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大祸害》 第1章 吓人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一个尖锐无比的声音像锥子一样扎进耳膜,扎得龙岩峰的耳膜生痛。他忍不住咧了咧嘴,难受啊!到底是何方神圣,说话声音怎么这么难听?得亏这位不是歌手,不然一嗓子嚎出去,天知道得有多少人心脏病发作,当场嗝屁! 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的声音有多难听,或者说已经顾不上了:“一个个号妙华陀再世,妙手回春,结果呢?连一点小伤都治不了!就你们这医术,也好意思出来行医?”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公公,你讲点道理啊!令郎伤势这么重,都七窍流血了,就算是华陀再世也不见得能救得回来啊!” 公公?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公公? 龙岩峰有些困惑的睁开眼睛,遁着那尖锐无比的声音偷偷望了过去…… 然后,他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此时的他正躺在一张软绵绵的床上,有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小姑娘正低垂着头捧着个药碗坐在床前,一个须发俱白,满脸皱纹,戴着一顶布帽子的老头耸拉着脑袋,正被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指着鼻子破口大骂……那位白面无须的男子那着装,那声音,可不就是古装电影电视里经常出现的太监形象么! 嗡的一下,他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这他妈是怎么回事?老子刚才还在好好开着车呢,怎么一下子就跑到个太监家里来了?还有,老子的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疼得像要裂开来一样!!! 哦,他所说的开车就是字面上的开车,别瞎想。他是内蒙古某个国营农场的工人,负责跑运输和开拖拉机的,这次接到一个任务,那就是到山西那边去运一车种子回农场,他开开心心的出发,也顺利地装了货,顺利的往回开……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在他开着车在大草原上飞驰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道闪电凌空而下,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在这里躺着了,身边多了一个看上去很稚嫩的、连头都不敢抬的小妹子,还有一个声音尖锐无比的公公! 这他喵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位白面无须、声音尖锐的公公并不知道人已经醒了,他仍然处于暴怒状态,挥舞着手臂冲那个老头连连怒吼,大有扒了这老头的皮的意思,那老头让他训得跟个孙子似的,连头都不敢抬,可以说是窝囊到了极点。龙岩峰本来头就疼,还得忍受近在咫尺的音波攻击,头就更疼了,忍不住用手捂住脑壳,呲牙咧嘴! 就在这时,一段记忆涌入脑海。他想起来了,那个正挥舞着手臂像只暴怒的母鸡一样咯咯咯叫个不停的死太监叫龙树,是这具身体主人的父亲……哦,这样说也不大准确,准确的说,龙树是这个倒霉蛋的便宜父亲。 龙家家境贫寒,说家徒四壁都算客气了,他们家连墙都没有,当真是天作被地作床,吃了这一餐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顿。龙树实在熬不过了,在十三岁那年给了自己一刀,跑到宫里来当太监。可能是老天爷也觉得这一家子过得实在太惨了,开了眼,这小子在宫里熬了十几年,居然渐渐有起色了,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倒是他那几个狠不下心来给自己卸载软件的那几个兄弟,过得是一天不如一天,在饥贫交迫之下先后死去,到最后就只剩下这个倒霉蛋这一家子了。最后这个倒霉蛋父母都得了重病,偶尔打听到龙树出息了,便硬撑着一口气带着这个倒霉蛋到京城来投奔。只是到了京城后,这两位也撑不住了,先后死去。龙树自己是个阉人,注定不会有子女了,而这个倒霉蛋则是龙家仅剩的子侄,这位公公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龙家香火断绝,出钱安葬了兄长和大嫂后便将这个倒霉蛋给过继过来,留在身边,满心指望着这个倒霉的娃儿培养成才,传宗接代。 龙公公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奈何这个倒霉的娃儿实在是不争气。这家伙从小颠沛流离,混迹于市井之中,为了活命,坑蒙拐骗啥的全都学会了,这在民间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到了京城可要命了,天天闯祸,弄得神憎鬼厌的,龙公公天天跟在他身边帮他擦屁股,一个头两个大! 今天,这个不成器的家伙听闻御马监的马场里来了一匹大宛名驹,心痒难耐,一个劲的磨着让龙公公带他去开开眼界。龙公公自然是招架不住的,而他刚好又是御马监的,有职务之便,便带他去看了…… 然后就出事了。 如果仅仅是看看那匹大宛名驹那倒也罢了,要命的是这个货实在是手贱,光看着不过瘾,趁着龙树不留神,这家伙居然抓了一只小蜜蜂去蜇那匹名驹的命根子……只是他的阴谋还没有得逞,脑门便挨了重重一蹄子! 当场便瘫倒在地上,口鼻出血,昏迷不醒了! 龙公公吓坏了,赶紧让人把他抬回来,并且派人去请名医过来救治。可惜,还是太晚了,那个手贱的家伙已经一命呜呼…… 然后龙岩峰便莫名其妙的成了这具身体的主人。 理清这段记忆后,龙岩峰不禁欲哭无泪。搞毛线啊,他在农场干得好好的,女朋友都找好了,结果却一个雷过来,把他给怼进了一个太监的儿子的身体里?老天爷,你玩我是吧!!! 正在激烈地争吵着的那两位完全没有发现人已经醒了,还在那里吵着。龙树两眼发红,瞪着那位年迈的大夫,一副要吃人的表情,那位大夫则哭丧着脸连连作揖,说:“公公,令郎伤得太重,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了,您还是节哀吧!” 龙树岂肯罢休?这个顽劣无比的家伙可是龙家的独苗苗,就这样死了,龙家的香火就彻底断了,他死不瞑目啊!他那本就尖锐的声音此刻完全变了调,跟用指甲刮黑板似的,让人浑身恶寒:“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咱家……” 龙岩峰实在无法忍受了,用力捶了一下床,叫:“你们能不能别吵了?再这样吵下去,死人都能让你们吵活了!” 此言一出,龙公公那难听到极点的嘶叫声戛然而止,他和那位大夫像是中了石化魔咒似的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脖子更像是锈住了似的,连转过头来都是一卡一卡的,看上去说不出的搞笑。而那位一直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当成替罪羔羊的小丫头更是霍地抬头,眼睛瞪得老大,傻傻的看着龙岩峰,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龙岩峰不满地咕哝:“我都快难受死了,你们还在我耳边吵个不停,还有没有公德心的啊?不知道病人需要静养吗?”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可算是把这三位的魂给唤回来了。那个小丫头浑身哆嗦着,药碗脱手掉落在地,啪一声摔得粉碎,那张小脸骇得煞白,尖叫一声:“鬼啊————” 然后白眼一翻,生生吓昏过去了。 那位老大夫更是吓得脸都红了。刚才他明明看到这个祸害停止呼吸,连心跳都停了的,怎么突然就醒了咧? 真相只有一个…… “诈尸啦!!!” 这老头发出一声高亢而凄厉的尖叫声,连滚带爬的照着门口狂奔而去,那个迅捷,那个灵活,哪里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就算是猴子都没他灵活。更离谱的是,刚刚还在横眉怒目冲着大夫怒吼,大有不救活自己儿子就把他剁了的龙公公跑得比这老头还快,都在空气中拉出了一道残影,嗖一声就不见人影了,只有那比防空警报还要尖锐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快来人哪,诈尸啦!诈尸啦!!!” 龙岩峰:“……” 他有这么吓人吗? 第2章 灵活的胖子 春日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带来丝丝凉意。 龙岩峰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在他伸手可及处便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茶水、点心、水果,他时不时伸手拿一点过来塞进嘴里,眼都不睁,嚼吧嚼巴便咽下去,吃完了就继续躺着,看那样子,怕是能连着在那躺上一整天。 龙府的仆人远远看着他,除非有必要,否则绝对不会走近,哪怕不得不从他附近经过,也是轻手轻脚,同时有多快走多快,生怕惊动了他,然后自己倒大霉。说真的,看着这个窝害居然变得这么安份,他们挺不习惯了,严重怀疑他是被那匹大宛名驹一脚踢坏了脑子…… 当然,他们是不会同情他的,甚至还暗暗抱怨那匹马为什么不踢狠一点,直接踢死这个祸害的脑袋得了。 龙岩峰的脑袋瓜子虽然没有让那匹大宛名驹一脚踢爆,却也伤得不轻,这一点从他那用布层层缠裹,裹得跟阿三一样的头型就能看出来。当然,他伤得这么严重并不完全是因为那匹马那狠狠一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天被龙府的人当成诈尸,照他脑袋瓜子来了一棍……要不是他天灵盖够硬,硬扛住了,此时可能已经躺板板埋山山了。 想到那当头一棒,龙岩峰便只觉得脑壳在隐隐作痛。他觉得很有必要马上去测一下智商,看有没有被打傻,要是被打傻了就去告那个拿大棒子抡他的傻逼,告到他掉裤子! 但是认真想想,一个仆人能有什么油水?要是他很有钱的话就用不着给一个太监当仆人了!就算告到他上吊,估计也赔不了啥钱,所以……还是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嗯,他就是这么一个心慈手软、喜欢与人为善的好青年! 这位大好青年懒洋洋的翻了个身,继续躺着,看样子他是打算在这里躺足一天了。 躺得正舒服呢,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有人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走过,然后,那哪怕刻意放轻了也依然尖锐难听的声响传来:“峰儿,为父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要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别出去闯祸,懂么?” 龙岩峰懒洋洋的睁开眼睛,哦,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爹穿着宦官司服装,还挺正经的呢,看样子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他随意挥了挥爪子:“去吧,一切顺利哈。” 龙树正色说:“为父这一去,怕是得过好几天才能回来,这几天你都要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哪都别去!” 龙岩峰乖巧地说:“好哒,这几天我都好好的宅在家里,哪都别去!” 龙树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伸手揉了揉这小子的脑袋,说:“好孩子,等为父回来了,带你到西山狩猎!” 龙岩峰让他揉得浑身不自在,不满的晃了晃脑袋,摆脱那只魔爪,然后问:“爹,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吗?行色匆匆的。” 龙树搓着自己那双白白净净的手,说:“朝中大事,小孩子不要问,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就是了。”说完大步流星的走出大门,上了轿,一溜烟的走远了。 龙岩峰撇了撇嘴,闭上眼睛继续躺着。不打听就不打听,当他很想知道么? 管家生怕他闹情绪,赶紧走过来陪着笑脸对他说:“少爷,你不要怪老爷管你管得严,他也是担心你出去闯祸!” 龙岩峰说:“我平时闯的祸还少么,怎么不见他担心一下?” 管家说:“今时不同往日啊!如今张氏**尽数倒台,不知道多少人乌纱帽落地,腾出了许多位置,老爷也是想趁此良机博一把,看能不能更尽一步……要是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闯祸了,牵连到他,他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龙岩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奶奶的,就知道那个死太监不安好心!还口口声声的说担心他出去闯祸,敢情是担心他闯了祸连累他自己! 他叹了一口气,盖紧了毛毯……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也就这张毛毯能给他带来一点点的温暖了。 张氏**,指的是张居正这**……对,这个倒霉的孩子被莫名其妙的丢回到了明朝,准确的说是1585年。熟知这段历史的人都知道,在1582年,当了十年大明首辅,掌握帝国大权十年之久的政治强人张居正病逝,被他架空了十年之久的万历皇帝亲政了。跟历史上无数急于在朝中树立自己的权威的帝王一样,万历亲政后不久便开始清算他曾经的老师,推行改革为行将就木的大明王朝续上了一口气的张居正。老张被开棺鞭尸,连家都给抄了,而张居正亲手提拔的一众文武官员悉数被贬,其中就包括明朝中后期最为杰出的军事家戚继光。这一系列的大清算弄得朝野震动,朝中局势更是如翻江倒海一般,无数人心惊胆战,同样也有无数人像闻到了腐肉臭味的秃鹫般两眼放光。这么多重要官员被撸掉了,他们空出来的位置总得有人顶上去的,不巧的是,被撸的官员虽然多,可在翰林院这类清水衙门里拿着微薄的薪水苦熬,盼星星盼月亮般盼着能腾出一个实缺好顶上去的官员更多,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想抢一块肥肉吃,于是…… 朝中局势就更乱了。 龙树自然也不例外。张居正深知内廷那帮不阴不阳没有卵子的家伙打起小报告来有多厉害,前任首辅就是栽在这帮没卵子的家伙的小报告上的,所以一直很注意与宦官集团搞好关系,而他权势滔天,宦官们也很乐意与他结交,结果就是在这场大清洗中,大批宦官跟着遭了殃,纷纷被贬,有些甚至连脑袋都丢了。在这些宦官绝望的嚎哭的背后是无数盼着他们倒霉盼得头发都白了的宦官的狂笑,朝中斗得难分难解,内廷同样也在斗得难分难解,谁都想更进一步,安享荣华富贵,大家拼死拼活大半辈子,图的不就是这个么?龙树是在御马监任职的,现在他好几位上司都倒了霉,空出来的位置引来无数人争抢,他自然也要去争一把的。 所以才一再叮嘱龙岩峰要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都别去以免惹事,然后被竞争对手借题发挥,害得自己上位失败…… 弄清楚其中的奥妙后,龙岩峰叹了一口气,继续闭上眼睛晒太阳。就算龙树不千叮嘱万叮咛,他也懒得出门,没看到他现在脑袋包裹得跟个印度阿三一样么?这装束出门,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了。 还是继续躺着晒太阳吧,这种天气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最舒服了…… 管家见他今天出奇的老实,不禁有些诧异:莫非这个混世魔王被踢傻了?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他再也不用厚着脸皮替这个混蛋四处擦屁股了! 想到这个混世魔王很有可能以后都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的躺着晒太阳,哪也不去,管家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往上翘……那种日子,巴适得很啊! 可惜,他高兴得太早了。 “龙兄在家吗?” 就在管家心花怒放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张扬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蹬蹬蹬的脚步声,地面微微震动,不小心还以为是一头野牛在横冲直撞呢。 管家浑身一哆嗦,妈呀,那个祸害怎么来了?他不加思索,脱口便叫:“刮见了,赶紧扶少爷进屋,赶紧!” 那帮仆人一个比一个积极,龙岩峰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呢,便有四名健仆扑过来,将他连人带躺椅一起抬起来往屋内冲……对,真的是往屋内冲,不小心还以为是老虎来了,弄得龙岩峰都有点好奇,那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看把他家的仆人给吓的! 那几名健仆固然手脚麻利,可是那位不速之客也是跑得飞快,还没等健仆们抬着龙岩峰跑出几步,一个圆滚滚的家伙便像个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的皮球一样飞了进来。真的佩服他,长成这样也能跑得飞快,真不愧是个灵活的胖子。这个灵活的胖子瞅见龙岩峰躺在躺椅上被人高高抬起,那张圆得跟南瓜一样的脸露出一丝诧异之色:“龙兄,你这是……”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说:“哦,我……” 管家生怕他把真相说出去,那张老脸扭了扭,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裴少爷来了啊?怎么不先派人通传一声,小的好出门迎接?” 那位裴少爷挥了挥那肉肉的手,大咧咧的说:“通传个啥啊,以我跟龙兄的交情,还用得着通传?” 龙岩峰连连点头,心里说:“你不事先派人通传是对的,要是派人通传了,以管家的尿性,你能见得着我的人影都算你走运!” 人家是好心过来看望,管家自然也不好当着裴少爷的面强行把龙岩峰抬走。他讪讪的笑着,让健仆把龙岩峰放下,然后笑眯眯的问裴少爷:“裴少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潜台词就是:“没事的话你还是打哪来的回哪去吧,我们就不招待了!” 第3章 两个祸害 裴少爷那张圆脸笑得跟朵怒放的菊花似的:“哎呀,也没啥大事,前几天本少爷不是回家去探亲了嘛,好不容易才回来,惊闻龙兄的脑子被驴踢了,身负重伤,所以赶紧过来探望一下啦!” 龙岩峰怒声说:“你脑子才被驴踢了!你全家脑子都被驴踢了!” 裴少爷指了指他那印度阿三款头巾:“都裹成这样了,你敢说你脑子没有被驴踢到?” 龙岩峰愤怒地说:“是马!是马踢的!” 裴少爷挠了挠头:“这不还是被畜生踢了嘛,有啥区别?” 龙岩峰气得跳起来,挥舞着拳头怒吼:“你大爷的,几吊钱就能买到一头的蠢驴跟千金难求的大宛名驹差别有多大你不知道啊?” 裴少爷摇头:“不知道。在我看来,它们都是畜生。” 龙岩峰:“……” 说得好有道理,完全没法反驳! 这个死胖子的老爸姓裴名乐,跟龙树一样,也是在御马监任职的,职位比龙树还高一些,直接掌管勇士营,手下有好几千人马,龙树见了他都得磕头。不过跟龙岩峰不一样,他是裴乐的亲儿子,裴乐生下他之后才进宫,飞黄腾达之后便将他接到身边来培养,可比龙岩峰跟龙树这种过继的关系要亲太多了。 要说裴乐也是有几分本事的,虽是太监之身,却勇武过人,过去十几年间数次外放当监军,跟来去如风的鞑靼人、朵颜三卫等等这些狠角色干过仗,多有胜绩,甚至阵斩过鞑靼千夫长,因此颇得皇帝赏识。但他的儿子却不成器,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抢,挖死人坟,撬寡妇门,小小年纪除了人事不干之外啥都干,弄得天怒人怨。如果招人恨要分段位,龙岩峰撑死也只能算个青铜,而这位少说也得是个白银。 对了,可能是年轻的时候受够了啥都缺的苦日子,裴公公给这个宝贝儿子取名为“多多”,估计是希望儿子能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花不完的钱。这名字的寓意倒是挺不错的,可奈何他这个姓氏…… 裴多多跟龙岩峰年纪差不多,出身也差不多,自然是臭味相投,两个人好得跟同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一样,整天凑一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一个祸害已经够要命的了,两个臭一块,那杀伤力直接就翻倍,简直是人见人厌,鬼见鬼愁。这不,一看到这两位坐到一块,管家那眼皮便不听话的狂跳起来! 这两个祸害却没有半点自觉,凑到一块叽叽喳喳的聊开了…… 裴多多指着龙岩峰的脑袋问:“龙兄,你这头……没事吧?” 龙岩峰说:“没事!” 裴多多说:“没事还包得这么紧?不热吗?” 龙岩峰郁闷地说:“你以为我想包得跟个印度阿三一样啊?是那个庸医让我包的!” 裴多多好奇:“哪个庸医?” 龙岩峰说:“就是姓胡的那个。” 裴多多马上就想起来了:“就是那位号称扁鹊再世、华佗重生的妙手神医胡回春,胡老大夫?” 龙岩峰说:“就是他!这家伙十足的庸医,老子只是昏迷过去了而已,他居然口口声声说我死了,让我爹办后事!” 裴多多一拍桌子,怒声说:“混蛋!说学艺不精都不足以形容这个老混蛋了,这分明就是草菅人命啊!就他这样的鸟人也配行医?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恶气,龙兄,咱们这就去砸了他的店子!” 龙岩峰有点儿迟疑:“这……不大好吧?” 裴多多拉着他就往外跑:“这有什么不好的?像这种学艺不精、误人不浅的庸医,就应该狠狠地教训一顿!”附到龙岩峰耳边小声说:“听说怡红院的头牌开始接客了哦……” 龙岩峰小声问:“漂不漂亮?” 裴多多说:“怡红院的头牌,你说漂不漂亮? 龙岩峰登时两眼放光,用力一拍桌子,说:“没错,这种庸医就该狠狠地盘他!走走走,这就找他算账去!”说着将那近似印度阿三的头巾的玩意儿扯下来往桌上一搁,从躺椅上跳起来,拔腿就跑。 管家眼皮不听话的狂跳,急叫:“少爷,老爷让你别出去!!!” 龙岩峰跑得飞快,头也不回:“他不让我出去是害怕我闯祸,我去揍他庸医,不算闯祸!” 管家哪里肯信他的鬼话,迈着那双老寒腿用最快的速度追赶:“不能出去,你跑出去的话老爷会扒了我的皮的!” 龙岩峰压根就不理他,跟那个死胖子一起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说真的,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两天了,他连门都还没有出过呢!他本身就是个橄榄屁股,根本就坐不住,躺了两天,都闷得要发霉了,听说怡红院的头牌接客了,哪里还坐得住?当然是抢在管家把大门关上之前赶紧跑出去啦! 嗯,头牌漂不漂亮不重要,主要就是想出去逛逛街,看看热闹。 管家那双老寒腿自然不及年轻人利索,虽说他已经很努力了,但根本就快不起来,走得跌跌撞撞的,等他追到门口,那两个祸害跑得只剩下一道烟了。他当真是欲哭无泪,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捶着自己那双不中用的腿呼天抢地:“哎哟,这两个祸害又凑一对了,准得出事!这可如何是好啊!!!” 几名健仆面面相觑,都有种大事不好房子要倒的感觉。最健壮的那个手足无措的问:“管家,现在可怎么办?” 管家崩溃地大叫:“还能怎么办?赶紧去追啊!” 这几位忠心耿耿的健仆立马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管家又叫:“等等!带些钱去!” 这帮健仆很有经验,知道去追那个惹事精之前得带钱,以便宜在那个惹事事精惹下祸之后赶紧弥补,于是,管家最信得过的那个跟着管家去拿钱,剩下三个赶紧去追人,熟练得令人心疼。 龙岩峰才不管这么多,跑出去后立马就将要找胡大夫算账的狠话甩到了脑后,由裴多多那个死胖子带着,开开心心的逛起街来…… 北京原本是中原王朝抵抗那些来自白山黑水的强悍蛮族而筑起的一座前沿堡垒,其历史可以追溯至三千年前的周朝。三千年来,这座雄关要塞经历了无数次尸山血海的战争,冷眼看着无数个政权旋起旋灭。那么多强盛的帝国转眼间灰飞烟灭,而这座雄关要塞却依旧巍然屹立。唐末,关中平原被战火摧残得奄奄一息,民生凋零,长安不再适合作为首都,中国的政治中心不得不往山东转移。元朝扫灭南宋后,放眼四望,发现北京地处渤海之滨,有燕山渤海作为屏障,南面又是一望无际的黄淮平原,最重要的是,离他们老家蒙古大草原近,于是便将首都定在了这里,这也是北京第一次成为中国大一统王朝的首都。明朝灭掉元朝后,首都定在经济高度发达的江南金陵,也就是今天的南京,至于北京,则重新变成了一座军事要塞,大明在这里驻扎重兵,警惕地盯着东北和蒙古方向的敌人,捍卫着身后那个庞大的帝国。 后面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朱元璋驾崩后,燕王朱棣马上造反,率领驻扎在北平的这支身经百战的精锐南下清君侧,历经数年血战,终于攻下金陵,将皇位从自家侄子手里抢了过来。朱棣夺权之举让江南士人极其不满,只是慑于朱棣的凶名,不敢表露而已。朱棣对此倒是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江南并不欢迎他,所以在清理掉建文帝残余的影响力之后立马迁都北平,金陵也继续作为首都,不过是陪都了,大明两京十三省的政治格局正式形成。 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北京已经从原本的军事要塞变成了一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庞大城市,这里高楼林立,街道宽阔而整洁,商贾如云。来自番邦的奇珍异宝,来自蒙古的牛羊骏马,来自江南的粮食丝绸……半个大明的精华尽集北京,硬生生堆砌出一座梦幻般的超级大城市。 无数有幸到过这座城市的外国传教士都对它的繁华赞不绝口,流连忘返; 一代代草原雄主对积聚在这里的人口和财富垂涎三尺,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夺取它,占领它; 东海对岸那个野心勃勃的国家更是羡慕得两眼发红,不知道写了多少幻想自己占领这座城市,征服这个国家的诗句; 这就是大明国都的魅力,这也是大明王朝的魅力。在这个时代,已有两百多岁高龄的大明王朝虽然不复开国之初的刚健雄烈,但是它高度发达的经济和文化仍然让万邦惊羡万分,叹为观止。 只不过…… 那是这个时代的土著的看法,龙岩峰可不是这样看的。习惯了现代化城市的喧嚣的他,眼界那叫一个高,大明国都在这个时代的土著看来也许很了不得,如同天堂一般,但在他看来…… 还不如现代一个二三十万人的城市来得热闹。 第4章 火焰喷射器 裴多多带着龙岩峰一路瞎逛,这货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跟龙岩峰描述着自己的新发现,比如说哪个店的老板娘身材超火辣啦,刚才有个小妞皮肤超白啦,等等等等,听得龙岩峰只想找块破布把他的嘴巴塞住……奶奶的,不知道美女应该静静地欣赏的吗?你丫吵吵个毛线呀! 裴多多见他兴致不高,不禁有些纳闷:“龙兄,你怎么了?” 龙岩峰莫名其妙:“什么怎么了?” 裴多多说:“往日你不是最喜欢这种热闹的吗,怎么今天一点兴致都没有?” 龙岩峰叹了口气,一脸沧桑的说:“裴兄啊,如果你也跟我一样死过一回,就不会对这些世俗的东西感兴趣了。” 裴多多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那双绿豆大的眼睛写满了不解:“啥意思啊?” 龙岩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自己悟吧。” 说话间,两个人穿过一条遍布酒馆和小吃店的巷子,来到一条更加热闹的街道。龙岩峰惊奇的看到,这条街道上居然有不少外国面孔,波斯人、阿拉伯人、突厥人、印度人、朝鲜人、日本人,甚至欧洲人,都混迹其中。他们起劲的吆喝着,叫卖着自己的商品,或者表演杂技,让他依稀有一种参观世博会的感觉。他有些吃惊的问裴多多:“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番邦人?” 裴多多说:“这里离国子监近嘛,国子监那边很多来自番邦的学子,这些番邦人就跑来扎堆了。” 国子监在元明清三朝的地位相当于今天的清华北大,乃是整个中国最高学府,正儿八经的教育圣地。这里不仅有无数中国学子,还有很多来自外国的,比如说安南、琉求、朝鲜、印度、日本等等国家,都有派学子前来国子监求学。这些外国人居住在国子监周围,他们的亲戚、朋友紧随其后,而不少番邦使节、商人也跑来扎堆,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条以外国人为主的街道,想领略异域风情的话往这里跑,准没错。 裴多多有些纳闷:“我说,龙兄,咱们没少到这条街玩,按理说你应该对这里很熟悉才对啊,怎么好像头一回来这里似的?” 龙岩峰呃了一声,心里说:“还别说,老子真的是头一回来这里!”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他眼珠子一转就找了个绝好的借口:“前两天我的头不是被马狠狠踢了一脚嘛,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裴多多不疑有他,一脸同情:“那可真是太糟糕了……咦,前面那个摊子在搞什么,怎么那么多人围着?”忽然看到前方有个摊子被黑压压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喝彩之声不绝于耳,这货好奇之心大发,顾不上跟龙岩峰掰扯了,一溜烟的跑了过去,野蛮地将挡着他的人往两边推,硬生生的把人推开,硬是挤了进去。龙岩峰跟着挤进去,一直挤到最里面才发现,原来是个波斯人的摊子,一位有着一头黑色卷发,肤白如雪的波斯美女正在表演柔术……注意,这个柔术可不是我们平时听到的用来干架的那种,这种柔术是专门用于杂技表演的。波斯美女的柔术练得出神入化,她那娇美的身躯就像一团没有骨头的面团,从一个桶口极窄的小桶中钻了过去,身体的柔韧性着实令人惊叹。当然,这个摊子人那么多的原因之一还是,表演柔术的波斯美女穿得很少,颇为暴露,光是那身材就让男同胞们过足了眼瘾…… 看着波斯美女又一次用一个难度很高的体位从桶里钻了过去,裴多多兴奋得一个劲地猛鼓掌,高声叫:“好!好!太厉害了!” 龙岩峰直翻白眼……演得是七情上脸,但在演之前你能不能先把目光从人家的胸部移开啊? 老色胚! 这时,波斯美女已经表演完了,她拿起自己的道具,冲众人盈盈一礼,退了下去。一位留着一把浓须的波斯汉子提着一把长剑上前,也不多说,自顾自的挥舞长剑,挽出一朵朵斗大的剑花,表演起剑术来。他的剑术颇为高超,一把长剑使得出神入化,千百道剑光如电蛇张牙舞爪,纵横错旮,看得人头皮发麻,就连一直盯着那位波斯美女看的裴多多也被吸引了,看得目瞪口呆。 突然,那位波斯剑客收住势,漫天剑光消失。他扎了个马步,伸长脖子张大嘴把,倒转剑尖对着自己喉咙便扎了下去! 人群中顿时便传出阵阵惊呼,裴多多更是吓得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了,连声音都在颤抖:“俺滴娘咧,这么长一把剑从嘴巴捅进去,那不得一直捅到**去啊?完了,这个波斯人肯定没命了!” 龙岩峰却非常淡定:“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裴多多捂着脸的手指分了分,露出一条细细的缝,他透过这条细缝瞄了一眼,只见那把剑已经深深的捅入吞剑者的喉咙里,而且还在不断深入……然而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把剑齐柄没入吞剑者的喉咙中,按常理,此时吞剑者的喉咙早就给捅了个稀巴烂,血流如注,一命呜呼了,然而那家伙却依旧是活蹦乱跳,屁事都没有! 裴多多整个人都傻了:“他……就这样把这么长一把剑给吞进肚子里了?” 龙岩峰说:“没吞进去,剑柄还在外面呢。” 裴多多睨了他一眼:“龙兄,你的关注点是不是弄错了?”可不是嘛,现在是关心剑柄在不在外面的时候吗?现在的关注点难道不是这位波斯人把一把长达三尺的剑齐柄吞下去却屁事都没有吗? 龙岩峰说:“我没关注错啊,他确实没有把整把剑吞下去嘛!” 裴多多:“……” 奶奶的,跟这家伙没法讲理。 这时,那位表演柔术的波斯美女上场了,她扭着水蛇腰走向吞剑者,妖娆的姿态一下子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她带着妩媚的微笑抓住剑柄,在阵阵吸凉气的咝咝声中慢慢的将那把剑一节节的拔了出来,然后落落大方地把剑展示给观众看…… 剑身上没有半点血迹。 龙岩峰忍不住鼓掌大叫:“好!好!” 看得惊心动魄的观众们如梦初醒,纷纷鼓掌,大声喝彩:“好!好!”零碎的银子和铜钱雨点般飞出去,落满一地。京城里富人很多,出手阔绰,只要能让他们满意,他们出手绝对不会吝啬的,很显然,波斯人的精彩表演让大家开了眼界,打赏的时候自然格外的大方。 大美女看着无数铜钱、碎银叮叮当当的落地,笑容越发的粲然,用波斯的礼节不住的向众人道谢,姣好的面容,妖娆的身姿再加上娇媚的声音,把在场的每一个男人都撩得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扑过去把她抢回府中! 收拾好地上的银钱后,大美女和那位会吞剑的剑客双双退下,一个十六七岁,胡子都还没长齐的小青年出场。他手里拿着一条蛇,足有两尺多长,花花绿绿的十分吓人,当着众人的面耍了起来。裴多多问:“他想干嘛?拿着条蛇在那里耍,不怕被咬?” 龙岩峰说:“人家不仅敢耍蛇,还敢把这条蛇活吞进肚子里!” 裴多多吓了一大跳:“把……把这么长的一条蛇吞进肚子里?不会吧!” 龙岩峰说:“不信你就睁大眼睛看,最后他不表演吞蛇我就不姓龙了。” 裴多多还真不信世界上有这么大胆的人,瞪大眼睛看,生怕错过了精彩瞬间。龙岩峰却只是欣赏了一下小青年耍蛇,觉得不过瘾,便走开了。这种把戏他小时候没少看,早就没新鲜感了。大街上类似的摊子很多,他想看看有没有更新鲜的。 结果还真让他碰到了。走了没多远,他便又看到一个耍杂技的摊子,一名印度人正在表演喷火。只见他气沉丹田,长长的吸一口气,原本微微发福的腹部瘪了下去,然后对准火把用力喷气,只听到“呼”的一声,一条火龙狂窜三四尺,张牙舞爪,格外的狰狞。围观的群众吓得倒退好几步,惊呼出声,显然都给吓到了。 龙岩峰暗暗竖起一根大拇指,这手喷火绝技可真牛,没个几年十几年是根本就练不成的。可惜的是如果这位仁兄功力还是不够,喷火距离太近了点,只能在大街上表演一下,取悦无聊的市民。他要是能练成传说中的内功,猛吸一口真气,再喝几口汽油,只怕一口气能将火喷出二三十米开外吧?如此一来,一台人形自走火焰喷射器便诞生了!在两军对阵的时候,要是能调集一百几十台这样的人形火焰喷射器,在即将短兵相接之际让他们站在最前列对着敌军一阵猛喷,将敌军烧得外焦里嫩,然后主力再冲上去砍杀,有什么军队顶得住这样的打击? 奇怪的是,印度始终没有搞出这样的兵种,这让龙岩峰很不解。如果鲁迅生在印度,估计回首历史的时候他会痛心疾首的说:“最早的火焰喷射器诞生在印度,却是被欧洲人发扬光大……欧洲人用它烧烤敌军,而我们却只能用它表演杂技!” 第5章 卖码 “卖码,卖码!” 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传了过来,汉语有些生硬,一下子就引起了龙岩峰的注意。卖码?莫非这年头就有六合彩了?那也太神奇了吧!他跑过去一看,只见一个裹着头巾的印度男子牵着两匹马站在街边一个劲的叫:“卖码!卖码!”敢情人家卖的不是码,而是马。 空欢喜了一场。 在街头卖马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京城老百姓都习以为常了,见他那两匹马瘦得可怜,浑身毛发脏兮兮的,大家都不感兴趣,所以尽管这位可怜的印度仁兄喊得可怜兮兮,愿意停下来看看他的马的人还是少得可怜。不过龙岩峰却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那两匹马身高体长,有着一双萌萌的小卷耳,看上去非常可爱,忍不住就停下来多看几眼。这可给他招来了麻烦,那哥们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他,叫:“这位公子,看看我的马吧,正宗的马瓦里马!你看它,身高腿长,肌肉发达,目光沉静,奔跑起来像一阵风,可比大明的马强得多了!大人你相貌堂堂,如果能骑上一匹马瓦里马,那绝对是威风八面,风光无比!” 这家伙的吹嘘实在是太厉害了,以至于龙岩峰都有点心动。他认真打量这两匹马,只见这两匹马一黑一白,黑的是公马,白的是母马,肩高都接近一米六,正如这位印度哥们所说,身高腿长,目光沉静,肌肉发达,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怎么看怎么灵活、协调。从那对可爱的小卷耳不难看出,这是正宗的马瓦里马,世界上最优秀的战马之一。 提起战马,大家首先想到的可能就是所谓的啃着草皮日行数百里的蒙古矮脚马,或者血统高贵的阿拉伯马。其实,这两样都不靠谱,蒙古矮脚马不管是负重还是奔跑速度都很差,不说别的,光是一副马铠就能将它给压趴下。至于啃草皮就能日行数百里……别逗了,甭管什么马,在长途行军的时候都必须**料,让它啃草皮的话,不出三天就去了半条命,别骑了,直接吃马肉吧。所以被吹得神乎其神的蒙古矮脚马其实并不是一种优秀的战马……不,别说优秀,说它合格都很勉强。当初蒙古大军横扫欧亚大陆靠的不是这些比驴还矮的矮脚马,而是从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等中亚国家搜刮到的、有着阿哈尔捷金马血统的优秀战马。这些地区出产的战马身材高大,爆发力和耐力都很强,很能适应恶劣的环境,正是依靠这些优良的马种,蒙古人组建了全世界最庞大、装备最精良的重骑部队,所向披靡。 至于阿拉伯马……那玩意儿奔跑速度非常快,耐力也不错,但是很遗憾,它们依然不是一种优秀的战马。战马并不是跑得越快就越好,有些东西比速度更重要,那就是勇敢、吃苦耐劳,还要有一点灵性。阿拉伯马速度是有了,但吃苦耐劳方面差得远,作为赛马自然没问题,但骑着它去冲锋陷阵……那就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屡次挫败十字军、蒙古军的马穆鲁克骑兵,骑的可不是高贵的阿拉伯马,而是一种血统比阿拉伯马低得多的进口马种: 印度的马瓦里马。 就是龙岩峰面前这种。 这种有着萌萌的小卷耳的马种体型不算特别高大,但绝对健壮有力,拥有极为坚硬的铁蹄,不钉马掌也能奔跑如飞。它们性情沉静而勇猛,善解人意,能耐得起严寒酷暑,能忍受长途疾驰的疲惫,在战场上,它们勇猛无畏,哪怕前面箭如雨发,长矛如林,只要骑手不怂,它们也敢猛撞上去,直接粉碎对手。以至于到十九世纪,英国骑兵到亚洲打仗的时候都不带马了,直接带上武器装备坐船过来,到印度再挑选战马,稍稍熟悉一下便能上战场了。从贵霜王朝一直到十九世纪,近两千年的漫长时光里,这种小卷耳马一直活跃在战场上,从来不曾退场,由此可见这种战马是何等的优秀。 不过现在这两匹马的状态有点儿糟糕,天知道它们有多久没吃过精料了,都掉了膘,毛又长又乱,上面还胶结着泥垢,卖相真的不怎么理想。龙岩峰皱着眉头说:“你这马怎么瘦成这样了?” 印度哥们苦着脸说:“公子你有所不知,我是从德里那边过来的,我的主人是宝石商人,带了一批宝石到大明来贩卖,结果在海上遇上了日本海盗,很多人都被杀了,我的主人也受了伤,宝石也被抢走,等到了北京他就病倒了……然后我们又遭了贼,他仅剩的一点钱也被偷光了,又急又气之下不幸去世,只给我留下这两匹马!这段时间我连饭都吃不饱了,哪里还有钱买草料喂它?饿了一段时间,它们就成这样了。”他拍着马臀说:“不过大人你放心,这两匹绝对是好马,只要喂一段时间精料,它们马上又生龙活虎了!” 龙岩峰围着这两匹马转了好几圈,越看越喜欢,捏着下巴说:“马倒是好马,我挺喜欢的,如果价钱公道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将它买下来。” 印度哥们兴奋地叫:“价钱绝对公道!每匹你给我十五两银子,只管牵走!” 龙岩峰吓了一跳:“这么贵!”这年头的白银可是很值钱的,一两白银能买将近两百斤米呢,十五两银子,都够三口子家支用一年了! 印度哥们叫:“公子,不贵啦!这么好的马一匹才卖十五两银子,很便宜了!” 龙岩峰说:“大明的马就没有十五两银子一匹的,你这是漫天要价!” 印度哥们朝前面一指:“你是指这种马吗?” 龙岩峰登时哑口无言…… 前面,一名壮汉正牵着马四处逛。当然,重点不是这位壮汉,而是他的马。他的马……怎么说呢?都是正宗的蒙古马,肩高达到了惊人的129厘米! 比这两匹马瓦里马差了整整三十厘米啊混蛋! 蒙古马里比较有代表性的种群就是乌珠穆沁马和百岔铁蹄马,而这两种马都偏矮小,乌珠穆沁马成年公马平均肩高只有129厘米,铁蹄马成年公马平均肩高132厘米多一点,这两种马是蒙古马的主力。还有一种比较优秀的马种大家可能没有听说过,那就是阿巴嘎黑马,成年公马平均肩高可以达到147厘米,是蒙古马里少有的高大马种。不过这种马数量比较少,蒙古人自己都不够用,自然不大可能拿出来跟大明互市。所以大明和蒙古的边市搞了这么多年,从蒙古换来的大多数都是这种肩高不到130厘米的矮脚马,明军骑兵主力就是骑着这种矮小的马去打仗的。 那匹矮小得可怜的马实在太打脸了,看看它们,再看看那两匹小卷耳马,龙岩峰都不知道怎么砍价才好了。 这完全就是田鸭跟鸵鸟的差距啊! 简直就像牵着一条狗啊! 高度、体格都不在一个档次啊! 差距不要这么大好不好! 印度哥们见他神情沮丧,露出得意的笑容,趁热打铁:“公子,你也看到了吧?明国根本就找不出这么好的马!像那种矮得像条狗一样的马,你们从鞑靼人那里买都要二十多两银子一匹呢,要不是急着筹回家的路费啊,我是绝对不会卖得这么便宜的!你就赶紧买下吧,不然的话可就让别人给抢去了哦。” 一直跟在龙岩峰身边的健仆恶狠狠地喝:“你这番邦蛮夷,我们少爷能看上你的马是你的荣幸,你居然敢狮子大开口,皮痒了是不是?” 龙岩峰一脚把他踹到一边:“滚一边去,别打扰爷享受购物的乐趣!”然后望着那印度哥们,弱弱的问:“不能再便宜点吗?” 印度哥们的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说:“真的不能再便宜了,十五两银子一匹已经很便宜了……这点钱你连一匹比狗高不了多少的蒙古矮脚马都买不到!” 龙岩峰有点可怜巴巴了:“真的不能再便宜一点吗?再便宜一点点嘛!” 印度哥们同样显得很可怜:“再便宜的话我连回家的路费都挣不到了!” 龙岩峰无奈,从健仆手中要过三十两银子……按购买力计算,这三十两银子可顶了二十一世纪起码十万大洋呢!紧紧地攥着这笔巨款,他只觉得心好刀割……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这等巨款,而现在,这笔巨款要跟他说拜拜了! 最后,他带着一脸割肉般的表情,狠了狠心,将钱递给了那印度哥们。印度哥们用毛茸茸的手接过银子,把缰绳交给龙岩峰,那张脸笑成了一朵花:“谢谢公子,谢谢公子!这两匹马可是我的主人至爱的坐骑,血统高贵,它们绝对配得起你的身份的!” 龙岩峰撇撇嘴,说:“谢谢!不过如果你能将这些奉承话变成折扣,我会更开心的。” 那哥们尴尬的笑笑,说:“马给你了,我先走啦,这就去找船回家!”说着转身就走,跑得那叫一个快,好像后面有狼狗在追他似的。 龙岩峰揉揉鼻子,喃喃自语:“赚了老子这么多钱,居然不请我喝一杯酒,混蛋!” 第6章 改邪归正 健仆恨恨地瞪着那位欢天喜地地跑远的三哥,仿佛在瞪着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他悄悄的问龙岩峰:“少爷,要不要追上去套他麻袋然后给他一顿黑棍,再把钱抢回来?” 龙岩峰诧异:“为什么要把人家套麻袋打黑棍?” 健仆说:“那番邦猢狲竟敢赚少爷你的钱,欠揍!” 龙岩峰说:“虽然人家是番邦猢狲,做生意也确实是黑了点,但咱们得公平买卖,童叟无欺!买了人家的东西又追上去把钱抢回来?谁教你们的?这也太没品了!” 健仆:“……这不是少爷你一贯的作风么?” 龙岩峰:“……” 靠,大意了,忘记了原身是个大祸害,什么混账的事情都做过,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给骂了。 他恶狠狠地说:“以后不准再这样干了!本少爷改邪归正了!” 健仆哦了一声,态度不是一般的敷衍。显然,对于龙岩峰要改邪归正这种事情,他是连标点符号都不信的。这位爷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改邪归正了,可没次都……怎么形容呢?人家是光打雷不下雨,他干脆连雷都不打,放过狠话然后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龙岩峰伸手抚摸着那两匹马瓦里马,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内蒙汉子,对马自然有着特殊的感情,因为在很多时候,马在内蒙古大草原上依然是非常重要的交通工具,他们农场接近外蒙古,农场有自己的民兵部队,这些民兵在种田之余也会承担边境巡逻任务,而在巡逻的时候,就是骑马去的。龙岩峰就是民兵中的一员,骑术还十分了得,一旦上了马,整个人仿佛黏在马背上了一样,不管马匹怎么颠簸他都纹线不动,挥刀砍杀、举枪射击,都是一气呵成,不少农场的老民兵都说他生错了时代,要是生在解放战争年代,肯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骑兵。 擅长骑马的人自然爱马,尤其爱好马。他家里就养着两匹阿巴嘎黑马,高大健壮,骨干精肩,一溜小跑跑上二十里地不带歇的,他有空的时候经常骑着它们拿着弓箭到大草原上躲野兔和草原田鼠,玩得可开心了。可惜现在他被丢到了明朝,那两匹精心饲养的黑马是见不着了,不过有两匹马瓦里马陪伴,倒也不算孤独。这两匹马的状态虽然糟糕,但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事,牵回去好好的洗一洗,涮一涮,切上精料喂上一段时间,就能重新变得精神抖擞了。他对一名仆人说:“你,把这两匹马给我牵回家去,好生伺候着!” 那名仆人被他支使惯了,想都没想便欣然领命,而且走得格外的快,那轻快的脚步证明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多么的愉快……嗯,跟以往帮这个混蛋把强抢过来的财物甚至民女送回家相比,牵两匹花钱买回来的马回去,当真是份好差事,至少不用担心被雷劈。 这时,那位被印度哥们拿来作对照组,无情地嘲笑了一通他的马的壮汉牵着那匹不争气的矮脚马走了过来,瓮声瓮气的问龙岩峰:“这位公子,还买马吗?” 龙岩峰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他那匹马…… 哦,典型的乌珠穆沁马,肩高不到一米三,遍体黄毛,间或有些黑毛掺杂其中,肋条根根外露,显得赢瘦。而这壮汉身高一米七几,膀大腰圆,活脱脱一座黑铁塔,这匹可怜的黄膘马载着他的时候肯定非常辛苦,搞不好就是生生累瘦的。 壮汉见他不停地打量着自己的座骑,貌似还挺在行的样子,急忙给自己的马做广告:“这位少爷,你看这马,正宗的蒙古黄膘马!别看它肋条外露,其实一点也不瘦,能一口气跑上二三十里地呢!你买它不会吃亏的!” 龙岩峰说:“这马太矮小了,骑着丢人。” 壮汉急急的说:“这马矮归矮,却是真正见过战阵的!” 龙岩峰一怔:“见过战阵?” 壮汉说:“我兄长就是骑着这匹马去跟鞑靼人作战的。” 龙岩峰问:“你兄长是谁?” 壮汉说:“我兄长姓杜,名桐。” 龙岩峰惊讶:“杜桐?”这位在明末可是有点名气的,是苏州昆山人,可他身上却没有半点江南人的文弱,相反,猛得出奇。杜家原是卫所出身,后来被迁到延安卫,那里是大明九边防线中比较薄弱的环节,蒙古人经常入寇,驻扎在这里的明军几乎每个月都要跟蒙古人干仗,力大无穷、武艺精湛的杜桐很快便出人头地了,到万历初年的时候,已经升至清水营守备,后来又得到梁梦龙的赏识,迁延绥卫当上了游击将军,然后一路干到延绥副总兵,前程大好,现在这货都快当到总兵了。 在延绥将门里,杜家是有一席之地的。第一代的杜桐官拜署都督佥事,充总兵官;他的弟弟杜松更猛,与胡骑大小百余战,胜多败少,同样官拜总兵,被蒙古人敬畏地称为“杜太师”。第二代也就是杜桐的儿子,杜松的侄子杜文焕,同样勇武过人,曾有过痛击鞑靼,一战斩首一百五十级,生俘十七人的战绩。这个数字看着似乎并不起眼,但在军功衰微的明朝中后期却是相当的了不起,杜文焕也因此声誉雀起,被誉为延绥将星。 杜桐是他哥的话,那么这个黑子…… 龙岩峰问:“敢问阁下贵姓?” 壮汉说:“免贵姓杜,名松。” 龙岩峰恍然:“原来是杜兄啊,久仰久仰!” 杜松瞅着他,有些困惑:“这位少爷,你认识我?” 龙岩峰干笑:“不认识。” 杜松:“……” 不认识,你久仰个屁啊! 龙岩峰说:“不过,令兄杜将军却是威名远扬,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杜松嘿嘿一笑:“其实……他也没那么出名啦!”一脸深情的看着龙岩峰,“公子,买马不?” 龙岩峰确实挺喜欢马,也有钱,但他并不打算当这个冤大头。在他看来,是男人就应该骑高头大马,肩高低于145的马他都不带考虑的。很明显,杜松这匹马就在他不考虑的范围之内,一看杜松有央求他买马的意思,他果断换话题:“这马是你兄长骑过的,你为什么要把它卖掉?” 杜松脸一红,咕哝:“我这不是没有钱了么?” 龙岩峰没听清楚:“你在嘀咕什么?我没听见!” 杜松苦着脸说:“去年我奉兄长之命进京来办事,走了很多关系,钱没少花,可事情始终是办不好……后来才知道原来此时朝中乱作一团,那些大人物都只顾着争权夺利,根本就没空理睬我!没办法,我只好回去,可是前些天因为管一桩闲事,吃了官司,钱都赔光了,连饭都吃不起,无计可施,只好把马卖掉换路费了……” 龙岩峰咋舌:“你这也太倒霉了吧?” 杜松深有同感:“可不是嘛,当真是流年不利!” 龙岩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会好起来的!对了,你进京要办什么事?告诉我,没准我能帮上一点忙呢。”他打定主意了,说什么也不买这匹矮脚马,找个借口就走人。 杜桐说:“实不相瞒,我这次进京是想找机会调离延绥。” 所谓的延绥,就是今天的延安、榆林。在明代,这两个地方有点扰民————穷得当当响,吵得人睡不着觉了。在这里当兵,那真不是一般的苦,大仗捞不着,但小仗就没停过,死伤十分惨重。如果仅仅是死伤也就算了,当兵不就是拿命去搏前程的活计么?死了或者残了就算是搏输了,没啥好怨的。问题是在延绥,边军欠薪是家常便饭,最夸张的时候能连续欠薪十几个月……这头跟鞑靼人打得死去活来,那头连军饷都不发,至于伤残抚恤,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当兵的死了也白死,这种日子谁受得了? 杜松今年十八岁,已经到了要当兵的年龄了。杜桐自己就是从延绥这个穷得当当响的地方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知道想在这里出人头地有多难,所以便想把杜桐的军籍迁到条件相对要好一点的地方去。只是春天来了,沉寂了一个冬季的鞑靼人又活跃起来了,边塞烽烟不断,杜桐实在是腾不出时间来,只好给了杜松几封书信,一大笔钱,让他自己到京城来活动,看能不能把事情给办了。 结果嘛…… 不出所料的,杜松把事情给搞砸了。 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龙岩峰动起了歪念头:杜松可是明末有名的猛将,力大无穷,武艺高强,最重要的是这家伙是个直肠子,跟他打交道不用担心会被他在背后捅刀子!这样的人……貌似收过来当打手也挺不错的! 他正想着应该怎么开口把这个憨憨拐过来为己所用,结果裴多多那货便凑了过来,一脸不满的叫:“龙兄,你怎么一声不响扔下我就走了?我差点就找不着你了!” 第7章 认怂 龙岩峰让他那幽怨的目光看得浑身一阵恶寒:“老子又不是你老婆,你跟那么紧干嘛?” 裴多多说:“咱们是好兄弟啊!而且你这小子鬼主意出了名的多,我不盯紧一点,你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自己跑了我怎么办?”目光扫过杜松牵着的那匹黄膘马:“咦,这马不错啊!” 龙岩峰说:“不错个屁,比驴还矮的货色!” 裴多多一本正经的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马啊,不是越高大越好的,主要还要看它的奔跑速度和耐力!这黄膘马虽然不甚高大,但骨干精坚,肌肉结实,一看就是耐力十足!” 杜松听得两眼放光,果断撇下龙岩峰,凑到裴多多面前:“公子果然是个识马之人!这匹马乃是我兄长心爱的座骑,跟他的半条命差不多,若非万不得已,我是绝对不舍得卖他的!既然公子如此识货,那就把这匹马卖给你吧!” 裴多多瞪大眼睛:“卖给我?” 杜松快乐的连连点头,那是一种货物积压在手里太久了,终于遇到了买主的快乐:“对啊对啊,保证价钱公道!” 裴多多冷笑一声:“你出去打听打听,本公子看中什么东西,啥时候掏钱买了?” 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健壮的仆人说:“我们公子看中什么,向来都是直接往家里搬的,一分钱都不会给!” 杜松面色微变:“你们想强抢?” 裴多多一本正经的说:“爷从来都不强抢,只是直接拿!来人,把这匹黄膘马牵回我的马厩里,我要……” 龙岩峰暗叹:“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也敢明抢,还抢得如此理直气壮,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他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换作别个,这种事情他肯定不会管的,可问题是裴多多这货虽说是个祸害,却是他的好朋友,而杜松这货一根筋,脾气更是暴烈无比,一旦发怒便如火山喷发一般,全然不顾后果!比如说有一次这货在蒙古军队手中吃了亏,咽不下这口恶敢,回头带了几千人马去找蒙古人算账,结果情报工作没做好,扑了个空,费了老大牛鼻子劲也只取得斩首五级的战果,实在没脸见人。这货一怒之下将全军装备一把火烧了,跑去出家当和尚……这么个货,真把他惹毛了可不是闹着玩的,看到他挎着的那把四尺长刀没有?龙岩峰毫不怀疑,如果裴多多这货真动手抢马,杜松会毫不犹豫地拔刀,一刀将这个胖子斩成两截! 为了这个胖子的小命着想,他伸手拦住上前要抢马的仆人,对裴多多说:“那个……裴兄啊,你爹现在也在办正事吧?咱们就收敛一点,别给老人家惹事了。” 裴多多可不是这样想的:“不就是要一匹马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龙岩峰指了指杜松那把四尺长的刀:“问题是这位不是软弱可欺的平民百姓,人家是边军出身,杀人当踩蚂蚁玩,要是给你一刀,那可不妙了!” 裴多多嗤了一声:“他敢?我给个缸他做胆他也没这个胆量!” 龙岩峰只想脱下靴子,用靴底狠狠地抽他的脸……裴乐到底把他惯到了什么地步啊,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看到那个死胖子仍然想把马抢过来,而杜松脸上已经露出几分怒色,握紧了刀柄,他赶紧让人掏出一些钱递给杜松,说:“那个,杜兄,你这匹马我买了!” 杜松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这马,我不卖了!” 龙岩峰一怔:“你刚刚不是说要把这马卖了换路费回延绥吗?怎么突然又不卖了?” 杜松狠狠地往地面唾了一口痰,说:“杜某就算和这匹马一起饿死,也不会把它卖给你们这种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混蛋!”说完牵着那匹黄膘马转身就走。 裴多多勃然大怒:“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次!” 杜松转过头来盯着他,冷冷地说:“杜某有说错吗?” 这家伙不发怒的时候像个憨憨,一发怒,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头随时准备扑上来把人给撕了的猛虎,那气势把裴多多给骇住了,面色发白,两条腿不听话的直哆嗦,作声不得,直到杜松走远了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龙岩峰目送杜松走远,暗暗松了一口气。说真的,他并不是什么胆小怕事的人,但面对这种十五六岁就上战场砍人,手里不知道攒了多少条人命的狠角色,他真的有点儿心里发毛,不到万不得已,他真的不想跟这种狠角色发生正面冲突。还好,杜松那货傲归傲,但没有傲到一言不合便拔刀砍人的地步,再加上他主动退让,总算是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冲突。 他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可裴多多不满意,很不满意。他拉龙岩峰出来图个什么?还不是为了搞事?现在龙岩峰居然怂了,在他试图挑事的时候息事宁人,这让他十分不满。他一脸不爽的问龙岩峰:“龙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怂了?” 龙岩峰耸耸肩:“我不是怂,我只是不想惹事!” 裴多多说:“那还不是怂!” 龙岩峰说:“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不想莫名其妙地跟一个不要命的愣头青干一架……别鼓着个脸啦,走,逛窖子去!” 裴多多哼了一声:“你自己去吧,我没心情!”说完气咻咻的带着自己的仆人转身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龙岩峰。 龙岩峰气得牙痒痒的,有点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多管闲事……这种不知好歹的货色就应该让他跟杜松那个不怕死的家伙起冲突,然后被杜松用铁拳教他做人! 他也没有去挽留那个死胖子,带着自己的仆人径直走开,继续逛街。 “卖码!卖码!” 就在他即将逛到街道尽头的时候,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他遁声望去,只见一棵槐树下,一个留着一把浓须、包着头巾的汉子正在起劲地吆喝着,向路人推销自己的东西。那名管钱的健仆愣了一下,对龙岩峰说:“少爷,这家伙不是刚刚卖了两匹马给你的那位吗?” 龙岩峰仔细一看,还真是那个一开口就满嘴咖喱味的印度哥们。不过现在他那典型的印度头巾已经换成了阿拉伯头巾,卖的马从两匹变成了四匹。 当然,还是马瓦里马。 那哥们还不知道熟人就在附近,还在那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对围着自己的摊子看热闹的老百姓说:“我是从巴格达那边过来的,我的主人是宝石商人,带了一批宝石到大明来贩卖,结果在海上遇上了日本海盗,很多人都被杀了,我的主人也受了伤,宝石也被抢走,等到了北京他就病倒了……然后我们又遭了贼,他仅剩的一点钱也被偷光了,又急又气之下不幸去世,只给我留下这四匹马!现在我已经连饭都吃不起了,只好把这四匹马拿出来卖掉!各拉好心的老爷,请你们发发慈悲,买下这些马,也好让我有路费把主人的骨灰送回巴格达去……” 龙岩峰:“……” 妈的,这番话怎么这么耳熟? 看到围观的老百姓都露出同情之色,他怒从心起,分开人群挤了进去,叫:“好小子,一转眼的功夫你的老家就从德里变成巴格达了是吧?搬家的速度有点快啊!” 那印度哥们正在可劲的忽悠呢,冷不丁的看到龙岩峰闯进来,不禁吓了一跳:这是要砸场子啊!他一激灵,迎了上来,硬是挤出热情的微笑:“哦,我的朋友,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龙岩峰说:“我们不是……” 印度哥们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带着几分哀求之色小声说:“这位公子,行行好,别砸我的摊子,我真的只想筹点路费回家!” 龙岩峰用力扭头,摆脱这货的大手,同样压低声音说:“好小子,敢编鬼话骗我,你有种!”再看看那四匹马,妈的,匹匹毛色光亮,膘肥体壮,比起刚刚卖给他的那两匹来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他气得直咬牙:“编故事骗我也就算了,还敢把最糟糕的马卖给我?你有种,真不是一般的有种!” 那几名健仆很有默契地将那印度哥们围在中间,手往腰间一叉,盯着印度哥们,神色不善。 印度哥们冲他连连作揖,陪着笑脸说:“都是为了赚几个钱,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公子包涵。” 龙岩峰说:“把我耍得团团转,还想让我包涵?做梦吧你!” 印度哥们额头冒出冷汗来。他虽然不认识龙岩峰,但是他知道,这京城里权贵多如狗,权贵的子弟更是比狗还多,这些家伙素来是无法无天的,跟他们斗,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他苦着脸说:“这位公子,我并非有意欺瞒,我的主人真的是个宝石商人,我们也真的是在海上遇到了日本海盗……” 龙岩峰说:“这些我不管,你刚刚拿次一等的马糊弄我,我很不开心!” 管钱的那名健仆阴森森的说:“我家公子不开心,你这辈子都别想开心!” 第8章 赠品 眼看这帮健仆一个个如狼似虎,印度哥们彻底慌了,连声说:“这位小公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欺骗了你,真是罪该万死!这样,我白送一匹马给小公子作为赔礼,如何?” 龙岩峰哼了一声:“你看老子像是缺一匹马的样子吗?” 印度哥们有些绝望:“那……” 龙岩峰说:“老子缺的是几千匹,几万匹啊!”一指那四匹高大健壮、精悍异常的小卷耳马,“就刚才那价钱,这四匹马,我全要了!” 印度哥们张大了嘴巴:“啊?” 管钱的健仆叫:“公子,干嘛对他这么客气?是他欺骗我们在先,我们就算一分钱不给把他这四匹马全牵走,他也不敢放一个屁!” 龙岩峰摆摆手:“虽然他欺骗我让我很不爽,但公平买卖还是要的!”盯着印度哥们,“六十两白银,这四匹马我全收了,如何?” 印度哥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声说:“好好好,这四匹马全给你!” 龙岩峰这才满意:“这还差不多!给钱!” 管钱的健仆见龙岩峰打定主意要改邪归正,公平买卖了,也不好再劝,只得悻悻地掏出三锭银元宝递给那印度哥们。印度哥们接过银元宝称了称,每个二十两,三个,正好六十两。他眉开眼笑,连声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龙岩峰说:“谢就不用了,你还有没有好马?有的话牵出来,我全买了!”在穿越之前他就很喜欢马,做梦都想有几匹世界名马,比如说阿哈尔捷金马、阿拉伯马、马瓦里马、英国温血马啥的,可惜这些马一个比一个贵,就他在农场当工人的那点工资,干一辈子都不见得买得起一匹。现在总算是有钱了,他当然要实现这个梦想! 管钱的健仆眼皮不听话的猛跳,严重怀疑龙岩峰中邪了,不然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不去偷不去抢不去欺男霸女,却一反常态的要公平买卖,四处买自己看得上眼的马匹?病得不轻啊! 一连卖出了六匹马,印度哥们心花怒放,只恨自己为什么只有这么几匹马。以这个冤大头付钱的豪爽程度,他有理由相信,如果他能牵出二十匹,三十匹,甚至六十匹马,这个冤大头也会毫不犹豫地买下的! 他遗憾地说:“这位公子,没马了,总共只有六匹马,全让你买了!” 龙岩峰咂咂嘴,说:“真是扫兴!” 印度哥们转身抱出一口长长的木箱递给龙岩峰:“公子,你买了我这么多马,我感激不尽,这份礼物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公子收下!” 龙岩峰问:“这是什么东西?” 印度哥们说:“公子打开来一看便知。” 龙岩峰打开来一看,好家里,里面静静的躺着两支崭新的火枪!光从外观来看,这两支枪已经很接近现代栓动步枪了。它有着细而长的枪管,三角形的枪托,还有准星,做工十分精致,看着不像是杀人用的武器,倒更像是一件艺术品。美中不足的就是它的枪托做得比较细,想要抵肩射击怕是有点儿难度,得改。 他小声问:“这是……” 印度哥们小声说:“这是我家主人从土耳其高价购得的两支火绳枪,做工十分华美,威力惊人,我家主人十分喜爱,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在身边。现在他已经不在了,留着这两支枪也没用,公子与我有缘,就把这两支枪送给公子,算是公子照顾我生意的谢礼吧!” 龙岩峰声音压得更小:“光天化日之下拿这种东西出来送人,你不怕被抓起来啊?” 印度哥们说:“不怕,你们官府不大管这些事情的。” 龙岩峰一乐:“还有这样的好事?”飞速将装着火枪的箱子接了过来。 其实明朝官府并不是不管这种事情,是管不过来。明朝对火器的管理是相当严格的,比如说到了明末,兵杖局造的火器明明就质量差得出奇,把明军坑得欲哭无泪,不少边将都受不了了,上书兵部请求兵部老爷开恩,允许他们自己招募工匠造造火器,但这些请求无一例外都被驳了回去,他们宁可整个王朝完蛋也不允许边将自己制造火器。 不过,那些官老爷管得了军队,却管不了民间。明朝中后期,民间私自制造、囤积、贩卖火器之风泛滥,像江南、两广、福建等等这些宗族势力极为强大的地区,族长向族人募资购买上好的铁料,请工匠打制火铳,一旦有溃兵土匪前来劫掠夺,整个宗族的青壮健妇便手持火铳登上围墙据守,若能花钱买平安,用一些钱粮买退前来劫掠的溃兵土匪最好,不行就死战。而在广东的广州、佛山等地,制造、贩卖火铳已经形成一条产业链了。这里手工业发达,工匠甚多,再加上前来经商、传教的欧洲人很多,交往频繁,当地人慢慢的便掌握了欧洲火器的制造技巧,打制出来的火铳极为精良,连欧洲人都惊叹不已,大量购买。官府当然知道这些破事,但他们无能为力,那帮刁民可不像被拿捏了两百年的军队那么好对付的。所以明朝中后期,官府对民间拥有火器这一情况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大量囤积、装备,他们都当没看见。 龙岩峰是男孩子,男孩子就没有不喜欢枪的,哪怕是落后得掉渣的火绳枪。他开心地接受了这份礼物,对那印度哥们说:“这份礼物我很喜欢,谢啦!” 印度哥们说:“公子喜欢就好!” 龙岩峰说:“逛得差不多了,我得回去啦,哥们,祝你归途一切顺利!” 印度哥们冲他行了他看上去颇为古怪的礼节,两个人就此分道扬鏣,龙岩峰带着火枪和骏马打道回府,印度哥们则拿着钱欢天喜地的回旅馆收拾行李,至于是如他本人所说的那样赚够了路费就回国还是换个地方找冤大头继续骇,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那帮健仆倒是十分惊讶,他们家这个祸害哪次出门不是弄得鸡飞狗跳的?今天居然只是老老实实的逛街,买了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便打道回府?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了。不过,看到龙岩峰没有要惹事的打算,他们也打心里松了一口大气,京城里权贵多如狗,惹事是有风险的,天知道哪天就会惹到自己惹不起的人,这家伙不主动惹事了,那再好不过了。 龙岩峰只觉得这趟出行十分完美,一下子搞到了六匹好马,还弄到了两支火绳枪,太棒了。他一路哼着歌,开开心心的回到龙府,管家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家伙哪次出去不是几天几夜都不归家,不闹够绝不回来的?今天可真是太反常了! 龙岩峰笑容灿烂:“管家,今天我买了六匹好马,很是喜欢,你可要让下人给我照顾好,别让它们饿了病了,不然我会生气的!” 管家呵呵一笑,说:“放心吧少爷,我们老爷就是靠养马起家的,府中下人都会养马,保证给你伺候得服服帖帖!” 龙岩峰说:“那再好不过啦!”说完扛着箱子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管家皱着眉头问那几名健仆:“少爷这趟出门都干了些什么事情?给我原原本本的说来,一个字都不能漏!” 那帮健仆自然不敢隐瞒,把龙岩峰这次出门干过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管家。当管家得知这家伙居然学会了要拿钱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再强调公平买卖,非但没有惹事,还主动劝裴多多不要惹事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懵。 健仆小声说:“管家,少爷这脑子是不是有点儿不正常啊?” 管家瞪了他一眼,说:“别胡说,少爷这是改邪归正了!” 健仆一个劲的撇嘴……管家,这话你自己信么? 龙岩峰才不管人家信不信呢,回到房间后,他哼着歌打开箱子,将那两支火绳枪拿出来研究。 这两支火绳枪长度都在一米五以上,在他看来实在是太长了。至于口径,大致是十一到十二毫米,乖乖,这是高射机枪的口径了吧?难怪枪身护木和枪托都造得这么细,这么粗的枪管,不把护木和枪托造得细一点,那肯定会非常沉重的。 他把手指塞进枪管里旋转一圈,发现枪膛内壁光滑,压根就没有膛线……好吧,这是一支滑膛枪,就是欧美军队排队枪毙时用的那种。少数做工精良的滑膛枪能有效命中百米内的目标,但绝大多数子弹飞出五十米就很难确保精度了。为了克服它精度差、子弹打出去后四处飘的弱点,中国、欧洲乃至后来的美洲军队都摸索出了排枪齐射战术。中国这边以云南沐家为主,在与云南土司军队和缅军对抗的时候,为了弥补火绳枪射速慢、装填难的弱点,让三排火枪手轮番射击,以增加火力密度,而到了清朝,清军在这个基础上又摸索出了九进十连环战术,枪炮分成几个单位循环不断射击,打得跟泼水似的。而欧洲军队则直接让扛着步枪的步兵一直怼到敌军鼻子底下,然后数百数千支步枪同时开火,三排轮射,直接射爆对方…… 不过,排队枪毙那是燧发枪时代的事了,眼下燧发枪还没有诞生呢,欧洲和亚洲都是在用火绳枪甚至火门枪打仗,谁也别笑谁。 第9章 想试枪 火铳原本是中国率先发明的,早在南宋末期,中国便已经发明了突火枪,到元末明初的时候更是在突火枪的基础上进一步研制出了火门枪,真正拉开了热兵器时代的序幕。然而由于对火器的研究、生产并不是很上心,明朝在这方面很快就被欧洲超越了。明超的时候,中国的火炮是领先全世界的,但到了明朝中后期,便已经被欧洲远远甩在了身后,得反过来从欧洲进口大炮了。 此时的欧洲正在享受着文艺复兴的果实,军事、科技、文化、自然科学等等学科都在快速进步,慢慢地拉开了与亚洲的差距。到得十六世纪,欧洲在火器方面的技术已经冠绝全球,不管是东亚还是中东,都难望其项背,至于其他地区就更是提都别提了。一直在与欧洲人干仗的土耳其人对此自然深有同感,此时的土耳其国力正处于巅峰期,勉强可以凭借强大的国力和狂热的宗教信仰赋予的强大动员能力压制欧洲,可面对欧洲军队手中那越来越精良的火器,土耳其的苏丹开始感觉到了压力。他们紧跟在欧洲人后面,用尽一切办法仿制欧洲的火器,欧洲有什么他们就仿制什么,火绳枪也不例外。 还别说,他们仿佛的火绳枪做工精良,打得远,打得狠,打得准,颇有点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意思。此时的土耳其跟大明关系还不错,时不时派一拨使者到大明来联络一下感情……当然,大明将这当成了进贡。在这个过程中,一些土耳其生产的火绳枪也被当成礼物被带到了中国,其出色的性能令中国的火器专家为之惊叹。而印度跟土耳其有商贸往来,也从土耳其获得了火绳枪技术,开始自己仿制……不过三哥总是这么喜感,哪怕有东西给他们抄他们都能抄得一塌糊涂,比如说那个火绳枪的枪托,土耳其火绳枪枪托是典型的三角形,而三哥火绳枪的枪托直接就是木头。好在,龙岩峰这两支火绳枪是货真价实的土耳其货,不是三哥出产,不然对着那烂木头一样的枪托,他不得怄气死。 对了,十六世纪末,明朝火器专家赵士祯对土耳其火绳枪进行仿制,整出了一款比明朝所有火绳枪都要先进的火枪,命名为“鲁密铳”。这是明朝中后期明军手中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质量低下的火器中难得的精品。然而,遗憾的是,这种制作精良、威力巨大的火绳枪也没有得到重视,一直到崇祯自挂东南枝,明军主要还还是在用那质量低劣、威力奇差的火门枪,它们当中的杰出代表就是三眼铳。同样,早在嘉靖时期明军便研制出了比粉末状火药更加可靠、更好用的颗粒黑火药,可只有戚家军用,其他部队怕是连听都没听过。整个明朝中后期,中国的军工技术应用基本上处于劣币驱逐良币的状态,那些被戚继光喷得体无完肤的、顶多只能吓唬一下敌人的神器大行其道,像颗粒黑火药、鲁密铳之类的可以有效给予八旗军大规模杀伤的东西却始终得不到应用,就连一些大臣忍无可忍,要求从葡萄牙进口火炮以取代兵杖局制造的那些垃圾,也被群臣阻挠…… 真不知道那帮家伙在跟什么斗气。 龙岩峰拿着那两支火绳枪反复摆弄,越看越是喜欢……这可是古董啊,你瞧这花纹,多精美!你瞧这黄铜做的饰件,多精致!拿到现代去拍卖的话少说也能拍出个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好价钱吧?只要拍卖掉这么两支,在三线小县城一套一百三十平方米的房子的钱就有了!这哪里是武器?这分明就是钱哪! 可惜的是,他没有办法把这两支火绳枪带回到现代去,而在这个时代,这两支火绳枪的造价撑死也就几两银子…… 他叹了一口气,心里掠过蛋蛋的忧伤————这物价水平不行啊!照这行情,他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在北上广买套房子的钱? 哦,貌似现在他成了一个颇受皇帝信任的太监的便宜儿子,不缺钱花的。 那没事了。 他抱着这两支火绳枪,越看越是手痒,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叫来管家:“管家,能不能帮我搞点火药和铅子?我想试试枪!” 管家对他各种千奇百怪的要求早就见怪不怪了,搓着手说:“火药和铅子倒是好搞,这铳怕是得用四钱铅子吧?我这就让人去弄。” 龙岩峰有点担心:“不会有麻烦吧?” 管家笑着摆摆手,说:“不会,不会。现在哪个大户人家家里没收藏几支火铳的?只要数量别太多就不会有事。” 龙岩峰这才放心。他又问:“管家,哪里可以试枪啊?” 管家大为欣慰:“少爷真的长大了啊,都知道要先找个适合的地方试枪,而不是心血来潮,想在哪放枪就在哪放枪了,老爷知道你这么懂事,一定会很高兴的!” 龙岩峰有点无语:他以前是有多混账啊,就连玩枪之前先询问管家一句,都能让老头子感动不已! 不对,这关他屁事啊,都是那个脑子被马踢了的混蛋干的好事好不好! 管家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少爷懂事了,知道替家里人着想了啊……在家里是不能玩火铳的,想玩的话可以到京营的校场去,在那里可以尽情的玩。” 龙岩峰吓了一跳:“京营的校场?那不是京营训练的地方吗,外人也能进去?” 管家撇了撇嘴:“嗨,京营那帮家伙几年都不见得会训练一次,整个校场空荡荡的,净长野草,少爷你去那里玩火铳帮他们踩死一点野草,没准他们还得感激你。” 龙岩峰直呼开眼界了。 很快,仆人便弄来了火铳需要的铅子和火药,管家还很贴心的给他准备了一套御马监的制服让他穿上。 龙岩峰穿上之后,整个眉头都拧了起来:“这……这是宦官的制服吧?我堂堂男子汉,穿这种制服?” 管家笑眯眯的说:“穿上这身衣服进出京营校场,保证没人敢拦你。” 还有这好处? 龙岩峰犹豫片刻,还是接过这套制服穿上,摇身一变,从一个神憎鬼厌的二的身一变变成了甭管走到哪都会被人嘲笑没卵子的小宦官。他忍受着对这身制服强烈的心理性不适,让人备马,就这样带着几名仆人和那两支枪,一溜烟的直奔京营校场而去。 到了校场,龙岩峰发现管家说得一点都没错,整个校场空荡荡的,荒草横生,营房散落其间,屋顶长了杂草,看上去要多荒凉就有多荒凉。当然,这里并非空无一人,还是有一些京营官兵的,不过这帮家伙三三两两凑到一块晒太阳,一个个都懒洋洋的,哪里有半点要训练的样子?仆人上前找到一名小军官,说自家公子想借用他们的校场玩玩火铳,那名小军官一脸不耐烦的挥挥手,说:“走远点玩,别吵到我们!” 仆人说了声多谢,便跑过来带着龙岩峰,找了个远离晒太阳的京营官兵的人群靶场,在这里可以尽情的玩了。 龙岩峰看着那些懒洋洋的京营官兵,不免有些感慨。朱棣定都北京的时候,京营还是明军的头号主力,跟着朱棣数度远征漠北,打得蒙古人谈虎色变。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这几支精锐威名远扬,甚至在与瓦剌人的战争中拯救过大明王朝。然而,一百多年过去了,昔日赫赫有名的精锐之师变成了一帮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废物,跟八旗子弟没有任何区别。 哦,不对,在入关后,八旗子弟一直保持着相当强劲的战斗力,平三藩、战沙俄、击准噶尔、打缅甸、血战大小金川、镇压白莲教起义……无役不与,并且一直充当主力,尤其是在与尼泊尔的战争中,由福康安率领,从青海出发,只用了四十多天便穿越了整个西藏,出现在尼泊尔边境,几乎把尼泊尔人骇破了胆。要知道,那时候的大清王朝已经走完了一半的进度条了,却依旧保持着如此强劲的战斗力,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觉得跟“八旗军入关后迅速腐化,只能靠绿营打仗了”的认知完全不符? 不符就对了。真要是入关后便迅速腐化,变成了一帮只会吃喝玩乐,整天啥都不干只顾着遛鸟听曲的废物,在和通泊惨败,一万二千清军几乎尽数战死后,雍正就不会气到几乎吐血,京城满人也不会家家缟素户户恸哭了————那支与准噶尔举国精锐血战了十天十夜最后全军覆没的大军,全是旗人。如果是绿营,别说死伤万余,就算歼伤十几万,雍正也不见得会心疼。 所以说当兵的真的不能过得太安逸。朱棣把这支精锐放在京城,为的是让他们拱卫京畿重地,捍卫大明江山,在边关吃紧的时候也能充当战略预备队迅速顶上去。然而,那些骄兵悍将的后代迅速被京城的繁华给蚕食了,腐化了,迅速墮落,变成了一群抡不动刀骑不了马的废物。 第10章 卯上了 摇头晃脑的感慨一番之后,龙岩峰开始捣鼓起他那两支宝贝火绳枪来。 这玩意儿他不大会用,所以让仆人找一名会用鸟铳的京营士兵过来手把手的教了好一阵子才算勉强掌握。熟悉所有步骤之后,他从仆人手里接过火药和铅弹,准备好好的过一把瘾…… 然后他就傻了。 火绳枪的装填、发射程序十分繁琐而复杂,哪怕是非常老练的火枪手,一分钟顶多也只能打两发子弹,能一分钟撸三发的也有,但这种属于万中无一奇才。具体到程序就是先往枪膛里倒入适量的火药,再往药池里倒一点作为引药,然后把铅弹用通条捅进枪膛里,和火药一起压实……做完这一切之后麻烦检查一下火绳,看火绳是否燃着,如果火绳不幸熄灭了,恭喜你,发射程序又多了一道:先把火绳点着! 如果是重型火绳枪,还得先一只手持枪一只手拿着他叉子,先将叉子杵在地上,然后将火绳枪架在上面,向敌人瞄准……做完这一切后就竖起耳朵听吧,当军官下令发射的时候就扣动板机,机括会勾动火绳,将它带入药池中,引燃那里的火药产生明火,再点燃枪膛里的火药。到了这一步,恭喜你,你终于成功地开了一枪! 整个过程分为十七八个步骤,怎么样,是不是想想都头大? 现在龙岩峰更加头大,因为他发现,发射药并不是按照每发子弹应用的份量分开来装着的,而是整整一袋子或者一瓶子,要用的时候就抓一点放入枪膛里,或者倾斜瓶口从枪口倒进去。至于要倒多少,那全靠枪手的经验,倒少了影响射程和杀伤力,倒多了……你就祈祷它不要炸膛吧! 土耳其火绳枪质量过硬,多倒一点倒不必担心它会炸膛。可龙岩峰头疼无比地发现,就连铅弹也跟火枪的口径不匹配! 这两支火绳枪的口径大致在十一到十二毫米之间,而仆人弄来的是三钱铅子,也就是每枚铅子重十一克左右,其直径比火枪的口径要小上至少一毫米! 龙岩峰冷汗都冒了出来,对这年头的武器公差之大有了最为直观的认识。子弹比火绳枪口径小这么多,发射的时候子弹还不得在枪膛内蹦蹦跳跳呀!这样子整法,能保证精度才叫有鬼了! 仆人见他冒冷汗了,便说:“少爷,要不我们别玩了,回去吧!” 龙岩峰咬咬牙,说:“回去?那我今天不是白来了吗?你去给我找块破麻布过来,沾点油!” 这东西营地里不缺,仆人很快就找来了一块破麻布,还特意按照他的吩咐沾油打湿了。龙岩峰先是按照那位京营老鸟铳手的指点,往枪膛里放了大概一钱火药……大致就是三克多一点,然后又用小刀从麻布上割下一小块,包裹着弹丸,然后用通条————哦,在这个时代这玩意儿应该叫送弹棍————将弹丸连同麻布一起捅进枪膛里,压实。整个过程十分费时,得亏这时候大家都还在用火绳枪,要是有哪个国家突然整出像李·恩菲尔德步枪那样的逆天神器,这边装一发弹丸的时间都够人家喷上几十枪了! 好不容易总算是装好了,他点燃火绳,然后采跪姿据枪,朝百米外的靶子瞄准…… 砰! 随着板机扣动,慢慢燃烧的火绳被摁入药池中,引爆了发射药。随着一声枪响,一大团硝烟从枪口喷出,糊了龙岩峰一脸,呛得他连连咳嗽,狼狈到了极点。好不容易硝烟散去,他揉着带着泪花的眼睛问:“我有没有打中?” 老火铳手笑:“小公公莫说笑了,这么远怎么可能打得中!” 龙家仆人瞪了他一眼:“老公西你胡说什么?我家少爷会打不中?” 老火铳手也不怕他:“太远了,不可能打得中!” 仆人扬起拳头正要打人,龙岩峰开口了:“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举起拳头,丢人!” 仆人委屈:“少爷,他瞧不起你!” 龙岩峰说:“我倒没看出他哪里瞧不起我,倒看到你动不动就要抡拳头打人!” 仆人更加委屈:“可是他说你打不中啊!” 龙岩峰说:“打得中打不中,把靶子拿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一天到晚就你屁话最多!” 仆人让人训得头都抬不起来,瞪了老火铳手一眼,悻悻地跑去拿靶子。 很快,靶子拿过来了,龙岩峰一看,哦,打中了,不过离十环至少有一尺远,顶多也就打了个两环。 老火铳手惊叹:“隔这么远都能打得中?这位小公子,你当真是一名神射手啊!” 那仆人马上就威风起来了:“现在知道我们少爷的厉害了吧?我告诉你……” 龙岩峰黑着脸喝:“把靶子拿回去!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吹什么吹?羞死人了!”他对这个成绩非常不满意,在农场民兵部队的时候他不管是用56半自动步枪还是56式冲锋枪,在这个距离都能轻松打出七八环的成绩的,现在只能算勉强上靶,简直没脸见人了! 仆人顿时就蔫了,一溜小跑的把靶子扛回去,插回原地。 龙岩峰将打掉了子弹的枪交给那名老火铳手让他帮忙装弹,拿起另一支已经装好了弹的,瞄准,射击! 砰! 又是一大团硝烟喷出,其间依稀可见红赫赫的火星,那是还没来得及燃尽的火药颗粒,被发射药爆燃产生的高温高速燃气连同铅子一起喷出来了。铅弹呼啸而出,笃一声打中了靶子。等硝烟消散后,龙岩峰上去查看,哦,这次比上次好了那么一点点,三环。 他的脸越来越黑,咬牙切齿:“再来!今天不打中十环我就不回去了!” 老火铳手觉得这个年轻人真有意思,在这个距离能接连两枪打中六七十步外的靶子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吧,他还不满意?当真是贪心不足呢。 他好奇的问:“小少爷,你说的十环是哪里呀?” 龙岩峰从他手中接过已经装好了子弹的枪,瞄向靶子:“看到正中央那个红点了吗?那就是十环!” 老火铳手目瞪口呆:“你……你想在这么远的距离打中那个小小的红点?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蓟镇里最优秀的神射手也不可能打得中。” 龙岩峰说:“老子才不信这个邪!” 这次他干脆就趴下来,找了东西架枪,瞄准,然后开火。 这次成绩又比上次好了一点,命中五环。 老火铳手啧啧称奇,这是哪家的孩子啊,枪法真不错,这么远都能连发连中……可惜是个太监,不然的话去投军,凭着这令人震惊的神射之术,肯定能搏个荣华富贵。 然而,龙岩峰并不觉得这个成绩值得骄傲,他只觉得丢人,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他咬牙切齿,一次次从老火铳手手中接过装填好弹药的火铳,一次次扣动板机,不打中十环绝不收工! 还别说,打了十几发子弹后,他对如何使用火绳枪已经有了一些心得,精度也慢慢上去了。只不过,滑膛枪的精度也就这样,能在百米距离连续命中枪枪都打出三环以上的成绩已经是极限了……这样的身击精度足以确保在百米距离上每一枪都准确地打在站立不动的士兵身上。十一到十二毫米口径的枪弹以每秒钟两百多米的速度打在身上,这滋味可不好受,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打中头部、胸部、腹部,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百,而打中四肢,死亡率同样相当高,就算侥幸不死也得截肢。这样的枪法,在这个时代当个狙击手已经足够了。 可龙岩峰不满意,非常不满意。玩了这么多年枪,他还从来没有试过成绩这么烂的,脸都丢尽了! 一口气打出了二十几发子弹,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七环,龙岩峰不禁泄了气,站起来把枪交给仆人,走过去瞪着被他打得千疮百孔,然而八环以内却干干净净的靶子,越看越气,抬脚就想踹! 但最终他还是把脚缩了回去,指着那靶子恶狠狠的说:“你给老子等着,过几天我再来收拾你!”让人给了一点钱那位老火铳手充当他辛辛苦苦教自己的费用,然后带着仆人和那两支火绳枪,气咻咻的离开校场,打道回府,却寻找提高火绳枪的精度的办法了。 他已经跟那靶子卯上了,离开前特意叮嘱不京营官兵不要动这个靶子,过几天他还要来打,非打中十环不可! 京营官兵觉得挺有意思,等他离开后聚到一块叽叽喳喳的议论: “这个小太监是谁呀?看他这排场,这好像来头不小啊!” “可不是,光是他那两支鸟铳就值不少钱,更别提人家出门还带着仆人呢!” “这小子枪法倒是挺不错的,在京营混了这么久,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能打得这么准的人。” “不过这小子胃口不小啊,居然说是在六十多步的距离打中靶心,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话别说得太满,没准这小子真的能做到呢?” “绝无可能!” …… 第11章 改卖刀了 龙岩峰灰溜溜的回到府中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而龙树还没有回来。他跑去问管家,管家告诉他龙树有要事要办,这几天都没法回来。他哦了一声,立马就将这事抛妈了脑后,草草吃了晚饭后便开始折腾那两支火绳枪了。 也许在那些两三年都不见得会操练一次的京营官兵眼里,他的枪法已经很出色了,但是在他看来,这样的枪法根本就没法见人,必须想办法提高。 他对自己的射击技术还是蛮有信心的,坚定地认为打不准不是他的错,问题一定是出在这两支火绳枪上,想要提高射击精度,必须想办法想办法加以改进。 于是,他连夜便折腾开了。 首先要改进的就是这小得可怜的、抵肩射击时很不舒服的枪托,必须加阔才行。他说干就干,连仆人都不用,亲自抄起锯子找来一块不易开裂不易蛀虫的硬木,乒乒乓乓的就干开了,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做成了两个现代栓动步枪样式的枪托。然后他二话不说就把那两支火绳枪那小得可怜的枪托给锯了,用榫接法将自制的枪托跟枪身连接在一起……当然,在榫接处涂了很多粘着力极强的鱼胶的,这样一来,枪托和枪身浑然一体。虽说没有一体式枪托那么坚固,但也足够了,除非他拿枪托去死命的往人脑门抡,否则都不会有松脱的可能。 改好枪托好他试着取立姿据枪,还别说,比起原来那个小三角形枪托来顺手太多了! 枪托的问题倒是好解决,但接下来他要面对的问题就没这么糊弄了。 滑膛枪精度差,这是公认的。理论上,做工精良的滑膛枪可以有效命中百米外的目标,但那也只是理论,纵观整个滑膛枪时代,能够连续有效地命中百米外的目标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要不为什么在排队枪毙时代龙虾兵为什么喜欢怼到距离敌军仅二十米远处才举枪齐射呢?不是他们皮痒想多挨几发枪子,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离得远了命中率便大幅降低,浪费弹药,倒不如忍受着敌军的排枪射击顶到足够近的距离,三轮排枪过去打掉对方将近一半甚至超过一半的人马,然后白刃冲锋,一举击垮对手。试问,如果大多数滑膛枪都能有效命中百米外的目标,龙虾兵还敢玩这套吗?只怕还没等他们走到四十米内,就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吧? 没有膛线,子弹纯粹就是个铅球,打出去后乱飘,瞄准张三打中李四的事情时有发生,这就是滑膛枪。 想要提高精度,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给枪管拉出膛线来,再换上圆柱带锥形的子弹。 想是这样想,可是找工匠一问,他顿时便泄了气。这年头想要给一根长长的枪管刻上螺旋形膛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说办不到,欧洲早在十五世纪末就已经出现线膛枪了嘛。但是真的很不容易,费时不力,成本很高,而且刻完膛线后膛壁就变薄了,还能不能承受住开火时的膛压真不好说。再说了,真刻上了膛线,装弹也是一大难题。前装枪嘛,没膛线的时候要装弹很容易,只要弹丸直径别超过枪的口径,拿送弹棍一桶就给捅进去了,轻松加愉快。可是有了膛线之后就不一样了,有了膛线,弹丸就不能小于步枪的口径,否则是没法嵌入膛线的,那膛线等于白做了。但弹丸能嵌入膛线的话又意味着装填的时候阻力极大,得拿小锤子敲进去,这样搞法,装填缓慢效率低那都是小意思,最要命的是弹丸可能卡在枪膛里打不出来,直接炸膛! 龙岩峰虽然很喜欢玩枪,但他更爱惜自己的小命。为了提高一点精度赌上自己的小命,划不来。 那就只好在子弹上想办法了。 现代霰弹枪大多还是滑膛的,但是发射独头弹却可以在百米内打出相当高的精度,这里头固然有现代霰弹枪制作精良的缘故,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子弹的设计别出心裁。大家都知道,膛线最主要的作用就是让子弹出膛时高速旋转,以保持稳定,不会用圆形铅弹那样四处乱飘,而滑膛枪没有膛线…… 那就把膛线刻在子弹上得了! 对,独头弹弹头侧面自带螺旋线,这并不是膛线,但可以起到膛线的作用,让子弹在出膛后旋转,不让弹头朝一个方向偏航。不过独头弹自旋的速度是很慢的,线膛枪子弹自旋速度可以达到每分钟数千次,而独头弹自旋速度一分钟能有一百次就算不错了。不过独头弹的初速也远低于突击步枪子弹,低初速配上缓慢的自旋速度,也够用了。 行,就搞独头弹! 这家伙乒乒乓乓一直折腾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又爬了起来,找到管家,递给他一枚用木头削成的、圆柱带锥度,侧面分布着一道道螺旋线的弹丸,说:“帮我找几个工匠,照着这个的尺寸做出二十发铅弹来。” 管家接过来看了又看,啧啧称赞:“少爷,这是你一个人做的吗?真的是太精巧了,老爷要是知道你有这样的手艺,肯定会很高兴的。” 龙岩峰摆摆手,说:“别拍我马屁啦,赶紧去办吧。” 管家应了一声,让人下去办了。 过了两天,二十发跟样品几乎一模一样的子弹总算是完工了,送到了龙岩峰面前。 这次龙岩峰没有急着用,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自制的、十分简陋,但绝对能用的游卡尺,一枚一枚的测量,以确定它们的尺寸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结果令他很满意,实物跟样品的尺寸确实有偏差,但并不算大,至少小于一毫米,对于他来说是可以接受的。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跑到校场去试枪,而是让人找来火药、小称和黑火药,用剪刀将纱纸裁剪成方方正正的小块,然后用那药店用来称麝香粉、人参之类的珍贵药材才会用到的小称一点点的称着火药,每称一钱便小心翼翼地倒进裁剪好的纱纸中,然后让仆人把黑火药连同弹丸一起包起来,还涂上一点胶密封,防止火药漏出来。他做得非常认真,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不苟,管家都看傻了,做梦都不敢信这家伙居然也有认认真真地做一件事的时候! 颇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把二十发子弹都做好了,看着包得整整齐齐的子弹,龙岩峰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才对嘛,做什么都应该有条理,整整齐齐。就像就像这子弹的发射药吧,份量啥的都应该保持一致,独立包装,到要用的时候随手拿过来就用,不比从瓶子里估摸着往枪管里倒强? 他大手一挥,叫:“龙五,备马,爷要去校场雪耻!” 龙五就是出门时随身带着银钱,随时准备帮他擦屁股的那名健仆。这位仁兄闻言马上应了一声,然后跑去找管家拿钱。虽说这段时间龙岩峰消停了不少,没有再四处闯祸了,但谁敢担保这位大爷就真的改邪归正了呢?万一他心血来潮又闯祸了怎么办?总得带点银钱傍身,有备无患。 顺便还给龙岩峰准备了一套小宦官服。 龙岩峰看着这玩意儿便浑身不舒服,叫:“怎么又让我穿这玩意儿啊?” 管家说:“这身衣服虽然不受人待见,但是进出京营校场没人敢刁难,可以省不少麻烦。” 龙岩峰叹气,认命地穿上,然后带着几名仆人骑着马,直奔京营校场而去。 这些天天气是越发的暖和了,也没有烦人的沙尘暴跑来捣乱,所以市面越发的热闹起来。龙岩峰骑着马不紧不慢的从一条条街道穿过,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王公贵族鲜衣怒马,贩夫走卒忙忙碌碌,三教九流的人物混迹其中,卖药的卖药,看相的看相,测字的测字,世间百态一览无余,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不知不觉的,回校场去一雪前耻的心思淡了许多。 就在这时,他突然蹩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放慢了马速,回头去看,哦,还真是那个又黑又壮,身上没几个钱脾气还大得很的老熟人,杜松。这货正站在街边,有气无力的嚷嚷着:“卖刀!卖刀!上好苏钢铸成的宝刀,有谁想要的吗?十两银子就卖了啊……” 龙岩峰嘴角扯了扯。好家伙,前两天遇见他的时候他在卖马,今天在卖刀,再过两天是不是该卖肾了? 他勒转马头走过去,叫:“杜黑子,还记得我吗?” 杜松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他,惊讶:“你不是那位一口气买了六匹马的小公子吗?怎么今天穿上宦官的衣服了?莫非你……”往龙岩峰下半身瞅了瞅,一脸的同情。 龙岩峰让他瞅得火冒三丈:“你瞅什么瞅?我告诉你,爷可是正儿八经的爷们,纯爷们!” 杜松耸耸肩:“你说是就是吧。” 龙岩峰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当场打死他的冲动,指了指杜松手中那把刀:“怎么回事啊?前两天还在卖马,怎么今天改卖刀了?” 第12章 家丁 一提这个,杜松顿时就蔫了,沮丧地说:“马……死了。” 龙岩峰吃了一惊:“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杜松说:“昨天。” 龙岩峰问:“那它是怎么死的?” 杜松说:“它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饿得不行,昨天我找了几把发霉的稻草给它吃,然后它就死了……” 龙岩峰:“……” 马儿,一路走好,原天堂里没有杜松。 杜松垂头丧气的说:“原本我还打算把马卖了,好换点钱作盘缠回延绥的,现在马死了,我只好把刀卖掉换盘缠了。” 龙岩峰说:“可是这一路上土匪多如牛毛,你连把刀都没有,也没法回去呀!” 杜松说:“这倒不怕,大不了卖了刀后我把两把铁锤作兵器,谁敢拦我路我就给他一锤子。” 龙岩峰说:“是是是,你天下无敌,行了吧?这刀能不能给我看看?” 杜松觉得这小子跟自己颇聊得来,便把刀递给他。龙岩峰接过刀,入手感觉很是沉重,份量十足。他慢慢拔出刀,顿时眼前一亮: 这是一把经典的双手长刀,换算成他习惯的长度单位,刀柄长约二十厘米,刀身长约一百二十厘米,整把刀长达一米四,笔直,背厚刃薄,刀尖不像横刀之类的刀那么尖锐,但发力一捅,一刀贯穿两个人是不成问题的。一般的长刀为了节省成本,也为了追求更好的性能,都是采取包钢法,也就是用一块阔而长的低碳钢包覆一块细而长的高碳钢,反复锻打使之浑然一体,这样这把刀便兼具了低碳钢的韧性和高碳钢的硬度,而避开了低碳钢的柔软和高碳钢的脆性。这两种钢材甭管哪一种,单一使用的话都铸不出好刀,低碳钢铸的刀砍劈几下就变形报废了,而高碳钢铸的刀太脆,容易在猛烈的撞击中折断。这把刀也不例外,不过用作刀刃的钢材质远比市面上的钢材要强。 这把刀用的是苏钢。 苏钢,顾名思义,就是江苏一带出产的一种钢铁,采用的是生铁浇淋法,性能极佳,一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都还有不少地区在使用这种工艺生产钢铁。在这个时代的东亚,苏钢算得上是最为优良的钢铁了,没有之一。 龙岩峰试着挥舞了几下,感觉有些吃力,这刀实在太长太重了。在民兵连的时候他跟老民兵认认真真的练过马背上的功夫,对于玩刀并不陌生,马刀也是刀嘛!可马刀全长撑死也就一米,全重不过一公斤,而这把刀全长一米四,重量一点五公斤都打不住,玩不转也很正常。 杜松见他把玩个不停,眸底掠过一丝希冀,问:“小公子,你喜欢这把刀吗?” 龙岩峰点头:“嗯,挺喜欢的,是把好刀。” 杜松说:“那你买下它吧,我也不多要你的钱,十五两银子就行了。” 龙五一听,不乐意了:“我说,你小子是穷疯了吧?就这么一把破刀,要十五两银子?你当我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呢?” 杜松怒声说:“这可是宝刀!它能削铁如泥,吹毛得过,怎么就不值十几两银子了?” 龙五说:“甭管什么宝刀,都不值这么多钱!” 龙岩峰摆摆手,示意龙五闭嘴,然后把刀归鞘,将它还给杜松,说:“这刀确实是宝刀,也值这个钱,可惜它实在太长太重了,我用不来。” 杜松顿时大失所望,拿回自己的刀耸拉着头,一言不发,朝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走去。 龙岩峰问:“你干嘛?” 杜松说:“当然是找个识货的!” 龙岩峰叹气:“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这是京城,不是边地,没几个人喜欢刀剑的!” 这绝对是大实话。边地战事不断,鞑靼人三天两头打破边墙呼啸而入,四处烧杀劫掠,溃兵时不时也COSS一下鞑靼人的角色,对着平民百姓的村庄城镇烧杀劫掠一番以发泄被鞑靼人暴打的郁闷,至于土匪草寇更是多如牛毛!生活在边地,家里可以没有存粮,但必须得有武器,没有武器可就死定了。所以在边地,那些制作精良的刀剑、弓弩、火铳,是非常受欢迎的,那些有足够的财力的人从来都不会吝啬钱财去购置精良的武器。不过在京城就不一样了,大明迁都至此之后的一百多年里,京畿地区基本上都处于和平状态,也就也先太师率领的瓦剌军和俺答汗率领的鞑靼军跑到北京城外短暂地浪过一回,正德时期刘六刘七起义,农民军也打到了天津,除此之外,这京畿重地就再也没有遭受过战火威胁了。和平得久了,武风自然也就孱弱了下去,没看到京营都烂成什么样子了么?京城里那些有钱人愿意一掷千金去吃一顿饭,听一出戏,但让他们花十几两银子买一把好刀?难了。 杜松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就麻爪了:“这可怎么办啊?我还得回延绥去呢!” 龙岩峰纳闷:“你来京城不就是为了将军籍迁出延绥的吗,还回去干嘛?” 杜松说:“这不是办不成么!” 龙岩峰拍着胸口,豪爽地说:“这事我能帮你办了!” 杜松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你?” 龙岩峰说:“我爹是御马监的,有点权力,我找他帮忙,保证能成。” 杜松颇为惊喜:“真的吗?不知道令尊贵姓?” 龙岩峰说:“龙树,听说过吧?” 杜松茫然摇头。这也不能怪他,京城里的宦官实在太多了,龙树又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他哪里知道嘛。 龙岩峰说:“你没听说过只能说明你孤陋寡闻……你只要记住,我爹可以很轻松的帮你把这事给办了就行了。把刀收起来,安心的呆在京城等我的好消息吧。” 杜松开心地说:“那真是太好了,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随后又发起愁来:“可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不卖了刀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龙岩峰说:“你可以跟着我当我的家丁呀,一日三餐我全包了,每个月还有工钱拿。” 杜松一愣:“当你的家丁?这也行?” 龙岩峰说:“有什么不行的?你这体格,你这身武艺,当家丁再合适不过了!” 杜松想了想,貌似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有人愿意帮忙找关系帮他搞定调军籍的事情,他求之不得;这把宝刀是他兄长花了大价钱请江南著名的铸刀师铸的,他十分喜欢,不到万不得已绝对舍不得卖。但想在京城住下来就必须得有钱,而他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又不想卖刀,怎么办?只能去替人干活了。问题是他在边塞地区长大,除了砍人之外啥都不会,想找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谈何容易? 于是,他说:“那好吧,小公子,我就先当你的家丁……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哦,等军籍的问题解决了,我就要走了。” 龙岩峰爽快地说:“没问题!” 杜松问:“那当你的家丁,我应该干些什么?” 龙岩身说:“啥都不用干,跟着我就行了。别人找我麻烦的时候你帮我揍他,我找别人麻烦的时候你帮我揍他;别人找我讨债的时候你帮我揍他,我找别人讨债的时候你帮我揍他!” 杜松迅速抓住重点:“说白了,只要帮你揍人就行了,对吧?” 龙岩峰十分欣慰:“不错嘛,这么快就抓住重点了!” 杜松豪爽地说:“那没问题了!杜某干别的不行,但论打架……”扫了龙五一眼,“我一个能打三四十个!” 龙五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怒声喝:“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吧?” 杜松耸耸肩:“我又没针对你。” 龙五怒哼一声,那股无名怒火稍稍消了一点。 杜松说:“我针对的是你们这一拨。像你们这样的货色,我一个能打三四十个。” 这下不光是龙五,那几个没少跟着龙岩峰……准确的说是跟着他的前身四处欺男霸女的健仆都怒了,一个个冲杜松横眉怒目,大有冲上去跟这货干一架的意思。杜松抱着胳膊睨着他们,一脸不屑,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别说这帮仆人了,就连龙岩峰都气得够呛,照他屁股就是一脚:“奶奶的,老子花钱请你做家丁可不是为了让你跟我的仆人干架的!把你这副欠揍的表情收起来,然钱就等着饿三天好了!” 一听说要挨三天饿,杜松登时就浑身一激灵,整个人都老实了下来。 龙岩峰这才满意,翻身上马,然后指了指自己的从马,一匹肩高接近160厘米的白色马瓦里马:“上马,陪我去京营校场!” 杜松本能的问:“是去找别人麻烦还是别人要找你麻烦?” 嘿,好小子,进入角色还挺快的嘛! 龙岩峰越发的满意,说:“都不是,爷弄了两支火铳,想到校场去练练枪法。” 杜松哦了一声,也不多说,翻身上马,紧跟在龙岩峰身后朝校场方向驰去。 第13章 理想 校场里,京营官兵一如既往的无所事事,三三两两的聚到一块,晒太阳的晒太阳,玩骰子的玩骰子,要多放松就有多放松。龙岩峰还注意到,今天校场里的人比两天前少了许多。他找到那名老火铳手问了才知道,原来有个大人物的宅子要翻修,从京营调了不少人过去帮忙,所以这里的人比两天前少了许多。 这他妈不是北宋禁军的翻版么? 龙岩峰心里暗暗吐槽,不过也没有多管闲事。京营早就烂透了,历代皇帝数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整训也没能让他们恢复昔日的质朴刚健,京营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让大明兵部多花一份冤枉钱,多十几万张吃饭的嘴,同时也让京营和兵部的将官、大小官员多一些吃空饷的空间,仅此而已。皇帝都搞不定的事情,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小人物自然也搞不定,再说他也没想过要去管,大明的皇帝又没给他钱,他凭什么要去管这些破事? 径直来到老地方,将那两支经过改装的火绳枪,还有子弹什么的通通都拿出来,然后让仆人退到安全距离,自己开始装弹…… 由于铅弹和发射药事先已经用纱纸包在一起了,所以装填起来十分方便。龙岩峰大概只用了十五秒钟左右便装好了子弹,这次他取立姿据枪,枪托顶在肩胛,瞄准靶子,扣动板机…… 砰的一声枪响,那个本来就被打得千疮百孔了的靶子上又多了一个洞。仆人跑过去查看,叫:“八环!” 在龙岩峰的教育之下,这家伙已经掌握了报环数的技巧了。 龙岩峰抿了抿嘴。比起两天前,这成绩已经有了很大提高,但他还是不满意,要知道,用56半自动步枪,他可是可以很轻松地打出九环甚至十环的成绩的! 他将空枪递给老火铳手,却看到这家伙手里拿着独头弹正在发愣,压根就没把子弹装好。他有点不悦:“怎么还没有装好弹?” 老火铳手这才回过神来,捏着那枚独头弹说:“小公子,这铅子形状十分奇特,小人打了二十年鸟铳,打出的铅弹没有一千枚也有几百枚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怪的铅子呢!” 龙岩峰说:“哦,这个呀,是我瞎捣鼓出来的。” 老火铳手问:“这铅子,能用吗?” 龙岩峰说:“我刚刚不是打了一发给你看嘛!快给我把它装好,别只顾着发愣!” 老火铳手哦了一声,手脚麻利的用纱纸包裹住那枚独头弹,用送弹棍将子弹捅入枪膛里,压实,然后把它交给龙岩峰。 龙岩峰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后便半跪在地,据枪瞄准…… 杜松咕哝:“真不知道这鸟铳有什么好玩的,装填的时候麻烦得要死,威力还小,顶多只能吓唬一下人……” 龙岩峰冷笑:“吓唬人?你敢站到靶子前让我打一枪吗?” 杜松脖子一缩,说:“我脑子又没毛病!” 龙岩峰说:“怂货!”一扣板机,砰的一声,火绳枪枪口喷出一大团白烟,子弹呼啸而出,在空中以每秒钟接近两圈的速度缓慢自旋,以亚音速照着靶子怒射而去。子弹的缓慢自旋让子弹保持着稳定的飞行轨迹,如果用现代的标准来评价,这飞行轨迹偏差仍然大得离谱,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堪称惊艳了。只听得噗一声,那靶子身上又多了个孔,仆人惊喜地叫:“九环!九环!” 龙岩峰咧嘴笑了笑,这成绩总算能看了。他再接再厉,继续装弹、瞄准、开火,校场上枪声不断响起,还挺清脆的。 可惜的是,接连发射了十几发子弹,他都没能再打上九环,更别提十环了。在改进了枪托,用上独头弹之后,这两支火绳枪的精度确实有了较大的提高,但这毕竟是滑膛枪,真的不能对它的精度有太高的期望。 龙岩峰不禁沮丧万分。 殊不知在他身后,杜松已经看傻了眼。这个黑子向来看不起火枪,认为这玩意儿纯粹就是个吓唬人的东西,这种糟糕的印象源于明军火器那糟糕透顶的质量。戚继光就曾疯狂吐槽过明军火器的质量,说那些火器做工粗糙,偷工减料,质量低下,一百支火枪里有能打响的不过二三十支,而那二三十支里能打得准的不过十来支,简直是垃圾中的战斗机。不光质量差,威力还不行,三眼铳就不说了,那短短的枪管再加上轻飘飘的弹丸,还有那糟糕透顶的气密性,说得夸张点,连老鼠都打不死,也就放个响吓唬吓唬别人。仿制日本和葡萄牙的鸟铳精度比三眼铳要强很多,可口径太小了。明军为了省钱,普遍使用一钱铅弹训练,两钱铅弹实战……一钱就是三克多一点,一磅铅能做一百多发这样的铅弹了呢!使用两钱铅弹的鸟铳口径大致是六到七毫米,好家伙,这才十六世纪末就玩起小口径步枪来了,是不是太超前了点?三钱鸟铳在明军的军械库里都算大口径火枪了,口径大致在十一到十二毫米之间,中间存在着至少零点五毫米的偏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个时代根本就做不到标准化。 而同时代的欧洲,所使用的火绳枪口径普遍在十七到十八毫米之间,最屁的也是十五毫米以上。经常跟法国撕逼的西班牙更狠,最具威力的火绳枪口径超过二十毫米,这哪里还是什么枪,分明就是单兵火炮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要面对的是连人带马全身上班被板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法国重装骑士,火绳枪口径小了根本就没办法破甲,在没有办法弄出更具威力的发射药提高弹丸初速,更没有办法改进弹丸的材料让弹丸变得更坚硬更锋锐的情况下,只能增加口径了。威力不够口径来凑,没毛病。跟欧洲那一票怪兽级重型火绳枪相比,明军手中那些口径不足十毫米的鸟铳就跟小孩子的玩具差不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面对的敌人不一样。火绳枪主要是南方军队在用,最具代比性的就是戚继光麾下的浙军和云南沐氏麾下的滇军,他们面对的对手是基本不着甲的倭寇和缅人、夷人,两钱重的铅弹足以致命了。并不是中国做不到重型火绳枪,而是没这需求。后来面对后金八旗重甲步兵的巨大挑战,明军发现自己手中的火绳枪无法破甲,很快就弄出了更具威力的火铳,比如说斑鸠铳,发射的弹丸重量超过五十克,有什么甲扛得住一枪? 可惜的是,那时候大明王朝已经走完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进度条,基本不具备什么纠错能力了。他们能生产出可以生生砸碎后金重甲步兵的重型火绳枪,但没有办法将这些武器有效地利用起来,投入战场,最终,一直到大明灭亡,明军手中拿着的依旧是做工低劣威力差得令人落泪的三眼铳,和口径小得吓人,打中十几枪都没有办法将后金重甲步兵撂倒的鸟铳。 这么差劲的玩意儿,杜松看不起也是很正常的。 可龙岩峰手中的火绳枪完全粉碎了他的认知。在将子弹从圆形铅弹改成圆柱带锥度的独头弹之后,子弹从原本的十一克重增加到十五克,其份量差不多能够赶上欧洲的十五毫米口径火绳枪了。弹丸份量增加了,发射药的份量自然也得增加,从以前的一钱半递增到接近三钱,九克左右的样子,可谓威力十足,一枪过去便将厚实的靶子给打出一个拳头大的窟窿来,看得杜松有点儿肝颤:这一枪要是打在人的身上,任你武艺超群、铜皮铁骨,也得死个笔挺啊! 而且这货还可以在这么远的距离枪枪打在六到八环之间…… 杜松表示,虽然这个小太监看上去瘦瘦弱弱,一点都不像是能干架的样子,但是打死他他也不愿意在战场上见到这货,打死也不愿意! 又一枪过去,命中七环。 龙岩峰愤愤地说:“这靶子不行!换一个!” 他已经分析了所有原因并且加以克服了,结果还是没有办法打中十环,那么原因只有一个:问题出在这靶子上,必须换一个! 老火铳手憋着笑说:“小少爷,你已经打得很准了,就算是浙军中最优秀的神枪手也不及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龙岩峰双手叉着腰说:“打不中十环,我很难满意!我的理想是打中十环,每一枪都打中十环,懂吗?做人必须有理想,没有理想的话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说得好,人确实得有点理相!” 龙岩峰吓了一跳,急忙转身,这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拨人,大多身披盔甲,佩着长刀,那刀柄长得出奇,两个手握都绰绰有余。 这是御林军刀,从唐宋皇家仪仗刀演变而来的,它的一大特色就是长,超长!不仅刀柄长,刀身更长,实在太好认了。 第14章 神射手 御林军刀有多长? 一米二到一米四的都算客气了,一米六到一米七长的才是主流,有个别长度甚至达到两米,比人还高!这么长的刀,再加上用精钢制成的刀刃削铁如泥,由膂力出众、刀法精湛的御林军挥舞,其威力可想而知。都说唐陌刀一刀过去人马俱碎,这肯定是夸张了,可是两米长的御林军刀一刀下去将一匹马拦腰斩成两段,或者一刀将三个人斩成六截,却是一点也不夸张。这就是御林军刀,这就是御林军作为天子亲卫的骄傲与尊严。后来的苗刀也是在御林军刀的基础上改进而成,虽说长度没有御林军刀那么变态,但同样威力绝伦,甭管是单挑还是群殴,你绝对不愿意看到对面拿起苗刀。 放眼整个大明,有资格装备御林军刀的军队貌似就这么一支…… 龙岩峰还在发愣呢,杜松已经反应过来了,咕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说话的那位身着紫衣的青年男子三拜九叩:“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皇帝!? 龙岩峰一激灵,也赶紧和仆人们一起跪下,高呼万岁。其实他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跪的,但没办法,人家是皇帝,他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就算有点名气,那也是骂名,哪里得罪得起人家?听说明朝有一种酷刑叫凌迟,能把人割上三千多刀才让人咽气的,他可不想尝试……人怎么能为了这点尊严把自己的脑袋搞丢呢,对吧? 在御林军和一众京营将领的拱卫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校场的,正是当今的天子,万历皇帝。 此时的万历还很年轻,才二十二岁,长得白白净净,五官端正,其容貌堪称俊美,举手投足之间总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霸气,不怒自威,这大概就是帝王的威严吧。他含笑打量着龙岩峰,颇为温和的问:“你是哪个房的太监?射术当真了得,哪怕是御林军中,也没几个能射得像你这么准的。平时没少练吧?” 龙岩峰一听人家问他是哪个房的就火大:老子长得哪里像太监了?可还没等他开口呢,他身后的龙五便急急的开口了:“回禀陛下,小公公为了打好这鸟铳可没下苦功,天天一大早就起来练,直到晚上才肯休息,苦练三年才练出了如今这技艺!” 龙岩峰险些就跳起来踹人了。小公公?你妹的小公公,你全家都是小公公! 万历笑吟吟的说:“小小年纪有这份恒心,着实不错。”指了指龙岩峰手中的火绳枪:“这火铳的形制倒是挺新颖……是你自己做的?” 龙岩峰点头:“是我……是小人自己做的。” 万历身边一名三十来岁的官员指了指那宽大的枪托,问:“一般的鸟铳这里都会做得比较细,以减轻重量,你为何将它做得如此宽大?” 龙岩峰说:“这里做成宽大的三角形可以更方便地抵肩射击,以提高精度。” 万历拿起那支火绳枪,学着他的样子不大熟练地作了个抵肩射击的姿势:“就是这样?” 龙岩峰点头:“就是这样。一般的鸟铳做得很细,而且弯曲,根本就没法抵肩,射击的时候整支鸟铳都悬空,无处借力,射击精度大受影响,有了这个枪托,要抵肩射击就变得很方便了。” 那名官员在征得皇帝同意后拿过龙岩峰的火绳枪,也尝试着学着龙岩峰的样子试了几次抵肩据枪,然后点头:“确实方便了许多,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对火器却有这么深的了解,用天才来形容也不为过呀!” 龙岩峰谦虚的说:“没有没有,我也只是了解一点皮毛而已。” 万历说:“朕方才见你打铳,隔着百步之遥也能准确命中,实在是厉害,是个难得的神射手啊!” 龙岩峰继续谦虚:“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万历:“……” 还真是够谦虚的。 “你能打中多远的目标?”万历饶有兴趣的问,完全忘记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 龙岩峰说:“六十步内的靶子能保证每一发子弹都打六环以上,再远的话就没法保证了。” 万历对一名御林军说:“去,把靶子移到百步之外。” 古代左右脚各向前迈一次为一步,一步大致是一点五米,百步就是一百五十米。现在大家知道为什么古人都喜欢夸神箭手“百步穿杨”了吧?就一张没有任何瞄具,连拉开都费老大牛鼻子劲的传统弓,能一箭射中一百五十米外的杨树叶,这不是神射手是什么?龙岩峰方才的表现万历都看在眼里,他想看看这个小太监能不能打中百米外的靶子。 那名御林军立马拿着个新靶子跑到百米之外,将它固定住。 万历说:“你试着打打看能不能打中,打得中,朕重重有赏!” 那名手持鸟铳的官员笑说:“皇上,您这就有点儿为难人了。这么远,别说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太监,就算是南军中在军中打熬十几年的老兵也不见得能够打中。” 万历笑:“所以朕才说如果能打中就重重有赏嘛!” 龙岩峰一听说有重赏,顿时就两眼放光……眼前这位可是皇帝啊,皇帝说重赏,那赏赐能轻吗?随便赏赐一件稀奇玩意儿都能作传家宝呢!他磨拳擦掌:“皇上说话算数?” 万历说:“自然算数,君无戏言嘛!” 龙岩峰说:“那我……小人可要全力以赴了!”说完便迅速给火绳枪装弹。万历和那位官员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只他只用了十几秒钟装好了子弹,不禁眼睛一亮。 装好弹后,龙岩峰卧倒,据枪,瞄准。片刻,他扣动板机,燃烧的火绳被龙头摁进药池里,点燃了药池内的发射药,砰的一声,枪口喷出一大团白烟,子弹呼啸而出! 他打完后自信满满的站了起来,御林军将靶子拿过来给万历看,好家伙,六环处多了个大洞! 那位官员看着眼冒精光。 万历眸中也掠过一丝犀利的光芒,望着龙岩峰,问:“移到一百五十步外你还能打中吗?” 龙岩峰说:“可以试试,不敢担保能打中……而且就算能打中,成绩也很差,能打中三环就算不错了。” 万历说:“能上靶就算你打中了。” 御林军马上将靶子移到一百五十步外。 一步为一点五米,一百五十步,就是二百二十五米,在这个时代,能打中这么远的目标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龙岩峰瞄了许久才扣动板机,结果正如他所说,打是打中了,但成绩很差,只打到了四环。 即便是这样,京营那一票将官也看得瞠目结舌了,一个个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龙岩峰,脸上分明写着:你还是不是人啊?这样都能打中! 万历露出兴奋的笑容,问龙岩峰:“把靶子移到两百步外你还打得中吗?” 龙岩峰掏了掏自制的子弹袋,哦,空空如也。他遗憾的摇头:“本来可以试试的,但没铅弹了,打不成了。” 万历说:“这还不简单?赵士祯,给他铅子和火药!” 赵士祯掏出一枚铅弹和一个火药瓶,说:“小公公,你这是三钱鸟铳吧?你看看这铅子合适不。” 龙岩峰接过来看了一眼,摇头:“这铅子不成,用它别说打两百步外的靶子,打一百步的都够呛。” 赵士祯好奇:“为什么?” 龙岩峰说:“这种铅弹打出几十步后就乱飘,根本就没个准,能打中六十步外的靶子就算不错了。” 赵士祯说:“那你为什么能打中这么远的目标?” 龙岩峰说:“因为我刚才用的铅弹不一样啊,我刚才用的铅弹打出去后可以在空中缓慢地自旋,整个飞行轨迹比较稳定,不会四处乱飘。” 赵士祯抓住他的手问:“这种铅弹还有没有?能否给几发赵某研究一下?” 龙岩峰说:“打光啦。” 赵士祯叹了一口气,十分婉惜。 龙岩峰十分会做人:“大人想要的话,小人可以再做一批送给大人。” 赵士祯说:“要,必须要!” 万历说:“也送几枚给朕,朕也想好好研究一下。”说这话的时候,这位年轻的天子眸中分明有精光闪过。 前面说过了,此时的万历还很年轻,而他从张居正那里继承过来的家当也着实是丰厚。一个天子既年轻又有钱,自然想干出点成绩来,而什么样的成绩最能让天子扬眉吐气? 自然是开疆拓土。 网络上提起大明,大家伙第一反应就是不割地,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大家对大明的印象不是一般的好。可问题是,不割地不和亲的大明到嘉靖、万历的时候,其疆域只剩下三百万平方公里出头了,主要集中在两京十三省。昔日受大明统治的安南早已独立,缅甸统一让大明失去了对三宣六慰的控制,哈密被叶尔羌吞并,河套平原早已被放弃,在东北那边,永宁寺早已被毁灭,能够实际控制的区域不过是辽东和辽西。为了抵御剽悍的女真人的进攻,大明在辽东和辽西修起了边墙,边墙所及就是大明能够实际控制的区域,边墙之外那广袤的东北平原,白山黑水,就有心无力了。不客气的说,从明英宗开始,大明的版土就在不断地缩水,一大块一大块土地因为难以守住而被放弃,等到了万历时期,就只剩下三百万平方公里出头了。 万历这位小青年对这种局面很不爽,他想雄起一把。 第15章 衰事成双 想打胜仗其实也不是很难,首先是要有钱,其次是后勤要跟得上,最后是军队的装备和训练要强。万历自问自己的家底还算殷实,只要不是像大唐那样将战线一直推到中亚去,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可说到军队的训练和装备…… 那可真的是一言难尽了。 如果按照不同时期来划分,那么我们不难发现,明军的战斗力在明初和明末完全是两个极端。明初的明军算得上是当时全世界最为强悍的军团,拥有那个时代最为先进的火器,刚健雄烈,纪律严明,将士闻战则喜,扛着长枪敢在大平原跟骑兵对冲,干得蒙古骑兵直叫娘。当时的明军可谓名将如云,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傅友德、蓝玉、冯胜……都是世界级名将,在他们指挥之下的明军,战力极其恐怖。而到了土木堡之后,明军的战斗力便急转直下,以前是明军暴打蒙古人,土木堡之后,他们反过来被蒙古人打得连边墙都很少敢出去了。嘉靖虽然不着调,但是在其执政期间明军的战斗力居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也涌现出了一批相当能打的将领,比如说谭纶、戚继光、俞大猷、翁万达、刘天和、周尚文、李成梁等等,这些狠角色在南方把倭寇当韭菜割,在北方接连暴打鞑靼人和女真人,节节胜利,虽然没有开疆辟土,却也让大明的边境获得了难得的安宁,在长达三十年时间里,北方都大体保持和平,这终大明一朝,都是很少有的。 也是在这个时期,明军的将领根据自身的装备和作战环境,重新摸索军队的训练和战术,比如说为了对抗来去如风的鞑靼骑兵,明军发明了一种总重不过一百八十斤,一名士兵就可以推着四处走的独轮战车……对,就是刘天和战车,并且据此制订了一套颇具威力的战术。明军出塞依据出兵的规模携带特定比例的刘天和战车,发现鞑靼骑兵来袭后立即结阵,将一辆辆战车排放在外围形成一道强有力的屏障,阻碍鞑靼骑兵冲锋,明军则以战车为屏障展开,在蒙古骑兵冲锋的时候依据距离远近,火炮、火铳、弓弩依次投射,在蒙古骑兵进入骑弓射程之前就给他们造成巨大的杀伤,如果蒙古骑兵冲破战车组成的屏障,便以长矛、长刀、大斧进行砍杀,若鞑靼骑兵败退,明军骑兵便从车营中杀出进行追杀。对于缺少优秀骑兵但绝对不缺火器的明军而言,这套战术再合适不过了,一时间成了北方边军的标准战术。 戚继光的浙军到了北方之后,沿用的也是刘天和的车营战术。 戚继光则在刘天和军事改革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根据明军的实际情况摸索出了一套军事操典、后勤体制以及军官选拔赏惩制订,而这些正是戚家军所向无敌的法宝。可以说,这时的明军已经摸到近代化军队的门槛了。只要将戚继光呕心沥血摸索出来的东西推广并且完善,再在火器研发上花点心思,明军便可以重新成为亚洲最为强大的军队,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万历上台后,这良好的发展势头戛然而止。刘天和的车营战术继续大行其道,但戚继光摸索出来的士卒训练操典、士官选拔赏惩制度、后勤体系、装备体系等等这些最为基础也最为重要的东西却无人问津。现在的明军依然是那支士卒良莠不齐、后勤和赏罚一塌糊涂、能否打好仗全看将领的水平的军队,刘天和摸索出来的那套战术依然管用,但像嘉靖十六年那样五百明军打得八千鞑靼军队死伤累累最终恸哭而去的战例再也没有了。 敌人不是死人,随着时间推移,再好的战术也会过时,想要保持优势就必须不断摸索,不断推陈出新。 至于装备…… 明朝中后期,明军的装备一代不如一代,戚继光就曾怒喷过明军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质量糟糕透顶的火器,认为明军装备火器种类虽多,能用的却没几样,也就火箭、鸟铳、佛郎机等等这几样还算合用。张居正时期狠抓过军械生产,这个时期出产的装备质量还算不错,但论性能,跟欧洲的比已经差远了。 此时东亚地区各国家、各民族的军事力量都在大幅衰退或者停滞不前,大明放眼四望,并没有太过强大的威胁。通过与西方的交流,他们也知道西方的军事技术超过了自己,但由于并没有发生战争,他们并不知道彼此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只能发现比较好用的东西就仿制,继续凑合着。有识之士都知道出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但问题的根子在哪里,到底应该怎么改进,却没有人说得上来。 万历没有打过仗,对军事方面的了解非常有限,那么多文臣武将都搞不懂的东西,他更搞不懂。但有一样他却很清楚:如果明军都能装备这样的火铳,都具备龙岩峰那样的枪法,那么,明军完全可以将什么鞑靼人瓦剌人安南人缅甸人摁在地上捶!想想看,鞑靼人的弓骑兵就算使出吃奶的劲也没法在飞驰的马背上将箭射出一百五十步,而明军却可以在这个距离一枪将他们打个前通后透,这是何等赏心悦目的画面?想想都觉得美得很! 皇帝有令,龙岩峰自然不敢不答应:“小人这就回去做一批这样的铅子,献给皇上和这位大人!” 万历压低声音说:“此事务必保密,不得对外人泄露半句,否则,诛九族!” 龙岩峰连声说:“小人一定保密,就算是亲爹也不说!” 万历这才满意,挥挥手让他退下,扭头对赵士祯说:“赵士祯,你带朕来这里不是要展示你新造的鸟铳吗?开始吧!” 赵士祯盯着龙岩峰的火铳,眼冒绿光,说:“皇上,臣认为这位小公公的火铳远胜于臣的十倍,臣这件破铜烂铁就没必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臣想借这位小公公的火铳回去好好研究一番,不知道小公公能否割爱?” 一听说人家要借走自己的心肝宝贝,龙岩峰脱口叫:“这可不行!” 万历只当没听见,伸手就将龙岩峰手里那支拿了过去递给赵士祯,自己拿着另一支,扭头就走,边走边对赵士祯说:“赵爱卿,你说这铳怎么打得这么远,这么准?看得朕心痒难耐,都想到南海子去用它猎杀几头野猪、驼鹿了!” 南海子就是明代皇家猎场,大致位于今天的北京丰台区、大兴区、东红门这一片,被城墙环绕着,其城墙周长一百六十里,足见其规模之大。那里面有森林、湖泊、沼泽、草地,放养着大量全国各地进献的飞禽走兽,供皇帝猎杀。 赵士祯说:“皇上射术了得,又有这等神器在手,若去射猎,必定满载而归。” 万历说:“哎,你说越朕就越心动了……” 这两位一路谈笑风生,越走越远,所到之处,京营将官和士兵纷纷跪地相送。 龙岩峰连唤几声人家都只当没听见,气得他张牙舞爪,只想冲上去将自己的火铳抢回来。但龙五等一众仆人死死拉住他……开玩笑,这可是天子啊!小少爷平时犯浑可以,要是在天子面前犯浑,激怒了天子,十颗脑袋也保不住! 龙岩峰气得直跳脚:“放开我!他们拿走了我的枪,我要跟他们拼命!” 龙五都快哭了:“少爷,不能去!那可是皇上,冲撞了皇上,我们所有人都得掉脑袋的!” 龙岩峰才不听:“我不管!那是我的枪,我必须要回来!” 万历忽然转过身来,对他说:“记得尽快送一批你亲手特制的铅弹过来!” 龙岩峰马上就露出灿烂的笑容,乖巧无比:“好哒!” 龙五:“……” 杜松:“……”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从横眉怒目到笑容乖巧无缝切换的?太神了吧! 万历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这次再也没回头。 他刚转身,龙岩峰脸上那乖巧的笑容马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次冲个横眉怒目,咬牙切齿,换脸速度之快,情绪表达之到位,都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惜,万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估计也不会在意,就这样在御林军的簌拥下离开了校场。至于离开校场之后是回去处理政事,还是直奔南海子猎场去用厚着脸皮弄来的火绳枪拿那里的飞禽走兽试试威力,只有他才知道了。 龙岩峰像泄了气似的皮球一样蹲到地上一个劲的画圈圈,边画圈圈边咕哝:“两个臭不要脸的,光天化日之下抢我的枪,我画个圈圈咒你们!” 可他身边的人却完全不理解他的愤怒,相反,还一个个笑逐颜开。小少爷入了皇上的眼,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他们也跟着沾光,这等美事,他们能不开心吗?杜松则重重一掌拍在龙岩峰右肩,开心地叫:“好小子,你居然能见到皇上?以后我就跟你混了!”他实在是太激动了,下手稍微重了一点,拍得龙岩峰的膀子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龙岩峰整个人被拍得浑身一颤,慢慢地站起来,瞪着杜松怒吼:“你居然敢把我的膀子给拍脱臼?你人没了!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我说的!!!” 第16章 王八蛋 杜松是明末少有的猛将,据史书记载,这货力大无比,无所畏惧,天寒地冻的也敢裸身淌水过河,上阵时从不披甲,身先士卒,抡起大刀冲入敌阵不拘兵将挨排儿砍过去,见人砍人,见马砍马,所到之处头颅乱抛,无一合之将…… 哦,无所畏惧啥的暂时忽略,咱们先抓个重点:力大无比。 力大无比的意思就是出手很重。 于是,只是“轻轻”一巴掌就把龙岩峰的肩膀给拍脱臼了。 疼得龙岩峰直接飙泪,暴跳如雷,让几名仆人把这货抓起来暴捶了一顿! 不过,以这货皮糙肉厚的程度,龙岩峰又不让打要害,这几名仆人就算使出吃奶的劲揍了半天,也只当是给他捶背,屁事都没有。杜松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不敢还手,很光棍的往地上一蹲,双手抱头任打,反正也不疼,而仆人们见这家伙牛刀马大,小少爷貌似也很重视他的样子,不敢真个下死手打,所以拳打脚踢看起来挺凶,但伤害非常有限。 龙岩峰在一边咬牙切齿的看着,直到这家伙挨了几十记拳脚才满意,叫:“停!” 仆人们马上停止那毫无杀伤力的殴打。 龙岩峰让杜松站起来,问:“还敢不敢随便拍老子肩膀?” 杜松咧嘴笑:“我刚才那不是见到皇上了,太高兴了嘛!以后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龙岩峰哼了一声,放狠话:“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胳膊拧成麻花!” 仆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放在他那没几块肌肉的小胳膊上,再看看杜松那黝黑的、肌肉贲张的手臂,不约而同地摇头,压根就不看好龙岩峰……别说把杜松的胳膊拧成麻花了,人家把一只手反绑在背后都能一拳把他揍飞! 杜松连连点头:“是是是,以后再也不敢了!” 龙岩峰这才满意:“来,帮老子把关节接好!” 杜松过去抓住他脱臼的手臂捏了捏,用巧劲一托,咔嚓一声就接好了,那叫一个丝滑……由此不难看出,杜松平时没少干这种事,都熟能生巧了。 但再怎么熟能生巧,也把龙岩峰疼得直跺脚,敢不过,抡起拳头照着杜松的肩膀狠狠抡了两拳。当然,就他这点力气,就算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杜松也不当一回事,反倒是他,感觉拳头像是砸在一堵墙上,疼得呲牙咧嘴。 确认过的眼神,是他打不过的人。 龙岩峰怒冲冲的说:“走,回去!!!” 一众仆人憋着笑,跟随着他走出京营校场,骑马返回龙府。 管家就等在门口,见龙岩峰毫发无损的回来,身后也没有跟着一大群怒发冲冠喊打喊杀的人,十分欣慰的连连点头:“少爷已经有三天没有闯过祸了呢,老爷要是知道了,不得高兴坏啊。”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原身到底混账到了什么地步啊,才三天不闯祸就把管家感动成这样了!他也不想多说啥了,指了指杜松:“管家,这是我在大街上捡回来的打工仔,名叫杜松,以后他就是我的保镖了。” 管家笑眯眯的打量着杜松,见他长得牛高马大,满意的点头:“虎背熊腰,精神抖擞,是条汉子,有他贴身保护,我就放心了。” 嗯,不用担心哪天正在处理府中事务,突然有人跑过来告诉他说少爷在外面闯了祸,已经被人种地里了。 龙岩峰却不是这样认为的:“有他贴身保护,我很不放心————我担心他哪天一个高兴过头,照我脑门拍上两巴掌,我直接就挂了!” 杜松赶紧说:“少爷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拍你脑门!” 龙岩峰对他可不抱什么希望:“但愿吧!” 随后对管家说:“管家,那几名帮我做铅弹的工匠都还在吧?” 管家说:“都还在,少爷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忙的吗?” 龙岩峰说:“哦,让他们帮我照着两天前我给他们的模子,再给我弄一百枚同样的铅弹。” 管家吃了一惊:“这么多?少爷,你该不是闯了大祸了吧?”在这个时代,一名火枪手打完一场战役可能也就放了不到十枪,出征前准备的七八十发子弹,可能一直到战争结束都还没有打完,一百枚铅弹已经很多了。这个二货一开口就要制备这么多铅弹,管家有理由怀疑这货想搞大事! 龙岩峰说:“天地良心,我今天可没有招惹过任何人!龙五可以作证的!” 管家把目光投向龙五。 龙五一个劲的点头:“对对对,今天少爷安份得很,出了门之后便直奔就营校场而去,没有与任何人发生过冲突!” 管家半信半疑:“真的么?” 几名和龙岩峰一起出去的仆人异口同声:“千真万确!” 管家这才勉为其难的相信。 龙岩峰一屁股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碗茶吨吨吨就是一阵猛灌,一边灌一边说:“可有人跑来惹我,光天化日之下把我心爱的火铳给抢走了,还要我造一批特制铅弹给他们送去!这一百枚铅弹就是给这两个王八蛋准备的!” 话音刚落,龙五等人两腿一软,咕咚一声跪在地上,面无人色:“少爷,慎言!你这番话万一让锦衣卫听到了,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就连杜松这个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也面色发白,两股战战。 管家诧异:“有人抢了少爷的火铳?到底是谁呀,把你们给吓成这样了!” 龙五哆哆嗦嗦的说:“是……是皇上!” 管家整个人都傻了:“皇……皇上抢了少爷的火铳?” 龙岩峰磨着牙齿说:“就是那个王八蛋!” 咕咚一下,管家也跪到地上了…… 龙岩峰今天确实没有惹事,可问题是,这比惹事还要吓人啊! 想到刚才他一口一个王八蛋问候的正是当今皇上,管家只觉得一阵窒息,都快要心肌梗塞了。 他哆嗦着说:“快……快去找老爷,让他赶紧回来,出大事了!” 当龙树火烧屁股似的赶回来的时候,第一眼便看见龙岩峰被绑在椅子上捆得跟个粽子似的,嘴巴更是被塞得严严实实,要不是这里确确实实是自家客厅,龙树还以为他被绑匪绑票了呢。虽说明知道管家是不会背叛自己,作出绑架自己儿子这种事情的,可看到这一幕,龙树还是给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问:“这是怎么了?” 管家张口就嚎:“老爷,你可回来了!少爷闯大祸了!” 嗯,很熟悉的声音,每次龙岩峰闯了大祸,管家在见到他之后的第一时间都会嚎这么一嗓子的。看样子一切还没有失控,放心了。他淡定的问:“出什么事了?” 管家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就是一阵倾诉。 龙树那表情简直精彩极了。当听说龙岩峰几天没有闯祸了的时候,他显得十分欣慰;当得知这家伙转了性,一心琢磨火铳并且靠这个成功地在校场里吸引了皇上的注意之后,他简直要欣喜若狂了!但管家紧接着就给了他当头一棒:你儿子不忿自家的火铳被皇上拿走,回来之后破口大骂,一口一个王八蛋的骂! 他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大明一直以来都有以骂皇帝为荣的传统,不少不甘心在毫无油水的清水衙门里虚耗光阴的文官还会处心积虑去挑皇帝的错处,然后破口大骂。皇帝挨了骂还不能发火,一旦发火了,让人打了那个混蛋的屁股,那个混蛋反而会因此声誉雀起……所以说骂皇帝真的是一件低风险高回报的美事。但这是文官的特权,准确的说是言官御史那帮喷狗的特权,他们要权没权,要钱没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皇帝被骂得再狠也拿他们没辙,顶多就是打顿板子而已。那些有实权的大官骂一个试试?那些靠着皇帝吃饭的宦官骂一个试试? 分分钟弄屎你! 自家那个宝贝儿子居然把皇帝给骂了,还是一口一个王八蛋的骂…… 龙树瞪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有种把他种进地里,看秋天能不能收获一个乖巧一点的儿子的冲动。他必须很用力地用左右抓住自己的右手,才抑制住冲上去掐死这小子的冲动:他奶奶的,换了别个,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能得到皇上的青睐,那是祖坟冒青烟,做梦都要笑醒了,而这小子倒好,破口大骂!龙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傻冒?他大哥英明一切,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蠢东西? 他在心里默念:“他是龙家唯一的香火……他是龙家唯一的香火……他是龙家唯一的香火……”默念十余遍,那股怒火终于消了,拍了拍管家的肩膀,心有余悸的说:“老黄啊,得亏你当机立断将这个小兔崽子绑起来并且塞住他的嘴巴,不然任由他吵吵嚷嚷下去,我们龙家怕是要大难临头!” 管家也是心有余悸,干笑着说:“老爷,少爷其实还是挺乖巧的,这几天都没有出去闯过祸,这次怕是心爱的东西被陛下笑纳了,气不过才口不择言的。他还小,你就不要生他的气了!” 龙树气不打一处来:“生他的气?我宰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第17章 愤愤不平 龙岩峰瞪圆眼睛,呜呜直叫,用力扭动着身体,要不是嘴巴给堵得严严实实,估计又该破口大骂了。 龙树见他如此倔强,大为头疼,脸上的怒容变成了无奈。他让人放开龙岩峰,让龙岩峰坐到自己身边,放缓语气说:“儿啊,皇上能看上你的火铳那是我们龙家的荣幸,更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别人盼都盼不来这样的好事,你就别再耿耿于怀了!” 龙岩峰气鼓鼓的说:“那不行!这两支火铳可是难得的精品,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然后下了大力气去改进的,非常珍贵!就算是皇上也不能一声不响的给我拿走!” 龙树绷着脸说:“糊涂!皇上贵为一国之君,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拿你两支火铳怎么了?就算他要你的脑袋,你也得乖乖的年摘下来双手捧到他面前献给他!再说了,他还能白拿你的东西呀?” 龙岩峰说:“那可说不准!” 龙树说:“放心吧,皇上不会白拿你的,回头一定会重重地赏你,到时候你想要多少火铳不行?”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龙岩峰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可别提什么重赏了!他先前就说如果我能用火铳打中百步外的靶子便有重赏,结果呢?拿了我的鸟铳就跑了,真是个无赖!” 龙树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面色发白:“敢这样诽谤圣上,你不要命了?你给我记着,圣上是天子,至高无上的天子,你不能对他有丝毫不敬,否则休怪为父无情!” 龙岩峰气咻咻的咕哝:“不讲信用还不让人说?还有没有天理了!” 龙树说:“皇上的话就是天理!” 龙岩峰顿时就泄了气。他原本还指望着龙树能够帮他把火铳要回来呢,现在看来没指望了。难怪明朝的皇帝这么喜欢宦官,你瞧这些宦官多听话,换他是皇帝,他也喜欢啊! 龙树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个便宜儿子,越是打量就越纳闷。这个败家玩意儿他是知道的,整天游手好闲,四处偷鸡摸狗,除了人事不干啥都干,他原本也没对他抱什么希望,只盼着这货能够尽早成家,给龙家留个后,让他抱上孙子。可不曾想,这家伙对火铳居然有着颇为深入的了解,更是一名神枪手,受到了皇上的青睐! 这倒是让他既惊喜又诧异了。 他问:“峰儿,你怎么会对火铳的制造、使用如此了解?” 龙岩峰暗叫糟糕,他忘了,原身那个废柴只对吃喝玩乐感兴趣,对火铳这类杀人放火居家旅行必备的利器压根就不感兴趣的,这下可好,穿帮了!不过联想到那个废柴的父母仅仅来得及把他过继给龙树就咽气了,他在过继之前经历过什么,龙树一无所知,顿时又军心大定,眼都不带眨的,张口就来:“哦,这个呀,我以前跟着爹娘四处流浪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个番邦人,他对火器的制造、使用之法颇为了解,见我聪明绝顶,便起了爱才之心,将这些东西悉数传授给我了。” 龙树半信半疑:“这事怎么没听你爹提起过?” 龙岩峰说:“不值一提的小事,他哪里会记得。” 龙树哼了一声:“你以为这是小事?糊涂!若早日让为父知道你有这方面的本领,早就想办法给你谋个军职,让你到军队里发展了!凭你这一身本领,在军队里熬上几年,不难出人头地,前程一片光明!就因为他不上心,你与我白白浪费了好几年的光阴,你还觉得这是小事吗?” 龙岩峰没作声。他对明代的历史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在宋朝和明朝当兵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宋朝还好一点,军人地位低是低,但待遇还过得去,装备相当精良,薪水也不低,而且出征前有开拔钱,临敌前有犒赏,斩获首级后有重赏,大军凯旋后又有赏赐……总之,钱没少拿。 而明军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卫所兵,知道吧?平时为农,战时为兵,不仅没有军饷拿,打仗时得自备衣物、粮食,种田所得还得向国家纳税!是的,就是这么离谱,身为军人不仅拿不到军饷,还得倒贴给国家大笔税款,简直岂有此理!这种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玩了一百多年,卫所算是彻底废了,到从嘉靖时期开始,募兵便取代了卫所兵,成了明军主力。相对于已经退化成农奴的卫所兵,从民间拣选悍勇敢战之士组成的募兵自然更具战斗力,他们不用种田,有较高的军饷,比起卫所兵的待遇来强出太多了。但是吧,明朝的个很不好的缺点,那就是喜欢白嫖,死抠,军队的军饷向来是能拖欠就拖欠,能漂没就漂没,似乎在皇帝和内阁眼里,明军士兵都是土豆,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穿衣服,随便浇点水给点阳光就能茁壮成长,在他们需要的时候随手往土里一刨就能刨出一大堆来。 对了,一支军队想要拥有强大的战斗力,就必须做到赏罚分明。隋朝头号战神杨素每次大战前都喜欢挑手下将士的错处,稍犯一点小错都会被他记下来然后拎出来在阵前砍了祭旗,杀得最凶的一次,在阵前砍了四百多名隋军将士,都还没打呢,自家军阵前就已经尸横遍地了。按理说,这样搞法部队早就哗变了,可隋军却甘于为他卖命,乐意接受他的指挥,压根就不存在哗变这一说。原因?原因很简单,跟着他能打胜仗,而且在战场上立下再小的功劳,杨素也会记下来,然后作出相对应的赏赐,真正做到了微功必录。当兵就是图个前程,立了功就能得到相对应的回报,隋军士兵当然乐意接受他的指挥。 可明军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明初的时候能做到赏罚分明,所以这一时期明军的战斗力极强,可中后期就完蛋了。中后期明朝皇帝喜欢用太监监军,而太监可以直达天听,于是哪个立功哪个没立功完全是太监说了算的,像一场仗下来斩首三十余级,但立有先登、陷阵、斩将夺旗的有功将士却多达一千余人这样的笑话层出不穷……对,那一千余人当中绝大多数都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里,压根就没上过战场的。有功不赏,但有过错一定会罚,而到底犯了什么过错完全是将官、监军说了算的,说你犯了错你就是犯了错,没错也得错。而犯错的惩罚很可怕,一顿军棍打个半死算轻的,还有插箭游营,就是用利箭贯穿犯错士兵的耳朵拉去游营,这个还是算轻的。更上一层的刑罚有斩首、剜心、肢解、点天灯……反正听着就毛骨耸然。 军法严酷并不可怕。杨素军法严不严酷?戚继光军法严不严酷?还不是有无数士兵乐意为之效力,虽死无悔?可怕的是绝大多数明军将领奉行的是薛定锷的军法,士卒有没有犯错是他们说了算的,赏罚随心所欲,毫无公平可言,士兵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同样一件事,得主将欢心的人和被主将讨厌的人做了,结果全然不同,士兵无所适从。 赏罚不明,晋升无望,主将可以随心所欲地凌虐士卒,在这样的军队当兵?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老子才不干! 龙树并不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儿子正在心里疯狂吐槽着明军那糟糕透顶的赏罚制度和涣散的军纪,他还在唉声叹气,抱怨着自家大哥不厚道,没有及时告诉他这个便宜儿子居然有这一手绝活。如果他早点知道龙岩峰有这等绝活,就算不送他到边军去当兵,也可以运作一番把他送到兵杖局去某个肥差嘛,总好过留在家里四处惹祸。吐槽完了,他严肃地问龙岩峰:“峰儿,你跟佛郎机人学过火铳制造、使用之法这事,除了为父,还有谁知道吗?” 龙岩峰说:“没有啦!我没有跟别人说过。” 龙树问:“就连裴家那个小兔崽子也没说过?” 龙岩峰说:“没有!” 龙树放心了:“那就好。你这就去把皇上要的铅弹造出来,得抓紧!还有,此事务必保密,就算是对你最好的朋友也不能说……那帮家伙别的本事没有,抢功劳的本事倒是一流,咱们不得不防!” 龙岩峰说:“放心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龙树可信不过他,扭头对管家说:“黄管家,这事你给我盯紧一点,可别出岔子了。” 管家笑眯眯的说:“老爷您放心,早在您回来之前,我已经派人把帮小少爷制造铅弹的工匠都给控制起来了,保证不会泄露半点风声。” 龙树顿时就放心了:“还是你办事靠谱!” 龙岩峰不满的说:“爹,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 龙树斜着眼睛看着他:“不是为父信不过你,,而是被你坑了太多回,不得不留个心眼。” 龙岩峰:“……” 所以这个被马一脚踢死的混蛋到底混得有多失败,连老爹都信不过他了? 第18章 惊喜 其实这个时代的子弹还是比较好造的,无非就是事先做好模具,然后把铅融化倒入模具之中,等它冷却之后就打开模具将铅弹取出来,用小刀削掉毛边之类的不规则的部分,一发铅弹就算是做好了。铅的熔点很低,只有327度,这就意味着他加工起来其实很容易,只要手头上有材料有模具,士兵在休息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制造铅弹。 至于公差什么的…… 亲,在滑膛枪时代就别要求那么高了,能做到零点几毫米的公差就算合格了。 那帮工匠可能没少跟龙家打交道,知道龙家那个混世魔王不好伺候,所以早就做好了模具,这头管家一声令下,那头立马乒乒乓乓的开搞。龙岩峰这边也没闲着,亲自动手用称称火药。当然,他搞到的都是制作最为精良的颗粒黑火药,像那些掺了大量杂质的粉末黑火药他是看不上眼的。 ————颗粒黑火药在明朝嘉靖年间便已经被研制出来了,戚继光在的兵书里详尽地记录了颗粒黑火药的制造、验收和使用方法。跟粉末黑火药相比,颗粒黑火药优点多多,同样的份量发射同样重的铅弹,用颗粒黑火药远比粉末黑火药更具威力,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不可思议的是,这么好用的东西,居然没有被推广开来,只有戚继光率领的浙军使用。当浙军在浑河之战中全军覆没之后,颗粒黑火药也就再也无人问津了。就连吃过他的苦头的清军也没有怎么重视,以至于一直到鸦片战争,清军的火枪兵和炮兵仍然在使用早已落后的粉末状黑火药。 又是劣币驱逐良币。 龙岩峰本质上还是挺挑剔的,要么不用,要用就用最好的。这个时代的黑火药杂质本来就多,撑死只有现代黑火药一半的威力,再用粉末状黑火药,那还玩个屁呀! 他非常认真地用称将颗粒黑火药一点点的称出来,每份重量控制在七到八克左右,相当于弹丸重量的一半。这个装药系数其实偏低了,欧洲火绳枪装填的火药一般都是弹丸重量的三分之二,甚至比弹丸还重。不过欧洲的火枪兵是为了对付全身上下都包裹在厚重的板甲里的铁罐头,不得不这样干,如果面对轻甲甚至无甲的目标,装填系统还是二分之一。 毕竟火药也是要钱的,而且还不便宜。 他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那位狐假虎威,仗着有万历撑腰顺走了他一支火绳枪的官员赵士祯也在忙活。 忙着在校场上做实验。 这位仁兄是浙江人,举人出身,是个八品小官,在鸿胪寺当主簿。如果说县官是九品芝麻官,那么他这个主簿连芝麻都不如,县官官衔小归小,但好歹是有实权,而像鸿胪寺这种清水衙门有个屁的实权。而这哥们对官场那些门门道道其实并不大感兴趣,他最感兴趣的还是火器,在鸿胪寺混日子的这些年没少花心思去研究。最近他因为一次很偶然的机会得到,名字闻达于君前,被万历皇帝召入宫中,君臣奏对时,这个八品大的芝麻官在火器方面的造诣引起了万历的兴趣…… 于是就有了京营校场之行。 本来这次赵士祯拿出了自己苦心改进的鸟铳,憋足了劲要在万历面前出一把风头的,可他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龙岩峰,把他的风头全给抢了。不过赵士祯对此并不在意,相反还第一时间被龙岩峰的火绳枪那惊人的精度给吸引,为之着迷…… 现在这哥们带着自己配制的火药,精心制造的铅弹,泡在京营校场上一次次装弹、瞄准、开火,打得是不亦乐乎。一口气发射了二十余发铅弹,整张脸都让火药爆燃时产生的气体给熏黑了,他才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洗了把脸,然后奋笔疾书,将这支火铳的优劣之处悉数写了下来。写完后又美美的睡了一觉,然后才入宫求见。 而此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的事情了。 此时的万历还不是那个几十年不上朝的懒虫,他勤快得很呢。得知赵士祯前来求见,他也没有马上召见,只顾着处理那堆成小山的奏折。直到处理完了,才让宫人召赵士祯进来,开门见山的问:“朕听闻你今天一整天都在校场上试射火铳,是不是真的?” 赵士祯很老实的说:“是真的。” 万历笑:“想不到你一介文官,竟对火器如此着迷,当真有点儿不可思议。” 赵士祯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折子呈给太监,太监转手给递了上去。 万历打开来一看,哦,是赵士祯打了一天枪后的心得体会,洋洋洒洒千余言呢,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写的。他看了几行便拧起了眉头,合上折子,说:“太长了,朕没这个耐性一一看完,你直接告诉朕,这火铳是什么来历?” 赵士祯说:“据火铳上的纹饰判断,应该是产自鲁密国(明朝对土耳其的称呼)。” 万历问:“那这鲁密国所产之火铳,比诸我大明产的,如何?” 赵士祯说:“精良十倍。” 万历眉头猛的一拧。 如果是聪明人,在这个时候就该打住了,但赵士祯是出了名的不会看人脸色,哪怕对方是皇帝也不例外。他说:“大明兵杖局所产之鸟铳用料低劣,做工粗糙,一百支里有七八十支是打不响的,而那二三十支打得响的里面,能打得准的不过十几支,再加上士卒训练不得法,炸膛时有发生,以至于我军将士对火铳避若蛇蝎,宁可用弓弩也不肯用它。而鲁密国所产火铳做工精细,用料精良,十分可靠,哪怕用上双倍火药发射,也不会炸膛……论制造火铳的技术,我大明差鲁密国多矣!” 万历沉默半晌,声音有些低沉:“若让你仿制鲁密国火铳,你能仿制出来吗?” 赵士祯一拜到地:“若仿制不出来,臣愿意以死谢罪!” 万历摆摆手让他起来,说:“你回去之后别的都不用管了,只管潜心研究,尽早将这火铳给我仿制出来。” 赵士祯说:“臣有个不情之请。” 万历说:“说。” 赵士祯说:“昨日京营校场所遇到的那位小公公对火铳极为了解,臣希望皇上能够恩准他与臣一起研究火铳!” 万历说:“准了。” 赵士祯大喜过望:“谢陛下!” 万历随手翻开折子又看了两段,还是觉得太枯燥,看不进去。他干脆将折子还给赵士祯,说:“你今天在校场泡了一天,把鲁密国火铳都玩烂了,想必已经对它了如指掌。朕且问你,那个小太监所说的是不是真的?铅弹形状不同,是不是对精度影响真的有那么大?” 赵士祯老老实实的说:“是。” 万历说:“具体说说。” 赵士祯说:“臣昨日观那位小公公射击,所用铅弹尖而长,弹体带螺旋纹,六十步外百发百中,而臣今日用圆形铅弹打六十步外的靶子,十弹中五便已经很了不起了。至于百步外的靶子,十弹能有一两弹上靶臣就能高兴半天!” 万历诧异:“同样是铅弹,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赵士祯说:“臣愚钝,一时间琢磨不透其间的奥妙。”顿了顿,又说:“还有,同样是用柳灰火药,那尖且长的铅弹在百步外能轻松射穿三层一寸厚的木板,而圆形铅弹只能击穿两层。若改用麻秸灰火药,尖且长的铅弹仍能勉强射穿三层一寸厚的木板,而圆形铅弹就只能射穿一层了。” 一寸为三十三毫米,三层就是九十九毫米,差不多一厘米了。滑膛枪的弹丸出膛后动能衰减是很快的,而且越轻的弹丸衰减越快,像二十克以下的弹丸,飞出三十米后动能就只剩下百分之六十五,飞出百米后只剩下百分之三十八,飞出一百五十米后大概只剩下百分之三十。在这个距离仍然能射穿接近一厘米厚的硬木板,其威力可想而知。 这意味着在五十步内,现有的铠甲没有一件能够扛住它一击! 万历既兴奋又惊讶:“居然这么厉害?如果我大明军队能够大量装装备这种火铳,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赵士祯欲言又止。他很想告诉这位雄心勃勃的天子:明军现在的问题可不是一两件精良的装备能够解决的,需要在后勤、训练、军功审核和赏惩等等方面进行最为彻底的改革,才能让明军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不过见万历兴致正高,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口。 都说忠言逆耳利于听,良药苦口利于病,其实拿这教育小孩子还行,成年后还是这样认为,那你一定没有被现实毒打过。忠言逆耳的前提是大老板愿意听你说话,如果大老板见到你这个人就烦,什么忠言谗言都无从谈起了,历史上那些一个劲地跟大老板顶牛,仗着自己有理指着大老板的鼻子破口大骂的大忠臣,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比如说被李世民誉为自己的镜子的魏征,跟李世民顶了一辈子的牛,结果死后连墓碑都让李世民给砸了。赵士祯自问没有魏征那样的本事,而这位年轻气盛的皇帝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李世民那样的雅量,所以…… 出于对健康长寿的向往,他选择了闭嘴。 第19章 有错就改 工匠们花了一天时间,将一百发铅弹做好,给龙岩峰送了过来。 龙岩峰还是老样子,用小称一发一发的称,确保每一发的份量都差不多,别偷工减料。这可是要给皇帝玩的东西,要是质量有问题,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他会被押到菜市口片鸭子。确定这些铅弹每一发都份量十足后,他又找来工具给这些铅弹细细的打磨,确保每一发铅弹的弹头表面都光滑无比,这样才能打得更远,更准。 做完这些之后,他便让龙树想办法帮他搞一两支做工精良的鸟铳过来,最好是葡萄牙或者土耳其造的。 由于两国交往甚少,土耳其造的火铳在大明属于稀罕货,也就少数族居北京的土耳其客商或者使节收藏有,想搞到一支可不容易。不过葡萄牙火铳却是相当普遍,毕竟葡萄牙人一直在中国没海地区活动,甚至在澳门建立了贸易据点,与明军时有冲突,明军自然有很多机会从他们手中获得制作精良的火铳。龙树直接跑到御马监去找自己那位统率着一营人马的老友裴乐,没费多大的劲就从他那里弄来了一支崭新的葡萄牙鸟铳…… “这是你裴伯伯去年在南方监军剿灭倭寇时缴获的,做工十分精良,他很喜欢呢。”他说。 龙岩峰接过火铳掂了掂份量,感觉明显比那两支土耳其火铳要重许多,怕是得有八斤重了。他用自制的游卡尺量了量,发现这支火铳的口径大致在十四毫米左右,在明朝,这妥妥的是大口径步枪了。换算成明代土著习惯的单位,算是四钱鸟铳,所使用的铅弹重十五克左右的样子,跟那些只用六七克重的弹丸的鸟铳比,可谓威力十足。他对此深感满意,说:“这个好。” 龙树不懂就问:“好在哪?” 龙岩峰说:“口径更大,威力更强。让工匠照着这个口径制造模具,然后帮我弄二十发铅弹玩玩。” 这小子居然对火铳着迷了,龙树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他向来不会拒绝龙岩峰的合理要求,当即就让工匠去弄。 制造铅弹主要就是模具比较难弄,不管是泥模还是铁模都一样。泥制模具没模技术含量,无非就是弄一块黏土,将它们弄得方方正正,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模具小心地摁下去,在黏土上弄出与模具大小一致的空腔,弄好后再用慢火把土胚烘干,倒入铅适量的铅汁,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铅汁冷却,铅弹成型,然后砸碎土胚,将里面的弹丸取出来修一修整可。这一系列的操作没什么技术难度,但需要时间,毕竟烘干泥模的时候不能用猛火,得慢慢来。至于铁制模具则没这么麻烦,做好了马上就能用,就是在制模的时候所花费的时间远比制泥模要长得多,总不能指望一块钢铁像一团泥巴那么好对付吧? 倒铅汁的时候还不能一次性倒满,得留一点空间,然后每个模具弹尾位置都压入一个圆柱状的实心圆柱状小铁块,以确保弹尾中空,子弹的重量集中在头部。这其实就是在追求羽毛球效应,羽毛球大家都知道吧?它不会在空中自旋,却不会四处乱飘,基本上指哪打哪,说白了就是因为它的重量都集中在头部,尾部轻飘飘的羽毛更多的是起到箭羽的作用。二十一世纪的独头弹就运用了这一原理,它们不管是枪还是子弹,上面都没有膛线或者螺旋纹,却可以打得很准。铅弹做出来之后还要将它压入专门制造螺旋纹的模具中,以挤压出螺旋纹来。这一步比较简单,因为铅弹采用的是软铅,很铅的,甚至能徒手捏扁它,要用它加工出螺旋纹来,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等螺旋纹加工好后,再用纱纸将它跟火药包裹在一起,一发子弹就算大功告成了。 这些步骤都没啥技术含量,有人带的话,一个文盲都能很快就掌握整个流程。最难的还是制模,只要模具做好了,别的都不成问题了。那几位工匠乒乒乓乓一通忙活,花了好几个小时才算把模具弄好,弄出了第一枚铅弹。龙岩峰检查过后将那枚铅弹装入枪里,嗯,由于子弹比枪膛内径略小,整个装填过程还挺丝滑的,这就是次口径弹的好处了。 他满意的说:“不赖,继续给我做,多造一些出来!” 工匠们领命,立马就忙开了。 龙岩峰捏着下巴,嘀咕着:“要不要弄一支手枪玩玩?毕竟火铳啥的实在太过笨重,带着很不方便啊……对了,这个时代的手枪应该怎么弄?可真是头疼……” 这个时代倒不是没有手枪,在欧洲,各国军队普遍装备手枪,对阵敌军步兵的时候就身披重甲策马环绕敌军方阵飞驰,一边飞驰一边举着手枪向站着不动的敌军外围步兵射击,打完一枪立马就撤,然后重新装弹换或者换上一支,再策马冲回来,再射……怎么样,是不是很眼熟?对,这就是骑射的翻版,只不过是将弓箭换成了手枪而已。 手枪的杀伤力肯定比弓箭大得多,训练起来也相对容易,培养一名出色的弓骑兵得花好几年时间,但培养一名手枪骑兵只需要几个月,只要会骑马会把枪口指向敌人然后扣动板机就成了。至于精度……呵呵,骑射你想要多高的精度?不管是用弓箭还是用手枪,都是瞄准敌人密集的地方然后射,射中哪个算哪个倒霉好吧。敌军又不是死人,在敌军方阵前沿,大批火枪手、弓弩手在火力全开呢,哪里容得你慢慢瞄准然后开火? 不过,这个时代的手枪还只是贵族才会佩带的高级玩具,普通士兵是不装备的,原因很简单:太过坑爹。 这个时代的手枪有两种,一种是轮簧手枪,一种是火绳手枪。火绳手枪就不用说了,必须带火绳,而马跑起来颠得厉害,风更是呼呼的吹,一个不留神火星子吹得到处都是,不小心吹到存放火药的口袋里就能把你整个人都给点了,你说坑爹不坑爹?至于轮簧手枪,这其实是燧发枪的前身,其击发机构的核心是一组轮簧,枪手扣动板机,里面的卷簧带动带齿钢轮摩擦燧石,迸出火星点燃发射药,然后就会听到砰的一声枪响,敌人浑身是血的倒下了。这玩意儿无疑比火绳手枪先进太多,可问题是那轮簧机构太过复杂和精密,只有熟练的制造钟表的工匠才会做,所以价格十分高昂,不是土豪一般都买不起。 当然,欧陆霸主法国就挺土豪,居然能给自家的骑兵部队大批量装备这种昂贵的玩具。 大明没这么土豪,所以龙树很遗憾地告诉龙岩峰:这种短铳只有皇家库藏里才有,你啊,想都别想了! 龙岩峰一脸无奈,对大明的穷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打消了这家伙搞把手枪玩玩的念头之后,龙树翻出一套宦官服让他穿上。 龙岩峰一脸惊恐:“爹,你这是想干嘛?” 龙树说:“还你进宫啊。” 龙岩峰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传家宝:“不要!我死也不进宫!” 龙树又好气又好笑:“你不进宫,怎么把铅弹进献给皇上?” 龙岩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两天时间已经过了。 他咕哝:“那也用不着穿上这身制服吧?” 龙树说:“皇上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的就是这身衣服,你还想换?换了就是欺君!” 龙岩峰梗着脖子说:“我可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是宫里的,是他自己搞错了,怪我喽?” 龙树扬手就是一个脑瓜镚:“胡说些什么呢?皇上是从来都不会有错的!” 龙岩峰说:“他是不是人?是人就会有错的时候!” 龙树说:“你给我记住,皇上永远不会错的,就算真的错了,那也是你的错,得改!” 龙岩峰给气得有点窒息:“没错怎么改?” 龙树阴恻恻的说:“怎么改?简单,把自己变成真太监就行了。” 龙岩峰顿时感到无比蛋疼,几乎是以光速换上了这身自己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制服……跟自动自觉改正错误相比,还是穿上这身自己看不顺眼的制服强些。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玩个火铳都能招来这么大的麻烦,一个劲的叹气:“真是太麻烦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玩火铳了!” 龙树一脸无语:“别人穷尽心思想得到皇上的赏识还难入皇上法眼呢,你轻轻松松就让皇上记住了你,还不停地抱怨?换作别个,做梦都笑醒了!” 龙岩峰可不是这样想的。在他看来,这种所谓的“赏识”就是坑。皇帝不赏识的时候他一切都好,皇帝一个赏识,他好不容易才弄到的两支火铳没了,还随时有被迫改正错误的危险,能不能再坑爹一点? 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耸拉着脑袋带着铅弹上了马车。杜松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他,就差没把“我也想去”写在脸上了。龙树只当没看见,直接吩咐车夫出发。开玩笑,那可是禁忌极多的深宫啊,这么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憨憨,真带着他,一个不留神大伙的脑袋都得掉! 这种祸害,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呆着最好。 第20章 赏 结果刚出门,便有一名身着华服太监在一队锦衣卫的簌拥之下骑着高头大马赶到,龙树一见这阵势,赶紧带着儿子下车,恭恭敬敬的站到路边。 那位太监却勒住马,看着他,面带微笑问:“这位就是龙常侍吧?” 龙树现在的职位是省内常侍,主要职务就是管理皇庄。他恭恭敬敬的说:“正是!” 那位太监望向龙岩峰:“这位就是龙常侍的继子?” 龙岩峰说:“回公公的话,正是。” 那位太监笑:“倒是生得一表人才。咱家姓陈,名名振,跟你们一样,也是御马监的,时常在皇上身边听用。此次奉皇上之命出宫,就是想问一问龙公子,皇上要的铅弹做好了没有?” 龙岩峰赶紧将装着铅弹的大盒子打开给陈名振看:“一百发铅弹都已经做好,请公公过目!” 陈名振下马,把这些铅弹取出来一枚枚的检查,确定里没没有放毒药没有藏暗器之后便重新盖好,还给龙岩峰,说:“如此,便随咱家来吧。”看了看龙树,“龙常侍,你也一起。” 龙树受宠若惊:“遵命!” 陈名振又看了龙岩峰一眼,然后翻身上马,在锦衣卫的簌拥下朝皇宫走去。龙岩峰傻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咕哝:“怎么没有圣旨?” 龙树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脑瓜镚:“想啥呢?这屁大点事还值得下圣旨?能派个人过来传个口谕就算高看你了!” 龙岩峰颇为遗憾,他还想看看传说中的圣旨是啥样的呢,没想到那万历这么小气,让他失望了。 父子二人重新上车,跟着陈名振走。 这马车龙岩峰坐着挺不习惯的,不仅车内空间窄小,还颠得很,不舒服。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跟便宜老爹扯起了八卦:“爹,那位陈公公是什么来头?你似乎很怕他?” 龙树瞪了他一眼:“谁说我怕他?” 龙岩峰说:“你一看到他便毕恭毕敬,还说不怕他?” 龙树说:“你懂什么?这叫尊敬!而且我敬的也不是他,而是皇上,懂不?” 龙岩峰说:“我看你就是怕他!” 龙树恶狠狠的瞪着他。感觉这个继子不能要了,怎么净说大实话?无奈,他只好说:“要说怕他,我还真有点怕。你爹我熬了这么多年,也只是熬成个管庄太监,管着十万亩庄田,而陈公公却是能带兵打仗的。前年他刚刚跑到云南去跟缅人狠狠打了一仗,杀得缅人尸横遍野;去年冬天又在张垣与鞑靼人打了一仗,斩首数十级,这样的狠人,谁能不怕?” 龙岩峰听得直发愣:“才斩首数十级你们就怕他了?”他只觉得这战绩太寒碜,根本就拿不出手。 龙树哼了一声:“你以为斩首数十级很容易?我告诉你,现在这行情,边将带五百人出征,斩首十级便有晋升的机会了,一战斩首数十级,已经非常难得了!” 龙岩峰瞠目结舌:“带五百人斩首十级便有晋升的机会?鞑靼人有这么能打?”据他了解,盛唐时期一名唐军小军官攒下斩首数十级的功劳也迟迟不得晋升的例子比比皆是,怎么到了明朝,敌军的首级便变得这么值钱了?莫非鞑靼人个个都是赛亚人投胎的? 龙树说:“这你别管,反正巴结好陈公公便是了!” 龙岩峰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寻思着以后要不要找个机会带领一支军队到边关去跟鞑靼人干一仗,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有这么能打。 跟着陈名振一路兜兜转转,却不是去皇宫,反倒是出了京城。龙树心中正自疑惑,陈名振已经在一座有御林军把守的大门前停了下来,拿出腰牌递给御林军。御林军接过来验明真伪后还给了他。龙树见陈名振下马了,也很有眼力价的带着儿子下车,做足了礼数。陈名振扭过头来对他说:“龙常侍,龙少爷,跟咱家来吧。” 龙树说:“有劳公公了。” 父子二人跟着陈名振穿过城门甬道,一大片民居出现在众人面前。再穿过这片民居,龙岩峰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便是一片大湖泊,湖边绿草如茵,湖面上,野鸭野鹅正在畅游,天空中水鸟盘旋,正在捕食小鱼呢。不远处便是一大片面积广阔的草地,草地尽头则是茂密的树林和沼泽……置身其间,仿佛一转眼间便从喧嚣的大城市穿越到了原野之中,当真是心旷神怡。 他小声问龙树:“爹,这里是什么地方?” 龙树说:“南海子,皇上时常到这里来散心、狩猎的。” 其实,说“时常”并不对,南海子虽说明代皇家猎场,但大明不少皇帝一辈子都没有来过这里。有些皇帝是勤于政务,无暇狩猎;有些皇帝是对狩猎压根就不感兴趣;有些则比较悲催,是压根就不敢来,怕被大臣骂。万历十岁登基,此后十余年时刻都被张居正这个政治强人的阴影所笼罩,放个屁都得先跟张首辅打招呼,哪怕是念书念错了一个字,也会招来一顿臭骂。有这么个狠人管着,就算给他个缸做胆,他也不敢跑到南海子来狩猎。好不容易熬死了张居正,搬掉了压在头顶的那座大山,小皇帝终于觉得自己可以了,这不,今天就扔下政事跑到南海子来浪了。 此时,小皇帝正蹲在湖边,双手握着一支做工考究,俨然艺术品的火绳手枪,朝一只正在湖里游着的野鸭瞄准。他扣下板机,砰的一声,子弹从枪膛中呼啸而出,射向那只无辜的野鸭…… 然后就在距离野鸭足有两米多远的水面处炸起一团水花,野鸭嘎嘎叫着继续游,淡定无比。 龙岩峰目瞪口呆:“这里的野鸭……胆子这么大吗?” 陈名振嘴角抽搐了一下,说:“皇上从中午到现在,已经往湖里放了二三十次手铳,没有一铳打中的……” 龙岩峰:“……” 懂了,原来不是鸭子的问题,是人的问题。都说一只麻雀打三枪,胆都吓壮了,他往一群野鸭打了二三十枪,野鸭早就对枪声心如止水了,你打你的,我游我的,大家各不相干。 万历气急败坏地叫:“装弹!装弹!快给朕装弹!今天朕非死杀这扁毛畜生不可!” 一名小太监接过还在冒着白烟的手枪,手脚麻利地装弹。他面无表情,只是肩膀在微微耸动,显然对于自家主子这糟糕得无以复加的枪法,他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陈名振带着龙树父子过去,三拜九叩:“参见皇上。” 万历有气无力的说:“起来吧。”目光落在龙岩峰身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你来啦?朕让你做的铅弹都做好了?” 龙岩峰说:“回禀皇上,都做好了。” 万历说:“那就好!你过来,朕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龙岩峰起身,走到万历面前。 万历把装好了弹的手枪递给他,指着湖中那嘎嘎叫的野鸭咬牙切齿的说:“帮朕宰了它们!” 龙岩峰憋着笑说:“遵旨!”双手接过手枪,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嘿,这手枪口径大致在七到八毫米左右,枪身为红木所造,十分华美,金属构件都用鎏金工艺进行加工,镀上一层灿灿的薄金,弄得贵气逼人。他口水都要下来了,连声说:“好枪,好枪啊!” 万历说:“别废话,赶紧打,打中了的话这支手铳就是你的了!” 龙岩峰乐了:“皇上,此话当真?” 万历说:“君无戏言!” 龙岩峰精神抖擞,全然不顾龙树正冲他疯狂打眼色,双手持枪瞄准那只铅弹打在两米外都能淡定地继续戏水的野鸭,扣动板机。 只听得“砰”一声枪响,一大团鸭毛混合着血液飞扬而起,那只淡定鸭被一枪打了个对穿,发出嘎嘎的惨叫声,在水面上疯狂扑腾着。湖面上的水鸟都吓着了,争先恐后的振翅而起,四散逃窜。万历看着它们那狼狈的模样,大为解气,又递上一支手枪:“龙岩峰,你要是能将野鸭从天上射下来,这支手铳也归你!” 龙岩峰不加思索,接过来抬手就是一枪! 马上就有一只野鸭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哀叫着从天上栽了下来。没办法,谁叫它们成群起飞,离得又近呢?想打不中都有点难度。 龙树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暗暗叫苦:我的傻儿子啊,你这是想干嘛?皇上打了半天都打不中,你两发全中,那不是在扫皇上的面子吗?皇上真要跟你计较,你十个脑袋都不够掉啊! 然而,万历却并不觉得自己被扫了面子,见龙岩峰抬手一枪就把野鸭给打了下来,他抚掌大笑:“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射击之术便练得出神入化了,神乎其技,神乎其技!朕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龙岩峰陪着笑脸说:“主要还是皇上的手铳制作精良,不然想打中可不容易。”说着便跪下,将这对手枪呈上。 万历一挥手,说:“它们是你的了。朕言而有信,说了赏你,就得赏。” 龙岩峰大喜过望,说:“谢皇上恩赐!” 万历说:“起来吧。”扭头对那名帮忙装弹的小太监说:“去,把那两只野鸭捞起来,炖了!” “炖了”这两个字可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由此可见,他有多恨这些害他打了半天,连根毛都打不下来的野鸭。 第21章 猪突 那名小太监立马划着小船到湖里去,将野鸭捞起来交给御厨。 御厨手脚麻利,将野鸭丢进沸水里滚了几滚,捞起来拔毛去内脏剁吧剁吧,就扔进锅里炖了起来。 野鸭得炖上一个时辰才能炖好,万历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在这里等,他让人取来一支有着阔大三角形枪托的火绳枪————没错,正是龙岩峰那支,让人牵来两匹通体枣红的高头大马,问龙岩峰:“会骑马吗?” 龙岩峰说:“会。” 万历说:“那就骑上这匹马,陪朕到林子里看看能不能打一头大家伙回来。” 龙岩峰也不客气,抬脚往马镫上轻轻一点,翻身上马,动作利索之极。 陈名振脱口说:“好骑术!” 龙岩峰谦虚地说:“有段时间没骑过马了,有点生疏了。” 万历撇嘴:“虚伪!你这叫生疏的话,那朕算什么?” 这位爷得有人扶着才能上马,可见他的骑术有多菜。 问题是这个菜鸡没有半点羞耻感,让人把他扶上马之后,理直气壮的让人牵着马慢慢走……他对骑马的理解很简单,那就是骑到马背上不被摔下来就行了。龙岩峰没辙,只能骑着马跟在后面慢慢走。这次他没有要火铳,而是向御林军要了一张弓。这种弓的外型有些奇特,弓片宽大,弓梢细长,拉起来感觉比较软,顶多也就是八十磅的样子。不过箭却很长,达到了九十厘米。这是开元弓,明代骑兵与来去如风的蒙古骑兵缠斗近三百年,始终没有让对方占到多大的便宜,靠的便是“软弓长箭,轻刀快马”这四件法宝,这里面的“软弓”指的就是开元弓。 四件法宝龙岩峰一下子就集齐了两样。 此时已是日暮,太阳正一点点的沉入地平线后面,天边晚霞如紫如金,林子里也渲染上了一层霭气。万历欣赏着周边的美景,感慨:“朕今天是第一次到猎场来狩猎。以前读史的时候时常嘲笑古代君王沉迷狩猎,最终丢了江山,实在不配作为一国之君,可今日来了一趟南海子,忽然有点理解古代君王为何对狩猎如此着迷了。” 龙岩峰说:“那是!怒马强弓,追熊猎虎,这才是男人的最大乐趣,身为一国之君,偶尔享受一下这样的乐趣怎么了?” 万历笑:“你这话要是落入言官御史耳里,他们怕是得呼天抢地,甚至发动死谏要朕诛了你。” 龙岩峰不解:“为何?” 万历说:“因为你进的是谗言。” 龙岩峰中觉得自己好冤,这也能算谗言?简直岂有此理! ————其实算不算谗言,他说了不算,皇帝说了也不算,得言官说了才算的。那些言官读了半辈子书才在考场杀出一条血路,结果给打发到清水衙门,要权没权,要钱没钱,只能靠着那点微薄的薪水苦熬,内心的怨气可想而知。这帮家伙想出位都想疯了,放眼天下,还有什么比骂皇帝更能吸引眼球,更容易出位的?于是,这帮家伙拿着显微镜观察着皇帝和皇帝身边的人的一言一行,挖空心思挑错然后开骂,跟他们一比,鸡蛋里挑骨头的人都算是好打交道的。龙岩峰没什么实权,所以他替皇帝说话,帮皇帝争取点福利,那是标准的谗言;可是像王振、刘瑾、魏忠贤这些权势滔天的家伙天天要向皇帝进无数谗言,他们反而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些喷狗一直有着非常灵活的道德准则。 一头小鹿从林子里窜出来,万历马上冲它放了一枪。反应倒是挺及时,奈何枪法太臭,子弹与小鹿擦身而过,在小鹿身后的一株大树身上凿下一蓬木屑,小鹿尖叫一声,嗖的一下跑得没了影。 龙岩峰暗叫可惜,一顿鲜美的鹿肉就这样飞了。 万历却很满意,对龙岩峰说:“果然,用你的铅子打得就是准!” 龙岩峰也不客气:“那是!” 万历说:“赵士祯告诉朕,说他也尝试着在铅子上刻上螺旋纹然后射击,发现刻有螺旋纹的铅弹打得比圆形铅弹要准得多,这是何道理?” 龙岩峰说:“道理其实很简单:刻有螺旋纹的铅弹在出膛之后会在空气中缓慢自旋,以保证铅弹是直线向前的,而圆形铅弹没有这功能,打出一段距离后便四处乱飘,自然没有刻有螺旋纹的铅弹打得准。” 万历两眼放光:“你的意思是,所有火铳换上刻有螺旋纹的铅弹都可以打得比原来准得多?” 龙岩峰点头:“是的。”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三眼铳之类的就算了,让它们使用这种制作精良的铅弹纯属浪费。” 万历点点头。三眼铳是出了名的没个准,杀伤力还差得出奇,这些他是知道的。让三眼铳用这种铅弹?开玩笑,那跟拿钱打水漂有什么区别。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龙岩峰,说:“朕这两天让锦衣卫调查了一下你,发现你就是个人见人恨狗见狗嫌的祸害,连龙树都不对你抱什么希望了。可是打从你被马照着脑门踢了一脚之后,整个人仿佛开窍了似的,不出去闯祸了,还凭空多出了一身本事,火铳打得极准,制造的铅弹更是精良无比……这是怎么回事?你这身本事哪来的?” 龙岩峰说:“回皇上的话,小人从小跟着父母四处流浪,在十四岁那年曾遇到过一位番邦传教士,与他生活过一段时间。那位番邦传教士见小人骨骼精奇,天资聪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万历发出一声干呕:“停停停!不要脸的朕见多了,像你这么不要脸的朕倒真是头一回见!你这样吹嘘自己,就不怕被雷劈吗?” 龙岩峰理直气壮:“小人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万历惊得目瞪口呆:“你这不要脸的程度,着实让朕叹为观止啊!长话短说,别自吹自擂了!” 龙岩峰只好跳过他认为的最精彩的部分,说:“那番邦传教士觉得小人还不赖,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小人射击、制造铅弹之术,都是跟他学的!” 万历半信半疑:“番邦传教士竟有这等能耐?” 龙岩峰说:“皇上你可别小看这些番邦人,他们本领可大得很,在造船舶、造枪炮、航海等等技术都早已超越大明,甚至在天文、地理、数算、冶金等等领域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他们不仅会在铅弹上刻螺旋纹,甚至尝试着在枪膛炮膛内刻上螺旋纹,好让出膛的枪弹炮弹高速旋转,打得更远,更准!” 万历微微一惊:“这些番邦蛮夷竟然如此聪明?朕还真是小看他们了!” 龙岩峰说:“没有一点能耐,他们哪敢跑到大明沿海地区来浪!” 万历沉默片刻,问:“那个番邦传教士叫什么名字?告诉朕,朕这就让锦衣卫去找他!” 龙岩峰当然没有办法凭空变出个神通广大的传教士来给他,眼也不眨的说:“他死啦。” 万历皱起眉头:“死了?怎么死的?” 龙岩峰说:“当时闹瘟疫,他染上疫病,死了。” 万历惋惜的叹了一口气。这么优秀的人才就这样死了,真是太可惜了,不然的话可以让锦衣卫把人找出来,封个官好让他给老朱家打工。 “那天资聪颖的你学到了他几成本事?”他问。 龙岩峰说:“他会的我基本上都会。” 万历哼了一声:“牛皮可别吹得这么满,要是让朕发现你只学了一点皮毛,一问三不知,朕可饶不了……”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不远处传出一声大吼,一道黑影从草丛中钻出,径直朝万历这边猛撞过来! 这是一头野猪,浑身黝黑,肩高接近一米,有着一对尖锐无比的獠牙,一看就不好惹。也不知道它到底受了什么刺激,那双小小的眼睛迸出凶狠的光芒,径直朝万历猛冲过去! 为万历牵马的御林军大吃一惊,条件反应般拔出长刀,拼尽全力照着野猪一刀砍过去! 嘭! 只听得一声闷响,人仰马翻。那名御林军一刀砍了个正着,但没砍中野猪的头部,虽说在野猪的后背制造出一条又深又长的伤口,但没伤到要害。野猪像发炮弹一样撞在他的身上,直接将他撞飞。万历那匹马吓得放声狂嘶,人立而起,那个压根就不会骑马的菜鸡猝不及防,给硬生重的从马背上掀了下来,摔得灰头土脸。野猪与他擦身而过,冲出十几步后又转过身来,不顾后背伤口直流,瞪着万历,嗷的一声又撞了过来! 这一切来得实在太快了,以至于跟在后面护驾的御林军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眼看野猪向着万历猛冲过去,这帮御林军骇得肝胆俱裂:野猪力大无比,獠牙又极为尖锐,让它撞到万历,万历就算十条命也完了! 龙岩峰怒吼:“你敢!”双手一叫劲将开元弓拉成满月,嗖的一箭照着那头野猪的脑袋猛射过去! 一声凄厉的猪叫声响彻整个南海子。 第22章 射屁股将军 身为一个内蒙古人,龙岩峰是练过传统弓的。内蒙古冷嘛,一年只能种一季庄稼和一季蔬菜,其他时间可没法耕作了无聊得要死。他利用空闲时间跟着一位老牧羊人断断续续的学过五年传统弓,说有多强那不敢当,但一箭射落三十米外一颗被顶在头顶上的苹果那还是做得到的。而原身虽然整天不是闯祸就是在闯祸的路上,弄得神憎鬼厌,可也在不断逃跑、挨揍的过程中练出了一副不错的身骨子,至少用九十磅弓不成问题。 所以,看到野猪冲万历猛撞过来,他想都不想,嗖的就是一箭! 得亏开元弓是软弓,开弓、瞄准都比较容易,他射得得心应手,如果换了那种一百磅以上的硬弓,以他目前的力气,想开弓射箭可没那么容易了。 这一箭正正射中野猪的眼睛,噗一声就戳了进去。野猪只觉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了,剧痛让它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就地就是一个扑腾……然后万历发现自己飞起来了。 是的,被这头体重达到四百斤的野猪给生生撞飞了。得亏没有被獠牙撞中,不然的话内阁该为立谁做下一任皇帝而头疼了。 撞飞了这个倒霉到家的皇帝之后,野猪又一鼓作气,生生莽穿了八名御林军仓促之间组成的包围圈,朝着树林方向狂冲而去。看它这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的凶悍模样,你应该不难理解为何猪突冲锋这么难扛住了……就这冲击力,谁挡得住啊! 龙岩峰怒吼:“想跑?没那么容易!”策马就追。 身后传来万历的怒吼:“给朕逮住这头野猪!朕非扒了它的皮不可!” 听他吼得中气十足的,龙岩峰便知道他虽然被野猪撞得挺惨,他并没有受伤。于是,龙岩峰军心大定,一边策马猛追一边从箭袋中取出一支长箭,张弓搭箭,瞄准野猪嗖的又是一箭! 又是一声高亢的、凄厉异常的嚎叫声,野猪四蹄腾空,像发炮弹一样向前猛飞出去,结结实实的撞在一棵树上,撞得那棵树都哗啦一抖,险些折断!而野猪也被撞得筋断骨折,重重的撞在地上一个劲的哼哼着,四肢不断抽搐…… 万历带着御林军迅速追了上来,见龙岩峰一箭射倒了那头野猪,万历颇为诧异:“看不出你居然还是一名神箭手,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绝活?” 龙岩峰谦虚地说:“小人也只是练过几年,谈不上精通,刚才那一箭实属运气好。” 万历无语:“在谦虚之前能不能把你脸上那得意的表情收一收?尾巴都翘到头顶去了!”实在不想看到这个虚伪的家伙,他大步走向那头野猪。这家伙害他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又把他给撞飞了一次,这笔账有得算了。 只是,一看到那头野猪中箭的位置,原本怒发冲冠的天子就愣了,随即捂着肚子放声大笑,边笑边挥舞手臂跺脚,一副要笑断气了的样子。原本紧张地戒备着,生怕野猪再次暴起伤人的御林军硬是憋着没笑,只是憋得脸都红了,肩膀不停地耸动,跟地震了似的。 龙岩峰被他们笑得一头雾水,跳下马走过去一看,登时就无语了: 刚才那一箭射中了野猪的菊花。 野猪是出了名的皮糙肉厚,生命力极其顽强,而且又极其凶悍,有经验的老猎人都不大愿意招惹野猪,尤其是单独流浪的成年雄性野猪。这货实在太扛揍了,就算一枪打中它的要害,只要不是爆头,它都会鼓起最后的力量闪电般猛冲过来,用那尖锐的獠牙照着你裆部狠狠来一下,这谁受得了? 可再怎么强悍的野猪。也是有弱点的。就像铁布衫功的罩门是裆部一样,野猪的罩门就是它的菊花……野狗啊狼啊这些体型比较小,无法凭借力量优势压制野猪的掠食性动物在围攻它的时候都喜欢绕到后面,尖牙利齿净往菊花招呼,那个部位最柔嫩了,一口咬住再用力一扯,肠子都给扯出来了,然后就可以开心地对野猪掏心掏肺了————字面意义的掏心掏肺。如果是公猪的话就更好办了,照命根子一口,再强壮的野猪也得趴下。龙岩峰这一箭不偏不倚,正中野猪的菊花,全长九十厘米的长箭一大半都射了进去,也难怪野猪刚才会嚎得那么惨,这一箭谁吃得消啊?别说一头野猪了,就算是大象也扛不住啊! 万历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就岔了气。他指着龙岩峰,边笑边说:“哈哈哈……你……你这一箭……实在太过猥琐了!朕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猥琐的神箭手,哈哈哈……” 龙岩峰非常尴尬的说:“这个……这个……这纯属巧合,小人刚才瞄准的是它的腰椎……” 万历笑到几乎断气,抡起拳头往龙岩峰肩上捶了好几拳才勉强停止狂笑,喘着气说:“你不用解释,朕都知道,朕都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才可真难得,回头朕就给你封个官!” 龙岩峰眼睛一亮。封官?他这是要当官了?好啊好啊,他见过的最大的官还是农场场长呢,这回终于可以尝尝当官的滋味了。 万历捏着下巴,沉吟:“封个什么官好呢?嗯……就封你作射屁股将军,如何?” 龙岩峰心中顿时就万马奔腾。射屁股将军?亏你想得出来,真领了这么个封号,老子出去怎么见人! 他一百二十个不爽,但又不好反驳,只能将一腔怒火发泄在那头还在哼哼的野猪身上。他黑着一张脸拔出一支手枪,手脚麻利的装弹、点燃火绳,然后把枪口对准了野猪的头部…… 万历喝:“慢着,让朕来!” 龙岩峰忧郁了一下,这功劳你也要抢? 一百二十个不爽,但又不敢违抗,只得乖乖将手枪交到他手里。 万历接过手枪,对准野猪的头部,洋洋得意的扣动板机。砰!一声枪响惊起无数落栖息在树上的鸟儿,手枪枪口迸出一团白烟,铅弹呼啸而出,野猪登时脑浆四溅,死得不能再死了。 御林军们齐声说:“皇上真乃神射手,打得太准了!” 龙岩峰:“……” 他奶奶的,这帮家伙拍马屁都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吗?枪口都顶着野猪的头扣动板机了,只要不是瞎子都不会打偏,这跟神射手压根就八竿子也打不着吧? 呸呸呸,一帮马屁精! 然而,万历对这种马屁还挺受用的,他哈哈大笑,被野猪撞得鼻青脸肿的郁闷一扫而空。他将手枪丢回给龙岩峰,指着那头野猪说:“来人,把这头野猪给朕拖回去洗干净,朕要把它拿到太庙去祭祀先皇!” 龙岩峰看了看那头野猪,足有四百斤呢,而太庙里供着的灵位撑死也就十七八块……嗯,看样子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朱家历代先皇看到猪肉都要反胃了。 吃了野猪那一撞之后,万历已经深刻地认识到,打猎也是有危险的,一个不留神连命都会丢掉。再说,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再在林子里逗留的话搞不好连回去的路都找不着,于是,他让御林军带上那头巨大的野猪,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归途。 刚走出林子便遇见陈名振带着一队御林军急匆匆的赶来,一个个神色惊慌的,显然是听到了方才那番动静,知道有情况,给吓着了。看到万历鼻青脸肿,跟个猪头似的,陈名振可不是给吓着了那么简单了,差点没心脏骤停,连声音都在颤抖:“皇上,你这是……” 万历浑不在意:“哦,刚才碰到一头野猪,被撞了一下,受了点小伤,没事。”指了指由四名御林军抬着的那头野猪:“怎么样,块头大不大?” 陈名振看着那头野猪那巨大的獠牙直抽凉气。这玩意儿的杀伤力可不小啊,被它撞上一下,别说细皮嫩肉的皇上了,就算是他也受不了!他点头说:“大,块头很大!” 万历自豪地说:“是朕亲手射杀的!”这话他说得可一点也不亏心,因为这是事实,确实是他亲手毙了那头野猪。 至于那头野猪是先被龙岩峰射成重伤,动弹不得了才被他一枪干掉……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陈名振额头直冒冷汗,说:“皇上神勇无敌,奴婢佩服!”心里暗叫要命,下次打死也不能让皇帝跑到南海子来打猎了,太危险了!这次只是被野猪撞得鼻青脸肿,没多大的事,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万历得意地挥挥手,让陈名振在前面开路。他今天不打算回宫了,要在南海子行宫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宫里————此时的万历,亲政已有三年,亲政之初那满满的干劲已经在一次次斗法中让那牛皮糖般的文臣团体给消磨掉了大半,慢慢的开始不怎么乐意上朝了。当然,现在的他还是想干出点成绩的,虽说已经厌烦了跟文臣们反复扯皮,但活还是要干,只是偶尔会偷偷懒而已。 这只是一件小事,反正国家大家内阁商量着办,皇帝偷偷懒也没啥。但放在言官御史眼里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事传出去,少不得又要挨一顿喷了。 当皇帝可不容易。 第23章 番邦凶猛 此时的南海子行宫只是一座小宫殿,用皇帝的标准来衡量,也就是凑合着还能住,别的谈不上,反正大明皇帝一辈子也不会来住几次,在这里花太多钱,划不来。倒是到了大清,很多皇帝痴迷于打猎,兴致一来立马带着御林军跑来这里祸害那些可爱的小动物,比如说射兔狂魔康熙,三天两头就来一次,为了不耽误工作,干脆就把文武大臣也一并带过来。他白天去打猎,早上晚上正常上朝,处理国家大事,摸田螺兼洗裤子,一举两得。那时的南海子行宫可就气派了,俨然成了大清政治体系的咽喉。 在这里插一句,打猎是很能磨练一个人的勇气、毅力的,一个有着强壮体魄,能忍受着痛楚疲劳爬山涉水追杀猎物,有勇气直面虎狼巨熊的皇帝比起那些纵日沉迷酒色,身体赢弱的皇帝更具朝气,更具攻击性。最重要的是,跟满天下搜罗美女、奇花、奇石,大兴土木建造园林宫殿等享乐方式相比,打猎无疑是成本最低,对民间影响最小的,所以建议皇帝们闲得无聊了都去打猎,别折腾老百姓。 跟那位一天能射杀三百一十八只野兔的射兔狂魔相比,万历的战绩多少有点儿拿不出手,折腾了一整天也只是收获了两只野鸭,一头野猪,而且野鸭还是龙岩峰开枪打下来的,野猪是被龙岩峰射成重伤后才被他一枪毙掉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不过,这好歹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成功的狩猎,收获有限,但他兴致高涨。回到行宫后,他立即命人将炖好的野鸭汤端上来,他要好好品尝自己的猎物的美味。 龙岩峰、龙树、陈名振几个也挺幸运的,心情大好的万历非常大方地允许他们与自己一起享用鸭汤。此时的万历还是个小年轻,在权术这方面的修为还很欠缺,行事多少有点随心所欲,怎么高兴怎么来。这倒是让龙树、陈名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再三谢恩后才入座,与皇帝一起品尝鸭汤。 喝了几口鸭汤,万历突然问龙岩峰:“你说你曾经与番邦传教士一起生活过?” 龙岩峰说:“是的。” 万历问:“这位番邦传教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龙岩峰张口就来:“他啊,有着虔诚的忠教信仰,为了传道可以冒着随时可能葬身鱼腹的风险乘船从欧罗巴大陆出发,在海上漂上将近一年,最后抵达中国……皇上,这海上航行的生活可不比陆地,船上空气浑浊,淡水奇缺,除非是下雨,否则别想要洗澡的机会。生病死去更是常有的事情,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船上的水手得死掉一半。这一切在我们看来简直就是噩梦,然而他们却甘之如饴。” 万历有些震惊:“这些番邦人竟然如此坚韧?可怕,太可怕了!” 龙岩峰说:“没有这份坚韧,他们又如何战胜喜怒无常的大海,去征服一片片危机四伏的大陆?” 万历问:“这样的人,在西方并不多吧?” 龙岩峰说:“多得很。每年都有无数人为了发财,或者为了建功立业,选择了扬帆起航,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横渡大洋,或去掠夺一片片陌生的土地的财富,或进行商贸。总之,在现在的欧罗巴,想要发财,远渡重洋到新大陆去是最好的选择。” 万历听得直抽凉气。 龙树忍不住问:“他们就不怕死吗?” 龙岩峰说:“怕死就不出海了。” 陈名振说:“蛮夷就是蛮夷,为了些许利益就可以背井离乡,连命都不要了!” 龙岩峰皮笑肉不笑:“可就是这样一群蛮夷一路克服了无数困难,跨越万里大洋,跑到我们家门口来转悠了。哦,对了,还有一个叫西班牙的国家,曾经制订过一个计划,准备出动两万人征服大明……” 陈名振怒哼一声:“区区两万人就想征服大明?他们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龙岩峰耸耸肩,说:“他们确实很狂妄,但有狂的资本。” 万历说:“朕倒想听听他们都有什么资本!” 龙岩峰说:“四十万全身上下被铁甲裹得严严实实的士兵,一千多艘装备五十门到四百门大炮不等的战舰,够不够?” 陈名振顿时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万历还不服气:“那又如何?我大明拥有百万大军……” 陈名振顿时就不抽凉气了,变成了咳嗽,是那种尴尬的咳嗽。 确实挺尴尬的。 大明名义上确实拥有百万大军,其中光是卫所军就多达两百万,但是……这也仅仅是名义上的,只存在于纸面上的军队。明成祖时期大明卫所军总兵力多达两百万,是整个大明当之无愧的主要军事力量,那遍布全国的卫所更是维持大明稳定的基石,有他们在,地方根本就不敢乱动。但是到了明朝中后期,中央对卫所的控制日益松驰,卫所军官肆无忌惮侵占士兵的军田,失去军田的士兵要么沦为农奴,要么逃亡,大批卫所逃得只剩下官署。而且绝大多数卫所由于承平日久,荒于训练,变得只会种田,压根就没法上阵打仗了,这样的军队是上不了战场的。现在大明王朝所能依赖的,也就部署在九边地区的边军。 那么,边军有多少兵力? 这规模有点吓人,边军的总兵力在鼎盛时期号称九十万,至于这里头缺额多少,那只有鬼才知道了。就拿兵力最多的辽东镇来说,号称拥有二十万大军,但真实兵力有多少连兵部都不清楚,能有个八万到九万,皇帝就该偷笑了。延绥镇最惨,兵力最少的时候只有两万五千人。 听起来不少是吧? 可是,延绥镇要防守的边墙长达一千七百余里,两万五千人分散部署在如此漫长的防线,能做什么?不光是延绥镇,九边各镇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哪怕是实力最雄厚的辽东镇也不例外。看似雄厚的兵力往那漫长的防线一摊,每个点都有兵力固守,但每个点的兵力都少得可怜,鞑靼骑兵像狼群一样在边墙外游弋,瞅准机会便恶狠狠的扑上来,从防御薄弱处破边而入,饱掠一通然后撤退,等到明军大部队赶到,也只剩下一片焦土和一地死尸。 西班牙不一样。他们没有这么漫长的边境要守,那四十几万大军中绝大多数都是可以随时出动的机动力量。同样是四十几万军队,一方用来固守延绵万里的边境线,一方用来四面出击,那真的是差挺远了。 这些弯弯绕绕万历这个小年轻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陈名振好歹在边镇督过军,甚至亲自带领边军赶赴滇缅边境砍过人,对这些自然是了如指掌。也正是了如指掌,所以在听到万历夸耀自己拥有百万大军的时候他才尴尬无比! 龙岩峰可不懂看破不说破这种道理,他皮笑肉不笑:“那请问皇上,您集结四万大军需要多长时间?” 万历给问住了,他又没带过兵,哪里知道集结四万精锐需要多长时间。 他把目光投向陈名振。 陈名振缓缓说:“以大明目前的情况,想要集结起四万精锐至少需要四个月甚至半年。” 万历的面色合登时就有些难看了。一直以来,他所接受的教育,他所有的臣子,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大明是全世界最为强大的国家,大明拥有全世界最强大的军队!他也一直深信不疑。确实,放眼天下,除了烦人的鞑靼人时不时在边境给大明制造一点麻烦之外,能威胁到大明的势力一个都没有。安南?早就分裂了,南北分成两派打得不可开交,狗脑子都打出来了。缅甸?这倒是个颇为强劲的对手,刚完成统一不久,对外扩张的意愿极为强烈,不断对大明、澜沧、暹罗用兵,但他们的实力也就那样,而且有高黎贡山天险挡着,战火很难烧到大明境内来。周边国家这么不成器,大明可不就天下无敌了么? 可现在,陈名振却告诉他,大明想要集结起四万精锐部队得花上差不多半年时间!虽说他并不懂军事,但也知道这个时间实在太长了,真碰到欧罗巴军队入侵,哪有半年时间给大明慢慢集结军队?等明军主力集结好,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但他还是不服气:“那你倒说说,那个叫西班牙的番邦需要多长时间才能集结起四万人?” 龙岩峰耸耸肩膀,说:“西班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泰西那边有个叫法兰西的国家在与西班牙的战争中遭遇惨败,折损了数万精兵强将,但他们的皇帝一声令下,短短半个月内便有七万良家子弟自备干粮、盔甲、武器、马匹,到都城外集结,接受皇帝的检阅之后雄纠纠气昂昂地奔赴战场了。” 此言一出,不光万历,连陈名振都变了面色。 短短半个月便动员起七万装备齐整的良家子,这是什么概念?简直不敢想象! 第24章 军事体系 中国和欧洲的军事史其实挺有意思的。 青铜时代,中国和欧洲都一个样,从军是贵族的权利,普通人想当个兵都没门。那时候,东西方的军队规模都比较小,比如说商朝,妇好率领一万三千大军远征,便已是惊天动地的大战了。同样,卡迭石之战,埃及出动一万六千人,赫梯出动两万人,这场双方总共投入三万六千大军的战役便已让整个环地中海文明圈为之震骇。这个时期的军队,在从军之前首先要接受漫长的军事训练,周朝的兵书里就留下了“士非教不得征”的铁律,意思是士兵没有接受充分的训练,是不能动员他们上战场的。同样,西亚的波斯,地中海的希腊乃至意大利的罗马城邦,士兵都得先接受不少于八年的训练才能入伍。 由贵族组成的军队可以确保每一名士兵都有着较高的素质,战斗力强悍。但坏处也是非常明显的:贵族人口就这么多,一旦在战场上出现大量伤亡甚至被成千上万地歼灭,整个贵族就等于断层了,国家军事力量的基石也将被动摇,轻则二三十年缓不过气来,重则直接GG。 而从春秋后期开始,东西方不约而同地进入了公民兵时代。在这个时代,当兵不再是贵族的特权,平民百姓也可以当兵了。不过,这个时代当兵仍然是有门槛的,那些家庭背景好、财大气粗的青年总是能轻易地当上军官,如果能力出众的便可以一路扶摇直上,而平民想要出头就没这么容易了。我们的教科书经常强行将一些名将打成平民出身,比如说白起、薛仁贵等等,这其实是不对的,这两位妥妥的是贵族出身。别的不说,就说白起,如果他真的是平民出身,就秦国当时的情况,他能力再怎么出众也没法成为大秦头号战将,能做到千人将就算好了。至于奴隶,抱歉,他们仍然没有当兵的机会。 与公民兵平行的是古典军国主义。中国的秦汉,欧洲的马其顿、罗马,搞的都是古典军国主义。古典军国主义军纪极其森严,整个国家每一个人都是战争机器上的一个零件,整个国家都围绕着两件事运转:耕,战!这套军事体系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最大限度地动员起整个国家的资源,将其投入到战争中去。但弊端也非常明显: 军国主义的生命力源于扩张,一旦扩张停止,整个帝国也就命不久矣,而一个国家压根就没有办法无限制的扩张。波斯、马其顿、大秦、西汉……这些曾经盛极一时的国家都在停止扩张后不久崩了,没有一个例外的。 直到现在,中国和欧洲的军事体制发展仍然保持平行。 但在西晋和西罗马先后在蛮族的疯狂冲击之下崩溃之后,中国与欧洲的军事体制开始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中国在漫长而血腥的战争中慢慢摸索出了一套更能保障军队的战斗力的体制,那就是府兵制,从北周一直到大唐,漫长的数百年间,中国奉行的一直是府兵制,国家给士兵发军田发装备,府兵平时为农,战时为兵,立下的功劳越大,能获得的土地就越多,使得青年对从军出征充满了渴望。就是靠着那些刚健豪迈的府兵,中国从持续近三百年的动荡分裂中走了出来,走到了冷兵器时代的巅峰,隋唐盛世由此诞生。 欧洲那边,在西罗马崩溃之后便来了个大倒退。公民兵制度?没了。军功授田制度?没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贵族世兵制,大大小小的、装备相对精良的贵族成了军队的主力,而装备低劣的农兵则成了战场上的拉拉队,负责在贵族老爷砍得昏天黑地的时候高喊666,而当敌方骑士朝自己冲过来的时候,他们通常会果断开溜,多在战场停留一秒?名字都倒过来写给你看。这个时代欧洲的军事战略、战术、装备,都来了个大倒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居然连头盔怎么使用的都不知道,还得残存的罗马人教才行。 当中国的府兵制崩溃,转入募兵制的时候,欧洲那边依然是骑士对冲玩得不亦乐乎。 但是,到了明朝,一切都颠倒过来了。明朝中后期,中国的军事发展陷入了停滞,古典军事体系的精华被抛弃,近代军事制系的门槛迟迟没有迈过去,明军呈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状态。一方面,这支军队的纸面数字庞大得吓人,光卫所军就多达两百万,边军又多达四十余万,哪怕仅仅计算边军,其规模也不逊于汉唐;另一方面,大明却时常陷入无兵可用的窘境。比如说倭寇作乱的时候,江南地区的卫所军多达十几二十万,却愣是拉不出几苗人来抵御倭寇的进攻,逼得浙江总督要靠谈判、安抚去稳住局势。而在北方,这种情况倒是好上不少,经常会与鞑靼人爆发数千人规模的大战,可是战绩…… 简直没眼看。王越一战斩首四百级,砍的还是以老弱为主,直接封神了;马芳最辉煌的一战斩首也不过两百级,嘉靖便狂喜,发出“勇不过马芳”的赞叹。 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国家,这支军队,肯定出问题了,而且是大问题。可没有人知道问题的根子在哪里,也就无从解决。 欧洲恰恰相反。在熬过了黑死命之后,欧洲慢慢走出了中世纪的阴霾,迎来了万丈霞光。葡萄牙和西班牙先声夺人,一支支探险队扬帆出海,驶向非洲、美洲、亚洲、大洋洲,将战火烧向他们够得着的每一个国家。地理大发现和从海外运回来的财富极大地刺激了欧洲的发展,欧洲的军事、经济、文化、农业等等领域都开始井喷式发展。为了适应新时代的形势,他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玩了差不多一千年的贵族世兵制,转入募兵制。在这个时代的欧洲,当兵不再有门槛,只要你智力正常,体魄健壮,又能吃苦,都可以当兵。军制改革让欧洲的动员能力得到了巨大的提升,小小的西班牙,连本土兵带雇佣兵,总兵力多达四十余万;法国更牛,所有自耕农都是预备役!西法争霸时期,法军在意大利战场连吃败仗,损失其其惨重,西班牙认为这波稳了,胜利在望了,谁曾想法皇一声令下,巴黎市民和周边地区的自耕农纷纷自备武器、盔甲、马匹,前往巴黎集结,短短半个月便集结起了整整七万大军! 西班牙直接傻眼了。 这一切中国曾经也经历过。在两汉隋唐时期,地方发生叛乱或者外敌入侵,正规军一时间过不来的时候,地方官员经上级同意后便会下令良家子弟自备武器盔甲前来集结,在地方官的指挥下与敌军作战,往往还没等正规军赶到,这些良家子就先把敌人给拍死了。可惜,到了明朝中后期,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现在的明军是一支碎片化极其严重的军队,在纸面上,大明的将军依然可以成千上万地调动军队,可真正能够随时出动的,也就将领麾下那些家丁。那些家丁是明军将领最为信赖的战斗力,家丁数量多少,家丁武艺是否高强,直接决定一名将领的实力。在这个时代,问一位明军将领手下有多少兵是没有意义的,直接问他手里有多少家丁更妥当一点,毕竟那些家丁才是干货。每逢大战,一大堆明军将领这个带两百名家丁,那个带三百名家丁,再随机招募一批谁给饭吃就给谁卖命的平民,就这样拼凑起一支规模可观的军队,然后就可以上战场玩命了。要是战事顺利那倒还好,要是碰上硬骨头,马上让家丁保护自己转进,至于那些花点小钱招募过来的平民,谁管他们死活! 欧洲军队已经逐步走向正规化、职业化,甚至开始成立专门培养各类军事人才的军事院校了,他们正以惊人的速度拉开与亚洲的距离。至于非洲和美洲…… 对不起,连让他们拉开距离的资格都没有。 龙岩峰将这些娓娓道来,万历静静的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眸底的惊骇却是怎么也藏不住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那些番邦人不过是一群追逐名利、贪财好色的商人,顶多也就是在制造枪炮方面有几手绝活,仅此而已,直到听了龙岩峰这番话,他才惊骇地发现,这帮漂洋过海跑来与大明做生意的家伙背后竟是一个个如此强悍的国家!得亏大明离得远,不然现在怕是已经被他们摁在地上打了! 战略上的一分大于战术上的十分,体系上的一分大于战略上的十分。 一个战术天才再怎么牛也打不过一位战略大师,他赢战略大师十次二十次也没用,战略大师只要赢一次他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比如说项羽之于刘邦。而一支体系不齐全的,同时也没有认识到自己体系不齐全的军队,战略战术执行得再完美也很难打得赢体系齐全的军队,比如说波斯跟马其顿的几次大战,波斯步兵次次都凭借兵力上的优势压制住马其顿步兵,占据上风,但当马其顿的伙伴骑兵从侧后翼杀过来的时候,他们立马GG,因为他们没有能与之抗衡的重骑兵。 大明现在就差在体系上了。不是装备,不是兵种,而是组织、动员、训练、军官培养以及选拔体系。这些都是最基础的,但同时也是最要命的。 第25章 刺客 龙树忍不住插了一句:“看样子大明禁海是禁对了。这些番邦人如此可怕,要是不禁海,放任他们进出大明国境,让他们尽知大明的虚实,那还得了!” 陈名振连连点头,简直不能再赞成了。 龙岩峰说:“那个……得分开来看吧。海禁确实是保护了大明,让那些番邦人不能自由进出大明,探知大明的虚实,但也把不少好东西给挡在外面了。” 龙树撇嘴:“一帮野蛮透顶的家伙,能有什么好东西?” 龙岩身说:“嘿,你还别说,真的有!”说着往口袋里一掏,掏出两个小小的、圆滚滚的东东递给万历。 万历接过来看了看,貌似是某种植物的块茎,跟山药蛋有些相似,但比山药蛋大得多。 他问:“这是什么?” 龙岩峰说:“这是土豆,欧罗巴人在美洲探险时从美洲带回来的一种农作物。” 万历迅速抓住重点:“农作物?能吃的?” 龙岩峰点头:“能吃。不光能吃,还挺好吃。” 万历来了兴趣:“这东西怎么吃?” 龙岩峰说:“吃法多了去了,可以煮着吃炒着吃炸着吃,还可以煮熟后捣成泥拌上佐料吃,保证皇上你吃了还想吃。” 土豆这东东早在嘉靖时期便已经传入中国了,只是大明一直没怎么重视,所以种植面积很有限,也就广东、福建沿海地区的居民种一点。龙岩峰也是昨天出去闲逛的时候偶然发现有人在街边叫卖,随手买了一点。 不得不说,这土豆可真小。 万历说:“那朕可得尝尝。” 龙岩峰说:“这东西不仅好吃,产量还相当高呢。” 万历问:“有多高?” 这可把龙岩峰给难住了。在化肥、农药充足,育种技术先进的现代,土豆的产量无疑是丧心病狂的,亩产能达到六七吨,就算是一般的田,亩产也能达到一两吨,这算得上是产量最高的粮食作物了,没有之一。可现在不一样啊,这个时代要化肥没化肥,要农药没农药,他哪里知道一亩能产多少? 他挠着脑袋说:“亩产千斤应该不成问题吧?” 万历给吓了一大跳:“亩产千斤?就这玩意儿?” 龙岩峰认为这么高产的作物,哪怕是在化肥农药一概没有的现代,亩产也不会太低:“嗯,亩产千斤绝对不成问题。” 万历哼了一声:“可真够能吹的,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龙岩峰脸都不带红:“真不是吹牛!不信的话,皇上可以给小人一块地让小人试种一季,你就知道小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万历笑:“怎么,搞了半天你就是想要一块地作为赏赐啊?” 龙岩峰连连摇头:“不不不,小人不需要赏赐,只是想证明给皇上看小人说的是不是真话。” 万历说:“既然是这样,那朕还真的要给你一块地,看看你说的是真还是假的。”对龙树说:“在皇庄里挑一块地让他种,朕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能在一亩地里种出上千斤粮食!” 龙岩峰脱口说:“不用挑了,就种御花园里吧,御花园地就挺肥的,随便整一整就可以种土豆了,保证高产!” 龙树目瞪口呆,万历更是哭笑不得,一脚踹了过去:“你还真是胆大包天了!在御花园里种土豆,亏你想得出来!你知道御花园是什么地方吗?那是朕、皇后、嫔妃甚至皇太后游玩的地方,你以为是你家的自留地,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啊?” 龙岩峰挨了这一脚也不敢还手,干笑着说:“其实土豆的花也是挺漂亮的,欣赏价值相当的高……在御花园里种它,不仅能欣赏到美丽的花朵,还能收获美味的土豆,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万历怒吼:“闭上你的鸟嘴,再胡说八道,朕就把你的嘴巴给缝起来!” 龙岩峰赶紧闭上嘴巴,不敢再提这个馊主意了。他心里挺委屈:一开始欧洲各国的皇帝不都是把土豆种在自家御花园里,好欣赏那美丽的花朵的吗?大家都是这样干的,怎么到了这个猪头这里就不行了? 见他不敢吱声了,万历这才满意,问龙树:“你看在哪里给他安排一块地比较好?” 龙树让龙岩峰那个在御花园里种土豆的天才主意给雷倒了,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那脸皮抖来抖去,显得极为难受,半天才缓过来,说:“依奴婢之见……” 还没等他发表意见,龙岩峰忽然叫:“别出声!外面有动静!” 龙树冷不丁的让他打断,一脸不爽的瞪了他一眼:“最大的动静就是你弄出来的吧?在天子面前也敢大呼小叫,一点礼数都没有,就不怕皇上治你一个满门抄斩的罪?” 龙岩峰说:“真的有动静……” 话音刚落,数声惨叫突然响起,紧接着,两名宫廷侍卫像破麻袋一样倒飞进来,砰砰两声狠狠摔在大殿上,那声响让龙岩峰下意识的捂了一下屁股……真的听着都疼啊! 紧随那两名侍卫飞进来的是几个与那两个倒霉蛋同样打仗的侍卫,身穿御林军制服,手持长达四尺余、有着长柄的御林军刀,从打扮和装备,都跟御林军一模一样,但是那一身杀气,还有他们手中那带血的军刀,以及大门外的惊呼声、惨叫声和刀兵交击之声都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份,只要不是眼瞎的,都不会把他们当成御林军! 有刺客! 闯进宫殿来的这几位怕是在死人堆里滚过好几趟,那一身血腥味浓得吓人,几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死死盯着万历,迸出可怕的杀意。 龙岩峰顿时便头皮发麻,两腿发软……今天他过得实在太刺激了,先是在打猎的时候遇到一头野猪将万历撞得人仰马翻,差点连累他护驾不力要,险些被治罪,好不容易万历忘了这茬,没跟他计划,现在又冒出了一群刺客! 刺客的意思就是,这伙人是来杀人的,可能连他一块捅! 这帮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只是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可就这么一眼便让他汗毛倒竖,浑身发冷,血液几乎凝固! 他还只是浑身发冷,龙树那张老脸早就刷一下变得煞白了,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随即发出一声如钝刀刮篾青般刺耳的、让人浑身难受的尖叫:“有刺客————御林军速来护驾,速来护驾!!!” 尖锐悠长的尖叫声响彻宫殿,让人遍体生寒,龙岩峰首当其冲,给吼得大脑嗡嗡作响,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要命,真的太要命了,这位公公怕是练过什么“天魔幻音”之类的绝技,只是一嗓子就要了他半条命!而且他发现,这一嗓子嚎出来,那几位刺客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伤害……他对龙树这门绝技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太牛了,再修练几年怕是不用动手,只需要嚎上一嗓子就能把这帮刺客全部弄死了! 可惜,龙树练得还不到家,嚎的这一嗓子也仅仅是让那几名刺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仅此而已。倒是被刺客的大胆举动给吓傻了的宫廷侍卫的魂让他叫了回来,纷纷拔出武器挡在猪头面前,吼:“皇上快走!” 龙岩峰注意到,这些侍卫拔出来的居然是木刀…… 眼前一黑,发自内心的想死! 当然是木刀。社会可是很复杂的,尤其是在皇宫里,人与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要是让御前侍卫带真家伙,搞不好哪天人家突然一刀就把皇帝给捅了,这可咋整?只能带木刀装装样子。现在皇帝有危险,这些侍卫就算拿着木刀也只能挺身而出了,不然皇帝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得诛九族的! 那帮刺客也真够干脆的,御前侍卫一动,他们立马猱身而上,手中长刀舞出车盖大小的刀花,兜头兜脑的照着这帮御前侍卫猛劈下去! 龙岩峰眼皮直跳。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他虽然不是行家,却也能看出,这些刺客很强,真的很强!这些御前侍卫拿着真刀真枪跟他们打结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但拿着木刀,那是绝对打不过这帮亡命之徒的! 万历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一看到御前侍卫挡住了那帮刺客,立马跳起来撒腿就往大殿外跑去,都不带一秒钟犹豫的。龙岩峰见状紧随其后,撒丫子就跑。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不是什么君子,却也知道这里很危险,不想死的话最好赶紧跑,有多远躲多远。 那几名刺客一看皇帝要跑,纷纷发出一声厉啸,刀光如匹练,挥舞之间,御前侍卫的木刀纷纷被斩断。不过这些御前侍卫也十分悍勇,木刀被斩断后也眼都不带眨,将木刀刀柄狠狠砸向刺客的面门,乘着对方躲避或者用刀拨开之间猱身抢进,拳脚如风击出,招招都直奔要害而去。那几名刺客大概没想到这些御前侍卫这么难搞,被他们近身逼得有点手忙脚乱,一时间居然无法脱身去追万历。 第26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嗖、嗖! 万历刚冲到门口,两道寒光划空而至,两名刺客从门外窜扑进来,双手持刀照着他猛斩下去,力道之凶狠,出刀之快,均令人胆寒。这一刀要是斩实了,万历不得被斩成三四块! 一直护在万历身边的陈名振厉喝:“贼子你敢!”手一扬,一大蓬黑漆漆的玩意儿直奔那两名刺客的面门而去。是铁砂,而且是浸了剧毒的那样,挨上一粒都够他们受的。 如果来的是死士,肯定不会在意这种程度的攻击,无非就是以命换命罢了,拿自己这条命去换皇帝的命,划得来。可是这两名刺客似乎并不是死士,至少他们没有专诸、要离这些名垂青史的刺客那种不顾一切与敌偕亡的觉悟。眼看铁砂劈头盖脸的砸过来,他们下意识的在空中拧腰,旋身,让过了面门,总算没有被打中。铁砂打在他们身上,啪啪作响,但没能打穿他们的衣物,由此可见他们选择闪避是正确的,这玩意儿打在身上没事,但打在脸上,尤其是打进眼睛里就不一定了。 陈名振似乎早料到会这样,在撒出铁砂后便猱身抢进,双掌如大刀阔斧,同时斜斩出去,直奔对方肋尾部位。那两名刺客人在空中,如处闪避,又要躲劈铁砂,早已先机尽失,哪里还躲得过如此凌厉的一击?当即就给击了个正着!只听得咔嚓咔嚓两声大响,这两名刺客都被击碎了三根肋骨,碎骨倒刺入肾脏,肾脏为之破裂,这种剧痛就算是铁人也无法承受,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白眼一翻便昏迷了过去。 万历趁此机会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大殿,以堪比博尔特的速度冲向后花园,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而此时,行宫里已经乱了套,大批御林军全副武装的直奔大殿而来,一个个看上去都是忠心耿耿,只是他们中间到底有多少是真正的御林军,有多少是刺客,就不得而知了。而后花园里,也有刺客在跟宫廷侍卫激战,这些刺客人数虽然不多,但一个个武功高强,尤其是其中一个,身材较为瘦弱,然而动作却快如闪电,在十余名宫廷侍卫的围攻之下从容不迫,辗转腾挪间将一般般兵器轻松避开,手中长剑挽出一朵朵碗大的剑花,连劈带刺,转瞬之间就放倒了四个。一名御林军见状大吼一声,舍弃长刀团身而上,张开双臂试图抱住这名刺客,给同伴创造机会。那名刺客头也不回,只是一拧腰,脚勾起,一记凌厉的回旋踢,正中这名侍卫的腹部,这名侍卫被生生踢飞出去,捂着腹部大吐特吐,爬都爬不起来,依龙岩峰看,他怕是连肾都被踢爆了。 他不禁捂住自己的腰子……这可是男人的弹药库,要是腰子被踢爆了,留着那杆枪也没用啊!这刺客可真够狠的,哪不好踢,一脚就直奔腰子而去,太歹毒了! 万历显然也给这一脚吓到了,不敢作任何停留,一头扎进花木丛中。龙树一边狂呼护驾一边跟在后面飞奔,结果让一具尸体给绊倒,摔了个狗啃屎,龙岩峰趁机超越他,一路狂奔追上了万历。 万历见他居然追了上来,颇为感动:“想不到你一个毫无功名在身的小太监居然如此忠心,这份情朕记住了,此间事了,必有重赏!” 一听到“小太监”三字,龙岩峰便霍地站定,回过头去用阴森的目光盯着这个猪头,寻思着是不是该一脚将他踹进刺客堆里,让那些刺客把他剁吧剁吧做了饺子馅算了。你才是小太监,你全家都是小太监! 然而,就在他准备伸出罪恶之脚的时候,那名身材高瘦的刺客又刺倒了两名侍卫,撕开了十几名武艺高强的宫廷侍卫的包围圈,纵身一跃,硬生生从牛高马大的宫廷侍卫头顶跃了过去,以苍鹰搏兔之势扑向小猪头! 龙岩峰又是眼前一黑……这一纵怕是有六七米远了吧?一个人怎么可能跳得这么高,这么远?牛顿还管不管了!? 牛顿管不着大明,但那些侍卫却是想不管都不行,不管就得人头落地。不等这位似乎掌握了某种摆脱地心引力的终极奥义的刺客落地,两名侍卫便闪身抢出,两把长刀照着刺客双腿猛劈过去! 这两刀不仅是角度还是时机都恰到好处,正好抢在这位刺客落地的前一刻出手,等于是让那位刺客将自己的双腿往刀口下送,不出意外的话,在下一秒,这名武功高强得不像话的刺客双腿将会闹独立…… 龙岩峰几乎要欢呼出声了。 可好死不死的,意外偏偏就发生了。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那名刺客居然依旧从容不迫,那腰肢在空中猛的一拧,双腿屈起再探出,避过那两把削铁如泥的长刀,在一名侍卫肩膀轻轻一点,身体在空中翻滚,硬生生又从那名侍卫的头顶翻了过去,稳稳落地! 这一下,龙岩峰眼珠子都要射到地面上去了。这他娘的简直离谱,离谱到家了,确认过的眼神,这绝对不是他惹得起的人,还是赶紧跑吧! 幸运的是,那两名侍卫反应极快,一击不中立即转身,刷刷刷一连几刀攻向那名立足未稳的刺客,既快又狠,那名轻功超绝的刺客不得不转身,掌剑并施抵挡住这两名侍卫的攻势,不然的话怕是脑袋不保。但这两名侍卫也仅仅是挡住片刻,不到三个回合便先后倒在了刺客的剑下。刺倒这两名侍卫后,刺客再度腾空而起,身剑合一,直奔万历而去! 一道刀光如匹练般扫来,卷向刺客双足。刺客在空中猛一拧腰,翻了个身,堪堪避过,安然落地。双足刚一落地,刀光又至,刺客横剑护胸格住,刀剑交击,发出锵一声,火星四溅,这位看似无敌的刺客被震得倒退了两步。然而,那双眼睛却依然是冰冷的,仿佛被冰封住的水潭一般,冷冷地望向袭击者。 然后便对上了陈名振那双充满战意的眼睛。 陈公公垂刀指地,盯着刺客,说:“好身手!阁下有这般超级的武艺,不应该是无名小卒,能否报上名来,好让咱家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何方神圣交手?” 刺客一言不发,长剑一振发出一声慑人的嗡鸣,数朵斗大的剑花同时绽开,道道剑光如电蛇乱窜,如闪电横空,照着陈名振席卷而去,转瞬间便将陈名振笼罩在千百道耀眼的弧光之中。陈名振从容应对,一把长刀运转如风,见招拆招,刀光剑影在空气中不断交击,迸出千百点火花。两道人影在刀光剑影中骤分骤合,带起阵阵狂风,两个人不仅用刀剑,还用腿、掌、肘、指凶狠地拼杀着,拳**击之声不绝于耳,把龙岩峰看傻了! 我去,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武林高手啊,今天真是开眼界了! 陈名振一边与这名刺客交手一边留意观察万历那边,见万历跑得跌跌撞撞,而龙岩峰还在这边傻看着,他差点没吐血,厉喝:“还不赶紧去保护皇上!?” 龙岩峰一哆嗦,总算回来神来了:对啊,现在可不是看打架的时候,得赶紧跑!于是二话不说,撒腿就跑。生死关头,他的潜能来了个大爆发,跑得那叫一个快,就算把博尔特拉过来,估计也得给他写个服字! 转眼间他便追上了万历……他对万历的忠诚约等于零,才没有要为这个小猪头去死的冲动,嗖一声便与他擦身而过,逃之夭夭。 小猪头也不甘示弱,紧跟在他后面狂奔,跑得比他还快。 龙岩峰再一次生出一脚将他踹回刺客堆里的冲动。这家伙就是刺客的主要目村啊,他跑到哪里这帮刺客就追到哪里,跟着他一起逃,永远不可能摆脱得了这帮刺客的追杀!就好比遭到鬣狗围攻的角马,往往会将老弱病残抛弃甚至主动将其踢出自己的圈子喂鬣狗,因为不这样做的话,鬣狗是绝对不会停止对它们的围攻的。现在那些刺客就是鬣狗,而自己这帮人就是角马,万历嘛,无疑就是那头被鬣狗垂涎的、有伤病的角马……只有牺牲他,才能保住大伙的小命! 龙岩峰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觉得有道理的同时也暗暗吃惊。他的性格可不是这样的。这个小猪头被人追杀,抱头鼠窜,随时都可能没命,换作以前他肯定要想办法救救他,因为他是地道的东北汉子嘛,见不得这种事情,可现在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不仅不想着救人,还打算趁火打劫,把这个小猪头弄死好永绝后患?他这是怎么了? 困惑归困惑,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心念电转间,他猛的拧腰,提足,狠命一脚照着那个小猪头踹了过去!他练过几年跆拳道,这门武术……怎么说呢,跟稍微有点武术功底的人打都没什么卵用,耍帅不成反倒容易被揍到满地找牙,但是踹起一个毫无戒备的人来,那还是挺好使的,没看到跆拳道武馆的拳师表演时踹的都是薄薄的木板之类的玩意儿,而不是跟有武学功底的人真刀真枪的过招吗? 这充满恶意的一脚不管是时机还是角度,又或者是力度,都恰到好处,就算让他再踹上一万脚,都不可能复制出如此完美的一脚了。 第27章 战术 噗! 下一秒,这一脚便结结实实的踹到了人的身上,但感觉就像是踹到了一根石柱,对,龙岩峰给震得踉跄倒退几步,一条腿都麻了。他暗暗吃惊:那该死的猪头居然有如此绝技?完蛋,惹上这么个手握巨大权力,同时又身怀绝技的皇帝,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啊! 万历猛扑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往御花园深处拖……直到现在龙岩峰才看清楚,他那一脚没有踹中万历这个小猪头,倒把一名黑衣人给踹了个狗啃屎。那名黑衣人同样属于牛顿没法管的那一拨,就在龙岩峰飞起一脚想将万历踹回刺客堆里的时候,这位仁兄从数名御林军头顶一掠而过,在空中一个翻滚,稳稳的落在万历前面,将他截住,一刀照着万历的腹部捅了过去。万历正在飞奔,刺客压根就不需要捅了,只要将刀尖对准他的腹部,等着他自己撞上来就可以,这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然而,好死不死的,就在这时,那个只顾着逃命的小太监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猛的拧腰,转身,一脚踹了过来!刺客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万历身上,压根就没想到一个胆小如鼠的小太监居然敢杀个回马枪给自己一脚,大意之下屁股挨了个正着,结结实实的给踹了个狗啃屎,这必杀的一刀自然也就捅了个寂寞。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万历慌不择路,居然直接从他身上踩了个去……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第一脚就踩到了他的脸,几乎把他整张脸给踩进地里去了! 万历并不知道龙岩峰方才是打算弄死自己,他只知道方才自己眼看就要被捅个两面透风了,是龙岩峰突然转身给了这名刺客狠狠一脚,将他踹倒,救了自己一命。看到龙岩峰被震得连连后退,几乎要摔倒,他想都没想便拉住龙岩峰撒腿就跑,边跑边气喘吁吁的说:“方才……真的好险,你救了朕一命,朕记住了!如果今晚你能大难不死,朕必有重赏!” 龙岩峰总算是反应过来了,有些抓狂的叫:“你别说话!你一口一个朕的,是不是怕这些刺客乌漆麻黑的想认出你不容易,所以想给他们提供一点方便啊?” 万历有点儿郁闷:“你居然吼得比朕还响?” 嘴里说着,脚下可没闲着,两个人四片脚掌上下翻飞,往御花园深处猛钻。那名被踹了个狗啃屎的刺客发出可怕的怒吼,握着长刀像发怒的野猪一样朝这两个可恶的家伙猛冲过来,遇到什么花花木木挡路,二话不说便是一刀,所到之处雪絮枝叶两边喷飞,而他则人刀合人,从中径直穿过,那声势着实骇人。 龙岩峰和万历吓得几乎当场就尿了裤子,连滚带爬的狂奔。此时躲进花园里的人着实不少,但是这名刺客认死了万历,在后面穷追不舍! 好在有几名太监手持武器高呼“护驾”,冲上去截住刺客,龙岩峰和万历才将那个天煞星甩开了一段距离。但是后面尖厉的惨叫声不断响起,显然那几名勇敢的太监压根就不是刺客的对手,他们撑不了多久的,如果不能在刺客摆脱他们的纠缠之前跑到安全的地方,那龙岩峰和万历可就死定了。 两个人一路跌跌撞跌,来到了一座异常冷清的阁楼。这地方万历很陌生,一时间愣住,停下脚步问:“这里为何如此安静?莫不是有伏兵?” 龙岩峰瞅了两眼,说:“伏你个头啊!这里是堆放杂物的库房,你指望能有多热闹?赶紧进去吧!”一把将这个小猪头推进去,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使劲推着大门试图将大门关上。 咻! 大门还没有关拢,一声尖啸骤然而至,如鹞鹰长鸣,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笃一声钉在门板上,尖锐的箭镞穿透厚厚的门板,突出老长一截,箭头一直怼到龙岩峰的眉毛。龙岩峰吓得尖叫一声,以光速把门闩放下,然后本能地一掰将那支箭的箭杆掰断,拽着万历撒腿在这死寂的阁楼里狂奔。他有预感,就算他把门闩上了也挡不住这些武功高强的刺客,还是及早找地方藏起来为妙。 果然,一分钟不到,大门处便传来嘭一声巨响,好像被攻城锤撞中一样,门闩当场就断成两截,刺客破门而入。 龙岩峰喃喃诅咒一声:“离谱,真是离谱!这帮家伙简直不是人!” 万历说:“你就别念叨了,赶紧想想这里哪个地方比较隐蔽,朕好藏起来!”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带着这家伙在这座昏暗的、积满灰尘的阁楼里乱窜,试图找地方躲起来。只是那刺客的脚步声始终在身后回响,不轻不重,不徐不疾,却给人一种被黑白无常吊在后面,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摆脱的感觉。龙岩峰一连找了好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安全,而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他拉着那个小猪头躲进了杂物间里。杂物间内满是杂乱的物品,光线更为昏暗,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也不为过。眼瞅着那些乱七不糟的杂物,龙岩峰眼珠子一转,摸起一根棒子递给万历,压低声音说:“你躲到门后面,拿着这根棒子,我躲在这堆杂物中间,等那家伙进来,你就抡棒子砸他!” 万历可不傻:“为什么你不躲门后面抡棒子砸他?让朕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是何居心?”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莫非你以为,以你老人家的身手能够一棒子将对方砸翻?我让你躲在这里打黑棍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你这一棒子肯定没法放倒对方,而由于空间有限,对方的长刀施展不便,躲过你一击之后,对方很可能会弃刀徒手掐住你……他追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逮住你,肯定舍不得一下子弄死你,像掐小鸡一样慢慢掐死才过瘾!” 万历冷汗都出来了:“那朕岂不是死定了?” 龙岩峰说:“怎么会!这个时候我会钻出来,用这支箭照着他要害狠狠的来一下!这个时候他背对着我,距离这么近,他肯定躲不开的!” 万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那为什么非得朕在门后面埋伏?你来!” 龙岩峰说:“他要杀的人不是我啊!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小杂兵,他发现我之后绝对不会选择掐我,而是会一刀把我捅了,这样一来,你认为你还有机会在后面暗算他吗?” 万历总算被说服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脚步声已经很近了,再争下去的话两个都得死。他压低声音,恶狠狠的说:“在刺客掐住朕的脖子后你必须马上出来捅他,否则朕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是要诛连九族的!” 龙岩峰不耐烦地说:“知道啦知道啦,大男人也这么啰嗦,跟个娘们似的!”边说边往杂物堆里钻,心里想的却是:“想诛我九族?那你也得找得到我的九族才行!” ————貌似他的亲人只有龙树这一个,诛他九族?先确定这个倒霉孩子还有没有其他亲人再说吧。再说,万一失手老子怕是要原地升天,你诛这倒霉蛋的九族关我屁事! 万历委屈巴巴的躲到了门后面,紧紧握着那根棒子,两条腿跟筛糠似的抖呀抖,就差没尿出来。虽说贵为九五至尊,统治着亿万黎民,风光无限,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小青年,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现在刺客步步紧逼,他自然怕得要命! 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径直朝着这边过来,显然,这俩个二货躲进来的时候闹出了一些动静,这名刺客注意到这边了。 万历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从口腔里蹦出来了。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在心里默念:“不怕,不怕,朕是天子,受上天钟爱,这等宵小是伤不了朕的,不怕……不怕……” 刺客长刀指地,衣袂飘飘,一步步的走进了这杂物间。当从门缝中看到刺客的身影的时候,小猪头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了,他仿佛看到黑白无常正冲他挥舞着手中的铁链,阎王爷正在向他热情地微笑…… 他终于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了,当刺客的后脑勺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的时候,他尖叫一声,双手举起棍棒,使出吃奶的劲照着刺客的后脑勺猛砸下去!恐惧使他双目赤红,面部肌肉扭曲,俨然恶鬼附体一般,他已经豁出去了,一棒子定江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正如龙岩峰所料,那名刺客仿佛后脑勺长了眼似的,棍棒刚刚落下,他的身体便往侧面一闪,轻而易举地闪过这一棍,大手一探,掐住了万历的脖子,虎口一发力,万历登时就无法呼吸,只能扔掉棍棒,奋力去掰对方的手。然而,刺客那只大手如同铁钳一般,他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掰不动分毫,相反,对方还越掐越紧! 还是如龙岩峰所料,刺客并不急着杀他,而是凑近他的脸,用沙哑而冰冷的声线问:“狗皇帝,今天你的死期到了!” 那类似刀身与磨刀石磨擦发出的声响的声音让万历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他无历挣脱,只能双足乱蹬试图踢对方的要害,同时眼珠子都鼓了起来,瞪着黑衣人身后的杂物堆,嘴巴一张一合,懂唇语的人一眼就能看懂他在说什么: “混蛋,你还在等什么!!!” 第28章 出奇制胜 龙岩峰躲在杂物堆里,透过一条缝紧盯着外面的情况,看到刺客一手掐住了万历,他不加思索,猛的跳起来,顶得杂物乱飞。他手紧握着那支断箭,怒吼一声:“住手!”猛命地照着刺客的后背捅了过去。 刺客也不知道是没料到杂物间里还有伏兵,还是根本就不认为这个小太监伤得了自己,居然躲都不带躲一下,被捅了个正着。只是,一击得手的龙岩峰脸一垮,发自内心的想哭…… 他虽然没有捅过人,没啥经验,但从断箭末端传来的阻力就可以判断出,这一击没有伤到对方一根汗毛。 不仅没伤到对方一根汗毛,还招来了狠狠一脚。那名刺客毫不客气,抬起脚一记后踹,正中龙岩峰胸口。嘭的一下,龙岩峰感觉自己被东北二驴子狠命踹了一脚,肺里的空气都给踹得全喷了出去,整个人腾云驾雾似的向后倒飞出好几米远,结结实实地摔在一张不知道在这里摆了多久的烂桌子上。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张早就朽得不成样子的了桌子给生生砸散了架,而龙岩峰也感觉自己要散架了。他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堆碎木头中间,瞪大眼睛,只看到无数点金星像萤火虫一样在眼前飘啊飘,想捞却什么也捞不到…… 这一脚可算把他的二驴子脾气给激出来了。他大吼一声,又跳了起来,昏头昏脑的朝刺客猛冲过去! 刺客猛的回头,盯着他,那目光如同冷电一般,让他浑身战栗,像中了定身咒似的定在那些,连动下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名刺客的视力极佳,这么昏暗的光线都能看清楚龙岩峰的衣着打扮,发现对方只是个小太监后,他懒得动手,只是喝了一声:“滚!” 龙岩峰脸扭了扭,努力挤出乖巧的笑容,说:“好哒!”真的往地上一仆,朝外面滚去…… 万历瞪圆了眼睛,一半是被掐的,一半是被气的。这个混蛋,自己作为天子之尊与身犯险,替他吸引火力,他居然敢扔下自己逃跑?不可原谅!他打定主意了,今天如果大难不死,肯定要回头狠狠的找这个王八蛋的麻烦,让他知道欺军真的是要灭九族的! 那名刺客也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这家伙想玩什么花样。 龙岩峰很努力的往外面滚着,身体力行,由实际行动告诉万历和那名刺客,什么叫滚蛋! 只是,当他从那名刺客身边滚过的时候,突然像个皮球一样从地面弹起,手中断箭照着刺客的颈部狠狠甩去,怒吼:“去死吧!!!” 这样的攻击,在刺客眼里跟五岁婴儿的拳脚差不多,他头都不用回,身体向前一躬,一低头,那支断箭便从他的头顶擦过,没伤到他分毫,反倒差点把万历的咽喉给开了道口子。刺客嘴角露出一缕冰冷的笑意,一只手依然死死掐着万历的脖子,另一只手反手持刀,照着后面狠狠一刀捅了过去!他很愤怒,自己都好心要放这个小太监一马了,这个小太监居然不知死活,试图袭击他,简直不可原凉! 然而,下一秒,他的狞笑便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躲断箭的姿势确实很轻松,很潇洒,轻描淡定的便躲过了龙岩峰使出吃奶的劲掷过来的断箭。只是在躲断箭的时候他的身体前倾,那尊贵的臀部不可避免的撅起……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屁股肉最厚了,没有兵器的话是很难在短时间内造成什么伤害的,要不县令审案的时候为什么动不动就要打板子呢?肉厚,耐打啊!不然你照着被告的腰部来二十大板试试?估计二十大板还没打完案就不用审了,人都死透了! 龙岩峰自然知道自己掷出的断箭伤不了对方分毫,他更知道这家伙要么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外家功夫,拿刀子砍都不见得能在对方身上砍出一道印子来,更别提拳打脚踢了。所以在掷出仅有的武器之后他根本就没有出拳脚,而是将全身的力量都凝固在右手食指指尖,咬牙切齿的照着刺客那高高撅起的臀部狠命捅去。都说金钟罩铁布衫功大成后浑身上下坚如精钢,刀枪不入,箭射不穿,这个他信,但他就不信这家伙能把菊花都练到刀枪不入! 事实证明这位刺客的金钟罩铁布衫神功还不到家,只听得噗的一声,一阵难以用笔墨来形容的剧痛从某个羞于启齿的部位扩散开来,整个人仿佛被劈开了两半,又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揪住他的五脏六腑狠命的撕扯……就算是武林高手无无法忍受这等剧痛,这位武功高强的刺客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浑身力气都消失了,手一松,快要被他掐死了的万岁终于挣脱了那只要命的大手,而那把下一秒就能把龙岩峰捅个透心凉的长刀也脱手落地…… 万历捂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气,连连咳嗽,他还是头一回发现空气竟是如此的甜美……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我记住你的恩赐了! 龙岩峰怒吼:“你傻逼啊?要喘气等下再喘,先把他撂倒再说,不然我们都别想再呼吸到下一口的新鲜空气了!”这家伙正发了狂一样对着痛得眼冒金星面目扭曲的刺客拳打脚踢试图将其放倒。但这名刺客那一身外家功夫确实厉害,任他怎么打,硬是不倒,估计他这拳脚打到人家身上,人家只当是挠痒痒。 万历也反应过来了。这个小太监说得没错,不把这名刺客撂倒,等他从剧痛中缓过来,不光是这个小太监,连他都得被撕成碎片!他也顾不上自己眼前仍然阵阵发黑了,怒吼一声,使出吃奶的劲一记断子绝孙腿,照着刺客的胯间要害狠命踹了过去! 一击即中! 龙岩峰隔着两米远都能清楚地听到蛋碎的声音…… 又是一声高亢尖厉的惨叫,那名刺客被踹得双脚离地向后飞出去,重重的倒在地上,痛得满地打滚。龙岩峰和万历趁机扑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下下都是往要害招呼,噼哩啪啦一顿暴打,硬生生将这名刺各给揍得昏迷了过去。 就算已经昏迷了,他也仍然一只手捂着臀部,一只手捂着裆部,不时抽搐一下…… 确定对方已经彻底丧失了活动能力之后,龙岩峰整个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气,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脱力了。他活了两辈子,还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害怕的,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啊!还好,他的战术奏效了,这招“一阳指”捅得既准又狠,一家伙将这名刺客给捅翻,不然的话他吃饭的家伙都保不住了! 万历也整个都瘫倒在地,两条腿跟筛糠似的哆嗦个不停,差点没哭出来。龙岩峰怕,他更怕,贵为天子,他什么时候试过离死亡这么近的了?魂都要吓没了!不过在惊恐的同时,他心里又有那么一丢丢的自豪,这还是他头一回依靠自己的力量制服一名武艺高强的刺客呢,成就感那是刚刚的。他勉强压抑住后怕,好奇的看着刺客,见他一只手始终捂着臀部,不禁有些好奇的问龙岩峰:“你刚才到底打了他哪里,让这名刺客一下子就丧失了战斗力?” 龙岩峰自豪地说:“我捅了他菊花!” 万历一怔:“捅菊花?什么意思?” 龙岩峰用一根手指比划着:“就是这样,照着这个位置用力一戳……” 万历下意识的夹紧双腿,浑身恶寒:“你好恶心啊!” 龙岩峰瞪起眼睛叫:“什么叫我好恶心?” 万历正想反驳:“难道你不恶心吗?” 这家伙紧跟着就来了一句:“我这明明是卑鄙无耻兼下流好不好!” 万历:“……” 这是什么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看把你给自豪的! 他还是不解:“朕刚才看到了,这名刺客武功极为强高,一身横练功夫十分了得,有名内侍用长刀砍中他也没伤到他一根汗毛,怎么你轻轻一指他就倒了?” 龙岩峰翻着白眼说:“不懂了吧?我告诉你,对于男人来说,这个部位跟裆部差不多,给人来上一下重的,会痛到五脏六腑都搅动起来,连呼吸一下都疼得直抽抽!他能把全身皮肉筋骨练到刀枪不入,却没法把菊花都练到刀枪不入!轻敌大意之下挨了一下,不疼个半死才叫怪事了。” 万历说:“没想到你一个小小的太监竟有这等胆识和智慧,朕倒是小看你了,不错,不错!”拍了拍龙岩峰的肩膀,一脸的欣赏。 龙岩峰扬起下巴:“那是!” 万历随即一脸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这个部位挨一下会痛不欲生?这么有经验,莫非你也被人捅过?” 龙岩峰:“……” 死猪头,你会不会说话的?信不信老子连你一起捅! 第29章 不想努力了 这时远处的杀声已经稀落下去,倒是御林军四处搜索时的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看样子御林军已经击败了这些刺客,同时发现自家老大不见了,开始紧张地四处搜索了。 万历听到御林军的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军心大定,对龙岩峰说:“御林军已经击败刺客,朕无忧矣!” 龙岩峰很识相地跪倒在地三拜九叩:“祝贺皇上!吾皇洪福齐天!” 万历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说:“别废话了,来,与朕合力将这刺客拖出去,也让御林军见识一下朕的神勇!” 朱家好些皇帝都是叛逆青年,一心想在战场上证明自己,他们当中最杰出的代表无疑就是武宗皇帝朱厚照,这货真敢扔下满朝文武大臣,乔装打扮跑到边关去指挥大军跟鞑靼人对砍,还取得了不错的战绩。万历没有武宗皇帝这么勇猛,边关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去的,但不代表他就不想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神勇。这名已经被揍到不省人事的刺客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御林军没找过来的时候他当然得找地方躲着,现在御林军找过来了,他顿时就得瑟起来了。 龙岩峰自然没意见,随手扯了根绳子将刺客捆得跟个粽子似的,然后和万历一人抓住刺客一条腿往外面拖。而刺客此时已经彻底躺平,任由这两个混蛋像拖死人一样拖着自己走,吭都不吭一声……哦,他昏迷过去了,吭不出声?那没事了。 这名刺客长得牛高马大,体重怕是得有两百斤,拖着他也真是够累的,出了储物房,来到空间相对较开阔的大厅后,万历和龙岩峰便累得不行了,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将这家伙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只等御林军找过来好得瑟一番。 大厅的光线比储物间里好太多了,沐浴在光明之中,龙岩峰倍感安全。他喘着气,看着这名刺客,有点纳闷:“按理说刺客行刺,一击不中就应该立即远遁,绝不能恋战,怎么这家伙跟疯狗似的追着我们不放?他是不是吃错了药?” 万历说:“谁知道呢?哼,不管他是不是吃错了药,朕都要诛他九族!敢掐朕?活得不耐烦了!” 龙岩峰瞅了瞅刺客的脸,有点惊讶的发现这位刺客脸上居然有一个清晰的鞋印,嘴巴还在流血。他分开刺客的嘴唇一看,哦,断了两颗牙。他有点纳闷:“这家伙的脸……怎么回事?” 万历看了一眼,说:“朕踩的。” 龙岩峰瞪大眼睛:“皇上踩的?” 万历说:“嗯,当时这名刺客一纵身便越过数名御林军,落在朕面前,举刀便刺,眼看朕凶多吉少了,你回身狠命一脚踹出他的臀部将他踹倒,正好仆到朕面前,朕当时没收住脚,便一脚踩到了他的脸。”指了指对方那两颗断牙形成的豁口,“这两颗牙也是朕踩断的!” 那自豪,几乎都要从毛孔里溢出来了。 龙岩峰:“……” 破案了。他就说怎么这刺客跟吃错了药一样,明明刺杀成功的概率已经不大了还追着小猪头猛砍,换作是他被人照脸踩这么一脚,他也得抄起刀子追对方砍上八条街啊! 他有气无力的说:“皇上,踩得可真够准的,轻轻一脚就把人家给踩掉了两颗牙,怎么拉仇恨怎么来……” 万历十分遗憾:“早知道这一脚效果这么好,朕当时就应该往他的命根子踩。草率了。” 龙岩峰:“……” 你老人家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吧?往脸踩一脚就把这名刺客给气成这样了,真往裆部来一脚,人家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啊! 哦,不对,刚才这个小猪头就照着刺客的裆部来了一脚,直接把人给踢得休克过去了。 御林军的呼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万历也越发的放松了。但龙岩峰却不放心,那些刺客那恐怖的战斗力把他给吓着了,只要还没有置身于御林军的保护中,他就不敢放松。在万历志得意满地等着御林军前来,好向御林军炫耀自己的战绩的时候,他默不作声的掏出那两支手枪,手脚麻利的装填火药、子弹,又从刺客身上找出火折子点着火绳,小心戒备着。 不一会儿,脚步声便到了门外,御林军高呼:“皇上何在?臣等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万历咳嗽一声,矜持的开口:“来的可是朕之羽林?” 下面轰然应喏:“正是!” 万历说:“进来吧。这里面有一名刺客,已经被朕击昏过去了,你们过来把他给绑了。” 御林军发出低低的惊呼,匆匆走了进来。 龙岩峰阻止不及,顿时就绷紧了神经。 数名御林军打着火把快步走进来,看到万历和龙岩峰傲然站在大厅,地上还躺着个被捆成粽子的黑衣人,慌忙跪下,齐声说:“臣等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万历说:“尔等都是朕之羽林,忠勇可嘉,何罪之有?快快平身!” 他只顾着摆POSS,没有留心观察,可龙岩峰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紧盯着那帮御林军,生怕里面藏着一两个刺客。要知道,刺客就是假扮御林军冲进行宫行刺的,在他们动手之前,谁知道哪个是御林军,哪个是刺客?在他眼里,每一名御林军都可能是刺客,不得不防。 还别说,在他自带百倍放大镜的目光的观察下,还真发现了异常:一名跪在最后面的御林军神色不大对劲,别人都是低着头跟皇帝说话的,而他同样低着头,但幅度远比别人小,刚好留出了可以观察的角度! 观察谁? 除了那个就在他几步之外摆POSS的皇帝之外,还能观察谁! 龙岩峰大吼:“贼子你敢!!!”抬手就是一枪! 就在他吼出第一个字的时候,那名御林军一跃而起,手一甩,一把蓝汪汪的匕首电掣而出,直取万历的咽喉! 这家伙绝逼是个飞刀高手,据龙岩峰观察,他掷出的匕首速度绝对超过了四十米每秒,那破空之声令人头皮发麻,刀光一闪间,刀尖就快戳到万历的咽喉了,根本就没有给万历任何闪避的机会! 万历显然也让这一记飞刀给吓傻了,双眼瞪大,浑身僵直,面色煞白,脑海一片空白,全然忘记了要闪避。按照刺客的剧本,这一击必然得手,明天皇宫就该吹唢呐吃席了! 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然而,砰的一声枪响,一发铅弹后发先至,正中飞刀刀柄,啪一声将刀柄打得稀巴烂!子弹的动能可比飞刀的强太多了,直接就将整把飞刀给撞飞出去,险之又险的与万历擦身而过,救下了这个小猪头一命。 这一枪总算将已经吓傻了的御林军的魂给唤了回来,他们齐声怒吼,纷纷跃起,抽刀照着那名刺客就砍! 那名刺客一击不中,立马向后一滚滚出数米远,双手往地面一按,整个人腾空而起,那帮御林军数把长刀同时落空。刺客在空中手一反,又一把匕首出现在刺尖,一抖腕,照着万历猛掷过去。看得出这家伙职业素养挺高,一般的刺客一击不成就该逃命了,可他没有,反而是竭尽全力要再次发动一击,这种敬业精神,着实令人钦佩。 砰! 就在飞刀即将脱离指尖之际,又是一声枪响,一团火星在数米外喷涌而出,下一秒,刺客便听到了自己颅骨破碎的声音。他眼前一黑,仆倒在地,痉挛了一下便不再动弹了。 居然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行刺,那几名御林军既惊又怒,带着满腔怒火扑上来,数把长刀同时刺落,噗噗几下将那名刺客钉在地板上,就算他武功盖世,也别想再动弹一下了。不过这也只能算是鞭尸,因为在长刀刺落之前那名刺客便已经死了————一发铅弹射穿了他的眉心,直透后腔,瞬间便切断了他一切生机。 万历额头冷汗狂冒,傻傻的扭过头,望向龙岩峰。 龙岩峰摆出个威风霸气狂拽无比的POSS,举着两支枪口还在冒烟的手枪,装模作样的往枪口吹了两口气,说:“天下武功,无火枪不能破!” 一众素来以武功高强而自傲的御林军:“……” 谢谢,有被冒犯到! 万历抹了一把冷汗,心有余悸的说:“龙岩峰,你又救了朕一次!” 龙岩峰将手枪插回兜里,说:“皇上不用客气,都是小人应该做的。皇上要是真的过意不去,可以赏小人一百几十万两银子,小人真的不想再努力了!” 万历一腔的感动还没来得及表达就让他给怼进了支气管。不想再努力了?赏他一百几十万两银子?你想屁吃哦,不知道大明的财政预算向来都是红得发紫的吗?就连皇帝想攒一百几十万两银子都不容易,你个小太监一开口就想要这么多,做梦去吧! 他说:“这个……此间事了,朕自然会有重赏,现在先回行宫吧。” 一众御林军马上保护着他撤出阁楼,直奔行宫而去,把龙岩峰孤伶伶牙俐齿的扔在了原地……像极了在债主面前保护着老大落荒而逃的小弟。 龙岩峰撇了撇嘴。还说有重赏呢,老子看你就是想赖账! 第30章 走开,朕要装逼! 万历回到行宫时,战斗已经结束了,一共十二名刺客,有八人被御林军当场斩杀,一人被他和龙岩峰联手揍昏过去并且绑成了粽子,还有两个凭着高超的武艺硬生生杀出重围,不知所踪了。 御林军伤亡也十分惨重,至少有十五人在与刺客交手中丧命,还有十余人重伤,这些伤员中就包括那位武艺超群的公公,陈名振。这位先后与数名刺客交手,先是用长刀砍翻了一个,接着用铁砂将一个双眼打瞎,后来又在左掌被一匕首刺穿的情况下用鹰爪生生捏碎了一个刺客的喉结。不在,在跟那名身材高瘦的刺客的交手中他没能占到便宜,挂了好几处彩,胸口还中了一掌,给打得倒飞出两丈远,当场喷血。要不是数名御林军联手挡住那名刺客的攻击,他只怕已经身手异处了。 不过,看到皇帝,陈公公还是忍着伤痛,硬撑着向皇帝报告:“一共十一名刺客,个个武艺高强,足以以一敌百,奴婢无能,拼了老命也没能抓到一个活口,只是斩杀了八人,还有三个逃掉了。” 万历一脸的不可思议:“连你都没能抓到一个活口?” 陈名振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奴婢无能,请皇上责罚。” 万历倒没有要责罚他的意思。陈明振在他刚登基的时候便开始替他做事了,每次都能靠着细腻的心思、高强的武功和狠辣的作风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在他心目中,这个世界上就没什么能难倒这条忠犬。可现在这条忠犬居然没能抓到一个活口,还让刺客伤成这样,这对于他而言,多少有点儿不可思议。 “可看出他们的来路?”他问。 陈名振摇头:“他们的武功路数实在太杂了,有人用三才剑法,有人用八门金锁刀法,有人用八卦刀法……十一名刺客,十一种武功路数,而且每人的武功套路里又夹杂着别的门派的东西,实在无法从他们的武功判断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万历忧郁地叹气:“就知道你们指望不上……你们能力这么差,叫朕怎么对你们委以重任?” 陈名振惭愧地低头:“奴婢无能!” 万历说:“还好,朕早知道光靠你们是不行的,所以亲自出手,擒住了一名刺客!” 陈名振:“……” 一众御林军:“……” 怎么以前没有发现这小皇帝这么爱装逼呢? 数名御林军抬来两名刺客,一个额头多了一个小孔,脑浆迸裂,身上插着数把长刀,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另一个则鼻青脸肿,嘴角血水直流,双手捂着裆部时不时抽搐一下,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陈名振和一众御林军都有点傻眼了。他们拼死拼活,死伤了三十多号人都没能抓住一个活口,小皇帝居然宰了一个,生擒了一个? 这让他们上哪说理去! 陈名振指着这两名刺客,有点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上,这……这是你击杀的?” 万历说:“自然是朕击杀的!”瞅了一眼龙岩峰,补充:“当然,龙岩峰也帮了一点小忙,一点很小很小的忙。” 龙岩峰差点没给气歪鼻子。什么叫他只帮了一点很小很小的忙?你老人家怕是提前得了老年痴呆症,一转眼就忘记了老子是怎么在你被刺客掐死之前击中他的要害救了你一命,又是如何一枪打飞飞刀,让你捡回一条小命的! 当然,他必须承认,那一枪碰巧的成份很大。他的枪法虽然不错,但还没有准到能一枪打飞一柄初速达到每秒钟四十米的飞刀的程度,尤其是用的还是非常原始的滑膛手枪。他是在刺客跃起的那一瞬间朝刺客开枪的,结果子弹被对方掷出的匕首给挡住了。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名刺客吸引,没人注意到他,所以给人的印象反而是龙岩峰在刺客出手的同时开火,一枪把那把飞刀给打掉……以至于御林军打量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怪物。 但这也改变不了他又救了万历一命的事实!而这个死猪头居然说他只是帮了一点小忙,真的太伤心了。 当然,作为一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合格的社畜,龙岩峰深知在大老板要装逼的时候跳出来拆台甚至抢大老板的风头是什么下场。眼前这位大老板可不是农场场长那么简单,人家可是大明天子,至高无上的君王,这个时候跳出来跟他抢风头,那纯粹就是寿星公喝百草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出于对健康长寿的向往,他很理智地选择了沉默。 那帮御林军同样十分精通职场生存法则,明知道这两名刺客绝无可能是大老板凭一己之力弄翻的也非常卖力的吹捧:“陛下神勇,臣等佩服!” 万历得意地摆摆手,说:“把这名刺客给朕带下去,押入天牢好生审问,一定要把幕后主使给朕揪出来!还有,全城搜捕那两名逃走的刺客,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朕找出来!” 说到最后,这位年轻的皇帝都咬牙切齿了。 没法不咬牙切齿。他躲过那么多大臣的耳目偷偷跑到南海子来打猎,容易吗?他一直保持低调,没招谁没惹谁,只想好好的放松一下,这点要求不过份吧?这帮家伙倒好,潜入行宫来玩刺杀,简直就岂有此理!现在他活活撕了这些刺客的心都有了! 陈名振表示知道,让御林军赶紧将刺客押到东厂去关押。按理说,出了这样的大事,应该把刺客交给刑部关押到天牢里,但是……出于对大明官僚的了解,万历还是选择了让东厂来调查。打死他他也不相信这些刺客是凭一己之力混进戒备森严的南海子行宫行刺的,他们背后有多少同党只有天知道,万历可不希望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逮住的活口送进天牢第二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还是关到东厂大牢里放心点。 万历是放心了,可龙岩峰的心却是悬了起来:他看到龙树了。 这个便宜老爹腹部正插着一把短剑,鲜血汩汩而出,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刺杀发生的时候,这个没**的老太监也拼了命的逃跑,不过在万历遭到刺杀的时候,他又和几名太监一起抄起家伙与武艺高强的刺客缠斗,拼死掩护万历逃跑。他勇是够勇了,可身手跟陈名振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最终,这几名太监全部被杀,他也挨了一剑。 龙岩峰走过去,看着已经昏厥过去的龙树直发愣。这个死太监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认识的第一个人,一直把他当亲儿子来照顾,虽说两个人一共也没见几面,可毕竟是熟悉了。现在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就这样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这让龙岩峰有点儿难以接受。 陈名振走过来查看了一下龙树的伤势,叹气:“这一剑刺穿了肾脏,就算是华陀再世也无能为力……你节哀吧。” 龙岩峰呆呆的问:“真的没救了吗?” 陈名振说:“没救了,让他尽早解脱吧。”说着伸手握住了短剑的剑柄。 这时,龙树奇迹般睁开了眼睛,龙岩峰惊喜地叫:“他醒了!有救了!” 陈名振低声说:“回光返照而已……” 龙岩峰怒喝:“闭上你的鸟嘴!” 龙树嘴唇翕动着,吃力地说:“儿啊,不能……不能这样跟陈大人说话……” 龙岩峰半跪在地,瓮声瓮气的说:“你不要说话,省点力气,大夫马上就来了!” 龙树苦笑:“大夫来了又有什么用?为父伤成这样,就算是华陀来了也没用……儿呀,为父要走了,以后可就没有人替你收拾烂摊子了,你可不能再四处闯祸,不然真的会大祸临头的!” 龙岩峰说:“我答应你,不会再闯祸了,我长大了。” 龙树欣慰的说:“你能说出这句话,说明你真的长大了,为父也就放心了……为父走后,你就离开京城吧,京城龙蛇混杂,你性子又毛糙,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没人照就着,为父不放心。” 龙岩峰点头:“好!” 龙树说:“还有,安定下来后尽早成家,我龙家十几口子,只剩下你这一根独苗苗了,你得尽快为龙家开枝散叶,万万不可让龙家绝了后……” 龙岩峰又点头:“好!” 龙树努力提着一口气,强调:“一定要尽早成家,为父留下的财产不算很多,却也足以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你只管安心娶妻生子就是……一定要……一定要……” 看得出这个老人对家族繁衍是非常看重的,提起这个便情绪激动,一再强调,生怕龙岩峰把自己的话当成耳边风,转头就给忘记了。只是他伤得太重,一口气没上来,话都没有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龙岩峰呆呆的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个几个小时前还兴高采烈的带着自己来见皇帝的熟人就这样死了,他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掏空了。 这个世界果然很残酷,哪怕是呆在皇帝身边,也随时有生命危险。 第31章 子承父业 万历走过来,对龙岩峰说:“节哀顺便。” 龙岩峰默然不语。 万历说:“朕这就让御林军保护你和令尊的尸体回府,赶紧把丧事办了,让死者入土为安……令尊是为保护朕而死的,你也救了朕的命,朕不会负了你们父子两,此间事了,必有重赏。” 龙岩峰没什么反应,像是没听到。半晌,在陈名振一再暗示之下,他才跪下,低声说:“谢主隆恩。” 万历把他扶了起来,随即命令数名御林军套了一辆马车,把龙树的尸体抬上车,护送着龙岩峰和龙树的遗体出了南海子,火速返回龙府。 目送龙岩峰走了之后,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了,怒吼:“此事一定要彻查!挖地三尺也要把幕后主使给朕挖出来!” 天子一怒,非同小可,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大批天子最为信赖的厂卫连夜倾巢出动,官兵更是十万火急的爬起来封锁城门和城墙。此时夜还不算深,京城的居民还在逛着夜市呢,冷不丁的闹这么一出,登时就弄得人心惶惶。一时间人人自危,争先恐后的躲回家里,厂卫所到之处,千山公的飞绝,万径母的踪灭,热热闹闹的京城转眼之间便变得冷清无比了。 这一切与龙岩峰无关,他一声不吭的跟随御林军,徒步跟在马车后面,护送着龙树的遗体穿过一条条街道,回到了龙府。 管家前来迎接,见龙树浑身是血,躺在马车上一动不动,不禁大吃一惊,失声问:“这是怎么了?” 龙岩峰无力地说:“碰到了刺客,很不走运的挨了一剑,没能救回来。” 一听到“刺客”二字,管家顿时就明白过来了,长叹一声,赶紧让仆人过来把龙树的尸体抬进去,掏出一些银钱给御林军充当谢礼,打发他们走了之后便张罗着让仆人打来热水,将龙树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布置灵堂,准备后事。 龙岩峰对这些一窍不通,什么忙都帮不了。事实上也用不着他帮什么忙,他只需要穿上孝服老老实实的呆在灵堂里就行了,其他的事情,自有管家张罗。 龙家在京城假假的也算个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办丧事自然不能草草了事的。在管家的操持之下,丧事办得十分隆重,持续了好几天才算完。本来按照这个时代的风俗,龙树的遗体应该送回老家去安葬在祖坟里的,奈何这一家子颠沛流离,家乡也屡遭兵火,早已化为焦土,哪里还找得着?没辙,只能在城外找个地方葬了,龙岩峰去祭拜也方便。 操办完丧事的第二天,一名司礼监的太监在锦衣卫的簌拥下走进龙府,抑扬顿挫的宣读了一份圣旨。龙岩峰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竖起耳朵听着。这份圣旨肯定出自一位极有文学修养的人之手,行文流畅,骈五骊六的,听着就舒服,可惜他古文功底有限,压根就听不懂。 那太监宣读完后,见他还是一脸懵逼,不禁有些好笑,问:“是不是听不懂?” 龙岩峰老老实实的点头:“回公公的话,小人自小就不怎么读书,确实听不懂。” 管家很识相的递过去一掷银子:“还请公公给我们少爷解释解释。” 那太监掂了掂手中掷银元宝的份量,哟,足有二十两呢,这一趟跑得值。他示意龙岩峰平身,然后坐下,从管家手里接过一杯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喉,说:“其实这份圣旨没别的意思,就是皇上思念龙内侍的忠诚勤恳,又怜其子年幼,孤苦无依,更兼父子二人均有救驾之功,为嘉其忠勇,特命其子龙岩峰子承父业,继承龙常侍管庄太监之职,为皇上管理大兴皇庄。” 管家感激涕零:“谢圣上恩典,谢圣上恩典!” 那太监看着龙岩峰,说:“皇上可是很看重你的,你得好好干,千万别让皇上失望啊!” 龙岩峰说:“小人自当竭尽全力,以报圣恩。” 那太监这才满意,笑眯眯的带着锦衣卫走了。 送走了那位前来传旨的太监,龙岩峰拉住管家,急急的问:“管家,我爹原来主要是干什么的?” 管家说:“老爷原来就是替皇上管理大兴皇庄的啊!” 龙岩峰问:“那皇庄有多大?” 管家说:“听老爷说,足有一千多顷呢!” 明代百亩为一顷,一千多顷就是十几万亩。 龙岩峰的眼睛当一下就变得比一百瓦灯泡还要亮了:他这是要当农场主的节奏了?好啊好啊,当农场主一直是他的梦想,他可太喜欢这份差事了!他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着:“我现在就要上任!我现在就要上任!” 管家笑:“不要急,少爷,你得先进宫面圣谢恩,然后备上礼物到御马监去然后才能赴任。” 龙岩峰挠头:“这么麻烦吗?” 管家说:“什么叫麻烦?这叫规矩,不能坏的。” 龙岩峰泄了气:“那我这就入京面圣?” 管家说:“你以为圣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呀?天真。你想入宫面圣也得皇上有空才行啊!” 龙岩峰响亮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大明官场的效率未免太低了点。 管家说:“不过你可以先备上礼物到御马监去拜会诸位上司。毕竟少爷您属于御马监,跟同僚们打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龙岩峰无可奈何,只好让管家精心准备礼物,然后在管家的带领下挨个去拜山头。 御马监,光听这名字,大家的第一反应可能就是认为这是个养马的部门,其实这不全对。 御马监一开始确实是为养马而设的,当时明朝高度重视马政,特意把河北、河南、山东许多州县设为养马地,当地农民被划分为马户,啥都不用干了,专门给国家养马就行了。这么多马户,这么多马,自然需要一个专门的部门管辖,御马监应运而生。而这个部门从一开始就是由宦官把持,毕竟马政关乎国家命运,这么重要的部门,自然应该交给最信得过的人,而在皇帝看来,没有什么人比宦官更值得信任了。 随着皇帝对宦官的依赖越来越深,御马监的权力也越来越大。一开始他们只负责养马,慢慢的开始拥有军事职能和财政职能。在军事方面,御马监长期拥有一支多达数万人的精锐大军,几乎每一场大战,御马监都有参与。同时御马监还有提督京营、出镇边地和地方各省当监军的职能,明朝对武人的打压和提防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每逢战事必定要派宦军监军,而那些监军大多出自御马监。同时,御马监还有替皇帝敛财的附加义务,比如说皇家的皇庄、店铺啥的基本上都是御马监的太监在打理,此外还有向各州府征收草料钱,杂七杂八的加起来,一年多达二十三万两。此外御马监还有采办之权,宫廷御用物资均经他们之手采办,这又是一大肥差,这里头到底有多少油水根本就没法计算。 当然,御马监还有一些额外收入,比如说将原定用来养马的牧场偷偷租给农户开垦种粮食,自己收租,这还算比较有节操的。那些较有权力的太监直接差遣卫所兵开垦草场种粮食,然后自己开粮铺,拿种出来的粮食去卖了赚钱,白嫖了。名义是,御马监管辖的牧场总面积达到两万四千多顷,也就是两百四十多万亩,可真正拿来牧马的只有区区四千顷,剩下的都给暗地里拿来种粮食了。 明目张胆到这种地步,明朝的马政烂到什么地步,就可想而知了。 总的来说,到万历时期,御马监已经变成了一个集兵权、财政大权于一身,既能帮皇帝打仗又能帮皇帝捞钱的庞然大物,他们每年替皇帝捞到的钱占了大明税收总额相当大的比重。这样一个宠然大物的地位自然是十分稳固的,朝中大臣都对御马监疯狂敛财的举动很有意见,但没几个敢吱声。 同样的,这样一个部门,内部山头自然是多得很,龙树在御马监内的地位也不算低了,龙岩峰子承父业,一步登天,不必像普通小太监那样从最底层爬起,运气简直逆天,可是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拜过去,等到得到所有部门老大的承认后,龙树辛辛苦苦攒起来的家当还是去掉了四分之一。这还是御马监那帮货看在他救驾有功,简在帝心的份上,不敢狮子大开口,不然的话他就算把家当赔进去一半,也不见得能得到所有部门的承认。 送礼送到怕,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好在,这些礼物也不是白送的,忙活了半个月,终于把上上下下的关系全部疏通了。而这时,皇宫那边传来口信,让他马上进宫面圣……谢天谢地,那个猪头皇帝总算是忙完了,记起龙岩峰了! 龙岩峰兴冲冲的入宫……当然,又是穿着宦官制服入宫的。谁叫他第一次遇见皇帝的时候穿的就是这身制服,让皇帝误认为他是太监呢?没办法了,只能继续穿,总不能大声告诉皇帝说老子不是太监,你个猪头搞错了吧?嫌命长啊? 第32章 搞错了 在御书房里,龙岩峰跪在地上耸拉着脑袋,不敢与万历对视。 万历飞快地批了一份奏折,然后扔下笔,淡淡的说:“起来吧。” 龙岩峰平身。 万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说:“苦难果然最能磨练人,经历了丧父之痛后,你比以前成熟多了。” 龙岩峰撇了撇嘴,没应声。 万历说:“那名刺客死了。” 龙岩峰脱口问:“是皇上派人处死的?” 万历说:“不是。他被送进天牢之后的第二天就死了,被毒死的。” 龙岩峰愕然:“天牢不是戒备森严吗,怎么这么重要的犯人还能让人如此轻易地灭口?” 万历苦笑:“戒备森严?对老百姓来说确实如此,但对于一些神通广大的家伙而言,这简直就是笑话。” 龙岩峰十分沮丧:“如此一来,线索岂不是断了?” 万历说:“彻底断了,查不下去了。”他叹了一口气,转移话题:“对了,你说你曾拜过一位番邦传教士为师?” 龙岩峰说:“是的。” 万历说:“那你一定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龙岩峰谦虚:“也没多少啦,只是学了点皮毛。” 万历说:“现在朕就把大兴皇庄交给你,你只管把那些皮毛全使出来,让我看看你和你那个师父有多厉害吧。” 龙岩峰说:“小人必定不负皇上信任,一定会在大兴皇庄做出成绩的!” 万历说:“但愿如此。”拍了拍手,两名太监应声而入,他们抬着好一筐东东,向万历行礼后将它们放到龙岩峰面前。 龙岩峰一看,好家伙,满满一大筐黑色的、小小的种子,比芝麻还小。他问:“皇上,这是什么?” 万历说:“这就是你所说的土豆的种子啊!你不是说过土豆亩产能达到千斤吗?朕便命锦衣卫在全国搜索,最后得到了这一筐种子。龙岩峰,朕为了搜集这些种子可是付出了不少人力物力的,要是让朕发现它的亩产没有你说的这么高……哼哼,小心你的皮!” 龙岩峰指着那一大筐黑芝麻,两眼发直:“这……这是土豆种子?” 万历得意地说:“没想到有这么多吧?锦衣卫把全国种土豆的地方都搜刮了一遍,甚至直接找西番索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的!” 龙岩峰欲哭无泪:“皇上,土豆种子不是这个!” 万历一愣:“不是这个?你胡说吧,这明明就是土豆的种子,锦衣卫没这个胆子欺骗朕!” 龙岩峰简直想死:“它是土豆的种子没错,可是土豆……怎么说呢?它跟小麦稻草啥的不一样,它不是靠种子来传播的,得直接用土豆催芽才行!” 万历说:“可是福建、山东等地都是直接用种子种的!” 龙岩峰说:“直接用种子种也可以,但是产量很低,想要获得高产必须用种薯催芽。” 说真的,他一直有点纳闷为什么土豆在万历时期就传入中国了,却一直没有被大规模推广种植,现在看来,纯粹就是不知道怎么种的锅。土豆也会开花,自然会有种子,收集它的种子进行种植,也可以长出土豆来,不过这很不划算,不仅难伺候,收成还低,谁干?那些最先种植土豆的地区很可能就是直接用种子种,管理又不得当,这样搞法收成能高那才叫见鬼了。 万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早说!” 龙岩峰很委屈:“可皇上你也没问过我啊!” 万历咬牙说:“朕这就让人去搜集种薯,给你弄个一万几千斤过来!” 龙岩峰说:“不用那么麻烦,直接找番邦人买就是了,这东西他们手里有的是。哦,对了,顺便买一些红薯的种薯,这玩意儿产量也挺高。” 万历说:“知道了,滚吧!” 龙岩峰屁颠屁颠的滚蛋。 当然,没忘记带上那一筐土豆种子。 这次面圣算是正式盖章了,所以出了皇宫之后,龙岩峰带着杜松和几名家奴,骑着快马直奔大兴皇庄而去。 皇庄,顾名思义,就是皇帝自己圈的庄田。明代土地兼并是相当严重的,就连皇室都亲自下场,带头圈地了,皇庄就是他们圈来给自己的。皇帝的庄田主要集中在顺天、保定、河间等地,从永乐时期就有了,到正德时期急剧扩张,多达三百七十五万亩,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要知道,在二十一世纪,河北的耕地总面积也才九千万亩,皇帝一个人就占去了三十分之一强。 大兴皇庄便是其中的一个。 大兴皇庄就在大兴县,其庄田主要分布在今天的大兴区和海淀区,中间隔着南海子这个瘪犊子皇家猎场,互不相连,所以想看整个皇庄的全貌的话,得绕过南海子猎场,跑不少冤枉路。 他首先去海淀那边。 提起海定,大家首先想到的可能就是《海淀考王》之类的学习资料……现代的海淀区可以说是全国教育产业的心脏,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牛气冲天的名校都集中在这里,一份学习资料甩出去横扫全国。有名校的地方楼盘自然是特别好卖的,所以海淀除了教育产业高度发达之外,房地产也高度发达————高到让你奋斗一辈子却连个厕所都买不起的节奏。 不过,现在是明朝,海淀还没有这么牛,还只是一片浅湖水淀,顶多就是地肥了点,灌溉方便了点而已,没啥出奇的。一开始没人会注意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地方,海淀地区的老百姓平时种种地,打打渔,日子过得还凑合。但打从大明迁都北京之后,他们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皇帝觉得这地皮不错,大笔一挥就将它圈下来作了皇庄。而原本生活在这一带的农民还没反应过来便惊喜地发现自己成了天子的仆人……帮天子耕田,一分钱的报酬都没有还要交两份税的那种。 是的,皇庄的庄户每天脸朝黄土背朝天,没日没夜的替天子种田,不仅没有酬劳,还得交两份税。首先是交皇帝那一份,他们替皇帝打工嘛,有了收成,自然得交一份给皇帝;交完皇帝那份后又得交官府那份:因为在大明官方登记里,他们仍然是自耕农,自耕农可不就得交税么! 这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撞到吸血鬼都没这么惨。 来到海淀,龙岩峰看到,众多村落分布在湖泊四周和河流两岸,那些房屋大多低矮而破旧,有不少还是茅屋,比现代偏远地区五保户的房子还破。住在那些破破烂烂的房子里的人自然不是五保户,不少小孩正在村头玩耍呢,天这么冷,这些孩子有不少居然光着屁股,冻得小脸发青,亏他们还玩得那么开心。龙岩峰看得眉头大皱,暗想:“看样子皇庄的庄客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么冷的天,连给孩子扯块布做件衣服的钱都没有!” 不过话又说回来,庄子虽然残破,可庄田着实不错,大多分布在地势平坦的地方,邻近湖泊、小河,灌溉起来非常方便。就是贫瘠了一点,这也难怪,这年头又没有什么化肥,撑死也就一点农家肥,农民只顾着拼地力,不养田,一代代的耗,耗了两百多年,地力也给耗得差不多了,所以泥土都呈现出灰白色,夹带不少砂子,跟“沃土”二字差了十万八千里。这种现象在华北地区非常普遍,两千多年的不断开发,让曾经的千里沃土变得越来越干旱、瘠薄,难以为继了。所以现在,北方大多数地方种植小麦、小米,一亩能收获七八斗便已经算是上田,中田顶多也就五斗,下田更不用说了。海淀皇庄不少田都是一百年前开发出来的,地力还有一点,耕作得当的话还能维持亩产一石的产量,但那也得风调雨顺才行,老天爷稍稍不给面子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杜松瓮声瓮气的说:“这里比延绥那边强多了。” 龙岩峰无语:“这鬼地方也比延绥那边强多了?延绥那边到底烂到什么地步了啊!” 杜松说:“那边不仅土地贫瘠,还旱得要命,像小麦这类精细的庄稼是很难种得活的,只能种些粟、黍之类的耐旱作物,亩产能有个三五斗就谢天谢地了。” 明代一斗为十二点五斤,亩产三五斗也就意味着一亩田产粮不过四十到六十斤。这样的数字让龙岩峰倒抽了一口凉气:亩产能有个三五斗就谢天谢地了?谢你个头啊,这他娘的算是失收了好不好! “那你们可怎么活?”他问。 杜松说:“从内地调粮啊!内地商人把粮食贩卖到延绥,延绥地区的人砍了鞑靼人的首级换了赏钱就买粮。鞑靼人的首级值钱,一颗能换五十两银子,砍下一颗换了赏钱,两年都不愁吃不愁喝了。” 龙岩峰:“……” 这样也行!? 这样还真行。像大同、榆林、固原等等边关重镇,基本上没什么老百姓,只要是成年男子,都是士兵,或者潜在的士兵。他们一辈子不是在砍人就是在砍人的路上,他们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用鞑靼人的首级换的赏银。他们是不会种地的,再说那一带那么贫痟,就算种地也没法吃饱肚子,还不如把这力气省出来练练武,好多砍两颗鞑靼人的首级! 对于这些边地少年来说,没有什么比砍人更重要的了。 第33章 地很瘦 这一路走过去,龙岩峰发现,大片大片靠着河边、湖边的土地种的都是小麦或者谷子。这无疑是很不划算的,小麦和谷子都是旱地作物,将它们种在这么潮湿的地方产量反而不理想。 这种土地拿来种水稻才是最理想的,灌溉方便,产量也比小麦、谷子高得多。可是这一路走过去,龙岩峰始终没看到哪怕一株水稻。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拦住一位老农,说:“老伯,跟你打听个事。” 那老农一见他这身宦官制服就吓得浑身发抖,不管不顾的扑嗵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参见公公,参见公公!” 龙岩峰扶起他,说:“不要害怕,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只是想跟你打听个事。” 老农民瑟瑟发抖,结结巴巴的说:“公……公公请讲!” 龙岩峰指向那些种在明明适合种水稻却强行改成麦田的田地:“这些田那么潮湿,更适合种水稻吧?为什么你们不种水稻,反而种小麦和谷子?” 老农民茫然:“种水稻?这不是只有南方才能种水稻吗?老汉我种了一辈子田,从来没有听说过北方也能种水稻。” 龙岩峰:“……” 好吧,明白了,不是人家不愿意种水稻,而是压根就不知道北方能种水稻。 东北那么冷都能种水稻,相对要暖和得多的华北却没人种过,很搞笑,是不?但这就是现实。 北京种植水稻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东汉。公元三十九年,南阳圣童张堪官拜渔阳太守,而渔阳,正是今天的北京。张堪在任十年,结合当地的地理、气候,带领老百姓在水源丰富的地区营造水田,大规模种植水稻,使得渔阳地区的粮食产量大增,百姓因此致富。当地百姓对这位文武全才,上马能领兵破敌,下马能把地方五谷丰登、夜不闭户的太守极为爱戴,留下了“桑无附枝,麦穗双生。张君为政,乐不可支”的歌谣,代代传颂。而到了唐朝,北京一带水稻种植面积更是大增,因为唐朝正撞上了难得的温暖期嘛,连四川都能种荔枝了,在水源丰富的地方种水稻有什么出奇的?当时的唐人在湿地种水稻,旱地种麦粟,连年丰收,河北地区十分富庶。也正是靠着河北地区那发达的农业和在与契丹人连年恶战中磨练出来的精兵劲卒,河朔三镇成了大唐最为强悍的藩镇,终大唐一朝都没能彻底解决河朔三镇问题。 可到了五代十国,连绵的战火让北京地区的灌溉系统遭到了极大的破坏,那些擅长种植水稻的老百姓不是被杀就是南逃,到辽宋对峙的时候,别说北京,整个河北都很难再闻得到稻花的香味,看得到那金灿灿的稻田了。到了明朝,整个北方的人基本上都已经忘记了北方曾经大规模种植过水稻这档子事,再加上明朝是一个相对要寒冷、干旱得多的时代,北方的气候对水稻不怎么友好,于是,“北方不能种水稻”就成了结共识,终大明一朝,都没能再像大唐那样在北京郊外营造出成片的水田,看到稻浪起伏的美景。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在明朝中后期,北直隶一些州府便在地方官员的带领下试验性的种植水稻,结果大多都获得了丰收,那产量可比种小麦、谷子高太多了。只是这些官员刚干出点成绩便被调走,新上任的官员不见得有这样的才干,在失去政府的支持后,水稻种植事业马上便陷入了停顿甚至倒退。万历三年,工部给事中徐贞明总结了过去数十年顺天八府种植水稻的经验和教训,上书万历提高议在北方尤其是西北兴修水利,推行屯田,发展生产,寓兵于农,但并未受到重视,反倒给贬了。到万历十三年,这哥们再次上书万历,提议在北京周边地利利用海河、永定河等河流那充沛的水源营造水田,种植水稻,他认为在京津地区大规模种植水稻大有可为,若能成功,京津地区便可以实现粮食自给自足,不必再依赖南方的漕运了。这一次他的建议得到了重视,被批准了。于是这哥们三下五落二,营造了近四万亩水田,准备大干一场,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想要营造水田就必须大量挖水渠,而这些水渠有很多要从那些权贵的田地过,那些权贵认为自己的利益受到了威胁,极力阻挠,同时发动言官像疯狗一样弹劾,最终逼得徐贞明告老还乡,大明最后一次在北方推广种植水稻的努力也宣告失败了。 北京等地重新恢复大范围种植水稻,得等到清代康熙时期了。对,就是那个射兔狂魔,他不仅射兔子是一把好手,还是个育种高手,培育出了著名的京西稻,在华北大面积推广,一举打破了北方粮食作物由麦粟为主的格局,使得原本要经过京杭大运河千里迢迢地北运至京师的大米也进入了寻常百姓的餐桌。而这一切原本可以提前上百年的,然而都让那些自私自利的家伙给搅了。 龙岩峰叹气。难怪终大明一朝,皇帝们始终要为京师的粮食供应提心吊胆,守着千里沃野的黄淮大平原,却要仰仗漕运才能吃饱肚子。耕作技术如此落后,粮食能自给自足那才叫见鬼了! 他又跳下马,跑到农田里刨出一些泥土来看。农民冷眼看着,全然没有半点要阻止的意思。这些农民给他的感觉就是麻木,对生活全然燃不起半点热情,纯粹是为活着而活着。不过想想也是,换作是你拼死拼活一年,把所有心血都砸在自家田地里却仍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也没法再对生活燃起多少热情了。在这些农民眼里,他们也只有耕作这些庄田的权利而已,粮食歉收了他们日子难过,粮食丰收了他们不见得有份,所以管那么多干嘛?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呗! 龙岩峰将泥土揉碎了细细的看,发现泥土里腐殖质很少。这意味着这些庄田的肥力很差,没有腐殖质的土壤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土壤,只能说是泥土,甚至砂土,在砂土上是长不出茂密的庄稼的。 “你们平日里是怎样给土地施肥的?”他问。 老农民说:“有钱的就从粪夫那里买一些大粪施进田里当肥,没钱的就只好烧点草木灰撒进地里,能收多少粮食全看老天爷的脸色。” 龙岩峰问:“大粪贵不贵?” 老农民苦笑:“挺贵的呢,像老汉我,根本就买不起。” 历朝历代,在那些大城市里都有大量专门负责清理粪便的掏粪工,他们天还没亮便赶着车拉着大木桶上街,高声吆喝着“倒马桶”,挨家挨户的倒,装满了便运出城去卖给京郊的农民。这是京郊农民主要的肥料来源,就指着这个给庄稼施肥了。不过这些都是要钱的,而一桶粪多少钱完全是粪霸说了算,没有一定财力的农户根本就买不起。 没有化肥,连粪肥都施不起,粮食产量就可想而知了。 龙岩峰默不作声,一毗田一毗田的挖土,采样研究。杜松那货则在一边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怀疑他脑子出了问题,一堆泥土有什么好看的? 他甚至认为如果不是有人在场,龙岩峰很可能要把泥土送进嘴里尝尝味道。 龙岩峰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把海淀皇庄的庄田土壤情况给调查了一遍,得出的结果不甚乐观:土壤里的腐殖质很少,肥力很差,这样的田就算种红薯都很难获得高产。要想获得高产就得先下大力气养田,增加土壤中的腐殖质,这无疑是比较花钱的,普通农民根本就出不起这个钱。 用地不养地,拼命消耗地力来获得产量,越种地越瘦,地越瘦产量就越少,而产量越少就越种,把每一寸能利用的土地通通都用上,直到土地盐碱化,再也长不出庄稼为止。 这纯粹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据统计,明代北方平均亩产量为一百三十五斤————注意,是斤!而且这个产量还是麦粟轮作才有,换句话说,明代北方的农民必须一年种两季粮食,一季小麦一季小米,平均亩产才能达到一百三十五斤,如果只种一季,那就有点惨了。北方的上田种小麦亩产能达到一百二十多斤,中田七八十斤,下田就惨了,三五十斤,而一个人在缺乏蛋白质和油脂的情况下饭量是大得惊人的,一天干掉一两斤多粮食很正常,一年下来,没个六百多斤粮食根本就填不饱肚子。可以想象,就这么点亩产量,一个农民得耕作多少土地才能勉强吃饱肚子,再加上各种苛捐杂税,想要吃饱就更加困难了。 这也是明朝皇帝始终无法在南方士绅集团面前硬气起来的原因。北方粮食产量有限,京津一带的粮食供应严重依赖南粮北运,南方士绅只要断了漕运,京城立马就得发生粮荒,这谁顶得住!? 第34章 卧虎藏龙 当天晚上,龙岩峰便住在海淀皇庄。 海淀皇庄的管庄太监姓刘名元,是个四十岁头的太监,长得肥头大耳,小小的眼睛透着狡黠的光芒,一看就是那种很喜欢占别人便宜的货色。这家伙是龙树的手下,对龙岩峰也不陌生,见这个混世魔王来了,慌忙拿出好酒好菜招呼,生怕怠慢了,惹怒了这个愣头青,给自己惹来天大的麻烦。 吃饭的时候他还亲自给龙岩峰敬酒,热情地说:“贤侄啊,你到了海淀这边就跟到了家一样,千万不要客想,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只要刘叔我有的,一定给你弄过来!” 龙岩峰摆摆手,说:“刘叔的款待已经很周到了,我哪敢再提什么过份的要求呢?” 刘元笑:“贤侄这话可就见外了!” 龙岩峰也笑,跟他碰了一杯。他想了想,说:“刘叔,跟你打听个事。” 刘元说:“贤侄请讲。” 龙岩峰说:“我听说海淀这一带有泥炭,刘叔知道它在哪里吗?” 刘元说:“贤侄你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咱家在这里干了十几年,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哪里有泥炭!” 龙岩峰眉头直皱:“是这样子吗?莫非我的消息不准确?” 刘元说:“自然不准确啦!泥炭可是好东西,能当柴烧呢,要是海淀这边有泥炭,那些穷鬼早就去挖回来做燃料了!” 龙岩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的消息其实并没有错,北京确实有不少泥炭,不过规模都不算大,开采价值并不高。当然,开采价值并不高那是相对于工业开采而言的,如果只是想弄一点作为有机肥啥的,在海淀一带挖泥炭还是蛮划算的,因为这一带的泥炭埋藏浅,水位低,开采很容易。 是的,泥炭可以作为有机肥使用。它是植物腐烂后在多水缺氧的环境下慢慢形成的,是煤化程度最低的煤。在很多地方,它被当成燃料来使用,这显然并不划算,因为它的煤化程度实在太低了,热值很低,烧起来浓烟滚滚的,能把人熏得死去活来。它最正确的打开方式还是作为有机肥料来使用,因为它本质上还是腐殖质,富含养份,对于植物来说是天然的肥料,而且肥力还相当强劲,在没有化肥的年代,它就显得尤为珍贵了。 龙岩峰的最大理想便是当个农场主,现在这个理想基本实现了,可是守着一望无际的瘦田,他觉得这个农场主还不如不当。一个农场主最自豪的是什么?还不是看到庄稼茁壮成长,收获的谷物堆积成山?就现在这情况来看,如果他不想办法增加土地的肥力,这一幕基本上是不大可能看得到的。 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泥炭上。这是天然的肥料,没理由不用嘛。 可惜,刘元这个死太监并不知道海淀的泥炭在哪里,看样子他只能自己去找喽! 第二天一大早龙岩峰便爬了起来,找到刘元,提出要到山上走走。刘元对此很吃惊:“贤侄,现在很冷啊,山上不停的刮风,你上山去干嘛?” 龙岩峰神秘兮兮的说:“找宝贝!” 刘元眼睛一亮:“宝贝?山上有宝贝?” 龙岩峰说:“有啊。” 刘元兴奋地问:“什么宝贝?” 龙岩峰说:“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反正是好东西,只要找到了它,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刘元说:“这样啊……不知道贤侄想带多少帮手上山?” 龙岩峰说:“用不着多少人,有个带路就可以了啊。” 刘元大摇其头:“不行不行,万万不行,山上有老虎,有狼,有野猪,这些畜生现在都饿疯了,见人就扑,危险得很咧,撞上了不死也得掉层皮!想要上山,必须得再找几个帮手才行。” 龙岩峰愕然:“上个山,至于这样大费周章吗?” 刘元说:“如果是夏季倒不至于,但现在是冬季,那些野兽都饿疯了,看到一点活物都猛扑过来,不多带几个人上山的话会被啃到连骨头都不剩的。” 龙岩峰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明朝,野狼满山走,野猪多如狗的明朝,老虎甚至时不时跑到皇城郊外溜哒几圈,撒几泡虎尿圈地盘,哪里像现代,老虎都快杀得只剩下周老虎这类生命力比小强还坚韧一万倍的亚种了。如果他敢像在现代那样什么武器都不带,背个行李包就上山露营,估计明天早上就只剩下一堆骨头了。虽说被人当成太监,而且太监这个身份还将继续陪伴自己,不知道何时才能摆脱,这确实很不爽,但还没有憋屈到要主动送肉上山去喂老虎的地步,所以他赶紧说:“这么危险?那得多叫点人手,还要带上家伙才行。” 刘元说:“贤侄稍等,我这就去叫人!”说着就出去了。 杜松咕哝:“上个山而已,弄得跟出征鞑靼部落似的,至于么?” 龙岩峰说:“人家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肯定比咱们更了解这一带的情况,听他的,不会有错。” 杜松说:“我看他就是个胆小鬼!” 过了一会儿,胆小鬼刘元回来了,带回来四个年轻人,兴冲冲的对龙岩峰说:“贤侄,我帮你找到人手了,都是镇上的身手最好的小伙子!” 龙岩峰一看那几个年轻人,好家伙,都是二十七八左右的年纪,身材并不高大精瘦精瘦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嘴唇干裂,指关节粗大,乍看之下就像再普通不过的农民。可是一看这几位仁兄的装备,他给吓了一大跳,在一秒钟之内就将他们是农民这个愚蠢透顶的判断给推翻了: 四个年轻人的装备各不相同,有两个拿着一支三米长的长矛,后背上还有三支一米长的标枪。他们手臂修长,极具爆发力,显然是投掷标枪的好手。另外两个人拿着一副复合弓,弓臂又粗又厚,弓身长达四尺,二十支箭用撒袋装着背在背上,腰间佩着一把长达三尺的腰刀。龙岩峰虽然没有跟正规军打过交道,但也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所用的武器装备都是正规军的。这几个年轻人虽然沉默寡言,八棍子都打不出个屁来但是那目光却透着一种对生命的蔑视,这种目光着实让龙岩峰不寒而栗————这几个货要不是边军出身,他就把他们的腰刀长矛通通吞下去!他指着这个青年问刘元:“你找他们给我做帮手?” 刘元理所当然的点头:“对呀,他们是苏家坨这一带身手最好的年轻人嘛,不找他们找谁?” 龙岩峰压低声音问:“他们是边军出身吧?” 刘元有点惊讶的看了龙岩峰一眼:“贤侄跟边军打过交道?” 龙岩峰说:“那倒没有,但是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就他们那气质,除了边军还能有谁啊?” 刘元苦笑着说:“贤侄果然目光锐利,这样都瞒不过你……没错,他们确实是边军出身,因为受不了边军的苦,所以逃回来了,跑到苏家坨一带安下家来,平时打打短工,如果有需要就替人看家护院,挣点钱买米养家糊口。现在他们都揭不开锅了,还请贤侄发发慈悲,赏他们口饭吃。” 龙岩峰有点吃惊:“你的意思是,他们是逃兵?” 刘元一脸理所当然:“说是逃兵也可以,反正这年头九边地区确实没法呆了,做逃兵的也越来越多,继续在九边地区呆下去的才是傻子呢。” 那几个青年突然打破沉默了,手握长矛的那个带着一丝哀求对龙岩峰说:“请公公赏口饭吃吧,不需要太多,给几斤米就可以了,我们一家几口感激不尽!” 龙岩峰本能的想拒绝,他不喜欢跟这种满身杀气的人打交道。但是迎着这几位青年那哀求的目光,他又狠不下心来,无奈的说:“好吧,等从山上下来,我会给你们一点报酬的。” 四位青年齐声说:“谢公公!”然后又对刘老七说:“谢公公!” 刘元摆摆手说:“大家乡里乡亲,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谢什么?” 一个用弓箭的青年有点迫不及待了:“公公,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刘元说:“你们稍等一下,我进去准备准备,然后我们上山。”说着走了进去,找他的家伙去了。 过了一阵子,这位打着绑腿,戴了一顶斗笠,披着一件颇为骚包的黑色披风,配着一把长刀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还真有点大侠的气概了。龙岩峰第一眼就落在他那把长刀上,惊呼:“我的乖乖,好长的刀!” 确实很长,那刀的长度达到了一米四,光是刀柄就长达一尺,刀身又窄又长,微微带一点弧度,看上去很优雅。然而,这把刀即使是藏在刀鞘中,那森森杀气也是遮掩不住的,很显然,这是一把在沙场上饮血无数的战刀,不是收藏家装逼的玩意。龙岩峰吃惊不已:“老刘,你也是边军出身?” 刘元笑:“那倒不是,只是年轻的时候跟着陈公公到边关去督过军,砍过几名鞑子,后来年纪大了,就砍不动了,只好呆在这皇庄里当个庄头啦!”拍了拍刀鞘,颇为感慨:“好多年没有握过刀了,这刀怕是都锈死在刀鞘里了。”说着握紧刀柄用力一拔,只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泓森冷的寒光从刀鞘中缓缓滑出,那把长得夸张的刀的真容暴露在龙岩峰面前。 那刀身雪亮雪亮,透着骇人的寒气,哪里有半点锈?明明就是精心保养的好不好! 龙岩峰嘴角直抽搐…… 看样子,这小小的海淀皇庄还真是藏龙卧虎哪! 第35章 好大一堆肉 一位手握强弓的青年说:“刘公公当年在昌平军中可是赫赫有名的好手,一把长刀不知道斩下了多少鞑靼人的首级……” 刘元摆摆手打断:“好了好了,这些陈芝麻烂豆子的事情就不要提了,我们上山!” 于是,这五位将龙岩峰护在中间,杜松则在前面开路,一行人大步流星的朝山上走去。 山路倒不算陡峭,只是处处积雪,就有点难走了,所以上山后没多久,龙岩峰就摔了好几跤。反观刘元、杜松他们几个,却是健步如飞,如履平地,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龙岩峰无奈,只能放慢脚步,反正也没指望在这一带找到什么宝贝,慢慢走,边走边看风景就是了。他一边观察四周,打心里盼着冒出头野猪或者野狼什么的,一边问刘元:“这一带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刘元摇头:“穷山恶水,哪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温泉倒是有几口。” 龙岩峰兴奋地说:“温泉也是好东西呀,带我去看看。” 刘元往一处洼地一指:“贤侄,那边走。” 龙岩峰跟着他往洼地走去,果然看到一大团白气在翻腾,热气扑面而来。还真有温泉,正在这冰天雪地中咕嘟嘟的翻腾着,打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龙岩峰看到,这温泉还挺大的,看上去就是一口小池塘,隔老远都能感觉到它的热力,很显然,这样的水温绝对不适合洗澡,谁要是脱掉衣服跳进去泡温泉,那百分之百只有被煮熟的份。 他乐了:“这可是好东西啊,在这附近盖个房子,就随时都能享受温泉浴了。” 刘元说:“贤侄有所不知,以前也有人打过这样的主意,但奈何这附近不是岩石密布就是沼泽,根本就没地方盖房子,最后只好放弃了。” 龙岩峰呃了一声,有点儿郁闷:“找到温泉居然没地方盖房子来享受?那真够郁闷的。沼泽在哪?” 一位用弓箭的青年朝右边一指:“在那呢。” 龙岩峰一看,可不是,那是一大片平坦的洼地,被积雪覆盖着。在温泉旁边有这么大一片平坦的地方居然没有盖房子,除了沼泽真的不用考虑别的了。这沼泽让他想到了海淀地区一件小有名气的宝贝,叫:“去扒开沼泽的积雪,挖一块泥土过来给我看看。” 这家伙脑子肯定有问题,居然提出这么无聊的要求。但刘元还是照办了,让一名拿着长矛的青年走到沼泽边缘扒开积雪,很快就从沼泽里挖出了一块泥土,捧到他的面前: “公公,你要的泥土!” 龙岩峰接过来捏了捏,发现这泥土挺干燥的,这不稀奇,每到秋季,很多沼泽都会干涸。不过只是表面干涸,底下还是烂泥,谁踩上去谁倒霉。他把泥土掰开,再揉碎,聚精会神的研究,就差没送进嘴里去尝尝味道了。刘元等人彼此对视,都是一头雾水: 这货该不会是神经病吧,居然对一块泥土这么感兴趣? 杜松扯扯龙岩峰的衣袖,问:“公公,你在干什么?” 龙岩峰说:“在找宝贝呢。” 杜松问:“那找到了没有?” 龙岩峰盯着泥土中的腐殖质,露出灿烂的笑容:“找到了。” 龙岩峰要找的那个宝贝就是泥炭,一种可以烧的泥巴…… 在当司机的时候,龙岩峰就跑过一趟海淀,拉了一车泥炭回农场去搞有机农作物种植实验。施用过泥炭之后,那些农作物长势相当的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没有化肥没有农药的明朝,想要获得高产就只能依靠泥炭之类的天然肥料啦。这次他上山,就是特意来寻找泥炭的,结果没费多大的劲就找到了,真是天助我也! 他以这片沼泽为中心继续寻找,接连又发现了好几处泥炭。每发现一处,他都是眉飞色舞,兴奋得不得了,刘元等人则是越看越纳闷,直接把他跟神经病划等号了。 除了神经病,还有谁会对一堆臭哄哄的泥土这么感兴趣? 就这样东逛西逛了大半天,龙岩峰找到了好几处于泥炭矿。泥炭这玩意其实挺多的,全国各地都有分布,山西和内蒙古地区尤其丰富,河北比较少,不过在北京海淀地区却相当的丰富,有好几百万吨的储量,河北不少搞有机农作物种植或者城市绿化的单位都跑到海淀来购买泥炭。他现在找到的这些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还有很多不知道藏在哪里,有待发现,不过海淀皇庄才几万亩地,这些也够用几年甚至十年了,剩下的再慢慢找吧。 下午的时候他又发现了一处露天泥炭,面积还挺大的,粗粗一看那储量起码在十万吨以上,乐得他直翻跟斗。刘元终于忍不住了:“贤侄,你怎么对这些泥土这么感兴趣啊?” 龙岩峰笑呵呵的说:“这些泥土可是宝贝,很有用的。” 刘元问:“不知道这是泥土有什么用啊?” 龙岩峰看了他一眼问:“你不知道?” 刘元摇头:“这些泥土也没什么出奇的呀!我们见多了,可从来没听说过它有什么用!” 龙岩峰嘿嘿一笑:“以后你就知道它有什么用啊,走吧,下山去吃午饭。” 逛了大半天大家也都累了,于是杜松在前面开路,大家跟在后面往山下走去。 拐过一个山坳的时候,杜松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停得很突然,龙岩峰淬不及防,差一点就踩到了他的脚跟,他正想问怎么了,杜松“嘘”了一声,制止他说话,指了指前面压低声音说:“有情况!” 龙岩峰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险些尖叫起来:一头巨熊正慢腾腾的从林子里走出来,两眼发绿的盯着他们! 这是一头棕熊,看那块头,起码在五百斤以上,巨大无比,光是那庞大的身躯就让人压力山大。正常情况下,这个时候棕熊应该躲在窝里睡大觉,但这头棕熊也不知道是被吵醒了还是在入冬之前没有储备到足够的脂肪给饿醒了,居然从窝里爬了出来,在林子里四处寻觅……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大块头正慢慢朝他们走过来,那双充满野性的眼睛直冒绿光! 龙岩峰浑身寒毛倒竖了起来,不是胆小,任何一个正常一点的人看到这么大一头猛兽球,自己走过来都会吓得尿裤子了,他几乎是本能反应的躲到了刘老七身后结结巴巴的说:“熊!有棕熊。” 杜松却淡定的点了一下头:“嗯,一头大棕熊。” 后面那几位也看到了,两个弓箭手发出尖叫:“哇,好大一堆肉啊!” 龙岩峰:“……” 这是正常人类该有的反应吗?这他妈是一个正常的人该有的反应吗!? 刘元同样兴奋的尖叫:“好大一头熊啊!咱要吃熊掌!” “我要熊胆!” “我要熊皮!我要拿熊皮做一顶漂亮的帽子!” “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肉,我就要肉!” 棕熊看着他们的眼睛直冒绿光,而他们盯着棕熊的眼睛也同样在冒绿光,显然彼此都将对方当成了一顿难得的大餐。这样的场面让龙岩峰无力吐槽……兄弟们,看到猛兽是不是应该想办法逃脱吗?你们怎么一个个兴奋的好像天上掉金子了似的?给一点正常的反应好不好?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对于这些一辈子没吃过几次肉————最重要的是手里有武器————的人而言,遇到一坨几百斤重的肉,眼冒绿光口水直流才是正常的反应。在龙岩峰看来正在缓缓朝自己逼近的是一头可怕的猛兽,可在这些人看来,那就是一堆自动送上门的肉啊!刘元用力咽了一口口水,指着那头棕熊问那几名青年:“兄弟们,那是什么?” 几个青年兴奋地回答: “熊掌!” “熊胆!” “熊皮!” “熊排!” 杜松吸着口水高叫:“是一大堆肉!” 刘元同样在吸溜着口水:“那大家想吃肉吗?” 所有人异口同声:“想!” 棕熊有些诧异的停下了脚步,打量着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也许在它这么多年的熊生中,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猎物,一个个没有高大的身躯,没有锋利的爪牙,它一掌就能拍翻一个,简直就是弱鸡中的弱鸡,可这些弱鸡看到自己不仅没有落荒而逃,反而盯着自己的身体直咽口水,真的是太奇怪了! 还没等它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两名弓箭手便将强弓拉成了满月状,嗖嗖两箭朝它射了过来!这可不是乡村猎人打猎时用的那种软趴趴的猎弓,而是边军在战场上杀敌时所使用的强弓,如果用三棱透甲锥的话,连铠甲都能洞穿,何况是一张熊皮呢,这头棕熊猝不及防连挨了两箭,箭镞穿透熊皮,钉入它的身体,疼得它浑身一哆嗦,发出痛苦的嚎叫声。直到现在它才想明白,这帮家伙之所以没有逃跑,反而盯着自己咽口水,是因为他们将自己当成了猎物! 第36章 狗屎 这两箭射得很准,不过熊皮太过坚厚,而且又没有射中要害,只是给它造成了一点皮外伤。可即便这样,这头棕熊也疼得狂性大发了,它昂起头对着天空发出一声怒吼,这吼声就像平地打了一个响雷,震耳欲聋,吓得龙岩峰两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了。咆哮声中,棕熊猛窜出去,四肢绷发出强大的力量,像炮弹一样瞧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冲了过去!龙岩峰尖叫一声,腿就跑!杜松、刘元那帮家伙是疯了没错,可他还没疯,他对品尝熊掌没兴趣,三十六计走为上! 可做出逃跑选择的也仅仅是他一个而已,杜松、刘元和那四个青年都不为所动,那两名使长矛的青年齐齐发出一声大喝,扬手嗖嗖就是两支标枪,朝棕熊的要害猛掷过去!棕熊奋力一扭身,与这两支标枪擦身而过,但其中一支标枪的枪尖从它胯部划过,划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这下棕熊更加愤怒了,它可是森林里的王者,甭管是豺狼还是虎豹见了它都要退避三舍,可现在这几个既不高大又没有尖牙利爪的家伙居然接二连三的让它受伤,它岂能不愤怒!暴怒中的棕熊双眼都红了,连连咆哮着奔跑如飞,速度达到了六十多公里以上,别说被它扑住撕咬,哪怕是被它撞一下都是重伤! 可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居然一点都不怕,那两名弓箭手再度拉满强弓发射,那头棕熊身上又多了两支羽箭,深深地扎进它的身体。但这两箭仍然没能伤到它的要害,棕熊战斗力不减,转眼之间便扑到距离刘老七他们面前。两名弓箭手见状扔掉了手中的强弓,拔出腰刀,双手握刀刀尖对准了冲过来的棕熊,那两名用长矛的青年则抓住最后的机会,使出全身力气,掷出最后两支标枪! “啊呜!!!” 凄厉的嚎叫声响彻山林,这两支标枪深深的扎入了棕熊的后背,虽然还是没有命中要害,但也对棕熊造成了重创,痛得它扑倒在地,滚了几滚,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在雪地上喷绘出一朵朵鲜艳的花。杜松双手握紧长刀,一个箭步前冲,使出全身力气朝棕熊狠狠捅去,在棕熊奋力跃起的瞬间,长刀刺进了棕熊的腹部,带出一股血箭。棕熊再度嚎叫起来,狠狠一掌朝杜松的头扇了过去!熊的力量是非常恐怖的,这一掌要是让它拍到了,杜松那张脸都得拍烂。但杜松也不是好对付的,在长刀刺中棕熊腹部的同时他便挫身缩头,同时狠命一扭刀柄,挟带千钧之力的熊掌擦着他的发梢落空了,而他则在棕熊的腹部绞出一个老大的伤口,鲜血狂喷!与此同时,那两名用长矛的青年扬起长矛奋力刺向棕熊,正中胸部!棕熊的惨叫声惊天动地,但它强横的力气也将这三个人全部撞倒在地,那利爪更是在杜松身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弓箭手抢上一步,扬起腰刀照着棕熊的腹部刺去。其实这个时候他用砍的话更容易砍中,但是他们都知道棕熊皮糙肉厚,用砍的话顶多就是皮外伤,除了让棕熊多留一点血并且更加愤怒之外,不会什么效果,想要杀死这样一头巨兽,最好的办法就是照着胸腹要害猛刺。但这两刀都落空了,受了重创的棕熊在撞倒杜松他们三个之后往左边一跃跳出了他们的攻击范围。它大概是发现这几个不起眼的家伙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好对付,继续打下去的话,恐怕自己这身肉真的要被人家做成熊排了……所以棕熊并不恋战,趁着杜松他们还没有起来,掉头就跑朝密林冲去,三下五落二钻进了林子里逃之夭夭,而且逃得极其狼狈,森林之王的面子都不要了。 那两名弓箭手怒吼:“别跑!”都顾不上杜松他们了,握着刀就追进了林子里。杜松他们几个也是最快的速度爬起来,捡起自己的兵器,恶狠狠的追了进去,就连刘元这个没**的也不甘落后,握着长刀切齿穷追不舍!他们身上那股疯狂的杀气吓得倒霉的棕熊两腿直打颤…… 这帮家伙想吃肉都想疯了! 这场猛男与野兽之间的对决来得惨烈而短暂,龙岩峰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六人一熊便已经消失在丛林之中了。我们的龙公公看的目瞪口呆,直吸凉气。额滴个乖乖,这帮庄稼汉居然这么猛,连棕熊都照杀不误,真的太可怕了!那头棕熊如果再跑慢一点的话,估计今晚就要变成餐桌上的熊排了! 可惜的是,杜松他们虽然配合默契,也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战斗力,但那头熊还是在他们面前跑掉了,现在那堆美味可口的熊肉正带着两支标枪两支箭在山林里狂奔,这几位当然不愿意放弃这样一顿大餐,在后面穷追不舍,就留下龙岩峰一个站在一片凌乱的雪地上,看着地上那一滩滩熊血直发愣。他犹豫了零点零一秒钟,还是决定应该追上去,倒不是要去帮忙,而是自己一个人呆在这种野兽随时可能出没的地方实在太危险了,还是跟着那几位猛男后面有点保障。他大叫:“你们等我,你们等等我!”两片脚掌上下翻飞,也追进了树林里。 树林里的积雪一片凌乱,人的脚印和棕熊的脚印掺杂在一起,黑红色的鲜血洒在雪地上,格外的显眼。龙岩峰的动作不算慢,但跟棕熊还有杜松他们一比,就跟乌龟爬没有什么区别了,等他追进树林里之后,那几位已经跑得不见人影,只有一声声棕熊的怒吼和人的呼喝叫骂声证明他们还没有走太远。龙岩峰使出了吃奶的劲追赶,但雪地里积雪相当的厚,还有不少地方结了冰,滑得要命,走起来格外的吃力,他跑几步就摔一跤,跑几步再摔一跤,摔得鼻青脸肿,哪里走得快?只能很无奈的倾听着猎人和猎物的吼叫声、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整片森林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雪地里挣扎着往前跑。追了半天也没能追上,他只能停下来,扶着一棵大树直喘粗气,喃喃自语:“我去他大爷的,这帮家伙都是博尔特化身吗?跑这么快!找了这么一帮见了肉就不要命的保镖,我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大霉了!” 本来他的身体素质还是挺可以的,毕竟在民兵训练营里训练过,那体能是杠杠的。原身四处闯祸,不时被人拿着刀追砍上八条街,身体素质也不赖,可问题是在山林里奔跑,体能消耗之大超乎想象,这不,才跑这么点路他就喘的跟头在烈日暴晒之下跑了一公里的肥猪一样,真是丢脸到家了。不行,回头一定要加强锻炼,不能老是这么弱鸡了,不然将来撞上野兽什么的,铁定是被同伴甩得远远的最后面为野兽的美餐!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赶紧跟上那帮想吃熊肉想疯了的家伙,山林里可是很危险的,他手无寸铁,万一再冒出一头饿得两眼发绿的棕熊,他可就只有被当成排骨啃掉的份了。所以喘了几口气之后,他跟着地上那凌乱的脚印和血迹使出吃奶的劲飞跑,边跑边叫:“杜黑子,你们在哪里?杜黑子!” 杜松没有回答,估计是太忙了,顾不上可怜的龙公公。山林中不时响起棕熊可怕的咆哮声和男人们狂野的吼声,想必那几个家伙正在使出吃奶的劲追击那头受了重伤的棕熊,别说一个小太监,就算是皇帝来了他们也不会鸟,皇帝哪里有美味的熊肉重要!龙岩峰只能自认倒霉,沿着那一行行脚印拼命的追,不然的话,只怕他让熊吃掉了都不会有人回头看一眼的。 令他绝望的是,杜松他们今天好像真的被博尔特附体了,他跑得气喘吁吁眼冒金星,累得几乎抽筋,却连他们的影子都看不到。由于急着赶路,他一个不留神一脚踏空,结结实实的栽进一个大坑里,摔了个狗啃屎,额头更是撞起了一个大包,气得他七窍生烟,破口大骂:“杜黑子你们这帮混蛋,真的是气死我了!以后有事再找你们帮忙,我跟你姓!” 他确实是快气疯了,没见过这样的混蛋,出发前还口口声声叮嘱他千万不要随便上山,山里有土匪有野兽非常危险,可现在一看到一头棕熊,立马就将这些话抛到脑后,两眼发绿的朝那堆肉扑过去,完全将他这个手无寸铁需要保护的人给晾到一边自生自灭……幸亏他们不去当保镖,不然的话非让雇主活活打死不可! “狗屎,真是一帮狗屎!”龙岩峰愤愤地咒骂。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提醒他:应该是猪屎才对。 确实是猪屎。也不知道是二师兄哪一个子孙那么没公德心,在地上刨了个大坑不说,还在坑里拉了一大泡屎,龙岩峰一头栽进来,顿时就滚了一身的猪屎,臭烘烘的,想用手去拍干净,又怕弄脏自己的手,真的是狼狈到了极点。 这人要是倒起霉来啊,放个屁都会砸脚跟,这不,龙岩峰现在就让自己的屁把脚跟给砸肿了。 第37章 褐煤 这坨猪屎让龙岩峰更加恼火,臭着一张脸随手抓了一把雪使劲的擦,边擦边骂:“该死的野猪,一点公德心都没有!别让我逮到你,不然的话我要把你大卸八块,做成红烧猪蹄糖醋排骨红烧肉猪杂汤……剩下的骨头还要拿来喂狗!” 身上的猪屎实在是太多了,一把雪根本擦不干净,擦掉了一点之后他又抓起一把继续擦,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坑底,手顿时就停了下来。 坑底的泥土呈现出褐色,在雪地里格外的显眼。他心里一动,用手去扣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挖下来了一点,用手指使劲的捏,又用鼻子去闻,只用了不到十秒钟便做出了判断:这不是泥土,这是煤。 他居然一头栽进了一个露天煤矿里。 龙岩峰顿时咧嘴笑了。看来今天运气不错,虽然给杜松、刘元那帮家伙气的够呛,但也发现了一个煤矿,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用手扒开大坑周围的积雪和落叶,不出所料,大坑周围的地面都呈现褐色,这些不是泥土,是煤,褐煤。这是一种低级煤炭,热值低,浓烟大,容易自燃,需要进行深加工才能使用,所以煤老板们很少会投资开采这种低级煤炭,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去理睬它。但龙岩峰看着这个无意中发现的褐煤矿却兴奋的手舞足蹈,把杜松他们撇下他去追棕熊的不满全部抛到了脑后,就差没有放声欢呼了。他使劲从地上抠起一块褐煤捧在面前看了又看,怎么看都看不够,激动得直发抖,喃喃自语:“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有这么一个煤矿在,我的土豆和谷子丰收有望了!不知道是哪一位好心的二师兄在暗中指点迷津,让我找到了它?看来回头我得买个猪头去拜拜二师兄才行……” 他真的是高兴坏了,完全忘了二师兄也是猪,拿猪头去拜二师兄那不是自己找虐吗? 正乐着,远远的有人喊:“龙公公,你在哪里?” 龙岩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出那个大坑,没好气的应:“在这里呢,你们死哪去了?” 很快,杜松他们便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显然在刚才那一轮紧张的追逐中都吃了不少苦头。龙岩峰双手叉腰,鼓着眼珠子瞪着他们,以后要咬人的样子,用愤怒的眼神告诉这帮不负责任的家伙:老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这帮家伙可能直到现在才想起还有一个小太监被自己撂在了身后,随时可能被野兽拖走啃掉,所以看到龙岩峰这个脸色顿时就忐忑不安了,杜松小心翼翼的问:“公公,你……你没事吧?” 龙岩峰气咻咻的:“现在知道回来问我有没有事了?刚才我喊破喉咙怎么没人应一声?” 刘元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啊贤侄,我们太想猎杀那头熊,把你给忘记了。” 龙岩峰斜着眼睛问:“那杀了那头熊没有?” 几个家伙都满脸遗憾的摇头,沮丧不已。 龙岩峰有点吃惊:“都伤成那样了,你们居然还让它跑掉了?” 刘元苦笑着说:“贤侄有所不知,这畜生的命是出了名的硬,别说被射中几箭,就算被火铳打穿了肚子它也能脱身并且活下来,想要杀掉它,谈何容易!” 龙岩峰大为不满:“切,看你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十拿九稳了吗?结果还是它他给跑掉了,真是让我大失所望。” 杜松恶狠狠的说:“下次再让我们撞上,绝对不会再让它跑掉了!” 龙岩峰颇为惋惜,他真的很想尝尝熊掌的滋味……话说活了两辈子,他还从来没有吃过熊肉呢,本来想开开荤,结果这么大一堆熊肉就这样在眼皮底下跑掉了,真是可惜。好在他误打误撞找到了一个露天褐煤矿,也算是有收获了,龙岩峰也不强求太多,挥挥手,不再计较这帮家伙扔下自己去追棕熊了,下山。 下山的路上,龙岩峰不停地哼着没人听得懂的歌,手舞足蹈,兴奋得不得了。杜松等人郁闷的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追丢了好几百斤肉,这家伙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们心窝一直在隐隐作痛好不好! 回到皇庄里,龙岩峰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每个人保护他上山的人都拿到了一小块碎银充当报酬,至于这帮坑爹的家伙扔下他不管去追逐棕熊的装破事,早让他抛到了脑后。那几名逃兵对这样的收获还挺满意的,一个劲的说:“龙公公,以后还有这样的事记得叫我们!” 龙岩峰说:“免了,以后还有这样的事,我保证不会叫你们!鬼才知道你们下回会不会又扔下我去追逐野猪或者棕熊什么的!” 那几位陪着笑脸说:“不会不会,下次绝对不会了。” 龙岩岩哼了一声,压根就不相信他们的保证。 但不管怎么说,这帮不靠谱的家伙还是给他带来了好运气。托他们的福,这次上山他不仅发现了泥炭,还找到了一个褐煤矿————要不是这帮坑爹的家伙去追棕熊,他还不一定能发现那个露天褐煤矿呢!就冲这一点,他得好好谢谢人家。 又在海淀这边呆了一天,龙岩峰便带着杜松离开了这里,跑到了大兴。 老规矩,先调查土壤、灌溉设施等情况。 大兴皇庄的灌溉条件不如海淀皇庄,毕竟海淀可是整个北京水资源最丰富的地区,北京周边任何一个地区都没得比的,要不著名的京西稻种植基地就不会设在这里了。不过还是有一万多亩庄田靠着河边,引水极为方便,这些水田可以用来种植水稻。 离河边较远的、灌溉不是那么方便的就用来种小麦,小麦比水稻耐旱多了。而那些离河边很远,地势又高,没法引水的,就只能用来种谷子了,谁叫谷子最耐旱,连续一个月不浇水也旱不死呢? 至于土壤情况,也没啥好说的,农民光用地,不养地,把地力给消耗得差不多了,据庄头说,这边亩产能达到一石的上田不足一千亩,剩下的一小半是亩产七八斗的的,大半亩产则只有三五斗,少得可怜。 说白了,还是缺肥料。 大致了解了皇庄的情况之后,龙岩峰开始沿着河流、湖泊寻找泥炭。化肥什么的对于他来说太过遥远,他可能没这个能耐在短时间内凭一己之力将化肥弄出来,还是直接找泥炭、褐煤这些天然肥料来得现实些。 花了七天时间,他在皇庄附近找到了数个泥炭,储量都不大,普遍都是五六万吨的样子,这样的泥炭矿是没有工业开采价值的。不过他只想整点泥炭当肥料,用不着考虑工业开采价值。他还在南海子里找到了一个大型泥炭矿,储量在百万吨以上,乖乖不得了,这可以用很久了。 可惜那是皇家猎场,想要开采那些泥炭,得皇帝点头才行。 该找的东西都找到了,接下来无非就是想办法把这些资源利用起来而已。对于如何利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经验再丰富不过了,别忘了他可是在农场里长大的。 一转眼大半个月又过去了,春风驱散了天空中的阴霾,沉寂了好几个月的太阳从地平线后升起,开始向大地倾泻它无穷无尽的热力,积雪消融,草长莺飞,被冻僵了一般的华北大平原迅速焕发活力,春天来了。 在寒冬中蜷缩了好几个月的农民活跃起来,正在返青的麦苗需要引水灌溉,去年没有播种的土地需要翻一翻种点东西,适合种植水稻的地方也开始育秧了,准备等天气再暖一点就插秧,一年之计在于春,接下来一年过得怎么样,很大程度就取决于这个春天干的怎么样,没有人敢马虎。 龙岩峰自然也不例外,等天气转暖之后,他也开始行动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接管了大兴皇庄的大小事务,基本掌握了皇庄的具体情况。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一般人像他这样走马上任,都会选择搞点动静出来,比如说废掉前任定下来的规矩啦,找几个不开眼的立威啦啥的,总之就是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竖立个人威信。可龙岩峰除了四处找泥炭、褐煤,并且找了一些工人专门从事泥炭、褐煤的开采工作之外就啥都不干了。倒不是他不想大干一场,实在是没办法,庄户们的冬小麦是去年就种下去了的,他总不能让庄户们将小麦铲了,种上他认为比较高产的庄稼吧?那可缺了大德了。所以这些天他除了四处找矿和约见皇庄的大小庄头,该拉拢的拉拢,该打压的打压之外,其他时间都是呆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忙得不亦乐乎。 今天,他终于完成了所有准备,带着一撂稿纸和数盆盆栽兴冲冲的直奔皇宫而去。 他暂时不打算有什么大动作,但不妨碍他提前跟紫禁城里那个猪头先通通气,争取那个猪头的支持。在大明,很多事情有了皇帝的支持就变得简单了,而他向来都比较喜欢干那些比较简单的事情。 第38章 自恋 “让你接手大兴皇庄都有一个多月了吧,听说你这一个多月里只顾着游山玩水,啥都没干?”御书房里,万历一边批着奏折一边头也不抬地发泄着对龙岩峰的不满。 龙岩峰叫:“冤枉!” 万历睨了他一眼:“哪里冤枉你了?” 龙岩峰说:“说我除了游山玩水之外啥都没干就是天大的冤枉!” 万历一脸惊奇:“莫非你没有一天到晚往山里跑?” 龙岩峰说:“我是经常往山里跑没错,但我不是去游山玩水!” 万历说:“那你倒是说说,你去干什么了?” 龙岩峰说:“去找肥料!” 万历:“……你是不是以为朕没种过田就很好糊弄啊?山里有肥料?” 龙岩峰说:“有啊!”说着就掏出两包东西打开,屁颠屁颠的呈了上去。 万历一看,那是一陀泥巴,还有一团褐红色的煤,没什么出奇的。他嗤了一声:“你天天往山里跑就是为了找这个?这东西扔到路边都没人要,能有什么用!” 龙岩峰老老实实的说:“做肥料。” 万历皱起眉头:“烂泥、褐煤能做肥料?” 龙岩峰说:“那要看是谁在用啊,放在别人手里那玩意一点用都没有,可在我手里这就是宝贵的肥料,能让农作物获得高产。” 万历说:“朕只知道用大粪和草木灰做肥料,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傻蛋往田里撒泥巴和煤,你是头一个。” 龙岩峰说:“那是因为他们笨,有那么好的肥料摆在面前都不知道怎么利用!” 万历哼了一声说:“说的好像你很聪明似的?” 龙岩峰说:“我本来就很聪明!” 万历阴侧侧的盯着他的裤裆,说:“朕喜欢聪明人,碰到你这种又聪明又年轻的人,一般都会把他阉掉留在身边差遣……” 龙岩峰一哆嗦,下意识的夹紧裤裆。 万历切了一声:“你早就阉掉了,那么紧张干嘛?” 龙岩峰哭丧着脸说:“咱能别提这事吗?有心理阴影。” 万历得意的笑了笑,往一把椅子一指:“坐下,跟朕说说农庄的事情。” 龙岩峰说:“谢皇上。”然后爬了起来,把椅子拖到书桌旁书,大咧咧的坐下,一点都不客气。万历也没有跟他计较,见过几回面,他已经很清楚,这小子就是吃软不吃硬,天威难测那一套对他基本没用,如果还想愉快的聊天,最好先放下做皇帝的架子。等他坐下了之后,他问:“皇庄的情况怎么样?” 龙岩峰摇头说:“糟糕,非常糟糕。” 万历眉头一皱:“有多糟?” 龙岩峰说:“以前管皇庄的都是些蠢货,只会往死里用地,根本就没想过养地,把地力都给消耗得七七八八了,想要获得高产就只能大量施肥,把地力补回来,否则种啥都别想有好收成。” 万历指了指那两坨玩意儿:“所以你就在山里找了这么两坨玩意儿来糊弄朕,说这是肥料?” 龙岩峰说:“我哪里敢糊弄皇上呀?这些东西确确实实是肥料!这个,泥炭,这个,褐煤!施到地里都是可以让作物长得更茂盛的!” 万历说:“朕不信!” 龙岩峰说:“我有办法让你信!陈公公,麻烦你帮我把我带来的那几盆盆栽送到御书房来!” 他跑来见万历之前带了好几盆盆栽,不过没有万历允许,是不敢带进御书房的。现在见万历死活不肯相信褐煤和泥炭能当肥料用,龙岩峰也不管他有没有同意了,直接让陈名振去搬东西。 陈名振把目光投向万历。 万历点了一下头:“搬进来!” 不过时,数名太监便搬来了好几个花盆,每个花盆里都栽着一株叶子细小的作物,有四盆长势茂盛喜人,四盆则蔫歪蔫歪的。 万历看着有些新奇:“这是何物?” 龙岩峰说:“番茄啦,也叫六月柿,从番邦传过来的作物,很大大户人家都有种植。” 番茄的原产地是美洲,在1523年开始对外传播,由西班牙、葡萄牙的殖民船队带回欧洲,然后又从欧洲传播到亚洲,最终抵达中国。万历初年,中国不少富人已经开始在自家的花圃里种植番茄,因为番茄成熟时那果实色彩娇艳,累累坠坠的,极具观赏价值……是的,最初番茄是被当成观赏植物来种的,中国人发现它的食用价值的时候,已经是晚清时期了。 是不是有点搞笑? 不光是中国,在欧洲,人们也认为它有毒,不敢品尝,直到十八世纪末才有不怕死的欧洲人实在无法抵御这血红多汁的果实的诱惑,开始试吃。但这种勇士挺少的,番茄想要走进欧洲人的餐桌,还得再等上将近一个世纪,也就是说,欧洲人食用番茄的历史并不比中国早上多少。 偏见确实是挺可怕的,它要形成很容易,想要破除却是千难万难。番茄就因为长得过于漂亮,便被当成了毒药,真的是太冤了。 万历自然不懂这些,他好奇的看着,越看越纳闷:“龙岩峰,这些番茄是同一天种下去的不?” 龙岩峰点头:“是同一天种的。” 万历问:“那长势为什么差这么多?这几盆都比这几盆高一大截了!”他指着长得蔫蔫歪歪的那四盆,很是不解。 龙岩峰探手入花盆里一挖,挖出一块泥土:“因为这两盆我用了泥炭做基肥,这两盆我用褐煤追肥,而这四盆则什么肥料也不用!”边说边挖,很快就从每个花盆里挖出了一块泥土,摆在万历面前。 从长势很好的那四盆番茄里挖出来的泥土里都带着泥炭或褐煤,而长势差的番茄的土壤里则什么都没有。 万历惊疑不定:“这些煤,这些烂泥,真有这么管用?” 龙岩峰说:“那还用说?不管用的话我天天往山里跑干嘛,闲得慌吗?” 万历眼冒绿光:“这你找到了多少?” 龙岩峰说:“挺多的,挖个几十年都挖不完。” 万历大为欣喜:“如此一来,朕的庄田岂不是丰收在望了?” 龙岩峰猛点头:“对对对,丰收在望了。”然后用手比点“一点点”的手势,“不过,想要获得更好的收成,最好对皇庄的耕作方式作一点点调整,就一点点。” 万历兴致勃勃:“怎么个调整法?” 龙岩峰说:“我发现海淀那边水源充沛,土地潮湿,根本就不适宜种麦粟,可庄户却大量种植……” 万历一怔:“不种麦粟,那种什么?” 龙岩峰说:“种水稻啊!海淀那边那几万亩庄田可以尽数改成水田种植水稻,产量可比种麦和粟高太多了!” 在这个年代,水稻的产量远比小麦、小米高,南方上田一亩能产稻谷近四百斤,而北方上田种小麦的话一亩顶多能产一百三十来斤,种小米的话就更惨了,这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而南方的水田大多能做到一年两熟,北方旱田则只能一年一熟,气候较好的勉强能搞麦粟轮作,三年两熟。三年两熟的具体操作就是先种冬小麦,等到次年六月,冬小麦收割完后赶紧种一轮小米,小米的生长周期一般是三个月,也就是说,小米收割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上旬甚至中旬了,这个时候根本就来不及种小麦了。来年春天就往地里种小米,待到六七月份,小米收割完后便种越冬小麦……如此周而复始,两年可以收获三次。要命的是,由于单产上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北方收获三季的总产量顶多也只能顶南方一季水稻,这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在龙岩峰看来,在海淀这种遍布河流湖泊的地方种小麦、小米这类耐旱作物纯粹是脑抽了,种水稻才是正经。 万历吃惊:“种水稻?京郊能种水稻?” 龙岩峰也很吃惊:“有水有肥料,日照也充足,为什么不能种水稻?” 万历咕哝:“过去几百年都没有人在北京这一带种过水稻……” 龙岩峰说:“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去尝试。事实上这些年在顺天八府的一些县就种过水稻,而且获得了不错的收成,这证明在北京种植水稻是完全行得通的!” 万历迅速在一堆奏折里一通翻找,很快便翻出了一份,飞快的阅读了一番,说:“还别说,今天刚好有一位官员上奏,提议在海河中上游挖掘沟渠,引水营造水田,同时也削弱海河的水流量,减轻北京、天津的防洪压力。他坚称在京津种植水稻是行得通的,倒跟你想到一块去了。” 龙岩峰眼睛一亮:“这位官员叫什么名字?” 万历说:“徐贞明,工部的官员,颇有才干。” 龙岩峰一拍大腿:“这位官员真是太有眼光了,我喜欢!皇上,我要跟他合作!” 万历说:“你可省省吧!你一个内廷的官员去跟人家进士出身的官员结交?人家会理你才怪了!” 龙岩峰说:“那可说不准!要知道,在种田这方面我可是很有心得的,没准会跟他有很多共同话题呢!” 万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自恋的家伙。 第39章 长胡子了 “行吧,你可以试着在海淀那边种种水稻,看能不能获得好收成。”万历说,“反正那边的庄田收成很差,再差也差不到哪里了。” 龙岩峰暗暗说:“在水田里种小麦,收成不差才有鬼了!” 他说:“不过我得等到明年才能动手种了,今年种不成的。” 万历问:“为什么?” 龙岩峰一脸崩溃:“皇上,你好歹也找几本农书来看看吧?现在庄田里的小麦都已经返青了,总不能让庄户将小麦铲了改种水稻吧?” 万历说:“你不会在小麦收割之后再种啊?” 龙岩峰鄙视:“外行就是外行,连在北方种水稻得赶在清明育秧,谷雨插秧都不知道!” 万历对他怒目而视。 龙岩峰可不怕他:“瞪我也没用。北方只能种单季水稻,清明育秧,谷雨插秧,中秋之后收割,这是常识,地球人都知道!” 万历语气不善:“哦,你懂得可真多!” 龙岩峰得意地说:“那是!” 万历说:“对于你这么聪明的人,朕一向喜欢将他阉了留在身边听用……” 龙岩峰登时就夹紧了双腿,差点没给他跪下……这个猪头也太狠了,动不动就要阉人,这谁受得了? 万历这才满意:小样,朕还治不了你了! 随即,他又问:“对了,如果在海淀改种水稻,每亩收成大概能提高多少?” 龙岩峰说:“这个可说不准,反正交给皇上你的租子不会少于一石啦!” 万历眼睛一亮:“这么多!?” 龙岩峰说:“是不是很惊喜?” 万历说:“确实挺惊喜。如果你真的能每亩田交上一石的租子,朕必重重有赏,但如果让朕发现你是在吹牛……哼哼,有你好看的!” 龙岩峰说:“口说无凭,皇上你得立字据!” 万历惊奇:“立什么字据?” 龙岩峰说:“立字据保证你每亩庄田只能征收一石租子,永远不能再加征!” 万历说:“每亩庄田征收一石租子?我看你是想让那些庄户死!”他虽然没种过田,却也知道北方得是上田亩产才能达到一石。每亩庄田征收一石租子,让那些庄户怎么活? 龙岩峰说:“这你别管,立字据就是了!” 万历切了一声,真的扯过一张纸,提起笔刷刷刷的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白纸黑字的规定大兴皇庄只能征收一石租子,永不加征……事实上,要是大兴皇庄真的能每亩庄田给他交上一石租子,他也不好意思再加征了,怕雷劈。 龙岩峰说:“得用玉玺盖上印!” 万历也干脆,立马就拿起玉玺在上面盖了印。 龙岩峰这才满意,将张纸抢过来,吹干上面的墨迹,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笑嘻嘻的说:“皇上,你就瞧好了!” 万历面无表情:“朕瞧着呢!这份协议你打算什么时候生效?” 龙岩峰说:“明年!” 万历说:“行,朕拭目以待,看明年你能不能给朕一个天大的惊喜……滚吧!” 龙岩峰说:“好哒!”冲陈名振叫:“陈公公,麻烦叫人帮我将这几盆番茄搬出去。” 不等陈名振说话万历便开口了:“朕让你搬回去了吗?” 龙岩峰一怔:“不搬回去,留在这里干嘛?” 万历说:“朕留着当盆栽欣赏,不行吗?” 龙岩峰说:“行行行,可太行了!” 万历一挥手:“滚!” 龙岩峰说:“遵命!” 转过身正要走,万历忽然站起来:“慢着,转过身来!” 他只好又转了回去。 万历起身走到他面前,眼都不眨的盯着龙岩峰的下巴,左看右看十分专注,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露出了惊奇的神色。 龙岩峰让他盯得头皮发麻,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仰了仰,问:“皇上,你……你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万历说:“你脸上都没花,不过……” 龙岩峰更紧张了:“不过什么?” 万历说:“不过朕真的很好奇,你一个太监怎么会长胡子?” 龙岩峰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下巴:“胡子?不可能吧?我怎么可能会有胡子!” 万历很肯定的说:“有,而且不止一根!龙岩峰,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下巴的胡子是怎么回事?” 龙岩峰冷汗都冒出来了。因为被他附身的这个倒霉蛋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下巴还光溜溜的,所以他一直都没怎么留意,到现在一听万历说他长胡子了,顿时心里狂叫不妙。他用手在下巴上一通乱摸,果然摸到了几根细细的胡须,这么几根细细短短的胡须让他有种想死的冲动————太监净身之后是绝对不会长胡子的,你一个太监居然长出了胡须,那不是开玩笑吗?完蛋了,这回这个猪头肯定要起疑心了,万一他要检查他的身体,那可怎么办? 万历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那慌张的样子,笑眯眯的问:“怎么样?那几根胡子好玩吧?” 龙岩峰发自内心的想哭:“好玩,好玩。” 万历笑的阴险无比:“那你现在可不可以解释一下那几根胡子是怎么回事?太监长胡子,这种怪事朕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龙岩峰想都没想,说:“这是我粘上去的,因为我不想让人家叫我太监。” 万历一脸惊奇:“粘上去的?用什么粘上去的?” 龙岩峰说:“胶水。” 万历伸手揪住其中一根使劲的拔拔了两下都没拔下来:“粘得还挺紧嘛!” 龙岩峰眼皮直跳,脸皮直抽抽……疼啊!这个该死的猪头,有这样子捉弄人的吗?他干笑着说:“当然紧啦,我用的可是502胶水!” 万历哼了一声,说:“你嘴里莫名其妙的东西还真不少……朕看你就是没有割干净!” 龙岩峰下意识的护住下体:“干净了,干净了,绝对干净了!” 万历可不是那么好类糊弄的:“割干净了怎么还会长胡子?” 龙岩峰叫:“太监也是可以长胡子的呀,谁规定太监不准长胡子了?童贯,知道吧?他就长胡子了!” 万历说:“童贯就是因为没有割干净才长胡子的!朕看你很有必要再回蚕房一趟!” 龙岩峰回想起在蚕房里的经历,不禁打了个冷战,叫:“别啊……让我回蚕房,你不如索性杀了我好了!” 万历哼了一声,见这小子吓得脸色发白,两条腿直发抖,觉得效果不错,也就不再吓他了。还要靠他办事呢,万一把胆子吓破了可怎么得了。他说:“不想再回蚕房的话就老老实实替朕办事,不然的话……哼哼,朕会让蚕房的老大夫磨利刀子等着你的!” 龙岩峰头皮发麻,一迭声的说:“是是是,我一定会努力替皇上把事情办好,绝对不会让皇上你失望的!” 万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撵人:“滚!” 龙岩峰一阵风似的滚蛋,跑得那叫一个快。 万历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情大好,就连那一堆骂他的圣旨都看着顺眼了一点。他决定了,以后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召这个活宝入宫,恐吓上一番,以调节心情。 龙岩峰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那个无良皇帝当成了宣泄不良情绪的垃圾桶,他一阵风似的走出御书房,直到看不见那个瘟神了才停下脚步,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要命,那个无良皇帝真的太可恶了,动不动就要阉人,以后得离他远点,他可不想变成真太监! 两名锦衣卫在御书房外,是他们把龙岩峰接进皇宫的,现象居然还在那里等着他,见他出来了便问:“公公你这是怎么啦?” 龙岩峰自然不好意思说被无良皇帝动不动就要阉人的嗜好给吓着了,他说:“没事,刚才看到了一只大老鼠,吓了一跳而已。” 两名锦衣卫都是一愣:“御书房里有老鼠?” 龙岩峰说:“有啊,还很大,一身黄毛,趾高气扬……” 万历的声音飘了过来:“龙岩峰,你不想活了是吧?” 龙岩峰又是一哆嗦,赶紧闭嘴,落荒而逃。 走出了好一段路,那两名锦衣卫仍然跟在身后,龙岩峰猜测这两位一直等在这里肯定是想弄点好处的,笑:“两位大哥今天辛苦了,我做东,我们好好喝几杯!” 那两名锦衣卫大喜,天可怜见,他们在这里等到腿都软了,不就是为了弄点好处么?他们也不想厚着脸皮干这种事情,可没有办法,锦衣卫早已不复洪武时期的风光,相反还有点朝着过街老鼠退化的趋势,待遇自然是一路下降。普通锦衣卫想吃饱饭自然是没问题的,但人生在世,要解决的问题可不仅仅是吃饭,还要穿衣服、交际、找老婆、逛窖子……这些都是要钱的,所以昔日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在钱这方面真的威风不起来。 活人不能让尿给憋死,为了提高自身福利待遇,锦衣卫自然是想尽办法创收,有条件的开粮铺、布庄、酒楼。当然,这是高级产业,只有锦衣卫内部少数人玩得起,玩不起的就只好搞点低档的,放点贷啦,帮人家看场子收保护费啦啥的,这种占大多数,堂堂锦衣卫居然混得跟黑社会似的,着实令人啼笑皆非。这两个更惨,连收保护费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做跑腿,干最苦最累的活拿最少的报酬,日子过得苦哈哈的。所以听说龙岩峰要请他们喝酒,一个个都是眉开眼笑,嘴里客气着说不用不用,双脚却步子迈得飞快的把龙岩峰往附近一家酒楼带…… 话说他们也有好久没下过馆子了! 第40章 惨兮兮的锦衣卫 现在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古老的京城越发显得活力四射,酒楼茶肆,窖子饭店,生意都红火得很,龙岩峰一进门便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放眼望去,那些桌子差不多坐满了八成,伙计捧着托盘花蝴蝶似的在众多酒桌之间穿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抱着琵琶、箜篌,坐在富商中间吹拉弹唱,说笑声、丝竹声、脚步声混杂,粗野与优雅并存,热闹非凡。只是龙岩峰和那两名锦衣卫一进来,说笑声便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这边集中过来,好像进来的不是三个人,而是三头狼似的,有胆小一点的都准备结账走人了…… 锦衣卫的出现往往意味着麻烦,太监的出现同样也意味着麻烦,锦衣卫和太监一起出来…… 那他娘的就是天大的麻烦! 大家都是出来找乐子的,没必要惹麻烦上身吧? 掌柜更是叫苦不迭:“这帮瘟神怎么找上门来了?”他苦着脸过来向龙岩峰拱手:“公公大贺光临,小店真是篷壁生辉啊!不知道公公大贺光临,有何指教?” 龙岩峰摆摆手,说:“没啥指教,就是想吃顿饭。” 掌柜脸一皱,一副要哭的样子。他太清楚这些皇宫里出来的太监的尿性了,说是上门吃饭,其实十个有九个是故意找碴,比如说借口菜做得不好啦,饭里有老鼠屎、苍蝇啦什么的,然后大闹特闹!如果是普通人敢这样无理取闹,掌柜会毫不犹豫地让伙计将他扔出去,但人家是宫里出来的,他一个小老百姓哪里惹得起?完了,今天肯定要大出血了! 掌柜脱口叫:“公……公公,我们这个月的份子钱交了的!” 龙岩峰有点纳闷:“什么份子钱呀?” 掌柜一副要哭的样子:“就是每个月孝敬西厂的啊!我都按照交了的,怎么你们还来?” 两个锦衣卫不耐烦了:“什么东厂西厂,乱七八糟的!我们公公就是想在这里吃顿饭,怎么,不欢迎吗?”说到最后,那语气都变得凶狠起来,一只手还握住了绣春刀的刀柄,大有再**就给掌柜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之意。 掌柜吓得两腿一软,差点就摔倒了。 龙岩峰骂:“你们两个把刀子亮出来干嘛?跟一个小老百姓逞什么威风!” 锦衣卫说:“公公你不知道,对这种刁民就不能给他们好脸色看,不然的话他们会跟你耍鬼心眼的!” 龙岩峰说:“人家耍不耍心眼是他们的事,咱们得讲道理,讲道理,懂不懂!” 两个锦衣卫鼻孔朝天,一百二十个不屑:咱们厂卫番子什么时候讲过道理了! 龙岩峰冲掌柜拱拱手,说:“掌柜别误会,我们就是办了一件肥差,弄了些钱,想到这里摆一桌庆祝一下,没别的意思,请你赶紧给我们安排个好一点的座位,然后上菜,我们肚子真的饿了。” 掌柜脸皮抽搐着,发自内心的想哭。在天子脚下做生意,最怕的就是跟这种不阴不阳的死太监打交道,因为这个群体的心理心理多少都有点儿扭曲,脾气古怪,不可理喻,碰上一次倒一次霉!跟太监打交道,如果对方一开始就黑着一张脸,那倒还好,顶多多出点血把他们哄开心就行了,如果他不冷不热甚至笑容可掬,那可就惨了!现在龙岩峰笑眯眯的一团和气,掌柜只觉得膀胱发胀,两条腿直哆嗦! 可怕归怕,人家摆明就是要来吃饭的,他总不能拒诸门外吧?只能哭丧着脸把这三个瘟神带上二楼,安排一个靠近窗口的雅座。效果立竿见影:这三位一坐下,周围马上就空了一片,不断有客人起身结账走人,好像酒楼里闯进了一头老虎似的。龙岩峰看在眼里,只能暗叹:“都说明代厂卫番子如狼似虎,老百姓谈虎色变,果然一点都没错!” 一个长着一张圆脸、笑眉笑眼的店小二哭丧着脸上前,恭恭敬敬的问:“三位爷,想吃点什么?” 龙岩峰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店小二说:“好吃的可多了,有红烧狮子头、红烧牛肉、小鸡炖榛蘼、铁锅靠大鹏……”一口气报出了十几道菜。 龙岩峰问那两名锦衣卫:“两位大哥,想吃荤点还是想吃素点?” 两个锦衣卫异口同声:“荤点!老子的嘴都能淡出鸟来了!” 龙岩峰说:“好,给我来份小鸡炖榛蘑,一份红烧狮子头,两斤红烧牛肉,一道铁锅靠大鹏,尖椒干豆腐有没有?” 店小二茫然:“尖椒干豆腐?有这道菜吗?” 龙岩峰说:“就是用尖椒跟豆腐干快火爆炒,最后用淀粉勾芡而成的菜啊。” 店小二心里格噔了一下,汗都出来了。这年头辣椒还没有走进餐桌,自然就不存在什么尖椒干豆腐了,这位仁兄在酒楼里干了好几年,听都没听过啊!他心里说:“完蛋了,这个死太监是故意要一道根本就不存在的菜然后借题发挥刁难我们的,这可如何是好?” 还没等他想出对策来,龙岩峰瞅了瞅他那满头大汗,便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了,叹了一口气,说:“连个尖椒干豆腐都没有,真没劲!猪肉炖粉条和锅包肉呢?有没有?” 店小二险些就哭出来了:“没……没听说过啊!” 掌柜在不远处直揉心窝,恨不得一掌劈了那个蠢货。人家摆明就是找碴的,你也不能老实回答说没有呀,你这一说不就等于给了人家借题发挥的借口?你不会先答应下来,然后让厨师想办法呀?完了完了,我怎么就招了个这么蠢的伙计,这酒楼铁定是要砸在这个混蛋手里了! 提心吊胆中,只听到龙岩峰极为不满地说:“什么都没有,你们开什么酒楼!” 店小二腿一软,直接就给他跪下了,带着哭腔叫:“公公,真没有啊,我在这里干了好几年,从来就没听说有这几道菜,你就别为难小人了!” 龙岩峰一挥手,说:“谁为难你了?没有就没有,哭什么哭?再给我加一份红烧豆腐,就这样吧,快去弄!” 已经作好了被狠狠教训的准备的店小二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好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啊?” 龙岩峰骂:“啊个屁啊,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连红烧豆腐都没有吧?” 店小二一骨碌爬起来,连声说:“有有有,我们酒楼的红烧豆腐可是京城一绝,保证公公你吃过了还想吃!” 龙岩峰说:“那赶紧去弄,别废话,我肚子都饿扁了!” 店小二如逢大赦,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楼梯口,跟逃命似的。 掌柜拉住他,低声问:“怎么样?” 店小二神色怪怪的:“他要了好几道咱们这里没有的菜,我说没有,他也不生气,换了道红烧豆腐……” 掌柜有点怀疑人生了:“这么好说话?” 店小二说:“至少现在还很好说话。掌柜,你说他们是不是真的只是想来吃顿饭啊?” 掌柜苦笑:“如果是这样,那我真的要烧高香了……赶紧去通知大厨,人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选最好的料,控制好火候,一定要做好,千万别让他找到把柄!” 店小二一迭声的答应,下去了。 掌柜抹了一把冷汗,又望向龙岩峰那一桌,只见那三位在那里聊得眉飞色舞,还真不大像是要来找麻烦的样子,他惊疑不定:莫非他们找上门来真的只是想来吃顿饭?如果是这样,今晚我真的得烧高香了! 那边,茶水已经上来了,还附赠一小碟瓜子,一碟时鲜水果。龙岩峰亲自给两名锦衣卫斟茶,这让那两个锦衣卫有点受宠若惊,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公公,应该是我们给你斟茶才是!” 龙岩峰摆摆手,说:“不要客气,你们年纪都比我大,吃这碗饭也比我早得多,既是我的大哥,又是我的前辈,我给你们端茶是应该的。请问两位大哥尊姓大名?” 那两名锦衣卫飞快的报上姓名: “张如龙。” “赵如虎。” 龙岩峰竖起一根大拇指:“这名字真霸气!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两位大哥不是什么等闲角色!” 张如龙苦笑:“龙公公客气了,咱们也就一个跑腿的,名字取得再霸气又有什么用?” 赵如虎叹气:“就咱们这出身,稍稍有点身份的人都不会拿我们当回事,也就龙公公高看我们一眼而已!” 龙岩峰有点纳闷:“锦衣卫不是很风光的吗,为何两位大哥如此垂头丧气?” 张如龙笑得更苦:“锦衣卫是风光没错,但也只是几个大人物风光,咱们这些小人物谁会当一回事呢?连吃饱饭都很成问题!” 赵如虎说:“在哪都一样,立了功那是大人物的功劳,出了差错小人物当炮灰,哪都一样!” 龙岩峰原本还想拍拍这两名锦衣卫的马屁,但见这两位似乎并不怎么待见自己锦衣卫的身份,也就不说了,举起茶杯说:“不提这些泄气的事情,来,喝茶,喝茶!” 张如龙和赵如虎晃晃脑袋,将这些倒霉的事情晃到脑后,端起茶呷饮起来。 第41章 给少了 酒店里的食客们见这几位只是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喝茶等着上菜,稍稍放心了,说笑声和丝竹之声又渐渐的响了起来。凭心而论,这年头京城的物质还是相当丰富的,茶肆酒楼中,名酒名茶多达百余种,各色点心、茶食也是极为精致,更有貌美如花的歌女舞女轻声软语助兴,可谓繁华无比。不过这些龙岩峰和那两个窝囊的锦衣卫都享用不起,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喝茶啃鲜果,等待酒菜上桌。 喝了两杯茶,第一道菜上来了,是红烧狮子头,用料十足,火候恰到好处,端的是色香味俱全,喷香扑鼻,让人口水长流。龙岩峰欢呼:“我最喜欢这道菜了!”迫不及待地抄起筷子叉起一个,也不顾烫了,大啃特啃。张如龙和赵如虎一看,也不客气了,各自用筷子叉起来开,甩开腮帮子就啃!周围的食客见他们吃相如此粗鄙,难免有几分鄙夷,不过端菜上来的伙计却无限欢喜,只盼着这几位爷吃得更粗野一点才好! 粗野好啊,粗野就意味着吃得快……这几个大麻烦吃得越快就越早滚蛋! 刚把红烧狮子头消灭了一半,红烧牛肉就上来了。牛是极为珍贵的畜力,官府非常重视,武侠小说里那些江湖好汉一拍桌子吼着让店小二切几斤牛肉上来这种情节在现实中不大可能出现,因为随意宰杀耕牛可是要掉脑袋的,明朝自然也不例外。不过这是京城,地位天然比其他地方高一大截,自然能享用一些其他地方享用不到的东西,在酒楼里来几斤红烧牛肉并不是什么难事,出得起钱就行了。为了讨好这三个瘟神,酒楼的大厨使出浑身解数,一道红烧牛肉做得极见功力,那牛肉每一片厚薄均匀,喷香酥软,嚼劲十足,着实让人食指大动! 剩下几道菜也很快就上了,这跟酒楼一惯的拖拉作风不大一样,有些人到酒楼里点了菜,往往等半个时辰菜都上不齐的,等菜上齐,人也气饱了。由此可见,厂卫始终是大爷,随便三个小角色往酒楼里一坐,酒楼的效率提高了一倍不止! 有好酒好菜,这两个混得挺窝囊的锦衣卫兴致自然高昂起来,大声吃肉,大碗喝酒,狼吞虎咽,那吃相颇有几分秦王扫六合,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用横眉竖目装出一副凶相,光是这吃相就能把被恐吓对象吓傻。龙岩峰也是兴致极高,盏到杯干,酒来喝酒,肉来吃肉,弄得半张脸和两只袖子全是油,那模样哪里像个从宫里出来的太监?分明就是一个小人得志的黑帮花棍打手! 不过他这豪迈的吃相倒是挺对两名锦衣卫的胃口,毕竟是正常男人,自然喜欢跟豪爽粗犷的男人打交道,谁乐意跟个不阴不阳的家伙同桌吃饭啊。这位小龙公公虽然是太监,但豪爽大方,男儿气概十足,跟他喝酒那叫一个爽快!这顿酒大家喝得颇为尽兴,三个都灌了差不多半斤,至于菜肴更是星点不剩了,比狗舔过还干净,看得店小二瞠目结舌! 张如龙倒出最后一点酒,每人小半杯,他举起酒杯对龙岩峰说:“公公年纪轻轻便已简在帝心,来日一飞冲天不在话下,到时公公可不要忘了我们两个啊!” 龙岩峰嘿嘿笑着,说:“一飞冲天什么的我不感兴趣啦,我只想做个农场长,一个拥有几十万亩田,管几万号人的农场长!”他打了个酒嗝,带着几分醉意指着这两个哥们,说:“现在……现在大兴皇庄归我管了,如果你们不想在锦衣卫混了,可以到皇庄去,我……我让你们做保安!” 赵如虎大着舌头问:“保安……保安是什么玩意儿?” 龙岩峰说:“就是看门抓小偷的,这个你们肯定很在行。” 张如龙和赵如虎对视一眼,都笑了:“对……对,我们很在行,干了这杯!” 龙岩峰举杯说:“干!” 三个人一起昂头,将最后这杯酒干了。然后,龙岩峰拍着桌子叫:“掌柜的,结账!” 掌柜心尖一颤,暗叫:“来了,来了!”努力挤出笑脸上前说:“公公你太客气了,你能到这里来吃饭是小店的荣幸,哪能收你的钱呢?这一桌是我孝敬你的,孝敬你的!” 龙岩峰斜着眼睛说:“吃饭给钱,天经地义,你又不是我孙子,孝敬个鸟……赶紧算一下要多少钱,我赶时间呢!” 掌柜心里直打鼓,说:“真的是孝敬你的,一分钱都不要!” 龙岩峰一拍桌子,叫:“你什么意思?把我当成吃霸王餐的恶霸了是吗?还是以为老子给不起钱?” 掌柜吓得满头大汗,发自内心的想哭:我都不打算收你的钱了还不行啊?见龙岩峰非要结账,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公公,你……你刚才吃掉了七……七百文钱!” 龙岩峰瞪起眼睛叫:“啥!?” 掌柜两腿一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那冷汗跟瀑布似的哗哗地往下流,带着哭腔说:“可以打折,可以打折的!” 不打折不行,不打折的话他就等着这帮凶神恶煞的家伙把他打个骨折好了。 龙岩峰咕哝:“点了这么多菜,才七百文铜钱?这酒楼的东西怎么这么便宜……”把手探进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子,掏出几块细细碎碎的银子,约莫有一两左右,往桌面一拍,说:“不用找了,两位大哥,我们走!”带头往楼梯口走去。 张如龙冲掌柜冷笑一声:“还想孝敬我们一桌酒菜?你看大爷像是给不起钱的样子吗?哼!” 赵如虎说:“大爷有的是钱!下次叫你结账就结账,别那么多废话,哼!”说完肩膀一用力将掌柜挤到一边,和张如龙一起跟着龙岩峰,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掌柜傻在那里,愣愣的盯着那几块碎银,好像能看出一朵花来似的。 店小二目送这几个瘟神出门走远之后,过来戳了戳掌柜的腰眼,小声说:“掌柜,他们走啦!” 掌柜语气恍惚,神情更加恍惚,像是在梦游:“他们……没有回头找我们麻烦?” 店小二说:“没有,直接下楼出门走了!” 掌柜揉揉眼睛,再次盯住那点碎银:“也就是说,他们真的是来吃饭的?” 店小二说:“差不离,差不离!” 掌柜渐渐恢复了精神头:“还给了钱?” 店小二说:“给啦!” 掌柜喃喃自语:“厂卫下馆子居然给钱,真是稀罕,老头子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呢……”蓦地发出一声大吼:“天杀的,他们这一桌起码吃掉了二两五钱银子哪,居然只给一两银子?他们还是人吗!?” 众人一脸鄙视。是你说总共七百文钱的,人家给了一两,已经算大方了,居然还好意思呼天抢地? 龙岩峰和张如龙、赵如虎三个互相攀着肩膀,带着醉意迈着八爷步在大街上走着。时间还早,龙岩峰不急着回去,再说,现在他醉了,也不适合骑马,干脆就先逛逛街吧。这两名锦衣卫虽说混得比较窝囊,只能充当跑腿的,但对京城却是极为熟悉,带着龙岩峰穿街过巷,哪里热闹,哪里好玩就往哪里凑,一路向他讲解着风土人情,龙岩峰听得津津有味,大为钦佩:“你们对这一带这么熟悉?简直就是活地图了!” 张如龙拍着胸口说:“咱们长年在一片混,对这一片自然是熟得不得了,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公公,想不想到怡春院看看?那里可是来了好几位漂亮的小妞哦!” 赵如虎脸都绿了,一脚踹了过去。 张如龙叫:“干嘛揣我!” 赵如虎揪着他将他拖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我不光揣你,我还要揍你呢!带公公去逛怡春院?你脑子是不是被狗啃了!” 张如龙这才意味到这位跟他们在酒楼拼了好几轮酒不落下风的仁兄是公公,缺少了某个必要的零件,没有逛怡春院这个功能……带太监去逛青楼,他还真是天字第一号傻缺! 龙岩峰却拍着手叫:“逛怡春院?好,好!咱们去逛怡春院!” 张如龙冷汗都冒出来了,讷讷说:“公公,我……我……”一个劲的揪着赵如虎的衣角,一脸哀求,希望对方帮自己说句话。 赵如虎怒声说:“我个屁啊!这事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你自己想办法摆平吧!” 张如龙冷汗冒得更猛了,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带龙岩峰去逛青楼啊,不怕龙岩峰酒楼了抄刀子宰了他么。可现在龙岩峰兴致来了,非去逛不可,这可如何是好! 龙岩峰兴致勃勃的说:“走啊,不是说要去逛怡春院嘛,傻愣在这里干嘛?” 张如龙和赵如虎对视一眼,都是欲哭无泪,很想在龙岩峰耳边大声吼:“你是太监啊,逛个屁青楼!!!”但就算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样干。带龙岩峰去逛怡春院那更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龙岩峰不明就里,他兴致盎然想到青楼去见识一下明朝的青楼是什么样的,但不认得路啊,见这哥俩愣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免有点不爽了:“走啊,怎么不走啦?你们不认识路?” 哥俩瀑布汗:“不是……不是……” 龙岩峰哼了一声:“有什么话直接说,干嘛吱吱吾吾的?像个爷们行不行?” 哥俩再次深情对视,都看到对方眼角泛起了泪光。现在赵如虎好想给张如龙一刀,而张如龙也发自内心的想给自己一刀……好端端的跟一个太监提什么逛青楼,那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现在好了,篓子捅出来了,可如何是好! 龙岩峰见他们还不动,正想骂娘,远远的传来一个颇为生硬的叫卖声:“卖码……卖码……”龙岩峰觉得这声音蛮熟悉的,扭头望去,只见人来人往,却看不到叫卖者。他咧咧嘴,咕哝:“刚才……我好像听说有人叫卖码?” 哥俩如闻天籁,争先恐后的说:“我们也听见了,我们也听见了!” 龙岩峰马上将逛青楼这件破事抛到了一边,大手一挥:“走,过去看看,看他们卖的是六合彩还是什么,我想买几注碰碰运气!”说着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那边走去。 那哥俩这才松了一口大气,赵如虎抹了一把冷汗,揪住张如龙的衣领压低声音恶狠狠的喝:“长点脑子!这位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惹毛了他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你脑子是不是被狗啃了,居然要带他去逛怡春院?再有下次,老子绝对不帮你了!” 张如龙也是满头冷汗:“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哪知道他居然当真了!” 赵如虎恶狠狠的说:“以后说话先过过脑子!太监的心眼比针眼还小,万一得罪了他,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张如龙点头如小鸡啄米。龙岩峰现在虽说还不显山不露水,但出入御书房像进自己的房间一样,还能跟皇上谈笑风生,这本身就可以说明很多东西。这小子这么年轻,又颇能打,还深得皇上信任,必定是前程远大,如果能早早投靠他,将来他发达了,自己肯定也会有很多好处,可万一把他给得罪了,等他将来发达了,等待你的绝对是一场噩梦!张如龙这个二货居然提出要带龙岩峰去逛怡春院,简直是嫌命长了,一百个太监有九十九个都会认为这是故意羞辱自己,等将来发迹了非将他们往死里整不可————正如赵如虎所说,太监的心眼比针眼还小,有恩未必偿,但有仇必报。得罪了他们,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好在这位龙公公真的醉了,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们才算是逃过了一劫…… 对此,赵如虎心有余悸,他发誓,如果张如龙不改掉这口没遮拦的毛病,自己一定要跟他绝交! 第42章 又见三哥 龙岩峰已经走出老远了,发现两个小伙伴没跟上来,一回头,见那两个还在原地嘀嘀咕咕,不耐烦的叫:“你们还在那里嘀咕个什么劲?还来不涞啊?” 张如龙和赵如虎齐声叫:“就来,就来!”撒开脚丫子追了上去。 走了大概两百多步,只看见有很多人围着一个摊子,“卖码,卖码”的吆喝声不断从里面传来。两名锦衣卫腰杆一挺,凶神恶煞的把人往两边推:“让开让开,锦衣卫公干!”三下五落二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龙岩峰迈着八爷步从人群中穿过,醉醺醺的眼睛一扫,不禁愣了一下: 这是个卖马的摊子,打了好几根桩子,拴着二十几匹马,一个用红色头巾包裹着脑袋、浑身咖哩味的家伙正在起劲地吆喝:“卖码!卖码!”他总觉得这一幕很熟悉,一只眼睛瞅着那些马,一只眼睛瞅着那个红头阿三,两道眉毛拧成一团。 那哥们一看见他便愣了一下,满是胡须的脸挤出笑容,热情地叫:“这位公公,你买马吗?你真有眼光,我这些可都是上好的马瓦里马,只有贵族才有资格骑……” 龙岩峰打断:“你……你的主人又死了?” 那哥们呃了一声:“公公为什么这样说?” 龙岩峰哈着酒气说:“你上次就说你主人到东方来做生意,不幸染病死了,你只好卖掉他的马换取路费回印度……上次那几匹马被我买下了,这次……嗝,你一次性牵出这么多马来卖,这得死了多少个主人啊?” 那哥们的脸顿时就红了,比头巾还红。 张如龙厉声喝:“好哇,你居然敢编鬼话欺骗我们公公?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跟我走一趟!” 那哥们顿时就尿了。好歹他也在北京呆过两年,怎么可能不知道锦衣卫的可怕之处?真跟他们走,自己就算有十条命都得被玩死!他面色发白,连声对龙岩峰说:“公公,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是没有办法,马压在手里卖不出去,我……” 龙岩峰斜着眼睛问:“承认骗人了?” 那哥们两眼含泪,用力点头。 龙岩峰觉得很热,一手摘下他的头巾往自己脸上扇风:“骗人是不对的,要受到惩罚的……” 这位三哥带着哭腔叫:“这些马我都不要了,全送给公公好不好?” 龙岩峰问:“你是马贩子吧?” 三哥说:“是的,我从印度那边贩了上百匹马过来,在海上死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二十来匹,到了京城又死掉了几匹,只剩下这些了。如果公公喜欢,这些马我全送给公公,一分钱都不要!” 龙岩峰摇摇头,说:“那你岂不是血本无归了?不行,不行。”又看了看那些马,匹匹肩高都在一米五五以上,只是水土不服,瘦得皮包骨,也难怪京城里的贵族、镖师都看不上眼。但他知道,这种小卷耳马的适应能力很强的,只要给它们吃几天精料,马上又生龙活虎了。他咕哝一声:“都是好马,但买不起呀……” 赵如虎压低声音说:“公公,咱们锦衣卫买东西,从来都不用钱的!” 龙岩峰说:“滚!老子又不是锦衣卫!”把银子掏出来数了数,只有五十两的样子,按上次的价格只够买三匹左右,但每一匹他都喜欢,这可如何是好?想了想,他拿出一匹从御书房里顺出来的绸缎一并递过去,说:“用这些,换……” 三哥的目光落在那匹绸缎的金黄色包装上,神色一动,打断了龙岩峰的话:“这位公公,请问这是从宫廷里带出来的丝织物吗?” 龙岩峰说:“皇帝亲自赏赐的!” 三哥狂喜,一把将丝绸抢过去,小心打开包装查看,只见针脚细物,图案精美栩栩,面料光滑如少女的肌肤,一看就知道是皇亲国戚才享用得起的高档货。他的心脏不听话的狂跳起来,将丝绸死死抱在怀里,冲龙岩峰叫:“这二十七匹马都送给公公,换这匹丝绸,如何?” 龙岩峰一脸蒙逼:“啊?还有这样的好事?” 三哥见他不反对,越发的欢喜:“就这样说定啦,这些马归公公,我走啦!”不等龙岩峰反应过来,从人群中挤出去,两片脚掌上下翻飞,跑得只剩下一道烟,那种速度,就算把博尔特请过来也会自叹弗如! 龙岩峰的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保龄球,傻乎乎的问:“老张,老赵,那个阿三发什么傻?十七匹马换一匹丝绸?他脑子被马踢了?” 张如龙和赵如虎深有同感。虽说这些马看上去都挺瘦,没什么精神,但从骨架、肌肉都可以看出,这是好马,只要耐心调养几天就能恢复精神了。如今大明的马政已经废得差不多了,马价居高不下,一匹战马价值二十几两银子,像这种高头大马更是有价无市,一匹丝绸居然换了十几匹?那个阿三真不是一般的蠢! 他们嘲笑那三哥蠢,殊不知那三哥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虽说大明的海贸做得挺欢,丝绸、瓷器、茶叶、红糖等等货物畅销海外,风靡欧洲,但那些销往海外的货物始终是缺点逼格……对,就是逼格,做得再精美,那也只是民间的,进贡给宫廷的高级货谁也搞不到,典型的有价无市,欧洲商人没少抱怨这一点。现在好了,他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搞到了一匹从宫廷里流出来的丝绸!只要找到欧洲商人出手,他就可以咸鱼翻身,别说赚回在海上运输时死掉的马,连船一起赚回来都不成问题!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一个月后,他跑到南京,将这匹丝绸卖给一位西班牙商人,赚到的钱除了可以购买一百匹上好的马瓦里马之外,还能再买两条可各自运载五十匹马瓦里马的船! 最后,这匹丝绸成了西班牙皇帝向列国君主炫耀的顶级奢侈品,让列国君主眼红不已。 虽说搞不懂那位三哥那神奇的大脑回路,但一匹丝绸换二十几匹马这种稳赚不赔的好事龙岩峰还是很欢迎的,这样的好事,多来几次那是再好不过了。他眼珠子一转,叫:“老张,老赵,把那货给我拎回来!” 张如龙和赵如虎应诺一声,分开人群去逮人。龙岩峰则在街边找了个卖茶的摊子坐下,要了一壶茶慢慢喝着,耐心等待。 很快,那两个锦衣卫便将那位三哥给逮了回来。 那个倒霉的三哥吓得够呛,一见面就给跪下了,叫:“公公,是不是小人出的价太低了?可以加码的,我可以再给你提供几十匹马,不过得等上两个月……” 龙岩峰摆摆手,说:“虽说你出的价实在是低了点,但公公我做生意向来公道,既然已经完成交易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这个你大可放心。” 三哥可不信:“那公公派锦衣卫把我抓回来,却是为何?” 龙岩峰说:“主要就是想跟你聊聊。”指了指对面空着的椅子:“坐。” 那两位锦衣卫直接把人拎起来按到椅子上,动作粗暴。 龙岩峰则温柔得多,给这个吓得够呛的倒霉蛋斟了一杯茶,示意对方喝。这个时候他的酒已经醒了几分了……好歹也是土生土长的内蒙古人嘛,都说“东北虎,西北狼,喝不过内蒙的小绵羊”,内蒙古汉子的酒量那是杠杠的。这个被他顶替了的倒霉蛋也是好酒量,虽然没有他原来的那么好,却也不是几杯低度数的酒能灌倒的。他组织一下措辞,笑眯眯的说:“跟你买了两次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三哥说:“回公公的话,我……我叫辛格。” 龙岩峰说:“辛格是吧?你是哪里人?” 辛格说:“果阿人。” 龙岩峰说:“果阿?那不是葡萄牙人的地盘吗?” 辛格老老实实的说:“果阿现在确实是葡萄牙人的地盘,不过我家有点权势,能跟葡萄牙人说得上话,借了他们的东风贩卖一些果阿的特产到外国去,挣点小钱。” 龙岩峰饶有兴趣的问:“你都贩买些什么特产到外国去呀?” 辛格说:“钢铁,马匹,香料,名贵木材,什么能赚钱就贩卖什么。” 龙岩峰眼睛亮了: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 他问:“那你生意怎么样?” 辛格有些沮丧的说:“不怎么样。我主要负责东方航线,贩卖马匹和钢铁到中国来卖,但这两样都不大卖得动。” 龙岩峰惊奇:“却是为何?” 他是真的惊奇。印度的马瓦里马高大健壮,可比中国本土马种强太多了,至于印度的钢铁,那更是世界闻名。大马士革钢,听说过没有?其实那跟大马士革没半毛钱的关系,那是印度产的坩埚钢。在中世纪,阿拉伯武士骑着高大的骏马,挥舞用印度坩埚钢打造的圆月弯刀,驰骋于中东大漠中,将十字军砍得人仰马翻,哪怕是到了十九世纪初,面对全面装备燧发枪的法军,挥舞大马士革弯刀的马木鲁克军团依然给法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也给拿皇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马是好马,钢是好钢,怎么就卖不动呢? 第43章 倒霉的三哥 辛格沮丧地说:“中国的商人不愿意跟我做生意。我原本想在繁荣的南方打开局面的,结果却发现南方人不喜欢骑马,马卖不动。至于钢铁就更难卖了,我的店都让人砸过好几回!” 龙岩峰惊奇地问:“你在哪里开的店啊,生意这么差?” 辛格说:“苏州。” 龙岩峰:“……” 总算是知道这货为什么混得这么惨了。苏州那是江南水乡,河流港叉密布,土地被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当地人坐船多过走跟,在那里卖马能卖得动那才叫见鬼了。 至于钢铁…… 话说明朝最好的钢铁就产自苏州,也就是苏钢。你丫带着一大堆坩埚钢跑到苏钢产地去开店,那不是砸人家饭碗吗?依龙岩峰看,这货还能活着走出苏州已经是湿婆显灵了。 “那跑到北方来之后你的生意做得怎么样?”他问。 辛格越发的沮丧:“也不怎么样。我原本以为北京靠近前线,马匹应该挺抢手的,没想到完全卖不出去,辛辛苦苦运来的上百匹马砸在手里无人问津,几次想向贵国军方推销却连连吃闭门羹,只好分批拉到闹市来卖了。” 龙岩峰越发的无语。 其实这个倒霉催挑错了时候。如果他是在洪武、永乐时期贩马到中国来卖,保证他会成为大明官方的座上宾,因为那时大明的马政还健全,时不时与北元残余势力爆发大战,对优秀战马的需求量是非常大的。哪怕是英宗、正德时期过来,他的马也是供不应求,那时候打得也很凶嘛。可好死不死的,他这个时候过来…… 明朝中后期,大明在放弃了一半的疆土,全面退守两京十三省之后,在国防上采取的都是抱头蹲防政策。名义上,大明仍然拥有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光是边军便多达四十几万,然而这些军队基本上都是沿着那连绵万里的长城布防,鞑靼人从哪里破边而入他们就往哪里堵,绝不主动出击了。嘉靖时期有一位九边将领提议收复河套,结果很快就被上头找个茬给咔嚓了,打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提收复失地这茬,毕竟吃饭的家伙要紧。土木堡之后,大明边军就再也没有打过什么大仗,打来打去都是些出动几百人、几千人,斩首数十级十几级的小仗,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明军在被动防守。 都窝在长城内被动防守了,对战马的需求自然也就小了。 现在的大明,马政越来越不正常了。明初的时候大明视马为战略物资,动用巨大的人力物力在全国开辟养马地来养马,同时还用大量茶叶与草原民族甚至西南山区的蛮族交换马匹。可慢慢的,内地的养马场荒废了,交易过来的马匹质量越来越差,而军队对马匹的态度也越来越恶劣。不光是军队,从负责买马、养马到使用战马,所有部门的态度都非常恶劣,都恨不得马一到手就将其弄死。负责采购的官员表示马不死我怎么加大采购量,从中捞钱?养马的官员表示马不死我怎么虚报数目好贪墨养马的草料钱?军队将领表示马不死我怎么吃空饷?骑兵表示马不死我怎么挪用马料钱?上上下下都想把马弄死了好捞钱。这么多年来,人家早就形成了固定的产业链,这个时候一个外人跑到中国来推销战马,自然别想能够有多畅销了。 事实上,别说外国的马,现在的大明军队连内地养马场的马都不大想要了。不止一位总兵曾上书兵部,表示通过边市贸易从鞑靼人那里交易到的马匹就够用了,用不着从内地给他们拨送军马————可以将这些军马折算成钱送过去给他们。 他们不感兴趣,可龙岩峰感兴趣啊!他眨巴眨巴眼睛,问:“你手头上还有多少匹马?” 辛格说:“还有一百匹吧,都留在通州那边。” 龙岩峰开心地说:“我全要了!” 辛格咽了一口口水,问:“不知道公公你能出什么样的价钱?” 龙岩峰在袖子里掏呀掏的,掏出个小巧玲珑的听风瓶:“这个怎么样?” 不用说,又是从万历的御书房里顺出来的。 辛格接过来一看,只见这听风瓶做得十分小巧,瓶体极薄,一层釉层白如羊脂,润如美玉,上面遍布着淡雅的青花,精美之极。他整个人都结巴了:“这……这……” 龙岩峰说:“我们皇帝御书房里的东西!” 辛格半信半疑:“皇帝御书房里的东西,怎么会落到你手里?” 龙岩峰洋洋得意的说:“因为我刚刚从御书房里出来呀!” 张如龙说:“你这番邦猢狲真没眼力价!龙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进出御书房进跟自家房间似的,皇上心情好了,赏赐他一些稀世珍宝那是稀松寻常的事情!” 辛格二话不说,掏出个盒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听风瓶放进去,珍而重之的藏好,对龙岩峰说:“那一百匹马都是你的了!” 龙岩峰说:“废话,当然都是我的了!对了,辛格,你有没有兴趣把这门生意继续做下去?” 辛格说:“我倒是想继续做下去,可奈何真的不好做!” 龙岩峰说:“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我!以后你只管把马匹贩卖到北京来,你贩卖多少过来我就收购多少!” 辛格还在犹豫。 龙岩峰加码:“用皇家御用的瓷器和丝绸跟你交易!” 辛格眼睛当一下就亮了,叫:“成交!” 龙岩峰说:“我不仅收购马匹,还大量收购钢铁、黄牛,这些想必你也能帮我弄到吧?” 印度的坩埚钢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钢材,这可是好东西,龙岩峰想搞一点来好好玩玩,比如说做工具钢啊,弹簧钢啊啥的。至于黄牛,那可是宝贵的畜力资源,现在大明北方缺耕牛缺得厉害呢,好多地方要用人力拉犁,又累效率又差。大兴皇庄也缺牛,一个拥有十几万亩土地的皇庄只有不到一千户庄户,而拥有耕牛的庄户不到一半,这还玩个屁。好巧不巧的,印度是神牛国度,牛多得满街跑,从印度购买再合适不过了。 辛格开心地说:“我手头上就有一千多斤钢材,公公想要的话马上就可以交给你!” 龙岩峰立马探手去掏口袋…… 辛格阻止他:“公公给我的这两件皇家御用物品抵过我所有货物总价值的十倍,哪能再收公公的钱呢?这一千斤钢铁就送给公公了!” 龙岩峰搓着大手说:“这……这怎么好意思?” 辛格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公公务必收下。” 龙岩峰笑眯眯的说:“那我就不客气啦!” 辛格说:“公公能够看上我的货物,是我的荣幸!对了,公公,我应该把货物送到哪里?” 龙岩峰说:“送到长安门大街龙府就行了,等下锦衣卫会给你带路的。” 辛格说:“小人记住了!” 龙岩峰对张如龙和赵如虎说:“老张,老赵,麻烦你跟他走一趟,帮忙把货物送到我家来,回头请你们喝酒。” 这两名锦衣卫倒也爽快,马上答应下来,跟着辛格走了。 龙岩峰则请人用最快速度赶回龙府,让管家带人过来赶马回去……二十几匹马他一个人可没法赶。要是在旷野上倒还好,问题是这是城门,街上人流密集,要是有一两匹马发了狂在街上横冲直撞,那是要出人命的! 管家很快便带着人匆匆赶到,看到这么多马,管家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少爷真的很喜欢马呢,上次刚买了六匹,现在又买了二十几匹,家里的马厩都放不下了呢!” 大户人家的府第一般都会有马厩,因为出远门都需要坐马车或者骑马嘛,没马厩不方便。可是找遍京城,恐怕也找不到哪个二逼会把马厩修得可以养三十多匹马,龙岩峰算是开了先例了。 不过管家还是挺欣慰的。一口气买了二十多匹马确实有点儿败家,但总比他狂吃海喝滥嫖滥赌强。买马嘛,一匹马也就十几二十两银子,能花掉多少钱? 龙岩峰一脸吃惊:“我们家的马厩这么小,才二三十匹马就放不下了?” 管家笑:“我们家的马厩已经算大了,别的人家的马厩能养三四匹马就算好啦!” 龙岩峰说:“可是我后面还有一百多匹呢!” 管家:“……” 随管家一起过来的仆人:“……” 所有人都用看待怪物的目光看着这家伙,严重怀疑他脑子出了毛病。 管家露出恐惧的神色:“少爷,你是不是把御马监的养马场给打劫了啊?” 龙岩峰说:“才没有!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管家说:“那你哪来这么多马匹?” 龙岩峰说:“从一个胡商手里买的。” 管家明显不信。 龙岩峰说:“哎呀,管家,你信我嘛,真的是从胡商手里买的,没有打劫御马监的养马场!我这个人你还不了解,是一声不响去干这种事情的人吗?真要劫御马监的养马场,我会先跟你打招呼的。” 管家:“……” 还真有打劫御马监的心思?这家伙的胆子真的大得没边了! 第44章 杨白劳 没过多久,张如龙和赵如虎便带着一众锦衣卫帮着辛格那个阿三将一百多匹马给赶了过来。 一共一百四十二匹,加上龙岩峰手里这二十九匹,总共一百七十一匹。这浩浩荡荡的一大群马走在大街上,别提多壮观了,负责维持治安的衙役看得眉头大皱,上前想要拦住,结果看到一众锦衣卫在帮忙赶马,登时就吓尿了,有多远躲多远! 惹不起,真心惹不起! 可即便是这样,龙岩峰也犯了愁:他奶奶的,马太多了啊,放在哪里养着好?总不能都送到龙府去吧,就算把龙府塞爆炸了也塞不下啊! 正在犯愁呢,一个颇为嚣张的声音传来:“哟,龙兄,一段时间没见,你怎么改行当马贩啦?” 龙岩峰扭头一看,只看到一个肉球正在冲自己呲牙咧嘴……可不正是裴多多这个祸害嘛。南海子行宫遇刺案发生后,京城着实戒严了一段时间,这个祸害虽然嚣张,但也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这段时间一直老老实实的缩在家里不敢冒头,生怕惹祸上身。而随着时间推移,京师逐渐取消了戒严,这个祸害顿时又冒出来了。 龙岩峰冲他一拱手,说:“裴兄,有段时间没见了,一切可好?” 裴多多大咧咧的一挥手,说:“也就那样啦!”指着这一大群马,眨巴眨巴那双绿豆大的眼睛,说:“我说龙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龙岩峰问:“什么问题?” 裴多多说:“我刚才问你是不是改行当马贩了呢!” 龙岩峰说:“当个屁,我替皇上打理大兴皇庄就够累了,还当马贩?当个大头鬼的马贬咧!” 裴多多纳闷:“不当马贩,你弄这一大群马干嘛?” 龙岩峰搓着手说:“那个……我见这些马高大健壮,骨干精坚,是难得一见的好心,心痒痒的,便买下来了。没想到啊,我家的马厩容不下这么多马,这可愁死我了!” 裴多多笑:“这有什么可愁的,多大点事呀!郊外就有我裴家负责照看的牧场,你把这些马寄养到那里去不就行了?” 裴乐虽说有过数次到边镇当监军的经历,但他的本职还是御马监里一个负责养马的官员,照看着数处牧场,养着两千多匹马。 龙岩峰有点迟疑:“这……这不大好吧?” 裴多多说:“哎呀,有什么不好的?京城里许多贵人都是将自己的马寄养到御马监的马场里,既省地方又省养马钱,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省养马钱的意思就是寄养到御马监养马场里的马吃的是国家的马料,用的是国家的人力,自己一分钱都不用出,妥妥的就是在挖国家的墙脚。龙岩峰被他说得有点儿心动,正要点头,冷不防的一名锦衣卫飞马而来,叫:“龙内侍何在?” 龙岩峰迎上去,说:“在这呢!” 锦衣卫说:“传皇上口谕:龙岩峰,朕命令你马上把买到的那些番邦骏马赶到南海子,交由南海子养马场好生照料,不准耍心眼!” 龙岩峰整个都傻了:“啥……啥?这么多马,全部赶到南海子养马场去?” 南海子也是有养马场的,而且规模不小,不过只养着一些外邦进贡的骏马,显得空荡荡的,就算把这一百多匹马瓦里马全赶进去也是绰绰有余。只是……南海子可是万历的地盘,这些马进了那里,龙岩峰还想要出来?做梦去吧! 锦衣卫说:“是的,皇上说了,一匹都不能少。” 龙岩峰悲愤不已:“这些马可都是我自掏腰包买的……” 锦衣卫说:“皇上口谕: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从御书房里顺走了东西,并且拿那些东西去换了骏马!拿了朕的给朕还回来,吃了朕的给朕吐出来,不吐出来就送你回蚕房返工!” 龙岩峰悲愤万分,只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黑暗了。他凭本事从御书房里顺出点不值钱的东西,用它交换了骏马,那就是他的了,凭什么皇帝一开口就全部拿走?这不公平啊! 可惜,皇帝是天子,跟天子讲公平这本身就是个笑话。他也只能压抑着满腔的悲愤,垂头丧气的带人把这一大群马赶进了南海子养马场。 裴多多眨巴眨巴着眼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这么多好马,一匹都没弄到手,真是太可惜了! 辛辛苦苦弄来的一百多匹马瓦里马说没就没了,龙岩峰发自内心的想哭,感觉自己就是杨白劳的化身。管家却开心得很,在回去的路上笑眯眯的对龙岩峰说:“少爷越来越有出息了呢,都有资格让皇上亲自派锦衣卫给你传口谕了,老爷在天有灵,肯定会非常欣慰的。” 龙岩峰有气无力的揉着心窝,说:“他倒是欣慰了,可是我心疼,心疼啊!” 辛格也安慰他:“这位公……啊,不,这位贵人,你不要难过,皇帝亲自派人向你索要东西,说明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这是重视你的表现,以后你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龙岩峰说:“不用以后,我现在就前途无亮了。” 好在他也并非真的白忙活一场,这不是还赚到了一千多斤精钢嘛!回到龙府后,他让管家拿了些银钱给锦衣卫,虽说马让那个猪头拿走了,但人家毕竟是帮了忙的,一点心意必须要有。锦衣卫拿了银钱,一个个欢天喜地,连声夸龙岩峰大方,以后要帮忙的话只管找他们……拍完马屁便一溜烟的跑去找地方团建设了。龙岩峰给的钱不多,刚好够他们痛痛快快的喝一顿。 想必今晚京城里会多出一帮喝得醉醺醺的酒鬼吧。 龙岩峰又让管家送了几件不怎么稀罕的玩意儿给辛格作为礼物,将这位三哥打发走,然后便走进仓库,开始折腾那两马车精钢了。 这两马车精钢都是印度工匠煞费苦心炼出来的坩埚钢,被做成一块块钢锭,每一块都不算大,但沉甸甸的。龙岩峰拿着两块钢锭对撞一下,登时就发出极为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 杜松说:“好钢,好钢!” 龙岩峰说:“当然是好钢了!”将钢锭放下,捏着下巴咕哝:“该用它们做点啥好呢?” 杜松说:“铸刀吧,铸一把长刀作为防身武器,很实用。” 龙岩峰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找来工匠,给他一块钢锭:“这个,能不能帮我打造一把长刀?就照着御林军刀的式样打,四尺长就够了。” 工匠接过钢材敲打了几锤子,眉开眼笑:“能,太能了!这是非常罕见的好钢啊,用它打造的长刀必然削铁如泥!老朽定要使出浑身解数,用它打造一把绝世宝刀,免得辜负一身所学!” 龙岩峰说:“那行,你帮我铸刀吧,铸好了重重有赏。” 工匠说:“公子,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能否答应?” 龙岩峰说:“说!” 工匠说:“用这钢锭打制宝刀,肯定会有一点边角料剩下来的,老朽希望公子能将这些边角料赏给老朽,老朽可以不要工钱!” 龙岩峰好奇:“一点边角料,你们要来何用?” 工匠呵呵笑着:“用处可就大了,比如说用它做把钻子,钻起铳管来定能事半工倍!” 大明对工匠的态度是相当恶劣的,能不当人的时候绝对不当人。比如说钻枪管,这可是不折不扣的苦活,得先将铁料反复锻打、渗碳,直到变成足以承受枪弹发射时的膛达的钢材为止。咱大明一些官员直接扔给工匠一堆生铁,工匠只能先将生铁反复锻打将其打成熟铁,再将熟铁渗碳变成钢材……这无疑是个非常痛苦的过程,耗费人工不说,废品率也极高。钻枪管也是个苦活,这年头可没有钻床,全靠人工一点点的钻,一天只能钻进去寸许,一根枪管得钻个把月才能成。如果碰到不当人的官员就惨了,直接扔给你一个用生铁做钻头的钻杆,你就钻吧!这名工匠显然吃过工部那些官僚的苦头,看到这么好的钢材,顿时就动心了。 龙岩峰听完他的讲述之后沉默片刻,说:“行,铸好刀之后边角料全归你,此外工钱照付!” 工匠大喜:“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龙岩峰摆摆手,说:“不要客气,赶紧动手吧。”想了想,又问:“对了,你有没有办法用钢材打制出弹簧钢片?” 工匠说:“这个自然可以,不知道公子需要多大的弹簧钢片?” 龙岩峰说:“我个我得好好研究一下才行。你先铸刀,我弄清楚了再找你帮忙。” 工匠向他行了个礼,带上钢锭走了。 龙岩峰则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万历赏赐的那两支手枪研究起来。 这是目前他最强有力的自卫武器,只是这玩意儿携带起来极其不便————火绳在燃烧着呢,带着它四处乱跑,你就不怕火绳掉进装着火药的袋子,把你整个人给点了? 他打算将它们改成燧发枪。 当然,如果能改成左轮手枪那样的燧发枪就更好了,火力更密集,遇到危险他活下来的概率也更高。 第45章 燧发枪 火绳枪改燧发枪其实也没什么难度,无非就是换个发火装置而已。而这个发火装置龙岩峰一点也不陌生,因为他爷爷就是个能手工制造燧发枪的狠人。这个老头喜欢打猎,但不喜欢用56式半自动步枪这类全威力步枪打猎,因为他猎杀的一般都是野兔、旱獭之类的小型动物,用上56式半自动步枪,一枪过去都碎了,还吃个屁。他喜欢用后装燧发枪打,他自制的燧发枪口径小,但打得相当准,被击中的动物皮毛基本完整,在收获肉食的同时还能收获漂亮的皮毛,一举两得。龙岩峰从小跟在他身边,全手工打制燧发枪的本事没学全,但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尤其是至关重要的发火装置,闭着眼睛都能弄。 其实在拿到那两支手枪之后他就很想将它们改成燧发枪了,只是这段时间试验了多种在市面上找得到的钢材,没一种合用的。那些钢材质量都不理想,用它们打制成弹簧钢片做发火装置倒也不是打不响,只是哑火率相当高,超过百分之五十……想想看,让你拿着一支开十枪有五枪是打不响的枪跟别人玩命,你干不干?只怕打死都不会干吧。现在终于找到了理想的钢材,他哪里还按捺得住?立马就动手! 燧发枪燧发枪,顾名思义,就是靠弹簧钢片撞击燧石产生火星点燃发射药的枪,弹簧钢片和燧石的质量至关重要。不过这倒难不住龙岩峰,这段时间他就收集了不少质量非常过硬的燧石,现在手头上又有了一千多斤上好的钢材,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他把那两支手枪拆开来,反复的测量,计算发火装置的尺寸,尝试着改装成左轮手枪的一切可能……是的,他想要左轮手枪,因为一支左轮手枪的弹巢能装五六发子弹,发火装置可靠的话数发连射,有什么武林高手近得了他的身?简直就是神器有木有? 只是,折腾了几天之后,他还是放弃了。他毕竟不是枪械达人,让他自己动手改一支火绳手枪改成左轮,难度未免也太大了点……算啦,就改成撅把子吧, 所谓的撅把子式手枪,相信大家小时候都玩过……没错,就是那种仿照左轮手枪整的,把整个枪身以装弹机构为中心分成两段铰接起来,需要装弹的时候用力一撅就能将其一分为二,然后就可以轻松地往弹巢里装“子弹”了。前装的话实在太慢,龙岩峰受不了,必须改后装。 然而,当他找来工具准备将整支枪据成两段的时候,又迟疑了:这可是那个猪头赏赐的东西啊,这样折腾真的没问题? 想到那个猪头眼都不眨便黑了他近两百多匹马瓦里马,龙岩峰认为自己必须把这家伙往最坏的方向想,不然被卖了还帮着他数钱呢。犹豫再三,他还是放弃了撅把子式改装,转而选择更复杂一点的后装,就是在发火机构前方的枪管处开个装弹口,那个装弹口外面有滑盖,装弹时顶开滑盖,就可以装弹了,装好子弹后再把滑盖顶回来,起到闭气的效果。 反正都是要动大手术了,龙岩峰一不做二不休,将枪管拆下来,用比较原始的工具做了一个挤压膛线的机器。这玩意儿虽说不大好用,但好在枪管也短,加工起来难度小,折腾了大半天,总算把膛线给弄好了。 就在他忙着折腾那两支可怜的手枪的时候,那位帮他铸刀的工匠也兴冲冲的找上门来,呈上了一把长达一米二的、光刀柄就有十厘米长,刀身则长达一米一的长刀。这把刀刀身修长似禾苗,刀背厚约六毫米,刀刃逼人,刀身更飘着古怪的、迷人的纹路,整把刀与其说是武器,还不如说是一件艺术品。 龙岩峰看着那些迷人的纹路,眉头一扬:“你采取多层折叠锻打的方法来锻打刀身?” 工匠咧嘴笑:“是啊!难得见到这等好钢,老朽一时技痒,便自作主张,用上祖传的铸刀技艺……先是将整块钢锭锤打成薄片,然后折叠加热,再次锻打,再次折叠加热……如此十次,这薄薄的刀身已折叠千次之多,刀身更是遍布迷人的花纹。这绝对是老朽这辈子铸过的最出色的一把刀了!” 其实这是百炼钢技术。所谓的百炼钢,并不是说将钢炼上一百次,而是将钢胚反复折叠、加热、锻打,让钢胚一层叠着一层,钢胚内的杂质在这个过程中被尽数析出,最终得到一块性能极为优良的钢材,“千锤百炼”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巧得很,大马士革弯刀采用的也是这种工艺,不过人家用的原料是直接从印度进口的坩埚钢,起点比中国的炒钢要高,所以最终成品也更好一些。 龙岩峰挥舞了几下,感觉这刀怎么用怎么顺手。长长的刀身赋予了他更大的攻击范围,极佳的平衡感让他可以轻松驾驭这把长刀,不会一个不留神把刀甩出去。而且整把刀的份量也不算重,也就一公斤出头,哪怕是以他现在的体力,挥舞起来也很轻松。 ————是的,实战用的兵器份量都不会太重。像长刀、长剑这类武器一般都是一公斤,像苏格兰斩剑那种动不动一米五甚至两米长的巨剑,顶多也就五斤左右,单手用的鞭、锏、锤之类的钝击武器一般也是两公斤左右的份量,一杆四米多长的长枪大致是四到五斤,不会更重了。所以大家看小说看到什么七十斤重的锏一百八十斤重的锤之类的情节,笑笑就好,别当真,当真就傻了。或许会有人拿如此沉重的武器来打熬力气,但不会有人拿着它上战场,除非他嫌命长了,想活活累死自己。 龙岩峰对这把长刀很满意,欣赏了一会儿便说:“非常完美,我很满意!管家,拿十两银子给他。” 管家二话不说就拿出十两银子递给工匠,工匠吓了一跳,他给京城里的贵人干各种活,能如数拿到工钱就算不错了,这么多赏银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他不大敢收,管家再三劝说,他才收下,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 这么多钱,省着点花的话都够他家里支用一年了! 龙岩峰随后拿出燧发枪发火装置的图纸递给他:“这个,能做吗?” 工匠接过来看了看,感觉并不复杂,说:“不难,两天时间便能做好。” 龙岩峰说:“先做一个出来给我看看。一定要按照数据来做,厚薄长短都必须与图纸上的数据一致,不一致的话可能就白做了。” 工匠细细的看着图纸,眉头忽然拧了起来:“公子,这……这符号是什么意思?老朽看不懂啊!” 龙岩峰一看,哦,原来他在画图的时候习惯性的用上了阿拉伯数字。无奈,他只好细细的跟工匠解释,而工匠听完他的解释之后也拿来纸笔,将阿拉伯数字翻译成大明的单位。这无疑是个极为烧脑子的过程,因为就连龙岩峰也不知道一毫米换算成明制单位的话对应的是哪个单位,总之就是伤脑筋。好在这位工匠也挺聪明,一通倒腾之下居然硬是翻译回了自己熟悉的单位,然后带着钢料和满满的成就感,就在龙岩峰的家里摆开摊子,乒乒乓乓的开工了。 熟练的工匠要打制一块弹簧钢片并不是什么难事,很快就给搞好了。龙岩峰检查过后觉得尺寸都合适,便拿来已经改装得差不多了的手枪,和工匠一起七手八脚的将发火装置给装了上去,牢牢固定好…… 完事后,他让人拿来火药,先往枪膛里倒了大概两钱,又往药池里倒了一点点,然后把枪口对准无人处,扣动板机…… 击锤落下,重重地打在燧石上,迸出火星,立马就引燃了火门处的引火药,引火药又引燃了枪膛内的发射药…… 砰!!! 枪口处喷出一团白烟,一声枪响让整个龙府都鸡飞狗跳起来。管家给吓得浑身一哆嗦,捂着耳朵火速窜到一边,惊恐地瞪着那无缘无故地迸出烟焰的手枪,嘴唇直哆嗦,工匠更是吓得不吓,老哥俩差点就搂成一团了。 龙岩峰则淡定得很,稍稍清理一下枪膛后,他又往手枪里装火药,再次扣动板机……如此反复十次,都快把府中仆人给折腾疯了他才满意,对工匠说:“很好,十次打响了八次,发火成功率很高了。” 燧发枪一个臭毛病就是哑火率比较高,哪怕是十八世纪末,这个问题依然存在,尤其是在那些潮湿的环境,高得丧心病狂。至于遇到雨天,那基本没法用了。十次能打响八字,这发火成功率很高了,这里头固然有现代燧发枪发火机构设计更加科学的原因,但更多还是因为北京此时空气极为干燥,将环境对发火机构的影响降到了最低。真到了战场上可没有这么好的事,哑火率增加一倍都算轻的。 ————十七世纪,欧洲各国的燧发枪在战场上哑火率高达百分之四十到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扣动两次板机就差不多有一次是打不响的,就问你怕不怕!这也是欧洲军队打了几枪就冲锋的原因,要是大家一直隔着几十米对撸,天知道会有多少士兵让那频频哑火的燧发枪整得一头火大,一家伙就将手中的枪给砸碎了! 第46章 肥料 发火成功率百分之八十,这个数据让龙岩峰很满意,马上让工匠照着图纸继续给他打造。他现在拥有两支手枪和一支口径为14毫米的火绳枪,也就是说他需要三套这样的发火装置。 工匠费了整整一天时间,总算将这三套发火装置都给打制好了。龙岩峰一一试验,发现发火成功率都相当高,他极为满意,又让管家送了几两银子给那名工匠作为报酬,把那名工匠给乐得都合不拢嘴了,直呼自己运气好,碰上了这样的肥差。 送走了这名工匠,龙岩峰摆弄着那三支被改装成燧发枪的火枪,嘴咭咭怪笑,吓得仆人们有多远躲多远。按他们的经验,当少爷发出这种邪恶的笑声的时候最好躲远点,不然铁定是要倒大霉的!只有杜松这个憨憨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还在那里瞅着…… 仆人们都在心里为这小子默哀。 龙岩峰越玩越开心,居然抓起顶帽子往头上一扣,嘴里歪咬着一根木棍,手持双枪望定杜松,阴森森的问:“枪快还是拳快?” 杜松:“???” 这么中二的问题叫他怎么回答嘛! 龙岩峰把一枪燧发枪对准他,阴森森的说:“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他妈又准又快!” 杜松:“……” 得了,基本可以确定,这家伙被马踢坏了脑子,又犯病了。身为一名忠诚的仆人,他还能做什么呢? 只能露出关爱智障的眼神了。 龙岩峰的表现欲不是一般的强,第二天一大早他便爬了起来,乒乒乓乓的做了两个枪套别在腰间,把两支装好子弹的手枪往枪套里一插,对杜松说:“走,陪本爷巡视庄田去!” 杜松咕哝:“庄田不是有很多庄户在照看着嘛,用得着我们去巡视吗?” 龙岩峰说:“少废话,赶紧起来!” 杜松无奈,只好起来洗了把脸,吃了点东西,然后和龙岩峰骑着高头大马出城,直奔大兴皇庄。 皇庄里,庄户早早的就爬了起来,开始了新一天的忙活。现在小麦已经返青了,也灌溉过了,正是追肥的时候。一路过去,龙岩峰看到很多庄户正忙着挑来一担担粪水用水兑开往田里拨,而更多的庄户则正往麦田里撒草木灰。那一大把一大把的草木灰撒向田野,弄得空气灰蒙蒙的,呼吸都有点儿不顺畅了。 龙岩蜂跳下马,跑到田里去观察麦苗的生长情况,甚至还拿出尺子来测量它们的生长高度。忙活了一通后他得出结论:肥力跟不上。 这是可以预见的,连粪肥都少得可怜,只能用大量草木灰当肥料,肥力跟得上才叫怪事了。 他和几位浑身灰朴朴的老农聊了起来:“这麦田的肥力不大跟得上啊!” 老农叹气:“是啊,跟不上。但是有什么办法?大粪又涨价了,根本就买不起,只能施点草木灰,聊胜于无。” 龙岩峰捏着下巴说:“其实还有别的肥料可以用,就是不知道你们敢不敢用。” 老农民笑呵呵的说:“这田里的庄稼就是我们的命根子,收成如何直接决定我们能不能活下去,我们都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好让庄稼长势好一点了,有什么肥料我们不敢用的?” 龙岩峰叫来一名家奴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那名家奴马上骑着快马跑了。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他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大包东西,将它递给龙岩峰。 龙岩峰打开,一大袋褐色煤粉出现在大家眼前。他说:“这是褐煤粉,往田里少量施用可以有效提高土地的肥力,增加产量……当然,增加也是挺有限的,你们不要抱太大希望。这种肥料你们有没有用过?” 一帮老农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都是摇头,他们还从来没听说可以用煤粉当肥料的。 龙岩峰说:“你们要是信得过我这个管理皇庄的,可以按着我给的量试试,记住,按我说的量来,不能放多,也不能放少。只要施用适量,庄稼肯定能够增产的。” 一位老农民下意识的问:“能增加多少?” 龙岩峰说:“这东西终究不是化肥,你们不要对它抱太大希望,能增加三成就算好了。” 卧槽!增产三成还不多!? 要不是这段时间龙岩峰经常跑到皇庄来视察庄田,跟庄户们唠嗑,言行举止都证明他也是种田的一把好手,而且他亲自种下的十几亩庄稼也都长势喜人,只怕这些老农民都要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了。给庄稼施点煤粉当肥料就能增产三成,开什么玩笑!别说三成了,哪怕只增产一成,我们都能把你当菩萨供起来了! 龙岩峰补充:“我亲自种的那些地就在施用褐煤粉作肥料。” 一帮农民呼啦啦的跑到龙岩峰亲自种的田里去,果然看到负责照看这些田的庄户正拿着一畚箕一畚箕的褐煤粉往地里撒,地里,土豆、红薯、西红柿以及他们非常熟悉的作物,谷子,长势都非常喜人,那叶片绿油油的,把他们这些种了一辈子庄稼的老农民给比得自惭形秽。 一名老农民咽了一口口水:“这煤粉……真的能让庄稼长得更好?” 龙岩峰笑:“当然,不然我往地里撒它干嘛?” 那名老农民问:“那……这褐煤粉怎么卖?贵不贵?” 龙岩峰说:“不贵,五文钱一担,一担够你们撒六亩田了,想要的话到海淀那边挑……”想了想,终究是觉得太远了,又改变了主意,“算了,从这里到海淀那边太远了,我还是找漕船给你们运过来吧。” 农民们对视着,面有难色。 五文钱一担,一担够给六亩麦田追肥了,让麦子增产三成,这价格贵吗? 一点也不贵。 “可我们没钱啊!”他们苦涩的说。 龙岩峰大手一挥:“没事,先记着账,等麦子收获了你们再还我。” 农民们盘算着:他们普遍都耕种着四十亩田,一担煤粉可以给六亩田追肥,那么四十亩田需要七担左右,五文钱一担,总共需要三十五文钱。这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一笔小钱了。但如果真的能增产三成,就算是每亩麦子增产一斗吧,那也是四十斗,四石呢!现在京城里一石小麦可以卖一两银子,四石就是四两! 顺带一提,一两白银可以换一千文铜钱。 四千比三十五,一百多倍的回报,划得来! 都没怎么犹豫,庄户们纷纷表示账同意。 龙岩峰也不废话,马上就跑去找漕船。 褐煤粉能当肥料,这可不是他瞎说的。早在1985年,一些国家就做过试验,用含有非常丰富的磷和钙的褐煤作肥料,给大麦、小麦、土豆等等作物施用,结果都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好收成,产量增加了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三十。龙岩峰所在的农场也会使用一定数量的褐煤以代替化肥,一来改良一下土壤,二来省钱。化肥可不便宜,而褐煤却很便宜,两百来块钱一吨,在确保产量的同时用它取代三分之一乃至一半的化肥就能节省很多成本了。本来褐煤和被粉碎的秸杆混合,一垛垛地堆起来发酵上几个月再施到地里效果会更加理想的,但无奈,庄田里的庄稼现在就要追肥了,只能直接用了。 当然,说直接用也不正确,那些褐煤挖出来之后还是经过了一定程度的加工的,比如说晾干、磨粉等等。尤其是磨粉,这是非常必要的,不然撒下去全是煤疙瘩,不仅没有办法给作物补充养份,还会影响作物生长。 这时节太行山积雪消融,大量雪水从山上流下,汇有河道之中,北京境内的桑干河、潮白河等水系水流充沛,这对航运无疑是非常有利的。只是现在离夏粮收获还早得很,无数大大小小的漕船停在北运河码头根本就找不到活干,漕工们都快愁死了。龙岩峰没费多大的劲便找到了三十多艘大小合适的漕船,带着它们经凉水河小心翼翼地绕过经城,进入海淀…… 在海淀那边,经过工人们这段时间的辛勤劳动,生产出来的褐煤煤粉已经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大批苦力扛着一百多斤重一麻袋的煤粉健步如飞,将它们搬上船,每艘船装上十几袋,便在熟悉当地水路的人的带领下沿着一条窄窄的水道进入桑干河,然后顺流而下,直抵大兴。一时间,河道上船只往来穿梭,艄公的号子响彻桑干河两岸,用事实向京城百姓证明:在京城也是可以像江南水乡那样用船运输货物的! 一时间,京城百姓人人称奇。闲得蛋科的言官御史们一开始还挺兴奋的,以为逮到大新闻了,可是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御马监的管庄太监雇了这些船运煤,他们顿时便没了兴趣。如果对方是朝廷命官,他们准会像疯狗一样扑上去狂咬,指责对方扰民啦凌虐漕工啦啥的,用奏折淹死对方,可龙岩峰只是御马监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就算咬死他也没啥油水,算了,还是别浪费力气了。 第47章 上瘾了 御书房里。 万历现在是越来越懒上朝了,而御书房则成了他的办公场所。 上朝没啥意思,在朝会上说的那些事情事先就跟朝臣们商量得差不多了,再到朝会上说等于是嘲蔗渣,既浪费时间又乏味。真以为什么大事都要上朝说啊?笑话,早朝、午朝、晚朝每次撑死也就三个小时,等到做足各种仪式走完各种流程进入正题的时候,时间已经去掉了一小半,朝中大臣再因为意见相左抬抬杠,争吵一阵子,得,三个小时就过去了!而这正是绝大多数时候的常态,上朝就是看大臣们吵架或者跟大臣们吵架,想谈成什么事情?难。所以上朝时说的事情事先都在背地里和最核心的大臣商量好了的,上朝的时候拿出来说,也只是走走程序而已。 然而,为了走这个鸟毛程序,他这个当皇帝的得早上三四点钟就爬起来穿着用膳,五点钟便要赶到太和殿准备开工了。如果他老老实实把早朝、午朝、晚朝全上了的话,得,从早上五点开始,一直忙到七点才能下班,然后再召见几位重臣聊点最重要的事情,批批奏章,再到后宫交交公粮……等到可以休息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二点了! 然后带着一身疲惫躺下,顶多睡上四个小时,又会被当值太监叫醒……又要准备去上朝了! 这哪里是统治着亿万黎民、至高无上的天子?社畜都没这么惨! 历史上那些勤政的皇帝就没几个能长命的,就算没有碰上刺杀没有被人下毒没有碰上瘟疫啥的,也会在十几二十年挂掉,登基超过二十年还不挂的少得可怜,比如说弘治,在位十几年就驾崩了。相反,那些懒政的皇帝却长寿得很。嘉靖这货在位四十五年,万历在位四十八年,那个射兔狂魔和时不时跑到江南去喝花酒的十全老人更牛,在位都长达六十年,总之就是越是懒政越长命。这也很好理解,换你天天早上四点钟起床忙到深夜十二点才能休息,你也活不长。 万历只过了几年这种生活就受不了了,开始频频不上朝。他奶奶的,反正整个内阁能拿主意的也就那几个,有什么事把那几个叫到御书房来交流交流,拿定主意了就让他们去办,自己一觉睡到自然醒,养足精神了再到御书房里批批奏章他不香吗?何苦把自己弄得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吃得比猫少?活着不好吗? 他带着愉快的心情批着奏章,头也不抬的问:“那小子现在在干什么?” 战战兢兢地跪在他面前的是锦衣卫的大当家,骆思恭。这位的前任是刘守有,名臣子弟,在朝中人缘不错,可惜因为支持张居正的新政,在张居正倒台之后也给撸了。骆思恭接手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经过历代君王和强势内阁的反复打压,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早就被拔光了爪牙,混得惨兮兮的,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就算有皇帝的命令,这个屁敢不敢放还得看内阁的脸色……毕竟,皇帝干不过内阁是常有的事情。 身为天子亲军的最高指挥,骆思恭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皇帝关心的事情他就盯着,皇帝不感兴趣的东西他就直接无视,皇帝喜欢的人他就想办法结交,皇帝痛恨的人他就暗中搜集黑料以便帮皇帝将其扳倒。现在皇帝似乎对那个御马监的小子的所作所为很感兴趣,他便安排了不少人手暗中搜集跟龙岩峰有关的一切信息,以备不时之需…… 这不,派上用场了。 听到天子询问,骆思恭马上回答:“启禀陛下,龙内侍这几天雇用了三十余艘漕船,从海淀运输大量煤粉至大兴,说要用这些煤粉作肥料给庄稼施用。” 万历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褐煤?” 骆思恭说:“是的。龙常侍接任大兴皇庄管庄一职后,第一时间组织人手进山里寻找褐煤,很幸运地找到了数处煤矿,然后便招募上百流民开采褐煤囤积起来。现在小麦正需追肥,他便将囤积的褐煤以每石五文钱的价格卖给庄户们作肥料。” 万历的眉头皱了一下:“每石五文钱?这卖得也太便宜了,能收回成本?” 骆思恭说:“据微臣所知,他给那些开采褐煤的流民开的工钱是管三顿饭,每天三十文铜钱。” 万历:“……” 一个工人再怎么懒也不可能一天只挖六石煤的,这么算的话,那家伙还赚了? 想到那几盆自己追施了一些褐煤煤粉后长势一下子便旺盛起来了的西红柿,万历说:“组织点擅长寻煤矿的人到京城周边山区去寻找褐煤,找到之后立即控制起来,胆敢盗采者严惩不殆!” 骆思恭行礼:“微臣遵旨!” 万历说:“盯紧他,如果发现他再从朕之里顺东西出去跟胡商交易,立马告诉朕!” 骆思恭嘴角抽搐了一下,在心里替龙岩峰默哀……这小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线了,居然试图薅皇上的羊毛!皇上的羊毛有那么好薅吗?只能说他真的太年轻了,不知道龙椅上的那位是宁愿吃亏也不吃亏的主吗?得辛辛苦苦从胡商那里弄来的近两百匹骏马被皇上毫不客气地全拿了过来,自己连一泡马粪都没落下! 这妥妥的就是反向薅羊毛…… 万历似乎薅羊毛薅上瘾了,盼着那家伙再来一次! “龙内侍与那胡商定下合约,要用宫廷御用瓷器、丝织物从胡商那里换取马匹、耕牛以及钢铁等物品。”他如实报告。 万历点头:“这个朕早就知道了。” 骆思恭说:“盗窍宫廷御用物品可是死罪,要不要……” 万历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要怎么样?将他丢进诏狱里问罪?真把他丢进了诏狱里,你替朕拿这些不值钱的丝织物和瓷器去交换胡商的耕牛、骏马、钢铁?” 骆思恭登时就额头冒冷汗,连声说:“微臣失言,微臣失言!” 万历说:“以后他从宫里顺东西,任何人不得阻拦,但他从胡商那里换到了好东西得第一时间上报朕,明白?” 骆思恭说:“微臣遵旨!” 万历这个人……怎么说呢?贪财,非常贪财,而且是要钱不要脸。为了搞钱他可以顶着言官御史铺天盖地的痛骂往全国派矿监、税监,在南方各大港口按着货物的价值收税。言官御史都骂他收税收得太狠,那些海商已经无利可图,他一句话就怼了回去:真要无利可图还会有人出海经商?收了税还有这么多人争先恐后地出海,可见海贸还是很赚钱的嘛……把言官们整得都无语了。而现在龙岩峰用一两件宫廷物品就换回了近两百匹马,这可是大赚特赚啊!近两百匹如此高大健壮的骏马价植是那两件物品的十倍百倍,这样的生意不做,当他是白痴吗? 占大便宜的感觉真是太爽了,他已经欲罢不能了。 嗯,看样子还得找时间叫那货进宫一趟,让他再顺几样东西出去。 不过,这得等他忙完了再说。 龙岩峰这段时间确实忙得不亦乐乎,整个皇庄八百多户庄户呢,每户需要六七担褐煤粉,那就是数千担了,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他整天忙着记账,核算出货数量,真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一个人当两个用。最坑爹的是,不少庄户西瓜大的字都不认识一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无疑增加了他记账的难度,弄得他很崩溃。 还有庄头跑来鬼鬼祟祟的找他,要求把销售褐煤粉的权利交给他们。他们表示:这样的好东西才卖五文钱一担实在太亏了,至少应该卖到二十文钱去! 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利用褐煤粉大赚一笔了。 龙岩峰听完之后很感动,然后让杜松揍了他们一顿。现在他可是农场主,这些庄户就是他手下的员工,当农场主的肯定要赚钱,但在赚钱的同时也得让手下的员工有点小钱赚,不然谁给你卖命?那些庄户一天只能吃两顿饭,而且往往两顿都是稀稀的、带着大量麸皮和稗子的小米粥,只有在农忙的时候才能吃上干的。这些只够他们维持最基本的热量供应,他们竭尽全力,也只能维持这样的生活了。所以他将褐煤粉低价出售,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将这作为员工的福利,先让他们的钱包鼓起来,自己再从他们身上赚一点……等韭菜长得浓茂了才好下镰嘛,而这帮庄头一个个都不打算做人,他们想连韭菜根都给挖了! 龙岩峰表示这种事情不能忍。这些庄户都是他的韭菜,他必须小心呵护,让他们茁壮成长,等他们长得郁郁葱葱了再动手收割,要是让这帮孙子把韭菜根给刨了,那他还赚个屁!揍他们一顿都算轻的,要是他将这一消息透露给庄户们,只怕那些庄头半夜得让人用麻袋套了直接扔进桑干河喂鱼! 第48章 借马 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在呼啸的寒风中熬了好几个月的身体在这阳光的沐浴之下都要融开来了……就是空气质量有点差,毕竟两天前刚来了一场沙尘暴,空气中仍然飞扬着尘埃,有点呛人。 龙岩峰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戴着个自制口罩眯着眼睛,就这样理直气壮的在院子里躺了两个小时,一动不动。要不是他偶尔会拉开口罩让身边的丫环拿起摆放在茶几上的零食喂进他嘴里,你真的会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两个模样娇俏可爱的小丫环在身边伺候着,一个帮他捶大腿,一个帮他揉肩,当他拉开口罩的时候便争相拿起零食或者果子送进他嘴里,伺候得那叫一个周到。龙岩峰眼也不睁,就这样享受着,那叫一个舒坦……哎,这才是人应该过一生活! 丫环小蝶笑嘻嘻的说:“少爷越来越文静了呢,我们都有点不习惯了。” 另一个丫环小蓉也说:“可不是嘛,一天到晚不是去皇庄处理公务就是呆在家里,哪都不去了,跟变了个人似的!” 龙岩峰眼也不睁,说:“你们懂什么?本少爷是要做大事的人,既然是要做大事,就不能整天在街上游手好闲……” 小蝶轻轻捶着他的大腿,问:“不知道少爷想要做什么样的大事?” 龙岩峰说:“我要开一个全世界最大的农场,让所有农民都按着我的指令种植我想要的作物,按着我的指令收获!” 小蓉说:“少爷想要做的大事还真是惊天动地呢!” 龙岩峰得意地说:“那是!本少爷生来就是要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裴多多那嚣张的声音:“龙兄在家吗?龙兄在家吗?” 龙岩峰眼都不睁,说:“你的龙兄不在家,请回吧!” 裴多多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那张圆圆的脸笑开了花,大咧咧的往龙岩峰身边那张空着的躺椅一躺,说:“龙兄,你可真够悠闲的,会享受!” 龙岩峰都懒得睁开眼看这个死胖子:“我悠闲个屁,打从接管了大兴皇庄以来,哪天闲过了?前几天光是指挥庄户们给小麦施肥就累了个半死!” 裴多多对此事倒是有所耳闻……八百多户庄户呢,所需要的肥料不在少数,而这些都要龙岩峰一手去操办,他不累才叫怪事了。他大咧咧的说:“龙兄你就是闲得厉害!你看御马监那么多负责管理皇庄的官员,有哪个会像你那样去替那些苦哈哈瞎操心的?只要盯紧那帮穷鬼别让他们逃了,收获的时候及时去收税就万事大吉,谁有这个闲功夫去管他们有没有给庄稼施肥!” 龙岩峰咕哝:“我可不行,如果我不做出成绩,皇上会阉了我的……” 他声音太小,龙岩峰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龙岩峰说:“没什么。”睁开眼睛伸手拿起摆在茶几上的沙棘汁喝了一口,睨着那个大胖子说:“你这货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啥事?” 裴多多一脸受伤:“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我们可是好兄弟啊!” 龙岩峰说:“不是没事不能来找我,而是没事的话你根本就不会来找我……到底啥事?” 裴多多叹气,这个兄弟越来越不好糊弄了啊! 他说:“我听说你从胡商那里买了好几匹好马,不知道能不能借我一匹?” 龙岩峰警惕地问:“你不是有马吗?借我的马做啥?” 裴多多一脸吃惊:“你不知道?” 龙岩峰一脸懵逼:“我知道啥?” 裴多多说:“检阅啊!皇上马上就要检阅勇士营和骁骑营了,这可是在皇上面前露脸的绝好机会,众勋贵子弟都在绞尽脑汁置办上好的盔甲马匹,准备在皇上面前大显身手,好博出位呢!”他抚着自己那圆滚滚的肚皮,说:“我自幼在军中长大,也算弓马娴熟了,此番参加检阅,凭我的身手肯定能让皇上眼前一亮的,奈何很难找得到合我心意的马……” 龙岩峰可不信这种鬼话:“你老爹是养马的,你还找不到合你心意的马?骗鬼吧!” 裴多多叹气:“龙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养马场里所养的大多是与鞑靼人互市交易而来的马匹,又矮又瘦的,我一骑上去它们就趴地上了,还怎么一展身手?我几天我挑了好几匹马,没一匹能用的,听说龙兄你这里有好几匹异常高大健壮的马,我就上门来求救啦!” 他坐起来,一眨不眨的看着龙岩峰,可怜兮兮的:“龙兄,你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龙岩峰看着他那圆得跟个插了四根竹签的西瓜一样的身材,隐隐有点同情被他骑过的马了。他奶奶的,这身板,少说也得有两百斤了吧?再披上一副质量过硬的布面甲,给马也裹上必要的护具,那么马匹的负重绝对超过两百公斤了……天可怜见的,一匹肩高129厘米的蒙古马体重也才不到三百公斤! “好吧,我带你到马厩里挑一匹。”好歹是一起祸害过京城老百姓,一起被人家追着砍过八条街的哥们,这点忙还是要帮的,龙岩峰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裴多多大喜过望,一骨碌的爬起来,照着龙岩峰的肩头砸了一拳,兴奋地说:“好兄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番我要是飞黄腾达了,肯定少不得你的好处!” 这一拳下来,龙岩峰觉得自己肩骨都要碎了,眼泪不听话的狂飙……他奶奶的,这死胖子的力气怎么这么大,他是不是吃大力丸长大的啊! 嗯,原身这几年在京城里疯狂作死却连根毛都没少,看来是托了这个死胖子的福。 他捂着肩膀,盯着裴多多,面无表情的说:“再来一拳的话你就自己骑着驴子去接受天子的检阅!” 裴多多揪着他的肩膀,热情洋溢的说:“哎呀,好兄弟,我这不是高兴过头了,没有留意嘛,你也知道我的性子的,就别跟我计较啦!” 龙岩峰怒哼一声,用力揉了揉肩膀,带着这个死皮赖脸的东西前往马厩。 马厩里,六匹小卷耳马正在悠闲地享用着精料。这段时间这些马吃得很好,原本掉的膘全长回来了,原本蓬松黯淡的毛发现在也变得顺滑油亮,双目明亮有神,看来那些仆人把它们照看得很好。好歹是御马监出来的,别的可以不会,这养马却不能不会,看家本领呢! 裴多多一看这么多好马,登时两眼放光,口水直流,叫:“我的乖乖,这些胡马是怎么长的哟,这么高大,一匹都快有两匹蒙古马那么高了!” 龙岩峰说:“因为人家的马种好呗!”伸手摸了摸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的背,哟,这毛发真的太丝滑了,手感一流啊! 那匹白马马上就用那对小卷耳冲他比了个心。 裴多多惊奇不已:“他们的耳朵竟然如此神奇?” 龙岩峰说:“这是人家的绝活。看中了哪匹?赶紧挑。” 裴多多指向最高大的那匹:“我要这匹!” 龙岩峰一看,好家伙,这匹马浑身毛发如黑,一根杂毛都没有,鸟颈龙背,四肢修长有力,浑身肌肉结实,仿佛有使不完的劲,最关键的是,它高,高到离谱! 有多高? 大明通过互市从鞑靼人那里买回来的战马肩高不到130厘米,而这匹马肩高达到了夸张的169厘米! 高出一尺三寸,如此悬殊的差距,让两匹原本就养在马厩里的矮脚马连头都抬不起来…… 就跟一个身高只有一米三的侏檽面对一个身高一米六九,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妹子时的心态一样! 他一拳砸了过去:“滚!这匹马老子留着配种的!” 裴多多说:“这么高大的马只呆在马厩里配种太可惜了,应该拉出去在天子面前亮一亮,保证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龙岩峰冷笑,心里说:“真引起了他的注意,这马老子还想保得住?”被坑了一回之后,他基本上已经摸清楚万历的性子了,那货贪得很,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要,可偏偏他又是天子,他想要你就得给!想保住这点自己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好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他知道自己手里有好东西! “总之这匹你别想了,换一匹!”他态度强硬。 因为他确实打算留着这匹异常高大的马瓦里马配种。中国的马种一直不怎么理想,秦汉时期肩高135厘米的马便不准出塞了,而这个级别的马算是矮脚马。肩高135厘米的马都当宝,可见当时中国的马种有多糟糕。后来大汉击败匈奴,远征大宛,将西域纳入统治,西域那边那些高大健壮、快如闪电的名驹被源源不断地搜罗过来,进入一座座军马场,给中国马带来了大量新鲜的血液,中国的战马迅速变得高大健壮起来。汉武帝征大宛可不是闲得慌想找人揍一顿,他一来是想在西域建立大汉的威信,二来则是馋大宛的国宝汗血宝马了。 汗血宝马是什么马? 阿哈尔捷金马。 搁现代,一匹血统纯正的阿哈尔捷金马得1000万美元起步,而且还得看人家心情好不好,心情不好你把支票双手递上也没用,说不卖就不卖!显然,那时候大宛的心情不好,死活不肯给,汉武帝又是个暴脾气,你不给?不给老子就抢! 然后大宛就糟殃了。 第49章 无语 汉武帝征大宛确实是劳民伤财,尤其是第二次征大宛,出动步骑兵六万,征发数十万民夫将海量的军械粮秣送抵前线,又征集八万头牛、两万多头骆驼为大军驮运粮食,汉军从玉门出发,穿越荒凉的河西走廊,绕过荒无人烟的塔里木湖,穿越茫茫戈壁,翻越六千多米高的帕米尔高原,最终抵达目的地,一路上士兵因疫病而死、逃亡或者攻下西域一些小国后不愿意继续走,就在当地扎根的士兵无数,翻越帕米尔高原时因高原反应和低温而死者更是无数,最后抵达大宛时,只剩下三万大军。最终击破大宛,将三千多匹大宛马和无数财宝运送回到长安时,出征时的六万大军只剩下一万人,代价可谓惨重。但是从战略层面来看,这绝对是值得的,因为他们带回了三千多匹全世界最为优秀的战马。就靠着这些战马与从中国境内精挑细选出来的种马反复混血,最终培育出来了无数优秀的战马,使得中国骑兵的战斗力突飞猛进。西汉时期汉军骑兵与匈奴交战,都是人披甲马不披甲,冲上去挥舞环首刀就砍,而到了东汉末年,人马俱披重甲的具装重骑开始冲锋陷阵了。 试想,没有高大健壮、耐力和速度兼优的优秀战马,靠那些肩高不到140厘米的矮小战马,顶得动这么沉重的铠甲,向敌阵发动疾风骤雨般的冲锋么? 两晋南北朝的时候,大批原本生活在西域甚至中亚的蛮族在天灾的驱赶下源源不断地向相对温暖的汉地迁移以求活,使得中国陷入了将近三百年的大分裂,但他们也带来了无数优秀的马种,而漫长的战乱也逼得各政权不得不不惜一切代价去培育更优秀的战马,具装重骑迅速成为战场主力。到了隋唐,这些可怕的四脚机甲怪兽不管是规模还是战术,都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比如说唐军,一个一万二千五百人的军团就拥有至少一千具装重骑,临敌时坚韧的步兵用强弓劲弩和如林的长槊死死顶住敌军的进攻,待到敌军疲惫、士气低落了,那一千具装重骑突然杀出,像一把千斤重锤一样狠狠砸落,直接爆头。正是靠着这种简单粗暴的砧锤战术,唐军所向披糜。 当然,战马的优劣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没有优秀的战马,只怕步兵方阵已经被冲垮了,具装重骑兵都还没有运动到位,砧锤战术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但到了宋朝,中国战马的质量和数量开始断崖式下跌。宋初,全国官马存栏量达到十七万匹,可以说自秦代以来,还没有哪个王朝定天下时有如此丰厚的家当,然而,这笔家产很快就给败清光了,宋军完全抛弃了大唐赖以纵横天下的砧锤战术和曾经让无数游牧民族胆寒的骑兵千里奔袭战术,玩起了以步拒骑……倒不是他们个个都是智障,不晓得单纯的步兵在来去如风的骑兵面前是何等的被动,而是没有办法,没养马场了。 养马场都拿去养羊了…… 都不打算养马了,自然也别指望能有多出色的战马,宋军骑兵的战马质量直线下降。也就长年与西夏血战的西军还能通过走私茶叶、盐,与西夏暗戳戳的交换战马,维持着一支规模不大的重骑兵……对,也就是白梃兵,那是北宋末骑唯一一支具装重骑兵了。 蒙古人雄起了一把,他们的铁蹄踏遍欧亚大陆,一路打一路抢,那些优秀的战马是他们重点抢掠的对象。中亚、中东、辽东、西夏……这些盛产优秀战马的地方都让他们抢了个遍,靠着海量的优秀战马,他们组建起了当时全世界规模最庞大,装备最精良的重骑兵部队。所以什么蒙古骑兵靠着轻刀快马强弓利箭大战欧洲铁罐头这类鬼话可以省省了,一身锁子甲外罩帆布长袍的欧洲骑兵面对人马都包裹在重甲里,只露出两个眼窝的蒙古具装重骑兵,到底谁才是铁罐头?相信当时的欧洲人肯定很崩溃:那些四腿机甲怪兽,用弓箭根本就射不动,用剑砍更加砍不动,你让他们怎么打? 朱元璋起家时抢了元朝设在淮河流域的养马场,搜罗了一批很不错的战马,组建了大名鼎鼎的淮泗骑兵。就是靠着这支人数不算多但异常剽悍劲健的骑兵,还有规模庞大且千锤百炼的步兵,他从长江北岸一路怼到了北京,完成了连战神刘裕都没能完成的伟业:以南伐北,一统天下!可能是吃了骑兵不够的苦,上台后老朱高度重视马政,狠抓战马的培育工作,使得大明王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维持着一支战力强悍的骑兵部队。但慢慢的,明朝便走上了宋朝的老路,不过比宋朝强一点,没拿养马场来养羊,而是开垦拿来种粮食,官马数量直线下降,质量就更不用说了。曾经纵横战场的具装重骑到了明朝中后骑几乎绝迹了,曾经身披重甲如墙而进无情地撞碎一批批敌军的明军骑兵玩起了轻刀快马,软弓长箭,并且将这当成自己的制胜法宝…… 这让人怎么吐槽才好? 龙岩峰抽空去参观过御马监在京郊的一个养马场,看着养马场里那些赢弱的军马直发愣,对御马监养的勇气佩服得五体投地。天子脚下都敢这样玩,可以想象远离京城的那些养马场只会比这更烂,养马已经成了御马监的副业了。 当然,他没有想过要去改变。现在的大明王朝,一切制度都已经烂透了,上至天子下至九品芝麻官,都没打算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切,这是一股可怕的力量,要把一切都拖进沼泽中慢慢腐烂,想要跟这股下沉之力作对?那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种蠢事他才不干。他留着这匹异常高大的马瓦里马,只是想用它培育出高大的挽马好给自己拉车,或者拉双铧犁、畜力收割机之类的农用机械设备。这些机械设备得高大健壮的马才拉得动,矮脚马是不行的。当然,如果生出高大异常的马驹还可以当成祥瑞拿到万历那里报喜,骗一笔赏赐。他认为这个计划行得通,没看到一些地方官看到茁长得比较高大茂盛的禾苗都能当祥瑞挖出来送到京城领赏么,一株禾苗都能从那个猪头手里骗到钱,他一匹一出生就比别的马驹要高大健壮得多的马驹为什么就不能? 一匹马可比一株禾苗值钱多了! 所以,为了自己的赚钱大计,这匹马绝对不能借! 裴多多见龙岩峰态度如此强硬,知道这匹马无论如何也借不到手了,只得咕哝一声“小气”,就此作罢,选了一匹肩高达到十五掌半,也就是155厘米的。这匹马比那配肩高几乎达到一米七的矮了一截,但是放在大明,已是很少见的高大骏马了。他抚摸着这匹马那长长的马鬃,爱不释手,连声说:“好高大的战马!这等高大神骏的良驹太少见了,也就在关中一带还偶尔能看到几匹!” 龙岩峰一怔:“关中也有这么高大健壮的马?” 裴多多说:“有啊,关中唐马之神骏,天下闻名,有不少肩高都达到十五掌半的。” 默不作声地守在一边的杜松也说:“是的,听我兄长说他们这些边镇将领最大的愿望就是弄两匹唐马作为坐骑。他说关中唐马高大健壮,奔跑起来如疾风闪电,而且能一口气跑上小半个时辰不带歇,是不可多得的名驹,有一两匹唐马作为坐骑,等于多了一道护身符!” 龙岩峰诧异:“既然关中唐马这么优秀,御马监为什么不到那里去采购?” 裴多多用看智障的目光看着他:“你知道关中离这里有多远吗?千里迢迢的将一群马带到京城来,你想累死御马监那帮老爷?” 龙岩峰说:“御马监不是负责向边镇提供优秀战马的吗?关中唐马这么优秀,他们吃点苦弄一批过来怎么了?” 裴多多撇嘴:“打住!御马监只是负责向边镇供应战马,可没有负责给他们供应优秀战马!” “只负责供应战马”的意思就是只要是匹马,驮得动人,就可以作为战马供应给边镇,至于边军骑得舒不舒服,骑着这些歪瓜劣枣能不能打胜仗,那就不关御马监那些老爷的事了。那是你兵部没指挥好,关我御马监屁事! 龙岩峰对此只能表示……老朱,你起来看看吧!你入土才多久啊,你的不孝子孙就把你的江山玩得稀巴烂啦!那些官员完全不把你一手制订的法律当回事啦! 在他看来,御马监这纯粹就是整一堆豆腐渣工程出来圈钱,只要捞到银子就满足了,至于用户的死活,完全不关心。想必被他们坑死的边军着实不在少数吧,这种事情放在明初,只怕御马监那些当官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绑起来剥皮了,可现在他们过得一个比一个滋润…… 哎,这让人说什么才好。 第50章 大铁柜 送走了钱多多这个坑货之后,龙岩峰拉着杜松问:“关中那边骏马多不多?” 杜松摇头:“不多。关中那边没有养马场,那些骏马都是散养在农户家里,财力强的就养上十匹八匹,财力弱的则养个三五匹甚至一两匹……那些农户都极其珍爱这些骏马,舍不得卖,所以哪怕是在关中,唐马也是极难得的,哪怕是一镇总兵,想要弄几匹也不容易。” 所谓的关中唐马,其实是关中骏马的统称。 从汉代起一直到唐代,关中都高度重视马政,从西域引进的优秀马种首先是与关中地区的马匹混乱,再慢慢向周边地区扩散。尤其是在唐代,唐军一直怼到中亚去,通过战争掠夺和外邦进贡,获得的优秀马种不在少数,甚至著名的阿拉伯马、尼萨马、汗血宝马,都成了种马场的常客。千年下来,关中地区的马种已经给改良得差不多了。可惜的是,与育种同步进行的是无休止的战乱,尤其是自安史之乱开始那一系列可怕的战争,让关中地区的种马蒙受了极大的损失,那些宝贵的种马不是被杀就是被抢走,甚至逃散,无迹可寻。战乱又沉重地打击了关中地区的经济,使得关中民生凋零……我们都知道,养马是很烧钱的,如果连饭都吃不饱,就不要提养马了。这使得关中原本无比繁盛的马政遭遇了毁灭性打击,以至于到了宋朝,再也没有人提过要在办中养马了,尽管那里的气候、地形都挺合适。 到了明代…… 得了,都要从全国大量移民垦荒了,还养个鬼马! 于是,到了现在,关中就只剩下一些农户或者地主家里还养着少量马了。不过数量少归少,关中唐马的性能却不是盖的。这个时代的关中唐马怎么样龙岩峰不得而知,但他知道在新中国成立马,从苏联引进优良种马与关中唐马混血,最终培育出了一种肩高最多可达158厘米的、挽乘兼优的骏马,多次在国际马术比赛上大出风头,那就是关中马。 这是汉唐马政在关中的最后一点残响,而其他地区……对不起,起连残响都没了。 听完杜松的讲述,龙岩峰对关中唐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捏着下巴嘀咕:“听了你这么厉害的吹嘘,我都想跑到关中去弄几匹唐马回来玩玩了!” 杜松顿时就兴奋了起来:“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龙岩峰说:“得过一段时间才行……我还得盯着皇庄里的庄稼呢,这些庄稼还没有收获,我怎么能离开。“ 杜松顿时泄了气。还得等一段时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他想大哥了! 正想再劝劝龙岩峰让他尽早动身,管家匆匆走了过来,对龙岩峰说:“少爷,不好了,出事了!” 龙岩峰问:“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管家说:“我们的仓库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个巨大无比的铁柜,把很多米粮都给压住了!” 龙岩峰一愣:“铁柜?什么样的铁柜?” 管家说:“那铁柜红色的,长达数丈,高丈余,方方正正,沉重无比……对了,还上了一把大锁!”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这玩意儿……怎么听着那么像集装箱呢? 还有,他家仓库啥时候冒出了个集装箱了?虽说明朝的火器技术水平在明粉嘴里领先世界两百年,但不代表大明的科技已经进化到能够制造集装箱的地步了吧? 他一骨碌的跳起来,说:“带我去看看!” 管家连忙在前面带路,两个人一阵风似的来到了仓库。 仓库内部空间颇大,海量的谷子、小麦装在麻袋里,一袋袋的撂起来堆成一座座小山。龙树好歹也是个管庄太监,管庄太监跟什么打交道最多?粮食啊!管着那么大一个皇庄,自然有大把手段从庄户手里收租,巧取豪夺弄来的粮食把整个仓库塞得满当当的。 但现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大铁柜压在了一座由一袋袋小麦堆成的小山上面。那玩意儿确实是恐怖,长达十五米,宽两米多,高度则接近三米,放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庞然大物。被浑身涂着红色的漆,在侧面还用白漆喷着“红星农场”的字样————当然,是简体字。龙岩峰一看到这几个字就整个人都傻了: 这……这他奶奶的不正是他开的货车的那个集装箱吗?怎么会在这里? 当时他是奉场长之命开车到河北去运数十吨种子回来,结果途中被雷劈了,整个人都成了灰,魂魄被丢回到数百年前,附到了一个被马踢死的祸害身上,至于那辆装着数十吨种子的大货车命运如何,他也就无从知晓了。谁曾想,这集装箱居然不声不响的冒了出来,出现在他家的粮仓里! 这莫不是见了鬼吧! 管家指着集装箱说:“就……就是它!就是这个巨无霸!它不声不响的出现在粮库里,将很多小麦都给压在了下面!少爷,我们莫不是遇鬼了吧?” 龙岩峰淡定地说:“什么遇鬼?扯淡!这个大铁柜是我弄回来的!” 管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是少爷弄回来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龙岩峰说:“就前天的事。” 前几天管家有事,回了一趟老家,对府里的事情不大清楚。联想到龙岩峰以前那恶劣的、四处惹事生非的性格,他居然信了,一脸欲哭无泪的看着龙岩峰,叫:“少爷,你弄这么个大铁柜回来干嘛啊?还把那么多小麦给压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龙岩峰一脸淡定:“反正咱信一时半刻也吃不到这些麦子头上来,怕啥?” 管家发自内心的想哭:“总不能让它一直压在上面吧?” 龙岩峰摆摆手:“放心啦,不会一直让它压在这上面的,过段时间我就让人把它拆了。” 管家眨巴眨巴眼睛,问:“为什么不马上将它拆了呢?”他也是种地出身的,看到这么多粮食给集装箱压着不能动,心疼得很,恨不得变身大力士,一把将那个集装箱给掀了! 龙岩峰说:“我好不容易才把它弄回来,当然得留着它玩上一段时间啦!管家,这个你就别管了,到时候我自然会把它弄走的。” 管家眼巴巴的看着他,那模样可怜极了:“得赶紧啊,好多粮食还在下面压着呢!” 龙岩峰不耐烦的挥手:“知道啦知道啦!你先出去吧,我得看看我的宝贝还在不在。” 管家无奈,只好转身离开,边走边说:“得赶紧啊,好多粮食还在下面压着呢!” 龙岩峰:“……” 这家伙怎么比他这个主人还紧张这些粮食?真是稀奇。 等管家走后,龙岩峰小心的抓上那堆得跟小山一样的粮堆上,绕到集装箱后面去一看,很好,锁还在,看样子没有被打开过。他对杜松说:“找把斧头来。” 杜松很听话,真的去找了把斧头过来。 龙岩峰让他上来,指着那大锁对他说:“给我砸开它。” 杜松纳闷:“这个大铁柜不是你弄回来的吗,你用钥匙把锁打开不就得了?”这个无比实在的家伙居然还真信了龙岩峰的鬼话。 龙岩峰直翻白眼:“老子喜欢看人砸锁玩,行不行?” 杜松咕哝:“这爱好还真够奇特的!”也不多说,用斧头对准锁一抡,又快又狠又准,咣的一下就把锁给砸开了。龙岩峰心情无比激动,小手颤颤,打开了集装箱的门…… 无数个编织袋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举起拳头照着那些编织袋连砸几拳……嗯,很好,每个编织袋都是满当当的,并没有被掏空。他开心的咧嘴笑了: 发财了啊,这回真的发大财了! 确实是发财了。这里面有整整四十吨优质谷子种子,十吨小麦种子,还有一吨籽粒苋种子……这些种子加起来,价值百万啊!以前他一直被场长占便宜,现在他可狠狠地占了一回场长的便宜了! 占场长便宜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些种子正是他现在急需的。比如说那些谷子的种子,都是农科所精心培育的,口感极佳,产量也高,亩产可达八百公斤……最最重要的是,它不是杂交品种,农户可以自己留种的。就是第二茬产量会稍低一点。小麦也是,这年头杂交小麦还只存在于试验田里呢,这个品种亩产最高可以达到八百公斤,而且蛋白质含量相当高,拿来做馒头面包什么的再适合不过了。 籽料苋也是个好东西,这是一种从美国引进的蔬菜饲料兼用的作物,嫩的时候能摘下来当蔬菜炒着吃,鲜嫩得很,而成熟了则可以割下来喂牛喂猪喂羊喂马,亩产达到六吨————这可比种牧草产量高出太多了。最厉害的是,它不是一锤子买卖,播种一次可以多次收割,成熟后收割,等上二三十天,第二茬又可以收割了,再等上最多一个月,第三茬也成熟了……实在是懒人最爱。如果在收割第一茬后玩隔行播种,完全可以两茬轮着割,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节奏! 他相信,御马监肯定会喜欢这种作物的! 第51章 魔音 又砸开集装箱侧面的门查看了一下,确定所有种子都完好无损后,龙岩峰终于放心了。他拿了几包籽粒苋种子,然后让人重新买来锁将集装箱重新锁死,然后带着杜松兴冲冲的跑到大兴皇庄,圈了三亩因为没人耕作而抛荒了的荒地,找来几户庄户每人给了几十文钱,让他们把荒地里的石头啥的清理干净,然后赶来牛套上犁耙,一通忙活把地给翻了,然后让人拉上绳子,然后挖穴,一个穴一个穴的播种…… 忙活了两天才算是将这三亩籽粒苋种好,等完成任务时,他已是腰酸背痛,一副肾透支了的衰样。他捶着酸痛的腰直叹气,种田啊,真他娘的太累了! 好在他现在已经是农场场长了,不必再苦哈哈的在田里埋头苦干,很多事情吩咐庄户去做就行了。幸亏如此,不然他非累死不可。 带着愉悦的心情,他迈着轻快的脚步回城。 路上,杜松好奇的问:“公公,你种下的是什么?” 龙岩峰说:“菜啊。” 杜松一愣:“菜?” 龙岩峰说:“嗯,既可以给人吃又可以给牲畜作饲料的菜。” 杜松无力吐槽:“有什么菜是人可以吃牲畜不可以吃的?你这不是废话吗?” 龙岩峰挠挠头,说:“说的也是哦……不过啊,我跟你讲,我种的菜你肯定没吃过!” 杜松来了兴趣:“不知道公公种的是什么菜?没准我吃过呢!” 龙岩峰非常坚定的说:“我敢肯定,你没吃过!” 杜松说:“你连名字都不说,怎么确定我没吃过?” 龙岩峰鄙视他:“你不是在延绥那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鬼地方长大的吗?在那鬼地方你能吃到什么好吃的蔬菜?能挖点野生荠菜吃就算不错了,还能过什么好东西?” 杜松:“……” 这就有点过份了啊。虽然他们延绥是不大种地,想吃上丰富的蔬果不大可能,但并不代表他们就只能天天嚼炒米的好不好! 两个人一路嘀嘀咕咕的回到龙府,还没进门便看到一名锦衣卫等在那里了……没错,就是那位不久之前嚷嚷着要带他去逛窖子的张如龙。看到他满脚泥巴的回来,张如龙一愣,迎上来问:“龙内侍,你这干嘛去了?” 龙岩峰笑嘻嘻的说:“找到点新奇的作物,拿去种了。咋啦,老张,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张如龙面容一肃,说:“我是奉皇上之命前来请龙内侍到宣武门校场去,陪皇上一起检阅勇士营和骁骑营的!” 龙岩峰一愣:“还有这样的好事?” 张如龙不无羡慕的说:“皇上对龙内侍宠信异常啊,一般的大臣都没这待遇呢!有这份圣眷在,龙内侍他日必然前途无量!” 龙岩峰撇嘴:“屁个前途无量!他准是觉得抢了我近两百匹好马,不好意思了,想做个样子给点补偿!” 张如龙顿时吓得不敢说话了。 龙岩峰救过皇上一命……啊,不,准确的说是救过皇上三次,第一次是奋不顾身一脚踹倒持刀要刺皇上的刺客,第二次是一记一阳指捅翻了即将要把皇上活活掐死的刺客,第三次是一枪打飞了刺客掷向皇上的淬毒匕首,然后一枪干掉了那名刺客。都说功大莫过于救驾,接连救了三次皇上,可谓功高盖世了,有这救命之恩在,皇上对他自是格外宽容,他自然可以说话随意。然而,龙岩峰说话敢随意,他可不敢,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对皇上可没有救命之恩,敢放肆的话就等着被捏死好了! 不管怎么说,皇上要请他一起去阅兵都是一件大好事,龙岩峰马上跑回房里,飞快地换上干净的衣卫,往兜里插了两支燧发手枪,又将那些改装好的鸟铳带上,叫来杜松:“带上你的长刀,咱们去看阅兵!” 杜松亮了亮那长长的刀柄:“我的刀从不曾离身!” 龙岩身说:“算你牛。”三两下解开那两匹矮脚马的马缰,将其中一匹的缰绳扔给他:“走!” 杜松接住缰绳,明显的不乐意:“这马矮小得跟头驴似的,骑它出去多没面子啊!要骑就骑高大健壮的卷耳马!”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要是让那个爱贪小便宜的家伙知道我还有好几匹卷耳马,我立刻就会连根马毛都见不着了你信不信?” 杜松想起万历一口气从龙岩峰手里抢走近两百匹卷耳马的壮举,顿时就信了。骑这矮脚马虽说并不舒服,但总比这些小卷耳马全部被万历拿走强,于是他二话不说,和龙岩峰一起牵马出门,骑上马直奔宣武门外校场而去。 宣武门外,往日人烟稀少的京营校场已经戒严,到处都是衣甲鲜明的御林军,到处都是顶盔贯甲焕然一新的京营精锐,本来接近荒废的京营校场居然多了几分金戈铁马的气息。、 龙岩峰凭着腰牌一路通关,好不容易进了校场,来到点将台前…… 然后就看到那个抢了他近两百匹好马的死猪头在点将台上一脸不爽的看着他:“怎么来得这么慢?” 龙岩峰叹气:“去皇庄种地了,刚回来,门都还没进就接到锦衣卫通报说要到校场来看阅兵,马上又足不沾尘的过来了!” 万历斜眼睨他:“你的意思是在怪朕故意折腾你喽?” 龙岩峰也没跟他客气:“难道不是吗?” 一名跟在手持拂尘肃立在万历身边的老太监厉声喝:“你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敢这样跟皇上说话!?” 万历扭过头瞪了他一眼:“李伴伴,你最好不要在朕耳边这么大声的说话,不然朕就把你的耳朵和舌头一起割下来!” 那位李公公吓得老脸发白,马上噤声。 万历招招手,让龙岩峰上了点将台,站到自己身边来。他说:“你父亲还在的时候也曾到边镇监军,并且打过胜仗,算是个会带兵的,你作为他的儿子,跟在他身边,肯定学了不少带兵的法子吧?” 龙岩峰本能的就想翻白眼……龙树会带兵?这大概是他今年以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他敢拿脑袋打赌,别说给几千上万人龙树带,就算给他一两百人让他带着,不出三天那点人就该散伙了,真不知道万历是怎么得出龙树会带兵这种惊世骇俗的结论的。不过……好吧,大明王朝对“会带兵”的要求是很低的,带着一两千人出塞砍回十几颗鞑靼人的首级,就算是会带兵的了。龙树在蓟镇一支部队做监军的时候走了狗屎运,带着三千多人糊里糊涂的在草原上一通转悠,找到了鞑靼人一个规模很小的营地,三千多号人一拥而上,将营地里三十多号老弱病残宰了个清光,喜滋滋的割下首级带回来报功,凭着这一战给万历留下了个“会带兵”的印象,以至于万历现在都还记着。 龙岩峰脸皮没龙树那么厚,自己不会带兵,不敢瞎吹,老老实实的说:“微臣自幼贪玩,不学无术,没有学到家父的本事。” 万历叹气:“那真是太可惜了,朕还想着拨一千几百号兵给你带带呢,你不会,也只能作罢了。” 龙岩峰一听,登时两眼放光:“不能作罢啊皇上,我可以的!” 万历翻白眼:“你不是说不会带兵吗?” 龙岩峰干笑:“可以学的嘛!” 万历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将他撵到一边:“等你学会了再说吧!” 这时,一员身披铁甲的将领大步流星的来到点将台下,半跪抱拳,说:“启禀皇上,勇士营与骁骑营所有将士均已到齐,请皇上检阅!” 万历说:“开始吧。” 那位大将大声应喏,退了下去。李公公上前一步,捏着又尖又长的嗓子高呼:“检————阅————开————始————” 龙岩峰呲牙咧嘴,有种拿锥子把耳朵戳聋的冲动……太难受了!这个死太监肯定练过“天魔幻音”之类的绝技,这一嗓子嚎出来,方圆十里清晰可闻,浑身起鸡皮疙瘩,太恐怖了!他偷偷的用眼角的余光望向万历,只见万历面无表情,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可怕的声波攻击,那份淡定,真让人佩服。 只是,龙岩峰分明看到,这位年轻的天子的脸部肌肉在微微抽搐……显然,他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淡定。 “李伴伴。”万历面无表情的唤了一声。 李公公退回他身边,恭恭敬敬的说:“奴婢在。” 万历说:“下次小声点,否则朕就割了你的舌头。” 李公公吓得咕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万历说:“下次注意点,滚一边去!” 李公公又磕了好几个头,这才战战兢兢的站起来,闭紧嘴巴站到一边。龙岩峰敢打赌,今天就算用棍子抡他,也别想打出个屁来了。 不过,这是好事,毕竟这位公公那天魔幻音实在太可怕了,一嗓子嚎出来,方圆十里内人人汗无倒竖,噤若寒蝉,这谁受得了!他闭上嘴巴,这对他,对全世界,都是一件大好事! 第52章 阅兵 随着几声炮响,数千名旗帜鲜明、顶盔贯甲的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浩浩荡荡地进入校场。 首先进场的是上千名骑兵。 这些骑兵一个个身材高大,身穿崭新的布面甲,手持长刀,骑着高价从鞑靼购买的骏马,排成五横列,一列接着一列通过点将台,每走十几步便齐齐吼一声万岁,走上十几步再吼一声万岁,一个个中气十足,声如雷震,光从精神面貌就能判断,这是一支颇具战斗力的部队。 万历露出满意的表情,对龙岩峰说:“这是朕的骁骑营,京营里战斗力最为强悍的骑兵。” 龙岩峰眯眯眼瞅着那些战马,咕哝了一声:“那马也太矮小了!” 万历:“……” 这家伙观察事物的角度还真够清奇的! 骁骑营的战马肩高都在十三掌半左右,也就是135厘米上下的样子,放在明军里,这真不算矮了,四十几万边军就拉不出几支骑兵能装备这么多如此高大的战马的。可是在龙岩峰看来,肩高135厘米的战马顶多也就配给轻步兵当座骑————按拿破仑时代法国骑兵对战马肩高的要求,低于148厘米的马都不能看了! 骁骑营过后便是三千余名步兵,他们分成十横列,前两列手持鸟铳,接下来两列手持强弩,紧跟着的是持长弓佩腰刀的弓箭手,最后是整整八列身披布面甲手持长枪的重装步兵,同样是队列严整,杀气腾腾。这让看惯了京营的拉胯的龙岩峰眼睛一亮:没想到京营里还有这等颇有战斗力的部队,难得,难得啊! 当然难得。 京营原是明军主力,明承宋制,将天下精兵尽收于京师,同时把卫所设得满世界都是。甭管哪里爆发战事,当地的卫所第一时间集结,投入战斗,如果搞不定,兵部再从京营调遣精锐过来。这一制度看起来挺完美,因为卫所兵不需要军饷,大多数小规模战事光靠卫所就能搞定了,数十万精锐集结在京畿重地,发粮饷的时候不需要千里运输,节省钱粮多多,同时还能防地方造反。可坏就坏在,明朝的皇帝忘记了两件事: 第一,当兵就得吃粮,没粮饷拿的军队会烂得飞快; 第二,军队不能驻扎在繁华的地区,不然它们烂的速度会超乎你的想象。 于是,在各在卫所因为军官侵吞军田、奴役士卒而日益衰败的同时,驻扎在北京的京营也在无休止的杂役中战斗力直线下降,这俩简直是双向奔赴了。土木堡惨败,京营精锐损失殆尽,瓦剌人步步紧逼,于谦整顿京营时只能从各部中拣选精壮悍勇之士单独组成一军,进行突击训练,而让那些年纪大的、身体弱的士兵搞后勤什么的,后来北京保卫战,明军就是靠着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精锐击败了瓦剌人,保住了岌岌可危的大明江山。 于谦的做法自然是行之有效,但那只是应急之计,长期这样搞可不成,那样会造成京营只有一小部分人能打,绝大多数人只能在一边喊666,这样的后果,没人承受得起。所以在击败瓦剌人之后,于谦便解散了这支精锐,让他们回到原来的部队,然后以他们为骨干,全面整顿京营。可惜的是,还没等他整出个头绪来就让叫门天子给砍了,整顿京营这一大事顿时就搁浅了。 京营继续烂下去。 到成化皇帝的时候,京营已经快烂透了。成化没辙了,只能效仿于谦,从京营里挑出不那么烂的那部分,拼凑成一个个营头严加训练,剩下的他直接放弃治疗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被抽调出来的这部分精壮军士组成了四卫营、勇士营和骁骑营。他们装备精良,待遇不错,训练也较严格,所以一直保持着较强的战斗力。好巧不巧的,这几支部队全部归御马监管,兵部也插不上手,而御马监哪怕为了自身的利益,也要使出吃奶的劲来经营好这几支精锐————不想带兵的太监不是好太监嘛!充足的粮饷和较为严格的训练让这几支部队成了御马监的杀手锏,也让御马监在内阁和司礼监面前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想要调动这几支精锐就必须先过这帮死太监那一关! 万历对这几支精锐的精神面貌十分满意,脸上露出了微笑。龙岩峰则默不作声,细心的观察着。他还是头一回接触古代军队呢,对一切都很好奇,碰到什么都想看个究竟。 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勇士营身上。 勇士营是对大明王朝最为忠诚的一支部队,历史上,李自成进攻北京的时候,所遭遇的抵抗主要来自勇士营。区区勇士营,也不过三千一百人,往北京城墙上一站,一个人得顾好几个城堞,而在城下,是李自成的几十万大军,这样的兵力对比简直令人绝望。更让人绝望的是,城里有无数人与李自成暗通款曲,准备打开城门接应……即便是这样,勇士营也硬扛了好几天,最终大部战死,也算对得起厚待了他们上百年的大明王朝了。 这支部队肯定不知道自己数十年后的悲情命运,此刻他们正精神抖擞,在军官的带领下振臂高呼万岁,斗志昂扬。龙岩峰注意到,他们的弓箭手所装备的都是大弰弓,弓臂阔且长,这是典型的硬弓,而不是开元弓那类软弓。这种弓的总长度普遍在一米四左右,箭袋里的箭长达一米,箭杆很粗,看上去不像是箭,倒像是小标枪。这些弓箭手一个个牛高马大,浑身肌肉发达,目光锐利,都说弓箭手近战弱,一旦被敌人冲到面前就只有死路一条……嗯,你绝对不会希望自己冲到这帮货面前去跟他们单挑的。 弩兵装备的弩尺寸同样很大,弓片阔且厚,上弦全凭膂力,力气小一点的人根本就拉不动。不过他们所使用的箭倒是比弓箭手要斯文点,只有五十厘米长。弓箭手射出的箭初速要比弩差许多,为了增强杀伤力,弓箭手会刻意挑份量较重的箭来用,这就是“用箭应用长”的典故的来历。而弩不用,它的磅数远强于弓,射出的箭初速极高,敌军铠甲质量稍差一点都能轻松破防。 火铳手装备的火铳也是崭新的,而且看那口径,普遍都在十二毫米以上,这在普遍装备小口径鸟铳以节省火药和铅的明军中是很少见的。 这确实是一支装备精良的部队。 当然,所谓的精良也只是相对的。在龙岩峰看来,他们的装备体系根本就不合理:弓箭手和弩手完全没有必要存在,应该全部给他们装备火绳枪,临敌时由他们排成三列以每十秒钟一次的速度向敌军轮番开火,敌军冲到面前了再由长矛手用密如芦苇的矛墙逼退敌军,等与敌军拉开距离了,火枪手继续射击,周而复始……弓弩这种极耗体力杀伤力还差的武器,完全可以退场了。 当然,阅兵的方式也让他无力吐槽。他们的队伍确实是整齐,奈何那走队列的水平是真的不敢恭维,大概也就是初中生军训的水平。龙岩峰严重怀疑他们每走十几步就要停下来高呼一声万岁,并不是对皇帝有多热爱,而是为了整一整队列。再组,二十一世纪步兵方阵那种千万人浑然一体,如同无限粘贴复制般的、克隆人军团般的压迫感在他们身上完全看不见,他们这种阅兵,也只是看着热闹罢了。 万历却不觉得,在他看来,骁骑营、勇士营都军容壮盛,他十分满意!当所有代列都过去之后,他打了个手势,那位动不动就被他威胁要割舌头的李公公躬身走到点将台前,取出一份圣旨抑扬顿挫的开始宣读。那家伙的声调本来就怪,而圣旨又是文言文写的,晦涩得很,龙岩峰只听懂了一小半,大致意思就是诸位将士平日刻苦训练,一直保持着饱满的士气和壮盛的军容,皇上对大家很满意,等阅兵结束了都有封赏……大概就是这样子。 骁骑营和勇士营将士的文化水平比这货高了不少,他们全神贯注的听着,当那个死太监念到“钦此”的时候,他们齐齐半跪到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吼声如雷,几乎把天边的云都给震散了。龙岩峰站在点将台上,只觉得声浪如海啸般涌来,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气血浮动,差点就失聪了。他呲牙咧嘴,很想用手捂住耳朵,但见万历一动不动,也只好强忍着了。领导都没有捂耳朵,他捂了,岂不是要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这种事情不能干。没辙,也只能大骂那帮货太过牲口,没事吼那么响干嘛? ————其实很好理解,这不是有钱发嘛!明军的战斗力全系于军饷,发得出饷的明军跟发不出饷的明军完全是两个世界的生物。像戚家军、石柱白杆兵、关宁铁骑这些就属于发得出饷的,几百上千人追着数千人甚至上万人狂砍那是基本操作。卫所兵则是发不出饷的,于是上千人两三千人被一百几十号敌军追着砍也是基本操作。现在听说有奖金拿,那帮家伙顿时就不淡定了,一个个嗷嗷直叫,跟见到大肥猪的饿狼似的! 第53章 演武 紧接着,受阅部队开始演武。 所谓的演武分成两部份,第一部份就是阵形演示,第二部份则是个人武艺展示。 首先是阵形演示。 但凡是受过训练的军队,打仗之前都必须先布好阵形,不然没法打。像国内外那些傻逼导演拍的战争场面,基本上就是两队人马隔一段距离站着,弓箭手射一轮箭,然后大家乱哄哄的冲上去一阵对砍,完了,一场仗打完了,是不是很简单?嗯,电影电视这样拍没问题,但在战场上这样干,那绝对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不组织好阵形,指挥官压根就没法指挥,而一支没有指挥的军队在战场上会是什么样的遭遇,用膝盖想都知道吧?为了将己方的力量最大化地发挥出来,各国将领会根据自家军队的特长和武器装备,编组成最优化的阵形。比如说青铜时代就是冲击战车在前,重装步兵在后,车驰步奔,一举冲垮对方;而进入到封建时代,车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冲击力更强,更灵活迅捷的骑兵,这些骑兵会被布置在两翼,中央则是由轻重步兵组成的主力。秦军喜欢在军阵前方放几排弓弩手,见面先射上几轮跟对方打打招呼,射完了,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披着厚厚的皮甲的重步兵反复猪突,直到对手彻底崩溃为止。马其顿则喜欢用弓箭和投石索向对手倾泄雨点般的利箭和石弹,将对方打得伤痕累累后,长矛手放平长矛,矛林如墙狠狠撞上去将对方穿成肉串,伙伴骑兵再来个侧冲,一举打垮对手;罗马则偏爱三线列,投枪手站在最前列,剑盾兵在第二列,长枪兵在第三列,先是由投枪手向对手倾泄标枪雨,紧接着剑盾兵冲上去用短剑疯狂砍杀,砍累了就退回来由长枪兵顶住敌军,自己在方阵中休息……休息好了,再冲出去,继续砍! 看,不管是圆阵、方阵、一字长蛇阵、空心方阵……只要开打就得先组成阵形,并且努力维持住,别让对方冲垮。一旦被冲垮了,战斗就不能再被称之为战斗,而是不折不扣的屠杀了。 别的部队不知道,勇士营、骁骑营、四卫营这些禁军精锐平日里是没少在阵形上下苦功的。在将官的指挥下,数千人迅速组成严密的阵形,骑兵分布两翼,火铳手居前,弩兵在火铳手后面,弓箭手在弩兵后面,在这些投射兵的背后则是长矛兵组成的厚实阵列。火铳、劲弩、强弓轮番发射,在数十步外便让敌军感受到自己的热情。火铳和强弩的射速都是很慢的,一分钟能发射两次就算了不起了,步弓的射速则要快上许多,但非常耗体力,三者结合,在火铳、强弩发射完,重装装填的时候,步弓手便连发数箭阻击敌军,等到他们气力不继时,火铳手和弩手也装填完毕了,然后又是轮番开火…… 当敌军冲到面前后,这些投射兵便退入长矛方阵中,长矛兵放平那长达四五米的长枪,组成极为密集的矛墙,照着敌人疯狂捅刺……想要突破这样的矛墙无疑是非常困难的,除非对方的士气崩了,否则就只有两种办法,一是用密集的炮火轰,一是派出几倍于敌的长矛兵跟他们面对面的对刺,一命换一命,直到将其拼垮为止。 至于用骑兵冲…… 先问问战马敢不敢撞那密密麻麻的矛墙吧。 几千年来,长矛一直是步兵的主战兵器,从来就没有被哪一件武器取代过,说白了就是因为它好用。数百数千名坚韧的步兵组成的长矛方阵,足以让数倍于他们的敌军束手无策,头疼万分! 龙岩峰捏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这阵形演示比刚才那走队列精彩太多了。虽说其中的奥妙之处他看不大明白,但也能看出骁骑营和勇士营配合默契,阵形转变十分老练,显然平时是没少训练的。嗯,挺好,强兵向来都是练出来的,一支疏于训练的部队很难打得了胜仗。 阵形演示完毕后,就是个人武艺展示了。 首先上场的是勇士营中那些武艺超群的精兵劲卒。有神箭手向万历展示自己出神入化的箭术,对着九十米外的靶子嗖嗖嗖连发数箭,箭箭命中,箭镞透靶而出,由此可见那弓力之强劲。又有弩手半跪在地,手持枪强对着百米外的靶子射击,霹雳般的弦响中,利箭没入靶中,声势甚是骇人。龙岩峰对他们所使用的弩来了兴趣,小声问万历:“他们用的弩是什么弩?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万历说:“那个啊,是前兵部左侍郎刘天和在宁夏抵御鞑靼的时候造的。据说是有一次他领兵行经一座荒废已久的军寨时偶然发现了一批西夏人留下的强弩和弩箭,经过试用后觉得威力强劲,便命工匠仿造,花了好几年时间才算成功。” 他指向一名正在表演用强弩射一只放在三十米外的梨的弩兵,说:“这弩的射程可达三百三十步,比起宋代的神臂弓来不遑多让,而弩手也尽是从湖南、湖北、广西招募而来的狼兵,他们最擅长的便是用弩。这些优秀的弩手配上强劲的弓弩,可谓威力倍增!” 终大明一朝,两湖两广地区的苗人、瑶人都桀骜不驯,叛乱不断。这些生活在高山密林中的蛮族敢于庞大的大明王朝抗衡,自然不是没有资本的。首先,他们的身体素质确实非常出色,长年生活在高山密林之中,艰苦的山林生活磨练出了强健的体魄和坚韧的意志,他们在陡峭的山地中奔走如飞,官兵往往就算击败了他们,也没法追,因为根本就追不上;其次,不管是苗人还是瑶人,都是从小就开始习武,长刀、长马、弓弩、标枪、投石,样样都要会,这是疏于训练、连饭都吃不饱的明军所不能及的。他们尤其擅长用弩和标枪————事实上,不光是他们,绝大多数生活在山区的人都喜欢用弩和标枪。苗人和瑶人的弩大多是用竹片为弩臂,又厚又长,十分强劲,那些从小就玩弩的优秀弩手能用它一箭将数十米外的松鼠从枝头上射落。在崎岖的山路,十几名这样的弩兵就能迟滞一支数百人的明军,将明军当靶子射。 这样负责平叛的明军十分崩溃。 勇士营挑选兵员的范围是全国。全国的意思就是,甭管你是哪个旮旯角的,只要够得上勇士营征兵标准,都有机会入选。不停造反给大明王朝添乱的苗人、瑶人固然多,但替大明王朝卖命的也不少,于是,相当一部份蛮族出身的、玩弩的高手便进入了勇士营。在这里,他们获得了最好的装备和相当丰厚的待遇,简直是如虎添翼! 龙岩峰对这些射术精湛的弩兵十分钦佩,不过在他看来,这个兵种已经落后了,有这么好的身体条件,应该给他们装备线膛枪,让他们在战场上充当猎兵,专门负责狙杀敌军将领和斥侯————线膛枪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黑科技,早在十五世纪末就被造出来了,只是由于加工技术非常复杂,造价高昂,再加上一直以来火枪手都是隔着几十米排队对射,一个排枪打过去白茫茫的烟雾遮天蔽日,根本就没法瞄准,所以军队一直都没有装备,只有闲得蛋疼的贵族会弄几支来打猎而已。大规模生产是行不通的,但小批量生产装备猎兵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弓弩手都表演完了之后,火铳手开始表演了。几名枪法精准的火铳手取跪姿射击,靶子一开始是摆放在六十米外的,接着移到九十米,跟着移到一百二十米,再跟着移到一百五十米……甭管移到哪,火铳手只要扣动板机,靶子上都会出现窟窿,看得那些弓弩手目瞪口呆。龙岩峰也有点儿瞠目结舌,直吸凉气:“我的娘咧,这帮家伙枪打得这么准!?” 万历说:“他们用的都是新弹。” 龙岩峰:“……” 难怪了。 滑膛枪的精度都不怎么样,光秃秃的内膛加一颗滑溜溜的小铅球,你想有多好的精度?不过那些优秀的射手使用制人和精良的滑膛枪的话,还是可以打出比较好看的成绩,起码在九十米内是可以有效命中的。戚家军里就有一名神枪手,跟倭寇头目决斗的时候先是一枪打断了对方长矛的矛杆,紧接着一枪射落对方的头盔,最后在对方惊慌逃窜之际一枪爆头。不过,滑膛枪毕竟是滑膛枪,它的性能就那样,再怎么优秀的神枪手,想用它打超过一百米的目标都是非常困难的。但独头弹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使得滑膛枪的射程、威力和精度都有了较大的提升,换装这种弹枪的神枪手们惊喜地发现,自家的枪法大有精进啊,都可以打中一百五十米甚至两百米远的目标了! 这在以前绝对是不敢想象的! 那帮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弓弩手直接看得目瞪口呆! 第54章 灵活的胖子 步兵表演完毕,轮到骑兵上场了。 首先上场的是数名边军出身的骑手,他们骑着骏马在校场飞奔,整个人像是被钉在马背上一样,任凭战马怎么颠簸都是纹丝不动。当接近靶子时,他们便闪电般弯弓搭箭,弓弦震颤间,利箭连珠飞出,长了眼睛似的飞向靶子,这一手骑射技术着实是出神入化。 龙岩峰猛鼓掌。先不管这骑射的实际作战效率如何,光是在飞驰的马背上能用弓箭准确地射中远处的靶之,这等功力便让人钦佩了。 又有一名身材高大的骑士纵马驰出,手使双刀,那两把刀刀身都差不多有巴掌阔,刀背很厚,看上去就像两块开了刃的钢板,一看就知道份量不轻。然而他却将这两把刀抡得跟风车似的,打老远都能听到刀锋破空的锐响和那呼呼风声。这位放在战场上,想必是绞肉机那样的角色,冲到哪里哪里就是血飞人头滚,无人能敌。万历见这名骑士骑术了得,刀法精湛,不禁大喜,待他收刀勒马后便将他召到点将台前,说:“爱卿真猛士也!不知道爱卿叫什么名字?” 那位双刀猛士半跪在地,声若洪钟:“启禀皇上,卑职姓姜名淮,山东登州人,去年刚加入勇士营!” 万历说:“山东自古多猛士,此言果然不虚!李伴伴,赏他一块银饼!” 李公公马上掏出一块银饼抛给姜淮,姜淮接住,连连磕头谢恩。万历又勉励他几句,这才让他退回阵列中。 姜淮的待遇让勇士营和骁骑营的官兵十分羡慕,他刚一退下,便又有数名勇武过人的骑士纵马驰出,横刀舞槊,使出浑身解数将自己一身所学尽数展示出来,希望能像姜淮那样入得圣上法眼,从此一飞冲天。 明朝中后期在对外战争方面虽然拉胯得很,但民间武风却是颇盛,尤其是在北方,练习拳术、弓马的男子很多,毕竟北方三天两头不是闹响马就是马户起义,又或者一些邪教跳出来蹦跶几圈,总之就很难有安生的时候,不会点武艺那是要死的。练武的人多了,出高手的概率自然也就高,这其中一部分高手被朝廷网罗了过去,加入四卫营、勇士营、骁骑营等等这些部队中,希望能够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现在建功立业的机会看不到,但出人头地的机会确实是来了,他们一个个都无比卖力,恨不得把自己十八般武艺通通演示一遍! 然而,就在他们嗬嗬喝喝练得正来劲的时候,一个圆滚滚的大胖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冲出,手中挥舞着一杆足有一丈五尺长的马槊,二话不说便向那几位身手不凡的骑士冲去。那几名骑士见状吃了一惊,随即又精神大振,横刀舞槊迎上了去,与那个圆滚滚的家伙战作一团。那个大胖子以一敌多,居然没有半点紧张,长度接近五米的马槊在他手中灵活异常,点、扫、劈、突刺、拦,如同他手臂的延伸,方圆数丈都给遮得严严实实。这家伙不仅武艺了得,力气更是大得吓人,只两个回合便有一名使眉尖刀的骑士被他磕飞了手中的刀,双手虎口龟裂,半边身体都麻木了。那胖子大笑一声,槊首闪电般探出,在他胸口一点,击得他身体向后重重一仰,险些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龙岩峰眼珠子都从眼眶里突了出来:妈的,这个死胖子不正是裴多多那个祸害吗?这个圆滚滚的死胖子居然这么厉害!? 就在他怀疑人生的时候,啪啪两下,又有两名骑士被那个死胖子打飞了手中的兵器,身体在马背上剧烈摇晃,连坐都坐不稳了。这个死胖子的神勇着实出人意料,勇士营和骁骑营的将士无不大声喝彩,万历也是惊喜不已,问:“这位少年英雄是谁?” 一名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太监出列,一跪到地,嘎声说:“启禀皇上,这是犬子裴多多!犬子无知,惊扰了圣驾,请皇上恕罪!” 万历一看,原来是御马监的提督裴乐。这位仁兄原是镖师,在一次护镖的时候不慎遭遇响马,发生激战,他连杀数名响马,却被一名响马照裆来了一记断子绝孙腿,丧失了造人的能力。养好伤后,他觉得当镖师风险大,收入低,狠狠心便进宫当了太监。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在宫里,他很快就凭着自己那一身过人的武艺脱颖而出,步步高升,短短十年之内便干到了御马监提督之职,统率骁骑营,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了。这人对万历十分忠心,再加上他也确实是能打,甚得万历欢心,听了他这一番话,万历越发的开心,笑着说:“裴伴伴何出此言?你有如此勇猛的儿子,朕替你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怪罪!” 裴乐暗暗松了一口气。都说天威难测,他是真怕自己那个做事没头脑的儿子突然来这么一出会惹事怒皇帝。虽说自己有些功劳,皇上也是个念旧情的人,就算裴多多惹得他不快也不见得会造成太过严重的后果,但毕竟不好。 那边,裴多多那个二货已经将先前那七八名生龙活虎的骑士尽数打落马去,他志得意满,洋洋得意,纵马在校场内来回驰奔,放声大叫:“老子才是御马监第一勇士,谁要是不服,只管出来与我一战!” 这家伙实在是太嚣张了,但人家确实有嚣张的资本。方才那几名在校场上横刀舞槊的骑士已经是勇士营、骁骑营中最为骁勇的猛士了,结果被他一个人以少打多全部扫落马去,其他人哪里还敢上?这家伙见无人敢应,越发的嚣张,放声大叫:“勇士营、骁骑营数千精兵劲卒,就没有一个敢出来与我一战吗?” 杜松可怜巴巴的望向龙岩峰,脸上的渴望根本就遮掩不住。 龙岩峰看那个骑在跟自己借的马瓦里马背上张牙舞爪的死胖子不顺眼,而且是越看越不顺眼,便冲杜松打了个手势: 上! 杜松大喜,马上纵马驰出,声如雷震:“我来会会你!” 裴多多嚷嚷这么久,还以为没人敢出来跟自己较量了,冷不丁的冒出一个,他心里一乐。但他马上就认出来了,这不是龙岩峰那个小跟班吗?哦,先前自己还想抢他的马,被龙岩峰拦住了。他耸了耸眉毛:“杜松,你跑出来干嘛?” 杜松双腿夹住马腹,身体腾空一个探海,从地面捞起一杆长槊,笑说:“裴少爷好身手,杜某看得心潮澎湃,特意出来领教几招!” 裴多多说:“你没有披甲,真刀真枪的打怕是很容易受伤。” 杜松说:“别说这种儿戏一般的打斗,就算是上阵与鞑靼人血战,杜某也从不披甲……废话少说,吃我一槊!”声落,槊出,槊杆嗡嗡微颤,槊首微微闪幌,一槊快如闪电,直刺裴多多前胸。裴多多披着一副厚重的布面甲,里面的甲片厚达四毫米,除非夹枪冲刺,否则根本就刺不穿,所以杜松刺得很放心。裴多多见他出招迅捷绝伦,微微吃了一惊,反应极快的横槊一拦,磕在杜松马槊的槊首上,将这一槊磕开,然后倒转马槊,用槊杆的另一杆照着杜松的面门猛击过去。 马槊尾部有一根长钉,这是为了抵御骑兵冲击特意装上去的。骑兵连人带马猛撞过来,冲击力是非常恐怖的,步兵就算用长矛之类的长兵器迎面刺中了战马,也会被撞得像高尔夫球一样四处乱飞。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聪明的步兵便在这类长兵器的尾部加装一根又粗又长的钢钉,骑兵冲过来的时候便用力将钢钉扎入地面,矛尖对准战马,等着战马撞过来……战马撞上去后,冲击产生的绝大多数动能都被传递到了地面,数支这样的长矛便可以将被捅穿的战马架在那里,不得寸进。当然,在步战的时候这根长钉也有用处,那就是在队列推进间遇到摔倒的或者躺在地上哀号的敌人,可以用它顺手照着敌人的咽喉或者脸部狠狠的来一下,省得再倒转长矛了————毕竟几米长的长矛要倒转过来也是挺费事的。 也就是说,这根长钉也是可以捅死人的。 杜松不敢大意,轻轻一侧身体,让过要害,左臂一抡趁着裴多多力道用老之机将槊杆拨开,单手持槊刷刷刷刷照着裴多多就是一轮猛攻。裴多多灵活得不像个胖子,倒像个弹来弹去的皮球,在马背上辗转腾挪,长槊舞得呼呼风响,与杜松展开激斗。两个人一边纵马飞驰一边舞槊,蹄声劲疾,槊杆交击之声更是密集,两骑如同两头猛虎,骤分骤合,不断撕咬冲撞,看得人眼花缭绕!杜松就不用说了,砍到鞑靼人喊爸爸的猛人,杜家世代从军,他也自幼习武,骑术、刀法、枪法都十分了得,还跟着杜桐与鞑靼人狠狠厮杀过几场,那一身武艺更是高强。裴多多则是典型的名师出高徒,他老爸便是练外家功夫的高手,自幼又在御马监接触过许多武艺高强的军将,也是学了一身好武艺,再加上天生神力,自然非同小可。这两位算是棋逢敌手了,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解! 第55章 赞不绝口 万历虽然不懂武艺,但见这两位像黏在马背上一样不管怎么翻滚腾挪都不会摔下来,手中长槊更是如闪电穿云,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也知道这两位武功十分高强。他心花怒放,笑着对身边众人说:“御马监当真是人才济济啊,朕心甚慰,朕心甚慰!” 裴乐却拧着眉头不说话。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却看得出,自家儿子的武功比起那个黑子来明显就逊了一筹,只是靠着那匹神骏异常的马才打个平手。那个死黑子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实战经验十分丰富,每次出手攻击的角度都让裴多多非常难受,再这样打下去,只怕自家宝贝儿子就要落败了!他心中焦急,有心要制止,可是皇上正看得眉飞色舞,给个缸做胆他也不敢开这个口啊! 急得直跺脚! 龙岩峰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同时也让那个死胖子的凶悍给吓着了。那个死胖子明显是杀红了眼,招招都是往要害招呼的,杜松没有披甲呢,要是一个不留神挨上一槊…… 在这个年代,除非是四肢,否则像长矛马槊这类武器,凭管扎在哪都是个死! 他天天好吃好喝的养着杜松,可不是为了让那个死胖子一槊刺死的! 他当机立断,走到万历面前小声说:“皇上,这两位勇士就是两头猛虎!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管伤了哪一头都是莫大的遗憾,不如让他们就此罢手吧!” 万历一想也觉得有理,便对裴乐说:“裴伴伴,去阻止他们!” 早已心急如焚的裴乐闻言,如奉纶音,大声应诺着跳下点将台,飞身上马挑起一支马槊朝着正在缠斗的那两头猛虎疾驰而去。而此时,那两头猛虎的激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杜松将马槊当成大斧,双手握着照着裴多多猛劈,裴多多横槊招架,槊杆交击,竟然发出金铁碰撞的锵锵声响。杜松每一击都有千钧之力,几下下来震得裴多多双臂酸麻,虎**裂,眼看就要被打下马去了。裴多多知道再这样下去肯定要落败,在再次挡住杜松一槊后突然大吼一声,掉转槊首,不招不架直刺杜松的胸口。杜松腾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槊杆,马槊变劈为刺,直直捅向裴多多胸口。裴多多在间不容发中探手一抓,堪堪抓住槊杆,同时侧身让过要害,发力要将杜松的马槊夺过来。巧得很,杜松也在发力要将他的马槊夺过去,两个人力气都大得很,短时间内谁也没有办法将对方的马槊抢过来,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大眼瞪小眼,咬牙切齿的,僵住了。 裴乐飞马赶到,见状不加思索,也是将马槊当成大斧,呼的一下直劈下去,重重地击在那两支马槊的槊杆上。正在争夺中的二人只觉得槊杆像是被雷击中一样剧震,握持不住,不约而同地松手,两支马槊同时落地。这两头杀红了眼的猛虎都恶狠狠地瞪向裴乐,大有宰了这个扫兴的家伙的意思! 裴乐见这两位的兵器都撒手了,暗暗松了一口气,说:“皇上有令:你们不要再打了,都到点将台前去,皇上有话要说!” 这年头,天子的威严是无以伦比的,在平民百姓的心目中可谓至高无上。一听说天子要见自己,裴多多和杜松哪里还顾得上继续打?立即骑马跟着裴乐来到点将台见,下马对着万历行大礼:“参见皇上!” 万历起身走到点将台边缘,打量着这两位,只见这两位一个圆滚滚的胖得像个肉球,一个黑不溜丢的像块炭,就没半点猛将的样,然而却个个身怀绝技,当真是不可思议。他心中喜悦,说:“两位爱卿身手不凡,着实让朕大开眼界啊!” 裴多多那张比南瓜还圆的脸堆满笑意,如果有尾巴的话,准得支棱起半天高了。他嘿嘿笑着说:“启禀皇上,小民学艺不精,只学了一点皮毛,却得皇上如此赞赏,实在是惶恐之极!” 万历说:“你过谦了。方才你的表现朕都看在眼里,这骁骑营你说第二,怕是没人敢说第一了。”扭头望向裴乐:“裴伴伴,令郎有如此身手,为何不让他进入军中为国效力?” 裴乐乐跪地说:“启禀皇上,犬子虽学了点三脚猎的功夫,但性子顽劣,时常闯大祸,让他进入军中,怕是……” 万历摆摆手,说:“年轻人嘛,会闯点祸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只要他能为国杀敌立功,就算他把天给捅破了,朕也给他兜着……就让他进入骁骑营,先从总旗做起吧。” 按明代军制,十人一小旗,五小旗为一总旗,也就是相当于一个加强排的兵力。万历这金口一开,这个死胖子立马就成了加强排排长了。 裴多多大喜过望,连连叩头:“谢皇上,谢皇上!小民以后一定会奋勇杀敌,以报皇恩!” 万历含笑颔首,让他平身,随即把目光投到杜松身上,问:“爱卿是御马监哪个营的?有这等身手不应该声名不显才对,为何朕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字?” 成化时代,京营来了一次大规模的改编,搞团营制了,四卫营、勇士营、骁骑营等等就是这么来的。当然,这里的营并不是我们熟悉的那种只有六七百人的营,这里一营人马通常都是三千以上的。比如说神机营,足有五千多人,勇士营和四卫营更狠,在正德时代总兵力达到两万,后来反复精简,将员额控制在六七千。像这样的营,京营里有许多,不过还有战斗力的也就这几个了。万历亲政以来数次检阅京营,对京营中那些相对出色的勇士都有印象,但他真没见过杜松这个憨货。 杜松老老实实的说:“启禀皇上,小民目前还是舍人。” 所谓的舍人就是卫所军官子弟。按大明律例,老爸在卫所当兵的话,儿子也有很大概率是当兵的,将来孙子也有很大概率当兵,这是他们的义务,卫所军官的儿子未到从军年龄的话就叫舍人。 万历纳闷:“你还是舍人?那你是怎么进入京营校场的?” 龙岩峰干咳一声,说:“回皇上的话,他虽是舍人出身,但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他算是半个御马监的人了。” 万历瞪了他一眼:“什么算是半个御马监的人了?乱七八糟!” 龙岩峰说:“因为我把他的军籍从延绥调到御马监来了啊!” 万历:“……” 在这种场合说这样的事情,真的合适吗? 万历决定不鸟这货了,继续问杜松:“爱卿是延绥镇的?” 杜松说:“是的。小民祖上原是昆山人,后来移镇延绥。延绥副总兵杜桐便是小民兄长。” 万历略一思索,有印象了:“杜桐啊……朕记起来了,他勇武过人,曾镇守过延安、古北口、宁夏,屡立战功,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他打量着杜松,见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越看越是喜爱:“爱卿年纪轻轻便武艺超群,身手不在杜副总兵之下,未来必定是我大明的一颗将星啊!” 杜松难得的谦虚了一下:“皇上过誉,小民愧不敢当!其实在延绥,似小民这样的少年比比皆是,只是苦于路途遥远,没有机会将一身武艺献以皇上而已!” 万历有点惊讶:“你是说,在延绥,有你这等身手的少年很多?” 杜松说:“很多!那里的男孩子还没有学会走路便先学会了骑马,还没有学会吃饭便先学会了使刀,跟他们一比,小民这点粗浅的功夫真的不算什么。” 万历半信半疑,把目光投向陈名振:“陈伴伴,这是真的么?” 陈名振笑说:“启禀皇上,杜壮士有点过谦了,有他这般身手的人万中无一,甭管在哪都不可能是比比皆是。不过延绥边镇时常与鞑靼人交战,为求自保,不论男女都会苦练武艺,这却是真的。” 裴乐说:“延绥镇是与鞑靼交战最为频繁的边镇,也是九边中尚武之风最为浓烈的边镇,榆林精兵甲天下,这话倒是一点也没夸大。” 万历说:“好一个榆林精兵甲天下,说得朕心里都十分好奇,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延绥,去看看那甲于天下的强兵是什么样子的了!” 龙岩峰偷偷撇了撇嘴……还能怎么样?穷得当当响,一年欠两次饷,一次欠六个月呗!这可不是他冤枉大明,这话可是杜松自己说的。杜松在跟他聊天的时候没少抱怨,说同样是镇守九边,可有些边镇像蓟镇、辽东镇,能吃香的喝辣的,快活无比,而有些边镇诸如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连吃饱饭都难。没辙,明朝的财政收入向来少得可怜,一年就那么几百万两,这点钱既要维持整个帝国的运转又要供养数量惊人的王室,还得赈灾、治河,更时不时又要修一段长达一百几十里的长城,最后能拿来供养那几十万边军的也就少得可怜了。这点钱想按时足额给几十万边军发饷是不可能的,只能分个远近亲疏。辽东镇、蓟镇、宣大这些边境拱卫京师,直接关系着整个帝国的安危,万万怠慢不得,自然要优先发饷,至于延绥、宁夏、固原这些山高皇帝远的边镇就对不起了,有钱发一点,没钱先欠着! 连着十三四个月不发一分钱的饷都不稀奇! 如果万历真的兴冲冲跑到延绥去想一睹榆林精兵的风采,那么他有很大概率会看到一群衣衫破烂的穷光蛋…… 第56章 你有钱吗 万历对延绥那边的情况缺乏最基本的认知,他仍然陶醉在对天下第一强兵的憧憬之中…… 好吧,咱们就让他做一会儿梦,别惊醒他。 做梦归做梦,活还是要干的。 万历对杜松是越看越顺眼,得知他现在只是龙岩峰手下的一个仆人之后,他大手一挥,赏赐杜松纹银百两,封他为锦衣卫百户。 当然,这个所谓的锦衣卫百户只是虚衔,跟某国授予另一个杰出人物为自己国内某某市荣誉市民差不多……哦,比“荣誉市民”强一点点,锦衣卫百户是真的能从锦衣卫那里领到一份工资的,而且挂着锦衣卫的腰牌走出去,也能吓唬吓唬人,而荣誉市民则纯粹是个称号,卵用都没有。有了锦衣卫百户这个出身,我们的杜黑子同志不管是从军还是加入锦衣卫,上升渠道都会畅通很多,毕竟这是个不错的起点嘛。 至此,这次检阅算是结束了,参与检阅的部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万历则摆驾回宫,顺道捎上了龙岩峰,显然有事情要跟龙岩峰谈。 回到御书房,万历破例没让龙岩峰跪着,而是让人搬了个锦墩让他坐下,自己也坐,带着几分得意之色问:“怎么样,看完这次检阅,有何感想?我大明精锐不比泰西军队差吧?” 龙岩峰小心翼翼的瞄了他一眼,问:“皇上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万历说:“敢说假话朕就让人把你送进蚕房去返工!” 龙岩峰给吓得一哆嗦,赶紧说:“那个……骁骑营和勇士营在这次检阅中的表现着实令人眼前一亮,他们装备之精良,体魄之健壮,放眼整个大明,能与之抗衡的部队少之又少!” 万历脸上得意之色越发的浓了:“那还用说!这可是朕的禁军,有什么好的装备都是最先供应他们,发饷也是第一时间发,放眼天下,哪支军队有这样的待遇!” 龙岩峰说:“那些领不到饷的部队不知道得有多羡慕!” 万历听完这话就有点儿不是滋味了:“唉,朕也不是不想给他们发饷,实在是发不出来啊!每年收上来的赋税就这么一点,开支却大得吓人,能拿来供养军队的实在是少得可怜……你怕是不知道吧?就连四卫营,去年也有两个月没有拿到饷了。” 龙岩峰:“……” 就连四卫营这等禁军都有两个月没能拿到饷了,不难想象,像边军、卫所之类的部队欠饷情况严重到什么地步了,请允许我作一个悲伤的表情。 “朝廷就穷到这种地步了吗?”他有点不敢相信。 万历有些尴尬的说:“那个……太岳公当首辅的时候朝廷财政略有盈余,但他死后又不成了。” 张居正确实是个搞财政的好手,原本明朝的财政状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年年入不敷出,到处都是窟窿,可是经过他一番拨弄,居然很神奇地扭亏为盈了,不仅能够维持开支平衡,还略有盈余。可别小看“略有盈余”这四个字啊,终大明一代,能做到这一点的皇帝就没几个,反倒大把糟蹋钱的主儿比比皆是。只可惜,老张在首辅位置上干了十几年,最后积劳成疾,死了,然后被他的好学生朱翊钧同志抄了家。要不是舆论凶猛,估计小朱还要用斧头劈开他的棺材,将他的尸体拖出来用小皮鞭抽。 朱翊钧同学自认为只要将他的老师批倒批臭了,这天下就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了,可是等到他真正开始统治这个国家之后才发现,原来要治理这个国家这么难!最典型的一点就是没有钱,国库穷到小偷进去了都有要捐款的冲动,他绞尽脑汁试图增加税收,结果被证明没什么卵用,该穷还是得继续穷。原本有张居正这个专治各种不服的强人在,各地官吏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干活,各种税都能按时足额的收上来,现在这个强人不在了,一些官吏又开始偷懒了,朝廷的税收开始减少…… 虽然减少的幅度并不是很大,但是朱翊钧同学是什么人?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抠王啊!看到地上掉了钱没捡到都觉得亏了,郁闷得捶胸顿足的那种!一看到税收少了这么多,他登时就炸毛了! 可炸毛也没用,现任首辅申时行就是个和稀泥的,让他平衡朝中各方势力,维持大明中枢正常运转倒还行,让他像张居正那样大事小事一把抓,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那是万万不行。所以朱翊钧同学只能继续郁闷。 弄明白这一切之后,龙岩峰反倒越发的觉得不可思议:“朝廷怎么会穷到这种地步?” 万历说:“朕怎么知道!” 龙岩峰叹气:“真惨。堂堂一国之君还没有一个天津盐商有钱,太惨了。” 万历勃然大怒:“狗奴才,你怎么说话的?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说:“可我说的都是真的啊!皇上不妨让锦衣卫去打听打听,看天津那些有名的盐商身家几何,江南那些有名的盐商、布商、粮商、钱庄当家身家又有几何!嘿,哪一个不是千万两白银起步的!” 万历瞠目结舌:“他们……竟这么富吗?” 龙岩峰用力点头:“他们就有这么富!” 万历眼珠子连转几转,似乎在打着什么鬼主意,但思量再三,还是沮丧地叹了一口气:“那又有什么用?那是他们的钱,不是朕的!” 龙岩峰说:“可是他们偷税漏税了啊!那些富得流油的家伙哪个不是以偷税务漏税为荣的?在他们看来,按时足额地给朝廷交税的都是傻子!换句话说,他们所拥有的财富中有相当一部份原本应该属于皇上您的,他们把属于你的那份给吞了!” 万历捂住了心口,只觉得自己那小心肝在隐隐作痛……前面说过,这位看到路上掉了钱没捡到都会觉得自己亏大了,现在一想到那些富可敌国的家伙把相当一部份原本应该交给自己的银子给吞了,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恨得咬牙切齿! “朕要收他们的税,狠狠地收他们的税!”他恶狠狠地说。 龙岩峰直翻白眼:“可得了吧,那些家伙在朝中都是有人的,皇上你要收他们的税,得先过了朝中文官这一关。” 一想到那些比疯狗还要厉害的文官,万历顿时就泄了气。自土木堡之后,文官便牢牢把持了整个国家,司法、行政、财政、军事、邦交、水利……样样都是文官说了算的,没有文官的允许,他这个皇帝什么都做不成。那些富商都有亲族在朝中当官,想向那些富商收税,那些文官能同意才怪了! 所以,这税根本就收不上来。 他叹气:“连个税都收不上来,朕这个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龙岩峰捏着下巴奸笑:“其实……这税还是能收上来的,前提是皇上你得有足够的实力。” 万历瞪了他一眼:“实力?朕统御万邦,天下之大,莫非皇土,这实力还不够?” 龙岩峰响亮的叹了一口气……这娃哟,自我感觉未免太过良好了,对自身实力缺乏最基本的认知哟! “皇上,你能不能撇开兵部调边镇的边军?”他问。 万历:“……” 貌似没有兵部协助,他哪一个边镇的边军都调动不了。 “你能不能撇开吏部任免官员?” 万历:“……” 答案是不行,就算他任免了,朝中大臣也不认账。 “你能不能撇开刑部拘捕那些逃税的、为富不仁的富商?” “……” 还是不行。他真敢这样做,那些言官的口水能把他活活淹死。 龙岩峰两手一摊:“看,皇上,你的实力也就这样了。” 万历哭丧着脸问:“朕真的这么差劲吗?” 龙岩峰叹气:“这不是皇上你的错,这是历代先皇一次次向文官妥协的结果。那些文官从一开始就给皇权来了个画地为牢,历代先皇每妥协一次,这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迹可寻的圈子便收缩一分,再妥协一次,又收缩一分……到了皇上你这一代,这个圈子就只剩下这么点大了,皇上你的一言一行都被限制得死死的,无法越雷池半步!” 万历越发的沮丧:“那朕应该怎么办?” 龙岩峰说:“还能怎么办?搞钱啊!只有搞到钱才能收买人心,只有心买了足够的人心才能培养自己的势力,与文臣抗衡,挣脱这个无大不大,无小不小的圈子,成为这个国家真正的统治者!” 这话算是说到万历的心里去了。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统治万民,至高无上,可是亲政之后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不管他想做什么,都得先跟大臣们商量,没有大臣们点头,他什么都做不成!仿佛有一个无处不在的圈子把他给限制得死死的,他的一言一行都得看大臣们的脸色,这种感觉,何其憋屈!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现在经龙岩峰提醒才反应过来,妈的,原来是因为老子没钱啊! 第57章 搞钱 没钱很可怕,皇帝没钱的话就更可怕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人这一辈子,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为一个“利”字而拼杀,为一点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都说杀头的生意大把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干,由此不难看出,这个“利”字对天下苍生有着多大的诱惑力。皇帝又怎么样?如果不能给底下的人足够多的好处,底下的人一样不会鸟他!最鲜明的例子莫过于明末,面对来势汹汹的清军和闯军,绝大多数拿不到饷的明军的态度都是监阵胡乱放上几枪便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投降,他们认为自己随便放几枪就算对得起皇帝了,而能按时领饷的勇士营却在北京与闯军拼杀到了最后!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你啥也做不成。 万历目光灼灼的看着龙岩峰,问:“你有没有办法搞到钱?” 龙岩峰问:“皇上出本钱吗?” 万历说:“那得看你能搞到的钱多不多!” 龙岩峰说:“如果皇上能出一千两的本钱,我就有办法在一个月内搞回数千甚至上万两银子。” 万历顿时眼睛一亮。一个月搞回几千上万两,那一年岂不是几万十几万两了?这生意做得啊! 他立马便问:“你打算拿这一千两银子去做什么生意?” 龙岩峰说:“保密,不过稳赚不赔就是了。” “稳赚不赔”这四个字一下子就戳到了万历的G点,他心花怒放,说:“好,朕就信你一回!来人,去取一千两银子过来!” 龙岩峰说:“除了银子,我还需要得到锦衣卫的帮助。” 万历叫:“骆思恭!” 骆思恭就像个召唤兽似的,声落人到,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龙岩峰身边:“臣在!” 万历说:“让你的人协助他,他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一个月内务必给朕搞回一万两银子!” 骆思恭说:“微臣遵旨!” 眼看也没啥事了,龙岩峰起身,不着痕迹地将万历摆放在桌子边缘的一方端砚顺入自己袖子中,说:“皇上,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 万历说:“嗯,滚吧。” 龙岩峰说:“好哒!”说完便屁颠屁颠的往外走,生怕走慢了被人发现自己顺了皇上的东西。 万历忽然叫住他:“站住!” 龙岩峰心里一格噔,站住,强作镇定,问:“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万历说:“那个裴多多是你的好朋友吧?” 龙岩峰说:“是的,至交好友。” 万历问:“那他骑的那匹小卷耳马也是你借给他的喽?” 龙岩峰一愣:“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万历说:“废话,整个京城就你跟胡商买过小卷耳马,除了你还能有谁有这种马?你家里还有多少匹小卷耳马?都给朕交出来!” 龙岩峰叫:“别啊,皇上,我就那几匹了,都上交了的话就一匹都没得剩了!” 万历说:“朕打算用这些马组建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有大用处的!你平日里骑骑驴子就可以了,要那么好的马干嘛!” 龙岩峰说:“我有时要出远门啊,出远门当然得骑好马……皇上,你就别惦记我这几匹马了,再过一段时间,胡商贩马过来,我再给你买一百几十匹就是了!” 万历说:“你说的啊,要是没有办法给朕买个一百几十匹,朕就宰了你!” 龙岩峰说:“是是是,买不到一百几十匹,皇上你就宰了我!” 万历说:“还有,抽空去一趟榆林,替朕招两百名十七八岁的精壮少年回来。朕倒要看看这榆林精兵,是怎么个精锐法!” 龙岩峰眉开眼笑:“好咧!” 万历想了想,没什么要说的了,便一脸嫌弃的说:“滚吧,看到你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烦!” 龙岩峰痛快的应:“好咧!”撒开两片脚丫子,嗖一声就跑得没影了。 待他走后,骆思恭小心翼翼地问万历:“皇上,他偷偷拿走了您的御用端砚,您为何……” 万历说:“那是朕故意摆在那里让他拿的。” 骆思恭一怔:“这是为何?” 万历说:“你没听他说吗?要从胡商那里买马!他身上也没几个钱,不让他顺走一点东西,他拿什么替朕换回一百几十匹好马?” 骆思恭恍然:“原来如此,臣明白了!” 万历说:“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你要好好配合他。” 骆思恭恭敬地行礼:“臣,遵旨!” 龙岩峰出了宫,揣着那方制作极其精美大气的端砚一溜烟的跑回家,找个箱子将这玩意儿锁了起来。这玩意儿放在五百年后可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啊,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将它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当传家宝,可惜……实力不允许。那么大一方端砚在眼皮底下让他顺走了,那个死猪头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很有可能就是故意让他顺走的,至于为什么故意让他顺走…… 用脚趾甲都想得到。 唉,东西是好东西,可惜留不住! 刚藏好东西,便有仆人进来通报:“少爷,锦衣卫指挥使骆大人前来拜访!” 龙岩峰说:“知道了,这就来!”三两下洗干净手,跟着仆人来到大堂。管家亲自把骆思恭带了进来,龙岩峰一见面便向他行礼:“参见骆大人!” 骆思恭连忙扶起他,说:“龙内侍不必客气,你我私下相交,随和些好,礼数太多就见外了。”他心里还是有点数的,这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皇上在私底下与他接触时都挺随性的,兴致来了甚至能开几句玩笑,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算老几呀!还是别端什么架子了,不然挨整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龙岩峰说:“骆大人乃是天子股肱,小人敬重都来不及,哪敢放肆。” 骆思恭眉开眼笑:“龙内侍真会说话,这句‘股肱之臣’骆某喜欢!” 龙岩峰嘿嘿一笑,马屁嘛,人人爱吃,锦衣卫老大也不例外!他请骆思恭上座,让仆人沏了一壶好茶,亲自给骆思恭斟了一杯,这才问:“骆大人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骆思恭拍拍手,马上就有数名锦衣卫抬进来一口大箱子,打开,马上,整整一箱的银锭出现在龙岩峰面前。他说:“奉皇上之名,一千两纹银送到,请龙内侍验收。” 龙岩峰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拿起几个银元宝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怎么看怎么顺眼。你瞧这银元宝,多可爱!小小一个,一个便有十两重,而这箱子里足有一百个,够他花好久了! 他眉开眼笑,说:“收到了,收到了,有劳骆大人了!” 骆思恭说:“能替皇上卖命是一种荣幸,哪敢说什么辛苦。龙内侍,你要的银子骆某已经送到了,你打算如何用这千两纹银在一个月内赚到几千上万两银子?能否把你的想法跟骆某说说?” 龙岩峰把玩着那些可爱的银元宝,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骆思恭说:“龙内侍,我劝你最好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天子虽然仁慈,但如果发现自己被愚弄了,必然龙颜大怒,到那时,只怕这救驾之功也救不了你哟!” 在来的路上,他盘点了京城内最赚钱的生意,越盘点越觉得龙岩峰不靠谱。能赚钱的生意很多,比如说卖粮食、布匹、丝绸,暴利一点的就是开赌场,反正只要有足够的本钱,赚钱的法子多得很。但是他想破脑壳也想不出有什么生意能够在一个月内赚到数倍甚至十几倍的利润,这不是开玩笑吗? 龙岩峰放下银元宝,回到骆思恭面前坐下,说:“骆大人不要着急,我既然说了一个月能赚数千上万两银子,就一定能,骆大人只管配合好了,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骆思恭说:“骆某倒想看看是什么生意能在一个月内赚到数倍甚至十几倍的钱!” 龙岩峰说:“你很快就知道了。骆大人,麻烦你在京城最热闹的街道上给我弄一个铺面,不需要太大,能容纳十来个人干活就行了。” 骆思恭说:“这样的铺面好找得很,骆某马上就能帮你办好。” 龙岩峰说:“接着,再帮我找十来个能写会算的、有耐心的人,准备好足够的笔墨纸张。” 骆思恭说:“这个好办,锦衣卫、御马监内都不缺这样的人才。接下来呢?” 龙岩峰说:“接下来?没啦,做好这些咱们就可以开业啦!” 骆思恭眼都大了:“就这样?” 龙岩峰说:“对啊,就这样。” 骆思恭整个人都快要疯掉了:“光有铺面有人就行了?不需要准备货物了?连货物都没有,你拿什么赚钱!?” 龙岩峰说:“卖货物也就赚个差价而已,我才不屑于赚那点辛苦钱。骆大人你赶紧去准备,明儿我让你见识一下啥叫借钱生钱!” 骆思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为何要等到明天?现在就可以啊!” 龙岩峰抬头看看天色,哦,还早呢。于是,他大手一挥,说:“行,现在就去找铺面!” 第58章 买码吗? 骆思恭也真是雷厉风行,闻言马上在前面带路,连那一大箱银子都让锦衣卫带上了,一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丁字街。 说起丁字街,可能没多少人有印象,但说起王府井大街,估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没错,丁字街就是王府井大街的前身。数百年后的王府井大街可谓寸土寸金,堆银如沙,堆金如塔,现在的丁字街也不遑多让,沿着这条大街一字排开的有整整十座王府,王爷含量之高堪称大明之最。 王爷一般都是不差钱的,住在京城的王爷更是如此。 一行人来到丁字街的时候,店面已经准备好了。这原是一个胡商经营的商铺,装修做得挺不错的,可惜经营不善,倒闭了,锦衣卫轻松拿下。 龙岩峰迈着六亲不认的八爷步走进去,只见十几名文质彬彬的伙计已经排成一列,纷纷向他和骆思恭行礼。龙岩峰冲骆思恭竖起一根大拇指:“厉害啊,这么快就安排好了!” 骆思恭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挥挥手让那些伙计解散,他正色对龙岩峰说:“龙内侍,店面有了,人手也有了,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生意了?” 龙岩峰说:“我要做的生意挺简单……来人,把那块‘奇珍坊’的牌匾给我拆下来,将里面的字改成‘聚宝盆’然后重新挂上去,咱们就可以开张了!” 马上就有人爬上去将牌匾拆下来,一位上了点年纪的读书人找来一张红纸,泼墨挥毫,“聚宝盆”三字写得铁画银钩,气势磅礴,极见功力。写好后涂上鱼胶贴上去,盖住“奇珍坊”三字,然后重新张贴了上去。龙岩峰则弄来一串鞭炮点着,往大街上一扔,只听得噼哩啪啦一阵爆响,火光乱窜,红红的纸屑四下飞溅,行色匆匆的行人都给吓了一大跳,纷纷停下来指着这店子破口大骂。看得出大家伙的情绪都挺激动,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任谁在路上走得好好的,被人丢一串鞭炮过来炸得鸡飞狗跳,都会很不爽。 骆思恭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严重怀疑龙岩峰是不是皮痒了,想找打。 龙岩峰却没有半点这样的自觉,看到里面聚集了一大堆人,他用力一蹦直接蹦到桌子上,双手搭成个喇叭状,冲那帮气势汹汹的家伙大叫:“落魄秀才为何傻笑?泼妇为何低眉顺眼?七旬老翁为何半夜狂笑?怡红院的门夜夜被敲,到底是人是鬼?” 这小子颇有练狮子吼的潜质,一嗓子吼出去,整条街都能听到,一下子就盖住了众人讨伐的声浪。而他说的话也够劲爆,当听到“怡红院的门夜夜被敲”的时候,在场所有男同胞都不淡定了,竖起耳朵要听下文,然后…… 没然后了,这小子很可恶的鸽了。 男同胞们都不爽了,叫:“到底是为什么啊?你倒是说呀!” 龙岩峰嘿嘿笑着:“发财的人太多了,都想到怡红院去找乐子嘛,所以怡红院的门夜夜被敲,这很符合逻辑啊。” 男同胞们:“……” 怎么又扯到发财去了? 有人问:“那落魄秀才为何傻笑?” 龙岩峰想都没想:“发财了,想买书就买书,想买笔墨就买笔墨,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了,可不得傻笑嘛!” “泼妇为何低眉顺眼?” “因为她丈夫发财了啊,哪里还敢撒泼?再敢撒泼就休了她哟!” “七旬老汉半夜狂笑又是为哪般?” “还不是因为穷苦半生,突然中了大奖,发财了?换你你会不会半夜狂笑?” 众人:“……” 明白了,原来都是因为发财了。 龙岩峰话锋一转:“亲们,你们想发财吗?你们想抱着一大堆银子傻笑吗?你们想半夜躺在钱堆上狂笑吗?你们想夜夜光顾怡红院吗?” 有不少人居然真的就说出了心里话:“想!可是我们没那个能耐!” 龙岩峰得意地说:“不需要有能耐,只要你们有手……甚至不需要你们有手,有嘴就行了!来到这里,你们就有机会赚到大钱!” 有人问:“怎么个赚大钱法?” 龙岩峰拿起毛笔,又弄来几张被裁成小方块的白纸,在上面写上一、二、三、四的字样,展示给众人看:“来,看得懂这上面的数字不?” 大家觉得自己的智商被鄙视了:“一二三四嘛,谁不认识……还有,你最好解释清楚这跟发财有什么关系!” 龙岩峰用力挥舞着这些纸片,叫:“这就是财富密码呀!这里分十二生肖,鼠是一二三四,牛是五六七八,依此类推,一直到四十八!身上都带钱吧?都带着吧?现在你们就可以下注,随便买一个数字,明天开奖,你们便有机会赢得大奖!” 一个家奴模样的年轻人说:“这不跟玩骰子猜点数差不多嘛!” 龙岩峰说:“这可比玩骰子猜点数强太多了!骰子只有六个点数给你们猜,而我这里足有四十八个,换句话说,你们随便猜个数,中奖的概率都是买骰子的六倍!” 众人怦然心动。 有一个明显就喜欢赌两把的,咽了口口水问:“是不是明天开奖,买对了号码就算中奖了?” 龙岩峰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聪明!就是这么回事!” 那家伙问:“那赔率是多少?” 龙岩峰说:“一赔四十!”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一赔四十,这在任何一个赌场都是极高的赔率了,要疯哟,要是有几个下重注买中了,不得破产? 龙岩峰挥舞着拳头大吼:“一赔四十!绝对是一赔四十!你买中一两银子我就赔四十两,你买中十两我就赔四百两,发财就是这么简单,只需要买中一个数字就行了!这可是赚钱的好机会,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呢?还是赶紧下注!!!” 众人对视,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贪婪。买中一两就能赔四十两,买中十两就能得到四百两,这对于他们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根本就hold不住啊! 有人用尽最后一丝理智与心中的贪念作了最后的搏斗:“你吹得天花乱坠,焉知你们是不是在空手套白狼,打算捞一笔就跑的?” 龙岩峰一摆手,马上就有人打开了那口装着整整一千两雪花银的箱子,那雪白雪白的银子一下子就亮瞎了一众赌狗的狗眼。他冷笑着说:“捞一笔就跑?你们也太小看老子了!实话告诉你,老子准备了整整好几千两白银充当本金,有本事你们就把我这几千两银子全赢了去!” 一看到那满满一大箱银子,一众赌狗彻底不淡定了。这年头白银的购买力还是很强的,一千两白银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当本钱,可见这小子是真心要做下去的。当即就有人嚷嚷了:“是随便买一个数字都有机会中奖吗?” 龙岩峰说:“对,随便哪个数字都有机会中奖。” 那人问:“我能不能同时买几个数字?” 龙岩峰说:“只要你高兴,把四十八个数字全买下来也没问题,甭管哪个中了,都是一赔四十!” 那货二话不说,掏出三锭银元宝往桌上一拍:“每个数字一两,把那四十八个数字都给爷买了!” 龙岩峰:“……” 这货脑子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当然,他很喜欢这种主动送钱的主,非常喜欢,当即大手一挥,伙计们马上忙活起来,称银子的称银子,提笔写数字的提笔写数字。写完了,正要交给那货,龙岩峰马上制止,让那个倒霉的伙计再写一份,然后让伙计和那赌狗分别在上面签名,一式两份,一份交给那赌狗,一份自己保存。搞定之后,他笔眯眯地对自己的第一个客户说:“这位客官,你慢走,明天早上记得准时过来领奖!” 意思就是他肯定是中奖了的。 领奖二字听得那家伙心花怒放,哈哈大笑,将一沓纸片放入口袋中,迈着六亲不认的脚步走出了聚宝盘。 有人带头就好办了,别说那些平日里都爱赌几把的,哪怕是没有赌博嗜好的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纷纷掏钱去买。这边的动静很快便吸引了路上行人的注意,于是更多的人涌进店来,怀揣着“搏一搏,自行车变摩托”的朴素理想纷纷解囊,掏出白花花的银子,然后变成一张张纸片…… 龙岩峰看着这火热的场面,心里暗爽:果然,人类的本质都是赌狗啊! 骆思恭已经让他给整不会了,把他拉到内堂小声说:“你是不是疯了?一赔四十,你想把这一千两银子亏清光啊!?” 龙岩峰撇嘴:“亏清光?这可能吗?” 骆思恭叫:“怎么不可能?就算是财大气粗的赌场都不敢像你这样玩的!” 龙岩峰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这门生意,亏不了!” 骆思恭冷笑:“你就会嘴硬!行,骆某倒要看看你怎么个赚钱法!” 龙岩峰说:“那你可睁大眼睛瞧好了啊!”扭头冲正在提笔写数字写得不亦乐乎的伙计们叫:“哎哎哎,都给老子登记清楚啊,每个人买了什么码,买了什么钱,都要登记清楚,不然要出大事的!” 那头答应一声,然后继续忙得不可开交。 第59章 稳赚不赔 眼看那帮家伙忙得不可开交,而赌狗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龙岩峰深深的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眼珠子一转,跑出去找人买了四十八个编织细密的竹篮子,在上面贴上一二三四的记号,让伙计们将客户的钱按着号码放进篮子里。做完这一切,他便坐在一边慢悠悠的吃着零食,压根就不打算动了。 而此时,赌狗们已经开始无师自通地聚到一块叽叽喳喳,研究着哪个号码中奖的概率更高一点了…… 啊,多么熟悉的场面,多么可爱的韭菜。要不是准备实在不充分,龙岩峰还真打算印上一千几百份类似《白小姐六肖中特》这样的资料,找个铺面来卖,没个上百文钱你休想能买到一份! 喧嚣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算结束,而此时,那些篮子或多或少都装了不少银子,有好几个篮子快要装满了,看得骆思恭直咽口水。 龙岩峰伸了个懒腰,让人把称搬过来开始称银子,乒乒乓乓一阵忙活,大家吃惊地发现,就这大半天的功夫,这店里便攒起了三千多两银子! 我的乖乖,京城的人真是太富了! 骆思恭看着那一篮篮银子直流口水。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算是位高权重,但是朝廷盯得严啊,大把捞钱的机会少得可怜,一次捞几千两的机会更是少得可怜。现在看到这么多银子,他顿时就有点儿不淡定了。 龙岩峰依然保持淡定,问:“买哪个码的人最多?” 伙计回答:“买八号和九号的最多,可能大家都觉得这两个数字最吉利吧。” 龙岩峰问:“这两注共有多少钱?” 伙计看了一下账目,说:“加起来差不多有一千两了。” 骆思恭冷笑:“嘿,要是被他们买中了,你得赔至少两万两,傻了吧?” 龙岩峰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骆大人,你看我像傻子吗?” 骆思恭反问:“难道不像吗?” 龙岩峰说:“谁认为我会开八号或者九号的,那才是真正的傻子!买得最少的是哪个号?” 伙计说:“是四十四号,只有可怜的三十两多。” 可能是觉得这个数字不吉利,所以愿意买它的人并不多。 龙岩峰大喜过望:“行,明天就开四十四号!” 骆思恭:“……” 我靠,还能这样玩? 骆思恭觉得自己会了:“龙常侍,你的意思是,买哪个号的人最少你就开哪个号?” 龙岩峰说:“理论上是这样……这就是一个统计问题,哪个号买的人最少,咱就开哪个号,一赔四十嘛!就算他把四十八个号全买了,每个号一两银子,咱们也能净赚八两!” 骆思恭整个人都傻了:“这……这岂不是稳赚不赔?” 龙岩峰捏着下巴说:“还是会赔的。” 骆思恭问:“怎么个赔法?” 龙岩峰说:“买的人少啊!买的人少了,收到的钱就少,如果卖码收到的钱不足四十两,甭管开哪个吗都是稳赔不赚的。所以说这一行信誉非常重要,该给的奖金就得给,一分都不能少,要是信誉崩了,那就彻底完了,芭比Q了。”指向那一大堆银子:“今天卖码一共收到三千三百两银子,有三十两是买四十四号的,咱开四十四号,按一赔四十的赔率,就得赔一千二百两,剩下这二千一百两算是净赚的。怎么样,老骆,这生意赚不赚钱?” 骆思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向龙岩峰拱手行礼:“龙内侍果真是堪比陶朱公的生财妙手,骆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龙岩峰嘿嘿一笑,随手拿了两锭五十两重的银元宝递给骆思恭,说:“今天骆大人辛苦了,这钱拿去喝酒,以后这里还得劳骆大人多费心呢。” 骆思恭说:“这可是要进内库的钱,骆某怎敢拿!” 龙岩峰说:“给你你就拿着吧,以后需要锦衣卫的地方还多着呢。要是有人发现这样搞很赚钱,起而效仿跟咱们抢生意……” 骆思恭神色变得阴冷,杀气腾腾的说:“那得问问我们锦衣卫的刀答不答应!” 龙岩峰满意的点头,把钱塞进骆思恭的口袋里,然后又拿了十几两碎银打赏忙活了大半天的伙计,每人一两,让他们回家去好好睡上一觉,明天还有得忙。这帮家伙一个个惊喜万分,只忙活了大半天就得到了这么多赏钱,做梦都不敢想哟!一个个接过赏银,千恩万谢的走了。 骆思恭放心不下,直接调了一队锦衣卫过来看守店子。开玩笑,这里面可是存放着数千两白银哟,要是被人偷了,明天那一千二百两奖金就得自己掏,这谁受得了?必须严防死守! 龙岩峰则打着哈欠打道回府,美美的睡了一觉。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得到了一本百试百灵的《一码中特》,随便买哪个码都能中,赚钱赚得飞起…… 一觉睡到大天亮,龙岩峰这才起床,吃了早餐便叫:“杜黑子,跟我出去一趟!” 杜松也不废话,一口将饭碗里最后几粒米给**光,然后抄起他那把一米四长的长刀,跟在龙岩峰后面,骑着马一路小跑,来到了丁字街。 此时,聚宝盆店外已经聚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大家都在紧张地等待着开奖的时刻……这帮赌狗还蛮守时的。龙岩峰从后门溜了进去,才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昨天那帮伙计已经精神抖擞,各就各位了。一个比较精明的凑上来,带着讨好的笑容说:“大人,小人发现手写实在太费劲了,所以早早就跑去找人印刷数码,再晚些时候那些数码便能送到,也省了大家手写的辛劳。” 龙岩峰非常满意:“很好,很有头脑嘛!回头一定给你奖赏!” 那人大喜,连连作揖:“谢大人,谢大人!” 龙岩峰问:“对了,你让人印的数字是繁体还是简体?” 那人说:“繁体!” 龙岩峰满意极了。瞧瞧,什么叫聪明人,什么叫有眼力价?这就是了! 又有一个凑上来说:“大人,小人早早跑去找木匠订制了四十八口木箱,每口木箱上都刻了数字,以后收到钱按照码数放进对应的箱子里就行了,不用再往篮子里放了!” 龙岩峰说:“很好,回头有赏!”看了看大家:“都准备好了吧?” 大伙齐声说:“都准备好了!” 龙岩峰说:“好,开门,准备发奖金!” 于是大家各就各位,打开了店门。 店门刚一打开,赌狗们便蜂拥而入,冲到那一字排开的桌子前七嘴八舌的问:“开奖了没有?开奖了没有?” 龙岩峰呵呵笑着:“这就开奖,这就开奖!”大手一挥,数名锦衣卫乔装的伙记拿着一条横幅走出去,将它挂在门口。众人抬头一看,横幅上贴着一张红纸,纸上端端正正的用繁体字写着“肆拾肆”,显然,今天中奖号码就是四十四了。 全场安静。 龙岩峰笑着说:“今天的中奖号码是四十四,昨天买了四十四的人,恭喜恭喜,你们发财了!” 许多人顿时就露出沮丧的神色,只有少数人手舞足蹈,欢呼:“哈哈,我中了,我中了!我中了!” 众人都向他们投来羡慕的目光……这帮家伙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一赔四十哟,中大奖了!唉,自己为什么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呢? 龙岩峰叫:“中了奖的赶紧过来领奖啊,还等什么?” 马上就有一小撮人手舞足蹈的跑了过来,把自己的号码递给伙计。伙计也不含糊,翻开账本找到对应的名字便开始发放奖金,买中一两的便给四十两,买中二两的就给八十两……最幸运的一个一口气买了十两银子,于是他得到了整整四百两的奖金。明代一两是三十七克,四百两换算成现在的单位那就差不多三百斤了,得找人帮忙扛回去才行,可把赌狗们羡慕坏了。 如果说赌狗们昨天还有点怀疑的话,那现在可是一点疑虑都没有了。他们发现买码好处多多,比进赌场好玩太多! 首先是真的有机会以小搏大,一赔四十哟,哪个赌场敢开这样的赔率?就算人家敢开你也不敢买吧,毕竟那是明晃晃的杀猪盘,谁去宰谁。而这边却是明码标价,一赔四十,不管你买的是一文钱还是一百两白银,都能获得四十倍的回报,开奖即兑,童叟无欺!这等以小搏大的机会,谁能不心动? 其次就是风险极小。进过赌场的人都知道,在赌场你赢了小钱可以带走,但赢了大钱想走可没那么容易了。开赌场的人,尤其是开大赌场的人,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的,势力大得吓人,赢了大钱你识相的话最好主动找赌场老板分对方三四成,否则这钱你怕是有命赢过来没命花。有时候就算你主动破财了,也不见得一定能消灾,赌场你是打点好了,可是被你赢了钱的那些家伙不一定能甘心让你走……总之就是赌博有风险,珍爱生命,远离赌场。可是这个不一样,没有凶神恶煞的打手,也没有输红了眼的赌鬼,没中奖的垂头丧气,中奖了的欢天喜地领了银子就走人! 对于这帮赌狗来说,简直再完美不过了有木有! 第60章 你人没了 龙岩峰见那帮家伙一个个都眼冒绿光,知道这一批韭菜算是彻底成熟了。发完银子之后,他挥舞拳头对那帮韭菜叫:“大家都看到了吧?一赔四十,甭管你中的是一两银子还是十两银子,甚至一百两银子,一律一赔四十,当面付款,没有任何手续费,更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这简直就是在检银子啊,你们还在等什么呢?赚钱的时候到啦,赶紧上啊!” 赌狗们嗷一声冲了上来,挥舞着银子争先恐后的叫:“我要买十八号!” “我要买四十八号!” “我要买九号和十九号!” “给我买十号、二十号和三十号,各十两银子!奶奶的,我就不信三注一注都中不了!” “四十八个号,每个号一两银子,全买了!” 龙岩峰一看,正是昨天那个掏出四十八两银子包下所有号的仁兄,现在他又来了。他都有点惊了,把他拉到一边问:“老兄,你怎么又把所有号全包下来了?” 那位老兄洋洋得意地说:“全包下了好啊,全包下了稳中!” 龙岩峰都无语了。你花四十八两银子把四十八个号全包下来,确实是稳中了,但按一赔四十的赔率,你只能拿回四十两银子,还亏八两呢,有什么可得意的? 那位老兄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大手一挥,说:“这点小钱爷不在乎,爷就是想赢!他奶奶的,每次进赌场押骰子都押不中,可把爷给憋死了!要不是赌场的规矩不允许,爷早就把所有点数全包下来啦!” 龙岩峰:“……” 老兄,你的胜负欲是有多强啊?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是该佩服这位老兄那强烈的胜负欲,还是该骂赌场不做人了。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哟,好好一个孩子,让你们逼成啥样了,为了赢一次都不计代价了!明知道一次要亏八两银子,为了赢,人家还是毫不犹豫地砸钱,只为了体验一把中奖的快乐,赌狗的快乐就这么简单!这点要求过份吗?不过份吧!可赌场硬是能将一个要求这么低的赌狗给逼成这样,他也是服了! 他还发现,京城的百姓似乎算术都不怎么好,只一个上午就碰到了七八个将四十八个号全包下来,只求中上一注的活宝!他看得直乐,这样的活宝越多越好,这样的话他不管是开哪个号都是稳赚不赔啊! 一直忙碌到天黑,“聚宝盘”才关门。老规矩,拿大称过来称银子,一箱箱的称,结果让大家都吃了一惊: 今天总卖码得到的银子竟多达八千七百余两,比昨天多了差不多两倍!按老规模,挑出买的人最少的那个码,减去明天应该支付的奖金,净赚四千四百两! 这下子,着实把骆思恭给惊着了,傻傻的看着那一大堆银子,瞠目结舌:“这……这钱赚得也太容易了吧!这跟捡钱有什么区别!” 随即又马上否定:“不,就算捡钱都没这么容易!” 龙岩峰得意地说:“要不你以为为什么开赌场的人个个都能腰缠万贯?” 随手抓了两大把碎银,分发给伙计们和锦衣卫,然后让人将装满银子的箱子锁上,随后对骆思恭说:“老骆啊,回头叫人多做几口大箱子好装银子,这箱子实在太小了!” 骆思恭咽了一口口水,说:“好!” 一赔四十的游戏还在继续。第三天,“聚宝盆”还没开门,门外便聚集了上千赌狗,有来兑奖的,也有来看热闹,看这个小店是不是真的能一赔四十的。龙岩峰也没让他们失望,如期开门,然后开奖,当着大家的面哗啦啦的支付了四千多两白银的奖金,付钱之豪爽,着实把在场的人都给吓着了。 由于信息根本就不对称,那些买码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聚宝盆”一天营收到底是多少,每个码又卖了多少钱,自然更不知道“聚宝盆”到底从中赚了多少钱,只知道每天都有不少人中奖,而一中奖就是四十倍的回报!只知道这里从来都不会拖欠奖金,号码对上了马上就给钱,不会像赌场那样背地里玩阴的! 赌狗们都疯狂了,既然这样,我们还上赌场干嘛?买码不好吗!? 平民百姓也要疯了,四十倍的回报哟!也就是说,他们从牙缝里省出一两银子去买码,中了的话马上就能变成四十两,够他们一家两三年的花销! 王公贵族也要疯了。他们倒不用跟平民百姓那样指望着这四十八分之一的机会来改善生活甚至改变命运,但他们也希望自己能有好运气啊,谁会拒绝发一笔小财的好运嘛! 于是,不到半个月,六合彩便风靡整个京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但凡是口袋里有点闲钱的都跑过来买上一注,希望能够走好运,赚大钱。 于是,“聚宝盆”变成了真正的聚宝盆,惊人的财富源源不断地流向这里,一部分变成奖金以四十倍回报的方式返还给一小撮幸运的赌狗们,而一部分则进了聚宝楼的口袋…… 龙岩峰都让赌狗们的疯狂给吓着了。我的妈呀,这个时代的人赌狗属性都这么强吗?有点脑子的人稍稍一分析就知道里头有什么猫腻了,他们居然还争先恐后的把钱往他手里塞,脑子有病吧!唉,愚蠢的人类,没救了! 当然,这一点点怜悯并不妨碍他找那些爱装神弄鬼的道士编写一本本码经,让锦衣卫在京城那些繁荣的大街摆卖……还别说,真的非常抢手,每次甭管印多少册,都会在短短半天之内被抢购一空。京城的茶楼酒肆,闹市街头,甚至青楼之中,到处都有人捧着那就连作者都说不清是什么狗屁玩意儿的码经在那里认认真真的研究着,谈论着,甚至争得面红耳赤…… 不用说,肯定买了码经的人走好运中奖的,而这些幸运儿本身又是活广告,反过来让码经更加畅销。这码经每五天发行一期,每期可获利上千两银子,龙岩峰自己从中拿两成,剩下的全给了锦衣卫。这让锦衣卫对这小子好感倍增!没办法,这年头锦衣卫也不容易啊,御马监来钱的门路那么多,一年连皮带粑进账也不过二十几万两银子,锦衣卫来钱的路子远没有御马监那么多,收入就少得更可怜了。现在一个月多了数千两的额外收入,一年就是好几万啊,做梦都能笑醒!得了好处的锦衣卫干活自然更加卖力了,把“聚宝盆”守得跟铁桶一样,还有好几次,有地痞流氓要抢中奖者的奖金,锦衣卫上去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狠揍,生生将其打得半死,将奖金抢回来一分不少的还给中奖者。 这下赌狗们买码就更加积极了…… 弹指一挥间,一个月过去了。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数辆马车缓缓驶入皇宫之中,一溜的御林军两个一组,抬着一口口箱子吭哧吭哧的来到乾清宫,在万历面前一一摆好,然后退下。 龙岩峰手脚麻利的将这些箱子一口口的打开,一箱箱的白银亮瞎了万历的狗眼。 万历瞠目结舌:“这……这么多钱!?” 龙岩峰说:“多吧?整整四万两!” 万历口水都出来了。四万两啊!他所有的皇庄收的租子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龙岩峰说:“后面还有一批,大概三万两。” 万历简直要傻了:“这……这些都是你在一个月内挣的?” 龙岩峰说:“对啊,一个月内挣的。” 万历神思恍惚:“那个什么六合彩,竟这么赚钱?” 骆思恭此前就跟他说过六合彩的事了,他也知道玩这个挺赚钱,可做梦都没想到这么赚钱! 龙岩峰颇为感慨:“原本我以为搞这个一个月能赚个一万几千两银子就算好了,可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京城老百姓的赌狗属性和他们的钱袋子。有些家伙明知道一天要亏八两银子,还是天天都要花四十八两银子将四十八个号全包下来,风雨无阻;有些家伙一个号一连买了十几期,没一期中的居然还是坚持不懈的买,越买下的注就越重,妄图一朝翻本……嘿,真是太天真了!” 万历咽了一口口水,说:“你就不怕他真的有朝一日一注买中,让你把先前赚到的连本带利全吐出来?” 龙岩峰冷笑:“这可能吗?开玩笑,每天晚上我都会统计,哪一注赔得最少就开哪个号,而开哪个号完全是我说了算,按他这种买法,永远也别想有一朝翻身连本带利地赚回来的时候!” 万历:“……” 这样坑人你良心不会痛么? 龙岩峰想起了一件好玩的事情,咧嘴直笑:“最离谱的是,有个傻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自己没露面,托仆人拿来整整五千两银子买了一注……那一注就他一个人买!我想都没想就开了别的,让他那五千两银子全打了水漂!真是天真的可爱,也不想想,要是让他买中了我得赔二十万两银子啊,我能让他中奖吗?坚决不能啊!” 万历的面色倏地变得铁青:“你这是作弊!明目张胆的作弊!” 龙岩峰说:“对啊,我就是作弊,他能拿我怎么样……咦,皇上,你的脸色为什么变得这么难看了?” 万历怒吼:“为什么?因为被你坑了五千两银子的那个傻鸟就是朕!你不是说就算你作弊别人也没法拿你怎么样吗?现在朕就告诉你,龙岩峰,你人没了!” “朕说的!!!” 第61章 去延绥 绝大多数男人都是赌狗,或者是潜在的赌狗,不分年龄,无论贵贱。 哪怕是天子也不例外。 龙岩峰在丁字街搞出来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就连大臣在上朝的时候也多次提及过,万历想不知道都是不可能的。通过锦衣卫,“聚宝盆”的一切风吹草动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赔四十的赔率不仅对平民百姓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对天子同样也有,他观察良久,最终还是无法抵御一赔四十的诱惑,偷偷派人拿了五千两银子出宫,跑去买了一注…… 然后不出意料的,没中,五千两银子打了水漂。 哦,不对,就算拿去打水漂也能溅起一点水花,这几千两银子丢进“聚宝盆”,连点水花都没溅起,只换来一句“傻鸟”,可把万历肺都给气炸了! 不过气归气,他最终也只是恐吓了龙岩峰一通,尤其是在第二批共计三万七千两银子运到之后,最后那点怒气也烟消云散了。没办法,谁叫他爱财呢?而能替他搞钱的人才实在太少了,一个月能替他搞到七八万两白银的,则更少!看着这一大堆白银,他眼泪都要出来了……我的老天爷,有了这么多钱,他能做多少事情了啊! “龙岩峰,你是怎么想出这么个无本万利的生财法子的?你真是天才!”在七八万两银子面前,皇帝的面子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他拉着龙岩峰的手,激动地问。 龙岩峰嘿嘿一笑,说:“这些法子都是跟番人学的,他们爱玩这套。” 万历问:“又是你那个番邦传教士师父教的?” 龙岩峰点头:“对啊,就是他教的。” 他正色对万历说:“其实这东西利用的就是人幻想一夜暴富的心理,在这上面大作文章。不过我玩得厚道点,不会像赌场那样明明人家赢了钱也不让带走,如此一来便有更多人放心大胆的跑到我这里来买码……每一期必定有人能中奖,而那些中奖的人就是最好的广告,吸引更多人过来买码。不管他们怎么买,总有一注是买得最少的,然后就开那一注,将卖码攒到的钱拿来当成奖金付给中奖者,剩下的就是净利润,可谓稳赚不赔……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弄明白了里面的诀窍,是个人都能玩。不过信誉一定要维持好,信誉崩了可就没得玩了。” 万历连连点头:“人无信不立,此言不虚。” 龙岩峰说:“还有就是一定要防止出现竞争对手!” 万历一怔:“竞争对手?” 龙岩峰说:“对啊,这么赚钱的生意,肯定有很多人会心动的,要是他们起而效仿,聚宝盆的客人就会被抢走,咱们的生意就要大受影响啦!” 万历一听说这么赚钱的生意有人抢,顿时就不淡定了,怒声说:“朕这就让东厂和锦衣卫去盯着,看谁敢跟朕抢生意!” 龙岩峰满意的点头:“这就对了!盯紧点,谁敢抢生意就整到他倾家荡产。” 万历恶狠狠的哼了一声,大有“还用你教”之意。他可是个很喜欢钱的皇帝,哪个敢抢他的生意就是在断他的财路,断了皇帝的财路,那还得了! 他让人将这几万两银子通通搬入内库,然后看着自家存款那增长了一小截的数字,眉开眼笑,怎么看龙岩峰都觉得顺眼。他拍着龙岩峰的肩膀,说:“本来朕还以为你一个月能帮朕赚回几千两银子就很了不得了,没想到赚回了这么多,了不起,很了不起!你算了立了功了,说吧,想要点什么样的赏赐?” 龙岩峰眼珠子一转,说:“我喜欢带兵,能给我一千几百人带带吗?” 万历顿时就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龙岩峰两手一摊:“我能干什么?主要就是想过一把带兵的瘾,仅此而已!” 万历问:“那你想带多少兵?” 龙岩峰想了想,说:“两百吧,两百刚刚好,可以让我过足带兵的瘾,顺便也能守卫大兴皇庄。” 万历一想,区区两百兵,而且是在城外皇庄,量你也翻不起什么浪来。于是他说:“行,明天朕就下令从京营里调两百兵给你,让你好好的过一把带兵的瘾。” 龙岩峰撇嘴:“我才不要京营的兵呢,我要自己挑!” 万历问:“那你想去哪里挑?” 龙岩峰说:“延绥!” 万历说:“此去延绥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两个月,你何必自讨苦吃?” 龙岩峰说:“我不管,我就喜欢那里的兵!” 他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喜欢那里的兵的。延绥是与鞑靼人交战最为频繁的一个边镇,近两百年的战争下来,那里的人的神经已经被磨练得无比坚韧了,对于那里的人来说,砍个人就跟割把麦子差不多,都是为了谋生。那里的人打仗,说要冲锋,哪怕死得只剩下一个也继续往前冲;说要断后,哪怕敌军海啸一样涌过来也会死死地钉在阵地上,绝不后退,更不会投降。这些恰恰是现在的明军最为欠缺的,既然要过一把带兵的瘾,那自然是要招最好的兵,整京营那些废物来带干嘛?晦气! 万历问:“你师父还教过你怎么带兵?” 龙岩峰说:“教过啊,他教我的那么多本事里,我学得最用功的就是带兵这一项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施展而已。” 万历说:“行,那你去吧。” 龙岩峰一喜:“皇上你答应啦?” 万历说:“答应了。要去赶紧去,抢在六月上旬之前赶回来。”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问:“为什么一定要抢在十月上旬之前回来呀?” 万历说:“因为那时候开始收割小麦了啊!朕正好看看你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法子种田有没有效果,没有效果的话那就是欺君,既然是欺君,那肯定要掉脑袋的,所以你一定要在六月上旬之前回来,到时候朕砍你的脑袋也方便些。” 敢情是这么回事。龙岩峰有理由相信这个死猪头是因为买码亏掉了五千两银子而耿耿于怀,故意打击报复的,对此他表示…… 法克!!! 在心里狠狠咒骂着这个不安好心的混蛋,龙岩峰悻悻地退下,回皇庄准备去了。 待他走后,万历召来陈名振,对他说:“这小子要去延绥,这一路上盗匪多如牛毛,危机重重,朕放心不下,你选派一些高手暗中保护他!” 陈名振恭敬地说:“遵旨!” 万历正色说:“记住,除非生死关头,否则绝不能露面!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都让他自己去闯!”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陈名振已经知道他的意思:如果龙岩峰闯得过去,回来之后万历定然后重用,建功立业,扬名立万,指日可待;闯不过就对不起了,老老实实呆在皇庄做个管庄太监吧! 陈明振笑着说:“看来皇上真的很看重龙内侍啊!龙内侍定会克服艰难险阻,成为国之栋梁的。” 万历一脸嫌弃:“栋梁?就他这毛毛糙糙的性子,用他做栋梁,朕怕把自己给压死了!这家伙,真本事是有,但性子太过跳脱,做事全凭自己喜好,从来不会三思而后行……唉,还得慢慢打磨,朕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放心用他!” 龙岩峰肯定不知道万历那个死猪头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他让万历那句“六月上旬之前回来,砍你脑袋也方便些”给气歪了鼻子,气咻咻的回到龙府,马上去找杜松。 杜松正在写信。他来到京城已经好几个月了,一直都没有收到兄长的信,实在是挂念得很,想写一封信回去告诉兄长自己的现状。但他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让他写封信比生个娃还难,在那里坐了半天,一个劲的在那里挠耳挠腮,绞尽脑汁,愣是没写出一个字。 龙岩峰瞅了瞅他,问:“想写信回家哪?” 杜松说:“对啊。” 龙岩峰问:“写好了没有?” 杜松翻了个白眼……这纸比他的脸还干净,问写好了没有,那不是废话吗? 龙岩峰说:“写不出就别写了,准备一下,明天跟我去一趟延绥。” 杜松吃了一惊:“公公要去延绥?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去那里干嘛?” 龙岩峰说:“奉皇上的命令,去延绥招兵!” 杜松顿时眉飞色舞:“真的啊?那真是太好了,公公我告诉你,延绥兵是天下第一精兵,在那里招兵,你绝对不会后悔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龙岩峰说:“不是说了吗?明天就出发……对了,要不要给你哥带点礼物?” 杜松认真的想了想,说:“最好带一点,毕竟是在他的辖区内招兵买马,不给他送点礼物实在说不过去。” 龙岩峰很能礼解,中国人嘛,办事喜欢讲人情,想办事的话多少都要送点礼的,面子上要说得过去嘛。他问:“你哥最喜欢什么?” 杜松不加思索:“我哥最喜欢快马、宝刀!” 龙岩峰不爽了:“你哥怎么跟你一个尿性?” 杜松说:“我哥是将军啊,哪有不喜欢快马宝刀的将领?” 龙岩峰无可奈何:“行吧,我明白了每天带上一匹小卷耳马给他!” 杜松冲他竖起大拇指:“大人英明!” 第62章 想多了 龙岩峰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说第二天出发,他就真的一大早爬起来为去延绥作准备了。 从京城到延绥,足有数千里之遥,沿途多是穷山恶水,有无数响马土匪拦路抢劫,如果运气够好,搞不好还能撞上偷偷越过边墙四处杀人放火的小股鞑靼骑兵……所以必须做足万全的准备,不然小命难保。 管家听说他要去榆林,顿时大惊失色,叫:“少爷,你可不能去啊!” 龙岩峰问:“为什么?” 管家说:“现在陕西流民蜂起,草寇多如牛毛,你跑那里去,那不是羊入虎口吗?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老爷交代!?” 龙五也说:“对啊,陕西那地方乱得很的,随时可能遇上强盗,每年都有不少客商死在那里,真的不能去啊!” 杜松叫:“其实陕西也没那么乱啦,只要走驿道还是很安全的!” 管家喷他:“安全个屁!驿站都被强盗端掉过好几次,还安全!?” 龙岩峰说:“行啦,你们别吵,这一趟我非去不可。” 管家说:“如果你一定要去,就多带点人吧,多带点人会安全些。” 龙岩峰说:“又不是去打仗,带那么多人干嘛?有杜松跟着就可以了。”捏着下巴作沉思状:“不过武器得多带点,不然真撞上强盗可没法应付……” 于是,这个二货一口气带了一支内径14毫米的燧发枪和四十发子弹,两支燧发手枪,一把乌兹钢长刀,还把一副锁子甲卷起来塞进背包里……要不是实在太重了,估计他还会带上一副铁甲以保平安。至于杜松,也让他塞了一副锁子甲、一把长刀、一支四米长的马槊和一副强弓,要不是杜松坚决拒绝,他还想塞一门单兵佛郎机给他……由于深得万历信任,大明兵杖局跟龙岩峰自家开的差不多,他可以很方便的从那里拿到合乎自己心水的、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当然,这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他随时可以将身边的人变成一座移动的武器库,从来不会考虑是否会将那个倒霉蛋压死…… 在杜桐的地盘上招兵买马,自然得贿赂一下人家。杜桐喜欢名马宝刀,龙岩峰便忍痛从马厩里选了一匹肩高158厘米的小卷耳马,还准备了一把刀身遍布雪花纹的乌兹钢宝刀,准备作为送给杜松的礼物。 既然要招兵,那肯定得给安家费的,所以这货又带了整整五千两银子。当然,不可能直接带现银的,五千两银子都他娘的好几百公斤了,压都能把人压死,带什么现银! 他带的是庄票。 所谓的庄票,其实就是那些信誉良好的钱庄开具的储户存款票据,跟银票是同样的性质,不过现在还不能叫银票。真正的银票得到清朝才有,现在还早着呢,现在那些满世界乱跑的客商带的都是庄票,到了目的地再找当地的钱户取钱,或者在交易的时候直接用庄票付货款,省时又省力。 当然,这五千两银子都是从卖六合彩赚的,他可没有无私到拿自己的钱帮皇帝招兵买马的地步。 做足准备后,他又跑到御马监的养马场去,从那里挑了六匹快马,与杜松一人三马,带上准备送给杜桐的礼物立马出城,过昌平经军都陉出关,沿桑干河一路飞池,直奔千里之外的榆林而去! 小龙公公做事,效率就是这么高! 桑干河发源于朔州,流经大同、宣化,然后经怀来、延庆,注入北京。现在桑干河流域雨量正充滞,河水在河床里翻腾咆哮,滋润着两岸的土地,带来勃勃生机。 然而,这一路过去,龙岩峰却看到,桑干河两岸村寨零落,人烟荒芜,往往走上二十里都看不到一个村寨。他不禁纳闷:“怎么人这么少?这两岸土地颇为肥沃,应该很适宜耕作才对的,怎么没有多少人来开荒?” 杜松说:“公公有所不知,这一带靠近边关,鞑靼人几乎每年都要大举犯边劫掠,边民一夕数惊,自然就没什么人来开荒了。拥有一片良田固然是好,但如果安全得不到保证的话,大家也不愿意冒这个险。”他指向前方:“看,那里就有一个被焚毁的村寨,今年春天的时候鞑靼犯边,把整个寨子屠得连只活鸡都没剩下来,寨中居民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千亩土地也就荒了。” 龙岩峰望过去,只见几堵黑色的断墙矗立在一荆棘杂草之中,插上在面的羽箭和长矛无言地述说着自己的悲怆经历。他心里发堵,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边关百姓生存可真艰难。” 杜松说:“不光边关百姓生存艰难,边军同样不易,每年春季和秋季都要防御鞑靼入侵,像宣府、大同、榆林、延安这些边镇的男人,就没几个能老死床塌的。” 龙岩峰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不过,到了大同,龙岩峰却惊讶地发现这座边关重镇却异常的繁荣,商旅往来不绝,每隔一两个时辰就能规模可观的驮队满载着货物走出边墙进入大草原,或者看到同样庞大的驮队从草原那边穿过边墙进入大同。大同城内茶楼酒肆,青楼钱庄,一应俱全,来自内地的盐茶布匹,来自草原的皮毛牲畜,琳琅满目,其繁荣程度居然不输于京畿一带的城市!他大为吃惊:“这不是边关重镇吗?怎么会有这么多商贾进进出出?” 杜松不屑的冷笑:“没有这些商贾,大同边镇将领吃什么啊?公公你别看这一路过来这么萧条,其实大同镇的将门世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腰缠万贯,良田数百顷,奴仆成群的巨富!” 龙岩峰纳闷:“他们怎么会这么有钱?” 杜松指向一支正在进入大同城门的驮队:“都是这些商人养肥的!每年大批晋商千方百计筹集草原紧缺的货物,经大同高价贩卖到草原去,然后低价从鞑靼人那里收购皮毛牲畜运回关内出手,这一进一出,获利何止十倍!他们贩卖的很多东西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比如说铁器、粮食、漆、盐等等,边关将领为他们提供保护,获利之后他们便报以重金,一来二去,边镇将领也富得流油了,只是边关百姓被坑苦了而已。”他愤愤地说:“很多鞑靼部落穷得连口锅都没有,只能用石锅甚至水袋煮肉吃,但他们的王帐精兵的盔甲兵器却比边军还要精良,甚至能拉出数千甲骑,打得边军根本就不敢出边墙跟他们野战!如果没有那帮吃里扒外的东西,鞑靼人上哪弄那么多铁料打造如此精良的武器,组建可怕的具装甲骑?” 龙岩峰不禁咋舌。自古以来边关将领就喜欢养寇自重,但养到明朝这种水准的还真是空前绝后————能把一群原本穷得连铁锅都没有的穷鬼养得能拉出数千甲骑,也算是一种境界了!他捏着下巴问:“把货物运到草原去卖很赚钱么?” 杜松说:“那还用说?靠近边墙的鞑靼部落还算正常,在草原深处的那些部落,一两匹布就能换一匹马了,而一匹好马运回内地出手至少值二三十两银子,你可以想想这里头利润有多大!” 龙岩峰两眼放光:“那将来我弄几十车货物到草原去卖,岂不是大赚特赚?” 杜松兜头便是一桶冷水泼下来:“千万别!这些交易都被晋商垄断的,外地客商胆敢不得到他们准许就出关去跟鞑靼人做生意的话,只怕钱没赚到,自己就先人头落地了!宣府、大同边军对上鞑靼人可能胆小如鼠,但杀起这些不听话的商队来可一点都不手软!” 龙岩峰:“……” 杜松又补充:“事实上,跑口外的商队有时候也会兼职做马贼,每支商队的护卫队本身就是一支相当强的力量,遇到这种外地来的商队,他们的惯用做法就是一个不留,通通宰掉然后把货物抢走!外地人跑到他们的地盘去做买卖,死了也白死!” 龙岩峰:“……” 他妈的,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好意思,真的真没有王法。不光是大同,辽东将门也没少跟鞑靼人私底下做买卖,大发横财。这种走私贸易的利润是如此的惊人,以至于边镇将领有一个算一个,都富得流油,晋商更是富可敌国,跟他们一比,大明国库那点家底简直不值一提。这种暴利的生意自然要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容他人染指,所以精明的晋商早早就跟辽东、宣大等边镇将领组成攻守同盟,边镇将领为他们提供保护,帮他们清除试图与他们竞争的对手,而他们则从利润中拿出可观的一部份来回报边镇,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宣府、大同的边境贸易完全就是晋商集团说了算的,任何试图跑到他们的地盘抢饭吃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对于龙岩峰试图组织商队走口外好大捞一笔的想法,杜松表示…… 骚年,你想多了。 第63章 强盗 出了大同盆地,越往西走就越是荒凉,村镇越来越难寻见。边关气候恶劣,土地贫瘠,生存本就不易,再加上鞑靼人年年寇边抢掠,能走的边民都走光了,实在走不了的也抱团结成坞堡自保,鞑靼来了他们打鞑靼,马贼来了他们打马贼,商队来了……看情况,干得过的就抢一票,干不过的就热情款待。整个边关俨然西进运动时候的美国西部,法律在这里荡然无存。 “这不算什么,咱们延安、榆林那边才叫猛,打个水架都披甲骑马对冲的!”杜松不无自豪地说。 龙岩峰瞠目结舌:“打个水架也骑马对冲!?” 杜松说:“对啊,延绥缺水嘛,河里的水就这么一点,你用了我就没了,所以为了争水几乎年年械斗,一打起来就两眼发红,榆木炮啊火铳啊一起上,宗族中最悍勇的少年充当主力,披重甲持长槊骑骏马直冲敌阵,被打死了算倒霉,没被打中的,冲入敌阵后就是一场虎入狼群式的屠杀!咱们延绥的男孩子,从七八岁就开始学打架,从十五六岁开始就学打仗了,哪个手里没有一两条人命都不好意思从军!” 龙岩峰直翻白眼。 打个水架都骑马持槊对冲,算你狠!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他算是知道在那穷山恶水里,刁民到底能有多刁了。 在那穷山恶水里不仅会遇到刁民,还会遇到强盗。 而且遇上的频率还相当的高,以至于到了要是连续三天不撞上拦路抢劫的强人,龙岩峰和杜松就会觉得少了点什么,很不习惯了。 跟龙岩峰想像的不一样,这年头强盗抢劫还是很有章法的,不会阴挫挫的埋伏在路边见人就放冷箭打黑棍。埋伏在路边看到旅人客商经过便乱箭齐发射倒一片再冲上去用钢刀砍这种行为太卑劣,也太血腥了,有损天和,而且万一杀人杀得太多,把大伙给吓坏了,不再走这条路,那他们不是得喝西北风了?所以强盗们的一致共识是,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充满爱心的去抢劫,要让走每一个走这条路人的都感受到我们谋财不害命的诚意和我们对生命的尊重。 所以这年头抢劫一般都分三步走。 第一步是“神兵天降”。当肥羊们进入伏击圈后,强盗头子带领全体弟兄奇兵突出,来个精彩亮相,比较受欢迎的阵形有蚂蚁出洞、单箭、双箭、三列线,偶尔有些特别有才的强盗头子会排出下弦月阵,力图在第一时间展现自己最强的力量,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二步是数数。抢劫和被抢劫双方列队站开,开始数哪边人多家伙多。当然,这是大型武装商队才享有的待遇,如果是那种三几个人或者十来个人的小商队,则可以忽略这一步骤,直接进入第三步。 第三步是讲价。数完人头之后,觉得打不过的那一方————通常都是被抢劫的那一方————就会派出能言善辩的人过去谈判,努力谈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钱,然后自认倒霉留下买路财,他们继续自己的旅程,得手的强盗列队欢送,依依不舍:“欢迎下次再来哦亲!” 龙岩峰和杜松遇上的也是这些套路。不过这两位都不按常理出牌,通常在第一步杜松就兴奋地持槊纵马猛冲上去左挑右刺,专找领头的捅,从来就没有进行到第二步过。这货力大无穷,四米半的马槊在他手中跟一根稻草差不多,别说捅,光是让他用槊杆砸一下都是筋断骨折的下场,边关那些强盗纯属怂包软蛋,在他面前跟草芥差不多,被他扫得满天飞,往往一轮冲杀过后就没有还能站得直的了。所以每次胜利之后,杜松都会感叹: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一开始的时候龙岩峰还挺紧张,当目睹杜松单枪匹马将一伙数十人的马贼打得乌龟搬西瓜,滚的滚,爬的爬之后,他便变得无比淡定。在杜松砍人的时候他该嚼干粮就嚼干粮,该喝水就喝水,淡定得半眼都懒得看战况。等杜松砍完之后,他就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了。具体发挥作用的办法就是去找那帮被打趴的家伙谈判,努力跟他们谈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主要是他能接受的价钱,然后强盗们自认倒霉,把棺材本都掏出来赎回自己的小命,垂头丧气的离开,他和杜松则在后面笑容灿烂的挥手欢送: “下次再来哦亲!”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抢,这两个家伙每逢城镇就狂吃海喝,盘缠不仅没有减少,相反还呈现出诡异的强劲增长势头,而沿途跟他们照过面的强盗的财产则一路缩水,快要回到赤贫状态了。 比如说现在,神池县山路上,龙岩峰就正在跟人家谈判。 “买路钱,每人五两,绝不能再少了!”他指手划脚,完全拿对面近两百名强盗当空气,理直气壮的开出了自己的价钱。 那帮强盗脸一僵,瘪瘪嘴,几乎要哭出声来。大当家哭丧着脸说:“五两银子一个人?你怎么不去抢!” 龙岩峰两手叉腰,说:“我现在不是在抢么?每人五两银子,不然一个都别想跑得掉!” 大当家真的要哭了:“好汉饶命啊!我们上有老下有小,家徒四壁,身无分文,你要是把我们给抢了,我们全家老小都得饿死啊!” 杜松万分诧异:“这……这不是我们的词吗?你怎么把我们的词给抢了?” 大当家神情悲愤:“这是我们的词!现在我们才是被抢劫的那一方好不好!” 很多强盗捂着胳膊、大腿或者肋部,神情痛苦且悲愤,无语凝噎。天知道他们走了什么狗屎运,看到两个落单的肥羊想干一票,把他们的盘缠和马匹抢过来发笔小财,结果招来一顿暴打。大当家大怒之下点起全寨人马下山找这两个肥羊算账,结果很惨:四当家上去了,四当家被打飞了;三当家上去了,三当家被打趴了,二当家上去了,二当家被捅翻了,大当家上去了……哦,大当家没敢上去,所以还能站着跟龙岩峰讨价还价,而不是像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那样躺着。 打输了就只能认倒霉,掏买路钱……杜松把他们撤回山里的路给挡了,不给钱甭想跑。大当家只能认命,试着跟龙岩峰讨价还价,但龙岩峰狮子大开口,一个人要五两银子,差点没把他们吓傻! 龙岩峰叫:“少废话,一个五两,一分都不能少!你们这么多人,可谓家大业大,可别告诉我连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大当家欲哭无泪。一千两银子他当然拿得出来,但是给了的话山寨的老底也差不多没了,以后还怎么混?他苦苦哀求,龙岩峰一点油盐也不进,说好了一人五两就是一人五两,一分都不能少! 最后,他无可奈何,只能让人上山把银子运下来,一锭锭的数给这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伙。 每数一锭银子,大当家的心就在滴血……按道理,应该是这两个货数银子给他才对的!当强盗的居然被肥羊抢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一千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老大一堆,白花花的看得龙岩峰和杜松眉开眼笑。鉴于一千两银子着实不轻,更鉴于这一路上自己抢到的钱也太多了点,几匹从马驮着都吃力,龙岩峰着实不客气的征用了这帮土匪仅有的两头骆驼,欢天喜地的把战利品搬到骆驼背上,那几匹可怜的蒙古马顿时就觉得轻松多了! 强盗们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们拉走自己的骆驼,敢怒不敢言。直到这两位准备离开了,大当家才鼓足勇气问:“两位,能否赐告尊姓大名,好让我们知道自己栽在哪一路好汉的手里?” 龙岩峰很警惕:“怎么,想找我们报仇?” 杜松怒哼一声。 大当家浑身一哆嗦,杜松如虎入羊群,将自家弟兄打得满天乱飞的恐怖画面又在眼前浮现,让他心尖直颤,连声说:“不敢,不敢!” 龙岩峰纳闷了:“既然不敢报仇,那你打听我们的姓名干嘛?” 大当家说:“当然是弄清楚自己栽在谁的手里,以后听到你们的名字就退避三舍了!兄弟们,你们说对不对?” 强盗们不约而同的点头,简直不能再赞成了。当强盗是为了宰肥羊发财,可是看看杜松,那货哪里像肥羊?分明就是一头还没有完全进化成人的霸王龙!抢他?得多蠢的强盗才会去抢劫这么一头人形霸王龙啊!以后再听到他的名字,他们绝对望风退避,有多远躲多远! 龙岩峰乐了,拍着大当家的头说:“别呀,你们可是强盗,强盗就应该有点强盗的作风,下次我们再从这里过,你甭给我们面子,该抢还是要抢,这是态度问题,懂吗?” 大当家几乎要哭了:“还要抢你们?抢一次我们就损失了一千两银子,再抢一次……那我们不得死清光了!” 龙岩峰摆摆手,慷慨地说:“不会的,下次我会手下留情,不会再找你们要这么多钱,我才不会干竭泽而渔这种蠢事,要是你们都逃了,我抢谁去嘛!” 第64章 白娘子 大当家大有知音之感……你瞧瞧这年轻人,多会说话!而且每一句都那么有道理,简直说出了他们强盗的心声,知己啊!可惜,这个知己是他的死对头,刚刚抢了他一千两银子。他呜咽着说:“我看两位骨骼清奇,绝非等闲之辈,这大当家就让给你们来做,如何?” 龙岩峰亲热地搂着他的脖子说:“你这是什么话,你可是正牌大当家啊,我们只是路过的,哪能抢你的位置……开心点,别哭丧着脸脸,不就是抢了你一千两银子嘛,多大点事呀?” 大当家虎目含泪:“对我们来说,一千两银子就是天大的事……” 龙岩峰低声说:“我告诉你,我们后面有一支准备走口外的商队,光是用来驮运货物的驮马就是一百多匹,你要是把他们给劫了,抢到的货物不知道是一千两的多少倍!” 大当家那双眼睛顿时变得比一百瓦灯泡还亮,声音都在发飘:“真的!?” 龙岩峰用力点头:“千真万确,不信你看我诚实的眼睛!” 这当然是真的,那支商队是介休范氏的,准备从榆林出关,把货物卖到草原去牟取暴利。龙岩峰一听说是范氏的商队就不爽,但人家是正当商人,他也不好意思动手,撞到这伙强盗自然要给人家指点一条财路了。得知后面有这么一头肥羊后,大当家热泪盈眶,谢天谢地,他们的损失总算可以补回来了,感动得恨不得给龙岩峰跪下来叫爷! 龙岩峰叫:“别傻愣着了,赶紧准备吧,不然人家就要过去了!” 大当家反应过来,抄起刀子大吼:“弟兄们,跟我来!我们去做笔大买卖!” 强盗们嗷嗷直叫,甭管有伤没伤都骑上马,提起刀,浩浩荡荡,直奔龙岩峰指点的方向而去! 走出数百步后,大当家忽然想起了什么,扬手让大家停下来,自己勒转马头跑了回来,扭扭捏捏的,欲言又止。 龙岩峰问:“怎么啦?” 大当家指指杜松:“那商队里……没有像他这么厉害的人物吧?” 龙岩峰叫:“嗨,你脑子给驴踢了?你以为这样的人物是大白菜,在哪都能看到?” 大当家一想也是,要是像杜松这么猛的人物到处都有,他们这些马贼还混个屁,直接散伙得了!他如释重负:“那我就放心啦!两位,多谢了!” 龙岩峰笑呵呵的说:“不用客气,赶紧去吧,不然可要错过发财的机会了!” 大当家很识相:“要不两位在这里等上几个时辰,待我们将财物抢来,咱们二一添作五分了?” 龙岩峰摆摆手,说:“不不不,无功不受禄,我们没有出过力,哪里好意思分享你们的财物?” 大当家不无幽怨地望向骆驼背上那装满银两的链褡,心里说:“你会不好意思?你要是会不好意思,那才是天下第一大笑话!”不过现在他很忙,没时间跟龙岩峰磨蹭,所以向他拱手一礼后便带着一干弟兄飞驰而去。 龙岩峰在后面挥手:“一路顺风啊,亲!” 杜松看看他,又看看那帮欢天喜地直奔肥羊而去的马贼,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黑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故作深沉!你这种一根肠子从嗓门直通到**的人做出一脸深沉的样子,不怕笑死人?” 杜松诚恳地说:“公公,我突然发现,我们适合做马贼!” 龙岩峰一脑门黑线:“啥意思?” 杜松指向一路抢来的财物,说:“马贼已经够凶恶了,但我们居然能从他们手中抢到这么多财物,简直是马贼中的马贼啊!如果我们也扯起大旗来当马贼,嘿嘿,方圆数百里,哪一路的马贼敢不服的?想不财源广进都难啊!” 龙岩峰不屑地说:“明明有机会当农场民兵队长,居然想着去当马贼?你可真没出息!” 杜松嘿嘿憨笑:“我也是随便想想而已。” 龙岩峰说:“别瞎想了,省得脑子短路,走吧,还有好远的路要走呢……妈的,这马鞍快把老子屁股给磨烂了!” 杜松说:“好咧!”骑着马赶着骆驼,又上路了。 另一边…… 茫茫大草原上,一支商队的头目呆呆的看着地上那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正在燃烧的马车,悲从中来,发出一声哭喊:“天杀的,那帮该死的强盗是打哪冒出来的啊,连范家的商队都敢抢,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个被这伙强盗洗劫一空的商队,正是介休范家的……现在的范家还只是众多晋商中的一个,不怎么起眼,但不久的将来,范家将会冒出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深刻地改变整个汉民族的历史。这位大人物就是清兴之功臣,明亡之奸人,范永斗。 忽悠强盗去洗劫范家的商队,龙岩峰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就当是提前收他们的利息好了。 就在强盗们为发了一笔横财而欢欣鼓舞的时候,龙岩峰和杜松还在苦哈哈的骑马赶路。从这里到榆林,还有四百多里的路要走,够呛的。龙岩峰从小到大,就没试过骑马赶这么远路的,整日都在马背上颠,大腿内侧的皮肉都给磨破了,走路都是罗圈腿,疼痛难忍。所以说骑马也是件苦差事,骑几里路还能装装逼,骑几百里路,那直接就变成傻逼了。 抢到一大笔财物的喜悦已经烟消云散,一想到还有好几百里路要走,龙岩峰便发自内心的想哭! 路过五寨县的时候又接连撞上了两股马贼,再一次证明杜松说过的话:边关的马贼比乞丐头上的虱子还多!当然,有杜松这个猛人在,这些虱子唯一的用处就是将自己多年抢劫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财物拿出来双手奉上,孝敬龙公公,乐得龙岩峰合不拢嘴……这帮马贼真是太客气了!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打,走出了五寨县,进入保德境内。这座边境县城座落在黄河边,打老远都能听到黄河水咆哮而过的轰鸣,待来到河边,龙岩峰只见宽阔的河面在沸腾,浑黄的河水形成一个个小山一样的浪头,一叠叠的猛冲过来,撞击着堤坝,水沫溅起数米高,那可怕的场面令他一阵心悸。都说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孕育了中华民族,并用它的乳汁滋养着无数炎黄子孙,但是在龙岩峰看来,这个母亲的脾气也太坏了,几千年来一直以虐自己的孩子为乐,坏到了连侵华日军都不敢渡河攻打陕西的地步! 他面色发青,指着翻腾咆哮的黄河冲杜松叫:“我们……我们真的要坐船从这里过去?” 杜松说:“对啊,必须坐船过去。” 龙岩峰指向一艘正在浪峰之间穿梭,一会儿被抛上半空,一会儿落到谷底的小船:“坐那种船过去?” 杜松挠挠头:“可以租大一点的船过去,反正咱们有钱……” 龙岩峰抓狂:“再大的船也扛不住这样的浪啊!老天爷,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修条桥过去!” 杜松和好几位同样在码头上等待渡河的旅客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这黄河骇浪滔天的,请问怎么修桥过去!” 龙岩峰黯然一叹,那眼神极为生动地向这帮大老粗诠释了什么叫“忧郁的美”。他忘记了,这是十六世纪,以现在的技术水平,想修一条横跨黄河的大桥那纯属做梦。所以,尽管万般不情愿,他还是硬着头皮在渡口寻找合适的船只,一番讨价还价后终于讲定了价钱,将马匹、骆驼什么的都牵上船,自己犹豫再三,终于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还”的悲壮,跳上了船。 船在上下颠簸,龙岩峰的腿肚子在抽搐,对船工说:“老……老大,等一下千万不要逞能啊,实在不行就回头,我的小命可掌握在你手里了!” 老船工一脸自信:“小老弟,你放心吧,俺家世代都是在黄河上讨生活,对这条河的脾气可谓了如指掌,不会有事的!” 龙岩峰面色发白:“可我怎么总觉得要出事的样子……” 杜松看不下去了:“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不会有事的!咱们忻州、榆林、延安的汉子,一个羊皮筏都能划过黄河去,有这么大一条船坐着你好意思大呼小叫?” 龙岩峰抗议:“老子又不是在边关出生的,没你们这么牛!” 对于这个认怂认得无比干脆的家伙,杜松除了鄙视就是鄙视,对船工说:“开船!” 船工吆喝:“坐稳,开船喽!”荡起长长的竹蒿,撑住了岸堤。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等等!先别开船,先别开船!”这声音珠圆玉润,悦耳动听,仿佛往玉盘里投下一粒圆大的珍珠一般,让人入耳难忘。船工收力,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青衣的小姑娘满头大汗,一路小跑的跑了过来,小手比划着,急急的叫:“老人家,能不能先别开船?我家小姐还没到呢!” 这小姑娘十四岁左右的年纪,瓜子脸,柳叶眉,明眸皓齿,小脸红朴朴的,笑眉笑眼,十分可爱,属于那种让男人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的女孩子,船工愣了一下,露出微笑,说:“小姑娘,抱歉啊,这艘船让人包下了。” 小姑娘顿时就急了:“让人包下了?这可如何是好?我家小姐有急事要过河的啊!” 老船工说:“真的很抱歉。要不你们在岸边稍等,等我把船上的客人送过去了,再回头渡你们过河?” 小姑娘嘟起小嘴:“那得耽搁多久啊……” 一个悦耳中带着冷意的声音传来:“小青,算了。” 杜松用肘子猛撞龙岩峰:“快看快看,美女啊!” 龙岩峰正被船摇得面色发白呢,闻言抬头望过去,只见一位白衣如雪的女子骑着一头小驴迤逦而来。她戴着一顶纱帽,垂下的白纱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容貌,但那高挑曼妙的身材还有那高贵的气质都让人不必看脸就百分之百确定,这必定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他只看一眼就移不开目光了,死乞白赖的盯着看,喃喃说:“我靠,大美女啊……” 杜松口水哗哗的往下流:“一定是来自米脂的美女……咱们米脂的美女是天下第一的!” 龙岩峰已经化身痴汉,梦呓似的说:“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骑着头小驴四处乱跑,像什么话……” 杜松简直不能再赞成:“是极,是极!” 龙岩峰说:“要骑就骑我嘛!” 杜松:“……” 莫非龙公公因为某种功能丧失,心理变态了? 嗯,极有可能! 杜松发自内心的鄙视:你有让人家骑的资格吗?你有吗!? 殊不知,龙岩峰还真有…… 青衣小姑娘迎上去,放鞭炮似的就是一通抱怨:“小姐,怎么办啊?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大船,可这条船让人家给包下了,我们又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白衣女子拉着她的小手拍了拍,说:“急什么?天还早呢,有大把时间。”对船工说:“老人家,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给你添麻烦了,你开船吧,我们不急。” 船工还没反应过来:“哎,哎!” 青衣小姑娘指向船上:“才两个人,明明还可以再上两个人的!” 龙岩峰大乐,抢着说:“对对对,船上还宽敞得很,完全可以再上两个人。两位姑娘,上来吧,这船是我包下的,反正还有地方,捎带两个人过去也不成问题。” 青衣小姑娘顿时就欢呼雀跃:“太好了,小姐,我们可以过河了!” 白衣女子轻轻骂了一句:“都到待嫁的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蹦蹦跳跳,成什么样子!”然后抬头,隔着轻纱打量一眼龙岩峰,见他眉清目秀,不像什么坏人,也就放心了,点点头说:“那多谢这位公子了。小青,上船。” 小青? 龙岩峰看着那个欢呼雀跃的青衣小丫头,又看看这位白衣如雪的女子,心里直嘀咕:“她该不会是白娘子吧?有这么巧?” 如果对方真的姓白,那他真的得认真考虑是不是让她上船了。虽说他对泡妞很感兴趣,看到这种气质出众的美女就流口水,但是…… 他对泡蛇妖没兴趣啊!!! 第65章 民风淳朴的延绥 主仆二人上船后,船工用竹篙顶着岸堤用力一撑,船就这样荡了出去,迎着惊涛骇浪驶向对岸。 多了两位大美女,龙岩峰那本来紧张得不得了的情绪居然奇迹般舒缓了下来,努力挤出温文尔雅的笑容向白衣女子打招呼:“你好,很高兴能认识你。” 白衣女子的目光首先从他身上扫过,接着在杜松身上略作停留————停留的时间比打量龙岩峰时长得多了,接着她看了看这两个二货携带过河的马匹、骆驼,以及这两个二货的武器,似乎微微吃了一惊,面向龙岩峰盈盈一礼,说:“多谢这位公子相助,不然我们主仆二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河了。” 龙岩峰笑眯眯的说:“不用客气,出门在外,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对了,小姐,你这是要上哪里去呀?” 小青抢着说:“我们要去神木。” 杜松开口了:“神木?我们要去榆林。” 龙岩峰快乐的点头:“对,正好同路。” 白衣女子睨了他一眼:“这位公子,我好像没问你们要去哪里吧?” 龙岩峰呃了一声,一个劲的揉着鼻子……尴尬,真是尴尬呀! 说完这句话,白衣女子便不再开口,静静的坐在船舱里看着外面翻滚的波涛出神。她肯定接受过很好的教育,把男女之防看得很重,不习惯跟陌生男子说话。 倒是她身边那个小青,活泼得很,噼哩啪啦的说个不停。她指着龙岩峰和杜松的马匹骆驼问:“你们是去口外做生意的商人吗?” 龙岩峰说:“不是,我们是去榆林玩的。” 小青说:“榆林有什么好玩的?又乱又穷,那里的人还野蛮……” 杜松皱起眉头说:“怎么这样子说榆林?榆林哪有你说的那么差?” 小青叫:“怎么没有?那里的人不耕田不种地不放牧,一天到晚就想着打仗,就想着砍人,还不够野蛮啊?哼,我和小姐走过那么多地方,数榆林那鬼地方的人野蛮霸道了!” 杜松哑口无言……榆林乃是边关重镇,几乎年年都要跟鞑靼人干仗,整个榆林城根本就没有老百姓,全是士兵,他们不耕田不放牧,唯一谋生的手段就是打仗、砍人,世代如此,想不野蛮都不可能了。 龙岩峰却不以为然的说:“野蛮点才好!男人就该有点野性,尤其是居住在边关的男人,如果软弱得像一群绵羊,那还混什么?早就让人家宰清光了!” 杜松顿时就觉得这句话简直就是真理,简直没有办法再正确了!他抚着粗糙的大掌说:“然也!想在边关活下来就得把自己变成老虎,变成狮子,不然就只有被鞑靼人当猪宰的份!” 小青皱着鼻子说:“这就是你们蛮横霸道,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理由?” 杜松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我们也没有那么野蛮的啦!平时我们还是很讲道理的!” 小青哼了一声:“看不出来,完全看不出来!” 白衣女子轻声喝:“小青,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小青腮帮子鼓了鼓,明显还想继续跟杜松吵下去的,但迫于小姐的压力,她只得悻悻作罢。 龙岩峰和杜松一致认为,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可爱了,如果能继续跟她聊下去肯定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然而白衣女子却不打算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于是,在接下来的渡河过程中,他们就只能互相挤眉弄眼,相对无言了。龙岩峰屡屡搞怪试图吸引大美女小美女的注意,然而大美女不予理会,小美女倒是想跟他聊聊,可大美女轻轻一咳嗽,就只好悬崖勒马了。 不知不觉中,船已经横渡黄河,有些艰难地泊了岸,白衣女子起身向龙岩峰和杜松盈盈一礼,说:“多谢两位公子相助,就此别过,我们后会有期。” 杜松连忙说:“不用谢,不用谢,小事而已!” 龙岩峰则说:“其实……我们可以一起去神木的,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此言一出,六道目光一起射了过来,两位女子是惊愕,杜松则是惊讶,三个心里的想法都惊人的相似: 这货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小青一蹦三尺高,指着龙岩峰的鼻子叫:“你说,你千方百计缠着我们小姐有什么企图?快说!” 龙岩峰说:“没有啊,我是见你们两个女孩子孤孤单单的行走在这种三不管地带,太危险了,所以想……” 白衣女子冷淡地打断他的话,说:“多谢公子美意,小女子心领了。”对小青说:“小青,我们走。” 小青冲龙岩峰重重一哼,然后牵着那头小驴,跟着白衣女子下了船,然后白衣女子骑驴,她步行,步徐不疾的朝自己目的地走去。 杜松叹气:“好漂亮的女子,可惜,难以接近。”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要不咱们跟上去,远远的盯着,到了偏僻无人的地方就冲上去用麻袋一套扔上马背就跑,二一添作五分了,小青归你,白娘子归我,怎么样?” 杜松眼睛一亮,脱口说:“好主意啊!”随即想到哥哥那凶怒的表情,他一哆嗦,赶紧打消这邪念:“但强扭的瓜不甜,还是算了。” 龙岩峰不满地叫:“你争气一点行不行?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日久生情你懂不懂!” 杜松说:“不用日久,一两次就生情了,但是……”有点苦恼的挠挠头,说:“但是那小姑娘着实可爱,我真不忍心……” 龙岩峰骂:“真没出息!” 杜松睨了他一眼:“主要是不想造孽。” 龙岩峰叫:“你啥意思?” 杜松小腹向前挺了挺,姿势那叫一个**……同时也超欠扁,他的目光从龙岩峰小腹以下扫过,轻轻的叹息:“青衣女子归我,白衣女子归你?造孽啊……全给我还差不多……” 龙岩峰暴跳如雷:“姓杜的,老子要跟你决斗!!!” 杜松说:“决斗也改变不了事实呀!” 龙岩峰咬牙切齿:“混蛋,我早晚宰了你!” 杜松哈哈大笑,牵马下船,不跟这个二货犯二了。 龙岩峰一直盯着他的后背,寻思着是不是摸上去给他一板砖,拍死这个孽障。但是联想到这个孽障那强横无比的武力值,他还是很理智地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家伙力大无穷,刘铤一把一百二十斤重的大刀在马背上抡舞如飞,够猛了吧?可这货比刘铤还猛,猛到在萨尔浒之战刘铤都不敢跟他争主力位置的地步!就他这身手拍杜松的板砖……还是算了,活着不好吗? 鉴于两个人的武力值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几乎就是小兵甲跟吕布的差距————龙岩峰还是大度地决定原凉杜松的无礼,牵骆驼下船,支付了渡河的费用,然后出发。他还不死心,上马之后想要跟上那主仆二人,然而快马加鞭追了好一阵子都不见白衣女子和青衣女子的身影,无可奈何,只得悻悻作罢。继续赶路。 过了黄河便已经进入延绥镇的范围了。延绥镇是陕西四镇之一,所辖边墙东起清水营黄河岸,经神木、榆林、横山、靖边、定边诸县,西达花马池界,长一千二百馀里。这是与蒙古人交战最为频繁的地区之一,早在明英宗时期,瓦刺人便大肆扩张,威胁着边关的安全。为了应对这些草原狼族的威胁,大明王朝被迫动员数十万民夫,大兴土木,不计代价地修筑边墙、城堡、堡垒,前前后后用了一百多年,在陕西、宁夏、甘建修筑起一道连绵数千里的坚固防线,并驻扎重兵,成功地遏制了北方游牧民族对西北的侵袭。然而为了修筑这道防线,明王朝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糜耗粮饷无数,财政入不敷出,被迫连年加税,最终给明王朝的覆亡埋下了祸根。 如今鞑靼人的威胁渐渐减弱,延绥镇的压力没那么大了,但是旷日持久的战争带来的伤害也是极为明显,这一路过去,看不到多少田野,适合开垦的土地长满了荆棘荒草,不适合开垦的土地泛着盐碱,狐狸野草在草丛中乱窜,十分荒凉。杜松有些无奈的说:“榆林、延安一直到银川、固原,都是这样,人烟稀少,只有卫所在当地开垦一些荒地种粮食,很少有老百姓愿意到边关来开荒种地。” 龙岩峰问:“为什么?” 杜松说:“鞑靼人年年犯边,经常攻破边墙,大肆抢掠,那些坚固的营寨城镇他们没办法,但是各村落在他们面前却是不堪一击,每一次破边,边关都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百多年下来无数边民埋骨边关,还有谁气到这种鬼地方来定居耕作?久而久之,边关自然就荒凉得很了。” 龙岩峰惋惜地说:“可惜了,这可是一块宝地,如果能开发出来,可以让上百万人受惠的。” 杜松苦笑:“鞑靼人就在边墙外打转,瞅准机会就扑过来狠咬一口,边镇军民一夕数惊,怎么开发啊?” 龙岩峰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第66章 我灭了他! 此时的陕西大概有三十多万户,四百万人左右,这些都是登记在册的,如果算上不登记在册的隐户、跑到山林中定居的棚户以及逃到外省就食的流民,人口可能更多一些。陕西官员肯定为快速增长的人口头疼不已,但在龙岩峰看来,现在的陕西完全就是地广人稀好不好?不光是陕西,甘肃、宁夏、四川、湖广、河南、河北、辽东等等这些省份有一个算一个,在他眼里通通都算是地广人稀,土地的潜力连一成都没有发挥出来。比如说榆林,只要组织移民开垦,兴修水利,几百万亩军田不在话下,而榆林地区又有大量风化煤、褐煤、泥炭,这些都是很好的肥料,灌溉方便,肥料充足,不丰收简直没天理。而陕西、甘肃、宁夏的边民性子都野得很,民风剽悍,是极好的兵员来源地,如果能每户分上三四十亩田,然后挑选精壮者进行训练,几年时间就能拉出数万精兵! 明朝根本就不缺土地和优秀的兵源,却整得处处捉襟见肘,真是一大遗憾。但这也很正常,毕竟大明王朝已经暮气尽显了,军队的战斗力不下降那才是怪事。 其实仔细看看历史,都可以发现,每个朝代的军队都是在立国初期那几十年战斗力最强,几十年之后战斗力就开始逐渐削弱,直到末期变得不堪一击————哦,在宋朝之前中国军队还不存在王朝末期军队不堪一击的尴尬。 为什么立国初期战斗力最强? 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一支军队打翻旧世界建立新王朝,在这个过程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尸山血海的惨烈厮杀,磨练出了大批精兵强将,这一批精兵强将可保新王朝在数十年之内纵横天下,所向无敌; 其次是立国之初,没有那么多制约,军队军纪严明,上升渠道通畅,立下战功就能出人头地,斩下敌人的头颅就能受赏,每一个从军的男儿都有着一颗扬威绝塞的心,怎能不闻战则喜? 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立国之初有大把无主的土地可以拿来赏给立下战功的将士,而每名士兵家里都有几十亩地,可供一家几口丰衣足食,他们没有牵挂,只管上阵厮杀,拼一个光耀门楣就是了。拥有良好的经济基础和上升渠道,又有大批身经百战的老兵带着,还有无数威名远扬的将领指挥,他们战斗力不强,谁强? 但几十年之后,那些打下江山的骄兵悍将已经逐渐凋零,军队中山头林立,盘根错节,想出人头地变得艰难,最要命的是土地兼并让大批士兵失去了土地,社会地位大大下降,战斗力自然无可避免的下降了。不是士兵们都退化了,而是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土地了,那份微薄的军饷就是全家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一旦他们战死,这份军饷就没了,全家都只有饿死的份!在这种情况下,谁还能指望他们去殊死厮杀?临阵放几枪再跑已经很对得起那几两渗了砂子的银子了! 现在,在大明,这种兆头已经相当明显了。 龙岩峰看着荒芜的田原,低声叹息。从稀少的人口和荒芜的田原就可以看出延绥镇的形势着实不妙,那么其他地方呢?延绥镇算是比较能打的一个边镇了,结果都给折腾成了这样,其他军镇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他现在脑子里的想法却是:这么多地,给我开农场那该多好! ————必须再次强调,龙公公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农场场长,这个农场越大越好,农场工人越多越好…… 真没出息! 这个没出息的家伙跟着杜松一路走一路逛,磨蹭了三天,终于到了榆林城。 榆林是延绥镇总兵府所在,算是兵家必争之地了。然而,如此重地给龙岩峰的第一感觉就是衰败,跟大同城内店铺林立商旅云集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放眼望去,街道两边大多是低矮的砖瓦房,两层以上的建筑很少见,街道上的商贩也不多,显得相当冷清。第二感觉则是慵懒,随处可见成年男子佩着腰刀穿着破旧的战袄在街道上闲逛,如果能弄到一百几十文钱就立马买几斤浊酒,切一点肉,呼朋唤友聚到一块大吃大喝,将那点钱挥霍一空,没有钱的……要么闲逛,要么坐在一起闲聊,聊得最多的就是某某某走了狗屎运,在哪一场战斗中斩获了首级。耕田种地什么的对这里的人而言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他们不屑而为之。龙岩峰看得好奇,指着一伙聚到一边各自端着一碗浊酒侃得唾沫横飞的青壮汉子问龙岩峰:“他们天天都是这样?不用干活吗?” 杜松说:“他们干什么活?鞑靼人打过来的时候他们才有活干,鞑靼人不打过来他们就闲着。” 龙岩峰傻了:“啊?那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杜松说:“吃军饷啊,每人每个月一两五钱银子,三四斗米,够他们用的了。” 龙岩峰默算一下,这收入水平还真够一名士兵解决温饱问题了,前提是得如数拿到手。他问:“榆林镇得按时发饷吗?” 杜松苦笑:“哪能呢?拖欠是常有的事情。不过榆林这边有盐湖,边军在五六月的时候到湖里采盐卖给前来收购的盐商,赚了钱再买粮食棉布供养军队,勉强维持温饱。指望朝廷发的粮饷过日子?早饿死球了!” 龙岩峰这才想起,榆林这边有盐湖群,抗战时期,这里出产的湖盐甚至成了陕甘宁根据地的经济支柱来着。大明兵部无力按时足额地发放粮饷,作为折衷,他们默许榆林镇自己制盐贩盐,用赚到的钱补贴军需。他慨叹:“边军可真不容易!” 杜松也是叹气:“是啊,兵部那帮官老爷,哪里知道我们边军的苦处!” 这两位的出现在榆林城里引发了轰动,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们,那目光……让龙岩峰隐隐约约的听到一片算珠被拨动的噼哩啪啦声。他对杜松说:“我怎么总觉得他们正在暗地里背着我们打着如意算盘?” 杜松嘿嘿一笑,说:“那是,他们在衡量我们的实力,如果我们实力不强的话,他们不介意埋伏在无人的地方把我们当肥羊宰的。” 龙岩峰:“……” 他总算是理解小青那个小丫头为什么一个劲的说榆林人野蛮了,确实够野蛮的! 其实也不能怪人家,要怪只能怪他们太过吸引人的目光了。就这么两个人,居然带了二十匹马————有十几匹是跟马贼打的时候抢到的————每一匹都是高大健壮,威风凛凛,光这二十匹马就值一大笔钱了。更何况,每头骆驼背上还驮着两个巨大的链褡,里面鼓囊囊的,天知道装了多少财货!在那些亦兵亦匪的家伙眼里,这两个家伙简直就是两堆长着两条腿的银子啊! 不过这两堆银子可不好拿,龙岩峰可以忽略,但杜松那货长得高大壮实,眼神凶悍,一看就是个徒手掐死两头野猪不带挑日子的狠角色,招惹这样的狠角色……后果好像有点儿严重! 还没等他们拿出个主意来,杜松已经带着龙岩峰来到了榆林总兵府。杜松下马,向总兵府大门的卫兵拱手说:“这位大哥请了,我乃杜松,你们副总兵杜桐是我哥哥,麻烦你们通传一声,就说他弟弟来看他了!” 卫兵睨了他一眼,见他浑身脏兮兮的,狼狈不堪,不禁皱起眉头:“你……是副总兵的弟弟?” 杜松说:“是的。” 卫兵哼了一声,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撒泡尿照照自己吧,副总兵是何等英雄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有你这么落魄的弟弟?如果你是他弟弟,那老子就是……” 话还没说话,他便觉得胸口一紧,被杜松揪住衣领整个拎了起来。杜松冷冷的盯着他,问:“那你就是他什么?” 那卫兵吓了一大跳,连忙说:“那……那我就是他的干儿子!” 杜松面色稍缓,哼了一声说:“我们杜家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干儿子!”将他放了下来,“给老子滚进去通传,快点!” 那卫兵让他吓得有点肝颤,又见杜松的相貌跟杜桐有几分相似,没准真的是杜桐的弟弟,不敢怠慢,赶紧进去通传了。 龙岩峰嘿嘿一笑:“黑子,好像你在榆林城也不是怎么吃得开嘛。” 杜松说:“这帮家伙记性真差,老子离开榆林才一年就把我给忘记了,看来很有必要用拳头唤醒他们的记忆!” 龙岩峰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赞成!”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员身披华丽的山文甲的将领急匆匆的走出来,一见杜松便叫:“黑子?” 杜松大喜,迎上两步叫:“大哥!” 那将领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见他蓬头垢面的,全身散发着难闻的汗酸味,狼狈不堪,不禁叫:“你不是去京城办军籍文书吗,怎么跑这里来了?而且还弄得这么狼狈!” 杜松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别提了,我是给硬逼着在半个月内从京城跑到榆林来的,辛苦,辛苦啊!” 那将领顿时勃然大怒:“是谁,是谁把你赶出京城的?告诉我,我灭了他!” 硬逼着杜松半个多月从北京跑回到榆林的龙岩峰:“……” 小青说得对,这里的人真不是一般的野蛮! 第67章 总兵杜桐 这位一见弟弟吃了苦,不分青红皂白就嚷嚷着要灭了龙岩峰的副总兵,正是延绥镇著名的猛将,杜松的哥哥,杜桐。 杜桐和杜松都出自将门,祖籍昆山,在元末乱世之中投身军伍,加入朱元璋的部队,随着明军北伐西征,最后在延安卫落了户,一晃就是两百年。杜桐在万历初年靠着祖荫从一个下级军官一跃晋升为延绥镇清水营守备,万历六年升为指挥佥事,并调到蓟镇接受戚继光的指挥,深受器重,屡立战功,万历九年又调回延绥镇担任副总兵,万历十四年把这个“副”字给抹掉了,成为延绥镇总兵。从一个小小的守备当到总兵,他只用了八年,而且万历初期对官员的考核是极为严格的,他居然能晋升得如此神速,其能力可见一斑。 跟杜松一样,杜桐也是以勇猛著称,临敌时带头冲锋陷阱,一往无前,所击无不溃,所冲无不散,令鞑靼人胆寒。除了勇猛,他还颇有谋略,排兵布阵极具章法,很少会让自己的部队陷入险境。这一点跟杜松这个无脑猪突狂不一样,他带兵打仗很少会大胜,但从不会大败,而杜松这货带兵,不是大胜就是大败,或者是一无所获。不过有一点兄弟俩是完全一样的:他们都不会做官。在担任总兵的时候他们时不时就得罪人,然后给搞下去,直到边关出现险情再重新放出来……杜桐从万历十四年到万历三十年,六次出任总兵,换句话说被罢了六次官。至于杜松,他不光多次被罢官,还试过自己罢自己的官————战事不利丢了面子,嚷嚷着要削发为僧。所以说这兄弟俩的官运真不是一般的差,这可能跟他们的暴脾气有关吧,动不动就瞪起眼珠子来吼着要灭人,鬼才跟他们相处得来! 不过,这位是真的能打。他先后镇守过宁夏、延绥、古北口,甭管去到哪里都能将鞑靼人砍得哭爹喊娘,累计斩首一千五百余级。可别小看这个数字,前面说过了,明代边军想要斩获首级是很难的,具体难在哪里嘛……一来是他们自身战斗力确实差点意思,以步兵为主,对上鞑靼骑兵便结车营死扛,鞑靼人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根本就追不上;二来,进入到明朝中后期之后,大明中央都不愿意再与鞑靼人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大家时不时出动一千几百人袭击一下鞑靼人,捞点首级,这没问题,可你想动用数万人跟鞑靼人玩主力决战?对不起,弄死你没商量。嘉靖时期就有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名曾铣,力主出动大军收复河套,结果不出意外的,给弄死了,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提过要跟鞑靼人玩主力决战了,都在边墙里呆着,鞑靼人往哪里进攻他们就往哪里堵。在这种大背景之下,这位仁兄居然还能累计斩首一千五百余级,那真不是一般的凶残了。 龙岩峰干笑着拱拱手,说:“杜副总兵请了,我叫龙岩峰,京城来的……” 杜桐瞅瞅他,见他个子高而瘦,露出一丝不屑:“你是跟我弟一起到榆林来的?” 龙岩峰笑得更干:“准确的说,是我让他带我来榆林的。” 杜桐面色一寒:“就是你催着他半个月内从北京跑到榆林来,吃尽了苦头?”说着捏了一下拳头,指骨节啪啪作响。 龙岩峰头皮一麻,赶紧解释:“是我催着他风风火火跑到榆林来的没错,但是我也跟着他跑过来,他吃的苦我也吃了,一点也没少啊!” 杜桐歪着头打量着他,见他同样浑身脏兮兮,一股咸鱼味冲得很,扔进河里估计能毒死一里内的鱼,看样子吃的苦头并不比自己老弟少嘛!于是他满意了:“那还差不多!你们千里迢迢跑到榆林来,所为何事?” 杜松指着龙岩峰说:“大哥,他……” 龙岩峰嚷嚷:“杜副总兵,我们跑了这么远的路,都快累趴了,你能不能先让我们进去洗个澡吃点东西再聊?” 杜桐一想也是,老弟不远千里跑过来,把人家堵在门口门都不让进确实说不过去,于是他对卫兵说:“帮他们拿一下行李,把他们的马牵下去好好伺候!” 几名卫兵一起动手,搬行李的搬行李,牵马的牵马,那叫一个热情。 龙岩峰叫:“要把我的马喂饱啊!这些马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搜罗到的!” 杜桐哼了一声:“我堂堂总兵府,不敢说多有钱,但也不至于连喂几匹马的马料都拿不出来……”他突然看到牵马的卫兵牵过来长长一溜马,足有二十余匹,每一匹都是高大健壮,一看就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脸顿时就黑了:“你们哪来这么多马!?” 龙岩峰干笑:“本来……本来我们只带了七匹马的,但一路过来没少跟马贼打,又抢了一些,然后就变成二十匹了。” 杜桐用手捂着额头,发出一声颇为崩溃的呻·吟:“你们是成心想吃穷我啊!”无力的挥挥手,让卫兵赶紧把马拉去马厩,别再在他面前转悠,看着就心疼————这么多马,一顿得嚼掉他多少精料啊! 就在他转身准备进去的时候,一匹精壮异常的骏马出现在他的眼前,令他眼前一亮,大喝:“慢着!”一个箭步窜过去从牵马的卫兵手中抢过马缰,牵过那匹马来,如同发现了一件稀世珍宝般两眼直放光,那把大胡子激动得微微发抖。这匹马肩高超过十五掌半,高大异常,筋骨精坚,肌肉匀称而发达,虽然走了一千多里的路,掉了不少膘,但双目仍然炯炯有神,冲杜桐发出一声轻嘶,嘶声激越有力,仿佛只要他披甲跨上来,它就能像带着他疾风一样冲向敌军,杀他们个落花流水!杜桐大叫:“好马!好马!老弟,你上哪弄来这么一匹宝马?” 杜松对大哥这略微有点失态的反应表示淡定,猛将嘛,哪有不爱好马的?他指了指龙岩峰:“哥,这马不是我的,是他的。” 杜桐愣了一下,重新打量龙岩峰:“这位兄弟,你上哪弄到这么好的马?” 龙岩峰呵呵一笑,说:“偶然得到的,可花了不少钱呢!俗话说,好马赠英雄,杜副总兵英勇无敌,威震敌胆,这匹好马送给杜总兵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通马屁拍得杜桐心花怒放,骨头都轻了几两,哈哈大笑:“好一个好马赠英雄,说得好!就冲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杜某交定了!”用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马背,笑声不绝,爱不释手,连声说:“好马,好马啊!杜某纵横沙场近二十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好马!好,好,好!” 龙岩峰趁热打铁:“杜总兵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 杜桐说:“那……那……”有点不好意思,本能的想拒绝,但这匹马里瓦马着实神骏,他只看一眼就爱到骨子里了,真的舍不得拒绝,便说:“那就多谢龙兄弟了!来人,把本官的马牵下去,安置在最好的马厩里,喂最好的马料,要加好酒和鸡蛋,还要用点起蚊香,不许让蚊子叮咬它!一定要把它照料好,掉了一根毛本官就要你们脑袋!” 卫兵不敢怠慢,赶紧把马牵下去,叮嘱马夫好生照料。杜副总兵的脾气可不大好,如果让他的爱马受了委屈,只怕一顿鞭子是绝对跑不掉的,不想死的话最好照他说的去做! 得了一匹好马,杜桐一下子变得无比热情,亲自将龙岩峰和杜松带进总兵府。 延绥镇是个比较穷的军镇,总兵府自然气派不到哪里去,家具什么的都显得比较寒酸,仆人也不多。不过此时总兵大人已经搬出了总兵府,准备调离了,现在杜桐就是总兵府的主人,就等兵部的文书一到,他便可以抹掉那个万恶的“副”字,成为延绥镇的老大了。他以主人的姿态找来干净的衣物让杜松和龙岩峰先去洗澡,吩咐仆人为这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房间,置办酒度,把仆人们支使得团团转! 龙岩峰抱着干净的衣物进了浴室,只见巨大的浴盆里已经放满了水,他用手试了试水温,嗯哼,刚刚好!他嘴角一扬,露出灿烂的笑容:“总算可以洗个澡了,几天不洗澡,我都快变成在咸鱼啦!”三两下脱掉衣服爬进去……几天不洗澡,他浑身都痒,被温水这么一泡,顿时浑身舒坦,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感觉人生已经到了巅峰! 刚搓了两下,门被轻轻推开了,龙岩峰搓得正爽呢,冷不丁的听到有人进来,顿时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扭头瞪了过去,骂:“谁————”然后发现进来的竟是两位婷婷玉立的少女,正含羞带笑的朝他走过来,他后面那一长串的三字经顿时就咽回了肚子里,弱弱的问:“你们怎么进来啦?我在洗澡呢!” 那两名少女曼声说:“龙公子,奴婢奉将军之命前来伺候你沐浴!” 还有这样的好事? 龙岩峰心花怒放!说起来也可怜,打从莫名其妙的被扔回这个时代后,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滚过床单了,那股邪火越憋越旺,憋到现在都快欲火焚身啦!冷不丁的冒出两位如花似玉的小美女说要帮他搓背,他哪里还忍得住?不加思索的说:“好啊好啊,快过来帮我搓搓……” 两位小美女相视一笑,挽起袖子探手入水中,掬起水往他背上淋。龙岩峰闭上眼睛享受着,小心肝砰砰直跳,仿佛有人正在他胸膛里练习七十二路弹腿似的,隔老远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他知道,这是杜桐向他示好,这年头矮脚马当道,想搞到一匹肩高十六掌的骏马是非常困难的,这种万里挑一的骏马本身就代表了身份和地位,能拿出这样的战马来送人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杜桐自然要示示好,拉拢一下,送一两个美婢去跟他滚床单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等一下这两位小美女提出要侍寝,他是跟她们滚床单呢,还是跟她们滚床单呢?或者是跟她们滚床单呢? 好难选择啊! 正纠结着,隔壁传来年轻女子银铃般的嬉笑声和杜松的鬼哭狼嚎:“公公,那两个小丫头的手艺你还满意不?不满意我让我大哥换两个来!” 公公? 那两名正在用轻柔的动作帮龙岩峰搓着背,把他搓得舒舒服服的美婢动作一僵,神色顿时就变得很古怪了。 正在享受着的龙岩峰让那货这么一嚎,浑身一颤,满脑子不健康的念头嗖一声飞到了九宵云外,心里有一百万头草泥马在奔腾咆哮!本来他已经蠢蠢欲动了的,可杜松这一嗓子顿时就提醒了他,他是太监啊!万一真跟这两位小美女发生了点不得不说的事情,让锦衣卫知道了,那绝对是三年血赚,死刑不亏……哦,不对,轻一点的送回蚕房返工,严重的直接菜市口见!他闭上眼睛,仿佛看到自己被绑在菜市口,全身被一张细眼鱼网裹得严严实实,皮肉被勒得一小块一小块鼓起,那个猪头皇帝神情狰狞,拿着一把小刀在他身上割呀割,每割一刀就骂一句:“额叫你欺君……额叫你欺君!”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冷战,原本一柱擎天的小龙在一秒钟之内缩了回去,指到四点钟以下。他有气无力的冲那两名神色越发古怪的婢女挥挥手,说:“我还是更喜欢自己一个人洗澡,你们不用在这里伺候了,下去吧。” 那两名美婢脆声说:“是!”脚步轻盈的退了出去,很体贴的帮龙岩峰把门关上。隔着门,龙岩峰隐约听到她们在轻声讨论: “这么俊美的少年,怎么是公公呢?” “是也不奇怪,没看到二公子对他毕恭毕敬么?这么年轻能让二公子如此尊敬,也只能是皇宫里出来的公公啦。” “真是可惜,年纪轻轻就成了太监,造孽啊!” “嘘————你小点声,万一被他听到,我们可要吃苦头了!” 龙岩峰泪流满面,一拳击在水面上打得水花四溅,咬牙切齿发出一声大吼:“杜松,我迟早要阉了你!!!” 第68章 宝刀 好事让杜松那个不长脑的家伙给搅了,龙岩峰心情非常恶劣。心情恶劣的情况下就别指望他对杜松的态度有多好了,从浴室出来碰到杜松,他恶狠狠地瞪着这个二货,一副要扑上去咬他一口的样子,那凶狠的目光让杜松头皮发麻,同时又有点儿不解。 “公公,怎么了?我哪里得罪你了?”他小心翼翼的问。 一听到“公公”二字,龙岩峰的心情就越发恶劣了。别怪他,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憋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还让人给搅了,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的。悲催的是,他还没法跟这个二货说理,只能咬着牙说:“杜松,我严重怀疑你这脑子是全新的!” 杜松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啊?” 龙岩峰恨恨地说:“就是从来都没有用过的意思!”说完一拂袖,气咻咻的走了出去,他决定,三天之内都不理睬这个二货了。 杜松咕哝:“真是莫名其妙!” 龙岩峰这一通臭骂真的有点莫名其妙,杜松让他骂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杜松自然而然的将这归结为:太监的脾气就是古怪,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衡量!这样一想他的心情就好多了,男子汉大丈夫,犯不着跟一个身体残缺、心理扭曲的太监计较嘛!于是他哼着小曲去休息,养精蓄锐,准备在今晚的接风宴上大杀四方吃个够本! 还好龙岩峰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否则准会做一枚震天雷塞进他的被窝里,叫他看不到今晚的月亮! 晚上,杜桐设宴为杜松和龙岩峰接风洗尘,由于这两个都没什么官职在身,所以他也就用不着呼朋唤友了,就他们三个坐在一起大吃大喝,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伴随着乐曲蹁跹起舞,曼声吟唱。人是少了点,但菜肴丰盛,酒醇,歌声动听,舞姿曼妙,气氛也蛮不错的。龙岩峰连干几大杯烈酒,欣赏着美人优美的舞姿,心情大好,笑呵呵的对杜桐说:“杜总兵,你这日子还真不赖啊,闲暇时痛饮美酒,与美人共舞,战时骑上烈马痛砍人头,这日子过得!” 杜桐笑说:“龙兄弟你过奖啦!边塞荒凉,物资匮乏,杜某这点小小的享用实在上不得台面,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招呼龙兄弟你,还望别见怪。” 龙岩峰说:“不见怪,不见怪!”他当然不会见怪,正在蹁跹起舞的那几位女子不管是相貌、身材还是气质,都是上上之选,看着就赏心悦目,怎么可能见怪? 杜松突然蹦出一句:“哥,这段时间有跟鞑靼人打仗吗?” 杜桐说:“有啊,打了两场了。” 杜松兴奋地问:“砍了多少首级?” 此言一出,龙岩峰手一颤,酒从杯子里洒了出来,正在舒展长袖旋转着身体的舞女脚步一滞,险些就一个踉跄!这个混蛋,还真不是一般的不懂风情,现在大家欣赏歌舞兴致正浓,他突然就冒出一句砍了多少人头,真是大煞风景!杜桐却对弟弟的犯二习以为常了,不无得意的用手指比出个“八”字:“这个数!” 杜松叫:“砍了八十枚首级?哥,你太厉害了!” 杜桐呵呵一笑,说:“小意思啦,要不是鞑靼人跑得快,我手里的骑兵又不争气,最终斩获的首级肯定要翻几番的!” 杜松说:“八十级已经可以获得很多赏赐了!” 杜桐说:“那是,当今万岁爷对军功还是颇为看重的,核实战果之后立即决定晋升我为延绥镇总兵,就等兵部的文书下来了。” 龙岩峰见这兄弟俩越谈越兴奋,幽怨的叹了一口气,看来这酒是没法喝了,这歌舞也没得欣赏了……这两个二逼,真不会做人,在大家享受醇酒美人的时候居然兴致勃勃地聊砍了多少人头,得了多少赏赐,太不像话了!他放下酒杯,看着杜桐,脸扭了扭,挤出一丝笑容来,拱手说:“杜总兵英勇绝伦,战无不胜,真乃绝世猛将,龙某万分佩服,所以备了一件薄礼送给杜总兵,聊表敬意!” 杜桐马上来了劲:“龙兄弟也太客气了吧?你送我一匹良驹,这份礼已经够厚了,还要送我礼物?” 龙岩峰说:“好马不仅要配好鞍,还要佩宝刀,对于一名将军来说,光有好马没有一把好刀也是不完美的……杜黑子,别傻愣在那里,把礼物拿过来!” 杜松哦了一声,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很快就棒出一口长匣子,交给龙岩峰。龙岩峰双手捧着呈到杜桐面前:“区区小礼,不成敬意,望总兵大人笑纳!” 杜桐饶有兴趣的打开匣子,只见一口长三尺三寸的刀静静的躺在里面,鲨鱼皮做的刀鞘乌黑油亮,黄铜制成的护手一尘不染,没有镶金饰银,却也十分华美。他拿起刀,感觉入手颇为沉重,比同尺寸的刀要重得多,心中有些惊讶,握住刀柄刷一声把刀抽了出来。 已经舞到他面前准备劝酒的舞女发出低低的惊呼,忙不迭地退开几步! 刀身窄长而直,微微带一点弧度,黯哑无光,却是寒气逼人。杜桐用拇指轻轻去刮刀刃,测试刀刃的锋利程度,结果就这么一刮,拇指便多了道血口,鲜血直流。他大吃一惊:“这刀……怎么锋利到这种程度!” 龙岩峰说:“这把刀乃是采用西域传来的乌兹钢,请京城最具名气的刀匠耗时数月打造而成,自然是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杜总兵,不妨拿点东西来试试它的锋利程度……” 话刚说到半截,杜桐便一跃而起,一刀照着他面前的案几斩了下去! 咔嚓! 乌兹钢铸成的马刀毫不费力的将坚硬的木材制成的案几斩成两截,这张倒霉的案几晃了几晃,轰然倒下,摆在上面的杯盘碗碟滚落一地! 那几名舞女彻底不跳了,缩到一边一脸恐惧地看着杜桐,生怕这位副总兵一时兴起拿她们去试刀。龙岩峰则看着那散落一地的菜肴碗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很想提醒杜桐:其实你可以找根木头试试,没必要跟自己的家具过不去的! 这哥俩都一样二啊! 杜桐却完全不在意这点小小的损失,砍完之后就观察刀刃,见刀刃连点毛边都没有,不禁大喜,大呼:“好刀,好刀!真乃绝世宝刀!” 杜松暗地里撇了撇嘴,实在不忍心告诉大哥,只要龙岩峰愿意,这种“绝世宝刀”完全可以批量生产! 龙岩峰将案几被毁的那点小小纠结抛到了脑后,笑问:“杜总兵,这份礼物你还满意不?” 杜桐用手指弹着刀身,脸上满是笑意:“满意,真的太满意了!这是杜某有生以来收到的最满意的一份礼物!” 龙岩峰说:“此刀锋利绝伦,而且极耐冲击,哪怕是劈斩铁甲也不容易磨损刀刃,借助奔马的速度一刀直刺,哪怕是厚厚的铁甲也抵挡不住,是骑兵最理想的武器。” 杜桐兴奋地说:“改天我找几名鞑靼骑兵试试!” 龙岩峰噎了一下……拿到一把好刀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找几名鞑靼骑兵试刀?不愧是长年生活大边塞,年年与鞑靼骑兵苦战的将军,根本就没把靼靼人放在眼里,想砍就砍呀!要知道,京畿一带提起鞑靼人来,那可是谈虎色变的,每次八达岭长城烽火燃起都要在京城引发一次大地震! 杜桐反复把玩着这把马刀,越看越喜欢,爱不释手。龙岩峰送的两件礼物都打中了他的要害,烈马,宝刀,乃是每一名边关将领的最爱,得到一件都能美出鼻滋泡来,何况是两件!当然,他也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龙岩峰下了血本,送他这份厚礼,肯定有所求的,所以他把玩了一会儿,便把刀归鞘,让仆人送回他的房间放好,同时挥挥手让舞女退下,正色对龙岩峰说:“龙兄弟,你送的礼物杜某极为喜爱,只是很惭愧,边关贫瘠,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回赠你!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只要是杜某搞得到的,必定有求必应!” 龙岩峰乐了,跟军人打交道就是爽快呀,都明码标价了!这可比跟文人打交道要省心得多,那些文人说句话都要绕十八个弯,聊了半天都不进入主题,烦人得很!他拱手说:“不瞒杜总兵,我和你弟弟不远千里来到边关,是有事相求的。” 杜桐问:“不知道有何要事?” 龙岩峰说:“龙某在几个月前被皇上任命为大兴皇庄管事,管着十几万亩良田,而且奉命在庄田里种植一些新奇作物,忙碌了几个月,也算有点成就了。只是大兴皇庄邻近边关,鞑靼时常犯边,一个搞不好鞑靼骑兵就要冲进皇庄来,实在是不安全,所以我奉皇上之命将皇庄里的青壮组织起来,组建护庄民兵……” 杜桐颇感兴趣:“奉命组建护庄民兵?原来龙兄弟也是知兵之人?” 龙岩峰呵呵一笑,谦虚————也可以视为心虚————的说:“知兵不敢当,但皇上既然下令了,自然是要做的。”他喝了一杯酒,用手比划着说:“皇庄共有庄户八百百余户,按皇上的意思,这么大的皇庄得有有两百名骑兵才能保得周全。这步兵还好,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步兵有的是,可是这骑兵就难找了,必须是骑术精熟、勇敢无畏的人才行。京畿一带可找不到这样的良材,所以我只好到延绥镇来找喽。” 杜桐的眉头顿时就拧了起来,那张本来就挺黑的脸变得更黑了。 第69章 海选1 一听说龙岩峰要在自己的地盘招收骑兵,杜桐的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将酒杯重重的搁到桌面上,不怀好意的盯着龙岩峰,寻思着是不是把他丢出去。 龙岩峰让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给吓着了,问:“杜……杜总兵,干嘛用这种目光看我?很吓人的好不好!” 杜桐压住怒火,说:“龙兄弟,你从京城跑到延绥来招兵,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要知道,我延绥镇的骑兵也不多,让你一下子拉走了两三百,我们还怎么混!” 龙岩峰呃了一声,扭头瞪向杜松:“你不是说延绥这边的男孩子还没学会走路就先学会骑马了,每一个青年男子给匹马给马刀就能摇身一变变成骑兵吗?怎么会那么缺骑兵,我一提出要在这边招两百名骑兵你哥就跟被咬了鸟一样一蹦三尺高?” 杜桐:“……” 混蛋,有这样说话的吗?真的好想马上将他丢出去啊!!! 杜松有点尴尬的说:“延绥这边的男孩子确实是还没学会走路先学骑马,十三四岁就能骑着烈马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大有人在,但是……但是延绥镇也确实是缺骑兵啊。” 龙岩峰瞪大眼睛:“有这么多精通骑术的青年,怎么还会缺骑兵?” 杜桐悠悠说:“并不是每个会骑马的人都是骑兵!想要成为一名出色的骑兵,骑术精熟那是最基本的,此外还需要大量的训练,所使用的战马也是百里挑一,武器盔甲亦须极为精良……一句话,养一名骑兵的钱能养十名步兵!我延绥镇虽大,但骑兵也不过两千之数,龙兄弟你跑到这里来一开口就要拉走两百,这不是在拆我的台吗?” 听他这么一说,龙岩峰深深的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自私,完全是为一己之私置边关安危于不顾啊!说严重点,这种行为简直就是祸国殃民!他羞愧的说:“对不起,是我欠考虑了……”他突然反应过来,叫:“不对,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要从延绥镇拉走骑兵了!” 杜桐愣了一下:“你刚才不是说要从延绥镇招两百名骑兵的吗?” 龙岩峰抓狂的叫:“我是说要招两百名骑兵,但没说要从延绥镇的骑兵部队里招啊!杜老大,你怎么能曲解我的话呢!?” 杜桐有点儿蒙圈:“难道不是从我的骑兵部队里招人吗?” 龙岩峰捶着桌子说:“当然不是!我是要在延绥镇里招收那些十七八岁,还没有从军的青年啊老大!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带着两百名打了好几年仗的骑兵进京城啊,不怕掉脑袋呀?” 听说只是招那些十七八岁的青年,杜桐马上就由怒转喜了。延绥镇骑兵不多,但是像这种年轻气盛、小小年纪便骑术精熟,而且浑身是胆的青年却多得很,只招这些没有入伍的青年,那一点问题都没有。他笑着说:“原来如此,杜某误会龙兄弟了,实在抱歉!为了表示歉意,杜某愿意助龙兄弟招兵!” 龙岩峰说:“这个自然要请杜总兵帮忙的。不瞒杜总兵,此次为了招兵,我可是带了几千两银子过来的,每挑出一名合格的骑兵,我就送一两银子给总兵你,聊表谢意!” 杜桐那双眼睛顿时就变得光芒万丈……边关苦啊,连他这个副总兵,想捞点钱都不容易!榆林不比大同,大同的位置得天独厚,三百里外便是鞑靼人在大草原上最大的城市————归化城,榆林这鬼地方出了边墙就是沙漠,商旅极少光顾,想赚点钱着实不容易!现在这个机灵的小太监主动送钱上门,帮他招一个人就能拿一两银子,上哪找这么好的生意?刚才龙岩峰提出要在延绥镇招募骑兵他还一副想吃人的样子,现在……现在他只恨这个死太监太小气,跑了一千多里来到榆林,居然只招两百号人! 该怎样才能多塞些人给这个死太监,让自己多赚一点酬金呢?这是个问题! 甭管了,先张贴告示告诉大家有这样的好事,多吸引一些青年过来报名再说吧,要是没人来,他还赚个屁的酬金! 为了白花花的银两,杜桐动作飞快,跟龙岩峰谈妥之后立马就写了告示,派快马张贴到周边州县去,广为宣传。于是,短短几天之内,周边州县都知道朝廷派人到他们这穷乡僻壤来招兵了,而且条件不是一般的好!于是,榆林周边州县为之沸腾,大批十七八岁的青年骑上瘦马,抄起祖辈留传下来的长刀,兴冲冲的赶过来应征。生活在边关的青年,都是在腥风血雨中长大的,边军与鞑靼骑兵之间的血肉搏杀让朝廷和边民恐惧,却让这些青年悠然神往,在这些愣头青的心里种下了一个驰聘沙场扬威绝塞的梦想。但想要成为一名边军骑兵却没那么容易,骑兵不是步兵那种一身破烂的鸳鸯袄、一双破草鞋的穷逼,在此时的大明边军中,骑兵几乎等同将领的家丁,将领削减全军的粮饷、吃空饷来养家丁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想要当一名骑兵,哪有那么容易?光是军中那盘根错节的关系就够他们头疼了。现在有人来招骑兵,他们当然是踊跃报名!等到正式征兵那天,龙岩峰来到榆林郊外的校场,登时就让那人山人海的场面给吓了一大跳! 光是适龄青年就来了一千多号! 每个都有家属陪同,硬生生凑了五六千人! 这场面,跟英国在尼泊尔招廓尔喀雇佣兵何其相似! 他吃惊地问:“怎么……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杜桐说:“这只能怪你开出的条件太好了!一旦选上马上发十两银子安家费,到了京城那边还有田分,这样的条件,别说这些愣头青,就算是我的家丁都颇为心动了!”有些不满的瞪了龙岩峰一眼,“没事你开那么好的条件干嘛?赶紧挑,挑好了赶紧滚蛋,别留在这里弄得我军心不稳!” 龙岩峰干笑一声,他也意识到自己开出的条件好过头了。十两银子放在延绥边关绝对是一笔巨款,不知道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五十亩良田的诱惑更是丧心病狂,在贫瘠的迤绥,别说五十亩,五亩都能让一大堆人去拼命了!得亏京津一带有的是闲田,其中很大一部份都可以改造成良田,他才敢开出这样的条件,不然的话……话说他又不打算征服世界,花这么大本钱招兵干嘛?有点莫名其妙啊! 深思了三秒钟,他决定将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归结为对明军战斗力的着急。几十万边军居然让穷得跟狗一样的鞑靼人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还让人家跑到北京郊区来浪,这叫他怎么放心种田呀?必须弄一支有强大战斗力的部队保护自己的农场,他才能开开心心的当场长! 所以为了坐稳农场场长这一宝座,花大价钱组建一支战斗力强大的骑兵是很有必要的。 他登上点将台,示意大家安静,扬声说:“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马上就有人不耐烦的打断了:“你个瓜皮,废话个啥?叫管事的人出来,我们是来应征的,不是来听你废话的!” 龙岩峰尴尬的说:“我就是管事的……” 马上就有更多人起哄了:“你逗我们玩是吧?瓜皮!” 杜桐发出一声暴喝:“不得对天家使者无礼!” 猛将都有一副大嗓门,比如说张飞,一声怒吼喝得江河倒流,生生吓死了曹操一员将领,杜桐跟张飞没得比,但那嗓门也是非同小可,一嗓子吼出去跟打震似的,震得龙岩峰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差点给震聋了。那帮不耐烦地嚷个不停的愣头青们的声音也给压了下去,赶紧闭嘴。他们不认识龙岩峰,但认识杜桐,这可是延绥副总兵————马上就是总兵了,家喻户晓的人物,他这一怒,非同小可,大家赶紧闭嘴。 龙岩峰冲杜桐拱拱手,说:“谢了,不过以后咆哮之前能不能先跟我说一声,我好把耳朵塞住?再让你吼两下我就该聋了!” 杜桐说:“这帮野小子,嗓子小一点真镇不住他们……龙兄弟,你继续。” 龙岩峰扭头对那帮给镇住了的青年说:“废话我不多说了,反正现在就开始体检,选上的,跟我去京城,没选上的,对不起,吃一顿饭,打哪来回哪去!” 那帮野小子七嘴八舌的:“啥叫体检?” 龙岩峰说:“就是检查你们的身体,看你们是否符合标准!” 又嚷了起来:“那赶紧检查啊,瓜皮!” 这帮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桀骜不驯! 龙岩峰恨得牙都痒了,从小到大他还没试过被人一口一个“瓜皮”的骂个不停的,瞪着那一张张稚气未脱却桀骜不驯的脸庞,他发自内心的想跳下去跟这帮混球单挑,把他们打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不过考虑到这帮王八蛋从小习武甚至跟着父辈到草原上砍人,年纪轻轻便磨练出了不错的武艺,跟他们单挑最终鼻青脸肿的很可能是自己,他咬咬牙,忍了,开始宣布征兵条件! 等回到京城我再慢慢炮制你们! 第70章 海选2 “第一条,量身高!”龙岩龙一挥手,二十名士兵拿着卷尺站成一排,“身高至少五尺六寸以上才算合格!” 五尺六寸,换算成现在的单位就是一米六八,蛮高的了。但这一条公布出来,那帮混蛋居然一脸轻松,笑嘻嘻的根本就不当一回事。陕西人的身高放在北方排不到前五名,但也不差,早在六千多年前男子平均身高就达到了一米六五,一米六八的身高要求他们可是一点压力都没有。果然,那些士兵拿着卷尺一个个的量,多数人都达到甚至超过了这身高标准,只有少数不够被刷了下去。有一个差不到半寸没达到标准的气恼地揪住给他量身高的士兵叫:“我来之前量过了的,绝对达到五尺六寸,你肯定量错了,再给我量一次!” 那名士兵翻了个白眼:“已经给你量过两次了!” 那名青年说:“再量一次!” “我量你个大头鬼,再量也是这高度了!” “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你能不能挪开,让下一个过来?” “偏不,你一定要换卷尺子再给我量一次,否则我跟你没完!” 两个人就这样吵了起来。龙岩峰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量身高的那名士兵指着那家伙,说:“他身高不够,硬说我量错了!” 龙岩峰问:“他差多少?” 士兵说:“差不到半寸。” 那个小兔崽子气愤地说:“怎么可能差不到半寸!我在家的时候量过,明明就有五尺六寸的!” 龙岩峰懒得跟他纠缠:“行了,算你通过,到那边去吧。” 那个小兔崽子这才满意,洋洋得意的牵着自己的马走到身高达标的那堆人中间去。 量身高不费什么事,很快就搞定了,七成以上的人都达标,就算没达标的也只差距半寸到一寸,这帮小兔崽子还在长个子,没准明年他们就能达标了。这样的结果让龙岩峰吃了一惊,对延绥地区的兵源素质有了新的认识。 被淘汰下去的一脸沮丧,愤愤不平,通过的则洋洋得意,嚷嚷着:“接下来呢?检查什么?” 龙岩峰说:“接下来,把上衣脱下来让我检查!” 大家愣了一下,脱上衣检查什么?不明白。不明白归不明白,但还是照做,三两下将上衣脱掉,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龙岩峰挨个检查,围着一个围了一圈,目光从那小子身上那七道伤痕上扫过,问杜松:“这些伤痕怎么来的?” 杜松扫了一眼,说:“胸口那三道伤痕应该是被骑弓射的,肋下两道刀伤应该是弯刀划的,后背一道伤痕可能是被铁骨朵砸的,还有一道是长矛扎的。都不是什么重伤,但小小年纪就受了这么多伤,也算一条硬汉。” 龙岩峰点点头,问那青年:“跟鞑靼人干过?” 那青年得意地说:“经常打,我爹是乡兵,跟鞑靼人干仗那是家常便饭,我从十五岁起就跟着他去和鞑靼人干仗了。” 龙岩峰说:“好样的,你通过了,站那边去!” 大家一听,原来是在挑受过伤的,顿时就紧张起来,一个劲的往自己身上瞅,有伤痕的自然是军心大定,而没伤痕的则纠结万分,寻思着是不是拔刀子给自己来一下……不过就算他们狠得下心拔刀子给自己来一下也来不及了,龙岩峰又不是白痴,新伤和旧伤都分不出来么?所以大家只能认命,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挑选,同时祈祷上过阵受过伤的人千万不要太多,给自己留点机会。 龙岩峰挑选受过伤的人当然不是审美观不正常,喜欢所谓的残缺美。他挑选受过伤的人是因为这些人都真刀真枪的搏杀过,有没有打赢先不说,反正经历过那种厮杀,经历过在死亡线的挣扎,并不畏惧上战场,这种青年是最优秀的兵源。他一路挑选过去,有些吃惊的发现这七百多号人里有五百多号都受过伤,至于这伤是怎么来的……有的是跟随父辈上阵厮杀留下来的纪念,有的则是在大规模的械斗中落下的,正如杜松所说,延绥、大同等边镇的人都野得很,争个水都是骑马对冲,想不受伤都不可能。在为获得一批优质兵源而开心的同时,他也皱起了眉头。边关这么多男孩子尚未成年就受过伤了,由此可见大明的边患有多严重!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至于跑步、跳远、视力、听力等等测试项目就没必要了,十七八岁的年纪,多次参与大规模混战,甚至在与鞑靼骑兵的搏杀中生存下来,本身就已经证明他们是最优秀的,差点的都已经变成枯骨了。所以龙岩峰直接跳过这些,进入最终测试。 最终测试很简单,参与海选者胸口挂了个跟胸罩一样的、里面灌满细沙的背心,被领到杜松面前,而杜松则一个劲的活动着四肢关节,发出骇人的噼啪声。看着杜松那一身发达的肌肉,再联想一下关于这货的种种骇人传说,那个可怜的家伙的脸终于开始发白了,可怜巴巴的看着龙岩峰:“你……你该不会是让我跟他打擂台吧?” 龙岩峰说:“当然不会!” 那货问:“那他上来干嘛?” 龙岩峰说:“上来测试你是否合格啊!只要过了他这关,你就可以成为一名骑兵了!” 那货问:“怎么个测试法?” 龙岩峰说:“站着别动,接他一拳不倒。” 那货崩溃了:“站着不动让他打?额滴个肾,让我跟他单挑吧!” 龙岩峰说:“少废话,做好准备!” 那货只能认命,扎了个马步,气沉丹田,一脸悲壮的对杜松说:“来吧!” 话音未落,杜松已经呼地一拳捣了过去,正正击在沙袋上。那个倒霉的孩子感觉自己好像被狂奔的烈马迎头撞中,整个人给打得双脚离地向后飞了出去! 龙岩峰摇头:“这个不合格,下一个!” 被打飞的倒霉蛋有点吃力的爬起来,悲愤地叫:“我不服!他应该等我说完话了再出手的!如果我那一口气没有泄,他根本就不可能打倒我!” 龙岩峰说:“鞑靼人可不会等到你气沉丹田扎好马步了再出手的!好了,下去吧,好好练练,没准我明年还会再来呢。” 那个倒霉蛋愤愤的扯下沙袋胸罩扔在地面,跳了下去。 然后第二个上来,这个学乖了,也不说话,提着一口气,冲杜松点了一下头。 杜松一拳击过去,这家伙倒退了三大步,身体摇摇晃晃,愣是没倒。龙岩峰开心地说:“好!过关了!” 这个幸运儿吐出一口气,喃喃说:“这一拳可真够重的,要不是有沙袋挡着,我早就见阎王爷了!” 龙岩峰安慰他:“挨这一拳当然不好受,但是捱过这一拳就有十两银子领了,不是美滋滋吗?” 幸运儿顿时眉开眼笑:“对对对,美滋滋的!” 下面有人哇的一声就哭了……正是被杜松一拳淘汰的那个。他也捱了一拳,可一毛钱都拿不到,他的命怎么这么苦!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一个接一个的上来挨拳头。杜松不是机器人,他也是会累的,当然不可能连续打出几百次威力十足的重拳,龙岩峰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在测试了十几个之后便请杜桐上阵,让杜松歇一歇。为了银子,同时看着这么多沙包手也确实有点痒,杜桐爽快的上台,接替了杜松。他的拳头同样够重,挨过的人都知道,被他淘汰的着实不在少数。 重拳击中沙袋的闷响和痛苦的闷哼中,这奇葩的考核终于结束了,最终居然有四百多人通过,再一次证明“榆林精兵甲天下”这句话一点也不虚。这可严重超标了,看着这么多通过考核的棒小伙,龙岩峰可犯了愁————原本他只打算招两百人的,现在多出了一倍,经费严重超支呀,怎么办? 他拉过杜松来,悄悄的问:“我们现在一共有多少钱?” 杜松说:“扣除给我哥的报酬,扣除带这么多人回去的盘缠,大概也就剩下两千多两银子了。”这个老实的娃指的是龙岩峰拿出来的那一部份,他不知道龙岩峰还藏了五六千两的庄票。 不过有庄票也没啥用,这鬼地方太穷了,根本就找不到能兑现数千两银子的钱庄。 龙岩峰揪着头发,发愁:“这可怎么办?这四百多人都符合我的标准,可我连给他们的安家费都拿不出来!” 杜松说:“你可以先发一半的。” 龙岩峰一怔:“这样也行?” 杜松撇嘴:“为什么不行?他们压根就没指望能拿到全额的安家费,能拿到一半就偷笑了……征兵的人都是这样干的,也就你那么老实,一心一意要发全额!” 龙岩峰喉咙里咕噜一声,问:“那剩下那一半怎么办?要在多久之后补发?” 杜松说:“按惯例,可以在他们入伍三个月之后补发,当然,黑心一点的官员直接不发,美其名曰‘漂没’大家都习惯了。” 龙岩峰发自内心的想哭……入伍的安家费让人家漂没一半都能表示淡定,明军士兵的心脏这是强大到什么地步了啊! 他愁眉苦脸的对那些青年说:“诸位都是好样的,这么严苛的考核你们都通过了,好!” 那些青年一个个鼻孔朝天,洋洋得意。 龙岩峰马上就让他们得意不起来了:“不过,我只打算招两百人,可你们足有四百多人通过了考核,真的让我很为难呀!” 大伙立马紧张起来。 龙岩峰唉声叹气:“本来我准备了两千两银子作安家费,招两百人,一个十两,绰绰有余的,但现在足有四百人,超额一倍,我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啊!” 青年们紧张地问:“瓜皮,你想怎么样?” 龙岩峰说:“我想来想去,解决问题的办法就两个:第一是安家费暂时先发一半,剩下一半等回到京城再发……” 青年们大吼:“不行!瓜皮,不许欠我们的钱!” 龙岩峰两手一摊:“都不愿意只领一半是吧?那没得选了,我们再来进行更严苛的考核,从你们中间再淘汰一半人,这样我的钱就足够了。” 群情激愤的青年们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身边的人,衡量着对方的实力……正如龙岩峰所说,能通过三重考核的个个都是狠角色,如果再来一轮考核,自己被淘汰的概率高达五成!这似乎有点不划算,虽说安家费打了个五折是很不爽,但如果被淘汰了,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五两银子也不少了,在榆林想见到这么多现钱,唯一的办法就是斩获鞑靼人的首级,而且是鞑靼士兵的首级————老弱妇孺的不算数,这可是玩命的活,成功的概率并不高。所以,先拿五两银子似乎也挺划算,至于剩下那五两……有刀在手,谅这个瓜皮也不敢拖欠! “好吧,就先发五两好了!”这帮野小子悻悻地说。 龙岩峰一见行得通,马上得寸进尺:“还有,到京城后田也只能先分一半!” 野小子们勃然大怒:“凭什么只分一半?瓜皮,你不要太过份了!” 龙岩峰耸耸肩,说:“因为我手里根本就没这么多良田可以分给你们!四百号人,每人五十亩,一下子就要两万亩良田,你们想要我的命呀?先分一半,剩下一半在几年内开辟出新田了再分!” 那帮野小子出奇的愤怒了,我们是老实,但你也不能这么露骨的占我们的便宜!银子的事情我们可以忍,但田产可是命根子,这个没法忍!他们纷纷怒骂起来,有几个脾气特别火爆的甚至拔出了腰刀,一副你敢把军田给我们打个五折我们就给你打个骨折的凶悍样。这些青年都是老实人,越是老实人发火就越可怕,龙岩峰可把他们给惹毛了! 龙岩峰对此表示淡定:“不干是吧?好,那就再来考核,淘汰一半!”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立马就消失了。 毕竟谁也不想做被淘汰的那一半。 第71章 坏账 “淘汰一半”是龙岩峰的杀手锏,只要祭出这一必杀技,这帮桀骜不驯的野小子马上就会乖得像只猫。边关老百姓实在太苦了,穷得当当响不说,还长年都在鞑人的兵锋威胁之下,朝不保夕,现在有个机会可以摆脱这种艰难的日子,摇身一变变成个小地主了,谁愿意放过?所以当他扬言不听话就淘汰一半的时候,哪怕是叫嚷得最凶的人也闭上了嘴巴,并且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身边的人,如果他们再继续**下去,惹怒了那个瓜皮然后招来更严苛的考核,他们就削丫没商量! 大家都不反对,那好,开始登记造册,然后发放安家费。两大箱银子就摆在那里,通过考核的上前报上自己的姓名、家庭地址和亲属姓名,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一块重达五两的银子就到手了,爽快得很。被选上的排成长长的队上前去登记,没被选上的在一边看着,妒忌得眼珠子都红了,恨不得冲上去抢过纸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杜桐则在一边看得唉声叹气,发自内心的觉得龙岩峰实在太蠢了,一点规矩都不懂。没错,在他看来,把安家费用什么的漂没一部份也是规矩,哪有有五两银子就发五两的?怎么着也得漂没一点,无规矩不成方圆嘛!唉,这个小老弟可真不懂事! 好在龙岩峰答应给他的酬金马上就会到手,他也没白忙一场,算啦,几天时间赚到几百两银子,还打了一通人肉沙包,也该满足了!至于龙岩峰爱怎么折腾那是他的事,跟杜某人无关! 登记这种苦差事龙岩峰当然不会干,他的毛笔字写得太差了,干不来。他花一点小钱请了几个读书人帮忙,折腾了半天总算搞定了————当然,这一路上抢到的钱也发了个清光,还欠下了外债,只好将自己从马贼手里抢到的马也拿出来抵债,勉强将安家费发下去了。看着严重缩水的钱袋子,龙岩峰唉声叹气:“还以为发了一笔大财呢,屁啊,一毛钱都没落到我口袋里,空欢喜一场了!” 杜松哭丧着脸说:“你把我那份也拿出去发安家费了!” 龙岩峰安慰他:“没事,回去的路上我们再一路走一路抢就行了。” 杜松很是沮丧,明显不抱什么期望:“那帮肥羊还会在半路上等着我们去抢吗?都抢过一次了……”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要不我们换一条路走?” 杜松眼睛一亮:“对,换一条路走,找土匪马贼最多的地方走,肯定能抢到很多钱的!” 于是这两个家伙便凑到一块嘀嘀咕咕,商量着该走哪条路才能遇到更多的土匪,抢到更多的钱。可能是这一路过来抢得太顺手了,这两个家伙已经把边关那多如牛毛的土匪、马蒇都当成了自家的自留地,什么时候缺钱了就过去抢一票……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龙岩峰还有一个问题必须马上解决: 那些榆林少年骑的马都是又矮又瘦的,有不少已经开始掉牙了。以他的标准来看,这些少年的马就没有一匹是合格的,骑着这么一堆歪瓜劣枣,怎么打胜仗啊?必须给他们换上最好的战马! 他找到杜桐,问:“杜总兵,听闻关中唐马高大健壮,迅捷如风,我想买几匹,不知道哪里有得卖?” 杜桐想了想,说:“你到耀州那一带去找吧,那一带养马的人不在少数。” 龙岩峰拱手说:“谢了!” 杜桐说:“不过你最好作好心理准备,那些马户可是出了名的刁民,习惯了在交易的时候以次充好,开价时更是狮子大开口,一个不留神你就得吃大亏!” 龙岩峰自信地笑笑,说:“能坑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 杜桐觉得这小子怕是没有接受过社会的毒打,也不说什么了,调了二十名军中好手由杜松带领,护送龙岩峰前往耀州。 耀州,也就是今天的铜川,这一带正好位于关中平原的边缘。这里的地形比较复杂,境内山峦纵横,峪谷相间,台原广布,梁峁交错,形成一个不规则的网状结构,这样的地形不大适合耕作,不过用来养马却是挺合适的。明初的时候,大明就在这里建立大型军马场,专门养马,而这里也每年向中央提供大量优秀的军马。可惜的是,到了明朝中后期,马政崩溃了,大量草场被开垦为粮田种上了粮食,那些优良的种马也被瓜分一空,流落民间。耀州一带依然盛产优良战马,但已经跟朝廷没关系了。 除非朝廷愿意放弃那套白嫖的政策,拿真金白银向养马户购买军马,否则想都别想。 龙岩峰带着一溜人马,一路闪电带火花的跑到了耀州府城,找到当地最大的钱庄拿出整整五张一千两的庄票要兑现,着实把钱庄掌柜给吓了一跳,严重怀疑他是来找茬的。耀州不比北京、南京、苏杭那些大城市,这里穷得当当响,哪怕是耀州府城里最大的钱庄,想一下子拿出五千两现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冷不丁的冒出一票人拿着这么多庄票要求一下子兑现,这不是找茬是什么? 龙岩峰再三解释才让钱庄掌柜相信,自己真不是来找茬的,是真的需要取钱去办正事。 钱庄掌柜也再三解释才让龙岩峰相信,自家是小本经营,想要一下子兑现这么多银子,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好了。 双方进行了一系列紧张刺激的谈判。 龙岩峰:“我兑现三千两行不行?” 掌柜:“本来没问题的,但现在不行了。” 龙岩峰:“为啥?” 掌柜:“还不是我前任那个瓜皮,脑子进水了,贷了一大笔钱给锦阳湖军马场那个死太监,结果那个死太监直接卷了钱跑路了,扔给他几百匹瘦不拉叽的马,别说卖了,白送都没人要!” 龙岩峰吃了一惊:“管理军马场的太监扔给你们几百匹马就跑了?” 掌柜愁眉苦脸:“是啊!当时军马场穷得揭不开锅,好几百匹马连草料都买不起了,那太监便跑过来说用军马场做抵押,贷三千五百两银子,前任掌柜见他可怜,便答应了,贷了款给他。万没想到那家伙拿到钱后立马就跑了,把那几百匹瘦马全扔给了我们,并且扬言说他是不可能还贷的了,让我们想办法把军马场里的马卖掉换钱好了。” 他气愤地拍着桌子,叫:“如果他们留下的是好马倒还罢了,可他们留下的是一大群瘦得皮包骨的瘦马,白送都没人要,哪里卖得出价钱嘛!被他这一整,我们钱庄算是元气大伤了,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呢!” 龙岩峰来了兴趣,问:“那军马场里养的是什么马?” 掌柜说:“养的是唐马,挺高大的,就是军马场太穷了,买不起正儿八经的马料,一个劲的给马喂干草,把马喂得骨瘦如柴,看着就可怜。” 龙岩峰问:“那些马一共有多少匹?现在在哪里?” 掌柜说:“我记得抵押的时候军马场里共有唐马七百七十余匹,管理军马场的太监卷款跑了之后,整个军马场都散了,那些军马扔在那里没人管,已经有好几个月啦,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龙岩峰饶有兴趣的问:“那个军马场有多大?” 掌柜说:“多了不敢说,上千顷还是有的。” 明代一百亩为一顷,上千顷意味着那个军马场的面积足有十万亩,挺大的了。但对于一个养着数百匹马的军马场来说,这点面积远远不够。这年头的牧草亩产量是很低的,任由牲畜自己啃食的话,想要养一只羊就得至少二十亩草场,而马的食量可比羊大太多了,区区十万亩草场想养活近千匹马,想啥呢! 龙岩峰一听说有上千顷的地,眼睛就亮了,将三张庄票拍在桌面上,说:“掌柜,我想把这个军马场给盘下来,你看这价钱合适不?” 掌柜鄙视他:“区区三千两就想买下上千顷土地,你疯了吧?” 龙岩峰往里面加了一张:“那这样够不够?” 掌柜一把将他手中最后一张庄票夺过来加进去:“这样还差不多!” 龙岩峰耸耸肩:“行,五千两,这个军马场归我了,把地契给我拿过来!” 掌柜马上拿出地契,双方请了公证人立下字据,很快,那个军马场就换了人。 得到了一个军马场的龙岩峰心花怒放。在他看来这笔交易做得实在太值了,就算一匹马都没有,能换来十万亩地也是物有所值……十万亩地,可以建一个规模庞大的农场了! 掌柜也是眉开眼笑,因为他帮钱庄甩掉了一笔无人问津的劣质资产,清理掉了一笔坏账,不仅把亏掉的那三千五百两给赚了回来,还净赚一千五百两,这笔买卖做得简直不要太划算! 总之,双方都对这笔买卖非常满意,签完字盖完章后,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第72章 退钱! 光速将那五千两银子花出去之后,龙岩峰找地方住了下来。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嘛,得先休息一下,明天再去军马场看马。 晚上休息的时候,杜松抱怨:“公公,你亏了!” 龙岩峰一愣:“我亏什么了?” 杜松说:“这笔买卖你亏大了!” 龙岩峰问:“怎么个亏法?” 杜松说:“你不知道在关中五千两银子意味着什么!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用它买几千亩田地,再做点生意,足够好几代人衣食无忧了,你却用它换了一个荒废的军马场和几百匹瘦马,亏大了!” 龙岩峰说:“我可没觉得我亏了,相反,我还觉得我赚大了。先别说那几百匹马吧,光是那上千顷草场就能让我赚大了。” 杜松冷笑:“公公,你该不会以为账面上说有上千顷草场,就真的还有上千顷吧?能给你留一半就已经算管理马场的人有良心了。” 龙岩峰不大信:“他们应该不会这么黑吧?” 杜松只是冷笑。 结果,第二天,来到军马场之后他就被打脸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一片片麦田的麦穗在风中漫山遍野的摇曳,散发着阵阵谷物的清香。成群的羊儿在山坡上漫步,啃食着青草,它们的叫声在风中回荡,与之一起随风飘扬的,是放羊娃子粗犷的民歌。 一派田园牧歌的美好风光。 龙岩峰欣赏着这静谧而美好的景色,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操,老子的军马场呢!!!” 杜松指向被麦田、粟田、豆田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草场:“在那呢。” 龙岩峰简直要崩溃了:“上千顷草场,就剩下这么一点连草都长不大好的破地了?这算个卵的军马场啊!!!” 这确实不能算是军马场了,说它是大农场还差不多。那些比较肥沃的、好浇灌的地已经全部被开垦拿来种了麦子,浇灌较为困难的也没有浪费,种上了豆子、谷子,反正一寸能用的地都没有浪费,只给龙岩峰留下一些连草都长得稀稀拉拉的破地。这点破地别说千顷了,能有个百顷他就该谢天谢地了! 杜松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钱庄掌柜这么大方,区区五千两银子就把上千顷地全卖给你了吧?因为那上千顷地都差不多让人占完了!” 龙岩峰破口大骂:“连军马场的草场都敢占,还有王法吗?去给我查一查,是哪个胆这么肥,连国家的资产都敢侵占!” 杜松懒洋洋的说:“不用查了,你惹不起他们的。” 龙岩峰一百二十个不服气:“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惹不起的人!” 杜松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碰到过这帮地方豪强。试想一下,这数万亩田地,是一朝一夕就能开垦出来的么?就连管理军马场的官员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们在草场里垦荒种地,最后把整个军马场拿去抵押套了一笔钱跑路,而在这笔交易中吃了大亏的钱庄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明明有地契在手也不敢向他们索还土地,得是什么样的人才有如此大的能量?公公,你真的斗得过他们?或者说,你真的有那个精力跟他们斗?” 其实军马场的草场被侵占,在大明中后期已经是普遍现象了,绝大多数原本用于养马、牧马的草场牧场被私自开垦种上了粮食,弄得御马监想养马都找不着地方养了……当然,现在的御马监也早就没有心思养马了,他们不仅不制止这种侵占草场的行为,还主动将草场租给农民开垦了种粮食,简直是双向奔赴了。在这种大背景下,就连京师附近的草场都给侵占了许多,就更别提陕西、甘肃这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的了。大明皇帝当然知道自家的草场被人侵占了,但也无可奈何,毕竟胆敢明目张胆地侵吞国家草场的都不是什么小角色,他要是敢动手收拾那些挖国家墙脚的家伙,文臣马上就会群起而攻之,一顶顶“与民争利”的大帽子扣过来,无数言官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昏君,直到他不再提这事为止。别说龙岩峰这个没啥背景的小太监,哪怕是万历,也没这个精力去跟那些地头蛇斗,只能咬牙咽下这口恶气。 龙岩峰破口大骂:“刁民!通通都是刁民!” 他也只能骂几句出出气了。正如杜松所说,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时间跟那帮地头蛇斗,因为他必须在六月上旬之前赶回京城,否则就得掉脑袋! 骂了几句,那口恶气总算稍稍消了一点,他四下张望:“马呢?马哪去了?” 带他过来的钱庄掌柜指向远处的山峦:“你怕是得进山里找了。” 龙岩峰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进山里找?你他妈在玩我?” 掌柜说:“没玩你,那些马确实在山里……管理马场的太监卷钱跑了之后,整个军马场都散了,那些瘦马也没人要,就都放进山里任它们自生自灭了。” 龙岩峰眼睛瞪得滚圆:“也就是说,整个养马场一匹马都没有?” 掌柜说:“养马场里是一匹都没有,山里有没有就不知道了。” 龙岩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吼出了二十一世纪中国球迷的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句:“日你妈,退钱!!!” 必须得退钱。五千两银子买下整个养马场,结果养马场没了,马也没了,他花这么多钱买个空气吗? 掌柜很淡定地打开他的手,说:“交易已经完成,养马场的地契已交给你,一切便与本钱庄没有关系了。退钱?不可能的!” 龙岩峰气得咬牙切齿:“我花了几千两银子,连马毛都没见着一根,你这是成心要坑我!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个交代,就别想活着下山了!” 杜松刷一声,手中长刀已有一小截出鞘,寒光闪闪,寒气逼人。 掌柜脖子一梗:“你想要什么交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龙岩峰:“……” 怪不得杜桐让他提防耀州这边的刁民,他算是领教到这帮刁民到底有多刁了! 杜松面无表情的盯着掌柜的脖子,仿佛掌柜这皮肤已然松驰的脖子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掌柜让他盯得头皮发麻,再看看杜松手中那把能够一挥之间将两个人拦腰斩成四截的长刀,心里有些发怵。他虽然喜欢钱,但不代表他不热爱生命啊,几千两白银固然可爱,可要是连命都没了,再多的财富也享受不到了,不是吗? 他赶紧放软了语气:“小伙子,冷静,冷静!虽说我们钱庄在接手了养马场之后就将所有马匹都赶到山里了,但不代表我们不会派人跟着啊!”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也就是说,那几百匹马是存在的?” 掌柜连声说:“存在的,存在的!我们专门聘请了十几名马倌帮忙看着马群,马群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瞧,马群过来喝水了!” 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锦阳湖湖畔,龙岩峰顺着掌柜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数匹马从远处的山塬上冒了出来,撒开四蹄朝着这边跑来。 他不满:“才几匹马,值几千两银子?” 话音未落,便看到那山塬上尘埃飞扬,蹄声震天动地,一大群一大群的骏马跟开闸放水似的从山塬上倾泄而下,直奔锦阳湖而来。这个马群的马匹数量何止千数,当它们漫过山塬的时候,仿佛整座山都在移动,看到它们奔腾的气势,你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步兵会对重骑兵谈虎色变了! 这声势实在太过骇人了! 掌柜整个人都傻了。 龙岩峰贪婪地看着这一大群骏马,那小心肝怦怦直跳,越跳越快,越跳越快……随着马群越来越近,他看清楚了,这些骏马体格都十分高大,但凡是成年的,不论公母,肩高最屁也在147厘米以上!估计大明边军要是能看到这一幕,得直接哭昏在厕所里,他们骑的绝大多数马匹肩高都没有达到130厘米好不好!领头的是一匹浑身血红的公马,它异常高大,那肩高绝对超过160厘米了,哪怕是在这么大一群骏马中间,也如同鹤立鸡群一般显眼。它那血红的鬃毛估计好久都没有修剪过了,长得离谱,跑运的时候在风中狂飞乱舞,看起来就像一团正在疯狂燃烧的火焰,而它奔跑起来可谓迅捷绝伦,弹指一挥间便奔出了两三里开外,不像是跑,倒像是在陆地上飞行,再配合那狂飞乱舞的血红鬃毛,使得它看上去就像一颗裹着熊熊烈焰划过地平线的流星! 这下,连龙岩峰都看傻了。 他敢肯定,就算没有后面这一大群骏马,光是那一匹看上去桀骜不驯,肆意张扬的血红战马,就差不多能值五千两白银了! 他碰了碰掌柜:“这就是你口中那个瘦得皮包骨,白送都没人要的马群?” 掌柜两眼发直,用梦呓般的声音说:“可能……是吧?” 连他都不大敢肯定了。 第73章 加钱! 在那匹高大得不像话,更漂亮得不像话的血红骏马的带领下,马群很快就来到了锦阳湖边,完全无视龙岩峰等人,直接跑进湖里喝水,那匹血红骏马则干脆便跳入湖中泡起澡来,那叫一个惬意。 离得近了,龙岩峰看得越发的清楚。他发现这乌泱泱上千匹马,有三分之二是成年的,还有三分之一是未成年的马驹。成年的公马肩高普遍在153到158厘米之间,而成年母马肩高普遍在147厘米到153厘米之间,放眼整个中国,这么高大的骏马绝不多见。这些马不能说膘肥体壮,但跟瘦得皮包骨完全扯不上关系,至少那一身肌肉是真的结实,充满了力量。对于战马来说,这样的身体状态其实是比较理想的,战马并不是越肥越好,太肥了速度就要受影响了,所以战马在上战场之前还得针对性的进行瘦身,行内话叫“吊膘”。这些马则完全不用吊膘,钉上马掌固定好鞍具就可以骑着它飞驰了。 啧啧,真是太棒了! 数名牧马人也现身了。这些牧马人衣衫破烂,看上去非常落魄,可他们骑的却是千金难买的高头大马,这样的组合怎么看怎么怪异。他们手里拿着套马杆,看到有马儿往别的方向跑便上去喊着号子驱赶,不用怎么凶,马儿便乖乖回到大部队,去湖里喝水。看到掌柜一行人,他们马上兴冲冲的跑过来,跳下马冲掌柜叫:“掌柜的,你来看马啦?” 掌柜认出他们,那不正是军马场散伙后被他们钱庄聘用,管理这个马群的那些马伕吗?他艰难地冲他们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指着正在喝水的马群问:“这些马……都是你们养的啊?” 一名脸上已满是皱纹的马倌笑着说:“掌柜这是什么话,不是我们养的,我们还敢赶着它们四处乱跑不成?” 掌柜有点不敢置信:“我记得半年前这些马一匹匹都骨瘦如柴的,怎么短短半年时间,就完全变了样了?” 老马倌说:“嗨,那之前马场有上顿没下顿,买不起正经的马料,再加上正是寒冬季节,只能一个劲地给马喂干草,这马能不瘦吗?后来军马场散了,我等受雇于钱庄帮忙看管马群,大家伙一合计,觉得这些马儿都是我们的心血,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被活活饿死,就把它们赶到远离养马场的荒山坡地里放养。这大半年时间里,这些马儿饿了到山上啃青草,渴了下山喝水,居然一匹匹都长得膘肥体壮了!” 掌柜:“……” 这一定是命运在跟他开玩笑,一定是! 其实这一点也不稀奇。马的胃口其实挺刁的,像牛啊羊啊驴子啊之类的食草动物,有把干草就算一顿美餐了,但马不行,干草对于它来说营养价值实在太低了,顶多也就不会让它们饿死,想长膘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好死不死的,在那个死太监把整个养马场拿去抵押之前,养马场就因为上头拖欠草料钱,根本就买不起正经的马料了,只能一个劲的给马喂干草,几个月下来,那些马一匹匹都瘦得不像话了。后来养马场散了,钱庄也没心情投入巨大成本买正经的马料来养这些马,便让人把这些马全部赶到深山里,花点小钱请了一些马伕跟着。他们的精力都放在跟侵占草场的豪强扯皮,一点点地从豪强手里抠回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上了,根本就不关心那一大群瘦马的死活,能活几匹算几匹吧。可谁曾想,那些马天天吃着青草、草籽甚至浆果这些营养价值远比干草要高的东西,居然慢慢的又长回来了!尤其是现在正值盛夏,几场雨下来,山里的野草疯长,像狗尾巴草、狼尾谷等等植物都抽穗结出了密密麻麻的颖果,这些对马来说都是难得的美味,日夜不停地狂吃之下,原本瘦得皮包骨的它们居然开始长膘了! 还生了一堆小马驹! 所以,出现在掌柜面前的并不是什么皮包着骨头、浑身的毛脏兮兮的瘦马,而是一大群肌肉结实、精神抖擞的好马!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龙岩峰笑得合不拢嘴,握着掌柜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你送给我这么多好马,真的太感谢了!” 掌柜看看这上千匹马,又看看这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眼睛慢慢地红了。他一把揪住龙岩峰的衣领,发出一声怒吼:“日你妈,加钱!!!” 必须得加钱。现在市面上哪怕是那种矮瘦如驴的蒙古矮脚马也得二十两银子一匹,而这些唐马匹匹高大健壮,甩蒙古矮脚马八条街,你区区五千两银子就想买走上千匹?想得美! 掌柜那张瘦巴巴的脸都扭曲了,用饿狼般的目光盯着龙岩峰,大有不加钱就跟他拼命的意思。 龙岩峰没作声,倒是杜松二话不说,刷一声拔出长刀架在掌柜的脖子上,阴恻恻的说:“你再说一次!” 刀身冰冷,激得掌柜浑身一激灵,汗毛根根倒竖。但他还是非常倔强地说:“加……加钱,不然你们一匹马都别想带走!” 杜松说:“我看你是想死了!” 龙岩峰没有制止杜松,只是笑吟吟的对掌柜说:“我记得,按你的说法,我们之间的交易在你把地契交给我的那一刻便完成了,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了,对吧?” 掌柜:“……” 龙岩峰指向这一大群骏马:“按照这个逻辑,从我签完字的那一刻开始,整个养马场的一切都成了我的资产了,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了。你在交易完成之后才跳出来嚷嚷着让我加钱,真的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掌柜哭丧着脸说:“多少加一点吧,要是让东家知道我五千两银子就把上千匹马给卖掉了,他会打死我的!” 龙岩峰说:“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见掌柜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他不禁有点心软,让杜松把刀收起来,说:“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这一大群瘦马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完全变了样?东家要是知道你不费吹灰之力把这笔不良资产甩掉了,还小赚了一笔,只怕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掌柜捂着心口直哼哼:“话是这样说,但是一想到原本可以卖数万两银子的马群只卖了五千两,我这心就像刀绞一样痛啊!” 龙岩峰说:“那你先慢慢痛着吧,我才懒得理你!”招招手,让那老马倌过来,笑吟吟地问:“老人家,你是哪里人啊?今年贵庚啦?” 老马倌见他长得白白净净,所穿着的衣物也甚是华丽,身边随从更是个个带刀,知道来历不小,不敢怠慢,当下客客气气的回了个礼,说:“有劳贵人垂问,老汉姓吴,今年五十有六,是土生土长的耀州人。” 龙岩峰说:“看你这把年纪了,骑马跑起来仍然跟一阵风似的,驱赶数百匹马就像赶几只羊那么轻松,显然是牧马的好手啊!” 吴老汉一听别人夸他养马技术好,顿时就咧嘴笑了:“老汉十七岁就开始养马,到现在快四十年啦,对马的了解甚于对自己婆姨的了解!不是老汉我吹啊,我家婆姨黑着个脸我可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马撅一撅尾巴,我马上就知道它想拉干的还是想拉稀的了!” 龙岩峰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厉害!”他用手冲那一大群正在喝水、戏水的马,说:“这些马我都买下了,老人家,你有没有兴趣跟我走,继续帮我照顾这些马?” 吴老汉吃了一惊:“上千匹马,你全都买下啦?” 龙岩峰说:“都买下了,连这个养马场也给买下来了。” 吴老汉把目光投向掌柜。 掌柜一个劲地揉着心窝直哼哼,不想说话。 吴老汉惊着了:“真的买下了啊?” 龙岩峰得意地说:“全买下了!老人家,我以前没有养过唐马,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你养了一辈子马,肯定很了解唐马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帮我照顾这个马群?” 吴老汉有些犹豫。 龙岩峰说:“我可以给你钱的哦!每个月除了包吃包住之外,还可以拿到一两银子的薪水!” 吴老汉的眼睛当一下就亮了。 龙岩峰说:“而且干得好的话还有奖!” 吴老汉舔了舔嘴唇,问:“怎么个奖赏法?” 龙岩峰说:“每培养出一匹肩高达到十五掌半、体重一千斤的公马,就奖你一两银子!” 这下吴老汉彻底不淡定了。肩高十五掌半、体重一千斤,听起来很吓人,但是对于唐马来说也就那样。唐马是出了名的高大,肩高最多可以达到十六掌,体重超过一千两百斤,只要精心饲养,公马成年之后肩高达到十五掌半那根本就不算个事。这么一大群马,每年产崽得有个一两百,哪怕其中只有几十匹最终能达到这个标准,那也是几十两银子的奖金了啊!天可怜见,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了! 他飞快的说:“老汉愿意,老汉愿意!” 第74章 诱拐 那帮穿得破破烂烂的马倌们一听还有奖金,眼泪都要出来了…… 倒不是他们多愁善感,之所以会这么激动,完全是因为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马户!马户是什么?就是专门替朝廷养马的,每年都得向朝廷提供一匹马驹,不然就要重罚。替朝廷养马不仅没有报酬,还得倒贴钱,更过份的是母马没有产崽的话还要罚款,还有比这更坑爹的吗?朱元璋可能觉得自己设计的这套制度简直完美,不用花国家一分钱还能获得数量庞大的战马资源,白嫖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可马户就让他坑哭了,在大明马政彻底崩坏之前,马户起义就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最厉害的一次是刘六刘七起义,这两位都是马户出身,振臂一呼,河南、河北、山东的马户群起响应,无数受够了的马户骑着用自己的血汗供养出来的、即将被朝廷不花一分钱便白白拿走的战马,抄起长刀长矛,背着弓箭,竖起一面面替天行道的大骑,在华北平原上纵横驰骋,一路怼到了京城郊外,明廷为之震骇! 后来马政被玩坏了,马户也就消停了,大明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官马存栏量被削减到了可笑的地步,边军难以再组建起大规模的骑兵部队,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只能靠车营硬刚鞑靼铁骑。 换句话说,终大明一朝,那些节衣缩食、卖儿卖女替朝廷养马的马户,就没有见过一分钱的工资,白嫖玩到这种地步,算得上是登峰造极了。现在这些马户听说有人愿意每个月给一两银子的工钱,马养得好还有奖,哪里还淡定得了?纷纷叫:“我也会养马啊,带上我吧!” “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养唐马的,没有人比我更懂得如何饲养唐马了!” “你放屁!你们家明明是半路出家的,我家才是世世代代养唐马的,从洪武爷那时就开始了!” 这一群衣衫破烂、面有菜色的马倌争先恐后的跪到龙岩峰面前,争得面红耳赤,只为了得到这份以前他们厌烦甚至憎恨的工作,情绪一个比一个激动,就差没有大打出手了。 龙岩峰大手一挥:“别吵了,通通都跟我走!待遇和吴老汉一样,每个月包吃包住,拿一两银子薪水!培养出合格的公马的奖赏提高三倍,三两!不过是你们这一群人分!” 这帮马伕想都没想,拼命点头。先不说有奖金拿吧,光是包吃包住一个月还能拿一两银子,这份工作就值得干。一两银子可不少了,边军普通士兵一个月也就拿这么多,还经常拖欠呢! 至于奖金…… 培养出一匹合格的公马就给三两奖金,就马群目前的情况,他们一年至少能培养出好几十匹啊,合计起来就是两三百两,这些钱十几个人分,已经相当可观了解 这活干得! 将这些马伕一网打尽,全部搂入自己麾下后,龙岩峰对吴老汉说:“时间不早了,带上马群上路吧,我们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吴老汉问:“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龙岩峰说:“先到榆林去,在那里稍事休整,再取道前往京城。” 吴老汉吃了一惊:“要去京城?路途很遥远啊,要把这么多马送到京城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龙岩峰说:“没事,总有办法解决的。” 吴老汉对此持悲观态度。不过人家是大老板,大老板都说了要把马赶到京城去,他就得照办,难道还有价讲不成?当即便挥动套马杆大声吆喝着,让那些已经喝足了水的马赶紧从湖里上来,得上路了。 那些马纷纷从湖里起身,走上岸,迎着阳光使劲抖动鬃毛,直抖得水珠四溅。只有那匹通体血红的骏马仍然懒洋洋的泡在水里,享受着湖水带来的清凉,鸟都不鸟吴老汉。它不上来,马群便不动,任凭那些马伕怎么喝都没用。 龙岩峰指着那匹血红的骏马,问吴老汉:“它是马群首领?” 吴老汉有些尴尬的点头:“是的。” 龙岩峰说:“它似乎不怎么听你们指挥。” 吴老汉叹气:“这马原是在子午岭上四处流浪的野马,长得异常高大,奔跑速度极快,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不少豪强对它垂涎三尺,花重金请人去捕,结果次次都扑了空,甚至还让它踩死了好几个人。几个月前我们在子午岭上放牧的时候,它突然冲进马群里,照着马群中最为高大的公马一顿猛踢,将那些公马全部踢趴下,就这样成了马群的首领。打那以后,它走到哪整个马群就走到哪,连我们都不大指挥得动了!” 龙岩峰:“……” 这算不算自来熟? 所谓的子午岭,也就是今天的桥山山脉,这是陕甘两省的界山,从甘肃境内的环县、华池一直延伸到陕西淳化、旬邑,连绵八百余里,峰峦起伏,沟壑纵横,蔚为壮观。关中、陇西自秦汉时代开始就开辟有大量养马场,里面养着大量优秀的军马,甚至还有从外邦引进的种马。好死不死的,从秦汉一直到隋唐,每逢改朝换代,这里又是厮杀得最为惨烈的地方,旷日持久的厮杀下来,百里无人烟,千里无鸡鸣,军马场里的马要么被掠夺,要么跑散,根本就没人管了。那些跑散的马里有相当一部分便钻进了子午岭,在山间啃青草饮露水,艰难地生存着,几代下来便重新变回了野马。想必这匹血红骏马的祖先也曾是某个军马场里的,后来逃进了子午岭,变成了野马吧?不过看它那长长的鬃毛就知道这是个不甘寂寞的骚包,关中豪强花重金请人去捕它都捕不到,它倒主动跑到马群里找伴了! 看得出这匹马身上的野性依旧很强,根本就不鸟吴老汉,哪怕吴老汉挥起套马杆作势要抽它,它也不屑一顾,反而斜着眼睛看着吴老汉,大有“有种你抽我一下试试”的意思。龙岩峰看得咧嘴直笑,对吴老汉说:“老人家,你还是别威胁它了,这马太野,吃软不吃硬,你真拿套马杆抽它,搞不好它直接就造反了!” 吴老汉头疼不已:“那可如何是好?老汉拿它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龙岩峰说:“我不是说了吗?它吃软不吃硬,所以咱得诱之以利,而不是胁之以威!” 吴老汉问:“怎么个诱之以利法?” 龙岩峰挽起袖子:“看我的!”兴致勃勃地走近那匹漂亮得不像话的骏马,冲他挥手:“嗨!” 血红骏马斜着眼睛看着他,如果马有自己的语言,那么翻译成人话肯定是:你是哪里来的逗逼? 龙岩峰完全无视它的不屑,只是笑吟吟地问:“兄台,独自在山里流浪的滋味不好受吧?看你如此高大健壮,帅气逼人,荷尔蒙简直要从毛孔里溢出来了啊!我看你肯定是饥渴难耐了,所以才跑下山来混进马群里好找几匹漂亮的小母马快活快活的!” 血红骏马歪了歪头,那模样要多拽就有多拽:那又怎样?你咬我? 龙岩峰凑到它耳边,小声问:“想找更高大更漂亮的小母马吗?跟你差不多高的、浑身是劲的那种哦!” 血红骏马终于拿正眼看他了,龙岩峰分明看到,这货的眼睛亮了一下! 娘的,你这匹好色的马!回头老子给你找七八十匹雌性小卷耳马,累死你个王八蛋! 小龙公公心里喃喃诅咒着,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我那里有很多这样的母马哦,一匹匹都漂亮得不像话,想要的话就跟我走吧!” 血红骏马歪着脑袋看着那一大群正站在岸边翘首看着自己的唐马,分明有点儿不舍……嗯,虽然雌性唐马是矮了那么一丢丢,也偏瘦,但也很漂亮啊!而且数量也多,他跑进这马群里就像是小白兔掉进了胡萝卜堆里,这种快乐,岂是一个没**的死太监能够想象的?让它放下这众多妻妾另寻芳草,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龙岩峰似乎能看穿它的心思,说:“安啦安啦,它们也会跟你一起走的!” ————奶奶的,给你找个七八十匹雌性马瓦里马,再加上这好几百匹雌性唐马,我就不信累不死你这个王八蛋! 听说这些娇妻美妾跟自己一起走,这匹血红骏马顿时就发出一声兴奋的嘶鸣,痛快地从水中站起来,迈着优雅的步伐上了岸,还主动把头探过来往龙岩峰身上蹭了蹭,以示亲热……以后它的“性”福生活就全看这个两脚兽的了,必须搞好关系。 龙岩峰笑容越发灿烂,伸手抚摸着它那长长的、血红的鬃毛,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真是一匹万里挑一的良马啊!以后你就叫火流星吧,这名字够霸气!” 火流星犹豫片刻,勉为其难的嘶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名字。 龙岩峰拍了拍它的臀部,说:“去吧,带上你的小喽罗,带上你的娇妻美妾,走出这片贫痟的山区,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 火流星也不废话,一溜烟跑到马群最前方,在吴老汉的指挥下带着马群浩浩荡荡的朝山下走去。 真够听话的! 第75章 踏上归途 杜松看着火流星那潇洒的背影,咽了一口口水,眼巴巴的看着龙岩峰,说:“公公,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龙岩峰打断:“想都不要想!” 杜松委屈:“我连话都没有说完,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龙岩峰说:“不用听你把话说完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想要这匹漂亮得不像话的马嘛!我告诉你,想得美!” 杜松:“……” 死太监,你再这样我们朋友都没得做了! 在那个倒霉的钱庄掌柜狂揉心窝、捶胸顿足中,龙岩峰心满意足的和马伕们一起赶着这上千匹马踏上了归途。 在路上,吴老汉等人告诉他,整个马群连马驹在内,共有九百七七十匹马,其中公马三百八十八匹,母马四百零三匹,马驹一百八十六匹。没有老马、弱马,老马弱马早就死清光了。关中唐马一大特点就是高大,别说成年的公马了,哪怕是半成年的母马,也比边军骑兵现在用的马要高出一掌甚至两掌。 “这些马的血统可以追溯至隋唐,每一匹都高大健壮,骨干精坚,负重数百斤依旧能奔走如飞……它们更勇敢无畏,遇到虎狼也敢扬蹄便踢,跟它们斗个你死我活!”吴老汉感慨地说,“试想,如果大明能拥有几万匹肩高十五掌半以上的唐马,拉出一两万铁甲骑兵,什么鞑子打不垮?可硬是没有人愿意花时间花钱来培养唐马,宁可花大把大把的银子从鞑靼人那里购买矮瘦如驴的矮脚马!” 龙岩峰问:“在关中,像你们这种专门养唐马的养马场还有多少个?” 吴老汉说:“怕是一个都没有了,我们这个养马场是最后一个饲养唐马的马场了,以后再想买到唐马,就只能到农户家里找啦!” 龙岩峰问:“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养唐马?” 吴老汉说:“还能为什么?唐马吃得多呗!” 龙岩峰:“……” 这理由是不是太过强大了点? 关中唐马是中国目前少有的高大马种,肩高普遍要比蒙古马高出两掌甚至两掌以上。长得高大,吃的自然也就多,一匹蒙古矮脚马一个月有一百斤豆麦和二十来束草料就够了,可关中唐马不行,它起码得多吃一半的豆麦和草料,饲养成本自然更高。于是,这些从隋唐盛世延续下来的优秀战马被嫌弃了,大明宁可让骑兵骑着矮瘦如驴的矮脚马去打仗也不愿意向骑兵提供跑得更快、耐力更持久、冲击力更猛的唐马,理由是饲养成本高。 明朝的历史就是一部劣币驱逐良币的历史,关中唐马的落寞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缩影而已。 “应该还有不少人养唐马吧?”他问。 一位年纪跟吴老汉差不多的马倌说:“还是有不少的,关中、山西甚至河北人都爱养唐马,只是唐马饲养的成本确实比较高,平民百姓就算养也只能养几匹,不敢多养,否则就吃不消了。” 龙岩峰习惯性的捏着下巴,沉吟不语。 他打定主意了,回到京城之后一定要建议那个猪头皇帝给自己打钱,到山西、河北和关中收购唐马,用这些高大的唐马组建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 从耀州到榆林足有七百余里,龙岩峰他们赶着这一大群马走了差不多十天才算回到。不用说,这一大群唐马现身榆林,马上就引起了轰动,榆林军民万人空巷而来一睹关中唐马的风采,对着这些神骏的马赞不绝口。一打听,他们惊愕地得知,这些马都将成为那四百名有幸被选中的少年的座骑,于是…… 所有没有被选上的人感觉都不好了,跟吃了十斤柠檬似的,酸得牙都软了! 再酸也没用,谁叫他们没有被选上呢?只有流口水的份了。 龙岩峰在大出风头之余也有点担心,那个猪头要他在六月上旬之前回到京城,算一算,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得赶紧回去了。那些成年的唐马他肯定要带回京城的,至于那近两百匹小马驹,暂时没法带,他跟杜桐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将这些小马驹寄养在榆林,过上几个月等这些小马驹长大了再派人过来将它们带到京城去。杜桐自然没有意见,榆林一带有的是草地,不就是多了近两百匹小马驹嘛,算个啥? 安置好那些小马驹后,龙岩峰便让那四百名被选中的少年在三天之内准备好干粮和盘缠,三天后就要启程了。 于是,接下来的三天里,榆林及周边州县都弥漫着离别的感伤。当父亲的自然是忙进忙出,把祖上传下来的兵器、甲衣拿出来细细的拾掇一翻,准备给儿子带上。母亲则空前的大方,一日三餐都是大鱼大肉,做得香喷喷的,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吃,自己带着笑容偷偷的抹眼泪。 三天之后,四百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牵着马,带着家里所能弄到的最好的武器装备,在榆林校场集合。父母都没有过来送别,只是在他们出门的时候叮嘱:“到了京城之后一定要把你那野性子收一收,那是天子脚下,由不得你胡来的……一定要苦练武艺,服从命令,遇到鞑靼入寇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砍!绝不能后退半步,天子在紫禁城里看着呢,如果你们立下战功,就会闻达于君前,到那时我们一家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过上好日子了!” 这上好日子,活出个人样来,这就是生活在边地的男儿最大的愿望,为此他们愿意拿性命去拼! 龙岩峰拿着花名册挨个点名,确定人都到齐后,合上花名册,说:“很好,人都到齐了,一个都没少!现在,再给你们父母磕个头,然后就出发!” 四百多名青年齐刷刷的跪下,朝着家的方向用力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翻身上马,列队出发,再不回头。陕西自古以来就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搏杀的修罗场,持续一千多年的战争早就将关西男儿的心肠磨练得跟铁石一样硬了。他们生来就不是安份的主,一辈子守着这残破的城镇和越来越贫瘠的田园,看着黄河滔滔东去,看着白发爬满头,禄禄无为地度过一生,这从来都不是关西男儿的选择。他们向往的,是纵横九万里,笑傲沙场的快意和豪迈。烟沙晦迷的大漠,千里冰封的雪原,芳草连天的草原……这才是他们应该呆的地方。秦代一直在长城抵挡着匈奴铁骑直到帝国轰然倒下的长城军团、两汉时期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汉家铁骑,唐时在蒙古高原、西域、青藏高原与突厥、吐蕃、大食等强横绝伦的敌人浴血厮杀的卫公男儿,宋代与西夏鏖战百年,在金军呼啸南下天下崩离之际苦撑危局的西军……历朝历代,关东男儿哪一次不是冲杀在抵抗异族的最前线的?只是现在,大明变得越来越内敛,越来越封闭,他们这一腔热血都没有地方倾洒。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他们可以摆脱户籍制度的束缚,前往京城,让天子亲眼见证他们的勇武与忠诚,他们有什么好犹豫的?上就是了! ————幸亏这些热血沸腾的青年并不知道龙岩峰只是打算招他们去看家护院,不然的话,不知道他们在大失所望之下会不会拔刀将这混蛋大卸八块丢进黄河喂鱼!不过龙岩峰也没有意识到,从这四百多名热血青年追随着他走出榆林的那一刻开始,他和他们的命运都被改变了,平淡的生活将与他们绝缘,血腥而壮丽的征程将在他们脚下徐徐展开。 龙岩峰向杜桐一拱手,说:“杜总兵,多谢你这些天来的关照,我要回去复命了,我们后会有期!” 杜桐拱手还礼,说:“龙兄弟,一路保重!有空的话到榆林来,我请你吃黄河鲤鱼!” 龙岩峰笑说:“一定,一定!” 杜松瓮声瓮气的说:“哥,我去了!” 杜桐帮他扶正头盔,说:“去吧,龙兄弟是做大事的人,你要跟着他做出一番大事业出来,别丢了我们杜家的脸!” 杜松说:“我会的!不闯出一番天地来,我死也不回关西!” 杜桐往他肩甲敲了一下,说:“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家里还等着你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呢!”对龙岩峰说:“舍弟性格鲁莽,脾气暴烈,时不时会闯祸,我这个当哥哥的对他也很是头疼。以后他就跟着你了,龙兄弟,你该打的时候便打,该骂的时候便骂,千万不要对他客气,你对他客气便是害了他!” 龙岩峰笑笑,说:“我可不敢打他,我怕他一拳就把我给打扁了……放心吧,有我罩着他,就算他把天给闯出个窟窿来我也会想办法帮他填上,不会让他没个好结果的!” 杜桐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的见识比杜松强出十倍,跟龙岩峰相交不过数日,却已看出这家伙年纪轻轻,却是个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主,极讲义气,答应下来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有他这句承诺,只要是在他能力范围之内,哪怕杜松真的把天给捅穿了,他也会罩着的。他说:“如此,谢了!” 龙岩峰说:“走了,不必相送!”勒转马头一夹马腹,追上那长长的队列,一直跑到最前面。风将他的披风高高吹起,骚包得一塌糊涂。杜松追了上去,两个人并肩驰骋,很快就去远了。 杜桐目送他们的身影远去,喃喃自语:“一个十七岁的小太监,一个十八岁的愣头青,两个人统率数百号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跋涉千里赶赴京城……我怎么看都不靠谱啊!” 一想到这一超级不靠谱的组合凑到一块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他的眼皮就不由自主的狂跳! 第76章 倒霉的土匪 渡过黄河后,龙岩峰带领这几百号人一人双马,以每天五十公里的速度朝着京城方向一路狂飙。他当然不认识路的,全靠杜松带路————这货虽说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认路的本事着实不错,比李广那种千载难逢的路痴强多了,有他带路,绝对不会迷路。 几百号人浩浩荡荡的穿州过境,沿途州县极为紧张,还以为是鞑靼人来了。好在龙岩峰有通关文书,而且也主动跟沿途州县的官员沟通,总算打消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龙岩峰对自己招来的这批人马很满意,四百多号小伙子,个个都骑得烈马、走得远路、吃得苦、耐得烦,只要精心训练,很快就能成为一支战力强劲的骑兵部队。最妙的是他们一个个骑艺精熟,小小年纪就跟鞑靼人对砍过不止一次,训练起来可省事多了。虽说跑这一趟是吃了不少苦头,但能招到一批如此优秀的士兵,他也颇为满意。而这些刺头们也渐渐发现这个瓜皮的不同寻常之处,他虽是从京城来的天家使者,却没有半点天家使者的傲气,每天都跟他们一样骑着烈马风尘仆仆的赶路,到了晚上就一起围在火堆旁生火煮他们所能找到的一切食物,不够吃的时候还跟他们抢得不可开交,实在找不到,就啃又干又硬的干粮;累了就趴到马背上眯一眯,困了就卸下马鞍做枕头,天作被地作床呼呼大睡……堂堂天家使者居然能吃这份苦,跟他们这些穷乡僻壤出来的刺头们打成一片,这些刺头嘴里不说,心里也是蛮佩服的。 离开榆林仅仅四天,他们就进入了神池县的地界,龙岩峰用马鞭指向远方,对那帮刺头说:“我们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刺头们七嘴八舌的问:“还有多远呀?” 龙岩峰说:“神池再过去就是朔州,朔州过去两百里就是大同,大同过去三百里就是张垣,张垣再过去三百里便是京城!” 刺头们深表赞同:“哦,还有上千里路呀,确实是离京城越来越近了呢,就像你这个瓜皮每天都离西天越来越近了一样……” 龙岩峰额头冒出好几根黑线! 这帮瓜皮到底会不会说话的?好想一手一个掐死他们啊! 为了避免自己被活活气死,龙岩峰果断转移话题,扭头问杜松:“怎么我们走了这么多天,一个土匪都没见着?” 杜松翻了个白眼:“你老人家带着好几百人马,杀气腾腾的穿州过县,有点脑子的土匪都躲起来了,出来找打么!” 龙岩峰一想也是,不久之前他跟杜松就两个人尚且一路走一路抢把土匪们虐得欲仙欲死,现在他带了四百多号小弟过来,得多脑残的土匪才会冒出来跟他正面刚?土匪们自问自己的头没这么铁! 他郁闷地说:“一看到我们就全躲了起来,那帮家伙也太不够意思了!他们不肯出来让我们当沙包打,想闷死我吗!?” 杜松深有同感:“是啊,没有土匪打的日子真的好无聊!” 幸亏土匪们没有听到这番对话,不然肯定得泪奔。以前一直是过往的客商旅人躲他们,现在居然轮到他们躲龙岩峰和杜松这两个混世魔王了,这算什么事嘛! 路过草垛山的时候,山林中突然窜起大群鸟雀,数十名悍匪骑着骏马居高临下飞驰而下,一字排开挡在了前面,为首那名高大的汉子放声大吼:“对面的肥羊听着!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欲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几十号土匪齐刷刷的拔出长刀,厉喝:“留下买路财!” 龙岩峰和杜松对视一眼,都是心花怒放。总算是遇到一群土匪了,不容易啊!!! 杜松打量着那高大的汉子,惊喜地叫:“咦,这不是那位给了一千两银子我们的好心人吗?” 龙岩峰打量着那家伙,还真是!这家伙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显然已经从打劫失败被勒索一千两白银的巨款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对此他极为满意,恢复过来了就好,这样抢起来油水更多。他策马上前几步,摘下斗笠冲那哥们招手:“嗨!” 那哥们正准备放几句狠话镇住这群肥羊,可还没等他开口,一张他永远也不想再看到的脸庞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顿时就像雷打过的蛤蟆一样傻在那里,瞪圆眼睛张大嘴巴,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想活活吞了龙岩峰。 他的弟兄们也是同样的表情,逮到肥羊的嚣张已经烟消云散,豪情壮志不复存在,只剩下草泥马在胸中奔腾咆哮,一个个都在心里发疯般狂叫:“卧槽,这货怎么又来了!!!” 见对方没有反应,龙岩峰再次打招呼:“嗨————” 土匪首领总算反应过来了,一副要哭的样子:“嗨……” 龙岩峰笑吟吟的打量着他们,只见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是鲜衣怒马,精神抖擞————虽然正以惊人的速度萎下去,他极为满意,说:“大当家,看样子这段时间你们混得不错啊。” 大当家哭丧着脸说:“按照爷您的指点,我们在您离开之后把那支准备出塞的商队给劫了,发了点小财……” 龙岩峰指向他们所骑的骏马:“这些马又是怎么回事?” 大当家说:“前段时间抢了一伙青海来的番人,财货没抢到多少,不过马倒是抢到了不少……听说是鞑靼人在青海侵略如火,威胁到他们部落的生存了,无奈之下便搜刮了部落中全部的良马,试图进京纳贡,向皇上求援……嗨,我也懒得管这么多,把他们给揍了一顿,把马通通给抢了!” 龙岩峰眉头拧了一下。呆在京城,时不时进皇宫找万历聊天,他自然知道现在鞑靼人正在大举进犯青海,试图一统青藏高原,大明正从全国各地抽调精兵强将开赴甘肃、青海,准备在高原上与鞑靼人一决高下。事实上,对青海的争夺贯穿了万历一朝,为了将鞑靼人撵出青藏高原,大明压上了大半主力,在这空气稀薄、石堡林立的鬼地方与鞑靼人杀得血肉横飞。这场血腥的战争对青海一些土著民族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们无力抵挡蝗虫过境般涌入的鞑靼铁骑,只能向大明求援,寻求明廷的庇护了。被这帮土匪抢的应该是一支青海番人部落派出的求援的,青海那地方的番人穷得厉害,要啥没啥,但养的马着实不错,在北宋时期,青唐马可是北宋与西夏拼死争夺的战略资源。为了打动大明,那个部落大概是将所有好马都搜罗出来,打包送往京城了,可惜半路让一帮马贼给截了糊,真是悲剧。 最悲剧的是,明廷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件事! 龙岩峰伸了个懒腰,微笑着说:“大当家,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大当家顿时就露出惊慌的神色,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哪里还有点土匪的样?分明就像个被流氓包围的弱女子。他恐惧的问:“你……你又想怎么样?我告诉你,你不要乱来,我可是有一百多号弟兄,人人都配有快马,一个冲锋就能把你们杀清光的!” 杜松把马槊槊杆往地面重重一顿,怒哼一声,他身后的四百多号刺头也默不作声,拔出了长刀,端平了长矛。延绥边境边军、乡兵所用的长刀跟内地的制式不一样,总长度不到一米二,在马背上挥舞起来得心应手,是刺头们最喜欢的装备,几百把刀齐刷刷的拔出来,寒光耀眼,杀气冲天,吓得那帮土匪腿都软了。 龙岩峰摆摆手,叫:“你们这是干嘛?你们是军人,不是土匪,别动不动就拔刀子出来吓唬人!” 众土匪欲哭无泪,心里咆哮:“你还不是土匪啊!?” 刺头们很听话的把刀归鞘,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土匪们,一副随时准备冲上去砍人的样子。 大当家只觉得腿肚子直抽搐,懊恼得只想找块大石一头撞死算了。他这是犯什么贱,明明见对方有这么多人,还人人骑马,居然也跑出来截道想抢一票?结果好了,又撞上了那个瘟神,这可如何是好? 龙岩峰捏着下巴,很大方的语气说:“兄弟,啥都不说了,把你们的马通通都交出来,再给个一千两银子就可以了,赶紧吧。” 大当家发出一声哀号:“我们总共才这么点家当,全给了你我们喝西北风么!” 龙岩峰叹气:“你的难处我可以理解,但你也要理解我的难处啊!我带着几百号人呢,一个个都饿鬼投胎似的,个顶个的能吃,再没有一点进项,我骨头都要让他们给啃了!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理解万岁吧!” 大当家眼泪汪汪,带着哭腔叫:“钱可以给你,但能不能别抢我们的马啊?没有马我们很难在神池立足的!” 龙岩峰正色说:“那是不可能的!这是青海番夷献给天子的礼物,你们居然连贡品都敢动,就不怕天子震动,出动大军将你们连根拔起吗?赶紧把马交出来,我回京帮你把这事给遮掩过去,不然你们就等着被灭九族吧!” 第77章 抛媚眼给瞎子看 在龙岩峰的谆(威)谆(逼)教(恐)导(吓)之下,这帮倒霉的土匪终于认识到自己这种啸聚山林、剪道打劫的行为是多么的卑劣,后果又是多么的严重,他们一个个都痛哭流涕的表示今后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做这种谋财害命的事情了。龙岩峰见他们悔过了,非常满意,收下他们孝敬的一千两银子和数十匹好马,扬长而去。 等这个瘟神走了之后,再次回到解放前的土匪们抱成一团,哭得跟一群一百多斤的孩子似的。二当家悲愤地哭喊:“大当家,我们散伙吧,这日子没法过啦!” 大当家含着眼泪怒骂:“散伙散伙,你们就知道散伙!动动脑子想想,散伙之后我们两百来号弟兄吃什么?吃沙子吗?” 二当家越发的悲愤:“我当然知道散伙后日子不好过,但是你看看现在,那个混蛋盯上我们了啊,我们稍稍攒下一点家当他就带人杀过来给我们抢个一干二净!上一次他们两个人抢了我们一千两银子,这次他带来四百多人抢了我们一千两银子和七八十匹好马,下次呢?下次他准备带多少人过来抢走我们多少钱?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一帮子土匪眼泪汪汪:“是啊,是啊!” 大当家联想起杜松单枪匹马横扫自己两百号弟兄的凶悍和龙岩峰谈判时敲骨吸髓的嘴脸,也是心有余悸,无可奈何的说:“这日子确实是过不下去了……但散伙也是不行的,一旦散了伙,我们想找口饭吃都难过登天了!要不这样,我们换个地方方继续做这种无本买卖,离那两个瘟神远远的,好不好?” 大家一想也是,他们除了打家劫舍什么都不会,真要是散伙了他们吃什么喝什么?还不如躲远一点,找个不容易碰到那两个瘟神的地方继续当他们的山大王! 只不过,这种地方也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边境土匪多如牛毛,那些离商道比较近、容易逮住肥羊的山头早就让人给占据了,他们想重新找到一个理想的山头,肯定得经过一场恶战才行……但是,这也比继续呆在这个倒霉的地方,让那两个瘟神过一次抢一次强啊! 搬家! 惹不起老子还躲不起么!? 这帮再一次损失了一大财富的土匪抹干眼泪,带着满腔悲愤返回山寨,开始着手安排搬家事宜————短短一个月之内被抢了两次,这鬼地方真的没法呆了! 龙岩峰并不知道由于他抢得太凶了,失去了一个潜在的可以继续抢下去的对象,他还在为自己的意外收获欣喜不已。一千两银子,七八十匹好马啊,收获真的是太大了,先不说这七八十匹马的价值,光是这一千两银子就能将他目前的债务还掉一半————他还欠这帮刺头两千两银子的安家费来着。他乐呵呵的对大伙说:“这一路上大家把眼睛放亮点,再找几个肥羊狠狠干一票,然后你们的安家费就有了,可以上阵打仗的好马也有了!” 刺头们兴高采烈:“遵命!” 可惜这样的肥羊不好找。肥羊们也是有脑子的,上次已经给抢了一轮了,听说这两个瘟神又回来了,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脑子给驴踢了才继续呆在老地方让他们抢呢!所以从朔州一直到大同,他们都没能再撞上肥羊,着实让龙岩峰大为泄气。他对杜松抱怨:“那帮混蛋也太不像话了,老子带着这么多好马,这么多货物大摇大摆的从他们的地盘过去,他们居然不予理睬!就这职业精神,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土匪?我呸!” 杜松请教:“那在你眼里,该怎样做才算是真正的土匪啊?” 龙岩峰说:“当然是看到只大雁飞过都要拔它几根毛,看到只蚊子都要从它腿都要剜下三两肉来,这种才有资格称自己是土匪!” 杜松沉默片刻,拱拱手说:“原来如此,受教了!” 在龙岩峰沮丧的叹息中,这路人马继续昼夜兼程,照着京城方向飞奔。很快,大同就被他们抛到了身后,他们已经进入张垣地界了。 张垣,也就是现在的张家口,是大明与鞑靼边贸重镇,每次开边市,鞑靼人会赶来牛羊马匹,用骆驼驮来他们收获的皮毛草药,实在不行,就砍几担柴,从草原盐湖中采几担盐碱,挑到边市去交换明人的粮食、棉布、生铁、茶叶等等他们生存必须的物资。京城一带的客商也会云集到张垣,用自己手中的货物去交换鞑靼人的牲畜皮毛,然后销往内地,大赚一笔。每到这个时候,荒凉的张垣就会变得热闹非凡,一派祥和,跟往日的萧条和杀气冲天不可同日而语。 龙岩峰没有去逛边市————没时间了,他估摸着庄稼将要在这几天内收割,再不赶紧回到京城,万历就要把他丢回蚕房返工了,所以他快马加鞭,三两下将边市抛在了身后,不找事,不闹事,直奔京城! 但他不找事,不代表事情不会找他。当八达岭长城那连绵万里的壁垒隐隐约约的出现在地平线后面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枪声,把他给吓了一跳! 杜松皱着眉头说:“是火铳在射击!至少三十支!”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枪声。 杜松果断推翻了自己的判断:“起码六十支!” 龙岩峰耳朵更灵:“是鲁密铳!” 杜松好奇:“你怎么知道是鲁密铳?” 龙岩峰说:“废话,老子玩鲁密铳玩了好几个月,会连它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奇怪,边军应该没有装备鲁密铳吧,怎么会有这么多在射击?” 杜松说:“我去看看!”不等龙岩峰答应便倒提马槊,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就跑得只剩下一个小点了。 龙岩峰冲那帮跃跃欲试的刺头们打个手势:“跟上!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来!” 几百号人控制着战马,跟在杜松后面小步奔跑,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走出大约两里,杜松跑了回来,比划着手势说:“前面……前面有人抢劫!” 龙岩峰说:“废话,我当然知道有人抢劫,不然怎么会有人拿那么多鲁密铳乱放!” 几个刺头嚷嚷:“谁在打劫?要不要我们跟上去,等他们得手之后来个黑吃黑?”看样子抢过一次土匪之后,这帮家伙都上瘾了,把黑吃黑当成了一种本能。 杜松觉得这帮家伙的思想很危险,必须纠正,不然他们就该变成土匪了。他加重了语气:“是鞑靼人在抢劫!两百多名鞑靼骑兵在围攻一支车队!” 龙岩峰头皮一麻:“我去,两百多名鞑靼骑兵!?惹不起,惹不起,赶紧走!”他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带过兵,却也知道骑兵不好惹,两百多名鞑靼骑兵,已经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了,他这四百多号人一起上都不见得是人家的对手,所以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好。 杜松欲言又止。 龙岩峰诧异:“怎么啦?我都说快走了,你没听见?” 杜松觉得很有必要说清楚:“我瞅了一下,被鞑靼人围攻的车队挂着红色星月旗,所有人鹰鼻碧眼,都是西域人种,好像是鲁迷国的使团……” 鲁迷国,也就是奥斯曼帝国,与大明交往颇为密切,关系良好,频频派出使团访问大明,进贡大量土耳其特有的物产,比如说著名的噜密铳,就是土耳其使者进贡,再由大明兵杖局仿制的。在嘉靖时期,大明与奥斯曼之间的交流便渐趋密切,到了万历,交流便更加频繁了,奥斯曼帝国希望交好大明这个全世界幅员最辽阔、人口最多的庞大帝国,让他们去威胁自己死对头萨菲帝国的后方,使萨菲帝国自顾无暇,从而摆脱奥斯曼帝国被伊朗人和欧洲人两面夹击的困境。本来这战略也挺高明,但坏就坏在土耳其苏丹看走了眼,如今的大明已经日趋封闭、保守,再无开疆辟土的雄心。对越来越保守的大明而言,西域实在太过遥远,与土耳其人夹击萨菲帝国、夺取中亚地区那纯属扯淡,还是集中精力应对鞑靼人对九边地区的威胁来得现实些————鞑靼人的地盘都他娘的快扩张到京郊来了!所以土耳其苏丹交好大明威胁萨菲帝国后方的战略也只能是抛媚眼给瞎子看,没什么卵用。 不过奥斯曼帝国与大明之间的交流还是为越来越封闭的大明提供了一个眺望世界的窗口,让大明得以接触先进的外国文明,而奥斯曼帝国也能从中获益,所以两国之间的交流日益密切,这不,又一个使团过来了。 可惜被鞑靼人包围了而已。 来访的国际友人居然被人家给包围了,这让龙岩峰一阵蛋疼,这算什么事啊!一面是国际友人,一面是两百多号凶残的鞑靼骑兵,这可怎么办? 龙岩峰深思熟虑了零点零一秒钟,决定凉拌:“鲁迷国使团关我们什么事?走了走了,趁着鞑靼骑兵没注意到我们,赶紧走人!” 说完拍马就走,那叫一个干脆。 杜松叫:“鲁迷国使团里似乎还有大明的百姓,其中有两位女子,一位青衣一位白衣……” 龙岩蜂立即勒住战马:“就是我们过黄河时遇到的那两位?” 杜松猛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两位!” 又一阵枪声传了过来,鞑靼骑兵的呼喝声尖厉异常,如同在草原上围猎野牛的狼群。龙岩峰勃然大怒:“这帮鞑靼人真是欺人太甚,连来进贡的外国使团都敢动,根本就没把大明放在眼里啊!兄弟们,抄家伙,灭了这帮王八蛋!”说完呛一声拔出马刀,带头向枪声不断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样的神转折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几百号野小子大眼瞪小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杜松说到嘴都干了也没改变龙岩峰见危险就闪的决心,一提到包围圈里有妹子立马嗷嗷叫着要砍了那些胆大包天的鞑靼骑兵,这货真的是太监?这货真的是太监!? 第78章 岌岌可危 驿道边,一片平坦的草地上,一场精彩的攻防战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进攻一方自然是鞑靼骑兵,足有两百余骑,各自骑着骏马,来去如风,狼群似的从四面八方向目标扑去。而防守一方则是将二十余辆马车和数十头骆驼在外围摆成一圈,当成掩体工事用火铳狙击鞑靼骑兵。鞑靼骑兵箭如雨发,倏进忽退,来去如风,而防守方则是不动如山,每次鞑靼骑兵逼近放箭的时候他们就几个排枪打过去,打得鞑靼人连人带马滚作一团。这些抵抗者身上都披着链甲,鞑靼骑兵射出的箭很难伤得到他们,几个回合下来,鞑靼骑兵的箭射得满地都是,但真正被射死射伤的人并不多,倒是他们在火铳的齐射之下死伤累累。过去的两千多年里,游牧民族一直凭借怒马强弓成为定居民族的噩梦,但现在,面对越来越屡利的火器,这些草原天骄也变得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千夫长额齐瞪着那个小小的车营,恨得咬牙切齿。 今年春季的黑灾让他的部落蒙受了不小的损失,整整一年都没有援过来。这次边市他拿出了整个部落在一年中积攒下来的所有皮毛、药材跟明人做交易,也换到了不少粮食棉布,但是,这点东西远远不够的,想把日子过下去,他必须想办法弄到更多物资才行。 就在他如何搞钱买物资而大伤脑筋的时候,一支肥得流油的车队从他的地盘过去,几十头骆驼,长长一溜马车,亮瞎了他的钛合金狗眼。大喜过望之下,他带了两百多名亲信包抄过来,想一举吃掉这支车队,将财物据为己有……这么多财物,哪怕只拿出一部份去边市也能采购到足够整个部落舒舒服服过一年的物资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骨瘦如柴。那支挂着星月旗的车队反应奇快,大老远就发现了鞑靼人,立马在一条小河边结成车营,亮出了杀伤力凌厉的火铳和锋利无比的弯刀。额齐指挥他的部下发动冲锋,车营里立马两个排枪打过来,还打得贼准,当即就给撂倒了十几个。数名骑兵凭着高超的骑术从马车之间的铁链上面跃过,亮出马刀朝抵抗者砍去,抵抗者也不含糊,抄起长矛就捅!这帮家伙的军事素质好得有点儿邪门,在长矛手与突入车营中的骑兵短兵相接的时候居然还是各司其职,该放枪的继续放枪,该射箭的继续射箭,有条不絮的。突入车营中的那几名骑兵很快就在长矛乱捅之下仆街了,而主力部队也被对方的弓箭手和火枪手痛快淋漓的洗了一个澡,久攻不下,只好扔下一地死尸后撤。 接着,他们又发动了两次进攻,还是被毫不客气的揍了回来。额齐已经暴怒,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死伤了四十多人,而且还都是青壮,对于一个人丁稀少的小部落而言,可谓损失惨重了,就算能打下这个车营,收获的财物也不一定可以弥补青壮人口上的损失……该死,真是该死! 额齐面色阴沉,将那两名百夫长叫了过来,厉声问:“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打了这么久,还没有把这个小小的车营给打下来!?” 两位百夫长颇为委屈:“大人。这车营虽然小,可把守车营的人却相当的强悍,而且他们的火铳威力巨大,我们是上去多少死多少,根本就攻不进去啊!” 额齐勃然大怒:“什么叫攻不进去!?规模比这大十倍、百倍的车营我们都见多了。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车营都拿不下来,那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一位百夫长朝车营那边飘荡的硝烟一指,心有余悸:“这个车营虽然小,但火器极为犀利,火力密集,不等我们靠近那排枪就打过来了!而且打的很准,甭管多英勇的武士,中了一弹都得倒下。” 额齐的面色越发的难看了。火器,又是该死的火器!打从这玩意出现之后,他们这些草原天骄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从亚洲到欧洲,成吉思汗的子孙,几乎在每一个战场都遭到了来自火器的挑战,勇猛无敌的草原骑士一排接一排的倒在了那枪林弹雨之中!在欧洲,他们被欧洲人用板甲+火绳枪+火炮的组合打的连他妈都认不出来了,而在亚洲这边,他们同样一次又一次在中国人的火炮面前败下阵来。一名入伍接受训练不到一年的炮兵火绳那么一点,发射的霰弹能撂倒十几名从小就开始习武、身经百战的勇士,这就是他们所要面对的现实。当成群的火炮在战场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的时候,游牧民族的时代便无可奈何的落下了帷幕,只是很多人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而已,比如说额齐就是其中一个。他脸部肌肉扭了扭,发出一声咆哮:“让火铳见鬼去吧,勇士们,扔掉你们手中的软趴趴的骑弓,拔出弯刀跟我冲!我要用弯刀把那些只会躲在马车后面乱放枪的懦夫给剁成肉酱!” 两百多名骑兵沉默的扔掉了手中那射了半天都没能杀伤几个人的骑弓,拔出马刀,在千夫长的带领下咆哮着像一头巨大的暴怒的野猪一样,径直朝车营猛冲过去。他们不再讲什么战术了,也懒得再玩什么骑射,就径直照着一个点猛撞过去,有本事你就用火铳一次性把我们全打死,不然的话,大部分人还是会冲破这层障碍,用短兵相接的方式将那些用火铳和弓箭杀伤了他们太多同伴的家伙消灭干净的。 砰砰砰砰! 不出所料,当他们接近到距离车只有五十米远的时候,至少三十支火枪同时开火,大团硝烟喷发,圆滚滚的弹丸破空而来,高速冲锋的鞑靼骑兵身上顿时人仰马翻。这支骑兵的装备实在太差了,最好的防护也就是皮甲而已,撑死也就能防防流矢,面对近距离射来的子弹就无能为力了。排枪扫过,冲锋的鞑靼骑兵横七竖八滚倒一片,但鞑靼骑兵并不在意这些损失,他们两眼发红,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嚎叫,非但没有放慢速度。反而猛催战马,让战马冲得更快、更猛!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枪响,又一个排枪打了过来,还夹杂着呼啸而来的利箭,这回倒下的骑兵更多了。一发铅弹从额齐脸颊擦过,生生扯走了一块皮肉,鲜血直流,暴怒的千夫长浑然不顾,擎起一支掷矛奋力照着一名朝他放枪的土耳其人猛掷过去!掷矛疾似流星,正中那名土耳其人的脸部,那名正准备后退装弹的土耳其火枪手惨叫一声,仰面栽倒。又有几支利箭射来,正中额齐的胸口,不过没能破防————除了一层皮甲之外,他还在里面穿了一件自己高价买来的锁子甲,那帮土耳其人手中的弓想射穿两重甲伤到他并非易事。现在形势对他们很有利,忍受了两个排枪,付出了相当大的伤亡后,他们已经冲到车营边缘,而对手是绝对没有机会重新装弹再开一枪了。当然,如果是明军车营的话他们哪怕冲到面前也不会好受,因为明军的战车上都安装有好几杆长达三米的长枪,撞上去就只有穿肉串的份,如果绕营走寻找破绽……战车上那些四十公斤小炮会打到他们连老妈都认不出来。不过这帮国际友人显然不会有这种东西,只是简单的把马车围成一圈而已。额齐看准了两辆马车之间的空隙,猛提马速撞上去,在即将撞上连接马车的锁链的前一刻,战马高高跳起,从锁链上方一跃而过! 两支长矛毒蛇出洞般从左右两侧猛捅过来,额齐早有准备,身体往前一仆躲过左边那支,弯刀一荡,刀背磕在右边那支长矛矛杆上将其荡开,就这样撞进了车营之中,弯刀探出,一名正在紧张地用通条压着枪膛里的弹药的火枪手头颅打着旋飞了出去,带起一蓬血雨! 惊叫声和怒吼声同时响起,这个坚固的车营终于因为鞑靼骑兵撞进来而发生了混乱。 这仅仅是个开始而已,马匹的嘶鸣声接连响起,数匹战马直接撞在锁链上,带得马车东歪西倒,马背上的骑兵身体缩成一团,像个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的皮球一样从被绊倒的战马背上飞了出去,落到地上连滚滚,有两个当场就被狠狠戳下来的长矛钉死在地上,还有几个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挺着弯刀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火枪手! 现在土耳其人有点吃力了,他们火枪虽多,但不适合肉搏,被鞑靼人冲到面前,威力巨大的鲁密铳就是根烧火棍!无奈之下,他们纷纷扔掉火枪,拔出弯刀迎战。而更多的鞑靼骑兵纵马从铁链上方跃过,或者弃马钻进来,他们当中好些人当场被长矛捅翻,但大多还是顺利地冲了进来。也有人用弯刀斩断拴住骆驼的绳子,用刀扎骆驼的屁股,骆驼吃痛发狂撞入车营里,撞翻了好些土耳其人,鞑靼士兵趁机扑上来砍杀…… 整个车营岌岌可危。 第79章 一闷棍 一辆马车里,小丫头小青紧握着一把一尺长的匕首,紧盯着车外横冲直撞的鞑靼骑兵,手背青筋突起。倒是白衣女子神情淡然,不为所动,仿佛周遭四溅的血光和惨呼声对她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一名身着紫衣、颇有几分雍容气度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手下匆匆而来,手按在胸前微一掬躬,用流利的汉语说:“两位小姐,野蛮的鞑靼人已经攻破了车营,车营守不住了,我安排两名士兵保护你们冲出去!” 白衣女子问:“朵思麻大人,援兵还是没有来吗?” 中年男子苦笑:“响箭都射光了,援兵的影子都没见到……你们的军队怕是让这些野蛮人给吓坏了,连城墙都不敢出……别说那么多了,你们赶紧走吧。” 小青问:“我们走了你可怎么办?” 朵思麻说:“我们会在安拉慈爱的目光下血战到底,就算是全军覆没,也会让这些野蛮人想起我们就做噩梦!” 白衣女子悠悠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人与人之间非得相互杀戮,直杀得血流成河呢?生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嗖! 一支流矢破空而来,穿透车帘擦过她的脖子,笃一声钉入车厢中。 朵思麻眼皮跳了跳,说:“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白衣女子摇摇头,说:“朵思麻大人,这一路过来我们主仆二人与你同行,受你照顾良多,危急关头怎能扔下你逃跑?小青,你去帮帮他们。” 小青咬咬牙,说:“是!” 朵思麻有点惊疑不定,现在鞑靼人大多都冲进车营里,大家危在旦夕,这个白衣女子居然一点都不怕,还让自己的婢女帮自己一把?她到底是什么来头?没等他开口问,密集而急促的蹄声滚雷般响起,震得地面隆隆颤动,他骇然:“又是鞑靼军队?他们增兵了?” 小青开心地说:“也有可能是大明的军队!” 他们都猜错了,来的既不是鞑靼骑兵,也不是明军,而是龙岩峰所率领的那四百刺头。 龙岩峰本来他并不打算管这趟闲事,管那帮土耳其人死活呢,大爷回京城复命最要紧!但听说包围圈里居然有两个妹子,他在一秒钟之内改变了主意……这帮鞑靼人太可恶了,连前来大明朝贡的外国使团都敢袭击,真是胆边生毛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兄弟们,拔刀!跟老子上去砍死那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 行军打仗这种活龙岩峰没干过,肯定是不会的,让他指挥几百号人去打仗,那也太强人所难了。但是下绊子打黑棍这种本领他却是无师自通,决定出手相助后并没有鲁莽的冲上去跟鞑靼骑兵对砍,而是阴险的猫在一边看着鞑靼人跟土耳其人打得基情四射,任凭杜松怎么催促都不为所动。直到鞑靼骑兵主力都冲进车营里跟土耳其人短兵相接了他才拔出马刀,叫:“兄弟们,跟我上!” 那帮刺头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杜松率先发出一声怒吼:“上啊!”左手长刀,右手持马槊,一阵风似的朝鞑靼骑兵后方猛冲过去,那帮刺头紧随其后呼啸杀出,直取鞑靼骑兵空虚至极的后背! 龙岩峰大叫:“别乱冲一气!保持队形!两名骑兵之间的膝盖要能夹住一张牛皮纸……我靠,都说了不能乱冲一气了,你们赶着去投胎么!” 没有人听他的,几百号人一个个眼带血光,横刀跃马旋风般杀向鞑靼人,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他一个留在原地手舞足蹈破口大骂了。龙岩峰差点没让他们气死,有这样打仗的吗?就连他这个只在民兵训练营里呆过几个月的菜鸟民兵都知道骑兵冲锋的时候应该保持密集的队形,最好能形成几把马刀砍一个人的优势,还没接敌就先在气势上压垮对手,用强大的动能直接粉碎对手,这样乱遭遭的冲上去乱砍一气算什么?打群架吗? 真的让那帮刺头给气死了! 额齐正在车营内横冲直撞,冷不丁的看到自己后方烟尘冲天,顿时就打了个冷战,脱出战团奋力往外挤想看个究竟。但现在车营里已经乱作一团,他的部下要么在跟土耳其人混战,要么抢夺被占领的马车上的财物,完全失去了组织,他想跑出去谈何容易?这位可怜的千夫长惊得肝胆俱裂,嘶声狂叫:“别打了!撤退!撤退!”他敢肯定,来的绝对不会是自己人,用如此迅猛的速度朝自己屁股后面猛冲过来的,只能是敌军!自己的部下只顾着厮杀和抢掠,完全失去了秩序,大队明军骑兵从后背杀过来…… 想想都冒冷汗啊!混蛋,到底是哪个明军将领这么阴险,在他们最虚弱的时候跳出来捅菊花?太可恶了! 在额齐绝望的嘶吼声中,杜松一马当先带着四百多号弟兄杀了上来,这货自然是一马当先冲上最前面,速度极快,几名好不容易从混战中脱出身来的鞑靼骑兵还没来得及策动战马就让他冲到了面前!对手吓得煞白的脸就是最好的兴奋剂,杜松咧嘴大笑,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咆哮:“死!!!”马槊向前一送,正面对着他的那名鞑靼骑兵只觉得腹部一凉,还没感觉到疼痛,槊锋便已经透体而过,紧接着一股庞大的力量猛撞过来,他身不由己,腾云驾雾般向后飞了出去,大股污血从胸腹间那个巨大的创口中喷涌而出,沥下一阵血雨。 “死!!!” 杜松再次大喝,左手长刀挥出,构出一道暗黑色的合幕,宣告一条生命的终结。刀光闪过,一名即将与他错身而过的鞑靼骑兵的脖子和弯刀一起被斩断,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一连放倒两个之后,杜松果断勒转马头,擦着已经被撞得乱七八糟的车营飞驰,看到冲出来的鞑靼骑兵就一槊捅过去,或者一刀劈过去,接连好几名发现大事不妙,慌忙从战团中抽身想迎战的鞑靼骑兵被他扫倒在地。 那几百号刺头有样学样,跟在杜松后面绕着车营飞驰,掷矛、铁骨朵、飞斧之类的武器照着退出战团试图迎战他们的鞑靼骑兵招呼过去,好不容易摆脱土耳其人的纠缠,冲出车营试图迎战这帮阴险的家伙的鞑靼士兵纷纷中招,不是被掷矛插成海胆就是被铁骨朵砸翻,或者被飞斧击中面门一命呜呼。双方距离实在太近了,又是有备打无备,鞑靼骑兵根本就没有机会发挥自己精湛的骑艺和箭术,只能无比憋屈的在纷飞的掷矛飞斧铁骨朵中惨叫着倒下。 挨了这一闷棍,鞑靼人阵脚大乱,哪里还有心情抢劫?纷纷舍下对手往车营外冲,他们都意识到,再不冲出去自己这两百来号人就得交代在这里了!可问题是不是他们想冲就能冲出去的,四百多名明军骑兵把小小的车营围了个水泄不通,风车般高速旋围,用长刀掷矛飞斧招呼他们,出来一个就死一个!而打得发了性子的土耳其人也不允许他们轻易脱身,用弯刀、长矛向他们发起猛烈的反击,鞑靼人顿时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叫苦连天! 转眼之间猎人就成了猎物,额齐惊怒交迸,挥刀磕开两柄掷向他的铁骨朵,放声咆哮:“往外打!往外打!窝成一团只有死路一条!” 不用他提醒,所有鞑靼骑兵都知道应该往外面打,只有在开阔的战场他们才能将马速提起来,发挥自己灵活机动、来去如风的优势,像现在这样窝成一团被人两面夹击,只有死路一条。可问题是他们根本就冲不出去,往外冲的不是被呼啸而过的明军骑兵砍翻就是被各种乱七八糟的暗器砸倒,这让他们怎么冲嘛! 憋屈,无比的憋屈! 杜松绕车营三圈,砍翻了七八名不要命往外冲的鞑靼骑兵,见鞑靼人已经不敢往外冲了,他果断把长刀归鞘,双手持槊跳下马去像头野猪一样撞入车营之中。两名鞑靼骑兵纵马朝他撞过来,只是马速太慢,他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长槊抡舞,弹性十足的槊杆生生让他舞成了弓形,照着马背上的鞑靼人抽去,啪啪两下,这两个家伙几乎不分先后,肋部被槊杆击中,至少三根肋骨粉碎,整个人飞出老远,口喷鲜血,当场仆街。 又一名鞑靼骑兵舞着弯刀,面目扭曲的猛撞过来,杜松看也不看,身体往马车旁一闪,一槊捅了过去。三尺长的弯刀离他脖子还有两米远,槊锋便已经透胸而过,前胸入后胸出将那个倒霉蛋连头带脑的捅下马来。 接连干掉了三个,而且还如此轻松,再次证明失去速度的骑兵就是一盘菜,人家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刺头们不甘示弱,纷纷下马堵在车营外,看到往外冲的鞑靼骑兵就刀砍矛刺,上捅甲士下斩马腿,直杀得人仰马翻!他们都才十七八岁,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是最冲动、最不要命的,尤其是在边关长大的男孩子,一见血就两眼发红!延绥镇跟鞑靼人打了一百多年,榆林城里家家户户都有人死在鞑靼人刀下,早就积累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血债,打鞑靼人根本就用不着动员,一旦开战不问鞑靼人有多少,只问他们在哪里,找到了,抄刀子就砍,绝不废话!现在他们将那么多鞑靼人给堵在车营里窝作一团,如同受惊的羊群,只有挨宰的份,千载难逢的良机啊,岂能放弃?砍,往死里砍! 不光砍,还抢人头。每砍翻一个就有人上去将首级割下来提在手里或者悬在腰间,狞笑着扑向下一个,脸上的血污,手里的头颅,让这些才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看起来如同恶鬼附体般狰狞,不管是鞑靼人还是土耳其人,都为之胆寒! 第80章 死斗1 龙岩峰赶到的时候,战局已经很明朗了:他这边不管是在兵力还是在气势上都占据绝对优势,将鞑靼骑兵死死堵在小小的车营里猛砍,而土耳其人也在鞑靼人后北猛捅刀子,小小的车营变成了血肉横飞的屠宰场,数百名武士像野兽一样凶狠地用长刀短矛拼杀着,直到利刀斩下自己的头颅,或者将胳膊斩断。鞑靼人腹背受敌,人挤着人动弹不得,很多人连挥舞兵器的空间都没有,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人被一个接一个砍翻,然后轮到他们…… 龙岩峰傻傻的看着那帮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一点的少年们收割庄稼似的无情地砍杀着包围圈内的鞑靼士兵,为之咋舌。都说榆林精兵甲天下,他一开始是不信的,但现在不信也不行了!一帮十七八岁的少年就这么猛了,那些打了好几年仗的老兵得凶残到什么地步?先不说他们武艺如何,光是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就足以让人胆寒了啊! 乖乖,陕西冷娃真的不能惹,尤其是延绥那一带的,更不能惹! 龙岩峰围着车营转悠了一圈,能看到的全是陕西冷娃挥舞长刀长矛砍杀敌人的身影,至于鞑靼人,很难看得见了。他几次想挤进去占点便宜,但马上又给挤了出来,那一个个将他顶得东倒西歪的屁股让他深深的意识到,就他这小身板挤进战团,别说参加战斗,能不能站稳都是个大问题!无奈之下,他只好悻悻的放弃了捡点便宜的打算,看到地上有几支火枪便捡了起来,又捡了一袋弹药,然后策马跑到一边,躲在离战场一百来米远的地方,一支支的往枪膛里压弹药。他就不信没有一名鞑靼骑兵能冲出包围圈,只要有一个出来,他就有信心收获战果了。 额齐现在哭都没眼泪哭了。天知道他到底得罪了哪一路的神仙,本来只是想打劫一支商队抢点财物,可做梦都没想到这支商队这么难搞,打得他们死伤累累!好不容易才攻进车营,眼看就要得手了,又呼啦一下冒出四百多号愣头青,二话不说冲上来就砍,砍得他们人仰马翻!现在已经不是如何打赢这一仗的问题了,最要紧的是怎样做才能将包围圈内的部下带出去,这些可都是他的心腹哪! 他指挥部下奋勇冲杀,试图杀开一条血路来逃跑,但现在人挤着人的现实无情地粉碎了他的幻想。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狠狠捅过来的长矛和劈过来的长刀,战马在不安地狂嘶,挣扎,鞑靼骑兵不仅无法将马速提起来,甚至无法坐稳,一个接一个的被颠下来,而一旦从马背上摔下去,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眼看着身边的部下越来越少,额齐意识到,现在他们赖以制胜的战马已经成为累赘,这些百里挑一的骏马不仅无法增强他们的战斗力,还连累他们成为靶子!机智的千夫长大人果断弃马步战,朝车营外猛冲。杜松见状马上向他冲过去,长槊挑刺,长刀挥抡,挡在他面前的鞑靼士兵不是被他一槊挑飞就是被一刀斩成两截,根本就没有一合之将!这等杀气,就连额齐这个千夫长也为之胆颤!他知道自己不是杜松的对手,如果不能抢在杜松冲到他面前之前杀出去,他就死定了! 这家伙武艺颇为高强,接连杀伤了好几名榆林少年,榆林少年虽然悍勇,但在混战中已经失去了秩序,一时间组织不起有效的攻击,挡在他面前的人墙就这样被打得深深的凹了下去。额齐大吼一声:“掷矛!”跟在他后面的亲信取出最后一支掷矛照着挡在他们前面的榆林少年猛掷过去,马上就是一片惨叫,又有数人被掷矛击中倒下,额齐眼前豁然开朗:这个要命的包围圈被他生生打穿了! 没什么好犹豫的,他带头冲了出去,抢过一匹战马,扬鞭策马飞奔!一直紧跟在他后面的那点亲信有样学样,跳上马就逃! 杜松咆哮:“鞑子,有种别逃!!!”他离额齐只有十几步之遥,但因为人挤人终究还是冲不过去,愤怒之下拼尽全力将马槊照着逃窜的鞑靼骑兵飞掷过去!这家伙力大无比,暴怒之下全力一掷,威力是何等的惊人,两名鞑靼骑兵给生生穿成了一串。外围的榆林少年们同时发出怒吼,掷矛似雨点,飞斧如冰雹,照着额齐亲信的后背猛砸,那帮倒霉催纷纷给打下马来。但额齐头也不回,带着最后几个亲信落荒而逃。榆林少年的凶悍已经把他吓破了胆,如今他绝大部分的部下都陷在包围圈里,能跟着他冲出来的极少极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逃回自己的部落,带更多的人过来找这帮家伙报仇……也可以说是帮自己的部下收尸! 堂堂千夫长居然让人打得放弃大部份部下落荒而逃,这是何等的耻辱?聆听着明人粗野到极点的咆哮怒吼,聆听着部下的惨叫哭喊,额齐的牙齿深深的咬进嘴唇里,咬得鲜血直流! 可恶的明狗,你们给我等着!这笔血债,我额齐早晚会向你们讨回来的…… 砰! 一声炸雷般的枪响,一名纵马飞奔的鞑靼骑兵胸**开一团血雾,重重的摔下来挣扎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额齐霍地扭头,遁声望去,只见六七十步开外,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站在一个小土包上,手持火铳据地而射,刚才那名中弹倒下的手下就是他的杰作。 打倒一个之后,这家伙扔掉打空了的火铳,又抄起一支,瞄准…… 额齐只觉得浑身发冷,头皮发麻,不顾一切地往马鞍一趴! 砰! 枪响,人倒,一名落后额齐十几米的亲信脖子被击中,半条颈脖被高速飞行的弹丸生生撕断,血喷起两米多高,当场就没命了。 龙岩峰喃喃咒骂一声,他本想打额齐的,这家伙一身铁甲,在绝大多数只能披皮甲的鞑靼骑兵中间格外的显眼,一看就是个大人物,打这种大人物显然比打一个杂兵更划算。但是活见鬼的,他两次瞄准额齐开枪,子弹都打中了十几米外的杂兵,那家伙还真是如有神助! 不过也没有办法,滑膛枪的精度就这样,瞄准张三打中李四都是赚的,用这种鸟枪打百米外的目标,也太勉强火绳枪了。 老子再打! 他抄起了自己那支燧发枪,枪托顶在肩胛,眼睛、准星、目标三点成一线! 额齐感觉如果不干掉这家伙自己恐怕很难脱身,而龙岩峰单枪匹马,又给了他一种这家伙很好对付的错觉……于是他摘下弓箭,用马刺猛踢马腹,径直朝龙岩峰猛冲过去!他面色铁青,脖子的血根像老树根一样暴突而起,马蹄每一次扬起、落下,都是地动山摇,最可怕的还是他那双眼睛,仿佛汇集了蒙古大草原的飓风和雷霆,死死的盯着龙岩峰,没有吱声,但隔了这么远龙岩峰都能听到他那无声却骇人的咆哮:别跑!我一定要抓住你!我要把你的头颅割下来做成酒具!!! 这种可怕的眼神让他腿肚子不受控制的抽搐! 草原汉子打仗绝不会像《九州海上牧云记》里那帮中二病那样,动不动就仰天狂叫“盘鞑,盘鞑”,好像嚎几声就能吓倒敌人似的。那些在草原大漠的冰霜雨雪和风沙的磨砺中长大的汉子在接敌之前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敌人,所有的狂热、愤怒、仇恨都凝聚在双眼,从眸子中喷薄而出,那恐怖的沉默,那嗜血的目光,还没有短兵相接便已经让敌军胆寒。 而当他们打胸腔里发出怒吼的时候,他们的弯刀长矛也捅到你胸口了! 现在,仅仅是两道这样的目光落,仅仅是一位身披铁甲骑着高头大马猛冲过来的骑兵,就给龙岩峰一种风暴正在席卷而来,即将要将他撕成碎片的压迫感! 杜松已经从战团中撞了出来,见额齐直奔龙岩峰而去,而龙岩峰面色发白,他的心顿时就悬了起来,捡起一支短矛奋力照着额齐后背掷去,狂吼:“笨蛋,快跑啊!!!” 以步对骑,龙岩峰本身就吃了大亏,现在又未战先怯,真让额齐冲到他的面前,他就是个死!所以杜松只能叫他赶紧跑,别想着跟额齐单挑! 短矛长不过两米,不算重,杜松全力一掷这玩意儿便带着一股恶风,嗖一声飞出四五十米开外。但这玩意儿的精度实在不怎么样,额齐只是身体一侧就闪开了。与此同时,龙岩峰终于无法承受那巨大的心理压力了,怒吼着扣动了板机! 砰! 十六克优质颗粒状黑火药在枪膛内爆炸,产生强劲的推力,将弹丸以每秒钟三百二十米的初速从枪膛内猛推出去!出膛后,独头弹弹头的螺纹马上就发挥作用,以每秒钟数百转的速度旋转着,跟线膛步枪子弹旋转的速度相比,每秒钟一百来次的旋转速度其实很慢,但也足以稳定飞行弹道了,跟打出去飞不到九十米弹道就变成天女散花的圆珠形弹丸相比,这样的弹道堪称惊艳! 额齐的左颊爆开一团血雾,子弹擦过,皮肉化为齑粉,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这一枪还是没有打中他。 第81章 死斗2 被高速飞行的子弹从脸上扯走一块肉的滋味可不好受,额齐痛得大吼一声,控制不住自己,一箭照着龙岩峰的胸口射了过去! 这一箭来得又急又快,龙岩峰根本就没有闪避的机会,给射了个正着,疼得他闷哼出声。不过这一箭射在他身上之后又弹开了,那一身细密柔韧的链甲救了他的命,额齐那张弓弓力达到一石,在骑弓里算是很强劲的了,但还是没能射穿。 射完这一箭,额齐也冲到离龙岩峰只有二十米远的地方了。如果按照以往的战术,在这个距离他应该勒转马头改变方向,再给龙岩峰一箭。游牧民族的骑射都是这样,冲到距离敌军方阵大约二三十米远就勒转马头然后往后面抛射,绝不正面冲,因为正面冲的话就算能赢,损失也很大。这些额齐都知道,但是莫名其妙的被龙岩峰带人暴打了一顿,自己带来的部下基本交代在车营里了,就连他也挨了一枪破了相,他已经给气疯了,暴怒之下他放弃了一箭射死这个王八蛋的想法,放下弓箭拔出弯刀,对准龙岩峰的脖子狠狠挥了过去! 此时额齐已经将战马的速度提到了极限,在他拔刀的时候距离龙卷风还有二十米左右,可当他把刀刃对准龙卷风脖子的时候,双方距离已经不过几米了。杜松骇然失色,大吼:“大人,快躲开啊!该死的,快躲开!” 龙岩峰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吓疯了,不光没有躲,还抄起上了枪刺的火铳半跪在地,枪托杵在地上,长长的枪刺对准了奔马的脖子,双眼死死地盯着额齐眨都不眨。这是标准的以步拒骑战术,长枪兵对抗来势凶猛的骑兵就这一招:半跪在地,长矛杵在地上,矛头对准冲过来的战马,不要动,等着它自己撞上来。这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战术,战马会本能害怕那些尖锐的矛头,下意识的停下来不肯往前冲或者往旁边躲开,如此一来,重骑兵气势汹汹的冲锋就算是被挫败了。但是这种战术得很多人一起组成严密的方阵才能奏效,一名步兵拿长矛去对抗一名骑兵,那纯粹是活腻了。而现在龙岩峰就跟活腻了一样,整个人像尊石像似的钉在那里,任凭奔马咆哮而来,任凭那把闪着寒光的弯刀离自己的脖子越来越近,动都不动! 额齐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事实上现在双方距离已经那么近了,他想做出任何反应的晚了,只能是直接撞上去,狭路相逢勇者胜!于是咆哮的战马和端着步枪纹丝不动的小太监之间的距离飞速拉近,一场步兵与骑兵之间的单挑就这样开始了! 杜松张大了嘴巴。现在这一幕着实惊掉了他的下巴,他做梦都没想到龙岩峰头居然这么铁,一个人拎着把上了枪刺的火铳就敢正面硬撼一名骑兵,太有种了! 在杜松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额齐与龙岩峰迎头撞到了一起。额齐面目狰狞,探出身子,手腕发力,弯刀化作一道寒光,闪电般卷向龙岩峰的脖子。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这个看上去还很嫩很年轻的家伙直到现在都没有躲,就这样瞪大眼睛看着奔马撞到自己面前。额齐打了十几年的仗,不要命的敌人见多了,可这么不要命的家伙还是头一回碰到。也正因为这样,他要将龙岩置于死地的欲望格外的强烈,恨不得一刀将他劈成两半! 然而他这一刀却亏空了。就在他挥出弯刀的同时,龙岩峰松开步枪,不管不顾的往旁边飞扑,连连打滚,动作迅捷到了极点,也流畅到了极点,就算以后让他再重复一万遍,他也未必能做到这么完美了! 战马的悲嘶声震天动地的响起,龙知在松手之前,这批战马的脖子已经撞上了枪刺,四五十厘米长的枪刺,加上一米五长的火铳,活脱脱就是一支短矛,现在这支短矛毫不留情的刺穿了战马的脖子,几乎连枪管都一起戳了进去。这匹强悍的战马在剧痛之下发出悲惨的嘶鸣声,四蹄腾空蹦起老高,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连滚了几滚,鲜血从颈部狂喷而出,泼洒出一道血线。额齐给狠狠的甩了出去,摔得眼冒金星,要不是他及时扔掉弯刀整个人缩成一团,把身体面积缩减到最小,只怕他现在没给摔死也要给摔个半死了。 杜松激动的发出一声大吼:“干得漂亮。” 几十名目睹了这精彩一幕的榆林少年也是热血沸腾,齐声大呼:“干得漂亮!” 龙岩峰却认为自己干得还不够漂亮,因为那个差点就要了他命的家伙居然还没死!按照他设想的方案,这个家伙应该被受了致命重创的奔马甩下来摔得脑浆迸裂,一命呜呼,最低限度也要被倒地的战马压住四肢动弹不得,等着他慢慢上前补刀才是。可那家伙只是摔掉了头盔,满脸是血,看上去挺凄惨,实质上连根骨头都没断,落地后居然马上一脸茫然的爬了起来! 真够耐打的! 居然没给摔死?好吧,那你现在就给我去死吧! 龙岩峰拔出长刀,怒吼:“去死吧!”向额齐扑过去,对准他的心窝狠命一刀捅下去……你想要我死,我就先弄死你!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很骨感。额齐虽然摔的眼冒金星,分不清东西南北,但是多年征战沙场磨练出来的极其敏锐的直觉却让他迅速判断出攻击来自何方。只见他身体往旁边一侧,龙言枫那一刀就捅空了,没等他收回刀子,额齐便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龙岩峰痛得大叫一声,刀子落地,人也给拧翻了。直到现在他才很悲催的发现,论蛮力,他根本就不是这位从小就在草原上与猛兽搏斗,磨练出非人的身板的千夫长大人的对手!额齐没有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顺势便用膝盖压住他的胸口,一只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掐到龙岩峰佛头都吐了出来,另一只手捡起一把弯刀,对准了龙岩身的脖子。他整张脸都扭曲了,满脸是血,脸颊甚至露出了骨头,整个人就跟恐怖片里蹦出来的厉鬼似的,用血红血红的眼睛瞪着龙岩峰,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杀我这么多人!?快说!!!” 龙岩峰一张脸憋的通红,舌头吐出老长,他也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拼命挣扎的,连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试图将额齐掀开,不然的话不等他把刀子捅下来,他就先给掐死了。但暴怒的额齐力量极其恐怖,任凭他怎么挣扎纹丝不动,只是冷冷的盯着他,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就像一头看着老鼠在自己爪子下垂死挣扎的猫。 杜松的怒吼和马蹄声一起传了过来:“给我住手!” 额齐头也不回:“想要他死的话只管上来!” 杜松和一众骑马想过去救人的榆林少年不得不勒住战马,他们距离额齐只有二三十米,几秒钟之内就能冲到额齐面前,乱刀将他剁成肉酱,但是龙岩峰在人家手里,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咬牙切齿的发狠话:“赶紧把人放了,不然我们就将你碎尸万段!!!” 额齐冷笑:“将我碎尸万段?你们只管试试!” 龙岩峰虽然给掐的喘不过气来,但耳朵没聋,双方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看到杜松他们居然真的不敢上来,他差点就气破了肚子,很想问问那帮家伙脑子里塞的是不是羽毛!这家伙摆明就是不想活了,一门心思要将他置于死地,这帮蠢货居然还跟他讨价还价,试图用谈判的方式把他给救下来?真的是蠢到家了,等他们谈出个结果来,他估计已经早就给掐死了!不想被掐死的龙岩峰更加使劲的挣扎,额齐掐住他脖子的手也在一点一点的发力,以他的腕力,要捏碎龙岩峰喉部软骨让他瞬间毙命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不想这样做,他就是要慢慢的掐死他。龙岩峰是不会感激这个家伙让自己多活几分钟的,窒息的痛苦让他恨不得立刻就死去,可偏偏又死不了!胡乱挣扎之下,他的手碰到了一根又细又长的东西,不加思索,一把抓住,照着额齐屁股狠命捅去!这是他最后的挣扎,额齐身上披着铁甲,别说用一根细细的、好像木棍的玩意捅,就算用长刀也未必能伤到他,他也很清楚这一点,只是不甘心就这样被这个野蛮的鞑靼人活活掐死,拼死一搏而已! 结果这拼死一搏收到了奇效,他手里那根东西几乎毫不费劲的捅进了额齐的身体。额齐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声,将弯刀甩出老远,滚倒在地,捂住屁股满地打滚。双眼死死瞪着龙岩峰,眼角挣裂开来,冒出血丝,恐怖到了极点! 如果龙岩峰留心看就会看到,千夫长大人的屁股正中央深深的插着一支断箭的箭杆,都捅进去一尺有余了…… 往那个位置捅一下可不好受,也难怪这名凶悍绝伦的千夫长反应这么大! 第82章 吓傻 杜松呼一下冲了上来,一跃直接从飞奔的战马背上跳下,护在龙岩峰身边。十余名榆林少年同样飞身下马,围住额齐,满脸戾气,扬起长刀狠狠斩落,准备将这个王八蛋斩成八块! 然后,当看清楚额齐的状况之后,十几把长刀都定在了半空,一张张黝黑的脸庞不自觉的抽搐着,一副要爆笑的样子,更有人不由自主的伸手捂住屁股…… 龙岩峰狠狠地喘了好几口大气,总算是从窒息的痛苦中缓了过来。杜松伸手拉起他,紧张的问:“没事吧?” 龙岩峰怒骂:“老子都快让人给掐死了,你说有没有事!?” 杜松一脸歉意:“对不起啊,公公,我们只顾着厮杀,忘了保你周全,让你受惊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龙岩峰简直就火冒三丈:“还好意思提这个?妈的,还从小在边关长大,世代从军呢,打起仗来一点章法都没有,只知道像嗷嗷叫着冲上去乱砍一气,简直就丢死人!” 杜松很委屈:“当时那情况就应该果断压上去,抢在他们消灭车营内的抵抗者之前对他们实行两面夹击啊,我们一直是这样打仗的,有什么错!” 龙岩峰咆哮:“老子不知道应该冲上去在他们后背捅一刀吗?问题是,你们是骑兵,骑兵!看你们冲锋的时候那乱糟糟的鬼样,哪里有半点骑兵的样子!你们不会组成严密的队列再冲上去啊?这样乱哄哄的冲上去,对方但凡有一点准备都跟送死没什么区别!老子花了好几千两银子才招到这么点种子,是让你这样子糟蹋的?” 杜松越发的委屈……他们世世代代都是这样打仗的,这一次他们以死伤不到二十人的代价全歼了鞑靼人两个百人队,战绩辉煌啊,哪里错了?为什么龙岩峰会如此不满? 龙岩峰当然不满。按照他的计划,这四百多名榆林少年应该组成三道严密的骑兵墙,密到两名骑兵的膝盖能夹住一张羊皮纸,铜墙铁壁一样撞向鞑靼人,有备算无备,组织严密对队形涣散,他们肯定能以个位数的伤亡击溃这些鞑靼人,轻松取胜的。结果杜松招呼都不打一声,带着四百多号人乱哄哄的冲上去,全凭个人勇武与敌军厮杀,弄得死伤累累,他不火大才是怪事! 不过这也不能怪杜松,按他从父辈那里学到的本领,这种仗就应该这样打,根本就不用考虑别的,冲上去砍就是了。排成严密的队列再冲上去?笑话,有组成队列的时间他们都找扫完战场了!所以在他看来,龙岩峰这一通脾气发得毫无道理,完全就是在无理取闹! 以杜松的脾气,敢跟他无理取闹的人基本上都会让他一巴掌扇得螺旋升天。但也许是因为刚才龙岩峰孤独地擎着一支上了枪刺的火铳迎战咆哮而来的鞑靼千夫长的勇气着实令人折服,杜松也就没有跟他计较什么,只是说:“下次我们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龙岩峰哼了一声:“注意有个鬼用!你们就是练得少,等收割完庄稼我一定要狠狠地操练你们,省得你们下次遇见鞑靼人还是像现在这样乱糟糟的冲上去送死!” 杜松陪着笑脸说:“是是是,大人说的是。”等龙岩峰气消一点了,他竖起一根大拇指,说:“大人真的好胆量!以步拒骑浑然不惧,一击即中,这份勇气,这身本领,就算是边军中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也自叹弗如!” 龙岩峰得意的说:“那是,也不看看老子是谁!单枪匹马就敢来跟我单挑,找死……对了,寻家伙死了没有?” 杜松朝额齐一指:“还没死,不过应该也快了。” 额齐的惨叫声已经低落下去,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但是,当龙岩峰分开正在对千夫长大人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观的榆林少年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这家伙居然挣扎着要爬起来,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腥红的眸子死死盯住龙岩峰,如同一头野兽,吓得龙岩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杜松说:“公公莫怕,此人已经受了致命重创,命不久矣!” 龙岩峰问:“谁伤他的?怎么没见他身上有伤?” 杜松朝额齐屁股一指:“伤在那里,没救了。” 龙岩峰一看,只见一支羽箭深深的插入额齐屁股,鲜血正不断地喷涌而出,流了一地,这样的伤势……他下意识的捂了一下屁股:“我去,这是哪个缺德到家的家伙干的?哪不好射,射屁股,还射得那么准?真的是人才啊!” 榆林少年们神色怪怪的:“瓜皮,那个缺德到家的家伙就是你啊!” 龙岩峰愕然:“我?我什么时候拿箭射他了?” 杜松捂着额头:“你倒没有拿箭射过他……事实上我很怀疑就你这身板能不能拉开一张步弓。” 龙岩峰指向已经奄奄一息的额齐:“那他……” 杜松说:“是你捅的!他刚才压在你身上用手掐你,你两只手四处乱摸,摸到一支箭,就照他屁股来了一下,然后他就不行了!” 龙岩峰眼睛嘴巴变成三个圈圈。 杜松看着他,非常无语:“这应该是今年第二个死在大人手里的鞑靼千夫长了吧?大人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不过,大人,你下次再碰到鞑靼千夫长,能不能给人家一个痛快?次次都捅屁股,很变态啊!” 榆林少年们齐刷刷的点头,简直不能再赞成了。虽然大家是世代仇敌,势不两立,但是看到额齐那个惨样,再看看龙岩峰,他们都觉得心里发毛,有种弄条铁内裤来穿的冲动! 此时,车营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攻入车营中的鞑靼骑兵在榆林少年和奥斯曼帝国使团的两面夹击之下全军覆没,有五十余名鞑靼士兵见势不妙果断投降,其余的都被尽数斩杀,车营之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惨不忍睹。不过,奥斯曼帝国使团成员对此表示淡定。奥斯曼帝国是一个剽悍尚武的国度,与周边国家的战争一直没有停过,跟埃及打,跟波斯打,跟中东沙漠里那些桀骜不驯的牧民打,跟生活在黑海之滨的鞑靼人打,跟巴尔干半岛打,跟整个欧洲打……征服成了奥斯曼帝国最重要的组成部份,如果哪个苏丹没有发动过战争,那肯定会被臣民视为无能。在这样的国度长大,每一个奥斯曼帝国的男子对战争都是习以为常,这种场面对他们而言只是小意思。朵思麻带着幸存的使团成员来到龙岩峰面前,向他行了一个中东的礼节,用流利的汉语说:“多谢大人出手相助,否则我们整个使团都只能去见安拉了!” 龙岩峰摆摆手,说:“你太客气了!你贵为使者,来到中国理应受到优待,居然让你受到袭击,实在是抱歉得很!” 朵思麻并不在意:“没事,这一路过来我们可没少受到袭击,早就习惯了。”瞅了瞅额齐,一脸惊讶:“哟,这一箭是谁射的?射得也太准了吧!” 龙岩峰一脑门的黑线:“不是射的,是捅的,我捅的!” 朵思麻惊讶更甚:“捅的!?” 龙岩峰嗯了一声:“他差点把我给掐死了,我在挣扎的时候摸到一支箭,照着他身上乱捅,就把他给捅死了。” 朵思麻抚掌大笑:“捅得好,捅得好!对待这种野蛮到极点的家伙,就应该用最残酷的刺刑招呼他们!”有些挑剔的打量着那支箭,叹气:“这刺刑是只得其形,未得其神啊,可惜,可惜!” 杜松背脊有点发凉:“刺刑?什么鬼玩意儿?” 龙岩峰不屑:“孤陋寡闻!刺刑是鲁密国那边一种刑罚,就是把一根木桩削得又尖又细,然后竖在地上,让受刑者坐上去……” 随着他绘声绘色的讲解,杜松那张原本黝黑的脸居然隐隐发白,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榆林少年更是额头冷汗直冒,看着朵思麻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朵思麻却惊喜不已:“这位大人居然听说过刺刑,并且活学会用用它对付鞑靼人的将军?” 龙岩峰羞涩的说:“略懂,略懂!” 朵思麻握着他的手激动地说:“本以为在离故国万里之遥的中国很难找得到谈得来的人,没想到大人对我国竟如此了解,知己,知己啊!”望向那些鞑靼俘虏,舔了舔嘴唇,兴奋地建议:“大人,看样子你的士兵对刺刑这门艺术并不了解啊,要不拿这些俘虏做做示范,让他们感受一下这门艺术的魅力?” 此言一出,杜松等一众榆林少年冷汗狂冒,齐齐倒退几步,捂住后面,弄条铁裤衩来穿的冲动越发的强烈了。 那些俘虏一脸蒙逼,还没搞清楚状况,当杜松向他们解释清楚之后,跟杜松一样,他们原本那黑里带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龙岩峰不禁感叹:原来我们黄种人也可以这么白啊,看这血色,打进吸血鬼城堡做卧底都不成问题了! 然后他就看见那些秒变白人的俘虏咕咚咕咚跪满一地,用鞑靼语哭喊: “大人,求求你,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第83章 黑马 龙岩峰看着那帮磕头如捣蒜的俘虏,一脸的惊讶。跟那些榆林少年聊天的时候他听得最多的就是鞑靼人的凶悍,鞑靼人的残忍,一个个都悍不畏死,临战必前赴后继,一往无前,死不旋踵,狂热的斗志再加上强弓烈马,战斗力之强,令人胆颤。可现在几十号素以凶顽著称的鞑靼人居然跪在他面前没命的磕头,这…… “他们到底是不是鞑靼人啊?我遇到的肯定是假的鞑靼人!”这货这样说。 那帮鞑靼人磕头磕得更加厉害了。他们鞑靼人是不怕死没错,但不怕死并不意味着他们很喜欢被人家弄死,尤其是被人家用变态的酷刑弄死!听听吧,那个该死的土耳其人描述的是怎样一幅惨绝人寰的画面:一根根木桩被尖得又尖又长,埋在地上,被绑住四肢的受害者被迫坐在尖桩上面,尖桩一点点的刺入身体,人一点点的往下落,如果碰到那种技术特别好的刽子手,搞不好要好几天才能落到底……你妹的,就算是凌迟都比这痛快一点啊!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他们真的给吓尿了,一个劲的磕头,不求饶恕,只求给个痛快点的死法! 好在龙岩峰还算是一个比较善良的孩子,这样的酷刑同样让他头皮发麻,所以摆摆手,说:“算了,起来吧。我可舍不得就这样弄死你们,都是壮劳力哪,押回皇庄挖泥炭一个顶两个使……”冲杜松说:“找些绳子把他们绑起来,押回京城去!可千万别让他们逃了,这可是免费的劳动力!” 杜松虽说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但朵思麻所描述的那个什么鸟毛刺刑也太让人毛骨耸然了,想想都一阵恶寒,他真怕龙岩峰好奇之下真拿俘虏试一试,那可就污眼睛了。听说龙岩峰打算把这些俘虏押回去当免费劳动力用,他顿时就暗暗松了一口大气,马上让人找来绳子绑住俘虏双手,几十号人绑成一串,押着他们上路。 朵思麻得知龙岩峰并不打算用刺刑弄死这些俘虏之后连连叹息,一个劲的瞅着那些俘虏的屁股,那叫一个遗憾啊!被他瞅住的俘虏无不下意识地夹紧双腿,加快了脚步,要不是这么多人被绑成一串实在走不快,估计他们都要用跑的了。 龙岩峰又让人打扫战场,鞑靼人的首级是一定要带上的,这可是战功哪,带回京城去能换好多白花花的银子。至于他们的兵器马匹,也是挺值钱的,通通带上,战马留着自己用,兵器……能用就用,不能用先放着,找机会卖给边军。边军当然看不上这些兵器,他们用的可比鞑靼人用的好多了,但报战功的时候用得着啊!就算没有斩获首级,能“缴获”这么多敌军的武器也不失为一份战功嘛,所以正宗的鞑靼军队武器装备还是挺受欢迎的,拿到那些屡败屡战的军镇,可以换不少钱。 战利品的大头是战马。龙岩峰一通搜刮,搜集了上百匹鞑靼战马。而杜松则带着一帮死党骑着马四处乱转一通,最终又活见鬼的在三里开外一片树林里牵出三百多匹战马。时值深秋,草原上到处都是草籽,这些战马一匹匹都吃得膘肥体壮,肌肉饱满,浑身充满爆发力。龙岩峰吃惊地叫:“杜黑子,你怎么知道那里藏着这么多好马?” 杜松撇嘴:“鞑靼人打仗,素来都是一人双骑甚至一人三骑,多匹战马轮流使用,先骑一匹冲杀一阵,稍露疲态立即换马,轮番冲锋,磨都要把敌军磨死。所以打扫战场的时候我们总是习惯到周围的树林、山坡后面转转,往往会有意外发现。” 一名榆林少年不无惋惜的说:“只是这样的机会并不多,鞑靼人一人双骑甚至好几骑,跑得贼快,见势不妙立即撤退,我们靠两条腿去追根本就追不上,没法全歼他们,也就谈不上缴获他们备用的战马了。” 龙岩峰笑得合不拢嘴:“这样说来,我们还真是走大运了啊,好,好!”他仔细看着这些马,发现这些马跟平时常见的蒙古战马不大一样,格外的高大,心里一动,蹲下去用手掌量了起来,一连量了十几匹马,每一匹肩高都在十四半掌以上。有几匹甚至达到十五掌,比起那些不到一米三矮脚马高出一截!他惊讶的叫:“鞑靼人居然有这么多高大的战马?” 杜松也有点惊讶:“是啊,这可见了鬼了,跟鞑靼人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如此高大的战马呢!” 龙岩峰说:“羊群里冒出了一头骆驼,见鬼了!找个俘虏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于是杜松拎了两名俘虏过来,指着这些马问他们:“这些马是怎么回事?你们哪来这么高大的骏马?” 俘虏飞快的回答:“这是僧僧黑马。” 龙岩峰头顶掠过一长串问号:“僧僧黑马?什么鬼?” 俘虏说:“僧僧黑马是我们大草原上的一个马种,长得格外的高大健壮,速度极快,爆发力很强,适合作重骑兵的战马。” 龙岩峰问:“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这种马在你们军中如此少见?” 俘虏沮丧地说:“因为它块头大,耐力稍差,吃得又多,不适合骑射战术,所以除了王帐精锐会用之外,一般人都不会选它作为自己的战马……” 龙岩峰眼珠子瞪得滚圆:“仅仅是因为耐力稍差,你们就不用它?” 俘虏说:“嗯,我们打仗大多数时候都是靠弓箭击溃敌军的,顶着敌军的枪炮来回飞驰放箭,不管是对人对马的体力消耗都非常大,耐力差的战马根本就扛不住,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们宁可挑选那些十二三掌高的矮脚马都不会用它,因为这种矮小的马耐力最好……” 龙岩峰发自内心的有一种吐血的冲动。宁可用那些矮得像驴子的矮脚马也不用这种高大健壮的黑马,仅仅是因为它耐力稍差,不适合骑射只适合冲击?我日你娘咧,这是什么奇葩思维! 不过,也就他认为奇葩而已,鞑靼人认为这很正常。提起蒙古骑兵,大家第一反应肯定就是他们的骑射,殊不知,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大陆靠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骑射,而是强大的步兵和重骑兵。在蒙古军巅峰时期,重骑兵占整个骑兵总量的四成,想想看,十名蒙古骑兵有四名是身披铁甲手持长兵的四腿机甲怪兽,那是何等恐怖的比例!但是随着蒙古人的胜利狂潮倒退,他们无法再像十三世纪那样从各地区掠夺财富供养自己的军队,战斗力倒退也就成了必然的事情。 对于财力已经大不如前的蒙古人而言,削减重骑兵的比例成了必然的选择,因为重骑兵的战马、铠甲、训练成本都很高昂,他们真的养不起。相比之下,有一副弓箭就能来去如风,以绵绵不绝的箭雨给予敌军杀伤,不必陷入残酷的肉搏战之中,避免出现大量伤亡的弓骑兵简直太划算了,削减重骑兵大力培养弓骑兵势在必行。结果一代代的削减下来,昔日让欧亚大陆闻风丧胆的蒙古铁骑退化成了一群以射箭为主业,肉搏为副业的轻骑兵。也就那些实力雄厚的贵人还千方百计维持一定数量的重骑兵作为战场上的重锤,实力弱一点的部落就不要想了,不停的围着敌军放箭,射到对方崩溃了再拔出弯刀去追杀才是最好的选择。 说白了,从元朝灭亡到晚清这长达五百年的漫长时光里,蒙古高原上的马种变迁就是劣币驱逐良币的过程,昔日追随成吉思汗直捣世界尽头的高头大马被淘汰了,矮瘦如驴但耐力不错的矮脚马大行其道,与之一起大行其道的还有玄乎其玄的骑射无敌论…… ————蒙古马也不全是矮脚马,蒙古高原上同样有过高头大马,只是被淘汰了而已。 对此,龙岩峰的评价只有两个字:脑残! 但话又说回来,他还是很高兴那帮脑残的家伙为自己送来了四百多匹高大的骏马,也懒得管这个鞑靼部落为什么不学那些骑射仙骑着肩高不到一米三的矮脚马横冲直撞,反倒骑高头大马来打劫了,大手一挥,这几百匹马全数收下,然后开开心心的赶着马群,押着俘虏朝京城走去。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直呼跑这一趟真的是赚大了,不光招到了四百多名骑艺精熟的士兵,低价买到了一大批稀缺的唐马,还抢到了四百多匹僧僧黑马,他一下子就拥有了一千多匹高大的战马,风光,真是太风光了!这一激动,他便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带领手下过来参加这场战斗,换句话说就是将那两位吸引他来参加这场血战的美女给抛到了脑后,扯开他那破锣嗓子嚎起了信天游,草原上响彻他那如杀猪、如击狗的鬼哭狼嚎声,听得榆林少年们眉头直皱,一个劲的催动战马快走…… 马车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正悄悄的观察着这个嚎歌嚎得忘乎所以的家伙,见他嚎得那么投入,这双眼睛的主人笑着对白衣女子说:“小姐,那家伙好有意思哦,明明不会唱歌的还在那里嚎个不停,他的手下都想撞墙了……嘻嘻!” 白衣女子没说话,只是很淡定的把两团棉花塞进自己耳朵里。 第84章 够拼 “大人,你很喜欢骏马?”朵思麻实在无法忍受魔音入耳的折磨了,打断了龙岩峰的鬼哭狼嚎。 龙岩峰倒也没因为自己的兴致被打扰而生气,很老实的点了一下头:“对,很喜欢,越高大的战马我越喜欢!” 朵思麻笑:“说得是!男人就该骑最烈的马,使最锋利的刀,杀最凶悍的敌人,这才叫快意!不知道大人在何处任职?” 这家伙是个中国通,有过两次出使中国的经历,对大明的情况颇为了解。以他的经验,年纪轻轻便能指挥数百凶凶悍的骑兵的人,在明军中绝对不是什么小角色,搞不好还是某个世家放到军中历练的子弟,交好这样的人物对他在大明的很有好处,所以他刻意放低姿态,先把搞好交情再说。 龙岩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啊?没有官职,就是一个专门帮皇上管理皇庄的……” 杜松飞快的接口:“太监。” 龙岩峰暴怒:“姓杜的,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杜松耸耸肩:“说真话也有错吗?” 龙岩峰咆哮:“闭嘴!再多嘴老子回去就找根木桩削尖让你坐上去,让你尝尝刺刑的滋味!” 杜松不禁哆嗦了一下,赶紧闭嘴。 可是,他闭嘴也太晚了,这一嗓子嚎出去,整个队伍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知道龙岩峰是太监,频频回头打量他,跟看怪物似的。朵思麻也怔愣良久,有点不敢置信的说:“你……你是阉人?” 龙岩峰怒哼一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说自己是吧,浑身别扭,谁乐意当死太监啊?说不是吧,那完蛋了,分分钟传到万历耳边,然后被抓回蚕房返工,那还得了?所以他只能闭紧嘴巴,不说话。 朵思麻干笑一声,转移话题:“大人小小年纪就能帮皇帝管理一个皇庄,真是年轻有为啊,佩服,佩服!” 龙岩峰冷着脸说:“勉勉强强啦,也就是管理个大农场,没什么权力,也没什么油水,混口饭吃而已。” 朵思麻指向那几百名榆林少年:“那这些士兵……” 龙岩峰说:“我招募的新兵。那么大个皇庄,总得有点人看守吧?” 朵思麻有点蒙逼:“然后你就弄了几百名士兵做看守?” 龙岩峰理直气壮:“对啊,不然有人冲进皇庄里抢东西可怎么办?” 朵思麻捂着额头,极其无语……得是什么样的暴民才值得用几百名骑兵去防啊!只怕你整个皇庄的产出都还不够拿来供养这几百名骑兵吧? 大明怎么就出了这么一号奇葩!? “这个……朵思麻大人是吧?你家在哪里的呀?”龙岩峰有点好奇的问。 朵思麻说:“我家在伊斯坦布尔。伊斯坦布尔,听说过没有?那是整个奥斯曼帝国最美丽的城市。” 龙岩峰说:“伊斯坦布尔?当然听说过,那可是东罗马帝国的首都,你们苦战了四百年才拿下的欧洲第一雄城。” 朵思麻兴奋地说:“哈哈,没想到大人对奥斯曼这么了解,真是太令人高兴了!没错,那座城市确实是极其坚固,矗立在地中海之滨,波斯人、匈奴人、阿拉伯人、保加尔人……无数强悍的民族一次次向这座雄城发动进攻,但都在它那坚厚的城墙前撞得头破血流,东罗马帝国的皇帝尽管已经落魄不堪,却仍然可以向全世界夸耀:君士坦丁堡是欧洲最坚强的堡垒,它是一座永恒之城!然而这座千年古城却在新月的光辉之下黯然失色,在乌尔班巨炮的轰鸣之中轰然倒下……攻入伊斯坦布尔真的是帝国有史以来最为辉煌的时刻!” 看得出这家伙对奥斯曼帝国历经数百年苦战最终攻陷君士坦丁堡,灭亡东罗马帝国这一战绩极为自豪,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住了,滔滔不绝的讲述着他们那血腥而壮丽的征战史,口水糊了龙岩峰一脸。龙岩峰只能干笑着,忍受着那横飞的唾沫不时开口吹捧几句,将这位使者大人哄得哈哈大笑。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了了,果断开口转移话题:“那个……朵思麻大人,你万里迢迢的来到中国,面见我们的皇帝,有没有给他带什么礼物呀?” 朵思麻说:“有啊,当然有!”指向身后的马车,“两百支制作精良的火绳枪,十二把乌兹刀,还有若干香料、黄金、宝石,价值连城!” 龙岩峰连连点头,还是奥斯曼的兄弟实诚啊,又送兵器又送黄金宝石的,可比大明周边那些拿点手工艺品当贡品的渣渣强多了。不过他对这些兴趣不是很大,火绳枪大明自己就能造,而且是几千上万支一次的造,乌兹刀确实是削铁如泥,锋利无匹,曾经让欧洲武士胆寒,但……又不能吃,再说就算能吃也轮不到他。他说:“我听人说地中海那边有一些作物,非常神奇,一种是亚麻,所产的纤维又细又韧,织出来的布凉爽透气,非常耐磨;一种是鹰嘴豆,煮熟之后做成豆泥极其美味,让人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当真是叫人悠然神往啊!” 朵思麻越发的诧异了:“你居然连亚麻和鹰嘴豆都知道?” 龙岩峰嘿嘿一笑:“从欧洲传教士那里听说的。朵思麻大人,这些才是真正的宝物啊,你要是能带些种子过来献给我们皇帝,他肯定会龙颜大悦的。” 朵思麻眨巴眨巴眼睛,说:“这东西我当然带了,鹰嘴豆种子,亚麻种子,各自带了十斤!” 龙岩峰大喜过望:“真的呀?在哪?快给我看看!” 朵思麻笑得古怪:“这可是送给你们皇帝的礼物,你确定要看?” 龙岩峰呃了一声,说:“那……那还是算了,反正很快这些种子就会交到我的手里,到时我再看也不迟。” 朵思麻叹气:“像大人你这样对外国的事物充满兴趣的中国人真的很少啊,其实早在上次出使中国的时候我就带来了不少地中海一带特有的作物种子作为礼物献给你们皇帝,但你们的皇帝和官员明显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龙岩峰毫不客气的说:“那是因为他们太蠢了!” 朵思麻认真的点头:“嗯,这绝对是句大实话……听说你们皇帝喜欢诚实的官员,我要不要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他?” 龙岩峰瞪大眼睛叫:“我靠,你想害死我啊?” 朵思麻不懂就问:“‘我靠’是什么意思?” 龙岩峰:“就是……” 这两位一路叽叽喳喳的聊个不停,还真有点儿一见如故的味道了。弄得杜松都有点儿纳闷,跟这番人有什么好聊的?还一聊起来就不停了!他并不知道,龙岩峰是憋坏了。此时的大明王朝已经走完了百分之八十的进度条,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之下,国土面积一年年的缩水,已经缩减到不足四百万平方公里————没错,此时的大明王朝的领土就这么大一点了。它所统治的区域仅限于两京十三省,青藏高原、回疆、蒙古高原这些辽阔的地区都与大明无缘,即便是东北,大明王朝能控制的也只有辽西走廊和辽河平原、辽东半岛这一窄小地区,更为辽阔肥沃的松花江流域、黑龙江流域同样不在他们的控制之下,那是女真人和索伦人的地盘,七拼八凑的,此时的大明王朝,也就不到四百万平方公里的地盘了。国土日益削减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思想越来越闭塞,绝大多数人只关心地里的庄稼,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把龙岩峰这个喜欢八卦追求新鲜的家伙扔到这个死水一潭的时代,跟把他丢到月球没什么两样。好不容易碰到从中东来的使团,而朵思麻又曾出使过多个国家,可谓见多识广,知道无数新鲜事,他当然跟他聊得来! 傍晚时分,一行人通过重重关卡,进入了边墙。遥望远处在崇山峻岭是蜿蜒起伏、连绵万里的长城,龙岩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说:“谢天谢地,总算是回到了!” 杜松泼他冷水:“还有三百里路要走呢!” 龙岩峰撇嘴:“三百里路算个毛,一千多里路我都走过来了,还怕这区区三百里?” 杜松说:“可皇上有言在先,如果你不能在六月中旬之前回到京城复命,他就把你丢进蚕房去再阉一次……” 龙岩峰顿时就一哆嗦! 杜松抬头望天,一脸同情:“貌似现在已经是六月八日了吧?还有两天,两天之内要走三百里路回到京城,够呛的!” 蚕房里那把要命的小刀又在龙岩峰面前闪现了,让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算了一下,如果继续带着大部队走,两天之内走三百里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骑马也不行!所以他向朵思麻一拱手,说:“老朵啊,我有点急事得马上回京城,所以先走一步啦,等你到了京城一定要到大兴皇庄来找我,我会准备美酒佳肴招呼你的!” 朵思麻有点不解:“这里离京城没多远了啊,顶多三天就到了,何不一起走?” 龙岩峰苦笑:“不行啊,我必须在两天之内回到……就这样吧,先走啦,拜拜!”冲杜松叫:“你带着大部队在后面慢慢走,看好我的马匹和财货,不许弄丢了!等你们到了皇庄,我要清点的,少了一点我就宰了你!”说完带着几名榆林少年匆匆上路,照着数百里之外的京城呼啸而去! 为了逃过被送回蚕房返工的厄运,我们的龙公公也够拼的了! 第85章 捶胸顿足 骑着快马一路狂奔,累了个半死,龙岩峰总算是在六月十日早上回到了京城,此时,他整个人都要累散架了,只想躺到床上睡他个昏天黑地,啥都不想了! 但是,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有个猪头还在皇宫里等着他复命呢!无可奈何,他匆匆回府向管家报了个平安,洗了个澡,胡乱吃了点东西之后,然后便火烧屁股似的入宫。 一个时辰后,他便臊眉臊眼的出现在万历的御书房之中。 跟以往一样,万历完全拿他当空气,只顾着低头批阅奏章。龙岩峰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做木头人,站得腿都酸了。 他一个劲的挤眉弄眼,试图提醒万历,这里还有个大活人。但万历头都没抬一下,他那些搞怪表情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忍不住了,轻轻咳嗽了一声。 万历总算是大发慈悲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喉咙不舒服?” 龙岩峰干笑:“不是,不是。” 万历问:“不是你咳什么咳?” 龙岩峰心里说:“我不咳两声你岂不是一直当老子是隐形的?”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只能尴尬的笑着说:“皇上,今天……今天天气不错啊。” 万历低下头去:“然后呢?” 龙岩峰说:“然后嘛……皇上你不觉得这种天气很适合收割庄稼吗?” 万历撇嘴:“想邀功呢?” 龙岩峰说:“我邀什么功啊,有什么功可邀的?不过现在庄稼都成熟了,再不收割就真的要耽误了!” 万历说:“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在一份奏折上作了批注,然后将笔一扔,表示他今天的勤奋额已经用完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腰关节,弄得骨骼啪啪作响,显然已经干了很久了。历史书都说他荒唐,几十年不上朝,是个昏君,其实还真是有点冤枉,他是很少上朝没错,但不代表他不做事,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情他一点都没少干啊!真要是几十年不上朝又不理朝政,不天下大乱才是怪事! 至于他为什么不肯上朝……大概是不想跟文官吵架吧!那些大臣实在太过操蛋,肯踏踏实实的做事的少,挖空心思想出头的多,想出名莫过于骂皇帝,皇帝有错要骂,皇帝没错也要鸡蛋里挑骨头找点错来骂,最好骂到皇帝发怒,揍他一顿,然后他就出名了,声望值火箭式上涨,仕途自然也是一个帆风顺了!摊上这帮一门心思就是找碴骂你的货,换你你也不想上朝跟他们吵的。 略带一丝倦意的天子打量着龙岩峰。嗯,这小子跑了一趟边关,给晒得跟个非洲小黑似的,全身上下就两颗牙还是白的。大概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他瘦了许多,眉宇间多了几分锋锐,看样子这趟磨练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嘛!万历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龙岩峰给他的感觉就是有着一身与众不同的本事,是个很有用的人才,这样的人才自然应该重用。不过在重用之前得先磨练一下,将他的潜力逼出来,将他的意志磨练得坚强如钢,不然的话,十成本事都发挥不出一成,这样的人再有本事又有什么用? “坐下。”万历指了指一张椅子,摆明是要跟他好好聊一聊了。 明代上下尊卑其实还不是太过严格,不像清朝那样,皇帝看到大臣腿脚不方便,让人搬张椅子过去给他坐都叫赐座,大臣还得再三感恩戴德才能坐下,好像照顾一下老人家都皇恩浩荡似的。明代的跪礼也不是随便行的,像士子、乡贤见到县官就不用跪,清代你敢不跪试试?而且明代、宋代皇宫外还有登闻鼓,老百姓如果有什么急事要见皇帝,可以敲登闻鼓,皇帝就算不亲自接见也会派人出来问问是怎么回事,比如说宋人没事就喜欢敲敲登闻鼓,敲鼓的理由五花八门,最奇葩的一个敲鼓的理由居然是他家一只羊走丢了,想让皇帝帮他找回来…… 到了大清……呵呵,别说让皇帝帮忙找羊,就算有天大的冤屈,要到衙门告状,也先吃一顿杀威棒再说。至于告御状……啥都不说了,五十记杀威棒在等着你,就算告赢了也是流放两千里的下场! 万历随意,龙岩峰自然也不会矫情,一屁股坐下,结果牵动大腿内侧的伤口,痛得他呲牙咧嘴,直吸凉气。 万历斜眼看他:“怎么了?” 龙岩峰苦着脸说:“大腿内侧皮肉全破了。” 万历诧异:“怎么搞的?” 龙岩峰说:“还能怎么搞的?骑马磨的!” 万历失笑:“你怕是昼夜兼程了吧?其实用不着这么赶的。” 龙岩峰气不打一处来:“我能不赶吗?要是今天赶不回来,皇上你就会把我扔回蚕房返工啊,我能不赶吗!?” 万历一脸愕然:“朕有这样说过吗?朕真的说过吗?” “你————”龙岩峰险些气歪了鼻子。 万历哈哈大笑,笑得直打跌。看到他那一副奸计得逞的嚣张笑容,龙岩峰就知道自己被耍了,恨得牙痒痒的,只恨当初那一脚没把他踹到一坨粑粑上,让他来个实至名归的狗啃屎! 万历笑够了,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悠悠问:“你这一去就是近两个月,来回三千里,一路上肯定碰到了很多好玩的事情吧?来,快给朕说说!” 龙岩峰哼了一声:“有个屁好玩的事情,不好玩的事情倒一大堆!” 万历越发的来劲:“都碰上了些什么不好玩的事情?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头弄得你很不开心呀?快说出来让朕开心一下!” 龙岩峰瞟了他一眼,不无悲愤……这家伙,一听说他在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就兴高采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这是幸灾乐祸的态度啊!老子没把你的娃扔井里吧,用得着这样么!他声音沉闷:“这一路过去啊,我碰到得最多的就是土匪、马贼,几乎每经过一个州县都会撞上一批。那帮家伙无法无天,啸聚山林,占山为王,路过的旅人客商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不满地说:“真不知道那些地方官是怎么搞的,治安那么差劲,简直就是丢国家的脸!” 万历问:“那你呢?你有没有被抢?” 龙岩峰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当然没有!从来都只有我抢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试过被人抢了?” 万历有些吃惊:“你把土匪给抢了!?” 龙岩峰得意地说:“那当然!那帮杂碎不长眼,太岁头上动土,不给点颜色他们看看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和杜松两个是一路走一路打,遇见一股土匪就打一股,三下五落二将他们通通打趴下,然后向他们要买路钱,一个五两银子,不给钱的不准走!” 万历目瞪口呆:“这……这……到底谁才是土匪嘛!” 龙岩峰耸耸肩,说:“他们自找的!” 万历发现他必须修正先前的看法,这一趟榆林之行完全没有起到磨练龙岩峰的效果,反倒将沿途那多如牛毛的土匪给磨练得够呛————比如说神池县境内那股被抢了两千两银子的土匪,就给磨练得泪流满面! 龙岩峰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一路走一路抢,将沿途土匪抢得欲哭无泪的壮举,说到得意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这让万历越发的郁闷。看样子以后想磨练这家伙,得先将杜松调开,有杜松那个暴力狂人在,磨练个屁啊!稍微有一两个想打这货主意的都让杜松打飞了好吧! “在回来的路上我又碰到一伙鞑靼人在围攻鲁密国的使团,试图杀死使者抢夺贡品,我没跟他们客气,指挥那帮少年冲上去,把他们杀了个一干二净!”龙岩峰得意地说。 万历有点吃惊:“你是说,你在路经张垣的时候跟抢劫鲁密国使团的鞑靼人打了一仗?” 龙岩峰飞快的点头:“把他们宰清光了,就连千夫长也让我捅死了!” 万历试探着问:“捅屁股捅死的?” 龙岩峰呃了一声:“皇上你是怎么知道的?” 万历翻了个白眼。他之所以会作出这样的猜测,是因为在南海子行宫遇刺的时候龙岩峰一记一阳指捅翻一名刺客的猥琐表现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一听说他宰了一个鞑靼千夫长,他第一反应就是捅屁股捅死的,结果还真让他猜中了。万历打心里同情那个鞑靼千夫长,虽说将军难免阵上亡,可这样的死法也太难看了吧! 天知道这小子是不是被阉了之后心理变态,次次都往菊花捅,让人看着就浑身一阵恶寒啊! 龙岩峰兴奋地说:“这一仗我们全歼了鞑靼人两个百人队,斩首近两百级,缴获了好几百匹战马,而且都是那种异常高大的黑马,真的赚大了!” 万历越发的郁闷:“也就是说,你跑到榆林去招了好几百名士兵,不仅没有花一分钱,反而还大大的赚了一笔?” 龙岩峰快乐的连连点头:“嗯嗯嗯,不仅没花一分钱,还赚了几千两银子和好几百匹战马!” 万历捶胸顿足:“朕为什么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啊?为什么就没有一帮傻蛋送上门来让朕打劫一万几千两银子花花啊?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第86章 倒霉的使团 这家伙那捶胸顿足懊恼万分的模样让龙岩峰为之侧目:“皇上也有打劫这一兴趣爱好?” 万历咬牙切齿:“朕现在都穷穿地心了,你说有没有?不瞒你说,每次看到那些腰贯万贯的豪商勋贵,朕的眼睛都是绿油油的,总觉得有一群肥羊在朕眼前晃来晃去……” 明朝皇帝一大特色就是穷,朱元璋、朱棣还好,到了天启、崇祯这两朝就真的是穷穿地心了。万历还没有穷穿地心这个地步,但也觉得手头紧蹙得很,国库时常饿死老鼠。可偏偏京城这地方又豪商勋贵多如狗,肥羊满地走,一个穷得当当响的皇帝看着一帮富得流油的臣民,生出点抢劫的心思那是再正常不过了。龙岩峰很是理解,拍了拍万历的肩膀,安慰他:“皇上不哭,咱站起来撸。” 万历瞄向他小腹以下:“站起来撸?” 龙岩峰一哆嗦,赶紧改口:“不不不,是咱想抢谁就放手去抢!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皇上缺钱花了,抢几个肥羊补贴国库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咱得向汉武帝看齐,平时让厂卫查查谁家里钱最多,缺钱了就抄他娘的家!” 万历神色怪异:“向汉武帝看齐?”他熟悉读帝王史,自然知道汉武帝的壮举。这位爷掌权之后励精图治,动用举国之力打造了一支空前强大的军队,向匈奴发起了复仇之战,从陕西、山西边界一路追着匈奴砍到中亚,战争持续二十余年,将文景两代积累下来的家底打了个精光。不少大臣都叫苦,说大爷别打了,再打国库就要爆炸了!汉武帝表示不就是没钱了吗?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老子是怎么弄钱的!把盐铁茶等行业收为国有不说,还重用酷吏,兴大狱,那些富商动则陷入牢狱之灾,不得不倾尽家财赎身……就是靠着这种办法,他硬是在财政赤字红得发紫的时候继续维持攻势,打得匈奴喘不过气来。想到汉武帝那种种霸气侧漏的壮举,万历悠然向往————这才像个当皇帝的样子嘛!跟汉武帝一比,他哪里像是当皇帝?分明就是做孙子! 好在他还有脑子,没那么好忽悠:“得了吧,朕要是学汉武帝,还不得让言官骂死!” 龙岩峰撇嘴:“又想有大把钱花又不想挨骂,哪有这么爽的事情?”手往前一伸:“这次我斩获了那么多首级,赏钱总得给点吧?一共六千两银子,拿来!” 万历说:“等首级送回京城,经兵部查实无误之后,自然会给你赏钱。” 龙岩峰说:“顶多明天杜松他们就到京城了,希望皇上提前将赏银准备好,我还等着这笔钱给那几百名士兵安排住处呢!” 万历不屑地说:“小事一桩而已,何足道哉!对了,那榆林士兵真有你说的那么强悍?” 龙岩峰正色说:“绝对比九边任何一个重镇的士兵都要强悍!别人是从军之后才打仗,他们是从小就在战火中长大,打仗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让他们上战场他们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鄙视了万历一把:“要我说,还不如把养京营的钱拿来养榆林精兵呢!朝廷每年花在京营身上的钱多达百万两,结果养出一帮废物,而只需要拿出二十万两来养榆林精兵,就能轻松打造出一支劲旅了!” 万历心里突突一跳,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都为明军士气低迷、斗志薄弱而头疼,年耗数百万两百白武装起来的几十万边军,对上只有一两百万人口的鞑靼,居然是败多胜少!要知道,边军的装备可是相当精良,跟只有一套臭哄哄的皮甲,一件鼠皮大衣的鞑靼牧民相比,他们算是武装到牙齿了,然而百万大军一味缩在边墙里被动挨打,视出塞为畏途!边军尚且如此,京营就更不用提了,骂他们废物都是抬举他们。然而这帮废物每年都要花掉朝廷上百万两银子和无数粮秣,这种高投入无产出的亏本买卖,大明王朝已经做了两百年!如果将这笔钱腾出来打造一支精兵,不需要太多,有万把人就行了,岂不是胜过养着十几万京营百倍! 但他也只能想想罢了。京营可不仅仅是一支军队的问题,它牵扯到太多勋贵和利益集团,牵一发而动全身,真要裁掉那帮废物省钱下来养精兵,整个京城不翻了天才怪。当然,他对龙岩峰很满意,这家伙给他出的主意虽然都是些馊主意,但都是别人想都不敢想,更不敢提的,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这家伙没脑子,没脑子的人最好用了。他吁出一口气,说:“这些话你在朕面前说说就好,千万不要到外面乱说,不然朕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龙岩峰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 万历说:“不信的话你大可试试。” 龙岩峰脖子一缩,咕哝:“试个屁!老子就一个农场场长,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就行了,操这份闲心干蛋!” “那四百名士兵暂时先安置在大兴皇庄……有地方给他们住吧?”万历问。 龙岩峰说:“那当然!大兴皇庄的庄户大量逃亡,好多房子空着呢!” 万历说:“找人把那些房子修葺一下,让他们在那里先安顿下来,朕有时间的话会去看望他们的……对了,你不是说你从你师父那里学到了番邦的练兵之法吗?可以试着训练一下他们。” 龙岩峰眼睛一亮:他千辛万苦跑到榆林去招回一批士兵,为的不就是过一把带兵的瘾么?当下便猛拍胸口:“没问题!” 万历说:“还有,皇庄的庄稼抓紧时间收割,收割完成后将产量如实向朕报告,朕要看看你到底会不会种田!” 龙岩峰继续拍胸口:“没问题!” 万历嗯了一声,继续说:“还有,有时间跟赵士祯见一面。” 龙岩峰诧异:“为什么?” 万历说:“他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改良火铳,碰到了一些问题,一时间琢磨不透,而你对火器又十分了解,他想向你请教。” 龙岩峰说:“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个呀!这点小事就别拿来浪费我的时间了,过两天鲁迷国使者不是要抵达京城了吗?那家伙是个火器专家,让赵大人向他请教好了。” 万历有点诧异:“那鲁迷国使者还有这样的能耐?” 龙岩峰说:“怎么没有?人家虽然是使者,但不代表人家对军事一窍不通好不好!” 眨巴眨巴眼睛:“对了,那鲁迷国使者带来的礼品中有两百支他们自产的火铳,皇上你看能不能将这批火铳都给我?” 万历盯着他:“你要这么多火铳干嘛?” 龙岩峰说:“当然是训练士兵啊!火铳的威力皇上又不是没有见识过,有这么好用的武器,当然得拿来装备自己的士兵啊!” 万历想了想,说:“行,那两百支火铳全拨给你。” 龙岩峰接着说:“还有,他们进贡的礼物里还有一些作物的种子,这些作物我刚好又知道应该怎么种……” 万历大手一挥:“全给你!” 龙岩峰欢天喜地的说:“谢皇上,谢皇上!” 万历捏着下巴,咂咂嘴,说:“鲁迷国数次派使者来访,带来的礼物千奇百怪,独这次最有价值!” 龙岩峰深有同感:“可不是嘛!” 在过去一百多年里,土耳其多次派出使团穿越整个中东和中亚,历尽艰辛来到中国,试图与中国建立邦交。既然要发展邦交关系,自然得送点礼物,而他们又不知道大明的天子到底喜欢什么,所以只能开动脑筋,专挑些自认为中国没有的、非常珍贵稀奇的送。这真的是一条极其艰难的邦交之路,这一路走过来,沿途尽是无边无际的荒原、沙漠,人烟稀少,马贼出没,战乱频繁,一个不留神就会没命。就算他们历尽九九八十一难,好不容易来到了中国,也不见得能够进入大明的疆域……对,进了中国,不等于进了大明的疆域,谁叫此时的大明只有区区四百万平方公里出头的疆域呢? 于是,倒霉的事情时有发生。 最倒霉的一次是他们带着一头大象、两头犀牛、数头狮子以及一些宝石之类的礼物经新疆入境的时候,被吐鲁番人给扣押了。当时吐鲁番人攻灭了哈密卫,集结两万大军越过星星峡,将战火烧到了河西走廊。这头正在河西走廊跟明军杀得难分难解呢,那头来了个外国使团说要到大明去朝贡,换作你是吐鲁番人,你怎么想? 必须扣押啊! 直到吐鲁番人被明军打得大败,退出了河西走廊,整个使团才得以释放,重新打点精神,带着那一群狮子、犀牛、大象,继续出发。 然后在边境,他们被明军拦了下来。尽管他们再三强调自己来自中东的鲁迷国,是去北京进贡的,可让吐鲁番人搞怕了的明军哪里肯信?怀疑他们是吐鲁番探子,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他们给撵了回去。进贡?进你奶奶,打哪来的回哪去吧! 于是,这个倒霉的使团只能带着他们的狮子、犀牛、大象,在无边无际的荒原上流浪,一边吃草一边往回走,他们那狼狈至极的遭遇让吃了大败仗的吐鲁番人感受到了一丝丝久违的快乐…… 第87章 护食 当然,并不是每一次出使大明都这么倒霉的,终大明一朝,土耳其使团成功抵达北京的记载不在少数,而他们带来的礼物自然而然的也送到了大明皇帝的手中。只不过……在朱翊钧同学看来,那些礼物用途有限,远不如送他一些新奇的农作物种子啥的。 朱翊钧同学决定了,看在他们带来的作物种子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地用隆重一点的仪式接待使团吧。 “听说你这次在关中收购了不少唐马?”万历忽然问。 龙岩峰说:“对啊,有好几百匹呢。” 万历问:“那唐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龙岩峰说:“胜过胡马百倍!” 万历眼睛一亮:“很高大?” 龙岩峰说:“匹匹肩高都在十五掌以上!” 万历开心地说:“这可是具装骑兵最理想的战马啊!龙岩峰……” 龙岩峰飞快地说:“别想了,我已经许诺将这些唐马作为那四百榆林精兵的战马了,一人双骑,美滋滋!” 万历噎了一下:“区区四百人,要八百多匹唐马?你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龙岩峰说:“不怕啊!名义上是一人双骑,实际上只有公马能作为战马,母马得留着产崽,是不能上战场的,这样一算,也只是刚刚够用呢!” 万历说:“把母马交给御马监,让御马监来养!” 龙岩峰咧嘴笑:“皇上,你莫不是忘记了,我就是御马监的啊!” 万历:“……” “你又要种田又要养马,忙得过来么!”他作着最后的挣扎。 龙岩峰说:“忙不过来,所以我招募了十几名精通饲料唐马的马倌!” 万历:“……” 龙岩峰见他无话可说了,又补刀:“皇上,你要是真喜欢唐马,就派人到关中、山西收购呗,多了不敢说,几千匹还是能收购到的。” 万历瞪起双眼叫:“收购不要钱啊?” 龙岩峰:“……” 明白了,说了半天还是想白嫖,不花一分钱就将这几百匹唐马全拿走。 呸,想得美! 在这个问题上,龙岩峰是不会让步的。别人不知道御马监的能耐,他还不知道?真把这些自己千辛万苦才弄到的唐马交给那帮孙子,不用两年,那帮孙子就能将这些生龙活虎的唐马给他养成瘦驴! 他不肯,万历还真拿他没办法,毕竟之前就明抢过一次了,这次再明目张胆的抢就有点过份了。再说,那四百榆林精兵也是他的直属部队,拿这些唐马装备自己的直属部队,貌似也不亏嘛!这样一想,他也就释然了,挥挥手,说:“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么这些马就留给你吧,一定要给朕照料好,要是养着养着马就没了,朕可饶不了你!” 龙岩峰眉开眼笑:“皇上你放一百个心,绝对不会的!” 万历说:“滚吧,看到你就烦!” 龙岩峰扮了个鬼脸:“好咧!”一溜烟的跑了。 等他跑了之后,万历惊奇地发现,自己御书房里一个做工精美绝伦的鸡缸杯不见了…… 这家伙,真怀疑他是不是有三只手! 开开心心的离开了皇宫,龙岩峰一路哼着小曲,直奔丁字街而去。丁字街的六合彩店可是他搞的第一个大项目,他想看看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这个项目怎么样了。 结果让他非常满意:“聚宝盆”已经改名为“聚宝楼”,铺面换成了一家足有三百余平方米的大店子,负责卖六合彩的人员队伍也扩充了一倍。他看到,聚宝楼门庭若市,无数人排成长队争相购买六合彩,一时间没轮到的便捧着码经在那里争得面红耳赤……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还有人在抱怨这六合彩为什么一天只能开一期,要是一天开个两三期那该多好!对此龙岩峰只想说: 你们是怕自己那点钱亏不完是吗? 骆思恭正好在店里,看到他,赶紧把他请上楼,笑容满面的对他说:“龙内侍,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吧?” 龙岩峰说:“还行,跑了一趟延绥,刚回来。骆大人,这段时间店里的生意怎么样?” 骆思恭说:“还能怎么样?红火啊!红火得一塌糊涂!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疯了,尤其是那些有钱的,整天啥都不干了,一门心思钻研码经,盼着能中上一注好发大财!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又往宫里送了两次钱,每次都多达十万两!” 换句话说,现在的聚宝楼刨去所有经营成本和锦衣卫应得的那份之后,还能轻松地往皇宫里送至少十万两银子。这无疑是一个恐怖的数字,要知道,整个御马监把合法的不合法的收入全都算上,一年下来也只能捞上不到三十万两! 龙岩峰说:“骆大人财源滚滚,真是羡慕死人了啊!” 骆思恭摆摆手,说:“龙老弟,这可是你的功劳,骆某怎敢居功?”从袖子里掏出两张庄票递给龙岩峰:“这是这两个月的分红,龙老弟你就收下吧。” 龙岩峰一看,好家伙,一张五千两,两张就是一万两,发财了! 他也不客气,接过来便揣入兜里。这个项目可是他一手做起来的,自然要拿点分红啦!大头那个猪头拿了,他拿点小头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段时间有没有人出来抢生意?”他问。 骆思恭说:“怎么没有?发现做这个这么赚钱之后,很多人都蠢蠢欲动,两个月下来,光是锦衣卫捣毁的类似聚宝楼这样的店子就有十几家,还杀了好几个呢!” 龙岩峰咋舌:“我的乖乖,都动刀子啦?” 骆思恭说:“不动刀子不行,那帮人全疯了!而且就算动了刀子,还是有许多人偷偷卖码,根本就制止不了!” 龙岩峰有点儿揪心:“那可怎么办?” 骆思恭阴险地笑:“龙老弟,你是不是忘记我们锦衣卫是干什么的了?别的不敢说,但往他们中间掺上几个咱们锦衣卫的人,让他们出几次错,狠狠地赔上几笔,那是轻松加愉快!他们只知道做这个很赚钱,对具体运作却是一窍不通,要搞死他们实在太容易了!” 龙岩峰顿时就乐了:“都给我说说看,你们都用上了哪些手段?详细说说,我爱听!” 锦衣卫用上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里应外合伪造中奖的票票、用一些特殊手段偷偷修改账目、将人家店里的资金偷走让人家兑不了奖等等,简直招招致命。那些想跟风卖六合彩的家伙要么就是拿不出钱来兑现奖金,要么就是有人连着好几期都下重注买中头奖,让他们亏得血本无归,总之下下都是往要害招呼,一点也不讲武德。那些跟风的家伙发现这一行的钱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好赚,一个接一个亏得底裤都掉了。他们能猜到是谁在搞鬼,但却无可奈何,锦衣卫虽然落魄了,但是再怎么落魄那也是天子亲军,不是他们能够欺负得了的。唯一扳倒锦衣卫的办法就是将官司打到朝堂上去! 然后他们就发现,哪怕将官司打到朝堂去也没卵用,因为万历护食。开玩笑,聚宝楼一个月可以给他上交整整十万两银子啊!他既不用挖空心思巧立名目加税,也不用派太监四处敲诈勒索弄得天怒人怨,轻轻松松的钱就到手了,跟白检的一样,上哪找这样的好事?现在有人要跟他抢钱,他会客气才怪了! 没让锦衣卫下死手,让那些试图跟他抢生意的家伙死全家已经算客气了! 骆思恭将这些一一道来,龙岩峰听得直咋舌,头一回发现那个猪头竟然是如此的护食。乖乖,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在钱的问题上跟这货发生冲突了,不然只怕小命难保! 跟骆思恭聊了一阵子,龙岩峰便开开心心的带着那价值一万两银子的庄票,开开心心的离开了聚宝楼,前往御马监找掌印太监。他这次一家伙搞回来了一千多匹马呢,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想养好这么多马那简直就是做梦,就连草料都很成问题。而战马也不能一年到头都呆在马厩里吃草,隔三差五得放出来溜溜,就京城及周边地区这人口密度,上哪溜一千多匹马?只能找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了。 御马监现任掌印太监是陈矩,对明史不熟悉的人可能对他没什么印象。这个陈矩九岁便入宫,至今已经在宫中呆了三十多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一直爬到了御马监掌印,而且这还不是他的天花板,入主司礼监那只是时间问题,看这彪悍的升迁之路就知道,这个人的能力其实是很强的。他为人正直而大度,大局观颇强,同时还关心政治、军事。一般的宦官外出办事都是四处作威作风,走到哪地皮就刮到哪,唯独他廉洁而安静,办事就办事,绝不扰官也不害民,算是明代宦官里的异数了。 这位在朝野内外都声名颇佳的御马监掌印太监听说龙岩峰来了,居然放下公务亲自来迎接,还让人沏上好茶,招呼得极为周到,着实让龙岩峰受宠若惊。他喝了一口茶,对陈矩说:“大人公务繁忙,我却在这节骨眼上上门打扰,实在是罪过!” 第88章 御马监也想发财 陈矩微微一笑,说:“你在不到两个月内从京城跑到榆林,又从榆林,着实是辛苦了。肯这么卖力地替皇上办事的人实在太少了,你算是一个,我对你自然应该有所优待。” 龙岩峰连声说:“惭愧,惭愧。” 陈矩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说:“你每天要做的事情也着实不少,今日前来,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帮的我一定帮。” 龙岩峰拱手说:“小子奉皇上之命,前往榆林招募数百榆林少年,并且收购了一批关中唐马,打算组建一支类似仪仗那样的部队。现在人和马都快要抵达京城了,但可以放马的的马场和马匹日常所需的草料、豆料还没有着落。小子今日冒昧前来,就是想厚着脸皮请大人提供几个可供放马的马场和草料、豆料。此事只有大人能办,所以……” 陈矩微笑着说:“关中唐马?那可是少有的好马,我几年前去关中赈灾的时候获得过几匹,一直养在马厩里,视若珍宝呢。你收购了多少匹?” 龙岩峰说:“连成年马带小马驹,共计九百七十七匹。” 陈矩:“……” 龙岩峰接着说:“在回来的路上还跟鞑靼人干了一仗,从他们手中缴获了四百多匹肩高超过十四掌半的黑马。” 陈矩:“……” 也就是说,你手头上的马差不多有一千五百匹了? 我看你成心是想吃死我! 不过,陈矩马上就抓住了重点:“你是说,在回来的路上跟鞑靼人狠狠地打了一仗?” 龙岩峰说:“是的。当时不是看到有两百多鞑靼骑兵在围攻前来朝贡的鲁迷国使团嘛,我想都没想就带着那四百榆林少年冲了上去,把他们给灭了。” 陈矩问:“可有斩获首级?” 龙岩峰说:“有啊,足足斩获一百五十余级,还包括一个千夫长!” 陈矩露震惊的神色……一下子斩获这么多首级可不容易啊,几年都遇不到一场这样的胜仗! 龙岩峰又补充:“还抓了五十多个俘虏!” 陈矩原本有点怀疑龙岩峰在虚报战功,但听说抓了五十多个俘虏,这点怀疑马上就烟消云散了。明军要斩获首级很难,抓俘虏则比斩获首级更难,明军敢虚报斩首数量,但绝不敢虚报战俘数量,因为首级能够造假,可战俘没法造假,上头派人下来一审就全穿帮了。也就是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真的带着一帮刚刚招募到的毛头小子把两百多鞑靼骑兵给灭了! 我的乖乖,这家伙是不是太能打了一点? 他打量着龙岩峰,欣赏之意是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的:“小小年纪便立下如此战功,你当真是我御马监的千里驹啊!” 龙岩峰拱手,连呼不敢。 陈矩大笑几声,突然又问:“你招来的这支兵马,是归兵部管还是归御马监管?” 龙岩峰说:“既然是天子亲军,那肯定是归御马监管啦!” 陈矩点头,说:“你这小子,都是自己人,这点小事还要亲自上门找我帮忙?也太见外了。这样,御马监在大兴、海淀都有马场,你可以将你带回来的马放养在那里。如果嫌这两处马场太小,在顺义县北还有一个马场,占地二十余万亩,总够你放养那一千多匹马了的。御马监在京城周边的草场内的马料你随意取用,不必跟我打招呼了……对了,你带回来这么多马,养马的人手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给你调一批过去。” 龙岩峰受宠若惊:“大人对小子真的是太过厚爱了,小子受宠若惊!” 陈矩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是御马监里难得的人才,我对你自然应该多几分关照。”然后又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说:“关中唐马可是难得的好马啊,如果能用它组建一支骑兵,定然所向披靡……才不到一千匹,实在太少了。我跟下面的人说一声,让他们想办法在各地收购唐马,争取再收购个两三千匹。皇上很喜欢榆林兵是吧?才四百人,太少了,怎么也得有个一两千,我这就让人到延绥那边招兵,就招三千好了!” 龙岩峰瞠目结舌:“这……这不好吧?” 陈矩说:“有什么不好的?你是难得的人才,区区四百人哪里能让你尽情发挥自己的才华……就这么定了!” 龙岩峰起身,拱手一拜:“大人如此厚爱,小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报答一二了!” 陈矩摆摆手,说:“你又客气了,都说了是自己人,不用那么客气的,你这孩子,总是见外!”硬把龙岩峰按回椅子。 龙岩峰说:“是是是,小子知道错了!以后大人有什么用得着小子的地方只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矩笑笑,说:“我倒用不着你去赴汤蹈火,如果可以的话,你帮忙出个点子就可以了。” 龙岩峰一怔:“出点子?什么点子?” 陈矩说:“自然是生财的点子。”他深深的看了龙岩峰一眼,“聚宝楼是你一手办起来的吧?从那里卖出去的那一张张薄纸片已经让整个京城口袋里有几个闲钱的人发狂了。” 龙岩峰说:“呃,是小子办起来的,但那是皇上……” 陈矩说:“你先听我说完。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这聚宝楼办得挺好,虽说来钱的手段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但终归是充实了内库,总比皇上派出大批矿监、税监四处收税,逼到无辜百姓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强。”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幽怨:“只是,这么好的买卖,你为何要与锦衣卫合作?莫不是忘记了自己是御马监的人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太监们都纷纷向龙岩峰投来幽怨的目光,只有弃妇打量负心汉才会有这样的目光。他们都听说了,聚宝楼的生意越做越大,锦衣卫那帮孙子连卖码经带分红,一个月少说也能从里面分得两万两银子! 这是什么概念? 御马监各种杂七杂八的收入全加起来,一年也不过二十七万两! 他们辛辛苦苦一年才弄到这么多,而锦衣卫不费吹灰之力,一年就能捞到二十四、五万两,你说气不气人? 都怪龙岩峰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要不是他一声不响就跟锦衣卫合作,那这每年二十几万两的收入可就是御马监的了! 龙岩峰干笑:“这个……其实吧,这是皇上指定锦衣卫协助的,我也没办法嘛!” 陈矩叹气:“既是皇上指定的,那我也无话可说了。只是……好大一笔收入,就这样落入了锦衣卫的口袋,我实在是不甘心啊!” 龙岩峰眼珠子一转,说:“大人不必不甘心,其实类似的买卖御马监也是可以做的。” 陈矩睨了他一眼:“能做的话我早就做了!问题是不能做,做了就是在抢皇上的钱,皇上一怒,你我都得人头落地!” 龙岩峰说:“六合彩的生意咱们肯定是不能做的,但不代表咱们不能做别的啊,比如说足彩……” 陈矩一愣:“足彩?什么玩意儿?” 龙岩峰说:“大人你先别管那是什么玩意儿,总之能赚很多钱就是了。” 陈矩问:“像聚宝楼那样赚钱?” 龙岩峰舔舔嘴唇,说:“这个要是做成了,聚宝楼赚的那点儿跟它一比,那简直就是蚊子比大象。大人,你有没有兴趣?” 陈矩毫不犹豫的说:“当然有兴趣了,你告诉我,怎么做?” 龙岩峰附到他耳边小声说:“首先,大人先挑一个足够平坦、交通也便利的场地,按我说的进行改造……在改造的同时,不妨从京营里挑选蹴踘好手组建若干支球队,越多越好!组建好之后便进行训练,待到入冬之后,一切便能准备停当,到时候就可以放手大干一场了!” 陈矩听得一头雾水:“怎么跟蹴踘扯上关系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龙岩峰说:“暂时还不能说,反正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陈矩想到这家伙一分本钱都不出便把聚宝楼给经营了起来,赚得盘满钵满的壮举,一咬牙,说:“行,我信你一回,一切都照你说的去办!” 龙岩峰说:“最好跟皇上说一声,争取点皇上的投资,同时在改建场地的时候尽量用流民,让他们有碗饭吃。” 陈矩看了他一眼,说:“你倒是好心肠。” 龙岩峰说:“顺手就能做的善事,为何不顺手做了呢?” 陈矩说:“言之有理,就这么办吧。” 于是,送走了龙岩峰之后,陈矩马上就入宫求见万历,将龙岩峰的话原原本本的向万历报告。得到万历的支持后,御马监马上便在皇城外一个已经废弃的草场大兴土木,招募上千流民密锣紧鼓的干了起来。整个御马监上上下下都干劲十足,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来用,对朝中大臣的非议更是充耳不闻。实在累得不行了,他们望了望聚宝楼方向,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稍稍喘一口气,咬着牙又继续干! 他们也要像锦衣卫那样躺着就把钱给赚了!他们也要发大财! 第89章 误会啊! 跟龙岩峰分开之后,杜松带着那几百号榆林少年,押送着他们这一路抢到的财物骏马,辛辛苦苦的往京城这边赶。现在他们已经过了八达岭,正沿着军都径疾疾而行,好几百号人,一千多匹马,那叫一个声势号大,弄得每经过一个军寨都有士兵往这边张望,看着那浩浩荡荡一大群高大健壮的马直吐舌头。乖乖,好多骏马啊,这么高大的骏马,一匹怕是得值好几十两银子吧! 杜松万分得意,每经过一个军寨的时候都是昂首挺胸,下巴与脖子几乎成一百八十度角了。那帮榆林少年跟他一样,一个个鼻孔朝天,神气得不行,这些骏马可是他们的战利品,经过一场残酷的厮杀从鞑靼人手里抢过来的,有那么多人羡慕,他们自然是无比神气。 小丫头小青看得掩嘴直笑,对白衣女子说:“小姐,这帮家伙好好玩哦,一个个都恨不得拿鼻孔看人,还浑身是刺,跟野猪似的!” 白衣女子也笑:“别说,还真像野猪。” 小青格格笑着,说:“也不知道朝廷打哪招来这么一批野小子,就他们这傲慢得恨不得把眼珠子安到天灵盖去的性子,在京城不用三天就得被人家全部打死!” 白衣女子说:“不是傲慢,是野,源自骨子的野。” 眉头微微蹙起……朝廷无缘无故的派一个小太监召这几百名桀骜不驯的野小子进京城,意欲何为?这些野小子一看就是骑术精湛,马上厮杀本领过硬的狠角色,是任何一位将领都垂涎三尺的优秀兵员;但他们没有军服,没有统一的装备,一个个野性十足,目中无人,几乎没有半点军人的样子,这就让她万分困惑了。她走南闯北,明里暗里没少跟军队打交道,深知现在的军队要么就骄横凶残,杀良冒功视若等闲,要么就懦弱麻木,连张软弓都拉不开;可唯独没见过这么野的士兵。她猜测,这些家伙并不是真正的士兵,看他们的年纪,应该还没有入伍。 这就有点儿诡异了。 天子派一个太监跑到千里之外的榆林去招募数百名桀骜不驯、武艺高强的少年到京城去,这件事……当真有点儿耐人沉味啊,莫非天子打算用以这些少年为种子训练新军?嗯,很有可能! 过去二十年里,明军经过戚继光、俞大猷军改,战斗力已经大幅上升,装备和战术都得到了很大的提高,比如说车营战术就得到了进一步的完善,海量的轻型战车加海量的小口径火炮,形成坚不可催的移动堡垒,打得来去如风的鞑靼铁骑欲哭无泪,曾有这八千鞑靼骑兵围攻一个只有区区九百明军的车营,结果被打得大哭而去的战例。但车营终究是被动,主动权始终在鞑靼骑兵那一方,鞑靼骑兵轻刀快马,来去如风,打不赢大家撤退,靠车营死扛的明军可奈何不了他们,这正是明军每一仗想斩获首级或者俘虏敌军都万分困难的原因,人家打不赢了就撤,而且是带着尸体一起撤的,明军只有干瞪眼的份。想要真正干趴鞑靼人,明军需要更深层次的军事改革,编练战斗力更为强悍的新军才行。当年天子正值年少,未尝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在边塞之地征召一批武艺高强、浑身是胆的少年作为新军的种子,这未尝不可能…… 只是这样一来,对她可就很不利了…… 圣教这些年之所以在京津地区发展得顺风顺水,就是因为京畿军备废驰,卫所糜烂,再加上连年天灾,流民一年比一年多,要是发展得不好,那真对不起天地良心了。可万一京畿地区冒出了一支战力强悍的新军,那…… 白衣女子黛眉蹙起,颇为头疼。 小青可不知道小姐正在伤神,她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有得玩就行了,极少会去操心那些烦心的事情。她撩开窗纱,瞅见杜松正骑着高头大马在马车前面不远处,她便叫:“黑大个,黑大个!” 杜松勒住骏马,扭头望过来,憨厚的笑:“小青姑娘,有事吗?” 小青指着那些骑着战马耀武扬威的榆林少年,问:“他们怎么都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个个鼻孔朝天啊?” 杜松笑:“这是他们的性格,榆林出来的人就这性格。” 小青说:“真是够骄傲的……对了,我很喜欢骑马的,你能不能借一匹马给我骑一骑呀?” 杜松有点惊讶:“你会骑马?” 小青哼了一声,她刚才还说那些榆林少年鼻孔朝天太过骄傲,现在她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样是鼻孔朝天了:“小瞧我是吧?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还怎么跟着小姐走南闯北呀?” 杜松说:“那我还真是小瞧你了。哪喜哪匹马呀?随便挑。” 小青高兴地说:“可不许耍赖啊!”说着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白衣女子只是微微一笑,没有阻止。这个小丫头跟着自己一路奔波,吃尽了苦头,早就憋坏了,让她放松一下又何妨? 小青站在路边,看着那好一千多匹马浩浩荡荡的开过,小脸皱着,颇为纠结:“这些马怎么都这么高大啊?” 这些马确实挺高大的,先不说那些青塘蕃人精挑细选挑出来作为贡品要进贡给大明天子的青塘马,光是从鞑靼人手里抢到的那近四百匹僧僧黑马就够高大了。对杜松这等猛男而言,战马自然是越高大越好,越凶猛越好,但对小青这个小姑娘来说,哪怕是肩高超过一米四的战马都太高大了,看着就有点儿害怕。 杜松笑呵呵的说:“马高大一点才好,有力气,有速度,能披重甲,数百上千匹身披重甲的重骑冲上去,再厚的阵列也能撞穿。” 小青嘟着嘴说:“可是我不喜欢这么高大的马,我怕摔……你帮我弄一匹小一点的好不好?” 杜松犯了难。这一千多匹马每一匹都很高大,那些关中马就不用说了,肩高就没有低于十五掌的。至于从那帮倒霉的土匪手中抢过来的那六七十匹青塘马也不差,青塘自古以来就是优良的产马地,所出产的战马也是以高大悍勇、强悍绝伦,平均水平怎么样还不得而知,但是这六七十匹青塘马肩高却都是十五掌半以上的。至于僧僧黑马,比起关中唐马和青塘马来要逊一筹,可是147厘米的平均肩高放到内地绝对是出类拔萃啊!这一时间上哪找匹矮脚马给她骑啊? 小青见他一直不说话,生气了:“哼,不肯就直说嘛,半天不说话算什么?小气鬼!” 这是典型的无理取闹,换了别个杜松只怕早就一巴掌扇她个螺旋升天了,但是对这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他根本就生不起气来,挠着头说:“呃……这一时半刻我还真找不到适合你骑的矮小马啊,你再让我仔细找找……” 话还没说完,后面一阵马蹄声响起,打老远的就有人扯着嗓子叫:“让开!让开!”杜松扭头一看,不禁大乐: 有十几位刀客打扮的精壮汉子骑着快马飞奔而来! 那帮刀客怎么打扮的杜松完全没留意到,他只留意到那帮家伙骑的马————都是些肩高不到130厘米的矮脚马,绝对符合小青的要求!他想都没想,一跃跃到路中间,大喝:“站住!” 这家伙年纪不大,嗓子可不小,一嗓子吼过去跟打个雷似的,别说人,就连马都让他吓得一哆嗦,差点将马背上的刀客给甩了下来。刀客们颇为狼狈的勒住骏马,瞪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怒吼:“小子,你居然敢冲大爷大吼大叫?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杜松也不生气,只是冲他们拱拱手,说:“各位请了,我先在这里告个罪!” 刀客们可不领情,瞪着这小子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拔刀剁了他!刀客头领冷笑:“吓了我们一跳,告个罪就行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说着便拔出了腰刀。 杜松眉头一皱,说:“各位,我已经向你们道歉了,没必要咄咄逼人吧?” 刀客首领狞笑:“知道怕了?那就跪下来给大爷磕三个响头,大爷心情好了没准……” 他的话刚说到半截就让一大片刀身与刀鞘摩擦的声音给淹没了,那些也准备拔刀吓唬一下这个黑大个的刀客们目瞪口呆的看到,至少有三四百号人包围上来,一个个都拔出了长刀,遥遥指向他们,那一道道冰冷的刀光让他们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颇有点劫匪抄着一支点22口径的柯尔特手枪冲进银行威风八面地大吼抢劫,却发现银行里有二三十号警察排队取工资,然后被二三十支手枪围成一圈指着自己的感觉…… 一名榆林少年恶狠狠地说:“瓜皮,居然敢在我们面前亮刀子?你们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又一名榆林少年说:“看他们这身打扮,还是刀客咧!狗屎,我们陕西才是刀客的故乡,一帮冒牌货敢在我们面前逞威风?欠削!” 那帮刀客简直要哭了,数十道幽怨的目光射向他们的老大,都有一刀斩断他的手的冲动……没事你拔什么刀!刀客首领更是发自内心的想哭,他不就是想拔刀吓唬一下这个黑小子,为枯燥的旅程增添几分乐趣嘛,怎么惹到了这么多天煞星!他呐呐的对杜松说:“大……大哥,误会,误会啊!” 第90章 安置 杜松很大度的摆摆手,说:“没事没事,大家把刀收起来就是了,多大点事啊,弄得剑拔弩张的干嘛?” 刀客首领以光速把刀归鞘,榆林少年不约而同的哼了一声,散开,同时用目光瞄着这些刀客,如果他们再敢拔刀,就有他们好看!敢在以刀客著称的陕西人面前摆弄长刀,真是欠削! 杜松热情洋溢地问:“几位大哥这是要奔哪儿去呀?” 刀客首领说:“我们有急事要去一趟京城。” 杜松说:“这样啊……几位大哥,我请你们帮个忙。” 刀客首领说:“小兄弟请讲,帮得上的我们一定帮!” 杜松指了指小青,说:“我这位朋友想过一把骑马的瘾……” 刀客首领纳闷了:“那就让她骑呗!你们这么多马,她想骑哪匹不行?”目光从那一匹匹高大的骏马身上溜过,口水都出来了。这些都是难得的好马啊,要是能搞几匹过来…… 杜松一句话就粉碎了他的美梦:“这些马都太高大了,不适合小姑娘骑,我想从你们这里买几匹矮一点的,这样她骑着稳当点。” 这一帮子刀客顿时就尿流满面……他们还羡慕这一大群马块头高大,奔跑如风呢,人家倒好,居然嫌它们太高大了! 在几百号榆林少年那狼一样的目光的环逼之下,刀客们只能认栽,将自己的座骑让出来任由杜松挑选。杜松一通挑挑拣拣,最终选中了两匹肩高勉强达到十三掌的小灰马,让小青试着骑一骑。小青骑着溜了两圈,嘿,还别说,这两匹小灰马矮是矮了点,但跑得那叫一个快!她表示很喜欢,于是杜松爽快地付了钱,和她骑着马有说有笑的往京城赶,至于那两个没了马的刀客怎么赶路…… 关他屁事。 很快,一行人在边军那蛋疼的表情中越过军事重镇昌平,正式进入京城地界。小青依依不舍的对杜松说:“黑子哥,我们得回天津啦。” 杜松一愣:“你们是天津人啊?” 小青点头:“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我们得马上赶往崇文门码头,在那里乘船回去啦。” 古代北京也是有码头的……对,就是崇文门码头。元代水利大师郭守敬开挖通惠河,将京杭大运河与京城相连,从南方驶来的漕船经过天津后可以一直驶到北京的崇文门,在那里卸货。京城那些有点地位的人要南下,也会选择在这里上船,顺流而下,这可比骑马乘车安逸太多了。北京-天津两地的货物和客流往来,不是很赶时间的话,也会选择乘船,没别的,就一个舒服。 杜松依依不舍的说:“哦……那我就送到这里了,有空到北京来找我玩,我带你到草原上骑马。” 小青说:“一言为定!” 杜松说:“一言为定!” 如是,小青和白衣女子主仆二人直接入城,直奔崇文门而去。看着这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处,杜松心里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朵思麻看着那巍峨的城墙,感慨:“不管来过多少次,每一次看着这高耸的、连绵百里的城墙,我都觉得震撼无比。” 杜松咧了咧嘴,说:“你先慢慢震撼吧,我得去交差了!” 朵思麻微笑:“好的,这位勇猛无畏的武士,我们就此别过,待我在京城安顿下来之后再去找你,咱们把酒言欢。” 杜松愕然:“把酒言欢?你们不是不能喝酒的吗?” 朵思麻眨眨眼睛,笑得开心:“我们土耳其人喝的是兑了酒的水,这不违反教义。” 杜松:“……” 还是你们这帮有钱人会玩。 中东那一片的宗教信仰是绝对禁止饮酒的,毕竟真主曾经曰过,饮酒和赌博是恶魔行为,绝对不能沾。但奈何,这偏偏都是男人最喜欢的,哪能完全禁得住呢?只要思想大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土耳其贵族就有办法在不违反教义的情况下过把瘾,比如说往水里加烈酒,这样他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喝的是水,不是酒。至于水和酒的比例是多少…… 一滴水里加入一百毫升烈酒,那也是水里加烈酒,他们喝的仍然是水,没毛病! 他那懵逼的模样很好地娱乐了朵思麻,这位来自土耳其的使者哈哈大笑,带着使团快步走向城门,一转眼就不见踪影了。 杜松挠了挠头,让大家伙在这里等着,自己正要进城去找龙岩峰,冷不防的,一溜御马监的人从城里出来,看到这一大群骏马,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笑眯眯的上前,看着杜松,问:“敢问阁下可是杜松杜百户?” 杜松不敢怠慢,说:“正是!” 一个长得挺高大的御马监太监说:“我乃海淀马场管事,奉命在此等候,带领杜百户及所有马匹前往海淀马场安置。” 杜松有点迟疑:“这……龙公公……” 那管事微笑:“这正是龙内侍安排的。” 听说是龙岩峰安排的,杜松也就放心了,当即和榆林少年一起赶着马群,浩浩荡荡的直奔海淀而去。 御马监在海淀苏家坨一带建有养马场,占地数万亩。这点地盘用来放马肯定不够,一千五百多匹高头大马呢,一匹比一匹能吃,放开了啃的话不出半个月,整个养马场的草根都能让它们啃清光。不过,草料充足的话,把马养在这里是完全足够了的,心情好的话还能骑着它跑几圈,毕竟几万亩地,也够大的了。 御马监事先已经将养在这里的马赶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像这样的养马场在北京郊外还有好多个,而他们养的马却比较少,不愁没地方养。那些跟着榆林少年历尽千辛万苦一直从榆林镇走到这里来的马倌们见这里草场平坦而开阔,水草丰美,养马设施齐全,不禁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天天赶着马群在山区四处寻找水草吃了! 至于火流星…… 哦,龙岩峰就是骑着火流星回来的,这匹漂亮得不像话的骏马现在已经成了龙府马厩里的贵宾。 御马监对这一批骏马赞不绝口,都说养了一辈子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高大的马。他们很专业地将公马和母马隔离开来,从公马里面挑选出三十匹最为神骏的准备作为种马,至于剩下四百余匹稍逊一点的,就要准备骟掉了。 战马一般都是用公马,因为公马更加勇敢,哪怕是枪林弹雨也照冲不误。不过公马在成为战马之前必须先做点小手术,不然的话……敌军安排一群小母马就能很轻松地将这些血气方刚的公马全部勾走,让骑兵们欲哭无泪。于是一些键盘军事家便口口声声说中国战马一代不如一代,是因为那种竭泽而渔的用马方式:总是挑选择最优秀的公马骟掉作为战马,留下次一等的来繁殖,在基因层面,这是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养出来的马自然一代不如一代了!这纯粹就是放屁,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把最优秀的公马骟掉作为战马,最优秀的公马永远是留下来配种的,被骟掉作为战马的,永远是稍逊一筹的。至于更逊一筹的,比如说不够勇敢,奔跑速度不够快的,那也得骟掉作为挽马使用,连作挽马都不够资格的驽马……那对不起了,给步兵骑吧,或者卖给平民,狠一点的直接宰掉,总之就是不能留着它们跟母马交配。 还劣币驱逐良币?驱逐你奶奶! 至于自宋代开始为什么中国战马一代不如一代…… 那得问问宋明两代是怎么把马政玩崩的了。 一下子要骟掉四百余匹公马,这可是个大工程,不是一下子就能搞定的。不过陈矩已经打过招呼了,相信御马监那帮兽医肯定会尽心尽力帮那些精力过于旺盛的公马做好这些小手术的。 御马监不仅给马安排好了住处,连这几百号人的处所也给安排好了————就安排在大兴皇庄附近一座废弃的草厂里。这里原本是用来堆放草料的,不过已经被放弃了,修缮修缮就变成了一座条件相对要简陋,但好歹能住人的军营。 总算是把那帮刺头给安顿好了,杜松立马去找龙岩峰。 正好,龙岩峰正在大兴皇庄的田地间视察,杜松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他。看到他,龙岩峰第一句话便是:“都安顿好了?” 杜松说:“都安顿好了。” 龙岩峰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他们的老大了。带好这拨人,出了什么问题我找你算账。” 杜松说:“放心吧,我一定会带好他们的!”心里有点小激动……这意味着他可以指挥四百号人了啊,而且都是老乡,这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龙岩峰说:“他们缺什么就跟我说,我给他们添置。这段时间让他们好好休息,等我忙过了这一段就要开始操练他们了。” 杜松惊讶:“公公你还会练兵?” 龙岩峰搓着手,说:“这个……可以学的嘛!” 杜松:“……” 他怎么觉得有点儿不靠谱? 第91章 收获 杜松还想说什么,却被刘元挤到了一边。 快两个月没见了,刘元这货长得越发的圆润,真的很难想象这么个圆滚滚的玩意儿发起狠来居然敢扛起长刀去斗棕熊。此刻这家伙正笑得眼睛眯成一笑缝,乐呵呵的对龙岩峰说:“贤侄啊,今年小麦的长势着实不错,肯定能有个好收成,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长势着实不错? 龙岩峰看着麦田里的麦子,严重怀疑这货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在他看来,这麦子长得又低又矮,麦穗上的麦粒更是少得可怜,一亩田能收获个一百斤就谢天谢地了,这还叫长势着实不错? “这一亩的收成怕是一百斤都不到吧?”他说。 刘元笑呵呵的说:“已经很不错啦,往年别说一百斤,有个五六十斤就很不错了!哎,没想到那煤粉真的管用,将它们当成肥料撒进地里,真的能增产!” 龙岩峰说:“种子太差了,不然会增产更多……”弯下腰去扯过一穗麦穗,从上面摘下几粒麦粒送进嘴里嚼了嚼,点头说:“已经成熟了,可以收割了。” 刘元眼睛发亮:“那我这就让庄户们动手收割?” 龙岩峰点头:“动手收割吧。” 就这一声令下,八百多户庄户立马便拎着镰刀兴冲冲的冲向自家麦田,挥舞镰刀刷刷刷的收割起麦子来。他们一个个干劲十足,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这是这几年以来麦子收成最好的一次,丰收啊! 丰收就意味着他们的生活可以改善一点点,能多吃几顿饱饭,或者卖了粮食给婆娘娃娃扯几尺布做一件新衣裳了,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收割麦子是项非常辛苦的工作,每户庄户都种有四十亩麦子呢,劳动量之大就可想而知,一天下来保证你腰都直不起来。最要命的是,把麦子割下来之后还得捆成一把把挑到晒谷场晒,等晒得差不多了再用一种类似连鉫的工具反复的打,将麦粒打下来,与秸秆分离。打完麦了就继续晒,等晒得差不多了再扬穰,扬完穰才能归仓……总之工作量非常大,等把这些工作做完,人也累趴了。 好在龙岩峰早有准备。只见他大手一挥,一大群人赶着马,拉着一种有点像耙,但带着两个轮子,上面还有个类似横着放的纺织机的机器来到龙岩峰自己划出来的试验田,他们给马套好轭具后挥动马鞭,两匹马拉着……或者说推着那种古怪的机器在麦田间不紧不慢地迈起步来。那个像纺织机那样的玩意儿不断旋转,所到之处,麦子被一行行的割断,然后在那个“纺织机”高速旋转中被打成一捆捆再吐出来…… 正顶着烈日用最快速度收割着麦子的庄户们:“……”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看这收割速度,一个时辰至少能收割五六亩地啊,可比他们苦哈哈的用镰割的快太多了。 刘元险些给惊掉了下巴:“贤侄,这……这……” 龙岩峰说:“这个啊,是我闲着没事搞出来的一种新农具,由牛马驱动,一天能收割三四十亩小麦。” 刘元整个人都傻了:“一……一天收割三四十亩小麦!?” 龙岩峰耸耸肩,说:“技术有限,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啦!刘叔,让庄户们把镰刀收起来,割小麦的事我包了,他们只要负责给小麦脱粒就行了。” 刘元整个人都是懵圈的,而庄户们更加懵圈,他们种了一辈子的地,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地还能这样种! 这其实是简易畜力收割机,新中国成立后为了发展农业研制出来的,龙岩峰所在的农场就有好几台。他爷爷是个念旧的人,明明都有拖拉机了,每到割麦的时候仍然固执地使用那老掉牙了的畜力收割机,龙岩峰跟着他,不知不觉的就把如何使用,如何制造这种简易而实用的工具的法子学会了。他可是立志要当全世界最大的农场主的人,怎么能让自己农场的工人在收割小麦这项工作上浪费太多时间呢?早在三个月前他就把简易畜力收割机的图纸给画了出来,自己先动手试制了两台,获得成功后便找京营的木匠让他们照着图纸和样品搞,一口气造了一百台! 至于畜力,就更好解决了,御马监那边有的是马。其中很多马上战场打仗或许不行,但拉拉车还是可以的。他只是塞了点小钱便轻松搞到了两百匹马,由它们来驱动这些机器…… 现在这一百台简易畜力收割机一字排开,俨然骑兵墙一样向前推进,所到之处,原本茂密的麦田迅速被犁开一条条“高速公路”,这种机械化作业的场面,让庄户们看得目瞪口呆! 至于脱粒,龙岩峰也不打算按老法子来。他让人搬来了两百抬自制的脱粒机。这种脱粒机就没有畜力驱动了,得由人踩动踏板提供动力,由连杆机构带动齿轮,齿轮再带动一个表面钉满了U形细钢筋的滚筒,滚筒在高速转动的时候,上面的细钢筋便会将麦粒从麦穗上刮下来,刮得干干净净。龙岩峰手把手的示范了几次,庄户们便学会应该怎么用了,大家将被打成捆的小麦抱过来,一把把的送进脱粒机中,然后在脱粒机的轰鸣中,麦粒飞溅而下,转眼间一把小麦上的麦粒便被刮了个一干二净! 这效率,比起用连枷一下下的打,效率何止高出百倍! 看到大家学会怎么用了,龙岩峰顿时放心下来,转头忙别的去了。他让人拿来称,将脱粒后的麦子装袋然后以亩为单位称,他要弄清楚单产到底是多少。 结果让他很失望。那些土壤肥沃、浇灌方便的上田亩产量也只有一百五十斤出头,而差一点的则只有一百到一百二十斤,绝大多数田亩产不足百斤,这还是大量使用褐煤煤粉作肥料了的结果。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施用褐煤煤粉,产量只会更差。 当然,也就他觉得差,庄户们都觉得这产量已经很好了,哪怕是风调雨顺的年景也很难获得这么好的产量!他们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天天一大早就爬起来跑到田间忙活,连午饭都是在田间吃的,太阳下山了也舍不得回家,直到伸手不见五指了才有说有笑的挑着辛辛苦苦收获的麦子把家还…… 这样的产量龙岩峰没眼看,他跑去捣鼓自己的试验田。 他的试验田里种的是红薯、土豆、西红柿、辣椒等等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至于麦子、谷子、糜子、高粱等等正儿八经的作物,一个都没种。对了,他还种了几亩籽粒苋,现在这些籽粒苋已经长得老高了。 他先是让人把辣椒通通给摘下来拿去晒干以便储存,接着让人把籽粒苋给收割了,称了称重,还行,一亩收获鲜草好几吨,而且看这势头今年还能收割好几轮,用它养马再好不过了。搞定了籽粒苋,他又让人去刨土豆……总之就是只动嘴,不动手! 然后庄户们就傻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土豆不断从土里被刨出来,生生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那些土豆大的足有成年男子拳头那么大,小的则只有葡萄大小,产量好得吓人! 龙岩峰让人称了一下,哦,用种薯移栽的土豆亩产都超过了一千斤,产量最高的一亩田甚至达到了一千五百斤,而直接用土豆的种子育苗种植的亩产则只有可怜的七八百斤,差了一倍! 他看着这个数字,不大满意的抿了抿嘴。这产量在他看来还是太低了,现代的土豆,下点心思去种的话亩产量都在两吨以上呢,他堂堂国营农场出来的精英,居然只交出这么份答卷……唉! 尤其是直接用土豆种子种出来的土豆,产量之低让他有种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感觉,这产量怎么见人啊!难怪哪怕到了现代,都没什么人愿意直接用土豆种子来育苗,这产量也太坑了!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可以确保土豆种不会一代代的积累毒素,最终大面积减产吧。种薯育种的好处是高产,易活,坏处则是容易积累毒素,一代两代下来可能不觉得有什么,多种几季可就惨了,会大面积的病死,最后让农民颗粒无收,爱尔兰饥荒就是这么来的————要不你以为土豆种子为什么必须脱毒?直接用种子育苗产量低是低了点,但产的土豆却是无毒的,可以当种薯用。在没有脱毒技术的年代,这不失为一种解决土豆毒素累积的办法。 龙岩峰决定了,以后就让农户尝试着用种子育苗,然后从种出来的土豆中挑大个的作为种薯种下去,以确保土豆种子不断更换,避免毒素累积最终酿成大祸! 他还在这里沉思着呢,一帮农户已经围了过来,指着那堆成小山的土豆小心翼翼的问:“公公,这个……是什么东西?” 龙岩峰说:“这个啊,叫土豆,从国外引进的作物,能当粮食吃。” 这可不是他瞎吹,不少国家真的把土豆当成主粮了。 第92章 辛苦 庄户们没见过这玩意儿,不大信:“这从土里刨出来的跟个粪蛋一样的东西,真的能吃?” 龙岩峰也不废话,直接弄来晒得干透了的小麦秸杆烧了一堆火,找了一些比较小的土豆丢进火堆里。过了一阵子,他从热浪逼人的余烬中将已经煨得黑漆漆的土豆刨出来,随手将那层炭化了的皮剥掉,一口下去就是半个,吃得津津有味。他不光自己吃,还分给庄户们吃,庄户们好奇的尝了尝,顿时两眼放光: 味道居然还不错! 再看看那堆成小山的土豆,眼睛更加是像百瓦灯泡一样亮:乖乖,这东西既好吃产量又高,要是他们能搞到种子种上几亩,岂不是…… 龙岩峰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想种啊?” 庄户们争先恐后的点头。 龙岩峰说:“割完小麦后我教你们怎么种。” 庄户们激动得不行:“谢公公,谢公公!” 龙岩峰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庄户们眼巴巴的看着他:“公公你请讲!” 龙岩峰说:“以后我让你们种什么你们就得种什么,还有,你们的余粮只能卖给我……当然,你们可以放心,我会用市场价收购的。” 庄户们愣了一下,苦笑:“公公是个厚道的人,我们自然愿意将余粮卖给公公。只是……我们交完租和税之后只怕连肚子都吃不饱了,哪里还有余粮可卖!” 龙岩峰说:“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做,我保证你们家家户户粮仓爆满。” 庄户们只是苦笑,不说话。 家家户户粮仓爆满?他们可不敢有这样的奢望,每亩田能多收个一两斗他们就很满足了。 忙活了差不多半个月,终于把小麦给收割完民,累得够呛的庄户们却没有时间休息,马上整地准备种谷子。两年三熟制就是这样,收割完小麦马上就要整地种谷子,直到十月谷子成熟,收割了之后,华北农民这一年的操劳才算结束。至于冬小麦,那肯定是没法种了,只能明年春天再种一季谷子,收获谷子后种上冬小麦,开始下一轮的轮回。 皇庄里耕牛缺乏得很,翻地全靠锄头,效率很低。不过这难不住龙岩峰,这货跑到御马监和京营里转悠一通,带回来了好几百匹挽马、驽马,指挥农户给这些马套上犁耙,直接把马当牛用……甚至连御马监里养着的那些骆驼他都不放过,也给弄了一百多头,拿来拉犁。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可没有办法变出那么多耕牛来,只能用马凑数了。 好在种植谷子不需要深耕,再加上土地也较为松软,那些马拉起犁来还算轻松。这时马耕的好处就出来了:一头牛一天只能工作六个小时,而一匹马一天却能工作八个小时,每天耕的地比牛还多。至于骆驼就更不用说了,这货力气大得很,一天耕个七八亩地跟玩似的,看得庄户们直流口水,暗下决心以后要是有钱了一定要买一头骆驼好给自己拉犁! 得益于有充足的畜力,大兴皇庄不光将庄户们原本耕作的土地给翻了一遍,就连很多已经因为庄户逃亡而抛荒了的土地也给翻了,一口气整出了八万亩地。这时龙岩峰又大方了一把,主动向庄户提供种子让庄户们种,他还弄出了一大批简易的谷子播种机,上面放着种子,由牛、马甚至驴子牵引着,从翻好的地走过,播种覆土一气呵成,省时又省力。庄户们欣然接受了他的礼物……播种一亩谷子少说也得一斤种子,几十亩就是几十斤,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一个大男子一个月的口粮了,现在有人愿意帮他们将这些口粮省下来,何乐而不为? 于是,那几十吨非常神奇地穿越时空来到龙府的仓库的种子派上了用场。他非常慷慨地每户发了几十斤,正好足够播种八万亩地。他还一口气种上一千多亩籽粒苋……没辙,养了那么多马,得多种一些牧草才行。至于收获的土豆,他也挑最大个的作为种薯,手把手的教庄户们如何育芽,如何移植。为了减少工作量,在移植的时候他偷了个懒,就是种土豆的田不翻了,直接将长了芽的种薯块放到收获后的麦田上,周围撒上一圈褐煤煤粉,然后用小麦秸秆覆上厚厚一层,再用泥土将小麦秸秆两端压住,让小麦秸秆来充当土壤的角色。这是一种简单有效的免耕技术,这样做的好处是保湿保肥效果都很好,在土豆生长的过程中,秸秆会慢慢腐烂,为土豆提供养份。收获的时候也不用挖,徒手将腐烂的秸秆扒开就能像捡鸭蛋一样将一窝窝的土豆捡进筐子里了,省时又省力。 由于种薯数量有限,这一次龙岩峰只种了三千多亩土豆,相当于每户庄户种了四亩。按亩产一千五百斤算,三个月后他们每户都能收获六千斤土豆…… 当然,六千斤土豆并不等于六千斤粮食,毕竟土豆是有很多水份的。按二十一世纪的计算方法,十公斤土豆能出二点五公斤淀粉,也就是相当于二点五公斤面粉,这样一算,六千斤土豆也就相当于一千五百斤面粉,跟种小麦比起来…… 比个锤子!就目前小麦这产量,一亩能收获一百斤已经算好的了,一百斤小麦去掉麸皮后能出多少面粉?撑死七十斤,仅相当于土豆亩产量的三分之一,你让小麦拿头比!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不管是种谷子还是种土豆,龙岩峰都下足了肥料,谁叫他有褐煤矿呢?谁叫这半年来经过数十名挖煤工人的努力,挖出来的褐煤都快堆成山了呢?用上,通通都用上! 吭哧吭哧一通埋头苦干,等他把所有事情都忙活完后,已经是七月上旬了。累得够呛的龙岩峰直接跑回龙府,瘫在躺椅上,啥都不想干了,只想静静的在那里躺上三五天,好让自己回一回气……这段时间真的快把他给累死了。习惯了机械化耕作的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纯靠人工的耕作会这么累人。 按庄户们的说法,这已经是他们最轻松的一次农忙了,割麦子有畜力收割机,脱粒有脱粒机,播种有播种机,省时又省力,以前哪有这么好的运气,每一项活计都得自己动手来,昏天黑地的忙上一个月都不见得能够搞定! 可龙岩峰还是觉得累,只想休息一下…… 然而,有人不想让他休息。这不,他刚躺下,张如龙和赵如虎那两个家伙又来了,笑吟吟的冲他拱手:“龙内侍,好久不见了,这段时间还好吧?” 龙岩峰有气无力的说:“好个屁啊,都快累死了!” 赵如虎说:“这段时间龙内侍一直在田间耕作,与庄户们同吃同住,同甘共苦,着实令人佩服。” 龙岩峰翻着白眼说:“行啦,废话就不用多说了,直接说吧,你们来找我干嘛?” 张如龙说:“皇上想见你。” 龙岩峰一愣:“皇上想见我?有啥事啊?” 赵如虎说:“没啥事,皇上发话了,他想尝尝你种的那些新奇作物。” 龙岩峰咕哝:“那些新作物我自己都还没有尝过呢,他倒是惦记上了……”嘴里嘀嘀咕咕的,万般无奈的爬起来,指挥管家把土豆、辣椒、红薯等等这些自己收获回来还没来得及尝尝的东西装上马车,自己换上那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宦官服装,赶着马车跟在那两名锦衣卫后面,一溜烟的入了宫。 进宫很顺利,毕竟来过好几回,路都摸熟了。一通兜兜转转之后,这些礼物终于摆到了万历的面前,龙岩峰下跪行礼:“皇上,托您的洪福,大兴皇庄获得了丰收,我特意挑了一些特产过来,请你品尝!” 万历眉开眼笑:“哟,小龙子,你还是第一个在收获之后送特产进宫给朕品尝的呢,不错,不错!” 其他庄头也想送的,但他们把皇庄搞得太糟糕,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不发意思送。 龙岩峰同样眉开眼笑:“都是些不起眼的东西啦,请皇上过目。” 万历说:“好,朕倒要看看你都送了些什么好东西过来!”撸起袖子,开始挑挑拣拣。 首先是两大筐刚从地里摘回来的西红柿。一筐属于水果型西红柿,只有和指头大小一点,另一种则跟我们常见的西红柿一个样,一个个大如鸡蛋,红彤彤的十分诱人。万历摘了一个手指大的西红柿送进嘴里一咬,一股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口腔内爆开,这是一种从未尝试过的美味,只一口就口舌生津,回味无穷。他问:“这是什么水果?” 龙岩峰说:“这是珍珠茄,小巧圆润如珍珠,因而得名,它酸甜可口,叫人越吃越想吃,而且多吃还能延缓衰老,增强身体抵抗力呢!” 一听到“延缓衰老”这四个字,万历登时两眼放光,叫:“这可是好东西啊!给朕留三斤,剩下的送到皇后和太后处,由她们分给皇宫嫔妃!”说完拿起两个丢进嘴里,一点都不客气。 一名太监拿来一个银盘子,从筐里取出数大串珍珠茄摆在案桌上,剩下的则由两名小太监抬走,送到后宫去了。 第93章 想都别想 万历一连吃了二三十颗珍珠茄,正如龙岩峰所说,越吃越好吃,越吃越想吃。只是看到银盘里的珍珠茄越来越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了下来,拿起一个跟鸡蛋一样大的西红柿,问:“这个也是珍珠茄吗?这珍珠有点大啊!” 龙岩峰说:“不是,这是正儿八经的番茄,它既可以当水果吃,又可以做菜吃。” 万历舔了舔嘴唇,问:“那应该怎么吃?” 龙岩峰要来一个盘子,一把小刀,拿了几个番茄洗干净,然后一一切开,每个正好切成四块,一块块的摆在盘子里,然后放下小刀,将它端到万历面前:“就这样吃。” 万历拿了一块送进嘴里,可不是,真的跟水果差不多,不过汁水比他吃过的大多数水果都要丰盈,甜中带酸,十分可口。他说:“好吃!” 龙岩峰说:“皇上,西红柿拌白糖吃更美味。” 万历从善如流,马上就让人拿了一碟白糖过来,撮了一小撮涂进西红柿里,一尝,果然越发的美味,连声赞叹:“好吃,好吃!” 龙岩峰说:“这玩意儿吃法多样,可以切成块用白糖拌着吃,也可以跟鸡蛋一起炒,味道都不错。” 万历说:“等下你到厨房里给朕炒一份过来,朕要尝尝。” 龙岩峰痛快地答应:“好咧!” 接下来是好几桶精心挑选出来的土豆,一个个大如拳头,不过那颜值跟西红柿没得比。万历歪着脑袋想了好一阵子才依稀记起这是什么:“这就是你种的土豆?” 龙岩峰说:“是的。皇上给了我一些种子,我拿回去种,辛辛苦苦折腾了三个月,总算有了收获,真不容易。” 万历说:“确实不容易……不过这东西看上去不怎么样嘛!跟地里的土疙瘩似的。” 龙岩峰说:“要不怎么叫土豆呢?就因为它土啊!” 万历舔了舔嘴唇,问:“好吃不?” 龙岩峰说:“洗净削皮切块扔进锅里跟牛肉、羊肉、猪肉啥的一起炖至烂熟,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万历大手一挥:“来人,送御膳房,让御厨挑选上好的牛肉和羊肉,给朕炖一锅!” 太监们不无幽怨的看了龙岩峰一眼,认命的干活……这是要累死他们的节奏啊! 龙岩峰又打开一个木桶,马上,一股浓郁的油香扑鼻而来。这股油香极为特殊,万历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就连站在一边的侍卫、宫女也伸长脖子,使劲的抽动鼻翼,香啊,真香啊! 万历指着桶里的不明液体问:“这是什么?” 桶里装着的是一种金黄色的、黏稠的液体,芳香扑鼻,极为诱人。 龙岩峰说:“油,花生油。” 万历脑子打结:“花生油……又是什么?”花生在1530年便已经传入中国,并且在山东零星种植了,只是大家还没有发现它的价值,种着给小孩当零食的。万历听说龙岩峰会种植西洋作物,特意让下面的人帮忙搜集这些年传入中国的西洋作物种子,花生很幸运的被选中了。不过他只负责让人帮龙岩峰搜集种子,却压根就不认识自己搜集到的是什么东东,一看到花生油便脑子打结了。 龙岩峰说:“就是用花生榨的油啦!我不是种了几亩地的花生吗?也丰收了,把它榨了油,送进宫来给皇上品尝啦。” 万历一个劲的抽着鼻子:“花生能榨油?而且还这么香!” 花生油确实很香,比菜籽油、麻油、豆油、棉籽油等等这些植物油要香得多,吃惯了花生油之后你绝对不会再想碰这些油了。 龙岩峰说:“花生自然能榨油,不能榨油我种它干嘛?皇上不妨让御厨试着用它做一道菜,看用它做菜跟用别的油做菜有什么不同。” 万历说:“好,常健,把这油拿到御膳房去,让御厨用它做道菜给朕尝尝。” 用花生油做的菜很快就摆到了万历的面前。没有大鱼大肉,没有纷繁的佐料,就是一道再普通不过的青椒炒瘦肉,用龙岩峰的话来说,如果是大鱼大肉就显不出花生油的特色了。别说,这玩意儿炒的菜闻着还是很香的,万历抄起筷子尝了一口,眼睛一亮! 龙岩峰问:“皇上,怎么样?” 万历说:“不怎么样。”又是一筷子。 龙岩峰说:“不可能的啊,我试过用它做菜,真的很香!” 万历说:“朕觉得它真不怎么样。”只是咀嚼的速度不断加快。还没等龙岩峰弄明白哪里出了问题,他已经将这盘青椒炒瘦肉一扫而空了。 一众太监和宫女目瞪口呆,他们还没见过这个猪头吃东西吃得这么快的。 龙岩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让他给骗了! 吃完了,万历心满意足,拍了拍龙岩峰的肩膀,说:“这个花生油着实不错,炒的菜很香,让朕胃口大开,你可以多多进贡。”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多多进贡?我也想啊,但只榨出这么点,我进贡个蛋啊!” 万历同样翻白眼:“你可以多种些嘛,你多种一些,不就可以多产一些油了?” 龙岩峰说:“不劳皇上提醒,我明年就打算大量种植了。” 万历喜不自胜:“好,好,好,多种些,明年进贡个千把斤给朕,朕重重有赏!” 龙岩峰一个踉跄……进贡千把斤?你以为这是沙子啊,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啊?一斤花生撑死也只能榨出三四两油好不好!但人家是皇帝,皇帝开金口了,他也就只能苦着脸答应下来,明年加大种植面积就是了。 一下子收下了这么多好东西,万历左瞅瞅右瞅瞅,越瞅这小子就越觉得顺眼,心情大好之下,人也格外大方,叫:“龙岩峰,你进贡的礼物朕很喜欢,理应重赏!冯伴伴,去取五百两银子来赏给他!” 这段时间靠着卖六合彩,他可谓日进斗金,打赏的时候格外的痛快,不再像以前那样抠抠搜搜了。 龙岩峰登时两眼放光,高呼:“谢主隆恩!皇上万岁!” 一众太监瞪着这小子,妒忌得眼珠子都红了。大家都是当太监的,他可以跟皇上谈笑风生,随便送点东西就可以获得重赏,自己却混得惨兮兮,连大声点跟皇帝说话都不敢,这人与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万历哈哈大笑:“行了,别来这套,滚到御膳房去用西红柿、土豆什么的给朕做几道菜,朕要好好尝尝这些番邦的物产!” 龙岩峰说:“好咧!”屁颠屁颠的跑到御膳房,在一大票御厨复杂的目光下乒乒乓乓的忙活起来。 折腾了半天,一桌用西红柿、土豆、红薯之类的东西做的菜终于端了上来。龙岩峰的厨艺其实水平有限,自然别指望他能做出什么美味佳肴,他做的无非就是西红柿面、蛋炒西红柿、羊肉炖土豆、肉炒土豆丝、土豆泥、烤红薯等等这些在二十一世纪是个有手的人都能做的菜。万历看着觉得新奇,一一品尝,对西红柿面和蛋炒西红柿给予了比较高的评价,认为这两道菜不光好吃,还好看。至于用土豆做的菜,羊肉炖土豆他倒是夸了几句,但是像土豆泥啊土豆丝啊啥的,他尝了两筷子就不想吃了,最后一边剥着红薯皮一边对龙岩峰说:“这土豆……貌似也没有多好吃嘛,跟番茄比差远了。” 龙岩峰老老实实的说:“这东西确实不怎么好吃,但它有一个优点是一切美味绝伦的东西都不能企及的。” 万历好奇:“什么优点?” 龙岩峰说:“高产。” 万历问:“有多高产?” 龙岩峰说:“如果灌溉、肥力都跟得上,亩产一千五百斤都不成问题。” 万历手一颤,烤红薯差点掉到了裤裆。他猛的跳起来抓住龙岩峰的手,急吼吼的问:“多……多少?亩产多少斤?” 龙岩峰说:“亩产一千五百斤。”心里说:要是有化肥的话老子能轻松给你怼到五六千斤去! 他有点自信过头了。这年头的土豆可不是几百年后那些经过无数次筛选、驯化、培育的高产品种,哪怕有化肥有农药,想要获得像几百年后的那样的高产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对于习惯了一亩田只能产一两百斤甚至几十斤粮食的古人来说,亩产一千五百斤已经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了。万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一字字的说:“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你要是胆敢欺骗朕,朕就要你的脑袋!” 龙岩峰说:“我已经让人种下了几千亩土豆,再过上三四个月就可以收获了,到时候皇上可以亲自到田间看着我们收,看我有没有说谎呗!” 万历恶狠狠的说:“行,到时候朕亲自到田间看着你们收,亲自去称!你要是胆敢欺骗朕,朕要你好看!” 龙岩峰笑嘻嘻的说:“我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的!对了,如果真的有亩产一千多斤,皇上是不是该给点赏赐啥的?” 万历斜着眼睛睨他:“你想要什么赏赐?” 龙岩峰说:“我觉得皇上可以将那近两百匹小卷耳马还给我……” 万历说:“想都别想。” 第94章 海外有矿 龙岩峰哀叫:“皇上你不能这样啊!这些马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的……” 万历纠正:“是偷宫廷御用物品去换的!” 龙岩峰:“……” 这记直球砸得他眼冒金星,完全无话可说。 万历说:“总之,那批小卷耳马你就别想了,朕要留着它们育种,一匹都不能给你。”他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却也知道战马对军队的重要性,这些时不时用耳朵给人比个心的小卷耳马远比边军装备的那些矮脚马要健壮,冲击力也更为强悍,令虽有开疆辟土的雄心,却一直在为军队缺乏优秀战马而犯愁的万历如获至宝。现在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那些小卷耳马多生马崽,早日让边军全部装备这种优秀战马,将可恶的鞑靼人踩出屎来! 龙岩峰沮丧万分。 万历说:“你也别沮丧了,朕已经下令御马监在河北、山西、陕西等地高价收购关中唐马,据说进展还不错,已经购得两千余匹,匹匹肩高都达到十五掌半,到时候这些关中唐马全部给你。” 龙岩峰登时眉开眼笑:“谢谢皇上,谢谢皇上!” 万历摆摆手,表示小意思,不用客气:“少来这套了。马朕可以给你,你想要的榆林兵,朕也让御马监给你招了三千,再过几天那些唐马和榆林兵很快就能抵达京城了,你做好准备。” 龙岩峰欢天喜地的说:“我一定会把他们安置得妥妥的!” 万历说:“光安置好他们还不行,为了招这些兵,买这些马,朕可是把钱袋都掏空了,你是不是该拿点实际的东西来回报一下朕?” 龙岩峰心里暗骂:靠,我就说你个抠门得要死的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方了,原来在这里等着老子! 万历睨着他:“朕怎么感觉你正在心里骂朕?” 龙岩峰赔着笑脸说:“冤啊,我哪敢呢?” 万历可不信:“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龙岩峰说:“不敢,给个缸我做胆也不敢!” 万历哼了一声:“那你方才为何一声不吭?” 龙岩峰笑容灿烂:“我在想该拿点什么来回报皇上呢。” 万历饶有兴趣的问:“那你想到了没有?” 龙岩峰说:“暂时还没想到……” 万历大手一挥,用慷慨的语气说:“你也不用太过为难,朕的要求不高,不会强迫你去弄什么奇珍异宝的,只要能给朕弄点黄金白银回来就行了。” 龙岩峰心里暗骂:“我靠,这要求还不高啊?” 不过想想,万历的钱袋子也确实紧张,每年可供皇室支用的钱就那么多,得供养着庞大的后宫和数量更加庞大的宫女太监,还得时不时掏钱替兵部填窟窿,给拖了好几个月饷眼看就要造反了的边军发个饷啥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现在又掏钱替他招兵买马,更是一笔惊人的支出。两千匹关中马哟,就算前去收购马匹的御马监太监黑心,一匹只给个十五两银子,那也得三万两了。那三千榆林兵的安家费也不是小数目,一来二去的,他卖六合彩赚到的钱得去掉一小半,这个抠门抠到姥姥家的家伙不心疼才怪了,肯定得想办法找回补来啊! 他说:“皇上你放心,我们御马监已经在推进一个大项目了,只要这个项目落成,皇上定能从中收获无数真金白银!” 万历说:“御马监的大项目?朕听说了,也很支持,不过……貌似这个项目的前景不甚明朗吧?你给朕找个回报更稳定一点的项目!” 龙岩峰说:“回报更稳定一点的项目?那就只能是直接挖矿了。直接从矿山里开采黄金白银,这个回报最稳定。” 万历叹气:“这个才最不靠谱好吧?朕这些年也没少派矿监满世界的找矿,可收获寥寥,反倒是激起无数民怨……” 龙岩峰说:“因为那帮负责找矿的太监压根就不会找矿,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找矿上啊!其实真要找矿哪有什么难的,只要懂得如何去找,并且用心去找,花上几年时间总不至于一无所获!” 万历撇嘴:“说得好像你知道怎么找矿一样!” 龙岩峰双手叉腰,洋洋得意的说:“我不知道怎么找矿,但我知道哪里有矿。” 万历无语:“这有区别吗?你倒是说说哪里有矿?” 龙岩峰说:“多了去了!爪哇国,皇上你听说过吧?那上面有银矿,而且是储量巨大的银矿!” 万历说:“爪哇啊,朕知道,可从来没听说那里有银矿啊。” 龙岩峰说:“那是因为皇上你对爪哇的了解实在太少了!我那位传教士师父告诉我,爪哇国那些海岛上有着极为丰富的金矿、银矿、铜矿,在一个叫勿里洞的岛屿上就有一座储量巨大的银矿,所能开采的白银至少也在亿两以上!” 万历口水都出来了……上亿两白银啊,终大明一朝,哪个明朝皇帝见过这么多钱了!要是他有一亿两白银的家底,他还用得着看那些文武大臣的面色?直接就将军队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哪个不服就扁哪个! “其实勿里洞的银矿算是小规模的了……” 万历都要结巴了:“可以开采上亿两白银的银矿,还小啊?” 龙岩峰说:“是挺小的。在一个叫巴布亚的岛屿上有着规模更大的银矿,那里储存的白银以十亿两计!” 他指的是印尼属巴布亚岛。这是一块宝地,那上面有着极为丰富的矿产资源,其中光是白银储量就达到惊人的一万六千吨。按明代的计量单位,三十七克为一两,一公斤为二十七两,一吨就是二万七千两,一万六千吨…… 不难想象,这是一个何等恐怖的数字。 万历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这么多白银,那堆起来得有一座山那么高了吧?恐怖,真的太恐怖了! 龙岩峰说:“爪哇国不仅有着极为丰富的银矿,铜矿、金矿、锡矿等资源也是极其丰富的,尤其是铜矿,简直不可估量,如果能拿过来开采,我国缺铜的窘境将彻底成为过去!” 万历努力咽了一口口水,狠狠地点了一下头。数以十亿两计的银矿,储量不可估量的铜矿,这些可都是钱啊!对于快穷疯了的他来说,这诱惑实在太大了,他都恨不得长翅膀飞到爪哇岛去,一把将这些矿全给搂过来了! 他有些遗憾的说:“可惜,爪哇离大明实在太远了,朕就算想派人去开采那上面的铜矿和银矿,也是鞭长莫及啊。有没有近一点的矿?” 龙岩峰说:“有啊,吕宋。” 万历一怔:“吕宋那荒蛮之地也有矿?” 龙岩峰说:“皇上你说的是什么话?荒蛮之地怎么啦?荒蛮之地就不能有矿啦?我师父说,佛郎机人在吕宋山区发现了一座特大金铜矿,一千斤矿石里能提炼出好几斤的黄金呢!” 万历半信半疑……一直以来,大臣们都告诉他大明地大物博,应有尽有,好好守住两京十三省这块最为富饶的土地就行了,不用去惦记外国那些蛮荒之地,他对此也深信不疑。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海外那些国家富饶得很,随便挖座矿山都能开采出数千万甚至数亿两白银,这着实有点儿让他难以置信。 龙岩峰接着说:“不光是吕宋,海外还有很多国家有着非常丰富的矿藏,比如说安南吧……” 万历一下子就上头了……安南好啊,就挨着大明,想什么时候捶都可以。他问:“安南也有铜矿和银矿?” 龙岩峰说:“安南倒没什么大型的金矿、银矿、铜矿,但人家有铁矿啊!人家的铁矿,十斤矿石里能炼出五六斤铁,比大明那些垃圾贫铁矿强太多了!” 万历:“……” 他幽幽的说:“一直以来,群臣都告诉朕说大明地大物博,应有尽有,大明之外的国家尽是些土地贫瘠、疫病横行的蛮荒之地,可听你这么一说,朕怎么觉得大明才是贫瘠之地?” 可不是么,连个像样的大型铜矿、金矿都找不到…… 龙岩峰叫:“大明之外的国家尽是土地贫瘠疫病横行的蛮荒之地?简直胡说八道!” 他激动得不要不要的,用力一蹦蹦到了一张椅子上,用手比划着,滔滔不绝的:“大明之外也有很多肥沃的土地好吧!不说远的,湄公河平原,皇上听说过吧?就在安南南方,那是真正的一马平川,河网纵横,土地肥沃无比,其面积差不多有两个浙江那么大,那里的水稻轻轻松松可以做到一年三熟!” “湄南河平原,皇上听说过吗?在暹罗,面积差不多也有一个浙江那么大,那叫一个肥沃,同样盛产水稻,一年两熟轻松加愉快!” “还有爪哇岛,那里有许多火山,三天两头就小规模的喷发一次,带来大量火山灰,让爪哇岛的土地肥沃得过份,插根筷子都能发芽!如果说这些土地都是瘠薄之地,那我们国内的地算什么?荒漠吗?” 第95章 赶鸭子上架 这家伙实在太激动了,一个不留神便喷了万历一脸口水。万历让他给喷傻了,愣愣的看着他,一脸怀疑人生:“你……居然站得比朕还高?” 龙岩峰窒住,低头看了看,可不是嘛,自己都蹦到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皇帝了。他赶紧麻溜的从椅子上跳下来,干笑着说:“我……我就是觉得站高点说话比较有气势……” 万历面无表情:“希望你进了蚕房之后仍然这么有气势。” 龙岩峰腿一软,险些就跪了:“别……别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万历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跟他计较。他梳理了一番龙岩峰方才的话,半信半疑的问:“那外邦……真的有这么富饶?” 龙岩峰说:“这个皇上可以派锦衣卫去查的嘛,如果我有半句假话,我自己到蚕房去报到!” 万历说:“朕当然会让锦衣卫去查!” 龙岩峰又眉飞色舞起来:“皇上我告诉你,像吕宋、爪哇那些外邦不仅土地极其富饶,人还懒得出奇,更弱鸡得很,咱们随便出动几千像勇士营这样的部队就能轻轻松松地将他们抡翻,占领他们的国家!” 万历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这些可是不征之国!” 龙岩峰:“……” 这他娘的又是什么脑残的制度? 哦,这不能怪朱翊钧小同学,要怪就怪大明的开创者朱元璋。这位一手开创了大明王朝,他统治这个庞大的国家的时候,整个国家国泰民安,国力强盛,四夷臣服,老朱同志自然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大手一挥,将真腊、安南、占城、爪哇、暹罗、渤泥等十五个国家列为不征之国,严令子孙后代不得对这些国家动武。 老朱死后,他的子子孙孙大体上还是遵从了祖制,没有对这些受他特意关照的国家动武。当然,也有反骨仔,那就是朱棣,这货登基后不久就把不征之国安南给锤了,还是直接灭国。朱棣同学用实际行动证明,其实祖制也是可以违背的,只要你拳头够硬! 朱翊钧同学的拳头显然没有朱棣那么硬,所以龙岩峰一提起这些国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是不征之国,不能动的。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说:“不征之国不代表不能移民吧?” 万历一怔:“移民?” 龙岩峰说:“对啊,我大明山多地少的省份太多了,那里的老百姓苦不堪言,何不让他们移民到这些富饶的土地去求生,一来给他们一条生路,二来也可以减轻朝廷的负担……” 万历说:“如此一来,人口岂不是大量流失了?要是所有人都跑到海外去了,大明还成什么样子!” 龙岩峰说:“去的都是些无地的农民而已,这些农民不仅交不上税,还得国家花海量的钱粮来接济,他们移民到国外去,对国家可是大有益处啊!” 万历皱着眉头说:“你可真是异想天开……”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沉吟不语。 他虽然一个劲的指责着龙岩峰,可心里也着实是有点发兵去把这些国家通通都拿下来的冲动。那里可是有着数以十亿计的白银哟,光是想想这么多白银搂在自己怀里的感觉,他就激动得不要不要的。 不过,他还算冷静,并没有让龙岩峰一通忽悠就乱了阵脚:“这些矿都太远了,一时半刻够不着,你给朕找个近点的!” 龙岩峰挠挠头:“近点的啊……那怕是得到鞑靼人的地盘上去找了。” 万历拧了一下眉头:“要到鞑靼人的地盘上去找矿?为何?” 龙岩峰说:“因为最好的银矿就在鞑靼人的地盘上啊!我师父跟我说了,在怀柔以北二百里处就有一座银矿,那里储存着上千万两白银呢,要是能将它拿下来……” 万历眼睛一亮:“真有上千万两白银?” 龙岩峰说:“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师父是这样说的。” 万历激动的在室内走来走去,不停地搓着自己的手,嘴里嘀咕着:“上千万两白银……上千万两白银……”越是念叨越是激动,恨不得这就发兵将那个银矿给打下来。没办法啊,大明实在太穷了!他这一代算是比较富的了,国库里有存银六百余万两,可他也知道这点钱根本就不够花! 要是能将一座储量上千万两的银矿搂在自己手里…… 龙岩峰提醒他:“那座银矿在鞑靼人手里哦!” 万历恼火的瞪了他一眼:“朕知道!你给朕找一个没有鞑靼人的银矿!” 龙岩峰两手一摊:“这个真没有。” 万历眼珠瞪得老大,愤怒都写在脸上了:“没、有!?” 龙岩峰说:“真没有。据我师父说,最好的银矿都在鞑靼人的地盘上,最近的就是怀柔以北二百里处的那座,可以开采出上千万两白银。在辽西的乌兰哈达还有一个大银矿,那里能开采的白银以亿两计,要是能将它拿到手,皇上你可就有花不完的钱了!” 万历脸都黑了:“怎么全都在鞑靼人的地盘上!” 龙岩峰说:“我怎么知道!” 其实他是故意的。 他表姐是搞地质勘探的,在跟他聊天的时候时常会自豪地说起在哪又发现了一个矿,在哪又发现了个油田,耳濡目染之下,他对海内外的矿产资源分布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就他所知,中国国内的中大型银矿有好几座,分布在河南、河北、陕西、甘肃、内蒙古、吉林、广东、湖北等省份,其中品位最高的当属广东廉江银矿,平均一吨矿石里含银达到五百克。不过他并不打算告诉这个猪头,他指出的银矿都位于鞑靼人的地盘,想要这些矿?那就去将它们打下来吧,打下来就有钱了!说白了,他就是看现在大明王朝缩在两京十三省这巴掌大的地方天天窝里斗不顺眼,十六、十七世纪是什么世纪?弱鸡遍地的世纪啊!中亚那边打从贴木儿帝国土崩瓦解之后便陷入了无休止的分裂和内斗,迅速耗尽了中亚地区的能量;中南半岛和东南亚那边,桀骜不驯不安南已经分裂,陷入长达数个世纪的南北混战;真腊同样在暹罗的猛烈打击之下衰落;暹罗则被新兴的缅甸东吁王朝打成了狗……爪哇、吕宋、柔佛苏丹啥的更是弱鸡中的战斗机,葡萄牙人、荷兰人只用一千几百号人就将他们治得服服贴贴! 可偏偏这些弱鸡都拥有着大片大片极其肥沃的土地! 自家穷得跟狗一样,对周边一大堆肥得流油的弱鸡视而不见,只顾着窝在越来越小的地盘里内斗,真是太丢脸了,龙岩峰表示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万历沉吟良久,忽然问:“给你两万人马,你能帮朕将那个银矿拿下来吗?” 龙岩峰给吓了一跳,说:“皇上,我不会打仗啊!” 万历说:“你不会可以学嘛!回头朕让人送几本兵书给你,你好好学学,学成了就给朕带兵出塞,将那些银矿抢回来!” 龙岩峰想到在大草原上神出鬼没、来去如风的鞑靼铁骑,有点头皮发麻。鞑靼人可不是好惹的,史书记载,鞑靼人至少拥有三万具装重骑,每次与明军野战都是先以弓骑兵绕营飞驰放箭,给予明军大量杀伤,待射乱明军阵脚后便以具装重骑冲阵,一举将明军粉碎。那些具装重骑铠甲坚厚,做工极为精良,寒光耀眼,冲锋的时候如同一堵铁墙在移动,往往还没等接敌明军就已经给吓得腿软了。让他这个从来没有带过兵的人去跟这样的狠角色打,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但万历显然并不打算跟他商量,直接就给下了结论:“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就让人把兵书给你送去,你要好好学哦!” 龙岩峰:“……” 我学你个大头鬼! 万历又说:“还有,锦衣卫说那个番邦商人已经带着好几艘货船抵达天津了,船上有许多你急需的耕牛,你什么时候去接收?” 龙岩峰顿时就将被皇帝硬逼着去学兵法的不快抛到了脑后,开心地问:“那个胡商到天津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万历说:“今天锦衣卫刚刚报告的。” 龙岩峰说:“我这就去!” 万历说:“多带点人手。” 龙岩峰嗯了一声,立马就跑了。 他当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去天津的,所以出了皇宫之后便风风火火的打道回府,换了一套衣服,正准备出门呢,一名锦衣卫两脚带风地冲过来,叫:“龙公公,龙公公!” 龙岩峰问:“怎么了?” 那位哥们上气不接下气的叫:“耕牛……耕牛到了!” 龙岩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来邀功的呀!他笑着说:“好的,我知道了。兄台,你能否带个路?” 锦衣卫拍着胸口说:“太愿意了!” 龙岩峰随手便塞了一块碎银给他算是辛苦钱,随即冲正在悠哉悠哉的喝着小酒的杜松叫:“杜黑子,带上点人手,跟我去一趟天津!” 第96章 又见三哥 老大有令,杜松自然不敢怠慢,马上就跑去大兴皇庄附近的军营里,从那四百名榆林少年里挑选了二十个身手最好的,一人两匹僧僧黑马,护送着龙岩峰沿着运河岸一路疾驰,直奔天津而去。 两天后,这一行人抵达了天津。 天津跟北京一样,也是一座由军镇发展起来的城市。明初,大明在这里驻扎重兵,修筑要塞,以扼守住北京的海上门户,免得闹出被海盗顺着海河冲进北京这种大笑话来,“天津卫”之名由此而来。天津卫坐拥鱼盐之利,又是京师面向海洋的门户,地理位置可谓得天独厚,太平下来之后很快就变成了一座港口城市,每年都有无数财富从天津经北运河涌向京城,更有大量货物同样沿着北运河顺流而下经天津驶向大海,用“金山银海会津门”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这不,北运河刚刚解冻,天津码头便一派繁忙,从南方和辽东驶来的货船,从日本、朝鲜驶来的商船在这里汇集,大半个北直隶售往海外的货物也在这里集中等待装船,港口里白帆云集,脚夫蚁集,在那喧嚣的声音中涌动的,是无数财富。 杜松等人看得直吐舌头,乖乖不得了,这么热闹,比京城有意思多了啊!龙岩峰则是一脸不屑,在他看来,这码头还太原始,栈桥太过老旧了,港口的泊位太少了,码头上的仓库太小了……总之就没什么他看得上眼的东西。由于辛格不被允许上岸,他只好到海边去找,好在有锦衣卫带路,倒也不算麻烦。 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满载着他急需的耕牛的货船,还没靠近呢,一股牛粪味便扑鼻而来,熏得他胃袋一阵急剧的蠕动,苦笑着对杜松说:“好家伙,这到底是货船还是毒气库啊……等一下你代表我上船跟他谈!” 杜松不满地说:“要谈你去,我可不想跟一座移动的化粪池打交道!!” 龙岩峰手往腰间一叉:“我是你老大!” 杜松不买他的账:“我的义务不包括帮你跟化粪池打交道!” 龙岩峰咬咬牙,一脸无奈,耷拉着脑袋,认命地走向货船。 辛格早就在那里等着了,看见龙岩峰,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张开双臂热情洋溢地扑上来准备跟他来个熊抱。龙岩峰嗖一声拔出手枪,尖叫:“不……不许过来!” 那声音都是颤抖的! 辛格愣了一下:“龙大人,怎么啦?” 龙岩峰拧过脸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总算是从汗臭和牛粪混合的毒气的冲击中缓了过来,瞪着辛格叫:“你说,你有多久没洗过澡了?” 辛格说:“有半个月没洗过澡了” 龙岩峰叫:“半个月不洗澡?你不怕自己变成一坨烂肉啊?” 辛格委屈地说:“龙大人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们是在海上啊!在海上除非下雨,否则根本就没有机会洗澡的……总不能用储存的淡水洗吧?那我们还要不要活了?” 龙岩峰瞪着他:“所以天一直不下雨,你就一直不洗澡?” 辛格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龙岩峰喃喃咒骂:“我日你先人哦……” 我们现在都说海军是贵族兵种,我们印象中的海军水兵永远是衣衫整洁、言谈举止彬彬有礼的,尤其是那些军官,一个个绅士得不行,着实令人羡慕。可是,大家可能不知道,在十九世纪之前,海军跟贵族压根就扯不上半点关系,而在十六、十七世纪,大家提起海军首先想到的可不是言谈举止、温文尔雅的贵族,而是肮脏的、贪婪的、胆大包天的叫花子!同时代的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叫“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嘛,其实放在欧洲也可以演变为“好男不当海军”……因为海军的日子根本就不是人过的! 这个时代连电气文明的边都还没摸着,所以空调啥的就想都别想了,所以那些在海上航行的帆船就不要指望能吹空调了。这个时代的帆船一大特点就是夏暖冬凉,夏天热得跟蒸笼一样,冬天冷到你瑟瑟发抖。所以这个时代的水手在夏天基本上都不怎么穿衣服,光着屁股在船舱里跑来跑去,要方便了扶着老二往海里就射,方便得很。 居住环境十分恶劣,那么伙食标准如何? 也不怎么样。这年头压缩食品、罐头啥的一概没有,而跑一趟远洋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十个月,新鲜的食材在船上哪里放得了这么久?所以每次出海,船上准备的都是最耐储存的食物,比如说咸鱼、咸牛肉干、饼干之类的,新鲜的蔬菜水果那是想都别想了。这些东西放久了难免会招来蛆虫啥的,这也是没法避免的事情,爱干净的就把蛆虫剔掉再吃,不那么讲究的就连着虫子一块吃,额外补充点蛋白质。他们每天喝的淡水也是定额的,没办法,在茫茫大海上,淡水是最为稀缺的东西,喝一口就少一口,必须精打细算,只有这样才能熬到目的地。 连喝的都不大够,就别指望能痛痛快快地洗澡了。船上的水手们会时常抬头看着天,一看到乌云飘过来了赶紧冲上甲板,干嘛?洗澡。雨哗啦啦的下,他们就在甲板上使劲地搓澡,雨下得越大他们搓得就越痛快。当然,也有不是那么痛快的时候,比如说刚搓上几下,搓得身上的泥垢一层层的翻起,然后雨突然就停了…… 所以真不能怪这个时代的水手全身脏兮兮,臭气熏天,换谁在这种环境下也没法让自己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像辛格这样半个月没洗过澡,对这个时代的水手来说真的是再寻常不过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水手的生活状况,龙岩峰也是知道一点点的,最起码他也知道这个时代的水手在海上想洗个澡很困难。但知道归知道,并不妨碍他想远离辛格这个移动的毒气库。偏偏那个移动的毒气库还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热情洋溢地拉着他的手,说:“龙大人,你要的货物我们运过来啦!一共一千二百五十六头水牛,不过在贩运的过程中病死了一些,还剩下一千一百头!” 龙岩峰问:“在你老家收购的?” 辛格说:“哪能啊!我老家离明国这么远,一来一回得好几个月,等把牛运到了,估计也死得差不多了……这些牛都是在安南收购的,你要不要上船去看看?” 龙岩峰说:“上船就算了,你马上把船泊岸,然后让牛上岸吧,我等着用呢。” 辛格爽快地说:“没问题!” 龙岩峰拿出牒文给陪同的天津官员,天津官员见了皇上指明要的东西,不敢刁难,以最快的速度办好手续,然后满载着耕牛的货船泊岸,舱门打开,在船里关了好一段时间的水牛在皮鞭的驱赶下哞哞叫着,慢慢走出船舱。这些牛都很瘦,走得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可能倒下,看样子海上的日子不好过,到了皇庄之后起码要休养半个月才能拉犁了。 龙岩峰很不满意:“怎么这么瘦?” 辛格苦着脸说:“龙大人,你要体谅一下我们!船上空间有限,运了这么多牛之后,能用来装草料和水的空间就很少了,我们绞尽脑汁,也只能确保它们不会死掉而已。” 龙岩峰哼了一声:“都饿成这样了,还能不能养活都成问题!” 辛格猛拍胸口保证:“能养活,绝对能养活!这些都是壮牛,生猛得很,让它们吃一个星期精料,保证生龙活虎,有用不完的力气!” 龙岩峰说:“但愿吧!” 辛格赔着笑脸说:“对了,龙,我们还收购了几百匹骏马,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龙岩峰一怔:“骏马?什么马?” 辛格说:“马瓦里马,血统纯正的马里瓦马!葡萄牙人原本准备把这些战马卖给日本大名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日本人违约了,他们只好把这些马运回妈港,但妈港没有养马的地方,那些马在那里肯定是活不成的,我觉得大家在外面闯荡都不容易,便出钱将这些马买下了。”他竖起四根手指,说:“四百匹!马瓦里马!每一匹都可以当战马用的!不知道大人您感不感兴趣?” 龙岩峰说:“废话,老子当然感兴趣了!赶紧赶上岸给我看看!” 于是,两艘各自运载着两百多匹骏马的船泊岸了,一匹匹来自印度的骏马被赶了下来。这些骏马都有着萌萌的小卷耳,精神有些萎靡,很瘦,毛发凌乱肮脏,暗淡毛光,显然健康状况并不好,但接近十六掌的肩高还是一下子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尤其是杜松这帮家伙,口水都流出来了,要不是龙岩峰连连咳嗽,提醒他们注意形象,只怕现在他们早就扑了过去争抢自己喜欢的骏马了! “好马啊……” 杜松近乎痴迷地看着这些脏兮兮的骏马,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第97章 刁民 龙岩峰对这批马的质量还是很满意的,每一匹的肩高都接近一米六,真的太高大了,很显然,葡萄牙人为了搜集这些战马,是花了很多工夫的,哪怕马瓦里马素来以体格剽悍著称,想一下子找到这么多肩高接近一米六的也不容易。他指着这些骏马,似笑非笑:“葡萄牙人发什么疯,把这些战马卖给日本人?” 辛格:“???” 龙岩峰说:“就日本人那身高,只怕他们连上马都很成问题吧?” 杜松笑眯眯地说:“就算勉强骑上去,就他们那小短腿也很难够得到马镫吧?难怪他们要退货!” 这帮无良的家伙想象一下日本小矮子骑到这种异常高大的骏马背上,两条小矮腿连马镫都够不着的滑稽场面,哈哈大笑。 辛格也笑:“这么高大的战马,确实不适合日本人,所以他们退货了。龙大人,这批战马你要不要?” 龙岩峰说:“要啊,当然要!”数了一下,一共四百四十八匹,他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这可是送上门来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辛格大喜过望:“那太好了,这笔生意总算没亏本!” 龙岩峰冷哼一声:“抢过来的,你亏个毛的本!” 辛格叫:“怎么会是抢过来的呢?这明明是我们从葡萄牙人手里买来的!” 龙岩峰说:“别当我眼瞎啊,船上那么多弹孔我会看不见?按照大明律例,我有权没收你的货物,并且把你和你的帮手们通通抓起来吊死!” 辛格顿时忧郁了…… 没错,这批战马确实是他从葡萄牙人手里抢过来的。日本某位大名突发奇想,向葡萄牙商人订购一批战马,打算用这批战马组建一支骑兵部队,葡萄牙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辛辛苦苦从印度收购了一大批优秀的战马,运往日本,在海运的过程中还死掉了好多,运到日本后只剩下不到一半了。不幸的是,他们带来的战马实在太高了,实在不适合日本小矮子,再加上葡萄牙人要价太高,日本人只能取消合约,让他们打哪来的回哪去。亏了大本的葡萄牙人只好沮丧地将这些骏马运往中国,打算先将它们安置在澳门,然后另找一个客户。结果在长江口,他们跟北上的辛格贩牛船队撞了个正着,辛格可是拉了一大帮亦商亦盗的家伙一起做这买卖的,他们人多势众,自然不会跟葡萄牙人客气,一通暴打将两艘船都给抢了过来。辛格可没有忘记龙岩峰很喜欢高大的战马,缴获这些战马后如获至宝……于是这些倒霉的战马只能和船队一起掉头北上!说白了,这批战马就是赃物,辛格这事干得实在太糙了,连交战时在葡萄牙商船上留下的弹孔都没有掩饰一下,一下子就被龙岩峰给看穿了。 被看穿了的后果可是相当严重的,如果龙岩峰心黑一点,大可将他们当海盗抓起来吊死,赃物没收,这是世界各国对待海盗的通用做法。 “凑合给点吧,我们为了抢到这些马也是死了十几个人的!”辛格哭丧着脸说。他相信龙岩峰不会绞死自己,绞死了他,他就得另找一个合作对象帮他去抢东南亚的耕牛了。 龙岩峰说:“看在你也不容易的份上,我也就不为难你了。这些耕牛、战马我全都要,你们在袭击中抓到的葡萄牙俘虏也交给我来处理,作为报酬,我勉为其难的给你们几匹宫廷丝绸,你看怎么样?” 他打定了主意,能用宫廷物品交换的话就绝对不掏钱。掏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辛格的听“宫廷丝绸”二字便两眼放光,点头如小鸡啄米……宫廷丝绸好啊!丝绸这玩意儿在欧洲可是顶级奢侈品,各国王室的最爱,而中国宫廷的丝绸,那真的是顶级得没法再顶级了,拿回欧洲去出手能赚到百倍于丝绸本身价值的钱,就那么几匹便能顶卖掉一船货物所赚到的钱了,而且是连货带船一起卖掉的那种! 杜松扭过脸去,嘴角直抽搐。这个死太监也太黑了,几匹丝绸能值多少钱啊,就换走了四百多匹顶级战马,而且听他的语气,好像辛格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做生意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难得了! 事实上,辛格还真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中国宫廷所使用的丝织品、瓷器、茶叶等等物品在欧洲都是贵族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谁让中国是全世界最大最富裕的国度?中国宫廷出来的东西,逼格突破天际啊!买奢侈品图个啥?就图个逼格!他百分之百肯定,如果能将这几匹丝绸卖到,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于是就这样谈妥了,龙岩峰让人拿出几匹宫廷丝绸来交给辛格,辛格确定是真货后便安排人卸货。一千多头水牛,好几百匹马,想将它们全部从船上赶下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得花不少时间。利用这点时间,龙岩峰去雇用船只,准备经水路将牲畜群运回海淀去。不能走陆路,牛群和马群走不快的,赶一千多头牛和四百多匹马走陆路,天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还是走运河快点。再说了,这些牛和马现在都这么虚弱,硬赶着它们走陆路的话天知道会在半路上累死多少!人家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容易么,都到地头了还把人家给弄死,太没人性啦。 漕船不难找,作为京杭大运河的枢纽,天津这边缺啥都不会缺船,哪怕现在正是漕运旺季也照样有大批漕船闲着没活干,只要价钱合适,漕船那是要多少有多少。问题是这次要运送的不是粮食布匹之类的死物,而是活蹦乱跌的黄牛、马匹,所以要价比起运送等重的货物来要高出三成,龙岩峰怎么谈都没办法把价钱压下去,最后只能认栽,乖乖交订金。眼睁睁看着一笔钱从自己口袋里长翅膀飞了出来,飞向别人的口袋,龙岩峰气得跳脚大骂:“刁民!这帮家伙通通都是刁民!” 杜松说:“人家凭本事赚你的钱,怎么就成刁民了?” 龙岩峰气咻咻地说:“让他们运一千多头牛四百来匹马过去,他们居然好意思要这么高的运费,不是刁民是什么!?” 好吧,在他眼里,凡是赚了他的钱的人都是刁民。 杜松出主意:“要不我们等牛和马都运到海淀之后再将他们的老大给绑了,把运费抢回来?” 龙岩峰沮丧地说:“算了吧,也不是很多钱,没必要弄到这一步……”这只是第一次交易,接下来类似的交易肯定会接连不断的,如果为一点小钱将漕工给惹毛了,没有人愿意给他运水牛,事情可就大条了。 花了整整两天时间,辛格的船队才将一千一百多头黄牛全部从船上赶下来,确认无误后,龙岩峰将一件宫廷御用瓷器和几匹丝绸交给他,算是报酬。拿到报酬后的辛格激动万分,连声说:“龙大人你真是太慷慨了,谢谢,谢谢!” 龙岩峰咧嘴笑说:“不用客气,如果你真的想谢我,就帮我多贩一些耕牛过来……大明现在缺耕牛缺得厉害,需求几乎是没有极限的,你能弄多少过来我就收购多少!” 辛格嘿嘿笑着:“那就这样说定了!安南、缅甸、暹罗、马来、爪哇、吕宋那边别的不多,就是牛最多,要多少有多少!” 龙岩峰说:“你有多少我要多少……另外,我要的可不仅仅是水牛,像战马、硫磺、铜、海鸟粪这些东西,我同样是有多少要多少,如果你能每次都给我送一批马瓦里战马过来,我会额外给予报酬,甚至说服我们的皇帝给你一些特权的。” 辛格大喜过望,满口子地答应。龙岩峰所说的这些东西都是中国稀缺的资源,但是在海外却比比皆是,只是运到中国来成本太高,划不来而已。但是这货拿有价无市的宫廷御用瓷器、丝绸作支付,直接将利润提高了好几倍,神马成本都是浮云了,不干的是傻子! 当然,他也意识到,凭他自己的能耐是吃不下这么大的蛋糕的,所以他打算去找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合作,由他们出面在各自的殖民地收购耕牛、骏马、硫磺、海鸟粪,然后自己再组织船队运到北直隶来,想到其中的暴利,他美得直冒鼻涕泡,一刻都不想浪费了,匆匆清理掉船舱里的牛粪,补充一下食物和饮水,立即扬帆出港,直奔吕宋而去。 送走了这个移动的化粪池,龙岩峰顿时就觉得空气清新了好多,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对杜松几个说:“走,我带你们去尝尝著名的天津狗不理包子!” 杜松叫:“不是应该尽快回皇庄找地方安置这些耕牛和马匹吗?你居然还有心情去吃包子?” 龙岩峰撇嘴:“上吊都还让喘口气呢,又不差这一会儿……你们去不去?你们不去我可去了啊!” 杜松实在是拿这个骚包没办法,只好牵着马跟着他进了天津城。 第98章 有异性没人性 经过两百多年发展,天津已经从军事堡垒发展成为拥有几十万人的大城市,整个北直隶除了北京,数它最大、最繁华了。来自南方的丝绸、粮食、茶叶,长芦盐场出产的食盐,从渤海捞捕起来的鱼,从朝鲜、日本贩运过来的货物,充斥于市面,三教九流混迹市井,整座城市热闹非凡,看得杜松他们眼都花了。龙岩峰也是直吐舌头,感觉天津明显比京城更有活力。京城给他的感觉是沉闷,暮气沉沉,而天津却是活力四射,似乎每个人都有用不完的劲似的。很显然,这种活力来源于频繁的对外交流,谁让天津是北直隶面向海洋的门户呢?外来的文化不断输入,与古老的中国华文化擦出耀眼的火花,给这座城市注入新的活力,让它永远保持年轻。 一个国家也好,一座城市也罢,只有保持活力才能发展,而只有保持对外开放、交流,才能保持活力。 那些榆林少年在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边塞地区长大,什么时候来过如此繁华的地方了?一个个都眼花缭乱,只觉得一双眼睛不大够用了。 龙岩峰却觉得挺没意思的,在他看来天津城的街道实在太窗了,摆卖的货物也太过粗糙原始了,没啥看头。为了打发时间,他给自己找了个看起来挺幼稚的消遣: 抛圈圈。 在他面前一好几排分得很开的瓷娃娃,这货拿着一撂圈圈站在那里,一个劲的对着自己看上的瓷娃娃抛出去,抛得是不亦乐乎。但他的手气臭得可以,都抛了十几个圈圈了,一个都没套中,杜松那帮家伙在一边看着,都是一脸鄙视。龙岩峰发怒了:“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一名榆林少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小太监的鄙视:“公公,你的手太臭了!” 龙岩峰瞪起眼睛叫:“杨爽,我看你是皮痒了是吧,敢这样跟老子说话!?” 那个叫杨爽的少年可一点都不怕他:“我是实话实说!”他是土生土长的榆林人,祖辈都是边军,他老爹还因为杀敌有功,当上了总旗,管五十号士兵。这位仁兄的老爹也是号猛人,找个老婆搞了三年,连个蛋都没搞出来,延绥镇的边军穷得很,哪怕是总旗也不大可能有钱纳妾或者再娶一个,你猜他怎么办?他老人家居然带几名手下越过边墙潜入一个鞑靼小部落,趁着鞑靼妇女外出放牧之机抢了几个腰粗屁股圆的就跑,回到营地一人一个分了,然后就是啪啪啪!这事在榆林造成了轰动,连参将大人都跑来看新鲜,夸这小子有种:一直以来都是鞑靼人抢明人的,明军士兵跑到鞑靼人的地盘去抢女人,大新闻了!鞑靼人深以为耻,发誓要报仇,但这孙子呆在边墙里哪也不去,就顾着造人,鞑靼人再怎么发狠也拿他没办法。 杨老爹埋头苦干了好几个月,小杨爽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个汉蒙混血儿生来就不是安份的主,他兼具明人的沉着睿智和蒙古人的剽悍勇猛,从小苦练武艺,打熬出一身好力气,十七岁便能开十十力弓,而且是左右开弓,瞬息之间便连发数箭,三十步内箭无虚发,能贯重甲。他更有一身好武艺,十斤重的大棒抡起来像龙卷风,两斤重的长刀舞成一团青球,十几名士兵都近不了身。有这样一身本事他自然不甘心一直留在榆林这个穷得当当响的鬼地方,所以一听说有京城来的人在榆林招兵他就报名了。 他是整个军营中少有的能跟杜松打平手的人,自然不怎么怕龙岩峰。 龙岩峰怒哼一声:“你行你来!” 杨爽还真不怵这个:“我来就我来,让开!”拿出铜钱买了八个圈圈,站在指定位置,看都不看那些可爱的瓷娃娃,随手一抛,一个圈圈打着旋飞出去,准确无误的套住了一个瓷娃娃。 摊子老板竖起大拇指,说:“这位公子好准头!”探手过去想将那个被套中的瓷娃娃拿过来给杨爽。 杨爽说:“先别急,等一下一起拿更省事一点。”嘴里说着,手也没闲着,嗖嗖嗖嗖,圈子一个接一个抛出去,每一个都准确无误地套中瓷娃娃,那个准头啊,着实让人瞠目结舌。 老板:“……” 龙岩峰:“……” 这两位都发现自己错了,错惨了,他们不应该让一个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来玩这么幼稚的游戏的!这是个错误,天大的错误! 嗖! 又一个圈子飞出去,准准的套住了一个瓷娃娃,接着就是清脆的、雀跃的欢呼声:“套中了,套中了!” 正准备捡战斗利的龙岩峰觉得这声音耳熟,一看,抛出圈圈的是一位青衣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张小脸白里透红,不笑的时候也像笑,十分可爱。他戳了戳杜松:“瞧,你的心上人!” 他的提醒完全是多余的,那个小姑娘甫一出现,杜松全部的注意力就让她给吸引了过去,就像被摄了魂一样。被龙岩峰这一戳,他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咧咧嘴,露出肉麻的笑容,巴巴的跑过去叫:“小……小青姑娘,你也玩抛圈圈啊?” 小青露出甜甜的笑容:“是黑子哥呀?我闲着无聊上街逛逛,看这些瓷娃娃可爱就想套几个回去……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杜松说:“我跟公公一起到天津来办事呢。” 小青鼓起脸说:“到了天津也不来找我玩,真不够朋友,哼!”一扬手,小圈圈又打着旋飞了出去,套向两米开外一个肥嘟嘟的、白白胖胖的小猪,套了个正着。但接下来她的手气就变坏了,一连抛了几个圈圈,没一个能套中的,气得她将剩下的圈圈往地上一摔:“老是套不中,气死我了,不玩了!” 杜松说:“别着急呀,我有个兄弟,很会抛圈圈,你看中哪一个让他套就行了,准中!”冲正在捡战利品的杨爽叫:“杨爽,过来!” 杨爽走过来问:“干嘛?” 杜松一指地上的瓷娃娃:“帮忙抛圈圈,她看中哪个你就套哪个。” 杨爽可不爽了:“凭什么?我又不是打杂的?” 杜松眯起眼睛:“你干不干?” 杨爽干脆利落:“不干!” 杜松阴笑:“你不干也可以,我听说啊,半个月后有一批关中马会被送到京城,都是肩高十五掌的那种,身为胸甲骑兵指挥官,我有权分配这批战马……” 杨爽刷一下蹲下去,飞快地将小青丢在地上的圈圈捡了起来,向小姑娘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小青姑娘,你喜欢哪个瓷娃娃呀?给我指出来,我给你套,保证百发百中!” 然后狠狠瞪了杜松一眼,一副要咬人的样子,变脸真的比翻书还快! 杨爽确实很想跟杜松翻脸,但是他不敢,因为这个混蛋是他们的指挥官,掌着各种资源的分配,比如说战马。他们不是要被组建为骑兵部队嘛,骑兵就得有马,而且得有好马,没有好马的骑兵根本就不能被称之为骑兵。而龙岩峰先是在关中收购了近千匹唐马,又在与鞑靼人的交战中缴获了四五百匹僧僧黑马,现在更从胡商那里买到了四百多匹小卷耳马,这些都是难得的好马。这些马里,小卷耳马无疑是最优秀的,关中唐马稍逊,而僧僧黑马又逊一筹,大家都想要小卷耳马或者关中唐马,不想要僧僧黑马。但这并不是他们想要什么马就能有什么马,得看杜松的脸色。杜松作为骑兵指挥官,掌握着这批战马的分配权,他要是翻脸不认人塞给自己一匹僧僧黑马甚至矮脚马,杨爽可就麻烦了。面对杜松的淫威,他也只能认命,屈尊帮小姑娘抛圈圈。 帮一个小丫头片子抛圈圈确实很没面子,但总比骑着一匹比驴还矮的马去打仗强吧?话说在见识了马瓦里马、关中唐马那剽悍的体型之后,杨爽真的不想再去碰那些顶多一米三多一点的矮脚马了! 小青撅着嘴说:“算啦,自己套的才有意思,让别人帮忙套就没意思了。”捡起自己套中的瓷娃娃,把那只白白胖胖的小猪塞到杜松手里:“送你的!” 杜松极为惊喜,声音都有点儿发飘了:“送……送我的?” 小青笑得眉毛弯起:“送你,因为你很像它。” 杨爽等一帮无良的家伙看看那只圆滚滚的小猪,再看看杜松,一个个捧腹大笑。杜松却似乎没听到这帮家伙的嘲笑似的,激动得脸都红了,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小猪包起来放进钱袋子里……这可是小青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意义非凡,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在嘴里怕化了,那帮损友的嘲笑算得了什么?哼,有本事你们也让小青送你们一只这么可爱的小猪呀! 看他那如获至宝的样子,杨爽又是一通鄙视,没出息,小姑娘明明是在捉弄你,你还当宝,真是太没出息了!但嘲弄之余,心里又是酸溜溜的,凭什么小青只送他礼物,不给自己送一只啊?凭什么! 第99章 虚伪 龙岩峰趁着大家去跟小青套近乎,又弄了几个圈圈继续抛,结果很糟糕,还是一个都没套着。他叹了口气,看样子自己的手气真的太臭了,继续玩下去也只是浪费银子,还是算了。他拍拍手,将那点失落抛到脑后,笑眯眯的问小青:“小青啊,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街上逛?你小姐呢?怎么不跟你在一起?” 小青歪歪头看着他,笑着说:“小姐在家里呢!她可是千金之躯,怎能抛头露面?” 龙岩峰撇撇嘴,不能抛头露面?那麻烦解释一下你们主仆俩为什么跑到陕西去呗?当然,这话他没有说出来,真说出来搞不好朋友都没得做了。他呵呵笑着,说:“那倒是哦。对了,这段时间你们还好吧?” 小青说:“挺好的,一切都顺顺利利。就是小姐最近病了一场,身体有点差……” 龙岩峰顿时紧张起来:“她生病了?病得严重不?” 小青说:“风寒而已,已经好了,就是胃口还没有恢复,每天为了让她多吃一点,我这个做丫环的可是伤透了脑筋呢!” 龙岩峰问:“我能去看看她吗?” 小青说:“当然可以呀,你可是小姐的朋友,为什么不能去看她呢?”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终究觉得不妥:“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到小姐家里去了。” 龙岩峰一愣:“为什么呀?” 小青说:“小姐平时极少出门,也极少有宾客上门,你一个大男人突然上门去找她,她会尴尬的。” 此言一出,杜松、杨爽这帮家伙不约而同的撇了一下嘴,大男人?妹子,你确定他是大男人?龙岩峰心里则乐开了花,他原本就很喜欢这个小丫头,现在对这个小丫头的好感更是火箭式上升,快要突破天际了……瞧瞧,整个北直隶那么多人,就这个小姑娘看出他是个大男人,而不是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太监,有眼光啊!高智商啊!不愧是跟唐宁雅混的小丫头,那眼光真不是那帮有眼无珠的渣渣能比的! 对这种眼光独到、才貌双才(严重的心理因素)的小姑娘,龙岩峰脾气一向很好的:“那怎么办?我很想跟你家小姐见一面的啊,小青你帮忙想想办法好不好?” 小青眼珠子一转,说:“正好,小姐说她想到郊外走走,要不你们先到郊外等着,我带她去见你们?” 龙岩峰问:“郊外哪里啊?” 小青说:“东郊外二十里,海河边的杜鹃亭。” 龙岩峰爽快地答应下来:“行,我去杜鹃亭等着,你们快点来哦!” 小青说:“好的,我这就回去告诉小姐!”翻身骑上小驴,一溜小跑的跑远了。 目送她走远之后,龙岩峰连街都懒得逛了,在杨爽他们幽怨的目光中买了一大篮狗不理包子,然后带上这帮混蛋出城,骑马一路狂飙来到了城郊的杜鹃亭。 杨爽等人抱怨不迭:“公公,你要不要这么狠啊?我们连午饭都还没吃啊啊啊!” 龙岩峰将那篮包子往石桌上一放:“这就是你们的午饭,吃吧!” 那帮家伙顿时就噎住了,咬牙切齿的看着那一大篮已经没有半点温度了的包子,神情悲愤。 龙岩峰没好气地叫:“你们吃不吃?不吃我就将它扔进河里喂鱼了!” 那帮家伙的神情越发的悲愤,默不作声的从篮子里抓起包子,狠狠地撕咬起来,看他们那个凶狠劲,不像是在吃包子,倒像是在啃某人的肉。 正宗的天津狗不理包子?骗人的! 炸银鱼?假的! 扒通天鱼翅?呵呵,鱼屎都吃不着一粒! 总之,这个混蛋许诺等所有水牛和马匹都装船之后就带他们进天津城去吃遍天津城美食的承诺,已经被证明那只是一句鬼话了,这些来自榆林的淳朴少年们啃着凉飕飕的包子,小心肝也拔凉拔凉的,恨不得一脚将这个重色轻友的死太监踹进海河里喂鱼! 龙岩峰可没有半点背信弃义的羞愧,他就站在亭外,眼巴巴的看着来时的方向,盼着那位白衣如雪、总是蒙着半张脸的大美女早点出现…… 杜松同样杵在那里,眼巴巴的眺望着远处,焦急地等待着那个一身青衣、俏皮可爱的小丫头出现…… 这两货看上去就像两块望夫石,着实让那帮兵嘲笑了个够。 杨爽一口咬掉半个包子,撇了龙岩峰一眼,一脸鄙视:“居然为了一个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女子,连饭都不让我们吃了,真是没出息!” 跟他很要好的伙伴杨洲说:“就是,太没出息了,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杨爽哼了一声:“本来我还以为他身残志坚,有点英雄气慨,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喜欢人家小姐就喜欢呗,至于连饭都不吃就跑过来么?我们那边才不会这么蠢,喜欢哪个女人直接抢回家就行了!” 龙岩峰扭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你们吃得太饱了是吧?” 那帮家伙立马脖子一缩,不敢再议论,继续啃包子。虽说包子凉了,口感差了好多,但总比没得吃强啊。 再议论下去,别说包子没得吃,连他们自己都会被丢进河里的。 龙岩峰戳了戳杜松:“你说我要不要来个英雄救美?” 杜松愣了一下:“英雄救美?公公,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龙岩峰说:“什么叫鬼主意嘛!我就是想努力增进我与那位小姐之间的感情……” 杜松打断:“说白了,你想睡她。” 龙岩峰噎住:“你……你胡说些什么!?” 杜松说:“你不想睡她,会动这种歪心眼?” 龙岩峰:“……” 卧槽,说得好有道理,老子竟然无法反驳! 本来他还想跟杜松合计一下,由杜松演恶人,他演好人,在白衣女子面前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以增进双方的感情,现在看来……得亏他没有这样干,否则这个钢铁直男不到三句话就穿帮,到时别说增进感情,没被白衣女子丢进海河喂鱼就算好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白衣女子终于带着小青赶到了。 这一次她没有骑驴子,骑的是一匹白马。白衣白马,衣带飞扬,迎着春风踏着春日的阳光迤逦而来,俨然仙子的化身,看得龙岩峰心里赞叹不已。 这妹子的气质真的太好了,放现代分分钟成为国际巨星! 小青则骑着一匹矮小而壮实的小黑马,那匹小黑马可能很长时间没有在出过城了,骤然到野外撒欢,显得非常兴奋,活蹦乱跳的,小青也是神采飞扬……于是杜松又看傻了。 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龙岩峰打老远就招手:“小青,这边,这边!” 白衣女子和小青加快速度,转瞬即至。白衣女子翻身下马,笑说:“让公公久等了,罪过,罪过!”那声音清脆而富有磁性,却又带着几分冷意,令人着迷。 龙岩峰骨头都轻了几两,嘿嘿笑着:“没有啦,我也是刚到,刚到!” 正在啃包子的榆林少年们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刚到?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好吧,公公,你睁着眼睛说瞎话良心不会痛吗? 白衣女子说:“公公就别瞒我了,我知道你一早就到了。我本来也应该早点来的,但出门的时候有些杂事缠身,不得不先行处理,所以来晚了,还请公公见谅。”把马缰递给小青,让小青把马牵走,自己则走进了亭子。 杜松上前一步,对小青说:“小……小青姑娘,我帮你牵马吧。” 小青说:“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杜松说:“你一个小女孩跟马打交道会有危险,万一被踢了可怎么办?” 小青说:“没事,我身手灵活,它们踢不到我的。” 杜松坚持:“万一呢?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万一被踢到了怎么办?我告诉你,龙公公几个月前就让马踢了一脚,差点死掉了……快把马缰给我,这么危险的事情可不能让你来做!” 小青也不再坚持,微笑着把那两匹马的马缰都递给他。 然后杜松这货欢天喜地的牵马去拴了,好像能帮小青做点什么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似的,看得杨爽、杨洲等一众同伴直翻白眼,万分嫌弃加鄙视……真是一个没出息的家伙! 白衣女子走进杜鹃亭,那帮啃冷包子啃得直翻白眼的家伙自然不好继续待在这里当电灯泡,拿着剩下的包子跑到亭外。白衣女子拿出个小竹篮放在桌面上,打开,里面是三道凉菜和一坛酒,她说:“公公想必还没有吃午饭吧?来得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你就将就吃一点吧。” 龙岩峰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嘴里还在客气:“那怎么好意思啊?” 白衣女子说:“一点小菜而已,不必客气。” 小青说:“这可是小姐亲自下厨做的,你不吃给我!” 话还没说完,龙岩峰便抄起筷子狼子狼吞虎咽的干上了,哪里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小青:“……” 白衣女子:“……” 话说这货怎么这么虚伪啊? 第100章 找中间商 白衣女子无语地摇摇头,对小青说:“小青,去煮壶茶来。” 小青恭声应:“好的,小姐。”她手里也拎着个篮子的,手脚麻利地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从里面提出一个小炉子,一个紫砂茶壶。她架好炉子,拿出几个乒乓球大小的煤球放进去点着,然后到亭外一汪清泉里打来泉水,放到火炉上温火慢煮。等水烧开后,她打开壶盖,拿出一块茶饼小心的揉搓,随着她的动作,茶叶簌簌落入沸水中,浓郁的茶香顿时弥漫开来。 龙岩峰已经将酒菜扫荡得差不多了,茶香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抽动鼻翼,用力地嗅着,说:“没想到小青还是茶道高手!” 杜松用力点着头,简直不能再赞同了。 白衣女子说:“可别小看小青,她天资聪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并不比那些所谓的才女差,只是她不愿意显摆而已。” 小青嫣然一笑:“跟小姐比我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哪敢显摆。”取出四个茶杯摆在桌上,提起茶壶,壶嘴对准茶杯一倾,一股淡绿的茶水倾注而下,落入杯中,没有溅起一点水花,斟到七分满便换一个杯子,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转瞬之间四杯茶便斟好了:“请用茶!” 白衣女子说:“小青,你也坐下来喝茶吧。” 小青说:“是,小姐!”放下茶壶,坐到唐宁雅身边,杜松也坐下,学着龙岩峰的样子像模像样的品茶,茶是什么味道没品出来,反正觉得很美妙就是了。 龙岩峰呷了一口茶,打量着白衣女子,说:“小姐,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吧?” 白衣女子微笑:“公公记得真清楚。” 龙岩峰说:“虽说见过三次面了,可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小姐贵姓呢。” 白衣女子说:“免贵姓唐,名宁雅。” 龙岩峰说:“唐宁雅?这名字可真好听……听小青说,唐小姐这段时间生病了?” 唐宁雅说:“小病而已,已经好了。” 龙岩峰说:“那就好,那就好。” 唐宁雅浅笑:“听闻公公刚刚从胡商那里购买了不少耕牛马匹?” 龙岩峰爽快的承认:“对。我负责帮皇上经营皇庄,管着十几万亩田地呢,没有一两千头牛根本就忙不过来的,而短时间内从本地大量购买耕牛会推高牛价,让急需耕牛的百姓买不起牛,没办法,只好从海外购买,虽说多费一番周折,但既能得到大批耕牛又不会损害百姓的利益,倒也值了。” 唐宁雅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说:“公公时刻将老百姓的利益放在心上,倒是个另类了。” 龙岩峰耸耸肩,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老百姓已经够苦了,我又怎么忍心再跟他们争利?” 唐宁雅叹气:“大明要是多几个时刻维护老百姓利益的官,老百姓的日子想必好过得多。” 龙岩峰摆摆手,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伟大啦,向胡商买牛除了不想推高本地牛价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可以用不怎么值钱的宫廷御用丝织品和瓷器抵账,两件宫廷瓷器就能从他们手里换到几千头牛了,这么划算的生意不做,我傻啊!” 唐宁雅失笑:“公公倒是实诚……”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沉吟片刻,说:“其实……公公如果真想大量从海外购买耕牛,宁雅倒是可以帮上一点小忙的。” 龙岩峰好奇:“唐小姐有从海外购买耕牛的渠道?” 唐宁雅说:“那倒没有,不过家父生前也是做海贸的,只是后来做不下去了,便不做了。他去世前给宁雅留下了数艘大海船,一艘能运耕牛数百头,水手们早年也随家父频频下南洋,对海上航线也十分熟悉,如果公公愿意,这支船队完全可以帮你将大量耕牛从南洋运回来。” 龙岩峰啊了一声:“你家还做海贸生意?” 唐宁雅有些无奈:“以前做,现在做不下去了。” 龙岩峰问:“为什么?” 唐宁雅说:“南方不愿意供货给我们,没有货,自然也就没法做了。” 大明在开国之初确实是禁海的,没有命令片帆不得下海,防海盗嘛!后来郑和下西洋,海禁取消了,而等到朱棣死后,再次禁海,海上贸易趋于断绝。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欧洲商人满载着白人越过浩翰的大洋抵达东方,曾经严厉无比的海禁也慢慢名存实亡了。自正德之后的大明王朝,一边把海禁喊得震天响,另一边海上贸易却搞得红红火火,海量白银哗哗流入中国。只是,这种海上贸易一直为南方所垄断,北方是很难从中分一杯羹的。为了维持自身的垄断地位,南方对北方的打压可谓毫不留情————那可是每年数百万两白银的大买卖,他们绝对不愿意让北方染指。他们打压北方就两招,一是由江浙出身的文臣出面,高举海禁的大旗不动摇,北方想开海做海贸?绝对不行,祖制不允许!还有一招就是断货,因为欧洲商人所青睐的茶叶、丝绸、棉布、瓷器等等这些货物大多都是南方特产,北方是拿不出什么让欧洲人感兴趣的东西来的,那边把货一断,这生意自然就做不下去了。据唐宁雅说,以前唐家极力交好江浙世家,从那里收购丝绸、棉布、茶叶、瓷器,然后再卖给泰西商人,从中牟取暴利,生意做得还算红火,但后来江浙世家断了货,并且鼓动言官御史编造是非,让唐家狠狠吃了几回官司,一轮折腾下来,唐家虽然算不上元气大伤,但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麻烦堆里脱身,那暴利的西洋海贸生意自然也做不了了。 龙岩峰气愤地说:“那帮王八蛋也太霸道了,真当大明是他们开的店么!” 唐宁雅说:“他们就是这么霸道,我们能拿他们怎么样?南洋、越南、日本、朝鲜这些地方的生意基本上被他们垄断了,再得不到出海做生意的机会,我唐家的船队就要废啦。” 龙岩峰冷笑:“那帮傻逼,除了赚钱和逃税还会干什么?你不说还好,你这么一说,我还非得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不可了。”他是真的很生气,江浙世家那帮傻逼,明明拥有那么好的渠道,可以从外国大量引进耕牛、马匹、铜、硫磺等等大明急需的优质资源,尤其是耕牛和马匹,称之为战略资源也不为过,但他们偏偏什么也没做,只会赚钱,赚钱,赚钱!赚了钱除了穷奢极欲之外就是将钱藏进地窖里,这种纯粹是为了赚钱而赚钱的海贸要来何用?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了! 唐宁雅惊喜地问:“公公愿意跟唐家合作?” 龙岩峰说:“当然!我早就想有一支船队搞搞海上贸易了,唐小姐可是雪中送炭啊!” 唐宁雅说:“应该是公公雪中送炭才对!” 龙岩峰沉吟片刻,说:“耕牛的生意唐小姐就别沾了,那些耕牛很有可能是胡商从安南抢掠而来,纯属无本生意。胡商可以这样干,但我们不行,要是我们真组织私掠船队去抢安南,那帮傻逼言官又该**个不停了。” 唐宁雅说:“我们可以收购……” 龙岩峰打断:“能抢的话为什么要收购?再说你收购回来我也买不起,我总不能从宫里拿几件瓷器几匹丝绸给你抵账吧?” 唐宁雅呃了一声,有些忧郁。龙岩峰拿出来收购耕牛的那些东西,在胡商眼里或许很值钱,但放在本土却不值什么钱,辛辛苦苦跑到安南收购大量耕牛,又辛辛苦苦的运回来,换几匹丝绸或者几件瓷器,怎么看都是要亏到血崩的节奏。 “不过你可以跑天竺,从当地人手中收购骏马、黄牛和钢铁。”龙岩峰给她支着,“从天竺运回的水牛可以卖给北直隶的农民,骏马和钢铁我有多少就买多少……我告诉你,天竺阿三的钢铁很不错,铸造的刀剑锋利无比,你要是能成船运回来呀,皇上肯定会狠狠地奖励你!” 印度的冶金技术一向处于世界领先水平,两千多年前他们便用坩埚冶炼出了高碳钢,而当时中国和欧洲还在挥舞青铜武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优良的钢材作为印度对外出口的拳头产品慢慢扩散开来,广受欢迎,阿拉伯人用它铸造出举世闻名的圆月弯刀,也就是举世闻名的大马士革刀,凶悍的阿拉伯武士左右经书右手弯刀,骑着同样从印度进口的马瓦里马大杀四方,战旗一度插到了西欧!而此时的大明,高碳钢仍然是个奢侈品,很多大明工匠钻枪管用的钻头还是堕子钢做的……堕子钢是什么玩意儿?就是生铁,拿这玩意儿钻枪管,不难想象那是一个何等痛苦的过程。大明最好的钢材是苏钢,价格贵得吓人,而且为了维持高价销售,一直把产量控制得死死的,很多时候想买也买不到。 龙岩峰想给那些榆林少年最好的武器装备,这就要求他必须有足够多的优质钢材。想要获得这么多优质钢材,光靠辛格一个是远远不够的,得多找几个二道贩子才行…… 第101章 遇伏 唐宁雅眼睛发亮:如果印度的耕牛、马匹、钢铁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受欢迎,那么唐家开辟这条商路,可是财源滚滚啊!她接手家族生意已经有好些年头了,自然知道大明对耕牛、骏马、钢铁是何等的渴望,这些货物运回来,就算不卖给龙岩峰,卖到其他地方去一样是抢手得很,这桩生意,做得! 但她随即犯了难:“可是现在南方商人不肯将丝绸、茶叶、瓷器这些外国人为之疯狂的货物卖给我们,这可如何是好?” 龙岩峰捏着下巴说:“这倒是个大问题……” 确实是个大问题。在他看来,最划算的生意莫过于运一船不怎么值钱的茶叶、瓷器这类玩意儿出去,再运一船牲畜、钢铁回来,用这些奢侈品去换取可以提高生产力的资源,再划算不过了。可是江浙世家肯定不愿意看到北方有个财团强势崛起分他们蛋糕的,他们要将这个对手扼杀在萌芽状态其实很简单,断货就行了,难不成你们还能在北方找到茶叶、丝绸、瓷器产地? 没有货源,一切都白搭。 但真让龙岩峰成船银子运往印度,直接收购自己想要的东西,打死他都不干,这也太亏了。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瓷器我来想办法,丝绸和茶叶……”挠了挠头,“让皇上派人到各产茶区和丝绸产区收购,朝廷出面,他们多少要给点面子的。此外我还可以让人种甜高粱然后榨糖出口,白糖对泰西人来说也是一种奢侈品呢。” 唐宁雅有点意外:“甜高粱还能制糖?” 龙岩峰说:“它比甘蔗还甜,饱含汁液,为什么不能制糖?北直隶适合种甜高粱的荒地不在少数,给我三两年时间,我就能将种植规模成十倍百倍的扩大了,到时候白糖要多少有多少!” 从宋代开始,北方经济一直落后于南方,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南北的差距越来越大,为什么会这样?除了战乱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对外出口的拳头产品产地都在南方。丝绸、茶叶、瓷器、白糖甚至精细的棉布,这些深受列国青睐的产品,都是南方出产的,北方几乎没有……茶叶北方有一点,比如说山东沂蒙、河南信阳,都盛产茶叶,但太过偏僻,产量也不行,跟江南产茶区相比没有半点优势,根本就争不过。 到了明代,差距就更大了:江南湖广完全开发出来了,连粮食产量都远远超过了北方,北方得靠着南方输送的粮食才能解决吃饭问题了。由此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大明的皇帝对文臣百般容忍:文官多来自南方,而大明严重依赖南方的赋税、粮食,钱袋和胃袋都捏在人家手里,想凶都凶不起来啊。北方想在对外贸易上赶上南方,真的是太难了,龙岩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就算他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凭空将河南河北山东山西这些地方变成丝绸、茶叶、瓷器产地吧?哦,丝绸还是可以的,山东就可以大量养蚕。至于茶叶和瓷器,那是真争不过了。不过在白糖这方面,他认为自己优势很大,北方有的是土地,只需要拿出一部份来种植甜高粱,就可以获得数倍于南方的制糖原料,南方能用来种甘蔗的地,绝对没有北方能用来种甜高粱的多! 唐宁雅兴奋地说:“如果真的能大量制糖并且卖给泰西商人,那肯定是财源滚滚的!” 龙岩峰说:“那还用说……卧槽!” 他口若悬河,正想向唐宁雅阐述自己的宏图大计,冷不丁的一声尖啸传来,从河边芦苇丛里射出一支利箭,直奔他面门而来!好死不死的,龙岩峰正对着那个方向,眼睁睁的看着利箭直奔自己面门而来! 当场就吓得湿了裤子! 唐宁雅的右手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似乎要朝那支飞箭拍过去,但终究没动,因为没必要。 也确实没必要,这一箭虽然劲道十足,但准头差了点,擦着龙岩峰的发稍呼啸而过,笃一声钉入他身后的柱子中,箭竿哆哆哆颤个不停。龙岩峰脚一软,人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溜到桌子底下去了。杜松反应极快,一跃而起冲入杜鹃亭中,抽出长刀将小青挡在身后,大吼:“有情况!” 话音未落,嗖嗖嗖嗖嗖!弓弩之声大作,数十支利箭乱泼水似的朝着亭子激射而来,将整个停子笼罩在箭雨之中。杜松咒骂一声,飞快地拉下面甲,长刀舞圆,将射向小青和唐宁雅的利箭打得四处乱飞。他的脸部、胸部、肩部也不断中箭,好在龙岩峰帮他搞到的这身布面甲很给力,利箭凿上去铮铮作响,但也只能徒劳地溅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在不远处百无聊赖地聊着天的杨爽他们被这突发情况吓了一大跳,纷纷一跃而起,拔出长刀顶着箭雨冲过来,将龙岩峰、唐宁雅、小青三个围在中间,任凭箭雨冲刷,岿然不动。 龙岩峰惊慌的叫:“这……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这一带怎么会有这么多弓箭手?” 唐宁雅却比较淡定:“也许是倭寇,也许是我唐家的仇人。” 龙岩峰诧异:“你有仇人?” 唐宁雅说:“生意做大了,总会有仇人的……小心!”探手一按将龙岩身探出来的脑袋按回桌底,下一秒,一连三支箭落下,钉在桌面上,笃笃作响。 砰砰砰砰! 大概是发现那些官兵纯粹就是铁乌龟,靠弓箭根本就啃不动,芦苇丛里猛然腾起团团白烟,十几支鸟铳同时开火,枪弹呼啸而来。杜松、杨爽等二十名榆林少年纹丝不动,任凭铅弹擦身而过,任凭它们打在自己身上,火星四溅。他们在军营里闲得无聊,便很作死的拿鸟铳来测试龙岩峰给他们搞到的盔甲的质量……怼到几步内开火的那种测试。测试的结果告诉他们,他们的盔甲完全可以无视三钱以下鸟铳的近距离命中,这帮猥琐蹲草的家伙用的都是三钱以下的鸟铳,他们怕个卵! 两钱重的铅子打中胸甲、头盔,留下浅浅的印痕,然后四处弹飞,人墙坚不可摧。 这下埋伏在芦苇丛里的家伙都傻眼了。按他们的计划,几十名弓弩手再加十几名鸟铳手几轮齐射,亭里的人不是变刺猬就是变马蜂窝,十拿九稳的事情。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这帮榆林少年的铠甲防御能力居然如此强悍,强弓射不动,劲弩射不动,鸟铳打上去人家还是屁事都没有!人家就算站在那里不动,随便他们射他们也射不动哇! 还有比这更尴尬的吗? 尴尬癌都要发作了! 也不知道是意识到自己在作无用功还是给吓着了,那密集的火力一瞬间全停了下来。 唐宁雅站了起来,分开挡在她面前的榆林少年,面向芦苇丛扬声说:“朋友,不要再藏头露尾了,出来吧!” 一派从容淡定,不像是遭遇伏击身陷死地,倒像是在郊游的时候偶然遇到了老朋友,随口跟人家打声招呼。 芦苇中传出一声长笑:“唐大小姐果然好胆色,面对数十人包围居然镇定自若,面不改色,佩服佩服!”声音苍老而有力,笑声悠长,说话的想必是一位少有的内家高手。长笑声中,芦苇丛中沙沙作响,一名名手持弓弩腰佩长刀的劲装汉子从芦苇里现身,三面向亭子包抄过来。这些家伙个个孔武有力,肌肉发达,步履轻快,但脚一落地便稳得跟生了根似的,目光凶悍,俨然一群嗜血的饿狼! 龙岩峰有点傻眼了。本来佳人有约,吃饿喝茶又谈生意,何等的惬意,可谁曾想芦苇丛里居然蹲了这么多大汉!他瞄向唐宁雅:“我说唐大小姐,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惹来这么多杀手?” 唐宁雅说:“只怕天怒人怨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龙岩峰一脸懵逼:“还有这事?”随即一拍脑袋,“嗨,不管这么多了,先打退这帮王八蛋再说!”手脚麻利的拔出两支手枪,飞快的往里面装弹。杜松他们也是一样,一人两支手枪,打开后面的滑盖闷不作声的往里面猛塞子弹。那帮家伙距离亭子有数十步,由于芦苇茂密,要走到这里来得花一点时间,所以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装子弹。唐宁雅好奇的看了一眼,只见这些家伙装备的手枪都有五根枪管,块头颇大,份量肯定不轻,携带很不方便,搞不懂这些榆林少年为什么要带这么笨重的东西。 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她表示看不懂。 这其实是左轮手枪的爸爸,转管手枪,一支枪有五根枪管,一次可以装填五发子弹,扣动板机后枪管就会转一转,五发子弹轮着发射,火力凶猛。枪管都是用坩埚钢造的,相当薄,所以这玩意儿看起来块头挺大,但并不算重。 那帮猥琐蹲草的家伙并没有留意到榆林少年的小动作,他们拔出刀剑包抄了过来,每个人浑身都散发着骇人的杀气,在他们眼里,亭子里那十几个人已经是死人了。 不过,龙岩峰对由谁来扮演死人这一角色,有着截然不同的意见。 第102章 偏见 几十号劲装汉子三面逼近,转眼之间便将小小的亭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是一位黑衣白发的老人,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脸上有数道皱纹,但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被他扫上一眼,龙岩峰有种胸口被压了一块大石,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知道,自己这次遇上高手了,先不说那几十号劲装汉子,光是这个死老头就不是好对付的! 黑衣老人一扬手,几十号劲装汉子齐齐站定。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榆林少年,落在唐宁雅身上,面带冷笑,说:“没想到唐小姐居然找到官府当靠山了,真的让老夫很意外呢!” 唐宁雅蹙起眉头问:“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无人冷笑:“唐小姐心里没数么?” 小青从杜松腋窝下钻过,与唐宁雅并肩而立,鼓着脸叫:“你们不要太过分了!惹毛了我们,你们通通都得死!” 黑衣老人呵呵一声:“让我们通通都去死?好大的口气!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本事了!” 小青咬牙说:“你们……你们这些混蛋!小姐就不该对你们手下留情!” 龙岩峰已经装好了子弹,正竖起耳朵来听两边吵架————毕竟这一大一小两位美女的声音很好听的不是?他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你们到底在吵什么呀?” 唐宁雅回过头,不无歉意地说:“公公,这次是我连累你了,真的很抱歉。你赶紧带你的人走,此事与你无关。” 龙岩峰说:“屁话,我堂堂男子汉带着二十名甲士夹起尾巴逃跑,把你们两个弱女子扔给几十号如狼似虎的凶徒,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了?唐小姐你别害怕,继续跟小青喝茶,看我怎么收拾这帮王八蛋!” 唐宁雅说:“可是……” 龙岩峰霸气地说:“没有可是!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女孩子别插手!” 黑衣老人满头黑线————貌似这是我们与她之间的事情,跟你扯不上任何关系吧?你来插什么手! 但甭管他乐不乐意,这件事龙岩峰都管定了,谁叫唐宁雅是他来到这个时代遇到的最漂亮的妹子呢?这么漂亮的妹子有麻烦了,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当然义不容辞喽。他上前一步,瞪着那帮神情凶悍的凶徒,厉声喝:“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盗用军械聚众行凶,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命令你们,马上弃械投降,否则,死!” 黑衣老人饶有兴趣地瞅了他一眼:“宫里出来的?” 龙岩峰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是又怎么样?再说一遍,马上弃械投降,否则你们就得死!” 黑衣老人冷笑:“是吗?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们死!别忘了,你们就二十几号人,我们的人数是你们的好几倍,一人一拳就能将你们打成肉酱!” 龙岩峰不无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老头,打仗不是人多就行了的……当然,现在我说这话你可能不信,但我很快就会用事实向你证明这一点!” 黑衣老人说:“是吗?那老夫拭目以待!” 谈判破裂,龙岩峰耸耸肩,退回人墙之内,大声下令:“士兵们,都听好了!这些家伙全都是些目无王法、烧杀掳掠、坑蒙拐骗、挖死人坟、撬寡妇门、无恶不作的凶顽之徒,所以别跟他们客气,给我狠狠地杀,一个不留!” 二十名甲士轰然应:“遵命!!!” 烧杀掳掠、坑蒙拐骗、挖死人坟、撬寡妇门…… 唐宁雅面无表情,只是黛眉一个劲地弯着,小青干脆就笑出声来。黑衣老人原本气度雍容,一派世外高人的作风,但此刻却跟被人喂了屎一样,指着龙岩峰说不出话来。他老人家在江湖中也是颇有名气的,江湖中人提起他,谁不竖起拇指夸他重情义,讲信誉?龙岩峰倒好,巴啦巴啦给他扣了好几顶又大又黑的锅,连撬寡妇门都安到他头上来,几乎要将他气炸肺了!他瞪着龙岩峰,神色狰狞:“阉狗,我看你是想死了是吧!?” 龙岩峰口头上是一点亏也不想吃:“还不知道想死的是谁!” 黑衣老人厉喝:“给我杀!一个不留!” 一名三十来岁的劲装汉子低声说:“前辈,上头吩咐过,尽量别跟官府中人发生冲突……” 黑衣老人寒声说:“杀狗官这种事情我们都干多了,何况杀一个太监二十名士兵!全杀了,上头怪罪下来,老夫担着!” 好吧,既然你老人家都这样说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名劲装汉子长刀向前一指,喝:“杀!一个不留!” 十几名劲装汉子齐声大喝,挺刀向亭子猛冲过去,一个个动作矫健,身上更带着浓郁的杀气,这种杀气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才练出来的。他们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强烈的自信,仿佛他们前面不是二十名武装到牙齿的甲士,而是一堆轻轻一挥刀就能斩成两截的萝卜!事实上他们也没法不自信,他们又不是没跟官兵交过手,哪次官兵不是一触即溃,任由他们屠戮?他们一个能干掉十名官兵,区区十几名甲士,算个屁,弓弩鸟铳干不掉他们不代表刀剑也拿他们没办法,挥挥手这十几号甲士就跟这个世界说拜拜了! 杜松厉喝:“手枪准备!” 十几名甲士齐齐举起了手枪。由于是五管联装,颇为沉重,所以他们必须双手握枪,五个黑洞洞的枪管对准了那十几名冲过来的劲装汉子。 那帮劲装汉子脸上不屑的笑容更为露骨。他们丝毫没有将这些火器放在眼里,明军火器差劲是出了名的,这么短的火铳,只怕连老鼠都打不死!兔起鹘落之间,他们已经逼近到了这些甲士的面前! 然后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错惨了。 杜松率先开火,他用力扣动扳机,击锤落下,砰!手枪一个枪口迸出一团火光,十步外一名扬起长刀窜扑过来的劲装汉子胸**起一大团火花,强大的冲击力撞得他向后倒飞出去。枪弹发射的后坐力让枪管转动,将第二根枪管的药室送到了击锤底下,他再次扣动扳机,又是一团火光迸出!杨爽等人也是一样,至少十支手枪同时开火,那枪声跟爆豆似的,火力密集,这十几名来势汹汹的劲装汉子在枪林弹雨中跳起了动感十足的霹雳舞,随着身体无意识的抽搐、痉挛,身中喷出大团大团的血花,等到他们终于倒下的时候,都已经给打成马蜂窝了,而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向甲士们挥出一刀,刺出一剑! 砰! 龙岩峰抽冷子开了一枪,击中最后一名劲装汉子的额头,将天灵盖都给掀了。由此可见,龙公公的枪法还是不错的,二十米之内弹无虚发,那家伙死得不冤。 然后世界清静了,包围亭子的劲装汉子们,包括那个不可一世的黑衣老人在内,都神情呆滞,瞪着那横卧一地的死尸,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小青也瞪圆眼睛,不是吧,这可是十几名从小就苦练武艺,能以一敌十的杀手啊,哪怕是毕生浸淫于武学中的高手,想收拾掉他们都要费一番周折,而这些甲士只是动动手指头他们就全倒下了,这……这也太吓人了! 他们发呆,龙岩峰可没发。他厉声喝:“杀!一个不留!” 杜松吼了一声,扔掉那支打光了子弹的手枪,拔出另一支,带头跳出亭子向近在咫尺的劲装汉子们冲去,杨爽紧随其后。这些家伙同样是从小习武,不过练的是战场厮杀的本领,甚至在被龙岩峰招募过来之前还跟鞑靼人干过几仗,可谓浑身是胆,那几十号杀气腾腾的凶徒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堆堆长着两条腿会跑会跳的银子,等着他们去抢呢!人会害怕银子吗?不会吧? 小青拉了一下唐宁雅的手:“小姐……” 唐宁雅不动声色,捡起一支被扔在地上的手枪掂了掂,那份量并不算重,两只手要驾驭它完全是件轻松加愉快的事情。她再看枪管,发现管壁很薄,真不知道这么薄的管壁是怎么承受住膛压的。 五根枪管固定在轴承上,击发一次枪管就会转动一下,将未发射的枪管送到击锤底下来,整个设计非常精妙,而且威力也相当大,十步之内中者必倒,挨上了就是一个窟窿,跟使用劣质火药连老鼠都打不死的三眼铳完全是两码事。她不由得惊叹:“真是巧夺天工啊!” 龙岩峰在一边持枪警戒,闻言扭过头来,笑:“唐小姐也对火器感兴趣?” 唐宁雅说:“没什么兴趣,但这手铳设计、制造如此精巧,宁雅想不感兴趣都难。不知道这手铳是哪位天才所造?” 龙岩峰自豪地说:“我设计的!” 小青不信:“你还有这本事?别吹牛了!” 龙岩峰叫:“我怎么吹牛了?我怎么吹牛了?” 小青说:“太监不都是些不学无术、贪得无厌的家伙吗?还能设计出这等军军国利器?鬼才信呢!” 龙岩峰彻底郁闷了。 这个死丫头对太监的偏见真不是一般的深……不对,她对太监有没有偏见关他毛事,他又不是太监! 第103章 武林高手VS骑兵冲锋1 小青真的冤枉了龙岩峰:首先,他不是太监;其次,这手枪真的是他设计的! 手枪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很早就出现了。最早的手枪是用铜做的,做工还蛮精致,不过威力相当感人,离得远一点连老鼠都打不死。不过随着时代的进步,手枪也在慢慢地改变,变得越来越轻便,威力也越来越大,慢慢成为这个时代的士兵的重要武器。此时的欧洲,手枪骑兵已经大行其道……没错,欧洲人也玩骑射的,不过他们是用轮簧手枪代替弓箭,骑马冲到步兵面前就轰一枪,打完了赶紧撤回去装弹,然后再冲,再轰……听起来很麻烦是吧?是很麻烦,不过威力可比骑弓强多了。欧洲步兵穿的两毫米厚的铁制板甲基本上可以免疫弓骑兵射出的利箭,站在那里不动,让弓骑兵冲到五六米外放箭都啃不动他们一根鸟毛,但是手枪骑兵隔着十几米给他们一枪,准倒! 龙岩峰对搞手枪骑兵没什么兴趣,但是为了给那些榆林少年提供最好的装备,他还是不遗余力地投入到手枪这项重要装备的研发中去。弹夹式手枪就不要想了,连个金属弹壳都没有,搞个毛?而像欧洲那种装一发打一枪的燧发手枪他又看不上眼,认为火力太贫弱了,一翻捣腾之后,他最终还是参照三眼铳,整出了这种三斤多种的转管式手枪……对于手枪这种力求轻便的武器而言,三斤多重的份量实在是过分了,但是为了追求火力,也只能这样。手枪枪管用坩埚钢制成,可以以很薄的管壁承受住很高的膛压,大大减轻了重量。装弹采取后装模式,虽然漏气会导致杀伤力下降一些,但为了追求效率,也只能这样了,然后就是燧发,龙岩峰不喜欢火绳,认为火绳太麻烦了,还是燧发好。这么一件傻大笨粗的武器,带着的感觉就是浑身都不自在,但……又不是他带,怕啥?他不管走到哪都会贴身护卫的榆林少年带着两支,不许丢掉————天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现在这种不伦不类的武器就派上了大用场,杜松带着十几名兄弟冲进了那帮亡命之徒中间,朝他们疯狂扣动扳机,枪声密得如同爆豆一般,由于双方距离很近,那帮亡命之徒连躲避的空间都没有,只能绝望地用身体去承受着弹雨的洗礼。灼热的弹丸毫不留情地打入他们的身体,凿开一个个血淋淋的窟窿,中弹者痉挛着身体倒下,捂着伤口满地打滚,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如同濒死的野兽,惨烈之极。 杜松开了四枪,放倒了两个,两发一中,这成绩倒也不差,毕竟手枪本身就是一件精度很差的武器,能打出这样的伤害他已经很满意了。他眼睛的余光扫过战场,落在那位不可一世的黑衣老人身上,嗯哼,最后一发子弹了,得留给最有价值的目标。他不顾近在咫尺的劲装汉子,把枪口对准二十米开外的黑衣老人,狠狠扣动扳机。 砰! 枪口喷出最后一团火光,重达十克的独头弹呼啸而出,射向黑衣老人的胸口。但只飞出十米远就被一名劲装汉子给挡住了去路。这个倒霉催是被杨爽的子弹驱赶过来的,慌不择路极力躲避,结果撞到了杜松枪口面前,被独头弹打入腹部,开出一个大口子。他发出惨烈之极的嗥叫声,捂着腹部那个恐怖的大窟窿倒在地上,肝肠碎片混合着鲜血喷涌而出。杜松怒骂:“娘的,本想打只老鹰,结果一只麻雀撞到枪口来了!”愤愤地扔掉手枪,拔出长刀,朝三十米开外的战马冲去。 砰砰砰! 杨爽一连三枪,有两名劲装汉子胸口被凿开个大窟窿,仰面倒下。打完这三枪,手枪里的子弹也被清空了,他本来想抡起长刀砍他娘的,但看到杜松径直奔向战马,他顿时就想起来了:老子可是骑兵啊,骑兵就该骑马冲杀,扎稳马步跟这帮泥腿子杀伤一团岂不是掉了身价!所以他奋力将打空了的手枪砸向一名四处乱窜的劲装汉子,冲向自己的战马。现在那帮劲装汉子已经被这凶残的火力给打得阵脚大乱,肝胆俱裂了,四处逃窜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阻止这帮凶残的家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杜松他们一边开火一边朝战马那边冲,一个接一个翻身上马! 黑衣老人惊怒交迸。本来他以多打少,还以为区区二十来名官兵很好对付,谁料到这帮官兵的火力竟是如此凶残,拿着那种一看就很笨重的短管火铳一阵猛射将他的手下打得死伤累累,还没有短兵相接呢,他的手下就被放倒了近二十个,真要是传出去了,他不得被江湖同道笑掉大牙!他大喝一声,飞身而起,一跃间便窜扑出三四米远,扑向一名榆林少年,五指箕张如钩,照着这名榆林少年的后颈猛抓过去! 砰! 枪声再度响起,这次是从亭子那边传来的,榆林少年都打光了子弹,但龙岩峰没有,一看这个黑衣老头要向自己的手下下毒手,他想都没想,先射丫一脸再说。眼看着这么多手下在这种古怪的火铳面前非死即伤,黑衣老头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恐慌得很,所以一听到枪声,想都不想立即扑倒躲避。子弹没有击中他,隔了三十多米远呢,哪怕现代手枪想打中都不容易,何况是这种没有膛线、用黑火药作发射药的老古董!但这一枪帮那名榆林少年解了围,他趁机摆脱这个可怕的黑衣老人,脚尖往马镫一点,翻身上马! 非常幸运,由于这一带没有农田,青草也颇为茂密,他们都没有拴马,放任它们四处吃草,倒省了解马的功夫,上马就能跑了。而且这平坦的地形也对骑兵冲锋非常有利……那帮孙子倒是挑了个好战场! 不过,松杜并没有马上下令向已经被他们的弹雨打得阵脚大乱的亡命之徒们发动冲锋,因为距离太近了,速度根本提不起来。速度都提不起来,那还冲个屁?送上门去挨揍吗?他打了个手势,大家齐齐勒转马头,一踢马腹,僧僧黑马放声长嘶,撒开马蹄朝与亭子相反的方向跑去。 小青瞪圆了眼睛:“他们……他们跑啦?扔下我们跑啦?” 龙岩峰说:“才没有,他们只是想拉开距离,将速度提起来而已————对骑兵来说,速度是最重要的,没有速度他们就是个大靶子。” 小青哦了一声,似懂非懂,不明白,但觉得很厉害。 黑衣老人他们则是一脸蒙逼,他们被多管手枪一顿暴打,都快要崩溃了啊,这帮狗日的官兵居然没有乘势冲杀,而是拍马走人?搞什么鬼!他们也知道情况不会那么简单的,不由自主地聚到一块,握紧刀剑,紧张地盯着那帮嚣张的骑兵,手背青筋暴露。他们是如此的紧张,甚至都顾不上近在咫尺的龙岩峰和唐宁雅主仆了。 杜松也没有让他们等太久,跑出两百米远后便喝:“整队!” 二十名骑兵齐齐勒住战马,掉转马头,转眼之间便排成了严整的队列。这段时间他们可没闲着,龙岩峰百忙之余还是按着自己的想法对他们进行训练,让他们苦练刀法、队列、翻越障碍。练得最多的就是队列,是复一日的训练下来,已经成为本能了,哪怕是在梦游中也能迅速组成整齐的队列。 二十名骑兵膝盖并着膝盖,冷眼看着两百米外的劲装汉子,像是在看一帮死人。那帮劲装汉子或许都是武艺超群,凶悍绝伦之辈,但是……没用的,有组织无纪律的家伙,再怎么凶悍也只是乌合之众,只需要一次冲锋就能将他们冲垮! 杜松想了想,把了将长刀归鞘,抄起马槊将两截槊杆拧在一起,组合成一支长达四米的长槊。他长槊举起,指向天空,然后压下,指向那帮亡命之徒,狠厉地下达命令:“冲!” 二十名骑兵齐声应:“喏!!!”长刀齐齐前指,然后策动战马,向前慢跑,在同一秒钟之内,二十匹战马总是同一只马蹄抬起又落下,步速、步距完全一致,这二十几名骑兵就像一堵移动的铁墙。 黑衣老人脸上掠过一丝不安。虽然对这些铁甲骑兵一板一眼、极具仪式感的举动大惑不解,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些官兵跟他以前所遇到的那些面黄肌瘦、一击即触的官兵大不一样!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视二十一名官兵如蝼蚁,但现在…… 这二十一只食人蚁也许能将他的血肉啃个一干二净! 唐宁雅眸中也掠过惊讶之色,小青则惊叹:“他们是在举行什么仪式吗?一举一动都好好看啊!” 龙岩峰嘴解扯动,想说话,但憋住了。大概也只有这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会觉得好看吧?事实上,骑兵墙在撞入敌人的队列之前,确实是很好看,整整齐齐,赏心悦目的,充满了阳刚的美感。不过…… 很快这个小丫头就会知道,这种“美感”意味着怎样一场腥风血雨了。 第104章 武林高手VS骑兵冲锋2 唐宁雅似乎对这种刻板的、一丝不苟的战术很感兴趣,轻声问龙岩峰:“为什么要整得这么整齐才冲锋?” 龙岩峰说:“方便撞人。” 唐宁雅一头雾水:“方便撞人?排得这么整齐密集就是为了撞人?” 龙岩峰说:“对啊,整个骑兵队列密不透风的,撞上去敌人躲都没法躲,撞人效果极佳!” 也就几句话的工夫,骑兵已经将距离拉近到一百五十米了,速度在慢慢往上提,由大步踏进改为慢跑。那帮劲装汉子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捡起扔在地上的强弓拉开,朝他们的马匹瞄准。射人先射马嘛,排得这么密集,要射中战马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射倒了战马,再强悍的骑兵也废了! 杜松直接当那些弓箭手是隐形的,这货已经进入兴奋状态,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冲上去,砍翻这些家伙!好在他还没有让那涌上脑的热血烧糊涂,他冲在队列的最前方,控制着马速,盯着敌人,嘴里大声提醒着: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 “注意尸体!别踩到尸体!” “控制好速度!” 小青痴痴的看着,只觉得那个黑子真的是太有男人味了。她由衷赞叹:“黑子哥真善良,哪怕是殊死厮杀的仇敌,也不肯让战马踩上死者的尸体,扰了死者的安宁!” 龙岩峰嘴角直抽搐:“你想多了,他是怕战马高速冲刺的时候踩上尸体不慎被绊倒!” 小青:“……” 大失所望!这个死太监真是太讨厌了,谁稀罕他告诉自己这些! 此时,骑兵已经进入冲刺阶段,二十一匹战马撒开四蹄,铁蹄起落之间迸发出爆炸性力量,如同一道道黑色闪电,照着那帮亡命之徒狂飙而去!令人惊讶的是,即便是高速冲锋,他们依然维持着密集而整齐的队列,虽然已经不如慢跑时整齐了,但依然如同一墙铁墙! 黑衣老人大喝:“放箭!” 眼看着胸甲骑兵高速逼近,脸上已经露出一丝紧张之色的弓箭手齐齐松手,弓弦震颤间,十几支利箭激射而出,好几支鸟铳也紧跟着开火,迸出团团白烟。铁甲骑兵无视这点稀薄的火力,速度提至极限猛撞过去! 箭雨落下,战马惨嘶之声随即响起。毕竟是在和平的环境里,这些战马都没有披甲,没有任何保护,在利箭和子弹面前脆弱得很,当即就有一匹被鸟铳子弹打中头部,一头栽倒,将骑兵甩出老远。还有三匹被利箭射中,其中一匹被射穿了气管,轰然倒下,另两匹都是皮肉伤,没有倒地,但剧痛也让它们发了狂,咆哮着脱离队列照着那帮凶徒猛撞过去! 而射完这一箭,弓箭手还没来得及将第二支箭搭上弓弦,铁甲骑兵便已经撞到他们面前了!开玩笑,百米距离战马全速冲刺,也就几秒钟的事情,这点时间够他们干什么?杜松一马当先杀到,看到一名火铳手正在慌慌张张的往枪口里倒火药,他暴吼一声,马槊槊锋微微下压,直刺出去! 槊杆微微传来一点阻力,显然这家伙并不是没有半点防护的,很有可能是穿了丝甲之类的软甲,这玩意儿是用数层甚至十几层优质丝绸制成,防刀砍剑刺的效果不错,但前提是刺中他的人别骑马。了解近代军队盔甲的人都知道,能防住火绳枪子弹的盔甲很多,比如说法国骑兵,胸甲厚达八毫米,西班牙人那一票十七、十八毫米口径的火绳枪拿它没辙,只能装备口径达到二十五毫米的重型火绳枪来对付法国的重骑冲锋。但是能挡住夹枪冲刺的盔甲……那是不存在的。粗略计算一下,一匹体重达到四百二十公斤以上的战马,加一名体重八十公斤左右的士兵,人马套上上百公斤重的铠甲,全速奔跑时刺出的长矛动能达到恐怖的四万焦耳!而西班牙重型火绳枪的初始动能撑死也才六七千焦耳,打出一百米之后下降了一大截……骑兵夹枪冲刺却不存在什么动能下降的可能,人马盔甲总共六百公斤的份量,以六十公里的时速飞奔,所有动能集中在长矛那小小的矛尖上,有什么盔甲挡得住?这位仁兄这身丝甲简直就是逗人笑的! 槊锋跟戳豆腐一样戳穿了丝甲,前胸入后胸出,强大的动能直接将他撞得向后直飞出去,滚烫的鲜血从创口中狂喷而出,沥下一阵血雨。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石火间就结束了,杜松槊杆一拧,一抽,没有理睬那个被撞飞的倒霉蛋,将四米长的马槊当成刺刀,照着前方一名飞跃而起双手握刀照着他天灵盖猛劈下来的家伙就是一记防上刺! 那家伙弹跳能力极为了得,刀法也非常狠辣,这一刀将人的脑袋劈成两半完全没问题的。但现在的情况是,一名骑兵正以六十公里的时速朝着他猛冲过来,他显然不可能跳得比马还高,而且双方的距离也有点远,差了至少两米…… 于是悲剧发生了,他的刀还没有斩落,杜松的槊锋就先刺到了他的胸口,噗的一下将他捅个对穿,然后一甩甩飞,鲜血狂喷! 嘭! 嘭! 嘭! 正如龙岩峰所说,排成如此密集的队列,撞起人来确实很方便,跟在杜松后面杀到的铁甲骑兵那骇人的速度和密集的队形让这些劲装汉子无处闪避,当即就有七八个被高速冲刺的战马生生撞飞,全身筋骨尽断!也有比较机灵的,知道自己不管是蹦还是跳都不可能从骑兵头顶跳过去,所以果断一个懒驴打滚,试图从马腹下滚过去,躲过这致命的冲撞。他们的动作极其灵活、娴熟,显然都是地趟拳的高手,编入军中发面圆盾一把腰刀让他们去砍鞑靼骑兵的马腿没准能收奇效。他们当中也确实有一两个躲过了重逾千钧的铁蹄,但绝大多数都是被踩了个正着,肠穿肚烂,惨不忍睹。见此惨状,那些劲装汉子阵脚大乱,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多年苦练的武艺面对这种迅雷闪电般的骑兵冲锋,几乎没有任何施展的余地,面对冲撞过来的骑兵,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闪避,否则死的一定是他们! 这些不可一世的家伙在骑兵冲锋面前迅速完成了从靠山到靠腰的转变,惊慌失措的往两边闪避,企图躲开可怕的骑兵,至于还击……人家一眨眼就撞到你面前,一眨眼就在十几二十米之外了,还击个鸟毛!有人甚至为了躲避这些可怕的天煞星撞成一团! 等待他们的,是一道道凌厉的刀光————一把把坩埚钢打造的长刀朝着这些惊慌失措的家伙挥了过去。这些马刀并不算锋利,跟好几天没磨过的柴刀差不多,这是刻意而为的。马刀真用不着打磨得那么锋利,太过锋利反而很容易损坏刀刃,难以修复,故意弄得钝一点则很耐用。而且马刀不需要太锋利,骑在以六十公里时速冲刺的战马背上一刀挥出去,哪怕不开刃也能将人脖子斩断,开了刃那就更恐怖了,磨那么锋利干嘛?现在这些并不锋利的马刀跟削甘蔗一样将惊慌失措的劲装汉子一个个劈翻,不管是哪个部位挨上一刀,都是一道极其可怕的伤口!一道道刀光卷过,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抽搐着倒下,骑兵呼啸而过,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小青简直看傻了。 不是吧,这些可是自幼就开始习武的亡命之徒,一个个都是凶悍绝伦的狠角色啊,他们当中任何一个要打十个官兵都是轻轻松松,大明水师都对他们头疼万分,怎么对上这十几号骑兵就一边倒的挨宰了?难道这些从榆林出来的野小子就真的这么厉害? 好吧,这些野小子确实就有这么厉害,以少打多,轻轻松松就将几十号亡命之徒打得全无还手之力! 骑兵冲锋来得快去得也快,十秒钟左右,高速冲刺的铁甲骑兵便与劲装汉子们脱离接触……或者说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直奔远处。仿佛为了泄愤,数件暗器照着他们后背照呼过去,飞镖飞刀袖箭啥都有,五花八门,甚至还有两块飞蝗石。这些暗器在绿林高手之间的较量中可能让人防不胜防,但铁甲骑兵们头也不回,任由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打在自己身上,徒劳地在铠甲上敲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然后他们冲出两百来米,勒转战马,迅速整队,又朝幸存的劲装汉子冲了过来! 劲装汉子们悲愤地望向黑衣老人:老大,行动前你怎么没说目标身边有这么一群变态的家伙,啊?你怎么不说!这一大堆四腿机甲怪兽你让我们怎么打! 黑衣老人捂着左臂,神情忧伤……他的左臂被马刀刀尖划了一下,血流如注,不过只是轻伤,没大碍。这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以及快速逼近的骑兵墙让他意识到,面对这些飞驰的铁墙一样撞过来的铁甲骑兵,再好的武艺也没卵用! 这可如何是好? 第105章 天下无敌,也怕爆菊 蹄声迅疾,十几名俨然恶鬼化身的胸甲骑兵排成整齐的队形,再一次咆哮而来,那一把把带血的长刀闪耀着嗜血的寒芒,让在第一次冲击之下幸存下来的劲装汉子们浑身发冷。刚才那一轮冲锋,电光石火间他们就有二十几号人被砍翻或者踏翻了,毫无还手之力,那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让他们意识到,如果他们继续呆在这里,这些人数远比自己少的官兵再来一次冲锋他们就可以去跟阎王爷喝茶了! 黑衣老人大喝:“进亭子!”率先朝亭子窜扑过去,动作迅捷之极,俨然一头发现了猎物的黑豹,兔起鹘落之间便蹿入了数十米开外的亭子长廊之中。那些劲装汉子如梦初醒,对啊,这些变态的骑兵虽然凶猛,但总不能纵马跃入亭子里追杀他们吧?对,进亭子,只要进亭子就安全了! 于是,他们顾不上那些可怕的胸甲骑兵了,争先恐后的往亭子里冲,有人摔倒了来不及站起来,便手脚并用爬得飞快……那个狼狈样啊,用“丧家之犬”来形容他们都是奢侈的。 但是能冲进亭子的人终究是少数,因为人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快得过飞驰的骏马。转瞬之间,铁甲骑兵便杀到他们面前了。看到他们逃散,铁甲骑兵自然而然的分散队形,拉开间隙,一下子便将多数人兜在了里面。战马与人体撞击的闷响和利刃斩开肌肉筋腱的骇人声响几乎同时响起,这些阵脚大乱的劲装汉子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不是被高速飞奔的战马当保龄球撞得四处乱飞就是被马蹄狠狠踏进地里,没被撞中没被踩中的只觉得身体一凉,紧跟着便听到了鲜血从创口处狂喷而出的沙沙声响……又是一边倒的屠杀,甚至比第一次还惨,第一次他们好歹还能鼓起勇气来还手,这一次完全是将后背暴露给胸甲骑兵了,逃进亭子的算他们命大,没逃进亭子的纷纷在铁蹄扬起的尘埃中变成血淋淋的尸体! 铁甲骑兵固然是杀了个爽,但龙岩峰就不爽了。 一大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像是被狂犬追赶似的朝亭子猛冲过来,而亭子里则只有他和两个弱女子…… 草泥马啊! 虽说小龙公公前世今生也没少跟人干架,不久前甚至还真刀真枪跟鞑靼人干了两仗,也是见了血的,甚至捅死了两名千夫长,战功显赫,但他很清楚,就自己这两下子,跟这帮亡命之徒打那简直就是送死!一对一都打不过,呼啦一大群朝自己冲过来,他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想哭啊! “杜黑子,你给老子死过来……救驾!!!” 龙岩峰放声尖叫,举起手枪照着冲过来的劲装汉子们扣动板机。此时的他都吓得快要尿出来了,却本能的挡在唐宁雅和小青面前,倒不是他有多英勇,事实上小龙公公最怕死了,看到这么多不要命的家伙一窝蜂的冲过来,他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但是他知道,如果他逃了,唐宁雅和小青这两个女孩子就死定了,这帮被逼入绝境的亡命之徒肯定会在铁甲骑兵攻入亭子之前将她们撕成碎片的!这两个女孩子是如此的美好,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她们遭此厄运,所以……咬咬牙,死撑吧,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连成一线,黑衣老者在枪口喷出火光的前和秒便扑地翻滚,与子弹擦身而过,而他后面的手下则没有这样的好身手,第一发子弹就击中了一名劲装汉子的右臂,把那条手臂打得筋骨毕现。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又有一名劲装汉子腹部中弹,打中了股动脉,鲜血开闸放水似的狂喷不止,顶多就是分把钟的命了。 两发子弹放倒了两个,这个成绩还不错,但最危险的那个却是毫发无损,当最后一发子弹打空后,那货立马一个鲤鱼打挺弹起,纵身一跃跃过栏杆,以苍鹰搏兔之势朝龙岩峰猛扑过来! 龙岩峰用的是单发手枪,砰砰两下子弹就打光了。不过他脚下就放着一支压满了子弹的五管手枪,抄起来就能开火。然而黑衣老者已经冲到面前了,这个时候换枪跟找死没有任何区别。龙岩峰果断扔下手枪,拔出长刀大吼一声,猱身向黑衣老者猛撞过去,双手握刀,照着他腹部就是一记狠辣的直刺,只攻不守,完全是军队战场厮杀的路子!黑衣老者五指箕张,照着龙岩峰天灵盖猛抓下去,听那尖锐的风声,你绝对不会怀疑,他用五根手指就能将龙岩峰的天灵盖捏爆!这家伙也是只攻不守,无视捅向自己肚子的长刀,直取要害,那份狠辣,让龙岩峰本能的感到畏惧!但现在他没得选了,正面硬碰的话他还有机会搏一搏,如果他放弃攻击选择躲避,以他这三脚猫功夫,大概只能被秒杀了。 拼了吧!老子的刀足有一米二长,在距离上占有优势,要死也是你先死! 他这样想着,也是这样干,那一刀可谓使出了吃奶的劲,两眼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血丝纵横,脖子血管暴突,都豁出去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小青在后面尖声叫:“小心啊!” 话音未落,龙岩峰的刀已经捅中了黑衣老者的小腹。感爱着刀尖传来的阻力,龙岩峰嘴角咧开,笑……瞧,打架就是这么回事,只要舍得豁出去就能赢!这个死老头看上去很像回事,挺唬人的,结果呢?还不是被老子一刀捅……捅…… 卧槽,怎么捅不进去!? 刀尖在戳中那个死老头的衣服之后就遇到了极大的阻力,龙岩峰使出了吃奶的劲,却没法刺入半寸,更别提给这个死老头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龙岩峰嘴角的笑意顿时就凝固了,笑得比哭还要难看。这个死老头要么就是练了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气功,要么就是穿了丝甲,刀枪不入,他居然跟这样的对手采取同归于尽的打法,还有比他更蠢的吗!? 千钧一发之间,一道寒光电掣而来,直取黑衣老者的咽喉。黑衣老者准备捏爆龙岩峰脑瓜的利爪不得不收势,手腕一拐,变抓为拍,轻巧的将那道寒光拍开,左掌如刀扬起斜斩,正中龙岩峰左肋,将他打得栽出老远,长刀不知道摔到了哪里。 解决了这个碍事的家伙,黑衣老者大步朝唐宁雅走去,浑身笼罩着骇人的杀气,让人胆寒。唐宁雅已经坐回原来的位置,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朝黑衣老人举了一下茶杯,作出个“请”的姿态,完全没有将这个凶残的家伙放在眼里。两名铁甲骑兵从她身后抢出,长刀并举照着黑衣老人猛劈下去。是那两名失去战马的胸甲骑兵,他们在失去战马之后就知道自己很难再有什么作为了,所以趁着敌人忙于对付铁甲骑兵的冲锋,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亭子,结果让他们赶上了。他们都是从小就苦练武艺的,都有一身厮杀本领,这一击角度刁钻,凌厉狠减,黑衣老人也不敢轻视,只能后退半步,避开这两把要命的长刀。 一刀劈空,两名胸甲骑兵马上变招,一个顺势拐腕反撩,一个挺刀直刺。他们变招不谓不快,但终究是力道用老了,威力大减,黑衣老人不闪不避,任由这两刀落在自己身上。这两刀在这个死老头的外衣上留下了两道口子,但他却毫发无损,冲前半步两掌同时击出,正中这两名骑兵胸口。这两名骑兵只觉得自己好像被铁锤猛击一下,力道从前胸直透后背,胸口一阵钝痛,身不由己的连连后退!黑衣老者得势不饶人,快速抢上,双手成鹰爪照着他们喉结狠狠捏过去! “我日你娘!” 在部下死命缠住这个黑衣老人的时候,龙岩峰硬撑着爬了起来,见两名手下已经落败了,他不加思索就冲了上去,长刀照着黑衣老者胯部就捅!他猜测这个死老头应该是穿了丝绸护甲在的玩意儿,上半身刀枪不入,所以捅下半身碰碰运气。黑衣老人腰一扭,长刀刺空了,在黑衣老人裤子上划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暴露出皱巴巴的臀部。黑衣老人拧腰一肘,正中龙岩峰胸口,撞得他五脏六腑都颠倒过来了,长刀失手掉落,人也身不由己,噔噔噔噔的连连后退。黑衣老人感觉臀部凉飕飕的,肯定曝光了,心中恼火,正准备给龙岩峰补一掌,那两名骑兵扑了过来,死命箍住他的腿部,使出蒙古摔跤技想将他掀倒。黑衣老人越发的恼怒,举掌照着这两名骑兵后背猛击,一掌下去,发出嘭一声大响,只两掌,这两名士兵就喷出鲜血来,但仍然箍住他不放! 龙岩峰被那一肘打得眼冒金星,好悬没闭过气去。他用力晃晃脑袋,晃散了眼前的金星,便看见两名士兵死命箍住那个可怕的黑衣老人,那个死老头正一掌接一掌照着这两名士兵后背猛击,每一掌下去,被击中的士兵都要喷出一口血来!龙岩峰两眼血红,妈的,老子跑到陕西去招这点兵容易么?都还没有完成训练就让你弄死两个,我不得亏死!为了保住这两名士兵,龙岩峰捏紧拳头猛冲过去,照着黑衣老人后背猛击! 拳头是够快的,可惜没卵用,那感觉就像是打在石柱上,黑衣老人痛不痛不知道,反正他的拳头是够痛的。黑衣老人大吼:“滚!”一肘打回来,打得他连连后退。那两名士兵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拼尽全身力气将他向后顶,他一不留神被顶得后退了几步才扎稳马步。不难想象,黑衣老人此时已经是暴怒了,他凭着一身横练功夫闯荡江湖,罕逢敌手,这次为了除掉一个可怕的对手,不惜背上以多欺少的骂名,作了极周密的安排,结果活见鬼的杀出一队骑兵将他打了个稀哩哗啦!在旷野中被铁甲骑兵屠杀也就算了,在亭子里交手居然也被打得这么狼狈,简直就岂有此理!他腾出双手,照着这两名胸甲骑兵后颈猛击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背后传来龙岩峰的怒吼:“我捅死你————” 紧接着,他分明听到自己某个脆弱而敏感的部位发出“噗”一声轻响,一种难以用笔墨来描募的剧痛以每秒钟三百米的速度扩散,让他全身每一根汗毛都炸了起来……怎么形容呢?那感觉就像是整个人被活生生的撕成了两半,五脏六腑全部搅动起来,连呼吸一下都是剧痛无比!他双目眦裂,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捂住遭到重创的要害发出一声销魂的呻吟 “噢!!!” 那两名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分明能感觉到这个可怕的对手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于是他们鼓起最后一点力气,腾出双手噼哩啪啦就是一阵疾风骤雨的拳脚,左勾拳、右勾拳、刺拳、窝心拳、封眼拳、双龙戏珠、黑虎掏心、猴子偷桃、小白兔拔萝卜……仅仅几秒钟,这位黑衣老人便失去意识,倒在了这片深沉的土地。 即便是昏迷过去了,他仍然捂着臀部,不停的抽搐着…… 这个死老头是唯一一个成功闯进亭子里的,其他劲装汉子还没踌过栏杆就让杜松他们全部砍翻了。那两名胸甲骑兵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胸口闷痛难受,却还是硬撑着向龙岩峰行礼:“谢公公救命之恩!” 龙岩峰说:“不用谢,大家都是兄弟,客气什么?”狠狠踹了两脚那个死老头,怒骂:“你拽,你再拽啊!装得好像自己天下无敌似的,结果怎么样?!” 那两名士兵顿时就露出古怪的神色…… 龙岩峰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重重踹了一脚黑衣老人,然后叫:“给我弄壶水过来!” 两名士兵还是懵的:“要水干嘛?” 龙岩峰说:“洗手!妈的,脏死了!” 连粑粑都给捅出来了,能不脏么? 第106章 不简单 随着黑衣老者倒下,这场短暂而激烈的战斗也宣告结束了。杜松带着一身血迹跳下战马,急匆匆的冲进亭子里来,问:“公公,小青,你们怎么样了?” 小青很淡定的说:“没事,刚才有几个不要命的冲进亭子来,都被龙公公他们解决掉了。” 杜松见她没有受伤,顿时就松了一口大气。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指挥有漏洞:由于人手实在是少,他将所有士兵都拉出去砍人了,没有在亭子里留下人手保护龙岩峰、唐宁雅主仆,给了敌人可乘之机。还好,龙岩峰还算硬气,又有两名意外落马的士兵及时赶到,总算没有出大事。身为指挥官,居然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实在有点不可原谅,所以他满怀羞愧的将目光投向龙岩峰…… 龙岩峰正在洗手,死命的搓死命的搓,完全没有时间鸟他。搓了一轮,他叫:“小青,水,水!” 小青给他倒水,他又是一阵猛搓,把手都搓红了,然后把中指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又皱起眉头,继续搓,看那架势,不搓掉两层皮是不会罢休的。杜松看得纳闷,忍不住问小青:“他怎么了?” 小青朝黑衣老人一指。 那位不可一世的武林高手直到现在手仍然捂着臀部在抽搐,鲜血从指缝间汩汩而出,看他那气若游丝的惨样,不小心还以为他被一个排的大汉轮过了。杜松眉头一个劲的耸动着,问:“他怎么了?” 小青说:“被龙公公捅翻了。” 杜松有些惊悚:“捅翻了?什么意思?” 小青说:“就是字面意思。”她神色古怪的解释:“刚才这个死老头跟龙公公打的时候被龙公公一刀划烂了裤子,臀部暴露出来了……他打倒了龙公公,两位兵大哥冲上去箍住他跟他较劲想将他掀翻,他撑住了想将两位兵大哥推回去,不小心把屁股撅高了,然后……然后龙公公摸到他背后,两根中指并拢照他臀部捅了一下……”说到这里,她的神色越发的古怪,好看的眉毛一个劲的耸动着,极力憋住笑。虽说龙岩峰暗算人的方式很猥琐甚至可以说是恶心,可是……为什么她总是忍不住想笑啊! 杜松瞅了瞅这位神情痛苦,看样子在未来老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吃什么就拉什么的黑衣老人,再瞅了瞅正在狠命搓着自己两根中指的龙岩峰,只觉得菊花隐隐作痛……他默默地转过身去,眉毛一个劲的耸动着,想笑又不敢笑。他虽然只顾着砍人,但亭子里的情况也是看到了的,对黑衣老人那强悍的身手印象极为深刻,自问一对一交锋的话不是对方的身手。可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居然让一个小太监两根手指头给捅翻了,这……这……为毛他老是有一种要爆笑的冲动啊! 骑兵们手脚麻利的打扫战场,把武器收集起来,如果要破案的话这将是重要线索,至于伤员……重伤的一律补一刀,轻伤的拖一边绑起来准备送官府。莫名其妙的被这么多亡命之徒围攻,这事肯定不能就这样算了的,总得找回场子来! 不过他们砍得实在太凶了,以至于根本就找不到几个还能抢救一下的伤员。连那个非常憋屈地被龙岩峰捅翻的黑衣老人在内,够格被捆起来送官府的也就四个了,少得可怜。 这时,唐宁雅总算放下了茶杯。这位大小姐的淡定着实令人吃惊,一般妹子碰到这种情况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可她却不为所动,看她那淡然的表情,不像是目睹了一场可怕的厮杀,倒像是看了出无聊的大戏。她优雅的起身,对龙岩峰盈盈一礼,说:“多谢公公救命之恩!” 龙岩峰总算是停止了搓手,笑呵呵的说:“唐小姐不用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用力踹了险些要了他的命的黑衣老人一脚,愤愤的骂:“妈的,你再横,你再横呀!还想杀老子?回头老子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做夜壶!” 黑衣老人被他踹得滚转一圈,依然昏迷不醒。 杨爽大步走进来,将两把刀递给龙岩峰。 那刀刀身很薄,开锋角度极小,锋利无比,还带着一点弧度,龙岩峰再熟不过了: “倭刀!” 杨爽点头:“没错,是倭寇惯用的兵器。” 龙岩峰皱起眉头:“倭寇跑到天津城外来杀人?开玩笑吧!”望向唐宁雅:“唐小姐,你到底得罪什么人了?他们为什么要出动这么多人来杀你?” 唐宁雅笑笑,说:“都是一些生意上的仇家,我们唐家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使出这等下作手段也在意料之中。” 龙岩峰倒抽一口凉气:“什么生意的纠纷居然闹到要出动几十号人来暗杀你的地步?天津这边的商人都是这么剽悍的吗?” 唐宁雅说:“这算什么?长芦盐场那边哪个盐商手下没有几百号杀人不眨眼的盐丁,一旦火拼起来,破家灭门都只是等闲事。” 长芦盐场紧挨着天津,是北方最大的盐场。本来这个盐场是官营的,但是从明朝中期开始便由各大盐商垄断了。在这年代,盐就是钱啊,为了牟取更大的利益,各大盐商不惜下血本纂养大批武艺高强、杀人不眨眼的打手,遇到麻烦,能花钱摆平就花钱,如果花钱也摆不平就放出这些恶犬,为了争地盘,破家灭门的事情他们可没少干。善良的娃是做不了盐商的,那些腰缠万贯的盐商手中每一枚铜钱都沾满了血腥。唐宁雅在天津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谈起这些的时候一脸淡然,见怪不怪的样子,着实让龙岩峰开了眼界。 杨爽急吼吼的说:“你们别聊了,还是想想该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吧,死了这么多人,这可是天大的麻烦!” 唐宁雅说:“这事好办,把人交给我就行了。” 龙岩峰持怀疑态度:“你?你一个弱女子搞得定?” 唐宁雅微笑:“能在天津卫这个大染缸生存下来的生意人,就没有弱的。龙公公,这是我唐家与商场对手的恩怨,我希望你不要插手,由我来处理就行了。” 龙岩峰挠挠头,见她那么自信,也不好说什么了,便问:“那你需要我干什么?” 唐宁雅说:“我自己就能处理好,龙公公还有事的话不妨先回京,等这件事告一段落了,宁雅再进京去跟公公商谈合作的事情。” 龙岩峰也确实急着要回去,皇庄那边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呢,真的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最重要的是这里也太危险了,喝个茶周边草丛里都能蹲着几十名亡命之徒,一个不留神吃饭的家伙就得搬家!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么危险的鬼地方自然不能久留,不然幕后黑手将这笔账算到他头上来,他岂不是比窦娥还冤?于是他说:“那好吧,我们先回去。杜黑子,要上路了!” 杜松依依不舍的对小青说:“小青,我们先回去啦,有空你和唐小姐到皇庄来作客,我一定会准备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招待你的!” 小青露出甜甜的笑容:“有空我一定会去的……你路上小心!” 杜松嗯了一声,跟着龙岩峰骑上马,踏上归途。 目送他们离开后,小青走出青子,拿出一枚信号弹一拉,信号弹尖哪着冲上半空炸开,十里可见。 正骑马朝着京城方向疾驰的杨爽突然回头,看着那团冲起半空炸开的烟火眉头紧皱,说:“不对!” 跟他并肩而驰,频频回望试图多看一眼那个灵动可爱的小姑娘的杜松有些诧异:“什么不对?” 杨爽说:“唐小姐,还有小青姑娘,都不对!” 说唐宁雅无所谓,但说到小青杜松就不爽了:“怎么个不对法?你给我说清楚!” 杨爽说:“她们太从容了!一般的女孩子碰到这种情况,肯定会吓得魂不附体,放声尖叫的,可是她们从头到尾都是一派从容,好像……好像根本就没有将那几十名亡命之徒放在眼里,这很不正常!” 听他这么一说,杜松还真觉得有点不对了。是啊,那么凶险的情况下,有几个女孩子能做到无所畏惧的?可唐宁雅和小青从头到尾就是一副看戏的样子,半点畏惧之色都欠奉,这确实很不正常。不过他很快就给小青和唐宁雅找到了理由:“也许她们是吓傻了?” 杨爽冷笑:“你看唐小姐在处理善后事宜的时候,可曾有半点吓傻了的样子?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吧!” 龙岩峰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刚才形势危急,顾不得多想,所以很多疑点他都没有注意,现在安全了,回想一下跟黑衣人交手时唐宁雅的表现,他也发现不对劲了:唐宁雅也太冷静了,这很不正常! 这个白衣如雪,在箭雨和刀光剑影之中也能从容自若地喝茶的女子,她的身份真的只是巨商的女儿那么简单吗? 第107章 分牛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唐宁雅确实很神秘。比如说第一次见面,她就是只带着小青一个,骑着一头小毛驴,悠哉悠哉的一路逛到延绥……那里可是边关啊,土匪马贼多如牛毛,小股鞑靼骑兵不时越境抢掠,他带着杜松这么个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都走得步步惊心,唐宁雅和小青两个弱女子居然可以以看风景的姿态在边关悠然逛了一圈,毫发无损,这本身就很不正常。只不过龙岩峰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再加上跟唐宁雅的交情也不算太深,所以一直没有怎么注意。现在他细细回想一下,总觉得唐宁雅的身份神秘莫测! 嗯,回去一定要让锦衣卫帮忙查查这个小娘皮的来历,免得被她坑了! 抱着几分好奇,几分不解,龙岩峰带着这帮桀骜不驯的士兵昼夜兼程,返回了京城。 回到京城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进宫去见万历。向他汇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得知几匹丝绸换回来这么多耕牛之后,万历大喜过望,连声对龙岩峰说:“好,好!小龙子,这事你办得漂亮,算了立了大功了!” 龙岩峰嘿嘿笑着:“我干得不赖吧?几匹丝绸就能换到这么多耕牛,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 万历用力点头:“嗯嗯嗯,很不赖!这样的生意应该继续做下去,做得越大越好!大明现在缺牛啊,能从海外购买再好不过了!”说到这里,他忽然皱起眉头:“你买到的不会是水牛吧?水牛可不耐寒,过冬可怎么办?” 龙岩峰有点惊奇:“嘿哟嗬,皇上居然知道水牛耐不住北方冬季的严寒这茬?” 万历面色一沉:“少看扁人,朕又不是白痴,连这点东西都不知道!”他当然不会告诉龙岩峰,这是因为受这货的影响,这段时间他特意查阅了一些跟农业有关的书籍,学进去多少不知道,但好歹也知道,南方用水牛,北方用黄牛……水牛体毛稀少,耐不住北方的严寒。好不容易才弄回来的牛,要是因为耐不住寒给成批成批冷死了,他不得心疼死! 龙岩峰说:“放心吧,是黄牛。连你都知道水牛扛不住北方冬季的严寒,我又岂会不知道?” 万历松了一口气:“是黄牛就好,是黄牛就好!这些牛你一定要给朕照顾得妥妥的,死了一头朕唯你是问!” 龙岩峰飞快的答应:“知道啦!” 万历想了想,又说:“对了,御马监那门生意,你是不是应该抓紧去了?朕手头紧得很呢!”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场地都还没有完工,你急什么!” 万历哼了一声,不爽都写在脸上了……这家伙对赚钱有着极其狂热的兴趣,对那种一本万利的生意兴趣更是浓厚,陈矩在向他陈述的时候可是将这门生意吹得天花乱坠,让他无比心动,恨不得让龙岩峰昼夜赶工,尽快开始赚钱!他说:“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国库都穷得可以饿死老鼠了,又到处都要钱,朕能不急吗?” 龙岩峰两手一摊:“工程进度摆在那里,你急也没用……”眼珠子一转,突然想起了跟唐宁雅商量过的事情,他露出贱兮兮的笑容:“不过,既然皇上急着等钱用,我自然要想办法啦,眼下就有一单生意,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兴趣?” 万历眼睛一亮:“有生意?什么生意?” 龙岩峰说:“相信皇上已经知道做海贸有多赚钱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搞一支船队,从中分一杯羹呢?” 万历哼了一声:“朕当然知道做海贸是暴利,这个不用你来提醒。只是……朕真要是这样搞了,非让全天下人骂死不可!朕仅仅是收点关税已经被骂得狗血淋头了,再亲自组织船队去做海贸,那不是火上加油吗?” 龙岩峰摆摆手,说:“不用皇上亲自出面,皇上可以找一支船队,给他们资金、货物,让他们运往海外销售,然后跟他们分享利润。只要干得隐秘一点,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 万历顿时就动心了……对呀,海贸这么赚钱,他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做呢?这可比收税来钱快得多了!他问:“你可有合作对象?” 龙岩峰说:“有啊,天津唐家就是一个理想的合作对象,他们的船只、人手都是现成的,所欠缺的无非就是货源和经营权而已,皇上只要能帮他们解决这两个问题,他们保证能从海外给你运回来一船船的黄金白银!” 万历说:“天津唐家么?朕听说过,那可是天津卫的豪门,商号遍及北直隶,跟他们合作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货源和特权朕都可以给他们,就是不知道该做哪些生意?” 龙岩峰说:“茶叶,丝绸,白糖,红糖,宫廷刺绣……这些都可以做,保证都是暴利。” 万历用力的嗯了一声,目光又一次落在龙岩峰身上。 龙岩峰头皮一麻,飞快的说:“白糖这个我来想办法,至于茶叶、丝绸、刺绣、瓷器这些,就只能由皇上你来想办法了!” 万历本来还想将这些破事都推到他身上去,见他撇得这么干净,顿时就泄了气:“你什么都不干,朕要你有什么用!” 龙岩峰说:“谁说我什么都不干?我不用管理皇庄啦?” 万历顿时就没了脾气。海贸是还没有影的事情,但皇庄却是实实在在的,那是他的基本盘,经营好皇庄比什么都强。他无力地说:“行,这些朕自己想办法解决,你滚吧!” 龙岩峰如蒙大赦,麻溜的滚蛋,一秒钟都不肯多耽搁。 目送他走了之后,万历收回目光,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喃喃自语:“做海贸生意么……倒也值得尝试……” 打定主意,他叫来锦衣卫指挥使:“去,查查天津唐家的底细!” 他打定主意要在海贸这块肥肉上咬下一大块来。这么赚钱的生意,江浙做得,闽粤做得,他贵为一国之君却不能做,还有天理吗?必须做! 又给皇帝出了个馊主意的龙岩峰洋洋得意的回到皇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皇庄各庄头过来开会。等到那大大小小三十几个庄头都到齐后,他直接下达命令:“给你们半个时辰时间,将各自庄子里没有牛的庄户的名单给我列出来!” 庄头们一脸蒙逼:“公公,这是要干嘛?” 龙岩峰瞪大眼睛:“干嘛?当然是分牛啊!” 庄头们不敢置信:“分牛?公公,你从海外购买的耕牛真的回到了?”之前龙岩峰说就过要从海外购买耕牛,他们还以为这小子在开玩笑呢。 龙岩峰不耐烦地说:“回到了,有一千多头!你们赶紧将没有牛的庄户给我列出来,我好分配耕牛!” 庄头们顿时就炸了锅,一个个两眼放光满脸通红,不够淡定的甚至抱到一块放声欢呼了。北方耕牛稀缺,拥有一头健壮的耕牛是无数农民最大的愿望,现在这个愿望要成真了,他们就差没哭出来。 龙岩峰用力敲了敲桌子,叫:“别光顾着喊,做正事,赶紧做正事!” 那帮民兵队长没有一个把他当回事,只顾着放声欢呼,有几个二十来岁的甚至扭起了秧歌……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看样子这帮家伙没有一个小时是冷静不下来了,早知道这样,他就应该先让他们列出名单再宣布分牛的好消息,免得浪费这么多时间。 那帮兴奋过头的队长花了几乎一天时间才将有资格领取耕牛的名单给列出来…… 之所以要花费这么多时间,是因为这几个月来许多逃亡的庄户听说皇庄里的日子好过起来了,又回来了,而小麦收获后得知皇庄小麦大丰收,每亩收成都达到一石后,附近的农民也纷纷加入皇庄,于是大兴皇庄的庄户很神奇的从原本的八百户一下子就飙到了三千户,一千多头牛真不够分的。 大明缺牛缺得厉害,平均五六十亩田才能摊上一头牛,那些边境屯垦区更惨,平均五百多亩地才能摊上一头牛,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靠锄头,劳动力充足却没有牛的家庭多了去了。龙岩峰选择优先给这些家庭分牛,自己有他的用意。就目前而言,皇庄的役畜都是归集体所有,甭管哪一家的牛,在农忙的时候都是集中使用,在规定时间内犁出足够的田亩数,并不会出现没有牛家里的地就没法翻的情况,牛分给哪一户区别并不大。但劳动力充足的家庭有足够的能力把牛养好,缺乏劳动力的家庭当然也能把牛养好,但负担会比较重,所以优先给劳动力充足的家庭分牛是正确的选择。 这帮家伙把拟出来的名单拿回去,通知榜上有名的庄户去领牛。很快,激烈的争吵声响彻云霄,无数庄户揪着队长的衣领,愤怒地咆哮着:“为什么不选我们?为什么不选我们!!!”那凶怒的样子,倒像是队长偷了他们家的牛。当然,他们有理由愤怒,这可是牛啊,农民最重要的资产,有免费的牛分,结果自己却没份,能不气么! 但再气也没用,这是龙岩峰的安排,他们只能服从。最后大家商量的结果就是,把牛领回来,整个庄子一起照料,把牛养得膘肥体壮的,多产牛崽,争取早日家家户户都能分到一头牛! 第108章 我勒个大操 漕船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才将一千多头牛和四百多匹马送到京城来。 这些牛自然是悉数进了大兴皇庄的牛棚,而那四百多匹马,则被御马监牵走了————这是万历的命令,龙岩峰反对也没用。 龙岩峰为此闷闷不乐了一整天。 之所以只闷闷不乐一整天,是因为第二天御马监便赶着一大群关中唐马来到了大兴皇庄,请他验收。这些唐马都是在山西、河北等地收购的,不必像龙岩峰买的那一匹那样得长途跋涉后才能抵达京城,所以一匹匹都是膘肥体壮,精神抖擞的,让人看着就欢喜。龙岩峰数了数,足有五百多匹,可把他给乐坏了! 陈矩笑着说:“这只是第一批,后面还有好几批呢!” 龙岩峰越发的乐不可支。 陈矩说话算话,没过几天,又有一批唐马送到,这一批更多,足有八百余匹。再过几天,第三批到了,足有一千八百匹,三批加起来,共有三千二百匹,匹匹肩高都在十五掌半以上,高大健壮,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大明拉胯归拉胯,但底蕴还是有点的,一旦认真起来,还真能搜罗出不少好东西。 与这三千二百匹唐马一起送到的,是三千五百名从延绥招募的士兵。这些士兵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个个身高都在一米六七以上,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野性,其中有一大半有着跟鞑靼人对砍的光荣历史。陈矩为了拉拢龙岩峰算是下了大本钱了,一下子给他招了这么多兵! “皇上说了,这批士兵都交给你来训练,如果能练成,就自成一营,练不成,他唯你是问!”陈矩说。 龙岩峰额头冒汗:“这……我他娘的不会练兵啊!” 陈矩说:“皇上说了,不会就学,学不会就送你进蚕房返工!” 龙岩峰下意识地夹紧双腿……送他回蚕房都成了那个猪头的杀手锏了,可他就是吃这一套,甭管这一招用了多少次,他都怕得要死! “我……我尽力吧。”他抹着冷汗说。 陈矩这才满意,施施然的走了。 龙岩峰让杜松把这三千五百名少年带到军营去安顿下来,同时自掏腰包从京营里招募了一批人,让他们把军营里那些破破烂烂的房子修缮一下。他暂时还没有办法给他们提供太好的住宿条件,先在那里凑合一下吧。 没过多久,万历又让人给龙岩峰送来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首先是两百支鸟铳……嗯,这个是他张口冲万历要的,还算正常。 接着是一大堆亚麻种子、鹰嘴豆种子,这个也是他开口要的,收下。 可是……那一大堆的兵书算怎么回事? 看着那厚厚一撂的兵书,龙岩峰终于意识到,那个猪头让他学习兵法并不是说说就算了的,人家是认真的! 看样子,他必须也让自己认真起来,免得真让这个死猪头给送进蚕房去阉了。 虽然拥有大批优秀的战马,但龙岩峰并不打算组建大规模的骑兵部队。骑兵太他娘的烧钱了,真要一口气拉出好几千重骑兵,那帮货吃都能吃死他!他决定了,暂时就组建一支四百人的骑兵部队吧,这样既有充足的战马可供替换,又不至于对他,同时也对那个猪头的钱袋子构成太大的压力。至于剩下三千五百名延绥少年,就组建成步兵好了,毕竟步兵才是战场的中坚力量,没有步兵你打什么仗! 想要组建一支精锐部队,首先得给他们提供精良的武器装备。像嘉靖初期的明军那样,装备一百支火绳枪有七八十支打不响的,剩下二三十支打得响的里又只有十几支打得准的,再优秀的士兵拿着这样的武器也别想打胜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多花点时间去整些精良的装备,并不耽搁部队形成战斗力。 他将那一大撂诸如《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司马法》之类的兵书扔到一边,一通翻翻找找,最后只留下《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这两本。倒不是他看不起《孙子兵法》、《吴子兵法》等等这些兵书,而是段位不够。这些兵书谈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利用天时地利,如何运用谋略战术,实在是太高级了一点,至于如何挑选士兵,如何训练,如何行军,如何扎营,如何赏惩等等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有提及。他一个农场民兵出身的去学《孙子兵法》,那跟小学生去学黎曼几何有什么区别?给自己找不自在呀? 不得不说,戚继光所著的这两部兵书还真的对他的胃口。这两部兵书最大的特点就是从来不扯什么战术谋略,通篇讲的都是如何挑选兵员、训练、淘汰、选拔,行军的时候如何约束部队,宿营的时候如何布置警戒线,临敌的时候如何鼓舞士兵,撤退的时候如何维持秩序,该怎样制造质量上乘的火药,该怎样制造便于携带和保存的干粮,该给部队装备哪些武器,又如何搭配……堪称傻瓜式兵书,不用去悟,只要不打折扣的去执行,就能练出一支不错的部队。 龙岩峰花了好几天时间看完整部兵书,咂了咂嘴,心里有数了。 他亲自试验了万历送来的那两百支土耳其进贡的火绳枪,嗯,不赖,全长一米五,口径大致在十四毫米左右,做工精良,配上独头弹打一百五十米外的人形靶,十发子弹里至少有七发能命中。他决定了,就给他的部队装备这种火枪! 他拿了一支,兴冲冲的跑去找赵士祯…… 赵士祯正在埋头研究火铳。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琢磨着如何改进鸟铳,好拿出让皇上眼前一亮的东西来。为此他还时常跑去请教朵思麻,两个人深入交流,让他获益良多。听说龙岩峰来了,他扔下手里的活跑出来迎接:“龙内侍,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龙岩峰说:“你我一别,好久不见了,甚是想念。赵大人,别来无恙?” 赵士祯笑着说:“老样子啦。听闻龙内侍管理皇庄得法,让皇庄大获丰收,圣上龙颜大悦啊!恭喜恭喜。” 龙岩峰摆摆手,说:“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啦,别提了别提了。” 他直入主题:“赵大人,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赵士祯龙:“龙内侍此来所为何事?” 龙岩峰说:“皇上不是命令我练四千兵嘛,我寻思着要练兵也得先给他们装备点精良的武器啊,所以便在番邦进贡的火铳里挑选了这样一支……”说着便将手中那支火绳枪递了过去。 赵士祯拿过来摆弄一下,马上就着了迷:“这火铳好!份量、长度都刚刚好,相较之下,鲁密铳太长太重了!” 龙岩峰说:“我打算弄个两千五百支装备部队,赵大人,你能帮我一把吗?” 赵士祯一怔:“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龙岩峰说:“赵大人深受皇上信任,在兵杖局肯定很吃得开……” 一听“兵杖局”三字,赵士祯便变了面色,说:“龙内侍,本官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龙岩峰说:“请讲。” 赵士祯把那支火绳枪还给他,认真地说:“如果你真的想为自己的兵提供精良的武器装备,最好就不要找兵杖局,那帮家伙只会把事情给你搞砸!” 龙岩峰整个人都傻了:“啊?” 在他的印象中,大明兵杖局就相当于国营兵工厂,而且还是垄断经营的那种,专门负责为明军提供武器装备,这等关系着国家命运的大型企业,怎么着也是靠得住的吧?怎么听赵士祯的语气,这兵杖局是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 赵士祯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说:“龙内侍,你听说过三眼铳吗?” 龙岩峰说:“听说过。” 赵士祯问:“那依你之见,三眼铳与鸟铳相比,谁强谁弱?” 龙岩峰说:“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鸟铳啦!不管是射程还是威力,三眼铳都差太远了,压根就没法比!” 赵士祯说:“但是直到现在,北军都大量装备三眼铳,而不喜欢鸟铳,龙内侍知道是为什么吗?” 龙岩峰摇头。他对明朝的历史了解挺有限的,如里知道这些。 赵士祯压低声音说:“因为兵杖局造鸟铳的技术根本就不过关,而且一些官员还喜欢偷工减料,造出来的鸟铳质量极差,不堪使用,所以北军宁可用三眼铳也不用它,三眼铳好歹不会炸膛!” 龙岩峰:“……” 我勒个大操,堂堂国营兵工厂造出来的兵器没人敢用,还有比这更坑爹的吗? 他挣扎着说:“可是我发现装备鸟铳的军队不在少数啊,比如说浙军,一家伙就装备好几千支……” 赵士祯说:“他们装备的鸟铳都是南方制造的。南方接触鸟铳的时间远比北方要早,与佛郎机人交往又频繁,所以制造鸟铳的工艺越比北方要成熟。再加上南方工匠制造的火铳却是要卖给佛郎机人的,做工极为精巧,用料也足,质量自然极佳。反观兵杖局制造的火铳,都是为了应付大头兵,压根就不肯花心思去做好,质量能好才叫见鬼了!” 龙岩峰:“……” 我勒个大操! 第109章 水管工马里奥 中国是最早发明并且使用火枪的国家,早在南宋时期,便整出了突火枪,着实让蒙古军吃了不少苦头。在元代和明代,比突火枪更先进的火门枪在战场上大行其道,拉开了火器时代的序幕,宣告着热兵器时代的来临。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直到明朝灭亡,以三眼铳为代表的火门枪仍然大行其道,比这更先进的火绳枪只有南方的军队用……但很抱歉,明军的主力是北军。明军接触火绳枪的时间相当早,可以追溯到正德时期,当时的明军便在与葡萄牙海道的交战中缴获了不少火绳枪,在嘉靖时期便开始大量仿制了,一年可产上万支,产量不可谓不惊人。戚继光说过,论射程论精度,火绳枪十倍于三眼铳,五倍于弓箭,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可北军就是不用。北军给出的理由是火绳枪装填、使用的过程实在太过繁琐,他们急性子的北方大汉玩不来这么细致的活,还是三眼铳对他们的胃口。更正经一点的理由就是北方风大,会将火门的火药吹走,让火绳枪发射失败……总之就是不适合他们的作战环境! 然后还真有人信了。在后世有人在网上问起明军为何抱着早就落后了的三眼铳不放时,便有人一本正经地搬出战场环境作答。殊不知,这完全是扯淡,风大?青藏高原的风大不大?蒙古高原的风大不大?新疆甚至中亚的风大不大?清军就是被北军认为风大,没法用的鸟铳,把这些地区打了个遍,将大大小小的国家和势力给打得服服贴贴!如果北军的理由真的成立,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清军个个都会避风咒,他们打仗的时候这些素来以多风著称的地区马上就不刮风了。 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兵杖局的火铳做得实在太烂了,惨不忍睹。戚继光就怒喷过那帮老爷做出来的火绳枪十支有七八支是打不响的,剩下的那两三支打得响的里只有一两支是打得准的,这样的质量,换作你是北方边军,你会用吗?而南军的火绳枪质量却相当过硬,原因也并不复杂: 他们的火绳枪并不是兵杖局统一配发的。南方有钱,南军在打倭寇的时候也得到了来自民间的支援,有条件采购和装备质量更好的火绳枪,将倭寇射得嗷嗷叫。 所以,如果有钱又想搞点质量过硬的火绳枪装备自己部队的话,最好的办法还是到南方去采购。 赵士祯还告诉龙岩峰,最好到广州、佛山去采购,那里盛产好铁,制造火铳的技术也十分先进,只要舍得花钱,不难买到质量上好的火铳。 被他指点了一通,龙岩峰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心情颇为复杂的带着那支火绳枪回了龙府。 管家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问:“少爷,你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龙岩峰叹气:“倒也没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是有点儿心塞。” 管家问:“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心塞?” 龙岩峰将赵士祯的话向管家复述了一遍。 管家笑说:“嗨,这还不正常!都说‘翰林院的文章,太医院的药方,武库司的刀枪’,放眼天下,数这三样最没用!就连平民百姓都知道,想要弄点好的武器,别去兵器局和兵杖局,得到民间去采买。” 龙岩峰无力吐槽:“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我真的有点想不明白!” 管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少爷,你还小,很多事情还想不明白,等你再大一点,自然就明白了。” 龙岩峰晃晃脑袋,将那点乱糟糟的想法甩到脑后。 管家忽然说:“对了,少爷,你在买牛的时候顺道提溜回来了一帮白皮肤黄头发的番人,他们呆在我们家已经好多天了,一个个正嚷嚷着要见你呢!” 龙岩峰这才想起自己确实从辛格那里提溜回了一帮洋鬼子。他说:“那就让他们过来吧。” 管家说:“好咧!” 不一会儿,那帮被龙岩峰顺手连牛带马一起买下来的葡萄牙俘虏便被带了过来。看得出这帮家伙这段时间过得还不赖,刚将他们从船上拎下来的时候一个个浑身脏兮兮,骨瘦如柴的,可现在一个个干干净净,精神抖擞了。见了龙岩峰,他们纷纷行礼……只是有人行的是西方礼节,有人行的是半生不熟的拱手礼,乱七八糟的。 龙岩峰也懒得管这些细节,开门见山:“你们都是葡萄牙人?” 那帮家伙对视一眼,一个有着一头金发、身材高大的洋鬼子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回答:“是的,我们来自葡萄牙。”他一脸惊奇:“大人,你还是第一个直接问我们是不是葡萄牙人,而不是笼统地用‘佛郎机’来称呼我们的中国官员呢!” 龙岩峰说:“废话,少废话,我问什么你们就回答什么,不准多嘴!” 那帮家伙笑嘻嘻的点头。他们长年在茫茫大海上闯荡,搏击风浪,斗巨鲸凶鲨,与比鲨鱼还凶残的海盗厮杀,与贪得无厌的地方官员周旋,早就练就了一副刀枪不入的厚脸皮和桀骜不驯的性子,压根就不把生命当一回事,不管是自己的命还是别人的命。这种滚刀肉,想要吓住他们还真不容易。 葡萄牙人是大航海时代的弄潮儿,他们是第一批从欧洲起航,绕过整个非洲,最终抵达东方的。一路上,他们碰到比自己弱的国家就毫不留情地征服,碰到比自己强的就老老实实交易,从美洲掠夺黄金白银运往东方,大量采购东方特产的糖、丝绸、茶叶、瓷器、桂圆等产品,再运回欧洲去高价出售,赚取惊人的利润,使得小小的葡萄牙以惊人的速度富裕起来。此时的葡萄牙已经在非洲、美洲获得了大量殖民地,又占领了印度的果阿。以印度果阿为新的起点,兵力并不强大的葡萄牙人以破竹之势深入马六甲海峡,灭掉了强大的柔佛苏丹国,将马来半岛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他们甚至跑到了华南地区,赖在澳门不走了,试图将那里变成自己的贸易据点。可惜的是大明不惯着他们,广东官员三天两头就去削他们一顿。他们试图在澳门建造棱堡,形成事实上的割据,可惜人手太少了,工程进展缓慢,而广东的官员一直盯着这边,每次棱堡初具雏形了就跑去搞强制拆迁,不光堡垒建不成,还得被罚一大笔钱…… 总之在澳门那边混得挺郁闷就是了。 但是,葡萄牙人确实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世界性帝国,他们与西班牙人一起平分了美洲和非洲,虽然他们的国力没有西班牙人那么强,但也不容轻视的。放眼全世界,在欧洲之外,貌似除开日本、奥斯曼和大明之外,还真没有几个势力能入他们法眼了,他们的骄傲不是没有底气的。 龙岩峰问:“你们为什么会被人俘虏?”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这帮葡萄牙人便气不打一处来。那位金发帅哥愤怒地说:“还不是那帮印度海盗太过无耻!我们是正儿八经的商人,做的是本份的生意,没招谁没惹谁,却在航行的时候遭到他们的袭击,被他们残忍地杀害了十几名水手!仁慈而公正的大人,你可得为我们作主啊!” 嗯,有点老百姓击鼓鸣冤的味道了…… 可惜,龙岩峰不是青天大老爷,对为他们申冤这种事情毫无兴趣。他说:“你们可闭嘴吧!别摆出一副蒙受了极大冤屈的嘴脸,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这种事情你们平时也没少干,只不过这次被抢的换成了你们,有什么好喊冤的?” 这帮家伙顿时就闭嘴了。 正如龙岩峰所说,这年头敢在茫茫大海上浪的基本上就没几个好鸟,大家的画风都差不多,碰到比自己强的势力那就是本份的商人,碰到比自己弱的……哦,摇身一变就成了凶残无比的海盗,杀人越货那是家常便饭。这种碰到比自己弱的船队就干他娘一票的事情他们也没少干,只是这次很不走运,被印度人干了他们一票,风水轮流转而已,有什么好喊冤的? 那位金发帅哥悻悻地说:“可是印度人真的很无耻……” 龙岩峰怼他:“你们也没好到哪里去!行了,别废话了,我有话要问你们,你们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 这帮葡萄牙人顿时就老实了下来。 龙岩峰环视众人,问:“你们谁是船长?” 金发帅哥上前一步,颇为自豪地说:“我!” 龙岩峰问:“你叫什么名字?” 金发帅哥越发的自豪:“我叫马里奥,是金雀花号货轮的船长!”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马里奥这个名字,龙岩峰首先想到的就是某个在水管里钻来钻去,四处吃金币撞蘑菇的神奇生物……啊,这可是他童年的回忆呢!他睨了这个水管工一眼:“你是他们的老大?” 水管工说:“可以这样说。” 第110章 雇用 “你们平时都负责做些什么生意的?”龙岩峰饶有兴趣的问。 马里奥说:“回大人的话,我们平时负责运送一些钢铁、棉布、牲畜之类的东西到日本去贩卖……” 龙岩峰瞪了他一眼:“说真话,不然我宰了你!” 马里奥飞快地说:“回大人的话,我们平时负责运送一些火绳枪、火药、钢铁之类的东西到日本去卖。日本正在打仗,各方势力对这些军用物资和装备的需求量很大,供不应求!” 龙岩峰哼了一声:“还算你老实!”他虽然对历史不怎么了解,却也知道过几两百年正是日本战国时代,各路大名纷纷崛起,割据一方,彼此攻伐不休,直杀得血流成河……这个时代就相当于中国的三国时代,不过持续时间远比中国要长,中国的三国时代只持续了六十年,而日本的战国时代则持续了近两百年之久。不过进入到十六世纪的尾声后,日本的战力时代也要结束了,丰田秀吉那只猴子凭借自身的高超的谋略和从主子织田信长那里继承过来的强悍军团,专治各种不服,将各路大名摁在地上狂扁,把他们收拾得服服贴贴,最终成为日本的关白,也就相当于中国的宰相。考虑到这年头的日本天皇纯粹就是个吉祥物,可以说,丰臣猴子已经成为日本的最高统治者。 打仗自然需要武器装备,仗打得越凶,对武器装备的需求量就越大。早在十五世纪后期火绳枪便经葡萄牙人之手传入了日本,被迅速运用到战场上,随着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对这一战争利器的需求量也越来越大。日本人一边大力仿造,一边不断从葡萄牙人那里采购,葡萄牙人大发战争财。 马里奥谄媚的说:“大人,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帮你搞到质量上乘的火绳枪!” 龙岩峰说:“还别说,我真需要!” 马里奥开心地问:“你需要多少?” 龙岩峰拿出一支火绳枪:“我需要这种火绳枪,至少一万支!” 马里奥接过来看了看,说:“哟,意大利货!” 龙岩峰一怔:“这是意大利货?” 马里奥说:“对啊,看这阔而厚的枪身还有细长的枪管,以及枪身的纹饰就知道了,妥妥的意大利货。” 龙岩峰说:“意大利货就意大利货吧,告诉我,这种火绳枪你们能仿造出来吗?” 马里奥说:“小意思啦!给我们几个月就能造好!” 龙岩峰说:“行,那这份订单就交给你们了。记得给我抓紧点,还有,要保证质量,要是拿那些质量低劣的玩意儿来糊弄老子,老子真的会杀人的!” 马里奥陪笑:“哪敢呢?我们葡萄牙人做生意最讲信用了,绝对不会以次充好的。对了,大人,听说你在跟印度人做交易的时候是用宫廷丝织品作为支付手段对吧?” 龙岩峰说:“没错,怎么了?” 马里奥说:“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样的幸运,享受同样的待遇?” 龙岩峰说:“那就要看你们提供的货物能不能让我满意了。我不光需要火绳枪,还需要大量质量优良的硝石和硫磺,更需要优秀的马匹……” 马里奥抢着说:“大人,这些我们都可以提供,而且供货量更大,价格也更便宜!” 龙岩峰一脸不信:“你们是在吹牛吧?” 马里奥说:“绝对不是吹牛!硝石的话印度就有,而且产量巨大,质量绝佳!硫磺的话爪哇国那边有的是,我们可以轻松的招募矿工进行开采,你要多少就有多少!” 龙岩峰说:“那你们先搞几船过来证明你们不是在吹牛!” 马里奥说:“完全没问题!”随即面露难色:“可我们得先回到妈阁(也就是澳门)那边,与我们的同胞取得联系,重新搞到一艘船才能为大人您服务……” 龙岩峰马上就明白了,这货没有路条。在大明,没有路条还四处乱窜的人会被视为流民,轻则被丢进监狱,重则被镇压流民骚乱的明军借人头去立个功。葡萄牙人想进入北京,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进了北京想出去就更不容易了,没有大明官方点头,他们哪都去不成。 龙岩峰说:“这是小事,包在我身上。”目光从这帮家身中间扫过,问:“你们当中有会玩大炮的吗?” 马上就有十几号葡萄牙小伙子应声而出:“回大人的话,我们会!” 龙岩峰说:“行,你们被我雇用了。” 那帮葡萄牙小伙子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什么时候答应接受这家伙的雇用了? 龙岩峰并不打算跟他们讲道理:“我说你们被雇用了,你们就被雇用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的炮兵部队教官,专门负责教我的士兵使用大炮,明白?” 一名葡萄牙炮手艰难地问:“我们……可以拒绝吗?比起在明军里当兵,我们还是更愿意回到大海去……” 龙岩峰慷慨地说:“你们想回到大海去?没问题的,人回去,脑袋留下就行了。” 那帮家伙打了个冷战,飞快地说:“大人,我们非常乐意为您服务!” 龙岩峰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妥了,我们签合同吧!” 于是,双方愉快地签下了合同,龙岩峰以每个月每人五两白银的薪水,雇用了十二名葡萄牙炮手,让他们充当炮兵部队的教官,合同期限为五年。五年后如果这帮家伙想继续为他的部队服务的话,他很欢迎,不想继续服务的话就拿钱滚蛋。 当然,也跟那个水管工马里奥签了一份,要求对方在四个月之内提供一万支火绳枪,他用宫廷丝织品作为报酬。 搞定之后,他又入了一趟宫,将这事原原本本的向万历报告。万历听说他又在用宫廷丝织品骗人家的真金白银了,咧嘴直乐,说:“小龙子,你这生意是越做越精了啊,依朕看,应该让你来管兵杖局。那帮蠢货真的把朕给气死了,每年花掉数以万计的银两,能做出来的东西却少得可怜!” 龙岩峰说:“我可没有兴趣管兵杖局,我只希望皇上能够允许我建立一个作坊,自己制造火药……兵杖局提供的火药杂质太多,做工低劣,简直没法看!” 万历皱了一下眉头:“兵杖局的火药有这么差吗?” 龙岩峰说:“就有这么差!” 大明的火药产量是非常惊人的,光是王恭厂,一年产的火药就以十万斤计。只不过产量大并不代表质量好,这个时代大明所使用的火药配方远没有达到最优化,产的又是粉末状黑火药,杂质多,容易受潮,真心不怎么好用。龙岩峰认为,王恭厂产的黑火药的威力顶多只有现代黑火药的一半,可能明军用着不觉得有什么,可他真心没法忍。 当然,也有一些部队使用的火药质量是比较好的,比如说戚家军。他们使用的是颗粒黑火药,而且经过多次提纯,杂质很少,威力巨大。不过哪怕是戚家军使用的火药,配方也没有达到最优化。而且戚家军还漏掉了一道工序,那就是火药打磨。 是的,最好的颗粒黑火药是需要用火药打磨机将表面的气孔打磨掉的,这样做的好处是火药不容易受潮,更便于运输和保存。 龙岩峰玩惯了现代的炸药,黑火药那糟糕的威力就已经让他有点难以忍受了,兵杖局的黑火药质量还那么糟糕,就让他更加没法忍。爷要么不玩,要玩就玩最好的! 万历不大服气:“行,你去弄吧,朕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龙岩峰欢天喜地:“谢皇上,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万历说:“光靠嘴巴说有什么用?给朕做出点实际成绩来!” 龙岩峰乖巧地应:“好咧!” 等这家伙走后,万历叫来骆思恭吩咐了几句,骆思恭立马便下去安排。不久,以马里奥为首的二十余名葡萄牙人便在锦衣卫的安排之下搭乘一艘海船南下,找他们的同伴去了。 搞定了火绳枪的来源和硫磺、硝石的供应,龙岩峰继续为他的部队的装备而奔忙。 一支军队需要的装备其实挺多的,衣食住行,哪样都不能含糊。最典型的就是盔甲,一支军队的披甲率如何往往直接决定他们的战斗力如何,在战场上,有一副好盔甲等于多了一条命。如果连副好盔甲都没有,对方逼近后几轮箭雨过来你就死伤一地了,这仗还打个屁呀! 所以必须为他的士兵搞到好盔甲。 明军盔甲种类不少,有皮甲、棉甲、传统杞甲、布面甲,还有锁子甲,奢侈一点的还有丝甲……对,就是用十几层丝绸做的那种甲。这些盔甲认真做的话防御能力都很不错,扛箭射刀砍枪刺都不成问题,不同品种有着不同的用途,就看如何取舍了。 明军装备得最多的无疑是布面甲和棉甲,但龙岩峰并不打算选它们。 第111章 气到跳脚 明代的棉甲重达三十五到四十斤,份量相当惊人,不过防御能力也很不错,尤其是防子弹,效果很好。不过这玩意儿就相当于凯夫拉防弹衣,挡手枪弹可以,但当初速更高的步枪弹就抓瞎————得加防御陶瓷插板。棉甲也是一样,挡火绳枪子弹效果挺好,但是碰到长矛捅刺啥的就不大行了。后来的明军和清军都不约而同地往里面加铁甲片,算是复合装甲了,防弹效果杠杠的。 至于布面甲,顾名思义,就是一种表面看上去跟布衫一个样,内里却像鱼鳞一样镶嵌排列着一支厚厚的甲片的铠甲。跟传统札甲相比,布面甲制造难度比较低,省时省力————毕竟在没有自动锻锤的年代,全靠一把锤子想要打造出一片符合军队要求的甲叶并不容易,而一副札甲需要一千多片甲叶……布面甲就省事了,半个巴掌大小一块的甲片,打造起来容易,也省事。 就是那份量十分感人。装备布面甲的明军士兵全副铠甲重达六七十斤,体力稍差一点的人别说打仗,光是压都能让这么沉重的铠甲压趴下。 就份量来看,棉甲比布面甲要轻一些。但它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冬天穿穿还行,夏天穿的话就要命了,能热死你————要不你试试在三十几度的大热天穿羽绒服出去逛逛试试? 在龙岩峰看来,这两种铠甲都不甚理想。 最后,他选中了锁子甲。 所谓的锁子甲,就是用无数个金属钢铁环制成的,也属于铁甲。制作精良的锁子甲钢环绵密,防御能力惊人,刀砍不入,箭射不穿,弓箭手想要破防,得用上拉力在一百二十磅以上的强弓再加上齐梅针长箭才行,普通的弓箭对它基本没用。最妙的是它份量很轻,一套锁子甲从头罩到脚,总共也才二十斤重,跟棉甲、札甲、布面甲这些重得吓死人的家伙一比,简直轻得不像话! 行,就你了! 他兴冲冲的跑去找兵杖局,居然没费多大口舌,兵杖局的老爷便慷慨地答应调拨四千副锁子甲给他。龙岩峰现在圣眷颇隆,大家都看在眼里的,而他是奉皇上之命练兵,讨好他就等于讨好皇上,这点道理兵杖局的老爷们还是懂的。龙岩峰对他们的慷慨颇有点吃惊,严重怀疑这帮货准备拿些假冒伪劣产品来糊弄自己。于是他随机抽了几套锁子甲,找弓箭手试验,还别说,那质量真没得说,弓箭手用硬弓发射长箭,射得胳膊都酸了也没能破防。 兵杖局官员笑容灿烂:“龙内侍你就放一百个心吧,给别人的东西不敢说,但给你的东西质量绝对没得说!” 龙岩峰说:“那就谢谢啦!” 官老爷说:“龙内侍客气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们,只要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就一定会帮!” 龙岩峰搓着手说:“呃……你们这么大方,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官老爷说:“龙内侍就是客气!龙内侍是为朝廷练兵,此举利国利民,我等岂敢不鼎力支持?” 龙岩峰说:“行,这份情我记下了,以后有机会了一定会报答一二的。” 官老爷说:“报答就不用了,只求龙内侍以后有什么发财路子,记得带上下官!” 龙岩峰明白了,这帮货这么大方,是看到锦衣卫跟着自己发财了啊!嘿,一个个都钻进钱眼里了,只要肯给钱,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他喜欢! 于是他拍着胸口应诺下来,又顺手从兵杖局领走了一千七百杆长矛、一千八百支鸟铳和十六门大炮,这才满意的打道回府。 盔甲啥的已经搞到手了,也是时候去军营折腾一下那帮榆林兵了。练兵哟,他可太喜欢了! 他也要过一把练兵的瘾! 然而,没几天他便发现练兵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他必须摇人了。 三屯营,浙军的大本营。 在这里必须申明:没有戚家军。戚家军只是老百姓对这支部队的称呼,不是他们的番号,在明军的作战序列里,他们是浙军。 浙军悍将骆尚志大步流星的走进中军帐,向吴惟忠行了一礼,然后问:“老吴,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吴惟忠拿出一份兵部的调令递给他:“你带上一百名士兵马上动身进京,帮忙训练一支新成立的军队。” 骆尚志一怔:“朝廷又新成立了军队?” 吴惟忠说:“还是皇上亲自命令御马监组建的……皇上对这支新军十分上心,亲自下令从我们这里调人过去帮忙训练了,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你赶紧去一趟。” 骆尚志不敢怠慢,说:“我这就去。”当即便带了一百名士兵,骑着快马火速入京到兵部报到,然后由兵部官员带领,一路兜兜转转,来到了京城南郊的一座军营。 刚一进军营,他便看到有好几千人在那里列队,一个年轻的将领站在点将台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士兵们的鼻子破口大骂:“蠢驴!蠢驴!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都练了一个星期了,还没有分清东南西北!你们是不是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忘记带脑子了,啊?” 骆尚志甚至看到这家伙的身体在微微哆嗦,显然是气得够呛。 在下面列队的士兵神情尴尬无比,那队列歪歪扭扭的跟条死蛇差不多,也难怪龙岩峰会发这么大的火。 兵部官员对骆尚志说:“那位就是这支新军的将领,皇上面前的大红人,龙岩峰。骆将军,你可得小心伺候,这位可是很受宠的,要是怠慢了他,他跑到皇上面前告你一状,你怕是吃不了得兜着走!” 骆尚志说:“我心里有数!”快步走过去,大笑:“龙内侍,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啊?谁惹你了?” 龙岩峰扭头一看,见是骆尚志带着一百名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走过来,不禁一愣,问:“你是谁?” 兵部官员说:“龙内侍,你不是让皇上从浙军里调一些军官和老兵过来帮你训练新军吗?这位就是浙军悍将,骆尚志骆将军!” 龙岩峰顿时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从点将台上跳下去,握住骆尚志的手大吐苦笑:“老骆你可来了!你得救救我啊,我真的快让这帮蠢驴给气死了!带他们练了整整七天,他们还没有分清东南西北,这不是成心气我的吗?” 骆尚志笑笑,说:“刚开始都是这样的啦!”见受训的士兵服装杂乱,有不少还穿着耕田时穿的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他愕然:“龙内侍,他们这是……” 龙岩峰有气无力:“刚从榆林那边招过来不久的新兵,还没来得及给他们配发统一的军服,所以基本上有啥穿啥……我本来还想趁着庄稼都收获了,好好操练他们一番,把他们练出个样子来再给他们换装的,没想到……唉,连一个最简单的队列训练都练不好,比教鸽子说话还难!” 提起这帮兵的表现,龙岩峰真的是欲哭无泪。他是按照初中生军训来训练他们,从最简单的队列训练开始,满以为很轻松……无数穿越小说都说过,用这种方法几个月就能练出一支纪律严明、团结如钢的无敌之师。然而开始训练之后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有太多的人左右不分,一句“向左转”或者“向右转”他们总能给你转出三四个方向,最简单的稍息,有人出左脚有人出右脚,有人出错脚后赶紧换,换完后又觉得不对,再换……气得他直接吐血!都他娘的练了整整半个月了,没有半点起色,他跑到皇宫里向万历大吐苦水,表示这帮烂兵他真没法练。 万历却一脸理所当然:“兵不都是这样的吗?” 龙岩峰说:“怎么可能都是这样!人家浙军就能做到浑然一体,令行禁止!” 万历语重心长的说:“浙兵那是戚南塘付出了十几年心血带出来的,你不要跟他比。” 龙岩峰发狠:“我非练出一支像样的兵来不可!” 万历说:“朕担心你还没把他们练出个样子来就先把自己给气死了……这样吧,为了防止你被那帮蠢驴活活气死,朕从浙军里调一些人帮你训练他们好了。” 龙岩峰勉为其难的同意。 于是一道军令下去,骆尚志带着一百名老兵风风火火的赶到了大兴。 龙岩峰那气得直跳脚的样子很成功地娱乐了骆尚志,他憋着笑说:“兵嘛,一开始都是这样的,耐心练上几个月就好了。” 龙岩峰有气无力的说:“再练上几个月我早就被气死了……你不信?不信我让你看看他们有多烂!”冲那帮正在交头接耳的家伙吼了一声:“解散!” 那帮兵欢呼一声,立马作鸟兽散,喝水的喝水,吃东西的吃东西,有人甚至从口袋里掏出骰子开始赌钱了,当然,玩得不大,也就一两文铜钱的玩……骆尚志看得直叹气,这纪律也太差劲了……纯24K乌合之众啊,难怪会把龙岩峰给气成这样。 第112章 货比货该扔 这帮家伙那糟糕无比的表现再一次成功地激怒了龙岩峰,他气得额头黑线直冒,突然发出一声怒吼:“集合!” 那帮玩得正欢的民兵一愣神,面面相觑。 龙岩峰咆哮:“紧急集合!” 那帮家伙一跃而起,火速集合,好些人因为跑得太快走路不带眼撞成一团,列队的时候也跟蜜蜂回巢似的挤作一团,还不断争吵: “蠢驴,这是我的位置!” “明明就是我的!你是矮个子,矮个子站前面,公公强调了一千遍了!” “王八蛋,你踩到我的脚了!” “对不起,对不起啊!” “对不起就算了?你给我等着,等下我整死你!” “哎,你怎么打人了!” “打的就是你,谁让你撞我的!” “你再动我一下试试!” “试试就试试,你老几呀,以为老子真不敢动你!?” “我跟你拼了!” 有两个脾气特别暴躁的家伙甚至扭打成一团,一帮民兵在一旁围观,大声叫好。这哪里像是训练,分明就是赶集啊!骆尚志捂着额头发出一声无语的呻吟,龙岩峰一张脸扭啊扭的,拳头捏得啪啪响,已经克制不住自己要去揍人了!他扭过头来看着骆尚志,带着哭腔说:“老骆,现在你知道我的委屈和无奈了吧?” 骆尚志不无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说:“理解,太理解了!龙内侍,你为什么不对他们行军法?如果让戚大帅来练的话,非得砍十几二十颗脑袋下来不可!” 龙岩峰垂头丧气:“他们只是新兵,我不好意思对他们如此严厉。” 骆尚志说:“那就打军棍,插箭游营!” 龙岩峰越发的沮丧:“都只是一点小错误,我下不了狠手……” 骆尚志长叹,这样子练兵,能练出什么像样的兵那才叫见鬼了! 骆尚志冲自己带来的那一百名老兵吼了一声:“列队!!!” 那一百名老兵原本已经解散开来的老兵火速列队,跟新兵们不一样,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以极快的速度组成了整齐的队列。这些都是受过多年训练、没少上战场跟鞑靼人血战的老兵,只是静静的往那里一站,那钢铁般的气息便震慑全场,骇得原本散漫的新兵们噤若寒蝉。 龙岩峰极为羡慕的看着这浑如一台组织严密的机器般的钢铁之师,又看看自己手下那拨歪瓜劣枣,越看越鄙视,指着那帮新兵恨铁不成钢:“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再看看你们……” 那帮新兵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龙岩峰本来就是抱着陪练着玩的心态训练他们的,也没立下多严明的军纪,自然别指望他们能多认真的训练。他们生来就桀骜不驯,自由散漫惯了,让他们冲上去砍人他们绝对不会含糊,但让他们照着二十一世纪军训的模式进行训练,一举一动吃饭睡觉都给约束得死死的,他们真受不了,打心里认为练这些没用,有这时间还不如练练武艺! 可看看那些浙军,他们不禁为之震骇:这些南方兵都怎么练的啊,整支部队就跟一块钢板似的! 这才是真正的军队! 骆尚志一声大吼:“立————正————” 一百名浙军老兵齐齐立定,腰杆挺得笔直,队列极为严整,横看成行,竖看成列,杀气冲天! 骆尚志一指龙岩峰,说:“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们的主帅,他所下达的任何命令你们都要如实执行,不能打任何折扣,听清楚了没有!?” 龙岩峰现在还不到二十岁,典型的毛头小子,这样的家伙别说做一支军队的主帅,就算是做管十号人的什长,十个手下也起码有九个不服气的。但是这些浙军没有丝毫犹豫,一百百双眼睛齐刷刷的落在他的身上,一百名身经百战的老兵屈膝抱拳半跪到地,声如雷震:“参见主帅!!!” 这是一支主帅下达任何命令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不会打任何折扣的钢铁之师!那位生平未尝一败的军神已经将“服从命令”这四个字深深的刻入了他们的骨髓之中,永远也不会被抹去。他们刚成军不久就追随戚继光打倭寇,戚继光带着他们饭都不吃,急行军两百余里然后撞上倭寇大部队,当时他们又累又饿,但主帅一声“迎敌”,他们立即迎战,拖着疲惫的身体将倭寇杀得大败;戚继光让他们踏着齐腹深的烂泥攻击盘据在海岛上的倭寇,他们就顶着嗖嗖飞来的子弹在烂泥中挣扎前进,直到踏上坚硬的土地,将倭寇撕成碎片……这是一支不会讲价的队伍,主帅下达任何命令他们都会沉默地去执行。 龙岩峰激动得微微发抖。戚家军啊,这支极具传奇色彩的部队,他终于真正领略到他们的风采了!别的不说,就冲这执行命令的坚决程度,他们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强军! 可惜这支部队的结局很悲惨。张居正、戚继光相继倒下之后,他们失去了靠山,那么多队伍要么被解散,要么被调到青海战场在高原上与鞑靼骑兵浴血厮杀,还能留在蓟镇的少之又少。后来援朝战争爆发,留守蓟镇的戚家军主力入朝,与倭寇展开恶战,他们是第一支攻上平壤城墙的部队,然而功劳却让北军给抢了,没有人帮他们说话。此后在朝鲜一系列残酷的战事中,他们都是打最苦的硬仗,承受最大的伤亡,最后活着回国的少之又少。回国后还拿不到赏银,按理说他们每人可以得到三十多两赏银的,但兵部并不打算给这笔钱,连应发的军饷也拖着不发。戚家军大怒,找上官理论,朝廷处理的方式居然是以补发赏银军饷作引诱,在他们排队等待领钱的时候枪炮弓箭齐上,将一千三百多名戚家军老兵屠戮殆尽,剩下两千多名老兵尽数遣散。 几年后日本再度出兵朝鲜,战火重燃,朝廷又想起了这支战斗力强悍的部队,便让吴惟忠去义乌将那两千多名被遣散的老兵重新召集起来。然而,那两千多名老兵表示就算去要饭也不会再回到军营去替这个国家打仗,他们的心已经被伤透了。吴惟忠无奈,只好招了三千名新兵,训练了几个月便入朝作战了。这支部队可以算作是戚家军二代,但是等到吴惟忠、骆尚志、解生等这些老将尽数凋零之后,这支极富传奇色彩的部队也就彻底消失了。至于后来在浑河边与后金劲旅血战,直至全军覆没的那支,是戚继光的侄子戚金从浙江招募新兵训练出来的,跟戚家军没多大关系了。没人会再称他们为戚家军,哪怕是在老百姓眼里,他们也只是浙军。 戚家军就这么一支,没法复制了。 龙岩峰对戚家军这支富有传奇色彩的部队自然是十分欣赏的,看到这么多身经百战的职业军人向自己行礼,他打心里涌起一股自豪感,亲切地对那些士兵说:“坐下!” 一百名士兵齐刷刷的坐下。 他又说:“起立!” 一百名士兵齐刷刷的起立。 龙岩峰很骚包的向他们招手:“将士们好!” 浙军将士:“……” 这家伙在发什么神经? 龙岩峰笑容灿烂:“将士们辛苦了!” 浙军将士:“……” 这家伙一定是在发神经! 龙岩峰满心期待着他们能大声回应“首长好”和“首长辛苦了”,可看到那些士兵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不禁大为郁闷,尴尬地放下手,干笑一声,说:“那个……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龙岩峰,在宫里混的,没啥本事,就是喜欢种田和干仗,不久前跟鞑靼人干了一仗,砍了一百多颗首级,捅死了一个千夫长……” 他注意到每次他提起“捅死一个千夫长”的时候,绝大多数浙军将士的神色都极为古怪,好些人下意识地伸手去捂屁股,不禁越发的尴尬了。他一战斩首近一百五十级,斩杀鞑靼千夫长,也算是战绩辉煌,名声都在蓟镇流传开来了。但是他干掉鞑靼千夫长的方式都让人蛋疼无比,就连洛尚志、吴惟忠、杨四畏这些蓟镇猛将提起的时候都是神色诡异,边军士兵更是给他起了个异常响亮的绰号: 捅屁股将军! 所以浙军将士一听他提起杀死鞑靼千夫长,马上就联想起鞑靼千夫长那惨烈无比的死法,只觉得菊花隐隐作痛! 龙岩峰尴尬无比的揉揉鼻子,说:“好吧,我承认,我的战绩都是有不小的水份,但是亲手干掉两名鞑靼千夫长这一点是没有任何水份的,这一点你们都承认吧……呵呵,多余的话我不说了,总之呢,跟着我,有肉吃!” 他总算不提他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战绩了,浙军将士都松了一口大气,齐声大吼:“谢主帅!” 龙岩峰开心地说:“那好,我们开始训练吧!首先,给我来个齐步走吧。” 浙军将士:“……” 走正步是什么鬼玩意儿?这货是故意折腾他们的吧! 第113章 军纪 龙岩峰见大家没有反应,叫:“开始啊,还等什么?” 老兵们只觉得脑子发胀,这个死太监怎么这么多毛病啊,他们宁可去跟鞑靼人拼命都不想跟这货打交道了! 但不跟他打交道也不行,这可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大家必须把他哄得开开心心,不然一个小报告打上去,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一名总旗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主帅,我们不知道什么叫走正步!” 龙岩峰愕然:“你们没学过?” 大家齐刷刷的摇头。 龙岩峰一拍额头:“早说嘛,我来教你们,看好了啊!”跳下去收腹挺胸,站得直如标枪,然后嘴里喊着一二一,双腿有力地摆动着,左臂摆动右腿迈出,右臂摆动左腿迈出,刚劲有力,煞是好看。详细地讲解了所有动作要领之后就让那帮家伙学着来,大声吼着番号,摆动双臂,大步向前。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只觉得万分别扭,但很快便感觉这简单的动作似乎有着一种魔力,当无数个嗓子一起吼出番号,无数只脚同时抬起又重重落下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已经与周围的战友融为一体,化作一台无比强大的机器,没有什么能挡住他们前进的脚步! 骆尚志一开始只是笑,随他胡闹,但是很快,他的笑容凝固了。不光是他,原本嘻嘻哈哈的在一边指点着随着龙岩峰的口令在校场上像机器人一样走来走去的新兵也笑不出来了,他们分明感觉到,在这极其枯燥甚至可以说是可笑的来来回回走正步之中,那一百名浙军将士的气质有了极为明显的变化,那一双双目不斜视的眼睛,一个个腰杆挺得标枪一样直的身影,还有那严整至极的队列和一双双同时抬起又同时落下的大脚,带给他们无以伦比的压迫感。如果说先前这一百名浙军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一块坚硬无比的钢板,那么现在这支部队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一块从高山上滚落的巨石,没有什么能挡住他们的去路,挡在他们前面只有粉身碎骨一途! 龙岩峰满意的点头:“这才像话嘛!这样的兵练起来才带劲,不像那帮歪瓜劣枣,还没怎么练就快把老子给气死了!” 骆尚志惊愕地问:“龙老弟,这你练兵之法是跟谁学的?” 龙岩峰说:“不能说,不能说!我说老骆,你也别闲着,帮我狠狠地操练一下那帮歪瓜劣枣,有什么狠招只管用上,别弄出人命就行了。” 骆尚志还想向他请教一下练兵之法呢,听他这么一说只能先搁一边,等有空了再向他请教吧。他瞄了一眼那帮正满脸好奇看浙军训练,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的民兵,露出阴险的笑容……浙军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补充过新兵了,他这个老将都快忘了削新兵的快乐了,现在就重温一下吧。他一招手,带着几十号军官朝那帮倒霉的民兵走去,那阴险的笑容让民兵们腿肚子直抽搐…… 龙岩峰心软,不好意思下狠手收拾他们,可骆尚志跟他们不熟,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忌。于是,很快,那帮把龙岩峰气得几乎要哭出来的歪瓜劣枣便一片哀号,有十几个特别倒霉的甚至被按倒在地上扒掉裤子打军棍,每一棍下去都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龙岩峰对这些视若无睹,这家伙已经完全沉浸在练兵的快乐之中了……尽管这兵根本就不是他练出来的,但并不妨碍他享受千军万马随着自己的意志而运行,如臂使指的快乐。戚家军算得上是晚明唯一一支纪律型的部队,跟那些主帅一手拿剑一手拿银子督促上阵的部队不一样,他们军纪严明,军令一下,怯懦者不敢后退,悍勇者不敢争先,千万人齐步而前。现在明军将领基本上都是靠招募那些武艺高强、胆大包天的家伙充当家丁,吃空饷攒银子来养着他们,打仗的时候就靠那些缺额严重、饭都吃不饱的普通士兵当炮灰跟敌军拼消耗,当时机成熟后就出动家丁给敌军最后一击,或者在打败仗后靠这些家丁保护自己撤退。戚家军则没有什么家丁与普通士兵的区别,说是三千兵,就是有三千能上阵厮杀的士兵,绝不会出现往前线派了三千人,结果只有四百人能打的这种笑话。他们不依赖个人勇武,全靠纪律约束,团队配合,兵种协同,可以说,他们已经踩到近代军队的门槛了。 这样的军团,在东亚大陆是无敌的。 而现代军队的训练理念与此不谋而合,个人勇武在战场上不值一提,唯有钢铁一样的纪律和充足的后勤,还有严密的兵种协同,才能打赢对手。所以这家伙让那看似胡闹的训练方法却让浙军倍感熟悉————没错,就是这个味,当年戚大帅也是这样折腾他们的!有军官甚至在心里嘀咕:“这家伙怎么对我们的训练方法这么熟?他……他该不会是戚大帅的弟子吧?” 转眼就到了中午,大家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龙岩峰宣布解散,休息一下然后吃午饭,下午继续训练。浙军倒没什么,他们的训练一向很严,这点强度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新兵们就不行了,龙岩峰话音刚落,他们便一片哀号。骆尚志真的把他们当成了南瓜,往死里削的,着实让他们吃了苦头,仅仅一个上午就有好几十人挨了军棍……一想到未来老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得接受骆尚志的训练,他们便发自内心的想死! 老天爷,他们怎么会摊上这么个冷面阎王?龙岩峰可比他强多了,至少龙岩峰不会动不动就打军棍的! 虽说这帮家伙被收拾得挺惨,但伙食着实不错,煮得很软的粟米饭一桶桶的抬出来,随便装,管饱。此外还有成桶的猪肉炒豆芽和猪油炒白菜,油水挺足的,浙军士兵两眼放光,不过没有争抢,而是自觉地排队,轮到自己了就往死里装,那饭盛得跟金字塔似的,又拍扁了再装,如此反复几次,实在装不下了才去装菜。骆尚志看得脸都黑了,龙岩峰阻止他:“算了,让他们吃吧,他们怕是好久没吃过饱饭了,让他们好好吃几顿也无妨。” 骆尚志说:“在军中,一日两餐,每人每餐吃多少都是有定量的,如果放任他们放开肚皮狂吃海喝,得浪费多少粮食!” 龙岩峰乐呵呵的说:“不怕,我有的是粮食,吃不穷我。” 他当然不怕。因为他每个月都能从锦衣卫那里分到至少五千两银子,万历时不时还有一些赏赐,再加上干掉一个鞑靼千夫长又得了上千两赏银,他的手头可宽裕得很啊,士兵们多吃一点怎么了?爷完全不带怕的,有本事你们吃死我!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骆尚志也不好说什么,敞开肚皮吃吧! 吃饱之后大家先休息,躲避正午那毒辣的阳光。当然,有一百多号犯了错的士兵不能休息,他们被骆尚志罚着站在烈日之下曝晒,动都不准动的那种,这一幕看得新兵们直吐舌头。他们原本就是冲着龙岩峰开出一两银子一个月的待遇来当兵的,现在他们发现,这一两银子不好拿,一个不留神就会被罚! “总比**箭游营强吧?”一些新兵这样安慰自己。 龙岩峰是动真格的,骆尚志自然也得动真格。他拿出训练浙军的劲头来狠狠地操练这几千名新兵,把他们训得鬼哭狼嚎,等到晚上终于可以解散的时候,有不少人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这还没完,当天晚上,这位仁兄奋笔疾书,将浙军的军纪给抄下来,第二天拿去印刷了若干份,每十名士兵一份。在他制订的军纪里严格规定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犯了什么错误会受到什么惩罚。军纪分成两部份,第一部分是日常的,这个比较宽容,像受训的时候迟到啦,跑去偷了老乡的鸡啦之类的错误,一般都是挨军棍,被打个皮开肉绽就算了;第二部分则是战场纪律,这个可就严酷了,看得那帮新兵一个个瑟瑟发抖! 有多严酷? 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斩! 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斩! 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斩! 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斩! 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斩! 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蛊惑军士,斩! 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斩! 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凌辱妇女,斩! 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斩! 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斩! 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斩! 看看,在军营里大声喧哗、搬弄是非、横冲直撞,点名的时候不应,规定时间内不能按时赶到,这些通通都要掉脑袋!别说那帮新兵蛋子了,就连龙岩峰也看得直吐舌头。我的妈呀,当兵果然是高危职业,得亏他不是小兵,否则照这军纪,他有几颗脑袋够砍哟! 第114章 一边倒 “你们必须在平时就习惯性的遵守纪律,养成良好的习惯,一言一行都得规范,这样才不容易犯错。进了军营,你们的一言一行都要受到约束了,可别嫌烦,到了战场,这些在严格的约束下养成的行为习惯能救你们的命!”骆尚志这样说道。 有新兵不服:“打仗不是看到鞑靼人冲上去砍就完了吗,要那么多规矩干嘛?” 骆尚志睨了那名新兵一眼,说:“看样子有很多人不服气啊!行,我让你们心服口服。”指向摆放在场地边缘的那一排排木制武器,“你们出五百人,随便挑选自己喜欢的兵器,我出一百人,我们来一场正面对抗!如果你们能赢,我绝对不会再强迫你们接受这些规矩……如果你们输了,就老老实实遵守我制订的规矩,如何?” 那帮新兵登时就炸了:“啥?让我们用五百人围攻你们一百人?你们也太小看人了!” 骆尚志面无表情:“那就用事实来证明我小看了你们!” 那帮新兵怒冲冲的挑选出五百人,跑到场地边缘挑选自己喜欢的武器。等他们挑选好后,骆尚志让自己带来的那一百名老兵也挑选武器。 新兵挑选的武器五花八门,啥都有,有人选择长刀,有人选择长矛,有人选择腰刀加盾牌,有人选择连枷……反正什么顺手就用什么。那一百名老兵的选择就简单了,清一色的长矛……当然,没有矛尖的,就一根矛杆,顶端包着个石灰包,里面装着熟石灰粉,戳中人后会留下一团白印。 选择好武器后,双方列阵。新兵的队列整得乱七八糟,看得出延绥那边真的不怎么重视队列训练,能听命令、不怕死就行了。而那一百名老兵则自动自觉的站成三排组成圆阵,第一排长平端长矛朝前,第二排将长矛架在第一排肩上,第三排将长矛架在第二排肩上,小小的长矛方阵如同一只浑身是刺的豪猪! 就是这刺长了点,足有四五米呢。 龙岩峰叫:“被砍中或者被刺中的自动自觉的退出!还有,大家注意点,这只是一场比试,不准打要害!” 双方都应了一声遵命,然后一场一比五的对抗开始了。 龙岩峰一声令下,五百名新兵怒吼着向那个小小的圆阵冲去。冲在最前面的自然是长刀手或者刀盾兵,在战场上敢选这种兵器的都是悍勇之士,压根就不怕死的,再加上他们才十八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龙岩峰这一声令下,他们立马便一马当先,挥刀持盾冲向圆阵! 那一百名浙军老兵冷眼看着他们,纹丝不动,那一支支长矛如同混凝土桩子里伸出来的一截钢筋,稳得令人头皮发麻。当一大批手持长刀的新兵以饿虎扑食之势冲到面前后,一名百总怒吼:“刺!” 刷的一下,一百支长矛同时刺出,噗噗之声大作,白色的灰尘四溅,当即就有二三十名长刀手胸口多了一团白印。如果是在战场上,那么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被捅得前通后透了。 被捅中的长刀手还在发愣,他们的同伴已经超越了他们,挥刀砍向那密密麻麻的长矛试图拨开矛墙贴身近战。然而,那些老兵并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在百总的号令下,他们一次次地将长矛狠狠地捅出去,冲上来的新兵突然发现,尽管己方的人数是这些浙军老兵的好几倍,可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自己却是孤掌难鸣,每个人都要面对两三支长矛,就算他们是千手观音也没法挡开这么多同时刺过来的长矛!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在所有攻击招数中,“刺”永远是最有效率,也最难格挡的。像劈砸砍削这些招数看起来威力十足,可反应灵敏一点的话要挡住或者闪开,真不是什么难事,但刺不一样,极难格挡,尤其是在战场上,数百上千手持长矛的士兵丛枪刺来,丛枪刺去,就算你是武林高手,也会在一个照面之下被捅成马蜂窝。那一百名老兵用来用去就一招,那就是刺,军官一声令下,他们便将长矛狠狠刺向自己前方的敌人,如同一台没有感情的刺杀机器。这些有着不错武术功底,甚至在战场上跟鞑靼人见过真章的新兵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对手,他们的长刀还没有来得及递出去,胸口就已经被刺中了! 不断冲上来,不断被刺中,整个战场完全一边倒。 新兵们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一个个跟雷打过的蛤蟆一样,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最为悍勇的长刀手或者刀盾兵被悉数踢出局,他们付出了这么大的伤亡,换来的也不过了七八名浙军老兵离场而已,双方的交换比高达二十几比一! 不过这些新兵的悍勇也出乎骆尚志的意料。一般情况下,对手遭到如此沉重的打击都该灰心丧气甚至军心动摇了,但这帮新兵不一样,他们红着眼睛一波波的向前冲,长刀手和刀盾兵死光了,长矛手顶上,将那一百名老兵围得严严实实,无数长矛照着老兵猛捅,状若疯狂! 他低声对龙岩峰说:“是一批好兵。” 龙岩峰说:“就是太野了,难管。” 骆尚志笑:“好兵都比较野,在义乌招募的新兵也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所以戚大帅才制订了严酷的军纪,约束他们的一言一行,因为他们实在太野了,管好了就是一支铁军,管不好……那就是一大祸害。” 龙岩峰捏着下巴点头:“言之有理!” 谈笑间,校场之上战斗更为激烈,那些拿着连枷的新兵已经被一扫而空,现在只剩下长矛手手持长矛与那些老兵隔着几米远对捅。大家的武器都是一样的,但同样的武器在不同的人手里,发挥的威力完全不同,新兵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嗷嗷叫着前仆后继地将长矛照着老兵身上狠狠捅去,完全没有秩序,更没有组织,而浙军老兵始终维持着密集的队形,那长矛密密麻麻的,根本就不给新兵们多少挥动武器的空间。他们在刺人的同时还会用矛杆用小幅度的磕碰,只一下就能将新兵的长矛磕开甚至拍落,然后一记突刺,又收获了一个战果。这些新兵越打越憋屈,越打越愤怒,甚至有人扔掉手里的武器徒手去追住长矛,为后面的同伴制造机会,甚至试图用脚将矛杆踩断……把自己能想到的招数全用上了! 踩断矛杆啥的纯粹就是想多了。长矛矛杆可不仅仅是笔直的一根木杆子,它外面还包裹着数片柔韧、富有弹性的篾片,用麻布缠裹再涂上漆,使之浑然一体。这种制造工艺名为“积竹木柲”,将数种材料整合到一块,使之极具弹性,刀斩不断,脚更踩不断。想用脚将矛杆踩断这确实是勇气可嘉,但没啥卵用,只会让自己平白挨上两下。 经过一番激烈而短暂的恶战,双方很快便分出了胜负,五百名新兵有四百多被刺中离场,而一百名浙军老兵也有近一半人离场,双方的交换比高达十比一。尽管新兵在兵力上仍然占据优势,然而面对那个已经小了许多却依然密集而整齐的圆阵,他们都丧失了继续攻击的勇气……这小小的圆阵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一颗铁核桃,哪怕他们把牙都给崩碎了,也啃不动它分毫!就算他们这些人全部撞碎在这里,这个该死的圆阵依旧是破不了! 这还打个屁啊! 眼看比赛已经进入垃圾时间,龙岩峰果断叫停。他冷眼看着那帮新兵,问:“服不服?” 几千名新兵一个个垂头丧气,耸拉着脑袋不吱声。 龙岩峰问:“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输得这么惨吗?” 新兵们仍然不吱声。 龙岩峰直接给出答案:“因为他们有着非常高效的组织和纪律,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位置,应该做什么,一百个人就像一台运转流畅的杀人机器,而你们呢?无组织无纪律,全凭一腔热血在打!表面上看你们确实兵力占优,可真打起来,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在以寡击众,每一个人都孤掌难鸣!如果站在你们面前的是鞑靼人,那么你们都死了!死在一场兵力五倍于对手却被对方压着打的战斗中!” 新兵们的脑袋耸拉得更厉害了。有人咕哝了一句:“他们又不是鞑靼人……鞑靼人才没有这么变态!” 龙岩峰狠狠瞪了这家伙一眼,怒声说:“我告诉你们,你们现在所接受的这些训练看似没用,实质却是一支军队最基本也最重要的东西!站队列、走队列、跑步练体能、翻越障碍什么的确实对增强你们的武艺没啥帮助,但它们却可以将你们这帮乌合之众打磨成一支整齐划一、令行禁止、组织严密的军队,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一支军队!从现在开始,忘掉你们在父辈那里学过的武艺,老老实实给老子操练这些最基本的东西!谁要是觉得自己不含糊可以站出来,打得赢这帮老兵就不用学这些了!” 第115章 刺刀 三千多名新兵没有一个吱声的。他们当中或许有人是练武的奇材,能在单打独斗中打赢浙军老兵,但是经历了刚才那场惨败,他们自己也清楚,这种单打独斗毫无意义,因为敌军是绝对不会跟他们单打独斗的!武艺再精湛又如何?真在战场上碰到浙军这样的对手,还不是一个死字! 算了,还是老老实实操练吧,烦是烦了点,但总比在战场上丢掉小命强。 这一顿毒打算是将这些新兵给彻底打服气了,他们不再作怪,老老实实的训练,老老实实的背各种条令和纪律,努力搞清楚什么是能干的,什么是不能干的。浙军老兵也没有藏私,一名老兵带三十几名新兵,将自己多年军旅生涯中学到的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有空的时候还会给他们讲自己跟着戚大帅打倭寇的故事,听得这帮新兵眉飞色舞,只恨自己投胎投错了地方……如果他们生在浙江,肯定能追随这位战神狠狠地削那帮倭寇的! 龙岩峰也下足了功夫,找来工匠整出了一堆诸如单杠、双杠、平衡木、绳网之类的东西,手把手的教士兵们怎么练。于是这帮新兵在闲得无聊的时候会跑到这些器材前来一场紧张刺激的比赛,比比谁做引体向上做得多,或者谁爬绳网爬得更快,倒也不失为枯燥的军旅生涯的一种调剂。 狠狠地操练了大概两个星期的队列和内务之后,新兵开始进行体能训练。而体能训练最简单而有效的方式就是跑,一开始是一里地,很快就变成了四里地,最后变成了二十里地,跑到他们口吐白沫,哀声一片。但是看着那些跑了二十里依旧一脸轻松的浙军老兵,他们想骂娘都不敢骂:凭什么人家能做到,你却做不到?莫非你比人家少了条腿? 龙岩峰还很喜欢抓前三名和最后十名。他要求新兵在跑步的时候必须维持队形,三十五人一队,三十五个人一起出去,三十五个人一起回来。前三名,有奖,加菜!后十名就对不起了,得罚,多跑几圈!至于那些乱了队形的,回到出发点后发现自家的队伍少了几个人或者多了几个人的……那你就准备跑上一整天吧!这一招当真把这些新兵给整得叫苦连天! 在狠抓体能的同时,骆尚志也教新兵们实用的军事技能,比如说长矛刺杀术、火绳枪射击技术以及炮术等等。这些都是浙军在过去二十多年的征战生涯中摸索出来的宝贵经验,非常珍贵的。在那些老兵手把手的教导之下,新兵们才知道原来这里头有这么多门道! 比如说组成长矛方阵的时候一定要队列整齐,所有人的目光只能盯着前面,绝对不能东张西望,有东张西望的,马上砍了; 比如说接敌前一定要平端长矛缓步推进,不能冲,一冲队形就乱,队形一乱就只能吃败仗了; 比如说面对骑兵冲锋的时候长矛手应该将长矛尾部的尾钉插入地面,将矛头对准敌军的战马等着它撞上来,而不是对准马背上的骑兵; 比如说长矛方阵中一定要组织一批体魄健壮的士兵,手持大棒,看到撞入方阵中的骑兵便用大棒照着马腿抡过去; 比如说火铳最好使用小粒火药,而且最好用防水油纸按着每一次发射所需的量包着,防止受潮,而且装填的时候也更加方便; 比如说火铳手在射击的时候应该分成几队,轮番射击,千万别一窝蜂的开火…… 这些都是很细致也很基本的东西,是需要在一场场血战中一点点地摸索出来的,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正是由这些细致的东西一点点地堆积起来的。这帮新兵挺幸运,在上战场之前碰到了这么一群身经百战的老兵,不必流血就获得了大量保贵的经验。 骆尚志基本照搬了浙军的训练模式,而龙岩峰也全盘接受,不打任何折扣。不过他也作了一定改进,比如说对火枪手三排轮射作了一定改进,浙军的三排轮射是枪动人不动,前排打完了将枪往后排一递,接过后面递过来的装好弹的火铳就开火,打完了再往后面一递,再接过装好弹的枪,再射。他则改成了人动枪也动,第一排射完,退到最后装弹,第二排上前一步射击,射完后退到后面,第三排上前一步射击……如果敌军冲得足够近了,便三排同时开火。他要求火枪手苦练装填本领,务必要做到每人每分钟能打发射两发子弹。 这并不容易,火绳枪的装填、发射过程真的是太烦琐了,再加上在战场上大家都紧张得不行,效率就更低了,一分钟能开上一枪就算不错啦,“临敌不过三矢”就是这么来的。龙岩峰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要求大家苦练装填基本功,务必提高手速。 同时他还增加了刺刀格斗训练。 是的,这家伙配发给士兵们的火绳枪都装有刺刀。 刺刀这玩意儿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早就被发明出来了。明军有种火器名为“快枪”,也就是一根长长的、笔直的木棍前端套着一根粗而短的枪管,装好子弹后将它对准敌人然后点火,子弹就会射出去……说白了就是三眼铳的前身。明军觉得让这些士兵只放一枪就退回军阵中摸鱼未免太浪费了,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他们整出了一种类似短剑那样的东东,放完枪后往枪口一插,“快枪”就变成了长矛,可以愉快的用它捅人了。到十六世纪末,明军更是开始尝试着给鸟铳加装一把一尺三寸长的短剑,让火枪手哪怕脱离了长矛兵的保护也有一定的自保能力。这种短剑剑柄很细,插入枪口一拧就能拧紧,然后就能用它进行厮杀了。而在欧亚大陆的尽头,法国人也在差不多的时间段里进行着同样的尝试,试图通过给火绳枪加装刺刀,让火枪手具备近战能力……说真的,明军在军事技术上真没落后西方多少,奈何整个军工体系乃至整个军事体系都烂了,很多富有前瞻性的发明都没能激起任何水花! 真是莫大的遗憾。 龙岩峰给火枪手装备的也是短剑式刺刀。这种刺刀全长四十五厘米,有着厚实的剑脊,剑刃开锋角度较大,切割能力比较差,但剑尖角度很小,捅刺起来威力巨大。一米五长的火绳枪加上四十五厘米长的刺刀,整支火绳枪长度接近两米,拿着都能当短矛使了。在这帮桀骜不驯的士兵面前屡屡吃瘪的龙岩峰这回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在传授士兵们刺刀格杀技术的时候经常用木枪跟士兵单挑,把他们捅得嗷嗷直叫。那帮新兵极其郁闷地发现,这货使用任何一件冷兵器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可当是用刺刀对刺的话自己却只有被当成靶子的份,甭管怎么招架、格挡,都免不了要被捅得哭爹喊娘! 骆尚志也对刺刀产生了兴趣,跟着龙岩峰一招一式的练了好几天,最后得出结论:“有了它,火铳手也有近战能力了。不过这并不是一件理想的武器,遇到使用长刀长矛的对手,怕是占不到优势。” 龙岩峰说:“是啊,碰到长刀倒还好对付,碰到长矛可就被动了。” ————很多网络小说都把刺刀的威力神化了,以为火绳枪或者燧发枪加装了刺刀,再加上严明的纪律和高昂的士气,白刃冲锋便可以轻松吊打一切。其实并非如此,刺刀并不是一件理想的白刃战武器,它的功能太过单一,攻击距离和范围都有限,攻击方式也有限,必须是在受过严格训练的老兵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强大的威力。英国詹姆斯党人起义的时候,全面装备燧发枪并且配备了刺刀的英军面对苏格兰剑盾兵那风暴一般的冲锋,经常连吃败仗,最惨的一次被苏格兰剑盾兵砍翻了两个营,用血的事实证明,刺刀并不是万能的。哪怕是到了抗战时期,拼刺技术精湛的日军在面对拿长矛参战的八路军民兵的时候也经常被捅得哇哇大叫,没辙啊,一寸长一寸强,加装刺刀后全长才一米五的步枪对上三米长的长矛,真不是一般的吃亏! 刺刀最大的意义就是让火枪手也具备了白刃战的能力,不必再依赖长矛手了。有了它,军队可以愉快地给所有步兵装备火枪,不必再像以前那样维持一定数量的长矛手,从而使得部队瞬间火力投射能力增强了好几倍,这杀伤效率,可不是白刃战能比的。它的出现意味着白刃战变成了次要的杀敌手段,不再像以前那样占据主流了。 龙岩峰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让他的火枪手跟长矛手维持一比一的比例,而不是给所有士兵都装备火枪。步兵全面火器化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哪怕是是到了十七世纪后期的欧洲,燧发枪已经大规模应用了,欧洲军队也没有全面淘汰长矛兵————当时的燧发枪可是都配刺刀了的。一直到十八世纪初,长矛兵这一古老的兵种才算彻底从欧洲战场消失,而那时距离刺刀被发明出来,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了。 领先时代半步是神人,领先时代一步会死很多人,龙岩峰表示他领先半步就可以了,因为他不想变成死人。 第116章 滚 这个时期的刺刀是直接塞进枪管里再拧紧的,这意味着装了刺刀的话火枪就没法射击了。英军在镇压詹姆斯党人起义的时候就吃到了苦头,由于训练不足,他们的步枪火力齐射没能阻挡住苏格兰剑盾兵的疯狂冲锋,又因为插入式刺刀要装上的话颇费时间,装上后又没法射击了,所以他们被疯狂的苏格兰剑盾兵轻松冲进了自己的阵列之间,用长达一米五以上的苏格兰长剑疯狂砍杀,死得那叫一个惨。龙岩峰自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他弄出来的刺刀是卡扣式的,火枪的枪口下方有刺刀托座,刺刀的刀镡有圆环,正好能够套入枪管。上刺刀的时候把刀柄上的圆环对准枪管套进去,塞入托座,托座上有个类似雨伞开合结构的卡扣装置,嗒一声就可以把刺刀卡紧,任你怎么挥舞都不会松动。要做出类似的装置其实并不难,会做雨伞的人都能做,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刺刀的固定问题。 新兵们对他的小发明颇为满意,表示这个瓜皮虽然看上去不大靠谱,但弄出来的东西是真的好用。 除了拼刺刀训练之外,龙岩峰还给他们士兵们增加了投弹训练,他给他们配发一种类似木柄手榴弹那样的东东,两斤重一个,手把手的教他们怎么点火,怎么投,投得远投得准的,加鸡腿。虽说自己只是个农场民兵,但射击、投弹啥的,民兵训练教材里都有,他也下过苦功去学,教起来颇为得心应手。 骆尚志问:“龙老弟可是想给你的士兵装备飞雷?” 所谓的飞雷,说白了就是黑火药版手雷……对,这玩意儿古代就有了。在欧洲,专门负责投掷手雷的兵被称作掷弹兵,属于精锐部队,不好惹的那种。 龙岩峰有点惊讶:“老骆你怎么知道我要给他们装备飞雷?” 骆尚志说:“我们也进行过类似的训练,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 龙岩峰饶有兴趣的问:“你们也装备过飞雷?效果怎么样?” 骆尚志摇头:“效果不好。哪怕我们用上了最好的火药,效果还是不行,如果用陶罐做壳体,投出去的飞雷落地即碎,顶多就是吓对方一跳;如果用铁做壳体,装药少了可能连壳体都炸不开,装药多了又投不远……反正就是不好用。” 龙岩峰点头。这确实是早期黑火药手雷的通兵,吓唬性质多于杀伤。没办法,黑火药的威力就这样,而手雷投掷类武器这一性质注定了它不能做得太重、太大,也就是说装药量不能多,这样一来还能有多大的威力?骆尚志很不看好这东西。 不过龙岩峰没有说话,他向来不喜欢逞口舌之争。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靠干货说话,斗嘴算什么本事?他会用事实向骆尚志证明,哪怕是黑火药手雷,也是可以玩出很多花样来的! 弹指间,两个月就过去了。在骆尚志和那一百名老兵的努力下,那三千五百名乌合之众奇迹般变成了一支可以令行禁止的部队。不得不说,这些从延绥走出来的少年确实天生就是当兵的料,让他们冲锋,哪怕前面是火坑也照冲不误;让他们断后,哪怕死得只剩下一个人了也不会逃跑。有一次龙岩峰让他们走正步,自己只顾着跟骆尚志聊天,将正在走正步的士兵给忘了,然后这帮家伙一路走正步走到了河边,眼都没眨直接走进河里,淌着齐腹深的河水一路走着正步过河……愣是没有一个想到要跑过去提醒龙岩峰自己被河流挡住了。等龙岩峰想起他们的时候,这帮家伙已经走着正步涉过了三十多米宽的河面,走到了对岸,一个个都变成了落汤鸡。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依然排着整齐的队伍走着正步,看样子龙岩峰不喊停,他们能一直走到世界尽头去。 骆尚志对自己的训练成果很满意! 龙岩峰对他和那帮老兵的工作也十分满意,私底下找骆尚志商量:“老骆啊,要不你把这一百名老兵全部留在这里担任总旗之职,我想办法给你一点别的回报,咋样?” 骆尚志皱着眉头说:“你想得美啊!这些都是受训多年的老兵,给座金山我都不换!” 龙岩峰嘿嘿一笑,说:“我给你的东西可比一座金山还要珍贵哦!” 骆尚志说:“那我倒要看看,开开眼界了。” 龙岩峰说:“行,过几天我领你去看。” 骆尚志有点迫不及待了:“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呢?” 龙岩峰有点抱歉:“接下来这几天我会比较忙,抽不出时间来……” 这可不是瞎说的,接下来他确实很忙。 这不,第二天锦衣卫就来告诉他说那帮胡商又把大船开始天津了,要他去收货呢。他二话不说,带上人手骑着快马,一溜烟的跑到了天津。在天津码头,他果然看到一溜的大船,每艘船上都时不时传来几声牛吼马嘶,海风一吹,牲畜粪便的恶臭涟漪般扩散开来,那家伙,当真可以用“闻香下马,知味停车”来形容了。 码头工人差点没让他们熏死! 水管工马里奥和抢过他一票的辛格此时正在码头上恶狠狠地对视,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扁的意思,可一看到龙岩峰,他们马上便露出灿烂的笑容,热情地迎上来嘘寒问暖。这可是中国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啊,多巴结他一点准没错的! 龙岩峰摆摆手,说:“客气的废话就不要说了,直接告诉我,你们都带来了什么货物?” 辛格问:“大人,我们为你送来了一千五百头耕牛,六百匹马瓦里马,五千斤钢铁!” 马里奥说:“大人,我们为你送来了两千头黄牛,八百匹马瓦里马,两千五百支质量上乘的火绳枪,十万斤上好的硫磺,十万斤上好的硝石!” 辛格瞪着马里奥,怪叫:“好哇,你居然敢私自贩卖武器?就不怕被官方知道了,把你抓起来绞死?” 马里奥同样瞪着他,怒声说:“你还跑到安南去打家劫舍抢掠耕牛呢!安南可是大明的藩属你也敢抢,要绞也是先绞死你!” 龙岩峰干咳一声,说:“那个……辛格啊,这些耕牛真的是从安南抢来的?” 辛格不吱声。 龙岩峰说:“多抢点。虽然安南是大明的藩属,但我真的不介意你们去抢他们。” 辛格心中大乐,一迭声的说:“好的,大人,我一定会更加努力,帮你从安南抢到更多的耕牛!” 马里奥:“……” 这就是大明对待藩属国的态度?给大明当藩属可真够倒霉的。 大家之前就有过成功的交易,都熟门熟路了,所以也不多废话,龙岩峰检查货物,确定无误之后便安排人手御货。 码头工人开心地船上船下的奔忙着,将牲畜赶下来,将货物搬下来,忙得不可开交。 龙岩峰重点检查那两千五百支火绳枪。他检查的方法也是相当的简单粗暴:随机抽出一些用游卡尺测量内径,看公差大不大,公差太大的话就啥都别说了,直接退货。测完公差之后便实弹测试,装填双倍的黑火药射击,每支火绳枪要扛住三次这样的射击不出故障才算合格,要求之严,看得那个水管工直冒冷汗…… 还好,这些火绳枪质量都非常好,扛住了严酷的考验,龙岩峰很满意,直接开出收据,拿出一批名贵的宫廷丝织品当成报酬支付给他们,然后去找漕船将这些东西一批批的运回去。一连几天,他都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一个人当两个用! 好不容易,总算是将那一溜的大船上的货物给清空了。船上牛马留下的那一舱舱的粪便也没浪费,当地农民自告奋勇上船去,将船舱刮得干干净净。这可是很好的粪肥,白送的,不能错过了。 将这些货物全部运回京城后,龙岩峰喜滋滋的跑进皇宫向万历报告自己的成绩,告诉万历:“这次我用二十匹丝绸换到了三千五百头耕牛,一千四百匹小卷耳马,五千斤上好的精钢,两千五百支火铳,十万斤硫磺,十万斤硝石!” 万历给吓了一大跳:“啥?你用二十匹丝绸换到了这么多东西!?” 龙岩峰说:“对啊。其实我觉得我给的价钱高了,应该少给一点的……” 万历:“……” 他一直以为自己就够抠了,没想到这货比他还抠。 他问:“你买两千五百支火铳干嘛?不是让兵杖局给你调拨火铳了吗?” 龙岩峰说:“兵杖局的火铳内径太小,质量也差,我很不满意……再说了,兵杖局的火铳那得砸真金白银才能造出来,而从番人那里买则只需要几匹丝绸就行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万历嗯了一声:“还是你有头脑!对了,你种的土豆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挖?朕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亩产一两千斤是什么场面了!” 龙岩峰想了想,说:“还要再过二十几天才能挖呢。” 万历不满:“为什么还要再等二十几天?” 龙岩峰说:“皇上,你总得给足够的时间让这些土豆长大吧?” 万历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他挥挥手,说:“好,等土豆可以收获的时候再来告诉朕,现在你给朕滚出去!” 龙岩峰爽快的应:“好哒!” 麻溜的滚了。 第117章 丰收 从皇宫里滚出来之后,龙岩峰回到军营,直接去找骆尚志,说:“老骆,走,我带你去看比一座金山还要珍贵的东西!” 骆尚志说:“那我倒要好好开开眼界了!” 跟着他走出军营,没几步就来到了大兴皇庄的庄田。 龙岩峰朝庄田一指:“老骆,你看这东西是不是比一座金山还要珍贵?” 骆尚志放眼一望,好家伙,好几万亩金黄的谷子已经成熟,把杆子压成了弓形,随时可能压断。他说:“不就是谷子嘛,有什么可稀罕的……卧槽!”突然发现庄田里的谷子那谷穗每一穗都跟松鼠尾巴似的又粗又长,上面的谷粒粒粒圆大,长势之好,闻所未闻,顿时目瞪口呆! 龙岩峰认真的点头:“对,就是谷子。” 骆尚志抽着凉气,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是你种的?” 龙岩峰说:“对啊,我种的。” 骆尚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我的老天爷啊,我老骆在北方呆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收成!这一亩顶别人几亩甚至十亩了吧?” 龙岩峰说:“顶别人十亩就有点夸张了,但一亩收个四五百斤是不成问题的。” 骆尚志彻底不想跟他说话了。听他的语气,似乎对这个收成不大满意,也不想想,哪怕是南方的水田,也没法一亩收获四五百斤吧! 田间地头里有许多庄户正在欣赏着自己的努力成果。他们种了一辈子的田,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好的收成,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他们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劳动成果,随着谷子日渐成熟,他们在田间地头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白天驱赶鸟雀,晚上捕捉田鼠,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些可恶的家伙把谷子给祸害了。不少青壮还自发组织起来,在庄田边缘巡逻,看到谁想接近庄田,立马过去将其赶走,生怕人家偷了自己的谷子。看到龙岩峰,他们兴奋地冲过来,嗷嗷叫着:“公公,谷子都成熟啦!” 龙岩峰问:“熟透了?” 无数个脑袋疯狂的点着:“熟透了,全熟透了!” 龙岩峰说:“那还等什么?动手收割啊!” 庄户们登时就发出震天响的欢呼。他们夏季虽然获得了丰收,但交了两份税之后也所剩无几了,大家伙都眼巴巴的盼着这些谷子成熟,好熬过这个冬季呢。现在终于可以收割了,大家能不高兴吗? 龙岩峰冲一个庄头叫:“去,把收割机开出来!” 庄户们大惊失色,纷纷叫:“公公,这可使不得啊!” 龙岩峰问:“为什么使不得?” 庄户们说:“这谷不同于小麦,它的谷粒容易脱落,收割机一开过,不知道要打落多少谷粒呢,损失太大了,还是人工收割的好!” 龙岩峰说:“收割机虽然会使得一些谷粒脱落,但是它效率高啊!” 庄户们说:“我们宁可效率低一点也不要用它!” 龙岩峰:“……” 最后实在是拿这帮家伙没办法了,只能点头同意手工收割。他说:“要手工收割也行,但得抓紧点,割完了还要种小麦呢!” 庄户们快乐地点头:“晓得,晓得!” 龙岩峰提供给庄户们的谷子属于早熟品种,只需要八十五天就成熟了。六月下旬播种,在九月下旬便可以收获,手脚快点的话在收获完之后还能再播种冬小麦…… 也就是说,他们也可以像南方那样一年收获两季庄稼,不必再搞什么两年三熟悉了,这其中的快乐,岂是没饿过肚子的人能够体会的? 立马就全家老小一起上阵,挥动镰刀将那一穗穗沉甸甸的谷穗收割进自己的筐里!这是传统的收割方式,好处是避免了谷粒脱落,坏处则是效率低,而且非常累。不过庄户们并不在乎,累点就累点呗,只要能做到颗粒归仓,他们不怕累! 龙岩峰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声令下,在军营里憋了两个多月的那帮新兵给放了出来,人手一把镰刀,下田帮忙干活! 还别说,有了这三千多号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帮忙,收割的效率那是成倍地提高啊! 龙岩峰还是把罪恶的收割机给开了出来,不过不是收割谷子,而是收割那些被割掉了谷穗的秸秆。这玩意儿的效率确实是高,在挽马的驱动下吱吱呀呀的一路开过,那些秸秆被一排排地割下来自打捆成一大捆一大捆,然后被挑到别的地方晒干。这是很好的草料,可以拿来喂牲口。不过不能直接喂,直接喂的话适口性很差,得晒干后粉碎、发酵,这样牲畜不仅爱吃,还很有营养。 耕作队则严阵以待,割掉一块地的秸秆后他们就翻一块地,效率极高。骆尚志发现龙岩峰这家伙纯粹是把打仗那套搬到种田上来了,他将自己手头上的兵力分成了好几队:体力较差的老人、妇女、小孩编成收割队,专门负责不怎么消耗体力的收割;壮汉们则被编为运输队、割草队和耕地队,有人负责运输割下来的谷子,有人负责割秸秆,有人负责翻地。最厉害的是,他总是能根据每一个工种的难易程度作出最优化的人力配置,真的是太厉害了。 这家伙肯定是个用兵奇才! 经过十多天紧张的工作,八万亩谷子终于全部收割完了,三十几个庄子的晒谷场上,金黄的谷穗堆成了小山。龙岩峰又开始习惯性的收集数据,随机抽了几十亩田的收成进行追踪,等到晒干、脱粒之后进行称重,再一一记录下每一亩的产量,最终得出的数字是: “亩产四百六十斤。”他对骆尚志说。 骆尚志有种给他跪了一冲动:“这……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丰收啊,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龙岩峰说:“先好种,下足肥料,及时做好防虫害工作,就不难。” 骆尚志差点没吐血:“你说的这些是个农民都知道,但他们辛辛苦苦一季,亩产量还没你的零头多!” 龙岩峰说:“那是因为他们的种子不够好,肥料不够足。”拎着一大把谷把子交给骆尚志:“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用一万斤种子交换一百名老兵,怎么样?” 骆尚志飞快地接过,说:“那一百名老兵是你的了!对了,老弟,我看你这支军队足有三四千人,一百名老兵不大够吧?要不我回去跟老吴说说,再给你调两百过来?” 龙岩峰:“……” 老骆啊老骆,想不到你浓眉大眼的,居然也是那种见钱眼开的货色! 龙岩峰那支步兵足有三千五百人。按照明军的编制,十人为一小旗,五十人为一总旗,一百名老兵,让他们全部担任总旗,都还有三十个富余的。这三十个就负责担任总旗以上的军官,刚好够用。再多?再多可塞不下了。 龙岩峰又跑到土豆田里,扒了一些拳头大小的土豆给他:“这种作物名叫土豆,耐干旱,耐瘠薄,产量也高,最重要的是,味道不错。你们都有屯田吧?可以带一些种子回到军田去试种……不会种不要紧,派一些比较聪明的士兵过来,我手把手的教他怎么种。这玩意儿伺候好了,你们要吃饱饭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骆尚志眼泪都要下来了。这几年他们浙军的日子不好过啊!打从戚大帅被调到广东之后,原本待遇优厚的浙军便过得一天不如一天,现在连饭都吃不大饱了。指望朝廷按时足额给他们发粮饷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想吃饱饭就只能自力更生。这几年浙军在自己驻地附近也开垦了三万来亩军田,种上粮食蔬菜啥的,试图自己解决吃饭问题。但他们驻扎在冀东,这里的无霜期是出了名的短,种一季粮食绰绰有余,但种两季就不够了,而以北方粮食的收成,区区三万来亩军田收获的那点粮食,能顶什么事?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可现在,他突然发现,光靠那三万亩军田,几千浙军也是能吃饱喝足的!他也不敢奢望在自家军田也能像大兴皇庄那样获得亩产四百六十余斤的高产,打个对折吧,亩产两百斤,三万亩军田那就是六百万斤,几千浙军人均可分到近千斤,再加上兵部大发良心偶尔发一个月的粮饷,吃到撑都不成问题了!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说:“这个品种的谷子熟得很快,从播种到收割,八十来天就成了,你们可以在收割完小麦之后再播种它,一年收获两季粮食,美滋滋。” 骆尚志同样眨巴眨巴眼睛,问:“那如果我不种小麦了,一年种两季这种谷子,可行否?” 龙岩峰说:“当然可以呀,只要你们不嫌天天吃谷子会腻就行了。” 骆尚志爆了句粗口:“他娘的,都饿到要啃树皮了,能吃顿粟饭已经是莫大的享受,脑子进水了才会嫌弃!” 说完还狠狠地鄙视了龙岩峰一把……跟一群连饭都吃不饱,时常饿到肚子咕咕叫的家伙说什么食物单调,他还真是病得不轻! 第118章 龙颜大悦 龙岩峰揉揉鼻子,有点尴尬……唉,完全是以二十一世纪死肥宅的目光看待现在的问题啊,闹笑话了! 不光是他发现自己闹笑话了,所有庄户都发现自己闹了大笑话: 他们的粮食多到没地方放了! 这真不是什么凡尔赛,确确实实是没地方放了。 没办法啊,谁也没想到龙岩峰分给他们的种子这么猛,亩产差不多达到了四石,把南方上好水田的产量都给爆了!扣掉约定好的要交给龙岩峰的每亩一石的租子,他们每亩田还能落下三百四十来斤,差不多是三石。 而好死不死的,他们每人都种了四十亩…… 也就是说,这一季他们将收获一百二十石谷子…… 一开始所有庄户做梦都在笑,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他奶奶的,祖孙三四辈,有哪个见过这么多粮食了?他们家里那小得可怜的谷库根本就放不下这么多好不好!完蛋了,这下可怎么办? 这可是个大问题,虽说北方秋冬季节气候干燥,粮食不容易变质,可那鼠雀着实凶残啊,没遮没拦的堆放在一起,很容易就被祸害清光的! 好在龙岩峰早有准备:“要不你们留足一年的余粮,剩下的都卖给我吧,我按市场价收购!” 庄户们交换了一个颇为无奈的眼神,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龙岩峰兴冲冲的跑去找万历,让他帮忙弄个大型谷仓出来,准备存放粮食。 万历问:“你想要多大的谷仓?” 龙岩峰说:“少说也得能存放二十万石粮食的。” 万历吓了一大跳:“二十万石粮食?你上哪搞来这么多粮食?” 龙岩峰说:“哦,一部分是收租收的……夏粮我没有收庄户的租,现在秋粮丰收了,当然得收上来,每亩田一石,谁也别想跑掉,如此便收上来八万石;然后庄户们发现今年收获的粮食实在太多了,自家的粮仓根本就放不下,没地方可放,露天堆着的话很容易坏掉,我便急他们所急,难他们所难,便以一两银子三石的价格把他们的余粮给买下来啦!” 万历严重怀疑这货是在哄自己开心:“你……你说秋粮大丰收了,粮食多到庄户的谷仓根本就放不下?” 龙岩峰点头:“对啊!” 万历说:“你可别骗朕,朕虽然没有耕过田,却也不是好糊弄的!” 龙岩峰耸耸肩:“你到皇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万历也不含糊,立马就换上平民百姓的衣服,由几名锦衣卫中的高手暗中护卫,悄悄的出了宫,直奔大兴皇庄而去。 到了大兴皇庄,这个猪头目瞪口呆地发现,晒谷场上那金黄的谷子堆积如山,大批庄户围坐在这一座座小山周围愁眉苦脸的议论着,唉声叹气,仿佛碰上了多倒霉的事情似的。万历听他们聊了一会儿,好家伙,聊的都是自家房子太小啦,谷仓太小啦,哪怕卖了那么多给龙公公,也还是放不下啦……总之就是很丧。他一连转了好几个庄子,个个庄子都是这样!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让人找了几个年老的庄户过来,问:“老人家,听说你们今年丰收了?” 老庄户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是啊,托了皇上洪福,今年夏粮和秋粮都大获丰收,夏季的小麦亩产高达一石,秋季的谷子更是可怕,亩产接近四石!老汉种了一辈子的田,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产的!” 万历让这夸张的产量吓着了:“然后你们的粮食多到放不下了?” 老庄户们唉声叹气:“可不是嘛!我们每户种了四十亩谷子,亩产四石,那就是一百六十石,就算把睡觉的地方都腾出来,也装不下这么多粮食!” “好在龙公公心善,见我们没地方放粮食,就按市价大量收购余粮!我们大家伙一商量,每户留了二十石,剩下的就全卖给他了。” “可即便是这样,那谷仓也还是放不下……不行,得找木匠帮忙做个更大的谷仓……不,至少做两个!” “两个可能也不大够,得三个才行!” 这帮老庄户热情洋溢地讨论起来,三两句就把万历给撇到了一边,争论着应该做多少个、做多大的谷仓才能放得下这么多粮食。也有人说应该做大米缸,既防潮又防鼠雀,但这个提议马上就被否定了,开玩笑那么多粮食得多少米缸才放得下哟!好在他们的粮食卖了个不错的价格,每家每户手里都挣了不少钱,只要他们愿意,找人做十个八个谷仓甚至重新盖一幢房子都不成问题! 万历呆愣良久,才问:“龙岩峰,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说:“怎么做到的?有手就行了。” 万历嘴角扯动着,想哭又想笑:“有……有手就行了?你知不知道朕自从登基以来,为了提高北方的粮食产量,换了多少官吏,花了多少银子?那么多杰出的人才累死累活都没有半点效果,你倒好,轻轻松松就做到了,还给朕来了句有手就行了!?” 龙岩峰说:“确实是有手就行了。” 万历深深呼吸,压抑住内心的狂喜,问:“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龙岩峰说:“要获得高产其实并不难,无非就是挑选优良品种,确保肥料供应,确保庄稼及时得到灌溉……哦,灌溉这一条不大重要,我的谷子非常耐旱的,哪怕整整一个月滴雨不下它也能正常生长,顶多叶子有点蔫而已。这三点做好了,获得丰收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万历问:“要是连续几个月不下雨,河湖干涸,该怎么办?” 龙岩峰说:“打灌井啊!再怎么干旱也不可能把地下水都给蒸发掉吧?打灌井,从井里汲水去浇灌,一个月只要浇上一次水它就能活得很好了。” 万历说:“也就是说,只要还有地下水,甭管天有多旱都能丰收?” 龙岩峰说:“丰收可不敢担保,但绝对不会颗粒无收。” 万历用力一掌拍在龙岩峰的肩膀上,手舞足蹈:“小龙子,你上哪寻来的种子?这……这简直是天赐神物啊!” 龙岩峰眨眨眼睛:“难道不是皇上派人寻来,让我拿到皇庄来给庄户们种的吗?” 万历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连声说:“好,好,好!朕对你很满意!朕决定了,把所有皇庄都交给你来管!” 龙岩峰小心翼翼的问:“皇上,你有多少个皇庄?” 万历说:“朕也记不清有多少个皇庄了,少说也有四万顷田地吧。” 龙岩峰咧了咧嘴……一顷就是一百亩,四万顷地就是四百万亩,作为皇帝居然占有这么多土地,简直是禽兽啊! 不过,他喜欢!他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当全世界最大的农场的农场主吗?一个拥有四百万亩田的农场主,他喜欢! “我得自己任命皇庄管理人员哦!”他说。 万历爽快地说:“没问题!” 龙岩峰说:“我得对皇庄进行军事化管理哦!” 万历说:“依你!” 龙岩峰说:“皇庄应该承担的租税得定死哦!” 万历问:“怎么个定死法?” 龙岩峰说:“亩产的两成,永远不能再加!” 万历想到庄户们对着堆成小山般的粮食愁眉苦脸的样子,有点不满:“两成是不是太低了?收成这么好,就算加到五成,他们能得到的粮食还是比一成都不用交的农民要多得多!” 可不是嘛,就按这亩产四百六十斤的恐怖产量,哪怕交五成,庄户每亩都还有二百三十斤。每户庄户负责耕作的庄田多达四十亩,这就意味着他们一季下来至少拥有九千斤粮食,就算他们个个都是大肚汉也吃不完啊! 龙岩峰说:“租收得太高了影响庄户们的积极性。再说了,皇上,就算你把租税收到五成,收上去的粮食也大多是进国库,你啥也落不下,而多给他们留一点粮食,他们卖了粮食赚了钱,手痒痒的去买个六合彩啥的,那钱可是进了你的口袋哦!” 万历眼睛一亮。 龙岩峰接着说:“而且我跟他们签订了协议,他们的余粮只能按照市场价卖给我,如此一来,而他们卖粮食后跑去买个六合彩,最终钱还是回到了皇上你那里!你等于不花一分钱就得到了大量粮食,何乐而不为?” 万历登时两眼放光,连声说:“聪明,龙岩峰,你真是太聪明了!” 龙岩峰得意地说:“我也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其实他对张居正搞的那个一条鞭改革颇有意见。“一条鞭”最核心的内容就是一改大明王朝以往征收实物,导致税务极度混乱,国库穷得跑老鼠的传统做法,规定各地将应纳的粮食、草束、豆料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折成现银缴纳,这样一来可就省事多了。只是老张他是省事了,老百姓却惨了。比如说农民,种田得交税,对吧?以前都是缴纳粮食的,可现在却得先卖了粮食换了钱才能交税务了,你还想交粮食?不好意思,人家不收!于是每次粮食收获之后,无数农业不约而同地出售粮食,那大大小小的粮商趁机压价,以往卖一百斤粮食就能挣到的钱,现在卖两百斤都不见得能够挣到了。啥,你不卖了?好啊,有本事你别卖,官吏还等着你交税呢,敢不卖,有你好看的! 而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那些囤积居奇的粮商又高价将粮食卖出去,这低价买入,高价卖出,一进一出间赚得盆满钵满,老百姓苦不堪言! 当老大就得罩着小弟,龙岩峰认为自己是皇庄的老大,当然要罩着那些庄户。所以提前就跟皇帝将税率定死,再来个统购统销,确保庄户都能赚到钱,提高他们的积极性,让韭菜们长得更茂密一些…… 第119章 满意 龙岩峰的要求马上就得到了满足,看在粮食和银子的份上,万历格外的爽快,答应了他所有条件。要谷仓?可以,京城啥都不多,就空荡荡的谷仓最多。你想用自己的人来管理皇庄?可以,只要你能确保皇庄年年丰收,就算你任人唯亲我也当没看见。只能征收两成的税务?这个完全没问题,事实上,看到龙岩峰报上来的数字,万历觉得征收两成都有点儿心虚…… 两成就是每亩一石啊亲!也就大兴皇庄有这样的产量,搁别的地方别说两成了,你就算征到二十成人家也拿不出这么多!想想老百姓普遍亩产六七十斤,再想想皇庄庄户每亩田交一石税,他不由得感叹…… 都是朕的良民啊! 志得意满的天子突然想起这货说过有种作物可以亩产一千多斤,好奇地四处张望:“谷子我看到了,收成不错,朕还算满意。不过,土豆呢?土豆收成如何?” 龙岩峰往不远处一指:“在那边呢。” 万历一挥手:“带朕去看看!” 龙岩峰在前面带路,万历亦步亦趋,两个人一起来到了土豆田。此时土豆的叶子也开始枯黄了,这是土豆已经成熟的标志。万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作物,颇为好奇的瞅着:“土豆呢?怎么什么都没有?” 龙岩峰纳闷:“什么都没有?这话怎么说?” 万历指向土豆苗:“果实呀,怎么一点东西都没有?” 龙岩峰哭笑不得:“在地下啊老大,你家的土豆是挂在苗上的?”弯下腰去轻轻掀开土豆秸秆,扒拉起来。几个月前覆在地面上的小麦秸秆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轻轻一揭便揭开。万历凑过去,一窝硕大的土豆出现在他的面前,一个个圆滚滚的十分可爱。他惊喜的叫:“哇,这么多!” 龙岩峰说:“这玩意儿的特色就是产量高,肥料足,种子好的话,亩产两千斤都是等闲事。” 万历学着他的样子腐烂的小麦秸秆,果然又看到了一大窝土豆。他继续往下扒,马上就扒到了潮湿的硬土————田没有犁。这下子他终于相信了龙岩峰的话:种土豆根本就用不着翻地,只要在上面覆厚厚一层秸秆就行了! 他兴致勃勃的扒起土豆来,没几下就扒出了一大堆,直呼有趣!得知龙岩峰连地都没犁,直接把土豆种芽扔地硬梆梆的地面上然后往上面覆稻草便获得了这么好的收成,他说:“太浪费了!种一亩土豆得浪费多少秸秆啊,这些秸秆都是可以拿来喂牛,甚至拿来烧的!” 龙岩峰冲他们扮了个鬼脸,让人拿来两个竹篮,给他一个:“土豆要再过几天才能挖,你想吃的话就认真挑,挑最大的捡进篮子里,小的留在地里覆上秸秆,还能继续长,有几天时间,它们还能再长大许多的!” 还能一边挖一边拣,只挖大的不挖小的? 这下子万历彻底服了他了。 龙岩峰嫌两个人扒得太慢,叫来十几名庄户一起扒,没过多久,扒出来的土豆便堆成了一座小山。都不用称了,万历百分之百确定这家伙没有说谎,这玩意儿亩产至少在一千五百斤以上!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龙岩峰,半晌才说:“龙岩峰,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别人为了一亩田多收个一两斗,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心血,流多少汗,而你轻轻松松就能收获数百斤上千斤,甚至一两千斤!这简直就是不讲道理嘛!” 龙岩峰说:“主要还是种子好。有些作物它生来就高产,有些作物生来就低产,而我正好就选到了产量最高的品种,再加上栽种得法,获得丰收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万历默然:“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告诉朕世界上存在着这么高产的作物呢?” 龙岩峰耸耸肩,说:“那只有天知道了。” 万历似乎想到了什么,也没有心情继续扒土豆了,让锦衣卫每人拎上一大袋土豆,打道回府。龙岩峰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的觉得这个年轻的天子的背影有些落寞……嗯,这一定是他的错觉! 此时,大兴皇庄大获丰收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大兴皇庄秋粮产量惊人,对此议论纷纷。由于龙岩峰没有公布具体数字,大家对大兴皇庄到底收获了多少粮食并不清楚,只能靠猜。有人说那谷子一亩至少能收割一石,有人说怕是得有两石,有人说可能两石都不止,那帮穷庄户正满世界地找木匠帮忙做谷仓好存放粮食呢!总之越传越离奇了。 消息传到户部,户部的官老爷们一个个捶胸顿足,懊恼不已。夏季大兴皇庄是按时足额的把粮款给交上了,他们一个个心中窃喜,以为占了便宜,可万万没想到人家秋粮大丰收……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大丰收跟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靠,早知道就不收夏粮的税了,改收秋粮的!后悔啊! 户部那帮官员一个个议论纷纷,想针对大兴皇庄捣鼓出一套新的税制,说啥也要多刮点油水下来。在他们中间,有一个身影却格外的沉默、落寞,没有参与讨论,只是不断翻看着大兴皇庄的资料…… 龙岩峰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京城里掀起了多大的风波,因为他实在太忙了,没空管人家说什么。 送走了万历之后,他便以其无穷的精力投入到新一轮的折腾中去。 首先是由他牵头,请京营里那些精通木工活的官兵过来帮庄户造谷仓,修缮房屋,在解决庄户粮食储存问题的同时也帮京营弟兄们找点活干,皆大欢喜。京营那帮除了不会打仗之外啥都会的家伙对他可谓感激涕零,庄户们卖了粮食,手里有钱啊,给工钱的时候格外大方,今年他们可以过个肥年了!所以见了龙岩峰都是一口一个“龙老弟”,叫得别提多亲热了。 其次就是组织收庄户收土豆和播种冬小麦。早熟谷子的好处就在这里,它从播种到收割最多只需要三个月,收割完之后还能赶上播种小麦。虽然一年到头在田间地头不停地操劳很辛苦,但庄户们全然不在乎,他们并不怕辛苦,只怕没饭吃,没衣服穿。再说了,龙岩峰这个懒鬼拿收割机咣咣咣一顿修改,又变成了小麦播种机,整好地之后由牛、马甚至驴子牵引着,上面装满种子和肥料,从整好的地垄间潇洒地走过,播种、施肥、回土,一气呵成,还真没觉得有多累。 龙岩峰将自己那十吨小麦种子全部拿了出来,圏了一千亩庄田作为试验田,让人将这些种子播了下去,并且施足了肥,期待着它们来年的表现。 相对而言,土豆收获是则是比较轻松的事情,扒开腐烂的小麦秸秆,成窝的土豆就出现在眼前了。只是这玩意儿产量之高,还是让庄户们目瞪口呆: 有些地块产量高达两千斤一亩! 庄户们无比崇拜地看着龙岩峰,发自内心的想给他塑金身,把他供起来……这哪里是什么皇宫里出来的小太监?这分明就是神农转世啊! 然后又开始犯愁了:这么多土豆,往哪放啊! 龙岩峰告诉他们:“你们可以将它们切成薄片,放入沸水中烫熟然后拿出来晒干,保存两年都不成问题。” 于是接下来差不多半个月里,庄户们都在忙着把做土豆干…… 龙岩峰没有参与做土豆干,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营造水田。 在他看来,海淀那一片,还有大兴皇庄桑干河两岸这一大片庄田拿来种小麦、谷子,纯粹就是浪费,这一片田改成水田种水稻才是最合适的。当确定庄户们掌握了土豆越冬保存技术和制造土豆干的技术之后,他便风风火火的投入到营造水田的工作中去。 听说他要把数万亩田改成水田,庄户们居然二话不说,扛起锄头铁锹就开干了。他们没有种植水稻的经验,不知道这些田能不能种水稻,但龙岩峰说了这些田适合种水稻,那就肯定适合的,动手就是了! 一时间,从大兴到海淀,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场面,那叫一个热闹! 稻田跟麦田,别看都是田,其实区别还是蛮大的。水稻喜湿,整个生长周期大部分时间都离不开水,所以灌溉是第一位,如何确保稻田能得到充分的灌溉是重中之重;小麦则比较耐旱,要是像灌稻田那样灌麦田,它分分钟死给你看,所以麦田必须确保**,能够及时排水,否则要出事。这种差异注定要把麦田改造成稻田得花费不少力气,龙岩峰整天都泡在工地上,几乎是手把手的教了,可奈何庄户们是真的没有种水稻的经验,状况百出,差点没把他给气死! 他再一次感慨大明农科人才的匮乏。人是很多,但真正能用的人才真的太少了,这一下子要营造数万亩水田,以这样的效率,就算把他累死也搞不定啊! 第120章 大工程 龙岩峰又在大发雷霆了。 大发雷霆的原因是有个庄子把一大块水田的灌排系统给搞砸了。 大兴皇庄下辖三十七个庄子,有营造水田能力的庄子足有十二个,其中海淀这一片最多,龙岩峰得在这么多庄子之间跑来跑去,同时抓十二个小项目,真的是顾头不顾腚。他只能让他们按着图纸施工,万没想到哪怕有了图纸,那帮蠢驴还是能搞错,看得他一头火大,直接冲那帮庄户怒吼:“哪个天才让你们这样干的?你们这是只想灌,不想排了是吧?啊?” 庄头缩着脑袋说:“不是说水稻需要大量的水吗?我们这样做可以尽量留住天上的雨水……” 龙岩峰咆哮:“你是猪啊?不知道每年夏季桑干河都会发大水,将两岸的田野淹没吗?你这不是要留住雨水,你这是成心要将这上万亩庄田灌成沼泽!” 庄头顿时就不敢吱声了。 龙岩峰揉着胸口,猛喘大气,一个劲的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们这帮天才,真是天生就是克我的!再这样下去我非被你们活活气炸肺不可……还傻愣着干嘛?给老子改回来!按着图纸施工,不准自作主张!” 庄头如逢大赦,冲庄户们叫:“还傻愣着干嘛?赶紧干活!” 庄户们笑嘻嘻的应喏着,照着图纸继续施工。 这时,一名庄户跑过来对龙岩峰说:“爷,有位贵客求见!” 龙岩峰没好气的问:“谁呀?” 那名庄户说:“是京城里来的官员,姓徐。” 龙岩峰挠了挠头:“姓徐?我不认识什么姓徐的官员啊?请他过来!” 一位须发灰白、面容消瘦,但目光炯炯的老人快步走了过来,向龙岩峰作揖一礼:“下官徐贞明,参见龙内侍!” 龙岩峰上上下下的打量这位老人,见他风尘仆仆的,显然是赶了很远的路才回到京城,他有些抱歉:“你就是徐大人?当真是抱歉,我每天忙得两脚不沾泥巴,不知道你大驾光临,失了礼数,实在是过意不去,等一下就让人设宴为徐大人接风洗尘。” 这位仁兄正是万历跟他提过的主张在京郊营造水田推广水稻种植的徐贞明。他是江西贵溪人,隆庆五年中的进士,从知县做起一步步高升,当到了京官。跟那些只会空谈实质上屁本事都没有的书生不一样,他是从穷山僻壤里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深知民间疾苦,精通水利和农学,对兵事也颇有研究,是难得的人才。他关于在西北兴修水利、推行屯田、寓兵于农等主张被誉为“终明代良策,无逾于此”,这无疑是极高的评价了。 如今小冰河期正在一步步逼近,大明的天灾越来越频繁,北方的生产受到很大的影响,历任首辅为了解决北方的吃饭问题,伤透了脑筋。徐贞明根据北京周边地区的情况,提出了在水源充沛的地区种植水稻、引桑干河、、潮白河、海河之水营造水田的建议,这三条河流时常发洪水,百姓深受其害,如果能广修沟渠将水引向万顷水田,则可以变害为利,一来减缓水灾,二来也可以提高粮食产量,要知道,水稻的产量可比小麦高多了。这无疑是利国利民之举,可惜的是,现在大明的情况就是,很多事情对的不一定就能被接受,好的也不一定是好,他营造水田的建议就不被接受,深怕自身利益受损的豪绅群起而攻之,就连申时行都保不住他了…… 徐贞明在年初的时候奉命营造水田,经过一年的努力,已经开垦出近四万亩水田。然而当他打算进一步开挖引水渠、营造更多水田并且消除京津地区水患的时候,却遭到了无数言官的围攻。言官们都指责说京城地区广泛种植水稻是徒劳的,从来就没有成功过,他要在京城周边地区大量种植水稻,不过是为了博名声而已,此举劳民伤财,有百害而无一利……那铺天盖地的指责让徐贞明心灰意懒,萌生了告老还乡的念头。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身体也不算好,这次营造水田已经怕是他能为国家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可还是遭到重重阻力,这不能不让他沮丧万分。不过,得知龙岩峰创造了一年两熟,并且一亩收获数百斤谷子的奇迹之后,徐贞明总算是对这个小太监产生了兴趣,嗯哼,是个有本事的人,在一个有本事的太监手下当差,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而得知龙岩峰在大兴皇庄大规模营造水田之后,徐贞明更是有种找到了知己之感,找了个机会跑过来想见见这位御马监出来的天才! 见到龙岩峰,徐贞明吓了一跳,这货还没有二十岁吧?年纪轻轻居然就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看来外面的传言是真的,这家伙有真本事。受宠的太监一般都是看着皇帝长大的那种,比如说刘瑾、王振、魏忠贤,皇帝会对他们产生很强的依赖感,这种太监掌权的时候都一把年纪了,像龙岩峰这么年轻,还不是将皇帝从小伺候到大的能成为深受皇上信任的红人,没点真本事绝对不可能。想明白这点,老徐也不敢摆架子了,挤出一丝笑容,说:“不敢当,不敢当!龙内侍处处为庄户着想,营造水田之举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你的时间异常宝贵,老夫怎敢让你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 龙岩峰笑说:“徐大人客气了。徐大人是难得的人才,在京郊推广水稻种植、兴修水渠营造水田,兼治理京城水患,乃是不世出的良策,我对徐大人可是神交已久啊,今日得见,乐不可支!” 这一通马屁拍得徐贞明身心俱爽,心情舒畅。一直以来,他都被无数小人攻讦,明明是呕心沥血为北方民众谋福祉,却被抹黑成了祸国殃民的小人,同僚不理解他,皇帝不信任他,别提多郁闷了。可这个小太监居然能理解他,并且肯定他的所作所为,顿时就让他有种引为知己之感!他肃然拱手说:“龙内侍真的太客气了。” 指了指一团混乱的工地:“方才老夫听闻内侍在大发雷霆,却是为何?”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龙岩峰便气不打一处来:“别提了,这帮蠢驴,都快把我给气死了!简简单单的几条排水渠都挖不好,还自作聪明乱改走向、深度,照他们这样搞法,营造出来的不是水田,而是沼泽!我怎么就摊上了一帮这么蠢的手下!” 徐贞明笑:“龙内侍也用不着如此暴躁,北方人已有上千年没有大规模种植过水稻了,对水稻种植技巧早已生疏,他们不懂再正常不过了。” 龙岩峰苦恼地揪着头发,说:“这我也知道,但……但我还是快让他们气爆炸了!这么多人,一个帮得上忙的都没有!” 徐贞明说:“老夫对营造水田颇有心得,刚好又闲着没事,如果龙内侍不嫌弃,老夫倒是可以帮你盯一盯这里。” 龙岩峰大喜过望:“不嫌弃不嫌弃,怎么可能嫌弃呢!”二话不说将图纸往徐贞明手里一塞:“有劳徐大人帮我盯一盯这里,我得到别的庄子去看看,免得那帮蠢驴又给我整出什么妖蛾子来!” 徐贞明说:“龙内侍只管去,这里有老夫盯着,不会出乱子。” 龙岩峰千恩万谢,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龙岩峰要盯的下一个庄子正在搞一个大工程:建一条水坝将一条二十几米宽的河给截断,然后挖引水渠将河水引向远处一大片盐碱化相当严重的土地。那片土地因为灌溉不利,寒到龟裂,地面更是凝了厚厚一层盐渍,几乎寸草不生。这块地足够四万多亩,就这么荒着,实在是可惜。农民都知道这块地荒着可惜,但没办法,地势高了点,没法灌溉。想灌溉就得拦河筑坝,这是大工程,小农户根本就搞不来的。 但对于龙岩峰来说这根本就不是问题。他可是大兴皇庄的老大,他说要拦河筑坝,大家就得去拦河筑坝,而且还得一个比一个积极。本来龙岩峰还想留着这块盐碱地的,严重盐碱化的土地也是宝贵的资源啊,在冬季和春季的时候可以让人去将地表那层白花花的玩意儿收集起来拿去熬硝,最终收获的就是硝和卤水……硝是可以拿来做火药的。不过搭上了葡萄牙人这条线之后,他用不着费这个力气了,直接引水涮碱,改良土壤,将它变成良田! 数条引水渠已经挖好了,现在正好是枯水期,河床水位非常低,简直是施工的黄金时间。大批庄户乃至京营杂役正在工地上忙碌着。他们先是在河里打两排相隔四米的、密密的木桩,然后用马车运来一车车的鹅卵石,用麻袋装满,捆住死袋口,然后抬着涉水进入河里,将麻袋放入木栅中间,一层层的堆叠,最终垒成一条大坝。 这无疑是个不小的工程。 第121章 徐贞明 龙岩峰火烧屁股似的把手头的活扔给徐贞明,急匆匆地跑过来盯着这边是有道理的,因为就在他赶到的时候,几个庄头已经在讨论着要不要更改一下设计了…… 比如说削弱一下大塌的厚度,将龙岩峰设计的梯形坝改成上下等高的直立形坝,这样更美观,也更省料…… 龙岩峰听得冷汗都要出来了。我的妈呀,这种纯靠用麻袋装着鹅卵石砌起来的大坝本身就是豆腐渣工程,他把基座设计得足有四米宽,就是希望通过增加宽度来抵抗住水流的冲击力,你丫还异想天开玩等高坝,那不叫豆腐渣工程,那纯粹就是豆浆工程了! 没啥好说的,逮住那几个家伙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奶奶的,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欠缺的文盲,还敢自作主张,给你们脸了! 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庄头们讪笑着,老老实实照着图纸做,不敢打任何折扣了。 其实这个豆腐渣工程也没啥难度,无非就是堆人堆物料而已。人龙岩峰不缺,大兴皇庄假假的也有两千多户庄户,近万人呢,不够的话还有京营那帮杂役,实在不行,还可以从军营里拉人出来支援!至于物料就更加不缺了,无非就是麻袋和鹅卵石,缺啥都不会缺这些东西。他集中了两千多人来搞这个工程,这两千多人跟鬼子进村似的,将上游和下游的鹅卵石席卷一空,装满了无数个麻袋,然后填进大坝里。 真正难的还是水坝的闸门。 跟现在需要从河南调水过去才能满足市民生活所需的这个北京不一样,几百年前的北京经常发水灾。 对,你没眼花,几百年前的北京是座水患相当严重的城市。桑干河、海河、潮白河等等这几条大河浩浩荡荡的从境内穿过,甚至有河流穿城而过,每到夏季,发洪水那是家常便饭……要不徐贞明为什么要耗费十几年时间摸索治理京津地区水患?他闲得蛋疼?夏季发洪水的话,这个水库就必须开闸放水,否则分分钟会被冲垮,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开闸就得有闸门,没闸门的话开个锤子。而一道近四米高的大坝,闸门的尺寸自然非同小可,该用什么来做闸门就成了个大难题。他最先想到的就是用水泥来做,但他没有水泥…… 这可怎么整? 好在,工匠们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他们把硬木切割成一尺宽的长方体,然后一块块的拼接起来,两边用两根同样宽度的硬木作边条榫接,硬是给龙岩峰整出了一座重逾千斤的闸门。不过这个闸门一时半刻还派不上用场,得等到大坝垒好之后才有它的用武之地。 这边正忙着,徐贞明便带着一裤脚的泥巴过来了。看到龙岩峰正在指挥众人修筑水坝,再顺着引水渠望向远处那大片大片结着厚厚一层盐渍的土地,他露出了然的神色,对龙岩峰说:“龙内侍当真出手不凡啊,只是一道水坝便让皇庄增加了数万亩良田,佩服佩服。” 龙岩峰说:“其实就是死堆人工和物料的活,有点号召力的人都能做到,没啥了不起的。” 徐贞明说:“是啊,很多人都能做到,但愿意去做的人却少得可怜……对了,龙内侍,下游的田地也属于大兴皇庄吧?” 龙岩峰嗯了一声:“是的,都属于大兴皇庄。” 徐贞明说:“何不在下游三里处再修一道水坝?如此一来,庄田灌溉就更有保障了。” 龙岩峰说:“修好了这道就轮到它了……徐大人,那边都完工啦?” 徐贞明说:“已经完工了。” 龙岩峰看看天色,哟,已经不早了。他说:“时间不早了,该收工了……走,徐大人,到我那里去,我请你吃饭!” 徐贞明笑:“如此就打扰了!” 皇庄距离京城也是有点路程的,龙岩峰懒得早晚跑,所以在一个庄子里找了栋砖瓦房,拾缀拾缀就算是自己的临时指挥部了。住的地方虽然简陋,可仆人不能少,足有八个,专门给他洗衣做饭扫地,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他回到家,喊了一声“赶紧做饭”,几名仆人便忙活开了,比电饭煲还好用! 很快,热腾腾的饭菜就上桌了,主食自然是土豆,土豆泥、酸辣土豆丝、土豆炖猪肉、土豆炖羊肉、土豆炖牛肉……呃,没有牛肉,现在皇庄耕牛缺口大得很,上哪搞牛肉?还有煮得很烂的粟饭,小米酥饼,小米馍馍,考虑到徐贞明年纪大了点,可能更喜欢吃甜糯之食,龙岩峰又准备了一煲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菜肴并不奢华,但每一样都是喷香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龙岩峰拿起筷子,指向那些用土豆做出来的菜,说:“徐大人,这就是土豆做出来的菜。小麦收割之后庄户们都种了几亩土豆,差的一亩有上千斤,好的一亩有近两千斤,现在家家户户一日三餐都离不开它。” 徐贞明吃了一惊:“差的也有上千?收成这么高?老夫听人说此物各地都有人种,但收成非常差,很多时候是只长苗不长薯的,一亩都收不了几十斤!” 龙岩峰笑:“那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掌握土豆的种植技巧,如果掌握了,获得丰收又有什么难的?”指向土豆泥,“这个是土豆泥,庄户们最常见的吃法。” 徐贞明见那玩意儿黄澄澄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有点儿流口水:“怎么做的?” 龙岩峰说:“做法很简单,就是把土豆洗干净然后用白开水煮熟,剥了皮捣成泥状,拌上油盐就能吃了,庄户们拿它当饭吃。” 徐贞明用筷子夹了一点送进嘴里品尝,一入口,他眼睛便为之一亮,又夹了一大块,吃得津津有味,连声说:“好吃,好吃!想不到此物竟然如此美味!” 又一一品尝那些用土豆做出来的菜肴,都是赞不绝口。和肉一起炖的土豆被炖得很烂,肉的鲜味都渗进土豆里了,不用嚼,用舌头轻轻一压就能压成浆,那叫一个香!土豆丝加了点醋,又加了一点点辣椒,酸辣酥软,更是让他胃口大开,一口气干掉了大半碗。他又品尝了用小米做出来的美食,感觉这些小米比其他地方的要香得多,煮出来的饭口感很好,煮出来的粥又香又稠,特别适合他这样的老人。当得知这玩意儿一年能种两季,一亩能收获四百多斤之后,他惊得眼珠子滚圆: “龙内侍,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龙岩峰说:“没开玩笑,这个确实是在收割小麦之后种下去的,八十多天就收割了,亩产四百多斤……没办法,肥料没跟上,收成大受影响。” 警察叔叔,这里有人装逼,怎么办? 徐贞明半晌才回过神来,说:“京城关于大兴皇庄一亩谷子收获三四百斤的传闻都是真的?” 龙岩峰说:“当然是真的啦,这还能有假?” 徐贞明舌头都出来了:“龙内侍,你……你上哪弄来的种子,竟如此高产!?” 龙岩峰说:“皇上赐的啊!徐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时常有人向皇上献上各种祥瑞,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祥瑞里就有嘉禾之瑞……对,就是长得异常茁壮的和苗。皇上将那些祥瑞的种子收集起来让我拿到皇庄来种,于是就获得了大丰收了……天赐的良种,当真非同凡响!” 徐贞明有种吐血的冲动:“这……这样也行!?”他身为朝廷大员,自然知道绝大多数祥瑞都是糊弄人的,听说祥瑞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顿时就有点不淡定了。 龙岩峰一脸虔诚的说:“皇上乃是受上天厚爱的庞儿,上天借平民之手赠予他良种,又有什么出奇的?” 徐贞明:“……” 老弟,你这马屁拍得是不是有点儿过份了? 两个人自然而然的就聊到了种田上。徐贞明感慨北方干旱,土地贫瘠,十亩下田的产量不抵南方一亩上田,北方农业生存艰难。龙岩峰则表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上田下田之分。北方的粮食产量为什么那么低?第一是灌溉不行,第二是肥料跟不上,还有就是种子不行。 “灌溉问题很好解决,灌溉方便的就种水稻、小麦,不方便的就种谷子、花生等极耐旱的作物;肥料也不成问题,多挖泥炭、褐煤,多收购从京城里运出来的粪便就是了,实在不行就派人到周边地区收购褐煤、风化煤、泥炭,这些都很廉价的,要多少有多少……”他眉飞色舞的说。 徐贞明皱着眉头:“褐煤、风化煤做肥料?能行吗?” 龙岩峰说:“直接施进田里肯定不行,得预先处理……”滔滔不绝的说起了褐煤、泥炭、风化煤制作堆肥的技巧,听得让徐贞明如痴如醉,两个人边吃边聊,越聊越欢。一开始徐老头还跟他保持距离,毕竟他是文官,应该跟宦官保持点距离,免得招人垢病。但慢慢的两个人越坐越近,最后都攀着肩膀聊得眉飞色舞,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聊着聊着,徐贞明突然就有些伤感了:“龙内侍是做大事的人,大明有你这样的人才,幸甚!可惜老夫年事已高,怕是没几年活的了,不能与龙内侍一起成就这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业,恨啊!” 这是心里话。历史上,他只活到六十岁,现在他已经五十多了,没几年活的了,心里没有几分悲凉之感那是不可能的。 第122章 招人 龙岩峰呵呵一笑,说:“徐大人的身体还硬朗得很呢!你是个把老百姓放在心里的好官,注定要长命百岁,而你现在才五十来岁,还年轻得很哪!” 徐贞明只是苦笑,不说话。 龙岩峰问:“听闻徐大人今年一年都在京郊营造水田,不知道进展如何?” 徐贞明叹了一口气,说:“一开始还是挺顺利的,老夫招募流民,开垦无主荒地,成功地营造了近四万亩水田,但是想更进一步疏浚河流的时候便受到了巨大的阻力,无数言官弹劾老夫劳民伤财,中饱私囊,老夫在这京城里怕是呆不下去了。” 龙岩峰说:“徐大人何必将那帮喷狗的话放在心上?这样,我们一起干,用事实向那帮喷狗证明在北方种水稻是可行的,而且是能赚大钱的,我们气死那帮王八蛋!” 徐贞明又叹了一口气:“老夫很想跟着龙内侍大展拳脚,但如今,这京城已经容不下老夫了!” 龙岩峰说:“京城里容不下你,你就到城外来啊!我去跟皇上提一嘴就行了,多大点事!” 徐贞明只是苦笑,一个劲的喝着闷酒。这位明末出色的农业家、水利专家屡受排斥,已经有点心灰意懒了。 可惜,他心灰意懒了,龙岩峰却是干劲十足……这段时间他快让皇庄里那些目不识丁的蠢驴给气死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内行的,能帮上点忙的,怎能轻轻放过?他叫来锦衣卫张如龙:“老张,麻烦你进京城去找老骆,让他替我给皇上递个话,就说我对徐大人的才干极为佩服,请皇上恩准让徐大人到皇庄来帮我的忙!” 张如龙二话不说,就去了。 然后第二天,当徐贞明带着宿酸从硬梆梆的木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便看到一名太监在一队锦衣卫的护卫之下来到皇庄,宣读圣旨……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徐贞明扔下手里的活到皇庄来给龙岩峰做助手。 徐贞明目瞪口呆。倒不是说给龙岩峰做助手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而是这份圣旨本身…… 貌似龙岩峰连宫都没进,只是让一名锦衣卫进城去递了个话,第二天圣旨就下来了,这……皇上对这个小小的管庄太监到底宠信到了什么地步啊! 宣旨的太监走了,徐贞明还在发愣。 龙岩峰碰了碰他,笑:“怎么,还没有反应过来?” 徐贞明揉揉太阳穴,说:“有点不敢置信。皇上用人向来谨慎,怎么你一句话他便将老夫调到皇庄来了?这未免太草率了!” 龙岩峰说:“为什么?因为我能帮他赚钱,我能帮他攒粮食,这理由够不够强大?” 徐贞明:“……” 确实很强大,完全没法反驳。 吃早餐的时候,徐贞明再次谈起了治理京津水患的策略,龙岩峰认认真真地听完,见徐贞明淡到自己屡受阻挠时十分激动,他叹了一口气,问:“老徐,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吗?” 徐贞明问:“为何?” 龙岩峰说:“因为你太急了。你的治河策略自然是非常好的,但没个十年八年绝对搞不定,这十年八年里朝廷得往里面扔多少真金白银?” 徐贞明说:“治河花费固然巨大,可一旦成功,子孙后代都将受惠啊!” 龙岩峰说:“那是子孙后代的事情!绝大多数人只看到眼前那点利益,谁会在意子孙后代如何?人都是逐利的,没有几个人愿意花费天文数字的财力去搞一项只能惠及子孙的工程,想让他们支持你,你得先让他们看到利益,不管是大利还是小利!” 徐贞明沉默良久,问:“那我应该怎么让他们在短时间内看到利益?” 龙岩峰说:“简单,先从推广水稻种植开始。你不是说在京津营造水田一来可以解决水患,二来可以增产惠及农民吗?治河回报周期太长,我们先从回报周期没那么长的推广水稻做起。如何在北方种水稻真的能够获得丰收,还怕没有地方跟风营造水田,种植水稻?种植水稻的人多了,自然会对京津地区的水利工程提出要求,到时候就不是你劝他们让你去治河,而是他们求着你去治河了!” 徐贞明呆了呆,心胸豁然开朗,对龙岩峰深深一揖,说:“龙内侍聪明绝顶,一语道破天机,老夫受教了!” 龙岩峰笑呵呵的说:“我也觉得自己挺聪明的……走,干活去!” 徐贞明哈哈大笑,与他一起并肩走了出去,一头扎入人山人海的工地中。 徐贞明被调到皇庄去给一个管庄太监打杂,这事在京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不知道多少言官清流都破口大骂,指责他利欲熏心,居然投靠阉党,简直是读书人之耻。徐贞明全然不在意,整天与龙岩峰忙进忙出,与工人们打成一片。白天,两个人分头监工,发现有工头乱改图纸,二话不说就是一通臭骂,晚上则坐到一块商量着种田大计,看哪里能再开垦几块地,哪里能招一些流民……两个人可谓相见恨晚,越聊越投机,就差没拜把子了。 有龙岩峰支持,徐贞明一直想做又没法做的事情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他派人回江西招募流民,加入皇庄,这些流民都是擅长种植水稻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了田地,只能四处流浪救活。徐贞明官声颇佳,一声招呼就招来了数百人。龙岩峰将这些流民打散到各个有水田的庄子里,由他们手把手的教庄户们怎么种水稻。同时,徐贞明还将一批跟着自己辛辛苦苦营造水田,累了个半死却啥都没落下的小吏调到了皇庄,加强皇庄的管理力量。龙岩峰那套管理体系实在太过粗放了,他只是将那些胡作非为的庄头通通踢走,然后让庄户们自己推选信得过的庄头,然后有什么事就直接找那些庄头,如果是小事还行,碰到大事,他非得累死不可。有了这些小吏,龙岩峰便不必再亲力亲为了。 当然,龙岩峰也没吃亏。徐贞明辛辛苦苦劳造的四万亩水田全部归了大兴皇庄————尽管这些庄田大多数都不在大兴境内。 有徐贞明和他的学生们帮忙,龙岩峰也轻松了许多,他可以放心地将大多数事情都交给这个老头子,然后放手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此时已是十一月上旬,天慢慢变冷,对于那些辛辛苦苦一年却无片瓦遮身的流民来说,最艰难的时候到了。不过今年的冬天他们却迎来了莫大的惊喜: 皇庄招人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大兴皇庄招人了。 大兴皇庄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个只需要耕作一季,粮食就多得没地方放的天堂啊!告示一经张贴出去,马上就有无数流民蜂拥而来,排成了长龙。 龙岩峰看着那东望不到头西望不见尾的长龙,一个劲的吐着舌头。我的乖乖,这流民也太多了吧!大明的官员心未免也太大了,放着这么多衣食无着的流民在城外转悠,不怕出事啊? 他拿着一支用鹅毛做成的笔,端端正正的坐着,面前放着厚厚一撂表格。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小心翼翼地上前,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说:“陈……陈铁!” 龙岩峰问:“哪里人?” 那汉子说:“通州人。” 龙岩峰问:“多大年纪了?” 那汉子说:“三十有六了。” 龙岩峰问:“家里有几口人?有兄弟吗?” 那汉子说:“有五口人,有一个弟弟,尚未成家……” 龙岩峰问:“有什么特长吗?” 那汉子说:“会做点泥水活。” 龙岩峰在表格上刷刷刷的填上所有信息,然后把表格递给他,说:“表格拿好,三天之内带上你的家人和所有家当到石景山皇庄去,那里的庄头会给你们分配住处和农具。由于你们兄弟都还没有成家,所以暂时先分你们四十亩水田,田租是总产量的两成,能接受吗?” 那汉子点头如小鸡啄米,两成的田租,很低了! 龙岩峰说:“能接受就好,赶紧回去准备吧。三天之内一定要到,不然视为自动放弃。” 那汉子千恩万谢,然后一阵风似的跑了。 接着又上来了一个,这个瘦瘦弱弱的,看样子都不像是个种田的。 龙岩峰问:“有什么特长?” 这个瘦子有些尴尬的说:“学生……学生今年四十有二,仍是童生,一无是处……” 龙岩峰打量了他一眼,说:“看你这身板,给你四十亩田你也没法种啊!这么着,你就别当农户了,在皇庄里干点文职工作,登记个户口填个表啥的,包吃包住,每个月再给你五百文钱作工资,干得好的话加薪,如何?” 老童生惊喜不已……五百文钱可以买两百斤粟谷,足够一家人吃饱喝足了!他连声说:“学生愿意,学生愿意!” 龙岩峰想了想,又说:“哦,对了,皇庄里会建学堂,你有空的话可以去教孩子们读书识字,报酬另算。” 老童生越发的惊喜,千恩万谢。 第123章 新任务 送走了那老童生,又来了一个。龙岩峰一问,原来以前是管账的,只是不小心被人暗算了,丢了饭碗,还欠了一屁股的债。龙岩峰二话说没,收下,分四十亩田,然后笑眯眯的问:“你愿意到皇庄的学堂里教孩子们算数吗?每个月五百文钱哦!” 那管账的连声说:“愿意,愿意,太愿意了!” 龙岩峰在他的表格上加了一行字,注明此人擅长算账,然后递给他,说:“行,你到海淀皇庄去报到。” 龙岩峰招人的原则就是拖家带口的优先,人多力量大嘛,而且拖家带口的人责任心强,干活也卖力————偷懒的话可是会饿死一大家子的,至于那些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他尽量让他们去挖褐煤和泥炭,毕竟四十亩田,一个人是种不过来的。流民们很快就发现了这一规律,一时间突击成亲的人呈指数级增长……你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小娃娃四处流浪,太辛苦了,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如我们就搭个伙,到皇庄去领四十亩田作个庄户吧……哎,你一个汉子又要伺候老娘又要种地,实在太难了,而我一个妇道人家,拉扯着个闺女,无依无靠的,能否借你的肩膀靠一靠?类似这样的例子很多,月老发现自己的工作量成倍增加,都忙不过来了。 也没花太多时间,龙岩峰便成功地招募了整整三千户流民,极大地矿大了皇庄的规模。顺带的,京城周边地区的治安好了不少,毕竟流民都去皇庄干活了嘛,各地地方官都松了一口大气。 龙岩峰还派人跑到南方去招制糖工人,自己则从御马监那里要了一座废弃的马棚,将它改造成制糖厂。那五万亩盐碱地已经开始放水涮碱了,但盐碱化这么严重的土地绝对不是放水涮一涮就能种粮食了的,就算将表面的盐渍刷掉了,土壤的盐碱化程度依然很高,种粮食也能活,但收成会很差。所以他打算先种上一两年甜高粱,这玩意儿非常耐盐碱,放水涮过几次盐碱后,它就能茁壮成长了,亩产量非常高……当然,这里指的是甜高粱的秆,高粱米的话就不要想了,产量低得可怜的。 龙岩峰要的就是它的秆子。那秆子可是个好东西,含糖量很高,可以拿来榨糖。他总不能老是拿宫廷物品去坑胡商的真金白银吧,必须打造自己的拳头产品,白糖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直到二十世纪中后期,白糖在许多国家依然是奢侈品,就更别提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了。这个时代的白糖简直可以被视为白色的金子,价格昂贵,产量稀少,也就有钱人吃得起,穷鬼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白糖是什么滋味。 在糖用甜菜被大面积种植之前,制糖的主要原料就是甘蔗,而放眼全世界,适合种甘蔗的地方并不多。种甘蔗首先需要足够的日照时间和积温,仅仅这一点,中国大部份地区都给PASS掉了,因为这些条件只有热带地区才具备,中国大多数地区都不在热带;其次,种植甘蔗需要大量的水,这一条又把很多地区给踢出局了,热带大多数地区温度是够了,但降雨严重不足,还是没法种。而甜高粱就没有这么多臭毛病了,在不适宜种甘蔗的华中、华北、西南,甚至西北,甜高粱都能种,而且能活得很好! 所以,就它了! 安顿好那三千户新庄户后,已是十一月下旬。太阳已经没了踪影,乌云像一口黑锅沉沉地扣在大地之上,大雪纷飞,泼水成冰的季节到了。龙岩峰哈着白气走进御书房,向万历报告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进度……招了这么多人,总得跟老大说一声,要是老大误认为他私底下招兵买马,那可就糟了。 万历正跷着二郎腿,拿着一本农书看得津津有味,而他面前则摆着一大盘鲜红欲滴的草莓,时不时拿起一个送进嘴里,吃得满嘴都是果汁。这草莓还是龙岩峰精心挑选野生草莓品种,移栽进海淀皇庄的庄田里种出来的,颗颗硕大而甜美,吃了还想吃。这个死猪头就咔嗤咔嗤的吃个不停,龙岩峰开始汇报工作的时候他就在吃,汇报完了他还在吃。 龙岩峰忍不住吐槽:“皇上,猪都没你能吃啊!” 万历懒洋洋的说:“要怪只能怪你种的草莓太好吃了。”随手将农书合上,又往嘴里塞了颗草莓,伸了个懒腰,说:“小龙子,你干得不错,尤其是招募流民耕作庄田的举动,让朕十分满意。那些流民在京城周围盘踞,时不时作点偷盗甚至打家劫舍的举动,朕派人驱逐便有失仁慈,不驱逐则治安败坏,实在是头疼得很,你算是替朕解决了个大难题啊!” 龙岩峰说:“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有许多流民在京城四周游荡,衣食无着落啊。” 万历叹了一口气,说:“能安置三千户已经很好了,那么多流民,总不可能一下子全安置好的。放眼大明,流民何止千万?都快两百年了,流民一直只增不减,你能帮朕减少京城周围的流民,已经很难得了。” 龙岩峰说:“其实那么多皇庄,要安置几万户流民还是轻而易举的!” 万历苦笑:“你以为每一个管理皇庄的人都是你啊?那帮蠢货只会把庄户逼走,招募流民?做梦。”拿出几份文书递给他:“这是唐山那边几座皇庄的情况,你看看。” 龙岩峰问:“皇上的意思是,将那几座皇庄交给我管?” 万历翻了个白眼:“不交给你管,难道让朕来管?” 龙岩峰随手翻了翻资料,好家伙,那边的皇庄加起来,足有田地一万余顷呢! 万历说:“朕已经将那边的管庄太监全部召回了,你爱任用谁就任用谁,反正得替朕把那里管起来!” 唐山位于冀东,北京这边想做到一年两熟就已经千难万难,冀东那边更惨,无霜期只有一百八十天,种一季庄稼有余,两季则不足。再加上那里离边关极近————你想看长城吗?好办,从唐山城里出门左转,走上一百来里路你就能看到万里长城了。鞑靼骑兵时不时偷偷越过长城跑过来抢一把,弄得人心惶惶,再加上官府不当人,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农民大量逃荒,那边的农业生产基本上处于聊胜于无的状态了。自耕农都逃了,负担远比自耕农要沉重的皇庄庄户哪有不逃的道理?一来二去,唐山那边的皇庄基本上除了草啥都不长了。 龙岩峰问:“那边的皇庄还有多少庄户?” 万历想了想,说:“应该还有七八千户吧?” 龙岩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拥有一百多万亩田地,却只有七八千庄户,可真够可以的!” 万历委屈地说:“要不你以为群臣为什么会对朕在唐山那边圈地不闻不问?还不是因为那边压根就种不出多少粮食!” 龙岩峰说:“他们把你当成垃圾桶了。” 万历深有同感:“可不是么!” 龙岩峰看完资料,沉吟良久,说:“要我管也可以,不过那里距离边境实在太近了,我怕是得在皇庄里组建乡兵才行。” 万历很爽快:“乡兵是吗?准了!” 宋明两代,边境地区的乡兵都非常活跃,因为边军根本就没有办法杜绝敌军越境劫掠,老百姓不拿起家伙来保护自己,难不成伸长脖子给人家杀?统治者也自知理亏,对这些民间武装的存在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鼓励,也不禁止。那边离边关这么近,要是龙岩峰不组建乡兵,万历还不放心让他去呢。 龙岩峰说:“我要给乡兵装备火铳哦!” 万历说:“别给他们装备大炮就行了。” 大明一向轻视火铳,重视大炮。大炮产量高得惊人,而火铳的产量却比较低,倒是火箭之类的东东大行其道。明军对火绳枪的威力缺乏清醒的认知,包括万历,所以听说龙岩峰要给乡兵装备火铳,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龙岩峰说:“我还得从大兴皇庄这边调一些粮食去接济唐山那边的庄户。” 万历顿时就爽快不起来了:“这个……能不调吗?这些粮食朕有大用……” 龙岩峰说:“不接济一下的话他们饿都饿死了,还种个屁的田!” 万历无可奈何,只好说:“好吧,你少调点,朕留着那些存粮真的有大用。” 龙岩峰说:“知道啦!” 万历忽然说:“对了,御马监说你想要的场地已经准备好了,你那个吹嘘了大半年的赚钱项目是不是该投入运行了?” 潜台词就是:穷得当当响的朕已经饥渴难耐了! 龙岩峰有点儿惊讶:“场地都建好啦?” 万历说:“早就建好了。” 龙岩峰说:“那我得去看看了!” 万历起身:“朕和你一起去!朕倒想要看看你这个比六合彩还要赚钱的项目是怎么个赚钱法!” 说干就干,他熟练地来了个乔装打扮,跟着龙岩峰一溜烟的溜出宫,直奔那个场地而去。 第124章 新式足球 经过将近一年的运营,六合彩的生意是越做越大,甚至已经走出北京,向通州、天津、保定等城市蔓延了。锦衣卫甚至踌躇满志,商量着要不到到最为富庶的江南去开设分部,狠狠地赚他娘的一票。此时的六合彩,每个月都能为万历提供超过二十万两银子的收入,相对应的,龙岩峰每个月能领到的银子也突破了一万大关。 对于穷得当当响的大明皇帝而言,万历已经算是富得流油的了。 但万历还是不满足,他还想要赚更多的钱。 于是,他跟着龙岩峰,瞒着宫里人悄**的来到了那个御马监花费了大半年时间才建好的场地。 那个场地原是一座御马草场,专门堆放草料的。不过那是永乐时期的事了,永乐时期大规模战争十分频繁,对马匹的需求极高,京城周边地区养有大量马匹,负责堆放草料的场地自然也多。不过现在整个御马监养着的马匹都不到两万,自然用不着这么多草料场,这个场地也就被挪用了。 经过大半年的建设,这个场地完全变了样。一道围墙将整个场地给围得严严实实,而围墙四周则用土石垒起了高达四丈的土山,这些土山都被夯得严严实实,不存在塌方的风险。土山像开垦梯田一样被挖出整整二十四级螺旋形阶梯,每一级阶梯高半米,阔一米,别说坐了,哪怕是在上面载歌载舞也绰绰有余。每一个方向都有两条以上的过道,供人出入,坐在上面,下方那个平坦的场地一览无余。 下方那个场地…… 哦,是个标准的足球场,一百零五乘以六十八,整整七千一百四十平方米,真够大的。整个场地都被平整的草坪覆盖,只是现在草已经枯黄了,看不到一丝绿意。 球门也已经做好了。 万历看着那球场,好奇地问龙岩峰:“这个场地是作什么用的?” 龙岩峰说:“踢球用的啊。” 万历:“踢球?踢什么球?” 龙岩峰说:“足球。” 万历:“什么是足球?” 龙岩峰说:“看他们踢一场你就知道了。” 这时,陈矩等一帮御马监的大佬匆匆赶来,向万历行礼:“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万历说:“今天朕是微服出宫,你们就不要多礼了。”指了指龙岩峰,“你们跟他一起搞这个项目,已经折腾了大半年,现在场地已经完工,是不是该开始赚钱了?” 陈矩把目光投向龙岩峰。 龙岩峰笑着说:“陈公,皇上不明白这个项目是怎么赚钱的,你不妨安排一场比赛,让他心里有点数。” 陈矩心里说:“不光皇上,连我都不知道这个项目是怎么赚钱的……这外场地外加几个标准没这么高的场地,已经花掉了七万多两银子,要是不赚钱,我们御马监上上下下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心里抱怨,却不敢说出来。他说:“敢不从命?” 扭头对一名侍从说:“就让四卫营和勇士营来一场比赛吧。” 龙岩峰带着万历找了个最好的位置坐下,没过多久,便看到一黑一白两拨人进场,向陈矩行过礼之后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场地中央。这两拨人都是从勇士营和四卫营里挑选出来的精英,一个个牛高马大,肌肉发达,走路带风,全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正在场地里忙活着,做点收尾工作的工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向他们放声欢呼,而他们也向工人挥手致意,显然双方关系好得很。万历看得一头雾水,不解地问:“这些壮汉进来干吗?” 龙岩峰说:“踢球啊。” 万历一怔:“踢球?踢什么球?” 龙岩峰说:“自然是踢足球啦!” 万历还是不明白:“何谓足球?” 龙岩峰说:“足球就是……”感觉光靠一张嘴解释不明白,他冲陈矩招呼一声,陈矩立即让人捧来两个球,一个给他,一个给万历。万历接过那球,呵,老大一个,直径应该有七寸左右,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得有个十二两吧(明代一斤为十六两,一两为三十七点三克)。它有表面是用上好的皮革缝制而成的,滚圆滚圆一个,弹性十足,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材质。 龙岩峰说:“这就是足球。它里面是一个用细藤编织而成的空心球,外面再包裹一层皮革,弹性十足,用力一脚踢出,就跟流星似的。比赛的时候双方各上十一名队员,分别据守球场两端,谁能将这个球踢入对方的球门便算进一球,在规定时间进球多者胜。” 万历眨眨眼睛:“这不就是蹴踘吗?” 龙岩峰说:“本质上就是蹴踘,但踢起来可远比军中蹴踘要凶狠。” 万历兴致勃勃的说:“朕倒要看看是怎么个凶狠法!” 龙岩峰指向球场上的队员:“看到了没有?穿白衣服的那队来自勇士营,穿黑衣服那队来自四卫营,他们训练了好几个月,就是为了把一场精彩的赛事贡献给皇上,顺便让皇上见识一下这足球踢起来有多凶狠。” 万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话好好说,别拍马屁,你一拍马屁朕就浑身不自在!” 龙岩峰撇撇嘴,咕哝一声,起身走到场地边缘,冲集结在那里的队员们叫:“这次不是训练,是正式比赛,一个时辰之内分出胜负!” 两队队员嗷嗷大叫,斗志昂扬:“有奖励吗?有奖励吗?” 龙岩峰说:“不管是输是赢都有赏!赢的那队每人赏银五两,输的那队每人赏十军棍!” 那两队队员吼得震天响:“输?我们不知道什么叫输!” 龙岩峰说:“那最好!”从一名队员手中接过一个少直径直寸左右的球,吼:“准备!” 两队人马的教官火速调兵遣将,摆出先发阵容,边裁和主裁判就位,然后一声哨响,龙岩峰奋力将球往场地中央一抛,那帮家伙便开始激烈的拼抢,大脚踢在球体上的闷响接连不断,踢在人身上的闷响也是此起彼伏,尖叫声、咒骂声、怒吼声不绝于耳。工人们全都站了起来,挥舞拳头狂吼加油,气氛那叫一个狂热! 万历拧着眉头,看着那个红色的球在场地中飞起落下,滚来滚去,看着十多号人对它穷追不舍,激烈拼抢,时不时有人被撞得人仰马翻,看得是心惊肉跳。半晌,他才不大确定地问:“他们……就不怕受伤吗?” 龙岩峰说:“怕受伤还踢什么足球!” 这时,四卫营队一名队员用胸部停下在空中流星般飞过的球,然后腿法娴熟的盘带着,照着球门狂奔。只是距离球门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他让人斜刺里冲出来一记冲肩顶飞,球也到了别人脚下。万历眼皮直跳:“野蛮,太野蛮了!” 龙岩峰说:“这个足球呢,它本身就是一种集体对抗性运动,既然是对抗性的,那就别指望他们彬彬有礼的踢了。”他指着正在球场上奋勇冲杀的队员,得意地向万历卖弄着自己并不丰富的足球知识:“皇上你看,他们分成两队,每队十一个人,分为中锋、前锋、边锋、前腰、前卫、后卫、自由人、门将……一共十一个位置,前锋是攻击力最强的球员,前锋、前卫、这些队员打配合,后卫、边卫负责防守,前锋、边锋、中锋穿入对手的防线,将球射向对手的球门,这个时候门将就成了最后一道防线,如果他能将射向球门的球扑出就没有失分,如果没扑出,那就要失分了……是不是有点像在打仗?” 万历认真看了一阵子,说:“确实很像是在打仗,双方的队长就相当于一军统帅,绞尽脑汁排兵布阵,千方百计去调动对手,寻找对手的破绽,企图一击破敌……” 看着看着,他就被场上激烈的对抗深深吸引了,和那些工人一样为一次精彩的进攻或门将惊险的扑球补球而放声尖叫,为一次低级失误放声怒吼,直弄得面红脖子粗,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威严,不遗余力地为他们加油、鼓劲。 那些正在球场上拼杀的民兵代表队员们如果知道皇帝亲自给自己加油,不知道会不会心脏病发作。 这是非常激烈的身体对抗,双方都没有穿防护服,冲撞的时候受伤在所难免,而且踢法也非常野蛮,脚踢到对方身上,或者一肘砸在对方脸上的情况时有发生,不断有人受伤,血流满面,看得万历都有点儿心惊肉跳。但交战双方都爆发出高昂的士气和顽强的意志,受点小伤算个屁,除非是伤得爬不起来被人抬出去了,否则连血都懒得擦,照踢!看着洒向球场的点点鲜血,万历头一回发现,原来大明的男儿也可以如此剽悍,如此刚烈!要是他们在战场上有在球场上一半的斗志,都能抽到鞑靼满地滚了!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明军对上鞑靼还是屡战屡败,连边墙都不敢出呢?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第125章 好狠啊 这场比赛可谓别开生面,颠覆了传统。传统的蹴鞠是一种优雅的运动,大家炫耀技术就行了,基本上不会有什么身体对抗,而这场比赛将身体和意志的对抗摆到了首位,技术退居其次,打得火花四溅,几千工人看得如痴如醉,吼声雷动。 厮杀双方都显示出了极其强烈的进攻欲,四卫营队哪怕在落后两球的情况下也抓住一切机会猛攻,而勇士营代表队明明领先了那么多,依旧攻势如潮,咄咄逼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进攻。就技术而言,他们放在二十一世纪顶多只能算业余队的水平,但进攻欲望和斗志却达到了顶级球队的水准,让万历都看得心潮澎湃,吼加油吼得嗓子都沙哑了,恨不得亲自下场踢几脚! 最终,四卫营的疯狂进攻得到了回报,在临完场前他们很幸运地攻入了一球,将比分改写成一比二,虽然还是输,但大家还是为这个入球激动得仰天狂啸。在球狠狠射入勇士营队的球门那一刻,万历一跃而起,挥舞拳头放声大吼,看这狂热劲,放到现代他铁定是个疯狂的球迷,搞不好还是那种扛着棒球棍入场,如果自己的球队不赢球就用棒子抡到他们连亲妈都认不出来的那种。 比赛结束了,龙岩峰当场发放奖金,勇士营队每人五两,四卫营队很悲摧,只得到一点汤药钱。他们很不服气地瞪着勇士营队,而勇士营队洋洋得意地向他们炫耀着自己赢回来的奖金,气得他们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这帮家伙一口!最后还是龙岩峰将他们撵了出去,他还有事情要跟万历谈呢,万一打起来了还怎么谈? “感觉如何?”龙岩峰将一杯放凉了的饮料递给万历,这家伙满头大汗,得给他补点水。 万历猛灌几口,喘过一口气,大声说:“爽!过瘾!” 龙岩峰说:“那是!这才是男人的运动,像以前那种玩法,那是娘们才玩的。” 万历用力一挥拳头:“朕一定要在军中推行足球,以鼓舞斗志,激发军队的朝气!” 龙岩峰啧啧嘴,这货眼光还真不错,第一时间就想到在军队里推行足球了。事实上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军队确实需要这种对抗性很强的运动,一来可以消遣消遣,排解压力,二来可以提振士气,鼓舞斗志,意义那是相当重大的。不过这一点龙岩峰可不怎么关心,他最关心的还是赚钱。他笑嘻嘻地说:“那么皇上,如果每个月都在这个球场举办赛事,市民必须买票才能入场观看,你说能不能赚到钱呢?” 万历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这个……比赛如此精彩,肯定会有很多人入场观看的。” 龙岩峰捏着下巴说:“这个球场最多可以容纳四万人,我少算点,只有三万人来观看比赛,每张门票价格二十文铜钱,那就是六十万文了。” 万历眼睛一亮:“这生意可以啊!只是举办一场比赛就有六十万文铜钱收入,一个月举办五六场,就有好几千两银子进账,要得!” 龙岩峰奸笑:“然后再将那些视野最好、最舒适的观赛区划为贵宾区,给予到那个区观赛的观众贵宾待遇,但票价是普通坐位的百倍,有几百个这样的贵宾座位,那……” 万历眼睛越发的亮了:“那就是好几百两银子的收入,门票收入翻了一倍不止!行得通,行得通!京城权贵众多,他们如果来观赛,肯定不愿意跟泥腿子挤一块的,贵宾区的票只怕供不应求!” 龙岩峰说:“这样一来,一场比赛的门票收入就有一千多两银子了。” 万历兴奋得手都在发抖:“这钱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只要把球场修建起来就有源源不断的收入,真好!” 龙岩峰手一挥,颇为傲骄地说:“这些都是小钱啦!等到足球市场培养起来之后,我们还可以拉广告。” 万历一怔:“拉广告?拉什么广告?” 龙岩峰说:“京城里酒楼啊大型作坊啊那么多,肯定很希望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产品的,对吧?比如说酒楼,肯定希望能够打响名气,如果我们让所有球队每天都到一家酒楼用餐,那酒楼的名气想不打出来都难啊!帮了酒楼这么大的忙,向他们要几百两银子的广告费不过分吧?别说这个,哪怕是在球员的衣服上绣上某某酒楼某某作坊的名字,我都得找他们要个几两百两银子!” 万历目瞪口呆:“你……你抢钱啊!?” 龙岩峰理直气壮:“什么叫抢钱?这完全是合理合法的好不好?广告广告,既然是打广告,那找他们要点广告费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他捏着下巴盘算一通,用不屑的语气说:“广告费的话……一个赛季少说也有个三四万两银子进账吧。” 万历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因为他发现,这家伙的计划似乎行得通,京城淤积的财富是极其惊人的,而且商业竞争也非常激烈,为了打响名气,愿意掏一大笔广告费的人绝对不在少数!照他这样搞法,一年赚十几万两银子,似乎真不算个事! 龙岩峰下一句话直接将他打入呆滞状态:“当然啦,这些只是小钱而已,不值一提。” 万历两眼发直:“小……小钱!?” 龙岩峰瞥了他一眼:“满打满算一年也才十来万两银子的收入,不是小钱是什么?这么点小钱就让你口水狂流了?皇上,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万历用力将口水咽回去,小心翼翼地问:“用这个球场,你还能赚到更多钱?” 龙岩峰说:“废话!” 万历兴奋地叫:“快告诉我,怎么赚,怎么赚!” 龙岩峰说:“简单啊,开赌场!” 万历傻眼了:“开……开赌场跟球场有什么关系?” 龙岩峰说:“比赛总有输赢的,对吧?而足球的魅力就在于,不到最后一刻胜负都不会见分晓的,对吧?如果开个赌场,让那些有钱人押交战双方谁输谁赢,依据交战双方的实力开出赔率,你猜他们会不会去赌?” 万历用力点头:“会,肯定会!” 龙岩峰说:“我也认为他们肯定会,押赢一场比赛就有几倍的回报,如果爆出黑马,甚至能赚到十几倍的钱,多爽?咱们就从中抽手续费,如果双方都没押中就来个通吃,那岂不是财源滚滚?一年几十万近百万两银子的收入不要太轻松。” 赌场一向是暴利,只要后台够硬,开赌场就没有不腰缠万贯的,这一点万历当然知道。龙岩峰的狡猾在于,他是让球迷对赌,自己做庄,不管哪一方赢了,赚的都是球迷的钱,除非是那种一边倒的盘口,否则庄家绝对不会亏钱的。万历激动得脖子都粗了一圈:“这……这样又有一百几十万两银子进账了?” 龙岩峰点头:“如果市场培养得够好,搞不好过百万。” 万历简直要昏了。 龙岩峰继续说:“此外还可以发行足球彩票……” 万历打断:“足球彩票又是什么玩意儿?” 龙岩峰说:“就是一组组数字,从零一直到九,十个数字随意组合,可以得到上千万个号码,等卖完了之后就开奖,买中的就可以获得大奖……”他巴啦巴啦的解释了一大通,万历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但觉得很厉害。龙岩峰干脆说结果:“一组号码卖二十文钱,一千万组就是两亿文钱,奖金大概会用掉一半,还剩下一亿文钱……” 万历眼冒绿光:“这些钱都是朕的!” 龙岩峰撇嘴:“你想得美!发行彩票不要钱呀?最终能有个几千万文进口供就算不错了。” 万历舔了舔嘴唇:“几千万……那就是几万两银子啊!” 龙岩峰点头:“一个月发行两期,就有十几万两银子进账,一年就是一百多万两,马马虎虎。” 万历简直要傻了:“这还马马虎虎?” 龙岩峰说:“这些都是小钱啦……哦,卖彩票的钱不算小钱,但跟发行债券的收入比真不算什么。” 万历要昏了:“你还要发行债券?” 龙岩峰说:“当然!球市这么赚钱,用球市的收益作抵押发行债券,一年两分息,三年本息一起偿还,买了债券就等于坐在家里都有钱收入啊,你猜那些有钱没有地方花的家伙会不会买?” 万历心中羞愧万分,他一直觉得自己很会捞钱,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跟这个家伙比,他那些捞钱的手段实在太过原始,太过拙劣了!他讷讷地说:“一年两分息的话肯定有人买,但恐怕不多,人家拿这钱去放贷,利息是这个的好几倍呢。” 龙岩峰鄙视他:“放贷一年能收回几笔?一年能放出几笔?这债券回报率看似低了一点,但一次买几万两银子,一天就有一二十两银子收益,三年后就有一万多两银子回报了,放高利贷能有这么高的收益?” 万历再次目瞪口呆,半晌才说:“这么高的回报,京城富豪肯定趋之若鹜,只是……只是你拿什么来支付?” 龙岩峰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当然是拿第二期债券的钱来支付第一期的本息,然后拿第三期的来支付第二期的……咱们则拿着这些钱去投资做生意,赚了钱再补贴一点,只要债券的信誉不崩盘,就永远也不用担心还不上钱!” 简单地说他的操作就是借新钱还旧债,拿人家的钱去搞投资,这套路在现代都给玩烂了,但是……这是明朝啊,明朝土鳖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深的套路了!一瞬间,万历只觉得自己这半辈子的书全都白读了,那些为了提高国库收入呕心沥血的首辅的书也白读了,原来赚钱竟是如此的轻松,他们辛辛苦苦折腾这么多年图个啥啊! 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借新钱还旧债么,颇有新意,但要是旧债的利息超过了新钱,那怎么办?” 龙岩峰说:“好办,找几个手中持有债券最多的家伙扒老底,确认犯罪事实后抄家流放……人死了,这债自然就用不着还了!” 万历再一次深深地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好狠哪!大概也只有太监才想得出这种断子绝孙的损主意来吧?” 龙岩峰心里顿时有一百万头草泥马咆哮而过。 第126章 反其道而行 龙岩峰的计划处处透着“坑”和“骗”,节操无下限。按照他的计划,球市的门票收入、博彩收入、彩票收入,杂七杂八的加起来,每年可以达到二百万两银子左右,然后用这笔收益去发行债券,放大到三倍,那就是三百到四百五十万两银子,再拿这笔钱去搞搞投资……这完全是滚雪球的节奏,而且是滚得飞快。万历越听就越心动,他知道这个计划肯定能成功:门票大卖是必然的,大明老百姓的生活实在太单调了,能花点小钱欣赏一场精彩的比赛,何乐而不为?赌场生意红火是必然的,他刚才看那场比赛看得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还有什么赌博比这个更刺激更有悬念?彩票大卖也是必然的,有点零钱的老百姓都会买,万一能中奖,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腰缠万贯的富商也会买,他们喜欢搏个好运气…… 既然这三步都能成功,就意味着龙岩峰有足够的能力支付债券的本息,那债券肯定也能大卖。如此一来,他老人家手头上等于有了数百万两滚动的财富…… 几百万两啊! 万历眼珠子有点红,大明一年的财政收入也才四五百万两,这四五百万两还是把无数地方官吏逼得上吊,把农民逼得怨声载道才攒到的,结果这货轻轻松松就搞到手了,简直就是鬼才! “尽快搞起来,缺人朕给你们人,缺钱朕给你们钱!”他兴奋地说。 听到这句话,龙岩峰有种仰天狂啸的冲动。不容易啊,这个死猪头居然主动给他拨钱了,真是太难得了!陈矩也十分激动,说:“再过几天整个球场就能彻底竣工了,京营里也有了十几支球队,随时可以开始比赛。只是这球赛一旦开始,整个京城都要沸腾,到时候那些言官怕是又有话要说了……” 万历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只是那一声冷哼说明了太多的东西:挡着他捞钱的人,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龙岩峰耸耸肩,喃喃自语:“明明就是一个穷穿地心的苦逼皇帝,学什么高冷霸道总裁……” 送走了万历后,陈矩对龙岩峰说:“龙贤侄,谢谢你了啊,多谢你为御马监找到了一笔这么大的财源!” 龙岩峰摆摆手,说:“陈公太客气了,我是御马监的人,御马监的事就是我的事,帮御马监找财路也是我的份量之事,哪里当得起陈公这一声谢?” 陈矩笑:“话虽如此,但还是得谢你的。”说到这里,他露出担忧的神色:“听说你要到冀东那边去了?” 龙岩峰点头:“嗯,那边的皇庄给败坏得不成样子了,皇上让我过去管管。” 陈矩说:“你是神农转世,有你出手,冀东皇庄定然会在一年之内改变模样……只是你这一走,这球市如何运作可就没有人知道了!” 龙岩峰说:“这其实也没什么难度的,陈公只管放手去做,不懂的可以飞鸽传书,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矩稍稍放心,说:“那就祝贤侄冀东之行一切顺利吧。” 龙岩峰说:“承你贵言,承你贵言。” 陈矩想了想,又说:“那个……御马监在冀东那边也开垦了一些田地,回头我让人把田契给你,你将那些地并入皇庄,一并管起来吧。” 龙岩峰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当即便爽快的答应下来。 又跟陈矩聊了一些运转球市必须注意的事情之后,龙岩峰满意的返回皇庄。 陈矩也真是说话算话,转头就把人将田契送到了他的手里。他看了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御马监那帮孙子在唐山那边居然拥有六十多万亩田! 这些田有一部分是御马监的死太监通过种种不合法的手段巧取豪夺弄过来的,但绝大多数则是偷偷摸摸的开垦牧场、草场得来的,换句话说,他们将几十万亩原本要用来养马的地拿来种粮食了! 关键是这帮孙子连地都不会种,一亩地只能收个三五斗,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龙岩峰叹了一口气,收起地契去找徐贞明,对他说:“老徐,我得去冀东了。” 徐贞明一怔:“去冀东?你在大兴皇庄干得好好的,去冀东干嘛?” 龙岩峰无可奈何地说:“还不是因为我在大兴皇庄这边干得实在太出色了,皇上觉得我好用,就把我往死里用!他见我把大兴皇庄经营得蒸蒸日上,而冀东那边的皇庄又残破得不成样子,所以让我过去管一管!” 徐贞明说:“皇上草率了!大兴皇庄一季所产粮食能抵冀东数县,让你放下大兴皇庄跑去管理冀东皇庄,那不是舍本逐末么!” 龙岩峰笑笑,说:“没事,那边地更多,把那边管好了能产更多粮食。这边你帮我管着,我有空会过来看看,哪个庄头不服管教的你告诉我,我让杜黑子削他!” 徐贞明听说他只是兼管冀东那边的皇庄,并不是不管大兴皇庄了,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随后,龙岩峰又去找骆尚志,直接了当的问:“老骆,你们浙军里有没有要退伍的老兵啊?” 骆尚志睨了他一眼:“要退伍的老兵?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龙岩峰说:“什么叫我打什么鬼主意?我从来就没有坏心眼的好不好!”他拉着骆尚志,说:“我实话跟你说吧,皇上让我管去冀东皇庄啦!整个冀东的皇庄都归我管!” 骆尚志浓眉一扬:“好事啊,冀东那边地广人稀,以你的本事,在那里大有可为!那里紧挨着我们浙军的驻地,你种出了粮食,我们也能跟着吃几顿饱饭。” 龙岩峰说:“是这个理没错,只是这次摊子实在太大了,我一个人根本就管不过来!所以我希望你们浙军能拨一些要退伍的老兵过来,我让他们当庄头!” 骆尚志说:“要退伍的兵么,倒是有一些……” 龙岩峰迫不及待的说:“拨给我,拨给我!” 骆尚志说:“就怕上头不同意。” 龙岩峰说:“轮不到他们不同意!” 骆尚志说:“好吧,我这就写信跟老吴说,让他把那些打不动了的老兵拨给你。” 龙岩峰说:“多拨一些过来哦!摊子实在太大了,人少了根本就顾不过来。” 骆尚志说:“晓得了!” 搞定了骆尚志,龙岩峰二话不说,带着二十名亲兵和几名锦衣卫,直奔唐山而去。 唐山距离京城足有三百多里,因唐太宗东征高句丽时曾在此驻跸而得名。它位于华北平原东北部,南临渤海,北依燕山,毗邻京津,地处华北与辽西走廊的咽喉要地,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在二十一世纪,这是实至名归的钢铁之都,一年产钢铁两亿吨,居世界第一……对,除了中国,就没有哪个国家的钢铁年产量干得过唐山的了,牛吧? 而此时的唐山,冶铁工业也颇为发达了。在那群山之中有无数矿工在昼夜不停地开采着铁矿石,而唐山城内城外,无数家打铁铺火光熊熊,一炉炉铁水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然后被加工成各种农具甚至武器,畅销全国。再加上唐山的陶瓷、制盐产业也相当发达,所以唐山地区的经济还是可以的。 但是,这仅局限于唐山城,出了唐山城,那便是一片荒凉。这里的无霜期实在太短了,别说一年两熟,哪怕两年三熟也玩不转,农民的生活十分困苦。尤其是皇庄庄户,他们的负担远比自耕农重,自耕农只是困苦,而他们却是快活不下去了。 终大明一朝,反对皇帝设皇庄的声音未曾断绝,一些名臣甚至直言这是害民之策,像夏言等名臣甚至威逼利诱,让皇帝将一部份庄田退还给老百姓,别再喝老百姓的血了。他们可不是在危言耸听,皇庄确实是大明帝国身上的一个毒瘤,正在一步步的蚕食着这个国家的生机。皇庄扩张得越厉害,老百姓的日子就越难过,老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会干什么,用屁股想都想得到吧? 如果仅仅是皇帝自己圈地建皇庄也就算了,大明虽然不算富可敌国,但供养一个皇帝还是没问题的。可问题是,中国有句老话叫“上行下效”,皇帝都带头圈地了,自然别指望下面的人都是柳下惠,一个个坐怀不乱。藩王圈地,勋贵圈地,朝中大臣圈地,皇亲国戚圈地……到最后,就连受点宠信的太监也千方百计的圈地!华北平原虽然辽阔,却也架不住他们这样祸祸的。 于是,成群流民盘踞在京城,赶都赶不走,也就成了常态了。 龙岩峰没这个能耐去阻止土地兼并,更没有这份闲心。相反,他还想反过来推动土地兼并,最好把全天下的土地全部兼并到万历的名下,然后他就可以成为全世界拥有最多土地的农场主了…… 嗯,阻止土地兼并太难了,搞不好还有生命危险,反倒是推加速推进土地兼并来得容易点!人嘛,当然要选好走的那条路走,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第127章 痛扁 龙岩峰的第一站是丰润县。 丰润县也就是现在的唐山丰润区,现在没啥存在感,但在明代却是土地兼并的重灾区,这里不仅有皇庄,还有御马监太监拿草场垦出来的庄田,反正老百姓就没几块地能种的了。 龙岩峰现在去的就是御马监太监偷偷垦出来的庄园。这块庄田足有四万亩之多,陈矩已经将它划归皇庄了,他得去看看管理庄园的死太监滚蛋了没有。 一入庄园,龙岩峰就皱起了眉头。他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尽是破败不堪的茅屋,很多树木被剥掉了皮,肯定是活不成了————至于剥下来的树皮做什么用的,不用想也知道了。也就管庄太监和爪牙们的住所还不错,是青砖房,管庄太监的住宅更是豪华,俨然一座小宫殿,天知道他们到底搜刮了多少庄户的膏血才过上这样的好日子,隔老远都能听到里面推杯换盏的说笑声,想必里面那些家伙正在饮甘餐肥吧? 一幢土墙歪斜、仿佛一脚就能踹倒的破房子门口处,几名身体强壮的家奴正围着一名衣衫破烂的庄户拳打脚踢,打得那庄户浑身是血,惨叫不绝,一名皮肤粗糙黝黑的农户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死死护在怀里,嘶声哭喊:“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一名家奴奋力将那个小女孩往门口扯,农妇死活不肯放手,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说不出的可怜。好多庄户在围观,指指点点,然而没有一个敢上前管一管的。 那家奴力气似乎敌不过农妇,扯了半天都没能将小女孩扯进门去,他怒了,松开小女孩,一巴掌打在农户脸上,破口大骂:“贱妇,卢公公看上你家女儿是她的福气,只要她进去陪卢公公喝几杯,以后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农妇死死将女儿护在怀里,哭喊:“我……我不能让我的女儿被一个阉人玷污了,不能……不能!” 那家奴怒不可遏:“我看你是想死!”扬起拳头照着农户的太阳穴狠狠凿了过去,下手极狠,一点都不怕弄出人命来。事实上也用不着害怕,皇庄庄户的命比狗还贱,打死一条狗可能还有人说几句,打死一个庄户根本就没人管。 但这一拳没能打下去,一只大手探过来,轻而易举地抓住他的拳头,轻轻一捏将他的拳头捏得啪啪响。那家奴痛得哀哀直叫,一抬头,正对上一张黝黑的脸,挺年轻的,还不到二十岁的样子。这家伙平时作威作福惯了,谁也不放在眼里,指着那个抓住自己的家伙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你找死啊!”说完照小腹就是一脚! 镗! 这一脚踢了个正着,发出一声大响,黑汉子纹丝不动,踢人的家奴感觉自己踢上了一块铁板,脚趾发出啪一声脆响,痛得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他这才发现,这货披着一副黝黑锃亮的铁甲,一片片千锤百炼的甲叶用皮绳穿缀而成,每一片甲叶上都有一个显眼的瘊子,显得格外狰狞。这厚重的铁甲将整个躯干包裹在里面,他这一脚是真真正正踢在铁板上了。 不对,应该说是钢板,高碳钢钢板。 抓住他的正是杜松。这家伙年轻气盛,不挡路的石头都要踢两脚,有人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欺男霸女,而且欺男霸女的还是个太监,这就绝逼不能忍了。他冷冷盯着那个痛得直蹦的家奴,声音低沉:“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 那家奴又痛又怒,大骂:“哪来的蠢货,居然敢管卢公公的闲事?来人,打死……” 话还没说完,一个砂锅那么大的拳头便挟着风声迎面击来,砰的一声,几片碎牙混合着血水喷出来,那骇人的声让震撼全场,让所有人都有种捂脸的冲动。那个倒霉的家奴像被一辆时速七十公里的公交车迎面撞中,双脚离地向后倒飞出五六米远,砰一声倒在地上激起一团烟尘,滚了几滚就不动了,大家分明看到,他整张脸都变了形! 这一下大家都愣了,就连正在殴打庄户的那几名家奴也停了下来,惊疑不定的打量杜松,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观的人群里多了二十名身材高大壮硕的军汉,个个都身披用整块钢板打造而成的铁甲,戴着钢盔,四肢由绵密的链甲包裹,密不透风,腰间配着长刀,杀气腾腾,他们心里不禁打了个突。一名脸上有道蜈蚣一样的伤疤的家奴壮着胆子上前指着杜松的鼻子骂:“你们是哪个卫所的,敢到这里来闹事?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杜松懒得理他,把目光投向龙岩峰。 龙岩峰走到惊恐万状的农妇面前,温言问:“怎么回事?” 农妇紧紧抱着女儿,惊恐的后退,说不出话来。 她怀里那个哭得眼都肿了的小姑娘颤声说:“我们家……我们家租子没交上,卢公公让我给他作小妾……” 龙岩峰勃然大怒:“一个死太监还要纳妾?他妈的,反了天了!”怒冲冲地冲杜松吼:“给我打!往死里打!” 杜松同样大怒:“一个死太监也敢纳妾?找死!”一拳捣了过去,指着他鼻子骂的那名家奴惨叫一声,被打得向后倒飞出去,捂着肚子满地打滚,爬都爬不起来。杜松撞入家奴中间,如虎入羊群,一拳打飞一个,一脚踹飞两个,身体狠狠地砸在拳头上发出的声响令人牙酸兼蛋疼,那场面很黄很暴力。那帮家奴做梦都没想到这个黑子居然这么能打,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带着数百斤力道的铁拳就打到面前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后飞出去,滚的滚爬的爬。杜松本身就力大无比,又戴着铁手套,挨他一拳筋断骨折都是轻的,转眼之间七八名凶悍的家奴全部被撂倒,杀猪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那叫一个热闹! 这下子整个宅子都被惊动了,大群家奴手持刀棒冲了出来,一名四十来岁的太监带着一身酒气,在数名家丁的陪同下出现在门口,怒冲冲的叫:“哪来的狂徒,竟敢在咱家门口闹事?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龙岩峰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下令:“往死里打!” 杜松咧嘴笑:“好咧!”一马当先向那帮家奴猛冲过去。那二十名榆林少年更是争先恐后地扑向家奴,抡起包在铁手套里的铁拳就打,有几个手特别黑的抡套在铁鞘里的长刀照着家奴的头猛砍,挨一下就是皮开肉绽。他们都是从小就苦练武艺,打架斗殴那是家常便饭,更上战场跟鞑靼人正面厮杀过,无论是胆色还是身手都远胜这些平时只会欺负一下普通庄户的家奴,只一个回合,绝大多数家奴便被揍翻在地,一顿拳打脚踢打得哀哀直叫。杜松更是一手掐住那个太监的脖子将他拎起来掷在地上,险些就摔散了架。不等那太监惨叫出声,龙岩峰便上来照着他一顿狠踹,边踹边骂:“狗日的死太监,都给阉了还不死心,还要纳妾!你算什么东西?人家辛辛苦苦将一个女儿拉扯大是给你作践的啊?你的心怎么就那么黑呢?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杜松在一边直翻白眼,暗说:“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是太监似的!” 庄户们见那个倒霉蛋给踹得满地滚,大为解气,纷纷叫:“打得好!打得好!” 那太监先是被杜松摔得骨头都散了,接着又被龙岩峰踹和五脏六腑都要颠倒过来,差点没昏死过去。他鬼哭狼嚎:“要……要纳妾的管庄的卢公公,不是我啊!” 龙岩峰愣了一下,踹出去的脚生生停在半空:“你不是卢公公?” 那个倒霉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可怜兮兮:“我只是卢管事的堂弟,我姓陈啊!” 那一脚缩了回去,然后加倍用力的脚过来,踹得他跟皮球似的直飞出去:“你堂兄是种猪,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踹完了,只觉得神清气爽,拍拍手,一扭头,只见那帮榆林少年已经将所有打手都揍得不成人样了,大感满意,拍拍手,说:“我们进去!”背负双手,头颅高昂,鼻孔朝天的朝里面走,而以杜松为首的那二十名骑兵也是有样学样,鼻孔朝天,不可一世,横冲直撞,活脱脱一群撞进了民居的野猪! 庄户们看得目瞪口呆: “这帮家伙哪来的呀?这么横!” “比卢管事的家奴还横!” “看他们这装束,是军队吧?军队跑到皇庄来干什么?” “可能是皇上看不惯卢管事胡作非为了,派军队来找他算账吧!” “你想得美啊,皇帝才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可他们盔甲精利,分明就是羽林军啊。” “得了吧,羽林军我又不是没见过,可没这么精神!” “那你说他们是打哪来的?” “鬼知道,反正只要他们整治得了姓卢的就行了!” “对,这叫恶人自有天收!” 看得出,卢公公的人缘非常差,所以看到有人来找他的麻烦,庄户们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相反还巴不得这帮一看就蛮横无比的家伙狠狠修理他一顿,就差没搬小板凳找袋瓜子等着看好戏了。 这也很正常,庄户跟管庄太监的关系不能说是很糟糕吧,至少也是不共戴天,管庄太监要倒霉了,他们高兴都还来不及,去帮忙?先问问其他庄户的拳头同不同意吧! 第128章 昏过去了 龙岩峰带着那帮小弟径直闯进卢公公的府第,正好撞上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太监带着一群家奴群凶神恶煞的家奴冲出来,双方迎头相遇,都愣了一下。 颇有点玩仙人跳时遇上捉奸的感觉,大家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龙岩峰最先反应过来,手往那个老太监一指,大喝:“给我打!” 那老太监大喝:“我看谁敢!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我可是陈掌印的亲信……” 话还没说完杜松就冲到他面前了,不过见他瘦巴巴的,捏起的拳头终究没有落到他的身上,而是从他脸颊擦过,砰一声打在一个身高一米八,浑身肌肉发达,神情狰狞的家伙,将他打飞出去。榆林少年们一拥而上,跟那帮家奴战作一团,一个个拳脚如风,挨上就得倒。那帮家奴抡起刀棒使出吃奶的劲往他们身上招呼,但不是被头盔挡住就是被铁甲挡住,没什么卵用,倒是榆林少年抡起带鞘的马刀劈过来,一下就劈得他们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龙岩峰活动着手腕,狞笑着朝那老太监走去。老太监拔出一把短剑指着他,手哆嗦得厉害,节节后退,神情惊恐,活像被好几个流氓堵在巷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小姑娘————还好,也只是神似,如果小姑娘长成他这个鬼样,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就是流氓了。龙岩峰一步步逼近,好整以暇,还做了几下扩胸运动,弄得骨骼噼啪作响,摆明就是要揍人。 砰! 一个三大五粗的家奴被杜松一脚踹倒,滚到老太监面前。 老太监终于慌了,用剑指着龙岩峰,尖声叫:“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可知道,我是陈掌印的亲信,替陈掌印打理这片庄田的,你敢对我无礼,陈掌印绝对饶不了你!” 龙岩峰扭了扭脖子,又发出一阵噼啪声:“很抱歉,陈掌印对你的工作很不满意,已经将这片庄田划给我管理了。” 老太监尖叫:“这不可能!” 龙岩峰说:“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也不看看你管理皇庄这几年,将大片庄田搞成什么样子了!这么好的田交到你手里,亩产不过五六斗,你好意思吗?换作是我,早就跳河自杀了!一天到晚不想着怎么管好皇庄,净想着如何欺男霸女,把庄户们逼得家破人亡,像你这种垃圾,留着有何用!”他边说边逼近,已经将那个老太监给逼到了墙脚,而老太监的家奴都让杜松等人揍得满地找牙,没一个能腾出手来帮忙。 老太监吓得脸都白了,剑几乎指到了龙岩峰的鼻尖:“你……你不要再过来了,不然我一剑捅死你!” 龙岩峰寒声说:“我警告你,最好不要用剑指着我,否则我就把这把剑捅进你的屁股!我告诉你,捅屁股我可是很拿手的,被我捅死的鞑靼千夫长就有一个,你想不想尝尝这种滋味?” 老太监吓得浑身一哆嗦,失声叫:“你……你是龙岩峰!?” 龙岩峰狞笑:“答对了,有奖!”一拳打掉他的短剑,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扯过来,照鼻子就是一拳,打得一团鼻血直喷出来:“我叫你欺男霸女,我叫你鱼肉庄户,我叫你纳小妾!太监的脸都让你丢干净了!”骂一声就给一个招式,一顿拳**加将这个可怜的老太监打得满地滚,惨叫声震天动地!龙岩峰还不解气,照他裤裆用力一脚:“我让你纳小妾,我让你————” 如杀猪,如击狗的惨叫声震撼全场,把龙岩峰给吓住了。他停下来,瞅着这个倒霉的老太监,只见这位仁兄捂着裆部蜷成一团,浑身痉挛,一副蛋碎了的样子,他不由得吓了一跳,退开两步叫:“我说……你装什么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净身了,踢裆对你是没用的!” 老太监面色煞白,白眼一翻,昏迷过去。 龙岩峰又要踹人了:“还装是吧?信不信我一脚踹死你!” 杜松赶紧拦住:“别踹了,再踹就要出人命了!” 龙岩峰怒声说:“他装死!我只是往他裆部踢一脚,他就昏过去了,装死!” 杜松蹲下去抽了那老太监几巴掌,老太监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吸着凉气说:“公公,你可能把他蛋都踹碎了。” 龙岩峰鄙视:“一个净了身的太监,哪来的蛋给我踹碎,你当我没看过书是吧?” 杜松悠悠说:“净身也不一定要动刀子啊,真动刀子割,只怕十个太监起码有五个会死掉,这么危险的事情谁干呀?” 龙岩峰傻了:“不……不用动刀子?那是怎么做的?” 杜松说:“小时候拿绳子系上,勒坏了没法传宗接代了,就可以入宫了,或者找老手在小时候给捏坏,痛几天就好了,还能跟女人圆房,但没法生孩子就是了。所以啊,公公不一定都没蛋蛋的,你这一脚把人家踹掉了半条命啊!” 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龙岩峰:“这……这样也行!?” 杜松说:“怎么不行?大多数太监都是这样干的,跟动刀子相比,这已经很斯文了!” 龙岩峰挠挠头,表示没啥卵用的奇怪知识又增加了。 管庄太监都被揍翻了,那些家奴也没什么好说的,一个个抱头挨捶。龙岩峰也不为难他们,暴打了一顿全丢出去,冲那些看傻了的仆人喝:“老子是冀东皇庄的总管事,识相的滚远点,别来惹我!” 剩下没有挨揍的家奴都是些没什么战斗力的小厮和丫环,哪里敢惹这帮凶神恶煞的家伙?战战兢兢的躲到一边去,大气也不敢喘。龙岩峰留下两个人看住这帮家伙,带着杜松直奔账房。 在拳头的威胁下,卢公公的管家老老实实地交出了皇庄的田契、房契、户籍、账本等等重要资要。龙岩峰飞快地翻了翻,眉头拧成一团:这处庄园共有庄田四万二千五百亩,地还是挺肥的,灌溉也方便,但是庄户很少,只有区区几百户,耕牛更少,不到一百头。真的不用再看别的了,只要看看户口和耕牛数量就知道这个庄园是什么鸟样了。 平均四百多亩田才摊上一头耕牛,你他妈在逗我玩吗!? 有不少资料有缺失,显然,那个姓卢的在打理庄田方面并不上心,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不明不白的地方。倒是账本,条理清晰,哪个庄户欠了多少租子,哪个庄户借了多少钱,什么时候到期,应该收多少利息……都是一清二楚,看不出那个被他一记撩阴腿踢得半死的老太监还是个理财高手。龙岩峰撇撇嘴,将这一堆账本一扔,叫来一名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小太监:“你,赶紧去通知所有庄户过来,我有话要跟他们说!” 那个小太监不敢怠慢,赶紧去叫人,分头通知庄户们过来。 卢公公挨揍的好消息不翼而飞,在很短时间内就传骗了整个皇庄,很多庄户们不等通知便闻风而来,想看看龙公公那倒霉的样子,倒也省去得小太监一户户的叫,没过多久,能来的庄户都来了。龙岩峰也不废话,让人将卢公公拖出来,指着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说:“他就是你们的管事,卢三观,因为强抢民女被我揍趴下了!” 庄户们看着气息奄奄的卢公公,齐齐发出一声欢呼:“好!” 龙岩峰嘿嘿笑着,向庄户们拱拱手,说:“鄙人姓龙,是大兴皇庄的管事,没别的能耐,就会种田!承蒙皇上信任,将这处庄园交给我打理,我自然不能容这个老家伙继续在这里欺男霸女!所以我现在就将他和他那些家奴清理出门,还你们一个太平!” 有人尖叫:“你……你就是那个再世神农,一亩田的产量能顶我们几亩甚至十亩的龙公公?” 龙岩峰不大好意思地说:“正是区区在下本人小弟我。” 庄户们顿时就沸腾了,一窝蜂地涌上去将他团团包围,神情狂热: “龙公公,以后你能教我们种田吗?” “龙公公,你会将那些天赐的良种分给我们,让我们也享受一下丰收的喜悦吗?” “龙公公,救救我们吧,我们快饿死了!” 到最后,无数声音汇成带着哭腔的叫声:“龙公公,救救我们吧,我们快饿死了!”那种凄怆,当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龙岩峰快被他们挤扁了,不得不放声叫:“安静,安静!” 庄户们稍稍冷静了一点,不大好意思地退开。 龙岩峰咳嗽一声,迎着那一双双饱含翼望和哀求的眼睛,大声说:“皇上爱民如子,怎么会忍心看到大家受苦?都是这个狗东西吃人饭不做人事,欺下瞒上,敲骨吸髓,将好好一个庄园给搞得乌烟瘴气!现在皇上知晓了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不容他胡作非为,等一下我就将他送回宫,让皇上收拾他!” 庄户们轰然大叫:“好!!!” 卢公公吃力地抬起头,瞪着龙岩峰,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一副要咬人的样子。 龙岩峰才懒得管他,他让人抱来一大摞账本,说:“这些都是你们这些年欠的租子,借的债……” 庄户们顿时就变了面色。 龙岩峰大手一甩将账本全甩进火堆里:“甭管欠下多少,现在通通都不算数了!” 庄户们欣喜若狂:“万岁!公公万岁!” 龙岩峰又让人将一袋袋粮食抬出来:“我知道大家这个冬天过得很艰难,一天只能吃两顿饭,每一顿都吃不饱,这可不行,吃不饱怎么有力气帮皇上干活啊?来,这些都是那个狗东西从你们手里搜刮的粮食,排队过来领,每人五斗,拿回去过个好年,养足力气明年好干活!” 卢公公嘎一声昏了过去。 第129章 开门红 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庄户们都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爆发出震天响的欢呼,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冲上来要抢粮食。杜松带着一帮子士兵毫不客气的将他们踹了回去,让他们老老实实排队……他们在军营里已经习惯了排队领饭排队洗澡排队上厕所,做事的时候人一多就习惯成自然的排队,看到有人乱糟糟的冲上来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他们表示这不能忍。在他们努力维持之下,庄户们总算是排起了还算像样的队,一个接一个的上前领粮食,领到之后便冲龙岩峰千恩万谢,那个感激哟,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了。 龙岩峰咧嘴直笑……整整一年来龙岩峰都在跟皇庄的庄户们打交道,他自然很清楚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最想要的是什么。庄户们要的其实不多,别欺负到他们家里,给他们多留一两斗粮食,他们便会对你感恩戴德。所以他非常大方地将庄户们欠卢公公的债全销了,从卢公公的仓库里搬出大批粮食、棉布发下去,让他们过个好年……反正这些东西也不是他的,能用别人的东西换来这么多庄户的感激和忠诚,那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更划算的是,送出这么多东西不仅没有花他一分钱…… 相反,他本人还有不少进账。 等杜松等人维持住秩序后,龙岩峰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了卢公公的小金库。管家熟门熟路的带着他走进暗室,好几大箱雪白锃亮的银子顿时就亮瞎了龙岩峰的钛合金狗眼。 他问:“这里共有多少钱?” 管家说:“两万五千两,这是卢公公这十年来的所有积蓄。” 龙岩峰破口大骂:“短短十年就搜刮到了这么多钱,难怪整个庄园看上去会像地狱一样!”大手一挥:“全部充公!” 管家赔着笑脸说:“姓卢的为非作歹,鱼肉庄户,罪大恶极,这些不义之财拿来充公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知道应该将这些钱送到哪里去?” 龙岩峰说:“哦,具体放哪里我还没想好,先存放在这里吧,等我什么时候要用它到了再来取用……我说管家,出于对健康长寿的向往,你应该能管住自己嘴巴的,对吧?” 管家说:“回龙内侍的话,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嘴巴够严实,哪怕是用棍子撬,也撬不开我的嘴!” 龙岩峰十分满意:“这是个优点,继续保持,会有前途的!”看着那一箱箱的银两,他心里乐开了花,咧着嘴自言自语:“以后这种事情一定要多干,光靠种田赚钱,来钱实在太慢了!” 唐山地区众多皇庄的管庄太监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在丰润县取得了开门红之后,龙岩峰带着那一票人继续出发,直奔下一个皇庄,势要将抢劫进行到底……对,他就是要抢那些经营庄园多年,攒下了无数财富的管庄太监。 可惜接下来就没这么顺利了。也不知道是御马监的死太监素质真的有这么高,一个个都能令行禁止,万历让他们卷铺盖滚蛋他们马上就滚蛋,还是龙岩峰的凶残把他们给吓着了,一个个都在龙岩峰到来之前收拾好包裹带上亲信麻溜的滚蛋了,留给龙岩峰的是一座座空荡荡的宅子,和空空如也的小金库。 好在粮库还是满当当的,时间太过仓促,这帮孙子没能把粮食都给搬走……嗯,有点儿幸甚至哉。 龙岩峰失望之余,也没有忘记拿着那帮死太监辛辛苦苦搜刮到的粮食来收买人心,每到一处皇庄,第一件事就是烧账本,然后给当地的庄户发粮食。现在正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候,庄户们一个个饥寒交迫,他必须给他们发点粮食,免得他们饿死了,明年没人帮他干活。 还是那句话,割韭菜割韭菜,至少得让韭菜活着才有得割,要是韭菜都死了,你还割个屁! 花了十几天时间,他走遍了整个唐山地区的所有皇庄以及御马监私自屯垦的庄园,感觉真的是一言难尽。头一回走进大兴皇庄的时候他就觉得那里的庄户们日子实在太难过了,现在他才发现,跟唐山地区的庄户们一比,大兴皇庄的庄户们过得居然都算滋润的! 在长达十几天的走访中,他还了解到一件事: 当地老百姓对浙军是十分拥戴的,在浙军连续欠薪数月,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他们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省下粮食送给浙军。 毕竟浙军的驻地离唐山并不远,过去十几年一直在与鞑靼人血战,保护着他们,而且从来没有欺凌过百姓。这些冀东地区的百姓都是看在眼里的,十分感激,打心里将那些浙军将士当成了自家子弟兵。在他们看来,自己饿几顿无所谓,必须得让浙军吃饱,不然谁来保护他们? 嗯,有这个基础就好办了。 吴惟忠也够义气,很快就给他送来了一批浙军老兵。这些浙军老兵大多都在战场上受过重伤,已经不适合继续当兵了,吴惟忠正准备活动活动,疏通关系让他们回浙江养老,听说龙岩峰要,立马就给派了过来。龙岩峰也不客气,立马就委任这些老兵去当庄头。鉴于唐山这边地广人稀,他果断改变了在北京时的做法,将皇庄土地重新进行划分,四万亩为一个皇庄,每个皇庄一千户庄户,每户可以分得庄田四十亩,而庄头就是这一千户庄户的老大,负责处理皇庄里的一切事务,如果碰到自己解决不了的再上报。 “可我们没有这么多庄户!”有人提出了异议。 龙岩峰说:“没有那么多庄户?唐山境内有没有流民?北京、天津境内有没有流民?去招募流民,就说是我要招的!” “招募流民容易,但这地里也不是马上就能长出庄稼的,他们来了之后肯定得吃饭,这钱粮怎么办?” 龙岩峰说:“这个你们不用操心,绝对不会让他们饿着的。” 有他这句话大伙就放心了,马上就跑到各县,甚至天津、北京境内大量招募流民。 正如龙岩峰所说,唐山、北京、天津境内都有大量流民,只要招募的人有威信,那是要多少就有多少。远的不说,就唐山西部的山地里便有数万流民,他们躲在山区,开垦荒地,在那干旱而贫痟的土地种粮食,平时也打猎、采矿,艰难求生,时不时还要提防官兵过来借他们的人头去立功。现在听说有个超级会种田的家伙要招募流民种田,登时就拖家带口的下山去报到了。一时间,唐山境内的流民呈指数级递增,各州县噤若寒蝉,县令、知府心里更是万马奔腾。那可是流民啊,平时赶都赶不走,龙岩峰倒好,主动将他们招过来,这不是要他们命吗! 永平知府忧心忡忡,决定亲自去见龙岩峰,告诉他此举有多危险。 然而到了龙岩峰的住所,他却被告知龙岩峰不在。 “龙内侍这是去哪里了?”知府强忍着心中不快,问。 负责接待的仆人说:“他带人上山去了。” 知府纳闷:“天寒地冻的,他上山干嘛?” 仆人说:“寻宝。” 知府:“……”我寻你妈个头!唐山这鬼地方怎么样,他这个知府会不知道?他奶奶的,除了一些煤和一些铁矿石就啥都没了,真有什么宝贝还轮得到你这个死太监?想躲着他就直说,何必找这么恶心人的借口! 知府大人还真的是冤枉龙岩峰了,他确实是在寻宝。 好些原本在山里靠挖矿为生的庄户自告奋勇带着他进山,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寻找,那叫一个积极! 在庄户们的带领下,龙岩峰来到一处矿井,钻了进去,没多久便一身煤灰的从里面出来,手里还抓着一大把煤。 庄户们眼巴巴的看着他,问:“龙内侍,是这种煤吗?” 龙岩峰看了看手里的煤,叹气:“这煤不错,烧焦炼钢再合适不过了,但很可惜,不是我要找的。” 一名矿工出身的庄户说:“龙内侍,你要的褐煤可不好找啊!我们做这行时间也不短了,好煤劣煤都挖过,唯独就没有挖到过褐煤!” 还有一名庄户不大甘心:“这煤看上去比褐煤好多了,为什么就不能作肥料呢?” 龙岩峰说:“这种煤好是好,但煤化得太彻底了,已经没有腐殖酸了,自然不能作肥料。” 庄户们瞪着矿井,往日这口能产好煤的矿井他们别提多喜欢了,可现在却越看越不顺眼……不能拿来做肥料的煤不是好煤! 说白了,他们也不想一年到头都呆在随时可能塌陷的矿井里冒着生命危险挖煤,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也想做个平民百姓,吃得饱穿得暖,还没有性命之忧。现在托龙岩峰的福,他们确实重新做回了农民,然而,能不能吃饱却不好说。毕竟粮食高产了他们才能吃饱,而粮食想获得高产,得有足够的肥料。农家肥肯定是不够的,必须得有褐煤才行。 这个煤矿不产褐煤,所以它不是个好煤矿。 第130章 这个可以有 一连找了好几个煤矿,都没能找到褐煤,龙岩峰不禁有些沮丧,说:“再找不到褐煤的话,我们怕是得向鞑子买牛粪来做肥料了。” 一名庄户说:“向鞑子买牛粪做肥料?龙内侍你快别打这种主意了,鞑子不会卖的。” 龙岩峰问:“为什么?” 那庄户说:“因为鞑子得留着那些牛粪做燃料啊!他们平时煮饭取暖全靠牛粪了。” 龙岩峰忍不住骂了句:“他奶奶的,狗鞑子,牛粪也跟我们抢!” 庄户们有点无语……貌似是你想跟人家抢才对吧? 又走过好几个山头,龙岩峰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脚下就是露天的煤了。 矿工出身的庄户说:“龙内侍,走吧,这里的煤没用。” 龙岩峰蹲下去用小锹挖了一块捧在手中,神色怪异:“没用?” 那庄户说:“是真没用,这煤露天,日晒雨淋的,都风化了,很不好烧,我们这些挖煤的最怕就是碰到这种煤,因为挖出来都没人要。” 龙岩峰轻轻一捏,手中的煤块便给捏得粉碎。他笑着说:“这煤可是个宝啊。”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连烧都不能烧,还是个宝?” 龙岩峰说:“它能做肥料。” 大家伙顿时就兴奋起来:“像褐煤那样,撒进田里能让庄稼丰收?” 龙岩峰点头:“对。不过它不像褐煤那么好伺候,直接施进田里基本没啥效果,得先发酵。” 庄户们异口同声的问:“怎么个发酵法?” 龙岩峰说:“回头我教你们怎么做。现在你们马上以这里为起点勘探,给我弄清楚这个风化煤带到底延伸到哪里。” 庄户们一个劲的直挠头:“可我们没法分辨哪个是风化煤,哪个不是啊!” 可不是么,风化煤看起来跟正常的煤差不多,哪怕同样是露天的煤,也不全是风化煤,要分辨可不容易。 龙岩峰说:“那你们就给我弄清楚露天煤带延伸到哪里好了。” 大家伙应喏一声,马上去办。 龙岩峰则留在原地,一会儿在这里挖一块煤,一会儿在那里挖一块煤,玩得是不亦乐乎。 跟褐煤一样,风化煤也是可以用来做肥料的,而且它的分布远比褐煤要广泛,几乎有煤的地方就有风化煤。在清代,一些地区的农民便在风化煤、褐煤里面加入粪化、干草、秸秆等等东西进行混合,制造堆肥了,肥力还相当的强,在没有化肥的年代,这不失为一种高效肥料。内蒙古恰好有着极为丰富的风化煤资源,在那个化肥供应远远无法满足农业生产需求的年代,国营农场的工人便大规模的用风化煤制造堆肥,成功地解决了肥料短缺问题。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龙岩峰所在的农场都还会每年给庄稼使用一定比例的用风化煤、褐煤制造的堆肥,以改良土壤。龙岩峰在农场长大,对于如何利用这些资源制造堆肥,那是烂熟于胸了。唐山这边没有褐煤、泥炭,这确实挺可惜,但这里有着丰富的风化煤资源,只要懂得如何利用,效果是一样的。 很快,负责帮忙探查矿带的矿工告诉他:这种风化煤带几乎遍及半座山。 龙岩峰咧咧嘴,打心里觉得这一趟跑得值。这风化煤带怕是得有好几米厚,分布范围又这么大,保守估计得有个几百万吨吧?够用了! 一名矿工说:“龙内侍你想要这种煤,怎么不早说呀?” 龙岩峰说:“现在说也不迟嘛!” 那名矿工笑着说:“龙内侍有所不知,这种煤我们大家在开采的时候经常会碰到,通常都是将它们剥下来随意堆放……这一年年的积累下来,已经堆成好几座小山了!” 龙岩峰猛的跳了起来,叫:“啥?你们以前采煤的时候就碰到这种风化煤?” 那名矿工说:“多了去了。这种煤没人要,只好堆到一边,日积月累,都堆成山了!” 龙岩峰一拍大腿:“那太棒了,快带我去看看!” 于是,矿工们纷纷带路。 在十几座正在开采或者已经放弃开采了的矿山中,龙岩峰看到了那一堆堆被随意堆放的风化煤,真如矿工们所说,已经堆成山了。他痛心疾首:这可是宝贵的肥料啊,居然被人当成垃圾丢在这里,简直是岂有此理! “马上招工,把这些风化煤运回各个皇庄去!”他果断下令。 招工就不必了,现在是冬季,天寒地冻的,皇庄庄户们都闲得没事做,只要管饭,有的是人愿意干这活。得知这些可以做肥料让粮食增产之后,各皇庄的庄户嗷嗷叫着拿起扁担挑起筐子,在各自庄头的带领下往山区聚集,没费多大的力气就聚集起了上万人马。 鉴于有些皇庄离风化煤产区比较远,龙岩峰便调来了两百多辆骡车,专门负责给那些离得比较远的皇庄拉风化煤。这些骡车也是在大兴皇庄那边调过来的,四轮,有转向机构,能自如地转向,装得多,拉起来也方便,用它,两头健壮的骡子能拉动两吨货物,日行五十里。不用直接送货上门,只需要拉一半的路程,庄户们都轻松太多了。 至于离得近的就自己想办法吧,有条件的可以用骡子、牛甚至驴子拉,没那条件的就只能挑了,反正就那十几里地,也不是很费力。 这个时候,那些充当庄头的浙军老兵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在他们的指挥下,各皇庄的庄户井然有序,谁负责转运谁负责直接挑回到庄里谁负责做饭送饭,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没有出任何乱子,效率还蛮高的。 安排好运输工作之后,龙岩峰便让各皇庄送几个能写会记、脑瓜子灵活的家伙过来,手把手的教他们怎么用风化煤制造堆肥。 风化煤跟褐煤、泥炭不一样,褐煤和泥炭是煤化程度很低的煤,富含腐植酸,容易被作物吸收,而风化煤则是煤化完全后被风化的煤,它虽然也富含腐植酸,但很难被吸收,必须用发酵的手段使其活化,不然施了也白施。 对于如何用风化煤制造堆肥这种事情…… 龙岩峰表示我是专业的。 他先是让人在地上挖个一定比例大小的深坑,又将找来大量杂草或者牲畜吃剩的、难以下咽的秸秆残余铡碎,按比例跟风化煤混合,然后填入土坑中,淋上一些从粪坑取来的粪水,然后踩实,再堆,再淋,再踩实……如此反复,直到冒出尖头,才让人在上面盖上厚厚一层用桐油处理过的防水桑皮纸,然后用烂泥糊上厚厚的一层算是封口,一垛堆肥就算大功告成了。 “堆垛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要贪多堆得太多。风化煤在发酵的时候会发热,如果堆得太多,内部温度过高,很可能会自然的。在堆的时候一定要加入粪水,没有粪水的话去鱼塘里取一些污水也行,这里面有大量微生物……你们别管什么叫微生物,反正淋了它们,发酵速度就会大大加快便是了!不加入的话发酵过程会很漫长,很可能赶不上农时了,切记,切记!” “堆肥没有固定的配方,有啥就用啥。有干牛粪、鸡粪什么的可以加进去,效果更好。没有大粪的话加入干草效果也不差,在肥堆里沤上两三个月,铁定会被沤到烂肥,那便是好肥料了。在海边的庄户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搜集贝壳,将它们磨成粉,不管是用来造堆肥还是直接撒进田里,都能起到极好的效果。” “哪些贝壳最适合做肥料?只要是贝壳,磨成粉后都是好肥料。如果你们不知道上哪找贝壳,那我给你们支个招:你们到海边去往海浪相对没那么猛的浅海打入木桩,然后定期去检查,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发现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爬满贝类了。将它们撬下来拿回家,先饱餐一顿,再将它们的壳磨成粉,既收获美食又收获了肥料,美滋滋!” “为什么不直接将贝壳烧成灰?哦,烧灰后就变成石灰了,没啥肥效的,只能改良一下土壤……” 为了实现自己的农场主之梦,这家伙算是倾囊相授了,将制造堆肥的诀窍毫无保留地教给各皇庄选派过来的人。那些家伙一个个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手里的笔更是没有停过。这些可都是最宝贵的知识啊,学会了,子子孙孙受用无穷,他们哪里敢有半点怠慢! 有人还跟龙岩峰开玩笑:“龙内侍,你将这么宝贵的知识倾囊相授,就不怕教会了徒弟,最后饿死师父吗?” 龙岩峰笑:“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不存在的!与农科相关的知识浩翰如海,我也只是掌握了一点皮毛,而这一点点皮毛就够你们学一辈子了!” 几个落魄童生出身的皇庄代表都拱手叹:“龙内侍胸襟之开阔,当真无人能比!真希望龙内侍能够广收门徒,将这些知识传播开来,让世间永无饥馑!” 龙岩峰捏着下巴,沉吟:“广收门徒传授知识?貌似这个可以有……” 第131章 很大方 龙岩峰还真心动了。 广收门徒啊,这可是当世大儒、得道高僧才有的资格,没点绝活要去收门徒,只怕能让人笑死。他种田是一把好手,收几个门徒应该不成问题吧? 当然,也就是想想罢了,现在冀东皇庄一切都要从零开始,破事多多,别的先不说,每天跑来要加入皇庄的流民就多达千余人,光是安置这些流民,给他们分发田地,让他们吃上饭,就够龙岩峰头疼的了。现在他都忙得团团转了,还收徒弟?收他奶奶! 冀东百姓对他的信任可谓无以复加,他只是说了句“骨粉可以作肥料”,马上就有在海边的皇庄组织庄户,顶着凛烈的寒风跑到海边去收集贝壳了。都是些妇女和小孩,拎着筐子拿着锤子和凿子,容易捡拾的直接捡进筐里,吸附在礁石上扳不动的就是锤凿伺候,就不信搞不过你。此时能找得到的贝类大多只剩下个壳,没有肉了,不过他们完全不在乎,爷要的就是这个壳,肉?那一点点肉老子还不稀罕呢! 永平知府总算逮着了龙岩峰。龙岩峰在唐山境内搅风搅雨,将整个唐山乃至整个永平府都搅得天翻地覆,让知府大人寝食不安,不止一次用稻草扎小人然后用钉子钉,可两个人还是头一回见面呢。 就是见面的地点不大适合:龙岩峰正在粪堆旁教大家如何制造堆肥呢,大冷天他也光着脚,裤腿挽得老高,满脚的泥巴,脏兮兮的。知府大人见状,打心里不屑:“粗鄙匹夫!” 龙岩峰见了知府,有点好奇:“这位是……” 身边的锦衣卫小声说:“这位是永平知府,徐明。” 龙岩峰马上拱手行礼:“原来是徐府尊呀,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徐明绷着一张脸,阴阳怪气的说:“龙内侍好大的威风啊,本府数次求见都吃了闭门羹,今天居然见着了,莫非是太阳打西边出了?” 龙岩峰说:“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是真的很忙,并非故意躲着徐府尊的,望徐府尊海涵。” 徐明冷哼一声,说:“龙内侍,你这段时间确实很忙,忙着给本府添乱!” 龙岩峰拧了一下眉头:“徐府尊,你什么意思?” 徐明说:“什么意思?龙内侍是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这段时间你招募了多少流民?这些流民可都是些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他们大量涌入永平培内,永平还想有好日子过?你招募流民也就算了,招募过来就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垦荒种地啊,居然还把他们聚集起来采煤?你不知道这么多亡命之徒聚到一块很容易被人煽动,引发**的吗,啊?”他越说越激动,手指都快戳到龙岩峰鼻尖了。 杜松勃然大怒,一巴掌将他的爪子打飞,怒吼:“徐姓的,对我们龙内侍客气点!” 徐明瞪了杜松一眼,不屑地说:“这里有你这武夫说话的份吗?一边去!” 杜松简直暴怒,抡起拳头就想揍人。龙岩峰拦住他,笑眯眯的问徐明:“徐知府对我招募流民之举很不满意?” 徐明说:“要是满意,还会来找你?” 龙岩峰说:“招募流民垦荒种地可是善举。” 徐明说:“确实是善举,本府也非常欣赏,但前提是别在本府辖区内搞!本府不想做什么善人,只希望境内平平安安,别出什么乱子!” 龙岩峰皱着眉头问:“那这数以万计躲在山里以野兽为伍,以树皮草根为食的流民你就不管了?” 徐明哼了一声:“他们死活与本府何干?又不是本府逼他们去当流民的!” 此言一出,那些原本因为他的到来而战战兢兢的皇庄庄户都抬起头瞪着他,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没有人愿意被人当成垃圾抛弃,而很不幸,在这位徐知府眼里,他们就是垃圾,应该扔得远远的,看一眼都嫌脏! 龙岩峰却不生气,只是扭过头问站在他身边的赵如虎:“都听到了吧?” 赵如虎面无表情:“都听到了。不仅听到了,还记下来了。” 龙岩峰说:“行,你马上进京去见骆大人,让他帮忙给皇上递个话,告诉他:我很讨厌这个知府,让他换个人!” 赵如虎说:“遵命!” 徐明一脸惊讶,指着龙岩峰,像是见了鬼似的:“姓龙的,你……你居然想让皇上免了我的职?” 龙岩峰说:“猜对了!” 徐明哈哈大笑:“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不过是一个幸进的小人,靠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取悦了皇上才得到重用,像你这样的人,大明没有一万也有好几千!本府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国之栋梁!你一个幸进小人想一句话就把本府给免职了,你配吗?” 龙岩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什么栋梁,你不过是一根朽木,你这样的朽木越多,国家完蛋得越快!” 赵如虎也深深地看了徐明一眼,一脸同情的说:“徐知府,你恐怕对这个世界有点误解:龙内侍说要免你的职,就一定能免!你还是回去收拾行李吧,几天后将你免职的圣旨就会下达,时间有点紧,你不抓紧的话怕是来不及。” 徐明放声狂笑:“好,好,本府就拭目以待,看你这幸进小人如何将老夫拉下马!”说完拂袖而去。 龙岩峰揉了揉鼻子,咕哝:“想亲眼看着自己如何被拉下马?这么奇怪的癖好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行,满足你!” 于是,赵如虎骑上快马,沿着驿路一路飞驰,只一天便抵达了京城。 此时的京城热闹非凡。 北方的冬天寒冷而漫长,这个年代可没有手机电脑电视,天寒地冻的啥都干不了,有钱的还能到茶楼酒馆坐坐,逛逛窖子听听小曲,没钱的就只能呆在家里,哪都去不了,简直无聊到想自杀。 可这个冬天不一样了。 一项新型体育运动由御马监牵头,悄然推广开来,一经推出便迅速风靡整个京城。御马监斥巨资修建的球场成了整个京城最为热闹的地方,不管是见多识广的王公贵族还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几次城的平民百姓,看过一次比赛之后就上瘾了,他们爆发出比罗马市民观看角斗士比赛还要狂热的热情,争先恐后地涌入球场。二十文一张的门票并不便宜,但根本就无法阻挡他们的热情,每次比赛球场都是座无虚席,看到精彩处,那欢呼声几乎能将天空的阴云给吹散! 御马监一场比赛,光是门票钱就能赚上近二千两,简直是抢钱。 比这更凶残的就是赌球。正如龙岩峰所说,只要有悬念那就能赌,而足球刚好就是一项从来就不缺乏悬念的运动,不到最后一分钟你根本就不知道谁输谁赢,这就让把所有人的赌博天性都给激发出来了。每次开赛前好几天,赌棍们便蜂拥进赌场,将口袋里的钱狠狠砸上去,赌得比以往任何一个项目都要狠。大批皇亲国戚、勋贵太监、富商巨贾,也没能幸免,一个赌得比一个凶,海量的真金白银哗啦啦地流入赌场,这盛况,连陈矩都目瞪口呆! 万历终于品尝到了躺在钱堆上睡到自然醒的快乐。毕竟这个项目他也掏了不少钱的,所以项目收益他独得五成,御马监四成,龙岩峰一成,他成了最大的赢家。不提门票收益,光是赌场每天的盈利,就足以让他心花怒放了。 然而,就在他心花怒放的时候,骆思恭来给他添堵了。骆指挥使很阴险地打着小报告: 第一,永平知府视百姓如蝼蚁,还去找龙内侍的茬; 第二,这位知府任职五年便在永平府购买了六万多亩良田; …… 没等他说完,万历便不耐烦地说:“你就直接告诉朕,那小子是不是对这个知府很不满意?” 骆思恭如实说:“是!” 万历大手一挥:“派一队人去把他给抓了!具体该怎么做,就不用朕教你了吧?” 骆思恭自然心知肚明。 几天后,一名钦差带着一队锦衣卫出现在永平知府衙门,宣布永平知府徐明贪赃枉法,视百姓如蝼蚁,草菅人命,罪大恶极,奉皇上之命将他革职查办! 徐明整个人都跟被雷劈中似的呆在原地,半晌,整个人变成一团烂泥,瘫在那动爬都爬不起来。极度惊骇中,他看到龙岩峰带着一队人马雄纠纠气昂昂的走了进来,叫:“把他的金库给我控制起来!将账本啥的全部翻出来!还有,派人去控制他在滦州城里的店铺,尤其是粮铺,务必第一时间控制好!咱们能不能过个肥年,就看这一票了!” 徐明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蹦起来,指着龙岩峰尖叫:“你……是你!是你!!” 龙岩峰笑嘻嘻的说:“对,是我让皇上把你给撸了的。你不是说想看我怎么将你拉下马吗?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大方,总是会慷慨地满足别人的好奇心,所以我满足你……怎么样,你的好奇心被满足了,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第132章 跟我混,有肉吃 开心快乐是不可能的。徐明可是十年寒窗苦读,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卷赢了无数做题家,然后又在翰林院那个清水衙门熬了十几年才熬死了一帮该硬的地方轮趴趴,该软的地方硬梆梆,半截身体都埋进黄土了还不肯退休的老不死,又塞了无数钱银才得了永平知府这么个实职。在这个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鬼地方,他一呆就是五年,好不容易才捞了一点,眼看就能回本了,结果因为龙岩峰一句话,他的乌纱帽丢了,整个人都给打回原形了! 还开心快乐?杀了龙岩峰的心都有了! 可惜,他杀不了龙岩峰,在锦衣卫虎视眈眈之下,他也只能摘下乌纱帽,带着家眷由锦衣卫押送着,哭哭蹄蹄的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道路。他最好的结果就是在监狱里呆上一年几个月,最后被削职为民滚蛋回家,过完自己惨淡的下半生,要是皇帝还不解气…… 哦,砍头和流放任选一样,咱大明也是挺民主的。 锦衣卫一通查抄,从徐明名下查抄出良田五万余亩,白银数万两,还有大量粮食。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货虽然没有捞到十万,但也差不多了。这些钱按万历的意思,全部留给了龙岩峰。 万历现在抱着两个聚宝盆,已经不大看得起这点小钱了。而龙岩峰经营冀东皇庄,要花钱的地方数不胜数,就把这些钱财留给他支用呗! 龙岩峰看着抄过来的钱粮,露出开心的笑容:“还是抄家来钱快啊!以后这样的事情得多干几票,不然得什么时候才能阔起来!” 永平府下辖各县的县令无不瑟瑟发抖。 靠着抄家获得的大笔钱粮,龙岩峰和庄户们过了个肥年。考虎到他的韭菜们天寒地冻的还要每天走上十几二十里路去挑风化煤,实在太辛苦了,所以在过年的时候龙岩峰每户都发了一个红包,不多,就五百文钱。此外,每个男丁还发了一双棉鞋,女子给了几尺布,然后就是几斤面,一斤肉。这些东西加起来也不值什么钱,可问题是整个冀东的皇庄已有三万多户庄户,这一户户的发过去,也着实花了不少钱。龙岩峰看着账面上飞快减少的钱粮,心疼得直咧嘴,咕哝:“他奶奶的,这花钱也太凶了……还是得多抄家啊,抄家才有钱……” 他倒是想将永平府境内的大小官吏通通抄上一回,可惜据锦衣卫调查,像县令这类小角色没多少家产的,抄了也白抄。考虑到还得留着那些县令维持地方治安,最重要的是他们实在没有多少油水,龙岩峰只能暂时收了神通,先让他们过个安稳年……嗯,猪养肥了再宰才过瘾。 在阵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除夕过去了,1585年正式成为历史的一部份,新的一年悄然到来。 这个新年京城过得极为热闹,过年那天天子带领文武百官去告祭太庙,向老祖宗报造了自己这一年的工作成绩,着重提到自己收罗了个极为罕有的人才,在北方这又冷又贫痟的鬼地方居然也实现了一年两熟,而且大获丰收。可能是为了让自己的成绩看起来更漂亮些,也有可能是在过去一年里通过卖六合彩和运作球市赚了太多钱,良心有点儿过意不去,所以万历宣布从内库调拨钱粮,给京城及京城周边地区无家可归者施粥,连施七天! 一时间居然获得了无数好名声,大家都说大明出了个好皇帝,老百姓有福了。 消息传到龙岩峰耳朵里,他却是不屑的撇嘴。在他看来,那货纯粹就是在搞面子工程。数以万计的流民盘踞在京城周边地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丫放粮施粥?现在老子将那些流民给吸纳得差不多了你就来施粥了,施你奶奶! 不用花多少钱粮却可以收获好名声,那个猪头可真会算计! 他没有回京城过年,因为天太冷了,路也远,三百多里呢,岂是开玩笑的?他留在丰润县————这货已经把丰润县县衙当成自己的办公地点了,县令大爷只能另找办公场所,苦哈哈的。县令对此敢怒不敢言,让人从县衙里撵出来当然很不爽,但想到徐明的下场……得了,哪怕将办公场所搬到柴房去,也比进诏狱强啊!当然,龙岩峰也还是有点良心的,占了人家的办公场所,也没忘记给点好处,过年的时候就给县令包了个红包,里面有好几两银子呢,还宴请了县令,大家一起打火锅。这倒让县令有点受宠若惊了。 当然,如果他没有一口气宴请好几百号皇庄代表过来吃饭,把好好的县衙弄得跟猪圏一样的话,县令会更加开心的。 冀东这地方实在是穷,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龙岩峰宰了两头猪,弄了许多干蘑菇,又从地窖里翻出大量大白菜,顺便派人到大兴皇庄运来好几车土豆,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洗洗切切,丢进锅里一通乱炖。在汤汁沸腾之际,大家起筷,一双双筷子探进锅中捞起自己喜欢的食材送进嘴里大吃大嚼,直吃得额头冒汗,别提多舒坦了。不少皇庄代表原本根本就不认识的,可坐在一起吃了几箸菜,喝了两杯浊酒,顿时就勾肩搭背亲得像同一条娘肠里爬出来的一样了。 一个五十来岁的皇庄代表捧着一杯浊酒上前,对龙岩峰说:“龙内侍真是我们的福星啊,要是没有你,我们现在都还不知道在哪个山头上躲债呢,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大块肉吃大碗喝酒?那是想都不敢想!龙内侍,我敬你一杯!” 龙岩峰跟他碰了一下杯,然后一口喝干,众人顿时就是一阵喝彩。 又有一位皇庄代表上前,跟龙岩峰碰了一下杯子,痛快之余,也不无担忧:“龙内侍,你过年给大家发了这么多东西,怕是花了不少钱吧?这年过得是舒坦了,可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吧?” 龙岩峰大咧咧的说:“说啥呢?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啥都不用想,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成了!在任何情况下都要记住,跟着我干,有肉吃!” 众人欢呼:“吃肉!吃肉!” 对于这些一辈子吃不到几次肉的贫苦农民来说,他们最奢侈的愿望就是能够痛痛快快地吃一顿肉。谁能让他们吃上肉,他们就愿意跟谁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