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我这门派绝对有问题!》 第一章 从前有座山 燕沁后背挺得笔直,下颌微低,目光落在自己前面的一方白玉色的地砖上,这块地砖右边与另一块地砖的空隙处有一根细细的头发,估计头发的主人操的心有点多,发质焦枯,透着一股子有心无力的沧桑和啰嗦。 比如,面前这一位苦口婆心自清晨一直讲到晌午的掌门。 掌门是个看起来约莫六七十岁的老头儿,一身洗得泛白的藏蓝色外袍,袖口磨得已经开了线,露出里面劣质的黑色丝线,正随着老头激动的挥舞而迎风飘扬。 燕沁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燕沁,你有什么意见?”老头一吹胡子一瞪眼,愣是将那没有半指宽的眼睛撑起了一片天,看上去精神竟然还勉强矍铄起来。 燕沁一拱手,微微欠身弯腰,道:“徒儿没有意见,师父您继续说。” “哼。”老头翻了个白眼,继续唾沫横飞道:“我们清华宗这一脉的传承就寄托在你们两个身上了,想当年我们清华宗,一宗三出窍八元婴,十大天门万重山,天下修真者趋之若鹜……” “得,师父又开始吹了。”旁边的许志用肩膀撞了她一下,悄声道:“师妹,你快点篡权夺位吧,这老头子罗里吧嗦的我真是受够了。” 燕沁面无表情地咬着牙,声音勉强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怎么不夺?” “这小破山头,夺了来简直是侮辱你师兄我的品位!”许志语气里满是不屑,“我可是要进北敖宗的……” “你这个欺师灭祖的混账东西!”老头一声怒吼让整个清华宗都震了三震,一旁的树叶子都簌簌而落。 燕沁敏捷地躲过一道凛冽的鞭风,眼睁睁地看着鞭子甩到了许志的屁股上,瞬间杀猪般的嚎叫不绝于耳。 “师父师父我错了……哎吆!师父哎,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吧!”许志被撵得上蹿下跳,燕沁从袖子里扯出一块灰扑扑的破布擦了擦树底下的石凳,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托着腮笑眯眯地瞧着老头子教训皮猴儿。 这一闹腾便到了傍晚,燕沁看着被打得爬不起来的许志,冲自家师父一拱手,微微欠身笑道:“师父功力又进步了,恭喜师父。” “哼。”老头子冷哼了一声,竭力绷住脸不让自己的嘴角翘起来,只是那跃跃欲试快要飞起来的胡子将他出卖了个干干净净。 老头子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走了,燕沁抬脚踢了踢还趴在地上装死的许志,“师父已经走远了,别装了,快点起来。” 方才还半死不活的人一下子蹦了起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自己被抽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忍不住骂道:“死老头子下手真狠!” “活该。”燕沁喜闻乐见且幸灾乐祸,“让你在他开晨会的时候说小话。” “啧,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许志愤愤不平道:“老头就是偏心,每次只打我不打你。” “幼稚。”燕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正事。” 第二章 去死吧 许志一听脸色一肃,却还是忍不住顺手从旁边薅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含混不清道:“打听清楚了,东西在北敖宗。” “所以你真打算去北敖宗?”燕沁忍不住皱了皱眉,“去做洒扫杂役的话——” 许志看她脸上不忍的表情,那早已经被狗啃得没剩多少的兄妹情忽然升腾燃烧,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家师妹,感动道:“不要紧,我可以的,我能行的,我会忍辱负重将东西拿到手!” 燕沁眨了眨眼,慢吞吞地接上了之前的话:“就凭师兄你的资质人家恐怕不要吧?” 许志脸上感动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面部开始逐渐扭曲,新仇旧恨一齐爆发,拔出佩剑就要往燕沁身上砍,“今天我非得替天行道清理门户!” 燕沁拔腿就跑,剑刃贴着她的耳朵梢擦过,耳边的头发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燕沁脚步一顿,转身一个扫堂腿,许志一跳,燕沁顺势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笑眯眯道:“师兄别闹了,办正事。” 许志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关键这件事忒难办了点。” 燕沁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我去?” “使不得。”许志背着手学老头子转悠了一圈,然后蹲在地上,随手拿了个枯木枝一通划拉,“北敖宗处在大陆中央的月上州,咱们清华宗在大陆西北的小角落里,等你赶过去师父头七都过完了。” “……”燕沁被噎了一下,低声道:“说得好像你能御剑似的。” “我虽然不会御剑,可是我会阵法啊。”许志嘲笑她嘲笑地理直气壮,“有时候阵法用起来要比御剑方便得多。” 燕沁使劲磨了磨牙,拧眉看向地上许志画的宛若一坨特立独行的狗屎的地图,伸手指了指狗屎的头部,“北敖宗,修真界第一大宗门,高手云集,洞天福地灵脉无数,掌门陌上川出窍期的高手,宗门内连最底层的洒扫弟子都是筑基以上……” 她蹲得脚有点麻,稍微挪了挪地方,又指向狗屎的最底下的一个小点,“清华宗,据说是修真界前第一大宗,虽然大陆修真史根本就没记录过这个宗门吧。目前统共一个山头,基本没什么灵气,掌门黄大山,筑基五层,弟子两名,大弟子许志练气七层,大师姐燕沁练气六层,宗内目前一共三位修士,开春准备招收新弟子……” 许志听自家师妹说着,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丢人,真丢人。 “现在,清华宗修为高超的大师兄要万里迢迢地去北敖宗,做一名光荣的杂役。”燕沁叹了口气,“师兄,要不让老头子死了算了,咱们啊一拍两散做个散修去,岂不逍遥快活?” “师妹!”许志狠狠地瞪了燕沁一眼,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深吸一口气道:“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最后师兄妹二人的讨论话题以“就让黄大山这个糟老头子去死吧”终结。 第三章 师兄 燕沁回到自己的小破屋子里,闷头灌了一杯冷水,试图浇灭自己心底的烦躁,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 虽然说让黄大山这个臭老头去死,但是她跟许志都明白,他们就是拼了命也得救他。 黄大山不是个好师父,更不是个合格的掌门,但是他却将许志和燕沁两个小崽子从小拉扯到这么大,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燕沁愣愣地看着窗外的那轮明月,从床底下扒拉出自己藏起来的那坛子酒,爬到屋顶上去看月亮。 回忆一点点延伸放大,她甚至想起来上一世小时候缠着爸爸去游乐园的场景。 她已经很久不去想上一辈子的事情了,毕竟越想越痛苦,然后渐渐变得对痛苦都麻木。 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忽然穿越到这个所谓的修真大陆,变成了一个靠捡垃圾为生的流浪儿。 这个身份着实操蛋,没爹没娘,没有来处没有归途,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有些时候现实远比小说里讲的残酷得多,她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个衣袂飘飘的仙人来找她,声泪俱下告诉她,你身为天下第一大宗宗主的爹和修真界第一美人的娘找了你十几年,少主您快回去吧! 她竭力地生存下去,哪怕有着成年人的灵魂,然而普通人在修真界不过蝼蚁,也只能四处流浪,吃了上顿没下顿。 她悲催地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了黄大山这个长相猥琐又极其无能的老头子。 那时候老头子身后已经跟着另一个拖着长鼻涕、干瘦干瘦的小崽子了。 后来老头子带她回了小破山头。 后来小崽子成了她大师兄。 再后来,她和大师兄两个小崽子在弱鸡师父的谆谆教导之下成功地长大,变成了两只长大了的……弱鸡。 “哼……”燕沁一边喝酒一边嗤笑了一声,低声嘟囔道:“说好的修真界第一大宗呢……” 老头子活不长了。 不知道在捡到他们之前这个臭老头子活了多久,然而筑基五层,也就比凡人活得稍微长那么个几十年,她和许志快要将宗内的书翻烂了,最后得出黄大山的寿命只剩不到二十年的结论。 为此许志还专门下山去游历了一年,被人打得半死自己挣扎着爬回来,告诉她北敖宗有能救师父的东西。 当时许志浑身是血,一整条胳膊几乎快要没法看了,骨肉嶙峋大刺啦啦地刺进燕沁的眼睛里,她当时就知道,北敖宗许志是一定回去的。 辛辣的酒水灌进喉咙,燕沁使劲眨了眨眼睛,毛绒绒的月亮挂在天上,看上去凉丝丝的。 她从来就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典型地混日子,而许志则是持续性混吃等死间歇性踌躇满志的代表,俩人能在清华宗窝一辈子也挺好。 最好能收几个徒弟。 燕沁灌完一坛子酒,再伸手去拿另一坛的时候被一只手给狠狠拍了一下。 她转头望去,便看到许志坐在她边上,看样子不知道待了多久。 夜色衬得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带着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青涩与稚气,看上去有股子横冲直撞的锐气。 许志拿起酒,一口气全灌了下去。 酒水顺着他的下颌流到衣襟上,濡湿了一大片,依稀露出根红色的绳子。 第四章 捡漏呀 燕沁双手撑在身后仰起头去看月亮,许志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抹嘴,沉默了一会道:“等开春招收完新弟子我就走。” 燕沁低哼了一声:“凭你现在的修为等于去送死。” “送死也得去。”许志咧嘴一笑,“师妹你得好好修炼啊,师兄在北敖宗等你。”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燕沁低嗤了一下,耳边忽然想起了压抑隐忍的抽泣声,她惊愕地转过头去,就看见许志双眼通红,眼泪都快流进嘴巴里了。 许志使劲擦着眼泪,然而越擦哭得越凶,他哽咽着断断续续道:“师妹……你和师父,一定、一定要等我回来……” 燕沁抿了抿嘴唇,“嗯。” 她忽然想起,许志也不过是个才十九岁的孩子,整日大师兄大师兄地叫着他,她都快要忘记他的真实年纪了。 那天晚上的事情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在黄大山面前两个人从来都是演技绝佳,一直等到开春清华宗招收新弟子。 据黄掌门说,清华宗每隔十三年才会招收一次新弟子,在单传了十八代之后他黄大山终于不负师门重托,找到了两个弟子。 黄大山之啰嗦让燕沁听得脑壳子痛,她和许志各自穿上了象征着清华宗的道袍,灰扑扑地堪比捡破烂的流浪汉。 “燕沁去北边,许志去南边,为师去东边,”黄大山两只小眼睛眯溜起来,散发着志在必得的光芒,“这一次怎么说也得捡回三个来!” “……师父,咱们是来收徒弟的吧?”许志痛心疾首道:“为什么要说得跟捡破烂一样?” “捡漏知道吗知道吗啊!?”黄大山一巴掌拍到许志的脑袋上,“但凡资质好一点家里有点钱的会将孩子送到咱们手里来吗?” “不能。”许志撇撇嘴,对着燕沁做了个鬼脸,背上自己那把宽剑,拔腿就往南边跑去。 燕沁幽幽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朝着北边溜达。 清华宗占据了个小灵山,叫清华山,周围都是些连灵气都没有的荒山野岭,再出去一百里才有点人烟,稀稀疏疏几个小山村,住的大多是些没有灵根的普通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着麻木的生活。 能收到徒弟才怪了。 燕沁走了有一个上午,堪堪能看见远处的一个小村庄,细路边的柳树勉勉强强抽出了点绿芽,看上去有点半死不活,她蹲到柳树下边,百无聊赖地数着地上的蚂蚁,一阵激烈的吵闹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隔她几百步远的小河边。 啊,一群小屁孩。 燕沁耷拉下眼皮,准备继续百无聊赖地数蚂蚁,半秒钟之后忽然抬起头来双眼放光。 咦!?小孩子! 徒弟……燕沁使劲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勾起一个阴险到歹毒的邪恶笑容,来啊,捡徒弟呀~ 她走近几步,便看到七八个小男孩正在拉扯着一个小孩,那小孩身上穿得破破烂烂,个头在一众小孩里最矮,身子骨看起来也很弱。 燕沁大致扫了一眼,看中了为首的那个耀武扬威的孩子王。 这孩子骨骼清奇五官清秀双目有神,一看就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啊! 第五章 狐狸精 她清了清嗓子,捋了捋灰扑扑的袖子,走上前去,道:“住手!” 一群闹腾的皮猴子安静了一刹那,然后继续闹起来,无视了燕沁这个大活人。 “打死这个狐狸精!” “打死你!” 那个小孩蜷缩在地上,用手使劲护住自己的脑袋,被几个孩子踢得那么狠都没哼一声。 有可能是被打糊涂了。 燕沁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自己挑中的徒弟果然不凡,踢得最用力,骂的最难听,下脚的角度也十分地刁钻,是个狠毒的好苗子! “婊子生的狗杂种!” “小狐狸精!” “叫爷爷!” 燕沁:“……” 她从袖子里使劲掏了掏,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符纸,费了好大劲才用灵力点着,将这群小孩定在了原地。 她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背着手围着小孩们转了一圈,笑眯眯道:“不打了呀?” 一群小崽子惊恐地望着她,好似看着什么可怖的怪物。 燕沁后牙槽有点疼,她使劲咬了咬,挑眉道:“继续,不用管我。” “呜呜……我动不了……”有个小孩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下好,一个哭都跟着哭,宛如几百只鸭子在她耳朵里排队嘎嘎地聒噪大叫。 “闭嘴!再哭就把你们都吃掉!”燕沁笑容狰狞地看着他们,满意地看着他们都停了下来。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十分有耐心地解释,“这叫仙法。” 她干脆盘腿坐了下来,从袖子里又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符纸,按顺序依次演示了局部降雨术,凭空起风术,点燃小火苗等等神奇的戏法,唬得一群小屁孩一愣一愣的。 她托着腮笑眯眯地环视一周,和蔼地问:“有想学的么?拜我为师就可以哦。”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燕沁挑中的预备徒弟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燕沁激动地看着小男孩,用鼓励的目光示意他继续。 “不学你会杀了我们吗?”预备徒弟问道。 燕沁:“……” 她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当然不会,我可是大宗门的正经弟子,知道清华宗吗?” “不知道。”预备徒弟摇摇头。 这时候地上之前一直蜷缩着不动的小孩慢慢地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黑黝黝的眸子。 燕沁的目光只轻轻扫了一下便略过了他,清华宗有三只弱鸡已经够了,再招回个弱鸡去,擎等着灭门吧。 是以她也错过了小孩眼中瞬间的错愕和不可置信。 她专心致志地给自己将来的徒弟介绍清华宗,在黄大山的基础上顺带胡诌上一大通神话故事,吹得天上地下无,眼见预备徒弟已经动摇了,那定身符却忽然燃尽了。 “哎?能动啦!” “哈哈,真的能动啦!” 七八个小孩子欢欣雀跃,远处传来了大人的吆喝声,几个猴崽子一通鸟雀四散,眨眼间便只剩下了燕沁跟地上的那个被欺负的小孩。 燕沁:“……” 她使劲磨了磨牙,“真是寸到家了。” 地上的孩子艰难地蠕动了一下,虚弱地像是随时要死掉一样。 燕沁低头,目光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神经瞬间紧绷了一下。 第六章 凑合吧 刚刚像是感觉到了……杀意? 可再看,小孩眼睛黑黝黝的,闪烁着可怜巴巴的味道,一副求救的表情。 怎么可能。燕沁皱了皱眉,对他道:“你别这样看我,本宗不收弱者,尤其是像你这种只会被人打的。” 小孩紧紧抿着嘴唇,垂下了眸子,看上去有些失望。 燕沁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看了看天色,准备先随便找个地方过夜,等明天继续搜寻未来徒弟。 蜷缩在地上小孩察觉到她渐渐走远,然后慢慢地笑起来,那笑声一点儿也不像个孩子,反倒像是个千年恶鬼,带着十足的恶意和不甘。 居然……能活下来…… 陌上川的笑声越来越低,到最后眼底满是阴蛰,仿佛淬了毒的刀子。 身为修真界第一人,竟会被身边之人暗算至此,当真—— “唉。”一声幽幽的叹息忽然从头顶传来。 陌上川猛地抬起头,眸子里满是惊讶,他竟然没有察觉到别人的靠近?!他的灵力和修为……都消失了! 燕沁看着小孩眼底先是惊讶,然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而变得无比失落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那我总得捡一个回去跟师父交差对吧?”燕沁自言自语道:“弱点就弱点吧,反正这是我们清华宗的传统了。” 陌上川皱着眉盯着面前这个穿着破烂,姿色……不,毫无姿色的女修士,就这样的连做北敖宗的杂役都不够格。 而且什么清华宗,他连名字都没听说过,说明连前十大宗门都没进,竟然还想收他做徒弟? 呵,哪里来得这么大脸? “你叫什么名字?”燕沁蹲在他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脏兮兮的脸。 小孩沉默着没说话。 “说话。”燕沁又没忍住戳了一下他的脸,“他们为什么叫你狐狸精?” 陌上川额头的青筋快要爆出来了,自打他成为北敖宗掌门五百年来,还从未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敬过! 只可惜昔日修仙界第一大佬现在灵力全无法力全失,且附身在一个小娃娃身上,因为之前被另一群小娃娃暴打现在正处于浑身无法动弹的境地。 燕沁耐心告罄,她问道:“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你……哎,算了,我带你进村子看看吧。”她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破烂衣服,然后伸手将小孩从地上抱了起来。 陌上川挣扎了几下无果,便如同死鱼一样趴着不动了。 燕沁抱着小孩进村子的时候,看到之前选中的预备徒弟有种想将怀里的小孩扔掉的冲动。 白白净净五官清秀骨骼清奇,一看将来就是个人物啊……反观怀里的这一只,除了这双眼睛还能看,其他的一概……惨不忍睹。 瞧瞧这小塌鼻梁,瞧瞧这黢黑的皮肤,这长得令人十分着急的眉毛和这一言难尽的脸型,骂他是狐狸精可能狐狸精都感觉自己都被侮辱了有没有? 尤其是这身毫无灵气的小身骨……燕沁越看越后悔,如果不是预备徒弟一蹿得没影了,她可能真要干出当街遗弃幼童的勾当来了。 第七章 丑人多作怪 陌上川将她眼里的嫌弃看得清清楚楚,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心境忽地再起波澜,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修士,当真可恶! 她竟敢嫌弃自己! 当真是人丑多作怪! 陌上川一向喜爱美丽的颜色,北敖宗上至他的亲传弟子下至宗门内扫地的小童,莫不是姿容姣好,像燕沁这种平庸的姿色着实入不了陌宗主的眼。 “吆,这不是那狐媚子的儿子吗?” “这女道长是谁?怎么抱着他……” 周围的村民开始窃窃私语,燕沁多少有点修为,听得一清二楚,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拉住个村民问道:“请问您知道这孩子的家在何处吗?” 那村民很是嫌弃不屑地撇了撇嘴,指了指远处的一处茅草屋,道:“道长,你何必管这个小崽子,他那狐狸精娘可将我们害惨了!” 燕沁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抱着的小孩,他眼底全是漠然,好似完全没有听到。 几个村民围上来,似乎是想同燕沁好好说道说道这孩子狐狸精娘的详细事迹,燕沁抱着小孩笑得有些僵硬,“不必了,我只去看看,多谢。” 说罢,抱着小孩便逃也似地往那小茅屋边去了。 这茅草屋与小孩身上的衣服如出一辙,除了破破烂烂便找不出别的形容词来形容它了。 燕沁对于世上竟有人过得比清华宗还悲惨感到惊讶,顺带着给予了一丢丢同情,直到她看清从门内走出来女子。 那女子长相十分清丽,一双勾人的丹凤眼,朱唇含笑,行步间身姿婀娜妖娆,浑身上下带着股勾人的魅惑。 即便是只穿着村人的粗布麻衣,她还愣是将领口撑大,露出了小半截雪白圆润的肩膀。 燕沁低头看了看小孩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忍不住问道:“你确定你不是从外面捡回来的?” 这要是小孩的亲娘,那孩子他爹得长得多么惨不忍睹才能将孩子造化成这般令人惊叹的模样…… 陌上川看到女子的瞬间有一刹那的惊讶,目光登时晦暗下来。 “请问,这孩子——”燕沁刚刚开口说话,就被女子粗暴地打断。 “吆,小兔崽子这是被打死了?”女子嘻嘻地娇笑着,分明是十分出色的容貌,却硬生生被她变得刻薄世俗,“我可不给他收尸,你随便找个地儿给埋了吧。” 燕沁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我,你是他娘?” 女子清丽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不是不是!他是我捡回来的!我怎么可能生出这么个玩意儿来!” 陌上川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可惜那黝黑的肤色将他的表情完美地掩饰住,十分完美的保护色。 燕沁有些气闷,“我打算收这孩子为徒,如果——” “随便随便!”女子再次打断了她的话,脸上全是不耐烦的神色,“你要带走便是,拖油瓶一个竟还有人当成宝贝,啧啧。” 一再被人打断话,燕沁有点上火,本来想着这是孩子的亲娘她多少想尊重一下的,谁知道竟是这么个神奇的货色。 第八章 小哑巴 “既然夫人这么说,那人我便带走了。”燕沁不想再多跟女子说一句话,抱着小孩抬脚便走。 “哎,等等!”女子忽然从身后叫住了她。 燕沁转头,便见女子娇滴滴地拉了拉半落的衣襟,笑道:“我好歹也养了他五六年,你就这样将人带走了,不太合适吧?” 燕沁快要被气笑了,“哦?那你想怎么样?” “这样吧,给我十两银子,你将人带走。”女子轻笑了两声,“这孩子呀,可听话了呢。” “呵,银子呢,我是没有的。”燕沁一把将小孩扔到旁边的干草垛上,笑眯眯道:“告辞!” 被这么一摔给摔懵了的陌掌门:“……!?” 燕沁拍拍手抬脚就走,还没走到院子门口就被那女人扑上来拦住了,“哎,道长我说笑的,您赶紧把他给带走吧。” “不要银子了?”燕沁笑眯眯地问道。 “不要了,不要了。”女子讪讪笑道:“您快将人带走吧。” 燕沁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折步返回到干草垛边一把将小孩抄起来,陌上川笃定自己从这个女修士眼里看到了可惜,她心里一定是在可惜他的便宜娘为什么不要银子,那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不要他了。 果不其然,等走出院子,陌上川就听燕沁自言自语道:“好了,这下我真得收你为徒了。” 陌上川咬了咬牙,凛冽的目光恨不能直接洞穿这个弱小无知且自大的低等蝼蚁。 走了没多久,燕沁将小孩放了下来,皱着眉严肃地问他,“你多久没洗过澡了?” 陌上川冷着一张脸,虽然从那张黝黑的脸上并看不出他是怎么个意思,但是他的鼻子尖明显地耸了耸,而后那稀薄的眉毛惨不忍睹地拧在了一起。 一股子馊了的酸臭味,让陌大掌门险些想再死一次。 燕沁哎吆一声盘腿坐了下来,用手指戳了戳小娃娃的额头,语重心长道:“黑蛋,答应师父,以后可别这样皱眉,真的……真的太惨不忍睹了。” 陌上川皱着眉毛使劲瞪着她,黑蛋!? 黑蛋是什么东西?? 你是谁师父?! 混账东西!! 他刚准备开口说话,然而嗓子眼像是堵了块粗糙的石头,只能发出一丝粗粝的气声,他那黑黝黝的脸上终于清晰地出现了裂痕。 “哎吆喂!”燕沁脸上的表情也裂开了,“这还是个小哑巴。” 陌上川咬了咬牙,他现在就想、杀了、这个、死女人。 “这不得被你师祖给嫌弃死。”燕沁愁眉不展地望着自己捡来的小徒弟,后牙槽一阵疼。 眼前的小孩看上去不过四五岁,堪堪超过她的膝盖,身子骨瘦弱,比同龄人还要再小上一圈,长相不忍多言,还是个小哑巴…… 小孩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缺陷,在燕沁的视角里,小孩子倔强而固执地低着头,下巴都快要戳到胸膛上去了,很有可能待会就要吧嗒吧嗒掉眼泪了。 这股子可怜的劲当真是……一点儿都不让心疼。 第九章 狗蛋狗蛋 好在燕沁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干咳了一声,抬手在小孩乱糟糟的头发上使劲揉了揉,将小孩的头都给揉得有点扁了,“没事,咱们清华宗可是修仙大派,灵丹妙药无数,不仅能治好你的哑症,还能给你美个容,以后变成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陌上川:呵呵。 他现在很想一巴掌将这个死女人拍到地上,一字一句告诉她,本座的师祖两千年之前已经飞升了,而且本座一点都不丑!! 虽说他对自己一直被外界誉为修仙第一人不屑一顾,但是这里他还是想着重强调一点:这个第一不仅指修为,且指容貌! 自打他睁开眼睛看到这个女人开始,心底的怒火就没有降下去过! 等到燕沁抱着小孩跟师父师兄汇合的时候,迎来的是大师兄许志惊天动地的嘲笑声。 “师妹你是从煤堆里捡了块碳抱回来的吗哈哈哈哈哈哈哈!”许志捂着肚子狂笑,另一边黄大山背着手围着燕沁和陌上川转了一遭,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 “燕沁啊,师父知道你一直对自己的外貌耿耿于怀,但是你不能因为这样就逃避现实,找一个更丑的来安慰自己,这种心态是不对的,对修为也会有不好的影响……”黄大山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再说咱们清华宗真没收过这么黑的徒弟。” 燕沁抱着怀里的小黑蛋,做着无谓的挣扎,“师父,我不是,我没有。” “黑蛋他也没有那么黑。”燕沁有些心虚地低头看了小孩一眼,心道,跟前世的非洲兄弟比起来,简直白多了……吧? 陌上川似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从燕沁怀里挣脱出来,艰难地跑到旁边的小溪边,从清澈的溪水中看清了自己的模样,险些一头栽进水中。 这个东西……陌上川捂住自己的心口,闷头的窒息感让他有点发晕,这……一个人,怎么能丑到这种地步!? 奇丑无比! 惨不忍睹! 简直是玷污本座的双目! 他一想到这张脸长在自己身上,忽然觉得被亲信之人暗算至魂飞魄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燕沁看着站在小溪边垂着小脑袋看自己倒影的小娃娃,无声地叹了口气,心底那少得可怜的良知终于冒出了一点小苗。 她走到黑蛋身边,安慰道:“别听你师伯和师祖瞎说,咱们白着呢!一点都不黑。” 陌上川转头看着这个丑女人,忽然觉得这个女人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她还是善良的一个女—— “不如师父给你改名叫狗蛋好不好?”燕沁陶醉在自己为人师表的高尚事业之中,“黑蛋什么的不叫啦!” 陌上川那张本来就黑透的小脸更加黑了,他决定收回刚刚夸奖这个蝼蚁的话。 像这种心思歹毒邪恶的女人就应该将她的脸涂黑然后赐她一死。 燕沁抱着更名为狗蛋的黑蛋回到师父身边,这才注意到师兄和师父身边各自站着个小孩。 第十章 毫无资质 许志身边是个水灵可爱的女娃娃,扎着俩可爱的小发髻,粉色的丝绦垂在耳边,有些害羞地半藏在许志的腿后边,年纪看上去跟狗蛋差不多大,但明显比狗蛋好看上太多。 而另一边更是对比惨烈,师父带回来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男孩,看上去有十一二岁了,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是五官深邃立体,高眉深目,鼻梁挺直,带着股凛冽的气势,长大了绝对是让女修士趋之若鹜的那一类。 燕沁紧张地抱住了自己的小徒弟。 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可能就会扔掉狗蛋拼上老命去跟师父师兄抢人了! 没事的没事的,燕沁赶紧安慰自己,说不定狗蛋看着资质平平,实则是天命之子呢?比如有上品的单灵根,或者什么独一无二得天独厚的什么体质,以后就一步步升级打怪成男主角……之类的。 然而,现实就像一个盛满了狗屎且破了洞的袋子,总会猝不及防喷你一身。 清华宗山峰顶,燕沁冷冷地盯着测出来的灵根结果,咬着牙问黄大山,“师父,您这个是不是出错了?” “胡说八道!”黄大山冷哼了一声:“你这徒弟都测了这么多次了,每次都一样,不信你测测自己的灵根。” 燕沁将手放到灵根石上,不久上面便出现了一条浅绿色和银白色的脉络,木系水系双灵根,虽然纯度不是很高,但资质好歹是中等稍微偏上一点的。 许志又将自己的手放上,上面出现了条金色的脉络,雷灵根,单灵根,也是纯度不高但是勉强能挤进上等资质里了。 另外两个被带回来的孩子,小女孩叫慕云,双灵根,纯度较高,比燕沁要好上很多,而另一个男孩刀烨,纯度极高的冰灵根,资质好到让黄大山特地去给清华宗的历代掌门上了柱香。 于是刀烨直接变成了燕沁的小师弟,自己荣升二师姐。 然而狗蛋……她的小徒弟,是四灵根。 四灵根……基本就可以和修仙告别了,没有什么大的机缘这辈子只能是个普通人了。 和燕沁一样不知所措的是狗蛋,或者叫陌上川。 他还是北敖宗掌门陌上川的时候,是纯灵根,万中难遇的灵根,修真界一般几千年才会出一个纯灵根,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不世出的天才。 身为天之骄子的陌上川,此前连单灵根都看不上,认为不过尔尔,然而如今他竟然在想自己为什么不是三灵根?哪怕是三灵根,也是可以修仙的……哪怕只挨上一点边呢? “师妹你看开一点,起码有狗蛋在你就不是咱们中间资质最差的了。”许志自以为的安慰实则无形之中深深嘲讽到了师徒二人。 “沁儿,将这孩子送下山吧。”黄大山难得地叫了燕沁的小名,连声音都柔和了几分。 可惜内容并不那么温和。 燕沁抬起头看向狗蛋。 瘦瘦小小的黑娃娃好像还在震惊地看着灵根石上那四条色彩斑斓的脉络,眼底满是惊痛和不可置信。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师父……” “去吧。”黄大山叹息一声,领着刀烨离开了。 第十一章 去他的毫无资质 许志抱起慕云,拍了拍燕沁的肩膀,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师妹别伤心,等我走了你就把慕云抱过去养,让她给你当徒弟。” 燕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想慕云长得水灵可爱,还和自己一样是双灵根,乖巧又听话,当徒弟确实是不错的。 可是……她看着自己刚收了不到两天的小徒弟,心底莫名地闹起了别扭。 可是,那个黑蛋才是她的徒弟,是她机缘巧合阴差阳错从一堆小崽子里挑出来的徒弟。 燕沁抿了抿唇,走到小孩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低声道:“对不起啊,做不成你师父了,我领你下山,帮你去找个好人家养你好不好?” 陌上川转头看向她,心里乱成一团,丝毫没有了身为出窍期修士的镇定和从容。 灵根是修士修炼的根本,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灵根能修炼的基础上,若没有了灵根,一切都是免谈的。 虽说之前这具身体的容貌和哑疾让他有点不满意,但从内心深处他压根就没在意这点事情,然而灵根不同。 哪怕是三灵根,他也能想办法继续修炼,不过是过程会艰难百倍,然而四灵根,还是有这么多杂质的四灵根,基本上宣告了这具身体的仙途就止于此了。 燕沁将他抱起来,心底无端地难过起来。 虽然一开始确实是百般嫌弃的,但是从她在村头折返弯腰抱起他的时候,心底就已经接受了这是自己的小徒弟的。 领着小孩上山的时候她还在兴致勃勃地想要给他取个什么大名,要挑哪一间房子做他的卧室,想着自己应该怎么教导他…… 一步一个台阶,燕沁走得越来越慢,最后将小孩放下来牵住了他的手。 黑黑的小手被她握在掌心里,软得不可思议。 只是那只小手冰凉刺骨。 忽然,那只小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指,她一愣,便看到小孩停下了步子。 自打她遇到他开始,他对外界做出的反应很少,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然而现在小孩却主动抓住了她的手指。 燕沁微微低下头,目光透过山间的薄雾和他的目光相撞,初春稀疏的枝桠嫩叶被轻轻吹动,林间的虫鸣鸟语渐渐模糊,山风盘旋过清华山的草草木木,最后轻柔地落进了那双黑得透亮的瞳眸里。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不喜欢这孩子到最后还是要收他为徒。 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她从来没从这孩子眼里看到过退缩和逃避,更没有所谓的胆怯和懦弱。 就如同此刻他站在自己面前,他坚定的目光明确地告诉燕沁,他没有放弃,他要留下来。 燕沁冷冷地看着他,毫不留情道:“你知不知道这比登天还难?” 小孩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可能终其一生你也没办法给自己挣来一个开始?” 小孩顿了顿,然后点头。 燕沁蹲下来,双手搭在他瘦小的肩膀上,声音变得柔和了些,“你知不知道,你师父我……如果没有耐心了,就会放弃你?” 第十二章 审美 小孩定定地看着她,燕沁从他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脸。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然后一把抄起小孩,低声道:“去他妈的四灵根吧。” 我徒弟就是我徒弟。 清华山的风陡然变得温柔起来,陌上川趴在她怀里,目光紧紧盯着这个并不算漂亮女修士,听着她低低骂出的脏话,原本差到极点的心情忽然就诡异地飞扬了一小下。 身为千年难遇的纯灵根,他只需要师父一点点指导便一脚踏入了修仙的道路,自此之后修炼速度飞快,旁人难以望其项背,就连他的师父也不会多加干涉,他那早已渡劫失败化为飞灰的师父留给他最多的回忆就是每年仅有一次的会面时,给他的例行公事般的鼓励。 从一开始他便是天之骄子中的佼佼者,站在巅峰俯瞰芸芸众生挣扎,不曾体味过他们的悲欢离合和艰难跋涉,人世间的悲欢并不与他相通,他早已习惯了居高临下,是以就算是他的师父,也只能对他恭敬有加战战兢兢。 所谓的尊师重道,所谓的来自师父的谆谆教诲,他从未体验过,也不屑体验。 北敖宗的前宗主从未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个不起眼的蝼蚁,一天之内情绪波动如此剧之多。 自此,谪仙神子般的北敖宗宗主陌上川终于从神坛上走了下来,一脚踏进了这浩浩汤汤的喧嚣红尘,从清华山上第一缕炊烟升起的地方,开始了他漫长而崎岖坎坷的修仙之路。 初春的第一场雨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清华山上的树木开始抽枝发芽,舒展开蜷缩了一冬的身躯,好像燕沁偷懒伸腰打了个哈欠的功夫,整座山就突然被这微风细雨给吹淋了个透绿。 半山腰的小亭子里,两个四五岁的奶娃娃坐在铺得乱七八糟的棉垫子上,中间摆了些造型诡异审美低下的劣质玩具,这两个小娃娃一黑一白,一美一丑,正大眼瞪小眼地瞧着对方;另一边,一个干干巴巴的糟老头子眯溜着一双小眼睛,老神在在地喝着清茶,他旁边坐着个挺着腰背的少年,俊美的少年正低着头沉默认真擦拭着手里的长剑,而就在两个人头顶的横梁上,正趴着个在呼呼大睡的青年,一边大呼还在一边吧唧嘴,咕咕哝哝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梦话。 燕沁盘着腿大刺啦啦地坐在椅子上,背后靠着根落了漆而变得斑驳难看的亭柱子,正一手捏着根绣花针,以决绝凶狠的姿态往自己另一只手上的破布上扎。 “师叔,你在干什么呀?”慕云努力地绕过那堆挑战小孩子审美的破玩具,摇摇晃晃走到燕沁身边扒拉住她的膝盖,使劲踮着脚想往她手上的破布上看。 燕沁笑了笑,使劲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我在绣荷包,你看。” 说着伸手将那块破布递给小丫头看,慕云第一眼看到所谓荷包上的图案时,圆而亮的葡萄眼受到了极大的视觉冲击,以至于很多年之后再看到燕沁拿起绣花针她都恨不得将针夺过来嚼吧嚼吧咽下去。 第十三章 冲击 自打看到这破布上的一坨东西,这种难以磨灭的恶心感势必将会跟随随她一生。 “看,像不像一只清高独绝傲视苍生的仙鹤?”燕沁抖了抖那破布,笑得一脸满足,低声道:“下个月你师祖寿辰,我打算把这个荷包送给他做礼物的。” 慕云忍不住抖了一下,干巴巴地笑道:“师叔,你和师祖有仇吗?” 她原本的意思只是想吐槽一下,谁料燕沁竟是一下子挺直了腰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以一种无比激动和兴奋的口吻道:“你如何知道?” 亭子另一边正优哉游哉喝茶的黄大山懒懒地撩起眼皮往这边瞥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咂了一口。 一旁装木头人的陌上川发誓他看到了这糟老头子在看到荷包的瞬间眼底涌起的惊恐。 他盯着一脸黑皮往燕沁手里的荷包看了一眼,辣得眼睛发痛,忙低头看向那堆虽丑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的玩具。 这边慕云正听着燕沁给她讲她和许志师兄妹二人如何在黄大山的迫害之下顺利长到这么大,横梁上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师父啊啊啊!!” 那悲伤凄怆中带着婉转低泣哭喊声让燕沁眼皮一抖,黄大山直接将手上的那杯茶抖到了刀烨干净的白袍子上,顺带溅了无辜的狗蛋一身。 刀烨:“……” 狗蛋(陌上川):“……” 慕云扬起小脑袋看向自己的师父,奶声奶气道:“师父,你做噩梦了吗?” 横梁上传来一阵响亮的擤鼻涕的声音,恶心得狗蛋虎躯一震,忙站起身来哒哒跑到燕沁边上,远离被鼻涕溅一身的惨剧。 许志吸了吸鼻子,从横梁上露出个脑袋来咧嘴一笑,“没事没事,就是梦见你们师祖被狗给吃了,肠子都被狗给拉出来——哎吆!” 一个茶杯在许志的脑袋上四散而开,燕沁一把抄起两个小的,冲刀烨喊了声:“小刀子快过来!” 刀烨对于师姐给自己起外号这件事情非常不满意。 但还是比较识时务地抱起自己的宝贝长剑从亭子里一跃而出,和燕沁并列站在棵大树底下,围观亭子里的鸡飞狗跳。 “师父您消消气,大师兄不过做了噩梦而已。”燕沁在外面微笑道:“肠子被狗拉出来什么的,真的不能怪大师兄目无尊长,他向来尊重您的,不太爱惹您生气,您就稍微打他几下出出气就好,千万别用力将人打死了。” 慕云扯住她的袖子,奶声奶气道:“师叔,你这样劝师祖会更生气的。” 燕沁低头微笑地看着慕云,小声道:“说什么呢,毕竟你师叔我也不是什么魔鬼。” 说罢,眼见黄大山快要力竭制不住许志了,她扬声道:“什么!?小刀你怎么能说大师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大师兄怎么会希望师父被狗吃了呢!简直胡闹!” 刀烨:“??” 亭子中传来新一轮的惨叫,夹杂着许志的怒吼:“燕沁你个王八蛋,看我不砍了你煲汤喝!!” 第十四章 穷呀 燕沁笑眯眯地抱起自家狗蛋就开蹿,“吆,那人家好怕怕哦~” 刀烨看着这几个为老不尊鸡飞狗跳的自称修真第一大宗门的成员,严重怀疑自己是被黄掌门给忽悠了。 然而淅淅沥沥的雨丝轻飘飘地落在脸上,带着些许凉意,竟是让他的内心无比地宁静。 这触手可及的人间烟雨就这样突兀地将他包裹其中,带着不容拒绝地强势,却不会让人心生反感,反倒生出了温暖的安心。 清华宗。刀烨心想,有时候缘分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让一群毫不相干的人聚集在一起,亲切地仿佛上辈子便认识一般。 “小师叔。”慕云仰起头唤他。 刀烨低头看着堪堪到自己膝盖的小女娃,便见她冲自己伸出两只白莲藕似的小胳膊,“抱!” 刀烨后背一僵,冷冽的眉眼微动,然后弯下腰将小娃娃抱了起来。 慕云笑得眉眼弯弯,黑葡萄般的眸子里满是笑意,她将小脑袋搭在少年尚未彻底拉开身形的肩膀上,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待许志拖着残身破躯从亭子里出来,便看到少年正高度紧张地抱着自己的小徒弟,神情严肃正经,忍不住咧嘴一笑,结果扯到自己的伤口,疼得面目狰狞。 清华山本就不大,房屋都是十三年前黄大山捡回燕沁和许志回来后亲手盖的,这些年断断续续地又盖了几间房子,都参差不齐地坐落在半山腰上,彼此离得不远不近,处于刚好能看到却又看不清的距离。 这几间屋子盖得比山下那些村子好不到哪里去,燕沁最满意的是山顶那间宽阔明亮的屋子,然而却被师父强制做了藏书阁和刑堂,燕沁和许志在那间屋子里曾没日没夜地抄过功法,也挨过鞭子罚过跪,是以现在那间屋子绝对是她和许志最讨厌的没有之一。 陌上川的年纪太小,燕沁不太放心让他单独住一间房子,便亲自动手准备在自己屋子里隔出一个小隔间来,许志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也立马决定有样学样,给自己的宝贝徒弟也做个漂亮的小房间,于是师兄妹二人跑到黄大山那里要银子去了。 “你们自己的徒弟自己操心去!”黄大山一副不关老子事的霸道样,“你们两个狗崽子自打进了清华宗可给我挣过一文银子吗!?师父我都不要求你们能挣灵石,只要银子都没有,你们羞不羞愧!?” 燕沁和许志对视一眼,然后齐齐摇头,语气特别诚恳道:“不羞愧!” 黄大山被气了个仰倒,“滚滚滚!没钱!” 两个人被骂出来,沮丧地垂着脑袋溜达到后山。 许志蹲在一棵歪脖子树下吭哧吭哧刨坑,最后刨除来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用手拍了拍上面的泥土,有点费劲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有一叠银票和不少碎银子,还有几十个下品灵石,许志叹了口气,“师妹,咱们好穷啊。” 燕沁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些银子都是她和许志近一年辛辛苦苦攒起来的,自从知道师父很可能随时嗝屁,两个人就开始攒银子,以防不时之需,现在这些钱不知道够不够许志前往北敖宗…… 第十五章 白日做梦 两个人这一年来卖过符咒,表演过戏法,甚至还去个小宗门接了几个任务,这才勉强有了几块下品灵石。 十两银子可以换一颗下品灵石,一百颗下品灵石可以换一颗中品灵石,而一千颗中品灵石可以换一颗上品灵石…… 这足以证明他们是有多穷了。 燕沁蹲在地上,伸手抓了一把灵石,幽幽道:“曾经有人告诉我,银子买不来幸福,买不来爱情和亲情,我们不能让银子践踏了自己的尊严。” 许志用一种神奇的目光看向她,认真道:“虽然师妹我觉得这人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想说,请用银子和灵石来尽情地践踏我吧。” 燕沁深吸了一口气,道:“银子确实买不来这些东西,但是要没银子,这些东西很有可能就离你而去了。” 许志咽了咽口水,“师妹的意思是……” “咱们得再去搞点银子和灵石。”燕沁微笑道:“这上有老下有下,咱们这是提前感受到了中年压力啊。” 许志勉强听了个明白,“那咱再去接个任务?” “嗯!”燕沁点点头,“我听说鹤濑宗最近发布了新任务,咱们明天去领个难度级别稍微高点吧。” 修真大陆被记录在册的宗门共三千二百七十六宗门,鹤濑宗勉强挤进了册子,刚好最后一宗门。可即便是最末一的宗门,人家宗内都有十三座山头,弟子过百,好歹有两个洞天福地,而像清华宗这种只有一个小山头的宗门连进册子的资格都没有,在旁人眼里和散修基本没有什么区别。 这么一想,现在宗门内都一共六人了,很快就能赶上鹤濑宗了呢。许志壮志满满地想,这四舍五入就相当于进册子了哈哈哈…… 这般商量好之后,燕沁和许志便十分心安理得地拿走了铁盒子中的大部分银子,只留下了孤零零几十个下品灵石,再将那铁盒子重新埋了起来。 刚走了两步,燕沁捧着银子停下,欲言又止地看着许志。 许志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所以师兄咱们攒不住银子啊。”燕沁深深地叹了口气,“就算咱们没法生在北敖宗,生在易和宗也行啊。” 许志闻言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易和宗,修真界排名第三的大宗门,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富,富到流油,富到冒泡,就算单凭原本的实力远远排不到第三,但是人家可以用灵石砸。 硬生生将那参差不齐的资质用灵石灵药砸成上等,就这么扶摇直上砸到了第三。 许志深吸一口气,道:“我爹要是易和宗宗主,我做梦都能乐醒。” 燕沁咂咂嘴,“我要是能在易和宗当个丫鬟,出来也能变个小富婆。” “师妹我们要努力!” “师兄我们要奋起!” “……” “……那咱们还是先下山买点吃的吧。”燕沁垂下眼看了看手里的银子,“这些除了买床买桌椅,应当还够去宴喜楼吃一顿。” “我觉得春和楼比宴喜楼好吃。” “宴喜楼!” “春和楼!” “……” 青天白日做春秋大梦是师兄妹二人为数不多的共同爱好和娱乐活动。 第十六章 下山 鉴于是给慕云和狗蛋买东西,燕沁十分民主地允许两个人跟着,临下山的时候燕沁瞥见端坐在亭子里擦剑的刀烨,硬是将这个新来的小师弟也拉了下去。 离清华山最近的大型集市都隔了十几座山,每次都是许志画阵法过去,这样迅速又便捷,但是这次有小孩子跟着,所以两人决定坐马车过去。 几个人站在那个破破烂烂的马车跟前,脸上或多或少都有点不可置信,唯独慕云欢呼雀跃围着马车绕圈圈,兴奋地像个小孩子。 哦,她就是个小孩子。 许志和燕沁找来木板和钉子,乒乒乓乓了一个时辰,才将那破破烂烂的马车升级成打满补丁的马车,至于那匹马……如果忽视那灰黄相间的一身杂毛,也不能掩盖它就是一匹骨瘦嶙峋老马的事实。 无论如何,在天将要擦黑的时候,几个人终于坐上了这架摇摇欲坠的马车,一路尘土飞扬下了清华山。 许志在外面赶车,燕沁在这等恶劣的环境下还能睡得死沉,慕云双手扒着马车的小窗户,好奇地看着马车外傍晚的山景,大片的火烧云留连于天际,在初春的微风中烈烈欲燃。 陌上川盯着一旁呼呼大睡的女修士,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另一边的刀烨忽然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陌上川斜了他一眼,心里不屑地低嗤:小兔崽子,竟还玩上瘾了。 他是远远见过刀烨几面的,勉强在心里留了个小崽子资质尚可的印象,却不曾想会在这般情景下变成师叔师侄的关系,硬生生让他降了两个辈分。 简直胡闹。 马车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燕沁的后脑勺狠狠地磕在了马车上,疼得她瞬间冒起了泪花,下一秒一个黑黢黢的东西直直地扑向她,她眼疾手快一把捞住自家徒弟,一只脚踩住了慕云的小裙子,好险没让小家伙从窗户里栽出去。 而后她便用唯一空闲的那只脚恶狠狠地踹在了马车门上,语气极其恶劣道:“师兄你好好看路行不行!” “啊我刚刚睡着了!”许志那蠢到令人发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师妹这马竟然还能自己赶路诶!” 燕沁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咬牙切齿地狞笑,“呵呵,它还能自己撒尿呢,赶紧供起来吧!” 阴森森的语气让外面的许志哑了声,燕沁这才有空看看两个娃娃的情况。 “没事吧?”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小黑蛋,然后被那极富冲击力的容貌闪了一下眼睛,快速地抬起头来看向慕云。 陌上川嘴角微微一抽,咬牙从她怀里爬出来,坐到一旁闷闷不乐。 这个女人……他早晚要杀了她! 燕沁给慕云拍了拍被自己踩脏了的小裙子,将小孩一把捞起来扔进刀烨的怀里,打了个哈欠道:“小刀子,看好你两个师侄,我再睡一会。” 刀烨冷着脸僵直着腰背愣在原地,慕云扒拉着他的胳膊想要爬起来继续看外面的火烧云,陌上川盘着小腿坐在马车中央摇摇晃晃,刀烨扭头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不负责任师姐,似乎做了良久的挣扎,才冷脸一只手一个小娃娃,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两根腿上。 第十七章 兔子 慕云挣扎了一会都被刀烨用胳膊拦住,没一会就累了,自己扭了扭身子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睡了过去。 陌上川想下去却被刀烨给镇压,心里怄得厉害,想他堂堂北敖宗宗主…… 此时的陌上川尚可想一想自己曾经辉煌的历史,然而自此之后的许多年,他连想都觉得浪费时间。 入夜之后,许志停下了马车,招呼着众人点起了火堆,自己带着刀烨钻进林子里,没一会便拎回来几只野山鸡和一只雪白的兔子。 慕云圆溜溜的眼睛黏在了那只白兔子身上,刀烨攥着兔子耳朵,思索了一会,拎着兔子耳朵将兔子递到了慕云面前。 慕云开心地笑了起来,伸手接过兔子捋了捋毛,“小师叔,它好可爱啊。” “嗯。”刀烨冷冷地点头。 果然,小女孩是喜欢这些毛绒绒的小动物的。 旁边的燕沁闻言也蹲下来摸了摸她怀里的小白兔,笑得一脸温柔,“真可爱呀。” 刀烨愣了一下,燕沁这个师姐看起来大大咧咧,没想到竟是这般温柔的一个—— “烤出来一定更可爱。”燕沁笑眯眯道:“这个时候的兔子最好吃了。” 刀烨:“……” 旁边的慕云看起来快要哭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抓一只给她玩,便听慕云奶声奶气道:“为什么不煮了吃呢?” 刀烨:“……” 燕沁耐心地给慕云解释着为何烤着吃比煮着吃更好的时候,那边许志和陌上川已经将野鸡给收拾完准备上火烤了。 陌上川手里拿着根五彩斑斓的野鸡毛,微微眯起眼睛,若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娃娃做起这个动作来定然十分可爱,若是个玉树临风的少年也必然赏心悦目,只可惜顶着这黑皮怎么看怎么猥琐。 嗯……猥琐这个词放在一个小娃娃身上竟是意外贴切。 燕沁默默转过头去,有点想哭。 “蛋蛋诶,咱可别这样看东西了,忒丑了点啊。”许志痛心疾首道。 燕沁蹭蹭走过去抱起自家徒弟,恶狠狠道:“你才丑!我们家狗蛋漂亮着呢!” 陌上川抓着她的衣领子,正默默地将手上的泥巴抹在了她的后背上,听见这话,又伸手将那泥巴抹掉,结果留下一大块灰扑扑的印子。 然后他就听见燕沁嘀咕道:“美颜丹又不是多贵,等攒够钱就买一颗给我徒弟。” 低级美颜丹,三颗上品灵石,确实……不贵。 等她攒个七八十年也就够了。 那只兔子到底没有被吃掉。 慕云抱着被燕沁取名为“兔子”的兔子,哒哒哒跑到了许志面前,“师父师父,快看!兔子!” 许志蹲在她面前,被兔子腿蹬了个满脸。 燕沁专心致志给自己小徒弟喂食,等陌上川吃到第三根鸡腿的时候,她终于满足地拍了拍手,放过了被自己糊得满脸油的狗蛋。 陌上川打了个饱嗝,懒洋洋地靠着树,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 死女人,等他恢复了修为,一定要报此羞辱之仇! 第十八章 和尚 “宝啊,这根鸡翅特别好吃!”燕沁嘴里叼着根鸡腿,将去了骨头的鸡翅塞进了自己小徒弟嘴里,含混不清道:“多吃肉才能长高,起码以后能在身高上碾压他们。” 陌上川咬牙切齿地嚼着鸡肉,舔了舔满是油腥的嘴唇,鉴于他现在是个哑巴,只能忍气吞声……再吃一个鸡翅。 晚上睡觉的时候许志跟刀烨爬到了树上,树底下燕沁搂着两个小的呼呼大睡。 “小刀子,大师兄我一直没问你,”许志倚着跟粗壮的树枝,眯起眼睛看向沉默的少年,“你资质这么好,怎么会来清华宗呢?” 刀烨闻言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是黄大山那个老糊涂。”许志笑呵呵道:“虽然燕沁老嫌弃我傻,我又不是真傻,你这资质别说鹤濑宗,便是去易和宗他们也会收的。” 刀烨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我……”刀烨抿了抿唇,半晌才道:“我已经拜了黄掌门为师。” “嘿。”许志笑了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的举止气质不凡……哎,算啦,你愿意待在清华宗便待着,我和燕沁也会把你当成亲师弟的。” 许志看着他,刀烨闷闷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师兄。” 言尽于此,两人也各自睡了过去。 许志点到为止,刀烨不想说,他也没深问,黄大山那个死老头看着不靠谱,不过收徒弟这件事应当会靠谱……吧? 翌日。 清晨,燕沁是在慕云和众多小鸟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醒过来的。 怀里的狗蛋睡得还很香。 她恶劣地捏住他的鼻子,硬生生地将人给憋醒了。 陌上川幽幽地盯着面前笑得荡漾的女人,如果目光能杀人,燕沁早就可以灰飞烟灭拥抱大自然了。 吃过早饭,几人再次坐上马车,晃晃悠悠了几个时辰,终于出了深山,走到了大道坦途上。 虽然说修真大陆宗派林立,修士数之不尽,然而还是会有很多人天生没有修行的资质,终其一生只能作为凡人存在,短短几十年过后尘归尘土归土。 一开始他们散落在大陆的各个角落,宗门内降生的婴儿有许多没有修仙资质或者资质奇差的,便会交给山下的凡人抚养,久而久之便在各个宗门山脚形成了城镇,这些城镇大多依附于各自的宗门,凡人生下有资质的孩子也会交给宗门抚养,如此循环往复,便形成了诸多关系网错综复杂的世族和宗门,有些势力较大的世族甚至与大宗门都有一抗之力…… “这些城镇里往往会有一个较大的世族统领,负责和宗门接洽各项事务,与其他城镇也会有生意往来。”许志架着马车听燕沁给两个小娃娃讲的话忍不住插了句嘴,“这鹤濑宗底下便有几个较大的镇子,咱们现在去的就是其中之一——鹤唳镇。” “鹤唳镇最出名的是宴喜楼狮子头,味道一绝。”燕沁装作不经意提道:“到时候带你们去尝一尝。” “别听她的,最好吃的明明是春和楼的红烧肘子!”许志不服气地喊道:“而且还便宜!” 燕沁刚要反驳,马车忽然停住,许志从外面探尽头来小声道:“师妹,出来。” 燕沁心下一跳,撩起帘子跳了出去,便看到路中央站着个和尚,一身雪白的袈裟,手里挂着串血红的佛珠,低眉垂目冲他们行了个佛礼。 第十九章 冷冰冰 待他抬起头,燕沁呼吸微微一滞,这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模样,眉眼温润清雅,生得一副绝佳的皮相,然而周身安宁温清的气质却将他从这茫茫红尘中隔开,仿若隔了那么十丈千丈远,让人起不了亵渎的心思。 这是名佛修。 “不会是禅宗的弟子吧?”许志小声道。 不待燕沁答话,那和尚一笑答道:“贫僧一介散修,无门无派,与诸位施主有缘,可否顺路搭贫僧一程?” 燕沁看这一条大道就他们这孤零零一架马车,顺路捎个人无可厚非,可是这和尚突兀地出现在路中间实在诡异。 燕沁与许志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戒备之色,于是许志对那和尚道:“抱歉,车内还有几个孩子,实在没有空了。” “无碍。”和尚施施然行了一礼,侧身退到了路旁。 只是那动作颇有些艰难,好似左腿跛得厉害。 燕沁又回到车里,许志一甩鞭子,马车又重新跑起来。 她摁住蠢蠢欲动的慕云,靠在马车门框对许志道:“师父可从来没教过我们乐于助人。” “嗯。”许志闷闷地回答道:“上次我就是因为识人不清被打得去了半条命。” “所以不能怪我们袖手旁观。”燕沁咬了咬后牙槽,低头正对上狗蛋和慕云的眼睛,她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不知是在对谁说:“修真界一向弱肉强食,在摸不清对方是敌是友之前最好别乱发善心,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许志闷闷地点头,“对,做人不能太善良,做修士更不能太善良。” 陌上川心底冷笑,好歹这两个小崽子还没蠢到家。 慕云也眨巴着眼睛没说话。 “吁!”许志忽然停下了马车,扭回头去看,那和尚正一瘸一拐地艰难地沿着路走,想来是一介散修,也没有什么飞行法宝,更没有多余灵石雇个脚力,只能凭借双腿赶路。 偏偏那和尚还是一脸平静淡然的模样。 燕沁也看见了,忽然听慕云软软道:“师叔,相比之下我们还算好的对吧?” 燕沁咬牙道:“师兄,让他上来,看起来也没多少修为,就让他和你坐外面,要是有不对你就把他踹下去。” “好。”许志答应地十分痛快,调转马车头冲着和尚跑去。 陌上川冷眼瞧着这两个天上有地下无的蠢货,心里恨铁不成钢,估计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有可能连累自己,真的是想尽办法作死。 马车在和尚面前停住,和尚似乎愣了一下,旋即释然一笑。 许志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若道友不介意,可搭你一程。” 忽视掉之前的尴尬,和尚到底还是坐上了马车。 慕云窝在燕沁怀中小声道:“师叔,这和尚长得好看。” 燕沁失笑,同样小声道:“比你小师叔还好看么?” 慕云拧着眉毛盯了刀烨一会,义正言辞道:“我觉得还是小师叔更好看一些,这和尚瞧着冷冰冰的。” 第二十章 我欲寻一人 可是任谁来看,都是刀烨冷着张脸,和尚面带微笑春风和煦,然而燕沁又觉得慕云说的没错,一个身在凡世烟火,一个却早已脱离了这十丈红尘。 后者终究要更冰冷些。 “贫僧法号明尘。”和尚道。 明尘十分健谈,据他说他已走过大半修真界,他自东方而来,一路行至此地,到这西北之后欲再南下,去往海外十方灵岛。 许志和燕沁都听得津津有味,毕竟他们从小到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鹤唳镇了。 “你要走遍整个大陆吗?”慕云趴在燕沁的膝盖上问明尘。 “是的。”和尚答道。 “为什么呀?”慕云继续问他。 燕沁和许志也都看向他,显然他们两个也十分好奇,只是不好意思多问。 “我欲寻一人。”明尘道。 为寻一人而走遍整个大陆,若非亲人,那便是放在心上十分重要的人了。 见他们眼底都是善意的好奇,明尘忍不住微微一笑,捻了捻佛珠,道:“说是人却也非人,诸位可愿听贫僧讲一故事。” 路上无聊,有故事可听,燕沁几个自然十分乐意。 修真大陆的东方宗门林立,最多的却是佛门道家,禅宗是佛门最大的一宗,却并非唯一,其余自是有不少佛家门派。 在大陆的最东方有一小宗门,只零星几座山头,山中弟子皆是佛修,一日山中掌门下山途中捡了一名弃婴,资质尚可,便带回宗内抚养。 弃婴自小便做了和尚,成了宗主的亲传弟子,整日除却修行便是帮师父打理后山的灵田。 灵田旁有一棵一人抱粗的古木,虬枝缠绕,枝叶茂密,后来小和尚便习惯了打理完灵田后坐在古木下念经修行。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和尚慢慢长大,取了法号,是为明尘。 明尘,是明心,明己,也是看明看透这凡尘。 明尘十八岁这年,正在树下打坐,忽见面前出现了一个身着灰绿衣袍之人,这人一眼看去非男非女,只那双碧绿的眸子亮得灼人,清透地不似凡世之人。 这人自称梵泠,是这古木修出了灵智,千年化形,因明尘在树下修行多年,梵泠沾了明尘的功德结下了因果,须得还了这因果才能继续修行。 梵泠一再坚持,明尘无法,只得允它隐去身形藏匿在自己身边,等着合适的时机还了这因果。 这一隐匿便又是二十年。 山中不知岁月,二人相伴多年,白日一同修行,夜来一齐赏月下棋观景,早已结下深厚的情谊,是真真正正的知己了。 而后明尘所在的宗门被灭门,一把火烧透了几座山,连同那棵活了千年的古木,宗门三百多人无一存活,只剩一个明尘被梵泠用元神护住捡了一命。 梵泠终于还了这番功德因果,却也因此落得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明尘自始至终都未曾被伤到分毫,再次恢复意识却同时失去了生活多年的同门和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后来的明尘孑然一身,许多年后学会了卜卦之术,因缘际会之下为梵泠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梵泠尚在尘世,于是他便开始徒步寻遍大陆,想要找到梵泠。 第二十一章 何日能寻得 这个故事被明尘叙述得十分平淡,也并不完整,甚至连前因后果都交代地不甚分明。 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被明尘用他那平淡无波的语调说出来并不多么吸引人,可抛却那些是非因果,只是这么想想,得是多么铭心刻骨的感情才能支撑一个人,让他在失去一切之后走遍了世间,而这只因为那么一个似是而非虚无缥缈的卦象? 燕沁看着明尘温润干净的眉眼,叙述着故事的和尚没有悲喜也没有仇恨,只有萦绕在周身一股淡淡的清冷,似乎这卦象的真与假,这故事最后的结局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只是在找那么一个人,一个陪他在山间清雾中安静修行,陪他在冷月清泉旁静默下棋,同他一个眼神便明了一切的人。 甚至这个人非男非女,非妖非魔,却抵过这红尘十丈。 自他魂飞魄散之后,明尘便与这红尘渐行渐远,明明近在咫尺却远隔千里万里了。 “要是找不到怎么办呢?”慕云问他。 明尘似乎毫不介意她的无礼,只是微笑道:“若找得到便是我与他之间的缘分因果未尽,若是真的找不到他……总归我还是在找的。” 似是能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他这般执着,便已经足够幸福。 燕沁心想:我到不了这个境界,自然也不会懂嘛,这个和尚真是个可怜人。 明尘抬头,望进她的眼睛里,温和道:“施主通透,好在早已放下。” 燕沁愣了半晌,忽然明白了过来,不由哂笑,“我这情况跟你不同,不放下反倒会变成累赘了。” 明尘说的是她的前尘往事。 十几年过去,那个五光十色喧嚣繁华的世界,那个世界中的嬉笑怒骂种种往事,她都已经快忘得差不多了,时间当真是个好东西。 可到底忘没忘,谁又能说得清呢? 明尘坐在马车上,喃喃自语道:“或许梵泠早已投胎转世,重新变成了一棵树,或者做了人,做了妖,做了魔,又或者变成了花鸟鱼虫,这世间万事万物,他倒是叫我好找。” “若是找到梵泠,你要对他说些什么呢?”燕沁问他。 明尘愣住,那双清润的眸子盯着虚空半晌,才略微带着迷茫道:“我不知道。” 总觉得有许多话要同他讲,可到头来却不知道该作何讲。 “说不定现在梵泠正听着,这路边可好多树呢,说不准他正听着……”燕沁微微一笑,“不管梵泠做了花鸟鱼虫还是人妖魔,你们总会遇见的。” 明尘盯着自己跛了的左腿,过了良久才开口,那声音极轻,似乎是怕惊扰了旁边的什么人,却又害怕那人听不到,不得不逼着自己抬高声音,因此听上去有些颤抖,缓慢地飘散在傍晚微凉的风里面。 “你回来……便好。” 诸多复杂深刻难以宣之于口的感情都融进了这孤零零的几个字里,却寄托了和尚不知多少年的跋涉与艰辛。 “快看,前面就是鹤唳镇了!” 第二十二章 六根不净 在镇子门口同明尘告别之后,许志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师兄怎的了?”燕沁问他。 “你说,和尚不是修的无情道吗?可明尘与梵泠……”许志不解地看着和尚一瘸一拐的背影,“这六根不净啊。” “净与不净是人家自己的事情。”燕沁道:“更何况——哎,你管人家这么多干什么?还是多操心一下银子够不够花吧!带回还得去鹤濑宗的任务发放处领任务……” 许志被她这么一说,果真没有时间去担心别人了,抱着自己的小徒弟乐颠乐颠去挑家具了。 燕沁还是没忍住转头,明尘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里面。 更何况,若真六根清净修了那无情道,明尘就不是梵泠认识的那个明尘了。 鹤唳镇是个中等的小镇子,镇子里大多是些凡人,不过路上也有不少修士,修为均不是很高,比燕沁许志高的不多,大家都差不多练气,说实话便都是菜鸟。 实际上这个镇子还真有点像游戏里的新手村,大家开局都身无分文,一身装备全靠自己打。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燕沁抱着陌上川,许志抱着慕云,刀烨跟在许志后边,便听许志吓唬小孩子,“不认识的人要带你们走千万别跟着,有的是十足的大坏蛋,把你们带回去炼成药丸,到时候我们去找你都找不到,变成个药丸没有嘴巴没有胳膊,只能干看着师父找你……” 慕云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眼里都含了泪泡泡,她抱住许志的脖子,小声道:“那师父你要看好我。” 许志咧嘴一笑,掂了掂怀里的小人,“那是自然,你师父我可是清华宗第一高手。” 燕沁嘴角微抽,刚要顺便嘲笑许志几句,前面忽然传来了小孩的哭闹声。 越往前走那声音越大,渐渐清晰起来。 “我不!我就要这个嘛爹爹!爹我要这个!” “你不给我买我就不走!” 燕沁往那人群里扫了一眼,便看到个身着华服的小公子哥,看着不过六七岁,正缠着个青年,要买那摊子上的一个玩偶。 青年眉宇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好似在强忍着什么,也不理会小孩的哭闹,朝那摊主扔出一袋灵石,有几枚从收口处滑落出来,燕沁一看,好么,这一袋子中品灵石……可以说是很富有了。 “全给我装起来。”青年冷声道。 小孩瞬间不哭了,眉开眼笑抱着玩偶,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看热闹的人很快便散去,燕沁和许志也继续往前走,许志凑到她跟前小声道:“方才那人瞧着眼熟。” 燕沁皱起眉,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好像是鹤濑宗的大弟子,叫玄什么来着。”许志低声道:“没想到啊,儿子都有了。” 燕沁点点头,又听许志道:“鹤濑宗看起来也很有钱。” 燕沁:“……” 没多久几个人便来到了木匠铺,这里有专门买家具的地方,那家具都是巴掌大小,谈拢价钱后直接放到纳戒里带回去便可以了。 第二十三章 眼瞎 这纳戒大多形如戒指,也有的可以化作各种形状当做饰品戴在身上,纳戒之中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可以装些法器宝贝灵石,品阶高的甚至可以装活物。 只可以清华宗上下只有一个纳戒,除了像家具这种特别大件的东西燕沁他们会用纳戒之外,大多数东西都是用不到纳戒的。 燕沁对陌上川道:“看中了哪一个便指给师父看,只要价钱合适咱们就买回去。” 陌上川敷衍地点了点头,这些个破烂玩意实在是入不了他的眼,他平日里起居虽说看起来简朴,实则华奢非常,陌宗主向来喜欢低调的奢华,只可惜在这里他只能低调,没法奢华了。 慕云这时候已经选好了,她指着一套十分漂亮的家具道:“师父我要这个。” “小姑娘好眼光。”店家笑眯眯道:“这是本店最新打造的一套,使用金丝楠木做成,冬暖夏凉……” 许志咽了咽口水,试探地问道:“多少钱?” “不贵不贵,只要五百块下品灵石。”店家笑道:“难得小姑娘喜欢嘛。” 许志:“……确实不贵。” “慕云,咱们再看看,说不定有更漂亮的呢。”许志哄着慕云道。 慕云似乎明白过什么来,十分乖巧地点点头,几个人转了一大圈,最后挑了价格最便宜的那两套。 最后临走的时候,燕沁和许志一咬牙,决定不去宴喜楼吃饭了,省出来的钱加上许志跟老板的软磨硬泡,最后竟是给刀烨也凑上了一套。 刀烨欲言又止,只是默默地看着燕沁二人,最后扭过头低声道:“随便你们。” 买完家具,燕沁和许志分头行动,许志去鹤濑宗任务领取处去取任务了,而燕沁和刀烨则带着两个小娃娃在街上闲逛。 可歌可泣的是,身为师姐和师父的燕沁拿出自己的私房钱,给三个小家伙买了几串糖葫芦。 只有慕云开心地舔着糖葫芦,陌上川和刀烨面面相觑,最后在燕沁逼视的目光之下完成了一次壮举。 燕沁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腿被人狠狠地踢了一下,疼得她瞬间想骂人。 “滚开!你踩到小爷的鞋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正站在她面前,恶声恶气地道。 陌上川的目光冷飕飕地落在那小孩身上,发现是之前买玩偶的那个小孩。 燕沁和许志脾气都不太好,不过向来窝里横,在外面和许志都是尽量能少惹事便少惹事,眼前虽说是个小孩子,但是他踢得那一脚着实很重,燕沁的火气瞬间便冒了出来。 但是和小孩子动手也真的说不过去。 燕沁扫了这小公子身后,没有大人跟着,不过已经有许多人朝这边看了过来。 她不欲惹事,向后退了一步让开路,谁知道那小公子竟是嚣张至极,一脚又朝着她的小腿踢过来,似乎是要泄愤。 燕沁面无表情地一脚踩住了那只嚣张的脚,然后用了个巧劲在落地前别开了他的腿,那小公子一下站不稳,脸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面上,顿时那小孩哭嚎出声。 燕沁礼貌地退后一步,微笑道:“小公子眼睛生得这般漂亮,可得好好看路。” 不看路眼瞎的么。 第二十四章 熊孩子 那小公子看上去十分愤怒,恶狠狠地从地上爬起来,冲燕沁道:“你、你竟敢羞辱小爷!你知道小爷的爹是谁吗!?你这个丑八怪,还领着一个更丑的!恶心!” 燕沁瞬间就冷下了脸。 “混账!住口!”一声厉喝从远处传来,眨眼间一名黑衣青年便到了众人面前,正是不久前给这兔崽子买玩偶的人。 那小公子似乎被吓住了,而后哇哇大哭起来,“我不!我就不!这个贱人欺负我!!” 燕沁:“……” 她忽然觉得跟这种小孩一般见识简直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呢。 她冷哼了一声,牵起陌上川,低头同他道:“蛋蛋你记住,做人呢最重要的是灵魂和内在,越在意那副皮囊的人越肤浅,就像那羊屎球,外面光鲜亮丽顺滑无比,可不管怎么说,屎就是屎呢。” 曾经无比注重外在的陌上川:“……” 刀烨看着外表光鲜亮丽的糖葫芦,再联想起燕沁刚刚说过的羊屎球,怎么也下不了第二口了。 慕云笑嘻嘻道:“师叔说的对呀!” 那青年脸色似乎也不好看,只是冲燕沁拱手道:“小儿无状,冒犯道友了。” 燕沁微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小孩子玩闹罢了。” “在下鹤濑宗玄之泽,如若道友不嫌弃,可愿一同喝杯清茶?”玄之泽笑道。 “对不住了,在下有事在身,不如改日。”燕沁一拱手,领着几个小的就钻进了人群里,只远远地听见后面小孩的哭喊声。 “师叔,咱们为什么要走?他不是要请你喝茶吗?”慕云不解道。 “哎。”燕沁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无奈道:“那玄之泽可是鹤濑宗首徒,我打了人家儿子,就算一开始是那狗崽子不对,那也是人家儿子,要是这人再十分小气,今儿个咱们几个就甭想活着离开了。” 陌上川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不是骂人家儿子骂得痛快的时候了?怂包一个。 燕沁确实怂,但是好歹没吃亏,她不喜欢惹事,可谁也不能预料自己会不会踩着屎啊。 燕沁长叹一口气,“等我有钱了,一定要买上一百颗美颜丹当糖豆磕!长得不好看碍着谁了真是,一个两个上赶着嘲讽咱们……蛋蛋啊咱不伤心!到时候美瞎他们的狗眼!” 陌上川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他真的很想问一问眼前这个女人,说好的不看外表只看灵魂内在呢!? 燕沁的袖子被扯了一下,燕沁慢慢低头,目光落在抓着自己袖子的小手上面。 她惊喜地蹲下来和陌上川平视,声音要多温柔有多温柔,“怎么了蛋蛋?” 这可是第二次狗蛋对外界有反应呢!之前她对他说上十句这小屁孩都不见得回应一下,完全就是高冷得一批,如果不是黄大山确认这孩子脑子没问题,她都快以为自己收了个自闭症儿童呢。 陌上川皱着眉头,心里千百个不满然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看着面前满脸写着开心的女人,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算了,狗蛋就狗蛋,蛋蛋就蛋蛋吧。 反正他不应就是了。 第二十五章 小王八蛋 见小徒弟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燕沁才想起他的哑疾来,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然后又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声道:“不管人家怎么说,我家狗蛋在师父眼里就是最好看的,咱不生气,也不皱眉毛啊。” 她轻轻地将他皱起的眉头抚平,心里默默流泪,因为一皱眉就更丑了啊啊! 陌上川颇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短短的睫毛扑闪了两下,也没能形成扇子般的阴影,只能认命地抓住燕沁的手,被她领着继续往前走。 他仰起头看着燕沁在阳光下的侧面,心想,所谓师父……是怎样的存在? 不等陌上川思考这个问题,许志便回来了,只是走近了一看,几人都抽了口凉气。 只见许志一手捂着半别脸,直到走近燕沁才看到他指缝里的血迹。 燕沁低呼出声:“师兄!?” 许志闻声冲她笑了笑,他转过头又用袖子使劲擦了擦脸,可血还是不停地往外冒。 燕沁一把抓住他的手,“谁干的?” “没事,不小心磕的。”许志嘿嘿一笑,对燕沁道:“好了,任务也领回来了,咱们抓紧时间回去吧。” 燕沁皱起眉,又听许志小声道:“快点着,别吓到小孩。” 燕沁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牵起慕云和陌上川回到了马车上。 刀烨看着他没动弹,许志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肩膀,“赶紧上车,不然师父要等着急了。”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压抑,燕沁看着手里的任务单,眉头拧得死紧。 那单子被捏得有些发皱,上面还零星溅着几滴血。 许志被打得不轻,好在燕沁带了几颗疗伤的丹药,许志的伤口虽然看起来吓人,但好歹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清华山脚,燕沁先让刀烨领着两个娃娃上去,她拽住许志走到一旁,问道:“这下可以说了吧?到底谁干的?” “没……”许志支支吾吾不想说。 燕沁气得翻了个白眼,“是不是鹤濑宗的人干的?那群就只会仗势欺人的王八蛋!” 许志使劲摇了摇头,“不是,是、是个小孩。” “啊?”燕沁顿了顿,“什么小孩?” “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孩,穿得破破烂烂的,我不小心撞到他,没等道歉呢他上来就给我一顿打,你说这小孩我也不能还手对吧,要不多欺负人啊。”许志振振有词道:“可谁知这小孩好像有点修为,给我这挠的,嘶……” 同样撞到小孩并且跟人家动手甚至冷嘲热讽的燕沁:“……” 最近还真是跟小孩杠上了。 “算了,走吧。”燕沁郁闷地转身,一边走一边道:“小孩怎么了,谁还不是个宝宝呢?对熊孩子该揍就得揍。” 许志:“唉。” 燕沁继续道:“你看看咱家这几个小孩多乖啊,哪来的那么多臭毛病,都是大人给惯出来的。” 许志:“师妹说的是。” “下次再遇到这种狗孩子让我来,看我不骂得他喊娘!”燕沁愤愤道:“今儿那小王八蛋要不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 第二十六章 小屋子 “啥?”许志见她忽然停下,后知后觉道:“你也碰到熊孩子了?” “……没有!”燕沁转头微笑道:“师兄,师父喊我们呢,快点!” “啊?哦。”许志捂着半张脸,迷迷糊糊地就跟着燕沁上了山,也没有心思理会什么熊孩子了。 —— 家具材料都买了回来,燕沁便摩拳擦掌准备给自己小徒弟拾掇屋子了。 许志显然也干劲满满,每天都要过来参观一下燕沁的进度。 燕沁原本的屋子是黄大山盖得屋子中最大的一座,统共两间房,她本来是一间做卧室一间做修炼室和书房的,现在要给她家狗蛋匀出一间房来,光设计图她就画了好几张。 她本想从修炼室隔出一间,但是修炼室跟卧室比起来本来就小,再隔开就更加逼仄,会严重影响她修炼的心情。 许志对于此事保持怀疑,毕竟他师妹修炼向来是两天打渔三天晒网,被黄大山罚去刑堂的时间要比在修炼室的时间多得多。 燕沁忍痛从自己宽敞明亮的卧室划分出了一小半地方给了自己的小徒弟,中间砌了一道墙,在她卧室门旁边给狗蛋加了一道门。 新买的家具安置好,燕沁又给他铺好床,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十分像个好孩子住的房间了。 这几日一直跟着燕沁睡的陌上川极其嫌弃这个新房间,毕竟这个房间还没有他以前养狗的狗窝大。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啦。”燕沁蹲下来对他道:“等咱们蛋蛋长大了,师父就给你重新盖一间大房子。” 陌上川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抬脚走进了自己的狗窝。 “啧,崽崽还挺酷。”燕沁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小身影,心想养个徒弟真心不错的,那种责任感和满足感简直让她想再捡几个狗蛋回来养。 “蛋崽,听得到师父说话吗?”燕沁隔着那堵墙抬高声音问。 隔壁安安静静一片沉默。 又忘了他不会说话了。 燕沁沉默了一瞬,从门口探出头朝陌上川的房间喊:“崽崽?” 陌上川:“……” 他拒绝这个蠢名字。 燕沁逗了一会小徒弟,又从床底下摸出了一坛酒,拎着坛子就往黄大山那边去了。 酒鬼一个,完全没有女人的样子。陌上川在心里默默地鄙视她,转眼又瞧见让燕沁忙活了好几天的新屋子,仰面躺在了柔软的新棉被上。 算了,看在她这么费尽心力做出来的份上…… 这边燕沁溜达到黄大山的屋子前,十分温柔地敲了敲门。 门自己打开,燕沁提着坛子进去,便看到黄大山这个死老头正仰面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呼噜声震得她耳朵发麻。 “师父。”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黄大山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她抬头又立马阖上,但是鼻子却闻到了酒香味,他依旧闭着眼拿架子,“燕沁啊,何事来求为师?” 燕沁笑眯眯道:“师徒之间的事,怎么能叫求呢?便是我不说,想来师父您也会操心的。” 第二十七章 鸡立鹤群 黄大山冷笑了一声,见燕沁将那坛子酒稳稳当当放到桌子上,磨磨唧唧地开口道:“要是为了你那徒弟的事那就算了,赶紧拿走,我就当你没来过。” 燕沁眉头一皱,不满道:“师父!” 黄大山将双手抱在胸前,闭上眼睛装听不见。 “他好歹是我徒弟,即便是资质差一些,只要想办法,他总能修炼的!”燕沁道:“我现在不求别的,只想先治好他的哑疾,师父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黄大山不为所动,就是不开口。 燕沁一看小脾气也上来了,“师父既然不管那就算了,我明天就带他离开,修真界这么大,总会有热心肠的人愿意帮我们,不像某些人一样冷血。” 说完甩袖子就要走。 身后的黄大山怒喝道:“你给我站住!” 燕沁停下,背对着他,显然火气正大。 黄大山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的性子,平时看着笑眯眯的一团和气,可实际上倔得跟头驴似的,如果不让她撞个头破血流,说破了嘴皮子她也不会听。 关键是还就会窝里横,动不动就尥蹶子。 这个驴脾气! “当初我让你送他下山你不肯,”黄大山慢悠悠道:“你当师父我是嫌弃这孩子的资质,嫌他长得丑——当然了,也确实嫌弃,但是,下山对这孩子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燕沁垂着脑袋不说话。 “我看得出来,那孩子不肯认命,你也是。”黄大山从榻上爬起来,盘腿做好,“可是你想过没有,等他们开始修炼了,另外几个娃娃顺顺利利,只有他连气都引不了,他怎么想?时间一久,注定会衍生心魔。” 一只鸡在鸡群里生活得很自在,可若强行将它养在鹤群里让他误以为自己可以做只仙鹤,等他认识到自己实际上只能当只鸡的时候,就会不甘心。 不甘,嫉妒,愤怒,怨怼……渐渐地便会迷失本心。 一个见过汪洋大海的鱼,怎么甘心守着自己那一畦浅浅的水洼? 可惜他连那水洼都跳不出去。 “我不管,他拜了我做师父的!”燕沁转过身抬起头来,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他给我敬了茶磕了头,那便是我徒弟了!就算他这辈子都没办法修炼,也是我燕沁的徒弟。” “以后若他敢犯下什么大错,我必第一个不饶他。”燕沁的声音慢慢低下来,“师父,求你了……” 黄大山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燕沁弯起眼睛笑了。 今年初春的雨水格外多,淅淅沥沥的雨连着落了好几天,燕沁懒洋洋地窝在自己房间里,闲来无事便逗自己的小徒弟玩,只可惜小徒弟太高冷,不太搭理她。 燕沁拿着毛笔,歪歪扭扭的教陌上川写字,她指着宣纸上的两个字道:“崽崽啊,这两个字叫燕沁,是你师父我的名字。” 陌上川有点不忍心去看她写的奇丑无比的两个字,燕沁似乎也觉得这俩字写得太难看,她又俯身从书桌上扒拉了一会,拿出了一根细细的碳条。 第二十八章 名字 陌上川看着她那手里的碳条,不知道这人又想作什么妖。 燕沁垂眸盯着那白色的宣纸许久,像是在回忆什么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最后用奇怪的姿势拿着那碳条,在纸上划拉了几下。 燕沁两个字写得遒劲大气,一笔一划间带着隐约的锋利和锐气,单看这把字,着实没办法与写字的人联系起来。 陌上川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两个字,燕沁用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道:“我叫燕沁,燕山之北,有雪沁园……算啦,反正你也听不明白,知道这俩字长什么样就行。” 说完她抓起那张纸使劲揉巴揉巴扔到了地上,好似着急忙慌地逃避着什么,最后竟是费尽用了火焰术将那纸烧得只剩下灰烬。 燕沁见他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笑了笑道:“师父字写得难看,还是烧了吧。” 陌上川将目光落在了桌子上那张用毛笔写的字,无语凝噎。 “蛋崽,师父一定会早日治好你的哑疾。”燕沁看他想说却不能说的模样心里泛酸,将小徒弟抱在怀里拍了拍他的后背,“到时候你可得好好叫我声师父啊……” 风裹挟着细雨从窗外飘进来,打在燕沁脸侧的碎发上,连空气都带着股湿漉漉的清香,陌上川被她抱在怀里,眯着眼睛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他心想,我年长你好几百岁,叫你师父岂不成了笑话? 简直是胡闹。 燕沁不知道自己的小徒弟在想什么,只觉得蛋蛋乖巧又安静,即便缺点不少,但也是个十分合格的徒弟。 微风正好,昨晚有些失眠的燕沁这时候昏昏欲睡起来,还抱着徒弟窝在椅子里就这样睡了过去。 梦境之中光怪陆离,因为写了一个名字,那些曾经让她努力埋葬的东西喷涌而出,燕沁心想,她上一世那么短暂且平淡无奇碌碌无为,说起来并没有多少可以让她留恋的东西,但是为什么每次触及到她心里都要这么难受呢? 大概是曾经存在过,生活过,却离开得那么匆忙又猝不及防,甚至她刚到修真界的那几年,每一天都在疯狂地思念着那个世界,思念着那个世界里的人……然后强迫自己忘记,也强迫自己放下。 那个繁华喧嚣的世界于她而言,终归是故梦一场,多想并无益处。 陌上川安静地趴了好一会儿,耳边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他一转头,发现燕沁竟是这样就睡着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刚要挣扎着下来,便听燕沁低低嘟囔了一声。 他一抬头,便看见燕沁拧着眉,眼角还挂着一滴泪要落不落的。 陌上川的目光又落在了方才她烧出的灰烬上,隐约觉得同那她方才写的两个字有关,却不知道究竟有何关联,心里轻轻啧了一声。 这个看起来一直没心没肺的女修士,心里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让她只是些个名字都这般难过? 一只微黑的小手轻轻擦掉了她的眼角的泪珠,然后轻手轻脚地从她身上爬了下去。 第二十九章 试探 清华宗首次纳新之后的第一次晨会终于轰轰烈烈地如期召开了。 黄大山意气风发地站在“众多”徒子徒孙面前,滔滔不绝地讲着清华宗的光辉历史,为了让黄掌门立起面子,燕沁和许志罕见地没有开小差说小话,给足了黄大山面子。 几个新来的听得似懂非懂,没有各自的师父做坏榜样,起码看起来听得十分认真。 黄大山十分满意这次晨会的召开,点名表扬了自己新得的爱徒刀烨,同时习惯性地批评了许志和燕沁。 于是许志和燕沁有样学样,报复性地批评了各自的徒弟,黄大山看不下去加重批评,一时间清华山鸡飞狗跳。 今天的清华山也是安安静静呢。 晨会散会之后,燕沁领着自家徒弟悄悄地去了后山。 她准备给自家徒弟开个小会,顺便想验证一件事情。 陌上川一时摸不准燕沁要带自己做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跟着她。 燕沁领着他到了后山的一处断崖边,天上又飘起了小雨,冷得燕沁一个哆嗦。 陌上川站在她身旁,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山间的清雾,对面的山峦像是被笼罩了一层轻纱,在风中看不分明。 燕沁低头冲他笑了笑。 那个笑容看起来很浅淡,同她以往充满狡诈算计的微笑不同,是以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崽崽,师父知道你能听懂,很多事情也不用我解释……”燕沁说道:“我没什么大本事,也没多大志向,若你根骨不差待在清华宗真是没半分前途可言。” 陌上川:“……” 难得燕沁还能有点自知之明。 “像你小师叔那种的简直就是……”燕沁冲他眨了眨眼,“但是以你目前的资质,待在清华宗也许还不错,换做人家大宗门估计连睬你都不睬。” 陌上川想了想若是这具身体出现在北敖宗,不,估计连大门都进不去进被轰出来了。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感恩戴德也不是想让你知足,我能做你师父也是我的幸运,咱们师徒俩这叫缘分……师父只是想让你知道,所有的事情师父会想办法的,你心里不要装那么多事情。”燕沁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跟个小大人似的,累不累啊?” 陌上川习惯性地装聋作哑,不睬她。 燕沁蹲下来用手掰住他的肩膀,神色柔和道:“你能听懂师父讲话对不对?” 陌上川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能听懂的话眨眨眼好不好?”燕沁耐心道。 陌上川不为所动,双目无神地看向远处的山峦。 燕沁的心越来越凉,她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声音有些急促,“蛋崽,你看着师父!” 陌上川不喜欢她这种强势的姿态,微微皱起眉。 啧,好麻烦的女修士。 燕沁不相信同他说了这么多他一点都听不懂,与黄大山谈了一番之后,她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小徒弟能够回应自己。 她不是一个十分自信的人,更不是一个意志多么坚定的人,很多事情都会因为失去信心或者种种原因半途而废,她做事情都是因为一时兴起,三分钟热度……因此她会瞻前顾后,她会担心因为自己而害了小徒弟。 第三十章 别扭 这种因为不确定和无能为力产生的焦虑使得她对小徒弟的要求高了起来,这是过分且不合理的,但是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哪怕他回应一下呢。燕沁有些焦躁地想道。 燕沁的力气有些大,掐得陌上川的下巴有些发红,他忍不住伸手想掰开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抓住。 “你能听懂对不对?你不是傻子对不对?”燕沁直直地盯着他。 陌上川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什么?傻子!?她、她竟是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傻子?? 燕沁见他一副呆样,心底一阵烦躁,往常的耐心都喂了狗,盯了半晌见他依旧没有反应,她冷冷的甩开他的手,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他能听懂,却偏偏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这让燕沁怒火中烧。 她知道小徒弟在装傻,他分明就是故意不回应她! 回去的路上燕沁没有等他,步子迈得很大,余光瞥见小孩自己跟了上来,心慢慢放下来一点,但是步子依旧没有放慢。 就该让他吃点苦头! 山路不平整,来时是燕沁抱着陌上川来的,可回去他却不得不自己走回去,这幅凡人的躯体十分瘦弱,他有几次都差点摔跤。 心头的火气也慢慢涌了上来。 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女修士,就这样的也配做别人的师父? 燕沁没有再加快步伐,却也没慢下来,和小孩保持着十几步的距离,待她余光瞧见小孩被树枝绊倒跌在泥地里的时候,她脚步顿了一下之后又继续往前走。 却还是没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小孩。 小孩子趴在泥地里,正艰难地想要爬起来,额头好像还碰破了点皮,也不哭也不闹,只是若有所思地眨了一下眼睛,小手撑在石头上爬了起来。 燕沁心里的焦躁莫名地降下了一点,却升腾起另一种烦躁,她想去把小孩抱起来哄一哄,可一想到小孩子对什么都没有反应呆呆傻傻的模样就迈不动腿。 不管他!燕沁一边走一边想,我可真是个十成十的混账。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磕磕绊绊地走着,细雨朦胧中让一切都看不真切,在初春山间的鸟鸣声中渐行渐远。 远处山包上正在慢悠悠喝茶的黄大山捋了捋自己干巴巴的小胡子,眯起眼睛叹道:“分明还是个孩子……” 却做了别人的师父,努力承担起教导另一个小娃娃的命运,是幸,也是不幸。 —— 事实证明,折腾徒弟最后还是折腾的自己。 陌上川回来之后便发起了高烧。 一开始燕沁并没有发现,是许志领着慕云过来找陌上川玩,进门之后才发现小孩已经烧得迷迷糊糊了。 燕沁现在心里后悔地要死,但是孩子却依旧昏迷不醒。 “师兄,怎、怎么办?”她手足无措地看着陌上川,语气焦急道:“他这么小,是不是不能吃丹药?我去找师父!” 许志一把拉住她,“你去找师父有什么用?他又不会医术。” 燕沁急得脑子有些糊涂,一把甩开他的手,“这里又没退烧药也没法打针,孩子都不知道烧了多久了,我……都怪我,我不该让他淋雨的……” 第三十一章 懊恼 许志道:“情况紧急,还是画个传送阵去鹤唳镇吧,镇上有大夫专治小儿疾病的。” 燕沁急忙点头,抱起陌上川,又拿了个大披风将他裹严实,等许志画传送阵。 画阵还是需要时间的,燕沁摸着徒弟滚烫的额头,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在这种地方发烧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小孩的身体本来就差…… 陌上川意识有些模糊,只能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在不断地抚摸着自己的脸,有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点熟悉,又好像全然陌生。 小孩子软塌塌地伏在自己怀里,小手小胳膊绵软无力,好像下一秒就要死掉一样,燕沁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之前做的那是什么混账事!她跟个小孩到底是在怄什么气! “崽崽,师父错了,都怪师父。”燕沁低声道:“对不起,是师父不好……” 等到了鹤唳镇找到许志所说的那个大夫,燕沁的心才算放下了一半。 “再晚半个时辰就没救了。”大夫不悦道:“你们是怎么管孩子的?” 燕沁一阵后怕,讪讪道:“都怪我,让他淋了不少雨。” 大夫一边下针一边道:“这孩子可不仅是淋雨受寒,他这是忧思过重郁结于心,这么小的孩子,你们这些当大人的整天跟他说什么呢?” 燕沁有些茫然地低头看向紧闭双眼的小孩,忧思过重?郁结于心? 她跟他说的那些话对他造成的影响原来这么严重的吗? 于是燕沁再次陷入了无尽的懊恼之中。 天知道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误会。 自打陌上川死而复生进这具身体之后,他想的要比“师父今天凶我跟我吵架还不肯理我嘤嘤嘤”这种事情沉重多了,至于燕沁同他发火在陌掌门眼里不过是个女娃娃在闹脾气差不多性质,他还没有那么多闲心去因为这么个小小的女修士“思虑过重”。 不过是因着淋了些雨,这具新得的身子又分外孱弱,是以这才病倒了。 但关键是这些燕沁不知道啊,她正陷在无尽的自责与懊恼之中,守在自家小徒弟身边,满脸写着“我很后悔”四个大字。 “师妹,这也不能全怪你嘛,小孩子身体弱这个也是避免不了的嘛。”许志在一旁安慰她,“我看狗蛋师侄这次一定不会有事的。” 燕沁听得眉头一跳,她的嗓子急得有点哑,“你说什么?” “啊?”许志挠了挠头,“我说狗蛋师侄一定不会有事的。” “唉……”燕沁脸上流露出悲痛的表情,“都怪我。” 许志:“??” 燕沁给还在睡的小徒弟掖了掖被子,沉声道:“师兄你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你一出生就被你亲娘老子嫌弃,恨不得你死了才好,天天被一群小孩打骂欺负,除此之外你还身患哑疾身体孱弱,全身黑得跟煤球一样,好不容易等来个仙人师父肯收你为徒——” 燕沁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结果发现自己是四灵根,根骨奇差,估计连修仙的门槛都踏不进去,然后你师父给你起了名字叫狗蛋,还逼迫你跟她交流……” “别、别说了!”许志颤巍巍地指着燕沁,大义凛然道:“燕沁你个完蛋玩意儿!你怎么可以这么诅咒你师兄!!” 第三十二章 前尘 燕沁的呼吸有些不稳,她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果然是会思虑过重忧思成疾的吧。” 这时,床上的小孩身体忽然抽搐了一下。 燕沁满脸紧张地攥住了他的手,着急忙慌地问道:“大夫,这是怎么了?” “小孩梦靥而已,不必惊慌。”大夫淡定道:“你这个做师父的也是心大。” 燕沁哑口无言,只能垂着头暗自懊恼。 陌上川恍惚间听见了燕沁和许志的声音,但很快那些声音渐渐飘远,他整个人仿佛被一团厚厚的棉花包裹住,整个人轻飘飘的。 朦胧之前,他好似回到了北敖宗主峰上的明华殿中,成群结队的侍女自殿门鱼贯而入,在座的弟子皆是身穿蚕丝白衣,外罩银色纱衣,衣服右胸前绣着白色的紫阳花,若是不仔细看极容易忽略。 诸位弟子皆是神情恭谨克制,端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桌上摆着各式奇珍异果,均是饱含浓郁的灵气,随便拿出一样都会让无数修士争相抢夺,但是现在却被放在桌子上无人问津。 陌上川端站在明华殿的主位前,他有些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之中了。 底下数百名弟子见到他纷纷起身行礼,殿门外没有资格入殿数万门众亦恭恭敬敬地起身,一齐朗声贺道:“恭迎掌门出关!” 他忽然想起来,这是不久前为庆贺他出关宗门安排的大典。 明华殿前能容纳数万人的广场之中人头攒动,队伍的最末尾甚至要排到半山腰。 他向来不喜欢这些繁冗琐碎的仪式,然而在陌温诺和金子宁的劝说之下他也耐着性子参加了。 陌温诺向来会撒娇,她本就生得十分娇美,说话软软糯糯,且根骨也不差,陌上川对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还是十分喜爱的。 她站在最前面,笑得眉眼弯弯对他道:“恭喜哥哥。” 陌上川勾了勾嘴角,难得露出点温和的表情,另一边一个容貌俊美的青年接话道:“掌门此次出关修为大涨,子宁恭贺师兄。” 啊,这是金子宁。 他的三师弟,修为仅次于自己的北敖宗大长老。 他与金子宁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拜师,情同手足,比起陌温诺,反倒是他与金子宁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大典的各项活动都是大同小异,陌上川只参加了一半便离开了,他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回到自己的卧房,路过那面一人多高的镜子时脚步忽然一顿。 镜子中的男子身材颀长,着一袭月牙白广袖华服,玉冠束长发,神色冷峻,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稍显几分凌厉…… 单就相貌而言,确实尚可。 毕竟在北敖宗掌门眼中容貌能称得上入眼的都屈指可数,尚可的水平目前就他自己一个。 陌上川心想,本座这幅容貌怎能叫黑蛋? 黑蛋? 狗蛋? 粗鄙直至! 他心中愤愤不平,本座怎能叫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名字! 他忽而又一滞,自己方才……是在生气? 记忆中他已经很久都不曾生气了,而且他鲜少有情绪的波动,毕竟当站在众生的顶峰高高在上的时候,那些蝼蚁再如何蹦跶作妖都不值得他发怒了。 镜子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女子。 那女子看起来是个散修,身上穿着灰扑扑的道袍,头发有些凌乱地被根破绳子扎在脑后,那女子长着一副平淡无奇的脸,说不上丑,但也绝对说不上好看,单单他门外洒扫的侍女都要比她好看上几倍。 唯独那双眼睛让他皱眉,那双眼睛明亮清澈,里面好似没有半点杂质…… 啧。他有些不悦地皱眉,她是—— “……崽崽!” 第三十三章 改名 “崽崽你醒了吗?宝宝?” 陌上川心底嗤笑,这都是什么蠢名字,到底是那个不幸的小孩被人起了这种小名?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等他恢复意识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梦里那张平平无奇的女修士正在满脸焦急地喊他崽崽,喊他宝宝,喊各种难以入耳的名字。 陌上川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燕沁,他的便宜师父。 啊,原来他就是那个不幸的小孩。 幸福的小孩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小孩却各有各的不幸。 比如一觉醒来又被改名的陌上川。 即便是对着熬得眼眶通红面容憔悴的燕沁,陌上川感觉自己也不想接受自己以后叫燕大宝的这个事实。 燕沁笑眯眯地对他道:“宝宝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啊?咱们以后可不叫黑蛋狗蛋了,你就是师父的宝贝,好不好?” 陌上川嘴角微抽,心道,一点都不好。 “骗你哒!”燕沁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道:“你自己选好不好?” 陌上川僵直了身子,方才额头温软的触感不啻于他渡劫时的五雷轰顶,直接将他的三魂七魄击了个四散飘零。 燕沁见小徒弟呆住,心里一片酸软,瞧瞧,徒弟已经被她的开明和妥协惊呆了! “对不起呀,师父不知道你会这么在乎这件事,也不该冲你发脾气,更不该让你淋雨……”燕沁絮絮叨叨地说着,本事深得黄大山真传,“以后你不想回应师父就不回应啦,师父不会逼你的,咱们慢慢来——” 燕沁絮絮叨叨的话忽然顿住。 一只软软的小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嘴唇,小手的主人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茫然,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亲自己。 燕沁责任感顿时爆棚,她轻声细语地同他解释,“师父亲你的额头是想表示师父爱你,你明白什么是爱吗?” 陌上川眼里还是迷茫,对于爱这种事情他向来不会关注,他甫一出生母亲便已去世,没过多久父亲也陨落,被师父领回北敖宗之后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修炼,便是关系最好的金子宁和陌温诺也不过是一年见上寥寥数面,爱这种事情于他而言没有必要且无任何意义。 至于男女之爱更是遥之又遥了,或许偶尔会遇到过让他心弦微颤的女修士,但那都是他少年时期情窦初开的事情了,大多是不了了之,便是双方有意但是碍于对方根骨太差他也给拒了。 在陌掌门心里,起码是纯灵根才能有资格同他结为双修道侣的。 于是陌掌门就从母胎里一直单身到现在。 于是现在变成小孩子的陌上川缓缓地摇了摇头。 便见燕沁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欣喜若狂的表情。 陌上川心道:这就让你这般开心么?你就是在嘲笑本座吧!?蝼蚁! “崽崽,再摇个头给师父看看?”燕沁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充满了引诱的意味。 陌上川:……不,请容我拒绝。 小孩终归是被折腾得太累了,醒来没多久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燕沁给他盖好被子,跟许志从医馆里走出来。 “师妹,我跟你件事,你一定得沉住气。”许志从方才被大夫叫走回来之后便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燕沁笑道:“你说就是,瞧你这表情还以为怎么着了呢。” “师侄他的哑疾不是天生的。”许志皱着眉,似乎在斟酌着怎么跟燕沁开口。 燕沁的笑容一顿,“嗯?什么意思?” “这孩子原本能说话的,但是这喉咙是被强酸灌进去毁的……”许志似乎也觉得这件事情太匪夷所思,却不得不说下去,“那大夫祖上世代在鹤唳镇行医,医术不差,他说这孩子被强酸灌进喉咙本该没命的,但是有人又用仙法将他救了回来,虽然没死,但是却说不了话了。” 燕沁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最后彻底消失。 她觉得这太匪夷所思了,“师兄,这根本不可能,崽崽他的嘴巴和舌头都很完好,而且他脖子上根本不见半点伤痕,不可能的。” “师妹,这可是修真界,有什么不可能的,有的人死得只剩根骨头了还能活过来呢。”许志有些沉痛地拍了拍燕沁的肩膀,道:“所以小师侄平时沉默些可能也是有原因的吧。” 第三十四章 陌上川 燕沁有些不可置信,对一个孩子做这种事情简直是畜生不如,她一想到徒弟更小的时候遭遇过这种事情心都快揪起来了。 “你到底是从哪里捡来这么个孩子?”许志不解道:“这混得也忒惨了。” 燕沁喃喃道:“到底是哪个王八蛋……”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王八蛋对个小孩子做这种事情!! “师兄,你帮我看着他,我去去就回。”燕沁不等许志反应过来,往腿上贴了两张符,风也似得便消失在了街道转角。 “师妹!”许志在后面喊了一声:“千万别冲动!” 燕沁当然不会冲动。 她只是后悔当时带狗蛋离开时没把那个女人给千刀万剐了! 她不信一个女人会让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这种事情! 等到燕沁赶到当初捡到狗蛋的那个村子时,整个村子都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了,是整个村子都被夷为平地了。 这个村子燕沁这十几年来是来过几次的,自然不会记错,只是现在只剩下了光秃秃的一片平地,寸草未生,更别提狗蛋娘的那个小茅草屋了。 一股凉意忽然从后背蔓延而上,燕沁头皮都变得有些发麻。 她没有细想,往两腿上又啪啪贴了两张符,飞也似得蹿了出去。 片刻之后,两位白衣仙人悠悠然地从半空中落在了地上,其中一人可不正是几日前燕沁遇到的熊孩子爹玄之泽,只听他嗤笑道:“算这散修有眼色,若是再晚半步,她便离不开这里。” 另一位仙人神色倨傲,虽然与那人一样身穿白衣,但是显然二者并不属于同一宗门,他的白衣看上去不知要比前者精美多少倍,外面还罩了层金纱,愈发显得华贵逼人。 “仙首,既然事情已经结束,在下斗胆请仙首去宗内一叙——”玄之泽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讨好。 “不必,我还有事,这便告辞了。”那人径直打断了他的话,自行离开了。 玄之泽被拂了面子也不恼,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只是眼底闪过的愤懑出卖了他。 若是他能生在北敖宗,凭他的资质不知要比这名北敖宗下层弟子强上多少倍! 他正要离开,忽然脚步一顿,两指并拢一道指剑便朝着身后的某处射了过去。 从树后滚出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满脸的惊恐,看向玄之泽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爹、爹爹……” “玄鹤,你如何会在这里?”玄之泽压住心底的暴躁,满眼阴戾地看向他,“你都看到了什么?” 玄鹤虽然又皮又熊,但终归是个小孩,一听他爹这语气就吓得快要尿裤子了,他一个劲地想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哭,“爹你不要杀我!” 玄之泽不悦地皱起眉,责怪道:“你这孩子,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如何会杀了你呢?” 他表面看起来和颜悦色,但是背后的手却暗暗蓄力,目光落在了玄鹤的天灵盖上。 玄鹤直觉不对,爬起来想要跑,却被根树枝绊了一跤跌在了地上。 玄之泽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乖,听话,过来,爹不会让你感到痛苦的。” 玄鹤吓得面无人色,他哆哆嗦嗦想要爬起来但是却因为害怕四肢没有了力气,正当他绝望之际,忽然身后的树林跑出来了一个人,一把扯住他,飞快地往地上扔了个圆圆的东西,周围瞬间便升腾起浓浓的雾气。 这点小把戏玄之泽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一挥袖子眼前的雾气便统统散去,两个小孩子逃跑的背影出现在远处,他正欲去追,身边突然出现掌门的通讯符。 “之泽,速归!” 玄之泽冷冷地看了那两个小孩的背影一眼,还是御剑飞向了鹤濑宗的方向。 这边燕沁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鹤唳镇,在医馆门口看见四处张望的许志,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脸色苍白喊道:“师兄!” 许志见她脸色极差,调子都破了,难得做了个人,一把扶住她将人半托半抱进了医馆里。 “怎么了怎么了?”许志有些担心地问她。 燕沁的腿现在还是软着的,她狠狠地灌进一大碗水,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自己道:“我方才差点就死了。” 许志被这句话的威力吓得瞪圆了眼睛,他上上下下将燕沁打量了一遍,确认自家师妹没缺胳膊少腿才呼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仿佛劫后余生的是他自己,“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会被师父打死的,到底怎么回事?” 燕沁将事情前前后后仔细讲了一遍,许志听她讲到整个村子都被夷为平地时也顿觉毛骨悚然。 此时的燕沁跟许志还只是修真界的两只小菜鸟,他们在修真界最偏僻的角落里安安稳稳生活了十几年,从小到大都不曾跟人斗过法,做过的最艰难的宗门任务是去几十米高的断崖上摘朵花儿,两人见过最惨的伤便是那次许志被人打了个半残,还只是伤了根胳膊。 第三十五章 老头子 许志从小没心没肺混不在意,燕沁自异世穿越而来,前世不过短短二十余载,过得生活是无比惬意与安宁,别说杀人,她连鱼都没杀过,是以这般安安稳稳过了十几年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头一次亲身感受到死里逃生的滋味,燕沁整个人都不太好。 抱着小徒弟走在清华山的山道上,她才彻底安下心来,好似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之后,再多危险也找不到自己了。 燕沁以为事情到此便可以结束了,她会继续在清华山上安安心心地养徒弟,继续和许志斗嘴,顺便气气老头子,等攒够钱就跟许志一起去北敖宗偷药,然后大家一起安安心心混吃等死。 然而命运的大手早已捏住了她的脖颈子,只是现在小心翼翼还不曾让她察觉。 “陌上川?”燕沁摸着下巴,盯着小徒弟选出来的名字,有些疑惑道:“这名字听着耳熟。” “陌上川乃北敖宗掌门。”刀烨在一旁道。 “北敖宗掌门……啊,想起来了。”燕沁右手成拳一下砸在左手掌心里,“据说还是修真界第一美人呢!” 许志皱着眉道:“可惜是个男的。” 陌上川:“……” “啧啧,那得好看成什么模样啊。”燕沁摇头感叹道:“听说还是个纯灵根,这样惊艳才绝的人物……” 许志插嘴道:“一定很受女修士欢迎。” 燕沁眯起眼睛补充道:“说不定也很受男修士喜欢。”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猥琐笑容。 身为当事人的陌上川本人:不,我不是,我没有,你们住嘴! 燕沁看了一眼陌上川,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崽崽你想叫这个名字?” 陌上川点点头。 “嘶……人家陌掌门会不会介意啊?”许志道。 “崽崽想叫就叫吧,反正咱们和北敖宗隔了十万八千里,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到咱们头上来。”燕沁开玩笑道:“一个五百岁的老头子肚量不会这么小的。” 老头子陌上川:…… “咱们崽崽有名字啦!”燕沁抱起陌上川,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脸,笑道:“阿川?小川?川川?” 陌上川发誓那一瞬间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迸发而出了,天道可正,他活了五百年,还从未有人敢用这般恶心的语气叫出这种一言难尽的昵称。 “小上?阿上?上上?”燕沁皱眉道:“怎么听起来都怪怪的?” 陌上川垂下眸子,呵,你知道就好。 刀烨对自己的师侄抱着十二万分的同情,毕竟他已经被叫了近一个月的小刀子了。 名字定下来之后燕沁终于悄悄地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并在意小徒弟叫什么名字,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自己对他的重视,当初给他起狗蛋这么名字也是玩笑成分居多,却不想小小的孩子心思会这么重,也许平时他们表现出的种种也会无形之中伤害到他…… 她不想让小徒弟变得自卑敏感,因为她也曾经历过,那种小心翼翼的卑微和无意识的敏感曾让她厌恶至极,她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是刻进了骨子里,即便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她很少想起自己的过去,也懒得期望自己的未来。 第三十六章 玄家兄弟 “师妹,你收拾好了吗?”许志在门外叫她,“再晚就来不及了!” “知道啦!”燕沁回了一声,收拾好自己的包袱,对乖乖坐在椅子上的陌上川道:“阿川,师父这次要去三天,你和慕云这几天要乖乖听小师叔的话,知道吗?” 陌上川点了点头。 “乖,师父很快就回来,别担心。”燕沁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记得要想师父啊,走了。” 陌上川觉得燕沁真是个啰嗦又多事的女人,什么叫别担心但是要想她? 会想她才怪! —— 这次许志领的任务难度虽然很低,两个人费了些功夫才收集齐那么多草药,不过这些草药大多生长在深山之中,是以这次格外耽误了些时间。 拿到最后一株草药,燕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算是完事了。” “走啦,这里虫子太多了。”许志挠了挠脸上的疙瘩,将东西收进纳戒。 “你滚开!不要跟着我!”一道突兀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们耳边。 燕沁和许志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一起跳到了树上,往身上贴了张匿息符。 很快就走来了两个七八岁的小孩。 两个小孩一前一后,前面那个身着华服,神色中带着十足的不耐烦和倨傲,后面那个却穿地破破烂烂,仿佛街上的小乞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目光一直落在前面的小孩身上。 燕沁一眼便认出了前面的那个小孩,正是之前那个踢她的熊孩子。 “是他!?”许志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谁?”燕沁小声问。 许志似乎有点牙疼,“就是上次把我脸给挠了的那个小乞丐……” 燕沁:“……” 上次许志被人打成那样她以为是仇敌,结果弄了半天是个小屁孩?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玄鹤停下脚步,怒气冲冲地看着不久前救了自己的乞丐。 小乞丐面无表情道:“不。” 玄鹤有些崩溃地看着他,“你救了我,我也道谢了也给你灵石了,赶紧滚蛋!小爷现在很烦!!” 小乞丐沉默着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啊啊啊你到底想怎么样!?”玄鹤大声道。 “你跟我走。”小乞丐淡定道。 “你谁啊我就跟你走?”玄鹤冷冷嗤笑一声:“小爷堂堂鹤濑宗的小少爷,跟你去一起讨饭吗!?” “玄之泽要杀了你。”小乞丐道。 玄鹤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顿时就炸了,他一拳打到小乞丐的脸上,揪住他的领子喊道:“你放屁!我爹才不会杀了我!我可是他亲儿子!!” “他会。”小乞丐依旧十分冷静,他比玄鹤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盯着他,“玄之泽此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别说亲儿子,便是生身父母都照杀不误。” “你、你住口!”玄鹤撒开他的衣领退后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哥哥。”小乞丐嘴角带着血迹,但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当年你被玄之泽带走的时候还很小,可能不记得我了。” 第三十七章 秘闻 “你胡说!”玄鹤吼道:“我从小长在鹤濑宗,根本不是抱来的。” “娘只是个凡人,玄之泽当年手刃亲父母妻儿,我命大侥幸躲过一劫,却还是没能护住你。”小乞丐道:“我名玄独岸,大你四岁,当年你刚满周岁,玄之泽在你的周岁宴大开杀戒,在场一百二十三人仅剩你我二人。” 玄独岸说着便眼眶通红,“弟弟,你如何能心安理得叫那个禽兽为爹!?” 玄鹤怒极反笑,“你有什么证据?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方才玄之泽要杀你难道不是证据?你眼见他屠了整个村子难道不是证据?”玄独岸道:“你右后肩处有个月牙形的疤,那是你满月的时候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来时磕的,你耳朵后面有颗红痣……” 玄独岸盯着他道:“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玄鹤震惊地看着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耳后,然后拔腿便跑。 “玄鹤!”玄独岸低吼了一声,不得不追了上去。 燕沁和许志面面相觑,过了良久燕沁才缓缓道:“那村子是玄之泽屠的。” “玄之泽听起来就是个禽兽啊。”许志咂咂嘴,“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万万没想到啊。” 燕沁沉默了一会,道:“害怕。” 许志脸色严肃道:“我也害怕。” “回家。”燕沁冷静道:“我想师父了。” “走。”许志道。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动。 “你怎么不动?” “腿麻了。” “我也是。” “……” “别多管闲事才能活得长久。” “要是管闲事就会早早死掉。” “我最不喜欢管闲事了。” “我也是。” 两个人一拍手,从树上跳了下来,燕沁冷冷道:“更何况我们还跟他们有仇。” “是的,傻逼才会帮忙呢。” 俩人头也不回地回到了鹤唳镇,交了任务领到了一百个下品灵石,然后愉快地回到了清华山。 —— 原本说好的三天,但是因为任务比较艰巨燕沁和许志足足耗费了五天才回到了清华山。 回到清华山看到自家师父师弟和徒弟师侄,燕沁顿时感觉回到了温暖的大家庭。 此时黄大山正在给几个小的开晨会,大家本来都安安静静地听着,便听远处传来了一声带着哭腔地喊声:“师父!” 刀烨第一反应是大师兄,毕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等那声音靠近了他才发现是二师姐,不觉有些惊讶。 毕竟在他印象里这个二师姐总是笑眯眯的,遇到事情也不急不慌,一副慢悠悠的模样。 燕沁巴巴跑到黄大山跟前,眼泪汪汪道:“师父,我差点就死了!” 黄大山眉头一跳,刚要训斥她,便看见她眼睛鼻子都通红,看起来真的是很委屈了。 “罢了,今日就到这里吧。”黄大山冲刀烨几个摆了摆手,转头又瞪了燕沁一眼,“都多大人了还动不动这幅样子!胡闹!” 燕沁一瘪嘴,眼见泪就要掉下来了,黄大山赶忙咳嗽了一声:“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第三十八章 回山 于是燕沁和许志将这趟出门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上报,并且适当地进行了添油加醋,说得是跌宕起伏妙趣横生,便是说书的都要甘拜下风。 “师父你说玄之泽会不会来赶尽杀绝?我是不是得逃出去避一避?”燕沁不安道。 黄大山:“……” 刀烨:“……” 慕云:“……” 陌上川:“……” “我觉得有道理!”许志附和道:“师妹,咱们还是先暂时离开清华山吧!别到时候连累了师父和孩子们。” 燕沁沉痛地点点头,下一秒俩人就一人挨了个脑瓜崩。 “少在这里大呼小叫,我清华宗还没怕过谁!”黄大山冷哼了一声:“就呆在清华山哪里都不许去!” 说完,黄大山背着手溜溜达达地便离开了,留给众人一个骄傲倔强的背影。 燕沁和许志对视一眼,又迅速地闪开。 目睹了两人互动的陌上川:“……” 他就知道。 果然是演的。 路上两个本来商量好借此机会能名正言顺地离开清华山,毕竟去北敖宗的由头最好能是名正言顺的,如果黄大山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是绝对不会让他们去的。 谁知原本胆小怕死的老头子忽然硬气起来,虽然没能达成目的,但是燕沁却并不失望,从心底涌上的淡淡暖意让她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老头子还是挺护犊子的嘛。 “师叔,你不在的时候师弟不好好吃饭!”慕云蹦跶到燕沁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一副告状的得意表情。 “嗯?”燕沁垂眸看了陌上川一眼,冷冷一笑,“是么?” 后背忽然有些发凉,陌上川仰起头看她,冷不防脸颊被这女人一把捏住。 “陌上川小朋友,你师姐说的是真的吗?”燕沁居高临下地问他。 不许直呼本座名讳。 不许污蔑本座是小朋友。 不许随便给本座安不知道哪里来的师姐。 可惜陌上川此时是敢怒不能言。 他冷漠地转过身,迈着自己的小腿向前走去,留给燕沁一个冷漠而倔强的背影。 “啧啧,这还会闹脾气了?”燕沁新奇地看着陌上川,道:“果真小孩子一病就会变小啊。” 她一路跟到师徒两个的屋子里,进门后一把捞起小孩,抱着软软的小孩子顿时心硬不起来了。 “阿川?”她笑眯眯道:“在别人面前要记得给师父留点面子。” 说着就要将脸往他脸上凑,想给小徒弟爱的亲亲,却冷不防被只小黑爪糊了一脸。 陌上川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大字:我拒绝。 燕沁叹息,“阿川,有没有想师父啊?” 陌上川冷漠脸,嗤,说好三天回来拖拖拉拉成五天才回来,若是放在北敖宗,这种弟子是要上刑堂受罚的。 燕沁笑道:“啊,一看就很想师父啊,都想得吃不下饭了呢,真是个可心的乖宝宝。” 陌上川:……不,我没有,我不是。 燕沁忽然间又想起他的喉咙,原本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冲淡的情绪再次浮现出来。 第三十九章 小娃娃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喉咙。 小孩子的皮肤很滑嫩,可是却曾经经历过那般可怕的经历,单单是这么一想燕沁都不寒而栗。 她勉强勾了勾嘴角,将头靠在了小孩瘦弱的小肩膀上,“阿川,没办法说话是不是很难受啊?” 陌上川一愣,他有些不明白这个女修士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情绪,但还是能听出她语气里的心疼和无能为力。 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罢了。 他想了想竟是有些好笑,怎么说他也修行了五百多年,重生进小孩子的身体竟然连心智都倒退了么? 竟是被这个尚未满二十岁的小修士牵动心神…… 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燕沁柔软的头发。 感受到头顶的温度,燕沁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便看到自己的小徒弟冲自己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是燕沁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小徒弟笑。 然后蓦地红了眼睛。 她忽然觉得自家徒弟长得无比可爱,简直是个温柔的小天使。 那个笑容很轻,且转瞬即逝,但是燕沁却奇异地记住了很多年,以后的很多年里她见过无数美人展颜笑,却不曾有一个让她如此珍惜留恋。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坚定了燕沁要治好自己小徒弟的决心。 “川宝,你要尽快学会写字哦,到时候你想对我说什么都可以写在纸上,”燕沁道:“师父也很想知道你的心情。” 已入深春,窗外阳光正好,风中柳絮吹满山,落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惊飞了一片蝴蝶。 慕云坐在许志的肩膀上玩着他给自己做的小风车,清脆的笑声洒满了整个清华山。 燕沁给睡着的陌上川掖了掖被角,出去笑眯眯对慕云道:“阿云,来,师叔抱抱。” 慕云笑嘻嘻地冲她伸出了胳膊,燕沁抱过软软糯糯的小团子,狠狠地亲了一口,“阿云要不要睡午觉啊?” 慕云脆生生地道:“不要呀。” 燕沁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道:“那要不要去找小师叔玩啊?” 慕云眼睛一亮,“要!” “走,师叔带你去找小刀子!”燕沁马不停蹄跑到了刀烨的住处,不等冷酷的少年开口,便将小姑娘扔进了他怀里,自己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尚未反应过来的刀烨:“……” 慕云伏在他耳边悄声道:“小师叔,师父和师叔想商量离开清华山呢,我们去听一下好不好?” 刀烨皱眉道:“你如何知道?更何况偷听非君子所为。” 慕云不说话,只是用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一大一小对视许久,终究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 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和十二岁的少年能有多少定力。 另一边,燕沁和许志正在讨论具体的计划。 “路费是凑齐了,延寿丹也确定在北敖宗,咱们只剩下一个理由离开清华山了。”燕沁道:“实在不行师兄你就说去下山游历了呗。” 第四十章 出发寻药 许志抱着铁盒子默默道:“师妹,我从小到大就下山游历了一次,还身受重伤,我觉得师父不会答应的。” “不让老头子知道就好了!”燕沁一咬牙道:“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给他留封信让他别找就是。” 许志点点头,“但愿老头子能活到我回来的那天。” “每月一封信,若是收不到信我便去找你。”燕沁道:“若是一年之后你未按照约定的日期回来,我也会去找你,虽说咱们的目的是药,但是你若是为此搭上性命那就太不值当了。” “我自然知道。”许志点点头,咧嘴一笑,“你师兄没那么傻。” 燕沁笑了笑,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她自己留在清华山让许志只身前往北敖宗,是该说他俩胆子太大还是太敢痴心妄想呢? 若是陌上川知道这两个人的想法,恐怕连嘲笑都不想嘲笑的。 两人计划地十分粗糙且随意,让不远处躲起来偷听的刀烨十分地……一言难尽。 他看了看师兄师姐手里的盘缠,再仔细想了想北敖宗离清华山的距离,沉默了许久。 入夜,许志将慕云哄睡着之后,拿起自己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悄悄地出了门。 全然没有注意到他关上门的瞬间,原本在床上睡得香甜的小女娃娃蓦然睁开了眼睛,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全然没有白日的单纯和无辜,月光透过窗户将阴影打在她脸上,竟是无端多出几丝诡异和阴沉。 燕沁在不远处等着他。 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将那身灰扑扑的道袍都映衬地明亮了几分。 “师兄,此去珍重。”燕沁朝他一拱手行了一礼,惊得许志后退了几步。 他伸手指着燕沁道:“师、师妹你别这样,会让我感觉自己会一去不回的。” 燕沁忍不住笑了出来,本来沉重的心情也缓和许多。 她将自己准备的包袱递给了许志。 许志疑惑道:“这是?” “我攒的私房钱。”燕沁冲他一眨眼,“还有从师父手里搜刮来的宝贝,都给你啦。” 许志顿时感动地快要流下泪来,毕竟从小到大他连块肉丝都没有从燕沁手中抢到过。 燕沁伸手捶了他一拳,干咳了一声道:“少摆出这种恶心的表情,快走吧。” 许志吸了吸鼻子,伸手狠狠地抱了她一下,然后一擦眼睛,背着俩小包袱下山去了。 燕沁站在原地,一直等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原地。 全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树梢上站着一个小女娃娃,目光冷然地看着许志一步步离开。 夜晚的清华山寂静而沉默,连虫鸣声听着都孤寂了许多。 这一夜似乎注定是个不安宁的夜晚。 山顶的屋子里,十一二岁的少年执笔写下了一封信,默念口诀将信送到了远隔万里的地方。 后山中,只有四五岁的女娃娃面色冷肃地盘腿而坐,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拧眉看向极东之处,喃喃道:“通宇洲列宿城?” 燕沁躺在屋顶上,怔怔看着天边挂着的弯月亮,屋子里的陌上川正睡得深沉。 孤身一人下山的许志转身看了一眼清华山。 黄大山将占卜筒内的铜钱撒在桌面上,铜钱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瘦小地老头子看着卦象面无表情,沉默了许久才从椅子上起来,背着手离开了,只道了一句: “天命难违。” 第四十一章 万里挑一 “众所周知,修士修炼大体分为六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练气期,这个阶段首要的事情就是引气入体,若是能引气入体成功,那么你就成功了一半,当然,引气入体也是有条件的。” 燕沁顿了顿道:“有修炼资质的人体内都会有所谓的灵根,引气入体最基本的要求是三灵根,灵根越少,杂质越少越纯粹则修炼速度越快,目前我们知道的灵根有雷灵根、冰灵根、水灵根、火灵根、木灵根……等等许多灵根,当然也有极其罕见的纯灵根…… “比如当今修真第一大宗北敖宗的掌门陌上川——当然不是我们清华宗的陌上川小朋友——便是万里挑一的纯灵根,这是天赐的大气运,可遇不可求,所以咱们听听也就好了。” 燕沁笑眯眯道:“修真界的修士大部分都是三灵根和双灵根,一部分是单灵根,纯灵根更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而且灵根是可以通过修炼改变的,嗯,虽然很难,但也不是不行,毕竟咱们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的嘛,所以即便是四灵根的修士也不应该妄自菲薄丧失信心。” 说完,燕沁特意看了看陌上川,见他没有什么表情这才继续讲道: “炼气期共十层,等你过了练气期,便可以进入筑基期了,到了这个阶段你的外貌就可以不再继续衰老,所以什么时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是你还是个小娃娃就筑基了,又或者等你七老八十才筑基,那就惨了,如果没有大机缘那么对不起,您这辈子就可能顶着这么个容貌了,所以一般门派的弟子都是过了十八才会筑基……” 燕沁絮絮叨叨道:“等筑基期十层修过,接下来便是金丹期、元婴、出窍期,最后才是渡劫期,基于现在小朋友们尚未引气入体,我就不再继续往下细讲啦,毕竟当今修真界的大佬们,处于出窍期的可能比是纯灵根的人还要少,等过了渡劫期,那才是真的飞升成仙了。” “当然啦,我们也不应该灰心,毕竟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燕沁微笑着鼓励大家道。 闲来无聊在旁听的刀烨:“……” 被强行带进来的慕云:“……” 被多次点名的陌上川:“……” 听燕沁讲课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毫无负罪感的走神,因为她讲的大多数东西都是屁话,只要有点常识的人讲得都要比她逻辑清晰内容条理,然而迫于现实,三人只能强忍着继续听下去。 直到他们听见燕沁以一种无比骄傲的语气宣布:“当然了,身为清华宗的二师姐,我可以很低调地告诉你们,我已经是练气六层了!只比你们大师兄低了一层!并且只要我每日拿出一个时辰勤加修炼,我刚好可以在二十岁的时候筑基,保持住最完美的状态!” 刀烨嘴角微微一抽。 慕云垂下脑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陌上川气得简直想掰开燕沁的脑袋好好瞧一瞧,她到底是从哪里得出的每日修炼一个时辰就叫修炼的这种鬼话! 而且,一般门派弟子过了十八才筑基没错,但是人家那是拿着丹药往下压的,也就是说人家的实力早就达到了筑基甚至更高了,所以不知道燕沁是从哪里找来的自信能大言不惭地在三个孩子面前说出这种话。 如果有尾巴,想必燕沁的尾巴早就翘得老高了,毕竟紧紧是练气六层就已经被她渲染地仿佛她已经是修真界的大能了。 所谓的“众所周知”,大抵就是这样被彻底篡改的。 第四十二章 惭愧惭愧 许志“离家出走”的事情还是被黄大山发现了。 燕沁费劲巴拉瞒了半个月,黄大山由一开始的疑惑到最后怒气爆发,吓得燕沁将“事实”和盘托出。 “师兄他一直向往外面的世界,怕您不答应所以才偷偷下山的。”燕沁小心翼翼道:“师父您生气了?” 黄大山气得跳脚,指着燕沁的鼻子骂道:“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自己什么水平不知道吗!?啊,那狗崽子才练气七层就敢出山,急着给人家去送命吗!?” 燕沁眨了眨眼眼睛道:“练气七层……应该还行的吧?” 黄大山狠狠一瞪,右手一翻手里便多出了一根长鞭,燕沁见势不好拔腿就要跑,然后被鞭子给捆了个结实。 燕沁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毕竟许志那厮吸引火力的功夫炉火纯青,她更多的时候是在一旁添油加醋看热闹。 “你们这两个蠢货!”黄大山扬起手想打她,手掌尚未挨到燕沁的头发丝就听她带着哭腔道:“师父!我可是您的亲徒弟啊!” 黄大山的巴掌一滞。 燕沁委屈地瘪了瘪嘴,可怜巴巴道:“师父您想打就打吧,虽说我不比师兄皮糙肉厚抗打,但是您若打完消了气那也是值得的,不过您下手可得轻点,免得打疼了您的手。” 黄大山硬生生被气笑了,那巴掌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最后用手指狠狠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给我滚去刑堂抄功法!” “诶!”燕沁弯起眼睛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在鞭子离开的瞬间麻溜地跑了。 围观了全程的刀烨:“……” 这个二师姐真的是、真的是……一言难尽。 “小刀啊。”黄大山悠悠然收回了鞭子,小眼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与之前忽悠他做徒弟的模样一个神态。 刀烨不着痕迹地微微后退一步。 “虽说你资质上乘,但是功法还是不能拉下的。”黄大山悠悠然道:“方才看你神色跃跃欲试,不如你就跟你师姐一起去刑堂抄功法吧。” 全程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刀烨:“!!?” 不,我没有。我没有跃跃欲试。 而且并不想抄功法。 刀烨刚要开口反驳,便听黄大山继续道:“顺便帮我监督你师姐,她惯会偷懒耍滑,若是她少抄一遍,你就多抄两遍,去吧!” 刀烨忍无可忍道:“师父,我——” “哦对了,顺便把那俩小崽子带到刑堂去看着,为师要睡午觉。”黄大山满足地捋了捋胡子,“徒弟多了就是好啊,什么时候你师兄师姐像你一样让我这么省心就好了。” “是,师父。”听到一句小小夸奖的刀烨眼睛微微一亮,拱手行礼后追着燕沁去了刑堂。 黄大山脸上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容,又背着手溜达着回自己屋子去了。 至于离家出走的许志,黄大山心底哼了一声,小崽子在外面蹦跶不了多久。 刑堂。 燕沁抄一句功法,抬头看一眼对面三个小孩。 慕云攥着笔不知道在白纸上划拉什么东西,一大团一大团的墨迹洇在纸上,偏偏她还自得其乐。 陌上川倒是乖乖听话练着燕沁给他的写字入门,一二三四五六七…… 刀烨飞快地抄着功法,下笔遒劲有力,那字写得整整齐齐像是刻印出来的。 燕沁咬了咬笔杆,又心不甘情不愿地抄了一句,对刀烨道:“师弟你的书法真好看。” 刀烨矜持地弯了弯嘴角,轻咳了一声:“师姐过奖。” 陌上川用余光瞥了一眼刀烨的字,在心里与自己之前的字暗搓搓地比较了一番,心底冷哼了一声。 这种字若是称得上好看简直是在侮辱好看这两个字。 然而等他低头看到自己和燕沁几乎如初一辙的鬼画符之后胸口一滞,为什么重生之后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过来!? 功法修为消失殆尽也便罢了,资质这种事不能强求,可现在他竟然沦落到连写字都要重新开始练…… 陌掌门表示胸闷气短这种感觉习惯了就好。 然后抖着手写下了一个“一”。 燕沁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点评道:“蛋崽你这个一写得力道不够啊,手腕要有力。” 陌上川抬头,目光幽幽地落在了燕沁抄功法的那张纸上,呵,你还真好意思说。 燕沁干咳一声,抬起袖子捂住自己的纸,“你师父我、咳咳,主修的不是书法。” 陌上川默默地收回目光,继续闷头练字。 燕沁莫名地感受到了小徒弟的嘲讽之力,心虚地又老老实实抄了半个时辰的功法,继而又坐不住了。 刀烨有些头疼地看着自己的师姐,沉声劝道:“师姐,抄完师父要检查的。” “老头向来不耐烦这些的,顶多看一眼,只要在里面夹些别的纸……”燕沁冲刀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师弟你懂哒!” 刀烨:“……” 陌上川一挑眉,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燕沁能满脸骄傲地说自己每天能抽出一个时辰来练功了。 呵,她要是能二十岁筑基他就不叫陌上川。 “好啦,抄了这么久功法,大家可以歇息一下了。”燕沁一边伸了个懒腰一边打了个哈欠,“行了行了别抄了,课间休息就得好好休息。” 刀烨劝道:“师父没说能休息——” “啧,小刀子。”燕沁摇了摇头,道:“我辈修行之人切忌不可因循守旧刻板固化,殊不知那些大成者均是在创新中取得进步的,若师父说什么我们便做什么,那和没有灵魂有什么区别?”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有独立的意识!”燕沁拍了拍桌子,义正言辞地看着刀烨,“若怕这怕那,岂不是永远无法进步?” 刀烨:……好像有点道理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陌上川嘴角微微一抽,我信了你的邪! “师叔说的对呀!”慕云眨巴着眼睛道:“那师叔咱们可以出去玩吗?” 燕沁一噎,虽说偷懒可以,但是公然逃课她还是不敢的,毕竟许志不在能替她挨打的人不在…… “外面有什么好玩的,”燕沁眼睛一亮,笑眯眯道:“不如师叔给你们讲故事怎么样?” “跟那和尚讲故事一样的吗?”慕云有些期待。 “比那个有意思多了,一般人我都不给他讲的。”燕沁神神秘秘道:“我给你们讲一讲仙人的故事。” “仙人?”慕云不解道:“可是大能们飞升之后都不会再回到修真界了,师叔如何知道呀?” 刀烨点点头,“确实如此。” “仙人嘛,无非就是得道飞升,定然有回来的,只是不想让你们知道罢了。”燕沁娓娓道来,“今日咱们便讲一讲这八仙过海的故事……” 燕沁讲故事向来会胡扯,而且添油加醋形象生动,将本就跌宕起伏的故事讲的得绘声绘色,一时几个人都沉迷进了故事里。 毕竟有个仙人的噱头在这里,饶是陌上川也是没有见过真正的仙人的,而且修真无岁月,众多修士大多闷头修炼,即便是有杀人夺宝秘境冒险的故事也大多只自己知晓,一般没有时间去大肆宣扬,更何况有些东西是说不得的。 祸从口中出,这一点在修真界还是没有错的。 是以修真大陆的所谓话本行业极其单调,翻来覆去的不过那些众所周知经过美化的大能事迹,而且是真是假都不知道。 燕沁讲得是口干舌燥,几人听得是津津有味,直到日落西沉燕沁才打住,堪堪将故事收了个尾。 “听起来……这些仙人的手段与修真界的修士也差不多。”刀烨似乎依旧沉浸在海上的风浪之中,他喃喃道:“不过这般经历却是极其惊险有趣的。” 燕沁当然不是纯讲的八仙过海,她将各种故事一糅合讲出来的故事连自己都要叹服,她微微一笑,“有趣吗?” 慕云和刀烨点头,陌上川最后在燕沁的逼视之下也勉强点了点头。 慕云纠结地咬了咬手指头,“师叔,这是真的吗?” 燕沁云淡风轻地给了他们会心一击,“自然是编的,我怎么可能见过神仙。” 对面三人表情一裂:“……” “哈哈哈哈!”燕沁大笑,郁闷的心情转好,便抻了抻懒腰从坐垫上爬起来,“好啦,时候不早了,走走走,吃饭去!” 刀烨拉起慕云和陌上川跟在她身后,三人情绪不是很高涨,燕沁转头瞄了一眼,“一个个地别垂头丧气的,与其纠结见没见过仙人,倒不如专注于眼前,脚踏实地方能仰望星空。” 说完她转过头去搓了搓胳膊,噫~这陈年老旧的馊鸡汤味哦~ 身后的刀烨却忽然怔住,而后停下脚步对燕沁道:“师姐用心良苦,师弟惭愧。” 燕沁转身歪头一脸迷惑:“??” 看着刀烨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一丝表情,燕沁收回了接下来‘不如我们先吃一顿好吃的’……这种话。 总觉得现在说出来会让自己的形象破灭…… 看着燕沁满脸‘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惭愧什么但是既然你惭愧了那我就受着吧’的表情,陌上川忽然觉得后牙槽有点疼。 今天的清华宗也是奋发向上的一天呢。 第四十三章 雨落长安 傍晚,燕沁带着慕云和陌上川回自己的小院子,鉴于许志不在,燕沁自然便承担起了照顾慕云的责任。 好在慕云十分乖巧听话,燕沁并不费心,毕竟带一个孩子是带,带两个也不差。 这些天陌上川已经可以写些简单的字了,于是燕沁十分喜欢同他交流,哪怕他只在纸上写个是,她都会开心很久。 “蛋崽,你晚上想吃什么呀?”燕沁一边写一边问他,然后将纸推了过去。 陌上川抿着唇,拿着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个鱼字。 “好嘞,咱们今晚吃鱼,清蒸还是红烧啊?”燕沁继续问,鉴于这几个字太难写,燕沁便道:“清蒸你写个一,红烧你就写个二。” 陌上川:“……” 他一脸嫌弃地心道:我为什么要陪这个女人玩这么无聊的游戏? 然后陌上川落笔写了个一。 “真香!”慕云在院子里蹦蹦跳跳,闻着鱼的香味,对陌上川道:“师弟,师叔可真疼你呀,我师父就从来不问我的意见。” 在远处默默赶路的许志忽然打了个喷嚏,懵懵地挠了挠头。 清蒸的鱼被端上来放在桌子上,燕沁耐心地给俩小孩挑着鱼里的刺,还不忘叮嘱,“慢点吃,小心卡到喉咙。” 陌上川闷头吃鱼,慕云吃着眼睛忽然一亮,“师叔,我想吃烤兔子。” “啊,兔子啊。”燕沁想起之前去鹤唳镇带回来的被取名为“兔子”的兔子,“你在养着吗?” “没有,小师叔养着呢。”慕云吃了口鱼道:“上次我想吃小师叔不让。” 燕沁:“……”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我们还是去后山抓一只野兔吧。”燕沁笑眯眯道:“等你小师叔把兔子养肥了咱们再烤了它。” 慕云无比同意地点点头。 陌上川继续闷头吃鱼。 正抱着兔子面无表情撸毛的刀烨后背忽然一凉。 过了几日后,从鹤唳镇采集物资归来的燕沁手中攥着个单子,满脸写着开心。 “师姐?”刀烨在路上碰到她,不解地喊了一声。 燕沁开心地快要哭出来,她展开那单子指给刀烨看:“小刀子!快看!易和宗竟然发布了秘境任务,第一等的奖励是延寿丹!延寿丹啊!而且地点就在秋渭洲!!” 刀烨的目光掠过那张盖了易和宗宗门印章的任务单,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嘴角,“确实少见。” “不行,得先把许志喊回来……”燕沁碎碎念道:“我去写信!” 毕竟做任务要比远去月上洲的北敖宗靠谱多了啊! 急匆匆地写了信,燕沁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颗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毕竟师兄妹一场,她也不愿意让许志冒那么大风险。 小阵法很快将信传送了过去,许志的回信要比她夸张得多,简直能透过信看到许志哭天抢地涕泗横流的怂样。 送完信,燕沁迈着轻快的步伐去给小崽子们上课,这次是依旧是常识课,多数信息都是听鹤唳镇的说书人或者清华宗的破烂书上得来的。 “众所周知,修真大陆广阔无垠,修真界究竟有多大至今尚未有定论,但是已知的便是修真十三洲和大陆南方尽头的十方灵岛,哎对,就是之前咱们遇到的那个和尚明尘要去的海外十方灵岛。” 燕沁继续道:“修真十三洲在修真大陆上并不毗邻,他们中间往往隔着万重千山或者恶水沼泽,若要试图走路那可能走一辈子都到达不了另一个洲,洲与洲之间的往来大多是靠传送阵或者灵兽脚力又或者飞舟法器,不过这些都很烧灵石的,没灵石就不必想了。” “几乎每一个洲上都有一个十分强大的宗门,经过千万年的争夺演变,最后排出了修真十大宗门,而修真十三洲中最出名的便是处于大陆中央的月上洲,修真第一宗门北敖宗就坐落在月上洲灵气充裕的群山之中,唉,不是很想提那个叫陌上川的掌门了,反正大家知道他很厉害就是了。” 燕沁敷衍地说道:“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跟这种人打交道了,我们忽视他便好。” 正在听课的陌掌门:……我看你有点飘。 慕云认真地点点头,问道:“那师叔,咱们在哪里呀?” “嗯……这个嘛,”燕沁将手背到身后,缓缓道:“我们清华宗处于修真大陆西北部的一个洲——秋渭洲,正所谓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咱们洲的名字还是很有意境的。” “渭水是什么?”慕云不解道。 刀烨微微蹙眉,“长安在何处?” 陌上川抬起头望向她,燕沁的眼睛中少见地出现了一丝慌乱和狼狈,她干咳了一声,似乎想要掩饰那一刹那的失态,“哎,我胡诌的,反正很有意境就是了。” 燕沁讪讪一笑,她定了定神继续道:“修真界有一本排名册,上面记载了十三洲中能数得上名的一千三百七十二宗门,就那鹤濑宗便是册子上的第一千三百七十二名,至于清华宗——嗯,我们很快就能上册子的,大家要有这个信心!” 听课三人组:“……” “那么十三洲都是那十三洲呢?”燕沁敲了敲桌子,“我接下来说的你们要仔细听,到时候要考的!都给我严肃点!” “大陆中央月上洲,第一宗门北敖宗。” “月上洲东方的飞星洲,第三宗门易和宗。” “飞星洲东面的霭风洲,第二宗门禅宗,这个洲上大部分是佛修,就满地的秃头和尚。”燕沁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那他们是从哪里找的新弟子呢……” 陌上川额头的青筋一跳,恨不得将她踢出去自己来讲。 “此外还有月上洲东面的芳汀洲、南面的鸿影洲、南沧州,最北面的长歌洲和雪青洲,西南的无定洲和墨销洲,妖族的枯悄洲和魔族的通宇洲……”燕沁皱眉停顿了一下,“嗯,基于太啰嗦了,师叔就不细讲那些门派了!接下来……” 实际上忘记了门派名的燕沁有些心虚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自己的瞎扯大业。 很好。陌上川心中想,就这个水平燕沁能修炼到练气六层都能说一句实属不易了。 下课之后,慕云缠着刀烨去后山抓兔子,燕沁心血来潮领着自己的小徒弟去摘花。 燕沁薅了一大把颜色鲜艳的花,那架势像跟那丛花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陌上川回想起宗内女弟子白衣飘飘于花海中轻捻一朵花的优美姿态,再看看眼前这霸道十足的薅花姿态,沉默地接过了燕沁递给自己的花束。 燕沁扒拉着花丛,一边扒拉一边薅,头发衣服上都沾了不少草叶子,最后掐了几根细长的柳枝,盘腿便坐在了草地上。 她垂下头将手中的柳枝弯成环状,然后将各色的花别在那环上,乍一看做得十分漂亮。 陌上川站在她身边默默地给她递花,顺便给她摘着头发和衣服上的草叶子,有些好奇她是这么将这些幼稚无聊的事情做得如此兴致勃勃。 暖洋洋的阳光洒在一大一小师徒两个身上,陌上川盯了脚下的草地许久,然后也学着燕沁的样子坐了下来。 燕沁抬头看向他,然后冲他弯了弯眼睛,“崽崽,你知道长安是什么地方?” 陌上川摇了摇头,又回想起方才讲课时她忽然的慌乱和狼狈,像极了之前她用那碳条写名字时候的神情。 燕沁将编好的花环戴到他头上,点了点他的鼻尖,怅然道:“一个你师父我永远都回不去的地方。” 小娃娃神色茫然地瞧着她,燕沁微微一笑,“修真界这么大,这芸芸众生啊……” 燕沁的声音很轻,她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些什么东西。 “他妈关我屁事。”燕沁哼笑一声,桀骜不驯地扬了扬下巴,“所以不用背那些乱七八糟的洲名门派,你只要记住清华宗就行啦!” 陌上川:“……” 他有点不明白这女人的逻辑和思路,能将话说成这般前言不搭后语也是个人才。 燕沁恶趣味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将满腹的郁闷和心思都压下,她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内心,哪怕是对着个懵懵懂懂的小娃娃,她能说出口的也不过这几句话了。 “蛋崽,你想你娘亲吗?”燕沁问他。 陌上川先想起的是自己的生母,可是他连她的面都没见过,而后反应过来燕沁说的是小村子里的那个女人,眼中闪现出几分厌恶。 就凭那个女人也配? 燕沁笑道:“那就是不想啦。” 她将小孩抱在怀里,捏了捏他的小黑爪,“不想也好。” 不管是思念还是怨恨,都不如淡忘来的彻底和干脆。 “师叔!”慕云清脆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师叔,来烤兔子啦!!” “小师叔抓到了好几只肥兔子呀!!” “来啦来啦!”燕沁一下爬起来,领着陌上川往那边走,一边走一边喊:“师叔给你做叫花兔好不好啊?” “好!”慕云远远地应和着她。 “小刀子,你要不要留一只回去给兔子当老婆啊?”燕沁扬声问。 手里攥着好几只兔耳朵的刀烨:“……” 不,这几只花色这般差,好吃又懒作才被这么容易抓到,根本配不上他家花色漂亮兔毛柔软而且啃胡萝卜十分勤劳的兔子。 毕竟兔子总是自家的好。 主不嫌兔丑。 有时候做一只合格的好兔也不容易呢。 第四十四章 意外之喜 燕沁同许志约定的是在任务地点,也就是位于秋渭洲灵脉的崇义秘境,崇义秘境三十年一开,不过这秘境隶属于远在飞星洲的易和宗,今年却突然开放,还向所有修士授权,只要能拿到盖有易和宗印章的任务单即可入内。 进入秘境可以是单独进入,也可组队进入,但是组队人数不得超过八人,燕沁和许志只有两个人,一张任务单已经足够。 燕沁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盘算着,清华宗去灵脉少说也有几千里,秘境开放时间在一个月之后,时间很紧,不能再耽搁了。 燕沁向黄大山禀明情况之后,拎起包袱就走。 陌上川站在不远处,目光清冷地瞧着她,结果就见这位平时自称最喜欢自己的师父连头都没有回,显然已经将他忘到了脑后。 心底涌上一丝恼怒,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燕沁走了一大段路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转过头便看到自家小徒弟站在树底下遥遥地望着自己,那小眉毛皱得让她想戳瞎自己的双眼。 燕沁:“……” 她默默转过头,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转过头去带上大大的笑容,“蛋崽,师父走啦,快回去吧!” 陌上川转身便走。 燕沁被他这么干脆的动作惊了一下,又忍不住大声喊道:“等师父回来呀!” 陌上川没回头,这让燕沁很放心。 果然是个冷酷的小崽崽。 冷酷的小崽崽有点恼羞成怒,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有点怪异。 燕沁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快马加鞭,路上还跟许志通了几次的信,终于在二十三天之后赶到了崇义秘境。 崇义秘境位于秋渭洲最大的灵脉之中,一共有三个秘境门,均是在半山腰上,路上有很多拿着任务单的修士,有的穿着门派的校服,有的穿着私服,不过远远望去,大部分都是门派修士,散修湮没在其中并不起眼。 易和宗早早地就派人守在了秘境门口,易和宗的弟子均是身着黑色修身校服,袖口领襟处用金色的丝线绣着繁复的纹路,腰上佩戴者上好的冰玉刻着各自的名字…… 总之处处显露着‘虽然我很想低调但是我这么有钱根本低调不了我也很苦恼’的气息。 燕沁拍了拍自己灰扑扑的道袍,撩起袖子将上面的泥点子搓了搓,然后开始四处张望寻找许志。 秘境七天之后才会开启,许志在信中与她约定的见面地点是在其中一个秘境门山下的万福客栈。 燕沁大致转了转,便去了客栈准备要一间客房,结果却被告知没有了房间。 “您也瞧见了,这么多修士来,咱们客栈早在十天前就满员了。”小二客气地笑道:“客官您还是另择他处吧。” 燕沁无法,只能拿起包袱准备离开,她闷头想着该怎么和许志联系,冷不防撞到了一人,她急忙要保持平衡,眼看就要跌倒的时候一只胳膊伸了过来。 那只胳膊眼看就要碰到她的腰。 燕沁脑海中闪过无数种被人揽腰抱住的美好场面,然而身体却来不及配合,她一巴掌拍在了那只胳膊上,然后站稳了…… 十分礼貌地跟被撞到的人保持了合适的距离。 燕沁一边抬头一边道歉:“对不起,我没看——” 卧槽,这么帅的吗!? 眼前的男子一身白衣飘然,身姿颀长眉眼清俊,眼角有一颗黑色的泪痣,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意,正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被拍了一巴掌的胳膊。 燕沁:……我恨! 这么好看的人,怎么能打人家胳膊呢!? “抱歉。”燕沁的声音陡然柔和了八度,“你没事吧?” “无碍。”低沉的声音瞬间让燕沁有种看偶像剧的错觉。 “那就好。”燕沁点点头,极力忽视那股心悸的感觉,干脆利落地走出了客栈。 等站在太阳底下的时候燕沁才将一直压着的那口气呼了出来,却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冷不防跟方才那美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燕沁:“!!” 美人冲她展颜一笑。 燕沁礼貌性地扯了扯嘴角,转身哒哒哒地就跑了。 “师妹!”许志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吓得燕沁往旁边一跳,然后被许志拉住了胳膊。 “你吓死我了!”燕沁拍了拍心口,便听许志问道:“方才那男的谁啊?你俩对着傻笑啥呢?” 燕沁:“……” “先离开这里再跟你说。”燕沁扯住他的袖子,一路上沉着一张脸。 等人逐渐稀少之后,燕沁才悄声道:“师兄,方才那个男修士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许志摇摇头,疑惑道:“我怎么可能知道,有感觉?” “对!”燕沁恶狠狠地磨了磨牙,“就是那种感觉!” 许志疑惑地挠头,是就是吧可是燕沁这表情有点神奇啊。 “啊,那我去帮你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哪个门派的……”许志认真地斟酌道:“不过师妹,就算是嫁到其他门派里去你也不能忘了师父啊。” 燕沁微笑道:“我嫁过去找死吗?” “啊?”许志歪了歪头,不解地眨了眨眼。 “少学慕云卖萌。”燕沁一巴掌糊了他一脸,搂过他的脖子低声道:“还记得上次我去了一趟蛋崽之前住的村子吗?那人给我的感觉很熟悉,我打赌那人一定和村子灭门有关系。” 许志脸上露出了惊悚的表情,他使劲搓了搓胳膊,“那、那怎么办?他不会是追你追到这里来灭口的吧?” “应当不是,否则我在路上就死了。”燕沁对自己的水平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低声道:“就是不知道玄之泽会不会出现,咱们还是尽量不要跟他们碰上的好。” “嗯。”许志使劲点点头,道:“不过万一弄错了呢?” “那不是更好?”燕沁皱起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说这又不是演话本,长得好看顶个鬼用,还不如灵石来得实在。” “我觉得也是!”许志再次附和,“对了师妹,我给你看点东西。” “你能有什么好东西?” 话音未落,燕沁震惊地看着许志摊开的包袱,里面竟然装满了下品灵石和中品灵石,目测得有好几百颗。 燕沁手忙脚乱地将包袱系上,悄悄地环顾一圈,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们才悄悄地松了口气,“师兄,财不外露知不知道!?” “这我当然知道!”许志点点头,“这不是急着想让你分享一下我的喜悦之情嘛。” “你哪来的这么多灵石?” “捡的。” “……” 走路从来不会捡灵石只会踩狗屎的燕沁向大师兄许志投去了名为羡慕嫉妒的目光。 许志的运气总是会来得猝不及防,相反燕沁的霉运总是如影随形。 比如在他刚落难时就碰到了黄大山,而燕沁苦苦挣扎了两年快要挂掉的时候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黄大山。 比如在下山历练碰到人家打架,好巧不巧就能捡到上品的法宝,而燕沁则丢了珍藏多年的宝贝…… 再比如,同样是捡徒弟,许志捡到的是慕云这种资质良好乖巧可爱的,燕沁捡到的是陌上川这种一言难尽的徒儿…… 燕沁默默地捂住了心口,总觉得这件事情不能进行深入的探讨,否则她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之心与可敬可爱的大师兄反目成仇。 两人就这样在山下幕天席地过了六天,他们所在的区域大多都是散修,毕竟人家有门有派的弟子们不屑与这些散修为伍,虽说两人有宗门,可单看外表却比散修还要落魄上几分。 燕沁原本正和许志商量着怎么能拿到续命丹,周围忽然安静了一瞬。 燕沁抬起头,便看到之前的那个美男子突兀地出现在这片“低级”的区域内,举止温雅有度,正朝着她和许志的方向走来。 燕沁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顺手将许志也拉了起来。 两只小弱鸡高度紧张地望着朝他们走来的这位看起来就很厉害的修士,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小命搞丢。 白衣男子在两人面前站定。 燕沁藏在袖子中的手紧紧地捏着符纸,准备见势不好就开溜,许志跟她不遑多让,那紧张的模样一看就是想溜的。 “这位兄台,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白衣男子冲许志微微一笑,目光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 “啊?没见过!没见过!”许志连忙摆手,义正言辞道:“兄台你认错人了。” 燕沁:“……” 这剧情跟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啊。 白衣男子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在下北敖宗金博轩。” 周围传来一阵抽气声。 毕竟单单北敖宗这三个字说出来在修真界就代表着十足的份量,更何况此人相貌又如此出众。 “啊,在下清华宗许志。”许志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兄台要是没别的事情我、我就先走了!” 说完就想拉着燕沁离开。 然而金博轩似乎并不这么想,他一把抓住许志的手腕,笑道:“不知许兄可否赏脸一叙?” 许志满脸卧槽地看着他,眉毛纠结地像是被人用手拧过。 燕沁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手心的汗快要将那符纸给浸透了,这才听金博轩慢悠悠道:“许兄不要多心,在下只是觉得你我有缘,想要同你结交一番。” 第四十五章 所谓运气 事实证明,一切没来由的结交都是隐藏极深的不怀好意。 许志深谙其道,毕竟曾经被人和狠狠坑过一把,现在只能僵着笑意婉拒了金博轩的好意,金博轩也断没有继续纠缠的道理,只是神色惋惜地离开了。 燕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讪讪道:“师兄,你这四处招蜂引蝶不好。” 许志捂住心口蹙眉痛苦道:“只怪我生得太招人喜欢,这可如何是好呢?” “住口。”燕沁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冷冷一笑,“你的话引起我极度不适,小心我打你。” 许志哀婉地叹了口气。 燕沁抖了抖胳膊,余光忽然瞥见远处一队人,目光一顿,“师兄,鹤濑宗。” 许志连头都没敢回,小声道:“那玄之泽也来了?” “来了。”燕沁神色有些凝重,“师兄。” “嗯?” “我想跑。” “跑吧,我有点害怕。” “好,咱们去另一个门。” 关于贪生怕死这件事,燕沁觉得是她与许志还有黄大山为数不多的优点。 不过没等燕沁和许志离开,易和宗的管事弟子忽然高声道:“秘境门提前开启,请各位道友持任务单按次序到传送口,传送地点不确定,入境是各位自愿,生死有命,还望各位保重。” 许志抓住燕沁的胳膊,抓得燕沁有点疼。 “咳咳,咱俩可别散开了。”许志道。 “嗯。”燕沁严肃地点点头,“不过师兄你可以先从我身上下来。” 她一点也不想背着个大男人进入秘境。 许志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的请求,下一秒传送阵开启,一阵眩晕过后,燕沁被砸在了地上。 果然……燕沁转头看了看周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连许志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她被传送的地方看起来有些偏僻,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芦苇荡,不远处有一条浅浅的河流,上面漂浮着些黑乎乎的絮状物,看起来有点恶心。 易和宗发布的任务是采集月光草和独角兽王的皮,这两种东西燕沁之前闻所未闻,好在易和宗给了图,按照规定,月光草采到三株以上以及猎到两张皮才有资格进行排名。 燕沁整理了一下自己少得可怜的家当,凭心情选了一个方向出发。 另一边,秘境门口。 刀烨领着慕云和陌上川来到了传送阵前,刀烨道:“我进去之后,你们要听安叔的话。” 旁边一个身着易和宗校服的小老头笑眯眯地点点头,“两个孩子交给我,您放心,在里面注意安全。” 刀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身影消失在了传送阵中。 秘境内,燕沁正费尽地想要将自己的腿从泥沼之中拔出来,她已经陷入这泥沼中快半个时辰了,然而这半个时辰内别说有修士路过,便是一只鸟都没能见到根羽毛。 燕沁情急之下燃了张传讯符,“师兄你在哪里?我需要帮助!” 没多久传讯符燃尽,许志兴奋激动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师妹你先等等,我被传送到了月光草的生长地,哇,全是月光草啊,哈哈哈!” 燕沁:“……” 她又燃了张符过去,“师兄你先做任务,我这里不急,注意安全。” 她深吸了一口气,使劲抹了一把脸,然后糊了自己一脸泥巴。 “……” “我还就不信了!”燕沁狠狠一咬牙,被愤怒占据的女人充满了力量,只见她猛地一发力将自己的腿拔了出来,然后一下子张倒在了泥巴地里。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泥巴地里爬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了这片泥沼,转过头去一看默默地咽了咽口水。 现在正值傍晚,泥沼上方开始渐渐浮现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轻飘飘地浮动在泥沼上方。 它们还有一个更通俗的名称——鬼火。 燕沁觉得自己有点想骂娘。 她紧了紧身上的包袱,深吸一口气,然后拔腿就跑。 泥沼中慢慢爬上来一个人形的骨架,大抵是因为从泥沼里爬出来,骨头上面还沾着不少泥巴和乱七八糟的树根。 周围明明灭灭的鬼火发出了尖锐的笑声,刺激得燕沁差点跪下来喊救命。 那骨架转了转脖子,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正巧转过头的燕沁与头骨上的两个黑洞对了个正着:“!!” “啊啊啊啊啊——”惊恐的叫喊声响彻天际,夹杂着比那笑声还要恐怖的哭嚎,“贱人滚开滚开不要追啊——” 只顾吭哧吭哧逃命的燕沁:“??” 还有别人?? 她有点激动地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两个小小的黑影在昏暗的天光中朝着自己飞奔而来。 他们身后跟着无数的“人”,只是那些人的身子都是花茎的模样,上面不断滴落着黑色的恶心液体。 一根花茎上长着颗人头,有点像棒棒糖,然后棒棒糖们乌泱乌泱冲自己飞奔而来的场景有点震撼。 燕沁在纠结了一秒钟之后,果断转身朝着有骷髅和鬼火的沼泽跑去。 另外两人跑得也很快,最后变成了三人齐头并进,身后一排又一排整整齐齐的“棒棒糖”。 “啊啊啊竟然是你这个贱人!”一个人逃跑之余竟然还有闲工夫骂人。 燕沁转头一瞧,好嘛,这可不正是玄鹤那个兔崽子吗! “我呸!你才是个贱人!”鉴于燕沁现在心情极度不好,果断地骂了回去。 就是和小孩子过不去了怎么着吧! 玄独岸大声道:“别吵了,快看前面!” 燕沁和玄鹤同时转头朝前看,然后不约而同地惊恐出声:“啊啊啊啊——” 前面的骷髅召集了密密麻麻的鬼火,骨手一挥,铺天盖地的鬼火朝着三人而来。 燕沁大骂一声,从袖子中揪出了块破布,口中念了诀子,那块破布猛然变大,她一手一只小崽子,三个人就被破布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黑暗中甚至还能听到鬼火撞在破布上的闷响。 两只小孩浑身都在打哆嗦,虽然燕沁也很想打哆嗦,但是时间不允许,她一把扯起两个小崽子,“快跑!” 他们身后无数鬼火落在了那人首花身的怪物们身上,一阵阵撕心裂肺地鬼叫声接连不断传来,听得燕沁头皮发麻。 等惨叫声渐渐消失,脚下的泥土也渐渐变得硬实之后,燕沁才呼哧呼哧喘着气停了下来。 她转头一看,果然“棒棒糖”们被烧得只剩下一堆黑色的棉絮,随风飘落到不远处的河流之中,形成了最开始的时候燕沁看到的那种黑色的絮状物。 “呼,这下没事了。”燕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便看见玄鹤和玄独岸正瞪着眼睛盯着自己看。 “你们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牵着只鬼似的……”燕沁的话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不可闻。 她白着一张脸看着对面的玄鹤和玄独岸,两个小崽子站在她对面,那么她现在牵着的这只手是谁、谁的? 燕沁的手颤抖着想要收回来。 结果手被抓得紧紧的,另一只手甚至还调皮地挠了挠她的手心。 卧槽……燕沁僵硬地转过头,第二次同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窝对了个正正好。 燕沁哭丧着脸道:“不、不好意思,没看清人。” 骷髅歪了歪脑袋,看起来有点疑惑。 大兄弟你这样卖萌真的一点都不萌!燕沁崩溃地看着它,使劲地抽了抽自己的手,结果那骷髅纹丝不动。 燕沁暗道完蛋,悲惨地笑道:“兄台你高抬贵手啊行不行?” 那骷髅愣了一小会儿,然后轻轻地拉着她的手抬了起来。 燕沁:“……” “松手?”燕沁试图跟这只骷髅讲道理。 骷髅再次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骷髅头,不动弹了。 “它竟然能听懂人话!?”玄鹤惊奇道。说着便想伸手碰碰它。 “别乱动!”玄独岸神色谨慎地抓住玄鹤的手,惹得玄鹤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燕沁快要哭了,她使劲甩了甩骷髅的手,惹得骷髅不悦地用另一只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拍得她头有点发晕。 “你松手,你再不松手我就对你动手了啊,把你的骨头架拆得七零八落。”燕沁恶狠狠地威胁道。 骷髅不为所动。 燕沁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匕首,用刀尖对着它的腕骨处,“松手。” 骷髅不为所动。 燕沁攥紧了匕首,猛地朝着它的腕骨处砸了下去。 骷髅不为所动。 燕沁:“……有句脏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闭嘴,看小爷的!”玄鹤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一把大刀,刀身快要比他人还要长了,一个起势刀锋伴着凌厉的劲风落在了骷髅的胳膊上。 骷髅不为所动。 玄鹤被那力道反震得一屁股坐在了泥巴里,气得大骂道:“你这个贱骨头快给我放开这个贱人!” 燕沁大怒:“小兔崽子你给我住口!” 玄独岸凝视了骷髅一会,沉声道:“不若将你那只手砍了吧。” 燕沁:“!!” 玄鹤:“!!” 两人震惊地看着玄独岸,便看到他理所当然道:“你们可真笨。” 燕沁噌噌退后了两步,连带着骷髅也退后了一步,她用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玄独岸道:“你、你离我远点!” 玄鹤抱着自己的大刀思索了一会,抬起头对燕沁道:“我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 燕沁伸出手掌制止了他蠢蠢欲动的大刀,面部表情硬生生地扭曲成了表情包,“不,你并不觉得!” 第四十六章 你是魔鬼吗 最终,燕沁在骷髅不反对的情况下,和骷髅手拉手快乐地走在了郊游的小路上。 “它为什么拉着你不放?”玄鹤不解道。 “我怎么知道。”燕沁生无可恋道。 “它看起来并没有危害我们的意思。”玄独岸接话道:“也许只是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它。” “我不知道。”燕沁面无表情道:“不过我很想知道你们两个为什么要跟着我。” 玄独岸脸上的表情一僵。 玄鹤不屑道:“嗤,小爷跟着你那是你的运气。” “差点丢命的运气?”燕沁挑了挑眉,“我谢谢你啊!” “不必客气。”玄鹤扬了扬下巴,“你只需要给我们找吃的就行了。” “呵呵。”燕沁微微一笑,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觉得我有点饿了,看起来……挺好吃的。” “!!”玄鹤惊悚地瞪着她,然后一下子跳到了玄独岸的身后,指着她怒道:“贱人,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燕沁懒洋洋地将身子靠在骷髅上,勾唇一笑,“你看起来这么漂亮,不如清蒸了吧。” 玄鹤被她笑得头皮发麻,不等他反击,就听见燕沁嚎了一声:“妈呀!” 燕沁再次和骷髅头眼对眼,这次她甚至看清了骷髅整齐的牙齿上面缠绕着的细细的草根。 “哈哈哈哈你个胆小鬼!”玄鹤不遗余力地开始嘲笑她,最后被玄独岸拖过去捂住了嘴。 “恩人,多谢你方才出手救我兄弟二人。”玄独岸拱手行礼道:“我们兄弟二人误打误撞进这秘境,单凭我二人根本无法出去,我们希望能跟着恩人出这秘境,恩人放心,我们兄弟二人肯定不会拖您的后腿,更不会给恩人添麻烦。” 玄鹤干巴巴地抻着脖子,先是瞪了玄独岸一眼,又瞪了燕沁一眼,怒道:“我跟他才不是兄弟!” “嗯,我觉得也是。”燕沁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咳了一声道:“跟着我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们都得听我的。” “凭什——呜呜!”玄鹤说到一半就被玄独岸捂住了嘴,玄独岸道:“是,我们一定听话不添麻烦。” 燕沁得意一笑,“首先,我不喜欢别人讲脏话,更不喜欢别人叫自己贱人,你俩换个称呼,比如,燕姐姐之类的。” 玄独岸嘴角微微一抽,玄鹤浑身都炸毛,“你呜呜——休想!” 燕沁挑眉看着她。 玄独岸能屈能伸,弯腰道:“燕姐姐。” 玄鹤梗着脖子不说话,玄独岸推了他一下,小少爷直接将头扭过去不看他了。 “我弟弟他有些骄纵,姐姐别生气。”玄独岸道。 “说了我不是你弟弟!”玄鹤再次出离地愤怒了。 燕沁也不在意,不管怎么看这次和熊孩子的斗争她占据了上风,于是心情愉快地扯着骷髅上路上。 说起这骷髅,看出来它在沼泽里没多久,顶多也就几个月,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燕沁受不了它身上泥巴的臭味给它用河水冲了冲之后,那骨架真真是雪白漂亮。 形状十分优美。 这骷髅看起来生前是个男性,个子比燕沁高出半个多头,即便只是具骷髅也比其他骷髅好看上许多。 燕沁觉得自己脑袋一定是坏掉了,竟然会认真地审视一架骷髅。 这骷髅哪里都好,除了它拉着自己的手不肯放。 燕沁再次试图用匕首敲断骷髅的手腕胳膊或者其他的任何地方。 骷髅不为所动。 燕沁心虚地想要收起匕首,但是匕首的刀刃却冷不防被骷髅捏住,她使劲抽了抽,没抽动。 “……”燕沁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一本正经道:“我跟你讲,我刚才只是想给你松松筋骨,没有别的意思。” 骷髅歪了歪脑袋,将匕首从燕沁的手中夺走,举起刀子就想往燕沁的手腕上扎。 燕沁大惊,一把攥住了它的骨头手腕语气惊惶:“不不不不!真不用我谢谢你了!” 骷髅停了一会,松开了捏着刀刃的手,那匕首乒乓一声掉在了地上。 燕沁企图捡回匕首。 燕沁的企图被骷髅发现,燕沁捡回匕首失败。 燕沁欲哭无泪地被个骨头架子抱了个满怀,语气悲怆道:“大兄弟你有点硌人你知不知道?” 骷髅不为所动。 一路上燕沁既要忙着和智障无脑的玄鹤吵嘴,忙着时刻警惕着面善心黑的玄独岸,忙着应付紧拉着自己不放的骨头架子,还要努力地寻找月光草和独角兽,最后还要高度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玄之泽。 尤其是一想到自家大师兄正徜徉在月光草的海洋里,她就忍不住想要磨牙。 古人说得好,人比人可真他娘的气死人! 走了接近一天,三人一骷髅终于走到了看起来相对正常的地方,周遭蓊蓊郁郁的山林散发着“我很富有我这里有宝贝快来看呀”的气息。 燕沁对自己的运气向来不抱有任何希望,她戳了戳玄鹤,“小玄子,快给姐姐指个方向。” 玄鹤愤怒地打开她的手,“不许叫我小玄子,叫我玄少爷!” “噗哈哈哈哈!”燕沁没忍住笑出了声:“哎吆,就您这样的还少爷呢?” 玄鹤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蓦地红了眼睛,眼看就要掉下金豆豆来。 燕沁平日里最看不得别人哭,尤其是小孩和女人,她干咳了一声,“行了行了,是男人就别哭鼻子,羞不羞!” 玄鹤眼里的金豆豆大滴大滴地落下,他一边恶狠狠地擦着一边吼道:“我本来就不是男人!我还是个孩子!” 燕沁被他这一出整得一愣,话不过脑子嘴就略贱:“瞧您说的,谁还不是个宝宝呢……” 玄鹤气得哭出了声。 燕沁讪讪地闭上了嘴。 玄独岸深深地叹了口气,指着一处方向道:“姐姐,不如我们走这边吧。” 燕沁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走了几步又悄声对玄独岸道:“快点去哄哄你弟弟吧。” 玄独岸看了她一眼,心道:没想到这姐姐虽然嘴巴毒,但是心底还是很善—— “哎吆喂哭得我脑瓜子疼,忒能嚎了。”燕沁直起腰来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玄独岸:“……” 果然,心地善良刀子嘴豆腐心什么的都是假象。 一行人鸡飞狗跳地赶了一上午路,快中午的时候燕沁拎着碍事的骷髅钻进林子里,费了好大的劲才逮了只山鸡,干脆利落地烤了。 这么久几个人都没吃过东西,这时候都是饥肠辘辘,玄家兄弟看着燕沁撕下了最肥硕的两根鸡腿,又撕下了最香的两根鸡翅,将剩下的扔给他们。 “我要吃鸡腿!”玄鹤愤愤地站起来,眼睛盯在燕沁手里的鸡腿上。 燕沁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我说小少爷,这是我抓的我烤的,你想吃自己捉去呗。” 玄鹤被她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最后黑得如同锅底,他恼羞成怒地指着燕沁道:“你、你这个……你给我等着!” “玄鹤!”玄独岸脸色一沉,将玄鹤拉着坐下,“不得对姐姐无礼,吃饭!” 玄鹤生气地抱住胳膊不理他。 玄独岸冲燕沁抱歉地笑了笑,然后细心地将鸡架上的肉撕下来递给玄鹤,“小鹤,给你。” 玄鹤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不许叫我这么恶心的名字。” 然后厚颜无耻地接过了玄独岸给他撕好的肉条。 燕沁一边啃肉一边恶狠狠地磨了磨牙,这个兔崽子……她要是治不了他她燕沁名字就倒着写! 她正怒气冲冲地啃着鸡腿,正准备再恶狠狠咬一口的时候鸡腿忽然不见,上牙磕着下牙一声脆响咬了个空。 燕沁转头,便看见那骷髅正举着她拿鸡腿的那只手,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那根被她啃得奇形怪状的鸡腿,微微歪着脑袋,整个骷髅写满了疑惑。 然后燕沁和玄鹤玄独岸一大两小就眼睁睁地看着骷髅咬了一口鸡腿,不等它开始咀嚼,那块肉就从骨头架子里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停了下来,上面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哈哈哈哈哈你好笨啊!一个骨头架子还想吃东西哈哈哈哈……”玄鹤一边吃肉一边笑,结果不小心呛到了自己,狠命地咳嗽了起来。 玄独岸赶忙递给他水给他拍背。 骷髅垂着脑袋盯着地上那块沾了灰尘的鸡肉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看了看手里的鸡腿,看了一小会儿又抬头看向燕沁。 整个骷髅都写满了委屈。 这种莫名其妙的心酸感……燕沁嘴角一抽,然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头盖骨,给人家摸了一头盖骨的油花。 炖骨头汤会不会炖出油来?燕沁没来由地想。 骷髅忍不住骨架一震,悄悄地挪了一下位置,离得燕沁稍稍远了一些。 “小白你吃不了东西的。”燕沁安慰道:“不过你可以抓东西烤东西看着我们吃东西,这么想想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对不对?” 对面因为嘲笑骷髅而被呛到的玄鹤震惊地看着她,声音扭曲到变形,“你是魔鬼吗!?” 燕沁理直气壮地一叉腰,“起码我没嘲笑人家!” 骷髅将鸡腿放回到燕沁手里。 骷髅默默地蹲在地上。 骷髅想静静。 玄独岸安静的撕着鸡肉投喂弟弟,直到将那鸡架剔得干干净净,才拍拍手停下来,然后将那鸡骨架递给了骷髅。 “也许你能吃这个?”玄独岸有些不确定道:“或者跟它做好朋友?” 燕沁和玄鹤一齐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玄独岸:“你是魔鬼吗!?” 第四十七章 师姐好巧 骷髅接过鸡骨架,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三个人类紧张兮兮地盯着它。 被咬下来的骨头不幸地重复了之前鸡腿肉的宿命。 骷髅沉默地垂下了头盖骨。 燕沁忍不住给它打气,“小白,骨头架子也要有志向的,说不定你努力修炼就修出人形来呢!” 玄鹤附和道:“对,还能修出个脑子来,不用这么笨兮兮的。” 燕沁瞪了玄鹤一眼。 玄独岸疑惑道:“小白?” “对,小白,这是我给它起的名字。”燕沁一脸骄傲道。 玄鹤摸了摸下巴,沉思道:“不过好像只狗的名字啊。” 骷髅歪脑袋,似乎不太明白什么是狗。 燕沁不屑与小屁孩争论,伸手捏了捏小白的骨指,道:“咱换只手牵成不?你都快把我这只手捏麻了。” 骷髅不为所动。 “唉。”燕沁心累地站起身来,顺带着将骷髅也带起来,对玄独岸道:“继续赶路吧,我估计咱们会遇到同样进入秘境的修士,你们……” 燕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注意看着点,安全第一。” 言尽于此,玄独岸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缓缓道:“好。” “啊?什么意思?”玄鹤不解道:“你们在说什么?” “闭嘴吵死了。”燕沁一巴掌糊在他的脸上将人向后别了别,“你俩跟在我和小白身后,碰上人别乱说话。” “嘁,小爷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说话的人。”玄鹤抱着胳膊摆出一个自以为很潇洒的姿势。 燕沁不忍直视,牵着小白就走。 路上遇到了一拨全是女子的队伍,这些女修士皆是身着绯色衣裙,眉心着花钿,长发飘然宛若仙子下凡,随便哪个拎出来都是明媚动人。 玄鹤盯着看了一会,又将目光落到燕沁身上,嫌弃道:“你瞧瞧人家,那才是女修士该有的样子,啧啧。” 燕沁暗搓搓地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道:“哦,是么?” 玄鹤咽了咽口水,色厉内荏道:“怎么,我说句实话都不行了吗?” “行,怎么不行。”燕沁挑挑眉,意味深长道:“没想到少爷您小小年纪……啧啧。” 玄鹤愣了一会才咂摸出燕沁的话,顿时恼羞成怒,脸上浮现一层薄红,“你、你别乱说!我只是觉得人家比你好看。” “哦——”燕沁拉长声音道:“我也没说别的呀。” 玄鹤气得直跳脚,却拿燕沁没有办法,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准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殊不知接下来的许多个十年,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被燕沁气得跳脚,然后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此时的小少爷沉浸在日后报仇雪恨的美妙幻想中,却突然被玄独岸捂住了嘴。 玄鹤刚要反抗,便听玄独岸沉声道:“玄之泽。” 玄鹤瞪大了眼睛,浑身抖了抖,闭嘴沉默了。 玄独岸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拉着玄鹤躲进了燕沁拿出的破布之中。 这块破布似乎有隐匿气息的功能,这等宝贝便是鹤濑宗都没有,燕沁这种一看就很穷的人是从哪里得来的? 玄独岸压下心底的疑问,捂住了玄鹤的嘴,结果却被他狠狠地咬了一口。 玄独岸吃痛,却没将手收回来,反倒是冲他弯了弯嘴角。 玄鹤没能达成气人的目的,讪讪地松了口,郁闷地蹲在破布里面不说话。 “这是?”玄之泽有些惊讶地看着和燕沁肩并肩手拉手的骷髅。 “哦,这是我新收的宠物。”燕沁随口胡诌,索性玄之泽也不关心这个。 “自打上次鹤唳镇一别,与道友许久未见了。”玄之泽微笑道。 燕沁十分不走心地同玄之泽虚与委蛇,燕式假笑道:“玄兄也好久不见啊。” 玄之泽笑道:“你也来秘境了,上次没能一起喝茶着实让我遗憾呢。” 呵呵。燕沁继续假笑道:“遗憾遗憾,我也相当遗憾。” 其实一点都不遗憾甚至还非常开心。 “这次来主要是找我家那不听话的小子,这孩子竟自己一人偷偷跑到了秘境,我怕他有危险,特地过来寻他。”玄之泽道:“若是道友见到还望及时告知。” “啊,一定一定。”燕沁微笑道:“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一点都不体谅老父亲的心情。” “老父亲”玄之泽:“……” “失言失言,您这般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看起来一点都不老。”燕沁表情真挚道。 玄之泽:“……过奖。” 他一点都不想跟这个女修士讲话了。 玄之泽只是路过,不过是同燕沁客气一下,燕沁也客客气气地将人目送了很远。 直到确定老父亲离开,燕沁才松了口气,掐了诀子将那破布放出来,就看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玄鹤。 “哎吆,这是想你爹了?”燕沁惊奇道:“估计你爹还没走多远,我送你去找他?” 玄鹤吸了吸鼻子,哭得更稀里哗啦,却因为害怕玄之泽闻声复返又不得不压抑住自己的声音。 燕沁看着哭成小泪人的熊孩子,又瞧了瞧旁边满脸仇恨的玄独岸,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两个苦命的小瓜娃子啊。 一个本来从小就骄纵得宠的鹤濑宗小少爷突然得知残酷的真相,还被自己之前最亲的人追杀,另一个目睹自己的生父杀了自己的母亲夺走自己的弟弟,现在处心积虑想要报仇还得照顾不懂事的弟弟…… 她弯腰拍了拍玄独岸的肩膀,又摸了摸玄鹤的小脑袋,“好啦,别哭了。” 陡然变得温柔的声音让玄鹤一顿,都忘记要哭了。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呢,当时你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要死要活,”燕沁十分敷衍地扯起个笑容,“等到你变得足够强大之后——” “就、就能淡然处之了吗?”玄鹤哽咽着问。 “屁话,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燕沁不解道:“我还没看出来小少爷你有当圣父的潜力呀。” 玄鹤嘴一瘪,怒道:“你根本就不是来安慰我的!你就是故意在刺激我!” “呀,被你发现了呢。”燕沁笑眯眯道:“不管你和你爹有什么仇什么怨,等你长大了再说,现在就算你伤心的要死你爹也不会心疼,反倒是让你哥心里难受。” 玄鹤闻言偷偷地看了玄独岸一眼,便看见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满脸担心。 他哼了一声,使劲擦了擦眼泪,“我才不管他心里难不难受。” 燕沁冲玄独岸一挑眉,好嘛,这次可没不承认你是他哥了。 玄独岸冲她无辜一笑。 燕沁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一个白切黑的小崽子,还天天装无辜。 三人一骷髅赶路的第二天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刀烨!?”燕沁看着拿着长剑出现的冷峻少年,震惊道:“你怎么来崇义秘境了?师父和两个小崽子呢?你什么时候来的?” 刀烨:“……” 不是很想回答。 他盯着自家师姐和一只骷髅手拉手后面还跟着两小屁孩的清奇画风,道:“我来找你和师兄。” 好么,只回答了一个问题。 燕沁自以为猜到了答案,道:“你偷偷下山是不是没告诉师父?哎呀,家里那俩小孩不得把老头子折腾得散架……” 不,我不仅偷偷下山我还将师侄们都带出来了。刀烨在心里默默道。 然而表面还是老老实实默认,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 燕沁师姐有言:善意的谎言不算谎言。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白,这是玄鹤和玄独岸。”燕沁挨个介绍,又反过来对玄鹤和玄独岸道:“这是你们刀烨哥哥。” 玄独岸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烨哥哥。” 燕沁被雷了一下,烨、烨哥哥? 刀烨面无表情地看着玄独岸,过了半晌才道:“你比我大。” 玄独岸脸上的笑容一僵。 燕沁的目光在刀烨和玄独岸身上打量了一遍,玄独岸只到刀烨的肩膀,和玄鹤看起来差不多大只有七八岁的模样,谁知还是个大龄儿童? 刀烨自顾自道:“我今年十一岁。” 玄独岸笑道:“那就是了,我今年刚好十二岁。” 刀烨冷着脸没有动静,玄独岸继续盯着他保持微笑,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总觉得下一秒就可以打起来了。 玄鹤却好像意外地喜欢刀烨,有些别扭地叫了一声刀烨哥哥。 惹得燕沁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这下玄独岸看刀烨的目光更加不善了。 燕沁没工夫理会这群小孩的心思,牵着小白晃了晃两个人的交握的手,“行了,咱们现在需要抓紧时间采集月光草,找独角兽扒皮,当然顺便搜罗点好东西就更好了,出发吧!” 路上燕沁同刀烨详细解释了小白的来历,遗憾的是刀烨也没有想出办法能让小白松手。 “不过这看起来像是新尸,在泥沼中皮肉内脏被腐化干净,但是原身陨落前的一丝生气尚存于尸骨,泥沼那处灵气又比较充裕,所以温养出了原本的一点灵智。”刀烨道:“若是其人生魂尚在,未尝不能死生肉骨。” 燕沁沉思良久,道:“小白好像还能控制鬼火,而且它的肋骨处有一处焦黑的痕迹无论如何都洗不掉。” “应当是致命的伤。”刀烨道:“师姐,这骷髅非人非鬼非魔非怪,还是不要过多接触的好。” 燕沁举起自己被小白紧紧拉着的手晃了晃,“我倒是想别过多接触。” 小白似乎能听懂两人的谈话,整个骷髅愤怒地拉着燕沁远离了刀烨。 刀烨:“……” 燕沁安抚地拍了拍小白的骨头胳膊,小声道:“小白,你生气了呀?” 小白咯吱咯吱将头转向她,微微低了低下颌。 直面一个骷髅头还是需要莫大勇气的,燕沁挑眉道:“吆,还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呢。” 小白:“……” 骷髅拒绝跟你说话并且留给你一个后颅骨。 第四十八章 悬崖之歌 客栈。 安叔暴躁地训斥着手下的弟子,“连两个小娃娃都能看丢!要你们干什么用!?还不快去找!” 易和宗的弟子纷纷出去寻找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但是谁都没有想过去秘境去找,毕竟两个四五岁的小娃娃是不可能进入秘境的。 然而事实就是慕云和陌上川都进了秘境。 并且神不知鬼不觉。 慕云狡黠一笑,对陌上川眨眨眼,“狗蛋,你可千万不要跟师叔说,否则我们会被骂的,师叔就不喜欢你了。” 陌上川:……请容我拒绝。 而且,说好的不叫狗蛋呢!! 慕云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对陌上川道:“师弟你先在这里睡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我就和师叔回来了。” 陌上川暗道不好,他现在修为全无,原本以为慕云只是个小娃娃,谁知这小女孩竟是不简单。 然而说什么都晚了,慕云拿着符一巴掌拍在了他的额头上,下一秒他就昏了过去。 慕云将自家师弟放下,口中念念有词,将小孩安全的放在了法阵之中,除非是她本人来解,否则此阵外人是无法看见更无法进入的。 做完这一切,慕云才拍拍手,小娃娃几个跳跃便消失在了森林之中。 然而陷入昏睡的陌上川却并未彻底失去意识,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神魂出现了剧烈的波动,甚至同这具身体产生了排斥,那尖锐的疼痛让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痛苦地蜷缩起了身体。 可惜身处慕云布下的法阵,除非慕云回来,否则是不会出现人来救自己的。 陌上川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的脸,那是……燕沁? —— 正在准备和刀烨一起猎杀一头三尾兽的燕沁忽然停下。 她转头看向原本一直牵着自己手的骷髅,小白忽然松开了手,整个骷髅跌落在了地上,若不是刀烨眼疾手快从后面托了一把,小白很有可能就变成了一堆白骨头。 燕沁小声地喊它:“小白?小白你怎么了?” 骷髅没有任何回应。 骷髅已经是一具废骷髅了。 燕沁蹲下来,用那只好不容易恢复自由的手戳了戳它的头盖骨,“小白别闹了,快起来。” “师姐,来了!”刀烨低声提醒她。 燕沁来不及仔细观察小白的情况,转过头专心致志准备猎杀三尾兽。 三尾兽顾名思义,就是有三只尾巴的神奇物种,这货和棒棒糖不同,棒棒糖造型诡异且危险性极大,而三尾兽看上去像个白乎乎的胖团子,身后三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整只兽走起路来像是一大团行走的棉花糖。 可爱归可爱,三尾兽最出名的是它的内丹,是炼制美颜丹的基础原料,但又因为三尾兽十分稀少,所以往往是可与不可求。 燕沁摩拳擦掌准备下手,毕竟这东西幼年时期的战斗力一点都不高,凭借她这般渣渣的修为完全能应付得了。 不远处三尾兽慢吞吞地朝着燕沁和刀烨爬过来。 另一边玄鹤和玄独岸也屏住呼吸紧紧盯着这只三尾兽。 燕沁一抬手,四个人同时动手,朝着三尾兽扑了过去。 原本慢悠悠在散步的三尾兽听到动静,慢吞吞地抬起头,就看到四张凶神恶煞的扭曲面孔,顿时惊得整只兽都不好了。 三尾兽求生意志剧烈,后腿使劲一蹬踩在了玄鹤脸上,整只兽想借力往前蹿,却被燕沁一巴掌糊住了脸。 三尾兽:“!!” 玄鹤和玄独岸在后面扯住了它的后腿。 三尾兽愤怒地悲鸣起来,还从来没见过哪家修士不要脸到捉一头幼年三尾兽都要四个人的! 这也太欺负兽了! 刀烨举起了自己的宝贝长剑,对准了三尾兽的脖子。 三尾兽惊恐地嘶鸣起来,娘亲救命啊啊啊啊啊啊——人类要杀兽啦!! 轰隆轰隆! 地面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正在齐心协力欺负三尾兽的四个人满脸懵逼地抬起头来,就见天边一大团云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看起来像个庞然大物。 啊,果然是个庞然大物! “快跑!这个咱们打不过!”燕沁一把将小三尾兽啪叽扔到了地上,拔腿就跑。 跑的时候还不忘召出破布将小白的尸骨裹起来带走。 四人分了两路,燕沁和玄鹤一路,玄独岸和刀烨一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小三尾兽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冲着巨大的三尾兽委屈地嗷呜了一声。 大三尾兽高冷地一爪子糊在了小三尾兽的毛脸兽,嗷嗷吼了两声:你真是太丢兽脸了! 嗷呜!兽也不是故意的!是那群人类修士欺兽太甚!!尤其是那个最大的!小三尾兽可怜兮兮地呜呜了几声。 大棉花糖冲着燕沁就追了上去。 身后的地面轰隆作响,燕沁崩溃地转头,怒道:“明明两路你凭什么追我们!?” “对啊,你这只贱兽!”玄鹤同样愤怒道。 后面的三尾兽显然修为高深早已生出灵智,听到玄鹤的话之后吼了一声加快了速度。 “玄鹤你个猪队友!”燕沁恨恨道:“你干嘛跟着我!” “明明是你跟着我!”玄鹤大声喊道:“怎么办啊?”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燕沁背着小白的尸骨心下凄然,心道:我才穿越十三年刚年满十八岁难道今日就要葬送在此? “姐!燕姐!前面是悬崖!!”玄鹤崩溃地大叫出声,但是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你以为写小说呢哪来的这么多悬崖——啊呀——”燕沁跑得比玄鹤要快几步,原本正频频回头看那只三尾兽,却猛地脚下一空,整个人直接朝下扑去。 玄鹤本来想拉她一把,奈何两人体重差距过大,自己被燕沁直接一块拉了下去。 “卧槽你居然死都要拉上我!”忍不住爆粗口的玄鹤嘹亮的声音在悬崖边久久不散,回音一重又一重。 巨大的三尾兽在悬崖边徘徊了好几圈,甚至探出头去望了望深不见底的悬崖,最后才满意地甩甩尾巴离开了。 哼,你敢欺负本兽家里的宝宝,本兽就逼你跳崖自尽。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燕沁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见她一只手缠着一块破布条,破布条的另一头紧紧地缠在一棵在峭壁上顽强生长的古木上,怀里抱着一架骷髅,腿上还挂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就这么悲惨地挂在悬崖上,底下是万丈深渊。 燕沁的腿有点发软。 “玄鹤你撒手啊啊不然那棵树会断的!”燕沁抖着嗓子道。 “我不不不撒手!”玄鹤又怒又怕,“那棵树快赶上你的腰粗了怎么可能会断!?”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燕沁愤怒道:“还有我的腰比那棵树细多了!” “随便你反正我死都不会撒手的!死也要拉你当垫背的!”玄鹤一边说着一边想抱着她的腿往上爬,但是一低头看见那无尽的深渊,顿时胳膊有点发软,挂在她身上不动了。 “等树断了咱俩就一起死!”燕沁的声音抖得有些厉害,“你撒手我自己就能爬上去了。” “我信了你的邪!”玄鹤抓得更紧了,“你怎么不看看离悬崖顶多高!你又不会御剑!” 燕沁使劲咽了咽唾沫,她一只手搂着骷髅的腰,试图绕过骷髅从袖子里拿出传讯符来。 “啊啊啊你干什么别瞎动啊!”玄鹤惊慌失措地喊。 “我我我找符叫人来救我们!”燕沁哆嗦着嘴唇道:“你你给我住口!” “你、你他妈就不能把这骷髅扔了吗!?”玄鹤崩溃道:“你搂它比搂我都紧!” “放屁!我根本就搂不到你!”燕沁理直气壮道:“再说小白是我的伙伴,和我手拉手郊游了一路呢!要扔也是扔你好吗?” 终于摸到了传讯符,燕沁念诀子燃了它,“小刀子救命!我和玄鹤被困在悬崖上了,速来救命,我们一直朝西南方向跑的,快点来!” 背景音是玄鹤持续不断的救命声。 完全躲过追捕且已经摘了果子食用准备补充体力的刀烨和玄独岸:“……” 燕沁和玄鹤除却一开始战战兢兢吓得要死之后,很快就淡定了下来。 甚至能平复下心情来聊聊天扯淡了。 比如“喂,那棵树上怎么长了棵透明的草?”玄鹤问道。 燕沁闻言抬头望去,果然,一株透明的草在风中颤巍巍地抖着叶子,透明的叶子上脉络分明,甚至能看清里面流动着的淡金色。 “我去……”燕沁喃喃道:“想不到我也能有今天。” “啊?”玄鹤不解。 “月光草。”燕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悬崖掉得值。” 正说着,忽然又一道传讯符过来,空气中响起了许志的声音:“师妹师妹,我采的月光草快要装不下了,你快点来帮忙。” 燕沁:“……” 有时候喜悦与悲伤真的只有一步之遥呢。 “暂时去不了了,师兄你将具体位置告诉我。”燕沁回完话,便想去摘那株月光草,无奈她一手缠着布条,另一只手搂着小白,根本腾不出空来。 玄鹤自然更指望不上。 于是燕沁只能抓心挠肺地盯着那株月光草,甚至能看到空气中飘散而出的金色脉络……嗯?金色的脉络怎么会空气中? 燕沁使劲睁了睁眼睛,一阵眩晕过后双目陡然变得无神。 只是却依然保持着之前顽强求生的姿势,握紧破布绳的力道甚至都不曾放松。 以至于等过了许久之后,当玄鹤发现她已经失去意识时,整个人都已经要崩溃了。 “燕沁?燕姐?姐!你说话啊!” “燕沁!” “姐!” 凄厉的呼喊声响彻长空。 而此时身处幻境之中的燕沁却望着眼前衣衫不整的男子,默默地咽了咽口水。 第四十九章 幻境一 雕花白玉的大床,帷幔层层叠叠挂起被风吹得微动,男子倚靠在床头垂着头,披散的头发遮住了他半张脸,身上只着亵衣,上衣领口大开,似乎是被人给强行扯开的,稍显凌乱。 燕沁的目光顺着他结实流畅的肌肉落在他修长的脖颈和露出的一小截白净的下颌上。 燕沁心想,我这是到了年龄然后开始做春梦了? 不不不,她燕沁怎么可能是这么没有节操的人。 片刻后,燕沁才有了动作,然而那动作并不受她自己控制,因为她根本就没想动! 燕沁被迫走向床边,被迫挑起男子的下巴,被迫看到了一副惊为天人的好容颜。 在这张脸面前金博轩都要被秒成渣渣自惭形秽。 那双眼睛是少见的丹凤眼,而且还是双眼皮,微挑的眼尾让他看上去凌厉清冷,却偏偏又带着一丝强压住的魅惑,燕沁的心脏没出息地噗通了两下。 即便是身处这种环境中,他依旧是神色清冷,抿着唇,几缕发丝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轻飘飘地落在那精致的锁骨上。 燕沁有点羡慕这位仁兄的锁骨。 当然更羡慕他这张脸,若是放在——不不,这张脸放在哪里都是祸水好吗! 燕沁的指腹轻轻地摩挲过他稍显苍白的唇,一路向上停在了他的眼角下,然后听自己以一种极其恶心的语调道:“天下第一的美人,看起来也不过如此,今日我倒要尝一尝是什么滋味。” 不不求你住口!燕沁在内心狂吼,不许用我的声音说着这么没有节操的话! 男子眼神微动,修长的手指拂开她摸着自己脸的手,冷声道:“燕宗主请自重。” 燕沁一愣,燕宗主? 这个梦有点意思。 “呵,你现在修为全失灵根尽断,少在这里给我拿捏姿态。”燕沁听见自己的声音道:“你若从了我,我便保你一命,清华宗身为修真界第一大宗这点实力还是有的,若是你不肯,那我便将你从清华宗丢出去,修真界可是有无数人都对天下第一美人虎视眈眈呢。” 燕沁听到这里,可以十分确定这是在做白日梦了。 清华宗是天下第一宗?她心道,我这白日梦也是真什么都敢想。 男子目光淡漠地看着她,不为所动。 然后“燕沁”就在燕沁的惊恐目光中一下将那男子扑在了床上,并且上下其手准备解人家的衣服。 住、住手啊! 燕沁狂喊,猛地一阵眩晕袭来,等她定睛一看,正好跟身下美人清冷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燕沁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猛然发现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就是目前的场景稍微有点难办。 燕沁趴在他身上,两个人的呼吸彼此交缠,她甚至能看清楚他的眼睫毛,长得让女修士嫉妒。 真的能形成小扇子般的阴影。 燕沁道:“你的眼睫毛真好看。” 男子:“……” 这夸赞角度当真清奇。 燕沁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爪子从男子的腰上拿下来,然后再从人家的亵衣里将爪子抽出来。 可这美人修为全失灵根尽断,她现在又是天下第一宗的宗主,那岂不是——燕沁的眼睛微微发光,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可以为所欲为? 反正这是场梦啊。 不应当,我不应当是个禽兽。燕沁认真地告诉自己,压下自己蠢蠢欲动的作恶的心思。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思都不太受自己控制了,反正她现在十分想要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为所欲为。 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诡异的梦! 燕沁艰难地放过了美人,自己盘腿坐在床上默念了一遍清心诀。 那人也坐起来,将自己已经滑落的亵衣拉上,燕沁的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差点控制不住这具身体的动作。 燕沁深吸一口气,扯过旁边的被子一下将那美人裹了个严严实实,“我警告你不要诱惑我!” 那美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眼底写满了嫌弃。 燕沁抹了一把脸,从床上跳下来,慌乱地推门出去。 外面清新的空气让她顿时冷静了许多。 这时,一黑衣女子款款而来,面带娇笑:“宗主,这药可用着尽兴?您若不嫌弃,我这里还有。” 燕沁一脸懵逼,“什么药?” 女子娇笑连连,“您真是说笑,自然是帮您和那美人助兴的药。” 燕沁使劲磨了磨牙,她就说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原来是因为药。 燕沁狠狠瞪了她一眼,自己闷头往前走,走到了自己的寝殿中,她看着这寝殿华丽奢靡的装饰,心道我这宗主做的也很享受的嘛。 可是那女子也跟了进来,笑嘻嘻道:“要媚娘我说啊,宗主您直接给那陌上川吃颗药丸,到时候他肯定求着你成就好事。” “噗!”正在喝水的燕沁直接将水给喷了出来。 喷了那媚娘一脸。 媚娘又恼又怒地擦着脸上的水,“宗主你真的好过分!” 燕沁一把拉着她,不可置信道:“你说那美人是谁!?” “陌上川啊。”媚娘衣衫半露,嗔怒道:“不是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家所在的小宗门灭了将人抢回来的吗?现在又想始乱终弃?” 燕沁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发展稍微有点刺激。 燕沁自然知道这里的陌上川就是现实世界中修真界第一宗北敖宗的宗主,而不是清华宗她那个黑蛋徒弟陌上川。 只是在梦里肆意将人家安排到一个小宗门……不知道大佬听说后会不会一怒之下将清华宗给灭门。 另一边,陌上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试图调动起自己的灵气,果然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丝灵力。 他伸手摸了摸镜子,看到上面的纹路之后便知道自己是身处幻境之内了。 可是幻境的主导者并不是他,也就是说即便他知道破阵之法,但是也没有办法说出来,更没法直接破解。 被慕云打晕之后他经历了很剧烈的神魂波动,甚至隐约与什么东西遥相感应,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就被拉进了这个幻境之中。 他暂且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被拉入这幻境之中,但是当他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的便宜师父的时候,内心还是十分拒绝的。 尤其是她还想强扑的时候。 简直没有丝毫身为女修士的矜持和羞耻心! 陌上川收回手,负手而立,思索着如何才能引导燕沁破了这个并不十分高级的幻境。 门忽然被人推开。 陌上川不悦地看向门口,便见燕沁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他又好气又好笑,这人贼心贼胆俱全,这时倒是故作矜持起来了。 燕沁面色凝重地站在门口没敢进去,她害怕那药还没散干净,犹豫了一会才对陌上川招招手,“陌道友,你可否出来一下?” 陌上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为所动。 燕沁使劲磨了磨后牙槽,特意用霸总的语气道:“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能保证自己会对你做什么了!” 陌上川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处境,一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由主导者燕沁想象出来的,看向燕沁的目光陡然冷冽。 燕沁硬生生地打了个哆嗦。 陌上川走到了门口,声音淡漠,“何事?” 燕沁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将人从屋子里扯了出来,扯得陌上川一个趔趄。 燕沁眼疾手快扶了他的腰一把。 陌上川的脸色微微发黑。 接着燕沁身后的几十个侍女鱼贯而入,开始打扫清洁这座大殿。 燕沁松开手,笑道:“我派人来给你打扫打扫屋子,不如先去我的房间坐坐?” 燕沁的话音刚落,对面的清冷美人眼神警惕地看着她,让她十分受伤。 “我真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发誓。”燕沁道:“就算你修为全失灵根尽断,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受制于我,我也不会违背你的意愿强迫你的。” 修为全失。 灵根尽断。 手无缚鸡之力。 噗、噗、噗三把刀血淋淋地扎在了陌上川的心脏上。 燕沁便看到陌上川脸色发白身体微晃,她赶忙一把扶住他的胳膊,“你没事吧?” 陌上川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拂袖甩开了她的手,径自向前走去。 燕沁怅然若失地看着美人颀长的身姿,默默抹了一把脸。 我可去他妈的天下第一美人,这也忒难伺候了。 但燕沁还是不得不跟了上去。 “陌上川!”燕沁叫了他一声。 陌上川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美人一顾千金难换,更何况天下第一美人,燕沁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道:“等过几日我就送你下山。” 陌上川眼神微动,勾起唇嘲讽一笑,“让我下去送死么?” 燕沁猛地想起现在还有无数修士对陌上川“虎视眈眈”,再看看陌上川现在一副看负心汉的嘲讽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算了,当我没说。” 陌上川转身继续走,燕沁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心道这梦怎么还不醒? “宗主您散步呢?”媚娘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忽然一下挽住了陌上川的胳膊,整个人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宗主您是不是厌了这人?不如将他赏给属下如何?” 陌上川脸上的冰霜能有三尺厚了。 燕沁见势不好,忙向前走了几步,将人从媚娘手中扯了回来,义正言辞道:“别胡说,什么赏不赏的,他又不是个东西!” 不是东西*陌上川:“……” 媚娘瘪了瘪嘴,“那就等宗主您玩腻了之后吧,讨厌~” 说着一扭一扭地款款离开了。 燕沁看得头皮发麻,小声嘀咕道:“这怎么还不醒呢……” 陌上川低头看向燕沁,结果只看到了她的头发顶,两只小巧白净的耳朵在有些凌乱的头发里若隐若现。 他沉声道:“这不是强迫,这是爱情。” 燕沁猛地抬起头像见鬼一样看向他。 陌上川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梦境和幻境两个词,反倒会被换成奇怪的词语。 燕沁惊奇道:“爱情?” 陌上川神色尴尬地望着燕沁。 “这不是强迫?”燕沁小心翼翼地问道。 陌上川黑着一张脸道:“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向来不会自欺欺人。”燕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万万没想到,这位天下第一美人是个外闷内骚的闷骚啊。 第五十章 幻境二 燕沁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便是精致流畅的侧颜。 燕沁尚未完全清醒过来,又困得闭上了眼睛。 半刻钟之中燕沁忽然睁开了眼睛,同陌上川大眼瞪小眼,俩人眼底满是震惊。 燕沁沉默地将放在他胸口上的手抽了回来。 陌上川沉默地将压在燕沁身上的腿抽了回来。 燕沁蹙眉,记忆渐渐回笼,昨日派人去给陌上川收拾寝殿,跟陌上川围着山上转了一圈之后她就回房睡了。 陌上川凝神回忆,昨日燕沁派人给他收拾寝殿,带着燕沁围着山上转了一圈他才回房,研究完阵眼之后他便睡了。 对眼前的情况完全没有任何记忆。 燕沁坐起身来,确认自己身上的亵衣十分严实之后才长长得舒了口气。 陌上川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你那是什么眼神!”燕沁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怒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里是我的房间。”陌上川冷漠道。 “……”燕沁咬咬牙,“整个清华宗的房间还都是我的呢!” 陌上川不为所动,“出去。” 燕沁心里窝火,顺势靠在床头,皮笑肉不笑道:“我不。” 陌上川脸色一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然而下一秒腰却被人一把揽住,整个人被拖回到了床上。 “燕沁!”陌上川再次被她压在了身下。 不管是不是身处幻境,连续两次被一个女修士给压在身下且丝毫不能反抗,这种事情严重挑战到了陌上川的尊严。 燕沁欲哭无泪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手就忽然不听使唤了。 陌上川眼神微愠,片刻之后两人彻底调换了位置。 燕沁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陌上川一只手就压住了她乱动的两只手,微微眯起眼睛,“别以为这是爱情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燕沁震惊地看着他。 陌上川恨恨地咬牙,幻境不能说也就罢了,为何偏偏要改成这般不堪入耳的词语! 下一刻,不等燕沁说话,两个人一下子翻到了床下,连带着乱七八糟的被子和衣服,甚至扯断了床边的帷幔。 “这是——啊!”燕沁的脸狠狠地撞在了陌上川的胸膛上,疼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陌上川被砸得差点吐血。 与此同时,悬崖边。 “你们等一下!我得先把燕姐和小白捆得结实一点!”玄鹤扒拉在古木上,自上而下用绳子吧燕沁的脑袋捆在了小白的胸膛处。 “小鹤,你轻点!”玄独岸在上边看得胆战心惊。 “放心,我有数!”玄鹤喊了一声,然后将燕沁的胳膊绑在了小白的腰上,余光瞥见古木上的那株漂亮的透明草,伸手拔下来将草塞进了燕沁的袖子里,“看在你救小爷一命的份上,替你摘了!” “好了,可以往上拉了!”玄鹤冲上面大声喊道。 一人一骷髅被捆得结结实实,磕磕绊绊地开始被慢慢地拉上悬崖。 —— 幻境之中,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停止了激烈的“运动”。 “你、你轻点……” “不行。” “别动啊,嘶,疼死我了!” “你先起来……” 房间里一片狼藉。 大殿外,媚娘倚着柱子同众多侍女调笑道:“咱们宗主和那位美人可真是激烈啊,啧啧,这大清早的就这般急不可耐……啧啧啧啧。” 侍女们捂嘴娇笑,有的甚至红了耳朵。 然而房间内: 燕沁终于能扶着腰站了起来,伸手抹了抹自己的鼻血,还不小心碰到了脸上磕出来的大包。 陌上川也是衣着凌乱,胸膛都露出了大半,嘴角处还在流血…… 燕沁艰难地将人给拉了起来,“你没事吧?” 陌上川摇摇头,见燕沁鼻青脸肿的模样,道:“一定是爱情外面出了问题。” 正准备找个外套穿上的燕沁一个踉跄差点栽倒,扭头道:“爱情里面外面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反正你的脑子一定是出了问题。” 陌上川:“……” 门外,有侍女轻轻地敲了敲门,“宗主,需要洗漱沐浴吗?” 燕沁道:“不用,你们都退下。” “是。”外面的侍女面面相觑,媚娘翻了个白眼,“走走走,人家嫌咱们烦呢。” 外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陌上川看着燕沁艰难地披上外套,一步一步挪到了他面前。 “是爱情吗?”燕沁一脸严肃道。 陌上川一时摸不准她到底是指的什么,只是斟酌道:“反正不是强迫。” 燕沁蹙了蹙眉,“你不是原本身处爱情中的人?” “不小心被拉入了爱情。”陌上川道:“强迫是不会持续这么久的。” 燕沁嘴角抽了抽,调笑道:“没想到你还挺文艺的呢。” 陌上川冷漠地穿上衣服,“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你心悦我。”燕沁捂住心口幽幽道:“这可真是甜蜜的负担呢。” 陌上川目光深沉地盯着她,“呵。” 无形的嘲讽之力让燕沁想打人。 “说起来,你在爱情之外认识我吗?”燕沁摸了摸下巴。 陌上川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不认识。” “那……你真的是陌上川?”燕沁眼睛忽然一亮,语气也忍不住有点激动,“就天下第一美人的那位?” 陌上川的目光顿了顿,“不是,只是路过的修士。” 燕沁失望地啧了一声,“唉,我就知道怎么可能运气这么好。” “你很想见陌上川?”陌上川语气淡淡地问她。 “啊,就平常的修士都肯定很想一睹他的姿容吧。”燕沁揉了揉自己之前被撞到的肚子,“而且我家小孩还取了跟他一样的名字,都不肯要我给他起的名字。” 这一刻,陌上川想起了被狗蛋支配的恐惧。 “算了,先不提这些,你有办法从爱情里出去吗?”燕沁问道。 “只有大致的猜测,而且……”陌上川看了一眼门外,“这两天你见过最多的人是谁?” 燕沁眨眨眼睛,“你啊。” 陌上川:“……” “除了我。”他垂下眸子,伸手从茶杯里蘸了点茶水,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桌子上划出 一个圆圈。 燕沁疑惑道:“你是说媚娘?” “昨日我在山上转了一圈,发现这里面的整个清华宗仅限于这座寝殿的千米之内,千米之外便出不去了。”陌上川道:“而出现的人只有那个媚娘跟十几个侍女,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你我二人。” 燕沁道:“那是不是我们只要——就能出去了?” 燕沁神色凶残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陌上川摇摇头。 “那怎么办?”燕沁坐在了椅子上,顺手拿起茶杯准备喝了一口,手却被陌上川一下子握住了。 燕沁满眼狐疑地瞧着他,道:“若你在外面也长这个样子,我倒不是很介意同你结为道侣。” 陌上川冷漠道:“方才这杯子用过了。” 燕沁这才想起来方才他用手指沾了里面的茶水,可手边又没有其它杯子,她忍不住道:“你沾个水就为了画个圈?” 陌上川:“……” 他只是想提醒她关于镜子的问题。 但是那镜子他现在压根靠近不了,更说不出关于镜子的问题。 陌掌门决定换个方式。 “你平日里都怎么梳妆打扮?”陌上川语气波澜不惊道。 “啊?”燕沁放下杯子,理直气壮道:“我平日里根本不梳妆打扮。” “……” 陌掌门决定坐以待毙。 不过好歹燕沁的脑子多少带了点进来,她狐疑地瞧着陌上川半晌,试探道:“你想让我打扮得好看一点?” 陌上川伸手点了点桌子上那个快要干涸的圆圈。 燕沁眼睛转了转,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停在了镜子面前。 她转头冲陌上川甜腻一笑,用娇滴滴的声音道:“上川,快过来帮我束发。” 陌上川如释重负的走过去,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好,拿起了梳妆台的梳子。 燕沁朝他挑挑眉,然后呢? 陌上川却没理会她,将她乱七八糟的头发解开,一点点耐心地给她梳开。 燕沁的发质很软,但是她从来都懒得梳,都是用根破绳子一扎应付了事,他待在清华宗几个月,从未见她耐下性子来好好梳一梳头发。 燕沁一开始十分不舒服,别扭地动了动脖子,陌上川拍了拍她的后背警告了一下,燕沁便老老实实不动弹了。 陌上川盯着镜子里的燕沁,用他独清冷的音质道:“可曾有旁人给你梳过头?” 燕沁郁闷地瞧着他,“没有。” 她不喜欢被人碰自己的头发,也不喜欢跟别人过度接近。 “你问这个干什么?”她疑惑道。 陌上川用那根破绳子将她原本低低扎在脑后的头发束成了利落的马尾,马尾一直垂落到肩膀,他俯下身与镜子中的燕沁道:“想此后只为你一人束发。” 燕沁的眼皮跳了跳,在镜子里的脉络冲出来的瞬间就将其抓住,然后狠狠一扯,镜子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 燕沁死死地压制住那金色的脉络,大怒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这里装神弄鬼?” 陌上川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尚在发红的耳根上,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然后将目光移到了那金色脉络上,道:“不过是株月光草修炼出了灵智,借机吸取人身上的生气。” 那金色的脉络微微一抖,幻化出人形,正是那媚娘的模样,只是那金色的脉络依旧被燕沁攥在手中,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媚娘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道:“媚娘无意伤人,还求二位饶媚娘一命!” 第五十一章 幻境三 燕沁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媚娘,转头看了看陌上川。 陌上川微微摇了摇头,道:“这幻境本就是针对你的,你随意。” 燕沁转过头去,咳了咳,中气十足道:“你有何冤屈,速速报来!” 媚娘盯着满脸泪水,懵懵道:“我、我没有冤屈。” “那你为何要拖我们入你这幻境之中!?”燕沁大怒,“我们无冤无仇,你怎的就跟我们过不去?” 媚娘哭唧唧道:“我本是这秘境之中唯一一株修出灵智的月光草,一天从土里出来玩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悬崖,好在被这古木托了一把,自此便在它身边安了家,我每天都努力修炼,可是你们忽然出现,还想拔掉我……我一害怕就、就把你们拉进来了……” 燕沁有些心虚地扬了扬下巴,“我只是看看你,又没拔掉你。” “我已经被拔掉了呜呜……”媚娘大哭起来,“你们人类修士最喜欢欺负我们草了!” 面对哭得稀里哗啦的月光草,燕沁头都快要大了,她只好道:“你先将我们放出去,我再把你栽回去就是了。” “我不!我的根系都断了,我已经不是一株完整的草了!”月光草用控诉的目光盯着燕沁道:“你要对我负责!” “你想怎么样?”燕沁叹了口气道。 “你、你养我好不好啊?”媚娘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吃的也不多,每天给我一点点生气就好。” 燕沁微微一笑道:“那我还是将你打杀了吧。” 说着就要扯断那些金色的脉络。 “别!”媚娘急忙道:“你若是强行杀了我,你们就会被永远困在这幻境里了!” “哦吆,那感情好。”燕沁开心道:“天下第一美人相伴,困死我也知足了。” 说着就开始撕扯那些金色的脉络,一副撕不断你我就跟你姓的凶残架势。 “啊啊求求你不要!快住手!”月光草凄厉地哭喊道。 燕沁被震得耳朵发麻,她停下手,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乖,现在还要我喂你生气吗?” 月光草眼泪汪汪道:“不、不要了。” “现在放我们出去。”燕沁扯了扯手中金色的脉络,惹得媚娘神色惊恐。 “好。”月光草法力低微,最厉害的保命之术便是幻境,这下幻境被破,只能委委屈屈地将人放了。 燕沁忽然回头看向陌上川,冲他灿烂一笑:“美人,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陌上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并未答话。 这人单单是长身玉立站在这里便是一副令人叹为观止的画卷,燕沁看得有些出神,等周围的画面开始扭曲的时候才猛然回过神来,忙道:“我叫燕沁,就在清华宗,若需要帮忙记得来找我啊。” 陌上川微微勾起了唇角,淡淡道:“好。” 画面彻底扭曲,等燕沁定神恢复意识的时候,脑袋正狠狠地磕在了石头上。 燕沁痛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入目便看到大大小小五六个脑袋直愣愣地瞧着自己,险些吓得又晕过去。 “……哎慢点慢点,你别把我师妹的脑袋磕坏了!”许志嚷嚷道:“哎师妹你醒啦?” “师叔!”慕云软软的声音也在耳朵边响起。 燕沁看着慕云,小家伙正无辜地瞧着自己,顿时急火攻心,指着刀烨道:“你、你就这么把他俩带来了?” 刀烨沉默地点点头。 燕沁险些被气晕过去,这可是秘境之中,危险四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命了,带着两个话都说不清的娃娃进来就是给人家送人头的吧! “师妹你先不要生气。”许志将她扶起来,“你刚经历了那么大的危险,先缓一缓。” 燕沁捂着鼓起大包的后脑勺坐起来,连带着旁边的骨头架子小白。 “嘶,小白你好了啊。”燕沁摸了摸他的头盖骨,转了一圈才问:“蛋崽呢?” “在那边睡觉还没醒呢。”许志道:“我半道遇上了慕云,又回去将陌上川也带过来了跟你们汇合,不过说起来师妹,这小崽子命可真大……” 燕沁已经没工夫去仔细听许志啰嗦了,站起身来走到陌上川身边小心地将小孩抱起来,问道:“他睡了多久了?” “就、就几个时辰吧?”许志不确定道。 燕沁来不及生气,正准备叫醒他,便看见小崽崽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里面还带着刚睡醒的茫然。 “崽崽!”燕沁冲他笑了笑,柔声道:“醒了呀?” 一旁,从未见过燕沁这般温柔的玄鹤顿时撇嘴,“嘁,丑八怪一个还当个宝贝。” 燕沁没听见他的话,将陌上川放在了地上,蹲下来替他擦了擦沾着泥巴的小脸,“崽崽累不累?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水?” 陌上川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神魂被强行拉入幻境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摇了摇头,神色蔫蔫的。 燕沁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让他和慕云坐在树底下休息,然后和许志一起对刀烨进行了惨无人道的灵魂叩问。 “偷跑下山的?” “带着两个小崽子?” “留了师父一个人?” “我看你是要造反。” 刀烨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顿男女混合双打,最后颇有些狼狈地蹿到了树上,对底下还在跃跃欲试的燕沁和许志道:“对不起,我错了。” 鸡飞狗跳一通之后,燕沁和许志头痛地看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崽子。 五岁的慕云,六岁的陌上川,八岁的玄鹤,十一岁的刀烨和十二岁的玄独岸,外加一具脑子不太好使的骷髅。 “师妹,其实咱们不是来做任务的是来带孩子的吧?”许志语气悲怆道。 燕沁头都要大了,蔫蔫道:“我十几岁,我好累。” 正说着话,燕沁的袖子忽然动了动,一片透明的叶子正悄咪咪地戳着她的手腕。 燕沁纳闷,从袖子里拽出了一株草扔到了地上。 许志诧异道:“月光草?” 燕沁皮笑肉不笑,“月光草精。” 落在地上的草精幻化成人形,正是一个容貌姣好的黑衣女子,满脸委屈地看着燕沁。 燕沁嘴角一抽,“你既然遵守承诺放了我们出来,那我便放你走了。” 媚娘顿时惊慌失措,她被人连根拔起,主根都断了大半,若是留在这秘境之中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分食干净,她目光在一众人里扫视一群,最后落在了燕沁身边那个黑不溜秋的小孩身上。 那小孩抱着燕沁的胳膊正昏昏欲睡,燕沁也不恼,就任由他抱着。 在月光草精眼中,燕沁是个十足的大恶人,心狠手辣杀草不眨眼,还不曾见过她对谁这般好,眼珠一转,顿时有了计较。 “我能治好这孩子的哑疾!”媚娘指着陌上川道:“还能帮他美白!” 陌上川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听到她的话无动于衷,又懒洋洋地靠着燕沁睡了过去。 神魂有些不稳,而且旁边那具骷髅也在温养着他的神魂,重生这几个月这是他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他一点都不想浪费宝贵的睡眠时间。 “此话可当真?”燕沁沉声问道。 “自然,我的汁液有修复和美白的功效,我看他喉咙有暗伤,若、若是你答应养着我保护我,我就帮你治好他,还能帮你让他变得好看一点……”媚娘抓紧时间推销自己,“我可是这秘境之中罕见的月光草——” “其实也不是那么罕见。”许志插了一嘴,伸手甩出了一个大包袱扔到地上,里面露出了无数月光草的叶子。 媚娘大惊失色地退后两步,惊恐至极地望向许志,“你、你!” 果然人类只有更凶残没有最凶残! 媚娘心疼地抱住了自己胖胖的小叶子。 “既如此那我便收了你。”燕沁沉下声道:“可若你做任何对我们不利的事情,我就把你榨成汁喝掉。” 媚娘的小叶子哆嗦了一下。 但勇敢的月光草精还是大胆地跨过了自己无数小伙伴的尸体,走到燕沁面前,道:“叶月媚愿奉您为主。” 燕沁挑了挑眉道:“不必了,养孩子就够麻烦了,我一点都不想养草。” 叶月媚一脸控诉地看向她,哭喊道:“你方才还答应要养我!” 燕沁磨了磨牙,“行!随便你了,只要你能将他的哑疾治好。” “主人放心!包在媚娘身上。”叶月媚喜笑颜开,摇身一变变成了个透明的镯子挂在了燕沁的手腕上,里面还流动着星星点点的淡金色,乍一看十分的漂亮。 “下来自己走。”燕沁一脸冷漠道:“若我发现你还敢吸取他人生气,就将你榨汁喝。” 手腕上的镯子抖了抖,委屈巴巴地回了棵草,又摇身一变成了个身着浅金色衣裙的女子,“是,主人。” “叫我燕沁就行,我们清华宗一向倡导人人平等,不兴封建主义的阶级等级那一套。”燕沁正义凛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光。 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就这样组队上路了,毕竟崇义秘境要开放一个月,现在才过了几天,仅仅是个开头罢了。 燕沁抱着怀里还在熟睡的陌上川,冲旁边的小白嘀咕,“这孩子怎么睡起来没完啊……” 骷髅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骨,想伸出骨指摸摸她怀里的小孩子,只摸了一下就被燕沁推开了。 “你别吓着他。”燕沁扯了扯陌上川身上盖着的披风,走了几步就见小白停在原地不动弹了。 “小白?”燕沁转头看它,只见骷髅不适地转动了一下脖子,正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骨指。 看来还是一具敏感脆弱的小骷髅,燕沁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怕小孩子害怕,小白快过来。” 陌上川看着自己的骨头爪子,抬起骷髅头望向燕沁,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在被她抱着,呼呼地沉睡。 陌上川:“……” 真的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第五十二章 初出茅庐 之前他虽然有注意到这具一直跟在燕沁身边的骷髅,但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过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真相很简单,这具骨架就是他自己。 他死后的尸体腐烂过后留下的骨架,肋骨上还留着那道要了他性命的伤口。 陌上川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在剧烈地波动,因为他回想起了不久前身死道消连神魂都险些散去的场景。 至于尸体为何会被丢在崇义秘境的泥沼里……他心中冷冷一笑,数来数去也不过那几人做的。 燕沁算是这几个月与他的神魂接触最多的人,所以也就不奇怪这具骷髅为何会黏着她不放了,因为留在尸骨上的生魂本能地想要找到他。 所以陌上川出现之后,骷髅就不再非要牵着燕沁的手了,毕竟已经找到了正主。 而燕沁抱着他的尸骨坠在悬崖边上,阴差阳错进入月光草精的幻境之中,连带着那骷髅上的生魂也被抽入,原本被慕云封印在法阵里的真正的神魂也因为这缕生魂而被带入幻境…… 陌上川望着燕沁,都说大道无情,但是大道却也会给人留下一线生机,他本应在这世间魂飞魄散,却阴差阳错重生在了一个刚好死去的小孩身上;本以为四灵根无缘仙途,但是却遇到了燕沁,甚至在这秘境之中找回了自己的尸骨,尸骨上面尚留他一缕生魂…… 只要等他成年之后将自己的尸骨炼化重塑身体,资质的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了。 兜兜转转,他重登仙途的机缘莫不真是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女修士? 骨掌被另一只柔软的手拉住,他侧过头,便看见燕沁冲他温柔一笑,“好啦,小白不生气,我牵着你走,不过等会我累了你帮我抱着崽崽。” 陌上川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比起在幻境之中谨慎戒备混身竖着尖刺的燕沁,他还是觉得眼前这个毫无防备的燕沁顺眼得多。 一行七人一骷髅一草精,不管怎么说还是很能引人注目的。 尤其是带着几个小崽子和一具骷髅来秘境探宝。 走了约摸有三个时辰,燕沁和许志才决定停下来休息休息。 燕沁和小白轮流抱着陌上川,许志和叶月媚轮流抱着慕云,所以赶路最痛苦的就是玄鹤几个半大不小的。 玄鹤小少爷脾气上来,在那里同玄独岸闹脾气。 这会儿玄独岸也累得要命,却不得不费心去哄自家不懂事的弟弟。 燕沁不是很想管玄之泽和这两个小崽子之间的破事,但是人救都救了,俗话说得好,送佛送到西,她总不能又半道将小孩给扔了。 燕沁将陌上川放到小白怀里,自己站起来拍拍手朝着玄鹤走了过去。 “陌上川”牌骷髅抱着自己的真身,感觉十分诡异。 那边吵吵嚷嚷一阵子,没多久就听见了玄鹤的哭声,再过了一会世界都安静了。 玄鹤老老实实地坐在玄独岸身边,悄悄地抹着眼泪。 燕沁回来接过孩子,自言自语道:“孩子太熊多半是找打,抽一顿就好。” 陌上川:“……” 总忍不住为自己的将来担心。 “师妹。”许志忽然抱着慕云过来,用眼神示意她看向东面,“那群人盯了咱们好久了。” 燕沁故作不经意地扫过目光,心下一跳。 那是一群临时结队的散修,看起来得有七八个人的样子,穿得不是同一的校服,大部分看上去很落魄,目光紧紧盯着这边,虎视眈眈。 “我估计是盯上我手里的月光草了。”许志低声道:“可能是之前拿出来给慕云榨汁喝的时候……” 燕沁咬牙切齿道:“你就非得这个时候榨汁吗!” “慕云吵着要喝,我就给她榨了点。”许志心虚道:“反正那么多全交上去也浪费。” 燕沁深吸一口气,将几个人都叫过来,一人给发了几张符,叮嘱道:“见势不好就抓紧跑,确认自己安全后再联系。” “媚娘,这几个孩子你多看着点。”燕沁嘱托道。 叶月媚点点头,“主人放心。” 燕沁对许志道:“他们要是敢硬抢就弄死他们。” 许志眨眨眼睛,“师妹你好凶残。” 燕沁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不然等着被他们弄死?” 许志撸了撸袖子,目光灼灼道:“那还是咱们先把他们弄死。” 崇义秘境进来历练的做任务修士都有等级要求的,大部分是炼气期的修士,只有极少部分的筑基期,若非必要,筑基期和炼气期的修士是不会动手的,毕竟炼气期的看到筑基期的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上赶着打架? 在秘境里做任务而已,没必要把命搭上。 除非遇上特别凶残的不讲理的修士。 果然没过多久,那七八个散修就朝燕沁许志几人走了过来。 为首的一个散修剃了半边头发,另一边辫成了密密麻麻的小辫,乍一看还挺酷。 “这几位小朋友,”那散修敷衍地冲几人拱了拱手,“我们几个路过,见你们几个小朋友带着一大包的月光草,担心你们护不住,特意过来同你们商量一件事情。” 许志脸上浮现出几分怒色,他欲冲上去理论,却被燕沁拦住。 “愿闻其详。”燕沁微微一笑还了个礼。 刀烨和玄独岸对视一眼,带着几个小孩退后了几步。 那散修道:“不如咱们结伴而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们要求不多,只需要分给我们半数的月光草即可。” “这……”燕沁故作犹豫,“可否让我和师兄商量一下?” 散修道:“自然可以。” 然而他身后的散修皆是目露凶光,贪婪的目光挡也挡不住。 “我看中这个女娃娃了!谁也不要同我抢!”一个蓬头垢面的修士猛地朝着慕云扑了过去。 为首的散修面色一变。 那边许志早抱起慕云,一脚将那修士踹开,将慕云塞给刀烨之后,举起自己的宽剑便同那修士打斗起来。 燕沁连连退后几步躲过了那修士的攻击,转头对刀烨几人道:“快走!” 说着,那块一直被她当做抹布的破烂布子陡然变大了十几倍,将剩下的几个修士拦住,自己不要钱一样洒出去一叠符,心疼得快要滴血。 那一叠符咒瞬间散开,将那五六个人围了起来,燕沁迅速地掐了十几个诀子,那层层符咒无火自燃,长长的金色符文从符纸上延伸而出,在几人上空编织得密密麻麻,燕沁猛地睁开眼睛,周身杀意弥漫,大喝一声:“落!” 那半圆形的巨大符文罩轰然而落,震得地面发颤,自下而上弥漫起浓浓的灰尘,燕沁白着脸后退几步。 另一边,许志逮着那个最开始口出狂言的修士狂揍,已经将人揍得妈都认不出来,那修士宛如一条死鱼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浓浓的烟尘散去,燕沁看着圆圈内横七竖八躺着的那些人,趔趄着退后了几步。 最开始为首的那名散修口吐鲜血,眼睛直直地盯着燕沁,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他脸上满是震惊和不甘,颤巍巍地指着燕沁。 燕沁笑眯眯道:“呀,原来我这么厉害啊。” “噗——”那修士被气得一口血喷了老远,竟是直接气绝身亡! 许志震惊地跑到燕沁身边,“我的天!师妹你原来这厉害的吗!?” 一口气干掉了六个人…… 燕沁也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慢慢气绝身亡的散修,满脸惊恐道:“我、我杀人了?” 许志呆呆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啊,应、应该算是吧。” 燕沁继续保持惊恐状:“师兄我害怕。” “我也害怕师妹。”许志咽了咽口水,“我好像把那个人打死了。” “咱们快跑。”燕沁白着一张脸,“快点。” 许志扭头就跑,跑了几步之后见燕沁还站在原地,不解道:“师妹快跑啊!” 燕沁欲哭无泪,“师兄我的腿不听使唤。” 老实巴交活了三十来年上辈子这辈子都是第一次杀人的燕沁内心有点崩溃。 刀烨等人没跑多远就收到了许志的传讯符,让他们在原地等他和燕沁。 没过多久远处便出现了两个相互扶持的步履蹒跚的人影。 刀烨和玄独岸赶忙迎了上去,本以为会接到两个身负重伤的人,结果这俩人别说重伤,便是头发都没掉一根。 燕沁抖着腿坐在了地上,靠着小白抱着陌上川,身上还在不停地打哆嗦。 刀烨不解道:“师姐这是怎么了?” 许志的情况比燕沁要好上一点,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你师姐她……一招杀了六个人。” 刀烨:“……” 陌上川和慕云:“……” 媚娘瑟瑟发抖的抱住了自己的小叶子。 燕沁颤抖着举起了自己的两只爪子,虚弱道:“我不仅杀了人,而且把我去年辛辛苦苦炼制的符全都撒了出去……我练了一年啊……” 慕云试探地问道:“师叔你炼了几张符啊?” “十二张,整整十二张我准备收藏的,我还在上面画了十二生肖,画得惟妙惟肖!”燕沁心痛到窒息,“全部白炼了!” “诶?那十二张符咒不是前年师父给你布置的作业吗?”许志纳闷道:“去年你又在上面添了几只狗啊猪啊又重新交了一遍的。” 燕沁一顿,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好像是哦。” 她垂头从袖子里掏啊掏,竟然还掏出来了一叠皱巴巴的符纸,长长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慕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勇敢的拿起了一张符纸,想看看师叔说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是什么意思。 小女娃娃踉跄地退后了一步。 她的眼睛再次受到了重创! 比之前看燕沁刺绣还要震撼的重创! 旁边附身在自己尸骨上的陌上川瞥了一眼,痛苦地封闭了自己的神魂。 “这是一坨屎吗?”玄鹤凑上来问。 燕沁咬着后牙槽,皮笑肉不笑爱道:“不如你来试试?” 第五十三章 旁观者清 然而这些都只是一个开始,路上陆陆续续有些看到他们是一群孩子便起歹念的修士,都被燕沁和许志一一打发了。 自然是避免不了手一哆嗦失手将人给杀死的。 燕沁和许志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实力。 “我是练气六层吧?”燕沁疑惑道:“说好的拼死厮杀呢?” 许志皱眉道:“怎么感觉杀人跟踩蚂蚁一样?” “师兄,历史教育我们,骄兵必败。”燕沁摸了摸下巴,“你用这么欠揍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许志道:“如何不祥?” “感觉我们会变成蚂蚁的那种……不祥。”燕沁严肃道:“你还记得你这把剑从哪里来的吗?” “小时候我跟师父吵架自己偷偷跑去后山……后来,撒尿的时候看见的……”许志回忆道:“当时就觉得这把剑很威风,我就将它拖回来了。” 那个时候许志还没这把宽剑高,吭哧吭哧地将剑拖回来的时候黄大山和燕沁都惊呆了。 黄大山当时怎么评价来着? 哦,一块废铁,没事就拿着玩吧。 许志皱眉深思,“这难道不是块废铁?” “这块废铁削铁如泥,那些修士的剑一碰就断了。”燕沁幽幽道:“老头子当时根本就是瞎扯的,一点都不识货。” “啧啧,真是不识货。”许志格外赞同。 两人对黄大山的不屑之情更上一层楼。 “那你这块抹布呢?”许志问:“我之前一直以为它真的就是块能变大变小的抹布。” “它确实是块抹布没错……”燕沁讪讪道:“我用来擦鞋擦凳子的。” 比如每次看黄大山教训许志的时候,她一般都会拿出来擦擦自己想坐下的地方,有时候是木头凳子,有时候是块石头,有时候是树干…… 那年燕沁八岁,被黄大山罚画符咒,半夜悄悄溜到他屋子里将他的衣服给撕了一大块,后来苦于没办法毁尸灭迹,就当成抹布塞在袖子里了。 “老头子有这么好的东西?”燕沁疑惑道:“不可能吧,我当时才多大,一撕就撕下来了?” 师兄妹二人面面相觑,最后归结于误打误撞。 “师妹,其实我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许志道。 “师兄,请你收回你那大胆的想法。”燕沁一本正经道:“先让老头子活下来再说。” 许志震惊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才都:“师妹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其实我也是刚想起来……”燕沁叹了口气道:“不说了,咱们还是赶紧去找独角兽吧,听说你把秘境之中长月光草最多的地方都薅光了?” 许志点点头,“还剩下一小片,要是师妹你也在咱们就一棵都不给他们留。” 燕沁冲他竖了竖大拇指,“好魄力!” “不过这些天遇上的麻烦也不少。”许志看上去颇有些愁眉苦脸,“这一拨一拨的要来抢,咱们压根应付不过来啊。” 燕沁微微眯起眼睛,“不如这样……” 许志听着眼睛慢慢睁大,喃喃道:“师妹你可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奇才啊!” “哪里哪里。”燕沁谦虚一笑,“这不是得为了师父不得已而为之嘛,我多数时候是个温柔的小姑娘。” 师兄妹两个勾肩搭背窃窃私语,不是发出几声诡异的笑声,看得其余几人嘴角微微抽搐。 身为清华宗根正苗红的传人,燕沁和许志完美地继承了清华宗的优良传统。 几人一路前行,甚至好运气猎到了一只幼年三尾兽。 燕沁拿着那三条尾巴道:“刚好可以做三条披风,三个小孩一人一条。” 玄鹤闻言望向她,大声道:“我要那条最大的!” 燕沁一挑眉,“说包括你了吗?” 玄鹤一噎,“我也是小孩!” “你不是我们清华宗的小孩。”燕沁恶劣一笑,“你不是鹤濑宗的小少爷吗?” 玄鹤被欺负地眼眶通红,干瞪了燕沁许久,最后郁闷地跑到了树下自己一个人坐着了。 玄独岸见状想要去安慰,被燕沁制止了,“你若是想你弟弟以后都是这种飞扬跋扈的性子你就去。” 玄独岸咬了咬牙,狠下心了来没有过去。 玄鹤自己在那里和众人泾渭分明,过了许久都没有人过来哄他,整个人顿时更加暴躁了。 “师妹,你何必跟个小孩子过意不去?”许志瞧着那小孩有些可怜,“慢慢教就是了。” 燕沁呵呵一笑,“教就是教,慢慢来在这里岂不是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许志看着燕沁脸上阴恻恻的笑容,“师妹你、你手下留情。” 燕沁点点头,待过了半个时辰将人晾得差不多了,将陌上川交给小白抱着,自己朝着玄鹤走过去。 玄鹤坐在树底下,脸朝着树干,背对着众人。 燕沁背着手走过去,伸脚踢了踢他的屁股。 背对着燕沁的小孩眼睛微微一亮,但旋即鼓起了脸颊,抱着胳膊愤怒地瞪着树皮。 燕沁啧了一声:“少在这儿跟我拿乔,你再用后脑勺对着我就自个儿在这喝西北风,我们都走,不碍您大少爷的眼。” 玄鹤噌得一下站起来,转过身怒气冲冲地吼她:“你就是总针对我!” “我针对你?”燕沁一挑眉,嗤笑一声道:“哪来这么大脸啊你。” 玄鹤通红着眼眶,明明被欺负得厉害了,可是却水平不到家无力还击,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燕沁朝小孩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 玄鹤气得落下了金豆豆。 燕沁道:“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落泪还不如我们家的小姑娘。” 玄鹤知道她说的是那个漂亮的小姑娘,顿时心下不服,硬生生地将眼泪憋回去,金豆豆要落不落地挂在睫毛上。 “玄鹤,姐姐想和你认真谈谈。”燕沁将手掌放在了他的头顶,领着小孩到了树后,躲开了众人的视线。 陌上川眯着眼睛看向那边,压下心底微微的不爽。 燕沁怎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他本以为她会将那月光草精杀掉,结果收了做宠物,本以为带着这两个小孩只是顺手,结果现在开始认真教导…… 可是若真认真说起来,她做的最多余的事情就是牵着具突然从泥沼中冒出来的骷髅走在路上,甚至还和两个小孩兴致冲冲地教骷髅吃东西,即便是命悬一线的时候也不能将只相伴几日的骷髅抛下…… 若是身为旁观者,每每看到这种没有必要的善意,人们总是不屑一顾的,只当这人是个傻的做了多余的事情,可当这些善意切切实实落在自己身上,却又忽然觉得有些温暖了。 陌上川的目光扫过正和月光草精还有许志玩耍的慕云,扫过正在噼里啪啦暗中较劲的玄独岸和刀烨,还有正在教训玄鹤的燕沁,微微一哂。 就好像是忽然之间,身边就多了这么些奇奇怪怪的人,那些原本像是在雾里花水中月的虚无缥缈的喜怒哀乐种种感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展现在了他面前。 他从前觉得修仙一途注定是孤家寡人,所以即便是大多数时候是一人茕茕孑立,即便是一路孤身一人踽踽独行也不甚在意。 站在修真界的巅峰,他追求的是大道仙途。 可是骤然从云端跌落至泥潭,他却发现了许多从前不曾见过的风景,那些从前不屑一顾的、常常忽视的被称之为感情的东西。 陌上川现在仍然不确定自己需不需要这种东西,但是身为一个近距离的旁观者,甚至是被温暖和善意照拂着的人,他竟然觉得也不错。 至少,他不抗拒。 骨头架子沉思的时候依旧是一具骨头架子,简直比身为一个小哑巴还安全。 而在树后,燕沁正看玄鹤表演什么叫做涕泗横流。 这个小孩显然没有他哥哥那般强大的内心和坚韧的意志,如同大多数小孩子一样,脆弱地有些可怜。 也偏执地让燕沁想打人。 自以为是,觉得所有人都得围着自己转,认为别人对自己好是理所当然,心意不合就撒泼打滚找人哄……燕沁默默地叹了口气。 “玄鹤,你想长大吗?”燕沁问。 玄鹤止住哭泣,含泪点点头,“等我长大了就把你打趴下!” “好啊,我等着。”燕沁笑笑,“你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吗?” 玄鹤拧眉思索了一会,声音还有些哽咽,“等像许志那么高的时候。” “错。”燕沁认真道:“人要经历很多次成长,而第一次成长,是你认识到自己不是世界中心的时候。” 玄鹤愣住。 “玄鹤你要记住,不是所有人都要围着你打转,你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燕沁觉得自己对个七八岁的小孩讲这些有点残忍,更何况这孩子也未必能懂,但她还是认真道:“玄鹤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要对你好,也不是所有人在你犯错误之后还会原谅你。” 玄鹤垂下脑袋,半晌才低声道:“所以,我爹爹才要杀我吗?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太不听话了?” 第五十四章 遭遇战 “这我没办法评判,但是根据你哥哥说的,你爹根本就不是个好人。”燕沁道:“这点我没办法否认。” 对着个孩子讲他爹的坏话,燕沁觉得自己有点王八蛋。 但是她必须得让这孩子认清楚这个事实,否则到时候玄之泽一哄将孩子带回去杀了,到时候才真是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大人的很多事情你现在根本知道的不清楚,也想不明白,不必在这件事情上太过执着。”燕沁道:“等你有能力调查的时候再去评判不晚。” 活在仇恨中的人是可悲的,不管玄之泽做了什么天怨人怒的事情,若是玄鹤一直沉溺于这件事情出不来那才坏事。 “玄独岸对你这么好是因为你是他亲弟弟,这种好也不是理所当然,别人对你好,你就要回应人家,若是一昧地伤别人的心,再深沉的感情也会被消磨干净的。” 燕沁拿出破抹布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将他那张原本还算干净的小脸擦得灰扑扑的,有些心虚地咳嗽了一声。 “那、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们?”玄鹤问道, “啊,”燕沁仰头看了看天,漫不经心道:“就顺手救下来了,可能是有缘吧。” “哼,反正我们又不是清华宗的孩子。”玄鹤有些委屈的瘪瘪嘴,“你也一点都不喜欢我。” 燕沁被他说得心底一软。 这还就真真是个小孩子的想法。 你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单纯得要命。 她挑了挑眉道:“若是真不喜欢你我在悬崖的时候就直接将你踹下去了。” 玄鹤睁大了眼睛瞪她,“你果然是有这个想法的!” 燕沁有点想崩人设直接动手。 “那、那如果我以后变成一个听话的好孩子……”玄鹤嗫嚅道:“你是不是能多喜欢我一点?” “你想让姐姐我多喜欢你一点啊?”燕沁满足地笑笑,“看不出来你还是挺喜欢我啊。” “你、你……我可没这么说!”玄鹤别扭地转过头,正巧冲着燕沁露出了红彤彤的耳朵,还外强中干道:“你就说能不能吧!” 燕沁点点头,“能啊,当然能了,我最喜欢乖巧懂事的小孩子了。” 知心姐姐的谈话到此结束,燕沁本以为这会是玄鹤人生中一个质的飞跃,可不知道是不是刺激得有点狠了,自此之后玄鹤的人生朝着诡异的方向一路狂奔,离着乖巧懂事是隔了十万八千里远。 事实证明,有些小孩就算是变得再好,那也和乖巧懂事沾不上半点关系。 经过燕沁的教育之后,玄鹤看起来收敛不少,至少表面上收敛了许多。 几人一路上还算顺利,众人经过磨合也变得默契了不少,尤其是燕沁和许志,玄独岸和刀烨。 刀烨和玄独岸都是属于有点底子勉强够看但是又因为年纪太小而受限的类型。 刀烨的路子沉稳缜密稳扎稳打,而玄独岸则是狠戾诡谲灵活多变,这般配合下来战斗力倒也不弱,甚至能隐隐超过燕沁和许志单独一人的时候。 不过两位少年平时都是属于话不多,一个总是脸上面无表情,另一个脸上永远带着和煦的微笑,反正都很模式化,这也算是另一种相似了。 燕沁暗地里同许志商量着,准备回去让老头子再收两个徒弟,要是老头子不教,他们两个教也是一样的。 然而这一次遭遇的人却是有点棘手。 燕沁和许志看着对面的金博轩和玄之泽,顿时想跑。 玄鹤认出了旁边的金博轩,悄声对玄独岸说:“那个人不是和爹……和玄之泽一起灭了那村子的人吗?他还带从那村子里带走了一个女人。” 燕沁听了一耳朵,心下微凝,金博轩带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莫不是陌上川的那位便宜娘? 玄独岸示意他闭嘴,这次的遭遇实在太突然,又或者金博轩和玄之泽已经盯上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双方人马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对上了,连藏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说对方只有两个人,但是很明显修为远在燕沁和许志之上,那金博轩甚至已经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了…… 要知道隔级如隔山,即便是练气十层和筑基一层,这两者之间的差距也是压倒性的,是以越级挑战这种事情,除非你真的是天赋异禀,否则连想都不要想。 玄之泽的目光落在了玄鹤身上,自然也认出了他旁边那个救他离开的小心,只见他神色自若道:“多谢燕道友替我寻到了小儿。” 玄鹤回想起当日玄之泽屠村的场景,浑身的血液霎时冰凉,白着一张小脸看着玄之泽,被他眼中的恶意惊得退后了两步,躲在玄独岸和刀烨的身后。 “许兄,我们之间可真的是缘分。”金博轩微笑着对许志道:“看来我算的果然没有错,你便是能带我找到兄长的人呢。” 许志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只见金博轩指着小白骷髅道:“我兄长于四个月前不幸渡劫失败,身死道消,尸身落在修行之地的泥沼之内,可我们却遍寻不得,原来那泥沼深处是活泥,竟是将我兄长的尸骨从地底移动到了此处,还望许兄体谅我寻兄心切,现在只想带兄长的尸骨回去好好安葬。” 陌上川冷冷地瞧着这个之前见过几面的下层弟子,内心冷笑。 认他做兄长,也不怕折寿。 燕沁听着却微微犹豫,虽然金博轩的话处处都能对得上,但是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金博轩见他们犹豫,继续道:“我兄长渡劫时右肋处有一致命伤口,若两位不信可以亲自查看。” 许志巴巴地跑过去瞧骨头架子了,而燕沁自然知道这处伤口,她心下一转,慢吞吞道:“既然二位都是来我这里寻人,所说也均是合情合理,我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对面的玄之泽和金博轩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不过,任何事情都不能听一面之词就下定结论,更何况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我们自然是有情谊的。”燕沁看似苦恼的拱了拱手,微笑道:“不若这样,若他们愿意跟你们走,你们带走便是,若他们不愿,身为同伴,我和师兄自然是要调节一二的。” 至于怎么调节……这意思可就是帮谁不一定了。 玄之泽眸光一暗,金博轩脸色也不是十分好看。 两人都没想到两个练气层的修士胆敢对筑基期的修士公然挑衅。 结果自然是不会如二人的意,骷髅抱着小陌上川无动于衷,玄鹤恨不得离玄之泽远远的,甚至鼓起勇气对玄之泽道:“我不跟你走!我要去清华山!” 有那么一瞬间燕沁想直接把玄鹤扔给对面的玄之泽由他去自生自灭! 上来就把老巢报上名可还好!? 行吧,燕沁和许志对视一眼,不管怎么着都得正面刚了! 上一秒大家还在笑眯眯地讨价还价,下一秒变故陡生! 燕沁对上了玄之泽,许志对上了金博轩,叶月媚刀烨玄独岸带着骷髅和小孩们一阵风似地就跑了个没影。 像话本里演的你不走我就不走咱们同生共死这种神奇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在清华宗身上,他妈的不走你留下来拖后腿么? 燕沁这次出来带了不少符,这次撒得比上一次还要狠,符咒的咒文直接将玄之泽困在了原地,然而不等燕沁念完诀子,一柄长剑直接破开了封印,裹挟着力风朝燕沁砍来。 燕沁剑术不精,但好歹被许志追着打过许多次,逃跑的技术还是勉强可以的,当下躲开这道攻击,召出抹布直直地往玄之泽脸上糊去,她手也未停,接连不断的法诀从口中念出,符文再次密密麻麻地缠绕住了玄之泽。 “爆!”燕沁低喝一声,整个人连连退后,巨大的爆炸声让燕沁有点发懵。 不等烟雾散去,爆炸中心冲出一人,虽然衣服被爆炸波及烧得焦黑,但是却只受了些小伤,当即两人又继续过招。 燕沁没有件像样的兵器,对上剑修着实吃了个大亏,脆皮法师血薄防御弱可还好? 燕沁几乎是被玄之泽追着打,但是玄之泽一时半会也无法脱身,燕沁仿佛一条滑不溜秋的鱼,既抓不到却又时时刻刻来缠着骚扰,耗得玄之泽怒火中烧。 另一边,许志对上金博轩却是实打实地没戏,两人同是剑修,金博轩尚且比许志高了不知多少,被金博轩压着打且毫无反手之力。 燕沁这边估摸着刀烨几人跑得差不多了,当即放弃了跟玄之泽的纠缠去帮许志,否则他们今日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了,两人合力一拼或许还可以有一线生机。 “去追!”金博轩没有让玄之泽留下来帮忙,在他看来自己完全可以对付这两个小卒子。 玄之泽也不耽误功夫,径直朝着几人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燕沁瞅准机会,用破布将许志卷了过来,两个人急急退后十几米同金博轩拉开了距离。 “我本不欲与二位为难,为何你们就是不识相?”金博轩神色淡然,御剑漂浮在半空之中居高临下看着燕沁和许志,“我不欲伤你们性命,现在给你们机会去逃命。” 燕沁和许志对视一眼,傻子才会真信了他的话。 黄大山说过,修士对战,宁可拼死一搏也绝对不能将后背留给敌人,否则你以为的生机便是彻彻底底的死期。 虽然黄老头喜欢瞎扯吹牛,但是这一条燕沁和许志还是深信不疑的。 斩草必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燕沁和许志默契地撞了一下胳膊肘,两个人迅速分开,一前一后夹击金博轩。 金博轩冷笑一声:“找死。” 第五十五章 少壮不努力 燕沁主要是给许志掩护,必要时候甚至能来一记绝杀,三人缠斗了半晌,竟是一时没能分出个高下。 燕沁和许志都不同程度受了伤,但是燕沁依旧满场乱窜,不时搞一下偷袭,让金博轩烦不胜烦。 他对敌过这么多修士,倒是头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 金博轩心头火气,看准时机一剑刺穿了燕沁的肩膀,燕沁直接被那剑风甩了出去,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 “师妹!”许志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手中的剑路一乱,竟也被金博轩拍在了地上,哇地一声吐了一大口血。 燕沁捂着不断流血的肩膀,脸色苍白地望着朝两人一步步走来的金博轩。 “两位,自以为是和不自量力乃是敌对大忌,你们师父难道没有教过你们吗?”金博轩掌心慢慢凝聚起冷焰,他抬起手,笑道:“真是可惜呢。” “真是不好意思……家师只教过我们,硬打不过就阴死你!”燕沁话音刚落,将自己那沾满鲜血地手掌猛地拍在了地上,血液顺着金色的符文纹路迅速蜿蜒缠绕,血符冲天而起形成一个禁锢的符文罩,正巧将金博轩困在其中。 燕沁半跪在地上,绑着头发的破布绳被劲风吹掉,满头长发凌乱地浮在空中,她眼白血丝密布,口中念念有词。 “……你给我死!” 砰! 耀眼的血金色倏然炸开,燕沁被那力道炸得径直撞在了几十米之外的树上,许志下盘一些没有被推得那么远,但是也被牵连到再次吐血。 片刻过后,金色的血雾散去,爆开符文的地方干干净净,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许志刚要说话,就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一滴微凉的液体滴在他的鼻尖,他伸手摸了摸,摸了一手的黏腻。 待他定睛一看,惊呼出声:“师妹师妹!血雨!” “躲开那里。”燕沁的话音刚落,呼啦一声血雨倾盆而下,许志方才在的地方直接变成了一个血坑。 许志眼神惊恐地看了那血坑半晌,脖子僵硬地看向燕沁。 “这、这是金博轩?”许志指了指那滩血水,声音有点打哆嗦。 燕沁白着一张脸,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股腥甜蓦地涌上喉头,她压了压没压住,血直接喷了出来,透过指缝顺着手背流到了手腕上,濡湿了一大片衣袖。 五脏六腑仿佛被无数只手拉扯着一样,燕沁恨不得此刻直接晕过去才好,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疼得她想掉眼泪。 “快走……去找……玄之泽。”燕沁大喘着气,径直往自己身上拍了两张符,吞了颗丹药,将内伤外伤暂且压住,气息勉强捋顺了。 许志受的伤也不轻,他吞了一把丹药,跑过来扶住燕沁,嘴里道:“师妹你这也太厉害了!方才我真以为咱们死定了!” “是差点死定了……”燕沁叹了口气,“我那符咒没背全,有一段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就随口编了几句,结果被反噬了……” 许志:“……这、这也能忘?” 燕沁讪讪道:“要是没忘按理说都不会有血水留下,案发现场会很干净。” 许志:“……” 燕沁担忧道:“我们会不会被寻仇?” “应当不会吧。”许志不确定道:“都成一滩水了怎么可能知道是咱们做的。” “也是。”燕沁颤巍巍地举起自己的爪子,面带痛苦道:“我真是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女人!这双手好脏,啊啊啊好脏……” 许志抽了抽嘴角,“师妹,恕我直言,你演得好假。” 燕沁哼了一声,啪啪往两人身上拍了几张符,“走,再不去小崽子们就要被杀干净了。” “媚娘在应当能抵抗一阵的吧……”许志道。 燕沁点点头,直到片刻之后两人找到地方,发现只剩下玄鹤一人呆滞地站在原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两个人脸色一变。 “玄鹤,你哥哥他们呢?你爹呢?”许志焦急地问。 玄鹤好像失了魂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没说话。 “玄鹤!”燕沁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将他的头打得偏了偏,嘴角甚至溢出了血丝。 玄鹤依旧没动静,燕沁还要再打被许志给制止了,“燕沁你干嘛!?你也疯了吗!” 这时玄鹤好像才反应过来,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燕沁咬牙,揪住他的领子问道:“你哥他们人呢?” “半道上……我哥还有刀烨哥哥护着我,媚娘姐姐带着慕云和陌上川半道上跟我们走散了……玄之泽追了上来要杀我跟哥哥,我哥和刀烨就跟他打了起来……打着打着就不见了……呜呜……”玄鹤断断续续地讲清楚事情的经过,越哭越凶。 “别哭了!”燕沁吼了他一声:“玄独岸和刀烨为了护着你现在不见了,你还有脸哭!遇到事情只会哭!” 许志扯了扯燕沁,“快去找那俩孩子,半大不大的抵抗不了不多久。” 燕沁点点头,一边走一边道:“媚娘那里应该暂时不会有事,我看看——玄鹤,跟上!” 她回头朝玄鹤又吼了一嗓子。 燕沁大部分时候脾气还算不错,但是一旦生气来还是很吓人的,饶是许志也被她脸上的表情吓了一大跳。 “燕沁,你到底怎么回事?”许志皱眉道:“你别对小孩子这么凶。” 燕沁闷闷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事怪我,我不该放他走的。” “当时什么情况我又不是知道,难道让你眼睁睁看着我被打死吗?”许志郁闷道:“你能不能别在这种时候钻牛角尖。” 燕沁咬了咬牙,“走!” 一路上玄鹤都非常沉默,憋着眼泪不哭,燕沁也都是沉着脸,身上的伤又重了几分,肩膀处的伤口不停地冒血,她都快将身上的丹药吃完都没能止住血。 好在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找到了玄独岸和……玄之泽的尸体。 玄之泽之前被燕沁伤了一点,现在却是已经死透,胸口处插着玄鹤给玄独岸防身的大刀。 这把刀是年前玄鹤生辰时玄之泽送给他的,最后竟是以这般方式还给了他。 玄鹤呆立在原地,看着伤痕累累的玄独岸低低地嘶吼了一声,朝着西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径直栽倒在了地上。 玄独岸几乎去了一条命,最后只能虚弱给燕沁指了个大概的方向,说刀烨重伤待在那里。 她原本以为叶月媚的幻境拖一阵,便是她和许志活不下几个孩子也能逃掉……谁知两个练气四五层的小少年竟然生生磨死了一个筑基期,当然也没办法忽视两人都是资质上乘根骨俱佳的原因,但是燕沁还是感到一阵后怕。 燕沁对许志道:“师兄你留在这里看着他们两个,我先去找刀烨,然后去跟媚娘汇合。” 许志有些不赞同,“师妹你的伤太重了,我去找刀烨,你留下来吧。” “无碍。”燕沁转身便走,加持了疾行符之后转眼便消失在了原地。 许志无奈地叹了口气,学着黄大山的口吻道:“这犟驴脾气嘿。” 燕沁走到半道被迫停了下来,扶着树干哇得吐出了口黑血,黏腻的血丝挂拉在嘴角上,将她给恶心坏了。 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嘴巴,她又踢了踢脚下的土将那口黑血盖住,低低地骂了一声。 早知道以前就不偷懒了,现在真的是为之前的懒惰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所谓少壮不努力背书偷懒,老大徒伤被人打成狗屎。 燕沁缓了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她发誓以后绝对安安稳稳待在清华宗不出来蹦跶了,诗和远方一点都不适合自己。 她一路上都在找刀烨,她贴在刀烨身上的符咒已经消失不见了,压根找不到半点他的消息。 燕沁心底焦虑非常,似乎是因为符咒反噬的原因让她迟迟静不下心来,她一路上感觉血都快吐干了。 燕沁忽然停了下来,蹲在一滩血迹面前,旁边丢着一把剑,她认出来是刀烨平日里十分宝贝的那把,平日里都不会离身。 燕沁的脑子轰地一下就炸了,脑海中闪过无数刀烨可能遭遇的惨事,握着那把剑踉跄了几下,靠在了树上。 这小子虽然平日里冷面寡言,但其实是最懂事的那个,她和许志都很喜欢这个小师弟。更何况他资质根骨俱佳,小刀子要是出了事黄大山估计得扒了她和许志的皮。 燕沁定了定神,没见着尸体不能随意下定论,说不定小子遇到什么危机情况先跑了也说不准。 她朝着一处看起来像是有人踩过的草丛走去,默默念了一遍清心诀,将体内乱七八糟紊乱的气息平稳下来。 一路上没有碰上其他人,反倒是越走越偏僻,林子中甚至还起了雾,迷迷蒙蒙地看不清晰。 燕沁屏息凝神,脚下都是小心翼翼的,冷不防突然被人抓住了胳膊,她眸光一冷就要动手,那人却径直将她扯到了树后,冰冷的骨爪捂住了她的口鼻。 燕沁震惊地看着将自己按在树上的骷髅,抓住他的骨头爪子,低声道:“小白?” 陌上川忍了这个比狗蛋好不了多少的称呼,沉默地点点头。 遥想几个月前,陌掌门连衣服上有根头发丝都无法容忍,现在已经可以毫无负担地顶着一副骷髅架子在人前面不改色了。 “你怎么在这里?蛋崽呢?”燕沁神色中带着一丝急躁。 陌上川此时自然没有办法回应她,只是在她手心中写了安全两个字。 燕沁再次震惊了,“小白你这智商增长的速度有点快啊,前几天还在啃鸡骨头呢。” 陌上川:“……”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异响,燕沁立马警惕地闭嘴,从树后露了个头,只见雾气迷蒙中有几个黑影慢慢地朝这边都过来。 “什么人?”燕沁小声问。 陌上川没办法解释,只是在她掌心写道:“杀。” 第五十六章 老大徒伤悲 燕沁默默抹了一把脸,不小心将手上的血抹到了脸上,血腥味差点让她吐出来。 陌上川这才注意到她肩膀上的伤和满是黑色血迹的衣袖,目光微凝。 他制止住燕沁想冲出去打架的动作,在她掌心写道:“待着,别动。” 然后整具骷髅轻飘飘地滑了出去。 饶是燕沁与骷髅朝夕相处多日,在这迷雾之中看到它漂浮在半空之中也是有点腿软的。 她不放心,还是露出头去看,结果之前那几个黑影都不见了,只剩下小白一个人……不,一具骷髅。 燕沁没心思管那些人去哪里了,问骷髅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叶月媚和两个小崽呢?可见过刀烨?” “……”陌上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走到燕沁身边,慢吞吞地写道:路过,见刀被一人带走,叶前去探查,两小在安全的地方。 燕沁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松,可这一松不要紧,之前被符咒和丹药强行压制住的大伤小伤内忧外患一齐爆发了出来,她腿一软一头便要栽到地上。 陌上川一把揽住她,骨头架子被坠地嘎吱作响,险些抻到筋骨。 燕沁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晕过去,谁知意识还是十分清醒,伸手抓住小白的骨头胳膊道:“疼死我了。” 陌上川凭借留在尸骨上的低微法力试图探查一下她的内息,却被一股强横了力量冲击了出来,整个骷髅不可置信地晃了晃。 燕沁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丹药想要吞,却被只骨头爪子捏住了。 ‘饮鸩止渴,多吃无益。’陌上川在她胳膊上写道。 燕沁快要哭了,她疼啊,吃药都不让吃! 她窝在骨头架子的怀里被硌得要命,还要被体内四处乱窜的气流冲击,整个人都在打哆嗦,手胡乱地抓住了骷髅的肋骨,嘟囔道:“完蛋玩意,身上一点肉都没有……好歹让我晕过去也行啊……硌死我了……” 骷髅身体一僵,捏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肋骨上拿开,骨指落在她的后颈处轻轻一捏,燕沁终于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等燕沁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片充满雾气的林子里了,自己靠在树上,旁边是具骷髅。 “小白……”燕沁哑着嗓子喊了他一声。 陌上川转头看向她。 燕沁现在披散着头发面色惨白,好似从哪里爬上来的厉鬼一样,干瞪着眼睛道:“扶我起来,咱们去找刀烨。” 陌上川有点生气地按住她乱动的肩膀,沉默地看着她。 ‘不许去。’他简明扼要地写道。 燕沁失笑道:“小刀子现在很危险,不能不去,小白你听话。” ‘你伤得很重。’陌上川继续写:‘去了也是添乱。’ 燕沁还是不肯放弃,正要同他争辩几句,忽然接到了许志的传讯符,“师妹,我已经和媚娘汇合,刀烨现在很安全,只是情况有点复杂,你先别着急,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 燕沁:“……” 陌上川将她刚才乱动掉下来的草药再次给她糊了上去。 燕沁歪头看了那草药半晌,低声道:“谢谢你啊。” 陌上川的骨头爪子顿了顿,没动静。 “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把草药磨碎的。”燕沁盯着他骷髅头上雪白整齐的牙齿,“难道……” 陌上川:“!!” ‘不是!’ 燕沁仔细想象了一下小白一只手往嘴里塞草药另一只手穿过肚子再接住的场景,有点……想笑。 燕沁打坐调息了一个时辰之后,脸色终于没有那么难看了,她睁开眼对骷髅道:“对了小白,之前没来得及问你,那金博轩真的是你弟弟吗?” 陌上川心底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不过是北敖宗一个下层的弟子,宴会上连明华殿都进不了的人也胆敢称是他弟弟。 不过仔细算起来,他似是见过金博轩的。 他与那金子宁是师承一人的同门师兄弟,而那金博轩是金子宁本家的人,世家大族那一套宗族亲缘关系错综复杂,硬是将差了几百岁的两个人凑成了表兄弟,认了也不怕折寿,当时金子宁还同他抱怨了一次。 这时他又听燕沁问道:“那你可是在他的刺激之下恢复了神智?” 陌上川勉强点了点头,他并不想暴露自己的尸骨,他还想让燕沁将自己的尸骨带回清华山安置,待他现在的身体成年之后将尸骨炼化。 “那可否继续修炼?”燕沁道:“以后你这算是鬼修?骨修?还是能修炼出骨肉来?” 陌上川沉默,一概摇头。 燕沁不好再问,也不想问他与金博轩之间的“往事”以免惹他伤心,只是道:“那你跟我回清华山可好?清华山风景秀丽景色宜人,灵气充裕人杰地灵……” 陌上川:……本座信了你的邪。 风景秀丽景色宜人倒是勉强符合,灵气充裕那就是完完全全在胡扯了,清华山位于修真大陆最偏僻的西北角,根本就是灵气最稀薄的地方。 但是陌上川还是配合地点点头。 燕沁弯了弯眼睛,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盖骨。 陌上川捏住了她的爪子,心道能与一架骷髅这般亲近,燕沁也真真是个人才了。 燕沁想将手抽回来,一下没抽动。 微凉的指骨轻轻地划在她柔软的掌心,让燕沁整只胳膊都有点麻嗖嗖的。 ‘多谢。’ 轻轻的两个字让燕沁勾起了唇,她一把抓住他缩回去的骨爪,笑眯眯道:“那你打算怎么谢我呀?” 陌上川甚至燕沁一笑就没安好心,更知道她蹬鼻子上脸的功力,当下只能假装自己是一具废骷髅。 燕沁见骷髅装死心底直乐,伸手戳了戳他的肋骨道:“不如你快点修炼出人形啊,我看你骨骼清奇秀美,若是修炼成人形定然是位美男子,到时候要是合我眼缘,你以身相许入赘清华山怎么样?” 陌上川整个骷髅都僵在了那里,清心寡欲修炼了五百年的陌掌门既震惊于燕沁大胆轻浮的言论,又震惊于她对具骷髅都能说出以身相许这种话来,简直、简直是……不知羞耻! 他忍不住回想起在幻境之中她趴在自己身上说的更加霸道轻浮的话,顿时整具骷髅都不好了。 幻境是人内心的真实反映,这个女修士果真是在觊觎着自己,甚至连自己的尸骨都不肯放过! 燕沁不过是嘴贱调戏这骷髅几句,压根没想到骷髅内心的戏会这么多,当然更不会疯了想去跟架骷髅谈恋爱。 可奈何这世间便是有诸多的阴差阳错,此时此刻燕沁因为嘴贱图一时之快随便撩了一下,日后却不得不满含辛酸泪品尝今日种下的苦果。 燕沁说完哈哈大笑,甚至还假惺惺地安慰了骷髅几句,道:“你若不喜欢我记得日后化形时挑个丑一点的相貌,那样我便不会纠缠于你了。” 陌上川想起了自己当下的真实身体,顿时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噎得难受。 燕沁当真是个只看容貌不看内在的肤浅修士! 这般一闹腾,燕沁原本郁闷急躁的心情好上了许多,自己又再打坐恢复了半晌,终于能起身朝着刀烨许志等人的位置赶去。 却说另一边,刀烨一睁开眼便被一片雪白占据了视野。 他动了动身体,周围一片绵软,毛绒绒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倏然身下一动,一只巨大的狐狸脑袋转了过来,同他来了个面对面。 刀烨:“!!” 这是何方妖物!? 巨大的狐狸占据了整个山洞,那双清澈的狐狸眼直直地盯着他,眼尾处甚至带了点淡淡的粉色。 非常的……可爱。 刀烨身受重伤,喉咙疼得厉害,但还是用沙哑的声音道:“是你救了我吗?” 巨大的狐狸头轻轻地点了点,炙热的鼻息喷了刀烨一脸。 刀烨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狐狸湿漉漉的鼻子,惹得狐狸一呲牙,露出了锋利的犬齿。 刀烨赶忙收回了手。 大狐狸又垂头轻轻地嗅了嗅他的脖子,身后的九条尾巴巨大而蓬松,直接将刀烨淹没在了狐狸毛中。 快要被憋死的刀烨挣扎着爬了出来,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道:“我叫刀烨,可有人来此寻我?” 大狐狸静静地瞧着他不说话,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他一口。 刀烨被舔得在它身上滚了一圈,艰难地从它身上爬了下来,冲它拱手道:“多谢狐狸你的救命之恩,但是我还有要紧事要做,以后你若是有难事可来清华山找我,告辞。” 刀烨拖着残躯败体往山洞洞口走去,刚一走到门口,便被一条巨大的狐狸尾巴卷住轻飘飘地带了回来。 大狐狸趴在山洞中央,九条尾巴像条大毛毯垂在身后,将刀烨卷回来之后就用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瞧着他。 “狐狸,我真要走了。”刀烨也不恼,再次站起来准备离开。 这次他走出了洞门一步,再次被大尾巴卷了回去。 刀烨:“……” 半个时辰后,趴在山洞不远处小山包后面的许志和叶月媚无语地看着刀烨第二十三次被卷回了洞内。 叶月媚无语道:“您师弟还真是执着。” “那大狐狸也十分执着。”许志叹了口气,“好歹那狐狸并不想伤他,咱们再等等,等他们玩够了再下去。” 叶月媚:“……” 月光草精不是很懂人类和狐狸的世界。 第五十七章 狐狸精 等燕沁找到许志他们的时候,便看到叶月媚化作一株巨大的胖草在晒太阳,慕云和陌上川躺在媚娘的胖叶子上呼呼大睡,叶月媚甚至贴心地在两个小娃娃肚子上盖了叶子。 他们旁边,玄独岸正在打坐疗伤,许志正在教玄鹤功法。 燕沁和陌上川:“……” 所以他们担心了一路到底在担心什么? “小刀子呢?”燕沁问, “刀子在跟只大狐狸玩呢。”许志指了指不远处的洞口,“你瞧。” 于是燕沁便看到灰头土脸的刀烨站在洞口,没多久一只巨大的尾巴伸出来缠住了他的腰,将人拖了回去,半晌后刀烨再次出来,再次被拖进去……如此循环往复。 “我见它没有伤害刀子的意思,就没有轻举妄动,到时候惹怒它把师弟给踩扁了就不太好了。”许志认真道:“师妹,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等养好伤杀了那只狐狸,取了它的内丹剥了它的皮,抽了它的筋喝了它的血。”燕沁木着一张脸,沉默地坐在了巨大的月光草下,打坐调息。 许志:“……” “总觉得师妹自打见血杀人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威武雄壮了许多。”许志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这种大狐狸的肉吃起来口感怎么样。” 叶月媚抖了抖叶子没说话,心道你们两个人半斤八两都是无比凶残的人类! 洞内。 刀烨身上本就有伤,如此这般折腾让他几乎耗尽了气力,他白着嘴唇靠在洞壁上,同那只九尾狐对峙着。 “为何不肯放我离开?”刀烨微微蹙眉,“我与你无冤无仇,若你是要我报恩,直说便是。” 大狐狸狭长漂亮的狐狸眼微微眯了眯,眼尾的红痕颜色微深,片刻后,大狐狸口吐人言,陌生的声音在洞内响起,“提什么要求你都答应?” 刀烨自然不会傻到什么要求都答应,严肃道:“只要不违背道义伦常。” 大狐狸慵懒地吹了吹胡子,伸了个懒腰之后站了起来,一个庞然大物占据了几乎三分之二的山洞,刀烨被逼得蜷了一下腿。 长而柔软的白色绒毛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刀烨……刀烨有点想撸狐狸毛。 他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从狐狸的大尾巴上挪开,警惕道:“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的要求很简单。”大狐狸迈着步子走了两步,发觉洞内太过狭窄之后深感无趣,又将前腿交叠在胸前懒洋洋地趴下,冲着刀烨打了个哈欠。 刀烨被喷了一脸狐狸口水。 他面无表情的抹了一把脸,趁着大狐狸不注意,悄悄地将手在它的毛尾巴上抹了抹。 大狐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他,过了好一会才接上方才的话,“你只需要答应我三个条件即可。第一,带我离开秘境。第二,十年之内助我化形。” 刀烨刚要开口,便见那大狐狸朝着自己呲了呲牙,“否则我就吃了你。” 刀烨:“……” 这只大狐狸要挟他,一点都不如清华山的兔子可爱。 燕沁师姐说过,必要的时候要能屈能伸,第一要务是保全自己的性命。 刀烨深以为然。 “那第三个条件呢?”刀烨冷静地问道。 “第三个条件要等我化形成功之后再说。”大狐狸眯着狭长的眼睛懒洋洋道:“反正不会违背道义伦常就是了。” 刀烨垂头思考了一会,年仅十一岁的小少年尚且带着些许孩童的稚气,但是眉眼间已经可以看出些许锐利,若等他长大,必然也是位俊美的人类修士。 大狐狸满意地看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狐狸爪子,顺了顺有些不整齐的白毛。 等大狐狸将两根前肢顺毛顺得整整齐齐十分令狐满意的时候,对面一直坐着的小少年才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道:“我答应你了。” 大狐狸满意地眯起了眼睛,伸出了自己的毛爪子。“一言为定。” 刀烨的目光落在大狐狸藏在毛毛中的粉色肉垫子,伸出手掌同它轻轻碰了一下。“一言为定。” “外面的人类都是来找你的?”大狐狸问道。 “他们是我的师兄师姐还有师侄。”刀烨不自觉地朝洞口看了一眼,但是下一秒就被毛绒绒的九条尾巴占据了视线。“你不要伤害他们。” “本狐从不随意伤人。”大狐狸不屑地呲了呲牙,露出了锋利的犬齿,“倒是你们人类总是随意伤我们妖族。” 刀烨沉默片刻,“外面的人类都是好人。” 大狐狸吹了吹胡子,明显不信。 刀烨又道:“我保证他们不会伤害你。” 大狐狸冷哼了一声,过了一会才道:“本狐名为尚易,乃是——罢了,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刀烨不解地看着它,“你为何会在这秘境之中?你自己没有办法出去吗?” 尚易闻言整只狐狸都变得有些暴躁,“还不是你们人类做的好事!若不是当初我下山中了你们人类的奸计,我先早已化形成功!” “那些人伤你是不对,但是你也不能以偏概全。”刀烨严肃道:“世界上有好人也必然有坏人,不能因为伤你的是人类你就认为所有的人类都是坏的——” “你懂什么!?”尚易暴躁地站起来,锋利的牙齿抵在了刀烨的脖子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扎穿他的脖子。 刀烨被大狐狸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了,但他还是继续道:“就像你们狐狸也也有好狐狸和坏狐狸。”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狐狸轻嗤了一声,收回了锋利的牙齿,硕大的狐狸脑袋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你只要答应我的条件就行了,你这个小人类可真是啰嗦。” 刀烨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嘴。 跟狐狸讲不通道理,还是兔子好。 大狐狸喷了他一脸热气,见他不说话便用爪子推了推他的肩膀,“你身上这么多伤,下嘴都没处下,是谁将你打成这样的?” 刀烨被它碰到伤口,整张脸疼得拧了一下,他向后退了退,低声道:“算是……仇人。” 玄独岸的仇人。 刀烨现在回想起之前两人和玄之泽的打斗都心有余悸。他之前一直以为玄独岸是个满心满眼都装着弟弟的同辈,可现在想起他对上玄之泽时凶狠毒辣的模样和他的手段…… 可以肯定的是,单单凭借他们两个练气四层是绝对打不过已经筑基的玄之泽的,但是玄独岸几乎是对玄之泽的弱点了如指掌,想起之前燕沁同自己讲过了事情,可以肯定的是玄独岸绝对是在鹤唳镇暗中观察了玄之泽很长时间了。 如此心智和手段,再加上超乎常人的耐力,玄之泽死在他手里也不算冤,生出这么一个儿子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大狐狸看着陷入沉思的少年, 他抬起爪子戳了戳他的脸颊。 刀烨抬眼看向它,便听狐狸道:“我可以帮你报仇。” 刀烨谨慎道:“有条件吗?” “当然有。”尚易道:“我怎么可能白白帮你。” 这还是只十分有原则的大狐狸。 刀烨哦了一声,淡淡道:“不必了,他已经死了。” 尚易失望地甩了甩尾巴,将自己团成一团,道:“明天早晨我同你一起离开,你若想打什么坏主意小心自己的脑袋。” 刀烨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点点头,倚着冰冷的墙壁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大狐狸悄悄地睁开了眼睛,见那少年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着抖。 大狐狸伸出舌头舔了舔牙齿,伸出尾巴将少年卷到了自己怀里,大度地允许他躺在自己的尾巴底下。 狐狸也不是只冷血狐,对人类的幼崽还是有一点耐心的。 翌日。 燕沁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耳边是清脆的鸟鸣声。 燕沁面无表情地瞪着正在吊嗓子的胖草,严肃道:“媚娘,请你记住你是一株草,而不是一只鸟。” “我的梦想是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媚娘一脸憧憬道。 “想要飞却怎么都飞不高?”燕沁差点唱出来。 媚娘生气地扭过头继续吊嗓子去了。 燕沁伸手戳了戳还在沉睡的小徒弟,低声道:“崽崽,你怎么还不醒过来啊?” 此时陌上川的神魂正在舒服地温养,自然没办法回答她,但是陌上川留在骷髅上的一缕神识却十分清楚,他走过来在燕沁的胳膊上写道:‘无事,让他睡便是。’ 燕沁还是很相信小白的话,她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吧。” 然后她便气势汹汹地去找许志,准备同他商量商量如何杀狐救人。 接着便看到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色狐狸叼着她家小师弟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小师叔被狐狸咬死了?”慕云惊恐地看着刀烨的“尸体”,拽着许志的手道:“师父!” 许志撸起袖子就要拿剑去杀狐。 燕沁拽住跃跃欲试的许志,对他道:“小刀子还喘着气呢。” 大狐狸将刀烨放在了地上,沉声道:“他好像生病了,有点烫嘴。” 燕沁:“……” 虽然明白大狐狸想表达个什么意思但是“烫嘴”这个词很微妙啊——真的不是因为嫌烫嘴才不吃吗? “狐狸精?”玄鹤一脸惊奇道:“这么大!” 燕沁谨慎地过去将刀烨拖了过来,交给了许志和叶月媚。 “伤太重发烧了。”叶月媚道。 燕沁看着那只大狐狸,道:“多谢你救了我家师弟,不知狐狸您怎么称呼?” “尚易。”大狐狸邪魅的狐狸眼扫了一眼这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明白了为何像刀烨这么大点的孩子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看起来年纪最大的那两个伤得很严重,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可以但是内伤严重,另一个同刀烨差不多大的少年已经伤到了根骨,剩下的几个小的还有那株月光草精他几乎可以一脚一个没有任何负担…… 就这样的也敢来闯崇义秘境,可以说找死找得很及时了。 第五十八章 条件 叶月媚在医术方面稍微懂一些,加上她的叶子有很神奇的治疗功效,没多久刀烨就醒过来了。 听完刀烨不明不白就答应那只狐狸精三个条件之后,燕沁气得差点敲开他的脑袋。 “……我本不想答应,但是想起师姐说过必要的时候要能屈能伸,我顿时也不去计较那么多了……”刀烨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情绪,眼睛都微微亮起来。 燕沁艰难地捂住心口,扯了扯嘴角道:“那你可真棒。” 刀烨微微一笑,“师姐过奖。” 燕沁深沉地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准备去同那只大狐狸谈谈,却被刀烨拽住了。 “嗯?”燕沁气势汹汹地低下头看着他。 “师姐,我都已经答应它了,击掌立誓了。”刀烨道:“不过是将它带出秘境,让它在清华宗待上几年罢了。” 燕沁瞪了他一眼,“这是只九尾白狐,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虽说妖族与十三洲来往甚少,现在统治妖族的就是九尾白狐一族,这只虽说还未化形,但是看这个头年岁也不小了,它一个不高兴就能把你给一口吞了。” “尚易心性很好的。”刀烨道:“我昨晚都失去意识了它都没伤害我。” “那是因为你烫嘴。”燕沁振振有词道。 “师姐……”刀烨垂下头,声音低了下来,因为刚刚退烧嗓子还哑着,这般喊她让燕沁登时强硬不起来了。 燕沁伸手指了指他,“算了。” 刀烨悄悄地勾了勾嘴角。 这么好大一只毛绒绒的狐狸,该养在哪里呢? 许志震惊地看着燕沁,“师妹,你就这么同意了?刀烨这小子胡闹你也跟着糊涂了么?” 燕沁一把搂过许志,低声道:“小刀子跟人家击掌立誓了。” 许志:“……他还真敢。” 击掌立誓受天道约束,若是有违誓言是要遭受所谓“天谴”的,毕竟有很多先例为证。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先去同那狐狸精交交手,我倒要看看这小妖精给小刀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燕沁愤愤道:“竟然还敢提三个条件,它怎么不上天呢。” 燕沁气势汹汹地去找大狐狸了。 刀烨闭上眼睛眯了一会,便听见玄鹤的声音,“刀烨哥哥,你没事吧?” 若说这群人里玄鹤小少爷看得上谁,恐怕也只有刀烨一个人了。 “无事。”刀烨面无表情道。 跟在玄鹤身后的玄独岸面带微笑,不急不慢道:“你也是命大。” 刀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玄独岸微笑,不闪不避。 玄鹤瞅瞅这个瞅瞅那个,总觉得下一秒这俩人要打起来了。 但明明昨天两个人还一起对付玄之泽的……想到这里,玄鹤又忍不住情绪低落起来,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走到小角落里,挨着大胖草坐下一起跟她晒太阳了。 玄独岸很快注意到了自家弟弟的情绪,不再与刀烨对着,自己离开去安慰玄鹤去了。 另一边,正跃跃欲试准备和那只大狐狸打一架的燕沁被陌上川摁住了。 陌上川沉默地指了指她肩膀上快要裂开的伤口,燕沁羞愧地低下了头,被骷髅牵着老老实实坐在了树底下不乱蹦跶了。 陌上川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这一圈半大不小的孩子,最大的两个方才都打得难舍难分,还能指望谁呢? 年过五百岁的陌掌门表示他的心很疲惫。 就这样,再次扩大的队伍继续进发,朝着最终的目的地走去。 月光草他们已经收集足够,并且可以保证其他的修士绝对不会收集的比他们还要多,至于具体的原因,还要说回几天前,燕沁让许志和叶月媚耍了个阴招。 许志带着叶月媚找到月光草生长地,暗中让她将剩下所有月光草的生气全部吸收殆尽,原本正在收集抢夺月光草的修士们瞬间懵了,因为一瞬间所有活着的月光草全部枯萎了! 被迫“残杀”同胞的叶月媚一边颤巍巍地指着许志痛骂你这个魔鬼燕沁这个魔鬼,一边兴致勃勃努力地吸收着生气,一人一草鬼鬼祟祟苟在草丛里,借着燕沁那块能够隐匿气息的破布,扼杀了无数修士的希望。 是以只要他们现在能够收集两块独角兽的兽皮,延寿丹绝对是囊中之物。 一行人走了五六天,才进入了独角兽的领地。 独角兽并不是燕沁想象中童话故事里有雪白马身额头上长角的漂亮神兽,而是一种又矮又胖黑色皮肤上布满了褶皱的东西,长着一张血盆大口,牙齿尖利,可瞬间刺穿骨肉,幼年独角兽有半人高,而一般成年独角兽有三米高,独角兽王估计还要更大…… 燕沁想象着一大坨会移动的黑色狗屎一蹦一蹦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场景,脸色微青。 还要扒皮…… 燕沁捏着自己所剩不多的符纸,微微叹了口气,来了一趟秘境,自己辛辛苦苦炼制了五年的符全部都扔进来了,要知道她才开始炼符才不到六年! 燕沁心疼地无以复加,像是通讯符疾行符这种简单好炼制也就算了,而剩下的那些才是宝贝啊宝贝。 一路上燕沁都神色蔫蔫的,除了日常观察自己的小徒弟醒没醒的时候勉强有点精神,大多数时候都是心不在蔫,和玄鹤也不吵嘴了,也不兴致勃勃地想要跟尚易那只大狐狸打架,也不去和许志讨论猎杀独角兽的事情,常常自己一个人发呆。 慕云懒洋洋地趴在月光草精的大叶子上,奶声奶气地喊:“师父,我要喝月光草汁!” 身下的月光草瑟瑟发抖,小姑娘狡黠一笑,换了个姿势趴着。 许志忙不迭失地去给自家宝贝徒弟榨汁去了。 燕沁托着腮看许志榨汁,道:“师兄你省着点,别到时交任务的时候不够了。” “肯定够的,我和媚娘第二次去的时候又带回来不少。” 燕沁:“……师兄,做人不能做得太绝。” “不是你告诉我要搞就直接搞死,别留口气到时候叫人来寻仇的吗?”许志不解道。 “啊,我说过吗?”燕沁迷茫地指了指自己。 许志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顺手糊了她一额头草渣子,“你这几天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燕沁神色飘忽道:“没事,只是觉得生活失去了希望。” 一想到回清华山又要开始练符,她就觉得人生黯淡无光。 可是这种话能说吗? 当然不能! 这一个两个小崽子都巴巴地盯着她,若是她上行下效,清华山的学风铁定歪得不能再歪。 向来不喜欢做人的燕沁这次难得做了个人,捡起自己少得可怜的责任心,将自己的痛苦深埋在心底,却还是忍不住嘟囔道:“怎么捡了这么多孩子……” 许志笑了笑,“其实也挺好的,以前清华山就咱们三个人,这次回去一定十分热闹了。” 可怜单纯的许志现在还幻想着所谓的热闹安详,然而现实总是和幻想差着十万八千里,安安静静了十三年的清华山即将迎来最是鸡飞狗跳的十年,自此黄大山安静恣意的老年生活彻底荡然无存。 燕沁在这里跟许志唠了没一会,就被某具骷髅拎着去换药了。 燕沁神色恍惚道:“小白,我肩膀上的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换药了吧?” 骷髅假装没听见,继续给她换药。 “哎,我是说真的,现在都能抓兔子了。”燕沁认真道:“真没事了,别换药了,那草药抹上去可疼了。” 陌上川顿了顿,在她手心里写道:‘若不根治,恐留后患。’ 燕沁负隅顽抗,“不过就是被剑捅了一下,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燕沁的声音在骷髅头恐怖的逼视之下越来越低,最后消失不可闻。 陌上川给她抹好了药,将她的衣服整理好,看她那一头乱糟糟的还沾着草叶子,写道:‘将头发好好梳一梳。’ 燕沁一愣,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名字便脱口而出:“陌上川?” 第五十九章 自吃自醋 陌上川整个骷髅愣在了原地,骨爪停留在了她的衣领处,一人一骷髅“深情款款” 地凝视着对方,让不远处的许志生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燕沁眼睛动了动,继续试探道:“在幻境之中的那个陌上川?天下第一美人?” 陌上川暗道大意,决定装傻到底,慢慢地缩回了手,学着骷髅之前的样子歪了歪头,每一块骨头都在试图表现出自己的疑惑不解。 但是燕沁脑子转得飞快,瞬间联想起一些事情,当即就将媚娘叫了过来。 “主人,你找我何事?”月光草精平时更喜欢用原形待着,她的本体本来就大,吸收了那么多同胞的生气之后变得更胖了,透明的叶子一抖一抖的,看起来肥得流油。 “当日在幻境之中你可是拉入了两个生魂?”燕沁问道。 叶月媚以为她要翻旧账,当即瑟瑟发抖,“是、是的。” “别紧张,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燕沁微微一笑,道:“当时另一个生魂你是从哪里拉进去的?” 叶月媚茫然道:“跟主人您一起啊,当时你们两个挨得那么近,我自然是顺便拉进去的……” 燕沁慢慢勾起了唇角,“行了,没你的事了,去玩吧。” 大胖草颠颠地跑了。 燕沁微笑着看向骷髅,语气温和道:“小白?” 陌上川幽幽地看着她,以为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内心正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便听她下一句道:“你原本真生得像幻境之中那么好看吗?” 陌上川:“……” “若真如此,我便不好强求你化形时变丑了。”燕沁叹息道:“白白浪费了一副好容颜啊,不过虽然你说自己不是陌上川,但那张脸可真是对得起天下第一美人这称呼了。” 陌上川心里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被燕沁气得提了一口气,他慢慢在燕沁掌心写道:‘曾有幸见过陌宗主一面,是以在幻境之中借了他的容颜与姓名一用。’ 燕沁了然,怅然若失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过你说,要是我努把力,能追到陌宗主的可能性多大?” ‘不可能。’微凉的指骨在她掌心写道,力道微微有些大。 陌上川心中愤慨,这个女修士果然是觊觎他!轻浮! 燕沁一挑眉,笑道:“哎吆,小白你吃醋了呀?” 骷髅放在她掌心的手指一顿,然后收回了骨爪,坐在一旁沉默不理她了。 燕沁险些笑出声来,心大到调戏一个骷髅简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自顾自闷头笑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戳了戳他的肋骨,“你生气啦?” 陌上川心中冷笑,呵,他怎么可能会跟一只蝼蚁生气,肤浅。 燕沁憋着笑一根一根地戳他的骨头,一边戳一边道:“好啦好啦,别生气,就算他生得再好看,芯子那也是个五百多岁的老头子了,我怎么可能想不开去招惹他呢。” 显然这句话典型地火上浇油了。 陌上川心道,你不仅在招惹这个芯子五百岁的老头子,你还在用手指一根根地戳他的脊梁骨。 手指被冰冷的骨爪抓住,燕沁无辜地眨眨眼睛,笑道:“白兄,咱俩好歹共患难一场,别这么小气嘛。” 被接连说老说小气的陌掌门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生气了。 燕沁哥俩好地揽住他的肩膀,悄声道:“我看你在幻境之中那么有经验,不知你有什么办法能帮我追到个美男子啊?说出来分享一下。” 陌上川拧眉,可惜他现在没有眉毛,只能在燕沁的掌心写道:‘你从何处看出我有经验?’ 竟然红口白牙毫无根据地污蔑他! 燕沁眯眼沉思了一会,道:“给我梳头发的时候,可撩可撩的,若不是我定力极好,说不定现在就闹着要嫁你了。” 陌上川回想起在幻境之中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对她所说的“定力极好”保持怀疑。 ‘不知。’他简洁利落地在她掌心写道:‘你年纪尚小,莫要想三想四。’ 燕沁啧啧了两声,小声道:“小气鬼,不说就不说呗,再说我好歹二九年华,正是清华山一枝花,可怜早早被师父剃了头发,当了尼姑出了家……” 陌上川忍无可忍写道:‘你不是佛修。’ “我当然不是佛修,我可是清华宗正经的嫡系传人,专攻符咒和丹药的,虽然说后者还没准备好吧……” 燕沁越说越担忧,又想起自家蛋崽迟迟不醒,顺便又想起了自己回去要炼符的事情,后者简直是对她的迎头痛击,她郁闷地仰面躺倒,手指不老实地戳着陌上川的脊梁骨,“愁啊愁,愁煞人呐~” 陌上川坐在原地,木然地任凭她戳着自己的脊梁骨解闷。 陌掌门心道,古人有句话说得着实没错,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入夜,燕沁抱着自家小徒弟睡在胖草上面,临睡前还念念有词:“崽崽快点醒过来,回魂了回魂了……” 待众人都入睡之后,骷髅悄悄地走到燕沁旁边坐下,看了一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修士和她怀里丑得惨不忍睹的小娃娃。 他凝神感受了一下这具骨架和自己身体的联系,确定神魂已经被滋养了不少之后,才伸出了骨指,轻轻地碰了一下燕沁怀里的小孩。 毕竟一直待在骨头架子里并不适合他修养。 片刻之后,坐在燕沁旁边骷髅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样,而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孩则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陌上川接着月光看了看依旧闭着眼睛的燕沁,伸出一只略黑的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触感微凉。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蝼蚁。’陌上川在心里暗暗道。 燕沁的鼻尖微动,他赶忙收回了手闭上眼睛,等了一会之后才又悄悄地睁开眼睛,确认燕沁没醒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半晌之后,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动作而兀自恼羞成怒的陌掌门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清晨燕沁醒来之后,惊喜地发现自家小徒弟睁开了眼睛。 “崽崽!?”燕沁轻声道:“醒了?怎么样?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陌上川轻轻地摇了摇头。 燕沁松了一口气,抱住他的脸狠狠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后将小孩抱在了怀里,“崽崽你可吓死师父了!” 被迫埋胸的陌上川一言难尽地感受着自家师父平坦的胸膛。 燕沁抱着陌上川整个人一扫之前的颓丧,一天到晚就围着他转,嘘寒问暖生怕他有哪里不舒服。 于是陌掌门悲哀地发现,他曾经以真实面貌出现在眼前面前,结果被她百般警惕防备,他以尸骨的形式出现在她面前,除了每天被欺负就是被调戏,兜兜转转到头来发现只有做燕沁徒弟的时候待遇才是最好的。 为了安全起见,陌上川还是将一缕神魂分到了那具骷髅上,以免燕沁察觉到什么怀疑到自己身上来。 于是他更加立体更加全方位地感受到了两者之间的差距。 比如,只要徒弟搭理她,她就绝对不会分出半点精力去管其他的事情。 比如,小白想要跟她说话,只要徒弟出现她一定会毫不犹豫抛下小白颠颠跑过去。 再比如,最近跟小白讲话的主题全都是她的小徒弟怎么样怎么样…… 陌上川郁闷地生起了自己的气。 就这么一个又黑又瘦资质奇差还有哑疾的小孩有什么好的? 难道他堂堂修真界第一美人还比不过这样的? 又黑又瘦资质奇差还有哑疾的小娃娃闷闷地坐在地上,拒绝了自家师父共进午餐的邀请。 燕沁郁闷地去找小白诉苦水了。 陌上川*骷髅拒绝了燕沁进行交谈的邀请。 燕沁诧异地挠了挠头,心道我已经这么不受欢迎了吗? 继而又想,是不是我最近太暴躁遭到了大家的孤立? 燕沁特意去玄鹤等人面前转了一圈,发现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受欢迎,并且愉快地同玄鹤吵了一架,将小孩气得眼泪汪汪。 于是她坐在叶月媚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她的胖叶子纳闷道:“媚娘,小白和蛋崽怎么忽然都不肯搭理我了?” 月光草瑟瑟发抖,小心翼翼道:“可能是您说错话了?” “没啊,蛋崽从未生过我的气。”燕沁不解道:“莫不是小孩睡得太久变了性子了?” 叶月媚:“……” 燕沁戳了戳她的叶子道:“你之前不是说能治好他的哑疾吗?现在就快点开始吧。” 叶月媚点了点叶子。 “对了,先榨点汁给崽崽喝,美美白。”燕沁道:“你别整天晒太阳了,看看自己都胖成什么样了。” 这些天吃饱喝足每日舒舒服服晒太阳胖了好几圈的叶月媚幽幽叹了口气,“主人您果然嫌弃我了吗?当真是有了新欢就抛弃旧爱……” “你这都哪里学来的,”燕沁踢了踢她的胖叶子,“快点起来榨汁去。” 燕沁想尽办法想讨自家崽崽欢心,折腾得一大堆人都没法消停。 最后燕沁端着叶月媚榨出来的月光草汁跑到陌上川跟前,轻声细语哄道:“崽崽,来喝点好东西。” 陌上川的目光落在那带着淡金色的透明汁液上,满脸写着拒绝。 “不是媚娘的叶子,是你师伯摘的那些干净的。”燕沁哄道:“乖,喝一点咱们就能变白了。” 陌上川狐疑地看着她,刚要伸手去接那杯子,一滴浓稠的黑色液体滴落进来,瞬间将草汁染得黑透,表面甚至浮起了黑泡泡。 燕沁一抬头,正巧看到一张血盆大口张在自家徒弟上方,锋利的牙齿离师徒两人仅有一臂之遥。 “师妹快躲开!”许志惊诧的声音在燕沁耳边炸开,让她的脑子嗡地一声停滞了一瞬。 第六十章 孤男寡女 一阵恶臭铺面而来,锋利的牙齿几乎是贴着燕沁的脸颊而过,给她的侧脸划过一道长长的血痕。 燕沁几乎是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在看到那牙齿的时候将眼前的小徒弟扯了过来,胳膊被那尖利的牙齿瞬间刺穿,下一秒黏腻的黑色液体混合着她的鲜血喷了出来,此时的燕沁甚至尚未感觉到疼痛。 温热的鲜血溅到了陌上川和燕沁的脸上。 陌上川明显地愣了一下,抬头去看燕沁。 燕沁脑海中正想着这他妈是谁的血,下一瞬一阵剜心钻骨的剧痛袭来,险些让她站不住。 “师妹!”许志大喊了一声,持剑插进了那独角兽的一只眼睛,独角兽怒吼了一声,却也因为吃痛松开了咬着燕沁胳膊的牙齿。 “快走!”许志拉起燕沁迅速离开了原地。 下一瞬独角兽巨大沉重的身躯落在了方才他们呆的地方,砸出了一个爆炸式的巨坑。 “快跑,都赶紧跑!”许志的目光瞥见不远处朝着这边狂奔的七八只巨型独角兽,声音都要劈开了,“快离开这个地方。” 正在晒太阳的叶月媚迅速将身上的慕云一卷,拔腿便跑。 另一边,巨大的狐狸尚易微微眯了眯眼,看了看尚且有些虚弱的刀烨,用嘴巴叼住了他的衣领将人甩到了自己的背上,也开始跑了起来。 笑话,他一只干净又高贵的九尾狐怎么能跟这般肮脏低等的独角兽战斗呢。 玄独岸和玄鹤紧紧跟在九尾狐后面,结果玄鹤不小心被地上的树枝绊了个跟头,玄独岸便要去扶他。 然而身后便是两只来势汹汹的独角兽。 “快走!”许志一把将玄鹤拎了起来,冲玄独岸吼道。 此时一只独角兽已经追上了他们,三人一下子便被冲开了。 数量众多体型巨大的独角兽排山倒海般而来,且速度奇快无比,一下子就将众人给冲撞地七零八散。 等燕沁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抱着小徒弟,身后跟着小白,其余人竟是连影子都没瞧见。 而他们身后还有最开始的那只独角兽紧追不舍。 燕沁双腿有些发软,之前受符咒反噬的伤尚且没好利落,还又被这独角兽咬了一口,那黑色的液体似乎带有毒素,眼前的景色渐渐地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试图用疼痛来保持自己的清醒。 然而收效甚微。 被她抱在怀里的陌上川看着燕沁苍白的脸色,心下微沉。 独角兽是凶兽,其口内分泌的液体含有剧毒,越是奔跑只能让毒素蔓延地越快,最后会让中毒者出现四肢麻痹,幻觉等症状,最后的下场就是被它吞入腹中。 陌上川操控着自己的尸骨赶了上来,骨指触碰到自己的眉心之后,他的元神瞬间进入了骷髅内,而这具小孩子的身体则再次陷入了沉睡。 此时燕沁似乎已经撑到了极限,她眼前一黑,在奔跑中脚下一软便要跪扑到地上。 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只觉地腰被什么硌人的东西紧紧箍住,然后整个人停止了下坠,被什么人抱在了怀里。 闭上眼睛的前一秒一片白色的衣角从她眼前划过,带着股淡淡的冷香。 白衣广袖华服的男子悬浮在半空中,怀里抱着晕过去的燕沁,燕沁身上还趴着个小娃娃。 独角兽见了血被激发了凶性,不断地朝着半空的男子怒吼。 半空中男子垂眸看了一眼怀里脸色苍白的女修士,眉头微皱,冷冽的目光落在了那头独角兽上。 那双清冷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目光一凝,无形的冰蓝色光晕一闪过后,地上巨大的独角兽瞬间便化作了飞灰,眨眼间便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怀里的人痛苦地拧起了眉,伸手抓住了他雪白的衣襟。 陌上川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燕沁的脸上。 苍白的脸已经开始隐隐发青了。 他又看向她肩膀上因为剧烈活动而被崩裂的伤口,无声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老实几天才愈合的。 燕沁那只被咬伤的胳膊几乎快要断掉,却仍旧强撑着抱了他一路…… 陌上川心神微动,抱着怀里的人转瞬间便消失了半空中。 —— 耳边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燕沁有点费劲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大团火苗。 燕沁惊得想要跳起来。 下一秒一只修长莹白的手摁住了她,那动作看上去轻飘飘的却让她动弹不得。 燕沁顺着那只手向上望去,目光掠过从白色广袖中露出的半截干净白皙的手腕,最后落在了一张算是熟悉的脸上。 “美人?”燕沁沙哑着声音,顿了一顿才疑惑道:“小白?” 陌上川被她这称呼噎了一下,无论他以何种形式出现,燕沁总是能说出一种让他不顺心的称谓来。 “我这是……又进了幻境?”燕沁的脑袋现在还在晕着,恶心感一直萦绕不去。 “不是幻境。”稍稍低沉优美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耳朵有点发麻。 “我……我徒弟!”燕沁猛地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想起了自己晕倒之前的境况,整个人一下子坐了起来,慌乱道:“我徒弟呢!?” “他没事。”陌上川伸手扶住她,制止了她想要站起来的动作,最后目光落在不久前自己刚给她包扎好的伤口上,微微叹了口气。 很好,肩膀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燕沁扒拉着他的胳膊四处环顾,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正在熟睡的小徒弟。 燕沁瞬间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身体上的伤痛,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右半边胳膊几乎没有一点知觉。 “小白……我的胳膊……”燕沁试图用左手拿自己的右胳膊,却发现左肩上的伤口也在流血,顿时不敢乱动了。 燕沁疼得泪眼朦胧,颤巍巍地用左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右胳膊,语气悲怆道:“小白,废了吧?你不用瞒我……我手筋尽断,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练剑了对么?” 陌上川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燕沁抽泣了一声:“别骗我了,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陌上川:“……我记得你不是剑修。” 燕沁尴尬地停止了表演,语气冷漠道:“哦,是的呢。” “一颗续骨丹便可将你的胳膊接上。”陌上川语气平静道:“而且只是骨头断了,筋未断。” 燕沁面容扭曲地看着他,“我没有续骨丹,你有吗?” 陌上川:“……没有。” 曾经富有到无法计量的陌掌门未曾想到有一日会因为一颗续骨丹而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疼。”燕沁抽了抽鼻子,红着眼角道:“我要回家找师父。” 不等陌上川说话,便听她使劲磨了磨后牙槽,“然后狠狠打那个臭老头一顿!为了给他要一颗延寿丹容易嘛我!” 陌上川伸手箍住她试图乱动的肩膀,语气淡漠道:“你且忍耐一下,这草药明早便可见效。” 燕沁稍微一转头便同他的眼睛对了个正着,呼吸微微一滞,赶忙退了一下。 “小白你别顶着人家陌宗主这张脸对着我,太有冲击力了。”燕沁咽了咽口水,艰难道:“我怕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做一个禽兽的激动之情。” 陌上川:“……” “你莫要乱动。”他微微蹙眉,伸手要拉开她的衣襟,想要将她崩裂的伤口再敷层草药,却被燕沁敏捷地躲开了。 “我给你换药。”陌上川一脸严肃道。 燕沁挑眉看着他,语气真挚地问道:“小白你知道孤男寡女、火堆、夜深人静、一人拉开另一人的衣襟换药,下一步要发生什么吗?” 陌上川眉毛蹙得深了一些。 燕沁深深地叹了口气,用看无知纯洁小少女的目光看着他道:“尤其是你这么……嗯,貌美如花的男子,不合适你懂不懂?” “之前一直是我给你换的。”陌上川淡定道。 燕沁一噎,耳朵尖有点发红,怒道:“你之前顶着个骷髅架子你爱怎么换就怎么换,现在、现在怎么能一样!?” 很好,他的真身不仅比不过那个黑瘦的狗蛋,现在连具骷髅都比不上了。 陌上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自己可以吗?” 燕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断掉的右胳膊,吸了吸鼻子,悲壮地摇了摇头。 “过来。”陌上川拿着手里的草药道。 燕沁悲愤地挪了挪屁股挪到了他跟前。 陌上川面不改色地扯开了她的衣襟,动作十分流畅自然。 燕沁疼得浑身打颤,压根没了心思去关心乱七八糟的事情,使劲咬着下嘴唇,渗出血丝来都没注意。 陌上川的目光扫过她死命咬着的嘴唇,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燕沁吃痛松开了牙,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陌上川看着她咬得惨不忍睹的下嘴唇,道:“嘴唇咬破了。” 燕沁想拍开他的手,奈何两只手都负伤动作不便,只能干巴巴地瞪着他。 “你先把手拿开。”燕沁一边被他捏着下颌一边泪汪汪道:“疼……” 陌上川松开手,低头给她敷药,淡淡道:“不许再咬着了。” 第六十一章 照顾 “哦。”燕沁恹恹地应了一声,没消停一会就嚎了一嗓子:“小白你轻点!疼疼疼——” 陌上川手法熟练地给她包扎好,又仔细地将她的衣襟整理好,修长微凉的手指擦过她的脖颈,让燕沁差点跳起来。 陌上川额头的青筋鼓了鼓,一把压住她没受伤的胳膊,冷声道:“别乱动。” 燕沁以控诉的目光瞪着他,一脸严肃道:“小白你这是在勾引我。” 陌上川嘴角抽了抽,“没有。” 燕沁一脸我都懂的表情,微笑道:“不用不好意思的。” 陌上川:“……真没有。” 燕沁努力地不去想疼得要命的伤口,拼命地满口胡扯,“你就是,你长得这么好看就是——小白好疼啊,你到底给我敷得什么东西!?” 燕沁疼得想打滚,脸色惨白,声音都开始变得越来越虚弱。 陌上川将她扯进自己怀中紧紧地箍住,另一只手固定住她两根受伤的胳膊,沉声道:“这是幻觉,独角兽粘液的余毒,其实你根本没有这么疼。” 燕沁疼得脑袋嗡嗡作响,带着哭腔道:“你骗我,我快要疼死了!” 陌上川任由她将头在自己的颈窝处乱蹭,蹭了一脖子的汗水和泪水。 “小白……疼……”燕沁死死咬着牙道:“疼死了……” 陌上川低声道:“半个时辰之后便好了。” 燕沁张嘴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陌上川浑身一僵。 燕沁咬得并不疼,但是陌上川却被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给包围,让他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缓声道:“松口。” 燕沁脑子里一团乱麻,身体上的伤口疼得她冷汗直流,她原本就极其怕疼,加上这毒液的作用,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然而那声音低沉冷冽,奇异地让她冷静了些许。 她松开嘴,目光落在那形状漂亮整齐的牙印上,带着哭腔道:“我咬得还挺好看的……” 陌上川:“……” 陌上川想捏着她的后脖颈将人直接扔出去。 “小白,半个时辰过去了没有啊?”燕沁如同死鱼般靠在他身上,惨白着一张脸问道。 “一刻钟。”陌上川淡淡道:“身为修士,如若这点痛都承受不了,如何成就大道。” 燕沁以一种苍凉的目光直视前方,空洞的神情生无可恋,“谁他妈要成就大道,我最大的梦想就是筑基,以不老的容颜活他个一二百岁。” 陌上川纵横修真界多年,真真是头一次听到一个修士说自己最大的追求是筑基的,当真是……长见识了。 燕沁疼得哼哼唧唧,估计连自我意识都已经控制不了,说话只凭借直觉,若是放在平时,估计被打死她都不会跟一个相识不过十几天的修士说这么多真话。 陌上川任凭她用唯一有知觉的左手抓住了自己的衣领,将那衣领扯得乱七八糟。 “我……我这算不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燕沁喃喃道。 陌上川心道,你还真敢说,也不怕被我一指头给捏死。 “能死在你怀里……”燕沁虚弱道:“我这辈子值了……我死之后,请将我和上品灵石葬在一起……当然别忘了放美颜丹……” 陌上川忍无可忍道:“闭嘴,你根本不会死。” “不,你骗我,我一定会被疼死的。”燕沁愤愤道:“你一定是在外面有别的小母狗了!连上品灵石都不给我花了!” 陌上川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怎么不知道独角兽的毒液能让人的戏这么多呢? 他冷酷道:“有也不会给你。” 燕沁又想抬胳膊,被他眼疾手快地制止了,他攥住她的手腕威胁道:“你若再不消停我便将你和你徒弟扔在这里。” 燕沁委屈地瘪了瘪嘴,睁大眼睛干巴巴地瞪了他一会,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不说话也不动弹了。 陌上川有点气又有点想笑,原本聒噪的空气倏然变得安静,让他有些不适。 片刻之后,他低头看向燕沁那有些凌乱的头发,低声道:“燕沁?” 怀里的人扭了扭,还是没动静,一句话都不说。 陌上川失笑,“我又不是让你不说话。” 燕沁满吞吞的抬起头来,控诉道:“小白你方才凶我。” 陌上川:“……” “你以前从不跟我说一句重话。”燕沁继续道。 陌上川回想了一下“以前”,发现除却在幻境之中外,他都是处于口不能言的状态,如何跟她说话?更别提所谓的重话……这个女修士真的是—— “你果然是在外面有小母狗了。”燕沁万念俱灰道:“罢了罢了,我还是早早领着孩子回清华宗,咱们好聚好散……” 陌上川木然地听着,拒绝接话。 就这般好不容易熬过了半个时辰,燕沁终于停止了胡言乱语,闭着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陌上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燕沁若是闹腾起来,简直比他进阶都让人心累。 他伸出手将她脸颊上散落的头发拢到了耳后,手指忽然一顿。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别人的容忍度这么高了? 若是放在从前,莫说是有人靠在他怀中,便是靠近他一尺他都会感到不舒服,当然后来随着他修为渐深,别人也轻易不敢靠近他。 至于燕沁……大抵是平日里作为小孩子被她抱来抱去的习惯了,两个人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是以这般亲近也不会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习惯当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更何况,燕沁并不令人讨厌,毕竟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在意是骗不了人的,燕沁是真的十分在意自己的小徒弟,这种师徒之间的情谊他从未体验过,却并不会反感。 —— 燕沁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她使劲眨巴了眨巴眼睛,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试想一下若是你一大早晨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被一个绝世美人抱在怀里,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燕沁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道:“小白?” 陌上川睁开了眼睛,对上燕沁清明的目光,顿时放下心来。“你醒了。” “啊,醒了。”燕沁试着动了动,全身虚软酸痛,然后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夜自己发疯的情形来,一言难尽地看着陌上川,讪讪道:“昨晚真是辛苦你了。” 陌上川:“……不辛苦。” 但是总觉得这对话有哪里不太对劲。 燕沁道:“你这是化形成功了?” “没有,只是暂时的。”陌上川道:“大约只能维持五天左右。” 强行凝聚出元神实体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当时的情况迫在眉睫,只是这样做对元神的损耗极大,估计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会陷入沉睡之中。 燕沁软趴趴的戳了戳他的胸膛,恹恹道:“小白,谢谢你救了我们。” 陌上川只不过是自救的时候捎带上了她,却被她这般认真地道谢…… “不客气。”陌宗主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她的道谢。 “那要不要我以身相许?”燕沁眼睛忽然一亮,“你可以入赘清华宗。” 陌上川:……我谢谢你了。 “真不用客气。”陌上川竭力让自己不做出欺师灭祖的行径,总觉得燕沁每句话都在疯狂地作死。 燕沁失望地叹了口气,“唉,那真是太可惜了。” 不,一点都不可惜。 陌上川拿过她的右胳膊,发现伤口已经止住血了,道:“独角兽的牙齿内可以分泌毒液,你的伤一时之间没有办法痊愈,需要续骨丹。” 燕沁皱眉,“老头子好像有,等回清华宗再说吧。对了,那只追我们的独角兽呢?” “不知道。”陌上川面不改色地摇摇头。 “那真是太可惜了,说不定能猎张皮呢。”燕沁心痛道。 “你想要延寿丹?”陌上川问。 “呃……”燕沁狐疑地瞧着他,心道他如何知道? “昨夜你自己说的。”陌上川道。 “哦。”燕沁抿了抿唇,道:“确实需要,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拿到奖励。” “因为你师父?” “嗯。”燕沁点点头,却并不多言。 一向能说的燕沁这种时候却格外沉默。 似乎只要是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她总是会抗拒与别人分享,如同之前她写自己的名字,说起那个神秘的‘长安’,她总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让人窥探到自己的内心。 这与她平日里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模样相距甚远。 真是一个复杂的人。 “小白,你帮我拿张传讯符出来。”燕沁道:“我得跟其他人联系上。” 陌上川点点头,伸手从她的袖子里掏出了所有的纸符,发现只剩下了她珍藏的十二张生肖符咒,其他的估计是在奔跑的路上全都丢了。 更别提传讯符了。 燕沁如遭雷击,心痛到滴血。 “完蛋了。”她语气悲怆道:“我们成了失联人员了。” 她现在伤了右胳膊,根本不可能现场炼制符咒,身边带着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娃和随时变回原形的骷髅…… “不知道师兄他们怎么样了。”燕沁喃喃道。 但是燕沁若是知道许志现在的处境,估计会拖着残躯去打死他。 第六十二章 讨价还价 许志和玄鹤围着一头自己撞死的独角兽转了一圈。 “它、它就这么自己撞死了?”玄鹤不可置信道。 “嗯,真一头撞死。”许志为难道:“这可怎么扒皮啊,看着皮老厚……” 玄鹤试着伸手戳了戳那只死掉的独角兽,“不可能,除非你有玄阶的法宝——” “像这种的吗?”许志举起了一把通体莹白的长剑。 “!!”玄鹤震惊地望着那把剑,道:“你竟然有这种上品阶的法宝?” “刚刚捡的。”许志不解道:“我还差点被绊倒呢。” 玄鹤:“……” “这么好的宝物怎么会被随随便便遗弃在地上?”玄鹤依旧震惊。 “没事,一大袋灵石还能随随便便被遗弃在地上呢。”许志无所谓道:“总有一些眼瞎的看不见嘛。” 玄鹤:“……” 许志耍了花把势,然后迅速地将独角兽的皮扒了下来,强忍着恶臭将皮裹巴裹巴扔进了纳戒之中。 两人一路前进,玄鹤由一开始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渐渐转变成了麻木和漠然。 大概有些人天生运气就比较好吧。玄鹤艰难地说服自己。 随便选一条路就是条宽阔安稳的大道…… 随便停下来就能找到吃的…… 随便…… 直到他们再次遇见了一头独角兽,而且是一头死掉的独角兽。 旁边还多了两名修士的尸体。 “估计是因为内斗两败俱伤。”许志忍不住叹息摇头,“明明再去找一头就好了,何苦落至如此地步,白白便宜了路人。” 于是路人许志很欢快地扒了这头独角兽的皮,顺带着从那两名死去的修士身上搜集了不少灵石和法宝。 末了许志挠挠头,“事情是不是太顺利了?这还不到一个月,咱们就可以去交任务了?” 玄鹤木然地点点头。 “那咱们先去找其他人,大家汇合之后再出秘境。”许志心情非常愉悦,忍不住拍了拍玄鹤的脑袋,“小子,听说你欺负过我师妹?” 玄鹤震惊地看着他,悲愤地怒吼:“到底是谁欺负谁!?我欺负她?你好意思说得出口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许志没想到这孩子的反应这么大,也没见燕沁对他做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啊,为何听上去像是受了莫大的欺压? “我的意思是,一开始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许志认真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师妹这人比较记仇,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玄鹤生无可恋道:“我已经知道了。” 何止是比较记仇! 简直是睚眦必报!! 不过……玄鹤看向许志,“你不是和那个恶毒的女人一伙的?” “我是呀。”许志微笑道:“我要是不和她一伙不就变成被欺负的吗?” 玄鹤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我会将你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师妹的,你放心好了。”许志笑眯眯道。 “魔、魔鬼!”玄鹤感觉自己幼小脆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欺骗。 —— 另一边。 就在许志和玄鹤一路走一路捡漏的时候,玄独岸正背着刀烨艰难地跋涉在弯曲的山道上。 而尚易则直接缩小成了拳头大小,挂在刀烨身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之前尚易保持原形,一只皮毛雪白极其罕见的巨型九尾狐走在路上还是很引人注目的,在接连被三波修士攻击之后尚易终于不胜其烦,缩小了身形将自己隐藏了起来。 人类总是贪心不足的,不管过了多少年都不会改变。 他懒洋洋道:“小子,你跟刀烨不是互相看不顺眼吗?不如你将他丢掉,或者我将他吃了,我护着你出秘境怎么样?” “然后换我替他完成你的条件?”玄独岸勾了勾唇。 “自然。”尚易呲了呲牙,“你不觉得带着这么个累赘赶路太过辛苦么?” “还好。”玄独岸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燕姐姐救了我跟小鹤,我不能将她师弟弃之不顾。” 尚易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这话你自己信吗?人类是不是谎言说得多了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玄独岸目光微凝,“你什么意思?” “你跟你那所谓的弟弟压根就没有血缘关系,还逼着自己整天作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来,你们人类可真有趣。”尚易恶劣地笑了笑,“怎么样?如果你答应我,我就帮你把那个‘弟弟’也给杀了,可好?” 玄独岸停下了脚步,将一直背着的刀烨放在了地上,向来带着微笑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整个人周身的气质一变。 就像是从一个有点小聪明的疼弟弟的好哥哥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的恶鬼。 玄独岸冷嗤了一声:“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尚易踩在刀烨的胸口上,迷你版的九尾巨狐看起来就像个雪汤圆,但是说出来的话并不讨喜,“那你处心积虑还要留在这群人中做什么?格格不入的滋味并不好受吧?” 玄独岸蹲下来同拳头大的小狐狸对视,“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去完成你和刀烨的交易,我做我自己想要做的事,咱们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 “小子,你威胁我?”尚易狭长的狐狸眼眯了起来,“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那我就拉着刀烨一起死。”玄独岸微微一笑,阴蛰的目光落在刀烨身上,“这位的身份可不简单,你若是承担得起后果动手便是。” 尚易露出了尖利的牙齿。 玄独岸也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一人一狐之间蓄势待发,刀烨的声音忽然在两人中间响起:“你们要打的话离我远一点。” 玄独岸:“……” 尚易:“……” 一人一狐紧紧地盯着面色苍白的刀烨,玄独岸阴沉着脸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刀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在玄独岸的逼视中掏出了一张传讯符,念了个诀子让它燃了起来,“师兄,我同玄独岸还有尚易在一起,安全勿忧。” “……”玄独岸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刀烨面无表情地看回去。 尚易踩了踩他的胸口,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趴了下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人类的小崽子就交给人类的小崽子去应付,他只是一只高贵单纯的九尾狐,什么都不懂。 “玄鹤不是你弟弟。”刀烨冷声道。 “你果然听到了。”玄独岸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目光变得冷漠阴蛰。 “你和玄之泽之间的仇恨与玄鹤无关,你为何要将他扯进来?”刀烨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何要对他那么好?” 刀烨垂眸看着胸前拳头大的小狐狸,忍无可忍地伸出手撸了一把,嘴角不自觉地轻轻勾起。 落在玄独岸眼中那边是赤裸裸的嘲讽了。 “与你何关?”玄独岸冷笑道:“就算说了,像你这种人也永远都不会明白。” “你还没说。”刀烨一本正经道:“你若是不说明白,我是不会让你和玄鹤一起进清华山的。” 玄独岸目光一凝,“真是多管闲事。” 刀烨挣扎着坐了起来,尚易冷不防从他胸口处滚落,幸好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 “师姐待你与玄鹤这般好,你不该利用她。”刀烨目光锐利道。 “这会师姐师姐叫得亲密,若是你那师兄师姐知道自己的小师弟是易和宗离家出走的小少主,你猜你能不能继续留在清华山?”玄独岸似笑非笑道。 刀烨冷着一张脸沉默了下来。 “只要你不干涉我做的事情,我自然会帮你保守秘密。”玄独岸笑眯眯道:“如何,小少主?” “你如何知道?”刀烨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这你就别管了。”玄独岸注意到自己叫他少主时他眼底的厌恶,便改了称呼,微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亲爱的师兄师姐不利的。” “你最好能说话算话。”刀烨冷冷地盯住他。 “那是自然。”玄独岸微笑。 两个小少年几番讨价还价之后终于肯各退一步,对彼此的厌恶和警惕成功地更上一层楼。 对峙过后,玄独岸面不改色地朝着刀烨伸出手,微笑道:“走吧,我带你去找你的师兄师姐。” 刀烨冷着一张脸没有动作。 玄独岸弯腰俯身道:“小少主,说实话,你与我那个少爷弟弟比起来还真是半斤八两呢。” 刀烨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拧眉盯着他,厌恶道:“不许叫我少主。” 玄独岸一挑眉,勾唇一笑,“哦?那叫你什么?小刀子还是阿烨?” “闭嘴!”刀烨很久没有生过气了,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像玄独岸这般每句话每个字都踩在他红线上的人了。 玄独岸淡淡道:“阿烨你何必如此生气,毕竟我们可都是知道彼此小秘密的人。” 刀烨冷着一张脸甩开了他的衣领。 住口。 鬼才跟你知道彼此的小秘密。 最终还是玄独岸背着刀烨继续上路,只是这一次彼此的心情都有了极大的差异。 之前两人不过是互相看不顺眼,不愿搭理不搭理便是,可是现在自己的把柄都被握在对方手中,即便是不想搭理也不得不时刻关注警惕着对方了。 尚易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毛爪子,趴在刀烨的肩膀上,看着少年紧绷的侧脸,心道人类可真是种复杂的生物。 他以为两个人能打起来,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吃掉其中一个了,毕竟这两个人都是十足的好根骨,上品的单灵根简直大补。 可惜啊可惜。 第六十三章 道侣与修炼 燕沁被胳膊和肩膀上的两处伤折磨地痛不欲生,毕竟两只胳膊都没办法动,连吃饭都成问题。 好在骷髅架子能暂时化为人形,帮她解决了这个燃眉之急。 陌上川一连喂了她三根鸡腿,终于扬眉吐气报了之前被塞了三根鸡腿的奇耻大辱。 “我还想吃跟鸡翅。”燕沁笑眯眯道。 陌上川拿起鸡翅,突然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了报仇雪恨的快感,反倒生出了一股郁闷。 “我家崽崽最喜欢吃鸡腿了。”燕沁一边吃一边道:“可惜他不喜欢吃鸡翅,简直丧失了人生一大乐趣。” “先咽下去再说话。”陌宗主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边的油腥。 燕沁险些被噎死。 她贼心不死道:“小白,请问你缺道侣吗?” 陌上川后牙槽有点发痒,他的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谢谢,不缺。” “可我也没见过你的道侣呀。”燕沁疑惑道。 “我没有道侣,也不缺道侣,明白了吗?”陌宗主的心灵十分地疲惫。 “哦——”燕沁拖长了声音,“我也没有道侣,很缺一个道侣。” 陌上川:“……” 燕沁看见他吃瘪心里就十分开心,哪怕只是开口调戏一下嘴上占占便宜,她向来会自己找乐子,否则也不会老老实实跟许志还有黄大山在清华山窝上十三年。 一开始陌上川还会十分在意,燕沁这般不拘小节言语轻浮简直是女修士之中的异类,可一段相处之后他便发现是燕沁在耍着自己玩。 燕沁嘴上说得越多,那越说明她不在意,或者只是临时兴起想要找点乐子耍,若是她真有此意,她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可是即便只是听她说说陌上川都想动手打人,盖因为此人言语之轻浮,举止之放纵,已经完全超过了他可以忍受的范围了。 这边燕沁已经说到两个人的孩子可以取什么名字了。 “最好先生个儿子,再生个女儿,哥哥叫铁柱,妹妹叫翠花,怎么样?”燕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不……”陌上川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他现在终于相信当初燕沁给自己取‘狗蛋’和‘黑蛋’真的是随口取的,而绝对不是带有任何歧视的意味。 一个能将自己的本命法器称之为“抹布”的人,你还能指望她什么呢? “啊,那叫什么名字好?你快点想一个。”燕沁催促道。 陌上川皱眉,从昊字辈思索到书字辈,道:“言书——”他忽然一滞,恼怒地瞪着燕沁。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一本正经地思索名字的问题! 燕沁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道:“言书不行,不行。” “为何不行?”陌上川蹙眉道。 “言书鼹鼠,你想让我们的孩子以后被人家喊鼹鼠吗?”燕沁忍俊不禁,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陌上川再次想捏死这只胆大包天的小蝼蚁。 清心寡欲了五百年的陌掌门顶着自己生前的容貌,空负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被一个相貌平平无所顾忌的女修士调戏到怀疑人生。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陌掌门重生之后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莫不是燕沁便是天道派来惩罚他的? 燕沁折腾了一番终于将自己折腾累了,自己跑到一旁去日常观察小徒弟了。 燕沁在徒弟面前像是变了一个人,安静温柔地不像话。 “小白,你快过来看看我徒弟。”燕沁一脸激动地喊他。 陌上川虽然真心觉得这么个黑蛋没有什么看头,但是看在是自己真身的面子上还是“纡尊降贵”走了过去。 风姿绰约的男子走到燕沁面前,垂眸看了一眼小“陌上川”,并没有什么新奇的发现。 “白了。”燕沁开心道:“我家崽崽变白了一点,月光草的汁液真的管用诶。” 这种时候的燕沁同平时开玩笑的燕沁又截然不同了,这种单纯地因为一点点小事情就开心得不得了的模样…… 陌上川忍不住也勾了勾嘴角,淡淡一笑,“嗯,白了一点。” “我家崽崽以后一定会长得很英俊。”燕沁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孩的脸,朝着陌上川炫耀道:“我家蛋崽是我见过的最乖巧的小孩。” “你家?”陌上川的心底升腾起一丝怪异的情绪。 “对呀,我家的乖徒弟。”燕沁笑得一脸满足,“好期待崽崽长大啊。” “他不是你徒弟吗?怎么变成你的家人了?”陌上川问道。 “是徒弟,更是家人。”燕沁摸了摸小孩地头发,轻声道:“这么小的小娃娃收了做徒弟,其实就跟养儿子养弟弟一样了,只有把他当成家人才不会让崽崽感到孤独……哎,像你这种没有徒弟的人是不会懂的。” 陌上川看着她一脸炫耀骄傲的表情,内心真的是……哭笑不得。 他身为北敖宗的宗主,已经活了五百多年,自然是收过徒弟的,但是从未将徒弟当成家人来对待,师徒之间的关系完美地继承了他自己与师父的关系,例行地客套几句,指点几句,然后各自回去修炼…… 即便是北敖宗关系最亲密的师徒,也不过是平日来往稍微多一点,师父教导地尽心一点罢了。 大道艰难,谁还有多余的心力去尽心尽力照顾一个后辈,跟何况徒弟不止一个,往往师兄弟之间的感情要比师徒之间的感情深得多。 是以,陌上川对燕沁的这种说法很是奇怪。 但是无论如何,看到有人将自己真切地放在心上,人类的本能是会开心的,即便是陌上川也不会例外。 燕沁自得其乐地看了一会儿小徒弟,自己又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用唯一能稍微动弹点的左手在地上乱涂乱画,一刻都不得闲。 “怎不见你修炼?”陌上川不解道。 自打认识燕沁,他一次都没见她安安稳稳坐下来修炼过。 “啊?”燕沁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我修炼什么?” 陌上川噎了一下道:“你除了画符之外还会什么?” “嗯,让我想想,我会的稍微有点多。”燕沁皱眉沉思了一会,开口道:“我会炼点丹,会画点阵法,会做饭,会绣花,还会种菜……就这么多吧。” 陌上川:“……”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将做饭绣花种菜与画符炼丹相提并论的。 “会一点?” “就是知道怎么操作但是从来没试过。”燕沁大言不惭道。 “所以说……你是符修?”陌上川道。 “啊,算是吧。”燕沁点点头,“本来我想做剑修,可是每日清晨都要起来练剑,我压根起不来,而且那剑谱和剑路我总是弄混,师父就让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炼丹是因为我想炼美颜丹,但是奈何材料不够,我只好先纸上谈兵先看着。”燕沁兴致勃勃道:“等我有钱买原料了我就使劲炼,分给大家吃,以后清华宗的人出去,啧,各个玉树临风,想想就开心。” 他果然不应该对燕沁的动机抱有任何期待。 “至于阵法嘛,这个许志已经很熟练了,我再学就没什么用处……”燕沁摸了摸鼻子,“而且每次我都找不到路,所以也就会个入门。” “所以你最喜欢画符?”陌上川道。 “这个嘛,”燕沁干咳了一声,想起自己被罚抄功法的光辉历史,有些惭愧道:“其实是被师父罚抄功法,我老是将之前的混进去骗他,他便想了个办法让我画符,画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陌上川:“……” 他果然不应该抱有太多希望的。 燕沁叹道:“真是纳闷那么多枯燥的功法,怎么会有人一天到晚闷头修炼的?特别是那些一闭关就二三十年的家伙,真不是人啊。” 一闭关就二三十年的陌上川:…… 他真的错怪黄大山了,能将燕沁通过罚抄的形式督促到练气六层已经是黄掌门莫大的成功了。 “那你最喜欢做什么?” “吃饭睡觉养徒弟。”燕沁一脸骄傲道:“闲来无事接几个采草药的任务,有钱之后去鹤唳镇吃顿好的,没事逛逛清华山……啧啧,真的是太幸福了。” 燕沁成功地刷新了陌掌门对“不思进取”和“胸无大志”这个两词的程度认知。 用混吃等死来形容燕沁真的是太贴切不过了。 “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陌上川不解道:“修仙一途有无数可能,你便一点都不想成就大道渡劫飞升?” “想过自然是想过的,白日梦谁不会做啊。”燕沁丧丧道:“可是兄弟你也得考虑一下现实情况对不对?我一个双灵根,而且还是纯度不那么高的双灵根,我每日埋头修炼修它个几百几千年,终于得道飞升了又有什么乐趣呢?” “成日里醉心修炼什么都不做,孤孤单单自己一个人,就算站在修真界的最顶端依旧是孑然一人,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好的?”燕沁振振有词道:“就算他飞升成仙了,是不是以后还是得没日没夜的修炼,依旧还是孑然一人,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孤单生活有何乐趣可言?” 陌上川:“……” 竟然无法反驳。 第六十四章 突如其来 他回顾了一下自己五百年的修炼生活,发现几乎同燕沁所说的一样,孑然一身——不对! 陌上川猛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燕沁。 不过是听她说了几句话,竟然差点将他的道心给动摇了。 莫非是元神凝体损耗过大,让他险些听信了燕沁的歪理? 燕沁叹道:“人各有志啊,有些人生来就注定做不成天才,就算拼尽全力都只能是一个普通人,去强求那些做什么呢?” “我更喜欢开开心心过一天是一天,什么时候戛然而止了我也不会去后悔什么。”燕沁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否则等到停止的那一天,等你忽然发现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有做,还没有来得及去关心自己在乎的人……就真的悔不当初了。” 又是那种表情。 陌上川望着燕沁,第一次想要知道一个普通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他也是第一次听到一个资质平平的修士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在他眼里寻常的、不过如同呼吸般简单的事情,在其他人眼里可能就已经比登天还要难。 他到现在还记得重生不久之后得知自己是四灵根时的感觉,那种蔓延至全身的无能为力的绝望感……真的可以压垮一个人。 从前曾有人厌恶地对他说,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我们的感受。 从前曾有人用嫉妒的目光看着他轻而易举就完成难度最高的任务。 从前……他曾经一度以为有些人修为平平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可现在才发现有些人就算拼尽全力可能也只是做一个修为平平的人,那已经是他们的极限。 细细想来,燕沁说的或许也没有错,一直努力坚持或许可以有机会飞升成仙,但是他们也有权利选择混吃等死享受时间……世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非黑即白,他没有权利去要求每个人都积极进取求证大道。 “哎小白,你别这么认真地思考我说的话啊。”燕沁漫不经心地笑道:“我不过就是想给自己找个偷懒的理由罢了,可别因为我这么说你就不努力修炼了,我还等着你完全化形跟我结为道侣呢。” 陌上川无语地望着她,淡淡道:“我自然知道你只是想偷懒,大道本就无情,在乎纠缠的东西越多就束缚越大,你不过是被世俗绊住了脚步。” “啧,谁叫我本就是个俗人呢。”燕沁满不在乎地一笑,“七情六欲,哪一样我都不想舍,有本事你打我呀?” 陌上川有点压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头了。 这只小蝼蚁是在挑衅他! “净跟你瞎扯淡了。”燕沁继续划拉着,“可是不扯淡真的没事干啊,独角兽我现在又猎不到,师兄他们我也不知道怎么找,只能等着他们来找我了。” “小白你要不要听我讲故事?”燕沁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这一刻,陌上川想起了被八仙过海支配的恐惧。 他本能地摇了摇头。 燕沁失望地瞅了他一眼,道:“不如咱们继续给闺女和儿子起名字?” 陌上川:……不,请容我拒绝。 “要不你跟我讲讲你的事情?”燕沁说话才意识到自己嘴瓢了,讪讪一笑,“抱歉,我——” “没事,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陌上川笑了笑,语气波澜不惊道:“你想听?” “是有那么一点想。”燕沁诚实道:“不过也不是很想,不想说咱就不说,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没什么不痛快的,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陌上川也学着燕沁不拘小节的样子坐了下来,而后转过头看她,“十分枯燥。” 燕沁饶有兴趣地作洗耳恭听状。 “我甫一出声,母亲便难产而亡,我四岁时,父亲不幸陨落,又过一年,一宗长老找到我与同父异母的妹妹,将我二人带回了宗内,因我资质尚可,掌门便收我为亲传弟子,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师弟……之后我便一直留在宗内修炼。” “完了?” “嗯。”陌上川点点头,面上微冷,“几个月之前我渡劫之时遭人暗算,陨落后本该神魂溃散,尸骨被遗弃于泥沼之内。” 燕沁用左爪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安息吧,节哀顺变。” 陌上川:“……” 他这是不与这厮一般见识,若是她一开始敢这般说,他定然叫她魂飞魄散。 “你现在知道是谁暗算你吗?”燕沁眼底流露出跃跃欲试的光芒,“要不要报仇?要不要改头换面重新进入宗内大杀四方,阴谋阳谋让他们防不胜防,心狠手辣的折磨他们,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知道是你的时候来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燕沁一秒钟戏精附身,抬起左手颤巍巍地指着他,“啊……怎么会是你!?竟然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不可能……这不可能……啊,我不相信!!” 陌上川伸手拿开她的狗爪子,咬牙切齿地微笑,很好,她成功地让自己险些失去报仇的想法。 陌上川心底刚升腾起来的尖锐的怨怼和愤怒还不等发展壮大就被她一顿插科打诨给压了下去。 他道:“我自是不会放过他们。” 燕沁点了点头,“还要狠狠地折磨他们。” 陌上川微微挑眉。 “你现在越开心,过得越舒服,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折磨了。”燕沁笑眯眯道。 陌上川一愣,而后轻轻点了点头,“确实有道理。” 耽溺于仇恨,那是对自己的折磨。 燕沁一激动忍不住拍了拍手,险些将自己摇摇欲坠的胳膊又给拍断了,顿时疼得面部一阵扭曲。 陌上川伸手拿过她的胳膊,“别乱动,我看看。” 男子低眉垂目,俊美的侧脸在氤氲的火光中透出了几分缱绻的温柔,饶是燕沁再没有想法,此时此刻也被逼得生出了一丁点不该有的想法来。 她抿了抿唇,将目光移开,百无聊赖地盯着不远处的小徒弟静心去了。 不应当,我不应当对个骷髅架子生出什么旖旎的想法来,这可是对人家尸体的大不敬。 燕沁的思绪有些飘忽,她知道自己的定力没有自己想象地那般好,也知道自己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便是将人追到了估计没几天厌倦了就会拍拍手走人,这不是害了人家么…… 乱七八糟想了许多,直到陌上川唤了她一声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啊,我、我觉得时候不早了,咱们先歇息吧。”燕沁磕磕巴巴道:“明日赶路去找师兄他们。” 说完自己僵硬着,几乎是同手同脚走到了小角落里,靠在自家小徒弟旁边闭上了眼睛。 陌上川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这是怎么了? 燕沁闭着眼睛,有些奇怪这种感觉,不应当,着实不应当。 第一次见小白这幅皮囊的时候只有惊叹,便是她扑上去非礼人家都只是觉得好玩有点意思,被他那么近抱在怀里也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可为啥都相处了这么多天只是眼贱多看了一眼就、就…… 燕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惊悚的想法。 小白说过这幅皮囊是借用的人家陌宗主的脸,那她岂不是对那位陌宗主……噫,会被人家劈死的吧? 好在事实证明燕沁可能真的就是看眼花了或者是鬼迷心窍了一瞬,等第二天早晨醒来看到小白的时候,燕沁可谓是心如止水,和之前一样了。 燕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许是我平时净调戏人家,结果恶果不小心报应到自己头上来了。 二人简单收拾了一番便抱着熟睡的小徒弟上路了。 两天过后,燕沁与陌上川在一湖边休息,那湖面清澈平静,周围一遭的柳树,虽说布局有些怪异,但是二人均未放在心上。 陌上川本就是强行凝神结体,早就没有多余的法力去探查周遭的情况。 是以,当湖中暴起的恶蛟袭来的时候,二人均是猝不及防。 陌上川带着燕沁和真身急速后退,险险躲过了恶蛟的一击,但是二人均被溅了一身的湖水。 恶蛟没有开灵智,似乎只是想满足一时的口腹之欲,将燕沁几人吞吃了,是以攻势急遽,似是饿得有些狠了。 燕沁怒极,召出了纸符欲动手,却被陌上川制止了。 “我来。”他的嗓音清冷,带着丝成年人独有的低沉,莫名地让燕沁心安下来。 燕沁接过小徒弟,道:“那你小心。” 四周的湖水陡然间暴涨,燕沁尚未来得及离开,眼看便要便那巨浪吞没,而后被陌上川轻轻一推,瞬间便到了远处,目光所及便是一头长长的蛟龙自上而下嘶吼一声,露出了森森白牙。 厚重的水幕遮挡了她的视线,片刻过后,那巨大的蛟龙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一个白衣绰约的男子立于湖面,侧脸清冷绝艳,簌簌水滴落下,而他身上却未沾分毫。 燕沁便见他一步一步踏着湖水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忍不住屏息凝神,目光落在他身上未能移动分毫。 大抵是因为她本就是个俗人,乍一见这般的仙人之姿,免不了要心旌摇曳一下子。 第六十五章 任务成功 陌上川走到她面前站定,见她一副怔愣的模样,心底有些好笑,“你怎么露出这幅神情?” 燕沁有些尴尬地笑道:“忽然觉得你真他妈好看。” 陌上川:“……别说脏话。” “哦。”燕沁怔怔道。 “那恶蛟出现的突然,看样子应当是被什么人养在这里,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速速离开。” 陌上川说完,将手伸开摊在她面前,掌心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里面流动着些许冰蓝色的脉络。 燕沁不解道:“这是什么?” “这是那恶蛟的内丹,蛟龙的内丹有提升体质的效用,刚好适合你水木双灵根。”他将珠子放进她手里,“赶路时要小心些,平时睡觉时莫要乱动,小心将伤口崩开……” “你、你作什么忽然说这些?”燕沁心道不妙,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就在交代遗言。 “我本强行凝神聚体,耗费元神过多,本可以多撑几日,可惜……”陌上川一脸地风轻云淡,平静道:“无事。” “这也叫无事?你的元神要散了吗?那、那你的尸骨呢?”燕沁有些慌乱道:“小白你可别吓唬我。” 陌上川看着一脸急躁的燕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将她额上的碎发拢了拢,道:“以后记得好好梳梳头发,一个女修士别整日里乱糟糟的。” 燕沁先是一愣,而后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别给我转移话题!” 陌上川眉间微蹙,事出突然,似乎怎么同她解释都不合适。 他的尸骨经过这些天的润养已经与他的神魂合为一体,但是现在他尚且无法将之炼化,只能以后徐徐图之,之后他的元神应当会在身体内沉睡一段时间才会醒过来,尸骨自然会消失…… 可是这一切跟燕沁解释起来太麻烦,而且就不得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不欲让燕沁牵扯过多,于是便道:“都会消散了。” 燕沁脸上的表情一裂,“消散……什么消散?” “我本是已死之人,何必强求。”陌上川波澜不惊道:“多谢你将我从泥沼之中带出来。” 燕沁一把抓住他的手,语气仓惶道:“小白,我要怎么救你?我、我……” 陌上川抬起另一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记得好好修炼,你资质并不差。” 燕沁震惊地看着他渐渐变得透明的手掌和胳膊,大脑一片空白。 “小白……” 陌上川微微一笑,目光清冷淡然,转瞬之间便化作星星点点的碎光飘散在了空气之中。 燕沁手里握着那颗蛟龙的内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神情一片茫然。 就、就这般消失了? 就好像她初入秘境时从那泥沼之中莫名其妙地碰见了他,现在他又莫名其妙地消失…… 一时间心里忽然变得有些空落落的。 燕沁站在原地良久,茫然地看着偌大的湖面和四周四通八达的道路,忽然就感到了孤单。 大概是……怅然若失? 燕沁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抱着依旧在沉睡的小徒弟选了条路继续往前走,将小白交给自己的内丹妥善地放在身上,不时拿出来看看,便这样一个人又单独走了好几天。 第一天的时候,她很平静地赶路。 第二天的时候,她还是很平静地赶路。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的时候,她用左手艰难地升起火来烤鸡腿的时候,忽然就难过地要哭出来。 死骷髅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连点骨头渣子都没留给她。 好歹朋友一场。 她都想好了等回清华山要再盖间屋子给他住,等着他慢慢能修炼出人形,以后大家可以一起胡闹一起闯秘境做任务…… 结果他就这么潦草地消失了。 当真是、当真是过分! 燕沁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点后悔,每当她想起最开始小白尚且浑浑噩噩时,固执地抓着自己的手不肯松开的模样,胸腔里都酸涩地厉害。 不管怎么样都是后悔的,即便是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燕沁戳了戳怀里熟睡的小徒弟,声音有些难过,“崽崽,怎么办啊,师父好想哭啊。” 怀里的小孩依旧在沉睡。 “我果然不是个颜控,现在想起小白都是想他那身骷髅架子。”燕沁又自言自语道:“他人这么好……他要是不救我就好了,也不用强行凝神聚体……” 燕沁厌恶地想道,我可真是个马后炮。 第七天的时候,她碰到了慕云和叶月媚。 慕云扑到她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她,软软糯糯道:“师叔,我好想你呀。” “乖,师叔也很想阿云。”燕沁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有没有乖乖听媚娘的话?” “有!”慕云弯着眼睛笑得一脸天真。 媚娘瑟瑟发抖地抱住了自己的小叶子。 “咦?师叔,小白不见了呀?”慕云扫视了一周,“而且师弟他怎么又睡过去了?” 燕沁目光微黯,道:“小白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慕云见燕沁情绪不高,抱住她的脖子亲了亲她的脸颊,“师叔不要不开心,慕云陪着你。” 燕沁笑着亲了亲她软软滑滑的小脸,“那师叔就会很开心了,慕云真乖。” “师弟老是在睡觉,懒猪。”慕云指着叶月媚怀里的陌上川道。 “蛋崽他身体弱,可能比较嗜睡,等他醒过来可不能这么说。”燕沁冲她眨眨眼睛,“回去让你师祖给看看,老是睡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燕沁细细地问了叶月媚,确认两人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才放下心来,顺便要了几张传讯符,终于能和许志取得联系。 得知许志与刀烨已经联系上之后,心底的大石头终于沉沉地落了下来。 第十三天的时候,她碰到了许志和玄鹤,以及他们收获颇丰的战利品。 许志问:“那骷髅呢?他不是一直很黏着你吗?去哪里了?” “啊,他消失了。”燕沁神色平静道:“为了救我和崽崽。” 许志语塞,拍了拍燕沁的肩膀,“师妹你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他本就是已死之人。”燕沁漫不经心道:“我有什么好伤心的。” 许志担忧地看着她。 “人家是为了救你才消失的,你真是无情无义冷酷心肠的女人!”玄鹤不屑地看着她,大声道:“我果然没看错你。” 燕沁狞笑道:“对啊,你要不要体验一下?” 玄鹤害怕地躲到了许志身后。 燕沁嗤笑一声,死死地咬住后牙槽,生怕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地哭出来。 大约是因为其他人都不曾见过小白是人时候的模样,心底里只当他是具开启了灵智的骷髅,所以悲伤才不会那么明显。 可是燕沁是真真切切见过这个人的,和他一起聊了很多事情,还被他细心温柔地照料过,知道他笑起来什么模样,生气时是何种神情…… 所以她很伤心。 许志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道:“师妹,这未必是见坏事,说不定早早去投胎转生,对小白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许志大多数时候不靠谱,但是安慰起人来总是一针见血。 燕沁点点头,笑道:“我知道,没事的,行了,咱们继续走吧,方才不是说小刀子他们到了秘境门口么?去找他们吧。” “终于要回清华山啦!”慕云欢呼一声,被许志举起放在肩膀上。 “走啦,交任务去!” —— 上交任务的时候燕沁这一队的月光草和独角兽皮是最多的,自然有资格拿到了心心念念的延寿丹。 临走时燕沁回头看了一眼崇义秘境渐渐关闭的大门。 在欢呼喧闹的背景音里,她释然一笑,隔着层峦叠嶂和冰冷的湖水,安安静静地同小白告别。 至于那些未曾挑明的朦朦胧胧的情愫和戛然而止的对话,就当丢在了崇义秘境之中吧,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突然心动的时候呢,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而下一次崇义秘境的大门开启要等到三十年之后了。 这是她和许志第一次闯秘境做任务,她第一次受了这般严重的伤,第一次结识了清华山以外的朋友,第一次伸手救了别人,第一次收了宠物…… 也是第一次亲手杀了人,第一次体会到看着一个亲近之人渐渐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眼前是这般难过的事情。 许志抱着慕云嘻嘻哈哈地走在最前面,玄鹤被叶月媚用根大胖叶子吸引得上蹿下跳像只暴躁的二哈,刀烨依旧面无表情地负剑而行,怀里多了只毛绒绒的白狐狸,他旁边是面带微笑看着玄鹤的玄独岸…… 燕沁抱着沉睡的小徒弟,心想,我应知足,这世间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更何况我们还拿到了延寿丹。 远在清华山的糟老头子估计要担心疯了吧…… 她来时孤身一人风尘仆仆,归去时却成群结队欢声笑语,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我应当十分开心。 燕沁怅然若失地心想。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徒弟的额头,轻声道:“崽崽,我们回家啦。” 第六十六章 小桃花 燕沁随手将毛笔扔到了桌子上,使劲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窗外绿树成荫,聒噪的蝉鸣让她恨不得现在就窜出去捉了它们炸了吃。 她垂头看了看自己抄得歪歪扭扭的功法,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宣纸,企图将其混入其中滥竽充数。 “记得好好修炼……”清冷低沉的嗓音仿佛在耳朵边响起,让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啧。”她不满地磨了磨牙,死骷髅真是阴魂不散。 随手将作案工具扔到了破纸篓中,她又认命地拿起毛笔,一字一句地开始抄。 抄了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她再次潇洒地将毛笔一扔,自言自语道:“我可以明天再好好修炼。” “燕沁——”外面传来了玄鹤的呼喊声,“你快点过来帮忙啊——沉死小爷了!” 燕沁从窗户中探出头去,便看到玄鹤正在吃力地搬着一个大椅子,憋得脸红脖子粗。 他身后玄独岸和刀烨正抬着一个大长桌子往这边走。 许志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脑袋上还骑着个慕云,“师叔师叔!要烤鸡翅!” “来啦!”燕沁喊了一声,直接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冷不防踩到了一大片透明的叶子,里面的金色脉络被她踩得乱七八糟。 叶月媚痛呼一声,嘤嘤嘤地抽泣了起来,“主人你踩到我了!” “抱歉抱歉,我忘了你喜欢在这里晒太阳。”燕沁赶忙将脚挪开,回身拍了一下大胖草,“赶紧起来去帮忙,整个清华山就数你最懒。” “分明你最懒……”叶月媚嘀嘀咕咕地化作了人形,泫然欲泣道:“人家上次收拾屋子你还夸我是清华山最勤劳的草呢。” 燕沁假装没有听见,兴致勃勃地去准备烧烤了。 这是她从崇义秘境回来之后想到的,毕竟以前人少,吃起来没意思,这下人多了好几个,又刚好是夏天,简直是露天烧烤的绝佳时候! 距离崇义秘境之行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月了,期间她和许志连哄带骗让老头子吃了延寿丹,还抽空给玄鹤和玄独岸盖了两间屋子…… 不过盖屋子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燕沁和许志本来打算将两人的屋子落在半山腰,兄弟二人住在一间屋子里也是可以的,但是却被玄鹤和刀烨给拒绝了。 玄鹤拒绝还说得过去,这臭小子一直对他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一向沉默的玄烨竟然要玄独岸去山顶住——山顶除了燕沁最不喜欢的刑堂书殿之外还有刀烨的小院子。 玄独岸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刀烨不说话。 两个人的视线噼里啪啦暗中交火,燕沁只当这两个小少年是碰到了知己,经过崇义秘境的共患难之后变成了铁哥们,于是便笑意吟吟地应了下来,无视玄鹤的意见,将兄弟两个的屋子都盖在了山顶刀烨院子的旁边,三人成了“友好”的邻居。 燕沁微笑道:“你们都没有意见吧?” 三个人面面相觑。 刀烨只想随时都盯着玄独岸这个蠢蠢欲动的危险分子。 玄鹤只想离得玄独岸远一点,毕竟这个哥哥这也管那也管,什么都不许自己做。 而玄独岸呢,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绝对不包括跟刀烨做邻居。 燕沁笑眯眯道:“有意见保留,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掌握生杀大权的燕沁甚至心情愉悦地在后山给叶月媚划了一块灵气充裕的花圃当根据地,还允许尚易挑了个干燥舒适的山洞当洞府。 整个清华山仿佛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期间种种,大概唯一让她忧心的事情便是小徒弟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她抱着陌上川去给黄大山看,黄大山只是说让她安心,过年之前小娃娃肯定能醒过来就是了。 燕沁之后将小徒弟抱回去,每日勤勤恳恳地给他喂月光草汁和媚娘亲手炼制的药丸,期待着小徒弟醒过来的时候能够开口说话。 入夜,整个清华山都开始热闹了起来。 蛙声虫鸣与众人说笑嬉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清冷皎洁的月光洒在草地上,与那火光交相辉映。 慕云手里拿着根烤串跑着要去扑萤火虫,许志端着盘子紧张地追着她,大声喊道:“慕云你给我慢点!小心看路!” “师父!虫虫!”慕云指着草丛上方成片的萤火虫,一边跑一边开心地笑着喊。 燕沁正在教叶月媚烤月光草,叶月媚一脸怒容地烤着,愤愤道:“你就是个魔鬼!哎哎——燕沁燕沁,主人!快拿过点孜然来!” 燕沁嘴里塞着半块鸡翅,含混不清道:“那边,你右手那边第二个小瓶子!” 她手里还在不停地扇着扇子,将羊肉串翻了个个儿,吸了一鼻子香气。 黄大山老神在在地端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吃着徒弟给自己专门烤的老年人专用五花肉,时不时抿口清茶。 玄鹤啃着自己梦寐以求的大鸡腿,目光不住地往黄大山眼前的五花肉上飘,试探地问黄大山:“宗主,五花肉好吃吗?” 黄大山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和蔼地笑道:“你猜?” 玄鹤愤愤地咬了一大口鸡腿,心道不愧是燕沁的师父!小爷我算是遇到对手了! 一旁的树上,刀烨正盘着腿慢条斯理地享用着自己的烤青菜,并且再次拒绝了尚易要将兔子烤了的凶残要求。 没过多久,尚易从林子里叼了只野兔回来,然而心底里依旧觉得刀烨养的那只白白胖胖的名为兔子的兔子更好吃一些。 尚易甩着他那九条大尾巴去找燕沁烤兔子去了。 玄独岸倚在树干上,朝着刀烨扔了两串大白菜,“给你。” 刀烨一把接过白菜,垂头冷冷地瞧着他。 “我不喜欢吃。”玄独岸微笑地举起了手里的肉串,“我吃这个。” 刀烨冷哼了一声,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大白菜。 许志追了个半死终于逮住了活泼过头的慕云,将小娃娃扔给闲着的刀烨和玄独岸,自己回屋拎了两坛酒去找燕沁了。 燕沁让叶月媚和玄鹤接手,自己端着一大盘肉和许志盘腿坐在地上,接过许志递过来的酒,一把拍开了酒封,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燕沁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口,打了个酒嗝。 许志跟她碰了碰酒坛,也灌了一大口,哈哈笑道:“师妹!” “师兄!”燕沁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多亏了你的好运气!” “哪里哪里!”许志客气道:“师妹也是出了不少力气的!” “过奖过奖!”燕沁谦虚地摆摆手。 师兄妹两个暗搓搓地喝着小酒,许志压低声音道:“燕儿啊,不是师兄故意惹你伤心,小白没了你是不是难受了好久啊?” 燕沁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搭住他的肩膀将声音放得更低,“也没有很久啦,就一想起来心里还是有点难受的,慢慢就好了。” “师妹你、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骨头架子了吧?”许志咬了一大口牛肉,又灌了一口酒,悄声道:“你这感情表达方式不太对啊,活像个死了丈夫的小寡妇。” 小寡妇燕沁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怒道:“你才小寡妇呢,别整天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明明是你给我讲的小寡妇上坟。”许志委屈道:“我以前根本就不知道小寡妇。” 燕沁咬牙切齿地又踹了他一脚,然后狠狠灌了一大口酒,低声道:“其实……是有那么一丁点,真的就一丁点。” 燕沁捏住食指和大拇指,谨慎地比量了一个微乎甚微的距离,眯了眯眼睛道:“一丁点儿。” 许志心痛地搂过她,哀嚎一声:“我可怜的妹子哟~” 燕沁险些一酒坛子砸到他脸上。 “你想啊,一个本来就生得极美——就算是借了人家的样貌吧——温柔体贴又细心的男子,跟我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一起,孤男寡女同吃同住近半个月,”燕沁一边吃一边道:“我不动心不太正常吧?” “好像也有道理。”许志点点头,迷迷糊糊道:“那、那他喜欢你吗?” 燕沁:“……” 燕沁一边喝酒一边沉思良久,最后皱着眉头啃了一大口鸡翅,“这个嘛,我倒是没看太看出来,有种男人吧,他就是对谁都好,就跟中央空调似的,难说……” “啥叫中央空调?”许志不解道。 “类似于普照大地的太阳,对谁都是体贴温柔。”燕沁摸了摸下巴,“关键是我也没能见着个可对比的女修士啊。” “再说了,他都消失了,喜不喜欢的反正都没了。”燕沁暗搓搓道:“也有可能我是真喜欢那张脸,啧。” “可你不是最痛恨那些只看外表不看内在的颜狗么?”许志继续道。 燕沁:“……这个、这个得分情况,更何况我家小白内在绝对是温柔善良的。” 许志摇摇头,“你这感情状况来得突入其然。” “谁会没有个突如其来的心动呢。”燕沁满不在意道:“就是来了你能怎么办?” “可惜啊可惜,这朵小桃花还不等开就落了!”燕沁拍了拍见底的酒坛子,仰面躺倒在草地上,看着夏夜的繁星,眼前不时飞过几只发着淡绿光芒的萤火虫,叹道:“我惦记惦记总可以吧?” “可以!”许志豪爽地锤了捶她的肩膀,“师妹别灰心,以后师兄一定给你物色个又温柔又体贴又美丽的!” “哼……”燕沁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借着醉意想要睡过去,忽然听见玄鹤那小子高喊道:“燕沁燕沁,你家小徒弟好像醒了!” 第六十七章 师徒缘分 燕沁醉醺醺地坐起来,便看到不远处自己屋子的门口站着个瘦瘦小小的娃娃,正扶着门框朝这边看过来。 不知道许志从哪里搞来的酒,后劲有点大,她脑袋晕乎乎的站起来,一个趔趄差点又栽到地上。 “师妹!”许志站起来扶了她一把,结果被她不小心推了个倒仰,然后就爬不起来了。 慕云笑嘻嘻地跑过来戳了戳他的脸,“师父,你快起来呀~” “别闹……”许志看着自家小徒弟的脸重了好几重影子,使劲眨了眨眼睛,嘟囔道:“这到底是什么酒啊……” 慕云歪了歪脑袋,“什么酒呀?” “忘记了,嗝。”许志打了个酒嗝,嘿嘿地傻笑起来。 燕沁摇摇晃晃地朝着自家小孩的地方走去,等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膝盖一软,径直跪了下去。 陌上川:“!!” 这个大礼……以他燕沁徒弟的身份应该是受不起的…… 会折寿的。 黑黑瘦瘦的小孩不动声色地朝着旁边挪了挪。 燕沁一把将小孩搂进了怀里,悲伤道:“崽崽啊,你终于醒过来了呀!” 陌上川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脑袋有些发晕,他抓着燕沁的衣襟推了推……嗯,没有推动。 燕沁直起身子来捏了捏他的小脸,“你怎么一个劲地睡觉啊?你知不知道师父都快担心死了?” 陌上川现在口不能言,只能点点头。 燕沁委屈道:“你这一睡就两个多月,我还以为你得亲亲才能醒过来呢……可惜我也不是白马王子,只能当个恶毒的继母……” 燕沁一贯会胡言乱语,便是清醒的时候都能随口编出个跌宕起伏的故事来,喝醉了以后更是变本加厉。 陌上川表情惊恐地被她亲了一脸。 “崽崽……”燕沁将头放在他的心脏处,听着小孩的心跳声,声音有些哽咽,“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嗝……” “小白离开了,你要是再走了,我、我就没有可以养着的……嗝……”燕沁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还时不时打个酒嗝。 陌上川发誓这是他活了五百多年,第一次见到一名女修士在自己面前醉成这般模样! 当真是一点姿态都不顾,毫无礼仪风度! 然后当他听到小白的名字时,心底还是涌上了一丝歉疚。 当着她的面消散,对于这么一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修士而言果然是有些残忍了。 他忍不住抬起小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燕沁泪眼朦胧地瞧着他,过了半晌才慢吞吞道:“虽然变白了一点,可依旧很丑呢。” 陌上川额头的青筋抽了抽,原本放在她脑袋上的小手毫不客气地拍在了她的脸上。 啪叽一声有点清脆响亮。 燕沁怔怔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惊喜道:“哟,我家崽崽睡了这么久还这么有劲儿呢,真棒。” 陌上川:……这莫不是个傻子。 燕沁十分有做昏君的潜质,关键时候原则下限可以统统抛去喂狗。 燕沁醉醺醺地抱着自己小徒弟来到桌子前,给小孩喂了点温热的羊奶和几块小饼之后,便深一脚浅一脚抱着小徒弟回了房间,将一大摊都扔给了自家小师弟。 燕沁自己匆匆地洗漱之后,打了温水来给小徒弟擦了擦脸和手,温声细语道:“崽崽,今晚上和师父一起睡好不好?” 陌上川原本想拒绝,可是看着燕沁期待的目光,最后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 燕沁喝了酒之后身上暖呼呼的,躺在被窝里搂着他一个劲地傻笑。 陌上川闭上眼睛不理会她。 燕沁忍不住戳了戳他的小脸,又将他给弄得睁开眼睛。 陌上川蹙眉看向她,就见这女修士委屈巴巴地看着,连声音都软和了八个度,“崽崽,明天早晨可一定得醒过来哦。” 燕沁虽然醉得厉害,但是那双眼睛里满是委屈和不安,生怕他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了,她絮絮叨叨道:“虽然说一开始很不想收你做徒弟,你真的太小太弱了,我真的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将你养没了……” “可是我家崽崽真的很努力,努力地想要活下去……”燕沁傻兮兮地笑着,“师父以后一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再受伤了。” 陌上川安安静静地听着,想起在崇义秘境被她紧紧抱在怀里拼命奔跑时的情景,原来,她一直十分自责的吗? “崽崽,师父真的、真的好爱你……嗝!” 心里的某个地方蓦地塌陷了一块,柔软温暖得不可思议,这种纯粹无垢的感情是他从未感受到过的。 仿佛漂泊了五百多年的灵魂忽然就落了地,切切实实落到了一处安稳的地方,被温暖和在意彻底包裹住,足够抵御外面的疾风暴雨和一路的坎坷荆棘。 这就是燕沁所说的家人吗…… 分明是个偷奸耍滑混吃等死的小蝼蚁,却固执地想要为他遮风挡雨,全心全意地照顾保护着他,燕沁,你图什么呢? “崽崽,拉钩钩。”燕沁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拇指,轻轻地晃了晃,“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最后轻轻地在他的大拇指上盖了个章。 不过一百年,要求这般低。 陌上川任凭她抓着自己的手,小小的身子窝在她的怀里,温暖地不可思议。 在他漫长的五百年的记忆里,从未有人抱着自己入眠,自从他有记忆开始,漆黑的夜晚便是自己一个人度过。 幼时他应当也是怕黑的,怕打雷,怕屋子外面呼啸的风声,怕突然出现的脚步声……可是已经过去了太久的时间,别人不曾知晓,他也不曾刻意记起,慢慢地竟是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他生来便是强者,最脆弱的幼年时期是在别人的无视中度过的,等上了北敖宗,他便早已成了众人仰望的存在,他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嫉妒、艳羡、爱慕、崇拜、敬畏……唯独不曾有过疼惜和爱护。 便是真的有,他也不会在乎。 毕竟他已经足够强大。 可是当所有的一切可以重头再来的时候,当他变成了一个弱小无助的孩童的时候,当燕沁不顾生命危险都坚持救下他的时候,他才发现被人关心牵挂,被人疼惜爱护着可以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情。 他不需要,并不代表着他不想要。 小小的孩童抓住了燕沁的手指,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既然你这么想当我师父,那我便认下你这个师父了。 至于他那漫长复杂的过去,当舍则舍,便当此生重新开始了。 直到此时此刻,陌上川才算是真正地留在了清华宗,才算是真正接受了自己是燕沁徒弟的这个身份。 两个人的师徒缘分至此,才算是真正地开始。 —— 燕沁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脑袋疼得要爆炸,昨天晚上的事情她只记得自己端了盘子肉去和许志喝酒,喝了没几口之后……剩下的事情便全部断片了。 “嘶——”她低头闻了闻身上的酒味,差点吐出来。 “怎么把你给抱过来了?”燕沁看着依旧在熟睡在的小徒弟,心下戚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崽崽啊,什么时候醒过来……” 原本闭着眼睛的小娃娃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燕沁惊喜地看着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崽崽!” 燕沁昨晚闹腾了很久,拉着他说了一大堆胡话,以至于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睡下,结果睡了没多久又被她折腾起来了。 师父归师父,打扰他睡觉就是燕沁的不对了。 陌上川翻了个身想继续睡,结果身子一下子腾空,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不得不再次睁开了眼睛。 “我连着给你喂了两个月的月光草汁,按着媚娘的说法,你应当是能说出话来的。”燕沁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好像要说话的是她不是陌上川。 “你等等,为师先去沐浴。”燕沁将他放到了床上,笑道:“你继续睡一会吧,记得醒过来哦。” 困得要命但是被折腾得毫无睡意的陌上川:“……” 谁都别拦他,他今日就要欺师灭祖砍了这个混账师父! 燕沁低下头来轻轻地亲了一下小徒弟的额头,轻声道:“乖乖等着师父。” 陌上川睁着黑亮的眸子看着她,有些不自在地闭上了眼睛。 勉强睡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燕沁从床上轻手轻脚地下来,匆匆忙忙沐浴洗漱,梳头发的时候顿了顿,将原本一直是随意扎在脑后的头发用梳子仔细地梳好,束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整个人看起来利落了不少。 她抿了抿唇,从窗户里探出头去,道:“媚娘,你确定你那汁液真的有效?” “肯定有效,你也不看看你白了多少了!”大胖叶子正懒洋洋地趴在窗户底下,“你家小徒弟肯定能说话了,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燕沁趴在窗户台子上,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脸,随手揪着媚娘的一片叶子,嘟囔道:“万一不行呢?” “不行就继续喂呗。”大胖草拽回了自己的叶子,“主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 燕沁皮笑肉不笑道:“我看你是想被烤了。” 大胖草哆嗦了一下,紧接着又道:“主人,快看,你徒弟过来了。” 第六十八章 不靠谱的 燕沁转过头,便看到四五岁的小娃娃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懵懵地站在门口看她。 燕沁走过去将他抱起来,“崽崽饿不饿,要不要吃早饭?” 陌上川伸手摸了摸她扎起来的马尾。 “师父的新发型,好看不?”燕沁故意甩了甩长马尾。 陌上川点点头。 刚沐浴完的燕沁身上有股淡淡的草木香,比那酒味不知道好闻了多少倍。 陌上川被她抱在怀里,舒服地有点发懒,懒洋洋地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心想做个小孩还是很好的。 “崽崽,现在要不要试试能不能说话?”燕沁抱着他坐到软榻上,将小孩放在对面,紧张地注视着他。 陌上川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没有动静。 燕沁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没事没事,咱们不急,慢慢来,总能——” “师父。”微微有些沙哑的童声猛然在她耳边炸响。 燕沁怔愣地看着他,手僵直在原地保持着揉他头的动作,她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小心翼翼道:“崽崽……再叫一声?” “师父。”陌上川轻轻地勾了勾嘴角。 燕沁渐渐弯起了眼睛,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红了眼眶,“嗯,对,我是师父,崽崽的师父。” 即便是已经行了拜师礼,但是从徒弟口中听见他亲口叫师父,那种感觉终归是不一样的。 就好像无形之中,有一份责任沉甸甸地压在了燕沁的肩膀上。 她以后要抚养这个小娃娃成人,要教导他做人做事,要保护他不受伤害……之前明明也在做的事情,现在这一刻却有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大概是被对方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种从心底蔓延而上的喜悦和责任感让她既紧张又幸福。 于是这一天,清华山上上下下都被燕沁抱着小徒弟炫耀了一遍。 便是连躲在后山睡大觉的狐狸尚易都知道了燕沁那个哑巴小徒弟会讲话了,甚至被燕沁讨了些以前掉的狐狸毛,说是打算给小徒弟做件毛领披风。 尚易不喜欢那个哑巴小孩,总觉得他身上有股危险的气息,但是好在他不经常去前面一直窝在后山,也懒得去管他们之间的事情。 燕沁这一开心,整个夏天就不小心开心过去了。 入秋之后,天气一点点地冷了下来,原本郁郁葱葱的清华山一下子就变得萧瑟了起来,半黄不绿的叶子打着旋地被吹下来,落在了陌上川的鼻尖上。 慕云坐在树枝上,晃悠着两条小短腿,笑嘻嘻道:“师弟,你变胖了呢。” 陌上川知道这个小女孩不简单,但是目前为止一直安安分分地并没有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他也不会主动去挑明。 “你也胖了。”小娃娃淡淡道。 慕云脸上的笑容一僵,“我胖了?” “嗯。” 慕云皱眉道:“那是因为我在长身体。” “我也在长身体。”陌上川一本正经道:“师父说吃多一点才能快点长高。” “那我们去将小师叔的胖兔子捉来烤了吃吧。”慕云转了转眼睛,笑嘻嘻道:“叫上尚易,他也一直很想吃掉兔子。” 陌上川不是十分理解为何慕云和尚易对刀烨的兔子这般执着,不过刀烨确实将那只兔子养得油光水滑,远远看上去就好像只会动的大白馒头。 “慕云,怎么又爬树上去了?”燕沁的声音忽然响起,两人一抬头,就见燕沁皱眉看着慕云,“小姑娘不要爬太高,等你长大一些师叔带你去爬后山那棵大榕树。” 慕云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燕沁点点头,“不过现在还不行,来,跳下来,师叔接着你。” 燕沁站在树下张开胳膊,慕云笑着从树上跳了下来。 “哎哟,宝贝儿你是不是胖了?”燕沁抱着她掂了掂,“差点折了我的老腰。” 慕云:“……” “师叔我没胖,师弟才胖了!”慕云不服气道。 “胖点才好。”燕沁抱着慕云,忍不住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亲,“阿云真可爱。” 慕云又笑嘻嘻地回亲了一口,“师叔也可爱。” 燕沁被萌了一下,她用脸蹭了蹭小娃娃滑嫩的小脸蛋,道:“今日师叔给你们做好吃的……” 陌上川看着两个亲密无间的师叔师侄,眉毛微蹙。 “师父。”小娃娃软软地叫了一声。 燕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带上了温柔的笑容,转头看向小徒弟,“怎么啦崽崽?” “抱。”小娃娃张开胳膊,歪着头看向她。 燕沁毫不犹豫地放下慕云,伸手将小徒弟抱起来,“呀,崽崽也要抱抱啊。” 陌上川趴在她的肩膀上,冲着慕云微微一笑。 呵,敢跟本座抢师父,谁给你的胆子。 慕云暗暗地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脸上挂起了甜美的笑容,糯糯道:“师叔~阿云也要抱~” 燕沁完全抵抗不住奶娃娃的诱惑,只好一只手一个,全都抱了起来。 即便都是奶娃娃,重量加在一起依旧十分可观,燕沁感受到自己的老腰发出了摧枯拉朽般的咔嚓声。 身为顶天立地的女汉子,燕沁甚至还转了个圈圈。 不远处正在逮蛐蛐儿的玄鹤忽然跑过来,伸出胳膊甜腻腻地喊:“燕沁,抱~” 燕沁嘴角一抽,抬脚就要踹。 玄鹤险险躲过了她的死亡之脚,嚷嚷道:“好哇燕沁,你这是差别待遇!” 燕沁皮笑肉不笑道:“你明显就是不怀好意。” “你就是一直欺负我!我要去告诉黄掌门!”玄鹤凶巴巴地威胁道:“除非、除非你也让我在这里吃饭!” 燕沁一挑眉,“你哥又不是不给你饭吃,少来我这里蹭饭。” 玄鹤瘪了瘪嘴,委屈道:“玄独岸和刀烨都是修炼狂,压根就不记得吃饭,我老是挨饿!都怪你,偏偏把我跟他俩安排在一起!” “哦?你不是很喜欢你的刀烨哥哥吗?”燕沁饶有趣味道。 “可那也架不住他不给我饭吃!”玄鹤怒道:“而且这俩人动不动就打一架,有好几次我差点就被伤到,简直是没有人性!” 燕沁不解道:“他们俩不是好兄弟吗?” 玄鹤忍不住抖了抖胳膊,幽幽道:“你见过将对方往死里揍的好兄弟?” 燕沁:“……” “行吧,你以后就来我这里吃饭。”燕沁看了一眼玄鹤,不等他跳起来,又严肃道:“给你什么你吃什么,少给我蹬鼻子上脸。” “嘁,谁稀罕。”玄鹤嘀嘀咕咕了一句,然而还是十分诚实地跟在燕沁后边进了屋子。 玄鹤之前养在鹤濑宗,吃穿用度都是精挑细选,然而自从到了清华宗以后,生活质量直线下降不说,还要事事亲自动手,大概唯一能让他高兴的事情便是没有人逼着自己修炼了。 他悄悄地躲起来哭过好几场,可是不会有人来安慰他,更没有人顺着哄着他,唯一愿意哄他的玄独岸最近修炼成狂,压根抽不出时间来。 于是他唯一的消遣就是满山乱转逮蛐蛐了。 燕沁端出几盘青菜来的时候,一直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敢怒不敢言,忍辱负重地一口一口艰难下咽。 燕沁只当没看见,照顾着慕云和陌上川吃蛋羹喝肉汤。 小少爷大概也是真的饿狠了,就这样还吃了两个大馒头…… 燕沁微微叹了口气,山上那俩臭小子到底怎么回事?瞧把小孩给饿的。 玄鹤抹了抹嘴,瞥了一眼俩奶娃娃跟前的蛋羹跟肉汤,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道:“我吃饱了,谢谢。” 燕沁勾了勾嘴角,心道小少爷终于有点长进了。 “嗯。”她点点头,看着小少爷垂头丧气地出门去了。 “师叔,你为什么不给他肉吃呀?”慕云不解道:“我看见你给他做大鸡腿了。” “嘘。”燕沁狡诈的眨了一下眼睛,“他过关了我就把大鸡腿给他。” “过关?” “嗯。”燕沁神秘地点点头,“玄鹤他已经进步很多了。” 吃过饭,燕沁哄着两个小娃娃睡午觉,自己又认命地去书房打坐修炼了一个时辰,抄了半个时辰的功法,这时候两个小的才悠悠转醒。 “媚娘。”燕沁低低地唤了一声。 原本在打瞌睡的大胖草幻化出人形,变成了名娇美的女子,“主人~” “说了别叫主人,听得我头皮发麻。”燕沁干咳了一声,“你去帮我带着崽崽和慕云去散散步。” “好的。”媚娘趴在桌子上,用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看着燕沁道:“燕沁,你是不是要去看玄鹤那小子?” “嗯?”燕沁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啧,你就是关心他吧?还嘴硬不承认。”媚娘笑嘻嘻道:“没想到你这个魔鬼还是会偶尔心地善良一下子。” 燕沁冷哼了一声,“我是要找他,一起去看看山上那俩小崽子到底在干什么。” 刀烨和玄独岸本以为是最靠谱的两个,结果弄了半天是最不靠谱的? 燕沁站起来揉了揉因为抄功法而变得酸痛的手腕,磨了磨后牙槽,“他们怕是不知道清华山的枫叶为什么这么红。” “为什么?”媚娘好奇道。 “因为不听话小孩的鲜血染红了它。”燕沁面目狰狞地微笑道。 第六十九章 留不得 刀烨躲过迎面而来的凌厉刀锋,反手一剑刺向他的咽喉。 玄独岸脚尖一点急急后退几步,抬刀格挡住刀烨的剑,手腕一个反转逼近了对方。 锋利的剑刃刀锋离着两个人的脖子咫尺之遥。 刀烨冰冷的目光同玄独岸似笑非笑的目光撞上,谁都不肯退让半分。 不远处,贴了匿息符的燕沁和玄鹤蹲在草丛里,看着两个人对峙。 “他俩什么时候开始打架的?”燕沁问。 “刚搬过来的第二天,刀烨哥哥说要向他讨教……”玄鹤郁闷道:“然后基本上每天都要打上一架。” 燕沁啧啧地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抓了把瓜子出来,咔嚓咔嚓地开始嗑。 玄鹤瞪着她,“你不是要来解决问题的吗?” 燕沁呸呸吐出了瓜子皮,懒洋洋道:“我还当他俩真打架呢,人俩儿就切磋,闹着玩的。” 她顺手递给玄鹤一把瓜子,“你没看见他们都没伤着对方么?” 这边燕沁话音刚落,玄独岸的脸就被刀烨的剑划伤了。 燕沁:“……” 玄独岸也不甘示弱,刀刃划过刀烨的胳膊,血迹慢慢洇了出来。 燕沁:“……” 玄鹤咔嚓咔嚓地嗑瓜子,“我就说吧,真不明白,既然讨厌对方就不要见面嘛,干嘛上赶着打架。” 燕沁咔嚓咔嚓地嗑瓜子,“对啊,不过我也没听说他俩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不懂。”玄鹤摇摇头,将嗑下来的瓜子皮放到了燕沁手中。 燕沁:“……” 那边两个人已经完全抛弃了武器,开始拳脚相加。 “你不去阻止他们吗?”玄鹤有些紧张地看着正在打架的两个人。 燕沁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十一二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强行干涉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恐怕会引起逆反心理。 她沉思了一会,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做青少年心理学家的潜质,将手里的瓜子皮一扔,拍了拍手撤掉匿息符走了出去。 “哎——燕沁!”玄鹤小声地喊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燕沁走上去一脚一个将两人径直踹开了。 去他妈的不强行干涉吧。 正打得尽兴的两个人先是一愣,又对视了一眼,继而将目光别开。 若说清华山上最难对付的是谁,不是黄大山也不是许志,而是燕沁。 燕沁笑眯眯地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两名少年,“哟,二位打架呢?” “……师姐。”刀烨捂着胳膊站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垂下了头。 “燕沁姐姐。”玄独岸露出个纯良的微笑,“你怎么上山来了?” “我怕再不上来你俩就把山顶给我掀了。”燕沁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两个灰头土脸的少年,啧啧地摇头,“说说吧,为什么要打架?” 刀烨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这个问题,不是很想回答。 玄独岸笑道:“姐姐,我们是正常地切磋一下,不是打架。” 燕沁眯了眯眼睛,这只小狐狸,“哦,切磋,好吧,那看起来是我误会你们了,继续吧。” 燕沁伸了伸手,笑道:“继续切磋吧二位。” 玄独岸和刀烨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你们这个年纪精力过剩我也是可以理解的,既然你们不想切磋,那我就帮你们想想办法好了。”燕沁一脸和蔼温柔。 “你们两个给我围着清华山跑十圈,不许借助任何法术。” “是。”刀烨毫无异议地接受了。 玄独岸也只好应声称是。 “然后去吧刑堂里的卫生打扫一下,那些书给我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明天我去检查。”燕沁道:“唉,我就是心太软了,对你们的要求一点都狠不起来。” 玄独岸:“……” 刀烨:“……” 不等两个人反应过来,身上就分别被拍了两张符。 燕沁微笑道:“这叫令行符,除非你们完成了我说的任务,否则就别想着停下来了,去吧。” 她拍了拍手,两个人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跑了起来。 燕沁冲还藏在草丛里的玄鹤勾了勾手指。 玄鹤走出来,踮了踮脚看向两个渐渐远去的身影,咽了咽口水,“燕沁……燕沁姐姐,那符咒真有那么厉害吗?” “一般般吧。”燕沁眯了眯眼睛,“小时候我研究出来对付许志的。” 玄鹤:“……” “那、那我能学吗?”玄鹤有些期待地望着她。 燕沁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你想学?” 玄鹤点了点头。 燕沁有些纠结道:“收你做徒弟?我家崽崽不知道愿不愿意……” “谁、谁要做你徒弟!”玄鹤愤怒道:“你想得美!” “哦,那就好,吓死我了。”燕沁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我可搞不定你这么大个徒弟。” “你!”玄鹤气得直跳脚,“我不学了!谁稀罕!” 燕沁看着被自己气跑的小屁孩,认真思考起玄独岸和玄鹤的归属问题来。 总不能让俩孩子就这么没名没份地住在清华宗,等过段时间正式开始修炼没有人带着不行啊…… 于是燕沁当晚就拽着许志跑到黄大山那里去了。 “你们怎么想的?”黄大山不急不慢地喝着茶,抽空撩起眼皮了看了燕沁一眼。 “不知道。”燕沁摇摇头,苦恼道:“慕云和崽崽年纪都太小了,再收个徒弟就……再说,就算我和师兄收了玄鹤和玄独岸,他俩又是兄弟,崽崽和慕云还比他们小,这个辈分问题也头疼……” “行了,就是想让我再收两个徒弟。”黄大山站起来,吹了吹胡子,“你们就是巴不得早早把我给累死!” “哎师父,您可千万别这样想!”许志一本正经道:“你吃了延寿丹,绝对累不死的!” 黄大山咬牙切齿地抽出了鞭子。 “师父!”燕沁一把扶住他,笑道:“我和许志肯定是要帮您的,您平时只要占个师父的名头就行了,再说,您不是一直想将清华宗发展壮大吗?出去一说您嫡传的弟子有五个之多——啧,人家一听就知道您多么厉害了!” “哼。”黄大山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就你会说,我能不知道?” “怎么可能,师父您肯定知道啊!”燕沁狗腿地给他捶背捏肩,“师父,你就答应吧。” 黄大山舒服地眯了会眼睛,慢悠悠道:“那个叫玄独岸的我可以收下。” 燕沁愣了一下,“那玄鹤呢?” 黄大山沉吟了一会儿,道:“这孩子……与我清华宗无缘。” “什么意思?”燕沁不解道:“可他已经在清华宗住下了,那不就表明他与我们是有缘分的吗?” “沁儿,”黄大山沉下语气道:“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提了,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燕沁一听他叫自己的小名就知道坏事了。 这件事情八成是真的。 这语气跟之前要她将陌上川送下山的语气一样。 “如果我非要坚持呢?”燕沁道:“崽崽不就留下来了吗?” “情况不一样。”黄大山摆摆手,“去吧,你爱养着便养着,届时便是强留也留不住的。那孩子的未来不在清华宗。” “是。我知道了。”燕沁闷闷不乐地看着黄大山,见他真的没有收下玄鹤的意思,便只好被许志拉着离开了。 “什么叫与清华宗无缘?”燕沁边走边跟许志道:“难道是他跟鹤濑宗缘分未尽?” “不知道。”许志摇摇头,“老头子的占卜术还是有点厉害的,也许说得真的有道理。” “厉害什么,当初还不是让我送崽崽下山,现在我收了崽崽做徒弟也没怎么样嘛。”燕沁忿忿不平道:“老头子真的是……” “老眼昏花?”许志接话道。 “我可没这么说。”燕沁撇了撇嘴,“师父他一遇到这种事情就神神秘秘的,也不肯多跟咱们解释,我要学占卜术他还不肯教。” “我想学八卦他也不教。”许志同仇敌忾道:“老头子就知道藏私!” 虽然两个人都知道那不适合自己,不过是过过嘴瘾,但是等看到朝着自己袭来的鞭子的时候还是速度极快地躲开了。 “说我坏话还敢站在门口说,生怕我听不见是不是!?” 黄大山中气十足的叫骂声从屋子里面传出来,“你们这两个欺师灭祖的混账玩意!赶紧给我滚!” “师父您千万别生气!”燕沁高声道:“师兄说明天他去买猪大肠给您补补脑子!” “我什么时候说了!?”许志愤怒地指着燕沁。 燕沁冲他眨眨眼睛,果然那鞭风轻缓了一点,燕沁趁机拉着许志赶紧蹿了出去。 “没听师父喜欢吃猪大肠啊?”许志挠了挠头,“师父不是喜欢吃猪脑子吗?” 燕沁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师父最喜欢吃猪大肠行不行?那次烧烤的时候就捡着猪大肠吃了,我给他烤的五花肉都没吃多少。” 许志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明天要去鹤唳镇?” “明天是个统称!”燕沁摸了摸下巴,“过几天再去。” “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许志皱眉道:“不然我收了玄鹤做徒弟?” “不,先静观其变。”燕沁摇了摇头,“先教着吧,就算真的没有缘分,以后见面的时候好歹也有几分情谊在嘛。” 黄大山房间内,老头子看着桌子上摆得乱七八糟的命盘和符纸,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留不得啊。” 第七十章 不对盘 燕沁是在后山的闻雪亭找到的玄鹤。 这处亭子正好对着一个悬崖,冬日来这边观雪最是漂亮舒适,于是不顾许志和黄大山的阻挠,燕沁坚持用自己那笔狗爬的字写了闻雪亭三个大字。 结果便是除了燕沁偶尔心血来潮会过来瞅两眼,其他人基本上不会过来,原因无他,便是雪景在漂亮也抵不过那三个恐怖的字给人带来的不适。 玄鹤小朋友也算得上是勇气十足,竟敢一个人呆在亭子里,被秋风吹得哆哆嗦嗦的。 七八岁的小孩抱着膝盖,将脑袋搁在膝盖上,愣愣地看着对面的悬崖和满山萧索。 “咳咳。”燕沁在他身后轻咳了一声。 玄鹤闻声转过头来,见是燕沁,又闷闷不乐地将头扭了回去。 “小少爷也学会伤春悲秋了呀。”燕沁碰到他总是忍不住嘴贱调笑几句,这几乎是两个人碰上就炸的根本原因。 玄鹤罕见地没有回嘴,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你不开心呀玄少爷?”燕沁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把瓜子里递到他面前,“吃不吃?” 玄鹤转头瞪了她一眼,抓走了一大把。 “哎你起码给我留点啊。”燕沁又抢回来一小把,一边嗑瓜子一边道:“你不嫌冷啊?” “小爷才不冷。”玄鹤一脸倨傲道:“少在这里多管闲事了。” “行吧,那就算了,本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既然您不想见我,那我就走吧。”燕沁摇摇头,拍拍屁股打算走人。 “什么好消息?”玄鹤忽然叫住她。 “您不是不想听吗?”燕沁微笑道。 玄鹤憋得满脸通红,凶巴巴道:“我现在忽然想听了,快点说。” “好吧。”燕沁挑了挑眉毛,“我教你画符呀。” 玄鹤的眼睛亮了一下,旋即又故作不在意道:“嘁,谁稀罕啊。” 燕沁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那要不要跟姐姐学啊?” 玄鹤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学就学,谁怕谁!” 燕沁强忍着笑意,这个死小孩,“行吧,那每天晚上到我院子里来,不许迟到。” “知道了,好烦好啰嗦。”玄鹤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下来,几步就从闻雪亭里跑没了影子。 燕沁懒洋洋地倚着栏杆,将双腿交叠搭在石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瓜子,盯着对面的山崖看了好一会。 命数缘分这种东西她以前是不相信的。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要按照既定的轨道去运行,所有的缘分都是预定好了的,那么人们这么努力生活努力存在的意义在什么地方呢? 如果一个人已经知道了自己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管再怎么努力事情都是会发生的,那么未免也太过索然无味了。 可是后来又想,知道是一回事,真的经历过又是另一回事,既然无法阻止便也只能自欺欺人地说顺其自然…… “啊——”燕沁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每次想这种哲学问题都会脑壳子痛,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师父不许她学占卜术的原因。 一边相信着命数和缘分,另一边又逼着自己去否定这种东西,越想越怀疑自己甚至开始怀疑整个世界,这种人能学会占卜术才是老天无眼吧! 燕沁最不喜欢动脑子思考深刻的问题,她最喜欢做一个肤浅无知的人,起码这样能让自己活得舒服一点。 “管他去死!”燕沁咔嚓咔嚓嗑着瓜子,在凛冽的秋风中喝了一肚子的西北风。 “你好吵。”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亭子上传来。 燕沁吓了一跳,“谁?” 话音刚落,便从亭子上跳下来一只九尾狐,不过好歹没有用原形,只是变成了正常狐狸那么大小,否则估计要将闻雪亭撑烂。 “尚易?”燕沁不解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每天都会来这里晒太阳。”狐狸狭长魅惑的眼睛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你嗑瓜子的声音太吵了。” 燕沁递给他一把瓜子,“来点儿?” 尚易狐狸嘴一抽,“……是什么让你觉得狐狸会嗑瓜子?” “嗯?你不会吗?”燕沁惊奇道:“你可是大名鼎鼎的狐狸精啊!”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狐狸精在你们人类嘴里是什么意思。”尚易冷哼了一声:伸出舌头卷走了瓜子,过了一会儿呸呸吐出了瓜子皮。 “厉害啊兄弟。”燕沁朝着它竖了竖大拇指,“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狐狸!” “你也是我见过的最愚蠢的人类。”尚易高冷道。 “……你这样让我很受伤。”燕沁假惺惺道:“狐狸你活了多久了?” “记不清了。”尚易趴到石桌上,“大概有个两百年吧。” “那你有狐臭吗?”燕沁问。 “你想被吃掉吗?”尚易答。 “那你是不是可男可女随意变换形态?”燕沁继续作死地问。 “要是化成你这幅样子换不换都没有什么必要。”尚易继续犀利地回答。 “而且你这样问一个从未化形成功的九尾狐是对狐极大的不尊重。”尚易继续追击。 “啊,真是抱歉,忘了您身为一只大龄狐的痛楚。”燕沁笑眯眯道。 尚易毫不客气地冲她呲了呲牙。 “那你有认真思考过人、不,思考过狐生吗?” “思考本身就是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只有你们人类才会在乎这个。”尚易道:“你这个对狐来说太难了。” “没想到你还是只哲学狐。”燕沁夸赞道。 尚易嗤了一声:“你对玄鹤那么好做什么?他又蠢又笨只会惹是生非。” “人类小时候都这样的。”燕沁笑道:“再说我觉得这小孩挺好玩的,就是个死傲娇。” “傲娇是什么?”九尾狐求知欲十分旺盛。 “就是死鸭子嘴硬的意思。”燕沁一边嗑瓜子一边喂狐狸嗑瓜子,感慨道:“好歹有个二十四孝好哥哥照顾着,不然扔大街上迟早被自己给作死。” 尚易:……呵呵。 二十四孝好哥哥……那可就真的未必了。 是夜。 玄鹤开开心心地回到房间里,便看见玄独岸坐在桌边等自己。 “你来做什么?”玄鹤警惕地看着他,“我没偷懒也没挑事,你别没事找事啊。” 玄独岸站起身来笑道:“我只是有点想你了,过来看看弟弟你。” 玄鹤一阵被他笑得头皮发麻,狐疑地看着他,“你看也看过了,赶紧走吧,我要睡觉了。” “小鹤,听说燕沁姐姐答应教你画符了?”玄独岸问道。 “嗯,怎么啦?你羡慕呀?”玄鹤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你要是以后别再管这管那,说不定小爷心情好就帮你求求情,让她也教教你。” “这倒是不必了。”玄独岸微笑道:“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玄鹤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他真的走了,才一下子蹦到床上开心地打了个滚。 玄独岸从玄鹤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便看见不远处的刀烨。 刀烨抱着剑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玄独岸径直走到他面前,啧了一声:“阿烨你盯得可真紧,你这是怕我杀了他么?” “不许叫我阿烨。”刀烨面无表情道。 “那叫少主?”玄独岸无辜地笑了笑。 “闭嘴!”刀烨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意,“玄独岸,你好自为之,别在清华山动你那些歪脑筋。” “我有什么歪脑筋啊?”玄独岸不解道:“你瞧,阿烨你总是针对我,对我有着莫须有的偏见,你这样很不好。” 刀烨不想同他废话,利剑出鞘闪过一丝寒光。 “怎么?又想被燕沁姐姐罚去跑圈?”玄独岸不紧不慢地开口,笑道:“或者去刑堂抄书?” 刀烨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声道:“小矮子,跑圈都赢不过我。” 玄独岸后牙槽有点痒,他嗤笑道:“那是我还没开始长个子。” “不是比我大一岁么?估计是不长了。”刀烨胜利地勾了勾嘴角,看着几乎比自己矮上半个头的人,心道师姐说的果然没错,同别人吵架的时候就要挑痛处戳,最好能一击必杀。 玄独岸咬牙切齿地微笑,“你最好给我小心一点。” 刀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道,师姐可没教过我成功把对方激怒之后应该怎么办。 “哦。”他冷冷地点了一下头,道:“那你得快点长高了。” 玄独岸:“……” 大约这世上总有些人是天生不对盘的。 比如刀烨和玄独岸。 比如燕沁和玄鹤。 “你这是画的狗屎吗!?”燕沁拎着一张符纸质问玄鹤,“我第一次画都没你画得这般鬼斧神工!” “明明是按照你画的来的!”玄鹤不服气道:“分明是你画得更像一点!” “胡说八道,你简直是在侮辱我的品位!”燕沁指着桌子上的符咒道:“这才是我画的!” “你画的简直是在侮辱狗屎的品位!”玄鹤站在椅子上怒道:“小爷画的那里差了!?” “你看看你画的,狗屎见了都要被吓哭好吗!”燕沁怒道。 原本在一旁安安静静享受自己的鸡蛋羹的陌上川:“……” 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于是一整个晚上,清华山都充斥着诸如狗屎、笨蛋之类不堪入耳的粗鄙之语。 第七十一章 寿辰 转眼已经到了深秋,天气越来越冷,树上的叶子只剩了零零星星几片,一派枯寂萧索的景象。 然而这一日清华山却是热闹非凡。 今日是清华宗掌门黄大山的寿辰,燕沁和许志带着一群小孩忙忙碌碌准备了近半个月,终于等到了今日。 长长的大红色绸缎围着黄大山的院子缠了一圈,院子里摆了一张大大的圆桌,上面摆了满满当当的美味佳肴,甚至还有燕沁费了好大劲才琢磨处理的“蛋糕”。 今日燕沁几人都穿上了清华宗的校服,大大小小的孩子皆是身着月白色长衫,头发高束成马尾,看上去精神又利落。 崇义秘境之行收获颇丰,燕沁实实在在体验了一把有钱人的快乐,甚至费了好几天的功夫和媚娘一起设计了两套校服出来。 男式校服窄袖束腰,穿上去舒适利落,女式校服是齐腰襦裙,看上去典雅又大方,众人都十分满意。 当然不满意也没有用。 燕沁穿着男式的校服和许志站在一起,领着众人向黄大山祝寿。 “祝师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许志弯腰行礼,送上了自己的礼物。 黄大山接过来,满意地点了点头,是许志自己誊写的一本珍贵的功法。 “祝师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燕沁也送上自己的礼物。 黄大山接过来,果不其然是那个她绣的香囊,上面惨不忍睹的图案让黄大山地老眼抽搐了一下。 不仅如此,燕沁还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黄大山一把将那香囊握住,挤出一个开心的笑容来,“好好好。” 燕沁满足地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 “祝师父生辰快乐。”刀烨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到灵芝,送给了黄大山。 那灵芝长得略大,反正燕沁是没见过这么大的灵芝,不过黄大山面不改色地接了过去,便也不在意了。 玄独岸送了一个小木雕,雕刻的是黄大山的样子,当然有几分美化的成分,黄大山开心地接受了。 玄鹤送了……送了一笼子蛐蛐,据说是逮了好几天…… 黄大山照样笑呵呵地收下了。 慕云送了一小截不知道从哪里薅来的树枝,黄大山开心地收下了。 陌上川送了一条由师父代织的围巾,黄大山假装不知道,还笑着夸了两句。 毕竟单看那惨不忍睹的手法便知道是谁的手笔了。 叶月媚送了一瓶据说能让人年轻十岁的药水,黄大山宝贝似的收了起来。 尚易难得从后山出来,给黄大山吐了个狐狸毛垫子。 燕沁看着师父收到的一对奇奇怪怪的礼物,再看看他面不改色十分开心的模样,暗道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啊。 大家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之后已经是下午了,不巧起了大风,于是黄大山便让众人散去,不再多加逗留了。 燕沁抱着陌上川回到了房间里,给他擦了擦脸和小手之后便要哄他睡觉。 “师父。”陌上川轻轻地喊了她一声。 燕沁正在洗脸,闻言抬起头来看向她,“怎么啦蛋崽?” “我不困。”陌上川坐在床上软软道。 小娃娃乖乖地坐在床上,在一大团被子里显得越发小巧了。 燕沁胡乱地擦了擦脸,自己也爬到床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陌上川摇摇头。 “就是不困呀。”燕沁笑眯眯道:“不如师父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陌上川:……不,你不想。 “师父,我想修炼。”陌上川道。 曾经的修炼狂魔三好学生如今做个无所事事的奶娃娃真的是相当痛苦了。 燕沁愣住,有些结巴道:“修、修炼?” “嗯。”陌上川严肃地点点头,“师父,可以吗?” 燕沁心道,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宝贝你一个四灵根现在就要修炼你修炼个鬼哦。 “当然可以啦。”燕沁再次无原则地宠徒弟,脑海中飞快地搜索着办法。 陌上川自然是不会有这个烦恼,他已经将自己的尸骨融合在了元神之中,他只要每天都努力将其炼化一点,不出二十年便能将尸骨彻底炼化,重塑根骨。 可是燕沁她不知道啊。 燕沁皱眉思索了半晌,跑下床从橱子中拿出了一颗珠子。 那是小白消散前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那颗他亲手取出来的蛟龙的内丹。 燕沁犹豫了一会,带着珠子回到了床上。 陌上川见她手里的东西愣了一下,他以为燕沁应该早就将这颗内丹炼化了,毕竟能改善根骨的东西向来是求之不得,一般修士拿到定然早早将其炼化…… 燕沁竟然还留着。 “这个是小白留给咱们的,你还记得小白吗?”燕沁笑道:“他之前还抱过你呢。” 陌上川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这是可以改善体质的东西,我们可以试着将其炼化,看看对你有没有帮助。”燕沁道:“不过我不知道怎么炼化……” 陌上川:“……” 原来如此。 请赔我方才感动的心情。 燕沁试探道:“要不把它砸碎了吞下去?” 陌上川:……你怕是想毒死我。 “还是……再等等吧。”陌上川抓住她蠢蠢欲动的手,“师父我困了。” 燕沁惋惜地看着那内丹,道:“或许等师父筑基了就有办法了。” 陌上川幽幽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被塞进了被窝里。 “乖,睡吧。”燕沁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师父在旁边看着你。” 陌上川这一觉睡得很熟,直到耳边响起了一道雷声,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崽崽不怕不怕,打雷而已。”燕沁本来在捂着他的耳朵,结果这道雷声太大,还是将小孩吵醒了。 小孩似乎是被吓到了,她赶忙将小孩抱起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崽崽不怕哦,打雷而已,师父在呢。” 陌上川心道我怎么可能害怕打雷? 下一秒一声炸雷轰然响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陌上川……陌上川将头埋进了燕沁的颈窝里。 一定是因为这具身体年纪太小的缘故,陌上川闻着燕沁身上淡淡的草木香,忍不住多闻了几下。 然后他就僵直在燕沁的怀里。 我这是在做什么?他心道,我不该是个变态,草木香有什么好闻的。 “崽崽?”燕沁见小孩一副呆呆的模样,忍笑刮了刮他的鼻尖,“想什么呢?” 陌上川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了无生趣地趴在她怀里。 窗外狂风暴雨,屋子里却燃着根蜡烛散发着暖黄色的光亮,燕沁的怀里温暖又安宁,让他一度有种恍惚的感觉。 “师父,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问。 “因为我是你师父啊。”燕沁失笑道:“师父如果不对崽崽好,那崽崽不就会很伤心?” 陌上川有些发困了,但他还是从氤氲的烛光中看到了燕沁带着温柔笑意的脸。 燕沁是个很温柔的师父。 那些一直在束缚着他的,一直在阻碍着他的东西似乎开始渐渐消失了。 一开始对燕沁的嫌弃和嘲讽也变得遥远又模糊了起来。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呢?陌上川迷迷糊糊地想着,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在一片温暖和安心之中睡了过去。 —— 自打今年冬天落了一场雪,空气便陡然干燥起来,而在陌上川不小心生了一场病之后,转眼便到了年关。 燕沁一向喜欢热闹,往常清华宗便是只有三个人的时候,燕沁和许志都是会闹腾的,更何况今年一下子多了这么些人,燕沁和许志简直是兴致勃勃地提前了一个月就开始采购年货。 修真无岁月,修真界很少有修士注重年节,一般只有宗门属下的城池才会在过年的时候张灯结彩地庆祝,毕竟凡人生命短暂,即便只是一年于他们而言也是漫长的时光,总要好好的庆祝一番,顺便乞求来年的平平安安。 除夕的前一天下了一场大雪,让燕沁几个费了好大的劲才铲出了几条路来。 许志领着刀烨和玄独岸在贴春联,燕沁带着玄鹤和慕云以及叶月媚还有自家小徒弟正不务正业地堆雪人。 “啪!” 一个大大的雪球正中许志的后脑勺。 许志转头,便看见燕沁抱着慕云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当即就将对联扔给了刀烨,团了个雪球砸了回去。 刀烨和玄独岸没有丝毫默契地贴完了对联,然后一人被砸了一个大雪球。 许志和玄鹤哈哈大笑,而后被燕沁全部砸在了脸上,愤怒地去找燕沁报仇去了。 刀烨和玄独岸冷冷地对视良久,刀烨脚下突然一动,玄独岸不甘示弱,两个人飞快地团了雪球往对方身上砸去。 片刻过后,燕沁等人震惊地看着两个少年用飞快地速度砸着雪球,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们……不疼吗?”许志惊讶道。 “分明是燕沁姐姐不让他们打架憋得太久了。”玄鹤解释道:“我觉得他们在趁机打架。” “少年人的友情真的是高深莫测。”燕沁摇了摇头,悄咪咪地将一团雪球塞进了许志的衣领里。 “嗷——”许志哀嚎了一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燕沁你看我今天不清理门户!” 顿时院子前又乱做一团,就连专心打架的刀烨和玄独岸都被殃及无辜不得不卷了进来。 一堆人群魔乱舞,惊呆了端着小茶壶出来喝茶的黄大山。 啪。 一个雪球好死不死砸在了黄大山的胡子上,簌簌地落在他最宝贝的茶壶里。 于是这一年的除夕,大大小小的清华宗弟子都在刑堂中抄书度过了。 真是幸福完满的一年呢。 第七十二章 十年 十年后。 初春时节,草长莺飞,暖阳当空。 凌厉的剑风扫过一地落花,白衣少年身姿矫健,脚尖轻点跃上枝头,簌簌梨花应声而落。 微风拂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梨花香。 正在一旁熟睡的女修士似乎是被吵醒了,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一身月白色的衣裳落满了梨花。 燕沁慢悠悠地睁开眼睛,便看见俊美清雅的少年穿花拂叶而来,映着三月暖阳和梨花白,让她恍惚了一瞬。 “师父。”清澈中带着些许稚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燕沁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从榻上坐起来,抖落了满地梨花,大抵是因为喝媚娘调制的药汁喝得有点多,她现在生生白了好几个度,连颜值都升了几个档次——据清华宗大师兄许志说。 “练完了?”燕沁仰起脸看向面前的少年,脸上忍不住带上了笑意。 “嗯。”陌上川微微一顿,“师父在笑什么?” “方才梦见你小时候了。”燕沁站起来,看着面前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徒弟,感慨道:“你可能不记得了,当年你才这么一点大,抱在怀里软软的,还不会说话……” “你是不知道自己当年长得多——”燕沁硬生生地拐了个弯,昧着良心道:“可爱。” 陌上川:“……” 他现在还记得刚重生时差点被惊得昏厥过去的情形,可爱……着实太过牵强了。 幸好这些年一点点将自己的尸骨炼化,否则即便是靠着媚娘的月光草汁也绝对不会长成现在这幅模样。 燕沁看着自家小徒弟俊雅清秀的五官,满意地不得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白皙的脸颊,“乖,师父带你去刑堂找几本功法。” 陌上川点点头,伸手替她拂去了头发上的花瓣,“师父,方才师祖过来找过你。” 燕沁一边走一边道:“就跟他说我下山了。” 陌上川道:“师祖是要你炼丹。” “我不会。”燕沁理直气壮道:“我现在才筑基三层,哪里有那么多灵力炼丹,他布置的符咒课业已经快将我的灵气压榨干净了。” 陌上川笑了笑,劝道:“师父可以每日多修炼几个时辰。” “我不。”燕沁转身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少跟我嬉皮笑脸的,小心我给你加作业。” 陌上川歪了歪头,道:“刀烨和玄独岸都已经筑基五层了。” 燕沁捂住心口,语气悲怆道:“你少跟我提那俩混蛋,上次从我这里顺走的符咒我还没跟他们算账呢!” 陌上川弯起眼睛笑道:“不是师父你故意留给他们的?” “才不是!”燕沁怒道:“还有,别整天叫他们名字,好歹都是你师叔。” 陌上川假装没听到,道:“师父,你头发散了,我给你扎一下。” “快点。”燕沁停下脚步,嘴里依旧在碎碎念,“你师伯才筑基四层,师祖筑基七层,不急不急,我今年打算炼制一套豪华版生肖符咒,用上等的原材料,到时候让你带着,关键时候可以用得上……” 陌上川认真地帮她将头发束好,低声道:“好,徒儿先谢过师父。” 燕沁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崽崽真是越来越有礼貌了。” 陌上川微微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耳朵尖有点发红,“不是说好不叫小名了吗?” “好啦不叫不叫。”燕沁笑眯眯道:“阿川长大了。” 师徒二人边说边走,迎面碰到了慕云。 十年过去,当年软软糯糯的小姑娘依然变成了明眸善睐的少女,灵动的眼睛,巴掌大的小脸,端的是娇美可人,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正俏生生地冲他们打招呼,声音清脆甜美,“师叔!阿川!” “阿云,你师父呢?这几日老是找不到他人。”燕沁问道。 “师父正在参悟一套剑法,待在屋子里没出门。”慕云笑道:“师叔,你们也去刑堂吗?” “嗯,带你师弟去寻几套适合他的功法。”燕沁低声道:“小刀子和小玄子在上面?” “嗯,小师叔和玄师叔都在,我看他们又要打起来,便赶紧下来了。”慕云道。 “天天打来打去也不嫌烦。”燕沁没好气道:“就应该让他们多跑几圈。” 燕沁说着神色忽然一黯然,慕云见状忙道:“师叔你快上去吧,我先回去啦!” “嗯,路上慢一点。”燕沁拍了拍她的肩膀,见她走下去才收回了目光。 “师父可是想起了玄鹤?”陌上川忽然出声问道。 燕沁沉默了一会,“没有,走吧。” 陌上川不喜欢燕沁露出这种神情,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微微地……不爽。 等燕沁和陌上川上去的时候,估计两人已经打完了,地上一片狼藉,花草树木的残肢散落一地。 刑堂门口,身着一袭黑衣的青年五官深邃立体,脸上神情冷冽,正面无表情地往自己的手掌上缠着白布。 “小刀子,又打架了?”燕沁看见他黑衣上的刀痕,转头看了一圈,“小玄子呢?” “嗯。”刀烨抿了抿唇,极其不情愿道:“他在里面。” 燕沁无奈地挑了挑眉,道:“你好歹是他师兄,多少让着点。” “他比我年长一岁。”刀烨面无表情道:“而且和我一样高了。” 所以才不要让着他。 燕沁:“……” “师姐你来了。”从刑堂内走出了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修士,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意,英俊的脸上煞风景地多了道浅浅的血痕。 “嗯。”燕沁点了点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口才放下心来,“晚上去我那里吃饭吧,今晚吃饺子。” “好。”两人异口同声地点点头,对视一眼之后又各自嫌弃地别过了头。 燕沁领着小徒弟去找书了,刀烨站起身来想回屋子,却被玄独岸拦住了去路。 刀烨压了压心底的火气,冷声道;“做什么?” “阿烨,方才我真不是故意的。”玄独岸一脸认真道。 “闭嘴。”刀烨脸色发青地看着他,“方才的事情你若是敢多说一个字我就将你丢下清华山。” 玄独岸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微笑道:“我自是不会说出去的。” 刀烨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玄独岸挑眉,慢悠悠道:“我也是受害者。” 刀烨怒极反笑,刚入鞘的剑又拔了出来,“我看你是活不成了。” 玄独岸抽刀将他的剑别住插了回去,死死地摁住他的手,“你想惹师姐生气?你自己想挨罚被拖累我。” 刀烨愤愤地甩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玄独岸嗤笑一声,扛着自己的长刀也离开了。 一直躲在暗中观察的燕沁转头问自己的小徒弟,“我有那么吓人吗?” 陌上川诚实地摇了摇头,道:“师父是个温柔的人。” 燕沁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捏了捏小徒弟的脸颊,“还是我家崽崽最懂我。” 陌上川抓住她不老实的手,低声道:“师父,咱们可以站起来了。” 燕沁点点头,将小徒弟拉起来,去专心致志地找功法去了。 陌上川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指尖,微微蹙起了眉头。 “阿川,快点过来。”燕沁在远处叫了他一声。 他压下心底怪异的情绪,走到燕沁所在的书架旁,见她手里拿着本有些泛黄的书,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宣纸,上面带着些晕开的墨迹,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几个字。 “你小时候练的字。”燕沁弯起眼睛笑得十分开心,“个子还没有书案高,攥着支毛笔费尽地在那里写,我看着都心酸哈哈哈。” 陌上川:“……” 还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您的心酸呢。 燕沁将那张纸交给他拿着,一边继续找一边道:“阿川,你过了今年就十六了吧?” “嗯。” “那就是个大人啦。”燕沁弯腰从最下面拿了本书,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等过几天得单独给你盖间屋子了,一直住在师父隔壁的小屋子里真是太委屈你了……” 陌上川停下脚步,垂眸道:“师父这是……嫌弃我了?” 正在努力找书的燕沁一愣,直起身子来道:“怎么会?” “我不觉得委屈。”陌上川淡淡道:“也不想搬出去。” “不是让你搬出去。”燕沁哭笑不得道:“是给你盖间大房子呀,以后你就能有自己的卧房、书房还有练功室——” “你看,你还是想将我赶出去。”陌上川抬起眼睛,声音带着点委屈,“既然师父想让我搬出去,我搬出去便是。” 燕沁被小徒弟这一连串话给整的有点晕,“我不是那个意思。” 陌上川道:“不赶我走?” “我什么时候赶你走了?”燕沁无奈道:“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明白呢,只是在咱们院子旁边再起座院子。” 陌上川心道,我自然知道只是再起座院子,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行。 他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布了个温养神魂炼化尸骨的大阵,若是直接搬出去这几年功夫白费不说,以后他的修炼效果将后大幅度减损……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搬出去。 “不要。”陌上川低下头,放低声音道:“师父,我不想离开你。” 第七十三章 梳理 燕沁最近在苦恼一个问题,徒弟太依赖自己怎么办? 她认真反思了一下过去十年养育自己小徒弟的全部历程,惊奇地发现自己果真是过度溺爱了。 媚娘舒展着自己愈发宽大的枝叶,道:“你那小徒弟就是太黏你了,整天形影不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儿子呢。” “别瞎说。”燕沁拍了一下她的大胖叶子,懒洋洋地倚着她的茎,苦恼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崽崽是个男孩子,以后是要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不能让我养得这般柔弱无害。” “那你打算怎么办?”媚娘也跟着她一起想办法,“不如直接将他赶出去?” “不行,从小到大我一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他肯定受不了。”燕沁一想起在刑堂里陌上川的那个表情就心疼,“这孩子心思重,不能一下子表现地太明显,得慢慢来。” 媚娘叹了口气,“瞧瞧,养徒弟多麻烦呀,还是养我容易些。” “是,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这么多年除了胖上十几圈修为一点长进都没有。”燕沁毫不留情地打击她,“也不看看你化形的时候丰满成什么样了。” “嘤嘤嘤,你就是不爱我了!”媚娘抖动着全身的叶子,抖了燕沁一身灰尘。 “我看你是想松松土了。”燕沁狞笑道:“天天赖在我窗户前面,都遮光了。” 叶月媚惊恐地缩成了一团,颤巍巍道:“燕沁你这个魔鬼!” “不想被我拔掉就老老实实变得小一点。”燕沁磨了磨牙道:“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叶月媚哼唧了一声,将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坑了燕沁一个跟头。 “我看你是要造反。”燕沁从地上爬起来,撸起袖子既就要辣手摧草。 “师父。”清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前一秒还面目狰狞的燕沁一秒变脸,转过头去便笑道:“阿川,抄完了?” “嗯。”陌上川点点头,目光淡淡地扫过那株透明的月光草,道:“刀烨和玄独岸来了。” 燕沁点了点头,捋了捋袖子,指了指他,“以后记得叫师叔。” 说完抬脚便走。 陌上川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也没往心里去,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 燕沁给慕云夹了好几次菜,都没给他夹一次。 陌上川不觉得这是件值得在意的事情,但是任凭谁十年如一日每次吃饭都会给你夹菜,突然有一天不给你夹菜了,还是会不习惯的。 尤其是,另一个参照对象依旧在享受这种贴心的无微不至的照顾。 燕沁忽然转头对他笑了笑,“阿川,想什么呢?快点吃饭。” “嗯。”他拿起筷子自己夹了口菜,食不知味地咽下去。 “我听师父说你们两个要下山游历?”燕沁忽然问刀烨和玄独岸。 刀烨点了点头,“师父布置了任务,过几日便要下山了。” “你们都二十多岁了师父才放你们下山,可比我和你们大师兄幸福多了。”燕沁笑道:“不过你们现在修为颇高,倒是不会让人担心,明日来我这里取些符带着,多少以防万一。” “多谢师姐。”玄独岸笑道。 “毕竟是同门师兄弟,路上要相互照应。”燕沁道:“在家里打打架胡闹也就罢了,出去要齐心协力,不要闹矛盾。” “是。”两个人都乖乖点头应声。 “多吃点,来。”燕沁道:“临走的时候告诉我,我跟师兄去给你们送行。” 一顿饭吃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慕云三人离开后,燕沁便去了书房画符。 陌上川洗漱完之后坐在床上打了一会坐,等着呆会燕沁进来转一圈便准备睡觉了,可是今天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不禁微微有些烦躁地睁开眼睛。 他下床出了屋子,便看见燕沁正在书房里伏案画符。 “师父。”他喊了她一声。 燕沁转过头来,诧异道:“阿川?还没睡啊?” 陌上川抿了抿唇,嗯了一声,站在原地没动。 “夜里凉,别穿着亵衣在外面站着。”燕沁催促他道:“快点上床睡觉,我再画一会符就歇下了,去吧。” 说完,又继续凝神画符去了。 陌上川气闷地看着她伏案的身影,转身回房睡觉去了。 等站着的少年离开了,燕沁才悄悄地转过头来,对着窗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窗外一根大胖叶子冲她摇了摇。 要从小习惯开始,养成孩子独立的习惯。 然而半夜燕沁还是没有忍住,贴了张匿息符去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徒弟,顺手给他掖了掖被子。 少年俊美清雅的容貌即便是睡着也是十分好看的,燕沁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悄悄地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主人你可真没出息。”媚娘化作个镯子缠在她手腕上悄声道。 “真的就最后一次。”燕沁悲壮地抹了一把脸,“阿川都已经十五岁了,毕竟男女有别,以后就不能随意去看他了,媚娘,我忽然好失落,有种儿大不由娘的悲伤感。” 媚娘:“……我看你是疯了。” “必须得让他自己独立,你看看小刀子和小玄子不是从十一二岁就自己住在山顶,慕云十二岁也自己住了,这都十五了还赖在这里……”燕沁叹了口气,“我这个师父做的真是太失败。” “不失败不失败,”媚娘安慰她道:“你看你徒弟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变得多好看。” “这可能是唯一让我开心的事情了。”燕沁叹了口气道:“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家的女修士。” 燕沁叹了会气,忽然又道:“一个月之内我非得让他乖乖出去不可。” “你对他又狠不下心来,实际一点吧。”媚娘叹道:“半年之内能让他搬出去就算是极大的成功了。” 燕沁沉默了一会,道:“玄鹤他走了几年了?” “七年多一点吧,快七年半了。”媚娘化作人形滚到了她床上,“你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今日上山忽然想起来的。”燕沁低声道:“总归是我对不住那孩子。” “祖宗,你就别钻那牛角尖了,根本就不关你的事好不好?”媚娘道:“是他自己决定要离开的,连他哥都留不住他,就算你当时在又能怎么样。” 燕沁沮丧地抱住脑袋,“算了,大概真的像师父说的那样,他与咱们清华宗真的是无缘吧。” 大胖草难得做了棵好草,伸出叶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 陌上川最近心情十分烦躁,连修炼打坐都静不下心来了。 燕沁最近十分不对劲。 说关心他依旧是十分关心他,但是总是给他一种淡淡的疏离的感觉,让他十分不适。 比如说话的时候再也不会随便捏他的脸了。 比如也不随随便便摸他的头了。 比如不给他夹菜了。 比如晚上睡觉前也不去看他了。 比如他牵她手的时候都会被她有意无意地躲开了…… 再比如……很多很多。 明明是平时小的不能再小的细枝末节,但是偏偏让他十分地在意。 每次对着她温柔的笑脸他都没能问出口。 直到这一次燕沁再一次躲开了他的手,他只是下意识地想牵着她,却被她这般刻意地躲开,这些天积攒的不爽终于爆发了。 他强硬地一把抓住了她躲开的手。 燕沁愣了一下,想将手抽出来,结果发现被这个臭小子抓得死紧。 “阿川,松手。”燕沁温声道。 陌上川没有松开,微微皱着眉头,“师父,你这几天为什么躲着我?” 燕沁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惊讶道:“有吗?没有吧,我这不还是天天跟你待在一起,哪里躲着你了?” 陌上川微微眯起眼睛,“你自己心里清楚。” 虽说陌上川装乖扮小这么多年都要真以为自己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了,但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和霸道是短短十几年抹不掉的。 而且他被燕沁宠了这么多年,燕沁乍然变得这般疏离冷淡让他十分不适应。 燕沁微微一笑,道:“阿川,你都十五岁了,是个大孩子了,不能整天腻歪在师父身边,多向你师叔师伯几个学学,要做一个坚强的男子汉。” 陌上川:“……” 并不觉得坚不坚强和牵不牵手有什么必然联系。 燕沁慢慢地将手抽出来,道:“师父总不能陪你一辈子,你要学会独立对不对?” 燕沁循循善诱,试图让自己的小徒弟明白过来。 陌上川目光微沉,不能陪一辈子…… 确实,以后燕沁会找到自己的道侣,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甚至还会收其他的徒弟,没有理由一直陪着他的。 “所以以后阿川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燕沁习惯性地想伸手摸摸他的头,然后拐了个弯,变成拍了拍他的肩膀。 陌上川勾了勾唇,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的郁闷和暴躁快要将他湮没了。 “所以师父还是想让我搬出去?”少年的笑容有些阴沉,然而燕沁并没有发现。 “没,其实你可以再待一段时间的,不用这么着急搬。”燕沁笑着打哈哈道。 “那如果我就是不搬呢?”陌上川微笑道:“师父要生气吗?” 第七十四章 退让 燕沁无话可说。 徒弟我不会生气但还是希望你能搬出去做一个独立的大孩子。 是的徒弟如果你不乖乖搬出去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求求你了宝贝赶紧滚蛋可以吗? …… 燕沁望着小徒弟尚显稚气的脸庞,尤其是他用那双微挑的丹凤眼瞧着自己,她可耻地想要屈服。 其实十五岁,嗯,也不是很大吧,要不就再等几年,等崽崽十八岁的时候—— ‘燕沁!祖宗!你已经拖了三年了,三年三年又三年,你想拖到什么时候!?’叶月媚气急败坏地挂在她手腕上传音道。 燕沁抿了抿唇,俗话说的好,我们要透过问题看本质,只有找到本质的原因才能解决问题。 于是她温和地笑道:“崽崽,能告诉师父你到底为什么不想搬出去吗?” 当然是因为他费心费力布置的大阵,另外还有些他不想深究的原因。 陌上川波澜不惊道:“不想离开师父。” 燕沁所有劝解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好嘛,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燕沁心道,我看你是想挨打了。 “师父就在你隔壁。”燕沁努力保持微笑,“你吃饭还是来师父这里吃,做功课想要过来也可以,只是换了个睡觉的地方而已。” 陌上川:“……” 最后一句才是关键。 在已经有现成大阵可用的情况下,他不觉得自己再花上几年去布置个复杂的大阵有什么意义。 他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搬。”他淡淡道,然后转身离开。 准备长篇大论从独立自强聊到宏图大业的燕沁:“??” “我成功劝动他了?”燕沁疑惑道。 叶月媚从她手腕上跳下来,扭着小胖腰去晒太阳了,“明明是人家自己想通了。” “唉,崽崽一向懂事。”燕沁感慨道,她犹如一个沧桑的老父亲欣慰含泪,“我终于不负重托将阿川养育成人……” “并没有人托付你。”叶月媚总是一针见血。 燕沁再次辣手摧草。 盖房子也需要时间,期间刀烨和玄独岸下山游历去了,燕沁当着他们的二师姐却操着一颗老母亲老父亲的心,临走的时候给他们带上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符咒丹药仙草解毒丸续骨丹,外套披风鞋子狐狸毯厚毛毡…… 毕竟当年只背了一个包袱领着群屁孩子就敢闯秘境的遭遇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了。 “记得定时传消息回来,遇到打不过的就赶紧跑,别跟人家应扛,大丈夫能屈能伸……”燕沁絮絮叨叨地说着,最后神情一变,“要是你俩敢内讧看回来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被燕沁揍过无数遍的刀烨和玄独岸乖乖称是。 那两张英俊的脸上都赤裸裸地写着:我们先表面上迎合她,然而实际上根本不会听。 燕沁笑眯眯地磨了磨牙,一人的身上拍了一张符。 那符纸一接触身体立刻消失,两人想用灵力探查结果根本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安心啦,只是确保你们安全的符纸,没有副作用。”燕沁眨了眨眼,笑得一脸纯善。 刀烨和玄独岸将信将疑地下了山。 “师叔,那符纸真的只是确保安全?”慕云好奇地问她。 “当然不是。”燕沁笑得神秘,“到时候他们就知道了。” 燕沁原本愉悦的心情在看见陌上川准备搬到山顶刑堂去住的时候顿时灰飞烟灭。 燕沁站在屋子外面看着在里面收拾屋子的陌上川,呵呵地冷笑出声:“我看他是欠揍了。” “不是你让人家搬走的吗?搬走了又不愿意了?”刚刚闭关出来的许志不解地看着她,“师妹,你不能这样溺爱徒弟——” “这臭小子跟我示威呢!”燕沁咬牙切齿道:“我是就平时太惯着他了,今天我非得叫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许志连忙拦住了她,道:“你不是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有点叛逆吗?刀烨和玄独岸那俩小子那段时间不是也折腾得天翻地覆吗?我还记得你亲自到山上住了一段时间温声细语地教导呢……” 燕沁狞笑出声,“什么温声教导,我不过是设了结界,一天打一顿罢了,呵,就是欠揍。” 两个人被师姐以“切磋”为名义折磨得死去活来,奋发图强努力修炼一直到修为超过了自家师姐才隐隐松了口气。 许志咽了咽口水,幽幽道:“还是我家慕云省心。” 燕沁点点头,赞同道:“女孩子最乖最听话了。” 正在阴暗的地窖里摆弄傀儡的少女莫名地打了喷嚏,喃喃道:“谁在骂我?” 燕沁终于是看着陌上川因为“伤心过度心灰意冷”最后“离家出走”了。 旁边给陌上川准备的院子依旧在建。 陌上川不在的第一天,想打他。 陌上川不在的第二天,想打他。 陌上川不在的第三天,想打他。 …… 陌上川不在的第五天,燕沁提着刀气势汹汹上了山顶。 许志看着杀气四溢的燕沁,对旁边的大胖草幽幽道:“媚娘,我觉得清华山要见血。” 媚娘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严肃道:“我觉得,主人可能会无耻的屈服。” 燕沁到了山顶,便看见白衣少年倚着栏杆在看天。 燕沁:“……” 白衣俊秀的少年郎在春日暖阳下倚栏远望,原本满值甚至要爆的怒气猛地下降了一半。 被师父赶出来孩子可能也比较忧郁吧,但是她家崽崽心思敏感细腻,就是不肯说出口。 燕沁慢慢地走了几步。 少年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形成了小扇子般的阴影,看上去弱小无助又可怜。 燕沁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道要不还是不揍了,好不容易养得这么俊秀好看,再给打出毛病来就不好了。 方才只剩一半的怒气又减掉了一大半。 少年似乎是听到了声音,微微抬起头侧过脸,阳光打落在他身上,带着暖融融的光线,他应当是看见了她,冲她弯起眼睛笑了笑。 燕沁满脑子便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我家崽崽笑起来真好看他这么乖离家出走一定不是故意的肯定都是我的错! 怒意值不仅清零甚至愧疚值直线上升。 陌上川声音清澈,温声道:“师父,你来看我了?” 不,我是上山来揍你的但是现在不仅不想揍你甚至想抱抱你好好安慰你! 燕沁压抑住心底毫无原则的溺爱,强迫自己冷下脸道:“你还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陌上川脸上的笑意一僵,然后沉默了下来。 燕沁一看他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就有点冷不下脸来,干咳了一声道:“你就这么不想搬出去?” “嗯。”陌上川回答地毫不犹豫。 燕沁慢慢地皱起了眉,直觉告诉她,陌上川一直在坚持这件事情一定不单单是不想离开。 可是硬问肯定是没有答案的。 “崽崽,师父跟你谈谈。”燕沁拉着他进了屋子。 陌上川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嘴角噙了抹淡淡的笑意。 冷战果然还是有点用处的。 谈判的结果以燕沁的惨败和妥协告终。 打又舍不得打,骂也舍不得骂,只是看着他一脸为难欲言又止的小模样燕沁就恨不得好好不管对错自己道歉哄一哄了…… 最终还是又被拖了三年。 燕沁牵着小徒弟从山顶上下来,便看见媚娘用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看着自己。 燕沁羞愧地低下头。 “幸亏你家徒弟是个品行端正之人,否则照你这个宠法迟早养出个纨绔来。”媚娘不知是话本子看多了还是听多了燕沁的故事,满脸恨铁不成钢,“自古慈母多败儿啊~” 燕沁心痛地捂住了脸。 她悄悄地看了一眼正在屋子里打坐的小徒弟,对媚娘道:“我搬走呢?” “祖宗你就别折腾了。”媚娘用她“妖娆”的身子拧成了一个透明的麻花,“你要是搬到隔壁院子里,你徒弟指定也跟着搬过去,有意思吗?” “没意思。”燕沁叹道:“还是等他再大大吧。” 燕沁怕少年多想,入睡前敲了敲门,例行转了一圈便要走,却被他拉住了。 燕沁看着窝在被子里的少年,笑道:“怎么啦?” “感觉很久没有见师父了。”陌上川面不改色道。 燕沁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不过五六天而已,以后你若下山游历,师父是不能陪着你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那便早早做完任务回来。”陌上川道。 “这岂是你想提早就能提早的?”燕沁好笑道:“行了,快睡吧。” 陌上川闭上了眼睛,燕沁起身给他吹灭了蜡烛,掩上了门。 黑暗中原本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眸光复杂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有些事情想不出头绪来便不想了,只要维持住现状便已经很好了。 他如今将自己的尸骨炼化了三分之一,虽说是四灵根,但是已经是练气七层的修为,即便是单灵根的修士在这个年纪修炼至练气七层也不容易,但是现在还远远不够。 总觉得……有些东西如果不能牢牢抓在手里,早晚都会消失不见。 第七十五章 被掳 “师父!” 燕沁转过头,便看到陌上川提着饭盒追了上来。 “你忘了带午饭。”陌上川将饭盒递给她。 燕沁接过饭盒,笑道:“忘了便忘了,一顿不吃不打紧的,瞧把你给累的。” “炼丹时体力很重要,中间不能出丝毫差错,饭是必须要吃的。”陌上川任由她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额头,弯起嘴角笑了笑。 “好好好,知道了。”燕沁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 陌上川点了点头便准备离开,忽然被燕沁拉住了。 “师父?” “嘘。”燕沁用食指抵住自己的嘴唇,示意他不要讲话,然后将人拉到了树后面,贴上了匿息符。 两个人挨得极近,燕沁将他护在身后,他甚至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清香。 他垂下眸子,抬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燕沁没有注意到徒弟的小动作,全身心地戒备着那股陌生的气息,精神极度紧绷。 陌上川现在的修为不够,没有办法感知到危险,但是也察觉到了那股气息,那是一股令人十分不舒服的气息。 燕沁心下诧异,清华宗地处偏僻人迹罕至,而且整座山都在许志布下的护山大阵之下,元婴以下的修士进来都会有预警。 那来得是…… 燕沁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了,除却上一次玄之泽和金博轩屠村的时候,这是第二次,而且远比上一次强烈地多。 黄大山最近在闭关,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而尚易早在三年前便开始闭关了,仅剩的最强战力刀烨和玄独岸还下山了。 燕沁心中思绪飞速急转,悄无声息地给许志送去个传讯符,然而下一瞬便被发现了。 糟糕! 燕沁用“抹布”一挡,撒出一叠符咒,扯着陌上川急急后退,然而还是被那股强势的攻击撞得喉头一甜。 “师父!” 陌上川一把扶住她,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便要动手,却被燕沁给制止。 “阿川,去找你师伯!”燕沁压下他的剑,转身便要去应敌,然而那股气息却诡异地消失了。 燕沁皱眉搜寻了一圈,然而没有丝毫发现。 方才受的那一击不轻,燕沁压下去的那口血还是涌了上来,眼前黑了一瞬。 陌上川伸手扶住她,眸光微冷,那股气息似曾相识,不像人类修士,倒是有些像……魔族? 燕沁晃了晃站稳,便带着陌上川急急地朝着许志那边赶去。 然后便看见许志软塌塌地躺在一堆碎石中,脸色惨白,身边还有一大摊血迹。 “师兄!”燕沁的身子顿时凉了半截,忙扑过去,手一时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师兄!”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掰开他的嘴给他喂了几颗丹药,才见许志闷咳了几声,睁开了眼睛。 “师兄,你感觉怎么样?”燕沁紧张地看着他。 “咳咳……无事……”许志又吐了口血,“就是觉得快死了。” “没呢,还差点。”燕沁的声音有点发抖,“你看清是谁了吗?” “没有……慕云、慕云被带走了……”许志一说起来脸都快青了,“慕云那孩子跟他动手了,我让她躲起来她不肯,完蛋玩意儿……” 燕沁又惊又怒,可是连人是谁都没看清楚,该去哪里找人? 而且清华宗向来与世无争,怎么会有人专门找上山来? 燕沁和陌上川将许志扶进了屋子里,燕沁急匆匆地围着整个清华山转了一圈,连慕云的头发丝都没能找到。 最后找到了后山。 “媚娘!”燕沁喊了一声,便见大胖草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燕沁大致将事情同她说了一遍,让她去帮许志治伤,然后自己离开了清华山。 —— 燕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许志的屋子里灯火通明,见她回来,许志紧张地看着她。 燕沁摇了摇头,“方圆几百里我都找过了,没有找到。” 许志脸色苍白,喃喃道:“慕云那丫头才练气五层,她……她……” 许志她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恨恨地捶了一下床。 燕沁道:“师父闭关不会时间太久,走的时候我已经传了符给他,明日他应当能出关了,我在阿云身上留过符咒,师父通过占卜术应当能确定她的位置,别太过忧心。” 在场的几个人皆是神色沉重。 修真界的腌臜事并不少见,有很多女修士就是被迫做炉鼎供人采补……而慕云年纪尚小,资质中上,生得又好看,很难说被人掳去会怎么样。 燕沁一想到这里心头的火就直直的往上蹿,慕云那丫头虽说平常看着机灵,其实胆子小的很…… 许志是个糙汉子,整日里大大咧咧的,很多事情都会顾及不到,慕云有一半时间是和陌上川一起待在她这里的,几乎相当于半个徒弟了,这下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甚至生死不明。 而他们现在甚至只能干着急,一点办法都没有,找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燕沁坐在台阶上,有些茫然地看着一片黑夜。 她本以为大家安安稳稳一起窝在清华山便已经很好很好了,她不求自己和这几个孩子变得多么强大厉害,只要能平平安安就行。 这十年过得安安稳稳,差点都快让她忘记了这里是修真界。 弱肉强食,实力至上的修真界,并不会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种条例,更不会有杀人犯法这种事情存在。 连她手里都握着几条人命。 燕沁忽然觉得胸口有些憋闷,整个人都陷入了困顿,心想,也许我真的错了,我想让大家开开心心一起生活在一起,不用那么努力修炼,不用去在意外面的腥风血雨,可是我连保护他们都做不到。 就算清华山在修真界最偏僻的西北角,就算基本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她又想,要是平时多努力修炼,督促着几个孩子努力修炼,让他们有足够的自保能力,这件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出去历练的刀烨和玄独岸呢?他们会不会也遇到危险不能自保? 早早离开清华宗的玄鹤呢? 以后崽崽会不会也遇到危险没有办法自保四处求助无门呢? …… 纷杂的思绪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缠绕地喘不过气来,肩膀上忽然一重,后背传来了一片暖意。 “师父,进去吧。”陌上川将披风的带子给她系上,“外面冷。” 燕沁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你进去陪着你师伯就行。” “慕云她不会有事的。”陌上川道。 那丫头来历不简单,修为也绝对不会这般低,这次的事情并不一定是偶然。 燕沁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勉强地笑了笑,过了片刻又猛地站起来,道:“我再出去找找。” “师父!”陌上川一把拉住她,道:“不是等师祖回来吗?你这般没有头绪的找是浪费时间。” “万一找到了呢?”燕沁喃喃道:“阿云一向怕黑,这般——” 陌上川揽过她的肩膀,低声道:“师父,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燕沁脸色苍白地点点头,抓着他的手道:“崽崽,今晚待在师父身边,别乱跑。” “嗯。”陌上川点点头,道:“你白天的时候受了伤,让媚娘帮你看看。” “我没事。”燕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白天发生的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那人分明就是有备而来,而且修为很高,轻而易举地闯进来,但只是出手伤了师兄,若是我没有动作的话他估计也不会对我出手,他的目的就是慕云……” 燕沁跑进屋子里,问许志道:“师兄,当年你从哪里捡到的慕云?她可曾与你说过自己之前的事情?” “从一个山洞里,当时身边还有个包袱和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洞里还有点干粮,就像是被人遗弃在那里的。”许志回忆道:“当时她穿的衣服很大,像是被人随便扔了件破衣服,路都走不利落,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啃着块发霉的馒头……” “怎么了?你怀疑是扔掉她的人又回来抢人了?”许志愤愤道:“这么多年不管不问还有脸抢人!?” 燕沁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是找不到关键的地方,越是着急越是想不起来,最后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几个人一直等到了天亮,才等到了出关的黄大山。 黄大山听他们讲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先是吹胡子瞪眼骂了燕沁和许志一顿,又急急忙忙地钻进屋子里去卜卦了。 虽说他们总是日常嫌弃黄大山这个糟老头子,但是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只要黄大山在,众人便仿佛有了主心骨,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等黄大山从屋子里出来,众人便见他面色沉重,拧着眉毛皱着胡子,一副牙疼的模样。 “师父,怎么样了?”许志扑上去问道:“慕云她现在在哪里?她、她现在安全吗?” 黄大山语气沉重道:“慕云现在在通宇洲。” 燕沁和许志脸上的表情一裂,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 第七十六章 通宇洲 修真大陆之东尽头,有一洲名为通宇洲,其地域宽广无垠,终年瘴雾缭绕不见天日,妖魔肆虐毒怨横生,是整个大陆最为黑暗的地方。 通宇洲与西临暮天洲,北通妖族未名洲,暮天洲是禅宗的地盘,相传千万年前以禅宗为首的众多佛修宗门在两洲的交界处设法立经,梵音佛语终日绵延不绝,以御魔物。 通宇洲现在四分五裂,诸位魔主分据各方城池,虽说不复昔年强大的实力可仍旧不可小觑,魔修生性残忍暴虐,喜杀戮,不知有多少人类修士命丧其手,人类修士与通宇洲的往来极少,但也不乏有修士堕入魔道成为魔修…… 是以人类修士各个宗门基本上是见到魔修便会将其诛杀,与通宇洲势不两立。 通宇洲,列宿城。 列宿城的上空终日阴云密布魔物缠绕,而城中央盘踞着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宫殿内外灯火通明,丝竹声乐不绝于耳,不时传出女子的娇笑声。 大殿的中央是一群衣着暴露的舞女,正伴着乐声偏偏起舞,媚眼如丝地瞧着上方正懒洋洋倚在榻上的男子。 说是男子也不尽然,从外表上看去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黑袍长靴身姿颀长,双腿交叠搁在面前的长桌上。 他怀里搂着两个娇美的舞女,任由她们攀附在自己身上,一个给他剥着葡萄要喂他,另一个就着杯子喝了一口酒,白嫩的胳膊攀着他的脖子,嘴对嘴喂给了他。 他握住舞女的后脖颈深深地吻了上去,黑袍大开露出了紧实的胸膛,惹得一众舞女频频朝着他身上看去。 少年生得一副好相貌,眉长目深,唇薄鼻挺,一双狭长的眸子自带邪气魅惑,好似从地底爬出来的冷厉鬼魅,糅杂着十足的邪恶和致命的危险。 “魔、魔主~”怀中的女子正含羞带怯低低的喊着他,忽然之间整个身子化作了一捧灰沙,从他指尖簌簌而落。 另一个原本使劲想往他身上靠的女子霎时苍白了脸,惊恐地爬下去跪在了地上。 “魔主息怒。”女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起来消失。 “嗯?我未曾生气,何来息怒?”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伸出脚勾起了她的下巴,嗤笑一声道:“一群废物。” 大殿里的众人霎时都安静下来,齐齐跪在地上,唯恐惹怒了这位暴虐无常的魔主。 少年百无聊赖地扫视一圈,冷嗤了一声,拂袖离开了大殿。 “魔主,事情没办成。”一名清瘦的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废物。”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那清瘦男子一眼,“不过是座没了魔主的废城,也让你们打了这么多天。” “魔主,那座废城的魔主好像回来了。”清瘦男子道:“好像是个女人。” 少年微微挑起眉,饶有趣味道:“哦?女人,有点意思。” “魔主,要去会会这个女人吗?” “去自是要去的,待我将她掳来给你们做城主夫人。”少年笑得邪肆,眼底一片冷然。 —— 秋渭洲,清华山。 “通宇洲?”燕沁心累地抹了一把脸,道:“师父要不是您再卜一卦?” “慕云被掳走不过六七个时辰,怎么可能突然就到了远隔千万里的通宇洲?”许志不可置信道:“更何况通宇洲不是魔族的地盘吗?” “不会出错的。”黄大山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而且一事不二卜,慕云那丫头现在还是安全的,没有生命危险。” 燕沁和许志对视一眼,燕沁问道:“师父,您能算出她具体的位置吗?” “通宇洲二十四城,她所在的地方带了个素字。”黄大山道:“通宇洲的西南方向。” 燕沁深吸了一口气,“师兄,鹤唳镇是不是有传送阵来着?” “可没听说有传送阵可以到通宇洲。”许志疑惑道:“那贼人是如何将人带到通宇洲的?” “连续传送?”燕沁道。 “不可能,若是连续传送至少要过六个洲,寻常修士连着过两个就承受不住了。”许志摇摇头,“就算那人修为高深,慕云也一定受不了。” 事情再次陷入了僵局,但是知道慕云是安全的之后,燕沁和许志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燕沁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行囊,陌上川在一旁看着她,冷不防道:“师父,我跟你们一起去。” “别闹。”燕沁正整理着自己的符纸,想到去的是通宇洲,又不要钱似地往纳戒里塞了好几沓符纸,甚至将笔墨都带齐了。 “你和媚娘还有师祖待在清华山,平常修炼多向你师祖讨教讨教,老头子还是有点东西的。”燕沁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拿了几件夏日穿的衣服和两条披风,手忽然被人一下子握住。 燕沁心急如焚,恨不得现在就立刻飞到通宇洲,她拿开陌上川的手,耐下心道:“崽崽,你听话,通宇洲太危险了,你不能去,乖乖呆在家里。” 就是因为危险才要去。 陌上川心道你们两个筑基的修士就准备这么跑去通宇洲,是该夸你们无知无畏呢还是夸你们敢于赴死呢? “让我去。”陌上川抿了抿唇,严肃道:“如果你不让我去,我便是自己也要去的,到时候比跟你在一起还要危险。” 燕沁停下来,目光严厉地看着他,“陌上川。” 燕沁很少叫他的全名,如果叫了,那就说明她十分生气。 陌上川沉默地看着她,丝毫不退让。 “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胡闹?”燕沁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放软声音道:“师父知道你很担心慕云,但是你去了一点忙都帮不上,你根本不知道那是多么危险的地方,如果连你也出了事情……我、你让师父怎么办?” “到时候我连你在哪里都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事情我统统都不知道,就算把我急死了我都找不到你!”燕沁厉声道:“陌上川,你不小了,不要任性。” 陌上川第一次被她这般毫不客气地教训,心底微微有些新奇,还掺杂着些酸涩的不自在,他认真道:“我没有任性,我不放心你。” 燕沁顿时就像个被针戳破的气球,整个人凌厉的气势都降了下来,心底某个地方又酸又软,忍不住放缓了声音:“崽崽,我……是我没有用,没有能力护住你。” 陌上川眼神微动,低声道:“护住我?” 燕沁自责又愧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道:“抱歉,师父第一次收徒弟,没有经验。” “等师父变强了以后,崽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燕沁捏了捏他的脸,“所以现在乖乖的留下来,好不好?” 陌上川忽然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在崇义秘境之中,振振有词有理有据告诉他自己只要快快乐乐混日子的年轻修士。 那时候只有十八岁的燕沁稚气未脱,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突然从泥沼中冒出来的骷髅,会毫不戒备地将自己的徒弟和师侄扔给一只月光草精,会因为自己杀了人瑟瑟发抖满脸惊恐。 十八岁的燕沁甚至接受不了一个朋友的死亡,对自己对别人都没有什么要求,毫无志向,毫无抱负。 可现在的燕沁却突然告诉他,她要变强,要保护他,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他忽然有些心疼她,他宁可她还是那个喜欢混吃等死的燕沁,而不是将那些沉重的责任背负到自己身上。 “好。”他点点头,笑了笑,“那师父你路上小心。” “等师父回来。”燕沁伸出胳膊抱了抱他,“崽崽。” 燕沁拎着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怕自己一回头就不舍得离开了。 陌上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中,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里心脏的跳动,垂下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救人的事情刻不容缓,燕沁和许志通过传送阵到了鹤唳镇,然后便选择可以传送的最远距离。 “芳汀洲?”燕沁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知识储备,发现记得模模糊糊,印象中好像是修真十大宗门排名第四的花林宗的地盘。 “不管了,先去了再说。”许志拎着自己的宽剑,“走!” 三天后。 燕沁和许志先后通过了芳汀洲、雪青洲和暮天洲之后,终于到达了通宇洲的地界。 肃杀阴沉之气扑面而来,燕沁看着晦暗的天空,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披风,然后戴上了披风上的帽子。 通宇洲对人类修士不欢迎,基本是如同人类修士见到魔修就杀一样,发现人类修士便会痛下杀手。 两个人不得不服下了几颗匿息丹药,掩盖住了自己身上的人类气息。 许志在一旁扶着块石头大吐特吐,毕竟连着过了三个传送大阵,不是一般修士能承受的,至于燕沁——她已经吐不出东西来了。 两人如同死鱼一样瘫在地上,目光凄凉又悲壮。 “师父说慕云在东南方向带有素字的城池,东南方向带有素字的城池……让我看看……”燕沁拿着买到的通宇洲地图寻找,然后表情裂了一地。 许志疑惑道:“怎么了?” “东南方向的城池名字……”燕沁恨不得咳出口血来,“分别叫秋苏城、素安城、列宿城、簌簌城。” 第七十七章 好巧不巧 黄大山并没有说具体是哪个字,估计是没有具体的卜算出来,但是——“魔族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要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许志抓狂地挠了挠头发,“四个城池咱们要怎么找?” “先分头行动,随时保持联系。”燕沁道:“找到慕云之后别自己动手,先联系对方,咱们两个汇合之后再行动。” “好。”许志点点头,“那怎么分?” 联想到许志一贯的好运气,燕沁果断让他先选,毕竟越早找到慕云越安全,“师兄你先选,选直觉上最想去的那个。” 许志拧眉,盯着地图上的四个城池,“最想去的……那就素安城吧,然后我再去秋苏城。” “那我就去列宿城和簌簌城。”燕沁收起地图,顶着狂风道:“走吧。” 许志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语气沉痛道:“若此程一去不回——” “你爱回不回,反正我回。”燕沁面无表情道:“师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嗯。”许志使劲点点头,“师妹,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低调行事,别随意招惹人家。” “放心。”燕沁信心十足地点点头,“我脾气好性格好行事做人都十分低调,保证不打架。” 许志放心地点点头。 三个时辰后,站在列宿城城门口的燕沁拿着抢来的腰牌,递给了检查的魔族。 某个阴暗的小角落,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魔族呜呜地哭着,但是却被人绑的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验证通过,燕沁拿着腰牌笑眯眯地进了城。 列宿城看起来和一般的城池差不多,除了走到街上的都是魔族之外…… 燕沁看着那些长得风情万种身材火辣的女魔修,感觉自己在看维密走秀,这穿得可以说是十分潮流了。 不过也有许多魔修同她一样,浑身上下用袍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看路。 当然最突出的一点就是……治安太差。 从城门口走了不到五百米,燕沁已经遇到了三对打架的了。 魔族生性冷漠暴虐喜杀戮,嗯,可以说是十分中肯的评价了。 燕沁脑子转了一圈,想要找慕云并不容易,更何况是在这么庞大的一座城池内,而打听消息最方便的地方便是酒楼了,她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问街边一位卖东西的魔修道:“你好,请问列宿城最大的酒楼在什么地方?” 那魔修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不知道。” 燕沁:“……” 服务态度这么差的吗? “走走走,别在这里挡着我做生意。”那魔修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像赶苍蝇一样将燕沁轰走了。 燕沁不死心地继续问了两个摆摊的魔修,结果差点跟人家打起来。 “这座城当真让人不爽。”燕沁漫无目的地走到街道上,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姐姐,就是这个人抢走了我的腰牌!”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传来,燕沁都没来得及回头,拔腿就跑。 “快给我抓住她!”一个尖利的女声喊道。 燕沁头皮发麻,卯了劲地开始跑,她一回头,便看见十几个高头大马身高体壮的男魔修朝着自己追了过去。 我靠! 燕沁不敢在魔族的地盘暴露自己法术,也不敢随意使用符咒,只能凭借自己的两根腿,而身后追捕的人似乎法力也不高深,并没有很快追上来。 于是一个在前面跑,一群人在后面追,燕沁的目光瞥见了一条窄巷子,想也不想就往里面蹿了进去。 事实证明,在跑不过别人的时候钻胡同是最明智的决定,因为连燕沁自己都被绕晕了。 她看着面前出现的一堵高墙,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咬了咬牙,脚下一用力蹬在了墙头,一个帅气利落地翻身就落入了院子之中。 “哎呀!”女子娇羞惊吓的声音响起,惊得燕沁差点跪下。 她抬起头,当即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 一个衣衫堪堪挂在身上的女子正被一名男子抵在树上啃着脖子,那男子倒是衣着整齐,一袭黑衣宽肩窄腰,鸦羽般的黑发散落在身后,即便感知到有人闯进来,也依旧吻着那个女子…… “魔主~有人……”那女子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千娇百媚道:“您、您先……看看……” 燕沁尴尬十足地站起身来,墙外不知为何嘈杂声渐低,最后安静地落针可闻,只剩下女子低低的娇喘声,燕沁有种重新翻出去的冲动。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抱歉!”她讪讪一笑,脚下一用力就要闪人,忽然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压力,让她愣是没能跳起来。 那名男子依旧背对着她,燕沁表情无比地尴尬,再次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 男子的身子似乎僵硬了一瞬,随手将那名女子扔到了地上,惹得那女子痛呼一声,她揪着衣服含泪道:“魔主~您怎么能这样——” “滚下去。”男子的声音有些暴躁,吓得那女子忙不迭失地跑了,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弯曲的走道里。 燕沁直觉要不好,浑身的寒毛都在瑟瑟发抖,心道莫不是这人被自己撞见偷人要杀人灭口? 脑子诡异地清明了一瞬,她想起方才那女子对他的称呼,“魔主”……嗯,可能后果要比撞见偷人还要严重得多。 她脑子里闪过无数种自己悲惨的死法,没有注意到那男子已经转过身来,等她再看的时候,那男子已经闪身到了自己的面前。 燕沁看清了他的容貌之后,暗骂了一声妖孽。 长成这幅邪魅的模样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魔头…… “你从何处来?”那魔主忽然开口问。 “从来处来。”燕沁紧张地看着他,思索着自己打过他的可能性有多大。 “……”男子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扭曲,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眼难尽地看着她。 燕沁浑身上下就露了一双眼睛,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了一圈,觉得稍微有点眼熟,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男子伸出手要掀开她宽大的帽子,结果被燕沁一巴掌拍开了。 燕沁转头看向自己那只作恶的手,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在认真考虑了一下得罪魔主之后被全城的魔修围追堵截和忍辱负重道歉之间差别之后,她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对不起!”燕沁斩钉截铁道:“我样貌丑陋,怕污了魔主您的眼睛,还请您大人有大量,放我离开。” “放你离开?”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阴蛰扭曲的笑容里带了一丝怨毒,“你当我列宿城是想来就来的吗?” “……”燕沁觉得这位魔主十分符合大魔头的人设。 她向后退了退,心道全城追捕就追捕吧,运气差的人真的是什么时候都差,她扔出几张符便要遁,结果被他一把扣住了肩膀将帽子扯了下来。 燕沁只觉得天灵盖一凉,便被人抓着帽子往后一拽,撞到了个冷硬的胸膛上。 “咳咳!”燕沁被勒得脸色铁青,头发还被他扯到了,顿时又疼又怒,一胳膊肘就捣在了身后那人的胸膛上。 燕沁下手的角度和力道都十分毒辣,砸得那人也闷咳了一声。 燕沁企图再接再厉,奈何对方反应极快,几乎转瞬就将她想要拿符咒的手反制在背后,让她动弹不得。 身为一个法师却被迫近战的燕沁:……我觉得这样不太合理。 那魔主终于看清了燕沁的样貌,冷笑出声,轻声道:“果然是你啊。” 燕沁被他笑得头皮发麻,强大的威压让她十分地不舒服,她看不出此人修为多高,而且身上黑暗邪恶的气息就像是无数条毒蛇纠结缠绕在一起,冲她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燕沁成功地被自己给恶心到了。 她企图挣扎了几下,就被他折住了手腕,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她的腕骨就断了。 燕沁疼得骨头都在哆嗦,她白着一张脸,心道这个禽兽莫不是想要一点点将她的骨头给捏碎,然后剥皮抽筋煮汤? “抱歉,力道稍微有点大。”那人哼笑了一下,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将燕沁一巴掌拍晕之后,扛起来便离开了这座小院子。 燕沁觉得自己就像个破麻袋,被码头的苦力毫不留情地扔在了木板上,脑袋还狠狠地磕在了块石头上。 耳边仿佛有人在说话,一会低沉一会明朗,最后都统统消失不见了。 她觉得自己如果因为是撞见魔主跟名女子光天化日之下行苟且之事而被诛杀,未免有些太不体面了。 毕竟她是个堂堂正正仙风道骨的人类修士,这种死因说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耳边忽然又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她有点费劲地睁开了沉重的双眼,便看到一群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对着她指指点点,眼底充满了不屑和嫌弃。 “魔主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倒是长得挺白净清秀,莫不是想吃清淡小菜了?” “一点都不够风骚。” “屁股不够翘……” “而且她没胸啊!” 燕沁嘴角抽搐了一下,最后一位姐姐你可就真有点过分了。 胸小是我的错吗!! 第七十八章 故人 燕沁从床上坐起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另一只手软趴趴的垂着,看着好不可怜。 “你们——”她话尚未说完,就被这群叽叽喳喳的女人打断了。 “呀,会说话呢!” “哎,看上去有点凶!” “咦,这腰还挺细?” “……” 燕沁额头的青筋直蹦,她索性盘腿坐着任凭她们观赏评论了个够,直到终于安静下来之后,她才叹了口气,和颜悦色问道:“姐姐们,敢问这是何处?” “魔主宫!” “城主府!” “你是被魔主带回来的第四百五十六个小妾!” “听说魔主准备娶正房了!” “我们这种时候应当齐心协力对抗正房,听说那个女人陪嫁了一座城池呢!” “魔主今天晚上去谁那里啊……” 燕沁听得脑袋要爆炸,心累地瘫在床头,心道这莫不是霸道魔主强抢女修士的戏码? 不应当,这不应当。 “你们魔主——”燕沁顿了顿,委婉地换了个说法,“精力很旺盛啊。” “魔主龙精虎猛公狗腰!” “魔主威武雄壮胆气豪!” “……” 燕沁考虑着自己要不要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以示自己宁死不从的决心和忠贞高洁的品质,但是她严重觉得这位魔主的眼神有点问题。 “魔主到!”有人高喊了一声,原本围着燕沁叽叽喳喳的一众女子瞬时作鸟雀散,甚至有人因为走得太急没看路撞到了门框上。 燕沁:“……” 燕沁打了个哈欠,纠结着自己要不要嘤嘤嘤哭着说你休想。 单就长相而言,这位魔主生得确实俊美邪肆,周身带着股风流倜傥的纨绔气息,十分适合当反派。 燕沁看着他慵懒地靠在榻上,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剥着手里的橘子,第一反应是魔族竟然也喜欢吃橘子? 人在江湖飘,总要有几个死对头,燕沁觉得现在是一个结仇的好机会。 “你叫什么名字?”那男子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开,落在了手里的橘子上。 燕沁肯定不会报上真名,她心思一转,微笑道:“在下贾明。” “……”男子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轻哼了一声,道:“你为何会来通宇洲?” 燕沁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不对劲,但还是用真诚的口吻道:“来寻人。” “哦?”原本忽然正在吃橘子的人神色微变,坐直了身子,“来寻何人?” 燕沁微笑道:“寻一个晚辈。” “呵,这么多年才来寻,可见是没有多少诚心的。”男子脸上的笑容很是讥讽,眼底却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燕沁:“??” 虽然她脑子不太记事,但慕云不过被掳总共才四天,哪里来的什么‘许多年’? “便是你找到了他,他若不愿跟你回去怎么办?”他又继续问道。 “不可能,她一直很乖,怎么可能不愿意跟我回去。”燕沁不赞同道;“我家小孩最懂事了。” 对面坐着的人怔愣了一瞬,而后站了起来,随手将橘子扔在了榻上,冷笑道:“不过是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非不辨善恶不明,他不让你们偿命便已经不错了。” 燕沁:“??” 她觉得这话不太对。 你确定跟我说的是同一件事情? “这位魔主……大人,”燕沁求生欲极强地加了个敬称,努力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看您府中娇花朵朵也不缺我这一个,不若您高抬贵手放我离开?” 对面的男子脸色变得有些古怪,眉头微皱,“她们跟你说什么了?” “放心,都是夸赞您的好话,说您龙精虎猛公狗腰,威武雄壮胆气豪……”燕沁啧啧称赞,“魔主果真好气魄!” 男子眼中含着三分薄怒,藏在黑发里的耳朵尖微微泛红,呵斥道:“才没有!” 燕沁被他这幅恼羞成怒的模样弄得一愣一愣的,她这个人向来嘴贱,特别是看到对手委屈的时候,于是便听她“好心好意”地安慰道:“没有也不要紧,您多吃点韭菜壮壮阳补补肾,照样雄风震九州!” 男子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怒道:“燕沁!你是不是找死!” 燕沁被他吼得虎躯一震,盘腿坐在床上目光震惊地瞪圆了眼睛,活像只受惊的鹌鹑。 “你怎么知道——”燕沁抖着手指着他问。 “我没有知道——”魔主瞪着眼心虚地答。 燕沁:“……” 魔主:“……” 燕沁咽了咽口水,试探地问道:“其实你暗恋我很久了?” “我眼瞎了才会暗恋你这种女人!”魔主气急败坏地低吼道。 “那你怎么知道——” “说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燕沁一噎,小声道:“我也没说你可能以前认识我还知道我的名字且有点眼熟啊。” 对面的男子似乎很是生气,那双昳丽的桃花眼都被气得眼尾发红,色厉内荏道:“你给我滚!” 燕沁大喜,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微笑道:“多谢魔主大人。” 然后拔腿就想跑。 冷不防被人一把扯住了腰带往后狠狠一扯,她忙拽住腰带,然后整个人又被扔垃圾一样扔到了床上。 燕沁扶着自己被撞到的老腰倒吸了一口凉气,愤怒地瞪着他,“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找人吗?”那魔主霸道地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我就在这里。” 燕沁一脸懵地看着他,斟酌道:“你在这里……跟我找人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要找人吗?”魔主神色不明地看着她,气势强大迫人,“我在这里,明白了吗?” “哦!”燕沁惊喜地看着他,道:“没想到魔主大人您这般助人为乐!我那师侄应当是前几天到的通宇洲,十五六岁左右,很可爱的女孩子——” 对面的魔主大人顿时黑了脸,一副燕沁欠了自己八百万灵石的神情看着她。 燕沁十分察言观色地止住了话头,讪讪笑道:“还是不必劳烦魔主大人了,我们自己找就行。” “燕沁,你哪里都别想去,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燕沁抿了抿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眸光发沉。 她呆呆地坐了一会,然后仰面躺在了床上,用手捂住了脸,断掉的手腕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难看地在袖子里鼓着。 翌日。 燕沁醒过来的时候打了个打喷嚏,昨天躺在床上想事情就这么睡着了,也没盖被子,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按道理她已经筑基期,不会染上风寒才对,但是事情就是发生了。 就像原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又见到了。 门被打开,外面走进来了两个侍女,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要伺候她洗漱。 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收起了,丹药符咒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没有在身边,她就是想跑条件也不允许,于是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们的伺候,直到她看见俩侍女将手中的衣服展开。 燕沁一脸铁青地看着那身白色的长裙。 若是普通制式的长裙她自然不会抗拒,但是这衣服着实太过暴露,外面只罩着一层轻纱…… 倒不是燕沁迂腐,毕竟在现代她吊带短裤穿着毫无压力,但问题是这是在修真界且他分明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再这样做就意思很明显了。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燕沁指着那件衣服,语气冷厉道:“你们魔主呢?我要见他。” “姑娘,魔主说了,他已经有您师侄的消息了,若是您不穿的话,就不能保证给您找到的是死是活了。”那侍女恭敬道。 燕沁快要被气笑了,“好、很好。” 七年不见,他倒是长了好本事! 原本满心的愧疚和心疼全都变成了怒火,竟然还学会威胁她了! 燕沁被气得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才堪堪平息下怒火来,她背着手侧目瞪了一眼那件衣服,咬牙切齿道:“行,我穿。” 问:孩子误入歧途怎么办? 答:管他去死! 一刻钟之后。 “姑娘,这身衣服很适合你。”侍女在旁边恭维道。 燕沁盯着镜子里自己被强行挤出来的胸和束得死紧的腰,幽幽道:“我觉得你在骂我。” 侍女:“……” 燕沁穿上那层轻纱,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不穿这层轻纱她顶多觉得这身衣服有点暴露,穿上这层轻纱她觉得下一秒自己就可以爬床勾引大佬了。 “姑娘这般好看,定能取得魔主大人的喜爱。”侍女夸赞道。 燕沁瞪着死鱼眼任由她给自己扑粉,呵呵冷笑了一声。 喜不喜爱不知道,但是她一定会教魔主大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侍女给她挽了个流云髻,两个人又开始叽叽喳喳商量着给她戴什么首饰。 燕沁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不要脸的妖女,生无可恋道:“你们魔修都这么放荡不羁爱自由吗?” “放荡是真的,爱自由就不一定了。”侍女似乎是胆子大了一点,笑嘻嘻地回答道。 燕沁:“……” 行,算你狠,你赢了。 第七十九章 喝一杯 燕沁被带去了魔主宫的正殿,她垂头研究着自己被治好的手腕,觉得魔族也是有点好东西的,只是一滴药水就痊愈了。 大殿之中有许多魔修,正在饮宴,所谓的魔主坐在大殿的主位上,怀里搂着三四个娇美的侍妾,自带邪气的桃花眼隔着正在翩翩起舞的一众舞女望了过来。 燕沁微微眯起眼睛,气势汹汹地回看了过去。 “魔主,您看什么呢?快点喝酒呀~”旁边的侍妾娇滴滴地挽着他的胳膊,要喂给他酒喝。 然后她就发现自家魔主大人的手有点抖。 他接过那酒杯一饮而尽,然而拂开旁人站了起来。 原本喧闹嘈杂的大殿猛地一下子安静下来,无数目光纷纷落在了魔主身上,便见他朝着大殿门口走了过去。 燕沁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身姿颀长的男子已经称不上是少年了,他身上的气势和威压让整座大殿的魔修都不敢说话,不管怎样都忽视不了他身上的血腥和杀伐的气息,她忽然觉得心口发闷。 她还是没有办法相信,当年那个吵不过她动不动就哭,一言不合就闹脾气,漫山遍野地捉蛐蛐的小孩,怎么就变成了一个魔修。 八年前,清华山。 那年的夏天雨水特别多,动不动就倾盆大雨浇头而下。 因为玄鹤每天晚上都要来学习画符,所以燕沁没有关门,坐在屋檐下等着他过来。 那天玄鹤下来的很晚,燕沁正百无聊赖地揪着草叶子想自己的符咒,便见他淋着雨没打伞便过来了。 “你这是——感受大自然呢?”燕沁被他吓了一大跳,震惊地看着他,“怎么没打伞?” 玄鹤罕见地没有跟她吵嘴,咬着嘴唇没说话,但是眼角有点发红。 燕沁也没多问,将小孩领进了屋子里,扔给他一条厚毛巾让他擦头发,从衣橱中翻出了几件衣服,道:“这是我和你差不多时的衣服,赶紧去洗洗换上。” 玄鹤很听话地去洗了个澡,换上干燥的衣服,出来的时候头发还在滴滴答答的淌着水。 燕沁老妈子心发作,唠叨道:“怎么不擦头发?头发不擦干会头疼,我这里又不是没毛巾,赶紧去把头发擦擦——” “燕沁。”玄鹤打断了她的话,小孩仰着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如果你发现自己做错了事情,你会怎么做?”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燕沁漫不经心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你一个小屁孩能犯什么大错,这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作了多少恶呢。” “那如果是因为我——”玄鹤忽然住嘴,咬了咬牙,垂下头不说话了。 “做错了事情就要改正,去弥补就好了嘛,怨天尤人是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燕沁叹了口气,蹲下来替他擦着头发,耐心道:“如果有人因为你的错误而受到了伤害,你去好好道歉以后哈好对人家就是了。” “要是……来不及了呢?”玄鹤抬头,满脸都是泪地看着她,“如果已经晚了呢?我该怎么办?” 燕沁讶异地瞧着他,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玄鹤抿着嘴一副拒绝交流的倔强样,燕沁担心之余又有点生气,道:“你这样不说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 然而玄鹤只是红着眼睛看着她,伸手搂住了她的脖子,趴在她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歹养了两三年,燕沁虽然经常和他吵嘴,但是也知道熊孩子心地不坏,心里还是很喜欢他的,不然也不会教他画符和功法,乍一见他哭得这么凶,也有点手足无措。 “不是,到底怎么了你说啊,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她大约是声音有些过于严厉,吓得玄鹤一下子止住了哭声。 还不等她松一口气,小孩哇地一声开始嚎哭。 燕沁:“……” 玄鹤的声音直直穿过厚重的雨幕,围着清华山环绕了一遭,立体声。 小孩估计是嚎地累了,到最后抽抽搭搭地趴在她肩膀上,哭唧唧道:“燕沁你是个好人。” “嗯,我知道。”燕沁毫不客气地接受了人家的夸奖,“毕竟我人美心善。” 玄鹤破天荒地没有反驳,“那你喜欢我吗?” “啊?”燕沁好笑地看着他,“如果你乖乖听话我就喜欢你。” “你只喜欢好孩子对不对?”玄鹤问。 “嗯,当然啦,我只喜欢好孩子。”燕沁顺着他的话道:“所以你以后要做个好孩子。” “那坏孩子呢?” “坏孩子我就把他赶出清华山。”燕沁恶劣地吓唬他,笑得十分狡诈,没有注意到小孩瞬间惨白的脸色。 那天晚上玄鹤难得认真地学习,说什么是什么,让燕沁大受感动,以为这个清华山第一纨绔终于迷途知返金盆洗手了,然而结局却与她想象之中的大相径庭。 第二天陌上川有点发烧,她急急忙忙地抱着小徒弟去了鹤唳镇,在山下碰到了玄鹤。 玄鹤站在路边看着她和她抱着的陌上川,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燕沁当时满心都挂着自己的小徒弟,压根没心思关注玄鹤,随口敷衍道:“玄鹤别在这里玩了,快点上山去,等会就要下雨了。” 说完她就抱着陌上川匆匆走了过去。 “燕沁!”玄鹤在她身后叫了她一声。 燕沁听到了想要回头,怀里的陌上川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给他拍背,等她再转过头的时候玄鹤已经不见了。 而此时的她根本没想到,这会是玄鹤跟她的最后一次见面。 等她抱着陌上川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玄鹤不见了。 走得无声无息,没有任何预兆,只留下了一张字条,用他那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我走了,不必找我。 “找”字还写错了,多写了一撇。 后来一群人找了半年,依旧是没能将人找到。 最后还是黄大山出面,让他们停了下来。 “那孩子终归是与清华宗无缘,强求无益,你们何必这般执迷不悟。” 燕沁和玄独岸又四处找了半年,依旧是没有结果,渐渐地便将这件事情搁下了。 燕沁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件事情让玄鹤没有办法接受,甚至接受不了自己待在清华宗,于是便独自离开了。 她常常想,若是下雨的那天晚上她问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若是那天下山的时候带着玄鹤或者多对他说几句话,他是不是就不会对自己和清华山这般失望,是不是就会留下来? 她认识玄鹤的时候他还是个嚣张跋扈的小少爷,后来在崇义秘境救下他又将他带回了清华山,却让他在清华山找不到归属感,让他连离开都这般决绝…… 她对这个孩子始终是心怀愧疚的。 —— 燕沁回忆间人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他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眉梢眼角皆是冷漠,“你今日这般甚是好看。” 虽说燕沁从昨日他喊出自己的名字时就猜到是玄鹤了,然后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去消化这个事实,但还是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个邪肆风流的魔主与当年那个动不动就炸毛的玄鹤联系起来。 他拉住她的手,将人牵着走向主座,一众魔修大声地起哄,吵得燕沁脑壳子痛。 她在思考自己是该反手给玄鹤一巴掌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又想起现在这孩子的修为高深莫测,动起手来自己讨不了便宜,顿时有些郁闷。 燕沁一时摸不准玄鹤的意思,她不知道他是恨自己还是在刻意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连逼着她穿这件衣服都看起来像是个恶作剧。 玄鹤强硬地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坐在了主座上,抬手给她倒了一杯酒,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不是爱喝酒么?尝尝魔族的酒与之前的有什么区别。” 燕沁拧眉看着他,伸手接过那杯酒,沉声道:“玄鹤,别闹了。” 旁边的人身体一僵,连揽着她腰的那根胳膊都开始微微地颤抖,接着便听他漫不经心地笑道:“玄鹤是谁?” 燕沁心底某个地方一抽,不管她怎么拼凑都没有办法将眼前的人拼凑出一个玄鹤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当初——” “没有什么当初。”他笑着阻断了她的话,握着她的手将那酒杯端起来,“喝一杯怎么样?” 燕沁抿了抿唇,拂开的手,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侧过头看向正托着腮看自己的魔主,“那可否请魔主大人跟我说说……” 燕沁说着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她盯着手里的空酒杯,心道,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燕沁,你是想听到他说什么呢? 燕沁低声笑了起来,拿过桌子上的酒壶,将自己的酒杯又倒满,冲他举了举酒杯,道:“我敬你,魔主大人。” 火辣甘甜的滋味滑过喉咙,燕沁的余光瞥见了玄鹤皱起的眉。 她将酒杯轻轻地磕在了桌子上。 她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既没有立场来质问玄鹤为何当初突然离开,也没有资格去评判他现在所做事情的对错。 燕沁心烦的时候喜欢喝酒,现在这件事情足够让她心烦,她便一连喝了好几杯,直到头开始发晕了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醉了。 “别喝了。”一直冷眼看着她的玄鹤忽然摁住了她去拿酒壶的手。 燕沁抽出手,抬起头看向他,道:“我喝了不止一杯,够了吗?” 玄鹤目光幽深地看着她,勾起了一个邪气的笑容,“足够了。” 第八十章 心思 燕沁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三分醉意,“玄鹤,你长大了。” 原本笑意吟吟的男子渐渐收敛了笑意,目光阴沉地看着她,“对啊,我现在还是个魔修,一个视人命如草芥坏到骨子里的魔修,你满意吗?” 燕沁心道我满意个屁。 “满意,非常满意。”燕沁笑眯眯道:“您老人家最好能一统魔界千秋万代,所以能放我离开了吗?” 玄鹤凑到她面前,笑道:“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张嘴就能气死人。” “过奖过奖。”燕沁谦虚道:“没有对手这几年退步了不少。” 玄鹤没有如同小时候一般回嘴,只是勾着嘴唇看着她,直到将她看得头皮发麻才慢悠悠道:“燕沁,你留下来如何?” 燕沁喝醉的大脑有点迟钝,“我觉得不如何,留下来干什么?” “我不想娶那个新回来的女魔主了,我娶你怎么样?”玄鹤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将她带到自己怀中,姿势笑容熟练到无懈可击。 燕沁眨了眨眼睛,缓了半晌才有些大着舌头道:“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没坏,清醒着呢。”玄鹤低头凑到她耳边暧昧道:“我想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大约是酒壮怂人胆,又或者燕沁被气得有点发懵,她一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耳朵,使劲一拧,怒道:“兔崽子我看你是想造反。” 燕沁的声音抬得有些高,原本喧闹的大殿诡异地寂静了一瞬。 玄鹤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笑着伸手握住她的手,强硬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耳朵上扯了下来。 魔主大人输什么也不能输面子,即便是扯得疼得要命,也依旧一副淡定微笑的模样。 燕沁的手被他的力道掐得有点哆嗦。 “宝贝儿你大概是喝多了。”玄鹤咬着后牙槽微笑道。 “魔主这位新欢可真火辣!”下面不只是谁插了一句嘴,瞬间就有无数人开始恭维起了燕沁。 “您这位一看就很懂情趣!” “长得真漂亮啊魔主大人……” “胸平腰细皮肤白皙,这在列宿城可是罕见呐~” “……” 燕沁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拼命挤出来的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位仁兄,您眼中的“平”和我的“平”大概不是一个字吧? 燕沁被玄鹤扯了起来,只听他匆忙地客套了几句,便拉着她离开了大殿。 燕沁已经醉得有些厉害了,她头重脚轻地被他揽着,时不时前脚绊住后脚,最外面那层轻纱也被扯得乱七八糟。 玄鹤忍不住低头看了她一眼,低笑道:“燕沁你是蠢还是傻,在魔修的地盘喝这么多酒,真不怕酒后失身吗?” 燕沁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道:“这酒比清华山的好喝。” 玄鹤揽着她的手臂有一瞬间的僵硬。 “别在我面前提这三个字。”他语气生硬道。 “可你他妈也得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啊!”燕沁积攒起来的怒意一下子被激了出来,“一开始就一副阴阳怪气天下人都欠你的蠢样!你就不能明明白白告诉我清华山、我、我们到底哪里做错了吗!?” 玄鹤目光明灭不定,沉沉地注视了她许久,才沉声道:“你没错,你们都没有错,是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你——”燕沁话未说完,忽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周围的景色像是被什么能量强行给扭曲了一样变得模糊不清,下一秒她便落入了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里。 “师父。”清冷的、带着轻微恼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燕沁几乎是本能地放松了下来,“崽崽?” “是我。”陌上川扶住她,目光落在她穿着的衣服上面,瞬间带上了冷意,然后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皱眉道:“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燕沁笑得心虚而乖巧。 陌上川一看便知道她已经是烂醉了,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沉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燕沁突然被抱起来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嘟囔道:“崽崽快放我下来,你这小身板会被我压坏的。” 陌上川感受着怀里轻飘飘的重量,抿了抿唇,道:“不重。” 燕沁嘿嘿地傻笑了一声,将头搁在他颈窝里使劲蹭了蹭,“还是崽崽会讲话……唔……” 她难受地闭上了眼睛,陌上川见状沉声道:“我们离开这里。” 与此同时,突如其来的眩晕让玄鹤恍惚了一瞬,再等他定神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在他身边的燕沁不见了踪影。 玄鹤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 不知玄鹤桌子上的是什么酒,燕沁醉得格外厉害,简直是一滩烂泥。 燕沁意识早已经模糊不清,但是本能地信任着自己的小徒弟,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衣襟,断断续续道:“玄鹤……” 陌上川听得一清二楚,心底微微有些不悦,但是却说不清这不悦的原因是什么。 燕沁愤怒道:“你倒是——说啊!到底他妈因为……什么?” “他就这般令你在意?”陌上川微微低下头问:“他又不是你徒弟。” “本来……可以的……”燕沁语气十分愧疚惋惜,语气中不自觉带了点委屈,“师父说不行,嗝,我就……都怪我……” 陌上川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语气有些不悦,“你原本想收他为徒?” 燕沁被他语气中的冷意给刺激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目光迷离地看着他,晕乎乎道:“啊,他很好——” “呵。”陌上川忽然冷笑了一声。 燕沁默默地咽下了嘴里的“玩”字,不知道是哪里惹这个人生气了,只会一个劲地傻笑看着他。 陌上川被她看得心烦,将披风的帽子撩上来盖住了她的脸。 燕沁猛地一下被蒙住了头,挣扎着将那帽子掀开,委屈道:“你干嘛啊?” 陌上川从未听过她以这种撒娇委屈的温软语气说话,呼吸凝滞了一瞬。 初见燕沁时她从来是漫不经心和对他满是嫌弃,动不动就开嘲讽,一副吊儿郎当又十分狡猾的样子,后来渐渐地对他好起来,但是说话也是只是温和有度,很多时候还十分严厉,一副师长的派头。 他看着她因为醉酒变得微红的脸颊,脸上妖媚的妆尚未化开,目光如水迷离地瞧着他,一副柔软任人欺负的乖巧模样…… 脑海中有根弦啪地一声就断开了。 他微微俯身,慢慢地凑到她面前,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连鼻息都显得有些炙热。 他突然发现燕沁这双眼睛生得当真漂亮,尤其是里面只倒映着他自己一人的时候。 他慢慢凑近,鼻尖碰到了她微微湿润的鼻尖,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破土而出疯狂地生长了起来。 只要再接近一点点—— “崽崽?” 燕沁有些含混不清的声音猛然在她耳边炸响,让他原本灼热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冷无比,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燕沁醉醺醺地捏了捏他的脸,迷迷糊糊地笑了一声。 他微微挺直了身子,声音微颤,“师父?” “玄鹤?”燕沁使劲眨了眨眼,皱起了眉,嘟囔道:“师兄啊……再喝点?” 陌上川:“……” 燕沁又在那里醉醺醺地说着胡话,他抱着她站在原地许久,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了神来。 风吹过,后背一片冰凉,竟是不知他何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没有再看燕沁,不顾她的反对用帽子将她的脸盖住,强装淡定地继续往前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一时鬼迷心窍还是蓄谋已久。 燕沁是他自己认下的师父。 行了拜师礼敬了茶的师父。 修真界等级森严,各大宗门的礼教虽然没有凡人世家那般严苛,但是也是十分有规矩的。 陌上川虽然寿数不短,但在修真第一宗门长起来,作为名门正派主流正统,所谓的规矩礼法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比如说尊师重道。 即便是身为修真界第一人,有些东西他也是绝对不会去触碰的。 修真界极少有师徒结为道侣,在修真界这是有悖伦常之事,便是罕见地出现那么一对,也是为众人所不齿的。 而且大多被人诟病的都是师长一方,为师者纵容徒弟甚至不顾伦常…… 陌上川缓缓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他从未想过要和燕沁怎么样,只是将她当做自己的师父看待。 可那些之前被他有意无意刻意忽略的细节和事情都一件件一桩桩浮现在了眼前。 大逆不道。他心底只剩下这么一个词。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被一个人放在心上捧在手心里时间太久了,而他从有记忆起,从未遇到过对自己这般温柔亲密的人,所以便不知不觉沉溺了进去…… 毕竟他自始至终都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孩童。 燕沁对他的好,一点一滴堆砌出了一个如今的他。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子,一时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燕沁烂醉如泥,等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目光茫然地看着陌生的摆设和床帘,头痛欲裂。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被子慢慢滑落下去,她发现自己还是穿着之前喝酒时的衣服,伸出手就想解开束缚的腰带,这勒一晚上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师父,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燕沁有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她看着推门而入的陌上川,一脸懵逼,“崽崽??” 第八十一章 喜欢之人 燕沁本以为自己是被那两个侍女扶到了另一个房间睡了一宿,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碰到陌上川。 她最清晰的记忆就是她拿着酒壶往自己酒杯中倒了一杯又一杯,再往后便统统不记得了。 一喝大就断片这种毛病有时候真是令人脑壳子痛。 比如她现在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自己怎么和徒弟在一起,而且已经离开了列宿城。 她看着端着碗粥站在自己面前的陌上川,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 “你怎么来通宇洲了?” “师父先把粥喝了吧。” 两个人的话同时响起,又同时闭嘴,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 燕沁恨恨地咬了咬牙,端过粥来大口地喝掉,将粥碗砰地一声放在桌子上,皮笑肉不笑道:“陌上川,今日你若是跟我不说明白,我就跟你没完。” 陌上川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她因为喝粥而变得殷红的唇上,心下微微一跳,眼见她怒火愈盛,冷静道:“我不放心师父,便来了。” 燕沁气得肝疼,怒道:“我走之前怎么跟你讲的?敢情我费了那么大工夫跟你讲道理,你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陌上川沉默地看着她,清俊的脸上带着些不知所措。 燕沁不争气地心疼了,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你一个练气期到这种地方来简直是找死,现在马上给我回去。” 陌上川看着她身上那乱七八糟的衣服,心头火起,但是又被他强行压下,语气却依旧带着点怒意,“和魔修一起喝那么多酒烂醉如泥,被人带到哪里去都不知道,师父就很安全么?” 燕沁被他说得一时间哑口无言,顿了一顿才道:“玄鹤他不会——”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师父能保证他不会变吗?”陌上川扯了扯嘴角,声音有点凉丝丝的,“还是师父笃定他不会对你做什么?徒儿去的时候师父可是正被他抱在怀里呢。” 燕沁的脸色青白交加,显然是被气得不轻,陌上川这句句带刺的话让她十分恼火,却又挑不出毛病来,所以她更生气了。 她家崽崽从来没有这么跟自己讲过话! 难道魔族这地界有毒,不管多乖的小孩到了这里都会这么混账吗!? 燕沁被气得有些狠了,加上宿醉本来就头疼,这下脑子跟快要炸开一样,她倚在床头,使劲揉了揉太阳穴,企图让自己好受一点。 陌上川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但是他就是不喜欢燕沁将玄鹤挂在嘴边,更不喜欢她跟玄鹤在一起的场景。 “你给我过来。”燕沁低声道。 陌上川十分听话地走到了床边,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燕沁快要被气笑了。 她咬牙道:“你给我站着!” 陌上川听话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燕沁:“……坐下。” 陌上川垂眸道:“师父若是不想看见我,我离开便是。”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燕沁一把抓住他的手,怒道:“你给我离开去哪里?还嫌我操的心不够多是吗?” 陌上川背对着她,轻轻勾起了唇。 掌心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贪恋,然而很快燕沁就放开了他的手。 燕沁使劲揉了揉眉心,疲惫道:“你给我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陌上川又坐回了床边,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覆着轻纱的肩膀和胳膊,微微一顿,“我去给师父找身衣服回来。” “不用了。”燕沁嫌弃地扯了扯那层轻纱,领口被她扯得有点开,但是这人毫无所觉,还在自顾自地与那层轻纱作斗争,“我纳戒还在,里面有衣服。” 陌上川有些匆忙地收回目光垂下头,不去看她。 燕沁却丝毫没有察觉,毕竟是一手养大的小徒弟,小时候还一个被窝搂着他呢,只是换件外套而已。 等燕沁扯了那层纱穿上自己的灰色袍子之后,陌上川故作自然地看向她。 燕沁从床上下来,拧眉看着他,“列宿城戒备森严,玄鹤修为高深,你如何将我带出来的?” 陌上川抿了抿唇道:“之前师伯曾教过我移物换形的法阵,情急之下我便用了。” “这法阵我倒是听过,只是你修为不高,连师兄用起来都十分费力的阵法,”燕沁沉吟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陌上川怔然地看着她,“师父这是……怀疑我?” 燕沁被他那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道:“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有些不明白。” “师父醉酒醉得太厉害了,师父忘了师祖曾送我一宝物能短暂地提升灵力吗?”陌上川平静道。 燕沁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黄大山那老头子平时送这群小孩的东西太多了,她一时之间根本记不起来,又想陌上川根本没有必要骗自己,加上陌上川一副受伤的表情,便没有再深想。 “哦。”燕沁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崽崽啊。” 陌上川一听燕沁这个语气眼皮就狠狠跳了一下。 “既然来了便跟着我吧。”燕沁叹了口气,“担心慕云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是同门的师姐弟,等找到她的时候便跟人家表明心意就是,你是男儿,本就应该主动一点,别平白伤了人家的心。” 陌上川被她这通话说得头有点大,忙解释道:“师父,我没有——” “我懂我懂。”燕沁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咱们家崽崽长大了。” 陌上川严肃道:“师父你误会了,我不喜欢慕云。” 燕沁一副你就是死鸭子嘴硬的表情看着他,眯起眼睛微笑道:“嗯嗯,你不喜欢慕云。” 陌上川神色阴沉地看着她,“师父,我是认真的,我不喜欢她,你不要误会。” “啊?”燕沁本意只是想逗逗他,顺带缓解一下之前紧张的氛围,可是这般一看貌似……嗯,更紧张了。 “我是因为担心师父才会过来的。”陌上川盯着她的眼睛道。 燕沁被他那目光看得浑身不舒服,打了个哈哈离开了他的视线,“那为师真是太感动了。” 陌上川:“……” 还真是没有看出您哪里感动到了呢。 燕沁表面不走心地敷衍有点闹别扭的徒弟,实际上大脑飞速转动怎么将这个小麻烦给送回去。 “这是哪里?”燕沁问他。 “簌簌城。” 燕沁:“……” 燕沁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推开了窗子,便看到外面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魔修,不巧被人瞪了一眼,又怂怂地将窗户关上了。 一时想不到办法送回陌上川,强行将人赶走又怕他犯轴悄悄跟着危险更多,还不如将人带在自己身边来得更安全一些。 然而两人在簌簌城寻了大半天,依旧没有半分消息。 燕沁只好传讯给了许志,问他有没有消息。 “我现在没找到慕云,但是已经有消息了,还结识了秋苏城的魔主,他要认我做义弟呢!你说我答应了他是不是就能让他帮忙了?” 许志苦恼的声音通过通讯符传来,燕沁和陌上川久久无语。 “师兄你要注意安全,谨防那魔主是不是有别的心思。”通讯符传了过去。 “他说我跟他死去多年的弟弟长得很像。”通讯符传了回来。 “……”燕沁默默地扶额。 “若他没有别的心思倒是无妨,不管怎样这是魔族地界,师兄还是安全为上。”燕沁打了道符过去,心累地趴在了桌子上。 “师父在担心师伯?”陌上川见状问道。 “不,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就没有个大佬想认为做义妹。”燕沁木着张脸道。 陌上川:“……” 魔族的城池上空终年阴云密布透不进丝毫阳光,房间里都燃着蜡烛或者放着夜明珠,他们所在的客栈很小,连蜡烛都是短一截的。 摇曳不定的烛火散发出温暖的光芒,淡淡地落在燕沁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芒。 燕沁冲他伸出手。 陌上川习惯性地去握住,而后神色一僵,神情明灭不定地看着燕沁。 燕沁将他拉过来,懒洋洋道:“崽崽啊,快给师父捶捶肩膀,可累死我了。” 陌上川给她揉着肩膀,沉声道:“师父可曾想过要找道侣?” “啊,道侣……”燕沁沉吟了一会,脑海中闪过很多年前面带微笑同自己告别的人,忍不住笑了一下,“想过是想过。” 可惜死得不能再死了。 陌上川眸光一沉,等着她说是谁,但是迟迟没有等到。 “你问这个做什么?”燕沁揶揄道:“莫不是在来到的路上碰到心动的女修士了?” “嗯。”陌上川低低地应了一声。 燕沁半是诧异半是激动地直起了身子,眼底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但是身为师父她还是很克制地、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哦?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性格品质如何呀?师承何人身在何方?可有兄弟姐妹?” 陌上川瞳孔微微颤了一下,沉默着继续给她按着肩膀。 “唉不愿说就算了。”燕沁讪讪地舔了舔嘴唇,笑道:“那人家可对你有意?” 陌上川停下来,将手扶在她的肩膀上,语气波澜不惊,“她不知道。” “啊?”燕沁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正对上了他的目光,那里面仿佛饱含着无数的情意和认真,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空洞至极。 “怎么不告诉人家?”燕沁忍不住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喜欢一个又不是什么羞于见人的事情。” 陌上川看着她,清俊的少年站在摇曳灯火中弯起了眼睛,温柔地笑道:“要再等她长大一点。” 燕沁被噎了一下,讪讪笑道:“哦,原来是人家太小啊。” 真没想到自家徒弟竟是个如此丧心病狂的美少年,不愧是她燕沁的徒弟! 第八十二章 失败 陌上川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袍子,燕沁只穿了件披风将脸也挡住,两人从背后看上去身量相差不大,毕竟陌上川今年才十五岁,等再过两年恐怕就不是燕沁能比的了。 燕沁啧啧地感慨了两声,快走几步追上了他,今日他们决定在簌簌城探听一下消息,然后去秋苏城与许志汇合。 “闲杂人等一律退避!” 浑厚的声音从半空中扩散开来,几乎传遍了簌簌城的每一个角落。 “修为深厚啊。”燕沁站住,抬头朝天空中望去。 天空中开始飘起了花瓣雨,大片大片粉色的花瓣簌簌而落,几乎洒满了整条街道。 燕沁伸手接了一瓣,那花瓣微凉,落在手心里便化作了一团淡淡的水汽消失不见,留下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 不知为何路上的修士皆是驻足观望,然后默默地退让了到了一边。 按照这般骚气的出场方式,应当是个重要的人物。燕沁严肃地冲陌上川点了点头。 师徒两个默契地退后一步站在了人群之中,作恭敬状。 ‘簌簌城?’燕沁悄悄地指了指往下簌簌而落的花瓣,冲陌上川眨了眨眼睛。 陌上川弯了弯嘴角,抓住了她乱动的手。 燕沁极其自然地将他拉了过来,让他离得自己近一些。 陌上川贴着她的胳膊,两个人交握的手掌被掩盖在宽大的袖子下,以往这些习以为常的动作如今看来却是又有了别的意味。 清心寡欲五百年的陌宗主没想到自己会有朝一日沦落到因为牵手而心脏直跳的地步。 很快,那花瓣雨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 燕沁有些受不了越来越浓郁的花香,抬起袖子掩住了口鼻。 事实证明盲目从众的心里是普遍存在的,旁边的一个修士见她捂住口鼻,再联系到这浓郁的花香,心下一跳,赶忙将自己的口鼻也捂住了。 另一个修士也看到了,但是他心道,虽说簌簌城主就是以花香出名,但是万一有什么不好就危险了,于是谨慎地捂住了口鼻。 旁边的人看到,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 于是簌簌城的魔主华簌簌踏着花瓣缓缓而落的时候,并没有从一众修士的脸上看到惊艳或者痴迷,反倒是——捂着口鼻满眼戒备?? 华簌簌身材姣好,腰细腿长,五官明艳动人,一身火红的长裙让她看上去愈发妩媚动人,而此时美人正有些怒意地看着这些人,高冷地哼了一声。 燕沁看得有些目不转睛,这可是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看到的第一位绝色女子,骨相皮相俱佳,那是吃多少美颜丹都塑造不出来的明艳。 华簌簌的目光落在了唯一一个目光淡然的人身上,轻笑道:“有点意思。” 然后便见这位以极其骚包方式出场的大美女朝着燕沁走来。 燕沁:“!!” 难不成真有大佬要收我做义妹?我清华山终于要冒点青烟了? 周围的修士自动散开,给她让出了一条道路。 华簌簌走到了燕沁面前,嫣然一笑,“你真是与众不同呢。” 燕沁刚要谦虚地笑着说话,就看见这位女魔主伸手勾起了自家纯真无邪小徒弟的下巴,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燕沁:……大佬你这样我会很尴尬。 女大佬邪魅一笑道:“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宝贝儿。” 燕沁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华簌簌不悦地看向她,结果只看到了一对明亮的眸子,慢条斯理道:“你笑什么?” 燕沁十分识时务地收声,严肃道:“一时没忍住被您惊为天人的姿容所惊艳。” 语气中一点儿也不谄媚、不狗腿,叙述十分自然客观。 事实证明女人就是喜欢被人夸奖,这下华簌簌松开了捏着陌上川下巴的那只罪恶之手,“哦?何以见得?” “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踏花而来乘风而去,疑是仙女落凡尘,众人眼中均见得。”燕沁一通彩虹屁,惊呆了旁边的陌上川。 华簌簌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倒是个油嘴滑舌之人。” “实话实说罢了,魔主不必自谦。”燕沁讪讪笑道:“我这小徒弟不懂事冒犯了您,还请魔主大人不要与小孩一般见识。” 完全没有自谦甚至还想再听她夸两句的华簌簌:“……” 半个时辰后,被华簌簌请到城主府的燕沁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正骚扰自家徒弟的“狐狸精”。 “魔主,我家徒弟还是个孩子。”燕沁捏了捏自己的茶杯。 “不小了呢,听你说都十五岁了。”扒着陌上川胳膊甚至想要将手伸衣襟里的华簌簌笑道。 “他已有婚约,魔主这般做似乎是不太妥当。”燕沁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我觉得很妥当。”华簌簌凑过去要亲陌上川,却被一只手给挡住了。 燕沁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骂人的冲动,将陌上川拉了起来,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到了华簌簌旁边,亲昵地抱住她的胳膊,狞笑道:“魔主,不如我来?” 华簌簌:“……” 本魔主觉得不行。 好在华簌簌没有继续纠缠的打算,似乎将他们“请”到城主府也只是一时兴起,不多时一个身着黑色轻甲的青年快步走了进来,直接略过燕沁和陌上川,一把拉住华簌簌,“簌簌!” 华簌簌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沉声道:“重晋,你怎么回来了?” “列宿城的那个疯子和慕容笑那边打起来了。”名为重晋的男子道:“慕容笑似乎有些招架不住,派人向你求助。” “呵。”华簌簌漫不经心地撩了撩眼皮,“那慕容笑之前不是仗着自己修为高深谁都不放在眼里么?这次碰上那个疯子刚好能治治她。” “慕容笑闭关不出十几年,现在回来若是要跟你算旧账,恐怕——” “我难道怕她不成!”华簌簌眸光一厉,“当年我们簌簌城处处被她那素安城压一头,今日若是被那疯子给打死了,倒是省得我心烦。” 重晋面带忧色地看着她,劝道:“簌簌,怎么说你与慕容笑也是亲姐妹,她既然放下身段向你求助……” “闭嘴。”华簌簌目光狠戾道:“亲姐妹又如何,不还是照样背后捅刀子!” 重晋似乎是知道她正在气头上,便不再多劝,目光转向了燕沁和陌上川,道:“这两个人是?” “带回来玩的。”华簌簌懒洋洋道:“没兴趣了,把他俩解决了吧。” 燕沁后背一凉,拉着陌上川退后了一步,笑道:“我们自己走就行,不劳您费心了。” 重晋转了转脖子,伸手从空气中一抓,手中便多了一柄带着倒钩的弯刀,一句话都不说直取两人的命门。 燕沁早有准备,往陌上川的后背拍了一张符,眨眼间陌上川便消失在了原地。 燕沁没有了后顾之忧,被重晋追得有些狼狈,她深刻意识到身为一个半吊子符修的痛苦,被迫近战简直是在要她老命。 大约是燕沁这十年来过得太舒坦,抑或是之前在崇义秘境遇到的人给了她一种自己还可以的错觉,导致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那刀死死地钉在了墙上。 穿透了腹部的弯刀带着微凉的触感,燕沁甚至还分出神来想自己真他妈可以,被人钉在墙上吐血,简直太有损她清华山一枝花的形象了。 而且莫名其妙遇到这个骚包的华簌簌,然后又被这个行事乖张的魔主下令杀掉,这种毫无道理和逻辑的事情怎么就被她给遇上了呢? 事实证明还可以有更无道理和逻辑的事情。 那重晋走过来拿开她蒙在脸上的帽子,眸光忽然一动,道:“簌簌,这个人好像是那个疯子放出消息来要找的那个。” “那就暂且留她一命,用她来换点东西。”华簌簌舔了舔嘴唇,“逃走的那个去给我抓回来。” 燕沁的眼皮越来越模糊,果然自己下定决心想要变强和真正变强之间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中间还隔着几十万个清华山。 与此同时。 陌上川看着面前娇美温婉的女子,就要快压抑不住自己心底的仇恨和愤怒,但是理智却强行将他拉回了现实,燕沁还处在危险之中。 可是因为之前强行透支力量采用阵法将燕沁从列宿城魔主殿中带出来,而他本身只有练气期的修为,是以他现在灵力几乎是处于完全干涸的状态,更何况本身四灵根的体质也无法像纯灵根一样随时能让他吸收灵力。 所以被华簌簌缠上的时候他只能尽量按兵不动。 所以燕沁启动阵法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察觉到。 他习惯将一切在意的事情都控制在手中,可是现实让他再一次认识到了事情的残酷。 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事情都可以信手拈来轻松解决的陌上川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练气期的体质极差小修士,以前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事情放在现在却要比登天还难。 甚至保护不了燕沁。 有时候自身的落差要比与他人的差距来得残忍。 他以为自己花费了十年的时间已经可以接受这样的自己,然而现在却发现五百年日积月累堆砌起来的骄傲根本接受不了。 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几乎没有失败过的经历,现在却成为了他致命的短板。 他忽然想起之前黄大山无意间说起过的一句话。 有些人外表看着无比强大,但是只要一点小小的挫折就可以将他击垮,一个从未失败过的天才是最容易被打败的。 他自嘲一笑,眼底又很快清明坚定起来。 失败也好打败也罢,他需要回去救燕沁。 “小兄弟,敢问素安城可是从这边走?”面前的女子见他愣了这么久的神,不得不再次问他。 陌上川目光冷漠地看着眼前面带微笑的女子,随手给她指了个方向。 “多谢。”女子道谢之后,脚步匆忙地朝着他指的方向赶去。 陌上川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胸腔的恨意汹涌。 他果然还是不甘心,陌温诺。 同父异母的妹妹,从小一起在北敖宗长大,他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这个妹妹的地方,却被她一剑捅在了肋骨处,身死道消。 如今竟是在通宇洲以如此潦草的方式再次见面。 第八十三章 疯子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散发着阵阵恶臭腐败的味道。 燕沁迷迷糊糊地靠在墙壁上,伸手捂住自己腹部的伤口,疼得她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好在华簌簌打算留自己一命,将她扔在这里之前喂了她一颗丹药,不然这会恐怕她就要去见清华宗的列祖列宗了。 这地牢十分地简陋,地上连点稻草都没有,潮湿阴冷的地面冻得燕沁直打哆嗦,她费尽地往后挪了挪,想要给自己找个舒服的地方,冷不防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她伸手将那东西从屁股底下拿出来,赫然是根大棒骨。 嗯……骨头。 估计是人的骨头,但是色泽暗沉无光,上面还遍布坑坑洼洼的齿痕,像是被耗子给啃的。 燕沁随手扔掉,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正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直到听见脚步声才睁开眼睛。 一身玄衣的男子正倚在墙上,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燕沁翻了个白眼,又闭上了眼睛。 她早该想到,除了玄鹤谁还能在魔族的地界找她,不过华簌簌他们叫玄鹤什么来着? 哦,疯子。 这看着也不像个疯子啊。 “这么不想看见我?”玄鹤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他蹲下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从伤口上拿开,“怎么伤得这般厉害?” 燕沁睁开眼睛,默默地叹了口气,“学艺不精,没办法。” “那天你突然消失,害我担心了许久。”玄鹤从袖子中掏出药粉,给她粗略地敷在伤口上,又将丹药递到她嘴边。 燕沁抿着唇看着他。 “你这般不信我?”玄鹤似笑非笑道。 燕沁被他笑得心里难受,将丹药拿过来吞了下去,道:“听说你在跟素安城的魔主打架?” “原本打算赢了她娶回来当夫人的,听说长得很不错。”玄鹤意味深长地笑着,“不过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不娶她了,娶你。” 燕沁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那天她醉得厉害,压根不记得玄鹤说过什么,但是这般惊悚的内容还是震撼到了她。 “你才多大?”燕沁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玄鹤笑得暧昧,声音里带着丝丝的邪气,“我多大……那天在院子里你难道没看见吗?” 燕沁回想起两个人初次见面时的尴尬场景,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飙车这种事情得看人,她自认车技了得,但是在小辈面前着实开不了口,只能尴尬地笑道:“你今年才十七岁,不要过早地考虑娶不娶夫人,好好修炼才是正途。” 玄鹤蹲在她面前,手不老实地缠着她的头发,歪了歪脑袋道:“我可是魔修,哪里来得什么正途?” 燕沁:“……” 行,你厉害,我认输。 燕沁在玄鹤面前始终是有些愧疚,再见到他时又惊讶又心疼,不知道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玄鹤松开她的头发,道:“跟我回去?” 燕沁苦笑道:“我也没别的选择啊。” “跟我成亲?”玄鹤挑眉。 “这个就不要想了。”燕沁严肃道。 “走吧。”玄鹤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燕沁啧了一声,“我觉得这个姿势不太好。” “没事,等回去十八式随便你挑。”玄鹤认真道。 燕沁:“……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咦?我还以为你不懂呢。”玄鹤低头笑着看了她一眼。 燕沁心累地叹了口气,不想跟个毛孩子开黄腔。清了清嗓子道:“你之前同我说有慕云的消息?” “嗯。”玄鹤点了点头,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燕沁被噎得伤口疼,她皮笑肉不笑道:“不告诉就算了。” 玄鹤见她有点炸毛,道:“你若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我拒绝,请你不要告诉我。”燕沁干脆利落道。 “这种时候你难道不应该说什么如果不违背道义我就答应吗?”玄鹤冲她耳朵吹了口气,“你可真小气。” 燕沁被雷得外焦里嫩,一巴掌糊开他的脸,“你爱说不说。” “看起来真的是你要找的人呢。”华簌簌站在地牢门口,看着玄鹤道:“怎么样?既然确定了,那你就应该答应我的条件了吧?” 玄鹤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嗤笑道:“把人给我伤成这样,还敢让我答应条件?” 华簌簌神色一变,“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方才不是没看到么?”玄鹤慢悠悠道:“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反悔了,不行吗?” 华簌簌被气得脸色铁青,“狂妄自大!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也敢在这里跟我撒野!” 一时间罡风骤起,凌厉的风朝着玄鹤和燕沁袭来。 不等那风到眼前,一名黑衣男子忽然出现挡下了华簌簌的攻击,浓稠的黑云瞬间压在了华簌簌的头顶,中间雷电大作,就要兜头劈下! “列宿魔主且慢!”不知何时赶来的重晋大喝一声,道:“人虽是我伤的,但事先并不知情!更何况您要打下素安城,我们簌簌城可助您一臂之力,您将慕容笑交给我们,城池留下,何乐而不为?” 重晋说得十分有道理。 然而玄鹤不听。 “给我打。”玄鹤冷笑道:“没有你们我照样拿下素安城。” 燕沁被他抱着远离了战场,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远。 “怎么样?感不感动?”玄鹤邪魅一笑。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的邪魅一笑都是油腻的。 还有真邪魅的。 燕沁赶忙殷切地摇头,“不敢动不敢动。” 玄鹤:“……” 燕沁转了一圈还是又回到了列宿城的魔主殿。 她抽空传了张通讯符给陌上川,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顿时整个人都开始慌了。 燕沁急得茶不思饭不想,焦躁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之后,推开了门。 “姑娘,魔主有令,在他回来之前您不能随便出门。”守门的侍卫道。 燕沁使劲磨了磨牙,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又继续尽职尽责地守门。 过了没多久,一个侍卫道:“我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别瞎想了。”另一个懒洋洋道:“魔主再过一个时辰便会回来了。” 与此同时,费力爬到宫殿墙头的燕沁气喘吁吁地叉着腰,差点将老腰给拧断。 光是解开那屋子里的种种禁制就快将她脑子里的东西给掏干净了,现在找到宫殿的大阵缺口已经耗光了她的脑细胞。 如果不是找不到徒弟,她才不会那么辛苦去破阵破禁制,先安安稳稳将伤养好了再说。 当然,还是要套问慕云消息的。 燕沁站在近两米的墙头上,思索着要怎么跳下去。 她是学了如何御剑飞行,可是没剑。 她是学了如何使用飞行符,可是没符。 她转头看了看自己费尽爬上来的那棵大树,思索着自己原路返回而且不被发现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能性为零。 燕沁威风凛凛地蹲在墙头,脑抽地觉得自己如果跳下去……应当不会被摔断腿。 就在她忍不住要跳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跳吧,我接住你。” 燕沁惊喜地低头看去,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 玄鹤站在墙下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她,那双桃花眼波光潋滟,掺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燕沁尴尬地蹲在墙头,“哈哈,好巧啊。” 玄鹤收敛起自己的笑容,“你打算去哪里?” “我徒弟不见了。”燕沁实话实说,“慕云也没消息,我必须出去。” “燕沁,你看,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相信我。” 十七岁的少年笑得张扬肆意,可眼底尽是阴霾和冷漠,那种沉默而压抑的愤怒却明晃晃地摆在了燕沁面前。 “玄鹤,不是我不相信你。”燕沁抿了抿唇道:“你自始至终都没有给我机会。” 玄鹤讽刺地笑了一声:“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给你答案。” “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燕沁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因为你做错了事情,因为我说不喜欢坏孩子?” “对,没错。”玄鹤笑得有些刺眼,“你看,一个十岁的小孩就是这样单纯,因为不被在意,不被喜欢,所以会伤心,然后就离开了。” 燕沁哑然。 “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想要吸引你的注意,你永远都围着你那个黑蛋徒弟打转。”玄鹤自嘲道:“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燕沁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确实更在意陌上川,到底是第一个亲传徒弟。 “你看,最开始救下我的是你,主动靠近我帮助我的是你,可不要我推开我的也是你,就像丢个垃圾一样丢到一旁。”玄鹤风轻云淡地看着她,“所以我便想,离开也就离开了,左右不会有人在意。” “那你哥呢!?你知不知道——” “别跟我提他!”玄鹤低吼了一声,脸上充斥着愤怒和恨意,“他才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燕沁张了张嘴,当年玄鹤一个劲地说自己做错了事情,但是始终不肯说出口的时候她去找过玄独岸,可玄独岸说不清,以玄独岸对玄鹤的宠溺程度,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将这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可现在看来玄鹤对玄独岸…… 燕沁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已经承受不住自己思考这么多问题了,她本来就不聪明,这下快要将自己给绕晕了。 “对不起。”燕沁愧疚地看着他。 第八十四章 走投无路 她对玄鹤的关注确实不够,那时候陌上川正是身体最差的时候,三天两头往鹤唳镇的医馆跑,动不动就会发烧风寒,她只是照顾这么一个小孩就已经精疲力竭,玄鹤没事在她跟前晃悠,她大多数时候都会将他赶走让他自己去玩。 她想,有玄独岸在,玄鹤是不会孤单的,更何况还有刀烨和慕云在,许志和黄大山也会照看这群孩子…… 十来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对一个人今后的性格发展至关重要。等她回过神来,那个骄纵傲气的小少爷已经习惯了躲在暗处,到最后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你看,你现在依旧要去找你徒弟。”玄鹤似笑非笑,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你又要将我丢下。” 燕沁被他的话戳地心脏疼。 “玄鹤,事有轻重缓急。”燕沁艰难地开口道:“我得去找他们。” 玄鹤脚尖轻轻一点飞上墙头,单手揽住她的腰将人带了下来。 “那你去吧。” 燕沁落在地上,讶然地看着他。 “让你走了你还不走?”玄鹤不耐烦地看着她,“慕云应该在素安城,你那徒弟我不知道,赶紧走。” “你——”燕沁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谁要娶你这个老女人!”玄鹤嫌弃地看着她,“没胸没屁股腰粗得像水桶一样,一张脸清汤寡水没滋没味,谁稀罕你。” 燕沁:“……” 虽然我对你心怀愧疚但是不妨碍我他娘的想打死你! “你给我等着。”燕沁使劲磨了磨后牙槽,伸手指了指他,“别以为苦哈哈说这么一通我就信了。” 燕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玄鹤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已经快要消失,才沉声道:“五六,跟上她,别让人伤着了。” “是。” 待人都离开了,玄鹤才将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出来。 诡异复杂的黑色纹路从指尖开始蔓延,缠绕过手心和手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半个小臂,而且还在一直往上延伸,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正在蠕动的东西。 他厌恶地将袖子放下,遮住里面不堪入目的东西,转身离开了。 有很多事情不是说解释就可以解释清楚。 就像有的人不是执意挽留就能留住。 从他踏入通宇洲的第一步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与燕沁会渐行渐远。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遇到燕沁。 可就这般猝不及防地遇见了,还是在那样不堪的情景下。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夏天的夜晚,一群人在燕沁的院子外烧烤,热闹地不像话,燕沁拿着酒坛子和许志拼酒,淡淡地月光洒落在她微醺的脸上,脸上的笑容灿烂地灼人。 他一边啃着肉一边翻了个白眼,心想怎么会有这么不注重形象的女修士。 可是她笑得真开心啊。 那时候每个人都很开心。 清华山上的每个人好像都那么开心肆意,不在乎修为,不在乎家世,什么都不在乎,活得寡淡无味却无端地让人羡慕。 他还记得自己躲在外面偷听黄大山和燕沁他们的谈话。 燕沁在听到他与清华山无缘时震惊的表情,带着遗憾、带着惋惜,却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还记得许志无意间跟自己说起,燕沁那个小黑蛋徒弟当初也被黄大山要求送下山,但是燕沁不同意,执意要收为徒弟,求了黄大山许久。 燕沁果然是不喜欢他的。 又或者……自始至终这个叫玄鹤人都没有陌上川来得重要。 —— 燕沁在华簌簌那里将陌上川送走的时候并不确定自己将人送到了哪里。 所以她只能用自己偷师来的半吊子的占卜之术,确定了一个大致的方位。 “正北?”燕沁摸了摸脑袋,将身上的东西数了数,勉强能凑合着用,给许志传了个消息之后,便马不停蹄地一路向北。 她贴着疾行符,速度不可谓不快,还要一边分出神来找陌上川,委实累得够呛。 一个时辰后,燕沁看着浑身是血躲在一块凹进去的山石中的陌上川,浑身的血液霎时间变得冰凉。 “崽崽!”她喊了一声,脚步都有些发软,但还是撑着跑了过去。 “你怎么了!?”她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年,伸手将他扶起来,颤抖着试了试他的鼻息。 温热的鼻息让她一瞬间不知是哭还是笑。 她将随身带着的丹药一股脑地全给他喂了进去,少年原本雪白的衣衫被染得暗红,她甚至不知道人到底是伤到了哪里。 她抖着手解开陌上川的衣襟,浑身上下没发现一处伤口,但是每一处都有鲜血,仿佛是透过皮肤渗出来的一样。 “崽崽……”燕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剜去一块一样,后悔自责懊恼,一股脑地全部涌上了心头。 她一根手指头都没舍得碰过的孩子被伤成了这样,如果不是她找来,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孤零零地在这里昏迷,后果简直不可设想…… 燕沁捏了个净水诀将他身上洗干净,又给他换了身衣服,守在他身边没敢动他。 她仔仔细细地将他体内灵脉探查了一番,正要探查灵根的时候却被一股霸道的力量给推了出来。 燕沁收回了灵力,用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轻声道:“崽崽不怕,师父在呢。” 可陌上川的气息却依旧越来越微弱,眼看就要断气。 燕沁心尖都在抽着疼,她握着陌上川的手,大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多么失败的师父。 “崽崽……”燕沁呆滞地看着他俊秀的五官和惨白的脸色,忽然想起了黄大山教过自己的一种符咒。 以命续命之术。 以施咒者的性命换取被施咒者的性命,但这个咒术并不是对等的交换,施咒者十年的寿命只能换取被施咒者一年的寿命,而这种十比一的换取往往也是不稳定的,施咒者极容易被对方反噬,夺取寿命…… 总而言之类似于一种邪术。 这种咒术用得最多的地方是那些已经到了命数的修士身为被施咒者去夺取旁人寿命,操作之法对施咒者极其不利。 燕沁捏着手里的一沓符纸,垂着眸子思索了片刻,心道,燕沁你至于吗? 你来这异世已经是苟延残喘,不过是养了个徒弟,犯得上连命都给搭上吗?你用十年换他一年,把命都给他也不过多让他活十年,值得吗? 燕沁心里暗骂了一声,真不值。 万一还有别的办法呢?说不定事情就有转机呢? 燕沁抓着陌上川越来越冷的手掌,喃喃道:“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不是那种叱咤风云的大能修士,也不是学富五车知识渊博的圣手,唯一可以依靠的师父远在千万里之外,她身处通宇洲身无长物,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守着自己奄奄一息的小徒弟,走投无路,唯一能用的只有自己的咒术。 燕沁眼眶通红,抿着唇自言自语道:“我还想活得更长久一点长命百岁的……” 可是她的崽崽现在就快死了。 燕沁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绝路。 狭窄的岩石下,身着灰色衣袍的女修士跪坐在地上,眼眸微微垂下,口中念念有词,淡金色的符文从她的掌心缓慢地漂浮而起,慢慢地将两个人都笼罩在了一起。 —— 陌上川醒过来的时候便看见燕沁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师父?”他愣了一下,脑海中的回忆渐渐回笼,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跌跌撞撞找了处岩石彻底昏了过去,甚至没来得及布置个结界。 “哟,醒啦?”燕沁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小兔崽子差点吓死我。” 陌上川从地上坐起来,燕沁小心地帮着他扶了一下后背,但是没敢太用力。 “跟我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燕沁道:“浑身是血地躺在这里,谁干的?” 陌上川定了定神,道:“是一名女修士,她向我问路,我告诉她之后她便离开,我本想去簌簌城找师父,却半道上被她攻击,勉强逃掉了。” “是个什么样的女修士?还要不要脸!”燕沁气得脸都青了,摩拳擦掌地站起来,“师父给你去报仇!” “我没事师父。”陌上川道:“我早已记住她是什么模样,此仇必报。” 燕沁看向他,“崽崽你想自己报仇?” 陌上川点点头。 燕沁抿了抿唇,过了良久才释然一笑,“那崽崽一定得好好修炼才行。” 陌上川点点头,顿了顿又问:“师父,你给我吃得是什么丹药?我的伤那般重,怎会好得这般快?” 燕沁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师祖给我的好东西多着呢!你这点伤压根不会放在眼里,你应该清醒你家师父在宗门内地位超然。” 陌上川无奈地笑了笑,轻轻地点了点头,“多谢师父。” “什么谢不谢的,搞得多生分。”燕沁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鼻子莫名地有些发酸,轻咳了一声道:“好啦,等你再养养,咱们就去秋苏城找你师伯,然后去找慕云,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第八十五章 克制 陌上川垂下眸子,抓紧了她的手掌,淡淡道:“好,我都听你的师父。” “哎哟,这才乖嘛。”燕沁又手贱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家崽崽怎么能这么乖呢!” 陌上川手臂一用力,将燕沁拉过来坐下,道:“师父,你也休息一下。” 燕沁其实已经累极,她也没有推拒,挨着陌上川坐下,靠在岩石壁上,一开始还和他勉强说几句话,但是没过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陌上川扭头看着陷入沉睡的人,以同样的姿势靠在石壁上,伸手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将人揽到了自己怀里。 怀里的人脸色惨淡暗黄,甚至隐隐有些灰败之感,眼底是一圈浓重的黑色,整个人憔悴到可怕。 即便是他动作这般大,她也依旧没有被惊醒,满脸疲惫。 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脸颊,触感微凉,他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用披风将她盖得严严实实,倚在石壁上目光空洞地看着虚处。 “师父。”陌上川轻声道:“燕沁。” 怀里的人不自觉地动了一下,他微微低头看向她,她秀气的眉毛拧着,似乎是在担忧着什么事情,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不安和焦虑。 他深深地望着她,攥着披风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像是在极力隐忍克制着什么,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铸成大错。 燕沁无所觉地睡着,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掌,神情才渐渐地安稳了下来。 陌上川深吸了一口气,眸色渐渐幽深暗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再也压抑不住喷薄而出,可偏偏还有股巨大的力道在拼命拉扯着他,试图将这些东西硬生生地塞回去,两股力量撕扯缠绕纠结在一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灼烧成灰。 “师父。”他不停地喊着她,无声无息,但是又仿佛用尽了全力,像是在一遍遍地提醒着自己,提醒着那些不可逾越的东西。 滴答滴答。 外面忽然下起了雨,冷风裹挟着细雨飘进了这窘迫的一小块岩石底下,打湿了陌上川的头发,也落在了燕沁的披风上。 陌上川将那披风裹得紧了一些,然而他现在依旧动弹不得,双腿疼得已然失去了全部知觉,勉强能动的只有上半身,他只能尽量将燕沁抱在怀里将人遮住,不让雨淋到她。 雨水顺着发丝流到脸颊上,冰冷刺骨。 外面一片阴森寒冷,这片小小的岩石底下亦然,除了他怀里仅剩的那点温暖。 突如其来的雨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他所有复杂纠结的心思。 你看,你连一处温暖的立足之地都不曾给过她,你在危险时连护住她都做不到,你还有什么资格去肖想其他? 他抬头看着从天空飘落的雨丝,连揽着燕沁肩膀的手都保持着一个克制守礼的距离。 没有资格的。 —— 燕沁休息之后精神好了很多,她再次问了陌上川伤他的那个女修士的信息,然而陌上川说来说去就那些东西,理由地点都无懈可击,燕沁最后也不得不确认这个女修士就是伤自家徒弟的恶人。 她将逼着陌上川画出来的肖像收好,愤愤道:“白长了张好看的皮囊,什么玩意儿!” 经过一夜的调息陌上川终于可以正常走路了,他替燕沁披上披风,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师父,咱们还是先去秋苏城吧。” 燕沁点点头,一路上小心谨慎终于到达了秋苏城。 当周围的人跟你一样惨的时候,你的惨不过是稀松平成,但是当周围的人都比你好的时候,你的惨就格外……惨不忍睹。 这一点感受在燕沁看到坐在华丽撵车里吃瓜的许志时达到了顶峰。 她不顾自己“虚弱非常”的身体,一步并做两步蹿进了车里,揪着许志的领子哭嚎道:“下次选的时候我要跟你换!” 许志被自家师妹撞了个满怀,手里的瓜了落在了地上,他用自己沾满瓜汁的爪子抱住燕沁,使劲在她后背上蹭了蹭,好声好气道:“哟,燕儿,这是咋了?” 燕沁欲哭无泪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泪汪汪地瞪着他。 许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卧槽!?” 燕沁悲愤地拿起块瓜咔嚓咔嚓地啃了几口。 “那个小王八羔子搞大了你肚子!?”许志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撸起袖子,“爷爷今儿非得揍死那孙子!燕儿你说到底是谁!” 燕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口瓜喷了他一身。 “你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燕沁无语地看着他,将手里的瓜皮扔掉,又捡了个橘子顺手递给窗户边的小徒弟,自己挑了块瓜继续啃,咔嚓咔嚓咔嚓。 “你的意思难道不是脑袋一时不好使被人给——”许志说着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杀意,偏过头便看见陌上川正阴恻恻地盯着自己。 他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道:“所以,到底咋了?你这一副死了黄大山的样。” 陌上川:“……” 有时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是门本事。 燕沁呸呸吐出了嘴里的瓜子,长叹一口气道:“这就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 “那就找个后娘长话短说。”许志道。 “我碰到玄鹤了,他现在是列宿城魔主。”燕沁简短道:“崽崽一路跟到了列宿城,我和崽崽被簌簌城魔主掳去,我肚子被扎了个大窟窿,玄鹤救了我,崽崽被人重伤差点没命。” 许志:“……” 陌上川的目光始终落在燕沁身上,受伤了? 许志一脸懵逼地看着燕沁,咽了咽口水道:“我就在秋苏城吃了两天瓜……” 燕沁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伸出食指颤巍巍地指着他,“别逼我残害同门师兄。” 许志十分感眼色地递上了茶水,笑眯眯道:“我和慕云已经联系上了,她就在素安城,是安全的,没受伤。” “那就好。”燕沁皮笑肉不笑道:“虽然阿云没事我很开心,但是我现在很不爽。” 许志乐呵呵道:“大概就是你师兄我运气比较好。” 燕沁使劲磨了磨牙,论非酋与欧皇之间的天堑,眯起眼笑道:“师兄啊师兄。” 许志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干笑道:“也可能是师妹你需要历经磨难才能见彩虹。” “我现在就让你看看彩虹。”燕沁狞笑着掐住了他的脖子。 “哎哎师妹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许志自然不跟她动手,更何况燕沁也没下狠手,念在燕沁身上有伤,他一边躲一边道:“小心小心,你别用力……” 燕沁一腔悲愤复杂之情无处发泄,只能跟师兄耍耍赖闹腾一番,最后被陌上川抓着胳膊制止了。 “师父,有人过来了。” 燕沁和许志闻言望去,便看见一个紫衣男子突然出现在半空之中,那骚气的明紫色差点亮瞎燕沁的狗眼。 这男子身量颇高,然容貌昳丽貌若妇人,举手投足之间自见清贵之气,同魔修差了十万八千里,若第一眼见旁人必定以为是个正派公子哥,绝想不到此人会是称霸一方的魔主。 那么问题来了,他弟弟果真是晚娘生的吧? 虽说许志容貌也算英俊,但是跟人家真是差了几座清华山。 “阿志,你等的客人到了?”温柔的声音渐近,最后这魔主便落在了燕沁和许志跟前。 燕沁被这肉麻的称呼雷了一下。 就算是黄大山心情好的时候,顶多叫一声小志子,阿志……嗯,很强势。 “在下时臣燃,乃是秋苏城城主,想来这位便是阿志的师妹了。”时臣燃微微一拱手,道:“方才在接待客人,怠慢师妹了。” “无妨无妨,您太客气了。”燕沁受宠若惊回礼,心累道,可算碰上个正常人了! 时臣燃笑道:“里面请。” 燕沁许志还有陌上川便进了秋苏城。 不得不说秋苏城还是很像样子的,要比簌簌城还有列宿城更是人类修士居住的城池,建筑街道排列也很规范合理,里面的魔修看上去还算正常。 “时大哥,你方才在接待谁?没听说有客人要来啊。”许志疑惑道。 燕沁头大地看着许志,这厮管的事可真多,人家认了你当弟弟你可被真把自己当弟弟啊傻师兄! “一位从十三洲来的客人,想与我谈一笔‘生意’,只是危险太高,我没答应。”时臣燃无奈一笑,“阿志你别多心。” “哦,我只是担心你被人骗了。”许志老气横秋道:“一点也没有防备心。” “还说我,倒是阿志才是,心地太过善良,谁都相信……”时臣燃对着许志宠溺一笑。 燕沁:……算我求求两位住嘴行不行!? “今日我又从城里寻了些女修士,阿志要不要去瞧瞧?若是看上了哪一个为兄即刻让你们成婚。”时臣燃道:“正巧你师妹也在,算是个见证。” 许志面红耳赤地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时大哥我不急不急!” 燕沁憋笑憋得肚子疼,熟料时臣燃话锋一转,拍头作懊恼状,道:“是大哥糊涂了,你与师妹自小一起长大,定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如为兄——” 许志和燕沁异口同声面如土色道:“不不不不!” 第八十六章 痴情 “真是很有默契啊。”时臣燃感慨道。 燕沁:“……” 一旁的陌上川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心想这叫时臣燃的魔主当真太过骚气,迟早将他给杀了了事。 “大哥,我们还是先去谈正事吧,正事要紧。”许志简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他跟燕沁结为道侣,那绝对是修真界第一惨事没有之一。 “那素安城主名为慕容笑,是个心狠手辣的魔修。”时臣燃叹道:“她自十几年前就闭关不出,素安城一直由她的手下宋浔阳搭理,最近忽然又出现,着实奇怪,前段时间宋浔阳应当是为了给她寻合适的侍女,从十三洲和通宇洲都掳了不少十五六岁的少女回来。” “也就是说慕云是被那宋浔阳掳来做侍女的?”燕沁疑惑道:“千里迢迢跑到西北去只为了掳个少女?” “这宋浔阳修为颇高,且行事诡异行踪不定,师妹也应当知晓,魔修做事向来不管合理还是不合理,只求能达到目的,想必那孩子必定有什么过人之处让这宋浔阳给瞧上了。”时臣燃笑道:“不过不必担心,那女魔头至今尚未露面,恐怕是闭关修炼出了岔子。” “哦?还请时大哥讲得再详细一些。”燕沁道。 “这便要从两百年前讲起了……”时臣燃缓缓地讲起了故事。 两百年前,通宇洲是有一次可以统一的机会的,那时出了一个厉害的魔头,修为甚至到了渡劫期,是列宿城城主,名为狄逸弑。 狄逸弑法力高深,容貌俊美,且手腕颇为狠戾果断,在连续收服了十三座城池之后,甚至一直打到了与暮天洲接壤的地界,灭了几个禅宗的附属宗门,甚至有一个宗门被满门屠杀,山上一草一木都未留。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注定称霸的卓绝人物却败在了情字上。 他爱上了一名人类的女修士。 女修士是从芳汀洲的花林宗来暮天洲历练的弟子,名叫胥菀清。 胥菀清刚巧游历至暮天洲与通宇洲接壤的地界,顺手救了名和尚,那和尚好像还是个跛子,行动不便满脸惨淡,跛脚和尚声称宗门满门被灭,细问之下胥菀清得知了前因后果。 年起轻轻的女修士心中不平,便要替天行道,凭着一腔热血便孤身一人打入了狄逸弑的驻扎地。 芳汀洲的花林宗在修真界十大宗门中排名第四,只收女弟子,且各个须得容貌娇艳,所修炼的法术多与花草树木相关,便是打起来也是美丽浪漫的。 胥菀清手执雪白双绫,足尖轻点花瓣自天上飘然而来,路过之处青草生长繁花遍地。清冷又美艳的年轻女修士在漫天花瓣里飘然而落,手挽菱纱站在了狄逸弑面前,宛如九天之上落入凡尘的仙女。 只一眼,便让身经百战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动了心弦。 杀自然是不舍得杀,打又不舍得打,女修士的法力虽高,但在狄逸弑眼中不过是个蝼蚁之流,他耐心地陪着她玩,如同逗猫一样将人惹得频频炸毛。 清冷又固执的小仙女被大魔头耍得团团转,可又拿他没有办法,一怒之下要同他同归于尽,大魔头狄逸弑这才慌了神,心知是玩得太过火,忙又低声下气地去哄。 胥菀清本是花林宗下一任宗主的继承人,自然是不会同一个大魔头在一起的,可是心智再坚定也架不住她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 别看狄逸弑杀人打仗心狠手辣,然而也是个不要脸的,丝毫没有架子,撒泼耍赖运用地炉火纯青,缠得胥菀清没了半点脾气。 就这样两个原本完全不相关的人也不知是在暧昧还是在半推半就地纠缠不清,然而胥菀清却始终记得自己对那跛脚小和尚许下的承诺,要替天行道除恶积歼邪的。 陷入巨大矛盾和纠结的胥菀清犹豫不决,可那跛脚和尚却因为要找什么人早已离开,她也说服不了自己与一个大魔头纠缠不清,就在此时,花林宗的长老们听闻了消息赶来。 花林宗规矩极严,不允许弟子私自与宗门外的男子有所往来,终生不得婚嫁,起初长老们只当是胥菀清被那魔头纠缠,赶来将宗门的继任者解救,可是没多久便发现不对劲,最后逼着胥菀清做出选择。 胥菀清自幼于花林宗长大,种种思想礼教束缚于身,一番挣扎之后作出了最后的选择。 她将剑亲手送入了狄逸弑的心脏,迎着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义正言辞道:“自古正邪不两立。” 狄逸弑被捅了心脏,却仍旧拼着一口气问她,“胥菀清,你当真不喜欢我?” 胥菀清头也未回,只留给他一个清高孤傲的背影,伴着满地青草繁花摇曳,拖着带血的长剑消失在了狄逸弑面前。 “这、这也太——”许志讷讷道:“太可怜了。” “更令人唏嘘的还在后面呢。”时臣燃摇了摇头,继续讲。 那胥菀清终究是没下死手,给狄逸弑留了一线生机,可在通宇洲魔族的地界,重伤的狄逸弑便是一块血淋淋的肥肉,谁都想去分一口。 狄逸弑在昔日下属和各方魔主的追杀中勉强逃生,最后被一对姐妹给救了回去。 这对姐妹原本占据了一方城池,二人修为也不错,感情深厚,救回狄逸弑只是因为妹妹对他暗生情愫,姐姐也想借此机会帮助妹妹促成姻缘。 很快狄逸弑便养好了伤,但是依旧心心念念想着胥菀清,也没了心思去统一通宇洲,回到自己的列宿城休养生息。 姐妹二人得到了狄逸弑的重谢,然而妹妹不甘心,千方百计地想要取得狄逸弑的欢心,姐姐看不下去,多次争吵,渐渐姐妹两个开始离心,最后分道扬镳。 姐姐离开原本的城池,又重新抢夺了一座,彼时狄逸弑已经恢复了大半,将列宿城周围的城池一一收服,姐妹二人的城池亦然。 妹妹为了吸引狄逸弑的注意凭借救命之恩频频暗示要挟,姐姐却当众言明救命之恩以报,让狄逸弑无须挂怀。 狄逸弑对姐姐很是欣赏,平时各项事务也多有倚重,这边引得妹妹极度不满,渐渐地姐妹二人便开始针锋相对,再不复昔日的亲密。 再后来,狄逸弑得知了胥菀清回到花林宗之后自杀身亡的消息,悲怒交加之下让自己神魂溃散,追随胥菀清而去,而列宿城自那之后便一直封闭起来,外人根本不足以窥探内里。 这一封便是近两百年。 “那姐妹而是便是如今素安城的魔主慕容笑和簌簌城的华簌簌。”时臣燃啧啧了两声,“自从列宿城闭城之后姐妹二人便水火不容,不过那姐姐慕容笑修为要高于华簌簌,一直压着,只是在十几年前突然闭关,将素安城交给了宋浔阳,近几日才出现。” “难怪那簌簌城城主一出场便要撒花……”燕沁摇头叹气,“这华簌簌想不到是个如此痴情之人,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谁说不是呢。”时臣燃让侍女端上了水果和点心,继续道:“大约是七八年之前吧,通宇洲突然出现了个十来岁的小孩,不知怎么竟进了那列宿城,华簌簌像是疯了一样想要进去,可就是进不去,险些自毁根基。” 燕沁眉头一跳,那十来岁的小孩应当就是玄鹤了,忙问:“那后来呢?” “后来许多魔修甚至魔主都去尝试,可都没有结果。”时臣燃道:“三年前,列宿城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看着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城门口,笑意吟吟地瞧着闻声赶来的魔修,称自己以后便是列宿城新的魔主。” “众位修士自然是不服,免不了要打一架的,可诡异的是那小孩修为极其高深,所修炼的法术便是在魔修看来都狠辣邪气,离得远些的魔主根本不想招惹,离得近的都被他揍了个遍,这个人也奇怪的很,不抢夺地盘,只打架,还风流成性,小小年纪那魔主殿便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女人……” 时臣燃道:“我等真是自愧不如啊。” 燕沁:“……” “师妹,你不是说玄鹤他——”许志猛地收住了话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下去。 时臣燃挑了挑眉道:“看来阿志还是不相信我啊。” “不不不!”许志尴尬地笑道:“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列宿城魔主与我们有过些交集,算得上是……故交。”燕沁道:“还望时大哥莫要介意。” “无妨。”时臣燃很好脾气地笑了笑,“我只是被他打过一顿罢了,没什么深仇大恨。” 燕沁:“……” 那还烦请您把额头快要蹦出来的青筋稍微收敛一下下。 “这些年我与那宋浔阳还算有些交情,明日我便手书一封给你们,你们带去素安城,不过索要一个小小侍女,他应当不会为难于你们。”时臣燃道:“今日舟车劳顿,还请师妹在此地暂歇一晚。” “那就多谢时大哥了。”燕沁拱手回礼,心道许志这是什么好运气,居然遇到这么以为心地善良的魔主,她决定以后对许志稍微好一点。 依旧沉浸在故事里无法自拔的许志猛地打了个喷嚏。 第八十七章 梦境 燕沁随着侍女的引导来到自己的房间,检查一番过后没有发什么禁制或者阵法,这才安心地躺在了床上。 结果动作有点大,一不小心扯到了肚子上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玄鹤给她了不少灵丹妙药,但是那个叫重晋的修为也不若,这伤口到现在还没愈合。 燕沁身上到现在还穿着最开始在列宿城被迫换上的衣服,这些天一直在外面套着个灰袍子,着实难受的厉害,随手将袍子解开,又去解那裙子,可不知道之前那两个侍女怎么给她穿的,她闷着头解了一刻钟愣是没能解开。 “嘿,我还就不信了。”燕沁察觉到伤口隐隐作痛,心头火起,从纳戒里掏出把剪刀就剪——剪不断。 燕沁:…… 我可去您的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打算找个侍女帮忙,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谁啊?”她皱了皱眉,将那灰袍子披上,趿拉着鞋子走到了门口。 门外的黑影顿了顿,道:“师父,是我。” “崽崽?”燕沁打开门,就见少年长身玉立站在那里,手里还端着些东西,也没细看,疑惑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过来帮师父处理一下伤口。”陌上川端着药和纱布,绕过燕沁走了进来,将东西放在了床边的小几上。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燕沁不想让自己的徒弟知道她受伤的事,但今日对着许志那个大傻子说秃噜了嘴,当即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简直让她威信颜面统统扫地。 陌上川见她推脱,垂下眸子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师父不好好处理伤口,得亲眼看看才放心。” 燕沁心道我也没说你有别的意思啊,而且这伤得位置着实有些尴尬,徒弟也老大不小了,掀开衣服让他看肚皮这种事情怎么想都不太合适…… “崽崽有心了,师父真的没事。”燕沁笑嘻嘻道:“我会好好处理伤口的,你快点回去睡觉啊,乖。” 陌上川站在原地没动弹,一副你不让我亲眼看我就不走的架势。 燕沁头疼地看着他,肚皮也疼。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崽崽,我真没事,不信——” 陌上川一把抓住了她自虐的爪子,眼底微微泛起怒意,“师父,我真的只是看一眼。” 燕沁被他吓了一跳,手腕被他抓得有些疼,她抽了抽没抽动,尴尬地笑了笑,讪讪道:“那、那就看一眼呗。” 又没不让你看,发什么脾气啊。 继而燕沁又意识到徒弟是真的很关心自己,一时间又非常窝心,到最后只能欣慰又哭笑不得地让他看伤口,只是—— “这个裙子解不开,不如你凑合着看看外面。”燕沁哄他道。 陌上川看着被她扭得乱七八糟的绳带,无声地叹了口气,松开她的手,耐心地帮她一根一根地解开那绳带。 燕沁的腰很细,身上的皮肤白皙,陌上川强迫自己垂着眼睛不去看,手指也小心翼翼地不去碰到她的身体。 然而越是求而不得,便越是渴望着什么,他的手指甚至微微有些发抖,被他强硬地克制住。 然而燕沁倒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只当是这绳结太难解,道:“是不是很难解开啊崽崽?实在不行我贴张符将它给烧了算了。” “不难解。”陌上川低声道:“烧的话会有危险。” 陌上川就站在燕沁身后,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脖颈处,让她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脑袋。 燕沁轻咳了一声:“还没好?” “可以了。”陌上川松开她衣服上的带子,余光滑过一片雪白的肌肤,继而有些匆忙地转身去拿那药和纱布。 燕沁终于能将这束缚了自己许久的衣服给脱下来,然而碍于徒弟在场自然不行,她里面穿得略少,不太合适。 燕沁微微将那上衣掀起来一小块,刚好露出那伤口,对陌上川道:“你看,真没事的,不用担心啦,师父自己处理就行,快回去吧。” 陌上川看着那狰狞外翻的伤口,皮笑肉不笑道:“师父管这叫没事?” 燕沁低头一看,“呃,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已经敷过药了。” “坐下。”陌上川拉着她坐到床边,自己半跪在她面前,拿起盘子里的东西开始仔细地给她处理伤口。 陌上川处理伤口处理地很是认真,燕沁这个伤患就不那么认真了,百无聊赖地数了数小徒弟长长的睫毛,又将目光落到他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上,忍不住笑道:“崽崽啊,你这眼睛生得真好看。” 陌上川的手微微一抖,差点将药给撒偏,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抬眼看向燕沁,道:“师父的眼睛也好看。” 燕沁被他认真的模样给逗笑了,“互相吹捧呀崽崽。” 陌上川伸手扶了一下她的腰,沉声道:“别乱动。” “哦。”燕沁伸手挠了挠被他碰到的地方,有点痒。 陌上川给她上好药之后,用纱布给她仔细地包起来,最后系了个骚气的蝴蝶结。 燕沁笑着拨弄了一下那蝴蝶结,“哟,系得真俊。” 陌上川嘴角微抽,将她那一小截衣服放下来,认真嘱咐道:“以后每天都要换药。” “嗯嗯可以。”燕沁认真地敷衍着他,打了个大哈欠,拍了拍他的头,“乖,去睡吧,师父困了。” 陌上川点点头,收拾了一下东西给她带上了门。 燕沁松了口气,莫名觉得放松了许多,身上的裙子终于脱了下来,换上了一身宽松舒适的亵衣。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腰身,嗯,还不算太粗,只是比束起来的粗那么一点点。 燕沁平日里并不做梦,然而今日却莫名其妙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知道这是在梦里,自己身处清华山的小屋子里,正躺在榻上小憩,窗外还在下着雪,冰凉的雪瓣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师父。”陌上川的声音从窗户外传来,燕沁转头,便看见他正趴在窗户外面,胳膊肘撑在窗户台上笑着看向自己。 少年清俊的眉眼总是好看的,仿若雪山上最顶尖处的那点儿雪,清隽深远,不染尘埃。 燕沁懒洋洋地躺着,心知是梦,便笑道:“怎的跑到为师梦里来了?” “大概是想师父了。”少年在雪中道。 “快进来,外面雪大,小心冷着。”燕沁朝着他递过了一只手。 陌上川将手搭在她的手心中,接着力一下从窗户外面跳了进来,带进来了一室的风雪。 然而转瞬间少年的身形抽条长高,变成了成年男子的模样,身姿颀长墨发飞扬,赫然是小白的模样。 燕沁已经许久不曾梦见过小白了。 他还是那般倾城绝世的容颜,一身白衣泠然,眉梢眼角都带着股清冷,周身清雅端正的风骨让人感觉不好接近,疏离而冷淡。 以往燕沁最喜欢逗这种看着一本正经的人了。 然而此时燕沁看向他的时候他却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你了。”燕沁打了个哈欠,感慨道:“这次怎么大发慈悲到我梦里来了?” “大概是想你了。”小白道。 “别学我家崽崽说话。”燕沁忍住笑道:“油嘴滑舌。” 小白只是笑着看她。 “你来看我大概是尚未投胎转世吧,你在那边可缺少什么东西?”燕沁道:“这些年都快将你给忘了,逢年过节也没给你烧过东西,这次说了我一并给你补齐了。” “不缺东西。”小白面色怪异道:“我听说你有想结为道侣之人了?” “哟,这是按捺不住吃醋了呀。”燕沁眉开眼笑地直起了身子,“之前活着的时候要你好好修炼当我道侣你不干,现在都化成灰了又开始反悔啦?” 小白抿了抿唇,望着她道:“是后悔了。” 燕沁挑了挑眉,暗自嘀咕道:“今儿这梦做得还挺真实。” “你还没告诉我是谁?”小白严肃道。 “哄小孩玩儿的。”燕沁笑眯眯道:“哪来的什么道侣。” “你徒弟在你眼里是个小孩?”他又问。 “可不是个小孩嘛,现在十五六岁青春期,说什么都不听,啥都得跟你反着来。”燕沁感慨道:“瞧这一趟把我给折腾的……不过我家崽崽还是很贴心的,知道心疼人,今天还给我包扎伤口了呢。” 小白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被她拉到榻上一起坐着。 燕沁冲他笑道:“好久没见你,一时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当年你若是跟我们一起回了清华山该多好。” 小白摇了摇头,道:“命中注定罢了,无须太过伤怀。” “只是有点可惜。”燕沁戳了戳他的胸膛,玩笑道:“你个没良心的,留我一个人年纪轻轻当了寡妇。” 果然即便是在梦里还是忍不住逗逗他。 忽然猛地一阵天旋地转,燕沁就被他压在了榻上,双手被他用一只手箍住摁在了头顶上方,姿势略微羞耻。 燕沁一瞬间涨红了脸,结巴道:“你你你干什么?” 小白眸光幽深,声音有些发哑,他垂下头来堪堪擦到她的鼻尖,低笑道:“燕沁,我真的后悔了。” 第八十八章 素安城 燕沁猛地睁开了眼睛。 深呼吸了好几个来回才勉强回过神来。 卧槽。 她还是忍不住想骂句脏话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激动之情。 终于在她这朵小桃花死去的第十个年头,她再次梦见了他,并且剧情略微有点刺激。 怎么就没亲上呢?燕沁懊恼地想,我应当主动一点的,白白错失良机。 燕沁抓了抓头发,看向窗户外面,一片灰蒙蒙的,不只是她睡了没多久还是天快要亮了。 她裹着被子坐起身来,使劲吸了吸鼻子,勉强将心底的那点酸涩压了下去,死骷髅,没事跑到她梦里来干什么。 还后悔,后悔管个屁用。 她冷哼了一声,倒下去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与此同时,醒过来的陌上川幽幽地叹了口气。 还是没忍住,动用了一点尸骨的法力去到了燕沁梦里,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 梦中燕沁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冲他伸出的温热的手掌,秀气的眉和灵动的眸子,连窘迫时微红的脸颊…… 他险些没控制住自己亲上去。 但是关键时刻理智强行将他拉了回来。 他仰面枕着胳膊,盯着虚空,用目光描摹处燕沁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燕沁似乎……有些喜欢他尸骨化作的小白。 可却一直将身为她徒弟的自己当做孩子。 陌上川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要忧愁,也不知道束缚在他们身上的种种东西如何破解,他更不敢想象如果燕沁知道自己的心思之后会作何反应。 震惊?生气?厌恶?疏远?还是会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师门? 他忽然想起了白日时臣燃讲过的胥菀清和狄逸弑的故事,二百年前他听陌温诺讲过这件事情。 那时他怎么想的呢? 为情所困,愚蠢至极。 看着陌温诺唏嘘感慨的模样他勉强挤出两句话安慰了一下,没多久就将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 燕沁她……怎么看呢? 翌日。 燕沁被许志的拍门声吵起来的时候还有些迷糊,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之中。 她洗漱完之后换好衣服出来,便看见许志和陌上川已经收拾好在等着自己了。 燕沁顶着两个黑眼圈,又颓又丧地打了个哈欠,下台阶的时候差点踩空,被陌上川一把扶住了胳膊。 “师父小心些。”他道。 “啊,哦。”燕沁点点头,笑道:“没注意。” 陌上川在身后看着她透出疲惫的背影,缓缓地皱起了眉。 “小朋友,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时臣燃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意味深长地看着燕沁的背影。 陌上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抬脚走了。 时臣燃摊了摊手,兀自笑道:“年轻人就是好啊。” 素安城和秋苏城离得不算近,三人走了许久才到,凭借着时臣燃给的手令和书信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魔主殿。 “还请三位在此处稍等片刻。”引他们进来的侍卫令他们到了个小偏殿,“魔主大人正在接待客人。” 那侍卫很快退了下去,燕沁纳闷道:“怎么这些魔主老是接待客人?” “说不定是同一个客人。”许志随口道:“我们也是客人。” 陌上川忽然想起之前遇到的陌温诺,她来通宇洲定然不会是为了历练—— “崽崽。”燕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回过神来,习惯性地要去抓她的手,被燕沁轻飘飘地躲过,燕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道:“想什么呢?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目光忍不住落在她的手上。 燕沁的手白皙修长,掌心十分地柔软,捏上去很舒服,按住的时候几乎没有力气……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难受?”燕沁忽然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有。”陌上川终于如愿以偿地抓住了她的手,一时间没舍得松开。 “没有怎么脸和脖子都红了?”燕沁严肃道:“哪里不舒服就跟师父说,万一加重了怎么办?” 陌上川:“……” 我怕说出来你会打死我。 旁边一直在吃东西的许志看不下去道:“师妹你就是太宠着他了,他都已经这么大了还当小孩子呢。” “我徒弟我乐意。”燕沁瞪了许志一眼,“你就是羡慕我家崽崽这么乖。” “那我家慕云更乖,长得又可爱!”许志不服气道。 “我家崽崽也很可爱,还很懂事!”燕沁回怼。 陌上川:我五百岁,我好累。 此时此刻,与燕沁许志所在房间只有一墙之隔的房间里。 “你能不能别乱动。”刀烨冷声道。 “不动怎么解开绳子?”玄独岸咬牙道:“不然你来解?” 刀烨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不断扭动地“妙龄女子”,嘴角微微抽搐,“你的裙子散开了。” “……”玄独岸看着自己露出来的白花花的大腿,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是不是头一次看见女修士的腿?我不介意让你多看一会。” 刀烨黑着脸道:“我不介意让你没有腿。” 玄独岸冷笑了一声,脚腕上的绳子终于断了,然后站起来去给刀烨解绳子。 “嘶,你慢点。”刀烨低声道。 “你别乱动。”玄独岸摁住他的胳膊,两个人背对着背去解手腕上的绳子。 刀烨一边解一边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玄独岸咬牙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地方,说不定是花楼窑子。” 刀烨脸色更难看了。 “放心,就你现在这个姿色勉强可以当个烧火丫头。”玄独岸道。 “呵,你就这么想去接客?”刀烨丝毫不客气地回怼。 玄独岸使劲一挣将快要解开的绳子挣断,翻身将刀烨压住,皮笑肉不笑道:“你再说一遍?” 刀烨被他揪着领子,皱眉道:“你又犯什么病!?” 玄独岸神色不明地看着他,过了半晌自嘲一笑,沉默地将他给拉起来,替他解开了绳子。 刀烨见他神色不对,目光疑惑地盯着他。 玄独岸被他那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两个人十分默契地收声躲了起来。 “诶?我方才真听见有人在吵架。” 外面的人声音十分熟悉,刀烨和玄独岸对视一眼,皆看见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师姐?’ ‘是师姐。’ 门内的两个人无声地对着口型。 门外,侍卫对燕沁笑道:“您怕是听错了,魔主大人嘱托要将贵客伺候好,还请您移步到偏殿。” 燕沁疑惑地点点头,但是看着那道锁住的门还是十分想进去,她笑眯眯道:“好的。” 回到偏殿,许志见她一脸疑惑,便道:“怎么了?这是没找到厕所?” 燕沁狠狠怼了他一拳,低声道:“方才我路过一个房间,里面听着像是两个女子在吵架,那语气特别像小刀子和小玄子。” “怎么可能?”许志迟疑道:“那俩臭小子不是下山游历去了吗?顶多就在秋渭洲晃悠,不可能到通宇洲的,再说那是两个女子,肯定是你听错了。” “也许吧。”燕沁挠了挠耳朵,“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 另一边。 刀烨道:“师姐怎么会来通宇洲?” “肯定是有事情,说不定跟咱们一样接了任务来的。”玄独岸道。 “不,师姐如非必要轻易不下山,更何况我们是从芳汀洲接的任务,不可能这么巧。”刀烨分析了一番,最后下结论道:“肯定是山上出事了。” 玄独岸拧眉,“就算咱们去师姐肯定也认不出来。” 刀烨:“……” 两个人面面相觑,看着对方娇美明艳的容貌,无语相望。 “那花林宗的丹药到底会持续多长时间?为什么现在还不变回来?”玄独岸头疼地看着自己细弱的手腕。 刀烨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所以我们为什么接下花林宗难度最高的那个任务?” 玄独岸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道:“我们先来梳理一下任务信息,我们要找的是具尸体,而且是一具死了近两百年的女尸,于七年前被人盗走,花林宗给的范围是通宇洲的三座城池,簌簌城、素安城还有列宿城。” “这个任务几乎没有人敢接,一般修士不愿来通宇洲,更何况那这三座城池凶名在外,尤其是那列宿城,是二百年前那个大魔头狄逸弑的老巢……”刀烨拧眉道:“莫非与那狄逸弑有关?” 玄独岸疑惑道:“狄逸弑我倒是听过,只知道他杀人如麻,一度灭了好几个禅宗的宗门,不过后来不是被花林宗剿灭了吗?” 刀烨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我很小的时候听我娘讲过一段故事,就是关于那狄逸弑还有花林宗的一个女弟子的爱情故事,我一直当做话本来听的,如今这般一想——” “莫非我们要找的那具女尸就是花林宗那女弟子?”玄独岸眼睛一亮,而后紧皱起眉头,“可如今那列宿城的魔主好像是个残暴的疯子。” “不管怎么样,列宿城必须要去一趟。”刀烨说道:“现在关键是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咱们会被掳了过来。” 玄独岸低头从袖子里掏出来两张符,笑眯眯道:“师姐特制的匿息符。” 刀烨面无表情地接过一张,沉默了一会才淡淡道:“师姐没有给我。” “大概是师姐更喜欢我一点吧。”玄独岸微笑道。 刀烨冷哼了一声:“你比我多挨了十二次打,也许是师姐认为你更能闯祸。” 玄独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伸手去抢那张符,“我现在不想给你了。” “幼稚。”刀烨将符藏到背后,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第八十九章 滞留 燕沁和许志自始至终都没能见到慕容笑。 这位在故事里被狄逸弑十分欣赏,其手段不下于狄逸弑的女魔头。 接待燕沁和许志的是慕容笑的手下宋浔阳。 宋浔阳身材微胖,看上去笑眯眯地宛如一个柔软的白馒头,眼睛很大,笑起来时一字以蔽之——萌。 燕沁有点看不懂这个神奇的魔族了。 这么可爱的胖子怎么可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呢? “魔主她身体不适,让我来招待几位,还望见谅。”宋浔阳笑呵呵道。 “无妨无妨。”许志连忙摆手,“想必您也看了时大哥的书信,我那小徒弟……” “慕云姑娘无事,手下无状竟将您爱徒掳了来,宋某在这里先向您说声抱歉。”宋浔阳拱手行了一礼。 “宋先生不必如此,可否能让我们见见慕云?”燕沁微笑道。 “自然,请几位随我来。”宋浔阳走到前面带路。 转了几转,宋浔阳停在了一个小房间面前,道:“慕云姑娘就在里面。” 许志打开门,背对着门的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眼睛里迸出惊喜的光芒,“师父!师叔!” 少女猛地站起来,冲进了许志怀里。 “慕云!”许志一把抱住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可有受伤?” “没有,他们就是让我待在这个房间不让出去。”慕云瘪了瘪嘴,“给的饭还很难吃。” 许志长长地松了口气。 “师父你都瘦了呀。”慕云看着胡子拉碴的许志,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害你和师叔担心了。” “傻孩子说什么呢。”燕沁摸了摸她的头,“又不是你的错。” 慕云抿了抿唇,扎进燕沁怀里,撒娇道:“师叔我要吃你做的菜。” “好,回去给你做。”燕沁将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低声道:“可有人欺负你?” 慕云懵懂地摇了摇头,“我都没有见到别人,他们送饭都是从窗户里递进来。” 燕沁这才放心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叹道:“宝贝儿你可真是吓死我们了。” 慕云腻歪在她怀里,道:“师叔我想吃红烧肉。” “好,都给你做。”燕沁找到人自然十分开心,便听慕云道:“咦?阿川也来了?” “他非要跟来。”燕沁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脑袋,“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陌上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燕沁,听到慕云叫自己才猛地回过神来,对燕沁弯起眼睛笑了笑。 燕沁被他笑得心都快化了,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慕云狡黠地转了转眼睛,冲陌上川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陌上川只当没看到。 即便是一直都在谨慎克制,但是某些感情也会不自然地流露出来。 不管是时臣燃还是慕云都能看出来的事情,燕沁却偏偏看不见。 既希望她能发现又希望她永远不要发现……这种复杂酸涩的感觉既让他感到新奇又备受折磨。 “多谢宋先生了。”燕沁对宋浔阳道谢:“那这孩子我们便带走了?” “那是自然。”宋浔阳的目光装作不经意与慕云一对。 慕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一幕恰好落在了陌上川眼中,他垂下眼睛,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宋浔阳一路恭敬地将他们送到了素安城的城门口。 “以后还请诸位可以多回素安城看看。”宋浔阳笑着冲他们行了一礼。 许志被吓了一跳,忙笑着打哈哈,心道鬼才会多来回看看呢。 路上,许志自得道:“你看我认个哥哥还是很有用处的,那个白胖子对我可恭敬呢。” 燕沁笑着扯他的头发,“瞧把你给能的!” 慕云脚步轻快地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素安城在她背后越来越远,她忍不住转头看去。 那白胖子还站在城门口遥遥相送,见她回头,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 巍峨壮阔的城池在阴沉晦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落寞。 她转回头,赶上了前面三个人。 “咱们接下来去哪里?”燕沁问。 “先去秋苏城与时大哥告别,咱们就可以回清华山啦!”许志伸了个懒腰,笑道:“回家回家!” 燕沁也是一身轻松,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师父昨夜没睡好?”陌上川见她神色萎靡,脸上透着一股疲惫,心下微微一跳。 “一晚上都在做梦,乱七八糟的。”燕沁笑道。 其实是梦见小白之后就没再睡着。 陌上川见她怔愣的模样,试探问道:“可是梦到了什么人?” “梦到了小白,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燕沁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事情,眼神中带着些许怀念,“一个很温柔的人。” 怎么招惹都不会发怒,只是无语又无奈地看着她。 陌上川……陌上川醋意横生,自吃自醋。 “师父看起来很在意他。”陌上川侧过头看她。 “他救过咱俩的命。”燕沁说:“况且我们也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 燕沁干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道:“朋友。” 她又想起了昨夜的梦,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应当算是朋友吧。 曾经有点想结为道侣的……朋友。 几个人到了秋苏城,却没能如预想之中一样顺利离开。 “列宿城的那位不知又发什么疯,说什么素安城的慕容笑逃婚,将这几座城池周围的路全都封锁了。”时臣燃苦笑道:“我等实力不够,不敢贸然与之相抗,还请几位暂且在秋苏城委屈几日。” 燕沁许志等人只好决定暂时在秋苏城住了下来。 燕沁其实也想过再去找玄鹤,但是一来玄鹤对当年的事情讳莫如深,她只隐隐约约知道与玄独岸有关,二来便是所有事情都清楚明白了,木已成舟,难不成再让玄鹤同他们一起回清华山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 一天劳顿下来众人均是十分疲惫,吃过晚饭后便早早歇下。 燕沁一时想着玄鹤的事情,一时又在忧虑自家小徒弟续命的事情,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最后起身披了衣服出门看月亮。 然而通宇洲终年阴雾漫天,哪来的什么月亮。 燕沁有些沮丧地坐在房顶上,看着那阴森森的天空发呆。 “师叔?” 燕沁低头看去,便见慕云正在下面仰着小脑袋看她。 “还没睡呢?”燕沁道。 “我有些睡不着。”慕云笑了笑,脚尖一点跳了上来,燕沁扶了她一把,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又将自己披风给她裹上。 “师叔我不冷。”慕云抱住她的胳膊道。 “不冷也穿着。”燕沁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慕云眨了眨眼睛,“都怪我太没用了。” “你还小呢。”燕沁无奈地笑道:“以后勤加修炼就好。” 慕云点点头,就听燕沁继续道:“那素安城的魔主慕容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让玄鹤这般心心念念。” 慕云:“……” “他连慕容笑的面都没见过,为了个名头这般大费周章,蠢货。”慕云撇了撇嘴。 燕沁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慕云道:“你知道列宿城魔主是玄鹤?” 慕云:“……师父、告诉我的。” “哦。”燕沁又转过头去,叹了口气,“那孩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慕云淡定地微笑,“师叔还是不放心玄鹤吗?当初是他自己决定要离开的,离开了就与清华山无关了。” 燕沁没说话,就这么笑了笑,然后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慕云乖巧地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问她:“师叔,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当然不是。”燕沁失笑。 一个人的心总共就这么大,装不了那么多的人的。 “好啦,时候不早了,快点回去休息吧。”燕沁拍拍手站起来,冲她眨眨眼睛。 慕云点点头,乖巧地从屋顶上跳了下去回了房间。 燕沁放松下来,仰面躺在屋顶上,发呆。 “你在担忧什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燕沁一下子坐了起来。 她循声望去,便看见小白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燕沁疑惑地看着他,道:“你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不然干嘛老跑到我梦里来? 小白走过来挨着她坐下,微微一笑道:“只是有些想你了。” 燕沁:“……” 小白不说话,只是用温柔缱绻的目光凝视着她。 燕沁心下一跳,幽幽道:“合着以前没想过是吧?” “……”小白忍不住笑了一声,歪着头看她,“以前也想过,只是不曾意识到。” 燕沁直觉不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小白,咱们这叫阴阳相隔你知道吗?” 小白抓住了她的手。 这个动作给燕沁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挣了一下,没能挣开。 “你在担心什么事情?”小白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这忽如其来的亲密动作让燕沁有些不适,她有些紧张地盯着他,心脏跳得飞快。 “我徒弟他——”燕沁皱了皱眉,心道做个梦而已,便是告诉了小白他也没什么办法,便随口胡扯道:“太乖了。” 小白微挑了一下眉毛,忽然凑近她,低声道:“说不定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乖呢?” “不可能,我家崽崽最听话了。”燕沁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露出了白皙的脖颈,在黑发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她没有看见小白陡然幽深的目光,只是看着某处虚空干巴巴道:“你不要老是来我梦里。” “为何?”他问。 “你这样让我——”燕沁猛地转头,愠怒道:“我、我……” 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神颜,本就是只颜狗的燕沁说话变得有些结巴,更何况很多年前她对人家就存着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最后还没来及理清楚这人就为了救自己消失了。 原本只有三分的心思在这十年来的自我暗示以及思念之中也变成了五分,简直就是如同白月光一般地存在。 现在这只无耻的白月光还偏偏臭不要脸地撩她。 燕沁咽了咽口水,主动退后了一点,义正言辞道:“人鬼殊途。” 对面的人忽然就笑了起来。 “燕沁,你在意这些吗?” 第九十章 诚实一点 燕沁醒过来的时候心脏在砰砰直跳。 头顶上是黑漆漆的天空,身下是硬邦邦有些硌人的瓦片,她怔忪地眨了眨眼睛,试着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方才果然是做了个梦。 燕沁坐起来,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浑身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感。 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感。 以命续命的咒术果真还是对身体有副作用,以至于她连着两天晚上都梦见小白那个披着人皮的骷髅。 ‘燕沁,你在意那些吗?’ 清冷的声音仿佛是贴着她的耳朵在问。 燕沁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心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才不在意呢。 就是……怎么说呢,明知道在梦里,明知道不是真的,却还是让她有种真实感,这种被控制的感觉让她十分不舒服。 死骷髅。 都烟消云散这么多年了还不让她安生。 燕沁这会儿不在梦境之中,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 若说她是喜欢小白的她承认,只是这喜欢到底掺杂了多少东西连她自己也不确定,但肯定到不了十分喜欢的程度,更遑论爱了。 只是总想着手欠去撩一把,会偶尔想着拐回去做道侣也不错……关键是以前那厮都无动于衷她才可以放心大胆地招惹。 如今在梦里小白这般主动,她都快要被吓出心脏病来了。 “燕沁啊燕沁,”她抱着脑袋叹气道:“不如你改名叫燕怂怂算了。” “燕怂怂?”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燕沁吓得一哆嗦,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 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揽住她的腰,将她轻轻往上一带。燕沁只觉得整个人晃了晃,便落进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中。 有一瞬间燕沁以为是小白,她忙抬头去看,却看到了陌上川那张清俊雅秀的面容。 “崽崽?”她一只手还在抓着他的衣襟,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依偎在他怀里,眼里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失落。 陌上川扶着她的腰让她坐稳,冲她笑道:“师父怎么半夜待在屋顶?” 燕沁又有一瞬间的恍惚,明明徒弟与小白一点都不像,但是莫名地让她有种自己在与小白对话的感觉。 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恍惚道:“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陌上川微微抿了抿唇,“师父这几日看上去十分疲惫。” 燕沁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得不动声色,打了个哈哈道:“可能是赶路太累了吧。” 显然这种拙劣的借口是应付不了陌上川的,毕竟燕沁可以连着熬两个通宵画符还能围着清华山蹦跶两圈的人。 “不如我帮师父梳理一下灵力?”他牵起燕沁的手,双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燕沁有些慌乱地抽回手,抬起头对上了陌上川质疑的目光。 “师父,我这几日修炼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还希望师父能帮我解惑。”陌上川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惊。 “什么现象?可有哪里不舒服?”燕沁顿时就紧张起来。 “我原本的灵气驳杂,可这几日均是水木双灵根的灵力格外丰沛顺畅,而且修炼速度快了许多。”陌上川佯装不解道:“师父可知道是为何?” 尤其是,连着两日总能通过元神与燕沁在梦中相见。 燕沁淡定道:“也许是通宇洲这地界灵气与秋渭洲不同,所以修炼起来不同吧。” 陌上川:……我信了你的邪。 陌上川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燕沁被他的目光盯得发毛,率先移开眼睛,站起来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睡了。” 话音刚落,手就被人抓住了。 燕沁低头看他,“崽崽?” “师父,你什么时候能对我诚实一点呢?”陌上川微微仰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燕沁将手抽出来,干咳了一声道:“小孩子别一天到晚瞎想,小心长不高。” 陌上川冷笑一声,看着她强装淡定地从屋顶下去回到房间,最后吹灯没了动静。 燕沁总有种被小徒弟看穿了的怪异感,按理说被施咒者应当不会有感觉才对,还是说他是因为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 燕沁枕着胳膊愣愣地发呆,别的也没啥事情瞒着他啊…… 很好,又成功地失眠了。 燕沁糟糕的心情在白天起床后成功地被延续了。 “刀烨!?”燕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盯着面前俊朗的青年,如果可以的话,她的牙估计会被咬碎。 刀烨看上去十分狼狈,身上还穿着破破烂烂的女式裙子,被他撑得衣不蔽体。 刀烨脸上罕见地表现出窘迫和焦灼的神色,“师姐。” “好、很好。”燕沁指了指他,气得脑袋快要炸了,“你和玄独岸临走之前怎么答应的我来着?” “不惹事生非,不出秋渭洲,不互相打架。”刀烨面色如常道。 “师妹你先别生气。”许志一把拦住准备揍人的燕沁,对慕云道:“快去给你小师叔拿件衣服来。” “玄独岸呢?”燕沁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毫无意义,这俩兔崽子肯定拴一起的。 “他被列宿城的人带走了。”刀烨面无表情道:“听说列宿城的魔主正在四处纳妾。” “你等等!”燕沁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列宿城魔主纳妾跟玄独岸有什么关系?” 她宁愿认为是玄独岸一眼认出了玄鹤所以才想混进去,但是这种情况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把你们从下山到现在为止所有的事情都给我讲清楚。”燕沁正说着,眼前忽然黑了一瞬,身子禁不住晃了一下。 陌上川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脸色有些发沉。 刀烨缓了口气,将他们下山之后的经历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大致来说就是两个心高气傲自恃功力高强的年轻小伙子,认为偏僻又灵气稀薄的秋渭洲满足不了他们旺盛的好奇心,一路跑到了芳汀洲,听闻排名第四的花林宗要放任务,便颠颠地跑到人家任务发放处领任务了。 领任务的时候两人被个不长眼的混球言语相激,一时热血上头接了个最难的任务,来魔族的通宇洲找一具女尸。 期间两个人还误食了花林宗的转性丹,变成了女子的模样,结果刚到通宇洲就被人给掳了,被关在间小屋子里,直到昨日才逃了出来。 两个人从素安城逃出来之后意见发生了分歧,玄独岸想要去先完成任务,刀烨想来找燕沁等人,两人不欢而散。 “我那丹药吃的要比玄独岸早,所以早变回来了几个时辰,那时候他还是女子的模样,就被那些魔头不由分说带走了,说什么要献给列宿城的那位魔主做小妾。”刀烨一本正经道:“为了师弟的清白,我便急忙赶来找师姐和师兄求救了。” 燕沁:“……” 这等话本都写不出来的剧情是怎么让你们遇到的? 她不是很担心玄独岸的清白,一想到玄鹤提起玄独岸时的可怖神情,她现在十分担忧玄独岸的性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刀烨一脸无辜道:“大约两个时辰以前。” 他真的是“急忙”赶来的,微笑。 燕沁咬了咬舌尖,和许志对视了一眼,然后许志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过了几秒才猛地瞪大了眼睛,“那列宿城魔主不是玄鹤吗!?” 燕沁拒绝和这个谜一样的师兄讲话。 “师兄,你看着他们,我去一趟列宿城。”燕沁站起来,灌了口凉茶,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师妹,还是我去吧。”许志道。 “我去,起码我跟玄鹤之前还算——熟悉。”她漫不经心笑了笑,“更何况这秋苏城也未必安全,你得看着他们。” 燕沁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等许志反应过来一看,拧眉问慕云:“阿川呢?” “师弟他说累了回房间休息去了。”慕云微笑道。 许志点点头,拍了拍刀烨的肩膀,笑呵呵道:“也不怪你师姐生气,我都想打死你们两个。” 刀烨默默地退后了一步。 许志长叹了一口气,“平日里她对你俩有多上心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燕沁她胆子小得很,最怕身边的人出事。” 刀烨有些感动地望着自家大师兄。 “所以,等回了清华山你俩就等着吧。”许志狞笑道。 刀烨:“……” 果然,不该,抱有,希望。 —— 列宿城,魔主宫。 玄鹤看着眼前眉眼有几分熟悉的“女子”,懒洋洋地笑了,“叫什么名字?” 玄独岸只觉得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看着眼熟,一时之间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啧,哑巴?”玄鹤嗤笑了一声,从榻上起身,负手走到他面前,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下巴,调笑道:“这张脸倒是生得不错。” 玄独岸不悦地皱起了眉,伸手拍开他的爪子,冷眼看着他。 “倒是个性子烈的。”玄鹤看着眼前高冷的“美人”,顿时来了兴致,笑道:“你若是将我伺候舒服了,我便赏你个夫人当,如何?” 虽说玄独岸向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且惯会审时度势,但是堂堂七尺男儿被个流氓般的人这般调笑,简直是在他的逆鳞上跳舞。 他最厌恶的便是嚣张跋扈好色虚伪的纨绔,尤其是这个纨绔长得还不错的时候。 于是便毫不客气地动手了。 然而玄鹤手底下随便一个属下都能将他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到了玄鹤这里简直如同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了。 不到三招玄独岸便被巨大的力道掼到了墙上,脸上青白交加。 “当真是嫌命长啊姑娘。”玄鹤慢条斯理地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摁在了墙上,“我倒是头一次见真跟我动手的。” 玄独岸冷冷的盯着他,目光阴蛰毒辣。 刺啦。 两个人同时愣住。 玄鹤一脸懵地看着面前忽然变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年轻男子,这男的身上还穿着方才那件月白色的裙子。 嗯……这稍微有点挑战本魔头的三观。 玄独岸头一次在自己发狠打架的时候感到浓浓的尴尬。 原本一触即发的氛围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第九十一章 识破 “你是……男的?”玄鹤挑眉看着他赤裸的胸膛,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啊。”玄独岸应了一声,一脸冷漠地看着他。 “虽说你长得不错,但是我不好这口。”玄鹤可惜道:“所以只能将你杀了。” 玄独岸:“……” 那我可真是得谢谢你了。 玄独岸掌心蓄力,正想拼死一搏,那魔主忽然一下松了力道,眯起眼睛道:“你是人类修士?” 玄独岸不屑地看着他,“是,你有什么意见?” “啧。”玄鹤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有同样感觉的玄独岸:…… 两个大男人互相盯着对方的脸看得目不转睛,这种情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玄鹤的目光落在他脖颈处一道长长的疤痕上,目光微沉,“你这疤是哪里来的?” “呵,难不成你还以为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么?”玄独岸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心道这个什么魔主约莫是个傻子。 直到他看着对面那人愈发诡异的目光,心底微微一跳。 这么一想的话……他好像知道眼前这个人……像谁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凝视着对方久久无语。 玄独岸心道,啧,这小狗崽子竟然还没死? 玄鹤暗想,啧,这畜生竟落到我手里来了? 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两个人单单是目光就能将对方捅个对穿。 玄鹤皮笑肉不笑,咬着后牙槽挤出了一个让他恨透的名字:“玄、独、岸。” 玄独岸淡定地看着他,毫无情绪地勾了勾唇角,“玄鹤,你还没死呢?” “托你的福,不仅没死,而且还活得好好的。”玄鹤怒极反笑,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倒是你,许久不见怎么弱成这样啊,我、的、好、哥、哥?” 玄独岸不甘示弱的嘲讽回去,“那也比你强啊,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魔主大人?” 砰! 玄鹤一拳砸在了他的肚子上,力度大到玄独岸身后的墙壁炸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呵……哈哈哈……”玄独岸低低地笑起来,血顺着他的嘴角下颌一路流到了衣襟上,染得刺眼一片血红。 玄鹤面色阴沉地看着他,抓住他的头发将人扯到自己面前,一字一句道:“这算不算你自己送上门来找死?” 玄独岸咳了一口血,冷冷地盯着他,咧开嘴露出了一口尚沾染着血迹的牙齿,“想要我死……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 燕沁看着将自己拦在城门外的男子,暗自磨了磨牙。 这人身材清瘦,左半边脸戴着张黑色的面具,右半边脸冷漠疏远,燕沁是见过这人一面的,当时从华簌簌的地牢中出来时,玄鹤便是让此人拦住了华簌簌。 单凭自己一人就能拦住华簌簌这个魔主和她那手下重晋,可见修为之高。 “主人吩咐过了,不许您进城。”五六道。 燕沁拧眉,“我只是进去找个人。” “主人说,您权且当那人死了便是。” 燕沁:“……” 那就是还没死。 她无所谓地摆摆手,“行吧,你帮我给玄鹤捎句话。” 五六看了她一眼,“您请说。” “……算了。”燕沁皱着的眉头就没松过,“谢了。” 她转身便走,五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站在原地没动。 燕沁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在郊外寻了处僻静的林子坐了下来,倚在树干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突如其来的疲惫快要将她整个人压垮,她想不出办法将玄独岸带出来,因为她连这兄弟两个人的结在何处都不清楚。 你的大脑拒绝进行思考。 好累…… 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模糊,在郊外这般睡过去是十分危险的,但是她的理智已经拦不住瞌睡了。 她试着拿袖子中的符好歹隐匿起气息,然而手指刚碰到袖口,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形形色色的人路过又离开,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周围黑漆漆一片。 “师父。” “醒一醒。” “燕沁。” “师父。” …… 燕沁费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的小徒弟正紧张地看着自己,眼底隐隐带着怒意。 “崽崽?”燕沁用气声喊了一句,力气才缓慢地落回到了四肢百骸,就像是忽然能动弹了一样。 燕沁睡了一觉感觉好了很多,抬手抹了把脸,严肃道:“你不在秋苏城好好待着,跟着我过来的?” “嗯。”陌上川伸手帮她将披风的带子系好,手指不经意划过她的脖子,微微一颤。 燕沁已经没工夫注意这些细节,她现在连发怒都觉得累,只是道:“赶紧回去。” “放任你在这荒郊野岭睡上一个时辰?”陌上川的声音有些发冷。 燕沁脑子里乱糟糟的,捏了捏鼻梁,“我只是小憩了一会。” “以命续命是透支你的性命,你觉得只小憩一会能补回什么?”陌上川眼底的怒意已经彻底压抑不住了,他紧紧地盯着燕沁,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冷笑了一声。 燕沁皱眉,从地上站起来,色厉内荏道:“什么以命续命,我都没听说过,你现在立刻给我回去!” 陌上川也站起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厉声道:“你跟我回去才对!” 燕沁被吓了一个哆嗦,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家徒弟。 她家崽崽向来乖巧懂事,说话温柔冷静,像这种周身气场全开,浑身带着冷厉压迫的气势,从来没有见过。 燕沁有些犹疑地开口道:“崽崽?” 陌上川愣了一下,抿了抿唇,放缓声音道:“师父,对不起。” 燕沁松了口气,“崽崽,师父真的没事,你不要整天瞎想。” 陌上川依旧不撒手,“师父你同我回去。” “我回去小玄子怎么办?”燕沁有点想发火,但还是耐下性子道:“陌上川,你听话一点行不行?” “以命续命的咒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被施咒者可以肆意夺取施咒者的寿命,本质上是一种献祭的法术。”陌上川平静道:“师父难道要逼我亲自试一试?” 燕沁惊讶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讷讷道:“你从哪里看的这些东西?” 他几百年前就看过,而且这种咒术早就被修真大陆十三洲禁止了。 陌上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严肃道:“你现在就解除咒术。” 燕沁的眼睛游移了一下,刚要开口就被他打断,“师父,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被你糊弄过去。” 燕沁脑壳痛。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你给我回秋苏城。” 陌上川咬了咬牙,“师父若是不解除咒术,我立刻以死谢罪!” “陌上川!?”燕沁震惊地看着他,怒道:“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陌上川固执地看着她,若不是这种咒术只能由施咒者解除,若不是燕沁脾气这般倔强,他自是不必如此。 可偏偏燕沁无动于衷。 这种咒术对她的身体和寿命都是极大的损害。 “我只想你好好活着。”陌上川目光克制而隐忍地望着她。 燕沁扬起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 她扯了扯嘴角,眼眶被烫得发酸,背过身去狠狠眨了一下眼睛,将眼泪憋了回去。 “然后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燕沁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之前陌上川浑身是血的模样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燕沁背对着他,是以也没能看到陌上川那一瞬间变得炙热幽深的目光。 有些事情知道与亲耳听着她说出来,终归是不一样的。 “师父可以再收个徒弟,我看玄鹤就不错。”陌上川微微一笑。 燕沁硬生生被他给气笑了,转过身道:“你又在这里跟我闹什么别扭?怎么自从来了通宇洲你就这么不乖了呢?” 老话说得好,孩子不能夸,一夸就垮。 陌上川微微眯了眯眼睛,一步步逼近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师父喜欢我乖一点还是任性一点呢?” 燕沁被他这股气势压迫得极其不舒服,拧眉道:“自然是乖巧一点……你给我站着好好说话,没事靠这么近作甚?” “可我乖一点师父便不会听我的话了。”陌上川低笑了一声,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燕沁后背一阵发凉,她狐疑地看着自己小徒弟,觉得陌上川很有可能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附体了。 不然为什么表情如此诡异? 陌上川伸手帮她将披风上散开的带子慢条斯理地系好,替她将散落在脸颊便的头发拢到脑后,语气温柔,“解除咒术我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燕沁张了张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只是退后一步,干咳了一声道:“不是师父不相信你,而是我、我只记住了施咒之术,接触的咒语我还没来得学。” 陌上川:“……” 燕沁淡定地抹了一把脸,“所以这个事儿吧,咱们真的只能回清华山再说。” 两个人扯了这般久,最终被燕沁一句话给堵死了。 燕沁满意地看着小徒弟宛如便秘般的神情,心里的小人悄咪咪地比了个耶。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乖,快回去。” 赶紧滚蛋! 可烦死她了! 第九十二章 道侣 幽暗的地宫之中,只有点点诡异的蓝色光芒照明,一个巨大的冰棺放在地宫中央,冰棺里冒着幽幽的冷雾,让整个地宫冷气更甚。 玄鹤站在冰棺前,看着里面躺着的俊美男子,脸色被旁边幽蓝的灯火映照得诡异非常。 “北敖宗来人说要跟列宿城合作,我会按照你之前的意思提了条件。”玄鹤顿了顿道:“你要花林宗满门给胥菀清偿命,这个遗愿还作数吗?” 冰棺里的人没有动静。 “即便她将你骗得这么惨,最后还与别人结为道侣,你还喜欢她?”玄鹤皱起眉,十分不解道。 冰棺里浮现的雾气渐渐显现出个人形,依稀可以看到他的五官,与冰棺中的男子极为相似,正是狄逸弑生前留下的一丝生灵。 他转头看向角落里的另一个冰棺,里面的女子面容秀美清冷,正是胥菀清。 “喜欢。”他凝望着自己深爱的女子,脸上忍不住带上了点点笑意。 玄鹤的表情有点暴躁,如果是他,他可能早就把这个女人的尸体给碎尸万段磨成灰,让她尸骨无存才好。 可几百年前这个叱咤风云的大魔头却宛如个傻子,将这个女人的尸体视若珍宝。 “我会和北敖宗的人谈。”玄鹤道:“只要你别后悔。” “不后悔。”狄逸弑轻飘飘说了三个字,就又钻进了尸体里面。 玄鹤瞪着那尸体瞪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主人,燕沁姑娘来过了。”五六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低声道:“属下按您的吩咐没让她进城。” “嗯。”玄鹤应了一声,脚步没停。 “她让属下帮忙带句话。” “什么话?”玄鹤停下来看着他。 “然后又反悔不让带了。”五六一本正经道。 “……”玄鹤:“以后说话不要大喘气。” “是。”五六淡定地点了点头,“燕沁姑娘似乎身体不太好。” 玄鹤看了他一眼,“你看出什么来了?” “看起来非常疲惫,身上似乎有咒术。”五六道。 玄鹤的目光顿了一下,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不耐烦道:“以后这种小事情不用跟我汇报。” “是。”五六点了一下头,又道:“那位客人似乎在找您。” “我这便去。”玄鹤皱了皱眉,“你再去一趟素安城,我就不信这么个大活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主人一定要娶素安城那位魔主吗?”五六疑惑道:“那燕沁姑娘?” 玄鹤瞪了他一眼,“你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多?” “属下只是不明白。”五六认真道:“您看上去十分在意燕沁姑娘,却连城门都不让她进,而那位素安城的魔主姑娘您都未曾见过面却执意要娶她。” 玄鹤嗤笑了一声:“我也不明白。” “情爱之事果真精深奥妙。”五六感慨道。 玄鹤哼笑道:“上了床也就那回事。” 五六想起自家魔主那五六百人的庞大后宫,无语凝噎。 他不该与主人谈论这个的…… —— 燕沁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床边的淡青色的流苏。 她转过头,便看到桌子上燃着的半根蜡烛,旁边还有一个用过的茶杯。 她有些茫然地看了一会,后知后觉地想起之前的事情。 小徒弟发现她以命续命的咒术。 她在和小徒弟扯皮。 小徒弟没扯过她。 小徒弟趁她不注意将她给打晕了。 …… 她还依稀记得陌上川当时那个得逞的笑容,狡诈地像只老狐狸。 燕沁脸色有点发青地瞪着那个茶杯,额头的青筋直蹦跶。 徒弟要反天啊。 她躺了一会儿,才坐起来,发现自己下不了床了。 燕沁:“……” 她伸手摸向床边,无形之中仿佛有块玻璃将她困在了原地,自己宛如一只被困在玻璃箱中的小白鼠,孤立无援。 燕沁摸了摸自己的袖子,果然一张符纸都没留下,纳戒都给她撸走了。 燕沁的怒火值达到了顶峰,小徒弟撒娇卖萌都降不下来的那种。 正在这个时候,门恰好就被打开了。 少年面带微笑朝着她走来。 “师父你醒了?” 燕沁蹙眉看着他,“将阵法撤掉。” 陌上川与她对视良久,燕沁丝毫不让,企图从气势上压倒对手,奈何对手太过强大,最后陌上川无奈一笑,像是长辈对着无理取闹的小辈的妥协。 陌上川一挥手,那堵无形的玻璃墙便消失了,他温和一笑,“我只是怕师父趁我不在离开。” 燕沁被气得有点糊涂,冷笑道:“将我打晕扛到这里你真是好本事啊!” 青春期的兔崽子简直没办法讲道理! 陌上川不置可否,只是微笑道:“只要师父将那咒术解开就好,我知道师父不会忘记。” 燕沁翻了个白眼,被识破的尴尬和恼怒混杂在一起,她冷声道:“把符纸和纳戒给我。” 陌上川老神在在站在原地不动弹。 燕沁气得咬牙,指尖微动,一股风刃朝着他的脑袋袭去。 陌上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那风刃停留在自己一拳之遥的地方,波澜不惊道:“只要师父将那咒术解开。” 燕沁气急败坏地收了风刃,她根本对自己的小徒弟下不了手! 从小到大没动他根手指头,师兄说得果然没错,惯不出好孩子来! 陌上川看着她疲惫青黑的脸色,挡在她面前没动。 “以命续命之术除了施咒者亲自解开还有一法可解。”陌上川不急不缓道:“只要施咒者和被施咒者结为道侣,那么被施咒的一方也可以主动解除。” 燕沁茫然道:“什么?” 神特么地结为道侣!连听都没听过! 陌上川脸上的神情有点诡异,目光深沉幽暗,语气却出奇地温柔,“师父,我们结为道侣可好?” 燕沁脸上的表情有点开裂,好气又有点好笑,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心累道:“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陌上川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 她一直将自己当成个孩子,当成她的小徒弟。 而不是一个可以考虑结为道侣的男人。 “师父觉得我是在胡闹?”陌上川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低沉。 燕沁弯下腰穿鞋子,头也不抬道:“屁大点小孩还结道侣,你怎么不上天呢?” “我是认真的。” 他微微低头,刚好看见她的发顶,被发带束在一起的马尾散落在她清瘦的后背上,一直垂到她的腰窝处。 她的腰很细,被她用巴掌宽的腰带束着,即便衣服灰扑扑的也掩饰不了那流畅的线条…… 他及时遏制住了自己发散的想法,轻轻舔了一下嘴唇。 “崽崽,你听着,这件事情我会解决好的。”燕沁穿好了鞋子站起身来,她一边低着头将袖口束好一边道:“我也不想死,这只是暂时解决的办法,你被那个女人伤得很重,在我不确定你是否能活下来之前我是不会解除咒术的。” 燕沁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师父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事情得分个轻重缓急,你师叔现在生死未卜,咱们现在至少死不了对不对?” 陌上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神色不辨喜怒。 “我陪你一起去。”陌上川最终还是退让了一步。 燕沁挑了一下眉毛,轻飘飘道:“好啊,走吧。” 陌上川有些狐疑地看着她,显然不相信她会轻易妥协。 “这一次,我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燕沁伸手从他的袖子中掏出了自己的符纸和纳戒以及自己的“抹布”,一件件地收好,牙疼道:“把你们都养成了什么熊样,不听指挥瞎捣乱,不挫挫你们的锐气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能呢……” “所以有必要让你们历练历练了,省得——”燕沁拖长了语调,笑眯眯道:“连结为道侣能解咒术这种事情都能信以为真。” 陌上川被噎了一下,刚要反驳就被燕沁呼噜了一把毛,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师父知道你担心我,师父很感动。”燕沁丝毫没有表露出“感动”的情绪,反倒是有种秋后算账的意味,“乖,相信师父。” 陌上川伸出胳膊将她抱在了怀里,将下巴搁在了她的颈窝处,怀里的人温软带着暖意,他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上,低声道:“师父,对不起。” 小徒弟撒娇并且认错,加成在一起的杀伤力十分巨大。 之前的争吵以及大逆不道将她打晕这件事情——当然不会算了。只是现在她不想生气了,毕竟少年处于青春期,她勉强能理解。 燕沁哄小孩一样拍了拍他的后背,“行了,走吧。” 陌上川抱着她,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师父,对不起。” 他肖想着怀里的人,觊觎着一份不见天日的感情,他现在尚且能克制隐忍,却不知道在自己的感情长久无法得到回应之后会扭曲成何种模样。 燕沁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啦好啦我不生气了,没关系。” 陌上川松开了怀里的人,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崽崽,发什么呆呢?走了。”燕沁转头叫了他一声。 第九十三章 屏风 陌上川远远地和她对望。 年轻的女修士身材清瘦面容秀气,眼眸清亮地看着他,眉毛有些不耐烦地蹙起,不笑的时候整个人看着严肃疏离,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又总是会带上股温柔真切的意味,将她的狡猾和小聪明掩饰地十分完美。 就是这么一个平淡无奇的女修士却阴差阳错地成了他的师父。 他枯寂而漫长的五百年生命里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他没有什么悲惨的童年和少年时光,也没有经历过什么诡谲残酷的勾心斗角。 自他有记忆以来便被捧在高不可及的位置,纯灵根的体质带给他的是无数的荣耀和追捧,他高高在上,俯瞰着芸芸众生在苦海中挣扎,他骨子里是清高而自负的,他原本的道路是渡劫飞升,踏入仙途,然后迎来更加漫长而枯寂的时光。 然而在渡劫之时他却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暗算至险些魂飞魄散,最后在一个四灵根的小孩体内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这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女修士。 四灵根的低等资质,清华山上稀薄的灵气,宗内匮乏的修炼资源,压在他身上的仇恨和愤怒,缓慢到令人发指的修炼速度…… 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终于是一脚踏进了人世的苦海,体验到了诸多的烦恼和无奈。 他的清高和骄傲让他看不起像燕沁这种混吃等死的低等修士,可是这种高高在上的蔑视在燕沁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和无微不至的关心下渐渐地消散不见,甚至让他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她是自己师父这个事实。 他高烧不退的时候,她抱着他从清华山赶到鹤唳镇,守着他整夜整夜的不睡。 他因为四灵根的资质修炼缓慢,她一个从不爱看书的人将刑堂里所有的书翻了不知多少遍。 他幼时夜里常常噩梦惊悸,她夜里不知有多少次披着衣服赤脚跑过来安抚他。 ……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关爱和照料温柔地将他包裹其中,他长久以来都是将别人保护在身后庇佑着一宗,却是头一回被人护在羽翼之下,被人捧在掌心放在心尖上。 而现在她甚至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宁可以十年的寿命换他一年的寿命,还要强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陌上川自认不是个高尚无私的人,相反他实际上冷漠而自私,骄傲而自负,长年身居高位让他甚至有些刚愎自用独断专行,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其他人的性命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想要一个人的命甚至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 在修真界这种残酷的地方,视人命如草芥着实再正常不过。 可是当知道燕沁会因为以命续命的咒术而折损寿数的时候,他却连一天都不想让她继续…… 也许从十年前他睁开眼睛,看见那个狡猾又心软的年轻女修士开始,他就已经被她牢牢地吸引住了。 只是一直没有察觉而已。 他上一世的日子枯燥无趣,被北敖宗以及诸多条条框框束缚,囿于其间,最后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现在想来也是可笑。若是再循规蹈矩活一世,和死了又有何区别? 所以,即便是师徒……也别想让他放手了。 “想什么呢?快点!”燕沁见他又傻乎乎地望着自己走神,有些急躁的冲他喊了一嗓子。 “来了。”陌上川轻轻勾起了嘴角,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漠的笑容来。 师父,咱们……来日方长。 —— 入夜,两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列宿城,然而又拐拐绕绕潜入了魔主宫。 燕沁弓着腰又贴了几张匿息符,前面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阵法,将他们挡在了外面。 燕沁摸了摸下巴,低声道:“这种阵法算得上是大阵了,里面肯定很关着很重要的人。” 陌上川点了点,朝一个角落指了指,“那边。” 燕沁点了点头,甩出“抹布”之后,脚尖轻点,整个人就借力飘了出去,如同黑夜里的鬼魅,而后二指并拢,默念出了法咒。 十几张符咒悄无声息地贴在了不起眼的角落,燕沁悄然落地,冲陌上川勾了勾手指。 两个人一路摸进了最大的那座寝殿,然而里面并没有什么人,甚至连守卫都没有,周围寂静地有些不正常。 燕沁探查了一圈没有发现法阵,而后才放下心来观察周围的情况。 “我算出来的位置大概就是这个地方。”燕沁皱眉道:“不过鉴于水平有限,误差可能……比较大。” 陌上川正站在一个屏风前,似乎是在观察什么东西,听到燕沁的话道:“师父,这边似乎有个小型的阵法。” 燕沁走过去,仔细地看了一眼那个屏风,“这似乎是画了故事?” 陌上川点点头,目光落在了最开始那处地方,上面画着无数飘散的花瓣,一个青衣女子凌空踏步而来,眉眼清冷寂然。 “这是……胥菀清?”燕沁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了那个故事,再往下看,便是一个白银轻甲的俊美男子微微仰起头,目光惊艳地看着那女子。 “或许是个入口。”燕沁指尖凝聚了点法力,准备探查一下这个小型的阵法,可是行进到一半的时候,脸色陡然一变,“不对——” 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就缠绕住了她,半边身子都被吸入了那屏风之中,陌上川伸手拉住她,但是抵不过那引力强劲,不过是瞬息之间,师徒二人就双双被吸进了那屏风之中。 强烈的眩晕让燕沁有点恶心,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已经彻底换了场景。 周围是一片漂亮的花海,不远处一名青衣女子正朝着她走过来,表情有些冷然,但是生得却是极美。 “四处寻不见你,却是躲到这里来了?”她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弯下腰冲燕沁伸出手来,“你刚开了灵智化形,却四处乱跑不安生,再这样我可就不喜欢你了。” “化形?”燕沁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她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体缩水变成了个七八岁孩童大小,身上穿着件……嗯,绿滢滢的衣裙。 “你不是吵嚷着要跟我一起下山历练吗?明日我便要去暮霭洲了,你也好好收拾一下。”青衣女子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可是修真界千年来第一株狗尾巴草化形呢,出去可不能丢了花林宗的面子。” 燕沁的表情碎裂了一地。 狗尾巴草……别以为前面加上修真界千年来第一株就能掩饰这个本质…… 很好,很强势。 不过,花林宗……燕沁看了一眼这女子的容貌,与那屏风上的女子十分神似,“胥菀清?” “不是叫我清姐姐了?”胥菀清笑了笑,“莫不是睡糊涂了。” “啊,没有。”燕沁摇了摇头,使劲闭了闭眼睛,眼前的场景又彻底改变了。 这次的场景似乎是在一座山下,她抬头望去,黑漆漆一片,整座山被烧得寸草不生,只剩下半边山门,似乎只剩了两个字,灵木。 灵木宗? 没听过。燕沁正思量着,忽然被人一把拉住了手,她一抬头,便看见胥菀清正神色冷肃地盯着某处,“什么人?出来!” 从一块被烧得乌黑的石头后面走出来了一位年轻的僧人,他身上的僧衣有几处被烧得破破烂烂,但是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没有受伤。 他生得眉眼温润,气质十分平和,只是走起路来左脚有些跛,他手中握着串血红的佛珠,低眉敛目冲他们行了一个佛礼。 “阿弥陀佛。” “你是何人?”胥菀清谨慎地拉着燕沁后退了一步。 “贫僧是这灵林宗的弟子。”和尚说话不急不缓,眉眼温润淡然,即便自己的宗门变得这般面目全非,似乎也引不起他多少情绪波动。 “你们……宗门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胥菀清不解道。 “通宇洲一位魔主来拜访宗主,宗主不知为何惹怒了他,他便将这山烧得干干净净,我宗内三百二十五人无一幸免。”和尚说这话的时候捏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颤。 “那为何你还活着?” “有幸得一挚友相护。”和尚说话依旧不疾不徐,“侥幸捡了一条命。” 胥菀清脸色变得愤慨和不平,拉住那和尚让他详细讲讲那魔头的样貌和性命,言说要替他们讨回公道。 和尚一一说了,不出燕沁所料,正是通宇洲的那个大魔头狄逸弑。 胥菀清当真如同故事里所讲一样,义正言辞道:“此等魔头人人得而诛之,小师傅放心,我定会为你们讨回个公道!”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和尚微微一笑,“只是还请您万事小心。” 胥菀清点点头,拉着燕沁便要离开去找那魔头。 燕沁没动,抬起头看向那和尚,道:“为何你不自己去报仇?” “我欲寻一人。”和尚低眉敛目,眉眼间尽是淡然疏离,目光却仿佛透过她落在了不知什么人身上。 “可是护着你的那个挚友?”燕沁问道。 “正是。”和尚手掌心挂着串血红的佛珠,像是被这山上的三百多人和无数草木的鲜血浸染过,红得妖冶透亮。 “你知道他在何处?”燕沁不死心道。 第九十四章 阵法 “不知。”和尚微微一颔首,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燕沁望着他行走艰难的背影,心下微动,“敢问小师傅法号?” “贫僧法号明尘。”年轻的僧人不曾回头,像是与这尘世斩断了所有的关联,只有另一头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牵引着继续向前走。 虽然时隔多年,但是燕沁还是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很多年前,陌上川慕云还有刀烨刚到清华山的时候,她和许志带着三个小孩去鹤唳镇,路上便遇到个跛脚的和尚,顺便捎了他一段路。 那和尚说自己在寻一个人,那人名叫梵泠,是一棵化了形的古木。 他孤身一人从大陆的极东之地跛着脚一路走到了极西,竟是走了整整两百年…… 他说他要去十方灵岛,却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他凭着自己的跛脚走了有多远。 燕沁有些恍然,心想,便是梵泠又投胎转生成了一棵树,两百多年的时间也该足够化形了,只是不知梵泠是否还记得这个和尚。 应当是记得的。 “你在想什么呢?”胥菀清出声打断了她的沉思,捏了捏她的脸,“皱着眉头像个小大人似的。” 燕沁讪讪一笑,伸手摸了摸鼻尖,“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和尚好生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胥菀清轻笑了一声:“有些人是不会被仇恨所束缚的,这样也很好。” “那你为何要去替那群和尚报仇?你与他们素不相识,和那狄逸弑也无冤无仇。”燕沁始终是理解不了热血青年的踌躇满志。 “若是大家都这般想,只会任凭那魔头作恶,届时无人能敌他,岂不是自取灭亡?”胥菀清垂眸道:“小尾巴,等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 燕沁:“……” 我长了这么大,还是没明白啊姐姐。 燕沁不知道这场景转换是何种规律,周围的景象再次扭曲,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就看见胥菀清青衣飘然,长剑指着一个英俊的男子,眉目冷肃。 坦白来讲,狄逸弑剑眉星目,舒朗干净,若是放在她生活的前世,绝对碾压那些明星。 燕沁欣赏了一会大魔头的盛世美颜,余光忽然瞥见他身后的一个随从。 那随从穿着一身简易的铠甲,半张脸都隐藏在面罩之中,唯独露出一双浅淡冷漠的眸子,安静地看着这边。 这眼神有点熟悉,燕沁正凝神思考,冷不防撞上了他的目光,那股熟悉感瞬间让她弯了弯眼睛。 那人见她弯着眼睛冲自己笑,愣了一瞬,旋即便认出了她,眸子里微微闪过一丝惊讶。 而胥菀清已经声讨完狄逸弑,两个人升至半空动起手来,漫天花瓣旋转飞舞,簌簌而落的花瓣有些落在她身上,那浓郁的香味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仰起头,心道果真是话本子里的男女主人公啊,连打架都这么浪漫梦幻。 有魔修注意到燕沁这颗狗尾巴草,凶神恶煞地冲着她走过来,然而才走了一步,就被别人抢了先。 燕沁被人抱起来的时候吓得抓住了他的衣领。 “师父小心点。”陌上川隔着面罩,声音听上去低沉有力。 燕沁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一声,感觉被小徒弟抱起来有失威严,然而形势比人强,她还是很识时务地窝在他怀里看神仙打架。 “喂,你要这个小妖怪做什么?不如将她给我!”那被抢先的魔修还是不甘心,走上前来不客气道。 陌上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她是我的。” “妈的。”那魔修啐了一口,亮出了手里的狼牙棒,“老子今天还非要不可了!” 陌上川面色一沉,单手抱着燕沁,另一只手手腕一翻,一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冷光四溢。 那魔修大喝一声,那狼牙棒裹挟着劲风兜头劈来,陌上川没有硬接,而是急急地退后两步,地上被砸出了一个大坑,周围的树木甚至被那劲风殃及拦腰折断,扬起飞扬的尘土。 不等那魔修反应过来,陌上川手中的长剑便带着千钧之势迎面刺来,在靠近他的瞬间幻化出无数把利剑,倏然散开后又聚拢,四面八方冲着那魔修刺去。 燕沁有些牙疼地看着那个被扎成刺猬的的魔修,默默地移开了眼睛。 周围的景象因为这个变故而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师父!”陌上川忽然喊了她一声。 燕沁发现自己随着周围的环境也渐渐开始消失,赶忙道:“没事——” 等周围的景象再次稳定下来的时候,燕沁看到的是一群青衣人正在围着胥菀清七嘴八舌地说话。 她断断续续听到什么“计策”“顺势为之”“非道义”之类的词语。 胥菀清坐在中间,眉目依旧清冷,只是有些不赞同地皱起了眉。 到最后,她才站起来道:“我当初只是答应你们会尽力一试,并没有说要去欺骗别人的感情。” “那狄逸弑是罕见的单系冰灵根,他的内丹刚好可以解你师父体内的冰寒之毒,不过是让你虚与委蛇一下,何必做出这般模样,倒像是我们这群长辈在逼你似的!” 胥菀清冷淡道:“我没有这样说。” “你若是能让他心甘情愿献出内丹再好不过。” …… 燕沁饶有趣味地蹲下来听着,原来凄美的爱情故事是场早有预谋的陷阱? 不过这群花林宗的长老们可真不要脸。 接下来便是仿佛按照剧本演绎的故事,狄逸弑可着劲地撩胥菀清,而胥菀清不拒绝不回应,只是吊着他的胃口,让狄逸弑深陷其中。 燕沁看得一脸复杂。 然而胥菀清迟迟没有动手,那群长老又跳出来轮番给她洗脑,逼着她去取狄逸弑的内丹。 胥菀清此人清高正气,断然不会做这种以情义要挟的事情,然而身后花林宗和长老的压力又时时提醒着她要做不齿之事。 燕沁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以上帝视角看着胥菀清的挣扎和抉择,终于等到了做出选择的那一天。 胥菀清提出要和狄逸弑做个了断,不想再这般暧昧不清下去。 狄逸弑也许是早就看出了什么,笑着对她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给你。” 胥菀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若我要你这条命呢?” “你若想要,给你便是。”狄逸弑的目光温柔缱绻,仿佛自己那条命都抵不过她一个笑容。 胥菀清拿出剑,指着他道:“同我打一场吧。” 胥菀清的实力要比她平日表现出来的高得多,燕沁终于明白了为何她敢一人从芳汀洲到暮霭洲历练,甚至敢孤身一人闯进狄逸弑的大本营。 她确实有这个本事。 狄逸弑似乎也十分惊讶,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渐渐正视起来。 胥菀清招招皆是杀招,毫不留情面,而狄逸弑却处处掣肘,不忍伤了她,最后被她一剑打碎了内丹。 狄逸弑跪在地上,皱眉捂着自己的伤口,道:“你把我内丹打碎了,如何同你宗门交代?” 胥菀清眼底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而后神情冷漠道:“我自有光明正大的手段,今日杀你,只为你平日作恶多端,甚至将灵林宗满门全灭,沾染鲜血罪恶无数,今日之果虽是你咎由自取,但我终归是骗了你,留你一线生机,是死是活听凭天意罢。” 她说完,提着染血的剑转身离开,自始至终都未回过头再看狄逸弑一眼。 跪在原地的狄逸弑低低地笑出了声,忽然抬高声音喊道:“胥菀清,你既已动心,何必又自欺欺人!” 胥菀清的脚步微微一顿,继续向前走,似乎根本不为所动。 周围的景色一片模糊,只剩下漫天凋零而落的花瓣,纷纷扬扬,似乎是在为这场虚假而凄惨的爱情送葬。 燕沁感慨地摇摇头,心道修真界谈个恋爱都要腥风血雨,太难了。 四处原本模糊的景象又波动了一阵,等稳下来的时候,燕沁便看见从某个模糊的点走来一个人。 那人身姿颀长,清雅俊美,宛若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君子,但那气质却是冷淡的斯文,漠然而疏离,带着股与生俱来的不与尘世相融的孤傲。 燕沁觉得这人眼熟极了。 然而气质却与她脑海中的人截然相反。 印象中的少年也是这般容貌清俊,只是尚未长开带着点稚气,但是大多数时候少年都是可亲的,乖巧懂事,声音温柔地喊她师父,偶尔会撒个娇闹个小脾气,会因为修炼不长进而苦恼郁闷……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在浊世中生活着。 可燕沁看见这人的第一眼,便清晰地感觉到了距离感。 这个人像是从雪山顶上走下来的,不沾世俗,不染污浊。 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时空的错乱而有那么一瞬间侥幸相遇,然后互相看不顺眼。 燕沁蹙了蹙眉,心道陌上川要是长大了变成这幅模样自己可能会跪下来喊他师父,啧啧,这碾压众生的气势真是令吾等蝼蚁胆寒…… “师父。”男子在她不远处停下脚步,清冷的嗓音像是冰泉凝化而成的雪,自带凉意。 燕沁眉心一跳。 我收回刚刚要跪下来喊师父的话。 第九十五章 生死有命 清雅俊美的男子微微一笑,周身那股清冷疏离的气质便散去了大半,陡然变得平易近人起来。 燕沁仰着头看他,十分不适应这种角度,奈何在这阵法中挑中的身份不好,是株成了精的狗尾巴草。 “师父可找到阵眼了?”陌上川屈膝半蹲下来,与她视线保持平视。 缩小版的燕沁看上去十分弱小无助,甚至有点可怜巴巴的味道。 全程看戏十分认真并且还在回味的燕沁别说阵眼了,她都快忘记自己是身处阵法幻境之中了。 “还没有。”燕沁板着脸严肃道:“待我找找。” 陌上川冲她伸开胳膊。 燕沁:“……” “这阵法范围似乎很大,还是我抱着师父吧。”他弯起眼睛,里面盛着细碎的笑意,像是暖金色的阳光忽然铺洒在了平静的湖面,泛着舒适的暖意。 燕沁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安,任由他将自己抱在了怀里,然后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去那边找找看。”燕沁伸手指了个方向,目光忍不住落在他的耳朵上,然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耳垂。 陌上川浑身一僵,连抱着她的那根胳膊都微微收紧了一些。 然后燕沁便看到他那只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斥着血色,变得通红了起来。 燕沁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陌上川转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对不起啊崽崽,师父没忍住哈哈哈……”燕沁丧尽天良地笑出了声,见他有些恼了,又赶忙顺毛捋,好声好气道:“乖啊,师父给你揉揉。” 她替他轻轻揉了揉耳朵,趴在他的肩膀上笑得浑身发抖。 陌上川微微眯起眼睛,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顺势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燕沁的笑声戛然而止,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对不起师父,你太可爱了,我没忍住。”陌上川无辜地看着她。 燕沁知道这小子是存心报复,但奈何事前理亏,只能干巴巴道:“没大没小。” “嗯。”陌上川也不反驳,就这般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燕沁干咳了一声,假装四处看风景,然而周围一片马赛克般的景色让她很是尴尬。 “这里!”燕沁眼睛忽然一亮,发现了阵眼所在,指尖凝聚起灵力,径直破开了阵眼。 “师父等等——”陌上川没有来得及阻止,那阵眼已然被燕沁破开。 又是熟悉的眩晕感,只不过这次持续的时间格外漫长。 燕沁睁开眼睛的时候,被压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压着自己的是陌上川,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崽崽,你快要将师父压死了,快起来。” 然而很快燕沁就意识到不对,压在她身上的这个人——他妈的冰凉冰凉的! 燕沁哆嗦着手一把将人推开了点,映入眼帘的赫然是狄逸弑那张脸! 燕沁压住嗓子里的尖叫声,一把将人推开,狄逸弑的脑袋砰的一声撞在了坚硬的冰块上。 冰块? 燕沁坐起身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冰棺之内,里面甚至冒着森森的冷气,冻得她浑身一哆嗦。 她从冰棺之中跳出来,冲着里面的尸体拜了拜,嘟念叨:“晚辈无意冒犯,还请魔主大人勿怪勿怪。” 说完颤巍巍地将狄逸弑的尸体摆正当,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燕沁头皮一阵发麻,在偌大的地宫中扫视一圈,悲催地发现连个藏身之地都没有。 说话声越来越近,正当她走投无路之际,忽然被人拉住了胳膊拽进了处暗室。 “师父,是我。”陌上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燕沁瞬间停止了挣扎,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将自己放开。 这处暗室十分狭窄,一个人藏身堪堪好,两个人就显得十分拥挤,燕沁几乎是被他圈在怀里,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朵后面,她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偏了偏头,顺带着转了一下身,刚好将耳朵贴在墙壁上。 这墙的隔音效果很好,几乎听不见外面的人在说什么,燕沁从纳戒中拽出了张皱皱巴巴的符纸,啪得一下贴在了墙壁上,那墙壁变得透明起来,外面的声音也分毫不差地传了进来。 是玄鹤和一个陌生的女人。 陌上川在看到陌温诺的时候瞳孔微微缩起,搭在燕沁肩膀上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燕沁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陌上川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观察外面。 “这件事情于你百利而无一害,若是能将通宇洲统一起来,届时与北敖宗联手,不管是易和宗还是禅宗都不会是我们的对手。”陌温诺道:“至于花林宗,自然会按照你的要求,一人不留。” “通宇洲二十四城的魔主每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给我五年的时间。”玄鹤神色倨傲地看着她,“而这期间你们北敖宗要随时给我列宿城提供协助。” 陌温诺微微皱眉,“北敖宗身为修真界第一宗门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参与魔族地界的事物,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同簌簌城的城主谈妥,她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还有秋苏城的时臣燃,他实力在二十四魔主中排名靠前,言语中亦有松动之意。” “你们北敖宗搞这些事情,就不怕其他宗门群起而攻之?”玄鹤问道。 “我们自然有这么做的理由,至于其他的宗门,一盘散沙不足为惧。”陌温诺冷笑了一声,“你只要按照约定的计划行事即可,第一步吞下易和宗,我们的计划就成功了近一半……” 暗室之内,燕沁微微挑眉,易和宗是排名第三的宗门,十年前他们去历练的崇义秘境便是易和宗的私有秘境,这个宗门以有钱文明,是修真界当之无愧的土豪宗门。 可是燕沁还是觉得很奇怪,北敖宗要搞事情,为什么非要拉上通宇洲的这些魔族呢? 外面玄鹤与陌温诺还在来回地讲条件,燕沁听得越来越心惊,心道北敖宗这次要搞大事情,恐怕整个修真界都要被殃及…… 修真界一旦大乱,小小的清华宗即便是远在极西之地的秋渭洲,恐怕也没办法独善其身。 她又想,玄鹤这个混账小子当真是本事,竟然能让北敖宗的人来同他谈条件。 这般一边听着玄鹤和陌温诺的计划,一边胡思乱想,等燕沁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了动静。 “走了。”燕沁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番,为了小心起见,还是谨慎道:“再等等。” 陌上川似乎在走神,听见她说话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崽崽你怎么了?”燕沁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陌上川摇了摇头,笑道:“师父,我没事。” “玄独岸应当就在这附近,依着玄鹤的性子应当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但是吃点苦头是肯定的。”燕沁放低了声音道:“那北敖宗好死不死搞什么事情,都排名第一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陌上川微微挑了一下眉。 他似乎能明白陌温诺这般做的原因,他身死道消十年修真界都没有传出半点消息,因为单单是陌上川这个名字镇在北敖宗,其余的宗门就不敢对北敖宗下手。 但是实际上北敖宗已经没有陌上川这个人了。 对外宣称他闭关几十年可以,时间一长他若不出面必然会有人起疑,届时单单是为了宗门在册子上的排名,想必各大宗门也是要争上一争的。 所以陌温诺要增加自己这边的筹码,素来为十三洲的名门正派们所不齿的魔族以及长久避世的妖族都是很好的联合伙伴。 想到这里他冷笑了一下,亲自跑到通宇洲来跟这些魔主谈条件,陌温诺也真能放得下身段。 “我们走。”燕沁估摸着玄鹤和陌温诺走远了,这才示意陌上川离开,然而暗室门打开的瞬间一股不祥的预感便涌上了心头。 他们早就被发现了! 燕沁浑身的寒毛都要炸开,不要钱似的抓了一把符咒洒了出去,几乎是用上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念出了法咒。 然而好死不死,她只是余光瞥了一眼,便看到扶着玄独岸从另一间暗室之中出来的刀烨。 在这一瞬间,燕沁连骂娘的心都有了。 真的是为敌方发现我方上了双保险,你瞧,为了避免你发现不了我们,我还多加了两个人供你选择。 燕沁拼着最后一口气迅速地将符阵笼罩在刀烨和玄独岸身上,一阵耀眼的金光闪过之后,四个人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几乎是金光散去的下一秒,陌温诺便出现在了地宫之中,她环视一周之后不屑地勾了勾嘴角,看了一眼大致的方位便紧跟着消失在了原地。 “主人,我们要不要去帮忙?”暗处,五六盯着陌温诺消失的地方问道。 “帮谁?”玄鹤似笑非笑地抛着手里的夜明珠问道。 “自然是帮燕沁姑娘。”五六道。 “呵。”玄鹤不在意地笑了笑,“生死有命,我可帮不了她。” 第九十六章 梦境 燕沁一带三,险些被累出一口老血,最后停下的地点她也没有仔细选择,一片漆黑中只能看见星星点点的荧光,幽幽地漂浮在半空中。 “小玄子受伤了?”燕沁听见一人沉重的呼吸声,循声望去,只能隐约看见两个人影。 “嗯。”回答她的是刀烨,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伤得很重。” 燕沁此时无暇顾及玄独岸和玄鹤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后面还不知那人会不会追上来,只能咬着牙道:“我们得分开走,你带着小玄子先走,去秋苏城找你师兄,然后立马离开通宇洲。” “那师姐你呢?”刀烨低声问道。 “我和阿川随后就到,得确保那人不会追上来。”燕沁道:“否则咱们全都得完蛋。” “好。”刀烨干脆利落地将玄独岸扛了起来,道:“师姐你和小师侄小心。”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燕沁幽幽道:“……我还以为他会纠结一会儿的。” 果然她师弟就是这般干脆利落,生死惜别之类的还是不要奢望了。 “崽崽,你——” “我不走。”陌上川抓住她的手,道:“我与你一起。” 燕沁:“……” “走吧,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燕沁无奈地叹了口气,碎碎念道:“你什么时候能跟你小师叔一样干脆利落就好了。” “我与他不一样。”陌上川在黑暗中凝视着她,目光毫不掩饰的放肆起来。 “对对对,你与他不一样,你是师傅最最可爱的小宝贝儿。”燕沁一边布阵一边胡咧咧道:“你说我家崽崽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般的人物,怎么就这么好呢?” 陌上川盯着她道:“可惜有的人就是看不到。” “啧,你说的是那小姑娘吧?”燕沁失笑道:“身为男人要主动一点啊崽崽,人家小姑娘说不定脸皮薄不好意思呢……” 陌上川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十年中都在致力于教别人厚脸皮的某人,无语凝噎。 “好了!”燕沁拍了拍手,终于将阵法布置完,她眯了眯眼道:“咱们现在可以离这里稍微远一些。” 一刻钟之后,燕沁和陌上川窝在一个狭窄的山洞之中,屏息凝神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师父这是准备埋伏她?”陌上川忍不住问道。 “对,只要能重伤她就算我们的成功。”燕沁笑得狡猾又嘚瑟,“我们要充分发挥自身的灵活性,敌进我退,敌退我扰,打得过就刚,打不过就跑。” 陌上川:“……” 为什么,突然,有点幸灾乐祸陌温诺会碰上燕沁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燕沁又等了一会,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崽崽你替我盯一会儿,人来了叫醒我。” “嗯,你睡吧。”陌上川坐在她旁边,目光微动。 很快燕沁便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陌上川替她盖了盖披风,起身走出了山洞,黑暗中猛然散开了冰蓝色的冷光,朝着远处的大阵一股脑地涌了过去,很快又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之中。 做完这些,陌上川才回到山洞,在外面设置了一个结界,靠着燕沁坐下来,倚着岩壁看着她。 也许是因为那以命续命的咒术,他与燕沁的梦境是可以连通的,只是不知道为何自己会以原本的样貌出现在梦中,而燕沁也一直以为自己是那架尸骨幻化出来的人形。 而燕沁对身为徒弟的陌上川可以说是没有丝毫杂念,对他可谓是满腔纯洁无垢的慈爱。 陌上川心塞地看着自家师父,虽然说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只能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徒弟…… 他轻轻托住她的脸颊,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师父,你要等着我。”他语气温柔缱绻,笑着用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 —— 燕沁在看到小白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 这次不知为何梦见了崇义秘境的那片湖,岸边的树木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他就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连那双冷冽的眼眸都看上去温暖不少。 “你怎么又来了?”燕沁虽然这般不客气地说着,眼底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小白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燕沁的目光落在那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掌上,轻咳了一声,然后装作十分随意的样子,伸手拍了一下那只手,恶声恶气道:“干嘛,这次又想给我个什么蛟龙内丹然后消失?” 陌上川微微挑眉,道:“你不希望见到我?” 燕沁轻哼了一声,假装四处眺望风景,轻声嘟囔道:“不希望见到你能老是梦见你么……” 他轻笑出声。 燕沁使劲戳了戳他的肩膀,严肃道:“有什么好笑的?” 陌上川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燕沁的动作一顿,抽了一下没能抽开,然后就被他十指相扣牢牢地牵住了。 “燕沁。” “干嘛?” “当初走得那般匆忙,我很抱歉。”他轻声道。 燕沁无所谓地笑了笑,“你那是为了救我和崽崽,我一直很感激你,所以不用抱歉。” 陌上川伸出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她的眼角,“那为何哭了呢?” “谁哭了?”燕沁一副我不知道你这个骷髅在讲什么的模样,语气笃定道:“肯定是你当时都快消失了看眼花了。” 陌上川低笑了一声,“嗯,看眼花了。” 燕沁心虚地干咳了一声,瞪了他一样,假装四处看风景,“你怎么还不赶紧投胎去?老来我梦里做什么?” “因为有想见到的人。”陌上川凝视着她,笑着道:“这人对我很重要。” 燕沁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别开头道:“哦,那你快去找她吧。” 陌上川道:“可她同我说人鬼殊途,嫌弃我是个骷髅架子。” “我什么时候嫌弃了!”燕沁转过头来愤愤地瞪着他,然后脸腾得一下变得通红。 陌上川笑得弯起了眼睛,“不嫌弃就好。” 燕沁被这个笑容刺激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心道这次算是彻底栽了,死了快十年的小桃花忽然又出现,并且花枝招展的勾引她! 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死灰复燃的心思又开始跃跃欲试起来,毕竟眼前的人她肖想了多年,虽然一直克制着那点小心思,可再次遇上的时候发现她依旧没能忘记。 又或者,因为是在梦中,所以可以随心所欲不必考虑那么多东西,她可以遵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选择。 于是燕沁就毫不客气地抓住了他的衣襟使劲一拉,然后因为没能控制好力道两个人撞在了一起,让这个吻看起来格外凶狠霸道。 陌上川被她的大胆吓了一跳,然而并不想推开她,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在现实中肖想不得的人自投罗网,如何能让他放开? 温热的呼吸彼此交缠在一起,燕沁脑子有点糊涂,只能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闭着眼睛晕陶陶地被他亲着,差点把自己给憋死。 陌上川偏过头轻轻亲了亲她的耳垂,低声道:“阿沁,要换气的……” 不知是因为这个该死的昵称还是因为这该死的换气,燕沁瞬间涨红了,她捂住脸,恶声恶气道:“你给我闭嘴!” 陌上川将她的手拿开,盯着她的眼睛道:“阿沁,我心悦你。” 燕沁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结结巴巴道:“我、我知道。” “那你呢?”陌上川微笑着问她。 “我自然也是喜欢你的。”燕沁轻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囔道:“不然亲你作甚?” 陌上川笑了,那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那双眸子里像是盛着一整片星河,熠熠生辉。 燕沁也忍不住跟着他笑了起来。 “那你当初说的,若我修炼出人形便同我结为道侣的话还作数吗?”他垂下头,两个人面对面地近距离看着对方,鼻尖几乎要碰上。 “自然是作数的。”燕沁挑眉,“你修炼出人形了?” “不然如何来见你?”陌上川大言不惭道。 他将尸骨完全炼化进原身,不就是变相地修炼出人形么? 不管怎么样,燕沁得知这个消息是十分开心的,她问:“那你现在真身在何处?” 陌上川沉默了一会,道:“你想见我?” “自然。”燕沁道:“我当年以为你就彻底魂飞魄散了,没想到你还能活着。” 陌上川深知现在不是个坦白的好时机,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去清华山找你的。” “这个给你。”他手中忽然凭空多出了两根细细的红绳,被编织得十分精巧细致。 “这是什么?定情信物?”燕沁拿起那红绳,笑道:“还挺好看。” “我帮你系上。”陌上川拿起其中一根,系在了她的左手手腕上,又给她另一根,“帮我系上可好?” 燕沁拿过那根红绳,一边打了个死结一边打趣道:“怎么感觉像是在正式结为道侣似的……” 陌上川等她系完,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燕沁抬起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心底一跳,“……不会吧?” 燕沁将垂落的袖子拉上来,发现那根红绳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红痕留在手腕线处,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燕沁:“……” “方便我能找到你。”陌上川笑得一脸温柔宠溺。 燕沁抽了抽嘴角,“我信了你的邪。” 第九十七章 徒弟丢啦 修真界结为道侣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天道认可,相当于民政局给盖个章,具体表现出来的形式就是结为道侣的双方会在身体的同一部位出现相同的印记。 而里面具体可操作的内容过于复杂,有些水分也很大,甚至有人专门研制出法术或者符咒来强行进行道侣印记,是以虽说天道认可很重要,但是结为道侣这件事情大多数人还是十分谨慎的。 此时燕沁瞪着自己手腕上的红色印记,心里五味陈杂。 燕沁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有些马马虎虎,但是在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还是很清醒的,所幸这只是在梦境之中,应当作不得数的……吧? 小白问他结为道侣可愿意,她回答愿意。 双方交换信物,道侣印记竟然就烙在了手腕上,只能说那两根绳子有问题,很有可能是什么强行结为道侣的法器。 燕沁神情沧桑地瞪着眼前一脸温柔的绝色美人,虽然自己不亏,但是心里还是有点别扭,“我觉得这种事情提前跟我说比较好。” “等不及了。”陌上川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垂眸道:“阿沁,要等我回来。” “什么——” —— 黑暗狭窄的山洞中,原本正在熟睡的燕沁猛地睁开了眼睛,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定了定神,梦里的场景断断续续地浮现在脑海里,忍不住老脸一红。 一定是单身太久,竟然还做了个“春梦”…… 太不正经了,还结为道侣,大抵是这两天听狄逸弑和胥菀清的爱情故事听得太多脑子有点不正常了。 她捂住脸搓了搓,在黑暗中看见小徒弟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外面的阵法,忍不住笑道:“崽崽,快休息一会,师父来。” 陌上川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走过来将她拉起,低声道:“那师父你小心。” “放心吧。”燕沁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皱起了眉,“崽崽,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没事。” “我看看——”燕沁伸手要将他拉回来,外面的阵法忽然有了动静。 陌温诺原本只是觉得有股气息十分熟悉才不紧不慢地追了过来,谁知竟然被个小小的阵法给坑了一把,伤了她的元神,当即大怒。 阵法之中光芒大盛,山洞内燕沁咬破食指,在半空中迅速画出繁复庞大的咒文,淡淡的金色映照的她白皙的脸庞微微发冷。 燕沁凝神敛目,结下个法印和那咒文一齐丢进了阵法之中,一把将陌上川推入了自己事前准备好的阵法之中,迅速道:“这阵法是通往暮霭洲的大阵传送点,我与你师伯汇合之后会立马离开,你在暮霭洲等我们。” 不等陌上川回答,燕沁便催动了阵法,他整个人就消失在了原地。 燕沁拽出抹布,抹布瞬间变大成了个简易的披风,她从山洞中跑了出去。 “雕虫小技。”阵中的陌温诺终于等到了正主出现,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长袖一扫那阵法便瞬间溃散,几乎是眨眼间便追上了那人。 然而就在她要动手的时候,那人忽然就消失不见了,半息之后又出现在了更远的地方,如此追了几个来回,陌温诺终于恼了。 “找死。”她怒喝了一声,双手凝聚起灵力,对着某个地方甩了过去。 燕沁后背莫名地一凉,再转头便看到一团巨大的灵力冲自己袭来,再躲已然来不及,然而下一秒就被人扑倒在地,那灵力险险地擦过她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一道显眼的血痕。 “师姐!”刀烨接着就将她拉起来,拉着燕沁卯足了劲朝着一片林子跑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接着便是绚烂至极的光芒,几乎照亮了一半的夜空。 师姐弟二人来不及思考,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跑,而后面的人似乎是被什么人给拖住了正在斗法,正好给燕沁和刀烨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不知道跑了多久,天边隐隐发亮的时候燕沁和刀烨才停了下来。 “刀烨!”燕沁扶了摇摇欲坠的人一把,摸到了一手的黏腻,抬起手掌一看,满手的血。 她忽然想起之前刀烨扑过来帮她躲过的那一击,应当是那时候被伤到的。 她赶忙喂他吃了几粒丹药,扶着他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独岸呢?” “我将他暂时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了。”刀烨道:“你和师侄两个人太不安全……” 燕沁心底一软,“行了,我知道,带上玄独岸回秋苏城再说。” 等燕沁带着两个重伤人员回到秋苏城的时候,许志都快急白了头发。 燕沁前脚刚走,后脚刀烨和陌上川就失踪了,他要追上去,被时臣燃和慕云给劝住,只能待在秋苏城干着急。 “谢天谢地你们终于回来了!”许志看着自己两个不省心的小师弟,“怎、怎的都伤成这鬼模样了?” “说来话长,先给他们疗伤。”燕沁拧着眉道。 “不是,怎么又少了一个?阿川呢?”许志脑袋又要变大,抓了抓头发道:“又要去哪里救人?” “我将他直接送到暮霭洲了。”燕沁面无表情道。 省得又一个劲地缠着她解除咒术。 为了给玄独岸和刀烨疗伤,许志和燕沁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等两个人的情况稳定下来,时臣燃又带来了个好消息。 “列宿城不知为何突然撤掉了守卫,为了避免情况有变,诸位还是早些准备吧。”时臣燃说着拿出了一个纳戒,“贤弟,为兄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只给你准备了些许盘缠,只盼你届时不要忘记为兄,时常来通宇洲看看我。” “大哥你放心。”许志感动地握住了他的手,声情并茂道:“如果我能活着出去,等我变强之前一定不会再来了。” 时臣燃无奈地扶额,笑道:“那我便亲自去看你。” “好。”许志重重地点头,洒了几滴不那么真诚的眼泪。 一行人终于启程,在一片阴郁苍茫的背景中缓慢地前行,赶往阵法地传送点,渐渐地变成了几个小小的黑点。 列宿城最高的塔楼上,一袭黑衣的男子正倚着栏杆拿着酒壶喝酒,狭长的桃花眼里满是醉意。 “主人,他们已经离开通宇洲了。”五六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嗯。”玄鹤喝尽了酒壶里最后一滴酒,随手将那酒壶扔在了地上,酒壶滚落在地面上,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主人为何要放走他们?还有那玄独岸,主人不是说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吗?”五六不解道。 “走了省得在跟前碍眼。”玄鹤凉凉道:“再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再碰到……亲手将敌人折磨死可比一刀杀了痛快得多。” 五六垂下眸子,没有看到玄鹤眼中瞬间划过的落寞。 此时的玄鹤不过是在通宇洲刚刚找到了立足之地,年仅十七岁的少年满腔都是仇恨和戾气,过往的种种让他不甘又愤懑,然而他深知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他以后漫长而无尽的时光都将会在这暗无天日肮脏又丑恶的地方度过。 最终变成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又或者变成个丑陋至极的怪物。 谁让他原本……就是个恶人呢? 十年前在鹤唳镇那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嚣张跋扈的小少爷被年轻的女修士不小心踩了一脚,然后恶语相向,每句话每个词都带着十足的恶意。 所以看,即便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自始至终都是个恶人,好不了。 —— “你说什么?”燕沁神色恐怖地看着那客栈的老板,几乎要将手中的信纸捏烂。 “那位小道友说您不必找他,然后让我将这封信交给一个叫燕沁的女修士。”客栈老板道:“您身上的信物也都吻合,应当是给您的。” 燕沁展开那封信,上面只有寥寥几字。 “师父,我已去往其他洲历练,届时自会归宗,不必寻我,安好勿念。崽崽。” 燕沁额头的青筋直蹦,咬牙切齿地甩了甩手里的信纸,面色铁青地笑道:“好,真好。” 许志拿过那信纸来看了一遍,“卧槽!?” “真厉害啊,十五岁的小屁孩!”燕沁怒极反笑,“什么都没带!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就他妈的想跑遍十三洲历练!他怎么不上天呢!?” 燕沁气得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怒骂道:“狗崽子!自打跟出来就没让人省心过!” “师妹师妹你冷静!”许志见她快要被气昏过去,连忙拉住她道:“你脸色不太对——” 许志话音未落,燕沁就一头栽到了地上。 “啊啊啊师妹!”成功错过燕沁让她脸朝地栽下去的许志慌乱地将人扶起来,见她气息微弱,彻底慌了神。 许志看着床上排排躺着的是三个半死不活的师妹师弟,沧桑地抹了一把脸,对一边的慕云道:“我觉得回去之后你师祖可能会打死我。” 慕云:“……” “到时候记得在师父坟头上添把土。”许志含泪道:“一窝人全带出来,结果丢了一个躺了仨……” 慕云愧疚道:“都怪我。” “不不不,怎么能怪你呢!”许志见自家徒弟可怜的小模样,瞬间就心软了,“当心,不管怎么样师父一定会带你们平安回到清华山的。” 第九十八章 苏醒 一年后。 秋渭洲,清华山。 燕沁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秋,微微有些刺眼的光线让她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入目是她房间床帘上淡青色的流苏和一株胖得离谱的月光草,大摇大摆地占据了她近一半的房间。 “媚娘……”她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一样。 大胖草抖了抖叶子,幻化成人形,扑到她床边哭喊道:“燕沁你终于醒啦!” 燕沁被她喊得脑袋生疼,想要推开她,结果发现自己睡的浑身的骨头都酥了,软塌塌地用不上力气。 “我去告诉他们!”不等燕沁说话,媚娘已经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燕沁刚刚醒来,大脑还是一片混沌,只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她撑起胳膊坐了起来,目光扫过熟悉的房间,然后猛地意识到少了什么。 她徒弟呢? 脑袋里的记忆像是一瞬间被唤醒,迅速地切换到了她晕倒前的记忆,她拿着陌上川留给自己的纸条,径直被气晕了过去。 以这个场景为起点,从慕云被神秘人掳走到他们在通宇洲发生的种种事情全部都在她脑海之中飞速的闪现,最后定格在陌上川留给自己的纸条上面。 燕沁觉得自己没生完的气可以继续下去了。 “师妹!你醒了!” “师叔!” 许志带着慕云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便看见燕沁脸色铁青地坐在床上,神色极其恐怖。 许志忍不住放缓了步子,试探地叫了一声师妹。 燕沁神色缓了缓,径直问道:“师兄,我睡了多久?” 许志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最后见她神色有些不耐烦了才道:“师妹,你听了可千万别激动,别再晕过去了!” 燕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到底多久?” 许志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燕沁皱了皱眉,“一个月?” 许志缓缓的摇了摇头,语气沉重道:“你睡了整整一年。” 燕沁一脸“你他妈肯定是在逗我”的表情,然后脸色越来越沉,“那崽崽呢?他可回来了?” “还没。”许志咽了咽口水,神色紧张道:“不过你别担心,师侄传回过消息来。” “他什么时候传回来的?”燕沁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结果膝盖一软差点跪在了地上,多亏许志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半年前。”许志道:“我让师父卜算过他的具体位置,可是师父说他算不出来,像是被什么高手给遮掩住了,不过师父说师侄不会有危险,这次历练是个大机缘。” 燕沁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小兔崽子,等他回来看我不削死他。” “燕儿啊,师兄劝你还是先多关心关心自己吧。”许志低声道:“你是不是动用禁术了?” “嗯?什么禁术?我怎么可能动用禁术?”燕沁一脸淡定道:“我没有,你不要瞎说。” “如果你觉得自己被徒弟几句话气晕一年的话可以说服师父,我完全相信你。”许志拍了拍她的肩膀,“师父憋了一年的气,估计就想等你醒过来之后再收拾你呢,好自为之吧。” 燕沁:“……” 许志和慕云待了一会便离开了,没过多久刀烨和玄独岸便听着消息过来了。 燕沁看着消瘦了不少的两个人,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觉得没了以往那般针锋相对,两个人相对平和了许多。 “师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刀烨脸上难得出现了点表情。 “感觉还不错。”燕沁笑了笑,道:“你和小玄子的伤都好了吗?” “好了。”玄独岸坐下来,对她道:“师姐,这次是我们连累你了,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燕沁笑着道:“你们能好好回来就很好了。” 刀烨和玄独岸对视了一眼,玄独岸道:“我们会帮师姐去找师侄的。” “不不不。”燕沁连忙摇头,严肃道:“不用去找,你和小刀子安安稳稳给我待在清华山修炼,在修为提高之前不许下山。” “至于陌上川,”燕沁叹了口气,道:“待我和师父商量之后再说。” 刀烨和玄独岸见燕沁刚醒来,也不好过多打搅,只是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甫一出门,玄独岸差点被门槛给绊倒,刀烨伸手扶了他一把,玄独岸也没推开他,只是抬眼淡淡地瞧了他一眼。 刀烨面无表情地扶着他,冷冷道:“你刚刚不是说伤好了吗?” 玄独岸皮笑肉不笑道:“你管我呢。” 刀烨回之以冷笑,但是手却没松开,一路任劳任怨地将人扶回了房间。 燕沁又在房间里待了小半个时辰,觉得有些力气了才下床准备去见黄大山,谁知道她刚打开门,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就背着手一脸怒意的站在了她面前。 燕沁有些怂地缩了缩脖子,脸上挂起了无辜纯洁的笑容,“师父,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我正准备去找您呢。” “哼。”黄大山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怎么着,打算堵着门不让我进去?” “哪有,师父您快请进。”燕沁忙侧开身,恭恭敬敬地请黄大山进去,将门关上。 “呵,还知道家丑不能外扬。”黄大山标准地嘲讽脸。 燕沁做事理亏在前,垂着脑袋慢悠悠地蹭到他跟前,嘀咕道:“怎么就家丑了呢?” “你自己干了什么事难道自己不清楚吗?”黄大山气得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清脆的响声听得燕沁手疼。 “我错了师父。”燕沁一点也不抗拒认错,态度良好语气诚恳,“但是用以命续命的咒术实在是逼不得已,当时崽崽他都已经——” “什么以命续命的咒术?”黄大山皱起眉道。 “啊?”燕沁一脸懵地看着他,讷讷道:“不是?” 黄大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以命续命的咒术,原来如此。” 燕沁心有戚戚地舔了舔嘴唇,拼命想着怎么才能等会被打的时候保住自己这条狗命。 “师父,那您说的禁术是?”燕沁试探地问道。 “哼,看看你的左手手腕。”黄大山冷哼了一声。 燕沁心里咯噔一下,慢吞吞地撸起自己的袖子,左手手腕上赫然一条鲜红的印痕缠绕着,色泽晶莹明亮。 燕沁:“!!” 在梦境之中做的蠢事还能延伸到现实中来!? 燕沁傻乎乎地使劲搓了搓,只是将周围的皮肤搓得通红,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说吧,那混账玩意儿是谁!?”黄大山目光锐利地瞪着她,仿佛只要她说出这个人他就能提着大砍刀将人剁成八瓣儿。 燕沁觉得这件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只要好好哄一哄师父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然而等她想和盘托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除了知道小白是个骷髅架子,名字叫做小白,被亲近之人暗算而死之外,竟然一无所知。 连个正经的大名都不知道。 燕沁心虚地摸了摸脑袋,一字一句艰难道:“一个……叫小白的……骷髅架子……” 黄大山一脸你他妈在逗我的表情,这下胡子直接被气得翘了起来,他使劲一拍桌子,上面的茶壶都被震得抖了抖,“燕沁!你给我老实交代!” 燕沁欲哭无泪地望着自家师父,“师父,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和他是十年前去崇义秘境的时候认识的,然后为了救我跟崽崽魂飞魄散了,我一直以为他死透了的,可是在通宇洲的时候又老是梦到他,在梦里面他给我系了根红绳子,就、就这样了……” 黄大山抖着胡子伸出手颤巍巍地指了指她,怒道:“我一直当你是个聪明的,跟许志那个夯货不一样,谁知也是个蠢蛋!” 燕沁被骂得狗血淋头,不解道:“师父,这个红线很严重?” 黄大山气得又骂了一声蠢蛋,站起来,忽然又皱了皱眉,沉吟道:“如此看来,倒是像在救你……” 燕沁听得云里雾里,疑惑道:“什么意思?” “你先交代为何会动用以命续命的咒术!”黄大山眼看要拿鞭子,吓得燕沁立马将之前陌上川遇险的事情说了。 “什么都没弄清楚就敢动手,我看你的书是都看到狗肚子里了!”黄大山险些被气得背过气去,“那小崽子——” 黄大山蹙了蹙眉,“就算你不救他也不会出什么大事,非得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十年换一年,你可真行。” 燕沁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委屈道:“那他当时看着就快死了嘛,我又没有别的办法。” “平时让你多修炼多学习你不干,整天就在那里鼓捣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符纸,活该!”黄大山充分发挥了一个喋喋不休师长的特色,唾沫星子都快溅到燕沁脸上了。 燕沁:弱小,无助,而且可怜。 “那小白这根红线和以命续命的咒术有关?那崽崽呢?现在崽崽在什么地方?”燕沁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又巴巴地凑了上来。 黄大山眯了眯眼睛,幽幽道:“那个骨头架子来历不简单。” “我也觉得不简单。”燕沁赞同地点点头,“长得可好看了。” 黄大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就是这样才让人给骗到手了! 第九十九章 定数 燕沁扭头假装看窗户外面的大胖草,发现这株胖草正贱嗖嗖地冲她摇叶子。 “以命续命的咒术只有你自己解除,估计当时你死倔着不肯解除,那小白便强行与你结为道侣,将这咒术转移到了自己身上。”黄大山道:“结为道侣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一种逆天而行的方式便是双方可以共享寿数,这种方式再进一步便是相反的以命续命的咒术……” 黄大山耐着性子讲了许久,燕沁只听了个大致明白。 她作为以命续命咒术的施咒者,将寿命以十换一给自己的小徒弟使用,而小白则通过强行结为道侣的方式,将这个以命续命的咒术全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所以她当时在暮霭洲的客栈不是单单是被陌上川那小兔崽子气得,更是因为咒术彻底转移,身体之前的损耗太大,彻底睡了过去自动将养恢复,按道理来说这个恢复时间不会太久,顶多三个月便可以自己醒过来。 但是她刚回来时黄大山看见她手腕上的红线,而且又是一副透支生命的模样,便以为是有人别有用心强行与她结为道侣夺取了她的寿数,便强行将这结为道侣的红线给她破除了,强行破除结为道侣的印痕对人也有损伤,所以她才一睡就睡了一年。 但以命续命的咒术已经彻底转移到了小白身上。 燕沁听完一脸沧桑,指了指自己的手腕道:“怎么红痕还在?感觉比以前还亮了?” 黄大山咳嗽了一声,“我没办法彻底解除这个契约,只能强行给你封印压制住。” “那——” “不行。”黄大山愤愤地瞪着她。 燕沁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还没说呢师父。” “想都别想!”黄大山气哼哼道:“在我看到这个什么骷髅架子真人之前,休想要我给你解除封印。” 燕沁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可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小白在为崽崽续命?” “没有,你那小徒弟现在好得很,一点都不是短寿的命数。”黄大山道:“那什么白应当是将那咒术径直解除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哦。”燕沁点了点头,虽然黄大山这个老头子平时很不靠谱,但是这种事情上他向来是实话实话,不会对她有所隐瞒。 “那我现在就去找我徒弟!”燕沁眼巴巴地看着黄大山,笑道:“还要麻烦师父帮我看看这小子现在在哪里?” “我算不到。”黄大山提起这件事情显然也很不爽,“我只能算出他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具体的位置卜算不出来,仿佛是被人刻意隐瞒了一样。” 燕沁心里虽然十分着急,但是修真界十三洲地域辽阔,要找一个人何其艰难,听黄大山亲口说陌上川没有生命危险她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等黄大山再三确认她现在身体状况良好之后,她就被踢到了山顶的刑堂开始了漫长的面壁生涯。 黄大山的原话是,在燕沁在成功结丹之前,就不要想着从山顶下来了,在此期间禁止燕沁的一切娱乐活动,包括画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咒。 燕沁不服气道:“我可是个符修!” “符修也要有相应的实力,在你能达到人符合一之前就好好的修炼,除了我指定的符咒之外若是画其他的符咒,我就将你的爪子给剁了!”黄大山在修炼的事情上相当霸道且不讲理。 燕沁恹恹地点头同意。 然而她很快就开始专心致志地修炼了起来,毕竟被人追着打,在通宇洲寸步难行处处受制于人的糟心经历给她的打击太大了,起码在身边的人身受重伤的时候,她可以有更多更好的办法来救人,而不是傻了吧唧地以命换命。 玄独岸和刀烨因为这次下山历练擅自行动,也被黄大山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勒令他们加紧修炼,同样是进入金丹期之前不许擅自行动下山。 唯一没有被处罚的许志偷着乐了好几天,然后就被黄大山拎着扔到了后山丢给了刚刚出关的尚易。 条件是什么时候能接住尚易十招,什么时候能从后山中出来。 唯二闲下来的叶月媚和慕云也只能认命的修炼,毕竟黄大山将整座清华山都彻底封了起来,她们便是想出去也不可能了。 现在的众人只以为黄大山封山是因为燕沁几人此次下山表现着实太差,让他意识到了这群懒货再不好好管管迟早会将自己给作死。 然而等到许久之后,燕沁许志等人才知道黄大山这个老头做了个多么明智而正确的决定,正是这个无比英明的决定,才有了后来的清华宗和清华山。 往日喧哗浮躁的清华山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静悄悄地仿佛这些人都人间蒸发了一般,而从外面看过去,整个地界压根就没有清华山的影子,若是有极厉害的大能经过便会看出一丝端倪,这方圆几百里都被个极大的阵法隐藏了起来。 而能有实力做出这种阵法的人,在整个修真大陆的十三洲里,屈指可数。 黄大山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倚在榻上喝着小酒,醉眼朦胧地看着外面的湛蓝的天空和厚重的落地,喃喃道:“崽子们要快一点了……” 他清华宗的弟子,随便哪一个拎出去都不能任人欺凌。 —— 修真大陆,十三洲南方的尽头,十方灵岛的某处小岛。 少年眉眼如画,脸颊处一道长长的血痕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脑后,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剑,修长的手骨节分明,而在他的身后,是一片尸山血海。 他的对面,是个一袭白色年轻僧人,手掌中挂着一串血红的佛珠,正阖着眸子默默地念着佛经。 少年挽了个剑花,将长剑背在自己身后,随手扯了块布条缠住了手上还在冒血的伤口,一步一个血脚印,刺鼻的血腥味让他微微皱起了眉。 “小施主何必强求?”僧人忽然出声道。 少年答道:“你又何必强求?” 僧人沉默了下来,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复道:“此途荆棘遍地,变故丛生,施主当真要与我同行?” “当真。”少年声音中带着冷意,“四灵根于我无益,我必重塑根骨。” “若是此途身陨可有话留下?” “我必不会身陨。”少年微微扬起了下巴,脸上是势在必得的傲然,那经年累月长久积累下的傲气和风骨让和尚微微一愣。 “是贫僧多虑了,施主日后必成大器。”和尚微微笑道。 “大器倒不必,我只求一人。”少年道。 和尚怔愣良久,最后释然一笑,“原来你我本就是同道之人。” —— 修真大陆中央,月上洲,北敖宗。 “一定是他,我绝对不会看错!那股气息一模一样!”陌温诺神色狰狞,眼神中却忍不住带着一股惧意,“他还没有死!” 金子宁蹙了蹙眉,道:“温诺,你冷静一点,他就算没死又能如何?” “他一定会回来找我们报仇的!”陌温诺白着脸道:“师兄,陌上川会不会知道当年是我们——” “不会,这都过去了几百年,谁还会记得那些事情,师父都已经渡劫失败陨落,这世上除了你我,不会再有第二人知晓这件事情了。”金子宁语气肯定,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通宇洲之行你做的不错,快回去好好歇歇吧。” 陌温诺神色惊恐,“师兄,我要与你待在一处!你一定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金子宁的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厌恶,但是脸上且浮现出温柔的神情,“自然,有师兄在,谁也伤害不了你。” “当时你那个表弟金博轩不是去秋渭洲的崇义秘境历练失踪了吗?现在还没有找到吗?”陌温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更加难看了。 “那个蠢货除了一张脸能看之外一无是处,失踪了十年都没能找到人,不过金家似乎传了消息过来,确认是被人给杀了。”金子宁似乎是很不耐烦说这件事情,看起来已经被金家的人烦扰了许久。 “是谁杀的?查出来了吗?”陌温诺问道。 “都过去这么久了,即便是场景回溯也看不清楚,场景非常模糊,他们那边只能查到是个女修士,但是具体还不确定。”金子宁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竟然被一个女人杀了,交给他的事情也没办好。” “所以说,陌上川的尸骨现在都没找到?”陌温诺惴惴不安道:“当时他刚好落到泥沼之中,谁知那泥沼竟是活的,将他的尸骨裹挟到了秋渭洲……师兄,你说会不会……会不会,他尚且留有一丝生气,又活了过来呢?金博轩会不会因为查到了什么才被灭口的?” “那日我在通宇洲也是在追击一个女修士,然后半道就被人阻拦住,那人真的像极了陌上川,尤其是法术……” 金子宁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若是这般说来,也不是不可能。” 陌温诺一下子紧张地站起了身。 金子宁的面色也不好看,他道:“当年金博轩死之前,曾经秘密地从秋渭洲送回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一直被关在金家,或许我们可以去看看。” 陌温诺点了点头,两个人当即就启程前往了金家。 虽说陌温诺和金子宁两个人脑洞开得极大,但是最后竟神奇地猜中了最后的结果,甚至还阴差阳错地查到了更深的东西。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有些事情终归是避免不了的。 第一百章 出关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在清华山经历过第三个秋天的时候,在后山和只大狐狸磨了三年的许志终于能勉强接下十招,并且在冬天的某个夜晚结丹成功。 在清华山又经历了两个秋天之后,山顶上的玄独岸和刀烨一前一后结丹成功,唯独刑堂里的燕沁还没有一丝动静。 又这般过了一年,在除夕的那天晚上,清华山的刑堂里忽然有了动静,在漫天的烟花和火光中,燕沁终于结丹成功。 后来据清华山大师兄许志回忆,当他们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烟花准备吃年夜饭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的女鬼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身后拖着一个足足十个人大的袋子,在漫天缤纷绚烂的烟花中踩着厚厚的雪,半死不活地朝着他们走来。 若不是黄大山按着,刀烨和玄独岸两个大小伙子就要准备冲上去干架了。 燕沁霸气地将那巨大的袋子甩到了路边,一脚踩了上去,呲牙笑道:“师父,我做完你布置的作业了!” 燕沁发誓,她在刑堂里日复一日地修炼画着相同的几个符咒,到最后麻木到无意识地在画符,连结丹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一开始她还会胡思乱想,一会儿想想小白,一会儿想想陌上川,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满脑子里只剩下了那几个单调的符咒了。 踏出刑堂的时候她已经心如止水,内心毫无波澜。 她深深的觉得黄大山这个糟老头子让她画的是断情绝念符,结丹成功之后就变成个无情无欲的高冷修士。 直到许志吐出了嘴里的鸡骨头,幸灾乐祸道:“师妹你是最晚一个结丹的哟。” 最晚一个,还哟。 燕沁狞笑着转了转脖子。 “我是最早一个哟,比你早三年呢。”许志继续火上浇油。 最早一个,还哟。 燕沁咬牙切齿地捏了捏手指。 去他妈的高冷修士吧。 清华山愉快的除夕夜,在许志大师兄的鬼哭狼嚎中宣告了落幕,并且燕沁当一个高冷修士的新年愿望成功落空了。 第七年的春天,燕沁终于搬回来了半山腰自己的小屋子里,站在陌上川的小屋子门口良久。 七年前,慕云被掳走之前,她还在和自家崽崽在争执让他搬出去的事情,为此小徒弟还和她闹了几天的脾气,在山顶的刑堂上住了好几天。 而从她将小徒弟从山上领下来之后,他竟是一天都不曾住过便跟着她下了山,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燕沁抿了抿唇,低声道:“崽崽今年有二十二岁了,七年前他已经和我一般高了,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 叶月媚伸出大叶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家徒弟这几年断断续续传回过几次消息来,只是你一直在闭关,我们便没有告诉你。” 燕沁坐在书桌前,拿着几张薄薄的信纸,她数了数,整整六张,一张不多一张不少,自从她闭关之后一年一次。 最上面的一张似乎是今年寄回来的。 “师父,我一切安好,不日将归。一切安好,勿念。” 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陌生,似乎是已经脱去了少年的稚气,变得遒劲而有力。 “师父,近来修为见涨,徒儿不日将归。一切安好,勿念。” “师父,今天是除夕,我这边有些冷,也没有清华山那边热闹,希望大家一切安好。师父,除夕记得许个愿。一切安好,勿念。” 燕沁鼻子一酸,眼眶有些发烫,继续往下翻。 “师父,你现在可还在生气?徒儿不肖,还望师父莫要再气,待回去必定谢罪。一切安好,勿念。” 燕沁又被气笑了,捏了捏鼻子,嘟囔了一声小兔崽子。 “师父,我这边一直阴雨连绵,秋渭洲想必已经到了春天,记得不要太早减衣服,当心着凉。一切安好,勿念。” 最后一张,不知是中间哪一年写的,字迹很是潦草仓促,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师父,我想你了。” 燕沁蹙起了眉,使劲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是落了下来,顺着下巴滴答到了信纸上面,瞬间洇湿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叶月媚悄悄地走了出去,帮她带上了门。 燕沁捏着那几张薄薄的信纸,心里酸涩又充斥着莫名的暖意,各种复杂的情绪纠结在一起,忍了许久还是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单单是想到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如何孤身一人在偌大的修真界漂泊了六年,她的心便会揪着疼。 她从来没有吃过苦的崽崽,做事从来都是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小徒弟,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用这般潦草仓促的笔迹写下如此直白的思念? 他当时是不是危在旦夕? 是不是害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传信了? 燕沁自觉不是个好师父,小徒弟的离开她要负大半的责任。 薄薄的六张信纸她反反复复不知看了多久,最后仔仔细细地收了起来,下意识地提笔要给他回信。 然而笔尖且迟迟未落,浓墨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洇开了一圈墨迹。 她写了,要往哪里寄呢? 燕沁回到小屋子的第一个夜晚,迟迟没有睡,第二天叶月媚推门进来的时候是散落了一地的纸团,燕沁正握着笔趴在书桌上熟睡。 她胳膊下压着一张宣纸,上面只写着清瘦凌厉的六个字: 一切安好,勿念。 大抵所有在家等候着远行人归来的人都会写的一句话。 心里满腔的话要同那人讲,想要嘱咐他许多许多的事情,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天冷了有没有添衣服,有没有受伤,会不会想家,最想问的一句大该就是,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然而千言万语都被咽下喉头,只想告诉他我很好,你不必挂念,我在家里等着你。 叶月媚看着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忽然替这对师徒感到心疼。 她亲眼看着燕沁是怎么艰难地将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娃娃拉扯大,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宠着,到现在终于肯说服自己放手让他自己去历练。 燕沁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又一瞬间的茫然。 “燕沁,你醒啦?”叶月媚弯下腰伸出个小叶子戳了戳她的脸颊。 “嗯。”燕沁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小叶子,懒洋洋道:“睡得我腰酸背痛的。” “你趴着睡的当然会不舒服。”叶月媚道:“就六张纸你看了一晚上?” “啊。”燕沁低低地应了一声,喃喃道:“整整六年呢。” 叶月媚叹了口气,道:“你小徒弟早晚会回来的,他师父还在这里等着他呢。” 燕沁垂下眸子,看着桌子上的纸和上面的字,将那张纸团吧团吧揉在了一起随手扔在了地上。 “对啊,回来看我不打死他。”燕沁皮笑肉不笑道。 叶月媚眉心一跳。 然而燕沁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戾气,眼底甚至还带着点笑意。 叶月媚终于松了口气,道:“看来掌门关了你六年还是很有必要的。” 六年前燕沁睡了一年刚醒来的时候,身上的戾气快要将她整个人都湮没,其他人跟她说话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尤其是不会提起陌上川。 那时候的燕沁一提到陌上川都是一副看我不打死你的暴躁模样,大抵是因为养大的小崽子不听话了,脱离了她的保护和掌控,更因为一个少年在外面危险重重生死未卜,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无法承受。 而现在的燕沁沉静宁和了不少,似乎是这六年日复一日重复的枯燥磨平了那些尖锐和暴躁,让她能更沉着冷静地看待这件事情。 “师妹!”许志忽然跑了进来,兴冲冲道:“咱们山下有人搬来住啦!” 燕沁一下子站起来,“你说什么?” “有人!在山下!盖房子!”许志激动道:“目测起码有三户人家!” 燕沁瞬间激动了起来,“走走走,我们快去看看!” 叶月媚:“……” 我决定收回刚刚说她更沉着冷静的话。 于是,在清华山的树丛后面,一只巨大的狐狸,一株胖大的月光草,五个凑在一起的脑袋,齐刷刷地盯着远处正在和泥盖房子八九个人,旁边还有四五个正在玩闹的小娃娃,大的看上去不过六七岁,小的才刚学会走路。 “四个女的五个男的,六个小孩。”许志暗搓搓道:“一共有十五个人呢。” “三对夫妻,还有兄妹三人。”玄独岸低声道:“看起来彼此认识,关系还不错。” “你怎么知道?”刀烨转头问他。 玄独岸眯了眯眼睛,“你猜。” 刀烨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继续观察去了。 尚易大狐狸舔了舔嘴唇,“那个小娃娃看起来很好吃。” 慕云急忙捂住他的狐狸嘴,“不能吃,这些人是来山下住的,以后就是清华镇的居民。” “清华镇?”叶月媚疑惑道:“就这几个人?” “以后会越来越多的,凡人生孩子的速度很快的。”燕沁暗搓搓道:“现在我可以暂且叫它清华村。” 房子还没建完的几个凡人不知道自己村的名字已经被定了下来,依旧在埋头建房子。 “那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第一百零一章 清华村 “先去请示一下师父。”燕沁小声道:“老头子估计要乐疯了。” “他要是知道肯定觉得山下已经可以培养出几个世家来了,张口就是清华城你信不信?”许志嘿嘿笑道。 “你说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个城啊?”许志感慨道。 “最少要几十年。”玄独岸低声道。 “好久啊。”慕云叹了口气。 “多闭几次关就过去了。”刀烨淡定道。 燕沁面无表情地捂住了他的嘴,幽幽道:“师姐我现在不是很想听到‘闭关’这两个字。” 玄独岸闷笑出声。 刀烨瞪了他一眼,冲燕沁无辜地眨了眨眼。 燕沁拿开了手,低声道:“我先去探探。” “怎么探?”许志一副要搞事情的激动模样。 “尚易,来帮个忙。”燕沁薅了一把狐狸毛,疼得尚易差点嚎出声。 “燕沁!”尚易呲了呲牙,“我早晚要吃掉你。” “不要这么小气嘛。”燕沁呼噜了一把狐狸脑袋,然后踮着脚跑了出去。 “救命啊!”燕沁一边跑一边回头,后面一把狐狸毛幻化成一群白雕追着她啄。 尚易牙疼地看着自己的狐狸毛,心疼道:“简直是暴殄天物。” 刀烨安抚性摸了摸大狐狸的脑袋,道:“你一直是只好狐。” “狐是好狐,就是人不是好人。”尚易幽幽道。 另一边,那群人已经帮着燕沁打走了那些“狐狸毛”,正围着她关切地询问。 燕沁影帝上身,可怜巴巴道:“我没事,谢谢你们帮我打走了坏人。” 年纪看起来最大的一对夫妇关切道:“姑娘,你怎么会被那群白雕追呢?” “这个说来话长。”燕沁道:“为了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我决定送你们件东西。” 燕沁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沓皱皱巴巴的符纸。 几个凡人面面相觑,那表情看起来像是在看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 “抱歉拿错了。”燕沁又将那符纸塞了回去,掏出了一叠银票。 “不不不,姑娘万万使不得!”几人连忙推辞。 燕沁摆摆手,“别误会,不是都给你们的,我希望你们能用这些银子在这里帮我多建个院子,这些钱买材料和扣除你们人工费之后的前就暂且存在你们这里可好。” “这……” 燕沁笑眯眯地将钱塞到他们手里,“好人必要好报。” 不知道燕沁又跟几人说了些什么,那几个人看起来有些激动。 说完,燕沁整个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几人又是一阵惊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仙人啊!” 且不说那几个凡人如何震惊,在清华山几人的眼中,就看见燕沁往自己脑袋上贴了张隐身符,大摇大摆地朝着他们走过来。 “啧啧,瞧瞧师妹这个嘚瑟样。”许志摩拳擦掌道:“尚易,我能也薅一把毛吗?” 回答他的是尚易锋利的泛着幽幽冷光的牙齿。 燕沁回来之后抹了一把不存在的虚汗,道:“咱们的清华村有希望在短时间内变成清华镇了。” “啊?” “那几个人是从南边逃难过来的,秋渭洲南边的凡人聚集地发生了灾荒,很多难民都拖家带口地朝着这边赶来。”燕沁义正言辞道:“在这种危急的时刻,我们清华宗要发扬乐于助人的友爱精神,让他们在清华山脚下落户。” “为什么非要他们在清华山脚下落户?”叶月媚不解道。 燕沁一撩袍子蹲了下来,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道:“知道那些数一数二的大宗门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吗?” 她在大圈圈周围画了好几个小圈圈,“靠得是周围的人,周围的凡人城镇越多,宗门的实力就越强,凡人可以提供资质良好弟子,而这些弟子与凡人联系紧密,等同于宗门与城镇的联系越来越紧密。” “等一个宗族出的修真弟子越来越多,就会形成世家坐镇城池,供养着宗门,而宗门也会优先给他们提供修真的机会,城镇繁华起来,便会又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过来……当然了,等发展成熟起来之后双方会形成更加复杂的利益链条。” 燕沁兴致勃勃道:“简而言之,有了人在咱们山下定居,咱们就有机会将宗门发展壮大,以后去买个什么东西办点什么事情只需要下山甚至可以让他们送上来,这种经营类的游戏简直太有成就感了有没有?” “经营类的游戏?”慕云不解道。 “你想啊,咱们将一个只有几人的小村落经营发展壮大成一个城池,以后还会有很多附属的小镇和村落,会有源源不断的物资和钱。”燕沁道:“而你们都会变成清华宗长老级别的人物,以后就能收很多徒弟将宗门壮大起来,结束咱们可敬可爱的黄掌门几代单传的悲哀传奇!” 几人被说得都有些意动。 燕沁看了一眼尚易,道:“而且凡人特别擅长蓄养美味的鸡鸭等禽类,以后想吃宴喜楼的烤鸡再也不用偷偷溜出去吃,想要多少要多少。” 尚易假装不在意地磨了磨爪子,漫不经心道:“凡人们是在南边吧?” 燕沁失笑,“是难民,咱们要好声好气地将人给请过来。” “毕竟要搞钱搞建设。”燕沁站起来叉腰道:“咱们清华山八雄注定要名垂青史的!” 许志幽幽道:“……所以,咱们还没请示师父呢?” 燕沁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道:“咱们兵分三路,师兄,你带着小刀子和小玄子去找难民,尚易和媚娘最好将清华山周围的土地平整一番,给他们收拾出适合耕种的土地来,慕云,咱俩去你师祖那儿卖个萌。” 慕云开心地点点头,跟着燕沁就颠颠地回了山。 这次黄大山格外好说话,十分痛快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之后没过几天许志刀烨还有玄独岸便带着第一批难民来了,后面陆陆续续还有好几批。 至于为何这般容易就将人招了来,还要说到清华山和秋渭洲特殊的地理位置。 秋渭洲在十三洲中属于最偏僻的一个洲,处在修真大陆的极西之地,而且灵气十分稀薄,这就注定了秋渭洲不会出什么比较大的宗门,秋渭洲里最厉害的一个宗门在册子里都只排到了第九百多。 而清华山处在秋渭洲西部偏南的地界,灵气也比较稀薄,但是四季交替十分标准,雨水也十分充沛,土壤肥沃,只是这些年来因为地方太过偏僻,凡人几乎不会往这边来。 唯一离得比较近的村子就是多年前被玄之泽和金博轩灭了的那个…… 除此之外便是远隔了好几座山的鹤唳镇了。 第一批难民过来的时候尚易和叶月媚刚好将那大片大片的土地平整好,叶月媚甚至贡献出不少月光草汁,让土壤变得更加肥沃。 第一场春雨落下的时候,难民已经到了大半,清华宗出钱又出力,还给难民们提供了可以居住的地方,不到一个月,山下的村镇已经有了个简约的雏形。 而在这个过程中,难民们也渐渐和燕沁等人熟悉起来,由一开始的仙长变成了燕姑娘和许兄弟,连尚易和叶月媚都可以大摇大摆地用原形在路上走而不会引起恐惧和慌乱了。 第三场春雨落下的时候,难民们基本上都已经到了,第一批种子也播种了下去,等到秋天就可以收获第一批粮食了。 燕沁一天到晚都忙得团团转,既要安排难民们居住的地方,又要安排土地、房屋、食物的分配,因为有许多难民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她不得不派人去鹤唳镇请回了几个大夫轮流看诊。 等到了夏天的时候,清华村基本上已经成型了,外面是滂沱暴雨,而清华山的几人正窝在黄大山的房间里开会。 黄掌门笑眯眯地抄着手在一边旁听。 玄独岸道:“目前山下一共九十八户人家,一共五百二十三人,目前来看青壮年劳动力居多,十五岁以下的有一百四十五人,每户人家的情况我都和临时推举的村长整理了出来,并且发放了清华宗的户牌。” “土地和种子是按照每户人家的人头分的,土地按照要求划分成等同大小的方块,春天种下去的粮食长势良好,等秋天的时候足够供养山下的人吃。”叶月媚抖着胖叶子道。 “我去鹤唳镇买了很多家畜,挨家挨户地分了下去。”尚易道:“但是他们之中好像没有人会做宴喜楼的烤鸡。” “咳咳,总会有人去学的,你得耐心等待。”燕沁十分真诚地安抚了大狐狸一下。 “目前宗内的钱已经花了大半,存粮剩下了不到十分之一,需要再去鹤唳镇买一些,前几日山下派人上来送了他们筹集的钱,都是碎银子,连一张银票的量都凑不齐。”刀烨道:“师姐,他们原本就是遭了难才来的,为何还要他们交银子?” “我们可以尽最大努力帮他们,但是他们最主要的是自救,不劳而获得多了会让人觉得理所当然。”燕沁道:“得让他们知道这些东西不是白得的。” “没错。”许志赞同地点点头,继续道:“我已经那测灵根的石头捯饬好了,而且按照你的要求在上山的路上安排了测试的阵法,题目还在出,估计等今年秋天就能开始招收新徒弟了。” “师叔,刘大夫答应举家搬过来啦,他们家在鹤唳镇得罪了鹤濑宗的弟子,正愁着在鹤唳镇待不下去呢。”慕云道:“还有几个在鹤唳镇混得很差的商户,也答应搬迁过来。” 燕沁从她比了比大拇指,清了清嗓子总结道:“大家做得都非常好,接下来咱们只要时不时照看一下就可以了,还是要将主要的精力放在修炼和招收新弟子的事情上……” 最后燕沁笑眯眯道:“师父,黄掌门,您老人家说几句?” 黄大山老神在在地放下胳膊,慢悠悠道:“都做得不错,为了奖励你们,我决定给你们布置新一轮的修炼任务。” 众人:“……” 老头子目光扫过一圈人,“自然,不会像上次一样持续那么久的时间。” 众人悄悄地松了口气。 “不过——” 几个人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你们得好好准备,我觉得燕沁说的那个什么考试不错,以后每个月你们都会有一次考试,不合格一次便去刑堂闭关一年,以此累加。”黄大山笑得很和蔼。 燕沁几人:这个糟老头坏得很…… 第一百零二章 徒弟 等到秋天山下的村民开始收麦子的时候,燕沁收到了陌上川的第七封来信。 那封信同样是简短而明了的一句话:师父,徒儿一切安好,勿念。 燕沁咬牙切齿地看着手里的这张信纸,心道,好么,这次连要回来不说了。 但是终归是更加放心了一点, 等到清华山的树叶完全变黄的时候,清华宗第二次招收新弟子的活动如火如荼地召开了。 山下符合年龄要求的六岁到十五岁的孩子一共有三十七名,最后经过上山测试和灵根测试的孩子一共有四个,这个比例已经算很高的了。 燕沁和许志拿着这四个孩子的资料,去给黄大山汇报。 四个孩子三男一女,最大的十五岁,名叫戚然,然后是两个八岁大的龙凤胎,姐姐叫如意,弟弟叫顺心,然后最小的只有六岁,叫吴雨。 戚然是资质非常好的单灵根,其余的也是不错的双灵根或者三灵根,总之这一届的弟子资质都尚可。 “我们打算先这样教他们基础的入门常识,等过了年开春之后在让他们选择师父,我和师兄师弟都可以收徒弟。”燕沁道:“四个徒弟刚好够分。” 黄大山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已经不打算再收亲传弟子了,宗内的事物也大都交给了燕沁和许志,这个糟老头子平时的主要工作和最大的乐趣就是刁难自己的四个徒弟。 比如说受燕沁的启发开启了月考这种惨无人道的模式。 比如热衷于出各种各样的考卷让清华山的弟子们做,而且最喜欢出超纲的偏题怪题…… 这次的月考结束,黄大山已经将每个人的成绩批了出来,甚至找了张大红颜色的纸明晃晃地贴在了燕沁鼓捣出的公告栏上。 燕沁的公告栏本质是前段时间安置山下难民和具体建设事宜才建立的,如今却变成了成绩榜单发榜处。 大约燕沁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公告栏会随着清华山弟子人数的增多而不断地扩大,最终会变成清华山弟子心头的噩梦。 如今,榜单上只有四个名字,而燕沁的名字终于头一次排在了第一的位置,第二名是玄独岸,第三名是刀烨,最后许志荣登榜末。 不过鉴于每个人试卷和考核的内容不同,这次的排名……还是很有事实依据的。 燕沁乐得给自家师父送了一大坛子好酒,企图贿赂黄掌门让他再接再厉,黄掌门开心地收下了酒,并且表示没门。 日子就这样打打闹闹地过去了,秋末的时候,四个孩子被送上了山,安排在了燕沁几人新盖起来的学堂和专门规划出来的弟子宿舍中。 戚然是个长相英俊正气的少年,整个人看上去神采飞扬,虽然很兴奋,但还是因为年纪最大而稍微显得有些拘谨。 如意和顺心这对龙凤胎姐弟性格斯文安静,顺心全程跟在姐姐身后,却还是忍不住四处打量。 最小的吴雨却是最不怕生最调皮的一个,上山不到半个时辰就差点刨了叶月媚的根,顺带着揪了尚易的胡子,差点打碎了黄大山最喜爱的一套茶具。 四个人最终在弟子宿舍安置了下来,因为男女宿舍是分开的,顺心不得不和如意分开,差点哭了鼻子。 刀烨面无表情地带着男孩子们去了男生宿舍,而慕云则带着如意去布置女生宿舍,等他们全部安置好了以后,第二天便迎来了清华山的特色晨会。 这次黄大山没有之前那般啰嗦和吹牛,只是简短地交代了一段话,便到一边优哉游哉地喝起了小茶。 “基础的入门知识会学习两个月左右,期间由我、以及我师妹燕沁,两个师弟刀烨和玄独岸来给大家上课,两个月后会进行课业考核,你们的成绩会被在公告栏上公示,待基础课业考核结束以后,你们便可以选择自己的师父了。”许志站在他们面前道:“当然,选择是双向的,要看你们各自的缘分如何了……” 燕沁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大师兄侃侃而谈,猛然间生出一阵恍惚感。 记得在很多年以前,清华山上的弟子还只有她和许志的时候,他们两个也是这样站在下面,一边说小话一边听着黄大山吹牛扯淡。 而转眼间,吹牛扯淡的人已经变成了当年那个最爱说小话的皮猴儿。 燕沁忍不住弯了弯眼睛,笑意盎然。 她没注意到在底下站着的孩子中,最大的那个少年目光微微一顿,神情坚定而热切了起来。 很快学堂便开课了,燕沁等人轮流教课,好在几个孩子学得十分认真,而且十分上进。 尤其是年龄最大的戚然。 每次下课戚然都会巴巴地跟在她身后问问题,而且这孩子还十分聪明,一点即通,是几个孩子中进步最快的。 特别是资质还最好,单灵根让他引气入体几乎毫不费力。 燕沁平日里自然也会多教一些,考虑到他年纪也不小,而且学东西扎实又很快,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燕沁便打算单独给他补习一下。 其余的三个孩子年龄还很小,正是贪玩的年纪,燕沁同他们也说过可以补习,只是一放学三个小屁孩就跟着大狐狸到后山捉野鸡去了。 燕沁觉得有大狐狸尚易在,她就不必担心孩子们会因为繁重的课业而压力过大了。 戚然跟着燕沁去了半山腰她的院子里,燕沁将人带进书房,便开始给他讲课。 戚然学东西十分快,而且态度端正认真,没有老师会不喜欢这种学生,燕沁教得也十分认真,这种学生教起来着实很有成就感。 如此教了大概有近一个月。 “时候不早了,不如先留下来吃了饭在走吧。”燕沁讲完今天的内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正好我许久没有做过饭了,让你尝个鲜。” 戚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灿然一笑:“那就打扰老师了。” 燕沁跑到旁边的厨房去做饭,留着戚然一人在房间里看书。 厨房里,燕沁一边做着饭一边同叶月媚聊天,大叶子懒洋洋地趴在窗户上对她道:“看样子你想收外面那小子当徒弟?” “那也得他同意才行。”燕沁将面放到锅里盖上锅盖,道:“戚然这孩子根骨心性俱佳,而且十分有韧劲,很能吃苦。” “也对,这次的孩子除了戚然都太小了,不然还得从头开始养,单单看你养你那小徒弟就够累心的了,这次收个大的也好。”叶月媚赞同地点点头,又道:“不过你那宝贝徒弟回来一看自己多了个师弟,不知道会什么反应。” 燕沁一边切菜一边道:“自然是很高兴的,不然单单就他一个人多孤单,就算一开始有些别扭往后熟悉起来就好了。” 燕沁忽然顿了顿,苦笑道:“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叶月媚讪讪地闭上了嘴,燕沁见状笑道:“没事,我只是一见到戚然和那几个孩子,就仿佛回到了崽崽小时候,也是一点点带大的……” 燕沁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惋惜,“可惜他十五岁之后的模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 “早晚会回来的。”叶月媚苍白地安慰道。 燕沁点了点头,又继续切菜。 等饭做好的时候,燕沁走出厨房,发现戚然正站在房间里看着她卧室旁边的那道门。 “那个是我徒弟的房间。”燕沁一边将饭菜放下一边道:“算起来应当是你一位师兄,只是前些年下山游历去了,已经许久不曾回来。” 戚然笑着摸了摸鼻子,对燕沁道:“老师,等年关的时候你也收徒弟吗?” “收啊。”燕沁笑道:“许志、刀烨还有玄独岸几个老师也都会收徒弟的,你们四个人可以有权选择拜入哪位老师的门下,当然得那位老师同意才行。” “我主修的符咒,对阵法略有了解,许志他是剑修,而且精通阵法。”燕沁不急不慢地介绍道:“刀烨也是剑修,但是他的剑术对弟子的体质要求很高,玄独岸涉猎颇广,对各个领域都有研究,尤其擅长刀法,你们到时候可以选择适合自己的师父拜下。” 戚然使劲点了点了,笑道:“好的老师。” 一顿饭气氛融洽地吃完了,戚然恭敬地行礼过后告辞离开,惹得燕沁感慨道:“真是个好苗子。” “我看这次八九不离十。”叶月媚倒挂在房梁上吃花生米,“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像是在看尊金光闪闪的宝藏,满脸都是我要拜你为师。” 燕沁摇头叹息,“本人就是这么优秀,能有什么办法呢?” 叶月媚:“……” 燕沁倚着门框看着天上的月亮,笑道:“以后会有更多的徒弟,还会有徒孙,过不了几年说不定就会有人叫我师祖呢,想想真是太美好了哈哈。” 叶月媚哼唧了一声,“我也要去找棵草收为亲传弟子!” 燕沁哟了一声,调笑道:“我看山下种的麦子就不错,你不是日日用月光草汁浇灌吗?指不定就有颗成了精的麦子呢?” 燕沁只是随口一说,谁料一语成谶,没过多久叶月媚竟然真的捧回来了一株小麦苗,激动地对燕沁说要收这颗麦苗当徒弟。 第一百零三章 归来 最终叶月媚还是宝贝似的将小麦苗养了起来,燕沁甚至还贴心地送了她“未来小徒弟”几颗丹药,鼓励叶月媚“揠苗助长”,早日让她小徒弟化形成功。 很快又过了一个月,四个新招收的徒弟经过考核之后均合格,并有了三天的时间来选择师父。 毫无疑问地戚然选择了燕沁做师父,燕沁自然也乐见其成,开心地接受了这个新徒弟。 龙凤胎的姐姐如意选择了玄独岸,弟弟顺心沉默不语地选择了刀烨,而吴雨则是选择了许志,然后一起拜了师敬了茶磕头,清华山的新一代弟子进一步壮大起来。 又过了三个月,便到了年关。 秋天的时候清华村的村民迎来了大丰收,所以这个年过得很富余,而村子里搬来了几个商户,还有刘大夫一家,虽然村落不大,但是五脏俱全,今年过年的时候便格外热闹。 更惊喜的是还路过了一个小小的杂耍团,过年期间在村子里住了下来。 年二十九的时候,戚然和慕云带着几个小的去村子里看杂耍,顺带着买点零碎的小玩意儿和零食,等年三十的时候清华村的村长上山来与燕沁商量,想除夕夜大家一起过年,请几位仙长下山一块热闹热闹。 燕沁去象征性地请示了一下黄大山,然后在除夕夜的时候就拖着老的带着小的开开心心下山过年去了。 这是清华山史无前例最热闹的一次除夕。 好几百人聚集在村里的广场上,桌子摆了长长的一大串,不远处还有人在表演杂耍,几个新招收来的小徒弟跑到自己父母身边蹭吃蹭喝,撒娇卖萌去了,燕沁便和许志一边扯淡一边喝酒。 快到午夜的时候,燕沁已经有些醉了,戚然跑过来,兴奋道:“师父,要放烟花了!” 燕沁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崽崽啊……” 戚然疑惑道:“崽崽?” 燕沁嘿嘿地笑了一声,“小兔崽子。” 戚然小声道:“师父,你不会喝醉了吧?” 燕沁瞪了他一眼,严肃道:“为师像是会喝醉的人吗?你师伯才喝醉了!” 戚然的目光落在了趴在桌子上烂醉如泥的许志,默然无语。 燕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醉醺醺道:“走,去山上看烟花去……” 戚然赶忙扶住她,道:“师父,要不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不,看烟花!”燕沁固执地摇了摇头,被小徒弟扶着摇摇晃晃地往山上走去。 戚然身量很高,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是已经高出了燕沁半个头,完全可以扶住她。 燕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忽然脚步一停,呆呆地看着树下站着的人,表情有些惊愕,还掺杂着点迷茫的神色。 戚然看向树下的那人。 那人一袭白衣站在树下,手里握着一把入鞘的长剑,身姿颀长容貌俊美,目光清冷淡漠,冷飕飕地落在他的身上,身上带着冰冷的煞气,让他忍不住有些想要退后。 燕沁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崽崽?” 陌上川轻轻地勾了勾唇角,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师父,我回来了。” 燕沁吸了吸鼻子,几步就跑了过去,因为醉得厉害还踉跄了几步,被陌上川一把搀住。 “崽崽……”燕沁鼻子眼睛通红地看着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小声道:“你真的回来了?” “我回来了,师父。”陌上川抓住她的手,微微笑道:“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燕沁鼻子一酸,大概是因为喝醉了,眼泪有点不受控制,她有些慌乱地擦着眼泪。 “我回来了,师父。”陌上川用袖子轻轻地帮她擦着眼泪,“乖,别哭。” 燕沁还处在半醉半醒之间,也没有注意到陌上川不当的语气,只是抓着他不肯放手。 早已经在一旁看呆了的戚然:“!!” “师父?”戚然试探性地叫了声师父,结果迎来了那男子冰冷刺骨的目光。 “你喊她什么?”陌上川冷冷地看着他。 戚然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忐忑道:“师父啊,她是我师父。” 陌上川的目光一沉,看向怀里的人,眯了眯眼睛,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戚然讷讷道:“不行,你是谁?你、你先将我师父放下!” 陌上川冷笑一声:“我是谁?她是我师父,明白了吗?” “师兄?”戚然莫名地有些害怕这个男人,总觉得他身上带着股可怕的气息。 陌上川没理他,抱着燕沁往山上走去。 燕沁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懒洋洋地几乎要睡过去。 漆黑的天空忽然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然后接二连三一朵朵烟花接连绽放,燕沁眼睛亮晶晶地仰头看着天空的烟花,喃喃道:“崽崽,好漂亮啊……” 陌上川低头深深地凝视着她,“嗯,很漂亮。” 燕沁弯起眼睛笑得十分灿烂,眸子里倒映着夜空中绚烂的烟花。 翌日清晨,燕沁一下子从床上爬了起来,“崽崽!?” 陌上川端着粥推门进来,笑着看向她,“师父,我在。” 燕沁有些恍惚地看着他,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铺面而来的陌生感。 原本那个清俊的小少年已经长成了俊美清雅的男子,宽肩窄腰清姿卓绝,某些动作和眼神却又给她一股熟悉的感觉。 燕沁因为宿醉还有些头疼,外面传来了小孩子的笑闹声和连绵不断的爆竹声,热闹得无以复加。 “真回来了啊。”燕沁使劲揉了揉太阳穴,陌上川坐在床边,将手里温热的粥放到她手上。 “师父,喝点粥。” 燕沁捧着粥垂眸看了一会儿,然后将粥放在了桌子上,大过年的她不想跟他算什么账,孩子刚回来,又怕刺激到他这兔崽子又跑了…… “这些年你自己在外面……过得怎么样?”燕沁看着他左边脸颊上一道浅浅的疤痕,缓缓地蹙起了眉。 陌上川勾了勾嘴角,“我过得很好,师父。” 燕沁对于他说得话一个字都不信,但还是笑了笑,“那就好。” 陌上川盯着她喝掉了那碗粥,然后缓缓地微笑起来,“师父好像新收了个徒弟?” “啊,对。”燕沁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道:“叫戚然,今年十五岁了,家里是山下清华村的,人勤奋好学,资质根骨都很好——” 燕沁看着陌上川越发有些阴沉的表情,讪讪地止住了话头,毕竟面前这位小祖宗可是个四灵根的废柴,资质差到令人发指,跟人家戚然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室。 燕沁终于觉得自己这件事好像干得有点不合适了。 “崽崽啊,你饿不饿?师父给你去做好吃的好不好?”燕沁十分机智的转移了话题。 “好。”陌上川将她扶起来,目光瞥见她手腕上红得发亮的红线,装作不经意发现,问道:“这是什么?” 燕沁有些尴尬地拿袖子遮住,面不改色地胡扯道:“哦,媚娘做的新饰品,好看吧?” “……”陌上川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腕,“嗯,很好看。” 燕沁被他摸得浑身难受,将手腕抽了回来别到身后,推了推他,“赶紧出去,我要换衣服。” 陌上川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笑道:“师父以前换衣服的时候可没有推我出去。” 燕沁干咳了一声:“那时候你还小,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不成体统,赶紧出去。” 陌上川忽然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凑到她面前低声道:“师父终于承认我长大了啊。” 这小兔崽子凑得有些太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稍微往后退了退。 “说话就说话,凑这般近作甚?”燕沁不满道。 “因为太多年没见师父了,想好好看看你。”陌上川压低了声音,凑得更近了一些,再继续地话两个人的鼻尖都快碰到一起了。 燕沁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将人给推开,“既然知道还走那么多年?” 陌上川笑意吟吟地看着她,“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你给我等着,等过完了年我再跟你算账。”燕沁戳了戳他的额头,又将人戳远了一点。 长大后的小徒弟不仅陌生了许多,连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十分有压迫感,甚至让她感觉到了……危险? “我在外面等着师父。”陌上川端着空了的粥碗转身出了门。 燕沁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大口气,总觉得自家崽崽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刚一出门,便看到戚然站在院子里,少年还未筑基,身上还穿着厚厚的衣服,见她出来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师父好,师父新年快乐!” “你也新年快乐!”燕沁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少年,笑道:“阿然以后也要好好努力。” “谢谢师父。”戚然笑容灿烂地回答道,然后忽然接触到了一道冰冷的视线,便看见那位所谓的大师兄正站在师父身后冷冷地看着自己,那目光如果可以化为实质,估计自己现在可以变成刺猬了。 然而他还是硬着头皮冲陌上川点了点头,“师兄新年快乐。” “嗯。”陌上川冷淡地应了一声,连个温和的眼神都没有丢给他。 戚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便听燕沁道:“你先去你师祖那边,我同你师兄交代些事情,随后便到。” “是,师父。”戚然旋即又高兴起来,毕竟少年心性,自己一个人乐颠颠地踏着雪超黄大山的院子去了。 燕沁转过头问陌上川,“好歹是你亲师弟,你给人家摆什么脸子?” 第一百零四章 虎狼在侧 陌上川挑了挑眉毛,“我没有。” 燕沁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陌上川微微眯起眼睛,“方才师父还说我长大了。” “可能是我判断失误。”燕沁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个大红包,“还跟师弟吃醋,嗯?” “我没有。”陌上川神情淡定地接过红包,“新年快乐,阿沁。” 燕沁眉心跳了跳,“好好叫师父,没大没小的。” “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师父了。”陌上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戚然离开的方向,意有所指。 燕沁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好歹你大阿然这么多岁呢,能不能有点师兄的样子?” 陌上川将红包收到自己袖子里,笑得温和纯良,“既然师父这么说了,我就好好作出个师兄的样子好了。” 他歪了歪头,轻声道:“好好教教师父的阿然。” 这话里的针对意味都要溢出来了,燕沁咳嗽了一声:“你给我适可而止啊崽崽小朋友,阿然刚来山上没多久,当心吓出个好歹来。” 陌上川跟上她的脚步,偏过头道:“师父收了几个徒弟?” “只有戚然一个。”燕沁道:“等过几年可能会再招收几批新弟子,之后可能就不会再收徒弟了,怎么了?” 陌上川眼底的神色越来越暗,面上却是笑得很和善,“没什么,到时候一定非常热闹。” “一群皮猴儿,热闹是热闹,糟心也是真糟心。”燕沁絮絮叨叨道:“你师伯新收的那个叫吴雨的,在他那里待了几个月,你师伯生生瘦了一大圈。” 陌上川仔细听着燕沁给他讲述他不在的这些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不知不觉便到了黄大山的院子。 院子里的人已经到齐了,和黄大山拜完年之后一群人便凑了过来。 “好小子,终于肯回来了!”许志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年可差点将你师父给急死——” “师父。”慕云十分有眼色地拽了拽许志的袖子,许志也意识到大过年的说这些不太合适,打了个哈哈将这个话题揭过去了。 玄独岸和刀烨也凑了上来,问他修为如何,几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便准备去院子外面比试一番。 “都给我回来,大年初一,不宜动武。”燕沁慢悠悠地倚在院子门口,凌厉的目光扫过跃跃欲试的三个人,凉凉道:“你们最近很飘啊,是试卷做得太少了么?” 玄独岸和刀烨面色一变,乖乖地弃暗投明放弃了比武。 “试卷?”陌上川不解道。 “是这么回事……”玄独岸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最后幸灾乐祸地表示,“等过完年师侄你就可以一起参加考试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陌上川:“……” 燕沁和陌上川还有戚然待了一会,燕沁便拎着自家两个徒弟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戚然这几个月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燕沁的书房,自然也十分熟悉,他窝在榻上安静认真地看着一本书,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家大师兄那不爽的眼神。 对于占有欲极强的某人来说,自己不在的几年领地里忽然闯入了陌生人,并且一副准备长期待下去的模样,对于陌上川来说简直无法忍受。 尤其是,这个陌生的师弟看到他从自己房间出来之后,语气诚恳地对燕沁道:“师父,师兄刚回来是住在您这里吗?” “嗯。”燕沁点点头。 “宿舍那边有很多空房子的,师兄其实可以搬过去与几个师弟同住,正好我们也可以多请教一下问题,慕云师姐在女舍那边,我们过去也多有不便。”戚然笑着对燕沁道。 燕沁一想也十分有道理,陌上川是第二代弟子中最大的一个,而且当年临时隔出来的小屋子住起来确实拥挤,徒弟这下真的是年纪不小了,再住下去也不方便…… “阿川,你师弟说得也有道理。”燕沁笑道:“那边的房间确实宽敞明亮不少。” 陌上川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师父希望我搬出去?” 这熟悉的语气和熟悉的神情让燕沁太阳穴突突地直跳,多年前陌上川就是这般问过她之后,自己赌气跑到刑堂待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她亲自上山将人拎下来的。 燕沁讪讪笑道:“这房间也很多年没有打扫过了,住起来不太舒服,不如就先搬过去吧,房间我给你留着。” “好。”陌上川这次倒是答应的十分痛快,冷飕飕的目光落到戚然身上,勾了勾唇角。 戚然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入夜,戚然因为要回去打坐修炼便早早离开了,陌上川还待在她屋子里不知道在整理什么东西。 燕沁将符纸上的纹路画完最后一笔,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崽崽你做什么呢?” “在整理师父的书。”陌上川道:“师父总是这般乱放。” “习惯了,重新摆太麻烦,你又不在。”燕沁漫不经心道:“再说我在刑堂闭关了好几年,也没空来看书。” “师父还留着这些?”陌上川似乎是在书中翻到了什么,目光陡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燕沁正在将符纸收起来,闻言抬起头来,“什么?” 陌上川从书中拿出了几张信纸,正是他这几年传回清华宗的信。 那信纸被收藏的很好,但是也看得出来经常被人翻动,有一张上面还有个浅浅的皱巴巴的小圆圈,像是被水珠洇湿了一样。 燕沁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过来坐。” 陌上川走过去坐下,燕沁拿过那叠信纸,从里面准确无误地拿出了那张信纸,道:“这是不是第三年写的?当时发生了什么?” 信纸上只有六个字:师父,我想你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想你了。”陌上川垂下眸子笑了笑,侧脸在氤氲的灯光中显现出流畅的线条。 “我不信。”燕沁捏住他的下巴,摸了摸他那道长长的疤痕,若不仔细看压根不会注意到。“这伤是怎么回事?” 陌上川握住了她的手,“师父想知道的话,我便仔细说与师父听。” 陌上川讲述的故事十分简单明了,无非是少年历练遭遇了恶人,然后拼死杀出重围,然后不小心被伤到了而已。 燕沁知道事情肯定不会这般简单,但是陌上川却不肯再多说了,总像是在隐瞒着什么东西。 燕沁忧愁地叹了口气。 “师父,我所讲的都是事实,没有隐瞒。”陌上川轻声道:“再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现在是好好的……”燕沁道:“我怕什么时候你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而我都不知道去何处找你。” 陌上川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燕沁心疼又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师父的意思不是让你哪里都不去,只是希望你走的时候能告诉师父,起码让我知道你人在哪里——” 燕沁此时心绪复杂,陌上川除夕的时候忽然就出现在了清华山,到现在她都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师徒二人又说了许久的话,直到深夜才各自歇息,陌上川自然因为夜深了而没有成功搬离。 而燕沁也没催他,毕竟宝贝徒弟刚刚回来,她正稀罕着呢,怎么会舍得将人往外推。 陌上川似乎是因为终于回到了自己的窝,这几天睡得十分安稳,整个人都看上去懒洋洋的。 燕沁将人从被窝里挖出来,使劲揉了揉他的脸颊,“崽崽,起来吃饭啦!” 陌上川低低地笑了一声,长臂一揽将人抱在怀里,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低沉,“师父。” “醒醒,今天可是上元节,晚上去鹤唳镇看花灯。”燕沁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怎么长大了反而变得喜欢睡懒觉了?” 陌上川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偏过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头发,但是因为动作过于轻柔,燕沁压根没有注意到,她直起身子拍了拍他的脑袋,“乖,快点起床。” 趴在窗口晒太阳不小心目睹了全过程的大胖草:“!!” 救命!草看到了什么!? 卧槽本草的眼睛一定是花了!! 叶月媚连滚带爬地从窗户台上滚下来,心惊肉跳地将自己埋进了土里。 于是接下来,叶月媚开始注意自家主人的小徒弟,这一注意不要紧,简直是要了草的老命! 陌上川的目光总是紧紧黏在燕沁的身上,将人照顾得无微不至,总是不经意靠近燕沁,做出些远超过师徒间亲密距离的事情。 偏偏燕沁这个大傻子还毫无所觉,乐呵呵地冲着她那狼子野心的徒弟傻笑! 叶月媚终于明白为何从陌上川回来就感觉怪怪的原因在哪里,这清华山上上下下,哪有人会用这般炙热放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师父! 当下,燕沁正趴在书案上画什么符,陌上川从后面弯腰俯身去看,一只胳膊撑在桌子上,另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几乎要将燕沁整个人圈进怀里,脑袋还凑得极近,稍微偏偏头便能亲上去。 叶月媚发誓某个瞬间那小兔崽子差点就亲上去了! 一道冰冷的目光忽然落到了自己身上,叶月媚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便见燕沁那徒弟露出了一个恶魔般的微笑,透着赤裸裸的威胁。 叶月媚:“!!” 第一百零五章 上元节 她慌乱地从窗户上抖着胖叶子跳了下去,吓死草了!! 燕沁似有所觉地抬起头来,问道:“崽崽,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陌上川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符纸上的某处,“师父,你这里画错了。” “坏了!”燕沁忙收笔,然而那张符纸还是废了。 燕沁心痛地将那张符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中,又重新拿出了一张符纸开始画,抱怨道:“你师祖给我布置的这个符咒太难了,我已经不知道画废了多少张符纸。” “我试试。”陌上川不等她将笔递给自己,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画写出了符咒。 燕沁:“……”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温热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带着她勾勒出复杂繁复的纹路,最后干脆利落地收笔停下。 燕沁不知为何心跳得有些快,她有些慌乱地收回了手和笔,使劲捏了捏笔杆,道:“行了,画得不错,不过我还是自己来吧,你去帮我将阿然叫过来。” 陌上川微微笑了笑,“好,师父。” 燕沁被他那声师父叫得头皮有点发麻,然而等她抬起头去看的时候,他已经推门出去了。 燕沁皱着眉放下笔,使劲搓了搓自己被他握过的那只手,还是浑身不舒服。 “燕沁!”叶月媚的声音忽然从房顶上传来。 燕沁抬起头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道:“媚娘,你还记得自己是株草而不是只鸟吗?” 一直梦想做一只小小鸟的月光草没有和她争论这个问题,而是面容严肃地看着她,“你不觉得你家宝贝徒弟有点怪吗?” 燕沁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那只手,蹙起眉道:“是有点怪,自打他回来感觉比小时候更黏人了……” 叶月媚一脸看大傻子的表情看着她,“哪里是有点怪!” 你宝贝徒弟看你的眼神就像要将你吃了! 燕沁一脸迷茫地看着她,“啊?” “你就不觉得——嗯,”叶月媚斟酌着词句提示道:“他有些动作有些太过亲密了?” 燕沁愣愣地点了点头,道:“可能是因为长大了所以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小时候还和我睡一个被窝呢,我从小将他养到大,亲密一点应该也……正常吧?” 燕沁越说声音越低,然后缓缓地拧起了眉毛,“不过孩子大了,确实应该保持一下距离了。” 毕竟某些时候她还觉得挺不舒服的。 叶月媚疯狂地点头,“对对,最好赶紧让他搬出去。” “等过了上元节吧,这才回来没几天,不然又要同我闹脾气了。”燕沁无奈地笑了笑,“你也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带你和尚易一起去。” “我也能去?”叶月媚眼睛一亮,“能不能带上我徒弟?” “随你。”燕沁想到被她栽在花盆里的那株麦苗就忍不住想要笑。 叶月媚开心地去收拾东西了,直到收拾完东西才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完了,最重要的事情忘记和燕沁说了! 她养的那狼崽子那天可是偷偷亲了她啊!! 叶月媚咬了咬牙,戳了戳小麦子的叶子,恶狠狠道:“你要是敢做出这种欺师灭祖的混账事我就将你磨成面粉!” 小麦子抖了抖叶子,然后用小叶子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 傍晚的时候,燕沁和许志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鹤唳镇进发,清华山上只剩下刀烨和玄独岸留守,这二位似乎对什么花灯和热闹丝毫不感兴趣,待在山顶一副努力修炼的模样。 而黄大山前几日又开始闭关,不知为何看起来十分急促。 燕沁一边和许志商量着去哪条街看花灯,一边忍受着吴雨那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师兄,我想揍你徒弟。”燕沁咬牙切齿道:“这是除了玄鹤之外第二个挑战我底线的熊孩子。” 许志拎小鸡仔似地拎起小崽子递给燕沁,笑呵呵道:“师妹手下留情,别打残废了就行。” 吴雨吓得浑身抖了抖,对上燕沁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燕沁:“……” 她有这么可怕吗? 最后还是慕云接过他好声好气地哄着,很快吴雨就安静了下来。 吴雨宛如鹌鹑一样缩在慕云怀里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哭了。 这个师姐要比那位师叔恐怖一百倍啊!!娘诶——救命! 清华山刑堂。 玄独岸抱着刀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刀烨,道:“你确定到时候不会被师姐给削死?” “我确定自己一定会被削死。”刀烨面无表情道:“你这下开心了?” 玄独岸皱起了眉,“易和宗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么多年他们也没人来找过你,你也从未回去过,怎么现在就要火急火燎地赶回去?” 刀烨沉默着收拾东西不说话。 玄独岸一把摁住了他收拾东西的手,“你这个锯嘴葫芦闷罐头,多说一句话能死吗?” “与你无关。”刀烨甩开他的手,将写好的信放在桌子上,拿起包袱便要离开。 玄独岸一把拽住他的包袱将人给拽了回来,皮笑肉不笑道:“阿烨,你若不同我说清楚,我现在就给师姐传信让她回来,你是知道的,自从师侄不告而别之后师姐对擅自下山这件事情可谓是深恶痛绝。” 刀烨皱眉看着他。 玄独岸拽着他的包袱不撒手,一副你敢动手我就奉陪到底的神情。 刀烨不想同他打架,更不想浪费时间,只是简短道:“几年前我们在通宇洲的时候,我去列宿城救你时偶然间听到了一个女人和玄鹤的对话,他们似乎是要联手对易和宗不利,我回来后便将这个消息传了回去,这些年一直和我娘有书信往来,但是今年却没有收到消息,我担心易和宗出事了。” “易和宗堂堂修真界排名第三的大宗,怎么可能会出事?”玄独岸笑道:“说不定是他们忘了你这位还在外面隐姓埋名的少主呢?” 刀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玄独岸握拳轻咳了一声:“好吧好吧,少用这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我跟你一起去总行了?” 刀烨:“……” 不知道您是以什么狗眼睛看出我冰冷的目光是无辜的。 “你跟着作甚?”刀烨将包袱从他手里扯出来。 “万一真出了事,就凭你自己,万一到时候被人给扣下了,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玄独岸挑了一下眉,“再说你将我自己一人留下承受师姐和师兄的怒火,可真不厚道。” “你跟着师姐只会更生气。”刀烨幽幽道。 “就当我报答你在通宇洲的救命之恩好了,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恩情。”玄独岸搭着他的肩膀,一脸不正经地笑道:“再说你我毕竟——” “闭嘴。”刀烨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跟着便跟着,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早这样不就结了。”玄独岸拿开他的手掌,“走吧,趁着师兄和师姐他们还没回来。” “你不管你那徒弟了?”刀烨问道。 “师姐和慕云在,不会有问题的。”玄独岸信誓旦旦道。 于是两个刚上任的新手师父就这般拍拍屁股,趁着夜黑风高,悄悄地离开了清华山,将自己的徒弟扔给了师兄师姐,走得潇洒而自由。 等燕沁和许志带着一群孩子回来的时候,发现留下来看家的两位师弟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刀烨写得一封简单的书信。 “师兄师姐,我临时有事,三月之后必归,勿寻。刀烨。” 燕沁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平静地接受这种事情了,微笑。 许志沧桑地抹了一把脸,“卧槽,这是想要气死咱们吧!?为什么下山不好好跟我们说明白,每次都要这样一声不吭地偷偷下山找刺激??” 按理说刀烨和玄独岸都到了金丹期,要下山燕沁也不会不同意,然而这两个人非要挑这么个日子悄悄地离开…… 燕沁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凶神恶煞,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连假都不给他们批准。 “不对啊,这上面只署了刀烨的名字,没说独岸。”许志拎起那信纸抖了抖,只有一张。 “两位小师叔平日里就焦不离孟,玄师叔估计跟小师叔一起离开了。”慕云道。 燕沁:“……” “算了,他们愿意下山便下山吧,只要三个月之内回来就行。”燕沁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道:“今天也走了不少路,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几个小孩都被慕云送回了宿舍,许志和燕沁交代了几句话之后也离开了,燕沁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张信纸,脸上不辨喜怒。 “师父,时候不早了。”陌上川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燕沁吓了一跳,转头便看到小徒弟正站在身后看着自己,道:“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等着师父一起。”陌上川走到桌子前拿起那张信纸,“刀烨和玄独岸都不是小孩子了,更何况金丹期的修士在外面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师父不必太过忧心。” “我不是担心的这个。”燕沁语气低落道:“我平日里对你们是不是太过严厉了?” 所以每个人走的时候都不肯好好地打声招呼。 陌上川知道是因为自己当初不告而别给燕沁造成的这种错觉,而这些年想必燕沁也很不好过。 “不,师父是清华山最温柔的人。”陌上川道:“也许他们两个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燕沁点点头,“我只是觉得上元节一家人应当在一起……算了,都快半夜了,回去睡吧。” 第一百零六章 不可告人 上元节过后,这个年也算正式过完了,放了个小假期的众弟子又回到了学堂开始修炼学习。 而陌上川终于在燕沁的催促下,从燕沁隔壁的房间搬到了山另一面的宿舍之中。 对此戚然、顺心还有吴雨三人的态度各异。 作为一个在实力上可以绝对碾压他们的存在,三个人从心底里是有些害怕的,但是男孩子天生就对比自己厉害的强者抱有盲目的崇拜,这又促使着他们时不时就跑到陌上川跟前寻找一下存在感。 陌上川对这几个小东西完全不感兴趣,对于其中拜了燕沁为师的戚然尤其不感兴趣,如果不是看在燕沁的面子上,他可能连师兄都不会让他们叫。 毕竟当年那个成日里师兄长师兄短的身为他亲师弟的人,断送了他的性命。 所以陌上川对自己所为的“亲师弟”完全无感,甚至在看到燕沁对他耐心教导开小灶的时候,有种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冲动。 燕沁这几日忙着这几个小的月末考核的事情,还要应付自己的月考,整个人忙得团团转,即便如此她还特意抽出时间来考核了一下陌上川的修为。 “金丹后期?!”燕沁不可置信地看着结果,又抬起头看了一眼陌上川,“崽崽,可以啊!” 陌上川笑得一脸淡然,直到燕沁忽然脸色一变,拉着他去到了测灵根的地方。 “师父?”陌上川有些心虚道:“灵根不是测过很多次吗?就没有必要再测试了吧。” “你回来之后就没测过。”燕沁一脸严肃道:“而且四灵根的修炼速度极其缓慢,现在你比单灵根的刀烨和玄独岸修为都要高,你还是给我测一测吧。” 陌上川最终还是被燕沁摁着测出了灵根。 “双灵根……”燕沁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你重塑了灵根?” “嗯。”陌上川将手拿下来,道:“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燕沁怔愣地看着他,喃喃道:“陌上川,你不要命了?” “师父,我现在已经没事了。”陌上川笑道。 重塑灵根这件事在古籍上有过记载,但是成功率极低,数不清的修士因为想要一个更好资质而试图重塑灵根,最终却因为失败而丢了性命。 而且重塑灵根必须将全部灵根斩断重塑,修为全失,期间的痛苦非常人能忍受,陌上川当时才多大?他仅仅出去了八年,将灵根斩断重新开始修炼,即便是双灵根也要花费几十年的功夫结丹,而他短短几年便结丹成功…… 燕沁想到的不是他有现在能做到这般有多厉害,满脑子都是他孤身一人历经生死的艰辛和难过。 燕沁心底五味陈杂,她是为自己小徒弟骄傲的,但是更多的是夹杂着气愤的心疼。 陌上川见她神色越来越难看,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道:“师父,我现在真的没事了。” 燕沁不想哭,然而眼睛却抑制不住发烫,“你到底要做什么?一声不吭地跑出去这么多年,断了灵根重塑,不把自己这条命当回事,你想干嘛?” 陌上川抿了抿唇,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微微有些湿润的眼角,“我想护着你。” 燕沁听着,心像是被人用手轻轻地捧住,温暖又酸涩。 “我是师父,应当是我护着你,”燕沁认真道:“你又何必……” “你是这个世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陌上川的声音低沉有力,“所以我要好好地护着你。” 燕沁抬起眼睛,正好对上他炙热而深情的目光,心下一惊,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孩子看自己的眼神——饶是她再迟钝——根本就不像徒弟看师父的眼神! 她教过很多学生,也不止一个徒弟,自己本身也是别人的徒弟,看待师父的眼神可以是尊敬的、惧怕的、濡慕的、喜爱的……可偏偏不该是、不该是这般炙热露骨,沾染着欲望! 燕沁整个人如遭雷劈,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可能的。 她不死心地唤了他一声:“崽崽?” “我在。”陌上川的嘴角弯起了轻微的弧度,目光霸道而放肆地看着她,他的手指甚至还十分温柔缱绻地摩挲了一下她的眼角。 燕沁有些仓惶地退后了几步,目光震惊而惶然地看着他,眼前的徒弟明明还是之前的模样,却一瞬间变得陌生遥远了起来。 “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件很、很重要的事情!”燕沁慌乱地说道。 “那师父快去办吧。”陌上川笑得无辜而纯良。 燕沁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那里,惊慌失措地回到了自己院子,将门关上躲进了书房里。 怎么可能…… 怎么会? 燕沁回想着自打陌上川回来之后的点点滴滴,脸色由苍白变得铁青,最后黑如锅底。 谁家徒弟成年了之后还会赖在师父身边不走,动不动就抱一抱,下意识地拉着师父的手不放? 谁家徒弟会握着自家师父的手教她画符!? 谁家徒弟会在灯会上搂着师父的腰美其名曰怕走散了!? …… 燕沁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当个智障了。 竟然能将这些诡异的行为解释为徒弟太久没见自己想要亲近! 亲近是没错但跟她想的那种亲近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燕沁的眉毛快要拧成一股麻花了,混账玩意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才能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燕沁脑子里一团乱麻。 在她眼里,陌上川是她的最疼爱的小徒弟,是她最亲近的亲人,是她一手养大的小孩,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从感情上来说,她都没有办法接受他对自己抱着这样的心思。 …… 燕沁从书房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安全暗了下来,戚然正好从院子外面走进来,见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师父你没事吧?” 燕沁反射性地吓了一跳,看清是戚然之后才松了口气,道:“我没事,你怎么过来了?” “今天来补课啊,师父你忘记了?”戚然不明所以道。 “哦。”燕沁点了点头,“你师兄在什么地方?” “师兄去了山顶的刑堂。”戚然道:“要我帮师父叫他下来吗?” “不!”燕沁连忙拒绝。 “哦。”戚然疑惑地看着她。 “我是说,你师兄他很忙……”燕沁拧了拧眉毛,“算了,不提他了,今天的补课暂时取消,明天给你补上。” “好的,那师父你好好休息。”戚然咧嘴笑了笑,在燕沁的目送下出了院子。 —— 接下来的一个月燕沁一直窝在院子里闭门休息,除了戚然补课的时候能见到她之外,其他的人几乎都见不到她的身影。 这日,戚然补完课从小院子中出来,便看到陌上川站在门外冷冷地瞧着自己。 “师兄?”戚然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 “嗯。”陌上川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在他抬脚要走的时候忽然又开口道:“师父最近怎么样?” 戚然疑惑地挠了挠头,“师父最近挺好的啊。” 陌上川的目光落在紧闭的门上,神情不辨喜怒。 “师兄要是担心的话进去便是,师父一直都在书房。”戚然道。 陌上川冷飕飕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头皮发麻,整个人如同受惊了的兔子,一溜烟地蹿了。 陌上川又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转头离开。 “走了吗?”燕沁低声问了一句。 “走了。”叶月媚叹了口气,“你干嘛躲着他呀?这样能解决问题吗?” “不能。”燕沁面无表情道:“但是我怕自己看见他忍不住将人给打死了。” 叶月媚:“……” “我觉得这小兔崽子一定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不然怎么会——”燕沁有点说不下去,她这一个月快愁白了头发,“我得让他走回正途才行。” “我觉得够呛。”叶月媚啧啧摇头,“越得不到的才越好,尤其是你家宝贝徒弟那种恐怖的性格。” “恐怖?”燕沁不解道:“我家崽崽温柔善良,怎么可能恐怖?” 叶月媚牙疼道:“那是假象好吧,我现在一想起当时他看我的眼神都会感觉像是重新死了一遍。” 燕沁:“……” “我觉得我平时教育的没有问题,你看他十五岁之前是不是挺正常的?”燕沁问道。 叶月媚抖了抖叶子,“好像是的。” “所以肯定是他待在外面这几年发生了什么。”燕沁抓了抓头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情况?他以前还跟我说过喜欢一个比他小的女孩呢……会不会是我当时眼花看错了?” “你看错我能看错吗!?”叶月媚道:“陌上川绝对对你抱着不可见人的心思!” “啧,你不要把我徒弟说得这么难听。”燕沁不悦道:“他只是……只是一时糊涂而已。” “瞧,你现在还在护着他。”叶月媚痛心疾首道:“你再不狠狠教训他到时候有你哭的!” 燕沁压根不信自家徒弟会那么丧心病狂,但是一想起当时他的眼神又觉得浑身发凉,她有些紧张地看着叶月媚,“那怎么才算是狠狠教训,让他别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叶月媚摸了摸下巴,“一般来说,话本子里的女主角都会去找个新欢,然后带着新欢到他面前狠狠地羞辱奚落一番,让他断绝念想。” 第一百零七章 怒火 “崽崽他……不行,这样不合适。”燕沁摇摇头,“再说我哪里去找新欢。” “那就去告诉他,在这样就断绝师徒关系。”叶月媚道。 燕沁:“……这也太狠了点,万一他到时候又一声不吭跑了怎么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知道你心疼你徒弟,但问题是你再这样宠下去,最后真跟他结为道侣?”叶月媚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当然不行!”燕沁斩钉截铁道:“简直是胡闹!” 叶月媚叹道:“你简直是栽在你这徒弟手里了,命脉被捏得死死的,但凭着你最疼他,他就会得寸进尺。” “想都别想!”燕沁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混账东西,我还就不信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叶月媚问。 “这个事得循序渐进,让我好好想想……” 然而不等燕沁好好想完,黄大山忽然将所有人都召集到了一起,说有要事。 于是燕沁就不得不和陌上川见面了。 “师父。”陌上川恭敬地对她行了个礼。 燕沁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走开了,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瞬间有些深沉的目光。 “燕沁,刀烨和玄独岸可能遇到了些麻烦。”许志走过来同她道:“昨夜刑堂里的传信阵法忽然收到了一封信,但是信上只写了几个断断续续的字,我今早拿给师父,让他卜算了一卦。” “结果如何?”燕沁接过他递过来的信纸,发现上面只写了个易和,还有几个像是随手乱画的符号。 “大凶。”许志道。 燕沁看着易和两个字,皱起眉道:“易和宗?” “师父卜算的结果方位也是易和宗的方向。”许志道:“他们两个去易和宗做什么?” “燕沁,许志。”黄大山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燕沁和许志对视了一眼,一起走进了书房。 陌上川倚着墙抱着胳膊,慕云走过来道:“阿川,你是不是惹师叔生气了?” 陌上川目光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慕云笑嘻嘻道:“我看师叔都不想搭理你了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陌上川瞥了她一眼。 “我只是想帮帮你呀。”慕云道。 “帮我什么?” “你喜欢师叔对不对?”慕云笑嘻嘻道。 陌上川倏地眯起了眼睛,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你别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着我。”慕云撇了撇嘴,“谁让你平时都不收敛一点,师叔之前能把你宠到天上去,现在这个情况一定是你的心思被她看出来了。” 陌上川勾了勾唇,“本来也没想瞒着。” “但是现在师叔不理你了。”慕云一针见血。 陌上川扯了扯嘴角,“所以你有什么办法?” “师叔的左手手腕上有道侣的印痕,不知道是那个混账给她烙上去的,为此师祖还生了好大的气,但是师祖也解除不了,只能暂时封印。”慕云道:“这种情况只要有新的道侣印记覆盖住就能自动解除,那旧的印记是件珍贵的法器,只要你能将它给我研究几天,我就帮你追到师叔,怎么样?” “混账”本人陌上川:“……” 我为什么要解除我自己烙上去的道侣印记然后再重新印上一道? 陌上川敷衍道:“不必了。” 慕云蹙眉,“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和师叔永远在一起吗?” 陌上川挑了挑眉,“我倒是有点好奇,她可是我师父,你难道不觉得这是大逆不道吗?” 慕云狡猾一笑,“什么大逆不道,自己乐意快活才最重要吧?” 陌上川不置可否,只是凉凉道:“这件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师父她会不开心的。” 慕云悻悻地摸了摸鼻尖,“那等你追成功了,看在师姐弟一场的份上,记得将那件法器留给我。” “你要那东西作甚?”陌上川瞥了她一眼,“可是看中了什么人要强行要人家做道侣?” 慕云咬牙切齿道:“说了是研究,你说在这里胡说。” 陌上川笑得意味深长。 不过……燕沁手腕上的封印是时候解除了。 等燕沁和许志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皆是一脸凝重。 “师父,怎么样了?”慕云凑上去问道。 “我和你师叔明日要启程去飞星洲,你留在山上好好教几个师弟师妹。”许志道。 “那阿川呢?”慕云转头问燕沁。 燕沁糟心地看了一眼某个正肆无忌惮盯着自己看的徒弟,道:“他会一起去。” “那我也要去!”慕云对许志道。 “你师祖说了,只有金丹期的弟子可下山。”许志慢悠悠地看了自己的大徒弟一眼,“你是吗?” 慕云:“……嘤。” 燕沁走过来拍了拍她的头,笑眯眯道:“乖,平时要记得好好修炼,好好考试。” 慕云发誓她从燕沁和许志的眼里看到了幸灾乐祸和得意洋洋。 也许刀烨和玄独岸是为了逃避月考才偷偷下山的。 第二天,燕沁和许志还有陌上川下山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几个小孩还在睡觉,三个人叫悄悄地下了山。 一路上燕沁都在同许志商量具体的行程问题,有意无意地忽略了陌上川。 这天傍晚,趁着陌上川去客栈要房号的时候,许志悄悄地问燕沁,“你是不是跟你徒弟吵架了?” “没有啊。”燕沁一边拿下包袱一边道:“怎么了?” “还怎么了,自从下了山你一句话都没跟他主动说过,每次他跟你讲话你都爱搭不理的。” 燕沁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又不是故意的。” 除了暂时先冷着他,燕沁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情了。 估计陌上川也察觉到了她的疏离和冷淡,没有再一个劲地凑上来,反倒是变得举止有度,十分注意跟她保持距离了。 许志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跟他一个小孩闹什么别扭。” 燕沁:“……” 要是在跟小孩闹别扭就好了。 “师伯,师父,房间办好了,天字四、五、六号房,六号房在三层。”陌上川过来递给他们房间牌号。 燕沁正想拿那个六号房,结果被许志眼疾手快给抢走了。 燕沁瞪了他一眼。 许志冲她眨眨眼,一副善解人意被自己感动哭了的模样,拍了拍陌上川的肩膀道:“好好跟你师父谈谈,师徒之间没有什么说不开的。” 陌上川微笑道:“好,师伯。” 燕沁:“……” 什么叫做猪一样的队友? 许志就是! 燕沁径自找到了四号房,开门便走了进去,转身想要关门便看到陌上川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一副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模样。 燕沁微微皱了皱眉。 “师父,我想和你谈谈。”陌上川道。 燕沁打算关门的手一顿,而后侧开身子道:“进来吧。” 燕沁关上门,走到桌子边坐下,顺手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给他,语气冷淡道:“说吧,想谈什么?” 陌上川眼底浮现出一丝委屈的神色,“师父近来为何都不理我了?可是徒儿做错了什么事?” 燕沁嘴角抽了抽,心道为什么你心里难道没点数么? “阿川,你今年二十二岁了吧?”燕沁端起茶抿了一口,垂眸道:“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陌上川眯起眼睛看着她,笑道:“有。” 燕沁差点将茶直接泼到他脸上,咬着后牙槽道:“是很多年前你跟我说过的那个小姑娘吧?这么多年她应当也长大了,没考虑过去找她吗?” 陌上川道:“她似乎并不那么喜欢我。” 那你他妈就来肖想你师父!?燕沁气得差点将茶杯扣在他脑袋上,皮笑肉不笑道:“修真界这么多好姑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碰到心仪的呢?” “我非她不可。”陌上川笑得一脸温柔。 燕沁的眼皮跳了跳,“那既然如此,你便快去将人给追回来。” 别整天在我面前晃悠! “我正在努力,师父。”陌上川的目光在氤氲的灯光中显得格外温柔缠绵,看久了仿佛会不小心溺死在里面。 燕沁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她眉心一皱,“那姑娘在什么地方?” 陌上川只是沉默地微笑着,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她身上。 燕沁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脸色由白变青,沉下脸,声音中带着警告,“陌上川。” 陌上川语气温柔道:“我在,师父。”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燕沁简直快被他气死,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我看你脑子里是进水了!” “师父,我现在很清醒。”陌上川站起来,笑道:“师父为何这般生气?” “别叫我师父!”燕沁气得手在发抖,“你这个混账东西!” “那叫你阿沁?”陌上川歪了歪头,俊美的脸上满是笑意,“阿沁。” 燕沁顿时面色黑如锅底,指着门口吼道:“给我滚!” 陌上川道:“师父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燕沁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她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冷静地处理这件事情,任凭谁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的徒弟,忽然之间变成这般模样都会接受不了。 还他娘的敢问她问什么这么生气!? 燕沁气势汹汹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心头的怒火迟迟无法消散,再转头,便看到他站在原地没动静。 陌上川垂下眸子,神情看上去有些落寞,“师父,我错了吗?” 第一百零八章 尴尬 燕沁被他突然的示弱一下子噎住,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卡在嗓子眼里,忽然又想起他这些年在外面的遭遇,那些冷厉严肃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燕沁叹了口气,道:“陌上川,我是你师父,是你的长辈。” 他抿了抿唇道:“可你也是燕沁。” 燕沁硬生生地被气笑了,“这能一样吗?陌上川我告诉你,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孩,是我徒弟,其他的连想都别想。” “若我偏要想呢?”陌上川问。 “那你就给我——”燕沁本来想说滚出清华山,可是话到嘴边忽然止住,她一点儿也不想小兔崽子又一消失就八年。 “你给我跪到不想为止。”燕沁怒道。 陌上川看了她一眼,伸手撩起了衣服前摆,直挺挺地跪在了她面前,一副我要跪死在这里的决绝模样。 燕沁:“……” 她气得灌了整整一壶凉茶,便听陌上川道:“师父别喝太多凉茶,当心身体。” “你给我闭嘴,好好跪!”燕沁的目光落在地面上,这才刚春天,地面正凉而潮湿。 燕沁糟心地看了他一眼,站在他面前挽起自己左手的袖子,手腕处有一道红的发亮的印记,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陌上川故作不知道:“你不是说这是媚娘做的饰品吗?” “哄小孩玩的。”燕沁笑得有些恶劣,“这是你师父我的道侣印记,现在明白了吗?” 陌上川眸光微动,戏精附身,“那人是谁?” “自然是我的道侣。”燕沁冷声道:“我和他两情相悦,恩爱有加。” 所以小子你没戏了。 陌上川眯起眼睛,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拇指轻轻地摩挲着那处的红痕,神情变幻莫测。 燕沁皱起眉试图挣脱,然而被他牢牢地抓着不放,师徒二人便僵持在这里。 “放手。”燕沁严厉道。 陌上川不为所动,问道:“师父很喜欢他?” “自然,都说了我们两情相悦——诶!”燕沁冷不防被他用力一扯,整个人一踉跄就扑进了他怀里。 燕沁被他箍住腰揽在怀里,整个人以一个十分不雅的姿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燕沁:“……” 卧槽。 陌上川跪坐在地上,燕沁坐在他的大腿上,两个人面面相觑,震惊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的尴尬。 燕沁发誓这一幕绝对可以荣登人生十大尴尬场景之首。 燕沁脸上的表情瞬间失控,在经历过瞬间的大脑空白之后,她企图爬起来,谁料陌上川箍着她的腰,愣是没让她动弹分毫。 这特么就很过分了。 陌上川似乎只是尴尬了那么一瞬,然后面不改色地问道:“那他人在哪里?” 燕沁铁青着脸,“你管这么都干什么!赶紧放开我!” 陌上川轻笑了一声:“师父不是让我跪到不想为止么,我现在还在想着你,自然就跪着。” 燕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厉声道:“陌上川,你给我起来——” “怎么了师妹!”许志的声音伴随着被踹飞的门板一起落下。 站在门口的许志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声音都因为过分尖锐而走了调,“卧槽——你们在干啥!!” 陌上川适时地松开了她,燕沁赶忙站起来,解释道:“师兄不是你看到那样!” “嗯嗯我没看到你含羞带怒衣衫不整地坐在你徒弟腿上两个人在地上抱在一起!”许志急急地点头道。 燕沁额头的青筋暴起,缓缓地攥起了拳头,骨节因为过分用力而产生了细微的咔嚓声。 “许、志。”燕沁嘴角抽搐面目狰狞宛如起尸女鬼,狞笑道:“你再说一遍?” 许志一个弓步跨进门弯腰俯身捡起门板,飞快地拍了张符贴在了门上,临跑的时候还不忘为自己辩解一句:“师妹,我真的是以为你们遇到危险才过来的!” 燕沁正要说话,那门砰得一声就被他安了回去,最后还给贴心地关上了门。 燕沁:“……” 我现在有点想骂娘并且想静静。 陌上川好死不死地还火上浇油,“含羞带怒?” 燕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真是不好意思,老娘从头到尾只有怒。” 不等陌上川反应过来,带着厉风的鞭子就径直朝着他抽了过来。 陌上川第一反应要躲开,却被燕沁一嗓子吼在了原地,“你给我跪下!” 燕沁一鞭子抽在了他的肩膀上,月白色的衣服很快就洇出了鲜血。 燕沁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又毫不留情地抽了第二鞭子。 陌上川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一声不吭,也不躲。 这鞭子是她临走的时候黄大山给她的,说她没有趁手的兵器暂且用着,黄大山这条鞭子是个上品法器,平时他揍燕沁和许志都是用鞭子先捆起来动手,却是从来都没有用这条鞭子抽过人。 燕沁抽到第三鞭的时候陌上川脸上已经血色全无,垂着眸子抿着唇不吭声。 她看着那三道血色的鞭痕,拿鞭子的手微微发抖,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但还是冷着张脸,疾言厉色道:“你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省!” 说罢,推开门走出去,然后狠狠地将门摔上。 燕沁杀气腾腾找到许志的时候,许志正躲在自己房间里偷偷喝酒。 燕沁啪地一声将鞭子拍在桌子上,那还沾着血迹的鞭子吓得许志一哆嗦,“师、师妹,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燕沁抢过他的酒坛子狠狠地灌了一口,问道:“师父有没有说过这鞭子多厉害?” “说过啊。”许志看着上面的血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师父说,便是元婴期的修士挨上这么一鞭子也是要去半条命的,所以他才从来不抽咱俩,都是用脚踹。” 燕沁:“……” 许志神色惊恐道:“你不会抽了你徒弟一鞭子吧!?” 燕沁抿了抿唇,“抽了三鞭子。” “卧槽!你这是要抽死他啊!”许志紧张地站起来,“阿川人呢?” “在我房间里跪着。”燕沁又喝了一大口酒,用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嘴,哑着嗓子道:“还请师兄……帮我去看看他。” 许志瞪着眼睛用手指了指他,然后赶忙跑了出去。 燕沁一把按住自己还在哆嗦的右手,神情慌乱地从自己的纳戒中找丹药和符咒,结果手越抖越厉害,险些将丹药全都给洒了。 元婴期挨一鞭子都要去半条命……崽崽才金丹后期…… 燕沁将带着救命的丹药全都拿了出来,然后站起身来往自己房间走去。 房间里许志似乎一直在说什么,听上去很生气,燕沁站在门口,有些不敢推门进去。 “师妹!你快来看看!”身边忽然多出了道传讯符,燕沁当即就推开了门。 “我靠,这么快?”许志惊讶道。 “怎么了?”燕沁的目光落在还死撑着跪在地上的陌上川那边。 “他不肯起来,说你让他跪在这里。”许志急道:“你赶紧让他起来。” 燕沁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可知错?” 陌上川跪在地上,面无血色地抬起头,冲她温柔一笑,“徒儿不觉得自己错了。” 燕沁险些将手里的丹药给捏碎。 “哎哟祖宗诶!”许志看着他几乎要被血给染透的衣服,劝道:“你就先给你师父认个错能怎么着!?” 陌上川依旧温柔地看着燕沁,道:“师父,我没错。” 燕沁使劲咬了咬后牙槽,“师兄你别管他,就让他在这里跪着!” 许志震惊地看着她,“师妹,这要闹出人命的,不就是小孩子不懂事,至于这样吗?” “小孩子不懂事?”燕沁微不可察地冲许志扬了扬下巴,黑着脸道:“你也不问问他干得都是什么混账事!” 许志一转身一个手刀就将半死不活的陌上川给劈晕了过去。 燕沁几乎脚都软了,跑过去和许志一起将人扶到了床上,然后手忙脚乱地给他止血。 许志瞪了她一眼,“这么担心当初下手还这么重?” “要是你你绝对会将他抽成灰。”燕沁一边给他喂了几颗丹药,一边试了试他的脉,道:“混蛋玩意要是再这样死不悔改,我就——” “再抽三鞭子抽成灰。”许志凉凉地补充道。 燕沁解开陌上川的衣服,看到他肩膀上深长的鞭痕手微微一颤,心疼道:“这不会留疤吧?” “估计会。”许志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你也真下得去手。” 燕沁白着脸给他用净水诀将血迹洗掉,瞳孔骤然一缩。 除了她抽的那三鞭子,陌上川的身上大大小小全都是疤痕,有的看起来像是烫伤,泛白的皮肉有些发皱,特别是丹田处,像是被什么利器给撕裂了一个大口子,狰狞的疤痕留在那里,触目惊心。 燕沁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许志看到也是震惊非常,“阿川他这是……” 燕沁想起他斩断灵根重塑的事情,再看他丹田处的伤口,如何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零九章 手心 她一点点拉扯大的小徒弟,十五岁的时候还是个白皙俊秀的小少年,脸上身上一点疤痕都没有,连练剑不小心划破手指都会委屈地给她看,让她心疼好一会才肯继续练剑。 燕沁的心像是被两只手狠狠地拧着,抽疼抽疼的。 “还是我来吧。”许志拿过她手里的药,推了推她,“你去那边冷静冷静。” 大概只有这种时候许志才会表现得像个大师兄,而燕沁也是下意识地信任他,自己坐在一边怔愣地看着许志给陌上川上药。 待许志将他的伤口包扎好,便看到燕沁坐在一旁直勾勾地看着她小徒弟。 许志坐下来低声道:“阿川这些年在外面看起来也很不容易,你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 燕沁抿了抿唇,声音听起来十分沮丧,“师兄,我是不是……压根就不配当别人的师父?” 许志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燕沁的目光落在遍体鳞伤的小徒弟身上,轻轻地握住了陌上川苍白的手掌。 “你在这里好好陪着他,我先回去问问师父,看看用什么药比较好。”许志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咳了一声:“等人醒了先别跟他吵,伤好了再打。” 燕沁:“……” 陌上川其实只挨了第一鞭子,剩下的两鞭子他就有意识地护住了元神,所以只是看起来伤得很重而已。 所以他醒得要比燕沁预计地要早。 燕沁正趴在床边睡着,眼底下一圈青黑,眉头还紧紧地皱在一起,似乎是睡得十分不安稳。 陌上川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眉心。 燕沁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张俊美清雅的脸庞,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声师父。 “崽崽……”燕沁还睡得有些迷糊,等她睁开眼睛彻底清醒过来之后脸色瞬间就拉下了来,起身便要走。 陌上川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 徒弟的手冰冷刺骨,没有一点暖意。 燕沁皱了皱眉,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他,“松手。” “师父,别走。”他的声音很是沙哑,还带着几分虚弱和可怜巴巴的意味。 燕沁本来就是色厉内荏,而且心疼得要命,他这么大个人又可怜巴巴地求着,顿时就迈不开腿了。 她拧着眉转过身子,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坐下来臭着一张脸瞪他。 陌上川无辜地冲她笑了笑。 燕沁现在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舍得骂,只能气闷地看着他,憋了一阵还是没忍住道:“你身上的那些疤是怎么回事?” 陌上川眸光微动,“师父都看到了?” 燕沁冷冷地看着他。 陌上川笑了笑,“就是不小心伤到了。” “那您伤得可均匀美观。”燕沁阴阳怪气地讽刺道。 “伤得时候很疼。”陌上川眼巴巴地看着她,低声道:“比师父打得疼多了。” “活该,怎么没把你给疼死!”燕沁一边嫌弃一边掀起被子要再看看他的伤口,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师父,男女授受不亲。” 燕沁被他握着的手一僵。 “但是我不介意。”他弯了弯眼睛,自己掀开了衣服。 燕沁:“……” “陌上川,你再这样我就把你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燕沁生气地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陌上川十分有眼色地松开了她的手。 燕沁愤愤地又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口,给他系得严严实实,领口也包得密不透风。 “师父,勒得慌。”他扯了扯衣领,企图将它扯开一点。 “你敢动试试。”燕沁一巴掌拍开了他的爪子。 陌上川躺在床上笑意吟吟地看着她,“好,我不动了。” 燕沁现在既生气又心疼,还夹杂着内疚和自责,是以对陌上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 然而终究是从小疼到大的崽子,好不容易长这么大了,她也不舍得真扔下不管了。 许志留下了许多药,让燕沁和陌上川在这里多呆几日,自己则先启程去飞星洲打探消息。 第三天的时候,陌上川已经可以下床蹦跶了。 燕沁从未觉得自家徒弟能这么惹人心烦,简直时时刻刻都在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你给我安静一点!”燕沁不悦地看着他。 正安安静静倚在床头看书的陌上川:“??” “你翻书的声音太大了。”燕沁理直气壮道。 陌上川:“……” 您老人家可真不讲理。 燕沁十分不爽地看着他,简直可以算得上挑衅的目光,她抖开自己方才用炭笔画的素描,道:“看见没,这位就是我的道侣,长得与修真界第一美人一模一样,而且修为高深,人品高洁,玉树临风潇洒俊朗博学多识。” 陌上川笑得十分意味深长。 燕沁十分心塞道:“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师父这般夸我,我如何不开心?”陌上川微笑道。 “谁说夸你了,这是我道侣。”燕沁怒道。 “你道侣不就是我么?”陌上川挑了挑眉,“师父这样夸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燕沁:“……” 燕沁想将画糊在他那张俊脸上。 就算这厮长得十分俊美,跟小白还是差了一个档次有没有!臭不要脸! 燕沁很想揪住陌上川的领子问问,他将自己以前俊秀清雅翩翩君子的小徒弟丢哪里去了! 就这般又过了几日,燕沁看他伤好得差不多了,便准备启程去往飞星洲。 两个人过了几个大阵,来到了一处热闹的集市上。 四处春意盎然,街边的桃花开得正好,春风暖阳正是热闹的三月天。 集市上熙熙攘攘,凡人与修士混做一处,倒也十分热闹。 燕沁打算补给些丹药,便去了丹药铺子买了好几瓶普通的伤药,再转头便看不见了陌上川。 燕沁脸色一变,忙拿了药跑出了铺子,“阿川!” 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在她面前走过,她紧张地手心满是冷汗,四处张望喊道:“陌上川!” 周围除了小贩的吆喝声和人们嘈杂的说话声便只剩下风吹过花叶的簌簌声。 燕沁燃了个传讯符,正要跑去找人,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低沉磁性的声音:“师父。” 燕沁急忙转过头,便看到一支开得正好的桃花,小小的花瓣在春风中微微颤动着。 她愣了一瞬,接着那支桃花被放到了她手中,露出了陌上川那张带着浅笑晏晏的俊脸。 看到她难看的脸色,陌上川微微挑了挑眉,“怎么了?” “你怎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燕沁的声音还带着点颤音,嘴唇也有些苍白。 陌上川道:“我看路边的桃花开得正好,便去给你折了一支。” 燕沁垂眸看着手里的那支鲜艳的桃花,抿了抿唇没说话。 “下次我一定先告诉你。”陌上川低声道:“师父,我不会再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不管你怎么打我骂我,我都不会在离开你了,我向天道——” 燕沁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瞪他道:“向天道发的誓能随便说吗?你给我适可而止。” 陌上川弯起眼睛冲她笑了笑,眼神里带了一丝狡猾,下一秒燕沁瞪圆了眼睛,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陌上川!”燕沁愤怒地看着他,将手心使劲在衣服上擦了擦。 这个孽徒! 陌上川舔了舔嘴唇,笑道:“师父手心怎的一股子药味?” 燕沁咬牙切齿指了指他,扭头便走。 陌上川瞥了一眼她始终捏在手里的那支桃花,微微一笑,大步跟了上去。 “师父,等等我。” —— 燕沁和陌上川抵达飞星洲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因为陌上川作死舔了燕沁的手心一下,后果就是五天的时间燕沁愣是没跟他说一句话。 陌上川面不改色心态如常地跟在燕沁身边,丝毫没有做错事情的觉悟。 “师父,师伯传消息说先让我们在烟霞城住下,他已经扮作送菜的杂役混进了易和宗。”陌上川凑上来道。 燕沁拿过信纸大致扫了一眼,烟霞城是易和宗山下的一座城市,十分地庞大繁华,抵得上几百个鹤唳镇大,是真正意义上的繁华都市。 而她可亲可爱的大师兄,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有放下喜欢去大宗门当杂役的爱好,终于在易和宗里实现了自己的伟大梦想。 燕沁朝着烟霞城的方向走去,全程没睬陌上川一眼。 她正大步走着,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大束浅蓝色的小花,花蕊是浅浅的黄色,十分漂亮。 燕沁冷漠地看了一眼那簇花。 “师父,”陌上川倒着走在路上,冲她抖了抖手里的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燕沁嘴角微微抽搐,冷漠道:“陌上川小朋友,把你的这簇野花拿开,挡着我路了。” 而且送花这种老土的方式完全不会取得她这个高冷师父的原谅。 陌上川低低地笑道:“小朋友的师父不要花想要什么呢?不如将小朋友送给她好了。” 第一百一十章 烟霞城 燕沁一把将花夺过来,皮笑肉不笑爱道:“不要不听话的小朋友,要是再有下次,就将某些人的舌头割下来切丝爆炒。” 陌上川被她残暴的描述恐吓,好在心志顽强脸皮够厚,又锲而不舍地跟了上去。 燕沁其实早就不生气了,但是她必须让陌上川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燕沁对于这件事情已经由最开始的生气和愤怒变成了无可奈何,这让她不得不感慨人顽强的适应能力。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差点让他丢了半条命,冷战也冷战过了,但是统统不管用。 且不说燕沁本就和小白表明了心意,即便是没有小白,她都不可能会考虑到陌上川,这件事情简直是荒谬。 倒不是她过于迂腐和保守,师生恋师徒恋她又不是不知道,但是仅供娱乐消遣,这和真正将一个小孩养大之后遭遇这种事情完全不一样,起码在心理上她完全接受不了。 她知道自己应当完全狠下心来,可是陌上川选择的这个时点实在是太过凑巧,他出走八年刚回来没多久,燕沁心中满是愧疚和心疼,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甚至一会看不见人就以为他又偷偷离开,再回来不知何年何月。 燕沁叹了口气,这样又怎么能完全狠得下心来呢? —— 烟霞城是个无比繁华的城池,单单一座城门便能抵得上一小座山丘高,守城的侍卫都是有点修为的修仙者,只是资质平平。 燕沁和陌上川进城之后,便察觉到了城池内紧张的气氛。 路上的人都行色匆匆,面色凝重,时不时就能看到一队步履匆忙的侍卫或者修仙者,身上都带着煞气。 燕沁在路边找了家客栈,名为山水间,名字倒是起得十分有诗意,客栈的柜台前是个温婉美丽的姑娘,说话时都会面带微笑。 燕沁坐在大堂中等着,看陌上川不知和那姑娘说了什么,那姑娘含羞带怯地垂下了头,红了耳朵。 燕沁:“……” 陌上川走过来,对她道:“师父,办好了,走吧。” 燕沁站起来,接过他手中的房门号码,上了客栈的三楼。 她的房间很靠里,隔壁便是陌上川的房间,燕沁进了房间之后便一直在研究咒术,毕竟易和宗不是什么小门小派,他们想要找两个人实非易事。 陌上川来叫她吃饭的时候她正醉心于新研制出来的咒术,没有搭理外面的敲门声。 陌上川径直推门进来,蹙眉道:“师父,吃饭了。” “不饿,你自己去吧。”燕沁埋头画符没有抬头。 “我要跟师父一起去。”陌上川的声音忽然靠近,像是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 燕沁头皮一紧,猛地一下抬起头来,便看到陌上川正在桌子对面俯身看着她。 燕沁:“……” 我可去您的吧。 “师父不怕我走丢了?”陌上川伸手拿走了她手里的毛笔,低声笑道:“这人生地不熟的,师父放心?” 燕沁气闷地看着画了一半的符咒,又看了看陌上川笑意盎然的俊脸,顿时更加气闷了。 “走吧。”她皱着眉站起身来,将那张符纸一团扔在了桌子上。 华灯初上,不知今日是烟霞城的什么节日,虽然白天人们都行色匆匆,但是到了晚上却热闹非凡,护城河上飘着数不清的河灯,慢悠悠地朝城外漂流出去。 燕沁和陌上川并肩走在路上,便听他道:“师父,我们去吃云吞可好?” 燕沁不置可否,两人在路边小摊坐了下来,点了两碗云吞,慢悠悠地吃着。 “师伯一直没有再传消息回来。”陌上川道。 “不急,再等等。”燕沁道:“在易和宗里找两个人不容易,而且玄独岸向来会给自己留条后路,若真是遇到危险,他们不会这么快现身。” 陌上川看着她没有说话。 燕沁蹙了蹙眉,疑惑道:“怎么了?” “只是觉得师父好看,便多看两眼。”陌上川风轻云淡道。 燕沁差点被噎死,她瞪了陌上川一眼,警告道:“你给我正常一点。” 陌上川托着腮笑着看她,眸子里倒映着周边的灯火,细碎的暖光温和安静,里面仿佛盛着无尽的深情。 燕沁只看了一眼便别开了眼睛,她闷头吃完了云吞,站起来道:“走吧。” “师父。”陌上川看着她,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燕沁脸一黑,差点一巴掌抽过去。 “你嘴角沾了点东西。”陌上川说着,伸过手用拇指轻轻地将她嘴角的小葱花抹掉,“好了。” 燕沁:“……” 徒弟每天都在作死的边缘试探,我是该打死他呢打死他呢还是打死他呢? 燕沁强装淡定道:“回客栈。” “不再逛逛吗?”陌上川转头看向那一川灯火,笑道:“烟霞城的河灯节在修真界很有名的。” “河灯节?”燕沁不解道:“没听说过。” “相传是为了纪念一对恋人,他们是一对师徒。”陌上川走在她身边,因为人太多两个人挨得很近。 偏偏这厮还非要贴着她耳朵说话。 “最后徒弟因为众人的指责自裁谢罪,师父随后殉情。”陌上川低声道:“他们死后故事被凡人写成了话本,却受到了众人的追捧,他们感动于这凄美的爱情,却忘了当初徒弟正是因为他们的指责而自杀。” 燕沁抿了抿唇,转头看向陌上川。 清俊的男子笑得一脸温柔,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道:“师父放心,我只在乎你一个人,其他人怎么样我都不会在意的。” 燕沁:“……” 这个混账玩意儿,哪里学来的这么多肉麻兮兮话!! “你也放心,我们不会齐齐自杀的。”燕沁冷笑道:“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陌上川一下揽住她的肩膀,帮她躲开了一群蹿过来的小孩,低笑道:“师父你这般说可就真伤了我的心了。” 燕沁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朝前走去,糟心到了极点。 陌上川紧紧跟着她,眸光深沉幽暗。 他指尖忽然多出了一道符纸,上面潦草地写了几句话: “魔障未清,余毒未消,速归。明尘。” 陌上川眸光一暗,指尖微动,那张纸就化作了齑粉,目光又落在了燕沁身上,嘴角勾勒出一个带着恶意的弧度。 他现在倒是觉得,这魔障不清也挺好的。 燕沁回到客栈已经很晚了,洗漱过后她疲累地躺在了床上,没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又做梦了。 燕沁在看到小白的一瞬间有些恍惚,毕竟自从八年前在通宇洲梦到过他几次之后,便再也没有梦到过他。 也许是因为黄大山将那印记封印了,也许是因为小白那边出了问题,抑或……她已经不再想他了。 不过这次的梦境开场着实有些……激烈。 燕沁被他压在身下吻得快喘不上气来,只能迷迷糊糊地被他按着手腕,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凶狠又激烈的吻。 燕沁试图推开他,他轻笑了一声,黏黏糊糊地吻了吻她的嘴角,哑着嗓子道:“阿沁,好久不见了。” 燕沁蹙了蹙眉,“你怎么又忽然出现了?” “你不想我出现么?”他微微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我一直想要见你,可是那道侣印记不知为何被封印了,我便无法与你相会。” “现在怎么又能来我梦里了?”燕沁疑惑道。 “大约是你太想我了。”陌上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毕竟几日前他亲手将封印解除的。 燕沁觉得骚话连篇的小白此时此刻像极了某个令人糟心的徒弟。 燕沁想推开他自己坐起来,可他偏偏不肯动,就这样抱着她,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阿沁……” 燕沁道:“你为何还没来找我?” 陌上川心道我就在你身边,可你偏偏成日冷言冷语不睬我。 他恶劣地咬了咬她的耳垂,含糊道:“你很快就会见到我了。” 燕沁对此持有怀疑的态度,但还是道:“你最好能快点找到我,我需要你。” 陌上川一挑眉,笑得勾魂摄魄,“需要我……做什么?” 燕沁拿开他摸上自己腰的爪子,嘴角一抽,“需要你来刺激一位脑子坏掉的小朋友。” 陌上川瞬间就明白过来,不由好笑道:“你那个小徒弟?” 燕沁一提起他就糟心,道:“崽崽他——” 燕沁说不下去,沉沉地叹了口气,“可能还是我做得不够好,真是个失败的师父。” 毕竟人家正常的师父养徒弟,怎么会养着养着让徒弟喜欢上自己? “不,你已经很好了。”陌上川沉声道:“阿沁,是他自己的问题。” 忽然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燕沁眼前一暗,然后就睁开了眼睛。 浓烟和火光透过门窗涌了进来,燕沁心头一跳,匆忙地从床上起来,这是失火了? 她将东西一收,正要打开门,门却忽然被人推开了。 “师父!”陌上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匆忙道:“快走!” “失火了吗?”燕沁被他拉着往前跑,心道只是失火的话,客栈修士这般多,联手降场雨灭了不是问题,压根用不着这般匆忙。 “是易和宗出事了。”陌上川带着她走到窗户边,燕沁便看远处易和宗的方向,无数巨大的火球以易和宗为中心,向周围的城池四散而开,轰然砸在城池中的街道和房屋上。 简直跟世界末日一样。燕沁暗骂了一声,“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分为二 燕沁来烟霞城的第一晚简直是地动山摇惊心动魄,她和陌上川随着人流一齐涌出城门,在空旷的郊外,一群人仰头看着还在源源不断砸落的火球。 “怎么样?打听到了吗?”有人在七嘴八舌地问话。 似乎是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人沉声道:“似乎是易和宗炼丹房出了问题,宗里的弟子正在想办法补救,那边几乎烧成了一片火海,暂时分不出精力来看顾咱们烟霞城了。” “易和宗最近怎么回事?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大肆抓捕修士,又搞了这么一出,是不是有病啊!”有人不满地抱怨起来。 “嘘!道友慎言!”有人劝道:“想必易和宗必然有这般做的道理,齐宗主前些时候不还专门出来澄清过,不是抓捕,是请他们上山交流。” “嗤,说得倒是好听。”那人似乎很是不屑。 “快跑!”铺天盖地的火光几乎映亮了天空,众人四散而逃,伴随着凡人和修士的惊呼声和求救声。 有的修士自顾自逃命,有的也好心捎带上了一些凡人,但是大部分人都是仓惶逃命,没有时间去看顾他人。 慌乱中有人攥住了她的手腕,燕沁以为是陌上川,便立马同他一起飞快地离开了。 天空的火光明明灭灭,身后的动静终于趋于平稳,燕沁停了下来,有些狼狈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好了,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好啊。”陌生的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 燕沁惊悚地转头,便看到一个一袭黑衣的男子正懒洋洋地倚着树干,抱着胳膊看着自己。 “玄鹤!?”燕沁讶异地看着他,往周围看了一圈没有看到陌上川,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看到我很惊讶?”玄鹤揉了揉手腕,“方才不是还让我跟紧别丢下了吗?” “你……怎么会在烟霞城?”燕沁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身为一个魔修到人类修士聚集的地方,怎么看怎么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我有事情要办便来了,这么说咱们之间还真是有缘分啊燕沁。”玄鹤上下打量了她一遭,“这么多年不见,又变丑了呢。” 燕沁额头的青筋蹦了蹦,皮笑肉不笑道:“是啊,多年不见,你也变挫了许多呢。” 玄鹤转了转手里的匕首,“你来烟霞城做什么?” “你又来做什么?”燕沁眯起眼睛道:“怎么看都是你比较可疑吧。” “杀人越货。”玄鹤邪肆一笑,“我心血来潮想宰几个人,满意吗?” 燕沁:“……” “那您慢慢宰,告辞。”燕沁嘴角使劲扯了扯,还是没能扯出个人笑来。 玄鹤懒洋洋地抬脚跟在了她身后,走了一段路之后燕沁停下来,转头问道:“易和宗的事情不会是你搞得鬼吧?” 燕沁回想起之前去通宇洲听到的玄鹤与陌温诺的对话,北敖宗原本是要想搞掉易和宗来着。 玄鹤不置可否,眯着眼睛看了她半天才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多管闲事啊?” 燕沁抿了抿唇,“刀烨和玄独岸呢?” “这你就冤枉我了。”玄鹤摊了摊手,“我现在巴不得他俩能栽到我手里呢。” “你和玄独岸到底是怎么回事?” “瞧,燕姐姐你又开始多管闲事了。”玄鹤笑得不怀好意,“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好奇害死猫吗?” 燕沁被他这声姐姐叫得头皮发麻,“最好是这样。” 燕沁继续向前走,这一次玄鹤没有跟上来,而是冲她摆了摆手,道:“燕沁,我们还会再见的。” 燕沁不知道这一次是他们刚巧碰到还是玄鹤有意为之,但是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她心有余悸。 玄鹤身上带着属于魔修的邪气和狠戾,性格乖张脾气暴虐,几年前她尚且还能看到些许他小时候的影子,但是现在再看只想有多远离他就多远。 —— 陌上川看着忽然出现就将自己从燕沁身边扯走的和尚,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你当时修炼出了岔子,元神一分为二,其中一半让魔障恶念占据了主导意识,我来将你带回去。”明尘平静道。 “……”陌上川道:“我不记得了。” “估计是当时受到的创伤太大。”明尘道:“按照当初我们的估计,你起码还有五年才能出关,那日我不过是闭了个小关,再去看你时你便不见了,我便一路追到了烟霞城。” “追另一半?”陌上川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道:“完全没有感知。” “另一半几乎负荷了你全部的负面情绪和魔障恶念,现在没有东西能束缚他,他自然会切断与你的联系。” 陌上川挑了挑眉,“所以说,我是一个善良的人。” 明尘:“……不,你现在只能算半个人,而且你也带着魔障,只是没被占据主导意识而已。” 陌上川挑了挑眉,“所以另一位长得与我一模一样,而且身处烟霞城?” 明尘点点头,“我差一点就能找到他了,但是烟霞城忽然就乱了套。” 陌上川沉声道:“我师父在烟霞城。” “所以呢?”明尘问。 “他一定会去找我师父。” “那也是他师父。” “……闭嘴。” —— 燕沁在城外找了大半夜没有找到陌上川的踪迹,正打算占卜一卦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燕沁循声望去,便看到陌上川正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阿川!”燕沁喊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将人仔细地看了一遭,“没事吧?可受伤了?” 陌上川微微眯了眯眼睛,“没受伤。” “没受伤就好。”燕沁松了口气,下一秒就被人一把抱在了怀里死死地搂住。 燕沁:“……” “师父,我很想你。”他道。 燕沁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背,道:“才不过两个时辰未见,说什么混账话。” 陌上川勾了勾唇角,“才两个时辰?” “对啊,我方才被人拉着跑,停下来发现那人是玄鹤。”燕沁推了推他,“快松开我,要把我勒死了。” 陌上川将人松开,“玄鹤来烟霞城做什么?” “不知道。”燕沁摇了摇头,“总之我们有多远离多远,别去主动招惹他就是了。” 陌上川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意,旋即又消失不见,他看了看燕沁,道:“师父,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先去易和宗附近打探一下情况,你师伯还有两个小师叔都在易和宗,我担心他们可能遇到了麻烦。” 燕沁给许志传了个通讯符,转头对陌上川道:“走吧。” 陌上川忽然伸手拉住她,笑道:“师父管他们做什么?” 燕沁皱眉看了他两眼,“陌上川你又找打是不是?” “师父舍得?”他笑着握住她的手,却被燕沁皱着眉甩开。 陌上川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垂眸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 “我看你是想再挨上几鞭子。”燕沁看着仿佛又犯病的徒弟,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 陌上川挑了一下眉,“挨鞭子?” 燕沁说起这件事情心里还有些后怕,道:“我下手是重了些,当时又在气头上——” “师父打得好。”陌上川微笑道。 燕沁:“??” “不过我做了什么让师父这么生气呢?”他问。 燕沁觉得这话问得着实怪异,瞪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是想气死我。” “好不容易找到师父了。”陌上川低声笑道:“怎么会让你死呢?” 陌上川说话的语气阴沉诡异,仿佛是什么变态病娇在喃喃细语,燕沁一巴掌招呼在了他的脑袋上,“你给我好好说话!” 燕沁下手没轻没重,疼得他呲了呲牙,伸手捂住自己的后脑勺,阴沉道:“师父你竟然打我?” “啧。”燕沁使劲磨了磨后槽牙,“我不仅打你,我还想打死你!” 陌上川看她扬起来的巴掌,目光陡然变得冰冷锐利起来,仿佛燕沁敢下手他就能将她的手给剁了。 燕沁无所畏惧,又招呼着他的脑袋来了一下。 “你看看你方才说得那叫什么话?刀烨玄独岸是你小师叔,许志是你师伯,他们现在身处险境,你竟然还无动于衷?”燕沁拧住他的耳朵,“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陌上川歪了歪脑袋,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嘶了一声不悦道:“师父你轻点。” 燕沁撒开手,瞪了他一眼,“走了。” 越来越不省心,为什么这个混账玩意儿倒着长!? 小时候那么呆萌可爱,少年时那么乖巧懂事,结果长大了之后却变得越来越难管,还企图干点欺师灭祖的勾当,他怎么就这么能呢? 陌上川揉着耳朵跟在她身后,愤怒地盯着她的背影,脑海中闪过无数种惩罚报复燕沁的方法,地点……自然是在床上。 昨天夜里他在梦中见了燕沁一面,只是燕沁那边似乎出了什么事情,梦境被迫中止了,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回味着昨夜的那个吻。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继续接下去的事情了。 陌上川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目光灼灼地盯着燕沁,那双凌厉的眸子亮得吓人。 燕沁猛地转过身,他的放肆打量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撞了个正着。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少主 那眼神看上去侵略性十足,带着霸道和有些诡异的疯狂,让燕沁使劲皱了皱眉,“陌上川。” 陌上川听到了她带着警告的声音,反而更加肆无忌惮,走近到她面前仔细地看着她。 燕沁被他阴蛰而晦暗的目光看得隐隐有些发憷,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却被陌上川一把揽住了腰。 燕沁沉下脸,伸手去推开他的胳膊,却被他抱得更近了一点,她的额头险些撞到陌上川的鼻尖。 “放手。”燕沁压抑着声音中的怒意,“我没空在这里跟你胡闹。” “师父认为我是胡闹?”陌上川猛地凑近了她,作势要吻,燕沁一惊忙别过头去,柔软的嘴唇堪堪擦过了她的嘴角和脸颊,停留在了她的脖颈处。 燕沁转过头,震惊地看着他。 之前陌上川都是十分隐晦的表达出自己意思,除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和明确暗示的眼神,从未如此直接放肆。 特别是在她抽过三鞭子之后,小兔崽子老实了不少。 怎么就几个时辰的功夫,又故态复萌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混账东西。”燕沁冷着脸看着他,有点想动手教训徒弟,但是一想到之前自己差点将人打成半死,又压下了蠢蠢欲动的拳头。 “师父跟我走可好?”陌上川丝毫不害怕她生气,眸子里甚至还闪过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他放缓了声音,语气带着股黏糊的亲昵感:“去一个只有你和我的地方。” 燕沁扯了扯嘴角,上下嘴皮子一碰吐出了两个字,“滚蛋!” 陌上川低笑了一声,将额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笑道:“师父舍得我离开吗?” 燕沁:“……” 如果陌上川真一拍屁股滚蛋了,她可能会疯。 但是如果陌上川再继续这么犯抽,她照样会疯。 她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放缓了语气道:“阿川,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要你。”陌上川淡定道。 燕沁牙疼地将人拽起来,严肃道:“你现在还小,将爱情和亲情混淆不清也是情有可原,师父将你当做是最亲的亲人,等你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姑娘便知道这二者的区别了。” “我没有混淆,师父。”陌上川微笑道:“我看着你会想要亲你,想要抱你,想要欺负你,想你眼中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你懂了吗?” 燕沁脸色铁青地看着他。 不,为师真是一点都不想懂。 她抿了抿唇,道:“若你再执迷不悟,你我这师徒便没办法做下去了。” 陌上川脸色一变。 燕沁狠下心道:“你和我只能是师徒,或者两不相干,不可能再有第三种可能。” “若我偏要选第三种呢?”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燕沁心里难受,心脏像是被什么人硬生生地攥住撕扯,她冷下声音,“那我便当从未有过你这个徒弟!” 说完,她狠狠地将人推开,自顾自地朝前走去。她不敢回过头去看徒弟的神情,只觉得脑袋里乱哄哄地一团乱麻。 平心而论,陌上川是个很好的人,她十分喜爱这个徒弟,如同所有的老父亲老母亲一样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统统捧到他面前,为了他甚至可以连命都不要…… 可这一切都与爱情无关。 自从发现了他的心思,之后的几个月她都过得心惊胆战,生怕哪里做错导致两个人没办法回头。 她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但是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她还记得很多年前第一次看见他的情形,又黑又瘦的小娃娃被一群人欺负,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有那双眸子清亮地吓人,巴巴得瞧着她。 她本就不是什么硬心肠的人,更何况这孩子虽然长相资质欠佳,但是意外地与她投缘。 好不容易养成个白净俊秀的少年,少年一拍屁股跑了八年,不知道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再回来仿佛变了个人。 燕沁一想到他自断灵根重塑和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就鼻子发酸,但是再想起这段日他的所作所为,又气得心口发疼。 她的崽崽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一边走一边乱七八糟的想着,压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瞬间阴戾的目光。 —— 易和宗。 刀烨脸色灰暗地倚在破败斑驳的墙壁上,目光怔愣地盯着某处虚空,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 玄独岸与他隔着一道铁栏杆,但是脸色看起来比他要好上许多,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放心,我方才收到师兄的传讯符了。” 刀烨向来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抱歉,连累你们了。” 玄独岸轻嗤了一声:“赶紧收起你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只不过是被你爹下令关起来,至于么?” 刀烨笑了笑,低声道:“不至于,我早就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了。” 玄独岸眼神微动,目光越过铁栏杆看向他。 有些话说个开头,后面的话便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比如这些年玄独岸一直好奇,刀烨身为易和宗的少主,为何会跑到秋渭洲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然后被黄大山捡破烂一样捡回去,在个小破烂山头待了近二十年。 “我娘是长歌洲采薇宗的弟子,少时与我爹相识相知,后来与我爹结为道侣,再后来便有了我。”刀烨淡淡道:“我刚出生的时候我爹很喜欢我,却渐渐地疏远了我娘,背着我娘养了许多外室……” “虽然他一直瞒着我娘,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我五岁那年,有个女人领着孩子上了易和宗,那孩子和我一般大,只比我晚几日出生。”刀烨说着这件事情似乎感到很恶心,脸色越发苍白,“我娘一怒之下与我爹决裂,孤身一人回了采薇宗。” 玄独岸听着微微皱起了眉。 “我娘走后,我爹不仅不知悔改,还愈发放肆,将他的那些外室统统接到了易和宗……”刀烨自嘲地笑了一声:“虽然他一直十分疼爱我,将少主的位子给我,但我还是,感到非常恶心。” “他逼走了我娘,五岁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娘,见到他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刀烨抿了抿唇,眼眸中带着几分疑惑和怅惘,“自我娘走后我便一直是一个人,易和宗的每个人都让我感到抗拒和厌倦,我不知道我待在易和宗有什么意义,甚至找不到活下去的欲望。” 玄独岸嘴唇动了动,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忽然知道了为何刚刚遇到他的时候他都是沉默和面无表情,显得分外孤僻和冷漠。 “我十岁那年从易和宗逃了出去,游荡了一年到了秋渭洲,然后碰到了师父。”刀烨眼底似乎浮现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当时我身上带的银子和灵石都用得差不多了,便当了身上的衣服,换了身粗布衣服,师父就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精神矍铄的小老头目光闪闪地看着他,伸手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对他道:“好小子!我看你骨骼清奇资质上乘,我很适合当你师父啊!” 他游历近一年见过各色各样的修士和凡人,大多是不怀好意或者冷漠以对,头一次碰见这么个热情的看上去像江湖骗子的老头。 他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奈何一路上都化险为夷,他可有可无地被老头子“骗”了回去,到了那个叫做清华山的地方。 他到现在还记得大师兄趴在亭子的横梁上呼呼大睡,黄大山优哉游哉地在下面品茶,师姐皱着眉在和刺绣做斗争,顺带着逗逗两个奶娃娃,亭子外面是密密的雨幕,清冷的水汽弥漫在林子中,却让他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暖意。 看着不靠谱但仿佛看透了一切的师父,两个吵吵闹闹性子跳脱的师兄师姐,还有两个处处需要人操心的奶娃娃,到后来又多了个处处与他针锋相对的玄独岸,突然冒出来与他谈条件的大狐狸,还有呆呆傻傻的月光草精,他屋子里养的那只名叫兔子的兔子…… 不知不觉他阴暗狭窄的世界里就忽然冒出了这么多人和东西,仿佛一条条错综复杂的线将他牢牢地牵绊在这个令人厌恶的世界,让他渐渐地歇了离开这个世界结束一切的心思。 因为郁闷的时候不是碰上许志领着他们逮兔子打野鸡,就是燕沁要烧烤要去逛街买东西,是不是慕云还会来缠着他要吃兔子,等玄独岸来了之后他就更没工夫去抑郁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要应对师父的考核,要勤加修炼不能被玄独岸比下去,时不时还要与他打上一架,还要被师姐劈头盖脸地教训,要瞒着师姐偷偷约架,要去帮大狐狸买烤鸡…… 每天都被这些寻常又零零碎碎的事情填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不再有那些极端阴郁的想法,也不再去想那些压抑而灰暗的事情。 也许从来到清华山的第一天起,他便什么东西拉扯包裹住,彻底将他从那泥淖之中拉了出来。 刀烨低声道:“这次回易和宗,与其说是我心急易和宗会遭遇危险,倒不如说我急着想要与他们做个了断。” “我不想再背负着少主的身份,也不想再将易和宗和齐宗主有任何瓜葛。”刀烨淡淡道:“就当我报答他那十年的养育之恩,到此为止就好。” “不过还是会伤心,对吧小刀子?”玄独岸忽然扯起嘴角看向他。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是谁 刀烨皱起眉,气息听上去有些虚弱,“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迎接他的是那些乱七八糟弟弟妹妹们满满的恶意和他那位爹的满腔怒火。 纯粹是为了给自己找罪受。 “难道能看到你这幅表情。”玄独岸笑道:“没事啊,咱们还不稀罕他们呢,管他们去死。” 刀烨被他这幅恶痞子模样给气笑了,道:“本来就不稀罕。” 玄独岸挑了挑眉,刀烨望着他道:“倒是你,当初为何一眼便看出了我的身份?” 玄独岸干咳了一声,“我就知道像您这样的大少爷是不会记得的。” 刀烨疑惑道:“我们在崇义秘境之前见过面?” “二十一年前的修真大比。”玄独岸提示道。 刀烨仔细回想了一下,“我不记得与你对战过。” “你是没有与我对战过。”玄独岸狡黠一笑,“但是你在城门外抓过一个偷钱袋的小乞丐。” 刀烨似乎是回想起来了,惊讶地看着他,“是你!?” 玄独岸无奈地耸了耸肩,“你那随从上来就自报家门,我就是不想记住你也得记住你了,尤其是一给就给一袋上品灵石的。” 刀烨:“……当时,有钱。” 玄独岸:“……” 财大气粗易和宗,可不是浪得虚名。 “那你还处处针对我?”刀烨蹙眉道。 “你怎么不说给钱之前揍的我那一顿?”玄独岸皮笑肉不笑道:“我到现在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睚眦必报。”刀烨忍不住吐槽。 “不过还是谢谢你给的灵石,救了我娘的命。”玄独岸的神情变得有些怪异,“虽然她也没能活多久。” “是和……玄之泽有关系吗?”刀烨问道。 当初在崇义秘境玄独岸疯了一样想要杀掉玄之泽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就连后来玄鹤离开清华宗的事情,刀烨也怀疑过与玄独岸有关,毕竟当初大狐狸尚易亲口说过,玄独岸和玄之泽不是父子,和玄鹤自然也不会是兄弟。 “有关系。”玄独岸嗤笑了一声:“那次修真大会我其实是悄悄跟着玄之泽来的,想要找机会杀了他,可惜没能成。” 等玄独岸和刀烨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后,八九岁的孩子一年一个样,等十一岁的刀烨遇到十三岁的玄独岸,自然是没能认出来,然而玄独岸却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毕竟在刀烨的眼里不过是顺手施舍了个路边的小乞丐,而在玄独岸眼中却是位阴郁的大少爷给了他救命的东西。 “那你和玄之泽还有玄鹤到底是怎么回事?”刀烨看上去很是不解。 “我可没有和别人交换小秘密的习惯。”玄独岸笑得意味深长,“阿烨,我们其实可以换个时间和地点。” 刀烨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冷冷道:“不必了,我也没有听别人小秘密的习惯。” “阿烨,你这样是不对的。”玄独岸道:“我们都是同生共死的师兄弟了,等我……有空的时候会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地讲给你听的。” 刀烨撩起了眼皮,“那您现在可真忙。” “忙啊,忙着破阵法呢。”玄独岸忽然站起来,背后长刀倏然出现,周围泛起一圈低调的黑色光芒,“破阵之术我可是求了师兄好久他才教给我的。” 刀烨阴恻恻地看着他,“师父说过你不准学阵法。” “师父还说过你不准学咒术呢。”玄独岸翻了个白眼,“你不是照样缠着师姐学会了。” 刀烨:“……” 师父大概迟早会被他们气死的。 —— 燕沁睁开眼睛,强烈的眩晕感让她差点吐出来,随之映入眼帘的便是张靠得极近的俊脸,似乎是有些惊讶她醒过来地这般快。 陌上川半跪在地上,微笑道:“师父,醒了啊。” 燕沁拧着眉看向周围,黑漆漆地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深渊,除了他们两个人所在的地方有些许光亮,都是一片黑暗。 “这里是什么地方?”燕沁试图站起来,谁知她的腿一点力气都用不上,软绵绵地没有一丝力道。 “这里是我的地方。”陌上川道:“师父,你现在是不是感觉一点劲都没有?” 燕沁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搞得鬼?” “我将师父的灵力还有经脉全都封印了。”陌上川面不改色道:“师父现在如同一个凡人,不,比凡人还要虚弱上那么一点。” 燕沁默然地看了他一眼,已经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伤心了,她不耐烦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过,我要和师父永远在一起。”陌上川认真道。 “哦。”燕沁默默地摸了一把脸,转眼间一抬手啪地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即便是现在灵力全无,还十分虚弱,燕沁的手劲还是很大,更何况这巴掌积攒了她全部的怒火,陌上川毫无防备地被打得偏过了头,嘴角洇出了一缕鲜红的血丝。 燕沁收回发麻的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陌上川,你当我之前苦口婆心地劝你是在放屁是不是!?” 陌上川目光阴沉地盯着她,冷声道:“我说过,我只要你。” “你太让我失望了。”燕沁道:“我也跟你说明白,不可能。” 两个人谁都不肯退让,陌上川凝视她半晌,忽然笑了,“师父,一个男人降服一个女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最直接的只有一种。” 燕沁脸都绿了,险些气得闷头再晕过去,她用手指着他,指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师父如果要打我的话那便打吧。”陌上川笑得阴冷。 燕沁猛地收回了手,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着,她使劲捂着嘴,但还是没压住那抽泣声。 陌上川的笑容一僵,半跪在那里,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 “师父……”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却被她猛地挥手打开。 “滚!”带着怒意的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丝哭腔。 陌上川再次试图拉她的胳膊,这一次燕沁没有再将他打开,又或者没有注意到,他放缓了声音道:“师父你别哭。” 燕沁背对着他,压根不理会他。 陌上川有些焦躁又无措地看着她,强硬地握住她的胳膊将人转了过来面向自己,结果燕沁将头埋进自己胳膊里,肩膀不停地抖着。 陌上川急得如同一只傻狗,暴躁又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燕沁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委屈过了。 自从她来了修真界,一开始的那两年会拼命地想要活下去,也是受过不少冷嘲热讽和言语羞辱的,但是她都狠狠地还了回去,跟着黄大山回了清华宗以后更是半分委屈都不曾受过。 可现在却硬生生地被自己的徒弟给气哭了。 她既感到无比的委屈和愤怒,又感到十分地没有面子,在自己徒弟面前哭成这个样子,但是死活停不下来。 陌上川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别哭了!你再哭我就——” 燕沁猛地抬起头来瞪向他,泛红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尤为刺眼。 陌上川的声音戛然而止。 “师父……”他愣愣地看着她,伸手要去给她擦眼泪。 燕沁毫不客气地一把将人拍开,狠狠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却还是忍不住抽噎了一声。 “放我出去。”燕沁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腔。 陌上川皱眉道:“不行。” “你个欺师灭祖的混账东西。”燕沁骂道。 他一本正经道:“我只欺师,不灭祖。” 燕沁一口气没上来,脸色发青,背过身去一副不再想说话的模样。 陌上川索性盘腿坐了下来,低声道:“我要是做出什么混账事来师父会不会杀了我?” 燕沁冷笑,心道你他娘的现在做的事情还不够混账吗? “我能亲师父一下吗?” 燕沁嘴角微微抽搐,我可去您的吧! 陌上川忽然从背后伸过手来抱住她,燕沁使劲挣扎,然而灵力全部消失,单凭她的力气压根挣脱不开,最后气闷地停住了动作,微微喘息着。 他娘的方才我是怎么一巴掌将人的嘴都给打破的? 陌上川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师父你这样喘……我会忍不住的。” 燕沁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人捏住下巴狠狠地吻住,险些将她的脖子给拧断。 卧槽! 她使劲一咬,嘴里弥漫开一阵浓烈的血腥味,陌上川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停下,握着她的后脖颈将人狠狠地压向自己。 燕沁觉得自己要被亲死。 这个死法真的是一点儿都不体面。 就在她快背过气去的时候,陌上川终于微微松开了她,两个人鼻尖相对,他又低头轻轻舔了一下她的嘴角,闷声笑道:“果然现实中更有意思一些。” 燕沁的大脑还处于一片空白,压根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陌上川亲了她。 她的小徒弟,她一手养大的崽崽……燕沁目光惊痛地看向陌上川,两个人挨得极近,近到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崽崽?”燕沁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低低地唤了他一声小名。 陌上川伸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笑道:“是我,师父。” “不,你不是……”燕沁猛地向后退了一下,拧眉看着他,“你不是陌上川,你到底是谁!?”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仓促离开 陌上川脸色一变,笑得阴森冷漠,“师父你在说什么,我就是陌上川,你的徒弟。” 燕沁指着他因为方才她挣扎而变得散乱的衣襟,他只穿了一件外袍,大片的胸膛裸露在外面,白皙光滑,没有一点伤疤。 而燕沁抽了陌上川三鞭子之后给他疗伤的时候见过他浑身的伤疤,面前这个人绝对不是陌上川! 陌上川看着燕沁忽然变得警惕和陌生的眼神,心底的怒意顿时升腾而起。 “师父果然只当他是徒弟。”陌上川冷笑道。 燕沁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心底却隐隐有些庆幸,“我家崽崽才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那可真要让师父你失望了。”他笑得波澜不惊,“你可知你梦境中的人是谁?你手腕上的道侣印记可是——” “住口!”一道声音忽然厉声打断了他。 无穷无尽的黑暗仿佛被什么东西撕裂开一个口子,然后轰然消散,刺眼的光线让燕沁微微眯起了眼睛。 燕沁被人一把拉了起来揽在了怀中,燕沁抬头,便看见陌上川冰冷的侧脸。 很快她便适应了光线,看向对面的人猛地一喜,“崽崽?” “我在,师父。”对面的人温声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燕沁摇摇头,试图挣脱现在这个‘陌上川’的怀抱,却徒劳无果。 这个‘陌上川’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你来得可真够慢的。” 现在的情况着实诡异,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针锋相对,看向对方的神情出奇地一致,都是不爽到了极点。 燕沁被其中一个揽在怀里挣脱不得,另一个却不见得有多紧张。 “你先把师父放开,”陌上川道:“你吓到她了。” “我早就吓到她了,还吓哭了呢。”这个‘陌上川’恶劣地笑道:“你一定没见过师父哭的样子吧?真的是有趣极了。” 陌上川脸色一黑,“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说,我还能对她做什么呢?”‘陌上川’笑得意味深长,“你自己心里有什么龌龊的心思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陌上川的脸顿时冰霜遍布。 “放你的狗屁!”燕沁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对陌上川道:“崽崽,我没事,他没有对我做什么,你不用担心。” “啧,师父,亲过就想要赖账?”‘陌上川’忽然低头咬了她的嘴唇一口,低笑道:“我帮你想想。” 对面的陌上川已经用看死人的目光在看着他了。 燕沁:“……” 两个人打起来的时候燕沁还处于懵圈的状态,一个眉清目秀的和尚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将她带到了远离两个陌上川的地方。 即便是过去了近二十年,燕沁还是一眼将他认出来,毕竟容貌几乎都不曾变,甚至八年前在通宇洲的时候,明尘这个和尚在狄逸弑和胥菀清的故事里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和尚悠然自得地念了声佛号,道:“施主不必过于忧心,他们打完了就好了。” “什么意思?”燕沁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两个陌上川势均力敌,但是又不像是在下死手,更像是在较量。 “他的元神一分为二,一善一恶,几个月前回到清华山的那一位是善念居多,将您关起来的这一位是恶念居多。”明尘顿了顿,念了声佛号,“不过这二位都不是很正常,毕竟只是一半的元神,所以他们若有冒犯了施主的地方,还请施主无须挂怀。” 燕沁皱起眉,“他的元神为何会一分为二?” 明尘道:“修炼出了岔子,元神受损。” “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燕沁问道:“看起来你们很熟悉。” “不过是有缘偶然遇到了,便结伴而行过一段时间。”明尘道:“前些年我们一直在极南之地的十方灵岛游历,后来便分开了,等再遇到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期间事情贫僧一概不知。” 燕沁心乱如麻,紧张地看着两个还在打架的“徒弟”,两个人势均力敌不分胜负,不知要缠斗到何时。 之前因为陌上川闹出来的荒唐事而无比高涨的怒火渐渐开始消散,燕沁自觉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虽然依旧有隐隐的担心,但是她更期待于这些荒唐的事情是因为陌上川元神一分为二造成的,而非他的真实想法。 等两个人较量结束,两个“陌上川”一齐站到了她面前。 燕沁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徒弟,有些心累地抹了把脸,沧桑道:“所以……你们什么时候能变正常?” 其中一个笑得阴冷,“想都别想。” “很快,师父不用担心。”另一个温和地笑了笑,顺带着狠狠捶了一下旁边的那个,“失败者没资格说话。” “你们现在要同明尘离开吗?”燕沁忍不住皱了皱眉。 “师父,我很快就会回来。”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燕沁:“……” 赶紧滚吧。 虽然两个陌上川都很想留下来陪着燕沁,但是元神分离对身体伤害极大,最后也不得不跟着明尘离开了。 燕沁送走了和尚跟两个“疯”徒弟,终于一个人清净下来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一天天地把她给折腾得够呛。 等燕沁赶到易和宗山门下的时候,易和宗四处已经是一片火海,山上的弟子已经乱作一团,压根没工夫去注意一个混进来的修士。 燕沁正四处找着人,便看到远处两个互相搀扶着的熟悉身影。 啊,真熟悉,每次这两个熊玩意儿跑出山门死里逃生都是这副熊样,微笑。 等两个人走到她跟前,燕沁毫不客气地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玄独岸扶着刀烨,那厮看起来几乎就剩下半条命了,半死不活地靠着玄独岸,还抽空劝玄独岸:“别冲动。” 燕沁冷笑,阴阳怪气道:“哟,您还知道别冲动呢?” 刀烨眼睛一亮,玄独岸压低了声音道:“师姐?” 燕沁摘下帽子,露出了隐藏在黑暗中的脸,皮笑肉不笑道:“是啊,来看看你们私奔快乐吗。” 玄独岸微笑:“还可以吧。” “先离开这里再说。”刀烨狠狠的瞪了玄独岸一眼,看向燕沁,旋即又心虚地闪开,低声道:“大师兄他应当在后山,前几日给我们传过消息。” 燕沁刺他们两句气就消了大半,再看两个人狼狈非常的模样又于心不忍,从袖子里掏出丹药扔给他们,没好气道:“先去找师兄。” 玄独岸接过丹药给刀烨吃下,自己又吞了两颗,然后才笑道:“知道师姐最疼我们了。” 燕沁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玄独岸和刀烨对视一眼,玄独岸冲他咧了咧嘴一笑,刀烨狠狠踩了他一脚,两个人这才跟了上去。 易和宗有上百条山脉,大大小小数千座山峰,弟子无数,然而这场火却愣是讲这么广阔的区域无差别地攻击,映得夜空火红如白昼。 燕沁一边走一边感慨道:“真是可惜了。” “没什么好可惜的。”刀烨淡淡道:“不过是烧了些山头。” “啧,瞧你这口气,说得跟这些山头是你家似的。”燕沁好笑道。 玄独岸:“……” 还真是他家的。 玄独岸心道,若是我爹这般有钱还只让我自己继承,便是他给我搞出几百个弟弟妹妹来我也是不介意的。 然而十分介意的刀烨少主几乎是视钱财如粪土,甚至跃跃欲试想要再加一把火。 玄独岸和燕沁看着刀烨面无表情地冲路过的一座气势恢宏的殿宇扔了一个燃烧符。 原本被隔绝在火圈之外的殿宇瞬间就被大火给吞噬了。 燕沁无奈道:“这种时候就别给人家添乱了。” “哦。”刀烨淡定地点点头,背在后面的手给玄独岸打了个手势。 玄独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往里面扔了几道火符,迅速暴涨的火势逼得三人不得不绕道而行。 燕沁:“……你们俩是不是和易和宗有仇?” 玄独岸有些牙疼道:“是有那么一点。” 刀烨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是不共戴天的仇。”玄独岸微笑道。 燕沁抽了抽嘴角,“神经病。” 玄独岸冲刀烨眨了眨眼,刀烨脸色好了一点,快步追上燕沁,道:“师姐,我们分开行动吧,师兄的位置不好确定,分开找的可能性大一些。” 燕沁想了一下,道:“有道理,咱们三个分开去找,随时保持联系,你们两个别乱惹事。” 于是三个人从这座大殿附近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去找人。 燕沁大致是按照当初占卜的方向去找的,可是越走越不对劲,她路上遇到的弟子越来越少,而火势却越来也大,烟雾也越发浓重,逼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按理说火势越大来灭火的弟子就越多,可是这座山脉却几乎无人问津,任凭火势越来越大。 但是燕沁却没有离开,一来她相信自己占卜的结果,总归跑不出这几座山,而来这山这般奇怪,一定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谨慎地贴上了匿息符,快速朝着山顶奔去,却在即将到达山顶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女子尖锐的哭喊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往事 燕沁躲在暗处,透过茂密的枝叶依稀可以看清外面的几个人的面容,而后惊讶地发现这些人大部分她还都认识。 外面大概有十几个人,哭喊声是一个瘫坐在地上的女子发出的,好巧不巧燕沁还认识这个女子,看清她的脸时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 二十多年前,当她开春时节下山收徒的时候,正是当着这个女子的面带走了自家宝贝徒弟,甚至差点被这个女人讹了十两银子。 燕沁有些怀疑自己之所以能将这个女人的容貌记得这般清晰是因为这十两银子,当然也可能是当时崽崽的容貌欲这位他“娘亲”的容貌对比太过惨烈。 燕沁一直以为她死在了二十多年前,毕竟当时金博轩和玄之泽屠了满村,没道理这女人还活着,她一直也不曾向陌上川提及过这位“娘亲”,生怕他得知真相后接受不了。 结果人还活着? 燕沁又看站着的那些人,为首的是一对男女,那女的燕沁也认识,正是差点要了她和小徒弟命的陌温诺,男子长得俊秀儒雅,她从未见过这人。 二人对面是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微微有些发福,正拧眉看着地上不断哭喊的女子,似乎在与陌温诺二人争辩什么。 两方人身后都跟着五六名弟子,皆是穿着各自宗门的校服,一黑一白对比极为显眼。 在这种情况下某个穿着鲜红华服的男子就格外引人注目了。 燕沁冷不防与这位老神在在的仁兄对上了眼神,险些以为自己被他看到了,忙定下心神来。 这匿息符经过她无数次改良与加工,即便是出窍期的大能在这里也不会发现她的气息,玄鹤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玄鹤果然是来对付易和宗的吧? 燕沁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但是地上这位哭喊得撕心裂肺的女人是她家徒弟的娘亲,虽然对崽崽不怎么样,但是她还是好心苟在这里看一看,必要的时候…… 必要的时候,她只能给收个尸好好安葬一下了。 在这么多大佬手底下抢人,燕沁自觉没有这个本事。 “齐宗主,我们不过是向你要个人,你怎的还这般推辞?”站在陌温诺身边的那个男子笑道:“这女子本是我本家表弟带回来的人,几年前从金家偷偷跑了出来,我们带她回去也是合情合理的。” “金长老,若是今天来的是陌宗主,将人交出去我绝无二话,可您二位不论青红皂白上来便抢人,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那中年人道:“更何况阿贤是我侧室,给我生养了两个儿子,你们说带走就带走,这是不将我齐疏风放在眼里!” “我们宗主他尚在闭关之中,这次本来也是他的意思。”陌温诺不耐烦道:“这女人本就是我们北敖宗的人,因为与有妇之夫私通才被宗主发落赶出去,如今我们带回去有何不可?” 齐疏风脸色明明暗暗十分好看,半晌垂头问地上名叫阿贤的女子,“阿贤,她说的可是真的?” “宗主别听她胡说!”阿贤跪在地上扒住他的大腿,哭喊道:“阿贤才不是她说的那样的人!我从未做过私通这种事情!” 陌温诺冷笑道:“凌阮贤,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狡辩!当初你抢走我未婚夫让他丢了性命,甚至与马夫苟合生了个杂种,如今却攀上别的男人不惜做妾,你可真是好本事!” 凌阮贤眼底一暗,嗫嚅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陌温诺冷笑道:“我和你师姐妹数百年还能将你认错不成?你后背肩胛骨处是不是有个五瓣花的红色胎记?你心口处肯定还留着当初被宗主废去修为的黑色戒痕吧?这些想必齐宗主知道的要比我清楚。” 凌阮贤脸色骤变,仓惶地抬头看向齐疏风。 齐疏风脸色铁青,显然陌温诺说的丝毫不差,一脚踹开凌阮贤,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荡妇!” 凌阮贤被他一脚踢到了下巴,嘴里的血溢出来,染污了那张娇美的脸,然而她的眼睛却亮得骇人,隐隐透出一股惊人的疯狂来。 “齐疏风!你睡了那么多女人还有脸说我荡妇!”她怒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齐疏风气得手都在抖,“住口!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枉为人母!” “呵……呵呵呵……”凌阮贤笑得低哑而疯狂,似乎是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活路,恨恨的目光转向了陌温诺,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陌温诺,我被你害的还不够惨吗!?” 陌温诺冷笑道:“如今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可从没有害过你。” “呵,那你可真高尚啊。”凌阮贤狞笑道:“当初我与师弟真心相爱,是你横刀夺爱,知道师弟一心敬慕陌宗主,便让陌上川那个糊涂宗主为你们赐婚!分明是师弟他放不下去我一直来找我,你却说是我在勾引他!让宗主废掉我几百年的修为,设计让马夫奸污我,让我不得不带着身孕孤身躲到秋渭洲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生下个野种!” “我如今这一切都是你害的!”凌阮贤怒极反笑,声音嘶哑道:“陌温诺,像你这种贱人怎么还有脸继续活在这世上呢?” 陌温诺面无表情,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冷声道:“你倒是会一手颠倒黑白的好本事,可不管你怎么狡辩,都必须跟我们回北敖宗。” 凌阮贤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脸上透出一股了然,“呵,我当金博轩当初为何要出现在秋渭洲那种偏僻的地方,想来是你们对宗主——” “休得胡说!”金子宁冷声打断了她,对齐疏风道:“齐宗主,事到如今,你还打算要保住这个女人吗?” 齐疏风厌恶地看了凌阮贤一眼,这个不久前还亲昵地称呼她为“阿贤”的男人,现在却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脏,道:“带走带走,这个荡妇不配待在我们易和宗,连同那两个野种也带走,谁知道这又是她与哪个马夫苟合生下的!” 凌阮贤瞳孔一震,转头看向齐疏风,良久才嘶哑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齐疏风你个蠢蛋!你连自己亲儿子都不认,活该被戴了这么多年绿帽子!” “你什么意思!?”齐疏风沉声道。 “哈哈哈哈哈……”凌阮贤笑得癫狂,丝毫不理会他的问话,最后被陌温诺和金子宁身后的弟子捆绑住拖到了后面。 “既如此,那我们便告辞了。”金子宁微笑道:“我宗对易和宗遭遇到的不幸深表同情,接下来齐宗主还是专心救火吧。” 说完,一行人便飘然而去,徒留齐疏风等人被火势渐渐围困。 齐疏风愤怒地甩了甩袖子,“还愣着做什么,走!” “那宗主,这座山……”有弟子问道。 “山什么山?那个荡妇住过的山被烧光了才好!”齐疏风怒道。 “可两位小少爷还在山腰的大殿中。”有人插嘴道。 “什么少爷!两个野种罢了!”齐疏风冷哼了一声,率先离开了这座山头。 剩下的弟子面面相觑,最后也陆续离开,至于山腰的那两个少爷,估计是任凭死活了。 燕沁看完这么一场大戏只觉得五味陈杂,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什么地方,大概有钱人的世界她真的不懂了…… “好看吗?”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惊得燕沁向前一跳站了起来。 玄鹤穿着一身鲜红的华服倚着树干,正笑意吟吟地瞧着她。 燕沁戒备地望着他,干笑道:“你……看的见我?” 玄鹤挑了挑眉,“你那些乱七八糟地符纸也就能忽悠一下方才那几个瞎子。” 燕沁:“我可去您的吧。” 玄鹤笑道:“燕姐姐,一天之内遇到两次,我们可真有缘分。” “当不起您这声姐姐。”燕沁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牙酸道:“咱们还是当没见过的好。” “别急着走啊。”玄鹤抬起腿一脚踩住了对面的树干,长腿横在了她面前,意味深长道:“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接下来就没有事了呢。” “我有事,急得很。”燕沁看着周围逐渐蔓延而上的火苗,“而且不想被烧死。” “有我在怎么会让你被烧死?”玄鹤皮笑肉不笑道:“死得未免也太舒服了些。” 燕沁后背一凉,皱眉道:“让开,我真有急事。” “怎么,急着去救那两个快要被烧死的小少爷吗?”玄鹤笑道:“你怎么还是这般爱管闲事?” 燕沁换了方向试图绕开那两棵树,没好气道:“你管我呢。” “我就是想管管你呢。”玄鹤道:“你可知陌温诺和金子宁为何一定要将那凌阮贤带走吗?” 燕沁翻了个白眼,看着再次挡在自己面前的玄鹤,道:“关我什么事?不想知道。” “我当年可是亲眼看到金博轩带走了凌阮贤,事情似乎也与你那小徒弟还有清华山有点关系呢。”玄鹤笑道:“你刚才可听到了?原来你那当做宝贝的小徒弟不过是那凌阮贤与马夫苟合生下的杂种啊。” 燕沁怒道:“闭嘴!他才不是!” “这可不是我说的。”玄鹤摊了摊手,“你瞧,不管是易和宗还是北敖宗的人,都觉得他是,这件事情就算说给全天下的人听,天下人都会觉得他是,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第一百一十六章 芥蒂 燕沁严肃道:“他是我们清华山第三代嫡传弟子,是我燕沁的大徒弟,没有人有资格这么说他,让开。” 她方才听着的时候并没有多么真切的感受,但是一听玄鹤这般直白地说出来,顿时便觉得无比地刺耳,甚至隐约有些暴躁。 玄鹤伸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啧,生气了呀?” 燕沁拍开他的手,冷声道:“魔主您来易和宗爱干什么干什么,我管不着,还请你也别管我们清华山的事情。” “若我偏要管呢?”玄鹤微笑道。 “当年你几乎要了玄独岸一条命,我们权且当还了当年的情谊,玄独岸也说不会再追究,若是你再对他或者清华山的人不利,我们不会再顾及旧情。”燕沁严肃正经道。 “好一个顾念旧情还了当年的情谊。”玄鹤冷冷地笑了,“你倒是说得冠冕堂皇。” 燕沁见拿出清华山来也压不住他,便知道今天没这么容易脱身了,但是她还想着被困在山腰的那两个小少爷,还有至今未出现的许志,心下焦急,暗暗地捏住了袖子里的符纸。 玄鹤道:“你要与我动手?” “情非得已。”燕沁道:“你若不阻我,我便不动手。” “那还是动手吧。”玄鹤歪了歪头笑道:“燕姐姐你没听见齐疏风的意思吗,人家亲生儿子自己都不要了,你还偏偏多管什么闲事。” 燕沁干脆不说话,急急后退开始往外扔符,甚至抽出了黄大山送给她的长鞭子,攻势狠辣地朝着玄鹤袭去。 玄鹤自始至终躲避得都十分轻松,甚至还有闲空捏住她的鞭子问道:“这是黄宗主的法器吧?那老头竟舍得将这宝贝送给你。” “是啊,专门抽不听话的小孩。”燕沁已经抽过第一个不听话的小孩,第二个正在努力地抽当中。 孩子老是挡路没关系,多抽几鞭子就好了。 只是……这个孩子法力有点高深,她愣是没能抽到,甚至差点被反杀。 燕沁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所以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只求能够脱身,只可惜对手过于强大,走了不过百招,她便被自己的鞭子给捆了个结实。 燕沁:“……” 我恨。 燕沁淡定地抿了抿唇,看着面前负手而立的红衣男子,是的,这个熊孩子甚至没有将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开,就单手将她打败了。 真是……奇耻大辱。 燕沁这几年的修炼不可谓不用功,她甚至都不睡懒觉也不带着小孩子们出去疯了,能闭关的时间全都在闭关,结果还是最后一个结丹的…… 现在还被玄鹤这个魔主吊打。 嗯,真的是十分骄傲和光荣了呢。 —— 就在燕沁和玄鹤扯皮打架的时候,山腰处,一个正准备偷偷溜下山的某位大师兄无意间在路上捡到了两个两三岁的奶娃娃,其中一个脸都被烧毁了大半,另一个半边身子都烧得面目全非。 许志看着两个不吭声只愣愣地用大眼睛瞧自己的两个娃娃,狠狠地骂了一声,然后将两个奶娃娃抱了起来,飞快地跑下了山。 许志给两个小孩喂了几颗丹药,勉强吊住了两个小孩的命,半途便碰到了玄独岸和刀烨。 “师兄,你可碰到师姐了?方才给她传讯她也没有回应。”玄独岸问道。 “没啊,我不是让她待在烟霞城吗?”许志着急忙慌道:“我就知道她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城里,她和阿川在一起吗?” “阿川?”刀烨皱眉道:“阿川也来了吗?” “嘶,师侄没同她一块儿……”许志蹙眉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师兄,这两个是?”刀烨看向他怀里的两个烧伤十分严重的小孩。 “这两个是易和宗宗主齐疏风的妾室生的两儿子,”许志义愤填膺地将自己听到的事情与二人说了一遍,愤愤道:“那厮竟然就这么草率地不要自己的亲生儿子了!简直是个乌龟王八蛋!” 刀烨:“……” 玄独岸一言难尽地看着许志,许志歪了歪头,“怎么,我还骂错了不成?” “错倒是没错……”玄独岸干笑了两声,心道就是那乌龟王八蛋正儿八经的亲儿子就走在师兄你边上呢。 “的确不是个东西。”刀烨看了看许志怀里的两个小孩,然后又嫌弃地转开了眼睛,“师兄要将这两个孩子带回清华山吗?” “只能带回清华山了,这模样恐怕寻常的人家也不愿意收养。”许志叹了口气道:“又捡回孩子去了。” 玄独岸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小孩身上,微笑道:“不过现在天气热,他们烧伤严重,清华山离易和宗又路途遥远,这俩孩子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 “也是……”许志忧心忡忡地看了看那俩孩子,“先带着吧,不过得先把你们师姐找到。” “这样吧师兄,我和小刀子帮忙带着两个孩子,你再去找找师姐。”玄独岸提议道。 “也好,现在火势太大了,你们先离开易和宗再说,去烟霞城等我们。”许志将两个孩子递给他们,道:“如果可以最好找个大夫给他们看看。” “师兄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玄独岸微笑道。 刀烨闻言看了他一眼。 许志不疑有他,将孩子交给自己的两个师弟之后便匆忙离开了,只剩下玄独岸和刀烨一人抱着个小娃娃,一个笑得意味深长,一个面无表情。 “你什么意思?”刀烨冷眼看着他。 “怎么,你难道真要让这两个孩子活着回到清华山?”玄独岸不解道。 刀烨蹙眉,“我犯不上跟两个孩子置气,更何况齐疏风那么多私生子庶生子,我难不成还一个个全都杀了不成?” “这不一样,你想啊,等回了清华山,你和这两个小丑八怪低头不见抬头见,甚至恶心地听他们喊你师叔甚至师父,见他们一面听他们喊一声都会想起易和宗,想起你娘和你那个无良的爹——” “到时候你肯定恨不得杀了他们。”玄独岸微笑道:“你可不是那么无私圣德的人。” 刀烨的眉毛已经成了一团麻花,他垂头看着怀里烧了半张脸的小孩,冷声道:“可他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 “呵,保不齐以后知道了什么,在你想不到的地方坑你一把,就够你受的。”玄独岸冷酷无情道:“刀烨,说白了他们就是两个小杂种,即便是你容忍他们活了下来,他们也不会活得快乐的,倒不如当做个善事替他们了结这条贱命。” 刀烨抬起眼来平静地看着玄独岸,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温声道:“他们不是杂种,命也不贱,以后在清华山会生活得很快乐。” 玄独岸目光一顿,眼底的阴暗和狠戾渐渐退去,瞪了他一眼道:“你简直就是师姐说的圣父,呵,圣光普照。” “不至于。”刀烨嘴角一抽,收回手来,“你……算了,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玄独岸抿了抿唇,看了看怀里的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独岸。”刀烨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 玄独岸眼神惊悚地看着他,因为抱着孩子而没办法使劲搓搓浮出来的鸡皮疙瘩,整个人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扭曲。 “你很重要,不管是对师父、师兄和师姐,还是对于我,还有师侄们……都是很重要的人。”刀烨严肃地看着他,目光却是十分地沉静温和,“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但是你十三岁之后都与我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我不想你再囿于过往,现在都不肯放过自己。” 玄独岸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干巴巴地笑了笑,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还真他娘的多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刀烨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是是是,我知道了。”玄独岸抱着怀里的小孩快步追上他,凑到他旁边道:“我知道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也知道你很关心我很在乎我,当然如果你能叫我阿玄而不是独岸这种肉麻兮兮的名字就更好了。” 刀烨凌厉的眼刀甩过来,冷声道:“你长了这张嘴是全用来放屁的吗?” 玄独岸笑道:“哟,少爷,怎么说脏话了?太不文雅了。” 刀烨瞪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怀里的孩子忽然抓住他的袖子轻轻地扯了扯。 刀烨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向他。 “疼……”小孩的喉咙大概是被烟熏得有些狠了,声音听起来嘶哑难听,仿佛有棉絮堵在里面。 刀烨冷冷道:“忍着。” 小孩害怕地缩了缩肩膀,窝在他的怀里不敢再动弹,也不敢喊疼了。 然而玄独岸怀里的小孩却毫不胆怯地哭嚎了起来。 大约是不久前许志喂的那几颗丹药起了作用,竟然都有力气哭了。 玄独岸恶劣地冲他呲了呲牙,语气凶狠道:“再哭就把你和你兄弟都吃掉!” 小孩吓得打了个哭嗝,然后哭得更凶了。 玄独岸:“……” 刀烨闻声皱起眉,对他道:“你别吓唬他,哄一哄。” 玄独岸抱着小孩手足无措,那哭声简直是在钻耳朵,他恨不得将怀里的小东西扔出去,不耐烦道:“怎么哄?” 刀烨停下来,“就像哄阿云和阿川一样。” 玄独岸瞪眼道:“我又没哄过他俩,他俩都不太搭理我。” 刀烨嘴角抽了抽,将他怀里的孩子抱过来晃了晃,又拍了拍后背,道:“就像这样——” “哇!”小孩哭得声音更响亮了。 刀烨:“??” 玄独岸不厚道地笑出了声,指着他道:“你倒是哄啊。” 刀烨眯起眼睛来凉凉地看向他,“你是要打架吗?” “在哪儿打?”玄独岸笑得直不起腰来,刀烨目光一敛抬脚就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将他踹得一个趔趄。 玄独岸险些趴到地上,恼羞成怒地转过身来,“刀烨,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于是,在漫天火光里,抱着奶娃娃的两个青年打闹成一团,大约是劫后余生的放松,又或者是斩断过往放过自己的释然,许多芥蒂似乎也在悄然消失。 第一百一十七章 狭路相逢 对于狭路相逢这个词燕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下面接下来的“勇者胜”,然而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燕沁想还是赶紧跑比较合适。 可惜对面抱着俩娃娃的青年显然不这么想。 玄独岸冷冷地盯着玄鹤,道:“放开师姐。” “啧。”玄鹤拧了拧脖子,皮笑肉不笑道:“师姐?叫得可真亲近。” 刀烨一把拽住玄独岸,使劲向后一扯,向前一步道:“玄鹤,你先把师姐放了。” 玄鹤转头看向燕沁,笑道:“你们清华山就是这么教他们的?一个个自以为是的口吻还真是令人讨厌啊。” 燕沁嘴角抽了抽,“他们只是着急,毕竟你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 玄鹤翻了个白眼,“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燕沁看着自家两个师弟怀里的小孩,正要问一问,就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凭空出现,震耳欲聋: “呔!放开我师妹!” 燕沁:“……” 许志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浑身看上去灰扑扑的,头发还烧焦了一小截,一只手还拎小鸡崽一样拎了个干瘦干瘦的孩子,造型十分诡异奇葩。 玄鹤一时没认出这人是谁,皱眉道:“又是哪里来的杂种?” “嘿,你这人会不会说句人话?你他娘的才杂种呢!”许志气冲冲地就要撸袖子打人,刀烨和玄独岸一齐拉住他,顺便接过了他手上拎着的那个小孩。 刀烨试了试小孩的脉,低声道玄独岸道:“还活着。” 玄独岸挑了挑眉,掏出来颗丹药塞到小孩嘴里,“师兄老是捡小孩,活像个人贩子。” 许志正忙着生气没听见两个人的话,指着玄鹤道:“狗贼赶紧将我师妹放了!” 刀烨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师兄,他是玄鹤。” “玄鹤!?”许志惊讶地看向对面,“怎么长成这副模样了?小时候看着挺老实忠厚的一个小孩……” 燕沁:“……” 求求您可闭嘴吧!我还想活得稍微长一点呢! 还有您老人家是怎么看出玄鹤这厮小时候是老实忠厚这一款的!? 分明是个混世魔王! 玄鹤冷哼了一声,将胳膊搭在燕沁的肩膀上,“是这样,我想请燕沁姐姐跟着我去玩几天,到时候我就将人全须全尾地送回来,怎么样?” “不怎么样。”许志大声道:“我师妹这么娇羞可人花容月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清华山最美一枝花,怎么能跟着你这种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陌生男人出去玩!?” 燕沁一脸感动地看着许志,真诚道:“师兄你真的过奖了。” 许志摆摆手,“夸张手法,师妹你千万别当真。” 燕沁:“……” 玄鹤十分给面地点了点头,“我觉得说得很对,一点都不夸张。” 燕沁幽幽道:“那我还真是得谢谢你啊。” 玄鹤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宝贝儿别跟我客气。” 燕沁一脸吃土的表情目视前方。 许志一脸见鬼的表情,结巴道:“放、放手,那脸不能捏。” “嗯?”玄鹤疑惑地看向他,“有什么说法?” “男女授受不亲!”许志道:“我师妹她可名花有主了!” 玄鹤挑眉道:“哦?是这样吗?” 燕沁一脸凝重地点点头,“是的,我是一名已婚小寡妇。” 玄鹤:“……” 许志玄独岸刀烨三人:“……” “寡妇?” “我家那口子走得早。”燕沁一脸心痛道:“留我们孤儿寡母艰难过活,好不容易将人盼回来了还很久才露一面。” “卧槽师妹你快住嘴!”许志惊悚地看着她,“编故事就编故事你编什么鬼故事。” 燕沁抽了抽鼻子,“那个死鬼真的好几年才露个面。” 真*死鬼*陌小白:……阿嚏! “寡妇我也不介意。”玄鹤微笑,“带孩子也无所谓。” 燕沁嘶了一声,平心静气道:“我介意。” 按道理这种时候接下来就可以直接动手了,但是事情的发展总是这般狗血又带感,燕沁看着包围上来的易和宗弟子和带头的齐疏风时,心里连骂娘的话都快想不出新鲜的了。 燕沁:“……” 行了,好不容易以为这次能消停一点,结果一出整的比一出热闹。 “何方宵小敢趁乱闯我易和宗!”齐疏风中气十足一吼,震得众人耳朵一麻。 不管齐疏风这修为是丹药灵石堆砌还是自己努力修炼出来的,等级明晃晃的在这里摆着,在场的除了玄鹤之外都有些受不住这股威压,燕沁喉头一甜,险险将那口老血压下。 齐疏风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刀烨身上,怒道:“齐烨,还不给我滚过来!” 刀烨站在原地没有动,玄独岸抱着个小孩冷冷地盯着齐疏风。 齐疏风的目光落在烧得面目全非的两个小孩身上,不屑一笑,“呵,那两个可不是你弟弟,还不赶紧扔掉。” 刀烨平静道:“如果是早就扔了。” 齐疏风:“……” “你身为易和宗的少主同这群低等人混在一起这么多年,今天无论如何都得给我留下来!”齐疏风怒道:“你看看你现在这点修为,若是留在易和宗早就破丹成婴跻身一流高手!而不是留在那种无名小派里默默无闻!” 刀烨淡淡道:“我早就与易和宗没有任何瓜葛了,与齐宗主也没有任何关系。” 齐疏风指着他,“你这个不孝子!混账东西!” “齐宗主。”燕沁虽然被捆着,但是依旧阻止不了她蠢蠢欲动的嘴炮,她挂上标准的微笑,语速极快道:“不知道您为何指着我师弟大骂,我师弟自十一岁便入我宗门,家师遇到他时,他身无分文衣衫褴褛,称无父无母一孤儿,自愿入我宗门,入宗以来尊师重道,尊重师兄师姐,关心师弟师侄,平时勤加修炼孜孜不倦,清华山方圆千里都知清华刀烨,却不知宗主这不孝从何谈起?这默默无闻又从何谈起?” 齐疏风皱眉,“何处的小卒子也敢在此胡诌!” “没胡诌。”燕沁微笑道:“不才在下清华燕沁,我家阿烨的师姐。” “放肆!宗主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齐疏风身后一个少女怒道。 燕沁皮笑肉不笑道:“我正代表清华山与贵宗交涉呢,这位……嗯道友,不知你越过你家宗主插嘴又是几个意思?” 不等那少女回话,许志立马道:“还能什么意思,嫌弃她家宗主磨叽呗。” 那少女被说得面红耳赤,平日在大宗门里养的哪里会像许志和燕沁一样没脸没皮,顿时气得只会跺脚辩驳:“我没有。” “退下!”齐疏风低喝了一声,那少女委屈地喊了一声爹,才恨恨退下。 齐疏风道:“齐烨,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回来还是易和宗的少主,这易和宗早晚都是你的,你若是不回来,我便当从未有过你这个儿子!” 刀烨坦然地站在原地,看着齐疏风身后一群不知道是谁生的庶子庶女一脸愤愤,还有一众面色各异的易和宗弟子,竟是没感到丝毫伤心,反而感到一丝解脱和释然。 “我自幼无父无母,”刀烨退后一步与许志等人站在一起,神色平静道:“十一岁被师父捡回清华山至今,姓刀名烨,与易和宗没有任何关系。齐宗主怕是认错人了。” “好!很好!”齐疏风气急败坏吼道:“今日你们谁都别想出这清华山!” 话音刚落,易和宗众弟子一拥而上,不管是抱着什么目的,都是想要置刀烨于死地。 然而即便刀烨仅仅是金丹期,依旧表现十分出色,旁人几乎进不了身,这还是他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的情况下。 燕沁看得着急,想让玄鹤放开自己,然而玄鹤老神在在,丝毫没有掺和进战局的打算。 玄独岸、刀烨还有许志都在苦战,她却被玄鹤拎着远离了战圈,而齐疏风似乎对此视而不见,甚至是默许容忍。 玄鹤与齐疏风定然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说不定这些人便是玄鹤叫来的。 燕沁怒道:“你设计我们!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引刀烨现身对不对?” 玄鹤耸了耸肩膀,笑道:“谁知道呢?” 燕沁神色失望地看着他,道:“我当你真的与其他人不一样,便是入了魔道也定然保持着最后一点良善,谁知你竟不择手段到如此地步!玄鹤,你真的是——” 燕沁定定地看着他,拖长了声音,然后缓缓地勾起了嘴角,慢条斯理道:“挑了个好地方。” 话音刚落,那鞭子便自己散落开,燕沁一把抓住鞭子,整个人迅速消失在了玄鹤眼前,瞬息之后再出现便是在站圈的正上方。 一片看着就很贵很贵的符咒顺风散开,瞬息之间便消失在了空气之中,眨眼间燕沁落地,她高举右手就像是在拉着一根无形的长绳,然后用足了力气狠狠地将拳头掼在了地上,清华山几人便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而这一切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便全部完成,众人包括许志玄独岸刀烨等都没有反应过来。 齐疏风正要追,忽然脸色骤变,大喝一声道:“都退后!”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幻象 然而为时已晚。 不知何时出现的金色符咒宛如幽魂一样贴附到众人身上,几乎是贴上的瞬间便爆裂开来,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这个符咒简直与施咒者一样流氓。 燕沁大流氓此时双膝跪地,抱着自己的右手捂在肚子上疼得嗷嗷直叫唤,“痛痛痛死我了靠!!” 许志围着她团团转,急道:“你不要命了,师父不是禁止你学这个法术吗?” “师父还禁止你学十方灭阵呢你不也偷偷学了!”燕沁道:“啊啊啊疼死了!” 刀烨玄独岸:“……” 这对话为什么总是有股微妙的熟悉感呢? 燕沁这次带他们到达的地方有些偏僻,一时之间几个人也没弄明白到底是身处何方,只是带着两个烧伤的孩子还有一个一直在昏迷的七八岁的小姑娘,不管是在哪里都是极为惹眼的存在。 燕沁跪在地上许久才满头冷汗地抬起头,气虚道:“这里是哪儿?” 正在给刀烨疗伤的玄独岸沉声道:“我们可能到了易和宗的禁地。” “禁地?”燕沁环顾四周,光秃秃一片,寸草不生,像极了戈壁滩,她可是记得易和宗是处于层层山脉之中,而且正值夏天枝叶繁茂,怎么会有这么广阔的一片戈壁滩呢? “易和宗这处禁地是隐藏在一个幻境之中,范围极广,便是齐疏风来了也不太容易脱身。”刀烨道。 燕沁抽了抽嘴角,“那我还真是好运气。” “不过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藏身此处,确实是运气好。”玄独岸笑道:“师姐你快休息一下吧。” 燕沁咬了咬舌头,然后站起身来,牙疼道:“你说是不是我方才耳朵出了问题,怎么齐疏风口口声声喊咱家小刀子儿子呢?” 玄独岸一噎,看了刀烨一眼,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刀烨睁开眼看了燕沁一眼,然后又老神在在地闭上了眼睛,一副我拒绝回答的模样。 燕沁也不说话,就这么抱着胳膊看着他。 半晌,刀烨受不住睁开眼睛,低声道:“你们也没问过……” “哦,没问过。”燕沁点点头,微笑着拧住了他的耳朵,“那你急吼吼地离山出走这件事情我是不是得好好问问?” “师姐你轻点。”玄独岸在一旁道:“小心给拧坏了。” 燕沁瞪了他一眼,“还有你!他走你就跟着走,还真是形影不离啊!” 玄独岸引火烧身,乖乖闭嘴,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师姐,疼。”刀烨扯了扯她的袖子,冲她慢慢眨了眨眼睛,一副委屈的模样。 燕沁:“……” 臭不要脸,这么大了还学小孩卖萌。 燕沁翻了个白眼松开手,“等回去再收拾你们!” 一直没有说话的许志这个时候忽然出声道:“师妹,你们快过来看。” 几个人走到他旁边,就发现许志捡回来的那个小孩正一点点地变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了成年女子的身量,原本穿在身上过大的衣服也变得合身了起来。 燕沁沉默了半晌,才幽幽问道:“师兄你是从哪里捡到她的?” “路边的草丛,我当时以为她已经死了,结果她忽然抓住了我的脚腕。”许志道:“我当时瞧着她和慕云小时候有点像,心一软就捡回来了。” 燕沁低头仔细看了看那名女子,忽然变了脸色,“师兄,是华簌簌!” “华簌簌?华簌簌是谁?”许志一脸迷茫问道。 “簌簌城的魔主,差点要了我和崽崽命的那个女人!”燕沁提醒道:“想起来了吗?” 许志咽了咽口水,“我捡回个魔修来做什么?” “鬼知道你捡回个魔修来做什么!”燕沁看着地上华簌簌有转醒的趋势,道:“此人十分危险,等她醒来还不知道会干什么事情。” “不如我们——”许志拧眉沉思道:“将她拖到河边沉了?” “河边?哪里来的河?”燕沁疑惑道。 许志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道宽阔的河流,“在那儿,刚出现的。” 这条河流出现地极其突兀,燕沁皱眉道:“怎么会突然出现?” “不知道,我刚刚想要是有一条河就好了,然后抬眼就看到了。”许志道。 “不管了,先将人捆起来再说。”燕沁拿出鞭子将人捆了个结实,然后就看玄独岸和刀烨正震惊地看着她身后,那表情活像见了鬼。 “又怎么了?” “师姐,清华山。”玄独岸指向她身后。 燕沁转头,便看见清华山还有山下的村子赫然出现在几百米远的地方,甚至能看清里面的人。 “清华山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刀烨蹙眉道:“一定是这地方有什么古怪。” 燕沁道:“莫非想什么便会出现什么?” “应当是。”玄独岸道:“方才我在想清华山。” “咦,那是什么?”许志指着远处疑惑道:“那里的建筑好奇怪。” 燕沁慢慢地抬起头,就看到远处的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久远地让她恍若隔世。 “那四个轮子的车是何种法器?”刀烨道:“为何从未见到过?” “这是谁想到的?”玄独岸疑惑道:“这景象真是从未见到过。” “许是小孩子瞎想的。”燕沁指了指那对小少爷,道:“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和大人不一样。” 刀烨等人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注意力又转移到怎么从这个地方离开,而燕沁又看了那高楼大厦许久,才慢慢地收回了目光。 竟不知道自己居然会记得这般清晰。 她自嘲一笑,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师妹,别难过。” “我没难过。”燕沁摇摇头,看向许志,就见他凑过来低声道:“这就是你跟我讲过的高楼和四轮车子吧?你小时候住的地方?” 燕沁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那时候那么小,竟然还记得?” “当然。”许志骄傲道:“小时候你老给我讲故事,那些故事我可都记得呢。” 燕沁叹了口气道:“反正再也回不去了,再想也没什么意思。” 许志咧嘴一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回去,别灰心丧气啊。” 燕沁摇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去和他们商量如何离开了。 现如今的生活她已经十分满足了,与其沉湎与过往,倒不如看看未来。 —— 三个月后。 十方灵岛。 陌上川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向旁边的和尚。 “可以了?”明尘问道。 陌上川点点头。 “所以你要去找你那师父了?”明尘又问。 陌上川微微蹙起眉,似乎是有些苦恼。 “元神一分为二对元神损伤极大,我劝你还是再闭关几年稳固一下。”明尘老神在在道。 “师父她很生气。”陌上川微微眯起了眼睛,“为何元神一分为二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一个傻乎乎地跑回清华山,愣头愣脑地就表明心意,一个更过分,将燕沁直接困住图谋不轨…… 陌上川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一想到当时燕沁的脸色就想将自己的分身给捏死。 对于这个烂摊子,他表示不是很想接。 可是他又十分迫切地想回到燕沁身边,这么些年不曾见面—— “看来你去意已决。”明尘笑道:“陌施主,此去珍重。” 陌上川起身道:“我会帮你留意梵泠的消息。” “多谢施主。”明尘微笑道。 陌上川顿了顿,又道:“和尚,等找到了梵泠就还俗吧。” 明尘一愣。 “当了几百年假和尚还没当够?” 明尘释然一笑,“梵泠他……” 陌上川只是笑着看向他,一副了然的模样。 明尘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我都是苦海之中的人,罢了罢了。” 陌上川挥了挥手,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半个月后。 燕沁看着周围仅剩的半米的空间,欲哭无泪道:“又是谁在瞎想!?” 毁了半张脸的小少爷弱弱地举起手,小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燕沁无奈地抹了一把脸,身后的华簌簌怒道:“别退了,你都踩到我的脚了。” 燕沁暴躁地转过头恶狠狠道:“闭嘴!” 被鞭子捆得结结实实的华簌簌愤愤地瞪了她一眼,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 另一边,玄独岸刀烨还有许志已经挤成了一团,许志嚎道:“师妹!再这样下去肯定不成啊!不是被挤死就是被憋死,快想想办法!” “我正在想!”燕沁吼道。 刀烨和玄独岸面对面快要贴在一起,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快憋出双下巴来,许志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窝在一个椅子里,因为一根腿被卡在缝隙而动弹不得。 燕沁幽幽道:“都想了这么多东西,连天上都快被塞满了,谁要是再瞎想我就直接弄死他!” “嘤~”一道极其细小的声音突兀地出现。 燕沁怒道:“又是哪个嘤嘤怪!?” “嘤——” 燕沁啧了一声,疑惑道:“这语气怎么这么像媚娘?” 她话音刚落,一根细小的透明的叶子尖就点了点她的手腕,里面延伸着的淡金色脉络无比的眼熟。 “媚娘?”燕沁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嘤~”小叶子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燕沁,我们来救你了。” “你们?”燕沁疑惑道。 “对,我和尚易还有慕云。”小叶子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你徒弟。” 燕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所以,你们打算怎么救?” “你们捂住耳朵。” 话音刚落,一道刺耳的声音几乎要刺穿耳膜。 “嘤——!!” 燕沁给两个小孩耳朵贴上符纸,自己死命地捂住耳朵大声道:“嘤击长空啊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膈应 燕沁刚站稳,抬头便看到了陌上川。 她习惯性地冲他笑,喊道:“崽崽——” 然后又忽然顿住,想起了之前的种种事情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尴尬,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开始变得有些僵硬。 好在陌上川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温和地冲她一笑,“师父。” 燕沁点点头,然后转头去找许志和媚娘等人。 陌上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平静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上面一道浅浅的红痕,好像一道红丝线融进了骨肉之中。 “是陌上川回清华山找的我们。”媚娘对燕沁低声道:“当时那脸色可吓人了。” 燕沁垂下眸子,“媚娘,你看看那两个小孩身上的烧伤能不能治好。” “啊?哦。”叶月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去给那对小少爷看伤去了。 燕沁不知道将凌阮贤的事情告诉陌上川对不对,但是她毕竟是他的生身母亲,他是有权利知道的。 一行人来到了烟霞城暂且歇下,几个月过去,易和宗那场火灾的影子几乎看不到了,烟霞城很快便恢复了繁华城池的模样,络绎不绝的车马又占满了街道。 燕沁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陌上川房间的门。 等了一会,门被从里面打开,露出了陌上川那张清俊的脸。 他看上去似乎非常疲惫,眼底隐隐有些发青,下巴上还有发青的胡茬,燕沁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间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燕沁问。 “没事,只是一路上没来得及收拾。”陌上川笑了笑,侧身将她让了进去,“师父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燕沁总觉得他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问道:“你身体恢复的如何?元神一分为二恐怕会于你根基有损。” “无妨。”陌上川给她倒了杯茶推给她,“平时多休息就好。” 燕沁接过茶抿了一口,目光在房间中扫了一圈,顿了顿才道:“我来是想跟你说件事。” 陌上川眸子微动,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说。” “是关于你母亲的事情。”燕沁抿了抿唇道:“你当时年纪小可能不太记得了,我一开始是从个小村子找到你的,后来那个村子被鹤濑宗的玄之泽和北敖宗的金博轩屠灭,我一直以为你母亲当时也身陨了,本来想等你大一些再告诉你,但是……你十五岁之后就不在我身边,我也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陌上川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笑道:“师父,我早就不记得她了,无妨。” 燕沁有些艰难道:“阿川,我这次来易和宗探听到一些有关你母亲、还有关于你的身世的一些事情,我想了一下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师父说便是。”陌上川道。 燕沁清了清嗓子,斟酌道:“有些事情听上去可能不是那么好接受,但是……” “没关系的师父,我不会放在心上。”陌上川的目光落在她紧蹙的眉头上,垂下眸子道:“我不会被这些事情影响。” 燕沁缓声道:“是这样,当年你母亲是北敖宗的弟子,与北敖宗的宗主还有陌温诺等人是师兄妹,后来因为一些……” 燕沁皱起眉,发现有些事情当着徒弟的面实在讲不出来,尤其是这些事情给了他一个不那么光彩的出身,单单是说出来她都觉得是对陌上川的侮辱。 “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你母亲怀着你来到了秋渭洲,然后在那个小村子生下了你。”燕沁道:“你母亲当年待你……不是很好,你的嗓子当年无法出声是因为被强酸灌过,然后又被人用灵药治了个半好留了一命。” 陌上川的神色看上去十分平静,眼眸中无悲无喜,仿佛燕沁说得是别人的事情。 “你母亲当年是因为与陌温诺的一些纠葛才被赶出了北敖宗,后来金博轩屠村的时候在小村子里发现她便将她送回了金家,而金博轩当年在崇义秘境被我和你师伯击杀,所以你母亲在金家这件事情一直没人知道。” 燕沁继续道:“后来你母亲逃出了金家,来到了易和宗,做了易和宗宗主的妾室,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说到这里,陌上川终于有点反应,眼底流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 燕沁停了一下,道:“就是方才那两个被毁了容的双胞胎。” 陌上川终于皱起了眉。 燕沁抿了一口茶,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道:“我和你师伯准备将这两个孩子带回清华山。” 陌上川勾了勾嘴角,淡淡道:“师父做的决定,徒儿不会有异议。” 燕沁有些不太自在地摸了摸下巴,“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把他们——” “不介意。”陌上川打断了她的话,微笑道:“师父,你不用担心。” 燕沁缓缓地拧起了眉毛,面前的人总是给她一种无力感,就像……她已经被他彻底隔绝在他自己的世界之外了一样。 燕沁说不清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臆想,但隐约又十分自私的松了口气,笑道:“既然这样我便放心了,还有,你母亲凌阮贤她被北敖宗的人带走了,如果你想去找她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不必。”陌上川又给她添了茶,垂眸道:“我早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燕沁有些踌躇不定地看着他。 “在我心里,师父才是我的家人。”他缓缓道。 燕沁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同时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 或许当初是因为元神不全受损极大,所以才让徒弟鬼迷了心窍误入歧途,元神合二为一之后徒弟便想明白看开了…… 燕沁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那就好。我还有事要找你师伯去商量,先走了。” “师父慢走。”陌上川起身,恭恭敬敬冲她行了一礼。 燕沁愣了一下,受了他这一礼,然后有些匆忙地走出了房间。 陌上川缓缓地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消散。 —— “那个脸上毁了的孩子伤情比较严重,”叶月媚道:“他半张脸的筋脉和骨骼都变形了,以后恐怕就算是用美颜丹重塑也很难恢复了。” 燕沁的目光落在那孩子的脸上,面无表情道:“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情况也不太乐观,以后左半边身子的行动可能会不如正常人灵活。”叶月媚道。 燕沁抿了抿唇,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许志有些发愁地抓了一把头发,“要是我早去一会就好了。” “都是天意。”燕沁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兄,和你没有关系。” 许志扯了扯嘴角,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到一旁,低声对她道:“你是不是对这两个孩子的身世心有芥蒂?” 燕沁抿了抿唇,“没有。” “扯淡。”许志低声道:“这俩孩子和阿川一个亲娘,和小刀子一个亲爹,搁清华山上怎么想怎么膈应得慌……” “刀烨和陌上川都说不介意。”燕沁道。 “这他娘的才是纯扯淡,连我都觉得心里不舒服。”许志翻了个白眼,忽然蹙起眉道:“不是,师妹,你这什么表情?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对劲?” 燕沁摇摇头,沉默着不说话。 许志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凑在她耳边道:“燕儿,你到底怎么了?” 燕沁转头扫了屋子里的人一眼,带着许志出了房间,俩人来到后院一处偏僻的地方才停下来。 燕沁蹲在地上,随手薅了一根稻草在地上画圈,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许志啧了一声,蹲在她对面戳了戳她的肩膀,“燕儿,说话。” 燕沁抬起头,叹了口气,又垂下头,幽幽道:“师兄,你说我……唉,我就觉得吧,我这个人有时候挺烦人的。” “还行吧。”许志挠挠头,“除了有时候脾气暴点蔫坏点,大多数时候还挺可爱的。” 燕沁有些烦躁地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一屁股坐下倚在墙上,手里拿着那根草使劲戳着地面,“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和崽崽相处了,烦得很。” “嗯?咋了?你不是最疼阿川了吗?”许志不相信,道:“他小时候最黏你了,离家出走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回来也一直呆在你身边,怎么还不知道怎么相处了呢?” 燕沁使劲咬了咬后牙槽,道:“之前他说他喜欢我。” “卧槽!?”许志一下子跳起来,吼道:“他说他喜欢——” “你小点声!”燕沁一把捂住他的嘴,拉着他蹲下来,恨恨道:“不然你以为我干嘛用师父给的鞭子抽他?他犯点小错我至于这么罚他吗!” 许志咽了咽唾沫,“小兔崽子反天了!敢肖想我师妹,看我不去打死他!” “啧行了。”燕沁拉住他,“我差点把他给打死不是照样没管用?” 许志干瞪着眼瞪了她半晌,才道:“师妹,臭小子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敢!?”燕沁咬了咬牙,忽然又想起之前那个吻,脸色有点发绿。 “那这是有点难办了。”许志头疼道:“混蛋玩意欺师灭祖啊。” 燕沁烦躁地皱了皱鼻子,将陌上川之前元神一分为二的事情说了,然后道:“关键是他这次回来之后正常了很多,也没什么越界的地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虽然觉得这样挺好,但有时候看他觉得挺瘆人的。” “哈?”许志不解地看向她,“怎么还瘆人呢?” 第一百二十章 诡异 “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燕沁愁道:“关键是我去找他说凌阮贤还有那对双胞胎的事情,他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就一个劲对我笑,笑得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许志使劲搓了搓手,摸了摸下巴道:“这个事情吧,你得把自己代入到他的身份上去想。” “怎么说?”燕沁道。 “如果你从小被亲娘虐待,然后一个长得还不错,只比你大十几岁的男人救了你,收了你当徒弟。”许志摸着下巴道:“这个男人将你当成女儿宠,无微不至地照顾你,后来你长大了,男人还是与你十分亲密,疼着你宠着你,等你十几岁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帅,搁你你动心不?” 燕沁面如土色地看着他。 许志继续道:“然后你因为一些小事负气离家出走八九年,回来发现男人又收了个漂亮乖巧的少女当徒弟,你怎么想?” 燕沁脸色变幻莫测,幽幽道:“我大概有点明白了。” 许志叹了口气,“我当时就劝过你,别对那小兔崽子那么好,做师父疼徒弟没错,但不是你那种宠法,瞧瞧,宠出事儿来了吧?” “我只是想让崽崽生活得好一些。”燕沁瘪了瘪嘴,“我怕如果将话说得太绝了……他会像玄鹤一样……” “唉,燕儿啊,你就是太糊涂了。”许志使劲戳了戳她的额头,“阿川能和玄鹤那小子一样吗?依我看啊,阿川要比玄鹤精明一百倍,他活得比玄鹤明白多了,不会钻牛角尖的。” “那现在怎么办?”燕沁将那稻草揪得稀巴烂,“我一想到现在这一大摊子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头痛。” “徒弟这个熊样,玄鹤还在咱们身后步步紧逼,他和玄独岸的事情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刀烨是易和宗的少主,易和宗接下来肯定还要纠缠,还有凌阮贤和陌温诺那群北敖宗的人,那俩双胞胎怎么安排,华簌簌又该怎么处置……” 燕沁在那里蹲着碎碎念,头顶上几乎就顶着朵阴郁的乌云,甚至还飘点小雨。 许志抓了抓头发,“哎哟我的师妹啊!你怎么就这么能操心啊!?” “不操心怎么办?这日子没法过了!”燕沁翻了个白眼,“再逼我我就不干了!” “哎哎哎,别介啊。”许志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你的话我可搞不了这些事情。” “哼。”燕沁耸了耸鼻子,瞪着他不说话。 “师妹别气馁!这世上还有咱们师兄妹二人联手搞不了的事情吗!?别忘了咱们可是清华山雌雄双煞!”许志蹲在地上冲她张开胳膊,“来,师兄抱抱。” “呸,德行。”燕沁嫌弃地瞅了他一眼,然后和他抱了抱,低声道:“咱们可是要将清华山发扬光大的。” “嗯,发扬光大进册子!”许志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家师妹这么厉害,肯定可以的!” “走了!”燕沁伸手将他拉起来,揉了揉手腕道:“老娘还就不信了,搞不定这么群毛孩子!” 许志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燕沁摸着下巴在想事情,压根就没注意这些小动作,或者说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怎么样,她和许志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这些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然而这场景落在楼上某些人的眼里便很碍眼了。 陌上川站在窗边看着两人躲在角落里说悄悄话,然后还“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即便知道这两个人不可能,心底也十分地不舒服。 一旦出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燕沁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黄大山,其次便是许志,然后是她自己,再往后便没有了。 陌上川修长的手指在窗台上点了点,然后神情冷漠地收回了目光,关上了窗户。 燕沁和叶月媚住一间房,叶月媚此时晒完太阳正懒洋洋地趴在窗户边拨楞她那颗大麦子苗徒弟,这么久也不见长出个新叶子来。 “要我说啊,你这就是没事找事,你徒弟不搭理不是挺好的吗?”叶月媚打了个哈欠道。 燕沁转着手里的茶杯,没个正形地将双腿交叠搁在桌子上,懒洋洋道:“我就是不明白现在小孩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我养了他这么多年,你瞧着吧,这家伙肯定没完,指不定憋什么大招呢。” “诶,要我说啊,你徒弟如果一直死心眼要和你在一起,没有你就活不下去,你会不会到最后心一软就答应他了啊?”叶月媚问道。 “不可能。”燕沁嗤笑道:“谁离了谁都能活下去,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再者说……” “说什么?”叶月媚从窗户台上蹦下来跳到桌子上,用大胖叶子戳了戳她的手腕,“你家那个死鬼?” 燕沁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红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还不如没有,我这就是被坑了。” “怎么,你不喜欢小白吗?”叶月媚疑惑道。 “喜欢是有点喜欢的。”燕沁下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痕,“但要说是很喜欢那就是在扯淡了。” 坦白说她对小白知之甚少,算起来真正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而且还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燕沁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反正现在还没个鬼影子。” “哎呀,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最令人烦恼了。”叶月媚打了个哈欠,“我还是养我的大麦子去了。” 燕沁颇有些郁闷地拍了一下她的叶子,仰起头靠在椅子上,目光虚浮地盯着天花板神游。 小白、崽崽、小白、崽崽、崽崽……崽崽…… 想了一下午都没想出个所以然的燕沁索性不想了,到了饭点晃晃悠悠地准备去大堂里吃饭,路过陌上川门口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一眼,房门紧闭没有动静。 她犹豫了三秒钟,最后还是没有叫他,自己踩着楼梯下去吃饭了。 陌上川打开门,目光落在她清瘦侧脸,微微抿了抿唇。 下来吃饭的只有许志、燕沁还有最后到的陌上川,其他人都留在自己房间没有出来。 燕沁闷头扒饭不说话,许志问了陌上川几句身体的状况也沉默下来快速地吃饭,燕沁才吃到一半许志就一抹嘴笑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燕沁抬起头用控诉的目光看着他,许志道:“你和师侄一定有很多话要聊。”说完便嘿嘿笑着就麻溜地转身上楼回房,动作一气呵成。 燕沁觉得扒了一口饭抬头看了陌上川一眼,便见他正慢条斯理地吃着米饭和青菜。 燕沁忍不住皱眉,“多吃点肉。” 从小不爱吃饭更不爱吃肉,燕沁对他挑食这件事情可谓是深恶痛绝,生怕他长不高,在饭桌上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话说完燕沁就觉得有些后悔,人都长得这么高了,爱吃不吃。 “嗯。”陌上川听话地夹了块肉,然后慢条斯理地吃掉。 燕沁垂下眸子,继续沉默地吃饭。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闷,燕沁吃完最后一口米饭慢吞吞地擦了擦嘴,低声道:“我吃饱了,先上去了。” 陌上川没有出声,燕沁抬起头来,便与他带着些许冷意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燕沁从来没有想过会对着自己的宝贝徒弟有无话可说的尴尬时刻。 她干咳了一声,准备站起身来离开,陌上川忽然出声叫住她,“师父。” “啊。”燕沁抬起头来,干巴巴的笑了笑,“什么事?” 陌上川抿了抿唇,“能和我出去走走吗?” “啊?”燕沁觉得今天晚上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太好使,也可能是因为被关了三个月反应有点迟缓,神情十分地茫然。 陌上川嘴角上扬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重复了一遍道:“出去走走?” “好。” 燕沁一方面觉得这样不咸不淡地跟自己徒弟相处着实有些尴尬,另一方面却又不想放过这个机会,鉴于之前那个分裂的元神说的话真实性有待考量,她觉得还是问问现在的陌上川比较靠谱。 问问这些年他到底去干什么去了。 烟霞城依旧热闹非凡,两个人肩并肩走在路上,燕沁几次想开口说话都没能鼓足勇气,最后有些垂头丧气地走着,在心里唾弃自己。 不应当,她不应当这么怂了吧唧的。 “师父——” “我想——” 两个人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愣住。 “师父先说。”陌上川淡淡地笑了笑。 燕沁扯了扯嘴角,道:“没什么,你先说吧。” “对不起。”陌上川平静道:“之前我的所作所为给师父带来了很多困扰,我向师父道歉。” “没事,你想明白了就好。”燕沁欣慰地笑道:“谁都有个糊涂的时候嘛。” 陌上川的嘴角勉强上扬了一下,“嗯。” 燕沁:“……” 卧槽。 为什么会有种突如其来的心塞感? 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自己莫名地有点对不起自己徒弟? 第一百二十一章 紧张 “你这些年都去过什么地方?”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燕沁决定另起一个话题。 “去过鸿影洲、南沧洲,也去过无定和雪青,不过最常待的是十方灵岛。”陌上川道。 “你当初……”燕沁顿了顿,转头看向他,“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就离开了?” 陌上川看着她没说话。 他身后的背景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嘈杂的集市,然而燕沁却觉得他整个人都突然沉静了下来。 她甚至有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不肯解开以命续命的咒术?还是因为觉得她这个师父对他的管束太过严厉苛刻?抑或者少年心性就想出去闯荡一番? 燕沁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性,却在听见他的答案时表情瞬间空白。 她听见他说:“心悦之人不惜舍命相护,无德承其心意,无能护其安危。” 燕沁张了张嘴,然后发现自己挑起了另一个要命的问题。 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感觉到生气或者愤怒,反而感到几分心酸和心疼,这有点……不太对劲。 陌上川的表情看上去波澜不惊,只是微微收敛起目光,微笑道:“师父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燕沁发不出火,却又七上八下咽不下这口气,最后只能不咸不淡地摇摇头,闷头向前走。 陌上川也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八年未见,现在已经快要九年,之前燕沁接触到的是他一半的元神,虽说不太正常但是好歹能让她找到当年师徒之间的亲近感,可现在的陌上川却给她一种浓烈的陌生感和疏离感。 这让她有时候甚至会从师父这个角色中抽离出来去审视他……这样是有些不对劲的。 “崽崽。”她停下来,努力让自己扯出一个微笑,但是她打赌这个笑容比哭还要难看,“真的要这样吗?” 陌上川沉默地看着她良久,忽而温柔一笑,“师父不愿,那便算了。” 燕沁望着他,忽然有点想哭。 陌上川上前走了几步,在她面前站定,伸出胳膊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道:“师父,没事的。” 如果你想,我会永远是你徒弟,而不是别的任何人。 燕沁鼻子一酸,低声道:“崽崽,对不起。” “师父有什么好道歉的。”陌上川失笑道:“是我之前太胡闹了。” 燕沁抬起头来看他,“你还知道是胡闹。” 陌上川展颜一笑,退后一步行礼道:“徒儿在这里给师父赔不是了。” 燕沁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拉起他瞪眼道:“算了,师父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陌上川见她终于舒展开皱着的眉,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师徒二人终于达成了共识,燕沁心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瞬间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事情了。 只要她家宝贝徒弟没问题,她瞬间就重拾了信心。 而陌上川也如同他作出的承诺,不管是所作所为还是看向燕沁的眼神,都是徒弟对待师父的尊敬和亲近,而无之前那般疏离抑或是之前的露骨放肆。 燕沁满意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起来,对待徒弟终于可以该关心就关心,该骂就骂。 只是…… 燕沁努力去忽略心底的怪异感,积极地开始准备回程的事情。 “人数太多,一起回去太过招摇,咱们分批回去。”燕沁道。 “我带着慕云还有两个小孩一起回去。”许志道。 “师父,还有华簌簌。”慕云微笑着朝华簌簌看了一眼。 华簌簌恨恨地看着慕云,但是却没有反驳,只是沉默着,一副任凭你们发落的模样。 “那就让媚娘和你们一起吧,顺带着能多照顾这两个孩子。”燕沁道。 叶月媚点点头,“没问题。” “那剩下的人一起离开。”燕沁的目光扫了一圈道:“咦,尚易呢?” “尚易说要回一趟妖族。”刀烨道。 “要不要找个人陪他一起?”燕沁问。 “不必,他向来喜欢独来独往。”刀烨道:“而且妖族之地不太欢迎人类修士。” 燕沁点点头,“既如此,你们便出发吧。” 许志带着两个小孩、华簌簌还有慕云叶月媚先行,燕沁则带着刀烨、玄独岸还有陌上川留在烟霞城吸引易和宗众人的视线。 “易和宗作为十三洲排名第三的宗门,绝对不会就这样轻易放我们离开。”燕沁道:“若非这次大范围失火他们腾不出手来管我们,这次我们未必能全身而退。” “不过少宗主在我们这里——”燕沁看了一眼刀烨,问道:“小刀子,你真决定好了?” “师姐,我在清华山待了近二十年,难道还不能说明吗?”刀烨道。 燕沁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如此,师姐不管怎样都会将你带回去。” 几人又商量了几句,刀烨和玄独岸便回了房间,陌上川却留了下来。 “阿川,不回房休息吗?养足精神才能应付接下来的事情。”燕沁道。 “师父,你看起来很担心。”陌上川道:“你觉得易和宗有诈?” “我总觉得这次太过容易了。”燕沁蹙眉道:“越想越不对,之前我带着那么多人从齐疏风还有玄鹤的眼皮子底下逃跑,玄鹤的修为已经深不可测,而齐疏风身为一宗之主,便是这些年沉溺女色不勤修炼,也断没有放着一群金丹期修士离开的可能。” 其实这件事情陌上川也觉得奇怪,齐疏风的实力他知道,以燕沁现在的水准能保住自己一条命已经是天道青睐,更何况七八个人一起逃脱。 “除非……有比留下传承人更重要更能危及易和宗的事情。”燕沁思量道:“而且必定和玄鹤有关。” “师父,多思无益。”陌上川笑了笑,“也许是师父运气好。” “也许是吧。”燕沁想得脑袋疼,心底总是有股隐隐的不安,但这不安似乎也不是那么迫切,便决定暂且先将这件事情放下再说。 入夜,燕沁久违地进了梦境之中。 当她看到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心底却隐隐有些发虚,却不知道这心虚来自何处。 “阿沁。”小白转过身,冲她伸出手来。 燕沁没有回应,而是与他遥遥相望,注视了对方良久,才缓声道:“小白,对不起。” 小白微微眯起了眼睛,笑道:“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们可能并不适合在一起。”燕沁平静道。 小白眼底似乎有一丝惊讶,“可是你有了别的心仪之人?” 燕沁脑海中忽然闪过自家徒弟的影子,暗道,心仪之人没有,倒是有个心仪我的人。 “没有。”燕沁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小白。” 小白慢慢走向她,伸出手轻轻地将她脸颊旁的碎发拢到耳后,声音低沉而温柔,“阿沁。” “我想听真话。”小白道。 燕沁微微蹙眉看向他,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面前这人都十分满足她的择偶标准,甚至远远超过,可惜…… “我不知道。”燕沁拂开了他的手,看向别处道:“你也知道,我在清华宗有许多事情,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想这些事情。” 小白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燕沁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也好。”小白的目光忽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抿了抿唇,温温一笑,“那便这样吧。” 他伸出手,拇指轻轻地抚过她左手的手腕,那道伴随她多年的红痕便倏尔消失不见了。 燕沁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 她扯了扯嘴角,笑道:“多谢了。” 小白似乎也并不多么伤心,只是有些好奇地问:“阿沁,你究竟有没有——” “爱过,先救你,不后悔。”燕沁笑眯眯道。 小白:“……” “好。”小白笑了笑,整个人化作点点碎光,慢慢地飘散在了她面前。 燕沁愣了一瞬,然后抬起手,掌心捞起的碎光很快便消散不见。 现实中,燕沁忽然睁开了眼睛。 借着清冷的月色,燕沁抬起手腕,上面干干净净,除却淡青色的血管,什么都没有。 她苦笑了一下,然后用胳膊捂住了眼睛。 也说不上多么遗憾,只是觉得厌烦了。 可为什么……有点难过呢? 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蒙住了脑袋。 仅仅一墙之隔,陌上川躺在床上,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腕,上面一道鲜红的痕印格外引人注目。 隔着墙,他仿佛能看见燕沁此时此刻的模样。 师父,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清清冷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各怀心事的两人身上,留恋着不肯离去。 翌日。 燕沁一整晚都没睡好,醒来的时候眼底挂着两个黑眼圈,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 “师姐?”玄独岸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 “唔,昨天睡得有些晚。”燕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小刀子呢?” “他还在收拾东西。”玄独岸伸了个懒腰,抬头便看见陌上川从自己房间里出来。 虽说他和陌上川在清华山一起待了近二十年,可是一声师叔都没听他叫过,倒是刀烨有荣幸被叫过一两次,还是在燕沁的威逼利诱之下。 这个师侄玄独岸一直没有过多的接触,总觉得这人很冷漠。 是的,很冷漠。 近乎于同类之间的排斥感,过多的靠近会让两个人极其不舒服。 严格来说清华山上每个人都很有人情味,哪怕是刀烨整天冷着张脸也是面冷心热的那类人,唯独他和陌上川,大概是那种面上微笑心底极冷的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孽障 陌上川自然也看到了玄独岸,选择性地忽略过他,目光落在了燕沁身上。 燕沁冲他招了招手,“阿川,快下来吃早饭。” “好,师父。”陌上川顺着楼梯走下来,目光在燕沁的黑眼圈上停顿了一瞬,道:“师父昨晚没睡好?” 燕沁无所谓地摆摆手,“一点小事情,不打紧。” “师父平日里还是要多注意休息。”陌上川劝道。 “好,知道你最有孝心了。”燕沁欣慰道。 陌上川眼底微冷,面上笑容不变,“走吧,师父。” 几人吃罢早饭,便决定分头去打探消息。 “我与阿川一起,你们两个一道,注意安全。”燕沁嘱咐道。 “师姐放心。”玄独岸和刀烨应了,而后便一起离开。 打探消息其实并不难,难的是用打探消息这个行为给易和宗制造他们尚未离开的假象。 不过说起来只要刀烨没离开,齐疏风和易和宗就不会太在意。 燕沁用牙咬着布条,另一只手正拿着布条的另一端将手腕缠紧,微微歪着头,目光有些空洞。 “师父这是在做什么?”陌上川不解道。 燕沁将布条缠好,道:“没什么,突然想做个护腕。” 陌上川看着她缠得严严实实的左手腕,微微挑了挑眉。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眼不见心不烦? 燕沁收拾好东西,与陌上川一同下楼,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烟霞城最大的集市里,大概是因为易和宗的火灾已经过去,城中的修士顿时又多了起来。 “嗨呀,我劝道友还是别去触这个霉头了。”一名修士劝着身边的人,“那易和宗失火前抓的修士不够一千也得八百,这次失火几乎烧了大半的山峰,连易和宗的弟子都损伤了不少,那些被抓走的估计……” “不行,我必须要找到师兄,找易和宗讨一个公道!”另一名修士激动道:“他们凭什么无缘无故就抓人!” “唉……”那人见劝说无用,也不再多言,毕竟和与易和宗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这人不听劝也没有办法。 燕沁转着手里的茶杯,和陌上川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听另一桌修士在谈论失火的事情。 “据说是炼丹房最先出的事情。”一名修士道:“齐宗主有一房爱妾,前两年给他添了两个大胖小子,齐宗主一直很宠爱那房小妾,那小妾爱炼丹药,齐宗主特意开了个山头给她建造了许多炼丹房,可不知为何那些炼丹房一夜之间全都失火了……” “我有个表哥在易和宗内当杂役,我听说好像是那小妾之前跟北敖宗的人有私情,给齐宗主戴了绿帽子,谁知道那俩儿子是不是他的种。”另一人神神秘秘道:“那小妾好像是被北敖宗的人带走了……” “不会是北敖宗的那位陌——” “道友慎言!”立马有人出言制止了他,“那位虽然近二十年在闭关没有出现,但可一直是修真界的第一人,修为深不可测,听说若不是为了完成他师父之前的遗愿,要在北敖宗待够七百年,恐怕早就飞升上界位列仙班了。” “没错,那位陌宗主可是纯灵根,先天的道体,啧啧,听说姿容甚美……” 陌上川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人的议论,目光落在燕沁身上,却发现她似乎在……走神? 燕沁确实在走神,她不过是忽然想起最开始在幻境之中遇到小白时,他似乎提过是幻化了北敖宗那个陌上川的容貌,也确确实实姿容甚美了。 可是她忽然想起了一件她一直很在意的事情,那就是自始至终小白连姓名都不曾告诉过她,但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不方便告诉她? 燕沁暗无声息地给媚娘打了一道传讯符过去,然后才渐渐回过神,准备继续听这些人讲八卦,结果一抬眼便与陌上川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那是种克制地带着笑意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身上,让她险些愣住。 燕沁垂下眸子,抿了口茶水道:“咱们走吧,去别处看看。” “师父等等。”陌上川忽然伸手按住了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温热的触感让燕沁头皮一麻,她有些仓惶地抽回了手。 陌上川一愣,眼底浮现出一丝难堪的神色,微笑道:“师父,抱歉,是我冒犯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燕沁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是心疼愧疚又是恨铁不成钢,不自在地握了握拳头,道:“还留在这里作甚?” “那边两个好像是易和宗的人。”陌上川低声道。 燕沁用余光瞥见后面的两个人,一男一女,虽然没有穿着易和宗的黑色校服,但是腰上的玉牌却是骗不了人的。 燕沁不得不又耐着性子来听。 “那个死老头又让我们来干这些杂七杂八的活儿!”那女子生得娇艳妩媚,只可惜眉宇间戾气过重,生生破坏了那份美感。 “师姐,师父也是为了锻炼我们。”另一个青年无奈地微笑,道:“师父她爱之深责之切嘛。” “呵,话说得好听。”女子傲慢地看了那青年一眼,嗤笑道:“我知道师父将你救回来还收为亲传弟子对你恩重如山,我劝你最后也将你对师父那些龌龊的心思收一收,师父可是有道侣的人。” “我、我没有!师姐你别乱说!”青年顿时面红耳赤,结巴道:“师父她、她风光霁月,我、我怎么能、能对她……” “得了吧。”女子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真恶心。” 青年顿时面如白纸,脸上的血色尽褪,“师姐……” 燕沁猛地站起身来,脸色难看地盯着那个女子看了一眼。 陌上川抿了抿唇,便见燕沁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厅。他忙跟了上去,不再去理会大厅中的那对师姐弟。 燕沁走得很快,紧紧攥着的拳头能看到发白的骨节,脸上的神色也有些骇人。 陌上川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距离不近不远。 心底多少还是会有失望的。他苦笑了一下,燕沁大抵也是觉得恶心的。 之前分身做的事情的确太过火,让她受到了刺激,所以现在抵触的情绪也是正常的。 不知不觉两个人便出了城,然而燕沁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近两个时辰,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各怀着心事走在路上,直到天近擦黑,燕沁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今晚我再去一次易和宗,你去找刀烨和玄独岸,明天这个时候在此处汇合。”燕沁道。 “不行,你自己去太危险了。”陌上川不赞同道。 “就这样决定了。”燕沁声音有些发冷,“陌上川,你要记住你的身份。” 陌上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了自己面前,面无表情道:“那你告诉我,我是什么身份。” 被他抓住的手腕忽然一阵刺痛,但是很快就过去,燕沁也没有太过在意,全然没有注意到护腕带子下隐约透出的红光,她冷然道:“你是我徒弟。” 陌上川的目光有些发沉,他压低了声音道:“师父也觉得我恶心?” 燕沁只觉得脑袋有些发晕,她蹙眉道:“没有,你别胡思乱想,你这只是一时糊涂——” “我不是一时糊涂。”陌上川打断了她,“我喜欢你,燕沁。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从你在那条河边救了我开始我便喜欢你了。” 燕沁哑然,神情有些慌乱,“你、你简直胡闹,你那时候才多大……之前不是说好只将我当师父的吗?” “师父,这种自欺欺人的话你也信?”陌上川苦笑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燕沁皱起眉,不知为何心里慌得厉害,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起来。 “燕沁,我不止想要做你徒弟。”陌上川道:“我想要你整个人都是我的。” “……”燕沁沉默地看着他,心底却一阵翻江倒海,然而脑子里却半句话都想不出来。 陌上川目光温柔深情地看着她,缓声道:“燕沁,我不止是你的崽崽,我还是陌上川,一个值得你托付终生的男人。” 燕沁觉得呼吸有些发紧,她目光闪烁了一下,企图甩开他的手,沉声道:“你是不是元神又出问题了,我还要去易和——唔!” 陌上川俯身吻住了她。 他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颈将人压向自己,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颊上,烫得她面红耳赤。 这个吻激烈而暴躁,完全不符合陌上川平日里清冷温雅的形象,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拆入腹,带着十足的霸道和不容拒绝。 燕沁整个人都快要爆炸,浑身无力双腿发软,只能使劲抓着他的衣襟,想要将人推开,但那轻飘飘的力道看起来更像是在邀请。 陌上川带着她向后急促地退了两步反身将人压在了树干上,一只手将她的两只胳膊别到了身后,侧过头去吻着她的脖子。 燕沁终于能喘上气来,努力地侧过头想要躲开他的亲吻,然而这样一来却将整个脖颈都暴露在了敌人面前,更加像是在勾引…… 燕沁短路的脑子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断断续续道:“阿川……别……” 陌上川啃噬着她的耳朵,喘息道:“师父,你有没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耳朵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温柔地有些不像话,燕沁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耳朵涌向四肢百骸,让她差点直接跪下。 燕沁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比如她现在应该一鞭子甩上去让这个孽徒知道花儿为什么会这么红,然而现实情况却是她已经快要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而且……这小子怎么越看越好看了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货色 燕沁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要炸开。 她有些费劲地睁开眼睛,然后便发现周围暖乎乎的,再看才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亲爱的宝贝徒弟。 虽然睡了一觉,但是燕沁好歹没有短片失忆,之前做的事情可谓是记忆深刻。 燕沁回忆着之前做的事情,顿时老脸一红,然后慢慢变成了青黑色。 大逆不道已经不足以来形容陌上川这个孽障了! “师父,你醒了?”陌上川将她扶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然后递给她水,“喝点水。” 燕沁嗓子干的厉害,沉默地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水,脑海中忽然闪过记忆中最后的小片段。 陌上川最后问的那一句话,她好像是回答了。 ‘师父,你有没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喜欢。’ 然后还踮起脚亲了亲他的鼻尖。 燕沁被水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陌上川一边给她拍背一边道:“慢点,别着急。” 燕沁喝完水,翻脸不认人,推开他冷声道:“方才是怎么回事?为何我——” 她有些纠结地斟酌着用词,发现怎么说都不对劲,好在陌上川很聪明地接上了话。 “大约是情之所至。” 燕沁:“……” 你他娘的还是闭上嘴吧。 陌上川只是看着她笑,一副我都明白的模样。 燕沁才不会信他的鬼话,但是却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甚至还有些享受方才那个吻…… 她站起身来,冷声道:“我去易和宗,你去找他们。” 陌上川屈着一只腿坐在地上,闻言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仰着头道:“师父,你不要我了?” 燕沁:“……” 一把年纪还作出这种卖萌的表情来,你以为我会可怜你吗!? 陌上川眼巴巴地看着她,低声道:“师父明明喜欢我,不肯承认也就罢了,还要我看着你以身犯险,这不公平。” 燕沁有点想打小孩。 哦,这也不小了。 于是燕沁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脑袋上,恶狠狠道:“我刚才是、是……” 是什么呢? 陌上川见她无话可说,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胳膊一用力将人一拉,燕沁一踉跄,还没来得及惊讶自己竟然没站住,下一秒就扑进了陌上川怀里。 陌上川揽住她的腰,低声笑道:“师父,你的腰真软。” 每个字她都认识,但是这几个字一组合飘进她脑子足足费了几十秒,然后她无坚不摧的这张老脸瞬间红了个透顶。 “混、混账东西!”她色厉内荏道:“你给我松手!” 陌上川的手掌箍在她的腰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轻笑道:“不行,我得扶着师父。” 燕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恼羞成怒地看着他,正准备开骂,陌上川忽然表情一凛,抱着她就地一滚,方才两人待着的地方已经一片焦黑。 “师父,没事吧?”陌上川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燕沁摇摇头,然后便听见一道略微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光天化日之下,这是做什么呢?” 燕沁转头,便看见了之前碰到的师姐弟二人,说话的正是其中的那个娇艳妩媚的女子,正神色厌恶地看着他们。 陌上川将燕沁拉起来,看都不看他们一眼,道:“有没有吓着?” 燕沁干咳了一声:“没事。” 转而看向那师姐弟二人,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道友缘何要出手伤人?” “呵呵,之前在酒楼大厅就看见你们鬼鬼祟祟,明明是师徒却眉来眼去恶心得很,没想到竟还敢跑到易和宗附近做这等苟且之事,真是长见识了!”那女修士高傲地扬起了下巴,“你们污了我易和宗的地盘,我就能出手打杀了你们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师姐,要不算了,反正他们也没进易和宗——”那师弟小声道。 “呵,算了?你这是同病相怜还是臭味相投?这两人明明是师徒却冒天下之大不韪,还是早早杀了省得污了别人的眼!”那女子厌恶地看着燕沁,“能教出这种徒弟来的师父会是什么好货色?” 陌上川的脸色一冷再冷,却一直被燕沁拽住,才不得不按捺住喷薄而出的杀意。 “这位——算了,”燕沁摇摇头,微笑道:“还真是为难您看我和我家宝贝徒弟眉来眼去了,谁让我们恩爱有加呢。” “呸,好不要脸!”女子怒骂道。 “您要脸,你这脸可真大。”燕沁笑眯眯道:“您也别骂您师弟了,照您这个骂法,您师弟师父成了一对狗男女,您师弟师父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啧啧,您这又得是多么好一货色啊。” “你——” “你什么你!”燕沁猛地抬高了声音,铿锵有力道:“像您这种好货色,就是求着别人上赶着都不会有人看上好吗?您凭什么对别人的感情指指点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嫉妒使人丑陋啊大妈,您可好好看看您这张脸,都快扭曲得没人样了。” 那女子的脸都快气成了猪肝色,当即便要冲上来与他们决一死战。 燕沁猛地洒出一叠符,拉着陌上川猛地往后退了十几丈,便见那符纸猛地爆开,冲上来的那女子瞬间就淹没在了火光与爆炸声中,发出了一阵哀嚎。 “您可是真好一货色呢。”燕沁遥遥地高声道:“我可去您的吧!” 说完便拉着陌上川麻溜地遁了。 陌上川简直叹为观止。 燕沁气人的本事他向来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会这么——舒适。 如果冲上去直接将人杀了或者大骂一顿将人杀了不是不可以,但是绝对比不上让人气得发狂却又无可奈何来的爽快和舒适。 “傻*,回家嗑上十几年美颜丹再出来见人吧。”燕沁冷笑,“嘴巴毒成这样活该烂脸。” 燕沁走了一段路停了下来,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 “师父还在生气?”陌上川坐在她旁边低声问。 燕沁沉默了半晌,才缓声道:“陌上川,这不会是个例,以后会有无数人这么说。” “我不在乎。”陌上川微笑道:“师父如果不喜欢,我就杀光他们。” 燕沁苦笑了一声,道:“如果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陌上川怔住。 “不管我是不是喜欢你,我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燕沁冷静道:“我们这样是错的,及时止损吧。” 两个人沉默着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燕沁便潜入了易和宗,而陌上川终究是没能跟来。 燕沁这次主要是想要去上一次被凌阮贤被带走的那个山峰,那里总是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烈火已经将这个山峰烧得寸草不生,燕沁伸手摸了摸烧得焦黑的树干,忽然猛地退后了几步。 一个隐约漂浮在半空的影子飘了出来,带着尖锐的笑声,燕沁觉得浑身发毛。 “凌阮贤?”她皱眉道。 “你是……”那影子似乎顿了一下,“你是二十年前那个道士?” 燕沁呵呵一笑,“您记性不错。” “那小兔崽——许墨的师父?”凌阮贤问道。 “许墨?”燕沁蹙了蹙眉,这个陌生的名字让她十分地不适应,她道:“你儿子现在很好。” 凌阮贤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最后凝结在一个感慨的神情上,“是我对不起他。” 燕沁没有接话,只是问她:“你不是被北敖宗的人带走了吗?” “我留下了一抹神魂,我知命中有此一劫,因此之前一直在炼丹房之中寻求自救之法。”凌阮贤苦笑道:“谁知还是躲不过。” 燕沁垂眸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凌阮贤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你愿意帮我?” “不愿意。”燕沁抿了抿唇,“但是帮你这一次,就当做是帮我徒弟还了你的生身之恩,从此之后你们之间了却因果,再无任何瓜葛。” “呵呵,我倒是头一次听替别人还因果的,你这个师父做的还真是合格呢。”凌阮贤笑道:“真是令人看不懂啊小修士。” “说吧,怎么帮你?”燕沁没有搭理她,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她几乎透明的身体上。 “很简单,你只要去北敖宗从我的真身之中取一滴精血,回到这里交给我就好。”凌阮贤说着指尖翻动,一颗散发着绿光的小圆球落进了燕沁手中,“一定要在我活着的时候取到,否则就没有用处了。” “若是我不来,你岂不就得不到精血了?届时你怎么办?”燕沁道。 凌阮贤笑得意味深长,“我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两个小崽子竟然也被你们带走了。” 燕沁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凌阮贤需要精血,若是那两个小孩……燕沁不忍深思,快速道:“我知道了,会帮你找到精血的。” 燕沁很快便离开了那座山峰,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像凌阮贤这种人……真的是很难让人同情。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声音,燕沁赶忙隐藏起来。 “师姐,你的脸没事吧?” “那个贱人!我一定要找到她将她碎尸万段!”女子尖锐而愤怒的声音很是熟悉。 暗处燕沁微微挑眉,原来是昨日那个女修士。 她隐藏好气息,悄悄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