不抬,密密麻麻的一片。 等到这些浮尸全都从船舱里爬出来之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来了一阵如同诵经般的声音。 听到这阵声音,我的头皮顿时一麻。别的人可能听不出这声音是什么,可我有亲身经历,我能分辨出来,这是黄泉路的渡命经。 渡命经的经文晦涩难懂,连我在内都听不懂经文到底是什么意思。当渡命经的经文飘荡过来之后,密密麻麻的浮尸,开始一具一具的站立起来。 我心头一紧,看到眼前的一幕,立刻冒出一个念头,是人间路的人来了。 但是,我又觉得不会,当时黄泉捞尸人已经把小可怜给抓去了,如果想拿小可怜做文章,他就不会再把小可怜给放掉。 然而,不是人间路,又会是谁?这世上难道还有别的人会用渡命经来驱使尸体? 片刻之间,所有的尸体都直挺挺的立身而起,朝着不远处的阳家庄走去。这些浮尸晃晃悠悠,渐渐的散开,看样子,是要从四面八方一起涌到阳家庄跟前。 不过,我觉得这些浮尸倒是没有什么大碍,死人毕竟是死人,即便有渡命经,但尸体的动作依然不可能跟活人相比。 “这些尸首,都是带毒的。”九翁眯着眼睛看了看,说道:“点滴不能沾身。” “九翁说的没错。”一个看上去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在后面说道:“都是剧毒。” 这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是最早来到阳家庄这边的,我没跟她说过几句话,只是听人说,她叫做红线女。 “红线女,你是用毒的行家,你瞧瞧,这些尸首的毒,是什么毒?” “要命的毒。”这个叫做红线女的女人,多半真是用毒的行家,随手捡了一块石头,唰的朝前丢了过去。 石头飞的又快又准,一下砸到了最后一具尸体的后背,这具尸体受了渡命经,已经隐约有一点灵智,尸体缓缓转过身,红线女唰的又丢出一块石头,不偏不倚,正落在尸体的心口。 这一刹那间,我看见尸体的肚皮,像是吹了气一样,急速的膨胀,紧跟着,嘭的一声,尸体的半截身躯直接爆裂了,一股发黑发绿的绿水随着爆裂,四处喷溅出来。 “这些绿水,只要落在身上一滴,就得把那块皮肉给割掉。”红线女说道:“否则的话,身躯都会烂成一团烂肉。” 第三百二十六章 正主 红线女的话再加上我所看到的情景,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这些用渡命经驱使的尸体,本身是没什么可怕,稍有点功夫的人就能放倒它们,然而,只要一碰,尸体直接爆裂,毒液四处喷溅,点滴不能沾身。 所有人都知道,危机袭来,但正主还没有露面。 尽管那些毒尸有些吓人,不过,众人却毫无畏惧,他们等了这几天,巴不得正主早点出来,把这件事给了结掉。 “正主如今没有露头,咱们也不好一拥而上。”九翁看了一会儿,对红线女说道:“大侄女,现在就看你的了。” “小事一桩。” 红线女抿嘴一笑,抖手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罐子。等罐子打开,我看见罐子中浮动着一片淡淡的霞光,看起来五色斑斓,非常悦目。 我以为罐子里装的什么好东西,但是,等红线女把罐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之后,我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罐子里是几只五色斑斓的蜘蛛,每一只蜘蛛大概就跟红枣大小差不多,毛茸茸的,在红线女的手掌上静伏不动。 “去吧。” 红线女把手掌上的几只蜘蛛放在地上,蜘蛛像是从睡梦中苏醒了一样,轻轻一动,紧跟着就唰唰的贴着地面,飞速朝着那边的尸体爬了过去。 “这几只蜘蛛,能管用吗?”我看着那边的尸群,约莫得有百十具,可红线女放出来的蜘蛛就那么几只。 “看看就知道了。”红线女回头一笑,说道:“别看它们小,管用着呢。” 几只五彩蜘蛛唰唰的爬到了尸群那边,这些尸体虽然经过渡命经,有了一点灵智,但跟人相比还差得远,几只蜘蛛爬过去,尸体没有察觉。 几只蜘蛛就爬到了尸体身上,随后又转移了地方,它们身躯小,动作灵敏异常,不等把所有的尸体啃噬一遍,最先被咬到的尸体,像是在火上融化的蜡人,身子泛着和蜘蛛一样的五彩斑斓的光,皮肉随即就开始溃烂。 这种溃烂速度非常快,那么大一个人,几乎就是一瞬间,便化成了一汪五色斑斓的水。皮肉化水,只剩下的骨架。 前后不到两刻时间,阳家庄外面,到处都是横卧在地的骨架,看着白森森一片,情景骇人。 我看到这里,后脑壳都麻了,红线女养的蜘蛛,毒性如此猛烈。不过,这些蜘蛛也就是对付尸体有用,真正遇见了活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说,你这都是结交的什么朋友啊。”胖子在旁边挠了挠头,估计也觉得头皮发麻,小声对我说道:“一个个看着都带着邪气。” “只有你一身正气,行了吧,你别多说话,仔细看着,等会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别偷懒。” “呵呵呵。”胖子一阵爽朗的笑声,说道:“你还是跟我接触少,我许某人,那是最仗义的了,你放心。” 胖子说的义正言辞,可我总觉得有点虚,这货跟神算子一样,得仔细的盯着,否则等会真有事情,他肯定得退缩。 这些尸体都被解决掉了,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只剩下那条破破烂烂的货船。我总是觉得有点不对头,根据我的经验,能够在陆路上驱使船只的,好像只有我们打金钟一门的人。 但对方同时又会用渡命经来驱使尸体,如此一来,我就彻底晕了,猜不出对方的来历。 “大伙儿稍安勿躁。”九翁看到附近沉寂下来,嘱咐所有人不要大意,暂时静伏着,如果对方来了,迟早都要露面的。 我觉得,这一次来了这么多大妖,庄子里面又有阳家人严阵以待,不管是谁要打小可怜的主意,多半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我们依旧静伏在原地,本以为,这些尸体被解决了之后,还会跟着出现什么意外,但是半个时辰过去了,一切都平静如初。我心里还在琢磨,难道对方在暗中潜伏着,看见尸体全部化成了骨架,知难而退了? 就在这个时候,胖子急忙拍了拍我,压着嗓子说道:“你看!你看!” 顺着胖子手指的方向,我抬眼望去。胖子让我看的,是不远处的庄子。 庄子很大,尤其重要的,是平时用来住人的那一片院落,等我望向庄子那边的时候,顿时吃了一惊。 不知道什么时候,庄子的上方,好像笼罩了一片沉沉的乌云,乌云如墨,当移动到了庄子正上空的时候,唰的一下,乌云里仿佛垂落下来千丝万缕的黑雾。 黑雾如同一片一片巨大的黑布,顿时就把整个阳家庄笼罩了进去。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妙,最开始的时候,我隐约还能听见庄子里的人大呼小叫,其间还伴随着火铳的轰鸣,但是过了一会儿,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庄子被笼罩的严严实实。 “九翁,现在不让隐忍了吧。”矮胖子第一个站了起来,说道:“庄子那边中招了。” 一群人纷纷起身,朝着阳家庄那边靠拢了一些。我的心立刻慌了,不仅小可怜在庄子里,阳雷还有阳家庄那么多人,都在庄子里。 上方那块如同黑布一样的乌云,把阳家庄完全笼罩,站在外面,看不到任何动静,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唰!!!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突然看到,那片乌云之中,好像闪过了一丝亮光。那一点亮光,就如同那天雨夜时我看见的亮光。 九翁说过,那其实是一只眼睛,在窥视阳家庄的虚实。 我看见那点亮光的时候,别的人也都看到了,这无疑说明,正主终于露面。 然而,阳家庄黑咕隆咚的一片,里面是什么情景,谁也说不清楚,要是这样冒然冲过去,难保不会发生意外。这一刻,我马上转头望向了胖子。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胖子捂着肚子,说道:“我肚子有点疼,你稍等一会,我去方便一下……” “你先等等!” “不能等,肚子真的疼……” “那你直接拉到裤子里吧。”我死死的拽着胖子,说道:“让五色金人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你不是说过,五色金人坚不可摧吗?” “说着玩的话,你也当真……” “你真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亏我当时相信你,把雷击穿山甲鳞片给了你!”我故意把手一松,说道:“算了,你走吧,就当咱谁也不认识谁。” “怎么说着说着就翻脸了,我又没说不让用啊……” 胖子一看见我要赶他走,顿时没了办法,小声嘀咕道:“我的真身留在这儿,你可给我看好了。” “你放心吧,这边这么多人,还怕守不住你的真身?” 胖子无可奈何,只能神魂出窍,附着在五色金人上。 五色金人坚如金刚,轰隆隆的跨着大步,直奔阳家庄而去。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五色金人到了阳家庄跟前,做派跟胖子一个样,偷偷摸摸贼眉鼠眼的。 在庄子外面滞留了一会儿,五色金人一头就撞了过去,我看到那片黑幕一般的雾气,好像是被五色金人硬撞出一个窟窿,转眼之间,五色金人消失不见,进入了庄子内。 可是,一进庄子,不但看不见它,连声音也听不到。我们都在忐忑不安的等待,我心里急的要死,想着要是真不对劲,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冲过去看看。 不过,五色金人钻进去之后没多久,庄子里面好像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那声响杂乱不堪,也听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声音。声音持续了片刻,紧跟着,庄子上空的黑幕,仿佛被硬生生撕裂了一块。 黑幕破裂,黑雾如同流云一样,不住的转动。那只亮闪闪的眼睛晃动了几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给不断的追击着,唰的一下子,淹没在了黑幕之间。 不用问就知道,五色金人肯定在里面大展神威。五色金人坚不可摧,根本就不需要考虑防守的问题,看见敌人只管冲上去大砍大杀就行了。 我终于知道了五色金人的用处,难怪胖子之前死乞白赖的也要跟我讨要雷击穿山甲的鳞片,这东西对他来说,简直是太有用了。 “正主的眼睛不见了。”九翁望着半空的黑幕,说道:“但他肯定还没走远。” 九翁说,正主现在只是在观察,把整个庄子给笼罩起来,要是到了合适的时机,正主就会现身。 就在我和九翁小声交谈的时候,那一片破裂的黑幕之间,唰的闪出了一道人影。 在人影出现的一瞬间,我也不知道如何形容。 这道人影,宛若黄金打造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金灿灿的,在耀眼的金芒之中,还夹杂着一点一点如同美玉一样温润的淡芒。金光加上着一点点淡淡的温润之光,让这道人影看起来神秘且强大。 人影一出现,立刻就如同泰山压顶,直接落了下去。随即,我们都听到了一阵一阵轰隆轰隆的声响。 “正主出来了!” “九翁,正主是什么来历?”我急忙问道:“能看清楚,正主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第三百二十七章 庄中激斗 九翁眯了眯眼睛,却又摇摇头,凭着他的经验和眼力,暂时也看不到那道人影究竟什么来历。 正主多半已经知道,有不少大妖都在阳家庄周围,想要护住灵根,与灵根结个善缘。然而,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正主依然还敢露面,说明他有恃无恐,实力超群。 “还是那句话,事情已经这样了,不要着急,再耐着性子等一等。”九翁对众人说道:“五色金人一探究竟,等它探出些什么,咱们再随机应变。” 五色金人肯定跟正主斗起来了,破裂的黑幕已经阻挡不住声响传出,轰隆轰隆的声音连绵不绝。 虽然暂时还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形,可只听这些声音就能分辨出来,五色金人和正主肯定硬碰硬的在争斗,五色金人坚不可摧,正主似乎也是铜头铁臂。 就这样持续了大约有一刻时间,嗖的一声,五色金人直接从庄子里面倒飞出来,划过半空,嘭的摔落到了地上。 五色金人显得有些狼狈,身子外面包裹着的一层生牛皮完全脱落了,不过,五色金人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只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硬生生的打了出来。 我巴望着五色金人能再冲进去,跟对方纠缠一会儿,让我们观察清楚之后,方便动手。但五色金人二话不说,蹬蹬的跑了回来。 五色金人一跑回来,我身边平躺着不动的胖子,就转了转眼珠,显然是神魂归体了。 “你回来做什么?”我揪着胖子的衣领,问道:“里面那么危急,你不去支应一会儿?” “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胖子显得心有余悸:“你不知道多凶残,我是硬着头皮才周旋了这么久啊。” “你若是不敢,把五色金人借给我,我进去!”胡三跟胖子不对劲,在旁边冷嘲热讽:“这么好的东西落在你手里,纯属糟践了。” “我不敢?呵呵呵,这世上还有我不敢的事儿?”胖子受不了胡三的挤兑,说道:“我只是回来,把里头的情形跟你们通报一下,什么叫做我不敢?你敢,你上啊。” “把五色金人借给我!你看我上不上!” “不借,你有胆子,你直接上,拿五色金人去充数,算什么本事?” 俩人又要锵锵起来,我赶紧给拦住了,问道:“胖子,里头到底什么情形,那人是什么来历?” “没见过,从来没见过。”胖子说道:“看着金灿灿的,晃人眼睛。” 胖子说,正主浑身上下好像是用黄金打造出来的,和五色金人一样,也是硬如钢铁,两个人硬碰硬了一会儿,谁也没占到多大的便宜。但是,五色金人的力道不如对方,始终都被压制着,勉强斗了片刻,就直接被对方给打出来了。 “全身上下好像黄金打造出来的?”我匆忙一想,如果是活人的话,即便练过外家功夫,也不可能真正坐到刀枪不入,我很怀疑,那道金灿灿的身影,是不是也和五色金人一样,是被人驱使过来当开路先锋的。 “对啊,很难缠。”胖子喘了口气,说道:“里头颇为紧张,五色金人被打出来,庄子里就靠着那帮人拿着火铳在应付。” 九翁在旁边听了胖子的话,觉得现在不必再等了,等来等去,也等不出个所以然,人家已经杀到庄子里面,若是这边一直优柔寡断,小可怜出了事,就追悔莫及。 九翁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站起身,朝着庄子那边围拢过去。胖子为了安全,还是要附着在五色金人上。 “你用五色金人,快去。”我自己站起身,也要朝庄子跑去。 “你拉倒吧。”胖子急忙拉住我,说道:“人都走了,把我的真身丢在这儿没人管?” 这时候,九翁叫住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又对我说道:“小友,你还是留在这里,帮他看着真身吧。” 九翁的话没说那么透,不过我也听得明白,这么一大帮人里,只有我的本事最低微,即便进去庄子,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叹了口气,这也不是九翁瞧不起我,人家说的是实话。所以,我就和这个孩子一起留下来,看着胖子的真身。 除了我们,其余的人全都冲到了庄子那边,最开始的时候,庄子周围依然被黑幕所笼罩,但是斗来斗去,黑幕似乎一块一块被震裂了,斑斑驳驳,最后,黑幕全部化成了袅袅的烟气,消散无形。 庄子里面的情景,顿时映入眼帘。我看见一道闪着金光的身影,正在被很多人围攻。 毫无疑问,那道身影,就是来劫掠小可怜的,如今被人死死的围住了。 就如同胖子说的一样,这道身影似乎真的刀枪不入,阳家庄的人拿着十多支火铳,装填好了火药和铁砂,冲着身影一阵喷发。成千上万的铁砂打在身影上面,全都像打在了铜墙铁壁上一样,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身影闪动的很快,即便被人围住了,却仍在到处穿梭。 紧跟着,我就惊讶的合不拢嘴了。 我看到一个阳家庄的汉子躲避不及,正在装填火铳,身影陡然冲到了跟前,一下子就把这个汉子拿捏住了。汉子身强力壮,在拼命的挣扎,却始终逃不过身影的擒拿。 这汉子被拿住之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他浑身上下的精气神似乎在不断的流逝,整个人一瞬间就如同苍老了几十岁一样。原本只是三十岁出头年龄,然而,被身影拿住之后,一下子就变的七老八十。 汉子渐渐停止了挣扎,等到身影把他给丢开的时候,这汉子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头发胡须全都白如霜雪。 我陡然惊觉,这一幕情景,似曾熟悉,之前的珠光宝气棺,好像就有这个作用,要是人冒然跳到珠光宝气棺里,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风烛残年的垂老之躯。 我不由自主的眯着眼睛,又一次仔细的看看那道身影。看着看着,我的心底泛起了一股凉意。 这道身影身躯上的光芒,金灿灿的,还夹杂着珠玉的莹光,看起来,就和珠光宝气棺上的光芒相差无几。 我顿时就迟疑了,珠光宝气棺原本在假师傅手里,就是上一次假师傅和师傅流落大河,珠光宝气棺被独眼给夺去了。 但是,就是那一次,珠光宝气棺被无形磨灭,棺材上的珠光宝气,已经比之前衰弱了很多。我分不清楚,庄子里的那道人影,为什么和珠光宝气棺一样,能让人瞬间就衰老成这个样子。 这绝对是杀手锏,胖子的五色金人本身就不是人,所以没有这个顾虑,但别的人就不行了,包括那些远道而来的大妖们,谁也不敢贸然上前,跟那道身影正面交锋。 身影就仗着这些优势,横冲直撞。不过,关键时刻,五色金人又冲了过去,跟身影纠缠在一起。 这道身影显然也拿五色金人暂时没什么法子,五色金人打不死,打不烂,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好像铁打的一样,跟身影纠缠好几次,都被打的翻翻滚滚,却爬起来就继续纠缠下去。 在五色金人的纠缠之下,这道身影显然有些急躁了。到了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这身影绝对不像五色金人一样,他肯定是个活生生的人。 就这样熬了片刻,周围那些大妖们也都纷纷想出了对策,他们自己不跟身影直接动手,各出绝技,一大群乱七八糟的法器傀儡,层层叠叠的围住了身影。面对这些东西,身影也有些无计可施。 只不过,身影和五色金人一样,坚不可摧,再加上力道汹涌,打破一道一道的屏障。 九翁或许觉得时间一久,形势还是不利,身影在不断的移动,显然是朝着小可怜所居住的那片院落移动的。到了这时候,九翁大概是想把小可怜转移走,小可怜不在这里,只要困住身影就足够了。 九翁一发话,五色金人率先响应,噔噔的奔着院子就冲了过去,不多时,五色金人抱着小可怜,夺门而出。身影知道小可怜就是罕见的灵根,然而,被这么多大妖给围着,一时间也难以脱身,眼睁睁看着五色金人抱着小可怜越跑越快,直接跑出了阳家庄。 五色金人出了庄子,急急忙忙就朝这边跑过来,小可怜肯定有些畏惧,但是她很聪明,知道这个时候五色金人是帮自己的,所以抿着小嘴,也不出声。 不多时,五色金人就跑到了我跟前,我只怕自己带着小可怜,护不住她,就让五色金人继续抱着小可怜逃走。 五色金人立刻伸手指了指地上的真身,我明白,他是让我保护好他的真身。 “来。”我对身边那个半大孩子说道:“把胖子给我放到背上,我背着他跑。” 我蹲下来,半大孩子就帮忙把胖子的真身架到我身上,胖子一上身,我就皱了皱眉头,这家伙和一头猪一样,死沉死沉的,二百四五十斤都不止。 五色金人在前,我在后面,反正现在正主已经露面,不用再担心被伏击。 我跑了一段,回头看看,就看到那道身影焦躁不安的在庄子里发出了一声怒吼,身躯一抖,轰隆一声,把周围乱七八糟的东西掀的四处乱飞。 第三百二十八章 在劫难逃 那道金灿灿的身影明显已经急眼了,看到小可怜被五色金人给抱走,他全力的把周围的障碍扫清,直接冲出了庄子。 一帮大妖和阳家人都在,但谁也不敢冒然靠近这道身影。这道身影,似乎和珠光宝气棺一样,拥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只要被他沾上,就会瞬间衰老。 金灿灿的身影在前面,后面一群人尾随着,不敢靠近,也没有放弃。身影跑的很快,仿佛脚不沾地一般,等我回过头的时候,大吃一惊,身影已经到了身后。 我背着胖子,实在跑不快,却又不能把他丢下不管。那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停下脚步,想要拦住身影。 “别拦他!”我大喊了一声,这孩子还小,死在身影手里,太可惜了。 孩子怔了怔,不过还是听从我的话,嗖的退了回来。他一退回来,面前再没有什么屏障,那道身影转瞬之间就到了我的眼前。 我背着二百多斤的胖子,还要躲避,随即就力不从心了。那道身影伸出手一抓,我连着躲了几下,脚下猛然被一块石头绊住,直接摔倒在地。 胖子沉重的身躯压到我身上,等到这一刻,我完全就没有躲避的余地了。身影一步上前,抬手就抓向了胖子。 胖子的神魂没在身上,整个人痴痴傻傻,动都不知道动,我咬了咬牙,被这道身影抓住,会有什么后果,我自然知道。可是,胖子的神魂附着五色金人,去救小可怜,我要是这时候临阵脱逃,把他给害了,于心不忍。 我硬着头皮,双手猛一用力,把胖子给掀到了一旁。他是躲过了这致命的一抓,然而,我自己却躲不过了。 这道身影此时距离我,只有半步之遥,我可以看的非常清楚。身影确实浑身上下金光灿灿的,宛若镶嵌着一层黄金。 他的脸庞,也被这团金芒笼罩,和一具黄金面具一般。然而,在他额头正中心的位置,有一团闪闪的亮光。 当我看到这团亮光的时候,猛然一惊,因为我分辨的出来,这团亮光,分明就是一道目光。 他的额头上有一只眼睛! 不用再多想,我也立刻明白了过来,这道来历不明的身影,其实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他是独眼! 绝对是独眼!尽管他的面庞几乎被金光给完全遮挡,可是,他眼睛里的目光,我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根本不知道独眼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很清楚的记得,上一次我带着卫道去找独眼,结果卫道大发神威,斩落了独眼的一条手臂,独眼落荒而逃。 我一直以为,独眼受到那样的重创,肯定要销声匿迹很长时间。而且,他即便重新出现,因为少了条手臂,本事也会大打折扣。 让我没想到的是,独眼这一次出现,完全像是换了一副模样。他身躯外面的金光之中,还有一点一点莹润的光。看到他的身躯,我不由自主就想起了珠光宝气棺。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我的脑子里唰的冒出来一个念头。珠光宝气棺是一件宝物,独眼夺走了珠光宝气棺,难道是把珠光宝气棺给炼成了一团金芒? 这团金芒,不仅保护着独眼的身躯,而且,还让独眼拥有了可以吸取活人寿元的魔力,更要紧的是,一条金芒,无形中弥补了独眼断臂的短处。 如今的独眼,不仅安然无恙,甚或比卫道斩落他手臂之前更加强大。 我的脑子转的很快,但独眼更快,等我想到这些的时候,独眼唰的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手腕。 独眼的脸庞被遮挡着,可是,我却能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复仇在望的目光。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被独眼抓住,我也会跟之前那个阳家的汉子一样,瞬间就衰老的不成人样。 然而,独眼抓到我的那一瞬间,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我只是觉得自己头顶似乎冒出了一片凉凉的气息。 这片气息不断的蔓延着,随即就蔓延到了全身上下。独眼陡然一惊,不由自主的放开了自己的手。 这一刻,我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我能感受到,那片凉凉的气息笼罩全身之后,渐渐的弥漫成了一片无形的气。整个人都被这团气包裹了进去,丝毫没有受到独眼的影响。 独眼显然还不甘心,松手之后,立刻抽身而上,再次抬手,想把我给抓住。 我冒着危险,把胖子掀到一旁,自己去面对独眼的雷霆一击,这一幕情景,身旁的那个半大孩子,都看在眼里。他或许是被感染了,看见我没有躲避的余力,什么都不说,直接就扑了过来,抢到我身边,拽着我的一条胳膊,想把我拽开。 然而,这孩子终究还是岁数小了一些,经验也不甚丰富。他想要救我,却把自己给搭了进去。独眼对这个孩子显然没有看在眼里,随手一抓,抓住了孩子的衣领。 我的心又凉了,这孩子被独眼抓住,还能活吗? 只不过,令我诧异的一幕,又发生了。我身躯外面那一片朦胧无形的气,好像把这个半大孩子也笼罩了起来。 有这片无形之气的笼罩,这个孩子也安然无恙,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独眼接连两次失手,一下呆住了,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我。 “你什么时候成了人间路的人!?”独眼低低的问了一句。 “谁是人间路的人!”我抓住这个机会,把孩子朝旁边一推,顺势一脚踹向独眼。 我的功夫比不上独眼,这一踹,肯定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我一下子就挺身而起,对独眼怒目而视。 “你不要以为你有长生印护体,我就拿你没办法了!”独眼额头上那只眼睛里,闪烁着一片凶戾的光。他很恼火,被我在这边一拦,五色金人早就抱着小可怜逃远了。 身后的那些人也追了上来,看到独眼拿我没有办法,立刻有人察觉出来,只要我身上那片无形之气笼罩之处,就不畏惧独眼。 “抓不到灵根!就抓你!”独眼举手投足之间,力量宛若山崩地裂。这是我根本无法抗衡的力道,双手一下被独眼给攥住了,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独眼那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把你的长生印取下来,也是一件至宝!” 独眼猛然一抽身,我双手都被他抓着,无法脱身,不由自主的跟着他朝前一个踉跄。 后面的人已经追近了,独眼知道,抓走灵根的希望,此刻多半落空,他满心的愤恨,全都宣泄到我身上,用力一抽手,拖着我就朝着远处狂奔而去。 一帮人又在后面追,但是,独眼的速度很快,有这片金光护体,谁也奈何不了他。追着追着,独眼逐渐就把后面的人给甩脱了。 阳家庄距离河道不算特别远,独眼真的今非昔比了,他以前不能远离河道,可是现在,却浑然无事,拖着我一口气奔出去十几里远,等把后面的人全都给甩脱之后,才放慢了脚步。 “你去帮别人,如今,有人能帮你吗?”独眼看着我,冷冷一笑,他另一只手使劲拨开我的头发,仔细看了看。 我听胖子说过,我的头上,有一块骨头,是什么所谓的长生印。这东西长在头皮下面,一般人都看不出来。但是今天跟独眼一番争斗,露出了端倪,独眼敏锐的察觉到,我有长生印。 长生印的来历,我只是听胖子简单说了说,具体有什么用,我也不清楚。然而,独眼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就是要把我头顶的这块骨头给取下来。 这是我第二次落到独眼手里,心里愤慨,可是又很畏惧。独眼的计划全盘落空,我落在他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你这块骨头,比什么都硬,取是不好取,得找个合适的东西,把骨头给挖出来,走!”独眼把我拖到河边,岸边停靠着一条很不起眼的小船,我不肯走,但顶不住独眼的神力,直接被丢到了船上。 我的手脚都被独眼用绳索给束缚住了,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大粽子,躺在小船上面。这条小船看着普普通通,然而,行驶起来却非常的快。 看到这条小船,我心里的猜测,似乎又一次被印证了。如果有珠光宝气棺的话,独眼不会不用,他舍弃了珠光宝气棺,就说明,那口棺材,可能真的被独眼化成了一片金芒。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独眼冷冷一笑:“你头上这块长生印,保不住了,我要挖掉它!” 独眼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子,刺在我的心上,我只感觉从脚底板冒出一片凉气,独眼既然这样说出口,他就肯定会去做,会挖掉我头顶的那块骨头。 头顶的骨头挖掉之后,我还能不能活下去,这不好说,可是好端端的人,缺失一块头骨,必然不是好事。 而且,这块骨头是长生印,可能从我出生时就有的,这样的东西一旦被人给夺去了,对我来说,或许会是一场逆转命运的劫难。 第三百二十九章 积尸地 我心中忧虑重重,可独眼却根本不管这么多,驾驭小船,带着我顺流而下。 我不知道他要把我给带到什么地方去,只是听他刚才说的,带有长生印的那块骨头,坚固异常,普通的工具挖不出来,需要找个合适的家伙事。 这话让人听着就心里发毛,只不过如今的独眼,今非昔比,身躯外笼罩的那一层金芒,令他强大了许多,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这时候,我心里就懊悔不已,平时没有好好的练功夫,临阵抱佛脚,却是迟了,如果我真有卫道那种本事,怎么可能畏惧独眼。 小船行驶了大约有一刻时间,独眼身躯外那一片金玉之光,似乎渐渐的黯淡了下来。 我料想的不错,独眼就是靠这片光芒,才凸显出了强大的力量。这片光芒,多半来自珠光宝气棺,那口棺材,一定不复存在,被独眼化作了这片金光闪闪的神光。 独眼额头上的那只眼睛,慢慢的转向了我,他对我的愤恨,不仅这一次,上次我带着卫道去找他,就让他吃了大亏。 我看得出来,独眼一直都在隐忍,才没把我怎么样。 “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到了,你自然知道。” 我本来还想跟独眼争辩几句,可是转念想想,此时此刻即便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处。所以,我还是把要说的话给咽了回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或许,只能凭自己的运气了。 到了天亮的时候,小船行驶到了一片波涛汹涌的险滩,独眼驾驭着小船千方百计的渡过了这片险滩。险滩一过,河道陡然拓宽了不少,河道宽阔,水流便缓慢了下来。 小船渐渐停靠到了河东岸的一个河湾,这片河湾非常荒僻,临近河湾的地方,有几个大大小小的土丘。独眼把船靠岸之后,硬拽着我,把我拽下了小船。 我不肯迈步走动,独眼也不管那么多,更不说什么废话,直接把我扛在肩膀上,一步一步的绕到了一个土丘后面。 这个地方是三四个土丘之间的狭窄处,独眼只剩下一条手臂,却还相当灵活,把我担在肩膀上,手掌一翻,两根手指之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出了一道小小的符。 这道符一亮出来,轰的燃起了一团火光,独眼把燃烧着的符丢下来,等符燃烧尽了,我看见前面大概一丈多远的地方,土层在慢慢的耸动。 紧跟着,耸动的图层下陡然冒出来一颗脑袋。看到这颗脑袋的时候,我疑心自己是不是看见了一只很大的老鼠。 不过,等到目光凝聚之后,我才知道,从土层下耸动出来的这颗脑袋,其实就是人,只不过长的獐头鼠目,嘴唇上还有两撇淡淡的胡须,看着像是一只大老鼠似的。 这个人探头探脑的在周围看了一圈,然后钻了出来,对独眼说道:“怎么又带了个人?” “不管你的事。” “多带一个人,多收一份钱,这是规矩。”这个长的獐头鼠目的男人抽抽鼻子,说道:“咱们虽然是老交情了,可不能坏了规矩……” “多少钱?” “如今只收黄金,一个人三十两,两个人六十两。” “只有这么多。”独眼随手取出一个小袋子,丢给对方,说道:“带路。” “这……”这人打开袋子看了看,脸上立刻露出为难之色:“就这么点,不够啊……” “这次缺的,下次补上,带路!”独眼加重了语气,额头上那只眼睛里,隐约流露出一片凶光。 “好吧好吧。”这人把袋子收起来,说道:“我这一辈子,总归就是个吃亏的命,原本六十两,老兄你给的二十两都不到,真要亏死我了……” “你亏什么!”独眼有些听不得这个人在这里叫苦,呵斥道:“这地方是你挖出来的?只不过守着门,在这里收钱,还说亏!?” 独眼的语气很凶,对方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土层下面,是一个小小的土洞,只够一个人钻进去,那个长的和老鼠一样的人进去之后,帮着把我给拽了下去,独眼紧随其后。 这个小洞曲曲折折,大概有三四丈深,等三四丈之后,空间就变宽了,我和独眼被带到这儿,那人伸手一抹,面前的土洞竟然唰的一下子消失了。 这个人,必然精通五行,我也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进来一次还要收那么多钱。不过,这个人守在这儿,每次进出,都要临时开一个洞,外面的人不知道入口在什么地方,只要想进来,就要给他交钱。 “老兄,什么时候准备出去,打招呼。” 那个长的像老鼠一样的人转身要走,被独眼被一把拉住了。 “这段日子有人进来过没有?” “现在人少,生意不好做了。” 独眼松手,让对方离开。我趁着他们说话的机会,朝前看了看,黑咕隆咚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唰!!! 等对方一离开,独眼抬抬手,面前陡然冒出了一片金玉之光。那团用珠光宝气棺化出来的金芒,被独眼运用的炉火纯青,在这片黑暗之地,这一团金芒就是很好的光源。 金芒在前方浮动,独眼推着我,在后面随行。我的双手依然被束缚着,而且绳索非常结实,挣脱不开。 “我问你一件事,你老老实实的答了,我说不定还能放你一条活路。” 我斜眼看看独眼,对于他的话,我是一句都不相信。但是自己现在落到了这步田地,如果只是嘴巴不服软,逞口舌之利,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我又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你要问什么。” “我问你,玉顶炉,在什么地方?”独眼转头看着我,额头上的眼睛烁烁生辉,好像在观察我是否说谎。 “玉顶炉,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摇了摇头,心里略微有些紧张。玉顶炉落到我手里之后,我肯定不会随身携带着到处乱跑,那只炉子,我留在了阳家庄,没有谁会想到,之前名闻河滩江湖的玉顶炉,会在阳家庄里。 独眼不吭声了,但是依然还在暗中观察我。 和独眼说话的这点功夫,我们在那团金芒的引领下,朝前走了大概有十丈远。 这个地洞非常大,看不到边,我觉得里面潮气很重,毕竟是在河滩附近,而且,这些潮气里面,还夹杂着一丝一丝阴冷的气息。 这些阴冷的气息,不是因为天气冷而造成的,这显然是阴气。 这样的阴气,已经算是非常浓重的了,只不过之前我在黄泉路被关了一个来月,黄泉路的阴气,比这里还要浓重十倍。所以,身处在现在的环境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不过,这个地方的阴气之浓重,也十分的罕见,比什么坟地乱葬岗的阴气都要浓的多。 而且,又朝前走了一会儿之后,我就闻到了一股比较奇怪的气味。这种气味说不上有多臭,就是潮湿发霉的味道里,还夹杂着一缕如同腐臭一般的气息。 我想来想去,突然就回过神来,不由自主的脱口问道:“这是一个积尸地?” 独眼不答话,瞥了瞥我,但是从他的表情里,我能看得出,这个地方,肯定是一个积尸地。 难怪进入这个地方,还得给人交钱才进的来。 在大河滩的传说里,积尸地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积尸地,顾名思义,就是积存了很多尸体,最早的积尸地,基本都是打了仗之后,丢弃下来的尸体,顺河漂流,最后沉积在某个地方。 到了后来,每逢大水淹没之后的地方,死尸沉积,也会形成积尸地。 从道理来讲,积尸地就是堆积尸体之处,除了阴气和腐臭味,什么都没有。但在河滩上,历来都有一种传闻,积尸地有宝,最常见的,是黄金。方甜他们的金玉堂,就专门在积尸地淘金,金玉堂祖传的背尸图,其实就是用来寻找积尸地的。 而且,一些很大的积尸地,据说都通往龙潭。龙潭是什么地方,我没见过,也不好瞎说,反正在传说里,龙潭是重宝之地,有很多宝贝。 积尸地很难寻找,整个大河滩上,除了金玉堂靠着背尸图能找到积尸地之外,别的人很少能找出大的积尸地来。 我也不知道独眼这时候为什么把我带到这个积尸地,但是看着他阴森森的脸庞,再感受一下周围阴森森的环境,我下意识的感觉,不会有什么好事。 我心里觉得不踏实,脚步随即就慢了,独眼不断的推着我,让我踉踉跄跄的朝前走去。 在前面那团金芒的照耀下,独眼硬逼着我走了大概有一百来丈远,这时候,周围的阴寒之气越来越重,那股常年都不会消散的腐臭气息,似乎也不断的在鼻尖缭绕。 紧接着,我感受到了一股潮湿的气息,这种气息就代表着附近一定有大的水流。 果然,最多又走了十几丈远,我看到了一条地下河,这条地下河并不宽,曲曲折折的朝着前方流淌。地下河的一边,有几条很小很小的小舢板。 第三百三十章 前路飘渺 小河边的几条舢板破破烂烂,最多只能容纳三四个人乘坐。到了这里,我已经明白,独眼要去的目的地,可能还有一段距离,要乘着舢板顺着这条小河走。 我肯定不想再朝前走了,走到这个地方,我的感觉已经非常不好,死活不想肯再朝前。但是被独眼拿捏着,身不由己,我一露出想反抗的意思,独眼二话不说,直接把我给丢到了舢板上。 “我劝你最好老实些。”独眼朝前面指了指,面前的那团金芒虽然能当成光源,但无法把所有的黑暗之处全部照亮。小河的前方,还有小河两侧的区域,都沉浸在黑暗中。 看不到的黑暗里,可能时时刻刻都潜伏着危机,这个积尸地是很罕见的积尸地,面积非常大。独眼以前应该来过,但他肯定也没有把整个积尸地全都探索一遍。 我大概能猜的出来,河滩传闻,大的积尸地有黄金,而且跟龙潭相连,估摸着有不少人打积尸地的主意。那个长的像老鼠一样的人,瞅准了这个机会,用这个积尸地来挣钱,谁想进来碰运气,先要给他交上一笔。 如此一来,这人不用费力气,也不用担风险,时间长了,也能大赚一笔。 “这里面有什么?”我看独眼的神情不善,心里更虚了。 “你若是不老实,不用我来动手,你自己就会死在这个地方。”独眼冷冷一笑:“你既然猜出来这是积尸地,就该知道这不是个好地方。” 我的头皮麻了,独眼明明知道这不是个好地方,还带着我跑到这儿,我只觉得自己头顶的骨头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独眼之前就把话说明了,他想要我头顶的长生印,专门到这里来,想办法把长生印给挖掉。 “你若是老实一些,我只取你的长生印,留下你一条命,长生印没了,你还能活。”独眼不知道是吓唬我,还是引诱我,但他已经直言不讳的跟我说了,无论如何,我也保不住自己的长生印。 我心想着,既然落到这一步,就要淡定一些,现在哭爹喊娘也没用。我就希望到了前面,会出现什么意外,看看能否找到脱身的机会。 “长生印,究竟是什么东西?”我试探着问道:“我听人说,死过一次的人,才会有长生印?” “可能那么简单吗?”独眼对我的话嗤之以鼻:“若是死过一次的人就能有长生印,那我宁可先死一次,给自己也弄一块长生印。” 我听了独眼的话,第一个念头就是胖子骗我,长生印的事情,是胖子告诉我的。不过,等我再想想,觉得这估计不是胖子有意要骗我,关于长生印,胖子知道的也不全。 独眼一边驾驭着小舢板,一边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他倒是没隐瞒我,说拥有长生印的人,都是有大气运的人,命数极贵。 我一听,心里苦笑不已,就我这样的,还有大气运?自从行走河滩以来,三天两头被人追着跑,一件倒霉事接着一件倒霉事,从来就没有消停过。 独眼好像看到我的神色,冷哼了一声,说道:“怎么,你不信我说的话?你要不是有气运,早就死了!” 如果细细一想独眼的话,好像又有几分道理。每次我遇到过不去的难关,觉得自己要死了,却总会化险为夷。尽管我遇到了不少居心叵测的人,不过还是结识了像方甜,穆九,阳雷这样的好人。 说来说去,我的运气,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差。 “你要长生印,是想做什么?”我看着独眼肯答话,就试探着又开始询问,反正问话也不要钱,他愿意答,我就了解些情况,他不想回答,我也不损失什么。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跟我装糊涂?”独眼听到我的话,莫名其妙就火了,一下揪住我的衣领,说道:“先前不知你的身份,叫你带着卫道来算计了我一次!现在你还在装模作样!?你认得付千灯!你自己还有长生印,会不知道长生印的用途!?” 独眼抓着我的领子,勒的我喘不过气,急忙伸手掰他的手,独眼多半不想现在把我弄死,慢慢的松开了手。 “我现在不要你的命,还要留着你!”独眼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你这条命,总能值一个玉顶炉,我就不信,付千灯会不拿玉顶炉来换你的命!” 独眼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一下子想起了师傅。师傅的死讯,是一个隐秘,除了我和假师傅之外,再没有别的人知道。独眼觉得师傅还活着,觉得玉顶炉就在师傅的手里,他不仅想要我的长生印,还想用我去换玉顶炉。 “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种事情,有骗你的必要?你不肯说,就不用说。” 独眼不理会我了,自顾自的驾驭着舢板,顺着小河一直朝前划动。 小河曲曲折折,水流一直不太大,等到行驶了好一会儿,我发现前面越来越潮湿,除了我们现在身处的小河之外,周围还有其它大大小小的水沟,水沟都是地面的裂痕形成的,千沟万壑,曲折不定。 所有的水流,几乎都是朝着一个方向流动着的。 我记不得在小河漂流了多久,过了很长时间,独眼把舢板靠岸,然后把我给拽了下来。我看见停靠舢板的地方,有一些丢弃的零碎干粮。 这些干粮还有没有变质,就说明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进来了。这个地方只要花钱就可以进来,多半都是想要寻找黄金和宝贝的人。 “前面有人,正好,让他们探探路。” 独眼还是不肯解开我双手上的绳子,依旧和之前一样,推着我朝前走。小河到了前方,和其它支流一起汇入了一道很深的河沟。河沟无法穿行,在河沟的上方,有一座木桥。 木桥已经很多年了,前后不知道被修缮了多少次,层层叠叠的木板,非常厚实。木头已经变成了黑褐色,长着一片一片如同苔藓一般的东西。 从这道木桥经过之后,就能到达河沟的对岸,但对岸的情形,我看不清楚。 木桥虽然陈旧了,却还结实,只不过走在上面,吱吱呀呀的声响让人听的有些牙痒。这道木桥最多只有六七丈长,等走到木桥的另一端之后,我看见前方有一个如同山神庙一样的小房子。 前面的那团金芒,不断的闪耀着,借着金芒所散发的光晕,我看到这个小房子上挂着一块门匾,匾上写着往生观三个字。 “这是个道观?”我不由自主的问道:“这种地方,还有道观?” “往生观,很早就有了。”独眼顺口答道:“里面有个老道士,专门给人看往生来世的。” 传说,人有前世,有来生,但活在这一世,就把前世来生全都忘记了。这个往生观的老道士,可以看到人的前世来生。 我一听这个,觉得很有兴趣,即便身处这种境地了,可我还是想要知道,自己的前世来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而且,往生观的老道士如果真的有本事的话,那么,他就可能看到我今生的来历,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这个人,好像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有家,也没有父母亲人。 “去看看吧。”我迈步就要朝往生观那边走。 “有什么可看的。”独眼拉住我,说道:“往生观的老道士,心比脸都黑,给你看一次,至少收你二十两黄金!” “我不稀罕黄金,我就想看看。” 独眼不许,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想去看看,争执了片刻,我对独眼说道:“你要取我的长生印,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我看看都不行?我又不用你来付钱。” 独眼可能是不想节外生枝,但我把话说到这份上,他就没再阻拦。 “你非要白花钱?” “我身上有黄金,你取出来。”我身上还带着方甜之前给我的那些盘缠,里面的几根小金条,我一直都没有用过。 我和独眼走到往生观的跟前,独眼还是不肯把我手上的绳索给解开。我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跨过门槛。 往生观的门是洞开着的,这是个很小的小房子,就那么一间,等进门之后,我就能看到墙角有一个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个道士打扮的老人。 这个老人岁数非常大了,须发皆白,能在这种地方常住下来的人,都不是普通人。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在这样的积尸地住着,阴气森森的,住一段时间,身体就会受不了。 “老道,出来。”独眼冲着墙根的老道士喊了一声:“来给他看看,看完就走。” 老道士慢慢的站起来,走到我们身前,就跟独眼所说的一样,这个老道士是个黑脸盘,面庞黝黑。 小屋不大,被金芒笼罩着,顿时映照的一片通明。老道士抬起头,看看无处不在的金芒,对独眼说道:“你还是有点门道的,是把那口珠光宝气棺给化掉了?” “关你什么事?”独眼把从我身上拿出来的金条递给老道士,说道:“他要看看往生来世,你给他看一下。” 第三百三十一章 长生大劫 老道士接过独眼给的金条,又看了看独眼,说道:“你又来了。” “别说那么多废话。”独眼似乎不想让老道士说的太多,催促道:“你收了钱,给他看了就算完事。” “来吧。”老道士把我带到了屋子的另一角,我看着屋子里的陈设,再看看老道士的装束,觉得他不是个真正的道家子弟,这屋子也不是真正的道观。 我就害怕老道士是那种欺世盗名之徒,骗我点黄金没什么,若是一通胡说八道,因此误导了我,那麻烦就大了。 “道长,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 “我啊,先天阴阳不调,阳气太重,住在外面,每天烧的难受,所以才专门寻了这个地方。”老道士一边准备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说道:“图个舒坦,也图个清净。” 我是头一次听人说住在这种地方舒坦的,不过,阳气重的人,用阴气来压制的说法,我倒是耳闻过。 这个老道士头发胡子雪白雪白的,但很稀少,脸庞黢黑,却又透着一片通红。他在屋子一角的箱子里,取了些东西,我看着他取东西,又顺带试探着聊了几句。这种地方虽然有人来碰运气寻宝,但来的人特别少,老道士估摸平时没人说话,只要有人跟他说话,嘴巴就不停。 一来二去,我也说不清楚,这老道士到底灵验不灵验。反正黄金已经交给他了,就让他先看看再说。 老道士拿了一面小镜子,是一面很古旧的铜镜。铜镜的镜面都是模模糊糊的,不算特别清晰。这面镜子四周和背面,全都是非常细密的花纹,花纹之间粘满了污垢,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老物件了。 他在香炉里燃了三支香,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懂说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三支香燃了一半儿,老道士把香灰拿来,加到水里,又用香灰水把镜面擦拭了一遍。 别人擦镜子,是为了让镜子清晰,但香灰水擦镜子,却越擦越模糊。等擦完,老道士把镜子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盘腿坐下,让我坐到他面前。 “闭着眼睛,别睁开,我叫你睁开的时候,你再睁。睁早了,可就坏事了。”老道士跟我交代完了,又扭头对独眼说道:“你先站到外面去等等。” “为什么叫我站到外头去?” “这是我的规矩,怎么,这是你带来的人,你还信不过?”老道士总以为我和独眼是一伙儿的,笑着说道:“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独眼嘀咕了两句,转身走到小屋外头,不过,他虽然出去了,但那团金芒却留在屋子里面,老道士和我的一举一动,他在外头都能看得清楚。 独眼出去之后,我就闭上了眼睛,眼睛闭上,什么都看不到了。可是,我能听见一阵一阵的声音,那种声音,就好像一个人浑身瑟瑟发抖,牙齿也在上下轻轻碰撞,嘚嘚作响。 过了一会儿,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里,又传出了人的窃窃私语声。说话的声音肯定是老道士发出的,我听得出来。老道士这时候如同跟人贴着耳朵低声交谈,嘀嘀咕咕,实在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让我心里有点发虚,不晓得老道士究竟再搞什么名堂。 就这样等了片刻,我突然觉得,好像有一只手,在摸我的头。这只手冰冷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一触碰到我的脑袋,我浑身上下就寒气顿生,像是掉到了冬天的冰窟窿里。 这种阴森冰凉的感觉一出现,就让我噤若寒蝉,很不自在。而且,我突然察觉到,我头顶上的那块骨头,好像在突突的跳动着。 这种感觉,仿佛这块骨头随即就要从我的头顶崩裂出来,我再也承受不住了,一阵心慌气短,把老道士的话忘记的干干净净,唰的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在我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头顶阴森森的感觉,还有那块头骨将要崩裂的感觉,随即就消失了。我还是坐在老道士面前,老道士凝神闭目,只是嘴里在不断的念叨着什么。 电光火石的刹那,我的余光瞥到了老道士胸口挂着的那面小镜子。 镜子里的倒影,显然就是我,我能看得出,镜子里的自己,普普通通的,像是一个普通人。 “哎呀!!”老道士陡然间也睁开了眼睛,皱着眉头说道:“你这个小伙子,怎么不听话呢,叫你别睁开眼睛,别睁开眼睛……” “我刚才有点不舒服,又有点迷糊,所以……”我现在已经睁开眼睛,不可弥补,心里也有一丝懊恼。 可是,那种头骨将要崩裂的感觉,却是我承受不住的。 “浪费了,浪费了……”老道士嘀嘀咕咕的说道:“真的是浪费了……” “什么浪费了?” “你的金子啊。”老道士说道:“我这个地方,一向不退钱的,如今是你自己不守规矩,半途把眼睛睁开了,金子可不就百花了吗?” “那么多金子,难道你啥都没看出来?” “我能看出点啥啊。”老道士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瞥瞥我,又瞥瞥站在门外的独眼,把声音放的很低:“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只看出来,你有长生印。” “嗯?”我微微吃了一惊,对老道士的本事,倒是不怎么怀疑了,能看出长生印的人,都不会是普通人。 “身上带着长生印的人,往生来世,都被蒙蔽了。”老道士说道:“即便你不睁开眼睛,到最后,多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的。” “长生印,是不是人死过一次才会有?” “不是死过一次。”老道士想了想,说道:“这个东西很不好说,真正死掉的人,肯定不会有长生印。” 老道士说,拥有长生印的,不会真正的死掉,只不过经历了一次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机。生和死只有一线距离,就在生死交汇的那一瞬间,才会产生长生印。 这听起来觉得很容易,但实际上却难如登天。生死交汇,那种程度谁能把握的好?生死之间只有一线距离,差一点不能成功,过一点就会真的死掉。 所以,长生印来之不易,不是谁想拥有就拥有的。 “长生印有什么用处?”我看着老道士像是懂一些长生印的事情,至少比胖子懂得多,立刻就抓住这个机会,进行询问。 “这东西啊,其实,就是个聚运的法器。”老道士说道:“聚运,你懂不懂?” 老道士所说的聚运,是把气运聚集在一起。有时候小气运来了,比如出门捡了个钱袋,看起来不会对命运产生什么影响,但这样的小气运若是全都聚集在一起,就会变成大气运。 有长生印的人,一般气运都很好,但同时,命数又颇多坎坷。这个说法,我如今隐约算是有所体会,以前总是觉得,我自己只有厄运,走到什么地方都能遇见倒霉事,但这么多倒霉事下来,自己却仍然活的好端端的。 “唉,小伙子,有长生印,不是坏事,却也不见得完全是好事。”老道士提醒道:“莫要忘记了,什么东西只要逆天而行,就会遭到报应的。” 拥有长生印,命中就会最终凝聚出一个生死大劫,度过了这个大劫,平安无事,度不过,则烟消云散。 灵根也有大劫,但灵根的劫难和长生印最后的劫难,完全不在一条线上,长生印的大劫要比灵根的劫难凶险十倍。 老道士把话说的已经算是很明白了,长生印这东西,或许比灵根还要罕见,可的确不能说完全就是好事,如果熬不过命数中的大劫,那一切都将成空了。 老道士絮絮叨叨的,还想跟我东拉西扯,独眼在外面等的不耐烦了,问道:“还没有说完?” “急什么?”老道士说道:“你们饿不饿,免费招待你们一顿饭。” “不饿。”独眼迈步走了进来,说道:“说完就走。” “那么着急做什么?你们前头还有两个人,大约是两天前来的。” “他们到哪儿去了?” “走到这个地方,还能到哪儿去?”老道士笑着说道:“多半是去龙潭了。” 这个积尸地的龙潭,其实就是整片积尸地里地势最低洼的地方,所有的水曲折流淌,最后全部汇聚到了龙潭里。 只所以叫龙潭,是因为在传说里,积尸地的水潭能孕育出蛟龙,所以,才叫做龙潭。 “好了,我们走。”独眼不跟老道士说那么多,转身带着我离开,我还不想走,可独眼连拉带拽,硬把我给拖了出来。 等到我和独眼离开这个小屋之后,我心里就愈发的没底了。所谓的龙潭,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可那肯定不是什么善地。 我们从小屋离开,朝着北边走去,北边只有一条很狭窄的小路,沿着小路行走时,能看到旁边的水流不断的奔涌,在前方不远处,汇聚成了一个很大的水潭。 老道士说,两天前就有人来到了龙潭,但是我们看不到一点点火光,整片水潭都沉浸在沉沉的黑暗之中。 第三百三十二章 诱饵 漆黑的龙潭,让我心里一阵发憷,谁也说不清楚,在这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究竟会隐藏着什么。 “你以前来过这儿?”我不由自主的问了独眼一句。 “来过一次。”独眼只有一只眼睛,全神贯注的观察着黑暗的龙潭。 我再问他,他就不肯回答了,只是慢慢的朝前走。我一步都不想前进,却被独眼给硬逼着朝前走。我想各种办法拖延时间,可再拖延,路还是一点一点的走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已经顺着小路置身在了龙潭的边缘。 这是一个很大的水潭,地下的水流全部汇聚到了这里。龙潭的出水口在什么地方,现在还看不清楚。 龙潭的水比较平静,因为是活水,所以微微起伏。那团金芒还在前方照明,借着金芒的光线,我看见龙潭的水好像不是那么清澈。 活水一般都不会太浑浊,而且河滩地下的水,跟大河水不一样,没有那么多泥沙,是很洁净的。然而,龙潭的水里,却像是长满了绿藻,看起来绿幽幽一片。 这种浑浊的水,最让人提心吊胆。 我一直都在使劲的观察,老道士说,之前有两个人到龙潭这里寻宝,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发现龙潭这边有人出没的迹象。 我想到这些,独眼肯定也能想到这些,他也在仔细的观察有没有人留下的痕迹。 我知道,像独眼这样的人,一直喜欢做独活,就是独来独往,不想让做活的地方有别的人插手捣乱。如果遇到有人,多半会提前清理掉。 找了半天,我们没有找到人,不过,在龙潭一侧,我们看到了一条小船。 小船是随着水流划到岸边的,船上有一个包袱,还有绳子之类的杂物。包袱里有水囊,还有干粮,干粮尽管硬,不过一点没坏。这就说明,有人驾驭这条船,在龙潭行驶了一会儿,可是人却不见了。 很多情况,用脚后跟想想都能想的出来,在这种地方,没有干粮,没有工具,什么都做不成,来这儿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可能丢弃这些的。 船在,人不在,照我看,他们多半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一般来说,行走江湖的人碰见这样的情况,都会斟酌一下。但独眼的胆子却很大,在岸边看了一会儿,就让我上船。 “上船?”我朝后退了退:“先前来这里的两个人还没有找到,现在就上船?” “叫你上你就上,不要那么多废话!” 独眼不由分说,几乎提着我直接丢到了船上。我噗通一声落在船中,小船左右的晃动着,独眼也跟着跳了下来。 他只有一条手臂,驾驭小船肯定不方便,我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让他暂时把我双手上的绳索给解开,但独眼不肯,就用一只手划动船桨,慢慢的借着湖面的水流,朝远处驶去。 湖面波澜不惊,看着也看不出什么,反正到处都是绿不拉几的水。这种绿水看一会儿,就会让人觉得非常恶心。 小船缓缓行驶了至少有一刻时间,龙潭还是没有到头。积尸地里的龙潭大致都差不多,以前我只知道金玉堂的人会在积尸地淘金,但从来没听说过,他们会到龙潭来寻宝。这样的水潭里,到底能有什么宝贝? 就在这个时候,我和独眼看见前面不远处的湖面,缓缓飘荡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团东西看起来很大的一坨,在水中起起伏伏,也不知道是什么。 小船朝那边靠拢,等到了跟前的时候,我看到,那好像是一大团被黑水浸泡过的棉花,看着很膈应人。 然而,在这种没有任何线索的地方,细微的蛛丝马迹,也要引起我们的注意。独眼看了看,然后终于解开了我手上的绳索,说道:“把那团东西弄上来。” “什么?”我一听,差点吐出来,那团黑乎乎的东西那么大一团,看着就恶心,还要下手把它给捞上来,我是真的下不去这个手。 独眼瞪了我一眼,那只独眼里,透射出来的是阴森的寒光。我嘀咕了几句,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跟独眼计较那么多,只会对自己不利。他好歹是解开了我的绳索,接下来,就要随机应变,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了。 我在船上翻了翻,一堆凌乱的绳索之间,还有一支铁爪,这种铁爪连接绳索,平时可以用来飞檐走壁。我拿着铁爪,试着甩了甩,然后朝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丢了过去。 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不过铁爪丢过去之后,锋利的抓钩就钩住了黑乎乎的东西,抓着绳子轻轻一拽,我感觉那东西分量很重。 我加了点力,一点点的把那团东西拽过来,等拽到跟前的时候,我还是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什么。 独眼轻轻的一挥手,始终萦绕在前方的那团金芒,微微的下坠了一些,金灿灿的光映照下来,我看见这团东西乌漆墨黑,样子又奇怪又丑陋。 “这怎么给弄到船上来?”我抬头看看独眼,这团东西在水里还能拽的动,但至少几百斤的重量,如果想把它给弄到船上来,势必要费一番力气。更要紧的是,这条小船又小又破,这东西要是真搞上船,没准就要翻船。 “别弄到船上来了。”独眼摇了摇头,额头上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团东西看了看。 “怎么,你看出这是什么东西了?” “我真不知道凭你的眼力,是怎么在江湖上活到现在的。”独眼冷笑一声,言语之间颇有嘲讽的意思。 “我确实眼力差,我年轻啊,没经验。”我装着听不懂他的话,接口说道:“只不过上一次,你叫我去取东西的时候,你也没看出来,那个叫什么卫道的人,就在我身后啊?” “闭嘴!”独眼一下就火了,上次卫道斩落他一条手臂的事,他肯定没有忘记,说起这些,等于揭开了独眼的伤疤。 “行行行,往事不再提,好了吧。”我现在只想尽力拖延一点时间,急忙就对独眼说道:“我不提了,绝对不提,谁都有个马高镫短的时候,不提了。我眼力不行,你眼力比我强,你看出这是什么东西了?” 独眼看起来是强忍着气,暂时没跟我计较,冷冷的瞥了我一眼,说道:“这是个人,你看不出来?” “是个人?”我的脑袋嗡的大了一圈,有点不相信独眼的话。世上能有这种模样的人? 独眼不作答,只是用船桨翻了翻那团东西。他只有一条手臂,可力气却很大,一下子把那团东西给翻了个个儿。 等到这团黑乎乎的东西反过来之后,我好像真的隐约看到了一张脸。这张脸就镶嵌在这团东西里,同样黢黑一片,只不过还能勉强分辨出五官。 这人已经死了,看着就是个几百斤重的大胖子,死的有点蹊跷。 我不太敢确定,不过,之前的老道士说过,很长时间以来,这儿只来了两个人,而这个大胖子,肯定就是那两个人其中之一。 大胖子既然死了,而且他们随身的物品都丢弃在船上,说明他那个同伴,也凶多吉少,只不过我们暂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而已。 “这次,可能真的来对了。”独眼站在小船上,朝着平静的龙潭扫视了一眼,说道:“这个人,是中了毒的。” “中毒?”我再捏着鼻子看看这个浮在水面上的大胖子,独眼说的似乎没错,我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黑的人,黢黑一片,只是因为中了毒。 我的头皮发紧,这到底是什么毒?竟然能把活生生的一个人变成眼前这模样。 “这人不是胖子,只是中了毒之后,身体肿胀,最后在水里被泡成了这样。” “这水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肯定有。”独眼慢慢转过头,嘴角挂着一丝阴笑:“我带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找到这东西。” 话音刚落,独眼陡然出手,一下抓住我,他的动作很快,力道又大,我反应不及,顿时被他掀翻在船上,紧跟着,独眼又把我的双手双脚全部束缚起来。 “你干什么!” 独眼不说话,驾驭着小船,朝着龙潭的边缘划去,这时候,他划的很快,没多久就靠近了岸边。 小船靠岸,独眼自己跳上去,没理会我,他从身上掏出一个细长的圆筒,又搞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药粉倒进去,然后把这支圆筒插在船上,用火引燃。 圆筒里的药粉被引燃了,散发着一缕一缕的青烟。这些药粉混杂起来的气味非常特殊,说不上是好闻还是难闻,反正闻起来不太舒服。 随即,独眼从小船上拉过一条绳索,固定在船尾,他用力一推小船,小船就晃晃悠悠的飘荡了出去。 我全身上下被捆的结结实实,躺在船上一动不能动,等小船随水流漂出几丈远的时候,绳索到头儿了,因为绳索的另一端在独眼手里,所以这条船不会漂的太远。 我有种不妙的感觉,因为我预感到,独眼混合的那些药粉,然后点燃,散发出这种很特殊的气味,似乎是想引什么东西出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水下危机 此时此刻,独眼显然是把我当成了诱饵,可是,我不知道他究竟拿我把什么东西给引出来。 幽绿的潭水,依旧波澜不惊,但我心里越来越惶恐。我的双手被绑着,暂时无法动弹,在小船里挣扎了两下,我突然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把刀子还在。 独眼没把我这点功夫放在眼里,所以从抓到我开始,就没有搜身。我的手使劲的朝腰间摸去,想把刀子给拿出来。 独眼在水潭的岸边,用一条绳子掌控着小船,我还没把刀子给取出来,那团金芒突然消散了。水潭没有任何光线,这团金芒一消失,周围立刻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之中。 我原本就有些心慌,等到光芒散去之后,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还在噗通噗通的乱跳。 可能就是没有光线的原因,我只觉得这片幽绿的潭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靠近我。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快把一条胳膊给拗断了,才从腰里抽出了匕首。黑灯瞎火,我把手腕上的绳索靠近匕首,慢慢的划动。绳索来来回回缠了好几圈,幸亏现在光线消失,独眼才没有发现在我小船上试图自救。 在切割绳索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很不安,即便现在手脚的绳索都割断,我又能如何?我觉得龙潭里肯定有东西,面前就那么两条路,要么跳水,要么上岸,可不管走哪一条路,都有危险。 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先把手上的绳子割断,然后又悄悄的把双腿的绳索也割断。等到挣脱出来,我没有乱动,还是躺在小船里。 周围依然非常安静,偶尔能听到水花轻轻翻动的声响。船上插着的那支小铁管里的药粉尚未燃完,我也不敢拿掉铁管,独眼这会儿一定在岸上全神贯注的注视。 此时,我备受煎熬,有危险并不可怕,反正这么久的江湖生涯,我已经习惯了危机四伏的环境,然而,明知有危险,却不知道危险到底是什么,这才是最熬人的。 前后大概过了有一刻半的时间,平静的水面,突然传出了异样的声音。这声音不大,但是周围太安静了,异样的水声立刻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一直都很紧张,等听到这阵异样的响动越来越近的时候,我有些忍不住了。这响动是明显的水声,如同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缓缓的游动。 “有东西!”我一下子汗毛直立,冲着岸上喊道:“拉我回去!” 岸边没有任何回应,我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之后,立刻忍住了,独眼原本就是要拿我来引诱什么东西,我就算把嗓子喊破,他肯定也不可能把我拉回去。 如今只有自己来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我急忙从小船里轻轻爬起来,移动到了船尾,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随即,我觉得小船颤动了一下,这不是水流的力量,而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的触碰小船。我的头皮紧了一圈,可周围黑灯瞎火,除了紧紧捏着手里的刀子,没有别的任何办法。 我没有多余的反应,小船来来回回的被触碰,不断的摇晃,此时此刻,已经完全可以确认,龙潭里的确有东西,而且这东西真的被吸引过来了。 我心里不断的咒骂着独眼,又想着脱身之计,东西是在水里的,现在跳水,绝对逃不过去。我摸索着找到了绑在船头的绳子,然后拽着绳子慢慢的拉,想要尽量靠近岸边。 独眼也真沉得住气,在岸上躲藏着,始终一言不发,他不出声,我就一个劲儿的朝岸边挪动。水里的东西好像不住的试探,一直尾随着小船,一直到了快要靠近岸边的时候,小船还是被不停的触碰,颤动。 我只是大概估摸着距离,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也不敢确定自己离湖畔到底有多远。现在是绝对不能大意的,只要有一点闪失,失足落水,那就全完了。 我只能继续拽着绳子,离岸边近一些,我估计离岸边不远了,果然,又拽了几下,小船的船头嘭的撞到了湖岸上。 船头撞上湖岸,小船立刻一阵剧烈的晃动,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都在试探着触碰小船的东西,似乎猛然发力。我什么都顾不上想了,转身就跳到了河岸。 我还没有落地,身后的小船轰隆一下被掀翻了,紧跟着,那团熄灭了很长时间的金芒陡然又亮了起来。我看见独眼仍然站在岸边,一把就抓住了我的衣领。 我全力的挣扎,身子扭动之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条被掀翻的小船尚未沉底,在小船旁边,我看到了一条绿幽幽的身躯。 那显然是一条黄河蛟,比我的腿都粗,身上的鳞片一片一片泛着绿色,跟幽绿的潭水融为一体。 这条黄河蛟估摸得有三丈左右长,尽管体型硕大,但是在水中非常灵活,身躯流云一般的闪动着。 绿幽幽的黄河蛟,肯定带着毒性,转眼之间,黄河蛟的头颅从水下浮出。蛟龙的头上,有一根尖尖的角。 “就是这东西!”独眼看到蛟龙浮出的同时,猛然一甩手,丢出一段绳索。在头顶盘旋的金芒,唰的附着到了绳索上。 这条绳索顿时就变成了一条金芒闪烁的光条,光条风驰电掣,一下子没入水中,随即便缠绕到了黄河蛟的身躯上。 光条一缠上去,顿时收紧,黄河蛟在拼命的挣扎,三丈多长的身子在水中轰隆轰隆的起伏,溅起的水花如同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我略微有些明白了,独眼想要的,可能就是这条黄河蛟头顶的角。黄河蛟的龙角坚硬无比,独眼就是想用这段龙角,硬生生的挖掉我的长生印。 黄河蛟在挣扎,独眼却一点都不手软,光条如同带着神力,把蛟龙缠的死死的。 我一下子被晾在了一边,趁着这个机会,我拔腿就跑。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能跑一段算一段。 独眼尽管只有一只眼睛,却能眼观六路,一边跟黄河蛟搏斗,一边还能注视着我的举动,在我全力奔逃的时候,独眼闪身就要追过来。 我没有独眼跑的那么快,电光火石的一瞬,独眼追到身后,直接拽住了我的衣领。我顿时就被拽了回来,身子全力朝前,却挣脱不开。 轰隆!!! 就在这个时候,水中的黄河蛟显然愤怒了,三丈多长的身躯凌空从水中升腾出来,龙身一阵扭曲,缩成一团,龙身紧缩,光条也跟着收紧。 等到龙身完全缩成一团之后,陡然间又伸展开来。这么大的一条黄河蛟,神力惊人,这根附着着金芒的绳索,顿时就被挣断了。 星星点点的金芒漫天飞舞,但很快又重新聚拢到了一起。那条黄河蛟活的年头肯定已经很久,有了灵智,等挣脱了光条的束缚之后,龙身舒展,在水波之中嗖的一下子扑了过来。 湖畔边不是很宽阔,独眼本来死死的拽着我,但是等黄河蛟猛冲过来的时候,独眼只能暂时松手。这条黄河蛟的身躯绿幽幽的,肯定有剧毒,独眼也不敢轻举妄动。 独眼唰唰的朝后面退了好几步,把我给丢到了这儿,等我转过身的时候,黄河蛟已经扑到了眼前。我没有躲避的余地,情急之下,只能就地一滚,连着滚动十多下,才狼狈的逃过了这一扑。 黄河蛟在岸上一转身躯,我借着就地翻滚的机会,不要命的朝着来路跑去。已经这个节骨眼了,独眼还是死死的盯着我,他不去对付黄河蛟,等我转身逃走的时候,立刻又追了过来。 我还是跑不过独眼,没到跟前,立刻就被独眼给抓到了。不过,独眼一抓到我,黄河蛟随后而至,一下把我们两个都笼罩了进来。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死抓着我不放!”我使劲的挣扎,但独眼就是不松手。 等到黄河蛟又扑过来的时候,独眼突然间把我给提到了面前,双手一用力,直接把我给推了过去。我整个人都晕了,这是拿我当垫背的,我本来就不是黄河蛟的对手,又被独眼这么一推,立刻踉跄了几步,一下扑倒在地。 我突然间像是明白了独眼的意思,他原本是想到龙潭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拿到那支龙角,但到了这时候,他才知道这条黄河蛟太难对付。 他现在明显是要把我送到黄河蛟的嘴里,黄河蛟剧毒,但我头顶的那块长生印,不可摧毁。即便浑身上下的皮肉骨头都烂光了,这块长生印肯定还在。 我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但独眼把我推过去之后,自己朝后面略退了几步,静观其变。 黄河蛟就在面前,我能闻到一股浓烈的水腥气。前面是黄河蛟,后面是独眼,我进退无路,一下子被堵死在这儿。 此时此刻,我完全没有办法了,扑倒在地之后,一下子怔住,眼睁睁的看到黄河蛟离我越来越近。 转眼之间,黄河蛟到了面前不足一丈处,我的脑袋到了这时候好像才反应过来,可为时已晚,显然厄运难逃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遇故知 已经到了死路,可我仍不想就这样等死,双腿用力一蹬,身子朝前一蹿。独眼就在前方不远处,却冷眼旁观。 我尽了全力,然而,却没有身后的黄河蛟快,等到再一回头,黄河蛟已张开了嘴巴。 我的头皮连同半截身躯似乎都麻了,现在即便不想等死,可又有什么办法。 这一刻,我心里不断的咒骂独眼,同时又一阵自失,什么狗屁的长生印,什么见鬼的大气运,长生印和大气运,在这时候一文不值。 我已经不敢睁眼了,我不想看着自己的身躯被黄河蛟咬成两截,可我又不愿闭眼等死。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间,身后猛然又掀起了一片滔天水波。 水花雨点一般的落下来,我回过头,在一片漂落的水雾之间,隐约看见从水潭中又升腾起一道黑黝黝的影子。 这道影子,显然也是一条龙潭里的黄河蛟,身躯比面前这条还要粗壮,我的心彻底凉透了,一条黄河蛟我都抵挡不过,第二条黄河蛟出现,我肯定要被它们活生生的撕成两半。 然而,第二条腾空跃起的黄河蛟,倒是没有冲我扑来,而是堪堪的落在水潭岸边,轻轻咬住了那条幽绿的黄河蛟的尾巴。 被这么一咬,幽绿的黄河蛟顿时停顿了一下,这一下,算是给我了喘口气的机会,我急忙朝前连滚带爬的翻出去好几步远。 不远处的独眼也吃了一惊,他并未想到,龙潭里还有第二条黄河蛟。两条黄河蛟都上岸之后,我也站稳了脚跟,抬头一看,顿时又一种说不出的惊喜。 那条刚刚上岸的黄河蛟,浑身上下黑漆漆的,连鳞片都乌黑发亮,第一眼望过去,就觉得很眼熟,等再看一眼,我一下子辨认出来,这条黝黑的黄河蛟,是之前曾经结识过的小白龙。 小白龙当初在珠光宝气棺里承受了天罚,保住了一条命,但永远都化不出人形了,无法再和以前一样上岸嬉戏,只能留在水中。我也说不上来,小白龙是怎么混到这个地方来的。 可现在什么都没时间去说了,我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小白龙!!!” 小白龙显然能听懂我的话,也显然认出了我,欢快的拍打了一下尾巴。这时候,不远处的独眼察觉到了不对劲,快步上前,想要把我重新给抓住。 “小白龙!”我抬腿就朝着小白龙那边跑去,大喊道:“挡住他!快挡住他!” 小白龙跟那条幽绿的黄河蛟,似乎是好兄弟,小白龙一甩头,奔着独眼就猛冲过去,它一动,黄河蛟也跟着一起朝前冲。 两条黄河蛟,几乎把水潭边的空地给占满了,并驾齐驱,声势滚滚。独眼不敢有任何怠慢,一挥手,召回了那团漂浮的金芒。金芒笼罩在独眼身躯之外,独眼宛若一尊黄金铸成的邪神。 有金芒护体,独眼的实力成倍的增长,然而,他面对的毕竟是两条罕见的黄河蛟。每一条黄河蛟,都有九牛二虎之力,小白龙一马当先,趁着独眼没有退走的机会,一头就撞到了独眼的身躯上。 随着这地动山摇的一撞,独眼整个人朝后面倒飞了出去,足足翻滚了两三丈远,才重重落地。有金芒护体,他不至于受伤,可这一下摔的很惨。独眼有些狼狈,等到爬起来之后,那条幽绿的黄河蛟也冲到眼前。 这条黄河蛟身躯有剧毒,冲到独眼跟前时,龙身一抖,隐隐散出了一片氤氲的黑气。独眼再也不敢有任何停顿,不要命的掉头狂奔。 小白龙可能好久都没有这样活动过了,痛打落水狗,一下跃入水中,和幽绿的黄河蛟水陆并进,一起追击独眼。独眼愈发狼狈,一刻都不敢停留,发力猛跑,一口气就跑到了那座小屋附近。 小屋那边的水路不顺,水中的小白龙够不着独眼了。而且独眼很干脆果断,知道在这两条黄河蛟面前占不到任何便宜,立刻丢下我,奔着来路就逃掉了。 一直追到独眼无影无踪,两条黄河蛟才转身返回。我和小白龙算是再次意外相遇,它高兴的不得了,在水中露出头,身子不断的拍着水花。这货虽然化不出人形了,却还能口吐人言,而且性子一点没变,撩着水花泼到我身上。 “别闹。”我蹲在岸边,对小白龙说道:“那个人不一定会真正走远,这里还有没有别的路,带着我先躲一躲。” “有我玉面小白龙在这里,他还敢过来找死?”小白龙在水中一甩尾巴,说道:“不过,那家伙身子外头的金光,倒是有点来历,我怎么老觉得,有珠光宝气棺的气息?” “他把珠光宝气棺给化成了一股金光,刀枪不入的,不要硬拼,先走吧。” “上来。”小白龙直接浮出水面,我下水之后,骑在它身上。小白龙游水又快又稳,一边游,一边还说大话:“不是给你个面子,那人今天肯定逃不掉。” 小白龙的嘴皮子依然很絮叨,还跟我说,那条幽绿的黄河蛟,是它的朋友,关系老好了。 我心里猜得出来,小白龙肯定是在大河里呆的气闷,所以到处乱窜,专门跑到这里,跟那条幽绿的黄河蛟作伴来了。 小白龙带着我,朝着龙潭的西北方向游动,这片龙潭非常大,游了一会儿,就到了龙潭的边缘。龙潭里的水是活水,我和独眼过来的地方,是入水口,此刻是到了出水口。 出水口是石壁下方一道大概一丈多宽的缝隙,水潭里的水,就是从这里缓缓的流淌出去的。 “除了进来的入口,这个地方还有没有别的出口能出去的?”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小白龙意兴阑珊:“刚到这儿,还没说几句话,就要走了?” “先问清楚,问清楚了,在这儿跟你玩一会。” “那还差不多。”小白龙兴高采烈,带着我从出水口出去。潭水流淌出来之后,又汇聚成了一条地下河。小白龙在这儿呆的时间不短了,对地势非常熟悉,沿着地下河游动,吹皮吹个不停。 我在这里跟小白龙混了半天时间,说要走的时候,小白龙死活不放。我心里还惦记着阳家庄那边的事,跟小白龙言明了,以后有空一定找它玩。 “唉,相见时难别亦难啊。”小白龙叹了口气,当初他经常上岸玩耍,竟然还能吟诵两句诗词。 两条黄河蛟把我送到了出口,这个出口,是在山里,是一个已经干涸之后的泉眼,顺着爬上去,就能离开这里。 我和小白龙依依惜别,从这里爬出去之后,一下又晕了。这片山区,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而且是在深山里,几十里看不到一户人家。我只能看着日头的方向,顺着朝外慢慢的走,一直在山里走了大概有两天,才算走出来。 等我一走出来,立刻赶回了阳家庄。 回到阳家庄的时候,九翁他们还在,看到我平安归来,一帮人惊喜交加。等坐下来之后,我依然在担心,独眼这次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他失败了一次,必然不甘心,我只害怕他会什么时候卷土重来。 九翁这些人也不可能一直都留在阳家庄这边,正在为难,胖子在旁边慢条斯理的说道:“嗨,这事容易。” “你有办法?” 胖子胸有成竹,他说,灵根极为罕见,因为是托天地之福而生的,所以命中带有天机。如果是那种真正的能人,就能顺势推演,然后推算出小可怜的下落。 只要把小可怜身上的天机暂时蒙蔽,对方就无计可施了。 “怎么蒙蔽她身上的天机?”我急忙问道:“你认识这样的人吗?” “何必认识这样的人?”胖子淡淡一笑,捻着自己那几根稀稀拉拉的胡子,微微晃着头说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你就是?”我有点不敢相信,胖子说大话说习惯了,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真假。 “这种事我能跟你开玩笑吗?”胖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只不过,现在手边没有法器,得回白苍山。” “那就快点,动身!”我只害怕多耽搁一刻,小可怜就会又被独眼给盯上,所以等胖子说完,我立刻催促他动身上路。 我暂且跟阳雷告别,九翁他们算是很仗义,打定主意要跟小可怜结这个善缘,所以一路护送,平平安安把我们给送到了白苍山。 白苍山是胖子的老窝,在这儿住了二十多年了。胖子把我和小可怜带到白苍山深处的一片山脚下,山脚这边有几间草屋,草屋后面,是个被封闭的山洞。 进洞之前,胖子一再叮嘱我,这个地方绝对不能泄露出去,他这么多年坑蒙拐骗来的好东西,全都在这里存放着。 山洞的最深处,有一片被干硬的泥土覆盖的地面,把泥土都敲掉之后,我看到了一个方圆大概两丈左右的石盘。石盘上纹络纵横,高深莫测。 胖子就是要借用这块石盘的力量,把小可怜身上的天机暂且蒙蔽,让善于推演的人再也推算不出小可怜的下落。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又见招工 我也不知道胖子的办法行不行,权且一试。胖子倒是很用心,他自己也看出来了,小可怜跟那么多大妖都有善缘,要是和小可怜拉好了关系,绝对不会吃亏。 胖子让小可怜坐到那个石盘的正中间,自己在旁边连蹦带跳,嘴里念念有词,我就觉得这货跟那些民间的大仙一样,神神叨叨的。 但是,胖子捣鼓了一会儿,我看见石盘上面成千上万道细密的纹络,好像缓缓流淌这一丝一丝微不可查的光芒。这么多细微的光芒,全部顺着纹络,流到了石盘的正中心。 一丝光芒虽然微弱,这么多光芒汇聚到一起,就不容小觑了。小可怜整个人好像都被这千丝万缕的光芒包裹了起来。 就这样持续了整整一刻时间,所有的光芒,渐渐在小可怜身上消失了。胖子睁开眼睛,抹去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水,说道:“成了。” “这就成了?”我对胖子不怎么信任,唯恐他敷衍了事:“你可别弄虚作假,这不是小事。” “怎么就这么不相信人呢?”胖子吁了口气,说道:“放心吧,这一次天衣无缝,推演本事再大的人,也绝对不可能在推算出灵根的下落。” 胖子这样一说,我才放下心来。小可怜从石盘那边走到我身边,抬头看看我,我安慰了她几句,小可怜没有那么重的心思,我一说,她就觉得自己以后平安无事了。 从石洞出来之后,胖子小心翼翼的把洞口封闭。然后到小茅屋跟前,烧水给我们泡茶,胖子烧水的时候,我看见那只他收养的小穿山甲贼眉鼠眼,东瞅西望的从小屋里钻出来,在胖子脚下滴溜溜的乱转。 “你离我远点。”胖子对小穿山甲说道:“我算是怕了你了。” 小穿山甲依然滴溜溜的乱转,时不时的抬头看看胖子。我感觉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穿山甲被胖子收养了这么久,那眼神,简直和胖子没有什么区别,不偷都像贼。 我在胖子这边休息了两天,身上那些轻微的擦伤也都好了。两天之后,我想着,自己该带着小可怜到什么地方去。 阳家庄是不能回去了,虽然独眼再不能推算出小可怜的下落,可阳家庄已经暴露,独眼无计可施的情况下,难保不会再到阳家庄去碰碰运气。 想来想去,我想到了方甜。和方甜分开的日子已经不短了,之前三番五次的答应过她,等闲暇的时候一定到金玉堂去找她,现在无处可去,方甜那边,似乎是个最好的地方,可以把小可怜暂时托付给她。 等打定了主意,我跟胖子道别,胖子颇有几分不舍,但是不是对我不舍,是对小可怜不舍。 “妹妹,你将来长大了,可要记得我。”胖子蹲在小可怜面前,诚挚的说道:“我可给过你不少帮助,将来切莫忘记。” “不会忘记。”小可怜睁着大眼睛,很认真的点点头。她虽然年纪小,但是跟着我颠沛流离,已经大概能分得清楚,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 胖子一直把我送出去很远,为了保险起见,我在路途上又戴了面具,然后直接买下了一辆大车,自己赶车,带着小可怜顺着河滩朝南边走。 金玉堂在河滩的南方,距离这里很远,比桐川城还远一些。我一个人赶车,不能日夜兼程,所以一直走走停停。天气渐渐开始暖和了,猫冬的人都开始下河讨生活,河滩的人多了起来。 人一多,消息也就灵通些,我一路走,一路打听,听到的最多的消息,莫过于人间路和乾坤道。 人间路大概是在桐川以北活动,乾坤道则到处乱窜,关于他们的传闻非常多,很多江湖中人都相信,人间路出现之后,那个千百年来都没人找到的宝藏,又有了寻找的机会。不少家族门派都在四处活动,图谋黄泉图,想将宝藏据为己有。 我暗中听着这些人交头接耳,心中却颇不平静。一提到黄泉图,我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青萝。 青萝受到了严酷的惩罚,如今还掌管着黄泉图,不知道漂泊到了什么地方。我还清楚的记得,当时从黄泉路离开的时候,黄泉捞尸人对我郑重其事的告诫。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不许我再和青萝见面。 我还是那种感觉,以前跟青萝天天相处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相反,还觉得她有点烦,恨不得早点甩开她,自己独来独往。 可是到了现在,我心里牵挂的很,只希望她别再有什么麻烦,能平安无事。 赶着一辆大车,颠簸了很久,我终于到了桐川。在桐川城外,心中感慨万千。当时离开桐川那么仓促,其中的误会,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跟方晓荷再说清楚。 只不过,我只在桐川城外滞留了一会儿,就驾车继续赶路,带着小可怜,很不方便,我打算把小可怜安顿好了之后,再想办法潜入桐川,去跟方晓荷见一面。 过了桐川之后,很久都遇不到什么大的城镇,随身带着的干粮吃完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渡口。桐川南边的渡口,一般都是货船停靠的地方,渡口比较大,干活的人也多。 我把大车听到了渡口附近,然后带着小可怜下车。为了防止别人认出我们,我戴了面具,又把小可怜打扮了一番。小可怜的头发都塞到一顶小毡帽里,身上也换了一套寻常的小男孩的衣服,脸上涂了些炭灰,弄的和花猫一样。 两个人到了渡口这边,渡口人很多,有客商,也有专门在这里等着搬货装货的苦力。我选了个卖面的摊子,要了两碗面,又让摊主给准备一些火烧,等会走的时候带走。 面刚刚端上来,外面就一片骚动,六七个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在一堆木板上,大声的嚷嚷,说是现在有个活儿,需要几十个人,工钱优厚。 我一听这个话,就觉得不对劲,这番说辞,是人间路的人哄骗苦力所用的。被他们哄骗的苦力,多半都回不来了,会被送到黄泉路去,最后死在那边。 我怀疑,人间路是不是在河滩北边骗不下去了,才跑到这里来。这种事情做的多了,迟早会泄露出风声,那些苦力不可能总是上当。 这个渡口离北边很远,我不知道消息是否传到了这儿,不过,那个汉子开出的价码很高,一时间,有些苦力民夫就坐不住了,纷纷围拢了过来。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挣个钱太难了,这些苦力每天耗在渡口,累死累死,也仅仅只够温饱。有人聚拢到汉子身边,其余的人也都不再犹豫,呼啦啦的围过来一大群。 “不要挤,不要挤,人人都有活干。”壮汉看到聚拢到身边的苦力大概得有六七十个,立刻就改口了:“我们这边的活儿多,再来几十个也干不完,还有谁要去?赶早,迟了可就没位置了。” 渡口的苦力大概也就是这百十来人,除了正在装货的,剩下的全都靠拢过来,壮汉点了点人数,说道:“没人的话,这就上路了啊。” “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好挣的钱啊。”小摊的老板坐在一旁,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么高的工钱,都给了苦力了,老板挣什么?” “这些人,是哪儿来的?”我看到摊主像是个明事理的,就问道:“这么阔气,一开口就是那么高的工钱。” “谁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不管从哪儿来的,这种钱,多半是不好挣。”摊主笑了笑,说道:“可是渡口这些人,都穷急了,今天不开口,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风去。” 摊主毕竟不是混江湖的人,我想打听一下,这些招工的是不是人间路的,但摊主说不上来。 我不忍心看着这么多苦力跳到火坑里去,可是孤身一人,还带着小可怜,要是管闲事的话,肯定会惹出很大的麻烦,一时间,我就有些左右为难,在小摊跟前踌躇不定。 “你们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从渡口的北边,陡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我连头都没回,一听这声音,心中又是惊,又是喜。 我听的出来,说话这人,赫然就是青衣楼的十一娘。我在桐川呆了那么久,十一娘的为人,我算是了解的,老太婆虽然有些傲气,不过心眼并不坏,有她出面,这些苦力大概是有救了。 这个渡口虽然离桐川城还远,但青衣楼是这方圆二三百里最大的江湖门派,十一娘又是青衣楼的头面人物,渡口的一些人认得十一娘,看见她来了,人群唰的就散开,让出了一条路。 十一娘带着十几个人,慢慢的走到了招工的几个汉子身前,冷笑了一声。为首的壮汉肯定也认识十一娘,而且彼此之间可能有什么矛盾,看到十一娘的时候,壮汉有点不自在,畏惧,而且还恼怒。 “又是你们!”壮汉咬了咬牙,知道十一娘人多势众,当时就从木板上跳了下来:“咱们走着瞧!” “你们还想走吗?” 第三百三十六章 守株待兔 十一娘似乎是专门冲着这几个人来的,她的语气一变,周围的人就知道可能要动手,赶紧散到了一旁。 我和小可怜还没吃完饭,摊主也跟着用木板把自己的小摊给挡了起来,只留下一条缝隙。 “这年头,乱啊。”摊主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先前是一帮苦力因为挣渡口的生意,打来打去的,这才消停了没几天,又要打了。” 我一边听摊主说话,一边就顺着缝隙朝外面看。十一娘的功夫很好,再加上带着十几个青衣楼的好手,全然没把对方这六七个大汉放在眼里。等人群纷纷退散,躲到远去之后,十一娘慢慢的朝前走了一步,说道:“你们束手就擒,还是让我动手?” “老太婆!你欺人太甚了!”壮汉咬着牙,压着嗓子说道:“这笔账,乾坤道给你记下了!” 听到壮汉的话,我的心里忍不住就是一惊,乾坤道销声匿迹了多年。在前清的时候,乾坤道因为起事,遭到官府的围捕,所以之后的很多年,他们都不敢明目张胆的露面。 如今前清亡了,对乾坤道的通缉自然烟消云散。但乾坤道依然保持着低调的作风,即便这一次人间路重出江湖,乾坤道也没有大张旗鼓的跟着一起掺和。 然而,壮汉此时此刻的话,已经完全说明,乾坤道或许也按捺不住了。 我心里一直都在琢磨,根据我以前听来的那些传闻,乾坤道虽然和人间路一直都是合作关系,但总体来看,他们还是受制于人间路的,毕竟人间路财力非常雄厚。 现在乾坤道的这几条汉子在渡口招揽苦力,到底是奉了人间路的指令?还是撇开了人间路,自己行事? “几个被乾坤道召到麾下的狗腿子,也敢自称乾坤道?”十一娘冷笑了一声,说道:“别跟他们废话了,既然执迷不悟,先拿了再说。” 我算是明白了,青衣楼和乾坤道一直都是不死不休的死敌,肯定是乾坤道最近在这附近活动,被青衣楼探知了消息,才专门过来对付他们的。 十一娘他们肯定稳占上风,我在考虑要不要跟十一娘见个面。但是想想,我又不愿意这么做,当初离开桐川的时候,和十一娘还有方晓荷闹的不欢而散,我心里始终过不去这个坎。 而且这一次主要是为了把小可怜送到金玉堂去安置,实在不愿意节外生枝,所以,我就暂时压下了这个念头。反正把小可怜安顿好了之后,有的是时间去桐川城。 十一娘带来的十多个人一拥而上,跟那六七个汉子斗成一团。这六七个汉子里面,有两个身手倒是很强,拿出一副拼命的势头,勉强抵挡着。 但双拳难敌四手,毕竟人数占了劣势,片刻之间,这几个汉子就支撑不住了。我看见为首的壮汉猛然一调头,奔着渡口旁边的河面冲了过去,有两个人想要拦他,却没能拦住。 这个壮汉直接跳到了河里,青衣楼的几个人知道他是为首的,不肯放弃,跟着也跃入河中,进行追击。 为首的壮汉一跑,剩下的几个人就傻脸了,最后全都被青衣楼活捉。等到渡口这边的打斗结束,一个青衣楼的大汉扯开嗓子说道:“在渡口混饭吃的老少爷们,以后若再遇到这样的事,千万不能相信,从北边传来的消息,不止一次了,他们这些人招揽苦力,说是给多少多少工钱,被招走的人最后一个也没有回来,大伙儿多长个心眼吧。” “咱们先走。”十一娘转头看看河面,说道:“等那个逃走的被抓住之后,带回桐川去。老五,你留下来照看照看。” “是了,十一娘,您放心。” 十一娘交代之后,就带着几个被活捉的汉子走了,他们一离开,渡口的人三五成群的重新围拢到一起,议论纷纷。青衣楼在桐川附近的势力都很大,渡口的人肯定相信青衣楼多一些。 我一直都在观望着,十一娘先带着一些人离开之后,河面那边暂时看不到什么异样的动静,先前跳河逃走的大汉,还有后面追击的人,现在都随着水波被冲远了。 青衣楼留下的那个人,绰号老五,之前我在桐川时,跟他还有过数面之缘,所以我也不想在这儿跟他打照面,趁着现在渡口平安无事,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饭吃完,然后叫摊主拿了当做干粮的火烧,给人家结账离开。 我带着小可怜离开的时候,旁边的一个很小的摊子上,有卖麦芽糖的。小可怜终究岁数小,看见有麦芽糖,就走不动了,却又不敢开口和我说,只是抬着头,眼巴巴的望着我。 我笑了笑,重新折回来,在小摊这里买了些糖,让小可怜吃。等她吃完,我们两个回到了停在渡口附近的马车,等到我拉开车门的一瞬间,面前陡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别动!” 我吃了一惊,随即目光又是一滞,这个躲在马车上的人,赫然就是刚才跳河逃走的那名壮汉。 我看得出来,壮汉受了很重的伤,不知道是怎么从河里又跑到岸上来的。他的双腿血淋淋的,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一手握着刀,一手抓住了小可怜的胳膊,冲着我低声喝道:“要想活命!就老实点!” “想活命,想活命……”我的确有点淬不及防,小可怜先被对方给抓住了,到了这一步,只能将计就计,我装着惊恐失措的样子,连连点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赶车离开!快!有多快走多快!!!” 这名壮汉身受重伤,自己肯定赶不了车了,他让我赶紧赶车离开,正中我的下怀。我就是不想在这个地方动手,引来别人的注意,等到离开这儿,到了荒僻一些的地方,我自信有把握跟对方周旋。 这个壮汉真的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老百姓,以为自己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我赶着大车离开渡口,朝着南边一路狂奔。我一边赶车,一边回头问道:“大爷,要去什么地方?” “先赶出去四五十里再说!”壮汉肯定也被青衣楼的人给打怕了,不想再被对方追上,只求跑的越远越好。 我应了一声,老老实实的赶车。离开渡口之后,又是一段荒凉之地。我赶出去了大约有三十里左右,天已经开始黑了,车上的壮汉可能经不住伤痛,叫我停了车。 “你有没有……外伤药……” “没有啊,大爷。”我摇了摇头:“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有什么外伤药。” “前面三四里……朝西边拐……有个村子。”壮汉对这附近的地形似乎很熟,一边抽着凉气一边说道:“先到村子里去……村里有个赤脚医生……” 我应了一声,同时对小可怜使了个眼色,小可怜其实挺聪明的,看到我的眼神,大概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老老实实的坐着,一动也不动。 我赶着大车,按照壮汉说的,到了三四里之外,果然看到了一条朝西而去的小路。顺着小路又走了几里,那个小村,就远远的出现在视野之中,只不过通往村子的那条路,崎岖难行,有一段非常狭窄,大车过不去。 “大爷,车过不去了。”我跳下车,对壮汉说道:“你自己瞧瞧。” “我知道过不去……”壮汉又冲我挥了挥手匕首,说道:“你老实些,把我带到村里,找到赤脚医生,到时候,少不了你的赏钱。” 我心里一喜,这个地方离村子还比较远,在这儿动手,谁也看不见。 我跑到车门跟前,壮汉使劲用两只手撑着身子,爬到车门这边,朝我伸出一只手,想让我把他给背起来。我搭住他的手,猛然发力,顺势一带,直接把壮汉从车里给摔到到了外头。 壮汉本来就有伤,被我这么一摔,差点昏过去。我一脚踩住他握刀的手,对方吃痛不过,立刻就松开了手。 我一脚把刀子踢远,同时反架着他的胳膊,抽出腰带,把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你……你……”壮汉这时候还晕头转向,显然没搞清楚,我是怎么把他给制服的。 “想要活命,就老实点。”我淡淡一笑,也抽出自己的刀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你千方百计从青衣楼那些人手下逃出来,肯定是不想死,若你现在不老实,我一样能送你上西天。” 壮汉有点色厉内荏,先前还凶神恶煞的,一被我制服,再看到我手里的刀,立刻就软了。 我把壮汉丢到车上,然后抱着小可怜,先调转马车,朝着来路行驶出去好几里。到了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我跳到车上,对壮汉说道:“这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杀了你,就地一埋,谁也不会知道。” “别……”壮汉身上的伤口可能是又被触动了,疼的呲牙咧嘴。 “你想活命,我给你一条活路。问你几件事,老老实实回答了,兴许我一高兴,就留你一条命。”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三巨头 锋利的刀子架在脖子上,又有几个人能镇定自若的,这个壮汉的确是个色厉内荏的角色,这会儿已经服软了,连声的求饶。 “别别别!别动刀,要问什么,只管问就是了……” “你倒是痛快。”我把刀子拿开了一点点,但还是在壮汉的面前晃动着,说道:“先说好,你要是说假话,这把刀子,可不认人。” “不会不会,绝不说假话,绝不说假话……” “我问你,你是乾坤道的人?” “是……是乾坤道的……” 壮汉唯恐我听不明白,赶紧又解释了一番。乾坤道当年被迫远走他方,因为在青衣楼被那个乞丐给打怕了,所以首领带着幸存下来的人,一口气跑到了岭南。 之后的很多年,乾坤道就只在那边活动,那个地方地处偏远,非常闭塞,乾坤道在那边虽然没有之前的声势浩大的,却平安无事,接连不断的在当地吸纳信徒,慢慢站稳了脚跟。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界也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前清被推翻了之后,乾坤道也渐渐试图朝北转移,毕竟谁也不愿意一辈子都呆在那个蛮荒烟瘴的地方。 他们从岭南朝着北边不断的发展势力,接下来的十多年时间里,乾坤道的势力迅速扩张。 不过,乾坤道总体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乾坤道在岭南的本部,这帮人自认为是正宗传承。另一部分则是乾坤道朝被扩张之后,临时吸纳进来的人,这些人因为资历浅,一直都被本部的人轻视。 一般有什么脏活累活,基本都是这些新人去做。 大概是两年前,乾坤道已经渐渐的向北渗透,到了前两个月,一部分人就被指派到了这个地方。 “你们到这边来,具体做什么?” “就是……就是到村镇渡口这些地方,找人……找人干活……”壮汉说道:“我可是刚刚开始做这个,以前都没有做过……” 壮汉说,他们在村镇渡口找到的乡民和苦力,最后都被大船给运走了。但是运到什么地方,去做什么,壮汉也不知道,他只是负责找人的。 我很怀疑,这是不是人间路指使乾坤道这么做的,可是,壮汉说他们这次到这边来,跟人间路没什么关系。 我一边听壮汉的话,一边就仔细分辨他的神情,看看他有没有撒谎。 我问了很多,可壮汉就推说自己身份低微,什么也不知道。我却瞧得出来,他的身份,肯定不像自己说的那么低微,至少也是个头目。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直接又把刀子逼到了壮汉的脖颈跟前,加重了语气:“是不是非要给你放点血才肯说实话!!!” “没有没有!”壮汉一看见刀子,又慌了,急忙说道:“好些话,我都是道听途说的,又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怎么敢随便乱说。” “你听来的,都是些什么消息?” 壮汉顿了顿,跟我说,他们来到这边的时候,听一起的人传言过,这一次乾坤道在附近招揽苦力,是想跟人间路争一争。 “跟人间路争什么?”我不由自主的一楞。 人间路和乾坤道似乎有一点从属关系,不过从乾坤道迁徙了之后,天高皇帝远,人间路就管不了乾坤道了。乾坤道应该是算准了人间路要重出江湖,所以在此之前已经做了一些安排。 他们招揽了一些苦力,这些苦力被送到什么地方,壮汉并不知道。但他听说,乾坤道之所以这么做,是想抢在人间路前头,打开黄泉路的那道大门。 一听到这个话,我就觉得壮汉可能没有胡乱说,尽管不能确定绝对是真事儿,但起码有根据。人间路的意图,我大概已经清楚,他们就是为了打开那道沉重如山的大门。 黄泉大门,本身就是个隐秘,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除了人间路的一些头面人物,别的小角色可能都不清楚。 “黄泉大门,是那么好打开的?”我为了试探壮汉,看到到底知道多少,故意问道:“黄泉大门在什么地方?” “黄泉大门,肯定就在黄泉路啊。”壮汉说道:“人间路有一张祖传的黄泉图,这黄泉图,就是黄泉路的入口。” “那你不是在胡说八道?”我冷笑了一声:“黄泉图在人间路手里,就那么一幅,难道乾坤道还有别的黄泉图?” “黄泉图肯定是没有的,那张图,独一无二,但是没有黄泉图,却可以想别的办法啊。” “什么办法?” 乾坤道当初跟人间路的渊源很深,相互帮衬,所以乾坤道一定也知道不少人间路的隐秘。只不过,黄泉图是人间路的底线,谁也不能触碰。没有黄泉图,就无法到达黄泉路。 为了弥补这个缺憾,乾坤道的一些高人经过很长时间的精研,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们决定,搜集古今流传的几张和黄泉路有关的奇图,拼凑起来。这张图如果真的能拼凑出来,那么,就有可能直接绕过黄泉路,而直接进入到那道黄泉大门的后面。 这样就等于抄了近路,抢在人间路前头,进入那道大门。 “黄泉大门的后面,到底有什么?” “好汉,你觉得,我会知道这些吗?”壮汉苦笑了一声,说道:“我若是能知道这些,那我就做乾坤道的宗主了。” 我估计壮汉肯定是不知道这个,所以问了一句,就转开了话题。我问他,乾坤道说是寻找几张关于黄泉路的奇图,都是些什么图。 “我记得不太清楚,毕竟这也不是我的事儿,好像有百鬼夜行图,修罗图,阴山冥河图,背尸图,魔生图……”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一声,别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图,我没听说过,但我知道背尸图,那是金玉堂的镇堂之宝,金玉堂的人,全都是靠这张背尸图混饭吃的。 金玉堂绝对不可能把这张背尸图让给别人,不管怎么说,金玉堂所有人为了这张图,肯定会跟人拼命。 想到这些,我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方甜。可是,我不敢问的太明白,如果单单询问背尸图的话,壮汉也不傻,多半知道我跟金玉堂有关联。 “这几张图,乾坤道都找到了?” “修罗图和魔生图找到了,别的都还没找到。”壮汉说道:“有些图,在破落世家里存放着,也没什么用,多花些钱,就能找回来。有些图,是家族里的镇宅之宝,人家不肯出让,就要想别的办法……” 壮汉这么一说,我就猜到,起码现在乾坤道还没有对金玉堂下手。只不过,乾坤道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么迟早都会把矛头对准金玉堂的。 我有点坐不住了,想要去给方甜报信。我匆忙又问了几件事情,壮汉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乾坤道这次来到这边的人数,明面上大概有一百多人。这一百多人基本都是跑腿办事的,但暗地里肯定还有高手。而且,壮汉说乾坤道的总堂那边,可能又接连派人过来了。 乾坤道的真正实力,壮汉也不清楚,他一直都是乾坤道北派的人,从来没有到过岭南的南宗,去都没去过,自然不知道虚实。 然而,根据壮汉的讲述,我能分辨的出来,乾坤道北派可能不太难对付,但他们的南宗,传承的是乾坤道正宗的道统,这么多年从未断绝过。南宗的高手如云,其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南宗的三巨头。 乾坤道上一任宗主死去之后,就一直没有新的宗主,所有的事务,都有三巨头协商料理。从乾坤道迁徙到了岭南之后,三巨头家族到这里,是第二代,如今的三巨头,都是当年老巨头的子嗣。 万乾,张元坤,宋道一,就是如今乾坤道南宗的三巨头。 说起这些,壮汉如数家珍,好像自己跟这些大人物很熟似的。我问来问去,把能问的事情全都问了一遍。壮汉可能在北派有点地位,知道的却终究有限,到最后,他实在是说不出什么了。 “大爷,我知道的,真的全都说了,没有一句假话。”壮汉苦着脸,对我说道:“你看看我,身上还带着伤的,一直都没救治,出来混江湖的不容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爷……” “我说话算数,你既然讲了实话,我留你一条命。” “多谢,多谢大爷……” 我也不管那么多,给壮汉身上绑了绳子,然后直接把他从大车上推了下来,壮汉一下就急了,这里荒僻不堪,不知道多少里之外才有人烟。 可我不予理会,把他推下去之后,自己赶着大车就走。壮汉的伤,都是外伤,即便耽误了救治,也只是多吃点苦头而已,并不会致命。他在渡口招揽苦力,这本身就是伤阴德的事情,叫他吃点苦头,长长记性也不是坏事。 我赶着大车,一刻都不耽误,就想着早点见到方甜,把事情跟她说说,最起码让金玉堂提前有个防备,也总是好事。所以这一路上我马不停蹄,连着又赶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金玉堂所在的萧山。 第三百三十八章 暂居此处 我到了这边的时候,方甜恰好就在金玉堂没有外出,对于我的到来,方甜惊喜交集。 仔细想想,我们两人又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可能就是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离我而去,所以见到方甜,心中的感受又暖又甜。 方甜座下的这些人,都是她的嫡系,当初我冒死帮着方甜夺回金玉堂堂主位置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对我也都恭敬有加。 大喜之下,方甜在总堂摆酒设宴,把一些已经洗手的叔爷们也都请了过来,大家欢聚一堂,推杯换盏。小可怜洗漱了一番,乖巧可爱,很得众人的欢心。 喝着酒的时候,我心里涌动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受,尽管这里面没有一个自己的亲人,但这气氛,却让我觉得和家一样。 一场酒从晚饭时分,直接喝到了半夜,等到大半人都醉醺醺了,这才散去。众人散了之后,小可怜也睡着了,我喝的微微有些过量,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醒酒。 “喝一口热茶。”方甜给我端了一杯茶,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月光之下,我能看见方甜那张白皙的俏脸上,泛着两片淡淡的红晕,宛若春暖花开,大地回春。 看着看着,我不禁有些呆了,我不知道是自己喝了酒,又或是月影摇曳,今日的方甜,娇美异常。 “看什么看,又不是没见过。”方甜抿嘴笑了笑,望着我,说道:“这一次,你怎么想起来到金玉堂看我?” “说实话么?” “自然是说实话。” “是有点事,想让你帮忙。今天你看见的那个小姑娘,没娘了,要找爹,可一时半会又找不到,我行走江湖,带着她不方便,想来想去,只能暂时托付给你。” “我就说呢!”方甜的脸色一沉:“这是想让我帮忙了,才来找我,若是不让我帮忙,这辈子,你不一定会来一趟不会!” “看你说的。”我一看方甜急了,赶紧解释道:“本来肯定也要看你的,只是事情太多,脱不开身,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 从我上次跟方甜分开之后,的确又经历了很多事情,方甜已经知道我和青衣楼翻了脸,方甜还是很好哄,等我解释了一番自己的苦衷之后,她的气就慢慢消了。 “那我问你一句话。”方甜轻轻咳嗽了一声,略微低了低头,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我?” “有。”我脱口就答了一句,可是话一出口,又觉得难为情。长这么大,从来没跟女人家说起过这些话,本来就喝了酒,等这话说出来,脸立刻觉得火辣辣的。 “真心话?你是怎么想的?” “就是……就是……”我的嘴巴好像一下子变的很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吭吭哧哧了半天,才说道:“就是自己心里委屈,心里苦的时候,总会……总会想你对我的好,总会想着,自己若是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该有多好,那样的话,一身轻松,就能到这边来,每天可以看看你……” 方甜倒是比我还大方一些,等我结结巴巴的说完,她嫣然一笑,伸手替我整了整衣领,说道:“不管什么事情,总会过去的,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不怕等,你要做事做一年,我便等一年,你要做事做十年,我便等十年,总之,等着你就是了。” 我的心神,情不自禁的飘飞了起来,看着方甜,越看越觉得自己的气运,似乎真的很好。 “我……”我正想接着说下去,可是陡然就想到了来时从壮汉嘴里打听到的那些话。 我立刻转变了话题,把事情的经过仔细和方甜说了一下。 “果然是有人捣乱。”方甜一听,这件事牵扯到了金玉堂,就皱起眉头,说道:“我之前还总以为,是歪打误撞。” 方甜之前就跟青衣楼谈妥了合伙做买卖的事情,而且也在桐川那边开了钱庄,有金玉堂的资金,再加上青衣楼在当地的势力,生意刚开张的时候,非常红火。 但是过了一段日子,就隔三差五的出事,出的事情全都很奇怪。反正一来而去,钱庄的招牌就受到了影响,生意也大不如前。方甜倒是没有太在意,生意毕竟刚开张不久,不能心急。 她总是以为,是青衣楼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背地里跟青衣楼捣乱,现在想想,对方可能是针对青衣楼,但同时也把金玉堂给牵扯进来了。 “不管怎么说,这些日子要小心一些,我知道你们金玉堂的背尸图,是镇堂之宝。” “什么你们金玉堂你们金玉堂的,这话听着真是别扭。”方甜皱皱眉头,说道:“万一将来你到了这里,不再走了,难道不要在金玉堂给我帮忙?到那时候,金玉堂也是你的。” “是,我们金玉堂,这样说总行了吧?”我笑了笑,女人就这样,有的时候,心眼比较小,一句话也能惹到她。 玩笑归玩笑,方甜还是非常重视这件事,背尸图是金玉堂立足的根本,方甜也就是靠着这张背尸图,才匡定大局的。如果背尸图真有了什么意外,她就不好收拾了。 方甜当即就去安排人手,好好布置了一番。我心里是担忧,因为壮汉说了,乾坤道从南宗那边派了人过来,南宗派来的人,肯定是高手。 不过,想来想去,金玉堂也不是吃素的,在这里经营了这么多年,不可能谁想欺负就欺负。 方甜安排好了之后,天就快要亮了,我们又聊了一会儿,眼皮子上下直打架,好好的去睡了一觉。 我本来打算把小可怜留在这儿之后,自己就即刻动身,先到桐川那边去看看的,但是,金玉堂可能有事,方甜也不想让我走的这么早,所以就暂时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三四天时间里,方甜带着我和小可怜在城里好好的转了转,吃的玩的用的,买了一大堆。金玉堂在城里的名头很大,谁都知道金玉堂是财神爷,所以那些做生意的巴不得方甜上门,不仅挑选的都是最好的货,而且死活都不肯收钱。 就这样住了几天,心里有一点倦怠。人就是这样,过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一旦到了安稳的地方,就会变懒。方甜却丝毫不以为意,把手边的事情都托付给了下面的人,只陪着我和小可怜游玩。 不过,金玉堂毕竟人那么多,而且除了本身的营生之外,这两年也做了不少别的生意,事情太多,有些大事都要方甜去拿主意。所以陪了我们几天之后,方甜就要忙碌了。 我和小可怜只能自己没事在城里来回的转一转玩一玩,其实每天转悠的时候,我也在注意观察城中的动静。想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只不过我和乾坤道的人不熟悉,所以,暂时也看不出什么。 这天半下午,方甜提早回来了,进了门,先给小可怜拿了两包点心,小可怜欢天喜地的去一旁吃点心,方甜就说,今天晚上要请一位客人吃饭,叫我去作陪。 “什么客人?” “是个做古董的商人,他手里有一批沉香,我们需要这东西。”方甜说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就是做买卖,生意来往,你跟着去就是了。” 我反正在这里没什么事情,方甜这样说了,我就答应下来。我去洗漱了一番,又换了件衣服,晚饭之前,我们一起到了城里最大的一间酒楼。 方甜提前定了包间,酒菜都预备齐的时候,正好到了约定的时间,包间的门随即被人推开了。 推门的是金玉堂平时一个联络做生意的先生,他身后,跟着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男人。 这个男人长相俊朗,身姿挺拔,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身上的衣服料子华贵,而且裁剪得体,整个人看着玉树临风,俊逸洒脱。 我一看对方,就知道人家多半是个讲究人,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指甲都修剪的整整齐齐,身上还有一股花香的气味。 金玉堂的先生急忙就相互引荐了一下,这个俊朗的男人,就是那批沉香的所有者,因为这批沉香数量大,所以得方甜亲自出面,谈一谈价格,再顺带看看对方带来的样品。 经过引荐,我知道这个男人姓赵,叫做赵龙跃。 双方见面,少不得相互恭维客气一番,只不过方甜毕竟不是做生意的人,平时也不会跟人假装拉交情,所以只是略微点点头,请赵龙跃坐了下来。 酒菜都是预备好的,这个赵龙跃言谈儒雅,举止得体,而且见识渊博,一边喝酒,一边就适时说一些关于沉香的事情,一来二去,话题就转到了他们这笔生意上。 赵龙跃带的有一点样品,金玉堂的先生和方甜一起,把这些样品验了一下,都是上好的货色,方甜比较满意。 金玉堂需要沉香,人家恰好有沉香,而且质量上乘,所以直接就开始谈价。方甜来之前就跟我说了,她不怎么会讨价还价,只要价钱差不多,也就行了,即便比平时的货价稍高一些,也能接受。 金玉堂的先生代表方甜,跟赵龙跃商议,金玉堂给的价钱,已经不算低了,但赵龙跃只是微笑,却不答话。 第三百三十九章 无声恐吓 看着赵龙跃此刻的表情,我觉得他应该是嫌金玉堂给的价钱低了。我看出赵龙跃的意思,方甜肯定也看的出来。 方甜就是那种不喜欢多费口舌的人,能用钱办成的事儿,不会跟人磨嘴皮子。 “赵先生是嫌我们给的价钱低了么?”方甜淡淡一笑,对身边的管账先生说道:“那就再加一些吧。” 管账先生连忙对赵龙跃又报了个价,说道:“您也是懂行的人,我们给的这个价钱,别的地方肯定给不了。” 赵龙跃慢慢的放下手中酒杯,抬起头,望着方甜,说道:“方姑娘,不是我嫌价钱低,只不过,我手里这些沉香,原本是打算跟别人换货的。” “既然如此,那还跟我们谈什么?”方甜收敛了笑容,神色间略有不快,双方本身谈好了,就是来说交易的事儿,可赵龙跃临阵却这样说,分明还是想要坐地起价。 “以物易物,这本来就是平常事,我觉得和谁换合适,那就和谁换了,跟方姑娘换,是最合适的。” “你要换什么?黄金?古董?” “不是。”赵龙跃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我们家做了很多年生意,黄金古董这些,虽然不多,起码也存了些,我不要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 “方姑娘,我这次来,是想跟方姑娘再聊些别的事情,这事情聊好了,不仅沉香的生意没有问题,对金玉堂,也是大有好处。”赵龙宇看看我,又看看旁边的管账先生,说道:“方姑娘,能否摒弃左右?” 方甜也不知道赵龙跃究竟想说什么,反正已经谈到这个地步了,她就对管账先生轻轻使了个眼色。管账先生会意,急忙站起身,推开门出去了。 等管账先生出去之后,赵龙跃又看了我一眼,那意思很明显,是要我也出去。我现在毕竟还不是金玉堂的人,也不想在这里添乱,所以就要站起来。 “你出去干什么?”方甜拉住我,又对赵龙跃说道:“他不是外人,是我家里人,不用避讳他。” “哦。”赵龙跃忍不住又多看了我一眼,想了想,说道:“既然是自己家里人,那就不用避讳了。” “有什么,直说就是。”方甜看着赵龙跃这么磨叽,说个话还要在乎这些那些的,可能是有点不耐烦了。 “这样,方姑娘,以前听人说过,金玉堂,好像有一副宝图,叫做背尸图?我们家里,有收藏古画的习惯,古往今来,名家字画也收了不少,久闻背尸图的大名,这次其实是想跟方姑娘说说这幅画的事。” 我一听赵龙跃的话,心顿时就提起来了。来之前就意外从壮汉那里得知了消息,还专门给方甜做过提醒,没想到对方来的这么快,而且就这样开门见山的直接来了。 “这件事,没得谈。”方甜听了赵龙跃的话,脸色微微一变,直接站起身,说道:“这顿饭,金玉堂请了,你自便吧。” “先等等。”赵龙跃看到方甜这么干脆果断的就拒绝了,抬起手,虚拦了一下,说道:“方姑娘,我知道你们金玉堂用背尸图,是为了寻找积尸地,然后去积尸地淘金,我自然不会让你们吃亏的,这批沉香,奉送了,另外,还要再告知几个积尸地的位置。” “沉香,这天底下多的是,做沉香生意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积尸地,我们自己会找。”方甜经过我的提醒,心里早就有防备了,如今得知了赵龙跃的来意,就料想对方肯定和乾坤道有关系,所以根本不和他多说什么,自顾自的朝门外走去。 “方姑娘啊。”赵龙跃也不阻拦,自己坐在原位,慢慢倒了一杯酒,说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笔买卖,总不会叫你们吃亏的。方姑娘这样不给面子,起身就走,并非待客之道。” “待客之道,也要分对方是不是真的客人,少陪了。” 方甜再也不多说什么,带着我就走。我们出了房门,管账先生还在外面等待,方甜一边下楼,一边对管账先生说道:“下一次跟人做生意,提前弄清楚,对方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是……这是怎么了……”管账先生一头雾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甜带着自己的人,下楼之后直接回了金玉堂。我害怕那个赵龙跃有备而来,一路上非常小心,不过,倒是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等平安回到金玉堂,方甜立刻把堂里的几个头面人物召集起来,交代了一番。前几天,金玉堂已经做过安排,几个人各自答应,倍加小心。 我的预感不太好,这个赵龙跃是什么来历,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肯定是乾坤道的人,而且,很可能是乾坤道南宗的嫡系,否则的话,这么要紧的事情,也不会让他来做。 今天虽然是平安无事,可对方多半不会善罢甘休,如果软的不行,大概就要来硬的。 这一夜,金玉堂里安静异常,倒是没有发生什么,但是第二天我刚刚醒来,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就有几个人到了金玉堂这里。 我立刻跑到金玉堂平时用来会客的地方,还没进门,抬眼一看,先看到了昨天见过的那个赵龙跃。 赵龙跃身后站着两个人,方甜已经对赵龙跃不耐烦了,连茶都不给对方上。赵龙跃也不在意,悠悠的坐在椅子上。 赵龙跃果然不死心,但是昨天方甜把话说死了,今天再到这儿,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金玉堂的人也都知道赵龙跃是什么来意,想图谋背尸图,就是跟所有金玉堂的人过不去,这几个堂里的头面人物一个个板着脸,不拿正眼瞧赵龙跃。 赵龙跃似乎是好脾气,依旧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坐了一会儿之后,悠然说道:“方姑娘,昨天咱们小谈了一次,过了一夜,还是想来问一问,方姑娘意下如何?” “昨天我就说了,这件事没得谈,凡事可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方甜说道:“给了你两次面子,没有第三次了。” “不要把话说的那么绝,金玉堂的名声,我听说过,只所以这样好好跟方姑娘谈,也是对金玉堂的尊重,如果大家真的谈不拢,还有别的办法。” “怎么!吓唬人!?”一个络腮胡子坐在方甜下首,听见赵龙跃的话,立刻瞪着眼睛说道:“以为咱们是吓大的!?” 这个大胡子,我认得,是金玉堂下面一个分堂的主事者,长着一副大胡子,本人又姓胡,加上在家里大排行第三,所以金玉堂的晚辈都喊他胡三爷,长辈直呼他胡三。 胡三的功夫很好,当年是下过苦功的,脾气暴躁,一看赵龙跃的话里隐约带着些许威胁,当时就火了,嘭的一拍桌子,站起身喝道:“有什么本事,真刀真枪的亮出来,看看我们金玉堂会不会怕你!” “胡三爷,稍安勿躁。”赵龙跃不理会胡三的态度,依然慢悠悠的说道:“是不是这些日子吃药吃的多了,动了肝火,脾气这么大,我是来和和气气的谈事情,不是来吵架的。” “你什么意思!?”胡三听到赵龙跃的话,神情立刻一滞。 “胡三爷,有些事情,非要我说明么?”赵龙跃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药瓶,放在身边的茶几上,微笑着说道:“胡三爷,你有三房妻妾,两个女儿,一直想要个儿子,却始终不得。私下里找了高人看过,高人和你说,要让你和妻妾调理阴阳,专门给你开了一个古传的丹方,这一个月,你不是一直吃着药的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胡三脸色大变,其余人也都面面相觑。从胡三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赵龙跃说的都是实情。 这种事情,都是自己的隐私,不可能拿出来到处跟人讲。药肯定也是偷偷吃的,可赵龙跃不仅把事情打听的那么清楚,连胡三的药瓶给给拿到了手。 这种药,一般都在自己卧房里放着,赵龙跃拿出了药瓶,说明什么?说明他的人已经暗中潜伏到了胡三的卧房之中。 众人一下子就惊住了,前几天方甜交代下去之后,几个头面人物连家都没回,一直留在总堂,胡三也在总堂里面。赵龙跃的人,必然就是昨夜潜入到了胡三的卧房。 胡三顺着额头开始冒冷汗,对方既然能潜入自己的卧房,那么就有可能在任何时间从背后给自己一刀。 赵龙跃轻描淡写,却着实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 “方姑娘,还有几位。”赵龙跃看到目的已经达到,站起身拱了拱手,说道:“什么事情,能好说,那就好商量,再给各位一天时间,好好考虑考虑。” 说完这些话,赵龙跃转身就走。留下几个被气的脸色发青的金玉堂的堂主。 我一直站在会客厅的角落里,没有出声,等到赵龙跃走了之后,我心里一动,跟到了大门处,等赵龙跃走出大门,我飞快的戴上了一张面具,又把外面的衣服脱掉,如此一来,我一瞬间就变了个人似的,悄悄的尾随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章 隔墙有耳 赵龙跃他们,是坐着马车过来的,马车就停在距离金玉堂总堂不远的地方,出门之后,三个人就上了马车。 无奈之下,我只能加快脚步,跟着那辆马车,想看看赵龙跃在这边的落脚地。所幸的是,这时候天色大亮,城里人来人往,马车行驶不快,只需加快脚步就能跟得上。 我一路尾随,从总堂这边足足跟了三条街,等到了一条较为偏僻的街巷时,行人少了,马车才行驶的快了一些。 我只怕马车跑的快了,自己就跟不上,不过,在这条街巷的中间,马车停了下来。我这些天一直都在城里玩,从这条街巷路过过,我依稀记得,那是一个茶楼,卖茶,也供客人喝茶。因为地段较为偏僻,也很安静,所以平时谈事情的人,喜欢在这里买点好茶,存放着,随时来,随时都能饮用。 赵龙跃先下了车,两个随从跟着下来,马车直接就开走了。赵龙跃目不斜视,径直朝里面慢慢的走,两个随从倒是非常小心,在茶楼的门外左顾右盼。不过,我戴了面具,已经面目全非,完全变了样子,对方未曾察觉。 等他们一进门,我急忙也跟了过去。茶楼的一楼是卖茶的地方,二楼才是分隔开来的雅间。我进门时,赵龙跃已经上了二楼,我也迈步上去。 我这边刚刚上了楼,就看见赵龙跃推门走入了一间雅间,两个随从守在门外,看到我上楼,立刻抬眼注视。我一下就有点不知所措,但是随即回过神,二话不说,直接推开了旁边的雅间门。 没想到,推开门之后,里面有两个看着四五十岁的人正在喝茶说话,看见我大咧咧的推门就进,俩人都有些蒙圈。我害怕他们说漏嘴,让赵龙跃的两个随从听出什么端倪,不等俩人开口,就压着嗓子,粗声粗气的说道:“老赵,老李,我来迟了一步。” 说着话,我反手关上房门,这俩人还在犯晕。我急忙走到桌边,从腰里拔出刀子,放在桌上。 “这顿茶,我请了。”我小声的说道:“你们两个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坐着喝茶就是了。” 到这个茶楼喝茶的,多半都是生意人,或者是富家大户,一看见我拔出的刀子,这俩人立刻缩了缩脖子,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却一个劲儿的点头。 我也坐了下来,赵龙跃就在隔壁,我轻轻的把椅子朝旁边挪了挪,用耳朵贴着墙壁,侧耳倾听。 楼上的雅间之间,都是用木板隔开的,那边只要是正常说话声音,就会隐约传过来一点。我屏气凝神,耳朵一贴到木板墙上,随即就听到了赵龙跃的声音。 “金玉堂的人,该是被震慑住了。”赵龙跃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我得全力倾听,才能听的清楚:“到了明天,再去一趟,他们若还是顽固不化,就不用顾虑那么多了,直接动手便是。” “不要莽撞。” 赵龙跃说完话,我陡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尽管这个女人只说了四个字,可是,这四个字却像是四道雷声,震的我耳朵嗡嗡作响。 我一下子分辨出来,这女人的声音,很像瑶月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听的准不准,毕竟对方只说了四个字。但是,我当初在桐川的时候,跟瑶月接触过不止一次,而且在她手里吃过亏,所以,对她的声音,我记忆很深。 “什么是莽撞?咱们有备而来,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不是犹豫,是谨慎,金玉堂在这里立足了这么多年,如今还没到衰落的时候,你真以为,他们就是案上鱼肉,任人宰割吗?” 这个女人又说了几句,如此一来,我完全可以确认,这的确是瑶月的声音,绝对是。 瑶月跟赵龙跃混到了一起,这无形中说明了一个问题,瑶月很可能是乾坤道的人,即便不是,也跟乾坤道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很多事情,我以前没有想过那么多,现在仔细的想一想,好像能理出一条线来。我当时到桐川的时候,其实瑶月也刚到桐川不久,等我离开桐川,瑶月也跟着离开了。 我那时候是要做青衣楼的楼主,瑶月肯定知道我的身份,她却不点破,而是用那首被更改过的河殇曲来害我。 现在去推敲一下,我就觉得,瑶月潜伏在桐川,其实是想对青衣楼下手的,只不过我恰好那时候到了青衣楼,撞上了对方的枪口。 瑶月还是小看了青衣楼,青衣楼底蕴深厚,不是三两天就能打垮的,瑶月计谋不成,就没有继续滞留桐川。 我的脑子有点乱,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没见到瑶月,一听到她的声音,脑子就晕乎乎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按道理说,她当时把我害的不轻,那首更改过的河殇曲,勾动了我心中的恶念,如果不是黄泉捞尸人引导我,扼杀了恶念,我现在可能还是那种暴躁无常的脾气性格。 “你总是这样。”赵龙跃笑着说道:“做什么事情前怕狼后怕虎的,金玉堂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我亲自出手,还对付不了他们?” “我只怕你自视太高,会吃大亏的。” “到了明天再说,瑶月,咱们怕是有三四年没有见了,这次在这里相遇,我心里,欢喜的紧。”赵龙跃说着说着,话音不但低了,而且语气之间,还带着一丝暧昧:“瑶月,这三四年里,你可曾想过我?” “想过啊,我想过,你长高了没有,长胖了没有,功夫练的怎么样了。” “就想了这些?”赵龙跃语气之中又生出了一丝失望:“没想别的?” “别的?还能想什么?”瑶月笑了笑,说道:“这些话,留待以后再说吧,现在说正经事。你在这里,应付金玉堂,要稳妥一些,现在啊,拿到背尸图是首要之务,青衣楼那边的事情,暂且放一放。” “两不耽误。”赵龙跃可能是想跟瑶月谈情,但瑶月不肯接他的话,这让赵龙跃意兴阑珊,说道:“在这里对付了金玉堂,到时候,我再带人去桐川,将青衣楼连根拔起。”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大?青衣楼立派快二百年了,实力雄厚,何况,还有一个卫道,一直没有露面。你真当自己斗得过卫道?” “江山代有才人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卫道真有那么了不起?我倒想跟他交手试试。” 我听得出来,这个赵龙跃可能自己有几分本事,所以眼高于顶,自信满满。他没见过卫道,我估摸着,赵龙跃这两把刷子,真去跟卫道动手,会打的他哭爹喊娘。 瑶月一直都在规劝,规劝赵龙跃要沉稳一些,不要太自信,也不要太张扬。赵龙跃心不在焉的答应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大体就是如何对付金玉堂的事情,我听的心里吃惊,把他们的话一字不漏的给记了下来。 前后大概有半个时辰,两人说完了,说完正事,赵龙跃说道:“瑶月,如今天气暖了,今天肯定没什么事情,咱们一起到城外踏青,怎么样?”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你也不要随意乱跑了,好好休息一下。” 瑶月说完这些,推门离开。我知道瑶月的心思很细,所以不敢乱动,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赵龙跃一个人坐在对面,闷闷不乐,过了片刻,他也跟着出来,对两个随从说道:“咱们走。” 等他们全都走了,我才松了口气,身边那两个喝茶的客人,此刻依然胆战心惊,我收起了刀子,留下茶钱,对两人拱了拱手,起身离开。 出了茶楼的时候,瑶月和赵龙跃已经不见了踪影,今天一番偷听,我知道他们肯定要强行对付金玉堂了,心里不由的忧心忡忡,也顾不上再去寻找瑶月,先赶回了金玉堂。 我回去之后,立刻把今天偷听的话告诉了方甜。方甜当初在桐川的时候,是跟瑶月照过面的,听到瑶月这次也参与了这件事,她就有些不快。 “这就是你当时引为知己的人。”方甜瞪了我一眼,说道:“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的眼力,是真差!” “唉……”我被方甜抢白的说不出话,吭哧了半天,才说道:“我的眼力有时是差,有时却好,若是眼力不好,又怎么会认识你……” “油嘴滑舌。”方甜又瞪了我一眼,也就没什么气可生了。 我心里的确担忧,那个赵龙跃有多大的本事,现在暂时还不得而知,但他肯定不是一个人,在他背后,仍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对方在暗处,金玉堂在明处,若是真的争斗起来,我只怕金玉堂会吃亏。 “金玉堂在这边,有多少人可以调动的?”我问道:“我当时听着赵龙跃的语气,似乎是志在必得。” “我们的人,有一半都分散在各处,临时调回来,会耽误了分堂的营生,那么多人,都靠着金玉堂吃饭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就别想那么多了,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再说吧。” “你放心吧。”方甜一笑,说道:“我们金玉堂,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第三百四十一章 行迹败露 我听方甜的话说的似乎胸有成竹,只害怕她和赵龙跃一样,大意轻敌。但方甜有把握,金玉堂立足这么多年,靠的不仅仅是黄金,要是没有相应的实力,他们早就被人端掉了。 “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方甜说道:“就算那个赵龙跃有几分本事,也不会叫他占到什么便宜。” 我也说不清楚心里有底没底,但是,金玉堂现在正面临危机,无论如何,我都得在这里陪方甜风雨同舟。 这一次,金玉堂是真正花了心思,尤其总堂这边,戒备非常森严。到了傍晚时分,我又呆不住了,于是和方甜说了一声,准备出门,看看能不能再打探到什么消息。 方甜有些不放心,要让铁驼跟着我,我知道铁驼的本事,只不过铁驼的目标太明显,赵龙跃一定把金玉堂那些重要人物都暗中摸查了一遍,人越多,其实越不利。所以我谁都没带,自己蒙了张面具,独自溜到了外面。 萧山是仅次于桐川的大城,扼守南北要冲,萧山附近的几个渡口都很大。尽管天已经有些晚了,但城里热闹非凡,我随着人流到处游走了一会儿,陡然间,我在临街一个卖檀香之类的店铺,看到了赵龙跃的一个随从。 那个随从一直跟随赵龙跃,我以为赵龙跃也在,不过凑过去观察了一会儿,就这随从一个人,在店铺里买了一盒檀香,转身就离开了。 我趁机尾随了过去,随从买檀香,多半是拿给赵龙跃用的,如果这样跟随,可能会找到赵龙跃在城里的落脚之处。所以我不紧不慢的跟着,全神贯注。 就这样尾随了片刻,这个随从带着檀香,来到了城东。萧山城原本没有这么大,城东这块地方,原本是城外的一片荒芜之地,后来城里的人越来越多,所以才把城墙拆掉,朝东挪了五里,这样就等于圈进来一大块空地。 只不过城东还没有完全建成,稍显荒僻,我尾随着随从到了城东,在一条刚刚建成不久的长街街口,随从拐了进去。 这时候周围的行人已经非常少了,如果这样直接跟过去,肯定会被随从怀疑,所以我暂时没有动,等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的贴着墙根,转过了街口。 等我转过街口的时候,那个随从已经不见了,我有些怀疑,随从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走的如此之快? 眼瞅着随从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就没法再尾随下去了,心里颇为懊恼,满心不甘的转过身,又从街口走了出来。 等我这么一转身,立刻看到身后大概三四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那人虽然裹着一条纱巾,把脖子连同半张脸庞都给裹了起来,可是,只看她那双眼睛,我就能认出,这是瑶月。 看到瑶月的一瞬间,我一下子紧张了,而且有点手足无措。我当初离开桐川的时候,瑶月一直都在暗中跟随,那一次,要不是老乞丐仗义援手,我自己都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此时此刻,我单枪匹马,要是跟瑶月动手,多半不是她的对手。 好在我戴着面具,已经面目全非了,瑶月的眼睛就算再尖,也不可能看出我的真面目。 所以,我只是楞了一下,随后便迈步朝前走,装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瑶月就站在前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她始终在注视着我。 我走的不紧不慢,很快就走到了瑶月身边,这时候要是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一定会引起瑶月的怀疑,所以,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步一步的从瑶月身边走了过去。 “等等。” 在我和瑶月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她突然开口了,目不斜视的注视着我,好像要把我从里到外都看个一清二楚。 我停下脚步,用一种带着询问的眼神,望向瑶月。这个时候,我的心有些慌,因为我不知道瑶月是恰好到这儿,还是一直都在跟随着我。 等我停下脚步之后,瑶月又不说话了,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看的我心里发毛。 “我摘下自己的面纱。”瑶月看了好长时间,才抬起头,把裹在脸庞上的纱巾给取了下来:“一个人,即便样子变了,可眼睛,却永远都不会变的,我能认出你的眼神,我相信,你也能认出我的眼神。”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我心里一惊,可是,面子上又不能流露出什么,我憋着嗓子,故意粗嗓门的问道:“你认识我?” 我一边说话,一边就做好了急速后退的准备,只要一个不对,我马上就会发力狂奔。这里终究不算是乾坤道的地盘,只要能逃到那边人流涌动的长街上,多半就会没事了。 淡淡的月光之下,瑶月还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此时的她,不施粉黛,脸色微微显得有些苍白。 可以说,我对瑶月已经充满了怀疑和戒备,然而,此时此刻,我看不出她有什么敌意。她的样子,就好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突然遇到了一个熟识很久的人。 “你没有变。”瑶月仔细的看了我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的眼神,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句话一说出来,我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脚底板,瑶月的语气,已经说明,她认出了我。 我相信她所说的话,一个人的样子,或许会变,可是不变的,是眼神,是目光。人的目光,连通心灵,心中怎么想,眼神就会怎么流露。 她即便带着纱巾,蒙住了自己的脸,可我依旧能认出她。同样,我戴了面具,只露出眼睛,她也能认得出我。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遮遮掩掩的,其实就没什么意思了。我笑了笑,说道:“不曾想,又见面了。” “我知道,你心里怪我,是不是?”瑶月站在原地,一动都没有动,只不过,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片波光,在不断的流转。 “我怪你什么?” “你怪我,想要害你。”瑶月轻轻吸了口气,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你斩去了自己的心魔。” “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我还有事要办。” “先等等。” 我刚要转身离去,瑶月拦了我一下,但她还没有继续说话,从那条长街的街口,转出了几道人影。 为首的那一个,正是赵龙跃,我看到赵龙跃也出现了,心里顿时更加慌乱,一个瑶月,我已经对付不下,再加上赵龙跃,今天看样子凶多吉少,连逃走的余地都没有。 “尾随着我的人,是想干什么?”赵龙跃走到我跟前之后,淡淡一笑,他身后那名随从也露出了一丝冷笑。赵龙跃手里拿着刚刚买回来的檀香,轻轻一闻,说道:“不管那么多,先拿了他再说。” 赵龙跃的随从挺身而上,我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即便到了这种境地,我也不可能束手就擒。 不过,在彼此剑拔弩张的时候,瑶月一下就站到了我面前,对赵龙跃说道:“不要为难他。” “怎么?”赵龙跃轻轻皱起眉头,说道:“你认识这人?” “认识。” “这人鬼鬼祟祟,跟着我的人,一路跟到了这里,他想干什么?”赵龙跃问道:“今天白天,他就跟着我的马车,到了茶楼那边。” 我心里顿时懊恼不已,白天的时候,我跟着赵龙跃,还跟他的随从照了面,当时是我头一次带着面具示人,对方没有在意。但是赵龙跃的随从,看起来也不是普通的角色,等我晚上又带着这面具尾随他的时候,他就察觉了。 很显然,他是有意把我给引到这边来,然后去搬救兵的。 我的经验还是欠缺了一些,主要是低估了对手。可是现在再后悔也没有什么用,人家已经逼到了眼前,除了硬着头皮拼一拼,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你莫管他是谁。”瑶月对赵龙跃说道:“你们先走吧。” “你怎么如此维护这人?”赵龙跃显然有些不服,话语之间还有一股淡淡的酸劲儿:“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的事,你不要多问。”瑶月后退了两步,侧过脸对我说道:“咱们先走。” 我一下子就不知道瑶月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了,站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但瑶月说走就走,我一迟疑,也就跟了过去。 “站住!” 赵龙跃低喝一声,身影如同浮光掠影,唰的一下就闪到了我们前面。从我见到他开始,这还是他第一次展露身手。果然,赵龙宇眼高于顶,还是有一些自傲的资本的,他的动作不仅很快,而且身姿如行云流水,快如闪电之间,还有一缕难言的飘逸。 “你把话说清楚。”赵龙跃显然有些动气了,从白天他和瑶月的对话之间能听得出,他跟瑶月一定很早以前就认识了,而且赵龙跃应该对瑶月颇有情愫,可是看见瑶月不分青红皂白,带着我要走,赵龙跃心里按捺不住,非要问个明白。 第三百四十二章 再难相信 赵龙跃直接挡在了我和瑶月面前,拦着不让走。我不想在这里久留,更不想掺和他们的事。 “你们有事,说你们的,我先走。”我迈动脚步,想要从赵龙跃身边绕过去。 “先等一等。”瑶月一把拉住了我,抬头对赵龙跃说道:“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现在就说清楚,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赵龙跃平时看着沉静儒雅,可是这时候显然是气恼了,看看瑶月,又看看我,说道:“这人这么大的岁数了,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你们要说什么话,我不能听听?” “我同他是怎么认识的,还要跟你讲一讲吗?”瑶月有些耐不住赵龙跃此时咄咄逼人的架势,拉着我就走:“我和他自然有我们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 “站住!”赵龙跃一声断喝,他身后的随从立刻围拢了过来,一起挡在了面前。 瑶月的脾气还算好,可是架不住对方这样一直强逼,她淡淡的看看赵龙跃身边的随从,说道:“你们也想过来拦一拦我?” 她的语气虽然淡,然而,却充斥着一种无声的威胁,赵龙跃的随从立刻怕了,唯唯诺诺的朝旁边退了退。 “我跟你,没有那么多的关系。”瑶月又淡淡的对赵龙跃说道:“若有公事,跟我说了就好,没有公事,别的就不用说了。” 赵龙跃气的脸色发青,可是,他显然不敢拿瑶月怎么样,眼睁睁看着瑶月把我带走。 我们一起走出去了很远,赵龙跃的人没有跟过来。这时候,我一头雾水,也不知道瑶月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我对她的信任已经完全丧失,不管她现在怎么做,我对她,依然还有戒备。 我们又走出很远,到了人流穿行的大街上,瑶月才在街边停下脚步。她很聪明,知道我心里有戒备,所以专门选了这样一个地方停下,好让我放心。 “今天见过面也说过话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看起来,你对我已经全然陌生了。”瑶月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们再也不能像刚刚认识那样,坦诚相待,知无不言。” “这怪我么?”我突然觉得想笑,心中一直压着的火气,好像不由自主的勃发了出来:“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你欺骗了我不说,当初我离开桐川,你还在半路阻截,若不是我运气好,此刻是什么下场,都说不一定。” 瑶月沉默不语,我说的都是实话,她无言反驳。过了一会儿,瑶月朝我走近了一步,抬头望着我,说道:“我要是说,我从头到尾,对你都没有任何恶意,敌意,你会不会相信?” “你觉得呢?”我反问了一句,可是瑶月的那双眼睛,让我有些不敢直视。 她的眼睛很清澈,人们都说,一个人的眼睛,是和灵魂相通的,如果心中有鬼的人,决计不会有如此清澈的眼神。 “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瑶月的语气有一点低沉,慢慢说道:“一个人最难战胜的,并非多强的敌人,而是自己。若能把自己战胜了,那些再强的敌人,也总有一天会倒在脚下。” “这又如何?”我听着瑶月的话,就想起了老乞丐当时对我的那些教导,尽管老乞丐的原话不是这样的,但意思却是同一个意思。 “你心中的恶念不除,就永远无法斩去心魔,战胜自己。但心魔暗中蛰伏,一般人察觉不到心魔的存在。若不想方设法勾出心魔,它就会一直潜伏在你心中。” “照你这样说,你给我更改过的河殇曲谱,就是为了让我的心魔自己浮现出来?”我冷笑了一声:“可惜,我不是三岁小孩儿。勾动出心魔,却让我一无所知,你知道不知道,这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 “你的一生,注定要在大风大浪中度过,生死劫难,不会只有一次。”瑶月说道:“当时你在桐川城内,周围到处都是青衣楼的人,我不想惹是生非,等你离开桐川的时候,才暗中跟上你,就是想要带你走,助你斩去心魔,只不过……” “只不过,你没想到有人横中阻拦吧?”我现在对瑶月的话,已经没有什么耐心去听了,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说道:“瑶月姑娘,我可以被骗一次,但不想被骗第二次,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就此别过。” 我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不再给瑶月说话的机会。瑶月也没有追赶,默默的站在原地。我走了几步,心里好像又觉得有什么放不下的,很想回头去看看。 然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我自己给否决了。我大踏步的朝前,再没有回头。 我一口气回到了金玉堂总堂,摘下面具之后,找到方甜。方甜虽然跟我说的很轻松,但面对强敌,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如今金玉堂上下严阵以待,堂中的头面人物都没有外出,全在总堂这里守着。 我不想把刚才的见闻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就单独把方甜叫到了隔壁,一五一十的讲述一番。 赵龙跃的话,已经说的够清楚的了,到了明天,若是金玉堂这边还不交出背尸图的话,那他就要动手来抢。 这件事又牵扯到了瑶月,方甜一听就有些烦躁,皱着眉头说道:“又是这个女人,我听见了就心烦。” 我也百口莫辩,当初在桐川城,自己犯下这个错误,原本想着离开桐川,就一了百了了,谁知道事与愿违,偏偏又在这里跟瑶月碰面。 “不要再计较这些了,还是想想对策吧。” “我问你。”方甜一本正经的问道:“金玉堂跟他们要是打起来,你会帮着谁。” “这还用问?我肯定是帮着你啊。”我叹了口气,说道:“我原本把小可怜安顿下来,就想要离开的,一直没走,不就是知道金玉堂有事,才留下来的吗?我虽然本事不济,可留下来多少能给你帮点忙。” “那将来要是打起来,你跟这女人打到头破血流,你能杀了她的时候,你下得去这个手吗?” “我……”我一时有些语塞,方甜净问这些让人摸不到头脑的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似乎真的把我给难住了。方才和瑶月在街边说话的时候,她的那双眼睛,已经让我无法直视,如果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看着她的眼睛,我自己即便占据了上风,又能下得去手吗? 我左思右想,可是总也想不出个头绪。有的事情,在没有发生之前,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会怎么去做。 “你不答,就是不肯。我知道,你一直没忘记她。” “不是。”我走到方甜身前,说道:“你问的这些,我现在答不上,因为事情没有发生,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如何,要是直接答了你,那不是明着在骗你吗?你总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只需记住,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永远都向着你,这就够了。” “但愿……”方甜一听我的话,立刻转怒为喜:“但愿你说到做到。” “一定说到做到。”我心中苦笑了一声,有时候,应付一个女人,就好像应付千军万马一般,事情不能做错,连一句话都不敢说错。 方甜跟我谈了一会儿,又去跟几个分堂的堂主交代了一番,现在没有别的办法,金玉堂总堂不可能隐藏起来,赵龙跃他们既然要来,那是躲不掉的,所以,唯一要做的,就是严阵以待,兵来将挡。 所有人被分成了三批,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到处巡视,金玉堂当年开宗立派的时候,为了图个安稳清净,尽量避免闲杂人等,专门选了个空旷僻静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城里的地都被占满了,唯独金玉堂这块地,谁也买不走。 所以,金玉堂四周比较安静,没有什么闲人,防备起来也不难。 我预感明天可能不太安稳,所以这一晚好好的睡了一觉,到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精神抖擞,把全身上下收拾的利利索索。 我准备妥当了,金玉堂的人也准备妥当了,就等着对方上门。 到了半上午的时候,人果然来了,不过,来的就是赵龙跃的一个随从。 方甜的人看的清楚,就这么一个人,赵龙跃没有露面。反正双方已经等于撕破脸了,所以金玉堂的人很不客气,直接把这个随从给挡到了门外。 “我是来传话的。”随从平时跟着赵龙跃,估计养出了胆子,趾高气昂,全然没把守门的这些人放在眼里:“叫你们总堂出来说话。” “少在这儿摆谱!门都不让你进,还要见我们总堂?”守门的人一通抢白:“有话你赶紧说,有屁也赶紧放,别挡在门口耽误事!” 双方越说越锵锵,眼瞅要动手了,赵龙跃的随从眼皮子倒是活络,知道自己在这儿动手肯定要吃亏。因此站在门外的台阶下,问道:“昨天留的话,你们总堂想清楚了没有,东西到底是交还是不交?” “滚蛋!茅厕有新鲜的屎,你要了,就全交给你!”金玉堂的人越看这随从越不顺眼,破口大骂道:“没事给老子滚远一点!” 第三百四十三章 化形为影 金玉堂的人没有一点好脸色,不等方甜露面,已经把赵龙跃的随从给轰到了远处。这也是人之常情,金玉堂之前乱了好几年,就是方甜接手了总堂之后,才渐渐安稳下来,众人每年都能分到不少钱物,谁知道刚稳定,就有人来索要背尸图,金玉堂的人肯定不愿意。 “好,好。”赵龙跃的随从被轰到了远处,嘴巴却还很硬,冷笑着点头,指着守门的几个人说道:“现在看你们一个一个二大爷似的,事到临头,可别跪地求饶。” “你到底走不走!”几个人卷卷袖子,作势就要追赶过去。 赵龙跃的随从不想吃亏,看到对方要追来,颠颠的走了。 这件事的结果肯定就是这样,赵龙跃志在必得,金玉堂不肯就范,双方势必要爆发一场激战。 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双方真要动手大战,免不了死伤,可是,争斗无法避免,人在江湖,就要走江湖路,按江湖的规矩。 等到赵龙跃的随从离开,方甜也得到消息,通知了众人,所有人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看赵龙跃他们要怎么打过来。 左等右等,从半上午一直等到下午,总堂附近安然无恙。我猜测,城里毕竟人多,尤其是在白天,赵龙跃估计是想趁着晚上攻击总堂。 想着想着,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又泛起了瑶月的身影,只觉得一阵头晕,瑶月和赵龙跃显然是一路的,如果赵龙跃攻击金玉堂的时候,瑶月也参与其中,那我该怎么办? “你在想什么?” 我正在愣愣的出神,冷不防方甜从背后走了过来,拍了拍我。 “没想什么。”我笑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我心里似乎不再为难了。 每个人这一生,都会遇到很多人,有些是命中注定,有些是匆匆过客。人要珍惜的,其实只是那些珍惜自己的人。 对于一个欺骗过我的人,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真到了阵营对立的时候,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晚饭时分,周围还是很安静,总堂的人分开吃饭,吃饭的时候,几个堂里的头面人物都在商量,如果赵龙跃敢打上门来,就要给对方雷霆一击,绝不手软,不把对方打怕,对方一直纠缠,那金玉堂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吃过晚饭,总堂这边和平时一样,看不出什么异常,不过,人都是在暗处隐藏着的。 这时候,守门的人匆匆忙忙跑过来,对方甜说道:“总堂,五先生回来了!” “五先生回来了!” 不仅方甜,几个分堂的堂主也大喜过望,一起迎了出去。 我跟在他们身后,也不知道五先生是谁,就找来报信的人问了一下。 这个五先生,是方甜父亲那一辈的人物,为人很是老成稳重。五先生精通阴阳术数,从当年跟方甜父亲一起闯荡时,就一直负责寻找积尸地。 这么多年,五先生任劳任怨,从不争名夺利,常年漂泊在外,所以,上次方甜和方猛争夺总堂的时候,五先生没有参与进来。 五先生德高望重,在金玉堂的地位很高,这一次,是金玉堂遇到了难处,所以才急速派人去请,把五先生从外地请了回来。 我跟伙计一边答话,一边就到了总堂大门这边。五先生已经到了,这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者,相貌寻常普通,穿着也跟老百姓没什么区别,看上去貌不惊人。 一帮人一起过来见面,五先生是金玉堂的老人,当年跟方甜父亲称兄道弟的,所以,方甜平时也称呼他五叔,而不直呼其名。 “五叔,您一回来,我们大伙儿就有主心骨了。”方甜迎上去,先跟五先生问了好,然后说道:“大家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您给盼了回来。” “总堂。”五先生看样子不是那种倚老卖老的人,方甜对他尊重,他也丝毫都不托大,还是按照金玉堂的规矩,给方甜微微弯腰鞠躬,说道:“金玉堂有事,就是咱们大家的事,我得了信,立刻就朝回赶,总算没有来迟。” 一帮人簇拥着方甜和五先生,回到了后院,大家坐下来喝茶的时候,方甜就把我引荐给五先生。 五先生是何等的眼力,看到方甜引荐我这样一个外来人,心里多少都有数了,和和气气的问候了一声,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五先生温和有礼,他那双眼睛,也散发着温润的淡光,打量了我几眼之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好,好。” 我也不知道五先生说的好,是什么意思,方甜在旁边问道:“五叔,你说他好,究竟哪儿好?” “相由心生。”五先生说道:“这个年轻人的好,总要时间久了才知道。” “你还不谢谢五叔?”方甜扭头看看我,说道:“五叔平时很少会夸赞别人的。” 众人说了几句闲话,方甜就把事情前后经过,跟五先生说了一遍。五先生默不作声的听,表情波澜不惊,的确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心境到了相当的地步。 “这些事情,我在外面也略有耳闻。”五先生说道:“乾坤道迁徙岭南多年了,就这一两年间,才开始朝北边活动。” 五先生在外面听说的消息,有真的,也有传言。乾坤道搜罗那些古图的时候,用尽了办法,这些事情不胫而走,再加上一些苦力民夫消失的怪事,方甜一讲,五先生就把来龙去脉给搞清楚了。 “五叔,跟那些人谈是没得谈了,如今只能打,五叔回来,就由您坐镇,我们大伙儿听您的调遣。” 五先生很得众人信任,大家也愿意听他指派,但总堂这边的防守已经非常严密了,实在没什么可调动的。 现在的问题是,赵龙跃今天到底会不会来。众说纷纭,有些堂主说,对方又不是傻子,明知道金玉堂这边有防备,还硬顶着来攻击,那是脑袋叫驴给踢了。对方肯定是要熬我们,熬到我们筋疲力尽,疏于防守的时候才会出手。 我倒觉得不会,尽管跟赵龙跃并不熟悉,前后只见过几面,可他这个人眼高于顶,桀骜不驯,又觉得自己非常出众,连卫道这样的绝世人物,赵龙跃都没放在眼里,还想跟卫道一决高下。 像他这样的人,明知道金玉堂有防备,就偏要这个时候来打,只有如此,才显得自己英明神武。 我把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众人也吃不准,议论来议论去,天稍有些晚了。五先生说道:“大家总不能让他们一句话,就熬的油尽灯枯,不吃不睡,该休息,仍旧要休息,免得把身子熬垮,几位,各自歇了吧,只是机警一些便好,我在此处守着。” 众人各自下去休息,方甜陪着五先生喝茶说话,我也跟着一起在旁边听。 五先生说的,大半都是一些闲话,还有一点奇闻异事,我听着听着,渐渐就听入迷了,三个人坐在这儿,茶水喝了好几壶,时间也越来越晚。 我不由自主的朝窗外看了看,想看看现在的天色。 “不用看了。”五先生把杯子里最后一点残茶喝了下去,说道:“他们已经来了。” “来了!?”我心里猛然一惊,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位置,距离门口还远,而且,我一直都在仔细的观察周围的动静,尚未听到任何声息。 我自问也是闯荡了这么久的人,经验多少都有一些,可是我没想到,在这样无声无息的情况下,对方竟然已经来了。 “五叔,对方在哪里?” 五先生没答话,突然站起身,一步朝方甜走了过去。五先生的身形特别快,我根本想不到,一个六十岁的老人,居然有如此灵敏的动作。 当五先生一步跨到方甜身前时,我和方甜都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紧跟着,我一眼就看到五先生脚下,踩着方甜的影子。 方甜坐着没有动,可是,地上的那团影子,却仿佛在轻轻的颤抖着。我急忙把方甜给拉了起来。方甜一起身,离开了原位,地上的影子依然还在。 那是一片仿佛黑水一般的影子,被五先生给死死的踩住了。那团影子开始还在轻轻的颤抖,到了后来,似乎急于脱身,在五先生脚下拼死的挣扎着。 我和方甜都看的有点发呆,尤其方甜,额头不由的冒出了一片冷汗。五先生回来的太及时了,若不是今天五先生在场,这团黑不溜秋的影子悄无声息的流动到了方甜跟前,会有什么后果,很难预料。 不过,我比方甜多了一点经验,当初在青衣楼的时候,我就见过这样的黑影。这是人间路的秘术,乾坤道当年和人间路过往甚密,乾坤道的人,多半也练过这样化形为影的术法。 五先生一脚踩下去,就把对方的化形为影破解了,这团影子似乎都挣脱不了,在五先生脚下越来越萎靡。 “这手段,太阴损了。”五先生的两根手指捻着一点点香灰一般的灰尘,说道:“正大光明的来打,谁也说不出什么,靠着这下三滥的手段,未免叫人看不起。” 说着话,五先生将手中的那一点灰尘撒了下去。灰尘落在那团影子上的时候,影子宛若受惊了一般,不断的变幻扭曲。 第三百四十四章 虫潮 地面上的影子似乎一直都在挣扎,然而被五先生一脚踩着,无法挣脱。过了一会儿,这团影子好像被烈火炙烤的冰雪,急速的消融,与此同时,我好像听到了一声很模糊的凄厉嘶吼,在空中飘荡,消散。 影子完全无存,连一点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直到这时候,五先生才慢慢抬起脚。 五先生的确有大家风范,遇事不惊,如今赵龙跃他们肯定已经到了总堂附近,这道漆黑的影子,一来是试探,二来可能是想对方甜不利。五先生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对站在门外的金玉堂的伙计说一声,让他给几个分堂的主事者传信。 “叫几位堂主按照总堂吩咐的,各自把守要冲,若遇紧急情况,及时通报,我们这边会赶去援救。” 两名伙计急匆匆的去了,五先生又坐了下来,给已经喝光的茶杯续了水。对方甜说道:“总堂,受惊了。” “五叔,他们来了多少人,能查的清楚吗?”方甜确实有点心惊,自己若是出任何差错,整个金玉堂群龙无首,恐怕会引起骚乱。 “对方人数,想必不会太多,这里不是他们的地头。而且,他们要是人多势众,就用不着使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五先生说的有理,我也觉得乾坤道即便这些年势力扩张,但他们的地头离这边还远,不可能兴师动众大举北上。赵龙跃的人手不多,只能在总堂周围伺机作乱。 一想到这儿的时候,我心里就开始犯嘀咕,我在猜测,瑶月会不会跟赵龙跃一起来攻击总堂,虽然他们俩闹了点矛盾,可瑶月这个人,多半是顾大局的。 想起这些事情,我的心神就上下起伏,没一刻消停。 五先生在这里坐镇,其余的人则各司其职。那团漆黑的影子被五先生扑灭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声响,过了大概有两刻时间,总堂的大门外,似乎隐约有一阵骚动。 紧跟着,几个在总堂附近巡弋的伙计,匆匆忙忙就跑了回来,神情举动颇为狼狈。 “总堂,五先生……外面……外面…….很多虫子……” 几个伙计退回来之后,在总堂外围负责巡夜守卫的人,接二连三的都退到了总堂内。五先生听到对方的话,迈步离开屋子,等到了前院时,我的头皮一下子就麻了。 前院的大门紧闭,然而,从门下的缝隙,还有四面的墙壁上,密密麻麻爬进来一片一片的虫子。 虫子乱七八糟,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虫子,好像整个萧山附近的虫,全都被集中到了这里。 虫子铺天盖地,一个劲儿的从外面朝总堂里头爬动。没有人敢于靠近,这么多的虫子,宛若潮水,虫群之间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听的人耳朵根子发麻。 这一片汹涌的虫潮势不可挡,十多个守在前面的人抬脚就踩,虫子太密集了,一脚踩下去,就能踩死二三十只,但是,就是落脚的同时,虫子已经顺着这些人的裤脚爬了上来,我听到有人惨呼一声,踉跄着后退,等对方一屁股坐到地上,小腿已经隐隐开始肿胀。 我以前听人说过,岭南那些蛮荒的原始山林,多瘴气毒虫,乾坤道在那种地方一呆就是几十年,肯定学会了相关的驱使之术。眼前这密密麻麻的虫子里面,很多都是带毒的虫子,光靠脚踩,根本不行。 五先生快步上前,在受伤的两个人身边蹲下,仔细查看了一下。 “你们忍忍,不要让毒气再蔓延上去。” “五先生,我们……忍得住。” 五先生取出一只小盒,从里头拿了一把很小的刀子,在伤口附近划破了皮肉,顺着脉络朝上推拿,伤口流出的血,都是带着一股黑气,前前后后好几个来回,才算把黑血给放尽了。 一帮金玉堂的人就开始骂,说对方不敢露面,只耍一些下三滥的手段,让人笑掉大牙。 可是,不管怎么骂,赵龙跃那帮人始终都不露头。我们无可奈何,眼前又是不断朝前涌动的虫潮。 有人拿来了两桶平时点灯用的灯油,哗啦泼到了虫子群里,这些虫子似乎很精明,被泼上灯油的虫子,立刻滚成了一团,等到火光蔓延过来,虫子就变成一个燃烧的火球,咕噜噜的朝前滚动着,嘭的撞到了左手边的屋子跟前。 天干物燥,这团火球立刻引燃了大火,被人手忙脚乱的扑灭。 “这些虫子,有人驱使。”五先生微微皱眉,说道:“驱使虫子的人,还不知在何处。” 虫子越来越多,地面上黑压压的一片,虫潮向前涌动,人群就不断的后退,五先生从身上拿了一道符,双手结印,在符上一压。纸符立刻被引燃了,在前方缓缓的飘动着。 燃烧的纸符火光弥漫,所过之处,好像留下了一片烈火的影子,等漫无边际的虫潮爬动到了这里的时候,一下子就被烧成了灰烬。 虫潮不断的前行,纸符化出的火光横中将其挡住,无数虫子一转眼间变化为飞灰,暂且将虫潮给挡住了。 这道纸符的火光,越烧越旺,不仅将涌来的虫子全部烧成灰,还隐隐朝前推动,不停的把后面的虫子也焚烧殆尽。 如此这般,汹涌的虫潮一下子就被压制了下来,人人面露喜色,长出了一口气。 但是,五先生的神情并不轻松,这些虫子背后,一定有一个驱使虫子的人,这个人只要不露面,这些虫子就无休无止。 那片纸符燃烧出的火光,渐渐就些势衰,而虫潮也被压到了靠近大门的地方,这个时候,半空飘过来一片云,将月光遮挡住了,等到光线昏沉下来的那一刻,我看到总堂的大门轰隆一声,被什么东西给硬撞开了。 总堂的大门不仅大,而且很坚固,那团东西硬把大门撞开之后,立刻涌到了前面。光线如此昏暗,谁也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由自主的又后退了一截。 天空的云随即就飘走了,等到月光再次乍现,我看见那团东西,黑乎乎的一大团,几乎和总堂的大门一样大,将近三丈宽,两丈多高。 这团黑乎乎的东西落在了大门前方的一片空地上,周围密密麻麻的虫子原本在不断的后退,等这团东西一出现,虫子立刻又聚拢起来,开始蠢蠢欲动。 “那是什么玩意儿?” 所有人都有些心惊,一直都看不出这团黑黝黝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可是我知道,这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我们疑心重重的时候,这团黑黝黝的东西,宛若一个巨大的蜂巢,显出了一个一个细密的小洞,小洞一露出来,就开始从里面不断的爬出虫子。 小洞成千上万,数都数不清楚,里面爬出来的虫子和下饺子似的,连绵不绝。这一幕情景看的人又恶心,又畏惧,这个黑黝黝的东西,如同一个巨大的虫子巢穴,里面的虫子无穷无尽,片刻之间,又密密麻麻的铺满了地面。 虫潮再次朝前蜂拥,金玉堂的人真有些恼火了,赵龙跃嘴上说的很大气,可是事到临头,就用这些乱七八糟的歪门邪道来搞事情。 五先生又抽出了一道纸符,引燃之后,开始驱赶虫潮。纸符的火光在四周飘动,眨眼的功夫,火势弥漫起来,又将无数虫子化为灰烬。 可是这一次,虫潮没有退却,那只巨大的巢穴里,不断的涌出虫子,前赴后继,一往无前,好像什么都阻挡不住它们的脚步。金玉堂的人全都集中到了总堂里面,五先生不可能百密无一疏,有些犄角旮旯没能防住,虫子无孔不入的涌动过来。 两个金玉堂的人被虫子给咬伤了,一旦被虫子咬了,伤口立刻就肿胀不堪,旁边人学着刚才五先生的手法,在毒气蔓延之前,硬把毒血给挤干净。 不知不觉之间,虫子已经爬满了半个院子,有些虫子很小,不易觉察,只要贴身爬上来,立刻就能把人咬伤。一时间,院子里不断传来被咬伤的人的叫声,人被咬伤,就要有人上前帮忙救治,我只觉得,局面隐隐有些混乱,不太好控制了。 谁都知道,那个巨大的巢穴,俨然变成了此刻的心腹大患,巢穴中虫子无穷无尽,好像永远都不会断绝。不把这个巢穴给打掉,可能我们就要被这些虫子折磨到底。 “谁去?”方甜朝身后那些分堂的堂主问道:“谁先上去,给谁记一功。” “我去!!!”那个五大三粗的胡三爷,脾气不好,从头到尾都憋着一口气,等到方甜发话,胡三爷立刻迈步上前。 “不要莽撞。”五先生伸手拦了拦,他知道,胡三爷只是练过正经的拳脚功夫,要是对付这个带着邪气的虫子巢穴,肯定力不能及。 “五叔,那咋办?”胡三爷瞪了瞪眼睛:“难道就看着它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撒尿?这口气,我忍不下。”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夤夜恶战 胡三爷义愤填膺,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了,嚷嚷着要过去跟对方拼一拼。五先生拦住他,朝着自己身后的一个随从说道:“拿我的刀。” 五先生当年是跟着方甜父亲一起闯荡的,在江湖闯荡,没有身手功夫肯定不行,五先生也是高手,只不过后面那些年里,始终都在照看着积尸地,这些身手功夫,多半就用不上了。 只有金玉堂老一辈的人才知道,五先生那柄龙环刀,是何等的犀利。 五先生的随从匆匆忙忙将刀取了过来,这柄大刀看起来闲置了许久,但刀锋依然锋锐无比,五先生接过刀,随手一挥,一股迫人的寒芒便在眼前乍亮。 一刀在手,五先生有如神助,身躯陡然一挺,直冲了过去。他仿佛脚不沾地,快的异乎寻常,在一片涌动的虫潮之间健步如飞,转眼便到了那个黑黝黝的巢穴跟前。 五先生手中的大刀一扫,宛若平地刮起了一阵狂风,大刀带起的劲风直接把面前的虫子扫开了一片。紧跟着,刀光如电,直劈向了虫子巢穴。 这一刀的力道有多大,谁也不知道,我只觉得,若是这一刀真劈在石头上,也能把石头劈裂。 嘭!!! 五先生这一刀,仿佛劈到了一块木头,发出一声闷响。大刀虽然锋锐无比,但是在巢穴上劈进去大约有两尺左右,就被卡住了。他一拧腰身,发力回手,把大刀抽了回来。 五先生老当益壮,功夫极其强劲,抽回大刀,顺势一扫,将周围地面上的虫子又扫开一片,第二刀便跟着迎头怒斩下来。 如此这般,一柄龙环刀连番砍杀,这个巨大的巢穴,霎时被劈的裂痕丛生,眼瞅着就要从中间崩裂开来。 五先生抖擞精神,稍稍退后一步,猛吸一口气,大刀如雷霆压顶,又一次力劈而来。若是我料想不错,这一刀下来之后,这个巨大的巢穴,一定会被劈成两半。 果然,这一刀劈下,巨大的巢穴终于承受不住,从中间缓缓的裂开了。五先生想要抽回大刀,然而,刀在巢穴之中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一时间抽不回来。五先生正要加力,陡然间,巢穴中好像露出一道身影。 身影显露的同时,一股淡淡的黑烟哗的一下迎面而来。这时候,被巢穴撞塌的大门外,唰的飞驰出另一道影子,影子来势飞快,趁着五先生进退两难时,突袭了过来。 我有些目不暇接,然而,在门外那道影子扑来的时候,还是依稀分辨出,那就是赵龙跃。 赵龙跃果真有几分本事,身形快如电,猛如虎,而且时间也拿捏的恰到好处,等他急冲到跟前时,五先生迫不得已,丢下被卡住的大刀,噔噔的连退了几步。 他在倒退,那股淡淡的黑烟如影随形,不断的飘散过来。这股黑烟虽然很淡,却不是什么善物,五先生屏住呼吸,不敢吸进去一丝一毫。但这样退了几步,连个换气的机会都没有。身形一下慢了。 赵龙跃来的很快,借着前冲之力,飞身跃上了已经被劈成两半的巢穴,居高临下,以泰山压顶之势,杀向后退的五先生。这一刻,形势岌岌可危,五先生的龙环刀被卡住了,又闭气不敢呼吸,等赵龙跃扑来之时,五先生似乎没有了招架之力。 身后的那些人想要上前救援,但面前到处都是爬动的虫子,战团瞬息万变,已经来不及了。 赵龙跃把握住这个机会,全力想要一击格杀五先生,他肯定在总堂附近潜伏了很久,隐约知道五先生是现在的主心骨,只要五先生死了,金玉堂剩下的人,就不足为患。 赵龙跃对这一击志在必得,毫不留情。他的拳头,隐隐散发着一种金属般的光泽,声如雷动,瞬息之间,已经砸到了五先生的脸前。 五先生看上去退无可退,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又像是煎熬不住了,毕竟人不可能一直闭着气。五先生吸了口气,一直在面前飘荡着的黑烟,顿时就被他吸进去一大半。 “只嫌自己死的慢,这就成全了你。”赵龙跃人在半空,嘴角已是泛起了一丝冷笑。 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描述不出战团的变化,赵龙跃的拳头距离五先生的面门只有不足两尺的时候,五先生陡然嘘了口气。顿时,刚才被他吸进去的那一片黑烟,全数喷薄出来,涌到了赵龙跃面前。 赵龙跃淬不及防,一下乱了阵脚,身躯在半空一晃,摇摇欲坠,五先生看准了这个机会,等赵龙跃将要落地的时候,一脚踢了过去。 赵龙跃即便是神仙,也断然躲不过这一脚,他拼命伸出双手,护住前心要害,硬生生接了五先生一脚。 人的双腿力道要比手臂大的多,赵龙跃被这一脚直接踢的横飞了出去。 然而,就在五先生尚未收腿的那一瞬间,从巢穴之中,唰的飞出一团身影。这团身影之前便已露出了端倪,只是赵龙跃来势太猛,五先生无暇顾及。 我看的一阵心惊肉跳,这帮人很会钻空子捡便宜,专门就趁对方后力不接前力的时候发难。 从巢穴中冲出的那道身影,身子纤细,胳膊腿也柔弱的和面条一样,整个人就好像一条特大的虫子。 祸不单行,赵龙跃本已被击退了,重重的撞在后面的巢穴上,五先生这一脚力道十足,赵龙跃想要勉强爬起来,可力不能及,皱着眉头,似乎想要吐血。可是,赵龙跃被踢倒在地的时候,从大门一侧的院墙上,陡然又飘下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自那么高的墙头跃下,身形却飘洒轻灵,宛若自云中落入凡间的仙子。 尽管身影脸上笼罩着一层纱巾,她一出现,我就分辨出来,那是瑶月。 瑶月的功夫,我并不知道有多强,但显然比赵龙跃更高一筹,她不仅出现的突然,而且来的很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跟前。 毫无疑问,瑶月是要趁着那个虫子一样的人缠住五先生的时候,上下夹击,将五先生置于死地。 这个时候,我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五先生只要一死,或者重伤,金玉堂这些人对付阴谋伎俩层出的对手,肯定非常吃力。 面前是不断涌动的虫潮,黑压压的,不仅渗人,而且恶心。我从旁边的人手中夺过一把长刀,凌空一扫,勉强扫开一片虫子,挺身冲了过去。 五先生生死悬于一线,我拼死冲上前去,瑶月手中有一支笛子,等笛子逼近五先生时,笛筒之中,嗖的弹出来一截闪亮的刀刃。 我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一刀就朝瑶月砍了过去。瑶月双脚落地,手中的笛子轻灵的绕动一下,避开这一刀,等我想要收回长刀时,她另一只手精准捏住刀背。 我没想到她出手会如此之快,又如此之准,手中的长刀立刻被夺了过去。瑶月抬手将长刀甩到身后,想要绕开我,继续击杀五先生。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情形险峻到了极点,这一刻,我完全豁出去了,挺身一挡,挡在了瑶月身前。 瑶月微微一楞,显然也没想到,我竟然会用自己的胸膛来阻挡她手中的利器。笛子前端的刀锋,离我的胸口只有一寸远近,只要她再朝前迈进半步,刀锋便会刺入我的胸膛。 “住手!!!”方甜大惊失色,不顾一切的想要冲来,被身旁的人死死的拉住,一群金玉堂的人看见我一个外人都这样奋不顾身,顿时热血汹涌,胡三爷一马当先,拿着一根长棍,带着人就朝这里冲击。 可他们冲的再快,也不可能快过瑶月,这个时候,我微微闭上了眼睛,明知道躲不过这一击,只盼望着自己挺身而出,能让五先生脱困,然后带着金玉堂的兄弟们,化解这场劫难。 生死关头,瑶月陡然间停手,那截刀锋,就停在了离我胸口只有一寸远近的地方。她的脸被纱巾蒙着,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我能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依然那么清澈,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想起了以前听人说过的那些话。 一个人若是问心无愧,她的眼神,便是清澈的,可以一眼望到底。 “我这条命,就在你手里,你想拿去,随你拿。”我一动不动,就这样面对着瑶月手中的笛子,说道:“但你想跟金玉堂为难,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瑶月没有说话,只是默然无声的望着我,就因为我堪堪挡住了瑶月,五先生那边压力顿减。他一个人对付那个如同虫子一般的人,还不算困难,只是短短的两个呼吸之间,对方被五先生一拳打飞,身子重重撞在身后的巢穴上。 等到落地之后,这人噗的就喷出了一口鲜血。 “你要干什么!!!”赵龙跃勉强爬起来,看到大功将要告成之时,瑶月却突然停手,顿时恼怒不止。 瑶月却不理会他,默默的看了我两眼,小声说道:“金玉堂的那个姑娘,像是很牵挂你。” 第三百四十六章 门破 瑶月以前和方甜是见过面的,她肯定也知道了方甜的身份。刚才我不顾一切的想要把五先生救下来的时候,方甜也要奋不顾身的冲来救我。 这一切,瑶月都看在了眼里。 “你这是吃里扒外!”赵龙跃至今仍然被五先生的那一脚踢的缓不过劲儿,连同那个虫子一样的人,都站不起身来,他们手脚并用的朝后退去,一边退,赵龙跃一边喊道:“胳膊肘朝外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金玉堂的一帮人看到赵龙跃受伤,精神大振,胡三爷跑到五先生身边,就想和五先生一起冲杀过去,趁着赵龙跃力不能支,把对方彻底杀退。 然而,五先生又抬手拦住了胡三爷,这时候,五先生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很显然,他连着打退了两名强敌,还是在形势极为危险的情况下,冒死逼退敌人的,五先生肯定也有损伤。 现在只是赵龙跃和瑶月露面了,他们在外面到底还有多少同伙,谁也说不清楚。五先生只求一个稳字,不想让金玉堂的人白白损失,所以拦住身后的人,不许他们追击。 借着这个机会,赵龙跃和那个虫子一般的人退出了大门,身子一翻,随即就不见了。 他们一退走,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虫子,也都和落潮一样,退到了后方。刚才还杀声不断的院子,此刻寂静无声,只剩下瑶月一个人,站在我面前。 瑶月慢慢收回了手中的笛子,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很复杂的目光闪来闪去。 就是这么一瞬间,我突然又迷惑了。我对瑶月失去了所有的信任,即便昨天她在街边跟我说的那么坦诚,可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我只觉得,她还想继续欺骗我,蒙蔽我。 然而,事实就摆在面前,刚才若是她想杀我,只不过是动动手的事儿,我绝对躲避不过。 这么好的机会,瑶月却不把握,让我保住了这条命,她如果一直在欺骗蒙蔽我,又何必如此? 我越来越摸不透她这个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了。 胡三爷他们把五先生扶了下去,方甜还想要冲过来,只不过在场有明眼人,知道瑶月刚才那么好的机会都没杀我,这会儿肯定不会动手。所以,一帮人拦着方甜,让她稍安勿躁。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你是想告诉我,你一直对我没有敌意?” “不是。”瑶月摇了摇头,说道:“我看得出,方姑娘对你情深意切,拼死也想救你,我只怕,杀了你之后,她会伤心。” 说完这句话,瑶月飘然离去,一直走到院墙的墙角下,身形一动,整个人又像是凌波仙子,顺着墙壁攀上墙头,轻轻一跃,便消失在视线中。 院子彻底安静了,只留下点点滴滴的血迹,还有杂乱的虫子尸体。 “快快快,到总堂外面巡视一圈。”胡三爷招呼手下人去看看动静:“再去几个人,把院子扫干净,这些虫子,看着恶心吧唧的。” 我们一起回到了后院,在厅堂里坐下之后,五先生又吃了两丸自己配制的药,把刚才吸进去尚未排除干净的黑烟都排出,这才算好了一点。 众人都很庆幸,尽管这一晚惊心动魄,但总算是化险为夷,总堂没被人攻破,背尸图保住了,只有几个兄弟被虫子咬伤,也没危及性命。 但是,这些人都看到了刚才瑶月放过我的那一幕,除了方甜之外,还没人知道我跟瑶月之间的交集。 在此之前,这帮人碍于方甜的面子,对我都很客气,可如今,他们再望向我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闭口不提,自己坐在一边慢慢的喝茶。 “今晚算是熬过去了。”五先生嘘了口气,说道:“可不知道,对方肯不肯这样善罢甘休。” 五先生很担忧,乾坤道的名头,他是知道的。这一次,乾坤道那些老家伙们都没露面,只来了一个瑶月,一个赵龙跃,就让金玉堂的人手忙脚乱,若是乾坤道的三巨头任意过来一个,可能局面就更加危险了。 五先生把自己的忧虑说出来,就连胡三爷也不出声了,大伙儿心里都和明镜儿似的。 “五叔,你也不用太过担忧。”方甜在旁边说道:“咱们金玉堂这么多年的根基了,他们想夺我们的背尸图,就是想把我们连根拔起,没有那么容易。” “我知道,只是这些日子,大伙儿都辛苦一些,小心一些吧。” 五先生说了一会儿,就下去休息,其余的人七嘴八舌,各自议论,方甜也叫他们各自去歇了,等到人都走光了,她抬头看看我,说道:“刚才那人,就是你的红颜知己,是不是?” “什么红颜知己,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没有这回事……” “还说不是?刀尖都顶到胸口了,若是把你换了别人,你看看那女人会不会放过他。也只有你,讨人家的欢心,不舍得杀你。” 我直接就闭上了嘴巴,心里很无奈,以前和方甜刚认识的时候,觉得她虽然是个女人,可是心胸很开阔,做什么时候干脆果断,一点都不拖拉。可是现在俩人关系亲近了,就这么喜欢计较,吃醋。 不过,方甜也就是这脾气,自己说了一会儿,见我不搭腔,也就没劲儿了。 等她不说话了,我才开始劝,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的,方甜其实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说几句好话,她就不再计较。 从这时候到天亮,再没有什么意外,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我和方甜到总堂外面走了一圈。这里没有什么外人,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我还记得当时跟踪赵龙跃的随从所到的那条长街,我想着,赵龙跃多半是住在那里的。只不过现在不知道他们转移了住处没有,胡三爷带着不少人,在我的指引下,找到了那条长街。 金玉堂在这边势力大,人头熟,没多久就查的一清二楚,赵龙跃在这里并不常住,只是偶尔过来一趟。 不过,胡三爷并未就此罢休,带着这些人,在城里四处搜捕。我估计,这样搜捕应该没结果。 果然,忙活了整整一天,胡三爷无功而返。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赵龙跃那帮人完全没有露面,金玉堂这边也不敢松懈,每天都有人在总堂周围转来转去。众人提心吊胆,直到五先生完全康复之后,大家觉得有了主心骨,这才稍微安稳了些。 事情还没结束,我肯定不能走。就这样过了有差不多十来天,天气渐渐的暖和了,每年这个时候,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金玉堂会施舍饥民。今年虽然金玉堂有事,不过这个老规矩还是没有忘记,方甜专门叫人在城里三个地方设了粥棚,连着施舍十天米粥。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吃不饱饭的人很多,消息一传开,不仅城里的叫花子一涌而至,就连附近的乞丐穷人也都赶了过来。 连着十多天没有什么动静,下面的人可能多少有些松懈,觉得赵龙跃那帮人是被打怕了。这天晚饭之后,我和方甜正在说话,守门的人就过来说,一帮要饭的跑到总堂门口这边,说是有人告诉他们,总堂这里要施舍粮食。 我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太对劲,粥棚都在城里,饥民跑到总堂这里要吃的,肯定是有人暗中撺掇。 但是金玉堂平时一直都有善名,不能硬把人赶走,需要说明白才好。我跟着方甜到了大门这边,果然就看见一两百号儿人,正乱哄哄的在门外徘徊。 方甜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人把这些饥民给打发走了。我还是觉得不怎么对劲,想着是不是有人混到这些饥民里,跑到总堂这边来打探消息了。这十多天时间里,金玉堂戒备森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附近巡弋,遇到闲杂人等,不容对方靠近就给赶走了。 可是今天这些饥民在大门外面乱哄哄的闹了这么久,混在里面的人,多半还是打探到了一些情况。 我把自己的想法和方甜一说,方甜也觉得有理,立刻就召集了几个主事者,让大家小心提放。 这样一个小小的波折过去之后,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就没了睡意,觉得心里有些乱,不踏实。我和方甜坐在一起,喝茶说话,却总是心不在焉。 就这样到了亥时初,方甜就说,别在这里熬了,天塌下来,总还是要吃饭睡觉。 我还没有答话,隐隐约约就听见轰隆一声,急忙和方甜奔了出去。这阵声响几乎传遍了偌大的总堂,等我们俩顺着声音的来源跑过去的时候,众人也都聚集到了一起。 声音是从总堂的大门那边传来的,我一边朝前走,一边就看到大门似乎被人硬生生的打出了一个窟窿。 看到这一幕,我立时吃了一惊,总堂的大门前次被撞坏了,后来专门让人修葺了一下,依旧非常厚重结实。 我真的想不出来,要有多大的力道,才能把这样一扇门给硬生生打出一个窟窿。 第三百四十七章 强中之强 正当我满心惊讶的时候,已经破了脸盆大小一个窟窿的大门,陡然间又被人从外面重击了一下。 轰隆一声闷响,大门顿时又破了一个窟窿,更让人诧异的是,门上的窟窿,显然是被人用拳头硬生生砸出来的。我甚至能看到对方从门上的窟窿收回了自己的拳头。 我的心肝脾肺瞬间就像是缩紧成了一团,我根本想不到,这世上会有拳头如此坚硬力大之人。一只拳头,直接就把这么厚重的大门给砸出窟窿,要是落在人身上,谁能受得了? 对方从门上的窟窿收回了拳头,接着又一拳砸上去,接二连三的重击大门。门上的窟窿渐渐连成一片,化作了一个能容人通过的大洞。 金玉堂的人已经站在了大门后,人人面面相觑,都知道这次来的是最顶尖的高手。 我心中隐然觉得不妙,这些日子,总堂外面不分昼夜,一直有人在巡视,可现在大门被人砸的咚咚乱响,也无人阻拦。这只能说明,留守在总堂外面的人,肯定凶多吉少了。 紧接着,我看到从门洞里,慢慢走过来一个老头儿。这老头说不上有多大岁数,身材很低矮,而且很胖,圆滚滚的,像是一个球。 他的脸庞油光发亮,红扑扑的,脑袋上的头发也都掉光了。稀疏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如铜铃一般,炯炯有神。 毫无疑问,在外头用拳头砸开大门的,就是这个低矮的胖老头。 我心中的不妙越来越甚,先前就忧虑过,乾坤道的老家伙们一个都没出来,就是赵龙跃,已经让人手忙脚乱了,真正的高手要是赶来援助,金玉堂必然会更加吃力。 金玉堂的人都以五先生为主心骨,看到这个低矮的胖老头一步一步从门洞走进来,大家都没有说话,等着五先生先开口。 “我们就是想和你们做个交易,换你们的背尸图,一张古图而已,你们靠着这个淘了多少年的金,都赚的盆满钵满了,还是不肯放手?”胖老头走到众人跟前,停下脚步,慢慢说道:“好言好语的不答应,非要动手,听说,金玉堂有个高手,我这一辈子,就喜欢跟高手切磋切磋,因此,专程从外地赶过来,想见识见识。” 胖老头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果然是赵龙跃从外面喊来的帮手。而且,这个胖老头一露面,就给众人了一个下马威。 “既然说是交易,就讲究个你情我愿,背尸图,确实只是一张古图,祖宗传下来的,我们不想做败家子,变卖祖上的产业。”五先生肯定知道胖老头的意思,不卑不亢说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我姓什么叫什么,你知道了也无用。”胖老头站在原地,背着手,微微仰着头,说道:“今天来,就是再问一句,背尸图,你们交不交出来?若是交了,前面的事,一笔勾销了,另外再给你们一些好处,若是不交,那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这个胖老头其貌不扬,可是,我却隐隐能感应到他身躯中散发出的那种强大气息。 “背尸图为祖传之物,不管拿什么来换,我们都不会割爱。”五先生自然能瞧得出来,这个胖老头不是好对付的,但事关金玉堂脸面和生存,不可能有半分让步。 “看起来,你就是金玉堂的高手喽?”胖老头盯着五先生,说道:“那就领教领教,你这高手究竟有多高。” “别在这里说大话了!”胡三爷抢在五先生之前大声喝道:“你们除了搞一些鸡零狗碎的阴谋诡计,还有别的本事吗?” “阴谋诡计?”胖老头轻轻举起自己的拳头,说道:“我就凭着这一只拳头,荡平金玉堂!” “好大的口气!”胡三爷的性子一直很暴躁,他是练功夫出身的,对那些蛊毒术数肯定不懂,一听这个胖老头单纯要以身手功夫来挑战金玉堂,胡三爷就耐不住了,不等五先生发话,自己唰的就冲了过去。 五先生想要拦,却迟了一步,胡三爷壮硕的身躯飞驰而上,胖老头儿却连动都没动,一直等胡三爷将要冲到跟前的时候,胖老头儿突然动了。 低矮的胖老头一动起来,宛若在平地掀起了一场狂风骤雨,他的拳头一击而出,速度快的惊人,力道也大的惊人。拳头带出的破空声,站在我这里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呆住了,胖老头这一拳,仿佛是一片惊涛骇浪,胡三爷的功夫很不错,而且人也长的壮实,力气非常大,可是在胖老头的拳头面前,胡三爷整个人就好像一片狂风中的树叶,被一拳给打的倒飞了回来。 他的身躯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重重落到了地上,等众人抢上去扶起胡三爷的时候,胡三爷胸膛的骨头明显崩裂了,张嘴就连吐了几口鲜血。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胖老头,真的非同凡响,就他露的这一手,足以彰显其惊世骇俗的实力。 这般功夫,不要说胡三爷,在我看来,就算我师傅复活重生,也斗不过胖老头。 “狂澜拳!!!”五先生平时沉稳镇定,遇事不乱,即便上次被赵龙跃夤夜攻击,险象环生时,依然保持着沉着冷静。可是看见胖老头这一拳,五先生的面色顿时一变,脱口说道:“万坤!?” “果然,你还是有点门道和眼力的,多少年不曾北来,居然还有人认得狂澜拳。”胖老头一笑,收拳负手,说道:“怎么样?现在肯不肯交出背尸图?” 我只觉得头皮隐隐发麻,难怪这个胖老头如此强势,又如此托大,单枪匹马就敢砸破了金玉堂的大门,横冲直入。原来他就是万坤,乾坤道三巨头之一。 乾坤道远在天边,从前只是听过乾坤道的事情,而乾坤道这样的头面人物,还是第一次见到。百闻不如一见,这个万坤,一套狂澜拳横扫岭南,当真是一派宗师。 此时此刻,我心里又生出了别的念头,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我再傻,也能猜得到,瑶月,必然也是乾坤道的人。 “背尸图,为祖传之物,我们这样的后世子孙,绝不能自断道统。”五先生不为所动,断然拒绝。 “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金玉堂以你为主,那就先拿你开刀。” 万坤很干脆果断,两次询问五先生,都被五先生拒绝,万坤就不再等待,矮胖的身躯一动,身形如飞花流星,唰的就闪到了五先生跟前。 金玉堂在场的人虽然多,可是面对此等情形,确实没有什么办法,这就好像一头猛虎冲入羊群,羊再多,也挡不住猛虎之威。 万坤只用拳头对敌,冲过来之后,一拳袭来,身前又像是掀起了一片怒海狂澜,五先生招架了一下,顿时就被击退了好几步。 我好歹是练过功夫的人,我能看得出来,万坤的功夫没有什么花花架子,化繁为简,返璞归真,正所谓一力破十方,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花里胡哨的玩意儿都不管用。 我感觉不好,万坤和五先生只交手了一招,可是,俩人的实力其实已经分出了高下。五先生不是万坤的对手。 金玉堂里,本事最大的,就是五先生了,五先生都不是万坤的对手,今天谁还能力挽狂澜?我的脑子转的飞快,心里叫苦不迭,万坤是绝顶高手,现在即便我认识的譬如穆九,阳雷那些朋友全都来了,肯定也敌不过万坤。 而且,如今只有万坤一个人露面,赵龙跃那些人,说不定还在暗处隐藏着,等会强敌大举来攻,金玉堂就危险了。 我心里很不踏实,不由自主的就想去问问方甜,看她有什么打算。如果金玉堂真的守不住了,又该如何。 在我看来,背尸图虽然重要,但终究是身外之物,为了这幅画,要是搭上那么多人的性命,很不划算。我其实是想劝劝方甜,让她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保命要紧。 我急忙就朝身后看了看,可是一回头,却发现原本站在后面的方甜无影无踪了。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急忙就在人群后寻找,然而找来找去,却始终找不到方甜。 这个节骨眼上,方甜却不见了,我实在不知道她到了什么地方,而且,大敌当前,我还害怕她出现意外。 我赶紧就找人去问,但刚才万坤杀了进来,力敌胡三爷还有五先生,大家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竟然没人知道方甜的去向。 我越来越感觉不踏实,起身在人群后面又找了一圈,但还是没有找到方甜。我忧心忡忡,忍不住朝着四面的院墙望了过去,我只怕方甜落到敌人手里。 在我环视四周不断寻找的时候,战团那边胜负已分,只不过几个回合之间,五先生被万坤逼的连连倒退,而且身边的人面对这种高手对决,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万坤的狂澜拳猛如狂潮,又快如闪电,五先生实在是躲不过去了,硬着头皮接了一拳,这一拳直接把五先生打的噔噔倒退,等勉强站稳脚的时候,和胡三爷一样,张嘴噗的就吐出了一口鲜血。 第三百四十八章 岌岌可危 五先生这一口血喷出来,让在场的所有人心下一阵恶寒,五先生在万坤面前都坚持不了几个回合,剩下的这些人,就更不用说了。 乾坤道六十年卧薪尝胆,实力如此强劲,金玉堂在河滩江湖上虽然不是那种顶尖的门阀大派,高手也不算很少。只不过,遇到万坤这样的绝顶高手,真的是毫无办法。 “我只凭这一双拳头,打的你们心服口服。”万坤倒是有几分风度,击伤了五先生之后,也没有露出什么得意的表情,只不过,他为一方豪强,平时习惯了发号施令,言辞之间颇有几分强势。 金玉堂众人肯定不服,可是,面对这样的强敌,他们束手无策。 “大不了就拼了!”胡三爷手下的几个人紧咬牙关,还有一些年轻气盛的人,尽管知道万坤不可力敌,却咽不下这口气。 我心里七上八下,还是在不断的寻找方甜,方甜不仅无影无踪,就连平时贴身保护方甜的铁驼也不见了。 十几个年轻人站起身,就要成群结队的扑向万坤,五先生喘了两口气,阻拦住了众人,这些年轻人要去拼命,等于送死。 这时候,有人从墙外翻上了墙头,等对方在墙头站稳,我看见那正是赵龙跃。 赵龙跃前次在金玉堂吃了大亏,这一次来到之后,明显对在场这帮人愤恨不已。 “宗主,这些杂鱼烂虾,就交给我吧。” 十来天过去,赵龙跃已经养好了伤,他轻飘飘从墙头跳了下来,走到万坤身后。 万坤一言不发,朝后退了几步,可能在他看来,以自己的身份对战这些无名之辈,颇不露脸,因此让开了路,叫赵龙跃来收拾他们。 一帮人看到赵龙跃出阵,更是气愤不已,几名堂主觉得敌不过万坤,难道连赵龙跃也敌不过? 有人二话不说,上前对战,我这点功夫,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我不断的在四周扫视着,在寻找方甜,同时,也是在观望有没有瑶月的身影。 瑶月始终没有露面,她上次驳了赵龙跃的面子,犯了忌讳,万坤亲自来到萧山,肯定要惩治瑶月。 我这边胡思乱想,那边已经开打了。赵龙跃心高气傲,也有一些自傲的资本,身手是很不错的,在同辈之中,已属翘楚。 不过,跟赵龙跃对战的,是一个金玉堂分堂的堂主,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经验体力都正当年,一时间两人杀的难分难解,暂时也判不出高下。 我趁着这个机会,急忙就走到了五先生身边,五先生到了这时候,才缓过刚才那口气,只是面色惨白,可能是被万坤一拳震伤了脏腑。受了内伤,就再不能动手了,五先生今天肯定无法出手抵御外敌。 “五先生,你知道总堂去哪里了吗?” “总堂……”五先生看了我一眼,其实我知道,就从十多天之前,瑶月临危放了我一马,没有取我的性命时起,金玉堂的人,可能对我有些想法,也有些质疑,只不过有方甜压着,谁也不敢明着说出来。 五先生似乎也有些迟疑,这毕竟事关重大,尤其是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他可能不是不信我,只是这件事太过要紧。 “五先生,我不是那种人,若我是宵小之辈,总堂不会容我在这里滞留这么久。”我一看五先生的样子,好像知道方甜的下落,急忙就追问道:“五先生,我只是想知道,总堂现在是否平安无事。” “没事。”五先生摇摇头,小声说道:“她没事。” 五先生和方甜之前就暗中商议过,觉得乾坤道不会就此罢手,若是总堂这边真的守不住了,还需要想个对策。 但这一时半会之间,也搬不到什么得力的救兵,所以五先生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叮嘱方甜,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就让方甜先行带着背尸图逃离这里。只要方甜还在,背尸图还在,那么金玉堂总归可以东山再起,若是大家一起死在这里,那就完全没有希望了。 五先生说,总堂后面,有一个单独的院子,那院子平时是锁着的,院子里不住人,只是每年祭祖的祖堂,祖堂有一条密道,通过密道,可以潜行至总堂外一里左右。 “小兄弟,你不是金玉堂的人,总堂如今可能是借密道而走了,你也走吧。”五先生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金玉堂的,死都不会退,走吧。” 我听完五先生的话,下意识就觉得不太可能。方甜绝对不是那种丢下同伴临阵脱逃的人,而且,她就算真的要走,走之前必然会带上我。但她一声不响的就消失了,让我心中忐忑不安。 我又和五先生说了几句,站起身就朝后面跑,我想去祖堂看看,看看方甜是不是在哪里。 我离开的时候,正跟赵龙跃对战的堂主,似乎是吃了一点亏。赵龙跃得意洋洋,似乎胸有成竹,我这会儿顾不上这些,快步而行,片刻间就跑到了五先生说的那个院子。 院门的锁已经被打开了,我推开门一看,就在金玉堂平时祭祖的祖堂里,看到了一缕灯火光,等到再靠近几步,我又发现,铁驼守在祖堂的外面。 “铁驼!”我一看见铁驼,悬在嗓子眼的心就放了下来,快步走上去,问道:“方甜在什么地方?” “她在拜祖宗神位。” “都这个时候了,还拜什么神位啊。”我朝旁边看看,透过门缝,我能看到祖堂里燃着一盏灯,方甜就跪在金玉堂历代祖先的神位前,低着头,默不作声。 “别急,很快就好。”铁驼说道:“前面情形怎么样了?” “不太好。”我急急忙忙把前头的情况跟铁驼说了一遍,铁驼微微皱起眉头,说道:“那个姓赵的,欺人太甚了。” 我也顾不上在这里跟铁驼闲聊天,心急火燎,好在方甜也没有耽误太久,前后半刻时间,她就从祖堂走了出来。 “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跑到这里做什么啊。”我看看方甜,劝道:“刚才五先生也说了,若是情形真的不利,就让你带着背尸图,从密道先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是金玉堂的子弟,我不能走。”方甜拉着我的手,说道:“若是我不走,你肯在这里陪我吗?” “肯。”我不假思索的点点头,我和方甜曾经一起出生入死,她对我,情深意切,我虽然不善表达,可她的好,我都记在了心里。 “留下来,或许会死。”方甜微微低下头,说道:“乾坤道的万坤,是宗主巨头,你方才一定也看到了,留下来,会死的。” “即便是死,我也绝不走,一定会留下来陪你。你若活着,我陪你活,你若死了,我……我陪你死!” “十三。”方甜猛然抬起头,眼睛里像是闪烁着一点晶莹的泪光,却露出了笑脸:“你真好。” “我好不好的,不要紧,关键是现在该怎么办?” “走,我们到前头去。”方甜拉着我的手,朝前院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刚才已经在祖宗神位之前拜过了,祈求祖宗保佑。” 我叹了口气,无奈之下,只能跟着方甜匆匆回到了前院。 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局面确实不好,那名跟赵龙跃对战的堂主,稍稍落了下风,但是,面临生死劫难,这堂主显然是要拼命了,完全拿出不要命的势头。人要拼命,气势自然就强了几分,一时之间,赵龙跃也无法将其擒拿格杀。 就在我和方甜站稳脚跟的时候,赵龙跃陡然出手,那名堂主伸手招架,赵龙跃的手掌灵动一翻,绕了个圈子,一把捏住了堂主的手腕。 这只手腕被赵龙跃捏住之后,这名堂主立刻变了脸色,可是,还来不及说话,赵龙跃抬手一巴掌,盖到了这名堂主的脸上。 我就听见堂主大喊了一声,踉跄退了一步,此时此刻,站在前面的人都看见,这名堂主的手腕,还有半边脸颊,已经变的漆黑如墨。 “不要脸!”有人大声叫道:“用毒!” 一帮人群情激奋,赵龙跃短时间拿不住这名堂主,暗中用了毒,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这名堂主手腕和脸庞上的黑气就在不断的蔓延,整个人一下没了力气,被赵龙跃抢上前一步,抓着胳膊给拽了回去。 “一帮顽固不化的东西。”赵龙跃架着这名堂主的胳膊,环视众人一眼,说道:“若是再顽抗下去,此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赵龙跃猛一用力,硬生生把这名堂主的胳膊给拗断了。胳膊被拗断,剧痛攻心,这名堂主倒是极为硬气,死咬着牙,承受剧痛,却一声都不吭。 “姓赵的!你是不是人!” 几个堂主的手下立刻怒极,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想要把堂主给抢回来。赵龙跃也不阻拦,等到几个人冲到面前,他轻轻一推,把手臂被拗断的堂主推了出来。 几个人急忙伸手接住,将这名堂主给救了回来,但是,等几个人把堂主放下之后,有人立刻低低惊呼了一声。 这几个人的手掌,都泛着一股淡淡的黑气,显然是刚才拖拽堂主的时候,沾上堂主身上的毒气。 第三百四十九章 木箱 金玉堂的人尽皆暴怒,一个个怒目而视,瞪着赵龙跃。赵龙跃仗着有万坤在后面压阵,脸上没有一点愧色,轻轻的甩甩手,说道:“临阵对敌,难道还要讲什么规矩,规定必须要怎么打?只要能取胜,那就是了。” 一群人虽然气极,面对赵龙跃的说辞,却又指责不出什么。江湖争斗,原本就是如此,真正面临生死关头,谁也不会守什么规矩。 可话虽如此,可都咽不下这口气,几个人纵身而起,一块扑向了赵龙跃。 我不知道这周围还有没有乾坤道的人,只不过暂时还未露面。这几个人已经中了毒,现在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拿着跟赵龙跃同归于尽的势头,如狼似虎。 谁都怕不要命的人,这几个人缠住赵龙跃,把他逼的节节后退。 就这样,赵龙跃退到了大门处,猛然一顿脚步,紧跟着,从大门破开的门洞里,闪电般的窜进来一个人。 这人出现的非常突然,几个金玉堂的兄弟注意力全都放在赵龙跃身上,没有料到门洞会猛的钻出一个人。这人不仅出现的突然,而且动作特别快。身形飞闪之间,身躯四周嘭的爆开了一团五彩斑斓的雾气。 这团雾气,顿时就把几个金玉堂的人给笼罩其中。五先生在后面观战,看到这一幕,身子猛然一颤,又牵动到了伤处,嘴角跟着便渗出了血迹。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就是当初跟着赵龙跃一起攻击金玉堂的,身子和四肢都很纤细,长的活脱脱就像一条人形的蛇。 蛇人站在了赵龙跃身边,几个金玉堂的人淬不及防,谁也没有躲避过去,等吸进去一缕五彩斑斓的雾气之后,这几个人的脸庞上,顿时飘起了一股诡异的死灰色。 一瞬间,几个人身子立刻软绵绵的,像是使不出一丝力气,赵龙跃毫不留情,出手很重,砰砰的把几个人都给打了回来。 这几个人翻滚落地之后,个个骨碎筋折,这一次,不仅在场那些年轻气盛的人,就连年岁大一些的人,也都忍不住了。 “做人要是被欺负成这样,那也不用活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立身而起,横眉怒目喝道:“兄弟们,若横竖死个死,那就拉他们垫背!” “拼了!!!” 有人跟着这人不顾生死,又冲了过去,五先生还要阻拦,但话没出口,估计心中又急躁,身躯一动,噗的又喷出一口血。 “回来!!!”方甜放声喊道:“回来!” 但这几个人的眼睛都红了,脑子一热,连方甜的呼声都听不到。方甜似乎也有些忍不住,我急忙拉住了她,说道:“你不能过去,现在大家都在指望你!” 这次冲上前去的几个人,都是金玉堂的高手,来势汹涌,赵龙跃和蛇人站在原地,也不动弹。但是,一直默不作声在旁观战的万坤或许有些不耐烦了,迈步上前,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样打来打去,几个几个的上,永远没完没了,你们究竟要死多少人,才肯交出背尸图?” “有本事,你自己来拿!” 万坤也不跟对方做口舌之争,迈步之间,身形陡然加快,双拳如龙出海,将几个人一个一个全都打了回来。万坤的狂澜拳又快又猛,力道非常大,这几个人都吃了亏,却死都不肯后退。 方甜焦急,我也跟着焦急,现在没人能敌得过万坤,都是靠着一腔热血,硬拿自己的命往里填,可是不这么做,又没有别的办法,我一咬牙,对方甜说道:“不行的话,你带着背尸图走吧,你走了,这些人也能四散离开,能保住一个是一个,等情形安稳一些,再把他们招揽回来……”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从身后陡然响起一阵大吼,我听的出,那是铁驼的声音。 我回过头,一眼就看到铁驼拖着一只很大的箱子,从后面迈步跑来。铁驼神力惊人,这口木箱子却非常沉重,铁驼背着一条铁链,脸都涨红了,憋着一口气,全力前行。 众人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由自主的让开了一条路,铁驼拖着这口很大的箱子,一口气冲到了前面。 “你不是很能打!?”铁驼放下手中的铁链,深深吸了口气,纵身来到了箱子后面,拼尽全力,把箱子猛的朝前一推:“接着!!!” 我也不知道铁驼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这口箱子,箱子看起来是很多年前的东西了,上面落满了灰尘。沉重的箱子被铁驼用力推向万坤,万坤眯起眼睛,并未后退,直到这口箱子轰隆隆到了跟前的时候,他才一脚顶住了箱子。 箱子被万坤硬生生挡住,就在这一刻,这口不知道存放了多少年的沉重木箱,突然咔的响了一声,紧跟着,箱子里面似乎传来了闷雷一般的声音。 轰!!! 这声音如同在箱子里炸开了一道雷,随即,箱子不堪重负,咔嚓一声崩裂了。 灰尘立刻弥漫出来,不等尘埃落定,箱子里面,显出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那是什么?”我不由自主的问身边的方甜。 “背尸老祖。” “背尸老祖?什么背尸老祖?” 金玉堂的来历,河滩上很多人都知道,金玉堂的祖先最早是在河滩的积尸地背尸的,因为有积尸地的地方,一般阴气都很重,不长东西。如果时间久了,这一大片地方都会被积尸地侵染,变成一块死地。 有时候,积尸地被发现,就要有人把里面的尸体一具一具都给背出来,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这块地的阴气慢慢散尽。 做背尸人的,基本都是河滩上的穷苦人,实在没有法子了,才会做这一行。金玉堂的老祖就是背尸出身,只不过,是在背尸期间,慢慢的琢磨出了淘金的法门,由此才渐渐发达。 所以,金玉堂才会留下了一张背尸图,背尸图既是寻找积尸地的,同时,也是对金玉堂老祖的一种纪念和缅怀。 我还没来得及再问,木箱子里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就如同一大块刚刚从土里挖出来的木头,咔嚓咔嚓的响了两声。 “宗主,那是什么东西?”赵龙跃也不知道这只木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不过,有万坤在场,赵龙跃有恃无恐,来到万坤身侧,问道:“看着好像是……好像是干尸?” 嘭!!! 这时候,那团木箱里的黑影在弥漫的尘土之间陡然朝前一冲,万坤依然没有后退,等到黑影到了跟前,万坤一拳就砸了过去。 万坤的拳头,能砸裂石头,然而,这团黑乎乎的影子却好像比钢铁还要坚硬,万坤这一拳竟然被震了回来,他噔噔的后退了两步,眼睛顿时睁圆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模模糊糊的看清楚,这团黑影,好像就是一具干尸,但再仔细看看,却又不像,因为干尸没有这么大的体型。 唰!!! 万坤被震退之后,黑影在原地一转,又冲向了一旁的赵龙跃。赵龙跃压根就没有想过,万坤会在这里被硬生生的震退,他一慌,跟着就出手招架。 咔…… 这时候,那具宛若干尸一般的黑影,好像直起了腰身,这一次,我终于看清楚了,这是干尸,可并非一具,而是两具。 其中一具干尸,伏在另一具干尸的背上,那模样,活脱脱就和背尸图里所画的背尸人一般无二。 这就是方甜所说的背尸老祖,是金玉堂的开山祖师。 背尸老祖的腰身佝偻,背着背上的那具尸体,来去如风。赵龙跃想要退走,可终究是躲不过去,他硬着头皮招架了一下。但背尸老祖连万坤都能震退,更何况赵龙跃。 赵龙跃只招架了一下,身上的骨头好像都要碎裂了,踉踉跄跄,他身边的蛇人看到这一幕,想要把赵龙跃给拖走。背尸老祖却身形飞快,似乎还盯死了赵龙跃,嘭的一撞,直接把蛇人给撞到了后面的大门上。 蛇人被撞了一下,直接就爬不起来了,再也无力去救助赵龙跃。 “宗主……”赵龙跃顿时被逼到了死角,他拼命挣扎,朝着万坤求救。万坤快步上前,但背尸老祖动都不动,一直到万坤的拳头又到身后,背尸老祖背上的那具干尸,才猛然一转,把万坤再次震退了两步。 万坤这次被震退之后,面色大惊,背尸老祖却丝毫都不停滞,伸手抓住了地上的赵龙跃,猛然一甩。 赵龙跃总得有个一百四五十斤,然而,这一百四五十斤在背尸老祖手里,轻若无物,赵龙跃就好像一只风筝,被甩飞起来,在半空翻滚了两下,嘭的一声重重落地。 这一下把赵龙跃摔的半死,挣扎想要爬起来,但是一抬头,却看到了一帮金玉堂的人。 金玉堂众人没有想到,他们恨的要死的赵龙跃,这时候竟然以这种方式到了跟前。 “别……别……”赵龙跃嘴角渗血,看到一帮怒目而视的敌人,顿时慌了,连声哀求道:“别杀……别杀我……我给你们……给你们解药……” 第三百五十章 就此终结 “现在你在求饶?”一帮金玉堂的人看到赵龙跃此刻又要苦苦求饶,顿时嗤之以鼻,打心眼里看不起他。 金玉堂的几个人中了毒,还有人被赵龙跃硬生生拗断了胳膊,这笔账,都算到了赵龙跃身上。赵龙跃急忙从怀里掏出个小瓶,丢了过来。 “解药在这里,在这里……”赵龙跃一边说,一边手脚并用的朝后面爬。 这时候,我看到赵龙跃的举动,心里也就了然了,这个人即便几天不死,以后也绝对不会有大的作为。 “给了解药,就算完事了!?”有人怒喝道:“咱们堂主的胳膊,是被你拗断的!” “救命!”赵龙跃一看到对方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没什么好下场,求饶不过,他就开始呼救,朝着身后大声的呼喊。 此时此刻,万坤完全被背尸老祖给挡住了,这两具不知道在木箱里存放了多少年的尸体,像是有如神助,身躯硬如金铁,力大无穷,就算万坤的狂澜拳,也掀不起那么大的波浪了。 情形的巨变,让隐伏在外面的敌人纷纷露面,他们原本以为万坤和赵龙跃两个人就能扫平金玉堂,可没想到却出现了如此变化。 万坤被挡住了,赵龙跃让那么多人给团团围困,外面的人想要救援,谈何容易。但还是有几个人冒死翻过墙头,直冲了过来。 我心里有些忐忑,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我害怕瑶月会在此时露面,若是她露面,双方又要站在敌对的立场上。 她前次放过了我,这一次要是相见,我该如何去做? 几名敌人冲过来,别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动,铁驼陡然挺身而上。铁驼也是河滩有数的高手之一,可能敌不过万坤,却绝对不会畏惧这些人。 铁驼的拳头一样快捷迅猛,砰砰两拳,就把两个人硬打了回去。对方试探了一次,立刻退缩了,他们知道,即便把命丢在这儿,也救不走赵龙跃。 “都是……都是贪生怕死之辈!”赵龙跃看见几个救自己的人急速退走,竟然还在埋怨对方贪生怕死。这一次,他是完全没有指望了,又在苦苦的哀求,求面前众人放过自己。 “你还有脸求饶!?”几个年轻人义愤填膺,不由分说,上前围着赵龙跃一阵拳打脚踢,他们都恨透了这家伙,丝毫都不留情。 “留他一条命。”五先生在后面阻拦住众人,现在留下赵龙跃,要比杀了他有利。 几个年轻人不敢不听五先生的话,却又不肯这样白白放过赵龙跃,又痛打了他一阵,这才恨恨作罢。 赵龙跃浑身伤痕累累,一条胳膊明显是被打断了,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躺着,完全没了平日里那种趾高气昂的凌人之气,几个人把他拖到了后边,等待发落。 如今的形势,彼此之间其实都心里有数,完全就要看万坤和背尸老祖的一战,谁获胜,谁就占据了今天的主动。 但双方的目的是不同的,万坤只是为了抢走背尸图,即便抢不走,也不会损失什么,可金玉堂这帮人,却是要临危保命。 万坤的双拳依然汹涌如潮,可是,背尸老祖的身躯宛若钢铸铁打,期间不知道被万坤击中多少拳,放到别人,被万坤打了这么多拳,早就打成了烂泥,可背尸老祖却好像分毫无损。 背尸老祖被打了没事,原本就是尸体,可万坤挨一下,却有些受不了。斗到这个时候,我发现,背尸老祖那双已经变成两个黑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点点淡淡的光,在不断的闪烁。 这两点淡光在眼眶出现,就宛若人的目光。也就是这两点淡淡的光芒,令背尸老祖似乎有了些许灵性。 “有这样的法宝,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我转头看看方甜,刚才她自己带着铁驼跑到祖堂那边,显然是为了请出背尸老祖。 “既然是法宝,就不能轻易示人。” 方甜也没有隐瞒,跟我说了些连金玉堂的人都不知道的事情。背尸老祖当年临死之前,曾经留下了三道残念,这三道残念,能驱动他的尸体,化身守护神,保住金玉堂基业。 前前后后这么多年,金玉堂遭遇过很多危机,几十年前,三道残念被用去了一道,如今只剩两道。这东西用一次就少一次,即便方甜也不想随意动用。 这是保命的资本,除非是遇到了实在无法化解的劫难,才会请背尸老祖出来平难。 用过了这一道残念,就只剩下最后一道,方甜轻易是不肯动用的。 我和方甜说话之间,还在不断的扫视着战团。其实,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场争斗,已经没有必要了。万坤的功夫再强,也打不坏背尸老祖,双方继续纠缠鏖战,背尸老祖不会疲惫,万坤的体力肯定越消耗越少,要是斗到最后,万坤总要吃亏的。 这帮人能看出来的,万坤必然可以想到。他并不知晓,背尸老祖这次出现之后,就只剩下最后一道残念,万坤不愧是一方枭雄,行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双拳齐出,把背尸老祖逼退了一步,自己也跟着后撤了几步,纵声喊道:“罢手吧。” “怎么不打了?” “乾坤道的南宗宗师,也不过就是这样。” 金玉堂的人精神大振,看到万坤主动求和,一个个嘴巴不饶人,冷嘲热讽。不过,五先生和方甜还是顾全大局的,五先生拦着众人,让他们暂时闭嘴,方甜也跟着喊了一声:“老祖爷!” 方甜这一嗓子喊出去,背尸老祖似乎慢慢的回了回头,然后身躯也定在了原处。 “方总堂,江湖事,江湖了,不要说什么我们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之类的话,大家出来行走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万坤退后,站稳了脚跟,一场争斗下来,他受了一点皮肉外伤,却毫不在意,对方甜说道:“今天这事,就这样算了吧,把赵龙跃交给我,我们即刻就走。” “把金玉堂当成了自家地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方总堂,又是什么意思?” 此刻的情形,方甜自然知道,能赶走万坤他们,已经达到了目的,只不过方甜害怕万坤也和赵龙跃一样,反复无常,今天说了退走,明天又来暗中作祟。 因此,方甜直言不讳的跟万坤说,把赵龙跃留下,做个人质,只要乾坤道不再来找金玉堂麻烦,金玉堂也绝不会把赵龙跃怎么样。 “宗主!不行!这样不行!”赵龙跃被人痛打的鼻青脸肿,胳膊也断了一只,可是听到方甜的话,立刻朝着万坤那边央求。留在金玉堂做人质,听着是没什么,然而,这就等于自己的江湖生涯被彻底中断,以后就要做个每天吃吃睡睡庸庸碌碌的人。 赵龙跃绝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他急迫的望着万坤,想让万坤替他争一争。 “我早就说过,这天下,能人异士多了,你还年轻,火候欠缺的紧,却眼高于顶,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你知道了吧?”万坤不紧不慢,先是斥责了赵龙跃一通,随后又对方甜说道:“还是把他交给我吧,方总堂的意思,我知道,我自己允诺,乾坤道以后不再找金玉堂的麻烦,这件事,今天翻过去,以后谁也不提就是了。” 方甜犹豫了一下,不过,万坤这个人说话,应该还是作数的,何况他也不清楚背尸老祖只剩最后一道残念,为了一张背尸图而搞的两败俱伤,万坤也不愿意。 “好。”方甜只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定了。” “放人吧。”五先生对那几个年轻人摆了摆手,几个人暗中朝赵龙跃啐了两口唾沫,这才悻悻的走到一旁,让开了一条路。 赵龙跃见状,急忙连滚带爬的逃回到了万坤身边。万坤没有食言,等赵龙跃回来之后,自己转身就走,再没有一丝停留。 转眼之间,乾坤道的人全部离去了,金玉堂众人欢呼雀跃,这次不仅打退了万坤,而且还迫使万坤允诺以后相安无事。 “这都是仰仗老祖庇护,大伙儿给老祖磕个头吧。” 一帮人呼呼啦啦全都跪下了,对着背尸老祖恭恭敬敬的磕头,直到这个时候,背尸老祖两只黑洞洞的眼眶里的淡光,才慢慢的消散。 我心里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今天这件事,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幸好瑶月也没有露面,这让我轻松了不少。 一帮人跪拜了背尸老祖,开始收拾残局,一通大战,又把前院这里搞的一片狼藉。不过,众人满心欢喜,不多久,就彻底清理了一遍。 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给金玉堂帮忙,现在事情终于了结,我还是有些惦念青衣楼。不管怎么说,青衣楼那些人对我还算是不错了,如果不是当时我的心魔作祟,跟青衣楼翻脸,也不至于仓促离开桐川。 所以,我等闲下来的时候,就跟方甜说了一下,把小可怜留在这儿,托方甜关照,自己就要离开此处,先到桐川那边去看一看。 第三百五十一章 仍在等候 我看的出来,其实方甜并不想让我离开,只不过她做了金玉堂的总堂,自然知道一个人行事并不能完全凭自己意愿,最后还是答应我离开。 临行之前,金玉堂大排筵宴,一个是庆祝这次有惊无险,击退乾坤道,守住了基业,二来也是给我践行。 我的思绪起伏,一旦离开了金玉堂,就意味着自己又要独自一人踏上漫漫旅途。我心里琢磨着,乾坤道在金玉堂这边碰了钉子,或许,接下来就要找青衣楼的麻烦,他们彼此之间本身就有深仇大恨。 这次前往桐川,可能又会是一番波折之旅。 一场酒宴结束,我好好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便动身上路,方甜送我送出去很远,一直到了城外十多里的地方,还是不肯回去。 “回去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对她说道:“我这一走,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走了,我总觉得空荡荡的。”方甜低下头,面容之间略有几分伤感。 人就是这样,相见欢,离别恨,每次相见之时,也意味着离别已经不远。 就在这一刻,我心里,似乎感觉到了一丝疲惫。这样的日子,连着过了这么久,没有片刻的安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奔波什么。 可能就和假师傅当时和我说的一样,人的命数,天生注定,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都是上天安排好的。 我转身离开,一直走了很远,从大车的车窗探出头,依然能看到方甜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去。 这一路上,我走的很小心,一边走,一边不断在大车上观察。现在的天气转暖,河滩的人也渐渐多了,淘沙打鱼行船走水的船家,在河面上络绎不绝,来往的客商也成群结队。 其中肯定也夹杂着一些江湖人,不过,没有什么要紧的大人物,总的来说,还是风平浪静的。 我很顺利的来到了桐川,在进入桐川之前,我又戴上了一张面具。许久不来,古城如昔,顺着人流进入城中,我慢慢的走,慢慢的看,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城中的梨园戏台。 戏台看起来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异样,偶尔还能见到青衣楼的人在戏台出入,只不过我没发现方晓荷还有十一娘这些人。 等我转过身,朝四周望去的时候,心里微微吃了一惊,因为我看到在戏台斜对面一片低矮的墙角处,那个当时跟着老乞丐救援过我的行船老人,竟然靠着墙角,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天气暖和的时候,城里的一些叫花子就会成群结队的在墙根晒太阳。行船老人混在一堆乞丐之间,毫不起眼,如果不是我以前见过他,可能就要疏漏过去。 我不知道行船老人怎么还滞留在这儿,左右环视一眼,觉得没人发现我,就缓步走了过去。 我一直走到行船老人身边,蹲了下来,行船老人双手抄在袖子里,眯着眼睛看了看我。 “老伯。” “嗯?”行船老人肯定认不出我,但是,我就开口喊了他一声,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 “老伯,是我。” “我听得出来。”行船老人很显然分辨出了我的声音,扶着墙壁坐起来,朝周围看了看,说道:“你总算是来了。” 听着行船老人的意思,好像一直在这里等我。当初我托付他,在梨园戏台这边等青萝,然后给青萝带句话。期间我还托人到这边询问过,老人一直没有等来青萝。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我真的没想到,行船老人一诺千金,居然还在这里等候。 “老伯,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这时候恰好到了午饭时分,我以前在桐川这边住了好久,对这里很熟,带着行船老人一起来到一个小饭馆,进了包间,要酒要菜,坐下吃饭。行船老人倒是不客气,一块喝了几杯酒,这才拉开了话匣子。 “老伯,这么长时间了,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听您的意思,是专程在这里等我的?” “受你所托,再加上啊,从上次到现在,一直都在养伤,也行不了船了,就在这边闲等着。”行船老人笑道:“你别说,每天这样什么都不做,晒晒太阳,跟那些老哥们聊聊天吹吹牛,过的优哉游哉的。” “老伯,你等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你让我等的人,先前一直不来,我闲着没事,就在桐川这边留下了,没想到,却又把她给等来了。” “等来了!?” 我大吃了一惊,之后又跟着一阵欣喜,我一直不知道青萝的下落,苦寻无果,没想到,这次来到桐川,却又了这样意外的收获。 行船老人说,他原本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只不过就是没别的事情,又要养伤,所以暂时留在了桐川。大约就是十多天之前,青萝到了这里。 青萝显然也知道,她和我约定的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多半是找不到我了,但是没有别的办法,只是到这里碰碰运气。 就这样,行船老人遇到了青萝,跟她说了说。原本我是让行船老人把青萝暂时安置到梨园戏台的,但是时间过去太久了,行船老人也吃不准是什么情况,没敢冒然去梨园戏台,思来想去,他就把青萝安置到了桐川附近。 可行船老人不知道我的下落,青萝同样不知道,没有别的任何办法,他只能再到桐川这里等着。 “这太好了,太好了……”我听完之后,惊喜交集,青萝能找到这边来,就说明她安然无恙,而且已经摆脱了禁锢。 只不过,惊喜之后,我又有点奇怪,青萝已经变成了五十岁上下的样子,老成这样,行船老人还能认出她。 “老伯,你是怎么认出她的?” “就那么认出来了呗。”行船老人说道:“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长的又俊俏,你跟我说过她的样子,我怎么会认不出?” 我一听这个话,就知道,青萝肯定又出现了变化。她的岁数,似乎一直飘忽不定,不过,我又放下了心,她突然苍老的像是五十岁,那是因为受到了惩罚,如今又年轻了,说明,惩戒已经结束。 “老伯,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一口就把杯子里的酒给喝了,说道:“咱们先去找她。” “年轻人,急成这样了?”行船老人不怎么吃东西,不过,却跟老乞丐一样,嗜好饮酒,桌上的菜都没动,他只把没喝完的酒给带上了,说道:“走吧,瞧着你心急如焚,就了却你的心愿。” 我急急忙忙结了账,就跟行船老人一块离开。行船老人把青萝安置在了距离桐川最近的村子里,青萝在村里,行船老人在桐川等我,每隔上一两天,就给青萝去送一些吃的。 我确实有些心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急什么,青萝反正已经脱困了,可我就是急切的想看看她,能亲眼看到她平安无事,我才算完全放心。 我们俩出了城,然后朝着西边走了走,又顺着小路走到了北边。这里的村子大多沿河,走了大概有差不多七八里地,村子遥遥在望。 行船老人把我带到了村里,他出面赁了一个小院,安置青萝。到院子外面,暂时没看到青萝的身影,行船老人笑着说道:“这个姑娘,生性喜静,你不喊她,她能坐着一天一夜不动弹,走吧,她肯定在屋子里。” 我们俩进了院子,不等进入房门,我就忍不住喊了一声:“青萝!” 小屋里面好像顿时传出了椅子翻倒在地的声音,紧跟着,房门一下被人从里面推开了,青萝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 “十三!!!” 青萝大喊了一声,迈步跑来,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还没跑到跟前,双眼已经蕴含了一汪泪水。我看的仔细,青萝果然恢复了原来的年纪,甚至比前一次还年轻一些,看着最多也就是二十岁上下的样子。 青萝一下子扑到我怀里,她这个人,绵羊一般的脾气,就算想哭,也不会哭出声,只会默默的流眼泪。 我只觉得眼睛发酸,尽管强忍着,还是泛起了泪光。经历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让我无比珍视情感,无论我和青萝是什么关系,可我知道,她对我的牵挂,是情真意切的。 “好了,不要哭了,这不是都好端端的?”我安慰她道:“你没事,我也没事,如今还见了面,有什么可哭的?别哭了。” “嗯。”青萝点点头,眼睛里还有泪,可是却已经笑了。 她的模样,当真是很俊俏,而且又年轻了些,更是清秀,我和她小声说了几句话,直到这个时候,青萝才回过神,行船老人就在旁边看着,她顿时羞红了脸,把我们让到屋子里,又倒了两杯水。 我还有很多话要跟青萝说,其实主要还是想问问,那幅黄泉图的下落,只不过行船老人在旁边,我也不好直接开口就问。 “咱们俩连饭都没吃,匆匆跑回来,我下厨去做饭,你们两个啊,好好说说话吧。”行船老人也很有眼力,喝了杯子里的水,就站起身,到院子里的厨房去做饭。 第三百五十二章 各自平安 等到行船老人离开了之后,我急忙就问道:“青萝,那幅黄泉图呢?” “黄泉图,没有了……” 青萝当初跟我分开,跟着云婆一起,想把黄泉图物归原主,她早就不想掌控这张引起森森的古图了。但后面的事情,我知道,她未能得偿所愿,反而受到了惩罚。 在青萝受到惩戒了之后,依然掌控着黄泉图,随着云婆行走四方,这些我也很清楚,当时还跟青萝见过一面,只是限于环境,没有相认。 等我们再次失散之后,青萝又跟着云婆行走了一段时间,过的依然是那种生活。青萝是个好脾气,但渐渐的忍耐不住了,她不会反抗,也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只能自己默默的,不吃不喝,每天就是蒙着头睡觉。 就这样熬了三四天,青萝还没垮下,云婆倒是先忍不住了,她害怕青萝再这样绝食,真的会饿出个好歹。 到了第四天的晚上,青萝没有一点力气,迷迷糊糊的睡到半夜,她突然惊醒了,她感觉自己身边好像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正是黄泉捞尸人,黄泉捞尸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青萝并不知情,但是,她看到黄泉捞尸人的那一瞬间,就很畏惧。 我猜想,当初给青萝惩罚的,大概就是这个黄泉捞尸人。 等青萝讲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点猜测,黄泉捞尸人自己也说过,他做的一切,是在帮别人做事。 他能帮谁做事?想来想去,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答案,三眼浮尸。 如果黄泉捞尸人没有撒谎,他确实是在帮别人做事的话,那么,他背后的那个人,一定就是三眼浮尸。 我自己也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见到三眼浮尸了,青萝也有很久没有见到三眼浮尸。 想到这里,我几乎可以肯定,黄泉捞尸人肯定是帮三眼浮尸做事的。 青萝没有提到三眼浮尸,她从睡梦中惊醒之后,只看见了黄泉捞尸人。 见到黄泉捞尸人的时候,青萝虽然害怕,但是,她真的承受不了现在的日子了,立刻苦苦的哀求,哀求黄泉捞尸人不要再为难她。她想交出黄泉图,然后自己离开。 黄泉捞尸人没有什么表情,听完青萝的话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青萝不会伪装,嘴里说的,就是心里想的。黄泉捞尸人那么犀利的目光,一定看出了青萝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当时,青萝已经三四天没有吃一口饭,没有喝一口水,憔悴消瘦。黄泉捞尸人看了她一会,然后对她说,不掌管黄泉图,可以,这幅古图还有别人可以掌管,想要离开,也可以,但只有一个条件。 “他不许我再找你。”青萝说道:“他跟我说,若是我去找你,就会……就会害了你。” 黄泉捞尸人当初也是这样跟我说的,我问他为什么,他又不肯答。青萝同样得到了这样的警告,同样也不知道原因。 我也说不清楚,黄泉捞尸人到底是不是在吓唬我,或者另有其他的原因。但我总觉得,以他的身份和本事,不可能毫无来由的就拿这件事情来吓唬我。 青萝多了个心眼,她虽然不善撒谎,可她也知道,自己要是还一意孤行,黄泉捞尸人多半不会放她离开。所以,青萝就点头答应了。 等青萝答应,把黄泉图交给黄泉捞尸人之后,对方就走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离开之前,跟青萝说,让青萝保重。 青萝一刻都不想停留,匆匆忙忙吃了些东西,然后逃一般的离开了那条小船。等她上岸,云婆站在船上,满面愁容,神情之间也有忧虑。青萝小时候被云婆照顾过,她不会忘记这些,但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从这儿逃走。 青萝上岸,辗转反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也不知道我的下落,她只能碰运气,按照很久之前和我的约定,到桐川来找我,最后就遇到了行船老人。 等到讲述完这些,青萝忍不住抓着我的胳膊,说道:“十三,我不想再被他们抓回去了,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那样的日子,虽然衣食无忧,可是……” “我知道。”我安慰了青萝两句,我心里很清楚,那种生活,不仅青萝不愿去过,换个人,估计也过不下去。 “十三,这一次,你别走了,别丢下我……”青萝眼巴巴的望着我,说道:“我不想再回去……” “既然逃出来了,又怎么会回去,放心吧。” 青萝很相信我,听到我这么说,她立刻放心了,眼里的泪花还没干,又绽放出一丝笑容。 我们俩聊了好久,行船老人也做好了饭,三个人就着小桌开始吃。虽然只是粗茶淡饭,但我心里总算是解开了一个疙瘩,也放下了一个包袱,所以吃的很香。 然而,等到吃完了之后,我又不由自主的想,黄泉捞尸人的警告,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猜不出来,暂时也管不了那么多,既然现在遇见了青萝,就不可能不管她,只不过,我还是得想个妥善的办法,把青萝先给安置一下,等到我在桐川这边办完事再说。 “青萝,我还有一点事,要到桐川去忙几天,这个村子挺僻静的,你就暂时再住几天。” “嗯。”青萝有些不情愿,但是,她还是很识大体,知道我有事情,所以就不加阻拦。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青萝很多天都没有睡好了,如今见到我,心里觉得踏实,先回去睡觉。小院不大,平时就两个卧房,其中一间还杂乱不堪,我把卧房收拾了一下,跟行船老人挤一间屋子凑合凑合。 行船老人岁数大了,觉少,坐在卧房的小桌旁边吧嗒吧嗒的抽旱烟。现在跟青萝见了面,我的心静了,看见行船老人的背影,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老乞丐。 老乞丐现在多半已经不在桐川了,他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我一直都不清楚,但我想得到,他绝对不是一个真正的乞丐,只不过浪迹天涯,以乞丐来掩饰身份。 “老伯,问你个事,当初在桐川城外救我的那个乞丐老伯,现在已经走了吧?” “他啊,走了。”行船老人转过身,抽着旱烟说道:“他一辈子都闲不住,东游西逛,在桐川这里逗留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 “老伯,他是什么人?我和他认识了许久,只知道他喜欢喝酒,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相逢何必曾相识,他不就是个乞丐么?” “你和他很熟吗?” “熟,熟的不得了,多少年的交情了,只不过我这个人,生性懒散,不耐烦练功夫,得过且过,活一天算一天,不像他那样,一生勤修苦练。” 行船老人说了一堆,都是些闲话,对于老乞丐的身份来历,只字不提。我一听就知道了,对方是不想说这些,也可能是老乞丐交代过他。既然如此,我也不好一直追着问,就跟行船老人聊了一些别的。 很长一段时间,行船老人一直都在桐川,对桐川的情况还是很熟悉的,他说,这些日子,桐川城看着好像风平浪静,其实不然,城里面暗流涌动,只不过还没有真正闹起来。 青衣楼在桐川还有附近的生意,不断的遭到破坏,只要有青衣楼的人单独外出,多半就会被人暗算。死伤了十多个人,至今都没有找到凶手,这足以说明,有人跟青衣楼过不去。 行船老人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桐川起码现在没有什么大的混乱,那些针对青衣楼的人,只会搞一些偷鸡摸狗的诡计,不敢正面交锋,这可能是对方的实力暂时不够,无法跟青衣楼硬碰硬的对着干。 不过,现在情况是这样,等到再过一段时间,就未尝可知了。乾坤道的三巨头之一,已经到了大河滩这边,虽然在金玉堂没有讨到便宜,可万坤的本事,我亲眼目睹过,不是小看青衣楼,从方晓荷再到十一娘,没有人是万坤的对手。 “不要多想那么多,年轻人,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行船老人收起烟袋,说道:“有时候,只要顺应天意就是了,时候不早,早点休息,明天你不是还要到桐川去?” “嗯,明天是要去桐川办一点事,时间不会太久。”我打算,去桐川之后先跟青衣楼的人见一面,给他们提个醒,防备着乾坤道:“老伯,这几天,麻烦你在这儿多留心。” “放心吧。”行船老人乐呵呵的说道:“出不了什么乱子。” 这一觉,我算是睡踏实了,睡的很沉,连梦都没做。到了第二天天色蒙蒙亮时,行船老人就起床去做早饭,我伸了个拦腰,穿好衣服,到院子里,想要打一趟拳,活动活动腿脚。 然而,拳只打了一半儿,从青萝睡觉的卧房里,陡然传来了一声惊呼。这声惊呼来的非常突然,让我浑身上下汗毛直立,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的冲到了卧房外。 我刚站到卧房门口,还没来得及说,房门一下打开了。 在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我顿时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三百五十三章 断腕 在房门打开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满脸惊恐,正站在我的面前。 我先是疑惑,青萝的卧房里,怎么会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 然而,就是一转眼的功夫,我惊呆了。 我能看得出来,这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就是青萝。尽管她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可是眉眼五官,还有那股表情,都让我分辨的出,这一定是青萝。 眼前的这一幕,细想起来,或许不是那么离谱,青萝的年龄,一直都是在变化着的,可以变老,也可以变年轻。然而,我却知道,她不可能自己无缘无故的变,每一次变化,其实都是有人,有外力在影响她。 想到这儿的时候,我顿时警觉了,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可能不止我们三个人,还有别的人。 “谁!”我没有看到对方,可是,我的感觉很强烈,这里一定有别的人:“出来!” 行船老人看见青萝的时候,也觉得惊讶,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到我沉声喊出来时,行船老人随即朝后稍退了半步,做好了动手迎敌的准备。 “十三……”青萝焦躁不安,她肯定是早上起床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的变化,从而惊恐失措,此时此刻,她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比我低了很多,她抬起头,抓着我的手,脸庞上的表情惶恐不安。 “别怕。”我慢慢的朝四周又扫视了一眼,对方隐藏的很深,我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察觉到其存在,可我坚信,如果没有人来影响青萝,青萝绝不会这样。 就这么三两个呼吸的时间,我骤然看到小院的墙头上,慢慢的出现了一道身影,这道身影立身墙头,居高临下的看了我一眼,随后便一跃而下。 此时的天,已经泛白了,这个人一出现,我立刻认出,对方是云婆。云婆落到了院子里,朝前走了一步,行船老人不知道云婆的来历,猛然一挺身,小声对我说道:“你先走,我替你挡一挡。” “老伯,没事,没事。”我看着云婆,就知道她不会把我怎么样,云婆的功夫非常强,不过,她要是想对我不利,那么,昨天夜里我睡的那么沉,她肯定就下手了。 云婆真要下手,行船老人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可我心里又很糊涂,行船老人把青萝安置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子,云婆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想来想去,我突然就明白了过来,可能从青萝交出了黄泉图,只身离开的时候,云婆其实就已经尾随着她了。青萝没有功夫,也没有任何经验,她不可能知道云婆一直都跟着她。 云婆真能忍,跟随了青萝这么多天,始终都不露面。 可是,她跟着青萝这么久,青萝都没有出现变化,为什么偏偏刚刚遇到我,一夜之间,青萝就变成了十三四岁?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盯着云婆,尽管知道她的功夫远胜于我,可我没有畏惧。我心里很冒火,愤怒已经压过了对云婆的恐惧。 “老人家,我们都是认识的。”云婆没答我的话,对行船老人说道:“我们要说几句话,麻烦你回避回避。” 行船老人看看云婆,又看看我,我点了点头,说道:“老伯,没事,你先回避一下。” “我就在院子外头,有事的话,你喊一声。”行船老人慢慢的退了出去,退到院子外面等候着。 “到屋里说话吧。”云婆走到跟前,看了我一眼,然后拉起青萝的手。青萝没有抗拒,毕竟她从小是云婆带大的,心中对云婆,还有亲近。 我们一起进了屋,我是一直压着心里的火气的,我就觉得,黄泉捞尸人要是放了青萝,就干干脆脆的放了,不要等放了以后又派人暗中尾随。 “上次和你说的话,你没有记住。”云婆坐下来之后,脸上并没有什么敌意,只是微微皱着眉头,说道:“你怎么就是不肯听?” “青萝现在又变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有的事情,不是我能做主的,我从前还照应过青萝,难道,我不想让她好?”云婆说道:“我也和你说一句,有的事情,也不是你可以做主的,你走吧,愿意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们人间路,不会为难你,只是,离青萝远一些。” 我算是明白了,青萝离开时,黄泉捞尸人可能就知道,青萝只要脱困,一定会来找我,所以才派云婆跟了过来。只要遇到我,青萝就要出现变化,这就是警告,对青萝,同时也是对我的警告。 黄泉捞尸人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如果再和青萝纠缠到一起,那么下一次,或许还会有更大的变化。 还会怎么变?我简直不敢想了,黄泉捞尸人能随意掌控青萝的年龄,这一次,青萝变成了十三四岁,下一次,青萝或许就变成了三四岁,变的什么都记不得,什么都认不出。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你有你的路,她有她的路,不是这条路上的人,硬要拉她过来,这是害她。” “我怎么害她,你告诉我。” “我说了,有些事,我做不了主的。”云婆摇了摇头,说道:“这一次,你都看到了,我带着青萝走,以后,莫要再见她。” “你要带她到什么地方去,还要让她掌控着黄泉图?每天跟着你们在江湖漂泊?” “很多人,想掌控黄泉图,还没有机会。不过,这一次不再勉强青萝,她愿意继续掌管黄泉图,就让她掌管,不愿意,也随着她。”云婆站起身,拉着青萝,对我说道:“我们走了。” “十三!”青萝这一次虽然变的只有十三四岁,可很多事情她都知道,她也记得,她显然不想跟云婆一起走,立刻甩开云婆的手,想要朝我这边靠过来。 云婆却不肯放手,跟着又抓住了青萝的胳膊,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十三!十三!”青萝大声的叫喊,想要挣脱。 看到这一幕情景,我有些忍不住了,我知道,云婆尾随青萝,故意等到我和青萝相遇之后,再让青萝的年龄出现变化,就是为了恐吓我。我要是不肯让路,势必会引来更严重的后果。 但这时候我的脑子有些发热,我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我内心深处,已经害怕了那种失去的感觉。 我不想失去,无论何种情感,我都不想失去。 “你站住!”我挺身而起,挡在了云婆面前,想要拦住她。 “你还要如何。”云婆叹了口气,用手中的拐杖顿了顿地。 拐杖的笃笃声传出去,紧跟着,从院墙外面,又翻进来两个人。这两个人我以前没有见过,不知道是人间路的人,还是他们花钱雇来的。 但这两个人的身手功夫都很强,从后院翻进来,跟着就到了屋子外头。 “你们带着大头领先走。”云婆拉着青萝,对外面两个人说道:“莫要停留。” 这两个人迈步跨进屋门,带着青萝要走,我肯定不放,跟他们揪斗在一起,但这两个人的功夫太好了,我抵挡不住,就那么一转眼的功夫,两人已经带着青萝出了门。 “给我站住!”我并不罢休,起身就要冲上前去。 这个时候,我的脑子完全热了,我能想象到,这一次青萝再被带走,以后就不会再有自由。 不知为何,我的脑海里,泛起了爹的身影,师傅的身影,还有假师傅的身影,这些在生命中至亲至爱的人,都已经远去了。如果这一次我再无能为力,心中必然备受煎熬。 我冲到了云婆跟前,心里已经乱了,全然没有章法,云婆看我横冲直撞,下意识的抬手招架,一巴掌就拍在了我的胸口上。 我的脑袋有些模糊,面对云婆这一击,连躲避都不躲避,这一巴掌拍的结结实实,我就感觉好像被一柄铁锤在胸口重击了一下,踉跄着倒退了两步,脏腑翻江倒海,再加上急怒攻心,嗓子眼一痒,噗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云婆根本没想到我会不躲不闪,她原本是想挡着我,却误伤了我。我吐了一口血,眼前一黑,伸手扶着桌子,这才没有摔倒。 “我伤了你,真是对不住了。”云婆楞了一下,眼神里突然露出了一丝黯然之色。 “别装模作样,给我闪开……” 我勉强撑着身子,云婆却一言不发,突然从身上抽出了一把短刀。她毫不犹豫,手起刀落,自己的一只手掌,已经齐腕而断。 我惊呆了,我想不到云婆竟然抽出刀,一刀斩去自己一只手掌。 手掌斩落,剧痛攻心,云婆的脸色顿时变的惨白,她另只手止住了血,抬头看看我,说道:“这一掌……还了给你……” “你……”我惊呆的同时,心头一片雪亮,云婆这么做,无疑是告诉我,无论如何,我都带不走青萝,即便杀了云婆,她也不会让路。 屋子里一下沉闷起来,我看着云婆,说不出话来了。 “江湖路漫漫,虽然生死有命,还望你珍重。”云婆慢慢捡起了地上的手掌,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了屋子。 第三百五十四章 白事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云婆的态度足以说明,今天除非她死在这里,否则我绝不可能带走青萝。 可能就是眼前血淋淋的场景,让我突然意识到,我和青萝,似乎真的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一起去。 我只觉得无奈,只觉得委屈,又觉得彷徨。我和青萝没有什么男女私情,只是因为我知道,她是一个善良,淳朴,又一心为我好的女人,所以我不想让她过那种她不愿意过的生活。 然而,等我再想想,又有些不知所措。此时此刻,即便我救出了青萝,然后呢? 我看得出来,青萝对我是有情的,可方甜仍在金玉堂等我。做人,总不能脚踩两只船。 我救出青萝,不可能再给她一个归宿,难道要让她一直寄居篱下?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或许会比现在,还要痛苦。 我慢慢的走出了房门,擦去嘴角的血迹,云婆刚才打我的那一下,并无大碍,可我的脚步沉重,步履艰难。 等我走出去的时候,那两个带走青萝的人,还有云婆,都不见了。 行船老人仍然在院门口,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去,他抽着旱烟,回头看了看我。 “年轻人,我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可我看得出,你和那个姑娘,是没有缘分的。”行船老人说道:“我也不是算命的,只不过这一辈子到处颠沛流离,见过的事情太多了。” “嗯,可能,就是无缘吧。”我心里是想明白了,可是,浑身上下没劲,就坐在行船老人身边。 行船老人说了一些话,言语质朴,听着就是市井乡间那些老百姓们常挂在嘴边的话,可是,这些朴素的话语中,似乎又隐藏着人生的道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老伯,你有什么打算?” “闲云野鹤一辈子了,四处漂泊,四海为家,到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于我而言,都无所谓的。倒是你,年轻人,你又有什么打算?还是要去桐川城吗?” “嗯,去桐川一趟,办一些事情。”我点点头,不管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但总不能因为这个,就啥都不干了,我还是要到桐川去,把万坤出山的消息通知青衣楼。 “我在桐川呆了这么久,也得外出活动活动,行了一辈子船,不下河,总觉得不得劲。”行船老人说道:“年轻人,后会有期吧。” 我知道这个行船老人可能平时就靠行船为生,也没有多余的积蓄,就从身上拿了钱给他,但对方死活不肯收。 就这样,我和行船老人离开村子,就此道别。 我重新回到了桐川,这一次,进入桐川之后,就明显感觉不对劲。青衣楼在桐川虽然势力大,但平时不怎么张扬,也不会无缘无故的仗势欺人。可是等我进了桐川之后,发现街头巷尾,到处都是青衣楼的属下。 这些人神色严峻,如临大敌,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边看,一边走,等到了梨园戏台附近的时候,顿时就晕了。 梨园戏台的外头,摆了很多花圈,这是当地的风俗,一般家里死了人,亲朋好友会先送挽联,挽联都摆在门外,挽联送的越多,就说明死者生前人缘好,德望高,这也是有面子的事儿。河滩很多地主乡绅家里办白事的时候,甚至还会偷偷花钱雇人往家里送挽联,撑个场面。 梨园戏台外头摆着这么多花圈挽联,很显然是有人死了,而且死的肯定还是头面人物。我急急忙忙就加快了脚步,走到跟前的时候,恰好又有人抬着挽联摆到门外。 我当时在桐川滞留很久,对青衣楼的一些事务还比较熟悉,我认出来,送挽联的,是桐川一个什么商会的会长,做生意的人要在桐川站稳脚,肯定得和青衣楼拉好关系。 这些人送挽联的时候,方晓荷就出来跟对方见了见,说了几句话,对方告辞离去。 我戴着面具,也不怕人家认出我,靠近了一些,仔细的观察着。 这么一看,我微微吃了一惊,我看得出来,死去的人,是十一娘,这些花圈挽联,都是给她送的。 我不知道十一娘是怎么死的,她的身子骨一向很好,上次我还看到她在桐川南边的渡口,把那些帮乾坤道做事的人给抓了回去。这一来一去,时间也不算很久,十一娘怎么就驾鹤西归了? 此刻人多眼杂,我也暂时没有露面,等到这些商会的人走了之后,梨园戏台的门外才空旷了些,只剩下一些青衣楼的人在外头招呼,方晓荷则慢慢转身走了回去。 我快步走到前头,青衣楼的人见状想要阻拦,我趁着方晓荷还没有完全进门的机会,压着嗓子喊道:“总堂!” 方晓荷一下子就回过头,她可能听出我的声音,只是看到我戴着面具,没有立刻认出我。 “总堂,是我。”我指了指自己的脸,方晓荷很精明,随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叫旁边的人让开一条路。 我随着方晓荷走到了戏台的后厅,戏台今天显得有些空荡,可能是青衣楼的人全都外出了,不仅寻常的属下不在,那些堂主们也都无影无踪。 后厅之中只有我和方晓荷两个人,等我摘下自己的面具之后,感觉有些尴尬,上次从桐川负气离开,闹的不欢而散,可转来转去,最后自己又转了回来。 “总堂,之前的那些误会……” “什么误会?”方晓荷没有接我的话,一边和往常一样泡茶,一边说道:“我都忘记了。” 方晓荷会办事,知道当初那件事彼此都有些鲁莽,他们不分青红皂白,觉得我隐瞒了什么,我怪他们冤枉好人,气愤难当。等到再次相见,方晓荷一句话就把过去的事给揭过不提了。 “总堂,十一娘她,她是怎么回事?” “十一娘,是遭人暗算的。” 方晓荷告诉我,这段日子,桐川一直不怎么太平,时常都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不过,总的来说,青衣楼还能应付过去,这些事基本就是生意受了些影响,无伤大雅。 结果,到了前几天,事情闹的有些大了,青衣楼在相城还有另外一个地方的生意不仅被人砸了,而且对方还抓走了十多个人,索要赎金。这种事儿,青衣楼肯定不会妥协,一旦妥协,就等于向对方认输,传扬出去,会被人耻笑。 青衣楼的堂主们商议了一下,都觉得是时候给对方一些教训了。方晓荷暗中谋划,亲自带着那些堂主,兵分两路,直接赶往两个地方,想要硬把人给抢回来。 十一娘带着的那一路人,到了当地之后,就跟对方交了手。对方有两个很强的高手,争斗之间,十一娘受了伤,但是隐忍着没有表露出来,直到把对方给打跑了之后,这才吐了血。 十一娘受伤之后,方晓荷不想让她再在这里冒险,所以,安排十一娘悄悄的回到桐川去,说是让十一娘看守总堂,其实,是想让受伤的十一娘远离现在的风口浪尖。 十一娘毕竟上了岁数,又带着伤,明白方晓荷的意思,所以,她也没有反驳,第二天晚上,带着几个人悄悄的动身上路。 关于十一娘的伤势,青衣楼的人没有外传,害怕对方知道,同时也害怕影响军心。 然而,就在十一娘返回桐川的途中,突然就遭到了袭杀。对方好像有备而来,人多势众,把所有的退路都给堵死了,十一娘受了伤,鏖战不过,最终丧命。 消息传到方晓荷那里的时候,方晓荷大吃一惊,两个地方的事情都还没有解决完,十一娘又出了事。她跟十一娘之间不仅是从属关系,而且,私人感情也很好,方晓荷把堂主留在了那边,料理事务,自己匆匆忙忙赶回桐川。 青衣楼肯定不能对外宣称十一娘是被人伏杀而死的,只能托词有病,无法医治。 “是谁伏杀了十一娘,查出来了吗?” “没有,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料到。”方晓荷看了我一眼,说道:“当时十一娘有伤,是悄悄返回桐川的,她的行踪,外人都不知道。” 那些伏杀十一娘的人做事滴水不漏,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方晓荷派人仔细的找过,什么也没有找到。 我叹了口气,十一娘为人还是不错的,当初我在桐川这边,她也没有为难过我。可就是我离开桐川的这些日子里,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原本还想见到十一娘之后,跟她道个歉,却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方晓荷现在可能也有点乱,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先把十一娘的白事给办完了再说。 我安慰了方晓荷几句,俩人喝了茶,就到搭设在戏台这边的灵棚去。方晓荷这两天一直在给十一娘守灵,我不偏不倚,这个时候赶到了这儿,念着十一娘之前的照顾,我也留下来,陪着方晓荷一起守灵。 第三百五十五章 路打醉汉 十一娘的灵棚里冷冷清清的,青衣楼在桐川的人,大半被堂主们带走办事了,剩下的也在城中巡弋,梨园戏台这里没有几个人。 棺木就在灵棚正中,按照这边的规矩,头七之前不盖棺。我走到棺木旁边,看了一眼。 十一娘的脸色惨白惨白,没有一丝血色,静静的躺在棺材里面。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尽管跟十一娘的交情并不算特别深,但总归一起共过事。 我看过了十一娘,又上了一炷香,回到方晓荷身边。方晓荷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波动,我坐着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等沉默了片刻,方晓荷总算是开口了,说了些我离开桐川之后的事。 上一次我走了之后,方晓荷就派人去寻找瑶月,但是没能找到。不过,青衣楼在本地的人脉很广,费尽周折,还是打听到了当初跟瑶月有过来往的一个人,没想到,等找到那个人的时候,那人已经死了两天了。 这个人一死,关于瑶月的信息,就完全中断,再加上我也离开了桐川,这件事就只能暂时作罢。 我听方晓荷说完了之后,也跟她说了一些事情,主要是乾坤道北上,以及当时带着卫道灭杀独眼的经过。 “乾坤道北上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这些我都知道。” “乾坤道南宗的巨头万坤,也到了大河滩。”我把在金玉堂的见闻和方晓荷一说,方晓荷这才有些动容。 乾坤道和青衣楼是死仇,无法化解,乾坤道当年狼狈逃遁之前,就发过狠话,只要他们一息尚存,将来必然会找青衣楼讨回这笔血债。 一晃几十年过去,很多青衣楼的子弟,可能都没听说过这些。可时过境迁,危机还是降临了。 万坤的功夫,我亲眼见识过,是最绝顶的高手,金玉堂靠了背尸老祖,才把万坤吓退,青衣楼本身就没人是万坤的对手,再加上最近意外频发,真要有危险,青衣楼很难应对。 接着,我又把当时和卫道相见的经过和方晓荷说了。这是跟青衣楼息息相关的事情,方晓荷听的很仔细,听完之后还问了很多。 “他老人家仍在,情形就不算太糟糕。”方晓荷说道:“按你说的,老人家身体还好?” “好的很,出手比龙精虎猛的小伙子都快。”我知道,卫道和青衣楼之间,一定大有渊源,卫道当日击杀独眼的情景,我历历在目,也是凤毛麟角的强手。 青衣楼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可能会请卫道出山。 “老人家身体好,这就行了。” “照我看,未雨绸缪,不如先把卫道请到桐川来。”我说道:“有他在这里坐镇,乾坤道真的大举杀来,就算万坤也到了,多半是占不到便宜的。” 我对卫道很有信心,卫道的本事,不在万坤之下。 “不行啊。”方晓荷说道:“当时我也和你说过,真到了关键时刻,才能去请老人家。” “现在还不是关键时刻?”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方晓荷想了想,说道:“我以前跟你讲述了青衣楼上一次和乾坤道的恩怨纠葛。” “对啊,讲过。”我点了点头,方晓荷讲述的,我记忆犹新。其实那件事一点也不复杂,就是青衣楼危急存亡之刻,一个乞丐挺身而出,挽救了青衣楼。 “你知道这些,那不妨再告诉你,卫道老人家,是乞丐留下的。” 乞丐挽救青衣楼之后,未能将乾坤道斩草除根,导致对方仓皇难逃,当时,乞丐就说过,乾坤道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有朝一日,恢复了实力,肯定还要找青衣楼一雪前耻。 因此,乞丐带来了一个人,那人就是卫道。乞丐说,卫道欠了他一个人情,所以,作为回报,卫道也会庇护青衣楼一次。 卫道答应了,然而,他只能庇护青衣楼一次。所以,方晓荷才不肯轻易就把卫道给请来。 这么多年以来,青衣楼也没有遭遇过什么很大的劫难,就暂时用不上卫道,直到乾坤道和人间路重出江湖的消息传扬出来,而且青衣楼在桐川擒拿了那些收买人命的人之后,方晓荷才确认,人间路重出江湖了,乾坤道也要跟着兴风作浪。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道:“非要等到大难临头了,才急匆匆派人去请卫道?” “我曾经去拜访过老人家一次,老人家不会食言,否则的话,这么多年,他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大河滩。”方晓荷说道:“但当年的承诺,就是只救青衣楼一次。若是遇到些事,就要靠别人帮人,那自己是永远都站不起来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反驳方晓荷,但是她的意思很明白了,很多事情,还要靠自己去扛,实在扛不动,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才会去找卫道。 “总堂,之前的误会,我也不想多提了,总之,这一次来,我就留在桐川,若乾坤道大举来犯,我在金玉堂的时候,多少还有一点经验,能帮些忙,就帮些忙。” “金玉堂的方姑娘还好吧?” “还好。” 金玉堂和青衣楼的生意,这几个月之间频频遭到破坏,次数多了,生意受到很大影响,方甜也不追究青衣楼的责任,不过,金玉堂的人也很少到桐川这边来了。 我和方晓荷聊了很长时间,到了快要天亮的时候,才睡了一会儿。刚到桐川,一切似乎又不太适应了,睡的迟,醒得早,第二天半上午就醒过来,等吃过饭之后,到灵棚那边看了看,方晓荷依旧还在守灵。 “总堂,你也去歇歇吧,这样没日没夜的熬,会把身子熬坏的。”我知道这边的风俗也是守头七,如今才过去三天,还有四天时间,方晓荷真要是一直熬下去,没准就要熬出个好歹。 “睡不着,心里事情多了,就睡不着了。”方晓荷摇了摇头,好像不易觉察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只是个女人,原本就没想做总堂这个位置,可是事情逼到了眼前,也不得不勉为其难,这几年,无功无过,只求着平安无事,也就是了,可事与愿违,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看来,我是能力不足啊,这个位置,不适合我。” “现在十一娘也不在了,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够胜任。” “想做这把交椅的人多了,可他们不知道啊,这把椅子,坐上去难,想坐稳,却更难。” 方晓荷颇多感慨,可能就是这些日子事事不顺,心里又急躁,又无奈。我在旁边听着,替她着急,但自己又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到了半下午,我在戏台里呆的气闷,方晓荷就让我出去转悠转悠,灵棚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在这里守了一夜,尽到心就行了。 我也确实想出去透透气,就离开梨园戏台,在外面转转,顺便也能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桐川的大街小巷,我基本上都走过,沿着长街慢慢前行,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烟云楼的正门。 许久不来,烟云楼生意依然很红火,此刻正是晚饭时分,客人们已经络绎不绝的上门了。 看到烟云楼的招牌,我立刻想到了瑶月,自己好像管不住自己的脑子似的。 瑶月现在恐怕还是跟乾坤道的人在一起,只是不知道他们还在萧山附近,或者已经北上,打算对青衣楼下手。 “滚!!!” 我正在愣愣的出神,冷不防几个烟云楼的打手架着一个人,连打带骂的把对方轰了出来。 烟云楼就是这样,有钱人上门,那就是亲爷爷,若是没钱,或是钱花完了,那就比孙子还孙子。 “狗眼……狗眼看人低……”这个被赶出来的人一屁股坐在烟云楼的正门外,显然是喝醉了酒,指着那几个打手骂道:“睁大狗眼,瞧瞧……瞧瞧爷爷是谁……” 几个打手顿时恼火了,冲过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那个被赶出来的人没有什么功夫,就是个普通人,被身强力壮的打手围住,顿时就吃了大亏,三拳两脚之间,已是鼻青脸肿。 但这个人性子倒是很倔,也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脸都肿了,却还在嘟嘟囔囔的骂,几个打手还要再打,有人看不过,上去阻拦。 “你们来评评理。”一个打手噗的吐了口唾沫,说道:“这人是个穷鬼,还非要来这里装大爷,在我们这住了三天,身上带着的那些钱,早就花光了,一个大子儿不剩,还要赊欠。天底下有在青楼赊欠的事儿么?他欠着我们六七块大洋,老板娘已经免了,只是叫他走,他还不肯,在里面耍酒疯,不打他打谁?” 众人一听,纷纷摇头,想管也没法管。 “六七块大洋……算什么……”那人絮絮叨叨说道:“迟早十倍还你……” “你倒是还啊!穷成这样了,还要嘴硬?” “待十倍还给你的时候,你们……你们几个……都给我跪下磕头赔罪……敢不敢……” “当真活的不耐烦了!” 一帮打手实在按耐不住,冲上来又揪住了这人。这个人胡乱的抬手招架,就在他招架的时候,我的眼神顿时一滞。 第三百五十六章 赔礼道歉 此时此刻,我似乎隐约看见,这个醉汉的左手,好像只有四根手指,少了一根尾指。 我一直都在寻找双手只剩九根手指的人,可是寻找了这么久,到处托人打听,却一无所获。 我不由自主又打量了这个醉汉一番,醉汉大概有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衣着打扮一点都不寒酸,只不过被人胖揍了一顿,此时显得颇为狼狈。 他的五官长相其实是很端正的,却被人打的鼻青脸肿,双眼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醉意,在地上撒泼打滚,叫骂不止。 “都给我跪下……赔礼道歉……”醉汉又被几个打手揪住,但是嘴巴依然很硬,叫嚷道:“若是不道歉,叫你们一个个……后悔不迭……” 几个打手都咬牙切齿,这醉汉想在烟云楼吃霸王餐,被赶出来了还骂来骂去。打手们揪着醉汉,又要举拳打来。 我看着这个醉汉,只是个浪荡子弟,不会功夫,也没什么本事,肯定不是江湖中人。但是,我给小可怜寻找父亲,苦于没有线索,如今碰到了一个九根手指的人,好歹也要问问。 我快步上前,在一个打手的拳头将要落到醉汉脸上时,抬手架住。对方没想到有人会来劝架,一扭头,瞪着我,喝道:“哪儿来的?敢管我们烟云楼的事!” 我脸上戴着面具,这帮人认不出我,我也不跟他们说那么多,手上一加力,把打手给推了出去。剩下的几个打手想要反击,我虽然面对江湖上真正的高手尚无力一战,但对付这些打手,却不费吹灰之力。 “我不想惹事,放过这人,也就是了。”我把一名打手又推了出去,说道:“都罢手吧。” “反天了!” 这几个打手不认得我,就觉得我是个外地人,脸生。他们死缠烂打,一拥而上,我连退了几步,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出手还击。 结果,三拳两脚之间,这些打手全都被打翻在地。旁边那个醉汉哈哈大笑,坐在地上,拍着手笑道:“三月债,还的快,这么快就一个个哭爹喊娘了?你们的威风到哪儿去了?” 我看了醉汉一眼,这家伙确实招人烦,被救了之后还不老实,在旁边嬉笑怒骂。 几个打手吃了亏,知道不是我的对手,但是却不肯就此罢休,有人噔噔跑回烟云楼,扯开嗓子喊了一声,顿时,烟云楼剩余的打手全都奔了出来。 烟云楼平时养着十多个打手,此时全都出来了,把我和醉汉团团围住。我看着这帮打手一个劲儿的纠缠,心里微微来气。 “都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来这里捣乱!”打手仗着人多,还要跃跃欲试。 就在这时候,有人迈步上前,揪着一名打手,轻轻一推。这人看着没有用力,轻描淡写的一推,可是,打手却接连倒退,撞到身后的同伴身上。 第一个撞到了第二个,第二个又撞到了第三个,一转眼的功夫,六七个打手就被这一推,全给撞翻在地。 我心头暗暗吃惊,忍不住打量了出手的那人一眼,这人的功夫当真很强,看着风轻云淡,其实是最上乘的手段。 几个打手也是粗通拳脚的人,被这么一推,立刻知道遇见了高手,一下子不敢动了。 这个突然出手的人,大约四十岁上下,方方正正的脸,不苟言笑,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衫,拾掇的整整齐齐,身后跟着几个人,都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你们是……你们是什么人!?”打手吃了一惊,知道肯定不是对方的对手,可是又不肯服软,还想在言语上找回场子。 “这人,欠你们多少大洋?”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不说那么多废话,问道:“欠了多少钱,我来替他还。” “欠了……欠了六七块大洋!” “好,六七块大洋,十倍还你。”中年人轻轻挥手,身后立刻有人送上了一封大洋。一封大洋就是一百块,用红纸包裹着,方便携带,中年人看都不看,说道:“这里是一封大洋,拿去吧。” 几个打手面面相觑,顿时呆住了,他们想不到,竟然真的有人替这个醉汉付钱。 “你们……你们都走远些……”醉汉这时候回过神了,还是坐在地上不肯起身,眼神恍惚,望着中年人,摆着手说道:“你们不是……不是不管我?现在又来做好人?我不用……不用你们管……” 中年人也不理会醉汉,只是让打手把醉汉欠的钱拿去。几个打手相互对视了一眼,送到手边的钱,不收白不收。 “算了。”一名打手接过大洋,瞥了醉汉一眼,说道:“这次便宜他了。” 一群打手转身将要回烟云楼,那名中年人在身后淡淡说道:“先等等。” “怎么?” “钱,十倍还给你们了,这件事,算是揭过去,现在,该说说你们打人的事了。”中年人回身指着醉汉,对那群打手说道:“人被你们打成这样,说走就走?” “那你想怎么样?”打手掂了掂手里的大洋,说道:“再退给他五块大洋,叫他去药铺买药。” “刚才他也说了,十倍还你们的钱,你们跪下,赔礼道歉。” “开什么玩笑。”几个打手同时呵呵一笑:“别看你功夫好,要记住,这里是桐川,可不是你们的地头。” “赔礼,还是不赔?” “你自己留在这儿慢慢赔吧。” 一群打手转身就要回去,中年人也不跟他们斗嘴,轻轻摆了摆手,顿时,他身后的几个随从飞身上前。 中年人的功夫很好,这几个随从竟然也都是硬茬子,二话不说,追了过去,出手如电,他们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专挑着那帮打手的腿脚打,我就听见一阵连绵的惨叫,十多个打手的腿脚全都被重击了一遍,站立不稳,一个个咕咚咕咚跪倒在地。 “赔礼。”中年人的语气虽然很淡,可是其中却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可能不想跟这帮打手说那么多废话,只交代道:“我不想再说第二次,若不赔礼,后果自负。” 这帮打手知道这次遇见了惹不起的人,对方要是没有把握,就不可能在烟云楼的门口出手教训烟云楼的人。这说明,对方不仅不怕烟云楼,而且也不怕青衣楼。谁都知道,桐川是青衣楼的地盘,既然中年人敢在桐川动手,那就是没把青衣楼放在眼里。 这帮打手迟疑了片刻,终于低头赔礼。那名醉汉此刻洋洋得意,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脚步一个踉跄,指着这帮打手说道:“狗眼看人低,这次知道,马王爷长三只眼了吧?” 打手们忍气吞声,不跟醉汉争执。醉汉骂了几句,转身要走。几个随从急忙上去拦住了他。 “干什么?拦我干什么?我的事儿,用不着你们管。”醉汉到了这时候,嘴巴还是很硬:“你以为就这几个杂鱼烂虾,就能把我如何?就算你们不来,我一只手也把他们都给扫平了……” 这时候,那名中年人缓步走到我跟前,郑重其事的拱了拱手,说道:“多谢仗义援手。” “小事而已,无需客气。”我急忙还了一礼,心里充满了疑惑,也不知道这中年人和那醉汉有什么关系,对方又是什么来历。 中年人道谢之后,转身走到醉汉跟前,看他的样子,分明就是替醉汉解围的,但是解围了以后,中年人对醉汉还是淡淡的,看到醉汉在大声嚷嚷,中年人说道:“走吧。” “走?往哪儿走?我还能往哪儿走?” 中年人不跟醉汉多说,径直朝前走了,几个随从也不管醉汉愿意不愿意,架着他就跟了上去。醉汉手脚不停,来回挣扎,可是,他连几个打手都对付不下,又怎么可能挡住这几个随从,顿时就被硬架着离开了。 我看着他们远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我看来,这醉汉肯定不是小可怜的爹,但是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没有什么线索,如今既然遇见,还伸手管了管,就不能半途而废。打定主意之后,我立刻就跟了上去。 这时候晚饭已过,天逐渐黑了,桐川城一如往昔,入夜之后仍然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这几个人硬架着醉汉,穿行了三条长街,来到距离桐川城东门不远的地方。 这里一直比较僻静,是城东老杜的地盘,等到了这儿,几个随从停下脚步,中年人折身转到了旁边的一条巷子里。 “你们几个,跟你们说,我跟你们没完!”醉汉被人硬架着,脱不了身,时间一久,就开始发火,拳打脚踢。这些随从也不在意,反正醉汉的拳脚落在他们身上,就跟挠痒差不多。 就这样闹了一小会儿,醉汉还在嚷嚷,突然一下子就闭上了嘴巴。 我看见从那条小巷里,走出来一个人,这人估计六十岁上下的年纪,消瘦的脸庞上有两道浓眉,眉毛下的眼睛炯炯有神,不怒而威。 这个老人一出现,醉汉顿时收了声,不敢大声嚷嚷,却还是小声的嘟囔着。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老人看到醉汉,扬手就是一个巴掌甩到对方脸上。 第三百五十七章 内鬼 老人这一巴掌并没有用什么力,但他显然也是功夫极好,一巴掌下去,醉汉躲都没地方躲,巴掌重重拍到脸上,醉汉本就肿胀的脸颊又鼓起一片,嘴角立刻朝外渗出血迹。 醉汉可能被打疼了,也被打恼了,一急之下,竟然嚎啕大哭起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哭起来,就让旁边的人束手无策。 老人默不作声的看着醉汉,旁边的几个随从也不敢出声。醉汉嚎哭了片刻,见没人理他,一边哭一边踉跄着冲到了对面的巷子里。 “把他带回来。”老人背着手,不知道是气是急,转身就走进了身后的巷子。 几个随从立刻赶了过去,把醉汉重新架回来,醉汉大哭大喊,却没人理会他,只是架着就走进了小巷。 过了一会儿,我探头朝着小巷望去,但巷子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人了。我不甘心,还是想要把这个醉汉的来历打探清楚,就顺着小巷朝前走。 走出这条小巷,前后都是一片低矮的民舍,那几个人踪影全无。我没了办法,悻悻的退了回来。 我一边走一边想,那个老人,还有中年人,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这等人物,我以前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但是看得出来,他们跟这醉汉,颇有渊源,可是不找他们问清楚,我也猜不出来。 我在来路上走了一会儿,就要走出城东了,此时天色已经全黑,我暂时把这件事给放下来,想要回梨园戏台去。 “阁下一直跟随我们,是想看什么?” 我正迈步向前,冷不防从旁边的街口传来一道声音。扭头望去,我看见街口的黑暗处,静静的站着一个人,正是刚才见过面的那个中年人。 对方可能是察觉我在后面尾随,所以专门抄近路在这儿拦住了我。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按照常理,这时候我该矢口否认,然后迅速离开,我跟对方也没有什么矛盾,中年人不至于死揪着我不放。 可是,我想知道那醉汉的来历,除了询问中年人,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那醉汉被人带走,要是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再难找到他。 其实,我心里觉得,那醉汉肯定不是小可怜的爹,只不过不问清楚,心里就好像总扎着一根刺,不舒服。 想到这儿,我干脆就开门见山了。 “刚才那个醉汉,是什么人?” “你认得他?”中年人从街口走了出来,四平八稳,站在我面前,说道:“我们是外地来的,只是途经桐川,朋友若是真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出来。” “我只是受人所托,想打听一个人,那个醉汉,倒跟我打听的人有些相像。” “哦?此话怎讲?” 我心里很清楚,这中年人老成持重,肯定也是老江湖了,我要是在这儿胡说八道编瞎话,必然会被识破。一旦撒谎被人家拆穿,对方就不可能再跟我说真话。所以思来想去,我就把帮助小可怜寻找父亲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过,我也没说小可怜的具体情况,只是说有个孩子,听她娘说过,自己的爹只有九根手指,这时候恰好就遇到了醉汉,因此才想问个明白的。 中年人听完我的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说醉汉的身份来历,只是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实不相瞒,这件事,我着实不知,还要再去问问他,阁下是桐川人?住在什么地方?若是询问清楚了,我亲自登门拜访。” “我……”我迟疑了一下,如今我就住在梨园戏台,梨园戏台说是个戏台,其实就是青衣楼在桐川的总堂,冒然跟对方说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但是转念一想,这些担心,就有点杞人忧天的,桐川城的人都知道梨园戏台是青衣楼的总堂,我再遮遮掩掩,有什么意思? “我就在桐川城的梨园戏台做客,若你有消息,可去梨园戏台找我,就说找借住在这里的客人,就行了。” “好。”中年人立刻点点头,说道:“有消息,我自会拜访。” 说完这句话,中年人慢慢退了一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也不推让,拱了拱手,然后快步离去。 中年人没有再尾随过来,我回到梨园戏台之后,就跟外面守门的伙计说了一声,打了个招呼。 等回到戏台后面,方晓荷依然守在灵棚里,我觉得她对十一娘还是深有感情的,不休不眠的在这里熬了几天,眼睛都熬红了。 “总堂,你去休息吧,今天晚上,我在这里守着。”我进了灵棚,劝方晓荷去休息。 但她摇了摇头,说道:“该自己做的事,托别人来做,不合适,这是守灵,我就在这里守着,不要紧。” 她不肯休息,我也有点尴尬,在这里坐着,说了几句闲话。方晓荷知道我到外面转悠了一圈,好像欲言又止,我看出来她想说什么,就问她:“有话要说?”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话,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原先烟云楼的那个瑶月,后来你又见过吗?” 我不知道方晓荷为什么突然这么一问,当时乾坤道攻击金玉堂的时候,瑶月的确露面了,但归根结底,她也没有亲自动手,所以我和方晓荷讲述这些时,就没提瑶月的事。 “后来……是见过,不过也没说什么。” “那个瑶月,我劝你还是离她远一些的好。和她走的近了,没有什么好处,多半还会让你误入歧途。”方晓荷说道:“她可不是一般人啊。”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瑶月一定是乾坤道的人,不说跟她走的近了是否会误入歧途,单就这个名声,我也背负不起。 “好了,天不早了,不用两个人都在这里熬着,你先去休息吧。” 我正要答话,冷不防从大门那边传来了一阵轰隆的声响,好像是门被人硬生生的撞开了,我还没来得及有多余的反应,从后院的院墙四周,唰唰的翻进来了十多个人。 我吃了一惊,站起身就奔到了灵棚外,方晓荷也走到灵棚的门口。我知道这肯定是有人夜袭,心里迟疑不定。 难道,是那个中年人杀过来了? 可是想想,我又觉得不会,那个中年人跟我没什么冤仇,只不过是问了几句关于醉汉的话,就算对方有话要问我,肯定不会这样横冲直撞的杀过来。 我心里的念头还没有转完,撞破大门的人,已经飞快的冲到了后院这边。青衣楼的人大半都在外地,总堂这边留的人不多,也没有堂主,挡不住对方的突然袭击。 墙外翻进来十多人,从大门那边也冲来了十多人,二十来个人,一冲到这边,立刻堵住了前后两道门。 这些人都很脸生,我以前没有见过,我看到有一个黑脸庞的汉子,干干瘦瘦的,应该是这帮人的头领。 “方总堂。”这个黑脸汉子看了站在灵棚门口的方晓荷一眼,嘿嘿笑了笑,说道:“想不到吧,青衣楼的人,如今都在外地,这里只剩下你一个,还要负隅顽抗?乖乖的束手就擒,没准还能有条活路。” 我一听这个黑脸汉子说话,就知道,多半不是之前见过的那个中年人的同伙。黑脸汉子的口音,明显是南边的口音,和中年人那帮人全然不同。 乾坤道? 我顿时就怀疑,这帮人是乾坤道的人。乾坤道的死敌就是青衣楼,对方来的恰到好处,偏偏就趁着青衣楼内部空虚的时候杀了过来。 我听的出,这帮人的目标,俨然就是方晓荷,青衣楼没有楼主,总堂是实际上的最高统领,若是杀了方晓荷,或是活捉了方晓荷,青衣楼就立刻变成一盘散沙,下面的堂主谁也不服谁,难以齐心协力的抵御外地,势必要被各个击破。 “没有什么负隅顽抗不顽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也绝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 “四道临头,嘴巴却还硬。”黑脸汉子笑道:“你给十一娘这个老婆子守灵,倒是情真意切,可惜啊,青衣楼大势已去了,我看你还年轻,劝你一句,不要执迷不悟。” “应该是我劝你一句,不要执迷不悟吧?”方晓荷面容不改,看到这么多人杀来,依然没有惊慌,只是淡淡说道:“怎么个章程,不用多说废话。” “看起来,青衣楼是真的没救了,原本是想给你一条活路的,可你自己不要。”黑脸汉子洋洋得意,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表情,说道:“你心里到现在怕还是不明白,十一娘那个老婆子行踪隐秘,是怎么被截杀的?” “我倒是想听听。” “简单。”黑脸汉子摆了摆手,说道:“青衣楼,可不是铁板一块,你出来吧。” 这句话一说完,从那十多个人身后,慢慢走上前一个,这个人一直隐藏在人群后,我没有留意,直到这个时候,我才陡然察觉,这个人,赫然就是穆青桥。 我完全没有想到,穆青桥会和这帮人混在一起,但联想黑脸汉子前后的话语,我顿时就明白了,十一娘当时受伤,从外地秘密返回桐川,行踪是很隐秘的,没有外人知道,但对方还是精准的截杀了十一娘,这只能说明,青衣楼出了内鬼。 第三百五十八章 愿者上钩 青衣楼的内鬼,此刻已经自己站在了面前。我还没有摘下面具,穆青桥认不出我,他也没注意我,只是看了看方晓荷,嘴角轻轻踌躇了一下。 事情明明白白,一定是穆青桥暗中通报了乾坤道,十一娘的返程时间,多半又是穆青桥出谋划策,告知乾坤道的人,现在桐川的青衣楼总堂空虚,只有方晓荷在这里给十一娘守灵,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方晓荷擒拿格杀。 “很好。”方晓荷看到穆青桥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一向心高气傲,虽然毛病很多,可我觉得,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是不屑当叛徒当内鬼的。” “这不怪我!”穆青桥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可是,办了亏心事的人,总是想给自己找到个合适的借口,穆青桥微微低着头,说道:“在青衣楼,哪个堂主能比我强,你平时总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无意总堂这个位子,只不过无奈之下,勉而为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位子让出来?” “原来,是为了这把交椅。”方晓荷不急不躁,还保持着原先的神情,淡淡的看了穆青桥一眼:“你觉得,今天把我杀了,你就能坐上总堂的位置?” “我们已经谈妥了。”黑脸汉子插嘴说道:“把你除掉,以后,就由穆兄弟来做青衣楼的楼主。” “穆青桥,果然是这样吗?” 穆青桥还是微微低着头,似乎不敢直视方晓荷的目光。我一言不发,但听着就已经心头雪亮,穆青桥不甘屈居人下,他出卖了十一娘和方晓荷,就是为了在乾坤道的扶持之下,坐上青衣楼楼主的位置。 “弱肉强食,这是江湖的规矩。”穆青桥被方晓荷问了,好像鼓起勇气,抬头大声说道:“等我做了青衣楼的楼主,光大了青衣楼,谁还会记得我今天所作的事?总堂,不要怪我心狠,只怪你言行不一。你若提前把位置让给我,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了。” “即便我把位置让给你,凭你的为人心性,又能将青衣楼带到何处?”方晓荷的语气一直都很淡然,说道:“你虽然不是聪明绝顶,但你毕竟不傻,乾坤道会平白无故的扶你做青衣楼楼主?下面那些堂主,那些兄弟,都服你吗?若是有不服你的人,要么杀掉,要么赶走,人都没有了,你这个楼主,不是变成了空架子?” “不要危言耸听,人往高处走,在我手下,比在你手下获利多,下面那些人为什么不跟着我?” “我只是想说,聪明过了头,就是傻了。”方晓荷一笑,说道:“你即便真做了楼主,也是乾坤道的傀儡而已。” “好了好了,莫要啰嗦。”黑脸汉子拍了拍穆青桥,说道:“穆兄弟,别的兄弟,去料理那些杂鱼烂虾,我们两个去把方晓荷做掉。” 穆青桥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犹豫,毕竟身在青衣楼这么长时间了,背叛青衣楼,提供十一娘的行踪,这还没有太大的负担,可真正动手去杀方晓荷,这就让穆青桥有一些为难。 “穆兄弟,这个投名状若是不交,我们怎么完全相信你啊?”黑脸汉子自然能看出穆青桥的犹豫,又拍了拍他,说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女人而已,不要拖拖拉拉了,趁着月黑风高,赶紧办完事,咱们好回去。” 黑脸汉子显然是撺掇穆青桥亲手杀掉方晓荷,只有这样,穆青桥才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走,非要死心塌地的跟着乾坤道。 方晓荷无动于衷,只是静静的站在灵棚门外,穆青桥被撺掇了几次,这时候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已经背叛青衣楼,现在即便不杀方晓荷,青衣楼也断然不会放过他。 黑脸汉子和穆青桥一起朝着方晓荷杀了过来,我就在灵棚外面,自然要阻挡。黑脸汉子有意唆使穆青桥去杀方晓荷,因此自己落在后面,上来挡住我,穆青桥风驰电掣一般冲到门口,跟方晓荷厮杀起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方晓荷动手,也不知道她的功夫深浅。我想着,她的岁数毕竟有限,现在还很年轻,勤学苦练,功夫也不可能太好。 果然,黑脸汉子拦着我,穆青桥三招两式就把方晓荷逼退到了灵棚里面。我急于援救,然而,这个黑脸汉子手下的功夫很硬,挡着我,让我一步也前进不了。 此时此刻,整个后院都被黑脸汉子的人给占据了,青衣楼留下的人不是什么高手,无法抵御如此多的强敌。我身上之前受得伤还没有痊愈,这时候面对黑脸汉子,全然不是对手,三两个照面,就被对方打了出来。 黑脸汉子显然没把我放在眼里,一心想要先杀了方晓荷,因而迈步就冲入了灵棚。 三个人在灵棚里厮杀,乒乒乓乓的声音响成一片,这时候,在周围观战的人一步步的逼近,显然是要堵住灵棚的门,挡住方晓荷逃遁之路。 我心里一急,现在转身逃走,方晓荷就要孤军奋战,可我也不知道自己进去之后到底能帮什么忙。 眼瞅着外围那些人已经逼近,我实在没法子了,一咬牙,身子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抢到灵棚门口,直接就钻了进去。 灵棚之中,方晓荷被穆青桥和黑脸汉子围攻,已经落尽了下风,边战边退。可灵棚只有这么大的地方,退到棺材旁边,方晓荷就借着棺材,躲避敌人。 “当时我就想着,为什么十一娘的行踪,被敌人给知晓了,想来想去,除了出现内鬼,还有别的可能吗?”方晓荷躲到了棺材的一边,抽空对穆青桥说道:“十一娘就在这里躺着,穆青桥,你对得住她吗?” 穆青桥哑口无言,面带愧色,但黑脸汉子却不依不饶,对穆青桥喊道:“别听她啰嗦,一人一边,叫她无处可逃!” 穆青桥一言不发,身躯朝前一挺,绕到了棺材的左边,黑脸汉子则冲到右边,俩人想要左右夹攻,让方晓荷疲于应付。 “十一娘和我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内鬼给揪出来,看看他的真面目。” “那你就叫这个老婆子起来,把内鬼揪出来吧。”黑脸汉子眼瞅着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哈哈大笑:“叫她起来啊……”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棺材中的十一娘陡然挺身而起,这一幕,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黑脸汉子的笑容戛然而止,他的功夫极强,在十一娘突然暴起的瞬间,身子立刻朝后猛退。 嘭!!! 十一娘双掌齐出,但黑脸汉子躲的太快了,十一娘只来得及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眼瞅着黑脸汉子倒退如飞,十一娘在借着反震之力,身子在半空一翻,一脚就踢在了穆青桥的胸口。 穆青桥的功夫和黑脸汉子差了一截,面对这雷霆霹雳般的一击,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他踉跄着后退,刚才还疲于招架的方晓荷,这时候陡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闪身如电,在穆青桥的胸膛又结结实实补了一脚。 穆青桥连挨了两下,人还没有落地,一口鲜血便喷薄而出。此时此刻,黑脸汉子俨然就变成了大敌,十一娘和方晓荷一起追击了过去,穆青桥没想到十一娘诈死,就是为了引出自己,在这儿一举将其格杀。 穆青桥重重落在地上,还想挣扎着爬起来,我急忙就冲过去,先不管三七二十一,解下自己的腰带,把他的双手结结实实反绑了起来。 黑脸汉子直接从灵棚的一边硬冲了出去,方晓荷十一娘穷追不舍,然而,我能看得出来,十一娘其实仍然有伤,动作显然慢了些。 黑脸汉子一口气跑出了十几步远,他带来的那些人看到情形不妙,纷纷过来援助。 “咱们……先走!”黑脸汉子不断的后退,他可能不知道青衣楼的真正虚实,已经被十一娘摆了一道,害怕再被围攻,一步一步的退到了后院通往前面的大门处。 看着黑脸汉子想要逃走,我心里也很急,把穆青桥拖到了灵棚门口。黑脸汉子的功夫这么好,要是让他给逃掉,以后必然是个心腹大患。 方晓荷急赶而来,就在将要追到大门那边时,抢先冲出大门的两个敌人,突然被人给硬挡了回来。 黑脸汉子一阵惊恐,这等于去路被堵住了。我还以为是青衣楼埋下的伏兵,但是再看一眼,立时觉得惊诧莫名。 我看到今天傍晚时分见过的那个中年人,慢慢的从大门走了进来,他身后依然跟着几个随从,除此之外,那个六十岁上下,满脸威严的老人,也尾随在最后。 “阁下,你这里果然遇到了麻烦。”中年人站在大门处,无形中就拦住了黑脸男人的去路:“方才来拜访,看到有人在大门那边受伤,无奈之下,这才径直进来。” 我没想到这个中年人会此时赶到梨园戏台,现在这乱糟糟的场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阁下,遇到什么麻烦,你说一说,我们虽然本事不济,却也能略尽绵薄之力。”中年人看看黑脸汉子,又看看他周围那些人,淡淡对我说道:“阁下不用客气,有麻烦,只管说就是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白银庄 中年人的语气虽然淡,可听起来却并非像是敷衍了事虚情假意。他是老江湖了,自然能看得出,现在惹是生非的是黑脸汉子这帮人,因此,中年人引着几个随从,把这道门给堵死了。 “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我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所以一点没有客气,直言不讳道:“这些人仗着人多势众,趁夜闯了进来,是想对我这朋友不利。” “人多势众,也不一定占理。” “闪开!”黑脸汉子弄不清虚实,也不知道这个中年人的来历,沉声喝道:“跟我们作对,不怕死吗!?” “如今被人堵住,追赶,惶惶如丧家之犬,还能声色俱厉,大言不惭。”中年人看了黑脸汉子一眼,说道:“你的功夫,只怕都在一张脸皮上。” 黑脸汉子被前后堵住,虽然人数还占据着一点优势,可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中年人,不是好惹的主。 “这笔账,以后慢慢跟你们算!”黑脸汉子此刻已经顾不得穆青桥了,带着人猛一折身,朝着旁边的院墙冲了过去。 他一动,中年人也跟着动了,后面的几个随从争先恐后,一转眼的功夫,又冲在前头,挡住了黑脸汉子的去路。我和方晓荷还有十一娘,尾随其后,这一次,黑脸汉子显然是耐不住了,一挺身躯,纵声喝道:“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不管你是什么人,这事情,我想管就管。” “不知马王爷有三只眼!”黑脸汉子咬牙切齿的说道:“听好了,我们是乾坤道的!乾坤道南宗!” 乾坤道北宗南宗,以南宗为主,门下的高手精锐,都出自南宗。如今乾坤道席卷北来,一时间风头很盛,黑脸汉子现在可能只想把对手吓退,然后从容离开。 “什么乾坤道不乾坤道的!” 中年人还没说话,那名一直在冷眼旁观的老人沉声说道:“赶紧料理了他们,不要耽误正经事。” 这个言行威严的老人一发话,中年人和几个随从再也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动了手。 我不知道这老人是什么来历,然而,只听对方的言语,就知道是一方豪强,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不把乾坤道放在眼里。 中年人的确是高手,至少跟黑脸汉子争斗之间不落任何下风,那几个随从身手也都很好,方晓荷跟十一娘见状,也不管那么多,从后面夹击过来。一时间,乾坤道这二十来个人顿时人心惶惶,疲于应付。 一场恶斗下来,黑脸汉子那伙人溃不成军。黑脸汉子也是靠着拼命,才独自一人自院墙翻了出去。 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中年人只是临时帮忙,但对方多半也不想惹出太多人命,否则的话,黑脸汉子绝对逃脱不过。 但是,人家就是帮忙,也不能说中年人做的不对。等黑脸汉子仓皇逃脱之后,后院这里恢复了平静,就剩下被我捆的结结实实的穆青桥,还在那边不断的挣扎。 “几位,请厅堂奉茶,我这边料理一些小事,随后便来。”我冲中年人拱了拱手,说道:“劳烦稍等片刻。” “好。”中年人走到老人身边,恭恭敬敬的一抬手,老人虽然有点焦急,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几个人一起到前边去喝茶等待。 等到这几个人走了之后,我急忙跑到十一娘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看什么看,难道不认得我了?”十一娘抬手脱下身上的白寿衣,说道:“算你还有一些良心,知道青衣楼有难。” 我虽然戴着面具,但十一娘早就听出了我的声音。此时此刻,我能完全确定,十一娘就是在诈死。 青衣楼的几个人慢慢聚拢起来,收拾后院,我和方晓荷把穆青桥架了起来。十一娘隐忍不发,当时被截杀的时候,知道躲不过去了,索性诈死瞒过了敌人,随后暗中返回桐川,跟方晓荷私下商议。 她料定了,自己的死讯传出,方晓荷独自在桐川这边守灵,一定会有强敌趁虚而入。 而且,这么做还能把隐藏的内鬼给引出来,一箭双雕。 只不过,方晓荷还有十一娘没想到,这次来的是乾坤道南宗的高手。那个黑脸汉子的功夫着实不容小觑,她们两个趁敌不备,偷袭之下仍未能占到什么便宜。 “老了,真的老了啊。”十一娘颇多感慨,年岁不饶人,若是年轻个十岁八岁,精力健旺之时,无论如何也要把黑脸汉子格杀在此。 “穆青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方晓荷望了穆青桥一眼,说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此时此刻,穆青桥面如死灰,还要开口辩白,然而,当时还未动手之前,他把话都已经说死了,就算巧舌如簧,现在也没什么可辩驳的。 “十一娘,您说吧。”方晓荷摇了摇头,说道:“青衣楼的刑律,一直是您掌管的。” “别杀我!别杀我!”穆青桥听到这话,立刻慌了,不光是青衣楼,江湖上的家族门派,对待吃里扒外的叛徒,都会给予最严酷的惩罚,用来告诫他人,杀鸡给猴看。一旦坐实了叛徒这个名儿,死的会很惨。 穆青桥自视颇高,这一次是豁出命来跟乾坤道暗中联手,想要一举成事。如今事情败露,落在十一娘手上,的确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到了此刻,你还想活命?”十一娘之前跟穆青桥没有太大的矛盾,可是,穆青桥的所作所为,已经不能有任何宽恕:“若非我们命大,恐怕早已经死在你们手里了。” “别杀我……” “带下去吧。”十一娘知道,现在这个关头,对待穆青桥绝不能手软,她慢慢挥了挥手,说道:“门规如何,就如何处置。” 站在灵棚外面的几个人今晚都吃了苦头,一个个恨的咬牙切齿,等十一娘发话,立刻有两个人进来,不由分说,硬把穆青桥给拖了出去。 等到穆青桥被拖走之后,十一娘像是坚持不住了,身子朝前一栽,险些摔倒。她之前诈死的时候就带着伤,今天又一番恶斗,着实脱力了。方晓荷急忙扶着十一娘,到后院的一间卧房去服药休息。 我看着这边已经没事了,就匆匆忙忙奔到了前头。 这时候,中年人他们就在前面的厅堂里坐着喝茶。等我赶过去时,不仅看到了他们,还看见了那个醉汉。 醉汉的酒肯定醒了,耷拉着脑袋,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我一赶到,中年人就说明了来意,他们想要问问,我收养的孩子具体是什么情况。 “能先说说吗?几位到底从何而来?” 中年人没开口,先回头望了望老人,那意思很明显,要老人发话了,他才能说。 “这是找人家问事情,又不是寻仇,有什么不能说的。”老人可能等的真有些心急了,喝了口茶,说道:“咱们又不是见不得人。” “是。”中年人回过头,对我说道:“不瞒这位兄弟,我们是白银庄的。” “白银庄?” 我微微吃了一惊,白银庄的名头,我确实听人说过,只不过,白银庄不是河滩这边的势力,所以我只是听说,从未见过白银庄的人。 白银庄的主人姓吕,这是南方的豪门大户,祖上做过两代管盐茶的官,那时候管盐的官,油水很大,两代巡盐道坐下来,家里的银子如山如海,富甲一方。 后来,吕家人虽然不做官了,但靠着丰厚的家资,不断经营别的生意。尤其重要的是,他们手下有一批私盐贩子。 那个年头,盐都是官府掌控的,严禁私人贩卖。虽然贩盐的利润很大,但抓住就要杀头。所以,做私盐贩子的人,多半都是悍不畏死之辈。吕家暗中养着一批私盐贩子,不仅收益丰厚,实力也很强。 白银庄,就是吕家的祖产,和一个镇子大小差不多,外头传言,庄子里的很多屋子都是白银铸造的,因此得名。其实,哪有什么白银铸造出来的房子,只不过是以此来形容吕家有钱而已。 他们的家族传承到这一代,当家主事的人,好像叫做吕双奎,但我没见过对方,也吃不准。 “白银庄,我听说过。”我对中年人说道:“白银庄的家主,听说是叫吕双奎。” “没错。”中年人微微一侧脸,目光在身后的老人那边扫了一眼,说道:“这就是我们吕家的家主了。” 我没想到,白银庄吕家的家主,会出现在桐川。但是转念想想,可能这老人真的就是吕双奎,从他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出,平日里时常发号施令,言语中自带一股不怒而威的威严。 这个老人,就是吕家的家主吕双奎,中年人是吕家的旁支,叫做吕威。 老人一个劲儿的喝茶,看着是有些不淡定,我心里想着,难道他对小可怜的事情这么上心? 等到吕威把自己家门来历说了一遍之后,我就跟着仔仔细细的把小可怜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等听完这些,吕双奎把茶杯放在桌上,翻着眼皮,瞥了身边的醉汉一眼。 第三百六十章 认亲 醉汉的酒一醒,在吕双奎面前就显得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 中年人轻轻摇了摇头,对我介绍道,这个醉汉,是吕双奎的儿子,叫做吕简。 吕双奎年轻的时候,是想要个儿子,但一连却得了三个女儿,到了第四个孩子降生时,总算是盼来了一个儿子。 中年得子,又是唯一的男孩,吕双奎爱惜的不得了。吕家世代豪门,吕双奎尽管爱惜儿子,但对他的期望太高,就指望他能成才,将来引领吕家,继往开来。 就因为自幼压制的过甚,不仅要学武,还要学文,力求成为一个文武全才,所以,吕简不堪重负。而吕双奎很是严厉,但凡吕简有学不会,或者懒惰倦怠的时候,吕双奎就会严厉斥责,甚或体罚。 就这样,吕简长到十几岁的时候,最终承受不住,偷偷跑出了吕家,流浪在外。 就是这次流浪之间,吕简露宿野外,睡梦中被一条毒蛇给咬了,一根手指没保住,而且毒也没散尽,让他辛辛苦苦十年所练苦功毁于一旦。 吕简离家出走之后,吕双奎自然心急如焚,到处派人寻找,找了有三四个月,才把吕简给找到。 等吕简回到家,吕双奎又是欢喜,又是气恼,等听到吕简说自己缺了根手指,功夫也都散尽了的时候,吕双奎大发雷霆,急怒之下,痛打吕简一顿,又把他关起来,足足关了半年之久。 后来,虽然吕双奎放了吕简,但吕简破罐子破摔,每日都浪迹于烟花柳巷,市井瓦舍之间。吕双奎卡了吕简的钱,分文不给他,可是,周近谁不知道白银庄是一等一的豪富人家,所以吕简外出玩乐,人家都肯赊欠,等赊欠的多了,一帮人一起上门要账,搞的吕家颜面尽失。 吕双奎对吕简愈发失望,吕简也愈发叛逆,等岁数再大一点,他时常都在家里偷偷拿一些东西出去变卖,然后浪荡几个月。等没钱了再跑回家去,吕双奎虽然无比气恼,可吕简终究是自己儿子,气恼之后,该找还是要找。 每次把吕简找回来,吕双奎都是一顿暴打,越打,吕简越是不服,父子矛盾重重。 等我听完这些,就明白了吕双奎的意思,吕简在外面有什么事,从来不会跟吕双奎说。现在很多情况不明了,我只知道小可怜的些许身世,知道的也不完整,而吕简死憋着不肯开口,吕双奎没法子了,心急火燎的就跑过来找我,想个再问问。 “我问你,你在外头,到底有没有养孩子。” 吕双奎板着脸,去问吕简。吕简虽然浪荡了这么多年,身体虚弱,但性子却很倔强,这一点,之前在烟云楼门口的时候,我已经见识过了。不管吕双奎怎么问,吕简就是憋着气不出声。 三言两语之下,吕双奎立刻火了,拍着桌子问道:“混账!我在问你话!” “我是你儿子,若我是混账,那你是什么?”吕简被斥责了之后,抬起头,回了一句。 这句话又好笑,又可气,吕双奎的脸都气紫了,站起身,揪着吕简,好像又要动手打他。 “先罢手吧。”我急忙上去拦,拉扯之下,不小心触碰到了额角,顿时把脸上的面具给碰开了一角。我一看瞒不住了,干脆就扯下了面具,说道:“事情紧急,戴着面具方便一些,先停手吧,别打人。” 吕双奎恼火不已,自己坐到了一旁,我把他们劝开之后,大概知道吕简这个人的脾气,他从小就是被斥责打骂长大的,越是打骂,他越是不肯服软。 “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来去,我只是知道,那个孩子的母亲,好像是叫做青霜。”我想了想,当初跟小可怜聊天的时候,她曾经说过,自己母亲叫青霜,可母亲姓什么,她也说不上来,毕竟离开母亲时,小可怜还很小,什么都不懂。 我说了之后,吕简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别的就不说了,我只是想跟你说说,那孩子的事情。”我慢慢说道:“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孤苦一人,那么小的年纪,没爹没娘,靠在我家院外睡觉,天气也冷,她又吃不饱,好在遇到我,把她收养了。” 我也没有夸大其词,只是如实陈述,小可怜刚遇到我的时候,的确可怜。我讲了她如何可怜,又讲了她如何乖巧懂事,说的多了,吕简的神情,便有些波动。 “她母亲死了,就剩自己,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有什么罪过,造孽的,只是大人。”我看着吕简的模样,接着说道:“和你说这些,不是非要你认什么,这个孩子,若是找不到亲生父亲,我和我那些朋友,自然也能抚养她长大成人。只不过,孩子自幼没了娘,又没了爹,她心里的苦,谁能知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吕简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开始朝下滴落,他的手在轻轻发抖,终于抬起头,颤声问道:“孩子如今……如今在什么地方?” “你肯认吗?这事,若和你有关,你不妨直言,若是无关,也不妨直言。” “我……”吕简踌躇了一下,咬牙点了点头。 那还是几年前,吕简偷偷离家,跑到一个小镇,在小镇上,认识了青霜。吕简其实五官端正,若是不喝酒时,仪表堂堂。他一见青霜,颇为心动,竟然就在小镇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住了几个月,吕简平时混迹那些烟月场所,甜言蜜语听的多了,自己也会哄人。青霜本就是个孤儿,少有人关爱,渐渐的,就离不开吕简。 他们也没有成婚,在小镇住了大半年,吕简又呆不住了,平时游手好闲,自己身上带的钱用光,把青霜的那点积蓄也都花到了小镇的窑子里。 这件事被青霜知道,伤心欲绝,什么都不要了,离开了小镇,她原本指望着,吕简还能来寻找自己,可一走许久,吕简踪影皆无。 那一次,可能青霜是彻底死心了,当时她已有了身孕,孤身一人把小可怜生下来。 当吕简讲到这儿的时候,吕双奎的怒火终于按耐不住了,一把揪住吕简,啪的抽了他一嘴巴。 “混蛋东西!这件事,你为何不说!” “我敢说吗?”吕简显然对吕双奎又害怕,又不服,捂着自己的脸庞,说道:“你早就说过,吕家是世族大家,不能做出有伤门楣的事,我在外头养女人,没成婚就有了孩子,这孩子,你会认么?我若是说了,一顿暴打,不说,仍旧是一顿暴打,要换了你,你会说吗?” 这番话一说出来,吕双奎倒是语塞了。从吕简小时候开始,他动辄打骂,也没有问过吕简心中有什么感受。 这一次,吕简又流浪出来,在外面呆了几个月,家里人也都习惯了,等到几个月之后,料定他身上的钱已经用光,这才派人出来寻找,一来二去,便找到了桐川这里。 我想着,小可怜可能真的就是那种天生大气运的人,茫茫人海之中,就在这方寸的桐川城,竟然真能跟他的父亲和爷爷相遇。 “罢了。”吕双奎慢慢放下了扬起的巴掌,说道:“你有没有错,我不想说,但你那孩子,是没错的,这是吕家的孩子,接回来,好生养着,你不肯养,就交给你娘,让你娘还有你三个姐姐替你带着。” 说到这儿,吕双奎郑重其事对我道了谢,问道:“小哥,孩子如今是在什么地方?” “孩子在萧山。” 吕双奎其实心里还是记挂吕简的,对吕简的孩子也很在意,听到我的话之后,试探着问道:“小哥,能带我们去,先把孩子接回来么?” “行。”我点了点头,现在青衣楼暂时没什么事,黑脸汉子被吓退之后,不敢马上卷土重来。小可怜留在金玉堂,衣食无忧,却总是寄人篱下,如今找到了亲人,不管吕简养不养他,但吕家那么多人,孩子的奶奶和姑姑总不会看着不管。 我起身去跟方晓荷打了个招呼,萧山离这里也不算远,几天就能走个来回。跟方晓荷说了之后,吕双奎是一刻也不能等了,立即叫中年人准备大车,连夜出城。 一行人风尘仆仆,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金玉堂,方甜没想到我这次这么快就返回了,兴高采烈。但是一听我是来接小可怜的,方甜立刻又吊了脸。 “我说呢,这一次怎么这么用心,原来,又不是为了我。” “不是为了你,我何必这样奔波辛苦?”我心里叫苦不迭,方甜如今越来越会使小性子,有些道理,她明明心里清楚,却总要在言语上难为我一番。 我也不跟她计较,让她把小可怜带了出来。和我想的一样,小可怜在金玉堂虽然吃的好穿的好,可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等见到我的时候,小可怜就高兴了,围着我团团乱转,从衣兜里取了自己的糖果,分给我吃。 “这么乖的孩子,你怎么忍心丢下不管?”吕双奎看着小可怜,又是开怀,又是生吕简的气,忍不住又在吕简的头上拍了一下:“你说吧,这孩子,你到底要还是不要。” 第三百六十一章 水中船 吕双奎这句话一说出来,吕简或许是想到了当年的往事,再看看眼前乖巧可爱的小可怜,他的眼圈顿时红了,用力点了点头。 “小可怜。”我拉着小可怜的手,把她带到了吕简和吕双奎的身边,对她说道:“你不是一直想找你爹吗?你看,这就是你爹,那是你爷爷。” 小可怜怯生生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尽管是血浓于水,但她出生之后,就没有见过除了母亲之外的任何亲人,一看见吕双奎和吕简,顿时有些畏缩,不敢说话。 “孩子……”吕简泪流满面,他这个人,叫人可怜,却也叫人恨,可是到了现在,小可怜的母亲早已亡故,再埋怨吕简,已经没什么用了。 我只盼望着,吕简能看在亡妻的份上,好好的改邪归正,把小可怜抚养长大。 “小可怜,去吧,去看看你爹,你爷爷。” 小可怜虽然畏缩,但她并非什么事情都不懂。以往过去,看到别的孩子在父母膝下承欢,小可怜颇多羡慕,如今,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她轻轻的迈着脚步,一点一点走到了吕简身前。 吕简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抱住小可怜,小可怜不由自主的又朝后退了退。吕简顿时放声大哭,鼻涕一把泪一把。 “爹……”小可怜终究还是心善,而且,一心想要找到自己的爹,看到吕简痛哭流涕的样子,小可怜喏喏的叫了一声。 这一声轻轻的呼喊,似乎把吕简的心叫碎了,泪流不止。 “好孩子,以后,再也不怕没人管你。”吕双奎弯下腰,在小可怜面前和颜悦色说道:“你爹不管你,还有爷爷。” “爷爷……” “好孩子……” 祖孙三代团聚,看的我心酸,却又觉得说不出的安慰,小可怜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家,以后的日子,会过的平静舒适。 白银庄也是数得上的大势力,金玉堂当天设宴款待,酒桌上,吕简一个劲儿的道谢,吕双奎虽然没有那么多话,但是亲口允诺了,这个恩情,他们吕家会铭记在心,以后若是有事,只管打个招呼就行。 “我不是图回报的。”我摇摇头,说道:“当时收留小可怜,并不知道她的身世。” “我知道你并非有所求,才收养我们家的孩子,只是诚心想交你这个朋友。” 吕双奎也是个爽快人,一来二去,在酒桌上越聊越是投机。乾坤道的事情,吕双奎多少知道一些,他说,在白银庄附近的几个城镇里,也有乾坤道的身影,只不过,那些地方也不是乾坤道活动的重点,他们只不过是在那边施药做法,招揽一些信徒。 提起这个,我就一脑门的汗水,青衣楼和乾坤道的恩怨,又一次拉开的帷幕,这一次,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酒过三巡,喝的微微有些过量,吕家人在这里歇了一晚,第二天大早上便启程上路了。 临走之前,小可怜诸多不舍,眼睛哭的红红的。我也颇为不舍,但总归找到了自己的家,是要回家去的。 直到临走时,小可怜还是不断的从车窗朝外张望,一个劲儿的跟我挥手道别。 送走了吕家人,方甜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猜,你是不是还有事,也要走了。” “的确有点事,青衣楼在桐川出了麻烦,你们跟他们还有生意来往,现在倒好,你连那边的生意也顾不上了。” “我不是顾不上,只是不想让青衣楼为难。桐川的生意出了事,损失惨重,要是我天天派人过去,人家会怎么想?会觉得我是去问罪的,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等青衣楼熬过了这个难关,我再亲自去一趟,不是更好?” “是是是,你想的周到,我没什么见识,自然没你想的这么远。” “油嘴滑舌,在外头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一张嘴皮子。” 我和方甜说说笑笑,在金玉堂又吃了一顿午饭,等午饭吃过,我就该上路了。方甜心中不愿,却没有表露出来。 我从金玉堂离开,觉得有点气闷,连着这么多天就没有消停过,不是这事就是那事,正好趁着回青衣楼的路上,好好的放松一下心情。 青衣楼那边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事,我就不急着赶路了,慢悠悠的顺着河滩走。现在的天气越来越暖和,那些打鱼的,采沙的,都已经开始动工。 到了第三天,我才走了一半路程,当天半下午,在河滩上遇见了一个捞尸人。这是民间普通的捞尸人,看到船上的标志,我心中多了几分感慨。 曾几何时,我也像这个捞尸人一样,每天驾船往返两岸,只为了讨一口饭吃。那样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是平淡又平静。现在虽然不捞尸了,可却过的提心吊胆,远没有那时轻松写意。 我正好也走累了,过去跟捞尸人聊了起来。这个捞尸人四十岁的年纪,做捞尸已经十五六年了,算是个经验丰富的捞尸人。 我跟对方聊了会儿之后,心里就想起了假师傅,从离开黄泉路之后,就再也没有假师傅的消息,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和之前一样,驾驭那条破船,出没在大河之间。 想到这儿,我就跟捞尸人打听道:“老哥,问你个事,你在河里捞尸,有没有遇到过一条破船?” “破船?什么样的破船?” 我正想跟对方仔细讲讲,突然之间,一条船从上游野马脱缰一般的猛冲下来,但是,等冲到我们附近的河道时,这条船突然一顿,紧跟着,就在河里不断的打转,越转越快。 我眺望过去,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我看得出来,那条船之所以突然在河面顿住,而且来回的打转,是因为船周围到处都是一圈一圈如同暗涡一个水纹。 这一片一片的水纹,让我感觉熟悉。 这种水纹出现的时候,传说可以找到三眼浮尸,而且,说不准还可以跟着三眼浮尸找到他的藏宝地。只不过,这也只是个传说而已,从来没人跟着三眼浮尸找到什么藏宝地的。 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这片水纹,也没有见到三眼浮尸了。师傅还没死的时候,曾经交代过我,以后什么都别做,只在大河里捞尸,顺便寻找三眼浮尸。可事与愿违,师傅过世之后,我一直都没有再去捞尸。 我没看到这条船上有掌船的人,可能就因为没掌船的,船才会从上游那么快的猛冲了过来。 这一幕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好像水面上的那片漩涡,是专门阻挡这条船的。 “这是条客船?”我眯着眼睛看了看,又有点吃不准,这条船的样子有点怪,看着像是客船,但再看看,又好像是一条游船。 河滩上的游船非常少,因为都是些饭都吃不饱的穷人,寥寥不多的游船,也都是那些豪门大户有时候出来游玩时用的。 “不对啊。”捞尸人毕竟经验丰富,行船的时间比我长,他仔细看了看那条被漩涡挡在河面上的船,说道:“老弟,你再看看,那条船,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我听到捞尸人的话,又抬眼看了看,果然,经过他的提醒,再去看这条船时,就觉得真有些不对劲。 这条船的船楼已经残破了,到处都是泥沙,甲板上似乎也都是还没有干涸的泥沙,船楼四周的围栏上,长满了如同苔藓一样滑腻腻的东西。 这倒不是苔藓,而是在水底沉的时间太长了,而积存下来的污垢。 “这条船是?”我迟疑了一下,转头望着捞尸人,问道:“这条船是从河底捞上来的?” “多半是。”捞尸人说道:“反正肯定沉水很久很久了,刚被捞上来。” 一条在水底沉没了很久的船,却突然浮出河面,而且,随着激流冲到了这里,又被一片一片细密的漩涡给拦住,这件事,多少都有些奇怪。 “老哥,我给你付钱,你把我带到对岸去,我想看看。” “嗨,凑这个热闹干什么,河里的怪事多的很,别好端端的把自己也给陷进去。” 我直接掏出一块大洋,递给了捞尸人,捞尸人咧嘴一笑,说道:“那好吧,我从上面驾船带你绕过去。” 我上了捞尸人的船,他有意朝着上游划动了大概二十来丈,这才横渡河面,把我带到了对岸。 我们俩人刚到对岸,我还没来得及下船,从上游那边,呼啦啦的跑过来了一些人。这些人三五成群,跑的很快,依稀能分辨出,这肯定是一些走江湖的人。 这些人一边跑,一边伸长了脖子眺望着,等距离近了一些,有人就看到了那条被漩涡给困在河面的船。 “在前边!就在前边!!!” 这些人看到那条河面上的船,跑的更快了。我看了看,感觉这么多人,其实不是一伙儿的。 有两个人跑的特别快,双脚不沾地,和踩了风火轮一样,健步如飞,等他们跑到距离我这边还有几丈远近时,我一下子认出来,这是神算子和叫花子。 第三百六十二章 拖拽上岸 神算子和花油子一马当先,从人群里冲到了前头。我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这俩货臭味相投,花油子出主意,神算子出力气,俩人亲密无间,配合默契,还有个诨号叫做什么花神会,在江湖上名声很臭。 捞尸人的船已经靠岸了,我看到那么多人朝这边冲,暂时就没下船。我知道,神算子他们两个,一向是无利不起早的,这会跑的那叫一个快,唯恐落在别人后头。 这些人总共有二十来个,神算子他们俩跑到跟前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捞尸人的船。还是神算子脑子转的快了一些,一把拽着花油子,然后调转方向,朝我们的船跑了过来。 “你拽我干什么!”花油子想要挣脱,他们俩这一停,后面的人前赴后继,一个个的超过了他们。 到了这时候,我已经能看得出来,这帮人都是冲着那条被阻拦在河面的上古船而去的。 “你傻了?”神算子拽着花油子,一边朝捞尸人的船靠拢,一边说道:“那条船被挡在了水面上,你打算游泳过去?” 到了这时候,花油子才知道,神算子是想用捞尸人这条船。 两个人跑到跟前,我脸上戴着面具,他们俩都没认出我,一上来就跟我们商量,要用我们的船。 “老哥,我是靠着这条船吃饭的。”捞尸人摇头说道:“船可不能给你们用。” “不白用,租。”神算子嘀嘀咕咕的算了一下,按照现在河滩的定例,算出一笔租金。 这样的小船,租上一天也没几个钱,捞尸人显然不想惹麻烦事,所以还是摇头拒绝。 “老哥,犯不上,这么点租金,我等会得空了,到上游的河滩上去撒一网,打上来的鱼也能卖这么多钱。”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好说话。”神算子扭头看看,冲在前头的那帮人已经快要到达古船搁浅的河岸了,神算子有点焦急,说道:“那我直接买下来。” 神算子还是很精明,每一个大子儿都在皮肉里长着似的,都这节骨眼了,还跟捞尸人在那边算计,现在买木料打一条新船要多少钱。 “你就别啰嗦了!”花油子在旁边看不下去,直接从自己身上取了钱袋,掏出三块大洋,丢给捞尸人,说道:“这些钱给你,我们用用你的船。” 捞尸人接过大洋,立刻就答应下来,他这条破船也值不了三块大洋,这笔买卖一点都不亏。 “哎呀你……”神算子一看花油子直接掏了三块大洋出来,疼的直捂心口:“这些钱都是我拼死拼活赚回来的,你花的倒是大方,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别废话了,赶紧过去。”花油子对捞尸人说道:“你还得帮我们掌船。” “老哥,你们要用船,尽管用,我不担这个风险。” “我来。”我憋着嗓子,粗声粗气的说道:“给我工钱,我替你们掌船。” 花油子比神算子大方的多,抬手又丢给我一块大洋,跟着就跳到船上,指着前面说道:“快,到那条船那边去。” 神算子他们两个上了船,我就驾船朝下游而去。顺着水流,丝毫不费力气,等到了跟前时,神算子叫我先把船靠到岸边。 岸上的一帮人已经到了那条古船的附近,只不过古船还在水里不断的打转,所有人都看见了古船周围那一片一片的漩涡,这种漩涡虽然不是太大,可是一个连着一个,人若是下水,势必要被席卷进去。 所以,一帮人在岸上急的跺脚,却没办法靠近那条古船。 “老花,你说吧,怎么办?”神算子两只绿豆小眼死死的盯着那条古船,问道:“咱们可不能落到他们后头。” 我一边听他们俩商量,一边就仔细的又看了看那条船。现在距离很近,看的也就更清楚一些。我觉得之前那个捞尸人说的一点没错,这条船,肯定有年头了,好像一直都在水里泡着,刚刚才出水不久。 船身千疮百孔,只不过船整体很结实,所以才没有散架。我也不知道这条船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神算子和花油子他们俩急切的表情,又觉得好笑。 “上次在老爷坟,就是我出的手,这次该你了。” “咱俩搭伙的时候就说的清清楚楚,我出谋划策,你出工出力,怎么到了现在又要跟我计较来计较去的?” 俩人互不相让,可能都知道要靠近这条船的话,肯定会有危险,所以都不肯上去。争到最后,神算子急了,说道:“你看看,那边的人已经在想办法了,现在咱们守着这条船,再迟点,连汤都喝不上,一世人两兄弟,啥也别说了,也别争了,俩人一起。” 花油子听了之后,勉强答应下来,又叫我尽力朝那条古船靠拢一些。 “不能靠近。”我摇了摇头,说道:“那样的漩涡,是会吃人的,水性再好,一旦被卷进去,就绝对逃不掉。” “又没叫你直接划到船跟前,稍稍靠近一点不行吗?” 我也不跟他俩争执,就慢慢的划着船,又朝古船靠近了一些。 岸边的那些人果然都在各自想着办法,有些人把随身带来的绳子连在一起,然后前面绑了铁爪,想要丢到古船上,勾住船栏之后把船给拖到岸上。 神算子一边看,一边跟花油子嘀咕,此时此刻的情景,就好像一块落到火坑里的肥肉,馋的他们流口水,但又害怕取肉的时候被烧到手,俩人在小船上团团乱转,转的我头晕。 神算子他们这么一犹豫,岸边的十多个人果然就结好了绳子,隔空丢到了古船上,绳子一端的铁爪非常锋利,勾住古船的船身,十多个人一起发力,想把古船给拖回来。 但是,古船附近的那些漩涡,有很强的吸力,这十多个人的力量很难把船从漩涡之中拖回来。我不断的注视,也在不断的分辨。 看着看着,我觉得现在看到的漩涡,和我之前看到的那种漩涡,有一点不同。以前见过的漩涡,每一个小漩涡里,都有一具浮尸,但现在漩涡,只是漩涡而已,不见一具浮尸。 我心里大概有数了,这些漩涡,多半就是单纯要把这条古船重新卷到河里去。 这个时候,我开始猜测,这条古船破破烂烂,本身已经没什么价值了,但古船里面,可能装着什么东西,所以这帮人才会不遗余力的想把古船给拖回来。 “这条船上有什么值钱东西?”我不由自主的问道:“看他们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从水里浮上来的船棺。”花油子全神贯注的望着那边,等我问了之后,他随口就答了一句。 “你乱说什么?”神算子倒是很在意,急忙拦住花油子,又瞪了我一眼,说道:“好好掌船,别的没你的事。” 听花油子这么一说,我大概就清楚了,他们可能都不知道这条古船上有什么东西,只不过看出来这是一条船棺。 所谓的船棺,就是拿一条船当做棺材,然后葬在河里。普通老百姓是肯定用不起船棺的,能用船棺的人,一般都是经过高人指点的达官贵人,在河道某个地方发现了风水宝地,但是又不适合土葬,所以只能以船棺下葬。 因此,船棺里安葬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随身的陪葬肯定不少,而且都很值钱。 这帮人盯着这口船棺,多半就是为了船上的陪葬。 在我思索之间,那条古船的船尾,好像隐隐被卷到了漩涡里,整条船头高尾低,看样子是要渐渐的重新沉入水中了。 “你们都看着干什么,还不帮帮忙!”一个使劲拽着绳子的大汉急了,冲旁边的人喊道:“要是船重新沉水,谁也别想捞到好处。” 岸边的那二十来个人,不是一伙儿的,可是听到汉子这么说,他们心里也清楚,这条船要是再沉下去,想把它捞上来可就难了。所以,剩下的十来个人匆匆一考虑,都加入到了其中。 二十余人一起发力,力道比之前大了许多,古船摇摇晃晃,显然是承受不住两边的大力。 “加把劲!!!” 岸上有人扯开嗓子喊了一声,顿时,二十多个人又死咬着牙,奋力拖拽。随着这么大的力道拖拽古船,古船咔嚓一声,从船尾大概两丈处生生的崩断了。 崩断的一部分残缺的船尾,立刻被漩涡给卷到了水里,但是大半截船身却趁着崩断之刻,被岸上的人使劲给拖出了漩涡密布的水面。 等到离开那片漩涡,阻力就小了很多,二十多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看到古船快要靠岸,立刻精神一振。 轰隆!!! 这条古船终于被硬生生的拖上了河岸,歪歪斜斜的搁浅在了浅滩上,一动不动。 “这下好了!”神算子叫苦不迭:“果然连汤都喝不到了!” “这条船又不是他们家的,什么叫连口汤都喝不到了?”花油子纵身一跃,从船上跳了下来,说道:“过去看看。” 第三百六十三章 分头行事 神算子和花油子本想借着目前唯一的一条船去办事,但没想到那条古船被硬拖上了岸,花油子急急忙忙的下船,神算子一条腿都迈出去了,又转过身,冲着我一伸手。 “干什么?” “本来叫你掌船的,才给了你工钱,现在船不用掌了,工钱退回来吧。”神算子一本正经说道:“谁挣个钱都不容易,退回来一半也成。” “要脸吗?” “不要。”神算子直接把手伸手到跟前:“只要钱。” 我急于看看那条古船的情况,也不想跟他废话,掏出那一块大洋交给他。神算子收了这点钱,才下了船,急匆匆的跟上了花油子。 这条古船的船尾崩断了大概有两丈长,等古船上岸,那二十来个人一窝蜂的涌了上去。 只不过江湖上的那些约定,有时候就是一句屁话,原本说好了大家一起出力,把船拖上来,有什么好处大家分。可是真把船拖上来,又有人不愿意让别人捞好处了,一帮人在船下争来争去,闹的不可开交。 “都别吵了。”神算子跑过去,扯着嗓子喊道:“这件事,我来给大家评评理。” 这些人有的认识神算子,有些不认识,认识他的人,知道他名声臭,嗤之以鼻,但神算子毫不介意,说道:“这条船是无主的船,按道理说,谁先见到,就是谁的。” “谁先见到,就是谁的?难道这条船被你看一眼,就长到你眼睛里了?”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不瞒各位,这条船的确是我先看见的,理应由我支配,不信的话,可以问问他。”神算子指了指身边的花油子,说道:“他在跟前,他能做见证。” “没错,就是他先看见的。”花油子说道:“我给他当证人。” “滚蛋!你们两个老棺材瓤子,跑到这儿来找不自在了,快滚!” 一帮人看到花油子和神算子一唱一和,都来了气,暂时抛开手头的事,一起要追着神算子打。 神算子是绝不肯吃亏的,看见对方要动手,立刻跑的飞快。但他也不跑远,就在古船附近兜圈子,那帮人追了一阵,就不理会神算子了,依旧在那边争来争去,想要第一个上古船去。 我在旁边看的有点心急,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这条古船的来历,本来是想逗逗神算子的,结果现在情况紧急,也顾不上这些了。等到神算子和花油子被人撵的鸡飞狗跳,绕到我这边的时候,我一个箭步上去,先拽住了神算子的胳膊。 “干啥?又要工钱?”神算子甩开我的手,说道:“没看见正忙着?耽误了大事,你赔的起不?” “都让人撵成这个德行了,还吹。” “你?” 这一次,我是用自己的声音说的话,神算子的耳朵多好使,一听就听出了端倪,愣愣的看着我。 “别楞了。”我压着嗓子说道:“先跟我说说,那条古船是怎么回事。” “哎呀是你啊。”神算子一拍大腿:“正愁没帮手呢!你现在是咋回事?惹祸了?不敢真面目示人?” “先别废话了,说说那条船的事。” 神算子和花油子急忙就拉着我,朝旁边走了走,三个人蹲在地上,趁着古船周围那些人争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把事情匆匆的讲述了一下。 这段日子,在河滩江湖流传最广的事情,肯定就是人间路的事了。人间路一出现,黄泉图就要出现,这是必然的。很多人都在寻找黄泉图,可能是有人听到了什么风声,说黄泉图一直都在大河里,所以,寻找的重点也就放在了大河两岸。 这种机会,神算子和花油子他们肯定是不会放过的,俩人东游西逛,活动在河岸附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到了昨天,他们在上游不远的地方碰到了一帮途径这里的江湖人,神算子和花油子的名声那么臭,而且还挖过不少人的祖坟,属于人见人打的角色。跟这帮人遭遇之后,有人认出了他们,当时就要动手。 不过,就在双方还没打起来的时候,一条在河里采沙的小船,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这种小船,不是那种专门的采沙船,船上的人,可能也不是采沙人,就是附近的乡民,自己家里需要用一些河沙,就跑到河里去采。 这样的小船一般来说掀不起什么浪花,但是这条船不知道搞了些什么,从水下突然涌起一股水浪,一下子把小船给掀翻了。 小船上的三四个乡民落水,被冲出去好远,才爬上了河岸。这三四个乡民唯恐小船会丢了,等上岸之后,又急匆匆的去追赶已经被冲跑的小船。 当时神算子和花油子被撵的到处乱跑,但这件事一出,立刻引起了旁人的关注,因为从河面下泛起的水浪之间,隐约能看到香炉之类的东西。 在场的都是江湖老油条,一分辨就猜得出,水底下肯定有什么东西。所以,也没人再去追赶神算子他们了,都跑到对岸。 那片翻滚的水浪,如同水下的一个泉眼,咕咚咕咚的冒个不停。有些东西随着水波被卷上来,又沉到了水下。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冒险下水,从水下捞出了一个小香炉。 那个香炉,造型古朴,用的是上好的紫铜,而且,香炉外围还镶嵌着宝石和玉,这么古色古香的东西,而且本身材料价值不菲,拿出去变卖,能换不少钱。 一些人立刻动起了心眼,觉得这下头,一定有更多的东西。所有人也就死死的盯住了这片河道。 他们原本是想等这片水波停息了之后,再想办法下水的,可是水波一直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帮人谁都不肯走,原本只是十多个人,后来又来了十多个,二十来个人死守在河岸上。 这一守就足足守了一夜,到了天亮的时候,河里的水花翻滚的更厉害了,有人还想趁机下水,但人一入水,立刻就被水浪给冲到远处。 但越是这样反常,就越是让岸上的人坚信,一定有什么好东西。 结果,一直等到之前不久,水花猛然一涨,直接从水下慢慢的浮起了一条船。这条船的出现,让众人非常意外。其中有些人不乏眼力,一看就辨认出来,这应该是一条船棺。 船出水之后,立刻开始顺流而下,岸边的人匆忙之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河岸上奔跑追赶。结果跑到这边,恰好就遇见了我和捞尸人。 我听了半天,还是听的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条船棺的来历,也不知道船上是不是真的安葬着什么人。 “你放心吧,我这双眼睛,什么时候看走水过?”神算子说道:“老弟,我知道你是金钱如粪土,你不稀罕这个,可我稀罕啊,你帮帮忙。” 我们三个人坐着说话的时候,古船那边还是没达成什么协议,谁都想先上去,而且还不愿意跟别人分。 就如神算子所说,我的确不太看重这些,可是,我一直觉得奇怪,阻拦这条古船的那些漩涡,分明就是之前三眼浮尸出现时的那种漩涡,虽然小有差别,可我还是认为,它们之间必有关联。 就冲着这一点,我也得想办法弄清楚,这条古船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边那么多人,咱们想要趁乱捡便宜?”我观察了片刻,这么多人现在都盯着那条古船,我们这边就三个人,反正不太容易捡漏。 “办法嘛,都是人想出来的。”神算子的绿豆小眼咕噜噜的转动了几圈,说道:“这样你看行不行,反正那帮人也不待见我和老花,我们俩人当饵,出去跑一圈,把他们引开,你趁乱就想方设法的到古船里头去。” “你很厚道啊。” “那可不是,当饵这样危险的活儿,必须我和老花去。” 我听着神算子的话,觉得来气,不过,他说的未尝不是个好办法。古船的船尾,现在还搁浅在浅水里,因为崩断了一截,所以露出了一个很小的缝隙,我身材比较瘦,硬挤一下,多半还能挤进去。 只要挤进去,就等于直接到了古船的船舱里,里头究竟有什么东西,那就一目了然了。 “好吧。”我知道反正跟神算子一起就沾不了什么光,但是,我特别想搞清楚这条古船的来历,所以这个亏必须得吃。 “就知道老弟你最仗义了,你别怕,你进去之后,只管找东西,捡着值钱的找,外头有我和老花盯着,一旦不对劲,我和老花就进去救你。”神算子拍拍我的肩膀,说道:“你在外闯荡这么久,本事应该越来越大了,这点小事,多半难不住你。” 神算子和花油子交代完之后,立刻一左一右的又冲到了那边。古船旁边的人本来就吵的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看见这俩货又出来捣乱,全都急眼了。 “大伙儿先停停,把这两只苍蝇拍死,否则一直嗡嗡乱叫,太烦人!” “你来,你来。”神算子停下脚步,冲对方吆喝道:“你不来,就是孙子,快来。” 第三百六十四章 流泪的泥像 神算子一阵吆喝,把所有人都惹恼了,花油子也在旁边添油加醋的骂,故意挑事,一帮人呼啦啦全都跑了过来,撵着俩人一路飞窜。 谁也想不到,神算子和花油子是去当饵的,等人群离开了古船,我立刻从浅水悄悄的游了过去,在船尾处停了停。船尾断了一截,从我这个地方望进去,恰好有一个很小的窟窿,大概可以钻进去。 我没有轻举妄动,这是一条船棺,说白了就是口特别大的棺材,我以前没有挖坟盗墓的经历,对船棺的内部一窍不通。 在这个小小的船洞跟前,我嗅到了一股时间沉淀的气息,这条古船,仿佛是从时光长河中游荡过来的。 除了这股气息,还有一种沉沉的死气,毕竟多少年都不见阳光了,潮湿阴冷。 我身上带着两支很精巧的火把,都是铁管子,里面灌着灯油,可以燃烧很久,小巧灵便,等观察了一会儿,我暂时察觉不到什么危险,那边不时就隐隐传来神算子和花油子的叫骂声,这俩人一个比一个跑的快,引着一帮人在河滩那边兜圈子。 我害怕他俩坚持不了太久,不说非要从船棺里带出来什么东西,至少也得把大概的情况摸一摸。 想到这儿,我就不再犹豫了,从这个小小的洞里钻了进去。 一钻进来,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可能是船舱里的寒气太重了,现在外面的天气逐渐暖和,有些出力气的苦力都光着膀子干活,但这个船舱里,却像是数九隆冬,冷的一塌糊涂。 我裹了裹衣领,朝前慢慢走了一步,船舱里黑咕隆咚的,特别安静。 我看到了一些横七竖八的杂物,乱七八糟,依稀有残破的桌子,没点完的蜡烛,还有香炉,以及十几尊人像。 人像都是泥塑的,倒了一地,把本就不太大的船舱占的满满当当。 我暂时没有看到棺材,神算子和捞尸人都说了,这肯定是一条船棺,必然会有棺材,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找到。 我一点一点的朝前摸索,整个船舱大概有六七丈长,三四丈宽,我走了几步,耳边陡然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 最开始的时候,我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害怕是外面的河风从小洞吹进来时发出的呜呜声。然而,又仔细听了一下,我的头皮立刻紧了一圈。 这就是哭声,虽然轻微飘渺,却丝丝缕缕的钻入了我的耳朵,这里有男人的哭声,还有女人的哭声,混杂在一起,就像是一根针,不断的扎着我的耳朵,让我浑身上下很不舒坦。 我的腿肚子不由自主的在转筋,此时此刻,很多事情都是明摆着的,这阵飘渺的哭声,就是从船舱的某个地方传过来的。 但我有点不信邪,这条船,在水底沉了那么多年,肯定没有一丝活气存在,我就不相信,这里面还会有人。 想到这儿,我的胆子壮了一些,而且这很可能是我出现了幻听。我使劲晃了晃脑袋,又朝前走了一步。 呜!!! 陡然间,左边猛的传来一阵破空声,这阵破空声特别猛烈,我急忙朝后边退了退,顿时,面前哐当一声闷响,荡起了一片尘土。 这时候,我看清楚了,那是一尊从旁边倒塌下来的泥像,泥像大概比真人高半个头,也粗一圈,好几百斤的重量,落地之后,泥像的脑袋被摔掉了,咕噜噜的滚到了我的脚下。 我低头看了看,不看还不要紧,一看,腿肚子又有转筋的感觉。 这颗泥像的头颅,也有五官,尽管没有真人那么端正,但肯定可以分辨出眉眼口鼻。 我能清楚的看到,泥像的眼睛,流下了两行泪迹。 这是很诡异的一幕,泥像被塑造出来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看着像是再笑,但是此时此刻,笑脸盈盈的泥像,却流下两行眼泪,让我顿时不知所措。 我立刻联想到了刚才听到的哭声,心里咯噔一下,发出哭声的,是这些泥像? 本来,我是不信邪的,可是看到流泪的泥像,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心里七上八下,双脚像是在原地生根了,无法迈进一步。 但我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现在的时间不多,神算子和花油子不可能拖着那帮人跑的太久,等对方追到不想追击,一定要回来继续谋划这条古船。到那时候,我会更加被动。 我咬了咬牙,把脚下的泥像头颅给踢到一旁,接着朝前走。 轰隆!!! 我只走了两步,整个船舱里二十来尊东倒西歪的泥像,好像一下子颤动了起来。咚咚的声响不绝于耳,一尊一尊的泥像,上下起伏,荡起的灰尘宛若一片薄薄的雾。 我算是经历过一些场面了,如果换了普通人,看到这一幕,必然会被吓的屁滚尿流。我心里是有些慌,却还没到方寸大乱的地步。 而且,我看了几眼,突然发现,这些泥像,只不过就是原地在颤动而已,并没有多余的动作。泥像就是泥像,一堆烂泥塑造出来的而已,又能如何? 我倒是觉得,这些泥像此刻的异动,像是要把我给吓退。 我听人说过,一些古墓里,会有这样那样的机关陷阱,就是为了防备盗墓贼的,眼前的情景,多半也是这个道理。 想到这儿,我心头的恐惧就消散了一大半,闯荡江湖这么久,我已经摸索出来一个经验,什么妖魔鬼怪,牛鬼蛇神,都不是太可怕,真正可怕的,其实还是人。 我定了定神,以前师傅就跟我说过,有些人怕鬼,怕的厉害,大白天都不敢从坟地旁边经过。那其实不是真的有鬼,鬼这个东西,如果人信,它就有,人不信,它就没有。 我那时候还不太理解师傅的话,到了这一刻,却突然醍醐灌顶了。师傅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只要自己一颗平静心,这些虚无的东西,是奈何不了自己的。 我大步朝前走了走,那些泥像仍然在蹦跶,而且,我看得出来,每一尊泥像的脸庞上,似乎都有两行眼泪。 反正心里有了主意,我也不管那么多,径直朝前走,原本是想从前头的泥像身上跨过去的,但是,等我真正走到跟前的时候,东倒西歪的泥像,好像知道让路,上下起伏着,腾出了一条能够通行过去的路。 我心里一喜,原来内心沉稳,邪魔不侵的道理,还是真的管用的。心里一轻松,走的就快了些。 然而,当我快要越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还有横七竖八的泥像走到船舱中央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声响。 这声响听着比较闷,不过,能听出来,是人对话的声音。我本来还打算长驱直入的,可听到这些对话的声音,心就一沉。 和我想的差不多,外头那帮人追不上神算子和花油子,也就没有继续浪费时间,全都跑了回来,重新围拢到了古船四周。我一听到他们朦胧的交谈声,暗中就把神算子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说好了他们在外头当饵,可现在倒好,俩人是跑远了,却把我一个人晾到这儿。 晾到这儿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这帮人被引走了一次,就不会再被神算子他们再引走,这无形中等于把我堵在了船舱里,彻底出不去了。 要是这么耽搁下来,等对方开始朝船舱里摸索时,一定会发现我。 我盘算的很清楚,人家有二十来个人,要是发现有人提前就进了船舱,那就是跟他们抢生意,对方绝对要下死手。我不稀罕这条船棺上的东西,只是想一探究竟,为了这个,把命搭进去就不值得了。 盘算好了之后,我立刻转身,朝着那个小洞走过去,现在不管怎么说,都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机会可以重新再找。 我一口气跑到船舱的尾部,熄灭了手里的火把,刚想从那个小洞钻出去,小洞外面,就显出了三四个人的身影。 这三四个人站在浅水里,朝着小洞看了一眼,有人说道:“船尾断了一截,正好,省的咱们再从甲板上把舱门给破开了,就从这里钻进去。” “牛老哥,先说好,这是咱们头一次联手做买卖,要不是花神会那俩货太恶心人,不断的捣乱,咱们也走不到一块儿去,两边各派一个人,先进去探探,要是有收成,直接带出来,别说人多人少,两家二一添作五。” “成,就这么定了,齐心协力发财,总比打的头破血流的强。” 外面的人,可能是两伙人的头领,他们一商量好,立刻就各自喊过来一个人,吩咐了几句。 我的心又是一沉,对方要钻进来,那就说明,这个洞口肯定被外面的人给盯死了,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闯出去。 如今走投无路,只能暂时藏在这里。 这时候,外面依稀又传出了神算子和花油子的叫骂声,但这一次,人家就不怎么理会他俩了,都知道他俩就是癞蛤蟆爬脚面上,不咬人,只膈应人。所以,两个领头的就派了三四个人过去,把神算子和花油子赶走。 第三百六十五章 鱼池 神算子和花油子再也无法把所有的人都给引走,我就傻脸了,躲在小洞旁边,眼睁睁看着外头的两个人慢慢钻了进来。 “你们进去小心一些,能带东西就带,带不出来,也要先把情况摸一摸。” “明白。” 两个人钻进来之后,各自手持着一支火把,这俩人一个个头儿高一些,另一个矮一些,暂时也看不出身手功夫强不强。 他们一进来,就站在原地,高举着火把,左右扫视了一圈,我紧紧的贴着船舱的边缘,大气都不敢出。幸好,船舱里到处黑咕隆咚,对方没有发现我。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朝前慢慢的走,很快,他们就看到了那些东倒西歪的泥像。在这片船舱里,泥像是最扎眼的目标,一尊一尊泥像,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我刚才险些被泥像给砸到的地方,就听见嘭的一声,一尊泥像突然斜斜的歪倒了,矮个子措手不及,被泥像砸中了后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怎么这么多鬼东西。” “瞧着不怎么对劲。”高个子在旁边看了看,恰好就看到了刚才那尊脑袋被磕掉的泥像,他认真的分辨了一会儿,说道:“这些泥像,可不是普通泥像,是拿来陪葬的。” 高个子一边小心的看,一边嘀咕了几句,他一说,我倒是真的想起来以前似曾听过的传闻,只不过那些传闻虚无缥缈,而且是很早之前听说的,早已经忘记了。 在很早很早以前,大河泛滥是堵不住的,历朝历代,都大力整治大河,却基本还是年年泛滥。有一些地方,每年都会进行祭祀,主要是祭祀河神,以求一年风调雨顺。 祭祀的时候,会有活祭,就是把人直接丢到河里去,当做供品。这种方式太残忍,但很多人都相信,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河神的庇护。 到了后来,又有人想出了办法,就是用人血来和泥,然后塑成人像,丢到河里。据说这样做,一尊泥像就等于一个活祭。 这事是真是假,我说不准,反正从我懂事开始,就没有见过河滩上有这样的风俗习惯。如果真的有,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高个子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人血泥像能拿来祭河,也就可以拿来充当活人,在墓葬中陪葬。 我的胆子本来就不算小,可是,在暗中听到高个子的话,心里就七上八下,总有种难言的恐慌。 “要真是这样的话,咱们这次,可是捞着了。”高个子搓了搓手,说道:“就算用这种人血泥像做陪葬的人,也都是大有身份来历的人物,船棺里的陪葬品,一定不会少。” “那就太好了。” 俩人说着话,都觉得很兴奋,闯荡江湖,凶险波折,无非只求个财字,若是能有收获,这番辛苦就没有白费。 等矮个子歇过来这股劲儿,站起身,揉了揉自己的后腰,接着朝前走。俩人走的依然很慢,但是就走了几步,那堆横七竖八的泥像,又开始轰隆轰隆的上下颤动。 不仅来回的颤动,人像还不时的从一旁倒塌,蹦脱,这俩人直接就被裹了进去,在那边手舞足蹈的躲闪,躲了几下,就有点撑不住了。泥像非常沉重,真要是被砸到了要害,那也很危险。 俩人被逼无奈,蹬蹬的退了回来,跑到小洞的洞口,跟外面的人说了说。 都是死气沉沉的泥像,却在这时候上下颠簸,蹦跶,这情形让人心中不稳。但这帮人求财心切,压根就不管那么多。外面的两个头领商量了一下,有一个说道:“管它那么多,既然在船舱里头作怪,那直接把它们拖出来。” “说的是,你们两个,拿绳子把泥像都绑好,我们在外面拽,把它们都给弄出来,我就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什么妖魔邪祟能兴风作浪。” 外面丢进来很多绳子,两个人带着绳子,重新返回,就捡着距离最近的人像,拦腰捆住,然后外面的人拖拽绳子,把泥像硬给拖到洞口。 洞口那么小,人能钻进来,但泥像比真人粗了一圈,外头的人又拿着斧子,把洞口给拓宽。 他们忙碌不停的时候,我还能隐约听见神算子在外面破口大骂,他一心要把这些人给激怒,什么难听骂什么,但这帮人都知道,船棺里一定有好东西,所以根本不理会神算子。 我心里不断的骂着神算子和花油子,这两个老油条出的馊主意,把我给堵到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我不知道船舱里的泥像到底是不是人血泥像,但毕竟时间过去的太久,泥像除了上下颠簸,再也没有别的动静,最后,一个一个被绳子绑着,给拖到了外头,全丢到了河滩上。 等到所有的泥像都被拖出去,船舱顿时空旷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先前那两个人精神一振,一点都不觉得累,继续朝前仔细的寻找着。 我一直都紧贴着船舱的一边,慢慢的移动,跟随着他们。泥像一被抬走,视线就清晰了许多。当两个人走到了这条船棺的正中央时,在几只歪倒的香炉旁边,我看见了一个台子。 那个台子大概就是一丈方圆,三尺来高。按照常理来说,一般这个地方是用来摆放棺材的,但棺材无影无踪,只有这么一个台子。 两个人走到这个台子跟前,很小心的四下观望了一眼,随后就举高手中的火把。 在他们看到这个台子的瞬间,好像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 “我……我也说不清楚……” 两个人嘀咕了一句,可是我躲在角落中,看不清楚那个台子。从那两个人的表情来看,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如此一来,我心里就和猫抓似的,痒的难受,轻手轻脚的变换了几个位置,奈何还是看不清楚。 “不管它,先弄出去再说。”高个子说道:“弄出去,叫大哥他们拿主意。” 说着话,这两个人把火把插到一旁,然后一人一边,试探着挪动那个台子,台子非常沉重,根本就下不去手,俩人费了半天力气,只能放弃。 我有些忍不住了,不知道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所看到的,肯定不是棺材。 难道神算子他们都看走眼了?这条古船,根本就不是什么船棺? 一时间,我也稀里糊涂的,心中的好奇更甚,就想知道这俩人究竟看到了什么。 盯着俩人这么久,我其实也看出来了,他们的身手不怎么样,就是有把子蛮力,否则,刚才矮个子也不会被倒塌的泥像给砸中后腰。 想到这儿,我的胆子大了一些,面前正好有一张还没倒下来的桌子,很结实,我用手按了按,觉得能支撑我的重量,于是就壮着胆子,慢慢的爬到了桌子上。 等我无声无息的站到桌子上面,视线立刻拓宽了。在两个人的火把映照之下,我也不由自主的一楞。 我隐约看到,那个一张方圆,三尺来高的台子,好像是一个鱼池。鱼池里面还有水,这条船之前颠簸打转,又被硬拖到了岸上,歪歪斜斜的,可鱼池里的水,似乎一滴都没有洒落出来。 水面映照着火把的光,紧跟着,我看见这个鱼池里,好像还有两条鱼。 两条一巴掌长的鱼,一条黑色的,一条白色的,我认不出这是什么鱼。两条鱼就慢慢的在鱼池里游动,一左一右,鱼的游动,微微带动着水波,水波化成了一个圆形,映衬着一左一右,一黑一白两条鱼,宛若一幅阴阳图。 “算了,咱们弄不成,还是回去通报一声,免得惹出什么乱子。” “那你留在这儿,我回去通报。” “还是我回去吧。”矮个子看着也很鸡贼,推说自己刚才被砸了腰,不舒服,正好回去弄点膏药贴一贴。 高个子没办法,只能在这里守着,矮个子匆匆顺着原路跑回去,我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两条鱼算是怎么个意思?现在我也不可能把高个子放倒了,只带两条鱼硬闯出去。 我心里的念头还没转完,洞口那边就有人钻了进来,我害怕有高手到这边来,会察觉到我,赶紧蹑手蹑脚的从桌子上下来,又隐匿在了角落之中。 这一次,是两个领头的人亲自过来了,他们急匆匆的奔到了船舱正中的鱼池旁边,看了几眼,其中一个说道:“这是?这是一对阴阳鱼?” “说不准,我看着像。”另一个人忍不住有些激动,朝四周望了一眼,说道:“若真的是阴阳鱼,这条船,可就大有搞头了。” “大哥,啥是阴阳鱼?”高个子不明就里,站在旁边问。 领头的也没时间去解释那么多,笼统说了两句,他说,阴阳鱼就是用来调节阴阳的,让这条船的环境可以一千年一万年都不变。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仔细一琢磨,好像就是如此。这条船在水底沉了那么多年,但船舱里的桌子,香炉等等杂物,还都保存的很完好。 第三百六十六章 冰 我猜不到这两条鱼的来历,但是那两个领头的人很确定,这就是阴阳鱼。阴阳鱼本身就是至宝,只要养鱼的这汪水不干,鱼就能一直活下去。 像这样的宝物,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两个领头的就是因为这个推测,这条船的主人,不是普通人,而且,这必然是一条船棺,船棺主人的随身陪葬,肯定价值不菲。 两个领头人兴奋异常,急忙吩咐身边的人,在船舱里继续寻找。 几个人找来找去,在还没有找到那口棺材的时候,鱼池陡然间出现了一点变化。我觉得,鱼池里的水,在丝丝缕缕的蒸发,冒出了一片一片的蒸汽。 这个变化虽然不是特别猛烈,却让我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气息。 随即,鱼池里的水蒸发的更明显了,仿佛鱼池的下头,有一把大火,正在燃烧着,让鱼池的水慢慢变热。 “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吃了一惊,鱼池里的水开始蒸发,两条一黑一白的鱼也有些焦躁不安,开始胡乱的游动。谁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我的预感告诉我,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这鱼池下头,有什么东西?”另一个领头的迟疑说道:“没有东西,鱼池里的水怎么都冒气了?” “弄开看看。” 这两条鱼非常罕见,但对方的意图,是船棺主人的棺材。所以,两个领头的简短商议,立刻有人上去,看看如何把鱼池给拆掉。 有人又跑出去取了抄网,逮住了两条鱼,鱼被抓走,鱼池里只剩下一汪水,不等他们再动手,鱼池里的水如同沸腾了,好像下面真有一把大火在熊熊燃烧。水汽氤氲,热气逼人,让人无法靠近。 鱼池里的水没过多久就快要蒸干了,这时候,有人从外边传来了消息,说花神会的两个老货始终不肯罢手,一直都在周围纠缠,刚才还瞅机会钻空子,把他们的一个人给打倒了。 两个领头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不该理会神算子。神算子现在越是闹的欢,越会让人感觉到是调虎离山。 “先不管他们两个,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有的是时间对付他们。” 神算子和花油子现在无论如何都引不走对方,我只能在这儿等。如果真让他们在这里找到了东西,我才有脱身的机会。 不多时鱼池里面的那些水,竟然全都干了,等鱼池干涸之后,有人就拿着斧子之类的工具,在台子周围劈砍。这个台子,都是木板搭起来的,缝隙角落里灌着清漆桐油。木头非常结实,斧子劈砍了很长时间,才把鱼池从中间劈开。 “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有人爬上去看了看,说道:“有东西!” “什么东西?” “现在还瞧不清楚,缝隙太小,得再劈开一些。” 这帮人又开始砰砰的劈砍,可能都知道这条船棺上有什么宝贝,人人卖力,最后,这个木头搭出来的台子被劈砍的面目全非。 一直到这个时候,有人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下面有个人!” “人?不是应该有口棺材吗?” “的确是个人,就躺在鱼池下头。” 两个领头的一下晕了,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最后就让人把鱼池下面的人给弄出来。 我一直都在屏气凝神的观察,这时候,有人拿着撬杠,把残破的鱼池完全撬开,鱼池下面的东西,便完整的呈现于眼前。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鱼池下面,真的有一个人,但这个人似乎是被冻在一块冰里的。 原本以为能找到一口棺材,取了里面的陪葬就完事了,可找来找去,就找到了这么一大块冰,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还有人不死心,在船舱周围又转了一圈。 这条船棺里,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棺材,虽然有具尸体,却是被冻在冰里的,这块冰很大,几乎和刚才的台子一样,有一丈方圆。 “拖出去,拖出去好好看看。” 领头的人一声令下,有人把这块冰用绳子拦腰兜住,然后用力朝外拖。我在角落中蹲的双脚发麻,现在就巴望着他们赶紧出去,我好趁机脱困。 冰块被拖了出去,之后,又有几个人进来到处的搜罗,把几尊香炉给弄了出去。这些香炉都还值些钱,弄香炉的时候,我东躲西藏,好不辛苦。 香炉一弄走,船舱里就剩下一些杂物,没什么价值了。这几个人退走之后,船舱立刻寂静了下来,我又观察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的靠近了出口。 顺着出口望出去,刚才那块冰块,被拖到了河滩上,几个人正围着冰块看。香炉也摆在了一旁,有人用布在擦拭香炉外面的尘土污垢。 “胆小鬼!”神算子到了这时候还不消停,站的远远的,吆喝道:“来追爷爷啊!怎么不来了!” 这些人已经把神算子当做了一只苍蝇,嗡嗡的再响亮,也干不出什么事,所以都不理会他。 我在出口这里观察了好一会儿,天色渐渐的黑了,再没有人关注这条古船,我趁机悄悄的钻了出来,无声无息的进入浅水,又朝下游游了二三十丈远,然后上岸。 上岸之后,二三十丈之外,能看到那帮人燃起的火把。他们弄出来的冰块,暂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几尊香炉却是实打实的,双方可能按照原来的约定,把香炉给分了。 我在岸上学了几声鸟叫,这是之前跟神算子一起同行的时候,他教我的暗号。听到鸟叫,神算子和花油子就从上面绕了个圈子,跑来跟我汇合。 “老弟,你这可不成啊,好几只香炉,你一只也没弄到手。”神算子过来之后,竟然皱着眉头埋怨我:“亏得我和老花在外面出生入死的替你引开敌人,你在里头磨洋工。” “你拉倒吧。”我提起这个就心里冒火,这次又被神算子给算计了,在船舱里被闷了几个时辰。 我们三个人凑在一起,悄悄的朝那边又靠近了一些。我把前后的经过跟他俩讲述了一遍。一听到阴阳鱼,神算子和花油子都说,那是很罕见的鱼,不是人可以养出来的,都是天地孕育的灵物。 一般来说,能找到阴阳鱼的人,必然是大人物。但这条船棺上就没有棺材,只有一具被冻在冰里的尸体。 “先不管那么多,看看再说。”神算子说道:“咱们要那尸体没啥用,现在就看看能不能搞到两只香炉。” 我对香炉没有兴趣,但神算子和花油子铁定了心,要弄走一只香炉。而且,必须在今天晚上弄走,否则,等到天亮之后,这帮人肯定要想办法找船,把能运走的东西都给运走。 “还有那些泥像,你们都看到了吧,那是人血泥像吗?”我指着乱七八糟摆在河滩上的那些泥像,说道:“有什么用没有?” “有个屁用。”神算子说道:“人血泥像,就是个摆设而已,过去的人觉得人血泥像陪葬,和活人陪葬一样,差得多了,现在谁还会用人血泥像来祭祀?” 反正神算子就一个意思,除了那几只古香炉,这条古船似乎就没有别的价值了。 我们三个人屏气凝神,在附近暗中注视,对方的人多,我们也不能这样直接冲过去抢,而且,他们对神算子和花油子已经看透了,就算这俩人再跑来跑去的引蛇出洞,人家也不理会。 一时间,我们就完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躲在这里干瞪眼。 这个时候,我突然看到,从河滩的下游,走过来一个人,那个人不紧不慢的行进在河滩之上,因为离的太远,我也看不清楚。 但是,看到这个人行走之间的姿势,我却觉得有些眼熟。 这是一个熟人,我心里产生了这样的感觉,觉得这人必然是我认识的。我急忙猫着腰,又朝前面爬了一段,继续观察下去。 那个人走的虽然不紧不慢,不过,很快就来到了古船的附近。这段河道很荒僻,深更半夜突然来了一个人,就引起了注意。 “什么人?” 这个人慢慢的转了转身,面对着那块从古船里拖出来的冰块,说道:“把这个给我。” “你是哪路神仙?说给你就给你?” 我一直都在全力凝视,到了这时候,我的心突然开始噗通噗通的乱跳,因为我模模糊糊的辨认出来,那个人,好像是假师傅。 假师傅从黄泉路被放掉了之后,始终没有下落,我一心想要找到他,但苦于查找不出线索。 我没有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假师傅竟然到了这里。 我心里激动,但碍于对方人多,暂时没有出声。 假师傅是想要走那块冰块,但被拒绝了,假师傅也没有在意,只是淡淡看了对方一眼。 我发现,假师傅好像伤势痊愈了,只不过有一条腿可能永远康复不了,走路的时候微微有一点瘸。 假师傅的脾气很不好,不过,这一次他被人拒绝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之后,假师傅又转过头,说道:“这东西不给我,你们不要后悔。” 第三百六十七章 报数 假师傅淡淡的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等他走了之后,周围的人开始嘀咕。这些人里面,不乏有见识经历比较广博的,其中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走到领头人跟前,说道:“那人好像是……” “好像是谁?” “好像是付千灯……”这个汉子望着假师傅远去的背影,说道:“付千灯,咱们可……惹不起,他的功夫太高了……” 他们隐约的对话,让我心中猛然一酸,江湖上知道付千灯的人不少,却没几个人知道假师傅,他们总是把真假师傅混为一谈。 可是,谁又知道,付千灯,早已经化为了一捧骨灰,被撒入了这条泱泱大河中。 我现在也没时间去想别的,只想先跟上假师傅。我立刻跟神算子交代了一声,叫他先在这儿盯着,我去追假师傅。 我从藏身地悄悄的摸到了浅水中,然后无声无息的顺流而下,假师傅是从下游来的,说了几句话又朝着下游走了,我就想赶紧跟上去,在前头拦住他。 水流的不是很快,等离开了古船这边,我就加快了速度,可是,我一边游水,一边朝岸上张望时,却已经看不到假师傅的身影。 他只走了没多久,按我的速度,完全应该跟得上,但现在左顾右盼,都望不到假师傅的身影。我一下就没了主意,立刻爬上河岸,朝前又狂奔了一段路。 假师傅像是彻底的消失了,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 我的心有一点乱,不过,我还能想到,假师傅临走前跟那帮人说的话,其实隐含着威胁,我猜测,假师傅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他一定还会再来。 我只有在这里等着,等着假师傅再次出现。 我顺着原路重新溜了回去,找到神算子和花油子他们。这俩老家伙目不转睛的盯着放在岸边的那几只香炉,在嘀咕着想办法。 “你的五行符,到底还有没有了?”花油子揪着神算子的衣领,就要在他身上翻找:“要是还有五行符,拿出来用了,趁乱抢一只香炉。” “真的没有了,要是有,我会不用?”神算子把身上的东西都掏了出来,丢在地上,说道:“你自己找吧。” 神算子的五行符,都是从五行堂弄出来的。五行堂的五行符原本不会外传,但有些五行堂的子弟手里缺钱,就会悄悄弄一些符出来变卖。但这些日子,五行堂一直跟着人间路做事,对五行符把控的很严,神算子就没地方去弄了。 俩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这时候,古船旁边的人似乎隐隐有一些畏惧,因为有些人没见过付千灯,却听过付千灯的名头,那是让一些江湖家族门派都很头疼的人,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招惹付千灯。 他们很显然是想把香炉带走,把人血泥像,还有那块冰块丢在这里不管。从冰块被打捞上来到现在,已经很长时间了,可是,冰块没有融化,还是保持着原样。 “走吧,把香炉带好,别的东西都处理一下。” 可能他们不想在这儿留下太多的痕迹,所以有人就一个一个的把那些人血泥像丢到浅水中,泥像全都被丢了下去,等他们去搬动冰块的时候,却觉得冰块无比沉重,十多个人一起用力,冰块却像是在沙滩上生了根,纹丝不动。 “算了算了。”领头人觉得有一点不对劲,加上心慌,索性就把冰块给丢在了原地,说道:“咱们走。” “他奶奶的!”神算子噗的吐了口唾沫,说道:“把值钱的都带走了,留下个死人,这一趟买卖做的真晦气。” “都怪你,出的什么馊主意,非让老弟到船舱里抢先机,要不是耽误了那么长时间,咱们三个人联手,兴许还有些希望。”花油子也跟着神算子一起吐唾沫,但花油子的唾沫是朝着神算子吐的:“你这个丧门星,以后不要再胡乱出主意了。” “这能怪我?”神算子立刻不服气,要跟花油子斗嘴。 “你们俩消停一会儿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拦着他们,一直注视着那边的动静,我现在考虑的,已经不是这些人如何,而是考虑假师傅什么时候才会再次出现。 这帮人收拾妥当,立刻动身。他们没有船,就沿着河滩步行,想要赶紧离开这里。对方这么一走,就彻底没办法了,只能认命。 “他们走了,咱们怎么办?再跟着去看看?” “还看啥啊,省省吧。”花油子瞥了神算子一眼,说道:“人家看见你就烦,你跟上去有啥用?” “看见我烦,看见你不烦?” “我总是比你强一些,我告诉你,老神,我是替你背了多少黑锅了,人家都说花神会的名声臭,臭也是臭在你身上。每次我都交代过,做活不要做死活,把坟里的陪葬一扫而空,这是祖师爷留下的规矩,取七留三,可你哪次都恨不得连棺材都一起扛出来卖钱。” “好,你有志气,你有风骨。”神算子冲着花油子伸了伸大拇指:“下次再有活儿,你去,行不行?” “别再吵了。”我听他们争执,就觉得头晕眼花。 这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我正在琢磨着假师傅到底会不会来,陡然间,神算子急忙拍了拍我,说道:“你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一眼就看到刚才带着香炉离开的那帮人,又回来了。 这帮人当时不想跟假师傅走一条道,所以他们是顺着上游朝北走的,但是只走了不到一刻钟,又全数返回,我一下就有些不明就里,第一个感觉就是,他们可能是遗漏了什么东西。 这帮人回到了古船那边,有的香炉是两个人抬走的,现在又重新放回了河滩,紧跟着,这二十来个人全都聚集到了那块冰块周围。 “他们是觉得把冰块留在这儿不妥当,想要带走?” “你别说话了,一说话就跟二傻子似的。”花油子撇了撇嘴,对神算子说道:“刚才他们想把冰块丢到河里,都搬不动,现在又回来,是想搬走?你的脑袋遭门掩了?” 他俩说话之间,这二十来个人慢慢的后退了一步,然后排成一个大圈子,一个挨着一个,开始缓缓走动。两个领头的走在最前面,等绕着冰块走了一圈之后,第一个人就喊了一声:“一!” “二!” “三!” 这一圈子人一个挨着一个的报数,报到最后,是二十二。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反正已经感觉到了一股隐隐的邪气。 “一!” “二!” “三!” 这帮人继续绕着冰块走,每绕一圈,二十二个人都要依次报一遍数。就这样报了几次,神算子的眼珠子转了转,说道:“你们觉得不觉得,这帮人有点不对头了?” “废话,对头的话,谁会这样在这里绕圈子?” “他们既然不对头了,就是咱们的大好机会。”神算子搓了搓手,说道:“香炉都在那边丢着,也没人看管,我观察过了,要是从水里游过去,悄悄的爬上河岸,肯定能捞一两个回来。你们俩觉得怎么样?” “好主意。”花油子立刻表示同意:“这一次,你去,我跟老弟在这里守着,替你望风。” “嗨,我岁数大了,这个身子骨,比不上你们两个。”神算子揉了揉腰,说道:“你们俩的腿脚都快,到时候机灵点,肯定没事的,老花,还有老弟,你们商量一下,看看谁去。” 神算子嘀嘀咕咕的,反正就是撺掇我们去偷香炉,但花油子的功夫不咋样,而我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不会再被神算子给蒙了,所以坚决不去。 神算子劝了半天,看见我和花油子都无动于衷,就有些急了:“现成的买卖摆在面前,就等着弯腰伸手去捡,就这,你们都不愿意动?活该受穷!” 神算子那张嘴巴,我早就领教过了,嘀咕起来能连着嘀咕一天一夜,我赶紧制止他,说道:“先别出声。” “怎么,不让发财,现在连话都不让说了……” “你闭嘴!”我直接就捂住了神算子的嘴巴,说道:“你听不出来,有事了!” 神算子的心思全都在那几只香炉上,别的都没在意,等我制止了他之后,神算子竖着耳朵一听,很快也听出了端倪。 我只觉得自己的脚底板朝上冒凉气,浑身上下不自在。 那帮人绕着冰块走一圈,就会报一次数。就在刚才神算子嘀嘀咕咕的时候,我突然就听见,这一次报数的时候,只报到了二十一。 那帮人有二十二个,报数肯定是报到二十二,但绕了这么多全,却突然少了一个。 我急忙就趴在地上,仔细的数了数,这一数,就真的找到了破绽。 围着冰块绕圈子的人,只剩下了二十一个,有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不见了。 但是,这个突然不见的人,没有引起任何变化,冰块周围的人依然慢慢的迈动脚步,一个挨着一个的绕圈子,报数。 第三百六十八章 翻脸不认人 我在仔细的观察,想看看那个突然消失的人到底去哪儿了,但这么多人始终围着转圈子,不可能有人离开。 “不对劲啊。”神算子也晕了,不停的数着那一圈人,数来数去,还是少了一个。 原本他打算要想办法去那边偷个香炉回来,可是出了这种事,神算子暂时就不出声了。 我看了大约有半刻时间,眼睛一直都盯着那边,等到那些人又转了两个圈子,报数声直接报到了二十。 这说明,这些人又少了一个,从二十二变成了二十。 我一头雾水,但事情很明显,这些人不对头,好像和管不住自己似的,一直在原地绕圈子,而且是绕着那块冰块绕圈的。 如果有什么异常,多半也跟冰块有关。 我们三个人一下子就不敢动了,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又过了半刻,报数声从二十变成十九。现在拿脚后跟想想也知道,那些人在不断的减少,可见鬼的是,就是不知道人是怎么消失的。 “算了,这趟买卖,咱们放弃吧。”花油子相对来说,没有神算子那么贪财如命,原本以为这条古船只是意外从河底浮上来的船棺,但怪事丛生,花油子就打消了去偷香炉的念头。 “再等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神算子要钱不要命,到了这时候还不肯罢手,盯着那边说道:“你们说,会不会这些人过一会儿全都消失了?那咱们去把香炉全给拿回来。” “你真不要命了?” 我和花油子一起摇头,不肯冒险。神算子自己又不敢到那边去,只能暂时先看着。 时间缓缓流逝,又看了好半天,约莫过上半刻时间,那些人就会无缘无故的消失一个,报数声越来越少,等到还有大概一个时辰天亮时,那边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就这么一个人,仍旧不知疲倦,和拉磨的驴一样,围着冰块不停的打转。 三个人看的头皮发麻,神算子终于死心了,他觉得,那块冰块,或者说冰块里的人,是不能靠近的。 “老弟,不得不说,你的命真大啊。”神算子砸了咂嘴,说道:“那些见过冰块的人,全都消失了,你也见过冰块,现在还好端端的。” “你不是也见过?你这张乌鸦嘴能闭上不?”我打断了神算子的话,可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最后一个绕着冰块打转的人,好像突然蒸发了一样,一下子无影无踪。 我们三个人依然没有看到这个人是如何消失的,望着空荡荡的河滩,顿时呆了。 “咱们还是走吧。”花油子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别为了这几个香炉再把命搭进去。老神,我先跟你说一句啊,你要是不死心,你自己去弄香炉,别牵连我们。” “几个香炉而已,有什么死心不死心的,我这么豁达的人,拿得起放得下。”神算子嘴上说的好听,但脸上全是可惜懊恼的表情。 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底是走是留,留在这儿总是不踏实,可走了又不甘心,就这样犹豫了片刻,我就想到下游再看看。 假师傅就是朝下游走的,他如果还会出现,就肯定要从下游北上。我想顺水再游一段,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我跟他们俩交代了一声,让他们在这里等我,然后自己悄悄的来到浅水,尽管周围已经没有人了,但那些人消失的如此诡异,我还是不敢弄出什么响动来。我这边刚刚要顺水游走,神算子急忙就冲我摆了摆手,压着嗓子说道:“快回来!” 我急忙重新爬上河岸,等回到原位之后,顺着神算子手指的方向,我一眼就看见不远处,走来了一个人。 我绝对不会看错,那个人就是假师傅,他消失了这么久,终于又出现了。 这条古船是什么来历,那些人是如何消失的,现在都不得而知,可我隐约猜到,这和假师傅似乎有关系。假师傅之前临走时,就警告过那帮人,但那些人不听,最后全都莫名消失了。 看起来,假师傅早就知道这些人会消失,他出现的恰到好处,似乎专门跑过来收拾残局。 假师傅没有发现我们三个人,他慢慢的走着,一直走到了冰块跟前,才停下了脚步。这时候,我的脑子一团纷乱,唯恐现在不去跟假师傅相见,彼此又会走散。 “师叔!!!” 我喊了一声,摘下脸上的面具,径直朝前跑去。 假师傅听到我的声音,明显楞了一下,等他抬头看到我的时候,神情之间颇为诧异,可能是没想能在这里遇到我。 我看得出,假师傅还有一丝激动,当时在黄泉路相见,我没能亲手把假师傅救出来,假师傅从黄泉路离开,也在没见到我。 我一口气就冲到了跟前,望着假师傅。 假师傅的脸上,全都是伤痕,有些新伤,也有些旧伤,疤痕密布。他看看我,脸上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了,板着脸说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无意中从这里经过,正好遇到那条船出水,所以就留下来看了看。师叔,这些日子,你到那里去了?” “既然从这里经过,不要多惹闲事,赶紧走吧。”假师傅冲我摆了摆手,说道:“快走。” “师叔……”我万万没料到,这次跟假师傅见面,他会这样冷漠。 “赶紧走!”假师傅好像不愿意和我说那么多了,又摆了摆手:“莫惹我发火。” 我后退了一步,总是觉得假师傅的神情好像有些不对劲。假师傅的脾气是比较暴躁,但是,他不会像以前那样无缘无故的跟我发脾气。 这时候,我不由自主低头看了看,这一眼看下去,头皮就麻了。 冰块仍在地上,冰块里原本只有一具尸体,显得很空荡。可是此时此刻,我看到冰块里全都是一团一团扭曲的身影。 那些绕着冰块转圈的人,全都被吸到了冰块里面。我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这些人本来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可是此时此刻,他们在冰块里,就好像被什么力道紧紧的压成了一团,二十来个人,全部挤在冰块中,一个挨着一个,那种情景,言语都无法形容。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师叔?”我不由自主的脱口就问,到了这时候,我心里有数了,假师傅可能之前就知道,这些人若是不交出冰块的话,迟早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冰块到底有什么玄虚?假师傅和这冰块到底有什么牵连? 我想问个明白,可假师傅的神色中,已经流露出了一缕凶光。他咬着牙说道:“你走不走!你再不走,可别后悔!” “我……”我楞了一下,不知道假师傅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发了脾气,然而,脑海里电光火石般的一转,立刻就想起了假师傅之前对那帮人说的话。 假师傅说的话,绝对是一种警告,那些人不听,最后全部身遭不测。到了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假师傅对我所说的,同样是一种警告。 他可能并不是真的对我发火,只不过这个地方危险,他是在敦促我赶紧离开。 我顾不上想那么多了,假师傅的秉性,我很熟悉,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即便比自己强的人,他也不会服软。否则的话,他也不可能被关在黄泉路的万尸洞里,日夜承受煎熬。 我突然能感受的到,假师傅现在并不是怕了,他只是在担心我的安全。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的开始朝后面退。可我不知道,这次如果走了,什么时候才能跟假师傅再次相遇。 “别磨蹭!”假师傅嘴巴一点都不饶人,凶巴巴的催促道:“我还有事要办,你别在这里碍事。” 我听到这些话,心里更加确定了,假师傅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如此隐晦的跟我对话。 这么长时间的江湖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候人只凭着匹夫之勇,是改变不了现实的。现在我要是硬着头皮留下来不走,很可能会给假师傅带来更大的麻烦。 “师叔,你……你多保重……” “走!走的远远的!” 我扭过头,迈步就走,假师傅的意思,是叫我彻底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再躲藏在暗处偷窥。 我走了大约有十多步,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咔咔的声响,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一眼就看见冰块从中间崩裂了。 假师傅看见我停下了脚步,立刻紧皱眉头,那意思在明显不过,是在叫我速速离开。 我还没来得及转回头,崩裂的冰块,随即又崩开了几块,紧跟着,之前被冻在冰块里的那个人,突然就慢慢坐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冰块里是一具尸体,但是等这个人坐起来之后,我陡然察觉到,这不是尸体,是个活儿,肯定是活人。 我顿时有些恍然,这条船棺里专门养着两条阴阳鱼,就是为了保证这块冰块不会融化,冰块不融化,里面的人就出不来。 而现在,船棺出水,阴阳鱼被人捞走,冰块也崩裂开来,被冻在里面的那个人,已经挣脱了出来。 第三百六十九章 无名氏 我一看到冰块里的人坐了起来,心里就觉得不妙,转身就走。 “等等。” 冰块里的人在坐起来的一瞬间,就出声拦住了我,我下意识的顿住脚步,假师傅在旁边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你先走。” “怎么就没有他的事。”冰块里的人缓缓站起身,轻轻一晃身躯,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就勃发出来,他身上沾着的那些冰碴子,瞬间化为了水滴,四处飞溅。 我距离他有差不多十步远的距离,但对方身上的水珠竟然飞溅到了我这边,更要命的是,水珠沾身,我觉得隐隐有点疼痛。 天知道这个冰块里的人到底有多大的力道。 我又转过身,恰好,半空的月光洒落下来,在我看见冰块里的人的同时,心中顿时泛起了一丝疑惑。 这是我第一次正视冰块里的人,在我看清楚他的五官长相时,觉得他的相貌,和黄泉捞尸人隐隐有些相似。 “这里,怎么没有他的事。”冰块里的人转头看看假师傅,说道:“刚才,我听他喊你师叔。” “他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假师傅摇摇头,说道:“叫他走,我们商量我们的事。” “我们的事,跟他无关么?” 冰块里的人看了假师傅一眼,又转身望着我,说道:“你来。” 我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有点腿软,两条腿好像不听使唤,转身就要朝对方走过去。 “我把你弄出来,只是商量事情的,你把他牵扯进来做什么。”假师傅皱皱眉头,挡在对方身前,说道:“有什么话,咱们说就行了。” “我只和他聊几句,又不会拿他怎么样,你紧张什么?” 冰块里的人轻描淡写,可是我心里七上八下,因为我总是觉得,他好像没有什么善意。 “莫逼我。”假师傅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说道:“我说了,这里没他的事。” “逼你又如何?”冰块里的人淡淡说道:“我要如何就如何。” “你真有那种本事,要如何就如何,就不会被关在这里了!” 假师傅这句话一说出来,似乎戳中了对方的痛处。这个冰块里的人无名无姓,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看着他的言谈举止,该不是个一般人。 “你说的没错。”无名氏突然又笑了笑:“我真有那种本事,也不会被人关在此处,可我现在就想留下他。” 假师傅没有再接话,就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以假师傅的脾气,如果他能斗得过这个无名氏,就不会跟对方废话,一定会直接制住对方,让我离开。他只说话,不动手,就说明,他不是这个无名氏的对手。 从一块冰里钻出来的无名氏,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不由自主的继续后退着,无名氏的脸上,好像泛起了一股淡淡的笑意。那种笑意是极其自信的表现,意思好像是在说,随便我跑,却终究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倒退如飞,无名氏果然动了,身形好像贴着河滩在飞闪一般,快的让人眼花缭乱。 我快要退到之前的藏身处了,就在这个时候,神算子挺身而出,花油子也紧随其后,等他们跑到我跟前,神算子猛然一甩手,丢出了一张五行符。 这是一张五行堂的土遁符,别的用处不大,但逃跑的时候却很有效。神算子就靠着这样的土遁符,三番两次的在危难之中化险为夷。 “老神!你这个王八蛋!”花油子看见神算子丢出了土遁符,立刻大怒:“你不是说没有了!” “这是最后一张,真的。”神算子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就躲进了弥漫的风沙之中,还跟花油子解释道:“这种东西,只有到最危急的时刻才能用,没被逼到那种地步,用了也是浪费。” 神算子显然看出来了,无名氏是个绝对的高手,奔袭之间双脚如同不沾地面,连假师傅都敌不过无名氏,所以神算子也不绕圈子,直接丢了土遁符,想先跑掉再说。 我之前对神算子颇为不满,直到此刻,我才知道,他是真的把我当成了生死朋友,自己一直都舍不得用的土遁符,现在却毫不犹豫的用了出来。 “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花油子恨不得把神算子生吞活剥了,但是迫于形势,也只能先逃跑,在说别的。 三个人在弥漫的风沙之中飞快的穿梭,我一边跑,一边还不断的回头,我在担心假师傅,我害怕自己跑掉之后,无名氏会拿假师傅撒气。 然而,到处都是弥漫的尘土,目不能视物,我看不到假师傅的身影,也看不到无名氏的身影。 就这样跑了大概一里地左右,弥漫的尘沙开始飘散,在这样遮天蔽日的尘土之中,无名氏多半看不到我们究竟从哪儿逃走了,只要再憋着气猛跑一阵,大概可以甩脱他。 “老弟,你行走江湖,怎么有这么多仇家。”神算子噗的吐出一口带着沙子的唾沫,抹了抹嘴,说道:“我和老花俩人,好像也没这么多仇人,你究竟做了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做,我怎么知道会有这么多仇人。” “每次看见你,你都好像让人家撵的鸡飞狗跳。”神算子说道:“老弟,这一次,你也看到我的诚意了,土遁符现在极为稀缺,你跟金玉堂的那个姑娘关系那么好,她没少补贴你吧?你是不是多少也补贴我一点……” 神算子正在说话,但突然就闭上了嘴巴,脚步也猛的一停,我觉得不对劲,抬头朝前一望,心就一下子沉到了脚底板。 这时候的尘沙比之前稀薄了许多,至少能看到七八步之外的情景,我一眼看见了无名氏,就静静站在前方五六步远的地方。 “走!”神算子压着嗓子,一把拉住我,要调转方向。 但是我现在心里已经有数了,这个无名氏的本事,是我们难以想象的,刚才那么浓密的尘烟,都逃不掉,被对方精准的堵截,更不要说现在土遁符失效,沙尘开始落定。 逃是肯定逃不掉了,我又不想连累神算子和花油子。所以,我甩开了神算子抓着我的手,把他和花油子朝后一推。 “你想怎么样,直说吧。”我想着,既然逃不走,那也就没必要狼狈的跑来跑去,让人轻视,我定了定神,望着无名氏,问道:“你找我,可以,让后面这两个人走。” “他们,如蝼蚁一般,你就算不说,我也不会让他们在这里碍眼。”无名氏背着手,就好像君临天下的帝王一般。 “你们走,快点。”我头也不回的小声对神算子说道:“别管我,你们留在这,帮不了忙,只会把自己陷进去。” 神算子有些犹豫,我们一起出生入死了几次,他都没有独自丢下我逃命。可这一次不一样了,以往过去,我们面对的敌人,总还可以拼一拼,但我能感觉到,在无名氏面前,连拼的机会也没有。 “快走!”我皱皱眉头,加重了语气:“快点!” “那你……小心……”神算子咬咬牙,拽着花油子转身就跑,他一边跑,一边还在不断的回头朝这边看。 “走了就别再回来!”我害怕神算子走了之后,再跑回来想办法救我,到了那时候,我没法保证他的安危。 神算子和花油子走了,随即,弥漫的尘沙渐渐飘散,这里只剩下我和无名氏。 “走吧,回去聊聊。”无名氏背着手,一点都不害怕我逃走:“你师叔还在那边等着。” 我知道无名氏这句话,也暗含威胁,反正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而且我大概知道,无名氏最起码现在不会杀我,他要杀我,根本等不到这时候。 我们一前一后的回到了古船旁边,假师傅真的还在那边。等我们回来之后,假师傅看看我,表情还是有些复杂。 “我说了,只是聊聊天,有什么不放心的?”无名氏慢慢的走到河滩的一个小桶跟前,这个小桶,是之前那帮人留下的,里面装着的是从古船里捞出来的两条阴阳鱼。 “要聊什么,就聊吧。”假师傅把几只香炉用力丢到了古船的船舱中,又费力把已经破碎的冰块也丢了进去。先前那二十来个人,依然被冻在冰块里面,每一个人都被挤压成了一个球。 看起来,假师傅也不想在这里留下太多的痕迹。 “尘归尘,土归土,这条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无名氏看了看这条已经破损不堪的古船,起身到那边捡了几块船板过来,轻轻一掰,船板碎裂,他让假师傅取火把船板点燃,然后拿了个香炉,把两条阴阳鱼给倒了进去,说道:“这种鱼,天地孕育而生,可遇不可求,今天算你有口福,咱们把它给吃了。” 第三百七十章 难以施救 无名氏直接就把那只香炉架到了火上,手指轻轻一动,捞起了两只巴掌大的鱼,开膛剖腹,刮掉鱼鳞,随后就丢到了热水中。 无名氏守着火堆,我在暗中观察着假师傅的神色,假师傅有一种无奈,他肯定不会害我,可阴差阳错之下,却又把我给困到了这儿。 香炉里的水渐渐的沸腾了,两条鱼在里面熬煮,一股淡淡的却又很特异的香味从香炉中飘散了出来。 轰……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水浪汹涌而至,直接涌向了搁浅在浅水中的古船。古船的船尾已经崩断了,又被那些人拓宽了缺口,水浪涌来的时候,古船被卷到了河中,河水一个劲儿的从缺口灌进去,要不了多久,这条古船就要沉没。 无名氏不动声色的看看那条古船,在水浪起伏之间,又出现了一圈一圈的小漩涡。漩涡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这一次,我看的很清楚,一个一个的小漩涡中,都隐藏着一具浮尸。 “还不肯罢休?”无名氏看看假师傅,说道:“你也看到了,这是不死不休啊。” 假师傅没答话,无名氏自己站起身,走到河滩边上,面朝着波涛起伏的河面。他确实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风姿和威势,当他靠近之后,那一片一片的水波似乎都开始平息,漩涡里的浮尸,全部无声无息的又退回到了水下。 过了片刻,古船彻底的沉没了,这一次沉没,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浮起来。无名氏若无其事的走了回来,香炉里的鱼已经熟了,无名氏说道:“来,不要客气,吃吧。” 我和假师傅都没有动手,无名氏说了两次,看我们不动,他也就不再劝了,自己伸手在滚热的香炉里捧了一捧鱼汤,直接喝了下去。 “许久没有尝到阴阳鱼的味道了。”无名氏平时的言谈之中,好像也没有什么凶神恶煞的意思,可是,他总是带给我一种无声的压力,让我坐卧不安。 我和假师傅始终都没有去喝阴阳鱼的鱼汤,无名氏自己喝了一半,然后停了下来,转脸朝假师傅问道:“他们这段日子,大概在什么地方?” “清风渡口。”假师傅说道:“那个渡口比较大,我打探清楚了,多半还要在渡口再停留几天,若是脚程快,应该来得及。” “那就走吧,我们各自去办各自的事,在渡口碰面。”无名氏站起身,对我说道:“走,跟我走。” “你何必要带着他?”假师傅可能还是不死心,想要帮我逃脱,对无名氏说道:“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可他有用,不是吗?”无名氏说道:“莫再劝我,我的主意打定,就不可动摇。你放心,我不会把他如何。” 假师傅咬了咬牙,又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他走的很快,不多时,就已经消失在了远处。 等到假师傅一走,无名氏带着我朝着清风渡口的方向而去。那个渡口,我以前途径过几次,没有停留过,也不算很熟悉。 到了现在,我还是一头雾水,我不知道无名氏为什么要扣着我不放。而且,我暗中观察他,始终觉得,他不仅五官长相同黄泉捞尸人有些相似,甚或连眉宇之间的神色,都有几分相同之处。 “你叫什么名字?” “宝十三。”我知道现在跟无名氏做什么口舌之争是完全没必要的,跟他交谈交谈,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线索:“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有个黄泉捞尸人,你听说过吗?” “黄泉捞尸人,听说过,怎么会没有听说过?”无名氏淡淡一笑,说道:“不仅听说过,还认识他。” “你和他的样子,是有些相像。”我故意这么说,就是想看看无名氏有什么表情。 但无名氏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脸庞上的神色丝毫不起波澜,仅仅从他的表情上,我也推断不出什么。 “很多事情,你真是忘记了啊。”无名氏望着我,嘴角好像一直都挂着那股让人讳莫如深的笑,他轻轻一摇头,说道:“咱们以前见过面,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以前见过面?在哪里见过?” “往事既不记得,又何必再提?”无名氏说道:“过去了就过去吧,有些事不记得,也是好事。” 我不断的回忆着,回忆以前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无名氏,但我没有任何印象。听假师傅说的,无名氏被关在那条古船里已经很久了,他关进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怎么可能跟他见面。 但无名氏不肯再说了,我问他,他也不答。只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我没有办法,只能就此打住。 无名氏带着我赶路,一边走,一边交谈,他说了很多,也问了很多。时间一长,我觉得他对我似乎没有什么敌意,可就是扣着我不放。等赶到离清风渡口还有大概三四十里的时候,我忍不住了。 “你这样把我扣着,有什么用?” “有没有用,我还不知道,只是旅途枯燥,寻个伴儿吧。”无名氏抬头朝前方望去,说道:“清风渡口就在前面了,许久都没有来过,不知它变了样子没有。” 无名氏虽然比较健谈,可是,他只说能说的话,不能说的,一个字也不会提。我跟他聊了一路,心里憋的难受。 剩下的这点路程,没用多久就到了。在距离清风渡口大概还有七八里地的时候,有一条载人的小客船,停靠在岸边。这种客船非常小,一般就是在没有桥的地方渡人到对岸去,不会走远路。 “你身上有钱吗?”无名氏转头问道:“拿来用一点。” “干什么?” “把他的小船雇下来。” 我问无名氏雇船干什么,无名氏不说,我去跟船家说了说,船家只要有钱赚,就不管那么多。我们俩上了船之后,无名氏对船家说道:“就在渡口南北十里左右,来回的游走一下就是了。” 船家应了一声,慢慢的掌船先朝下游走去。无名氏坐在船上,目不斜视,微微的眯着眼睛,眺望着波涛起伏的河面。 我心里总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但是,我知道现在肯定没办法逃走,我怎么逃,也无法从无名氏的手中逃出去。 现在渡口还不是最忙碌的时候,很多靠着渡口吃饭的人都闲着,在岸边成群结队的晒太阳。我们来回了转悠了几圈,天就黑了下来。船家要收船,无名氏又叫我拿了些船钱给他。 小船晃晃悠悠,在夜色中来回的游弋,可能是掌船时间太久了,船家有点支撑不住,无名氏就去替他。看起来,无名氏之前也常在大河中行走,被关了这么多年,掌船的手艺却没有落下,非常纯熟。 就这样一直转到后半夜,我的肚子饿的咕噜乱叫,一般的船家,都会在船上备一些柴米油盐,等到不能回家的时候,凑合在船上吃一顿。船家把小船停靠到岸边,拿了一点干粮,又随手网了几尾小鱼。 鱼汤熬好,泡着干粮吃,我一碗汤还没有喝完,坐在船边的无名氏慢慢的侧过脸,盯住了靠近浅水的一片沙地。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无名氏整个人就化作了一道光,快的让人心惊胆战。他好像一步就蹿到了三四丈之外,伸手在沙地里一抓。 他的一条胳膊直接没入了沙地中,等收回手掌的时候,竟然硬生生从沙子下面抓起来一个人。 那个人手舞足蹈,被无名氏死死的抓着,挣脱不开,身上沾的沙子扑簌簌乱掉。 等这个人一被抓出来,我的心就慌了,我认出来,那是神算子。 我惊慌,但心底又萌生着一股感动之情,神算子肯定是暗中尾随着我们,然后想要找机会把我给救出去。只不过,这一次遇到的对手太强了,他只潜伏到这里,已经被无名氏察觉。 “等等!”我生怕无名氏顺手就把神算子给杀了,丢下手里的碗,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使劲的拉着无名氏的胳膊:“别伤他!” 无名氏的力气,大到难以想象,一只手就把一百多斤的神算子给举了起来,他看看神算子,又看看我,过了片刻,慢慢的把神算子放下了。 神算子被揪着衣领,勒的喘不过气,被放下来之后,咳咳的咳嗽了一阵。 “人说相由心生,你这般长相,却还有一颗道义之心,难得。”无名氏望着神算子,说道:“放你一次,你走吧。” 我急忙把神算子扶了起来,神算子只是刚才被勒的喘不过气了,没有受什么伤。 “你快走,别管我。”我小声对神算子说道:“我在这没事,不会有什么危险。” “老弟,唉……”神算子欲言又止,神情中颇有几分无奈,他肯定已经想方设法尽了全力了。 “走,不用管这边的事,不几天,我就能脱身了。” 神算子心里也清楚,在无名氏面前,想要救人,等于痴心妄想。我劝了他几句,临走之前,神算子跟我说,他和花油子这段时间也不打算到处颠簸了,想去悬空观暂住一些日子。 第三百七十一章 志在得图 神算子跟我交代了一下,我就一个劲儿的催他走。他看看那边无名氏,小声说道:“老弟,只怪我没本事啊……” “得了,你的情,我记在心里了,快走。”我轻轻推了他一把,说道:“等我有空了,去找你和花油子。” 神算子带着些许无奈走了,我重新回到小船旁边,那个船家也被吓的不轻,看着无名氏的目光里也充斥着畏惧。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朋友。”无名氏语气中有一丝感慨:“在这个世道里,有一个知心人,已是难得了。” “你还要把我扣押多久?” “那要看你的运气了。”无名氏转头一笑,说道:“运气好了,或许很快,运气不好,或许就是一辈子。” “你开什么玩笑!”我大吃一惊,因为我感觉无名氏这样的人,是不会随便开玩笑的,他要是说扣押我一辈子,那真的会是一辈子。 “所以说,要看你的运气了。” 无名氏不再说话,他好像根本不知道疲倦,就在小船的旁边站着,如同一尊石像,不断的眺望河面。从这时候一直到天亮,无名氏连动都没有动,到了天色发亮的时候,他又让船家掌船,在渡口上下游走。 “人间路,这一次重出江湖之后,是不是在各个村镇渡口,招揽苦力?”无名氏从渡口经过时,看到渡口很多等着干活的人,都在三五成群的闲聊,就转身问我:“他们一共招揽了多少人?” “是有招揽人,但招揽了多少,我不知道。”我看着无名氏的表情,他对人间路的事情,好像很熟悉,被关了这么多年,对于这些竟然非常清楚。 我心里一动,心想着他如此熟悉,难道以前和人间路打过交道? 可人间路不是说出来就出来的,六十年出现一次。如果这样想的话,那无名氏跟人间路打交道,可能就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一条大河,带走了多少时光,多少英雄,英雄化白骨,大河仍依然。”无名氏的感慨好像越来越多,若是没有相应的阅历,是生不出如此之多的感慨的。 船家很害怕无名氏,哆哆嗦嗦的掌船,等来回转了几个圈子,到了半下午的时候,船家就说肚子饿,要靠岸做饭。等小船停下来,船家说没有柴火了,要上岸去捡柴。 船上一上岸,顿时加快了脚步,噔噔的跑,无名氏扒开船篷里的锅碗瓢盆,从里面捡出一根大概一尺多长,手臂那么粗的木柴,说道:“他在骗人,明明还有木柴。” 我想着,估计是船家受不住惊吓,想要上岸逃走。这种事如果放在我身上,他逃了就逃了,我也不会去追赶,因为跟对方无冤无仇。 无名氏的脚步依然没动,不过,他猛然一甩手,手中那根一尺来长的木柴,呼的发出一阵猛烈的破空声,如同流星追月,嗖的一下子直飞向了在岸上奔逃的船家。 无名氏的力道不仅很大,而且精准无比,木柴嘭的一下子砸到了船家的后脑壳上。正在奔跑的船家猛然一仰头,脚步踉跄,跌跌撞撞的又跑了两步,身子朝前一扑,倒在地上,手脚一阵抽动,跟着就没气了。 “你怎么乱杀人!?” “不杀他,难道要他出去大肆张扬?”无名氏拍了拍手,坐下来,说道:“这都是蝼蚁一般的人,死不足惜。” 无名氏做事,好像有自己的准则,他自视很高,从心底看不起船家这样的平头百姓,但他还是照着规矩,付给船家船钱,然而,一旦船家想要逃走,无名氏就绝不留情,起手杀之。 我也没什么话说,船家已经被打死了,现在说的再多也是白搭。无名氏叫我去把船家的尸体收拾一下,我憋着一股气,在河滩边上挖了一个坑,暂时把船家给掩埋到了里面。 船家没了,就无人掌船,掌船的事情自然而然就落到我头上。整整一个下午,我划着船在渡口上下十里左右的范围不断的绕圈子,无名氏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反正一点都不急躁。 就这样,磨磨蹭蹭的又到了晚上,我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也不跟无名氏打招呼,自己把小船靠岸,拿了船上的柴米,熬了一锅粥,配着干粮一起吃。无名氏仍旧不吃,多半是嫌弃船上的食物粗陋,难以下咽。 吃完饭之后,我就躺在船上休息,反正逃不掉,还不如来之安之。无名氏和前两天一样,静静站在河岸边,不知道究竟是在眺望什么。 我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等到半夜时分,无名氏把我给叫醒了。 我一醒过来,就看见从下游慢慢的行驶过来一条船,那条船开的很慢,等到了跟前的时候,我又分辨出来,大船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开来的。 这条船停了下来,从船上下来了一些人,单单从衣着上来看,多半是贫苦人,这条大船出现之后,后面又跟过来一条小船。 看到这条小船,我心里咯噔一声,眼睛也睁大了。 这条小船我认得,是青萝之前坐过的那条船,青萝就是在这条船上来回奔走,掌控着黄泉图。 我顿时明白了过来,这仍然是人间路的大船,只不过在河滩北边,苦力不好招揽了,之前那些渡口的苦力被人招走之后一去不回的消息早已经传开。现在只能从很远的地方,或者是远离河滩的山区里找人,然后运回河滩。 这些船上的苦力一下来,那条小船也靠拢到了大船后头。 “朝那边划船,靠过去。”无名氏吩咐了一声。 这一次,我没有半点犹豫,立刻拿起了船桨,我是想看看,青萝如今还在不在这条小船上。上一次云婆把青萝带走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不会再让青萝掌管黄泉图。 我划着船,朝那边靠拢,但是不敢划的太快。等彼此还隔着四五丈距离的时候,小船里出来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很眼生,我以前没有见过。其中一个五十岁上下,另一个四十来岁。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手里,赫然拿着黄泉图。 看到这儿,我稍稍放下了心,最起码云婆没有欺骗我,青萝被带走之后,果然没有再掌控黄泉图。只要青萝不掌控黄泉图,就不用受那样的颠簸之苦,云婆应该不会慢待青萝的。 “好了。”无名氏伸手朝那边小船上的两个人指了指,说道:“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他们。” 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假师傅可能提前就摸透了人间路的行踪,知道人间路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清风渡口活动,所以把消息告诉了无名氏。无名氏在这里等着,就是为了夺走那幅黄泉图。 无名氏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大,然而,小船上的那两个人显然不是泛泛之辈,顿时就捕捉到了无名氏的声音,两个人一起转头,随后又发现了我们的小船。 “什么人?胆子不小,竟敢偷偷摸摸跟着我们的船。” “这年头,活的不耐烦的人,是越来越多了。”那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背着手,眯起眼睛,望向我们的小船。 “说的一点不错,这年头活的不耐烦的人越来越多,你们俩,就是。”无名氏丝毫都不理会对方是什么语气,也不让我停船,依旧朝着那边划去。 我知道无名氏的本事大,不过,能掌管黄泉图的人,肯定也是人物。无名氏没有半分畏惧,依然镇定如山。 彼此的对话声已经惊动了大船上的人,那些苦力下船之后,又有几个人站到了小船附近的河岸上,这肯定都是人间路的人。 无名氏也不管对方有多少人,两条小船相隔大概两三丈的时候,无名氏的身躯陡然一晃。 我没看清楚无名氏是怎么跳到那条小船上的,就觉得眼前一花,等视线恢复之时,无名氏已然站到了对面的小船之上。他动作快如狂风,小船上的两个人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 “要活命,交出黄泉图。”无名氏的语气还是那么淡,就好像没有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放在心上。 “做梦!”掌管黄泉图的男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躲在同伴身后。黄泉图是人间路的至宝,尽管这次人间路出现之后,不知道多少人在打黄泉图的主意,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得手。 无名氏就说了一句话,对方断然拒绝之后,他就不再说了。他也知道,这种事没得商量,除非是用拳头把对方给打趴下,然后硬抢。 无名氏陡然又动了,这一动起来,就宛若一条刚刚出水的狂龙,一双拳头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就这么三两下的功夫,我看的暗暗心惊,因为我能感觉到,无名氏的功夫至少不会比乾坤道的南宗巨头万坤差。 无名氏一动手,小船上的两个人顿时就很吃力,艰难的招架了几下,拿着黄泉图的人迅速退回到了船舱里,但无名氏紧追不舍,他把阻拦自己的那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逼开,一闪身就钻入了船舱。 第三百七十二章 二龙相争 无名氏冲入船舱之后,整条小船就好像要炸裂了一样,我就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小船在河边左右摇晃。 紧跟着,船篷如同不堪重负,骤然崩裂,在船篷崩裂的那一瞬间,我就看见掌控着黄泉图的那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如同一片秋风中的落叶,飘忽着飞了出来,噗通一声落到了河水里。 无名氏挺身在残破的船篷下站立,一只手中紧握着画卷。他慢慢的把这幅画打开,就是人间路的黄泉图。 黄泉图被抢,是谁也没有想到的。这么要紧的东西,平时肯定是由人间路中颇有身份的人所掌控,可是,无名氏太强了,强到无人能够抵挡,就这么转眼的功夫,黄泉图已经易主。 那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不肯罢休,又冲向了无名氏,岸边那几个人也都跟着越过浅水,争先恐后的想要援手。 无名氏一只手拿着黄泉图,只用另一只手对敌,没有人能近身,连脚下的小船都快让打烂了。 几个回合下来,所有人都被打翻在水中,无名氏居高临下,淡淡的看着这些人,说道:“不杀你们,是让你们回去带句话,黄泉图就在我手里,想要回黄泉图,叫你们的主子过来。” 这些人肯定不服气,也不甘心,然而,双方实力悬殊太大,这个无名氏,绝不是在场的人可以对付的。 那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狼狈爬上河岸,恨恨瞪了无名氏一眼,转身招呼所有的人都上了大船。出了这档子事,他们也不在这里逗留了,大船很快就启程开走。 无名氏没有阻拦,站在那条小船上看了一会,等大船走远,他才让我靠到近前,跃上了我们的小船。 河滩顿时沉寂了下来,我发现,无名氏好像就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孤傲之气,这些凡夫俗子,似乎不值得他动手杀掉。他上船之后,坐下来,把那幅黄泉图重新展开,细细的看了一遍。 黄泉图,我曾经见过,这幅图中所描绘的场景,和黄泉路一模一样。无名氏默默的看着,看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把黄泉图给收了起来。 “这幅画,已经有很多年了,你以前见过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跟无名氏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可能什么都说实话。 “一幅黄泉图,一条黄泉路,埋了多少孤魂,多少枯骨,黄泉河,就是一条没有归路的河,走上去,谁也回不来了。”无名氏自言自语的几句,语气之中,似乎又有许多感慨。 我一下子迷糊了,有点说不清楚无名氏到底怎么样一个人。有些话,除非到了心境达到某个境界时,才想得到,才说的出来。 “你也抢到黄泉图了,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哪里有不去,就在这里等着。” 我知道无名氏是要在这儿等着,刚才他已经把话都说透了,还让人间路的人回去报信。只不过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好像并非图谋这幅黄泉图,而是要拿黄泉图,来引蛇出洞。 他说了,让那些人回去通知自己的主子,反正我现在所知的,黄泉路就是黄泉捞尸人说了算。 他多半是要在这里等黄泉捞尸人。 我能感觉到,他和黄泉捞尸人之间,可能有什么恩怨,否则不会以这样的方式逼着黄泉捞尸人露面。 我不想和他说太多,因为他语气里那种自傲和藐视一切的气息,让我很受不了。可是,不和他说话,又得不到一些信息,我只能忍着,继续套他的话。 “我师叔是不是故意把你给放出来的?”我回想着假师傅和无名氏之前的对话,就猜到了这一点,无名氏本来在那条古船里,还被冻在玄冰之中,要是没人在外面帮忙,他一个人肯定出不来。 “你说的没错,是他把我放出来的。你是不是也想和他一样,笑话我没本事,被人关到那条船里?” “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这样想的?”我一边跟他对话,一边就揣度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大概能猜到,假师傅从黄泉路被放出来之后,肯定心有不甘,但他不是黄泉捞尸人的对手。如果想要报复,或者对黄泉捞尸人不利,那只能借别人的手。 放眼整片大河滩,能跟黄泉捞尸人真正抗衡的,又有几人?假师傅就因为这样,才把无名氏给弄了出来。 “你跟黄泉捞尸人之间,是有仇?” “说有仇,有仇,说没仇,也没仇,有没有仇,只在我一念之间。你没有听过那句话吗,成佛成佛,皆在一念间。”无名氏叹了口气,说道:“进一步,就是佛,退一步,就是魔。” 无名氏说的好像花里胡哨的,其实没一点有用的东西。我跟他说了半天,就听他在这里东拉西扯,最后干脆就闭口不提了。 后半夜非常安静,人间路的大船开走了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我觉得,人间路自然有通报消息的办法,可能用不了多久,黄泉图被劫掠的消息,就会传到黄泉捞尸人耳中。 等到天亮的时候,河滩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一大早就有两条渔民捕鱼的小船从这里经过,对方可能看见了人间路遗留下来的已经破损的船,还想过来看看究竟,我唯恐他们有什么出格之处,惹怒了无名氏,无名氏又要杀人,所以赶紧把他们给赶走了。 “你倒是好心肠。”无名氏眼皮子都没抬,却知道了我的意思:“你看我,像是滥杀无辜的人?” “是不是滥杀无辜,我也不知道,反正昨天那个船家是被你杀了。” “你这个小子,果然有点不简单。”无名氏眯着眼睛望向我,虽然是眯着眼睛的,可眼睛里面,却隐隐有一片闪烁的光芒:“你竟然自己斩去了自己的心魔。” “你能看出来?” “从古至今,能自斩心魔的人,可不多,若是没有意外,以后必成大事。” 无名氏说话虽然一直有一种隐隐的傲气,但他真的是博古通今,无所不知,跟我谈了很多往事,我虽然不认同他,却不得不承认,从他的话里,获益匪浅。 就这样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到了天黑之后,我们照常在这里休息,我心里其实还是想要逃走。然而,无名氏这个人似乎可以不吃不睡,从我遇见他开始,他就只喝了那么几口阴阳鱼熬出来的鱼汤,就再没吃什么东西,也没有睡觉。 从天黑又到天亮,从天亮再至天黑,我们两个在这段荒僻的河道等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晚上的时候,从大河上游,驶来了一条船。 那条船并不大,隔得很远,就能看到一个人站在船头,船只乘风破浪,速度惊人,好像在水面飞行一般。片刻之间,船已经靠的很近了。 无名氏一直没有回头,但是,当那条船靠近时,他仿佛有一种感应,唰的站起了身。 与此同时,我也辨认了出来,那条船我曾经见过,就是黄泉捞尸人驾驭的那条捞尸船。 站在船头的,正是黄泉捞尸人,他没有任何表情,等到捞尸船靠近这边时,仿佛硬生生的在水中停住了。 黄泉捞尸人站在船头,无名氏也站在船头,两个人隔着短短的一段距离,遥相对视。 “有多久,没见面了?” “记不得了。”黄泉捞尸人的那张脸,和我上次所见的一样,就仿佛是木头雕刻出来的,呆板生硬,他肯定跟无名氏很熟,只不过他的话语,和他的表情一般,根本就没有任何起伏。 “我猜你会来,你果然来了。”无名氏抬起手,扬了扬手中的黄泉图,又指了指我,说道:“你是为这小子来的,还是为了黄泉图来的。” “放人,交画。”黄泉捞尸人慢慢放下手中的船桨,说道:“我还可以留你一条命。” “那我就多谢了。”无名氏仰头一笑:“这条命就在这里,你要的话,就拿去。” 两个人还没有动手,却已经剑拔弩张。 黄泉捞尸人吸了一口气,再没有说什么,他脚下的捞尸船突然一冲,嘭的撞到了我们的小船上,我站立不稳,身子一歪,直接落到了水中。 我这边刚刚落水,黄泉捞尸人和无名氏已经杀成了一团。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两个最最绝顶的高手对决,两人的身躯带起了水面上的波涛,到处都是茫茫的水雾,我看不清楚。 现在我也顾不上看了,在水里一折身,直接朝着岸上游去。他们俩杀的难分难解,正是我逃脱的好机会。 我一口气游到岸上的时候,身后的水浪已经轰轰烈烈的开始作响。扭头一看,水雾之中,隐约能看见黄泉捞尸人和无名氏的身形时隐时现,宛若两条正在生死搏杀的龙。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先逃远一点,找个隐蔽的地方仔细观看,手腕顿时就被人给抓住了。 回头一看,抓着我的人,是假师傅,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来到了我身后,直接拽着我就走。 “快跟我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金钟谱 假师傅的语气很急促,显然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我给带走。我毫不犹豫,跟着假师傅就是一通狂奔,黄泉捞尸人和无名氏的争斗异常激烈,没人分心顾得上我。 我们两个一口气就跑出去了好几里地,假师傅还是不放心,又朝着旁边转了弯,一直跑到距离河滩十几里之外,才在一个大沟跟前驻足停步。 我们一起下了大沟,在沟底紧贴边缘的地方找到一个土洞,两个人钻了进去,这才松了口气。 “师叔,是你去把黄泉捞尸人给叫来的?”等安顿好了,我就去问假师傅,当初他和无名氏分开的时候是商量好的,当时还不知道假师傅做什么去了。现在回想一下,他就是去找黄泉捞尸人了。 “叫他来,让他们斗。”假师傅喘了口气,说道:“他们斗到最后,我也不会吃亏的。” 我能感觉到,就是离开了黄泉路的这些日子,假师傅的变化很大,他似乎苍老了许多,双鬓隐然已经有了白发。而且也非常消瘦,全身上下到处都是伤疤。 新伤旧伤加在一起,已经数不清有多少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一阵心酸,假师傅活的不容易,不管他这个人是凶是善,总之都活的不容易。 其实到了这一步,我之前的猜测大概是对的。假师傅就是借无名氏的手,去对付黄泉捞尸人,可能除了这个办法,就再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师叔,是你把那个无名氏给弄出来的?”我问道:“你弄他出来,就是为了对付黄泉捞尸人?” “是我弄出来的。”假师傅又喘了口气,这一次我听出来了,他可能受了内伤,不是很重,多半是伤到了肺,说话呼吸之间有些不顺畅。 “唉,师叔。”我轻轻摇摇头,说道:“我知道,你怨恨黄泉捞尸人,怨恨他当初把你关在黄泉路上,每天那么折磨你,可是……可是那个无名氏,我看着也不是个什么善茬,你这么做,不是驱狼对虎吗?” “你这么想?”假师傅楞了一下,可能是没想到我生出了这样的猜测,他突然笑了,笑的有些失落,也有些凄凉:“没想到,你觉得我不如你师傅那样胸怀天下?你觉得我把无名氏弄出来,就是为了让他替我去报私仇?” 假师傅这么一说,倒真出乎我的意料。 “师叔,那你的意思?” “很多事,你不知道,但很多道理,你应该能懂。” 假师傅说,人间路多少年以来,都在谋求黄泉路尽头的那道大门,拉开大门,需要很多人同时用力,夜以继日,因此,人间路只要出现在江湖上,就必然会有很多人遭殃。 那些人,都不是什么江湖人物,基本全是河滩两岸的贫苦老百姓,真是穷的没法子了,才想挣几个钱养家糊口。 “师叔,你的意思是说……让无名氏对付黄泉捞尸人,就是为了断了人间路?救下那些受他们驱使的人?” “不止那么简单。”假师傅摇了摇头,说道:“你去过黄泉路,你也见过那道大门。那道大门,这一次,可能真的要被打开了。” 那道大门后面究竟有什么,人间路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打开那道大门,假师傅说不清楚,然而,他却能感觉到,大门打开之后,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人间路从来都不在乎人的生死,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死再多人,他们也在所不惜。 假师傅的预感很强烈,他就觉得那道大门一旦被打开,就会引发一场灾难。具体什么灾难,假师傅不知道,反正预感不好。 就是为了这些,假师傅才会弄出无名氏,挑唆他去对付黄泉捞尸人。 “师叔,那个无名氏,到底是什么来历?” “许多事情,我也说不清楚。”假师傅看看我,犹豫了好长时间,最后,他还是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了一本书。 这本书不知道是用什么纸张书写下来的,每一页书页都比普通的纸张厚很多。纸张厚,而且结实,看得出来,这本书不知道流传了多少年了,除了边角有些损坏,其余的地方尚且完好。 “这本书,是你师傅当时临终之前交给我的。”假师傅提到师傅的时候,语气中唏嘘不已:“我们俩当年为了这本书,大打出手,闹的脸红脖子粗。” 假师傅把书递到我面前,我看了看,书完全是人手写下来的,封面上有金钟谱这三个字。 这本书,其实是我们打金钟一门的历代先辈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书原来是在独眼的手中,师傅兄弟两个和独眼翻脸成仇时,从独眼那里把书给抢了过来。 书掌握在师傅手中,假师傅夺了几次,一直没有夺走。到了上次师傅将要咽气之前,把这本书给了假师傅。 “师叔,这本书是咱们打金钟的先辈写的?记载的是什么?” “记载的,都是咱们打金钟一门的秘闻。”假师傅说道:“但这本书不是打金钟一门的人书写下来的。” 这本书的书写者,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我拿起书,翻开了一页,浏览下来,记录的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 这些事情,师傅以前从来没跟我讲过。 “这本书,到现在我还没有读完,不仅仅是我,打金钟一门以前的先辈,也没有读完。”假师傅把书拿了过去,朝后面翻了翻。 这本书,看着大概有五六十页的样子,但是只有一半儿书页写着字,后面的书页,全都是白纸。 “这本书,只有到了该得到它的人手里,后面的字迹,才会慢慢的显露出来。若是不该得到它的人得到了,书始终会是白纸。” 假师傅这么一说,我算是彻底明白了。这本书当时落到打金钟一门的手里时,全部都是白纸,就是历代打金钟的先辈,不断的寻找办法,才让书的内容显露出一半。 剩下的一半,一直到现在为止,都还隐藏着。 “师叔,什么是该得到它的人?” “我也说不清楚,大概就是,有缘人吧。”假师傅说道:“这本书我拿到了之后,就一个字也没露出来过。” “那有啥办法,让上面的字迹显露出来?”我一下子就头大了,这后半本书,简直就是无字天书,想让字迹显露,肯定难度很大。 “就说了,有缘人才能看到上面的字,我跟这本书无缘,打金钟一门,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无缘,那就只能交给你了。”假师傅说道:“我知道的事情,都是在这本书里看到的,这本书,一定要妥善保管,切记。” 我点了点头,暂时没有看书,先是小心的收了起来。但是,等我把书收起来之后,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丝很不祥的预感。 一般来说,师门的长辈要传给晚辈要紧的东西,那肯定是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或者自己已经必死无疑,才会进行道统的交割传递。假师傅如今的岁数还不大,却突然把这本金钟谱传给了我,他是什么意思? “师叔,你要去干什么?”我心里出现了这个念头,当时就抓着假师傅的手臂,急切问道:“你准备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干,只是累了。”假师傅笑了笑,说道:“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年轻的时候,我不信邪,我总是觉得,人只要肯努力,肯吃苦,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那些年啊,我为了练就一身出人头地的功夫,吃尽了苦,受尽了累,可是,年龄越大,知道的越多,我也就越会感觉,有的事,不是肯努力肯吃苦就会有结果的。” 假师傅这番话,像是讲述自己的往事,也像是跟我传授什么经验。我不否认,人若是努力,事情就会有希望。但即便努力,却也不是一定就可以成功。 “我累了,真的累了。”假师傅说道:“你师傅当时临死之前,跟我说了几句话,他也说,自己累了,累的不堪重负。我奔波了半辈子,剩下的半辈子,就去过几天自己想过的日子吧。” 我能理解假师傅的心情,不要说他,就算是我,有时候也会感觉疲惫不堪,想要一狠心,丢掉所有一切,跑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稳稳的生活。 但我知道,这只是痴心妄想,很多事不是我想丢下就丢下的。假师傅也是如此,可他终究还能指望我,把金钟谱交给我,其实也就是等于把打金钟一门的道统传给了我。 我和假师傅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等到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天亮时,假师傅说道:“咱们去看看,看看他们两个,到底是谁获胜了。” 我也觉得有必要去看看,不管黄泉捞尸人赢了,还是无名氏赢了,最起码我得心里有数。 我和假师傅一起离开了藏身地,然后小心翼翼的朝着那片河滩又赶了过去。等快到河滩时,我们躲到河滩附近,观望了一番。 但是这一眼望去,我看见河滩上空了,除了两条已经残破不堪的小船,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一卷草席 毫无疑问,黄泉捞尸人和无名氏之间的争斗已经结束,但是河滩上什么都没留下,也看不出来他们到底是谁取胜了。 “罢了。”假师傅看到已经空空荡荡的河面,说道:“看不到他们,就不用再看。” “师叔,他们两个,谁能获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迟疑,按我看来,这种顶尖高手的对决,是没有胜负之分的,只有生死。胜者生,败者死。 “我也说不上来。” 假师傅带着我,从这里离开,等走出去十多里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你走吧。”假师傅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江湖凶险,以后要多加小心。” “师叔,你要去哪儿?” “我着实是累了,要找个地方,好好休养他个三年两载。”假师傅笑了笑,说道:“你莫担心我,我比你会活着。” 我心里很不安,如果假师傅真的是想找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隐姓埋名的去度过余生,那我绝对不会阻拦。 然而,从假师傅的神情之间,我看出他在说谎,他不可能真的去找个地方隐居,他一定还有别的事要做。 我猜测,假师傅可能还是想到黄泉路去,看看黄泉捞尸人的生死。如果黄泉捞尸人在夜里的对决中死掉了,那么人间路就暂时群龙无首,会乱作一团。 “师叔,你到底要去做什么?我能给你帮忙。”我急忙追问道:“你是要去黄泉路吗?还是要去找黄泉捞尸人?我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有功夫,能给你帮忙啊……” “你那三招两式的功夫,能保住自己就算不错了。想给我帮什么忙?”假师傅又是一笑:“金钟谱传给你了,这本书一定要收好。” 假师傅调转方向,要朝着来路走去。我赶紧又跟上他,在身后问道:“师叔,你……” “莫再啰嗦了!”假师傅一顿脚,皱着眉头说道:“婆婆妈妈的人,能成就什么大事!” “我……”我知道假师傅脾气不好,他一发火,我顿时就停下了脚步,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 “十三。”假师傅缓了缓语气,说道:“有些话,你一定听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一条路,这条路是注定的,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了,谁也更改不了。慷慨取义也好,忍辱偷生也好,那是各人的命数。你没准将来真的能成就大事,所以,不要在意一时间的得失,留一颗本心,存一分清明,等着那一天。”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假师傅说,从我懂事开始,一直到现在为止,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能做什么大事,成为什么大人物。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做个平头老百姓,有自己的柴米油盐,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断把我推到风口浪尖。现在的日子,早已经不是我想过的那种日子了。 “保重。”假师傅行事一直干脆果断,不愿意拖泥带水,等说完这几句话,拍拍我的肩膀,重新迈步离去。 我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等假师傅走出去有好几丈远了,我才猛然大声喊道:“师叔,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吗!” “或许有。”假师傅头也不回的说道:“或许没有。” 假师傅就这样走了,到了这一刻,我已经完全说不清楚,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他是恶人吗?不是,是好人吗?似乎也不是。然而,在师傅死去之后,假师傅好像沿袭了师傅一直在走的那条路。 想来想去,我只能觉得,假师傅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仅此而已。 假师傅走了,望着四周茫茫的大河,还有两边的河岸,我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去。脑子糊里糊涂的迷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先回桐川去。桐川那边的情况,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乾坤道被击退一次,短时间内大概不会卷土重来,但再过些日子,就说不准了。 我继续赶路,路途之中很是小心,清晨和假师傅分别,一直到了中午,我都没有停留。 正中午的时候,我饿的受不了,随身装着干粮和一些杂物的小包袱昨天晚上就丢失了。可这片河滩到处都是荒芜的沙地,没有村镇,也没有人。走着走着,我看到前面的一个河湾处,有两条小船。 其中一条小船的船头,挂着一面很小的白旗,说是白旗,其实就是木杆子上挂了一块白布。河风吹动,白布迎风招展,上面用墨笔写了一个义气的义字。 这种挂着白旗的船,只要是住在河边的人都认得。这种船,都是当地的一些乡绅出资建造的,每年在河道里行船八个月,休息五个人。船上的人是雇来的,专门负责在一段河道里,打捞浮尸。 这种人打捞浮尸,不会收取死者家属的钱,因为乡绅们已经给了工钱。捞上来的浮尸有人认领,就让人家领走,如果没人认领,就会送到喜庙或者化人庄去。 所以,这样的人不算是真正的捞尸人,以前师傅就给这些乡绅干活,做了好几年。 现在的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天气暖和,在河道活动的人多了,就容易出事,两条小船在河湾的边儿上停靠,船上的人用一种特制的网,一左一右的兜住了河里的什么东西,然后又拖到了河岸上。 这种网本身就是为了捞人用的,等到大网上岸,船上的人跟着就把大网给解开了,网里有具浮尸,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 我只是从这里路过,也不打算停留,但是,在他们解开大网的时候,我一下呆住了。心里又惊,又怕。 我看的很清楚,从河里被捞上来的,赫然就是无名氏。 此时此刻的无名氏,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厥着,一动不动。我看不见他身上有什么伤,可是却紧闭双眼,任由几个捞尸的人把他从河里弄上来。 一直到躺在河边的沙地上,无名氏还是一动都不动,我心里顿时明白了,他跟黄泉捞尸人争斗,必然吃了亏。否则的话,以无名氏那种傲气,绝不可能任由这几个寻常的捞尸人摆布。 “哥,这已经到中午了,咱们把这人捞上来,送到喜庙去,就先歇了吧。”一个捞尸人擦掉脸上的河水,对同伴说道:“肚子饿了,得先填饱肚子。” “成,把人送喜庙去,咱们再去吃饭。” 几个人按照河滩上的规矩,用一张很薄的草席,把无名氏给卷了起来,然后拦腰捆上一把稻草。这意思就是说,这具浮尸是刚刚捞上来的,家属如果要寻找刚刚落河失踪的亲人,可以到喜庙去找。 “先等等。”一个上了岁数的捞尸人突然停下手,伸出一根手指,在无名氏的鼻尖探了探,说道:“这人,好像还有点气?” “还有气?” 同伴都围拢上来,仔细看了看无名氏,随后,就有人说道:“你看走眼了,这人死透了,浑身冰凉冰凉的,哪儿还有气啊。” 那个上了岁数的捞尸人自己晃了晃脑袋,可能也说不清楚是不是感应错了。他又伸出手,在无名氏的鼻尖探了几次,砸了咂嘴,说道:“真是我犯迷糊了?” “肯定是你犯迷糊了,赶紧走吧,别啰嗦了。” 几个人把无名氏卷好,然后丢到一条小船上,贴着河岸边的浅水,朝北边行驶。我记得北边有一个很小又很破的喜庙,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修建的,早就破烂不堪,也无人修葺,到了现在还在勉强使用。 我一时间就不知道他们刚才说的是真是假,无名氏这个人的来历,到现在我还不清楚,也说不上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不由自主就迈动脚步,在岸上尾随着那条小船。 小船到了喜庙这边,两个捞尸人一前一后,抬着无名氏,把他送到了喜庙里面。天气刚刚转暖,喜庙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就被清理了一次,这时候里面还没有尸体,无名氏算是今年头一个。 把尸体送进来之后,捞尸人如释重负,离开喜庙,一起驾船离开,估计是找地方吃饭去了。这种拿着死工钱给人干活的捞尸人,一般不会出太大的力,能偷懒的时候肯定要偷懒。 等到他们走远了之后,我才悄悄的来到喜庙门口,朝里头看了一眼。无名氏就被放在喜庙一面墙壁旁的木头架子上,身外裹着草席。 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无论生前如何,但死去之后,还是一样的,无名氏刚刚出现的时候,言谈举止之间都有一种从骨子里冒出来的自傲,可是事到临头,还是被草席一卷,送到了喜庙,跟那些普通老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我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喜庙里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是想看看无名氏到底是不是真的断气了。刚才那几个捞尸人已经试探了很多次,可我还是想亲手试一试。 无名氏这样的人,非得我亲眼看见他死了,才会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似死似活 我走进喜庙,在无名氏跟前看了一眼,又轻轻解开了草席外面的草绳。 无名氏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嘴巴和鼻子里没有多少泥沙。这就说明,他是失去了知觉,或者被打死了之后才落水的。 这可能吗?我有些想不通,按现在的情况来看,无名氏肯定是在争斗中落败了,黄泉捞尸人那种眼力,无名氏能在重伤之下从他手里逃出来? 我想不通,暂时就不想了,先试了试无名氏的鼻息,刚才那几个人已经试探过了,现在再试一下,也是白搭,无名氏的鼻息完全消失了。 这个人,就这样死了?我有点不甘心,他活着的时候,让我很头疼,等对方躺着一动不动,我又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死去。 我转手搭上他的脉搏,他的手臂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我原本就想收回手,但是,在收回手的一瞬间,我突然又觉得,无名氏的脉搏,好像不易觉察的轻轻跳动了一下。 一时之间,我真的说不清楚,他的脉搏是真的跳动了,还是我的错觉。我仔细的把手指贴近他的脉搏,又试探了一会儿,但这一次我却察觉不到了。 这样一来,无名氏把我搞的晕头转向的,呆在喜庙里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走该留。 望着一动不动的无名氏,我总有种感觉,我之前就猜到,这个人肯定不是泛泛之辈,他现在的死活,可能会牵动后面的一些事情。 我左思右想,正在犯难,陡然间,无名氏的头顶,好像有一点非常非常淡的光,在慢慢的闪烁。 这点淡光透过了他的头发,被我察觉到了。我赶紧低下头,看了看。我发现,这片淡光好像是从他头皮下面透射出来的,光芒本来应该不算微弱,只不过透过了一层头皮,才显得微不可查。 我能想出来,发出淡光的,应该是他头皮下面的骨头,一想到这儿,我不由自主的又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许胖子和我说过,我头顶有一块长生印,这是非常罕见的标记,从古到今,拥有长生印的人寥寥无几。说是长生印,其实也就是正头顶的一块头骨。 此时此刻,无名氏头顶发出淡光的地方,恰好就是那块头骨的位置。 他的头骨是怎么回事?我虽然只看到了淡光,还看不到什么长生印,可已经知道,无名氏这块头骨一定不同凡响。 这是不是长生印? 我顿时冒出了一个念头,我想带着无名氏,去找个人看看,看看他头顶究竟是不是长生印。 要找人的话,那肯定首选去找许胖子。只是许胖子在白苍山,离这里还有很远。 我重新把无名氏给裹了起来,然后就跑到喜庙附近,找了个地方躲藏起来,现在正是白天,带着一具尸体远行,可能会引起路人的怀疑,只能到晚上拖他出来,再想办法。 我守在喜庙附近,不断的注视着,免得无名氏的尸体再被捞尸人给转移到别的地方。不过,那几个捞尸人一走就不见踪影,不知道是跑到哪儿偷懒去了。 我一直等到天色发黑,这才重新回到喜庙,把无名氏的尸体给弄了出来。现在没有大车,我只能扛着尸体步行。 我记得,大概十五六里之外,是有一个村子,在河滩的西岸,现在只能到村子里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谁家养着毛驴骡子之类的牲口,然后套一辆木板车,用来运无名氏的尸体。 这十五六里路倒是不算什么,就是一路上脑子里总在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假师傅说,他是想阻止人间路继续打开那道大门,可现在的情形几乎已经能够确定,黄泉捞尸人取胜了,黄泉捞尸人只要还活着,那黄泉路上的那道大门,一定还会被继续打开。 那道大门后面,到底是什么?黄泉捞尸人一门心思的要打开大门,难道大门打开之后,真的会有什么滔天大祸? 一边走一边想,十五六里路,一个时辰就赶到了。我朝着西边的路又走了走,那个小村便遥遥在望。 河滩的土地一般都比较贫瘠,小村的四周的沙土地全都被开垦出来了,平时种一些粮食蔬菜,农户可以自己吃。顺着小路朝前走,两边全都是田地。 快要贴近村口的时候,我看到路边的田地里,种着一些麦冬之类的药材。正要接着朝前走,地垄沟那边,突然有人问道:“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跑到这儿做啥呢?” 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我给吓了一跳,我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天有点阴沉,这一转头,我依稀就看到一个老农,正猫着腰在地里干活。 我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谁也没想到深更半夜,天地里还有人在劳作。 “我……”我身上背着无名氏,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解释,本想转身就走,又害怕被老农怀疑,去村子里喊人追我。我不善于撒谎,不过行走江湖的时候,不可能什么都跟人说实话,所以这两年脑子也灵活了些,只是微微一怔,立刻就瞎编乱造了起来:“老伯,这个人落水了,我从河滩经过,发现了他,不知道还有气没气,这不是急着找个有家户的地方,想安顿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他救活。” “落水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有段时间了,我不懂医术,背着他赶了很远的路。” 老农站起身走了过来,先看看我,又看看无名氏。无名氏在喜庙里被草席裹着,喜庙阴暗不见光,所以无名氏的衣服到现在还是潮的。老农估计在河滩边住的时间久了,很有经验,只看了两眼,就辨别出来,无名氏肯定是从水里捞上来的。 “天已经这么晚了,村里的人早就睡下了,来吧。”老人扛着一把小锄头,走上小路,对我说道:“到我家,我看看。” 老农加快脚步朝前走,我看对方没有怀疑,也就放下心,跟着他一起走,现在最要紧的是找辆大车,否则的话,一直背着无名氏会把我累死。 老农的家就在村口附近,很快就到了,他让我背着无名氏进了院子,然后带到一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小屋里。等放下无名氏之后,老农洗了洗手,过来看了看。 我看见老农给无名氏探脉搏的时候,姿势有点怪异,就用一根食指,搭在无名氏的脉搏上。 过了一小会儿,老农抬起头,问道:“这个人你认得吗?” “不……不认得。”我摇了摇头,又撒了个谎:“就是赶路的时候遇见的。” 其实我这也不算全是撒谎,我本身就不认得无名氏,连对方姓甚名谁也不清楚,这只不过是我和他第二次见面而已。 老农听我说完,就不言语了,然后又用食指搭了搭脉,很快就收回手,说道:“这个人,还没死透。” “没死透?”我心里大吃一惊,想着难道刚才在喜庙里感觉到的无名氏那微弱的脉搏,竟然不是错觉? “是,还没死透,但是很奇怪。”老农说道:“他身上没有什么伤,也没有内伤,但元气大损,要是平常人,肯定早就咽气了,只不过,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护着他,留着最后一口气。” “那老伯,他还能救活吗?”我不知道这老农原来也是个懂医术的人,但见对方说的有理有据,觉得他多半是有办法把无名氏给救活的。 可我又十分忐忑,矛盾,把无名氏救活,他多半还得为难我,所以问出了这句话之后,突然有些后悔。 “不成。”老农摇了摇头,说道:“他不是伤,也不是病,就算你再去那些大城里找名医去看,也没有法子的。现在完全要靠他自己,看看能不能熬下去,若是熬一熬,情形稍好一点,或许还有那么一分希望。” 老农说无名氏的元气大伤,而现在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无法进补。只能靠着自己去熬,熬的过来,有活下去的一分希望,熬不下来,那就是死路一条。 “老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护着他?” “暂且还看不到。”老农一边说话,一边就慢慢的审视着无名氏。无名氏身上没带什么随身物品,等老农看了一会儿,陡然间,无名氏的头顶,又冒出了一片淡淡的光晕。 到了这时候,我就算再傻也猜得到,护着无名氏最后这一口气的,肯定就是他头顶的东西。现在还不确定究竟是不是长生印。 “是了,是了,就是这东西。”老农显然也发现了无名氏头顶的光晕,那片光晕一闪而过,老农轻轻拨开无名氏头顶的头发,仔细看看,说道:“说了你或许不太懂,这个人,该不是普通人,他头顶有一块长生印。” 我心里咯噔一声,想着自己的猜测竟然真的是对的。看起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农,倒是个很有眼力的人。 难怪无名氏还能留着一口气,原来许胖子就说过,有长生印的人,一般都有大气运。 第三百七十六章 路遇好人 我看着无名氏的时候,心里还是很矛盾,他如果就这么死了,那长生印的事情,就完全没了答案。 “老伯,现在没有一点办法能救一下他吗?”我问道:“哪怕是让他苏醒过来。” “他一苏醒,肯定就能动弹了,这人不是一般人,能醒过来,说明已经没有大碍。”老农说道:“如今,暂且只能弄一点药给他吃,慢慢的帮他缓解一下,主要还是得靠他自己。” 我想了又想,觉得还是不能让无名氏死掉,他如果活着的话,肯定还要去找黄泉捞尸人的麻烦。 我估摸着,无名氏成这样了,黄泉捞尸人多半也不会好过,现在也只有无名氏能跟黄泉捞尸人斗一斗了。 反正只要防着无名氏,让他别彻底恢复,把我给抓住就好。 想到这儿,我就跟那老人商量,央求他弄一点药给无名氏吃。 “救死扶伤,吾辈本分。”老农一边说话,一边盯着无名氏看,看了一会儿,他自己砸了咂嘴,说道:“他这个长生印,似乎有些不对啊。” “怎么不对了?” “等我再看看。” 老农慢慢的扒开无名氏的头发,认真的观摩起来,他看的非常仔细,岁数虽然大了些,但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过了至少有半刻时间,老农突然就拍了拍巴掌,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老伯,你看出什么了?” “这个人啊,原本没有长生印,他的长生印,是有人给他刻上去的。”老农扒着对方的头发,对我说道:“你瞧见了吗?这里,有一圈愈合之后的伤口,缝合的手法很巧妙,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 老农给我指了指,仔细一看,无名氏的头皮上,好像真的有一圈已经愈合之后的伤口,伤口很不明显,但只要认真看,还是可以看得出来。 我一下又晕了,长生印这个东西,难道还能直接刻到人的头顶? 想想那一幕,我就觉得浑身发冷,这肯定是要把头皮揭开,然后一点点的在骨头上面雕刻长生印,然后再把头皮缝上。 “刻上去的长生印,跟真正的长生印有什么不同吗?” “肯定不同啊。”老农把无名氏放好,又转身在后面的柜子里取了一套干净衣服,说道:“他的衣服还没干,替他换上吧。” 一边给无名氏换衣服,老农一边就跟我讲述了一些隐秘。长生印这东西,据说有很多用处,但说一千道一万,它最大的用处就是聚运。 人的一生,是非成败,都是和气运有关的。气运旺盛的人,做什么事情相对来说顺利一些,就和小可怜一样,天生的大气运,所以,即便有危难,也死不了,还总有人会救她。 人的气运,与生俱来,是多少就是多少,无可更改。不过,在漫长的时光中,不少能人异士想尽办法,来调整运势。 最常见的,就是所谓的帮人改运,把原本低微的气运,改的旺盛一些。但这只是常见的说法,真正能掌握的人,少之又少。那些走江湖的阴阳先生,大多不可信。 比改运再高一等的,就是聚运了。聚运无需改变什么,所以也不会受到天罚之类的影响,只是在无形之中,慢慢的聚拢气运。平时可能不显山不露水,然而,等真正将气运聚拢了之后,就会有大用。 长生印在人的正头顶,最大的作用便是聚拢气运。 只是靠自己形成的长生印太困难了,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所以,有人会残照真正的长生印的纹络,雕刻下来。 这样的长生印没有真正长生印的作用那么大,但也是可以聚拢气运的。对一个人来说,好处多多。 然而,即便是雕刻出来的长生印,也非常非常罕见,因为见过长生印的人,毕竟凤毛麟角。 老农解释了一番,我倒是真的有点惊讶了,这个无名氏,究竟是什么来头? “让他躺着吧,现在啊,他就和死人一样,不吃不喝,不用管他。”老农说道:“小伙子,出来帮个忙,要给他配一点药。” 老农带我到了院子这边,问了些闲话,无非就是问我,是哪儿的人,叫啥名字,种田的还是跑小买卖的。我一一作答,老农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就在院子靠东边的一角,掀开了一个井盖。 乡下的水井,有时候一个村里有几口,大伙儿一起用,有些村子方便打水,就一家一口,用水不需要出门,但这个老农家里,有两口水井,他掀开的这一口,井口比较小。 老农又拿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小网,这种网口小肚子大,鱼钻进去容易,但进来就出不去了。 老农把小网慢慢的放到了水井里,我在旁边看的一头雾水。他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我别出声。 小网垂到井里不一会儿,老农手里的绳子一动,他赶紧把网给提了起来。等小网提出井口,我看见网里面网住一条泥鳅一般的东西。 这东西像是泥鳅,但通体血红血红,须子却是金黄色的,大概一个巴掌那么长,在网里不停的挣扎。 “别抖了,这么多天,你好吃懒做,歇够了吧,也总该出出力了。”老农让我用双手隔着网,把这条泥鳅般的东西抓结实,随后,他拿了一把很小的小刀,在泥鳅贴近尾巴的地方划了个小口子。 伤口流出了几滴血,老农用一个瓷瓶接好,然后叫我松开手,把那条泥鳅重新放回到井里。 “配药得用到几滴血,几滴就够了,再多,他也顶不住药力。” 老农拿着刚取到的血,又选了别的几味药材,放在锅里熬,一熬就熬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浓浓的药汤里掺进去泥鳅血,就算是配成了。 无名氏现在和死人没什么区别,得用力把他的嘴给撬开,然后慢慢灌进去一些药。这点药得吃上三天,我掏了钱给老农,老农不收。 等到天亮的时候,又在老农这里混了一顿早饭,我去村里花钱买了一辆人家闲置下来的木板车,但是买不到牲口,只能自己拉着走。 老农把我送到村口,然后交代我,这三天的药吃完,就暂时不要吃什么药了,就让他自己慢慢的恢复。 反正老农还是那个意思,如果无名氏能熬过来,就能活,熬不过去,那就没办法了。 我跟老农道了谢,然后拉着木板车上路,原本是想去找许胖子给看看这块长生印的,但现在老农已经给讲解了一番,就没必要再跑到白苍山去。我就拉着车,朝桐川那边走。 就这样拉了大概有三四十里,终于买到了一头骡子,有骡子拉车,我也可以顺便休息休息。这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顺风顺水的赶到了桐川。 到了桐川之后,我去跟方晓荷见面,让她给安排个住处。每个堂主在梨园戏台这边都有个临时的住处,是为了应对紧急情况的。陆翻还有穆青桥都死了,他们的住处空了下来,我就把无名氏先送到陆翻以前用过的卧室那边去。 等安顿好了之后,跟方晓荷聊了聊,我送小可怜离开的这些天,暂时没有什么情况,乾坤道的人也没再过来寻仇。 不仅如此,就连平时经常被袭扰的几处青衣楼的商铺,这几天也安静了下来。青衣楼的人紧张了这么久,如今总算是能松口气了。 但方晓荷的感觉不好,越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平静,就越是有可能隐藏着更大的激流漩涡。 第三百七十七章 突来之云 方晓荷的担忧不无道理,但现在除了防守,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乾坤道的人行踪一直很隐秘,来到大河滩之后,那些头面人物如果没事,基本不会露面。 青衣楼派到外面去的人,基本都回来了,就守着桐川的总堂,如今本来就是乱世,兵荒马乱的年头,乾坤道和人间路重出江湖,更是乱上加乱。 我忧心忡忡,现在没着落的事太多了,小可怜是被领走了,但假师傅,青萝,都远离了我。我自己也不知道,要被卷在这个漩涡中多久才可以挣脱。 “以前的事,都不提了,或许,事出有因,各有误会。”方晓荷看到我低着头不出声,说道:“还是那句话,你是祖师爷认定的人,青衣楼的大事,最后还是要你担起来。” “我现在这样子,如何能担起来。”我苦笑了一声,在河滩闯荡了这么久,如今还只是个微末角色,我从小没有练功,和别人不一样,没什么根基,现在想要追赶,就有些迟了。 功夫不好,拳头不硬,走到哪里都站不稳脚,尤其是在现在这个环境里,跟敌人没什么可说的,只有拳头比他们硬,才能压服他们。 “不用心急,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方晓荷说道:“有些人十年磨一剑,有些人数十年只为等待一件事,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怕什么?” 方晓荷说的是好,但如今是什么局面,我大概心里有数,临时再下苦功去练,总是练不过来。 我暂时就在梨园戏台这边住了下来,第二天,我看了看无名氏,给他把药灌了进去,无名氏的状态和昨天没什么区别,全身上下冷冰冰的,跟死人似的。 等看了无名氏之后,我就在院子里打拳,到饭点了吃饭。我在青衣楼没什么具体的事务,平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方晓荷还有下头的堂主们料理的,所以,我在这儿就是个闲人,除了吃饭睡觉,就没别的事可做。 闲暇时,我会到城里去走一走,转一转,顺便打探一下消息。方晓荷说的没错,现在的桐川,平静的一塌糊涂,除了青衣楼的人,几乎就看不到别的江湖中人,更不要提乾坤道。 等好好休息了三天之后,我开始浏览那本假师傅留给我的金钟谱。这本书里,主要还是记载我们打金钟一门的历史,以及这么多年所经历的种种波折。打金钟的故事,师傅以前和我讲过一些,但也只是部分趣闻,远没有那么详细。 在这本书里,我头一次得知了打金钟一门的真正起源。 师傅很早以前就告诉过我,我们打金钟一门的祖师爷,是一个叫郭通的人,郭通有一个至交好友,叫做尚方。尚方这个人,我也听说过,我们打金钟一门世代流传的尚方哨,据说就是用尚方遗留的一块骨头做成的。 金钟谱里,详细记载了祖师爷还有尚方之间的交往。尚方和祖师爷相交多年,在四十岁的时候,外出远游,途径了不少地方,也收了一些弟子,后来,跟随他的人越来越多,他就创立了乾坤道。 如果不是看到这本书的记载,我还真的不知道乾坤道的出处,原来,乾坤道和我们打金钟一样,历史都已经非常久远了。 尚方创立了乾坤道以后,经营了差不多十年左右,然后把事务交给了下面的人,自己则继续远行。他这一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得道成仙,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游遍了名山大川,甚至还有一些传说中的海外仙岛。 又过了十多年,尚方才回到了长安,此时,他和祖师爷已经分别了二十余年。 回来之后,他们进行了一次长谈,但谈话的内容是什么,没人知道,只是知道有这么回事。 等长谈之后没过多久,尚方据说好像尸解了,一夜之间,整个人无影无踪,卧房里只剩下了衣服,还有一块骨头。 紧跟着,祖师爷就离开了长安,来到大河滩,在这里做了一个捞尸人,继而创立打金钟一门。 看到这儿的时候,我意识到了,祖师爷和尚方之间,一定交谈了什么,否则的话,祖师爷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就抛下了自己的基业,到大河滩这边来捞尸。 想到这儿的时候,我心中陡然一闪,据我所知,郭通祖师爷,其实就是三眼浮尸,而黄泉捞尸人,很可能是帮三眼浮尸做事的。 黄泉捞尸人不断的在河滩的各个地方搜集苦力,还有尸体,让他们夜以继日的去拖拽黄泉路尽头的大门,这些事情,我都亲眼所见。 如果再追根溯源的话,郭通祖师爷当年来大河滩捞尸的动机,似乎就有些眉目了。 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找到了黄泉路?也发现了黄泉路的大门?在大河里捞尸,就是为了聚拢尸体,全都送到黄泉路,然后用渡命经召唤起来,让他们没日没夜的劳作? 后世人寻找三眼浮尸,是为了宝藏,但三眼浮尸的目标,是黄泉路尽头的那扇大门。 我接着又往后看,书上记载的一些事情,对我来说都是秘闻,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算是开了眼界了。如果不看这本书,我都不知道打金钟一门还有这么多的事。 金钟谱只有半本,剩下的半本现在全是白纸,一个字都没有。我有所感悟,前半本书记录的秘闻,确实匪夷所思,但那些往事,到现在来看,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感觉,最最要紧的内容,可能还在后面这半本无字天书里头。只不过假师傅也不知道如何让这后面半本书显露出来,还是要我来慢慢的摸索。 我小心的把这本书贴身保管起来,书里的内容,我都记清楚了,只等着以后有机会的时候,让后面的无字书显出字迹。 三天之后,无名氏的药已经吃完了,但是看起来还是没有什么好转。我去给他把脉,却摸不到跳动的脉搏,有那么半天时间,我都怀疑无名氏是不是已经死了。 在这里住了六七天,方晓荷带着两个堂主,到相城那边办事。我在这儿也就是和方晓荷聊一聊,跟别的堂主几乎不说那么多,尤其是俏三月还有七爷,和我一直不对付。 方晓荷一走,我也不想在总堂这边守着了,就跑出去,在城里转。天气越来越暖和,城里各种各样的生意都兴隆起来,人也多了。总堂斜对面的那一排墙角下,坐满了乞丐。 看看这些乞丐,我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行船老人,继而又想起了老乞丐,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乞丐,至今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傍晚时分,我转到了一个平时经常光顾的小饭馆,进门之后要了两个菜,店家却说,我常喝的酒卖光了,要到对面那道街的酒坊去买。我看着店里正忙,就自己出门,打算买上半斤喝一喝。 这边一出门,一片乌云就遮挡住了已经西沉的太阳,乌云来的特别快,也特别厚重。我不由自主的抬头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这个季节,雨水渐渐多了,平时要下雨,这也是常事。然而,我看着此刻出现在天空的乌云,就觉得它不是普通的雨云。 这样的云,我以前曾经见过,是上天降临天罚时的雷云。我见过不止一次,所以不会认错。 我能看得出来,但城里那些寻常老百姓却看不出来,都以为是要下雨了,匆匆忙忙的朝家里跑,或是寻找避雨的地方。 紧跟着,半空狂风大作,风大的让人睁不开眼睛,沿街的店铺幌子全都被刮掉了,家家户户都急忙关上了门,大街小巷一瞬间就变的空无一人。 我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如此狂风,风从半空刮到地面,又从地面刮上半空,那片厚重的雷云,乌黑乌黑的,黑云之间,丝丝缕缕的电芒在不断的交织闪烁。 雷云出现,就证明是有什么逆天的人,或者东西。我躲在屋檐下,抬头望着雷云,狂风不断飞舞,雷云似乎也随着狂风在缓缓的移动。 雷云一直移动到了靠近城中的位置,把我给看晕了,不知道这片雷云会飘到哪儿去。 就在这个时候,雷云中响起了一阵沉闷的轰鸣,紧跟着,云层猛的加快了速度,急速的朝着东边飘去。 我心里有点不踏实,觉得这片雷云来的好像有些怪异,我沿着长街朝前跑,跟着雷云看了一会儿,脑袋就大了。 我隐约分辨出来,这片黑黝黝的雷云,似乎是朝着梨园戏台那个方向飘去的。 我心里没底,而且一下子就想起了无名氏。无名氏这个人出现的就不同寻常,如今半死不活的,躺在总堂的后院里已经好几天了。 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还能做什么?可是,那片雷云真的是朝着梨园戏台飘去的,我赶紧加快了脚步,在狂风中一路飞奔了过去。 等我跑到梨园戏台的大门外时,预料成真了,那片雷云,就悬浮在后院上空,云中的雷声,轰隆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