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女神探》 第1章 归来 张馄饨酒量不好却又好喝几杯,人整天混混沌沌的,偏他正好又卖馄饨,于是得了张馄饨这么个绰号。 张馄饨原本在裴府门前卖宵夜,可是自从三年前的元宵节,裴府出了轰动京城的灭门惨案,他便不卖宵夜改卖早点了。因为他总觉得夜里有许多冤魂游荡,阴森森的让人瘆得慌。 这会儿张馄饨脑子嗡嗡响,一半是因为宿醉未醒,一半是因为老婆一直在唠叨他喝酒误事,顺便把没本事窝囊废这些陈词滥调又重复了一遍。 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清冷的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张馄饨逃离了妻子的唠叨,挑着挑子独自走着。 去大街摆摊必然要路过裴府,三年过去了,曾经风光无限的尚书府邸早已没了当年的气派,门上朱漆斑驳,官府的封条早就不知被风吹到哪里去了,只留下模糊的白色印迹,屋瓦上茅草丛生成了飞鸟和野猫的乐园,连门前的汉白玉石狮也蒙上了灰尘,不复昔日的威严。 这幅破败的景象张馄饨再熟悉不过,但今日似乎有些不同,裴府的大门前伫立着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张馄饨不觉有些腿软。那白衣服的似乎是个女子,一袭白裙曳地,蜂腰削背,海藻似的黑发垂散下来,露出苍白精巧的脸庞。 张馄饨揉揉眼睛,奓着胆子近前几步想再看得清楚些,恰巧那女子听到有人声也寻声转过头来,一双灰白色的、毫无生气的眼睛与张馄饨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张馄饨骇得毛发尽竖,指着那女子大张着嘴。 恰巧此时,旁边的黑衣男子也转过头来,黑衣黑帽,连脸也是黝黑的,浓重的黑眼圈上方的眼睛里闪烁着戏谑的光芒,突然,他龇着牙齿对张馄饨挤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啊!!!!!”张馄饨再也绷不住了,“救命啊!!!!!黑白无常索命啦!!!!!”张馄饨挑子也不要了,没命的转身狂奔而去。 “你今天给我穿的什么衣服?又是一身白?”女子的语气有些无奈。 “有什么区别,反正你也看不见。”男子漫不经心的答到,眼睛看着张馄饨消失的方向,似乎觉得很有趣。 女子无声的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啊——张馄饨消失的方向又传来一声尖叫,这次是女人的尖叫。白衣女子听了立刻向着叫声传来的方向走去,黑衣人耸了耸肩,也只好跟上去扶住她的手臂。 只见一个胖妇人躺倒在街上,手里还抱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那婴儿想必是摔疼了,正哇哇大哭着。两人走到近前,妇人双目紧闭倒在地上,虽然妇人衣着朴素,那大哭着的婴儿却被华丽的锦缎被褥包裹着,想来必定是非常疼爱孩子。 白衣女子蹲下身摸索着抱起了婴儿,又探了探那妇人的鼻息和脉搏道:“没有大碍,只是昏倒了。” 黑衣男子看了看正隔窗眺望的米铺老板娘,老板娘赶忙撇清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是张馄饨中了似的邪跑过去,把她撞倒了。” “咳咳!”黑衣男清了清嗓子,左顾右盼岔开话题,一扭头正看见茶铺的伙计抱着门板看热闹,便说道:“过来搭把手。” 那伙计见男子看过来,正要缩头躲回去,听见喊他,只好讪笑着打开店门,费力的将那胖妇人搀扶进店里。 胖妇人此时已悠悠转醒,“我的孩子!”她一眼看见婴儿被别人抱着,顿时神色慌张,赶忙过去把孩子接了过来。 这婴儿受了惊吓,哭闹不止,妇人越是哄他越是哭的厉害,妇人有些尴尬的向伙计笑道:“许是饿了,帮我拿个茶杯来吧。”一边从怀里掏出个水囊,倒出些米汤来喂那婴儿。 “大嫂,天儿这么冷,这么大早就出门儿呀。瞧这孩子小脸白白胖胖的,刚满月吧?”伙计出于职业本能的和妇人搭讪着。 妇人一边哄着婴儿一边含糊应道:“哎,家里有点事,赶早出城去。” 这时茶铺掌柜也拿了茶壶出来,倒了两盏热茶递给白衣女子和黑衣男,招呼道:“天气冷,二位也喝点热茶驱驱寒吧。”白衣女子便伸手去接,却不料碰翻了胖妇人的茶杯,茶杯里的米汤撒了女子满手满襟,女子不禁面色一变。 妇人见弄脏了女子的白裙,面色越发紧张了,伙计忙拿了抹布来擦。 “我来吧。”黑衣男拦住了伙计的手,伙计看了看自己手里灰不溜秋的抹布,又看了看女子雪白的衣裙,手腕识时务的拐了弯去擦桌子上洒落的米汤。 黑衣男掏出一方雪白的绢帕来,替女子收拾干净污渍,女子趁这当口与他耳语了几句。 婴儿没喝到米汤又哇哇哭起来,妇人忙又倒了一杯要喂他。黑衣男突然闪身到妇人近前,妇人还没反应过来,婴儿和茶杯都已经到了黑衣男子的手中。 妇人伸手欲夺,黑衣男身形一动已转到了桌子对面,呲着牙齿露出笑容,妇人和伙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黑衣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交给我吧,哄孩子我最拿手了。” 说来也怪,孩子到了他手里,竟然真的不哭不闹安静下来,伙计大着胆子伸头瞧瞧:“嘿,真的,睡着了。” 黑衣男子露出得意的微笑,顺手举起杯子,将米汤一饮而尽。 “啊~”妇人不觉发出了一声低呼,自觉失态又赶忙捂住嘴。 黑衣男咂咂嘴道;“味道不错,就是凉了点。” “多谢了,谢谢。”妇人将水囊揣进怀里,一边道谢一边伸手去接孩子。 黑衣男子欠身将婴儿递过去,谁知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在地上:“哎呦?我的头,怎么有点晕。” 妇人顾不了那么多,走过去要抱孩子,一直安静的白衣女子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喝道:“站住!” 胖妇人奋力挣脱了女子,俯身要去抢黑衣男怀里的婴儿,哪知她的手刚触到婴儿的襁褓就啊啊的惨叫起来,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微笑着坐起身来,手像铁钳一样紧紧的扣住了胖妇人的手腕,婴儿依旧在他怀里甜睡。 “这……这是怎么回事?”茶铺掌柜和伙计呆若木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根本不是这孩子的亲娘,孩子是她偷来的!”白衣女子听见黑衣男控制了局面,平静的坐下说道。 “别,别胡说,这孩子是我的,”胖妇人的手被黑衣男扣着,疼的满头大汗,哀求道:“我爹快不行了,让我带着孩子回家见他最后一面,你们行行好,快放我回去吧。” 掌柜的见那妇人涕泪横流,倒有些可怜她,向着白衣女子道:“小姑娘,话不能乱说呀,万一真的误了她的事就造孽了。”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说道:“掌柜的,哪有亲娘给孩子喝冰冷的米汤的。方才我碰洒了米汤,那汤水冰凉,怎么能给还在襁褓的孩子喝。” “我没奶水,只能拿米汤喂孩子,村里人都是这样做,你一个姑娘家哪里懂得!”妇人狡辩道。 “用加了金洋花的米汤喂孩子也是你们村的习俗吗?”黑衣男从地上站起身来,将怀里的婴儿递给茶铺掌柜,回手闪电般的从妇人衣襟中拽出了刚才的水囊。 “你!”胖妇人脸涨得通红,对黑衣男怒目而视。 白衣女子说到:“金洋花有麻醉作用,你是怕孩子哭闹引人疑心吧。你也未免太狠心了些,这么小的孩子剂量稍有闪失就会要了他的命!” “我……” “我再问你,你的孩子多大了?”白衣女子不容她狡辩继续问道。 “满,刚满月,啊不,快两个月了。” “错,他已经满百天了。” “孩子是我的,你倒比我还知道?”妇人越发慌乱起来。 白衣女子微微冷笑道:“你既然是亲娘,不会连孩子脖子上带着百岁金锁都不知道吧?” 掌柜闻听赶忙低头查看,果然从孩子襁褓里翻出一只长命锁。那妇人动了动嘴唇还想狡辩,终于还是气馁的低下头去。 黑衣男将妇人交给伙计押着,说道:“好好看牢了,这锦被和金锁如此华贵,必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说不定还能领一大笔赏钱。” 伙计听见有赏钱,赶忙解下腰带将妇人捆了个结结实实,掌柜的也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借过,借过。”黑衣男子一手将白衣女子揽在怀中,一手分开看热闹的人群,二人都没留意一个老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这个老人叫裴福,是裴府灭门惨案的唯一幸存者,当天回家为母奔丧的他躲过了一劫。 裴福不经意的看了白女女子一眼,啪嗒,手里的菜篮子掉在了地上,是我老眼昏花了吗?裴福心想,他试探性的开口道: “你是……是玄玉小姐吗?” 裴玄玉睁着茫然的眼睛,追寻着声音的源头转过身来:“是谁在喊我?” 第2章 重逢 三年前,兵部尚书裴仲一家在元宵节夜里惨遭灭门,裴仲夫妇和儿子裴玄瑾以及仆人丫鬟共七十六人惨死家中,唯独裴仲的小女儿裴玄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此刻裴福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抖,他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到小姐。 “老奴是裴福呀!”裴福颤声说。 “裴福?”裴玄玉思忖了片刻,“是福伯吗?” “是老奴呀!”裴福老泪纵横,踉跄着跑到裴玄玉近前跪倒:“小姐回来了!老爷!小姐回来了!” 听他提到父亲,裴玄玉也不禁潸然泪下,她摸索着将裴福搀起。裴福这才看到玄玉的眼睛,那双乌黑伶俐的大眼睛已经被灰白空洞的瞳仁取代,裴福鼻子一酸,这三年来小姐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裴福强忍住眼泪道:“看我老糊涂了,在街上这样没体统,小姐一定劳累了,先到屋里歇歇吧。” 裴福引着玄玉在前面走,同来的黑衣男子一言不发,始终在落后半步的地方悄无声息的跟着。 裴福就住在裴家的后巷。“委屈小姐了。”裴福用袖子把长凳擦了又擦,方请玄玉坐下。 “挺好的,比破庙干净,至少有门。”那黑衣人冷不丁来了一句。 裴福有点尴尬的搓搓手道:“我去煮点热茶来。” “福伯,别忙了,我不渴。你一直住这?”玄玉叫住裴福问道。 “老奴七岁就进了裴家,四十几年了,这儿就是我的家,老奴得替老爷等着小姐啊”裴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哎呦——还是找个客栈吧。”黑衣男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听起来像是正在伸懒腰,“这床隔得我腰疼。” 玄玉刚要落泪就被这没眼色的家伙打断了,她掩去悲伤之情道:“就这里吧,离家近些。” 黑衣男如鬼魅一般飘忽不定,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到院子里,他叹气道:“得收拾一下,不然没法住。” 裴福看看黑衣人,又看看裴玄玉,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没请教……” “殷綦,裴府的管家!” 殷綦(qí)说完就飘出门去了,留下一脸错愕的裴福。 过了晌午殷綦方才回来,什么鸡翅木架子床、四仙桌海棠墩、衣柜箱笼、锦缎被褥排着队的搬了进来。殷綦忙着让人打扫院落安置家具,及至收拾妥当,吉祥楼又送了食盒来。 经过了白天的喧闹,夜晚的小院显得越发宁静,月亮孤零零的挂在靛蓝的天空上。一颗柿子树矗立在小院的一角,红澄澄的柿子压弯了细弱的树枝,清冷的月光照在裴玄玉凝脂般的脸颊上。 玄玉抬起头,她静静的聆听夜风吹得干枯的树叶沙沙作响,听着躲在砖缝里的秋虫微弱的鸣叫,她小时候全然没有在意过的这些声音,现在显得弥足珍贵,于她而言,这是家的声音。 “听说这宅子里半夜会闹鬼——”殷綦慵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万年煞风景第一名,裴玄玉早已经习惯了,置之不理就是应付他的最好法宝。 殷綦纵身从柿子树脆弱的枝桠上跳下,消无声息的落在玄玉身边,将一件黑色的大氅轻轻披在她肩头。 “谢谢,带我回来。” “我应该做的,小姐。现在,该你来履行交易了。” 殷綦拿出一只纯铜小算盘扒拉着:“一共三百零六两,这样下去可不行!”殷綦突然提高音量,“明天得去衙门把家产讨回来!” 大理寺,大堂。 殷綦抱着手臂站在大堂正中道:“现在裴小姐本人站在你面前,还有裴福做人证,还有什么不行的?” 已经被纠缠了一个多时辰的寺正苦着脸坐在堂上,无可奈何的道:“不是说了嘛?只要能证明这位姑娘就是裴大人的女儿,立刻就可以解封家产。” “裴福就是人证。” “裴福只是个家仆…” “你是觉得我们和裴福串通了,冒充裴玄玉谋夺家产?” “别说那么难听嘛,”寺正有心把裴家家产充公,存心刁难他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黑色的家伙他有些心虚,好像这家伙能看穿自己的想法似的,明明自己才是堂上官却搞得好像在受审一样。 “要是有亲属能够证明…” “裴家人都死光了。” “哎呀,本官也是照章办事…” “我来证明!” 一个身着青织金妆飞鱼蟒服的军官走进大堂。 寺正赶忙迎下堂来,赔笑道:“傅大人,您怎么来了。” 在皇帝的宠信下,这几年傅九可谓是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已成为六扇门北镇抚司的镇抚使,行走宫闱,手握大权。三年间他连破大案,朝野上下均赞他前途不可限量,别人都见他风光无两,只有他知道三年前裴府的灭门惨案一直是自己心底的一根刺。 对傅九而言,裴仲不仅仅是位高权重的兵部尚书,更是恩重如山的师父。傅九的父亲原是裴仲的下属,一起征战沙场出生入死,在一次出征之后,父亲再也没回来,幼年丧母的傅九又失去了父亲,成了孤儿。 裴仲将年幼的傅九带在身边抚养长大,教他武艺如师如父,裴夫人待他有时比待自己的儿子裴玄瑾还要好。他把玄瑾当成亲弟弟,小时候他常常和玄瑾一起偷懒一起受罚,他们一起给太子当陪练,一起当上锦衣卫,一起被提拔为千户,傅九有时想,如果玄瑾还在,这个镇抚使应该是他来做。 今天杜大宝恰巧来大理寺公干,听说裴玄玉要拿回裴家家产,听到这个名字,大宝吓得一个激灵,这个名字他死都不会忘,三年前因为这个名字他差点丢了饭碗。 杜大宝调入锦衣卫的第一天就碰上了裴府的灭门案,他拉着裴福挨个认尸,仔仔细细核对了好几遍,偏偏还是漏掉了裴玄玉的名字,他这个初来乍到的生瓜蛋子,哪知道裴千户还有个妹妹。 好在当时傅九心绪烦乱,没有心情追究杜大宝的失误,杜大宝吸取教训暗暗努力。渐渐的,虽然不甚机灵,但是细心踏实的大宝也成了傅九的左膀右臂。 今天大宝听到三年前失踪的裴玄玉不仅没死,还出现在了大理寺大堂,就立刻回去禀报了傅九,傅九一刻都没有耽搁,立刻赶到了大理寺。 之前傅九并不能经常见到玄玉,因为裴夫人禁止她学武,总是让她在内宅学习女红刺绣。不过玄玉可不甘心只是在家弹弹琴绣绣花,傅九好几次撞见她偷偷跟着玄瑾溜进案发现场,甚至胆子大到溜进义庄。他印象里的裴玄玉是梳着双螺髻,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总是笑着的古灵精怪的丫头。 “裴小姐。”傅九斟酌着字句,“我是傅九,好久不见。” 裴玄玉缓缓转过身来,一条丝带蒙住了眼睛,遮住了灰白色的瞳仁。傅九小心的伸出手解下了那条丝带,他的手微微震动了一下。 “抱歉~”殷綦微笑的盯着傅九,从他手中拿回了丝带,轻轻的帮玄玉重新系上。 傅九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但是不会错,虽然长高了清瘦了,但她就是裴玄玉! 傅九按住佩刀,大踏步走向公座,矮小的寺正跟在身材高大的傅九身后,活像一只哈巴狗。 寺正满脸堆笑,傅九却懒得看他一眼,大喇喇的往寺正的座位上一坐,两只脚搭在公案上,随手翻弄着折子。 “呃……大人……”寺正有些尴尬。 傅九斜睨了他一眼,用手一指堂下的裴玄玉道:“我来为她作证,你认不认可?” 寺正赔笑道:“傅大人从小在裴家长大,您作证自然是没问题的。” “那就好!”傅九用折子拍打着寺正的胸脯,冷笑道,“我还以为你小子要侵吞我义父的家产呢!” 第3章 墙内干尸 面对傅九凌厉的目光,寺正吓得冷汗直流:“瞧您说的,下官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傅九笑道:“抱歉啊,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就说大理寺怎么会做这么下三滥的事情!” 寺正挨了骂却有苦说不出,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连连保证一定秉公处理。 一行人离开大理寺,傅九要送玄玉回去,他有太多问题要问,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你的眼睛?” 玄玉低下头,微微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有些畏光罢了。” “我替你安排去驿馆住几日吧。” “不必了,这里很好。”玄玉淡淡的说,扶着殷綦的手缓缓走着。 到了小院,裴福掏出钥匙来想要开锁,却发现院门虚掩,自言自语道:“诶?我记得锁门了呀!” 傅九戒备的停下脚步,一手护住玄玉,另一只手警觉的按在了刀柄上。杜大宝跑过来将裴福护在身后,伸手轻轻推开了院门。 吱——呀——老旧的院门左右分开,大宝警觉的四下观看,院内空无一人,他刚舒了一口气,堂屋的门帘一掀,一个梳着抓揪的小姑娘跑了出来,见到满院子的人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姑娘一下子扑进了裴福的怀里,哭着道:“爷爷,爹被人抓了,呜呜……官府的人把爹爹抓走了!” 几个人站在院里面面相觑,小姑娘哭个不停,众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弄清楚事情原委。 这小姑娘名叫小雪,是裴福的孙女。裴福七八岁就被卖进裴家做家仆,二十几岁由主子做主娶了府里的丫鬟为妻,婚后不久就生了个儿子取名裴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裴福的妻子生裴庆时落下了严重的疾病,生产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裴庆原本算是家生子,裴大人念在裴福忠心耿耿,又遭丧妻之痛,特准了裴庆放良。裴福也无心再娶,遂将裴庆送回夏河县老家交给母亲抚养长大。 这裴庆和裴福一样,都是三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实人,好在靠着裴府的帮衬日子也算小康,在乡下娶了个老婆,又生了两个孩子,大女儿便是今天来报信的小雪,家里还有个才四五岁的小弟弟,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也是安稳和睦。 今年夏季雨水特别多,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雨,家里山墙都泡酥了,好容易挨着雨季过去,又等到忙完了秋收,裴庆盘算着在入冬前一定要把山墙重修一下,要不万一哪天塌了,天寒地冻的一家人就难过了,可谁知这修墙竟修出祸事来了。 裴庆在镇子上找人修墙,一个叫赵达的力巴凑了上来,这赵达是个老油条,他见裴庆穿着干净整洁,人也老实巴交的,想必不缺银子,就足足要了市面价格的双倍,裴庆虽然也觉得有些贵,但又不好意思还价,加上赵达拍着胸脯吹嘘自己手艺如何高超,也就答应下来。 赵达得了便宜心中窃喜,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悠哉悠哉的干着活,山墙的墙体年久失修,又被雨水浸泡早已酥软。赵达敲掉了几块松动的墙砖,墙上现出一个洞来,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几乎把赵达熏吐了,赵达吐了口吐沫,捂着鼻子咒骂着:“呸!熏死老子了!八成是有什么死猫死耗子的,呸呸!一会儿还得找那个冤大头再多要几个钱!” 赵达又奋力敲落了几块砖,洞口簌簌的扩大了一圈,一个黑漆漆的东西露了出来,赵达定睛一瞧,赫然是一只干枯的人手,手指正指着他的鼻尖。别看赵达人长得五大三粗,胆子倒比老鼠还小,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口吐白沫,当场晕死过去。 闻讯赶来的衙差发现这是一面夹墙,刨开夹墙,里面露出一具高度腐败的干尸,散发着阵阵恶臭,干尸没有头也没有脚,上半身被墙体夹住悬在半空,一只手高高举起,场面说不出的诡异。差役们继续搜索,又在夹墙的底部发现了腐烂的头颅和腿骨,还有一些已无法辨认的衣物,就把尸体和裴庆一起带回了衙门。 县官认定既然尸体是在裴庆的房子里发现的,那裴庆必定脱不了干系,二话不说就将裴庆锁了投入大牢,几番严刑拷打强押了口供,准备上报州府秋后问斩。 裴庆的妻子深知老实本分的丈夫不可能杀人,一直盼着丈夫回来,哪知道竟然传来问了死罪的消息,妻子又惊又怕,一急之下病倒了。眼见母亲卧床不起弟弟年纪尚幼,一家人没了主张,小雪只好只身进城寻找爷爷。 裴福搂着小雪一时间没了主意,玄玉将手放在小雪头上,轻轻抚摸着小雪的头发道:“福伯,你先别急,我们一起去瞧瞧。”裴福一脸歉意道:“怎么能劳动小姐,您才刚回来,这还没安顿好……”玄玉笑了笑,示意无妨,又转头向傅九道:“傅九哥,怕是要借你的人用一用了。” 半个时辰后,杜大宝已经和裴玄玉、裴福还有小雪一起,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向夏河县疾驰着。小雪已经趴在爷爷的膝上沉沉的睡着了,难为她一个小女娃,一个人走了两天才走到京城,一路打听着找到了裴福的住处。 大宝心里暗暗佩服这个小姑娘,他又偷偷瞄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裴玄玉,因为三年前的事,大宝对裴玄玉总是有一份特别的关注,玄玉此时闭着眼睛靠在那里,身体随着轿厢的颠簸而晃动着。 “咳咳,裴小姐……”大宝试探性的打破了沉默。 玄玉向大宝的方向微微侧了侧脸,笑了笑说道:“我如今只是一介布衣而已,不必再称呼我为小姐”。 “裴姑娘,三年前……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宝知道这些事情本来轮不到他来问,傅九肯定更想亲自听到答案,但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还是问了出来,裴福也在瞌睡中竖起了耳朵,屏息着等待答案。 良久的沉默。 “我不记得了。”裴玄玉的声音里有一丝歉意,不知道是对大宝还是对她自己,又或者是对黄泉之下尚未瞑目的亲人。 “到了夏河县怕是要半夜了。”殷綦慵懒的声音在轿厢外响起,殷綦此时正和车夫一起坐在车辕上,嘴里叼着根稻草斜倚在轿厢上,不满的嘟囔着:“明天早起去六扇门借辆舒服点的马车慢慢过来不好嘛,人在大牢里又不会飞,急什么。这雇车又花了二十两!” 大宝惊道:“你雇的什么龙驹凤辇要二十两?”殷綦嫌弃道:“这么急能雇到就不错了,这深更半夜的哪个愿意跑这么远!”大宝被噎得闭上了嘴,玄玉无奈的笑道:“回去加倍补给你就是了,管家大人。” 果然到了裴庆家,时间已经将近半夜了,小雪心中着急,一下车就迫不及待的拉着裴福跑进屋去,其余人也跟了进去。 殷綦跳下车,顺手抛给车夫一锭银子。 “诶~~等等,”车夫叫住殷綦,赔笑着说道:“大爷,不是二十两吗?这……这也就五两吧。” 殷綦一脸无辜的对车夫道:“来时咱们说好的五两,你可不能坐地起价呀。” “可,刚才您在车上不是说……”车夫憨厚的眨巴着眼睛。 “嘘——”殷綦搂着车夫的肩膀,凑近他的耳朵故作神秘道:“二十两是报账的嘛,你懂得。”说罢拍了拍车夫的肩膀扬长而去。 第4章 验尸 此时屋内裴福一家人正哭作一团,殷綦依旧在玄玉身后站定,玄玉对殷綦和大宝轻声道:“咱们去四周看看吧。” 三人来到发现尸体的山墙处,这是一道夹墙,此地冬季十分寒冷,因此一些讲究的人家便会修建夹墙,冬天保温夏季隔热。这堵墙紧挨着厨房,夹墙和山墙之间缝隙很窄,一个成年人侧身都很难通过。 虽然尸首早已经抬走,空气中仍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大宝探查了一番,没有更多发现,玄玉道:“走,我们去看看尸体。” “看尸体?!” 睡眼惺忪的衙役一脸惊诧,瞌睡虫都惊飞了一半,他用一种看见疯子的眼神看着杜大宝。 大宝身材结实,浓眉方脸,只是长了一双和这个相貌不太相称的圆圆大大的眼睛,让他的威严大打折扣。 “滚滚滚!半夜三更的拿老子寻开心是不是!衙门口的鼓又没上锁,有事明儿个白天敲衙鼓去,别打扰老子睡觉!”衙役被从梦乡中叫醒,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殷綦飘到衙役身边和他耳语到:“这位可是皇帝钦点的锦衣卫巡检使,怠慢不得,别看他长得憨,脾气可大了,发起火来杀人不眨眼!”边说还边向大宝腰间努嘴。 大宝听见殷綦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还得努力板着脸配合他的表演。玄玉这次向傅九借来大宝就是这个用场,他们都是一介平民,想要介入官府办案是难于登天,而杜大宝的身份就是办案利器,对于地方官员来说,锦衣卫的头衔有时比尚方宝剑还好用。 果然,那衙役见了杜大宝腰间别着的金灿灿的锦衣卫腰牌,吓得两腿发软几乎跪倒在地上。方才的气焰全无,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巴结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睡糊涂了,猪油蒙住了眼,没认出大人来!” 大宝一脸嫌恶的看着这个势利眼的家伙,问道:“裴庆的案子审的怎么样了?” “裴庆?”衙役眨巴着小眼睛说道,“哦!是那个夹壁墙里发现死尸的案子吧?” 杜大宝点头道:“对,就是这个案子。裴庆为什么要杀人藏尸?” 衙役答道:“嗐,这裴庆别看人长得老实,可是个硬茬!一口咬定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会有一具尸体,上了几次刑就是不招!这死人在他家里,人不是他杀的是谁杀的?总不能别人杀了人,再大摇大摆扛着尸首藏到他家里去,您说是不是?”衙役谄媚的看着杜大宝。 杜大宝没理他,接着问道:“既然裴庆不招,那旁证呢?死者是谁?与裴庆是否有仇怨?” “死者是谁?别说是谁,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唔……”衙役不小心说漏了嘴,忙捂住自己的嘴。 “案发已经十几天了,连尸体都没验?”大宝责问道。 衙役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讪笑着解释道:“您瞧我这破嘴!咱们夏河县就一个仵作,他回家娶亲去了还没回来,四十岁的老光棍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嘿嘿,谁也叫不回来呀。” 玄玉插话道:“我们要验尸。” “验尸?现在?”衙役伸着脖子视线越过杜大宝的肩膀看了看裴玄玉,“这位是……” “不该问的别问!”大宝低声喝道。 “是!是!”衙役尴尬的缩回了头,“爷,不是不让您验,这尸体早抬到义庄去了,那么臭,也不能搁在衙门呀。” “那就劳你带路吧。” “咚!——咚,咚!”巡夜的更夫正敲响三更的梆子。衙役垂头丧气的走在前面,心想不知道倒了什么霉碰到这几个煞神,大半夜还要跑到义庄去。 “开门!开门!”衙役把满腔的怨气都撒在了义庄的大门上,把门拍的山响。 敲了半晌,才有个干瘦的老头圾着鞋走出来,嘟囔着:“敲什么,敲什么,门又没锁!” “呦,胡头儿,这么大半夜的来我这儿做什么,是不是又喝酒赌输了?”老头儿戏谑道。 那被称作胡头儿的衙役斥道:“别胡说,我这是公干!”一边努嘴挤眼的示意后面有人。 “我说老李头,大晚上你这门怎么也不锁?”胡头儿拍着门板道。 “锁什么门,我这里头除了死人啥也没有,谁会来偷。” “那你还装两扇门干什么,不如拿去做板子放死人。” “你以为没放过?”老李头儿冲他眨眨眼。 胡头儿愣住了,立刻把放在门板上的手拿了下来。 “这是京城来的大官,你好好招待。”胡头儿对老李头儿交代着,又回头对大宝赔笑道:“大人,小人就不进去了,这大半夜的,小人实在……”胡头儿胆怯的瞟了义庄黑漆漆的屋子。 大宝见他怕鬼的怂样不由得想笑,这一晚上也是把他折腾苦了,就挥了挥手让他回去,胡头儿像得了特赦令一般一溜烟儿的跑走了。 老李头引着杜大宝等人进了院子,“你们要找那个墙里的死人啊,那个晦气东西,诺,在那边。”老李头用下巴朝西边一间柴房似的破屋努了努,就自顾自回去睡觉了。 大宝接过老李头塞给他的油灯,奇怪道:“看义庄的竟然嫌尸体晦气?” 当大宝掀开盖尸首的草席时,他就知道为什么这具尸体晦气了,一股恶臭直冲天灵盖,尸首几乎只剩骨架,头颅随意的摆在肩膀上方,黑洞洞的眼窝和裸露的牙齿十分狰狞,零星的干肉和碎布条挂在骨架上,整个尸首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焦黑色。 大宝扔掉草席,心想幸好玄玉看不见这尸体恐怖的模样,不过这气味也够熏人的了,玄玉一个姑娘家,又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待在这里委实不合适,验尸这种粗活还是得自己来。 大宝转过身来,却惊讶的发现另外两个人都一脸淡定。殷綦脸上毫无表情,这熏人的气味连大宝都有点受不住,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看尸首的表情和看到尘埃一样。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大宝也知道殷綦有些古怪,他的反应大宝倒也不甚意外,让他意外的是裴玄玉,裴玄玉表情如此平静,没有半点惧色和嫌恶之情。 玄玉向前走了两步,停在尸首跟前,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要自己在这待一会。” 大宝还想留下帮她,殷綦却直接离转身走了出去,大宝见一直与玄玉形影不离的殷綦竟然离开了,踟蹰了一下也只好跟了出来。 玄玉站在尸首前,一双玉手缓缓抬起解下了蒙住双眼的丝带,纤长的眼睫如蝶翼微微颤动,她慢慢睁开眼睛,一对乌黑明亮的眸子宛如两剪秋水,她看着眼前的尸首轻声问道: “你究竟是谁?” 第5章 孙铜山 子时,夏河县,义庄。 深秋的夜风吹得天空一丝云也没有,月亮独自挂在靛蓝色的天空里,清冷的月光倾泻满地,倘若不是身处义庄,应该是个颇有诗意的画面。 两个男子一言不发,已经肩并肩的在月光下站了一炷香的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又有一丝诡异。 大宝感觉到有些寒意,双臂又抱的紧了一些。他时不时的用余光瞟一瞟殷綦,他对这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家伙很有兴趣,总觉得是个摸不透的人。不仅仅是殷綦,裴玄玉时隔三年突然出现,整件事情太多让人想不明白的地方了。 大宝决定打破沉默,他试图找到一个话题:“这天气好冷啊!” 沉默。 “裴姑娘眼睛不方便,我们进去帮帮她?” 沉默。 “你和裴姑娘怎么认识的?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大宝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了。 “捡的。”殷綦或许是看大宝可怜,或许是他也觉得有点寂寞,竟然开口回答了大宝:“我救了她,她许我荣华富贵,所以我们就回来了。” 大宝知道殷綦说的九成是假话,但既然他开口了就不能放过:“那三年前的事,她有没有和你提到过?” “三年前的事……她知道的并不比你多。”殷綦的眼睛里闪烁着莫可名状的光。 吱呀——柴房的门开了,裴玄玉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眼睛上仍旧蒙着丝带,看起来有些疲惫。门一响,殷綦就身形一晃来到门边,抢先一步堪堪扶住玄玉。 “尸骨骨骼细小,眉弓平滑,缀脊处平直,布六窍,是个女人。且耻骨处有瘢痕,应该是个已生育过的妇人。”玄玉倚在殷綦怀中定了定神说道:“其身长四尺八寸,死了大约两三年时间,夹墙年久失修,灶台的烟火进入夹墙,尸体被烟火熏烤才呈现现在的焦黑色,死者舌骨折断,应是被人扼颈而亡。” 大宝不可置信的看着玄玉,直到殷綦扶着玄玉走出了义庄才回过神来,他翻身回到柴屋之内,将尸体又检验了一次,竟与玄玉所说的分毫不差!一个双目失明的年轻女子,是如何做到的? 第二天一早,杜大宝一行三人就来到县衙要见县令,县令诚惶诚恐的接待了他们。 县令一早就听胡头儿说了有锦衣卫巡察使来了县城,点名督办裴庆的案子,他是去年捐官捐来的县令,对于查案审案一窍不通,手底下也都是胡头儿这种酒囊饭袋,原本只想着风光风光发点财,谁知道平日里顶多丢只鸡丢头牛的小县城,竟然出了命案。 县令本想着随便找个替罪羊敷衍过去就完事了,谁承想竟然惊动了京城的锦衣卫。县令埋怨胡头儿不查清楚裴庆的底细,想不到一个蔫儿了吧唧的农民竟然能和京城里的大官攀上瓜葛。 胡头儿心里也是一万个委屈,心说那裴福也不过就是个给大官拉马车抬轿子的,而且那个裴大人死了这么多年,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官亲。 “呸!你懂个屁!”县令啐了胡头儿一脸,“宰相门前七品官!尚书府外的石狮子都比本县官大!裴大人就算死了,他当官当了那么多年,保不齐哪个当官的就是他的学生!”他越想越觉得冤枉,这才上任了一年,要是因为这事丢了乌纱帽,那可就赔大发了。 县令这会儿对杜大宝言听计从,正按着大宝的吩咐查找两三年前失踪的女子,最后确定最有可能的就是三年前失踪的林巧娘。夏河县民风淳朴,十分太平,这几年间失踪的人口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对于林巧娘的失踪,县衙的师爷还有印象。 师爷捋了捋胡子,回忆道:“这个林巧娘人如其名,心灵手巧,她的针线女红在县里是数一数二的,她绣的绣片,好多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抢着要。” 师爷呷了口茶继续道:“林巧娘的绣活一直在吉祥绸缎庄寄卖,失踪那天正是要和吉祥绸缎庄的老板一起去李员外家,给李员外的女儿做衣服,可是林巧娘早上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直到又过了一天林巧娘还没回来,她的丈夫孙铜山才去找绸缎庄老板,说他拐跑了自己的女人,两个人打到县衙,吉祥绸缎庄的老板说他在铺子等了林巧娘一天,巧娘都没来,铺里的伙计可以作证,后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不是巧娘!”孙铜山斩钉截铁的说,他拒绝相信眼前这具恐怖焦黑的尸体是自己漂亮的妻子。 从义庄认尸出来,玄玉一直跟着孙铜山回到了他的家,自林巧娘失踪后,为了照顾年幼的孩子,孙铜山就和岳父岳母住到了一起。 “铜山。”见孙铜山回来,林大娘迎了上来,既期盼又胆怯的看着他,孙铜山摇了摇头,有些赌气的进里屋去了。 林大娘松了口气,这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玄玉和殷綦,她有点困惑的看着两个人。这次玄玉没有开口,迎上去的竟然是殷綦! 殷綦亲切的握住大娘的手,说道:“大娘,我们是官府的,刚才陪铜山去认尸,也顺便来看看二老。”语调之柔和亲切令玄玉震惊,她用尽所有想象力也无法殷綦那张缺乏表情的脸上堆着笑容是什么样子。 林大娘听说官府来人,忙不迭的把两人让进屋,又是让座又是倒茶,然后手足无措的站在了一旁。殷綦不知哪里学来的本事,一番甜言蜜语让林大娘放下了戒备,对他打开了话匣子。 “铜山这孩子不错,他不是本地人,以前给人打打零工。”林大娘向里屋瞟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本来她爹嫌铜山没出息,不同意这门亲,谁知巧娘铁了心要跟他,我和她爹也就随她了。” 提起巧娘林大娘又滴下泪来:“巧娘这一走三年多了,一点音信也没有,她要是还在人世也该捎个口信回来,好让我放心。” “铜山对你们二老好吗?”殷綦岔开话题。 “好,好。原先因为他爱耍钱,总和巧娘拌嘴,自从巧娘走了,唉,他也不耍钱了,还把我们接来住,现在每天出去找点活干,家里家外的都指着他了。” “您刚才一直说巧娘走了,您为什么觉得她只是走了,而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殷綦避开了“死”这个字。 “……”林大娘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又似乎难以启齿。 “娘!小栓饿了。”孙铜山从里屋出来,把孩子往林大娘怀里一塞。 林大娘只得起身去给外孙弄吃的,孙铜山把褡裢往肩上一背,看也不看两人出门去了。 “逐客令。”殷綦恢复了往日戏谑的语气。 二人从孙家出来,孙家离裴庆家并不远,只相隔两条街,两人便步行回裴庆家去。 “你为什么不说死字?” “?” “刚才和林大娘,你为什么不说巧娘可能已经死了。” “何必刺激她,从一个哭天抢地的老太太嘴里套话难上加难。” “你什么时候长出同情心了?还学会说这些甜言蜜语,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那你对我说的是鬼话了?” 殷綦怔了怔,无奈的一笑,快走两步追上玄玉,扶起了她的手。 第6章 巧娘 两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了玄玉的下颌,她的头被迫扬起,男人居高临下,一双剑眉下漆黑的眼睛冷冷的盯着她,冷峻的目光像两汪深潭深不可测。 “你的眼睛真漂亮,可惜!”男人嘴上虽这么说,语气里却丝毫没有可惜之情,反而透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你已经打上了烙印,从今天起你就属于我了,主人。” 裴玄玉是自愿的,和性命比起来,一双眼睛算得了什么,她要活着,她必须活着,因为她的仇还没有报! 裴玄玉也并非完全看不见,虽然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就算有人和她鼻尖对鼻尖,在她眼里也只是一些模糊的灰色影子,但是每到午夜子时,她的眼睛就会复明,这时她不仅能看见人,还能看见——鬼魂。 昨夜在义庄,玄玉试图寻找过,却没能看到死者的魂魄,今夜她决定再试一试。 既然不在义庄,说不定会在夹墙里。玄玉举着烛台小心的走进厨房,厨房里一片狼藉,夹墙已经被拆毁大半,冷风嗖嗖的从山墙的大洞里灌进来。果然,玄玉走近夹墙,就看到夹墙的缝隙里飘荡着一个灰白色的影子。 “巧娘?” 灰影站着,一动不动。 “你是林巧娘吗?” 灰影依然不动。 玄玉慢慢的靠近她,影子模糊不清看不到面目,只能认出是个女子,穿着布裙,头发散乱。玄玉注意到她的头上身上没有任何饰物,连发簪都没有,唯独左手上带着一只手镯。 “我今天去看了你娘,你丈夫和小栓子,”玄玉一字一顿的说,她留心着灰影的反应,说到小栓子时,灰影似乎动了动。玄玉近前一步继续说道:“他们都很想你,今天你丈夫去认尸了,他说那不是你,你娘也一直不相信你死了……他们都在等你回去……” 灰影浑浑噩噩的游动着,像是被随风飘动的烟尘,随时都会消散,灰影飘飘忽忽的游荡了一阵又停在角落里不动了,玄玉意欲上前,灰影却消散不见了。 玄玉在角落里蹲下身,这里仍然散发着浓郁的尸臭味,玄玉坚信这里一定还有未发现的线索,她捡了根木柴坚持不懈的在肮脏的尘土中扒拉着,一只干瘪的死老鼠被扒了出来,吓了玄玉一跳,终于,玄玉小心翼翼的举起木柴,脸上露出了微笑,一只灰扑扑的玉镯颤颤巍巍的挑在木柴尖上。 看着面前的玉镯,林大娘哭得晕了过去,孙铜山也终于痛哭流涕。殷綦向大宝使了个眼色,大宝会意,带着孙铜山去别的房间问话。 “我苦命的儿呀,是谁这么狠心呀!呜呜呜……” 殷綦和玄玉听着林大娘絮絮叨叨的一会儿哭诉自己的女儿有多么懂事,多么心灵手巧,谁能忍心下得了这个狠手;一会儿哀叹自己年老丧女,孤苦无依。 殷綦一边附和着安慰她一边试探道:“之前您一直坚持巧娘只是走了,并不是死了,到底是为什么?” “唉,都是些丑事,人都不在了,还说什么?”林大娘抽泣道:“铜山说巧娘离家的时候带走了衣服、银子和所有的首饰,他估摸可能是巧娘嫌她没本事和别人跑了。” 林大娘懊悔的说:“唉,都是铜山这孩子,疑神疑鬼的,我是不信巧娘会做出这种事来的。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应该报官,也不至于让巧娘枉死了三年。” “您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孙铜山杀了巧娘。”玄玉不想再绕圈子,单刀直入的问道。 林大娘犹疑了许久,叹了一口气说道:“巧娘才失踪时,她爹就问过铜山,是不是他害了巧娘。铜山赌咒发誓的说他绝不会伤害巧娘,说他身子不好,怎么能背得动巧娘?” “想想也是,铜山的腿受过伤,没钱治落了病根。巧娘走后,一家老小等着吃喝,他拖着这么个身子,到处打零工挣几个钱,也真是难为他了。” 晌午时分,裴庆回来了。林巧娘死于三年前,她死后两个月,裴庆一家才搬进了现在的房子,裴庆不认识林巧娘,也没有杀她的时间,嫌疑已经洗清,再加上杜大宝的面子,县官忙不迭的把裴庆放了回来。 被打的遍体鳞伤的裴庆一进门,裴福等人看着他又是惊喜又是心疼,一家五口抱头痛哭起来。 “得了,得了!想哭以后有的是时间。”这种时刻必定会有殷綦,因为他最见不得这种场面,“他在牢里关了这么久,没打死八成也快饿死了。” “哎,哎,我这就去做饭!”裴庆媳妇儿抹干眼泪就往厨房去。 “算了算了,就你家那个死人厨房做出饭来也是股死尸味儿。”殷綦刻薄的说,“还是去张记弄几只烧鸡回来吧。” 这夏河县别的特产没有,烧鸡倒是最有名,殷綦来了没两天。哪家的烧鸡最正宗他倒是门儿清。“我去买,我去买!”小雪自告奋勇,蹦蹦跳跳的就往门外跑,她的小弟弟也跟屁虫似的跟了出去。 夜深人静,玄玉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裴庆回来了是喜事一件,可是巧娘的冤屈还没有昭雪。 她把玩着手里的银镯,这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玉镯,一望而知是路边玉器摊上的廉价货,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镯子的内圈歪歪扭扭的刻了一个“巧”字,据孙铜山说这这是他送给巧娘的聘礼,那个“巧”字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玄玉一遍一遍在脑海中复盘着所有的线索,这是她从爹爹那里继承的习惯。大宝询问了吉祥绸缎庄的老板,老板的说辞与之前并无二致,他和巧娘约定那天要去李员外家,可是等了一天巧娘也没来,他为此还丢了李员外这桩大生意。老板坚决否认与巧娘有染,铺里伙计也都说没见过二人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实际上巧娘来时多是伙计接待的,很少见到老板。 老板的嫌疑被排除了,巧娘的衣服和首饰都不见了,难道是林大娘所说的私奔,对方见财起意杀了巧娘?可是这两天殷綦和街坊大妈打得火热,根据他的情报,即使在最八卦的长舌妇口中,巧娘也就是性格活泼,爱说爱笑,却从没听说做过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情。 孙铜山,其实玄玉心里最怀疑的人就是他,可是他和巧娘感情很好,儿子健康可爱,巧娘卖绣品挣的银子一家人生活绰绰有余,他有什么理由要杀死巧娘?孙铜山和大宝说,他和巧娘娘感情很好,即便后来自己的腿受了伤不能干重活儿,巧娘也没有嫌弃过他,能娶到巧娘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他说的是实话,大宝调查过,五年前铜山帮人糊顶棚,从架子上摔下来摔坏了腿,在床上躺了小半年,从此不能干重活,只能帮人打打零工挣几个小钱。孙铜山本来长得就瘦小,还拖着一条伤腿,背着一具尸体走街串巷再把尸体封进夹墙,确实难度很大。 背不动,他背不动。 玄玉“嚯”的从床上做起身来,是他!就是他杀了林巧娘! 第7章 洗冤 玄玉一行人来到义庄时,孙铜山正远远的看着老李头儿把焦黑的尸体装进薄皮棺材。铜山见到玄玉等人微微一怔,下意识的解释道:“我来替巧娘敛尸,好让她早点入土为安。” 玄玉点点头道:“我们也来送巧娘一程。” 铜山感激的笑了笑,又低下头去。 “你一定很爱他吧?”玄玉问。 孙铜山点点头,神色悲戚的说:“我再也找不到像巧娘这样好的女人了。” “你也是好男人呀,街坊四邻都在夸你孝顺,老婆不在了,还把岳父岳母接来养老。” “我不是,”铜山有些黯然,“巧娘说她爹娘最疼她,她这辈子这唯一一次忤逆爹娘,就是为了要嫁给我,我要替巧娘好好孝敬她爹娘。” 玄玉微微哼了一声:“怕不是因为愧疚吧?” “什么?”铜山抬起头,一时没明白玄玉在说什么。 玄玉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问道:“你这么爱巧娘,不亲自送她一程吗?我以为你是不愿意假手他人的。” 铜山望了望老李头儿,身子、腿、最后是头,老李头儿正随意的把尸体丢进棺材,然后砰砰的敲上钉子,丝毫不考虑旁观家属的感受。 “我……我……她……她……的模样。”铜山有点儿结巴。 “你害怕尸体的样子?还是不敢面对巧娘?你为什么要杀林巧娘!”玄玉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我没,我没有。”铜山惊恐道。 “你还狡辩!”玄玉一步步走向孙铜山,“巧娘爹问过你,是不是你杀了巧娘,你回答说你背不动她!正常人难道不应该说感情很好不会做这种事吗?你背过她的尸体,所以才会这么说!”她今天没有系上丝带,灰白色的眸子像是能把铜山盯穿,铜山吓的节节后退。 玄玉步步紧逼:“是你欠的赌债被他发现了?还是因为……她又找到了比你更好的男人?” 玄玉轻蔑的继续说道:“这也很正常,巧娘那么漂亮,人勤快,性情又好,这镇里大概没人不喜欢她。你呢?其貌不扬,连个正经的营生都没有,还是个残废!” “别说了,你别说了……”铜山痛苦的捂住耳朵。 “你当然不会放巧娘走,她的绣品能卖上大价钱,她走了谁来养活你?邻居们有没有背地里笑话过你?有没有说过你是吃软饭的?”玄玉冷笑道,“如果不是被你杀害,她现在或许已经是吉祥绸缎庄的老板娘了……” “住口,你住口!”孙铜山咆哮起来。 大宝被玄玉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目瞪口呆,被铜山这一喊才回过神来,他按住刀柄,时刻堤防孙铜山狗急跳墙。 “那天晚上,你和巧娘吵了起来,因为她要和绸缎庄的老板一起出门,你太生气了,明晃晃的绿帽子戴在头上,所以你掐死了她!”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孙铜山没有狗急跳墙,他崩溃了,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我不想让她去,不想让她和那个老板在一起,她烦了,说明天就和那老板私奔,再也不回这个家。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她闭嘴。” 玄玉冷冷的说:“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孙铜山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他喃喃的说道:“我吓傻了,我想救她,可她已经没气了,脸都紫了,眼睛瞪着,好吓人!我想把她埋了,又怕挖土的声音太大被街坊听见。我就趁夜里没人想把她扔到山里去,可是人死了怎么那么重,我实在背不动了,正好看见一栋房子在修夹墙,我爬到架子上,把巧娘扔了进去。”孙铜山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变成了嗫嚅。 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裴庆房子原来的房主那时正准备卖房子,于是就把房子修葺一下好卖个好价钱,没想到成了巧娘的葬身之地。 那天夜里,孙铜山拎着巧娘的一只胳膊把她塞进了夹墙的缝隙里,巧娘就这样被卡在了那里,所以形成了尸体直立一手上举的怪异姿势。之后他又把巧娘的衣服都扔了,簪环首饰也藏起来,造成巧娘离家出走的假象。 至于裴庆,三年前给奶奶送终之后,他们就搬离了老屋,这里有个私塾,他种了一辈子地,有了点积蓄就想着让儿子念书识字,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受苦。可是没想到却遭了无妄之灾,莫名其妙成了替罪羊。 孙铜山认了罪,大宝押他去县衙画押结案,玄玉累得有些脱力,殷綦上前扶住她的肩膀。 “等等!”玄玉忽然叫住了孙铜山。 “我不明白,你摘掉了巧娘的首饰,换掉她的衣裙,就是为了不让人认出她来。可是你为什么偏偏留下了她手上的镯子呢?” 孙铜山回头看看玄玉,说道:“那是我给巧娘的聘礼,巧娘自从戴上后就再也没摘下来过。”他惨然一笑,“我想过要摘掉的,可是巧娘发了些福,镯子脱不下来,除非把她的手砍了……我下不了手。” 玄玉没再说什么,默默的跟着大宝押解孙铜山离开了义庄。 “诶——诶——你们都走了这棺材怎么办?敛尸的工钱还没结呢!”老李头儿看看棺材,又看看几个人远去的背影,一脸茫然。 “其实,我就是想气气他。”巧娘幽幽的说。 玄玉又来见巧娘了,不管怎么说她觉得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巧娘。 玄玉惊喜的发现巧娘已经不是昨天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了,她的头发整齐的挽着髻,衣服也干净整齐,手上依然戴着那只玉镯。她微微笑着,借着月光散发出淡淡的银光。 “我和铜山一直很幸福,可是自从铜山摔伤了腿他就变了。他变得小肚鸡肠爱猜忌,我怕他面子上过不去,绣品卖的银子都不敢拿回家,拿给我娘假装是她置办的东西送到家里。”巧娘叹息道,“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自暴自弃,还成天疑心我在外面对不起他。有时候我故意承认了,就是想气气他,让他振作起来,万万没想到他都当了真。” “谢谢你,”巧娘对玄玉说,“这几年我被困在这里不能投胎转世,日夜煎熬痛苦难当。多亏你替我洗刷了冤屈,现在我就只等阴差来带我走了。” 玄玉第一次见到洗刷了冤屈后的冤魂,她好奇的上下打量着,虽然办案的时候雷厉风行,可心里到底还是个女孩子。 玄玉看着巧娘,替她高兴又有点替她难过,忽然玄玉想起了什么,问巧娘道:“临走前,你不打算去看看你爹娘还有小栓子吗?” 巧娘的眼睛黯淡下来:“我何尝不想呢,只是我困在这里三年,已经太虚弱了,有力气离开这里了。只怕我还没到家,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玄玉看着巧娘飘忽的白影,想到小栓子小小年纪就死了亲娘,他爹就算是不死也会发配边疆,此生恐怕再难相见。玄玉想着小栓子可怜的身世,又想起自己的爹娘,不禁红了眼圈。 忽然,玄玉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高兴的抬起头来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专和鬼魂打交道,他一定有办法带你回家去看看!”玄玉撅起了小嘴,“可惜他今天不在,不知道又跑到哪儿去偷吃烧鸡了!” 别看玄玉平时对殷綦百般嫌弃,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玄玉早已习惯了殷綦在她身边,只要她抬手可及的范围内,殷綦一定会出现。 可自从来了夏河县,殷綦天天往外跑,玄玉未免有点失落。 “明天,明天我一定带他来!我们带你去看小栓子。”就算她不能改变什么,玄玉也想帮巧娘实现这个愿望。 “谁在那说话呀?”裴福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玄玉把食指伸到唇边,对巧娘做了个嘘的手势,悄声说:“明天我再来找你。”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玄玉来到院子里,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两只手伸在前面摸索。裴福见了赶忙跑上来扶住她:“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啊,福伯,我出来解手找不到路了。” “哦哦,我带你去。”裴福扶着玄玉走了。 巧娘看着玄玉消失在视线里,她向着厨房黑暗的角落里深深施了一礼: “鬼使大人,我有一个请求。” 第8章 裴宅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轻松了许多。小雪格外的兴高采烈,她不愿意继续留在夏河县,执意要跟爷爷一起回都城。裴福心想玄玉到底是个姑娘家,身边没有个丫鬟伺候确实不方便,因此也就同意了。 小雪高兴的唱着童谣,大宝也被她的快乐劲儿感染了,每次破了一桩案子,洗刷一个冤屈,他都觉得身心舒爽,这也是他喜欢做捕快的原因。大宝逗小雪道:“小雪,你跟谁学的开锁的能耐,竟然能打开你爷爷家的大门?比神偷还厉害。” 小雪天真的眨眨眼睛说:“我没有啊,我到的时候门就是开着的。”大宝和裴福对视了一眼,都陷入了沉默。 大宝心中惊讶,难道已经有人盯上了裴玄玉?会是三年前的凶手吗?是何等仇怨时隔三年还要赶尽杀绝?而且他们动作竟然这么快,连锦衣卫都没得到玄玉回来的消息时,他们竟然已经找上门了。 裴福心中也不无担忧,玄玉经历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来了,裴家现在只剩玄玉一个人了,倘若再出了什么意外,那他真的是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裴大人和裴夫人了。 玄玉全然没听到几人刚才的对话,她有些闷闷不乐,因为她终究还是没能带巧娘去看小栓子,第二天她如约再到夹墙时,巧娘已经不见了,玄玉想或许是阴差来把她接走了。 殷綦坐在车辕上沉默不语,他刚刚被玄玉威逼利诱着掏了好几张银票给裴庆一家做安家费,这会儿正在心疼自己的荷包。 不过一回都城,好事就找上门了,大理寺来人说可以去拿回裴家的财产了,殷綦心情大好,这是他最喜欢的环节。可是从大理寺出来的殷綦却垂头丧气,有气无力的对玄玉道:“你家也太穷了,就这么点银子。” 裴福有些不悦,维护道:“裴大人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当然不会像那些贪官一样家财万贯。” 殷綦满不在乎:“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什么两袖清风,不过是骗老百姓的幌子罢了。” 见殷綦胆敢诋毁裴大人,裴福义愤填膺,碍于玄玉的面子又不好发作,只能生气得呼呼喘着粗气。玄玉听两个人像小孩子似的斗嘴,不禁觉得好笑,她拍了拍裴福的手臂,又对殷綦说:“我们一共就四个人,这些银子虽不多,也够花半辈子了,还是快点回家去看看吧,管家大人。” 事已至此,殷綦也别无他法,仍旧不甘心的唉声叹气道:“唉,我管谁呀,就是个光杆管家!这点银子还不够填补之前的亏空呢。” 然而更加令人沮丧的事情还在等着他们,当四个人推开裴府已经生锈的大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呆住了,府内荒芜的程度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空旷的院落里荒草没膝,生锈的门轴发出的吱呀声惊跑了一群老鼠,破烂的窗纸随风飘摇,木质的窗棂半朽,地上堆满尘土,角落遍布蛛网,霉烂的气味让人不禁掩鼻。 更糟糕的是裴福已经到街上打听过了,根本没人愿意来做帮工,大家一听要去裴府都纷纷拒绝。原来经过三年发酵,裴家的灭门传说已经发展到了是恶鬼吃人的程度,根本没人愿意靠近裴府半步。 “只靠我们几个,怕是一年也打扫不完啊。”殷綦呆呆的看着眼前杂草丛生的院子哀叹道。 “是啊——”小雪也目瞪口呆的说。 最后几人还是决定先找个小院落打扫出来居住,反正只有四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大的地方。殷綦在府中转了一圈,选定了葳光轩,小雪好奇的问他:“为什么住这儿呀,这里比较干净吗?” 殷綦神秘的眨眨眼,凑到小雪耳边道:“因为——这里的鬼最少!” 一整天的舟车劳顿,加上收拾了半天院子,裴福累得精疲力尽,可是过度的劳累反而让他睡不踏实,正在迷迷糊糊间,陡然听到小雪的声音在喊:“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裴福一个轱辘爬从床上起来,披上衣服就往玄玉房间跑,跑到房间一看,果然不见玄玉的踪影。小雪哭着道:“我夜里口渴想起来找水喝,一看就发现小姐不见了。” 裴福猛然想起了白天在车里的对话,难道真的是仇家寻上门来,还不声不响的绑走了小姐?裴福的冷汗刷的冒了出来,又气又急的骂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看好了小姐,明天就送你回乡下去!”小雪才来第一天就犯了大错,愧疚不已,急的小脸上挂满了泪花。 这时殷綦也闻声走了进来,四下里看了看,对裴福和小雪道:“不用担心,我知道她在哪里。” 玄玉小心翼翼的走着,四周一片漆黑,不时能看到灰白色的影子飘飘荡荡,可惜枉死的冤魂是无法交流的,不然玄玉真想抓住他们问问三年前的真相。 玄玉继续走着 ,一扇门出现在她眼前,隔扇上的蝶恋幽兰雕花如此熟悉,门上『听雪斋』的斗方还是她亲手贴上去的,这是她的闺房。玄玉伸出手抚摸着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隔扇,犹豫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勇气推开它。 “故地重游,作何感想?”殷綦幽灵一般出现在玄玉身后。 “这是我的房间,傅九哥说,我娘亲的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玄玉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 “为什么不进去?怕见到你娘的鬼魂?” 玄玉没有说话,她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万一娘亲也和外面那些冤魂一样浑浑噩噩……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来日方长。”殷綦像是能看透玄玉的心思一样,像往常那样牵住她的手,玄玉也乖乖的随着他向外走去。 殷綦看着那些飘忽不定的灰影问玄玉:“他们你都认识吗?”玄玉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一些不认识,看起来不太像是府里的人。” “这里阴气太重,把外面的孤魂野鬼也招引来了,看来得做个大扫除才行。” “你要把他们怎么样?”玄玉警觉的问道。 殷綦嘴角向上一勾:“不怎么样,给他们换个地方,再这么游荡下去,只怕等不到沉冤得雪的那一天,他们就烟消云散了。” 第9章 梦魇 救命啊!救命啊!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玄玉摸索着想站起身来,却被锋利的岩壁划伤了手指。 有人吗?这是哪儿? 没有人回答她。 嘤嘤嘤—— 似乎有女人哭泣的声音。 咣!咣!咣! 巨大的金属敲击声震耳欲聋。“安静点!”男人粗哑的声音喊道。玄玉用力把身子蜷起,后背紧紧贴着石壁,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 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还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一个魁梧的身影在玄玉面前停了下来,咚!将什么东西掼到她脚边,玄玉在黑暗中仔细辨认,发现那竟是一个女孩的尸体!女孩圆睁着眼睛,死前惊惧的表情凝固在她脸上,鲜红的血从女孩身下汩汩流出,不断地蔓延开来,玄玉惊恐的向后躲避着。 那个人影一把揪住玄玉的头发,粗野的把她向外拖去,她拼命的挣扎着。 不要!不要! “小姐!小姐!你醒醒呀小姐!”小雪焦急的呼唤着玄玉,昨天弄丢了玄玉,小雪吓得后半夜都没敢睡。好比容易挨到了天亮,玄玉又中了魔似的发作起来。 殷綦早就起身了,听到有动静,赶忙进来。他将手放在玄玉额头上,低声呼唤道:“裴玄玉,醒醒!”玄玉深吸的一口气,猛然睁开她灰色的眸子,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玄玉伸出手,在半空中慌乱的摸索着。殷綦将她扶起身来,玄玉紧紧抓住殷綦的衣襟,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玄玉脸色苍白,额发被汗水浸湿,弯弯曲曲的贴在脸颊上。 玄玉靠在殷綦肩膀上大口的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去六扇门!” “你是说他们专门绑架少女?”傅九问。 “是的,我们被关在一个山洞里,不止我一个,还有其他人。” “还能记得山洞在哪吗?能不能看到山洞外面的样子?或者其他什么有标志性的东西,比如腰牌?”傅九急切的追问。 玄玉努力回忆着梦里的细节,可一切都那么模糊,她痛苦地捂住了头:“对不起……” “三年时间,堂堂六扇门连半点线索也没找到,现在逼问她几句就能找到凶手了?”殷綦嘲讽道。 傅九看着玄玉痛苦的样子,内疚道:“对不起,我太心急了。” “是我没能帮上忙。” “不,我会让人去探访附近有没有这样的山洞。就算渺茫也要试一试,总好过没有线索。” “案子真的没有任何线索吗?” 这问题戳到了傅九的痛处,他沉吟了一下说:“目前我们只知道根据尸体上的伤口,武器有两种,一种是薄刃腰刀,另一种武器很奇怪,应该是特别打造的。加上现场足迹,凶手应该至少有四个人。”殷綦听到这冷哼了一声。 “凶手采取灭门的方式,加上师父以前抓过那么多坏人,我们首先考虑仇杀,可是所有有可能的人要么没有能力灭门,要么没有时间,都被排除了。”傅九顿了顿继续说,“政见不合我也考虑过了,虽然不便明着调查,但经过我们暗中探访,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至少你又给我们提供了一条可以查下去的线索,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放心,我一定会追查下去,绝不会让师父死不瞑目。”傅九诚恳的说。 玄玉点点头:“谢谢你,傅九哥。有了任何线索一定要告诉我!” 玄玉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问傅九道;“他们……会不会是因为我才被……” 傅九没料到玄玉会这样想,愣了一下笑道:“别胡思乱想,想抓你单把你抓走就好了,何必大费周章的灭门,真是傻丫头。” 玄玉释然的笑了笑,离开了六扇门。 接下来的日子只能耐心的等待。 小雪仔细的为玄玉编好发辫,瞧着镜子里的玄玉笑眯眯的说:“小姐,你长得真漂亮!” 玄玉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感受着铜镜的花纹,对小雪笑道:“不用那么费心,反正我也看不见。” “那可不行,不能浪费小姐的美貌!小雪可是要做邺都最好的丫鬟!”小雪骄傲的挺起胸膛。 “小姐,你今天穿的这条襦裙是豆绿的,还有石青半臂,这是刚送来的猩猩毡斗篷,衣带上绣的梅花多精致。看这个洋茜披风,这风毛出的多整齐,是白狐狸皮的呢,可软和了。”小雪一一展示她昨天购物的战利品。 玄玉点头道:“很好,穿这样至少不会再被人误会成女鬼了。只是太奢华了些。” “怎么会?您是尚书府的大小姐,不穿的好一点,白让人瞧扁了去。”小雪一本正经的说。“小姐,你摸摸这缠枝花草纹,”小雪把玄玉的手放在绸缎的花纹上,“是管家哥哥和我亲自去挑的。” “噗嗤,”玄玉笑出声来,“管家哥哥?” “对呀,管家哥哥,他不是管家吗?”小雪一脸天真烂漫。“管家哥哥其实可节省了,昨天买了那么多衣服,都是小姐的……还有我的。”小雪偷偷抿着嘴乐,“他自己一件都没买,我劝了半天,他才买了一件,小姐,你猜怎么着?竟然还是黑色的!”小雪扁起小嘴儿,表示无法理解。 玄玉忍俊不禁,没想到殷綦这个古怪的家伙竟然还有人对他这么上心,玄玉笑道:“好好好,你的管家哥哥现在人在哪里呀?” “管家哥哥去市集了,没有一两个时辰是回不来的。这会儿,八成又被那些大妈围着,让他给自家当女婿呢。”小雪撇撇嘴道。 殷綦怀里抱着大包小包,左手拿着瓜子,右手举着串糖葫芦,一个大妈正往他兜里揣花生。 回来这几天,殷綦成了市集上的宠儿,殷綦确实长得帅气,一双剑眉,目似辰星,身形飘逸,英气十足。虽然他绝大部分时间都面无表情,但是面对市集上的大爷大妈,他可是笑容可掬,玄玉如果能看见他那单纯憨厚的样子,肯定会惊掉下巴。更重要的是殷綦出手阔绰,嘴巴还甜,大爷们看着他就像看自己的亲儿子似的,大妈们就更别提了,各个争着想让他给自家当女婿。 “哎呦,这孩子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是不是病了?”卖关东糖的大妈关切的问。 “唉,家里家外都靠我一个人,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天天要忙到后半夜,根本没时间睡觉。”殷綦立刻开始卖惨。 卖包子的大妈心疼道:“可不是,裴家老的老小的小,小姐还是个瞎子,也真难为你了。你咋会去他家当上管家的?”一边问一边顺手用油纸包了两个包子塞进殷綦已经满满当当的怀里。 殷綦长叹一口气:“说来话长,我在路上遇见了裴小姐,我看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眼睛又不方便,就好心互送她回都城。等到了这里一看,她们一家老小无依无靠的,我一时心软就留下了。” “唉,这孩子心地真是太好了!”大妈们越发满意了。 “殷管家,你成家了没,我认识好几家的小姐,各个长得模样标致,性情和顺!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说和说和。”王婆凑过来,她是这一带有名的媒婆。 “哎呀,王婆,我娘给我算过命,说我是天煞孤星,三十岁前不能娶妻,否则刑妻克子,一生孤寡。”殷綦假装惋惜的说,众人看他的眼神愈加怜爱了。 这市集上只有一个人躲着殷綦,这个人就是张馄饨。张馄饨总觉得殷綦一张黝黑的脸配上浓重的黑眼圈,说不出来的鬼气森森。再加上他整日出入裴府,张馄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殷綦的情景,至今心有余悸,那冰冷如刀一般的眼神,看过一次终生难忘。 杜大宝眉头紧锁,行色匆匆的穿过市集,向裴府的方向走去。他没有注意到正在那里插科打诨的殷綦,殷綦却看见了他,不由得面色一沉。 大宝进了裴府就直奔葳光轩,“裴小姐!”大宝一进葳光轩就喊道。 “有消息了,清苑县有个14岁的少女失踪了!” 第10章 棺材子 傅九另有要事在身未能同行,仍是大宝与玄玉同往,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赶到清苑县。 还未到县衙,就远远听见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玄玉心内暗想,糟糕,难道我们来晚了。大宝也神色凝重,难道真的来晚了,少女已经被害了?如果真是这样,线索恐怕就要断了。 大宝撇下众人,快步跑上前去,他费力的扒开人群,只见一个大婶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昏天抢地的哭着。大婶太过伤心,已经哭得有些神志不清。嘴里喃喃道:“冤枉啊!大人冤枉啊!我家老头子是为民除害啊!” 大宝松了一口气,想来又是哪个嫌犯的家人,在那边喊冤叫屈。他无暇过问这些,径直向县衙里走去。 这个大婶虽然哭的有些心神恍惚,却认得大宝穿的是官服,扑上去一把抓住大宝的袍角死死不放。大婶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大宝竟一时挣脱不开。 “冤枉啊!官老爷我冤枉啊!”大婶哭喊着,“我家老头子是个好人呀,他不会说谎的,他是为了救人呀!”围观的众人也纷纷点头道:“是啊,是啊,洪福是个好人。” “走开,走开!再闹,把你们通通抓到大牢里去!”守门的衙役拿着水火棍驱赶着围观的百姓,百姓们纷纷闪躲,只有那个大婶儿依旧死死的拽着大道不撒手,衙役大怒举棒就打。 可是衙役的水火棍却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衙役一脸惊奇的看着那只在半空中捏住自己水火棍的手,沿着手臂向上看去,殷綦正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 “给你棍子不是拿来打百姓的。”殷綦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他扬了扬手,衙役一个栽歪差点撞在别人身上,趁着众人没回过神来,大宝几个人一溜烟钻进了衙门。 失踪的少女叫柳五儿,两天前和自己的堂姐玉珠约了一起去买胭脂。谁知到了晚上也没见回来,两姐妹经常一起玩耍,家人以为她被留下吃晚饭,也没在意。及至晚上去接人,玉珠说两人买了胭脂就各自回家了,才知道出了事。 知县对大宝道:“昨天接到加急文书,下官就做了安排,这会儿柳家夫妇和玉珠都已经在厢房候着了。” 柳家夫妻四十多岁,看穿着应该家境殷实,夫妻二人虽然面带悲戚,但仍举止有度,是个知书达理之家。二人坐在东首椅子上愁眉不展,西首坐了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和一名妇人,那女孩便是柳玉珠,旁边是她母亲谢氏,四人见县令进来,都站起身来施礼。 “柳玉珠,再给杜大人说说柳五儿失踪那天的情形。”县令道。 玉珠一直低头摆弄衣带,见县令问她,小声的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那天我和五儿一起去嫣云阁买了胭脂,我因有些头疼就回家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在哪里分的手?”大宝问。 “在街口就分开了。”玉珠移开眼神,低头不敢看大宝,看起来被大宝的气势吓到了。 “昨天你不是说在巷口分开的?”柳夫人追问道。 玉珠被柳夫人一问有些慌乱:“没,是街口,我记错了,不是巷口是街口。” “嫂子,玉珠还小,记不清也是有的。何况这位官爷带刀拿枪的,玉珠不惯见陌生男子的,怕是受了惊吓。”谢氏瞟了大宝一眼,似有责怪之意。 大宝有点不好意思,只好问县令:“街面可曾查访过了?” 县令回道:“都查过了,嫣云阁的伙计说她们确实去过,后来就走了。街面上也问了,可是街上人来人往,根本没人注意到两个小姑娘。” “大人!”一名捕快跑进厢房,刚要张嘴,看见满屋子的人,又把嘴闭上了。 县令喝道:“何事惊慌!”捕快看看几人,欲言又止。 “这是京城来的杜大人,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但说无妨。” “大人,城外发现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呃……已经死了。” 众人心下一惊,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柳老爷掩面而泣,柳夫人更是晕了过去,玉珠可能是太过震惊,竟然没有什么反应。 在去义庄认尸的路上,玄玉了解柳家夫妇原有一儿一女,谁承想儿子长到十七八时竟一病死了,现在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如果五儿死了,二人真是无依无靠了。 县衙的仵作一进门就开始找义庄的看守老周,谁知道出来的却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 “棺材子,你爷爷呢?” “他不在,出去打酒了!”少年没好气儿的说。 一个年纪稍长、面容和蔼的捕快说:“阿良,我们带了人来认尸,就是刚送来的那个女孩子。” 那个叫阿良的孩子面色缓和了一些,说道:“李捕快,尸体就在西南角那块木板上。” 众人往西南角一瞧,果然两张条凳架着一块木板,一张芦苇席盖在尸体上。仵作走上前去掀开芦苇席,那尸首是溺死的,身子都泡胀了,柳夫人只看了一眼,又晕了过去。 玄玉眼睛看不见,便和小雪一起坐在屋檐下的长条凳上等着。殷綦不感兴趣,叼着根草茎,靠在柱子上打盹。那个阿良拿了一盆剩饭蹲在地上,不住的用盆底敲击着地面,不一会儿,一只小黑狗颤颤微微的摇着尾巴向他跑来。 小雪等的无聊,跑去和阿良搭讪:“哎,刚才他为什么叫你棺材子呀?” 阿良白了她一眼,继续摩挲的小黑狗的头。 “令嫒失踪时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裙?”仵作的声音传过来。 柳老爷皱着眉思索了半日,才犹豫的说:“好像是黄色的。” “那就是了,令嫒失踪时穿的是黄衣服,这尸体也穿黄裙,尸体淹死了差不多两天,时间也对得上,恐怕就是令嫒了。”仵作说。 “切!”阿良不屑的冷哼道,“胡说八道!” “你怎么知道他胡说?”小雪好奇的问。 阿良哼了一声说:“他根本就不会验尸,以前每次都找我师傅,我师傅不在他就露馅儿了。” 玄玉听了饶有兴趣问他:“你有什么根据,说他说的不对?” “这个天气,人淹死了至少得五天才能浮上来。刚才说那个女孩儿失踪了两天,所以这个不可能是她。”阿良又道,“前几天有个男人淹死了,他也验错了,非说是被刀砍死了再扔到河里的。” “那你怎么不去跟官府说?”小雪问道。 阿良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殷綦,你过去看看是不是这样。”玄玉对殷綦说。 殷綦瞪大了眼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管家。” 见殷綦不肯去,玄玉赌气道:“好,你不去我去!过来扶我!”殷綦无奈只好起身。玄玉又对阿良道:“阿良你也一起来。” 阿良蹲着没动,小雪过去不由分说拖住他的手把他拉了来。 玄玉命阿良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仵作脸上挂不住,正待怒斥阿良,玄玉却开口道:“他说的没错,现在天气寒冷,溺死的人需要三到七日方会浮起,加之穿着厚重冬衣,时间只会更久。” 玄玉又说:“柳夫人,麻烦你看一下这尸首的衣服是否和令嫒一样。”柳夫人方才听到尸首不是五儿,已然缓醒过来,她有些胆怯道:“我实在不敢看。” 阿良道:“死者身穿黄色衣裙,衣带上绣有蝴蝶图案。” “不是五儿!”柳夫人喜道,“五儿的衣带上绣的是绿梅!” 仵作被当面拆穿,觉得颇没面子,悄悄的尿遁了。众人也松了一口气,纷纷离去,玄玉却没有走,她拦住抱着狗想要离开的阿良,说道: “走,带我去看看那具溺死的男尸!” 第11章 失踪少女 阿良掀开芦苇席,一具男尸露了出来,虽然已经死了些时日,但因为天气寒冷,尸身保存的倒是很完好。 “阿良,你来给我讲讲这个人的死因。”玄玉柔声说道。 阿良有些不情愿的开口道:“尸体背部有一条三寸多长的伤口,为利器所伤,刀口有半寸多深,手臂和肩膀还有一些小伤口,应该是与人打斗过。” 说起这些,阿良的眼睛里渐渐闪现出了神采,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但是我认为刀伤并不是直接致死原因,他应该是溺死的,尸体刚送来时口鼻处有许多白色泡沫,现在虽然干了,但还能看到一些痕迹。” 阿良用手指指尸体的嘴角,小雪用手捂住眼睛,从指缝中迅速看了一眼就弹回到玄玉身边:“小姐,真的有诶!” “这就说明他落水前是活着的,所以他应该是溺死,而不是仵作说的被人砍死的。” 玄玉听了不觉面露微笑,点头赞许。小雪瞪大了眼睛打量着阿良,悄声对殷綦道:“管家哥哥,这个‘棺材子’好像有两把刷子啊!”殷綦没有回答,小雪回头一看,看见殷綦正蹲在地上逗弄那条小黑狗。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今晚就拿你当晚餐吧!”殷綦把小狗举过头顶掂量着。 “还给我!”阿良劈手夺过小狗,对殷綦怒目而视。 玄玉不知道二人的争执,兀自在研究尸体,突然她似乎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纳闷道:“奇怪,怎么会有股香味儿?” “香味?!”阿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她,“这里是义庄,到处都是死人,没有臭味就不错了,哪来的香味儿!” 玄玉又嗅了嗅,肯定的说道:“不会错,是有香味,我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听觉和嗅觉都比常人要灵敏些,味道就是从尸体上发出的,这好像是某种香膏的味道。” 阿良见玄玉说的如此笃定,也凑上来闻,看着他们二人趴在尸体上闻来闻去,小雪只觉得头皮发麻,胃内翻江倒海。 “是这里!”阿良叫道,他指着尸体背上皮肉翻卷的伤口,果然那被浸泡的发白的伤口周围的皮肤上有些浅淡的痕迹。玄玉用手一摸,膏体有些粘稠,加之尸体在河中浸泡时间并不长,因此残留在了皮肤上。阿良纳闷的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给伤口涂香膏呢?” “金创药!”阿良和玄玉异口同声道。 “既然他身负刀伤,想必是命案,如此看来死因并不简单,倘若仵作疏忽验错死因,只怕会因此错放了真凶。” 正说着,李捕快走了过来,原来他送走了柳氏夫妇,见不见玄玉等人,便折回来找人。 见玄玉问起,李捕快便说:“他叫何汶才,他家在城东开了间当铺,平日也不做什么正经营生,只是和一些朋友玩乐。前几天晚上和卖豆糕的洪福口角起来,等我赶到时已经散了,谁知道第二天有人发现他趴在河沟里,已经没气儿了。” “洪福已经承认他用切豆糕的刀砍伤了何汶才,现在关押在县衙大牢里,只是双方还有些说辞不一致,这两天忙着找柳家女儿,也没审这案子。”李捕快用佩刀的刀柄挠了挠后脑勺,“左右是洪福做的跑不了。” “洪福?”玄玉喃喃道,她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柳五儿已经失踪了两天,拖的时间越长她活着的希望就越渺茫,大宝和县衙的捕快全力寻找,玄玉帮不上忙,便打算再去街上询问一下沿街的店家,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 “小姐,你饿不饿呀?”在街上走访了很久,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打听到。小雪饿得前心贴后心,看玄玉废寝忘食的样子,她心想哪有丫鬟比小姐先喊饿的道理,只好忍着。然而终究还是孩子,这会实在饿得不行了,忍不住小声问玄玉。 被小雪一问,玄玉才惊觉腹中饥饿。她有些歉意的道:“都这早晚了,我只顾着查案都忘了时间,咱们先吃点东西吧。” 小雪闻听大喜,赶忙扶着玄玉在前面一个面摊儿坐下。“这里,这里,我看这里就挺好。”小雪兴奋的说。 面摊老板殷勤的迎上来:“几位吃点什么?” “三碗阳春面!还有别的么?” 老板抱歉的笑笑说:“这会儿只剩下豆腐干了。” “行!再来一碟豆腐干!”小雪点完菜才发觉自己太兴奋了,讪笑着问殷綦:“管家哥哥,行吗?” 殷綦没理她,正用手指仔细检查桌子上是否干净。 这时早已过了饭点,面摊上只有他们一桌人在吃饭。几个人正吃着,突然听到有呜咽之声,小雪回头一看,旁边的桌子正坐着个大婶儿,双眼红肿,不停的抽泣。大婶脚边蹲着两个孩子,想是她的一双儿女,两人正在玩羊拐,似乎并不理解母亲的伤心。 小雪人小眼尖,早已认出了这个大婶儿。她捅了捅殷綦的胳膊:“管家哥哥,这不是早上在衙门前的那个大婶儿吗?” 面摊老板端了碗面汤放在她面前道:“弟妹,别伤心了,你这一天没吃东西,身子哪顶得住?”“李大哥,谢谢你!”一语未了,洪婶儿的眼圈又红了。“弟妹你先别急,洪福兄弟的事儿,咱们一起再合计合计。” 洪福?听到这个名字玄玉放下了手中筷子,她转过身柔声道:“大婶,你有什么冤情?尽管和我们说说,”玄玉伸出纤巧的手指朝殷綦一指,“他是京城来的锦衣卫,什么冤案都能破!” 殷綦整个人僵在那里,他刚把一口面送进嘴里,这会叼着一嘴面条吃也不是吐也不是。自从玄玉放下筷子他就知道不好,这位大小姐又要多管闲事了,他埋头吃面一句话也没说,可万万没想到玄玉竟然还有这一手。 大婶听说他是差官,扑通一声跪下就磕头,两个孩子扔了手里的羊拐,也跟着一起跪下磕头。殷綦赶忙起身将她们搀起来,然后在玄玉耳边咬牙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瞎话了!”玄玉轻笑道:“还不是和你学的。”殷綦一脸无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管家!” 一旁的面摊老板道:“洪婶儿,还是我来说吧。我和洪福本来都在这摆摊子,我俩的摊子挨着,他在东我在西,他卖豆糕米粥我卖面。大概是五六天前,天都黑了,我卖完最后几碗面正准备收摊回家,有两个姑娘从东边跑过来,看见洪福,就求他让她们躲一躲,说是有坏人在追她们。正说着呢,果然就有两个人追过来,嘴里不干不净,还动手动脚的调戏两个姑娘。” 老板提起来仍是忿忿不平:“洪福本来平日就爱打抱不平,就和他们理论起来。谁知那两个人不讲理,动手砸了洪福的摊子,还把洪福的头都砸破了,流了不少血。我吓坏了,赶忙跑去报官。” 老板歇了口气继续道:“等我带着人回来,那两个无赖和两个姑娘都不见了,只有洪福一个人在收拾被砸烂的摊子。我们问他,他说那两个无赖被他打跑了,我们也就各自回家了。” 洪婶一边抽泣一边接着说道:“洪福回家吓了我一跳,满头满脸都是血,眼睛肿的老高。我埋怨他多管闲事,家里老爹老娘还有两个孩子,一大家子都指着这个摊子吃喝,现在摊子砸了,日子怎么过!” “谁知第二天一早,衙门的人就找上门来,说死了一个人,是洪福砍死的,他们也不停我们解释,直接就把洪福锁走了。”洪婶儿说着又落下泪来。 面摊老板接着道:“那两个无赖,死了一个,另一个睁着眼说瞎话,说是不小心碰了洪福的摊子,洪福发狂了用刀砍死了那个姓何的,然后把尸体扔进了河里。” 这会没什么主顾,旁边摊位的摊主也过来凑热闹,一脸神秘的道:“那个姓何的家里是开当铺的,肯定给官府使钱了。” 面摊老板长叹了一口气:“官府现在不信我们,说除非找到那晚的两个姑娘给我们作证。可是我们找了好几天,连那两个姑娘的影子也没找到。” 玄玉沉吟了片刻,对小雪道:“走,我们去县衙!”而后又对殷綦嫣然一笑:“殷管家,麻烦你继续打听柳五儿的消息,这是你的强项。” 殷綦看着玄玉的背影叹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管家……” 第12章 纨绔 洪福长得方头大脸,一部茂密的络腮胡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头上的伤口还结着血痂,让他的面相看起来有些凶恶。 洪福低着头道:“那天晚上他们欺负两个姑娘,砸了我的摊子还打破了我的头,我就是拿刀追他们,吓唬吓唬他们。” 他有些懊悔的说:“他们本来都跑了,不知道咋的又折回来了,对着我又打又骂的,我一时恼了就拿着刀乱砍了几下,砍到了那个姓何的。我没想到他那么不禁砍,咋就死了,他受伤之后明明是自己跑走的。” “你用什么刀砍的?”玄玉隔着牢门发问。 “切豆糕的菜刀。” “你确定他是自己走着离开的?” “确定!我看他流了好多血,也吓了一跳,出手有点重了。我以前在乡下杀猪的,手重。”洪福赫然笑了一下,“后来媳妇怀了孩子就不做了,杀孽重。不过他肯定是自己跑走的!” 玄玉离开牢房,自言自语道:“这个洪福倒不像是说假话,他说的句句都不利自己,也没什么遮掩的。” “嗯,我也觉得他不像坏人!”小雪插嘴道。 玄玉听她一本正经,来了兴致:“哦?何以见得?” 小雪正色道:“小姐,你不知道,这个洪福长得凶神恶煞的,标准的屠户长相,可是我看他的眼睛一点凶光都没有,还很和善,不像有些人长得人模狗样眼里都是贼光,所以我觉得他肯定是个好人。” 玄玉道:“你倒学会相面了。不过断案不能靠相面,而且他确实砍伤了何汶才,就算是失手,也是犯了法。”小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此时县衙的师爷正在外面侯着,他心里纳闷这个眼盲的姑娘是何方神圣,不过县令告诉他既然杜大宝对这个裴姑娘都毕恭毕敬,那听她的应该没错。 师爷见玄玉出来,迎上前道:“裴姑娘,出事那晚跟何汶才在一起的人叫何简生,人已经叫来了。” 玄玉颔首道:“我们去见见他。” 可惜这次玄玉一无所获,何简生依旧坚持那日他和何汶才因为醉酒不小心碰坏了洪福的摊子,洪福持刀追砍他们,他亲眼目睹何汶才被洪福砍倒在地,自己吓得夺路而逃。因为受惊过度一直藏在家里,第二天天亮才敢出门寻找何汶生,没想到被人在河沟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双方各执一词,看来只有找到洪福说的两个少女才能知道真相,玄玉只好告诉师爷先让何简生回去。 何简生听说可以回去,松了一口气,起身就往外走,可是他一打开门就僵住了,甚至忘记收回脸上的笑容。 殷綦正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外,冷冷的看着他,何简生不由得倒退几步。殷綦一步跨进门来,在门口站定。 小雪见殷綦回来,很是高兴,跑过来问他:“管家哥哥,你回来了!可有柳五儿消息了?” “并没有”殷綦简短的答道。 听说来人只是是个管家,何简生才略略放宽了心,他刚刚抬腿欲走,殷綦冰冷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何简生顿时觉得还是乖乖坐回去比较稳妥。 “柳五儿虽然没找到,我倒是打听到了点儿别的消息。”殷綦用他一贯有点懒洋洋的语气说道。 “什么消息?”玄玉问。 殷綦双手抱臂倚在门框上,脸却是向着何简生道:“听说何汶生的名声不太好呀,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日游手好闲,眠花宿柳。”何简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儿,不敢去看殷綦。 “另外,我找到了那晚被何汶生调戏的两个姑娘。”殷綦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屋里顿时骚动起来。 殷綦继续道:“确切的说,是两个姑娘中的一个。那个姑娘就是柳玉珠。”玄玉听到柳玉珠的名字不由的“啊”了一声。 大家都没想到柳玉珠竟然能和何汶才的案子联系起来,都望着因其等他给出答案。 殷綦解释道:“方才我正在街上打听柳五儿的线索,面摊的老李追上我说他看到那晚躲避无赖的姑娘了。我跟着他过去一看,没想到竟然是柳玉珠。” “真的是他?”小雪问道。 “人在这里,你们可以当面对质。” “你们讲不讲理!你们讲不讲理!又把我们叫来做什么?快放我们回去,我女儿身子不舒服!”谢氏尖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谢氏怒气冲冲的进得门来,差一点撞在殷綦身上,她看清了殷綦的脸,猛的闭上了嘴,转过脸小声嘟囔:“这一天要来几次县衙?干脆住在这儿得了!” 玉珠低着头紧跟着母亲,最后是开面摊的老李,老李一进门就看到垂着头坐在椅子上的何简生,指着他道:“就是他,就是他那天晚上调戏这个姑娘。” “别胡说!我们玉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没见过这些地痞无赖!你不要说满口胡吣,有辱玉珠清白!”谢氏将玉珠护在身后,瞪着老李。 老李十分不解的看着谢氏,自己明明说的是实话,怎么反遭斥责。他有些着急的跑到何简生面前,指着他说:“你,你说说,就是你追着这个姑娘跑的!”老李人很憨厚,因为着急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何简生的头埋的更低了,他目光闪烁,不敢抬头看老李。 “何简生,你堂弟何汶才到底是怎么死的!”玄玉突然改变的话题。 “啊?”何简生一时转不过弯来,“被,被洪福砍死的。” 玄玉冷笑道:“不对吧?我们已经验过尸了,他不是被砍死的,是被淹死的!” 何简生眼珠滴流乱转,惊慌不已,玄玉乘机诈他道:“何汶才受了伤,你们两个一起逃走,走到半路,你突然起了杀心,把他推进河里淹死,是不是?” “不,不是,我没有!”何简生反驳道,“我没理由要杀他呀。” “如果是你想要吃绝户,也许就理由了。”殷綦淡淡的说,“我不光打听到何汶才品行恶劣,还知道他与你是叔伯兄弟,可是你们两家的家境却是有天壤之别,有时你们甚至要靠你叔父接济度日。你与何汶才关系一向很好,不过他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而你倒是常常去何家当铺帮忙,你叔父也很器重你,如果何汶才死了,他们家的当铺将来很有可能会落到你的手上。” 何简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我没杀他,我没有。” “柳五儿,是不是你绑架了她?怕她们出面揭发你,就绑了五儿威胁她们。” “我没有,我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何简生突然激动起来。 “证人都在这里,你还狡辩。”众人的目光都看向玉珠,想知道到底谁说的才是实话。 玉珠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缓缓开口道: “我不认识他,从来没见过,也不认识什么洪福,你们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这次屋子里所有人都愕然了。 第13章 扮鬼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一片漆黑。树木和房屋阴影都一动不动,两个同样一动不动的黑影伏在墙头,注视着屋子里的动静。 已是子夜时分,屋内的人早已沉沉入睡。玄玉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殷綦,压低声音道:“管家大人,该行动了!” 殷綦白了她一眼;“要去你去,我可不去!你是姑娘家,扮女鬼不是正合适。” “我不会轻功,扮女鬼不像呀。” “不行,管家也是有底线的,让我扮女人绝对不行!”殷綦态度十分坚决。 自从玉珠语出惊人的否认了一切,何简生眼看即将崩溃的心态又重新稳定下来,拒绝再与玄玉等人交谈。玄玉他们还被玉珠的母亲谢氏狠狠的责骂了一顿,一切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不过玄玉倒觉得,虽然白白折腾了一场,却也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 面对一系列的攻击,何简生内心防线已经崩溃,几乎就要承认他与何汶才之死有关。但是听到说他绑架了五儿,他却激烈的反对,看起来应该是自然反应,并不像在说谎,而且何简生为人懦弱,应该也没有胆子绑架五儿。 玄玉在心里复盘了所有线索,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今天晚上她就是来印证这个想法的。 此时 两个人僵持不下,玄玉不禁有些着急,如果子时过去她又会陷入黑暗,计划必然受阻,殷綦见玄玉微微有些怒意,只好妥协道:“你确定这招有用?”玄玉点点头:“总好过束手无策。” 殷綦伸出右手,双眸一凝,手心中有微光闪烁,只见他口中念了几句,一个身影旋转着跌了出来,竟然是一只银白色的大头鬼。 这大头鬼看起来只是三岁孩童模样,一开口却是老气横秋:“你这小子,大半夜的扰人清梦,又叫我作甚?” 殷綦一脸坏笑道:“你一个老鬼,现在正是你享乐的时间,睡什么觉,你八成又在哪个青楼偷窥呢吧?” 大头鬼一眼看见玄玉,立刻涎着脸皮装作无辜状:“我才没有呢,嫂子你别听他瞎说!” 玄玉的脸腾的涨红起来,殷綦翻了个白眼道:“你少废话,找你来有正事儿!” “什么?我不干!”大头鬼小手叉腰,满脸拒绝。 殷綦冷着脸道:“当初我们可是有约定的。” “说是这么说,可是……”大头鬼的态度软了下来。 “当初你不想投胎转世,说什么要在人世间当一只快活鬼,那时候是怎么痛哭流涕的求我的?才几年不见就忘了啊——”殷綦故意拖长了声音,“既然你已经玩够了,我这就叫黑无常来,带你回去!” “别呀别呀,有话好说嘛!殷綦兄弟!殷大人!”老鬼立即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要是传出去,我这老脸往哪搁啊?” “少废话,这里连一只鬼影都没有,谁给你往外传,快去扮上!”殷綦的语气不容置疑。 当老鬼再次飘飘忽忽的出现时,玄玉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只见老鬼顶着长长的黑发,穿着鹅黄长裙,悬在离地面一人高的地方,因为个子太矮双脚悬空,裙子下摆空荡荡的飘着,倒是凭添了几分鬼气。 老鬼按照玄玉的指引,飘了柳玉珠的闺房。“玉珠——玉珠——我好冷啊——你快来陪我——”老鬼捏着嗓子学着女子的声音。 玄玉内心一直充满疑惑,假如老李说的是真的,那玉珠为什么要否认一切,难道她有什么事情需要隐瞒?假如她有心隐瞒,那另一个知道真相的五儿,对她来说毫无无疑是一个威胁。 五儿已经失踪了两天,如果此事真和玉珠有关,玉珠这两天一直被母亲看管的很严,根本脱不开身去给五儿送吃的,再加上天气寒冷,五儿恐怕是凶多吉少。刻不容缓,玄玉今晚一定要试试这个玉珠心里到底有没有鬼。 “啊——”玉珠的惨叫声从房内传来。 “玉珠!玉珠啊!你怎么啦?快开门呀!”谢氏听到女儿的尖叫,披着衣服跑了过来,用力拍着玉珠的房门,可惜房门早已被殷綦从里面反锁了。 玉珠此时已听不见母亲的呼喊,她惊恐地看着面前的鬼影。 “玉珠——玉珠——我是五儿啊,你害得我好惨啊——”老鬼越演越入戏。 “五儿?真的是你吗?”玉珠颤声问,“不可能的,我给你留了吃的,过两天,过两天我就会放你出来,不可能啊。” “我好冷啊——好冷啊——”老鬼欢快的给自己加着戏。 “不会的!不会的!”玉珠害怕的用双手抱住头,浑身如筛糠一般颤抖着。 玄玉与殷綦对视了一眼,两人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殷綦一巴掌扇飞了正冲玉珠吐出舌头的老鬼,斥道:“你要是把她吓死了,我们上哪儿去找柳五儿!”老鬼骂骂咧咧的转了个身消失了。 玄玉冲到玉珠身边,厉声喝道:“柳玉珠!五儿在哪儿!” 玉珠被她一吼,恢复了几分神智,结结巴巴的说:“在,在山神庙。” 殷綦打开房门,一把将拦在门口的谢氏推了个仰面朝天,两人带着玉珠直奔山神庙。 这山神庙早已废弃,人迹罕至。玄玉推开大门,大殿里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五儿呢!”玄玉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玉珠精疲力尽,颓然的倒在地上,气喘吁吁的说:“后院……水井……” 玄玉抢先一步跑到后院,院当中果然有一口水井,玄玉扒着井沿向内张望,可是今晚并没有月亮,井内一片漆黑,看不清情况。玄玉找了一颗小石子丢下去,落地有声,看来是一口旱井。 “五儿——柳五儿——”玄玉趴在井口轻声呼唤着,“我们是来救你的——” 没有回音。 玄玉银牙一咬,纵身一跃跳入井中。唰,又有一个人也跳了下来,轻轻的落在玄玉身边。唰——一根火折被点亮,映照出殷綦冷峻的面孔。 殷綦举着火折子四下照了一圈,一抹鹅黄映入眼帘,“五儿!”玄玉惊叫一声,冲了过去。 只见五儿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玄玉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用手去温暖五儿冻僵的脸颊,五儿冰冷的身体散发出的寒意穿透衣服直抵玄玉的肌肤。 玄玉伸出颤抖的手指,在五儿鼻子下试探了一下,惊惶的转过头来看着殷綦: “她,死了!” 第14章 夺魂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殷綦全速的奔跑着。殷綦用眼睛搜寻着,看到了!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飘动着,后面踉踉跄跄的跟着一个少女。 “站住!” 三个身影缓缓的转过身来。 殷綦用手一指柳五儿的鬼魂:“我要带她走!” 黑无常面无表情,半晌硬邦邦的蹦出两个字:“不行!” 白无常叹了一口气道:“我说殷綦,你也不能老从我们手里抢人呀!上次的账咱们还算呢。” 殷綦一笑:“这两年西北大旱,江南洪灾,你们那人多的孟婆的汤锅都见底了,也不差这一两个。”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白无常不满道,“俗话说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既然阎王拘传,咱们没有私放的道理。” 殷綦见他这样话多,不耐烦道:“硬抢也不是不行,只是咱们兄弟之间没这个必要。” 殷綦话音未落,黑无常哭丧棒一横,引魂铃叮铃作响:“来!”白无常一脸惊慌的拦住他:“哎哎,哥哥,别这么认真嘛!冷静!冷静!” 殷綦嘴角微弯,剑眉一挑,朗声道:“人我带走了,多谢!” “喂——这是最后一次啊!” 五儿死里逃生,她呼出了一口气,慢慢的张开了眼睛。 “活了!她活过来了!”玄玉搂紧五儿破涕为笑。 五儿涣散的眼神漫无目的的转着,最后停留在殷綦脸上,她用极为微弱的声音说道:“我要给大叔作证。”一语未毕,又晕了过去。 柳五儿端端正正的跪在清苑县县衙大堂之上:“民女柳五儿参见县令大人。” “柳五儿,数日前在街上所发生之事,你如实道来。” 柳五儿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柳玉珠,沉声说道:“启禀大人,民女数日前与堂姐柳玉珠偷跑出去看杂耍,谁知一时贪玩回的迟了。” 五儿又看了一下何简生,咬了咬嘴唇说道:“谁知路上竟然遇见两名市井无赖,想要轻薄我们。我和玉珠只好跑到有人的地方求助,我们遇到一个摆摊子的大叔,幸亏他救了我们。那两个无赖非但不走,还打伤了大叔,大叔追着他们跑了,我本来想等大叔回来,可是玉珠怕那些无赖再来找麻烦,就拉着我回家去了。” 县令又一一询问了洪福、老李、阿良等一干涉案人等,最后轮到何简生,县令啪的一拍惊堂木,喝道:“何简生,何汶才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从实招来!” 何简生被惊堂木吓得跪坐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那晚汶才受了伤,我们怕叔父怪罪不敢回家,于是我就到药铺买了金创药替他涂上。本来我想偷偷溜回家了事,谁知汶才不依不饶,定要纠结人马去报复那个摊贩。” “不知是因为酒醉未醒,还是因为身上有伤,走到河边时,汶才一个没站稳载了下去。我不会有用,想找树枝拉他上来,可是我拿着树枝回来时汶才已经被水流冲走,我不敢告诉叔父,就回家躲了起来。”何简生的声音越来越小。 啪!又是一声惊堂木,县令斥道:“一派胡言!你还敢狡辩!离岸不足一里就有人家,你若是有心施救,大可以前去求救。恐怕是你有心谋他家产害他性命!看来不动刑你是不会说实话,来呀!先打二十杀威棒!” “饶命!大老爷饶命啊!何汶才真的不是小人杀的!”何简生吓得不住的磕头,痛哭流涕的说道: “何汶才真的是自己跌进河里的,小人原本想要救他的,我脱了衣服让他拉着往上爬,他一边爬一边口内还说着要血债血偿。小人当时十分害怕他真的闹出人命来,叔父必然又要责怪于我,说不定会把我赶出当铺。汶才从小顽劣,吃喝嫖赌无所不会,这样下去叔父的家产早晚都会被他败光,那时候我也一样没有立身之地。我……我就好像中了邪一样,两手一松,汶才就又跌下去了。” “你这个畜生!”在堂下听审的何父扑上来对何简生拳脚相加,被两个衙役架了下去。 县令命师爷拿着供状给何简生签字画押,又把目光转向早已吓得缩做一团的柳玉珠,沉声道:“柳玉珠,你速速将如何绑架柳五儿的经过从实招来!” 玉珠吓得泣不成声,哭了半晌方才说道:“那晚我们回家之后,都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谁知两天之后五儿来找我,说那个无赖死了,帮我们的大叔被怀疑是杀人凶手被官府抓了,我们都很为大叔担心。” “可是,五儿竟然说要到县衙去自首,给大叔作证。我才刚刚许了婆家,已经合过八字,不日就要过大贴下聘礼了,倘若此时传出去,我的婚事肯定就完了,女孩子名节最重要,被退婚以后也难以再许配好人家。 玉珠抽泣着继续说:“我劝五儿说大叔如果没杀人,即使我们不去作证,大叔也不会被冤枉,可是五儿执意要去,说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我越想越害怕,就假意答应去自首,暗地里把五儿骗到山神庙,将她推进了枯井里。” 玄玉见她如此自私,忍不住开口道:“你只想着自己的婚事,有没有想过天气如此寒冷,五儿一个柔弱女子,缺衣少食的情况下会冻饿而死,如果不是……”玄玉猛然收住话头,“五儿早就死了!” “我真的没有想要害死五儿,我还给她留了吃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玉珠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哭泣。 大宝看着何简生和柳玉珠,不由得感叹道:“你们本来都是血缘至亲,谁想如今却都为了一己之私,骨肉相残,你们这样做,置自己的双亲于何地呀。” 何简生与玉珠不约而同看了看堂下已经泣不成声的父母双亲,悔恨不已。 县令也叹了一口气,道:“将何简生与柳玉珠暂时收监,待本县斟酌之后再行定夺。退堂!” 众人默默无语的出了大堂,心情都有些沉重。只有殷綦不在这沉重的氛围内,他根本就没进大堂听审,正悠然自得的叼着草茎晒太阳,阿良的小黑狗这会儿趴在殷綦腿上,小肚皮一鼓一鼓的,睡得正香,这优哉游哉的景象与大堂内沉闷的气氛格格不入。 突然,柳五儿回转身再次跑进了大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正准备离开的县令和准备被押解收监的何、柳二人都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 五儿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柳氏夫妇,柳夫人对她螓首微点,五儿也微微颔首,对县令叩首道: “启禀大人,民女不想再追究柳玉珠绑架之事,请大人准许。” “五儿……”玉珠一脸震惊的看着柳五儿,千言万语化作两行悔恨的清泪缓缓流下。 第15章 离别 老李的面摊上,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虽然鸿福还没放出来,但洪婶儿的脸上已经不见了忧愁之色,而是绽开了笑颜。 老李端上一碗面汤,说道:“弟妹,这次洪福放回来以后,可要好好劝劝他,不要再如此冲动了。” “嗯,嗯。”洪婶儿笑着点头。 玄玉拿出一锭银子交给洪婶儿:“洪婶儿,这锭银子你拿着去置办点东西,把摊子再重新开起来。”洪婶儿推让了半天,终于盛情难却,还是收了下来。 “那个柳玉珠小小年纪,心地竟然这样狠毒。”几个人议论起了案情,“是啊,多亏了五儿心地善良,不光不追究她,还替她向县令大人求情。” 阿良也跟着说道:“虽然五儿不追究,但是听说她的未来婆家已经退婚了,以后怕是在本县也难找到好婆家了。” “谁说女儿家一定要找婆家的?”小雪对阿良的言论颇为不满。 阿良慌忙摆手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玉珠她自己想嫁人嘛!诶,你到底是站在哪头儿的?怎么帮着玉珠说话?” “哼,要你管。”小雪生气的别过头去,不再理他。 一行人辞别了洪婶儿和老李出来,阿良也要告辞,回义庄去。 “阿良,”玄玉叫住他,“你有没有兴趣当个仵作?你的验尸技术非常好,在义庄里实在是埋没了你的才华,不如你跟我回京城去,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仵作。” 阿良低下头,用牙齿咬了咬嘴唇,斩钉截铁的说:“我不去!” 子夜时分,玄玉再次来到了义庄。对于阿良的拒绝,她心中仍然十分惋惜,想着明天要和大宝一起再好好劝劝他。不过今夜,她是打算要见一见何汶才的鬼魂,玄玉悄悄推开停尸房的门走了进去。 “阿良,你为什么不去京城啊?”一个苍老的声音问。 玄玉透过后窗的窗棂向外看去,阿良正和一个老人在月下促膝而坐。 “爷爷,我不去。”阿良说,“我不想离开您,您年纪大了,这两年后背总是疼,我走了,谁来帮您捶背、帮您贴膏药?” 阿良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我娘把我生在了棺材里,连我亲爹都嫌我晦气不要我,村里人都叫我棺材子,都不跟我玩。只有您不嫌弃我,把我捡回来养这么大,还教我怎么验尸,我不能当没有良心的人。” 老人摸了摸阿良的头,笑道:“真是傻孩子!谁说你去了京城就是不孝顺?我一个孤老头子,无儿无女,心里拿你当亲孙子看。这当长辈的,哪个不希望自家的孩子有个好前程。” 老人长叹了口气:“跟着我这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前途?难道你想跟我一样,跟这些死人过一辈子?明天你就收拾东西跟着他们回京城!你要是不走,我可就撵你了。”说罢佯装生气,披着衣服回屋去了。 阿良用袖子擦着眼泪,倔强的说:“不走,就不走!你撵我,我也不走!”小黑狗也感觉到了阿良的伤心,焦急地在他脚边打转,想要安慰自己的主人。 玄玉听着他二人的谈话,不由得濡湿了眼角。 “我不去!” “玉儿乖,听话。”母亲温柔的抚摸着小玄玉的头。 “我不喜欢绣花,我想跟爹爹去查案!哥哥能去为什么我不行?”小玄玉委屈的扁起了小嘴。 “哥哥是男孩子,玉儿乖,娘给你买风筝好不好。” “真的!”小玄玉开心的跳起来。 玄玉从回忆回到现实,她轻轻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回转身来。何汶才的鬼魂正吊儿郎当的坐在自己的尸体上,晃荡着两条腿,一脸嘲讽的看着她。玄玉被他吓了一跳,赶忙稳定心神道:“你就是何汶才?” 何汶才有些惊讶:“你看得到我?你莫不就是阴差?哎呀,现在阴差都是美女了,有个大美女来带我走,我做鬼也心甘呀。” 玄玉见他语言粗鄙、举止轻挑,心内鄙夷道:“你都已经丢了性命,竟然还不知道悔改。你可知道你的父母正因为你的死而悲痛欲绝?” “哼,那两个老东西!整天就知道管东管西的,不给我银子花。本来想等他们死了,我就可以随便花天酒地了,没想到,我运气不好死在了前面。也罢,以后托生到个阔气些的家里。”何文生厚颜无耻的说。 玄玉见他毫无悔改之心,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便冷笑道:“既然如此,就祝你早日超生吧。只是——听说欺善凌弱之人在地府里是要下油锅的。”说罢转身就走。 “呸!想吓唬我。”何汶才冲着玄玉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忽然,他听到背后似乎有什么动静,猛的转过头去。 黑暗的墙角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再涌动,一股阴森的寒气蔓延开来,逐渐向他逼近,何汶才顿觉毛骨悚然。一个黑影自黑暗中慢慢显现。 “你……你是人是鬼。”何汶才刚刚的傲慢之气一扫而空,此时已是吓得浑身如筛糠一般。 那个黑影咧开嘴,龇着一口白牙对他笑着,两颗犬齿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笑容十分诡异:“你知道——鬼死了之后变成什么吗?” 何汶才满脸惊惧,他双目圆瞪,一道道血丝布满眼球,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匹骏马拉着一辆翠幄青绸的马车,疾驰在通往都城的大道上,深红色的车辕配上崭新的铜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考虑到经常发生的远行,殷綦特意斥巨资置办了这辆豪华马车,宽大柔软的秋香色金钱蟒锦缎靠垫,令沿途的颠簸都减轻许多。 不过殷綦却无法享受这份舒适,这会儿他正手持缰绳坐在车辕之上,凛冽的寒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吹得单薄的黑色袍角随风飞扬。因为找不到大冷天愿意随他们东奔西跑的车夫,只好他本人亲自出马。 殷綦满腔怨气的道:“小姐,咱不能每破一个案子就捎回来一个呀!这回倒好,不光捎人,还捎了条狗,这得给家里添不少挑费呢!” “哼!”阿良别过头去透过雕花窗牖看外面的风景,对殷綦的抱怨充耳不闻,小黑狗趴在他膝头,无辜的东看看西看看。 大宝知道阿良还在因为与爷爷分别而伤感,便对他说道:“临走时我已经与清苑县令交代,县衙的仵作昏庸误事,他已经应允辞去现在的仵作,请你爷爷去县衙担任新仵作。” “真的?”阿良眼睛亮起来。 “自然是真的!等将来你成了六扇门第一名仵作,就把你爷爷也接进京来安享晚年。” 阿良经过大宝一番安慰,脸上才渐渐有了喜色。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站在何汶才的尸体前。 白无常拼命摇动引魂铃,却不见何汶才的鬼魂前来,他心里隐隐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白色哭丧棒晃动,引魂铃叮铃作响,白无常口中念念有词,一点微光在何汶才的眉心闪动了一下,又噗的一声熄灭了。白无常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早就死了,现在他大概会喷出一口老血。 黑无常木讷的看着白无常,嘴里蹦出一个字:“没。” 白无常缓缓的转过头,看了看黑无常,翻了一个白眼。 “殷綦……” 第16章 鬼使 一片漆黑中,几点幽蓝的鬼火漂浮在半空,殷綦慵懒的坐着,双脚随意的搭在昂贵的花梨木圈椅的椅背上。 “嘿嘿——”两声干哑的笑声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那声音犹如金属刮擦着地面,让人的耳膜感到极度不适。 “你竟然还为他保留了一点意识,呵呵,这可有他受的了。”那干哑的声音里有一丝幸灾乐祸,“永世不得超生的痛苦,可够狠的,不愧是你。” 殷綦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你最近欠的账太多了。”那个刺耳的声音说。 “稍安勿躁,这叫先苦后甜。”殷綦慢吞吞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锦囊,他捏着锦囊的一角将它翻转过来,轻轻一抖,一朵晶莹洁白的引魂花出现在他掌心里。 黑暗中传来贪婪的声音:“这么纯净的货色!你怎么说服它心甘情愿如此的?嘿嘿嘿——”那声音干笑着,令人不适。 殷綦凝视着手心里的引魂花,眉头微蹙。引魂花那一簇簇白玉髓般晶莹纤细的花瓣向外反卷,吐出银丝一样纤长的花蕊。 在引魂花淡淡的荧光中,殷綦恍惚看到林巧娘毕恭毕敬的向他深施一礼,款款说道:“鬼使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我因不听爹娘劝告酿成大错,尚未能报答父母养育之恩便离开人世,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也仍牵挂老母稚子。祈求大人帮我安顿家人,了我心愿。” 殷綦淡淡说道:“我只做交易,不做慈善。” 林巧娘平静的回道:“我知道,我愿意献上我的魂魄。” 殷綦剑眉轻挑:“你不后悔?” 林巧娘坚定的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正屋方向:“只是,要辜负那位姑娘了。” 林巧娘看着熟睡的小栓子,忍不住伸手去摸他那圆嘟嘟的小脸,泪水夺眶而出。她向着熟睡中的父母磕了一个头,又向殷綦磕了一个头,沉声道:“鬼使大人,谢谢你!我准备好了。” 殷綦微眯双眸,手中吸魂囊一挥,林巧娘化作一道白光被吸魂囊吸入,殷綦也毫无留恋的消失在黑暗中。 后来林家的街坊听说林家发现了巧娘埋在院子里的一大笔银子,重修了房子,还认了个憨厚老实的干儿子,待二老比亲儿子还孝顺,众人都说林家前世修了善缘,现在苦尽甘来。 嗖——的一声,引魂花脱离了殷綦的掌控飞向无尽的黑暗当中,黑暗中传来那干哑的声音的啧啧赞叹之声。 殷綦不屑的笑了笑道:“这一个能顶十个了吧。” “最多五个。”干哑声音说。 殷綦也不争辩,转身就走。 “你的计划进行的怎么样了?”干哑的声音在他背后问道。 “不太顺利。” 阿良和小雪正盯着眼前丰盛的饭菜,面露惧色。今天裴福不在家,是殷綦亲自下厨。 要说殷綦这个管家真是十二分的称职,如今的葳光轩早已不是先前荒凉的模样,内外井井有条,处处纤尘不染。殷綦对于环境有强烈的洁癖和强迫症,室内布置简洁高雅,室外草木修剪整齐,就连狗窝都做了飞檐,勿求风格一致。 可惜人无完人,殷綦在厨艺方面的造诣令人发指,每一道菜都难吃的与众不同。阿良和小雪刚刚各吃了一口殷綦精心烹饪的香煎豆腐,不约而同的面孔扭曲,这菜又咸又苦,简直不是人间味道。 “快吃啊,不然就凉了。”殷綦一边优雅的夹起一块豆腐送进嘴里,一边催促着他们。 “哎,他是不是没有味觉啊?”小雪和阿良小声嘀咕着。 “很有可能,这么难吃的菜他还吃得那么香。” “不行,我实在吃不下!”阿良拍案而起,“我自己去做!” 不一会儿阿良端了一盘炒猪肝出来,小雪刚拿起筷子欲夹,殷綦不咸不淡的说道:“果然每天切尸体就是不一样,刀功真好!”小雪又是一阵反胃。 于是,殷綦与阿良各吃各的;玄玉两样都吃了 ,这么久以来,她早就习惯了殷綦的魔鬼料理;小雪什么都没吃,只在心里呐喊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呦,我来得不巧了。”傅九笑吟吟的踏进门来,他近日破了一桩大案心情甚好,“想着你们去谪仙楼吃饭的,雅间我都定好了。” “不去……”殷綦和阿良异口同声道。 不过他俩“去”字还没说出口,小雪就跳起来拍手道:“好啊!好啊!救星来了!快走快走!”边说边连推带搡的把两个人推出门来。 谪仙楼的菜可是都城一绝,据说皇帝曾经请这儿的大厨进宫做御厨都被他拒绝了,不过比起谪仙楼的菜,玄玉更关心别的事情。 “傅九哥,查到什么新线索了吗?” 傅九看着玄玉关切的样子笑道:“过去我们一直从命案着手,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都查过了,但是一无所获。上次你提供了绑架少女的线索,我立刻命人去查,没想到还真的查到一点线索。” “什么线索?”玄玉急切的问道。 傅九本想卖个关子,但看着玄玉着急的样子,不忍心逗她,便道:“我命人查了都城近三年少女失踪案件,发现果然还有几起失踪案,都是十二到十五岁的少女。” 小雪和阿良听见傅九在讲,也都饶有兴趣的凑过来,只有殷綦凭窗远眺,不知在想什么。 傅九继续道:“可惜这些少女除了年龄相近之外,就没有其他共通点了。而且这些少女失踪案都没有涉及命案,只是单纯的失踪而已,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目前还没有什么证据能把这些案子和裴府当年的案子联系起来。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么多少女失踪绝对不是巧合。” “这些坏人真是大胆!六扇门镇守都城,他们还敢作恶!”小雪忿忿不平的说。 “没错,小雪说的对!”玄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我们应该跳出都城!” “我?我说什么啦?”小雪一头雾水的看着玄玉,“跳出都城?” 玄玉微微一笑解释道:“都城是皇城重地,六扇门管辖,即便对方手段高强,要想作案也并非易事,而且频繁作案势必会引起六扇门的关注。我们应该查一查都城周边的类似案件,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绑架少女,地方上都比都城更容易得手,而且小县城不像都城守备森严,凶徒有可能会放松戒备,留下线索。” “对啊!”傅九拍桌叫好,“不愧是师父的女儿!”傅九说完方觉失言,生怕玄玉又想起伤心事。 玄玉倒是没有在意,一心沉浸在案件当中。 第17章 掘坟 夜深人静,六扇门的案卷库里烛光闪烁,玄玉正在灯下翻阅卷宗。自上次在谪仙阁见面后,傅九就立刻命都城附近的几个府县将近几年的案件卷宗通通送到六扇门。 虽然傅九已安排专人查阅,玄玉仍是心急,小雪和阿良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指望不上,玄玉只好每天子夜自己翻阅。当然对傅九的说辞是殷綦来翻阅,所以殷綦这个垫背的此时正靠着书架打瞌睡。 “喏!”玄玉将一摞卷宗丢到殷綦脚边,“你看这些。” 殷綦无奈的捡起一本卷宗道:“傅九既然安排了专人在看,你何必再来看?” “你也想我早点完成交易吧,这样你也不用一直被绑在这了。”玄玉眼皮也没抬。 “虽然是这么说,可我不会浪费时间在这里大海捞针!”殷綦胡乱翻看着手里的卷宗,忽然他的手停顿了一下。 “哦?!” “又怎么啦?”玄玉扔下手里的卷宗半生气半无奈的瞪着他,心中暗暗后悔不该带这个牢骚精来。 殷綦冲她眨了下眼,狡黠一笑:“捞到针了!” 卷宗里记载着一桩半年多前的案子,万卿怜年方及笄,与表哥牛含山两人青梅竹马,今年的清明节两人相约出去踏青,谁知去了就再未回来。玄玉抬头看看殷綦,这案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殷綦示意她继续看,玄玉翻开卷宗下一页,立刻欣喜的眼睛放光。这一宗案件与其他那些不留痕迹的案件不同,因为他们发现了牛含山的尸体。 终于有线索了,玄玉抑制不住的兴奋,希望这次能从牛含山的尸体上发现一些凶手遗留的蛛丝马迹。殷綦却高兴不起来,他想起冒着寒风赶马车的情形就一阵头疼。 月黑风高夜,一只乌鸦蹲在老树的枯枝上俯视,几座荒坟零星的散落在山包之上。几个人围成一圈,中间赫然是一个坟包,坟前的石碑上刻着“爱子牛含山之墓”。 “镇抚使大人,您先来?”殷綦谦让道。 傅九面露难色:“额……我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倘若被人看到私自刨坟……” 他们白天已经见过牛含山的父母,牛含山父母心中一直对万卿怜有所怨恨,要不是因为她,自己的宝贝儿子也不会死于非命。现在听到傅九他们说为了万卿怜失踪一案要刨牛含山的坟验尸,立刻断然拒绝,还把他们赶出家门。 这一计不成二计生,明着不行干脆来暗的,不过说归说,真要动手未免心里发怵。几个人围着坟包大眼瞪小眼,一阵风吹来,呜呜的风声好似野鬼哀嚎,小雪吓得躲在玄玉身后瑟瑟发抖。 “切,我来!”阿良心道这两个大男人胆子只有针尖儿大,他一铲子插进坟包里,奋力扬起一锨土。傅九也只好卷起袖子上阵,只有殷綦厚脸皮的拄着铁锨在一边看热闹。 不一会,傅九和阿良就累得两臂酸软,无奈天气寒冷,土层都冻硬了,进展十分缓慢,傅九暗暗后悔没有带大宝这个苦力过来。 殷綦正咧着嘴看着两人幸灾乐祸,突然感觉到玄玉似乎在瞪他,他抬头看看月色,已是子夜时分,殷綦立刻整整衣衫正色道:“天气寒冷,你们先回车里暖和暖和身子,我接着挖,你们一会儿来替我。” 玄玉会意道:“我们走吧,殷綦刚才躲懒,让他一个人挖。”小雪巴不得一声,立刻向马车方向跑去,跑了两步见没人跟上,又跑回来跟着众人一起。小雪给铜手炉填上碳,几个人围着烤手取暖。 “喂——挖好了!”没过多久殷綦的声音喊道。 “这么快!太厉害了!”阿良围过来叫道,傅九看着露出的棺材板一脸狐疑。 “呃……外面你们都挖好了,里面的土没冻上,随便一挖就挖开了。阿良,快看看尸体吧!”殷綦赶忙招呼阿良岔开话题。 砰的一声巨响,树上的乌鸦被惊的嘎一声飞向天空不见了,棺盖被阿良用力撬起,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饶是事先用布帕蒙住了口鼻,还是被熏的头昏脑胀。 几盏灯笼凑近,把棺内照的雪亮。 “卷宗上说牛含山是被割喉而死的。”玄玉说道。 阿良依言在尸体咽喉出查看,尸身已经腐烂,伤口无法辨认,阿良俯下身子仔细的拨开腐肉观察着。幸好小雪一直害怕的闭着眼睛,如果她看见这一幕大概以后再也不会碰阿良碰过的东西了。 “这里!”阿良指着颈骨喊道。傅九不顾恶臭也俯下身去看,他晃着一根火折子,借着火光仔细查看,一条又细又窄的伤痕出现在白森森的骨头上,傅九的瞳孔猛然一缩,这条伤痕他太熟悉了,三年前裴家的七十八具尸体上,绝大部分都有这样的伤痕。 “果然是这样!”傅九兴奋的在屋中来回踱步,“三年前的命案和绑架少女果然是同一伙人所为!”小雪帮大家烧了热汤来暖暖身子,殷綦坐在角落里抱着手炉似睡非睡。 “灭门和绑架少女,这两件事好像没什么关联呀?”阿良喝了一口热汤,不解的说,“难道裴大人以前办过什么绑架少女的案子?” “灭门很显然是仇杀,可是即便是以前被抓过,我也不觉得能够有这么大的仇恨到灭门的程度。”玄玉的嘴紧紧抿着,灭门这两个字让她内心一阵刺痛,她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智。 傅九察觉到了玄玉的情绪,赶忙说:“不错,而且据我所知六扇门那几年并没有侦破过什么大型的绑架少女案件。” “灭门是寻仇,绑架通常是求财,可是这些女孩失踪后,她们的家人并没有收到任何索要赎金的信息。”玄玉顿了一顿,“而且我的家人都被他们杀了,他们绑架我是不可能要到赎金的,难道……”玄玉想起了梦中那个死去的女孩,“难道他们仅仅是为了杀人取乐?” “如果是为了杀人,他们大可以当场杀掉那些少女,何必大费周章的将她们带走。”傅九沉声道,“而且,我们至今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少女的尸体。” “那——她们有没有可能还活着?”小雪抬起头看着傅九问。 傅九的眼眸暗淡下来,从死者的伤口看凶手杀人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是直击要害一刀毙命,凶徒的手段如此残忍,他内心的直觉告诉他那些少女存活的几率并不大。不过傅九没有说话,他不想亲自掐灭这一丝希望。 “或许她们是被卖到了什么地方,或许……”小雪还在胡乱猜测着。 “要是我能再多想起一些来就好了。”玄玉自责的低下了头。 第18章 金锁 月亮半掩在一朵乌云后面,夜风卷着几朵雪花飘落下来,村落里人们都睡的早,只有村子边缘的一座农舍,窗子里还透露出昏黄的灯光。 一个黑影像夜空中潜行的蝙蝠一样,悄然向农舍靠近。 啪! 金锁被吓了一跳,她抬头一看,原来是窗子被风吹的落了下来。她重新将用叉杆将窗户支好,一股寒风涌了进来,金锁裹紧身上的棉衣,仍然没有关窗,一边缝补着衣裳一边从窗缝里观察院门的动静。 金锁还不满15岁,可是年幼丧母,她和父亲相依为命,早早的担起了家务。嫁到县城里的姨母早已经在为她张罗亲事,可是父亲对这件事一直不置可否,她也担心父亲一个人没人照顾,婚事便一直耽搁下来。 父亲平日不大出门,今日吃了晚饭就出去了,这会还没有回来,金锁内心不禁有些焦急。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金锁心绪不宁,时不时朝窗外暼上一眼,不过她的注意力都在院门上,并没有注意到窗边的阴影里有一个黑影悄然站立。 “嘶——”金锁觉得指尖一疼,缝衣针的针尖扎进了她的手指,一滴血珠冒了出来,她低头去吮指尖。 啪啪啪! “金锁儿!开门!”父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声音里似乎有一丝焦急和痛苦。 金锁慌忙披上衣服从炕上下来,奔过去开门,嘴里还埋怨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门栓才拉开,金天禄就踉跄着跌了进来,金锁忙一把扶住他,金天禄皱着眉头一瘸一拐的朝屋内走去。 刷——一个黑影掠过矮墙消失了,金锁猛然回过头,却什么都没看见,她心想大概自己眼花了,便插上门栓转身进了屋。 “哎呀!这是怎么了?”金锁惊讶的发现父亲的小腿上竟然鲜血淋漓。 金天禄咬牙道:“这天杀的蔡大富!” “你又去讨债了?”金锁拿着药膏给父亲上药,皱眉道。 “这蔡大富也太凶恶了,我好言好语和他讲,他非但不听还放狗咬我!”金天禄恨恨的道。 金锁看着父亲的伤腿,着实心疼:“何苦来,早就跟您说别去要了,蔡家根本不讲理,就当这钱丢了也就罢了。” 金天禄看了一眼为他上药的女儿,目光又柔和下来:“这些年苦了你了,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家都有了婆家,爹虽然没什么能耐,可怎么样也得给你攒点嫁妆啊。” “爹——”金锁嗔道,不觉得粉面羞得通红。 玄玉受了风寒,在客栈盘桓了两日,吃了两副药方觉得好些。 “小姐,我一个人来抓药就行了。”小雪扶着玄玉去药铺抓药。 玄玉笑道:“我已经好了,根本不用吃药了!在屋子里闷了两天,正好出来透透气。” “才刚好些,再受了寒气怎么办!哎呦!”小雪只顾了说话,没成想和一个刚才药店里出来的男子撞了个满怀。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男子慌不迭的道着歉。 “你……”小雪怒冲冲的刚要问他眼睛长到哪里去了,等她看清了那男子的模样,四方脸浓眉大眼,便转怒为喜的叫道,“大宝哥!” “大宝?”玄玉听了一愣,怎么大宝不好好待在京城跑到这里,莫不是又有什么案子。 大宝穿着一身捕快服色,手里抱着几包药,也一样吃惊的看着小雪,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 “咦?你怎么不穿六扇门的官服,穿这个呀?”小雪上下打量着大宝,眼珠一转,压低嗓音神秘兮兮的说:“大宝哥,你是不是……在微服私访呀?” 大宝笑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杜大宝!” 小雪冲大宝眨眨眼道:“行了行了,知道了,我会假装不认识你的。” “二宝——二宝——”一个妇人急匆匆的跑过来,一把抓住大宝手臂气喘吁吁的道,“不好了,出事了!” “大娘,出什么事了?” “造甲村,金铁匠,出事了!” “什么!” “说是啥拐了谁家的闺女,唉……边走边说吧!”大宝顾不得和小雪解释,随妇人匆匆去了。 “哎……”小雪要追,刚迈了一步又想起玄玉,忙回身扶住她。 哪知玄玉倒来了兴致:“走,我们也去瞧瞧!” 男子被几个人盯得不好意思,挠着头憨憨的笑,傅九道:“原来你就是大宝的弟弟杜二宝。” “大宝哥的弟弟?”小雪和阿良惊讶的看着二宝。 傅九笑道:“我以前只知道大宝还有个弟弟,也是做捕快的,没想到你们竟然还是双胞胎。” 小雪和阿良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和大宝长得一模一样,连小雪都认错了人。 方才玄玉与小雪去追二宝时,恰巧傅九和阿良来找她们,就一起追了上去,询问之下,原来昌莱县管辖下的造甲村里有一名少女失踪了。虽然据说已经有了嫌疑人,但几个人都觉得应该过去看看。 “前面就是了。”二宝指着弯弯曲曲的土路尽头一座农舍说。 还未走到近前,就听得一阵人声嘈杂。只见几个人将一男一女围在当中,不停的吵嚷着。 那为首的一个人窄长脸,乍一看也是相貌堂堂,但是一双三角眼却透着目光狡诈,他指着金天禄的鼻子道:“姓金的,今天你不把我闺女交出来,我跟你没完!” 金天禄满脸涨红、怒目圆睁:“蔡大富,你别血口喷人!我怎么会知道你女儿去哪儿了,你少在这胡搅蛮缠!” 蔡大富气得跳脚道:“姓金的,昨天你来我家大吵大闹,我把你赶出去,你就怀恨在心。昨天除了你就没人来过我家,今天一早就发现小梅不见了,不是你是谁!” “你放狗咬伤了我,我就回家了,再没出去过,哪有时间绑你女儿!” “哼!你不交出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把他女儿带走!姓金的,你拿我女儿来换人!”蔡大富说罢把手一挥,立刻上来几个人就要抓金锁。 “啊——”金锁尖叫着奋力摆脱抓住她手臂的几个人。 “蔡大富!你不要欺人太甚!”金天禄怒气填胸,抄起一把铁锤就要与那几个人拼命。 正混乱间,人群外忽地响起一声暴喝: “住手!” 第19章 掌印 “住手!” 杜二宝分开人群走到当中,威严的环视一周,那群人都默默的松开了手。金锁抬头看见二宝先是一怔,紧跟着红了脸,低头整理弄乱的衣衫。 蔡大富见二宝穿着官服,立刻上前喊冤道:“官爷,这个人绑了我的女儿,您可要替我做主啊!” “带我们去你家看看。”二宝道。蔡大富点头应着,引着众人往他家走去,还不忘了留下几个家丁看着金天禄。金天禄哼了一声,手里提着铁锤,护着金锁进了屋,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蔡大富本名叫蔡田兆,原本也和大家一样种地为生,有一天他突然跟着经过的商队走了,几年后回来发了财,因他为人张扬,四处炫富,因此得了个蔡大富的诨名。这次失踪的是他的独女蔡梅儿,年方一十三岁。 二宝等人到了蔡大富家中一看,不觉皱眉,发现蔡梅儿不见之后,蔡家人四处寻找,现场已被破坏的干干净净。 二宝继续留着蔡家查找线索,玄玉等几人则到村长家里歇息。 “这蔡大富平日为人如何?可有什么仇家吗?”玄玉问村长道。 “呃,这个……这怎么说呢……”村长看看众人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傅九拿出腰牌给村长看,说道:“老人家但说无妨,我们京城的锦衣卫,专程来协助查案的。” 村长也不认识腰牌,只是觉得几个人看起来倒挺可信,就道:“要说仇家 这个蔡大富可多了。他发了财回来原本村里人都挺高兴,谁知道他那小气爱贪便宜的性子一点也没变。你们来时也看见了,那个金铁匠替他打了十几把刀,这工钱从年头拖到年尾就是不给,为了这事两人不知吵过多少回。” “那个金铁匠是个怎么样的人?”玄玉问道。 村长抽了口烟袋道:“金铁匠这个人脾气古怪,平日少言寡语的,村里人除了打个犁头打个锄头的,也很少有人和他来往。” “村长是否也觉得是金铁匠绑了蔡家的女儿呢?”傅九问道。 村长连连摆手道:“这我可不敢胡说,金铁匠脾气虽然暴躁,但也不见得会做这事。再说,这里半个村的人都被蔡大富或多或少的坑过,现在也没啥人愿意跟他家来往了,但是咱们村里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吵两句打一架也是有的,绑人家闺女,这事做不得,做不得!” 正说间二宝从门外进来,一进门就向村长说道:“村长,劳烦您把村里的老少爷们都集合起来,绑匪带着人走不远,或许就藏在山上,大家进山搜一搜或许能找到。” “哎,哎。”村长连连点头答应。 “二宝,可有什么发现?”傅九问道。 二宝笑了笑:“确实有点发现,虽然现场脚印凌乱,门窗他们也不记得是谁打开的了,但是我在墙头发现了一个掌印,很可能是绑匪留下的。” “哦——我知道了!”小雪神秘兮兮的朝二宝笑笑。 “你让村长集合全村的人,是想比对一下大家的掌印,对得上的就是绑匪!”阿良抢答道,小雪被他抢了功劳,气得用拳头锤他。 二宝狡黠一笑:“不用那么麻烦,这个掌印有点特殊,一看就知道是谁。”二宝又压低声音道,“这个掌印的拇指少了一截。” 刚刚跨出房门的村长身影稍稍顿了顿,匆匆出门去招呼村民了。在屋檐下晒太阳的殷綦睁开眼睛瞟了一眼村长的背影,又继续闭目养神了。 很快村民们乌压压的聚集了一片,不过一个个看下来,二宝的眉头越锁越紧,因为并没有一个村民是拇指有缺损的。线索中断了,二宝只好让村民们到山中地毯式搜索,希望能有所发现。 二宝和村长回到村长家,玄玉和殷綦正和几个小孩子在院门外玩耍,“先给我!”“刚才是我先答的!”“我也说了!”几个小孩争先恐后的说着,玄玉将手里的关东糖分给他们一人一块,几个孩子拿到糖便一哄而散,撵着大白鹅满村乱跑。 二宝回到屋中愁眉不展,倘若不是村民作案,是外村人或是异乡人流窜作案,那破案的难度就更大了。 “村长,您和我说说村里除了金铁匠外还有哪些人和蔡大富有过节,还有他有没有和别村的人有仇怨。”二宝下决心要一一排除嫌疑人。 “村长,您不是一个人住吧?”玄玉却在这时突然聊起了家常。 村长一愣,答道:“嗯,还有我儿子和我一起住。” 玄玉脸上笑容和蔼的问道:“怎么没见他人呢?” “他去他姑姑家了,在隔壁村,昨天一早就走了。”村长目光有些闪烁。 “听说他和蔡大富也有些过节。”玄玉淡淡的说。 二宝原本有些迷惑,现在他似乎有点明白玄玉的意思了,也目光灼灼的看着村长。 村长有些着急道:“你是怀疑永安?永安是和蔡大富有点过节,但是都过去很久了,我们也不计较了。永安不会做这样的事,再说他昨天就去了他姑姑家,他每个月都要去一趟,第二天才回来,蔡家女儿失踪的时候他根本就在村里。” “他是怎么去的?”二宝问。 “赶,赶大车去的。”村长有点心虚道。 二宝正色道:“他赶车去隔壁村,当日来回完全可能,而且如果把蔡梅儿放在车上,运出村去轻而易举。” 村长刚要张口分辨,玄玉又淡淡的说道:“听说你儿子的手曾经受过伤?” 村长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狠狠抽了口烟袋道:“反正永安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正在这时,一个宽阔脸堂的青年兴高采烈的跨进大门喊道:“爹!”不过笑容很快就凝结在他脸上,因为杜二宝早一步抢上前挡住他的去路,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张永安看着围着他的杜二宝、傅九和阿良,一脸莫名其妙的向着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的村长问道:“爹,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傅九一把抓住他的右手举起来,食指赫然少了一截,二宝拿出早已拓好的掌印一比,严丝合缝。 “说!你把蔡梅儿藏在哪里了!”傅九反手将张永安的手向后一拧,厉声问道。 张永安吃痛叫道:“哎呦!哎呦!什么蔡梅儿,我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二宝怒道:“你还装傻,蔡梅儿失踪了,你的掌印就印在她家的院墙上,你还想抵赖不成!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回的造甲村,去你姑母家一问便知,到时候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永安愣了愣,又看了看二宝手中那张拓了一个拇指缺损的掌印的纸,叹了口气道: “好吧,我说。” 第20章 线索 “说!” 傅九松开手喝道,张永安揉着疼痛的手臂,瞟了一眼父亲,老村长正满眼疼惜的看着他,他惭愧的低下了头。 张永安小时候因为调皮被镰刀割掉了一截大拇指,落下了残疾。因为干农活不方便,就干脆以赶车为生。秋收的时候,蔡大富雇了张永安的车拉了好几趟粮食去县城。可是车钱却一直推三阻四的不肯给,一会儿说周转不灵,一会儿又说张永安弄丢了粮食要扣钱。张永安因此十分不平,只是村长不愿意招惹蔡大富,因此劝他息事宁人,以后不做蔡大富生意便是了。 “昨天姑姑有事便没留我住下,所以我就晚上赶回村来,我路过蔡大富家时,想起之前的事,越想越生气,就想往他家扔点马粪报复报复他。所以我爬上墙头,谁知道金铁匠跑来和他吵了一架,金铁匠走了以后,我准备动手,可是他们家的狗又冲我不停的叫。我怕被人发现,就爬下墙跑了。” 张永安顿了顿说:“当时已经太晚了,我想我爹已经睡下了,我心里又实在气闷,就赶着车去了县城,今儿早上在大集买了东西才回来,买的东西还在我车上。” “但是我真的没有绑架蔡大富的女儿!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不得好死!”张永安赌咒发誓道,“我昨晚住在县上的大车店里,我常常去住,老板都认识我,你们可以去问。” 二宝眉头皱起:“这个我自然会去核实,但我劝你不要撒谎,如果你知道蔡梅儿的下落最好说出来,只要蔡梅儿没事,我会禀明大人对你从轻发落。” “我真的没有啊!”张永安叫屈道,“我就算有那个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呀,怕还没等我动手,蔡家养的那条恶狗就会把我吞下肚去。” 一直到傍晚,搜山仍然没有结果。蔡大富把所有怀疑的人选都和二宝说了一遍,果然如村长所说,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和他有过或大或小的过节,玄玉等人帮着二宝挨个盘问了一天,却是一无所获。 夜深人静,众人劳顿了一天都早早睡下了,二宝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干脆起身打算再去蔡家找找线索,刚走到院中,却迎面碰见一身夜行打扮的玄玉和殷綦。 “你要去蔡家吗?我们和你一起去。”玄玉道。 二宝疑惑的看着二人,他对玄玉还不很熟悉,如果不是因为傅九,他绝不会让别人过问案情。但是他见傅九似乎对玄玉十分重视,心里也对这个盲眼的少女有几分好奇,便点头应允了。 到了蔡家,蔡大富的妻子哭得伤心欲绝,蔡大富也话里话外嫌二宝办事不力,至今没有任何线索。玄玉支开二宝让他去别处再仔细查看一番,自己则和殷綦进了蔡梅儿的闺房。 玄玉已经盘问过,伺候蔡梅儿的丫鬟是第一个发现蔡梅儿失踪的人,只是因为慌乱,她已经有些记不清当时的细节,只恍惚记得当时房间的窗子似乎是虚掩的,并没有关严。 房间里因为桌椅有些凌乱,是因为家人寻找蔡梅儿弄乱的,床帐半掀开着,锦缎被子散开,说明当晚蔡梅儿已经就寝,不过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挣扎的痕迹。 玄玉推开窗子仔细查看,如果丫鬟记得不错,那绑匪很可能是从窗户进入的,玄玉将窗子从窗棂到窗框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其实二宝之前已经检查过了,但玄玉的直觉告诉她这里一定还有未发现的线索。 玄玉的手指沿着窗框缓缓摸过,忽然她眼睛一亮,举起手指道:“你看!”几颗极细小的黑色颗粒出现在玄玉莹白的指尖上。 殷綦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单手一撑跳出窗外,轻轻的落在院中,看着玄玉道:“那个丫鬟是不是说半夜似乎听到过狗叫?” 玄玉点头道:“没错,她说隐约听到一声狗叫。” 殷綦环顾一周,道:“狗呢?” 第二天天刚放亮,金铁匠家的门就被砰砰拍得山响,金锁打开大门,门外正是二宝、玄玉、小雪和殷綦四人。二宝看了金锁一眼,面沉似水,大踏步走到院当中,沉声道:“金铁匠呢?” “我在这里!”金铁匠披着衣服站在屋门口,瓮声瓮气的道。 “跟我到县衙走一趟!”二宝不由分说,掏出铁链就要锁金天禄。 金锁扑上去抓住铁链哀求道:“二宝,有话慢慢说,你这是做什么?”金铁匠也怒道:“你要干什么,凭什么抓我?” “就凭这个!”二宝掏出一方白色手帕,展开在金天禄面前。 “这是什么?”金天禄怒气冲冲的问。 二宝冷冷的道:“这是什么你比我清楚!” 金天禄闻言向手帕上看去,在白色的手帕上有几粒黑色的小颗粒,他仔细看了看,是几粒黑色的小铁珠。 “这是在蔡大富家发现的,这种小铁珠你应该很熟悉,是打铁溅落的铁珠!这方圆几十里只有你这一个铁匠……” “是铁珠又怎么样,我去蔡家讨过债,身上带了几个铁珠到他家也不稀奇!” 二宝冷笑道:“确实不稀奇,但如果这些铁珠是在蔡梅儿闺房的窗框上发现的,那就有点稀奇了!” “这……”金天禄一时语塞,金锁急道:“二宝,我爹是怎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二宝抿紧嘴唇看着金锁,说道:“金锁,我是捕快,不能徇私。你爹会不会做这种事,到了县衙审过就知道了。” 小雪轻轻碰了玄玉的手肘,小声道:“咦?看来二宝和金家父女还有些咱们不知道的渊源。” 正僵持间,傅九和阿良走了进来,傅九的脸色十分难看,对二宝说道:“这件事不是金铁匠所为。”二宝吃了一惊,看着傅九等待解释。 傅九向阿良点了点头,阿良将肩上扛的一大捆麻布扔在地上,麻布散了开来露出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正落在小雪的脚边,小雪低头一看,不由得“啊”的尖叫了一声,骂道:“死阿良!你从哪里弄了条死狗来!” 阿良道:“这是蔡大富家的狗。” 蔡大富家的这条狗是他做生意时从西域商人手里换来的,这条狗有半人多高,十分魁梧,性情也很凶猛,有了这条狗看家护院,小偷从来不敢踏进蔡家半步。 但是这条凶猛的恶犬,却在蔡梅儿失踪的那天晚上,也死在了院子里,第二天蔡大富发现爱犬死了也十分心疼,但是更重要的是寻找女儿,只能让家丁暂且找个地方把狗埋了。 傅九道:“我和阿良检查了狗尸体上的伤口,杀死这条狗的凶器和三年前裴家命案的凶器一模一样,蔡梅儿恐怕也是被那群凶徒绑走的。” “那帮凶徒?”二宝不解的看着傅九。 “这件事说来话长,这群凶徒几年来绑架了很多少女,但是我们对他们毫无所知,只知道他们惯用的兵器是一种薄刃的腰刀,”傅九垂下眼帘,“只怕蔡梅儿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二宝蹲下身仔细查看狗身上的伤口,突然,他的瞳孔猛然间收缩:“我知道有种刀可以造成这样的伤口。” “什么?!”傅九和玄玉等人皆是一惊。 二宝站起身来,目光缓缓的看向金天禄和金锁: “这把刀就在这里!就在金铁匠家里!” 第21章 试探 一片乌云挡住了月光,村庄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一个黑影轻轻落在蔡家大院中,没发出一丝声响,但那只西域犬残存的野兽本能似乎嗅到一丝危险气息,它竖起耳朵,发出呜呜的低吼以示警告。 黑影也发现了它的存在,他决定先解决掉这个麻烦。西域犬吠了一声,可黑影慢慢向它逼近,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逼得它夹住尾巴,匍匐在地上不敢出声。 一道寒光闪过,它甚至没看清那个黑影是如何拔刀的,便倒在了地上,连最后一声哀鸣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他用长刀轻轻拨开窗牖,纵身跃了进去。他挑开床帐,蔡梅儿正睡的香甜,他双目露出寒光,在蔡梅儿颈上重重一击,确保她不会醒来。他扛起蔡梅儿娇软的身躯,脚尖在窗框上轻轻一点,越过花墙消失在夜色中。 “这把刀就在这里!就在金铁匠家里!” 金天禄脸色灰败,身躯摇晃似乎马上就要跌倒,金锁忙上前扶住父亲,转头看了二宝一眼,这一眼似有失望似有埋怨。 二宝也是脸色铁青,他内心原本并不认为金铁匠会做出绑架少女这种事,本想替他洗清嫌疑,可是万万没想到一路追查下来,所有证据都指向金铁匠,现在也不由得他不相信了。 “二宝,你怎么知道金铁匠家里有这把刀?”傅九沉声问道。 二宝舔舔发干的嘴唇,发出嘶哑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我们家和金锁的姨妈是邻居,小时候金锁的母亲还在时,经常带着金锁来她姨妈家玩,我们就认识了。” 二宝不敢去看金锁,继续说道:“有一次金锁的娘病了,她姨妈要到乡下来看姐姐,她姨妈家里没有男孩,就说带我到乡下玩,让我帮着拿拿东西什么的。到了这里他们大人在一起拉家常,我就和金锁一起在后院玩,我就是那个时候见到这把刀的。” “那把刀又细又长,十分锋利,我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这把刀如此漂亮,在我眼里简直就是一把神兵。因此,我忍不住拿下来摆弄,不过那把刀太大了,我年纪小力气也小,不小心看到了柱子,就留下了和这一样又薄又细的伤痕。当时金锁的爹还把我们狠狠的骂了一顿。”二宝十分艰难的做完了阐述。 “他说的可是真的?”傅九问金锁,金锁咬住下唇,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傅九面似寒霜,盯着金天禄道:“那把刀现在在哪?” 金天禄一直沉默着,他原本红润的脸堂此时变得苍白,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眼前这个情形他也知道瞒不住了,金天禄长叹了一口气,该来的终归要来,他用手指了指后面:“就在后院柴房边埋着呢。” 一柄长长的腰刀躺在深深的土坑里,刀身已布满了铁锈。傅九拿起腰刀,虽然刀身已经锈蚀,但仍能感觉到刀身的坚硬和刀刃的锋利,看来锻造技术非常高超。 突然,傅九握紧刀柄,劈手向金铁匠头上砍去。金天禄慌忙倒退几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还没缓过神来,傅九的第二刀又直奔他的面门而来,金天禄就地打了一个滚,堪堪躲过。 “你干什么!”金天禄吓出一身冷汗,人倒是清醒过来。傅九也不说话,仍然追着金天禄不放,傅九出招势大力沉,招招直奔要害。幸而金天禄身手还算敏捷,左躲右闪狼狈不堪,才算勉强保住性命。 两人从后院追打到前院,众人也赶忙跟到前院。傅九见攻击金天禄不能得手,竟然转身直奔金锁而去。金天禄大怒:“你不要欺人太甚!”说罢抄起一根木棍就要与傅九拼命。 傅九回手就是一刀,金天禄眼见躲不过去,干脆闭上眼睛等死。“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金锁下的一声尖叫,金天禄睁开眼睛,却看见二宝手上拿着一把断刀,站在他与傅九之间。 原来是二宝替他挡下了这一刀,但是因为傅九力道太大,二宝的刀生生被他断了。 “你疯了吗?”二宝怒喝道。傅九也不说话,一掌将二宝打的斜飞了出去,转身又直奔金锁而去,金锁早已吓得瘫软在地,金天禄怒吼一声,飞扑到金锁身上要以身挡刀。 众人都被这电光火石之间的变化吓得不知所措,眼看金家父女危在旦夕,殷綦手中捏了一颗石子,刚要弹出,却见傅九的刀堪堪的停在了金天禄的头顶。殷綦似乎明白了什么,冷哼了一声,悄悄将石子丢了。 “你不会武功。”傅九收起长刀,冷冷地对金天禄说道。 玄玉松了一口气:“你是为了试探他会不会武功?也不用搞得这么认真呀!” “哎呦妈呀,吓死我了!”小雪吓得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二宝走过去,扶起金铁匠和金锁,看了傅九一眼又不好说什么,只是心中暗想,哥哥怎么跟了这么个奇怪的上司? “他不会武功,不可能做下三年前的命案。”傅九用力把腰刀插进土里,“这把腰刀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使用过了,刀口也没有血气,所以也不是这把要刀砍死了蔡家的西域犬。” 金锁惊魂未定,听见傅九说父亲没有嫌疑,和父亲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些许宽慰之色。 “可是,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这些铁珠出现在蔡梅儿房间的窗框上。”二宝低声说。 “或许我可以解释。”殷綦站在窗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二宝凑近一看,地上散落着许多细小铁珠,和在蔡梅儿房间发现的一模一样,而在窗旁的地上,竟然有一双浅浅的脚印,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难道绑匪先来过金锁家,又去绑了蔡梅儿?”二宝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殷綦。 殷綦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膀,傅九插话道:“如果是那伙人做的,也不无可能,根据以前的案子来看,他们的绑架的人选并没有什么针对性,基本是随机选择。” 傅九看了一眼金锁,“当然除了年龄,他们专门绑架十二到十五岁的少女。这里在村子边缘,离山更近,绑架之后也更易脱身。” 二宝看了一眼身后的山峰,想到有可能消失在群山之中的会是金锁,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他的目光不自觉的移向金锁,金锁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也回看过来,顿时两人四目相接。 金锁先是俏脸一红,但立刻又撅起小嘴赌气的把头扭向一旁。二宝心中一阵苦笑,知道金锁还在怪他刚才揭发了金锁匠的事,心想这个疙瘩怕是一时半会儿解不开了。 “脚印是怎么回事?”玄玉压低了声音问殷綦。 殷綦笑了笑,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它们本来就在那,我只不过让它们更明显一点而已。” 金锁匠暂时洗脱了嫌疑,但是案子却和三年前的灭门血案联系在了一起,这群看不见的杀手如同阴云一般在每个人的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傅九掂了掂手中的长刀,对金天禄道: “说一说这把刀的来历吧。” 第22章 黑铁腰刀 “说一说这把刀的来历吧。” 金天禄闭上眼睛,他曾发誓永远不将这个秘密说出来,现在看来他无法再信守这个承诺了。 当金天禄再次睁开眼睛,他下定了某种决心:“这把刀是我爷爷留下来的。” 金鼎是铁官营的一名兵匠,专门为军队打造兵器,他爱刀如痴,日夜精进技艺,因此虽然年纪不大铸造手艺却十分高超,颇受上司器重。 可是有一日,铁官营突然出了件事故,还死了几名兵匠,数人因此获罪,金鼎便起了离开的念头,想想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便趁此机会离开了铁官营。 金鼎离开铁官营后便四处游历,终于当他来到一个美丽的村庄后,决定在这里安顿下来,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可以厮守终身的人。在这里的日子平淡而幸福,这样平淡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十年,他已经习惯了每日打打菜刀、磨磨犁头的日子。 突然有一天,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闯进了他的小院,那人黑盔黑甲胯下一匹黑马,虽然盔甲挡住了他的脸,却挡不住他周身散发出的凛然杀气。 那人用剑指着金鼎的鼻尖,命令金鼎带上工具跟他走一趟,三个月后放他回来,否则就杀了他全家。 金鼎自忖半日,自认并没有结下什么仇家,他看了看惊惶的妻子和吓得躲在妻子身后的儿子,对那人道,他可以跟他走,但是,第一,不能伤害他的妻儿;第二,他需要知道去做什么。那人丢给他一小块黑色的石头,金鼎看到后顿时两眼放光。两个人说了几句话,那黑衣人丢下一锭银子,带着金鼎走了。 三个月后,金鼎并没有回来。半年后,金鼎还是没有回来。他的妻子独自抚养年幼的儿子,每日翘首期盼丈夫的归来。 终于,三年后的一个清晨,金鼎的妻子推开房门,一眼便看见了倒在院子当中的丈夫。妻子扶起金鼎,只见他衣衫褴褛,背后还有一道骇人的伤口,除了这道伤口,他的胳膊和腿上也是伤痕累累。 妻子和儿子把身受重伤的他扶到屋中,替他上药疗伤,当金鼎悠悠转醒后第一句话就是:“快,收拾东西,我们快走!” 金鼎忍着伤痛,带着妻儿逃离了家园,金鼎一路上惶惶不可终日,但他始终不肯向妻子说明原因。终于,他们在造甲村停下了逃亡的脚步,村民们热情的接纳了他们,他们在这里安家落户,金鼎也重操旧业。 但是每天夜里,金鼎都神神秘秘的偷偷溜进打铁棚,一个人琢磨着什么。他的儿子金石这时已经开始跟着爹爹学手艺了,他和金鼎一样充满天赋和热情。 有一天金石发现了爹爹的秘密,金鼎深知儿子的性格和自己一样固执,就算瞒着他,他也会自己偷偷弄明白。于是,金鼎干脆向儿子展示了这个秘密,从此之后父子两个人就每天都在打铁棚埋头钻研。 金天禄看着手里锈迹斑驳的长刀,眼睛有些湿润:“这把刀,就是我爷爷和我爹一起打造出来的。” 金锁轻轻将小手放在金天禄的肩膀上,想要安慰爹爹,金天禄拍拍女儿的手,继续道:“我爷爷一直到死,都没有透露过那三年他到底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他临终前曾经想要毁了这把刀,但是始终无法亲手毁了自己的心血,所以他临终时嘱咐我爹,千万不可以让这把刀见光,否则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这把刀有什么特殊之处吗?”二宝细细的打量着这把黑漆漆的长刀,轻声问。 “这把刀是用一种特殊的金属打造的。”金天禄说,众人都不约而同凑近了刀身,仔细打量,“我爹发现我爷爷自己在打铁棚时,我爷爷正在研究一块黑色的铁块。虽然我爷爷从来没有提过,但是我爹认得这个铁块,和我爷爷走的那天,那个黑衣人给我爷爷看的小石块一模一样,我爹猜测这是我爷爷偷偷从黑衣人那里带出来。” 金天禄抚摸着长刀道:“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金属,他们就叫它黑铁,这种黑铁打出来的刀,刀身坚硬、质地轻盈、锋利无比。”金天禄叹了一口气,用有些遗憾的口吻说道:“可惜,这把刀是个残品。” “残品?”傅九伸手接过长刀,他刚才试过这把刀,虽然有些生锈,但仍然非常锋利,如果重新打磨,一定会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 “当时我爷爷只带回来一小块黑铁,不够打一把完整的大刀,后来只能掺了一些普通的铁块进去。”金天禄继续道:“即便如此,这把刀仍旧太过显眼了,我爹一直小心谨慎的收藏着它。我爹临终时,交代我毁了这把刀,他不想把灾祸再传给下一代。” 金天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嘿嘿,可惜我们老金家的男人都是一个样,我看了这把刀也是爱不释手,怎么舍得毁了它。”金天禄又看了一眼二宝,“直到那次,这个小子拿着它乱玩,我才意识到危险。可是,我仍然舍不得毁掉它,就把它埋在了自家后院里。” 二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偷偷看了金锁一眼,金锁本来抿着嘴偷笑,见二宝看她,就又把头扭开了。 “关于这把刀,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金天禄道,把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一吐而出,他的胸中反而有种畅快之感。 “老人家,小女子有一个不情之请。”开口说话的是玄玉。 金天禄有点诧异道:“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 “这把刀,我可不可带走?” 玄玉怕金天禄误会,解释道:“三年前,我全家七十八口人死于非命,这把刀背后,可能藏着可以抓到真凶的线索。” 金天禄听到这刀竟然关系着如此惨烈的血案,不禁大吃一惊,眼前这个娇柔秀丽的小姑娘,没想到却身负着血海深仇:“怪不得我爹说这把刀是不祥之物。这位小姐,这把刀就送给你了。” “真的?”玄玉惊喜的道。 “我们金家世代打铁为生,铸造兵器,也被兵器所困。”金天禄看了金锁一眼,目光温柔而慈祥,“金锁是个姑娘家,这或许就是上天让我们摆脱这种命运的机会。有女万事足,这把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如果它能帮到你,你就拿去吧。” 玄玉向金铁匠道了谢,一行人带着这把刀离开了金铁匠家。蔡大富听二宝说金铁匠并无嫌疑,女儿是被什么神秘组织掳走的,他如何肯信,认定是二宝徇私枉法,说哪怕去都城告御状也要治金铁匠的罪。 烛光如豆,金锁正细心的替爹爹涂抹伤药,“那个傅长官下手也太重了。”金锁心疼的嗔道。 “不是他弄的,是我自己跌倒时擦伤的。” “那要不是他追着您,您也不会跌倒。”金锁现在想起傅九要拿到砍她还是气鼓鼓的。 金天禄嘿嘿笑着,摆弄着手里的断刀,那是白天二宝被傅九砍断的腰刀:“明天把这刀给他重新打一打。” “不行!您伤还没好呢,不需动锤!”金锁想起二宝又是一阵生气,“哼!管他呢!” “二宝好歹也是因为救我才把刀弄断了。” “哼!要不是因为他胡说,还不会把事情弄这么大呢!” “他是捕快,要秉公执法。”金天禄看了嘟着嘴生气的女儿一眼,故意说道:“不过这小子也太不通人情了,亏你姨妈还想替他来提亲,既然你不喜欢,明天我就跟你姨妈说回绝了他!” “哎呀!爹——” 第23章 远行 哗啦——哗啦—— 那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的声音。一个高大的男人拖着一个少女慢慢走来,少女浑身赤裸,空洞的眼睛望向天空,雪白的双足被粗粝的岩石磨得血肉模糊。但是女孩儿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此刻她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玄玉将身体紧紧贴在岩壁上,惊恐的用手指堵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玄玉闭上眼睛,听着那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伸出小手,握住那和她手腕差不多粗细的铁栏,如果,如果她能从这里钻出去,或许就能重获自由。 她被发现了,她拼命的跑着,岩石划伤了她赤裸的双足,“啊!”玄玉跌倒在地,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又再次跌倒,受伤的膝盖和手掌火辣辣的疼,背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唰—— 一把漆黑的长刀直指玄玉的鼻尖儿,玄玉战战兢兢的抬头看去,一个高大的男人冷冷的看着她。他的脸像僵尸一样毫无表情,而他的眼睛,没有眼白,一片漆黑。 当啷 黑铁腰刀从玄玉的膝头滑落,掉在地上铿锵有声。玄玉梦然间惊醒,额头冷汗涔涔。 “又做噩梦了?” 玄玉寻声望去,殷綦正坐在房梁上,揣着手看她。玄玉无力的点点头,俯身拾起地上的黑铁腰刀。 殷綦从房梁上跳下,将一只盛满燕窝的双耳莲纹青玉碗送至她面前道:“喝了它,早点睡吧。” 殷綦做什么都难吃,唯独燕窝熬得很好,每次他用银吊子炖燕窝时看起来都特别享受,而且喝了他煮的燕窝总是能睡得很好,玄玉乖乖的接过了碗。 “你是说那伙凶徒用的刀和这柄一模一样?”殷綦问。 “嗯。”玄玉点点头,用银匙舀了一小勺燕窝放进嘴里。 “梦里见到的?或许是因为你整天抱着这把刀出神,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呢?” 玄玉不紧不慢的喝着燕窝,说道:“不,我还有其他的依据。” “哦,说来听听。”殷綦一偏腿坐在书案上饶有兴致起来。 玄玉瞟他一眼道:“除了椅子,你哪里都能坐。” 殷綦仪态优雅的端坐在书案上,催促道:“快说!” “金铁匠说金鼎得了一块黑铁,掺了普通铁矿才打造出这把长刀。如果他单单只是因为黑铁罕有,材料不够他大可只打一把短刀或者匕首,可他执意要打造这把长刀。” “你是说……” “没错,我猜测他离开的那三年,他很可能就是在打造一把这样的长刀,他回来后,就一模一样的复制了一把。”玄玉吃完了最后一口燕窝,将玉碗放在炕几上。 殷綦从书案上跳下来,将玉碗收在托盘中,对玄玉道:“早点休息吧,明天让那位镇抚使大人拿着这把刀去问问行家,看看可有人见过。” “啪”傅九把长刀拍在桌上,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玄玉找到他后,他立刻就拿上黑铁长刀直奔铁官营。 小雪端了一杯热茶来,傅九一饮而尽道:“我请铁官营最资深的总兵匠看了这把刀,他说这不是军队的制式兵刃,铁官营从来没有打造过这样的长刀。” 傅九继续道:“总兵匠说在民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长刀,因为以这把刀的长度、薄厚和宽窄来看,普通的铁石根本铸造不出来,只有这种黑铁才能打造出来。” “那就是可以肯定,这种刀是那群凶徒的专用兵刃,只要找到这种刀就一定能找到这些家伙!”玄玉道。 傅九赞许的点点头:“没错,人可以乔装,但武器无法改变,像这么特殊的刀,如果有人见过一定会有印象,我们又多了一条可追踪的线索。” 虽然如此,玄玉还是略感失望,在全国去找一把刀,仍旧像大海捞针一样,希望渺茫。“我们只能坐在家里等吗?那些人可还在外面行凶。”玄玉想起了失踪的蔡梅儿。 傅九也对此耿耿于怀:“是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主动出击。总兵匠说虽然他也没有见过这种黑铁,但他有一个师兄,铸剑成痴、爱刀如狂,他四处搜罗名刀,或许会认得。” “真的?”玄玉又高兴起来。 依玄玉的意思立刻就要出发,不过这次路途较远,总需要准备准备才行。 阿良帮小雪将一个大包袱抬上车,说道:“怎么这么重!你带了多少东西?” 小雪白了他一眼,煞有介事的说:“你懂什么,这叫穷家富路,有备无患。” 房间里,殷綦蹲下身子,将一双掐金挖云羊皮小靴穿在玄玉脚上,然后又给她披上雪青撒花白狐裘鹤氅,再戴上白狐暖耳,最后罩上雪青撒花的雪帽。玄玉安安静静的任他摆布。 穿戴齐全后殷綦端详了一下,似是十分满意,又将一只小巧的掐丝珐琅手炉塞进白狐皮暖袖里,递给玄玉,而殷綦自己仍是一身黑色的布质长衫。 恰好小雪掀开门帘走进来,“呀!小姐你真漂亮!”小雪笑眯眯的瞧着玄玉。 “扶小姐上车吧。”殷綦吩咐小雪,小雪应声扶着玄玉去了。殷綦拿过一个食盒,底下放上四样蜜饯干果,上层摆上茯苓糕、玫瑰香饼、松瓤鹅油卷和豌豆黄四样点心,带着路上垫饥。 他又从桌上拿起一块黄澄澄的铜牌,那是傅九给玄玉的六扇门腰牌,有了它路上行事便宜些,殷綦将腰牌揣进怀里,拎着食盒走了出去。 这次去榆州路过清苑县,阿良特意告了假想顺便回去看看爷爷。“小黑,小黑!”阿良想和小黑狗道个别,小黑趴在它温暖的狗窝里,只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连动都没动,又继续睡觉。 “猪仔!”刚才还在假寐的小黑立刻打了个滚,一骨碌站起来,摇着尾巴屁颠屁颠的朝殷綦跑过去。 殷綦丢给它一块肉干,摸着它的头道:“猪仔,乖乖在家陪着爷爷。”阿良气了个怔,小黑这个重食轻友的家伙,几块肉干而已,就从“小黑”变成“猪仔”了。 车里铺的珍珠羊羔皮褥十分暖和,小雪凑到闭目养神的殷綦身边笑道:“管家哥哥,你怎么找到肯大冷天跑远途的车夫的?” 殷綦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瞄了小雪一眼,闭着眼睛微微一笑:“有钱能使磨推鬼。” 呼——仿佛有个黑影略过,车把式抬头看看,原来是一只大乌鸦震出飞过。 闭目养神的殷綦突然睁开眼睛,他挑开车帘向外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这一路,似乎不会太平。 第24章 绑票 同福客栈的两间上房被人包了,一间住着玄玉和小雪,但是本该住在另一间上房里的殷綦却不在房内。 殷綦盘腿坐在房梁上,与黑暗融为一体,玄玉正在下面的床帐里熟睡。 殷綦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上房的房门,忽然,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身体紧绷,像是嗅到了猎物的黑豹,蓄势待发。 一个人影缓缓靠近,他的脚步极轻,落地没有半点声音,披风下隐约显露出一把长刀的轮廓。 突然,黑影的脚步一滞,他用力捏紧刀柄,犹豫了片刻,他握着刀悄悄退回到黑暗之中。 殷綦在门缝中向外张望,眉头微蹙,对方竟然能看破他设下的圈套,看来对手并非等闲之辈。 马不停蹄来到榆州地界,按照傅九给的地址找过去,没想到却吃了一个闭门羹。几个人只好随便找个地方,先填饱肚子再做计议。 “店家,你这里可有什么好菜?” 小二笑嘻嘻的迎上来,用抹布将桌凳擦得铮亮,招呼道:“客官,咱们这可是县城最好的馆子,肥鸡大鸭子应有尽有。” 殷綦一笑,知他这乡下地方也不会有什么精致饮食,就说道:“那就把你们拿手的小菜弄几个尝尝,务必要干净才好。”殷綦又拿出一个纸包并一个茶壶递给小二,“把这茶叶沏上,第一遍洗茶的水要倒掉。” “好嘞!”小二接了茶叶,去厨房吩咐,不一会儿就拿了茶壶回来。 小二一边斟茶,殷綦便问他:“你们这里可有一个叫濮拓的人。” “濮拓?”那店小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道,“哦,您说的是濮疯子吧!” “濮疯子?” “是呀,您说的是住在西边两条街的那个濮老头吧?那个濮老头性子怪的很,就一个人带着个小徒弟,整天闷在家里和谁都不来往。有次有个人不知怎么得罪了他,他拿刀追着人家跑了几条街,谁都不敢惹他,背地里都喊他濮疯子。”店小二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通,“诶?您几位大老远的来找他做什么?” 殷綦道:“我们受他一位旧友所托,来看看他。不过方才去看,他家门紧闭,莫不是出远门了?” 小二思索了一下道:“这可不清楚,他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出门,前两天倒是看见他那小徒弟出来打酒。” 玄玉道:“看来濮前辈未必出门去了,我们下午再去试试。” “也好,吃过午饭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然后再去碰碰运气。”殷綦附和道。 “客官要住店?隔壁那家悦来客栈就很好,房间干净,价格也公道。”小二立刻接话道。 小雪笑道:“客栈老板给了你什么好处,这样帮他揽客。” 店小二正色道:“咱说话是讲良心的,您去住了,若是不好您来找我。”跟着又嘻嘻一笑,“嘿嘿,那也是我们老板的产业。” “怪不得!你这样卖力,老板应该给你加工钱!”小雪道。 小二笑道:“借您吉言了。” 正说着又有客人进来,小二忙着招呼去了:“王木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啊?” “我家母老虎带着小厚去庙里还愿了,我偷得半日闲,嘿嘿……” 玄玉几人下午仍旧是无功而返。“这个濮老头,肯定在家,我听到里面有动静了。”小雪信誓旦旦道。 “怪不得人家叫他濮疯子,一会我再去敲门,他不开我就一直敲!”阿良气道。 玄玉掩口笑道:“你们两个消停会吧,昔日刘备还三顾茅庐呢,你们急什么。” “他又不是什么卧龙凤雏。”小雪不服气的噘着嘴。 几个人正闲聊着,一个男人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一把拉住正在上菜的店小二道:“你可见到我老婆了没有?” 小二一看,是中午来吃饭的王木匠,就道:“王掌柜,你不是说你老婆去庙里还愿了吗,怎么又来问我?” 王木匠哭丧着脸道:“他们娘俩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刚去庙里找过也没有。” 小二笑道:“是不是你和她拌了嘴,她又偷偷领着儿子回娘家了?” 王木匠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我这就去她娘家看看。” 悦来客栈里,小雪和阿良又在斗嘴,玄玉已经懒得再给他俩做和事佬,干脆由他们去,斗累了自然就好了。 忽然,听到楼下乱糟糟的,一片哭喊声,几个人下了楼一看,又是白天那个王木匠,正站在当街嚎啕大哭。 店小二将几人拉进店里:“快进来,出门在外不要惹上事。”一边说一边关了店门。 玄玉好奇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王木匠的老婆金桂和儿子小安被山里的山匪绑去了!”小二悄声说,仿佛怕被谁听了去。 “这里还有山匪?”小雪惊得捂住嘴巴。 “当然有了,半年前还绑了下榆村黄员外家的小妾,黄员外花了三百两银子才把人赎回来。”小二叹口气道,“这群山匪也是不开眼,怎么去绑王木匠的老婆,王木匠哪里能拿出一百两银子来。” “你们可别出去,他必定要向你们借银子的。”小二扒着门缝往外看,果然那王木匠一开口借钱,街坊四邻都做鸟兽散。 “为什么没人借钱给他?”玄玉问道。 小二道:“小姐,你有所不知,这个王木匠人很小气,他那个婆娘人又凶得很,平日里得罪不少街坊,这时自然没人肯借他。” 玄玉不禁摇头,心内感慨人心冷漠:“纵他父母有千般不是,然而稚子无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雪,上楼去拿一百两银票下来。” 小雪口里应着,眼睛却看着殷綦。殷綦隔着门缝向外看去:“呵,看来我们的银子省下了。”众人不明就里,也跟着向外看去,见一个男子手里拿着一张银票,张木匠正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那男人扶起张木匠将银票塞进他手里,有说了几句, 转身进了徐记米铺。 小二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徐大善人,也就他肯借钱了。” “这位徐掌柜经常做善事吗?”玄玉问道。 “嗯,徐掌柜年纪不小了,可惜无儿无女,他平日修桥补路积德行善,还常常去庙里烧香礼佛,就是为了求菩萨给他一个儿子,可惜天不遂人愿。”小二语带惋惜的说。 “那也未必,看来这榆州县中,人心也不是都如此凉薄,好人终归会有好报的……”玄玉说了一半,突然想起爹爹一辈子为官清廉、嫉恶如仇,却惨遭横死,不由心内也生出些怨念来。 月朗星稀,街面又回归宁静,只是王木匠家的窗户还透出昏黄的烛光,隐约能听到传来呜咽之声。玄玉坐在窗边,出神的看着外面。 “怎么还不睡?”殷綦的声音在玄玉耳边响起。 玄玉唬了一跳,忙转头去看小雪,见小雪裹着被子睡的很沉,才松了一口气。 “我睡不着。”玄玉仍看着窗外。 殷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你还在担心王木匠的事?” 玄玉看着一抹飘忽的灰影,有些悲戚的说:“或许就算有了银子,他的娘子也回不来了。” 第25章 撕票 玄玉看着那灰影在王木匠家门口徘徊,由不得一阵心酸。忽然那灰影徘徊了一阵,又飘飘荡荡的的离开了,那灰影浑浑噩噩在街上游荡了好一阵子,在一处房子前一闪,又不见了。 “好像没进王木匠家,八成是哪个迷路的孤魂野鬼吧。”殷綦道。 玄玉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或许是我多心了,不是就好,我实在是怕再看到这种骨肉分离的场面。” 第二日,玄玉去找濮拓仍旧是无功而返,几个人坐在悦来饭庄一筹莫展,忽然街上闹哄哄的来了几个人,又闹哄哄的走了。 小二抓住一个跟着去看热闹的人打听道:“哎哎,兄弟,出了什么事?” “刚才官府的人来说,有人在山上发现一具尸体,让王木匠去认尸呢。” 玄玉等人听说立刻起身,几个人随着众人一起往城外走去。 山坡上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村民,一个身着捕快衣服的人用手里的刀柄指着山坡下说道:“你看看那个。” 只见山坡下的乱石中露出一个衣角,王木匠一看就大哭起来:“是呀,是我老婆呀!那衣服是为了过年新做的,我叫她等过年再穿,她偏不,我俩头天还为这个拌过嘴。呜呜呜……” “别哭了,别哭了!”捕快不耐烦的道,“先过去看看人是不是。” 王木匠跟着捕快,踉踉跄跄的来到跟前,不禁“咦”了一声。并不是他的老婆躺在那里,他老婆的那件衣服似乎裹着什么东西,看起来只有半人多长,衣服上压了一些石块。 王木匠疑惑的看看捕快,捕快心里也纳闷,这大小不像是个人,要是打开衣服里面是条狗尸,那面子往哪搁。于是扭头对着一个蹲在地上抽烟袋的老头道:“你不是说是个人?” 那老头蹲在一担柴边砸吧着烟袋,半晌道:“是个人。我早上砍柴回来看见的,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捕快将信将疑的用佩刀挑开衣服,衣服下面露出一张泛青的小脸。 “小安!”王木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那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孩子大哭起来,旁边一直搀扶他的少女也忍不住抽泣起来。看着这么年幼的生命逝去,山坡上看热闹的人们也不禁动容,有的女人偷偷抹去眼泪,男人们纷纷咒骂山匪心狠手辣。 捕快见这里人多眼杂,就对大哭不止的王木匠道:“先别哭了,你们都先跟我回县衙再说。” “等等!” 捕快回过身,发现是一个盲眼的少女正在对他说话,没好气的道:“去去去,看热闹到坡上去看。这是命案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兄弟,有话好好说嘛!”殷綦迎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晃了晃,“我们是从京城六扇门来的,到此地微服私访。” 捕快见了六扇门的令牌,顿时客气了许多,玄玉也不睬他,令阿良过去查看尸体,阿良仔细查看了一番,对着玄玉耳语几句,玄玉方一点头。捕快命王木匠抱着儿子的尸首,一同回衙门去了。 县衙后堂,殷綦喝了一口刚端上的热茶,对县令笑道:“大人不必客气,我们这次是微服私访,因此未敢惊动大人,还望大人恕我们失礼之处。今天这个案子既然让我们碰上了,便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我们定当协助大人清理匪患,以造福一方百姓。” 玄玉听他说得冠冕堂皇,不由得暗自好笑。 这时阿良同捕快一同进来,禀报道:“小人已经验过尸体,死者是木匠王德厚的儿子王承安,死者身上并无伤痕,尸体面色发青,口唇黑紫,以银钗探喉,钗色青黑,是中毒身亡。” “中毒?”玄玉眉头微微蹙起,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王木匠家中,他两眼无神的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我已经给了赎金,他们怎么能不讲信用,怎么这么狠心!” 邻居纷纷劝解他要想开一些,人死不能复生,现在他老婆还在山匪手上,想办法救活人要紧。“钱也给了,我还能想什么办法。”王木匠目光游移,看到人群中的徐掌柜,“徐掌柜,银子我砸锅卖铁也会还你。”徐掌柜摆摆手,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玄玉和县衙捕快一同进来,见有官差来了,邻居不愿惹事,都纷纷借口有事溜出王家,只留下早上陪着王木匠认尸的少女。 “你是谁?”捕快问那少女。 王木匠接话道:“这是我的大女儿月兰,她在外面做事,听说家里出了事,今天早上才回来的。” 捕快把验尸结果向王木匠讲了,又指着玄玉与殷綦道:“这二位有些话要问你,你要好好的回答。” 玄玉问道:“山匪送来的字条在哪里?” “在我这里。”王木匠从怀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 你的人在我这,拿一百两来书(“赎”写错了),限一日,令女子送到古榆岭老榆树下,不许报官。 “是谁送来的字条?” 王木匠道:“没有人送来,我昨天早上起来就没见到我老婆和小厚,她每逢初一十五必定要去普孝寺里烧香,头天晚上我俩因为衣服的事情拌了嘴,我想她大概是赌气,所以没跟我打招呼就带着小厚去庙里了。” “可是一直过了晌午也不见他们娘俩回来,我去庙里接人,庙里和尚说没有见到我老婆和儿子。我急了,又去她娘家找,还是没有。回来就在门底下看到了这个字条。” “是谁去送的赎金?” “是我。”一直没说过话的月兰道,“今天天一亮,我就拿着银票去了乱石山,把银票放在老榆树下面,怕风把银票吹走,还用石头把银票压住。” “你可曾见到山匪。” 月兰想了想道:“没有,我太害怕了,不敢四处张望,放下银票就走了。” 王木匠也道:“我跟着一起到山脚下,月兰回来后我们一起在山下等了好久,也没见到人。我俩奓着胆子再上山去瞧,银票已经不见了,我们想大概过不了多久我老婆和小厚就会被放回来,就回家等消息了。” “你们夫妻可与什么人结过仇怨吗?” 王木匠一愣,不是山匪绑票吗?怎么又扯到仇怨上,他木然的摇摇头道:“没有。”过了一会又补上一句,“官爷,求求你救救我老婆。” 玄玉等人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好一同离开王木匠家,玄玉问县衙捕快道:“黄员外的小妾是在哪里被绑的?关于那些山匪,后来可还有有什么线索?” 捕快摇头道:“当时黄员外家并没有报官,只是出银子把人赎了回来,我们也是很久以后才听说,黄员外怕山匪报复不愿声张,我们也就没有再追查。” 玄玉点头道:“看来,我们得找这位黄员外谈谈了。” 第26章 我说是便是 黄员外并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可是又不好驳县令的面子,便推说身体不适,只派了自己的管家前来。送走的了黄员外的管家,玄玉的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减轻,案情越发迷雾重重,玄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县令见玄玉峨眉深蹙,以为她是不满黄员外的轻慢,便打圆场道:“黄员外这两个月身子不好,时长请医问药的,今天想来确实身体不适不能前来。” 玄玉知他误会了,便笑道:“不妨事,我只是觉得这案子有些地方想不通。” 依管家所言,黄员外的小妾是回榆州北面的上榆村娘家探病,路过古榆岭时被两名山匪所绑。赎金交付地点也和这次一样是在古榆岭,那山匪的落脚点应该就在古榆岭附近。 可是王木匠妻子去的是普孝寺,普孝寺在榆州南面的金坪山,并不路过古榆岭,山匪怎么会舍近求远,跑到自己并不熟悉的地方作案呢?而且山匪绑票,为的是赎金,又为什么要杀掉肉票呢? 县令也点头道:“嗯嗯,确实有道理,会不会是孩子小,大哭大嚷,山匪怕被人发现就杀人灭口呢?” 玄玉摇摇头道:“小孩子嚷叫,有很多方法让他闭嘴,不一定非要杀了他。就算山匪一时恼怒想杀人灭口,为什么要用毒杀,用刀刺杀或者用绳子勒死不是更方便吗?” 县令连连点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说辞。玄玉又道:“要取得毒药,再让对方不知不觉吃下毒药,一般都是有预谋的杀人。况且使用毒药杀人,通常是因为没有信心制服对手而采取的方法。而山匪身强力壮,两名山匪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和一个孩子,是绰绰有余的。” “难道……凶手是个女人!”一旁的捕快插嘴道,“王德厚说他头一天晚上和老婆因为新衣服的事拌过嘴,会不会是他老婆金桂一气之下毒死儿子,又怕事情败露,就冒充山匪绑票。” “为了一件衣服就毒杀亲儿子,亏你想得出!”县令斥道,“她就算要跑,带着儿子跑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除非她一直就不喜欢这个孩子。” 捕快搔搔头道:“这道没听说,邻居都说金桂脾气不好,时长和王德厚吵架,但是对小安却非常疼爱,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紧着小安吃,有什么好玩儿的都买给小安玩,王德厚的衣服都是旧的,小安却常常穿新衣服。” 案情扑朔迷离,县令命一队官差到古榆岭搜山,也是一无所获,并没有找到山匪和金桂的踪影。 从悦来客栈的二楼刚好能看到王木匠家的房子,玄玉倚在窗边,望着王木匠家的房门发呆。一件温暖的猩猩毡斗篷落在她的肩头,殷綦将珐琅手炉地给她道:“看了半个时辰了,你是打算把金桂看回家,还是等着杀小安的凶手自动现身。” 玄玉结果手炉,仍望着王木匠家的方向道:“你说,昨夜那个灰影,会不会是金桂?” “你觉得金桂已经死了?”殷綦道。 “我不知道,赎金交了,金桂现在还没回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也和小安一样,已经死了;另一种就是她杀了小安,畏罪潜逃了。而我觉得她没有杀小安的理由,除非……” “除非有人让她杀了小安,而那个人对她来说比小安更重要。” 忽然,玄玉睁大眼睛,指着窗外道:“你看!那是不是小安!”殷綦顺着她葱管般的玉指看去,一个小小的灰影飘飘忽忽的出现在王木匠家门前。 “不对”玄玉眸子黯了下来,有些失望的道,“不是小安,好像是个小女孩。”那个灰影隐约能看到梳着两个抓揪,穿着布裙,看起来六七岁模样,确实不是小安,她在王家门前转了两圈,又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小雪和阿良坐在桌边解九连环,却不见殷綦,玄玉问小雪道:“你的管家哥哥呢?”小雪向窗外努一努嘴:“在下面晒太阳呢。” 一群婶子大娘正坐在凳子上晒太阳,殷綦毫不突兀的完美融入其中,正和她们一起分享一包刚出锅的炒瓜子。 一个大娘神秘兮兮的说:“听说王家媳妇和男人跑了,可惜了小安这么个好孩子。” “哎呦呦,李大娘,这可不兴瞎说,虎毒不食子,金桂对小安还是挺好的,我可不信她能下得了这个狠手。” 李大娘还没开口,另一个妇人磕着瓜子道:“他王婶,这可说不好。金桂一直看不上王木匠,说他是个大老粗。说来也怪,王木匠比金桂大十岁,金桂长得也不错,当初不知道看上王木匠啥了会嫁给他。” 李大娘抢过话头道:“我可不是瞎说!是我亲眼看见的……” 众人都关切的看着李大娘,连一直低头专心嗑瓜子的殷綦也抬起头注视着她。李大娘环视了一圈,压低声音道:“你们可不能说出去!” 得到众人的保证之后,李大娘才道:“你们知道吧,金桂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到普孝寺去拜佛。”众人点头,李大娘面露得色的道:“你们以为她真的是去拜佛吗?有一次,我亲眼看见……” 吱呀一声,王木匠家的大门开了一条缝,众人立刻噤声,只见王木匠的女儿王月兰挎着一个篮子走了出来,月兰看到聚在一起的李大娘等人先是一怔,然后羞赫的一笑。 大家正在说他家的是非,不免有些心虚,也尴尬的冲她笑笑,待月兰走远了,李大娘才压低着声音道:“有一次,我亲眼看见金桂慌慌张张,衣带不整的从普孝寺的后山出来,没过多久,智广和尚也从后山走出来,你们自己想想……” 几个人脸上都露出得知秘闻的欣喜之色,更有人说早就听说普孝寺的智广和尚是个花和尚,最爱接待年轻漂亮的女香客。 县令坐在内堂之中,脸色阴晴不定。普孝寺坐落在榆州县南边的金坪山上,据说求子求姻缘十分灵验,因此香火很是旺盛,不光是榆州县内,就连隔壁县镇上的女眷都会过来烧香礼佛。县令自己的夫人也常常去普孝寺拜佛,倘若智广真是一个花和尚…… 县令一拍桌子:“来人呀,去普孝寺” 智广和尚虽然是个出家人,却长得丰神俊朗、气质不俗。他双手合十,对县令的说辞全部否认:“这些不过是空穴来风的传闻,大人怎能据此指控贫僧违反佛门清规。” 县令无法,朝身旁的捕快使了个眼色,捕快会意,悄悄的走出大殿。不一会儿,捕快从外面返回,将一个物品呈给县令,县令冷笑一声,将那物件掷在智广脚边,厉声道:“这是从你的禅房搜出来的,你现在还如何狡辩!” 智广低头一看不禁头冒冷汗,那是一只精致的绣花罗袜,上面俨然绣着一支金色的桂花,如此香艳之物无论如何应出现在出家人的禅房之中。智广脸色发白,结结巴巴道: “我说,我说便是。” 第27章 金桂 智广的淡定从容一扫而空,垂头丧气的道:“这只罗袜确是金桂女施主之物,”他猛然抬起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县令,“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儿。” 智广是半路出家的和尚,因为长相俊俏,谈吐风趣,很受女香客的喜爱。智广也很会利用这一点,对女香客们花言巧语,哄得她们慷慨解囊,有出手阔绰的女香客,一年能往寺里捐几百两的香油钱。 县令想到自己的夫人年初在普孝寺供奉的长明海灯,不由得一阵心疼,怒斥道:“死到临头你还狡辩,你说不知道金桂的下落,那她的罗袜如何在你房中!是不是你让金桂毒死儿子,你们两个人好双宿双栖!” “冤枉!冤枉啊大人!”智广连连叫屈,“贫僧绝不会拐人妻女,更不可能害人性命啊!” 玄玉不知县令为何如此愤怒,还以为他因为智广狠心毒杀小安而心痛,便道:“大人不要动怒。智广,金桂的罗袜为何在你房中,你和她有什么瓜葛,你快从实招来。” “这只罗袜,是贫僧在后山捡的。” 智广叹了口气,说道:“金施主每逢初一十五都来寺中上香,因此贫僧与她十分相熟。有一次我正在后山出恭,忽然听到有呻吟之声,因为那时正是雨季,后山遍布青苔十分湿滑,贫僧还以为是哪位女施主跌伤了,便循声过去查看。” “谁知道……谁知道……那里并没有人跌伤,反而是两个人在行周公之礼。”智广看起来很是羞于启齿,“贫僧一时好奇,就躲在树后偷偷观看。” “哼!”县令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捕快也低头偷偷忍笑。 智广急于撇清嫌疑,也顾不得羞臊:“贫僧看的得入神,谁知脚下不妨,踩断了一根掉落的树枝,惊动了那两个人。贫僧赶忙躲了起来,不一会就看到一个女子匆匆忙忙的离开了,贫僧认得那个背影正是金施主。过了一会,贫僧听见没有动静了,就从藏身之处走出来,看到树丛之中遗落了这只罗袜,贫僧就把它捡起带回了禅房。” “与金桂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玄玉追问道。 智广低头道:“这个……贫僧没有看清那个男人的面貌。” 县令将智广和尚先交由住持严加看管,率众人出了山门,捕快道:“金桂与王德厚本来就不般配,倘若她在外有一个情夫,那她可能已经与情夫私奔,所以我们到处都找不到她的踪影。” 县令捻须不语,玄玉道:“倘若她要私奔,一走了之就好,何必要假装山匪故弄玄虚?” “或许她杀了儿子,怕官府追究,所以假装绑架嫁祸山匪?”捕快猜测道。 玄玉摇摇头:“还是不对,她要和情夫私奔,两个人岂不是快活自在,又何必带上孩子。就算因为心有不舍带上小安,为什么又要杀了他?” “可能是金桂舍不下小安,但是那个男人不喜欢带着累赘,所以毒死了小安。”一路上捕快不停的提出自己的猜想,却又被玄玉一一找出破绽。 来到山脚下,迎面碰上徐掌柜拿着竹篮,篮中似乎装着香烛等物。“徐掌柜,又去庙里拜佛呀。”捕快远远的招呼着徐掌柜。徐掌柜也远远的施了一礼,向山上走去。 县令上了轿子,命轿夫返回府衙。殷綦也扶着玄玉上了轿,吩咐轿夫抬去悦来客栈,他远远瞥见徐掌柜并没有走去普孝寺的山路,而是沿着溪谷慢慢走去。 “小姐,别想案子了,你看看你,整天魂不守舍,茶不思饭不想的。”小雪看着玄玉碗里已经凉掉的饭菜,心疼的说。 阿良却一点也不体谅小雪的心情,不顾小雪的白眼,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说:“我也觉得不是山匪作案,小安的尸体被摆放的很好,衣服也很整齐,显然凶手把小安放在乱石堆上后,替他整理了衣物。山匪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玄玉刚举到口边的筷子停了下来:“确是如此,凶手整理好小安的衣服,用衣服遮掩他的尸体,似乎是不忍心他曝尸荒野。很有可能这个凶手和小安很熟悉,心怀有愧才这样做。” “那么说,仍然有可能是金桂做的,而且王木匠也认出来,盖在小安身上的衣服就是他老婆金桂的。”小雪也忍不住加入了讨论。 玄玉摇摇头道:“我还是不认为是金桂杀了小安,总之,如果能找到金桂或者她的情夫,就能水落石出了。” 正说话间,殷綦推门进来道:“那个情夫,我恐怕找到了。” 玄玉方待要问,突然楼下一阵喧哗,“王木匠!王德厚!你老婆找到了,跟我们走一趟。” 玄玉等人听了也是一惊,如果找到了金桂,那一切迷题也就迎刃而解。几人赶忙来到外面一看,王木匠正一脸懵圈的被两个衙役带走了,玄玉他们也汇入看热闹的人群一起跟了上去。 衙役带着王木匠来到发现小安尸体的溪谷,王木匠似乎有了什么不祥的预感,双腿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现在是枯水期,河道里只剩下嶙峋的乱石,一堆纸钱燃烧的黑色灰烬十分醒目,这是发现小安尸体的地方。沿着溪谷一直深入,金桂扭曲的尸体躺着山涧之中。 守着尸体的捕快用手指指头顶,山壁上的一棵枯树折断了树枝,断枝就落在金桂尸体的不远处,捕快道:“看起来是失足从上面掉下来摔死的,手脚都摔断了,太惨了。”王木匠跌坐在地上,好像连哭泣都忘了。 县衙内堂,气氛有些凝重,大家都沉默着,金桂的死让案件陷入了更大的谜团之中。 一名捕快提着一只竹篮走进来:“这只竹篮掉落在上游的山涧中,里面半包荷叶包裹的粉蒸糖糕。我问过王德厚,这只篮子是金桂日常用的,小安很喜欢吃糖糕,金桂和他都会经常买给儿子吃,我怀疑这糖糕里被人下了砒霜。” “会不会是金桂毒死了儿子,因为悲伤过度而心神恍惚,所以不慎失足坠崖。”另一名捕快说。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金桂是被人推下悬崖的。”玄玉道。 提竹篮的捕快摇头否认:“我到上面看过,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金桂身材丰壮,如果把她推下悬崖,她一定会激烈反抗,可现场并没有发现这样的痕迹。” “不!金桂不是摔死的!” 第28章 女孩 说这话的是刚刚走进来的阿良,看来验尸已经结束了:“或者说不是她死掉的唯一原因。” 大家听到阿良这么说,都诧异的看着他,阿良道:“我已经检查了金桂的尸体,她手足皆断,的确是从山崖坠落。头上有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有可能是跌落山崖时撞到岩石,也有可能是被人用石块击伤,伤口流了不少血,应该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造成的。” “另外考虑到之前小安的死因,我也对金桂的尸体做了银针探喉,”阿良拿出一根银针,银针的尖端已经发黑,“金桂应该也吃下了有毒的糖糕。” “难道是金桂吃了有毒的糖糕之后,药力发作,站立不稳摔下了悬崖?”一名捕快说。 另一名捕快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金贵吃了有毒的糖糕,毒发身亡之后,有人把她的尸体扔下了溪谷。” “那她到底是服毒自尽,还是被人投毒呢?”县令只关心这一点,如果是服毒自尽,虽然是人间惨剧,但是案子就可以结案了,如果是被人投毒…… 玄玉答道:“如果金桂先毒死了小安,没有道理走到山崖上后再同样服毒自尽。如果是她和小安一起吃下有毒的糖糕,她也不可能在安置了小安尸体后再走那么远才毒发,所以一定是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玄玉思忖了片刻,又开口道:“我认为是有人在他们毒发之后,将金桂推下了山崖,然后或许是出于内疚,他不忍心让小安曝尸荒野,就把小安的抱下了山,放在比较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可以让他的亲人可以发现并安葬他。” “这么说来,下毒的人很可能是认识金桂母子的人。”提篮子的捕快说。 “也可能是凶手一时心软,不过还是凶手与他们母子相熟的可能性更大。”玄玉向那名捕快道,“有劳你去打听一下,这糖糕是哪一家卖的,是不是金桂自己去买的。” 捕快领命去了,接连出了两桩命案,县令感觉压力颇大,他向玄玉问道:“裴小姐觉得谁的嫌疑最大呢?” 玄玉道:“目前我心中还有些疑惑没有解开,虽然我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是只要找到一个人,相信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县令忙问道:“哦?这个人是谁?” “金桂的情夫!”玄玉忽然想起了什么,叫殷綦道:“诶?殷綦,你不是说有了情夫的线索吗?” 殷綦正无聊的研究着官窑茶杯的花纹,猛然听到玄玉叫他,怔了一会儿才道:“哦,对!我好像找到他了。” “好像?”县令不解道。 殷綦放下茶杯,正色道:“今天咱们从普孝寺回来时碰上了徐掌柜,他篮里装着香烛,却没有上山去普孝寺,而是去了溪谷。” “哦?”县令眉毛一扬。 殷綦继续道:“我有些好奇,就跟去看看。我看到徐掌柜在发现小安尸体的地方摆上香烛,烧纸祭奠,深情还很悲痛,我想他必定是知道一些什么。” 县令一拍大腿:“他和小安非亲非故,却跑去祭奠,一定有蹊跷!来呀,去把徐掌柜带来!” “且慢!”玄玉赶忙制止了县令,“大人稍安勿躁,我们现在只是猜测,并没有什么证据,倘若徐掌柜矢口否认,我们也无话可说。况且万一他不是那个情夫,岂不冤枉了好人。” 县令也自觉有些操之过急,说的:“也罢,你们先去从旁调查一下,我们再做定夺。” 玄玉换好夜行衣,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小雪,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玄玉转过身,却不防殷綦正像幽灵似的,无声无息的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玄玉抽了口凉气,强掩尴尬的笑道:“我们去拜祭一下小安。” 下午王德厚已经将金桂母子的遗体接回了家,街坊四邻帮忙搭起了灵棚,王德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月兰脸色惨白的守在一边,徐掌柜也来了,神情悲痛。 玄玉和殷綦翻墙而入,灵堂正中摆放着一大一小两口棺木,一盏油灯孤零零的燃烧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昏暗的火光映照着惨白的挽联,看起来格外凄凉。 玄玉向棺木行了礼,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小小的灰色身影躲在棺木后面。玄玉想走近他,可是那个小男孩似乎很害怕,围着棺材和玄玉捉迷藏,最后干脆一头钻进他的小棺材不再出来了。 玄玉遍寻不见金桂的魂魄,殷綦道:“或许是困在山涧里了,我去看看。” “等等!”玄玉一把拉住殷綦的手,眼睛盯着窗户道,“又是她!” 殷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灰色的梳着抓揪的小小身影在窗外飘荡,正是昨天夜里见到的那个在王家大门外徘徊的游魂。 那个小女孩儿转了转,又倏的一下穿过墙不见了。殷綦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轻轻一抖,一道银色的闪电跳过院墙,追随小女孩儿而去。 玄玉和殷綦也追到街上,正看到一个灰影在街上游荡,看衣着和身型,正是金桂。金桂和其他的冤魂一样,浑浑噩噩、神智涣散,玄玉和殷綦跟了她一会,金桂漫无目的的飘了一阵子,在一处房屋前消失了。 玄玉跟过去抬头一看,门上挂着一块牌匾,写着“徐记米铺”,玄玉和殷綦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玄玉跟着殷綦,一路追到城北的乱葬岗,一只银白色的小家伙守在一个小土包跟前,看见殷綦来了,它欢快的摇起尾巴,玄玉这才看清原来竟是一只鬼犬。 那只鬼犬见到殷綦,开心的直摇尾巴,绕着殷綦的腿打圈圈,像是要求得褒奖。殷綦摸摸它的头算是奖赏,然后把它收进了锦囊。 两人走到土包跟前,看起来是一座荒坟,上面的封土都快被风吹平了,一看就是许久没有人打理。不过坟前却摆着一盘新鲜的粉蒸糖糕,旁边还有燃烧纸钱留下的灰烬,祭品还没被野狗吃掉,看来是刚刚有人来祭拜过。 玄玉道:“看来,这就是刚才那个小女孩的坟墓了。” 殷綦点点头,绕着荒坟转了一圈,却连半块墓碑也没找到,这个小女孩到底是谁?为什么会三番两次的出现在王木匠家? 第29章 月铃 榆州城并不是什么繁华所在,这几日天气又不好,悦来饭庄没有几个客人,于是倒成了玄玉等人研究案情的场所。 县衙的捕快刚刚来过,他是来回复玄玉昨天交待他办的事情。卖粉蒸糖糕的人已经找到,是街市上的一个老太太,她已经在这卖了十几年糖糕了。 老太太说那天早上那天早上生意不太好,除了两个生面孔,其余都是平日里的老顾客。她记得金桂母子是早上来买的,金桂拉着小安走的挺着急,小安看见她的摊子就不肯走,金桂被他闹得没法,就买了包糖糕哄他。 捕快特意问了徐掌柜是否有买过糖糕,老太太说没有见到徐掌柜,倒是金桂的男人王木匠也来买过一包糖糕。 王木匠?玄玉心中一动。 捕快出门时,差点和一个年轻姑娘撞个满怀。“呦!月兰姑娘。”小二招呼的。 月兰一身缟素,听见小二招呼她,不好意思的一笑,抬起玉手将秀发别在耳后,小声道:“小二哥,我打二两酒。” 小二手脚麻利的替她装了二两酒,看着月兰的背影道:“这个王木匠倒也有点福气,老婆虽然死了,又蹦出个大闺女来。” 玄玉听他说的奇怪,问道:“此话怎讲?” 小二笑道:“要不是这次王木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他还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呢,这王木匠的嘴也真严,从来没听他提过。” 玄玉纳罕道:“他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小二回忆了一下说:“不是,他搬来大概有五年多。我记得他们一家刚搬来时,金桂还大着肚子,当时街坊邻居还说怎么这样急,大着肚子搬家会动了胎气,后来果不其然就早产了。” “金桂年纪不大,看起来不像是能生出月兰这么大的女儿啊。而且急急忙忙搬家,还搬到了徐记米铺附近。”殷綦摸着下巴小声嘀咕。 玄玉莞尔一笑,殷綦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果然玄玉开口道:“管家大人,又要有劳你了!” “怎么又是我,我只是个管家……”—— 殷綦站在一出破败的村舍前,这是王德厚以前在上榆村的家,院墙倒塌、门窗破损、满院荒草,看来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殷綦敲响了距此不远的一户人家的房门,开门的是个老奶奶,老奶奶和大多数村里人一样十分淳朴,见殷綦向她讨杯水喝,便把他让进了屋。 老奶奶一边烧水一边道:“这么冷的天,年轻人怎么穿得这么单薄,看冻坏了。” “奶奶,我是来找王木匠的,他是住在那边的房子吗?”殷綦明知故问。 老奶奶想了半日,方才道:“哦,那个王木匠啊,早就搬走喽。好像是搬到城里去了,你是他什么人呀?” 殷綦眼珠一转,现编了个谎话:“我是他老婆娘家亲戚,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 老奶奶年纪大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哦,娘家,哪个娘家啊?” 殷綦道:“就是月兰的表舅。” 老奶奶点点头:“月兰啊,唉,月兰她们姐俩命苦啊!” “怎么回事?奶奶您快和我说说!”殷綦急切道。 老奶奶以为殷綦是月兰的娘家舅舅,也能帮月兰做做主,就一五一十告诉了殷綦。 原来王德厚以前是村里的木匠,他手艺不错,但是脾气不好又爱喝酒,喝了酒就对老婆和孩子又打又骂,终于在月兰十岁那年,月兰的妈妈因为不堪忍受丈夫的毒打,离家出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走后,月兰就和妹妹月铃相依为命,可是王德厚的打骂并没有停止,而是把以前向月兰母亲发泄的怒火转而发泄在月兰姐妹身上。终于两年之后,月兰也逃出了家门。 “月铃和她一起逃走了吗?”殷綦问。 老奶奶摇摇头:“没有,月铃这孩子太可怜了,王德厚经常对她又打又骂,用蘸着凉水的麻绳打她,大冬天的罚月铃跪在雪地里不许吃饭,乡里乡亲都去劝过,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老奶奶大概是又想起月铃的惨状,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这人心都是肉长的,虎毒还不食子呢,这么小的孩子,她爹怎么就下得去手!” 殷綦知道月铃没有和王德厚生活在一起,从来没有只言片语标明这个女孩存在过,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个小小的坟包,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存着一线希望问:“那月铃呢?还和王德厚在一起,还是后来也跑了?” “跑过一回。”老奶奶道,“后来过了两天又回来了,可能是太小了,在外面没法生活,就又回来了。不跑还好,这一跑,要不是村里人拦着,月铃回来差点被王德厚打死。” “后来呢?”殷綦问。 老奶奶道:“那一次把孩子打得重了,王德厚也有点后怕,就对月铃好了一些。可是好景不长,王德厚不知交了什么桃花运,突然又娶了一个叫金桂的如花似玉的大闺女,过门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这一物降一物,别看王德贵以前对老婆凶,对着金桂可是俯首帖耳的。” “只是这女人一进门月铃就又没好日子过了,我记得那一天我听见他们家吵吵闹闹的,就过去看看怎么回事,果然过去一看,王德厚又在打月铃,孩子被捆得跟粽子似的吊在树上,打得鼻青脸肿的,听那意思好像是月铃偷了什么东西。”老奶奶回忆着久远的往事。 殷綦心里一紧:“那月铃呢,她怎么样了?” “后来,相亲们都来劝,金桂说大伙多管闲事,还把大伙臊了一顿。到了晚上就听说孩子不行了,村长过去看了,孩子身上没一块好肉,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小脸也憋的发紫。村里人都传言月铃是被他爹活活打死的,可是王德厚一口咬定孩子是吃馒头噎死的,唉……可怜呐!月铃死了没多久,王德厚就举家搬到县城去了。” 殷綦给老奶奶留了一锭碎银作为答谢,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殷綦又转回身问道:“月铃葬在何处您可知道?” 大娘想了想:“你要去祭拜她吗?应该是埋在村子南面的乱葬岗了,具体在哪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殷綦转身走进了寒风中,阴霾的天空飘起了雪花,像是小月铃在诉说她的悲惨往事。 第30章 情夫 “啪!”一只茶杯倒了,茶水流了满桌。 “可恶!”阿良愤怒的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亏我之前还那么同情他,原来他竟然这么狠毒!” 小雪也红着眼睛道:“月铃也太可怜了!月兰知道她妹妹的事吗?” “我回来时正好碰见月兰在买菜,旁敲侧击的问了她几句。”殷綦道,“月兰说她当年离家之后就在一户人家做了丫鬟,她原想等自己攒够了钱,就把月铃接过来一起生活,谁知道后来听说妹妹得病死了。” “所以,我们看到的那个小女孩,可能就是王月铃。”玄玉道。 “小女孩?什么小女孩?”小雪不解的问。 玄玉没有回答,她扶额想了一会,抬起头道:“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小雪和阿良都凑近了盯着玄玉。 “不过有些事情还需要验证一下。”玄玉道,“殷管家,麻烦你帮我买木炭五斤,酸醋五斤,白酒盐一斤,白梅一斤,再买一个瓦瓮,越大越好。”—— 徐掌柜跟在衙役的后面心中有些忐忑,县令大人突然传唤他,不知道有什么事。 “徐掌柜,你怎么也来了。”徐掌柜抬头一看,和他说话的正是王木匠。另一名衙役领着王木匠和月兰,正好在义庄门口与徐掌柜他们汇合,三人一同进到义庄,不知道县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个人进了大门,院子里已搭起了一个大棚,棚内挖了个大坑,里面木炭烧得通红,县令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用一方白色绢帕掩住口鼻,满脸嫌恶。三个人见过了礼,忽然月兰啊的一生叫了出来,王德厚和徐掌柜一看,也唬了一跳,只见地上摆着两张草席,其中一张草席上躺着一具小小的骸骨。 “这是……”王德厚看看县令,又看看玄玉,不明就里。 玄玉笑道:“今天请大家来,是来看个戏法。” 王德厚心内不悦,自己妻儿两条人命案还没有破,现在却弄来具骷髅说要变什么戏法,但脸上又不变表示出来,只好尴尬的笑笑。 玄玉问道:“王木匠,这具骸骨你可认得。” 王德厚不悦道:“裴小姐,我又不是仵作,这些骷髅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分别,我怎么会认识。” 玄玉也不恼他,说道:“这是我们从城北乱葬岗,也就是上榆村南面的乱葬岗挖出来的,你是否想起些什么?” “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德厚表情有些不自然。 “这是王月铃的骸骨。”玄玉语带怜惜的道,“可怜她连具棺木也没有,只是用草席胡乱裹着下葬的,骸骨都已经被泥土侵蚀,变成灰黑色了。” 月兰听了,忍不住掩面抽泣起来。“你!你怎么敢随便掘我女儿的坟!”王德厚怒道。 殷綦摆弄着一根狗尾草,不咸不淡的道:“我们看你埋的挺随便的,所以也随便的挖了一下。” “你……”王德厚待要发作,但感觉殷綦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何况县令还在旁边轻轻咳了一下,他只好忍气吞声。 “裴小姐,你到底要做什么呢?”县令也是一头雾水。 玄玉微微一笑:“县令大人稍安勿躁。”又向阿良道,“阿良,你把骸骨清洗干净,放进瓦瓮中,再加入酸醋、盐和白梅同煎,你亲自看顾,待水滚百次再来报我。” 阿良依玄玉之言开始操作,王德厚急道:“你们要干什么?大人,他们私自掘坟,又毁坏我女儿的尸体,您要为我做主啊。” “大人自然要为你做主,”玄玉嘲讽道,“不过不是这件事。” 玄玉又转向徐掌故道:“徐掌柜,你与金桂可曾相识。” 徐掌柜一怔,道:“我与她是街坊,不过是点头之交,没有什么来往。” “是吗?”玄玉嘴角向上勾起,“那你真是心善呢,金桂被绑票,你就拿出一百两银子来,你的米铺是小本生意,这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钱财乃身外之物,邻里之间能帮就帮。”徐掌柜镇定自若的答道。 玄玉没有继续追问,转换了一个话题:“是啊,听说徐掌柜十分虔诚,经常去普孝寺礼佛。” 徐掌柜坦然道:“我年近四旬,无奈一直膝下无子,普孝寺求子十分灵验,因此我常去拜佛,希望菩萨能赐我一男半女,以续徐家的香火。” 玄玉点头道:“确实很灵验,菩萨已经赐了你一子,可惜你不懂珍惜。” “这位小姐,你在胡说些什么。”徐掌故微微有些愠怒。 “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玄玉道,“从前有一位米铺老板,他膝下无儿,只有一个宝贝女儿,于是有一天他招了店里一个小伙计做上门女婿。小伙计从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摇身变成了米铺掌柜,他也很争气,把米铺经营得有声有色。可惜,他的妻子一直无法生育,但是迫于妻子和老丈人的压力,他又不敢提出想要纳妾。” 徐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玄玉继续道:“但是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偷偷在外养了一房外室,也许是他的诚心感动了菩萨,那个外室有了身孕。这位掌柜喜出望外,向妻子提出要接外室进门,谁知他的妻子非但不应允,还威胁要将他赶出家门。他胆怯了,舍不得自己辛苦经营的产业,那个外室一气之下跑到乡下随便嫁了个男人。” 玄玉忽然问王德厚道:“王木匠,金桂是不是告诉你小安是早产?” 王德厚没想到玄玉突然问道自己,愣了愣答道:“是,我们搬家时金桂动了胎气,小安才八个月就早产了,幸好他命大。” 玄玉道:“我问了当时为小安接生的稳婆,她说小安虽然只怀胎八月,但是身强体壮、哭声响亮,像是一个足月的婴儿。”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德厚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玄玉笑道:“这个外室虽然嫁了人,但是仍然情根深种,无法忘记旧情人,于是不惜举家搬到旧情人家附近,还利用去普孝寺拜佛的机会,与旧情人幽会,还时不时的把儿子带过去让他父子团聚。” 徐掌柜此时已脸色铁青,怒道:“你不要捕风捉影,血口喷人。” 玄玉不屑道:“没有证据我自然不敢乱说,把人证带上来。” 捕快带了一男一女跪倒在地,男子正是智广和尚,县令道:“智广,你不是说没有看清金桂情夫的样貌吗?” 智广低头道:“贫僧自那次之后,多次见到金桂施主与徐掌柜在后山幽会,上次是贫僧想着徐掌柜经常给寺中布施,不忍心告发于他。” 殷綦哧的一声笑出声来:“你怕是不舍得徐掌柜布施的银子吧。” 智广面红耳赤,低头不语。另一个女子则是金桂做外室时,徐掌柜给她买的丫鬟,金桂跑走后,徐掌柜给了她一笔银子,她便回老家嫁了人,殷綦竟然把她挖了出来,玄玉十分佩服。 徐掌柜尤想抵赖:“这些人都是被人收买了,诋毁于我!” 玄玉看他没有担当的怂样,不由得心内十分鄙视: “好,既然你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就证明给你看,小安到底是谁的儿子!” 第31章 验骨 “小安已经死了,你要如何证明?”县令问玄玉道。 玄玉命人拿过另一张草席上的一截骨头,举到徐掌柜面前:“这一截骨头是小安的腿骨,因为他是中毒身亡,所以骨头有些发黑。” 玄玉又大声向县令道:“宋慈所著《洗冤集录》中记载了滴骨验亲之法,将亲生父子其一人,身刺一两点血,滴于骸骨之上,是亲生则血沁入骨内,否则不入。俗云‘滴骨亲’,盖谓此也。小安到底是谁的儿子,一验便知!” “哦?”县令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法子,不由得好奇,当即命徐掌柜滴骨验亲。 徐掌柜心里有鬼,不敢上前,王德厚倒先蹦出来道:“我来!” 王德厚结果钢针,一咬牙在手指上刺了一个下,一滴血滴落在小安的骨头上,变作圆滚滚的一粒血珠,从骨头上滑落下去。 “啊?!”王德厚失声叫道。 “该你了,徐掌柜。”玄玉把骨头举到徐掌柜跟前,徐掌柜汗如雨下,王德厚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过徐掌柜的手指,用钢针狠狠戳了下去。 “哎呦!”徐掌柜吃痛,一滴血滴从他之间冒出,滴落在玄玉手中的骨头上。那血滴没有像王德厚的一样滑落,而是像雨水落在了干涸的土地上一般,慢慢的渗进了骨头之内。 徐掌柜双手颤抖,说不出话来。 “好啊你!给老子戴绿帽子!”王德厚一改老实温顺的模样,面露凶相,一拳打在徐掌柜面门上,打得徐掌柜牙齿落了两颗,躺在地上口吐鲜血。 “你老实点!”旁边早有两个捕快手疾眼快,把王德厚按在地上,殷綦也把玄玉护在身后,以防误伤。王德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边哭边咒骂道:“好你个奸夫淫妇,骗我给你们养儿子!死得好,死得活该!” 县令喝道:“徐锦成,你还不说实话吗!” 徐掌柜擦干嘴角的血,说道:“没错,草民的确与那金桂曾有私情,可是我的妻子十分善妒,根本容不下金桂。金桂不愿意这样无名无分,受人耻笑,所以趁着肚子还不显,赌气随便找了个人嫁了。” “可是金桂并不是操持家务之人,根本受不了农村贫苦的生活,所以她就搬回镇上,还专门在我家附近安家落户。我一来对她余情未了,二来念及骨肉之情,三来也怕她跑到我妻子跟前告状,所以经常偷偷给她银子花。只是如此她还不满足,心里总想有朝一日要登堂入室,后来她借拜佛之机勾引于我,我一时把持不住,就和她再续前缘了。”徐掌柜道。 “所以你怕有朝一日奸情暴露,就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她?”县令道。 徐掌柜慌忙摇头道:“冤枉啊,大人!草民哪有胆子杀人,纵是不念及金桂的情意,也断然不会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正说话间,阿良走过来道:“小姐,骨头已经煮好了。” 玄玉冷笑道:“你下不了手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是有人下得了手杀自己的亲生女儿!阿良,你把尸骨捞出来。” 阿良把月铃的尸骨从瓦瓮中捞出,依旧摆在草席之上。 玄玉道:“死者生前如受重伤,则血液渗入骨中,我命阿良煮骨,生前的伤痕便会显现,有红色、青黑色之处,皆是生前所受伤痕,如断骨两端出现血晕,则为生前折断,如断处不变色,则为死后折断。阿良,你来看一看。”县令和捕快也都探身去看,果然见月铃的尸骨上呈现出红色的痕迹。 阿良查看完毕,禀报道:“尸骨手臂及腿骨之上,都有多处红色伤痕,胸骨断裂两根,皆为生前折断,头骨上亦有伤痕。月铃生前应该遭受过很严重的殴打。” 众人见月铃小小的尸骨之上,有这么多的伤痕,都十分震惊。月兰再也忍耐不住,跪地大哭道:“小铃,对不起,都是姐姐不好,如果我当初带你一起逃走,你就不会死了!” 王德厚此时已不再咒骂,心虚的跪在一边不敢出声。 “王德厚!月铃是怎么死的!”玄玉怒声道。 王德厚小声道:“得了急病,病死的。” 玄玉冷笑道:“可是月铃死的当晚,你和村长说她是吃馒头噎死的。” “对对,噎死的,我记错了。” 见他百般抵赖,玄玉怒道:“你还狡辩,月铃分明是被你毒打至死,上榆村的村长和诸多村民都亲眼看见你毒打月铃,要不要我叫他们来和你当面对质!” 县令道:“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招,来呀,大刑伺候。”捕快知道他虐待亲生女儿,也是满腔怒火,摩拳擦掌就要动手。 王德厚吓得求饶,他小眼睛一转,装作委屈道:“大人,都是金桂那个悍妇,她看月铃不顺眼,就时常打骂月铃。” 王德厚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天下父母心,月铃染上了偷盗的恶习,我管她也是为她好。那天月铃偷了金桂的镯子戴,她不依不饶的一定让我教训月铃,我一气之下打了月铃几下。吃过晚饭,金桂又想起白天的事,就又打了月铃一顿,月铃一开始还哭,谁知道哭着哭着就没气了,我只好找个地方把她埋了。” 玄玉见他避重就轻,冷哼道:“哼,不要见金桂死了就把事情都推到她头上,你暴戾成性,打跑了你以前的妻子,又打跑了月兰,村民都可以作证!”月兰也点头认同。 王德厚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蹄子,我养了你这么大,你倒来反咬一口!” 玄玉道:“你也不用装无辜,其实你早已怀疑金桂行为不端,只是你舍不得金桂年轻貌美,也念在父子之情才一直容忍金桂。可是偶然间你知道了小安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于是你恶向胆边生,在市集买了粉蒸糖糕,将砒霜掺进糖糕。” 王德厚辩解道:“我买糖糕是想等小安回来给他吃,现在还在我家厨房放着呢!” 捕快道:“你们离开家后我就去搜了你家厨房,糖糕倒是没发现,不过发现了这个!”说完把半包砒霜扔在地上。 玄玉冷哼道:“你假装去接金桂回家,骗他们母子二人吃下糖糕,你把毒发的金桂推下山崖,想毁尸灭迹。但是对小安你却不忍下手,把他抱到了溪谷边上。” 王德厚道:“你冤枉我,我没杀金桂。” 玄玉不理他,继续分析道:“你回家之后就假装四处寻找金桂,还写了一封假的勒索信,把一切都推到山匪身上,这样你就可以摆脱嫌疑逍遥法外!” “你放屁!臭婊子,再胡说我杀了你!”王德厚双肩一拧,一股蛮力挣脱了按着他的捕快,跳起来就去掐玄玉的脖子。 第32章 误判 王德厚跳起来就去掐玄玉的脖子,玄玉对危险的临近毫无察觉,丝毫没有躲避。 “啊——啊啊啊!”就在王德厚的手将要碰到玄玉的一刹那,他突然惨叫起来。 殷綦冷着脸抓住王德厚的手腕,他眼里射出的寒光,像一把无形的匕首一样要刺穿王德厚的胸膛。殷綦目光一凛,咔嚓一声,王德厚的两只手腕都被殷綦齐齐折断,王德厚栽倒在地,不断的哀嚎。 县令命人将王德厚带回县衙再审,他看着伏地痛哭的月兰,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说:“快快把你妹妹的骸骨好好安葬吧。” 玄玉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懈一下,她打算去看看月铃,今天月兰已经将她重新安葬了在上榆村。 不过今天殷綦并没有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她身后,玄玉觉得有点奇怪,她推推殷綦房间的门,门从里面反锁了,或许这家伙难得的早休息了吧,这几天他来回奔波也辛苦了。 玄玉很久没有独自出门了,好在她很顺利的找到了月铃的新家。看得出月兰很疼爱妹妹,虽然手头拮据,还是把新坟修的很漂亮,坟前摆放着新鲜的祭品。 玄玉轻轻呼唤了几声,一个小女孩的银色身影怯生生的探出头来。 “你是……鬼使大人吗?” “鬼使?什么鬼使?”玄玉有点摸不着头脑。 “就是帮鬼满足愿……”月铃突然察觉到说漏了嘴,又一头钻回坟墓里,任玄玉再怎么叫就是不出现了。 玄玉无功而返,沿着大街溜达,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王木匠家门口。王德厚被关押在县衙大牢,据说已经全部招供,金桂母子的丧事竟没人办了。 吱呀一声,院门竟然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一片漆黑,月光照着两口棺木,气氛颇为阴森。 玄玉的手扣在小安的棺木上,想起他无辜惨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忽然一个影子从棺木后冒了出来,玄玉吓了一跳,又转而惊喜道:“小安!” 小安目光呆滞的飘在半空。 “怎么会……”玄玉错愕道,小安的影子还是灰白色的! 月兰安葬了妹妹,便回到上榆村的老房子里,她不愿住在镇上父亲家里,那里不是她的家。 可是家里实在太破旧了,无法居住,邻居奶奶便让月兰住在自己家里,月兰哭了半宿,直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的睡着。 “姐姐!” 睡梦中的月兰猛的惊醒,四下一片漆黑。 “姐姐!” “是谁?”月兰声音有些颤抖。 “姐姐!”一个小小的人儿,头上梳着抓揪,穿着娘亲手做的裙子,那不是月铃是谁! 月兰伸出双臂,一下子把月铃拥进怀里:“月铃!月铃!对不起!对不起!” 月铃伸出小手想替姐姐擦去眼泪,月兰紧紧搂住她,生怕松开手妹妹会飞走:“对不起!那次你去找我,我就应该留下你!都怨我!留下你,你就不会……” 月兰这才想起月铃已经死了,她有些诧异的看着妹妹,月铃善解人意的说:“是鬼使大人带我来的。” “鬼使大人?” “嗯,就是帮鬼魂满足愿望的人!他是个大好人!我一直浑浑噩噩的,多亏他帮我洗刷了冤情,我才清醒过来!”月铃笑着道。 月兰不解的问:“如果一直不能沉冤得雪,你就……” 月铃认真的点点头:“嗯,那我就一直是个冤魂,不能投胎,只能没有灵魂的四处飘荡,直到消散不见。” 两姐妹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可是说着说着,月兰忽然腌面哭泣起来 。月铃惊慌的回头看去:“嘘——鬼使大人来了,他会听到的!姐姐,你快走!” “快走!”月铃奋力一推,月兰猛的从梦中惊醒,她伸手摸摸,自己还睡在邻居奶奶家温暖的土炕上,刚才的事如此真切,她有点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 “鬼使大人!我求求你了!”月铃不住的磕头。 殷綦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要我帮忙是有代价的,永世不得超生的苦,不是谁都吃得了的,你不怕吗?” 月铃咬住下嘴唇,手指摆弄着衣角,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来,目光变得坚定:“我不怕!”—— 玄玉有些闷闷不乐,刚才县衙的捕快带来一个消息,黄员外的管家前几天把半年前山匪的勒索信送到了县衙,因连日忙忘记了,今天拿给师爷看过之后断定,这两封信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王德厚已经认罪,县令不想节外生枝,捕快心里觉得不妥,便来与玄玉商量。 难道是我的推理错了,又想到昨天夜里小安的样子,玄玉心乱如麻。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殷綦偏偏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玄玉拉上小雪道:“走,我们出去一趟。” “小姐,你回去吧!这件事我们家员外不想再提,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了。”玄玉和小雪在黄员外家吃了闭门羹。 “小姐,怎么办?”小雪一脸无奈的看着玄玉。 玄玉沉吟道:“走,我们去后门看看。” 小雪无奈,扶着玄玉来到黄家后门,见一个女子正站在门口与一个上了年纪的妈妈说话。 “小姐,我怎么觉得这个女孩长得那么像月兰姐姐呀。”小雪在玄玉耳边低声道。 这时那个女孩告辞离开了,小雪忙上前喊住了正要关门的女人:“这位妈妈,等一等!” “你们找谁?”女人警觉的问,及至看到玄玉走过来,表情才缓和了一些。 玄玉柔声道:“这位妈妈,敢问刚才那个女孩,是叫月兰吗?” 女人道:“是呀,你们认识。” “认识,只是好久没见,有点不敢认。”玄玉笑道,“她来这里做什么?” “月兰是我们姨太太的陪嫁丫鬟,不过……”女人突然停住话头。 小雪识时务的塞上一定银子,那女人不动声色的将银子揣进袖子,低声道:“念在你们是旧识我猜告诉,可别和别人说去。月兰是顾姨娘的陪嫁丫鬟,不过前几日顾姨娘突然不见了,听说是和人跑了,员外一怒之下,把顾姨娘身边的人都打了一顿赶了出去。刚才月兰是来找我拿她的衣服的。” 玄玉又问道:“听说黄员外家有个姨娘被山匪绑架过,可有此事。” 女人道:“就是这个顾姨娘呀,当时就是月兰和这个顾姨娘一起被山匪绑了,好在山匪只要钱财,没有伤她二人性命。”—— 今日天气颇好,殷綦在街上闲逛着,他在一个卖糖粉蒸糕的老奶奶摊前停下,要了一包糖糕。老奶奶一边用荷叶包糖糕,一边不住的看着殷綦身后。 “怎么了?我身后有鬼不成?”殷綦笑道。 老奶奶一怔,笑道:“不是,前两天官府的人来打听谁买过糖粉蒸糕,我看着你身后那个姑娘面熟,好像她那天也买过我的糖糕。” 殷綦微微一笑:“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可能是您老记错了。” 殷綦拿着糖糕,吹着口哨拐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忽然,他停住脚步,沉声道:“出来吧!” 月兰从隐蔽处走出来,对着殷綦的背影道: “鬼使大人,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第33章 真相 殷綦和阿良正在悦来客栈的二楼凭窗而坐,一边喝茶一边吃糖糕,好不惬意。 小雪一头闯了进来,气喘吁吁的,抓起茶杯就咕咚咕咚灌了两杯。阿良不等她说话,就道:“小雪,我说什么来着,徐掌柜会帮金桂和小安办后事吧,喏~”他向楼下一努嘴。 “别管这些了!”小雪摆摆手,喘着粗气说,“小姐说让咱们都到县衙去。” 三人赶到县衙门口,玄玉正在这里等候。 “小姐,什么事这么急啊?”阿良问道。 玄玉道:“我弄错了,王德厚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什么?!”阿良有些错愕,“可是很多村民都作证他确实打死了月铃。” “不是月铃。”玄玉摇摇头,“是金桂和小安,杀他们的凶手不是王德厚。” 阿良越发摸不到头脑。 咚!咚!咚!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鼓声。 几人转头看去,一个少女正拿着鼓槌,奋力敲着县衙门口的鸣冤鼓,这个少女正是王月兰。 “月兰?”玄玉得知后也有些诧异,“我们一起进去瞧瞧。” 威——武—— 县令刚刚升堂落座,月兰便叩头道: “大人,民女是来自首的,金桂和王承安,都是民女所杀!” 月兰此话一出,满堂众人皆惊愕不已,只有玄玉和殷綦两人表情严肃,若有所思。 短暂的安静之后,众人都开始交头接耳,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肃静!月兰,你爹已经招认画押,此事切不可儿戏!” 月兰表情肃穆,缓缓开口道:“民女没有儿戏,一切皆是民女所为!” 月兰将一切娓娓道来,自月兰记事起,母亲就常年受到父亲的打骂,尤其月铃出生后,生不出儿子成了母亲最大的过错,父亲稍有不顺就拿她们母女出气。 终于有一天,月兰早上醒来不见了母亲的踪影,她等了好久,母亲都没有回来,听村里人说母亲不堪打骂离家出走了。父亲把所有的怒火都转移到了月兰姐妹的身上,月兰总是奋力保护年幼的妹妹,换来的是更多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月兰躺在草堆上,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她觉得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被父亲打死。半夜,她悄悄溜出柴房,步了母亲的后尘。 离家的月兰在一户人家当起了丫鬟,她有时会偷偷溜回村子,看看妹妹。有一次月铃突然来找她,看着妹妹满身的伤痕,就知道她又挨打了,月兰原想留下月铃,可是主人家说养不起多一个人了,任她怎么哀求也没用。寄人篱下的月兰只好让妹妹先回去,告诉她等自己再多攒一点钱就去接她。 可是月铃没等到那一天,月兰从同村人口中得知妹妹的死讯,她跑到乱葬岗,在妹妹的坟前哭了一整夜,她发誓要替妹妹报酬。 后来她随主人家的女儿嫁入了黄员外家,顾姨娘不满黄员外年迈,和一名男子有了私情,她并不避讳自己的陪嫁丫鬟月兰,还把月兰当成了心腹。 顾姨娘和情夫决定私奔,为了弄点盘缠,两人还自导自演了一场山匪绑架的戏码。勒索信就是顾姨娘写了,然后让月兰又抄了一遍,情夫趁夜扔进了黄家。 一次陪主子上街,月兰偶然遇到了已经搬进城里的父亲,看着父亲终于得偿所愿有了儿子,父慈子孝的场面,又想到月铃的惨死,一个计划浮上了她的心头。 月兰早就听说因为后母挑唆,父亲对月铃的毒打越发变本加厉,因此她决定先对金桂下手。 刚好因为顾姨娘私奔,月兰也被赶出了黄家。她撞到金桂去庙里上香,便跟在后面,见金桂买了一包糖糕,月兰也买了一包,她将砒霜掺在糖糕中,又假装不小心碰翻了金桂的篮子,趁机将糖糕掉了包。 走到半山腰,小安撒娇不肯再走,金桂便拿出糖糕哄他,金桂也一起吃了糖糕。小安先中了毒,金桂吓了一跳,扔掉手中的半块糖糕,抱着小安大喊救命。 月兰一直远远的尾随在后,听见喊声就跑了过来,趁金桂不被将她推下悬崖。当月兰想救小安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的本意只是报复金桂,没想到牵连了小安,她捡起金桂掉落的衣服,把小安包了起来,然后放在溪谷边的鹅卵石上。 然后她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勒索信,不识字的月兰把之前顾姨娘的勒索信又照样抄了一遍,只是把“三”改成了“一”,她把勒索信从门缝里塞进王木匠家,第二天再假装听到消息回家探望。 王德厚厨房里的糖糕是她扔掉的,然后又把砒霜放在了角落里,待捕快来搜,一切水到渠成。 听完月兰的故事,大堂之上一片沉寂。玄玉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情有可原,但月兰终归是做错了,何况她还害了小安一条无辜的性命。 街头巷尾的大婶们又聚集起来,王家命案成了她们新的谈资,有人咒骂王德厚残忍,也有人哀叹月兰姐妹的不幸。玄玉等人在悦来饭庄喝着茶,小二见气氛沉重,也不敢过来搭讪。 “不好了!不好了!月兰死了!”一个人跑过来说道。 “别胡说,人不是在牢里嘛。” “真的,我家亲戚就是大牢的看守,月兰趁人不注意,服毒自尽了。” 呜呜……小雪捂着嘴,忍不住哭泣起来—— “对不起,我食言了。”殷綦一脸歉意的对月铃说。 月兰从殷綦背后走出来,温柔的笑着:“不关鬼使大人的事,是我自己的决定。” 月铃哭着扑进姐姐怀里,月兰眼里噙着泪水道:“对不起,都是姐姐不好,姐姐以后再也不会离开小铃了。” “呜呜……小铃从来没有怪过姐姐。”月铃抽泣着,“呜呜……鬼使大人太坏了,明明答应小铃要保护姐姐的!呜呜……姐姐你真傻!” 殷綦尴尬的笑笑,月兰揽着月铃道:“姐姐做错了事,就要承担一切。而且如果姐姐不说出来,小安就不能沉冤得雪,就一直不能投胎转世,他是无辜的。” 月兰摸索着月铃的头顶:“你不在了,活着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们现在能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殷綦,这次算你有点良心!没抢我们兄弟的生意。”黑白无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 殷綦嘴角一勾:“我一直都很有良心。” 月兰和月铃拜别了殷綦,跟着黑白无常走了。 上榆村,月铃的坟旁,又多了一座新坟,石碑上刻着“王月兰之墓”。 第34章 濮拓 “喂——喂——” 玄玉等人一走进悦来饭庄,小二就热情的招呼他们,他凑过来小声说:“你们不是要找那个濮疯子吗?昨天夜里我看见他了!” 玄玉一愣,连日来因为王家的命案,她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幸亏这店小二还记着。她感激的笑道:“多谢小二哥,你在哪里见到那位濮前辈的?” 小二神秘兮兮的道:“昨天夜里!昨天半夜我尿急,出来出恭的时候恍惚看见一个人影在街上呜呜渣渣的,还以为是闹鬼哩,后来我仔细一看,竟然是濮疯子。” 小二谄媚的笑道:“小姐您的事,我是时刻记在心里呀,一看是他我立刻来了精神,那个濮疯子拿着把破刀,对着月亮念念有词一顿比划,后来就回家去了。” 玄玉谢过小二,给了他一锭银子作为奖赏,小二欢天喜地的去后厨传饭了。 子夜刚过,玄玉就和殷綦一同来到濮拓家门前,他们附耳在门上听了一阵,似乎有铁器捶打的叮咚之声。玄玉拍门道:“濮前辈,晚辈裴玄玉受京城陆铁铭之荐,前来拜望前辈。” 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却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玄玉又拍了半天门,门就是不开。殷綦在门外发狠道:“臭老头!快开门,不然我就放火了!” 门内还是没有动静,殷綦掏出一只酒壶,把酒泼在门上,然后掏出一只火折子。 玄玉一把拉住他的手:“你真要放火呀!” 殷綦嘿嘿一笑,手轻轻一晃,火折子瞬间被点燃,殷綦把火折子往门上一丢,瞬间燃起火来。 玄玉吓得连连后退,殷綦又不知从哪里搬来一捆稻草,也堆在门口,然后拽起袍襟对着门缝一顿猛扇,瞬间浓烟滚滚。 不多时,只听哐当一声响,木门左右分开,一个小老头闪电一般窜出来,用脚踢散了燃烧的稻草。他一边跺着火苗,一边骂道:“你们要烧死我啊!” 殷綦笑嘻嘻的上前鞠了一躬:“前辈好!” 虽然火已熄灭,但屋内还弥漫着烟火呛人的味道,小老头满脸烟灰,气鼓鼓的瞪着眼前的两人。殷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玄玉倒有些不好意思。 玄玉阐明来意,濮拓一会儿挖挖耳朵,一会儿揉揉眼睛,听得心不在焉。直到玄玉提到黑铁腰刀,他才来了精神。 “快拿来我看看!”濮拓迫不及待的搓着双手。 玄玉拿出腰刀,濮拓一把抢过去,就着灯光研究起来,玄玉和他说话,他也充耳不闻。 “你们坐下喝口水吧!”一个小童从里屋走出来 ,“我师父一研究起兵器,就没完没了,有时候能不吃不喝研究个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这可不行!殷綦脚尖一点,人已经到了濮拓身后,他一把抓住腰刀的刀柄,将腰刀抢了回来。 “你!”濮拓愤怒的瞪起眼睛,他装作不屑的道,“哼!一把残刀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殷綦摩挲着腰刀,拖长了声音道:“是啊,一把残刀,不过据说还有好几把完全是用黑铁打造的宝刀,可惜没人知道在哪。” 听说还有宝刀,濮拓眼睛立刻放出光来,他又换上一副笑脸道,“让我再好好看看。” 殷綦狡黠的一笑:“前辈您见多识广,肯定一眼就看出来了,如果您不知道,我们只好再去问别人。” “诶——等等,等等!”濮拓被殷綦捏住了短处,只好央求道,“你让我再看看,再看一眼!” 殷綦把刀举到他眼前,濮拓刚要伸手去拿,殷綦一撤手,刀又回到殷綦怀里:“好了,一眼!” 濮拓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是拿殷綦没办法,他见了这腰刀心里又痒痒的,只好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玄玉急切的问道。 濮拓用手一指腰刀:“那把刀得送给我!” 玄玉略微沉吟,而后爽快点头道:“好!如果前辈能帮我们查明这刀的来历,这把刀就送给前辈!” 濮拓咧嘴一笑,他摩挲着下巴上稀疏的几根胡须道:“打造这把刀的黑铁不叫黑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西域国的乌玄金。” “乌玄金?”玄玉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濮拓点点头:“乌玄金是西域国的国宝,相传是天神所赐,只有西域皇室才能拥有。我也是当年遍寻天下名刀,游历到西域国时,有幸见过一次。” 玄玉和殷綦交换了一下眼神:“难道那些黑衣凶徒是西域人氏?” “也不是随便什么西域人都能拥有乌玄金。”濮拓道,“乌玄金藏在神山之中,神山周围都有重兵把守,除了西域皇室,只有为国立过汗马功劳的人才会被赏赐乌玄金制作的兵器,西域立国至今,获得乌玄金赏赐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难道除了皇室和重臣,其他人就一点获得乌玄金的可能都没有吗?”玄玉问,如果涉及西域皇室,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濮拓摇摇头:“走私乌玄金在西域国是死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濮拓朝玄玉扬扬眉毛,“有人要钱不要命也说不准呀。” “切——说了等于没说!”殷綦嗤之以鼻。 濮拓仰起头叉腰道:“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可得说话算话!”说罢把手一伸,示意殷綦把刀给他。 玄玉心急道:“濮前辈,和这把刀相似的兵器您可曾见过。” 濮拓摇摇头:“没有!那个陆铁明说的没错,只有乌玄金才能打造出这种制式的长刀,其他地方是不会有的。” 玄玉只好作罢,她深深作揖道:“多谢前辈指点,我们告辞了。” “诶诶——你怎么说话不算数!”濮拓见她耍赖,气得直跺脚。 玄玉莞尔一笑:“这把刀晚辈还有用处,待用完之后我亲自给前辈送来!”说罢转身就往外跑。 殷綦紧跟在玄玉身后,边跑还不忘回头道:“到时候,再多送您一把玄金宝刀——” 濮拓追到门外,只能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干生气。 年关将近,玄玉和殷綦决定先回都城,和傅九商量一下再做计较,说不定要来一趟西域之行了。 玄玉等人离开的第二天,半夜里悦来饭庄的店小二是睡的香,突然听见外面一片嘈杂之声。 “着火啦!着火啦!快救火呀——” 小二披上棉衣跑到外面一看,濮拓家的房子正燃起熊熊大火,街坊们奋力扑救,可是火势太大,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榆州城的半边天空。 第35章 遇刺 一辆疾驰的马车急刹在清苑县义庄的门前。 “爷爷!”车子还没停稳,阿良已经从车上一跃而下,向义庄里奔去。 周自铭正在停尸间撒久草灰去除尸臭,听到声音忙往外走,迎面撞上阿良,阿良飞扑到爷爷怀里。 周自铭摩挲着阿良的头笑道:“长高了!” 阿良仰起头看着爷爷:“您怎么还住在义庄呀?不是县里请您去当仵作了吗?”阿良眉头一皱,“难道大宝哥骗我!” 周自铭呵呵笑着:“呵呵,县令大人的确说要给我租房另住,不过没人愿意看守义庄。而且我在这住惯了,也不想搬,反正尸体要放在这,验尸也得来义庄,住这还省的来回跑。” 正说话间,玄玉等人也进来了,相互问候完毕,殷綦道:“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这么多人惊扰了逝者不好,不如去城里找个落脚处慢慢聊。” 赶车的车夫听到此话如蒙大赦,跟着这一群怪人,整天往义庄坟地这些地方跑,下次给多少钱也不来了。 晚上,客栈中,快到都城人也放松了,加之快要过年,众人都喝得十分尽兴。 周自铭见到阿良也十分开心,不禁多喝了几杯,他要去解手,不想一站起来酒气上涌,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摔倒。 阿良扶住爷爷道:“看您,喝多了吧!” 玄玉脸色微红,笑道:“阿良,快扶你爷爷去房里歇歇,让小二做碗醒酒汤来。” 阿良扶着爷爷来到房门口,让他进去坐着,自己去找小二,让他煮些醒酒汤来。周自铭挥挥手:“你去吧,我没事!” 他摇摇晃晃走进房内,扶着桌子坐下,不想一失手将桌上的东西碰落到地上。 周自铭弯腰把一个长长的包袱捡起,不料包袱散落,当啷一声一把漆黑细长的腰刀掉落在地上。 阿良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醒酒汤,小心翼翼的走着。 噹的一声,客房的门被撞开,周自铭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连撞到了阿良都没在意。 一大碗热汤全扣在胸前,阿良被烫得直蹦高,他一边抖搂着衣服一边喊:“爷爷!你怎么了?” 周自铭像没有听到一样,踉踉跄跄的直出了门冲进雪夜里。 阿良一路追回义庄,看到爷爷脸冲里躺着床上,被子裹得紧紧的。 “爷爷,你怎么?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周自铭身体似乎有点微微发抖,阿良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被挡了回来:“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你回去吧!” 阿良无奈,只好轻轻的关上门。 周自铭闭着眼睛,蜷缩在床上,忽地,他猛然睁开眼睛。 周围十分寂静,寂静的让人心慌。一刀白光骤然闪现,周自铭一个咕噜滚下床来,与此同时竹床在他身后哗的一声断为两截。 周自铭这时才看清那道白光是修长刀身反射的月光,他猛觉右臂剧痛,用手一摸方知刚才还是被刀锋所伤,他来不及多想,捂着伤口逃出屋外。 那人一击不中,也有些出乎意料,愣了片刻才去追出去。 周自铭蹲在蹲在一具尸体后面,血不停的从指缝中流出,失血和疼痛让他脸色苍白、大汗淋漓。 黑衣人走进了停尸间,周自铭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心里默默祈祷睡在厢房的阿良不要醒过来,他想着应该如何跑出义庄,就算牺牲自己也要保护阿良。 黑暗并不能阻挡杀手的脚步,他无声无息的在尸体间穿行,最后停在一具尸体前,这具尸体的后面,蹲在周自铭。 黑衣人似乎很高兴,发出赫赫的怪音,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周自铭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他用尽全身力气突然暴起,一具尸体向着黑衣人飞去。 手起刀落,尸身变为两截,一股鲜血溅到他脸上,周自铭痛苦的倒在地上,左半边身体上,一个可怖的伤口在向外喷涌鲜血。 鲜血的味道让杀手越发兴奋起来,他呃呃的叫着逼近周自铭。周自铭无力的瘫软在地上,瞳孔慢慢放大…… “住手!”一个身影挡在杀手和周自铭之间,伸开手臂挡住杀手的去路,周自铭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 啪!阿良捂着后脑勺,眼睛一翻晕了过去。周自铭扔下手里的板凳,倚在墙上对杀手道:“你要杀就杀我一个!跟这孩子无关。” 杀手不答,再次举起刀,啪!一条长凳斜飞过来,正撞在杀手举起的手臂上。杀手愤怒的转过身,一道黑影已经来到他面前,黑影抬起一脚踹在杀手心口,杀手整个人斜飞了出去。 周自铭没有看清黑影的模样,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身体顺着墙壁缓缓下滑。 “阿良!阿良!” 阿良睁开眼睛,看到殷綦正在拍他的脸。 “爷爷!”阿良清醒过来,一骨碌爬起来,连滚带爬的来到爷爷身边。 “血已经止住了,能不能活看造化了。” “爷爷!”阿良哭着问殷綦,“那些黑衣人,为什么要杀我爷爷!” 殷綦没说话,突然他的瞳孔倏地收缩,起身冲向屋外。 玄玉从睡梦中醒来,好冷,她裹紧被子,窗子什么时候打开了,她疑惑的起身去关窗子。 唔……一只大手从身后捂住了玄玉的嘴,玄玉惊恐的挣扎着,耳边响起赫赫的怪笑。 玄玉拼命扭动着身体,她看准时机狠狠给了那只手一口,杀手吃痛松开了玄玉。 今夜连连受挫,杀手有些愤怒,他一刀挥落,条案应声断裂。 玄玉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杀手狞笑着举起刀……寒光闪过,玄玉眼前一黑,整个人腾空而起,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殷綦!”玄玉惊喜道。 殷綦抱着玄玉转了两圈,躲开刀锋。那杀手有些恼羞成怒,原本有所保留的刀法变成了杀招,一刀比一刀狠厉。 殷綦抱着玄玉左躲右闪,屋里空间狭小,很快殷綦就被逼到墙角无处可躲。 杀手的刀带着呼呼的风声,恶狠狠地向殷綦头顶上劈下来。殷綦抬起腿踹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黑铁腰刀腾空而起,打在转落在殷綦手上,他顺势用黑铁腰刀一堂。 哐啷一声,火星四溅,杀手被震得倒退两步,殷綦手中的腰刀也应声折断。 忽然屋外传来噔噔噔的上楼梯声,还有火光闪烁,杀手见惊动了人,便纵身一跃,破窗而出,像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一样,飞进夜色之中。 第36章 出发 啪啪啪! “客官,出了什么事?”小二拍打着房门。 殷綦在窗口确认杀手已经离开了,方沉声道:“没事,不小心碰翻了东西。” “哦…”小二打着哈欠下楼去了。 “喂,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殷綦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抱着玄玉,玄玉穿着柔软的丝绸睡衣,像小猫一样偎在他怀里,他赶紧松开手,表情有些不自然。 玄玉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她偷眼去看殷綦,殷綦正假装查看窗子,他脸色黝黑,倒看不出什么变化。 玄玉播亮了灯,赫然发现自己满手都是血迹,她确定自己没有受伤,那这血是…… “你受伤了?”玄玉看着殷綦的背影,他黑色的长袍背部,隐隐透着血色。 “没事,皮外伤。”殷綦已经麻利的把屋里弄乱的东西都归了原位,破裂的家具被堆在墙角,他拉门准备离开。 “站住!”玄玉冲过去把手按在门上,“你别走,万一…万一杀手回来了怎么办。” 殷綦觉得也有道理,就回身走到桌边坐下。玄玉未语脸先红:“把,把上衣脱了,我帮你上点药。” “不用。” “快点!你受了伤怎么保护我!”玄玉的语气不容置疑。 殷綦顺从的褪去了上衣,他的身材略微瘦削却很结实,宽阔的肩膀,收窄的腰线,肌肉线条流畅优美,泛着诱人的古铜色光泽。 玄玉发现自己正在欣赏殷綦的身体,不由得脸色绯红,幸好殷綦背对着她不曾察觉。 殷綦后背被杀手利刃划破,好在没有伤及筋骨,玄玉替他包好伤口。殷綦又喊来店小二,让他去报官,就说仵作老周被人刺杀。 周自铭伤势十分沉重,阿良心焦的守在爷爷榻前,双眼布满血丝。 玄玉心疼地安慰他道:“我们带爷爷回京,找最好的御医医治,一定会没事的!”—— “玄玉!”傅九一阵风似的的闯进来,拉着玄玉上下打量,“听说你们遇刺了!你没事吧?” 玄玉无奈的笑着拂开他的手:“我没事,倒是阿良的爷爷伤势严重。” 傅九送了一口气,点头道:“大宝已经去请御医了,很快就到。” 他又转向殷綦问道:“刺客和三年前的黑衣人是一伙的?” 殷綦点点头:“嗯,刺客用的也是玄金腰刀。” 傅九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们竟敢从暗处跑到明面上来!到底为什么要追着玄玉不放,阿良的爷爷和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可恶!”傅九锤了一下桌子,“我要是在场,绝不会让他逃掉!”殷綦听见冷笑了一下,转身去院里逗狗了。 裴府的第一个新年过得有点压抑,经过御医的治疗,周自铭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但一直处于昏迷当中。 裴福又在爬梯子贴春联的时候,不慎跌下来摔伤了腰,家里一下多了两个病号,连没心没肺的小雪都不和阿良斗嘴了。 “你要去西域?!”傅九瞪大眼睛看着玄玉。 玄玉点点头:“对,先去希叶城,哪里有许多西域来的商贩,看看能不能打听到点什么。” “不能等等吗?年还没过完呢,阿良和小雪的爷爷还都病着。”傅九有些为难,清苑县遇刺之后,他不放心玄玉再去涉险,可是他要负责过年期间的宫廷守卫,不能擅离。 玄玉没有听出傅九的担忧:“没关系,我们自己去就好,人少反倒方便行事,早一点去就早一点找到真相。” 傅九沉默了,其实他隐约知道玄玉之所以急着要走,是因为过几天就是正月十五了,三年前玄玉的父母哥哥就是这一天被人杀害,而她也因此失踪三年。 玄玉想要避开这个让她伤心的日子,元宵节的彩灯和爆竹都在提醒她这一天曾经发生过什么。 玄玉说的“我们”,自然是指她和殷綦,傅九心里有些酸酸的,他仍然点头道:“好吧,你们一路小心,不管有什么情况都不要轻举妄动,我一能脱身,立刻去就去希叶与你们汇合。” 阿良和小雪站在裴府门口送别玄玉二人,玄玉和殷綦弃车上马、轻装出行,为了路上方便,玄玉干脆换上了男装。 玄玉穿上男装,也是英姿飒爽,和殷綦倒像一对兄弟,两人辞别了大家,一前一后飞驰出城。 玄玉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她从小就会骑马,而且这两匹马是傅九特意替她找来的。 她骑的白马和殷綦的黑马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只要黑马在前面跑,白马就会自动跟随,玄玉只要抓紧缰绳不让自己掉下去就好。 两个人一路上风餐露宿,越往西走路上越发人烟稀少,这天他们一路上也没见到可以借宿的人家,只好野外露宿。 殷綦点燃一堆篝火, 把火烧得很旺,从包袱里拿出馕和牛肉,开始做他的黑暗料理。 远处隐约有狼嚎传来,玄玉有点紧张的向殷綦身边挪了挪。殷綦笑道:“别怕,它们敢过来,就当今晚加菜了。” 玄玉躺在温暖的篝火边,殷綦把两张毯子都盖在她身上,自己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你为什么要救我?” 殷綦睁开眼睛。 “当初,你为什么会来救我?” 殷綦闭上眼睛道:“是你召唤我来的,你说你不想死。” “其他人呢?其他那些女孩,她们没有召唤过你吗?” “心诚则灵。”殷綦平静的说,“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玄玉睁着眼睛,火焰在她眼前渐渐清晰,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腾,不过旋即又被她否定了—— 岩壁上火把跳动着,一个黑衣人跪在地上,另一个魁梧的黑衣人暴怒的呃呃怪叫,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颤抖着。 魁梧的黑衣人伸出手,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绝望的看了他一眼,颤抖的双手递上自己的玄金腰刀。 唰—— 一道寒光闪过,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摸摸自己的脖子,又看看干净的手掌。突然,他的头掉落下来,鲜血喷涌而出,身体也跟着轰然倒地。 他看着自己汩汩流血的身体,原来被玄金刀杀死是这样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也是最后一次。 第37章 雪姬 玄玉坐在马背上,别扭的变换着姿势。 “别动!”殷綦低声在她耳边道,“会掉下去的。” 玄玉只好不再动弹,任由殷綦从背后环抱着他。殷綦嘴角一勾,抖动缰绳,黑马扬蹄向前走去。 一队车队从他们身后驶来,为首的马车跑得飞快,狂奔着掠过他们身旁,扬起一阵尘土。 殷綦的黑马受到惊吓,前蹄高高抬起,玄玉一声低呼,本能的抓住殷綦的手臂,殷綦紧紧的搂住玄玉的纤腰,另一只手勒紧缰绳,才稳住黑马,可是白马却受惊跑走了。 后面的马车停在他们身边,一个女人跳下车来关切的问道:“你们没事吧?” 殷綦看向那个女人,她身材高挑,看打扮是个胡姬,虽然蒙着面纱,但是深陷的眼窝,大大的眼睛,卷曲的睫毛,都显示出是一位容貌出众的美女。 “没事。”殷綦平静的回答。 女人如水的目光落在蜷缩在殷綦怀里的玄玉身上:“你的兄弟也没事吧,他看起来有点不舒服。” 玄玉和殷綦共乘一骑,心里本就害羞,被女人一问才惊觉自己还紧紧搂着殷綦,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她强装镇定道:“没事!”不过羞红的面颊已经出卖了她。 殷綦善解人意的道:“我这兄弟眼睛不方便,这里道路狭窄,我们骑一匹马安全一些。” 女子歉意的一笑:“对不起,我的朋友太鲁莽了,吓跑了你们的马。你们要去哪里?我们带你们一程,算是赔罪吧。” “希叶。” “真的吗?我们也去希叶,正好顺路!”女人笑起来像阳光一样明媚。 “那就打扰了。”殷綦毫不客气的下了马,把玄玉抱到女人的车上,车上还有几个人,纷纷向他们问好,然后识趣的跳下车,到后面的马车上找座位了。 “我叫雪姬,是个歌女。”女人的口音听起来像唱歌一样,清脆婉转。 “我叫殷綦,这是我弟弟。”殷綦介绍道。 “我叫裴玄……裴玄瑾。”玄玉随口用了哥哥的名字。 “结拜兄弟。”殷綦补充道。 雪姬看看殷綦,又看看玄玉,点点头:“你们去希叶做什么?” “做生意。” “哦——”雪姬狐疑的看看他俩,哪有单枪匹马去做生意的人呢,不过她对殷綦不甚高明的谎话倒也并不在意。 “咳咳……”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从一卷毛毯中传出来。 雪姬拨开毛毯,一张苍白的小脸露了出来,雪姬关切的问:“要喝点水吗?” 小女孩虚弱的点点头。 “她病了吗?”殷綦问。 雪姬看着小女孩喝完水,怜爱的摸着她的额头道:“她病了,不过已经没事了,会好起来的,她会成为最好的歌姬!” 这一行人是一个歌舞班,看起来雪姬就是他们的当家台柱子。班主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胡子,腰带上别着一把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西域弯刀,一看就是彪悍的西域长相,不过对玄玉二人倒是十分和气。 雪姬尤其喜欢殷綦,总是拉着他聊天、跳舞,每当这个时候,殷綦就会感觉到两股杀气。一股当然来自玄玉,另一股来自歌舞班一个叫阿吉的男人。 除此之外,和歌舞班同行是件十分愉快的事情,他们一停下来就会围在一起唱歌跳舞,氛围十分欢乐。 欢乐的时光很短暂,两天以后他们到达了希叶城,在路上还发现了之前走失的白马。雪姬依依不舍的和他们告别:“等我们安顿下来,你们会来看我的表演吗?” 殷綦很少被如此热切的注视过,他有点僵硬的点点头:“会的,会的。” “一言为定!”雪姬嫣然一笑,转身跑走了,飞扬的裙裾像一只蹁跹的蝴蝶。 玄玉用肩膀撞了一下殷綦,不无醋意的说:“魂也跟着去了吗?走吧——” 希叶城的繁华与周边的荒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到处都是酒肆、市集,变戏法的演杂耍的艺人吆喝着,商人们牵着驮满绸缎、茶叶、食物甚至珠宝的骆驼和马匹游走在大街小巷。 “这里好热闹啊,比邺都还要热闹!”玄玉第一次来到西域,也被这座城里的欢快气氛感染了。 殷綦和玄玉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客栈的小二潘子是个机灵的小伙子,会说官话也会说胡语,从他那里他们很快了解到希叶城里有哪个市集卖绸缎、哪个市集卖药材、哪个酒楼的饭菜好吃,哪个楚馆的姑娘漂亮。 玄玉完全忘了旅途的疲劳,拉着殷綦,或者应该说强迫殷綦拉着她串遍了半个希叶城,即便进入午夜,希叶城还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玄玉被这热闹的景象迷乱了双眼,还稀里糊涂的被拉进一间酒肆,直到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把她团团围住,玄玉才明白过来,红着脸跑了出来,殷綦跟在她身后嗤嗤的偷笑。 他们这样转了几天,也没有打听道乌玄金的任何线索,有几个胡人听说他们要找乌玄金,大多都是惊恐的避之不及,有一个胡人还和他们拔刀相向,质问他们打听乌玄金的秘密有什么企图。 玄玉气馁的坐在茶肆中:“看来乌玄金真的像濮前辈所说,是西域国不能触碰的国宝。” 殷綦替她倒上一碗茶,安慰道:“大不了,我们去西域国都找找。” “殷大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跟着一股迷人的香气袭来,雪姬一脸惊喜的跑了过来。雪姬今天穿着华丽的舞裙,格外的引人注目,茶肆中的客人纷纷转过头来注视着她。 雪姬显然早已经习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她毫不避讳的拉起殷綦的手,全然没察觉玄玉变得铁青的脸色:“殷大哥,好巧啊,我正好在找你!今夜我们有表演,你能来吗?” 殷綦笑道:“可以,当然可以!我和我弟弟都会来。” “我们的帐篷就在城西边的市集,一定要来啊!一言为定!”雪姬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又像一阵风似的飞走了。 杀气!殷綦如芒在背,果然他看见阿吉在不远处等着雪姬,并向他投来凌厉的目光。 “要去你去!我累了,我要睡觉了!”玄玉气鼓鼓的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殷綦嬉皮笑脸的道:“走嘛,就是累了才需要去放松放松。” 玄玉冷哼道:“哼!我又看不见,是你要去放松吧!” “走吧走吧,看不见可以听,再说快到午夜了,后半场你就能看到了!”殷綦不由分说的把玄玉拉出了门。 雪姬是压轴出场,一出场就博得了满堂的喝彩,看来她在希叶城已经颇有名气。站在舞台上的雪姬光彩夺目,她的声音婉转动人,所有观众都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聆听她的歌声。 “真是天籁之音啊——”殷綦一脸沉醉的说。 玄玉看着殷綦陶醉的样子,真恨不得自己现在看不见,还能少生点气。“哼!”玄玉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怒冲冲的站起身离开了歌舞班的帐篷。 玄玉放慢了脚步走在街上,可是殷綦竟然没有追上来,男人果然都是些肤浅的家伙!玄玉赌气一路跑回了客栈,客人们这会儿不是睡着了就是流连在酒肆之中,客栈里静悄悄的,只有潘子趴在柜台里打盹。 啊—— 一声女人的惨叫打破了宁静,潘子吓得跌下了椅子。 “不好!”玄玉顾不了许多,径直向后院跑去。 第38章 惨况 这间客栈前面是客栈,老板一家就住在客栈的后院里,那声惨叫就是从后院传来的。 玄玉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后院,潘子也气喘吁吁的跟了过来,一个侍女跌坐在地上,脸因为惊恐而扭曲变形,她长大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瞪着眼睛指着一间房间的房门。 房门上糊的窗纸被捅破了一个小洞,玄玉凑近小洞向屋内张望,屋里很黑,借着一点月光,一个微微反光的小球引起了玄玉的注意。 突然一股寒意令玄玉毛骨悚然,她意识到那个小球竟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的眼球,正直愣愣的瞪着她。 “啊!”玄玉惊呼一声,不由自主的向倒退了几步,正撞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上,玄玉抬头一看,殷綦正一脸严肃的盯着那扇房门。 玄玉看到殷綦,还没消的气又涌上来,刚想讽刺他几句,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几个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老……老板,”潘子磕磕巴巴的说,“老板娘……好像出事了。” 玄玉早就听潘子说过,客栈老板姓宋,已在希叶城经营了十年,不仅有两间客栈,还开了一间青楼,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宋老板哆哆嗦嗦的去推门,门从里面栓住了。 “我来!”殷綦掏出一把匕首,从门缝里插进去,拨弄了几下,门便应声而开。 “别进去!”殷綦神色肃穆的伸手拦住了众人。 当人们越过殷綦的手臂看清屋内的清醒时,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有个胆小的侍女直接吓晕了过去,连见惯凶案场面的玄玉也吃惊的捂住了嘴。 正对着房门的是一张八仙桌,桌上到处都是血迹,玄玉看到的那颗眼球就放在这张八仙桌上。 血迹一直延伸到东厢的屋子里,挑起门帘,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殷綦举起灯笼照了一圈,宋老板看到眼前的血腥景象,两腿一软,幸亏潘子在后扶住才没有瘫倒在地。 屋子里一个女人倒毙在衣柜旁边,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衣柜的腿上,全身衣裙都被鲜血染透,脸上血肉模糊,面孔已经被人砸烂了,血甚至溅到到了衣柜的顶端。带血的牙齿一颗一颗的崩落在地上,一颗眼球掉落在她身边,看来她就是桌上那颗眼球的主人。 玄玉拽了拽殷綦的衣袖,指了指满是血床帐。殷綦明白她的意思,那女人被绑在衣柜上,正好在床的对面,血不会溅到这么远。而那张床的床帐严严实实的垂下来,上面也沾满了血迹。 殷綦反拿着灯笼,用灯笼杆挑起床帐,另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具尸体身材纤细,看起来是个年轻一些的女人,她的脸也被砸烂了,血液喷溅在了帐子上。她的双手被绑在床柱上,裙子割开,露出白皙的大腿和光滑的腹部,可是那大腿和腹部都被割出了长长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她身下的锦缎被褥,一只沾满血的铁熨斗扔在床角。 玄玉把脸藏在殷綦背后不忍再看,殷綦带着她退出房间。潘子喊来几个人把两个吓坏了的侍女带走,又按着殷綦的吩咐安排人守着门口,塞外不必内地,没有什么县衙,只有一个千户驻守在附近,因为他手里有兵,所以这里就归他管了。 玄玉和殷綦跟着宋老板来到一间清净的客房,宋老板告诉他们死的两个人是他的妻子黄萍和女儿宋芙蓉,他信奉和气生财,想不出是谁有这么大的仇恨,竟然如此残忍杀害他的妻女。 “你说的那个什么千户,怎么还没来?”玄玉从早上等到日上三竿,仍然不见“官府”来人。 潘子面露难色的道:“千户大人昨天和他相好的胡姬共度春宵,谁这会儿去叨扰他老人家,那不是不要命了嘛。” 噗通!噗通!房间里穿出两声响声。 守在门口的家丁面色如土:“诈尸!诈尸啦!” “大白天诈哪门子尸!”玄玉斥道,不过想起房中的惨况,心里也有些打鼓。 殷綦轻轻推开房门,领头走了进去,玄玉也紧跟其后,潘子两腿发抖的远远跟着。 挑开门帘,一眼看到两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正挣扎着想站起身来。 “真,真的诈尸了!”潘子两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想起地上都是血,他又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 殷綦被他气笑了:“你睁开眼睛看看,那两个死人不是还好好的躺在那呢!”他抬眼看了看打开的衣柜,“看来这两个人是从衣柜里掉出来的。” “难道她们昨晚一直躲在衣柜里?”玄玉喜道,“那问问她们或许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殷綦叫潘子去把人带出来,潘子死活不肯进去,殷綦无法,只好自己进屋把两个女人带到屋外。 这两个女人浑身是血,看起来都已经吓坏了,一个低着头一声不吭,另一个干脆疯疯癫癫的,什么话也问不出来。 这时候外面一阵吵闹,一个军官带着一队人从外面走进来,这个军官光着头留着大胡子,还是个独眼龙,他大喇喇的往院子里的石桌上一坐。 宋老板一路小跑着跟过来,卑躬屈膝的道:“千户大人!” 千户倨傲的问:“是你家死人啦?” 宋老板悲痛的哭道:“是,小民的妻子和女儿都被人杀了。” 独眼千户打量了宋老板一眼,说:“尸体在哪儿?”宋老板指了指旁边的屋子,千户站起身晃晃悠悠的走进屋里,玄玉等着看他笑话,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千户就捂着鼻子跑了出来。 “呸,大早上的真晦气!”千户拿着一方娇艳的粉色丝帕掩着鼻子,一看就是昨夜老相好留下的信物,“手段这么毒辣,必定是寻仇,能杀死同时两个女人,肯定是男人干的!” 独眼千户环视一周,大手一挥:“来呀!把这家里的男人全都抓起来!” 千户手下的大兵二话不说,立刻开始抓人。潘子被人抓住脖领子,他大喊:“大人,小的冤枉啊!我昨晚……”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大兵拖出去了。 那些大兵蛮不讲理,连宋老板也不放过,宋老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千户大人,小民是苦主啊,怎么连小民也要抓啊?”千户不耐烦的挥挥手:“带走,带走!” 殷綦正倒背着手看热闹,突然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两个大兵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肩膀道:“走!” 殷綦冷笑一声,抓住那两个大兵的手腕双手一拧,那两个大兵的身体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一圈,只听咚咚两声,两个人重重的落在地上,口里哎呦哎呦的直叫唤 殷綦不屑的看了二人一眼,刚要开口,唰——一把闪着寒光的钢刀架在了殷綦的脖子上。 第39章 暖香馆 千户把刀架在殷綦脖子上,凶狠的道:“臭小子,你活腻了,敢在老子地盘上撒野!” 殷綦目光一凛,旋即又满脸堆笑道:“大人,草民初来乍到,并不认识这家的老板娘,实在与本案无关啊。” 一锭沉甸甸的金子落进了独眼千户的手中,千户用手指卷着自己的络腮胡子道:“公事还得公办,不然人家会说我王虎徇私枉法……” 又一锭金子落进千户的手中,王虎掂了掂,满意的点点头,把钢刀收进刀鞘:“撤!” “这算哪门子军官,简直昏庸无能,胡作非为,鱼肉百姓!”玄玉气愤的把自己所知道的骂人的话都说了出来,可惜这方面词汇她库存不多,骂得很不过瘾。 殷綦看着刚才闹哄哄的院子瞬间变得冷清下来,笑道:“那个莽夫不过是想讹些银子,想破案,还得靠咱们自己。” 客栈的住客们已经听说这里出了凶案,又见店里伙计全都被抓走了,现在是要茶没茶要饭没饭,干脆全都搬了出去,连这几天的房钱也省得给了,不到半天功夫,偌大的客栈只剩下了玄玉和殷綦两个人。 这下倒正合了殷綦的心意,他乐颠颠的跑到后厨去弄了晚饭来,招呼玄玉道:“快吃,吃饱了好干活。” 吃完饭,殷綦又跑到街上找了两个要钱不要命的,帮忙把两具死尸搬到了西厢屋里,这里是侍女们平日做活计的地方。 玄玉趁此机会去看了藏在衣柜里的两个侍女,那两个侍女被关在柴房里,家丁都被抓走了,幸亏玄玉去找她们,不然饿死了都没人知道。 玄玉弄不开门,只好去找人,她摸索着四处喊人,半晌方有人答应。 “喊什么!喊什么!老娘还没死呢,在这里号丧!”一股浓烈的劣质脂粉气息直冲玄玉的脑门。 玄玉道:“有两个侍女被关在柴房里,快要饿死了,我打不开门,您帮帮我吧。” 那个女人不急着帮忙,倒是绕着玄玉转了两圈,又把带满戒指的肥手在玄玉眼前晃了晃,嘻嘻笑道:“哪里来的这么俊俏的小哥儿,跟我来,我哪儿有好玩儿的!” 说罢拉着玄玉的胳膊就往前走,玄玉发急道:“放手!放手!”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玄玉的手腕,轻轻一带,玄玉便被带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这位妈妈,舍弟眼睛不便,您要带他去哪儿呀?” 那个妖艳的妇人打量着殷綦,眉开眼笑道:“哎呦,我今天福星高照,遇到两个帅气的小哥儿,去我那喝一杯吧,我那里新来的胡姬,别提多妖娆了!”玄玉方知这女人是青楼的鸨儿,不觉俏脸一红。 “今天有事,酒改天再喝。”殷綦笑道,“我这里有两个人要劳烦妈妈照看一下。” 妇人笑嘻嘻道:“帅哥还有兄弟?交给我保管照顾的妥妥帖帖!你的兄弟也和你一样帅吗?” 殷綦笑而不语,领着那个妈妈来到拆房,他一脚踹开房门,鸨儿一见是两个女人,脸立刻耷拉下来:“客官真会开玩笑,我这里是青楼,只照顾男人,不照顾女人的。” 殷綦笑着递上一锭银子:“妈妈不要这样无情,你帮我照顾两天,改日我登门谢你!” 鸨儿不情不愿的接过银子,拍拍殷綦的手道:“你可不许骗我,一定要来哦——” 鸨儿叫来两个护院,把两个侍女带出柴房,那鸨儿看到其中一个侍女一脸嫌恶:“怎么是你!”然后厌恶的用手绢掩住鼻子,摆手叫人带走。 “妈妈认识她们?”殷綦笑着问道。 鸨儿告诉殷綦,这两个侍女一个叫张欢儿,一个叫水灵,以前都是她那里的姑娘。这间青楼叫暖香馆,也是宋老板的产业,两个后院相通,所以刚才玄玉才误打误撞的到了暖香馆的后院。 张欢儿和水灵都得了病,不能再伺候客人,不过总归是花银子买来的,除非死了,否则不能轻易让她们出这个门,因此就让她们充当丫鬟做些粗活,换口饭吃。 殷綦送走了鸨儿,带着玄玉回房休息,等到了午夜,两人才穿戴整齐,一起来到后院。 阿良没来,验尸只得玄玉亲自上阵。西厢房里,两具尸体分别躺在两扇门板上,身上的衣物簪环都整齐的摆放在南边的土炕上,尸身也被简单的冲刷过。 玄玉点点头,带着些许赞赏的瞧着殷綦:“你找的人做得不错呀,看来又花了你不少银子。” 殷綦耸耸肩膀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反正是宋老板的银子。” “你私自拿了宋老板的钱?”玄玉惊讶的睁大眼睛。 殷綦摸摸鼻子:“他的钱匣就放在枕头边,也不是很难找,再说查他老婆的案子,他出点银子不是应该的嘛。” “不告而取谓之窃!”玄玉白了他一眼。 殷綦朝她眨眨眼道:“我这叫盗亦有道。” 玄玉四下看了看,奇怪道:“怎么没看到她们两个的魂魄?” “哦,她们两个一直尖叫个没完,我嫌吵,把她们收起来了。”殷綦掏掏耳朵,仿佛那噪音还在耳朵里盘旋。 玄玉暗笑,转过头去看两具尸体,黄萍的脸被砸烂,凶器很可能就是床上的那个铁熨斗,两只眼球被挖出,耳朵被割掉一只,身上有大大小小近百处刀伤。 “看来是泄愤,而且是深仇大恨,才会扎上上百刀。”玄玉沉吟道。 宋芙蓉的尸体同样惨不忍睹,她的脸也被砸烂了,双腿和肚子上被割出很多又深又长的伤口,伤口的皮肉向外翻卷,都是活着的时候割伤的,尸体肤色惨白,应该是血液流干而死。 两个人的嘴里都被塞进了布条,所以她们无法呼救,而即便发出一些声响,因为这里距离客栈有两重院子,而且客人们大多已经入睡,根本听不见。而暖香馆正是一天里最热闹繁忙的时间,更不会有人听到这里的动静。要不是那个侍女想趁夜里来偷拿首饰,一直到早上都不会有人发现。 玄玉轻笑道:“那个独眼千户虽然蛮不讲理,但是他判断的倒也没错。” 殷綦嘲笑她道:“怎么,你也认同那个秃子的话?” 玄玉道:“她们母女的簪环首饰都还戴在头上,便排除为财。场面如此血腥,不是简单的杀人,除非深仇大恨不能做到如此程度;割出这样的伤口和扎上上百刀,这些都需要很大耐心和体力,所以男人作案的可能性很高。” “再说,”玄玉顿了顿,“凶手对弱女子下手如此残忍,女人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殷綦歪头看看玄玉,笑道:“你好像话里有话呀?” 第40章 徒劳 殷綦说她话里有话,玄玉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偷笑着不置可否。 玄玉勘验完尸体,爬到二楼的房顶仰望星空。殷綦把一件猩猩毡大氅披在她肩上,与她并排坐下。 “小时候,我最喜欢背着娘亲,偷偷和哥哥一起爬到屋顶上看星星。”玄玉想起小时候和哥哥看星星的情景,脸上浮现出笑意。 殷綦也抬头看着星星,似乎也想起了什么。 “你小时候呢?从没听你提起过小时候的事。”玄玉问 殷綦愣了一下,眸光黯淡了下来:“很久以前的事了,忘了。” 玄玉没有再追问,殷綦有太多秘密,虽然两人已经朝夕相处了三年,可玄玉对他几乎是一无所知。 玄玉慢慢的把头靠在殷綦肩膀上,天上的星星渐渐模糊,一片黑暗重新把她包裹起来,玄玉轻声说:“带我下去吧。” 殷綦抱起她,一跃而下,把玄玉安稳的放在床上,替她掖好被子。 “别走,”玄玉轻轻拽住殷綦的衣角,“客栈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有点怕。” “好!”殷綦的声音有些沙哑,玄玉听到他在床边坐下,方才放心的睡去。 这一夜玄玉睡得很香,噩梦也没有侵扰她。她伸了个拦腰,嘴里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醒了?”殷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玄玉这才想起昨晚拉着殷綦让他陪自己,顿时害羞得把脸埋在被子里,蚊子似的“嗯”了一声。 殷綦服侍玄玉洗漱完毕,开始帮她穿衣服。自从回到都城,都是小雪服侍玄玉,殷綦已经很久没有帮她穿过衣服了,玄玉不自觉的脸上泛起红晕。 殷綦熟练的帮玄玉穿好衣服,梳起发髻,再戴上帽子,一个俊俏的少年出现在眼前,殷綦满意的点点头。 他们走访了一天,结果并不如人意。 二人花了两个时辰坐在暖香馆里,被鸨儿和她的姑娘们围着,几个姑娘还对玄玉动手动脚,吓得玄玉紧抓着殷綦的胳膊不敢放手。惹得姑娘们以为她有龙阳之癖,纷纷掩口偷笑。 鸨儿和邻居们说法都大体相似,宋老板在希叶做生意,大多是南来北往的客商,一锤子买卖结不了什么深仇大怨。 暖香馆虽然是旁门生意,但在希叶十分平常,他们生意也只是普通,抢不了谁家的利益。大家来希叶只为求财,彼此没有多少交情更谈不上什么仇恨。 至于暖香馆的护院,案发时正是暖香馆最忙碌的时刻,都在前面忙碌,没有人来过后院。 “那客人呢?当晚有没有举止奇怪的客人?”玄玉小心翼翼的问。 那鸨儿十分势利,见玄玉对她的姑娘们没兴趣,她对玄玉也兴趣大减。 她语带嘲讽的道:“哎呦呦,瞧这位哥儿说的,这希叶城哪儿有不古怪的客人!就是不怪,到了咱这暖香馆也变怪了。尤其是那些胡人,奇怪的地方你可没见过呢!” “妈妈——”一个姑娘娇嗔的推了鸨儿一下,其余的姑娘们也都颇有内涵的娇笑起来。 玄玉闹了个大红脸,殷綦笑着接过话茬:“那有没有像我这个兄弟一样,只爱喝酒不爱姑娘的客人呢?”玄玉偷偷拧了殷綦的大腿一把,以示抗议。 鸨儿撇撇嘴道:“那我们这儿可没有!如果客官好这口儿,我告诉你个好去处!去欲仙楼找,包你飘飘欲仙!” 两人见也问不出什么,便来看望张欢儿和水灵。她们两个被关在一间客房里,血衣还穿在身上,殷綦拿银子给一个老嬷嬷,让她打点水来给两人洗脸,再拿两套干净衣裙和一些饭菜来。 洗干净了脸,他们才发现水灵的脸上有一个可怖的伤口,她依旧疯疯癫癫的,一会嬉笑一会尖叫;而张欢儿则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只要有人和她说话就会吓得缩成一团。 玄玉和殷綦,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连哄带吓的总算弄明白事情的大概,那天晚上她们两个先后进了主人的房间,然后被人打晕,等到醒来时就在柜子里了。 殷綦留心检查了一下,张欢儿和水灵头上确实有伤,尤其是水灵,伤口都结了血痂。 忙活了一天,还是一无所获。第二天殷綦拿银子把宋老板赎了出来,宋老板千恩万谢,只是他也想不出有何仇家会下此毒手。 “哎,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老婆死了,我还得花银子赎自己的身,这叫什么世道!”宋老板哀叹道,“这一天的大牢我也是蹲明白了,人死不能复生,在这地方不要想讨什么说法,活人把日子过好就行,哪管得了死人,我认倒霉就是了。” 玄玉正色道:“活人的生活当然要继续,但是死者也不能白白死去,我一定会为查明真相,死者伸冤。” 玄玉整日为了案子发愁,殷綦上街去打探消息,顺便买了许多好吃的慰劳她。 “喂——喂——” 殷綦抬头一看,见一个深目高鼻的胡姬正躲在柱子后面冲他招手,殷綦四下看看,并没有其他人,那个胡姬眨着大眼睛,拼命点头示意他过去。 殷綦刚一走过去,胡姬白皙的双臂就环上他的脖子,吓得殷綦抬高双手,生怕碰坏了手里的零食。 “大白天你不睡觉,躲在这里做什么?”殷綦认得这是暖香馆新来的胡姬娜尔。 娜尔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把下颌抵在殷綦胸口,仰着脸望着他的眼睛,用略微生硬的官话说道:“你昨天说的话可还算数?” “什么话?”殷綦被她问懵了。 娜尔锤了下他的胸口:“果然男人都会骗人!你说如果帮你提供线索,会有好处。” 殷綦拜托了娜尔缠在他脖颈上的双臂,笑道:“自然是算数的。” “我想离开这!”娜尔正色道,“我想回家,我不喜欢这。” 殷綦道:“你多大了?为什么来这里?” “十六,”娜尔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一些,“我叔叔带我来,说能挣钱。可是我想妈妈……”娜尔的大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殷綦叹了口气:“那你能提供什么线索给我?” 娜尔用手指撑着美丽的小脑袋想了一会,说:“你不是要找奇怪的客人吗?我见过一个!” 第41章 娜尔 “他是我的第一个客人,”娜尔红着脸,有点害羞的低头摆弄衣带,“那是我刚来的第二天,他每天都来,不过就只喝酒,没碰过我。我不敢跟妈妈说,怕她打我,好在那个客人很大方,每次都给很多银子,不过他已经三天没来了。” 殷綦问:“他长什么样子?” “他大概这么高,这么胖,”娜尔用手比划着,“长着漂亮的胡子,穿着很华丽的袍子,带着皮帽子,腰里有把刀……” 殷綦哑然失笑,娜尔这个描述,街上随便一抓一大把,西域男人有一大半都长这样。 “他除了喝酒,还做什么了?” 娜尔摇摇头:“没做什么,就喝酒,然后一直看着窗外。” “带我去你房间看看。” 殷綦跟着娜尔来到她的房间,她的房间窗子正对着后院,后面是侍女和仆人干活和睡觉的地方,再后面有个小门,通往客栈的后院,也就是宋老板一家居住的地方。 娜尔指着后院的空地说:“他就坐在这里,看着后院那个小男孩唱歌。” “小男孩?这里怎么会有小男孩?”殷綦奇怪的问。 娜尔摇摇她美丽的小脑袋:“不知道,那个小孩也好几天没看见了。你说……那个客人会不会……会不会和你弟弟一样,喜欢男的?” 殷綦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心想幸好玄玉不在,不然一定气得七窍生烟。 殷綦告别了娜尔,还留了两包零食给她,娜尔看到家乡的食物高兴的转圈圈,还叮嘱殷綦别忘了答应她的事情。 “小男孩?”玄玉把一颗零食丢进嘴里。殷綦把从娜尔那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她,当然省略了娜尔说她有断袖之癖的情节。 “可能就是不知道从哪跑来的小孩吧,或许只是娜尔太敏感了吧,那个姑娘点憨憨的。”殷綦道。 玄玉道:“那个男人在老板娘被杀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确实有点可疑,我们再去查查这个男人,反正也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些想动,这客栈连日来只有他们两个人,十分安静,莫不是有小偷来闯空门。 玄玉和殷綦来到房外,见潘子正一瘸一拐的走进来,看他满身都是伤痕,这些天必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潘子看见玄玉二人有些诧异,还是本能的弯腰问好,谁知道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小男孩?我们老板没有儿子啊!”潘子趴在桌子上说,殷綦在给他涂药,“哦,我知道了,是欢儿姐的儿子吧。” “哪个欢儿姐?”玄玉追问。 潘子道:“就是那天从衣柜里掉出来的那个,张欢儿啊!” “她有个儿子?那老鸨不是说她是暖香馆的姑娘吗?” 潘子向殷綦道了谢,穿好衣服道:“是没错,这个儿子是欢儿姐带过来的,一开始我们老板看她带这个拖油瓶,不想收留她来着,后来可能是看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可怜吧,就让她留下了。” 玄玉抓住殷綦的手,殷綦会意,两人一同来到关张欢儿的房间,可是房间里只有水灵一个人,张欢儿不见踪影。 殷綦叫来鸨儿,问她张欢儿去哪儿了,鸨儿翻着白眼道:“我怎么知道,她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的,我还能绑住她不成。” 玄玉气道:“那她是不是有个儿子,她儿子在哪?” 鸨儿越发不高兴起来:“我又不是保姆,怎么知道那个拖油瓶在哪,好几天没看见了,说不定死了呢!” “你!”玄玉没见过这么冷漠的人,气得浑身发抖。 殷綦拉过玄玉:“算了,我们自己去找。” 可是在人来人往的希叶城,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直找到太阳落山也没见到张欢儿的影子。 “原来你在这儿!”殷綦找不到玄玉,就知道玄玉又来案发现场了。 玄玉站在老板娘尸体倒伏的地方,双手背后做被束缚状,眼睛直视着前方:“你觉不觉得,这里像是一个观众席。” “观众席?” “嗯,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为什么老板娘会被绑在这里,而她的女儿会被绑在另外一边。” “或许是为了她们不能相互施救?” “我觉得更像一场表演。” “表演?” “对,就像你在台下听雪姬唱歌一样,”玄玉似有深意的看了殷綦一眼。 殷綦听她提到雪姬,猛然想起来下午潘子告诉他,有个非常艳丽的胡姬来找过他,那个胡姬让潘子转告殷綦,说今天晚上是她最后一场表演,之后他们就要离开希叶了,希望他今晚能去看最后一场演出,不过他注定要失约了。 玄玉继续道:“黄萍也在看一场表演,只不过舞台就是那张床,而演员就是她自己的女儿。” 殷綦看看那张沾满血污的架子床,觉得不寒而栗。 玄玉道:“黄萍身上的伤口,很明显是在发泄愤怒,而宋芙蓉的伤口,则更多是虐待。” “是拷问,或许凶手是想逼问宋芙蓉些什么。”殷綦道。 “没错,拷问!”玄玉眸子一亮,“但拷问的不是宋芙蓉,而是她的母亲黄萍!” “你是说……” “没错,想要逼迫一个做母亲的人,没有比威胁她的孩子更有效的方法了。” “会不会是娜尔说的那个男人?” “有可能,那个男人很可疑,潘子说他想起来好像见过老板娘和一个西域男人在一起说话,不过他们这里有很多西域客商,所以他也没太在意。” 玄玉又来到西厢房,看着黄萍母女破损的尸身,出神的问:“到底是谁杀了你们?” 她的目光扫过南边的土炕,上面摆着黄萍母女的血衣和首饰,她发现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 玄玉走过拿起那团东西,是两件血衣。 “哦,那是张欢儿和水灵的衣服,因为上面有血,他们换下来后我就放在这了。”殷綦走进来说到。 玄玉将两件血衣与黄萍母女的血衣并排放在炕上,仔细端详着,突然她眼前一黑,原来是她看的太入神,不知不觉间子时已过。 “殷綦……”玄玉焦急的呼唤着殷綦。 “我在这。”殷綦镇定的伸出手,将玄玉在空中摸索的小手握进自己的掌心。 玄玉紧紧抓住殷綦的手,有点兴奋的道:“我知道了,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第42章 被拐的孩子 玄玉抓住殷綦的手,让他去看衣服上的血迹。 殷綦仔细看了一会说:“两件衣服上都有非常多的血迹,一件裙摆几乎浸透,另一件胸前也有很多血。” “没错!”玄玉兴奋的道,“如果像她们所说,她们进门就被人打晕了,假如凶手直接把她们打晕塞进柜子,她们身上就不会沾染这么多血迹。如果是行凶后才把她们塞进柜子里,那她们倒卧的地方,身下应该没有血迹。” 殷綦道:“可是东厢房屋内的地板上,并没有明显的血迹中断的区域。” “她们说谎了!”玄玉坚定的说。 “可你不是说女人的体力很难完成如此凶残的作案手法吗?” “一个女人是不行,但是两个就有可能!又或许,她们伙同了外人一起杀掉了黄萍母女。” “她们两个一个疯疯癫癫,一个病病殃殃,难道都是装的?”殷綦还是觉得很难想象两个柔弱女子能造成如此血腥的场面。 玄玉蹙眉道:“只是我还想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水灵那里,看起来是问不出什么了,如果能找到张欢儿,或许能得到答案。不早了,回房休息吧。”殷綦对玄玉道。 玄玉也觉得甚是疲惫,点点头,随殷綦一同回房间了。 第二天一早,玄玉一定要和殷綦一起出去寻找张欢儿,可是找了一上午依旧毫无结果。他们刚刚回到客栈,就见潘子急匆匆的跑进来,穿着粗气道:“老板,欢儿姐被千户的人抓了” 宋老板不耐烦的挥挥手:“哪有闲心管那个赔钱货,随她去随她去!” 殷綦抓住潘子的胳膊问:“她人在哪儿?” 潘子指着西面说:“在西边,军营的方向。” 当玄玉他们赶到时,看到几个大兵围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蜷缩在地上,紧紧抱着什么东西,殷綦走过去用二十两银子赎了她。 张欢儿默默的跟在玄玉身后走着,可刚刚脱离大兵们的视线,张欢儿就疯狂的向前跑去。 一个趔趄,张欢儿重重的摔倒在地上,殷綦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衣袖滑落道张欢儿的肘部,她的小臂露了出来,上面长满了红色的疮瘢,趁殷綦微一愣神的功夫,张欢儿抽回了手臂。她站还想要跑,可是刚刚站起来又重重的跌倒,她挣扎着向前匍匐。 玄玉叫道:“张欢儿!被跑了,客栈老板娘是怎么死的,你跟我回去说清楚。” 张欢儿身子一僵,突然爬了几步保住玄玉的腿哀求道:“公子,你行行好,救救你让我去救我的儿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求你救救我的儿子!” 玄玉一怔:“你儿子?你儿子怎么了?” “我儿子不见了,他被老板娘卖了!” “卖了?卖给谁了?” “不知道,只知道卖给了一个胡人,我找了两天,可是找不到……”张欢儿颓然道。 殷綦眼睛一亮:“我知道!” 几人一头雾水的跟着殷綦来到暖香馆,玄玉恍然大悟道:“是娜尔的那个客人!” 殷綦一笑:“对!” 他们找到娜尔,娜尔正哼着小曲在试穿妈妈给她做的新衣服。张欢儿激动的道:“这首歌,这首歌我儿子前几天一直在唱。” 娜尔奇怪看着闯进她房间的一大群人,当她看到殷綦时才绽放出了笑容。 “这歌是我家乡的民谣。”娜尔弄清了大家的来意,“那个客人也是我家乡的人,可是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住在哪。他说他是路过这里,过几天就会离开,他都没来和我道别。”娜尔有些失望。 “他还说过些什么别的有关他要去哪的话吗?或者他长得有什么特征?”玄玉急切的问, “特征?”娜尔拼命开动脑筋的思索,“他每次来都很晚很晚,衣服特别华丽,花边都是金线绣的。手上戴着好多戒指,绿宝石的、红宝石的,还有他的刀,他的刀上也镶着好大的一块绿宝石!” “雪姬!”殷綦失声道。 玄玉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美女!” 殷綦无奈的道:“是雪姬的班主,那个班主的腰刀上也镶嵌着一大块祖母绿。” “那你不早说!”玄玉责怪道。 殷綦无语…… 当他们来到雪姬的帐篷处,这里已经只剩下一片空旷的土地。 “我忘了,雪姬说今天他们就要离开了。”殷綦看着空地道。 他“借”来一辆马车,载着玄玉和张欢儿沿着向西的大路一路飞驰着,路边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怀里似乎抱着一个孩子,看穿着是个男孩,只是那个男孩身子软软的搭在老人肩头。 “吁——”殷綦勒紧缰绳,马车在老人面前急停下来。 “小念!小念!”张欢儿叫着儿子的小名跳下车来。 老人吓了一跳,把孩子放在地上:“这是你家的孩子?可不是我弄死的!” 张欢儿听见孩子死了,双腿一软跪倒在路边。 玄玉伸手去检查那个孩子,孩子显然已经没有了呼吸,她把手伸进孩子的衣服里,“啊!”玄玉惊叫了一声抽出了手,殷綦打开孩子的衣服看了看,又皱着眉把衣服合上。 “是谁干的!”殷綦声音中带有一丝怒气。 老人在路边坐下:“还能是谁,还不是那些天杀的采生贩子!” 玄玉不解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人叹口气道:“西域这一带有种采生人,专门到处找长得漂亮声音好听的男孩子,然后给他们净身,训练他们唱歌跳舞,说是叫什么阉伶,据说在西域很多贵族都喜欢在家里豢养阉伶,能卖上大价钱。” 玄玉脑子里立刻闪现了雪姬的模样。 老人朝地下啐了一口道:“我认识一个替他们做过事的,说是净身,其实就是拿石头把那儿砸烂,再敷上草木灰,年纪小的孩子直接就疼死了,十个里能活一两个就不错了,太作孽了。” 这时张欢儿哭泣着爬到孩子身边,她撩起孩子凌乱的头发,想最后再看看儿子,一张略微乌青的小脸在乱发下露了出来。 张欢儿忽然转悲为喜:“这不是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