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孤雄》 第一章 回家 “你老母!国内打生打死,这里却歌舞升平!啧啧,孝哥,雄哥,快看那条靓女,旗袍的岔口就快开到腰,两条腿又白又长!难怪人家讲,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王……喂喂喂,快看,外国女人,头发是屎黄色嘅!” 一个样貌粗豪的青年壮汉单手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号布袋,被人潮簇拥推搡着走出九龙尖沙咀火车站,刚走出来就看花了眼睛,他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件脏兮兮的汗衫,脚上穿着半开口的布鞋,一头半长的头发被随意挽了个道士发髻梳在脑后,此时边打量着眼前未见过的繁华景象,边在嘴里大声说道。 他旁边的同伴比他年长几岁,一身黑色哔叽料子的裤褂,袖口高高挽起,露出雪白的杭纺袖头,下颌和脸颊两侧都蓄着胡渣,看起来显得颇为成熟,只是目光有些阴戾,此时嘴里斜叼着一支茄力克香烟,眼睛扫过眼前景象,不屑的哼了一声:“乡下地方,比起上海差得远了。” “雄哥,你一直讲上海好,到底好在哪里?我们三个人中只有我未真正见识过上海,问你们好在哪,你们又讲不出,走到哪里我讲好,你就又讲不如上海。”粗豪青年此时听到同伴的话,不爽的说道,随后又看向雄哥左侧被他称为孝哥的同伴:“孝哥,上海到底好在哪里?” 被称为孝哥,本名陆中孝的男人侧过头,看向粗豪青年,他年纪在二十七八岁左右,身材高挑瘦削,一双眼睛清澈温和,但却目光深透,炯炯有神,虽然天气潮热,却仍然整齐的穿着套黑色中山装,连顶扣都未松开,此时双手做了个舒展的动作,朝对方笑笑: “福生,你不懂,在雄哥心中,其他地方再好,也比不过他定居十余年的上海滩,毕竟梁园虽好,却非久恋之乡,更何况中国本就再没有能比得过上海富丽繁华的地方。” 被广九火车载来九龙的无数旅人,走出尖沙咀火车站后随即就如同海潮拍击在礁石上一样四散星碎,迅速融入另外一团海水,只有这三人,拎着行囊立在火车站前的空地,没有急着动身。 “小爷叔,你多久没回香港了?”雄哥把手里的香烟双手递给陆中孝,又划着火柴帮对方先点燃之后,这才把自己叼着的香烟点燃,开口问道。 本名陆中孝的阿孝看向尖沙咀火车站的尖顶钟楼,感慨的叹了口气:“一九四一年八月,那时我十九岁,如今已经是四九年六月,就快满八年了。” 叫做福生的粗豪青年扳着手指头,嘴里嘟囔道:“一九四一年,是民国二十九年?不对,是民国三十年……” “被共产党打的溃不成军,国都都丢了,哪里还有什么民国,就算不被解放军打败,凭他们那些坑自己人的手段,连狗都不会再替那帮王八蛋卖命,早晚死绝,没有小爷叔请托人情逃出来,咱们三个早就替人背了黑锅,吃枪子儿了!民国,民国,me out milk mom pussy!今天小爷叔回家,他心情好,不要提那些dog pussy knife early的事让他坏了兴致。”雄哥显然对国民党的态度极差,此时直接不耐烦的开口,打断了本名林福生的粗豪青年。 陆中孝听着雄哥嘴里冒出来的几个洋泾浜英语单词,无奈的皱皱眉:“我在昆明做英文译员做了四年,都不明白你口中经常冒出来的英语是什么意思。” “me是我,out是出,milk是乃,mom是娘,pussy是比,上海话连在一起就是我戳?娘个逼,dog是狗,pussy是比, knife是刀, early早。”雄哥一本正经取下嘴里叼着的香烟解释道:“连在一起就是狗比刀早,上海话,狗逼倒灶。” 陆中孝看着雄哥半天才回过神:“当年国家就该安排你去做密电译员,这种英文,别说日本人截获电报想破译,就算是抓个英国人当面让他翻译,他都能听到绝望自杀。” 远处几个穿着中山装,在火车站附近兜售青天白日旗的香港三青团青年本来想凑上来卖旗,刚好听到三人骂国民党,顿时沉着脸想要围上来,可是不等靠近,就被雄哥满含杀气的眼神一瞪,再配合林福生拉开行囊,从里面探手拽出半截刺刀的动作吓得马上又灰溜溜转身走远。 “走罢,如今在香港,国民党怎么也不会再找我们几个小喽啰的麻烦了。”陆中孝拍拍本名姚世雄的雄哥肩膀:“我家在香港勉强也还过得去,虽然算不得大富之家,但也有几处生意,先住下,再慢慢想以后的事。” 虽然离开香港八年,但总归还有些印象,陆中孝带着姚世雄,林福生两人坐上了叮当乱响的九龙巴士,巴士上乘客颇多,三人只能勉强挤在车门处,陆中孝不时指着街边向两人介绍。 等车在九龙塘巴士站停下,路上始终脸色淡然的陆中孝,此时脚步也忍不住加快,眼神中多出了几分难以遮掩的兴奋激动。 “那一栋洋房就是我家。”陆中孝指着远处泡桐树下一处花园洋房,对姚世雄,林福生说道。 林福生只是远远望着那处宅邸,就忍不住张大了嘴巴,片刻后才回过神:“孝哥,你家里这么有钱,为什么要去当兵吃粮?做阔少不好咩?” “那时当兵,不是为填饱肚子,而是想打跑日本人,毕竟如果国都没了,哪还会有家,我家在香港,做了三代二等公民,我去当兵,就是不想再受这种气,可惜……”陆中孝嘴里说了几句后,停了下来:“走罢,带你们见见我父母。” 姚世雄把嘴里的烟蒂吐掉,认真的把纽扣全都系好,又把挽起的袖口放下来,确定自己仪容没问题之后,抬脚踹了一下林福生的屁股:“把头发梳好,衣服穿好。” “做咩呀?登门做客,又不是相亲娶老婆……”林福生揉着屁股,不解的问道。 姚世雄嘴里骂道: “你懂什么,这叫升堂拜母,身上穷拿不出见面礼没什么,但是要懂礼数,收拾好,别让人家以为小爷叔领回两个乞丐!” “雄哥,我家里没有那么大规矩。”陆中孝对姚世雄笑着说道:“大家一路生死走来,不用讲那些虚礼。” 姚世雄帮林福生拎着行囊,催对方收拾头发衣服,嘴里说道:“小爷叔的大恩,我虽然口中不言谢,但这条命在心里已经卖给小爷叔,无所谓规矩,可是见家人这种事,不讲规矩都要讲些礼貌。” 等林福生也一本正经的整理好,三人这才走到那栋花园洋房的大门前,陆中孝看了眼大门处的电门铃,笑了一下:“走了几年,都已经装了电门铃?” 他按了一下电门铃,很快厅门内走出个中年女佣,站在院内打量着铁门外的陆中孝三人,疑惑警惕的开口:“你们找哪位?” 看到对方不是自己家中雇佣多年的熟悉面孔,陆中孝心中微微一沉:“请问阿姐,这里是不是陆宅?主人是不是叫陆庭深?” “这里主人姓庄。”女佣对陆中孝开口说道。 陆中孝取出一卷法币从铁门栅栏内递进去:“请问阿姐在这家做了多久?这家原来住的人家姓陆,麻烦阿姐帮我想一想,他们搬去了哪边?” 女佣没有急着走过来捡起钞票,而是立在原地用眼神巡梭着三人,嘴里慢慢说道:“庄家是从巴西搬来住,我在这里做了三年,听说之前那家主人姓于,也不姓陆。” “喂,孝哥,你会不会记错了?”林福生在旁边小声嘀咕道。 陆中孝打量着附近景象,嘴里说道:“自己住了十九年的家还能记错?” 正打量时,远处一个穿着白褂黑裤的老女佣,背后背着一个菜篓,一瘸一拐沿着青石路从远处走过,看到对方,陆中孝眼睛一亮,快步追上去: “好姐!好姐!” 女佣疑惑的停步,看向朝自己小跑迎上来的陆中孝,脸上满是疑惑:“先生,你认识我?” “我是阿孝,原来住这栋的陆家阿孝,同你做工的韦家二少爷韦行简是同学,在我家做工的蓉姐同你是同乡,还是她介绍你去韦家做工的。”陆中孝语气稍稍急切的对面前的女佣介绍着自己,希望对方能想起自己。 女佣打量着陆中孝,耳中听着对方的介绍,终于被唤醒脑中熟悉的记忆: “你是陆家大少爷!阿孝少爷?你不是跑去国内当兵?这是活着返来了?” “是我,好姐,我回来了。”陆中孝看到对方终于想起了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姐,我家搬走了?搬去了哪里?” 好姐看看四周,示意陆中孝跟自己走到道路旁边的树下,又看看四周没有其他人,这才开口说道:“早就不住在这里了,搬去了湾仔,那时日本人打来,你家去了澳门避难,日本人把房子贴上告示说是征用,充当军官住处,后来有个于家拍日本人马屁,高价买下来这处房子,后来日本人被打跑,你家回来发现房子被于家占了,就让对方搬走,并且拿出房契,哪知道于家也拿出来了房契,他同日本人手中买下了这栋房,日本人投降后,他又想办法让英国人承认了手里的房契,反正就是这栋房子给了于家,你父亲……后来陈家不住,觉得风水不好,所以又把它卖给了现在的庄家,前几日我还见到忠恕少爷,现在你家租住在湾仔轩尼诗道那边的唐楼。” 好姐年纪大了,说话愈发有些唠叨,不过总算把整件事大概说了个清楚,也说出了如今家人的住处,陆中孝没有和好姐太多寒暄,回头望向曾经的陆家宅院,朝好姐说道:“谢谢好姐,我改天再来道谢,先回家见家人。” 说完,陆中孝转身朝着来路快步走去,姚世雄,林福生对视一眼,姚世雄朝铁门抛了个眼神,林福生会意伸手,把铁门后面陆中孝放进去的那卷钱抓回来,朝庄家的女佣说道: “你刚才什么都没讲,这钱拿得也不会安心,怕你难做,我替孝哥收回来,不客气。” 说完,跟姚世雄一起拎着行囊追着陆中孝而去。 庄家的女佣看看空无一物的路面,又看看跑得飞快的林福生,磨着牙齿骂道: “连阿姐都哄,早晚雷劈死你个食屎屙米的扑街仔!” 立在路边,手扶着泡桐树休息的好姐望着三人远去的身影,又看看曾经的陆家大宅,摇头叹气: “陆老板那么好的人……老天爷真的是盲嘅……” 第二章 妈,我回来了 得到自家如今住址的陆中孝带着两人乖乖搭电车跑回尖沙咀,搭乘渡海小轮前往湾仔,坐在渡海的小轮上,看到陆中孝沉默不语,姚世雄在旁边点了支香烟递给他,开口说道: “小爷叔,乱世最多的就是变故,知道家里人还都活着,比什么都强,不像我,那时候觉得在上海滩已经有些名气,想着回趟山东老家光宗耀祖,哪知道回去才发现,整个村子都被日本人炸平了,想上坟拜拜亲人都找不到地方,看开点儿,无非就是暂时受穷而已,至少都还活着,小爷叔你头脑灵光,有手有脚,还怕为家人赚不回一份家业?” 在姚世雄眼中,陆中孝与林福生和自己两个粗鄙不文的武夫不同,陆中孝有头脑,有学问,有人脉,在军队时挂的可是尉官军衔,出入都有吉普车代步,打交道的更是美国人,正儿八经是国民党军委会任命的战地服务团东南慰问组后勤科中尉,专门负责招待在华的美国盟军,要不是战地服务团在东南一带爆出挪用经费,官商勾结的丑闻,上面长官把陆中孝推出来做替死鬼,陆中孝动用人脉李代桃僵,顺便把自己和林福生两个被推出去背黑锅的倒霉蛋救出来,自己和林福生早就躺在乱葬岗里,等着被狼拉狗啃。 “我不是因为家道败落难过,我是在想,本来以为可以舒舒服服休息一阵,但是现在不比往昔,家里未必能有让我休息几日的存粮,所以在想,去哪开工,开什么工?”陆中孝吸了一口香烟,望着渡轮外的海景,嘴里说道。 林福生撕咬着一块干饼,腮帮都咬到发木,才咬下一小块,此时在嘴里用牙齿用力的磨动,看起来像是鼓着嘴咬牙发狠,他含糊不清的说道: “我这条命,先是被雄哥救过,又被孝哥你救过,如今无家可归,只要不再帮国民党卖命,当然是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在火车上听人讲,香港这边最近有几股海盗,听说是溃兵们跑来香港,无处落脚,干脆做起了没本钱的生意,大不了咱们三个想办法入伙,小爷叔是正经军官出身,又是青帮悟字辈传人,福生是宪兵队长的警卫员,我做过警察,都算是吃过官饷,怎么也能扯上些交情,小爷叔脑子灵光,说不定还能混个师爷首领的位置坐坐。”姚世雄目光阴沉的说道:“对了,我还听说好多党国高官都卷了财货来香港做寓公,要不干脆小爷叔你列个名单,我和福生想办法去绑几个,怎么也能敲笔钱出来,拿到钱孝敬你家人,大不了咱们三人继续逃,跑去新金山淘金子。” 听到姚世雄一本正经的提议去做海盗或者绑架,陆中孝被对方语气逗得笑了起来:“雄哥,辛辛苦苦逃来香港,还没站稳脚,你就又想着逃?” “那不一样,上次逃是捡条命,这次是为你家人,当然值得铤而走险,如今国不国,家不家,身边就剩一个小爷叔,一个兄弟,后面能活多少日子,都是为咱们三人活着,至于是不是逃,逃去哪,不重要。”姚世雄自己帮自己也点了支香烟,吐出口烟雾:“杀害同袍,这罪名,真是不枉我帮国民党卖了十一年的命,对得起我,out milk。” “等见过了家人,我想去中环元兴行见见那位陈老板,当初黄长官挪用的那笔经费,是经过我的手投到了陈老板的生意中,事发后陈老板也被推了出来,上海的生意全都被抄没,看在大家都是沦落人的份上,不知道他能不能帮忙在香港介绍开工。”陆中孝叼着香烟,看着越来越近的湾仔渡轮码头,站起身说道:“走罢,港岛到了。” 按照好姐告知的地址,陆中孝三人到了轩尼诗道,战后短短数年,轩尼诗道上的旧式唐楼已经不见大半,陆中孝走过几处唐楼询问无果后,最终来到轩尼诗道与马师道转角处的同德押唐楼前,这是轩尼诗道最后一栋唐楼,共计四层高,比起其他老式唐楼,线条显得颇为简洁,是自己离港前些年流行的包豪斯风格新唐楼,此时街口挂着同德押字样的霓虹灯招牌。 同德押并不是唐楼名字,只不过是唐楼一层店面的名字,这栋楼乃至第一层的押店全都属于“典当大王”,澳门赌业大亨郭可宁。 同德押是很多外来人对这栋唐楼的称呼,久住香港的人,会习惯性的把这栋楼称之为湾仔大押楼。 “先生,请问楼上有没有一户人家姓陆?”陆中孝让姚世雄两人等在外面,自己走进同德押,对坐在加装铁栏的柜台后的押店掌柜开口问道。 郭可宁虽然常住澳门,但是在香港却开办了十余家典当行和押店,而且往往是买下整栋楼后再开店,所以郭家很多一层营业的押店顺便会帮郭可宁打理楼上出租收租的业务。 “四楼尾房,不过白天有没有人我就不清楚,如果有人你顺便帮我告诉他们一声,再有三日就要交租,不要再让我自己登门。”柜台后的押店掌柜打量了陆中孝一眼,开口说道。 “多谢,我会的。”陆中孝回应了一句,随后走出押店,沿着楼梯上了四楼,比起之前去寻找的几处唐楼,这里干净整洁了许多,至少走廊楼梯上没有了堆积的杂物,也没有让人反胃的屎尿味。 走到四楼,楼上不过千尺的面积被隔出了八间房,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在各间房的门板上做了标识,尾房自然是辛字,陆中孝走到房门前发现已经上了锁,用手拍了拍门板,回头对身后的两人笑笑:“看来这就是我家……” 还未说完,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孩童的咳嗽声。 陆中孝回头看向房门,再次拍了拍房门,开口询问:“谁在里面?是不是有人在里面?我是陆中孝~少筠,是你吗?” 他连续拍了几次房门,里面都再没有动静,反倒是旁边己字房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眼圈泛黑的枯瘦汉子探出头来,睡眼惺忪的打量着陆中孝三人,警惕的开口:“你们做什么?” “不关你的事,回去睡觉。”没等陆中孝开口,姚世雄已经走过去,伸手把汉子的脑袋推回了房间,从外面把门关闭。 那汉子倒也硬气,没有被姚世雄的动作吓到,再度推开门,只不过这次没有开口和姚世雄争吵,而是直接朝着楼梯跑去,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小爷叔,是不是先把门打开。”姚世雄对陆中孝问道:“有个小孩子被锁在里面,先把人放出来,再慢慢问清楚。” 看到陆中孝沉默点头,姚世雄转头看向林福生:“福生,开门。” “哦。”咬着一路都没啃完的干饼,林福生打开自己的行囊,从里面取出一把中正式步枪刺刀,把刺刀探进被锁住的门鼻里,随后双手发力一撬,整个门鼻直接从门板上撬了下来。 房门被陆中孝推开,里面是个最多六十平尺的逼仄空间,虽然空间狭小,但却被收拾的利落整齐,一张单人床摆在窗边,房间东西墙壁钉了铁钉,凌空加挂了一张帆布床,虽然没有衣柜,但衣服都被叠好摞码在角落一块木板上,单人床前摆着张小小的矮桌,上面整齐摆放着碗筷厨具和一叠书籍,门口旁边接着一根水龙头,此时龙头大开着,却没有水喷涌而出,半天才挤出一滴落在接水的水桶里,发出嘀嗒的声音。 此时单人床的角落,蜷缩着一个最多五六岁的男孩,虽然手脸被收拾的干净,但脸上有些菜色,衣服上也满是补丁,手里抓着个木头雕就的玩偶,正眼神惊恐的望向陆中孝三人。 “我是陆中孝,你是……你认不认识忠恕哥哥和少筠姐姐?”陆中孝在原地慢慢蹲下,目光温柔的平视着被吓到的男孩,放缓声音,温和的问道。 男孩听到熟悉的名字,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黑亮的眼睛盯着陆中孝,嘴唇紧紧的抿着。 “我叫做陆中孝,是他们的大哥,陆庭深是我父亲,叶胜男是我母亲,他们应该说起过我,对不对?”陆中孝没有着急,继续笑着朝男孩继续说道。 男孩轻轻点了下头。 “你叫什么名字?”陆中孝对男孩试探着问道。 男孩抱着木制玩偶,低下头沉默不语,直到几分钟之后,才小声的说了一句:“我叫陆少君。” 此时楼梯上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之前那个推门逃走的汉子声音在外面响起:“男姐,通叔,那三个家伙多半是要做贼踩点!门……门被撬开了!” 陆中孝直起身,走出门口,就看到刚才那个汉子带着两人冲了上来,一个是上了年纪的军装警员,另一个穿着青色裤褂,头发挽起,脸上,双手还沾染着些许面粉的中年妇女。 汉子看到陆中孝走出来,立马停步指向对方:“就是这家伙带了两个人过来!” “谁这么冇阴功!已经住顶楼尾房都有人抢!通叔,你做证,我儿子阿君也可以作证,我家里藏了两百块学费,如果丢了,一定是他们偷走!记得叫他们赔给我。”妇女喘着气从后面跟上来,虽然还没看见贼人,但已经准备栽赃上一份罪名给他们。 等汉子停步,妇人冲上前来,一眼就看到正从门内走出来的陆中孝,先是想开口骂人,可是等看清陆中孝样貌,就整个人愣在原地,脸上似哭似笑,嘴唇抖着想要开口说话,却双腿一软要跌倒在地。 陆中孝上前一把抱住对方,双腿顺势跪在女人面前:“妈,我回来了。” 第三章 变故 “阿君,这就是我对你讲过无数次的,你亲大佬孝哥,你未出生时就回了国内当兵打日本鬼子,现在返来了!” 叶胜男从最初的激动中回过神来后,先是倒了两杯热水递给姚世雄,林福生两人,这才拉着刚才被反锁在房内的男童走到因为房间狭窄,只能搬了马扎坐在走廊里的陆中孝三人面前,对陆少君说道:“叫孝哥!” 陆少君贴着叶胜男的腿站好,规规矩矩的开口:“孝哥,我是阿君,我五岁了。” “乖,孝哥等下买份见面礼补给你。”陆中孝摸了摸陆少君的头,笑着说道。 “在澳门避难时生得他,生完他不足一年,日本人就投降了。”叶胜男打量着陆中孝,用手摸着陆中孝的头发和下颌的胡茬,眼泪又忍不住淌了出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忠恕如果知道你回来,一定很开心。” 陆忠恕,是陆中孝的弟弟,比陆中孝小了四岁,如今已经该二十三岁。 听到叶胜男提起弟弟陆忠恕,陆中孝问道:“忠恕呢?同我父亲去开工了?” “没有,忠恕在英皇书院读书,平日很少回来,等书院放假才会回来看看。”叶胜男用手轻轻摸着陆中孝眉骨处一道细小伤疤,心疼的说道:“这伤是打仗留下的?” 陆中孝握住叶胜男的手笑笑:“打架留下的,忠恕我记得我走之前他就已经读了英皇书院,这么多年都未读完?” “当然不是,忠恕读书比你那时仲要刻苦,日本人打来,书院就停办了,日本人走后,他才又回去读书,如今已经是港大生,但是大学校舍不足,所以大学安排一批成绩好的高年级学生暂时去英皇书院和皇仁书院借场地上课,并且还能替教授教书院的学生上课赚些钱,上次回来讲,说是就快毕业,到时无论是留在学校做教员,还是去政府部门做工,都能比普通人赚的更多些。”叶胜男介绍着陆忠恕的情况。 “父亲呢?”陆中孝听完之后,对叶胜男继续问道。 叶胜男抿了抿嘴唇,脸上的笑容有些发苦:“日本人投降那年,可能是因为生意没得做,又气又怒,整日酗酒,去世了,兵荒马乱,也不知道你在哪里,是不是活着,没办法停棺等你,所以选了日子下葬,和你妈合葬在将军澳孝思坟场,等你安稳下来,去拜拜他们。” 旁边本来专注听着叶胜男与陆中孝讲话的林福生突然愣住,随后忍不住开口:“阿婶,你不是孝哥的母亲吗?我刚刚听到你讲……孝哥老豆同他……” “她就是我妈,只不过我还有位生母,在生我弟弟陆忠恕时意外去世,是我妈把我们两兄弟养大,还有,不准叫阿婶,显得我老妈一把年纪,叫男姐。”陆中孝把头抵在叶胜男的小腹处,侧过脸对林福生说道。 “不碍的,叫什么都可以。”叶胜男朝姚世雄,林福生笑笑:“阿孝平安回来,多亏你们关照。” “我回来后去了之前住的九龙塘,那里已经换了主人,我是遇到了韦家做工的好姐,才打听到如今家搬到了这里,说是姓于的一户人家,从日本人手里买下了我们家的房子,又让英国人认可了房契,最后把它卖给了别人。”陆中孝轻轻抱住叶胜男的腰,叶胜男看不到儿子的表情,姚世雄,林福生却在旁边看得清楚,陆中孝闭着双眼,脸色阴沉的吓人,可是声音却轻轻的开口:“少筠呢?” “少筠嫁人了。”叶胜男双手抱着陆中孝的脖颈说道。 “少筠今年也该十七岁了。”陆中孝在叶胜男的环抱下轻轻点着头:“今年嫁的?” “前年就嫁了出去,对方是个有钱人家,在隔壁马师道开店面做生意。”叶胜男两句话说完自己女儿陆少筠,就捧起陆中孝的脸问道:“这次回来,不走了罢?” “不走了。”陆中孝笑容灿烂的回望着叶胜男:“安安稳稳开工赚钱孝敬您。” “我的孝仔嘴巴就是甜,阿君,同你大佬多学学,怎么哄我开心。”叶胜男也开心的笑了起来,不忘扭头朝小儿子陆少君唠叨,随后又想起一件事: “阿孝,你和两位朋友要住下,我去联系中人,租间大些的房……” “不用,我们怕一时找不到家人,所以先在九龙那边的中国招待所开了房间,已经交过了两天的房费,不住就浪费掉,对了,老妈,我见你脸上手上,都是面粉,又把少君锁在家里,是在做工?”陆中孝随意扯了个谎,让叶胜男暂时不用担心自己住处,随后又开口问道。 “楼下旁边的糕点房,缺人帮忙烤制蛋糕,你也知道,家中以前的佣人蓉姐,最拿手就是烤芝士蛋糕,我同她学过,如今就派上用场啦,糕点师,又清闲又舒服,只需要盯着烤箱,算好火候就可以,每个月足足六十块港币的薪水,比很多男人都赚的多。”叶胜男听到陆中孝询问自己,笑着说道:“阿君太淘气,好似马骝一样,只能先锁在家里,免得他到处跑,惹麻烦。” 陆中孝震惊的张大嘴巴:“哇,六十块港币,真是好多钱,我下火车时问在车站做工的苦力,一个月才四五十块而已,老妈你真是厉害。” “你老妈当然厉害。”厉胜男拍了下陆中孝的额头:“不然怎么把你养这么大?” 陆中孝站起身,伸手用力拥抱了一下叶胜男:“好啦,我今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能帮你照看阿君,你先去开工,晚上回家再聊啦?人家工钱给那么多,不要被扣掉。” “我儿子返来当然比照看烤箱重要,不过……也有道理,多赚两块工钱,晚上加菜也好,先去照看烤箱。”叶胜男想说留下来,却又舍不得一天两元港币的工钱,听到陆中孝帮她照看陆少君,催她去开工,也就同意,反正陆中孝已经说了不会再离开香港,晚上收工回家再慢慢聊也是一样,她看了眼陆少君:“听孝哥的话,乖乖的,不准乱跑。” 叮嘱完之后,叶胜男这才又打量了一番陆中孝,随后快步转身下楼离开。 “阿君,去床上坐着等我,我有些话同两位叔叔讲,讲完后让他们带你去吃东西。”陆中孝拍拍陆少君的肩膀,陆少君乖巧的回了房间。 林福生还没回过神来,姚世雄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看向陆中孝:“小爷叔,看你脸色难看,是不是有问题?” “我老妈可能觉得我仍然未长大,觉得扯谎就能哄住我,日本人打来香港都没有逼死我父亲,反倒日本人投降了,我父亲因为生意寡淡酗酒气死?我妹妹陆少筠,十五岁嫁人,而且嫁到了有钱人家?别的地方我不清楚,可是香港是座先敬罗衣后敬人的小城市,小家子气太重,搬到这种尾房住的穷人,拿不出像样陪嫁,有钱人会娶她进门?”陆中孝脸色阴沉的看向姚世雄:“除非……被卖过去做妾。” “你是讲……男姐卖亲生女儿做妾?”林福生张大嘴巴,在旁边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不太可能罢。” “不卖女儿,我弟弟陆忠恕在英皇书院和香港大学这些年的开支,靠我老妈做蛋糕能赚下来吗?”陆中孝看了林福生一眼,继续对姚世雄说道:“雄哥,你去马师道装作乡下来香港的人去探探风,就说是从乡下来港,帮同乡帮忙传口信,但是忘了这边主人姓什么,只记得住马师道,开店面做生意,前年娶了个姓陆的小老婆还给乡下送去了消息,应该能查得出来,知道对方姓什么,哪家店就可以,不用找上门去。” “这种事不用小爷叔你叮嘱,上海滩时这种事我常做。”姚世雄咬着香烟,转身下楼走去。 林福生茫然的站起身:“孝哥,我做什么?” “陪我弟弟。”陆中孝从口袋里取出之前在广州换的零散港币钞票,递给林福生:“带他下楼买些吃的,如果我老妈回来问起,就说我去浴池洗澡去去晦气。” “好。”林福生接过钞票,答应了一声。 陆中孝回房抱起陆少君:“阿君,孝哥要去洗澡去去晦气,很快就回来,让福生哥先陪你下楼去士多店买吃食,想吃什么都可以。” “谢谢孝哥。”陆少君年纪小,仍然有些畏生,但却礼貌开口道谢。 把孩子交给林福生,陆中孝下楼走到街边,朝着旁边正等候生意上门的一辆黄包车招招手,黄包车两个车轮原地转动方向跑了过来,稳稳停在陆中孝身边,车夫陪着笑脸开口:“先生,去哪里?” “英皇书院。”陆中孝上了黄包车,开口说道。 第四章 下流的上床,上流的工作 陆中孝对英皇书院并不陌生,他赴内地之前,亦是英皇书院毕业,并且通过了香港大学医学院的入学考试。 英皇书院是香港的传统名校,与皇仁书院一起被在港中国人视为两大知名书院,其他诸如文治书院,圣若瑟书院,圣言书院等等其他英式中学,在中国人眼中最多只能算是学堂,不能与这两处书院相提并论。 本来香港殖民政府在一九二六年正式建校时曾帮英皇书院拟定了中文正式名称,全称为香港国王学院,说起这个名称,在当时据说还有个传闻,传说当时很多香港的中国人听到香港国王学院这个名字后纷纷传播小道消息,说香港总督准备造反起义,在香港建国自称国王,能进书院读书就等同进了国子监,以后都是天子门生,从龙之臣,吓得港督连连向伦敦自证清白表明忠心,又把书院的中文名称译为英皇书院,表示此所书院乃是英国皇帝陛下治下官学,香港绝对没有国王。 流言是真是假,陆中孝难以印证,但他作为英皇书院的毕业生,却知道当初香港殖民政府建立英皇书院主要有两大目的。 第一,香港需要吸引一批本地华人接受英文高等教育和英国殖民统治的政治理念,让这些人考入英国在远东唯一的一所大学香港大学进行系统培养,这些年轻人在毕业后能配合并帮助香港殖民政府及英国更好的管理香港及在港华人,用这些拥有英帝国价值观的高等华人去帮香港殖民政府对抗传统保守的香港华人绅商群体。 第二,一八九四年到一九二六年,鼠疫在香港整整肆虐三十年,每年都有很多香港人因为鼠疫病死,而香港殖民政府治下的医疗体系不完善,缺乏本地医疗人才,只能爆发鼠疫就从英国高薪聘请医师来港控制局面,导致每每香港鼠疫爆发的消息传播出来,伦敦方面就对香港殖民政府的殖民统治表示极为不满,所以为了以后少占用英国本土医疗力量,并且避免被申斥统治不力,英皇书院成立后,上至港督府,下至书院教师都鼓励学生毕业后考入香港大学医学院,成为执业医师,甚至表示如果学生考入医学院,殖民政府可以补贴一部分费用,这也是英皇书院前两批毕业生,大部分进入医学院学医的原因。 为了吸引华人接受英式教育,培养出一批亲英华人方便自家以华治华,香港殖民政府确实在建立英皇书院时重重下了本钱,不说图书馆,实验室,美术馆这些标配,英皇书院还拥有符合奥林匹克规格的体育馆,游泳馆,甚至是一间能放映电影的校内戏院,而且整个学校的教师全部来自英国剑桥,牛津,伦敦三所知名大学,甚至连校内设备,装修材料,设计师都是从英国运来,这也是当时英国报纸自夸,香港殖民政府从英国本土搬运了一座高级公学抵达香港,将英皇书院称之为远东超级学院。 而且英皇书院学生拥有直升香港大学,伦敦大学的特权,只要通过这些大学自主安排的入学考试,即可直接入学,不受大学报考人数和录取总人数的影响。 当然,想进入英皇书院读书也不简单,至少要先就读过英式小学,再通过英皇书院的入学考试才能拿到录取通知,最重要的是,在一九二六年,抛开其他费用,仅仅是学费,英皇书院就已经高达每名学生每月十元港币。 而一九二六年,租下一整层唐楼,月租金也不过二十港币,一百斤东南亚进口而来的香米,售价最高时也才六十港币,一名样貌姣好,懂烹饪扫洒的未成年妹仔(卖身契婢女)售价也无非两百港币。 当时香港殖民政府华人公务员以薪俸与英国人差距太大,工作繁重为理由,集体上书呈请加薪后,一名华人公务人员的月薪也才涨到四十港币,而当时大多数普通百姓,每月收入只在十余港币左右。 每月十元港币的学费,如同一道天堑,将当时香港普通中国百姓家的子弟拒之门外,毕竟穷人不太可能拿出家中男人一个月的薪酬做学费,供孩子到英皇书院读书,所以英皇书院创校后前几批华人学生,几乎都是香港本地或者两广,南洋的轩裳华胄,绅商子弟。 到了位于西半山般咸道的英皇书院正门前,陆中孝发现当年学校内的彩色琉璃瓦的钟楼已经不见,整个东翼校舍也变了模样,应该是香港沦陷时被炸毁后重新修缮过,只有南翼大楼仍勉强保持着当年自己入读时的模样。 校园庭院内的植被也被重新栽种过,此时本该看守校门的更夫,正热心肠的站在庭院花坛前帮着园丁浇水,陆中孝轻轻用手摇了一下校园大门上悬挂的一串铜质风铃,风铃顿时叮叮铛的响了起来。 带着竹笠遮挡日光的更夫擦着手上的水渍走过来,开口问道:“先生,有什么事?里面正在上课。” “我是一九四一年在这里毕业的学生,想来探望师长。”陆中孝对更夫笑笑:“麻烦请开下门让我进去。” 更夫手虽然去装作打开铁门,嘴里却仔细的多问了一句:“你要探望哪位先生?” “李立德先生。”陆中孝说出自己当年就读时的老师名字。 更夫听到名字后,不再怀疑陆中孝身份,放心的打开了铁门,却轻轻叹口气:“换个人探望罢,李立德先生在日本人打进来后带着一批书院学生上了战场,被日本人打死了。” 陆中孝错愕了一下,随后朝更夫点点头,迈步走进庭院:“谢谢,请问富嘉新老师还在吗?” “在,现在已经是校长,他运气好,被抓去日本做苦工做了三年,居然活了下来,回来后大半师生都下落不明,学校也被日本人当作马厩,搞到七零八落,无人接手,只有他是当年的老师,所以这里就交给他负责。”更夫说道:“你也是收到书信才来探望的?” 陆中孝不知道这个唠叨的更夫嘴里说的书信是什么,含糊着点点头,迈步走进了书院大楼。 沿着一楼回廊穿行,能看到教室内的少年们正在上课,上课的教师确实已经多出来许多年轻中国面孔,走到第一班的教室窗外时,陆中孝停下了脚步。 讲台上,一个穿着白色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英气青年,正用发音标准的英语对台下的学生们讲课。 虽然时隔八年未见,但陆中孝仍然能一眼认出,那就是自己的弟弟,陆忠恕。 正在上课的陆忠恕,眼角余光注意到窗外多了个人影,以为是学校其他老师路过,可是发现对方没有离开,而是驻留后,侧过头望去,看到窗外的陆中孝,陆忠恕顿时愣住,嘴里的课再也讲不下去。 “接下来的时间,独自阅读七十四页到七十六页的内容。”陆忠恕对学生们用英文说了一句,随后就快步走出了教室。 “哥!”陆忠恕一把抱住陆中孝,把陆中孝用力搂在怀里。 “出息了嘛,现在都已经帮英皇书院第一班的学生讲课,比你哥我当年都威风。”陆中孝松开陆忠恕,打量着对方,嘴里笑着调侃道。 英皇书院的第一班,是香港大学和伦敦大学的预科班,班中学生毕业后基本上会直接升入这两所大学。 “这算什么,你当年在书院里留下的记录,我已经全都破掉。”陆忠恕咧嘴也笑了起来,没有谦虚,反而得意的朝自己哥哥炫耀道。 陆中孝取出香烟叼在嘴里,犹豫一下,又递给陆忠恕一支,陆忠恕接过来后,从口袋里取出火柴,帮陆中孝和自己点燃。 “吸烟多久了?”陆中孝吐了口烟雾,对陆忠恕问道。 陆忠恕低下头看看手里的香烟:“四年了。” “知道为什么我刚看完老妈,就过来见你吗?”陆中孝沉默着点了点头,随后望向走廊外的庭院风景,开口问道。 陆忠恕呼出一口气:“是怪我为了读书,逼老妈把少筠卖给人家做妾换钱?” “说不出缘由,我打断你的腿。”陆中孝把目光收回来,锐利逼人的望向陆忠恕。 陆忠恕弹了一下烟灰,目光坦然的看向陆中孝:“九龙塘应该去过了罢?日本人虽然投降,可是陆家的生意,家产都被战时投靠日本鬼,战后投靠英国佬的于世亭夺了,父亲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最终能做的事,是死在九龙塘的家门外为于家添些晦气,改变不了结果,所以我想,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社会制度下,不狠下心搏一个上流华人的身份,我有什么资格替陆家,替父亲报仇,最多和父亲一样,自杀在于家门外,让对方骂一句晦气而已。我需要交够学费,才能和书院,大学这些富家子弟称兄道弟,才能找到机会拍英国鬼佬的马屁,如果我不读大学,我怎么拍鬼佬马屁,怎么找机会向上爬,少筠是我妹妹,也是陆家的人,陆家的事,她一样义不容辞,当然,她付出了多少,我都会在未来补偿给她,只要能报了仇,事后就算她要我这条命,我也给她。” “那你现在成为那个你心中想要成为的上流人物了吗?”陆中孝脸上没有喜怒的表情,只是目光深沉的看着陆忠恕。 陆忠恕狠狠吸了口香烟,随后重重喷出,一样面无表情的回望着陆中孝。 几十秒之后,二十三岁的陆忠恕在回廊的阴影中,畅快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灿烂笑容中夹杂着几分残忍,他把头轻轻抵在陆中孝的额头上,轻声开口:“快了罢,前几日刚在大学教授的介绍下,陪美国驻香港总领事馆的一个鬼佬高官非常下流的上过床,所以他答应我,一定帮我安排个足够上流的工作。” “安心上学,之前我不在,现在我回来了,钱财也好,家业也好,复仇也好,这些事都交给我来扛罢。”陆中孝拍拍陆忠恕的肩膀:“委屈你了。” 此时,校门外响起了风铃声,随后叶胜男的声音响起:“喂,阿叔,帮忙开下门,我来找人,等救命呀!再慢我怕会穿帮!” 她刚说完这番话,就看到陆中孝,陆忠恕两兄弟从回廊的阴影中走出来,正对她微笑。 陆忠恕俏皮的朝叶胜男眨了下眼睛:“来的刚刚好,老妈,我什么都未对孝哥讲过。” “是啊,老妈,我怎么问他,他都只说让我回去先见你。”陆中孝伸手揽住弟弟的脖颈,朝叶胜男温和的笑道。 叶胜男看着两兄弟脸上没有什么异样表情,稍稍松了口气:“一家人最重要平平安安,千祈不好去鸡蛋碰石头,君子报仇还要十年呢嘛。” 陆中孝搂着陆忠恕朝铁门走过去,边走边用叶胜男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交给我来处理,别让老妈担心,的确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惜,我不是君子。” 陆忠恕笑容和煦的望向满脸担忧的叶胜男,嘴里轻声回应着陆中孝:“真巧,我也不是。” 第五章 新的时代,换个活法 叶胜男立在门外看着两个儿子搂着臂膀走到自己面前,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陆忠恕的脸,发现他没有强装欢笑,身上看起来也没有伤之后,这才对陆中孝开口说道: “把少筠嫁去做小老婆,是我提出来的,不关忠恕的事,我没守住你父亲,已经够对不起大姐,不能再照顾不住她的仔,报仇雪耻也好,重振家声也好,那是以后的事,在那之前,让忠恕读完书,然后你们两个娶妻生子,保证陆家有后,让你父母泉下安心,比什么都重要。” “我知道,老妈,我没有怪他,只是怪我自己,浪费了八年。”陆中孝对叶胜男笑笑:“想起来,当年那个劝父亲为我改名的风水先生,算得还是蛮准的。” 陆中孝刚出生时,父亲陆庭深帮他取名陆忠孝,后来有个风水先生听到这个名字,对陆庭深说自古忠孝两难全,留一个字罢,不然求得愈多,失得愈多,忠字本是陆家的谱名,风水先生提议换掉孝字,可是陆庭深思来想去,还是把陆忠孝的忠字换成了中华的中,同音不同字,留下了孝字,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在膝前尽孝。 结果刚拿到香港大学医学院的入学通知,陆中孝就留书一封,瞒着家人跑去兵荒马乱的内地参军报国,再回来时,已经与父亲天人永隔,父亲陆庭深当年坚持留下的那个孝字,如今看起来愈发像是一种嘲讽。 “老爸不在,老妈还在,怎么,不想孝敬母亲大人?当心遭雷劈呀,不孝子!”旁边的陆忠恕趁机用膝盖撞了一下陆中孝的腿,嘴里语气夸张的挖苦道。 陆中孝反手抓住陆忠恕的手腕,帮对方摆出个苏秦背剑的造型按在身前:“造反呀?几年不见够胆调侃我?” “喂喂,放手放手,你弟弟是读书人,不比你当过兵粗手粗脚。”叶胜男看到二儿子被大儿子制住,连忙开口阻止两人笑闹。 陆中孝松开手,看向叶胜男:“老妈,为了让忠恕帮你遮掩,连工都不开?” “我走回店里突然想到忘掉一件事,那就是帮忠恕的学费圆谎,可是再赶回去,你已经不见人,我马上就猜到你应该会跑来这里,所以才急匆匆赶过来。”叶胜男虚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说道。 “回去上课罢,不要耽误你读书,我陪老妈回湾仔。”陆中孝吐了口气,对陆忠恕说道:“等放假时记得回家。” 陆忠恕点点头,对叶胜男说道:“老妈,我进去帮老师代课。” “去啦去啦,那是正经事,用心做。”叶胜男被陆中孝挽着臂弯,对陆忠恕催促道:“家里万事有我,你安心读书,等毕业做医师,做律师,陆家就算熬过这口气啦。” “陆中孝,英文名奥斯卡,37年入学,英皇书院童子军第一连副指挥官,第一任由学生担任的书院校刊总编,我没有记错罢?”三人正准备在校门处分别,背后教学楼方向,一个有些苍老的男声响起。 陆中孝循声回身望去,教学楼二层正对校门的走廊上,一个戴着圆顶帽,下颌蓄着长须,衬衫马甲,杵着斯迪克手杖的英人老者,正立在护栏前,满是笑意的望向自己。 “富嘉新先生,下午好,好久不见。”陆中孝礼貌的朝对方稍稍欠身。 旁边的陆忠恕也欠身行礼:“校长先生,下午好。” “陆夫人,下午好。”英皇书院的现任校长富嘉新没有回应两名曾经的学生,而是摘下圆顶帽抚胸,朝叶胜男问候道。 叶胜男虚做了个敛衽的动作,略略欠身行礼,语气姿态彷佛与之前瞬间换了个人,得体礼貌的开口回应:“校长先生,下午好。” “麦卡伦,能帮我个忙吗?”富嘉新把帽子戴回已经半秃的头上,对陆忠恕叫着他的英文名说道:“带你母亲转转这美丽的校园,给我和你哥哥一点叙旧的时间。” 陆忠恕答应一声,带着母亲叶胜男朝校园内走去,只留下有些茫然的陆中孝,仰视着自己这位当年的西洋史老师,教务长,如今的书院校长。 “你收到我亲笔签名的书信了?”富嘉新看向陆中孝,居高临下的问道:“上来,陪我喝杯茶,小子,看到你活着,而且四肢健全,是件开心事。” 陆中孝沿着楼梯走到二楼的校长室,坐到校长办公桌旁边的沙发上,富嘉新则摘掉帽子,坐回自己的主位。 “老师,您什么时候开始蓄须了?”陆中孝打量了一下校长室的布置,嘴里随意的问道。 富嘉新靠在椅背上,完全没有帮陆中孝泡茶的打算:“从我的下颌在日本被该死的监工一皮鞭留下道难看的伤疤开始。” 两个人坐在座位上聊了一会儿学校这些年的变化,两人在战争中的经历,以及战争中失踪和死亡的师生之后,陆中孝主动开口转入正题,毕竟他老妈叶胜男还在下面等着他。 “所以,您给我写信是因为什么?”陆中孝看到富嘉新的桌上放着一盒登喜路高级香烟,走过去拿起来点了一支:“看起来做校长之后,薪水涨了很多。” 富嘉新的英文名是弗格森,中文名字是直接从英文名音译而来,所以听起来有些奇怪,名字虽然有些怪,但这个老头却是个如假包换的香港通,早在1922年伦敦大学毕业后就被聘来香港担任英皇书院的前身,西营盘官立学堂的高级教员,几十年香港生活,已经能让富嘉新熟练的用粤语,潮州话和客家土话与香港华人流利对话。 “教育司长月薪3666港币,外加每年固定的回国假期和英镑津贴,你面前的校长先生,只有可怜的1900块港币,更不用说什么假期了。”富嘉新看着陆中孝点燃香烟:“说说那封信吧,你没有收到?一周前,我给之前很多书院毕业的优秀学生按照记忆中的地址寄去了亲笔信,你当然在其中。” “我今天才刚刚回香港,因为战争,去了内地参军。”陆中孝吐了口烟雾:“如果是想组织募捐,让我掏钱出来,我就只能说四个字,无能为力。” 富嘉新打量着陆中孝,似笑非笑的开口:“孩子,你现在身上看不到当年的锐气了,我想一定是你的参军之路经历了许多坎坷,不过没关系,与募捐无关,是两件可以混为一谈的事,公私兼顾,公事,我希望你们这些在英皇书院受过良好教育的学生们,如果有时间的话,能勉为其难的为公立学校担任临时教员,战后这几年多出了大量学生,为此也成立了很多学校,但是教师却还非常缺乏,我们需要那些孩子受到基本教育,振兴战后的香港,所以,你有没有兴趣教书育人?” “私事呢?”陆中孝看向富嘉新。 富嘉新耸耸肩:“我写了几十封书信寄给你们,是希望你们这些与我有深厚师生情谊的孩子们,在那些学校认真工作,维系好校长或者地区视学官那些人,为我在他们心中增加些好感,教育司高级视学官,我正努力想要争取这个职务,需要获得这些学校的支持,发挥你们在书院时的年轻活力与魅力,为我团结那些学校,我要努力坐上教育司长的位置。” “我记得以前你对升职没什么兴趣。”陆中孝弹了一下烟灰:“看起来不仅是我的参军之路有些坎坷,你这些年的经历似乎也不太好。” 富嘉新长长吐了口气,用手捻着下颌的胡须:“我受够了政府对教育的态度,整整一年,整座城市在教育方面的官方支出是多少,你知道吗?三百二十万港币,其中各级职员的薪酬就占到一百三十余万,剩下那些钱杯水车薪而已,增加校舍,修缮学院,兴建学校各项工程费用不足怎么办?政府给的建议是,筹款喽,呼吁大家捐款喽,反正中国人很有钱,揾保良局,东华三院那些大善人喽?这座城市到底仲是不是英王治下?伦敦公学难道是靠捐款发展到现在咩?” 前面两句话富嘉新还沉住气用英语,可是越说越气,后面已经忍不住用粤语开始抱怨。 “做教员的收入怎么样?”陆中孝听完富嘉新的话,没有太大反应,而是问到了报酬。 富嘉新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语气烦闷的说道:“临时男性教员与未考取男性教员月俸一百五十港币,获教育司考取成功的男性教员月俸在三百港币到四百港币左右,每年教育司会举行两次教员资格考取考试,你可以先以临时教员身份工作,等考取考试通过后,就能拿到每月三到四百港币的薪酬,如果你真的准备做个老师教书育人而不是只是短期内帮我个忙的话。” “你之前问我什么来着?”陆中孝把嘴里叼着的香烟取下来,对富嘉新问道。 富嘉新划着火柴:“伦敦公学难道是靠捐款……” “前一个。”陆中孝果断的说道。 富嘉新思索了两秒钟:“你有没有兴趣教书育人?” “四百港币的月薪,让我对教书育人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陆中孝对富嘉新脸色诚恳的说道。 富嘉新把香烟点燃:“我很欣慰,我联络了四十多个学生,算上你只有七个人有兴趣。” “可能四十多个里面只有我们七个穷鬼。”陆中孝自嘲一笑,接口说道:“我该去哪所学校报道?” “学校多,教员少,可供你挑选的学校很多,你现在住在哪里?”富嘉新问道。 陆中孝说出了如今家中的地址所在: “湾仔轩尼诗道。” 富嘉新从桌上的文件里翻找了一会,随后抬起头看向陆中孝:“有个适合你的地方,轩尼诗道官立小学,刚刚筹建完成,正在试运行授课,没问题的话,我会写封推荐信,然后你拿着它就可以去报道了,要记得,教书并不是第一要务,重要的是,让那所学校的校长和该地区视学官,支持我。” “是什么经历,让老师你有了想要从教师变身成政客的想法?”陆中孝把香烟捻灭,站起身整理下领口:“您可以不回答,毕竟毕业后这些年,这个世界已经告诉我,不是任何事都需要得到答案,谢谢您的推荐信。” 富嘉新坐在办公桌后,用鎏金钢笔笔走龙蛇写下一封推荐信,随后又在信尾盖上刻着自己姓名的印鉴,最后才抬起头把这封推荐信递给陆中孝: “我记得当年教过你们英国剧作家萧伯纳的一句话,智者,己适于世,愚者,求世适己,那也许就是答案。” “明白。”陆中孝接过推荐信,朝富嘉新稍稍欠身,转身朝门外的阳光中走去:“直白些,就是新的时代,换个活法。” 第六章 赚钱需下本 坐在回湾仔的电车上,陆中孝望着窗外不断向后掠去的街景,耳边响着叮叮当当似乎永无止歇的电车铃声,那是电车发出来,提醒前方道路上的行人注意躲避的信号。 “看了十几次,还未看够?”收回目光,陆中孝看到旁边座位上自己的老妈还在小心翼翼的翻看着那封推荐信,嘴里笑着问道。 “临时教员月俸都有一百五十块,等你考取之后,能有四百块港币月俸,香港有多少人一个月连一百块都赚不到,我当然看不够。”叶胜男脸上的欢喜神色怎么也遮掩不住,笑得合不拢嘴。 “这都要感谢我老爸同你,当初宁可付高价学费,也坚持让我读名校,英皇书院同皇仁书院,虽然只是中学,但是在英国人眼中,地位与香港大学是相同的,招牌够硬,能唬住很多人,再有就是校长的影响力与人脉够广,所以他一封推荐信就能安排一份工作。”陆中孝瞥了一眼母亲手中那封推荐信,开口说道。 “最主要还是你自己争气,如果不是读书时功课出色,校长也不会推荐。”叶胜男把推荐信再度放回信封里,双手紧紧的捏住说道:“你们两兄弟,同你们老豆一样,做什么事都做到最好,他做南北行生意,就做到整条街最好,你们读书就是读到整个书院成绩最好。” 看到电车即将到达中环,陆中孝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开口对叶胜男说道: “老妈,你先自己回家,我稍后再回去。” “不是去报道吗?先去小学报道,把事情定下来。”叶胜男皱皱眉,对陆中孝说道:“等解决好你入职的事,再去忙其他事。” 陆中孝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向车门处:“我虽然有了工作,但是我那两个朋友也需要开工,刚好中环元兴商行的老板与我在内地时相识,所以我去拜访一下他,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介绍给福生与雄哥。” 从中环电车站下了电车,陆中孝沿着皇后大道寻找元兴商行的招牌,走出近千米,才在街边看到元兴商行的霓虹灯牌。 推开元兴商行的招牌,映入眼帘的是柜台中陈列的各色口红,尼龙丝袜以及呢绒布料等普通百姓眼中的奢侈货品,一名穿着素色旗袍的年轻女郎笑着迎上来:“先生,您需要些什么?” “请问,陈文翰陈先生在吗?我想拜访他。”陆中孝朝对面礼貌笑笑,开口问道。 女郎颇为灵醒,没有说陈文翰在与不在,而是开口客气的反问道: “请问您是哪位,见陈老板有什么事吗?” “麻烦小姐代为通传一下,就说上海来的陆中孝,想要见陈老板,聊聊上海旧事。”陆中孝看向女郎说道。 女人示意陆中孝稍候,随后自己让柜台后的另一名售货员照看店面,自己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时间不长,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元兴行老板陈文翰快步从楼梯上走下来,女人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陆长官……陆兄弟!不枉我烧香拜佛,你居然真的逃了出来!”四十二岁,体型生得白净痴肥的陈文翰看清大厅内站立的陆中孝,激动的上前给了陆中孝一记熊抱,搂着陆中孝说道:“走,快请楼上说话。” 等女郎帮忙沏好香茶退出去,陈文翰这才挨着陆中孝坐在沙发上,亲自把茶杯递给陆中孝,对陆中孝说道:“几时逃出来的?我最后收到你消息,是听人说你已经被戡建大队抓了起来,要是没有你提前给我消息让我抛下一切直接逃走,我可能就和王春哲一个下场,被蒋建丰拉去枪决!我后来听说,刚走半个小时,我的仓库和住处就被人围住,真是险之又险。” “被关了四个多月,还好戡建大队有我几名当初一起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投笔从戎的青年军战友,他们知道我是被推出来背黑锅的,所以想办法把案子拖住,拖到后来扯上了孔家的扬子公司,整件事就被压下,为了小心起见,又在监狱多住了两个月避过风头,确定上面忘了这件事之后,才被他们安排用死囚替换了身份逃出来。”陆中孝接过茶盏,感慨的说道。 陈文翰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谁能想到那些人的信用连路边的瘪三都不如,前一刻姓黄的王八蛋还告诉我,让我不用担心,火烧不到我头上,他黄世松是蒋建丰的人,后一秒你就告诉我,是他准备把我推出来当棋子舍弃掉,亏我帮姓黄的赚了这么久的钱……无情最是这些政棍国蠹,对了,陆兄弟,你通知我走时,让我回香港帮忙关照你家人,兄弟几次按你交代下来的地址去寻找,实在没能查到你家人下落,内心十分惭愧……” “陈老板,家人已经联系上了,不怪你查不到,是家中生了变故,搬到了湾仔暂住,反而害你一直在九龙打听下落。”听到陈文翰连连抱歉,陆中孝打断对方的话解释道。 陈文翰恍然的点点头,随后又起身走向自己办公桌后角落处的保险柜,蹲下身拧动柜锁,从里面取出一叠港币走回来,双手放到陆中孝面前的茶几上:“陆兄弟,没有你当初那个电话,兄弟绝无今日坐在这里和你庆幸劫后余生的局面,本来救命之恩万金难偿,可是兄弟我上海此番元气大伤,多年积蓄被抄没,如今勉强靠香港这间当年闲棋一步的商行吊命,只能先略表心意,这是两千港币,请务必笑纳,若是我陈文翰在香港有东山再起之日,一定还有报答。” 看到陆中孝要推辞,陈文翰马上说道:“陆先生,我知道你当初说过,你家在香港做生意,不靠你军饷收入补贴家用,当然更不会瞧得上这点小钱,但是总要给我个道谢的机会,我陈文翰做生意二十年,锦上添花者,落井下石者见过不知道多少,可是真正肯在自身难保时还想着救我一条命的,我只见过你一个,陆先生,陆兄弟,无论如何不要推辞。” “让陈老板你说错了,如今我家中已经败落,不复往昔风光,既然陈老板执意坚持,我收下就是,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拜托陈老板。”陆中孝看陈文翰的表情不像作伪,也就没有继续推辞。 陈文翰这才坐回座位:“陆兄弟尽管开口,只要兄弟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我这番回港,带回来两个朋友,一个之前是上海宪兵大队大队长姜公美的警卫员,姜公美被枪决,他也被人趁机算计,丢进了监狱,另一个是警察探长,青帮门下,戡建大队没能在上海落了杜家的威风,拿他泄愤,说他勾结包庇跑单帮的投机犯,借着打虎的势头关进了监狱等死,我在狱中受过他们关照,所以逃出来时也把他们带了出来,本来想着家中略有薄财,哪怕暂时养起来也无所谓,没想到此番回来,家道败落,自顾不暇,所以想问问陈老板,能不能帮他们介绍一份工作,让他们在香港能暂时存身。”陆中孝说出了此番拜访的来意。 陈文翰没有急着开口,琢磨了片刻:“陆兄弟,你我不是外人,如今这间商行不过是个幌子,卖些女人的口红鞋袜能赚多少,再卖也卖不过永安,先施,连卡佛那些大的百货公司,听我讲完,我不是推辞,而是……” 陈文翰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凑到陆中孝耳边说道:“而是我现在又重操旧业,干起了倒卖黄金的生意,我听你说起那两个朋友都像是些武夫,不知道身手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可以关照他们一下。” “倒卖黄金,用不着身手吧,靠头脑就可以。”陆中孝听到陈文翰的话,笑了起来:“你陈老板当初在上海滩倒卖黄金外汇,也没见身边安排十个八个保镖护卫。” 陈文翰叹口气:“陆兄弟,你刚回香港,不清楚如今局面,现在香港黄金一日一价,甚至一日三价,从半年前的一两一百四十港币,如今已经涨到了今日一两黄金两百二十港币的天价,而且还再继续涨,只要手里有黄金,不愁卖。” “买卖黄金期货……”陆中孝还是没有听懂陈文翰话语间的意思,按照他之前在上海经历过的,这种买空卖空,无非是资金操作,真正的危险不是人身安全会受到伤害,而是价格大起大落,情绪大喜大悲,短短时间就能身家暴增或者背负巨债,使得赌输的人彻底绝望,断了活下去的念头。 “期货那种大生意,轮不到我如今这种小鱼小虾,兄弟我现在做的是现货交易,英国人虽然颁了条例,禁止私人黄金买卖,但是无法彻底杜绝,我之前是偷偷从澳门带货,现在刚好有条门路,可以从印尼走私些纯度稍低的黄金来香港,每个月两艘船,唯一的问题是,船到香港,黄金无法下船,所以如果那两位朋友身手不凡,能把黄金给我带回来,不用说暂时存身,几个月后买房娶老婆都不在话下。”陈文翰对陆中孝语气真挚的说道。 陆中孝点了一支香烟:“黄金无法下船?” “现在香港炒金炒的热火朝天,看起来人人参与其中,但是实际上却分成了三大帮派,广府帮,潮州帮,上海帮,我呢就算是上海帮里的一条小杂鱼,那些真正有钱的大人物都在金银场里玩期货对敲,广府帮那些人是地头蛇,金银场里浸淫多年的老行尊,与南非,南美,欧洲那些国际金商关系紧密,相当于替那些国际大金商操盘,潮州帮则是靠人脉与团结两个字,泰国,马来亚,菲律宾这些地方的大潮商大金商让潮州帮帮忙操盘,上海帮则是指我们这些从上海来香港的这些内地商人,初到香港,没有别的依仗,只是靠自己自夸比本地人强出的三点优势,眼界广,手笔大,钞票多,现在的局面是上海帮买涨,潮州帮,广府帮联手买跌,不过他们纵然联手也压不住金价,仍然持续上涨,市面上百姓都已经为黄金所疯狂,昨天用两百块买一两黄金,今天两百二十块就被买走,转手赚二十块港币,哪还需要做工,所以现在人人见面都询问彼此是否有黄金可出手,印尼那些纯度稍低的廉价黄金就是准备卖给这些不懂装懂的平头百姓。”陈文翰说了一大串,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和当年上海滩时一样,走私呢总归牵扯到江湖,要么交给江湖人去打理,要么就给足他们好处,可是在香港盯着这种现货走私的江湖人,都是背靠广府帮或者潮州帮,他们是香港地头蛇,很多航运公司的船员都有社团身份,哪艘船上有货,会给他们通风报信,所以货到香港,瞒不过他们,虽然倒不至于明目张胆抢我的货,但是却会逼我们这些本地没有势力的外来上海人,把黄金平价转卖给他们,不然,黄金就准备在海上飘着,所以,我虽然有门路,但是这条线却一直始终放着。” “他们如果运回来,能赚多少?”陆中孝沉吟了两分钟,才开口问道。 陈文翰被陆中孝的烟味刺激到,也点了一支香烟: “从印尼走私黄金价格虽然低,但我运进来还需要让可靠的金行帮我融成葡国黄鱼或者泰国黄鱼的样式之后才能出手,金行帮忙融金,伪造可交易证明就要收走两成好处,帮我带货的船员实收半成好处,如果他们能把黄金从船上突破那些江湖人带回来,我可以付一成。” 陆中孝面无表情,淡淡开口:“一次运多少?” “我本钱少,一次五十两,如果他们能做到,这五十两黄金,有五两归他们,不过,往常这种生意都需要中人担保,如果货在他们手里丢掉或者被他们私吞,需要保人按当日最高金价包赔损失。”陈文翰猛吸几口香烟,随后把烟蒂重重捻灭:“不过陆兄弟我信得过,你看中的人自然人品没话说,所以担保就不用了,运不回来,当兄弟我自己倒霉,不用陆兄弟你包赔损失,可是丑话说在前……如果……” “如果运不回来,他们两条命多半也就没了罢?”陆中孝没等陈文翰开口,自己就接口把对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陈文翰点点头:“这座城市除了小了些,房屋破烂了些,与当年上海滩没什么区别,想安稳,就不要想赚到钱,想赚钱,就得拿出些本钱来搏,我是拿出身家,如果他们想做,就得拿出那条命。” 第七章 证明题 “我会和他们讲清楚,至于他们肯不肯做,自己决定。”陆中孝听完陈文翰的话,并没有替林福生姚世雄两人擅自作主,而是推说要回去询问。 陈文翰理解的点点头:“明白,明白,好不容易逃出来,当然都想吃一碗安乐茶饭,这种难免刀头舔血的生意,总是要想清楚的,不急,不急,我也是有一条门路,想试试看能不能走通而已,对了,陆兄弟,如今你回香港准备做什么?” “做老师。”陆中孝喝了口茶水,对陈文翰笑着说道:“回来恰好遇到之前书院的校长,推荐我去轩尼诗道官立小学做老师。” “做……做老师?”陈文翰楞了片刻,才不太确定的重复了一下陆中孝嘴里说出来的这个词。 在上海和陆中孝打交道时,陈文华就已经清楚陆中孝的履历,先是从军,结果被劝去了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读书,读书期间又和同学一并参加了青年军,四五年青年军解散,懂英语,通文墨的陆中孝被挑选加入了国民党军委会战地服务团,负责招待美国盟军,短短时间内就成了当时主任黄世松颇为器重的后起之秀,抗日结束后,上海,浙江一带黄世松打着战地服务团招待美军盟友旗号开办的招待所,实则已成黄赌毒齐聚的销金窟,这些招待所有一半都是陆中孝替他打理,包括黄世松之前挪用军资让自己在上海帮他倒卖黄金外汇,出面和他联络的也是陆中孝,与其说陆中孝是军人,更不如说是个挂着军衔的生意人,陈文翰以为陆中孝回香港之后,也与自己一样经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说要去做小学老师。 “怎么,我不像个老师?”陆中孝看陈文翰错愕,笑着问道。 陈文翰感慨的笑笑:“像,只是……可惜了陆兄弟你这些年练就的一身本事啊……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你我对黄世松忠心耿耿,到头来却落个难归故土的下场,黄世松却是升官又发财,成了联勤副总司令兼总部特勤署长,美国援助的军费,军火全都由他说了算不提,听说把我抄了之后,蒋建丰对黄世松的生意就再也不碰,只说是你挪用军费与我联手做生意,上海案发前,黄世松借口共产党占领江北,长江运力不足,从加拿大买了两艘客轮,结果呢,船刚开出加拿大,共产党已经渡过长江,把国都南京都打了下来,黄世松随后就在香港和人开了航运公司,两艘船从上海,香港,台湾这几地运送客人,赚得荷包鼓鼓,不过他能出卖我们,也能出卖其他人,我看那个叫于世亭的,早晚也是背黑锅的下场。” 陆中孝本来微笑着听陈文翰发泄心中怨气,可是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眼神一凝: “陈老板,你刚刚提的人,于世亭?” “不错,陆兄弟也听过这个名字?”陈文翰没有注意到陆中孝的眼神,接口说道:“于世亭是香港人,早些年在内地帮美国公司打理生意,后来听说被斗败,替美国人亏了许多钱,被灰溜溜赶回了香港,回来后又与英国人合伙做生意,之前还投靠过日本人,勉强攒下了些身家,哪想到现在又抱上了黄世松的大腿,直接和他合开了家航运公司,咱们最多只是买卖黄金,投机取利,就落得如今下场,你说这种做过汉奸的人,是不是老天爷早晚收了他?” “老天要是不收他,也会有别人来收。”陆中孝淡淡的答了一句,随后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学校报道,就不再叨扰陈老板。” 陈文翰也连忙起身朝外相送:“陆兄弟,等你好生休息几天后,选个餐厅,我下请柬邀你,为你接风洗尘。” 走出陈文翰的元兴行,趁着电车未到,陆中孝靠着电车站旁的煤气灯柱点了一支香烟,黄世松把他推出来背黑锅替死,他能看得开,上位者选择壮士断腕,死个小卒就能把整件事快刀斩乱麻,当然是最好的,不需要去考虑手下棋子的感受,换做自己到那个位置,说不定做得比黄世松还要利落,无非恰好自己是那枚棋子,死活都是棋手的一步棋而已,可是黄世松如今跟与自家有仇的于世亭合伙在香港做生意,而自己也已经不是黄世松手下小卒,那就不要怪冤家路窄,只能怪香港这地方太小了些。 搭电车回了湾仔大押楼,还未下车陆中孝就看到母亲叶胜男双手捏着那封推荐信,正在电车站附近不断快步走动,说不定嘴里还在骂着自己不知事情轻重缓急,远处林福生正把陆少君举在头顶,与姚世雄说着话。 看到电车驶近,陆中孝下车,叶胜男松了一口气,快步迎上来:“太阳就快落山才肯返来?有什么事能比你报道的事重要。” “即刻去报道,绝对不敢再耽搁,老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陆中孝接过母亲手里的推荐信,摆出低头认错的模样说道。 叶胜男看到陆中孝这副模样,骂道:“少在我面前扮乖呀衰仔!真要是听话……” 她想说对方真要是听话,当年怎么不辞而别,一走八年,可是话到嘴边,怕儿子伤心:“真要是听话,就乖乖去报道!” “雄哥和福生同我一起去,刚好路上有话对他们讲。”陆中孝朝姚世雄,林福生招招手,示意跟自己走。 林福生把陆少君交给叶胜男,两个人跟着陆中孝朝轩尼诗道官立小学的方向走去。 “雄哥,打听到少筠的近况了吗?”走出一段距离,陆中孝回首发现母亲牵着陆少君朝家方向走去,这才开口对姚世雄问道。 姚世雄嘴里叼着根草茎:“唐兴德,家中在马师道开了一间荐人馆(与如今中介所相仿)一间士多店,四十三岁,家中有老婆和三个女儿,老婆生小女儿时坏了血脉,不能再生育,所以这家伙开始纳妾,想要生个儿子,之前曾经买过一个,被他老婆借着香港沦陷时家中生意难做的借口,卖去了日本人的慰安所,战后这两年生意好转,所以又才又动了心思,花了一千块的高价买下了小爷叔你的妹妹做小老婆,据街坊们说,你妹妹过得连其他人家的佣人保姆都不如。” “走罢,登门把少筠赎回来,多亏陈老板感谢我救他,给了我两千块谢礼,不然赎人的钱都拿不出。”陆中孝听完姚世雄的话,开口说道。 姚世雄哼了一声:“不拿钱他们也要乖乖交人,不然就让这对公母吃吃苦头,见识见识上海滩白相人的手段。” 三人拐过街角,穿过小巷,按照姚世雄领路,来到马师道一处挂着“裕生职业介绍所”招牌的店面前。 “那对公母在一楼店里等生意上门,少筠在楼上三楼住处服侍他们的小女儿。”姚世雄指了一下荐人馆的入口,对陆中孝问道:“是先带人下来还是先进去谈?” “福生去上面接少筠,见到人就说是她大哥陆中孝让你去接她,雄哥和我进去。”陆中孝对林福生说道。 林福生点点头,朝旁边的楼梯走去。 陆中孝带着姚世雄朝着荐人馆正门处走去,还没走进去,就已经听到里面传来了男女对话的声音。 唐兴德正在店内心不在焉的拨打着算珠,他老婆何氏则在旁边正唠唠叨叨骂着唐兴德: “想要个从别家女人肚子里钻出来的男丁?发梦!等他长大成人,还不把老娘丢去山里自生自灭?” “等女儿都嫁了人,你我总要有人养老送终,不能让唐家断了香火。”唐兴德不敢直接与老婆顶嘴,只能又一次抬出唐家香火不能断绝的理由说了一句。 他老婆哼了一声:“真生下个男丁,你以为能好心孝敬你我?谁知道那个狐狸精背着你我对她的孩子讲些什么鬼话出来!” “也不是没有办法。”唐兴德停止拨打算盘的动作,看向自己老婆那凶蛮的脸:“如果有了男丁,留小弃大,当亲生的养不就行了?” 何氏听到这番话,有些犹豫:“那……大的怎么搞?” “家里就是开荐人馆的,还缺地方发卖?卖去南洋再赚一笔就是,别说回不来香港,就算有一天真的回来,孩子自幼跟随我们长大,也不会再认她。”唐兴德看到何氏动心,急忙又开口说道。 “去南洋还不如卖去澳门妓寨,南洋那边总有再跑回来的可能,澳门妓寨价格高些,也不会让她活着回来。”何氏也觉得丈夫这个想法不错,自己夫妻终归需要个儿子养老送终,只要把大的解决掉,小的自然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以后你就不要再逼她睡厨房了,早些生下男丁,你也早能把这个眼中钉送走。”唐兴德眼神热切的看向自己老婆。 何氏冷哼了一声:“我想想看,鬼知道你藏着什么心思,万一是和那个骚狐狸联手骗我呢?别当我是白痴,瞧不见她整天和你眉来眼去!” 两人刚说完,外面的门被推开,陆中孝姚世雄两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唐兴德看到有客人登门,连忙陪着笑脸迎上来:“两位先生,有什么需要帮手的?请坐,请坐。” 唐兴德没有急着询问两人来意,而是把姚世雄,陆中孝两人先迎到沙发上落座,又催促老婆帮忙倒了茶水之后,这才开口问道: “请问是生意上缺伙计,经理,管店之类的人,还是府上缺妈姐,园丁,司机?我这边人手大把,随时可以喊来见工。” 陆中孝从进门开始,就面无表情,落座后更是眼神阴沉的盯着唐兴德,旁边的姚世雄咧嘴朝唐兴德露出了一下被草茎染绿的舌头牙齿,挂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两人的表情让唐兴德夫妻顿时有些忐忑,唐兴德吞了口口水:“两位不是想要雇人?” “买下陆少筠时,有没有听人讲过,她有个回内地的哥哥,现在她哥哥回来了?”陆中孝露出个冰冷的笑容,露出的牙齿让他看起来像准备暴起噬人的野兽:“想的好主意啊,养小弃大,把她卖去澳门妓寨?” 唐兴德楞了一下,刚想张口辩解,旁边的姚世雄已经抄起茶几上那把沏茶的茶壶,一记横抡,狠狠砸在唐兴德的太阳穴处! 旁边何氏张口想要大叫,姚世雄身体弹起,一记窝心脚,狠狠蹬在她心口处,把何氏蹬的后仰倒地,双手捂着心口,大张着嘴如同离水的鱼,却发不出声音,只能躺在地上一下一下挺动着身子。 把两人打倒之后,姚世雄抖着手上的水渍和茶壶碎片,面无表情的闪到旁边,陆中孝一步一步走到被砸倒在地的唐兴德面前,从口袋里取出手帕递给姚世雄,眼睛盯着地上的唐兴德:“我本来想用钱把少筠赎回来,不过听完你们两夫妻的话,我觉得要帮你们夫妻这对人才安排个好去处,不然无法报答你们对我妹妹这段时间的关照,雄哥,辛苦你去吊颈岭那边买张去台湾的军属票,再买一张去澳门的小艇票,就让他们两夫妻证明给我看,是台湾军管容易逃出来,还是澳门妓寨容易逃出来。” 随后他居高临下看着鲜血满面的唐兴德,声音平缓却充满残忍:“要尽快逃回来见我,我好帮你安排下一次的行程。” 唐兴德晕乎乎的想要开口,下一秒,姚世雄右脚已经狠狠跺在他的脸上,把他踢得当场昏死过去! 第八章 我想试试 “别让这种小事耽误小爷叔你去报道,他们两个交给我来处理。”姚世雄用鞋底用力碾了碾两人的手指,确定两人不是装昏之后,这才对陆中孝说道。 说着话,他取出两支香烟叼在嘴里点燃,分给陆中孝一支,喷吐着烟雾,打量地上躺着的两人:“干脆放火烧掉,干干净净。” “这里是湾仔,一把火烧起来半条街都不见,街坊又与我无仇无怨,何苦。”陆中孝叼着烟,从口袋里取出五百块港币递给姚世雄:“再说,哪能那么容易让他们死,按我说的,男的顶替逃兵的名头,送去台湾等着做苦役,女的卖去澳门,让她亲自尝尝被卖进慰安所是什么滋味,对了,雄哥你知道怎么把他们送走吗?” 姚世雄接过钞票,咧嘴笑了一下:“做好人可能需要有人教,可是你见哪个坏人要靠学堂教他,他才懂去做坏事?在上海滩做警察,可以不会查案,但是像今天这种替小爷叔你料理首尾的事,一定要会做,不然位置坐不稳,今晚我保证亲自送他们上船。” “有道理,回头我去学校见学生讲话时,刚好可以引用一下。”陆中孝说完,转身走出了荐人馆:“有问题就用钞票讲话,讲不通就说可以让人用钱赎你,让他们联系我,总之不要伤了自己,搞定之后九龙中国招待所见面。” 姚世雄等陆中孝出去后,把店面挂上门板,随后把自己与两人反锁在店内。 走出荐人馆,林福生还未下楼,直到陆中孝的香烟吸完,林福生才半抱半搂的带着陆少筠从楼梯上走下来,边下楼陆少筠边不断激烈的挣扎反抗,甚至张嘴去咬林福生的手腕。 “少筠,我是大哥。”看到妹妹从楼梯上出现,陆中孝开口喊道。 听到陆中孝的声音,林福生怀里的陆少筠才停下挣扎动作,抬起头看向前方的陆中孝。 陆中孝看到自己的妹妹虽然已经十七岁,可是却面黄肌瘦,头发枯黄蓬乱,哪还有一点儿少女的青春活力,倒像是个十三四岁的穷苦妹仔。 “孝哥,楼上有个细皮嫩肉十二三岁的妹头,被我直接打昏,然后我再对你妹妹怎么讲她都不肯信,没办法……我才强把她拖了下来。”林福生松开愣在当场的陆少筠,有些尴尬的开口解释道。 陆中孝迈步走上去,亲手扶住陆少筠,陆少筠看到多年未见的兄长,表情从之前的震惊变成了狂喜,双手紧紧抓着陆中孝的手腕,一句话都讲不出,可是眼泪却已经止不住的淌下来。 “回家,哥像小时候带你去街上玩,你玩累了撒娇不肯走路时那样,背着你回家。”陆中孝轻声对妹妹说道。 陆少筠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可是却抹不干净,只能带着泪,像小时候那样不争气的吸着鼻子,又挤出个难看的笑脸,用力点点头。 陆中孝转过身,把陆少筠轻轻背在背上,迈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哥,我以为你死了……死了那么多人,你是怎么活着回来的……日本人投降时怎么不见你回来……这些年,你都去哪了?”陆少筠把脸埋在陆中孝的后背上,闷声哽咽的说道。 陆中孝嘿的一笑,边背着陆少筠朝前走边说道:“说来你都不会信,你大佬当时本想去重庆报名当兵,结果走到半路在广西就遇到支军队,我想那就直接参加那支队伍就好,反正都是军人,上阵打仗而已,何必再去重庆报名,结果那支部队有位长官,得知我不仅爱国,还懂英文,又懂写字,觉得只当大头兵太可惜,给我写了封信,让我去昆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报道,说党国与盟军合作,正缺译员人材,让我去昆明为中华民国效力,于是我就去了昆明,先是进了大学读书,培训,然后就是翻译各种英文,就这样过了三年多时间,不要说战场,我连枪都未碰过,后来民国蒋委员长提出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号召学子从军,我这才又和大学一群同学正式参加青年军,本以为总算要上战场杀敌报国,结果呢,还是在昆明,一群美国盟军教官训练我们,还没等我把手上的枪摸热,上面的长官得知我之前做了三年多的翻译,把我抽调出来,在军中的译员训练班担任中方助理教员,配合美国佬教一班弟兄如何做翻译,每天吃吃喝喝,与美国人打成一片,稀里糊涂身上就多了个少尉的军衔,再后来,日本人投降,青年军解散整编,我又成了战地慰问团的中尉,继续招待应付美国人,只不过从昆明换成了上海,再然后就是内战,国民党一败再败,哥就拍拍屁股跑回来了。” “这么多年,连封信都没寄回来。”陆少筠默默的听陆中孝讲完,抽动着鼻子说道:“害我有次盂兰节给你烧纸,被老妈狠狠的打,说我咒你,我哪有,我就是以为你死了……” 陆中孝笑着说道:“那时想家中有生意,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怕万一写信联络之后,会心软思乡,忍不住想要跑回来,如果我知道家中是如今这副局面,早就回来了。” “唐兴德和他老婆讹了你多少钱?”陆少筠双手搂着陆中孝的脖颈好一会儿停止了抽泣,这才又开口问道。 她在楼上听林福生说哥哥陆中孝来拿钱把自己赎回去,可是林福生出场太剽悍,进门一拳直接把唐兴德小女儿揍的当场晕死过去,随后再对自己讲要带自己走,看起来完全是最近报纸上登的那种入室悍匪的做派,陆少筠怎么可能相信对方的话,所以才剧烈挣扎,如今看到陆中孝,才知道陆中孝真的来赎她。 “五百块就把整件事搞定了,不多。”陆中孝顿了一下,笑着说道。 听到陆中孝说的价格,陆少筠松了口气:“还算他们没有黑透心肠,知道只退一半,要是敢狮子大开口,我就再回去闹她家里一个鸡犬不宁。” “看看自己被糟蹋成什么模样,还说闹得唐家鸡犬不宁?”陆中孝摇摇头说道。 陆少筠也笑了起来:“是真的,我让他们两夫妻每天都吵个不停,唐兴德一回来我就在他老婆面前故意勾引他,让他赶紧和我同房,我好帮他生儿子给唐家传承香火,她老婆听到这种话就发了疯一样骂我打我,然后赶我去厨房睡地板,再把她男人看得死死,不给他下手机会,买了我两年, 被他老婆管的连我身子都碰不到,就算你不来赎我,我也早晚气死他们,我都想过,如果真有一天我有了身孕,我就要吃要喝享够了福,等孩子临生出来时,给他来个一尸两命,谁让他老婆打我,他都不拦一下,买的妾就不该护着吗?活该他绝后。” 听着陆少筠兴奋的说着那些她被卖做小妾时耍的小聪明,陆中孝却心中泛酸,自家妹妹当年家中兴旺时,也是在九龙拔萃女小学这种名校读书,早晚佣人接送的娇娇女,现在却被磋磨成如今这副泼辣模样。 “别生气嘛,对了,你是不是揍二哥了?”陆中孝没有再出声,陆少筠突然反应过来:“你别恨二哥,是我愿意的,父亲去世,你又不在,家里总要有人支撑,二哥说他要先出人头地,才能让陆家重振家声,没有做错,我反正是个女人,留在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陆中孝打断陆少筠的话:“我没有揍他,也没有怪他,只是怪自己,平白无故乱爱国,爱来爱去自己差点丢了命不说,连父亲被逼死,家业也被人夺走,更可笑的是,我以为自己是为国效力,实际上是被……” “你也不知道家中变故,不要自责了。”陆少筠沉默片刻,小声的说道。 只是这安慰的话语,她自己都觉得无力,因为在她那些无助时刻,内心深处也曾埋怨过哥哥不辞而别去参军,如果他在,也许这个家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夜色终于来临,街边的煤气灯柱也都依次亮起,把归家的这对兄妹与林福生三人的影子不断拉长,朝远处延伸…… …… “你……你未去报道……”叶胜男双眼瞪圆,看着面前的陆少筠与陆中孝:“反而去把少筠赎了回来?” 她身后的陆少君此时最为激动,冲过去抱住姐姐的腿,亲昵的把头贴了上去。 陆中孝从口袋里取出一千五百块港币,递给叶胜男:“解决少筠这件事用了五百,这是剩下的钱,帮忠恕,少君做学费,再帮少筠买补品补身体,留做家用,对了,现在少筠回来,这处尾房地方太小,不如明日在英皇书院附近再租个住处,老妈你带少筠少君过去住,也能照顾忠恕,这里留给我住,教课方便些。” “哪里来的?”叶胜男没有急着去接那笔钱,而是脸色有些凝重,先是撇了眼闷不做声的林福生,才开口对陆中孝说道:“你可不要做些……” “是中环开商行的一位陈老板,在上海时我救过他一条命,这两千港币是他给我的谢礼,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带着两个朋友回来香港准备打劫。”陆中孝点破了他母亲眼中的那点儿猜疑。 也不怪叶胜男有这种想法,自从国民党丢了国都南京,来香港逃难的内地百姓愈发增多,其中也包含一批脱了军装从战场逃下来的溃兵,这些溃兵虽然对共产党望风而逃,但是在香港对普通百姓下手却异常凶狠,只是每天打开报纸看看当日新闻,就能让普通百姓胆战心惊。 比如此时自家住处用来糊墙防潮的那张日期为上周的《国民日报》,单单正面露出来的两个版面,就能看到如下新闻标题: 《新界发生匪徒持军械当街扫射警员事件,多名华警与平民重伤,一名华警殉职。》 《西贡码头附近海域发生匪徒持枪抢劫水警快艇事件,三名水警殉职,多名水警重伤,两艘水警船只被劫。》 《湾仔突发匪徒持枪械抢劫金店,三名匪徒被击毙,多名警员受伤,另有两名匪徒窜逃,价值七万余元赃物下落不明。》 所以叶胜男对陆中孝刚回来就拿出两千块港币的举动赶到可疑,完全情有可原,毕竟自家儿子的确与近期报纸介绍的这些悍匪拥有相同的标签,参加过国民党军队,逃兵,贫穷,且并非一人行动。 想到这里,陆中孝突然回过神来,难怪陈文翰介绍走私黄金的生意给自己,该不是把林福生,姚世雄两个人当成报纸上那些悍匪了罢? 听到儿子说钱是人家相赠,叶胜男这才收了起来,嘴里说道:“唐家会那么好心,五百块就把少筠放回来?” 随后就拉过陆少筠仔细打量,陆少筠在上楼之前已经仔细整理过,把头发梳整齐,又擦过头脸,比起陆中孝刚见到时已经好很多,但叶胜男看到女儿瘦瘦弱弱的模样,仍然眼泪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陆少筠是她与丈夫陆庭深生的第一个孩子,自己和丈夫疼爱有加,上面两个哥哥对她这个妹妹也颇为宠爱,可以说女儿十岁之前都不知道穷字是什么意思,哪怕香港沦陷,全家避难去了澳门,也没有受过委屈,没想到香港重光之后,女儿反倒被自己狠心嫁给人家做了妾。 “老妈帮你做你最爱吃的古老肉,好不好?”摸着女儿的头发,叶胜男努力挤出个笑脸问道。 陆少筠笑着点点头,夸张的扳着手指:“我还要吃烧鹅,白灼虾,蚝烙,茶田鸭,清蒸笋壳……” 她一口气说了十几道食物,听得旁边林福生面容呆滞,嘴巴张开,口水都要沿着嘴角淌出来才总算停下来。 “妈帮你做。”叶胜男挂着眼泪的脸上浮现出笑容,点着头答应道。 陆中孝转身朝门外走去,看到林福生立在原地不断吞咽口水,扳住对方肩膀,搂着对方朝外走去。 叶胜男听到脚步声,看到陆中孝朝外走去:“这么晚你去哪里?” “小学有夜校,现在去报道也来得及,晚上不回来住,老妈你们多吃点,早些睡,把钱收好,下次再给家用我看要等到学校发薪水。”陆中孝在门外转身,朝叶胜男,陆少筠笑笑,最后朝陆少君眨了下眼睛,这才从外面把房门关闭。 林福生跟在陆中孝身后走出唐楼:“孝哥,雄哥呢?” “雄哥正忙着送那对公母过海。”陆中孝走出唐楼,立在街边,低头拢火点了两支香烟,递给林福生一支,这才说道。 “哦。”林福生答应一声,没再出声。 陆中孝一支香烟吸了大半,才看向林福生:“福生,你说,做老师能不能扳倒个有钱人?” “不知道。”林福生老老实实的说道:“不过听说,蒋委员长之前做军校校长,不是扳倒了袁世凯那个皇帝吗?校长扳倒皇帝,老师扳倒个有钱人该不会太难罢?孝哥,你是想扳倒那个抢走你家洋房的家伙?干脆,我去帮你杀掉算了,就算被抓我也绝不会供出孝哥你,要不然万一那家伙有钱不好惹,又知道你想找他算账呢?” “我想试试。”夜色中,看不清面部表情的陆中孝从鼻腔内喷出两道烟龙,淡淡说道。 第九章 校长大人段根基 已经入夜,但是轩尼诗道官立小学上任不久的校长段根基大人又一次没能准时收工回家陪老婆,而是千恩万谢的把电话公司来帮忙安装电话导致延误下班的工人送走,等工人走出学校,段根基顿时窜回自己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顾不上坐回位置,直接翻开桌上那本电话簿,开始用手指拨动电话转盘,打出早在心中盘算好的几个电话号码。 “喂,帮我接教育署庶务科,多谢!喂,阿超,是不是阿超,我是阿基,哪个阿基?段根基啊扑街,你大学的同窗死党,如今我已经熬出头,做了小学校长,副校长的位置当然关照自家兄弟,你以后不用再加班做喽啰,要不要来我这边……哪家小学?全称轩尼诗道官立小学,喂,喂?阿超,超哥……” “喂,帮我接太古义学教务处,喂,请问是不是童慧玲,英文名瑞贝卡的那个童慧玲?瑞贝卡,我是米高,段根基呀,你圣保罗男女中学的同学嘛,瑞贝卡,我如今做了轩尼诗道官立小学校长,这边帮你留了副校长的……信号不好?听不清我讲话?喂?我是讲……喂?瑞贝卡?细眼玲?喂……” 连打了四五个电话,不是暂时无人接听,就是听到他官立小学校长大人邀请对方来担任副校长的来意后直接挂断。 “真是不如意事常八九,秀才人情纸半张,一个个,瞧不起官立小学也就罢了,连我话都不等讲完就挂断,一点尊重都不懂给我?真不知读书时有没有学过礼貌!”段根基挂断电话,把电话簿胡乱丢回去,自己烦躁的点了支香烟,不爽的骂道。 “换做我是你那些同学,天天被你各种骚扰,也一定不会对你讲礼貌,何况你又想骗他们来帮你做牛做马。”办公室的房门被推开,一名把长发束成马尾,穿着浅蓝色束腰斜袢襟衫,搭配长度露出小腿的黑色文明裙,显得身材颇为窈窕的年轻女孩从外面拎着一个食盒走进来:“吃饭罢,阿嫂特意帮你送来的。” 段根基接过食盒:“我老婆呢?” “已经回去了,她刚才在外面,听见你在打电话,所以没有打扰你,只是让我告诉你,晚上放学回家时穿外套,免得着凉。”女孩随意的坐到段根基的办公桌上,看着段根基狼吞虎咽的吃着晚餐,开口安慰道:“没关系,总能找到人愿意来开工的。” 段根基咽下嘴里的白灼菜心:“知瑜,你二十几岁还这么天真?难道还看不清楚,这种鬼地方,有文化的瞧不上薪酬,没读过书的倒是大把人愿意,可是来了又有什么用?现在试运行,算上你我也才五个老师,桌椅全部加起来才七十套,十二间教室都摆不满,学生呢,上午部九十五个要分五个班,下午部七十七个,要分五个班,晚上还有五十九个,再分三个班,加在一起十五个班,却只有五个老师,我们五个就算是铁打的筋骨,也早晚累死,我不骗些人来帮手,不用等教育署宣布正式开学招生,直接宣布我们五个开棺验尸好啦?一定是活活累死的,最可气就是教育署,我一讲课桌座椅不足,就让我想办法自筹,找善心人士募捐,怎么不见那些鬼佬的薪酬靠募捐发放?说起来,我也是一时头晕,答应跑来做苦命的校长,想我段根基,堂堂香港大学毕业生……” “校长大人,你慢慢抱怨,我已经听的耳朵生茧,不想再听,何况我都已经被你这套故事骗来开工,就不用再对我折磨了罢,讲得再动人,听几十遍也会腻的,我去准备上课了。”被称为知瑜的女孩看到段根基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准备发表题目为《一个苦命校长的自白》的演讲,果断从办公桌上跳下来,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段根基张了张嘴,看看只剩自己的房间,觉得自己刚才情绪酝酿已经非常好,正要激昂讲述的当口,唯一的听众却离开,这让他内心有些失落。 不过他也能理解,那些拒绝他的同学,毕竟自己任职的这间小学,实在是太过于破败寒酸。 轩尼诗道官立小学刚刚筹备不足半个月,五天前才从教育署分到校舍,是 基督教圣公会香港救世军曾经为举办施舍活动所建立的食物加工场所,不过两层高的红砖楼房,被简单修缮后分隔出十九间房间,其中教室十二间,其余的则被充作木工教室,家政教室,小型礼堂和教职工办公室,总之,就是这间小学所有一切都被紧紧塞进这栋两层高的楼房内。 即使空间已经彻底最大化利用,但师资力量也严重缺乏,而且需要把大量适龄学生分成三部,上午部一批,下午部一批,夜间小学一批才能勉强容纳。 对很多有志于教书育人的青年才俊而言,选择其他知名书院或者私立学校任职显然是更好的选择,来这种建在穷人区的火柴盒小学做教员,等同于流放发配,工作重,环境差,薪酬与其他书院比也更少,做得好没人知情,做不好又会被骂,而且不知要熬到何时才能脱离苦海,鬼才肯来这里开工。 “实在不行明日让知瑜化妆打扮一番,去大学用美人计哄几个书呆子来罢。”段根基挠着头想了半天,最终总算想出个主意,而且愈发觉得可行:“对啊,我怎么忘了知瑜这步妙棋。知瑜,知瑜!” 他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后,顿时开口朝外面喊女孩的名字。 女孩也刚好推开门,带着陆中孝,林福生从外面走了进来。 段根基正低头从口袋里翻找着零钞,没有注意到门外情况,自顾自低着头说道:“知瑜,我个人赞助你港币十元,你买些化妆品打扮一下,然后去香港大学看看有没有好骗的书呆子,对你一见钟情,你把他们拐回来做老师,大学里 那些家伙就算再对女人挑食,也应该会有几条盲眼漏网之鱼喜欢你这种呆妹……按我推断,理学院那边几率大些……” 他翻找出十元港币,抬起头想要递给女孩,可是却看到女孩身后站着陆中孝与林福生,此时三人都脸色错愕的望着自己。 段根基深呼吸两下,随后把脸上刚才的贱痞表情迅速变换成道貌岸然的严肃表情,清了清嗓音: “彭老师,有什么事吗?这两位是?” 本名彭知瑜的女孩侧过身看向身旁的陆中孝,伸手指向段根基,语气中毫无下级对上级的尊敬和基本礼貌,声音中满是饱含杀气:“这就是这间小学的校长,段根基。” 段根基三个字被彭知瑜咬着牙齿说出来,随后又介绍着陆中孝:“英皇书院校长富嘉新先生亲自写信推荐来这里工作的陆中孝陆先生。” 听到这番话,段根基满脸的道貌岸然瞬间消失不见,而是神情激动的迎上来,主动握住陆中孝的手,感情真挚的开口:“我就知道军队同袍一定比读书人重情义,当年香港沦陷,我参加香港义勇军服役,所在的E连指挥官就是富嘉新先生。” 陆中孝没什么反应,倒是林福生被段根基短短时间内连续三次变脸的表情直接看傻了眼,一时没有管住嘴巴,脱口而出: “好家伙,孝哥,我长这么大见过脸皮最厚的人,都没有这位校长脸皮厚,不用开口讲话,只看这张脸变来变去,就想让人在上面打两拳。” 也不怪林福生有这种想法,站在陆中孝面前的段根基校长大人,三十岁左右年纪,用发蜡梳着油腻的背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五官颇为秀气,两道细眉配上眼镜,此时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挽着袖口,松着顶扣,让他看起来倒是有着颇为浓重的儒雅和书卷气。 只是眉梢眼角间总给人一种油滑算计的感觉,再配合上刚才那瞬间三次的变脸大法,在抗战时说指着他的模样喊一声汉奸,大多数人应该都能当场相信。 “不好意思,我兄弟是个粗人,段校长多多包涵。”陆中孝主动伸出手,与段根基握手,开口道歉。 段根基回握住陆中孝的手,朝林福生笑笑,又对陆中孝说道:“没关系,没关系,粗人好,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最是……港大生,粗人往往重情重义,一诺千金……” 还没等他说完,旁边彭知瑜轻轻咳嗽一声:“陆先生当年也是拿到香港大学录取书的。” “嗯?只是拿到录取通知?陆先生未在香港大学读书?”段根基收回与陆中孝相握的手,诧异的开口。 陆中孝对段根基说道。“四一年,拿到通知未及入学,便去了内地参军。” 段根基恍然,随后赞赏的竖起大拇指:“投笔从戎,值得钦佩,是这样,学校有一间木工教室,你也知,这一带都是穷苦人家的小孩,学校以教学生谋生手段为主,不如陆先生就……” “陆先生参军路上,被推荐去了昆明入读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陆先生就不要屈才教那种木工课程,国文,历史这两科以后可能要多多仰仗……”段根基一边虚伪的假笑说话,一边用眼睛怒瞪彭知瑜。 彭知瑜从背着的手里取出那封推荐信,坏笑着开口:“陆先生毕业后加入青年军,担任青年军译员训练班助理教员,同美国盟军打交道,而且曾经是中华民国军委会战地服务团慰问组组长,中尉军衔。” “我不过是让你去勾引几个书呆子来上课而已,你要不要这么耍我?”段根基脸上的自如神态再也绷不住,辟手把推荐信从彭知瑜手里夺过来,快速扫了一遍,这才重重呼出一口气,对陆中孝重新笑吟吟的开口: “陆先生,没想到你文武双全,是这样,既然读过大学,又做过译员教员,又在民国政府任过军官,这种履历只是做个教书匠简直是暴敛天物,副校长一职,陆先生可有意乎?” 陆中孝有些发懵,不确定的看看彭知瑜,又看看林福生,最后看向笑容满面的段根基:“我,够资格做副校长?” “够资格,当然够资格,我宣布,由今日开始,陆中孝先生就是轩尼诗道官立小学副校长,即刻生效,委任人,轩尼诗道官立小学校长,段根基,见证人,轩尼诗道官立小学教务长,彭知瑜。”段根基一本正经的宣布道:“鼓掌!” 说完,他带头鼓掌,旁边彭知瑜满脸坏笑看戏的模样拍着手,陆中孝和林福生则一脸呆滞,动作木然的跟着拍了两下手。 “孝哥,不会有诈吧,会不会是骗钱的那种老千?”林福生凑到陆中孝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陆中孝低低的回应一句:“不怕,身上钱都给了我老妈,要真的是老千骗人,你就直接把旁边那个靓女扛起来带走,到时候你多个老婆,也不算白白跑一遭。” 第十章 贼船难下 “回头我让正在进修木工课的卓老师帮你打一张办公桌,以后你得闲时,就回学校内同我一间办公室办公。”段根基走在最前面,如同巡视地盘的野狗般,带着陆中孝转了一圈学校全境,嘴里说道。 陆中孝已经内心对这家伙的警惕值已经拉满,此时听到对方的话,马上敏锐捕捉到一个词:“得闲时?” “是这样,学校其他工作由我主持,教育上的工作有教务长,你这位副校长主要负责后勤补给之类的庶务。”段根基在走廊里停下脚步,取出包南洋兄弟烟草生产的廉价小喜香烟,递给陆中孝一支,又帮陆中孝亲自点燃,这才说道。 陆中孝叼着香烟,眼睛看着段根基:“能不能解释更详细些,校长先生?” “哎呀,叫校长先生太过疏远,我比你年长几岁,私下叫我基哥或者米高哥,无所谓。”段根基压根不去看陆中孝投来的目光,低着头给自己点燃香烟。 “关注点不是称呼你什么,是后勤补给这些庶务的具体解释。” “很容易啦,就是资金不足,去找些善人化缘喽?桌椅板凳,办公器具,图书报纸,实验道具,通通来者不拒。”段根基抬起头,露出个贱兮兮的笑容。 陆中孝夹着香烟,微笑着打量段根基开口:“那即是让我去帮学校做乞丐?” “不要讲那么难听,我们可以有所回报,设立一面善心墙好不好,捐十元及以上港币就能把名字刻在墙上,捐五百块就让他们做荣誉校监,讲出去多了个头衔,他们也有面子。”段根基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中孝嘿了一声:“那不如捐给英皇书院五千块,做英皇荣誉校监更有面子?请问我去化缘,每月是不是按时付我薪水,不会我没搞来捐款就不发给我薪水罢?” “这个不会,临时教员每个月一百五十块的港币,绝不会拖欠,按时出粮,但是,你如果三个月都未能搞来捐款,帮学校度过难关……我就辞退……不!我就向教育司署写推荐信,推荐你来做小学校长。”段根基对陆中孝一本正经的说道。 陆中孝吸了一口香烟,打量着寒酸的校舍:“基哥,你香港大学高材生,就算做老师,大把名校可以选,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教书?” 远处,彭知瑜举着一盏油灯照明,从楼梯上带着一队孩子整齐的走了上来,边走边叮嘱:“小心脚下,不要急。” 她身后那些孩子,年龄不一,小的六七岁,大的十二三岁,手里都捧着或大或小的光源,乖巧的跟着彭知瑜走上楼来。 “段校长好,陆副校长好。”每个孩子虽然穿的都颇为简陋,甚至衣服上还挂着补丁,但经过陆中孝,段根基两人身边时,都会停下脚步鞠躬,随后用稚嫩的嗓音问好,行礼之后,才继续朝着教室走去。 显然彭知瑜在楼下时已经提醒告诉过他们陆中孝的身份。 陆中孝和段根基几乎是同时熄灭了香烟,段根基捻灭在脚下,用手挥舞两下驱散烟味,陆中孝则直接用手攥灭了烟蒂,背着手朝在身边经过的每个孩子微笑示意。 等几十名孩子都各自进了教室,段根基才又把捻灭的半根香烟点燃,朝陆中孝问道: “你之前问我什么?” “为什么来这里做校长?”陆中孝看着再次空旷下来的走廊,轻声说道。 段根基眼睛望向陆中孝,难得认真的说道:“那些孩子,看见了吧?总要有人做这些事,名校那些孩子,我对他们可有可无,但是对这里的中国孩子而言,哪怕是我这种贱滑坏烂的老师,都不可或缺。” 可能是难得有个彭知瑜之外的听众,段根基调整了一下情绪,把之前那段被彭知瑜无视的演讲声情并茂的在陆中孝面前呈现出来,抛开段根基对他自己近乎狂热的吹捧之外,陆中孝也听出了如今香港普通百姓家中儿童面临的教育困境。 香港从被英国人占领之后,所谓的教育就始终处于教会与政府的双方博弈之下,哪一方占上风拿到控制权,那么课程教育就偏向哪一方,比如当年香港开埠早期,教育处于教会势力控制时,那么官立学校基本上就等同于教会传教的场所,彼时的香港视学官欧德利曾毫不掩饰的表示,教会推动香港教育,绝非为了振兴华人社会,使之达到欧洲人的社会水平,而是通过英语教育,宗教教育,推动华人认同英国文化,英国宗教,从而成为为大英帝国主动传教的华人传教士。 而后政府改变对本土教育的态度,加强教育控制,把教育行政机构从教会势力手中收回来之后,学校从为英国传教的宗教工具,又变成了巩固英国在香港的统治秩序,培养买办精英,扶植亲英华人的重要工具。 如今战后香港,百废待兴,对殖民政府而言,让中国孩子耗费时间去学习那些真正的知识,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显然不如培养他们迅速成为社会中不可或缺的劳动力更划算,所以这种底层官立小学都会开设所谓术科课程,让本该接受正规教育的中国儿童,去学习理发,修鞋,烹饪,裁剪,木工等课程,这样等他们小学毕业,即能以童工身份踏足社会,成为推动香港经济发展的一个小小分子,哪怕为此抹杀掉他们本应拥有的任何可能。 也就是说,英国人和有钱人家中的少爷小姐,在私立书院读书的术科工艺科,是游泳,插花,园艺,马术,音乐等等,而穷人家的孩子,术科工艺科的课程,是如何更好的服务英国人与有钱人。 段根基凭借大学鬼佬导师的关系,挤掉了一个擅长术科课程这种所谓社会教育的校长人选,成功当上了这所火柴盒小学的校长大人。 原因是他想让这些中国儿童多些,再多些用知识改变命运的几率,哪怕只是多出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所以,我这个你私自任命,没有任何官方执照的临时副校长,需要尽快帮你筹到多少钱?”听完段根基的演讲,陆中孝笑着朝对方问道。 不得不说,哪怕这家伙笑起来一副斯文败类的禽兽模样,但这番话,这个理想,很有煽动力。 段根基听到陆中孝的话,也笑了起来: “不只是钱,金银首饰,股票,支票,房契,图书,桌椅,笔墨总之多多益善,你当过军官,是最好人选,现在香港很多从内地携带家产跑来的军中高官,你去攀攀交情,他们随便拿出一点,就足够很多孩子安稳读书。” “听你介绍时不是最多的上午部也只有九十多个孩子?”陆中孝疑惑的问道 “不需要太多钱也能维持吧?” 段根基抓了抓头发:“现在试运行啊大佬,我做过统计,这个地区足足四百多个适龄儿童,真要是正式开学,分分钟塞爆整个学校,如果只有现在这么多孩子,我这么高傲的人,你不行贿个几百上千块,我会任命你为副校长?” “给我些时间想清楚,也让我去试下如何做乞丐,想清楚之后,我会告诉你,是留下来做专司乞讨的副校长,还是无能为力,拍拍屁股走人。”陆中孝对段根基认真的说道。 “还未见过这些孩子上术科课罢,带你去看看。”段根基没有去接陆中孝的话,而是朝前方的木工教室后窗处走去,随后让出窗口位置,让陆中孝朝内望去。 三十几个男童,正看着一名教师雕刻着一块木板,教师用刻刀一下一下的在木板上刻着汉字。 “视学官会不定时来检查学校的术科课程,不允许学校让学生学习太多他们认为的无用知识,所以有些国文课程,需要悄悄进行。”段根基在陆中孝旁边轻声说道。 陆中孝望着那块木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个老师边刻字,边放低声音对孩子们讲着木板上的字: “今日国文语句一则:中国而为牛为马为奴为隶,则烹脔鞭棰之惨酷,惟我少年当之。中国如称霸宇内,主盟地球,则指挥顾盼之尊荣,惟我少年享之。” “让视学官知道你用术科课程讲国文,就算你的鬼佬导师,也保不住你校长的位置。”陆中孝对段根基说道。 段根基从口袋里摸出粒蚕豆,丢在嘴里咬着:“所以你要多去化缘,有钱就可以让视学官在考核簿上给我们评个甲上。” “中计了,我不该过来看一眼的。”陆中孝自嘲的笑了一下,收回目光对段根基说道。 “你心中如果没有一团火,怎么会去参军报国,正所谓贼船难下,认命吧,陆老师。”段根基拍拍陆中孝的肩膀,把蚕豆咬的嘎吱作响,幸灾乐祸的说道。 陆中孝点点头,穿过昏黄的走廊,朝楼梯的方向走去,段根基则仍倚靠在教室后门处,透过窗户望着里面认真听讲的少年们,用轻轻的声音附和着里面的声音: “愿我中国少年,前程浩浩,后顾茫茫。” 第十一章 帮个忙 走出轩尼诗道官立小学时,已经月至中天,满天星斗。 陆中孝没有什么变化,倒是身边的林福生,之前那头挽成发髻的长发,已经变成了贴着头皮的薄薄一层青茬,只是哪怕如此简单的发型,也被剃的颇为不堪,东边凹一块,西边凸半片,像是被狗啃过一样,不过远远看去,倒像是头上多了几块伤疤,配合利落的发型,比起之前的懒散模样,倒多出了三分剽悍。 “就因为一块蛋糕,你就把自己卖给那班学生做靶,任由他们用你的脑袋练习理发?”陆中孝用怒其不争的口气,对正咬着蛋糕的林福生说道。 林福生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眼睛瞥了一下陆中孝,小声说道:“帮个忙而已,你还不是一样,那个断子绝孙没有根的校长,几句话下来,你就答应帮忙去化缘,我倒有个蛋糕吃吃,你连支香烟都未赚到。” “啪~”陆中孝抬手拍了一下林福生的脑袋,笑骂道:“出息了,敢糗我?知道我连香烟都未混到一支,都不懂把蛋糕拿出来让我尝一口?你这种眼力是怎么给姜公美做警卫员的?” 林福生是陆中孝在监狱认识的倒霉蛋,广东台山人,自小跟随叔父练武,据说家中与广东知名武师林世荣有远亲,十六岁时,被一个广东客商聘成保镖,去上海做生意,恰逢上海沦陷,被困在租界,客商用藏的救命钱买条路逃走,身无分文的林福生只能靠在租界打地下拳赛赚钱糊口,因为身手了得,被当时在上海从事特务情报工作的姜公美看中,养在身边,日本投降后,姜公美一跃而成上海宪兵大队大队长,加之他搞情报时,身跨青洪两帮,上海帮会势力也颇为卖他面子,一时之间,姜公美成为权倾上海的实权大佬,手下也都鸡犬升天,借势敛财。 不过林福生运气颇为不佳,还未等日本投降,就因为姜公美出于对林福生的信任,被安排去重庆照顾家眷,日本投降之后,收到姜公美的电报,林福生运送姜公美家眷启程准备去上海,还没出四川,就听说姜公美的宪兵大队与上海警备司令部因为接收伪产的问题撕破脸皮,双方甚至刀枪相见,闹出了人命,姜公美斗不过钱大钧李及兰,虽然被上司保下,但去职没了官身,只能回南京做个富家翁,没了官职,李及兰自然更加肆无忌惮,最终双方过招一年多,李及兰大获全胜,以贪腐罪名把姜公美抓回上海审判,执行枪决。 本来像林福生这种小喽啰,是完全没有资格被国民党高层内斗所波及的,只不过这家伙认定姜公美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先是送走安置好姜公美家眷,随后又去找当年姜公美颇为信任的上海商人张寿亭,执意要对方把姜公美投在他生意中的本钱交出来,还给姜公美的家眷 姜公美已死,张寿亭自然不认账,何况张寿亭彼时已经另攀高枝,投靠了从香港返回上海的杜月笙,对姜公美身边的一个小小警卫员完全不放在眼中,一心报知遇之恩的林福生决定铤而走险,绑了张寿亭的儿子逼对方交钱,虽然张寿亭被逼着把钱汇去了海外,但林福生却再没办法走出上海滩,毕竟张寿亭如今已经是恒社中人,出了这种事,传出去杜月笙面上也不好看,所以安排了青帮门内弟子,也是警察局探长的姚世雄,找到林福生,让他吐出那笔钱。 姚世雄是上海地头蛇,轻轻松松就找到了林福生,不过林福生嘴巴却硬,死活不肯答应把钱吐出来,姚世雄也觉得林福生确实对姜公美称得上忠心义气,对他有些可惜,所以没有杀掉林福生,反而以慢慢审理的借口关进了监狱,留了林福生一条命,想着找机会私下放了对方,只是没等机会降临,姚世雄因为蒋建丰打虎,刚好被杀鸡儆猴,以残害同袍,投机倒把,罪大恶极的名义丢进了监狱,与林福生做了难兄难弟,如果不是遇到陆中孝,两人说不定就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也是为何林福生始终表示,被姚世雄救了一条命,又被陆中孝救过一条命的原因。 此时听到陆中孝调侃自己的话,林福生完全没有把蛋糕分一半给陆中孝的觉悟,张开嘴巴全都塞了进去,瞪着两只眼睛硬咽下去,这才舔着手里的残渣对陆中孝笑道: “不如孝哥你也进去让那些学生帮忙理发,说不定现在大家已经相熟,又看在你是副校长情面上,彭老师能给你两块蛋糕,到时候刚好你一块我一块。” “这种话,你不如讲给雄哥听,看他会不会信你,陪你来理发赚蛋糕。”陆中孝点了支香烟,叼在嘴里,仰头望向满天繁星: “做乞丐,哪如自食其力的好,走罢,回中国招待所等雄哥,陈老板有笔生意,想问问你同雄哥有没有兴趣帮他个忙,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但做了这个乞丐副校长之后,我倒是很有兴趣帮个忙。” …… 与此同时,吊颈岭大坪。 吊颈岭是一处三面环山,一面环海的半岛,从吊颈岭想要前往九龙市区,没有陆路可以翻山,只能搭乘船只,因为海湾如镜,此地被称为照镜岭,但只是后来因为一个鬼佬在照镜岭经营面粉厂不善倒闭,鬼佬在面粉厂内上吊自杀,所以才被人戏称为吊颈岭。 日占时期日本人在此地建过刑房,用来严刑拷打折磨犯人,更有很多人在此地被斩首处决,尸体直接被抛入海。 所以哪怕战后,这里也没有人居住,以至于野草丛生,荒芜不已,甚至面粉厂遗留的工坊与日本人修建的刑房,也都被传为藏有厉鬼的凶宅,不要说吊颈岭无人愿意踏足,就连正面那片海湾,因为死尸太多,渔民都不敢来此捕鱼,唯恐打扰到海底那些被日本人斩首的屈死冤魂,被冤魂缠身索命。 不过如今这里已经聚集了数百名国军溃兵,这批溃兵是淮海战役逃下来的,被战场吓破了胆,不敢再信国民党迁都广州,重整兵力,伺机光复的鬼话,一路南逃直接跑来九龙,因为殖民政府社会局满世界抓这些逃来的溃兵,抓到后即刻遣送台湾或者海南岛,所以这几百名溃兵最后选择了这处香港本地人眼中的大凶之地暂时藏身落脚。 国民党在香港的组织屡次来劝这班人重返部队,为党国效劳,不愿意去大陆,也可以去台湾,并且保证对之前战场脱逃的罪名既往不咎,奈何这些人如今心如磐石,宁可在吊颈岭无水无电无衣无食的恶劣环境下生存,也不想去台湾或者大陆,免得再遇到共产党的部队。 一些胆大的溃兵转行去做了悍匪海盗,如今岛上挣扎求活的,都是些没了血性,也不敢再豁出命的懦夫。 有些熬不住苦的人信了国民党的话,登上了国民党安排的船,不过后来传来的消息却是虽然没有追究临阵脱逃,军法处置,但却被送去了台湾做修路,修堡垒之类的苦役,比当兵的下场还要惨。 “兄弟,现在一个人头多少钱?”此时姚世雄在吊颈岭大坪一干私搭乱建的棚屋前,朝一名正在篝火前烤着老鼠肉的国民党溃兵递了支香烟问道。 听到姚世雄的内地口音,国民党溃兵接过香烟咬在嘴里,朝着海湾远处停泊的一艘客轮努了下嘴:“劝动一个,奖励一百港币,兄弟,瞧你这身打扮,显然已经在香港混到了一碗饭吃,别为了一百块被那些王八蛋骗去做苦工。” “不是我,是我爷叔的对头,本地人,我爷叔打算送他去台湾住段时间。”姚世雄划着火柴,帮对方点燃。 那个国民党溃兵听到姚世雄的话,吸了口冷气:“什么仇要把人往台湾送?上了船,下岸时就是苦役,这辈子估计都别想活着回来。” “一百港币当做兄弟你的辛苦费,能不能想办法把人送上船?”姚世雄就着火柴上的火焰,帮自己也点了支烟,吐了口烟雾问道。 “也不是不行,就怕那家伙上了船乱讲话,船上那些国民党的人倒是想要来者不拒,统统送去台湾做苦力,可是香港殖民政府派了社会局的人监督,如果那家伙开口说自己是香港本地人,又有住址和户籍,恐怕就走不了。”溃兵说到这里,压低声音:“何苦那么废力气,就在后面找个荒草丛埋了,干干净净。” 姚世雄摇摇头:“不行,我那位小爷叔说送去台湾,那就一定要送过去,等我一下。” 姚世雄说完,叼着香烟朝吊颈岭破烂不堪的码头走去,码头处泊着一艘舢板,此时操船的汉子看到姚世雄,脸上似哭似笑,畏缩着朝后退了两步。 姚世雄朝对方笑笑:“放心,等会把我带回去,我保证你老婆孩子平安无事,再给你一笔钱当谢礼。” 说完,从舢板上把被攒蹄捆死塞住嘴巴的唐兴德拖上了栈桥,随后把嘴里叼着的香烟一掰两截,堵在唐兴德的鼻孔,把唐兴德嘴里塞的袜子取出来,唐兴德张嘴呼气,姚世雄已经从栈桥上拔出一根锈钉撑住唐兴德的上下舌膛,使唐兴德无法再闭上嘴。 做完这一切,姚世雄从后腰处取出匕首,面无表情的拽出唐兴德的舌头,眼神无辜的盯着唐兴德: “割掉舌头死不了人,帮个忙,忍着点。” 说完,匕首从舌头上用力划过,唐兴德口内顿时鲜血喷涌! 姚世雄把手里捏着的半截舌头打量了一下,随手抛进了海里,又把唐兴德嘴里铁钉取出来,把袜子塞回去,这才如同拖着一条狗一样,把对方拖到了那个溃兵面前才松开手,甩着手里的血渍,叼着香烟,眼神乜斜着溃兵开口: “兄弟,他现在说不了话,能帮个忙送上船吗?” 刚刚看着姚世雄穿着不像穷人,还想着能否打劫敲诈一笔的溃兵,吞了口吐沫,没敢开口说个不字,表情呆滞的点了点头。 第十二章 赚钱做本钱 赶到位于九龙的中国招待所时,已经时至深夜,陆中孝开了一间三床房,又对前台留下了信息,说如果有人找自己,让对方随时上去。 可是等两人洗漱完毕躺在床上,都没有姚世雄的消息,陆中孝翻看着招待所提供的几份报纸,直到困意再也撑不住,这才在林福生如雷般的鼾声伴随下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门锁从外面响动,陆中孝还没醒过来,林福生已经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赤条条一丝不挂,瞪着两只惺忪睡眼,望向门口。 门外,招待所的女服务员打开门,愣了足足五六秒才回过神来,捂着脸朝走廊里跑去。 姚世雄手里拎着几份早餐从旁边闪出身形,看到林福生那副模样,笑了起来: “如果放在过去,多半那个女人要嫁给你,穿好衣服过来吃饭,大清早就光腚,good white face?” 陆中孝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听到姚世雄的声音响起,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次的英文又是什么意思?” “good是好,white是白,face是相,连在一起上海话,好白相伐?就是一大清早光屁股,很好玩吗?”姚世雄把买来的食物放到桌上依次打开,嘴里解释道。 陆中孝打了个哈欠,随后一副准备发力鲤鱼打挺的架势,姚世雄看到陆中孝的动作笑着开口:“小爷叔,你该不会也同福生一样,没有穿衣服罢?” 陆中孝鲤鱼打挺失败,只能乖乖撩开被子站起身,露出了身上的背心短裤,他瞥了眼此时毫无羞耻之心的林福生:“我真是佩服福生,只要有张床能睡,一定就要把自己剥成光猪。” “事情已经办妥,一个送去澳门,一个送去台湾。”姚世雄从口袋里取出钞票递给陆中孝:“小爷叔,一共花了五十三块港币,五十块路费,三块用来买早饭。” 陆中孝没有去问姚世雄如何处理两人的细节,也没有去接钞票,而是打开门朝走廊喊了一声:“麻烦送些热水洗漱,那家伙已经穿好裤子,放心。” 说完之后,才对姚世雄笑笑:“收着吧,我如今已经是官立小学副校长,有薪水拿。” 姚世雄也没推辞,把钱又装回了口袋,拿起个叉烧包在嘴里咬着:“吊颈岭那班溃兵吓破胆,本来还以为他们是整日报纸上登出来的悍匪,结果全都是吓破胆,不想在出生入死的老实人,不过通过他们,应该能搭上线。” “陈文翰陈老板最近做走私黄金的生意,听说我带了两个人回香港,估计把我们三个当成了悍匪,所以介绍了一条门路。”陆中孝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把之前陈文翰对他说的那番话讲了一遍。 “黄金不能下船,把黄金带下来就能赚五两?”听到陆中孝的话,姚世雄还没开口,旁边正提着裤子的林福生顿时眼前一亮:“这种好事当然做啦,做个几次不就成了有钱人?” 姚世雄在旁边不屑的开口:“动动脑子好不好,只是从船上把黄金带下来,就能分一成好处,五十两黄金分到手五两,要有几条命去死?这是上海滩青帮爷叔骗下面人出头的招数,这么容易就能赚到钱,香港还会有那么多饿死的穷人吗?” 陆中孝扣着衬衫的纽扣,嘴里说道:“我同陈文翰陈老板打过交道,他言而有信倒是真的,事情要是能做到,钱一定分文不少,但是,这件事,不会是他说的这么简单,他说那条门路始终放着,没有去碰,应该是假话,生意人有机会怎么可能忍得住,他之前一定运过,只不过遇到了麻烦,或者说,之前帮他做这件事的人已经死掉,他舍不得这条走私黄金的门路,所以听说我请他帮忙安置你们两个,才会又动了心思。” “那到底要不要帮那个陈老板运黄金?”林福生走到桌前,抓起一个叉烧包咬着,含糊开口问道。 陆中孝看向姚世雄,姚世雄点了一支茄克力,耸耸肩:“无所谓,小爷叔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门外,红着脸的女服务生拎着两个暖瓶走进来放下,打了声招呼就快步走了出去,从头到尾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等女人离开,陆中孝才继续说道: “我家里曾经也做过航运生意,虽然规模不大,但里面的门道我也听我父亲讲过一些,做航运,无论客轮还是货轮,都不会少了船员夹带私货牟利,这种生意如果想做,也不是不能做,只是不要想着靠它做长远,赚一笔就再不去碰。” 姚世雄眼光一闪:“小爷叔的意思,就好像绑票,绑一次就够活这一世,以后不再碰这种事。” “一次只能赚五两,哪里够一世的花销。”林福生吃着叉烧包,对两人的对话完全听不懂。 陆中孝看向桌上的食物:“陈老板说,黄世松和我家的仇人于世亭如今联手在香港开了间航运公司,我开工的学校又逼我想办法筹钱,我昨晚等雄哥时,翻看报纸,想着能不能把这些事串到一起,结果胡思乱想反而想到些门路。” 两人都看向陆中孝,陆中孝开口:“福生,你是台山人,去码头开一段时间的工怎么样?” “码头做工?”林福生不解的反问道:“我当然冇问题,只是我不懂码头做工同孝哥你讲的事有什么关系。” “你很快会知道的。”陆中孝又看向姚世雄:“去那些三山五岳江湖人出没的地方消遣消遣,杜月笙之前在香港呆了这么久,不可能没有青帮堂口,搭上关系,口袋里的钱花光,告诉我,我会再筹给你。” 姚世雄了解的点点头。 “福生等下吃完早饭,去帮我老妈搬家,雄哥留下来睡觉。”陆中孝洗漱完毕,把外套穿好,朝门口走去:“至于我,去帮陈老板运黄金,先把这五两黄金赚到手做本钱。” 第十三章 老师该做的事 “陈老板,再有两天船可就要离港,船上的人托我传个消息给你,不行就把货平价让了吧。”元兴行陈文翰的办公室内,一个年纪约在二十八九岁,穿着衬衫西裤,嘴里咬着烟嘴的青年,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的朝陈文翰说道。 陈文翰用手帕抹着额头上的汗水,眼睛盯着桌上的那叠钞票发狠,只是咬着牙齿不肯开口。 “香港不同澳门那班本地人,气量窄,容不得外江人,天南地北来香港讨生活的人,只要肯用心,都能有一碗饭吃,香港连英国鬼佬,日本鬼佬都能容下,难道还容不下各位上海老客?”青年也不急,慢条斯理的卷着手卷烟:“可是能容下,不代表各位在香港就百无禁忌,一城有一城的规矩,在上海,各位老客是地头蛇,我们这班人要是过去讨生活,必然也要乖乖拜码头,那在香港,也是如此的规矩,有钱的那些上海大佬拿出来炒黄金赚钱,我们这班城狐社鼠高攀不上,只能遥祝一声恭喜发财,可是走私带货这种江湖生意,在上海绕不过上海青帮,在香港就绕不过香港洪门,平价让了吧,不然到船离港之日,不仅亏了货,还要付船员那笔帮你带货的费用。” 他说着话,把手卷烟卷好,轻轻竖起来在沙发木质扶手上轻轻戳了几下,这才装在纯银烟嘴里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口浓烟,轻描淡写的看向陈文翰,开口笑道: “四天已经死了三个人,或者陈老板和那几位老板都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再试试?” “如果让各位洪门老大在其中占一股,能不能把这条路让开?”陈文翰沉吟许久,才抬头看向对面的青年问道。 青年嘿然一笑:“陈老板,在上海时怕是没有和我们这种下九流的江湖人物打过交道罢?” “噢~”陈文翰一愣:“能看得出来?” “您在上海那种大城市做大生意,打交道的都是达官贵人,就算有人不开眼,想找些晦气,陈老板身边自然也会有跟着您吃饭的人,也许只是个司机,或者是个秘书,不等您知情动怒,就主动跳出来帮您料理清楚首尾,其实香港也一样,虽然没有上海十里洋场,遍地黄金,但缺不了那种不开眼的人,我们就帮那些香港本地的大老板,打发那些不开眼的人,好处呢,就是大老板赚大钱,我们这些人跟在身后啃啃骨头,走私生意,就是大老板留出来赏给我们啃的骨头,而陈老板你们这种人,如今在香港,则是不开眼,找晦气的人。”青年弹了一下烟灰,淡淡的说道:“船上有我们的人,码头有我们的人,外面街市上那些私下收售黄金的鳄鱼仔,也有我们的人,甚至帮各位老板带货的船员,都有人给我们通风报信,您现在大方开口,说允许我们在本就都是我们人马的生意中占一股?上海人听完会怎么讲,我不太清楚,不过香港人会送陈老板一句,我叼你老母。” “生意人人都做得。”陈文翰无力的张了张嘴,只冒出了一句虚弱的话。 办公室门外,帮陈文翰打理商行生意的女郎声音响起:“陈老板,昨天才登门的那位轩尼诗道官立小学的陆老师,又来见您。” 陈文翰眼睛看着青年,嘴里提高音量:“知道了,请他上来。” 等门外的女郎脚步声走远,青年才认同的点点头:“没错,生意人人都做得,我这不就乖乖登门,和陈老板你谈生意,请您把手上的货平价卖给我吗?还有两天时间呢,足够陈老板你慢慢考虑,不打扰陈老板您做生意,告辞。” 说完,青年站起身,朝外走去,临到门口时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衬衫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走回到陈文翰的办公桌上,双手把名片轻轻推到陈文翰面前,双手撑着桌面,居高临下俯视着陈文翰: “忘了自报家门,鄙人,香港合图商行襄理,寇汉卿,陈老板如果想通,准备做生意,随时打上面的电话,我敬候佳音。” 说完,寇汉卿朝陈文翰露出个笑脸,转身朝门外走去。 门从外面被先一步推开,看到寇汉卿出门,女郎朝旁让开一步,寇汉卿朝对方笑笑,随后眼睛朝着她身后的陆中孝扫去,陆中孝也主动让开了位置,寇汉卿朝陆中孝目光疑惑的盯着看了两秒钟,随后才迈步走远。 陆中孝愣在原地,若有所思,直到女郎出声提醒,才迈步进了陈文翰的办公室。 陈文翰脸上之前的灰败沮丧此时已经一扫而空,笑容亲切的起身迎上来: “陆兄弟,这是那两位兄弟想清楚了,托你来见我?” 陆中孝没有急着接话,等女郎把门从外面关好,离开之后,才开口问道: “刚刚陈老板见的那位客人,不知道是哪位?” 听到陆中孝的问话,陈文翰拿起桌上那张寇汉卿留下的名片,递给陆中孝,随后自己抓起烟盒点了支香烟:“挡住我财路的人。” 陆中孝接过名片打量着,嘴里念叨:“寇汉卿,寇汉卿……” “怎么,你认识?”陈文翰看陆中孝望着名片思索低语,开口问道。 陆中孝把名片放回桌上:“算不上认识,只是听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香港人听到这个名字多半都会耳熟,香港洪门后起之秀,公仔卿,街边讲古的人都讲过,如今香港青洪两帮,青帮有个裁法娘舅,洪门有个公仔汉卿,别看年纪不大,可是却帮和合图整合吞并了所谓洪门和字头八个社团,把和合图一个之前只是纸面上存在的所谓香港洪门正统,变成了八个和字头社团认可的龙头老大。”陈文翰脸上的轻松再也装不出,烦闷的吐了个烟圈:“黄金走私生意,就是和合图的盘中餐。” “他很厉害呀,香港可不比上海,青帮兴武六一处码头独大,这里大大小小江湖帮派多如牛毛,虽然都口称洪门弟兄,但干的都是背信弃义,天怒人怨的事,能吞并八个社团,颇有手段。”陆中孝听完陈文翰的话,轻轻的点点头说道:“不过花名倒是蛮可爱。” “那是说他看起来像个公仔一样人畜无害,斯文和气,就算不小心得罪他,他也不会放在心上。”陈文翰叹口气:“不过背后什么样,又有谁见过,李裁法被称为裁法娘舅,难道他真的就肯像老娘舅(上海话中,老娘舅会代指警察)一样帮我们这些落难香港的上海人?所以,你那两位兄弟……” 陈文翰因为心中担忧只剩两日就要离港的货轮,望向陆中孝的眼神就多了些热切。 “船泊在哪个码头附近,哪家船务公司的船,挂哪个国家的旗?”陆中孝坐在沙发上,把头朝靠背上仰去,闭着双眼舒爽的对陈文翰问道。 陈文翰看到陆中孝的那副表情,多了几分笃定:“华律号货轮,泊在三角码头,挂英国旗,隶属嘉华船务公司,从印尼圣美林港开过来,装的都是香料,咖啡,棕榈油这些特产货物,不过这些货已经卸完,正在装运去印尼的大陆特产等等,再有两日就该离港,那两个兄弟……” “船上陈老板知道的,连你在内走私黄金的上海人,一共有多少家?”陆中孝突然睁开眼,目光锐利的看向陈文翰。 陈文翰一愣,随后就低头连吸了几口香烟:“陆兄弟,替我一个人运货,你那两个兄弟运气好还能有条命,贪的多,那些地头蛇不会放过他们。” “船上你知道的还未运下来的数目,有多少?”陆中孝没有听陈文翰的劝告,只是继续问道。 陈文翰把香烟丢回烟灰缸,看向陆中孝:“三百两,连我在内,共计是七个上海人的货。” “如果我帮他们一起把黄金带回来,是不是能收总数一成,也就是三十两的报酬。”陆中孝脑中盘算了一遍,嘴里问道。 “少了五十两的货,寇汉卿那些人还能认为是自己人手出了纰漏,让人钻空隙白白捡了便宜,怕传出去让人笑话,忍下一口气,可是如果三百两的货都被取走,取货的人不死,他们以后还怎么端这碗饭吃?陆长官,你这是准备用那两个人送死,只赚这一笔?”陈文翰听到陆中孝的话,脸上肥肉都颤了几颤,下意识把称呼又变成了当年在上海滩时对陆中孝的称呼。 “把帮你们带货的船员名字,接货切口告诉我。”陆中孝从沙发上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对陈文翰说道。 陈文翰看了陆中孝几秒钟,也不再开口劝阻,转身从办公桌上取出一张纸,张嘴咬开钢笔帽,用钢笔流利写下几行字,随后递给陆中孝: “和当年在上海时大家合作一样,我只负责收货,出什么事与我无关,陆长……陆老师。” 陆中孝接过来看了两眼,随后划着火柴,把那张纸点燃丢在地上,看着那张纸彻底化为灰烬,这才朝陈文翰笑笑: “放心,黄世松让你我送死,我不会学他做一样的事,你说得对,我是老师,老师就该做老师该做的事。” 说完,陆中孝转身离开,陈文翰望着地上那堆灰烬,喃喃不解: “老师该做的事?老师该做什么事?” 第十四章 含冤含鸠 陆中孝骑着从元兴行借来的自行车去上环的三角码头转了一圈,看了看码头上开工,正热火朝天装卸货物的苦力,又远远望着码头附近停泊的几艘货轮,认清楚其中一艘就是华律号之后,这才骑着自行车回到了湾仔家中。 老妈叶胜男听了陆中孝昨晚让她搬家去西营盘照顾陆忠恕的话,果然找来了一辆货车,准备搬家。 对自己老妈的性格陆中孝非常了解,如果让她只是为了提高自身生活水准搬家,那她一定是不会同意的,但是抬出照顾陆忠恕的借口,陆中孝相信老妈一定会答应,毕竟在老妈叶胜男眼中,如今陆家翻身的全部希望都在即将大学毕业的弟弟陆忠恕肩上。 只是如今家中的这些家当实在可怜,把床板都搬下来装上车,也才只装了半个车厢。 林福生本来双手抱着一床被褥,看到陆少筠拎着装了大半桶水的水桶,顿时把被褥直接夹在腋下,空出的左手夺过陆少筠手里的水桶:“这种粗活女人不要做。” 还没等旁边停放自行车的陆中孝露出个欣赏表情,感慨林福生居然懂得照顾女人,旁边徐少君从楼梯上跑了下来,林福生随手就把被褥压在徐少君头上:“你是男丁,这种活要多做些。” 看到自己本就瘦弱的弟弟被劈头落下的被褥压的一个趔趄,刚在心里对林福生涌出点好感,准备开口道谢的陆少筠顿时把弟弟手里的被褥接过来,瞪了一眼林福生,朝货车走去。 “我有讲错做错咩?”林福生不解的朝身边的徐少君问道。 徐少君没有理他,而是看到了正停自行车的陆中孝,开口喊道:“孝哥!” “你没有讲错话,做错事,但是下次教小孩子做事,记得避开他的哥哥姐姐。”陆中孝接过林福生手里的水桶说道。 林福生不以为然的说道:“我小时候,什么好处都是我姐姐的,挑水扫地这种活就一定是我,我老爸经常讲,让我多吃苦,让姐姐多享福,毕竟姐姐早晚嫁人,家业以后都留给我,现在干的多,将来得的多。” “不奇怪,你这么会做人做事,我是你家长辈,也一定把家中的活计安排给你。”陆中孝拎着水桶走向货车,把半桶水装上了车之后,才开口笑着说道。 陆少筠虽然对林福生刚才欺负自己弟弟的动作不满,但看对方满头热汗,转头去拧了一条毛巾过来递给林福生:“拿去擦汗,谢谢你帮忙搬家。” “老妈呢?”陆中孝对陆少筠问道。 陆少筠一指同德押店:“老妈一早去西营盘那边租了两间房,如今已经赶回来,正在里面帮你交下个月的租金,说你在学校上课,要住在这里,不准掌柜见你面生就涨你的房租。” 林福生一边擦着汗一边继续对陆中孝说道:“可是上次逃出来时你也见到,我老爸嫁女儿,把大半家产都做了陪嫁,就留给我两间房,外加等着我奉养的他自己和一条狗。” 他一边和陆中孝闲聊自己父亲偏心姐姐妹妹,一边擦汗,擦的非常仔细,先是额头,随后脖颈,再是胸口,腋下,一圈下来白色毛巾已经脏的不成样子,等他讲完擦完,想要把毛巾还给陆少筠,自己都觉得有些拿不出手,尴尬的举着毛巾愣在当场。 陆少筠瞥了一眼那条毛巾,没有去接:“送你了。” 林福生把毛巾抓在手里,不敢去看陆少筠的眼睛,低着头转身走开:“我去洗一洗,洗一洗。” “哥,我记得以前你的朋友都看起来斯文明礼,讲话又中听,怎么现在开始与这种呆头鹅交往?”陆少筠望着林福生走开的背影,嘴里质疑着她大哥如今的品味。 陆中孝笑着说道:“你可不要小看他,我肯和他做朋友,他当然有过人之处。” “他说自己练过武,难道是那种武林高手?”陆少筠眼睛一亮,好奇的问道。 陆中孝拍了一下陆少筠的脑袋:“他能从每天睁开眼开始就不停地吃,吃到晚上睡觉,你能不能做到?” “我要是他老爸,也把家产都留给他姐姐,免得被他吃干净。”陆少筠听完陆中孝的话,愣了两秒钟,随后才语气肯定的说道。 等叶胜男出来,陆中孝问清楚新住处的地址,答应等放假时过去探望,才目送老妈,弟弟,妹妹三人随着货车离开。 林福生把一枚苹果在衣襟上蹭了两下,随后咬着苹果问道:“我是不是现在去码头开头,孝哥?” “你哪里变出来的苹果?”陆中孝问道。 “阿筠看我辛苦帮忙搬家,给我吃的。”林福生听到陆中孝问起苹果,顿时先连续几口把苹果从圆形啃成了柱形,然后才说道。 陆中孝叹口气:“我记得你水性很好是吧?” “我台山人来的,出门就是大海,水性当然好。”林福生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说道:“我六岁就能潜水摸鱼,在水底睁眼都没问题。” “我去看过,三角码头那边,是装卸米粮的工作,按筹计工,你要把自己装成个刚刚来香港的台山愣头青,干活时要不懂惜力,故意争先,同其他工人炫耀你力气大,赚得多,不会让你装太久,三五日之后,就该要学会做人。”陆中孝搂住林福生的肩膀,对他叮嘱道。 林福生不太确定的问道:“愣头青怎么装?” “不用担心,你会装的很好。”陆中孝忽略掉林福生担忧的问题,继续说道:“看到我,或者看到任何熟悉的人,都要装作不认识,继续背你的米粮,你初到香港开工,不能有住处,所以今晚你会和其他没地方住的苦力一起住在码头货仓,接下来说的话,你要记清楚。” 陆中孝压低声音,对林福生说了几句,随后看向林福生。 林福生咂着嘴听完:“听见你那句话就动手?一定会有?” 陆中孝肯定的点点头。 林福生嘴里咬着苹果核,闭上眼默念了几次,随后对陆中孝说道:“记得了,孝哥。” “去吧。”陆中孝拍拍林福生的肩膀,递过几枚硬币:“这两日吃不好住不好,回头摆一桌酒席专门犒劳你。” “好。”林福生答应一声,也不多言,接过硬币朝电车站的方向走去。 陆中孝骑上自行车,朝着轩尼诗道官立小学赶去。 到达轩尼诗道官立小学时,已经是中午时分,校长大人段根基刚送走上午班的学生们,回到办公室内打开他老婆精心为他烹制的午餐准备享用,就看到陆中孝从门外走了进来。 “喂,你是副校长,来学校做什么?”段根基一脸诧异的朝陆中孝问道。 陆中孝被段根基问的一怔,随后笑着反问:“我是副校长,难道不该来学校?” 段根基恍然大悟一般连忙起身,挤出热络笑脸:“孝哥一定是上午化缘收获颇丰,所以来告知喜讯,快请坐,吃过饭未有,我老婆帮我准备的……” “大佬,我昨晚才刚入职,今天不过也才第二次见面,就急着要我拿钱出来?就算是一只能吐钱出来的三足金蟾,你是不是也要养几日才动手逼它吐钱?”陆中孝对段根基说道。 段根基听到陆中孝一无所获,刚才脸上的笑脸顿时消失不见,一屁股坐回座位上,用筷子夹起食物朝嘴里放去,声音冷淡的说道:“阿孝,做人要勤力,学校没有其他事,你继续去开工罢,没事不要来学校影响我的工作,时间很宝贵的。” “妓寨里的老鸨都不如你翻脸无情的功夫出色。”陆中孝笑着骂了一句,随后看看房间内没有其他座位,干脆走到办公桌前坐了上去,居高临下看向正用餐的段根基。 段根基完全不理会陆中孝,似乎担心这家伙会抢走自己的午餐,还特意把餐盒朝旁边挪了一下,用手护住。 “我能帮学校搞来十两黄金。”陆中孝压下想要把对方打一顿的冲动,开口说道。 段根基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稍稍停止了进食的动作,回了一句:“搞来再说,我还说能帮学校建座图书馆,是不是动动嘴巴就有?” “我的确准备帮学校搞来十两黄金,现在黄金已经有了,只等我去取。”陆中孝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拿到手就可以。” 段根基听陆中孝说的认真,总算舍得抬起头看向陆中孝,不过语气中仍然满是怀疑:“那就去取啦,取回来之后,我就为刚才的目中无人向你道歉,哪怕写检讨当众念出来都没问题。” “需要你帮忙配合一下,而且可能需要你吃些苦头。”陆中孝对段根基说道。 段根基用舌头把嘴边的饭粒舔回嘴里,盯着陆中孝:“是不是真的有?” “是真的,我能赚三十两,不过只能暂时捐十两给学校。”陆中孝对段根基说道。 段根基听到三十两,愣了一下,随后才说道:“你说黄金本来就有,只等你去取,你该不会是叫我帮你去金店打劫吧?我做帮凶都只分给我十两,最差也要五五分账,话讲在前面,虽然你是为了学校跑去打劫,大家又是同僚,但是我最多只能帮你望风,绝不会动手。” “不是打劫,就是去上两节术科工艺课,不过要带着孩子们去货轮上实地见识,而且你需要吃些苦头,不过你可以事后报警,跟警察讲你含冤……” 还没等陆中孝说完,听到陆中孝说不是去打劫,段根基已经站起身,脸上写满贪婪二字:“十五两黄金捐给学校,不要话含冤,就算即刻让我跪低含鸠都冇问题!” 第十五章 陆中孝要倒霉了 陈文翰从黄包车上走下来,丢了些零钞硬币给车夫,随后就一边用手帕擦着汗,一边快步走进了街边这处位于尖沙咀正义道的玫瑰咖啡馆。 这处咖啡馆的占地不大,比起街对面四层高的云来粤式茶楼小了大半,只有两层,门匾上的招牌是烫金的英文,整个门头都包了红木,再配合二楼西洋式白石露台和点缀的绿色盆栽,愈发让人觉得幽静清雅,只是打量几眼,身上的暑气似乎都能消弭许多。 朝内延伸的门厅前,站着一名蓄着络腮胡,健壮肌肉把衬衫马甲都撑起的白俄人,看到陈文翰走过来,先一步帮陈文翰拉开玻璃门,嘴里主动用不伦不类的上海腔开口问候: “邪起嗨威(上海话:非常气派)的陈老板,阿姐早晨时还讲起,陈老板这几日没有来喝咖啡。” 陈文翰没有接话,板着脸从钱包甩出一张纸钞给对方,任由对方在身后千恩万谢,迈步进了咖啡馆内。 咖啡馆虽然从外面看占地不大,但里面却别有洞天,一楼正中是个室内天井,如今被建成了一座舞台,此时一支六人的管弦乐队正在上面优雅的演奏着曲子,无论坐在二楼,一楼哪一处,都能欣赏到舞台上的风景。 “陈老板,这里。”看到陈文翰进来,角落一处卡位前有人起身,开口朝他打招呼。 陈文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预留的空位上,这才看向早已经赶到的三人:“话都已经在电话里讲清楚,干嘛还要我特意过海来见一面?” 三人中刚才主动开口叫他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留着两撇绅士胡,身材精瘦,衣服在他身上穿着仿佛都大了几号,松松垮垮,此时压低声音: “我们是怕在商行里有人威胁你,身不由己,所以约你来喝咖啡,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平安无事。” “对啊,陈老板,就算你要吃下整批货,大家完全可以坐下慢慢谈,何必急匆匆在电话里通知一句。”另外一个中年人也附和着说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大家虽然各做各生意,但都是从上海来香港讨生活,遇到事招呼一声,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怎么,你们不愿意把货让给我?”陈文翰没等服务生过来点咖啡,直接用玻璃杯接了一杯桌上准备的柠檬水,先灌下去半杯,这才看向三人说道。 绅士胡取出一支亨白香烟,递给陈文翰,又帮陈文翰点燃,这才苦笑着说道: “陈老板如果有门路把货从船上带下来,就帮帮兄弟几个,知道你神通广大,我们绝对不会抢你陈老板的生意,只是想多赚些,大家如今都沦落香港,各个都指着这条财路翻身。” “我能有什么门路,丧家犬一条。”陈文翰吸了口烟,脸色难看的看向绅士胡,自嘲的笑道。 绅士胡本名卢广福,和陈文翰一样,也是从上海逃来香港的商人,之前在上海倒卖棉纱,蒋建丰一声打虎令下,卢广福先是财货被抄没,随后就是人被抓,幸亏他不算恶劣,拼命上下打点一番之后,把命保了下来,但是钱却一分不剩,万幸之前因为找小老婆而跟他离婚分走一部分财产的老婆心软,把那点财产又给了他支配,他这才带着前妻,小老婆和子女挣扎逃来了香港,如今靠着前妻不多的那点儿积蓄,想要倒卖黄金盈利,只可惜黄金虽然运来,却没办法到手,本地帮派坚持要让他平价割让,眼看船还有两日就要离港,他正急的心如火燎,没想到陈文翰打给他,说可以按市价的八成吃下他手里的货,而且不需要他运下船。 卢广福又问了问其他几个也做这条印尼线生意的上海人,发现都收到了陈文翰的电话,他断定陈文翰一定是有了运货下船的办法,所以才吃下大家的货,这才急匆匆约了另外两个也想要看看陈文翰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的上海人,约他在玫瑰咖啡馆见面。 卢广福脸上挂着笑:“陈老板你神通广大,在上海时就能搭上黄世松的线,拿美金做生意,十足大阔佬,怎么会没办法?是不是搭上了英国人?有英国人的关系,本地帮会不敢放肆?” “我也只是赌一把,输了,当我自己倒霉,兄弟除了跳海别无他路,至于赌赢,黄金能不能到我手里也未可知。”陈文翰鼻腔里冒出两道烟柱,眼睛盯着桌上的水杯,嘿然说道。 三人面面相觑,眼神都有些狐疑。 面前这个白胖可亲的陈文翰,如果哪个真当他像表面一样好哄骗,那就等着被他骗得先卖儿卖女,再卖老婆去堂子,最后卖自己去南洋罢。 除了被黄世松壮士断腕,推出来做替死鬼之外,这家伙在上海滩始终闷声发大财,最主要,陈文翰从来不好赌。 看到三人不出声,六只眼睛盯着自己,陈文翰叹口气,也没有隐瞒,如实说道:“是和我一样的倒霉鬼,黄世松当年手下的中尉陆中孝 ,也被黄世松推出来舍弃,他被抓却救了我一命,没想到他如今也挣扎着逃来了香港,他是香港本地人,就是他准备帮我带货,而且觉得我的货太少,要把所有货都带出来,我这才给你们打电话。” “他有本地帮派的身份?”卢广福眼睛一亮,脱口问道。 如果这个陆中孝是本地人,能在本地帮派打通些关系,又做过军官,那么他大包大揽要把货全部运下来,也不是不可能。 陈文翰摇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有青帮身份,他当年在上海滩为了方便和各方势力打交道,很是花了些钱,向杜公馆的师爷金廷荪递了拜师帖子,后来金廷荪在会宁里的美军招待所摆酒宴客,算是告知上海滩,陆中孝拜了他做老头子,他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因为他有了青帮的身份,方便交际上海滩三山五岳的人马,所以黄世松让他帮忙打理在上海那几家名为美军招待所实为夜总会的场子,再就是一些钱款方面的事宜,黄世松让他与我交涉,对了,他如今是个老师,他说老师就要做老师该做的事。” “金廷……金三爷的弟子,如果金三爷肯出面,青帮虽然在香港势力不如本地帮会,但也不容小觑,那批货倒是……”一个上海人面露喜色的开口,只是哪怕人在香港,仍然没敢直呼金廷荪的大名,可是没等他说完,不等陈文翰说话,旁边卢广福已经打断道: “金廷荪门人弟子少说也收了几百上千,要亲近也只会亲近那些出人头地的,这个姓陆的,在上海滩混不下去跑回香港,又丢了官职,只是个教书先生,再加上是个香港本地人,金廷荪哪里会记得这种不入流的瘪三,这个陆中孝恐怕现在去香港金公馆递拜帖都递不进去!” “所以……”陈文翰环视三人一圈:“我也只是赌一把,陆中孝对我有恩,我陈文翰有仇必报,有恩必偿,他运出来,算是我小赚一笔,运不出来,各位的损失我出兑商行,哪怕砸锅卖铁,也绝不会赖债,一定按照市价八成的价格,把钱分文不少送到各位府上。” “呦~侬陈老板这种大阔佬还需要砸锅卖铁?侬嫖我么?(上海话:你同我开玩笑吗?)”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在四人不远的身后响起,用上海白话说道。 人还未到桌边,声音已经连同淡淡的玫瑰香水味道飘到了四人身前。 陈文翰,卢广福四人都回身望去,玫瑰咖啡馆老板娘裴允娴一头波浪长发,一件玫瑰色斜襟连肩袖琵琶扣的真丝旗袍,足上踩着一双进口的玛丽珍棕皮高跟鞋,红唇咬着一支未点燃薄荷味的女士香烟,婷婷袅袅的走了过来。 也不避嫌,直接摆手让陈文翰朝里面的卢广福挤一挤,让出半个空位,自己稍稍用手提了一下旗袍的岔口落座,没穿玻璃丝袜的两条玉腿一个起落,翘起了二郎腿。 这套动作看得在场四人都暗自吞了口口水,可是随后就马上把目光上移,望向裴允娴的脸,露出笑容,主动打招呼:“玫瑰阿姐。” 别看这位老板娘三十岁的年纪,动作风骚撩人就以为能随意调戏,稍稍敢失礼,对方就敢大庭广众之下赏个耳刮子给自己吃吃。 “借个火。” 裴允娴把陈文翰嘴里的香烟拔出来,凑到自己嘴边,把叼着的薄荷烟点燃后,又还给对方,打量着四人,波光流转:“陈老板,陆老板,高老板,王老板,四位老板有四五日没来喝咖啡了,是赚到了钱,嫌弃我这个地方寒酸,跑去丽池那种大世界摆阔了吧?” “玫瑰阿姐,没听见我都已经要砸锅卖铁了吗?侬还拿我取笑。”陈文翰叹了口气朝裴允娴说了一句,随后就又看向三人:“所以,你们是准备跟我一起赌,还是把货让给我?” 其他两个上海人犹豫了一下,最终都点头认命。 只有卢广福仍在那里咬着牙齿纠结,连喝两口咖啡之后才抬头看向陈文翰,摇头叹气:“我不如陈老板你有种,要是赌输了,我就要卖儿卖女了,货我让了,就等那个陆中孝把货帮陈老板你带出来,我摆酒向你道贺,以后有财路可要多关照兄弟。” “我也盼着他能把货给我带出来,那是我大半身家,真要是失手,我……”陈文翰沉重的点点头,还没说完,旁边的裴允娴已经直接拽着陈文翰的耳朵,把对方脑袋拉到自己胸前,鹅蛋俏脸布满寒霜,一双美目瞪得溜圆:“陈胖子侬个瘪三,刚才说是谁帮你带货?你之前不是亲口跟姑奶奶说过,坏了我好事的陆中孝已经死在上海了吗?” 还没等陈文翰开口,中央舞台上定音鼓就被乐师咚的一声敲响,随后舞台归于沉寂。 听到裴允娴这句杀气逼人的问话,陈文翰的心情与舞台上刚刚响起的鼓声一样沉重。 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陆中孝要倒大霉了,千万别连累到自己…… 他脑中想着,嘴里马上就开口讨饶:“阿姐,看在大家都是上海过来的,侬等他帮我把货运出来之后再找他报仇好伐,不然他死不死我不知道,我们七个一定饿死。” 第十六章 出发去偷师 段根基看着眼前十几个学生,正在彭知瑜和其他两名老师的照顾下排队登上电车,用从牙齿间挤出的声音对站在身边的陆中孝说道:“阿孝,这些学生甚至都不是我们学校的,是我出卖男色,答应请那个肥婆校长一起跳舞,她才肯同意这件事。” “所以你想说什么?”陆中孝低头点了支香烟问道。 段根基犹豫两秒钟:“看在我出卖男色的份上,再加五两?” “你他老母当自己是港督夫人的面首咩,陪女人跳支舞就加价五两黄金?你下面那根是金的?”陆中孝嘴里叼着的香烟差点掉落,开口对段根基说道。 “为人师表这么粗俗,喂,那干嘛又一定要太古义学的学生?如果用自己学校的学生,我就不用吃苦头陪肥婆跳舞,那家伙是寡妇来的,男人死了十几年,边个会知道这种饥渴的女人对我做出什么事来?”段根基对陆中孝说道:“就算去船上参观,当做工艺课,为了培养修船的童工,我也想不到他们怎么能赚回来三十两黄金,难道你是间谍,日本人答应你炸沉那艘船,给你三十两黄金?” 陆中孝抛给对方一个关爱白痴的眼神,段根基自己也低下头:“不太对,你不太像投靠日本人的汉奸,国民党?不对,共产党,对不对,是不是共产党要炸英国人的船?我之前看报纸,长江上共产党开炮,把英国鬼佬那艘紫石英号吓跑,这次是不是准备收复香港,所以提前炸船,我也可以做内应,我二十五两就肯做……” “这种事都要抢生意?你是不是人?”陆中孝看到学生们都上了电车,自己也丢掉烟蒂,准备跳上去。 段根基也要跟着上电车,陆中孝把他拦住:“你等太古船坞的那名工程师和太古义学那位肥婆校长,和他们一起去,记得,要陪好他们,没有他们,很可能上不了船,还有,到了码头,不准提自己是校长,跟着工程师上船之后,自己随便走走,去和船员们聊聊天,别和我们呆在一起。” “搞得好像我才是间谍一样。”段根基听到陆中孝的话,没有登船,留在了电车站。 陆中孝进了电车车厢,彭知瑜已经安排学生们乖乖坐好,看到陆中孝,开口说道: “陆副校长……” “叫我陆老师就好,不然你叫我陆副校长,我称呼你彭教务长,听起来都觉得尴尬,大家都只是临时教员,头衔只是被段根基那个扑街自己任命的黑职而已。”陆中孝朝彭知瑜笑着说道。 彭知瑜也笑了起来,点头答应。 陆中孝从段根基口中已经知道彭知瑜的大致情况,有钱华商家中的大小姐,香港大学高材生,来这种学校当教师,纯粹是因为善良被段根基骗来做苦力,而她也确实想要帮助一些家境贫困的孩子,尤其是女童完成学业。 可能在段根基那个扑街眼中,有钱就是有罪的,所以可怜的彭大小姐人在段根基手下做牛做马,连家中给的零用钱都被段根基以学校名义连借带骗哄去了不少,好在彭知瑜性格好,也知道段根基不是纯粹的坏人,干的所有缺德事都有个为了孩子的大义名头顶在前面,所以才不与他计较。 “陆老师,这种工艺课为什么不让我们学校的孩子去试试?反而让太古义学的孩子们去长见识?”彭知瑜从车厢前端走到陆中孝身旁,抓着扶手问道。 陆中孝和段根基都没有对她讲过黄金的事,听到彭知瑜问起,陆中孝故意压低声音说道: “太古义学的学生,都是船工子弟,他们来船上见识天经地义,我们两个其实有秘密任务。” 彭知瑜侧过头看向陆中孝,好奇的瞪起眼睛:“什么秘密任务?” “我们去偷师,看看人家工程师在船上讲些什么,然后回去给我们的学生讲,毕竟我们没有关系能请太古船坞的工程师带学生们登船讲课,所以多偷一点就是一点,万一学生中有人对船舶感兴趣呢。”陆中孝随口扯了个谎说道。 看到彭知瑜还想再问,陆中孝马上开口补了个问题堵死对方的好奇心:“喂,彭老师,你生的这么靓,有没有交男朋友?” 听到陆中孝这句轻佻的问题,彭知瑜俏脸一红,低着头松开扶手快步走回了车厢前面,直到下电车都没再过来与陆中孝讲话。 到三角码头时,嘉华船务公司的一名协理已经等在那里,看到陆中孝带着学生们出现,笑吟吟走过来:“是太古义学的师生罢,鄙人是嘉华船务公司协理杨真,各位要参观的华律轮就是由我负责,我已经先一步上船打过招呼,等太古船厂的工程师赶来,各位就能上去参观了。” “辛苦杨先生跑一趟。”陆中孝与对方握手说道。 杨真笑着说道:“不辛苦不辛苦,不过是参观一下轮船,反正船泊在这里,停着也是停着,更何况太古船厂那边答应下次这艘船返船厂大修,给个优惠价格,替公司节省些钱,现在生意难做,当然能省一点是一点。” 陆中孝家中做过船务航运生意,知道对方肯特意跑来的原因不是真的只是大修时价格优惠,替公司省钱,而是杨真明显是负责这艘船的船务经理,大修时优惠价格修船,省下来的那笔钱能轻松落入他的口袋。 陆中孝,杨真与学生们等着段根基与太古的工程师赶来时,三角码头的货场上,一名样貌精干利落的青年快步走向一处阴凉处,对正在阴凉处咬牙切齿,掰着手指翻看账簿的汉子说道: “冲哥,码头来了一批太古义学的学生仔,说是要登华律轮上工艺课,嘉华的杨真也在场。” 翻看账簿,被称为冲哥的汉子连头都没抬一下:“要上课就去上课好了,船是人家的,他想让谁登船就让谁登船,我们只是帮忙装卸货物的苦力,难道还要去教船东怎么做事?” “可是万一,是上海佬眼看船要离港,所以想出借着学生仔运货的点子呢?大佬,正所谓未雨绸缪,不如……”这个手下颇为有才,居然还说了个成语。 冲哥低头看着账簿,举起手指朝对方勾了勾,示意对方靠近。 手下走到对方身边,俯低身子,侧过脑袋把耳朵凑上来想要听自己老大说话,没想到冲哥抬手用力拍了一下对方的脑袋,嘴里骂道: “你是白痴啊,当船上的兄弟是死人呀,如果他们要运货,盯着那几个带家的兄弟自然会发信号,到时候再拦人都来得及!你老母,在这里讲些文绉绉的屁话,是炫耀你最近读夜校学有所成,就快成诸葛亮呀?我给你一条舢板让你去草船借箭好不好?知道你大佬我算账都算不清楚,还跑来看我笑话?帮忙算账!还有,不要叫大佬,按照卿哥……不对,按照寇襄理的吩咐,叫我冯经理。” 第十七章 扬名立万林福生 林福生走出西环电车站时,看到街边居然有人在卖家乡台山的小吃鸡屎藤饼,没有一丝犹豫,他就主动掏出口袋里最后几枚硬币,换了两份用草纸包着的鸡屎藤饼,一边朝嘴里送着,一边朝着三角码头走去。 三角码头是港岛货运的大码头,无论是港岛民生需要的水产生鲜,米面粮油等生活类货物,还是煤炭,钢铁等等工业用货物,一般都会在三角码头交货,每日停泊转运的大小船只过百艘,而上百艘货船的装卸货,完全靠人力搬运,所以不算其他工种,单单只是依靠在三角码头装卸货物每日开工的苦力,就足有两千余人,可以说在港九是仅次九龙深水埗码头,苦力人数第二多的大码头。 当然,也并非随便来个人做苦力,就一定能在三角码头有份工开,在这里经常能看到一批工人热火朝天的装卸货,旁边另一批工人闲到无事可做的场景,因为这里的各个商行雇佣苦力做工,首先不是看价格,而是要看地域。 比如潮州人的货船,自然是优先考虑由潮州籍的苦力们装卸,只要不是加急,不然哪怕货物堆成山,也绝不会便宜那些其他地方的苦力,诸如此类的还有东莞,广府,五邑等等,每个苦力能做的,就是早上睁开眼祈祷今天自家同乡老板们的货船足够多,自己有地方出卖体力,而不是一身力气,在码头却只能空耗一天。 林福生初来香港,自然是不懂这些,此时咬着鸡屎饼径直走到一处正贴着栈道卸米包的队伍前,朝负责放筹计数的筹佬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麻烦请问,这里是不是有工开?” “你是哪里人?”筹佬年纪在四十多岁,穿着件粗布长衫,额头贴着一块膏药,听到问话,抬头看了一眼林福生的体格,开口问道。 林福生说道:“我是台山人,刚刚来香港。” “那就是五邑自家同乡喽?”筹佬打量了一下:“边个介绍你来这里开工的?” 林福生张着嘴巴愣住,筹佬不耐烦的开口:“我说边个介绍你来这里开工啊,你从哪个茶楼过来这里。” “我……我从湾仔过来,不是茶楼……”林福生根本不清楚筹佬说什么。 筹佬没等林福生解释完,直接朝后面堆积如山的米包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阿祥!湾仔多男茶楼的阿庆介绍个傻乎乎的同乡来开工,还有没有位置?” 米包后面一个声音响起:“一上午只泊了四艘五邑船,两百多个兄弟都豁出命一样抢米包,哪里轮到他一个刚来的!” “有没有钱?”筹佬听完后面阿祥的话,扭头朝林福生问道。 林福生把最后一块鸡屎藤饼咽下去,摇摇头:“刚才都买鸡屎藤饼吃掉了。” “那帮不了你,这里不缺人,明天再过来碰运气吧?”筹佬朝他摆摆手,示意林福生走人。 林福生转身走了两步,又走回来,朝筹佬说道:“阿叔,我很有力气……你看!” 说着话,这家伙跑到栈道边,扛起木船上两个近两百斤的米包,想要快步冲回筹佬面前证明自己的力气,可是没等走两步,就被四五个赤裸着上身的壮汉拦住,对他怒目而视,开口用五邑话骂道: “厥妈个閪!哪里来的懵佬抢生意!放下!” 筹佬也被林福生的动作吓一跳,从筹桌后跑出来,示意林福生把米包放下,又把几个装卸米包的壮汉劝开,这才朝林福生骂道: “傻乎乎的,你寿星公吊颈——嫌命长呀?香港不是乡下,在这里做工讲规矩的!” “什么规矩?阿叔我只是想说我很有力气,我很能干的。”林福生对筹佬认真说道。 筹佬推了林福生一下:“走啦,这里做工的都是五邑同乡,各个有力气,没道理你一个刚来的,就抢大家生意吧?明天早些过来碰碰运气!” “雀叔,雀叔!”筹佬在这边正推搡林福生,让他走人,远处一个上身赤裸,只穿着一条短裤,光着双脚从远处跑来的黑瘦青年,边跑边朝着筹佬喊道。 “喂,达仔,按时间算,你那边船就快到,等着落钉,这时候跑来干嘛?”被称为雀叔的筹佬顾不上林福生,朝青年问道。 青年喘着气跑到雀叔面前:“问问这些同乡有没有水性好的,今日帮忙顶一阵!” “水蛇奀和虾仔两个去了哪里?”雀叔愣了一下。 青年叹口气,脸色焦急的凑到雀叔耳边低声说道:“他们两个昨晚帮社团从澳门带货不小心被抓,现在还被差佬关在差馆,替罪的人头还未找好,就算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出来。” “那不是大麻烦了,我刚刚还看到陈老板家的少爷出现,说是来选几条河鲜带回去尝尝,这种时候可不能出差错……”雀叔失神片刻,嘴里念叨着,随后猛然转身,朝着正运货的众多苦力开口:“哪个水性够好,今日临时顶替,帮五邑鱼栏做水鬼放标,如果能落钉,奖励五十元港币,当场结算,不拖不欠,绝不抽水!” 这些肌肉健壮的汉子听到雀叔的话,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可是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却没人站出来,几十秒之后,才有个胸口带着道刀疤,两臂纹着纹身的汉子从木船上跳下来抱着双臂说道:“我试试罢,不过卸了两船货,落钉恐怕是难,只是站出来,不能丢了五邑的脸面。” “好!阿兴就算不能落钉,今日我也多算十根筹给你!”雀叔朝站出来的汉子点点头,随后再望向众人:“还缺一个!水性一定要好!做水鬼可不是去水里冲凉!想着站出来占便宜混筹棒的,别怪我到时停了你的工!” 旁边林福生扯了扯雀叔的衣服:“阿叔,我水性好……” “你个傻仔,见到工就朝前扑,你以为是开工呀?做水鬼,要下水落钉,搞不好要动手,不是在岸边背米包!”雀叔不耐烦的骂了一句,还想继续动员,可是林福生下一句就说道:“我真的水性好,也懂功夫,林世荣是我远房叔伯来的,我……” 远处汽笛声响起,旁边的黑瘦青年脸色一变:“渔船就要到了!” 说着一拉林福生:“就是你同兴哥两个!走!” 他不由分说,带着林福生和刚才站出来的汉子,熟门熟路从码头货栈走到几百米外的鱼栏。 “兴哥之前做过一次水鬼是吧?规矩都懂啦?”等到了地方,青年朝那个汉子问了一句 。 汉子点点头:“我也只是撑下门面,想落钉很难。” “救急顾不了那么多,这样,你叫什么名?”青年看向林福生。 林福生打量着四周环境:“我叫林福生,我……” “福生,等下下水之后你就负责护着兴哥,兴哥拿标只顾登船,你不是懂功夫咩,其他人想要追兴哥,你就想办法拦下来,无论如何保证等下让兴哥第一个登船落钉!懂不懂?” “就是兴哥冲锋,我掩护嘛。”林福生说道。 青年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脱衣服。” 听到脱衣服,旁边兴哥已经直接把鞋子和裤子都脱光,只剩一条裤衩在身上,林福生也学着兴哥的动作,把自己扒光,不过他比兴哥少了条裤衩,光着屁股站在岸边。 “你不穿内裤的吗?”看到林福生脱个一丝不挂,青年皱皱眉问道:“你来香港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真的就只剩一条裤子吧?” 林福生其实是昨晚把内裤洗掉,但是今早没有晾干,所以干脆只穿着外裤就跑了出来,他倒无所谓:“反正整个码头都是男人,被人看又不会少块肉。” “随便你。”青年烦躁的说道:“总之,记住我的话,让兴哥朝前游,你尽量拦住别人。” “哪里有人……”林福生打量四周刚想问哪里有人,就看到岸边已经冒出来十几个被晒得皮肤黢黑的汉子,两两一组,此时穿着裤衩在岸边活动伸展着身体。 “放标!”一个穿着长衫的老头,手里拖着个紫砂壶,从一间鱼栏档口内走出来,打量了一下众人,哑着嗓子说了一声。 林福生旁边的青年马上从腰间抽出一个卷成轴的小旗,递给兴哥。 兴哥接过来用口衔住,朝青年用力点点头,示意青年没问题。 老头等众人都放出了绣着各个鱼栏名称的旗标给水鬼之后,开口说道: “鱼栏有鱼栏的规矩,今日有九家鱼栏在场,规矩照旧,仍旧是哪一家的旗标第一个登船落钉,这船鱼获就由哪一家鱼栏优先挑选,下水水鬼,可以动手阻拦,但是不能私藏武器伤人,如果有人不守规矩,那他的鱼栏以后都不准从这个码头拿货!都明白吗?” 鱼栏的负责人们纷纷开口表态:“大家都是几十年老档口,当然不会坏了规矩。” 此时远处海面上,一艘老式蒸汽渔船慢慢的出现在众人眼中,老头一口把茶壶里的茶水抽干,脸色也有些亢奋起来:“船鸣为号!各安天命!” 水边,连同林福生在内的十几个汉子,顿时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目光凶狠的打量着身边的其他对手。 远处渔船汽笛鸣响,刚一响的瞬间,十几个汉子就如同入海蛟龙,凌空跃入海水中,眨眼间就已经在海水中奋力朝前游出十余米远! 只有林福生光着屁股,形只影单的立在岸边还没回过神来,让岸边各家鱼栏的负责人都有些发蒙,难道这个后生仔不是水鬼,是特意光着屁股跑来炫耀一下身材? 好在青年提醒了一句:“下水啊扑街!” 林福生回头看他一眼:“我还以为要等这一声响完才下水。” 说完,一个猛子扎入了海水中! 他下水不过几秒,岸边的青年脸色就从最初的绝望变成了惊讶! 林福生一个猛子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浮上来,这让青年觉得林福生水性果然好,一个猛子居然能潜泳十几秒,如果是这样,那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拉开的距离。 可是十几秒后,青年的脸色又有些忐忑,因为水面平静,完全没有林福生再冒出来的迹象。 二十几秒后,青年已经有些抓狂,怀疑林福生是不是一猛子扎下去头撞到了礁石,当场撞得昏死过去,等过几天才能漂上来…… 他在这里焦急的胡思乱想时,突然旁边有鱼栏同行发出惊呼! 他连忙朝着水面望去,只见下水的大部队中,稍稍落后的一个汉子身边浮出林福生的身影,林福生按住那名水鬼的脑袋,把对方脑袋按下了水,随后就又朝前追去。 而那个汉子虽然想要再度追赶,可是没等游出多远,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那些水鬼经验丰富,看到林福生动手,顿时在水中不约而同散开,拉开彼此距离,这样林福生如果想要一个个追赶,只怕累死也不可能追得上。 嘴里咬着旗标的兴哥回头看到林福生的动作,脸上大喜,把旗标取下来抓在手里,大喊道:“福生,你水性好,你冲过去登船,不要管他们!” “好!”林福生猛地一个猛子,就再次消失在水中,看水纹明显是笔直的朝着远处渔船游去,这让兴哥,包括刚才听到兴哥的话,顿时想要隐隐围上来的其他十几名水鬼都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兴哥晃了晃手里的旗标,无力的说道:“你……我……倒是接走旗标啊……” 可是看林福生没有冒出水面的迹象,兴哥只能绝望的把旗标咬回口中,继续发力朝前游去。 看到那个傻瓜没有拿旗标就朝着渔船冲去,其他水鬼都暗笑不知道哪里来了个白痴,各自继续发力朝前游去。 青年在岸边已经看呆了双眼,那个叫福生的同乡水性确实过人,可是脑子却不怎么灵光,如今几次起伏,已经甩开其他人二十几米,距离渔船越来越近,可是兴哥却已经被远远甩在了众人后面,要知道,按照鱼栏行的规矩,人到标不到,是没办法落钉的。 林福生光着屁股第一个冲上了渔船,兴奋的举起双手! 渔船上的负责接旗落钉的渔船老板只是坏笑,提醒着林福生:“后生仔,光屁股冲上来也没用,要拿旗标给我来说话!” “兴哥!你游快一点!就等你同旗标!”林福生朝着因为体力不支,排名倒数第一的兴哥喊道。 兴哥想宰了林福生的心都有了,如果林福生接了旗标,此时已经稳稳落钉,可是现在自己干了一上午苦力,又游出近两里长,没有因为脱力溺死已经算是走运,结果这个王八蛋还在船上调侃自己。 此时第二个赶到的水鬼已经在同伴掩护下跳上了船,朝着老板就要把手里的旗标递过去! 就在老板已经伸手去接,眼看就要接到时,林福生光着屁股一记凌空飞脚,把水鬼从船上踢回了水里,然后继续朝兴哥大喊: “兴哥,快点!” 他喊话时,第三名水鬼已经双手扒住吃水颇深的船帮,想要发力翻上船,双手朝上支撑时,嘴巴突然一空! 他抬头去看时,就看到光着屁股的那个扑街蹲在自己面前,把自己嘴里的旗标拔了出去,随后用力丢回了海里! “我顶你个肺呀!”水鬼终于空出来的嘴巴,朝林福生怒骂一声。 林福生朝他露出一排白牙,看起来绝对人畜无害的笑容:“先去海里把旗子找到,再回来顶我。” 看到前两个都失手,第三个水鬼选择缓了一步,与同伴一起冲上船,而且分工明确,负责掩护的那个直接朝着林福生扑来,想要缠住林福生,另一个则直奔等着接旗落钉的渔船老板冲去! “我打!”林福生一记冲拳击中扑来的水鬼胸口,打的对方一个趔趄,不等对方回过神,又一记南拳横钉腿把对方送下了海! 而此时拿着旗标的水鬼则故意兜了个圈子,从船的另一面朝着渔船老板跑去,林福生和水鬼之间刚好隔着渔船老板,再想拦下对方已经来不及! 林福生发力抓起一个固定在船邦外,用来缓冲冲撞力道的橡胶皮圈,朝着渔船老板抡过去! 渔船老板本来感慨今天的落钉大戏颇为精彩,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幸成为当事人!橡胶皮圈狠狠砸在他身上,把他砸了个跟头!刚好没能接到对方递来的旗标! 借着这个空隙,林福生扑过去,一招回身弓步双推掌,把递旗的水鬼打进了渔船中央被掏空,用来保存新鲜淡水鱼的淡水鱼库内! 然后把被砸到失神的渔船老板直接扛在肩头,双腿朝前,上身朝后,倒霉的渔船老板还没明白过来,眼前就突然多出一片白花花的屁股! 林福生立在渔船船头,朝着还再努力朝前游来的兴哥喊道:“兴哥,快点!扛着这个肥佬,我怕撑不住太久!” “一起上,先把他搞定再说!”其他几个鱼栏的水手此时也都冲上了渔船,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提议道。 除了林福生与兴哥之外,他们都是常年打交道的熟悉面孔,如果传出去自己这些在三角码头混迹多年的鱼栏水鬼居然有一日被两个生面孔落钉夺船,那以后还不会被人笑死? 有人提议,其他人也都微微点头附和,随后十几个人不约而同围成个半圆,朝着船头光腚迎风,扛着水手的林福生缓缓逼过来。 岸边各家鱼栏的负责人已经看直了双眼,三角码头鱼栏落钉的规矩已经几十年,第一次见到水鬼登船不带旗标,第一次见到水鬼登船不急着落钉,反而动手把其他水鬼动手打跑,第一次见到光着屁股把渔船老板好像强抢民女一样扛起来,不准其他人交旗落钉。 “雁伯……这……这家鱼栏坏了规矩罢?”一个鱼栏老板小声对刚才主持放标仪式的老者问道。 老者还没说话,带林福生来的那个黑瘦青年已经挤过去开口:“雁伯,我们可没有坏规矩,规矩是旗标落钉,水鬼不能带兵刃,至于动手伤人,之前哪一天下水的水鬼不会为了落钉动手?” 老者捋了捋颌下胡须,脸色有些为难:“确实不算坏了规矩,可是……可是这鱼栏落钉几十年,也没见过如此落钉的方法,这样罢,这次就当他合规,等这艘船落钉完毕,各家鱼栏开个会议定一下,是不是下不为例……” 一些码头上没能开工的苦力,也早早就围坐在岸边瞧热闹,就在老者说话时,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老者雁伯和几个鱼栏负责人顿时再度朝远处望去,原来就在老者说话的时候,船上十几名水鬼已经接连不断被林福生打下水,如同下锅的元宵一般,在渔船四周的海水中,白花花的浮浮沉沉。 整艘渔船,只剩下林福生一个人,浑身赤裸,迎风傲然立在船头,肩上扛着那位倒霉的渔船老板。 被迫与林福生的屁股近距离接触的渔船老板,此时欲哭无泪,绝望的用双手不断推着林福生的屁股,避免自己的脸贴上去,嘴里声音凄厉的叫喊着: “我保证不会接其他家的旗标,你放我下去得不得?你不要面子,可是我还要见人呀壮士!你放我下去!” “再忍一下,兴哥就快上船!”林福生朝渔船老板安抚了一句,让对方耐心等待。 那边挣扎游来的兴哥总算爬上了渔船,目光复杂的把手里的旗标递给林福生,林福生接过来,递给身上的渔船老板: “是我们第一名对吧?” “对对对,是你们第一名!”老板连连点头,在林福生身上倒吊着打开旗标,露出上面三个大字,浪淘沙,他声音急切的喊道:“我宣布,今日三角码头鱼栏落钉的是……” “你叫什么名?壮士?”渔船老板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光屁股男人的名字,连忙小声问道。 林福生等渔船老板把旗标展开,就主动把对方放了下来,听到对方问话,他说道:“我叫林福生,刚刚来香港。” 迎着远处岸边百余人,渔船老板深吸一口气,用力朝着码头方向吼去:“今日三角码头鱼栏放标落钉者,五邑浪淘沙鱼栏,林福生!” 说完之后,他眼神复杂的看向林福生:“后生仔,刚来香港,你就已经在三角码头扬名立万,后生可畏呀。” 第十八章 计划之外 二十多分钟之后,段根基,太古义学的肥婆校长,以及太古船厂派来配合讲课的工程师才一起赶来,不过比起段根基和太古义学校长都衣衫整洁,太古船厂打发来的孙姓工程师卖相差了些,穿着一身还有些脏的工装就风尘仆仆赶到,像是被直接从船厂打发赶过来。 之所以太古船厂愿意配合太古义学来轮船上展开工艺课,其实并非太古船厂或者乃至太古集团对旗下义学的学生教育颇为看重,而是太古义学九成的学生,几乎都是船厂工人子弟,太古义学的肥婆校长只需要给船厂随便一个华人管理层打声招呼,那边自然就会安排人过来配合,毕竟如今香港人多工少,自家孩子如果在读书时就能学些船舶知识,那以后进船厂做工的几率就要比其他孩子更大些。 这位孙工程师显然与杨真是老相识,打了声招呼寒暄几句之后,杨真就招呼早就等候在码头边的两艘小型拖船放出踏板,安排陆中孝,彭知瑜和学生们登上拖船,毕竟华律轮吨位较大,不能直接靠到码头内,只能泊在稍远处。 孙工程师颇为健谈,此时站在拖船上就主动指着远处华律轮对众人介绍道: “这艘华律号是四六年出厂的新船,加拿大魁北克圣劳斯顿机械造船厂建造出来的,可以客货两载,全长51米,宽10米,配了两台一千两百马力的新式柴油机,总吨位九百二十七吨,船体有四层,开回香港之后,又加装了船上用来装货的起重机,电动换舵机等等,算是整个香港都还不多见的新式轮船,总价一百五十万美元,换成港币差不多需要六百多万块。” 陆中孝始终没有开口,反倒是孩子们望着越来越近,足有四五层楼高的轮船,嘴里不断惊讶开口询问。 船上的海员们在登船口接应着众人登上了这艘货轮,孙工程师熟门熟路的带着众人参观船上的轮机舱,船长室,陆中孝则与彭知瑜很好的扮演着照顾学生的老师,与这些学生寸步不离。 也许是孙工程师说的确实精彩,段根基这个扑街一直没有反应过来,或许是段根基心口不一,嘴里对陆中孝表示讨厌肥婆校长,但心中有些跃跃欲试,总之一直跟在队伍中,完全没有离开队伍单独行动的打算,直到陆中孝走路时用鞋跟轻轻碰了一下对方,段根基才想起来自己要客串间谍。 他脚步放轻悄悄脱离了大部队,朝着船上的其他位置走去。 他那副模样本就不像好人,再加上此时愈发觉得自己是扮演间谍,心中紧张,看谁都像是要把他抓起来的人,下意识缩着脖颈,走路也贴着船舱,看到其他人就马上脸上露出小心讨好的笑容,只要不是盲人,任谁看他一眼都能看出这家伙心中有鬼。 船上海员对这个家伙四处转动没有加以阻拦,任由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扮演特工,只有一个海员打量了他良久,随后走到货轮甲板上点了支香烟,朝着旁边海上飘着的一艘舢板挥了挥头上的海员帽,又用手指推了一下鼻梁。 舢板上一个渔民模样的汉子看到信号,朝旁边正低头翻看画册的同伴开口说道: “有个带家装成老师上船,去通知冲哥一声。” 同伴把画册丢在一旁,直接一个跟头跳下海,游回码头上,朝着三角码头卸货的空场走过去。 冲哥此时仍然在阴凉处摊开着账簿,手里抓着一些零钞,身边倒是围了很多苦力,此时冲哥正挂着笑,一个个的打发这些人: “孖仔你欠的五十块本金,有没有钱还清呀?” 被他叫到名字的苦力挠挠头,憨笑道:“没有,冲哥。” “没关系,那就老规矩,继续还利息好啦,再加收两元利息,宽限你三天没问题吧?”冲哥叼着香烟问道。 苦力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冲哥不追我数,又宽限我十天,我哪里有什么问题。” “什么宽限你十天,你来香港已经半年,这笔账已经欠了半年,我足足宽限了你半年,实收利息三蚊六毫,拿钱。”冲哥嘴里唠叨着,翻看着账簿,最后报出了一个数目。 苦力从破破烂烂的衣服内搜刮半天,凑出了三块钱,陪着笑脸:“冲哥,今天运气不好,只赚了这么多。” 冲哥看他一眼,接过三块钱,随后又丢给对方一元:“拿去填饱肚子,不然哪有力气开工,下次再补齐。” “谢谢冲哥,多谢冲哥。”苦力拿着一块钱,千恩万谢的朝冲哥躬身行礼之后,才慢慢离开。 “什么冲哥,下次叫宣经理。”冲哥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随口提醒道。 送信的汉子跑过来,凑到冲哥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冲哥侧过脸看了他一下:“船上兄弟有没有讲,他们之间碰上了头?” “没有。”汉子摇摇头。 “那你急的好像死老婆一样跑来干什么,不急,万一吓到小朋友怎么办,等货到了他的手里,再动手也不迟,滚回去吧。”冲哥说完,就继续朝面前的苦力们有气无力的问道:“下一个。” 直到把这些苦力欠的利息依次收完录入账簿,冲哥才合上账本,站起身双手叉腰晃着腰肢,嘴里嘀咕道:“再这样过几日,搞不好我都能去大商行做秘书,你老母,早知道入社团要做这种事,鬼才扎职红棍。” 他身后的贴身小弟听到老大抱怨,也凑过来开口:“就是啦,大佬,整个香港都未见到放贷能放到让这些穷鬼感恩戴德,只收利息,不收本金,没有钱就随便宽限,哪里能赚钱,当然是利息加高,没有钱就逼他卖老婆卖女儿啦,每一个都只付两三块的利息就能走人,我看社团不如不要拜关二哥,改拜十字架做善堂……” “你懂个屁呀,叽叽歪歪!卿哥这种叫做细水长流,你那种叫做杀鸡取卵,懂不懂?那些穷鬼你逼死他,把他推下火坑,又能赚多少?逼死十个穷鬼,以后我保证就再也放不出数,哪个苦力还敢来借社团的钱,现在这种多好,不收本金,只收利息,他们高兴的付利息,我们就高兴的收钱,他一日下来就算累死,最多赚三五块港币,我每日都收走大半,岂不是相当于这些苦力替我们做工赚钱呀,当然是让他们永远都还不起本金才好,如果他们有一天突然要同我清账,我才会真的头疼,那时才要翻脸,狠狠加利息,逼得他们继续还利息才行。”冲哥眼神不屑的瞥了眼自己的小弟,开口教训道。 看到小弟被训的不再吭声,冲哥数出几张零钞丢给他:“拿去花,记清楚,对这些人客气些,这些是我们的财神来的。” “知道了,谢谢冲哥。”小弟答应一声,笑着把钱收了起来。 “算了这么久的账,头昏眼花,今日码头有没有什么神话故事说来听听。”冲哥问道。 小弟想了一下,对冲哥说道:“冲哥,倒是听说鱼栏行那边,今日落钉的水鬼好劲,是个生面孔,刚刚来香港,他第一个冲上渔船,却没有带旗标,于是一丝不挂把渔船老板扛在身上,打倒十几个水鬼,不准其他水鬼落钉,最后是和他同鱼栏的水鬼赶到,把旗标交给他,才算落钉成功。” “那家鱼栏岂不是走运啦?这种刚来香港的后生仔,只要鱼栏老板随便给些恩惠,就一定忠心卖命啦。”冲哥听到手下的话,感叹道:“我当年自己跑来香港谋生,就是这样啦,码头做事被火叔关照了两次,就主动提出帮社团出力,我……” 他这边还未感慨完,旁边的小弟就警惕的把手摸向后腰,嘴里开口打断冲哥的话: “大佬,有人来。” 冲哥闻声抬头,就看到远处来了二十几名苦力,为首的是帮五邑苦力放筹的筹佬雀叔和一个身材高大,正端着一碗云吞狼吞虎咽的健壮青年。 “怎么样,雀叔,跑来这里晒太阳呀?当心额头的伤被晒到加重呀。”冲哥把嘴里的烟蒂吐掉,朝来人开口问道。 雀叔听到对方提自己额头的伤,脸色愈发难看,此时开口说道: “阿冲,昨日你们的人做工,我按规矩抽五成,你动手伤了我,又拿走两成,不合规矩呀。” “三角码头,向来拳头大就是规矩,你们五青社要是有种,昨天就该找我算账,哪里还用今天贴着膏药这么难看的来见我。”冲哥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舒展了个懒腰说道:“旁边那个吃货是你请来的救兵呀?从哪里被骗来帮你出头?” “福生,就是这家伙。”雀叔指着对面的冲哥,对旁边把碗举起来,把碗内面汤都一饮而尽的林福生说道。 林福生答应一声,把碗筷交给雀叔,迈步就朝着冲哥走去。 “也好,坐了大半日,刚好用你活动筋骨。”冲哥说着话,晃动脖颈,颈椎发出轻微的喀喀响声。 随后整个人不丁不八的站定,双手握拳看向林福生。 身后小弟开口问道:“大佬,要不要用家伙?” “人家都未用家伙,我用家伙岂不是让人笑?傻乎乎。”冲哥嘴里骂了一句,但是眼睛却始终盯着林福生,就在林福生距离自己不过三米远时,他突然一个虎跃的动作,朝着林福生扑来! 这个距离算计的极好,刚好是林福生觉得还算安全距离,而他又摆出一副原地站定,等待林福生动手的架势,让人觉得他不会率先动手! 等众人回过神时,冲哥已经到了林福生的面前,一拳朝着林福生面门打来! 下一个瞬间,他就惊愕的看到,林福生从后腰摸出一把日式步枪的连柄刺刀,左手握拳拨开自己打来的拳头,右手握着军刺朝着他胸口捅去,同时嘴里很无辜的问道: “雀叔不是讲不死不休吗?你连武器都不带一把,怎么不死不休?” 第十九章 我一定要做苦力 林福生落钉之后,光着屁股立在渔船船头,跟渔船一起开进码头,浪淘沙鱼栏的伙计们趾高气扬的登上渔船,开始同渔船老板挑选鱼获,而出发前曾骂林福生是扑街的黑瘦青年,此时脸已经笑成一朵菊花,双手捧着林福生的衣服迎上来: “福生哥,穿衣服穿衣服。” 林福生接过来穿着衣服,嘴里问道:“是不是有五十块?” “有,当然有。”青年在旁边忙不迭的答应着,不过却没有拿出钱来,只是赔着笑说道:“福生哥刚来香港是吧?” “没错,昨日才到香港。”林福生穿好衣服,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叼在嘴里,没等他去取火柴,青年已经划着火柴凑过来帮他点燃,嘴里热络的说道:“我们五邑真是出人才,福生哥你刚来香港,第一次放标就能落钉,我在三角码头做了六年都只见过你一个。” “钱呢?是不是你给?还是放筹的阿叔给我?”林福生没理会对方接连不断抛出来的恭维话,吸了口香烟就直入正题。 “福生哥,钱当然不是问题,是这样,有没有兴趣在浪淘沙鱼栏开工做水鬼,每日帮忙放标落钉,每日下水放标一次,工钱三元,如果能落钉,一次老板再赏五元,工钱够高。”青年仍然开口与林福生搭讪,想要林福生来浪淘沙鱼栏开工做水鬼。 林福生看对方没有掏钱出来的打算,伸手把对方推开:“没兴趣,我更中意在码头扛米包。” 说完,原路朝着粮栈的方向走去。 被推开的青年愣了一下,每天工钱三元,外加落钉奖金五元,这种工钱在码头已经绝对算是高薪,可是这个新来的同乡却满脸不屑?为什么一定要去做扛米包的苦力呢? 他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突然眼前一亮,像是想通了原因,又急急忙忙追着林福生赶上去。 等林福生回到码头粮栈时,一群苦力已经卸完货,雀叔也难得休息一会,此时正喝了口茶水,吸着苦力们敬过来的香烟,同他们吹嘘自己前半生的传奇往事。 此时林福生回来,走到雀叔面前摊开手:“阿叔,拿钱给我。” 雀叔本来正讲述他当年如何跑去妓寨偷看妓女的故事,此时猛然被人打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林福生:“什么钱?” “讲话不算数?不是说下水奖励五十块!”林福生看对方的模样很像是不认账,顿时脸色难看,伸手就要去采雀叔的衣领。 旁边围着的一众苦力马上起身把林福生围住,眼看雀叔就要准备张嘴骂人,黑瘦青年和之前跑去撑场面的兴哥都走了过来,青年嘴里朝着雀叔大喊:“雀叔,福生哥落钉!落钉咗!” “落钉?”雀叔看看林福生,这才想起之前自己开口,如果有人能帮忙救急落钉,奖励五十港币,绝不抽水,无拖无欠。 “居然是这个后生仔落钉?”雀叔看到青年开口,不疑有他,从身上取出零钞一张张数着,数出五十张一元港币,递给林福生,嘴里说道:“人不可貌相,看起来傻乎乎,没想到运气够好,达仔你也够灵光,居然让阿兴做饵,让他去落钉。” 林福生接过钞票装进口袋里,又用手拍了拍:“是不是明天有工开?阿叔?” “你白痴啊达仔,他能落钉,你又缺人手,居然又让他回来扛米包?”雀叔听到林福生的问话,扭头看向黑瘦青年:“当然是留在鱼栏做事啦?” 叫达仔的青年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朝雀叔递了个眼色,示意支开林福生,雀叔显然是老江湖,此时朝林福生开口:“后生仔,肚子饿不饿?” “饿,游了那么久,又打十几人,当然饿。”林福生老实的开口说道。 雀叔一指远处某个地方,开口说道:“阿兴,你带他去那边吃云吞面,对老板讲,记在我账上。” 兴哥也明白两人显然有话要避开林福生,又不准备把对方放跑,所以走过来揽着林福生的肩膀:“兄弟,我带你去吃东西。” “好。”一听吃东西,林福生乖乖跟着兴哥走开。 等两人走远,达仔才对雀叔说道:“这个后生仔功夫不错,水性也好,我当然准备留下他在鱼栏做工,可是他自己偏偏要回来扛米包。” “他是白痴呀?背米包累死也赚不到水鬼的价钱,一个苦力扛四包两百斤的米才赚一毫,他落钉一次就能到手八块,我还没见过哪个苦力能在码头靠扛米包赚到八元!”雀叔听到达仔的话,一双绿豆眼都瞪了起来,低声说道。 达仔点点头:“再白痴也懂该怎么选,所以我想,他不是真的想扛米包,他懂功夫,多半是想在三角码头打响名头,鱼栏那边再威风,也就只是个水鬼而已,哪有在粮栈这边动手抢泊位抢粮船一战成名来的风光。” “你是说这个后生仔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出头?”雀叔眼珠转了转,捏着下颌的几根胡须轻轻点着头:“也不是不可能,江湖大佬从三角码头做苦力走出去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那……试试他成色?看他如果够打,就带他去五青社。” “怎么试?如果他成色不够……”达仔愣了一下,问道。 雀叔捻着胡须,朝远处林福生离开的方向望去,嘴里笑道:“昨天硬壳的老笠冲,坏了规矩,把该抽走的水钱拿回去两成,我不过骂了他一句,额头就被他留了个记号,他那么威风,就借他试试这个后生仔的成色,咱们五青社最近忙着在九龙做生意,对码头的事很少过问,我们这些靠码头吃饭的,如今也确实缺个能打的招牌,如果他成色足,那就说明江湖饭他吃得下,自然是示好把他捧起来帮大家遮风挡雨,如果连一个老笠冲都打不过,算他倒霉,香港不是那么好混的。” 打定主意之后,雀叔自己朝着云吞档走过去,不过百多米的距离,走到时就发现,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林福生面前已经摞起三个空碗,而他正对着第四碗云吞面狼吞虎咽。 “我听达仔说,福生你想在粮栈开工?”雀叔坐到林福生旁边的空位,笑容温和的开口问道。 林福生顾不上开口答应,只是点了点头,仍然埋头大吃。 “想出头,粮栈当然是好地方,风云地,英雄地,我最敬佩你们这班年轻有为的后生仔,放心,阿叔既然答应你明天能开工,那明天粮栈就一定有你的位置,只不过呢,粮栈有粮栈的规矩,你一个新来的,虽然是同乡,可是也不能因为安排你一个人,就害得另外一个同乡没了工开,如果那样做,难免有人会骂阿叔我做事不公道,所以,有件事想拜托你,阿叔遇到点麻烦,有人不讲规矩,抢了我的水钱,你如果把钱帮我讨回来,替我教训了那个人,我想大家也就不会再有话讲,你在码头五邑同乡心中,自然也会被高看一眼。” “是不是把人打倒,把钱帮你拿回来,你就让我在粮栈扛米包做苦力?”林福生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抽空问道。 雀叔点点头:“没错,只要做好这件事,我保证你以后在香港出人头地。” “我不想出人头地,我只想明天开始能扛米包做苦力。”林福生说完,就继续把头低下去开吃。 雀叔没有听懂他的话,摆摆手:“总之,你搞定这件事,想做什么阿叔都帮你!” “打死人怎么办?”林福生想了一下:“只要钱行不行,我不想打死人又要跑路。” 雀叔哈哈笑了起来:“后生仔,你当仍然在台山乡下吗,这里是香港三角码头,别说打死一个人,就是你打死几个人,对面都不会报官,就算他报官,阿叔都能让社团拿钱买个替死鬼把你换出来,绝对没有麻烦,如果你因为帮我杀了人被差佬抓,我不把你救出来,还怎么在码头帮几百名五邑同乡放筹出粮,让他们吐口水淹死我好啦。” 林福生听到雀叔的话,端起面档老板递来的又一碗云吞面,站起身说道:“那走吧,边走边吃,打完再回来吃,你说的,记你的账。” “你用不用什么武器?”雀叔看林福生脸上似乎没有一点惊惶或者掩饰,表情平静的仿佛不是去跟人交手,而是……出去散个步? “用武器也行?花旗国的柯家六轮手炮有没有?”林福生听到对方问自己需不需要武器,颇为好奇的看向雀叔:“我枪法很好。” 雀叔脸色一变,连忙摇头:“没有枪,没有枪,只有刀啊棍啊挠钩扁担之类,福生你记住,在码头打架,绝对不能用枪,不然英国鬼佬会找麻烦的。” “那刺刀有没有,给我一把刺刀。”林福生听完没有失落的表情,只是又换了个兵器。 雀叔连忙松口气:“有有有,打了几年的仗,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阿兴,帮忙拿把刺刀过来给福生,再带十几个人跟着我们一起过去。” …… 冲哥也算反应快速,身体朝旁边硬拧了一下腰,胸口躲过林福生刺来的军刺,但是右肩被军刺直接捅了个对穿! 林福生拔出军刺,鲜血溅了满脸,还要再朝冲哥扑去,冲哥已经连忙踉跄朝后退去,嘴里干脆的说道: “我认输!钱还给你!以后按你们的规矩抽水!” 林福生听到对方的话,也就停步没有继续动手,而是扭头目光不解的看向雀叔等人,现在遇到的情况显然与之前雀叔和他讲过的不同,在雀叔口中,对方是个功夫高手,昨天一个人就打伤五邑十几名同乡,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刚一动手,对方就连忙认输,完全不像功夫高手的模样。 看到林福生扭头,冲哥的小弟从后腰拔出一把短刀朝着林福生猛然扑上来,短刀高高举起,朝着林福生劈来! 冲哥察觉到小弟突然偷袭,马上在旁边捂着肩膀大声喊道:“不要动手,阿民!不要!” 林福生转身迎着那名小弟踏出一步,左手出手如电叼住对方握刀的手腕,右手军刺几乎是下意识就捅进了对方的小腹! 看到对方因为疼痛而瞪到几乎凸出来的双眼,林福生没什么感觉,轻描淡写的把军刺拔出来,把对方推倒在地,声音坦然的说道:“你该听他的话,不要动手,他都打不过我,你再上来也没什么用,还有,这种刀不要举起来劈人,那样杀不死人的,要向我这样用力捅进去才行,而且要多捅几下,免得死不透,不过放心,你的伤早点去包扎,死不了的。” 他整个人此时面部和身体都已经被鲜血染红,此时咧嘴露出满口白牙,更显恐怖骇人,转身朝着雀叔等人走去时,那副模样吓得雀叔等人都连连后退几步。 “雀叔,打完了,我是不是明日一定能做苦力?”林福生走到雀叔身边,开口问道。 雀叔闻着刺鼻的血腥味,又看看前面两个重伤的对头,用力咽了口口水,点点头,声音发颤的说道:“福……福生哥……不用等……你现在……不是……是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工。” 第二十章 拳头根本不值钱 陆中孝跟着学生们在船上走了一圈,把全船都转完之后,由那位孙工程师和几个船员领着回到甲板上看船员们如何锚鱼,教孩子们如何清理甲板,打扫卫生等等。 前前后后打发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直到孙工程师走过来对众人表示已经没什么可再讲解,是否回码头时,段根基才鬼鬼祟祟再度出现在队伍中。 太古义学的肥硕女校长本名宋爱娣,可能觉得自己的中文名字不是很好听,所以只准学生和老师称呼为赛琳娜校长,此时看到段根基出现,这位赛琳娜女士走过去眼神满含深意的朝段根基说道:“米高,你去了哪里呀?孙工程师说准备下船,等下不如让他们把孩子送回去,我们两个去喝杯咖啡……” “校务繁忙,如今学校正在试运行,实在是……”段根基嘴里推脱着。 看到段根基在那边不断推脱,旁边陆中孝走到彭知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彭知瑜讶异的看向陆中孝,随后绷住笑点点头。 “校长,学校那边的事我们能应付,放心去吧,赛琳娜校长可能也是想找个环境清雅的地方,和你深入交流一下工作经验。”陆中孝走过来,对正准备咬死不答应的段根基劝道。 段根基马上咳嗽两声,随后恍然一般改口:“我突然想起来,我老婆那边……” “校长,阿嫂中午送饭时不是讲过,说晚上要回她妈妈家中,让你自己今晚一个人住。”彭知瑜得到陆中孝的提醒后,此时笑眯眯的接口道。 “嘿嘿嘿嘿……”段根基对着赛琳娜虚假的笑了两声,随后扭头看向陆中孝时脸上满是愤怒,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陆中孝说道:“你个扑街,卸磨杀驴,我按你吩咐已经做完要做的事,你反手就推我落火坑……” 陆中孝张开五个手指,没有说话,段根基目光复杂的盯着那五根手指,深呼吸了一下,随后转头看向赛琳娜:“赛琳娜,我知道有家很棒的咖啡厅,等下我们直接过去。” 杨真把拖船喊过来,陆中孝,段根基等人带着学生们搭乘拖船回到码头,陆中孝站在码头上,双眼不经意的瞥向旁边不远的粮栈,发现那边虽然有苦力在排队装卸,但其中没有看到林福生的身影。 “回去之后要乖乖读书,各位同学,争取以后来这种轮船上做船长,不努力读书,长大之后就只能向那边的叔叔伯伯一样,很辛苦的!知不知道?”陆中孝提高音量,看似在叮嘱这些孩子们,实则是想让声音传到粮栈那边,确定林福生是否在那边开工。 学生们拖长了尾音,乖乖回答道:“知道。” 按照陆中孝推断,自己一个人的声音,粮栈那边听不清情有可原,十几个孩子异口同声的喊话,林福生没理由听不见。 可是借着低头点烟,拖延了几秒钟时间,仍然没有看到林福生的身影出现,陆中孝果断的迈步,带着学生们一起离开了三角码头。 “彭老师,辛苦你同他们一起回去,我有些事,要先走。”陆中孝把孩子们送到电车站之后,对彭知瑜说道。 彭知瑜看向陆中孝:“需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我住处漏了个洞,要先把它补上,免得风雨来了,打湿自己。”陆中孝朝彭知瑜笑道:“你忘了,我在学校就负责后勤庶务,修修补补最擅长。” 说完,陆中孝转身要走,彭知瑜在身后喊了一声喂,陆中孝停步回身,看向彭知瑜。 彭知瑜压低声音:“为什么你要让我帮忙撒谎,逼校长去陪赛琳娜喝咖啡。” “秘密任务,你的任务是偷师,校长的任务是美男计,俘获对方芳心,骗些经费,反正太古洋行有钱。”陆中孝随口朝彭知瑜说道。 彭知瑜看陆中孝的脸色,就知道对方在开玩笑,不过也没有再追问,恰好电车进站,她陪着太古义学的老师,带着孩子们上了电车。 等电车驶离之后,陆中孝买了一份街边的糖炒栗子,用草纸包着,转身朝三角码头的粮栈方向走去。 …… “阿卿,堂口就要有个堂口的样子,你这样搞……搞得坐在这里我浑身都不自在。”和合图坐馆磷寸贵坐在大班台后面的靠椅上,皱着眉头说道:“连供奉洪门的神龛都不摆一张,传出去会被人笑的。” 他此时身处的办公室,足有三四十平米大,左侧只有一张大班台,一把高背靠椅,再就是占据了整整面墙的一副《猛虎扑日图》,二十八只猛虎张牙舞爪,扑向天边那一抹落日残红,看落款,是自号虎痴,爱虎如命,为画虎甚至特意养虎训虎的知名画家张善孖的作品。 而办公室的另一半,则摆了一张船型长桌,两排座椅,布置成会议室的模样,此时和合图的白纸扇,合图商行襄理寇汉卿,就坐在长桌前,笑着听自己的大佬抱怨。 “大佬,据说这幅画上的二十八只虎代表民国二十八行省,那个落日则代表日本人,我算了算,香港和字头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有二三十个,现在只有八个认可合图是和字头正统,认可你是老歪皇帝,这幅画挂在这里,就是方便每次我来见你,都提醒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寇汉卿抓起桌上的香烟站起身,走到大班台前,帮自己的大佬磷寸贵点了一支,开口说道。 “阿卿……”磷寸贵吸了口香烟:“从你拜到我门下做事开始,我就一直撑你,哪个有意见我去帮你谈,哪个不服我亲自出面打到他服,因为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为社团好,可是……社团就是社团,要有规矩,可是要不要像现在这样?连我在内,各个叔伯见面不去茶楼,要来这种办公楼,好似每日开工一样夸张?就算社团有生意需要人打理,也有师爷,揸数帮忙奔走,不需要自己一把年纪仍然站出来吧?老站在台前,新人怎么出头?仲有,几个叔伯都对我讲,社团内立过功的白纸扇,红棍都没好处分润,很多老四九蓝灯笼反而被你委以重任, 这样下去社团哪个还肯再卖命。” 寇汉卿说道:“以后连师爷,揸数都不需要,我帮大佬和各位叔伯每人请一位秘书,大佬,时代已经变咗,不要再跟那些其他字头一样整日靠下九流的黄赌毒赚钱,上海能出一个杜月笙一统青帮,香港也可以出一个郑东贵一统洪门。” “小声些!乱讲话……杜月笙再威风,不一样现在逃来香港?”磷寸贵听到自己这位门生说话就头疼,用左手捂住半边脸:“你不要老想把洪门当成青帮一样,那样整个香港的社团说不定都要同合图翻脸,甚至说不定过两年,香港都要被共产党打过来,把英国人赶跑。” “不会的,大佬,我读过书留过学,社团那些兄弟不明白,但是我明白,英国人如果要跑,1945年就把香港还给中国跑掉咗,共产党打进上海,英国人马上派了两艘军舰来香港,美国人的航空母舰也赶来东南亚,这说明他们不想把香港交出去,共产党再厉害,也不可能同时与英国人与美国人外加国民党开战罢,何况那些江湖弟兄出来混,死都不怕,还怕赌一次?赌输也不过是和那些字头一样浑浑噩噩各安天命,如果赌赢,合图能搭上英国人的线,香港又未被共产党打下来,那么帮英国人做事,好处会很多,我为什么要让社团忙着赚钱,不要老是为了一点点地盘就打打杀杀,就是为了能搭上英国人,英国人就算需要有人帮忙干脏活,也要找个看起来干净体面些的人,不要和那些社团一样,满身都是大便,只懂骂粗口挥拳头,如果挥拳头,他们的拳头能硬过鬼佬的枪炮吗?我在美国读书见过美国的江湖人,那里的江湖人早就已经不再信江湖道义,堂口字头,红棍草鞋这些东西,钞票比道义更可信,公司比社团更稳妥,头脑比拳头更好用。” “噤声!传出去你就等着社团开香堂把你三刀六洞!祸从口中!”磷寸贵猛地一拍桌子,朝寇汉卿骂道,随后瞪着寇汉卿喘了几口气,放低声音缓和说道:“记住,有些事可以做,但是不可以说,不然就算我想保你,规矩也能逼得我没话讲……” 寇汉卿笑笑:“如果不是贵哥你信任我,我也不会做到现在,我说过,你救我一条命,我一定尽力帮你。” “寇襄理……”外面响起了脚步声,随后办公室的门被扣响,一个女声在外面响起:“三角码头我们商行的人出了些问题,可是负责三角码头那边的协理光叔说不关他的事,让我来通知您去处理。” “什么事,直说吧。”寇汉卿叹口气,看向磷寸贵,温和的笑着:“炮仗光怪我让宣冲那个四九仔在码头放债,没有安排他的人。” “宣经理在码头被人刺伤,对方是五邑青年国术社的成员,还有,宣经理特意说没有大碍,但是提了一句,今天有带家登船,但是没有接货,让你放心,人和货都继续被盯着。”门外的女人开口说道。 寇汉卿自己抖了支香烟叼在嘴里:“就冲懂得轻重缓急这一点,宣冲这个四九仔就比炮仗光那些门生出色,五青社在九龙还可以,在港岛三角码头一向没什么成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种了?去问问宣冲,是他的错还是对方的错,是他的错就算了,是对方的错……” “不行!”磷寸贵听到寇汉卿的话,皱眉打断道:“你说的很多话,我年纪大了,都听不懂,但是,你大佬我几十年的江湖经验告诉我,这种时候不能分对错,对也好,错也好,绝不能让步,让一步对方就会逼三步!要靠拳头说话,拳头打出去,你站着,就是对,你躺下,就是错!去,带上几个能打的兄弟,去码头帮那个冲仔找回面子,尤其是和合图的面子!” 看到寇汉卿没有要动身的模样,磷寸贵站起身:“是不是要我亲自带人去码头!” “知道了,大佬。”寇汉卿这才懒懒的点了个头,叹口气,无精打采的走向门口:“知道了,我去处理,保证让大佬你有面子,不过早晚大佬你会明白,拳头根本不值钱。” 第二十一章 我记得你 “阿叔,各位大哥,刚炒好的栗子,尝一尝。”陆中孝笑呵呵的把手里买的糖炒栗子朝着三角码头粮栈刚刚卸完一船货物,停下来喘口气的苦力们递过去。 负责放筹的筹佬看了眼陆中孝,接过来取出几粒,随后就传给其他苦力分掉,眼睛乜斜打量着陆中孝,嘴里问道:“想介绍人来开工?” “不是,我是想同阿叔打听一个人,我有个远房表弟,之前写信说要来香港投奔我,可是前几天乡下又写信来,说三天前人就已经出发,但是到今天我都未见到人,我猜多半是那家伙脾气倔,怕我老妈看不起他,所以自己在码头做工不肯登门,我上午去了深水埗码头问过,说没听过,所以今天来这里碰碰运气。”陆中孝笑容谦和的朝筹佬说道。 筹佬对陆中孝的态度很满意,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又懂事明礼,早早用糖炒栗子表达了谢意。 “哪里人,叫什么名字?”筹佬用手剥着一粒栗子,嘴里问道。 陆中孝开口说道:“台山人,叫林福生。” 筹佬扭头朝身边那些苦力喊道:“台山林福生,新来的生面孔,有没有人听过见过!” 身边那些苦力都吃着栗子,没有出声,反而是在堆积如山的米包上盖着毡帽打瞌睡的一个汉子突然坐起来,看向陆中孝: “林福生,你是说那个福生哥?” “阿兴,你认识?”筹佬仰头看了对方一眼,问道。 跟林福生配合完成落钉的兴哥从米包上跳下来:“当然认识,就是把老笠冲一刀捅到认输的那个后生仔,雀叔带他在账房那边等着见山哥,所以才让你来顶替他放筹。” 筹佬吓了一跳,手里刚剥好的栗子都掉在了地上。 “你是他亲戚?”兴哥打量着陆中孝,开口问道。 陆中孝点点头:“我是他远房表哥,已经找了他很久。” “走罢,我带你去账房。”兴哥抓起一件脏兮兮的汗衫,搭在肩膀上,朝前走去。 陆中孝跟在他身后,兴哥边走边说道:“你这位表弟,哪里还用投奔你,五青社在西环的大佬山哥要亲自来见他,我看以后说不定反过来,你们靠他关照也说不定。” “这位兴哥,福生他在码头很出名?来了多久?”陆中孝不动声色的开口问道。 “上午才过来码头想要做苦力开工,刚好遇到鱼栏行那边落钉缺人手,我和他过去帮忙,结果他在渔船上一个打十几个,别提多威风,回来之后,放筹的雀叔遇到有人找麻烦,叫他帮忙出头,结果你那位表弟,一把刺刀就把和合图在三角码头放债的老笠冲捅到认输求饶,我们五邑人大多都在九龙深水埗,油麻地一带讨生活,三角码头已经很久没出这么能打的人才,我看山哥多半要开香堂,收他入会,以后三角码头说不定都交给你这位表弟负责。”兴哥语气七分感慨,三分羡慕的说道。 陆中孝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是心里却有些惊讶,他的确说让林福生最好装成个初来香港的乡下愣头青,但是不需要此刻听到的这么愣,这哪是来香港开工糊口,分明是要在香港开帮立派…… “呐~那里就是账房。”兴哥指着前面一处门外站着十几名神情桀骜的壮汉的棚屋说道。 “福生哥,你在香港的表哥来了。”兴哥走过去,没有进门,隔着十几个汉子开口朝里面喊道。 陆中孝也随后跟着开口说道:“福生,我是你孝哥,来香港怎么不先去我家,反而跑来码头开工!” 账房挂着的门帘随即被挑开,已经换了一身新汗衫裤褂的林福生,咬着一截甘蔗从里面窜出来,脸上的惊讶不用伪装:“孝哥?” 他后面,则跟着走出了雀叔,看到陆中孝,对林福生语气讨好的说道:“福生,这位是……” “阿叔,我是他表哥,叫我阿孝就好。”陆中孝对雀叔说道:“我来接福生去我家里。” 林福生虽然不知道陆中孝为什么会出现,但听到陆中孝的话,直接走过来站到陆中孝身边,朝雀叔摆摆手:“雀叔,那我明日再来码头开工,走先。” “福生,福生……”雀叔咽了口口水,为难的开口:“留步,留步,是这样,五青社的山哥听说你帮同乡出头,特意赶过来准备摆酒请你吃饭,眼看山哥马上就要到,是不是要见一面?” 林福生听到摆酒吃饭,看向陆中孝,陆中孝说道:“山哥要请你吃饭,你吃不吃?” “吃饭就算了,明日记得帮我留位置开工就可以。”林福生朝雀叔说道。 “怎么能算了呢?我听说五青社在三角码头出了个后起之秀,一刀就让阿冲乖乖认输,我大佬说,码头是靠拳头讲话的,拳头大就是对的,被打的就一定是错,所以我特意带着做错事的阿冲来向你赔礼道歉。”一个声音温和的在这一排账房的拐角处响起。 随着话语说完,寇汉卿带着包扎好的宣冲,和几十名和合图成员从拐角处走了出来,朝林福生说道。 看到对方来人,账房外的十几个壮汉第一时间抓起了扁担挠钩之类的武器,如临大敌的看向寇汉卿一干人。 寇汉卿的眼睛本来打量林福生,顺便瞥了一眼旁边的陆中孝,可是看清陆中孝的模样,寇汉卿瞳孔微微一缩。 “公仔卿……”雀叔是老江湖,看到寇汉卿出现,嘴角顿时哆嗦了起来,不过总算比其他人见过些场面,此时强撑着开口:“你说要赔礼道歉,好,赔礼道歉只要阿冲一个人斟茶认错就足够,何必带这么多人来。” 寇汉卿眼睛看向雀叔,愣了一下,随后笑着开口说道:“哦,是这样,我问了一下,昨日五邑有几艘船急着卸货等转运,所以让阿冲那批人手帮忙,按规矩工钱该你抽五成,是阿冲冲动,打伤了你,抢回了两成,所以我让他去银行把这笔钱取了出来,赔偿给你,至于这些人,你也知道,香港现在不太平,悍匪比狗都多,阿冲又受伤,他们是担心这笔钱被抢走,所以来保护他。” 说着话,寇汉卿拍了拍身旁宣冲的后背:“去,把钱还给人家。” 宣冲右臂被绷带吊着,半个上身都缠着绷带,此时一步一步走到账房门口,把手里的一叠钞票交给雀叔,老老实实的低着头开口:“雀叔,是我不对,我不该坏了规矩。” 雀叔接过这笔钱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看看面前的宣冲,又看看寇汉卿,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愣在当场。 “好,钱的问题解决了,现在我们来解决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阿冲肩膀那一刀,和他兄弟肚子上那一刀,是不是也要如数奉还。”寇汉卿把目光投向林福生,陆中孝,淡淡的说道。 “还,当然要还,不过怎么还,我们五青社要慢慢想,想好了会通知你。”一个粗豪的声音在堆满麻袋的货场上响起。 下一秒,杂乱的脚步声绕过那些麻袋,十几名手里拎着各种长短刀具的汉子从货场中涌出,在林福生,陆中孝两人身后站定。 正当中一个穿着武师短打,身材矮壮的中年汉子,迈步走到陆中孝,林福生两人身前,护住两人,直面寇汉卿:“要是不想等,那就让拳头再讲一次对错罢。” 雀叔等人脸上浮现出喜色,朝着汉子开口叫道:“山哥!” 看到山哥出现,寇汉卿笑了起来:“你大名鼎鼎的矮仔山山哥开口,我当然要给面子,好,那就慢慢想,不急。” 说着话寇汉卿孤身一人,闲庭信步朝前走过来,绕过不动声色的矮仔山,走到林福生,陆中孝的面前,低头点了支香烟,随后一双眼睛在两人脸上打量,最终把目光定在陆中孝脸上,笑容灿烂的说道: “我记得你,轩尼诗道官立小学陆老师,今天去见过陈老板,怎么,想浑水摸鱼呀?小心点,浑水里的鲨鱼可是会吃人的。” 寇汉卿眼中的陆中孝,脸色惊疑不定,此时勉强笑笑: “我记得你,如今大家都在水中,你也小心点。” 第二十二章 他们没路走了 “兄弟,年少有为。”目视着寇汉卿带着和合图的人离开之后,五青社的矮仔山转过身,朝林福生上下打量着开口说道。 林福生指了一下雀叔,对矮仔山说道:“他说你要摆酒请我吃饭。” 矮仔山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我就是要摆酒请你吃饭。” “能不能明天晚上再请我,我要跟孝哥先回家。”林福生对矮仔山说道。 矮仔山的几个手下微微皱眉,想要开口,矮仔山却眼睛扫过去,把几个人的话逼回了肚子内,看向林福生:“没问题,不过福生兄弟,你刚来香港,知道你伤的那个人,和刚才来的那班人他们的身份吗?你现在离开,他们也许会找麻烦。” “雀叔告诉过我,他们好像是个什么核桃帮派的人。”林福生不以为意的说道:“没关系,雀叔还告诉过我,如果他们找麻烦的话,这些帮派的人不会报官,可以放心杀。” 说完,跟着陆中孝朝码头外走去。 矮仔山听到林福生最后一句话,倒吸了口气,扭头看向雀叔,不知道雀叔怎么教给他这么一番话,什么叫核桃帮派,什么叫帮派的人不会报官,可以放心杀? 他以为香港这些大小社团的成员都是西瓜,想劈哪个就劈哪个? “兄弟,如果遇到麻烦,到西环容记白眉武馆找我。”矮仔山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喊道。 林福生头也没回的一扬手:“明晚收工会去找你,让你请吃饭。” 矮仔山的贴身兄弟看到林福生那副嚣张模样,想要开口,被矮仔山按住肩膀: “不知者不罪,他刚来香港,又刚刚出过风头,就算港督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惊的,等他遇到麻烦主动登门的那一天,他就该明白怎么做人了。” 陆中孝与林福生走出三角码头,立在电车站前和六七个候车的人一起等电车,看到林福生想要开口,陆中孝取出香烟递到他嘴边: “什么都不要问,回家告诉你。” “好。”林福生叼着香烟点燃,答应了一声。 电车叮叮当当的开了过来,陆中孝带着林福生从前门上了车,随后开口说道:“忘了买份报纸看金价。” 随后牵着林福生的手,从电车后门又走了下来。 此时电车站,除了两人已经没了候车的人,陆中孝望着电车后车厢车门处那个想要下车,却被自己目光盯上,忍住脚步的身影挥挥手,嘴里说道: “让你做几日苦力,你第一日就这么威风,我看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在香港开宗立派。” “是不是我做错事,孝哥。”林福生看到陆中孝脸色有些严肃,小声的开口问道。 陆中孝摇摇头,平静的说道:“也不算做错,只是方向偏了一点,本来是想半露底,就像捉黄脚鸡,先把我这个女花送到对方眼前,你藏在门后准备捉奸,就算动手也会留些体面,但是现在底都已经全都被对方看光,那就只能怪他不走运,本来不想麻烦雄哥,他下手太黑,可没办法,谁让他不走运,先看到了我,又看到了你,最后还看到我们两个在一起。” “那我明日是不是要来码头……”林福生听不懂陆中孝的话,挠着头问道。 陆中孝看向他:“当然要来,本来明日该你做的事,听到我的暗号,也继续照做就是,只不过到时在码头你要帮雄哥唱台戏,看到雄哥就说他骗你的钱,动手打他就可以,不要真的伤了他,拖住他就可以,等下自己返湾仔,路上有人跟着你不用理他,让他知道我住在哪没关系,就是得让他知道,他才安心。” “那你呢孝哥,我不如跟着你,如果有人找你麻烦,我帮你教训他们。”林福生听陆中孝要自己单独离开,有些担心的问道。 陆中孝摇摇头:“货在船上我未碰一下就被看破了底,又马上乖乖走人,摆明无力回天,就算是上海青帮那些家伙都知道这种情况下要给条活路走,不会把人逼的太过,何况他一个想把自己装成香港杜月笙,开口闭口只做生意,不提罪孽的人,我是老师,在香港,杀教书育人的老师,是会被判绞死不得赦免的,就算他老爸是英王,也救不了凶手,就因为我动了一下心思,还没有所行动,就让手下杀了我,白白搭上一条他手下的命,这生意怎么算都是亏本,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舍得。” “那你去哪里,孝哥?”林福生看陆中孝准备转身走人,问了一句。 陆中孝看看左右,随后沿着大街朝前走去,嘴里说道:“去给陈老板打个电话,然后报警。” …… “叼你老母!只是带了一处花就乖乖认输?你知不知你现在让整个字头都很没有面子!”和合图的元老炮仗光此时瞪着一双牛眼,朝立在面前的宣冲咆哮道:“我看,干脆洗底,逐出字头!” 寇汉卿坐在他右侧的椅子上,脸上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光叔,我看矮仔山应该还在码头,不如你去帮社团找回面子?” “嘭!”炮仗光用力拍了一下椅背:“公仔卿,你不要以为贵哥撑你做了几件事,就以为自己大晒,可以目无尊长!我今日就算打落你满嘴牙齿,贵哥都要多谢我替他教你做人!” “是是是……是我不对,光叔你消消火气,大不了……”寇汉卿嘴里连声答应着,把嘴巴凑到炮仗光耳边,用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 “我听说烂牙标在九龙开了两处鸦片馆,背后出钱的人是你,你交给社团的几笔账也好像有问题,数目差了九万多块呀,光叔。” 炮仗光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连变几次,怒视寇汉卿,寇汉卿目光坦然的继续说道:“账目的事我可以帮光叔你算清楚,保证没有纰漏,但是烂牙标哪里会打理生意,我看要光叔你自己多费些心思,至于阿冲这件小事,就更不要麻烦光叔你大驾,我替你教训他,就当我敬老,这次给他个机会,下次跳出来搞事,让他死于万刀之下,你说呢?” 炮仗光听完寇汉卿意有所指的这番话,铁青着脸,捏着茶杯盯着宣冲十几秒之后,猛然把茶杯重重砸回桌面上,随后站起身大步走出了门,他带来的人也紧随其后快步离去。 “卿哥……是我不对……”看到炮仗光的人马都走干净之后,宣冲才低着头闷声说道。 寇汉卿摆摆手:“坐过来罢,这种老家伙被所谓洪门规矩惯坏了,动不动就倚老卖老, 你没有做错,认输又不丢脸,说明识时务,你是我的福星,借着你这件事,我刚好看到有人想要来带货。” “未带走,卿哥,货仍在船上,我的人甚至问过帮上海佬带货的一个船员,对方都说货仍在他身上。”听到寇汉卿问起黄金,宣冲语气肯定的说道。 寇汉卿把手里的烟盒递给宣冲:“我知道货在船上,今日是他来布局,林福生就是那个陆老师安排的人,我想他本来明日该按计划取货,可惜,不小心露了底,功亏一篑,对了,我更好奇一件事,你怎么刚动手就认输?你花名可是老笠,老笠是劫匪来的,你该不是没种吧?” “那个叫林福生的,不止功夫好,也杀过人,他动手不是打架,是杀人,我们出来行走江湖,是图个名望,让别人怕自己,他不是,他是想要杀人的悍匪,他不会打架吓唬人,只会出手杀人。”宣冲喝了口温凉的茶水,脑中回想起林福生朝着自己心口刺来的那一下,心有余悸的说道:“不及时开口认输,一定死。” 寇汉卿了然的点点头,手指关节轻轻扣着椅背,嘴里轻轻念叨着:“悍匪,上海人,老师,学生,太古船厂,露底……露了底,船开在即,又是悍匪……那就还应该有一招破釜沉舟才对。”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穿着衬衫,与其他打仔截然不同的青年敲敲门,轻声开口:“寇襄理,元兴行的陈文翰陈老板打电话,说愿意把货让给我们,不止是他,其他上海人也一样。” 旁边的宣冲顿时脸上浮现出喜色,他知道船上有多少黄金,此时听到对方说准备让出货物,眼神热切的看向半闭着双眼的寇汉卿:“卿哥,我是不是现在按印尼那边的价格上船收货,这次最少都要赚两万块。” “果然当机立断,破釜沉舟,如果是炮仗光那种货色,说不定就中计了,他想不到合图有个聪明人吧。”寇汉卿嘴角稍稍翘起,先是看了眼满脸喜色的宣冲,随后看向门口等待自己答复的青年:“告诉陈老板,合图商行没有钱吃下这批货,也没兴趣,让他自己来取罢,不然就等着船开走时把货一起带回印尼。” “卿哥……”宣冲听到寇汉卿的话,顿时有些激动,那可是三百两黄金,按照今日香港金价,一两黄金两百四十港币,三百两合计七万两千块,虽然印尼的黄金成色差些,但骗骗普通市民完全没问题,哪怕按贼赃出手都能赚两万,如果不急,寇汉卿自己安排人慢慢兜售给那些傻乎乎炒金的普通百姓,赚的只会更多。 “你去收了货,今晚就不会再走运,只被刺中一刀,你告诉我,那个林福生是悍匪做派,悍匪在香港怎么做事?向来是做一笔大的就走,绝不会纠缠,本来是想带货,但是被我撞见露了底,只能放手一搏,所以陈老板才会打来电话,告诉我们船上所有的货都让给我们,他让给我们,就是希望我们收货,然后呢?”寇汉卿看向宣冲,笑眯眯的说道。 宣冲想了想,小心的开口:“林福生和他身后那几个人,会找上我们,杀人劫货,一走了之。” “你现在还要去收货吗?”寇汉卿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对宣冲问道。 宣冲果断的摇摇头,不过随后就又欲言又止:“卿哥,可是……真的让货跟船一起离港?” “心急的不是我们,有没有这些货,对我而言,只是早赚与晚赚的区别,该心急的是陈老板那几个上海人,货随船回了印尼,别指望印尼那边能收货把本金退还给他们,所以陈老板急呢,就会催林福生陆老师那些人快些动手把货交给他,可是货在船上,我们不收货又义务帮忙望风,他们真的收了货,我们就报警,把那批货连同悍匪都便宜差佬去立功,所以现在的局面就是,他们哪怕手里有枪,都不知道该杀谁。”寇汉卿看了一眼手里举着的青瓷茶盅:“下过国际象棋吗?” 宣冲茫然的摇摇头。 “这个战术叫逼走劣着,他们想走破釜沉舟,偏偏不给他们机会,我要逼着他们铤而走险。”寇汉卿把茶盅反手扣在茶台上,语气肯定的说道:“然后,他们就没路走了。” 第二十三章 尽力配合 陆中孝回到九龙中国招待所的客房时,姚世雄刚睡醒,此时赤着上身正坐在房间狭小的露台上,打量着傍晚时分的九龙街景。 “小爷叔,怎么样?”看到陆中孝进来,姚世雄朝着窗外弹出烟蒂,随后站起身,拿起衣服套在身上,迎着陆中孝走过来问道。 陆中孝身体倒在床上,仰面望着天花板:“本来想的很好,但计划再好,都快不过变化,也怪我求稳心切,担心福生出事,去码头看了一眼,结果就为这一眼,不小心露底了。” “福生没出什么事吧?”虽然平时姚世雄对林福生不是骂就是打,但是听到林福生可能有事,脸上的关切却遮掩不住。 陆中孝笑了起来:“没事,让他假装开工去做几日苦力,结果他差点就要做成三角码头的武林盟主,整个码头现在都知道有个台山来的年轻人叫林福生,水性精湛,功夫过人。” “福生这个兔崽子……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夹起尾巴做人。”姚世雄听完陆中孝的话,骂道:“你让他去码头,都不如安排我去。” 陆中孝侧过脸看他一眼:“你去?我怕第一天你就受不了码头上那些狗眼看人低,讲话又恶毒的筹佬,把对方想办法搞死。” “我已经很久没搞死人了,小爷叔。”姚世雄听到陆中孝对自己去码头开工的设想,开口解释道:“上次还是咱们三个刚从监狱出来,帮你那个小骆驼搞死她老子,我是为了不让人查出他身份,免得怀疑我们,所以才剥了他的皮,埋他的时候还活着呢,是福生埋的,不关我事,我……” “停~我知道了,thank you one home door!”陆中孝学着平时姚世雄嘴边常冒出来的英语短句,对他说道。 这次换姚世雄愣住:“小爷叔,你刚刚讲什么?” “我谢谢侬一家门。”陆中孝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后笑了起来。 姚世雄恍然,也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吊颈岭那边你可能要再走一趟。”等笑过之后,陆中孝才开口对姚世雄说道:“你去带着礼物入伙,对了,把昨晚剩下的钱给我。” 姚世雄从口袋里取出那四百多块港币递给陆中孝,随后说道:“不是说让我去转一转,拜拜码头,怎么又要去入伙?小爷叔,钱拿走,我拿什么买礼物入伙?” “三百两黄金,算不算重礼?够不够入伙?”陆中孝看向姚世雄,眼眉一挑。 姚世雄表情愣住:“你是说船上陈老板有三百两,我拿这个消息入伙?带人连夜登船抢货?” “你要说明天下午,有人拿着三百两黄金下船,十六两一斤,将近十九斤重,一个人用皮包就能拎走,随便说个假身份,就说自己是陈老板的人,想吞掉他这批黄金,详细的,你自己见机行事再编吧,有件事要说清楚,陈老板安排了专人运这批货,不小心是会出事的,陆路过去埋伏,水路脱身,对了,到时候看到货和人下船,就早点借着福生脱身,靠他们的船收货,不要真的被卷进去,毕竟刚回香港,根基不稳,出了大纰漏很难补上。”陆中孝闭着双眼,语速很慢的说着,又把那艘华律轮的大概位置,船上格局说了一遍:“有要问的就现在开口。” 姚世雄一语不发的听完,过了几分钟之后才说道:“那些人……和拿到货以后呢?” “不用管,他们走不了,你把船上的解决了,自己带着货走人,不要回这里,也不要去湾仔,更不要去学校或者见陈老板。”陆中孝沉默了几秒钟,才再度说道:“去坚尼地城金公馆门外等我。” “金廷荪?金廷荪死要钱,三百两进了他的家,什么都剩不下。”听到陆中孝的话,姚世雄皱了皱眉:“小爷叔,你比我清楚金牙三的为人。” “我就是清楚,才让你这么做,我得把你捧起来,还有别的要问的吗?”陆中孝朝他笑笑:“放心,我同金廷荪打了这么久交道,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还有,不要带枪,让他们带就好了。” “明白,那我现在就去?”姚世雄脑中想了片刻,开口问道。 陆中孝从床上下地,伸了个懒腰朝门口走去:“不急,我先走,招待所外面应该会有人跟着我,等我走半个小时之后,你再跟着其他客人一起出门,把那把鞋拔递给我。” 姚世雄拿起房间内提供的木质鞋拔,递给陆中孝。 陆中孝撩起外套,把鞋拔插进腰间,衣服和裤子顿时被撑出个凸起:“像不像藏了把枪在身上?” “不像,哪有那么长的枪管,再短些。”姚世雄笑着说道。 “你是警察,眼睛太毒,那些香港江湖人哪有你这种眼力。”陆中孝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不像也只能将就,为了演这场露底之后的铤而走险,我已经尽力配合。” …… 段根基脸色惨白的回到小学时,都已经华灯初上,先是尽职的巡视了一番校园,发现夜校孩子们都已经开始上课,这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结果拉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陆中孝坐在他的办公桌后,慢条斯理的修剪着手指甲。 “你你你你……”段根基用手指指着陆中孝,一步步走过去:“你还敢在这里等我?” 陆中孝起身,让出座位:“辛苦,校长大人,请问赛琳娜女士还开心吗?” “你不关心我有没有失身?”段根基一屁股坐在座位上,用手握着桌上的空水杯顿了顿:“去倒茶!” 陆中孝接过水杯,去帮忙倒了一杯水端过来:“校长大人请用茶。” “事我已经都按你吩咐做完,你答应的黄金呢?”段根基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水,这才吐了口气,朝陆中孝说道。 陆中孝不解的看向他:“什么黄金?黄金应该在你身上才对,我不是让你去拿黄金咩?我在这里等着你约会回来,把黄金交给我。” “扑街, 你耍我呀,你几时讲过让我去拿黄金,我连黄金在哪里都不知道!”段根基听到陆中孝的话,气的被呛到,连续几声咳嗽。 陆中孝拍着段根基的后背:“消消气,消消气,怪我,太激动太紧张,忘记告诉你接头暗号,不如明天再去一次。” “还去?”段根基看向陆中孝,眼神绝望中夹杂着愤怒:“我今天差一点就被那个肥婆拖进酒店惨遭蹂躏!明天再来一次?” “不不不,明天不需要肥婆,只需要你再上一次船就好。”陆中孝感觉到段根基的愤怒已经到达极限,连忙解释道:“绝对不需要你再联系肥婆,我已经借着今天把船上都仔细看过,没问题的。” 听到不用再被赛琳娜性骚扰,段根基脸色稍缓:“是不是上船找到接头人,拿到黄金就可以?” 陆中孝有些犹豫的笑笑:“就是这样,不过之前讲的数目方面出了些变化。” “你个扑街不是想赖账吧,话俾你听,我现在已经被赛琳娜占了便宜,急需金钱消弭怒火,少一分都不得,你想清楚下一句话讲错的后果。”段根基抓着水杯,站起身来,大有陆中孝下一句话不中听,他就准备执行校规,上演一场轩尼诗道官立小学校长殴打副校长的惨剧。 陆中孝脸色无辜的朝后退开两步:“之前讲船上有三十两,是我听错,其实船上有三百两。” “三百两,五五分的话我岂不是够钱隔壁电车工厂的废弃宿舍租下来……”段根基先是呆滞了两秒钟,随后迅速在大脑里把三百两黄金按照近日金价进行了换算,得出数目后再度露出虚假的亲热笑容,把水杯放回桌面:“阿孝,其实你再叫赛琳娜骚扰我一次,我也无所谓的,哪里会生气,这种事男人怎么都不算吃亏的嘛,看在这么大数目的面上,就算肥婆骚扰的尺度大些我都受得住。” 陆中孝看向段根基,不确定的开口:“真的?” “真,当然真。”段根基笑眯眯的说道。 “好,等我走之后,你让彭老师帮你做件事。”陆中孝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段根基耳边低声说了一段话。 段根基脸色变了变:“我是官立小学的校长,我会无法下船?开玩笑……” 陆中孝又说了几句,段根基点点头:“好,明白,你该不会不认账吧?” “明天的事搞定,后天我就来学校捐钱。”陆中孝目光坦荡的看向段根基:“记住我说的接头暗号,也记清楚我让你准备的那些东西和做事步骤。” “知道了,我是老师,只有我教别人,哪里需要别人教我。”段根基不耐烦的说道:“等下我就让知瑜帮我准备。” 陆中孝叮嘱完,要转身离开,段根基突然回过神来,朝陆中孝喊道:“喂!” “什么事?”陆中孝看向段根基。 段根基一本正经的走过来:“谈到钱呢,一定要讲清楚,五五分不是三十两五五分,是三百两五五分。” 陆中孝眼神幽深的盯着段根基,没有回答,段根基被陆中孝的眼神盯得有些紧张,目光不断畏缩躲闪,但是却始终没有退让,只是再开口多了些恳求的味道:“足够很多孩子有书念,大不了你做校长,帮你立块功德碑都可以,或者以后再帮你走私黄金,我一定尽力配合,最多不收……不,就少收些钱啦……” “我说的,就是三百两,我捐给学校一百五十两,够不够清楚。”陆中孝伸手拍了拍段根基的肩膀,笑着说道。 段根基愣愣的看着陆中孝,张了几次口,却无话可说。 “基哥,有没有人说你,看起来精明猥琐腹黑奸诈,但是实际上,你其实就是个又笨又倔的书呆子。”陆中孝对段根基说道:“你这种人多些,香港会更好。” 段根基点点头:“有,我老婆说过和你差不多的话。” “然后呢?”陆中孝取出香烟递给段根基一支。 段根基接过香烟叼在嘴里:“然后我就把她哄上床了。” “再会。”本来想帮段根基点烟的陆中孝,听完这句话,转身就出了办公室,顺便把办公室的门从外面重重关上。 第二十四章 警察与警察 在夜幕来临之前,吹了一阵晚风,把香港上空那几片残云都吹散,只剩一片黑蓝色的夜空,如同被铺展开的丝绸,高远幽蓝的罩住这座边城。 皇后大道中148号鹿角酒店的自助式西餐厅内,寇汉卿一身西装,手里端着托盘正挑选着食物,不时与擦肩而过的外籍人士礼貌性的点头示意。 这间西餐厅的背景墙安装了美国新式的六面瀑布式布景机,每隔十秒钟就会由上自下变换布景,时而是伦敦大本钟,时而是巴黎圣母院,六次为一轮回,刚好用时一分钟。 今晚在餐厅负责演奏的是意大利汤比达乐队,此时在餐厅一角的舞台演奏着贝尔格的《抒情组曲》,为西餐厅增加一抹浪漫。 “看在大家是同学的份上,我才帮你传话,不过能不能搭上线,不敢保证,无论事成与否,我都要收钱。”等寇汉卿端着餐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一个西装笔挺的华人青年也顺势落座在寇汉卿对面,眼睛打量着四周,开口说道。 寇汉卿用餐叉插起一块螺片鹅肝送进嘴里:“鬼佬的西餐厅也开始考虑中国人的口味了,这鹅肝明明就是粤菜鸡肝拼螺片的做法,八元港币一位的价格,却只能吃粤菜口味的西餐,就好像香港这座城市一样,不中不洋。” “你说你的商行有印尼黄金的门路,轩利先生才答应让我今晚和你聊一聊。”青年端着餐酒喝了一口,倨傲的说道:“阿卿,你那个商行什么底,大家都清楚,凭你的本事,随便进一家洋行做几年,也能做到华经理的位置,会做人的话,洋行华人大班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怎么偏偏跑去跟那种烂泥混在一起。” 寇汉卿笑了笑:“新元,记不记得在文治书院读书时,大家一起组建新月国际象棋社,你们都急着去和别人交手,我呢,则整日学习残局。” “省省吧,学习到现在,结果跑去捞偏门,你真是帮文治书院增光添彩。”青年不屑的哼了一声。 寇汉卿把食物咽下去,自嘲一笑:“好,只谈生意,香港如今前往印尼圣美林往返的客货轮船,每月有十七艘,其中八艘船上的海员,有我商行的人,印尼那边每月能放出八成成色的黄金七百两,如果轩利先生的金行能帮忙把黄金铸成港制金条……” “收你几成好处费嘛,少于四成就不用谈了。”青年嘲讽的笑笑,像是猜出寇汉卿接下来要说的话,直接开口打断了寇汉卿。 寇汉卿盯着青年,慢慢笑了起来,从桌边拿起登喜路香烟烟盒,打开盖子,递向青年:“错,只要轩利先生能帮忙,整个生意都归他,合图商行负责运货销货,只拿四成,算不算有诚意。” 这番话让青年彻底愣住,显然没有想到寇汉卿居然要把整盘生意让给自己的鬼佬老板轩利,自己从头忙到尾,居然只占四成。 “看来你整日和那些所谓江湖好汉打交道,没有被他们传染把自己脑子变蠢,这么大一张饼画出来,无论后面是否能吃到,轩利先生一定会忍不住要见见你,你舍出这条财路,倒是帮合图商行找了个好靠山。”青年伸手从烟盒里取出了一支香烟,眼睛盯着寇汉卿说道。 把手里的鎏金打火机递过去,寇汉卿看着青年笑了起来:“我是文治书院国际象棋第一人,从未有过败绩。” 青年凑过头把嘴里的香烟点燃:“有了轩利先生做你的大旗,你想做的那点儿生意,就能越做越大,我要是没猜错,拉大旗扯虎皮,你该打几家银行的主意了罢,四个字,放贷收债。” “算你一份。”寇汉卿朝青年笑笑:“有没有兴趣。” “我是律师,没兴趣。”青年吸了一口香烟,随后丢进烟灰缸碾灭,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今晚的话,我帮你传达给轩利先生,他会不会见你,自己决定,记得把今晚的钱打到我账户上。” “谢谢。”寇汉卿坐在位置上不动,继续用刀叉吃着西餐。 青年穿好外套朝外走了两步,突然停步转身,看向寇汉卿: “文治书院国际象棋第一人,从未有过败绩,我当年就想传达给你一句话,有人让我们这班手下败将告诉你,你能常胜不败,不是因为你棋力真的高强,而是另外一个原因。” “因为什么?”寇汉卿抬头看向对方。 青年笑笑:“他说,因为你没种,输不起。” 说完,青年转身走出了西餐厅,只留下寇汉卿手握刀叉,盯着眼前的食物,变了脸色。 一名手下放轻脚步走过来:“寇襄理,你让兄弟们盯着林福生和那个陆中孝,林福生去了湾仔大押楼之后就再没出来,我问了,他和陆中孝,还有另外一个人,三人都是那里的新住客,陆中孝教书的那间轩尼诗道官立小学,我也让兄弟去问过,刚刚入职,除此之外,陆中孝先是去了九龙中国招待所,然后又回了学校,半小时前,他去了九龙的俄国大餐厅,十几分钟之后就出来,本来看方向像是要去水警总部,不过走到一半就掉头朝招待所走去。” “俄国大餐厅是很多商行生意人交规费的地方,他们是悍匪,应该是陈老板给他们指了条路,搭上差佬,想借着差佬演场戏,正大光明从警察手里拿走那批货。”寇汉卿轻轻晃动着酒杯,眼睛打量着里面红如宝石的酒液,随后一口饮尽,站起身穿上外套朝外走去,嘴里吩咐道:“可惜,没路走就是没路走,让我大佬贵叔帮忙约西环的邓峰邓探长今晚一起打牌,陈老板这条线,是我们的了。” …… 九龙弥敦道188号,一栋米黄色的典型俄式三层建筑,即使不去特意看招牌,只是瞥一眼这栋建筑拥有的大斜面尖顶,俄国风俗浮雕外墙以及彩色华丽的玻璃窗,也能让行人过客认出这是俄国鬼佬的风格。 当然,此时这处建筑挂着一排巨大的霓虹灯匾额,匾额上用了中英俄三种语言写出这处建筑的名称:车厘哥夫大饭店。 陆中孝看了看霓虹闪烁的招牌,迈步走了进去。 “先生,预订过位置吗?”看到陆中孝走过来,正门处一名金发碧眼的白俄女人熟练的用粤语问道。 “交规费都要预定吗?”陆中孝看向白俄女侍,反问道。 白俄女侍听到陆中孝的话没有奇怪,只是恍然的点点头:“当然不需要,仍然欢迎你,先生,请进。” 她引着陆中孝进了饭店内,一楼是餐厅,麂皮色的大理石地面,核桃木的实木桌椅,琐碎,奢华又各不相同的几盏吊灯,再配上留声机里正响起的俄国音乐家格林卡的知名作《为沙皇献身—序曲》。 从踏入餐厅的那一刻,就让人仿佛回到二月革命之前那个强大,鼎盛,号称欧洲宪兵的俄罗斯帝国。 餐厅内的食客并不多,只有五六桌客人,几乎都是俄国人,吃着俄式美食,喝着伏特加。 “这边请。”白俄女侍引着陆中孝直接走到柜台前,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就离开,朝着餐厅门口原路返回。 柜台后的一个白俄妇女打量着陆中孝,却没有开口,陆中孝主动说道:“规费。” “哪一家?”陆中孝主动开口之后,里面的中年妇女才问道,同时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账簿,准备查找。 “上环文咸东街,陆记南北行,九龙深水埗,瑞康航运。”陆中孝对女人说出了两个名字。 听到陆中孝报出来的名字,女人在柜台后翻动着账簿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之前的规费记录,只能抬起头来:“新开业的?” “很多年了,从二七年做南北行生意,就开始向车大公先生交规费。”陆中孝点了一支香烟,身体倚着柜台说道。 女人皱皱眉:“这两个名字上面都查不到。” “车大公先生如今高升了罢?”陆中孝没有理会女人的话,而是再度问道:“我记得四一年时,他就已经准备从帮办升为督查。” “高级督察。”女人看向陆中孝。 “他会知道我该交多少钱,不如问问他,这个时间他该收工了吧?”陆中孝身体倚在柜台上,望着餐厅,嘴里问道。 “他在二楼旅馆见一位客人,米莎,请车厘哥夫先生下来一趟,账目有些问题。”中年女人想了想,开口招呼了一名女侍。 女侍答应一声,沿着楼梯登上了二楼,很快,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个高高壮壮的白俄人手握着楼梯扶手,慢慢的走了下来。 他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下颌的胡须花白,穿着白色衬衫,蓝色锦缎花纹的马甲,深陷眼窝之中的眸子,朝着柜台处的陆中孝望来。 “我猜,您大概忘了我是谁。”陆中孝朝来的白俄老人笑着稍稍欠身,说道。 来人就是这间车厘哥夫大饭店的老板,中文名车大公的白俄人车厘哥夫,同时也是如今香港警队总部监管处运输科高级督察。 “别怀疑一名警察的记忆力与眼力。”车厘哥夫走到柜台前,用手指敲了两下柜台,柜台后的女人起身帮他倒了两小杯伏特加。 “那位陆老板的儿子,当年经常来这里跟他一起交钱给我。”车厘哥夫递给陆中孝一杯,开口说道:“你父亲是个好人,敬他。” 他说着话,与陆中孝用中国人喝酒的方式碰了一下杯,随后深吸一口气,把杯中酒液仰头灌下。 陆中孝也一口把酒液喝干,随后放下了酒杯。 “来吧,来找个位置坐下,这一餐我请客。”车厘哥夫揽住陆中孝的肩膀,把他带到角落一处空位前坐下,随后吩咐侍者:“一客索兰汤,一客福尔什马克,再帮他来一份鸡肉烩饭,当然,伏特加要最好的。” 等侍者离开之后,车厘哥夫看向陆中孝:“你父亲那时甚至拜托我找过你,但是我无能为力,我那时只是个香港水警帮办,你父亲很久没出现,我在警队也再没经手他的生意,而你又出现在我面前,所以我猜他现在……” 车厘哥夫耸耸肩:“应该去了天堂。” “我父亲的南北行生意,航运生意那时都要向你交规费,不然你就会让他的船与货,以各种借口无法离港或者下船,,我如今也在做类似的生意。”陆中孝语气缓慢的说道。 车厘哥夫点点头:“中国人有句话,子承父业,我不奇怪,你交钱给我,我可以帮你避免水警去找麻烦,和当年我收到你父亲送来的钱时,承诺的一样。” “是一批走私黄金,如今人与货就在三角码头的船上,却被本地帮派的人盯住,无法下船,我也是刚刚开始做这种生意,想来想去,只认识你这位车大公车督查,所以想问一下,能不能让你信任可靠的手下去把货帮我从船上接过来,送到坚尼地城。”陆中孝从口袋里取出三百港币,放到桌上,看向车厘哥夫。 车厘哥夫望着那可怜的一沓钞票:“你父亲做的是正当生意,价格可以很低,但是你的非法生意,价格要由我来定,而且,你只能同意,从三角码头到坚尼地城这段距离的运输费用,我作为香港警队运输科高级督察,觉得五十两黄金是个合适的价格。” “对方是本地帮派,很难惹,不然我也不会明知道你胃口这么好,还要登门寻求帮助。”陆中孝看着车厘哥夫,表情严肃的说道:“普通警察吓不到他们。” “收起那点少的可怜的钱吧。”车厘哥夫朝那叠钱扬了扬下巴:“看到你为此愿意支付五十两的运输费用,我会派两个不普通的警察帮你收货。” 第二十五章 我与罪恶不共戴天 姚世雄等陆中孝离开之后,倚在二楼楼梯口抽烟,直到看到一位老人带着个助理模样的青年走下楼时,才跟在两人身后一起走了下来,走出招待所大门之后,姚世雄在老人旁边开口: “老先生,我刚来香港,能问一下附近哪里有更便宜些的旅馆吗?这里花销有些大。” 旁边的助理皱眉,看向姚世雄:“你可以去问招待所的工作人员。” 姚世雄点头哈腰答应着,看起来非常卑微,老人指了一下方向,温和说道:“那边有家华兴旅社,你可以去问问。” “知道了,知道了,多有打扰,您请。”姚世雄略略弓着身,朝老人做了个请的动作,等老人先离开之后,这才朝着老人指的方向走去。 在招待所门口对面负责盯着陆中孝的两个和合图手下,看到姚世雄与老人对话时表现出的动作与表情,以为姚世雄是老人的下属跟班,所以没有在意他的离开。 姚世雄并没有急着和上次一样,恐吓个渔民送自己去吊颈岭,而是街边先捡了份废旧报纸,扯成纸条叠成一沓钞票的形状,塞进自己长裤的口袋,随后慢悠悠转到了尖沙咀九龙巴士站,装作畏畏缩缩赶来等车却又因为人太多,不敢靠近的模样,远远立在两支队伍外,实际用眼睛打量着这些在巴士站候车等待回家的男男女女,他在上海滩做了多年的警察,眼睛毒的很,很快就认出一男一女两个青年,这对男女在两排队伍中,男人在前门队伍的队首,女人在后门队伍的队尾,男人穿的像是个公司职员,双手抱着公文包在胸前,女的则像是个放学的书院学生,看起来颇有几分姿色,此时也在胸前用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字典,排在队伍末尾。 姚世雄脸色有些焦急,打量半天,才小心紧张的捂着裤子口袋走到两支队伍旁边,他那副模样很快就让男青年盯上,看到姚世雄排进了女人所在队伍的最后,男人朝女人递了个眼神,示意她看向姚世雄的口袋,女人不动声色的踩开自己的鞋带,随后转身有些害羞的朝姚世雄开口:“先生,帮我拿下字典,我扣上鞋带可以吗?” 姚世雄有些为难,不过还是点头答应:“好。” 他左手捂着口袋,右手接过女人递来的字典,女人蹲下身扣上自己的鞋带,想要起身,可能是一时起的太急,有些站立不稳,用手去抓姚世雄捂着口袋的手,姚世雄下意识握住女孩的手,在接触的瞬间,女孩的小手指翘着兰花指,在姚世雄口袋裤面上轻轻划了一下,马上就站稳身体,害羞的抽回手:“谢谢你,先生。” “不用,不用客气。”姚世雄把手里的字典还给对方,脸上勉强扯出个笑容算是回应,随后就继续捂着口袋在原地焦急转圈踱步,等着巴士的到来,嘴里嘀咕道:“巴士怎么还不来,医院等着救命……” 女人朝青年递了个眼神,手指在字典上轻轻碾过,随后又用右手食指轻轻戳了一下自己白皙的左手手背。 青年会意,又等了一会,巴士总算姗姗来迟,青年排在前门队首,第一个进了车厢,随后就朝着后门处走去,身体让出后门位置,把自己卡在后门旁边的空位,等着姚世雄登上巴士。 女人则一副被前面的人撞到的模样踉跄着被挤出了队伍,焦急的姚世雄马上就迈步补上了女人的空位,女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脸色委屈的排在姚世雄身后。 两人形成前后包夹姚世雄的局势,只等姚世雄上车就动手,随后等车门关闭前一秒迅速下车,哪想到只剩姚世雄和女人还没登车时,姚世雄猛地从外面一拉巴士车门,把车门关闭。 女人见机不对,反应很快,扭头想要逃走,被姚世雄右手扣住手腕,随后姚世雄那支始终捂着口袋的迅速抬起,把女人发间别的那枚发卡扯了下来,握着手里,转身看着车门处的男青年,眼神充满挑衅,示意对方下车。 青年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喊停车,任由巴士载着自己离开。 “侬从上海来香港多久了?”等巴士离开之后,姚世雄看向表情阴晴不定的女人,笑着问道:“还未出师吧?陈文明,白相嫂,芋头阿根,跟哪个讨生活?” 他嘴里冒出的三个名字,都是上海滩三个成名已久的扒窃团伙首领。 听到姚世雄好像警察审问的话,女人下意识答道:“陈老板。” “陈文明几时来的香港?放心,我同他是老相识了,不是要找你的麻烦。”姚世雄松开女人的手腕,又把左手张开,他手心那枚发卡是金属的,一侧边缘被打磨的极为锋利,如果刚才第一时间没有取下来,女人拿在手里就会割破姚世雄的手指伺机脱身。 女人接过发卡戴回头上:“先生是哪位?” “上海警察局嵩山路分局的夜神仙阿雄。”姚世雄对女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头。 女人听到这个名字松了口气:“听陈老板提起过您的大名,怎么,姚长官也来香港了?这是准备吃我们这些人的孝敬?” “不是要为难你,是我要见上海人,没有门路,只能街边钓钓你这种没出师的铳手。”姚世雄从口袋里取出那沓报纸,随手丢在地上:“下次别看见有人口袋鼓起来,就当人是阔佬,搞不好还可能是见你有姿色,对你见色起意才鼓起来” 女人被姚世雄松开之后,并没有走人,陪着姚世雄在电车站等了不过五分钟,远处就急匆匆来了个瘦瘦小小的中年人,戴着副圆框眼镜,穿着件灰布长衫,好像个账房先生,不断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身后则跟着那名下车的青年。 不过姚世雄眼睛望向另一侧,在那边,有五六个穿着打扮各不相同的青年正装作走路经过,眼睛不经意的看向自己。 “陈文明。”姚世雄看到中年人,露出个笑脸,直接开口喊道。 中年人本来借着走路擦汗的动作,想要暗中观察姚世雄,可是等姚世雄把正脸望向他,让他一时忘了再擦汗,脱口而出:“姚长官?” 随后快步走过来,看看女人,又看看姚世雄:“姚长官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你被枪毙了吗?几个跑单帮的感念姚长官的恩德,还特意帮你设了灵堂发丧。” “命大没有死,所以来了香港。”姚世雄从口袋里取出香烟,叼在嘴里说了一句,随后就眼睛乜斜着陈文明。 陈文明会意的取出打火机,帮姚世雄点燃:“那姚长官今天是为了见我?” “随便来的是谁都无所谓,反正你,白相嫂,芋头阿根我都打过交道,遇到哪个算他运气好,我是有条财路,需要找人帮手。”姚世雄吸了一口香烟,语气闲适的搂住陈文明的肩膀:“我刚来香港,找个地方帮我接风,边吃边聊。” 随后眼睛又瞥向那个丢下女人自己离开的男青年:“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叫我轩仔,姚长官。”青年说道。 姚世雄看向陈文明:“他不是上海陪你过来的吧?” “来香港才收的徒弟,还没出师。”陈文明被姚世雄揽着,边走边说道:“旁边有家福顺酒楼,姚长官,请。” 姚世雄盯着青年打量了几秒钟:“给他打了个青帮手势让他下车,他完全看不懂,小子,做铳手也要有胆色有风度,丢下帮你掩护的女人担惊受怕,自己跑掉,在上海,早被断了手指。” …… 西环差馆的探长邓峰,此时靠在太师椅上,任由身边陪坐的女人帮自己洗牌,自己的双手则刚好在女人的胸部揉捏着,惹得女人不时发出几声娇媚的嗔吟。 磷寸贵叼着个烟嘴:“阿峰,最近西环那边抢水警船只的悍匪抓到未有?用不用帮你安排几个人头,让你立功?” “挑!那班水蛇丢了船,关我什么事”邓峰听到磷寸贵的话,哼了一声:“现在他们不是自己跟上司打包票,限时破案嘛,让他们去破好了,等到期破不了被鬼佬训斥之后,还不是要交给木哥,木哥自然会交给我,到时候再立功不是更好?” 他口中的木哥,是如今的总华探长姚木,而邓峰,则是姚木麾下的五虎将之一,跟着姚木从四五年至今,多次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屡破大案,所以才不过三十三岁的年纪,就被姚木在鬼佬面前担保,由他担任西环警署的华探长。 麻将洗好码好之后,邓峰刚打出几张牌,对家的寇汉卿就送出一张他刚好胡牌的二筒,邓峰一推面前的麻将,笑着说道:“贵哥,把把送钱给我,有事就直说罢,大家打了这么久交道,没必要遮遮掩掩。” “阿卿,听到邓Sir的话了?还不直说?吞吞吐吐。”磷寸贵笑了起来,对寇汉卿开口说道。 寇汉卿看向邓峰:“邓Sir,我们合图在西环向来安分守己,您是清楚的,三角码头一些走私生意,我们也从没缺了您的好处,可是如今有些上海人,走私黄金来香港,按照规矩,我们的地盘当然要分一份,当然,也包含您那份,奈何上海人觉得自己是过江猛龙,不给我们这些地头蛇面子,想要自己把货运出码头,我们如今自己搞不定,只能麻烦邓Sir帮忙。” “让我帮你们抢上海人的黄金?”邓峰眼睛盯着寇汉卿,哼了一身:“我是差人,和江湖人坐在一起打打麻雀赢些钱没问题,这种事就算了罢,我能在西环坐稳,各方江湖人都给些面子,就是因为我邓峰不插手江湖偏门生意,所以动手抓人时也就能不讲交情。” “邓Sir,不是我们要吃下那批黄金,您查获走私黄金,当然是归警队和您所有,我们合图分文不取,只是出于良好市民的正义感,举报有人走私黄金而已,而且,我得到的消息,您一定感兴趣。”寇汉卿对邓峰说道:“不止是走私黄金,而是水警与悍匪勾结,合力走私黄金。” 听到悍匪与水警,邓峰顿时来了兴致,松开搂着的女人,坐直身体:“讲清楚。” “上海人想尽办法都没能从船上运下黄金,所以想到了这个办法,由水警帮忙把黄金运下船,水警带货我们这些江湖人当然不敢阻拦,出了码头,再由上海人安排的悍匪以抢劫名义持枪从水警手里劫走黄金,干干净净。”寇汉卿对邓峰说道:“我们合图做做偏门生意无所谓,可是无论是水警,还是悍匪,都不想和他们打交道,所以黄金您查获,自然全都归您,三百两黄金和几个悍匪,我想足够邓Sir你又得一次警队嘉奖。” 邓峰吐了口烟雾:“你怎么肯定是悍匪?” “我的手下和其中一个交过手,出手就要杀人,我也安排兄弟摸了他们的底,全都是刚刚来港,而且露了底之后,有个家伙可能怕我找他麻烦,开始在身上藏了手枪防身,他去过九龙的俄国大餐厅,您该知道那是水警收钱的地方。”寇汉卿眼睛直视着邓峰:“所以我想麻烦邓Sir,明日请您带人在三角码头等着抓人抄货,我们合图的人都是良好市民,到时自然也会配合您,帮您抓人,如果人赃俱获,自然是皆大欢喜,您立下大功一件,如果只是我的猜测,对方没有动手,那合图也会准备一份车马费,供邓Sir你用来安抚各位辛苦出警的警官。” “有些意思。”邓峰长出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如果能查获三百两走私黄金,外加几名悍匪以及勾结悍匪的水警,我想木哥会很开心,不能让水警把黄金交给悍匪之后再动手,坐实勾结悍匪的罪名,等人赃并获,丢进差馆,我看那批俄国水蛇还能笑多久。” “那这件事?”寇汉卿试探的语气问道。 邓峰望着寇汉卿笑了起来:“我是香港警队的警察,警察抓贼,天经地义,更何况我与罪恶不共戴天。” 第二十六章 入伙 陈文明用手慢慢转动着餐桌上的旋转式桌面,把一道葱烧海参转到姚世雄的面前示意姚世雄尝尝,嘴里则开口问道: “雄哥,到底是什么财路需要人手?” “你和你的人不行,不过你认识的那些人,应该能行。”姚世雄大口的朝嘴里扒着白饭,含糊的说道。 陈文明听到姚世雄的话,眼珠转了两转,但是嘴里却说道:“雄哥,我不太懂……” “上海干了那么多年铳手,你要不懂我说什么,怎么做到现在这些人大哥的位置?直说吧,在香港找你帮忙脱手贼赃的人里,有没有我能用的人?”姚世雄端着饭碗,咽下嘴里的食物,抬眼看向陈文明:“还是说,在上海欠我的那些人情,到香港就做不得数了?” 陈文明下意识缩了一下身体。 对面的姚世雄,在上海滩被称为夜神仙阿雄,不是因为他夜夜笙歌,晚晚做神仙,而是做事公平公道,只要在他地头上不是太过分,搞得天怒人怨,往往他都可以网开一面,可是一旦惹到他,下场也会惨不忍睹,往往报警都没用,证据全无,就好像神仙夜里飞出去动手…… 说起来,自己的确欠他不少人情,陈文明担心如果自己说出人情在香港做不得数的话,姚世雄能马上动手宰了他。 “有……有几伙人找过我。”沉默了几秒钟,陈文明就乖乖对姚世雄说道。 等他说完有字,姚世雄才继续低头吃饭,边吃边说道:“人头少,脑子蠢,下手黑,家伙硬的有没有?” 陈文明坐在座椅上,愈发觉得这间小小包厢内此时的压抑气氛快要让他喘不过气,仿佛回到当年上海自己犯在姚世雄手里被羁押审讯时。 他干脆站起身,帮对面的姚世雄倒了杯茶,趁机缓了口气:“雄哥,到底要做什么?那些人可都不好惹,手里都有枪。” “我如今跑来香港,你当我来抓犯人呀?我现在有条财路,需要有人帮忙,想入伙而已,说不定得手之后,还要靠你来帮忙销赃。”姚世雄一口气吃下去大半碗米饭,这才放下碗筷,松了口气说道。 陈文明也松了口气,笑了起来:“我以为雄哥你是想要报仇,毕竟这些人大多都当过兵,我以为是把你抓进监狱的大头兵也来了香港,你在找他们报仇雪恨。” “捡条命不容易,当然是赚笔钱活下去,哪有心思再回去报仇,人头少,每个人就能多分些钱,脑子蠢,能听我的话做事,下手黑,该动手时不会怂,家伙硬,才能吓到人不敢动手,有没有这种人,没有的话帮我找白相嫂和芋头阿根过来,我同他们讲。”姚世雄取了支牙签叼在嘴里,不耐烦的说道。 陈文明看到姚世雄的表情不太阴沉,试探着问起了财路:“嘿嘿嘿,雄哥,什么财路?我吃不吃得下?我如果吃得下,就不要便宜别人,让我也喝口汤罢。” “黄金,最近香港不是黄金价高,我知道有批黄金在哪,所以想拿过来。”姚世雄剔着牙齿说道:“现在听说香港不让私自交易黄金,再说,你好好做你的铳手,应该也赚不少,用不用这么急着问财路,满街的人都是你的钱包。” 听到姚世雄的话,陈文明笑笑:“雄哥,我现在也就是勉强有一口饭吃而已,香港不比自家呆了十几年的上海,来香港三个多月,带来的十几个弟子徒孙,断了手指的已经有四个,不然我怎么会收香港人做徒弟,我们这帮上海铳手,来这里动手发财,在本地的香港文雀眼中,算是踩过了界,双方交手斗法已经几次,算是各有胜负,如今我们三家上海人勉强在尖沙咀这一带站住脚,毕竟这里上海人多些,可是尖沙咀太小,三伙铳手这么一点点地盘,能取多少钱?如果雄哥真的有黄金,我可以帮忙脱手,赚一些是一些嘛。” “你想清楚,人手要是达不到我要求,害得我黄金没到手,那就不止香港文雀找你麻烦,到时候就是我亲自找你聊聊。”姚世雄吐掉嘴里的牙签,对陈文明说道。 陈文明想了一会儿:“倒是有拨合适的,那伙人只有四个人,两个是当过兵逃下来的,一个之前贩过烟土,还有一个是上海来的,原来在上海日本人开的赌场里当过保镖,叫做周青,有个花名叫快枪阿青,我那时去赌场赌钱时认识的,算是结下了交情,后来日本人投降之后,他在打浦路抢过一间当铺,想要搞些钱逃走,那次就是我帮他,按市价一半买下他的贼赃,如今这个阿青凑了三个人,在九龙这边做些抢劫的勾当,因为有交情,一些不急着变现的贼赃,他都会交给我,让我慢慢帮他找机会高价出手。” “有没有船?”姚世雄目光沉沉的盯着陈文明问道。 陈文明摇摇头:“没有,他们只在陆上动手,抢抢去乡下的巴士,要么就是那些首饰行或者海产行之类,金店,银行太惹人注意,他们不是不想抢,是因为人手少,不好动手,只能退而求次,抢些首饰和名贵的鱼翅,花胶之类的值钱东西。” “你能不能搞到条小船用来得手脱身?”姚世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陈文明咽了口口水:“雄哥,那那批货……我……” “你能搞来艘船帮忙脱身,事成之后,那批货交给你处理。”姚世雄对陈文明说道。 陈文明马上连连点头:“能,我收的那个轩仔,是香港本地人,当初收他除了是因为他是香港人,动手时本地文雀很少会找麻烦,还一个原因就是那家伙在航运公司的客轮上开工,往来澳门香港,跟我学技术也是想要自己在船上动手发财,而我也想找机会让手下能登船动手,他可以安排船。” “嗯。”姚世雄听完陈文明的话,只是嗯了一声,随后就端起饭碗继续开吃。 陈文明看到姚世雄的模样,犹豫几次,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 “雄哥,兄弟都已经说完,那条财路是不是能讲出来了?哪家金店有存货,有多少?” “明日傍晚会有人在码头下船,身上带着三百两黄金。”姚世雄把碗里的食物吃完,看向陈文明说道。 听到这个数目,陈文明心脏狠狠的跳了几下,不敢置信的问道:“三百两?” 如今香港能见到这么大一笔黄金的地方,除了金店,金行,银行之外,他只想到一个可能,走私黄金。 “雄哥是要……黑吃黑?”他深吸了几口气,小心翼翼的开口。 姚世雄看他那副模样,笑了笑,扯下张纸巾擦了擦嘴:“元兴行老板陈文翰,上海人,这批就是他的货,我救过他一条命,想让他关照我,让我在这笔生意中分润些好处,他不肯,那就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去取,怎么样?我吃饱了,是让那些人来见我,还是我去给他们拜码头?” “我这就去联系他们,我这就去。”陈文明站起身,快步走出了包厢,出门第一句话就是:“那个轩仔呢?让他来见我,我有件大事交给他去做!做得好,以后位置交给他,我金盆洗手!” 第二十七章 擦肩而过待相逢 等夜间的课程上完,彭知瑜把学生们送走,段根基如同做贼一样把她喊进自己的办公室,然后低声告诉了彭知瑜一件事,彭知瑜听完之后眼神狐疑的打量着段根基:“自从陆老师出现之后,你现在越来越古怪,他对我讲什么秘密任务,你现在又让我帮你准备这些东西,到底搞什么鬼。” “我跟你讲,其实我是共产党来的,我们真的有秘密任务,陆老师是我下属。”段根基对彭知瑜说道。 彭知瑜微微瞪起眼睛:“你是共产党?” “怎么?共产党不能有像我这样的靓仔美男呀?”段根基看着彭知瑜那副不信的表情,反问道。 彭知瑜懒得理会段根基那副自恋的模样,甩甩头发转身朝门外走去:“知道了,记得到时把钱还给我,我走了,家里的司机在外面等我。” 段根基立在办公室的窗口,望着外面的街道上,果然一辆黑色戴姆勒轿车停在学校门外,司机立在车门处,眼睛正望向校园内不断打量。 “大家都教书育人,人家就是富家千金,我就只是个靠薪水勉强糊口的……靓仔,真是同人不同命。”看到彭知瑜脚步轻快的走出去,被司机打开车门迎上轿车,段根基感慨的摇摇头说道。 彭知瑜上了轿车的后座,朝发动汽车的司机问道:“东叔,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力叔呢?” “今晚夫人约了姑太太来家中吃饭打牌,阿力被吩咐去接姑太太了,所以老爷打发我来接小姐。”司机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说道。 彭知瑜哦了一声,随后吩咐说:“我今晚要备课,麻烦东叔送我去鹿角酒店住罢。” “小姐今晚不回家?老爷,夫人,大少爷,姑太太,还有姑太太家的两位少爷都在,您不回去见一见,当心夫人回头又训斥您。” “香港这么小,又不是住在海外,每个月几乎都要见面,少见一次也没什么,去鹿角酒店。”彭知瑜听到司机担心她老妈会生气训斥她,理直气壮的说道。 看到自家小姐打定主意,司机也没有再多嘴,开着轿车把彭知瑜送到了中环皇后大道的鹿角酒店。 等司机开车离开之后,彭知瑜没有急着回酒店,而是以鹿角酒店为中心点,沿着皇后大道朝两侧各走出了几百米,看了看大多数已经关门的店面招牌,动作可爱的掰着手指盘算了一会儿,才脚步轻快的回了酒店。 看到彭知瑜出现,酒店前台的服务生笑容满面的迎上来:“彭小姐,仍然是您之前住的那套房间?您下车的时候,门童就已经特意跑进来通知我们,说您光临,房间已经帮您安排好。” “好。”彭知瑜从口袋里取出个秀气的钱包,递给对方一张五元纸币:“这是小费,还有,明天早上七点钟,打电话通知我起床,起床后我需要六个服务生帮我去买些东西。” “能帮彭小姐做事是我们荣幸,没问题,我这就去安排人手,明早让他们在大厅等候您的吩咐。”前台的服务生接过钞票,笑容谦卑的答应道。 得到对方的答复之后,彭知瑜这才由对方引着,帮忙打开电梯,走了进去。 直到进了电梯,彭知瑜的小脑袋瓜还在忍住去想: “段根基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用呢?骗人?怎么可能骗得到呢?” …… 陆中孝见完了车厘哥夫,去水警总部的路上走到一半,随后就悠哉悠哉的回了中国招待所。 正站在一楼前台准备支付今晚的房费时,外面的正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枯瘦老者,在一个衬衫西裤打扮的青年陪同下走了进来。 青年眼力颇为出色,进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陆中孝后腰处的凸起,上前一步护住老者,随后眼神警惕的朝着陆中孝悄悄靠近。 陆中孝双手在柜台上数着钞票,没有察觉身后有人,等他注意到柜台后的服务生眼神不对时,猛然转身,却已经迟了一步! 一柄手枪的枪口稳稳顶在自己额头处,陆中孝坦然的举起双手,朝举枪瞄准自己脑袋的青年开口:“请问有什么事吗?” 青年没有理会陆中孝,另一只手撩开陆中孝的衣襟,然后伸手摸了过去,只是手一接触,就感觉不对,取出来才发现陆中孝腰间别的不是自己猜测的手枪,而是一把木质鞋拔。 看着手里这把鞋拔,青年有些失神,茫然不解的抬眼看向被自己枪口指着的陆中孝,陆中孝肯定的点点头:“是我房间的,你喜欢可以拿走。” “咳~!”老者此时咳嗽了一声,青年这才回过神来,先把手枪收起来,随后眼神复杂的把这把鞋拔递给陆中孝,开口说道:“对不起,先生。” 老者走过来,朝青年瞪了一眼,虽然努力想要把话说的字正腔圆,可是开口仍然带着一股川音:“莽撞马虎!” 青年被老者训斥,急的脸皮通红,低下头朝着老者连声抱歉。 老者走到陆中孝面前,主动开口赔礼道歉:“先生,是我的保镖莽撞,吓到了您,得罪之处您多多包涵。” “没关系。”陆中孝朝老者也稍稍欠身:“您的保镖警惕些也是对的,毕竟不是谁都像我,随身带着把鞋拔四处走动,而且香港确实不太平。” 老者朝柜台后的服务生看了一眼:“把这位先生在此处的花销,记在我的账上。” “不用客气。”陆中孝连忙开口阻拦:“我正要退房走人,已经结算清了,何况您那位保镖没有伤到我。” 开玩笑,九龙中国招待所不是什么高水准的酒店,在这里住的没有达官贵人,都是些内地来香港的小生意人,房费也不算昂贵,陆中孝负担得起。 最主要的是,这个老人虽然穿着朴素,可是手下却佩着枪,看刚才青年那把手枪的型号,可不是街面上悍匪手里那些常见的蛇牌,马牌手枪,而是军中长官的警卫员,有钱人的保镖才习惯随身携带的勃朗宁M1910,这种能雇得起保镖,为保镖佩名枪的老者,出现在这种招待所,谁知道是为了什么,自己没事还是保持足够的距离为好,免得不知道哪句话讲错就惹了麻烦,也许只是对方闲话一句的抱怨,可是落在自己这个普通人头上说不定就是灭顶之灾,为了安全起见,他甚至当即决定退房走人。 陆中孝说完,收起本来想要续交的房费,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等陆中孝离开之后,老者看向身边的青年:“承乾,明日我让他们换个人来,公司到时候会安排你别的工作,去吧。” 青年被老者这一句话说的当即呆呆愣在原地,老者不再理会青年,看向柜台服务员,慈眉善目的问道: “于世亭于老板,来见过我吗?” 第二十八章 要么服我,要么我服 “雄哥是吧?”周青坐到餐桌前,眼睛打量着姚世雄:“夜神仙雄哥,听说日本人打来上海的时候,你去了租界,说什么骨头硬,跪不下去,不肯帮日本人做事,怎么如今,也来英国租界讨生活了?对着英国人,跪的下去了?” 周青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生的身材健壮,只是脸有些狭长,不太讨喜,穿的衣服袖口也已经被磨的有些发毛,散发着海腥味,皮肤黢黑,看起来和街上风吹日晒的鱼栏小贩没什么区别。 姚世雄都没有正眼看他一下,而是侧过头看向打横居中坐下,表情忐忑的陈文明,慢慢开口: “陈文明,我让你帮我找人,你就找来这么个瘪三?侬昏头啦?” 陈文明脸上赔着笑,帮姚世雄倒酒:“雄哥,阿青没问题的,他手下三个兄弟也都见过阵仗,来香港讨生活这么久没有出过一次纰漏。” “他他妈的一身鱼腥味,整天抢些臭鱼烂虾,能出什么纰漏?”姚世雄盯着陈文明骂道。 “都流落到来香港讨生活,还摆一副当警察的臭架子。”周青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眼神挑衅的朝姚世雄说道:“说,货在哪,明天我们跟你一起动手,拿到黄金,分完钱,各走各路就完了。” 姚世雄扬起右手挽起袖口,露出小半截手臂,又扬起左手也挽起袖口,从口袋的茄力克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点燃:“我这个人,跟人共事有个毛病,要么他让我服气,我听他的话替他卖命,要么他对我服气,乖乖听我的话帮我做事。” “就凭你?刚来香港,枪都摸过罢?”周青不屑的哼了一声。 姚世雄看向周青:“我身上没有枪,照样能在这张桌子上,办了你这个叫快枪阿青的瘪三,信吗?” “我也想见识……”周青把两只手放在桌面上,不甘示弱的与姚世雄对视,可是没等他说完,姚世雄猛地吐了口气,嘴里咬着的香烟顿时朝着周青的面门喷出一蓬石灰粉! 周青身体朝后仰去想要躲避,同时右手迅速朝下落想要去抓枪在手!就在周青身体后撤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姚世雄已经整个人跃上餐桌,如同虎踞一般蹲在周青面前! 左手按住周青想要举起来对准自己的手枪枪口,右手匕首稳稳横在周青的颈动脉处! “当年上海滩说出名号的那些玩枪好手,我都抓过几个,你这种瘪三,屁都不是,有把枪在身上,却八百年都没机会开一次,也敢叫快枪?老子当年一个月练枪打的子弹,比你这辈子用过的都多。”姚世雄保持着左手按住周青枪口,右手匕首随时准备把对方割喉的姿态,盯着周青说道。 周青也有几分硬气,此时虽然被制住,但仍然咬着牙开口:“有本事就抹了我,靠着青帮下九流江湖手段阴人,算什么本事。” “我来香港是为了发财,不是为了杀人,一句话,服我,三百两黄金,我拿出两百两你们四个人分,大家以后是兄弟,我带你们发财,不服,就滚回去接着抢你的鱼翅鲍鱼,也许拼着一身腥臭,再抢个几百上千次水产店,说不定也能赚到两百两黄金。”姚世雄松开抓着枪口的左手,右手匕首也慢慢收回来,整个人在餐桌上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周青:“在上海滩讨生活,不会些阴人的手段,早就躺在黄浦江里喂鱼,你这种瘪三能活着,纯属运气好。” 周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再开口,姚世雄跳下餐桌:“陈文明,去再找一拨人来。” 陈文明刚才就吓得面无人色,此时听到姚世雄对周青不满意,周青又嘴硬不肯服软,焦急的开口:“雄哥,阿青他……他不是不懂,只是毕竟做了这么久大哥,年少气盛觉得向你低头……阿青!阿青!” 陈文明嘴里说着话,眼睛还不断的看向周青,催促对方服软,看到周青低着头不说话,陈文明忍不住直接说道: “在上海滩你见到雄哥都要服软,现在叫一声雄哥又怎么样?雄哥说了,你服软低头,两百两黄金拿出来分给你们,又有财路以后带你们一起发财!你们来香港这么久,有一条真正发财的财路吗?那可是三百两啊!” “雄哥。”周青抬起头,看向姚世雄,小声说道。 姚世雄坐回原位,朝酒杯中倒着酒,看也不看周青:“要么就心服口服喊大声些,要么就不要开口嘴硬到底,嗯?” “雄哥!”周青又喊了一声,音量提高了许多。 姚世雄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嗯了一声,把刚才倒满的两杯白酒,递给周青一杯:“干了这杯酒,就是兄弟。” 周青双手接过来一饮而尽,姚世雄看着周青喝完之后,也举起杯把酒喝光,脸上露出些笑容:“认赌服输,才算是个体面的白相人,兄弟,向我低头,不丢脸,毕竟我有财路,能带你发财。” “我刚才多有得罪,雄哥大人大量,多多包涵。”周青对姚世雄说道。 姚世雄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用手拈起一粒花生米抛进嘴里:“你那三个兄弟,知道你认了我做大哥,会不会不服气?” “不会。”周青语气肯定的说道。 姚世雄点点头:“我没有家伙,回头找一把给我,去把他们三个也喊过来,一起喝杯酒,我给几位兄弟壮壮胆色。” 周青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外走去,等他离开之后,姚世雄看向陈文明: “我要的船呢?” “轩仔已经找到一条他们公司的小艇,由他亲自开船,到时候准时去雄哥你吩咐的地点等着,人到开船。”陈文明听到姚世雄问起船只,连忙说道。 周青回来的很快,再回来时身边已经跟了三个人,看模样都有些落魄,不过眼神凶狠,看起来就不像是良善之辈。 “雄哥,见过雄哥。”三个人按照周青的介绍,都朝着姚世雄打招呼。 姚世雄点点头,让三人落座,随后让陈文明招呼伙计重新上一桌酒席,借着这段时间与几人闲聊。 其中有两个是国民党从南京逃过来的溃兵,一个是在湖南既打劫又贩烟的土匪,姚世雄做警察时,打过交道的各色罪犯不计其数,和这些人聊天时倒也不至于没有话题,随便说了几个上海滩当年轰动的劫案,就让一桌人听得目瞪口呆。 等到酒席重新上来,酒杯也被斟满,姚世雄望着五人端起酒杯: “各位,这杯酒喝了,明日就一起出生入死,但是没喝之前我要讲清楚,明天要抢的人是警察,因为陈老板是靠警察帮他带货,所以别到时候看见穿警服的就两腿发软,握不住枪,听见有人喊动手两个字,就开枪劫货,得手就走,如果有兄弟受伤走不脱,到时我会开枪送他一程,绝不会留活口让他供出活着的兄弟,不过放心,人死了,该分的那一份,也会想办法给他亲戚朋友,话说完了,喝不喝这杯酒,你们自己决定,现在说一个怂字,我姚世雄绝不怪他胆小,只是不带他发财,可是如果干了这杯酒,明天到了地方再说不敢两个字,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杀人灭口。” 第二十九章 代课 段根基早上来到学校,推开自己的办公室时,被里面的烟味呛的差点后仰摔个跟头。 “虽然英美烟草公司在附近有卷烟厂,但是你也不至于把它们的存货都搬来吧?”段根基用手晃了晃冲鼻的烟味,朝里面趁自己不在,霸占校长专座,上身盖着黑色中山装外套酣睡的陆中孝抱怨道。 听到段根基的抱怨,陆中孝没有睁眼,而是带着睡意开口: “本来以为自己会因为今天的事紧张到失眠,结果却闭上眼就沉沉睡了过去,所以到底是因为我心大,还是因为这件事不值一提?” “事都交给我去做,你当然不紧张啦?我昨晚担心整晚是真的,如果被查出来,我就丢官去职,搞不好仲要身陷囹吾。”段根基等烟味散了些,才迈步走进来。 陆中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穿好外套,走向窗户,扯开窗帘,推开窗户,让阳光和晨风涌入,自己则又叼了支烟在嘴里:“就是要假,你才不会被卷进来。” “什么真真假假,你不是要给我假黄金吧?”段根基走过来,端起暖瓶倒了杯水递给陆中孝:“一大早不要吸太多烟,伤肺。” 陆中孝接过水杯,可是没有段根基想象中的感激,反而是坏笑的看向自己。 被陆中孝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段根基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发现没有问题,抬头问向陆中孝:“在看什么?” “在想大清早要不要给你讲个恐怖故事提提神。”陆中孝对段根基说道。 段根基心猛地一沉,瞳孔微微收缩:“不是我想的那个恐怖故事吧?” “赛琳娜,我告诉她你今天约她一起去三角码头的华律轮,作为报答,晚上你陪她去看电影。”陆中孝笑着说道。 段根基脸色顿时惨白一片:“你是不是人来的?我都这样……电影院里黑漆漆,她那么壮,我逃不掉的……” “我说就是要假,懂吗?”陆中孝对段根基说道:“有你之外的人知道是假。” 段根基缓了缓,似懂非懂的看着陆中孝:“就是我是清白的……” “校长,你要的这些破铜烂铁准备好啦!”说话间,彭知瑜推开门,家中的司机跟在她身后,帮忙拎着个皮包走进来。 把皮包放到办公桌上,司机朝段根基,陆中孝笑笑,就规矩的对彭知瑜开口:“小姐,晚上我来接您。” 彭知瑜手里则拎着一件黑色男士马甲递给段根基:“特意帮你从酒店侍者那里要来的一件,加厚内衬,而且果然里面内侧的口袋是漏开的,据说方便他收小费时不用担心塞满口袋鼓起来太难看,小费可以直接掉到内衬里。” 陆中孝拉开桌上的皮包倒向桌面,一堆大小不一,却黄澄澄耀人双目的金条从里面掉落出来,堆积在办公桌上如同一座小小的黄金山丘。 “还有一件事呢?”陆中孝看向彭知瑜,问道。 彭知瑜愣了一下,好奇陆中孝怎么知道段根基交代她的秘密任务,不过还是开口说道:“校长让我联系金行师父来学校上工艺课,我也已经联系好,等金行今晚关门,夜校上课时,两名金匠师父就会准时赶来。” 虽然桌上的金条闪耀夺目,但三人却都没有朝黄金去看一眼,因为三人都清楚,这些黄金只是各个金行摆在柜台的样子货,表面镀金,实则里面只是廉价的锡或铜。 香港近些年劫案暴增,各处首饰行,金楼,金铺更是与银行一起被劫匪列为优先抢劫对象,所以很多金行都不再把黄金摆在玻璃柜台内,转而换成了这种镀金的替代品,用以减少遭遇抢劫时的损失。 “试试合不合身?”彭知瑜对段根基问道。 段根基看向陆中孝,突然不耐烦的摆摆手:“出去一下,我要换衣服。” “好的,校长大人。”陆中孝听到段根基这句话,愣了一下,随后才笑着作势配合,朝门口走了两步,嘴里说道:“屋里一男一女两个客人,你一个男人换衣服,特意要男人走出去,留下女人。” “女人看我我当然不觉得吃亏,但是被男人看那就亏大了。”段根基笑着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随后把马甲套在了衬衫外,又把西装穿回去,看向两人,表情自恋的开口:“怎么样?” “不错,蛮合身。”陆中孝说道。 “对了,校长大人,今天陈老师去进修理发,所以上下午各有一节国文课需要你代客。”彭知瑜忽视掉段根基自恋的追问,开口提醒道。 “不早点讲,喂,把陈老师笔记给我,我看下讲到哪里。”听到需要上课,段根基顿时没了耍宝的模样,表情认真的问道。 陆中孝拍拍段根基的肩膀:“你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招摇过街,忘记了?” “你去好啦,上课当然更重要。”段根基对陆中孝说道。 陆中孝说道:“课,我可以替你上,你只是个港大生,我可是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毕业生,相当于清华,北大,南开三所大学教出来的,论国文,我比连广东都未走出过的你更拿手。” 段根基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能反驳什么,毕竟论国文,的确清华,北大,南开三所大学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能对香港大学不屑一顾,更何况集三所大学师资力量联合成立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彭老师,麻烦把陈老师的授课笔记与课本给我。”陆中孝对彭知瑜说道。 彭知瑜带着陆中孝去了旁边的办公室,给了他一份笔记和课本,陆中孝翻阅了一下,这间小学的课本还是参考内地多年前曾使用的《初小开明国语课本》,陈老师的笔记标注着该讲解第六课,他嘴里轻轻念叨着:“这种在内地教学生没什么,可是这里是香港啊。” “香港怎么了?就是让香港的孩子和内地孩子学一样的国文知识,才不会让他们忘本呀。”彭知瑜听到陆中孝的念叨,开口解释道。 “哪间教室?”陆中孝翻阅完之后,没有回答彭知瑜的疑问,而是对彭知瑜问道。 “这间。”彭知瑜指了一下教室的位置。 陆中孝拿起课本,朝着教室走去:“谢谢。” 看到陆中孝进了教室,尽职尽责的教务长彭知瑜放轻脚步,走到后窗处想要听听陆中孝如何讲课,结果刚站稳,段根基就如同个鬼魂一样出现在她背后,目光烁烁的盯着教室内,显然和她一样,想要看看西南联合大学毕业的陆中孝,上课时是什么模样。 陆中孝走上教室的讲台,台下的孩子们纷纷起身鞠躬行礼:“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下。”陆中孝把课本放在讲台上,环视着教室,微笑开口:“陈老师今日去理发店学习理发,所以这一节的国文课由我代他给各位同学讲……” 下面的孩子们听到这句话,纷纷打开桌上的课本,想要提前翻到第六课所在的页数,没想到陆中孝却开口说道: “为了不打乱陈老师的授课节奏,也避免临时换人授课,各位同学会不习惯,所以这节课我们讲一些内地家乡的小朋友不需要特意学,但香港的小朋友们却要了解的知识。” 他拿起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字,中国人。 “课本上为什么没有这节课呢?因为这本课本是内地小朋友用来上课的,我们只是把这本课本拿过来,把上面的知识交给你们,但是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所以,我们先根据黑板上这三个字,提出几个问题,第一个,我们是不是中国人?哪个小朋友想回答,请举手告诉我。”陆中孝看向教室内的学生们,开口问道。 很多孩子都把手高高举了起来,陆中孝指了其中一个举得最高的男孩:“你来回答。” 那个孩子的衣服布满补丁,脖子胸前还能看到被蚊虫叮咬的肿包,此时得到回答的机会,站起身说道:“不是!我娘说,不想再做中国人才逃来香港,到了香港就不再是中国人,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那你娘有没有告诉你,你现在是哪国人?”陆中孝仍然面带微笑的问道。 男孩挠了挠头:“没有,我娘没说过。” 又一个孩子举手,陆中孝示意他回答,男孩站起身:“我娘说,我们是中国人!早晚有一天等家乡不打仗了,我们就要回家去!这里不是我们的家!” “都说的非常好。”陆中孝示意两人坐下,鼓励道:“我们都是中国人,无论父母和自己愿意与否,都无法改变这个答案,为什么内地的小朋友不需要学这节课,因为他们生下来就被父母,被老师,被身边的人不断提醒,他们是中国人,而在香港,有人不愿意看到各位小朋友被提醒。” “有没有人见过英国鬼佬?”陆中孝朝学生们问出一个问题,而且在彭知瑜,段根基听来,用词非常失当。 不过听到陆中孝的问题,孩子们颇为兴奋,一个个急着开口:“我见过我见过,头发是黄色的!” “我看到的是头发棕色的!” “我还见到过一个大着肚子的鬼佬,和我娘怀着我妹妹时一样大!杵着根拐棍!” “他们的家在哪?”陆中孝笑着问道。 孩子们笑了起来:“当然是在英国!” “那这里是哪,是他们的家吗?”陆中孝对大家问道。 “不是,这里是香港,英国可远了,英文课讲过,在大西方,坐船要坐一个月穿过大海,才能到英国。”一个学生大声的说道。 陆中孝仍然是不急不躁的笑着问道:“这里不是他们的家,那是谁的家呢?” 学生们愣了一下,有个因为是光头,看起来就拥有聪明绝顶标签的男孩子试探性的说了一句: “是老师你说的中国人的家?” “没错,这里就是中国人的家,我们都是中国人,只不过香港被英国人租了下来,就好像小朋友去街边的书摊租连环画册,像各位小朋友的父母租住的房子一样。”陆中孝说道。 “啊?”孩子们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随后笑了起来,几个笑得大声的,看到陆中孝没有阻止,甚至故意看向其他同学,大声笑着喊道:“家也能租吗?那我们中国人不就是包租公喽?那可太了不起了!我要是包租公,第一个涨英国人的租金!” 教室里的大多数孩子,对包租公,包租婆这个词非常熟悉,因为他们大多随父母逃避战火来到香港,没有住处,只能租住在各种简陋房屋内。 此时听到英国人成了租客,孩子们的笑容中满是欢愉,似乎真的当上了英国人的包租公。 陆中孝就静静的看着他们在下面兴高采烈的交谈着,笑着,直到他们过了最初的兴奋,声音逐渐低下来,才继续问道: “可是,英国人没有对包租公交租怎么办。” 孩子们马上就再度把自己家中遭遇过的种种经历说了出来。 “停水停电!” “换锁锁门!” “把租客东西丢出去,把租客赶到大街上!” 陆中孝说道:“可是我们这个包租公胆子很小,不敢收租,更不敢把租客赶跑,反而吓得自己躲了起来,于是英国人这个租客,就理直气壮的自己写了个合约,告诉大家,香港被包租公租给我九十九年,而且不用付房租。” “这是什么包租公呀!换成我家楼下的包租公就不会胆小!哪个不交租就被他打上门去!” “就是,哪有不交租的!包租公可以找警察拉他!” “不要让原来那个胆小鬼当包租公了,这么多中国人,找个又厉害又壮的当包租公去收租!或者把英国人赶出去,不租给他!” 陆中孝说道:“原来的包租公叫做清朝,就是很多中国人都觉得他胆子太小,所以把他换了下去,有人知道现在是谁做了包租公吗?” “我知道,现在是中华民国当了包租公!”一个孩子喊道。 “可是现在的包租公也没有从英国人手里把房子收回去吗?”又一个孩子问道。 陆中孝点点头:“他也不敢。” 孩子们脸上写满了沮丧,一个孩子小声嘀咕道:“当中国人一点都不好玩,连房子被英国人抢走都收不回去。” “所以,各位同学要认真读书,争取有一日自己成为那个勇敢,厉害的包租公,把香港收回来,不再被英国强行租借,别再让人笑话中国人是个胆小的包租公,好不好?”陆中孝对孩子们说道。 “好!”孩子们大声的回答道。 “所以,这里是哪里?”陆中孝看到孩子们的眼睛亮闪闪的,似乎对未来成为收回香港的包租公充满兴趣,开口问道。 “中国!”孩子们异口同声说道。 “我们是什么人?” “中国人!” “非常好!”陆中孝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了首词,转过身看向众人: “这是一首古诗词,发音我都做了标注,这堂课把它背下来,等下次我再代课时,会继续给大家慢慢讲它的含义,还有,我跟你们讲个秘密。” 陆中孝故意压低了声音:“这首诗词可是我十九岁读大学时,老师才肯教给我的,我现在就悄悄教给你们,你们如果学会,那就等于比很多很多大人还要聪明,还要厉害,知道吗?不相信的话,回家背诵给父母听,他们一定会夸奖你们,如果他们不夸奖,回来告诉我,我奖励你们,好了,各位同学,开始背书吧。” 听到陆中孝说的这么神秘,孩子们顿时兴奋起来,嘈杂无序的诵读声在教室内响起,陆中孝在教室内踱步走动。 彭知瑜用手轻轻拍了一下额头,有些自责的说道:“我怎么就忘记教这种认知常识课了呢!还好是试运行……我这就调整课程表。” 她回头看段根基,发现段根基立在原地望着教室内默不作声。 “校长?基哥?怎么了?”彭知瑜用手在段根基眼前晃了晃,问道。 段根基叹口气:“我原来觉得阿孝教书是浪费人才,现在反而觉得把阿孝打发去乞讨化缘,才真的是浪费人才。” “那……要把他安排回来教书吗?”彭知瑜问道。 段根基果断的摇摇头:“做什么选择,当然是让他一边化缘一边教书,物尽其用,走了,我去按阿孝说的,招摇过市,以后有老师请假,就让阿孝代课。” 说完,段根基背着手慢慢朝办公室走去,学生们那连绵不断的诵读声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响起,似乎永无止息: “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曾向藁街逢。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第三十章 这里是香港 陈文翰虽然努力在心中默念“每逢大事有静气”,可是默念了几百上千遍,最终仍然是徒劳的叹口气,拦下一辆黄包车,去了三角码头。 今日是华律轮泊在香港的最后一日,晚上八点钟就要开船离港,如果今天那批黄金不下船,就只能再被船载着一路漂回印尼。 他租了条渔船说是要海钓,可是等船夫把渔船停在三角码头不远的海面处后,陈文翰随意把钓竿丢在海里就不再多看一眼,而是胸前挂着个望远镜,直直盯着那艘华律轮,从上午九点钟,一直坐到了太阳西斜,负责撑船的渔民早早就回了船篷里休息,只有陈文翰一个人坐在船头,自始至终都没变过姿势。 就在陈文翰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心中认定这次要倾家荡产时,突然发现码头的一条舢板好像朝着华律轮撑去,他急忙举起望远镜,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等看清楚时,心中刚刚升腾的那点希望火苗就又要袅袅熄灭,舢板上除了乘船的船夫之外,有两男一女共三人,为首的他认识,是华律号轮船船务经理杨真,轮船离港在即,杨真登船叮嘱检查也是应有之意,在他身边跟着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戴着金丝眼镜,西装笔挺,一身书卷气,手里拎着个皮包,女人四十岁上下,身材肥壮,显然配不上身上那套西洋裙装,此时正不断与男人有说有笑,手里也拎着个女士皮箱。 怎么看都像是两个乘客想要通过杨真的关系,搭船去印尼。 “陆中孝啊陆中孝,我全部身家都押在你身上了,就算让我跳海,你总要在我跳海前露一手看看本领罢!让我跳海死的也甘心些!”陈文翰双手死死抓着望远镜,手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 寇汉卿与邓峰,七名便衣此时在账房喝茶,吸烟,打牌,为了怕几人烦闷,寇汉卿甚至特意安排了几名女伶和几根烟枪,陪着这些人说话解闷儿,吸鸦片提神。 便衣们颇为开心,不用查案,在这里坐着打牌就有钱拿,又有女人消遣,比起在差馆被鬼佬吩咐的团团转不知道舒服多少。 邓峰听着女人和手下的调笑,此时皱皱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对寇汉卿说道: “在这里坐了一整天,不要说悍匪,连个登船的人都没有,你的消息不会是出了什么错吧?” 寇汉卿虽然心中也有些焦急,但脸上却是云淡风轻的一笑:“邓Sir,没事发生,不就更证明您的辖区治安好,市民安居乐业吗?” 邓峰没有理会寇汉卿送上来的马屁,心中有些烦躁,也暗怪自己这些年习惯遇到事情都会提前告知姚木,昨晚见完寇汉卿,他就与姚木通了电话,提及辖区的和合图提供了一个消息,今日很大可能会有悍匪与水警勾结走私三百两黄金,自己准备今日动手,抓悍匪,抄黄金,爆丑闻。 自己的顶头上司木哥虽然没有特意说明,但邓峰跟在姚木身边多年,自然知道姚木话语间的意思,水警那边眼下正为水警船艇被悍匪打劫搞到焦头烂额,如果此时再爆出勾结悍匪走私黄金的丑闻,在水警盘踞多年的俄国佬,印度佬很可能会被英国人弃用,到时就只能考虑选拔一些华警进入水警任职,那以后水警也就等于在姚木的掌握之中,而且黄金嘛,当然是志在必得,毕竟姚木自家就开着金行做生意,这批黄金到手,当然要优先便宜自家的金行。 邓峰现在烦躁就在于不是担心悍匪出现,而是担心悍匪恰恰不出现,那岂不是让已经心有期冀的姚木会大失所望? 他在这里心中烦躁,外面和合图的一名小弟快步进来,朝着寇汉卿开口: “卿哥,昨天来过的那个带家又登船了!船上兄弟发信号,带家从船员手里开始接货,船员已经把货交出去了!码头外面,也来了一辆轿车,下来两个水警!一个俄国佬,一个印度差!” 听到这句话,邓峰长身而起,目光扫向那些还没回过神的手下,嘴里喝到:“都机灵些!准备行动!再说一次,不要让悍匪把黄金从俄国佬手里接过去!我要坐实水警的罪名!” …… 姚世雄,周青等人穿的好像鱼栏小贩,从远远的码头鱼栏行那边绕了过来。 走到一半,姚世雄停步转向,旁边稍远处无人的角落走去,嘴里笑道:“我去撒泡尿,免得到时吓得尿裤子。” 周青四人留在原地,其他三人朝周青递了个眼神,一个国民党溃兵低声开口: “青哥,待会怎么做?” “和昨晚我说的一样。”周青在姚世雄看不见的位置,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三人都会意的点了下头。 本来嘛,四个人合作的很好,突然冒出来个姚世雄,对他们呼来喝去,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有这条财路,昨晚就开枪崩了他,还能让他张狂到现在?真以为在香港还有人在乎他那个狗屁上海滩身份? 姚世雄甩着手走了回来,直接扯过周青的衣襟擦了擦沾上的尿渍: “等东西到手,我帮你换件西装。” “谢谢雄哥。”周青脸上带着笑说道。 “我们从粮栈那边盯着轮船,那边苦力多,不会显眼。”姚世雄擦完手,继续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到达粮栈时,粮栈上的苦力已经收工,此时正围着筹佬七嘴八舌等着结算收入,姚世雄走到栈桥边,指了一下远处的华律轮,对四人低声说道: “就是那艘船,等下会有警察登船拿货,认准警察,找机会动手,别让他们走出码头,趁着码头人多动手最方……要开始了!” 姚世雄正说话时,就看到下船口,一男一女被人拦了下来,男人手里拎着皮包,女人则拎着个皮箱,此时正大声与舢板上的几名大汉争辩: “这是我带来的,不是我从船上拿的!” 那几个大汉则推搡着男人:“东西放回去才能下船,不然等着下海罢!” “你们这是恐吓,我是太古义学校长……”女人的尖锐叫声也响起。 船上这对男女自然是段根基与赛琳娜,两人与几名大汉的对峙争吵,惹得粮栈上几十个苦力都凑到栈桥边看热闹。 “让开,你们这些猪猡!”码头上,一名穿着水警制服,扛着沙展衔头的白俄警察骂了一声,随后自己跳上了一艘舢板,示意船夫划过去,码头上则留下一名印度水警驱赶靠近的人。 船夫不敢反抗,乖乖把船划到华律轮旁边,白俄警察看向此时满脸慌急的段根基: “东西交给我!我怀疑你走私黄金!” “长官,我没有,这是我自己带来的!”男人急忙解释道。 白俄警察露出个凶狠表情:“你们两个,把手里的皮箱和皮包统统丢下来!自己去水警总部解释!如果调查过后没有问题,东西会归还给你!” 赛琳娜骂了一句,把手里的女士皮箱丢向了舢板。 白俄警察走过去打开,里面是一件件崭新的女士内衣,色彩鲜艳,在白俄警察手里随风抖动。 他翻找一会儿,没有发现可疑物品,抬头看向段根基:“把皮包丢下来!” 段根基犹豫一下,看看几个挡住下船口的大汉,最终学着赛琳娜的动作,把手里的皮包用力抡起,朝着白俄警察所在的舢板丢去! “咚!”的一声,皮包落在舢板上,大张着口,所有人都被里面露出的黄澄澄一片看直了眼睛! 尤其傍晚时分,夕阳斜斜照下,让黄金愈发闪亮,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眼球与内心的欲望! 白俄警察从最初的呆滞中回过神,迅速合拢皮包拎在手里,催促船夫掉头靠岸,可能担心会有人心生不轨,他更是直接打开了腰间枪套的扣子,提醒在场所有人,如果敢有所威胁,他就当机立断开枪杀人。 “走,悄悄跟上去。”姚世雄对身边看呆的周青四人说道。 周青等人这才从刚才的画面中回过神来,动身朝前走去,姚世雄正要迈步,突然林福生从旁边窜出来,一把扯住姚世雄,满脸怒容的骂道:“王八蛋!就是你在车站骗我的钱!没想到吧!把钱还给我!” 说着,采住姚世雄衣领就要朝角落里拖,周青等人想要靠过来,姚世雄顾不得被勒住脖子,朝着周青焦急的使着眼色,嘴里艰难说道:“快走!不要管我!成功之后老地方……” 没等说完,姚世雄就被林福生一个绊子放翻在地,随后一脚重重踢在他小腹处,姚世雄整个人痛苦的屈身,慢慢在地上翻滚。 苦力们也都围上来,帮林福生把姚世雄团团围住,防止姚世雄逃走,更有几个热心的,更是直接挥拳帮着林福生动手殴打姚世雄。 “怎么办,青哥!”一个手下低声对周青问道。 周青咬着牙:“算他运气好捡条命,东西要紧,别在这里耽误,免得暴露,走!” 四个人趁着苦力们围到姚世雄身边无人注意,迈步悄悄朝着码头方向靠过去,看到白俄警察登上码头,与印度警察一起快步准备离开,互相递了个眼色,两两一组,贴着码头道路左右,慢慢跟了过去。 “把他拉起来!”林福生开口让几个苦力帮忙把姚世雄拉起来。 两个苦力一左一右架起看起来痛苦不堪的姚世雄:“福生哥,这家伙欠你的钱?” “当初在车站门口出千骗我的钱!”林福生示意两人把他拖到栈道边,嘴里说着话,身体微弓,助跑两步猛然发力,一记正蹬腿把姚世雄踢下了海面! 看到姚世雄在水里探出头来想要挣扎上岸,林福生指着他骂道:“不准露头,游远些再爬上来,不然我跳下去溺死你!话俾你听,这里是香港,杀人都不会被抓!” 第三十一章 将军 “应该只有这四个。”邓峰低头点烟,任由周青他们与自己擦身而过追赶白俄鬼佬走远之后,才开口对身边的得力手下马坤说道:“隔着八百米都闻得到身上的枪油味,二马,去告诉弟兄们,堵住前后,一个盯一个,一旦动手不要全打要害,留下一两个剩口气,到时候拿来多顶几条罪名。” “峰哥,那个白俄鬼佬和印度差怎么解决?”马坤没有急着动身,而是低声问道:“如果不想留活口,干脆我用那几个悍匪的枪,做的干净些。” 邓峰咬着香烟:“白俄鬼佬如果看到我们动手,准备跑的话,不要犹豫,直接开枪打他们双腿,把他们留下,如果不跑反而帮悍匪,木哥吩咐,按条例做事,当场击毙。” “知道,峰哥。”马坤一身短打,如同在三角码头镇场的打手,走到其他同事的就位地点,把邓峰的吩咐传了下去:“小宝,跟我绕去前面码头出口拦路,阿超跟着峰哥挡在后面,河马,青瓜仔,阿伍,皮特仔,你们四个每人各盯一个,听我开枪即刻动手,第一枪全都给我对准双腿,只要中枪他们就走不脱,最好留一两个活口顶罪,还有,都小心些,别搞得自己要带花。” 邓峰带着手下慢慢朝着周青四人围过去,宣冲则小声开口对寇汉卿问道: “卿哥,我们的兄弟现在是不是也准备帮手。” 寇汉卿紧紧皱着眉,却不开口,那四个枪手他刚刚都仔细观察过,没有林福生,更没有那个陆老师,难道他们埋伏起来准备接应? 他脑中飞快的盘算着整件事,黄金下船交给白俄警察,悍匪表面打劫实则运货,把黄金运走,如果那个陆老师猜到自己可能报警,会怎么做?他绝不会出手劫货,货在警察手中最安全,只要白俄警察上了车,这批货就能平安到达水警总部,不管白俄鬼佬胃口有多大,会吃下多少,但一点点便宜都不会给邓峰和自己。 这批悍匪,如果不是陆老师的同伙,又会是什么来历? 如果是那个陆老师的同伙,那么那个陆老师已经知道自己找了警察,为何还要让同伴出面? 数个问题如同乱麻在他脑中缠绕,他努力回忆刚刚目睹的所有画面,想要捋清楚其中的线头。 “这是我带上船的!不是我从船上拿的!”他脑中突然闪过那个男人站在华律号上对着自己几名手下吼出的话。 如果白俄鬼佬皮包里的黄金是假的呢? 他脑中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马上抬头看向宣冲:“那个男人登船时有没有人检查皮包!” “向来是登船百无禁忌,下船仔细检查。”宣冲不明白寇汉卿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开口说道。 如果黄金是假的……寇汉卿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转动着大脑。 旁边的宣冲看着邓峰等人已经走的不见人,忍不住催促: “卿哥,三百两黄金就算不能到手,现在帮忙也能在邓峰面前留下个交情,如果再不开口,就真的什么都不剩。” “船上的那个男人呢!”寇汉卿猛然回头望向华律号,发现几名手下仍然堵着下船口,但是那对男女却没了身影! 宣冲张了张嘴,却给不出寇汉卿要的答案,现在黄金都已经在码头上,哪个还去管那个带家的死活,反正堵住门口不让他下船,等会一切搞定,让差佬登船抓他就是! “把那个带家抓来!”寇汉卿开口朝着几名手下喊道。 几名守着登船口的手下顿时朝着华律轮上冲去! 随后寇汉卿双眼凶狠的看向宣冲,开口吼道:“去追邓峰,告诉他们,不准动手!” 宣冲朝着邓峰,白俄水警,周青等人离开的地方狂奔,边跑边大声喊道:“不要动手!” 可是刚喊了一声,一个底气十足的声音就替他接着大声吼道:“寇襄理说!快动手!” 宣冲,寇汉卿脸色震惊的循声望去,只见粮栈堆积如山的米包上,林福生手里拎着个筹佬用来招工喊话的铁皮喇叭,朝着邓峰,周青等人远去的方向,用力吼道! 而随着林福生这一句话吼完,那边的码头货场顿时响起了如爆豆般的枪声! “傻乎乎的,好心办坏事,传错消息了,寇襄理说,不准动手。”陆中孝从米包旁边走出来,对站在顶端的林福生笑着说道:“再帮寇襄理喊一次。” “哦。”林福生提气又对着响枪的方向喊了一声:“寇襄理说,不要动手!” 随后朝脸色铁青,眼含杀机望向陆中孝与自己的寇汉卿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不用谢,雀叔教我,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帮你这一次,不求回报。” …… 周青四人与白俄鬼佬,印度差两人保持着十几步的距离,为了避免对方察觉,甚至还装作边走边吵嘴的模样,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鱼栏行收工,准备离开码头回家的工人。 白俄水警右手拎着皮包,左手握住插在枪袋里的手枪枪柄,只顾大步朝着码头外走去,而旁边的印度差则持枪在手,两只眼睛不时四下巡梭,观察是否有潜藏的危险。 眼看穿过这片杂乱不堪,苦力们正努力清理的货场就走出了码头,停在码头外路边等候自己两人的福特轿车也已经清晰可见,印度差松了口气,收回目光对白俄水警笑着说着话。 周青朝三名同伴递了个眼色,四人同时伸手去摸后腰藏的手枪,准备趁机动手。 就在这时,一声大吼突然从身后远方响起:“寇襄理说,快动手!” 听到这一声响,白俄水警和印度差同时拔枪在手,转身想要看清楚情况,周青四人也举枪在手,朝着两人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白俄水警和印度差刚转过身,还没等开火,胸前就多出几个弹孔,歪斜着摔倒在地! “拿货!走人!”周青双手持双枪,目光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同时开口说道。 一名同伴走过去接过皮包,打开粗看了一眼,全部都是黄金,朝三人点点头确认无误。 “走!”可是周青的走字刚出口,货场里那十几个刚刚整理货物的苦力此时手里都已经抄起了挠钩,开山刀等武器,朝着四人扑了上来。 为首的汉子眼神凶悍:“和合图生养死葬!按卿哥吩咐,砍死他们!” 他朝前刚冲出几步,周青抬手一枪,一颗子弹钉在他额头上,打的尸体扑倒在地! 可是没想到其他汉子竟然各个有种,居然拿着刀继续朝四人扑来! 周青果然是在上海滩见过世面,此时一边开枪一边开口喊道:“两两一组开枪换弹,边打边撤!” 四个人并着肩,两人开枪,两人换弹,就这么用子弹开道,快速朝着码头外冲去。 刚刚一路狂奔才绕到码头正门处的马坤,小宝两个便衣,看到周青他们已经杀人夺金,顾不得再多话,依托两个货箱做掩体,朝着四人开枪! “警察!放低武器!”马坤朝周青的方向开了一枪之后,躲在掩体后面大声吼道。 “大鹏!解决他们两个!你那个传家宝该用上了!三百两黄金!用了它不亏本!”周青双手连续开枪的同时,还不忘朝后观察,发现后面有人贴着货箱跟上来,急忙喊道。 被他喊做大鹏的汉子听到周青的话,撩起衣襟,从裤裆处逃出个美国产的卵式手榴弹,拉开引信握在手里顿了两秒钟,才朝着货箱丢过去! “我叼你老母的臭嗨呀!开火!”邓峰和其他人本来想等着马坤鸣枪之后再动手,可是二马刚刚离开不久,前面就突然枪响,邓峰几人顾不得再等马坤鸣枪,急匆匆赶上来,结果就看到一个悍匪朝着货柜处丢了个手榴弹! 看到手榴弹滚落在自己身边,马坤拉着小宝想要朝后面逃去,小宝却猛地甩开马坤,大喊一声走,身体朝着手榴弹扑了上去! “轰!”的一声炸响!小宝的身体被炸成了三截,血肉溅射了二马满脸,而二马也被爆炸直接当场震的昏死过去! “走!”周青快步朝着码头外跑去! 邓峰的眼睛已经血红,看到周青四人朝着码头外逃走,此时持枪带着手下顾不得中弹的危险,直接冲出了掩体,对着周青等人开枪! 邓峰一方连同他在内六名便衣,此时子弹几乎不要钱一样朝着周青等人倾泻过去。 周青那边顿时倒下了两个,贩烟的土匪小腹和大腿中弹,倒在地上,而刚才那个叫大鹏的汉子,更是被邓峰一枪打在脸骨上,头部中弹当场身亡! 不过周青也确实对得起快枪称号,双手左右开弓,邓峰手下三名便衣被他打的身上中枪倒地! “长官,我当过兵,我来帮你。”邓峰正焦急时,林福生从身后出现,捡起地上一名便衣的配枪,看了眼剩余的弹量,直接伸直手臂握枪,走出货柜,迈步迎着周青的枪口走出去! “嘭!”第一枪,周青左肩就飚出一抹血花!握枪的左手顿时垂了下去! 不过周青也算悍勇,左手下垂的同时,右手手枪马上朝着林福生瞄准扣动了扳机,子弹直接在林福生肩膀穿了个洞!林福生身体不动,握着枪迈出第二步,再次开火!“嘭!” 这一次!周青身体猛然一震!额头多了个弹孔! 仅存的那名悍匪手里拎着黄金想要掉头逃跑,林福生抬手一枪,打在对方后脑,死尸朝前扑倒在地! “嘭!嘭!嘭!”林福生连开三枪,把之前倒地的两人又在要害处补了枪,彻底击毙之后,才丢掉手枪,捂着肩膀回头看向邓峰,露出个笑脸,语气真诚的说道: “雀叔说,江湖救急,不求回报,不用谢,警官,这种枪之前没用过,不然第一枪……第一枪我就能打死他。” 第三十二章 杀将 “是你!”寇汉卿盯着陆中孝,咬着牙齿说道。 陆中孝从口袋里取出香烟,朝着寇汉卿走过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来接我表弟福生收工回家,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要不要抽支烟。” 说着话,陆中孝把香烟递了过去。 寇汉卿眼睛死死的盯着陆中孝越来越近的脸,没有去碰那支香烟。 “不会?那我自己来。”陆中孝叼了香烟在嘴里点燃,吸了一口:“记不记得你昨天在这里对我讲,你认得我,我说我也认得你?我不像你,你只是骗人,其实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我听到你名字那一刻,就知道你是谁,而且真的认识你,文治书院国际象棋社寇汉卿,书院五年从无败绩,被你那些同学们称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听到陆中孝嘴中冒出的最后一个词,寇汉卿眼神震惊,陆中孝又把烟盒举起来: “现在有没有兴趣来一支?” “你是谁?”寇汉卿没有去碰香烟,而是开口问道。 陆中孝吐了口烟雾:“英皇书院国际象棋社陆中孝,战绩惨不忍睹,不过你棋社那些同学都被我依次教训过,你被他们当做最后的脸面,他们每一个输给我,都说他不是文治棋力最强的人,最强的那个人叫寇汉卿,这句话我听了十几遍,所以后来我就对他们说,你能常胜不败,不是因为你棋力真的高强,而是另外一个原因,因为你没种,输不起,本来这句话我只是开玩笑,可是等我再听到你的名字,发现你真的是没种,输不起。” “是吗?”寇汉卿眼睛朝华律轮的方向瞥了一眼,船上的段根基,赛琳娜已经被他手下找了出来,正推搡着走向登船口。 陆中孝点了点头:“是的,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再想翻身,最好的选择是你自杀,可是你没动手,不是没种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自杀。”寇汉卿眼睛看向华律轮:“黄金还在船上,你想用码头那么多条命替你演一出偷天换日。” 陆中孝叹了口气:“是我错了。” 听到陆中孝没头没尾说了这四个字,寇汉卿反而微微一怔。 “我把你想的太强了些,以为你只是没种,哪知道你不止没种,脑子也不太灵光。”陆中孝用手指轻轻在太阳穴处转了两转:“老跟那种社会底层的江湖人一起鬼混,只会变得越来越蠢,帮江湖人开商行,拿办公司那一套去管理一个帮派,寇汉卿,你何德何能啊,知不知道你这种做法,往小处讲,叫做改制,往大处提,叫做革命,你没有清洗掉帮派那些元老,就觉得能用一套公司制度管理社团,约束所有人?难道你没读过民国历史吗?想革新一个时代,多少人前仆后继至今仍未止歇,这么说起来,你狂妄到自己对抗一个传统帮派,也不算没种,只能算是有种到发傻,你帮帮派赚钱时,帮派会容你撒野,就好像大家愿意陪一个能为自己赚钱的妓女玩玩游戏,大家都会夸奖妓女天姿国色,倾国倾城,因为有钱进口袋,当然要哄着她开心,继续帮自己赚钱,可是如果你闯了大祸,没了姿色,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对你?你说,你是不是脑子不灵光?还有,我说了这么久,你都没反应过来我是拖延时间。” 陆中孝唠唠叨叨的讲了一堆话,最后突然笑着看向寇汉卿,示意他回身望去。 寇汉卿回头,只看见邓峰血迹斑斑的带着林福生和两名手下,手里拎着皮包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陆中孝拍拍他肩膀:“没种自杀,脑子又不灵光,又没能抓住最后一次机会,没路走了,我的唠叨,在国际象棋中,叫做将军,而现在这一步叫做将死,也叫杀将,你那个常胜不败的记录,被我破了。” 不过陆中孝轻描淡写的表情马上被林福生肩膀中枪的现实撕破,快步迎着林福生跑去,搂住林福生,嘴里急切的说道:“福生,你怎么样?你和我讲自己百发百中难道是吹牛?要不要紧,走,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百发百中不是吹牛,只是对方也百发百中而已。”林福生被陆中孝搂住,强忍伤痛挤出个笑脸:“晚上是不是不能去吃那个山哥的酒席了?”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陆中孝带着林福生想要离开时,邓峰突然开口。 林福生看向邓峰:“我?” 邓峰点点头:“枪法不错,叫什么名字?” “台山林福生。”林福生对邓峰说道。 “今天没有你帮忙,我会死更多的兄弟,去养和医院裹伤,报我的名字,我等下会让手下打个电话过去,等我料理完这里的事,再让五青社的矮仔山带我去看你,走罢。”邓峰停步朝林福生说了两句,随后挥挥手,示意陆中孝带林福生去裹伤,自己则朝着寇汉卿的方向走过去。 接过手下拎着的皮包,邓峰直接丢到寇汉卿的面前,皮包内的沾染了鲜血的金条滚落出来。 夕阳下,那一块块黄金耀眼金黄,那一团团鲜血触目惊心。 “这就是你说的货?”邓峰眼睛直直的看着寇汉卿,开口问道。 寇汉卿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口说道:“黄金还在船上。” 邓峰没有开口,手里的枪已经举了起来,朝着寇汉卿的脑袋瞄去。 不远处的宣冲看到邓峰要朝寇汉卿开枪,挺身挡在了枪口前:“卿哥说,货在船上,听不见呀,大不了我拿下……” “嘭!”邓峰直接一枪打在宣冲的额头上,宣冲额头多了个弹孔,后脑却带出一蓬血雾,沾染了寇汉卿满脸。 邓峰调转枪口再次想要对准寇汉卿时,磷寸贵的声音在远处响起:“邓Sir!邓Sir!枪下留人!枪下留人!” 邓峰回头望去,脸色焦急的磷寸贵带着炮仗光和几十名和合图的手下小跑着赶来。 看到磷寸贵和炮仗光,邓峰没有再扣下扳机,但也没有把枪口移开,就那么直直的指着寇汉卿。 “邓Sir……”磷寸贵年纪大了,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到邓峰面前已经说不出话,只顾着大口喘气。 炮仗光瞥了一眼地上的金条,走过去拿起一根在手里看了看,又在嘴里咬了下,随后看向磷寸贵:“贵哥,这批货是流嘅。” “磷寸贵,因为听了你的消息,我一个兄弟被炸成了三段,一个兄弟生死不知,还有三个兄弟中了枪伤,这就是你和你这个得意门生说的三百两黄金?”邓峰目光沉沉却满是杀机的双眼,看向磷寸贵,开口说道。 磷寸贵抹着额头上的汗:“邓Sir……一定是哪里搞错了,阿卿绝不会……阿卿!那批货呢!” “应该还在船上。”看到自己大佬出现,寇汉卿松了口气。 “去船上把货搜出来!”磷寸贵听到寇汉卿的话,也大大松了口气,随后开口对身后的人吩咐道。 一群汉子七手八脚挤上艘拖船,朝着华律轮开过去。 “邓Sir,货还在,不要动怒。”磷寸贵对邓峰陪着笑脸说道:“受伤的兄弟,和合图也一定另有心意奉上。” “等下我要交给上面三百两黄金顶账,告诉上面是悍匪勾结水警走私黄金,那三百两黄金,木哥会先替我凑足数目应付下来,所以不管货在不在船上,明天早上之前看不到三百两堆在我的办公室,我就拿你和合图的人头凑够三百两重,去跟木哥交代。”邓峰把枪收起来,对磷寸贵一字一句的说道:“还有,我死掉的兄弟,你的社团拿出四间店铺给他家人,受伤的兄弟,每人一间,一个星期搞定这件事,不然就等着我带英国兵去你的堂口抓悍匪,我们走。” 说完,邓峰转身朝货场走去,此时,支援的警力也该要到场,正等着听他描述案发经过。 等邓峰带人离开,炮仗光才打量着寇汉卿,阴笑着开口: “阿卿,船上那批货该不会是你想独吞,才让社团替你扛这笔账吧?八个堂口的叔伯都正赶过来,想要听你解释呢,不急,想清楚再说。” 寇汉卿看向自己的大佬磷寸贵,发现磷寸贵却扭过脸去,望向了海面上的华律轮,躲开了自己的目光。 他心猛地一沉,终于明白了陆中孝说的无路可走,他不是要自己够种自杀,而是让自己心怀幻想,货仍在船上,这样,在此时尘埃落定需要有人承担后果时,自己才能被推出来,死的名正言顺。 就像陆中孝说的,没有将军应将的那一步,而是图穷匕现,逼王杀将。 第三十三章 学校以你们为荣 轩仔认真的盯着船坞工人把摩托艇的柴油加满,又再三确认摩托艇没有任何问题之后,这才笑着送上两包香烟,把帮忙检修的工人打发走。 他所在公司的几艘摩托艇是从美国买回来的二手货,平日都停在船坞保养,只有夏季香港举办大型水面运动会时,才会出租给南华体育会或者其他体育机构,用来配合泳装美女,驾艇比赛,横穿维多利亚湾,用以招揽公众前去参观水艺会各项赛事。 这种快艇正常装四个乘员,不过挤一挤,六个也没什么问题。 偶尔也会有客轮服务生凭借着舌灿生花的本事,鼓动一些有钱的客人花钱租下半天或者一天时间的摩托艇,带着他们驾驶摩托艇在码头附近兜风,赚些外快,所以看到轩仔过来船坞让帮忙准备摩托艇,工人毫不觉得奇怪,看在香烟的份上,反而恭喜轩仔今日又要大赚一笔。 等工人走远,轩仔打着挂在艇外的柴油发动机,又朝水中用力推了一下船身,这才紧走几步跳进去坐好,驾驶着摩托艇驶出了船坞小码头。 之前他也带过一些客人在海面上兜风赚外快,所以对驾驶这种很多香港人眼中的新奇事物并不陌生。 按照自己老大陈文明和那位雄哥交代的方位,轩仔驾驶着摩托艇直奔三角码头。 陈文明已经私下叮嘱自己多次,今天这件事事关重大,如果自己能做好,他陈文明就准备金盆洗手,靠着脱手这批货打发余生,跟随自己来香港的十几名上海铳手,会考虑交给他这个香港本地后生仔领导。 虽然陈文明话说的不清不楚,但轩仔猜也能猜到,这批货很可能是黄金,毕竟如今在香港,有黄金的人恨不得把手里的黄金当成传家宝传下去,盼着金价继续攀升,打死也不会出手转卖,没黄金的人挥舞着大把钞票想要购买,却根本买不到货,就算是去那些金号,金铺宁可加倍付手工费,买些精细的黄金首饰,也往往是要先交钱,然后等金店的通知,过上不知道多久才能提货。 轩仔此时唯一的疑问就是,不知道这批货有多少,能让陈文明说出赚一笔就金盆洗手的话。 他轩仔也是为了钱才要做铳手,如果黄金数目够大,他也想动些心思。 所以姚世雄,陈文明交代他在哪里接人,随后去哪里弃船上岸之后,他联络了几个同样做些兼职的朋友,只要黄金和五个人登上轩仔的摩托艇,他就驾驶摩托艇朝着既定地点赶去,不过到半路找一片浅海,毁掉摩托艇的发动机跳海,登上同伴提前准备好接应自己的船,然后就慢慢看这五个人困在海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时也已经天黑,在海上耗他们半个晚上,冻也冻死他们,哪怕他们把黄金丢下海都没问题,反正知道地方,慢慢捞就是。 想到自己也有可能一夜暴富,此时哪怕脸庞被海风吹打,都没能吹散轩仔的笑容。 摩托艇比起普通渔船,渡轮,速度快了许多,很快远处就出现三角码头的轮廓,看看手表上的时间,轩仔调整方向,朝着三角码头附近泊着的华律轮贴了上去。 姚世雄让他贴在华律轮向海一面的船尾处,轩仔把摩托艇贴着停过去,心中却有些奇怪,说是陆上入场,海上脱身,结果摩托艇不去泊在码头栈道处等候,却偏偏跑来这艘船的船尾等着,难道五个人得手后跳海游过来? 这艘不过两米多长的摩托艇,停在五十多米的庞然大物外侧,几乎如同蚁象之别,而且这艘轮船已经开始加压发动,为启航预热准备,发出的巨大声响完全遮掩了他这艘摩托艇柴油机的轰鸣声。 轩仔在这里胡思乱想,突然摩托艇艇身猛地一歪,随后两只手臂扒住艇身爬了上来,轩仔吓了一跳,抓起扳手警惕的站起身,等对方上了摩托艇之后,才认出对方是姚世雄。 “雄哥。”轩仔松了口气,放下扳手,连忙打招呼说道。 姚世雄靠在摩托艇后面的座位上,甩了甩身上的海水,没有理会轩仔,而是先喘了口气,随后从口袋里摸出已经湿透的烟盒,朝轩仔丢过去:“香烟。” “哦~”轩仔取出自己的香烟递过去,又帮姚世雄点燃:“雄哥,其他人呢?” “等着装货。”姚世雄吸了口香烟,打量着轩仔,又看看摩托艇,笑了起来:“小子,可以啊,这东西是美国货。” “雄哥也会开这个?”轩仔看姚世雄的模样,心中一动,开口说道。 姚世雄摇摇头:“不会,在上海看有钱人玩过这东西,用这个玩意来比赛,比划龙舟过瘾。” “香港也有,八月份水艺会,不止有比赛,还会有靓女穿着泳装坐在这上面,在港岛,九龙各处码头兜风。”轩仔笑着介绍道。 姚世雄把香烟吸了半支:“喂,把衣服脱下来。” “雄哥说什么?”轩仔不解的看向姚世雄。 姚世雄重复了一句:“把衣服脱下来,你身上没沾水,我身上湿透了,等下开船一吹风早晚发高烧,所以借你的衣服穿穿,你先穿我这套,回头货到手,多分你些。” 轩仔心中不想同意,可是又不敢拒绝,慢慢吞吞的把外套和裤子脱了下来。 他正低头脱着外裤,华律轮船尾,段根基鬼鬼祟祟出现,扒住护栏朝下面的摩托艇看了一眼,随后直接把手里拎着的一件黑色马甲丢了下来。 姚世雄从头到尾眼睛都在瞄着轮船,看到段根基出现那刻,他就猛然起身躲开,那件马甲看起来颇重,如同一块石头直直坠下来,正正砸中正弓着背脱下外裤的轩仔脑袋! “嘭!”的一声闷响,轩仔整个人被砸倒在地,可能是因为被砸中了脑袋,倒地的轩仔吃力的摇着头,想要挣扎用双臂撑着站起身,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而且鼻子,耳朵,嘴巴甚至眼角都开始朝外面渗血。 姚世雄利落的脱下自己衣服,把轩仔的衣服换上,然后扳起双眼已经无神,却仍然在努力想要开口说话的轩仔,把自己的湿衣服套在他身上,把吸了一半的香烟塞进轩仔嘴里说道: “刚才那一下省了我动手,兄弟,忍着点,马上就不疼了。” 等他帮轩仔换好衣服,把对方小半个身体脸朝下甩出艇外,随后从腰间取出已经打湿的手枪插进轩仔后腰处,最后捡起那件装着黄金的马甲,如同铁锤一样狠狠砸在轩仔的后脑。 连砸了几次,直到轩仔后脑有些凹陷,头部附近的海水也隐约出现红色浑浊,姚世雄这才把马甲穿回自己身上,把只剩下些生理性痉挛证明还未死透的轩仔推入海中,驾驶着摩托艇朝着大海,飞驰而去。 那片海,在被夕阳的渲染下,好像是鲜血与黄金掺杂在一起的眼色,金黄绚烂,却又带着一抹殷红。 …… “我的货呢!货呢!”寇汉卿额头青筋凸起,立在码头上,盯着面前的段根基低喝道。 段根基仍然是那副斯文败类的模样,此时颇有绅士风度的护住身边比他壮硕的赛琳娜:“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陈文翰那些上海人的黄金在哪?”寇汉卿采住段根基的衣领,整个脸都在不断的颤抖:“我知道你和陆中孝是一队人,我也能查到你住在哪,你家人在哪,别逼我。” 段根基咽了口口水:“可是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你说什么,你手下已经把船翻了个底朝天,我那些黄金也都交给了水警带走,说是要检查,呐,就是那边那一堆,那是我带上船的,假的,用来讲课的,我是小学校长,学校要让学生们学习工艺课,这次安排的是金匠来讲课,讲如何区分真黄金和假黄金,真的黄金如今不好找,也太贵,但是假的无所谓,所以这些……是我用来讲课时发放给孩子们的道具。” “我不想做个粗人,但是你……”寇汉卿退后一步,开口吩咐旁边的手下:“去,把他家人抓来。” 段根基脸色讥讽的笑笑,没有开口。 “你知道他们都是江湖人,江湖人做事很粗鲁。”寇汉卿盯着段根基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这批黄金没了,最多只是没有钱赚,我要是拿不到,会死的,所以,别逼我。” “你把我家人绑来,我也没有黄金,我老婆是金钟军营后勤庶务部门的文员,够胆你就去试试,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怕你这种人拿家人要挟我?我见过很多你们这种人,跑去学校找麻烦,看到老师漂亮想要调戏,还有人要我拿钱买学校平安,不然就恐吓我找我家人麻烦,结果知道我老婆的工作以后,马上就逃的不见人,我是想逃都不敢逃,你够胆就扣住我一晚试试,说不定我老婆能来找你谈谈。”段根基听着寇汉卿的威胁,轻蔑的说道:“你以为我堂堂香港大学的高材生,娶老婆会娶个好欺负的普通人?” 看到寇汉卿说不出话来,段根基继续说道:“你说不想做个粗人?你很细喔?你和他们那些所谓江湖人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只能欺负那些比你们更弱小的人,现在我告诉你我老婆在哪里,去呀?去绑她呀?对了,想起来了,还是有区别的,你比那些江湖人有学问,你也是香港大学的高材生嘛。” 段根基眼睛朝着寇汉卿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很快,你就不是了。” “米高,是你吗?”一个男声用英文从寇汉卿不远的身后说道:“你遇到什么麻烦吗?麦卡伦说你在附近,约我们打算一起吃晚餐。” 第三十四章 韦行简的登场 英国老者口中的麦卡伦,正是旁边的青年,陆中孝的弟弟陆忠恕,此时谦逊的立在两名英国人身后,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寇汉卿回过头去,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在他身后来了三个人,两个上年纪的鬼佬和一个中国青年,开口说话的英国老者他认识,香港大学文学院教授罗顿。 “老师,你好。”段根基看到罗顿,笑了起来:“没错,我要请你们共进晚餐,但现在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而罗顿打量着回头的寇汉卿,不确定的开口:“奥斯汀,奥斯汀寇,是你吗?天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为了一个女人决斗吗?” “别以为这样就能脱身。”寇汉卿收回目光,靠近段根基耳边:“把黄金交出来,不然你老婆今晚就会出现在澳门妓寨,别逼我。” 段根基深呼吸了一口气:“你还没明白阿孝说过的,你无路可走了,自己能平安度过今晚,再来跟我吹牛绑我老婆罢,你要真敢绑她,记得替我打她两下,帮我出气,我在家里被她打都不敢还手,再见,我要走了,我猜你们这些粗人不敢拦着英国人吧,而且是英国教授。” 随后他大声朝走来的罗顿三人说道:“老师,你认识这个人?” “当然,他和你一样,也是我的学生,但据我所知,他后来留学去了美国。”罗顿拄着斯迪克手杖,嘴里说道。 “去了美国?不不不,他加入了黑帮,现在是黑帮的重要成员,教黑帮如何洗钱,转移脏钱,走私等等,就像是你之前说过的,英国的Peaky Blinder干的一样。”段根基牵着赛琳娜,绕过立在原地不动的寇汉卿,朝罗顿走过去,嘴里大声说道。 罗顿脸色变了一下,又看了眼那些在地上散落的,沾染着鲜血的黄金:“真糟糕。” “更糟糕的是,他刚刚还威胁我和这位赛琳娜女士,要绑架我的家人,其实我约你来,就是为了想要脱身,并且告诉老师你,香港大学有个这样一位大人物。”段根基对罗顿说道:“从他威胁绑架我家人那句话开始,我以有这样的校友感到悲哀,我的母校,成功培养了一名高智商的社会渣滓,当然,我会请您吃晚餐的。” “他不会是你的校友了,我会向学校委员会报告这件事,由学校登报公布取消奥斯汀寇曾在香港大学的所有成绩与学位。”罗顿看了眼寇汉卿始终没有再转过来的背影,眼神厌恶的说道。 随后搂着段根基的后背,拍了拍他:“学校的工作怎么样?” “未来一片光明,我们马上要开始新的篇章。”段根基语气肯定的说道。 随后他看向陆忠恕,问道:“你好,我是米高,段根基,轩尼诗道官立小学校长,怎么称呼。” “叫我麦卡伦,中文名陆忠恕,香港大学文学院,即将毕业,对了,刚刚成为了美国驻香港总领事馆实习雇员。”陆忠恕主动朝段根基伸出手,笑着答道。 “学校,总领事馆,医院,政府部门,律师楼,大型商行,这些才是香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该做的工作。”罗顿开口说道:“学校会永远以你们这种学生为荣。” …… 虽然已经是日落时分,夜风渐起,但陈文翰却只感觉浑身滚烫! 之前码头上枪声大作,他坐在渔船上心惊胆战,没想到陆中孝居然安排了人手在码头杀警察劫货,要知道,当年帮黄世松打理生意,陈文翰与陆中孝在上海滩要除掉个依仗另有靠山就挡他们财路的警长,还要趁夜里安排人套上麻袋丢下黄浦江,给警察局一点脸面,怎么陆中孝回了香港,手段愈发剽悍,反而当街和警察驳火? 这是瞧不起香港吗?而且闹这么大,码头又是寇汉卿那班江湖人盘踞之地,肯定不能全身而退,如果被抓到个活口,供出自己…… 所以陈文翰前面差点就忍不住想要跳海来个痛快,在他看来,码头硬抢怎么都是下下策,就算黄金到手,后面的麻烦也会随之上门。 可是等从他在望远镜里看到一艘摩托艇出现在华律轮船尾,随后姚世雄登船,马甲被人从船上抛下来,姚世雄杀人夺船,扬长而去的画面。 猛然打了个冷战,想到个大胆的可能,如果刚才警察手中拎着的皮包里的黄金是假的…… 那就等于华警,帮派,俄国水警,悍匪都被陆中孝利用,拿黄金做诱饵引进了圈套。 陈文翰是上海滩商人,虽然如今落魄,但那是被他所信任的黄世松推出来当抄家灭门的替死鬼,并非是愚蠢,相反他脑子转的比普通人要快很多。 四方势力在他脑中过了一遍,马上就推断出,寇汉卿的帮派这次要倒霉了,他猜不到现场局面如何,但是他了解陆中孝,陆中孝肯定是故意让寇汉卿知道了些什么,所以寇汉卿给了华警消息,而没根脚的悍匪必然是陆中孝推出来牺牲的,用来把码头持枪劫案坐实,多半会死个精光,就算当场没死陆中孝也不可能让这些人活着,至于其他三方,俄国水警能逼迫华警,华警能逼迫帮派,而帮派就算逼死寇汉卿,也要想办法安抚两方怒火才能躲过灭顶之灾,不然就是华警与俄国水警双方同时对他们动手。 和合图被寇汉卿踢打出来的合纵联合的大好局面,被陆中孝设计的一场劫案说不定就要拆个七零八落! 想到不仅今晚黄金就能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条财路以后更是能畅通无阻,他心中怎么能不火热滚烫! “船家!回去,我要喝两杯!”陈文翰喊着在船篷内睡了大半日的船家,开口说道。 船家揉揉眼睛走出船篷,看了眼陈文翰脚边放的水桶,别说鱼获,连鱼鳞都不见一片,他觉得收了陈文翰的钱睡了大半日有些过意不去,主动开口:“老板,今日收成不好?不如我帮你下一网,捞些鱼虾佐酒。” “不用,操船回码头,我心情好,吃素,所以不杀生。”陈文翰把钓竿收回来,笑呵呵的说道。 可是等他想要站起身,却咚的一声跪倒在船头,差点身体一歪栽进海里。 坐得太久,两条腿已经麻木。 “没钓到鱼还这么开心,老板?”船家扶起陈文翰,不解的问道。 他在船篷里睡的踏实,远处三角码头那边隐约传来的枪声,根本就没吵醒他的清梦,所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钓鱼嘛,乐趣不在鱼获,而是享受过程。”陈文翰坐下,揉着麻木的双腿说道。 船家摇摇头,不解的撑着渔船朝码头漂去:“有钱人,就是和我们这种穷人想的不一样。” …… 陆中孝拦下了一辆红色的士,把林福生扶上车:“养和医院。” “先生……”司机本来看到林福生肩膀处鲜血淋漓,不想让两人上车,可是刚开口要拒绝,就看到陆中孝那双眼睛盯着自己,似乎只要自己敢说出拒绝这两个字,就会让自己马上见到拒绝的后果。 “小心些。”司机果断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换了一句提醒。 扶着林福生坐上副驾驶,陆中孝从口袋里取出二十块丢给司机:“车费,多出来的当清洁费,但是要快。” 看到对方出手大方,司机刚才心里那点不满也就随之消散,听话的加大油门。 “认识你我就已经看到你第二次带花了,整日吹嘘自己枪法好,以后老老实实找份工作,上次你带花说是子弹不行,这次是什么?”陆中孝取出香烟,塞进林福生嘴里点燃,问道。 林福生脸色虽然有些难看,但精神还不错,此时叼着烟笑笑:“这次是枪不行,没用过,有些手生。” “总之不会是你不行。”陆中孝看林福生确实没有大碍,也松了口气,笑着说道:“让雄哥知道你受伤,就算他不好意思对我发火,心里也会怪我没照顾好你。” 司机看在陆中孝付的车费够多,也没有吝啬炫耀自己的车技,沿着皇后大道一路直冲湾仔,最终把车开到养和医院五层高的主楼大门前。 而且主动帮忙开门,想要配合陆中孝把林福生搀扶下来,结果没等他伸手,林福生自己捂着肩膀走了下来。 看到他肩膀鲜血淋漓的走进来,一名护士迎上来:“先生,你怎么了?” “枪伤,需要包扎。”陆中孝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取出来,拍在护士手里:“现在就帮忙包扎手术,费用不够告诉我。” 养和医院是私立医院,三十年代就已经算是香港一流水平,虽然也经常有些慈善义诊,但是如果真的想要进这所医院治病疗伤,哪怕只是个普通感冒,没有三五十块港币恐怕不要想走出大门,加之此时已经是日落时分,除了急诊部门,其他科室已经收工,所以并没有什么人就医。 护士没有接钞票,而是指了一下收费处的方向,然后快步朝着急诊主治医师办公室跑去,很快就带着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医生走过来,医生让林福生放下捂住伤口的手,看了一眼,对护士吩咐道: “问题不大,带他进去先处理一下,的确是枪伤,我打电话去警局报备,让他们来登记调查。” 陆中孝按照护士的指引乖乖去交了费用,虽然邓峰说过他会安排,但估计邓峰那边此时也焦头烂额,何况林福生是自己兄弟,没必要受伤还要耽搁等着别人来付钱入院治疗。 “刚才那位是你朋友对……阿孝?”那名医生此时正手里托着一份文件夹,握着钢笔准备对回来的陆中孝询问登记,结果抬头看了一下陆中孝,顿时惊喜开口。 陆中孝看向医生,也笑了起来:“阿简?好久不见,你做了医生?” 医生是他英皇书院的同学,也是青少年时的好友,韦行简。 “几时回来的?”韦行简抱着文件夹,对陆中孝问道:“我们一起拿到了医学院通知,结果只有我自己去读医学院,走时居然都不通知一声,还说是好兄弟。” “刚回来不久,喂,我朋友怎么样?” “你朋友是警察还是军人?枪伤。”韦行简听到陆中孝问起林福生伤情,反问道:“不会是你烂好心,误打误撞救了个劫匪吧?” 陆中孝耸耸肩:“见义勇为,三角码头那边今天发生劫案,我朋友帮警察时被意外击中,西环的探长邓峰可以作证。” 韦行简松了口气:“没什么问题,贯穿伤,伤口不大,不用缝合,简单消毒处理包扎之后就没有大碍,不放心的话可以打两瓶点滴,防止伤口感染恶化。” 听到韦行简说没有问题,陆中孝松了口气:“有没有电话,借用一下。” “有,在我办公室。”韦行简带着陆中孝去了自己值班的办公室。 陆中孝拿起电话,翻着旁边的电话簿,拨通了英皇书院的电话:“麻烦,帮我找一下陆忠恕,我是他哥哥,陆中孝。” 过了一会儿,那边的声音换成了陆忠恕:“大哥,你找我?” “带着你那位西顿教授去三角码头转一圈,我工作的学校校长段根基遇到了些麻烦,帮他脱身,还有,让少筠来养和医院,帮忙照顾一下我朋友林福生,我有些事要先去忙。”陆中孝听到陆忠恕的声音,没有浪费时间,直接说道。 陆忠恕同样干脆利落:“好,知道了,再见。” 等陆中孝挂断电话,韦行简正端了两杯咖啡走过来:“晚上一起喝一杯?你如今做老师?” “是啊?官立小学副校长,为了学校筹钱负责四处乞讨化缘。”陆中孝接过来喝了一口:“所以改天再请你喝酒,我先去帮学校化缘,我妹妹少筠你有没有印象?” 韦行简点点头。 “待会她会过来照顾我朋友,如果我朋友问起,让他安心住在这里。”陆中孝说完就朝外要走,结果看到韦行简挂着西装的衣架:“喂,衣服借穿一下。” 韦行简喝着咖啡,看着陆中孝摘自己的衣服:“你急着去出卖色相筹款呀?要不要我穿的这条裤子也一起给你。” “不需要。”陆中孝脱下沾染了林福生鲜血的中山装外套,把韦行简那件黑色西装穿在了身上:“记得帮我洗干净,下次请你吃饭再拿回来。” 第三十五章 金公馆 港岛坚尼地道3号,金公馆。 比起金廷荪在上海那处占地颇巨的金公馆,在香港的居所显然小了很多,但饭厅,书房,花厢,茶室仍然齐备,甚至在后面搭了处戏台,方便喜欢京剧的金廷荪随时听一出。 如今金公馆里使用的下人,诸如门房,花匠,厨师,保姆,司机等等也是随着金家一起从上海接来香港的多年老家仆。 看到旁边一处香港本地华商的宅邸,佣人背着菜篓提着提篮走回家门,在门房处吸烟闲聊的金府园丁不屑的哼了一声: “本地人小气的很,家里佣人出门,汽车都不派一辆。” “你不在花厅陪着太太侍弄那几盆花散步消食,怎么跑来我这里?”在金家做了十几年门房的老仆高阿五一边剔着牙齿,一边对园丁问道。 园丁摇摇头:“太太又同老爷吵着要回上海,说这里住不惯,小的很,连上海乡下都不如,几个少奶奶也被说的动了心,帮太太讲话,老爷眼看要发脾气,四少奶奶借口带太太去杜公馆打牌,晚上住在杜家,这才安静下来。” “要我说,太太说的也没有错,香港这种乡下地方有什么好,老爷和杜先生都是上海知名人士,门生故旧几万人都不止,不管谁做天下,那一定都只能是仰仗,主动结交的,搞不好共产党比国民党大方,让杜先生做市长,让老爷做经济局长也说不定。”高阿五听到金廷荪的夫人与金廷荪又吵架,已经不觉得奇怪,反而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原来在上海,这一天收的拜帖都要几百份,现在在香港,几天都不见一份,原来老爷要听戏,京津一带来上海登台的名角那都要先来府上演一场让老爷品评,现在老爷想听戏,香港连个角都没有,好不容易有入眼的,开口就要大价钱才肯唱一场,换做在上海,早就一杯盐水刹了他嗓子,让他走回家去。” 他是金府门房,原来在上海,每日收那些求见的客人递上来的门包小费就能收到手软,得闲时去街上白相白相,说是金府中人,长三幺二堂子里的婊子那也要仔细打扮后才出来招待,甚至有些胆小的都不敢收钱。 现在来了香港,虽然金廷荪没有少他的工钱,但外快却再也没有,好不容易出去寻个开心,口袋里那些钱也只能去些便宜场所,还要担心会不会染上脏病。 所以高阿五其实比金太太更盼着金廷荪回上海,听到金太太提出回上海,他第一个支持。 “这种事很难讲,国民党都不让杜先生做市长,那共产党听说打起仗来比国民党还凶,要我说,老爷又不缺钱,就安心养老也不是坏事。”园丁听高阿五说的语气激动,没有直接反驳,只是说金廷荪如今不缺钱,年岁也大了,安心颐养天年也不是坏事。 “评书话本里都讲过,老骥伏枥志在千……等下!”高阿五揉了揉眼睛,从门房的窗户朝外望去,随后又快步走出了门房,站在前院朝大门外望去。 “老爷正在生气,多半是朱先生,王老板他们从杜公馆收到消息,过来劝老爷消消气。”园丁坐在门房内没有动弹,胸有成竹的开口说道。 高阿五却没有回应,足足在外面悄悄看了半分钟,才走回来,但是眼睛仍然盯着窗外的景象,嘴里嘟囔着说道:“好像是之前在上海开招待所那位老爷叫陆中孝的门生,不过天色有些黑,看不太清,陆先生当年登门时,送礼从来都手笔大的吓人,不过他站在外面好像等人,没有过来。” 金公馆外的自然是赶来的陆中孝,可是他到之后,却没有发现姚世雄的身影,陆中孝倚着煤气灯柱吸烟等候,虽然不知道姚世雄为什么没有准时出现,但这种事本来就容易横生枝节,就看姚世雄自己如何应付了。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姚世雄才背着个布袋出现,看到陆中孝立在路灯下等候,姚世雄走过来:“小爷叔,我来晚了。” “雄哥辛苦了。”陆中孝丢掉手里的烟蒂,看向姚世雄。 姚世雄咧嘴笑笑:“我把摩托艇送去了吊颈岭,和那边的人结个人情,到时候就算警察调查,发现摩托艇在那班国民党溃兵手里,也无可奈何,东西在这里。” 说着话,姚世雄把布袋递给陆中孝,陆中孝打开布袋看了一眼,里面的黄金并不是他让彭知瑜准备的那种假的精致金条,而是十几块粗糙铸就的金砖,就像是随便地上刨出个模坑,把融化的黄金倒进去浇筑而成。 “我带你进去见金廷荪,我说话你听着就是,如果问起,就顺着我的话说,不要乱讲话。”陆中孝把布袋还给姚世雄,叮嘱道。 姚世雄虽然点了点头,但嘴里却还有些疑问:“小爷叔,金牙三杜月笙这帮人如今已经在香港,算是龙困浅滩,找他抬举我,都不如找那个叫李裁法的。” “相信我,找他自然有找他的理由。”陆中孝朝姚世雄笑笑,随后朝着金公馆的大门走去,按下了电铃。 门房的高阿五早就瞄着外面的陆中孝,看到陆中孝按电铃,急急的走出来打开门,装作满脸惊喜的开口:“是陆先生?您也来了香港?” “我就是香港人,五叔。”陆中孝笑眯眯的开口:“先生在家吗?” 高阿五犹豫着没有开口,陆中孝接过姚世雄手里的布袋,递给高阿五:“听说先生来了香港,我这个门生自然要照顾先生的吃穿用度,这是三百两黄金。” 高阿五听到最后五个字,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双手接过布袋,甚至失礼的打开看了一眼,随后才有些失态的开口:“老爷正在休息,我去通传,陆先生稍候。” “不急,不急。”陆中孝朝高阿五微笑着点头。 高阿五拎着布袋快步回了门房,园丁此时仍然说道:“老爷正在气头上,你让客人进来,岂不是等着找骂?” “你知道什么,老爷见到这……这三百两黄金,一定什么火气都没了!”高阿五说着话,拎着布袋朝里面跑去。 园丁听到三百两黄金,也倒噎了一口气,愣在当场。 顾不上和客厅,茶室的佣人打招呼,高阿五拎着布袋直接冲到金廷荪所在的茶室外才停步,放轻脚步在门外开口:“老爷。” “什么事?”金廷荪的声音听起来余怒未消,带着不耐烦。 “老爷,您那位名叫陆中孝的门生登门拜访。”高阿五开口说道。 里面的声音先是念叨了两声名字,随后才说的:“陆中孝,他是香港人,丢官去职下了监狱,这是挣扎一条命逃回了香港?算了,告诉他有心了,只是我身体不适,暂不见客。” “老爷,这里还有他登门送来的三百两黄金。”高阿五听到金廷荪说称病不见,马上又说道。 茶室内安静下来,随后门帘挑开,一个身材矮小,体型消瘦,光头锃亮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本来半开半合像是睡不醒的双眼,此时猛然睁开,目光锐利的看向高阿五。 正是当年上海滩三鑫公司的师爷,上海滩五十七家公司董事,八家剧院,六家报馆的主理人,执掌恒社财政大权的恒社白叟金廷荪。 高阿五把手里的布袋撑开:“老爷,您看。” 他满心以为最好财货的金廷荪一定眉开眼笑,毕竟这是来香港之后,数额最大的一笔礼物,尤其香港金价正在高涨,是外面买都买不到的紧俏品。 可是金廷荪却沉着脸开口:“谁让你收了礼物,不是说过,没我吩咐,一律称病不见客吗?” “那……我这就打发他走。”高阿五看到金廷荪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开心得意,拎着布袋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想着老爷你见到门生拜访,能消消火气。” 他是多年老仆,又是金廷荪家乡人,跟主人家说话并不需要太过谨慎。 金廷荪眼睛瞥了一眼布袋:“他一个人来?” “还跟着个人。”高阿五老老实实的说道。 “让他们来茶房罢,黄金你收好,等他们离开时交给他们带走。”金廷荪对高阿五说完,就转身回了茶室。 高阿五摸了摸头顶,往日老爷见到钱财上门,可从没有原路返回的道理,今天这是怎么了。 很快,陆中孝,姚世雄被金府管家带到了茶室门外,管家在茶室外轻声开口: “老爷,您的门生陆先生来了。” “咳咳……”里面金廷荪先是咳嗽了两声,随后从里面亲自走出来,满面笑容的看向陆中孝:“阿孝……咳咳,快,进来陪我一起喝茶。” “先生,许久不见,先生身体这是怎么了……”陆中孝伸手虚扶着金廷荪,朝茶室内走去,嘴里关切的问道。 “年纪大了,从上海搬家到香港,舟船劳顿,受不得辛苦了。”金廷荪坐回主位,等陆中孝坐在旁边,管家奉上茶水之后,才笑着说道:“你何时回的香港?对了,这位是?” 看到金廷荪目光审视的望向自己,姚世雄双膝跪倒行礼,规规矩矩的开口:“弟子姚世雄,立命码头嘉海卫,头顶二十四座香炉,家师罗新恒,师太马新宝,见过师祖。” “既然是门里人,起来吧?”金廷荪用碗盖拨了拨茶叶,示意姚世雄起身,随后才继续对陆中孝说道:“这是你手下人?” “是弟子的过命兄弟。”陆中孝对金廷荪说道:“我也是刚刚回港数日,回来当日就想拜会先生,但是有些落魄,囊中羞涩,怕反惹先生惦记担忧,所以这才等赚了笔钱之后,才再来登门。” 金廷荪叹了口气,果然和自己猜的一点不错,他心中把高阿五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风轻云淡的开口: “什么时候你阿孝登我的家门都要黄鱼开路了?” 第三十六章 今晚该你扬名立万 陆中孝脸上挂着微笑:“先生府邸在上海时我常出入,只是如今先生来了香港暂住,总要给我个尽孝的机会不是,哪有人登门就直接送金块的道理,我就是赚了些钱,急着孝敬您老人家。” “我记得你是香港本地人,家中亲人如今都好吗?”金廷荪嘴里答应了一声,随后就问起了陆中孝的家人。 陆中孝也顺着金廷荪的话,说起了家常,也问起了师母近况。 两人的对话听得旁边姚世雄有些不明所以,真的就像是许久未见的一对师徒喝着茶互诉近况。 陆中孝陪着金廷荪聊了大半个钟头,看到金廷荪打了个哈欠,马上就起身行礼: “先生,您早些休息,我就不再叨扰,过些时间再来探望您。” 说着就朝外走,姚世雄心中心疼那三百两黄金,可是陆中孝之前叮嘱过不要多嘴,所以也只能跟着陆中孝起身朝外走。 “阿孝,你这养气功夫可以了,说吧,三百两黄金,惹了多大的麻烦,如今我在香港,这种登门,还是少些的好。”金廷荪在两人身后的座位上语气淡淡的开口,哪还有刚才与陆中孝师生情深的语气。 陆中孝笑笑转身,露出个笑脸:“都是先生教的好,也没有什么麻烦,就是雄哥如今帮几名上海老板做事,如今有了条财路,想要靠航运公司走私黄金赚些钱,我才想带雄哥来见一见您,请您帮忙引见一下杨老板,再指点几句后辈。” “是啊,师祖,我也是初来香港有条财路,可是又没什么经验,所以才请小爷叔帮忙带我登门向您请教。”姚世雄虽然不知道陆中孝口里说的杨老板是哪个,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做走私黄金的生意,但是嘴里还是按照陆中孝的交待对金廷荪说道。 金廷荪眼睛在陆中孝,姚世雄脸上打了个转儿:“我如今人在香港,情面不比在上海时,年纪也大了,头脑不灵光,谈不上什么指点。” 说到这里,金廷荪顿了一下,看两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才继续说道: “不过,这种生意在香港,要和本地帮派打通关节才走得通,我这个青帮名头,吓不到本地洪门。” “先生,已经打通了。”陆中孝对金廷荪笑着说道。 姚世雄也陪着笑脸点点头,虽然不明白陆中孝说的打通,是什么时候打通的。 “香港的英国人,不让老百姓私自买卖黄金,所以有货也要有门路脱手。”金廷荪犹豫了一下,拿起烟盒又提了一句。 陆中孝走过去帮金廷荪点燃香烟:“先生,有本地鳄鱼仔帮忙脱手。” 金廷荪夹着点燃的香烟,没有放到嘴里,而是愣了一下后才吸了口烟,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杨管北那里……我会请杜先生打声招呼。” “谢谢先生。”陆中孝脸色一喜,连忙说道:“过几日我让雄哥再帮师母送些金饰过来。” 姚世雄已经懒得去想两人到底在说什么,附和着陆中孝的话:“谢谢师祖,过几日一定再来登门探望。” “那三百两黄金,拿回去罢,阿雄拿命赚来的钱,不能收。”金廷荪开口说道。 姚世雄连忙表示:“师祖,那是孝敬您老人家……” “雄哥,那三百两,拿回去罢,折算成股本,到时记得算清楚,把账簿拿来给先生过目。”陆中孝看到姚世雄开口,在旁边劝道。 “明白,明白。”姚世雄听到陆中孝的话,答应道。 金廷荪闭眼假寐,像是在思索什么,不再开口说话,陆中孝对姚世雄看了一眼:“雄哥,你出去等我一下。” “好,师祖保重身体,阿雄告辞。”姚世雄朝金廷荪又行了个礼,先走了出去。 等姚世雄离开之后,金廷荪才缓缓睁眼:“杨管北那个墙头草与我有些龃龉,你带来的这个阿雄,一看就是个芮庆荣之辈,打打杀杀用得上,头脑不行,真要是收了他三百两,早晚传到杨管北耳朵里,到时面皮上不好看。” “先生说的是,是我欠考虑了。”陆中孝帮金廷荪捧着茶盏,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说道:“可是弟子我在上海能逃过一劫,都靠这个阿雄,而且没了积蓄,元气大伤,所以才一时失智,带他来见您。” “黄金生意要做,就拿到自己手里做。”金廷荪接过陆中孝递过来的茶盏:“回头我让墨林拟个名单,看看杨管北船上有哪些门里人,回头带着你见一见,然后你再带着那个阿雄单独见一见。” “明白,先生,雄哥呢,对我有救命之恩,又是门里人,您是不是给他个机会,捧一捧他?”陆中孝眼睛看着金廷荪,试探的问了一句。 金廷荪想了想:“先看他一段时间,至于其他的,瞧他造化罢。” “先生,那我先告辞,过几日我再来登门探望。”陆中孝对金廷荪说道。 金廷荪点点头:“也好,去罢,阿才,帮我送阿孝出门,让家中司机送阿孝他们回住处。” 等陆中孝跟随着管家离开之后,金廷荪才站起身,在茶室里拧着两道眉慢慢踱步,走了几个来回之后,突然叹了口气开口: “青出于蓝胜于蓝呐,算准了我心思,到头来钱退回去,人我给他,人情我借……这三百两买我做个股东当招牌,值啊。” 姚世雄拎着黄金上车,两个人在车上始终是陆中孝开口,姚世雄搭话,说的都是些不相关的事,直到姚世雄注意到陆中孝让司机把两人送到三角码头外,才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怎么又来了这里?” 陆中孝走下车,走到街边卖宵夜的一处馄饨摊前落座:“老板,两碗馄饨。” “小爷叔……”姚世雄拎着布袋挨着陆中孝落座:“不是应该去见陈老板吗?” 陆中孝看向姚世雄,微笑着说道:“昨天福生在这里扬名立万,今晚该你了,雄哥。” “扬名立万?”姚世雄不解的重复了一下这个词:“福生功夫好,我没他那么好的功夫,都是些下九流的无耻手段。” “就是要够无耻,够下流。”陆中孝对姚世雄肯定的说道。 第三十七章 是动我还是动他 中环合图商行,寇汉卿为磷寸贵准备的那间办公室,此时烟雾缭绕,会议桌前,围坐着一群叔伯。 走廊里站满了表情凶悍的青壮,吓得商行内帮忙进出准备茶水香烟的两名女文员每一次穿过人群,都瑟瑟发抖。 而昨日还坐在这间办公室雄心万丈,对自己大佬磷寸贵说要如同那副《猛虎扑日图》般一统香港社团的寇汉卿,此时则没有进入这间办公室的资格,只能被几名社团内的手下守着立在走廊的尽头处,望着窗外的灯火出神,等待里面那些叔伯商议出如何处置他。 “三百两黄金,现在市面上什么价格,两百四十块一两都买不到呀!七万多块港币,够买下一整栋楼!”炮仗光此时用手拍着桌面,开口说道:“而且邓峰要的是黄金,他背后的姚木是做黄金生意的,我去让手下问过邓峰,邓峰说了,他不要钱,因为姚木那边从自己生意里调了三百两黄金,让邓峰交差,所以也只收黄金平账,贵哥,一晚时间,去哪里拿出三百两黄金交给他。” 磷寸贵咬着烟斗,阴着脸没有开口。 炮仗光旁边一名满嘴烂牙的老者也阴恻恻的说道:“别忘了,邓峰死了个手下,开口要四个店铺,受伤那几个,也要一人一间,敢不给吗,那家伙之前跟着英国兵一起打过日本人,在英国军营有关系,不给就等着英国兵登门找社团的麻烦。” “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是想着怎么把这件事搞定,过了这关再说!”磷寸贵取下烟斗,开口说道:“三百两黄金,大家想办法凑一凑,这笔钱从社团的账中扣除。” “贵哥,你小弟惹的麻烦,用社团的钱抵账,不合规矩吧,传出去会让你这位坐馆被人笑不公道。”一个穿着长衫带着圆框眼镜的老头,喝了口茶水说道。 磷寸贵看向开口的人,哼的冷笑一声:“老鬼新,之前阿卿帮你群乐接了放贷收债的生意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虽然八个社团都尊贵哥你是大哥,但是没道理你合图的小弟闯祸,要我们拿钱出来,这种事向来是谁做下的谁来扛,不然这个口子一开,是不是在场所有人的小弟自己惹了麻烦,都能让社团拿钱出来摆平?”叫做老鬼新的老者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语气平静的说着自己的想法。 磷寸贵被老鬼新说的这番话噎到一口气梗在胸膛,听了片刻,才继续开口:“阿卿为合图立过功,没有私心,下面很多兄弟都服他,这次帮他,其他兄弟不会有话说。” “很多兄弟都服他?”炮仗光听到磷寸贵的话,朝门外开口喊了一声:“你们服不服公仔卿!” “不服!”外面那些汉子异口同声的喊道。 “外面都是合图的打仔,最差也是草鞋,哪个肯服公仔卿?只有那些被公仔卿不合规矩重用的老四九,可能会服他,他们服公仔卿有什么用?江湖是靠拳头讲话,够打才能大声讲话的!”炮仗光说道:“我……” 磷寸贵把手里的茶杯朝地上重重摔去,眼含杀气的看向炮仗光:“炮仗光!我不是听你发牢骚,我是让你想把这件事搞定!” “我没有黄金,我拿钱抵好喽。”炮仗光听到磷寸贵的怒喝,语气缓和下来,无所谓的说道:“不过,要你贵哥先拿出最多那份,总不能是我们大家平分这笔账目吧。” “贵哥消消火气,黄金嘛,我买不到,不过钱无所谓……”看到磷寸贵发火,其他的叔伯也都放缓语气,不过态度却坚决,手上没有黄金,可以拿钱出来。 看到众人服软却仍不肯凑足黄金,磷寸贵怒火满胸却又无处发作,这些老狐狸怎么可能拿不出三百两黄金,都知道黄金是紧俏货,不肯拿出来而已,可是自己又不能逼的太狠,毕竟八个社团只是看在利益上,才尊和合图是龙头正统,如果自己真的针对哪个大发雷霆,很可能这个不稳定的联盟就迅速四分五裂,瓦解冰消。 会议室内陷入了安静。 就在这时,大班台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磷寸贵,磷寸贵正要起身,一名文员已经听到铃声走进来,小心翼翼的接起了电话:“喂,这里是合图商行。” 炮仗光撇撇嘴,低声说道:“社团就社团,什么商行,穿上西装人家就当我们是华经理呀?” 文员很快挂断了电话,走到磷寸贵身边,想要低声开口。 磷寸贵不耐烦这套程序,直接说道:“大声讲,这里都是自己人!” 女文员缩了一下身体,战战兢兢的当着一众社团元老开口:“是元兴行一位姚先生,打来电话说之前陈老板曾打过电话,可以把手上黄金卖给合图商行,现在他再打一次,是想当面和这里的寇襄理聊聊,需不需要这批黄金,数目是三百两,如果想聊的话,他在三角码头等候,记得带钱过去,两百八十港币一两。” “我叼你老母的上海佬!货已经到手仍够胆来挑衅!当合图是流架!”磷寸贵勃然大怒,拍桌而起怒骂道。 刚才各怀心思的一群叔伯也都变了脸色,纷纷开口怒骂出声。 虽然大家自己人,内部吵得面红耳赤,但是绝不能让外人落了合图的面子! “三角码头,好!”炮仗光梗着脖子狞笑道:“我去同他慢慢聊!” 说着站起身开口朝门外吼道:“阿九,阿东!带上兄弟去三角码头把上海人先给我围住!等我去慢慢聊!” “阿光,人家既然要谈,就不要大动干戈,大家一起过去见见上海人。”磷寸贵的怒火来的快,去的也快,如同他花名磷寸(火柴)一样,烧完即灭,此时反而冷静下来,开口说道:“他手里有黄金,当然可以谈,先礼后兵,谈不妥再动手。” …… 陆中孝与姚世雄吃着馄饨,嘴里说道:“等他们的人过来,气势不要弱,把话讲清楚,扣死规矩,定个稳妥的日期,让你的人情也好,金廷荪那边的人也好,到时和他们碰一碰,先打服再示好,记住,人一定要死。” “明白。”姚世雄朝嘴里送着馄饨,眼睛盯着桌面,消化着陆中孝交代他的话。 陆中孝说道:“没什么事我就去旁边的西园戏院看电影等你,你和这边谈完,再去那里汇合,一起去见陈老板,记住,今晚开始,你身份已经不一样了。” 说着他从口袋摸出钱付账,起身离开,那个装满黄金的布袋就那么放在馄饨桌上,两人都没有看一眼,姚世雄坐在位置上,仍然大口吃着馄饨,心中想着陆中孝那句话,你身份已经不一样了。 的确是不一样了啊。 姚世雄吃完一碗,又让老板煮了一碗继续吃,不过吃的动作慢了很多,刚吃两个馄饨,四周就多出了一些人影,朝这里打量。 又过了八九分钟,八九个老者朝着姚世雄走来,为首的磷寸贵坐到姚世雄对面,点燃香烟:“你是打电话的上海人?” 姚世雄直起身,手伸向口袋,刚碰到口袋,脖子上已经架了三把刀。 “各位老大真是谨慎小心,我一个人来谈生意,都要被刀架脖子,老板,再帮大家每人煮一碗馄饨,我请客。”姚世雄手指慢慢探进口袋,夹着寇汉卿送给陈文翰的那张名片出来,丢在磷寸贵面前:“你是寇先生?” “我是他大佬,江湖上给面子,叫一声贵哥。”磷寸贵眼睛看向布袋:“三百两,就这么不小心的拎出来?香港治安不太好啊,姚先生。” 姚世雄拿起烟盒点了支香烟,看向磷寸贵:“我听说治安不好,是因为内地那些溃兵跑来香港作案,他们不止当街抢,也会持枪入室,各位也小心点。” “叼你老母你敢吓唬……”炮仗光听到姚世雄不阴不阳的语气,开口骂道,被磷寸贵打断:“阿光,等姚先生说完来意。” 姚世雄用手拍了拍布袋:“来意电话里已经说了,听说各位急需黄金,我手里刚好有三百两可以割爱让给各位,一两两百八十港币,总数八万四千港币。” “有手段运走了货,还够胆来落我合图的面子,姚先生是何方神圣?”磷寸贵打量着姚世雄的脸色,开口说道。 姚世雄鼻腔里喷出两道烟龙:“上海青帮觉字辈的瘪三一名,想来香港靠码头做走私生意混碗饭吃。” “这是把黄金让给合图的条件?”磷寸贵轻轻点了点头,笑道:“在码头混饭吃,不讲条件,要讲实力。” 姚世雄夹着香烟,另一只手用勺子舀着馄饨继续吃着:“嗯,把黄金让给你的条件不是这个,我想靠这个码头,一定是要和各位约个时间摆明车马过过手才行,也让香港本地洪门各位老大看看我这个青帮瘪三能不能在三角码头站稳脚跟。” “好,青帮在香港这么久,还没有人在码头与洪门扳扳手腕,姚先生想要怎么过手?”磷寸贵听到姚世雄的狂言,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大笑着问道。 姚世雄把馄饨咽下去:“那个可以待会再聊,如果要买黄金,我有个问题,寇襄理害各位欠了三百两黄金,各位要买我的黄金解决麻烦,那就相当于他因为私仇攀害各位洪门老大喽,是不是违了洪门规矩呀?” “他违背洪门规矩也与你一个外人无关,我们自己会处理!”炮仗光脸色凶狠的说道。 姚世雄看了眼炮仗光,笑了起来:“巧了,我的条件就是,想买黄金,我得亲眼看着这位违反洪门三十六誓的寇襄理,死在万刀之下,毕竟之前我有三个兄弟,帮陈老板运货,都死了,我总得给他们个交代不是,或者,各位不讲规矩,现在就杀了我,拿走黄金,不过,我保证今晚各位府邸一定有人敲门问候。” 老板战战兢兢端着几碗馄饨走过来摆在桌上,随后就抱着头跑远。 说着话,姚世雄把布袋抖开,倒在桌面上,一枚黑沉沉的美式手榴弹静静的躺在金灿灿的黄金之中。 磷寸贵吓得身体后仰,炮仗光等人也都朝后退了几步。 “是对我动手,还是对他动手,各位洪门老大,在我吃完馄饨前,给个说法吧?”姚世雄吸了口香烟,把烟蒂弹飞,看向众人笑着问道:“来,一起吃,买了不吃,是不是不给我这个外来的青帮瘪三面子啊?” 第三十八章 七天后,在这里,不见不散 磷寸贵阴晴不定的盯着姚世雄打量了十几秒,突然想要动手甩姚世雄一记耳光,却被旁边的炮仗光手疾眼快的抓住手腕:“贵哥!” “我会被你吓到!”磷寸贵朝姚世雄开口:“虚张声势,元兴行如果背后有青帮势力,会只运五十两黄金?放开我!给我砍死他!” 姚世雄临危不惧,笑呵呵的帮磷寸贵开口,更大声的催促道:“砍啊,动手,砍呀?第一刀麻烦给我个痛快,后面再砍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贵哥!冷静,你不是讲要先礼后兵嘛!万一……”炮仗光示意那些四周待命的手下不要轻举妄动,对磷寸贵压低声音说道:“真要动手,也可以等双方摆明车马那一日,现在动手,如果家人被牵连……祸不及妻儿啊,这些人是过路客,动手无顾忌,大家家人却都在身边。” 磷寸贵看向炮仗光,突然伸手挣脱,抽了一记耳光给炮仗光:“你就是想阿卿死!” “死啦!害社团要帮他料理首尾,拿八万多块出来打点差佬,不死都没用!”炮仗光被当着诸多手下扇耳光,也变了脸色,开口对磷寸贵说道。 随后他指着四周的众人:“你问问他们,是想家人被人找麻烦,仲是只死一个惹祸精!” “他他老母的在吓我们!”磷寸贵指着姚世雄,对炮仗光说道:“你不要中计呀!” “是啊!你小弟中计要赔三百两黄金,你就护住他,拿大家的钱摆平,我们不想家人出事,就是中计!大路元帅,大路元帅,再护住他,你贵哥准备做光杆元帅罢!我洪胜的兄弟回去睡觉好了!”旁边的烂牙标也朝磷寸贵开口喊道。 磷寸贵心中一沉,他之所以在接到电话时大发雷霆,是装出来的,当时社团内吵成一团,刚好姚世雄就是最好的矛盾转移点,他想要借着这次一致对外,把矛盾输出到上海人头上,可是没想到,姚世雄反将一军,逼得本就没有缓和的矛盾暴露在外人和小弟面前。 只是意外?还是这个姚世雄算计好自己想要借着他压服众人,他故意反将一军?如果是这个姚世雄算计好的…… “我馄饨快吃完了,到底杀不杀?如果不杀他或者我,我就准备带黄金去见邓峰探长和俄国佬,他们应该都有兴趣和我聊聊,三百两买条平安财路,值得。”姚世雄把最后一个馄饨送进嘴里,开口说道。 磷寸贵心中盘算着,如果今晚不杀寇汉卿,社团一定四分五裂,而且炮仗光这些人被吓到,也敢杀掉这个姚世雄,对方准备收买邓峰和俄国佬,到时争抢码头有陆警水警依仗,自己社团一盘散沙,毫无胜算。 可是……磷寸贵心里清楚,他收的这个寇汉卿,是真心为这个社团,而且寇汉卿是社团中唯一一个见过世面,有头脑的人,想要把社团整成鬼佬那种商行模式,想要搭上英国人,一点点壮大势力,等到时机成熟时,香港就可以拥有两种秩序,一种鬼佬说了算,一种社团说了算。 上一次香港江湖出现这样的人才,还是民国十年,和安乐的白纸扇师爷贵,一改当年社团没有制度,管理混乱的局面,用选坐馆,揸数,草鞋打理堂口,编造各堂口海底名册,收取会费,放贷收债等方式,让和安乐短短数年一跃成为和字头最为强盛的社团,如今香港大部分社团更是如今都在效仿和安乐的模式管理堂口。 寇汉卿要做的,就是帮和合图谋划出比师爷贵当年那一套更厉害的制度和规矩,可是现在…… “把阿卿带上来。”磷寸贵咬着牙齿,在心中盘算取舍良久,终于闭着双眼说道。 一个人才寇汉卿,和一个八个和字头社团的龙头地位,磷寸贵思索到最后,仍然决定选择后者。 四名和合图的手下推搡着寇汉卿走过来,寇汉卿脸色惨白,看向磷寸贵:“贵哥。” “阿卿,你犯了洪门规矩……”磷寸贵说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 炮仗光在旁边说道:“阿卿,你为社团闯了祸,如果不给你教训,其他兄弟以后怎么做?” 寇汉卿眼睛看向旁边的姚世雄:“那个陆中孝呢?” “等着你或者我死的消息呢。”姚世雄看了眼寇汉卿,笑着对闭着双眼心有不忍的磷寸贵说道:“怎么,贵哥下不去手?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是追随自己的兄弟,这样吧,我退一步,万刀之下就算了,搞得太血腥,老板怎么做生意,就一刀两断罢。” “贵哥,他是你的小弟,总不能我们这些叔伯代劳。”老鬼新在旁边开口催促道。 他之前对寇汉卿很有好感,帮各个字头找寻财路,带弟兄们发财,他不介意捧一捧寇汉卿,可是寇汉卿后来开始针对他们这帮老家伙,觉得老家伙们太多,倚老卖老,任人唯亲,不利于社团发展。 开玩笑,没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还要社团做什么? 他不死,等着他慢慢把我们这些老家伙赶下台去一把年纪做苦力吗? 寇汉卿已经明白自己下场,此时闭着眼,虽然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凛然不惧,但身体却忍不住打着哆嗦,嘴唇抖动着:“贵哥,我……我……” 磷寸贵从旁边一名手下手里接过柄匕首,走到寇汉卿面前,用手搂住寇汉卿的肩膀,贴在寇汉卿的耳边低声说道:“阿卿,等大佬帮你报仇。” 下一个瞬间,磷寸贵把匕首捅进了寇汉卿的心口! 寇汉卿身体不断挺动着,磷寸贵死死把寇汉卿抱住,直到寇汉卿彻底没了反应,软倒在自己怀里,磷寸贵才松开双手,寇汉卿的尸体倒在地上。 “满意了?”磷寸贵转过身,眼睛环视着众人开口喝问。 “贵哥做事公道,大家当然无话可说。”老鬼新第一个开口说道。 “抬下去。”炮仗光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小弟们把寇汉卿的尸体抬走,他对寇汉卿哪怕是尸体,都充满厌恶。 姚世雄侧身探手,摸了一下寇汉卿的颈部,确定没了生理特征之后,坐直身体,从桌上取了支牙签叼在嘴里:“八万四千块,不二价。” “哪天摆明车马?”磷寸贵坐回姚世雄对面,平复了一下心情,甩着手上的血渍,看向姚世雄的双眼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姚世雄耸耸肩:“一周后罢,就在这里,就在今晚这个时间,刚好是那位寇襄理的头七,打赢了我们,贵哥也能顺便祭奠他不是。” “好。”磷寸贵点点头:“青帮有你这种人物,好啊!把钱给他。” 从各处当铺,银库调来的八万四千块港币,被装在一个大号藤制手提箱内拎了上来,小弟把藤箱打开,面向姚世雄。 里面都是十元面额的港币,一千元一沓,八十四沓钞票把藤箱装的满满。 姚世雄合上箱盖,站起身拎了拎:“八万多块而已,搞得这么重,有二十几斤,比这些黄金还重。” 他拎着皮箱,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手榴弹:“黄金是你们的,这个是我的。” “上海人,别以为带着个手榴弹走上街就能虾虾霸霸。”磷寸贵坐在原位,对姚世雄磨着牙齿阴阴说道。 姚世雄看看手里的手榴弹,又看看磷寸贵和他身后那些眼神不善的和合图叔伯,笑了一下:“贵哥是觉得我靠这个东西吓人?” 说着话,姚世雄直接打开保险,拉动引信,朝着身后的码头丢了出去! 四秒钟之后,手榴弹轰然炸响,一片火光照亮夜空!和合图一众人吓得俯身卧倒或者朝后退步,连磷寸贵都整个人被爆炸吓到猛地一震! 姚世雄在火光中,目光阴戾的环视四周被爆炸吓到的和合图众人:“好了,现在我没有手榴弹了,各位不如动手杀了我,把钱拿回去,嗯?” 磷寸贵在内,无人敢再出声。 “那就七天后,在这里,不见不见。”姚世雄不屑的朝众人笑笑,拎着皮箱,转身离开,毫不避讳的开口念叨着:“香港洪门?我看是一群只懂靠人多的乡巴佬,不如七天后带几万人把码头堵死算啦。” 第三十九章 分账 陆中孝所去的西园戏院,是香港开业比较早的戏院,他在英皇书院读书时就经常被同学们带着来光顾,一般都会先跟家中或者学校找个借口,诸如参加校外活动或者去同学家背书之类,然后换上便服,戴上帽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成年人,入夜时做贼一样跑来西园戏院看电影。 到不是香港当年电影有多精彩,主要是晚上为了招揽客人,各家戏院都会尽可能播放些广大男士喜爱的艳情类电影,虽然这种所谓艳情在开放的英国人眼中算不得什么,无非就是女人穿着少一些,有一些绮丽镜头,可能都不如英国人在香港成立的露天浴场和裸奔协会吸引人,但是对受中国传统思想影响的广大中国男青年,却已经足够震撼,一个妙龄女郎在电影中搔首弄姿,轻解罗裳,可能整场电影大家都昏昏欲睡,却能为那短短几秒钟的片段兴奋讨论好几日。 这么多年过去,戏院仍然是老一套,陆中孝进门买票时,发现全部场次都只有《艳福孽情》这一部听名字就够艳情的电影,当年的售票青年,已经变成了售票阿叔,此时在那里还不断朝陆中孝介绍:“兄弟,看这部啦,绝对不会上当受骗,听说里面有女人洗澡,足足洗一刻钟呀。” 陆中孝板着脸对售票员说了一声低俗:“我是小学的老师,懂不懂,文化人来的,我会同那些粗人坐在一起看咸湿片?” 售票的阿叔被陆中孝这番话说的不知所措,尴尬的立在柜台内望着陆中孝。 陆中孝取出一块五的零钱递给售票员,义正言辞的说道:“超等位一张,我要自己坐二楼,一个人静静欣赏。” 售票的阿叔张了张嘴,却没能对陆中孝这番无耻的话给出回应,只是呆呆扯下张电影票递给陆中孝:“先生,请进。” 整蛊了一下当年那位整天抓他们那班未成年学生,不让他们看电影的售票员,陆中孝拿着票进了电影院。 所谓超等座,就是二楼雅座,不用在一楼和大家挤挤插插挨在一起,旁边有个小小的茶几,会有戏院伙计帮忙倒茶,也可以买些小吃,居高临下,不用和一楼一样整场都仰着头,看的最舒服。 头等座则是一楼中前部几排的位置,看的够清楚,位置也好,一般白天卖五毫,晚上看电影的人多会涨到七毫。 二等座就是普通座位了,价格在三四毫左右,没得选位置,有的坐就坐,运气差遇到些火爆的电影没位置,又想看,说不定只能搬个马扎坐在过道上。 最好的位置是二楼正中的包厢,每一个放映厅只有一间,可容纳六到八人,房间内有风扇,水果甚至烟床,门口有伙计侍立,随时听候吩咐,当然价格嘛就是十块到十五块左右,不是有钱人心血来潮带着女朋友来看电影,顺便想不怀好意的占些便宜,基本上是没人会舍得花这笔钱。 他进去时,电影已经开演,坐到自己的所谓超等位,伙计帮忙倒了杯热茶,还没等开口询问陆中孝需不需要一些小吃果脯之类,就发现这位客人已经闭上眼,发出轻微的鼾声,睡了过去。 “哇……”伙计瞄了一眼电影银幕,上面女主角正穿着肚兜薄纱,坐姿性感的朝玉足的指甲上涂着胭脂,他吞了口口水,又看向陆中孝,撇撇嘴走远,小声嘀咕道:“这种电影都能睡着,是不是年纪轻轻嫖的太多,已经不举呀?” 陆中孝是被一层传来的男人惊呼叫骂声吵醒的,看向电影银幕,原来已经到了高潮,女主已经变成了尸体倒在血泊中,看画面明显是被抓奸在床,下面那些男人的惊呼中带着愤怒,纷纷指责男主角过分,理由是抓奸来的太早,两人衣服都没脱干净,就动手杀人,再晚一点来说不定大家就能看到些更刺激的画面。 “小爷叔,醒了?”姚世雄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中孝侧过头,看向姚世雄,姚世雄正端着茶杯喝茶,看到陆中孝望向自己,他拍了拍旁边的藤箱:“按你交代的,人死,钱到,七日之后,三角码头,不见不散,不死不休。” “走吧,陈老板该等的急了。”陆中孝坐直身体,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说道:“那些江湖人怎么样?” 姚世雄哼了一声:“都是些乡下人,就像小爷叔你说的那样,几句规矩就傻乎乎自己把人解决掉,换成在上海,这种人把自己卖了说不定都要付给别人钱。” “这就是为什么一定要那个见过世面的死,留着他们陪你慢慢玩的原因,那个见过世面的,如果不死,会变得更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个大麻烦。”陆中孝站起身,朝楼下走去。 姚世雄拎着藤箱,跟着陆中孝一起下楼。 他从见金廷荪开始,就已经放弃了想自己这位小爷叔到底要干什么,反正他自己无论如何想不到爱财如命的金廷荪居然没有收下黄金,更没想到,从本地帮派手里抢下来的黄金,居然高价卖给他们,对方为了买这些黄金,还搭上了陆中孝眼中唯一一个算是顾虑的那个人的命。 …… 正常华灯初上就该关门打烊的元兴行,今晚直到深夜都还亮着灯,陈文翰亲自在一楼店面里守着,不时就走出门去望望街道四周,希望陆中孝带着那批黄金出现。 可是傍晚时陆中孝就拿到了黄金,如今已经是深夜,对方还没有出现。 陈文翰夹着香烟忍不住胡思乱想,陆中孝难道见财起意,想要独吞了这批货,用没有得手的假话来敷衍自己? 但是想想当初上海滩时陆中孝能在关键时刻救下自己,陈文翰又觉得陆中孝不是那种人。 眼看已经快十二点,陈文翰把手里的烟蒂丢在地上踩灭:“不等了,回去睡觉,真要是告诉我没得手,就当这批货帮自己买个教训,彻底还了救命的恩情,以后……” “以后要各走各路?”陆中孝的声音响起。 陈文翰抬起头朝门口望去,陆中孝立在门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窗,正对着他微笑。 陈文翰两步窜过去,把门打开,把陆中孝和身后的姚世雄迎进来:“阿孝!” “关门,楼上说话吧。”陆中孝看着陈文翰激动的表情,说道。 “好!”陈文翰动作麻利的锁上店面正门,又放下门板,这才带着陆中孝,姚世雄回了二楼自己那间办公室。 “这是姚世雄,雄哥,这批货能得手,多亏了他。”陆中孝对陈文翰先介绍了姚世雄。 陈文翰朝姚世雄伸手握手:“雄哥,辛苦,有胆色,一看就是英雄人物。” 陆中孝朝姚世雄歪了一下头,姚世雄拎着陈文翰死死盯着的藤箱,走到办公桌前,把藤箱放下,打开箱盖,露出里面堆满的钞票。 想象中的黄金没有看到,陈文翰顿时一愣:“这是……” “那批黄金脱手太麻烦,所以我直接帮陈老板你高价卖掉了,两百八十块一两,三百两,这里是八万四千块。”陆中孝坐在沙发上,叼着香烟点燃,对立在办公桌前的陈文翰介绍道:“这个价格,陈老板还满意吧?” 陈文翰看向陆中孝,呆呆的点了两下头。 自己那批货成色差,纯度低,只能骗骗那些不懂黄金又想要炒金的老百姓,今天金价最高也才两百四十块一两,自己和几个上海朋友的货就算按高纯度黄金来卖,也才值七万两千块,而且还需要慢慢脱手,现在堆在自己面前的,是八万四千块。 而且连请金店帮忙重铸伪造的程序都省掉,直接变成了现金,怎么可能不满意!满意的简直不能再满意,无可挑剔。 陈文翰用手摸着这些钞票,哈哈哈笑了起来,他看向陆中孝:“阿孝,又让我赌赢了,我就是赌你一定能得手,把货带回来,没想到你不仅带回来,还省去了我麻烦!” “按规矩,市价两百四十块一两,总价七万两千块,带家一成,那就是七千两百块。”陈文翰抓起钞票打量着,嘴里说道。 旁边的姚世雄顿时脸色微变,陆中孝看向姚世雄微微摇头,姚世雄这才又低头开始吸烟。 “再加上帮忙重铸伪造的金店那两成,一万四千四百块,三成总计两万一千六百块。”陈文翰手里拿着钞票,嘴里则在算着账,等算完才抬头看向陆中孝:“阿孝,没错吧。” 陆中孝点点头:“没错。” “不!大错特错!”陈文翰开口说道:“我要是这么做,那岂不是逼着你不认我这个朋友?背后骂我不懂做人?” “那四十两的高价,是你赚的,我按市价两百四十块,已经有的赚,所以我还差你一万两千块。”陈文翰对陆中孝说道:“总数三万三千六百块,这才是我该付的。” 他从藤箱内数出三十四沓钞票,一沓一沓码在陆中孝面前的茶几上,堆成个小小的长方形:“这是三万四千块。” 然后才走回办公桌前,把藤箱合拢,整个人上半身压上去,重重松了口气: “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别管多赚少赚,总之赚就对了!” 他那副模样,惹得刚才沉下来的姚世雄都忍不住微笑起来,刚才姚世雄听到陈文翰分账的话,第一反应是做了他,拿钱走人,没想到看到后面,这个陈老板确实分账公平,没有看到钱就花了眼。 “对了,阿孝,谁能一口气买下这么多货,还给了这么高的价格?”陈文翰抱够了那笔钱,总算想起对陆中孝问道。 陆中孝指了指姚世雄:“雄哥帮忙卖的,对方是合图商行,寇汉卿不是登门请你把货卖给他吗?所以雄哥就按他说,登门卖给他们了。” 听到陆中孝轻描淡写的这番话,陈文翰脸上肥肉抖了几抖,后背唰的一下渗出层冷汗。 如果刚才自己分账稍微贪心些,陆中孝他们转身就走,是不是就只剩下自己直面和合图那些江湖人的怒火了? 第四十章 大麻烦 “放心,已经谈妥了,不会找你的麻烦。”陆中孝看陈文翰脸色都吓得发白,开口说道:“他们七天后会和雄哥在码头分个高下,牵连不到你陈老板。” 陈文翰点点头,犹豫了两秒钟,不过还是打开藤箱,从里面又取出十沓钞票放到陆中孝那一份上面:“终归这件事因我而起,这是一万块,雄哥当做车马费也好,茶水费也好,就请收下。” 姚世雄把十沓钞票挪开:“陈老板,如果我贪财,直接告诉你货没有得手,全都吃下不是更好?我帮陈老板卖掉那批货,其实是我有件事想拜托陈老板。” “慢慢讲,慢慢讲。”陈文翰坐到两人旁边的位置上问道。 姚世雄看向陆中孝,陆中孝点点头,姚世雄对陈文翰笑道:“是这样,陈老板在印尼那边拿货的门路,能不能帮在下引见引见,我也想做些黄金生意。” 陈文翰眼睛扫了一下茶几上那些钞票,舔了舔嘴唇,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桌上这些做本钱也足够,好,阿孝和我打过交道,这次雄哥又帮了大忙,没问题,我……” “陈老板,我不是想说用这些钱做本钱。”姚世雄打断了陈文翰的话。 陈文翰不解的看向姚世雄:“那雄哥是……” “以后印尼到香港带货的事,我来负责,我还与杨管北杨老板有些交情,他公司有些船也在东南亚一带做航运生意,陈老板的带家是一月两次往返印尼,杨老板的船上都有青帮弟兄,那些船加起来,怎么也不止一月两次了罢,各位的货从印尼上船,到香港各位手中,我姚世雄替各位运输,收两成,出了问题包赔损失。”姚世雄对陈文翰说道。 陈文翰听完姚世雄的话,第一反应是看向陆中孝,看姚世雄也不像是认识航运大亨杨管北的模样,杨管北那是杜月笙手下号称三阳开泰三只羊之首,多半是陆中孝凭借金廷荪的关系,才有可能搭上杨管北的线。 这很明显是陆中孝要做黄金生意顺便再从他们身上赚些钱,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位姚世雄推了出来,难道也开始学黄世松,在幕后闷声发财,出事时就把姚世雄推出去舍弃? 他心中疑惑,就没有急着开口,陆中孝在旁边说道:“陈老板,黄金生意做不长久,当然是现在越多船带货越好,价格一跌,马上收手,我们绝不会抢各位生意,导致其他各位老板无货可拿,雄哥要的是想在码头站住脚,以后就算各位老板不做黄金生意,其他生意需要码头方面的人手,也可以让雄哥帮个忙。” 陈文翰看看陆中孝,又看看姚世雄,最后对陆中孝开口:“阿孝,李裁法如果能有你这种头脑,也不会现在还只能在青帮内打混。” “我也是要看雄哥七天后能不能在码头站稳脚跟。”被陈文翰开口点破那点心思,陆中孝一笑说道。 香港是个小城市,没眼界,陈文翰对此深信不疑,而南粤子弟乡情重,重宗族,外来人很难快速被本地人接受,如今小小的香港,满街飘着的都是钞票,上海人的钞票,李裁法却从没想过要把这些钱给捡起来,而陆中孝动的就是这个心思。 李裁法一心整合青帮,努力朝着香港杜月笙的名号努力,如今确实在香港也算搏出了个名头,很多青帮中人跟着他开饭,丽池夜总会,青山酒店,毒品加工厂等等生意也开了不少,尤其效仿当年杜月笙三鑫公司贩卖鸦片,李裁法在香港则售卖毒瘾更为惊人的海洛因敛财,看起来确实有些当年上海滩杜月笙起家的模样。 可是大多数上海人却并没有像在上海敬畏杜月笙一样,在香港都纷纷拜会他李裁法,李裁法心中以为是杜月笙人在香港,自己威望不够,一心示好杜月笙,盼着杜月笙咽气之后,自己能执掌青帮大旗,到时自然成就大业。 陈文翰这种人精却明白,上海富商敬畏杜月笙,不是因为杜月笙贩鸦片,手下多,而是因为杜月笙靠鸦片起家后,迅速把手伸向上海各行各业,银行,航运,民生,粮油,棉麻,烟草等等行业被杜月笙渗透掌控后,各行各业才不得已请他主持行业大局,不然单纯一个鸦片贩子,青帮老大,那些上海富商哪会正眼看他一眼。 陆中孝现在让姚世雄做的,就是给上海这些人提供便利,港岛最大的三角码头如今有青帮一席之地,主理人姚世雄如果又识情知趣,懂得进退,自然上海富商一些需要码头的生意,会优先考虑姚世雄,搭上了富商,有了生意,就能安排青帮中人开工,就能拿钱出来招兵买马,滚雪球一样势力可以继续发展到其他码头,刚起步时,客大欺店,听有钱人的吩咐做事,等势力做大时,自然也可以店大欺客,当年上海滩大小码头都听杜月笙闲话一句,如果姚世雄做得好,未必之后的香港大小码头不能是他闲话一句就腥风血雨。 “不打扰陈老板休息。”陆中孝站起身:“睡个好觉,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雄哥。” “你呢?”陈文翰看向陆中孝,脱口问道。 陆中孝整理着西装的袖口:“你忘了,我是个老师,当然是回学校上课。” “我……”陈文翰想说,两天时间只凭空手就赚下了三万多血淋淋不知沾染了多少条人命的港币,这哪是一名小学老师能干出来的,可是想想,陆中孝的如今身份确实又是老师,让他无话可说。 姚世雄,陆中孝收起应得的那份钞票,准备告辞朝外走,陈文翰突然一拍额头: “阿孝!” 陆中孝看向陈文翰,陈文翰走过来:“忘了件事。” “什么事?”陆中孝好奇的对陈文翰问道。 陈文翰低头犹豫一下:“裴允娴把她那间玫瑰咖啡馆搬来了香港,如今就在尖沙咀。” 他说完这句话,陆中孝脸上有些变色,陈文翰似乎猜到陆中孝会有这种反应,继续低着头说道:“我昨天去那里谈生意,不小心提起你回了香港,被她听到,裴允娴说你当初坏了她好事,要找你算账。” “我知道了,谢谢陈老板提醒我。”陆中孝叹了口气,对陈文翰说了一句,随后就转身出了元兴行。 直到站在已经不见人影的皇后大道上,姚世雄才开口对脸色有些难看的陆中孝问道: “裴允娴是哪个?要是个麻烦,我今晚过去那个什么咖啡馆走一遭,帮小爷叔解决了他?” 陆中孝摇摇头:“这件事是我对不起她们,她找我算账是应该的,明天我自己去玫瑰咖啡馆,就是真死在那里,也不准帮我报仇。” 姚世雄顿时竖起了耳朵,还有陆中孝对不起他人的事?在他的认知中,这种事不可能存在。 “走吧。”可是陆中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收拾心情,看向姚世雄,笑了起来:“先去看福生,我们三个穷了这么久,如今总算赚到了钱,怎么也要开心一下!” 第四十一章 纵酒放歌 两人赶到养和医院时,已经是子夜时分,陆中孝礼貌的问过值夜的护士林福生住的病房之后,与姚世雄脚步放轻走了过去。 本以为林福生已经该入睡,可是走到病房楼层才发现,林福生吊着包扎好的左肩正坐在走廊长椅上,用右手从口袋里摸出花生米抛在空中,再用嘴巴接住。 听到脚步声,林福生停下动作,看向走廊拐角,等借助灯光看清来的两人是陆中孝与林福生之后,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站起身,想要大声开口打招呼,马上又用力闭上嘴巴忍住。 陆中孝走到病房门前透过窗户朝里面看了一眼,果然,自己妹妹陆少筠此时躺在病床上盖着棉被,好梦正酣。 没有与林福生说话,陆中孝走进病房轻轻拍了拍陆少筠的肩膀,把陆少筠叫醒: “我让你来帮我照顾伤员,你自己却躺在床上睡的很舒服,会不会有些过分?” “哥?”陆少筠揉揉眼睛,看清楚自己居然躺在病床上,显然也有些懵,指着旁边那架陪护椅:“我记得我坐在那上面,陪他聊天……” “孝哥,是我让她去床上睡,我又不困。”林福生在外面正被姚世雄询问伤口,但是耳朵却竖起来听着里面两兄妹的对话,此时连忙开口说道。 陆中孝伸手揉了一下妹妹的头发:“下次注意,别睡那么沉。” 陆少筠想要开口解释,可是瞪了眼朝她赔着笑脸的林福生,想了想,最后还是乖乖下床站去了旁边。 姚世雄拎着藤箱走进病房,把所有钱直接倒在病床上,搂着林福生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得意的说道: “福生,看到没有,都是我们三个的!” “这么多?”林福生望着桌上三十多沓钞票,惊喜的看向两人:“做苦力要做很久才赚到。” 姚世雄啪的拍了一下林福生的额头:“侬脑子瓦特啦!还做苦力?等小爷叔分钱,我带你去叹世界!” 陆中孝朝两人笑笑:“四千块归我,其余的,你们两个平分了它。” “这么少?”姚世雄一愣,看向陆中孝。 陆中孝走到窗口处,打开窗户点了支香烟:“分吧,三千六百块给我那位帮忙的校长,剩下四百块足够等到他发给我薪水了。” “你的!”姚世雄也干脆,听到陆中孝的话,抓起床上的钞票朝着林福生身上丢过去,林福生本就一只手臂受伤,不方便接取,丢过来的钞票散落了一地。 姚世雄只剩下十沓钞票,一万港币之后才停手,对林福生说道:“你分的最多,等下你请客。” “请客,吃夜粥?”林福生看着脚下那一张张钞票,茫然的说道:“酒楼都该打烊了吧?而且……雄哥你干嘛给我这么多钱?孝哥说了,一人一半嘛?” 姚世雄把一万港币塞进自己的几处口袋:“我没有小爷叔的脑子,能空手赚来这么多钱,不过现在我有一万块,再加上小爷叔搭的线,和我那些青帮那些不入流的手段,足够在三角码头打下一块地盘,更何况,你叫我雄哥,我跟你平分,那我多没面子,年纪最小的当然要多分一份,那句怎么说来着,让什么来着?” “恐龙让梨。”林福生灵光一闪,开口说道。 “没错!”姚世雄一拍手:“就是恐龙让梨!” 陆中孝叹口气:“那叫孔融让梨,你们两个不如找时间去小学读读书吧。” “读什么书,这么多钱,先去湾仔那个好世界夜总会喝酒,顺便帮福生选个够漂亮的妞。”姚世雄坏笑着说道:“当初在火车上就讲过,赚到钱就帮你找个漂亮女人,说到做到。” 林福生涨红了脸,偷偷瞥了眼旁边面带微笑,安静望着他们三个笑闹的陆少筠,低着头小声说道:“我……雄哥,我受伤了,不方便。” “你被子弹打中上面,又不是打中下面,再说,你可以让女人主动些嘛!”姚世雄咬着香烟说道。 林福生咳嗽两声,低声开口提醒姚世雄:“孝哥的妹妹还在。” “……”姚世雄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陆少筠,连忙开口道歉:“啊……妹子,不,小嬢嬢,我没注意到你,一时开心,讲话太粗鲁,你不要介意。” 说着话,从口袋里取出一沓钞票:“辛苦小嬢嬢你照顾福生。” 他把钞票朝陆少筠递过去,陆少筠只是笑着摇头朝后退开,姚世雄尴尬的看向窗口的陆中孝:“小爷叔,你帮我解释一下,我……讲的太开心,忘了你妹妹在场。” “她又不是青帮门里人,你叫她一声妹妹就好了,不用那么客气,我家里人需要钱,我会给的。”陆中孝摆摆手:“那走吧,你既然执意去喝酒,无所谓。” “雄哥,为什么我哥叫你雄哥,你却叫他小爷叔?”陆少筠好奇的问道。 林福生凑过来帮忙解释:“我知道,我知道,因为雄哥和孝哥都在上海入了青帮,孝哥是长辈,雄哥是晚辈,雄哥又因为孝哥救过我们,所以一直喊孝哥小爷叔。” “你留下继续睡好了,看他们两个那副模样,不喝到天光大亮是不会回来的。”陆中孝让陆少筠留下来继续睡觉,陪着姚世雄和伤号林福生去附近的好世界夜总会喝酒。 陆少筠把地上的钞票捡起来递给林福生,林福生只拿了两沓,剩下堆在床上对陆少筠说道:“你先帮我保管,我去同雄哥孝哥喝酒。” 姚世雄和陆中孝立在走廊里等着林福生换衣服出门,姚世雄咬着香烟说道: “小爷叔,你说福生是不是对你妹妹打什么主意?火车上是他说,如果赚到钱,第一件事就是去夜总会找个漂亮妞破了他童子功,现在又在你妹妹面前摆出这幅德行。” “你希望我说什么?”陆中孝本来正看着妹妹帮林福生穿衬衣,此时听到姚世雄的问话,扭头看向姚世雄,语气无奈的反问道:“你不是平时最喜欢说帮我解决麻烦吗?这个麻烦看起来最头疼,你搞不搞得定?” 说完,陆中孝迈步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姚世雄挠了挠下巴,在旁边跟了上去:“也不是不可能,青帮里据说有个配方,是给那些坏了规矩的拆白党用的,据说男的吃下去,保证以后再也起不来,和太监一样,不如我给福生搞一点……” “万一少筠也喜欢他,我妹妹岂不是守活寡?”陆中孝嘴里说话,突然一个勒脖子的动作勒住姚世雄:“这么恶毒,先给你灌下去试试!” 湾仔的好世界夜总会规模不算大,但是招牌够老,三三年就开门营业,并且和其他风月场所不同,好世界夜总会在日本侵占香港时都继续保持营业,没受太大影响,据说因为老板是一位从伪满洲国来香港的白俄商人,和日本人关系好。 三个人到夜总会时,夜总会的客人们已经到了酒残樽空的阶段,被人搀扶着撤离,服务生都已经打着哈欠盘算着是否关门时,就看到三个男人步行到了夜总会大门外,两个正常人,还有一个吊着绷带。 “三位先生,请问……”服务生迎上来刚开口。 姚世雄手里已经一张十元港币丢过去:“喝酒。” “三位请跟我来。”服务生没想到这么晚还有阔佬登门,顿时赔着笑快步把三人迎了进去。 一进门,陆中孝,姚世雄就摇了摇头,香港的夜总会比起上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装修颇为小气,布置也显得杂乱,不说上海百乐门,就是陆中孝之前替黄世松打理的那几处美军招待所,都比这里胜出太多。 三人落座之后,酒水倒是很快送了上来,堆满了桌面,服务生陪着笑脸抱歉开口: “三位老板,夜太深,歌伶都已经转场,所以舞台上没有演出,倒是只有些陪舞女郎还在,如果三位老板需要,可以帮忙叫出来几名助兴。” 姚世雄朝陆中孝递了个眼色,随后从口袋里啪的拍出一沓钞票放在桌面上,指着林福生对服务生说道:“所有舞女都叫出来陪这位林老板。” 服务生连声称是,弯着腰一路跑去了后台,很快就带着二十几名还没来得及卸妆换下晚礼服的莺莺燕燕出来,让舞女们列成一排站在三人面前。 “哪个有本事把这位林老板灌醉哄上床,这沓钱就是她的了!”姚世雄对一群女人豪气的说道。 林福生此时则把头恨不得扎进双腿之间,脸红的好像煮熟的蟹盖。 陆中孝在旁边也继续加码:“能榨干他,让他半年之内不想见到女人的,再加一倍。” 舞女们听到这种话,哪还顾得上矜持,几乎如狼似虎朝着林福生围扑上来,把陆中孝,姚世雄差点挤出夜总会。 当日在码头上光着屁股威震四方的林福生,此时被女人们包围如同一个受气的孩子,缩着身体看向陆中孝,姚世雄,小声求救:“孝哥……雄哥……我只想喝酒。” “现在不就是让她们陪你喝酒呢吗?”陆中孝站在不远处,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一杯威士忌,和姚世雄碰了下杯,然后才端着酒杯朝被温柔乡包围的林福生骂道:“扑街,你姐姐那么漂亮我都没动过心思,你倒有种,刚来香港就敢打我妹妹主意,我一看就猜到,怎么可能是少筠自己跑去床上睡,分明是你趁她睡着把她抱上床,占我妹妹便宜,死远点!榨干他!” “要不,小爷叔我帮你把福生的姐姐一家接来香港?这样你不就和福生扯平了?”姚世雄喝了口酒,哈哈笑着说道。 “滚吧你!来,把这个家伙放倒的,也赏一万!”陆中孝也哈哈大笑着,抬脚朝姚世雄踢了过去。 姚世雄躲开陆中孝踢来的脚,下一秒被听到陆中孝喊话的舞女们举着酒杯淹没。 陆中孝望着不停被女人缠着喝酒的两人,笑容畅快,举着酒杯大声唱道: “趁樽前身健,有酒须倾。随分村歌社舞,何须问、武宿文星……” 此时,舞台上突然响起了一个女声,接着陆中孝的声音,字正腔圆继续唱了下去: “忘怀矣,未能忘酒,相与醉忘形。” 喝酒的姚世雄,林福生,背对着舞台的陆中孝都循声望去,已经因为熄灯暗下来的舞台上,缓缓有个女人身影朝前走来,姚世雄机警的站起身,朝陆中孝身边靠过去,林福生也紧随其后。 三人并肩站在一起,望着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的身影,等女人走到台前,陆中孝看清楚女人样貌,转身快步朝外走去。 姚世雄则脸色有些怪异,只有林福生惊喜的开口,对女人打招呼: “是你呀,小骆驼,上次你不是讲去投奔你舅舅吗?怎么会在这里?” “对呀,这家夜总会就是我舅舅开的。” 姚世雄听到女人的话,端着酒杯慢慢转身,追着陆中孝离开的方向走去:“香港这地方,真小。” 第四十二章 两个麻烦 陆中孝看到女人之后,快步出了夜总会,走出去之后说了一句和姚世雄一样的话: “香港太小了些。” “小爷叔。”姚世雄从后面跟了出来,喊住陆中孝。 陆中孝回头:“我去睡觉,你陪福生继续玩的开心点。” “拿着防身。”姚世雄从腰间递过一把手枪:“摩托艇换来的,你我福生都有。” 陆中孝接过来收好:“明白了,对这个女人别说太多我的消息。” “明白。”姚世雄笑笑:“不会对这个混血妞说太多小爷叔你的消息,我进去喝酒了。” 反正接下来没什么事情急着和姚世雄,林福生三人一起去处理,就算是车厘哥夫那边,等姚世雄七天之后搞定三角码头之后再登门也来得及,所以陆中孝沿着街道回了同德押的住处睡觉。 姚世雄在上海滩混迹多年,码头上的事自己已经叮嘱过他,而且也帮他引见给了金廷荪,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理,至于林福生,安心养伤就是,两人手上有了钱,自己也不用担心他们接下来一段时间吃穿无着。 陆中孝双手枕在后脑,眼睛望着天花板上出神,接下来就等着姚世雄的码头和黄金生意起步,对于世亭动心思。 想了一会儿之后,陆中孝才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已经时近中午,姚世雄,林福生都没有出现,这让陆中孝心情大好,说明两人没遇到麻烦,那女人也没有从两人嘴里问出什么自己的消息。 梳洗之后,陆中孝揣着钞票去学校见段根基。 段根基从二楼办公室窗户看到陆中孝出现在学校门口时,就一溜烟从办公室冲下楼,主动迎接陆中孝:“阿孝,我就知道你言而有信,我同隔壁电车公司已经谈好,只要钱到账,废弃宿舍就是我们的了,这都多亏了……” 他本来神色谄媚的对陆中孝滔滔不绝,可是眼睛打量了一下陆中孝,似乎身上没有装着黄金的可能性,就主动停下:“你空着两只手来学校?” “三千六百块,按照市价两百四十块一两,这是十五两黄金的价钱。”陆中孝等进了办公室,才把钞票放在桌面上,对段根基说道。 段根基愣了一下,那天陆中孝对他说的那番话那么认真,诚恳,他没想到只是开玩笑,不过他没有愤怒,只是表情尴尬了一下,随后很快就再度笑了起来,抓着钞票说道:“已经很多啦,很多啦。” “我没有说要一次把钱都给你,可以分十次付报酬嘛,这是第一笔。”陆中孝看段根基强颜欢笑的委屈模样,开口解释道:“一个月后付第二笔。” 段根基抓着钞票,朝陆中孝也笑了起来,用力点了一下头:“嗯,多谢,我去搞个荣誉墙,记上你的名字好不好?三千六百块的捐款,在名校也足够榜上有名。” “这是你应得的,干嘛记我的名字,记你自己的好了,不过我要是你,就记你老婆和彭老师的名字,哄她们开心。”陆中孝坐在沙发上,看着段根基说道。 段根基摸着手里的钞票:“也好,我先和电车公司谈合同,也分十次付他们就好啦!” 说着话,他翻动电话簿,当着陆中孝的面开始打电话,和电车公司谈小学旁边这间废弃宿舍的长租问题。 “答应了!他们答应了!分十次付账也没有问题!”等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段根基挂断电话,笑得和学校里那些天真的孩子没有区别,兴奋的对陆中孝大喊大叫:“我们可以有操场,可以有图书室,可以有更多教室啦!” 陆中孝慵懒的瘫在沙发上:“你是校长,你说了算。” 在学校混到下午,陆中孝这才动身,先是花了两百多块在百货商场换了一身深蓝色西装和黑色皮鞋,照着镜子打量这身穿着与当初自己在上海时的穿着相仿,这才动身前往尖沙咀的玫瑰咖啡馆。 等看到玫瑰咖啡馆的门头和装饰,陆中孝忍不住笑了一下,陈文翰说的没错,裴允娴那女人果然是把上海那间咖啡馆搬了过来,连装饰的那几盆绿色植物都一模一样。 门口的白俄服务生看到陆中孝出现,第一反应不是和接待时陈文翰一样,亲热的帮忙开门打招呼,而是瞪着一双牛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转身就进了咖啡馆内。 陆中孝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他刚走进咖啡馆,就看到裴允娴满脸恨意的正冲上来,看到陆中孝那副打扮先是一愣,随后手里拎着装着大半红酒的醒酒器,兜头朝着陆中孝头上砸来! “啪!”的一下,醒酒器在头上四分五裂,陆中孝也被红酒淋了满头满脸! 随后裴允娴一脚朝着陆中孝小腹狠狠蹬来,蹬的陆中孝朝后连退两步,躬身捂着小腹,面色痛楚。 咖啡馆的其他客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裴允娴只顾动手打陆中孝,只有旁边的白俄服务生连忙开口:“各位,今日有些私事扰了各位雅兴,一应花费全部免除,请移步别家,另选吉日再来光顾,多多包涵。” 其他客人都起身离开,只有隐约知道些内情,特意今天跑来等着看戏的陈文翰,看到陆中孝被打的狼狈,忍不住起身开口: “玫瑰阿姐,阿孝如今也沦落香港,大家都是沦落人……” 裴允娴手里抄起一把陶瓷咖啡壶,听到陈文翰的话,扭头看了他一眼,陈文翰顿时乖乖低头,跟着其他客人一起快步溜出了咖啡馆。 偌大咖啡馆,只剩下几名服务生,裴允娴,与陆中孝。 陶瓷咖啡壶被裴允娴拎起来,朝着陆中孝头上砸去,陆中孝双眼一闭,咬牙等死。 可是等了一下,没有被砸中,睁眼看时,是白俄服务生抓住咖啡壶,不断摇头:“阿姐,这种砸下去会死人的。” “放开!”裴允娴朝白俄服务生冷声说道:“我就是要杀了他!” 不过嘴里虽然说的凶狠,手却松开,立在陆中孝面前大口喘着气。 陆中孝弓着身,朝她笑笑:“打累了?出气了没有?” “累?今天我一定杀了你!”裴允娴盯着陆中孝说道。 陆中孝慢慢站直身体,点着头,抹了一下脸上的酒液,从西装里取出姚世雄给他防身用的一把手枪。 看到手枪,白俄服务生拦在裴允娴面前,警惕的看向陆中孝。 陆中孝倒转枪口抓着枪,朝服务生笑笑:“老夏,给她。” 被称为老夏的白俄服务生犹豫一下,接过来递给裴允娴,看到裴允娴双手抓着手枪,陆中孝朝她说道: “是我对不起你,打累了就用这个,大家都体面些,也不用费力气。” “你少跟老娘来这套把戏!”裴允娴抬起枪口对准两步外的陆中孝脑袋,嘴里说道:“别以为我会心软!” 陆中孝摇摇头,低头点了支香烟:“我知道你狠得下心,开枪就行了,老夏懂枪,你问问他,这把枪是不是打开了保险,装好了子弹,只要你开火就能打死我。” 裴允娴眼睛死死盯着陆中孝,双手举着手枪,手指搭在扳机上,胸口不断起伏,却始终没有扣下去。 “你要是不开枪,我就走了。”陆中孝叼着香烟,平静的看向裴允娴:“上海没狠得下心开枪杀了我,情有可原,如今在香港遇到,再不开枪,实在说不过去。” 裴允娴深呼吸几次:“再问你一次,如果当初……” “没有如果,我先和你上过床,就不可能再跟个畜生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娶你丈夫的女儿,而且就是我告诉了她,我睡了她小妈,让她换个男人嫁吧。”陆中孝眼睛看着裴允娴,打断她的话:“就是我害得你被扫地出门,身败名裂,别犹豫,动手吧。” “嘭~”裴允娴听到陆中孝这番话,一闭眼,猛然扣下了扳机! 枪口虽然吞吐枪焰,却因为巨大的后坐力,只是在陆中孝左后方的天花板上留下了一处弹孔。 “你得握稳。”刚才的那一枪只是让陆中孝微微闭了下眼,随后走到裴允娴面前,抓住裴允娴握枪的双手,把枪口死死顶在自己胸口:“再来,这次总该能打中了。” 看到裴允娴在刚才那一枪的惊吓还未回过神来,双手不断颤抖着,陆中孝把她手握住,把手指慢慢送回扳机处,轻轻说道:“开枪。” 裴允娴摇着头不肯动手,陆中孝自己把手指搭上扳机就要扣动,裴允娴猛然把手枪抬起,枪口在陆中孝肩膀上方嘭嘭连响两枪,震得陆中孝耳中嗡嗡作响,裴允娴也没了之前的惊人杀气,把枪好像烫手山芋一样丢给老夏,自己朝后连退几步,靠着一张桌台,大口的喘着气。 “你知不知道你丈夫车澹平,只是离婚,还留了一笔钱给你,没有把你丢进黄浦江?甚至把你喜欢的这间咖啡馆留给了你?”陆中孝走到旁边的柜台,抓起一块擦拭柜台的抹布,擦着头上的酒液,嘴里说道:“那是因为介绍你跟我上床的那个方维特,被我抓起来,交给了车澹平,车澹平又看着我亲自动手杀了方维特。” 陆中孝又从柜台内翻找出一瓶洋酒,拧开朝嘴里灌了一口,看向裴允娴说道:“我对他说,我不知道裴允娴是你老婆,我让方维特帮我安排个女人陪我上床,发泄一下,结果没有想到方维特这个王八蛋也帮有钱女人安排面首,你老婆以为我是吃软饭的面首,我以为你老婆是高级书寓的女校书,结果两个人上床之后,都各自在事后付了嫖资给方维特,这他妈就是个误会,我陆中孝在上海那几年的确不算什么好人,但也绝不是个杂碎,不会故意去碰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因为那是一个男人的脸面。如果我这次让你觉得很没有脸面,那你想一想,如果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背后睡着裴允娴,又娶了你女儿呢?所以你丈夫也觉得我说的不错,有道理,态度诚恳,再加上我答应帮他搭上黄世松,生意上给他些便利,所以整件事就此结束,只剩下一个问题,就是我为了避免麻烦扩大,影响生意,对你丈夫说出实情,虽然保住了你这条命,但的的确确毁了你的名声和婚姻,所以确实对不起你。” “就是她?”咖啡馆的大门被推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担心陆中孝安危的姚世雄。 陆中孝又朝嘴里灌了一口酒:“重说一下,是只剩两个问题。” 第四十三章 养男人需要多少钱 进门的女人不过二十一二岁的年纪,身材高挑纤秀,身高五尺有余的姚世雄跟在她身后,看起来都比只踩着双中式黑底绣浅色兰花样式的绣鞋的女人稍矮了些,一身孔雀绿的手绣水滴扣旗袍,愈发显得身材修长娉婷,手里合着一柄白蓝色的竹骨油纸伞,她一踏进这间玫瑰咖啡馆,几名咖啡馆的服务生第一感觉就是这咖啡馆内又明亮了几分。 一头黑色长发被束了起来,白皙无暇的肤色,高挺修直的鼻梁,灰蓝色的眼眸好奇的打量着惊魂未定的裴允娴,随后又侧过头,看向柜台后喝酒的陆中孝,然后又看向裴允娴,用带着吴侬软语的口音微笑着问道: “就是你和老板约会吗?” “不是告诉你不要对她讲我的消息吗?”陆中孝朝姚世雄郁闷的开口问道。 姚世雄眼睛盯着白俄服务生老夏手里那把枪,手摸向后腰,嘴里说道:“不关我的事,是福生说的。” “撒谎也要有限度,福生都不知道今天要来这里,你担心我,自己来看一眼就是了,打着她来找我的旗号,更让我头疼。”陆中孝朝姚世雄挥挥手:“那把枪是我递给他的。” 听到陆中孝的话,姚世雄才把手放下来,眼睛看了看天花板上几处弹孔,又打量了裴允娴几眼:“小爷叔,怎么看都是你这个养在身边几年的小骆驼更胜一筹。” “你干嘛来了?”陆中孝倚着柜台,晃着头发上的酒水,不耐烦的对进门的混血美女,几个人口中的小骆驼问道。 小骆驼听到陆中孝的问话,动作淑女的朝陆中孝走过来,好奇的凑到陆中孝头部,用琼鼻嗅了嗅,随后皱皱眉:“老板,这酒水味道不好。” 整个咖啡馆包括姚世雄在内都因为她这句话有些失神,正常看起来怎么也应该关心一下陆中孝为什么会搞成现在这副狼狈模样,可是这个高头大马的混血妞,开口居然是这酒水味道不好? “我说过她是个被我养坏了的傻妞。”陆中孝绝望的看向姚世雄:“她见到我,我会很头疼。” 裴允娴此时也平复了些心情,取出烟盒点了支薄荷香烟,打量着进门就把自己姿色压下去半头的小骆驼:“你他妈自己有女人,还有精力跑出去兼职做面首?要不是老娘见过,还以为你下面那根东西是铁打的。” “本来是养在俱乐部,帮黄世松送给美国人随时做礼物用的,她母亲是会宁里的白俄妓女,花名骆驼绒,后来从良嫁人,可惜遇人不淑,男人是个中国赌徒,生下了她没几年女人就离婚重操旧业了,她也就得了个名字,叫小骆驼,本来几年前被他老子从她母亲那里骗出来,准备卖去幺二堂子,被我截胡买了下来。”陆中孝丝毫没有顾忌这位小骆驼就在身旁的感受,对裴允娴解释道:“没等调教好送给黄世松,我先被黄世松卖了。” 裴允娴来了性质,走到小骆驼身边转圈打量着:“对着这么漂亮的女人,你能忍得住?” “忍不住,所以让方维特帮我安排女人,然后就睡了你。”陆中孝口袋里取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支香烟叼在嘴里说道。 小骆驼接过火柴,帮陆中孝点燃香烟,随后自己举着那根燃烧的火柴,红唇轻轻撅起吹了口气,把火柴吹灭。 裴允娴听到陆中孝拿自己当替补的话,又狠狠瞪了他一眼,颇为不服气的说道:“一个混血毛子,能跟我裴家嫡出的……” “大家闺秀那一套她比你熟,琴棋书画都请人教过,上海滩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姐都未必如她像中国淑女。”看裴允娴想要和身边的小骆驼一较高下,陆中孝耿直的开口,打消了她那点儿念头。 “老板,我忽然想吃霞飞路那家皮卡迪里餐厅的拿破仑千层酥了。”小骆驼走到柜台旁边的甜点展柜前认真端详了一阵,没有发现自己想吃的食物,对陆中孝问道。 陆中孝叹口气:“你现在在香港。” “在香港我也想吃那家的拿破仑千层酥。”小骆驼眼神坚定的看向陆中孝,回答道。 “我打发人帮你去买,就是可能会很久才到,等着吧。”陆中孝低着头敷衍了一句。 小骆驼开心的一笑点头,就继续去咖啡馆里走动观赏。 只听两人这一句对话,裴允娴就知道陆中孝刚才说的养这个混血妞比很多有钱人家的小姐不遑多让,并不是撒谎。 霞飞路为上海赚下了东方巴黎的名号,那条路号称从街头走到街尾,千金散尽未必够付账,当年上海其他地方汽车还少见时,霞飞路上已经私家车泛滥,每日拥堵。 皮卡迪里餐厅,法国大厨主厨,普通有钱人家一个月带家人去吃个一两次都足够炫耀,可是这头小洋马说起想吃这家餐厅的食物,就跟想吃路边小吃一样随意。 “还杀不杀我?”陆中孝对裴允娴问道:“不杀我我就先走了,看见她比看见你还头疼。” 裴允娴挨着陆中孝靠在柜台前,屈着一条腿望向走向中央小舞台的小骆驼: “车澹平带着他女儿去了台湾,我家人也全都去了台湾,和我断了关系,所以我跑来了香港。” “你父亲裴元宇这个朝鲜人,帮日本人做过生意,当年日本投降为了不被国民党肃清,把你主动嫁给了比他还大一岁的车澹平,怎么看都是你对他和裴家有恩,车澹平都没有再追究,他们反而做的这么绝?”陆中孝弹了一下烟灰:“所以说,朝鲜人和日本人都是些明礼无义之徒。” “不过你要是想让人包赔你损失,找错了人,我现在是个老师,每个月一百五十块薪水,都不够来这里喝几次咖啡,枪在老夏手里,我就命一条,要动手趁早。”陆中孝叼回香烟,望着远处小骆驼坐到钢琴前,手指轻轻按下了一处琴键,钢琴顿时发出了单调又让人心悸的鸣响。 她扭过头朝陆中孝露出个孩子淘气时的笑脸,随后又迅速被墙上挂着的一架萨克斯吸引了注意力,起身离开了钢琴,朝着萨克斯走去。 裴允娴侧过脸,定定的看着陆中孝:“你当初怎么就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娶了车澹平的女儿,黄世松也能更看重你,车澹平只有一个独女……” “你真以为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了?从我和车清如被介绍相处时,方维特就知道了,因为我他妈那时候跟方维特那王八蛋提怎么把你赎出来,到我正式见到你和车澹平,知道你的身份时,方维特已经开始朝我张口,我也知道他找过你,你给了他一笔钱。”陆中孝吐了口烟雾:“所以我也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安心,趁他第二次再张嘴时,没了戒备,我就让人绑了他去见了你丈夫,只要我和车澹平把整件事谈清楚,其他人就算知道,也掀不起风浪,因为一旦再有这种消息冒出来,那就是我和车澹平都会要那个传消息的人死,可是如果我没有对车澹平讲起,而车澹平是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件事,那到时,腹背受敌的就是我。” 裴允娴咬着香烟的红唇轻轻抖动着:“所以,我那么求你装作一切没发生,你都没有答应。” “所以我说,对不起你,不过,我并不后悔。”陆中孝对裴允娴说道:“倒是今天开完枪,你我过往都可以当做一切没发生过,以后没有交集,也不必再见。” 裴允娴沉默着没有回应,而陆中孝抬头朝着小骆驼的方向开口:“过来。” 小骆驼马上快步回了陆中孝身边,眨着眼睛看他。 “怎么来的?”陆中孝对小骆驼说道。 小骆驼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向门口的方向。“我把让阿威开车送我来的。” 旁边同为女人的裴允娴都忍不住感慨,巧笑嫣然,柔媚天成这股娇俏模样,配上高挑白皙的身材,真要是被陆中孝有一日推到俱乐部台前,恐怕立马就是俱乐部头牌,会让很多上海富商为这个小洋马疯狂。 “阿威?”陆中孝怔了一下,不确定的问道:“在上海时,我安排接送你的那个司机阿威?” “对呀。”小骆驼用力点点头:“还有萍婶,阿根嫂嫂,都跟我来了香港,不过萍婶和阿根嫂嫂被我舅舅辞退了,说工钱太贵,可是他请的那个佣人又笨手笨脚,上海话也不懂讲,不过看我买了辆汽车,又不懂开车,所以留下了阿威帮我开车。” 陆中孝咽了一口口水: “我留给你的那笔钱呢?” 小骆驼说道:“我舅舅说帮我保管,就全部交给他了。” 听到对方的回答,陆中孝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昨晚深夜在夜总会做什么呢?” “唱歌,我舅舅说让我帮他登台唱歌,夸我唱的比那些歌女好听。” “我当初杀了你父亲的时候,有没有说过,让你把钱自己收好,投奔亲戚时不要告诉亲戚,就算按在上海时雇四个下人伺候你的花销,那笔钱也够你活两年,你要能省着些用,足够你用一辈子。”陆中孝扭过头懒得再去看那张中西合璧,粉雕玉琢的脸庞,嘴里骂了一句:“白痴。” 裴允娴此时侧过身,打量着小骆驼:“你把她领回家养起来不就好了?” “领回家养起来?我一个月薪水未必够她一顿饭,当初留给她一笔钱,还把她那个趁我进监狱,又差点把她卖掉的老子给杀了以绝后患,就是觉得对不住她,以后没时间没金钱再养着她,也确实是我把她故意养成了这样,心中有愧,所以补偿她,不然你以为呢?和你一样,我躺在床上你自己就主动走过来,事后还付钱给我?车澹平养你一个要花多少钱?”陆中孝吐了口烟雾,对裴允娴问道。 裴允娴摇摇头,她娘家,夫家都从没缺了她金钱方面的开支,哪怕离婚,她手里也握着一大笔钱,比很多逃来香港的上海人身家丰厚,所以确实不太清楚养女人要花多少钱。 “养美人是很耗钱的。”陆中孝直起身,朝门外走去:“不管了,现在养不起,你舅舅也好,你也好,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德行。”裴允娴望着陆中孝朝门口走的背影嘴里轻哼了一句:“喂,一个月我给你两百块,你来咖啡馆打杂。” 陆中孝轻蔑的看她一眼:“我现在是老师,高尚职业。” “两百块一次。”裴允娴对陆中孝抛了个媚眼,仿佛突然换了个人,妩媚的夹着香烟说道:“我现在又单身了,可以光明正大找面首。” 她以为陆中孝也会笑着给她一个回应,可是陆中孝只是朝她淡淡一笑: “我说过,今天开完枪,没打死我,你我过往就当做一切没发生过,以后没有交集,也不必再见,何况我现在忙得很,没功夫想女人。” “你在上海打理四家美军招待所,忙的脚不沾地,不也照样挤出时间让方维特帮你安排了女人?现在在香港教书难道忙的过你在上海时?”裴允娴看到陆中孝脸上表情不像开玩笑,追问了一句。 “……”陆中孝没有回应,只是推开门时停顿一下,回首看了裴允娴和小骆驼一眼,随后迈步走了出去。 “喂,小洋马,你老板走了。”裴允娴有些失落的收回目光,看到旁边的小骆驼居然没有在意陆中孝的离开,正专注的拨打着算盘上的算珠,开口对她说道。 小骆驼头也不抬的说道:“老板总对我说,没钱了再去烦他,我现在有钱,没钱了我会记得去找他讨的。” 听到小骆驼理直气壮的说没钱会去找陆中孝要钱,再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陆中孝居然朝着巴士站方向走去,很明显是要搭巴士,而这个小洋马外面却停着一辆福特轿车有专职司机等着接送她,裴允娴点点头,感慨的重复了一下陆中孝之前说的那句话: “果然养美人是很耗钱的。” 她丢下小骆驼在柜台处闲逛,自己托着香腮,朝咖啡馆内走去,边走边轻轻嘀咕了一句:“当初跟方维特提过要赎我?现在一个月才一百五十块,等他攒够钱……不知道养男人要多少钱?” 第四十四章 天真 陆中孝一连两天都窝在学校办公室,翻阅着之前几个月的中英文报纸,饿了就随便路边吃些碟头饭之类的打发,懒得回住处睡觉就直接霸占段根基的办公室随便睡一会儿,陆中孝这幅表现,让段根基忍不住猜疑这家伙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强烈刺激,毕竟陆中孝之前带着他哪怕冒着被抓进监狱的风险去走私黄金时,都能睡得香甜,云淡风轻。 如今变成这个样子,在段根基看来,要么是对女人求爱不得,要么对权财求之不得。 “阿孝,女人嘛,很容易追求的,我老婆当年是学校游泳女队的队长,我一周就把她追成自己的女朋友,靠什么?除了我生的靓仔,最重要是脸皮厚。”被霸占了校长专座,只能坐在沙发上如同挨训的学生一样乖乖坐好的段根基,看在钞票的份上忍了两天,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对陆中孝说道:“我老婆那时被一群男生打主意,我当时在游泳馆故作惊讶,大喊一声,哇,这不是之前换衣服俾我看光的那位靓女?成功吸引了我老婆注意,被我老婆也成功打到住进校医室七天,为了不被校方劝退学,她只能七日内每天都乖乖来同我赔礼道歉,寻求我的谅解,所以呢,遇到女人,不要憋在房间里苦闷忧郁,冥思苦想,要主动出击,虽然你比我样貌差了些,但只要厚下脸皮,一定有机会……” “多谢你,我不急着娶老婆。”陆中孝眼睛抬都没抬一下,眼睛盯着报纸,手里握着港币记录着港币汇率和黄金价格,嘴里敷衍的说道。 “不是为了女人,那就是钱财……”段根基顿了顿,喝了口茶又请清嗓音再度开口:“俗话讲,人生富贵总由天……” 陆中孝继续用钢笔笔走龙蛇,嘴里打断段根基的话:“我拜托你,那句俗话兆头不是很好,下一句是草民之穷由天谴,出自七杀碑文,不懂国学就不要在我面前随便卖弄啦,有事就直接讲。” “我是校长,你占了我办……”段根基其实很想大声朝陆中孝吼一声滚开,不要坐我这位校长的办公桌位,但奈何有陆中孝分期捐款的安排,段根基唯恐自己突然发飙,会搞得后续捐款蛋打鸡飞,尤其已经答应了对电车公司分期付款,此时陆中孝如果翻脸不认账,他段根基就算是去出卖色相都赚不回那么多钱去交租。 “麻烦请问,陆中孝……哥?”门外敲了两下门,随后陆忠恕推开门,开口询问,刚好看到办公桌后面的陆中孝。 陆中孝抬头看了自己弟弟一眼:“你怎么得闲来看我,随便坐,等一下。” “好。”陆忠恕走进来,朝段根基露出个微笑,主动握手:“段校长,你好。” “你好,你好。”段根基和陆忠恕握了一下手,对陆忠恕做了个请坐的动作,然后和陆忠恕并排坐在了沙发上,看起来像是两个来客等着被陆中孝接待。 陆中孝把需要记录的笔记记完,这才摸了一下烟盒,发现桌上的烟盒已经空空如也,朝段根基招招手,段根基不情不愿的取出香烟递给陆中孝,眼睛看着陆忠恕,嘴里解释:“这里呢,很随性,校长帮副校长递烟很常见。” “你不用解释,一个火柴盒小学,又不是金銮殿,你就算想当皇帝,我都不想谋朝篡位。”陆中孝接过香烟,看向陆忠恕:“什么事?” 陆忠恕耸耸肩,把手里的皮包递给陆忠恕:“没什么,老妈做了酿豆腐,让我送一份给你尝尝,你不在时,我自己收集的一些资料,想到你可能会想看一看,所以也拿了过来。” 陆中孝接过皮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笔记本,上面是粘贴的报纸剪报和一些文字摘抄,大多数都是关于于世亭的消息: “酿豆腐呢?” 陆中孝把皮包翻空,也没有找到弟弟说的美食,开口问道。 陆忠恕耸耸肩:“顺路去见了少筠和你那位叫林福生的朋友,你那位朋友口水都快淌到地上,所以……” “于世亭,之前帮美国公司在内地做生意,做什么生意?”陆中孝听到酿豆腐被林福生盯上,干脆的换了话题,指着笔记本上一处资料对陆忠恕问道:“我只查到他之前在湖北和四川做经理,但是没能查到他为美国哪家公司做事,做什么生意,又为什么被辞退。” 陆忠恕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段根基的烟盒自己点了一支,随后指着那处笔记说道:“内河航运,美国捷速公司华人大班,负责长江四川湖北一段的航运生意,辉煌时长江上有二十几条客货轮都归他管理,后来因为与国内的其他航运公司的竞争中斗法失败,导致捷速公司损失惨重,所以引咎辞职,甚至最后捷速公司被吞并收购,也是因为他,所以美国人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我是不是有些多余?”段根基在旁边弱弱的举起手,小声问了一句。 陆家兄弟两人都把目光投向他,段根基会意的点点头:“明白,非常之明白,我这就出去散散步,视察一下校园,你们继续。” “回香港之后靠上了英国人,继续混迹在航运业。”陆中孝看向陆忠恕:“父亲是怎么惹到了他?” 陆忠恕摇摇头:“我不太清楚,父亲很少会跟家人提起他生意上的事,不过我查了查,父亲先是做南北行生意,后来你也知道,和人合开了一间小小的航运公司,香港沦陷时,虽然全家搬去澳门避难,但父亲仍然大半时间在香港忙碌,于世亭那时似乎与父亲就有些合作,不过两人应该是反目,再之后航运公司出了状况,保险公司拒绝赔付,应该与于世亭有关,南北行被收走执行了赔款,至于家中那套洋房,也被于世亭趁着日本人占领香港时,拿下了一份日本占领军政府开具的房契,趁着英国人承认香港沦陷时期日本人印刷港币的合法性时,通过律师和英国人的关系,把那套房契坐实。” “瑞康航运的股东除了父亲,仍然是韦家?”陆中孝听完陆忠恕的话,继续问道。 陆忠恕翻了几页:“不,韦家在日本人打进香港前就撤了股,后来有个叫顾盛钧的商人,入股了公司,父亲对我们夸过这位顾盛钧很有能力,所以航运公司生意主要是顾盛钧打理,而父亲则能专心应付南北行的生意,毕竟日本人打进来,南北行生意一落千丈。” “这个顾盛钧呢?”陆中孝看着笔记本上记着的这个名字,问道。 陆忠恕叹口气:“死了,四四年夏天一个夜里,在深水埗码头被枪杀,凶手不明,那时是日本人统治香港,死个人再正常不过,倒是父亲因此难过了很久。” 陆中孝夹着香烟的手弹了下烟灰:“死了……他和父亲的航运公司与于世亭合作过,后来反目……于世亭夺了陆家家业不够,还要逼死父亲,商场反目需要这么大仇恨吗?生意谈不妥,也可以做朋友,何至于反目就要不死不休?于世亭也做航运,父亲也做航运,两间航运公司有什么可合作的?” “哥,我收到消息,美国人很瞧不起这个于世亭,我现在在领事馆做实习雇员,等我……我一定可以借美国人的手收拾他。”陆忠恕看到陆中孝暂时想不到答案,于是换了个话题说道。 陆中孝连吸了两口香烟,把烟蒂碾灭:“不用你,你好好读书,趁早离那个美国佬远点儿,你哥我跟所谓美国盟友打了多年交道,我知道这些美国佬,很多人心中就没把中国人当成人来看。” “我也没把他们当成信任的人,能利用他们提供便利,得到些消息也是好的,毕竟现在英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老大帝国,美国才是,在香港,美国人比英国人说话更大声。”陆忠恕对陆中孝笑着说道。 随后拿起陆中孝记录的笔记本,微微皱眉:“港币汇率和黄金价格,这些跟于世亭没什么关系吧?于世亭现在是上流人物,犯不上铤而走险干这种惹英国人厌恶的肮脏生意。” “上流人物?国内知名的黄世松算不算上流人物,宋美龄算不算上流人物,孔令侃算不算上流人物?干的肮脏生意哪一个少了?”陆中孝拿回笔记本:“还要再看一段时间,才能判断能不能让于世亭和这些资料产生联系。” “于世亭跟英国几名鬼佬官员的关系匪浅,不借助美国人的手把英国人跟他的关系曝光,泼他脏水,很难在香港影响到他。”陆忠恕暂时捕捉不到陆中孝的想法,只能对陆中孝说出自己的判断。 陆中孝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弟弟,反问道:“香港是不是一座自由城?” “是。”陆忠恕肯定的点点头:“英国人对华人的弱肉强食熟视无睹,这是座适者生存的城市,难道不是自由之城吗?” “天真。”陆中孝站起身,活动着肩颈,对陆忠恕说道:“回家吧,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第四十五章 战书 陆中孝推开病房的门,林福生正坐在陪护椅上,单手灵活的剥着花生,把剥好的花生米放在病床的床头柜上,自家妹妹陆少筠此时盘坐在病床上,正背对着门口与林福生讲话: “我不要你这些钱,我大哥回来了,二哥毕业了,陆家不需要卖了我赚钱糊口,我读过书,老师讲过恋爱自由,我愿意,他们不会不答应,所以你要是想娶我,就答应我三件事,第一,你有片瓦足够我们两个一起遮头,第二,你有份正当工作能赚钱糊口,第三,不准只让我在家里煮饭烧菜生孩子,不让我去做工赚钱……” “花生米剥好了,先吃些,吃完再接着慢慢讲,三十件都无所谓。”林福生压根就没注意门被轻轻推开,如同献宝的小孩一样把剥好的花生米握在手里,朝陆少筠递过去。 陆中孝轻轻咳了两声,房间内的两人才回过神来。 陆少筠急忙下了病床,林福生则一个僵尸倒砸在病床上,陆少筠动作麻利的把被子帮林福生盖好,只是因为急切,动作幅度大了些,把林福生的头都蒙住,看起来像是床上的病人刚刚咽气蒙了白布一样。 “哥……”陆少筠低着头小声对陆中孝开口打招呼。 陆中孝嗯了一声,打量了一下四周:“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陆少筠点点头,连忙说道。 “我还没吃饭,去帮我买些吃的回来,肚子饿。”陆中孝取出口袋里的零钞,递给陆少筠。 陆少筠答应一声,眼睛看了眼床上蒙着头装死的林福生,从陆中孝身边快步溜出了病房。 等自己妹妹离开,陆中孝坐到陪护椅上,直接抬脚踹了一下林福生蒙着被子的身体: “爬起来。” 林福生扯掉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朝陆中孝露出个憨厚笑容:“孝哥。” “三天不见,要谈婚论嫁了啊?”陆中孝对林福生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开口说道。 林福生尴尬的挠挠头:“孝哥,我喜欢少筠,我不嫌弃她做过妾。” “咩呀?”陆中孝瞪起眼睛,伸手朝着林福生脑袋连拍了几下:“我还没答应,没嫌弃你游手好闲,你居然敢提我妹妹做妾的事?” 林福生被打的缩着脑袋不敢吭声,等陆中孝停手之后,才有无所谓的挺直脖子: “少筠教过我,在香港恋爱自由,和内地乡下包办婚姻不同,在这里,只要她愿意,你是她哥哥都不能反对……” 只不过看着陆中孝的脸色和对方扬起来的手臂,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你中枪是不是故意的?扑街?”陆中孝盯着林福生那副模样,郁闷的问了一句。 林福生果断的摇摇头:“不是。” “你的钱花光,靠什么养她和你自己?”陆中孝取出香烟,递给林福生一支,语气放缓问道:“知不知道做完那笔黄金生意,我也好,雄哥也好,都没有提起过让你再帮忙做事?” 林福生接过香烟,茫然的问道:“是因为我中枪?” “是因为拿你当兄弟,不想你冒险,你同我不一样,同雄哥也不一样,你是个懂知足的人,所以,真的要想娶少筠,你要有份安稳的正当工作,不然就算我同意,我老妈也不会同意。”陆中孝叹了口气,对林福生说道。 林福生半知半解的点点头:“明白,可是孝哥,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说我和你还有雄哥不一样,我懂知足,你们不懂?” “你见我和雄哥哪一个来了香港之后,不是忙着赚钱复仇,就是忙着出人头地,只有你一个,来了香港第一件事勾搭我妹妹呀!扑街!”陆中孝瞪起眼睛,开口骂道。 说完,陆中孝回头朝门口一瞥,果然自己妹妹就缩在门外,看到自己投来的目光,才急忙转身朝外小跑离去。 陆中孝对林福生娶自己妹妹倒没什么反对意见,更多的是郁闷,林福生本性不坏,而且为人憨厚重义,确实是可以托付的人,陆中孝郁闷的是不知道林福生这个王八蛋哪来的魅力,短短时间内就把自己妹妹哄的快要私定终身。 至于妹妹嫁过去会不会受穷受气,根本不在陆中孝的考虑范围内,他会赚钱,赚到的,自然就不会少了妹妹陆少筠的那一份,至于林福生如果敢和陆少筠吵架的话,林福生吵输了,陆少筠打他,林福生吵赢了,自己喊上姚世雄,陆忠恕,陆少君几个人,和陆少筠一起打他。 “雄哥今日过来没有?”陆中孝划着香烟,问了一句。 林福生看到陆中孝换了话题,如释重负,低头开始捡床上刚才因为惊惶而散落的花生米,嘴里说道:“来过,说是又登门去了孝哥你那位师傅家中,还说你要是来探望我时问起来,让我告诉你,码头那边肯定没问题,他已经安排的差不多。” 姚世雄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办事却一向稳妥,何况陆中孝自己对他有过交代,所以不担心姚世雄那边会出什么问题,自己这几天和姚世雄没有再见面,也是免得码头的事再把自己卷进来,说了要把姚世雄捧起来,自己就不好再参与太多。 他在这里正想着,门外,自己那位好友韦行简抱着病例走进来:“喂,我那件西装几时还我?等你请我吃饭,是不是要等到八十岁大寿?” “就今日好啦。”被打断思绪的陆中孝看到韦行简,露出个笑脸:“等你下班收工,选间餐厅。” …… 北角丽池夜总会一处包厢内,姚世雄满面豪气的对几名神色各异的汉子举杯示意: “各位兄弟,小弟姚世雄,青帮一名小字辈,和大家一样,从内地沦落香港谋生,蒙各位兄弟信任,给我一个结识的机会,姚某人不胜感激。” “雄哥,摩托艇这么贵重你都送出手,又答应给我们这么多好处,该感激的是我们几个才对。”几人中一个脸上挂着道刀疤的汉子,笑着说道。 姚世雄脸上有些醉意,此时看向对方,语气诚恳:“阿狗兄弟,当然是我感激各位,摩托艇也好,钞票也好,比不上各位对我的信任,三天之后,三角码头,各位肯帮我一个上海瘪三站脚助威,我如果一战功成,各位居功至伟,到时答应各位的,必然应允,如果说到做不到,各位就……” 说到这里,他重重对自己做了个割喉的动作,恶狠狠的说道:“做了我!” “雄哥,抢地盘这种事我们不懂,一战功成当然是皆大欢喜,对着本地帮派,就算一战而溃其实也没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嘛,不过雄哥放心,兄弟们一定把你带出来,保证本地那些帮派伤不到你,大不了委屈雄哥你,和我们几兄弟一起去海上赚些辛苦钱嘛。”被姚世雄称为阿狗兄弟的汉子,和姚世雄碰了下酒杯,随后把酒液一饮而尽,用手抹了下嘴边的酒渍,开口说道。 其余汉子也纷纷开口应和,表示哪怕本地帮派勾结了警察也无所谓,自己这些人肯定保证姚世雄平安无事。 开口的汉子本名刘阿狗,祖籍福建,本来在国民党中央海军永胜舰做下士,长江一战国民党一败涂地,不止丢了长江,更丢了国都南京,再加之海军旗舰重庆号投共,国民党归责于中央海军内部有人通共,遂大举清洗海军内部盘根错节的闽系人马,刘阿狗因而被牵连,被发配到了海军陆战集训队,名为集训操练,实为审讯逼供,洗脑改造,内部更传言国民党要把这些福建籍官兵当做炮灰送上战场。 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就等着死在战场上,哪条路都是死,刘阿狗最终决定铤而走险,为自己活一次,最终他伙同几名海军陆战队的战友杀死教官夺枪潜逃来香港,算是香港最早开始当海盗打家劫舍的国民党溃兵团伙之一。 姚世雄的摩托艇就是送给了这些人,结下了人情,上次送摩托艇时,姚世雄已经和对方聊过,得知刘阿狗不是个只懂打劫的粗人,明白在海上打家劫舍不是长久之道,想要找机会上岸,所以姚世雄这次没有按照陆中孝的交待,准备依仗金廷荪那边的青帮势力,而是准备摆出个新的阵仗,让坐井观天的本地帮会见见内地是如何抢码头的。 比起之前周青那几个人,刘阿狗这些人更让姚世雄心中佩服与满意,行事稳妥,且互相信任,团结,警惕性高的惊人,哪怕此次来丽池与自己喝酒,也只是刘阿狗出面带了几名同伴,另有一个叫王豹的团伙二号人物,姚世雄从来都没见过。 “雄哥,今日酒够了,以后路还长远,把酒言欢不再此时,等你拿下码头,兄弟们再帮你庆贺。”看到姚世雄脸上有些酒意,刘阿狗起身开口告辞。 姚世雄也没有挽留,这些人在海上呆久了,时刻都觉得岸上不安全,所以也起身朝外送着几人。 而此时丽池夜总会大舞台,还未到歌女登台之时,客人寥寥,几人朝门口走去时,外面一个服务生手里拿着一封书信,朝舞台下一处卡座走去: “金经理,外面有人送来这封信,说是给青帮姚世雄,我问过了,丽池上下就没有叫姚世雄的人。” 被称为金经理的,是一个好像大头猴子样的中年男人,此时接过书信打量了一眼封皮,嘴里说道:“呦,五湖三河,出五指山,这八个字可少见,这是洪门下的战书呀?姚世雄嘛,上海泰山警察局原来有个叫夜神仙阿雄的警察,本名应该就是这个,也是门里人,不过他没有跟着裁法先生讨生活,也不知道在不在香港,怎么把战书送来了丽池?真以为裁法先生什么瘪三都收留?” 听到金经理的那番话,姚世雄停步,看向那处卡座方向,开口说道: “兄弟就是姚世雄,劳烦你把信递过来可好?” 第四十六章 蓄势 炮仗光撩开茶室雅间的门帘,对坐在里面的磷寸贵说道:“贵哥,港九一带的社团帮派,都有人登门打了招呼,对方也都开口答应,说到时一定到场站脚助威,绝不能让外来青帮认为咱们本地洪门一盘散沙。” “坐下饮茶。”磷寸贵帮炮仗光倒了杯茶,开口说道。 “老鬼新也探听了消息,那个姓姚的,之前在上海有些名头,做过探长之类的,不过在青帮只是个觉字辈的小角色,这几日去过三次金公馆,听说金公馆住的人,是上海杜月笙的师爷,替杜月笙打理钱财,说不定就是姓姚的靠山,倒是没见他和李裁法有什么联系。”炮仗光坐到磷寸贵的对面,继续开口说着自己了解的情况。 虽然对公仔卿这件事,大家吵得有些不可开交,可是如今有了外敌来犯,那之前那些不愉快自然一笔勾销,不能让外人看和合图的笑话。 何况公仔卿已经死了,如今正是需要稳定军心的时候,三角码头这一次刚好要让本地其他字头看清楚,和合图如今的实力。 磷寸贵抬头看了眼炮仗光,随后就继续低下头冲泡着茶水:“其他人怎么说?” “冇话讲,各个都让手下最能打的站出来,放心啦,贵哥,论打,绝不会输给青帮,丢洪门的脸面!”炮仗光拍着胸口表示:“我都会亲自登场!” 磷寸贵满意的点点头,死了一个公仔卿,换来的是如今这些老家伙对自己言听计从,尤其对外这件事上。 “阿光,你想没想过,青帮会不会有可能动枪?”磷寸贵端起茶盅,看向炮仗光,笑着问道。 炮仗光闻言愣住:“动枪?不合规矩呀,如果动枪,边个会服他们?” “他们不是本地帮会,也不是要我们服气,是不死不休,如果动枪,怎么办?”磷寸贵眼睛盯着炮仗光,询问道。 炮仗光烦躁的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重重放下茶盅:“贵哥,你讲好啦,你也知道我是个粗人!” “警察。”磷寸贵说道。 “惹皇气?”炮仗光听到磷寸贵说出警察,皱眉开口:“传出去会被人笑。” “不止有邓峰他们到场看着,我还让人写了帖子,送去了联胜,水房等等同挂和字头招牌的社团,如果青帮按洪门规矩来,他们袖手旁观,如果青帮不讲规矩,动了枪火,那就不要怪和字头一起出手,全面开战,而且,我也雇了些枪手,真要是那一日青帮坏了规矩,到时不止他们有枪。”磷寸贵对炮仗光说道:“吃一堑长一智,上次就是输在了枪火上面,这次不能再错。” 炮仗光先是思索了一会,随后面露喜色朝磷寸贵竖起大拇指:“贵哥,果然了不起!那不是青帮死定咗?” “只要你们选出来的人能打赢青帮的人手,就没问题。”磷寸贵从怀里丢出一封信:“打发人,把这封信送去丽池夜总会,让他们交给姚世雄。” “丽池是李裁法的,姓姚的和他没什么联系,五湖三河,出五指山,有好些年未见这几个字了,各个都讲以和为贵。”炮仗光看着信封上用朱砂写的八个红字,露出个狞笑:“就该让这班外江来的青帮佬见识一下洪门厉害!” “就是要让李裁法知道,姓姚的现在要和本地洪门开战,到时他自然会安排人来现场,趁机让他也见识见识本地洪门的实力,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李裁法知道青帮有人这样做事,坏了锐气,伤了军心,不会开心的。”磷寸贵把茶盅的茶水喝尽:“去吧,三日之后,等着他们。” …… “哦,原来这位就是雄哥,不好意思呀。”金经理听到姚世雄的话,把信封递还给了服务生,示意服务生送给姚世雄,自己则慢悠悠站起身,整理着西装走过来。 “雄哥,我们先走,到时一定准时到场,绝不会出差错,误了雄哥你的大事。”刘阿狗看到姚世雄停步接过书信,在旁边说道。 姚世雄看向刘阿狗等人,露出个笑脸:“多谢几位兄弟,慢走,改日再和各位较一较酒量!” 金经理眼神玩味的打量着离开丽池的刘阿狗等人,等几人走出大门之后,才又看向姚世雄:“这位雄哥也是门里人?” “是打着青帮旗帜混口饭吃。”姚世雄拆开信封,看了眼里面的书信内容,随后哼了一声交给旁边的服务生:“丢了吧,什么年代了,还写毛笔字,沾的满手墨汁。” 金经理刚刚已经在姚世雄打开时,凑上去迅速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此时再看姚世雄的做派,笑呵呵的问道: “原来是一家人,巧了,兄弟也在门里,头顶二十二座香炉,家师上……” “金经理,大家都混到逃来香港讨生活的地步,切口盘道就免了吧,我是觉字辈的瘪三,你是悟字辈的爷叔,那又如何?再入不了您的法眼,也不至于我在丽池花了钱,还得跪下给您磕个头,尊一声阿金爷叔吧?”姚世雄目光阴沉的看向金经理,开口说道。 金经理毫不在意姚世雄的语气,哈哈一笑:“说的好,说的话,的确没必要盘道,是我的错,等下在雄哥你面前自罚三杯,不过我看到信封上不是平日以和为贵,矢志同盟的字样,反而换成了五湖三河,出五指山八个字,这是洪门下战书不死不休的意思啊,雄哥与本地帮派有些恩怨?” “挡了我财路,想会会他们,放心,兄弟我不打算跟着裁法先生开工吃饭,当然也不会给裁法先生添麻烦,就算动手也绝不会选在丽池,打扰了裁法先生与金经理你的兴致。”姚世雄取出香烟点燃,转身回了包厢:“至于青帮身份,裁法先生总不能因为我没跟着他开工,就不准我打青帮旗号和本地洪门碰一碰吧?” “哪里会,雄哥说笑了,慢走,待会我去敬酒赔罪。”金经理笑嘻嘻的目送姚世雄离开之后,转过身招手唤来一名服务生:“去,让阿飞打听打听,香港这些青帮兄弟中,什么时候冒出个姚世雄来,查清楚他跟谁开饭,怎么和本地洪门结下了梁子。” “知道了,经理。”服务生听完金经理的叮嘱,快步离开。 金经理自己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望着姚世雄的包厢:“青帮的旗号,人人都打得,可是捅出的篓子,却不是人人都能补得,不知道哪个老头子成了这个瘪三的靠山,往日在上海滩挤不上前的角色,来了香港,倒把自己当成了人物。” 第四十七章 慈善义诊 中环皇后街香馨里,一处挂着两兴潮州小馆,街坊小菜幌子的小馆内。 韦行简搓着双手,满脸期待的等着伙计把他点的沙茶牛河,紫菜双丸粉端上来。 “你家里仍然不让你吃这些街边档?”陆中孝用筷子搅拌着一份鲮鱼面,一边对对面的韦行简问道。 他与韦行简自幼就是同学,也是邻居和玩伴,两人甚至英皇书院毕业后,一起准备进入香港大学医学院读书,如果不是陆中孝回了内地,此时多半与韦行简一起做了医生。 韦行简祖籍是顺德,但在香港已经住了四世,之前只是韦家一个庶出分支,后来到他父亲那一辈,才算是发奋图强改换门庭,靠着分到的一些钱财总算在商场上踢打出一番局面,与陆家当时类似,算不得大富大贵,但也是小富即安,能住的起洋房,养得起汽车,佣人,有两三处生意打理。 两人认识太久,反而没有什么叙旧的话要讲,小菜佐酒喝了两瓶五加皮,两人都没什么要说的话,就是偶尔碰下酒杯,然后互相说说各自遇到的趣事。 “不卫生嘛。”韦行简尝了一口沙茶牛河,舒爽的闭上眼睛感受唇齿间的食物香味:“我做医生,我会不知道卫生不卫生?” 陆中孝示意伙计送来两瓶可乐汽水,把零钱放在桌角:“等下用可乐漱口,免得回家被你老妈,老婆骂,怪我又带你来这种不卫生的小店乱吃乱喝,不注意身体。” “得啦,你现在做老师怎么样?”韦行简吃了一半牛河,又吃了几大口双丸粉,满足了自己的胃口之后,这才恢复医生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用手帕擦了擦嘴唇,对陆中孝问道。 陆中孝耸耸肩:“一处火柴盒小学,负责化缘乞讨的副校长。” “化缘乞讨这么凄惨?对了,说起来,我最近正参与发起一个慈善义诊的活动,不如帮你学校的小孩子做检查,又有些小礼物之类赠送,便宜其他人,不如便宜你,你回去也可以对那位校长讲,是你千辛万苦争取来的,在功绩簿上重重记上一笔。”韦行简看向陆中孝,开口说道。 陆中孝吃着面,点点头:“好啊,校长那家伙应该会很开心,他之前就讲过,只要是好处,来者不拒,拒不退还。” “来者不拒,拒不退还……”韦行简听到这个词笑了起来:“有意思。” 伙计打开两瓶可乐汽水送过来,韦行简喝了几口:“那就这样,有时间去我家里做客,我现在住在湾仔,离医院近些,介绍我老婆俾你认识。” “喂,只是我请你吃这些,是不是有些简陋,不如我请你去酒吧之类再喝两杯。”陆中孝看到韦行简放下筷子,一副吃饱的模样,开口问道。 韦行简拍了拍自己的小腹:“近几日吃得最好的一餐,一瓶五加皮,一份沙茶牛河,一份双丸粉,不是打着遇到你这位死党的旗号,我老婆一定不准我出来吃饭,对了,男姐是不是也该催着你结婚?” “没有给她机会,趁她没有想明白,打发她去照顾忠恕,去烦忠恕好啦。”陆中孝也喝了口汽水,舒爽的丢下筷子说道。 韦行简递过来一支香烟给陆中孝:“陆叔叔的事,我听到过一些,从忠恕口里,从我父亲口里……总之,节哀,还有,如果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你是医生,治病救人就得啦。”陆中孝接过来香烟,看着韦行简那副认真的表情,停顿了两秒钟:“好,我会的。” 两个人走出潮州小馆,望望已经黑下来的夜空,韦行简整理着西装纽扣,眼睛望着夜空:“有时候,做完手术收工回家,走在路上会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偷偷去看电影,去游乐场,不知道多开心,那时候最头疼是想办法多拿到些零花钱,可是现在钱已经有了,好像却没有了开心,反而更头疼。”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陆中孝手臂搭着外套,边走边对韦行简问道。 韦行简吐出口酒气:“假话罢。” “假话未想好。”陆中孝耿直的说道:“只有真话。” “如果是又要整蛊我,那就不要讲。”韦行简走到路边,朝远处的人力车招招手,随后对陆中孝说道。 陆中孝叼着香烟,手扶着煤气灯柱:“就是你因为很闲,所以才会有时间想起小时候,如果你像我,只能不断朝前走,不敢停下,就不会有时间回忆过去啦。” “有道理。”韦行简点点头,随后在车夫的虚扶下登上了人力车:“麻烦,湾仔大佛口。” 等他坐稳,才又对陆中孝叮嘱道:“过段时间我再联系你,慈善义诊的事,不要忘记,帮你加薪升值” 人力车拉着韦行简走远,陆中孝摸着下巴,吐出口酒气:“过段时间,过段时间说不定我都已经走人,升职加薪,便宜段根基那家伙好啦。” …… 深夜,丽池夜总会客人已经散去大半,只剩下些喝的面红耳赤,不断与同伴赌斗拼酒的酒鬼,经理金德明揉了揉笑得发木的脸,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喝杯茶,歇一歇,远处领班白焕飞已经朝自己走了过来。 “明哥,你交代让我查一查姚世雄的消息,查的差不多了。”白焕飞靠近金德明,小声说道。 金德明没有急着追问,而是揽着白焕飞的肩膀回了自己在后台小小的休息室,亲自倒了两杯茶,递给白焕飞一杯:“喝口茶,慢慢讲,辛苦了。” “姚世雄就是上海泰山警察局的夜神仙阿雄,拜了罗新贤做老头子,罗新贤1943年就被日本人杀了,日本人走了之后,姚世雄又回去当了警察,听说因为没做汉奸……”白焕飞捧着茶杯,却没有喝,而是开口对金德明说道。 金德明打断了白焕飞的话:“阿飞,我不管他在上海什么德行,我问他在香港。” “他这几日一直出现在金三爷府上,听说是帮几个上海老客做事,在三角码头走私黄金,也是因为走私的事,得罪了本地帮派,约在三日后双方过过招。”看到金德明皱眉,白焕飞马上精简话语,把了解到的姚世雄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金德明端着茶杯在房间内走了几步:“今天他在包厢见了几个人,那几个人不像是江湖人,身上藏着家伙,而且洪门还特意写了封五湖三河,出五指山的战书,让人特意送过来给他。” “什么五湖三湖,什么意思,明哥?”白焕飞不解的对金德明问道。 金德明看向白焕飞,又习惯性的笑了起来:“五湖解释有很多种,有人说代表洪门五祖,也有人说是当年洪门反清时占领的湖北五湖一代,三河呢,据说是天时地利人和,也有人说,三河特意代指广东一代洪门,因为广东有东江,西江,北江三条河,出五指山,则是讲洪门姑嫂郭秀英,郑玉兰被清兵包围,不甘受辱,自尽而亡,洪门弟子当时藏在海南五指山,听到这个消息,聚众铭誓,矢志复仇,所以兵出五指山,当年誓曰,清廷不灭,死不归山,总之,这八个字,就是本地洪门要与姚世雄不死不休,接了这封战书,就别想再请人居中摆和头酒,一定不计死伤,打到其中一方彻底当众认输才罢休。” “乡下地方还他妈这么多道道。”白焕飞听完金德明的解释,不耐烦的说道:“干脆些杀几个人告诉对方,准备开打,我要打死你,一目了然。” 金德明被白焕飞的口气逗笑:“难怪裁法先生说你够能打,可是就是没机会做大,动不动就想打打杀杀,怎么做大事。” “大事交给裁法先生,明哥你们做,我就帮你们打打杀杀好了。”金德明不在意的回了一句,随后继续问道:“明哥,怎么看都与我们无关,那个姚世雄死也好,活也好,随他去嘛。” “随他去?这么大阵仗,他输赢都捞下不少名声,万一是金三背后的那位,想要再捧一个人出来呢?”金德明微微摇头:“如果姚世雄安排了枪手,本地洪门那些人未必有他狠辣,真被他镇住,那里可是三角码头,在本地帮派眼中,姚世雄就等于是个青帮人物,明白了吗?” 白焕飞干脆的摇摇头:“不明白,明哥,你就吩咐,是让我做了这个姚世雄,还是把他抓来交给你。” “做了也好,抓来也好,金三就不能再捧一个出来了?”金德明皱皱眉,朝外面开口喊了一声:“阿弟,裁法先生闲下来没有?” 外面一个服务生的声音响起:“金经理,裁法先生刚送走客人,如今在茶室饮茶。” “通知裁法先生,我有件小事要对他讲。”金德明听到回答,对外面说道。 “晓得啦,金经理。”外面的男声答应一声,随后快步离去。 “走吧,跟我去见见裁法先生。”金德明听到外面的回应,对白焕飞说道。 白焕飞跟着金德明走出休息室,仍然挠着头满脸不解,小声嘀咕:“一个上海来的瘪三,就算是金三爷的人,如今金三爷看见裁法先生都要赔笑脸,抓了他也没什么关系,哪需要在裁法先生面前提这个姚世雄的名字。” 金德明朝前迈步走去,对着不时离席的客人欠身微笑,嘴里则对白焕飞回应道:“现在跟裁法先生提起他的名字,就是为了不让他姚世雄的名字在三角码头响起来。” 第四十八章 分清楚 “把那边的盒子递给我。”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身材高壮,但是头发蓬乱,穿着汗衫短裤,架着副瘸了腿的眼镜在鼻梁上,正认真的冲刷着一个量杯。 之前去丽池夜总会与姚世雄把酒言欢的刘阿狗,此时则出现在这处九龙油麻地的国光照相馆,帮中年人把旁边一个装着剪刀,夹子之类的盒子翻找出来,递给对方,嘴里说道: “豹哥,那位雄哥想让我们帮他站脚助威,答应事成之后,让我们到岸上跟着他开工吃碗安稳饭,不用整天在海上担惊受怕。” 被称为豹哥的,就是刘阿狗一直对外介绍的团伙二号人物,但是实际上却是他们这些人的带头大哥,王豹。 照相馆内杂物堆砌的乱七八糟,屋顶也被拉出了七八条细线,挂满了各种照片,王豹专心清洗着照相冲洗使用的工具,直到彻底把工具收拾完,一一归纳好,才停下动作,摘下眼镜,递给刘阿狗一支香烟: “弟兄们怎么说?” “大家都说听豹哥的。”刘阿狗接过香烟,用打火机帮王豹先点燃,这才自己吸了一口说道。 王豹嘿的一笑:“不用说我也知道,海上这碗饭越来越难吃,国民党逃过来的人马越来越多了,不仅黑吃黑,现在连水警的船都敢抢,分明是逼着英国人调海军来收拾大家,一群目光短浅的王八蛋,给大家找条上岸的门路也没什么不好,你觉得那个姚世雄怎么样?” “手面大,讲究,心黑手狠,能做大事,对我向来是丑话讲在前,就算岸上站不住脚,跟了咱们在海上,也不会是个孬种。”刘阿狗吐了个烟圈,回忆着自己与姚世雄两次相见的场景,给出了几个简单的评价词语。 王豹看着手指夹着的那支香烟:“兄弟们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搏命,不就是为了赚钱舒舒服服的活着吗,他养得起,让兄弟们跟他开工也没什么,可是还是老规矩,不能尽信,见过我的老兄弟还剩下几个?” “算上我,五个,剩下的都没见你。”刘阿狗看向王豹,心中隐约有些猜测。 王豹吸了一口香烟:“告诉他,拿笔钱安置四名不愿意跟他开工,想要踏实过日子的兄弟,其他的,如果他能站稳脚,跟他享享福也没什么,回头让那四个跟着我继续开工罢。也是给姓姚的绷一绷弦,让他有一天想拿你们当棋子时,有点儿顾虑。” “那豹哥你……”刘阿狗弹了一下烟灰:“回海上?” 王豹打量了一下四周:“算上我才五个人,怎么回海上?岸上赚点小钱,绑个国民党哪个官员小妾儿子之类,总不能这么多党国军人来了香港,只能跟狗一样撕咬求活,那些王八蛋却照样纸醉金迷吧?没什么要紧事,以后不要来见我,跟了人,就别让人以为你有二心。” “知道了。”刘阿狗连吸了几口香烟:“那豹哥,我去……我去告诉那四个兄弟?” 刘阿狗站起身,朝王豹行了个军礼:“长官,保重……” “去吧。”王豹看刘阿狗那副模样,笑了笑,朝刘阿狗不耐烦的摆摆手:“都成了贼了,哪还有什么长官。” 等刘阿狗转身要走,王豹突然开口:“阿狗,等一下。” “怎么了,豹哥?”刘阿狗回头看向王豹。 王豹指了指后面的暗房:“家伙在里面,挑一些,把你们那些破破烂烂的短枪换一换,然后从后门走,去站脚助威也好,吃江湖饭也好,看着要像那么一回事,香港这地方的人,不比咱们中央海军出身,看惯了大海的汉子,他们眼界窄,势利多,别被人当成要饭的乞丐,要做保镖,就威风些。” “知道了,豹哥。”刘阿狗答应一声,闷头钻进了后面的暗房。 等后门开合声音响起,前中华民国海军总司令部少校副官,中央海军训练团训练课战术组教官王豹把手里的烟蒂碾灭,从悬挂的无数照片中,摘下一张,静静的看着。 照片上,是一张重庆号上的两人合影,照片上的王豹面容冷峻,身姿挺拔,直视镜头,在他左前方,一名佩着少将军衔的五旬老者,正笑容满面的用手抚摸着旁边的舰炮。 顶部一行白字,中央海军训练团主任林祥光少将接收重庆号留念。 王豹眼睛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轻轻把照片悬挂了回去:“老师,如今国民党败局已定,陶兆清身在海南,如果逃去台湾,必然会赴港转乘,见一见被他早就安排在香港定居的情妇与私生子,我每天都在暗房里,看着他情妇的住处,只要他出现在香港,学生一定亲手把他破腹挖心,祭奠你和那一日死去的闽系海军兄弟。” 随后,他戴上眼镜,目光平静的在照片下方,继续无声的忙碌着。 …… “阿金,夜总会出了什么事吗?”看到自己的得力手下金德明,带着白焕飞出现,坐在茶室内享受着一名旗袍靓女按摩头颈的李裁法,手里捏着一支雪茄,开口问道。 他年过四巡,但这些年保养得体,样貌看起来只有三十六七岁,白色衬衫,暗金色花纹的马甲,领口处甚至还系着领结,看起来如同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商人,恐怕这幅打扮就算是走在路上,也不会被人当成青帮在香港如今名声最大的闻人大亨。 “裁法先生,夜总会没什么事,只是我收到些消息,觉得有必要同裁法先生你讲一讲。”金德明走进茶室,毕恭毕敬的欠了欠身,开口说道。 李裁法摆摆手,让女郎退开,坐直身体:“坐下讲,阿飞也坐下,去帮阿金泡一杯罗汉果,润润嗓,帮阿飞倒一杯威士忌。” “裁法先生还记得我喜欢威士忌。”白焕飞听到李裁法的话,受宠若惊的笑着说道。 李裁法抛了一根雪茄给白焕飞:“跟我上海,香港,台湾走了个遍,遇到事冲在最前面,忠心义气,这么好的兄弟我能忘掉?我还记得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冲动,不肯动脑,不然现在哪里会只能做个小小领班?” 三人闲聊了几句,等女郎送上饮品,离开茶室之后,金德明才把茶杯放到手边,看向李裁法:“裁法先生,有个叫姚世雄的门里人,同本地洪门结下了恩怨,洪门送了八字战书给他,三日后在三角码头不死不休,这个姚世雄今天在夜总会见了一批枪手,我让阿飞查了查他,发现他这几日出入金三爷的府上,我是担心这里面会不会有些问题。” “金廷荪的人?”李裁法把雪茄从嘴里取下:“你是说,有人想要让这个姚世雄在三角码头竖一杆青帮大旗?” 金德明轻轻点了点头:“杜先生来香港这段时间,裁法先生鞍前马后,事无巨细的照顾,可是杜先生始终没有开过口,他手下那些人也都像金盆洗手,不问江湖是非,虽然裁法先生对杜先生这些人礼数周到,可是这些人心中可能想的是,再周到,裁法先生也不是自己人,他们不方便直接插手如今青帮的事务,和裁法先生你争人心,那就捧一个人到台面上帮忙打理就是了。” “杜先生他们要捧人上台,我也不能拦着不是。”李裁法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茶室窗前,望着眼前的假山流水,淡淡开口说道:“喜欢捧人上台,那我们……” 他转过头,看向金德明,白焕飞:“也帮忙捧一捧,捧的高,摔下来,老头子们才心疼啊。” 金德明眼珠转动,迎向李裁法的目光:“那……” “阿飞,捧场助拳会不会?”李裁法没有理会金德明,笑着看向白焕飞。 白焕飞站起身:“裁法先生,我自幼从码头打出来的,这种事我最拿手。” “好。”李裁法等白焕飞说完,才看向金德明:“你安排阿飞去处理,阿飞对人仗义,听到有门里兄弟出事,出面帮手义不容辞。” “你听懂了裁法先生的吩咐吗?”金德明看向白焕飞。 白焕飞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摇了两下。 “裁法先生是说,你去助拳帮那个姚世雄,但是一定要表明身份给那些本地洪门,你是裁法先生的人,姚世雄是杜门中人,真的不死不休,要让他们记得找谁算账,再安排一伙人冒充姚世雄的人候着,等码头那边一结束,让他们出手,逼本地洪门找杜先生那些人的麻烦,最后,裁法先生会出面,压服这件事。”金德明靠近白焕飞,放低些声音叮嘱,不过刚好却又让李裁法能听得清楚。 看到李裁法没有开口反对,金德明拍拍白焕飞后背:“懂了?” “懂了。”白焕飞听完之后,抬起头看向李裁法:“裁法先生,我下去想想,找些稳妥的弟兄。” “先把酒喝掉。”李裁法端起茶盏,朝白焕飞示意道。 白焕飞双手端着酒杯,把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倒退着离开了茶室。 等白焕飞离开,李裁法叹口气,有些唏嘘的说道:“我本来一心想要团结在香港的门内弟兄,让大家身在异乡好过些,可是既然老头子们喜欢分清楚香港青帮,上海青帮,那这次就分个清楚罢,等分完之后,让本地洪门看仔细,杜先生那些吓破胆的上海青帮还有几分成色。” 第四十九章 北地青帮 上海铳手的老大陈文明,手里提着燃气马灯,对姚世雄指着不远处的九龙白鹤山木屋区介绍道: “雄哥,按你吩咐的,这五天,芋头阿根,白相嫂和我手下的人手找遍港九,总算找到了你交代过的人。” “他们答应了?”姚世雄面无表情,眼睛顺着陈文明照亮的方向望去,只看到黑夜中参差不齐一片木屋阴影构成的轮廓,如同一把崩齿的锯条。 陈文明点点头:“答应了,听说您是嘉海卫码头出身,这些人很是高兴。” 姚世雄甩掉手里的烟蒂:“走,带我过去。” 陈文明提着马灯,小心翼翼穿过木屋区狭窄杂乱的过道,七扭八拐,最终挤到了一处比旁边木屋打出两号的房间前,里面隐约透着火光,还有人在低语。 “啪啪啪。”陈文明敲了敲摇摇欲倒的门板:“白兄弟,睡了吗,姚老大我带来了。” 里面的低语声顿时一滞,随后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缎面长衫,收拾的干净整洁的青年把门板打开,看到陈文明之后一抱拳:“陈老大。” 陈文明连忙摆摆手,介绍旁边正打量青年的姚世雄:“这位就是青帮嘉海卫的姚世雄雄哥。” 青年手里取出一盒香烟打开盒盖,递到姚世雄面前,姚世雄用无名指和拇指捏了一支香烟,朝嘴里送时,右手无名指小拇指屈起,其余三指平伸,作势遮挡夜风,把香烟慢慢叼在了嘴里。 青年收起烟盒,取出火柴,火柴盒内扣在掌心,随后取出一支划着,帮姚世雄点燃,姚世雄则自己取出烟盒,回敬了青年一支。 等两人这套动作做完,青年才朝姚世雄抱拳微笑:“青帮嘉海卫白如瑟见过姚老大,请。” 说着话,叫白如瑟的青年朝姚世雄做了个请的手势,姚世雄迈步进了木屋,只见房间正中用火盆大大咧咧拢了一堆火,也不怕引起火灾,十二三个穿着干净利落的汉子围在火盆前正看向进门的姚世雄,而远处角落,六七个蓬头垢面,与这些男人形成鲜明对比的妇女和八九个大小不一的儿童,则裹着破布棉袄之类蜷缩在木墙边,互相依偎着睡觉。 姚世雄左手大拇指翘起,双手合拢朝十几人拱了拱:“嘉海卫姚世雄见过各位同门兄弟。” 那些汉子也都乱哄哄起身,抱拳开口,话语中满是北地口音:“见过姚老大。” “陈老板应该跟各位已经说起过,兄弟我有件事想请各位兄弟帮忙,各位答应之后,我才敢登门,不是我不懂北地没入过伙,没流过血,就不能请诸位兄弟帮忙的规矩,只是事急,容不得我跟各位拿出时间来攀交情。”姚世雄从口袋里取出八千块港币,放到火盆旁:“这是八千港币,各位先收着。” 连同白如瑟在内的汉子们看着姚世雄把那沓港币放在通明的火盆旁边,却没有开口回应。 “再让各位兄弟看看我姚世雄的诚意,也流点血,算是守规矩。”姚世雄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左手握住刀刃,右手猛地一划,把左手掌心割破一条伤口,顿时鲜血淋漓涌出,他面色平静的收起匕首,把双手张开在火盆上方烤着火,任由鲜血朝火盆内淌去。 每当掌心伤口处的鲜血流的慢了,姚世雄就用匕首再把伤口加深,如是三次,直到鲜血把火盆内的明火彻底浇灭! 等火盆内的明火熄灭,白如瑟才开口,递上条毛巾给姚世雄:“既然姚老大讲究,那我们兄弟也就无话可说,几个女人和那些不成器的宝贝儿,以后就拜托姚老大了。” “放心,只要码头还有青帮一个人,以后就少不了他们一口饭,一份钱。”姚世雄接过毛巾,把伤口缠起来,对白如瑟语气郑重的说道。 白如瑟目光扫向房间内的十二名汉子:“老少爷们儿,都怎么说?” “兄弟徐迎新,家里一个女人,一个儿子,就托付给姚老大了。”一个汉子最先开口,朝姚世雄拱拱手,随后朝旁边退去。 他开口,后面一个女人顿时就嘤嘤的捂着嘴哭起来,汉子朝女人一笑:“以后有吃有喝,哭什么!憋回去!” “兄弟罗四梅,娘老子早死了,光棍一个,钱就留给这些宝贝儿吧!”又一个汉子朝姚世雄拱拱手,退到旁边。 “兄弟吴具浩……” “兄弟马青山……” “兄弟赵宸隆……” “兄弟霍国……” “兄弟彭大勇……” 一个又一个汉子拱手抱拳开口,随后退开,哭泣的女人也越来越多,最后则是白如瑟,拿起那沓钱,走到年龄最大的一名妇女面前,把钱塞给对方: “娘,把钱收着,好日子就来了,不用再跟儿子受罪了。” 随后朝姚世雄一抱拳:“姚老大,咱们这些不成器的家里人,以后就劳您照顾了。” 姚世雄上前一步,正面看向那些妇孺,双手抱拳先朝妇孺们深鞠一躬,然后单腿跪地: “姚某人要是信口开河,口是心非,假正欺人,不守青帮戒律,必死无全尸,永世轮回畜生道。” 等姚世雄说完,白如瑟这才上前拉起姚世雄:“姚老大,有什么吩咐的,开口吧。” 姚世雄回头看向陈文明,陈文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纸包,走过来对白如瑟等人说道: “各位对这东西不陌生吧?都尝尝,用得上……” …… 杜公馆,小客厅。 金廷荪怒气冲冲的坐在麻将桌前打着麻将,脸色有些蜡黄的杜月笙穿着一身竹布长衫坐在旁边笑着劝慰: “三哥,三嫂年纪大,让着她些嘛,她要发脾气,你就过来打打牌,吃吃茶,躲开她,不要老是天天吵架,让孩子们看见会笑话的。” “月笙,发脾气摔摔东西,打打下人我都可以忍,可是隔三差五就要闹着全家搬回上海,这怎么忍得了嘛,由着她,全家都搬回去上海,等着共产党抄家灭门?”金廷荪看了一眼手里的麻将牌,随手打了出去,嘴里说道。 旁边一起打牌的万墨林与顾嘉棠对视一笑,万墨林开口:“三哥,不如我帮你在隔壁置一处外宅?听说有个京剧名角也来了香港,干脆你纳了她。” “使不得,使不得,这种事不要找我。”金廷荪明知道万墨林开玩笑,可是故意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摆手推辞:“家里母老虎知道,可不得了。” 万墨林打了张幺鸡出去,手里码着牌嘴里说道:“要我说,三嫂回去看看也好,共产党再怎么凶,也不至于为难女人,何况黄老板留在上海,听说共产党也没有找他什么麻烦。” “不提这件事,不提这件事。”金廷荪被自己太太烦的头疼,喝了口茶水,对杜月笙说道:“对了,杨瑞祥这几日怎么没见到人?” 杜月笙打了张牌出去,偷空瞥了眼金廷荪:“你整日最烦瑞祥,说他是墙头草,不牢靠,看见都想躲开,今天怎么想起问他来了?他最近忙着把上海那些搞航运的,又在门里有身份的老板聚在一起,搞个什么航运联盟,还说让我出面挂个董事,我没有答应。” 杜月笙赴港之后,对外称病不出,但府中却每餐都要席开两桌才能坐得下,虽然金廷荪,顾嘉棠,万墨林等人就住在同一条街其他号各自府邸,但每日风雨无阻,必然来探望杜月笙,往往上午十点钟来探望,午饭在杜公馆吃,下午回府睡个午觉,晚上再来一起吃饭,能每日陪杜月笙吃饭打麻将的,除了这几个人,也就杨管北,王新恒,陆京士等等在商场,政界有身份和影响力的青帮中人。 可是金廷荪一直不喜欢杨管北,杜月笙和这些人都清楚,金廷荪是仇视共产党,当初国内国共开战,也是他金廷荪催促杜月笙和大家举家赴港,而杨管北则是想左右逢源,如今人在香港既然安全没问题,那和国民党能做生意,也可以和共产党做生意。 所以他这种想要左右逢源的念头,被金廷荪视为墙头草,认为杨管北除了搞搞航运之外,一无是处,这家伙又经常煽动杜月笙接触共产党,寻找做生意的机会,所以金廷荪看见他就烦,有时得知杨管北在场,就干脆不过来,故意躲开。 所以今天金廷荪主动问起杨管北,杜月笙才会觉得非常奇怪。 “有个徒孙阿雄,如今在三角码头那边鬼混,我看可能要打出些局面,让杨管北有机会关照一下,毕竟在香港,也总需要人在外面帮忙奔走不是。”金廷荪不动声色的打出张一万。 看到金廷荪的一万,万墨林心领神会,打出张二条,果然杜月笙脸色一喜,把麻将一推:“胡了。” 顾嘉棠撇撇嘴,当着杜月笙直接就对万墨林,金廷荪开口说道:“你们两个也太没意思,和笙哥打牌还要故意让他胡牌。” “笙哥胡牌是不是很开心?他开心就好啦,四十几岁的人,不懂哄人开心,倒说我们这种人没意思,我都不明白笙哥怎么会忍得了你每天过来吃饭。”万墨林在旁边洗着麻将牌,嘴里对顾嘉棠笑着说道。 杜月笙其实也知道金廷荪,万墨林打麻将会故意输给自己哄自己开心,尤其是来香港之后,这种故意输给自己的次数愈发多了些,不过他仍然很开心,开心的是这些兄弟哄自己的这份情谊。 “闲话一句,回头瑞祥过来时,让人打个电话给你,把那个阿雄喊过来跟瑞祥见一面。”杜月笙双手洗着麻将牌,语气随意的说完,就继续招呼道:“再来,再来。” 第五十章 三角码头 七天一晃而过,刚刚入夜,三角码头就被清场收拾了一个干净,除了几盏点灯之外,特意有人举着火把点了几处火堆,把三角码头宽阔的卸货场照的亮如白昼。 除了和合图磷寸贵,炮仗光等人,五青社,潮州帮,东安社,粤东社,联字头,甚至和字头同门的和联胜,和安乐的各个大佬也都带了一票人马赶来,颇有为和合图站脚助威的架势。 一些入门不久的四九仔,仿佛呆头鹅一样看着这如同香港江湖大会的场面,听旁边人头熟的兄弟介绍那些风云人物: “那个手里拎着一把斧头,肩头纹着条龙的,就是和合图炮仗光手下最能打的,双花红棍花柳龙。” “那个脸上一道疤,肩膀还有处枪伤的,是烂命轩,老鬼新的小弟,也是四二六红棍,一个人被十几个人追斩,抢过对方一把刀,反杀了四个,把其他人吓跑,出了名的不怕死。” “那个是在澳门做大生意的乐比利,听说懂洋文,在澳门跟鬼佬买卖军火,烂命轩那一枪据说就是乐比利打的。” “两人是仇人都能站在一起?”听得眼睛发直的小弟,忍不住开口问出心中疑惑。 介绍的人则不屑笑笑:“你懂什么,这是大事件来的,那些上海佬要踩过界,如今本地洪门当然要同心同义,一致对外,自家那些过去的恩怨,肯定不会在今日计较啦?” 磷寸贵穿着一件对襟唐装,大马金刀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气定神闲的望着三角码头卸货场的入口方向。 今天各个社团都给足了他脸面,就算一些龙头坐馆没有亲自赶来,也都打发了得力手下带着人马过来助拳,纷纷表示只要青帮的人不守规矩,今晚就是香港社团大联合,一举赶绝这些外江佬! 为了今天让江湖上也知道和合图的实力,磷寸贵和几名元老也倾尽全力,几乎把社团内所有能打的人马全都召集了过来,加在一起足有三百余人,这三百余人磷寸贵已经特意吩咐过,汤药费,安家费都已经提前备下,让这些人马一旦动手,奋勇当先,充当将胆,只要他们不认输逃跑,其他那些人手就不至于军心涣散。 邓峰夹着香烟,带着十几名便衣远远望着足有千人的场面,头上还裹着绷带的二马马坤开口:“峰哥,等下怎么处理?” “不准动枪,木哥跟水警也打了招呼,码头外四艘水警船,一百几十名荷枪实弹的兄弟,一旦动枪,就抓人,如果不动枪,到时候等收尾时,喊青帮的那几个大佬跟弟兄们去警局。”邓峰听到手下问起,开口说道:“毕竟磷寸贵他们已经安排好顶罪的人头,会有人去顶罪,但是青帮那边却没有人跟我打过招呼。” 二马点点头:“明白。” 他转过身,对其他便衣说道:“听到峰哥的话了?” “听到了。” 就在邓峰等人说话的时候,和合图那边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来了!” 所有人都朝着卸货场入口的方向望去,只见姚世雄一身衬衫马甲背带裤,皮鞋锃亮,腰间挂着两个枪套,两柄手枪就那么明目张胆的插在枪套内,左手还缠着绷带,脚步轻快的朝着和合图磷寸贵等人走去,脸上笑容爽朗。 在他身后两步处,则跟着刘阿狗和他带来的十一个兄弟,此时也都换上了衬衫马甲,不过外面加了一件半长的黑色风衣,一个个双手都插在风衣口袋里,面无表情。 刘阿狗等人的身后,是白如瑟那十几个青帮嘉海卫的兄弟,穿的干净整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双眼明亮,精神饱满,微微扬着下巴,似乎对对面那近千凶神恶煞的江湖人满是不屑。 最后,则是陈文明带着十几名来撑场面的上海铳手,虽然一个个看起来卖相俊俏,但胆色差了很多,连陈文明在内,各个脸色发白,走路下意识互相挤在一起。 姚世雄走到距离磷寸贵十几米外,才停步不前,打量着对面那些赤着上衣露出纹身,手里拎着各式兵器的江湖人,最后把目光定在中心的磷寸贵头上: “贵哥,这么大阵仗?又不是共产党打过来等着排队买票逃命,要不要这么多人?” “雄哥,你要知道,就是你带这么点人来,也不用想以以多欺少的规矩全身而退。”磷寸贵捏着烟卷,盯着姚世雄,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姚世雄回头看看自己带来的人手,又看看磷寸贵:“不死不休嘛,战书都收了,哪有现在认怂的道理,何况……” 他还没说完,远处后面又响起连串脚步声,众人都望过去,只见白焕飞带着二百余人拎着各色兵器匆匆赶来。 “原来是带了人来,我当你真是有胆色,只带二三十个蛋散就学关二爷,单刀赴会。”磷寸贵旁边的炮仗光,看到后面涌入的白焕飞等人,不屑的冷笑道。 白焕飞走到姚世雄身边,打量着姚世雄:“阿雄兄弟,在香港有麻烦怎么不知会我一声,兄弟白焕飞,青帮码头兴武六,如今在香港跟着裁法先生吃饭,听说兄弟和本地帮会有些恩怨,担心你从上海刚过来声势不足,所以特意带人过来帮你站脚助威,添添声势。” “……”姚世雄眼睛盯着白焕飞看了几秒钟,又扭头看向这些青帮人马,最后又看向磷寸贵那边洪门中人,声音中满是讥讽:“帮我站脚助威,好啊,飞哥,那不如你带人现在冲上去砍死他们,等砍完之后,我必有重谢。” 姚世雄一句话把白焕飞噎在当场,他不能真的因为姚世雄一句话,就带着自己这些人冲上去开打吧,对面人强马壮,自己这二百余人下场很明显。 正常江湖人看到有人助拳,哪怕面和心不和,至少表面上也要客气一番,感激几句,可是这个姚世雄不要说个谢字,甚至直接把自己这些人当成了乐子对待。 “你……”白焕飞压下怒火:“阿雄兄弟,我们不请自来,确实让你难免有些猜疑,这样吧……” 姚世雄在旁边不耐烦的打断白焕飞:“飞哥,这是我跟本地帮会的恩怨,你站在这里,是跟李裁法吃饭,还是准备跟我吃饭?怎么,李裁法养不起你了,你带着人要来靠我的码头?” “我册……”白焕飞想要骂一句脏话,姚世雄直接把手枪从枪套里摘下来,枪口顶着白焕飞的脑门,打开保险,手指搭在扳机上,淡淡的开口:“你册什么?” 白焕飞带来的人手见到白焕飞被姚世雄用枪顶头,刚要有所动作,刘阿狗吹了声口哨,他手下十一个人把风衣撩开,六把美式冲锋枪,五把霰弹枪就那么暴露在卸货场众人的目光中! 黑洞洞的枪口直接对准白焕飞带来的那些青帮成员! 磷寸贵等人先是被姚世雄带来的火力吓了一跳,这个外江佬真是不怕死,靠着枪火抢下码头得死多少人,而且就算自己这边死伤太多输掉,让出码头,英国兵也一定会收拾掉他们。 不过随后又有些发蒙,怎么姚世雄把枪口都指向了那些来帮他的人,对自己这些香港洪门讲话时,脸上还有些微笑表情,对着那些人,连脸色都变得杀气腾腾,到底今晚是哪两方准备分出胜负? “准备动手!”邓峰身边的二马看到姚世雄的人亮出枪械,顿时低低开口说道。 身后便衣纷纷拔出手枪,邓峰却淡淡开口:“不急,姓姚的不是白痴,大城市上海来的江湖人,不会不明白现在动枪,就算打赢了也在码头站不住的道理,再看一看。” “我问你话呢,你册什么?”姚世雄用枪口一下一下顶着白焕飞的额头,眼中杀机浮现,声音阴冷的问道:“再说一遍。” 白焕飞眼睛死死瞪着姚世雄,却不敢再开口,只是紧紧咬着牙齿,心中发狠,等自己逃出去,回头就从丽池拿了枪回来干掉姚世雄。 “耳朵不好用,聋的?”姚世雄盯着白焕飞:“是不是聋的,如果是聋的,割下来一只,我就不计较了。” 看到白焕飞仍然不张口,姚世雄开口:“阿狗,他是聋子,割下他一只耳朵,让他带回去给李裁法,告诉李裁法,以后少用些残废替他卖命。” 刘阿狗取出匕首朝着白焕飞走过来。 白焕飞磨着牙齿,从牙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我册我娘的比!” “大点声。”姚世雄笑了起来:“我听不见。” “我册我娘的比!”白焕飞用力吼道,力道之大,额头青筋都凸了出来,声音在整个卸货场回荡。 “回去慢慢操。”姚世雄把枪收起来,对白焕飞说道:“一般人不敢这么孝敬自己母亲,你妈养了你个好儿子,看在你孝敬你妈的份上,滚吧。” 喊出这句话的白焕飞掉头就走,带来的人也只能快步又跟着他离开,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姚世雄转动身体,看向磷寸贵等人,又笑了起来:“贵哥,今晚的事就今晚了,刚才你也看见了,香港青帮和我不是一路人,所以今晚之后出了什么事,不要算我头上,当心有人趁火打劫。” “其他的事,之后再聊,现在,你这位青帮大佬是想要靠这几把枪,就跟我们洪门弟兄过过招吗?”磷寸贵眼睛盯着姚世雄,开口问道。 随着他话语出口,身后的近千名汉子,顿时涌上前护住磷寸贵,炮仗光,老鬼新等等这些社团大佬,手里兵刃握紧,蓄势待发。 只等姚世雄开口回应,就血溅码头,不死不休。 第五十一章 祭水神 看到对面洪门众人朝前涌了几步,刘阿狗等人端着枪械把枪口也纷纷平移对准了他们,手指搭在扳机上,大有一言不合就当场开火的架势。 姚世雄低头点了支香烟,朝被那些洪门汉子遮挡住身体的磷寸贵开口:“贵哥,出来罢,聊几句,聊完再动手也不迟。” “让开。”磷寸贵分开众人,走到自己诸多手下的最前方,看向姚世雄:“怎么,准备斟茶认错呀?认错,你也得留下。” 姚世雄用手挠了一下下巴的胡茬:“我这个人呢,喜欢交朋友,讨厌结仇人,如果大家今晚开口喊打,我兄弟的手榴弹和子弹打干净之后,就算被冲上来砍死,你和合图的兄弟也得死掉大半,最后无非便宜一些此时正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人,贵哥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说这些话,也不用想着我能和你坐下来谈。”磷寸贵心中虽然认同姚世雄的话,但脸上却仍然阴恻恻的,只是朝姚世雄冷笑。 他内心也明白,看姚世雄的准备,今晚如果真要是直接动手,双方混战,固然那二三十人走不出三角码头,可是自己和合图这些骨干弟兄,恐怕也得死伤大半,毕竟姚世雄之前已经证明过,这家伙行事凶狠,手榴弹说丢就丢,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该分个胜负,生死,那自然是一定的,我今晚得罪了香港青帮,刚才那个叫他妈什么飞哥的,说不定回去就准备拿枪做了我,我得留点本钱防着他,如果贵哥跟我火拼,死伤一大批洪门兄弟那是一定的,到时候我保证你的社团也会被其他社团吞并,我们谁输谁赢都没什么好处,所以贵哥是不是也要提防些?”姚世雄吐了口烟雾,对磷寸贵笑着说道:“我来是求各位本地洪门老大让条路,在码头求财,火拼无非也就是看各自人手是不是够狠,够凶,够恶,换个方式比一比,我的人输了,我留下任由各位处置,是三刀六洞,还是万刀之下,随各位心情,如果我赢了,和合图让出三角码头,青帮在这里插支旗做生意。” 磷寸贵旁边的炮仗光忍不住开口骂道:“挑!你分明是人少,惊我们人多,所以才想单挑,当我们会中计呀!” “那就鱼死网破,没得聊了。”姚世雄听到炮仗光的话,双手握着双枪枪柄,转身看向刘阿狗:“操他妈的,跟这些乡下土狗没什么聊的,给他们机会都听不懂,找死,成全他们,把这些老王八蛋炸死,过段时间风声过去,找个年轻有脑子的再聊。” 刘阿狗手下那些人听到姚世雄的话,把枪放低,取出腰间藏的手榴弹,拧开保险盖,手指扣着拉环,作势就要朝着磷寸贵炮仗光的方向丢去。 看到姚世雄的人拿出手榴弹时,本地洪门众人就有些惊慌,忍不住朝后退了些,刚才说狠话的炮仗光看到十几颗手榴弹都要朝着自己的位置丢来,更是吓得整个人愣住,这十几颗手榴弹炸响,不管姚世雄事后死不死,他们几个老家伙肯定当场要被炸死。 “我的兄弟各个不怕死,想吓唬人,死心吧,要动手先把话说清楚。”磷寸贵倒是临危不乱,反而在其他人吓得朝后退缩时,主动上前一步,面无惧色的对姚世雄说道。 他一开口,也让刚才有些慌乱的洪门众人稳定军心,再度聚到磷寸贵身后。 “贵哥说不怕死我信,可是刚刚那个戆度裤子都他妈要尿了。”姚世雄对磷寸贵竖起大拇指,但随后朝炮仗光不屑的撇撇嘴:“我的意思,大家不要搞得太血腥,刀刀枪枪的就免了吧,也不要说我青帮有枪口,你洪门有胸口这种赌气的话,毕竟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本来是一家,洪门还要比我们青帮地位高些,和你们称兄道弟,是我们这些青帮人高攀,你们洪门今晚这么多人,还挑不出二三十个,和我们这些眼中不入流的青帮比比胆量,试试血性?” “一对一也好。”磷寸贵心中松了口气,暗暗想道,一对一自己这方都是几位叔伯手下最能打的当红后辈,哪怕就算对方想翻脸,前面一对一也能拼掉姚世雄一些人,等翻脸时恐怕拿枪的都剩不下几个:“你想怎么比?” 姚世雄弹了一下香烟,看看身后左右:“兄弟是青帮,立命码头是嘉海卫,既然贵哥定了不死不休,那我和我这些兄弟来这里自然是要领死,至于怎么个死法,当然是少流血,少死人,今日之死各安天命……” “外江佬!少说些不中听的屁话!直接讲,是一对一,还是五对五!打就得啦!”一个蓄着长发,肩膀纹着条青龙的大汉手里举着一把大号开山刀,朝姚世雄吼道。 他是炮仗光手下的双花红棍花柳龙,在九龙城一代做妓寨和人口贩卖的生意,刚才就已经因为姚世雄吓唬他大佬炮仗光非常不满,此时看到姚世雄还要叽叽歪歪,顿时开口说道。 “这样罢,不算陈老板那些帮忙的,我带了二十四个兄弟,就十人对十人吧,我们这边输十场,我就彻底认输,任由贵哥你发落,既然等的急了,那就开始吧,青帮规矩,想吃码头这碗水上茶饭,要祭水神表一表虔心,不如这第一个,咱们青洪两帮就先比一比,哪一个对水神心更诚,看水神它老人家今晚更保佑哪一方。”姚世雄没有理会花柳龙的怒吼,而是心平气和的朝磷寸贵说道:“潜进水里,看哪个在里面呆的时间够长,忍不住先浮出来的算输,真够种就长住在水下陪着水神它老人家。” 听到比水性,洪门中人颇为不屑,这些人中,有些就是帮鱼栏行放标落钉的老水蛇,此时把姚世雄的话听到耳朵里,顿时就主动朝磷寸贵开口:“贵叔!我来!” “贵哥!我来!” “我还没说完,要两个人用绳索绑在一起,系上石头沉下去。”姚世雄看到对面七嘴八舌争相开口,准备帮洪门拔个头筹的举动,又说了一句:“每人带把短刀,憋不住了自己割断绳索浮上来。” 听到姚世雄补充的话,磷寸贵微微皱眉,旁边的老鬼新也开口对磷寸贵问道:“青帮也吃码头饭,不会知道陆上拼不过,这次带了几个水性好的,在水里找些机会吧?” 一个三十几岁,浑身水锈的汉子此时凑过来:“贵哥,新哥,让其他人让一步,我先来。” 开口的汉子是九龙深水埗码头常年帮鱼栏行放标落钉的老水蛇,和群利老鬼新的兄弟,鲨鱼昌,疍民出身,十五岁之前就没有上过岸,船上出生,海中长大,能在水中空手捉鱼的人物,他说让其他开口的人让一让,刚才开口争先的几个人都顺势闭嘴,可见水性让在场众人都颇为认可。 “阿昌,第一场,看你的了。”磷寸贵看到鲨鱼昌开口,满意的点点头。 旁边就是栈道与海水,鲨鱼昌站出来跳掉上衣外裤,看向姚世雄:“哪个来跟我下水?” 姚世雄扭头看向白如瑟,白如瑟身旁的徐迎新用小拇指指甲挑了一口海洛因,吸进鼻腔,精神抖擞的站出来:“兄弟嘉海卫徐迎新,陪洪门这位老大下海玩玩!” 两人把衣服都脱光,只剩下条短裤蔽体,一根粗绳把两人身体紧紧捆在一起,只捆住躯干和双腿,双臂空了出来,随后绳索两端又绑了两块渔船的压舱石,最后白如瑟和炮仗光各自拿了把匕首交到两人的手里。 “白二哥,兄弟先走一步了!”徐迎新朝白如瑟咧嘴一笑,接过匕首说道。 白如瑟也一笑:“得嘞,回头见。” 两个人连同压舱石被洪门众人抬起来,走到栈桥边朝黑漆漆的海水中丢了下去,砸出大朵的浪花,很快浪花散去,水面归于平静,只有气泡偶尔涌出。 “放心,贵哥,阿昌在水下,呆一顿饭的时间都没问题。”看磷寸贵借着灯火望着两人落水的位置,旁边的鲨鱼昌大佬老鬼新语气肯定的说道。 姚世雄站在码头边,脸色凝重。 磷寸贵点了三支烟,足有十几分钟,突然有人眼尖,指着被灯火照亮的水面开口: “上来了!” 众人急忙望过去,果然一道人影朝上浮来,最后露出水面,正是洪门的那位鲨鱼昌! 鲨鱼昌手里握着匕首,因为长时间屏住呼吸几乎面无人色,被人拉上栈道整个人躺在栈道上大口呼吸喘气。 磷寸贵望向没了反应的水面,又看看鲨鱼昌:“阿昌……” “那人下去就把刀丢开,在水里溺死了。”鲨鱼昌抹了一下脸上的海水:“我开始以为他水性好,哪知道没一会就大口喝水,我割断他绳子,想逼他先浮上来,他他老母自己又用绳子把脖子与石头绕在一起……我憋气太久,力气不足,没办法再纠缠,只能自己先浮上来。” 姚世雄在旁边静静的听完,对脸色阴晴不定的磷寸贵开口:“那就是我那位徐兄弟,自愿长伴水神身边做个跟班童子了?贵哥,你们洪门心不诚啊,这一局,是我赢了。” “在码头,不能只讲水性,要讲胆色。”磷寸贵对姚世雄说道:“水性再好,认了水神做契爷,在码头也站不稳脚。” “说得好,那咱们刚好就比一比胆量,回头看看,趁着刚才他们两个下水,那边已经备下了。”姚世雄听完磷寸贵的话,示意他朝卸货场方向看去。 只见不知何时,卸货车那边,已经架起来十口直径如人高的大号铁锅,陈文明正吩咐人朝里面倒着油。 “贵哥,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当着大家说一声,码头让给我。”姚世雄朝磷寸贵似笑非笑的说道:“不然,金贵的洪门兄弟可就得陪我们这些命贱如狗的青帮青皮,亮亮胆子了。” 第五十二章 输不起 姚世雄找的白如瑟这些人,就是天津卫北地青帮沦落香港的人物,天津卫青帮弟子大多都出身嘉海卫,与姚世雄分属同门,而白如瑟这一伙人,就是在天津卫斗不过青帮大流氓袁文海,又不想投靠那个名为大耍,实为狗赖儿的货,所以干脆南下上海,想在上海站稳脚跟,可是等到了上海,才发现上海青帮比天津卫的北地青帮更为不堪,青帮卖狠自残,三刀六洞,千刀万剐的手段,在上海这帮流氓手里,变成了对别人下手的酷刑。 白如瑟几个人凭借青帮身份,去上海码头盘道,结果被一些上海青帮流氓嘲讽了半天,骂白如瑟这些人想来上海发财,还端着架子,要是想有口饭吃,乖乖去杜先生府门外磕个头,找个杜先生得力手下重新递上个拜帖,拜个老头子再来。 在白如瑟这些人眼中,上海青帮哪还能算青帮正统,这不是流氓狗赖儿臭狗食吗?仗着人多有枪,就强抢豪夺,当年漕帮罗教可不是这么传的啊。 后来国共内战,白如瑟等人干脆一狠心,别说回天津卫,上海也待不下去,去香港见识见识,结果到了香港,李裁法与上海杜月笙收门人一个路数,白如瑟这群自认正宗的北地青帮,反而成了那些上海流氓眼中的异类。 直到姚世雄让陈文明找到他们,说让香港洪门见识见识北地青帮抢码头的手段,而且按照嘉海卫的规矩,姚世雄照顾他们留下的妻儿老小。 这班人不是不会打架杀人,只是觉得青帮从来就不是靠拳头硬,打别人,抢东西,而是通过种种狠辣手段用在自己身上,告诉对方知难而退,尽量少死伤,少流血,都是吃江湖饭,顾全一个和字,不然你不如我狠,不如我拼命,真打起来一样是输。 命既然豁出来,白如瑟等人反倒比姚世雄更为亢奋激动,这是露脸为青帮正名的时候,让香港人瞧瞧,上海流氓那套是下三滥,自己这些手段才是以德服人的青帮手段。 只是列斗狠的名头,什么拔肠子,挖眼睛,挨千刀,上刀山就让陈文明当时听得差点尿湿了裤子,最后还是姚世雄开口,不要搞得太血腥,就老三样吧,祭水神,滚油锅,如果洪门这两样都能撑过来,那津门大耍白如瑟就最后再来个满汉全席。 如今祭水神,自家兄弟徐迎新赢了,这些北地青帮的汉子愈发脸色骄傲,此时站在卸货场上,看着越烧越热的油锅,跃跃欲试。 “今天来的各位都是江湖好汉,生死置之度外,都说自己不怕死,那咱们就试一试,十口油锅填满,咱们就换下一个。”姚世雄对洪门众人笑眯眯的说道:“不明白?没关系,我兄弟先来,给洪门弟兄打个样,谁来。” 他最后两个字稍稍提高了些,白如瑟身后三四个人站出来,最后一个年轻的把其他三人推回去:“抢什么,哥哥们,好事得让弟弟先来,我年纪可小。” 说完,他走到姚世雄身边,朝对面洪门众人一抱拳,说话干脆:“兄弟青帮嘉海卫彭大勇!见过三老四少,洪门各位老大!油锅洗澡,我教给各位。” 随后走到一口大锅前,确定油温已经极高,他脱掉上衣,赤着脊骨回头看向洪门,笑容欢畅:“记清楚,下油锅洗澡得双脚先下,一头扎进去那叫没种。” 随后他双腿原地起跳,直接从地上跳进了油锅!油锅顿时油水四溅,国内热油沸腾,里面的彭大勇声音凄厉的大喊一声:“舒服~~~!” 随后就彻底没了动静,只剩油锅内的热油上下沸腾。 “各位洪门好汉,有胆量上前陪我兄弟一程的吗?”姚世雄看向磷寸贵和一干洪门子弟,淡淡的问道:“要是不敢下,没关系,认输,码头让给我们青帮嘉海卫。” “……”磷寸贵想开口喊人上前,可是想想刚才油锅内的场景,连吸几口气才平复下来心情:“哪个上前,让他们看看咱们洪门弟子的胆量?” “我来!”他一开口,后面真的站出个青年,肩膀一处枪伤,正是老鬼新的得力手下烂命轩:“洪门风虎云龙,英雄无数,还能让你们这些外江佬吓住!” “轩仔……好!家中一切有我,放心去。”磷寸贵面色激动,旁边老鬼新却脸色一黑,那是他的人,磷寸贵问话,烂命轩居然没和自己商量,就急匆匆跳了出来! 要知道,那可不是去砍人,是去送死,可是此时,怎么也不能再开口阻拦,落了自家洪门威风。 烂命轩边朝油锅走边脱衣服,走到第二口油锅前,闭眼深吸一口气,终究没敢效仿刚才彭大勇双腿先下锅的动作,而是整个人头朝下一个猛子扎进了油锅,只求速死! 油水四溅,轩仔在锅内挣扎惨叫了两声,也没了声息! “好!轩仔有种!”洪门那些人顿时大声叫好。 姚世雄只是再一次面无表情的开口:“下一个。” “早就该我了!”白如瑟旁边一个汉子挑了点海洛因吸进鼻腔,朝着洪门众人一抱拳,朗声说道:“兄弟霍国,给各位洪门老大练一个油锅打挺!” 三下五除二脱去身上衣服,直接跳下油锅,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叫霍国的汉子下锅之后,从仰面朝上躺在油锅内,硬是拼死挣扎翻了个身,变成了面孔朝下,砸的油锅里的滚油第二次飞溅而出! “请吧,各位洪门弟兄?”姚世雄看到洪门那边没了动静,开口催促道。 磷寸贵咬着牙齿:“哪个兄弟上前,社团以后一定不会忘了他……” 虽然大佬开口,但身后众人却都脸色畏惧,下意识身体朝后缩了缩,让这些人聚众砍人,甚至被砍伤砍死,他们可以接受,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跳进油锅,十死无生,自己靠着拳头打出来的地位,权势,随着这一跳,可就尽成云烟了啊。 刚才烂命轩跳了进去,现在估计已经被炸的熟透,夜风吹动,都隐隐飘来些肉香,自己还是活着接手他地盘比较好。 “我来!”叫乐比利的和胜义红棍开口喝道。 人群顿时分开一条路,让乐比利走出来,一群人不忘开口称赞:“乐哥够种!” “比利大佬威武!” 看到乐比利站出来,磷寸贵身边的大佬烂牙标则低下头,咬牙切齿,显然这个乐比利是他手下得力人马。 乐比利叼着香烟,朝着姚世雄走过来,边走边说道:“别以为洪门的人不够种,几口锅就吓到,你以为……” 他说着话走到姚世雄面前,突然伸手去摸后腰,想要拔枪制住姚世雄! 姚世雄身后的刘阿狗在他手点燃香烟下落时就已经拔出军刺,等乐比利摸到腰间枪柄时,肋下已经被刘阿狗的军刺捅穿! 刘阿狗单手握着军刺,另一只手从乐比利嘴里的烟取下来,叼在自己口中,看着眼睛凸出来瞪着自己的乐比利:“我帮你。” 说着发力把乐比利顶到一口油锅前,拔出军刺一个反手背擒的动作,把乐比利的脑袋按进了油锅! 乐比利的头扎在油锅内,无法惨叫出声,但四肢却剧烈挣扎抽搐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没了反应。 “就当阿狗帮他体面了,算打平罢。”姚世雄对磷寸贵残忍的笑道:“咱们继续?还有六口锅呢,慢慢来。” 刚才乐比利突然拔枪想要挟持姚世雄,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此时乐比利被丢进了油锅惨死,姚世雄嘲笑乐比利没种,洪门的几名大佬脸色变了变。 今晚带来的人手都是能打够狠,在江湖上成名的人物,这些人物舍不得如今的地位,势力,不可能乖乖下油锅受死,而且死的越多,自家地盘就越像是肥肉,今天其他那些社团虽然站脚助威,但是明天说不定就直接踩过界。 “兄弟罗四梅……”听到姚世雄身后又有人开口,洪门中人的眼皮都忍不住跳了起来。 罗四梅朝洪门中人拱拱手,随后又朝白如瑟拱拱手:“我身上痒的狠,先下去洗洗!我偏各位了!” 说完,罗四梅跳下了油锅。 虽然篝火熊熊,油锅沸腾,但是和合图这些人却觉得今晚夜风愈发寒冷透骨。 “姚老大,油锅就算了,兄弟我想领教功夫,跳油锅这种把戏,随便一个穷鬼走投无路,都能干得出来,打赢了我,把我丢下去,打输了,后面的按我们洪门的规矩来。”此时,洪门一方纹着青龙纹身,长发披散,肩扛开山刀的双花红棍花柳龙,开口对姚世雄说道:“要不然,就等我去找几个兄弟慢慢陪你跳,香港穷人这么多,很容易找。” 姚世雄叹口气:“说好了不要动刀动枪,伤了和气,好吧,既然是洪门兄弟觉得我们太过儿戏,那就在功夫上过过招,输了你下油锅,赢了按你们的规矩来。” 听到姚世雄答应下来,面色阴郁的和合图众人顿时脸色一喜,开口的可是双花红棍花柳龙,在整个香港江湖,都是身手了得的江湖猛人。 “又让小爷叔料中,猜到他们输不起,阿狗,你陪……”姚世雄低声感慨了两句,想要开口让刘阿狗与这个叫花柳龙的动手。 还没说出口,身后林福生的声音响起:“雄哥,下油锅我不敢,但杀人我在行,我来吧,我单手就能杀了他。” 第五十三章 本地帮派傻乎乎的 虽然林福生这几日在养和医院吃好住好,顺便无视陆中孝的威胁与陆少筠腻在一起,但心中始终装着一件事,那就是陆中孝对他说的,姚世雄也好,他也好,都不想再让林福生卷进他们的事中,拿着那些分到的钱安稳在香港生活。 确实,如今林福生是三人中最有钱的那个,此时手上近两万块港币,如果只是想安稳度日,按照如今香港的物价,哪怕整日无所事事,也足够他十年乃至更长的开销。 “孝哥说,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林福生等护士帮自己在已经大好的伤口消毒再度包扎之后,对旁边正帮他倒水递药的陆少筠问道:“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吗?” 陆少筠看着林福生把药吃下去,又用毛巾帮对方擦了擦因为不能洗澡,需要每日擦拭简单清洗的上身: “是,难道不是吗?我哥哥回香港,忙着做老师,赚钱,一心要报仇,雄哥听我哥哥的安排,则是想要出人头地,当那个什么青帮老大,你在想什么?” “想跟着孝哥和雄哥身后,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又想,等你老妈点头,就娶你进门。”林福生老老实实的对陆少筠说道。 陆少筠把毛巾放在水盆内洗了洗,拧干:“你都没想过在香港自己想要做什么,有钱有老婆有兄弟,就万事大吉,当然算是容易满足的人。” “那我……是不是见到雄哥孝哥的机会,会越来越少。”林福生坐在病床上,对陆少筠认真的问道。 陆少筠把毛巾洗干净晾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二哥也好,大哥也好,我也好,小时候很亲近,但是现在二哥为了成为上流人物,忙的几乎见到人,大哥为了复仇,做的事我也看不懂,三兄妹也很难再像小时候那样说说话,聊聊天,但是我心中仍然觉得他们就在身边,只是我需要时才会出现,我想,孝哥和雄哥,对你也是这样想的,等他们闲下来时,会叫上你吃饭,喝酒,大家开心聊天,但聚过之后,就再度去忙碌,等下一次相会,你不会见不到他们,只是他们关心你,在意你,就像对待亲人一样,不想你再有危险,你对我这几日讲过很多你自己的事,你功夫好,敢杀人,可是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凶恶,你做的事都是别人让你做的,我见过恶人,恶人是我嫁过去做妾的那对夫妇,恶人是让你埋掉那个小骆驼父亲的孝哥,是活生生剥掉那个人脸皮的雄哥,你心中其实不够恶,所以我想他们也不希望你跟在他们身边,故意迁就自己,做一个和他们一样的恶人。” “……雄哥和孝哥要在三角码头同本地帮会打架,我想去一趟,就算他们觉得我不够恶,但是我总要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有事,我一定会出现。”林福生对陆少筠说道:“可是多半帮手之后,他们也不会让我继续跟着他们做那些事,那我该做什么?” “我哪里知道你想做什么,做你喜欢做的事好啦?”陆少筠收拾忙碌完,坐回陪护椅上,看着林福生微笑道。 她虽然不满二十岁,但是家道中落,这些年的经历,让她比起很多同龄人更加成熟,也更加理性,反而林福生在她看来,更像个单纯的少年,他没有善恶之分,雄哥,孝哥是他的兄弟,救过他,对他好,他就可以把这条命交给对方,哪怕对方是让他做坏事,也无所谓。 “我喜欢吃东西。”林福生头抵在床头,望着电灯出神琢磨了一下:“我小时候家里穷,但是我偏偏又练武,练武和做苦力一样,都是很辛苦嘅,如果没有油水,吃的再饱也会很快肚皮就饿瘪,所以我小时候就动不动下海自己抓鱼,或者偷条狗来祭五脏神,那时候最希望就是,等我有一日功夫大成,天下无敌,我就去赚钱,赚好多钱每天都去吃肉……我想卖饭给大家吃,如果卖不掉,也不用浪费,自己可以吃干净。” “想做就去做咯,我刚好会烧饭,可以帮你。”陆少筠听着林福生望着灯火喃喃自语,微笑了起来,轻轻接口说道。 比起什么事都藏在心中的陆中孝,哪怕微笑时都眼神阴戾的姚世雄,林福生让陆少筠觉得很踏实,和他在一起,不用担心他会有事瞒着自己,而且他尊重女人,在倡导了十几年男女平等的香港,真正尊重女人的男人其实并没有几个。 “头疼,回来慢慢想,天快黑了,我要去码头看看雄哥他们。”林福生挠挠头,虽然从病床上起身,对陆少筠说道:“你都有份要帮我想的。” …… 看到林福生出现,姚世雄脸色变了变,声音中有些压抑的怒气:“谁让你来这里的?我不是对你说过,不要你插手。” “我对少筠讲,如果我不来,拿你和孝哥分我的钱,会不安心,再说就是打架而已,你同孝哥知道我功夫啦,你们都不是我对手,哪次不是靠我出手打人。”林福生笑呵呵的朝姚世雄走过来,开口说道。 姚世雄叹口气:“你枪伤还未好。” “打这种人,一只手就够啦,你信我,雄哥。”林福生语气坚定的看向姚世雄:“让我帮你这一次,以后我就要同少筠开餐厅,做老板。” 花柳龙扛着开山刀,看到姚世雄那边低声说话,开口催促道:“怎么啦?不会一提动手,就变成了软脚虾罢?” “杀了他或者废了他,让我的人把他送下油锅。”听到花柳龙在那边语气张狂的叫喊,姚世雄拍拍林福生后背。 林福生笑着点点头,看向刘阿狗:“喂,把你那把刺刀借我用下。” 刘阿狗看向姚世雄,姚世雄点点头,刘阿狗把手里的刺刀递给林福生,林福生用肩膀受伤的左手握住刺刀,朝着花柳龙走过去。 花柳龙看到对面有人站出来,深吸一口气:“和牌挂起路皆通,四海九州尽姓洪,他日我皇登大宝,洪家哥弟受皇封!红日初升聚群英,五湖三河尽出兵,以和为贵义行先,驱散清烟尽姓洪!和群英双花红棍花柳龙,你是边个呀?” “……”林福生脸色为难的回头看向姚世雄,他没想到上来杀个人居然还要对诗词,姚世雄也挠挠头:“随便吧,杀了他就好,不用搭理他这些废话,清朝都没了几十年,还他妈来反清复明那一套过时的东西。” 林福生看向花柳龙:“我是台山林福生,动手吧。” 花柳龙看林福生没有报名号,脸上更是不屑,把肩上的开山刀放下来,刀锋斜指地面,也不再废话,迈步朝着林福生冲来。 林福生立在原地不动,任由花柳龙快步朝着自己扑来。 看到自己与林福生距离不过一米时,花柳龙手里开山刀由下至上,斜斜朝着林福生胸腹撩来,想要逼林福生后撤,林福生左手握着刺刀作势要格挡的动作,看的花柳龙脸色一喜,左脚蓄势待发,只能林福生格挡瞬间,就出腿把对方踹翻。 没想到林福生突然军刺变向,交到右手!一个矮身动作朝前窜出!任由刀锋贴着脸颊划过,上身撞在花柳龙双腿处,受伤的左肩顶住花柳龙大腿,右手军刺已经直接斜着从花柳龙裆下捅进去!在腰间露出刀锋!直接捅了个对穿! 花柳龙刀想要交到左手劈下来,可是只是在他换手握刀的瞬息之间,林福生已经左手搂着他大腿,刺刀极快在他裆下,大腿处连刺七八下!双腿间鲜血喷涌! 花柳龙左手握刀想要照着林福生砍下,但是却已经因为疼痛而脱力,刀都握不住,噹的一声掉落在地,林福生最后一刀刺在花柳龙下体正中,随后拔出刺刀,起身转头就走。 从头到尾,林福生看起来就没有想要打架,而是彻头彻尾的搏命杀人!杀完得手,就干脆走人,绝不拖沓,更不废话。 只剩花柳龙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之下,下体处鲜血如同水袋破裂,汹涌奔流,可能因为被刺破了内脏,连张开的嘴巴都朝外涌出了鲜血。 “趁还活着,丢下去,让他给大家助助兴。”姚世雄看到花柳龙那副模样,对刘阿狗说道。 刘阿狗走过去拖着已经站立不住的花柳龙走到油锅旁,把他丢了下去,也许是担心自己被油烫伤,也许是故意为之,刘阿狗把花柳龙两条腿丢下了油锅,但上半身搭在了油锅外,鲜血与烈油混杂在一起,使得这口油锅比之前那些更为沸腾! 只是再沸腾的烈油爆裂之声,都不如花柳龙痛彻入骨,绝望挣扎的惨叫。 “你怎么样?”看到林福生满脸满身鲜血,姚世雄无奈的开口:“说了不让你来,搞得满身鲜血,小爷叔知道又要怪我。” “我以后就不会来了,少筠说继续当兄弟,但是我不能硬来帮你们添麻烦。”林福生从旁边吓傻的陈文明西装口袋扯下手帕,擦着脸上的鲜血,对姚世雄说道:“我都讲过,香港这些帮派的人傻乎乎,刀只会砍人,教过他们啦,要捅才有用。” “陈文明,去,带着福生先去找家酒店洗洗澡,换身衣服。”姚世雄对旁边的陈文明吩咐道。 随后对林福生说道:“回去专心想办法把那位少筠姑娘娶到手,这样呢,你再烦小爷叔,他都无可奈何。” 陈文明小心翼翼走过来:“这位福生哥,跟我走,去洗个澡。” “我走了,雄哥。”林福生认定自己帮忙出力杀人之后,这才对姚世雄笑着说道。 姚世雄朝林福生也笑了起来:“走吧,以后不准再来搞事,等我忙完这里的事去看你。” “看起来还得按我说的进行啊,贵哥。”等林福生离开之后,姚世雄对磷寸贵说道:“再来!” 白如瑟身后的一个汉子再度站出来:“兄弟吴具浩,去锅里等着各位洪门老大!先走一步!” 第五十四章 口哨 炮仗光看到花柳龙下油锅时,差点心脏病发作,那可是他手下最能打的新一辈江湖人物,炮仗光还准备找机会捧花柳龙做坐馆,没想到上场之后,只来得及砍出一刀,在对方脸上划了道血痕,然后裤裆就被捅成了筛子,人也给丢进了油锅! “不能再打了!”老鬼新此时也开口对磷寸贵说道:“认输吧贵哥,码头让出去,再这样下去,地盘丢的只会更多!” 磷寸贵看着对面那个叫吴具浩的青帮汉子,又眼睛不眨一下的跳进了油锅,再看看旁边那口油锅,下半身被炸焦黑一片,但上半身栩栩如生的花柳龙,捏着拳头说道: “雄哥,三角码头我们让了!” 不能再拼下去了,今晚来的都是和合图内有地盘有地位的兄弟,死一个就等于多出块无主的肥肉,再这样下去,就算靠人命斗赢姚世雄,多出这么多块肥肉的和合图也会被在旁边觊觎的其他社团撕咬争抢。 他本来以为自己喊出认输的话,身后弟兄们会愤怒出声,没想到却只听到大家重重松了一口气。 姚世雄朝磷寸贵竖起大拇指:“佩服,贵哥,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天是兄弟侥幸赢了,咱们虽然吵吵闹闹,但总算没有撕破脸皮,改日我专程登门,拜会各位洪门老大。” “我们走。”磷寸贵此时也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咬着牙说了三个字。 姚世雄则又朝着来旁边看热闹看到现在的那些联字头,东安社之类的社团成员拱拱手:“各位,以后三角码头,但凡是和合图的生意,都归我阿雄打理,咱们以后同在码头求财,要互通有无,常来常往。” 那些社团成员没有理会姚世雄的寒暄,都盘算着如果有一日和姚世雄发生冲突,绝对不能像今晚一样,由他们选什么以和为贵,拿命斗狠的规矩来分胜负。 看到双方都准备散场,邓峰朝二马开口:“出去把姚世雄的人拦下。” “收到,峰哥。”二马招呼一声,十几名便衣握着配枪从旁边的阴影中涌出,枪口纷纷对准了姚世雄:“放低武器!双手高举!” 磷寸贵等人看到姚世雄被警察包围,心情总算好了些,持械来码头,就算没有开枪,恐怕也要被邓峰扒层皮才能走脱,洪门那些人甚至故意放慢脚步,想要看姚世雄怎么应付警察,心中暗暗期盼姚世雄最好直接开火,与警察动手,这样他们就别想再从香港站稳脚跟。 “都放下手里的家伙,听长官的话。”姚世雄看到警察出现,举起双手,脸色平静的对刘阿狗等人吩咐道。 邓峰穿着风衣,走到姚世雄面前:“在我的地头捞偏门,死了这么多人,没打过招呼,还带了这么多枪械,我看你多半不用进监狱,等着上绞架吧。” “长官,我来码头看人自杀也犯法?”姚世雄举着双手,对邓峰笑着说道:“你看见啦,一个个都是自杀,自杀也要算在我头上?” 邓峰围着姚世雄转圈踱步,走到姚世雄身后,伸手去摘姚世雄的枪套:“带着枪来看自杀……” 他伸手打开枪套,随后就发现里面的枪有问题,连忙拔出来握在手里,其中一把枪保险,扳机都没问题,但是却没有弹夹,而另一把则干脆连扳机都没有。 “我来看自杀,香港治安不好,路上捡了两把废枪防身。”姚世雄看到邓峰发现问题,开口说道:“没想到真的管用,那个飞哥就被我吓跑,我本来准备看完自杀,就去警察局把这些废品上交,按英国人吩咐的,上交武器是有奖金的。” “都是假的,长官!”二马那边也把刘阿狗等人手里的枪械拿下来,却发现和姚世雄的一样,全都是坏掉不可能打响的枪械,手榴弹更是假的。 “你他妈说是废的就是废的?”邓峰听到姚世雄的话,走到姚世雄面前,开口说道:“我说了,这是我的地盘,我……” “我作证,他说的就是真的。”一个声音在卸货场阴影中响起,随后慢慢走出来两个人。 邓峰回头望去,认出其中一个叫做陆中孝的老师,好像是个老师,另一个则西装革履,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开口的就是这个中年人:“我是大卫周,香港执业律师,和朋友来这里看夜景,目睹发生的一切,我可以作证今晚发生的一切。” 陪着律师在这里等候许久的陆中孝则根本没有看向邓峰姚世雄所在的方向。 “把人和枪械都给我带回去,你不是律师吗,不是目睹一切了吗,好,一起回去,那个老师,是不是……” 陆中孝这才看向邓峰,眼神无辜的说道:“长官,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不想帮他们作证。” “带回去调查,不是不想就不用跟我走的。”邓峰没有理会陆中孝的拒绝,直接说道。 一名便衣走过来,催促律师和陆中孝跟他走,陆中孝像是猜到了被拒绝的结果,和律师一起,跟着警察朝码头出口方向走去。 “走吧,阿狗,记得要多谢各位长官保护我们,不然对面那些洪门老大知道我们只是空架子,一定不会认输的。”姚世雄故意大声笑着说道。 磷寸贵那些本想留下来看姚世雄好戏的洪门中人,顿时变了脸色。 炮仗光握着一把从手下兄弟手中抢来的斧头,咬着牙要冲上去,磷寸贵却开口低喝: “不要搞事!走!” 刘阿狗被警察推耸着朝前走时,把手指衔在口内故意打了个响亮的口哨,目光得意的朝洪门中人离开的方向笑着。 陆中孝本来正朝码头外走去,可是听到那声口哨,猛然转身,目光直直看向姚世雄。 姚世雄似乎预料到了陆中孝会看自己,也回望着陆中孝,朝他眨了一下眼角,随后笑着被警察催促低头快走。 “口哨!是口哨!狗哥给我们信号了!”码头旁泊着的渔船上,三个刘阿狗的同伴听到口哨声,其中一个开口说道。 另一个则开口说道:“不急,等狗哥雄哥他们进了警察局,在动身也不迟,到时候这些和合图的老家伙全都死光,也怪不到雄哥狗哥的头上,那些老家伙住的地方都记住了吗?” 他们三个是姚世雄和刘阿狗特意吩咐不参加今晚码头冲突的人,因为姚世雄根本就没有想过在码头和这些人撕破脸,而是等着码头这边结束,人进了警察局之后,再由他们三个负责浑水摸鱼,把和合图那些老家伙干掉。 “早就踩好了位置,我和大兴负责九龙的五个,你负责港岛的三个,雄哥吩咐过,能不要用枪最好,免得打草惊蛇,让其他老家伙收到消息,不过用了也无所谓。” “雄哥他们被带走了,出了码头。” “那我们也走吧,今晚送这些老家伙上路。”三人中为首的那个丢掉烟蒂,开口说道:“只杀老家伙,他家人如果睡着,算他们走运,如果醒着,算他们倒霉,一起杀了罢。” 第五十六章 杀人立威,生民立命 一楼枪响,在西环差馆值夜的鬼佬帮办顿时被惊醒,边系着制服的纽扣,边朝现场赶来。 等到了枪击现场,才发现是探长邓峰居然无缘无故枪杀了一名等待录口供的普通百姓,虽然邓峰和手下都表示这些人在码头涉嫌从事非法活动,但如今人躺在地上,旁边还有一名律师正不断表示自己和这些人都遭到警方无理由扣押,而且律师说的话与邓峰说的话完全相反,今晚码头的确死了人,可是全都是自杀,唯一一次杀人,凶手还大摇大摆离开,警方根本没有抓捕。 鬼佬帮办揉着头看向邓峰,询问律师大卫周的话是不是属实,凶手是哪个,邓峰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报出林福生的名字,他觉得上次林福生帮他开枪杀人,对他有恩。 “长官,怎么称呼?”大卫周对鬼佬帮办问道。 鬼佬帮办在警员的目光中为难的皱起了眉,他才三十四岁,之前本来是英军军官,是香港重光之后,出于警队人员缺失的情况,才从英军序列内退役,转而加入香港警队的,此时听到律师的问话,第一反应就是头疼,不是他害怕被律师询问,而是从四五年香港重光至今,警队内同僚被律师投诉,质询的次数已经不知有多少。 很多警队内中级官员,都是军队退役加入警队,处理事情往往手段直接,粗暴,给了律师和议员们发难的机会,虽然警队不会为此开除或者惩罚自己,但表面上的扣除薪水,津贴,甚至降职,调职却免不了。 “我中文名叫做杜老志,是西环警署的帮办。”鬼佬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对大卫周说道。 杜老志,正确发音应该是汤诺奇,不过粤语直接称呼为杜老志,与之前香港一任港督的中文名重名。 “我是这些人的律师,虽然他们没有付钱给我,但我与生俱来的正义感和律师这个职业的使命感,使我坚定信念,为他们发声到底!”大卫周指着鲜血满面的姚世雄,正气凛然的对这位杜老志帮办说道:“看看那个人,在警察局被询问到头破血流?看看那具尸体,在警察局被询问导致中弹身亡?这里是英属香港的警察局还是日本香岛的宪兵队?我会向警察总部提起质询的!现在,我能去您的办公室打个电话吗?” 一众警员看着大卫周恨不得把口水都喷到自家鬼佬上司的脸上,心中都连连祈祷最好这位帮办大人忍受不住,直接动手打大卫周一顿,这样矛盾扩大,鬼佬帮办背黑锅,邓峰的罪名就能小很多。 可是没想到,自家鬼佬上司面对律师,完全没有面对自家这些手下时的盛气凌人,反而礼貌绅士的朝大卫周做了个请的动作:“当然,跟我来。” 等大卫周朝前走去时,杜老志则回头看向邓峰,用手指了一下邓峰,声音凶狠的开口:“你!邓,你要给我一份详细报告!解释今晚的一切!” 说完,杜老志才追着大卫周的脚步离开。 等杜老志和律师离开,姚世雄看向邓峰:“你根本不知道输在哪,对不对?所以我说,做警察,你差的远了。” 杜老志带着大卫周回了办公室,把房门反锁,随后抱着双臂看向大卫周:“嘿,我们之前说的可不包括那家伙在警察局杀掉一个人。” “放心,苦主不追究,杀就杀了,也是为了给你个更合理的机会和借口调走他,放心,明天公司注册之后,你占百分之二十,收益每个月会存到你的银行账户。”大卫周面对杜老志的质问,哪还有之前在大厅时那副大义凛然,正义使者的模样,笑容谄媚的说道:“长官,你要知道,上海人比本地人要富有的多,也大方的多,还有,为了证明诚意,明晚姚先生会带你见见那些上海人,也就是公司真正的老板,那时你就该知道,他们对像您这样的有力人士,绝对不像本地人那么吝啬。” 杜老志耸耸肩:“希望他们大方些,不然我会……你懂得,我会让他们在这里无法做任何生意。” “对了,这是今晚的费用,一万港币。”大卫周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支票,弹了一下,递给杜老志:“汇丰银行,随时兑现。” “谢谢你大卫,也谢谢那位姚老板,我看他额头流血了,也许你该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会狠狠训斥那个中国蠢货邓的,替我像姚老板问好。”杜老志接过支票嗅了一下支票特有油墨的气味,贪婪的笑着说道。 “下面那些人可以走了吗?”大卫周问道。 “当然,走吧。”杜老志眼睛打量着支票,嘴里说道。 大卫周走到门口:“那些破烂枪械和尸体我们也要带走,毕竟尸体明天还要抬回警察局门口演戏,可以吗?” “当然,随便你们,狠狠敲诈邓那个白痴一笔,但是记得分我一份。”杜老志看向大卫周说道:“也方便我更快的赶走那个蠢货,换个配合听话的家伙。” …… 姚世雄与陆中孝两个人并肩走出警察局,姚世雄用手帕捂着额头嘴里骂道: “他妈的,如果不是小爷叔你……我今晚就杀了他全家,又臭又硬,以为自己是个好警察,背后的上司又不会为他撑腰,在上海滩,就算是有十条命,他也早死的干干净净。” 在两人身后,刘阿狗白如瑟等人远远的跟在十几米外,只有大卫周距离两人两米左右,笑而不语。 “这家伙什么人,小爷叔?”姚世雄瞥了眼大卫周,对陆中孝问道。 陆中孝双手插在口袋,望着夜空:“我英皇书院的学长,通过校长介绍才答应来三角码头吹海风的执业律师周大卫先生。” “熟人介绍胃口还这么大,英国人要二十,他要五。”姚世雄咂咂嘴:“嘉海卫那些兄弟,命都没了,加在一起也才收下八千块。” “他不收百分之五,你就搞不定邓峰。”陆中孝说道,又走出一段距离,陆中孝才淡淡的开口: “口哨,是杀了那些人?我记得之前我讲过,打服之后再谈,不是打服之后再杀。” “推到李裁法头上就是了。”姚世雄听到陆中孝的话,沉默了两秒钟,才笑着说道:“我实在不想再看到那些老家伙,所以才让阿狗的人杀掉他们,其他的事都按照小爷叔你交代的做了。” 陆中孝停步,侧过脸看向姚世雄:“雄哥,你杀了他们,和不杀他们,对你在码头接下来的事没有影响,但是对本地帮派对你的看法却截然不同,我让金廷荪捧你出头,不是希望你做出头鸟先死。” “本地那些家伙怎么可能……”姚世雄本来想说本地那些家伙怎么可能够胆来同他寻仇,可是看到陆中孝认真的表情,低下头去:“知道了,小爷叔。” “明天我会下个拜帖,送去金廷荪府上,说晚上你带着你那位英国股东去拜会他,算了,反正人已经杀了,就做到底,知不知道公仔卿为什么死?”陆中孝眼睛望向夜空,嘴里轻轻的问道。 姚世雄本来听着陆中孝让他明晚去见金廷荪,结果突然陆中孝问起了公仔卿。 “被傻乎乎的洪门规矩逼死。”姚世雄干脆的开口说道。 陆中孝摇摇头:“你杀了人,就得换个方式在三角码头做事,公仔卿是想革和合图的命,却没有机会或者说没有实力进行清洗,最终被反噬,如今你先杀了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姚世雄轻轻摇头:“难道我去招揽那些本地洪门的家伙?” “你要让三角码头那些苦力换个活法,杀人立威,生民立命,我最近看一些中文报纸上登了很多条共产党那位领袖的语录,其中有一句,叫做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发动群众。所以我想说,你我虽是恶人,但可以做善事。”陆中孝取出香烟递给姚世雄一支:“我参军八年,却遇国不淑,把自己变成了个恶人,我这段时间一直再想,如果有一日我报完了仇,该做什么,我看了那些报纸上的话才有些思路,坏人,也可以做正确的事,弥补我八年来所犯过的错。” 姚世雄点燃香烟,把火柴递到陆中孝嘴边,笑着说道:“小爷叔,老实讲,我一点都没有听懂。” “那重要吗?”陆中孝借着火柴把香烟点燃,笑着反问道。 姚世雄熄灭了火柴,笑了起来:“重要个屁,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 第五十七章 请柬 “和合图一夜之间死掉了八个大佬,都没有你昨晚在差馆开枪打死个外江青帮佬威风。”姚木坐在邓峰的办公室内,嘴里叼着烟斗,手则轻轻的揉动着旧疾复发的膝盖,开口说道。 邓峰脸色铁青的低着头沉默不语。 “好几家报馆来了记者,如今正在外面对着那具尸体拍照,我下车时还不断追问我要如何处理这件事。”姚木把烟斗里的烟灰扣干净:“阿峰,你几时能改改脾气?不是跟英国人一起打过仗,他们就能事事罩着你,做差佬不是只用枪,更要用脑。” 邓峰抿着嘴唇,最终似乎忍不住,抬起头对姚木辩解道:“木哥,我记得你讲过,执法就是要实现公平正义,我不肯与那些江湖人同流合污,就是始终相信,一旦沾染就没办法继续追求你讲过的公平正义。” “执法的确是要追求公平正义,但执政不是啊,英国人罩你时,你想怎么追求都冇所谓,但是昨晚那件事明显是搞不定你,上海那班人搞定了杜老志,你仲想追求公平正义?追求留在这里打杂都是奢望啦,我调你回大馆,在我手下继续做事,再慢慢找机会。”姚木站起身,活动着身体,朝门口走去,经过邓峰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不服气,香港是英国人话事,香港警队也是,自然是他们钟意点样都可以,刚好杨森那班人一直在大馆上蹿下跳,调他来西环这种重要环头,他总不好再向鬼佬告状,话我姚木偏心。” 听到姚木嘴里冒出来的人名,邓峰看向姚木,有些不可思议:“木哥,不会吧,就算调走我,大不了让其他兄弟接手,便宜那班山东差?” “你就只能抓贼,接不了我的位置。”姚木怒其不争的叹口气:“调来梁沛,黄升那些人继续同上海佬斗呀?害他们也同你一样,全都继续回我身边开工?那我辛苦调你们来这些环头出来做探长,是为乜鬼呀?现在开斗,如果上海人搞些悍匪天天在西环玩枪战,丢手雷,我要有几多兄弟才够鬼佬训斥罢黜?当然是现在退一步海阔天空,等上海人真正反客为主,在西环安心赚钱时,再同他们聊啦?那些本地帮派为什么惊你?因为生意家人都要靠你的地盘发财,上海人现在为什么嚣张,因为他们一无所有,等他们有了钱财地位权力,对这座城市有了眷恋与依赖,他就不会再希望世道够乱,反而最盼望香港长治久安,方便他专心搵水,到那时,再找他们谈。” 对自己的心腹手下说了一大段话,姚木才拉开门走了出去,邓峰叹口气,打量着这间自己靠在姚木手下拼命才赚来的探长办公室,目光有些不舍: “扑街,早晚有一日抓光你们这些外江佬!” “不要再赌气,出来,挤出个笑脸,是你打死人家,不是你死老婆,笑的真诚点。”姚木从外面再度推开门,对邓峰说道:“给外面的死者一个好价格,让他平安入土,乖乖道歉,还有,上次你那三百两黄金,我少赚很多,我交给上面的是成色十足的港制金条,你给我那些走私货,成色差了太多,根本卖不出高价,我老婆已经让我狠狠收拾你,晚上同我回家吃饭,你最好想好理由劝她消气,不然她每晚吹枕边风,你死的一定很惨。” 看到邓峰仍然面有不甘之色,姚木随口用黄金打趣,搂着邓峰朝外走去,顺便让他晚上与自己一起回家中吃饭。 邓峰低着头,被姚木带出了办公室。 居然是杨森,这班山东差,木哥压了他们几年,还是被他们得到机会窜了出来!上海佬,山东差,这些内地来的家伙…… …… 李裁法从旁边的花篮里摘下一支玫瑰,在鼻前嗅着,坐在空无一人的丽池夜总会舞台正中央的台阶上,在他面前的台阶下,是杀气逼人的白焕飞和脸色难看的金德明。 “姚世雄?”李裁法打量着手里的玫瑰:“当众落了你的面子,说上海青帮与香港青帮不是一路人?” 白焕飞点点头:“裁法先生,我只求去做了他,您开口把我逐出去,这样就算我杀了他,闹到那些老家伙面前,也与您无关。” “裁法先生,姚世雄这么足的底气,甚至当着本地帮派那些人说出上海青帮,香港青帮的两家话,该不会是后面那些老头子替他撑腰吧。”金德明在旁边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 昨晚深夜,白焕飞带着人怒气冲冲回了丽池,没等金德明询问如何,就抄起两把手枪掉头准备离开,是金德明让人把白焕飞按下,仔细问清楚之后,这才等李裁法早上醒来,连忙带着白焕飞来向李裁法汇报昨晚经过。 李裁法手里摆弄着花瓣,语气漫不经心的说道:“老头子们捧的人,没摔下去,倒让那个姚世雄把你该说的话抢先说出来,把你自己气的半死,今天一大早,我就又收到消息,和合图那些老家伙全都死干净,无数证人说半夜听到凶手自称青帮姚世雄,可是西环整个警察局都能作证,案发时姚世雄在警察局做客,再加上昨晚你出现,所以这顶凶手帽子,先不由分说扣在我的头上,阿飞,你过来。” 白焕飞迈步走到李裁法的面前,李裁法抬头时,白焕飞认定李裁法要惩戒他,下意识闭眼,可是李裁法只是伸手整理了一下白焕飞的领口,微笑着问道: “我被人栽赃杀人,怎么没有打算去做了对方呢?” “裁法先生心胸开阔,我是个小人……”白焕飞哪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下意识接口拍了句李裁法的马屁,不过李裁法并没有笑纳,而是一瞪眼:“屁话!我李裁法什么德行你们几个会不清楚?不做小人能活到现在?是靠见机识相四个字。” 他说着话,把手里的玫瑰别在白焕飞的胸前口袋内,端详着点点头: “摔不下去就要捧,捧的高些,再高些,去,戴着这花,买些礼物,乖乖去赔礼道歉,就说昨晚是你喝醉了,乱搞事,以后看见姚世雄,一定退避三舍。” 白焕飞呼吸粗重的立在原地不肯动身,脖子上青筋都已经因为李裁法的话凸了起来: “裁法先生,我阿飞虽然不是什么闻人大亨,但也不是没骨气的瘪三混混,昨晚的事我没有做好,裁法先生如何处置我都甘愿受罚,可是让我现在去登门给他赔礼道歉?不可能,不如您现在开枪打死我。” “裁法先生,金经理,飞哥。”外面一个服务生快步走进来,躬身行礼开口:“外面有个人要见裁法先生,说是金廷荪金先生府上来下请柬。” 李裁法双眼微微一眯,随后笑了起来,对飞哥说道:“看,姚世雄就比你懂什么叫见机识相。” 随后他看向服务生:“请进来。” 时间不长,外面一个二十八九岁的青年,一袭黑色中山装,随着服务生走了进来,李裁法从台阶上站起身,微笑着朝青年迎上去,嘴里笑着问道:“阁下面生,不知是金三爷府上哪位名士?” “鄙人陆中孝,是金先生门下最不成器的弟子,所以只能帮金先生做些跑腿的粗活,不敢当裁法先生的问候。”陆中孝双手把手里的信封递给李裁法:“金先生请裁法先生,晚上金公馆赴宴。” 第五十八章 师爷 陈文明接过徒弟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连连摇头,面色发青,脸色泛苦,今日不宜出手偷盗。 “师父,我们帮那位雄哥做事,哪还有自己搭钱的道理?一万港币……”旁边递给他毛巾的徒弟,是他开山门的大弟子张钊,在上海铳手中也是排行前十的人物,陈文明这些班底,早晚也会交给他来打理,把他当成儿子一样看待,所以张寨对他也是从来都是知无不言,此时小声的开口抱怨道。 陈文明瞥了他一眼:“长枪短枪架在那里,别说一万港币,拿走你我的命,也是一句话的事。” “这雄哥跟您提起过的可不一样啊,我们帮他忙,到头来还要凑钱给他……就算是保护费,在上海时也没有这么高的价格。”张钊在与陈文明说话时,左手正泡在洗脸盆的一盆热水中,熟练的弹动着一枚铜钱,把铜钱用拇指挑飞弹出水面,铜钱再落回水中时,用小拇指的指甲盖稳稳接住,如是反复。 陈文明擦过了脸,把毛巾丢给张钊,自己嘴巴一张,吐出枚手术刀的刀头,随后就用两根手指夹住不过指甲大的刀头,对着镜子修剪胡须: “在他的地盘做铳手,有三不准,医院药房附近不准动手,聋哑盲残不准动手,被人撞破不准动手。但是我,芋头阿根,白相嫂都喜欢有时间就去他的地盘转一转,为什么?因为他有人情味,拿我当个老大,哪怕只是一伙下九流铳手的老大,遇见我会请我喝喝茶,手下有麻烦,也会能帮就帮一下,你以为当初知道他被枪毙,一些跑单帮的投机客凑钱帮他风光下葬是随便吹牛,是真的,至于来香港为什么让我借给他钱,我不想知道,也不会问,还钱就收下,不还就当丢了罢。” “师父,你提过的那个轩仔……听说是在三角码头附近捞了上来。”张钊犹豫了片刻,说出了一个消息。 陈文明没有任何语气波动,淡定的修着胡须:“是吗?你不提我都忘了自己认识这么一个人,既然记不起来,下次就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知道了,师父。”张钊郁闷的吐口气,答应道。 只是自己师父再这么任由姚世雄搞下去,别说与香港文雀抢地盘,连填饱肚子都会变得困难。 “雄哥~~”外面自己女弟子突然娇媚的喊了一声雄哥。 陈文明用水洗过刀头,随后送到口内藏好,笑嘻嘻的朝门外走去。 姚世雄语气不屑的在外面说道:“做铳手就做铳手,你这幅模样,靠在墙上抛媚眼也不像婊子,你在上海哪见过婊子穿平底布鞋站街揽客的?只有需要常走路的,才穿你这种鞋,特意发个提醒给里面,怎么,陈文明背着我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雄哥,这么早就起来。”陈文明主动拉开房门,对姚世雄笑着问道。 姚世雄把目光从女贼转向陈文明:“陈老板,本来呢,这两日辛苦你带着手下帮忙奔走,又从你手里借了些钱,怎么也该让你好好休息几天,不过,我如今很多事要处理,离不开你和你这些手下,怎么样?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雄哥,客气话就不用讲了,有什么事吩咐就是,我知道雄哥日后不会亏待我。”陈文明笑嘻嘻的说道。 姚世雄笑笑:“辛苦你的人去各处码头了解一下苦力什么价格,有社团身份的抽多少,没有社团身份的又抽多少,然后你自己换身像样衣服,晚上准备跟我去金廷荪府上吃饭。” 姚世雄前面吩咐他让人去做事,陈文明不觉得奇怪,可是最后那句话却让他心里一颤! 去金廷荪府上吃饭?自己什么身份,上海滩不入流的一个铳手,金廷荪是什么人,青帮通字辈大亨,恒社白叟,杜月笙的师爷。 自己这种身份,不要说吃饭,就算想去拜门,恐怕连门口磕头都未必能有容下他的位置,现在姚世雄居然说带他去赴宴。 “雄哥,我……我是个铳手,别让金三爷到时觉得我……觉得我坏了兴致。”陈文明以退为进,急忙开口推辞,但实际心脏已经砰砰作响。 姚世雄看着陈文明那副明明激动难耐,但还要装出一副怕被金廷荪赶出去的模样,咧嘴笑了起来:“陈老大,我这几天多亏你帮忙,这些天你的人都没能开工,还搭了许多钱,这些人情我都记得,怎么,觉得金廷荪会嫌弃你?我之前登门时已经告诉过他,你是谁,做过什么,而且我告诉他,公司里帮你留了个位置,他也同意了。” “我的好日子总算是来了。”听到姚世雄的话,陈文明后背重重靠在了墙壁上,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 “陆兄弟,你如今整天盯着金价?是准备也做这门生意?”陈文翰等秘书端上来咖啡,离开之后,才对翻看着报纸金价的陆中孝笑着问道:“金价你不如问我好了,报纸哪有行内人消息灵通。” 陆中孝放下报纸,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晚上想请陈老板和那几位做黄金生意的老板,一起去金先生府上吃顿饭。” “我……”陈文翰本来还等着陆中孝和自己寒暄几句,没想到陆中孝直接开门见山说清楚来意,而且这个来意颇有些让陈文翰摸不清头脑。 金廷荪盯上了这门生意? 不可能,金廷荪就算要玩黄金,也是和上海帮那些大亨一起做黄金期货,哪用得到走私这么偷偷摸摸。 陆中孝看向陈文翰,猜到了他的顾虑,笑着说道:“放心,是帮金先生,杜先生来香港之后再聚一聚上海人的人心。” “那就是……黄金……航运……青帮……杨管北?童浩东?”陈文翰脑子转了一会儿,马上两眼放光的对陆中孝试探问道。 陆中孝点点头:“很多上海商人沦落香港,如今能在香港撑住局面不倒的上海商人不多,有青帮恒社身份的,更没有几个,杨管北就是其中之一,最主要他的航运生意,有国民党保驾护航,如果陈老板各位能借机咸鱼翻身,东山再起,也算是上海人壮大实力。” “杜先生,金三爷的恩情我不敢忘,但我最不能忘的是陆兄弟你的恩情。”陈文翰兴奋的站起身来回走动着:“走私是一方面,如果搭上杨管北的关系,我日本有门路,哪怕倒卖些陈年旧粮给日本鬼子,都能发财。” “杜先生的恩情不能忘,但金先生不在意恩情。”陆中孝端着咖啡,看着陈文翰那副模样,轻轻说了一句。 陈文翰满脸的喜悦随着陆中孝这句话顿时一抹而空,立在原地看向陆中孝愣了几秒钟,随后才所有所思的开口:“明白,明白。” 金廷荪不在乎恩情,在乎什么呢?自然是钱财,这个老头子说来也怪,极其贪财,但杜月笙却偏偏让他打理钱财,而如此贪财的金廷荪,什么钱都敢收,却几十年账面上干干净净,从无纰漏。 陆中孝这番话也让陈文翰明白,为什么金廷荪能做杜月笙的师爷。 这种敛财手段无可挑剔,杜月笙喜好名望,自己这些人就要记得杜月笙的恩情,金廷荪喜欢钱财,自己这些人就准备钞票。 到时候就算生意出现问题,自己心中不甘想要骂人,也只会骂金廷荪贪财,收钱没有办好答应的事,而杜月笙呢,无论这件事成不成,自己都得记下杜先生的恩情。 再想深些,那些钱,真的是金廷荪一个人收下吗? 这个师爷做得好啊。 第五十九章 如月之恒 金公馆会客厅旁的秘书间内,金廷荪手里捏着个祖母绿翡翠雕琢成的鼻烟壶闻着鼻烟,陆中孝则正端详着秘书间书柜上的几列藏书。 这处房间虽然与金廷荪在上海时金公馆的格局名称一样,称为秘书间,但因为没有当初上海时那样繁多事务再需要打理,所以此处被金廷荪当成了小书房,偶尔会自己在这处小小空间写写字,看看书。 “先生,来香港之后,书架上藏书未见多出一些。”陆中孝环视了一圈书柜上摆放整齐的藏书,对金廷荪开口笑着说道。 金廷荪坐在太师椅上,稍稍仰着头,消化完鼻烟的香气之后,才半闭着眼淡淡开口: “香港这种小地方哪有什么风流名士,又被英国人占了百多年,就算有几个才华横溢的,也是精通西学,那几个文采动香江的也都是从内地来香港定居,在沪上早都已经见过,用不着等来了香港再去收藏。” 陆中孝认同的点点头:“说的也是。” “阿孝,我听说外面传言,本地帮派死了八个元老。”金廷荪放下鼻烟壶,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水,看向陆中孝,笑眯眯的问道:“出纰漏了吧?” 陆中孝淡然一笑:“是我要给本地帮会一个下马威,行事鲁莽了些。” “你行事鲁莽?”金廷荪对陆中孝给出的答案晒然一笑:“都说知子莫如父,我虽然不是令尊,但终究也是你门内的师父,在上海看你行事看了整整四年,你是什么人,我会不清楚?早就说过,那个姚世雄就是芮庆荣之辈,手把手吩咐他做事都做不利落。”金廷荪把桌上的一张宣纸铺展开,嘴里慢慢说道:“杀人立威之后如何替他补救?” 陆中孝走过来拿起两块阴沉木镇纸压在宣纸左右边角:“苦力,聚拢些人气。” 金廷荪抄起笔墨写着书法,边写嘴里边说道:“你那个老师就不要做了,自己用些心思打理公司不好吗?拿三百两黄金钓我的门房,再赌我一向贪财,必然用三百两转做本钱帮你开公司撑局面,如今又帮你拉动人脉?就算看在上海时你送来的节敬份上,我这个老头子也勉强算尽力了吧?你却躲在旁边自顾清闲?如今跟我都开始学会藏心思了?” 陆中孝笑呵呵的在旁边看着金廷荪笔走龙蛇,没有接话,只是笑着开口:“先生书法又见精进。” “香港这种地方,不修身养性又能做什么?再不见长进那就说明人老了,不中用了。”金廷荪蘸了蘸墨,停笔看向陆中孝:“你捧那个姚世雄踢打出个公司,又要杨管北那些人关照生意,表面上做走私,你到底再等什么?不会回了香港,就忘了上海往事,准备帮香港那些跑船汉做个只手补天的英雄豪杰罢?” 姚世雄林福生那些人可能没有在场,如果此时在场,听到金廷荪的话,可能连一句话都理解不了,但是陆中孝却黑然一笑:“先生,我是有这个想法,但不是要借杨先生他们这股风暴,被香港人倚重,而是……” 陆中孝没有说完,金廷荪已经再度提笔,朝着纸上继续挥毫,嘴里淡淡说道: “不用讲出来,只要不是背门而出,就不用讲了。” 陆中孝也就顺势停口不再说下去。 金廷荪被杜月笙所倚重,并非没有原因,这几日陆中孝搞出的局面,金廷荪看在眼中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什么依靠航运公司杨管北的交情走私黄金,不过是幌子,金廷荪看到的是陆中孝不怀好意,码头踢打出一块地盘只是开始,杨管北的航运公司也不过是点缀,陆中孝是想靠码头聚人气,然后承揽上海这些航运公司的码头业务,再推动这些上海航运公司与本地航运公司形成竞争。 只要陆中孝有手腕,有能力,那么等到本地航运公司意识到危机时,陆中孝挺身而出,加上他对上海航运公司的了解,和暗中联络的港英政府人脉,多半是有机会争一争本地航运业盟主之位的,什么走私黄金,什么青帮码头,不过是他布下的棋子。 这也是金廷荪开口问陆中孝的原因,如果陆中孝真的是有这种打算,当场承认,金廷荪就会点出这个想法中的不足,如果陆中孝否认,无论是否是实话,都不重要,如果是真的,那自然无所谓,如果是和自己撒谎,那到时候吃亏的是他自己。 片刻间,金廷荪已经写完这一幅字,搁笔朝后退了一步,打量着自己写完的书法,嘴里轻轻的念着: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是梦。” “先生怎么开始用苏老坡的词练笔了?”陆中孝在旁边开口说道:“来香港之后,先生这是和杜先生一样,看淡江湖了?” 金廷荪笑了笑,拿起香烟点燃:“看与不看,我与江湖亦已淡去。” 随后他看向陆中孝,让出书桌位置:“写几笔。” “好。”陆中孝上前撤下金廷荪刚刚写好的这首词,重新铺开一张宣纸,提笔稍稍犹豫,随后俯身落墨,一气呵成: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在左下角淋漓小草写下自己的名字:“中国陆中孝。” 金廷荪端着茶盏,扫了眼四句诗句,最后目光定在那五个小字,所有所思。 …… 入夜,金公馆内的大饭厅,能容纳二十四人围坐的饭桌上已经摆好冷盘,看冷盘的样式,就知道今晚是淮扬菜,完全没有考虑西环警署鬼佬帮办杜老志的口味。 杜老志一袭西装,领带的领结凸起,胡须挂的干净,坐在这种围坐的饭桌上颇为好奇,但出于客人该有的礼貌,努力克制自己东张西望的欲望。 虽然他是英国人,但杜月笙这个名字他是听过的,在他听到的了解中,杜月笙大概等同于远东大都市上海的地下皇帝,类似于他老家英国之前曾在诺丁汉郡呼风唤雨的黑帮头子,“领主”伦纳德。 而且他在这里也没有享受到任何崇敬的目光,出现在这里的人,不同于在警察局每天打交道的中国人,看见自己就下意识卑躬屈膝,这里的人看到他一个帮办,反而只是握握手,问声好,然后就去和其他人寒暄,如果不是周大卫和一个自称陈文明的商人陪自己坐在饭桌前,加上主人家准备了一份见面礼,自己早已经认定收到了冷落。 其实杜老志之所以觉得这里的人不尊重自己,主要是如今大饭厅打通的休闲厅内,一群上海人正忙着与金廷荪,杨管北,陆京士,李裁法等人开口谈话,希望自己的身份能被几个人记住,毕竟这些人哪怕只是稍稍提供些帮助,就足够自己半世无忧。 而一个英国鬼佬,对这些从上海来的中国人而言,确实不是什么稀罕人种,上海英租界,法租界,公共租界的洋人还看的少吗?何况刚才一介绍杜老志的身份,居然只是个警署帮办,在上海也就算是个警察分局的警探长或者派出所的副所长,很多上海人听到杜老志的身份时,已经主动把他划入无权无势的外国穷鬼那一栏中,金廷荪设宴,该不是这个鬼佬花钱买了份请柬混进来的吧? 杜老志打量着手边的见面礼,这种见面礼是人人有份的,这也更让他好奇这个叫金廷荪的光头佬的财力,一方小小的礼盒,里面是一尊小小的雕塑,十足纯金做底,上面用白银塑了一弯新月。 看到杜老志眼中的好奇,陈文明用夹生的英语朝对方介绍道:“杜警官,这礼物叫做如月之恒,只有贵客才能收到,最底下有如月之恒四个字,在上海很多人都知道,但是没见过这东西,传说当年杜先生在上海滩时,若是持有这尊小小雕塑的人遇到困难,不用去把这一两黄金变现,只需要拿着雕塑去杜公馆,杜先生的恒社一定帮来者渡过难关。” “如果我想升任警司,只需要把这个东西还给之前送给我的主人?他就可以满足我的愿望?”听到陈文明的介绍,杜老志不可思议的耸耸肩:“这太荒谬了。” 陈文明看着自己手边的这尊如月之恒,激动神色溢于言表,如果不是姚世雄今晚带他来金府赴宴,凭他的地位,这一辈子别说能收到一尊,就算是看到的可能性都不大。 这是刚才杜月笙打来电话,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能赶来出席酒宴,所以特意让自己的二儿子,金廷荪的四女婿特意送给客人聊表歉意的。 一两重的黄金对在座这些人都算不得贵重财物,但并不是谁都能随手用黄金当成见面礼来送人。 “怎么荒谬了?”陆中孝走到陈文明的旁边,双臂撑在椅背上,对刚才说话的杜老志问道。 周大卫对陆中孝笑着举起那尊如月之恒:“他说,如果他想做个警司,这个能满足他的愿望吗?” “当然。”陆中孝表情认真的说道:“你是公司的股东,所以你一定会做警司,毋庸置疑。” 第六十章 互相伤害 今晚金公馆的晚宴杜月笙没有出席,让赶来的上海商人们内心都有些唏嘘,要知道在上海时,杜月笙最多时曾担任过破百家上海各行各业集团公司的董事或者董事长,而杜月笙也最喜欢在家宴时举办各行业机构的董事会,行业发展会。 倒不是他没什么学问,不愿意去写字楼大厦间登台亮相,担心才疏学浅,万一谈妥不当贻笑大方,要知道,杜月笙虽然识字不多,但彼时身边秘书就有五六人,都是沪上知名文士,有两三个甚至是在地方政府部门任职的秘书,宁可抛开公职,也要追随杜月笙,再加上那时杜月笙在上海滩的名望声势,就算真的信口开河,恐怕也没有人敢出言调侃。 而是杜月笙不重商情,更重人情,设在家中的董事会,往往被报纸称为行业风向标,他若是在家中召集某一行业的巨头赴宴开会,那个行业必然近期会有大动,所以在上海时,商人都以能参加杜月笙家宴为荣,只要参加过杜月笙家宴,就能证明你在上海滩商场上已经勉强可以称一声大亨。 陈文翰在上海时自然是赴过宴的,只是如今看到如今杨管北,李裁法,童浩东,王新恒,王元焘,陆京士等熟悉的面孔,耳边响着亲切的上海土白,可是却再没见到那个穿着长衫,身形瘦削,手捏着烟卷的杜先生等众人到齐之后最后走出来,朝众人拱拱手,未语先笑,众人纷纷起身开口打招呼的场景。 杜月笙这是打定主意解甲归田了啊。陈文翰看着金廷荪,陆京士两人与其他人谈笑风生的画面,心中默默的感慨了一句。 虽然这次晚宴杜月笙没出席,地点也是在金公馆,但程序却和当年在上海滩杜公馆时没有区别,宾客都是早早提前两个小时就赶到,杜月笙常说,不能让生意上的事坏了兴致,所以往往先定下酒席的开席时间,大家到了就先开会,无论讨论出什么结果,双方是不是已经面红耳赤,开席时间一到,必须一团和气入座喝酒,开席前如果没有讨论出结果,那么就等杜月笙陪大家吃完这顿酒席,由他一言而决。 今天杨管北,童浩东,王元焘等人虽然在座,但谈起的却不是生意上的事,而是青帮的事务,这些大亨都是恒社中人,哪怕身家不菲,甚至公职在身,但在金廷荪面前也都客气称呼一声三哥。 金廷荪坐在休闲厅的主位上,笑吟吟的打量着众人,脸上尽是看到众人别来无恙的喜悦,没有急着开口。 现年四十四岁,追随杜月笙鞍前马后二十年的杨管北坐在金廷荪右手边的位置,手里捻动着一串佛珠,面上更是笑得如同一尊佛。 倒是杨管北右侧,三十七岁的童浩东最先开口,笑着看向金廷荪主动问道: “三哥,杜先生近日身体可好?” 听到有人开口问话提及杜月笙,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金廷荪,虽然杜月笙不问世事已久,但在香港的大多数上海来客,仍下意识在心中把他当做一束风标。 好多人抛家舍业来香港,就是看到杜月笙离开上海来了香港,连杜月笙这种上海一手遮天的人物都逃来香港,唯恐被抄家灭门,那自己这种升斗小民不逃,难道就束手等死吗? 金廷荪看向童浩东,笑着回了一句:“兆荣,你这句话是替大家问的吧,别人我不知道,你可是隔三差五就去探望杜先生,不去的时候也会打个电话问候,说不定杜先生今晚吃什么你都清楚,偏偏还跑这里来当众与杜先生假充不熟。” 说完,他哈哈笑了起来,童浩东也开口笑得畅快。 “杜先生一切都好,谢谢各位惦记。”金廷荪笑完之后,对大家说道:“等调养过这一阵,杜先生一定亲自招呼各位。” 说着话,他又看看杨管北,童浩东,陆京士三人:“只差个七官,恒社四少今日就齐了。” 满脸斯文的陆京士摘下圆框眼镜用手帕细细擦拭着,低着头说道:“三哥就不用特意取个匪号调侃我们几个了吧?” 陆京士虽然说金廷荪调侃,但在场的人却都知道这个称呼的分量,陆京士,朱平安,杨管北,童浩东,这是杜月笙恒社内最为器重的四名学生,早在上海时大家就不知私下议论过多少次,杜月笙如果有一日去世,他的位置必然是从这四个人里选一个出来接手。 一是四人年纪都较为年轻,年纪最大的杨管北也才四十四岁,最小的童浩东三十七岁,二是四人虽然都出身青帮恒社,但都比其他臭名昭著的青帮中人清白,名声较好,第三点,这四个人虽然依仗过青帮力量,但飞黄腾达更多是依仗个人能力,而且对重要行业的影响力更多是正向,而不是如同青帮给人的印象一样不堪,绝不可能再像杜月笙那般被人戏称为夜壶。 其中被金廷荪称呼为七官的朱平安,如今已经脱离青帮,早在四五,四六年因为国民党战后清算,大肆暗杀爱国人士,朱平安颇为不满,已经与国民党决裂,创立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如今留在内地,担任中华全国总工会副主席,不过虽然脱离青帮,但朱平安对杜月笙当年知遇救助的恩情却没有忘记,来港公干时曾亲自登门探望,口称先生。 刚才开口的陆京士更不用多言,如今身上挂的职务是国民党中央党部农工部副部长,大多数时候在台湾,偶尔来香港甚至也不会特意酒店开房,直接住进杜公馆,曾经在上海沪松警备司令部任军法处处长,虽然是文士模样,但胆略过人,手腕狠辣,行事果决,日军侵华时期,曾经孤身潜入东南沿海各地进行策反和救援等活动,金廷荪这位杜月笙的师爷不止一次提过,朱七官割席,日后承杜先生衣钵者,之镐也。 至于杨管北,童浩东,则更多是在商场上崭露头角,两个人算是各有杜月笙一门绝学,杨管北人情通达,童浩东赌性过人,一个四平八稳,一个最爱弄险,杜月笙赴港称病之后,很多商场上的应酬和往来,都交给两人处理。 “今天呢,有点小事,虽然大家如今在香港算是衣食无忧,但还有很多底层弟兄在香港衣食无着,虽然裁法那边尽力接纳一些,但我看也是杯水车薪。”金廷荪和众人笑着寒暄几句之后,才转入正题。 听到提起自己的名字,李裁法脸上满是惭愧的表情:“裁法能力有限,让三爷和杜先生见笑了,惭愧,惭愧。” 陆京士,杨管北这些与李裁法同辈的人可以称呼金廷荪一声三哥,但是李裁法却不敢,毕竟他和金廷荪没有那些人亲近。 “不用自谦,你做的事杜先生都看在眼里,多次提起你有孟尝之风。”金廷荪笑容和煦的对李裁法说道:“这种事嘛,自然是多多益善,如今……” 陆中孝坐在角落的位置上正面带微笑的听着,听到金廷荪如今两字时,忍不住看向姚世雄一眼,知道金廷荪该提起姚世雄了。 哪知道,金廷荪话语一转:“如今,老头子我不成器的学生陆中孝,带着他兄弟阿雄,在三角码头搞出了一点局面,如果瑞祥,兆荣那边的航运公司有码头生意,他们也能安排更多弟兄在码头有碗饭吃不是?” 他这番话说完,在场人的目光都看向表情瞬间凝固的陆中孝。 陆中孝嘴里有些发苦,迎着众人目光勉强挤出个笑脸回应,心中暗自骂道: “大意了,老头子记仇,怪我用三百两黄金坑他,这次坑回来,算是扯平了,这样互相伤害的师徒,不好找啊……” 第六十一章 三个问题 看到金廷荪这个老狐狸当众摆了自己一道,陆中孝此时只能对朝自己投来目光的杨管北,童浩东等人笑笑开口解释:“的确在三角码头勉强占下些生意,不成气候,我只是出出主意而已,真正做事的是姚世雄雄哥。” “有多少人手?” “能做什么生意?” “香港码头排外,阿孝是怎么站稳脚跟的?” 三个问题,来自三人,问人手的是杨管北,问生意的是童浩东,最后开口的,则是把眼镜戴回鼻梁上的陆京士。 至于陆中孝开口想要把姚世雄介绍给众人的举动,完全落空,三人只是瞥了一眼稍稍欠身的姚世雄,就再度看向陆中孝,等着他给出答案。 这三个问题大抵相当于考校,想让他们帮忙,至少要看清楚陆中孝是不是个值得帮的人,如果只是个庸庸碌碌之辈,那随便敷衍几句也就罢了。 毕竟在上海时,他们没有与陆中孝太多来往,只是知道他金廷荪的弟子,在上海会宁里打理美军招待所。 金廷荪既然已经开口提了这个名字,其他人就不是今晚的主菜,大家这么忙,真的以为会为一顿饭特意赶来叙旧?不就是等金廷荪说出陆中孝,再由陆中孝说说现在有什么麻烦,大家看看是否有什么门路可以关照他? 陆中孝看到三人问话,也只能收回话头,如实开口对杨管北说道:“人手现在不多,但苦力倒是可以大量安排,费用比起其他码头也要廉价些。” “用青帮兄弟做苦力,反而让他们赚的更少?”杨管北微微蹙眉,瞥了眼金廷荪,觉得金廷荪的弟子不至于如此愚蠢:“还是你准备少抽些水?” 陆中孝犹豫一下:“我不准备让门内兄弟去码头做苦力,苦力仍然是那些苦力,不过明天雄哥会在三角码头拜会其他本地帮派,也会有人去各大码头通知苦力,只要苦力帮兴华公司在码头装卸货物,一律只抽水两成半,而且不分地域,如果有人敢欺压剥削苦力的收入,兴华公司会帮他出面解决。” “这么说,是已经杀过人立过威了?”杨管北听到陆中孝的回答,轻轻点头。 陆中孝看向姚世雄:“雄哥,你来讲。” “杨老板,三角码头昨天讲茶,之前与青帮有恩怨的帮派老大死了个干净。”姚世雄此时立起身,双手按着腹部的西装纽扣,开口说道:“我看本地帮派不会再有急着跳出来搞事的人。” “知道了,叫阿雄是吧,元福。”杨管北微微仰头,开口喊了一声,大餐间外马上走进一名剽悍青年:“杨先生。” 杨管北指了一下姚世雄:“打个电话,让三角码头,深水埗码头,尖沙咀码头,青衣码头那几处理事的公司协理等下去……就去丽池罢,订个安静的房间,然后等阿雄这边吃过饭,开车送他过去和他们几个聊聊。” 叫元福的青年看了眼姚世雄,微微点头:“知道了,杨先生。” “多谢杨老板。”姚世雄朝杨管北欠身鞠躬,开口道谢。 杨管北捻着手串:“路给你了,走得稳我当然开心,毕竟你是自家人,但是走不稳,那就不要怪我另找他人,毕竟兄弟归兄弟,生意归生意。” “明白。”姚世雄开口说道。 “三哥,安排的还行吧?”杨管北侧过脸看向金廷荪,笑着问道。 金廷荪也笑了起来:“恰到好处,恰到好处。” 等两人笑着说完,陆中孝才看向童浩东:“业务方面,兴华有三项业务,一是准备做保险生意,二是准备做贸易生意,三是准备做驳船生意。” “胃口不错……三项码头油水最厚的生意都要插手,你不怕本地帮派铤而走险找你麻烦?”童浩东颇为感兴趣的看向陆中孝,开口问道。 陆中孝指了指陈文翰那几个上海商人:“贸易是他们来做,一个个都有门路,但是缺船,保险生意我不准备麻烦各位上海来的老板,之后我会再想想如何招揽生意,至于驳船生意也暂时不会贪多,只抢下三角码头的驳船生意,应该足够应付日常开支,具体事务也是雄哥来负责。” “不会是我想的那种保险吧?”童浩东双眼微微一凝,沉声问道。 “前期是,钱多了之后就会再换个方法。”陆中孝低头点了支香烟,对童浩东说道:“与外国佬当年在上海公共租界让几个买办搞的一样。” “外国人有买办,你可没有。”童浩东对陆中孝说道:“翻不了身,补不了天,会被咬死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讲,现在至少能把兴华公司撑起来。”陆中孝说道。 童浩东低头思索了片刻,看看陆京士和杨管北,又打量了一下陈文翰等人,最后对陆中孝说道:“贸易,保险,驳船……我最近缺钱,每月至少有三万美金的亏损,钱就算了,船有八艘,航线主要是日本大阪,菲律宾马尼拉,澳洲悉尼和布里斯班,红海口亚丁港,南非的都本,锡兰的哥伦坡,印尼的圣美林。” “我……我有菲律宾的橡胶生意,内地也有买家。”曾与陈文翰合伙做生意的卢广福此时顾不得打招呼,直接声音颤抖的开口说道。 陆中孝对童浩东介绍了一下陈文翰等人:“陈老板他们会负责兴华公司的转口贸易生意。” “那各位老板明日有睱,就去复兴公司坐一坐。”童浩东对陈文翰等人点点头:“我让那些船务经理与各位聊聊。” 陈文翰等人连连点头道谢。 等童浩东也不再开口,陆中孝最后才看向自己的本家,恒社双壁之一的陆京士: “陆先生,我是香港人,如果真的始终站在上海人这边,站不稳脚跟,我做这么多,是有些私心在。” 陆京士低头微笑了一下,随后看向金廷荪:“认你三哥做老头子有什么好,明明想藏着猫着,偏偏被他一句话拎到了台前。” “那是你没见他怎么孝敬我这个老头子。”金廷荪也看向陆中孝,嘴里笑着说道。 陆京士笑吟吟的看向陆中孝:“你上海那些事,我了解些,你能回香港,我也知道走的哪条门路,黄世松那边,还是不要搞得太难看了,等他从美国回来,我帮你打个招呼,让他拿些补偿出来给你个交代,他如今在香港的生意,就不要搞了吧,毕竟很多人等着他拿钱回去呢,得罪他一个容易,后面那些才难缠。” “好,之镐先生既然开口,那我保证,绝不与黄世松交恶,但有些事还是要做,我动手时,会先告知您一声。”陆中孝没有陆京士想象中的纠结犹豫,爽快的微笑答应下来。 陆京士点点头:“好。” “既然都谈妥了,不如开席吧?”杨管北摸了摸小腹,对金廷荪问道:“总不能出完力不给饭吃就打发我们走人罢?” 金廷荪目光则看向李裁法:“裁法,听说昨晚你的人跑去见阿雄,以死相逼,吵着说要跟阿雄开饭?怎么,最近遇到了麻烦?怎么把手下兄弟挤兑成这幅模样?” 第六十三章 一成 等第二天陈文翰,卢广福等人去过复兴公司之后,回来就主动带着现金来见陆中孝。 陆中孝被金廷荪架上来,姚世雄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颇为满意,陆中孝在西营盘租下了一处商行的二楼,地方不大,八九十个平方左右,也没有去隔断分出办公室,大厅内随意摆了些从旧货市场搬来的办公桌椅充场面。 陈文翰等人赶来时,姚世雄正懒散的半躺半靠在一张沙发上,一条腿搭在沙发扶手上,对翻看着报纸的陆中孝问道: “小爷叔,杨管北那边说几个码头的装卸驳船生意都可以交给我试一试,但是那几个码头总不能也靠自残把人吓退,或者丢手榴弹炸死全家吧?” 陆中孝眼睛眼睛看着报纸上关于航运的新闻,嘴里说道:“杀人立威已经做过了,接下来是谈,还不到打的时候。” “怎么谈,那些王八蛋肯定是想卸货,就要用他们的人,而且价格比我们自己找苦力高出许多,但是苦力碍于那些社团帮派,又不敢单独来接我们的生意,那些经理讲,之前他们卸货也都是按照那些社团报的价格,工钱嘛,社团抽走四成,苦力拿到手五成或者六成。”姚世雄抓了抓头:“不如让阿狗带人抓几个本地帮派老大的家人……” 陆中孝把目光从报纸移到姚世雄的脸上:“雄哥,阿狗他们十几个是因为想吃碗安稳饭,才上岸跟你,你不能动不动就让他们去杀人,整日杀人,那他们不如继续回海上打家劫舍,运气好赚的更多些,前面可以不守规矩,杀人立威,但随后再这样搞下去,就是逼本地这些帮派同我们鱼死网破,我说了,要谈。” “我们要人卸货,对方要高价,不肯降价,怎么谈?”姚世雄听到陆中孝不让自己和上海滩时干擅长的绑架威胁,叹口气问道。 陆中孝说道:“照价给钱,不要耽误货的装卸,再有就是对苦力们好些,给他们些好处,陈文明,陈老板。” 说到最后,陆中孝开口喊了一下陈文明的名字,在走廊里和自己弟子吸烟的陈文明连忙丢掉手里香烟,快步走进来,对陆中孝陪着笑脸:“陆先生,什么事?” “铜锣湾那边我要未记错的话,有一家制衣作坊,用最廉价的布料,订一千件背心,胸口后背全部绣上兴华公司的字样,回头送给帮兴华开工的苦力。”陆中孝对陈文明说道。 陈文明笑着答应,却没有动身,姚世雄也坐起身体:“小爷叔,现在缺钱,装卸费用对方报高价,但是杨管北的人却只会付平价,高出来的那些,需要公司用钱平账,你又要送苦力背心,这些开支也是钱,打点金廷荪更是要一大笔钱,如果他知道公司亏钱,说不定会找你麻烦。” “就快来了。”陆中孝拿起烟盒点了一支香烟,对姚世雄说道:“陈文翰那些人……” 还没等陆中孝说完,陈文翰,卢广福等七个曾经走私黄金的上海商人就笑得见牙不见脸的从外面走进来,陈文翰走在最前面,胖脸上就差写上春风得意四个字: “陆兄弟。” “坐,陈老板,各位老板。”陆中孝笑着朝几人打招呼,示意几人坐下聊。 等几人落座,陈文明的女徒弟客串秘书文员,帮几个人送上了茶水之后,陆中孝才开口问道:“去过复兴公司了?” “去过了,去过了,去过之后马不停蹄就赶来见你。”陈文翰几个人笑着说道:“我们仔细想过,拿钱出来入股兴华公司,借着复兴的船做贸易生意。” 陈文翰说着,把手里拎着的皮包打开,走到陆中孝办公桌面前一沓沓摆开:“这是三万块。” 看到陈文翰拿钱出来,其他六个人也纷纷打开各自的皮包,三万两万的堆到陆中孝的桌面上。 眨眼间,桌面上堆出了十九万港币一座小山。 姚世雄看到那堆钱,心中顿时松了口气,难怪陆中孝开口让他不要担心钱的问题,原来是算准这些家伙一定会拿钱入股。 “这是干什么,还没说清楚几位老板想要占多少股,怎么就先把钱堆了出来?”陆中孝瞥了一眼钞票,对陈文翰几个人笑着问道。 陈文翰与卢广福等人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陈文翰眼睛盯着陆中孝的脸色,嘴里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陆兄弟,大家都是上海人,你我又不是外人,不妨说话就直接些,我们想占五……不,四成,四成。” 十九万港币,占兴华公司四成,旁边的铳手老大陈文明默算了一番,那岂不是等于这个破破烂烂的公司总价值近五十万港币? 十九万港币,自己做铳手带着徒弟每天披星戴月,风雨无阻,不知道多久才能偷到这么多钱。 陆中孝弹了一下烟灰,脸上仍然是笑容和煦,对陈文翰说道:“陈老板,十九万,你是希望这次我与你讲人情,还是讲生意?” 陈文翰张了张口,犹豫片刻:“陆兄弟……你我交情哪是这点钱能比的……当然是……当然是……” 他脸色纠结,却迟迟说不出口,旁边一个商人性子稍急,笑着开口:“陆先生,当然是希望您能看在交情上,关照我们一下。” “那就是讲人情,好,各位和我有什么交情能拿出来谈,我陆中孝如果欠各位老板任意一位的人情,十九万,我让你们占五成。”陆中孝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对开口的商人说道。 陈文翰的右手猛的掐了下自己大腿,恨不得砍死那个多嘴的王八蛋,没有他多嘴,自己还能拖一会儿想着怎么转圜,结果这个白痴开口,就让陆中孝把话封死。 人情人情,自己欠陆中孝的人情倒是真的,陆中孝哪欠过自己的人情。 “陆兄弟,讲什么人情,论人情只有我欠你的,当然是讲生意,只是我身家寡薄……”陈文翰说着叹了口气:“算了,就陆兄弟说个数目出来罢!” 陆中孝知道这番话不是陈文翰说给自己的,而是说给他带来的那几个人听的,让那些人别在乱开口。 “一成。”陆中孝朝众人竖起两根手指,开口说道。 听到这个数字,不止陈文翰七个人吸了口冷气,连姚世雄,陈文明都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公司什么生意都没做,一分钱进账都没有,就已经值一百九十万港币?足够买下一条街的唐楼? 这些上海商人脑子是不是坏掉,去金廷荪府上吃顿饭,就觉得兴华公司能赚大钱? 第六十四章 四成 “你们几个吃不下更多,会撑死人的。”陆中孝看到陈文翰等人的脸色与反应后,语气挚诚的说道:“何况公司也要再留出一些给后来者。” 陈文翰想过陆中孝不可能答应四成,兴华公司虽然什么都没展开,但三项业务却说的分明,贸易,保险,驳船,陈文翰知道只要金廷荪出面让杨管北,童浩东点头把生意转包给兴华公司,兴华公司就能值一百万港币,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如果陆中孝坚持,最后他们的十九万,只占两成也无所谓,可是没想到陆中孝,只答应让他们占一成股份。 陈文翰虽然听陆中孝说过杜先生在意人情,但是金先生无所谓的那句话,已经猜到自己这些人需要拿钱开路,可是十九万只换来一成,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那个英国警察自己都占两成……”卢广福嘴角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开口对陆中孝问道:“他……他……” 陆中孝看着卢广福:“他以后干的事,会帮公司赚到两个十九万都不止,如果各位觉得我有些不近人情,不如把钱收回去,慢慢考虑几日,也让我多考虑几日。” “不考虑……不考虑!就一成!”陈文翰听到陆中孝的话说出口,自己身边几个同伴的脸上有些意动,马上果断起身,对陆中孝说道:“就按陆兄弟你说的,十九万,我们七人合占兴华公司一成股份。” “靓女……靓……陈老大,你那个女徒弟叫什么名字?”陆中孝看到陈文翰一锤定音,也没有再多说,只是对看傻眼的陈文明问道。 陈文明回过神来:“徐莹馨。” “徐莹馨小姐。”陆中孝对门外喊了一声。 当初那个假扮女学生试图偷窃被姚世雄识破的女小偷从外面走进来,不解的看向陆中孝:“师……陆老板,什么事?” “去楼下借电话打给周律师,通知他来公司拟合同。”陆中孝对她笑着说道:“你认不认字?” 徐莹馨眼睛先是看向陈文明,陈文明朝她已经点头如同小鸡吃米,这位女贼才对陆中孝下意识点点头:“认识。” “以后你就在公司做秘书,薪水嘛……”陆中孝看了众人一眼,最后看向陈文明:“就找陈老大按月支付。” 徐莹馨答应了一声,脸上满是茫然的转身离开。 陆中孝看向姚世雄:“雄哥,现在有钱可以去让苦力开工了。” 姚世雄以为怎么也要等陈文翰等人离开之后,陆中孝才会让自己动这些钱,没想到当着这些人的面,就开口让自己过来拿钱。 “两万港币全部亏干净之前,不准与人动手,再拿一万块,招待你那些兄弟。”陆中孝看到姚世雄走过来拿钱,对他开口说道。 姚世雄点点头,叼着香烟数出三十沓钞票,看看卢广福空下来的皮包,对卢广福说道:“喂,你反正没什么用,送我了。” 说着,把钱装进了皮包,朝外面喊道:“阿狗!” 刘阿狗从外面走进来,姚世雄把装了钞票的皮包朝刘阿狗丢过去,刘阿狗伸手接过来,姚世雄说道:“收好,等下一起去码头。” “陈老大,雄哥之前从你那里拿了一万港币,你等下拿回去,再拿五千块分给你那些学生,当他们辛苦,再拿五千块,去搞定那些背心。”陆中孝等姚世雄拿走一份,对陈文明说道。 陈文明有样学样,直接拿起一个商人空了的皮包,走过来一沓一沓装着钞票,装了二十沓之后,朝陆中孝笑笑:“陆老板,那我先去做事,先去做事。” “辛苦。”陆中孝朝他笑笑。 陈文明拎着皮包离开之后,姚世雄才开口:“白焕飞那些人怎么安排?” 金廷荪昨晚开口之后,李裁法倒也干脆,去了丽池夜总会,把白焕飞叫出来,让他和他那两百人以后跟着姚世雄开工,白焕飞一口答应下来,如今两百个人正在三角码头等着他。 “什么事都不要瞒他们,当成心腹用。”陆中孝对姚世雄说道。 姚世雄不解的看向陆中孝:“小爷叔,那些人不可能……青帮的瘪三什么货色,你也清楚。” “你对他们推心置腹,他们对你心怀鬼胎,是不是想这样讲?”陆中孝看姚世雄脸色为难,开口说道。 姚世雄点点头:“麻烦一定少不了。” “小麻烦就帮他们料理干净,不要声张,搞不定的大麻烦呢,告知我一声,总之,当心腹用。”陆中孝郑重的说道。 “好,那我去码头。”姚世雄答应一声,也转身离开。 任由陈文翰七个人枯坐,陆中孝让那个叫徐莹馨的女贼帮忙把十四万港币装满三个皮包放好,自己则下楼亲自打电话给英皇书院的校长富嘉新。 “哪位?”电话接通后,富嘉新严肃刻板的声音响起。 陆中孝眼睛望着车水马龙的西环,开口说道:“是我,校长先生,陆中孝。” “在学校的工作顺利吗?”富嘉新听到陆中孝的话,随后换了温和的口吻问道。 陆中孝点点头:“很顺利,负责乞讨,补贴学校开支,不过不用担心,学校因为我的缘故,对您和英皇书院的印象非常好,认不认识香港警队的官员,校长先生?我觉得如果我能入股某个警队官员的贸易公司,整个湾仔地区的小学都会对您更加感激不尽。” “中国有句话,画饼充饥,你说小学感激我,就会感激我?”富嘉新在电话那边笑着说道:“万一你食言,我也对你无可奈何,孩子,你得给我些实质的帮助,你知道我那点薪水,不太足够应付我与那些教育署高级官员的交际开支。” 陆中孝像是早就猜到对方会这么说,所以没有任何犹豫:“你拥有百分之二十,你那位警队的朋友拥有百分之四十,我出资十四万港币占百分之四十,也就代表老师,你只要答应,就拥有了价值七万港币的纸面资产,而且应该很快就变成货真价实的实质性资产。” “再加上湾仔地区小学对我的认可?”富嘉新哈的笑了一声,继续问道。 陆中孝点点头,目光锐利:“当然。” “很好,我会翻一下我的电话联络簿,看看我哪位警队的朋友能提供这种帮助。”富嘉新听到陆中孝的答复,挂断了电话。 …… 西营盘临近英皇书院的新文唐楼。 叶胜男带着陆少君,陆少筠在这里租了三间劏房,比起湾仔大押楼的尾房当然要宽敞许多,陆少筠一间房,叶胜男带着陆少君住一间,陆中孝陆忠恕兄弟两人一间。 叶胜男正在忙碌着准备烧菜,就看到女儿陆少筠出现,她对陆少筠笑着说道: “那个你哥的朋友出院了?” “出院了。”陆少筠走到自己老妈身边语气如常的说道。 叶胜男低头继续清洗着蔬菜:“那你去休息一下,等我烧好菜喊你吃饭。” “妈,我想要嫁人。”陆少筠立在叶胜男身边没有动身,而是静静立了片刻,才轻轻开口说道。 叶胜男愣了一下,看向陆少筠,发现女儿脸色不像是与自己开玩笑:“嫁给边个?” “就是他。”陆少筠指了一下低头立在门口的林福生,对正清洗青菜的叶胜男说道。 叶胜男把手里的青菜放下,用围裙擦着双手走过来,打量着林福生,语气不太确定的对陆少筠问道:“他不就是你哥带回来的那个后生仔吗?住院的那个?” “是呀,就是他。”陆少筠说道:“我想过了,要嫁给他。” 叶胜男朝林福生勉强挤出些生硬的微笑,随后牵着自己女儿的手走到稍远的角落,压低声音说道:“你大哥现在做老师,只要考取正式教员,月薪就有四百块,你二哥现在在美国领事馆做工,薪水七百五十块港币,之前是妈不好,急着把你嫁出去,但是现在你大哥二哥都有出息,你不用再急着嫁人,慢慢选一个收入多些,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良人。” 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老妈会这么说,陆少筠走到林福生身边,把林福生手里拎着的布袋接过来,又走回自己老妈面前,双手撑开布袋,露出里面的钞票: “这是一万八千块港币,我大哥不吃不喝要攒五年,二哥不吃不喝也要攒三年,是福生的,不过现在也是我的。” 叶胜男自从丈夫死后,就再没见过这么多钞票,第一反应是用手把袋口合拢,免得被人盯上,紧张的问道: “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不会是……” “我大哥带他们赚回来的,这是福生分到的那份,大哥不让福生以后再跟他们做事,让他拿钱做些安稳生意。”比起自己老妈,陆少筠的语气和脸色则始终平静如水。 叶胜男听到陆少筠的话,愣住:“你大哥……你大哥果然是去抢劫了?” “没有。”陆少筠语气肯定的答复道。 听到陆少筠的答案,叶胜男这才猛地松了口气,不过陆少筠随后说道: “不过你不要问大哥怎么赚来这些钱,也不要问他之前做过什么,他现在就是个老师,福生就是带着笔钱来香港谋生的乡下仔,他钟意我,想要娶我,我也想嫁给他。” “你过来。”陆少筠对自己母亲说完,扭头对林福生说道。 林福生低着头走到陆少筠和叶胜男面前,不敢去看叶胜男的脸色,闷声开口: “伯母好。” “路上讲的那些话,再讲一次给我老妈听。”陆少筠像是操纵傀儡的傀儡戏法师,对林福生吩咐道。 林福生稍稍抬头看了陆少筠一眼,随后又连忙低下去,如同背书一样说道: “伯母,我想娶少筠,这些钱就是聘礼,我有手有脚,可以赚钱养家,也一定照顾好少筠,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虽然我现在穷些,但我一定努力赚钱,把少筠养的白白胖胖,每日三餐都有肉吃。” 叶胜男看看林福生,又看看陆少筠,抿着嘴唇犹豫半天,为难的看向女儿:“是不是要同你大哥讲一声,听他做主?” “你以为这段时间大哥不回这里看你,是因为工作忙?他……其实内心和你一样,觉得福生是个好人,但是我是他妹妹,就该值得更好,可是又不敢对我讲清楚。”陆少筠对叶胜男微笑着说道:“我知道老妈和大哥对我的心思,我为陆家出过力,如今回来,总要两个哥哥多赚些钱,给我攒一份厚厚的陪嫁,找个衣食无忧的婆家,陆家才对得起我。” 叶胜男双手有些发颤,举起来想要摸摸女儿的头顶,可是最终却只是手指碰了下女儿的脸,就缩了回来,看着女儿那副成熟认真的表情,虽然努力让自己脸上看起来有笑容,但开口讲话却带了哭腔: “老妈不是老古板,老妈也读过书的……只是……妈卖过你一次,害你苦了那么久,妈不想你太早再嫁出去,想把你留在妈身边,妈每天烧菜给你。” 说到后来,她看向林福生,目光中满是乞求:“你是阿孝的朋友,阿孝没有阻拦,你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后生仔,伯母不是不答应,只是少筠是我的女儿,她之前吃过很多苦,那些苦都是我这个母亲逼她受的,能不能晚些再提亲,让少筠在我身边陪陪我,钱我们不需要,你拿回去就是了。” 林福生低着头不出声,叶胜男只能再望向女儿,陆少筠抬脚轻轻踢了一下林福生的小腿: “按我说的再讲一次。” “哦,伯母,我来时已经在楼下租了一间房,少筠住在哪里,我就住在哪里,几时结婚都无所谓嘅。”林福生抬头,对叶胜男连忙说道:“只要答应下来,我入赘都可以,只要将来有了孩子,姓林就得。” 第六十五章 混乱与自由是有区别的 九龙地区最大的货运码头,深水埗码头。 陈文明的开山大弟子,在上海滩曾经也算略有薄名的小偷张钊,此时不自在的用手压了一下圆顶帽的帽檐,想要把脸尽可能遮挡的更多一些,尽量不要被人看清长相。 他不自在的连握了几次双手,才扭头看向不远处叼着香烟看向他的刘阿狗,刘阿狗回应了他一个坏笑。 “狗哥,做了筹佬……我……我一身绝学以后在香港就再没有用武之地,哪有做铳手抛头露面的。”张钊对刘阿狗挤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对刘阿狗问道。 刘阿狗回应张钊的,是把地上一把铁皮喇叭捡起来递给张钊。 张钊接过铁皮喇叭,看向面前几百号正在卸货场空地上休息的苦力,深吸一口气,把铁皮喇叭怼在嘴边,大声喊道: “兴华公司招工,码头外现有两艘万吨货轮,上面全部是煤炭,棉纱,需要两百人卸货,按劳计费,多做多得!” 听到有人招工,苦力们顿时纷纷围拢了过来,可是等听到兴华公司的名字,苦力们却又面面相觑,互相开口询问: “兴华是潮州还是广府?” “未听过这个名字。” “要我看,搞不好又是些老千来骗人,说有工开,赚得多,让每人交两块钱担保费,结果收了钱就不见人。” 看到虽然凑上来大批苦力,可是却没有人应工,张钊抹了下额头冒出的细汗,继续朝众人说道: “兴华公司保证只抽两成佣金。” 听到张钊这番话,本来凑过来的苦力们更是轰的一声,顿时散去了三分之二。 很多苦力都是常年在码头靠出卖力气为生,对码头的规矩一清二楚,很多装卸生意都被几个社团把持,想要有工开,有钱赚,就只能接受他们的规矩,而社团对装卸生意,从来都是运费总数分去五成,剩下五成才是苦力的佣金,或者选择加入某个社团,按月缴纳会费,这样社团分配的装卸工作,还能少抽一成,到手六成。 如今张钊喊话说这个兴华公司居然只抽佣金两成,怎么可能,如果是真的,那就等于坏了那些社团定的规矩,等着被社团找麻烦。 所以不用脑子思考,也知道一定是骗人。 “狗哥……狗哥……”看到自己难得做个发言人,而且没有骗人,但是那些苦力反而不捧场,散去大半,张钊无语的看向刘阿狗。 刘阿狗叼着香烟,走过来接过张钊手里的铁皮喇叭,瞥了他一眼:“讲半天都讲不到重点。” 随后他懒洋洋的举起喇叭,对下面还没离开的苦力说道:“只要报名就先发两成工钱,卸完一艘船再发三成,两艘船全部卸完,再发三成,附赠背心一件,只要两百人,要拿钱的过来报名。” 说完之后,刘阿狗把铁皮喇叭递给张钊,转身退了回去。 听到刘阿狗的话,卸货场上刚才转身离开的苦力马上又如同潮水一样涌上来,把张钊恨不得团团围住: “是不是报名不收钱,反而有钱拿?” “我来!我来!” 张钊举着喇叭对激动起来的人群大声说道:“没有加入社团的优先!愿意做工的去旁边报名登记,合格就出粮开工。” 听到张钊给出的限制,大半苦力悻悻的退开,毕竟码头做苦力,选择加入个社团做靠山的占大多数,只有那些刚来码头开工不久,还没找到社团加入的苦力兴奋的朝张钊围上去,七嘴八舌的大声询问着。 远处几个加入社团的苦力望着热火朝天的报名场面,语气有些酸的说道: “都不知那些大佬在做乜嘢,不知哪里冒出来个兴华,在他们眼皮下招工。” …… “哥。”陆忠恕白色衬衫,穿着黑色西裤,双手插在裤袋里,笑容阳光的从外面走进咖啡厅,对坐在咖啡厅内翻看报纸的打招呼:“怎么想起约我一起饮咖啡?” 陆中孝收起报纸,朝陆忠恕笑笑:“坐。” 陆忠恕坐到对面的座位上,对走过来的服务生说道:“黑咖啡,一粒方糖,不要牛奶。” “工作怎么样?”陆中孝等服务生离开之后,才递给弟弟一支香烟,语气随意的问道。 陆忠恕耸耸肩,自己点燃香烟,懒散的靠在椅背上:“还可以,翻译一些文件,接一些电话,还算轻松,不然也不可能下午走出来和你一起喝咖啡。” “我筹到十四万港币,晚上你同我去吃饭,富嘉新,警队的一个鬼佬,再就是你我,鬼佬会成立个贸易公司,富嘉新两成,鬼佬四成,你出资十四万港币,占四成。”陆中孝也点了一支香烟,夹在指尖,看着弟弟开口说道。 陆忠恕打量着咖啡馆的内饰:“就是这件事?” “公司注册之后,你辞掉那份工作,我帮你赚笔钱,想去做医生,律师,甚至留学随你,总之,别在被男人搞,父亲的事交给我处理。”陆中孝吸了一口香烟,对陆忠恕说道:“我是长子,家中这些事有我。” 陆忠恕听到哥哥的话,咧嘴笑了起来,只是笑容灿烂却无声,他过了一会才停下,对陆中孝说道:“喂,你怎么知道我被男人搞?” 下一秒,他收起笑容,认真的说道:“我是搞那个男人,想赚钱,我比大哥你容易,我知道美国卖来香港什么最赚,我如今的身份,如果愿意,随时都有大把中国人拿着钱欢迎我入股他们的贸易公司,希望我给他们一些内幕消息或者介绍些门路。” “无论是搞男人,还是被男人搞,不要再这样下去了。”陆中孝抿了下嘴唇:“我研究过金价,比对过这几个月来的数据,涨的太夸张,没有人在背后推动,不会是如今现在的价格,我甚至查了很多英国人开的大一些的珠宝黄金店面。” 陆忠恕吐了口烟雾:“不就是本地商人与上海那班人在背后斗法喽?” “我记得我问过你,香港是不是一座自由之城,你说是。”陆中孝听到自己弟弟的话,轻轻摇了摇头:“晚上一起吃饭,你占四成股份之后,就会发现,香港是座混乱之城是真的,但自由却远远谈不上,混乱与自由是有区别的。” 第六十六章 难题 服务生送来一杯咖啡,陆忠恕从钱包里丢出几枚硬币当做小费赏给对方,但是眼睛始终盯着陆中孝。 陆中孝看到自己弟弟如临大敌的模样,低着头不去看对方,认命般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这几年,委屈你。” “哥,我觉得你,一直未搞懂一个问题。”陆忠恕眼睛看着陆中孝:“那就是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委屈,因为我当你死咗,我当陆家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想办法重振家声。” 陆中孝的头朝旁边扭去,望着旁边的绿色植物,嘴里说道:“我现在返来了。” “太迟了,大哥。”陆忠恕笑容欢畅的说道:“你如果半年前返来,对我讲你刚才的话,我一定不会反对,全部答应下来,可是,半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 陆中孝眼睛盯着面前的咖啡杯,突然伸手把咖啡杯扫落在地! 咖啡溅落了一地,陶瓷的咖啡杯也随之四分五裂。 陆忠恕仍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看着对面的陆中孝。 陆中孝重重吸了口香烟:“十四万港币如果不够,你告诉我一个数目,我来结局,总之,陆家的恩仇,与你无关。” 服务生战战兢兢的走过来,询问刚才的突发事件,陆忠恕满脸带笑的盯着陆忠恕,从钱包数出零钞丢给服务生,让服务生清扫干净之后,放轻脚步退开。 “我查过你的底,哥。”陆忠恕等服务生离开之后,虽然脸上挂着笑,但是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你四一年去了内地,本来想去重庆,但是在广西就遇到国民党第四十六军第一七五师,你运气好,遇到了一七五师参谋贺方,贺方是广东人,知道你来自香港,又精通英文,矢志报国,所以写了封推荐信,让你去昆明西南联合大学报道,你去了昆明,读书三年,期间加入中美翻译培训班,而后响应国民政府号召,加入中国国民党青年军,任职少尉,因为精通英语,担任青年军美国盟军教官的译员,日本投降后,黄世松抽调你进入国民党军委会战地服务团,负责招待美国盟军,并且把你从少尉提拔成中尉,你感念黄世松的知遇之恩,前往上海,替他打理盟军招待所,期间加入青帮,勾结上海商人炒作黄金,棉纱获利,直至蒋经国上海打虎,黄世松壮士断腕,出卖了你。” 陆中孝的过往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详细说过,但面前的陆忠恕却轻而易举说出他的经历,陆中孝弹了一下烟灰,勉强笑笑: “帮美国人做事看起来还是有些好处。” 陆忠恕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哥,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国民党靠不住,英国人也靠不住,如今只有美国人能靠得住,我一定能搞定于世亭,为父亲报仇,你安心做老师就得啦。” “美国人靠的住?”陆中孝听到陆忠恕的话,双眼微微圆睁,朝陆忠恕问道。 陆忠恕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当然,难道你指望英国人?虽然英皇书院教导我们,大不列颠帝国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帝国,英王是几十个国家的共主,但是美国用两颗原子弹已经清楚的告诉世界,它才是地球的大佬。” “就因为你睡了个美国佬,所以你觉得美国靠得住?”陆中孝听到陆忠恕的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陆忠恕看到自己大哥似乎有些要动怒的趋势,耸耸肩:“闲聊嘛,不如你告诉我,哪个国家如今最威风?” “美国。”陆中孝连续深呼吸几次,最后坦诚的说道。 陆忠恕得意的笑道:“对嘛,事实摆在那里,美国就是如今这个星球最强的国家,所以我搞一个男人有没有问题?当然没有问题。” “我知道我如今说不过你。”陆忠恕把香烟碾灭,眼睛直直的望着陆忠恕,嘴里说道:“但是我希望你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同美国人打交道打了近四年,他们什么德行,我比你更清楚,讲的再难听些,美国军人强奸了国民党高官的老婆,国民党都只能把整件事压下去,最后怪女人生的太靓,勾引美国军人。” 陆忠恕摊开双手,朝陆中孝说道:“那不是更证明这个世界最强大的是美国,我选对了?” “但你是中国人。”陆中孝看到弟弟的反应,淡淡的说道。 陆忠恕把头摆了摆,最后看向对面的陆中孝:“大哥,我可以不是中国人的,做中国人有什么好,日本打进来,丢了大半个中国,我们一家在想做了几十年二等公民,也不见国民党收复香港,现在美国人话事,我有机会成为美国人,所以,中国人不当也罢!” 陆中孝静静的看着说出那番话的弟弟:“所以,这就是你心中所想?” “是。”陆忠恕肯定的说道。 陆中孝侧过头,把香烟连吸了几口,随后碾灭在烟灰缸,对陆忠恕开口问道:“真的这样认为?” “是,除非有人话我知,有比美国佬更强大的国家。”陆忠恕对自己哥哥寸步不让的回应道。 陆中孝摇摇头:“我可以肯定的话你知,没有。” “那我帮美国人做事,努力成为一个美国人有什么问题吗?”陆忠恕对陆中孝眼神无辜的摊开双手问道。 陆中孝摇摇头:“我还是那句话,今晚你同我去吃饭,我要先告诉你,这座城市不是自由之城,然后再慢慢告诉你,美国人不会把中国人当做人来看。” “中国人活到现在这幅德行,还像个人吗?被人不当做人,也很正常。”陆忠恕听到陆中孝的话,轻轻回应了一句。 陆中孝拿起手边的咖啡朝着陆忠恕的脸泼去! 咖啡淋了陆忠恕满脸,整个上半身也被咖啡浸湿! “别人瞧不起你,但是你不能自己自暴自弃!”陆中孝对陆忠恕低喝道。 陆忠恕抹了一下脸上的咖啡,对陆中孝笑着说道:“大哥,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香港的日本人被赶走,却还是被英国人占领!我就可以回答你,为什么我要死心塌地的操一个美国男人!” 第六十九章 求贤 陆中孝与富嘉新晚上吃饭的地点设在了富嘉新选定的西洋球会下属西餐厅。 英国有深厚的会所文化,英国人在常去的会所里聊一些秘密问题,会有一种安全感。 这是富嘉新对陆中孝的解释。 西洋球会对陆中孝而言不算陌生,在港英国人加入最多的两大会所,第一是香港会,第二就是西洋球会,香港会是英国人自己政商勾结的地方,西洋球会则是一些身份稍差些的英国官员,通过中人介绍,与华商谈合作的首选地点。 这间西餐厅的侍者都是中国人,陆中孝撑着雨伞赶到时,陆忠恕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闲适的倚在西餐厅的木质廊道栏杆上,望着夜幕下的海景,看到陆中孝出现,陆忠恕像是之前那些不快从未发生过一样,笑着打招呼: “哥,这里。” “英国人与英国人见面会守时,对我们见面就未必了。”陆中孝走过来,在陆忠恕身旁用双手撑在栏杆上,望着海面说道。 陆忠恕递给陆中孝一支香烟,又拢着火帮他点燃:“贸易公司,做什么生意?” “走私生意,走私黄金。”陆中孝吸了一口香烟,吐着烟雾说道。 陆忠恕自己取了支香烟叼在嘴里:“这种生意,你不用刻意找我入股也能做,临时改了主意?” “说了让你辞掉工作嘛。”陆中孝看向陆忠恕:“不过你不准备辞,也无所谓,换个生意做法就是。” “也不算临时起意,约你喝咖啡之前就想到你可能会不同意,所以无论怎么选,生意都要做,只是做法不同而已。”陆中孝说道。 陆忠恕眼睛瞟了眼远方一辆万利达轿车上走下来的富嘉新:“来了。” 两人甩掉手里的香烟,笑容温和的撑开各自雨伞,朝着富嘉新和他同车下来的中年鬼佬迎上去,陆忠恕接过富嘉新的礼帽,帮对方撑着雨伞说道:“先生,看到我有没有感到惊喜,您的智慧光环又大了些?” “介绍一下,这位是香港警队的卫路比警司,湾仔分区指挥官,他父亲是我大学时的同学。”富嘉新没有理会陆忠恕拿自己稀疏头发开的玩笑,对两人介绍着面前的中年鬼佬。 陆中孝主动伸手与对方握手:“见到您很高兴,Sir,鄙人陆中孝,小学教师。” “你好,Sir,叫我麦卡伦,美国领事馆雇员。”陆忠恕也和这个叫卫路比的鬼佬打招呼说道。 卫路比大概三十八九岁左右,身材高壮,拥有英国人特有的鹰钩鼻和深陷的眼窝,稍稍扯动嘴角算是回应两人的问候。 富嘉新对他介绍道:“这是我在英皇书院非常出色的两名学生,他们是亲兄弟。” 四个人进了餐厅,等点过菜品之后,富嘉新才看向陆中孝:“所以,你说起的贸易公司,卫路比很感兴趣,他想要了解一些更详细的内容,好判断是不是合作开办这间公司。” “我有一条贸易路线,印尼到香港,商品是黄金,两位只需要占股且保证这家公司在面对政府方面调查压力时帮忙解决它,其余的,我来运作,船,码头,工人,保险我都可以搞定,前期会先采购十四万港币的黄金试运行,如果卫路比先生能帮我搞定一张黄金交易许可证,那么十四万港币的黄金抵达香港后,可以赚到近一倍的价钱,这就是这间公司存在的所有意义,至于如何分红,何时分红,当然由两位决定。”陆中孝用英文对两人介绍道。 卫路比灰蓝色的眸子从陆忠恕陆中孝两人脸上巡梭良久,才用手捻着下巴开口: “我占公司的四成,富嘉新先生占两成,你这位在美国领事馆工作的弟弟占四成,那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三个已经能解决几乎所有问题。” “我可以不在这里,但显然,你们无法搞定供货商的问题。”陆中孝端起餐酒喝了一口,对卫路比说道。 “富嘉新先生是我最敬爱的师长,您能解决的问题是那张许可证,而我弟弟可以提供情报,无论我们是否愿意承认,美国已经变得强大,消息也更灵通,至于我……”陆中孝喝了口酒,想要继续说下去,但说到一半,就看到个熟悉的面孔,在远处朝自己微笑。 “就是这样,各位我遇到一位朋友,要先去打个招呼,请见谅。”陆中孝朝三人微微欠身表示歉意,随后拉开座椅离席朝着远处的陆京士走上去。 “之镐先生,您也在这里用餐?” …… 陆京士边铺开餐巾,边对自己对面座位上约自己共进晚餐的老者说道:“云甫先生我记得不常吃西餐?” 对面的老者正是当初在中国招待所时因为陆中孝后腰藏着鞋拔子,导致差点被保镖开枪击毙的老者,没有与陆京士一样去碰餐巾,反而从嘴里取下吸完的烟斗,在布鞋鞋底上磕了磕,带着浓厚川音说道:“哪有心情吃饭,来这里只是图个清净,也是希望能通过之镐你帮忙找条门路嘛。” “如果局面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云甫先生自然是两个选择,要么赴台,要么留港,赴台自然不用提门路,您交友广阔,怕是委员长早早让秘书写好委任状,只等您大驾抵台,既然找我,那恐怕云甫先生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赴台?”陆京士笑眯眯的对老者问道。 老人把烟斗放在手边,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望望窗外的雨:“老头子一生心血,都在水上,多少人还指着我开工,说句难听话,国民党拖欠我运费这么久,我要去了台湾,一顶高帽还不把那些欠款一笔勾销?留在香港,还能做些生意,国民党能做得,共产党找找门路,应该也能做得。” “是想让我在杜先生那边打声招呼?还是杨瑞祥,童浩东那边递个话?”陆京士用叉子插起一块鹅肝,放在嘴里尝了尝。 叫做云甫的老人摇摇头:“不,我是想找个熟悉香港航运生意的本地人,这段时间在我香港分公司做个协理或者襄理,方便我能腾出时间出国或者回内地,不知道陆先生夹带里有没有这样的人才,哪怕有些职务在身的,也无所谓。” 这番话最后一句已经说的极为露骨,职务在身也无所谓,那无非就是国民党在香港的特务人员,只要熟悉香港本地的生意,懂得打理生意,他也可以接受。 陆京士摇摇头:“云甫先生倒是把我难倒了,有几个也都不可能再甘于人下,都是童浩东,赵元贞那种宁可船小浪大,最后哪怕淹死,也一定要自己操船弄潮的人物,其他青帮在香港哪还有值得一提的人物,就算……” 陆京士没说完,就看到远处陆中孝,陆忠恕四人走进了餐厅。 “怎么了?”老人看到陆京士目光一闪,开口问道。 陆京士犹豫一下,笑着说道:“巧了不是,刚才看到个人物,我觉得倒是有些可能,刚好是本地人,又是门里人,还是金三爷的弟子,只不过我得提醒云甫先生一句,这个年轻人,心思有些沉,他就算肯点头,恐怕心里也藏着别的心思。” “嗯?”老人嗯了一声,笑着说道:“我连有职务的都能开口求一位,如今有个合适的,还会怕他心思沉?” “上次金三爷坏了他的好事,我今天开口,算是给他补回来,不知道他答应不答应,看在云甫先生之前关照我的情分上,我试一试罢。”陆京士取下餐巾,站起身,朝着远处那一桌走去。 第七十章 骆云甫 “约了朋友?”陆京士等陆中孝走到自己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亲昵。 陆中孝点点头,苦笑着说道:“金先生丢出条绳索捆住我手脚,现在正想办法把绳索捆到自己脖颈上,腾出双手。” 虽然青帮底层大多数都是些无赖瘪三,但杜月笙的恒社内却有很多人物,陆京士在恒社内都是最顶尖的那一个,在他面前,陆中孝没想过要打太极推手的意思,不然做到国民党部长级高官的陆京士,能轻松教他太极中的借力打力,让最后难堪的反而是陆中孝。 “还是对黄世松念念不忘?找上了鬼佬?”陆京士顺势坐在一处空位前,瞥了眼远处交谈的富嘉新,卫路比,陆忠恕三人,开口说道。 陆中孝坐到陆京士的对面:“之镐先生,您已经开口,我自然不会再打黄世松的主意,不过黄世松在香港有个合伙人,叫做于世亭,逼死了我父亲。” “巧!果然是巧!”陆京士听到陆中孝的话,在陆中孝讶异的目光中轻轻拍了拍手。 陆中孝不解对方说的巧字何解,只能用疑惑询问的目光看向陆京士。 陆京士示意陆中孝看向不远处独坐看报的老者云甫:“认识他吗?” 陆中孝认出对方是那一晚在九龙中国招待所遇到的老人,不过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在中国招待所因为误会遇到过一次。” “他是骆云甫。”陆京士取出一支茄克力香烟叼在嘴里点燃,对陆中孝说道。 陆中孝恍然的点点头:“号称长江船王,指挥民安公司的长江船队,送百万川军出川抗日,四十天搬空宜昌撤往四川的那位骆云甫骆先生?” 对骆云甫,陆中孝虽然没有见过,但大名却早有耳闻,本是四川贫寒子弟,但二十三岁加入同盟会,三十三岁成立民安公司,四十三岁已经是中华民国最大的民营航运公司,麾下拥有大小船只140余艘,员工过万人,并且生意已经从航运延伸到其他诸如煤矿,金融,纺织等产业,四十六岁时临危受命,接任中华民国全国粮食局局长,交通部常务次长,后又退位让贤,继续担任民安公司总经理。 比起诸如童浩东,杨管北等人搞远洋航运生意,骆云甫则始终根植内地,中国内江生意第一人,哪怕是政府手中的招商局,对骆云甫都要退避三舍,暂避其锋。 陆中孝知道这个名字很简单,骆云甫有几间公司的股东中,有杜月笙,金廷荪的名字,虽然骆云甫不是青帮中人,但在长江上做生意,手下也有些袍哥弟兄,总能攀上些江湖交情,更何况骆云甫在上海,也是不折不扣的大亨人物。 “于世亭的名字我十几年前就听过。”陆京士介绍完骆云甫,并没有继续讲下去,而是话锋一转说起了于世亭。 陆中孝看向陆京士的眼睛,没有开口。 陆京士吐了个烟圈:“十几年前,于世亭是美国捷运公司的华人大班。”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陆中孝就开口接下去说道:“当年吞并美国捷运公司的就是骆云甫的民安集团。” “不错,现在骆云甫虎落平阳到了香港,你猜与美国人和英国人搞好关系的于世亭会不会放过他?随随便便出几招,现在都已经让骆云甫忍不住大呼头痛。”陆京士弹了下烟灰,对陆中孝说道:“三哥把你捧上台,有他私心,你怎么想不重要,今晚我帮你补一手,日后别记恨金三哥。” 陆中孝暗暗佩服陆京士的头脑转动奇快,脸上却微笑着问道:“之镐先生的意思是,介绍骆云甫先生给我认识?” “不是介绍给你认识这么简单,他民安香港分公司缺一位襄理,既要熟悉航运生意,又要与两方交好,总之要能再他不在香港这段时间,把公司稳住且盈利,我推荐了你。”陆京士对陆中孝淡淡的说道:“听完之后,有没有兴趣?” “有。”陆中孝没有隐瞒脸上的喜色,对陆京士说道:“但金先生那里……” “江湖上讲究遇事退一步,留一线,但是政治上,商业上却很少有这种说法,大多数会说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陆京士眼睛盯着陆中孝,开口说道。 陆中孝眼皮微微一颤:“先生引用的这两句诗……” “无所谓,南京都丢了,难道还有人因为我闲聊引用了两句诗的罪名?”陆京士随意的摆摆手:“总之,金三哥拦你的那一步,我替他帮你铲平,日后还是要顾全师徒情谊。” 陆中孝取出香烟叼在嘴里点燃,不确定的看向陆京士:“求贤若渴这种事我向来不相信,那位骆先生麾下的人才,只多不少,怎么会此时开口?” “送佛送到西,我对你讲一句实话,骆云甫手下独当一面的人才不止一名,不过如今局面,上海需要有人打理,广州需要有人打理,台湾需要有人打理,加拿大需要有人打理,美国需要有人打理,最重要的重庆,需要他亲自去坐镇,骆云甫就算是蜀中的刘备,拥有五虎大将,也周转不开,所以香港这一处,只能另请高明替他应付于世亭。” 陆中孝眼神望向远处那个面容平和的老者,嘴里说道:“只是应付?” “你要是能反客为主,那我想,就能先替云甫先生谢谢你了。”陆京士听到陆中孝的话语,嘴角翘起,笑着说道。 陆中孝闭上双眼思索了片刻:“递绳索吧,之镐先生。” “第一,不准动杜先生金先生,第二,不能因为复仇,私自偏向任何一方,这两条你碰了哪一条,都是死。”陆京士也没有客气,爽快的说了出来:“最好是还是考虑让骆云甫赴台。” 陆中孝听完之后,微微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之镐先生了。” “不客气,我也是替三哥补一手棋子,他年纪大了,别怪他。”陆京士语气淡淡的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见骆云甫,说你近日有睱,会去拜访?” “今晚就有睱,地点由骆先生定夺。”陆中孝语气肯定的说道。 第七十一章 蠢 “你把他介绍给了骆云甫!” 金廷荪从书桌前直起身,放下手里练字的毛笔,对五步外气定神闲捧着碗香茗的陆京士讶异问道。 陆京士把茶盏放在一旁,慢条斯理的摘下圆框眼镜,又取出真丝手帕,擦拭着热茶刚刚熏染到镜片上的蒸汽,笑着说道:“就猜到三哥你会惊讶。” 金廷荪在书桌旁往返走动了几步:“我……之镐,你也知道,咱们青帮自己人在香港能用的人不多了呀,杨瑞祥,童浩东那些人虽然还挂着恒社名头,可是你我都知道,他们现在只是与月笙保持师生情谊,早不想沾染青帮两字,月笙身体如何你也清楚,真要是有一日……墨林,阿根这些人年纪也都大了,总要捧个能上台面的年轻人支撑着青帮,哪怕只是一团虚火!可是那团火既然烧着,别人就要始终敬畏!” 金廷荪可能是真的有些激动,说话时圆溜溜的光头上两道眉毛都拧了起来。 “其实三哥,你跟在杜先生身边做了几十年师爷,难道还不明白杜先生如今心中想法?”陆京士看到金廷荪那副激动的模样,微笑着开口问道。 金廷荪停步,看向陆京士,眼中满是怒气。 “青帮完了。”陆京士回望着金廷荪,轻描淡写的说出四个字。 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如同四把重锤,狠狠砸得金廷荪身体站不稳,微微晃了两晃。 “陆奉三!”金廷荪用左手扶着书桌桌面,右手指向陆京士,嘴里已经不再称呼陆京士的表字,而是喊出已经很多年没人敢叫的陆京士小名:“侬讲些什么!” 他是青帮通字辈,比杜月笙还高出一辈,对青帮感情远比陆京士,王新恒等这些拜入恒社的后来者深厚。 陆京士把眼镜擦好,戴回脸上:“三哥,我知道你心思,想在香港这处和上海看起来差不多的城市,重新踢打出一副青帮局面,捧一个能拿捏在掌心的年轻人站在台前遮风挡雨,这样哪怕杜先生不再抛头露面走到台前,一样能做到闲话一句,可抵万钧。” 看到陆京士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金廷荪冷哼了一声,似乎仍在气恼对方明知道自己心中谋划,却故意横生枝节,甚至危言耸听说出青帮完了这四个字。 “说起打理青帮,我不如三哥,可是说到对洋人和这两座城市的了解,三哥应该不如我吧,毕竟我也与洋人打了几十年交道,国际劳工大会,国际社会福利协会的中华民国代表,我也担任过一段时间。”陆京士捻着手上戴着的一枚银戒指,脸上仍然带着微笑: “三哥觉得香港和上海一样,洋人地界儿,拿那套当年在租界的手段,自然就该无往不利,可是香港与上海还是有区别的,上海是租界,说到底还有个中国政府,而香港,则是完完全全的被英国殖民统治,上海滩的洋人不在意上海,那是因为上海不是他们的,而香港,在英国人眼中,那就是英国领地,你以为李裁法上蹿下跳这么多年,没想过把青帮在上海那一套拿来香港现学现卖?他没能真的成为香港杜月笙,一手遮天,不是他真的脑子蠢到无可救药,是这座城市再也容不下第二个杜月笙啊,英国人不会同意的,你以为上海那么多任市长,心里真的就对杜先生毫无怨言?如果有机会,他们早就举着除暴安民的大旗铲平青帮,岂能让杜先生独大。” “所以我才……推个人出面,死了也不心疼。”金廷荪被陆京士的一席话说的沉默良久,最后才有些失落的开口。 陆京士点了支香烟:“你那位学生什么性格,你比我了解,认定的事说到做到,我今天不解开你捆住他的那根绳子放他走,早晚养虎为患。” “我手上有他的把柄。”金廷荪对陆京士没有隐瞒:“我不咽气,他不敢反我。” “是当年南京路一个美国兵被抢劫枪杀那宗案子?”陆京士轻轻摇了摇头:“三哥,我说了,这不是上海,你手上那把柄交给英国人还是美国人又有什么用?最多能逼得陆中孝掉头跑去内地投靠共产党,说不定因为杀过一个逼奸中国妇女的美国人,还被当成英雄。而且,你说你不咽气,他不敢反你,那三哥有没有想过,他铤而走险,让你先咽气呢?” 金廷荪张了张口,想说陆中孝也敢?可是最终没有说出口,坐到书桌后闭上眼睛运气。 “那个姚世雄不错,不用指望他一统香港,有些生意,有些人手,再有些江湖地位足矣,也都知道他是金公馆的人,在香港就足够帮杜先生和三哥遮风挡雨,也顺便压一压李裁法,保持平衡,这样李裁法不倒,姚世雄不倒,他们双方就都要供着杜先生,杜先生就是可号令青帮诸侯的大义,你捧一个陆中孝出来,又套上绳子逼着他帮青帮出力做大,那等他做大时,你怎么知道他对杜先生和你,是忠心的岳武穆,还是白脸的曹孟德?”陆京士敛去笑容,认真开口:“三哥,江湖手段我不如你,但政治争斗……你不如我,听我一句,让他走吧,留着师生情谊就够了。” 金廷荪用手指轻轻捻着眉心,始终闭着双眼,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 “五十岁被人第一次称为白叟,那时就该明白,年纪大了,变蠢了,老了,不中用了。” 陆京士慢慢站起身:“不是老了,是时代变了,三哥。” 说完,他脚步放轻,离开了金廷荪的书房,只剩下一个瘦小的老人闭目枯坐,如同睡去。 …… 陆中孝回到卫路比,富嘉新那一桌时,菜都已经上完,卫路比正与自己弟弟陆忠恕谈笑风生,看到陆中孝回来,卫路比皱了皱两道浓眉: “这可不是谈合作的态度,小子。” “我知道,所以这间公司由我弟弟打理,我不会再插手,但我会把供货商告诉他,如何采购货物等等。”陆中孝吃了一口沙拉,对卫路比说道:“就像长官你之前说过那样,你们三位不可或缺,而我则更像是个无所事事,可有可无的存在。” 说着话,他举起酒杯,对卫路比开心的笑道:“就把我当成一位中人,介绍你们三位认识就可以,这样说完,您心情也许会好些?” 卫路比盯着陆中孝打量了几秒钟,慢慢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很好,我喜欢有自知之明的人。” 陆忠恕则愣了一下,自己哥哥的变化也太快了些,出去二十分钟,再回来就准备不插手这间贸易公司的事务了? 不过他没有急着开口询问,而是任由陆中孝在酒桌上对着两个鬼佬侃侃而谈,如今香港黄金已经近乎天价,陆中孝又能保证船,码头和销售这些都交给自己弟弟陆忠恕来处理,尤其是新公司成立,陆忠恕有十四万港币去采购黄金,按照陆中孝说的方法,黄金回来能赚一倍。 这两个鬼佬都不算什么高级人士,一个书院校长,虽然有名声,但是没钱,月薪一千多港币,别说加入香港会,连去香港会餐厅吃饭说不定都不敢请太多朋友,一个是警队警司,虽然有职权,但是完全不懂底层警察如何收黑钱的门道,只能两眼摸黑等着中国下属每个月孝敬个八百一千。 一趟走私能赚十万港币,让这两个鬼佬恨不得想办法找架飞机走私黄金, 等卫路比表态他会尽快帮新公司搞定黄金收售许可证之后,晚餐也就正式结束,两个鬼佬去球会打保龄球,陆中孝陆忠恕则离开了西洋球会。 “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陆忠恕等走出餐厅,帮陆中孝撑起雨伞后,才开口问道。 陆中孝看看蒙蒙夜雨:“有更好的机会接近于世亭,不用再委屈自己搞个新公司出来慢慢下饵。” “那新公司这边……怎么处理?”陆忠恕左手举着雨伞帮两人遮挡雨水,右手取出烟盒用嘴咬了一支叼住,随后把烟盒递到陆中孝眼前,叼着烟含糊问道。 陆中孝接过一支香烟,点燃打火机,兄弟两人低头借着这团小小火焰把香烟点燃,吸了一口之后,陆中孝才说道:“照常做吧,反正也不用事事亲为,万一我那边不顺利,这边的走私生意也能继续下饵钓鱼。” “知道了,不过,哥,我好像猜到了你想要如何下饵钓于世亭。”陆忠恕也顺着陆中孝的视线,望向远处的雨中,嘴里淡淡说道。 陆中孝语气肯定的说道:“你猜不到。” “切~”陆忠恕不忿的切了一声:“我会猜不到?你……” 正说话时,一个金色长发,穿着低胸礼服的洋妞走下一辆轿车,撑起雨伞,脚步匆匆朝着两兄弟身后的西洋球会走去,陆中孝和陆忠恕马上停止交谈,目光盯着这位前凸后翘的洋妞从身边经过,两人一直目送对方走进走进球会,才收回目光,扇动鼻翼,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香水味道,随后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早晚找个鬼妹上床,看看是不是浑身的毛发都是金色。”陆忠恕故意语气粗俗的笑道。 陆中孝瞥他一眼:“你不是已经搞过鬼佬了吗?” “怎么?你那是什么眼神?嫉妒呀?”陆忠恕皱皱眉,板起脸说道。 陆中孝收回目光:“我在上海遇到过一个白俄妓女,花名叫做骆驼绒,知不知道为什么叫骆驼绒?就是因为她全身毛发都是金色,我需要嫉妒?我见过不知多少,她女儿更厉害,叫小骆驼。” “小骆驼?”陆忠恕笑了起来:“喂,上海妓女取名太随意些了吧?香港这边舞女不是叫曼丽,朱蒂就是叫做仙娜,蒂娜,小骆驼……不知道仲以为是苦力,能在码头扛很多米包。” 两人笑着站在路边闲聊良久,陆中孝才敛去笑容: “再问一句,十四万都不够你辞工?” “不讲这句话之前,我们两兄弟不是聊的很开心?”陆忠恕的笑容也慢慢淡去,淡淡的说道。 远处一辆的士出现,陆中孝朝的士招招手,的士慢慢停过来,陆中孝看向陆忠恕: “自己小心,下次不会再问了。” 说完,陆中孝走出那把雨伞,穿过雨幕,上了的士,的士慢慢发动,驶离了西洋球会。 陆忠恕耸耸肩,望着的士消失的方向,轻声开口: “做美国人也可以爱国的,真不知大哥点会离开八年,连这种道理都不明白,变得呢般蠢。” 第七十二章 经营在前,复仇在后 九龙中国招待所。 陆中孝按照之前陆京士留的地址,上了招待所二楼,敲响了走廊尽头一处房门。 “请进。”里面,骆云甫的声音响起。 很快房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青年打量着陆中孝,然后慢慢让开身体,朝陆中孝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这是一处套房,进门是间不大的客厅,此时客厅内已经改了布置,本该摆放留声机和酒柜的地方,放置了一个书柜,一张书桌,此时骆云甫一身灰色中山装,正从书桌后站起身,面带微笑的看向进门的陆中孝。 等看到陆中孝的样貌之后,他微微一愣,随后笑着说道:“难怪陆之镐说我们之前见过,请坐。” 说着,邀请陆中孝坐到沙发上,自己则在旁边的沙发上陪坐,吩咐那位保镖说道:“庆官,帮忙沏茶。” 陆中孝坐在沙发上也笑着说道: “我也没想到当天是被骆先生的保镖用枪指头。” “唉,让陆先生受惊了,公司秘书处担心香港治安太差,所以安排了保镖照顾一二。”骆云甫从茶几下方取出一盒登喜路香烟递给陆中孝。 等陆中孝点燃之后,骆云甫自己却没有去碰登喜路,而是取出烟斗装上烟丝点燃。 “在骆先生面前,我可当不起先生的称呼,您称呼我阿孝即可。”陆中孝对骆云甫礼貌的说道。 骆云甫看向书桌那一叠厚厚的电报纸:“陆之镐对阿孝你讲过我了?” “提起过一些。”陆中孝把自己与陆京士的对话大致对骆云甫又讲了一遍,骆云甫听完,吐了口烟雾:“民安公司虽然做了几十年航运,但大多都是内河生意,海运生意却没怎么做过,如今还有机会能转型做海运生意的分公司,只剩下香港这一处了。” “台湾,广州,上海都有民安公司的分公司。”陆中孝说出自己对民安公司了解的一些情况:“而且凭骆先生您的名望和抗战时的壮举,无论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不会特意刁难你。” “的确不会。”骆云甫磕了磕烟斗,苦笑着说道:“可是需要站队,选边站队之后,再有名望,又能如何?” “那您是想立足香港,左右逢源?”陆中孝听到骆云甫的话,开口问道。 骆云甫沉默了一会儿:“左右逢源?难呐,不过那是以后再考虑的事,我如今呢要尽快回重庆总公司主持局面,武汉,上海,广州也都要去转一转,香港这边本来想交给一名学生,可是他前天被我打发去了加拿大那边,实在是无人可用,所以才请陆之镐帮忙请人代为打理,听陆之镐讲,阿孝你之前在上海负责和外国人打交道,而且家中也做过航运生意?” “我父亲曾经做过航运生意。”陆中孝点点头。 骆云甫点点头,介绍起了如今香港分公司的情况:“民安公司香港这边的业务不大,只有四艘能跑海运的船,比起复兴,大安差得远了,但是员工却不少,很多是冗员,民安公司股东众多,都朝公司里安插亲戚,内战一起,这些人都跑来了香港,如今都靠民安香港分公司这边支领薪水,偏偏又得罪不起,哪一个背后,都靠着个大人物,四艘船就算不停歇的跑,也只能堪堪够支付这批员工的薪水。” “如今国民党连连败退,有些高官应该已经失势,能清掉一批冗员了吧?”陆中孝对骆云甫问道。 骆云甫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能在民安集团做股东的,怎么可能失势呢?不提杜月笙,我只说三个名字,张岳军,张公权,宋子文,这三人推荐来的人,怎么可能辞退?国民党还欠着民安公司的运费,他们或许不会帮忙讨账,但如果辞退他们的亲戚,公司向国民党讨账时他们找麻烦那却是一定会的。” 陆中孝当然知道这三个人名背后的庞大势力,也就不再多言:“骆先生是希望我暂时想办法赚钱,稳住局面,方便民安公司进可选边站队,退可立足谋生。” “不错。”骆云甫肯定的说道:“不过我想先听听阿孝你聊聊香港航运公司与内地航运公司的不同,我是个内地人,不懂香港这边的生意。” 骆云甫虽然说的谦虚客气,但是陆中孝却明白,这是考校自己是不是真的懂航运生意。 “抛开英国人,香港中国人开办的大小航运公司有几十家,成气候的十几家左右,大多数是曾经在外国航运公司工作过的华人买办,赚到钱后自立门户跟在洋人后面喝汤,这就是与内地公司最大的不同,哪怕是他们自己开公司,仍然在用洋人那套买办制,而内地则是自管制,比如复兴,比如民安。”陆中孝语气轻松的回答道:“老实说,跟着洋人身后几十年,大多数买办已经有个坏习惯,那就是洋人的东西,一定是好的,所以洋人用买办制管理公司,他们也用买办制管理公司。” 骆云甫点了点头,眼神中有些欣慰,陆中孝能说出这番话,就证明他不是空谈,而是真的懂航运公司的制度,确实如此。 “可是买办制有买办制的优点,自管制有自管制的不足。”骆云甫继续说道:“香港这边我准备做东南亚航线,你觉得呢?” 陆中孝思索片刻,看了看骆云甫,又收回目光低下头,十几秒后才开口: “我觉得不要言之过早,这个问题我得先仔细查过本地这些航运公司的资料之后,再跟您探讨。” “听说,你与于世亭有仇?”骆云甫马上又追问了一句。 陆中孝点头:“杀父之仇。” “答应陆之镐,也是有为了报仇的心思在里面?”骆云甫继续问道。 陆中孝没有犹豫:“七分为复仇,三分为经营。” “心思都放在复仇上,我怎么可能答应让你来民安工作?”骆云甫叹口气:“岂不是又多了个不务正业的冗员?还是我自找的?” 陆中孝深吸一口气,看向骆云甫的眼睛,目光犀利,语气果决: “经营在前,复仇在后,手段无非是筹钱,宣战,逼宫,吞舟,不然我若是不想复仇,只想找份工作,陆京士也不会向您提起我,就是复仇才有动力让我逼迫我自己到达能与对方过招的高度。” “筹钱宣战逼宫吞舟。”骆云甫重复了一下陆中孝说出的八个字,随后猛地一拍茶几:“好!我要先离开两个月,就用两个月,看看你这八个字,能做到几个!” 第七十三章 贺寿 港岛歌赋山道,黛楼。 于世亭的座驾缓缓停在这栋别墅的正门外,早就等候在厅门处的管家和佣人,手里撑着雨伞,捧着风衣不等车停稳就围了上来。 拉开车门,于世亭从后座上走下车,被佣人披上风衣,由管家小心的撑着雨伞,陪着进了别墅的前厅。 这处黛楼是葡萄牙富商李斯二十年前为自己的华人妻子修建的,他妻子名字中有个黛字,所以这栋别墅被李斯称为黛楼,不过后来他妻子病故,李斯也变卖产业离开了香港,回了葡国老家,这处黛楼几经倒手,如今成为了于世亭的府邸。 “老爷,赵钦诚赵老板说是带了寿礼来拜访,忙忙碌碌十几个人去了家里的戏院厅,还不准家里的佣人帮手。”管家把雨水丢给旁边的佣人,端起一杯温度适中的参茶递给于世亭,开口说道。 于世亭接过参茶喝了一口:“知道了,这几日你想着把学费悄悄替我给今晚考上大学的两个人送去,还有,给家中佣人每人发一份红包。” “明白,明白,那规矩照旧,还是那几家报馆的主笔来拟稿?”管家答应后,轻声问道。 于世亭没有回应,把风衣甩下,手里的手杖也丢在一旁,哪还有之前在美治大酒店里时的老态龙钟,步履矫健的朝着别墅中用来播放电影的小型戏院厅走去。 站在戏院厅皮革封包的两扇门外,于世亭犹豫了片刻,随后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只亮着几盏小灯,光线略显昏暗,祥洋航运的老板赵钦诚听到门响,从一张沙发躺椅上坐起身,回头望来,等看清是于世亭,马上满脸笑容的起身迎上来,拱手祝福道: “于会长,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于世亭打量了一眼整个房间,除了赵钦诚似乎没有其他人的存在,而且也不像是多出什么新鲜事物,他笑着问道:“我管家说你鬼鬼祟祟带了一班人闯进来,没把你报警抓走你都该暗自庆幸,你这个贼首居然还敢等我这个东主回来?” 赵钦诚四十七八岁的年纪,此时上前搀扶着于世亭,两人在相邻的两张沙发躺椅上坐下之后,赵钦诚才说道:“不是让你那位尊管帮忙保密?真是……喂,你记得扣他薪水。” “他帮我打理家中事务,当然对我不会有所隐瞒,忠仆当然是要加薪。”于世亭靠在沙发靠背上,舒服的调了调坐姿说道。 赵钦诚从旁边变戏法一样取出一盒雪茄,递给于世亭:“我花重金才打听到,这是于会长你最喜欢的古巴货,所以从美国让人特意买来的,在海上飘了一个多月才到香港。” “尝一尝。”于世亭看到对方递过来的是一盒艾尔雷德蒙多雪茄,也来了兴致:“我很久没有尝这种雪茄了。” 他动手取出一支雪茄先抛给赵钦诚,随后自己取出一支,用随附的雪茄剪减掉茄帽,用火慢慢的烤着雪茄,扇动鼻翼嗅着雪茄散发出来的醇厚味道。 “我第一次见到这种雪茄,是在美国捷运公司工作时,那时我二十五岁,美国捷运公司的老板汤玛士就是咬着这种雪茄站在台上,气势惊人的对我们讲话,那时我就觉得,自己以后有机会,也要试一试。”于世亭烤着雪茄,闻着熟悉的味道,嘴里说道:“我第一次吸这种雪茄,是三十七岁,那一年,我成为了美国捷运公司的华人大班,汤玛士亲手送给我一盒,那是我第一次尝,味道真的很好,如今是第三次尝。” 赵钦诚听到于世亭的话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于世亭最喜欢的雪茄牌子,他今天居然才是第三次品尝? 似乎注意到赵钦诚错愕的表情,于世亭咬着雪茄笑了起来:“你重金买来的消息很准确,送的礼物我很开心,我喜欢却不碰这个牌子,是对不起汤玛士对我的器重,最终美国捷运公司被民安公司吞并,退出中国内河。” “今晚那些家伙都去贺寿了?”赵钦诚听到于世亭唏嘘提起当年的旧恨,自己也尝了口雪茄,换了个话题问道。 于世亭笑笑:“除了你和裴崇,都去了。” “裴崇一定是打发他那个宝贝女儿去,不过你走的这么早,不会遇上。”赵钦诚语气肯定的说道:“我都收到消息,他女儿特意打了个寿星公准备送你。” 于世亭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你不该做水上生意,该去做报馆百晓生,什么事都能被你查到。” “有件事我就查不到。”赵钦诚活动了一下脖颈,像是不以为意的说道。 于世亭闻言,抬眼看向赵钦诚。 赵钦诚对于世亭笑着说道:“我查不到你到底要不要同上海那班船老大过过招?” 于世亭咬着雪茄,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凝固,目光沉沉的盯着赵钦诚十几秒,直到赵钦诚浑身不自在,主动避开目光之后,于世亭才收回目光:“我刚才那么盯着你,是不是让你不自在?如果和我告诉你,我要挥拳打你一拳相比,哪个更让你不舒服?” “但是人家已经打过来,你不能只是一直盯着对方吧?”赵钦诚吐了口烟雾:“于会长,我同他们不同,我能做航运,都是你栽培,也按照你的吩咐,疏远本地这些航运公司老板,故意投靠上海人,但我觉得上海人不会信任我,反而占我便宜却是毫不手软。” 于世亭用手拍了拍赵钦诚的肩膀:“当然不会信你,本地这些人太急切了,他们虽然做海运生意,但是心胸眼界都不如内地来的这班同行,他们要吃吃苦头,才能心甘情愿被捏合成一只拳头再打出去。” “不会是先打我吧?”赵钦诚郁郁的吐了口气。 于世亭安慰道:“你这个反骨仔,只是个埋着的引子,谁占了你的便宜,那只拳头就打向谁,而且时机还远远未到呢。” “明白,我继续卧薪尝胆就是啦?”赵钦诚也笑了笑,语气满是感慨的说道。 于世亭用手指了一下灰蒙蒙的电影银幕:“聊天食雪茄,书房,茶室,餐厅甚至客厅都可以,干嘛选来这里?” “说了生日礼物嘛。”赵钦诚听到于世亭终于问起为什么在这里闲聊,来了兴致,双手拍了一下,顿时灯光关闭,银幕被电影播放机点亮,银幕上一片红色,现出四个白色大字《艳福孽情》。 显然是最近香港很火爆的一部艳情电影。 “我花费重金才打听到,于会长你很喜欢这部电影,所以特意安排人来家中帮你放映。”赵钦诚笑容诡异的说道。 于世亭望着银幕也笑了起来:“我真是服气,每次都是花费重金打听到,你下次直接把重金交给我好啦,我自己一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这部电影我在戏院看过了,何必又在家中再看一次,你自己慢慢看好了。” 说着,于世亭就准备起身。 “喂,在戏院看哪有在家中让主演女星陪你一起看过瘾,我花费重金才打听到,扮演红杏浪女的女星还是完璧,所以才特意带过来让她陪你共度良宵,不然人家问起来,于会长生日,我送的什么,难道我对人讲,只送了一盒雪茄那么吝啬啊?”赵钦诚说着话站起身:“于会长,你慢慢享受,我就不打扰美人陪你一起看电影了。” 戏院厅角门此时从外面被人推开,外面的光线随着门被打开照了进来,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婷婷袅袅的女郎,与此时电影银幕上亮相的女星无论长相,服饰全都一模一样,穿着件水红色的肚兜,丝绸亵裤,外面披着层薄纱,低着头朝于世亭的位置走了过来。 于世亭刚才还准备起身,此时看到女人出现,顿了片刻,还是躺回了沙发上,女人小心翼翼走到于世亭身边,依偎着于世亭坐下,声音不知是因为穿了半天的肚兜太冷还是因为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事而导致有些颤抖: “于老板好。” 于世亭咬着雪茄,眼睛盯着电影银幕,下巴却朝自己的腰带对女人示意了一下。 女人低着头,双手犹豫着慢慢摸索了上去。 赵钦诚看到这一幕,无声笑笑,转身退出了戏院厅。 第七十四章 一分钟 美治大酒店宴会厅门外。 侍者领班打着哈欠想要推开宴会厅的门,提醒里面的客人时间已经有些过晚,酒店准备打烊,是否能离席,明日再来光顾,可是没等他手碰到那扇门,后领就被一只手抓住,单手把他整个人拎到旁边才松开。 领班刚才那点儿困意顿时消失不见,惊恐的瞪大眼睛,就等看到对方长相的瞬间马上发出尖叫呼救。 可是他刚扭过头,就发现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对方的长相,而是被捻成扇型的薄薄一沓钞票,看起来怎么也要有百多元港币。 “里面在开会,缺什么,会有人通知你,没什么事,离这里远一些。”直到领班把钞票接过来,才看到对面站着个身材伟岸的青年,足有一百八十公分,长手长脚,此时穿着衬衫马甲,袖口高挽,一边夹着香烟朝嘴里送去,一边双眼漠然的看着自己说道。 只看这幅模样,领班就知道这位肯定是里面某位老板身边的得力保镖。 所以没有任何犹豫,领班满脸带笑的朝青年鞠躬行礼:“是,多谢先生小费,多谢。” 等领班消失在远处的拐角,不见人之后,这个青年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其他人注意,马上如同个小偷一样扒在门缝处鬼祟的朝里面望去,嘴里嘀咕道: “不是讲只是送个贺礼打声招呼就走人,陪我去相亲讨老婆嘛小姐?进去两个多小时,再拖下去不要说相亲,女方搞不好已经被人搞大了肚子,我赶过去参加人家小孩子的抓周喜宴咩?” 他在外面焦急,里面此时则是另一幅局面。 他口中的小姐,香港海运贸易协会副会长裴崇的千金裴雁唐,此时已经脱去外面罩着的风衣,头上的鸭舌帽,只穿着一袭猎装,脸色平静的坐在一张圆桌前,右手压在那尊金制寿星公的头顶上,食指轻轻点动着寿星公如同鹅蛋的脑门,听着一群航运公司的老板讲话。 “十几条航线都被上海人踩过界,再这样下去,我看明年协会不如改名,香港海运贸易协会,直接改成上海海运贸易协会香港分会。”一个商人脸色激动的说道。 裴雁唐手指敲着寿星公的脑门,眼睛扫过所有人,最后才开口: “再这样下去,的确不行,上海人虽然也是中国人,但不能因为他们,就把我们自己的盘中餐让出去。” “就是嘛,世侄女,你都这样讲啦?”叫鹿山的商人表情烦躁的说道:“于会长不肯与上海人交恶,裴会长身体又不太好,香港海运贸易协会能主事的又只有他们两位,如今偏偏都肯不出面……” “于会长可能是担心以香港海运贸易协会的名义与上海人交恶极为不智,这个名头一亮,听起来就像是我们这班地头蛇要给上海人一个下马威,矛盾一旦激化,会变得不可调和。”裴雁唐取出一支女士香烟,用Zippo在自己的猎装马裤上划着火焰,把香烟点燃,吸了一口说道:“我觉得,还是私下联盟的好,这样竞争也好,过招也好,都不要闹到台面上,大家私下竞争,最后也能有协会在台面上转圜,最后不可开交时也能站出来收拾局面。” 众人眼前一亮,可是鹿山马上说道:“没有于会长,没有裴会长,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就算联手,恐怕也……” “于会长自然是我们的底牌,这一铺场外赌,就由裴家牵头罢。”裴雁唐叼着香烟站起身,环视着众人说道。 “裴会长……裴会长能站出来吗?”听到裴雁唐的话,众人神色间多了些期冀。 于世亭能做会长,是他与美国人,英国人的关系深厚,人脉广远,很多航运业遇到的问题,他都能有办法疏通,解决。 而裴崇这位副会长,则是船多,手上如今十九艘大小海轮,堪称全港华商之最,称一声香港船王毫不夸张,只是他一人手中的船只,就能顶上海复兴,民安,大安三家公司如今在香港的海轮总数。 所以于世亭不出面,裴崇出面带着这些人与上海人正面真刀真枪竞争,大家倒也不觉得会落于下风。 “家父身体不适,嘉华公司的生意,目前由我打理。”裴雁唐淡淡的说道。 众人听到裴雁唐最后这句话,顿时又乱纷纷议论起来,如果是裴崇带着他们正面开战,他们信心十足,可是现在听裴雁唐的话,分明是她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要当他们这些人的带头大哥,带着他们去和那些上海老狐狸过招? 他们不认为裴雁唐自身有多出色的管理手腕与能力,无非是帮她父亲裴崇做个秘书或者助理,传达裴崇的意志,现在裴雁唐说出这番话,让他们觉得,这不就是赵括纸上谈兵之后,准备出去率兵杀敌吗? 下场不用猜测,那一定是溃不成军。 “于会长不出面的原因,无非就是希望在座各位被上海人欺压的再惨些,到时候他出面收拾局面,我想那时候,今晚很多叔父恐怕生意已经被吞并蚕食,裴家不与各位联盟,按照如今体量,上海人也争不过裴家,我提议联盟,无非是想让各位团结起来,不要真到了泰山压顶,无力回天时,只能含恨离场。”裴雁唐对众人语气果决的说道:“愿意的。” 说着话,她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所处的这张圆桌:“坐过来,不愿意的,留在原位即可,我裴雁唐只等一分钟,麻烦各位叔伯快些决定,我手下还等着我帮他去讨老婆呢。” 第七十六章 联盟 骆云甫的办公室,秘书帮骆云甫和陆中孝沏了两杯茶,等秘书离开之后,骆云甫翻看着书桌前的文件,嘴里对坐在沙发上的陆中孝说道: “等我离开之后,这间办公室就由你暂用了。” “怕我死得不够快,还是觉得我昨晚那些话是吹牛信不过,所以用今天这个朝会给我找批仇人试试成色?觉得我吹牛你可以不用我嘛,这样的开局,我还怎么和这些部门大佬做朋友?”陆中孝看向骆云甫,苦笑着问道。 骆云甫用钢笔在文件上流利的签着名字,头也不抬的说道: “伢子,你居然不对讲一声我说谢谢?” “我背后如果靠着……”陆中孝想要开口说如果自己背后有靠山,那自然会说谢谢,可是自己完全是靠骆云甫把自己抬到这个位置,骆云甫一离港,自己就是孤家寡人,无力可借,分公司十二个部门的负责人,到时团团包围自己,不断找机会对自己发难。 不过话说到一半他就顿住,苦笑的表情也慢慢敛去,眼睛看向骆云甫: “你找陆京士时就动了用青帮唬人的念头。” 骆云甫签完文件,把钢笔扣上笔帽,抬眼与陆中孝对视:“对嘛,你不要老觉得自己没有靠山,杜月笙在民安公司也有股份的,比其他人的靠山距离更近,对他们威胁更大。” “骆先生,你哪里是找协理处理事务,你分明要找个打手。”陆中孝吐出口浊气:“自己干干净净,分公司那些人如果被收拾,背后靠山跳出来,黑锅全都是我来背。” “你要收拾于世亭,还准备借民安公司的旗号,我也答应了。”骆云甫眼睛笑眯眯的看着陆中孝,如同看着被自己陷阱困住的狐狸。 陆中孝低头取出香烟叼在嘴里点燃,直到一支烟吸了大半,才抬起头看向骆云甫: “讲清楚,你不能看到香港分公司赚到钱,就从分公司拿钱。” “你能做到收支平衡,不用我再想办法筹钱补贴,我就已经心满意足。”骆云甫笑着说道:“没问题。” 陆中孝继续低下头吸烟,直到第二支香烟点燃,才又抬起头: “香港航运公司那边,如果有骂名,你要背黑锅。” “没问题。” 继续低头,良久后陆中孝再次抬头: “我收拾了于世亭就辞职回去继续教书。” “那你要快些喽,不然几十年才解决于世亭,民安公司还要付你退休金。”骆云甫调侃道。 陆中孝脑中仔细琢磨了一番,发现自己能想到的,都已经讲清楚,这才对骆云甫说道: “好,我没问题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骆云甫等陆中孝说完,才转动着手里的钢笔开口。 陆中孝看向骆云甫,骆云甫笑容满面淡去: “我不在香港的这段时间,把公司照看好,哪怕是有人拿枪指着你的头逼你,公司的船一艘也不能少,不能答应去内地,更不能去台湾。” 陆中孝目光锐利,直视骆云甫: “真要是出现这种事,是会死人的。” “我安排了保镖给你,承乾。”骆云甫避开陆中孝的目光,朝门外开口唤了一声。 之前曾经因为陆中孝私藏鞋拔子,而用手枪指向陆中孝额头的那位青年保镖,此时推开门,从外面走了进来:“先生。” “这位是分公司的陆中孝陆协理,接下来我不在的日子,你照顾好他。”骆云甫对进门的青年介绍着陆中孝。 劳承乾看到陆中孝时,神色有些尴尬,不过马上板起脸:“明白。” “他叫做劳承乾,重庆伢子,袍哥出身,他和他四个哥哥都曾在刘湘和邓锡侯手下当兵,抗日时是乘我的船出川,他出川那年才十四岁,四个哥哥至死没能还乡,就他一个活了下来,因为不想打内战跑回了四川,开始帮我做事,虽然行事有些莽撞,但有他在,你能安心许多。”骆云甫对陆中孝介绍了几句这位临时保镖的出身来历。 陆中孝朝劳承乾笑着点点头:“以后要辛苦劳兄弟跟着我奔走了。” “应该的。”劳承乾答应一声,询问没有其他事之后,就主动退了出去。 办公室内再度剩下骆云甫,陆中孝两个人。 “现在是上午九点四十分,我的机票是中午十二点二十一分,还有不足三个小时,香港分公司就交给你了。”骆云甫对陆中孝说道。 陆中孝盯着骆云甫的双眼:“我老觉得骆先生不太像能这么信任我的一个人。” “人,不只是靠信任相交,至少在如今局面下,信任这两个字,不如能力重要。”骆云甫笑着说道:“没什么事,就去见见同事吧,等秘书再去见你时,你就可以回这间办公室办公了。” …… 裴崇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满脸怒气的瞪着对面旁若无人,正朝嘴里送着葡萄的女儿裴雁唐: “你居然瞒着我搞了个联盟出来?” 裴雁唐把葡萄珠吞下去,看了一眼自己父亲,丝毫没有惊惶神色,淡定的用手接着口内吐出的葡萄籽:“一个口头上的联盟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老爸你这么生气?我原来自己开小艇趁夜跑去澳门,都没见你发这么大脾气……莲姐,给那个新来的佣人多结算一个月的工钱,让她再换份工作吧,葡萄居然都不懂挑籽。” 看到自己女儿居然毫无悔意,而且还边吃葡萄边反问,抽空还辞退了个下人,裴崇捂着右胸剧烈咳嗽两声,指着裴雁唐: “我咳……我咳咳……联盟这种最不可靠,稍有不慎就……” “知道啦老爸,今时不同往日嘛,你年轻时是做海盗,海盗同海盗联盟,当然是黑吃黑,大吃小,各怀鬼胎,但是现在做生意,又有上海人抢生意,大家团结起来与对方竞争,我不觉得是问题,只要把上海人的势头打下去,到时候就再度各行各事啦?抗日时,国民党与共产党都能联手一起打日本人,大不了我们也一样,搞定上海人,再一拍两散。”裴雁唐拿起丝巾擦拭着手上的葡萄汁水,对裴崇说道。 裴崇被佣人轻轻揉着后心,良久才停下了咳嗽,瞪着裴雁唐:“你一个女孩,这么大年纪,早点嫁人成家,我死后也能对你老娘有个交待,整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让外人仲以为裴家没有男丁,要靠女儿打理家业。” “没有人敢登门提亲呀?有几个动心思的,也是想我嫁过去做续弦,我如果答应下来,你岂不是以后见到我娘更没有话可讲?”裴雁唐擦完手指,走到自己父亲的身边,示意佣人莲姐推开,自己亲自帮父亲揉着后心:“怎么,我是女儿就舍不得分家业给我?急着把我嫁出去呀?放心,我已经发动身边朋友,去帮我物色美男子,如果遇到合适的男人,我一定嫁,你到时记得把嫁妆备足些。” 裴崇重重运着气,不开口回应女儿。 裴雁唐笑着说道:“其实我当然知道于世亭是老狐狸,想要隔岸观火,等上海人逼迫大家无路可走时,他才出面收拾局面,凭他英国人,美国人中的人脉,怎么都能让上海人知难而退,收敛些,到时他声望更上一层楼,在他眼中,现在跳出来的全部是炮灰。” “知道就不要搞联盟啦,能一战而胜自然我们裴家也能有好处,涨些名望,可是如果输,那就是联盟那些人眼中的罪人,你老豆我大风大浪几十年,见过不知多少人,人心都是坏的,你对他好,他未必会记得,但是你连累他,他记足你一世。”裴崇听完裴雁唐的打算,才开口说道。 裴雁唐端起旁边的参茶递到父亲的嘴边:“是不是觉得我真的就要同上海人开战?你女儿哪有那么蠢,真要是远洋航线开战,香港这些人未必是对手,所以我只是想借着客运来帮嘉华赚些名声,于世亭是太平绅士,裴家也一定有人会是,我觉得那个人就是我。” “你?女太平绅士?”裴崇听到裴雁唐的话,刚平复下来的脸色又再度难看起来。 裴雁唐看到自己父亲的嫌弃表情,果断在裴崇张嘴要喝茶时把茶水收回来自己喝了一口:“怎么,不可以呀?香港已经有六名女太平绅士,多我一个很奇怪咩?” “又是你那位太平绅士契妈教你的?”裴崇表情抓狂的挠了挠花白稀疏的头顶:“你契妈是个痴线,一个女人,整日抛头露面,动不动就男女平等,一夫一妻,仲整日宣传不让丈夫打老婆,女人的贤良淑德,知书达理在她眼中不是美德,反而是陋习。” 听到自己老爸居然说自己契妈是痴线,裴雁唐重重咳嗽了一声,再开口声音中已经满含深意:“你不是准备再娶个小老婆,帮我同弟弟添个小妈出来罢?话俾你听,虽然老妈已经不在,但是她两个妹妹外加四个弟弟还都健在,你当心他们知道后打上门,别指望我帮你。” “咳咳咳咳……”裴崇被女儿胡搅蛮缠的话气的再度咳嗽起来。 “好啦,我打理生意没问题的,放心啦?真要是出问题,我就打电话让弟弟返来接手家业,自己随便找个人嫁掉。”裴雁唐把参茶递到裴崇嘴边,喂他喝下去,嘴里说道。 电话铃响了起来,佣人莲姐走过去接起来听了一会儿,随后挂断,笑着走回来,对望向自己的裴崇和裴雁唐说道: “是小姐那位叫彭知瑜的好友打来的,话她有个做副校长的同事,二十七岁,未婚,参过军做过中尉,又读过内地名校大学,而且赚钱也很有头脑,只是家境稍差,但很有前途,如果小姐有时间,她可以帮忙介绍给小姐,一起见一面。” 裴雁唐不屑的撇撇嘴,刚要开口,旁边裴崇已经两眼放光:“文化人,是文化人,家境差些也无所谓,小姐嫁过去不会受委屈,快,回电话,就话小姐今日无事,随时可以赴约,如果对方急,裴家这边随时可以结婚。” 第七十七章 卖笑 曹君栋坐在办公室里,左手夹着香烟,右手握着鎏金的打火机,却迟迟没有点燃,而是目光阴沉的盯着房间内的那盆绿植出神。 看他那副表情,头脑灵醒的秘书籍着去送文件的借口,早早躲了出去,唯恐被曹君栋抓到自己的疏忽,把怒火倾泻到自己头上。 “正要修成正果,不知从哪里冲出只鬼!”曹君栋把手里香烟攥成一团,恶狠狠的骂道:“我就不信在民安这座大庙,一只新来小鬼就能翻了天!” 他在这里正自言自语的咬牙发狠,门外有人轻轻扣了两下门板。 “进来!”曹君栋把香烟丢掉,开口说道。 门被从外面推开,陆中孝笑容谦逊的立在门口,朝曹君栋主动开口打招呼: “曹经理?” 看到陆中孝出现,曹君栋有些错愕,不过随即慢慢起身,作势要相迎,嘴里淡淡的说道:“陆协理,刚刚任职,事务繁多,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转转?可是要视察总务处的工作?请进来坐。” “不敢,不敢。”陆中孝连连摆手,迈步走了进来,坐在沙发上好奇的打量着房间的布置,嘴里语气热络的说道:“我只是个被骆先生赶上台的小丑,自己知自己事,论资历,论背景,论能力各方面都不如曹经理和其他部门各位经理。” 看到陆中孝一进门就卑躬屈膝的态度,曹君栋坐回了位置,打量着陆中孝问道:“陆协理也不用谦虚,不知道来我这是有什么指教?” “千万不要称呼协理,叫我阿孝即可,我虽然被挂上了这个职务,实际上我本职是老师,来这里完全是帮骆先生做个幌子,曹经理是上海那种大城市来的,自然能看的明白。”陆中孝取出香烟,起身递给曹君栋一支,嘴里笑呵呵的说道。 曹君栋听到陆中孝这样说,反而更摸不着头脑,接过香烟叼在嘴里,任由陆中孝主动帮自己点燃之后,才吸了口香烟:“你是老师?那怎么又来民安公司做了协理?” “这……”陆中孝夹着香烟,欲言又止,几次开口之后才走到曹君栋身边压低声音:“骆先生离港是真,但实则分公司大小事务并不是交给我,而是交给了他儿子骆向堃,只不过骆先生不好把骆少爷直接捧到台面上,所以用我来吸引火力,想想也该清楚,香港分公司如今局面下,愈发显得重要,骆先生哪会交给一个外人,只不过是因为我欠骆先生人情,不得已被他架上来背黑锅。” 曹君栋眼睛看着陆中孝那副强颜欢笑的表情,心中倒也信了几分,并不是陆中孝在自己面前这幅做派让他相信,而是陆中孝说的话颇为合理,首先,骆云甫的子女如今都在香港,尤其长子骆向堃,也在民安公司香港分公司工作,不过没有在公司坐班,而是被骆云甫安排在某条货轮上做个二副。 按照曹君栋的认知,哪会有人自己做老板,却舍得把自己亲生儿子丢去船上去做工,骆云甫一定是想要利用这一点,为自己和他儿子脸上添些光彩,赚些口碑。 其次,骆云甫不是白痴,随便提拔一个陆中孝做协理,那他就该明白,他不在香港时陆中孝一个没资历,没背景的人物,想要主持公司大小事务,想想都不太可能,怎么会有人肯向陆中孝低头,如果陆中孝主动翻脸,那么各部门经理联合起来,账簿不交,明细不交,钱款不交,铁了心对抗,轻松就能把陆中孝搞到逼宫退位。 如果骆云甫是让自己儿子骆向堃拿陆中孝做幌子挂在台前,故意设饵吸引各部门的人逼宫陆中孝,那骆云甫也就有借口替自己儿子上位,扫清这些跳出来的不安定因素。 这是朱元璋当年替太子朱标用过的招数啊。 棘杖多刺,吾儿执之恐伤其身,待吾尽除棘刺之后再传于吾儿,天下岂不尽颂吾儿贤德之名? 用一个陆中孝找个发难的借口,到时候把自己跳出来对陆中孝发难的这些人当成徐达,蓝玉之辈尽数除掉,最后再把这间分公司安安稳稳交给骆向堃。 曹君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面前的陆中孝不是个蠢人,这是他心中清楚被骆云甫当成了牺牲品,所以急着来见自己,想要避免自己被各部门群而攻之。 看到曹君栋眼珠转动,陆中孝继续肆无忌惮朝着已经赶去内地的骆云甫身上泼脏水:“国共内战,各地战火纷纷,唯独香港独善其身,对骆先生而言,无论台湾还是内地,立足某一处必然得罪另一方,唯独立足香港,两全其美,所以香港分公司怎么可能交给我一个突然任命的外人,必然要牢牢握在自家手中,所以,兄弟只是个被推出来顶缸的可怜人啊。” “阿孝还未说来见我有什么指教。”看到陆中孝讨好的语气,再想清楚骆云甫的布置,曹君栋对陆中孝也就没了太大怒气,只是再度淡淡问起对方来意。 陆中孝从口袋里取出一封挂着民安公司抬头的信纸,双手递到曹君栋面前: “拜码头,拜码头,我晚上设宴,宴请各部门经理,第一个要宴请的,就是曹经理,这是我亲手写的请柬,请曹经理今晚务必赏光。” “好,没问题。”曹君栋看到对方懂得做人,又态度恭顺,而且是宴请十二个部门的经理,猜测陆中孝多半是要借着酒宴请众人对他高抬贵手,所以没有想太多,应承下来,笑着说道:“既然是陆协理主动折节设宴,曹某一定赏光。” “曹经理说笑了,说笑了,没有其他事,我就再去拜访其他部门经理,叨扰曹经理了。”陆中孝说完,笑着退出了曹君栋的办公室。 曹君栋看到办公吗再度关闭,拿起那封手写请柬看了一眼,记清楚时间地点,随后就与之前他手上那根香烟一样,被攒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而走出门外的陆中孝,把曹君栋的办公室房门关好之后,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继续朝前走去:“死老鬼,害我明明是做协理却偏偏要像个妓女一样四处卖笑,搞定一个,还要再笑十一次。” …… 裴雁唐的保镖兼司机丁虎,正蹲在前院的角落,手里捏着一根草茎逗弄着地上两支蝎子打架,可是奈何无论怎么挑逗,两支蝎子都没有要动手的打算,只想调头逃跑,气得丁虎恨不得蝎子能听懂自己的话,不断开口催促: “一只从前院抓到,一只从花园抓到,不太可能是夫妻吧?就算是夫妻,离呢般远多半也已经离婚,离婚夫妻如死敌,更要出手啦,打呀?” “阿虎,去开车。”不远处传来自家小姐裴雁唐的声音,丁虎起身看了一眼,正要答应,结果整个人好像被点穴定住一样,愣在当场。 自家往日西装猎装打扮的大小姐,今天居然头发梳成了淑女头,身上也换了一件中环老店美华上海时装的白色裙装。 裙装上身看起来如同旗袍一般,凤眼扣水滴领,清新通透,下身则与开叉的旗袍不同,反而是长及小腿的裙摆,裙幅上镂空刺绣了几朵银色梅花,一双脚也不见了往日的猎装皮靴,此时赤着双脚,踩着一双中式白色绢面绣百合的矮跟布鞋,与那身裙装刚好相衬。 整个人立在那里,优雅精致,腰身纤细高挑,裙长恰到好处,露出一截小腿,愈发衬托双腿修长。 丁虎立在原地揉了揉眼睛,确定是自家小姐没错之后,试探性的开口:“小姐,你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不是吃坏肚子,是有人吃坏肚子。”裴雁唐朝别墅正厅门口歪了一下头,说道。 丁虎顺着裴雁唐的目光望去,自家裴崇大老爷正在佣人的簇拥下,神情严肃的朝这边张望着,丁虎把手里的草茎顿时丢在地上,用力一脚把地上刚要借机逃走的两支蝎子踩死,送他们在自己脚下合葬后,转头就走,嘴里说了一声:“我去开车。” “阿虎!”裴崇开口朝丁虎喊了一声。 丁虎本来快步朝车房走去,听到裴崇的喊声脚下一个灵活的转身,低着头走到裴崇的面前。 “你盯住小姐,不准她对人家讲那些男女平等的话,这次是彭家帮忙介绍的文化人,文化人规矩大,听到这种话多半会生气,仲有,提醒她注意,同人讲话不要像个男人一样,不准食烟,不准饮酒,端庄些。”裴崇苦口婆心的叮嘱着丁虎,但是眼睛却望着远处满脸无所谓的女儿。 丁虎听完裴崇的话,为难的抬起头:“老爷,你都搞不定小姐,指望她能听我的话?” “我搞不定她,我仲搞不定你咩?”裴崇听到丁虎的话,瞪起眼睛朝丁虎骂道:“你如果劝不住她,不用想我帮你做主娶老婆!等着一把年纪娶个阿婆好啦?滚去开车!” 丁虎低着头朝着车房的方向走去,嘴里可怜兮兮的嘟囔道:“小姐嫁不出去,关我咩事呀?她自己不想嫁的嘛。” “快点啦,我打发掉那家伙还另有安排,晚上约了上海人谈生意。”裴雁唐在丁虎身后催促道:“耽误我谈生意,不要讲娶老婆,你自己找间寺庙准备出家吧?” 第七十九章 圆满 距离轩尼诗道官立小学还有两百多米路程,陆中孝让劳承乾停下了车,自己下车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让劳承乾自己在车上等自己。 陆中孝不希望在这所学校让段根基,彭知瑜这些人看到自己的改变,最好在这些人眼中,自己就是个纯粹的,每日不见人,忙着四处乞讨化缘的老师。 看到旁边电车宿舍果然已经有工人在忙碌,陆中孝忍不住立足微笑着观看了一会儿,学校能稍稍扩大一点规模,自己也算有一点点贡献在其中,似乎无形中让他与这所火柴盒小学的师生更多了些羁绊。 “哇,我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教务长如同望夫石一样立在门外等我?”陆中孝看到学校门口彭知瑜的身影,笑着说道。 彭知瑜很没有给陆中孝面子的说道:“表错情啦,我是等我那位姐妹,就是要介绍给你认识的那位?” “段根基那扑街又骗我?不是有大善人来学校,喊我回来敲诈嘛?”陆中孝愣了一下,对彭知瑜问道:“介绍朋友?准备靠我色诱?事先讲清楚,美男计要加钱嘅。” 彭知瑜指着远处驶来的一辆戴姆勒轿车:“来咗,能不能敲诈到钱,或者能不能做她家东床快婿,要看你能不能入她法眼,雁唐姐,这边。” 轿车缓缓停到校门旁,不等丁虎帮忙打开车门,裴雁唐已经自己从后座上下车,对陆中孝视如不见,只是皱着眉对彭知瑜说道: “喂,是我老爸帮你介绍相亲,你要报复就报复他好啦,介绍几个寡妇俾他认识,干嘛要帮我物色男人,我老爸听到文化人三个字,眼睛都放光,再加上未曾婚配过这五个字,直接就逼我赶过来,大有不肯来见面,就逐我出家门的架势。” 段根基从办公室窗口看到裴雁唐和陆中孝都出现在门口,也急忙从走廊朝外赶来,裴雁唐则朝着学校内走去,边走边不耐烦的对彭知瑜问道: “喂,男方在哪里,不要浪费时间。” 刚好此时段根基从学校内笑容满面的跑出来,裴雁唐指了一下段根基,对彭知瑜问道: “就是这个满脸咸湿笑容的斯文败类?” 不等彭知瑜回应,她已经对迎上来的段根基说道:“可以了,可以了,我没有要结婚的打算,你是被我旁边这个女人整蛊,死心吧,我虽然看不中你这幅咸湿衰相,但是你只要肯努力些,脸皮厚些,仲是有机会找个从良失足女结婚的,而且那种女方多半也有些积蓄。” “不是……不是他,他是正校长,已经有老婆。那个才是。”彭知瑜轻轻拉扯了一下裴雁唐的裙袖,指着旁边只缺一包花生,就完美客串看戏街坊角色的陆中孝:“那个才是副校长。” 段根基本来笑容灿烂的脸,随着裴雁唐对他说的那番话而迅速扭曲,等他到了几人面前时,已经变成了茫然且震怒的表情。 如果不是此时停好车,身材高大,四肢发达的丁虎走过来立在裴雁唐身后,段根基已经准备挽起袖子和这个看起来高贵优雅,实则出口刁毒的女人对喷口水,轩尼诗道官立小学方圆几百米,边个不知他段根基校长大人玉树临风,待人亲切,翩翩君子?这个不知哪冒出来的泼妇居然说他咸湿衰相? “那不是更惨,一把年纪只是副校长。”裴雁唐没有要向段根基道歉的打算,而是侧过头看向陆中孝,不屑的说道。 陆中孝连连认同的点头附和:“没错,仲是负责化缘乞讨的后勤副校长,毫无前途,小姐慢走。” “你这句话让我觉得你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识趣,有自知之明。”听到陆中孝的话,裴雁唐笑了起来,示意身后丁虎把自己在车中的手包递给自己。 丁虎刚要离开,突然停步,望向陆中孝后方。 陆中孝发现裴雁唐的司机停步望向自己后方,也扭头看去,劳承乾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此时正靠在几步外的路灯下,嘴里叼着烟,眼睛警惕的盯着丁虎。 “我朋友。”陆中孝对丁虎解释道。 丁虎收回目光,转身去了车内拿出手包递给裴雁唐,裴雁唐眼睛在劳承乾,陆中孝的脸上打了个转,随后从手包里取出一张签名支票,递给陆中孝: “一千块,捐给这所小学,你朋友不错,很少有人愿意自降身份帮朋友做司机和保镖的。” “其实他是我募捐对象的保镖,不是我的,临时帮忙开车送我过来。”陆中孝接过支票,转身走到段根基面前,把支票递给对方:“一千块,你看到了,是我出卖色相化缘得来的,交给你,下个月之前不准再烦我,发薪出粮除外。” 彭知瑜看到陆中孝身后的劳承乾后,也不敢再提让陆中孝,裴雁唐两人相亲的话,她之前觉得陆中孝人不错,但此时发现陆中孝明显还有许多自己不了解的秘密,自然不可能把这个人再介绍给同一个契妈的姐妹裴雁唐。 陆中孝把支票交给段根基之后,就准备转身走人,裴雁唐突然开口: “喂,副校长。” 陆中孝回头看向裴雁唐:“怎么?想再多捐些?” “看在一千块的份上,如果我父亲问起为何不欢而散,我能不能讲是因为你喜好沾花惹草,出入风月场所,所以才不准备交往。”裴雁唐对陆中孝问道。 陆中孝无所谓的摆了下手,继续朝前走去:“何止沾花惹草,我之前连面首都做过。” 劳承乾瞥了眼裴雁唐身后的丁虎,跟着陆中孝朝远处的汽车走去。 “接下来到晚宴之前,公司的工作安排是什么?”陆中孝问劳承乾接下来的安排。 劳承乾开口说道: “骆先生离港前,本地嘉华航运公司的总经理曾约骆先生今天下午见面谈些生意,对方约了三点钟,而且照顾骆先生是内地来人,地点选在了尖沙咀玫瑰咖啡馆,如今骆先生离港,自然是陆先生去见一见对方。” “玫瑰咖啡馆?”陆中孝看了一眼劳承乾,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劳承乾不解的反问:“是不是这间店有问题?我之前查过,的确是上海人开的,很多上海人都喜欢去那里喝咖啡。” “店没什么问题,人有问题。”陆中孝烦躁的吐了口气,自己拉开车门上了汽车:“走罢,去那里见见嘉华航运公司的总经理。” 劳承乾发动汽车,警觉的问道:“人有问题?用不用让公司秘书联系对方,换处地点?或者哪个人有问题,我可以提前过去帮陆先生你解决麻烦。” “那间店的老板娘,我之前做面首,客人就是她。”陆中孝坐在汽车后座上,对劳承乾苦笑着问道:“你准备怎么帮我解决她?” 劳承乾表情专注,开着汽车朝前驶去,对陆中孝最后这番话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一样。 “下次帮我找男人,我拜托你用点心思,你都不清楚对方底细,就敢把我推下火坑?”裴雁唐看到陆中孝走远之后,用白皙的手指戳了戳低着头自知做错事的彭知瑜额头说道:“负责乞讨化缘的副校长有专车,配保镖?扮戏呀?太子出宫?” “哎呀,我真的以为陆老师人很好……”彭知瑜低着头不敢再和裴雁唐顶罪:“之前在学校,他看起来简简单单,没什么背景,我哪知道突然就有些变了身份?” 裴雁唐把手包递给丁虎:“我不管,总之,我父亲如果对你问起,你就说你们这位副校长表面看起来虽然颇有文化,但实际上风流无度,流连妓寨,身染恶疾,不能人道,幸亏及时发现,如果真的交往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噢。”彭知瑜小声的答应了一声。 裴雁唐又看向丁虎:“记住了?” 丁虎用力点点头:“记住,他生花柳,不能人道嘛,说起来,小姐你总算换了个新借口。” “过几天一起去契妈家里吃饭,我走先。”裴雁唐揉了一下彭知瑜的头发,转身上了自己的戴姆勒轿车。 丁虎发动汽车:“小姐,接下来去边度?” “先去连卡佛换身衣服,然后过海,约了民安公司的总经理谈生意。”裴雁唐坐在后座上,取出香烟点了一支:“连我契妈那种人都劝我结婚,对我讲,女人可以性格独立,但人生却要靠结婚生子圆满。” “小姐,要不要查查那个副校长的来历?他那个保镖身上佩着枪,还记下了我们这辆车的车牌。”丁虎开着车,没有理会自家小姐的话,反正他也听不懂,而是直接说起了自己注意到的问题。 裴雁唐吐了个烟圈,夹着香烟开口:“你不一样记下了他的车牌吗?香港如今这种治安环境,保镖配枪,再正常不过。” “说的也是。”丁虎单手握着方向盘,左手从后腰取出一把手枪丢在副驾驶上:“对了,小姐,你不想圆满冇问题,但是我想圆满娶妻生子。” “回头让人介绍个从良的花魁给你。”裴雁唐望着窗外淡淡的说道:“人生不是用来圆满的,短短几十年,如白驹过隙,求什么圆满,求的越多,失的越多,既然不能永生,便要不负此生。” 第八十章 抢生意 裴允娴在玫瑰咖啡馆内正帮自己调着一杯咖啡,自己的白俄司机兼门童夏洛克就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走到裴允娴身边低声说道: “老板娘,陆中孝那个戆度又来了,这次还带了保镖。” “还当他当初走的决绝,怎么也能忍两个月,这才多久就忍不住跑回来了。”裴允娴听到陆中孝又来了自己的咖啡馆,俏脸露出得意的笑容,像是早就猜到陆中孝会来再见自己:“不用管他,走的时候说的硬气,看他进来怎么见我。” 夏洛克点了点头,转身回了门口,到门口时,陆中孝刚好带着劳承乾走进来,主动对夏洛克开口打招呼:“老夏,生意好不好?” “侬不懂自己看呀?”老夏抱着双臂,微微仰着头,一副懒得理会陆中孝的模样。 陆中孝看到对方那副模样,笑了起来,也不再多话,迈步朝着里面走去,倒是劳承乾打量着这个白俄佬,外国人做门童倒也不是没见过,但是做门童还一副趾高气扬不耐烦的模样,倒是少见。 再看看陆中孝没有生气追究,反而微笑示好的模样,对之前陆中孝说的做过面首的话,倒是又信了几分,一定是陆中孝做过面首,睡过这家老板娘,白俄佬一定是知道陆中孝之前做面首的事,所以才会如此轻蔑陆中孝。 “我们订了房间,巴黎包厢在哪里。”劳承乾对夏洛克问道。 夏洛克看到对方不似开玩笑,对劳承乾说道:“跟我来。” 他在前面引路,带着劳承乾,陆中孝上了二楼,推开一处雅致包厢:“这里。” “小费。”劳承乾取出一元港币丢给夏洛克。 本以为夏洛克会拒绝,没想到夏洛克接过来塞进了口袋:“喝什么?” “两杯咖啡,老规矩。”陆中孝坐在包厢的座位上说道。 夏洛克转身离开之后,劳承乾坐到包厢角落的休闲凳上,没有坐到陆中孝的主桌上,手里抛弹着一枚硬币打发时间。 陆中孝则闭上眼睛,他不知道嘉华航运公司要见自己谈什么生意,骆云甫也没有交代过,想来不是什么重要事,而且两家航运公司本就是竞争关系,能有什么谈的,无非就是吞并或者收购,多半是嘉华航运公司知道了些民安公司如今缺乏资金的消息,来探探口风,有没有出售名下船只换取现金救急的打算。 夏洛克再次打开包厢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门外裴雁唐刚要迈步走进来,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朝自己看来的陆中孝。 两人同时愣住,裴雁唐已经换下了之前那套裙装,此时头发束成马尾,一件冷白色风衣,衬衫西裤,看起来颇为干练,哪还有之前的优雅风情。 两人片刻失神之后,都笑了起来,陆中孝起身,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民安公司香港分公司协理,陆中孝。” “嘉华航运公司总经理,裴雁唐。”裴雁唐与陆中孝回握了一下,随后甩掉风衣,交给走进来的丁虎,自己则坐到了陆中孝对面的位置上。 “风流好色的副校长?”裴雁唐看着陆中孝,嘴里微笑着说道。 陆中孝也淡淡笑着说道:“的确是副校长,也负责化缘乞讨,我在民安公司做协理只是副业。” “骆先生呢?”裴雁唐笑着寒暄一句之后,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陆中孝说道:“总公司事务繁忙,骆先生今天已经离港回了内地,目前香港分公司暂时由我打理。” “既然陆先生能做主,与陆先生讲也是一样,嘉华航运准备租下民安公司在香港的四艘客轮,连同员工一并租下,这样民安公司既能保证稳定收入,又能把重心转向货运业务,而嘉华公司也能用四艘客轮扩大规模,一举三得,双方都有好处,价钱方面,可以慢慢谈,不知道民安公司对这个提议有没有兴趣?”裴雁唐对陆中孝说出了自己此番约见的目的。 陆中孝眨了眨眼睛:“只要裴小姐愿意敲定长约,预付五年租金,价钱方面我甚至可以做主稍稍让步。” “陆先生对这一行很了解啊?”裴雁唐听到陆中孝的回答,表情微微一怔:“之前在哪家航运公司高就?” “在轩尼诗道官立小学做副校长啊?你不是见过了吗?”陆中孝对裴雁唐回应了一个笑脸:“怎么样?长约,预付五年租金,两条航线,四艘客轮就是裴小姐你的了,价格还有的商量。” 裴雁唐没有急着回应,而是取出女士香烟点燃:“预付一年租金,之后按季度结算,合约两年一签。” “裴小姐,我做面首时明白的道理,如果客人要求我不能陪其他女人,那她就要给足我好处,又想我一个面首不去沾花惹草,又想我为她守身如玉,却还不肯付足过夜之资,怎么看都是我亏。”陆中孝也点了一支香烟,语气略带嘲讽的说道。 裴雁唐夹着香烟,盯着陆中孝:“陆先生涉猎颇多呀。” 此时,裴允娴恰好亲自端着咖啡从外面走了进来,眼睛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裴雁唐,随后又白了一眼陆中孝,最后把咖啡端到两人桌上:“老娘当初嫖你时,可是付了大价钱,方维特说保证你守身如玉。” 从她发现陆中孝没有见自己,而是直接去了包厢之后,就开始好奇陆中孝到底来这里干什么,结果老夏告诉自己,陆中孝约了个女人见面,那个女人看起来像是出身富贵人家。 裴允娴这才自己客串服务生,来包厢送咖啡,想要看看陆中孝和女人聊什么,结果刚好在门外听到陆中孝大讲面首经验之谈,所以端着咖啡走进来后,才语气不善的说道。 裴雁唐好奇的看向走进来的轻熟美妇,不太明白她刚才讲的话,陆中孝叹口气: “这就是我做面首时的客人。” 裴雁唐正端起咖啡想要喝一口,听到陆中孝的话,手里咖啡杯差点没有端稳,杯里的咖啡都晃出了一圈波纹。 “在谈生意,出去。”陆中孝对裴雁唐解释完,看向裴允娴,语气稍稍加重的开口说道。 看到陆中孝的表情和眼神中克制的怒气,裴允娴就知道自己猜错,乖乖转身朝外走,不过那几步故意走得婷婷袅袅,风情摇曳,临出门时还抛个媚眼给陆中孝。 “怎么看起来你更像客人。”裴雁唐等裴允娴离开之后,对陆中孝问道:“你一句话,她就肯乖乖转身走人。” “因为有个中人骗了我们两个,她找面首遇到了我,我找女校书遇到了她,两个人都花了高价,要求对方对自己守身如玉。”陆中孝端起咖啡,平静的说起当年在上海滩时的荒唐事。 裴雁唐还没什么反应,一旁和劳承乾一样并排坐在休闲凳上的丁虎听得张大了嘴巴,忍不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旁边的劳承乾:“喂,你们这班内地来的阔佬,都喜欢玩这种花样?” 劳承乾果断的摇摇头:“我同陆先生不熟,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其实我们很多人都内心纯良,而且陆先生不是内地来的,他是香港人,所以是香港人玩这种花样,不要算在内地人头上。” “所以想要租船,没问题,就像我做面首时一样,只要价钱合适,年限够长,预付租金。”陆中孝对裴雁唐说道:“不然没得聊。” “民安在内地虽然经营出色,但在香港没有任何竞争优势。”裴雁唐弹了一下烟灰,对陆中孝说道:“我觉得陆先生还是考虑一下,不然真的竞争起来,再想和现在这样谈条件,恐怕很难。” “明白了,原来裴小姐不是要来同我谈生意,是想下战书通知我一声,天下生意天下人做得,竞争没问题,民安公司抢不过本地公司,丢了市场,心甘情愿,而且我保证,无论竞争结局如何,我都不想和本地任何航运公司谈生意。”陆中孝把烟蒂碾灭起身:“我只喜欢抢生意,再见。” 说完,陆中孝迈步出了包厢,劳承乾也起身跟了出去。 只剩丁虎看向裴雁唐:“小姐,要不要对老爷讲,文化人居然是对头公司的负责人这件事,而且你如果施展美人计,说不定他会答应你的条件。” “你家小姐就只值四艘船的船租?”裴雁唐笑了一下,脸上居然多了两分妩媚:“有意思,我也想看一看,到底是他一个面首抢生意厉害,还是靠抢劫做海盗起家的裴家抢生意厉害。” 第八十一章 裴雁唐的招数 “怎么,连句再见都舍不得跟老娘讲,就要走了?”看到陆中孝带着劳承乾,看都没看自己一眼,擦肩而过朝咖啡馆的门口走去,先一步下楼的裴允娴倚着楼梯,抱着双臂开口说道。 陆中孝停步,不过却没有回头,只是开口说了一句:“下次我和人谈生意,别再随意开口。” 说完,陆中孝快步走出了咖啡馆。 裴允娴低头点了一支香烟,望着再度合拢的店门,吐了口烟圈:“德行。” 随后眼睛朝二楼打量了一下,转身迈步朝二楼走去:“你不说,我自己也懂得开口,谈个屁的生意,我还不知道你?嫩雏不入眼,就喜欢年纪大些有气质的女人。” 她走到包厢时,裴雁唐还没有动身,仍然坐在座位上喝着咖啡,气定神闲。 看到裴允娴走进来,裴雁唐笑着开口:“怎么?这是担心我抢了你的面首?” “担心谈不上。”裴允娴坐到裴雁唐对面,刚才陆中孝做过的位置上,从裴雁唐手边拿起烟盒,取了一支香烟点燃:“我就是想说,他这个面首,你最好不要动心思,有主了。” 裴雁唐看到裴允娴的表情,声音欢畅的笑了起来:“他真的是面首?” “我也真的是女校书。”裴允娴脸上的表情却一点点冷下来:“老娘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所以你这最好离他远点,我怕他早晚被你勾引动了心。” 裴雁唐起身,穿好外套走出了包厢:“放心,我没那么轻贱自己。” 裴允娴坐在雅座上叼着香烟,看着裴雁唐下楼出了咖啡厅,轻轻哼了一声:“这么大年纪还没尝过男人的老姑婆,哪会知道陆中孝这个面首的好。” 陆中孝上了车之后,劳承乾驾驶着汽车,轻声问道:“陆先生,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您想去哪里?” “回公司。”陆中孝上车之后,就整个人靠在后座上闭着双眼,如果不是此时开口说话,整个人倒好像昏迷在后座上一样,脸色也有些难看。 劳承乾一边开车,一边观察着陆中孝的脸色,试探着开口:“是不是那个裴雁唐有什么问题?我是个粗人,如果陆先生需要我做事,尽管开口,骆先生已经交代过,任何事都没有问题。” “是有些头疼,不过不用打打杀杀,生意场上的事而已,我只是觉得,这个女人思路很清晰,她没有急着去抢赚钱更多的货运份额,而是目的明确的要先把客运生意尽可能收回去,话里话外,香港本地航运公司已经团结一致。”陆中孝闭着双眼叹了口气:“还没容我坐稳,收拾完公司内部的隐患,对方就要出招,而且招式刁毒,打的刚好是上海人救而不及的软肋。” 裴雁唐开口说要与民安公司抢夺客运生意,这一招就算骆云甫在场恐怕也要猝不及防,上海航运这班大亨虽然号称过江猛龙,财力雄厚,但实际上银行内都欠着贷款,资金账目都不算好看,童浩东的复兴公司更是每日一睁眼,就有一千多近两千美元的利息需要偿还,还不算公司其他开支。 杨管北的大安公司也大致相仿,此时上海人的确也抱团在香港想要立足,所以这些航运大亨的贷款多是上海来香港的银行家们想办法支持的,就是希望童浩东,杨管北,王新恒等人能在香港迅速打出一片地盘,再反哺他们,如果陆中孝此时就职在以上三人任何一家航运公司,面对裴允娴的挑衅都可以熟视无睹,抢生意无非降运费,拼运力,这些公司背靠上海来港的银行集团,根本就不会畏惧本地航运公司掀起价格战,运力战。 甚至再退一步,只要撑过两三年,陆中孝敢肯定香港航运公司一定不会剩下几家,因为他们跟随英国人安逸太久了,而童浩东,杨管北这些沪上来客,到香港第一件事就是下订单造船,公司已经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却还在坚持筹资造船,造更大的货船,日本,加拿大,美国,欧洲的各大船厂都有这些内地来的航运大亨的订单,而香港航运公司的船呢?要么悠哉悠哉在英国格拉斯哥造船厂慢慢排期,要么就等着买英国公司淘汰下来的老式货船。 现在斗不垮上海这帮航运大亨,等两三年后上海航运大亨们动辄万吨的新船陆续到港,本地做海运货运的航运公司,喝汤都未必再能有机会。 而民安公司如今遇到的困局,就算此时通过骆云甫的关系,约见上海银行集团筹资,也没有太大意义,第一如今民安公司的困局太大,普通数额的资金投进来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第二,而香港分公司体量又太小,银行投给主做客运的民安,都不如继续贷款支持做货运的复兴,大安看起来更对上海人和自身利益更大,第三,则是民生只有四艘海运客轮,如果贷款筹钱,和对方比拼价格,只会把债务的窟窿越烧越大,而其他业务又没有办法输血,最终下场要么认输恢复原价,等同于丢失客运航线,要么把航运与客轮租给其他公司,相当于放弃客运业务。 所以陆中孝才感慨裴雁唐这招很刁毒,逼得民安公司不想打,也要打。 裴雁唐这个女人,像是已经揣摩透了如今香港这班上海商人的心思啊,不求大,先求胜,虽然胜了无非只是两条航线,四艘客轮,但胜的对手可是民安啊,这一战足以壮香港航运商人的士气与胆色,也能为她自己揽下不知多少盛名。 想到这里,陆中孝突然想起校园门外那蹩脚相亲的初遇。 这种女人,怎么可能会随便相亲找个人嫁了呢。 “到了,陆先生。”直到劳承乾再度开口提醒,陆中孝才发现汽车已经停在公司的正门外。 陆中孝下车回了办公室,把秘书喊了进来:“麻烦你,把香港分公司成立以来的所有客运开支账簿与明细送来,我要看一下,还有,如果上海利群保险公司穆先生来公司,想要见我,请他悄悄离开,就说我会在酒店私下与他见面。” 秘书答应了一声,随后离开。 很快就带人送来了一批文件资料,陆中孝示意把资料堆在办公桌上,随后开始翻阅,对坐在沙发上翻报纸的劳承乾叮嘱了一句: “六点钟提醒我出发,去酒店。” “知道了,陆先生。”劳承乾答应道。 看到陆中孝继续伏案写资料,劳承乾压下了心中的疑惑,那就是哪里冒出来一个上海利群保险公司的穆先生? 自己一直跟在陆中孝身边,完全没有听到陆中孝提起过还有与这位穆先生的见面安排。 想不到头绪,劳承乾摊开手中这份伶星小报,通过他在民安学校学到的字,阅读上面的香艳奇情故事《西营盘阔少认爱,摩星岭裸尸喋血》。 可惜通篇看完才发现就是个普通仙人跳的故事,劳承乾满心以为裸尸是女尸,结果是阔少被害,扒光衣服。 “龟儿子!真是会骗人!”他低声骂了一句。 陆中孝看向劳承乾:“怎么了?” 劳承乾郁闷的丢开报纸,回应道:“没什么,吃力的看了千把字,发现自己看的只是个男人。” 第八十二章 赴宴 “你看的阔少仙人跳不是故事,是上周的新闻。”陆中孝翻看着资料,嘴里对劳承乾说道。 劳承乾翻看着手里的报纸,语气不太确定的问道:“我都未说故事名字,陆先生都能猜到?” “整间办公室只有你那一份《伶星》,我早上等骆先生处理完公务,带我去朝会引见同事之前,已经看过。”陆中孝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资料推开,摊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随后咬开钢笔笔帽,噗的吐掉,开始在笔记本上写字:“三男一女,全都被抓了,因为不懂处理尸体,又太急于露财,估计几个月后会判绞刑。” 劳承乾犹豫一下,对陆中孝问道:“陆先生,这种新闻你也会看?我以为只有像我这种粗人打发时间时,才会看一看。” “我也是打发时间,这几个人没有经验。”陆中孝抬头朝劳承乾笑着说完这句,就不再开口,认真的在笔记本上写着字。 劳承乾很想说一句,看你的表情和语气不像是打发时间,倒像是常干这种事的匪徒,听到有人第一次作案就被抓获时的嘲讽。 陆中孝就这样忙碌到已经亮灯,劳承乾才开口提醒:“时间差不多了,陆先生。” 陆中孝停笔,侧过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对劳承乾说道:“不急,抽支烟,再等等,让他们先赶过去聊聊天,我请客吃饭,习惯让客人先到场。” 说完之后,陆中孝点了一支烟,站起身活动着身体,立在办公室的窗外望向远处夜幕中的港穗客运码头: “承乾,你说我如果……算了。” 陆中孝话说到一半,随即自嘲的一摆手:“求的越多,失的越多,下定决心朝前走就是了。”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香烟,转身对劳承乾说道: “走吧,明天提醒秘书帮你我买两张去澳门的客轮船票。” …… 西营盘,联升酒店。 曹君栋嘴里咬着雪茄从外面走进这处空荡荡的酒店大厅,皱着眉朝已经先一步赶到的其他部门负责人打招呼: “这位陆协理请客说要拜码头,手笔也太寒酸了吧?这酒店听都没听过,才五层楼高,连门童都没见到一个。” 这处酒店看起来像是个五层西式洋房改建而成,大厅内虽然装饰的富丽堂皇,但却空旷无物,只在正中摆了两张圆面酒桌,此时先到的众人围坐在两张圆桌前正喝着茶水。 看到曹君栋赶到,众人连忙开口打招呼,罗叔卿附和着曹君栋刚才的话说道:“可不是,喏,只是大厅摆了两张酒席,刚刚就一个伙计奔走,还是我们口渴,连声催促,才出来帮忙送了两壶茶水。” 曹君栋一屁股坐到罗叔卿这桌的正位:“说大话使小钱,和那些香港人一样,上不了台面,这在上海,别说请客人,打发乡下亲戚吃顿饭都嫌寒酸,中不中,洋不洋,跟他妈他们这群香港人一个德行,要不是冲他亲自去下请柬请我,我才没兴趣来这里坐,早就喊各位一起去丽池夜总会消遣。” 民安公司香港分公司一共十二个部门,总务处,船务处,业务处,会计处四大部门,下面各设三个股,曹君栋是总务处经理,四大处公司内排名第一的部门经理,他如今开口抱怨,旁边船务处经理郑峰铭也就开口响应: “地方确实有些寒酸,还不如本地那几个船厂为拉拢公司的生意请客去的酒店奢华。” “老郑,陆协理新官上任拜码头,你船务处是怎么想的?要不要赏他个脸?”曹君栋似笑非笑的朝郑峰铭问道。 郑峰铭笑容满是深意:“陆协理可是如今替骆先生打理分公司,我们船务处当然是对陆协理大力支持,不过呢,如今船务处难处也多,所以,我是这么想,陆协理如果愿意帮船务处化解难处,船务处也才正好替陆协理分忧不是。” “照啊!就是这个道理!”曹君栋夹着雪茄的手指向郑峰铭,笑着说道:“我也是这样想,陆协理替我们排忧解难,我们才好替他和公司卖力工作,故意刁难倒是谈不上,但我那总务处确实是难处多多啊,就希望这位陆协理有王佐之才,能帮骆先生和我们大家分忧罢。” 他们两人这番话说的似乎没什么问题,可是其他部门负责人也都是在民安公司混迹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经出神入化,马上就听出了两人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这分明是不会主动跳出来找陆中孝的麻烦,但也绝不会帮他效力,如果陆中孝让他们配合工作,那就抬出各部门如今的难处搪塞,至于陆中孝解决各部门难处之后,是不是就能配合他工作,那也要先等陆中孝解决完再说不是? 十二个部门的十五人此时互相瞧瞧,随后笑着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暗示就刚才曹君栋,郑峰铭两人提出的建议达成一致。 “陆协理是不是真的要坐稳位置,我看还未可知啊,我可听说,他约了上海利群保险公司的人。”罗叔卿此时压低声音,在曹君栋耳边悄悄说道:“我看他多半要利用换保的机会,自己赚上一笔,因为他都没敢让保险公司的人来见他,而是另外约在了其他地方。” 曹君栋听到罗叔卿的话,眼神一凝:“哦?利群保险?有些耳熟……那是……” “美国人开的小公司,在上海也挂过牌子,招牌早就臭了。”罗叔卿开口提醒了一下:“当年在上海搞内外勾结,坑了很多工厂。” 曹君栋顿时恍然大悟:“为分公司更换保险公司投保,倒是可以先自己捞一笔,如果他认识美国人,或者保险公司有他股份,先赚一笔高额保费,利用他现在独掌大权在合同上做些手脚,一旦公司轮船发生事故,反而不用赔钱,老罗,哪里来的消息?” “秘书那里套出来的。”罗叔卿神神秘秘的说道:“陆中孝特意叮嘱过秘书,如果利群保险有人来公司,马上让他离开,不要让别人看见。” 曹君栋咬着雪茄,唇边冒出一股烟雾:“难得分公司已经穷的可以跑老鼠,他居然还能想出捞钱的法子!面上看起来唯唯诺诺,没想到胃口倒是大,难怪表面上跑来对我们装孙子,是想麻痹我们,自己趁这两个月捞一笔走人?怪他运气不好,如今被咱们知道了消息,还能看着他侵吞公司财货?” 说完,他看向另外一桌上坐着的保险股股长,大声开口招呼道:“老关!老关!” 保险股股长关正阳四十几岁的年纪,却乖乖跑到曹君栋的身边弓着身子:“曹经理,怎么了?” “公司保险方面的业务,你最近看紧一点儿,不要陆协理对你吩咐一句,你就埋头照办,他上面可还有骆先生呢,这种事还是要骆先生拿主意。”曹君栋乜斜着眼睛,对关正阳说道。 关正阳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想过,如果陆协理问起保险方面的问题,我就说兹事体大,陆协理刚任职,具体情况找骆先生那边了解,我这边已经汇报给骆先生。” “哎,这就对了。”曹君栋笑着伸手拍拍关正阳的肩膀:“你那个侄子的事,我让人事股那边已经帮你办妥了,过几日就能入职。” “谢谢曹经理,谢谢……” 宽阔的大厅内只有正中两张酒桌,坐着民安公司的十五名部门负责人,曹君栋等人聊天打发了一阵时间,发现仍然是没有服务员出来招呼,正准备发飙,就在这时,正门外,陆中孝换了一身黑色中山装,满脸和煦的走了进来,朝着众人抱拳拱手: “各位,不好意思,陆某来迟了。” 曹君栋刚要开口说几句嘲讽的话,就看到陆中孝背后,紧随其后走进来十几名健壮汉子,而这些汉子手中,正拎着一把把在灯光下烁烁生寒的利刃。 脸上本来有些不屑的各个部门负责人,此时也都缩下了脖子,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切换成惊惶。 本就空旷冷清的厅内,随着这些人走进来,并没有多几分热络,反而让曹君栋等人觉得又冷了几分。 陆中孝没有理会众人的表情,抬头看向两座对称的扶梯连接的二楼露台:“开宴罢。” 第八十三章 霸王夜宴(一) 随着陆中孝开口朝着二楼露台说出开宴两个字,二楼缓缓走出一排排穿着旗袍的佳人,燕瘦环肥,婷婷袅袅足有七八十位,将整个二楼四面护栏围满,居高临下,同时款款一个蹲身万福,同时开口说道: “联升楼XXX恭迎陆寨主,见过各位恩客!” 行完礼之后,这些莺莺燕燕沿着两条扶梯从左右拾级而下,随后二楼护栏处马上就再涌出一群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也都蹲身万福,朝着楼下已经看呆的众人开口: “联升楼寮口嫂恭迎陆寨主,见过各位贵客!” 此时莺莺燕燕已经围拢在两张酒桌四周,而自称寮口嫂的那些妇女也沿着楼梯朝楼下走来,二楼四面护栏又出现十几名穿着长衫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人或者老者,或是握着纸扇,或是戴着圆框眼镜,或是托着烟斗,朝众人拱手行礼: “联升楼各厅各房师爷恭迎陆寨主,见过各位高朋!” 说完之后,仍然是一样与前两班女人朝楼下走来,护栏前又换一批男男女女,有的手中抱着乐器,有的脸上画着油彩,躬身朝楼下行礼: “联升楼响局伶人恭迎陆寨主,见过各位老板!” 这批人下楼,护栏前再站出二十余名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各个怀中抱着琵琶,此时款款行礼,声音软糯勾人: “联升楼琵琶仔恭迎陆寨主,见过各位大爷。” 随后又有一批自称厅蠹,厅面,跟人,仆妇的站上前行礼。 让楼下的曹君栋等人一时都忍不住好奇,这二楼到底藏了多少人。 直到最后,二楼四面护栏各走出一名风韵美妇,手里捏着苏绣手帕,东南西北各据一方,朝着一楼正中央的陆中孝万福行礼: “联升楼金山厅银娇,玉卿厅彩英,银环厅花桂,怀翠厅千红恭迎陆寨主,见过各位嘉宾!” 刚刚之前还仿佛空无一人的酒店一楼正厅,此时随着众人不断沿着楼梯走下来,眨眼已经多出了近两百人。 “寨主回厅,吉时,宴开!”此时联升楼自称寮口嫂的那些中年妇女等四名老鸨行完礼之后,同时开口,声音响亮的喝道。 话语出口的同时,联升楼响局众人已经奏起了《六国大封相》,伙计们如同蝴蝶一般穿行人群之中,把各种冷菜佳肴流水一样呈上酒桌,远处,二十几个琵琶仔坐在角落拨弄琵琶,配合响局的丝竹管弦演奏,八十名仔细打扮过的联升楼妓女则如同两朵不停变幻的彩云,迅速围拢到两张酒桌前。 正厅内的场面从之前的冷清,寒酸,迅速变为了风流旖旎,环肥燕瘦,花枝招展,纸醉金迷。 “陆……陆协理?”曹君栋嘴里咬着的雪茄都不自觉的掉了下去,直到旁边三个妓女已经把菜夹到嘴边,才回过神,看向陆中孝:“这……这是……” 从刚才陆中孝身后那批持刀的大汉,再到如今眼前的软玉温香,似乎中间没有转折,就这么直接呈现在他面前,让他大脑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各位,别说陆某没有诚意。”陆中孝听到曹君栋的问话,笑着开口。 他一开口,演奏的响局众人就马上降低了演奏的声音,似乎眼睛始终盯着陆中孝,防止他开口时曲调声音太吵,会使人听不清。 “南粤香港不比上海,但说到风月场,倒也有些值得见识的本地花样,今晚这一出,有个别名,叫做霸王夜宴,算是本地风月场上的豪举,若不是真心实意请客,可舍不得摆这一场。”陆中孝笑着看向被女人们簇拥着的各个部门负责人:“我想各位都是从上海来,丽池风情已经看过太多,所以才安排本地风月供诸君一览。” 其他人早已经被耳边几名靓女声酥音媚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倒是曹君栋还有些清醒,推开身边的几名女人站起身,指着陆中孝身后立在门口处的十余名汉子: “陆协理,那是什么意思?到底是霸王夜宴还是鸿门宴?” 陆中孝回头看了眼身后手里提着各色刀具的汉子,回头朝曹君栋笑笑:“白兄弟,你们这幅做派让曹经理和大家都吓到了,自己解释吧?” 陆中孝身后的白如瑟上前朝曹君栋一抱拳:“曹经理,我们今晚在门外保护各位,让各位尽欢,都是粗人,一时鲁莽带着家伙走了进来,让曹经理受惊了。” 随后他朝手下十几人摆摆手,不耐烦的骂道:“都他妈给我滚外面去!没规矩!” 他一摆手,带来的十几人马上就退了出去,陆中孝走到曹君栋的身边,朝曹君栋露出个亲热的笑脸:“曹经理,本地航运公司要对上海人宣战,我安排些人手,以防万一,今晚是霸王夜宴,绝不是什么鸿门宴,放心,放心,我先敬您一杯,工作上,以后还要多多仰仗曹经理。” 他一伸手,跟在他身后的四名老鸨就已经把斟满的一杯酒递过来,陆中孝端着酒盅,看向曹君栋。 曹君栋打量着陆中孝的神色,也端起酒盅,和对方碰了一下,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那我先去跟其他各位喝杯酒,等下再回来同曹经理说些体己话。”陆中孝把酒喝干,对曹君栋笑着说道。 曹君栋点点头:“好,我等着你。” 心里却嘀咕,自己与陆中孝非亲非故,对方能有什么体己话要跟自己说。 陆中孝一离开,身旁的几名妓女就马上撒娇卖嗲的缠上了曹君栋,曹君栋也懒得去猜陆中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自己背靠张岳军,骆云甫都不敢小觑自己,还怕他一个小小的协理? 放下心之后,曹君栋反而觉得陆中孝今晚这酒宴确实用了心思,自己身边四个美女,各有风情,或是娇憨玲珑,或是靓丽可人,或是妩媚放浪,或是乖巧婉约,无论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似乎身边都恰好有一个符合自己的口味。 “刚才为什么要称呼陆协理为陆寨主?”曹君栋张嘴吃了一口四名靓女帮忙剥的蟹肉,疑惑的问道。 如果说唯一有些不满,就是刚才开宴时,风光都被陆中孝一人独领,这楼里所有人都是先朝陆中孝开口一声恭迎陆寨主,然后才是对其他人见礼。 “寨主就是寨主呀?”旁边一个身材娇小,娃娃脸的女孩笑着说道:“这里是老举寨,陆先生开寨,摆霸王夜宴,那今晚不就是寨主喽?” 看出曹君栋目光中的不解,旁边一个温柔的接口说道:“在香港,妓寨大小要按厅而订,小的一两个厅,大的四五个厅,就像联升楼,拥有四个厅,如今已经算是一流的大寨,四厅分别是二层到四层,如果客人想捧鸨母或者相好的姐妹,开寨厅,只需要包下鸨母负责的那一层,这叫做执寨厅,以后每次再来都会被称为厅主,若是陆先生这种,不论花厅有几间,直接包下整座妓寨,唤作开寨,也叫霸王夜宴,今晚整个妓寨必须全员出席,哪怕之前有姐妹被花笺预定了酒局,也要双倍把定钱退回去,只准招呼陆先生和他的贵客,而且要请响局伶人,要奏特定曲目《六国大封相》,连只弹琵琶的清倌人琵琶仔今晚也要乖乖下楼,如果客人看中,也要乖乖陪客。” “简单点说,就是今晚只要陆先生有兴趣,他就是想要让那十几位师爷过来陪酒唱曲,师爷们也得乖乖点头。”有一个火辣放浪的女人补充道:“整个妓寨他最大,那不是寨主是什么?而且以后每次来,都要称呼他陆寨主,他想要哪个女人陪酒,就算那女人正陪别的客人,鸨母也要出面把女人请到寨主那一桌。” 曹君栋听得心旷神怡,咂了咂嘴:“包下这座妓寨一晚,摆一次霸王夜宴要多少钱?” 几个妓女听完都摇摇头:“我们都是战后才来的,战后就没见过再有人在联升楼摆霸王夜宴,有钱人如今都喜欢去各处知名酒家写花笺召姐妹去陪酒,不过只是我们今晚各自的陪酒之资,鸨母说是平日三倍,也就是每人六十元,其他花销那就不清楚了。” 曹君栋看看两张大型酒桌,自己十五个男人,却最少围了七八十个女人,按八十人计算,只是这些女人陪酒的费用,就要四千八百块港币? 这陆中孝不是说他做老师的吗?哪有钱拿出来摆这样一场威风? 很快,陆中孝已经敬了一圈酒回来,围着曹君栋的妓女看到,顿时朝旁边退开了些,给陆中孝让出位置,陆中孝亲热的拍拍曹君栋的肩膀: “曹经理,我们去找处雅间,私下饮两杯,说说体己话?” 第八十四章 霸王夜宴(二) 联升楼外,白如瑟眼睛扫过十四个手下,嘴里开口说道: “都给我记清楚,这可是雄哥的爷叔陆先生第一次吩咐我们帮忙做事,别让他瞧着咱们嘉海卫都是些不入流的瘪三!” 他面前这十几个人,有大半已经不是当初跟着他从天津一路难逃来香港的老兄弟,而是跟了姚世雄之后,又吸纳的人手,不过好在陆中孝,姚世雄都没有让他手下这些人再来一次祭河神跳油锅,不然真要是再来一次那一晚三角码头的勾当,白如瑟保证这些新入门的人,肯定要吓尿了裤子连夜逃跑。 赵宸隆是白如瑟身边多年兄弟,三角码头下油锅没有轮到他上场,对方就已经认输让出码头,所以如今与白如瑟一样,跟在姚世雄身边做事,此时听到白如瑟开口,赵宸隆看了看身边几个新入门的兄弟: “别以为嘉海卫只懂朝自己身上插刀卖狠,今晚各自跟了人之后,要手脚麻利,有点眼力,陆先生吩咐过,三天内他们不乖乖低头,就换刘阿狗他们来做事,到手的出头机会,哪个兄弟要是断送了它,别怪我在三祖面前忘了交情。” 劳承乾立在正厅大门外,打量着白如瑟这群人,面前这群人,陆中孝告诉他是保镖,可是劳承乾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群人里面有像样的高手,有几个倒是能看出练过几年功夫,有些功底,可也无非就是勉强能在码头械斗中赚些江湖名头的水准,而且没有配枪,只是手里拎着刀具。 真要是靠这种人做保镖,在香港这地方,有钱人就算是有十条命,也都得交代在悍匪手里。 劳承乾虽然年纪不大,但十四岁就参军,战场上摸爬滚打七八年,一身本事都是在硝烟与搏杀中打熬出来的,真不觉得这些人遇到几个持枪的绑匪时,还能挺直了身体护着雇主先走,而且就算胆色过人,面对悍匪敢挺直了腰,可是手上没枪,难道靠胸口挡子弹? 再者这些人,一个个哪是保镖的打扮,全部都是一身黑色哔叽裤褂,上身敞着扣子,露出里面的汗衫背心,双臂则高高挽起袖口,露着雪白的杭纺袖头,头上戴着顶黑色圆顶阔檐帽,典型的上海青帮白相人打扮。 “真是看不懂这位陆先生。”劳承乾打量了白如瑟等人一阵,最后喃喃说了一句。 外面这些汉子一个个冷着脸,身体挺直吹着冷风,而在他身后的大厅内,此时正灯火辉煌,鼓乐喧天,花天酒地,红飞翠舞。 …… 黛楼,客厅。 裴雁唐把餐盘中的食物吃干净,用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朝对面的于世亭笑着说道: “于世叔,你身体不适我来探望你,结果最后反而要叨扰你一餐,这要是让我老爸知道,多半又要骂我不懂人情世故。” 于世亭喝了口汤水,笑呵呵的说道:“你父亲那个老古板,可千万不要学他,现在哪里还有他那样的人,何况你来探望我,我留你陪我吃饭,怎么就不懂人情世故了?恰恰相反,这才是礼尚往来,人情世故,要我说,他要是真的懂人情世故,我这个正会长的位置,早就换成他坐了。” “我就知道于世叔比我老爸开明,也知道我来探望的意思,一番话就挑破了我的心思。”裴雁唐把餐巾抛回桌面上,自己点了一支香烟:“于世叔,正会长的位置,我没什么兴趣,但是太平绅士,我倒是有些想法。” 于世亭把调羹放下,品着嘴里汤水的滋味,半闭着眼轻轻点着头,过了一会儿才看向裴雁唐,叹了口气:“说吧,你这个丫头,要是个男丁,你父亲不知道要开心成什么样。” “我知道于世叔是不想被大家架起来做出头鸟,才称病退步,也知道您是想等双方先打一场,看看对方的实力,再出来收拾局面,我呢,就擅自做主,搞了个联盟,想替您打一次先锋,不过我年纪小,又是个女人,让大家跟我去硬桥硬马和对方正面交手,他们未必信得过我,所以我准备只在客运生意上与上海人过一过招,思来想去,选了民安公司。”裴雁唐抖了一下烟灰,对于世亭说道:“我可是准备见好就收,到时还是要靠您这尊大佛出来收拾局面,我赚一波名望就知足了。” 于世亭双手握着刀叉,顿在桌面上,虽然面容和善,可是这个动作却充满侵略性:“骆云甫的民安,选得好哇……” “我知道于世叔与骆云甫当年有些恩怨,您放心,我只想带大家吞下他的客运生意,其他的,一定都留给您亲自动手。”裴雁唐看到于世亭的动作,俏目微微一眯。 于世亭把目光从裴雁唐脸上慢慢移开,最终笑着低下头,继续动作优雅缓慢的切割着盘中的牛排:“西方人吃肉,都习惯自己动手,我觉得这个习惯不错。” “于世叔是觉得民安值得下口的肉就只有客运,怪我替您动手了?”裴雁唐咬了一下嘴唇,试探着开口问道。 于世亭把牛肉送进嘴里,摇摇头:“不,世侄女,我只是想说,别以为自己咬大象一口,赚些在同行口中的声望,大象不会计较,这头大象可叫做民安,你选了它动手,眼光不错,只是,千万别小瞧了这头大象,它真要发飙,很容易把船底踩破,让大家一起沉船。” “这是……”裴雁唐微微一怔,开口有些迟疑。 于世亭已经笑着说道:“没什么,就是提醒你和大家,别小看了民安和骆云甫。” “骆云甫回了内地。”裴雁唐对于世亭说道。 于世亭不以为然的回了一句:“我知道,他走时给我打过电话,谢谢我在他暂住香港这段时间的关照。” “谢谢世叔提醒。”裴雁唐若有所思,随后举起红酒杯,朝于世亭微笑着说道。 于世亭咽下嘴里的牛肉,也举起酒杯,笑容和蔼的对裴雁唐回应道:“不客气。” 陪于世亭用过晚餐,离开黛楼,丁虎对裴雁唐问道:“小姐,没什么其他安排,是不是要回家?” “去干诺道港澳客运码头,吹吹风。”裴雁唐坐在后座上说道:“还有,明天让人去买两张民安公司客轮去澳门的船票。” 丁虎不解的问道:“自家有客轮,干嘛要便宜对家?” “我想走近些瞧瞧,于世亭故意示弱怂恿我出头的这头内地大象,与我们这些本地大象有什么不同。”裴雁唐淡淡的说道。 第八十六章 就是这个道理 按照骆云甫在香港时的规矩参加过朝会,欣赏完各部门负责人有些难看的脸色之后,陆中孝回到了办公室,仍然与昨天下午一样,继续翻看公司资料,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劳承乾很快就敲门走进来:“陆先生,我让您的秘书帮我们订了下午两点三十分去澳门的两张特等房船票。” “多少钱?”陆中孝眼睛快速扫视着文件资料,同时钢笔飞快的在记事本上笔走龙蛇。 “每张二十港币。”劳承乾听到陆中孝问价钱,想了一下才答道。 因为秘书并没有告诉他价钱,他只是之前陪骆云甫搭乘过港澳客轮,记住了价格。 “退掉吧,换两张大舱票。”陆中孝仍然保持着高速书写的动作,语气平淡的说道。 劳承乾没有多问,悄悄退了出去。 把公司秘书处和稽核室的资料查阅了一番,又把自己想要了解的船务处的资料抄写记录下来之后,已经临近中午,陆中孝这才拿起电话,翻看着电话簿,拨通了美国驻香港总领事馆的号码,经过简短询问之后,那边帮陆中孝接通了陆忠恕的电话。 “不是想要催我吧?”对面的陆忠恕听到是自己哥哥的声音,笑着说道:“我很勤力,没有偷懒,两个鬼佬扮甩手掌柜,事事都是我同你那位周大卫律师出面搞定。” 陆中孝握着听筒,另一手夹着香烟:“不是来查验你有没有偷懒,而是通知你一声,我今日下午去澳门,可能要明早才返来,世道不太平,向你报备一声,免得真的运气衰出事,家里找不到我。” “知道了。”陆忠恕听到陆中孝的话,收起笑意,语气真挚的说道:“放心,哥,你一定平安返来。” “回来再打给你。”陆中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倒不是陆中孝过于矫情,去一趟澳门就要与弟弟通电话特意交代自己行程,实在是香港和澳门的治安最近太差,香港陆地上治安与海上相比还算好些,毕竟香港各地军营都驻扎着英国士兵,只有些铤而走险的悍匪干些绑架抢劫的勾当。 可是海上则是另一种场面,香港近海岛屿众多,适合海盗藏身,而香港水警的实力又实在不值一提,所以隔个一段时间就能出现某某客轮遭遇海盗团伙持械洗劫的新闻,不止全船上下的财货洗劫一空,更是会把特等房,双人房,西餐房的客人绑走,向家中勒索赎金,肉票稍有反抗就是割耳断指,按时赎金未收到,那亲属就只能向天后娘娘烧香祈祷,盼着海潮能把肉票的尸体冲回香港岸边。 不过陆中孝选大舱,倒不是为了防止遇到海盗被绑票,而是想见识一下最廉价的船票,在民安公司能享受到什么服务。 香港坐船去澳门,需要四个多小时,如果选奢华的特等舱,那自然是在房间内享用一顿美食,然后再躺在席梦思大床上舒适的睡一觉即可,睁眼就踏上澳门的土地,也根本看不到什么客轮服务,或者说看到的,是客轮上对待贵宾无可挑剔的优质服务,很难发现客轮服务中隐藏的问题。 只有大舱,类似于广九火车上的末等座,乘客与货物共享船舱最底层的位置,而这种买最廉价船票的乘客,也是每日流动最多的,毕竟真正有钱的人,不需要整日在港澳间往返。 只有一些跑单帮的走私客,或者一些还辗转港澳帮人运送书信货物的巡城马以及在澳门定居,却在香港工作的工人,才是这种每日往返客轮的主要客人,吸引他们成为民安客轮的拥趸与稳定乘客,才是陆中孝想要做的事。 “两张大舱票,陆先生,单张票价一元,我亲自去买的。”劳承乾在中午时分,才再度敲开陆中孝的办公室,告知陆中孝已经按他吩咐搞定了整件事。 “辛苦了,承乾,我请你吃午饭。”陆中孝起身穿上外套:“吃完午饭去码头登船,晚饭到澳门带你去尝尝正宗的葡式蛋挞,香港很多蛋挞自称正宗,其实都是骗人的。” 劳承乾听到陆中孝的话,笑着回应道:“陆先生,两张船票而已,不用特意请我吃饭。” “你以为我准备请你和昨晚请曹君栋那些人一样,去吃霸王夜宴啊?”陆中孝朝门口走去,经过劳承乾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太多了。” 两人步行沿着干诺道朝港澳客运码头走去,走到码头附近时,才发现几处大排档,很多衣着朴素的客人把沿街摆开的桌位挤得满满当当,一些心急的客人更是忍不住朝已经忙的热火朝天的老板与伙计催促,让对方的饭菜上的更快一些。 与四个人拼了一张桌位,落座后,只穿着背心短裤的伙计一边动作飞快的收拾上一个客人留下的残羹剩饭,一边开口问道:“吃什么?” “什么最快?什么最便宜?”陆中孝朝对方问道。 “你真是会选,当然鲍汁拌饭啦,又快又便宜。”伙计用抹布擦了两下桌面,嘴里说道。 陆中孝点点头:“两份。” “两份八毫。”伙计对陆中孝伸出手。 陆中孝取出一元港币递给对方:“多加青菜,不用找零。” “两份鲍汁饭加烫青菜。”伙计收钱之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随后就脚步麻利的去了另一处桌位前忙碌。 陆中孝点的这两份鲍汁拌饭果然很快,不过三分钟,就被伙计送了过来,劳承乾低头看看面前这份鲍汁饭,分明是一碗白饭上面浇了些好像酱油的酱汁,再配了几根青菜。 “尝尝。”陆中孝对劳承乾笑着说道。 说着话,他自己已经率先动手,朝嘴里送去,一入口就微微皱眉。 “不如我请陆先生你吃点其他的?”看到陆中孝的表情,劳承乾就更没了碰这碗饭的打算,他是靠体力吃饭的粗人,一日三餐如果没有足够的肉食补充体力,真遇到麻烦,反应,力量,速度都会差很多。 陆中孝看向劳承乾,没有回答劳承乾的话,而是问道:“是不是没有肉,所以吃不下?” 劳承乾没有否认,果断的点点头:“做保镖,首先要让自己身体保持最佳状态。” “那就是说,不止是你,客人中有一批,其实也需要吃肉,只赠送鲍汁拌饭,诱惑力不够。”陆中孝又朝嘴里送了一口白饭,喃喃的自言自语。 劳承乾愣了一下,赠送鲍汁拌饭?在客轮上免费赠送鲍汁拌饭?民安公司如今已经入不敷出,这位陆协理居然还想着要免费送饭给乘客?那岂不是越亏越多?而且听起来,似乎鲍汁拌饭都不够他满意,他准备送肉食。 整个香港的客轮服务,都没有赠饭给乘客的先例,毕竟客轮上设有餐厅,如果客人肚子饿,自然会掏钱去餐厅用餐,也刚好方便客轮通过乘客的餐费再赚一笔,如果陆协理要赠饭,那餐厅的生意恐怕要一落千丈,有免费餐吃,哪还会有客人再掏钱去餐厅吃饭。 “伙计,太清淡了些,方不方便帮我加两毫的烧肉?”陆中孝再度朝伙计喊道。 伙计听到似乎觉得习以为常,很快就端着一小碟几片薄薄的烧肉送过来。 陆中孝付过钱之后,把烧肉加在劳承乾的那碗饭中,示意对方动筷:“尝尝,味道会不会好些?” “这不就是叉烧饭?有肉,味道当然要好很多。”劳承乾借着烧肉,朝嘴里扒了两口饭之后,对陆中孝回应道。 陆中孝似乎想明白了一些问题,朝劳承乾笑笑:“等下换一家继续吃,你吃最贵的,我吃最便宜的。” 正朝嘴里扒饭的劳承乾顿时愣住,看向陆中孝,不解的问道:“有更好吃的,我为什么还要吃这碗饭?现在去吃不是更好?” “就是这个道理。”陆中孝望着嘴里还塞着白饭的劳承乾,笑容灿烂的说道:“有更好的,我为什么还要吃这碗难吃的?” 第八十七章 登船 “孝哥呢?”林福生看到只有姚世雄带着刘阿狗,两个人来到自己的住处,疑惑的问道。 姚世雄把手里的一包糖炒栗子先递给姚世雄,然后径自朝着林福生房间里那张单人床上一趟,舒服的用脑袋拱了拱枕头,这才闭着眼睛开口: “不知道小爷叔在忙什么,我是今天没什么事,所以来看看你,准备喊你去喝酒,你之前不是要做正当生意,想好做什么了吗?” 林福生剥开栗子朝嘴里丢去:“我想开间大排档。” “你真是有出息,福生。”姚世雄闭着眼笑骂道:“哪怕你说开间酒楼呢,听起来至少威风些。” 林福生坐回床边,懒散的笑道:“我准备去码头开大排档,让那些码头苦力有肉吃。” 一旁靠在墙壁上正低头点烟的刘阿狗听到林福生这句话,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林福生抬头看向刘阿狗:“笑什么?” “雄哥在码头高价雇苦力开工,你又准备开大排档让苦力有肉吃,三角码头两大善人的名号,你们两兄弟当之无愧。”刘阿狗叼着香烟,对林福生说道。 林福生听完之后,挠挠头:“不会亏钱,少筠和我这几日仔细计算过,我都快吃到撑爆肚皮,总算计算清楚,每人一餐收费两元。” “两元一顿饭当然不会亏,但是哪个苦力舍得拿出两块钱吃一顿饭,你先去那些大排档去问清楚价格啦?”姚世雄倒在床上不屑的说道。 “饭菜随意吃,吃到吃不下为止。”林福生对姚世雄说道:“少筠之前家中有钱时,常去西餐厅吃自助餐,每位客人那时收费十元港币,鲍鱼,鱼翅据说都随意吃,所以我想做大排档卖给苦力饭吃,少筠就想过,能不能和西餐厅那种自助餐一样,收一笔钱,然后允许客人随意吃,为了算出一个人饿到极致能吃下多少,我这几日就不断做测试,连续两天不吃饭,我最多借着三盘菜吃下十二碗白饭,三盘菜和十二碗白饭的成本就是两块钱。” “你是要学西餐厅那种自助西洋餐来开大排档?”姚世雄睁开眼睛,来了兴致:“不错啊。” 林福生得意的咧开嘴:“要多亏少筠见过世面,帮我出主意。” “喂,你现在张嘴闭嘴少筠,小爷叔的老妈到底同意你们两个的婚事没有?”姚世雄听到林福生嘴里少筠叫的亲热,好奇的问道。 林福生用手指指了指楼上:“男姐没有反对,不过说要留少筠在身边一些日子,不希望她再早早嫁出去,没关系,反正每天少筠都要同我在一起忙,只是晚上回去睡觉而已。” “三盘菜,十二碗白饭,成本两块,码头上能吃得过你的苦力恐怕不多,一餐卖两块,大部分人都吃不回本,但是却会被随意吃三个字吸引,自然就是你赚,小爷叔的妹妹果然厉害,你小子有福气。”姚世雄坐起身,拍了两下林福生的脑袋,笑着说道:“人呢,今天怎么没看到?” 林福生把手里剥好的栗子分给姚世雄一粒:“去帮我寄信给老家,说我赚到钱不能大手大脚,要记得孝敬父母,所以给我父亲连书信一起送了些钱回去。” “本来还想带你去喝花酒,算了,人家女人对你好,你要对得起对方,我看不止嫖宿要戒掉,花酒你也要戒掉了。”姚世雄接过栗子丢进嘴里说道:“几时才要正式去卖饭?到时我多带些饭桶去捧场。” 林福生提起陆少筠脸上满是得意的笑:“不急,少筠讲还要再多试做几种菜品,口味也要再重些,苦力流汗多,需要补充盐分,所以菜要咸一些,而且白饭最便宜,当然是希望大家多吃饭,少吃菜。” “少筠要是有小爷叔三成功力,我看你这一世就足够做富家翁。”姚世雄悠悠的吐出口气说道。 “雄哥,你最近怎么样?”林福生对姚世雄问道。 姚世雄还没来得及回话,外面楼梯上已经重重响起脚步声,似乎有人正脚步急促的踩着楼梯朝上冲来。 靠着墙壁上的刘阿狗叼着烟,手从腰间拔出手枪,上膛打开保险,朝门口靠近了两步,语气随意的说道:“我去看看,雄哥你们慢慢聊。” 说着话,他伸手拉开房门,门外上楼的人也刚好冲到门口,被刘阿狗抬手顶在额头处。 “是我!狗哥!我是张钊!”急匆匆上楼的,正是陈文明那位贼王的开山大弟子,如今姚世雄手下的码头总管。 “知道是你。”刘阿狗打量了一下张钊,又侧耳听了听楼梯没了其他动静,才收起手枪,语气随意的问道:“什么事?” “那些社团开始找苦力的麻烦,不肯让他们帮我们装卸货。”张钊双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说道。 姚世雄在房间内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从床上起身,对林福生说道:“等过几天你忙完生意,等小爷叔也忙完,再一起喝酒罢,我先去码头。” 说完,姚世雄朝着门口走去,对张钊问道:“这才两天,他们就忍不住了?有多少苦力被他们拦着赚钱?” “不算那些有社团背景的,差不多有将近三百人。”张钊对姚世雄说道:“几个苦力私下跟我讲,不是不想跟兴华开工,实在是那些社团说,如果要开兴华的工,以后他们的船就不会再找这些苦力开工,所以现在才做墙头草观望,不敢急着表态。” “小爷叔也太高看这些本地帮派了,居然以为他们最少能沉住气半个月,哪想到才三五天就按奈不住,走吧,去西环差馆,见见咱们的鬼佬帮办老板和新上任的杨森探长,兴华公司,鬼佬帮办可是老板之一,如今生意有问题,就算要打打杀杀,也得他开口不是?”姚世雄回头朝着林福生挥了两下手,转身朝门外走去: “看看鬼佬和这个山东探长,对付本地帮派有没有什么高明招数。” …… 陆中孝和劳承乾搭乘的这艘客轮名字叫“剑门号”,去年才从加拿大船厂开出来的新船,总吨位930吨,满载时速25公里,高四层,新式的标准客货两载燃油轮船,拥有特等房九间,二等房八间,三等房五间,除此之外还有西餐雅座餐厅和中餐雅座餐厅各一间,最后才是尾舱和陆中孝订的最廉价的大舱位。 虽然距离开船还有半小时,但是已经有二十多人早早登船进了大舱,提前抢占了几处好位置,让自己在接下来四个多小时的航程尽可能舒适些。 而且早登船的人,大多都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他们需要把行李与自己尽可能挨在一起才增加安全感,毕竟如果登船太晚,座位处没了放行李的位置,那行李很可能会被船员塞去其他角落,也许一不小心就被扒手洗劫一空。 大舱门口,一名茶房穿着干净的民安制服,左手挎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香烟火柴花生蚕豆之类的物品,右脚边则放着一个大号暖瓶和一圈玻璃杯,对着大舱内的客人热情推销: “香烟火柴花生蚕豆草纸报纸,滚水茶水一应俱全!” 不过大舱内的客人反应颇为冷淡,偶尔有抱着孩子的妇女凑过来想要讨一杯热水,听到两厘一杯的价格,也干脆的转身就走。 随着开船时间临近,客人也愈发多了起来,货物,行李,乘客把整个大舱间塞得几乎密不透风,一个陆中孝旁边座位的乘客,在发船之前出发前往洗手间方便,却在船已经开出大半个小时之后才浑身虚脱的挤了回来。 陆中孝在大舱内面色平静的坐了近一个小时,旁边的劳承乾则显然定力不足,屁股在座位上不断摩擦,如坐针毡。 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闲聊声,轮机舱机器发出的噪音,汗臭味,烟味,脚臭味混杂在一起,让客轮上的服务生都只站在大舱门口,宁可扯着嗓子揽客,也绝不踏进一步: “尾房,西餐厅,中餐厅尚有雅座,欢迎诸君光顾!尾房加两元,中餐厅加三元,有风扇,空调,沙发椅,电唱机的西餐厅只需加六元!” 脸色木然的大声喊了几次,发现舱内没有任何回应,服务生像是完成了既定任务,转身就要离开,而此时,陆中孝开口给出了回应:“两位,升舱。” 服务生听到之后,再转身时,脸上的麻木已经变成了微笑,迎着走出大舱的陆中孝和劳承乾:“老板,只是尾房?多加两元,中餐厅的服务更好,有收音机,有风扇。” “尾房有几处洗手间?”陆中孝走出大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对服务生问道。 服务生想了想,伸出手指:“一处。” “这艘船一共二十八间洗手间,客人最多的大舱和尾房居然加在一起只有两处?”陆中孝对服务生问道:“去洗手间,如果没有带草纸,草纸都要两厘一份?” “老板,底舱是这样啦?中餐厅就不同咗,茶水免费,卫生间有两处,仲分男女,草纸不仅不收费,每次有客人方便之后,都有专人即刻打扫,绝对没有异味。”服务生以为陆中孝是担心中餐厅的环境与大舱类似,所以连忙说着中餐厅的好处。 “我记得大舱头尾应该各有一处洗手间,怎么只开了一处?”陆中取出钞票交给对方六元,不过却没有急着被对方引着去中餐厅,而是嘴里问道。 服务生收过钱笑得眉开眼笑:“员工自己也要方便的嘛,怎么可能去同那些人挤?当然是留出一间自用。” “那你们怎么没想到把餐厅的卫生间留着自用呢?那里环境更好些。”陆中孝笑着问道。 服务生嘿嘿笑着:“那怎么敢,能去餐厅的客人都是有些身份的,看到我们这些员工同他们抢厕所,如果投诉下来,我们怎么承受得住?至于这些人,他们不会计较,就算计较,也只骂几句也就消气啦?两位老板,请跟我来。” 浑然没有意识到因为自己这番话即将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的服务生,把钞票塞进口袋,带着陆中孝,劳承乾朝二层的中餐厅走去。 刚一进入餐厅,劳承乾就主动开口提醒陆中孝:“陆先生,姓裴的女人和她的保镖也在这里。” 与此同时,丁虎眼睛锁定劳承乾与陆中孝,嘴里也对正低头尝着中餐厅食物的裴雁唐说着同样的话:“小姐,不能人道的那个副校长也在这条船上。” 第八十八章 兵法 陆中孝看到裴雁唐今天这身打扮时,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果裴雁唐不是生了一张漂亮脸蛋,撑得住她身上这身衣服的话,早就被人骂一句丑人多作怪。 一件灰蓝色方格纹的西装外套,白色休闲西裤,白色皮鞋,外套里面是灰白色的马甲,更里面显然没有穿衬衫,直接穿了低胸的裹胸,搭配了一条细碎菱格纹的丝带,如果不是陆中孝在上海见过世面,多半会认为裴雁唐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根连衣裙的系带套在了脖子上。 波浪头发披散在脑后,西装袖口挽着,此时听到丁虎的话,抬头朝陆中孝的方向看来时,目光坚定锐利,颇有几分女强人的凌厉气势。 “先生,这边有位置。”前面领路的服务生朝陆中孝指引了一处靠近窗边的双人位置。 陆中孝却朝他笑笑:“不用了,我喜欢同人一起搭位置。” 说完,径直朝着裴雁唐,丁虎所在的餐桌走过去。 “起身。”裴雁唐丢开手里的筷子,朝对面还未回过神的丁虎说道。 丁虎看了一眼走过来的陆中孝,慢吞吞端着自己那碗还没有吃完的云吞面,走到旁边的空桌坐下,对主动坐到自己对面的劳承乾翻了个白眼: “怎么走到哪都能遇到你们?” “这艘船是民安公司的,遇到你们才奇怪。”劳承乾叼着香烟对丁虎回应了一句。 丁虎朝嘴里送着面条,含糊的问道:“喂,吃过饭没有?” “没有,你准备请我吃?”劳承乾侧着身子望向旁边的陆中孝,嘴里说道。 丁虎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没吃当然让你老板请你吃,你老板难道不包三餐?这么吝啬,不如过来帮裴家开工,包食宿,按时出粮,最劲就是包婚配。” “对你当然要包婚配,生那么难看,不包婚配等着老了做鳏夫吧。”听到丁虎调侃陆中孝吝啬,劳承乾同样不甘示弱的开口反击。 丁虎打量了一下劳承乾,又低头看看自己这身打扮,最终只是嘀咕了一声:“你最好不要遇到我家小姐发飙,不然我就告诉你,保镖生的靓冇用嘅。” 丁虎身材高大健硕,比劳承乾高出多半个月,但是样貌与穿着却差了劳承乾许多,劳承乾虽然饱经战火的脸也不算白皙,但比丁虎脸上的点点海锈却干净的多,而且丁虎穿着一件宽松的烟灰色西装,而劳承乾却是西装马甲衬衫皮鞋全套在身,确实两人站在一起,从卖相来看,劳承乾更像是一名有钱人的专业保镖,丁虎则像是不知从哪捡来一件西装穿在身上的渔民,靠身材唬人的西贝货。 他们两个在那里小声叙旧时,陆中孝已经坐到裴雁唐的对面:“怎么,裴小姐这是亲身上阵,打探敌情吗?” 裴雁唐用手帕擦着手指,对陆中孝笑着说道:“孙子兵法有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 听到裴雁唐随口就颂出几句《孙子兵法》,陆中孝望向对方的眼神顿时少了三分欣赏与轻浮,多了几分郑重与审视: “那么,裴小姐看到想要看到的东西了吗?” 面前这女人不止穿着打扮言谈举止不像传统华商家的小姐,开口引经据典,更不像个女儿身,难怪嘉华船务的生意,裴家推出这么一个女儿打理。 “民安公司在客轮上的管理方式,的确值得香港本地这些航运公司好生学学,员工在船上很规矩,不浪费公司资源,很重视民安两个字背后的名誉。”裴雁唐把手帕在白皙的手指上轻轻卷动着,开口说道。 陆中孝听到裴雁唐的话,淡淡说了一句:“这种规矩,学不来的。” 听到陆中孝的回应,裴雁唐有些意外,眨了下眼睛:“你怎么这么肯定学不来?” “你随口扯谎而已,开玩笑,你都选定了民安公司要动手,难道会不清楚民安公司的管理方式?要学习,早就学啦?下次敷衍我,用些心思,本来你刚才那几句兵法说出口,你的形象在我心中顿时拔高了几分,但是随着你敷衍我的这两句话,马上又缩了回去。”陆中孝对裴雁唐说道。 裴雁唐听到陆中孝的话,顿时笑了起来:“我的形象听起来在你心中好像会神通的孙悟空一样?可大可小?” “粗俗点说,是像孙悟空那根如意金箍棒一样,可大可小。”陆中孝取出烟盒,朝裴雁唐递过去。 裴雁唐本来脸上的笑顿时呆滞,盯着陆中孝不语,陆中孝语气无所谓的说道:“放心,我没有把你当做女人,也不是用那根金箍棒开玩笑亵渎女性。” 裴雁唐看到陆中孝表情不似作伪,这才伸手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陆中孝划着火柴帮对方点燃之后,自己才又点了一支。 “咖啡馆的老板娘特意叮嘱过我,让我离你远一点,喂,副校长,看得出来,虽然你不能人道,但是她对你仍然情根深种。”裴雁唐叼着香烟对陆中孝说道。 陆中孝轻轻点点头:“那你小心点,离我太近确实没什么好处,花柳不一定靠上床才传染,同桌吃饭也会传染。” 旁边那桌的丁虎听得陆中孝的话,顿时把手在自己西装下摆蹭了蹭,又看看劳承乾:“喂,帮染花柳的老板做事,是不是能多赚些医药津贴?” “不用擦,来不及,你家小姐都没擦,你擦有什么用,再说,就算陆先生生花柳,你家小姐还不是一副一见钟情的模样。”劳承乾弹了一下烟灰,对丁虎说道。 丁虎看看自家小姐的模样,又郁闷的闭上了嘴巴。 中餐厅内可能有四川或者湖南的客人,有人点了几道热辣爽口的川菜,辣椒的刺激味道迅速在餐厅内扩散,让陆中孝和裴雁唐都不自觉的皱皱眉,裴雁唐更是被刺激的轻轻咳了两声。 “一起去甲板上透透气?香烟都吸得,辣椒闻不得?”陆中孝起身,对裴雁唐说道。 裴雁唐也没有犹豫,起身与陆中孝一起走出了中餐厅,直到到了二楼的甲板,双手握着护栏凭栏吹了几秒钟的海风,才开口说道:“很少吃辣,我老爸整天说我火气已经够大,再吃辛辣的食物,火都会从头顶冒出来,真正的变成火冒三丈。” 咸腥的海风吹来,陆中孝望望前方的海天,出港时还是晴空万里,但看前方的天空已经积蓄了一片雨云。 “你居然真的是个副校长,居然也真的是民安香港分公司的协理。”裴雁唐看向远眺前方的陆中孝,淡淡的开口:“我查过你的底细了,于世亭嘛。” “我的底细很容易查。”陆中孝看她一眼:“查完之后,是不是想说,大家可以合作?” 裴雁唐转过身背靠护栏,面向陆中孝,嘴里叼着香烟打量陆中孝的表情:“刚查到的时候的确这样想过,但是见到你又觉得,你不会合作。” “过于武断了吧?”陆中孝看向裴雁唐,此时海风从裴雁唐背后吹来,把她的衣衫吹的烈烈作响,丝巾,马甲都被海风吹的兜了起来,让陆中孝不用客气去偷窥,就能从裴雁唐的马甲领口看到裸露出来的光润如玉的皮肤与性感的锁骨。 裴雁唐眼神不善的看向陆中孝:“你朝哪里看呢?不是口口声声不会亵渎女性吗?” “我的确不会亵渎女性,但女性主动让我看,我当然顺便瞥两眼,随便来个人都能证明不关我事,是你勾引我嘛,倚着护栏正对着我,方便我低头。”陆中孝听到裴雁唐的话,没有挪开目光,而是继续专注的看着对方马甲的领口。 裴雁唐鄙夷的白了陆中孝一眼:“我身上穿了裹胸,看不见的,你要是喜欢看,不如去游泳场看那些比基尼女郎,她们那几块布比我还少些。” 说着话,用西装裹了一下身躯,挡住陆中孝的视线。 陆中孝把目光移到裴雁唐的脸上:“我在你口中都已经不能人道,还不能饱饱眼福?” “我觉得同你合作,你会连合作者都找机会吞下。”裴雁唐没有理会陆中孝的调侃,而是抬头,双眼与陆中孝对视,语气肯定的说道。 陆中孝叹口气,语气无辜的说道:“我在你眼中不像是协理,倒像是如来佛,无所不能?我真的是你想得那样,骆云甫也不会给我机会。” “你在上海就是这么做的。”裴雁唐对陆中孝说道:“会宁里的美军俱乐部,你借着美国人的手,帮你长官解决掉了上海几个股东。” 陆中孝双眼瞳孔猛地一缩,脸色转冷,不过瞬间恢复如常,淡淡的盯着裴雁唐: “你与香港的国民党军统有关系?” “刚才那种表情,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吧?”裴雁唐笑了起来:“挺吓人的,不过比起你现在这种好好先生的模样,刚才那副模样应该更讨女人喜欢。” 细小的雨点开始稀疏落下,陆中孝看着裴雁唐,放肆的用手捏住裴雁唐光滑的下巴,把嘴唇凑到裴雁唐耳边,嗅了一下对方长发的香味,低声开口说道:“我不想招惹麻烦,但如果麻烦找上门,我会用很直接的方式解决它,所以,你想生意场上大家竞争,没问题,但是你要是觉得自己看过几本兵法,就想要现学现卖来一招以正和,以奇胜,以我这个人做切入点,抢民安的生意,那我这个不能人道的副校长就会给你上一课,什么叫做间事未发,而先闻者,间与所告者皆死。” “狮子搏兔,不用要挟你的奇招,民安也没有胜算。”裴雁唐被陆中孝轻轻捏着下巴,不过仍然语气平静的说道。 陆中孝撤回一步,目光深沉的回望着裴雁唐:“那就好。” 两人在甲板上低声说着狠话试图要挟对方,可是餐厅内的劳承乾与丁虎眼中看到的画面,则是裴雁唐故意转过身勾引陆中孝,看到陆中孝上钩又马上把衣服裹紧,然后陆中孝按奈不住,出手调戏裴雁唐,并且朝对方耳边说着情话。 丁虎咳嗽了一声,收回视线,沉默了两秒钟才看向同样收回目光的劳承乾:“喂,你开工的这位老板,对你是不是真的不错?” “你家小姐包三餐食宿,包婚配是不是真的?”劳承乾也看着丁虎,开口问道。 丁虎果断的开口:“当然假的,到现在我都没讨到老婆。” “我中午吃的鲍汁拌饭。”劳承乾也坦诚的回应道。 丁虎望着已经分开的两人,郁闷的说道:“难怪这么快就恋奸情热,一对苛待手下的吝啬男女。” 劳承乾笑着补充了一句: “最惨是不是我们两个,他们真要是结婚,我们可能两个人都讨不到老婆,还要一起吃难吃的鲍汁拌饭。” “那都不是最惨。”丁虎对劳承乾说道:“最惨是明明没老婆可以亲热,却可能会染上花柳。” 第八十九章 出招 虽然从裴雁唐口中得到了狮子搏兔四个字,让陆中孝觉得本地航运公司针对自己时一定是用尽全力,但却没想到对方出手这么迅速。 从澳门回来的第二日,本地两家航运公司就宣布旗下四条客轮开通港澳客运航线,而且各有一艘与民安公司的客轮开船时间接近,并将市面上所有报纸,电台都买下了广告,民安公司此时就算是拿着钞票去报纸,电台登广告,也只能出现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或者无人收听的时段。 更主要的是,四条客轮宣布尾舱与大舱同价,本来两元票价的尾舱票,如今也只卖一元港币,不过尾舱只有四十个座位,需要先购先得,惹得很多乘客早早就去排队抢票,很多没有抢到廉价尾舱的客人,多半只会骂一声运气衰,随后悻悻买一张同船的大舱票。 本地两家航运公司,一名祥发,一名元安,公司规模不大,不涉足远洋货运业务,只做客运生意,之前都是主做东南亚航线,两家公司名下的客轮也都是战后出厂的新式客轮,比起民安公司一九四八年出厂的剑门号,玉门号两艘客轮不遑多让。 而之前经营港澳航线的老牌公司同安航运公司和兆安航运公司,则转而接手了两家公司之前的东南亚航线,完成了航线置换。 本地航运联盟这副阵仗就是想要告诉民安公司,连新式豪华轮船这一项民安公司之前能宣扬的卖点,本地航运联盟也已经想办法补足,如今从任何方面比较,民安公司都没有优势。 祥发,元安两家公司正式启航的第一日,民安公司两艘客轮载客率不足两成,这一成多的乘客还是因为没有抢到另外两家公司的船票,才勉为其难的转乘民安公司的客轮。 第二天朝会,船务处,船舶股几乎是对着陆中孝声泪俱下,言外之意无非是总公司要么拨款铺天盖地买广告,降票价与对方抢客人,要么就干脆把两艘客轮租给本地公司,保证基本收入。 比起船务处,船舶股等部门负责人的激烈反应,霸王夜宴之前,每次朝会都恨不得吸引全场目光的曹君栋,此时表情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木雕泥塑一样坐在位置上,垂首闭目,宝相庄严,对几个负责人在朝会上的发言恍若未闻。 他这几天被白如瑟收拾的已经服服帖帖,从最开始他用自己张岳军远亲的背景恐吓白如瑟叫爷爷,变成了他恨不得对着白如瑟叫爷爷。 也不知道陆中孝从哪请来的这位大爷,整个一颗天不怕,地不怕,蒸不熟,煮不烂的铜豌豆,白如瑟让他去配合周大卫注册保险公司,曹君栋正约了姘头准备私会,当即用张岳军的背景恐吓白如瑟,结果这位大爷听到之后马上尿了,先是自称吓得手哆嗦,一巴掌把自己在妓寨认识的姘头扇的倒地,随后解开裤子在自家姘头脸上尿了一道,一边尿一边还对曹君栋面做惊恐:“曹大爷,可吓死我了,您这靠山可太厉害了,你看,我尿都吓得都发黄了,把姑娘脸上的妆都呲花了。” 自己刚一瞪眼,白如瑟马上就表示他吓得尿了是没有规矩,给他赔礼道歉都不够赎罪,必须要去曹君栋父母面前以死谢罪,说着还流利报出自己父亲在内地的住址,说是让几个兄弟先去打个前站通知二老,让二老做好心理准备,自己这就去赴死,让曹大爷安心在香港工作,不用担心二老身体。 曹君栋考虑自己在丽池消费颇多,与李裁法也见过两面,这白如瑟是青帮中人,都说李裁法是香港青帮的杜月笙,曹君栋跑去丽池想要让李裁法处置了白如瑟,结果白如瑟自称跟姚世雄开饭,丽池的经理金德明马上对自己表示,裁法先生去了台湾,近期不会返港,让曹君栋去找那位姚世雄雄哥自行解决。 用屁股想,曹君栋也猜到一定是陆中孝白如瑟背后这位雄哥不好招惹。 恐吓不成,自己想每日去总务处经理办公室办公,多少维持一下在公司的体面总可以了罢,结果白如瑟转头叫来十几名妓女,排着队不仅不要钱反而倒贴本钱,要跟他曹大经理在办公室颠龙倒凤,把曹君栋夸得好像潘安在世,宋玉重生,女人一见到他就悔恨终身。 曹君栋再好色,也不能干出这种事来,毕竟妓女不要脸面,他却还是要脸面的。 几次下来,曹君栋对自己这位保镖白大爷已经百依百顺,反正对方对他的要求就是每天朝会露一面,证明他还是总务处经理兼那个狗屁保险公司总经理,正努力配合陆中孝管理公司日常,至于散会之后,吃喝嫖赌随意。 而且曹君栋只要听话,白如瑟也极其配合,偶尔心情好也会帮他主动给妓女一些小费,或者帮他点根烟之类。 曹君栋不开口,众人这几日也已经习惯,但是船舶股,船务处不开口却是不行的,这种事必须要朝会上报陆中孝,毕竟自己一个部门不可能应付两家公司的恶意竞争,陆中孝要是有本事,那就自己做决定好了,反正陆中孝的决定是不是会毁了民安香港分公司,不重要,只要他们不被追究责任即可。 陆中孝表情惋惜的把同安航运公司的名字划去,替换成祥安:“同安怎么就让了航线呢?可惜……” 正努力让自己表情看起来像是十万火急的船务处处长郑峰铭本来正诉说着如今局面的险恶,结果没说完,就听到陆中孝那一副可惜的表情开口感叹,让他愣在当场,几秒钟之后才试探着开口:“陆协理,你讲什么?” “你说你的,我刚才是说同安公司怎么就换成了祥安公司,有点可惜。”陆中孝抬头对郑峰铭笑着说道。 郑峰铭面容呆滞的看着陆中孝,又看看四周会议室的众人,最后才开口:“陆协理,你知道同安公司是谁的吗?如今换成祥安公司,我们如果要竞争,勉强还有一搏之力,如果是同安公司……” “澳门赌王郭可宁嘛,同德公司做典当抵押,同安公司做客轮航运。”陆中孝对郑峰铭反问道:“有什么问题?” 郑峰铭咽了口口水,心说自己都被这个王八蛋派的保镖折腾的就要疯掉,犯不上再和陆中孝多话,他觉得可惜也好,庆幸也好,随他罢,反正自己已经如实汇报现在的情况,骆云甫,陆中孝想要做什么决定,随他们。 “没问题。”郑峰铭呐呐住嘴,坐回座位上。 陆中孝翻看了一下记事本:“我安排一下船务处接下来要针对客轮业务做的部分调整,客轮中餐厅从之前六名服务员减员为两人,客轮大舱洗手间开放两个,草纸,滚水免费,服务员增加两人,必须在舱内值勤,负责解决乘客各种需求,客轮尾舱也是一样,每日客轮发船前,总务处人事股会派专员登船,向乘客讲解投诉制度,乘客如果遇到问题投诉,船务部开会讨论,如果合理,按票价双倍补偿乘客,每月大舱,尾舱被投诉最多者,辞退处理。” 郑峰铭已经彻底没了开口的欲望,在他看来,陆中孝这是妥妥纸上谈兵的赵括,做生意哪有这样做的道理,一出现竞争,没有想着如何急于应对对手的招数,反而先对已经人心惶惶的自家员工动手?是怕公司关门不够快? 他这边听到陆中孝的话没有反应,后排他老人家的专属保镖马青山顿时轻轻咳嗽一声,听到这声咳嗽,让郑峰铭比吃了补肾的海马还要见效,马上腰杆一挺:“船务处会后马上就开会商议起草文件,最晚下午就把调整方案交到陆协理的办公室。” 散会之后,陆中孝回到办公室,感叹了片刻裴雁唐这个女人的雷厉风行之后,拨通了兴华公司的电话:“喂?我是陆中孝,让雄哥听电话。” 电话那边,秘书徐莹馨有些忐忑的回应道:“陆先生,三角码头很多苦力被帮派恐吓,雄哥正配合警方查案。” “知道了。”陆中孝挂断电话,朝沙发上的劳承乾说道:“备车,去三角码头。” 第九十章 恶警杨森(上) “我之前听他们讲,雄哥也是山东人。” 西环警署探长办公室,姚世雄把手里的茄克力香烟递给面前一身得体警服的大汉一支,大汉接过香烟叼在嘴里,没有等姚世雄帮自己点烟,自己划着一支火柴点燃,随后又把火柴递到姚世雄的嘴边。 姚世雄凑到火柴前点燃香烟吸了一口:“老家山东临清,我也听杜老志那个鬼佬讲过,新来的杨森探长也是山东人。” 这个身材高大,一双浓眉,年约三十四五岁的汉子就是刚刚到任不久的山东籍探长杨森。 杨森听到姚世雄的话笑了起来:“何止山东,我祖籍也是临清。” “不是来香港的山东警察都是威海卫吗?”姚世雄愣了一下,开口问道。 杨森晃动了一下肩膀:“山东人重孝,哪有那么多威海卫的青壮愿意远离父母,背井离乡跑这里吃官饭,前两批还算是清一色威海卫,再后来招的人手,不止山东,连广东,江苏都有人跑去威海报名,说起来,如果不是我祖上……我爷爷当年听说临清有个马永贞在上海出人头地,差点就去上海闯一闯,如果他当年去了上海,说不定你我还能在上海滩遇见。” “上海很多山东人,都是因为马永贞在上海打出了名堂,想着去见识见识,我也是因为他才去的。”姚世雄夹着烟,对杨森说道:“临清老家还有亲人?” “早就没了,咸丰年间就都逃去了湖北,到我父亲时才又回了山东,在聊城定居,如今聊城那边也没什么五服内的亲人。”杨森对姚世雄笑道:“大家既然是同乡,公司又是鬼佬的,那就没什么说的,无论公私,都要帮你,走吧,我去让手下准备出警。” 说着,杨森把桌上的警帽戴在头顶,朝外走去。 “杨探长,用不用我安排些人配合你?码头那些人如果聚众闹事,我的人也能帮你弹压一下。”姚世雄咬着香烟,对杨森问道。 杨森扭头看向姚世雄:“配合?雄哥已经很配合了,刚刚就是你代表兴华公司来报案,说码头有自称帮派分子,阻碍兴华公司的工人开工,上任第一次出外差,哪有让别人帮忙的道理,不给他们上一课,他们可能觉得香港差佬,如今就只有姚木那些只懂玩黑白平衡的本省货色,忘了战前他们见到差佬双腿发软是什么滋味。” 说完,杨森拉开办公室的门,对门外清一色整齐军装穿在身上,正在大厅内忙碌的十几名手下开口:“出警,三角码头。” “是,森哥!”十几名军装警员停下手里的工作,起身立正朝杨森回应道。 杨森这才对姚世雄说道:“雄哥,报警之后这里就没有你什么事了,先回码头忙吧,这边料理完之后,我会去向雄哥你通知受理结果。” “好。”姚世雄转身朝外走去,在警局大门外倚着风雨廊站立的刘阿狗看到姚世雄出来,迈步跟上来开口问道:“雄哥,用不用白焕飞那班人帮警察站脚助威,我听说这个杨探长一共就只带了十几个手下上任。” “我也不知道用不用。”姚世雄扭头看了眼警署,吐出个烟圈:“不过他有句话说的好,山东人做事,要靠自己站稳脚,走吧。” …… 三角码头五青社,潮连义,全合一等几个字头的大佬此时坐在码头茶寮里喝茶,这几个社团与之前的和合图不同,和合图在三角码头虽然偶尔也接些驳船装卸的生意,但主要还是靠聚赌,放贷这些偏门生意,这几个老牌社团则不同,盘踞码头少的十余年,多的数十年,靠的就是装卸货运生意,而且都有各自固定的大水喉关照。 此时五青社的矮仔山捏着茶盅开口:“上海人做了核桃(意指和合图)之后,在码头这段时间很守规矩,宁可高价雇佣苦力开工,也没有撕破面皮,我看挡了他们几天,也就够了,该给个台阶让他们登门一起聊聊,把他们给苦力的工钱压下来,以后大家相安无事。” “阿山,你也一把年纪,咁呢般天真?上海人会相安无事?会相安无事就不会搞核桃啦?”开口的是全字头全合一在三角码头的大佬大声发,此时虽然已经做了大佬,但是仍然是当年那副苦力打扮,上身粗布背心,肩膀搭着条毛巾,下面则是兜裆大裤,此时坐在这一桌的主位,不满的开口说道:“退一步讲,大家都是本省人,还有些乡情在,相安无事四个字可以提起,那些外省人和我们有什么乡情?不让他们的货多在船上堆几日,我怕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你怎么看,文哥?”矮仔山听到大声发的话,转而看向旁边一袭长衫,正闭着眼如同假寐的潮连义白纸扇,算盘文。 矮仔山,大声发都是成名的红棍,唯独潮连义的算盘文,是白纸扇出身,从码头苦力起步,再到放筹的筹佬,鸦片馆的账房,赌档的经理,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潮连义三角码头话事人的位置。 “我没什么话讲,我们潮州人向来讲道理,对方加价,我们有得赚,那就无所谓,如今不再加价,我们的人自然也不会去帮他开工,我们潮州人不缺生意,至于那些不是潮州人的苦力,愿意去帮上海人做事,随意,不过上海人如果找我们潮州人的麻烦,那就让他知道三角码头姓潮州这句话,不是我们潮州人随便吹牛。”听到矮仔山问自己的看法,算盘文睁开眼,语气平和的说道。 平和的背后,是算盘文背靠潮州的强大底气。 三角码头可以算是潮州人在香港的起家龙兴之地,不知多少潮州大亨当年踏上香港,第一份工就是在三角码头做苦力,而且很多潮州人发迹之后,又对码头上的同乡关爱有加,潮连义背靠的可是潮州大亨黄德鸿,黄德鸿先是在香港做苦力起家,随后又去了泰国发展,战后四五年才再返回香港做米粮生意,潮连义在码头的苦力,可以说几乎就等于靠黄德鸿一家德鸿商行开工赚钱,泰国的米粮运来香港,一应装卸运输都是潮连义负责。 比起还需要涉足偏门生意的五青社,全合一,潮连义其实已经不像是一个江湖社团,更像是黄德鸿德鸿商行的专职工人。 “听说邓峰被调职,换上来一个山东差佬顶他的位置。”矮仔山暗骂了一声老狐狸,随后又提起了近期三角码头一带的变动。 听到邓峰调职的消息,算盘文来了兴致,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对矮仔山,大声发说道:“木哥是潮州人,之前已经特意打发人过来送消息,让我们潮州人尽量不要搞事,山东差不归他管,那是鬼佬亲手养的狗,对鬼佬忠心耿耿。” “挑!不归木哥管,那就更不用顾忌啦?”大声发听到算盘文的话,哼了一声:“鬼佬在香港还有枪炮战船做靠山,他们一班冇根脚的山东差凭乜话事?敢多嘴,随便找几个人就……” 还没等他说完,外面一个小弟开口说道:“山哥!码头来了十几名军装,说是接到报警,有人阻碍兴华公司的工人开工,点名要见山哥,发哥,文哥你们三位。” 三人对视一眼,大声发捏着茶盅:“说曹操曹操到,走吧,一齐去见下这个山东差,是不是吃了豹子胆,无凭无靠来三角码头搞事。” 三人全都起身走出茶寮,带着各自手下朝着码头卸货场走去,果然,卸货场上十几名军装笔挺的军装正两两一组,把本来装卸货物的苦力们喝止,让他们纷纷蹲身抱头,等待检查,而穿着兴华公司字样背心的苦力,则被特意挑选出来,让他们继续去忙碌。 “手下连个侦缉队的便衣都冇,也敢来西环做探长?”矮仔山看到眼前的画面,嘴里轻蔑的说道。 “你哄两句,我吓一吓,最后文哥出面给这种穷鬼几十块喊他走路就是啦?”大声发对两人提议道:“之前军装都是这样打发啦?” 三人闲聊一般边走边商议完,随后矮仔山加快脚步,紧走了几步朝着卸货场上的警察大声笑着说道: “各位长官,卸米粮,又不是卸军火,用不用这么大张旗鼓?难道日本人又打进来呀?不知是哪位长官带队?” 旁边一处米粮包堆积的小山后闪出杨森的身影,他拖着一个口鼻朝外涌着鲜血的苦力头发,把对方从小山后拖了出来,松开手,甩着手上沾染的鲜血,语气随意的开口:“我。” 矮仔山看到这个画面,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怔,他身后的大声发看到被打的人是自己全字头的兄弟,也顾不得刚才的商议,直接带着手下朝杨森冲上来:“你个扎手扎脚的军装,也够胆动我的人!信不信我……” 他冲到杨森的面前,刚好杨森举起手枪顶在他额头,手指搭在扳机上,毫无波动的盯着大声发: “知不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 大声发虽然被手枪指头,但却没有什么惊惶:“当心走火,我要是出事,你们这些人都要陪葬!” “我问你,知不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杨森没理会大声发嚣张的气焰,仍然是语气平静的问道。 大声发歪过头去:“不知!” “我初来乍到,想要搞点事情做,你想成为被我搞的那个吗?”杨森用枪管把大声发的脑袋拨正,对他问道。 大声发咬着牙,双眼怒瞪着杨森,没有开口。 杨森从对方汗衫里取出香烟叼在嘴里,朝着手下一名警员招招手,对方取出火柴帮杨森点燃,杨森吸了口香烟,环视了一圈卸货场,最后举着枪的手猛然扣下扳机! 大声发身体一震,额头多出个弹孔!两眼失神的朝上翻去,随后仰摔倒地。 “不说话,我就当你想被我搞了。”杨森收起枪,对着尸体嗬的一声,吐了口口水说道。 随后他用手帕擦了擦嘴唇,又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抬头看向被这一枪震慑到的矮仔山等人:“还有谁想被我搞?” 远处,刚刚赶到的陆中孝,看到这一幕,转头叹了口气:“鬼佬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尊凶神……雄哥,去查查这些社团背后有没有大老板做靠山,尽快把资料告诉我。” 第九十一章 恶警杨森(下) “长官,问都不问一句就开枪杀人?”矮仔山此时变了脸色,一张脸阴沉着对杨森开口问道。 杨森眼珠定定的看向他:“对你们,先杀人再查案也是一样的。” “不合江湖规矩。”矮仔山从牙齿缝里几处这几个字:“你有枪,他空手,传出去也不公平,当心有人告你滥杀无辜。” 他身边几名心腹也都有意识的挡在他面前,防止杨森和刚才一样暴起杀人。 “在这个中国人只配当二等公民的中国城市,你提公平,规矩和无辜?好啊,我告诉你,这块地盘从今天起,没有规矩,没有公平,没有无辜,碰了不该碰的,居然还想着公平,规矩,无辜?”杨森盯着矮仔山,慢慢笑了起来,而且笑容愈发灿烂:“你在香港活到一把年纪,还能这么天真,难怪只配在码头讨饭吃。” 矮仔山拨开护着自己的兄弟,凛然不惧的与杨森目光对视:“长官,没有规矩,很容易乱,当心有人一样这么对你。” “我听说各位都是威风凛凛的江湖人,而且我也早有耳闻,据说如果哪个差佬敢坏了所谓江湖规矩,那些字头就会恐吓差佬杀他全家。”杨森吸了口香烟:“不过我想试试,我杀了他,哪个敢动我手下的警察的话,我不会说杀他全家这种狠话,我只能保证他整个社团的下场就是男死女卖,再让英国人炸了他的祖祠,山东警察在香港不过一千多人,的确比起各位社团少了些,但是子弹充足,杀你们够用。” 矮仔山顿时语塞,不再开口。 “长官,不知道来码头是因为什么事?”潮连义的算盘文此时像是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般,笑着对杨森问道。 杨森盯着矮仔山良久,发现对方不敢再与自己对视,这才看向算盘文:“接到报案,有人恐吓兴华公司的工人,不准他们开工?说是大声发,矮仔山,算盘文这些码头大佬开口交待,哪个敢帮兴华公司开工,以后就让他饿死在码头。” “那就是我们喝醉酒随便开个玩笑,哪知道大家会当真,误会,长官,都是误会。”算盘文赔着笑脸对杨森说道。 杨森看看对方身旁一名盯着自己,手放在腰间,目光警惕的手下:“开玩笑?我看你们开的玩笑不好笑啊,这些苦力听完之后很不开心,他们不开心,就让我的鬼佬上司不开心,我上司不开心呢?就让我来同你们开个玩笑。” 说着话杨森举起手枪,嘭的一声扣动扳机,把算盘文旁边那名手下击毙!吓得算盘文浑身猛地一个哆嗦!回过神时,自己的手下已经倒地身亡。 “这个玩笑好笑吗?”杨森对算盘文问道。 “就算我们犯法,长官你也可以把我们抓进去!等法官定罪!”算盘文强撑着一口气,脸色发白的对杨森说道。 杨森看到对方惊惶的神色,笑了起来:“杀你们用不到法官定罪,现在知道害怕警察了?你们这班江湖人三五成群欺负这些码头上的穷鬼时,怎么没想到害怕警察?” 说着,又看向沉默不语的矮仔山,语气和笑声中满是嘲讽:“还他妈洪门正统,反清复明?老子祖上当捻子干长毛,从咸丰年就造反杀清兵,到我这里算起来造反已经是第四辈,差点一百年,家中男人死了七十多个,我被聘来香港之前,就在山东当响马,抢火车,绑那些满族宗社党人的肉票,跟我提反清复明,江湖规矩,你们也配?真他妈反清复明,怎么没见到你们这些狗屁社团跟着北伐造反?一群狗都不如,只懂三五成群欺行霸市的地痞,居然敢自称洪门义士,不要说义士两个字,连人这一个字都不配。” 说完之后,杨森看向那些抱头蹲身的苦力,加大音量:“这些无赖欺行霸市,名为抽水实为豪夺你们辛苦赚来的工钱,今日起,只要再有人对你们巧立名目敲诈勒索,尽管去警察局报案,我一定为你们主持公道。别以为姚木是潮州人,就真的关照自己人,他关照你们这么久,怎么没见他吩咐这些无赖,少从你们身上抽些水钱?让你们吃碗饱饭?这种同乡,这种社团,不反了他们,还等着什么?” …… 姚世雄眼神欣赏的望着在卸货场上喊话的杨森,捏着下巴对身边的小爷叔说道:“这个杨森做警察,很合我的胃口,行事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有些像我在上海滩做警察时的风范,不做坏人,只做恶警。” “恶?”陆中孝听到姚世雄对杨森的评价,郁闷的点了支烟:“他是狠,不止是恶。” “有区别吗?”姚世雄对陆中孝问道。 陆中孝轻轻点了点头:“当然有区别,恶是表象,就像你我的恶,内心总会觉得如果一件事有另外能解决的方法,就不会用非常手段解决,而狠是内在,与生俱来,他想过有其他能解决这件事的方法,但他仍然决定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陆先生,查到了!查到了!”张钊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回来,对陆中孝说道。 刚才陆中孝见到杨森开枪杀人,第一件事就让人去查查这些码头社团背后的靠山都是哪些,张钊在码头厮混这么久,其实已经大致清楚,不过仍然特意又去问了一遭,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才来告诉陆中孝: “潮州帮的靠山是粮商黄德鸿,五邑青年社的靠山是做钢铁生意的高庆球,全字头没有太大靠山,势力算是最差,那个杨探长杀的第一个人是全字头在三角码头的老大,第二个是潮州帮那个老大的手下,潮州帮人最多,五青社排在第二,全字头排在第三。” “他查过这些人的底细,才开枪杀人。”陆中孝听完张钊的话,先朝对方笑笑,递给对方一支香烟,说了句谢谢,随后才对姚世雄语气肯定的说道。 “何以见得?”姚世雄看向杨森,有些不太相信陆中孝的话:“如果他调查过,那第二个杀的不该是潮州帮的人,而是五青社的人才对。” “五邑青年社的靠山虽然不是最大,但是却做钢铁生意,香港钢铁都是靠洋行进口,这个叫高庆秋的能做钢铁生意,一定与鬼佬有很深的关系,才做得下去,不然早被其他洋行吞掉,既然他背靠鬼佬,杨森当然不会碰他。” “那杀了第二个人,得罪潮州帮?”姚世雄有些郁闷的挠了挠脸:“他不怕被找麻烦?” 陆中孝眼睛看向此时正依次扶起那些苦力的杨森,语气笃定的说道:“他就是料到,我们会给他料理首尾,也还好,他干的这么干脆,是因为被姚木那些人压的太久,不想再过之前的生活,他做的干脆,我们自然也要给他好处,本来见你,也是为了谈这件事,刚好,两件事合为一件罢,反正一睁眼已经多了一群敌人,也不怕再多一个半个。” 第九十三章 虎视眈眈 于世亭靠在办公椅上打量着自己房间内挂的十字架出神,不过手里却还在轻轻把玩捻动着一把小巧的玉石如意。 他并不信奉英国人尊崇的天主教圣公会,对葡萄牙与美国佬虔诚供奉的基督教也不以为然,如果不是当年为了在美国人的捷运公司里出头,与鬼佬能在教堂有机会攀谈,他才对外国神仙没什么兴趣。 在他眼中,外国神仙的法力不值一提,耶稣被人钉死在十字架三天才复活不提,救人还要让对方信奉自己,否则还要咒对方下地狱。 而中国神仙多如过江之鲫,只是如今香港华人供奉的赤松仙子黄大仙,就能把那些外国神仙比到泥地里去,至少黄大仙祠的庙祝绝不会像鬼佬传教士那样告诉民众,如果不信耶稣就一定下地狱,世界上只有被钉死的耶稣才是真神这种话 。 可是中国神仙虽然数目多且宽仁,但奈何中国国力不济,外国神仙不中用,但是外国鬼佬手里拿着枪炮却吓人,所以于世亭哪怕不信外国神仙,也要装一装样子,拉近与外国鬼佬的关系。 “于先生,民安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只是改动了一下客轮大舱和尾舱的制度,没有太多举动。” 门外,追随于世亭多年的秘书谢靖城推开房门,对于世亭说道。 于世亭眼睛仍然盯着十字架,嘴里轻轻开口:“你怎么看?” 三十七岁的谢靖城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于先生,就算骆云甫不在香港,民安也不至于反应如此迟钝才对,更何况骆云甫这种人,心中早就该明白,本地航运公司是一定要同他分个胜负的,骆云甫的确习惯在细枝末节下功夫,可是如今局面,再是改动客轮制度,也抵不过降价二字,他总公司那边已经是暗潮涌动,不可能任由香港分公司再出现状况,我推测,是担心有您这位老对手在一旁虎视眈眈,怕你猜测出他的路数,所以这一局换了个人来主持,那个姓陆的,可能不是傀儡,而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人物。” “阿城,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于世亭把目光从十字架上收回来,端起桌上的茶水朝嘴边送去,朝自己秘书问道。 谢靖城一笑:“我四四年开始帮于先生做事,如今已经五年。” “你知道吗,当初我为什么看中你,就是觉得你有头脑,你从这一点资料都能推断出个大概,裴雁唐那班人却想不明白,急着跳出来。”于世亭喝了口茶水,把如意放回桌面上。 谢靖城走过去帮于世亭续了些茶水,嘴里说道:“裴雁唐不是想不清楚,而是想得太清楚,她不是要与民安你死我活,而是借着您刚好暂退一步的空隙站出来收拢一波声望,如果客轮生意她斗赢了民安,马上香港就能把她吹捧成女船王,如果输,输给民安这种公司她也不丢人,毕竟背后还有裴崇能替她收拾局面。” “所以我说她想不明白。”于世亭看向谢靖城,笑容中满是自信。 谢靖城把暖水瓶放回原位:“于先生的意思是?” “你看,赢,她好处最多,输,她无伤无损,如果天下生意都像她做的这么容易,那岂不是钱早就被商人赚尽?我暂退一步,她刚好顶上,水到渠成,骆云甫又恰好离港,安排了一个姓陆的年轻人主持分公司,暂不提香港分公司是骆云甫最后一步棋,丢了它比丢了总公司更让骆云甫进退失据,从她搞了个联盟出来,想为自己聚拢声望那一刻,就已经中计了,而且还不是中了一个人的计,狮子搏兔这种把戏,当年在长江骆云甫用过,不是这种玩法。”于世亭轻轻咳了两声:“海盗出身的裴家,总以为人多势众打对方人单势孤,就叫狮子搏兔,却想不明白,不是人多叫狮子,是饿急且敢搏命的才叫狮子。” 谢靖城听完谢靖城的话,微微怔了一下,随后试探的开口:“于先生是说,民安还有后手?” “客轮生意这种降价竞争,是很耗钱的,客源虽多,赚的却少,只不过如今联盟初成,士气正足,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短期内搞不定民安,到时伤身的反而是自己。”于世亭叹了口气:“民安只要有笔钱稳住员工,有件事打响招牌,吊住这口元气,反而撑到联盟内讧,就真正算是在香港站住脚了。” 谢靖城一笑:“那到时香港航运同仁还不是要靠于先生您来主持局面?” “我刚刚打电话给裴雁唐,把所有话都跟她讲了一遍,她现在应该知道怎么做了,不用我主持局面。”于世亭对谢靖城说道。 “那……”谢靖城张嘴想要说话,可是话到嘴边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眼神不解的望着于世亭。 于世亭拿起玉如意在手中把玩着:“是不是想说,为什么我不等她们那群人输了,再理所当然的出来主持局面,到时就是众望所归?” “是我眼界不够,猜不到于先生心中所想。”谢靖城也没有遮掩,笑着说道。 于世亭双眼望向一旁的窗外:“阿城,你首先要明白,我现在打电话告诉裴雁唐这番话,她也不可能再退下来,已经骑虎难下,此时冒然抽身,就等着被联盟那些人反噬,裴家的名望与脸面,她还是要顾全的,所以我的电话,只能让她心中压力更大,手段更激进,这样也更能逼出民安与骆云甫藏着的后招,就好像洋人喜欢的足球比赛一样,只有进攻方的攻击足够激进,防守方的反应才会更强烈,打的才会更精彩,打的时间会更长,而这段时间,我们置身事外,专心与鬼佬做生意,等双方都摇摇欲坠时,我们这头守在一旁早已饥肠辘辘的狮子,无论吃哪边的兔子,搏杀时都能省很多功夫,所以,我当日才一定要暂退一步,给她机会才行。” “两败俱伤时,于先生如果吃相过于难看,本地航运同仁……”谢靖城犹豫了一下,对于世亭说道。 于世亭收回目光,看向谢靖城:“不会的,哪里会吃相难看,把裴家分给联盟,大家一起吃就是了,裴崇老了,骨头我替他们咬断,肉留给大家,他们谢我还来不及,更何况还要留着我,对阵上海人,不然裴家没了,我也不出面,靠他们那点鼠目寸光的手段,等着被上海人敲骨吸髓罢,所以,你最近不用太过关心他们双方的竞争,没那么快分出胜负,把心思放在做慈善上罢,替我多留意,最近英国人或者美国人有没有什么慈善要做。” “知道了,于先生。”谢靖城轻轻呼出一口气,恍然大悟。 裴雁唐以为她时间,对手都挑选的恰到好处,自己也曾私下对裴雁唐这一手颇为称赞,没想到,自己老板的暂退一步,就是算准裴雁唐一定会成立联盟,挑选民安宣战,积蓄名望,从那一刻开始,这个看似垂垂老矣的于世亭于老板,就已经守在裴雁唐与民安这对对手的身侧,虎视眈眈,如同守着两只浑然不觉的兔子。 第九十四章 茶 裴允娴没有想到裴雁唐不去勾引陆中孝,反而又跑来了自己的咖啡馆。 裴雁唐来时,裴允娴正与几个上海商人打情骂俏,上海人见过世面,不会认为这位看起来风骚撩人的老板娘对自己抛个媚眼,递个笑脸就真的看中了自己,知道对方是与自己开玩笑,所以自然也就放得开。 走进咖啡馆的正门时,裴雁唐看到的画面就是裴允娴坐在一桌男客旁边,穿着玫红色的旗袍,翘着二郎腿,绛红色的漆皮高跟鞋随着翘起的玉足轻轻荡着,再配上她手里夹着的那支女士香烟,和脸上妩媚的笑容,满满的风尘做派。 裴雁唐一直对自己契妈提出的男女平等,女子自强等理念颇为认同,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女人以色娱人,所以看到这一幕,裴雁唐的脚步在咖啡馆门内一顿。 “呦~~稀客呀?”听到门口的风铃声响起,裴允娴回眸望去,等看到裴雁唐时,稍稍错愕,随后笑着起身,朝裴雁唐迎来,嘴里不冷不热的招呼道。 裴雁唐对裴允娴礼貌的微笑回应:“路过,想过来喝杯咖啡,休息一下。” 裴允娴美目在裴雁唐身上转了转,随后跃过裴雁唐看向门外的老夏,老夏做了个手势,提醒自己老板娘,对方的保镖在车上没有下来。 “不会又刚好休息的时候,想找个女人聊聊天罢?”裴允娴收回目光,对裴雁唐说道。 裴雁唐惊讶对面这个女人的心思反应,脸上却淡淡一笑:“怎么?不欢迎?” “欢迎,来的都是客,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不过先说好,老板招呼客人,小费要贵很多。”裴允娴说完,转身引着裴雁唐朝楼上走去。 等到了二楼的雅间,裴允娴没有招呼伙计上来,直接推开窗朝着刚好在楼下的老夏喊道:“侬让秋生送一杯咖啡,一壶茶上来。” “晓得啦。”白俄服务生老夏头也不抬的答应一声。 裴允娴关上窗户,看到对面的裴雁唐正低头取香烟,用葱管般的两根手指夹着自己的火柴递了过去。 “谢谢。”裴雁唐看了裴允娴一眼,接过火柴点燃香烟,轻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总不能你是想勾搭我罢?上海滩有磨镜女党,没听说香港也有。”裴允娴琼鼻轻轻哼了一声,虽然待客礼貌,但是开口却够直接:“再说,你就是想勾搭我,也得我愿意才行。” 所谓磨镜女党,是上海流行在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之中的一个女性组织,以闺中密友的名义整日黏在一起,听说内部还有结拜,立誓,缴费等等程序,总之入了磨镜党,女人就只能与这批闺中密友亲热,至于自己的男朋友,未婚夫或者丈夫,白天举案齐眉可以,但晚上别想再碰自己。 这伙女党搞得很多有妇之夫明明家有美妻,却只能去书寓堂子等烟花之地解决生理问题。 裴雁唐看到裴允娴那副模样,微笑着开口:“怎么?还担心我把你那个面首抢走?” “怎么?你能告诉我,今天来见我不是为了他?”裴雁唐刚问出口,裴允娴马上就开口反问,语气咄咄逼人。 裴雁唐其实是这两日收到于世亭的电话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中了计,于世亭在自己刚刚发动攻势,且民安如今反应迟钝的时间打来电话,不怀好意,是让自己心理压力加重,愈发要在意胜负,最主要,老家伙想借着自己这些人的手,多逼出民安藏而未发的几手后招,方便他于世亭最后出来收拾局面。 对付民安,裴雁唐当然不止是调整航线,更换客轮,降价惠客这几招,她对民安香港分公司出手,不是灵机一动,而是谋划许久,对方如何反应她心中已经有了几种推断,会随着民安做出的反应,继续发动后续攻击。 可是于世亭这番话,让裴雁唐却明明知道对方故意让自己压力过大,不怀好意,却又不能不按照于世亭的话行事,这就好像两个武师在擂台上正一决生死,自己刚出一招,对方示弱,而台下另一个武师则告诉自己,对方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且两人无论谁胜谁负,下一场自己就会登台。 攻势过于求快,会中民安陆中孝的拖字诀,可是如果僵持,又中于世亭的心思,毕竟对于世亭而言,自己一方与陆中孝一方,无论消耗哪一方的财力人力,他都乐见其成。 思来想去,她决定仍然按照自己之前敲定的计划走,不过与此同时,她希望更了解一些陆中孝这个人的细节,当面去问陆中孝,那家伙一定不会讲,所以思来想去,裴雁唐决定见见这位美艳的上海老板娘,了解一下陆中孝的习惯。 “的确是为了他,不过不是为了勾引他,而是想和他做生意。”裴雁唐听到裴允娴的反问,笑着说道:“我可没有夺他人之爱的习惯。” 裴允娴嘴里咬着香烟:“生意的事来问我做什么,我同他除了上床之外,没见过面,你见过女人同面首不上床反而聊生意?还是见过男人同妓女见面不上床聊生意?” “我想知道,他平日是个什么样的人。”裴雁唐对裴允娴这种直接的态度并没有任何不适,常年抛头露面与各种男人打交道,让她不要说这种话题,再粗俗些的,她也能一笑置之。 门外,一名侍者端着咖啡和茶送了过来,裴允娴斟了杯茶,递到裴雁唐面前。 裴雁唐本来正要端起咖啡,看到裴允娴递茶的动作,顿时手停了下来,不解的看向裴允娴。 裴允娴又帮自己倒了杯茶,随后低头看着茶盅内碧绿的茶叶,嘴里轻声说道: “尝尝。” 裴雁唐好奇的端起茶尝了一口,回味片刻,看到裴允娴正等着自己开口,于是勉强开口称赞:“此茶汤色碧绿,入口微苦,回味之后又有甘冽悠长,虽不算上品,却也不俗。” “像不像世人,先多奔波苦楚,再多平安喜乐。”裴允娴对裴雁唐微笑着的回应道。 裴雁唐讶异的看向裴雁唐,她没想到裴雁唐一身风尘气息,却能说出一茶可见世界这种颇有意境的话语。 “我说完这句话,你该怎么答话?”裴允娴看到裴雁唐惊讶的眼神,开心的笑了起来。 裴雁唐微微摇头:“大抵就只剩夸你佛法高深,道法自然,洞悉世情这种话了罢?” 随后,她突然一愣,试探问道:“陆中孝说过的话?” “不,刚才那句是我从普陀山高僧那里听来的,第一次私会面首,两人都颇为尴尬,陆中孝倒茶给我,我随口说了出来。”裴允娴观赏着杯中的茶叶,茶叶此时已经渐渐沉入杯底。 裴雁唐来了兴致,好奇的问道:“他就是因为你这番话,所以才当了你的面首?” “他说,茶叶,是这百姓众生,沸水,是这红尘俗世,茶叶于沸水中上下翻腾,几经沉浮,恰如人生在世,波折起落,茶叶最终沉于杯底,归于平静,一如世人,归于尘土。”裴允娴望着面前那盏清茶,仿佛背书一般,轻轻说道。 说完之后,她看向裴雁唐,自得一笑:“我就是因为他这番话,所以才当了他的女校书,随叫随到,还自以为是在嫖他。” 裴雁唐耳边仿佛响起陆中孝的声音,清冷平淡:茶叶,你我俗人也,此中沸水,红尘俗世也。茶叶于沸水中上下翻腾,几经沉浮,恰如人生在世,波折起落,最后沉于杯底,归于平静,一如世人,归于尘土。 “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不知道跟女人上床之前聊什么,又听我说的高深,怕被一个妓女瞧不起,所以才随口扯出这番话,我从其他女人那里听说,别的面首来私会,见面第一件事,要钱,第二件事,脱衣服,亏老娘认识了他之后,一直以为约面首见面,都要和读书参禅一样!”裴允娴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水说道:“还笑话别的女人找面首不舍得下本钱,只懂找些没文化的粗坯,哪知道没见过世面的反而是自己。” 第九十五章 骗局 “陆先生,师哥说你找我。”陆中孝刚走进兴华公司的办公室,陈文明的女弟子徐莹馨就敲开门,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陆中孝点点头:“徐小姐,进来聊。” 徐莹馨脚步轻缓的走进来,看了眼对面翻看报纸的劳承乾,随后这才朝陆中孝的办公桌走近了两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等着陆中孝开口。 “岁昌兄说你之前做过翻戏党?”陆中孝对徐莹馨手里翻开桌上的几份报纸,嘴里随意的问道。 徐莹馨低着头,轻声说道:“年少时跟在几个姐妹身边做过化妆品出张所的勾当。” 出张所是舶来语,出自日本,代指办事处,代理处之类,不过陆中孝知道,徐莹馨口中所谓化妆品出张所并非是指他们翻戏党真的做起了洋行代理生意,而是假借化妆品出张所的名义用来撒网,寻找目标,算是一场大戏的开幕阶段,开一处出张所,里面所有员工都是翻戏党成员,店内化妆品必然名贵稀缺,引得妇女们进店询问,不过无论询问购买哪一款,徐莹馨这班人的回答必然是因为稀缺而被人订购,没有现货,如果需要可以原样赶制一份,随后能亲自送去府上,绝不影响使用,让对方留下住址。 随后则会有另外的翻戏党以送货上门为由,了解对方的家境,判定是否值得出手设局。 “年少时?徐小姐现在看起来也很年轻,芳龄几何啊?”陆中孝翻看完几张报纸的版面,笑着抬头对徐莹馨问道。 徐莹馨似乎对陆中孝有些畏惧,声音轻微的说道:“二十四岁。” “既然做过出张所的生意,听说过金表券吗?”陆中孝继续问道。 徐莹馨不知道陆中孝怎么从出张所突然说到了金表券,不过仍然点点头:“在上海自然是听过的,不止听过,也确实领到了一支金表。” “如果我讲,金表券也是骗人的翻戏手段呢?”陆中孝盯着徐莹馨的脸,观察对方的表情问道。 徐莹馨有些疑惑的抬起头,看到陆中孝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又把脸稍稍垂下去:“最初时几个姐妹也都怀疑过,可是那洋人商行确实没有骗人,从头到尾,我没有用钱就白白得了一支金表。” “我现在有张黄金券,和金表券一样,能白白得一钱黄金,你会不会出钱买券?”陆中孝用钢笔扯下一张信纸,从一到十写下三十个阿拉伯数字,随后递给徐莹馨。 徐莹馨思索了一刻,走上前打量了一下纸上的数字,点点头:“如果和金表券一样,自然是愿意买的。” “好,我就是要做这种生意,所以想让你帮忙,把这些券推销出去。”陆中孝对徐莹馨说道:“月薪百元港币,黄金券每卖出一册,奖金一元,上无封顶。” 徐莹馨捏着这张写有三十个阿拉伯数字的信纸,抿着嘴唇出神,十几秒钟后才抬起头看向陆中孝:“陆先生,真的会像洋人送金表那样送黄金?” “千真万确。”陆中孝对徐莹馨肯定的说道:“我已经让律师去物色地段,租店面挂招牌,等招牌挂起来,就会在香港所有报纸登广告。” “可是,金表券,洋人是说要让大家都买他的进口金表,为了打响招牌才免费赠送,黄金为什么要白白送人呢?”徐莹馨终究没有和张钊一样沉住气,忍不住对陆中孝直接问道。 陆中孝眼睛看着徐莹馨,笑容有些古怪:“我教你翻戏的本事,你可是要拜师的。” “那……那我不问了。”徐莹馨看到陆中孝朝自己望来的目光,有些畏缩的说道。 “你做过翻戏党,逢场作戏的场面见得多了,为什么我觉得你似乎有些怕我?”陆中孝感觉对方总是有些忐忑与小心,好奇的问道:“不拜师,也可以教你。” 徐莹馨低着头小声说道:“师父交代过,陆先生是大人物,惹不得,我当年从翻戏转来做铳手,就是见识过得罪大人物的下场,我一个师姐,翻戏翻到了一个大官的姨太太头上,后来师姐被找到,那个大官找了好多人糟蹋了她,又把她卖去了外地,自那之后我就不再做翻戏党。” “这次不是请你做翻戏党,虽然要赚钱,不过却是合法的正当生意,而且放心,我也远远不是陈老板嘴里的大人物。”陆中孝对徐莹馨说道:“如果要卖掉你手里那册黄金券,你想先去哪里卖?” 徐莹馨想了想:“哪里也不去,在洋行里等人上门,尖沙咀那边上海人很多,一定都知道金表券的故事,本来最好就该去尖沙咀推销,不过洋行去的人会更多,他们更希望眼见为实,我就是当年见到有人在外面卖自己的金表券,信不过,特意去洋行见识到之后,才买了金表券。” “回头让雄哥再安排个人做秘书的工作吧,等黄金券做完,还有个保险公司的工作适合你。”陆中孝听到徐莹馨的话,笑着说道。 …… 中环汇丰银行大厦门外。 不停有各色鬼佬与华人西装笔挺出入汇丰银行的正门,陆忠恕立在汇丰银行的门外吸着烟,看到陆中孝从一辆车上走下来,朝着对方晃了晃手示意。 “不是在雪厂街的领事馆工作咩?怎么在汇丰银行办公?”陆中孝仰头望了一眼七十米高,足有十三层的汇丰大厦,对陆忠恕问道。 “国内内战,其他地方的领事馆,办事处都已经名存实亡,很多对内地的工作都需要港澳总领事馆展开,雪厂街那边已经装不下如今的雇员,所以迁了一半多的员工来汇丰大厦办公,我就在其中喽?”陆忠恕也回身看了一眼汇丰大厦:“大部分都是华人,毕竟美国佬不习惯每日仰望英国人。” “陆秘书,印刷厂打电话,说是一批图书已经印刷完毕,询问是否送来这边。”陆中孝与陆忠恕两兄弟说话时,一个华人青年快步从大门内走出,用英文对陆忠恕问道。 陆忠恕开口说道:“那批图书是以慈善基金会名义捐赠,不需要他们送货,让他们暂时放在货仓,过两日基金会会有专人去接收。” “有两个作家答应今晚见面。”得到答复的青年并没有急着动身,而是继续说道。 陆忠恕点点头:“知道,约他们在附近的餐厅见面,一起吃便饭。” “好的。” 等青年转身离去,陆中孝才笑着开口:“陆秘书?大人物?” “乜鬼大人物,劳碌命的小喽啰,各种零碎事务,美国佬当然不愿意对中国人露笑脸,自然就交给我们这种人去奔走,挂个秘书头衔给中国人看,让他们觉得自己被重视。”陆忠恕自嘲一笑。 不过随后看了眼在对面街边吸烟的劳承乾,又看向自己哥哥:“你不是特意跑来关心我工作吧?” “本来不急,不过现在我开工的那间公司被人宣战,所以只能杀鸡取卵,先赚一笔钱安定军心。”陆中孝对陆忠恕说起自己准备做黄金券的生意。 陆忠恕听完之后,有些怀疑的开口:“会不会有人上钩?如果是我,我绝不会为了去领那一钱黄金,害我身边三四十位朋友蒙受损失。” “因为你聪明,香港有多少聪明人?”陆中孝听到自己弟弟一语道破自己黄金券的花招,笑了起来。 黄金券的生意说穿其实没有什么神秘,当年洋人在上海滩推出金表券时规定,想要得到金表,必须先向别人手中购入一张零券,然后再用这张零券去商行购买一整册共计四十张券,然后才能得到金表,而且规定如果没有零券,商行不会出售给购买者整册金表券,这样就保证了前面第一批购买金表券的人,能把手里的零券卖给其他想要获得金表的客人,把购买整册金表券的四十块钱收回来。 也就是前几批购买整券的人,很轻松就能把表券转卖给其他人,等于免费获得一块金表,这样自然会推动更多的人为了免费二字,而花钱购买洋行的整券。 陆中孝的黄金券,暂定一册四十张零券,假设徐莹馨手里全部卖出去,就是四十人,四十人获得黄金之后,又有一千六百人从四十人手里购买表券,一千六百人之后则是六万四千人,如果六万四千人还想免费得到黄金,就需要两百五十六万人向他们购买表券,香港如今总人口恐怕都不足两百万,为了想办法拿到黄金,恐怕就需要有人加购表券。 “的确……白白得到一钱黄金,对穷人的诱惑力很大,而且说不定他转卖给朋友家人时,并不觉得是在帮你拉人头,反而觉得在帮对方,让对方有机会占你的便宜。”陆忠恕也笑了起来:“我如果是警察,甚至可以自己多买几份整券,逼着那些辖区内的生意人购买……” “我确实也考虑把券卖给警察。”陆中孝吐了口气:“所以,为了避免麻烦,我准备把商行挂在警队那个鬼佬的名下。” 陆忠恕双眉微微一挑:“神也是你,鬼也是你?” “牺牲个鬼佬,他们不拿中国人当人,我也只能当他们是鬼。”陆中孝淡淡说道。 第九十六章 连环计 已经深夜,其他人早已经收工回家,陆中孝却仍然留在公司办公室内翻看资料。 “陆先生,轮船上的员工可能会出事。”陆中孝正坐在办公室内翻阅几家香港英美保险公司的资料时,劳承乾推开办公室的门,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低声对陆中孝说道。 陆中孝把手里的几份资料看完,才微微皱眉,抬头看向劳承乾:“可能会?” “……我们在客轮上的人,发现很多员工这几日频频参加香港海员工会的一些私密集会,集会的人似乎是在劝公司那些海员离开香港,回内地工作。”劳承乾没有回答陆中孝的话,而是犹豫一下,直接把自己发现的问题说了出来。 陆中孝盯着劳承乾,没有注意后面那番话,而是开口问道:“我们,是什么人?” “北川子弟。”劳承乾这次没有犹豫,干脆的说道。 听到北川子弟四个字,陆中孝了解的点点头,这四个字背后可能还会细分出更多身份,也许有江湖身份,也许有官场子弟,但北川子弟四个字,基本就能统称为,骆云甫的嫡系门生,是骆云甫在北川办学办厂培养出来的川系心腹,民安公司巅峰时期,员工数万,没有源源不断的北川子弟不断加入民安公司充当骨架,就没有只凭双手就稳稳握着民安这艘巨轮船舵的骆云甫。 “那你觉得,针对民安员工发起集会的人,是什么人?”陆云生从座位上站起身,对劳承乾问道。 劳承乾抿了抿嘴唇,开口说出三个字:“共产党。” 共产党如今势如破竹,鲸吞大半中国,上海,天津,青岛,旅顺等等港口城市都已经被共产党解放,这些城市极为需要海员,船舶工程师等等,去帮共产党迅速恢复城市港口运转。 “查清楚发起人了?”陆中孝望向窗外的夜色,嘴里问道。 “徐震,招商局香港分公司的海员。”劳承乾说道:“我们的人混进集会,发现对方开出的价码太过优厚,而且……而且……他这次集会,特意带来了很多员工的家信,信里说员工家中都分到了土地,共产党派了专人组织大家恢复生产,很多员工的家人都在信中劝说他们回内地,徐震说,可以不用急着辞工,先请假回乡下探亲,看看是不是真的分到土地,过上了好日子再决定,已经有很多员工动了心,所以我们的人才急着告知我。” 陆中孝从衣架上摘下西装外套:“知道徐震住在哪里?” “知道。”劳承乾看到陆中孝要动身:“除掉他,不需要陆中孝您出面,我安排其他人动手即可。” “为什么要除掉他?”陆中孝错愕的看向劳承乾:“我是想过去请他一起吃些宵夜聊聊天,走吧。” 劳承乾开着车,载着陆中孝朝徐震位于湾仔的住处驶去。 “裴雁唐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得了高人指点几句,只凭她自己出了这招的话,那倒是有些兵法的味道了,之前的狮子搏兔还没尽力,就马上换了连环计,有点意思。”陆中孝夹着香烟坐在后座上轻轻说道。 劳承乾握着方向盘:“陆先生,共产党集会拉拢公司员工这件事,要不要告知骆先生?” “骆先生早该知道了,你都知道了,他会不知道?你们北川子弟难道就那么信任我?”陆中孝吐出口胸中的浊气:“骆先生必须装作不知道,这一刀得由我替他来接。” 轿车停在一处老式唐楼外,劳承乾说道:“人在顶楼劏房。” “带他下来。”陆中孝坐在后座上说道。 劳承乾低头撩起右腿裤脚,从右腿小腿绑着的枪套取下一支小巧手枪递给陆中孝:“陆先生用来防身,我去带人下来见您。” 说完,劳承乾下车朝着唐楼走去。 “承乾。”陆中孝开口叫住劳承乾。 劳承乾回头看向陆中孝,陆中孝说道:“要礼貌,客气,就说民安公司香港分公司协理陆中孝,特意来请他吃宵夜,聊聊天,人就在楼下等他。” “明白。”劳承乾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去。 时间不长,就听到唐楼出入口一阵嘈杂脚步声传来,最少七八个人从唐楼内走了出来,陆中孝借着煤气路灯观察着那些人,看穿着与脸上的海锈应该都是海员,此时正神情不善的跟在劳承乾身后,尽可能护住最后面的一个身影。 陆中孝拉开车门下车:“承乾,不是告诉你,要客气些吗?” 看到陆中孝下车,那些海员顿时把目光都投了过来,更有人语气挑衅的开口:“怎么?看到我们人多才懂客气呀?” “就是!有本事把我们都抓走!”又有人接口说道。 最后的身影想要朝前走上来,却始终被同伴紧紧护在后面,似乎对面的陆中孝是随时吃人的洪水猛兽。 陆中孝轻轻点头,朝几人笑笑:“徐震先生,能否单独说几句话?” “有话当大家讲清楚!怕见人呀!”陆中孝的话刚说完,马上就有人开口顶了回来。 “承乾。”陆中孝微微皱眉,开口说道:“教教他们,让他们明白礼貌的人,也会发脾气” 早就被这几个家伙搞到心头火起的劳承乾,得到陆中孝的吩咐,转身一耳光抽在刚刚开口的汉子脸上,打的对方身体横着出去两步!鼻腔嘴角都淌出了鲜血!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又一腿当胸踹在对方胸口!把那人踢的在地上翻滚了出去!捂着胸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在地上呻吟! 旁边的人看到同伴被打,刚要扑上去,劳承乾手腕一翻,一柄手枪指向几人:“想清楚自己是不是叫徐震,再开口说话。” 被枪口指着,几人总算安静下来,最后那个身影此时分开同伴走出来:“陆协理,我是徐震。” 面前叫徐震的男人,二十六七岁的年纪,皮肤粗糙黢黑,脸上更是斑斑点点的海锈,身材匀称,一双圆眼,两道浓眉,狮鼻阔口,眼神明亮,神色中满是坦然,如果不是穿着海员工服,倒像是胸怀坦荡的豪杰。 只是开口说话的声音却颇为和气,声调也不高,答了一句之后转身先扶起被打的同伴,安抚众人:“各位兄弟放心,陆协理要是想报复我,哪里需要亲自出面。” 又对被打的同伴拍拍肩膀:“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也不要出口伤人,陆协理只是请我聊聊天。” 几个同伴似乎对徐震颇为心服,几句话之后,就乖乖退开,徐震这才看向陆中孝:“陆协理,您深夜来访,想和我聊些什么?” “徐先生,知不知道附近哪里有能吃宵夜的地方?”陆中孝打量了四周环境,对徐震问道。 徐震摇摇头:“这里的兄弟都是海员,赚的不多,一天三餐尚且勉强,哪还敢半夜起来再多祭一次五脏神。” “我倒想起有个地方,三角码头有处柴火馄饨,味道不错,我请您去尝一尝?”陆中孝朝旁边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车门。 徐震看看旁边持枪的劳承乾,又看看陆中孝:“那我就叨扰陆协理这一餐。” “回去休息,都回去休息,我去去就回。”徐震说完,转身朝那些同伴笑着喊了一声,随后大步上了陆中孝的轿车。 劳承乾从口袋里数出几张零钞,丢在地上,朝几个同伴说道:“拿去看医生,下次说话小心点。” 等轿车发动,陆中孝取出香烟递给徐震,徐震接过来笑笑:“谢谢。” “听说徐先生最近几次集会都颇为关注民安公司的员工,这说明民安公司香港分公司管理上有很大问题,徐先生能否告知我一下,也好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陆中孝用打火机帮徐震点燃香烟,自己也点燃之后,笑着问道。 徐震侧过脸看向陆中孝,打量陆中孝的脸几秒钟之后才开口:“陆协理,民安公司管理上没有问题,对员工也无可挑剔,在香港海员工会一干兄弟的眼中,比起洋人和本地公司,都更有人情味。”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民安公司没有问题,为什么工会最近却不停劝说民安公司的员工辞工?”陆中孝故作惊讶的问道。 徐震咧嘴笑了起来:“陆协理,我如果不停劝说,那您协理的位置恐怕就坐不稳了,今晚第一次集会而已,刚集会结束您就登门,想要亡羊补牢,这反应已经非常迅捷,又已经超过大多数船务公司。” “劝说民安公司的员工回内地,又带了家信,盛情邀请他们回乡省亲,徐先生这么明目张胆,别忘了一件事,那就是,香港如今共产党三个字见不得光。”陆中孝对徐震说道:“我如果想要针对徐先生,只需要去警队报个案,我相信你最迟明早就会被遣送离港。” “那陆协理没有去报案,反而来见我请我吃宵夜,是因为什么?”徐震与陆中孝目光对视,似笑非笑。 陆中孝看到徐震那副表情,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不是我想来见你,是你想见我。”陆中孝感觉后背有些微凉,开口说道。 徐震脸上的笑容如同涟漪,慢慢绽开:“难怪骆先生肯因为陆协理筹钱宣战逼宫吞舟这八个字,就把香港分公司暂时交给你打理。” “骆先生……已经做了决断?”陆中孝夹着香烟的手指轻轻一抖,烟灰掉了几片在车内,脸色也有些阴郁,仿若头上悬着一座泰山,随时压顶而来。 徐震看到陆中孝的表情,轻轻摇头:“不是陆协理你想象中的四面楚歌,我只是陪着您唱一出大龙凤,替您肩上卸几分力道,裴家的借刀杀人,这一刀我替您还一招顺水推舟,所以你继续走你那招树上开花即可。” “你看破的?”陆中孝盯着徐震,目光幽深,声音阴冷。 徐震微微摇头:“骆先生看破的。” “终究不够资格跳出来做个执棋人,只配做个棋盘内的将主。”陆中孝听到徐震的话,心中稍稍松了口气,随后自嘲一笑。 “陆协理,我想见你,除了帮你卸些压力,唱唱对台戏,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接下来,棋局怎么走,你要自己做决定了,骆先生在香港只留了我这枚生意外的小卒,本以为能闲一段时间,可是不足一周,就已经被逼了出来,如果对方再有这种生意之外的出招,你可就要自己破招了。”徐震对陆中孝表情认真的说道。 陆中孝听到这句话,反而比刚才恢复了几分活力:“那你跳出来替我接招,没有经过骆先生认可?” “骆先生担心本地船坞公司会借刀杀人,所以离港之前已经和我打过招呼,如果对方逼到这一步,我就要替你出来卸力,让你能从容些。”徐震对陆中孝答道:“怎么,我不该和你讲清楚?” “讲清楚可以,卸力就不必了。”陆中孝对徐震笑了起来:“裴家是于世亭用来打草惊蛇的那根拐杖,你现在跳出来,于世亭这头老鳌就绝不会再露头。” “所以呢?” “该怎么出招就怎么出招,扮好你这把刀,继续砍下来就是,而且,不要告诉我,你准备怎么砍,我自己会破招。”陆中孝望向车窗外的三角码头:“民安这碗馄饨,没那么好下嘴。” 第九十七章 你还没有真正了解自己 “契妈。”裴雁唐一边脱下身上的长款风衣外套,交给旁边的佣人,一边亲热的朝此时客厅内正仔细雕琢一盆绿植的干妈罗静恩打招呼。 罗静恩旁边还坐着彭知瑜和其一名年轻女郎,看到裴雁唐赶到,彭知瑜两人起身笑着迎上来,彭知瑜嘴里还说道:“契妈说,你迟到,罚你去妇爱会多做两日义工。” 另一个娃娃脸的妙龄女郎也附和说道:“契妈对你最偏疼偏爱,我们如果犯错,就要罚一个月,对你,她狠下心才只肯说让你做两日义工。” “知道你最近忙,不用特意过来陪我。”四十一岁的罗静恩把手里的镀银小巧园艺剪放下,端详着修剪完的绿植,嘴里说道。 此时的她戴着一副垂链眼镜,穿着件墨绿色的旗袍,面容祥和,看起来就像是香港上流社会很常见的那种姿态优雅,生活舒适的中年贵妇,但实际上她却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香港开埠以来,第一位女性太平绅士,甚至在大多数人的眼中,这位中年贵妇在香港要比她丈夫极其家族更为知名。 罗静恩,祖籍福建厦门,出生于越南西贡,1926年就读香港传统名校圣士提反女子中学时,为了消除学校内的阶级观念,追求平等,带领同学提倡校服运动,并且设计出了沿用至今的蓝白色旗袍式学生服,1932年考入上海沪江大学法学院,毕业即被高薪聘请担任中南银行香港分行总经理行政秘书,工作期间与丈夫林树培医生相识并结婚,随后辞去工作生儿育女,1937年日军侵华,罗静恩联络香港各位上流华人的女眷筹款,购买救护车,药物等急缺物品,并亲自送往内地战线支援,1938年创立了香港中国妇女会,从事抗战后勤救援募捐的工作。 战后又创办了香港家庭计划指导会,加之她之前曾担任香港基督教女青年会会长,香港中国妇女会会长,又始终关注中国女性社会地位,推动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男女平等等问题,一时间风头压过东华三院与保良局,被很多人称为香港圣母。 1948年,香港政府刊宪,委任时年四十岁的罗静恩为太平绅士,成为名副其实的全港第一华人女性。 据传说,在罗静恩毕业回香港工作时,香港很多华人大佬都把自家能拿得出手的儿孙选出来,恨不得排队站在罗静恩面前供她挑选一个做丈夫,不过罗静恩最终与做医生的林树培恋爱结婚,让很多华人大佬暗自可惜,在他们看来,罗静恩毕业能进入北洋四大行的中南银行香港分行工作,而且起步就是总经理行政秘书,就已经证明这个女人的头脑能力超过大多数男人,毕竟商业大佬的行政秘书可不是领一份薪水的花瓶职务,最主要,是中南银行主动聘请罗静恩回港工作,而不是罗静恩登门寻求工作机会。 所以那些大佬都存了把对方娶回来给自己当儿媳妇的打算,毕竟家中真的娶来这样一位贤内助,就算儿孙头脑欠缺,能力不足,也有罗静恩能帮忙提点。 他们只觉得当年罗静恩嫁给林树培医生,是被恋爱冲昏了头,可是等香港殖民政府宣布罗静恩成为太平绅士,才恍然大悟,这个女人目光眼界,深度已经远超同龄人,夫妻相处和睦不提,林树培是个专业医生,醉心医务,对罗静恩要做什么从不会过问插手,加之林家的养和医院保证了家庭的优渥生活,所以罗静恩能全部身心投入到她想要做的公益与社会福利事业之中,而如果当年罗静恩真的嫁给一个大家族长子,恐怕豪门大族,未必能容忍一个女人抛头露面。 随着罗静恩年岁增长,诸多华人大亨反而愈发佩服罗静恩的眼界与能力。 如今的大佬们,已经把自己当年娶罗静恩的念头早早打消,而是换成了把各自女儿送去给罗静恩当契女,希望自家女儿能学到罗静恩一招半式,罗静恩如今算是香港拥有契女最多的女性,甚至因为经常做慈善,在底层民众之间已经得到了个更亲切生动的爱称,契妈绅士。 “还好,契妈,我肚子饿。”裴雁唐走到罗静恩面前,张开双臂先是拥抱了一下罗静恩,随后才撒着娇说道。 罗静恩朝裴雁唐温和的问道:“想吃什么?” “想吃你做的鱼面。”裴雁唐笑着说道。 “你迟到,又忙,所以义工就算啦,就罚你陪我一起做鱼面。”罗静恩摘下脸上的眼镜,收入眼镜盒中,看样子准备亲自下厨帮裴雁唐准备食物。 裴雁唐笑着答应了一声。 “哇,大家都是拜契妈,怎么有的人就被宠的胜过亲生女儿,有人就连路边捡来的都不如。”听到罗静恩居然当着自己和另一个女孩,明目张胆帮裴雁唐取消惩罚,彭知瑜故意用不满的声音大声说道:“锦蝉,对吧?” 被彭知瑜称为锦蝉的娃娃脸女孩抿嘴一笑,声音柔和的说道:“我拜契妈最晚,不敢讲大姐头和干妈的坏话。” “呐,听见啦?就你牙尖嘴利,当心我……”裴雁唐扭回头看向彭知瑜,板着脸恶狠狠做了个挥拳的动作。 彭知瑜见锦蝉不帮自己,可爱的翻了下白眼:“说到牙尖嘴利,锦蝉做过记者,她才牙尖嘴利,明明就是怕被打,向不公低头,没有记者骨气。” “那你这个教书育人的老师很有骨气喽?”裴雁唐走过来,两条手臂从后面探出环抱,勒住彭知瑜的胸口,语含威胁的问道。 彭知瑜干脆的投降:“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契妈对雁唐姐还不够好,才气不平帮你仗义执言,希望契妈以后对你更偏疼一些。” 三人笑闹着陪罗静恩进了厨房,说是帮厨,三个干女儿除了裴雁唐还有些厨艺,彭知瑜和方锦蝉则只能添乱,和面时把面粉甚至故意涂抹到对方脸上打闹,搞得最后还是裴雁唐动手把两人赶出去,罗静恩又喊了家中擅长做粉面的厨娘进来帮忙,才总算正式开始动手。 “你总觉得,打赢那些男人都打不赢的犀利对手,才能证明自己这个女人的强大,这一点其实我与你是有分歧的,却又无法说服你。”罗静恩亲自动手打着鲮鱼肉,此时边打边看向旁边帮自己择菜的裴雁唐,笑着问道。 裴雁唐说道:“契妈一直告诉我,证明自己的强大,不需要对手,而是改变这座城市,这个世界,让它变得更好,我当然觉得契妈的话有道理,可是我与您不同,我父辈是海盗出身,弱肉强食是我从小就习以为常的生存法则,我当然也希望可以改变这座城市,让它对女人更包容,更重视,但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先找到一个够强大的对手,击败他,告诉这座城市,我足够强,而不是一个依靠父辈财势,想要找个慈善由头搏个名衔的女人。” “你那个对手叫民安公司,我在上海读书时都听过这个名字,你挑战的只是它的分公司,它背后还有一个潜藏的庞然大物。”罗静恩把鲮鱼肉打到起胶,随后用手慢慢撒着面粉:“而且你旁边还有于世亭虎视眈眈,虽然打输也没什么,但会很伤一个人的锐气,所以其实我不建议你这样做。” 裴雁唐把手里择好的青菜递给旁边调制高汤的厨娘:“于世亭特意帮我上了一课,所以我又临时加码,变了策略,开始从场外落子,我让本地航运公司工会的人示好共产党,让共产党去拉拢劝返民安公司的员工。” 罗静恩和面的手微微一顿:“你这么做,当心对手也会场外落子,生意就是生意,牵扯太多不该夹杂的东西,当心反而会缠住自己手脚。” “如果民安不理会,任由共产党把员工说服劝返回内地,国民党就会怀疑民安公司已经决心投靠共产党,台湾那边会给民安公司施压逼骆云甫表态,如果骆云甫迟疑,民安台湾分公司很可能会被充公,而且民安分公司不理会的话,大批员工离开,人手不足,临时招募培训上岗的自然也不堪大用,运营上会出问题,更无法与我竞争,如果民安公司加以阻止,就得罪了共产党,民安公司的总公司在内地,分公司擅自得罪共产党,骆云甫如果不亲自来香港临阵换将,他的总公司就不是生意被抢这么简单。”裴雁唐眼睛盯着旁边那口汤锅内随着沸汤浮沉的鱼骨:“我断定,民安公司一定会选择共产党,所以我找了国民党的关系,正盯着民安公司的举动,如果我的对手做错了题目,民安公司输掉的,不止香港一个分公司。” 听到干女儿语气坚决,把和好的鱼肉面团交给厨娘,罗静恩清洗着手上的面粉,笑着换了话题: “我听知瑜讲,你那个对手好像还被她介绍与你相亲来着?” “是啊。”裴雁唐没有避讳,反而笑了起来:“那家伙蛮有女人缘,认真起来的模样,很招女人喜爱。” 不过随后脸上的笑容就又渐渐转冷:“不过,有女人缘也不影响我击败他。”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海盗?”罗静恩看着干女儿的神态语气,叹了口气说道。 裴雁唐恢复笑容:“契妈是觉得我太过凶横?” 罗静恩轻轻摇摇头,微笑着说道:“不是,你还没真正了解到自己而已,煮面吧。” 第九十八章 关照家人 直到自己这处大排档的最后一名客人离开,陆少筠才走向正收拾碗筷的林福生: “是我的错,让你陪我发疯搞这种噱头。” 一周之前,他们的大排档在三角码头开张大吉,姚世雄带着一干人马过来捧场,再加上码头的苦力也来尝鲜,生意很是红火,最夸张时,单日总收入破了千元港币,抛开成本,也能赚下两三百元,已经比绝大多数香港人的月薪赚得还要多。 不过这种红火没有持续太久,虽然两元任吃的噱头很足,但两元港币对码头这班日赚不过三五块的苦力而言,已经是笔相当大的支出,尤其很多逃难来香港的苦力,都带着妻儿老小,想想妻小还在木屋区等着自己赚钱回去养家,自然不会舍得拿出两元港币自己大快朵颐。 所以一周之后,每日的生意就从千元港币滑落到两百,一百,到今日更是已经月至中天,才收到三十二块港币,而精心准备而又没有卖出去的食物在夏日很难保存,这意味着两人不止没有赚到钱,反而要亏掉许多。 “生意不好是很正常的,市道不景气这种事怎么能怪到你一个女人头上?何况是我想要做这种生意,与你无关。”林福生双手端着满是残羹剩饭的碗筷,侧着身对陆少筠笑道,唯恐油渍不小心沾染到陆少筠:“再说,有我在不会浪费,我很能吃嘅。” 看到林福生那副模样,陆少筠脸上露出了笑容,愈发觉得自己选的男人值得托付,她撩了一下发丝,踮起脚尖,极快的在林福生脸颊吻了一下,随后说道:“我去收拾桌椅。” 林福生愣了几秒钟之后,脸上才露出灿烂笑容,扭头朝着陆少筠喊道:“不用你!桌椅很重,你就去算账好啦?等下我自己动手!” 两个人正准备收拾桌椅回家,陆忠恕一身西装打扮,出现在大排档前,笑着对正低头算账的陆少筠开口:“老板,来一份尝尝?” 陆少筠抬起头,看清楚面前的是陆忠恕,惊喜开口:“二哥?” “呃……”正准备搬动桌面的林福生看到陆忠恕,反而愣住,只能努力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陆忠恕。 好在陆忠恕主动开口,笑着打趣:“福生哥,想清楚,娶了少筠,你就再也享受不到我叫你福生哥的待遇。” “阿二……”林福生开口给出了一个让旁边陆少筠忍不住怒视他的称呼。 “阿二?”陆忠恕疑惑的问道:“是叫我?” 陆少筠瞪完林福生,对自己二哥说道:“他整日对少君阿四阿四的叫,与我私下聊天,又习惯叫你阿二……” “这名字不错,蛮亲切。”陆忠恕笑了起来,随后走到一张空桌前落座:“那叫孝哥怎么称呼?” “就叫孝哥咯。”陆少筠说道。 那边林福生自己取出四个餐盘,帮陆忠恕挑选了四样肉菜端过来,随后坐到陆忠恕的对面:“多吃点。” 陆忠恕变戏法一样,从西装口袋取出两小瓶精美玻璃瓶的白酒,没有标签,看起来每瓶也不过三两左右:“一起吃,这是老字号的玉冰烧,我这个舅兄特意买来,与你一起品尝。” 陆少筠没有劝阻,反而送过来两个酒盅,这才在两人中间打横落座,亲自帮两人倒酒。 林福生嗅着略带香甜的酒气:“真的是玉冰烧,有猪肉的香味,喂,阿二,你最近不忙吗?怎么想起来看我们。” “一个是我亲妹妹,一个是我未来妹夫,如今做生意我当然要过来捧场。”陆忠恕端起酒盅与林福生碰了一下,笑着说道。 随后两人把酒一饮而尽,陆忠恕哈了一口酒气:“只是,看起来生意有些不尽人意?” “刚开张那一周生意很好,不过现在就有些差,市道不景气,没关系的,我钱多,就算多亏几日都无所谓。”林福生满脸的无所谓,开口也尽数把责任算到市道不景气的头上,完全没有提这种自助大排档的发起人陆少筠。 陆忠恕却看向陆少筠:“少筠,看见了,生意不是拍拍脑就能做好的,有钱人大把钱吃自助餐,是因为他们不担心吃一餐饭就可能会让家里少了救命的口粮,所以才大方,穷人很吝啬,两元港币的确廉价,噱头也抢眼,但是如果不是让他们觉得能占到你便宜,他们是不是舍得掏出辛苦赚来的钱的。” 陆少筠默默的帮两人倒满酒,随后低下头:“是我欠考虑。” “不关少筠的事。”林福生语气严肃的对陆忠恕说道:“是我想做。” 陆忠恕看到林福生的态度,笑容更加灿烂:“我知道,看到你护着她,我不知道有多开心,这才有一家人的样子,不过你剩下这么多饭菜如何处理?” “自己吃,再送一些给街坊咯?”林福生无所谓的耸耸肩。 陆忠恕举起酒盅,与林福生又碰了一杯,等喝下去之后才开口:“不如这样,两元港币一份,每份四菜一汤一饭,我每日买三百份,不要把重心放在摆大排档,干脆主做订餐,订餐剩下的再随便卖卖好啦,你们觉得呢?” 陆少筠猛然抬起头,惊喜开口:“二哥?” “你咁能吃咩?三百份?一家人,吃就得啦,不需付钱。”林福生听到陆忠恕的话,干脆的说道。 陆忠恕笑笑:“最近搬到汇丰银行大厦办公,那里多了很多人开工,加班又凶,经常要搞到十一二点才收工,鬼佬不肯付加班费,只能想办法补贴一下餐饮喽?午餐一百份,晚餐一百份,宵夜一百份,这笔钱虽然不多,但是我想来想去,都觉得应该关照家人。” “谢谢二哥。”陆少筠笑着朝陆忠恕道谢。 陆忠恕伸手摸了一下陆少筠的头顶:“我是你哥,谢咩呀?” “喂,还不谢谢我二哥。”看到林福生还在试图算清楚数目,陆少筠对林福生催促道。 林福生朝陆忠恕憨厚笑道:“谢谢你,阿二。” “说我是阿二,那大哥最近有没有过来光顾?”陆忠恕对两人微笑着询问道。 林福生耿直的摇头开口:“孝哥忙,我都未通知他,他当然没有过来。” 陆忠恕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关系,我过来也一样,关照家人,天经地义,孝哥如果忙完,也一定会来的。” 第九十九章 过招 《华侨晚报》《工商晚报》《星岛报》《华商日报》《新生日报》《果然日报》《工商日报》《南华日报》《先驱报》等等热门华文报纸突然不约而同刊登了相同的一则广告,虽然版块不大,但是却被排在了头版,甚至一些街头巷闻传看率较高的《伶星日报》《奇闻报》《香港奇情》《风月》等靠艳情奇情故事博取眼球的不入流小报,也都被买下了广告位。 广告只有一句话,却特意加重加粗,在报面上显得异常醒目:“诸君愿不费分文得到一钱黄金吗?” 随后下方则是一行小字:“诸君如有此意,请移步中环杜理士洋行加以了解,本洋行拥有黄金交易许可证,保证诸君合法免费获得黄金。” 如今黄金价格在香港已经飙升到史无前例的三百一十港币一两,现在全港百姓为了黄金已经疯狂,每日通过澳门,新界试图走私黄金来香港大赚一笔的人不计其数,走私方式五花八门,有的把黄金塞进活鸡腹内,有的假称放牛误入新界,实则黄金藏在牛角或者牛欢喜中,更有甚者选择铤而走险,自己裹上猪油或者蜡油吞进肚内,把黄金带入香港再服泻药排出,期冀能卖个高价。 如今居然有洋行免费赠送黄金?不要说免费,就算是按市价出售黄金,大把人都愿意挥舞钞票上门抢购,如今香港政府已经出台法例,除非拥有特许黄金交易许可证的大型金店或者洋行,禁止私人交易买卖黄金,可是如今纵然是如同周大福之类的大型金店,黄金也已经很难买到。 张钊一身西装在杜理士洋行大厅内踱着步,此时的他哪还有在码头拎着铁皮喇叭催促苦力的劳累狼狈模样,头发用发蜡细细梳理成背头,西装马甲三件套,左手拇指套着枚翡翠扳指,手腕上戴着劳力士,浑身还发散着淡淡的青草香水味道,任谁看到张钊,都要清楚他是这间洋行的华经理,华人大班。 除了他之外,柜台内还有五六名穿着马甲干净整洁的员工,男的样貌标致,女的身姿曼妙,不过柜台内并没有陈列黄金,反而几人手边都码着厚厚一摞准备好的黄金券通册。 张钊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和,但眼角却总忍不住去瞄旁边待客厅沙发上坐着喝咖啡的一对男女。 女的是一身女大学生打扮的徐莹馨,眼神好奇的翻动着手里的黄金券通册,男人则是陆中孝,看起来像是徐莹馨的朋友,与她微笑交谈。 洋行外面的风雨廊下,突然响起了优雅的口琴声,张钊回身目光扫了一下几名员工,那是他们的人发来信号,通知有客人登门。 果然,一名人力车夫手里捏着份《奇闻报》走到洋行大门外,迟疑着看向里面的张钊等人:“先生……这里是不是有黄金送?” “当然,您请进来慢慢了解。”张钊瞥了车夫一眼,语气看似礼貌实则冷漠的说道:“来人接待一下。” 看到张钊对自己一副嫌弃的面孔,车夫反而松了口气,毕竟华经理狗眼看人低,对他们而言再寻常不过,如果一个华经理对自己这种人都赔着笑脸,那多半是要图谋不轨。 张钊旁边一名样貌和善的年轻男员工走过来:“先生,您想领取黄金吗?” “对,报纸上讲,这里有黄金免费送,是不是真的?”车夫抓起报纸,指着那块广告版面朝员工问道。 员工点点头:“没错,这是我们商行的广告,我们商行刚刚开业,为了打响知名度,所以才搞了个免费获得黄金的活动出来,希望大家能帮忙多多推广商行。” “如果我真的拿到黄金,一定帮忙宣传!”车夫语气肯定的说道。 员工朝车夫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对方跟随自己前往待客厅,边走边说道:“不过不巧的是,您不是我们商行的第一个客人,而是第二名,所以您想免费获得黄金,需要看第一名客人是否愿意给您这个机会。” 说着走到正伸开手指展示手指上那枚金戒指,与陆中孝笑着交谈徐莹馨的面前,员工露出笑脸:“徐小姐,打扰您,我们商行第二位客人已经到来,他也想和您一样获得免费黄金,希望您能帮个忙。” 徐莹馨对手上的金戒指爱不释手,头也不抬的连连答应道:“好,真的得到枚金戒指,让我帮忙做什么都可以。” 车夫看到徐莹馨手上那枚金戒指,并不算大,做工也不够精细,但听到对方真的是免费得到,仍然让他羡慕不已:“怎么要人帮忙?直接给我不得吗?” “徐小姐,按照……”员工看到徐莹馨仍然目光盯在金戒指上,忍不住开口提醒。 徐莹馨回过神来,干脆的扯下自己那本黄金券通册上的一张,递给车夫:“呐,付我一元港币,然后再去柜台买一本通册,就能得到黄金啦。” “仲是要花钱?”听到徐莹馨的话,车夫第一反应是捂住自己的口袋,警惕问道。 员工在旁边微笑着说道:“是这样,先生,想要免费获得一枚重达一钱的黄金戒指,需要购买一本本商行发行的黄金券通册,价值四十港币,购买之后,我们将赠给您一枚黄金戒指。” “四十块才买一钱黄金?我发癫呀!”车夫听到员工的话,更是连连摇头。 员工不气不恼,和气的继续说道:“您听我讲完,您购买的黄金券通册,上面一共有四十张黄金券,只有拥有一张黄金券的客人,才有资格购买通册,得到免费赠送的黄金,也就是说,您可以像徐小姐一样,买完之后在这里等其他客人,把自己买的四十张黄金券,再转卖给他们,这样四十块就又回到您口袋里,算起来是不是白白得到了一枚黄金戒指?” 车夫还在那里盘算,外面已经又进来几名握着报纸的客人,几名员工也都开始迎上去帮忙介绍获得免费黄金的方法,其中有名客人颇为豪爽,直接挥舞着钞票:“有黄金就得,什么券我不需要,按市价卖给我十两黄金得不得?” 可惜最终与车夫一样,都被请到待客厅招待,那名豪客看到有人免费得到了黄金,特意请徐莹馨摘下来看了一番:“的确是黄金,可惜成色差些,不过现在香港能有黄金都已经不错啦!” 随后对员工问道:“这位小姐的券我全都买下来,你干脆些,直接卖我黄金好啦?” “先生,我们不卖黄金,只是赠送,每人只能领取一次,不过您可以让亲戚朋友购买黄金券来领取。”员工笑着说道。 那名豪客不耐烦的取出一张一元港币递给徐莹馨:“麻烦小姐卖给我一张。” 徐莹馨把之前扯下来本想卖给车夫的那张黄金券给了豪客,收下对方的一元港币,豪客把黄金券递给员工:“现在可以啦?” “您这边请。”员工带着豪客走向柜台,登记姓名,又收下那张黄金券与豪客的三十九块港币之后,这才把一本黄金券和一枚黄金戒指递给豪客:“您可以把黄金券每张作价一元出售给他人,请放心,我们只会接待拥有黄金券的客人,保证各位客人能把购买黄金券的成本收回,达到免费领取的目的,也请客人帮忙代为宣传。” “喂,不会金价涨高就不赠了吧?”豪客翻着黄金券,嘴里问道。 员工说道:“本间洋行是英国绅士开办,资金充沛,绝不会半途而废,只要各位客人携带黄金券登门,即可获赠黄金,绝无拖欠。” “好,现在就回家打发我亲戚朋友过来,一钱四十块,一两四百块,虽然市价才三百一,但是我看金价很快就要涨破四百,当然多赚些。”豪客得到员工肯定的答复之后,转身出了商行。 看到有人出资购买,其他几名客人也都犹豫一下,从徐莹馨手中购买了黄金券,毕竟在他们看来,就算黄金券没有卖出去,四十块买一枚一钱重的金戒指并不算亏,单单是黄金已经值三十一块,戒指工本费当然也要收一些。 “小姐,您能不能卖给我一张?”车夫看了好几个人花钱买了黄金券,换到了金戒指之后,决定大胆试一试,于是对徐莹馨说道。 徐莹馨摇摇头:“你去找其他人买吧,我不卖了,金戒指在金店都买不到货,现在有机会白白领取,我当然便宜自己朋友。” 刚刚买完黄金券的几个客人,本来也想学她在待客厅守株待兔,卖给后来的客人,听到她这番话,觉得徐莹馨说的很有道理,这种好处当然是先关照朋友,毕竟香港如今有钱都买不到黄金。 所以马上有人带着黄金券快步离开了洋行,准备去呼朋唤友。 车夫去求了另外几个客人,客人也都没有卖给他的打算,看到本来是第二位客人的自己,到现在反而没有免费领戒指的机会,车夫狠狠心,干脆对徐莹馨说道:“两元,小姐,我出两元,你卖我一张啦。” “看你这么辛苦,算啦,我一元卖给你。”徐莹馨看到对方朝自己作揖恳求的模样,心有不忍,扯下一张黄金券递给对方。 车夫把手里的一元港币递给徐莹馨,朝徐莹馨说了几声多谢,随后脚步飞快的去了柜台。 “走吧。”徐莹馨像是喊自己的朋友,对喝咖啡的陆中孝说道。 陆中孝起身陪她一起走出洋行,外面那名豪客已经急匆匆带着几名同伴又杀回了洋行。 “想去哪里,等下我送你。”陆中孝对徐莹馨笑着说道。 两人上了轿车,徐莹馨才松了口气,用手轻轻拍着心口:“好久不做翻戏的伎俩,总觉得心中有些怕。” 轿车并没有急着发动,而是停在街边又有大半个小时,直到客人越来越多,甚至风雨廊下都排成了长龙,陆中孝才开口说道: “走吧,如今我有钱输血吊命,头疼的人,就该换成裴雁唐了。” “去哪里?陆先生?”劳承乾开口问道。 陆中孝拉过徐莹馨的手,这动作让徐莹馨身体下意识绷紧,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一样僵住,定定盯着陆中孝,唯恐对方对自己意图不轨。 不过陆中孝只是端详着她指间的那枚金戒指,良久才开口说道: “先送徐小姐,说了要让裴雁唐头疼,当然是去石塘咀裴家,她利用共产党,我利用她父亲,彼此都出手,才叫过招。” 第一百章 病夫裴崇 “咳咳咳咳!”一阵令人心悸的剧烈咳嗽声响起。 随后又是“啪”的一声脆响,裴崇把手里的汤药喝完,没有交给下人莲姐,而是用力摔在了地上,上好的兔毫乌瓷汤盏顿时四分五裂。 裴崇脸上带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药渍:“吃了十几年都未见效!就该把这种无良大夫丢下海!免得……咳咳咳免得他坑骗百姓!” 客厅内的其他两名佣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低头侍立在远处,只有跟在裴家多年的莲姐,取出手帕帮裴崇擦净嘴角的药渍,柔声说道: “老爷,您隔几日就自己故意气自己,再好的药,也事倍功半,说起小姐您就发脾气,那干脆,随便找个您在海上的老兄弟的儿子,把小姐嫁了吧,省得您见到她心烦。” “我女儿……咳咳咳我女儿……好不容易洗干净了身上的泥沙,还能再……再跳回这池子脏水?”裴崇转过头,如同一头暮年雄狮,目光凶狠的瞪着莲姐:“这种话你讲出来是故意气我?” 另外两名佣人已经替莲姐捏了一把汗,裴家老爷虽然对佣人出手阔绰,逢年过节也从不吝啬赏钱,可是脾气却古怪,喜怒无常,连带他那个女儿裴雁唐也一样,不知哪句话哪件事出了差池,就会被当场辞退,一年下来,府内总要换几名佣人。 “我气你,总比你自己气自己要好,我气你,你拿我出气好啦,扣工钱,赶出家门,要么就捆上手脚丢下海,是不是把我丢下海就能消气?”莲姐对裴崇的怒视视如不见,仍然是语气轻柔的问道。 裴崇叹口气,收回目光:“你……要不是……要不是咳咳咳要不是你照顾我这么多年,我早就……算啦!把药再煮一碗送来,我喝了就是。”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整日发脾气,就该让你回海上再过一番之前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莲姐看到裴崇改口缓和下来,朝着远处佣人摆摆手,示意她们去熬药,这才笑着对裴崇说道。 听到莲姐说起旧日岁月,裴崇脸上反而露出笑容:“我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寒气伤了肺子,早就回海上重操旧业,哪会留在香港这处租界,受洋人的管制。” 看到裴崇那副表情,莲姐坐在裴崇身边,用手轻轻捶着裴崇的后心,没有再开口,任由裴崇陷入对往日的追忆。 她自幼就认识了裴崇,或者说从父辈开始就为裴家卖命,只不过她父亲为裴家卖命时,裴家还不是海盗,相反,是缉拿海盗的水师。 裴崇祖父裴轩曾官至满清广东水师参将,在广州保卫战时随水师提督关天培战死虎门炮台。 父亲裴昂则是广东水师九龙大鹏湾广安号管带,新界六日战争时,新界乡民因为英军侵袭,向九龙城寨守军与大鹏湾水师求援,表示愿意用人命从正面拖住英军,希望官军做奇兵发起突袭,奈何九龙城寨守军拒绝救援,反而申斥乡民,让乡民放弃抵抗,大鹏湾水师守备蔡天生更是因为与英人合作走私鸦片,对英人屠杀乡民视如不见,唯裴昂的广安号炮船官兵一百五十余人,多数都是祖籍新安县,对英人屠杀自家同乡的暴行不能容忍,抗命驾船出海,期冀凭着广安号上老式火炮,掣火箭,喷火筒等武器,前往新界海域攻击英兵登陆船。 可惜没等到达,蔡天生已经通知英人加以防范,裴昂无功而返,假称当面领罪,实则是暗中接应家眷。 裴昂带人领罪时,面对蔡天生时突然暴起发难,蔡天生匆忙逃跑捡了一条命,水师副将王麒,参将黄景被裴昂带属下手刃,随后裴昂驾船带着家眷逃离大鹏湾,炸沉广安号炮艇,烧掉满清黄龙旗,反而升起海蓝旗,自称蓝旗帮,正式开始了海盗生涯。 因为裴昂做过水师管带,清楚水师缉拿海盗的手段,更明白如何应付水师,所以短短数年间,就招揽,吸纳了众多海盗入伙,从蓝旗帮最开始的三艘小艇,发展到八大船队,大小船只破百艘,人手数千人。 到裴崇这一辈时,裴家的蓝旗帮已经是以香港大屿山,澳门氹仔岛,路环岛为基地,港澳乃至广东西部海域势力最大的一伙海盗,挂起海蓝旗,海南,广东甚至马来亚柔佛一带大小海盗都要暂避其锋。 裴崇因为一次在爪哇时,遭遇英国水师剿匪不慎中枪落海,在海中浸泡太久,伤了肺部,所以常年缠绵病榻,加之蓝旗帮无人主持大局,内部八大船队首领勾心斗角,英国又调了新式战舰来大力打击海盗,所以最终裴崇把蓝旗帮交给了一批愿意继续做海盗,远下南洋的兄弟,自己则带着一批想要上岸的弟兄登上了香港岛,做起了航运生意,顺便调养身体,因为没有海盗敢打劫裴崇的船,所以很多货主都把货物交给裴家运送,这也是裴家迅速成为香港本土航运大亨的原因。 不过莲姐知道,虽然如今身家富贵,但裴崇内心实际仍然渴望回到那片海上继续操舟弄潮,而且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抛头露面,在裴崇看来,做生意也好,做海盗也好,都是男人的事,女人就只该相夫教子,严守妇道。 “可惜小姐的性格像极了老爷你。”莲姐心中想着,嘴里不由自主的喃喃感慨了一句。 裴崇被这句话从回忆中惊醒:“小姐怎么了?” “我说,小姐与你的性格一模一样,所以呀,你只有能做到自己不再气自己,改了自己的脾气,才有可能把小姐的脾气改过来。”莲姐把手从裴崇的后背上放下来,端起参茶递给裴崇,笑着说道。 裴崇叹口气:“早知道她这幅脾气,当年就该把她送出国读书,留下小的在身边。” “说到少爷,上个月不是传来了消息,说是这个月就要从美国回来了?是放假还是……”莲姐问道。 裴崇接过参茶喝了一口:“说是找了个帮洋人开工的工作,让他回来打理自家生意,他不肯,帮洋人干活倒是积极!一个两个,没有让我能夸出口的!” “老爷,外面有人求见,说是……小姐的男朋友。”一个男仆从门外走了进来,对裴崇微笑着说道:“特意来拜访您。” 第一百零一章 探病 “男朋友?”裴崇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听到下人的回话,哼了一声:“姓陆罢?” 下人点点头,偷眼看了下裴崇。 裴崇从手边拿起一个镀银的水烟袋,他因为伤了肺,不敢再多吸香烟,大部分时候都靠水烟袋来止瘾,此时半眯着双眼,吸了几口水烟后就没了话语,像是坐在那里打起了瞌睡。 就在下人忍不住想要开口催问时,裴崇突然一下睁开双眼,目光凌厉望向厅门外:“让他进来,想要挑拨离间,这手段可差了太多火候。” 下人快步走了出去,很快就领着陆中孝从门外走了进来,陆中孝一身黑色中山装,英气勃勃立在裴崇三米外,与此时正蜷坐在太师椅上,老态龙钟的裴崇形成鲜明对比。 裴崇又已经恢复成了之前的病夫模样,脑袋微微垂着,一双眼睛像是睡不醒,半眯着朝陆中孝咧嘴露出个笑容:“咳咳咳,这就是彭家丫头为雁唐介绍的陆校长吧?快请坐,莲姐,帮陆校长沏茶。” “伯父,你好,我是陆中孝。”陆中孝朝裴崇笑着开口问候:“听说您身体抱恙,所以带了些补品前来探望,只是带的东西有些多,所以等下还要劳烦贵府下人去车上搬取。” 裴崇剧烈咳嗽几声,脸上浮现出一丝病态红晕:“十几年的老毛病了,陆校长有心了。” “眼看就要入秋,这老毛病若是不仔细照顾,容易添些新麻烦。”陆中孝坐到旁边的客位,对裴崇似笑非笑的说道。 裴崇半眯的双眼中,瞳孔微微一缩,不过马上借着咳嗽低下头:“放心,这点病要不了我这把老骨头的命。” 莲姐端着一杯沏好的香茶送到陆中孝面前,陆中孝朝莲姐说了一声谢谢,随后把茶水放在手边:“伯父,我听裴小姐说,您伤病在肺,还是要注意些,毕竟肺者,气之本,稍有不慎,阻塞了气道,那可不是小事。” “陆校长这是对中医也有了解?”裴崇把手里的水烟袋放下,抬头朝陆中孝似笑非笑的问道。 陆中孝叹口气:“我也是遇到了类似的病症,才有感而发。” “哦?”裴崇眼皮抬起,朝陆中孝淡淡的说了个哦字。 “我最近帮忙打理的一间小公司,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被共产党盯上,很多员工被说服,闹着要回内地乡下,这些员工就是公司的气道,所以我才清楚,这气道被断的滋味。”陆中孝笑呵呵的朝裴崇说道。 裴崇一愣,随后不以为意的说道:“香港如今人多的是,走几个人就再招就是。” “我也是这么想。”陆中孝接口说道:“所以我准备把挑唆共产党出头的那几个本地工会头目料理一下,伯父是业内翘楚,威望极高,这种事想请伯父出面代为通知一下那几个头目所在的公司,让几位老板重新招人,别为了这种事伤了大家和气。” 听到这句话,裴崇目光如同两把利刃直刺陆中孝,不过很快就低头咳嗽起来,莲姐走过去帮忙轻轻敲打着后背,裴崇咳完哈哈笑了起来,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这和气不要也罢,你觉得呢?该动手就动手,虽然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可是总不能由着别人坏了自己的事。” 说完,裴崇端起了茶盏,喝了口茶水。 “多谢,多谢伯父您提点。”陆中孝随之起身,朝裴崇笑着说道:“等我料理完琐事之后,再来探望伯父。” “莲姐,替我送陆校长出门。”裴崇点点头,对身边的莲姐说道。 客厅内再度安静下来,裴崇半眯着眼坐在太师椅上垂头假寐,只有西洋自鸣钟滴答滴答的走动着。 陆中孝上了轿车,劳承乾发动驶离了裴家,嘴里问道: “陆先生,接下来去哪?” “徐震身边那几个人,查清楚了?”陆中孝取出香烟咬在嘴里,边打着火焰,嘴里边问道。 劳承乾正色道:“查清楚了,七个,都是本地几家航运公司的员工。” “把人绑了。”陆中孝把香烟点燃,晃灭手里的火焰,淡淡的吩咐道:“我要亲自看着他们上路。” “明白,姓徐的……”劳承乾答应一声,随后停顿了一下,对陆中孝问起徐震。 陆中孝眼睛望向窗外:“徐震不要动,他是共产党,不是那些人的同路人。” “可是徐震与那些人关系紧密,留着他,岂不是更容易惹麻烦?”劳承乾不解的说道。 陆中孝声音不高,却语气肯定:“就是要留着他惹麻烦,去保险公司。” …… 裴雁唐风风火火带着丁虎从厅外快步走进来,对自己打着瞌睡的老爹开口追问:“陆中孝来过?” 裴崇睁开眼睛:“走了。” “想来挑拨离间?”裴雁唐在裴崇面前走动了两步,托着下巴思索片刻,开口问道。 裴崇冷哼了一声:“希望我开口保下那几个挑唆闹事的工会成员,以和为贵。” 裴雁唐继续迈步走来走去,丁虎的目光则随着裴雁唐的脚步不停移动。 走了几个来回之后,裴雁唐突然停步:“如果他真的铤而走险,杀了那几个人呢?” “他不敢,那几个人帮共产党做事,如果他真的动手,共产党那边还怎么交代?”裴崇身体朝着后面缩了缩:“不要走了,走来走去惹我眼烦。” 裴雁唐却没有听父亲的话,而是听完裴崇的话,继续来往走动,直到几分钟之后才猛然停步:“有没有一个可能,骆云甫已经暗中投靠共产党,陆中孝这次杀人是想给香港的国民党看,证明民安心向国民党,而且他动手杀人,骆云甫在内地毫不知情,或者就算知情也可以装作不知,等风波一定,把这笔账归到陆中孝头上?” “陆中孝疯了?按你的猜测,他这一手等同于得罪共产党的同时又欺骗了国民党,到时候被杀恐怕都猜不出是哪一方动的手。”裴崇微微摇摇头,一语指出裴雁唐猜测中的问题:“他不敢杀人,除非狠下心,选一边站队,但他又不是骆云甫,没有资格做决定,只能这么受煎熬,何况,就算他真杀了人,你也不准再用场外招数,要让他茫然四顾,却无处下嘴。” “我明白。”裴雁唐答应了一句。 “民安公司仍然没什么动作?”裴崇问道:“于世亭那边也没有?” 裴雁唐眼睛看向厅外:“没有,民安的客轮没有降价,每日哪怕空驶也坚持准点开船,于世亭那边最近和美国人走的很近,忙着捞声望,我看多半是想混个太平绅士的头衔,不过报纸上纷纷报道一个新闻,说是这两日中环冒出了个洋行,靠免费赠送金戒指,已经上万人发疯一样去买黄金券,一册四十港币,一万人就等于四十万港币,那戒指我看过,一钱重,成色很差,最多值十几块二十块,而且有人在那个洋行见到过陆中孝出现,如果这个洋行是陆中孝搞出来的,他手里如今有了钱,我要是他,恐怕也该正式迎战了。” “降价,赠饭,打广告,场内招无非就是这些,倒是如果真让他手里握着一笔钱,去动场外招的心思,反而要头疼些,比如拿钱搞定洋人,让洋人找麻烦,所以无论他动不动那几个人,都不要再出场外招给他机会。”裴崇取下腕上的一串十八子手串,在手里慢慢捻动着说道:“还有,要防着他勾结于世亭。” “于世亭与他是杀父之仇,家业都被于世亭夺了,怎么可能联手。”裴雁唐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裴崇眼睛一睁:“杀父之仇又怎么样,当年蓝旗帮,我黑吃黑杀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他们的儿子最终认我做契爷,只要有好处,没什么不能联手的,我现在最怕的是,就算陆中孝不肯联手,于世亭也要帮他添一把火。” 说到这里,他看向裴雁唐,又盯向丁虎:“如果陆中孝真的除了那七个人,让你的人盯好陆中孝,防止于世亭偷鸡。” “于世亭会出手?”裴雁唐有些匪夷所思的说道:“他真的帮陆中孝添柴,本地航运公司又不是白痴,一定能查出来。” “我要是他,就一定出手,到他那个位置,就算知道是他做的,可是裴家被斗垮,他又趁机吞了油水,其他航运公司敢说什么?一样要乖乖看他脸色行事,弱肉强食,不止是海盗信奉这四个字,做生意也一样。”裴崇说完,就靠在椅背上眯上了眼睛,就像个老眼昏花的孱弱病夫,打起了瞌睡。 第一百零三章 我这种狗不会叫 中环荷里活道十号,中区警署,亦是香港警队港岛总部。 这套四层高的建筑群,除了警署,还包含中央裁判署,惩教署的域多利监狱,入境处的域多利羁留中心等等机构,被香港人称之为大馆。 香港沦陷时期,这里曾被征用为日军港岛地区总指挥部兼审讯室,无数华人在此被严刑拷问或者处决,往日不要说已经黄昏时分有普通百姓出没,就算是中午时分,行人都下意识避开些,免得沾染无辜冤魂的煞气。 可是此时,停车场上停着一辆LandRover的Jeep警用巡逻车,此时姚世雄坐在副驾驶上,嘴里咬着香烟,神情冷漠的望着警署的停车场出入口。 坐在驾驶席上的,是一名穿着军装的浓眉青年,此时双手握着方向盘,有些紧张的开口,话语中还带着些乡音:“雄哥,森哥这次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姚世雄头倚在靠背上,淡淡的反问道。 “听说姚木和龙大咩这次联手,借森哥开枪杀人这件事,逼洋人收拾森哥,说如果不搞定森哥,潮州帮可能会罢工。”青年警察脸上满是忧色的望着警署二楼的方向:“森哥刚刚得了个探长的实权位置,如果被收拾,说不定就又要被调回总部做庶务……” 姚世雄咧嘴一笑,从口袋取出一罐茄克力,丢给对方一支:“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如果这种事我都搞不定,你们森哥也不可能和我做朋友,抽支烟放松下,这种事我在上海见得多了。” 他刚自己点了一支香烟,再抬头,远处停车场外已经驶来一辆劳斯莱斯礼车,在车位上停好之后,司机下车小跑着打开车门,随后一名穿着名贵西装的中年鬼佬下车,整理着西装纽扣,在司机的欠身行礼中,面无表情的走向了黄昏晚霞渲染成金黄色的港警总部。 看到鬼佬出现,姚世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 港警总部内,此时二楼会议厅内已经早早亮起了水晶吊灯,港岛几个环头的探长围坐在长桌前,其他人都穿着西装便衣,只有杨森一身警队制服,看起来格格不入,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坐在主位上主持会议的,是四十二岁的港岛地区总指挥官,香港警队总警司姬奇,姬奇二战前在英国伦敦的奇彭纳姆镇担任警长,二战后英国人重新占领香港,姬奇被高薪聘请来香港,出任香港警队港岛总部支援部行动策划课警司,不知道有什么靠山背景,居然短短几年间就完成了从警司,到高级警司,最后是总警司的晋升。 港岛几位环头探长对自己这位鬼佬上司的评价非常一致,虽然不懂中文,但这家伙在英国做过底层警察,知道大家发财的大概门道,所以收钱时从来胃口都大,比起那些从军队退役转任警察,傻乎乎的兵痞外行鬼佬要精明的多。 此时姬奇坐在主桌前,用力拍了一下面前那叠报纸,随后英文粗口源源不断从嘴里冒了出来,等他骂完之后,先是恶狠狠瞪了一下角落的杨森,随后才整理领带站起身:“姚!这里交给你!你该明白帝国在香港需要的是什么!” 坐在他右手边第一位的姚木起身一个立正,面容严肃的大声开口:“YesSir!” 看到姬达起身离开,包括杨森在内的所有人都起身立正开口:“GoodByeSir!” 姬达冷哼一声,走出了会议室。 等姬达离开之后,在场所有人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就幸灾乐祸的看向角落面容平静的杨森。 今天这次的会议,就是针对杨森这个山东差而举行,这家伙刚上任西环,就帮内地来的上海人出头,枪杀潮州帮,全字头在三角码头的兄弟,虽然表面上说是对方拒捕抵抗,试图袭警,迫于无奈才开枪自卫,但这种报告上的话只能骗骗白痴,真正的情况大家实际上一清二楚。 杀潮州帮的人,那就等于打总华探长姚木的脸,毕竟谁不知道,木哥就是潮州人。 本来之前把杨森调去西环,姚木是开口赞同的,毕竟他兄弟邓峰在那边搞得有些狼狈,闹出警署开枪杀人的消息,大家都以为姚木已经主动给了杨森这班山东差台阶,杨森应该投桃报李,与姚木借机缓和关系,没想到刚上任,就开枪杀人,而且杀的还是潮州人。 如果不搞定杨森,以后姚木的警队威望何在? 再加上三角码头的潮州帮主要帮潮州粮商黄德鸿做事,出了这种事,太平绅士黄德鸿直接就让秘书对警队的执法行动表达了不满,话语间暗示如果警方不给出一个说法,码头工人很可能会罢工一段时间。 一些潮州报馆也开始登新闻,大肆报道杨森过度执法,把压力和舆论关注度全部堆满。 而且黄德鸿已经按照姚木的指点,准备了一批钞票上下打点,除了准备帮潮州人再捧个探长出来之外,更要借着这件事从警方拿到些许可证的好处。 今天就是姬奇收了钱后的出面表态,也是姚木告诉杨森,港岛地区最大的鬼佬指挥官已经被他搞定,杨森除了束手认输,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看到姬奇离开,姚木没有急着落座,而是看着杨森,脸上慢慢露出狞笑:“阿龙,你是港岛区总华探长,这件事你什么意见?” 他口里喊的阿龙,是港岛区总华探长李就胜,因为背有些驼,所以有个花名叫驼龙,升任咩渣后,被警队内称为龙大咩。 听到姚木问自己,挨着他坐的李就胜清了清嗓音:“长官刚刚已经讲的很清楚,让木哥你话事,当然是木哥你开口,我做事。” “杨森,大家都是警察,不错,之前我的确强压你们山东差,不让你们出头,可是对你们至少脸面上说得过去,就算是做庶务,做杂役,我也都尽量升职,你手下的便衣,各个不是一柴就是三柴,如今西环也让给了你,可是你他妈居然敢杀我潮州帮的人!知不知道潮州帮都是我罩的!”姚木咬着牙齿,目光凶狠的对杨森说道,而且开口就是标准的国语。 只看姚木那张遍布杀气的脸,就让其他探长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和他们在座大多数靠拿钱出来买的探长不同,姚木是靠真枪实弹破获一桩桩大案,才换来的总华探长宝座,都说山东差对英国佬忠心耿耿,可是再忠心恐怕也不如姚木,毕竟姚木从警几十年,替英国人南上北下,击毙的罪犯比在场警察见过的罪犯还要多。 杨森把帽檐用手轻轻抬高了几分,露出之前遮挡的眉眼:“杀个潮州人又怎么样?当天那个人不要说是个普通潮州帮的成员,就是你干儿子,我照样杀。” “好!我草你妈的山东佬!阿龙!给我扒了他和他那队人的衣服,革出警队!”姚木双眉猛地一跳,下巴微扬,开口骂道。 李就胜看向杨森:“杨森,听到了吧?来人!扒了他制服,缴了配枪!关进羁押室!等姬奇长官那边送来正式批文,就把他们交给黄老板的潮州帮。” 当即两名在港岛受李就胜管辖的探长起身,左手叉腰撩起西装,露出腰间的配枪,走到杨森身后左右,一名探长语含威胁:“杨探长,不用我们动手了吧?” “不用。”杨森懒洋洋的摘下配枪,丢在桌上,随后起身,朝门外走去,经过姚木身边时停了下来,与姚木对视:“你刚才是不是骂了一句,我草你妈的山东佬?” 姚木马上警惕的手放在腰间,防止杨森暴起发难。 旁边李就胜也起身,目光紧紧盯着杨森,两名探长更是拔枪在手。 “放心,大家都是做狗,我这种狗,不会叫。”杨森哈哈一笑,继续朝外走去。 第一百零四章 入伙 还没等杨森走到会议室门口处,会议室大门已经从外面被人推开,姬奇从外面走了进来。 众人马上再度立正,不过姚木却注意到,姬奇手中没有拿着文件,而是空着两只手,这让他脸色顿时一变。 而且,姬奇身后跟了一名翻译。 “杨森,虽然如今香港治安情况恶劣,但那不是你不经详细调查就擅自开枪的理由!内务部会继续调查你的问题!直到水落石出!”姬奇脸色难看的指着杨森骂道。 翻译马上把姬达的话翻译成中文,说给在场众人听。 听到这句话,在场所有人全都变了脸色,姬奇这句话很明显是要保下杨森,内务部都是吃闲饭的一群鬼佬,所谓调查完全就是鬼扯,杨森最多请几个内务部鬼佬一顿大餐,两个女人,再递上几千块红包,到时候他们出具的一份调查报告就能把杨森描绘成警队华人之星。 “现在,滚回你的辖区继续工作!别再干那种蠢事!明白了吗?”姬达瞪着杨森说道。 杨森立正:“YesSir!” 随后转身朝自己座位走去,他背对着姬奇,却面向着姚木等人,露出个嚣张的微笑。 “你叫完了,该我了。”杨森经过姚木身边时,笑着说道。 慢慢把配枪装回腰间,调整了一下警帽,随后朝姬奇说道:“Sir,我先告辞。” “滚吧!”姬奇回应了一句。 等杨森出了大厅,姬奇又朝其他人摆摆手:“散会。” 其他探长也立正行礼之后马上快步离开,没有人敢因为好奇而迟疑片刻,因为他们看到姚木脸色已经变为铁青,胸口起伏,如同一座爆发在即的火山。 看到翻译傻乎乎还留在原地,姚木抬手指向大门:“滚出去!” 不等姬奇说话,翻译就已经快步逃了出去。 等会议室内只剩下李就胜,姬奇与自己之后,姚木才看向姬奇,脸色凶恶,目光霸道,声音阴狠的用英文说道:“你跟我保证过,长官。” “你在质问我吗?”姬奇可能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分,态度稍有缓和,不过灰色的眼眸回望着姚木,嘴里用官腔不软不硬的说道。 姚木的手从指着大门的方向,慢慢转动指向姬奇,用手指轻轻戳着姬奇的心口,霸气十足的说道:“我就是在质问你,长官,收钱做事,这是香港警队英国人的良好传统,我觉得你不该破坏它,等负责警队行动部的修辅顿长官回香港之后,我会对他讲清楚你的所作所为。” 李就胜看到姚木这幅做派,心中忍不住感慨,自己何时才敢对鬼佬摆出这种姿态?自己怎么就时运不济,没有遇到修辅顿这种护短又肯为华人手下出面的鬼佬大佬呢。 在他看来,姚木如此霸气,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背靠香港警队主管刑事侦缉处的助理处长修辅顿,而修辅顿除了主管行政部,还在表面上兼管着神秘的政治部,姚木就是当年被还只是督察的鬼佬修辅顿这个伯乐发现,两人相辅相成,才都有如今地位。 修辅顿统领全港包含鬼佬在内的刑事警察,姚木统领全港所有的华人警察。 “我会记住你无礼顶撞并恐吓上级的举动。”姬奇被姚木流露出的霸气与杀气吓到,没有敢再开口刺激姚木,不过还是透露了一个信息:“听着,没有人坏规矩,而是对方在港岛找到了更有力的人士,稍后,带着你们潮州人的脏钱滚出我的视线。” 姬奇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李就胜看到姚木愣住原地,自己则快步追着姬奇走了出去。 “长官!长官,在港岛地区,您才是唯一的指挥官!革除一个探长而已,难道对方跃过你找到了一哥?那就是坏了规矩,我们当然更要解决麻烦!”李就胜快步跟在姬奇身边,用英语极快的询问道。 他与潮州沾边无非是老婆是潮州人,没有潮州人捧他,他能发迹主要是抱紧英国人大腿,此时听到杨森居然走通了门路,找到了比姬奇在港岛警队更有力的支持,当然要第一时间了解清楚,那些更高层的鬼佬,胃口恐怕不要说杨森,就算是姚木都未必能满足。 “只是个助理警司,并没有坏规矩越过我,他在我的办公室正等着与我闲聊。”姬奇对李就胜说道。 李就胜一愣:“助理警司?” 助理警司,警司,高级警司,总警司,姬奇是总警司,一个助理警司居然都能让他改口保下杨森,甚至退掉了姚木送去的钞票? 在李就胜听来,这和天方夜谭几乎没有区别,差了三级职务,正常情况下,不要说闲聊,就是正式汇报工作,助理警司恐怕都未必能迈进总警司的办公室门槛。 陪着姬奇走到对方的办公室门外,李就胜立正告别,趁姬奇推开门走进去的那一瞬间,朝门内快速探头望去。 里面一个中年鬼佬刚好转身看向姬奇,在他转身那一刻,李就胜眼睛就已经看直,他看到那个鬼佬的西装别着一枚制式胸针,不是香港警队的徽章,而是一枚金色的英王徽章,在灯光的照射下,正闪闪发着光。 “木哥输的不冤,杨森在绝境居然打出了一张奇牌。”李就胜看着办公室的门关闭之后,转身朝会议室走去,边走边感慨道。 等回了会议室,姚木仍然立在原地,显然是等他摸清楚来告知情况,李就胜取出登喜路香烟,递给姚木一支,又帮对方先点燃,自己也点燃之后,才对仍然目光凌厉,盯着自己的姚木苦笑说道:“杨森找了ADC帮他解围。” 姚木瞳孔顿时微微一缩。 ADC,全称AideDeCamp,翻译过来是副官,侍从武官的意思,不过警队内称呼的ADC,并不会指向驻港英军那些军队内的各级副官,他们口中的ADC,是港督副官。 香港被英国占领初期,历任港督都是由军人担任,军官自然都有自己的副官,所以之后哪怕委任的港督已经不再是军人,但港督副官这一明显带有军方身份的职务也被保留了下来,每一任港督上任,都由军方安排军官担任港督副官。 香港重光之后,军方出身的临时军政府总督夏悫,被撤去香港总督职务,原香港总督杨慕琦官复原职,不过因为当时国民党十万军队驻扎九龙等待转运,加之在港华人爱国情绪高昂,为了避免刺激到华人情绪,虽然保留了副官职务,但杨慕琦却不再选择现役军人担任副官,改用警队官员担任港督副官,甚至把之前由军方负责的安全保卫工作,也移交给警队政治部负责。 所谓副官,当然不需要亲自为港督值宿护卫,更多是礼节性工作,比如陪同港督出席一些重要仪式,出面接待一些不需要港督亲自接见的皇室成员或者外国官员,所以在警队内部,公认这是一个大家避之不及的清水苦差事,对很多鬼佬警官而言,调任他们担任港督副官,就如同调李就胜这位位低权重的华人探长高升去政治部一样,所以一些鬼佬宁可主动自污近期品行不端,也绝不参加港督副官的警队内部晋升遴选。 “怎么办,木哥?ADC虽然只是个助理警司,但是人家配徽章都是黄金狮,姬奇甚至一哥,头顶上也只是个镀银王冠而已。”李就胜吐了口烟雾,对姚木问道。 虽然他前段时间争总华探长的位置,没有争过姚木,心中有些不快,但大家毕竟共事多年,他也了解姚木的确能力出众,又背靠修辅顿,输给他,李就胜也算心服口服,而且这次姚木之前已经和他打过招呼,潮州帮那边给了他一份心意,脸面也都照顾到,收钱办事,自己总不能和姬奇那个王八蛋鬼佬一样,把钱再退给姚木罢,姬奇可以随口退钱,但自己这个位置,收了钱,再想退可就没那么容易,何况李就胜也不准备退。 “杨森这步棋确实厉害,ADC是个清水职务,有钱送上门当然肯出力,没关系,”姚木咬着香烟,眼神凶狠:“把潮州帮几个字头的老大找来,我要开会,暂时解决不掉杨森,你就放开些手脚,让潮州帮在杨森的地盘先和上海人打上几场,他不是喜欢喂狮子吗,好,死上几十人,把事情闹大,我就看他有多少肉,够喂饱这头黄金狮再替他出头!” …… 杨森走出港岛总部大楼,已经华灯初上,看到杨森的身影出现,驾驶席上的青年警察马上跳下车,帮杨森打开后座车门:“森哥。” 杨森拍拍他的肩膀:“回差馆。” 青年等杨森上车之后,帮他关上车门,满脸喜色的回到驾驶席发动了这辆警用Jeep仔。 姚世雄从副驾驶半转过身,把手里的香烟递给杨森,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怎么样?还顺利吧?” “破费了雄哥,兴华商行一成的股份,这个人情,我一个穷鬼警察很难还得起。”杨森接过香烟,叼进嘴里。 姚世雄自己也咬了一支香烟,随后点燃打火机,举到两人中间的位置,朝杨森示意。 杨森笑了一下,探头凑过去点烟,姚世雄也把嘴里的香烟凑过去,两支烟就着一团火焰同时点燃。 “啪~”姚世雄把打火机合拢收起来:“破费的不是我,是我那位小爷叔,当日你开枪时,他说你这是要出道题考校他,所以那天就已经交代我如何处理,怎么样?这题目,答的还满意吗?” “满意,当然满意,一定要替我谢谢那位陆先生。”杨森吐了个烟圈,靠回椅背:“可是姚木不会被一个ADC吓退,我的雄哥。” 姚世雄坐回身体,望着窗外:“既然题目答的让你满意,伙你也入了,大家就是一家人,后面发生什么事,自然有小爷叔安排,杨探长和我一样,安心做事就是。” “还有一件事。”杨森也看向窗外,嘴里淡淡的说道:“姚木刚才在会议室说草山东人的老娘,雄哥,你作为山东人,怎么想?” 姚世雄磨着牙齿:“小爷叔在三角码头等着你我,有事要交代,等办完了小爷叔的正事,我这个山东人,亲自登门去问候他,喜欢操我老娘,我就送他下去见见我老娘。” 第一百零七章 巧合 轩尼诗道官立小学,如今已经比之前面积大了不少,远超其他火柴盒小学,但比起那些传统名校比起来,仍然不值一提,最多从火柴盒变成了纸牌盒,不过倒是能看得出来,段根基,彭知瑜等人对这座小学尽力修饰,点缀。 电车工人宿舍改造的新楼前,已经被仔细平整过土地,还栽种了许多树木和花草,在阳光下舒展着枝叶,为这栋几十年的旧楼增添了许多生机勃勃的活力。 不知道彭知瑜,段根基他们去哪里搜集来的鹅卵石,在平整好的土地上铺了一条足够两人并肩行走的小路,连接着新楼,旧楼与学校正门。 陆中孝沿着鹅卵石小路走到了新楼前,静静的听着里面传来的琅琅读书声: “第一课,读书,学生入校。先生曰‘汝来何事’。学生曰‘奉父母之命,来此读书’。先生曰‘善,人不读书,不能成人’……” 听了一阵读书声,陆中孝才回到了旧楼,沿着老破的楼梯上楼,轻车熟路推开校长大人段根基的办公室房门。 此时段根基手里抓着电话听筒,背对着房门,面向窗外,趾高气扬的与人通话: “咩呀?想来我这边教书?条件都符合?我知你是女人,不过我已经讲过,要样貌标志,温柔可亲才行,大家同学四年,你不要以为我会忘记你花名吧,狗妹,之前我求你来帮我,你爱答不理,现在想求我?我这间学校门槛已经高过你个人呀!就这样!” “以为我这里是垃圾桶吗?乜鬼人都收?”段根基把电话挂断,嘴里嘟囔了一声,转过身就看到陆中孝正笑着倚在门框处,朝他露出戏谑的笑容。 段根基一拍双手,满面肌肉都恨不得扯动的虚伪奸笑:“孝哥!见到你就开心啦?你再不出现我就准备亲自登门拜访你,最近有咩收获?几日不见,好像壮了许多,上身这么发达,对了,电车公司那边……” 陆中孝从口袋里取出张钊帮他准备的一千五百块港币,段根基马上住口,快步上前接过钞票,小心清点之后装进口袋,特意用拍了拍,随后才松了口气,对陆中孝换上和煦亲热的马屁笑容,把刚才想要说电车公司那边等着收分期房租的半句话改口:“电车公司那边回头有个活动,听说能登报纸,我特意安排你去出席。” “今日是不是出粮?”陆中孝有段时间没见到段根基,此时看到段根基仍然能面不红心不跳的当着自己面施展变脸大法,开心的笑道。 “说到出粮,当然冇问题!早就帮你准备好。”段根基走回办公桌前,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递给陆中孝:“呐,一百八十块,多出的几十块是津贴。” “很威风呀,校长大人,现在选老师都要是女人,仲要样貌标致,温柔可亲,喂,是亲你仲是亲学生?”陆中孝接过信封,打开看了一眼,都是簇新的纸钞,显然是段根基特意跑去银行帮自己兑换的新币。 段根基很狗腿的跑去亲自动手帮陆中孝倒了杯水:“喂,话不能乱讲,我已经有老婆,主要是帮你嘛,你一把年纪,老婆都冇,我选几个温柔漂亮的,方便你这位副校长在其中选个做老婆,夫妻同心,投身香港教育大业。” “哇,嘴脸要不要咁难看?为了让我帮你做那头拉磨的骡仔,居然准备美人计拴住我?”陆中孝接过水杯,对段根基说道。 “不要轻贱自己,你哪能是骡仔,骡仔不能生育,我当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心目中最好的……那头驴仔。”段根基说完,马上笑着跳出两步外:“对了,你有位叫韦行简的同学呀?” “对。”陆中孝知道段根基马上转移话题是怕被自己追打,不过还是顺势停手,笑着点头。 段根基说道:“他上次来拜访,说乜嘢基金会搞慈善义诊,可以帮学校小朋友免费检查身体,还说都是因为你是他同学的原因,让我不用谢他,多谢你。” “你多谢人的方式,就是把对方当成驴仔?真是有诚意,你这样感谢人,我怕用不了多久,恩人就变死敌。”陆中孝喝了口水,坐到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座位上说道。 段根基则坐回自己办公桌前,与陆中孝面对面:“我感恩啦,最近七个老师都是未婚女青年,这都不算大恩?换成古代,你要是同她们其中一个结婚,都要跪下向我谢媒敬酒嘅。” 两人笑着闲聊时,外面校工敲响了下课的铜铃,很快走廊就响起了孩子们嘈杂的脚步声。 彭知瑜抱着几本教材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陆中孝居然也在,好奇的问道: “陆老师居然也在?咁巧?” “喂,我是明媒正娶,不是,我是名正言顺的小学副校长,出现在这里不是很正常的吗?”陆中孝看到彭知瑜好奇的目光,开口说道。 “你出现当然不算巧,但是我那位当日与你相亲的姐妹正赶来,你们两个一起出现,就很巧啦?”彭知瑜说着话,在办公桌前放下教材,自己走到暖壶前蹲身倒了杯水润喉:“是不是我错觉,几日不见,你好像变壮了。” 陆中孝听到彭知瑜说的话,脸上露出个玩味的笑容:“哦?果然很巧。” …… 中环陆羽茶楼,于世亭点了一笼点心慢慢的享用着,秘书谢靖城从包厢外走进来,立在于世亭身旁一步外轻声开口: “于先生,今日下午有个书院奠基仪式,美国领事大人和教育署署长都会出席,您作为捐助者也收到了邀请。” “好。”于世亭小口的吃着虾饺。 “杨管北,童浩东那班上海人正在试着走美国人与国民党的门路,想加入远东运费同盟。”谢靖城等到于世亭回应了一声好之后,才继续汇报道:“国民党那边目前还犹豫不决,毕竟招商局还未加入同盟,他们担心如果支持上海人,最后宋家的招商局反而被卡在联盟门外,用不用借下午出席奠基仪式的机会,您与美国人打声招呼,断了他们的心思。” “知道了。”于世亭用手帕擦了擦手指,从旁边的青瓷小瓶内倒出几粒养荣丹丢进嘴里,随后端起茶盏把药送了下去。 “再有就是,昨晚那七个人已经被陆中孝除掉,共产党也已经通知了家属,我安排的人也连夜搞定那些家属,真要有问题,也能推到他们头上去。”谢靖城等于世亭吃完了药,才继续说道:“陆中孝在哪里也已经有人坠着。” 于世亭抬头,淡淡说道:“那就帮我那个老朋友,老对手的民安公司一下罢,火我帮他点了,是想烧我还是引火自焚,看他怎么选了。” 第一百零九章 抵命 湾仔跑马地养和医院。 陆中孝咬着香烟,赤着上身坐在急救椅上,任由两个护士正帮自己用绷带进行快速加压包扎,脸色漠然,彷佛两个护士用力扎束勒紧固定的伤,并不在自己的身体上,只有几乎已经被汗水浸到湿漉漉的头发和额角不断淌下的汗液,默默提醒着包扎的护士,她们并没有为一个毫无痛感的人进行治疗。 小骆驼看了眼手上沾着血渍已经污浊的手帕,又看看陆中孝那张满是汗水的脸,思索一下,随后把手帕悄悄在背后团成一团丢掉,然后把洋装左臂的丝质半袖扯了下来,半蹲在急救椅前,帮陆中孝擦汗。 她这个动作,让正忙着固定绷带的两个护士,眼皮都微微跳了几跳。 养和医院的护士,比公立医院的护士赚的薪水要多两三倍,而且来这里就医的都是达官贵人,使得这里的护士早就锻炼出一双锐眼,这个美艳混血少女穿着的衣服,可是英国连卡佛百货公司的独幅面料高档货,所谓独幅面料,就是这套裙装的图案不是染印而成,而是依靠人工织就,独一无二,这样能保证哪怕同一批相同面料做出来的衣服,每件衣服上的花式与图案也绝不雷同,让达官贵人家中的女眷出席上流酒会宴席时,避免与其他人穿了同样的衣服而尴尬的局面。 这身西式洋裙,两个护士自认一年不吃不喝,把两人一年收入加在一起都未必能买得起,结果这女孩好像当撕扯报纸一样随意扯破,拿来帮这个男人擦汗。 “小姐,其实,我们有消毒过的毛巾可以提供的。”一名护士忙完手上的工作,在旁边犹豫一下,小声开口提醒道。 陆中孝看到小骆驼认真擦汗那副模样:“听到了?有毛巾,你能不能省着点钱用。” “毛巾味道很难闻,我衣服是特意请人熏过香的,不信你闻一闻?很好闻的。”小骆驼手里细心擦汗的动作不停,脚下朝前再迈出半步,整个上身几乎贴在陆中孝脸上,像是炫耀般的说道。 急救室门外,阿威先轻轻叩了一下门,随后才开口:“陆先生,您让我打电话联系的姚世雄雄哥,已经带人赶来了。” “让他进来。”陆中孝吸了口冷气,强忍疼痛抬起手摆了摆,示意小骆驼闪开。 姚世雄带着刘阿狗和五六个手下,最后还跟着两名穿着警服的差佬,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陆中孝没有大碍,还能坐着吸烟,脸色本来铁青骇人的姚世雄勉强挤出个笑脸:“小爷叔,你怎么样?” “穿了英国产的避弹衣,就像被铁锤狠狠砸了一下胸口,没什么大碍。”陆中孝吐掉嘴里的香烟,从胸腔吐出一口火辣疼痛的浊气,随后才看向姚世雄:“承乾说,不是他。” 姚世雄先转身看向刘阿狗:“去几个人看好承乾兄弟,再去两个走廊里把风。” 刘阿狗朝身后的几人摆摆手,几个人再度退了出去。 “我把阿狗他们几兄弟留下,这段时间让他们照顾你。”姚世雄等其他人离开之后,才走到陆中孝附近说道。 陆中孝看向刘阿狗,微笑了一下,随后对姚世雄说道:“不用,阿狗他们那件事不能耽搁,而且本来就要兵分两路,再让他们分出精力照看我,还要不要他们做事?这里有之前上海帮我做事的阿威,足够。” 姚世雄眼睛看向两名收拾医疗用具的护士,陆中孝对护士说道:“小姐,有些话要聊,辛苦你们了,回去休息,阿威,替我谢谢她们。” 门外的阿威走进来,嘴里客气,但动作却直接,不容护士拒绝,夺过她们的医疗用品,丢出一卷钞票:“小姐,麻烦出来一下,这是陆先生的一点心意。” 等护士被阿威带出去,姚世雄才对陆中孝说道:“那个周大卫不仅查到了之前小爷叔你交代的那个人,而且还查到那个人后天从海南乘船来香港。” 陆中孝双眼一亮:“这么快?不会只是同名同姓吧。” “你弟弟陆忠恕帮忙查到的,本来是你那位律师周大卫去美国领事馆问问消息,碰碰运气,结果遇到你弟弟,听到要查个美籍华人,所以他让人帮忙查了一下,年纪,姓氏都与周大卫说的符合,还特意帮忙发电报去海南确认了一下。”姚世雄语气肯定的说道。 陆中孝笑了一下:“如果是真的,那周大卫运气不错,兴华两成的股份,居然被他靠我弟弟就这么容易赚到手,忠恕有没有问过周大卫,查这个人的原因?” “没有,听到周大卫帮你做事,什么都没有问。”姚世雄说着话,摇了摇头。 陆中孝不再开口,头朝后慢慢靠去,之前悄无声息退开的小骆驼,此时站到陆中孝的身后,把陆中孝的头抵在自己的小腹处,用白皙的手指轻轻帮陆中孝捏着头。 “不是我们的人,开枪的是哪一方?”姚世雄看到陆中孝没有再开口,主动问道。 陆中孝眼睛盯着天花板定定出神,听到姚世雄的话,淡淡说道:“这个时候还够胆火上浇油的,除了于世亭,没有别人。” “他不怕小爷叔你……与裴家一起对付他?还是觉得,子弹遇到他会转弯?”姚世雄犹豫一下,不太确定的问道。 在他看来,怎么都像是裴家动的手,故意推到于世亭头上。 “裴家不敢,我也不敢。”陆中孝把目光重新投向姚世雄,郑重说道:“这就是于世亭不怕我猜出来的原因,他这么做,就是希望我或者裴家找他的麻烦,或者说希望我们两家联手找他麻烦,真找他的麻烦,那就中计了,所以不是裴家也要找裴家的麻烦,暂时避开他,对了,那艘船后天海南出发,几时到香港?” “从海南到香港,二十三个小时,后天下午三点钟发船,第二天下午两点钟左右抵港。”姚世雄看到陆中孝表情严肃,安慰道:“小爷叔,阿狗他们做这种事没问题的,杨森那边也已经交代好,他特意去水警那边打过招呼,放心,万无一失。” “陆先生,放心。”刘阿狗也开口保证道。 陆中孝笑了起来:“我当然放心,因为我会亲自去看。” “小爷叔,这种事你就不要出现了吧,何况你刚刚受伤。”姚世雄听陆中孝要亲自参与进来,马上劝阻道。 陆中孝笑了起来:“我只是远远瞧着,不会登船,毕竟布了这么久的棋局,如今可堪为我攻杀之用的棋子总算出现,我当然要亲自去看看。” 说着话,陆中孝慢慢下地,小骆驼在旁边扶着他手臂:“我帮你请医生?” “我去看看承乾。”陆中孝赤着上身走出急救室,熟门熟路朝旁边另一处急救室走去。 毕竟刚送来时,他是看着劳承乾先被推进去之后,才让护士帮自己处理伤势。 人在走廊,还没等走到急救室门口,远处拐角已经闪出一行身影,十几个人朝陆中孝的方向走来。 为首的,正是一袭黑色唐装的裴崇,身边则是他女儿裴雁唐,丁虎身上的衣服还满是血渍,此时跟在裴雁唐身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一把年纪,被人堵塞了气道,急着来医院吊命?”看到裴崇出现,陆中孝脸色转冷,开口嘲讽道。 裴崇此时脚步沉稳,面无表情,直到走到陆中孝面前两步才站定:“陆校长是聪明人,你该知道不是我动手,如果是我,绝不止是见血就收手这么简单。” “气都他妈喘不了几口的人,说话还这么嚣张?”姚世雄从陆中孝身后上前一步:“透不过气,我帮你开个洞。” 裴崇无视姚世雄的话语,只是盯着陆中孝,旁边裴雁唐则开口:“是我想要见你,试探些消息出来,你那位保镖也是为了护住我才受伤……” 陆中孝没有听裴雁唐的话,开口对裴崇说道:“那你现在出现,是来抖威风,还是来让你女儿胸前多两个弹孔出来,大家扯平?” “阿虎。”裴崇淡淡开口。 身后的丁虎走上前,当着众人展开满是干涸血渍的拳头,两颗眼球血淋淋的掉在地上。 “想说人找到时已经死了,不是你灭的口。”陆中孝低头看看两粒眼球,抬脚踩了上去,噗的两声轻响,随后两团水渍在他脚下洇开。 旁边的小骆驼闭上眼,把头抵在陆中孝肩膀上不敢去看。 “想要什么,讲吧。”裴崇稍稍提高了些声调,开口说道。 陆中孝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自己胸口的伤处:“这处伤,算我自己倒霉,但承乾身上那两处伤,不该是他的,你既然肯开口,是准备拿几条船出来换你女儿那两处……” “陆中孝!以命抵命!我还你两枪!不用想借机吞舟!”裴雁唐之前有些萎靡的低着头,此时听到陆中孝要借这件事对自己父亲狮子大开口,马上昂起头,脸色决然的说道:“阿虎!” 看到丁虎立在原地不动,裴雁唐自己冷着脸撩起丁虎后腰处的衣襟,想要抓枪。 “不用这么投入的演戏,裴小姐,要开枪也该是由我来,不劳你自己动手。”陆中孝伸手握住裴雁唐抓着枪柄的手腕,冷声说道。 裴雁唐侧过头盯向陆中孝,银牙紧咬:“好!” 说着话,站直身体,挺着胸膛:“动手!裴家不欠人情!” “阿威,把你的枪给我。”陆中孝开口说道。 旁边始终闭着眼把头躲在陆中孝肩后的小骆驼轻轻碰了碰陆中孝肩膀,像是撒娇,更像是不忍,求情。 阿威走过来,把自己的配枪递给陆中孝。 陆中孝手刚触碰到冰冷的枪身,裴崇身后十几个人已经举枪在手,姚世雄,刘阿狗等人甚至两名杨森手下的山东警察,也都拔出各自枪械,走廊上响起一阵枪械保险开合的声音。 “一把年纪,还要我教你?下次遇到这种事,如果做不到,就不要死撑着脸面问对方想要什么,我要了,你又不肯给,丢脸的是你,裴崇。”陆中孝听到枪械的声响,没有再去碰阿威手里那把枪,而是转回身看向裴崇嘲讽道。 随后又看向裴雁唐:“听说你很喜欢讲男女平等?独立?一夫一妻?原来是靠你老子这班海盗手下的枪来宣讲,难怪大家都支持你。” 裴崇眼睛只是盯着陆中孝,嘴唇用力抿着,倒是旁边的裴雁唐回身看向自己身后的手下:“收起来!我说过,还他两枪!以命抵命!” 那些裴家的手下一动不动,只是举着枪对准陆中孝。 “收起来,既然丫头说了,随她。”裴崇举起左手摆了摆,开口道:“生死都是她自己选的,谁让她自己好奇,怪不得别人。” 听到裴崇的话,众人这才把举着的枪口放下。 丁虎猛然抬头:“陆校长,是我离开才害承乾兄弟……” 只是没等他说完,陆中孝已经极快抓起阿威的手枪,抵在裴雁唐的胸前,毫不犹豫扣下了扳机! 一直盯着陆中孝等人脸上细节反应的裴崇,注意到陆中孝扳机扣动瞬间,姚世雄都震惊得变了脸色,绝不像作伪!终于不敢再赌,用力撞开裴雁唐,自己抵在了枪口前! 第一百一十章 准备动手 “咔!”陆中孝手里的枪发出一声轻响,而不是子弹脱枪而出的枪火声响! 这让裴崇用力撞开女儿的动作看起来从护犊情深多了几分可笑。 陆中孝把手枪收回来在手里,拉开弹匣,拉动枪膛取出那枚没能打出的子弹检查着,嘴里淡淡说道:“只是子弹卡壳,马上就OK。” 他刚才打开弹匣的动作,在场所有人都看的清楚,弹匣里确实填满了子弹,如果不是刚才枪膛里的子弹卡壳,此时裴崇胸口就已经该被一枪打穿! 说着话把手枪复位,打开保险再度举枪,看向裴崇和他身后的裴雁唐:“怎么?一把年纪想替你女儿受这两枪?” 裴崇双眼微微眯起,之前始终挺直的背脊不知何时微微弯了下去:“说吧,要什么?” “我哪敢还要什么,十几把枪对着我,除了要你女儿的命,我什么都要不到。”陆中孝朝裴崇歪歪头:“躲开些,免得误伤你我走不出医院。” 裴崇轻轻吐出一口气:“裴家撤出联盟,不再抢民安的客轮生意。” “爹!”身后的裴雁唐开口:“我不……” “闭嘴,这里没有你开口的份。”裴崇没等女儿阻拦的话说出口,头也不回的打断道。 陆中孝脸上露出了微笑,把手里的枪转身丢给阿威,朝裴崇张开双臂:“裴伯父既然这么有诚意的开口,那我也不好继续咬住不放,做人要识趣,算啦,一笔勾销。” 裴雁唐仍然开口:“爹,不能退,我宁可抵命给他!如果退出联盟……” “住嘴!”裴崇如同冢虎出闸,低声咆哮喝止裴雁唐,随后看向陆中孝:“那就这样,告辞,安心养伤。” “裴伯父,我话未讲完,不用急,你有诚意就可以,不需要退出联盟,我这个人很明理,这分明是个误会,我也只是要一个态度,大家讲清楚就好。”陆中孝对裴崇微笑着说道。 不要说裴雁唐,丁虎,就连陆中孝身后的姚世雄,刘阿狗心中都对陆中孝这番话感觉不能接受,如果不是那颗子弹卡壳,如果不是裴崇认输退了一步,陆中孝刚才的表现分明是要开枪杀人,不死不休,怎么可能只是要一个态度和诚意。 裴崇终于没能再忍住,剧烈咳嗽起来,从他出现在医院,到现在,完全凭借强大的自制力压制着身体疾病的反应,不要说失态咳嗽,甚至连大声喘息都没有一次,唯独听到陆中孝说不用裴家退出联盟,才脸上潮红涌起,连串的咳嗽似乎要将肺都咳出来! “爹!”裴雁唐扶住裴崇,用手帮父亲拍着后背。 裴崇摆手示意裴雁唐停下,自己调整了一下气息,看向陆中孝,伸手指向丁虎:“你的保镖受伤,我让阿虎替他护着你,他什么时候替你挡下两枪之后,如果还能活着,再回裴家。” 陆中孝看都不看有些震惊的丁虎,只是眼神冰冷的盯着裴崇,可是裴崇却像是瞬间衰老,在裴雁唐看不到的角度,皱纹堆累,双目浑浊:“裴家有仇必报,有恩必偿。” “你觉得小爷叔缺保镖吗?需要对头派个保镖来护着他?”姚世雄从旁边咬着香烟,阴恻恻开口。 在他看来,就是姓裴的老家伙难道气的昏头了?居然打发个手下过来当间谍耳目? 结果没想到的是,下一秒,陆中孝忍痛抬起手臂,拍拍丁虎肩膀:“听到你家老爷的话了?那就辛苦你这段时间帮我开车,你最好盼着早点中两枪回去,不然有你受的。” 随后目光看向裴崇:“就这样罢,伯父,你话有仇必报,有恩必偿,那我只能讲无论恩仇,我都恭候就是,不陪各位闲聊,我去探伤,再见。” 说完之后,陆中孝迈步从裴崇身边擦身而过,朝前走去,裴雁唐让开身体,目光复杂的盯着陆中孝的侧脸。 “老爷……”立在原地的丁虎直到陆中孝等人进了急救室之后,才抬头看向裴崇开口:“我已经欠陆校长保镖两枪……” “我不是要刁难你帮裴家做耳目,以后不要再联系裴家,下次就是他吩咐你开枪射我,你也照办就是。”裴崇看向丁虎,勉强露出个笑容:“那样我反而会夸你做得好,是我中计,我让你去帮他,是帮裴家吊命,好生做。” 说完,裴崇老态龙钟的转身,脚步有些蹒跚的沿着来时路,慢慢离去。 只剩裴雁唐咬着嘴唇,看向丁虎:“阿虎……” “小姐。”丁虎脸色失落茫然的看向裴雁唐:“我不想帮陆校长做事,你记得回去同老爷面前帮我求情,或者让陆校长对我身上打两枪也好。” “我知道,是我同我爹中计。”裴雁唐如同姐姐一样伸手抓了抓丁虎的长发:“我一定想办法,带你回裴家。” 远处急救室门口,陆中孝又走了出来,当着裴雁唐的面对丁虎说道: “去尖沙咀玫瑰咖啡馆,狠狠抽那个老板娘两记耳光,别想敷衍,我会去检查的,如果到时看到觉得不够重,你直接回裴家报道即可,仲有,别说是我吩咐的,去罢。” 交代完之后,陆中孝才又回了急救室,丁虎咂咂嘴,看向裴雁唐:“小姐,他想屈你。” …… 油麻地国光照相馆。 不过十分钟时间,就有四个样貌普通的汉子先后进了照相馆内,等四人进去之后,照相馆老板王豹走了出来,上板关门,挂上了东主有喜,暂停营业的小小木牌。 等他回到照相馆内,四个汉子正立在里面打量着几条细线上悬挂的各色照片,看到王豹关好门进来,四个汉子都停下动作,眼睛望向王豹:“豹哥?喊我们过来什么事?” 王豹把瘸了腿的眼镜摘下来:“我昨天看到陶兆清的情妇去收电报,电报上是陶兆清告诉她,三日后乘船来港。” 四个人对视一眼,随后其中一个汉子朝王豹开口:“豹哥,开口吩咐就是,赴汤蹈火,我们四兄弟陪你。” “没错,豹哥,你直说吧,是不是我们几个埋伏在这里,等陶兆清到女人这里时动手杀了他们?”又一个汉子开口:“要是担心姓陶的带了警卫员,我这两日想办法搞些炸药埋到女人住处,虽然不能让豹哥你亲自动手,但也保证让他们粉身碎骨。” 王豹转身走到一处木桌前,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破旧的记事本,丢在桌面上:“电报我已经悄悄抄下来,上面讲,陶兆清这次是借国民党与英国人谈海军生意的借口来香港,帮上面的人探探英国人的口风,算是替桂永清打个前站,船到岸后,很可能英国人会负责他在香港的人身安全,所以,我认为最好是在海上动手。” “我们只有五个人。”最先开口的汉子听到王豹准备在海上动手,微微皱眉:“我不是怕死,而是五个人一艘艇,去海上劫长途客轮,难度很大,只是登船我怕都吃力。” 旁边的汉子点燃香烟:“当然通知阿狗他们,大家一起动手啦?四艘艇就冇问题啦?” 听到同伴提起刘阿狗那班跟了姚世雄的兄弟,汉子回过神来,笑道:“对呀,阿狗那班兄弟过来,大家一起动手应该就冇问题,太久未见他们,一时忘记提起。” “只有我们五个。”王豹听到两人提起刘阿狗那班兄弟,微笑着说道:“阿狗他们本来就与我们五个不同,大家虽然都是闽系海军出身,但他们与陶兆清没有我们一样的血债要算,如今又已经上岸讨生活,不要再麻烦他们,你们四个,愿意和我一起出海动手,大家就一起上船,不愿意也没关系,我自己再想办法,总之我一定要杀了陶兆清,为老师复仇。” 说完,王豹走进了暗房,从暗房内拎出一个破旧的藤箱,放到桌上打开,里面是乱糟糟堆在一起的法币,港币等钞票,和一些金银首饰: “这是两年来我攒下的钱,无论是不是跟我一起去杀陶兆清,都分了罢,做完这件事,照相馆也就不会再开张,你们不会在这里见到我,大家有缘,就江湖再见。” 王豹把藤箱朝四人推了一下,随后退开自己低头点了支香烟。 四个人彼此对视一番,最先开口的汉子上前拿起钞票:“我做。” 看到有人动手拿钱,其他三人也上前分着钞票,王豹咬着香烟,眼睛盯着一根绳索上挂着的黑白照片:“老师,保佑我。”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未够资格执棋 于世亭站在奠基台上,与一干英美洋人笑容满面的鼓掌,庆祝奠基仪式圆满完成,随后书院校长上台发表讲话,于世亭则一干人回到台下,趁着于世亭走下来的空隙,谢靖城迈步走到于世亭身边: “于先生,陆中孝轻伤,保镖重伤,人在养和医院,裴崇亲自登门,结果差点被陆中孝开枪打死。” 于世亭脸色如常的朝前走着,直到走到台下人群后一处垂柳下,接过谢靖城手里拎着的水瓶喝了一口:“差点打死就是没打死,裴崇运气差了些,怎么女儿刚好就去见陆中孝,明知道不是他,陆中孝当然也会借机发难,咬下了多大一口肥肉?” “子弹卡壳之后,裴崇说要退出联盟,不在与民安作对,陆中孝反而说……不需要,裴崇能去登门见他,就已经有诚意,所以一笔勾销。”谢靖城轻声对于世亭开口说道:“然后裴崇就带人走了,听说路上差点咳死。” 于世亭脸上露出笑容,把水杯递还给谢靖城,随后用手轻轻虚鼓了两下掌: “这个陆中孝,不简单呐,裴崇倒霉,没想到陆中孝刚中枪就已经对他打好了算盘,换做我是他,也会咳死,所以做生意,还是要老成持重些,儿女太早接掌家业,没什么好处,容易搞到自己短命。” “可是裴家并没什么损失。”谢靖城不解的在旁边询问道。 于世亭看向谢靖城:“这么轻松一笔勾销,裴家把这件事说给他联盟那些船东听,他们会信吗?就算表面上信,内心也要狐疑,陆中孝把联盟这面看似坚不可摧的盾牌,敲了个缝隙出来,无论裴家对大家讲什么,他们都只相信一点,那就是裴家没有受到陆中孝的报复,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陆中孝难道不会怀疑于先生?”谢靖城听到于世亭的解释,反而更加有些难以理解:“裴家和陆中孝此番都是受于先生点火影响,于先生说陆中孝此番借机占了便宜,可以见好就收,但裴家不会吧?或者私下双方盟誓,暗中对于先生出手?” “裴家不敢,裴家跟陆中孝联手,陆中孝如果直接爆出来这个消息,联盟一定内乱不提,到时候等于把裴家彻底孤立,所有本地船东都倒向我,我能怎么做?当然出于大义,带病出山接手联盟,然后先解决裴家这个内部矛盾,你说,裴家怎么会这么无脑把这个名分交到我手中?”于世亭取出烟斗,慢慢朝里面填着烟丝,语气似笑非笑的说道:“就算是被我阴这一下,裴崇也只能自己咬牙把血咽进肚里,不过他已经中计,很难再翻盘,我看以后没什么机会报复我。至于陆中孝,他没那么大本事跟我过招,大家眼中盯的都不是一盘棋,怎么对阵?真要过几招,也是骆云甫与我,陆中孝还未够格执棋,他是聪明人,所以会无视这件事,最多记在心里,继续和裴家那个丫头过家家的联盟继续玩耍,期冀能把联盟搞垮,借着这件事把他自己捧高些,看看有没有资格替骆云甫与我对弈。” “下面我们有请为新光书院捐资十万港币的于世亭于先生,上台为大家讲话。”台上的讲话已经结束,司仪用话筒大声说道。 台下已经响起了掌声,在掌声中,于世亭把烟斗递给谢靖城,随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唐装,迈着稳健的步伐登上高台,笑容满面朝众人拱手: “略尽微薄之力而已,实在不值诸君一晒,世亭只是随亚洲慈善基金会与港府华人政务司各位关心香港教育的善心人士骥尾……” “故人之子,不简单呐。”谢靖城随着台下众人一起鼓了鼓掌,随后低头看着手里的烟斗,轻轻感慨道。 …… “醒了?”陆中孝坐在劳承乾的病床前,看到劳承乾睁开双眼,笑着开口说道。 劳承乾眼珠慢慢转动,看向陆中孝,苦笑道:“我办事不力,让陆先生受伤了。” “不怪你,换做是我也以为开枪的是我安排的人,哪知道真的跳出来个枪手,对方挑的好机会。”陆中孝取出香烟,点燃一支塞到劳承乾嘴里笑着说道:“不过也好,我们自己准备的人手,也省了力气,不用再动手搞个假惺惺的枪击出来贻笑大方。” 劳承乾咬着香烟:“查出开枪的人了吗?” “裴雁唐的保镖找到了,不过已经是尸体,那家伙傻乎乎带了两个眼球回来让我看。”陆中孝自己从烟盒里抖出一支香烟点燃,语气随意的说道:“对了,裴家把他赔给了我,你养伤这段时间,他负责照看我,你最好快点好起来。” “我从北川子弟中选两个跟在陆先生身边罢。”劳承乾有些虚弱,吸了两口烟就又闭上了眼睛。 “不用,你们北川子弟都是骆先生耗费财力物力养出来的嫡系心腹,你受伤我估计骆先生都已经很是心疼,刚好,裴崇够聪明,结下个善缘,所以接下来你安心养伤,也刚好尽量避开我要做的事,免得真有一日骆先生要处置我,你会为难。”陆中孝对劳承乾笑着说道。 闭上双眼的劳承乾眼皮轻轻抖了一下,不过终究没有再睁开,叼着烟就那么好像又睡了过去。 陆中孝慢慢直起身,走出病房,门外走廊,只剩下小骆驼与阿威,姚世雄等人已经被陆中孝打发走,为几天后的事做准备。 “做校长能做到中枪,我只看到你一个。”韦行简穿着医生的白色制服,从远处慢慢走过来:“少吸点香烟,不利于康复。” 随后韦行简目光看向旁边的小骆驼与阿威,对陆中孝问道:“这么漂亮,你女朋友?” “养来送人的,没送出去,只能自己留着。”陆中孝低头吐了个烟圈,有些烦闷的回了一句,完全没有考虑过旁边女人的感受。 小骆驼穿着只剩一个袖子的洋装,可爱的抬起手朝韦行简摆了摆,算是打过招呼。 看到陆中孝没有聊天的兴致,韦行简笑笑:“好好休息,我去查房。” 等韦行简离开,陆中孝看向阿威: “阿威,带她回去,子弹底火拆卸的不错,回去让她帮你加薪水。” 阿威笑笑:“陆先生,不如我等那个叫丁虎的回来,再离开,以防万一。” “让他故意去挨顿老夏的打,他怎么可能那么快回来。”陆中孝的话音未落,远处走廊就已经响起脚步声。 阿威摸着腰间与陆中孝望去,只见裴允娴一身旗袍,往日漂亮的脸蛋此时已然红肿,身后跟着咖啡馆的白俄服务生老夏,老夏嘴角破了一处伤口,红红的朝外翻着皮肉。 再后面则是丁虎,似乎伤了膝盖,走路略微有些一瘸一拐,左眼眶青紫高肿,眼睛都快要挣不开。 “你和老夏赤手空拳打完一场,还能走路吗?”看到三人出现,陆中孝先是一愣,随后好奇的问向阿威。 阿威果断摇摇头,看着跟在裴允娴身后,如同一头直立行走的人熊的老夏:“如果子弹没有打中头,都未必能一枪放倒他,赤手空拳让我同他打,陆先生不如帮小姐换个司机兼保镖。” ”老夏,你本领比起在上海时差了好多,怎么搞得你在场,你家老板娘都能被裴雁唐的保镖打了耳光?”陆中孝叼着香烟,没有去看裴允娴,而是对老夏笑着问道。 裴允娴走到陆中孝面前站定,看着陆中孝胸前固定的绷带,又看向旁边朝她默默挥手打招呼的小骆驼,最后看向陆中孝的眼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知道就不用来了。”陆中孝不耐烦的说道:“你这种女人,就是喜欢自作聪明。” 此时丁虎从后面赶上来,呲牙咧嘴的朝陆中孝开口:“陆校长,不是我打的,我只是刚开口说明来意,就被打成这个模样,她脸上是自己动手打的。” “被老夏打过一顿,是不是舒服多了?”陆中孝看向丁虎:“承乾醒了,去看看他,你带着伤见他,心里可能舒服一点儿。” 丁虎听得劳承乾醒过来,脸上一喜,随后朝着病房迈步走去,经过陆中孝身边时,轻声说道:“多谢陆校长。” “不客气,以后有你受的。”陆中孝微笑着说道。 等丁虎离开,裴允娴继续对陆中孝说道:“想说,欠的那一枪,这次算是清账?” “我中这一枪,就是因为你告诉裴雁唐,她在哪。”陆中孝对裴允娴说道:“你觉得该不该算到你头上?” “该。”裴允娴没有嘴硬,轻轻开口说道。 “本来是想借这一枪把老夏借过来当几天保镖,不过丁虎那家伙还活蹦乱跳,那就不用了。”陆中孝伸手摸了摸裴允娴红肿的脸庞:“自己扇自己这么狠,怕我清账?” 听到陆中孝说只是要借老夏,裴允娴的脸色顿时又瞬间明艳起来,挺了挺高耸的胸部:“我就知道尝过老娘滋味,你舍不得……” “下面中了一枪,医生说我终生不能人道,你以后可能要靠角先生了。”看到裴允娴那副又风骚起来的模样,陆中孝没好气的说道,随后朝阿威说道:“带她走吧,我回病房睡一觉。” 说完,陆中孝回了自己的单人病房。 “太监遇到我都能让他起死回生。”看着陆中孝离开的背影,裴允娴得意的一笑,随后看向小骆驼,正色道:“对不起。” 第一百一十二章 怎么做海盗 下午三时,民安公司的剑门号客轮准时发船,不过和往常一样,船票只卖出了三成,大多都是携带货物较多,且有没有抢到其他两家客轮廉价船票的乘客,哪怕此时已经坐在船上,脸上仍然不情不愿,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嘴里也不断低骂出声,让在船舱里服务的船员,哪怕涵养礼貌保持的再出色,听到这些乘客的话语,笑容都有些僵硬。 “啧啧,全都是大舱和尾舱客人,不要说头等舱位,连餐厅票都没有售出一张。”丁虎翻着这次航班的票根记录,故意满脸替陆中孝愁虑的表情,叹气说道:“要不要我替陆校长你回家求情,请小姐放你一马?毕竟我跟在老爷小姐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也都有一点情面在。” 陆中孝立在甲板上,双臂抓着护栏,正望着越来越远的香港,听到丁虎的话笑了起来:“好啊,那你看用你回裴家作为交换,换裴雁唐放我一马,你看她会不会同意?” 船上这三成客人嘴中抱怨的原因,陆中孝不去特意询问也清楚,是因为裴雁唐在枪击事件的第二天就在竞争中继续加了重注,与民安抢生意的四艘客轮不仅船票继续保持一元,而且附赠价值五毫的餐饭一份,虽然只是最廉价的鲍汁拌饭,但已经让坐惯大舱票的乘客感觉占到了莫大便宜,如今民安这艘客轮上的客人,就是因为没有抢到另外两家公司的船票,想让民安公司的客轮学习其他两家公司一样提供免费餐,遭到船员的拒绝,所以他们才忍不住开口抱怨低骂。 不过陆中孝并没有加码的打算,如今自己辗转腾挪暂时赚到了一笔钱,但这笔钱如果投进去与本地联盟打价格战,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彻底烧空,而仍然保持现状,用那笔钱保证公司的固定开支,则还能撑一段时间。 陆中孝不想急着与对方正面开战,而是想要暂时拖住局面,保证有钱维持公司运转即可。 “其实陆校长,老爷同小姐对你评价很高,你又是香港人,又是读书人,如果你不帮上海人做事,我想老爷很可能把小姐嫁给你,他最喜欢读书人。”丁虎没有去接陆中孝的调侃,挠挠下巴对陆中孝说道。 “今晚是住公司,还是住湾仔呢?”陆中孝望着远处天际,喃喃自语。 丁虎不解的开口:“今晚当然住澳门,最快也要搭午夜的客轮,明早才返香港。” “承乾有一点比你优秀,那就是想不通的,就不去想,更不会开口讲出来证明自己头脑不灵光。”陆中孝侧过身,对丁虎笑着说道:“不过你也不错,很少有人能被老夏揍一顿,还能继续生龙活虎。” 听到陆中孝提起裴允娴那个白俄服务生,丁虎脸上有些尴尬:“我只是一时不慎,失了先机,那家伙听到我要揍他老板娘,在旁边突然出手勒住我脖子,我挣脱他消耗力气太多,不然一定把他放翻在地。” “哦。”陆中孝看到丁虎认真辩解的表情,点点头。 看陆中孝的表情看了一会儿,丁虎又补充道:“是真的,我其实身手很不错。” 客轮驶出一个多小时,陆中孝带着丁虎去餐厅吃了份食物,刚刚上完菜品,就听到外面枪声突然响起,子弹打中船身发出的撞击声,让人心悸。 “最烦这些不开眼的扑街,真正厉害的角色,哪里会抢劫客轮,当然货轮更值钱啦?”丁虎听得枪响,从腰间拔出手枪放到餐桌上,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端起罗宋汤的汤盆,大口的喝了一口,随后才对陆中孝说道:“放心,这种都是小角色。” 看到对面的陆中孝比自己脸色还要镇静,丁虎忍不住提醒:“你要不要躲去大舱,外面来海盗,虽然小角色但是也有危险。” “我知道,海盗是我安排的。”陆中孝用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语气平静的对丁虎说道。 丁虎瞪圆眼睛:“自己劫自己的船?” “我既然免费送保险,要让大家知道保险的优点,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让他们亲身经历一次。”陆中孝朝餐桌上的手枪努努嘴:“收起来罢。” 看到陆中孝一副山人胸有成竹的模样,丁虎微微摇头:“你这样斗不过我家小姐的,这种自己打自己的下三滥招式,会被人轻易看破,输定了。” “我说过,想不通的,不要随便开口下结论,那只能证明自己头脑不灵光。”陆中孝取出香烟,低头点了一支,吐出烟雾,悠悠说道。 一群目露凶光,手持枪械的海盗登上客轮,先是勒令客轮停船,随后所有船员和乘客全部被集中到甲板,看到几名手下从头等舱空手而回,对自己摇头表示没有客人之后,带队的头目粗俗的用山东话骂道: “他奶奶的熊!连个值钱的肉票都没有?全是穷鬼?” “怎么办,大哥?出师不利,要不换艘船再动次手?”一个手下在旁边打量着面色惊恐的乘客,嘴里说道。 “不能空手而还,算这班穷鬼倒霉,搜身搜货。”头目不耐烦的开口,随后挥舞着手枪朝众人说道:“老子们虽然不想杀人,只劫财,可是哪个如果惹我不开心,我不介意赏他颗子弹,痛快些,把值钱的交出来,钱财身外物,保住命还能慢慢赚。” 在人群后方的丁虎压低声音对旁边的陆中孝开口:“他们不是海盗吧?海盗不是这样动手。” “我又不是裴家,去哪找真正的海盗。”陆中孝回了一句。 刚好两人的对话,被海盗头目听见,他寻声望来,一眼看到陆中孝与丁虎两人,穿着打扮与普通乘客比起来富贵些:“你们两个,刚才鬼鬼祟祟讲什么?滚出来。” “你不准动手。”陆中孝低声对丁虎说道:“忍住,被搜身就话自己是差佬,去澳门探亲,不想惹事。” 说着话,两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头目打量着两人:“你们两个刚才讲什么?” “他讲,他是差佬,让我帮他藏他那支枪,不关我事,各位好汉。”陆中孝眼睛不眨一下,就把丁虎卖了出去。 丁虎眼睛瞪大,举着双手看向陆中孝:“大佬,我承认我欠你两颗子弹,但还两颗子弹你直接动手就是,害我总是被人打是不是过分……” 没等丁虎说完,三个海盗窜上来,按住丁虎,利落搜身从丁虎后腰卸下防身的手枪,海盗头目啪啪扇了丁虎两个耳光:“死差佬!想装死偷鸡呀!算你倒霉!拖去船尾打断手脚丢下海!” 三个手下拖着丁虎去了船尾方向,很快就传来丁虎凄厉的惨叫声,让其他乘客都下意识缩了缩身体,最后更是一声枪响,丁虎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看到海盗们动手杀人,乘客船员全都不敢再心存侥幸,乖乖把身上带的钱物交了出来,这班海盗动手倒也利落,只是搜了搜每个乘客身上的钞票,首饰之类,再就是港澳两地倒卖的一些诸如钨粉,搪瓷用具,钢笔之类的值钱货物,随后就干脆逃离,走时还不忘宣布因为陆中孝看起来有些钱,所以绑去做肉票,把陆中孝一起带走。 只留下满船船员和乘客此时哭天抢地,客轮的船长很是冷静,先是安排船员迅速恢复工作,宣布返航香港,随后开口对已经哭成一团的乘客宣布: “各位宾客,请放心,你们每一位登船前购买船票时,都获赠了一份财物保险,登记了此次航行携带的财物,本公司会按照登记的财物进行两倍赔偿!也就是您损失了十港币财物,本公司赔偿二十港币,并且免费补偿一张船票,回港之后会有专人为各位登统损失。” 快艇上,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海盗们此时都朝陆中孝和丁虎露出尴尬的笑容,头目搓着手对陆中孝说道:“陆先生,没受惊吧?” “没有,没有。”陆中孝笑呵呵的与对方说道。 “我们这班人只是做过水警,照猫画虎,不过总算把森哥交代的事做了下来。”头目紧张兮兮的说道:“那另外那条快艇上劫来的财货,等下交到哪里?” “拿去卖掉分给大家买酒暖暖身体,客人们的损失,我会赔付。”陆中孝说道,随后看向丁虎:“喂,这班兄弟做事很得力,对不对。” 丁虎撇撇嘴,语气不屑的开口:“这种抢法,边个会怕,一个个好像好好先生,来相亲呀?打劫呀,只劫财不杀人……当然是一登船就找机会杀人立威,之后就再挑那种细皮嫩肉受不住痛的一顿毒打,杀鸡儆猴,不过我们那时劫货轮多些,货轮船员都配枪嘅,这种客轮都是些船老势微的小角色才去碰碰运气……” “你是香港人,也是海盗?”头目听着丁虎的话,脸上仍旧带着微笑,不过身边几名同伴都慢慢起身,再度靠向丁虎。 丁虎本来正滔滔不绝,准备给这班不专业的家伙上一堂课,结果发现几人居然想要合围自己,警惕开口:“做咩呀?” “我们是香港水警中的山东差,专门抓海盗。”头目从衣服撩起,亮出腰间挂着的一副手铐,对表情呆滞的丁虎说道:“这次看在森哥与陆先生的面上就算了,下次再遇到,就要听你详细讲讲怎么做海盗。” 第一百一十三章 转守为攻的阳谋 裴雁唐坐在嘉华航运的办公室内,正与人通着电话,往日办公室一角丁虎用来翻看漫画的座位,已经换成了裴家另一名多年的手下,此时正津津有味的看着一本丁虎留下来的连环画《财叔之横扫千军》。 “刚赠完保险,船就被劫,我看民安是已经乱了手脚,世侄女,这说明你这赠送餐饭的招数,已经让民安彻底沉不住气。”电话对面,是元安航运公司的老板林鹿山,声音中满是笑意。 裴雁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左手握着听筒,右手则灵活的转动着一支钢笔: “还有其他消息吗?” “这种事当然瞒不过世侄女你,不过我已经替你了解过,省得你再去问下面的人,我公司的人扮乘客在船上看的一清二楚,那批海盗开口都是山东腔,山东海盗不在山东沿海打家劫舍,跑来香港这么远的地方求财?香港一带配枪出海的,只有水警那班山东差,结合西环差馆换了个山东探长,整件事一清二楚,就是民安自己搞出来个闹剧,想证明保险的重要性,让那些乘客去坐民安的客轮。”林鹿山得意的对裴雁唐说道。 自从双方竞争开始,民安也好,本地的祥发元安两家公司也好,都安排了员工去对方客轮上扮乘客了解对方乘员情况,寻找可以用来攻击对方的缺点,所以民安的剑门号遭遇海盗后,返港修整第一时间,装作乘客的员工就把消息告知了林鹿山。 都是常年跑海运的老江湖,真正海盗什么德行林鹿山当然清楚,所以员工一介绍,他就明白,这是民安搞出来的噱头,无非是让乘客为了自身财物免受损失,尽量乘坐赠送保险的民安客轮。 在他看来,陆中孝也太过轻敌,本地公司的老板,哪个不是吃海上饭几十年的老海狼,不要说自导自演,勾结海盗黑掉同行的事都发生过,陆中孝这种手段现在大家面前施展,无异于班门弄斧,有些过于看轻本港航运业各位大亨。 “世侄女,这样吧,我让我的人想办法去水警那边这两日认一认面孔,只要发现有登船扮海盗的面孔,到时报纸,电台,警队鬼佬这些一起堆上去,民安这一世都不用再想立足香港,做客轮生意。”听不到裴雁唐那边回应,以为裴雁唐还在消化自己这个震撼消息的林鹿山继续说道。 只要把舆论引导起来,把民安自己勾结水警做海盗的丑闻爆出来,民安以后想在香港做客轮生意,几乎不可能。 “林叔叔,不要急,让你的人悄悄认人可以,但不要急着爆出来,我想民安一定会借着这件事大肆宣扬保险,会有很多带货过海的客人选择民安,先让他们以为奏效,人不知鬼不觉时,再放出消息。”裴雁唐像是稍加思索后,出于务必求稳,一击致命的打算,对林鹿山说道。 林鹿山答应一声:“还是世侄女你想得周全,好,就先让他们高兴几日,我彻底摸清楚。” 裴雁唐挂断电话,定定望着手中转动的钢笔,目光有些深邃,陆中孝为了用免费保险揽客,搞出来自导自演海盗打劫客轮的招数,实在有些不入流,难道他真以为本港这些公司瞧不出问题?或者藏了后招? 可是裴雁唐思索良久,都想不透如果这个丑闻爆出来,陆中孝还有什么后招可走,水警扮海盗,这个消息爆出来,恐怕帮他的水警们都要受牵连,很可能陆中孝为此会横尸街头。 要是这样看,丁虎倒是应该能很快返回来。 但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心中隐隐觉得这个丑闻是陆中孝故意抛出来做饵的? 和他打过的这几次交道,让裴雁唐对陆中孝已经收起所有轻视,这个男人或许对航运生意不如自己精通,但是却好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海狼,哪怕面对群鲨也凛然不惧,不动声色抛出饵料,只要有鲨鱼中计,果断出击,务求一击致命。 足足坐在办公桌后转动着钢笔沉默将近一小时,裴雁唐手里的钢笔才啪的一声掉落,她用双手抓了一下自己的长发: “怪不得我爹说中计了,这一招分明是阳谋,不在于我怎么选,分明吃也是中计,不吃一样中计!” 她想到问题关键之后,手就要去拨电话号码打给林鹿山,可是刚碰到电话就顿住,脸色纠结。 自己老爹那一日回家之后,脸色难看,告诉自己裴家中计了五个字,却再没有给自己解释的兴致,只说自己很快就能想清楚,至于是与联盟其他公司一起中计,还是独善其身,让裴雁唐自己做决定。 现在裴雁唐已经明白自己老爹为什么会说出裴家中计了五个字,陆中孝借着自己卷入枪击事件,先是用欠了两枪狮子大开口,逼得自己站出来抵命,随后借着真的扣动扳机开枪,再逼得自己老爹裴崇失态救下自己,坏了之前说出的生死有命的承诺,落了下风,再之后老爹想要用裴家的利益换整件事一笔勾销,主动割让好处,试图用这一招看看能否钓出陆中孝的贪来扳回一城,毕竟只要对方贪心就有机可乘,但陆中孝却开口拒绝,表示不需要,从那时候起,自己老爹就已经猜到陆中孝根本就是心中清楚,裴家不是想要枪杀他的人,而是想要借这件事做文章,在看似固若金汤的联盟砸开一道缝隙! 紧随其后就发生陆中孝假借水警扮成海盗打劫民安客轮的事件,而这件事林鹿山必然已经告知联盟的各位公司老板,大家都觉得陆中孝已经被联盟逼得手足无措,棋走昏招,而只有自己和父亲已经见识过陆中孝的手段,知道陆中孝不可能这么莽撞的用出自毁长城的招数。 自己想清楚这一点,陆中孝的阳谋也就愈发清晰的横亘在面前。 现在裴雁唐可以及时开口劝阻联盟大家不要中计,但是说服众人是需要理由的,至少也要说出陆中孝后续招数是什么,让大家心服口服,可是现在裴雁唐根本猜不出如果自己一方爆出这个丑闻后,陆中孝早已经准备好的后招,自然也就无法说服大家,而联盟众人一定坚持爆出丑闻对民安赶尽杀绝,裴家面对这种情况,要么选择与大家一起继续追打民安,要么独善其身。 追打民安,就中了陆中孝的后招,虽然不知道对方后招如何,但按照那家伙的手段,不狠狠咬下一块肥肉,不可能罢休,后果自然是裴家与联盟其他公司利益受损,如果损失过大,联盟众人会指责自己统筹指挥不力,就算没有因此生隙,士气也会低落许多,裴家名望受损。 独善其身,联盟其他人因为贪婪中计,裴家却独善其身,在其他人眼中那就是裴家早就暗中勾结民安,陆中孝一定会把自己欠两枪他却既往不咎的事大张旗鼓宣传开,到时候联盟的众人自然而然会认定裴家与民安联手,把大家当成肥羊骗上桌举起屠刀准备吃肉,裴家在本地航运业名望一落千丈,联盟倒向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于世亭。 这是两难的选择题,要么明知是计却与大家一起撞上圈套,然后损失利益。 要么独善其身,保住裴家财势,说不定陆中孝到时会主动对已经在本地名声跌落的裴家提出联手,裴家彻底坐实叛徒的名号,与民安从对手变成盟友。 而破陆中孝这道难题其实很容易,那就是裴雁唐要推断出陆中孝基于这次自导自演海盗劫船事件的后招,只要自己能分析出对方的后手,并且证据充分,那就能压服联盟的众人,不要上钩中计。 但同时这也是最难的,自己老爹裴崇都能说让自己做决定,就说明他已经猜到这一点,但是却推断不出陆中孝的后续招数。 明明对方已经利用这次海盗劫船转守为攻,但是自己却看不见对方打来的招数,那种感觉就像裴雁唐在海中潜泳,环视四周没有鲸鲨,但却又知道鲸鲨已经闻到鲜血的味道,在自己看不见的深水中慢慢靠近,只等自己稍有不慎,就扑上来撕咬绝杀。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裴雁唐烦躁的靠在椅背上,点了一支香烟说道。 …… 陆中孝手臂靠在电话局的柜台上打着电话,丁虎则立在门口外来的路灯处吸烟。 “骆先生,事情就是这样,前面所有败坏民安招牌的事,我都已经做完了,您看是您来自己出面,还是派一位心腹过来摘果子?”陆中孝笑吟吟的对电话那边的骆云甫说道。 骆云甫虽然话语带着笑意,但声音听起来颇为疲倦: “想让我找人陪你唱双簧钓鱼上钩就直说,我真的要现在赶去香港,恐怕你第一个跳脚。” “无论上不上钩,都很难受,不过裴家承受不起叛徒这个名号,我看多半最后还是要装作不知情和本地航运联盟一起撞上来。”陆中孝笑着说道。 骆云甫嗯了一声:“万一,裴家真的狠下心靠上来与民安联手呢?” “送上门就吃嘛,那么漂亮一个女人,无论是你当做和亲纳回家做小老婆,还是便宜我,怎么都是赚,最多于世亭那边可能会被动些,毕竟如今刚刚才摸到些门路,针对他布局。”陆中孝听到骆云甫询问万一裴家不上钩,牺牲联盟利益保全自身,坏笑着说道。 骆云甫也一笑:“我可没什么兴趣纳小老婆,我让台湾分公司的经理吴长恩去香港,他刚好在广州陪我开完会,香港分公司筹备时,他也参与其中,大家对他不陌生。” “让他快点,不要搭民安自家的客轮,速度太慢,干脆搭国民党军舰,明天中午还有一个蹩脚的局等着我去看戏,最好明天上午他就赶到。”陆中孝点了一支香烟,对骆云甫说道。 骆云甫轻轻咳嗽了一声,好奇开口:“明天中午,就是我告诉你的那个于世亭随母姓的私生子?你真的觉得一个私生子,能对于世亭有什么影响?” “他可以不承认,但事实不需要他承认,我为民安鞠躬尽瘁,答应自己筹钱补贴公司开支,才换来您开口答应给我个机会借民安的社会地位完成复仇,我当然要尽可能把这件事做到天衣无缝。”陆中孝说道。 “没什么事,就挂了吧,还要去和国民党几个官员打交道。”骆云甫没有接陆中孝的话,而是准备挂断电话。 “骆先生。”陆中孝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语气郑重的说道:“承乾的事,我很抱歉。” “你已经有人护着,公司就暂时不帮你安排保镖了,等你需要主动提出时再说。”骆云甫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陆中孝摸着下巴,望着外面的丁虎出神,嘴里喃喃道:“骆云甫对承乾中枪这件事,心中埋怨我,又故意流露出来,唯恐我不知道,这种态度,就很有意思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清账在即 民安公司香港分公司会议室。 陆中孝坐在主位上,唱朝歌时都没有起身,等众人唱歌结束之后,也没有听取各部门的工作汇报,而是脸色铁青的环视众人,咬着牙齿开口:“我宣布一件事,今日台湾分公司总经理吴长恩先生抵港,奉总公司总经理骆云甫先生之命,替骆先生来检视香港分公司近期工作。” 本来曹君栋,郑峰铭,罗叔卿等人还在好奇陆中孝一大早就好像死全家一样黑着一张脸,等听完陆中孝说出的话,恨不得跳起身鼓掌! 骆先生总算反应过来香港分公司不能由着陆中孝一个香港人上蹿下跳这么折腾,这是派真正的心腹吴长恩做钦差大臣奉旨查办陆中孝来了! 如果不是担心被陆中孝当场翻脸暴揍,曹君栋都想当众起身,与这段时间饱受陆中孝摧残的民安同僚击掌相庆。 一定是昨天海盗劫船这件事,公司有骆云甫的耳目,把消息传到了骆云甫耳中,这种事骗骗那些外行老百姓还可以,但是行内人心中都清楚这是场自导自演的闹剧,哪有刚开始送保险就马上遇海盗劫船,公司随后又两倍赔付的路数?这不是等着被人笑贼喊捉贼吗? 而且这一招落在本地航运公司眼中那就是天大的机会,海盗不是那么好扮的,只要慢慢查出海盗的来路,摸清楚整件事来龙去脉,随后找报纸爆出来,民安分公司的客运生意就等着关门大吉吧。 骆云甫派吴长恩来夺陆中孝的权,再好不过,吴长恩是台湾分公司的总经理,国民党背景比他曹君栋只厚不薄,他曹君栋只是张岳军的远亲,吴长恩可是国民党行政院副院长兼外交部长吴铁城的嫡亲子侄,娶的更是行政院长孙科妻子陈淑英的外甥女,婚礼那更是连当年的大总统孙中山,如今的委员长都派人送了新人贺礼的,靠山硬到不能再硬,收拾一个陆中孝那简直就如同碾死个臭虫,不然为什么台湾分公司那种险地派吴长恩坐镇,妥妥是民安的封疆大吏。 “我希望各位民安同仁……”陆中孝还在台上说着一些场面话,但曹君栋已经完全听不进耳,一门心思盘算着如何把陆中孝在吴长恩面前告下来,就算陆中孝是背靠杜月笙,是青帮门人,有些江湖势力,可是在国民党面前,青帮恒社杜月笙都只是个夜壶,他陆中孝算哪只鸟! 好容易熬到陆中孝说散会,目送陆中孝脚步急促的离开会议室之后,曹君栋站起身,傲视会场众人,重重咳嗽一声,引来众人的注意力。 “大家都把手上工作整理好,准备迎接吴总经理,更要记得陆协理的话,把近期工作如实向吴总经理汇报。”曹君栋虽然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深沉,但终究按奈不住脸上的狂喜,这番话说完,自己的脸就先露出了得意笑容,尤其如实二字特意加重了语气。 罗叔卿,郑峰铭等人也都满面春风,这段时间他们基本就等于被陆中孝夺了权,每日在民安的工作就是扮演人形钢笔,负责签字画押,至于部门工作,陆中孝那个杀千刀的直接靠秘书处实现了自己接手,虽然身为部门老大,工作确实该清闲些,但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告诉众人,十几个部门经理都是喝茶看报,可有可无的废柴,这分明是刻意羞辱,大家都是为民安打拼多年的元老,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本地佬欺压,如今终于到了扬眉吐气,清账报仇的时刻,怎么能不开心! “曹经理,吴经理的叔父与你舅父都是党国干臣,我们这些人想要和吴总经理汇报,恐怕讲不上几句话,这次兄弟可就指望曹经理你设个家宴,为吴经理接风洗尘了。”保险处经理郑峰铭与曹君栋并肩朝着会议室外走去,边走在笑着对曹君栋说道。 曹君栋心中嘀咕,自己虽然的确朝张岳军叫舅父,但实际上却是打了八竿子才勉强搭上的远亲,与吴长恩这种叔叔吴铁城亲自做主,安排与孙科家联姻的嫡亲子侄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就这样说吧,吴长恩如果辞去民安台湾分公司总经理的职务,恐怕转头就能去交通部,外交部谋个官职,而自己如果丢了民安香港分公司总务处经理的职务,多半要先挨舅父张岳军一顿责骂,然后多半就再丢去个其他公司任个闲职发霉,别再想被舅父关照。 不过表面上曹君栋自然是豪爽开口:“老郑,放心,这种事我还不懂怎么办吗?先公后私,到时借着汇报工作时再提出邀请吴总经理私下详谈,吴总经理怎么也要给我些薄面。” “这让人郁郁,吐气不畅的日子,总算熬出头了,说起来,我们还得谢谢这位陆协理,没他这步自导自演的昏招,骆先生恐怕还未急着想起收拾香港局面。”郑峰铭听到曹君栋的话,感慨说道。 丁虎立在陆中孝办公室门外,好奇的打量着着众人从会议室出来,直到看着他们回到各自科室之后,才转身进房间,对正穿西装外套的陆中孝开口: “陆校长,你在这公司真是不得人心,我看从会议室走出来的那些家伙,脸色好像过春节一样,就差互相拱手喊一声恭喜发财,能做到你这样,得罪所有人的,恐怕整个香港都不多见。” “这帮家伙等着吴总经理来香港之后,排队告我的状,当然开心,我如果被革职,你也就彻底轻松啦?到时开开心心回裴家。”陆中孝穿好西装,对丁虎说道:“留他们慢慢等,抽支烟,然后开车去码头接吴总经理,没时间等他来公司,码头聊完我还要出海。” 丁虎点燃香烟,看向电话:“那我打个电话返裴家得不得?我怕他们未想到这么快有人来接你的位置,也想不到我这么快就回去,我怕他们煮饭少煮很多。” “打喽?”陆中孝自己取出香烟点燃,朝丁虎笑着说道。 丁虎真的上前拨通了裴家的号码:“喂,莲姐,我是阿虎,我不是被老爷赶出家门,我是被他派出来做事,是这样,他让我照看的陆校长马上就要被革职失业,我看新来的乜嘢总经理不太会用我一个外人帮手,所以想问下,如果等下陆校长真的被辞退,我是不是能即时返裴家,如果得,麻烦莲姐你煮我那一份晚餐。” 看到丁虎打完电话挂断,陆中孝眼神讶异:“阿虎。” “嗯?”丁虎抬头看向陆中孝。 陆中孝眼神有些复杂,用手指在自己太阳穴处转了两下:“你这种头脑请问是家传仲是后天培养?你家小姐为什么要请你帮她开车?” “当然后天靠老爷与小姐栽培。”丁虎语气肯定的回应道。 陆中孝笑了起来,上前拍着丁虎的后背笑道:“走吧,去码头,仲有,不要对人讲起,不然你家小姐与老爷听到你这个答案,多半就不会让你再有机会回裴家。” “我讲他们栽培我,都不对吗?”丁虎看看陆中孝,疑惑问道。 …… 王豹今日一改往昔躲在国光照相馆内汗衫短裤的打扮,上身一件去掉军衔与领章的国民党海军黑蓝色公服风衣,黑蓝呢料的军裤,腰间佩着黑色皮鞘,两尺六寸的海军军官指挥刀,不过却不是之前他担任尉官的佩刀,而是一柄刀鞘镶嵌金线,两侧阳刻嘉禾标识的将官指挥刀。 王豹左手握住刀柄,右手拎着一个老旧行囊,登上了准备好的快艇。 看到王豹这身打扮,四名同伴都有些震惊,其中一个开口: “豹哥,还留着这身衣服?我以为早就烧了。” “今天事了之后,就烧了它,我得告诉陶兆清,今日杀他,不是私怨,不求财货,而是被他以莫须有罪名处决的老师,为了中央海军那些被他活活溺杀在浅滩上,死不瞑目的近百名弟兄。”王豹朝四人说道:“出海罢。” 四人都沉默无语,快艇发动,朝着海面疾驰而去,王豹闭着眼,任由海风愈来愈烈,吹过脸庞。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海,他怕每一次看到海水,都想起两年前被桂永清,陶兆清等人处决的老师林祥光和那些往日在中央海军训练团一路并肩,矢志报国的弟兄。 那些风华正茂,一腔热血的海军弟兄被树苗一样,头朝下种在了青岛的海滩上! 罪名居然是杀害渔民,抢夺渔船充作军用,捕捞海产,集体贪污! 堂堂国民党海军少将林祥光,准将刘左霖,数十名校官,尉官居然捕捞海产贪污牟利?甚至屈死都没有给他们最后的体面,纵然是岳飞岳武穆,也有一处风波亭,能仰头喊一声天日昭昭! 而自己的恩师故友,死都是被活埋闷杀,头脸污浊,暴尸滩涂。 王豹当然知道他们为何而死,因为自己老师,中央海军训练团主任林祥光,试图秘密联络训练团内各级军官,联名上书给兼任中央海军训练团团长的蒋中正,希望能把从陆军调任,对海战一无所知,却暗中推动海军派系内斗的海军总司令桂永清撤换下台,却不想被与自己老师认定的知己好友,训练团政治处处处长陶兆清暗中向桂永清告发! 对桂永清,王豹并无太多恨意,桂永清本就是被蒋中正调来,打压中央海军,扶植东北海军,自然是有蒋中正的授意,只是自己老师过于理想化,还想着试图依靠向蒋中正联名直谏的方式,希望蒋中正回心转意,从联名那一刻,众人就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 王豹恨得只有陶兆清,死去的老师称他是知己,死去的那些弟兄尊称他为老师,对他从未怀疑过,甚至至死都还想拜托陶兆清关照一下各自妻小。 陶兆清是闽系海军出身,闽系海军被打压,不仅不想办法为闽系海军发声,反而投靠桂永清,谎称闽系海军内部大部分舰艇都有人通共,使得桂永清信以为真,屠刀高举,无数闽系海军弟兄被屈杀,被拘禁,甚至被送去战场做炮灰,而他则青云直上,官路亨通! 如果不是王豹自己见情况不对,遭遇秘密抓捕时假称生病借机逃走,早已经与众人一起死在那片海滩上。 这两年,自己每一闭眼,就是沙滩上那些被倒立活埋的身影。 去他妈的矢志报国,忠义军风,这种国何以值得以身报之,这种军又哪里配得上忠义二字! 王豹睁开双眼,望着眼前的碧海蓝天,今日要么自己身败去见那些兄弟,要么凌迟陶兆清送他去陪那些兄弟! “老师,我就用您这把指挥刀亲手凌迟陶兆清!” 第一百一十五章 钦差驾到 吴长恩把手里的礼帽带回头顶,望着越来越近的码头,有些感慨,骆先生交代他的这趟差使倒没什么,让他好奇的香港分公司如今主持日常大小事务的协理,陆中孝。 吴长恩今年三十七岁,出生于1912年冬月的南京城,当日恰逢孙中山先生当选民国大总统,叔叔吴铁城同日在孙文内阁担任要职,再加之吴家有麟儿降生,被吴家称为三喜临门,故此吴长恩小名被称为三喜。 比起叔父吴铁城长袖善舞,宦海浮沉几次起落,随孙中山护法北伐,再到效忠蒋中正清党反共,半生跌宕的经历不同,吴长恩大半时间是在上海度过,光华小学,龙门书院,圣约翰大学一路名校读下来,最后又去日本明治大学留学两年,在很多官宦子弟中,吴长恩已经算是极为上进,所以毕业不久就被叔父吴铁城安排,娶了孙科妻子陈淑英极为宠爱的外甥女陈惠娟为妻,最初随叔父吴铁城在广东政府任职,担任广东保安司令部参谋,后来日本侵华,吴长恩主动向吴铁城请辞,想要北上参加武汉会战,本来存着以身许国的打算,可是到了武汉时才发现会战已经打成了大撤退,阴差阳错吴长恩遇到了正倾民安之力搬运武汉撤向四川的骆云甫。 当时大量物资,难民甚至败军都汇集武汉,往往船到之时,会被溃兵,伤兵占据,反而急需运送的工业机器,物资等被羁押,吴长恩凭借自己的身份,劝阻军中各级军官,压服溃兵让出船位,让百姓与物资先行撤离,而他则在宜昌配合转运物资,直到宜昌沦陷前一日才最后撤离。 骆云甫对吴长恩在国战面前所作所为极为欣赏,几次书信往返甚至当面交谈才说动吴家,让吴长恩加入民安公司,自此跟随在骆云甫身边十余载,可以说是骆云甫最为信任器重的非四川籍晚辈。 丁虎高高举着个木牌站在接船的人群中,木牌上面用黑色行书写着几个大字:接民安公司吴长恩先生。 吴长恩拎着旅行箱沿着舷梯走下客轮,微笑着走到丁虎面前:“你好,我就是吴长恩。” “吴先生,请跟我来,陆先生在那边等您。”丁虎听到吴长恩的话,随手把木牌丢掉,接过吴长恩的旅行箱,引着吴长恩朝码头另一侧走去。 穿过客运码头,到达一处偏僻处,一条小小栈道前,陆中孝正微笑着注视两人走来。 “陆校长,吴先生到了。”丁虎朝陆中孝开口说道。 陆中孝上前几步,主动伸手与吴长恩相握,嘴里说道:“吴经理,久仰。” “陆协理的名字,我也已经久仰。”吴长恩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拍陆中孝握来的手背,笑着说道:“骆先生最近很少再提香港分公司让他头疼,这都是陆协理你的功劳。” 陆中孝自嘲一笑:“互相吹捧的话,就等闲暇时再讲,兄弟今次接船,一没有设宴接风,二没有安排职工夹道欢迎,时间仓促,只备下了这一份礼物。” 陆中孝说着话,从口袋内取出一沓支票,递给吴长恩。 吴长恩接过来打开,银行是香港招牌最硬的汇丰银行,支票是一万港币一张的面额,已经盖好印章签好名字,随取随兑,看这一本,怎么也有四五十张。 “这是……”吴长恩只说了两个字,就唏嘘着停下,低头看着这沓支票十几秒钟之后,才又感慨说道:“这是你陆兄弟为民安香港分公司殚精竭虑筹来吊命的钱,若是当众讲清楚,你是民安香港分公司这些员工最值得感激的人,如今却……” “我当日与骆先生讲的清楚,他借民安公司给我机会寻仇,我帮他做事,大家公平交易,互不赊欠,不用感激我,只是我这个白脸奸贼的戏唱完了,该换个大家眼中的忠臣带着御赐尚方宝剑锄奸登场,所以才让吴经理辛苦这一趟。”陆中孝看向海面:“骆先生应该都说过了吧?” 吴长恩点点头:“交待过一些。” “吴经理这次来香港,有几艘客轮会过来?”陆中孝取出香烟,让给吴长恩一支问道。 吴长恩点燃香烟,吐了口烟雾:“两艘,再多台湾那边很难交代。” “六艘船,够了,这笔钱够吗?鬼佬的胃口向来够贪。”陆中孝看向吴长恩:“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筹一批。” 远处一艘小艇已经极快朝着栈道驶来,陆中孝与吴长恩望去,刘阿狗带着两名手下亲自驾着快艇来接陆中孝。 吴长恩把烟叼在嘴里,用手拍拍陆中孝肩膀:“足够了,美国佬英国佬胃口或许填不满,但鬼佬不是只有这两国,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专心做你的事,一周之内办不妥陆兄弟你的交代,我自己去见总经理请罪。” “处置我,最好是干脆夺职,免得裴家和本地那些公司起疑。”陆中孝对吴长恩犹豫一下,说道。 吴长恩用手指轻轻抖着点指陆中孝,脸上满是诡异笑容:“想偷懒呢就直说,直接撤了你的职务,那怎么行,骆先生之前已经猜到你会这么讲,所以特意叮嘱过我,如果你准备提议自己撒手不管,一定要我果断拒绝,并且业务还是要交给你来做,为公司做了这么多事,最后万众瞩目之时,当然是要你亲自登场,怎么可能让我代为出面?那传出去,我岂不是被人笑死?” “裴家那边暂时不用理会,你可以直接去和元安,祥发两间公司去谈,裴家人有脑子,但那两家公司没有,他们只是因为船够新,设施齐全,所以才有资格……”陆中孝努力想着自己需要叮嘱的话。 吴长恩已经笑着打断陆中孝:“陆兄弟,这种与对手真真假假打交道的事,别担心,绝不会出纰漏坏了你的计划,无非空杯饮酒,空筷果腹那一套而已,哥哥我整日与党国打交道,这种事你还怕我做的少吗?” “好,那我先走一步,这几日,公司就交给吴老兄了。”陆中孝说完,转身跳上了靠过来的小艇,身后丁虎也大步紧随其后。 “忙完之后再给吴老兄接风,让你见见香港风月。”陆中孝颇为江湖的朝吴长恩一拱手,随后快艇一个漂亮的甩尾,朝着大海深处驶去。 吴长恩望着陆中孝越来越远的背影,随后转身朝着码头外走去,边走边喃喃道:“难怪骆先生故意对他流露怨气,我要是骆先生,我也不舍得放他离开民安,先公后私,开诚布公,安排的一清二楚,无可挑剔,应该有时间去探探骆先生口风,能不能把他借去台湾分公司做协理,做经理也不是不行,这样我也能享几日清福……” 第一百一十六章 相遇 上午十一时,香港外海。 从海南海口驶向香港的宝隆号客轮,已经不时有乘客走到甲板上欣赏海景,甚至举着望远镜眺望前方,希望能看到香港岛的轮廓,之前一望无际的幽深海水已经再度转为碧蓝色,提醒他们如今已经即将再度接近陆地。 这艘招商局的宝隆号客轮,总吨位1500吨,是购买美国1922年下海的远洋客轮加以改装后的二手货,虽然看起来比起寻常客轮体积大了许多,但实则只有两台850匹马力的柴油机,850匹马力在当年或许是超强动力,但是比起如今新式客轮动辄两台1200马力的柴油动力,速度已经差了许多。 方庆秋就是此时甲板上用望远镜远眺,试图看清香港的乘客之一,他如今二十六岁,生在上海,长在美国,虽然自幼就被母亲告知家在香港,但香港对他而言,却完全是一处陌生的存在。 直到他十八岁时,他才被告知是一名香港富翁的私生子,生父叫做于世亭,之所以母亲没能正式嫁给于世亭,原因是她只是个歌女,而于世亭的妻子出身中英混血的华族,极为强势,哪怕纳妾也需要由对方认可,才能进门,而自己母亲,显然在对方眼中,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为了避免麻烦,于世亭打发怀孕的母亲去了美国,那时于世亭还在帮美国公司做华人大班,以为能常去美国,哪知道母亲到美国没多久,于世亭就因为经营不力导致美国公司被吞并,自己也丢了大班的位置黯然回港。 不过上帝显然是关照他和他那个可怜母亲的,于世亭的一妻两妾都没能为于家生下儿子,而且随着于世亭年迈,自己似乎也逐渐被于世亭重视起来,先是每一季度寄到美国的生活费从只够母子住在唐人街,变得能搬出去住独立屋,再之后则是慢慢会在汇款时附带一封书信,几张照片之类,不再那么公式化,多了些亲情意味,再到后来,则是让母亲与自己从美国搬到了母亲的老家海南海口暂住,而且还特意来海南与自己母子见了一面,自己似乎离着那个陌生的于家和那位陌生的父亲越来越近。 他已经知道,那位于世亭的太太身体如今大不如前,于世亭似乎有等对方彻底咽气之后,就让自己认祖归宗的打算。 方庆秋不在意自己姓什么,他更在意的是,自己作为于世亭唯一的儿子,能继承多少财富。 这次来香港,并非与于世亭约好,而是有感于中国内战,海南的军队越来越多,而且行事风格也越来越粗暴,哪怕自己母子持有美国身份,都被国民党军队以华侨应捐资戡乱的借口,索去了一些钱财,所以母亲让他悄悄去香港或者澳门找一处房屋租下,随后接母亲来香港暂住,毕竟香港和澳门是外国人的地盘,看起来更安全些,临行之时,还不忘叮嘱他,不要私自去见于世亭,说什么于家规矩大,万一知道你到了香港,会让父亲于世亭难做,如果被大夫人知道那就更是麻烦,让自己不要惹于世亭不快,一切等于世亭正式决定让方庆秋认祖归宗时,两人再相见。 对自己母亲,方庆秋只觉得可笑,明明被男人一笔钱打发的远遁他国,冷落几十年,却偏偏还心中为那个男人考虑,对于世亭想要让自己认祖归宗这件事更是极为看重,她难道没想过,如果不是因为于世亭其他的女人没有生出儿子,会如今想要让自己一个二十多年未见面的儿子认祖归宗吗?多半连生活费都停掉,任由母子二人自生自灭。 靠这种自私的父亲,不如靠自己,如果自己真的有一天认祖归宗继承家业,第一件事就是让于世亭尝尝被人安排命运的滋味。 望着远方的海面,方庆秋一时想的痴了。 …… “方庆秋,英文名叫做积臣方。”丁虎咬着香烟,翻看着手上的资料:“这英文名是不是写错,应该叫方积臣。” 杨森今日难得换了一身紧身便装,听到丁虎的话,在旁边开口说道:“外国人喜欢把自己名字放在前面,把姓氏放在后面。” “那一定是没有被父母打过,才敢呢般大不敬。”丁虎说道。 陆中孝举着望远镜:“杨探长,水警那边怎么样?” “车厘哥夫那个白俄鬼收钱之后,特意安排了三艘快艇,都是我的山东弟兄,就在三海里外,只等这边发信号就动手。”杨森说道:“人得手之后就送去吊颈岭,雄哥那边的人自然会关照他。” 旁边的小艇上,姚世雄也与陆中孝一样举着望远镜正巡梭海面,此时突然转动镜头的动作一顿,开口喊道:“小爷叔!有船!” 姚世雄身边的刘阿狗接过姚世雄的望远镜望去,一边注视着,一边开口用更为清晰的数据开口告知身边的姚世雄以及旁边艇上的陆中孝等人:目标船只左前方十度,民用客轮,逆风滞航,时速二十公里左右。” 整整五艘快艇,每艘连同驾船的人在内共计五人,听到刘阿狗的话,几名与刘阿狗干过海盗的同伴已经开始各自检查武器,丁虎见状,开口说道:“不用急着验枪准备自己抢先登船,演戏啦,陆校长已经安排了水警,到时还要逃散,登船难道再跳海呀?水警出现就逃窜,自然客轮会停船,等水警上船逼停客轮,你们轻松登船不是更好?” 姚世雄,刘阿狗等人都看向陆中孝,陆中孝则看向丁虎:“看起来这一套你很熟?” “九岁时就跟着叔伯做这种事,比开车都熟。”丁虎语气肯定的说道。 “四艘艇都交给你。”陆中孝说道:“演好这场戏,我就当你还了两颗子弹。” 丁虎听到陆中孝说的郑重,也不再多话,跳上旁边一艘快艇,对刘阿狗说道:“去朝客轮开几枪,帮他们提提速,等水警赶来就逃窜,等船停下再返回去登船。” 刘阿狗点点头,对姚世雄说道:“雄哥,你去陆先生的快艇,阿贵换过来。” 这种事姚世雄当然不会强出头,上了陆中孝的快艇,换了另一名兄弟上了刘阿狗的船,就在准备发动快艇动手时,丁虎突然咦了一声! 手里望远镜极快举起:“陆校长,你未安排其他埋伏罢?” “没有。”陆中孝马上警觉的说道。 丁虎把望远镜抛给陆中孝:“那边,一艘快艇正朝客轮驶过去!如果不是伏兵,那艘快艇如果准备劫船,只能是搞大场面,搞不好手榴弹,炸药之类都会用上。” “边度冲出来支鬼,准备坏我的事。”陆中孝看向丁虎:“搞定他。” 丁虎看向刘阿狗:“先包夹截下那艘艇,客轮游的慢,迟些再动手都一样来得及。” 说完丁虎催促四艘快艇疾驰而出,卷起四道白浪,朝着丁虎发现的那艘快艇冲去! 姚世雄举着望远镜张望,陆中孝则靠在备用燃油桶脸色平静,旁边杨森开口:“陆先生,我不太明白你们这种人做事,既然姓于的和你有仇,你让雄哥带一批人杀他全家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在山东做响马,是不是就是你讲的这样?”陆中孝看向杨森,笑着问道。 杨森点点头:“响马做事快意恩仇,没什么不好。” “现在找人杀了于世亭容易,但是杀完之后全家背井离乡的滋味恐怕也不好受,总不能我拖家带口去做响马罢?”陆中孝说道:“何况杀了他,他家里还有其他人继承他的生意,到时候开个花红出来,我想做响马可能都困难,多半全家横尸街头,所以为求安稳,不宜急着快意恩仇,杀人灭门,而是应该首先让他一家在香港失去社会地位,他失去地位变成普通人之后,再杀他全家,那时就可以波澜不惊,毕竟香港的英国人不会在意几个普通中国人的死亡,更不会为了几条普通人命,逼得我背井离乡,上山落草。” 杨森了然的点点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不是就讲陆先生你这种人,我做不来君子,一来头脑可能不够用,二来我忍不到太久。” “情况不太对,小爷叔,阿狗像是认识那船上的几个人。”姚世雄始终举着望远镜关注着远处的情况,此时开口说道。 陆中孝和杨森停下闲聊,都举起望远镜看过去。 只见海面上,五艘快艇正并驾齐驱,朝着陆中孝所在的位置驶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登船 陆中孝第一眼看到穿着国民党黑蓝色海军公服风衣的王豹时,怔怔出神了几秒钟。 曾几何时,他陆中孝也有一套与之相似的陆军公服。 “雄哥,陆先生,这是当初我们弟兄上岸时,留在海上的豹哥和其余四名弟兄。”刘阿狗朝姚世雄,陆中孝开口介绍道。 随后刘阿狗指向姚世雄,对王豹说道:“豹哥,这就是雄哥。” 介绍完姚世雄,又对王豹介绍陆中孝:“这位是陆先生,民安香港分公司协理,雄哥的老板。” “陆老板,雄哥,久仰。”王豹抹了一下脸上疾驰时溅染的水沫,朝两人淡淡开口。 姚世雄朝王豹主动伸出手:“豹哥的名字,我听阿狗和几位兄弟提过很多次。” “不值一提,就是个海上讨饭吃的人。”王豹与姚世雄握了一下手说道。 “海上讨饭不是你这种讨法。”丁虎在旁边说道:“刚才那架势分明是靠上去拿人命挂绳梯,这是要搏命报仇,不是劫财。” 王豹转头看向丁虎:“阁下是?” “正宗老字号,祖传几十年在海上讨饭的人。”丁虎清清嗓音,挺起胸膛说道。 “出身海军?听口音是福建人,中央海军?”陆中孝朝王豹伸出手:“中华民国青年军201师前少尉译员,陆中孝。” “中华民国中央海军训练团前上尉副官,王豹。”听到陆中孝主动说起从军经历,王豹脸上露出些笑容,与陆中孝握在一起。 陆中孝看看王豹船上那四名弟兄,又看看远处的海面:“既然是一家人,又都当过兵,直说吧,豹哥这是准备……” “杀人,复仇。”王豹开口说道:“船上有个人,叫做陶兆清,对我很重要。” 姚世雄听到王豹是准备寻仇,脸色一松:“兄弟,船上有个人对我们也很重要,今日大张旗鼓,就是为了那个人,所以你看,不如大家一起合作?” “海军军官学校副校长,准将陶兆清?”陆中孝则在脑中迅速找出陶兆清这个耳熟的名字,随后吸了一口冷气,试探的开口朝王豹问道。 王豹点点头。 “到香港船靠岸,就没机会再杀他了。”陆中孝又轻轻的说道。 王豹仍然点点头。 陆中孝望向远处海面上如同一个小小黑点的客轮,随后又看向王豹,语气有些唏嘘:“看起来没办法一起合作,我要绑的那个人不能卷到你这件事中,会打草惊蛇,而且我安排了水警,牵扯人太多,一个准将死在海上,调查会很缜密,可是船上那个人,我也是为了复仇,杀父之仇。” “得罪了,豹哥,等搞定小爷叔的事,回香港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杀了那个姓陶的。”姚世雄抬手把枪抵在王豹的太阳穴处,眼睛看向刘阿狗等人:“阿狗,在我身边这么久,你们该知道,我说到做到,做不到你们替豹哥开枪杀了我,如果我做到了,我们两清,拿着该分给你们的钱,大家以后各走各路。” 王豹手下四个兄弟也都持枪在手,指向姚世雄,刘阿狗则脸色有些为难,手握在枪柄处,眼睛盯着姚世雄与王豹:“雄哥,把枪放下再说,不然以后就没得再做兄弟。” “没时间细聊。”姚世雄握着枪对刘阿狗说道:“按照之前的吩咐做事,别逼我,你该知道我手黑,不要到时候真的坏了兄弟情义。” 陆中孝取出口袋内的烟盒:“雄哥,放下枪。” “小爷叔……” “我让你放下枪。”陆中孝抬眼看向姚世雄,看到陆中孝投来的凌厉眼神,姚世雄瞳孔微微一缩,把枪口慢慢垂下。 陆中孝取出香烟递给王豹:“什么仇,能让你宁可逃不出去,都要登船杀了他?” 王豹接过香烟:“没什么,只是我的老师,兄弟都死在他手里,见没见过如何栽树,我的老师,弟兄就好像树苗一样,被头朝下种在青岛的海滩上,我不杀他,都不敢死,怕死后没脸见大家。” 陆中孝拢着火帮王豹点燃香烟,王豹叼着烟脸色木然的讲完了当年老师林祥光想要联名谏言,被叛徒陶兆清出卖的往事。 “这种叛徒,换做是我,也一样要找机会活剐了他。”杨森听完之后率先开口。 丁虎耸耸肩:“海盗里对付这种叛徒,找根削尖的竹竿立在船头,把他脱光衣服,从屎忽穿进去,挂在船头,手法好些,不伤到心肺内脏,一般要两三天才断气。” “私人身份来港,身边少不了带几个警卫。”陆中孝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我只能借给你五个人,一艘艇,阿虎,你选四个人陪他去,记得蒙面,不要作声,听见你声音的都不要活口。” 丁虎兴奋的搓搓手。 听到陆中孝居然帮王豹,杨森看向陆中孝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欣赏,主动开口:“我驾船不行,但打家劫舍绑票杀人是老本行,如今在海上,香港法律管不到我,我都想见识见识这个什么他妈鸡巴准将。” 王豹叼着烟,看向陆中孝,想要开口,陆中孝摇摇头:“走吧,别等我后悔。” “多谢。”王豹说了两个字,转身跳上自己那艘快艇:“开船,靠上去!” 丁虎亲自驾驶着快艇,杨森,刘阿狗和两名手下也跳了上去,紧追着王豹那艘快艇远去。 姚世雄留在陆中孝身边:“小爷叔,是不是已经想好了任由那家伙回香港之后,如何料理他?” “有些思路,不过可能又要等很久,机会错过就是错过,至少现在我还没后悔。”陆中孝看向姚世雄,吐出口气:“比起诛杀国贼,家仇可以暂缓,没关系,我等的起,可是这种国贼不杀,很多人都等不起。” …… “客轮已经发现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开枪!小心些,让另外那艘船准备登船,我们这艘船负责掩护!”丁虎对海上打家劫舍熟门熟路,距离客轮还有几百米,就已经大声喊道。 其实不用他开口,另一艘船上的王豹等人已经准备用来靠帮的绳梯和家伙,王豹拉开自己的旅行包,从里面取出几枚英国产的手榴弹挂在腰间,然后是两把短枪插在后腰,最后从旅行包内取出一把英国斯登冲锋枪,挎在胸前,面容冷峻,一副准备发起冲锋的模样。 杨森脸上蒙着一块扯开的衬衣,此时整个人俯身藏在丁虎背后,高速行驶的快艇带起的疾风,让他觉得如果不把重心放低,很可能会被直接吹下海,此时在丁虎背后喊道:“你们这班海盗到底在岸上犯过多大的案,才不要命来海上抢劫?” 客轮已经开始鸣笛示警,甲板上也出现海员举枪朝两艘快艇射击,只是距离尚远,招商局海员的射击培训显然也马马虎虎,子弹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我们这艘船先上去吸引一下火力,你们找机会!”丁虎嘴里大喝一声,随后操艇猛地加速,朝着客轮的船尾方向冲去。 看到丁虎的快艇似乎要绕去船尾,船上海员顿时抱着枪朝着船尾方向跑去。 王豹这艘艇则不躲不避,直直的朝着船头的方向冲去,任由子弹呼啸,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打算,直到距离客轮不足百米,王豹才开口大吼:“开火!” 除了操艇的手下,其余三人端起手里的冲锋枪,随着王豹一起朝着客轮甲板扫射,足足一尺余长的枪焰从枪口吞吐而出,如同四条怒吼的火龙,打的客轮船体上斑斑弹痕!海员们被四把冲锋枪压得完全不敢探头,而此时快艇已经趁机逼近到十米距离! 王豹摘下两枚手榴弹扣开,朝着高出快艇三米的客轮甲板上丢去! 随后快艇一个漂亮的甩尾,几乎贴着客轮行驶带起的白浪,朝着船尾方向驶去。 身后轰轰两声炸响! 船尾的海员被丁虎那艘快艇吸引注意力,枪声正密集如同爆豆般朝丁虎那艘快艇射击,王豹取出另外两颗手榴弹,朝着甲板抛去! 手榴弹轰然炸响,不等船上反应过来,王豹抡起绳梯钩挂已经甩上了行驶中的客轮! 这完全是搏命的动作!稍有不慎快艇就会被客轮直接掀翻! “豹哥!”手下想要大喊制止王豹挂梯的动作,却已经迟了! 绳梯挂住之后,王豹腾身而起,离开快艇,抓着绳梯身体悬空在海浪之中,胸前挎着斯登冲锋枪,双手抓着摆荡的绳梯就那么朝上攀爬! “掩护豹哥!”一名手下反应过来,端着枪朝着上面扫射,唯恐有人此时破坏绳梯! 那边丁虎吸引了一波火力帮王豹做掩护之后,此时也已经赶来,看到半空中飘荡的王豹,丁虎骂道:“你老母!他发癫呀!这哪里是做海盗,这分明是要下去做海龙王!不帮他一下,随便对方来两个人就送他下海!靠过去看我来!” 丁虎让刘阿狗操艇,自己取出艇上的绳梯,示意刘阿狗超过王豹,到前面一些,随后取出绳梯没有朝客轮抛去,而是朝着王豹砸去!绳梯钩锁勾住王豹正攀爬的绳梯上。 “挂在绳梯上!”丁虎大声吼道。 王豹空出一只手,把绳梯四只钩锁扣死在自己抓着的绳梯上,随后就继续朝上爬去。 而两条绳梯相连,长度已经足有近十米,能让快艇稍稍拉开与客轮的距离,避免被卷翻的危险。 丁虎深吸一口气,动作麻利的脱掉身上衣物,只剩一条短裤和脸上蒙的一条毛巾,随后两把配枪用枪带背在赤裸的上身,猛地抓着绳梯跃起,离开快艇!双脚几乎贴着海浪,如同一头海猴子迅速朝着客轮爬去!不过片刻就已经与王豹持平:“下次爬梯记得脱衣服!这都是海盗用人命摸索出来的经验!” 随后几步超过王豹,整个人翻上甲板,上船之后先是连串翻滚,整个身体都沾满了红色的鲜血,配合他赤身裸体的模样,看起来如同海中爬出的恶鬼。 丁虎没有去摘自己的手枪,而且捡起地上之前海员射击的98B卡宾枪,靠到一处客轮上层建筑的拐角,拉动枪栓端起来朝着远处正探头射击,掩护同伴救治伤员,拾取武器的海员开火。 “嘭!”的一声,那名海员的额头飚出一股鲜血,整个人顿时栽倒在地。 “好枪!”丁虎拍了一下手里这杆98B卡宾枪的枪身,嘴里说道。 王豹此时也爬上了船,与丁虎落地翻滚不同,王豹从腰间换下斯登冲锋枪的弹夹,就那么平端着冲锋枪,边朝前走边大步扫射。 “喂,求死也不是你这种!”丁虎把长枪丢掉,摘下两把手枪举在手里,帮王豹注意着其他方向的动静,不时凑到护栏处朝下面喊: “上船啦,外面已经快死光!人畜无害!风平浪静!” 刚说完甲板上的海员快死光,一颗流弹就啪的一下打在丁虎旁边的船身,吓了丁虎一跳,丁虎转身对着刚才忍着重伤开火的船员脑袋连开数枪,把对方脑袋打的只剩三分之一之后才停手骂道:“最烦你这种不杀人却吓死人的扑街!” 刘阿狗的两个手下和王豹的兄弟也都爬了上来,最后才是刘阿狗和就快保持不住硬汉气概的杨森。 杨森整个人躺在甲板上,喘着粗气,望着碧海蓝天,嘴里喃喃道:“他妈的,以后我宁可在陆地上被人用子弹打成碎片,也不会逃到海上做海盗。”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凌迟 刘阿狗带着手下和王豹的兄弟目光警惕的守住客舱,直到王豹,杨森,丁虎从驾驶舱返回来,刘阿狗才松口气,这表明三人已经让这艘客轮停了下来。 杨森手里拖着一个穿着服务员制服,已经吓软脚的船员:“陶兆清在哪里?” “头等舱,四层。”船员浑身颤抖的说道。 杨森从对方的制服口袋里取出一包水手牌香烟,扯下脸上的布,叼着嘴里一颗点燃,然后抛给身边的丁虎,继续问道:“他带了几个人?” “四……四个。”船员低着头,不敢去看杨森的模样。 杨森仰头看看四层的方向,又看看王豹,把手里点燃的香烟递给王豹:“问清楚了,四层,四个人。” 王豹接过杨森的香烟,对火把自己叼着的香烟点燃,随后点了下头:“我上去,你们守着底舱和轮机舱,不要让他们冒出来。” “你,转过身去。”杨森用脚轻轻踢了一下船员,开口说道。 船员在地上爬着转过身,背对着杨森,杨森干脆利落的一枪打在对方后脑:“抽支烟,抽完我也要去见识见识这个陶兆清,不然我不白受这一场罪?” “我们三个上去,其他人守着。”丁虎嘴里吐出口烟雾说道。 “豹哥,底舱用不用我带兄弟去看看,万一他们混进去?” 王豹脸上沾染着鲜血,此时已经看不清他本来面目,比起之前蒙着面的杨森,丁虎看起来更加骇人,拍拍刘阿狗的肩膀,随后吐掉烟蒂,拎着枪,嘴里吹着海军军歌的口哨,沿着外置楼梯朝着第四层的头等船舱走去。 丁虎抬手把甲板上一个不停捯气的海员击毙,把烟蒂也丢掉,再度蒙上脸,也跟着王豹走了上去:“搜人也是有技巧的,像有钱人都有保镖,一般……” 没等说完,王豹已经拉开四层的舱门,把手里扣着的一枚手榴弹丢了进去! 随后人贴在外墙处低头耸肩。 “轰!”的一声,手榴弹在舱内炸响。 王豹看向旁边的丁虎,露出两排被鲜血衬托,显得愈发惨白到渗人的牙齿:“你刚才说什么?” 丁虎挠了挠额头一块有些凝固的血渍:“我想说,能不能借我两颗玩玩。” “轰!”丁虎丢了两颗手雷进去,随后举着枪走了进去: “打劫,只绑阔佬肥羊,不问官差穷鬼!” 他连喊了几声,一处房门打开,一名明显是保镖的青年握枪探头出来,还没等说话,脑袋就被开了个洞。 “要讲话就不要握枪,把枪丢出来再讲话,不然我就当全都是阔佬肥羊,先杀再绑!”丁虎不以为然的喊道。 不过这次再怎么喊都没人开口,丁虎走到一处舱门前,用手轻轻拧了一下,随后猛地发力想要拧开,不过发力之后马上撤手闪身! 果然里面的人先一步把门拧开,朝着门外连开两枪! 如果丁虎刚才没有闪身,此时就已经中枪身亡! “嘭!”丁虎一个倒地动作,躺在地上探身朝里面开枪,把拉开舱门的枪手两枪击毙。 王豹抱着冲锋枪在走廊里吹着海军军歌,任由丁虎充分施展海盗打劫杀人的手段,自己只是吹着口哨,曲调越来越急促,像是催命的魔音。 “军歌……这是军歌……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一处舱门内,传来个语气颤抖的老者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王豹的口哨声戛然而止,立在舱门旁,身体贴着墙壁,语气温和:“陶老师,学生王豹特意来接你,有人想见你。” 里面的陶兆清似乎思索了片刻,才大声说道:“你……你是我的学生?你是林祥光的副官!你投靠了共匪,想要趁我这次秘密来港,逼我做共匪的内线!你做梦!我绝不会投靠共匪!” “陶老师,中央海军通共很正常,你也是中央海军,通共也不算什么大事,共产党说了,只要你肯点头,以后晋升你为海军中将,东北海军都可以交给你。”王豹气定神闲的说道:“我一个上尉如今都做到了中校,何况老师你这位海军准将,开门吧,我们聊聊,你不开门,难道还想让学生破门而入,那时候,脸面上可不好看啊。” “他他妈不投降才见鬼,你什么都没问,他自己就已经想要主动帮共产党做内线。”杨森听着两人的对话,不屑的说道:“这是个将军?还没我手下的土匪骨头硬,真要不肯投靠共产党,就不是他开口那番话。” “你……你们能保证我的安全?”里面的陶兆清显然注意到客轮慢慢停了下来,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王豹手指轻轻扣在舱门上,发出让人心悸的扣扣声:“学生备好了快艇,送老师去香港,不过老师不能先去见英国人,要先见我们的人。” “都闪开,我再丢颗手雷,看看这道门是不是同这个老屎忽的嘴一样硬!”丁虎此时故意大声恐吓道。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陶兆清在里面大喊:“我开门。” 王豹朝后退开两步,和丁虎,杨森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舱门在里面被慢慢拧开,随后两把手枪先被丢了出来,两个保镖举着双手慢慢走出来,最后是一身风衣礼帽打扮的陶兆清。 陶兆清看到满脸鲜血好像恶鬼的王豹和浑身鲜血赤身裸体的丁虎,吓了一跳。 “这他妈怎么做的将军?没见过血?”杨森看到陶兆清的表现,忍不住撇撇嘴,开口问道。 王豹笑着打量着陶兆清,目光温柔的如同久别重逢的亲友:“陶老师是做政治理论工作出身,党国的文人儒将。” 他伸手去扶陶兆清,陶兆清浑身打着哆嗦:“共产党准备在哪里见我?” 王豹搀扶着吓到腿软的陶兆清走出客舱,两名保镖举着双手也想跟随在后面,丁虎杨森两人干脆利落抬手开枪,打碎了两个保镖的脑袋。 听到身后的枪声,陶兆清更是吓到双手抱头连声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可以做共产党的内线!我能把海军动向告诉你们!我一定……” 王豹扶着陶兆清:“陶老师放心,他们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所以杀了他们,免除后患,您的身份,我们怎么敢开枪呢。” 陶兆清听到王豹的话,稍稍松了口气,被王豹半扶半架走到甲板上,看到血流成河的甲板上横七扭八倒着海员的尸体,陶兆清又忍不住一哆嗦。 “陶老师也是心狠手辣见过世面的,当初青岛时眼都不眨就活埋上百人,怎么见到这点尸体就吓成了这样?”王豹松开扶着陶兆清的手,转身从一处舱壁上摘下一捆绳索,嘴里说道。 陶兆清还没意识到危险,闭着眼畏畏缩缩:“这……这……不是说共产党做事不会如此……” 王豹没有回话,而是先封了陶兆清的嘴,然后把陶兆清双手捆死,随后开始慢条斯理扒陶兆清的衣服,直到一身赘肉的陶兆清一丝不挂,这才把他绑在客轮的轮柱上,摘下自己身上那把海军指挥刀,语气恭逊: “陶老师,林祥光先生和那百多名弟兄已经等您太久,学生这就送您去见他们。” 说完,刀光一闪,从陶兆清大腿上割下一条鲜血淋漓的皮肉,甩手丢进大海。 “老师,诸位弟兄,魂兮归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剐人怎么能从腿下刀?”杨森叼着烟在旁边对王豹开口说道:“你不要看腿上肉多,下刀如果不注意,很容易割断他血管,流血死掉。”  丁虎也凑过来,伸手拍了拍陶兆清的肚皮:“换做我,第一刀破肚,然后把他丢到晒热的甲板上让他爬喽,很快血就会变黏,把他肠子一点一点黏到地板上,我见过最长一次,有个家伙肠子在甲板上被拖出足足十几二十几尺。” 王豹一边动手割着陶兆清身上的皮肉,一边嘴里好奇问道:“我很好奇,你们之前做什么?这种事比我有经验。” “介绍这么久你未记住?我做正宗海盗出身,现在做保镖。”丁虎在旁边帮王豹拉着一块淋漓血肉,方便他扩大伤口,嘴里说道。 王豹抬眼看向杨森,杨森吸了最后一口香烟,把烧红的烟蒂按在陶兆清的脸上:“祖传土匪,如今在香港做警察。” 刘阿狗此时在驾驶舱守着船载无线电台与电话,冒充船员发布虚假消息,客轮发现自己这班人出现时,就马上与香港方面联络求援,所以现在刘阿狗做的就是误导对方,避免对方过快赶来,坏了王豹的兴致。 刘阿狗和王豹的那几名兄弟则守着客舱舱门,全都扭过头不去看陶兆清的下场,大家虽然见惯了鲜血与生死,但终归不如王豹丁虎杨森三个人,能一边把活生生的人变成血肉骷髅,一边还能互相谈笑风生。 “喂,犯这么大案,你准备逃去哪?”杨森甩了甩手上的鲜血,靠到一旁的栏杆上,对王豹说道:“香港虽然英国人不拿本地中国人当人看,但这么大一个官老爷,怎么也不可能轻轻揭过,我看多半是警察署政治处与驻港水兵联合调查,水警都未必能参与进来。” 王豹像是个园丁一样,手里握着指挥刀,眼神认真的打量着已经少了四分之一体重,但仍然还有呼吸的陶兆清,像是在考虑下一刀割哪一块: “仇已经报了,无处可去,也不想给你们那位陆先生惹麻烦,干脆我留下来,主动认罪。” 丁虎跑去之前杀人的头等舱拎着一瓶威士忌走了出来,立在楼梯转角处看着甲板上的两人:“哇,中国的客轮就是与香港不同,头等舱都用这种威士忌待客?七十多港币一瓶呀,香港的客轮哪里会舍得。” 一边说话一边打开瓶盖,仰头朝嘴里灌了一大口,舒爽的呼出口带有香甜麦芽味道的酒气:“在讲乜嘢?” 杨森朝丁虎勾勾手指,丁虎把手里的酒瓶朝杨森丢来,杨森扬手接过,仰头朝嘴里灌了一口,随后才说道:“没什么,那家伙说他准备留下来认罪,喂,接住!” 说着话,威士忌酒瓶又朝王豹丢去,王豹接过来含了一大口,先是喷在刀身上,随后才又自己喝了一口。 “喂,我才只饮一口。”丁虎开口提醒把酒瓶放在自己脚边的王豹。 王豹拎起酒瓶朝着丁虎身处的楼梯拐角丢去,可能角度有些歪,眼看丢的有些远,要落到甲板上!丁虎左手抓着栏杆,整个人蹬地跃出楼梯,凌空接住酒瓶朝口里灌去,单手抓着楼梯扶手,如同一头灵活的马骝: “杀人要认罪吗?不是被抓才要认罪?” “左腰,左腰那块肉还能最少割三次。”看到王豹端详陶兆清寻找下刀地点,杨森在后面开口提醒道。 王豹按照杨森的提醒动刀,嘴里说道:“之前心心念念都是复仇,如今大仇已报,无处可去。” “当保镖喽?做警察喽?”丁虎松手落在甲板上,拎着酒瓶走到杨森身边,对王豹说道:“你看我们两个,都是杀完人无处可去,现在不是一样开心?” “讲清楚,我同你不一样,我是香港的英国人不远千里从山东正式聘请来做警察,你这个海盗是因为打不过船坚炮利的水警,无路可走才上岸做了保镖。”杨森笑着说道。 “多少刀?”丁虎突然开口问道。 王豹正俯身割肉的想了想:“九十七刀,还未够数。” “人死咗。”丁虎朝陶兆清扬了一下下巴。 王豹起身看向陶兆清,伸手摸了一下对方的脖颈,果然已经没了脉搏与呼吸。 “走吧,人都死了,还欠你多少刀?”杨森接过丁虎的酒瓶问道。 王豹开口:“十六刀。” “那家伙有没有老婆子女?当然找上门杀他全家啦!”丁虎补充道。 旁边的杨森正朝嘴里灌酒,因为丁虎这句话差点呛到:“咳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姓陶的这种王八蛋是不是还有很多,你留着命再杀十六个,也算是有个交待,跟这么一个孬种陪葬,你不嫌他恶心?” 王豹眼前一亮,杨森把手里的酒瓶抛给他,王豹接过来仰头灌去:“有道理!” 说完,右手指挥刀狠狠钉进陶兆清已经隐约可见白骨的胸口。 “收工。”杨森朝远处王豹的弟兄招招手:“还有,回去不要再让我坐丁虎这个家伙开的船。” …… 陆忠恕左肩与脖颈紧紧夹着电话听筒,右手则在一份文件上迅速的做着记录,嘴里用流利的英文与对方交谈: “明白,没有问题,工商日报的何先生刚刚从台湾返回来,他希望近期内能与您一起共进晚餐,好的,明白,我会先接触他的秘书,了解何先生想要谈些什么,再确定您是否要和他会面,好的,祝您一杆进洞,玩的开心,再见。” 说完之后挂断电话,陆忠恕刚仰起头活动了一下肩颈,旁边一名华人同事就快步走过来,把一张纸递给陆忠恕:“刚刚发生,领事馆希望我们想办法确认一下上面是否有美国人及……美国华人。” 陆忠恕看到那张纸微微一愣,随后回应给同事一个笑脸:“好的,马丁,我来搞定确认名单,你负责搞定工商日报何先生的秘书,搞清楚他为什么要见领事大人,你应该见过,那个秘书可是个靓女,我特意把机会让给你。” “……”同事定定看着陆忠恕,像是在思考什么,几秒钟之后才开口:“无论得手与否,广州酒家,我请客,美人随你拣。” “一言为定。”陆忠恕与对方碰了一下拳,随后各自起身开始忙碌。 纸上的消息意简言骇,中国招商局香港公司宝隆号客轮在香港外海遭遇海盗。 陆忠恕拨通招商局香港公司的电话,从那边先了解了一下初步情况,电话那边的招商局员工只是告诉陆忠恕,目前已得知香港水警,驻港海军都已经派出船只前往事发水域,客轮乘客名单则还在统计中,目前暂时只发现…… 不等对方说完,陆忠恕想到了什么,开口打断对方:“这里是美国驻港澳总领事馆,我是副总领事华安臣先生的香港庶务秘书,我姓陆,我想提醒贵公司,无论客轮是否遭遇海盗,出现伤亡,首先一点,未经美国驻港澳总领事馆许可,不得公开美籍乘客信息,美国是有人权,讲隐私的,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领事馆会视贵公司侵害美国公民的正当权益,不排除通过外交途径进行干涉。” 听到陆忠恕刻意加重美国二字,对面招商局香港分公司接电话的员工顿时有些忐忑,没有敢自己应承,而是让陆忠恕稍等片刻,随后喊来了一名船务经理,船务经理听到是美国领事馆来电,马上连声开口保证一旦整理好乘客名单,第一时间通知领事馆,并且绝不会公开美籍乘客的任何信息,隔着电话陆忠恕都能听到对方拍胸口的声音。 陆忠恕挂电话之后,又拨通了香港警察署电话,仍然是一样的说辞,香港警察署听到领事馆来电,也答应保证尊重美国人的隐私,绝不会公开任何消息。 搞定这件事,陆忠恕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名单,那是之前周大卫找他调查方庆秋时,他查到的记录,直觉让他认为海盗打劫宝隆号客轮,一定与自己哥哥陆中孝有关。 绑架美籍华人?自己哥哥要做什么?陆忠恕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思索,好一阵之后才又一名同事推开办公室的门冲进来: “麦卡伦,宝隆号上是否有一名叫做陶兆清的乘客?” 陆忠恕点点头:“没错,虽然招商局没有统计出全部名单,但重要客人的名字已经发过来,里面确实有陶兆清的名字,怎么了?” “海盗已经撤离,船上生存下来的船员联络了香港方面,船员发现其他乘客安然无恙,但是海盗血腥的杀掉了陶兆清,武器是一把中国海军指挥刀,陶兆清是什么身份?”同事语速极快的说完最新获取的情报,然后反问道。 陆忠恕拿出刚刚招商局提供的资料:“中华民国海军军官学校副校长,准将军衔,他是一位将军。” “无所谓,反正与美国无关,有美籍乘客吗?”同事耸耸肩问道:“虽然应该没有被杀害,但血腥场面可能会吓他一跳。” “目前知道,只有一位,积臣方,美籍华人。”陆忠恕对同事说道。 同事摊开手:“华人?和我们一样的华人?” 陆忠恕点点头。 “管他妈的死活。”同事笑着骂了一句,随后转身离开。 陆忠恕也笑了起来,随后拨通了一个号码:“领事先生,刚刚获取消息,香港招商局公司一艘客轮在香港外海遭遇海盗,一名中华民国海军准将被杀害,其他乘客安然无恙,不过船上目前发现一名美国籍乘客,其他名单还在统计中,也许还有更多,需要我代表您去接触那些美国籍乘客吗?表示一下领事馆对他们的关心,以及解答一下他们的疑问?我是说我可以胜任,没问题,我做的就是帮您排忧解难先生,当然,床上也可以,如果有身份特殊的美国乘客,我会提前通知您,如果只是美国华人,那我替您安抚他们,你觉得怎么样?好的,晚上见。” 再一次挂断电话,陆忠恕走出了办公室,搭乘电梯到达一楼,走到汇丰银行总部大厦门外,点燃了香烟。 自己哥哥陆中孝的目标是方庆秋,不是陶兆清,显然杀陶兆清的人,坏了自己哥哥的计划,陆忠恕当然知道自己哥哥谋划着什么,只是不清楚这个方庆秋在陆中孝的计划中是不是够重要的那一环。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哥哥的谋划因为这场意外失败了。 “我就是我哥哥的PlanB。”陆忠恕用手轻轻拍了拍汇丰大厦正门外的铜狮雕像,轻轻开口说道。 随后他仰头望去,天际乌云翻滚,风雨欲来。 第一百二十章 “陆校长,开过的枪全部都已经丢下海,绝对没有痕迹,这些快艇回头我可以找相熟的人转手卖去澳门,可以收工返港了吧?对了,我是不是能返裴家?”丁虎慢悠悠的驾驶着快艇,身上之前沾染的血渍已经被海水冲刷干净,再度变为了之前那个看起来有些憨直的青年。 陆中孝,王豹,姚世雄,杨森四个人挤在他这艘快艇上,此时王豹正帮姚世雄处理着腿上的枪伤。 之前看到刘阿狗与王豹等人回来,姚世雄对王豹表示之前是他不讲规矩,随后又把枪交给刘阿狗,让刘阿狗把自己指着王豹那一枪打回来,看到刘阿狗没有接枪,陆中孝又开口劝阻,姚世雄自己一枪打在大腿上,告诉刘阿狗,这一枪是利息,如果刘阿狗他们觉得他姚世雄不是个言而无信的杂碎,可以继续跟着他,什么时候觉得想要分道扬镳,到时尽管开枪动手,他绝无二话。 姚世雄这幅上海滩青帮的做派,很对丁虎,杨森的胃口,在他们看来,姚世雄之前枪指王豹,只是个意外,毕竟陆中孝这边已经安排好一切,突然冒出个王豹坏了计划,姚世雄是陆中孝的心腹,肯定是要保证陆中孝的计划成功,那么杀王豹理所当然,不提陆中孝让步,成全了王豹,就足够王豹欠一个大人情,姚世雄看到弟兄们回来,不等别人提起,自己主动开口,并且给了自己一枪,及时把刘阿狗心中那点儿芥蒂抹去,这已经是做大佬的做派,比很多嘴上江湖义气,心中男盗女娼的所谓江湖人强出太多。 刘阿狗等人也知道姚世雄当时枪指王豹的原因,知道姚世雄的难处,而且他们跟了姚世雄以来,姚世雄对他们从来是言而有信,有福同享,有难独当,几个兄弟私下聊起雄哥,戏称曹操招待关羽也不过如此。 看到姚世雄一枪自残,加之王豹都开口劝阻姚世雄,刘阿狗心中那点不快也都已经烟消云散,甚至王豹那四名兄弟和久别重逢的刘阿狗等人一叙旧,说起如今各自情况,都准备跃跃欲试,以后跟随姚世雄发财。 “杨探长那批在水警的山东兄弟,不能就这么白白回去,不然被查到就算没有参与,也会引起些不必要的怀疑。”听到丁虎问是不是收工返港,陆中孝开口说道。 杨森看向陆中孝:“那你的意思?” “车厘哥夫那个俄国佬那边都谈妥了?”陆中孝眼睛看向杨森。 “谈妥,只等你的钱到位,他随时可以出面。”杨森肯定的说道。 陆中孝点点头:“钱我已经安排好,新来的总经理吴长恩会打点,既然中间就只差劫船这一环,那不能劫这艘船,就换民安自家的船劫一次,反正现在全香港都已经知道我陆中孝自导自演,假扮海盗打劫自家客轮推销保险,那就再打劫一次加深印象,让你的水警弟兄继续扮海盗,没问题吧?” “陆先生,如果等共产党打来香港,你也没地方去,不如去跟我们落草。”杨森对陆中孝竖了一下大拇指,然后拍拍丁虎后背:“去水警那边跟他们汇合。” “对了,打劫哪艘客轮?”丁虎驾驶着船问道:“上次那一艘?” “打劫民安从广州去香港的客轮罢,抵港时间也差不太多。”陆中孝说道:“这次就无所谓,我可以亲自去过一下扮海盗的瘾,还有,打劫完之后,雄哥,这五艘艇沉了它,不要转手卖掉,当心因小失大。” 五艘快艇,朝着香港方向,快速驶去。 …… 吴长恩看着面前恨不得声泪俱下的曹君栋,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分公司总务处经理,坐在自己面前已经近一个小时,连他前几日走路不小心扭伤脚都快要算到陆中孝头上。 曹君栋是什么货色,他当然清楚,骆云甫比他更要清楚,不过仍然留着这样一个草包在公司,自然是因为骆云甫与张岳军多年的交情,曹君栋被张岳军丢在民安,并不是张岳军没有能力为曹君栋谋个一官半职,而是希望老友骆云甫帮自己调教一下这个没什么能力的草包子侄。 可惜这几年内战不断,曹君栋只看到了骆云甫亲和的一面,不然按照骆云甫的计划,曹君栋应该被他丢去北川老家培训一段时间,吃吃苦头。 “君栋兄,陆协理的问题呢,我已经有所了解,骆先生此番让我来,也是对陆协理一些行事方法有些不满。”吴长恩等曹君栋总算住口,喝了口水润润嗓音,赶紧开口,准备为这次的工作汇报划上句话。 他吴长恩来不是听这些草包好像受气媳妇一样抱屈的,外面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 “吴总经理,长恩兄,分公司全体同仁受陆中孝欺压久矣……”曹君栋放下水杯,就准备继续之前未尽的话题,吴长恩苦笑起身:“曹经理,事情我已经了解,会向骆先生如实汇报,这段时间曹经理和其他同仁就暂且再忍耐一下,骆先生一定会对分公司职务进行调整,到那时曹经理自然苦尽甘来了。” 吴长恩这番话中的苦尽甘来四个字,说的曹君栋两眼放光,骆云甫要处理陆中孝,而且调整职务,是不是自己有希望坐上那个位置?吴长恩是台湾分公司总经理,不可能来香港这个屁股大的小地方…… “长恩兄的意思是……”曹君栋有些不敢置信的开口。 吴长恩肯定的点点头:“就是君栋兄你猜测的那样,这几年君栋兄为民安兢兢业业,出力实多,骆先生心中是知道的,必然也要有所回报不是,免得冷了君栋兄和一干有功同仁的心,等消息吧,到时我说不定还要讨君栋兄你一杯酒喝,为你祝贺。” 曹君栋整张脸都放出光来,吴长恩是谁,那是骆云甫的心腹,民安的封疆大吏,他说出的话那还能有假?他说自己要升职,那一定是真的,这说明陆中孝就只剩这几日的好活。 等那个王八蛋被赶出民安,自己一定要让他尝尝被打击报复的滋味,还有那个白如瑟,打断他们的腿让他们当乞丐去! “那我借长恩兄的吉言,让大家暂且忍耐,与那个陆中孝虚应几日,毕竟姓陆的不要脸,民安却不能污了招牌。”曹君栋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此时笑着起身,与吴长恩又客气几句之后,喜气洋洋的离开了吴长恩的办公室。 吴长恩顾不得调侃这位草包总务,打电话让分公司秘书赶来。 秘书进来之后,吴长恩边穿外套边说道:“安排一辆轿车,我要出去见客。” “好的,吴总经理,您去哪里,需要我帮您打电话提前联系一下对方吗?”秘书对吴长恩询问道。 “元安航运公司,林鹿山,就说民安公司吴长恩想要拜访林老板。”吴长恩穿好西装,对秘书说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林鹿山起身亲自帮对面的吴长恩倒了一杯茶,又双手帮对方把茶水放到面前: “吴先生,尝一尝,送我的人介绍说是今年的龙井新茶,我是本地人,不识货,只懂喝些陈年的普洱。” 吴长恩打量着面前这杯茶色青碧的香茶,笑着开口:“听说林老板十几岁时便踏波四海,见过的世间风物怕是不计其数,这番话,委实过谦了。” “不不不,不是过谦,人,只喜欢了解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喜欢饮普洱,所以提起普洱可能还略懂一二,这龙井茶既然不合我的口味,自然也就不多涉猎。”林鹿山慢慢坐回自己的主位,朝吴长恩微笑着说道。 吴长恩慢慢点着头,随后苦笑开口:“林老板这番话意有所指啊,如果这本地航运公司联盟,都是林老板这种见识深远的大亨,那兄弟这次来香港,怕是被架在了火上啊。” “林某人就是个乘舟渡客的船夫,哪里有什么大见识,吴先生抬举我了。”林鹿山微笑着用滚水冲刷着茶具,语气淡淡的说道。 得知吴长恩来见自己,林鹿山内心就是一动,吴长恩是什么身份,不用他再去调查,本地航运公司早已经清楚,甚至不止是吴长恩,骆云甫手底下那几位能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裴雁唐,林鹿山这班人早已经细细的查过资料,长于管理的李少臣,攻于航运的杨成真,尤擅交际的马文琦,八面玲珑的吴长恩,当初民安香港分公司建立之时,他们就认定分公司总经理的人选,必然是这四个人之一,只不过没想到骆云甫自己兼了总经理的位置,杨成真这个副总经理又被他打发去了加拿大,不知道骆云甫半路又从哪安排了个陆中孝任职协理,把民安香港分公司搞的鸡飞狗跳,如今吴长恩出现在香港,那即是说明,骆云甫对陆中孝不满,派吴长恩这个心腹钦差问罪,革职夺权。 至于这么急着来见自己,林鹿山更是已经猜到吴长恩的打算,陆中孝自导自演这件事,瞒得过普通人,瞒不过行内人,如果香港本地航运公司爆出这条丑闻,民安的客运生意基本就算是寿终正寝,吴长恩是聪明人,来见自己,是想把这件丑闻压下去。 只是,自己一方都已经磨刀霍霍,围坐餐桌前等着开餐,想要放过民安这头待宰的羔羊,就要看吴长恩能开出多大的价码。 所以林鹿山才不急着开口,只是借着喝茶与吴长恩打哈哈。 “林老板,之前台湾那边事务繁忙,我无暇分神,骆先生又急于返回总公司,这才摆出副擢贤于野的姿态,提携了陆校长,如今看来,骆先生当时,有些急切了。”吴长恩脸上笑得如同春风拂面,对林鹿山说道:“我听说陆校长暂理分公司事务时,树敌颇多啊。” 听到吴长恩不敢附和自己兜圈子,而是急着把话题引到陆中孝身上,而且陆中孝的称呼也不是民安的陆协理,而是陆校长,这让林鹿山更加肯定吴长恩此番就是想要和谈,压下这次足以让民安在香港翻不了身的丑闻。 “陆协理,年少有为,短短时间就踢打出一个杜理士洋行为民安输血吊命,只是这一手,就让我们这群老家伙叹为观止,赠送保险更是神来之笔,如今,我乘船过海,都想去搭民安的客轮。”林鹿山朝吴长恩哈哈笑着说道。 吴长恩则低下头,笑容有些泛苦,沉默几秒钟才再度抬头:“林老板,这输血吊命,如果是陆校长一个人踢打出来的局面,有这种能力,他哪还需要在民安领一份薪水,不过是骆先生回总公司之前留下的遗计罢了,可这遗计只有一招,后面的事,才是这位陆校长的手段,也是兄弟如今来香港焦头烂额的原因。” “那不知道吴先生来香港,是准备如何应付这焦头烂额?”林鹿山看向吴长恩,眼中带笑。 吴长恩抿了抿嘴:“哎呀……这港澳航线呢,我看客轮太多,民安初来乍到,不要急着凑上去赶这个热闹,还是要先试试水的深浅,我准备调整一下发船时间,而且……我此番来,也是想与本地公司的各位老板大家坐下一起聊聊,看看如今香港与台湾的往返客量,是否应该再加开一条到高雄的航线。” 林鹿山捏着自己的茶盅没有急着开口,吴长恩给出了价码,港澳航线民安的客轮调整时间,把黄金时间让给本地公司,而且凭借吴长恩的关系,允许本地航运公司的客轮插足民安把持的一条香港到高雄的航线。 如果只是双方正面竞争,民安竞争不过,选择开出这种价码投降,那倒还算是丰厚,只是如今的局面,只是这种价码,满足不了裴雁唐和自己这班人。 “这种事,我看吴先生还是要等到和大家一起坐下时,再讲一讲,让大家都心中有个判断,我一个本地小角色,哪敢和民安这种公司谈生意。”林鹿山对吴长恩扯动嘴角,笑着说道。 “台湾,日本那边的航线,本地公司参与的虽然不多,但是也有几家……”吴长恩看到林鹿山没有松口,脸色有些微变,口风一转,语气稍稍加重道。 只是还没说完,外面林鹿山的秘书就敲门开口:“林先生,海上有消息。” “什么消息?”林鹿山本来听到吴长恩语出威胁,想要开口嘲讽,此时秘书打断吴长恩的话,也就接口问道。 “说是港蕙航线,民安的‘夔门’号客轮在香港海域遭遇海盗,不过没有伤亡,劫掠了一些财物就迅速离开,如今客轮平安抵港,民安那边安抚乘客,说是有保险可以三倍赔付。”秘书进门之后,对林鹿山开口汇报自己刚刚接到的消息。 林鹿山还没有什么表情,吴长恩却已经失态起身,震惊的看向秘书:“夔门号?陆中孝……” 陆中孝这三个字,几乎是吴长恩从齿缝间硬生生挤出来。 “吴先生,看来民安这几日不太平。”林鹿山在他身后笑着开口。 吴长恩缓缓吐出口浊气,把脸上刚才一闪而过的怒气消弭掉,转身对林鹿山开口:“林老板,我先回公司处理事务,改日再来登门讨您的茶喝。” 说完不等林鹿山客气,就快步走了出去。 林鹿山看着吴长恩面前那杯龙井:“陆中孝这是被吴长恩夺权准备破罐子破摔了吗?怕是吴长恩和他背后的国民党,这次也救不了民安香港分公司。” 吴长恩快步走出元安航运公司的大门,等上了公司安排的轿车,才仿佛变脸一般,把之前满脸的严肃换成了微笑,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吴长恩: “吴先生,您接下来去哪里?” “去几处报馆。”说话间,他朝外望着元安航运公司的招牌:“陆协理临时改了招数,倒是神来一笔,这分明是逼得对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好棋。” …… 方庆秋强忍着血腥味,从客轮上走下船,向检查护照的入境处职员递上了自己的护照,心里却想着,无论如何自己以后都不会留在中国生活,一直以为海盗只存在于报纸和图书中,没想到自己还要亲身经历的一天。 入境处的职员看到方庆秋递上了美国护照,仔细确认之后却没有急着把护照还给他,而是看向不远处背对着方庆秋,此时正打量那艘遇劫客轮的年轻身影: “陆秘书,这位客人持有美国护照。” 陆忠恕转过身,看向方庆秋,微笑着伸出手:“你好,我是美国驻港澳总领事馆香港庶务秘书陆忠恕,副总领事华安臣先生工作繁忙,特意派我来码头关注招商局客轮遭遇海盗的事件,为客轮上的美籍乘客提供需要的帮助。” 方庆秋伸手与陆忠恕回握了一下,礼貌点点头:“你好,积臣方,中文名方庆秋。” “大家讲惯了英语,还是英文名舒服些,叫我麦卡伦,请跟我来,我们找一处舒适的场所,喝喝咖啡,可能还需要向您简单询问几个问题,了解情况。”陆忠恕朝方庆秋做了个请的动作,引着对方朝码头外走去:“目前我们得到的消息,船上只有您一位美籍乘客,方先生清楚还有其他美籍客人吗?” “不太清楚。”方庆秋看到陆忠恕礼貌的问询,心中颇为舒服,瞬间就感觉自己回到了文明社会。 他在海南这段时间,见到的国民党军人也好,官员也好,都急着捞钱,盘算着还有多久广州失守,海南岛失守,何时能逃去台湾或者多少钱足够他们去欧洲,美国活下半辈子,那嘴脸除了贪婪没有别的表情,而一踏入香港,方庆秋就感觉换了一个世界,美国领事馆居然特意派人来码头为可能存在的美籍乘客提供帮助,看看那艘客轮,死了那么多中国人,也没见到有人大惊小怪,出面负责。 “这边请,我特意调了一辆车,不过领事馆最近工作多,车辆调动繁忙,这是临时能抽调到最好的一部车,希望方先生不要见怪。”陆忠恕指着路边一辆老式福特轿车,对方庆秋介绍道。 方庆秋笑笑:“不不不,能有车辆接送已经很难得,说实话,我在海南这么久,都没坐过轿车,或者说都没有见过普通人坐过轿车。” 两人上了轿车,陆忠恕这才开口问道:“方先生来香港是因为什么?住处在哪里,我让司机顺路送你过去,几个问题在路上就能问完。” “呃……其实……我在香港没有住处,家母是海南人,之前在美国怀念故土,所以我陪她回海南老家暂住一段时间,只是如今局势颇为复杂,战事一触即发,担心海南生乱,所以我考虑先来香港租住一套房间,再把母亲接过来,如果陆秘书能帮我介绍一下香港哪里适合暂住,那再好不过,家母喜静,不喜欢被人打扰。” “明白,明白,陪母省亲,这种事很常见,之前也有美籍华人回乡省亲,不难,既然方先生还没住处,那就先去酒店开间房暂住?不如就香港湾仔的六国饭店?虽然不比半岛酒店知名,但胜在便利,不需要特意过海。”陆忠恕笑着示意司机发动汽车,嘴里对方庆秋说道:“不过之前省亲,大多都是替父省亲或者陪父省亲,这陪母省亲的倒是少见,看来令尊是真正的开明绅士。” 方庆秋一笑,却没有接口:“那就麻烦陆秘书了。” “该做的,领事馆就是为了方先生这些在海外的美国人而服务的。”陆忠恕看到方庆秋没有接话,脸上笑着回应道。 转头看向窗外时,心中已经大致猜到自己哥哥陆中孝为何要动这个人的心思。 陆忠恕当年也搜集过于世亭的许多资料与消息,当年于世亭担任美国捷运公司华人大班,在上海时曾经纳过一个歌女做外室,不过后来歌女没了消息,虽然不知道这个歌女是不是姓方,但陆忠恕觉得,十有八九应该就是了。 这个资料自己都没查出来,哥哥陆中孝一定也不可能是自己查出来的,难怪做了民安的协理,还那么拼命,搞个洋行出来为民安输血,很显然,这个消息是骆云甫告诉他的,说不定就是陆中孝与骆云甫合作谈定的条件之一。 如果自己猜测是真,那身边这个方庆秋,可是条大鱼。 第一百二十二章 已经深夜十一点钟,但是半岛酒店会议室仍然灯火通明。 林鹿山,游国淮等本地联盟的老板,此时神色激动的看向裴雁唐。 陆中孝和民安这次真的是要彻底身败名裂,居然今日下午又自导自演打劫民安自家客轮。 而他们在民安客轮上的人已经认出那伙海盗有几个水警的熟面孔,更过分的是,其中还有丁虎的身影。 所有人都知道丁虎是裴家的人,不过被裴崇暂时丢给了陆中孝去开车,此时丁虎出现在客轮上与水警一起假扮海盗打劫,那当然是陆中孝的指使。 “吴长恩夺了陆中孝的权,陆中孝与吴长恩彻底决裂,撕破了脸皮,干脆坏了民安的声誉,所以才又去打劫一次!一定是这样!”祥发航运公司的老板游国淮此时满面红光的说道:“趁他们内讧,当然是彻底打垮民安!” 其他几名老板也都纷纷开口附和,这一局民安无论如何已经扳不回来,如今几家公司常年和水警打交道的员工都已经撒出去,连那些水警的名字职务都已经摸的一清二楚,这个消息爆出来,陆中孝,那个山东探长和这批山东差,全部都会随着民安一起陪葬,说不定陆中孝还会被山东差反噬,横死街头。 裴雁唐双手手指交错在一起,撑着下巴,迟迟没有开口表态。 如果说之前还笃定陆中孝就是故意爆出丑闻引本地联盟钻入圈套,可是如今吴长恩夺权,特意拜访林鹿山示好服软,再加上陆中孝居然再次自导自演打劫自家客轮的举动,已经让她彻底看不清陆中孝的谋划,甚至内心也有些动摇。 “陆中孝不是个莽撞的人,他能空手踢打出个杜理士洋行为民安香港分公司输血吊命,就证明他能力和手段惊人,我总觉得他不会轻易犯下这么一个大的纰漏,被我们这么容易就抓到手中。”裴雁唐看到所有人都望向自己,语气放缓,慢慢的说道。 林鹿山听到裴雁唐心中的疑惑,此时笑着开口:“世侄女,我不是讲过嘛,吴长恩都已经说过,洋行那一招是骆云甫的遗计,陆中孝只是依计行事,所以才看起来有模有样,那一招用过,他自己就照猫画虎搞出个保险噱头来抢客人,自导自演,一下就告诉大家,他是个纸上谈兵的花架子,不然吴长恩怎么可能这么快赶来收拾局面。” “陆中孝今年二十七岁,替国民党联勤总司令打理过上海的生意,能让青帮白叟金廷荪收他做关门弟子,能让骆云甫把香港分公司这个他认定的兵家要地交给他打理,林叔叔觉得他只是个花架子?在座各位叔伯,二十七岁时,能做到他这样吗?”裴雁唐看到林鹿山那副志满意得的模样,微微皱眉,声音转冷:“民安总经理骆云甫的手段能力眼光阅历,恐怕在座大家都要甘拜下风,他安排的陆中孝如果真是个花架子,骆云甫会不清楚?会放心的让他与我们对弈这一局吗?可蔑敌而不可轻敌,各位叔父,还是要慎重些。”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林鹿山思索片刻,再度开口:“世侄女,你既然觉得陆中孝这是故意设下圈套让我们中计,那这个圈套是什么呢?爆出这个丑闻,他有什么好处,民安有什么好处?总不能是诸葛亮的空城计,看起来吓人,就真的把咱们吓得投降逃跑吧?” “……”裴雁唐面对众人,轻轻摇了摇头:“我猜不透,但我觉得一定有问题。” “那他现在就是诸葛亮,你就是司马懿,最近民安客运生意一落千丈,他故意用这种阵仗摆出来吓人,就是希望我们大家觉得他故意设下陷阱,一定有问题,我们察觉到他有问题,就不会中计,按兵不动,反而刚好中他心思,如果我们按兵不动会怎么样?那些乘客当然是担心最近海盗又频繁出没,他又赠送保险,当然是搭民安的船,客人被他抢走啦?”林鹿山看到裴雁唐摇头,语重心长的说道:“世侄女,这种事也常见,兵法里的虚张声势嘛。” 裴雁唐用力抿了抿嘴唇,心中有些烦躁,虽然她想过自己说服不了联盟这几家航运公司的老板,但真到这一刻时,还是想尽力劝众人不要轻举妄动,只是如今看来,大家都已经认定陆中孝翻不过身,想要依靠这次的丑闻彻底击垮民安客运生意,一劳永逸。 “我常登广告的那几家报馆都已经打过招呼,那些水警的资料也已经摸清楚,绝对冇问题,最快明日就能爆出来山东差假扮海盗。”游国淮点了一支香烟,开口说道:“我的意思,这种事要尽快,拖太久当心那个吴长恩擦干净屁股,姓吴的可不是陆中孝,背靠国民党,万一他凭借人脉手腕搞定英国佬,我们大家再想找机会不知要几时。” 林鹿山看到裴雁唐仍然绷着脸不肯最终开口,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语气有些阴沉:“世侄女,既然有疑问,不如这样,让你家中那个保镖丁虎过来讲一讲,或者你打个电话问清楚,是不是水警假扮海盗?总不能是过去帮陆中孝开车开了几日,就真成了陆中孝的心腹,忘了旧主了吧?” 这番话说的众人看向裴雁唐的目光,都多了些狐疑。 丁虎被裴崇丢给陆中孝这件事,他们虽然都知情,裴崇也表示是因为陆中孝的保镖为了保护裴雁唐中枪,让丁虎在对方养伤时过去帮忙开车,免得欠对方人情。 但是谁知道私下双方有过什么对话? “世侄女,丁虎……”游国淮也试探着想要再开口。 不过没等他说完,裴雁唐把低垂的俏脸抬起来,朝众人展颜一笑: “各位叔父的经验都比我丰富,既然觉得陆中孝和民安已经回天乏术,那就按照林叔父的意思办罢,我会与国民党那边打声招呼,拖一拖吴长恩。” 看到裴雁唐终于松开,林鹿山等人重重松了一口气,之所以大家熬到这么晚,就是要等裴雁唐松口牵头才行,搞民安的丑闻容易,但是吴长恩那边的反噬,林鹿山这些人却没有对抗的资本,只有裴家,才能在香港压一压吴长恩。 毕竟众所周知,在香港,于世亭背靠鬼佬,裴崇背靠国民党,这也是双方明争暗斗多年,却彼此无法彻底吞并对方的原因,最可怜就是他们这些没靠山的人,只能对双方赔笑脸。 “明天就让陆中孝和民安的消息见报纸!”林鹿山站起身,活动着酸麻的腰肢,却精神抖擞的说道:“民安客轮不停航,我林鹿山随他姓!” 那自信的语气,仿佛民安的港澳业务,已经尽入他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湾仔同德大押楼,陆中孝的住处。 “虽然有些简陋,但这一带鱼龙混杂,每天都有大量内地躲避战乱的百姓过来寻亲,每天都有生面孔,所以没人会查,之后让杨探长帮你搞个稳妥的身份。”陆中孝对王豹介绍着这间小小的陋室。 丁虎在旁边已经从拎着的一打啤酒里打开一瓶,朝嘴里灌了一口:“难怪陆校长有钱仍然也住在这边,这种地方,警察就算认真查都很难查清楚一个人,老实讲,香港这种鬼地方,只要不宰了英国鬼佬,平安无事,鬼佬不会为了死个中国人就大动干戈。” 他把几道卤味打开放到矮桌上,也没有去招呼陆中孝与王豹,自己坐在地上拈起一块朝嘴里丢去。 陆中孝打开一瓶啤酒递给王豹,随后也坐到矮桌前开始吃东西:“你喜欢住多久都可以,直到你想清楚以后要做什么,不用急,我付了一年的租金。” 王豹朝嘴里灌了一口啤酒,看向陆中孝:“你不要我帮你卖命?” 陆中孝微微一愣,随后笑了起来:“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你要复仇,一定会杀人,总要有人替你杀。”王豹语气平静的说道,说完之后,挨着丁虎坐下。 “我的仇人不是开枪杀死那么简单,那家伙叫于世亭,是美国国籍,又是香港知名华商,本地航运业魁首。” “找人开枪杀他,大不了加钱,让杀手杀了他之后举枪自尽,彻底断线。”王豹说道:“现在人命这么廉价,肯卖命的人大把。” 陆中孝笑了起来:“果然,大家都参过军,但上过前线的你与我这种穿着军装做生意的硕鼠思路完全不同,开口就是果决杀人,不过我有家人,杀了现在的他,无论杀手是不是死无对证,我和我家人都会死,他知道我要对付他,为什么不派人杀我灭口,绝除后患,因为对现在的他而言,这种手段有失身份,而对我而言,则是杀敌八百,自损三千。” 王豹了然的点点头:“从军多年,习惯了孑然一身,所以刚才没想到你家人也在这里,总是下意识把你也当做逃来香港,不肯为这个国卖命的逃卒。” “我的确是逃卒,不过只是逃回了家。”陆中孝举起啤酒和王豹碰了一下:“很可笑吧,保家卫国,自己家如今却仍是二等公民。” 王豹把啤酒朝嘴里送去:“知足吧,不知有多少人会羡慕你家人能活着,哪怕是二等公民。” 陆中孝听到王豹的话,脸上似笑非笑,抿着嘴唇:“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答你这番话。” “是啊,问你一如问我自己,我也不知。”王豹像是大笑,可是那笑声却如夜枭悲啼:“我都不知道,为这个国,死掉的那么多兄弟是不是冤死。” 陆中孝微微仰着头,朝空中吐了口酒气:“我前段时间听雄哥讲起,一个他相熟多年的贼头,居然宁可回去坐监都要回乡归顺共产党,因为共产党分给了她家土地,她家从晚清就是佃户,就快上百年,都不知道自己拥有土地是什么感觉。” “这样讲起来我比你好些,我是福建人,共产党打过去,家里能分土地,你是香港人,除非共产党打来香港岛,不过你现在这种收入,多半算是资本家啦?”王豹朝嘴里灌了一口酒。 “如果共产党肯给我一片海,我都愿意招安。”丁虎在旁边听着两人聊天,开口插嘴道。 陆中孝,王豹两人都看向丁虎,丁虎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仍然坚持道: “咩呀?就是啦?给我一片海,我打鱼不知几开心……” “陆先生,我很感激你这次让步,了却我执念,但是留我在这边,如果被人真的查出来,你脱不开身,我王豹不是不顾朋友的人,那班兄弟以后跟那位雄哥开工,我绝不会再联络,如果有人查到你头上,尽可把整件事推到我身上。”王豹拎着啤酒,看向陆中孝:“大家都是军人,客套的话不必多讲,饮完这杯酒,我就离开。” “如果我要你留下来帮我卖命,你是不是会感觉好些?”陆中孝听到王豹的话,犹豫了片刻,随后朝王豹问道。 王豹点点头:“这一身本领,如今只剩下杀人。” “那就是喽,你就当我准备留下你杀人,几时用你几时登门,或者你提前有事离开也无所谓。” “哒哒哒……”陆中孝的话没有说完,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丁虎摸着腰间的枪走到门后,贴着墙壁语气不耐烦的开口:“边个呀?” “陆忠恕。”门外,陆中孝弟弟陆忠恕的声音响起。 陆中孝正朝嘴里送着一块卤肉,听到陆忠恕的声音,动作微微一顿,随后朝丁虎点了点头。 丁虎拉开房门,陆忠恕手里拎着一打啤酒,几份卤菜立在门外,朝陆中孝笑着举起来示意。 “我亲细佬,陆忠恕。”陆中孝对丁虎,王豹介绍道。 陆忠恕自来熟的坐到矮桌前,把手里的啤酒与卤菜摆好,看向陆中孝:“大佬,今日我收到消息,你似乎今日少了香火,诸事不宜呀?” “比如呢?”陆中孝眼睛乜斜着看向陆忠恕,嘴里笑道。 陆忠恕耸耸肩:“比如方庆秋如今平安抵港喽?” 陆中孝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轻轻点头:“你已经查过他?” “本来不知情,不过你那位律师校友周大卫特意去打过招呼,所以留了心。”陆忠恕夹起一块噙满汤汁的卤豆腐干送进嘴里:“这也是我特意陪完那位副总领事之后来见你的原因。” 听到弟弟毫不避讳的话语,陆中孝微微蹙眉:“几十万,不够你离开领事馆咩?” “方庆秋如今在六国饭店,对我信任有加。”陆忠恕微微睁大眼睛,对陆中孝说道:“是绑架仲是安抚,随时你都可以接手,如果我不在领事馆,就算拥有几十万港币,能搞定咩?” “我自己会解决。” “你就是不肯承认,借力嘛,无力不可借,美国人有咩不好?一个领事馆秘书,就算香港警察署见到我都要客客气气,拥有几十万港币的普通华人,可以让香港警察署对我客气咩?”陆忠恕看到陆中孝皱眉,笑着开口说道。 陆中孝叹口气:“六国饭店是吧,我让雄哥去安排……” “哎……”陆忠恕打断哥哥的话:“他是美国人,你有没有更客气的方式,除开绑架之外?” 陆中孝盯着陆忠恕的双眼:“你不是当自己美国人罢?这里是香港,是中国人的地盘。” “这里是香港不假,但是是英国殖民地呀大佬。”陆忠恕寸步不让的回应道。 丁虎,王豹都停下喝酒的动作,默默打量着这对兄弟的表情。 “于世亭都是美国人,你是不是一样要护住他?”陆中孝双眉紧皱,看向陆忠恕。 陆忠恕洒然一笑:“大佬,我之前只是猜到大概你要做咩,但是随着方庆秋出现,我已经猜透你计划的八成,无必要搞那么难看,你想要坑鬼佬,不如换成坑方庆秋啦?你也知道,鬼佬很难搞定,但是华人就无所谓啦,无谓他是哪一国的华人,总之是华人,就是贱命,送他父子团聚不是更好?” “你还知道什么?”陆中孝喝了一口啤酒,继续问道。 陆忠恕看向丁虎和王豹,打量着两人,嘴里说道:“我还知道国民党就要找你的麻烦,民安有个吴长恩,正和你配合一起打太极拳,但是香港国民党是可以不买账嘅,裴家与国民党一样有交情,吴长恩的靠山山高皇帝远,远水解不了近渴,而裴家的靠山近在咫尺,我可以搞定。” “你?” “中美合作所也好,那些训练班也好,如今都退到香港啦,只能暂时凭借领事馆身份混迹于香港,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要搬到汇丰总部暂时办公,就是把雪厂街让给那些美国佬啦?国民党再嚣张,在香港都要听美国人的话,裴家的靠山是军统香港站,如今叫保密局香港站,多陪副总领事几次,多吹几次枕边风就OK拉?”陆忠恕对陆中孝说道。 陆中孝摇摇头:“如果老妈知道你现在这样,会怎么想?” “不用他们怎么想,老妈,少筠,少君包括林福生,我都在想办法帮他们搞定去美国定居,但是我知道大哥你不会那么轻易点头,所以没有擅自帮你做主。”陆忠恕朝嘴里送了一口酒。 “你们两兄弟似乎要决裂?”王豹突然在旁边突兀的开口。 陆中孝,陆忠恕两兄弟对视一眼,陆忠恕看向王豹,眼神玩味,陆中孝介绍道: “宝隆号客轮,死掉的准将就是他杀的,王豹。” “豹哥。”陆忠恕笑容满脸的对王豹伸出手:“我是陆忠恕,陆中孝是我亲大佬。” 王豹伸手与对方握了一下:“不是决裂?” “怎么会?”陆中孝笑着说道:“两兄弟从小到大吵了这么多年,但始终明白一句话,打虎亲兄弟。” “上阵父子兵。”陆忠恕接口说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这是乜嘢意思?啊!你是想大家当笑话看咩!”林鹿山当着裴雁唐的面,脸色铁青的抓着电话听筒,朝对面听电话的厉声质问。 在他面前那张办公桌上,放着今日份的几份报纸,上面都按照他们本地联盟的要求,刊登出了民安公司与水警假扮海盗打劫客轮的新闻,不过除开这一条新闻,这些报纸上还刊登着另一条消息。 香港警队水警总部今日宣布针对近期香港海域械劫案件频发而特意举行的抓捕海盗模拟演练活动落下帷幕,本次模拟抓捕行动为水警打击香港海域残存的海盗势力积累丰富经验,并感谢民安公司香港分公司的大力配合与支持,港督府与驻港司令部对此次水警模拟演练也表示关注,基于演练活动的秘密性,并未通知乘客客轮遭劫活动为假扮…… “林老板,香港警队总部监管处运输科高级督察,水警太上皇车大公,湾仔分区指挥官警司卫路比,西环警署帮办杜老志,再加上个港督副官,这四尊大佛是我一间小报馆能招惹的咩?人家昨晚连夜喊记者召开发布会,要求报馆配合刊登新闻通稿,我不登就要关门。”对面的报馆总编不温不火的说道:“就这样,我还有稿件要审阅,改日饮茶。” 说完,电话被那边挂断,林鹿山重重把电话听筒放回远处,阴着脸看向对面好整以暇,正打量自己手指甲的裴雁唐:“世侄女,这件事……” “不关你事,林叔,消消火气。”裴雁唐把手指收回,笑着看向林鹿山:“是吴长恩的补救手段够快,陆中孝搞出这么大丑闻,骆云甫才派吴长恩来救火,如果他连这件事都做不好,怎么被骆云甫引为心腹,加以重用?” 虽然裴雁唐没有故意对自己冷嘲热讽,但是林鹿山反而却更觉得难堪,昨晚的志满意得,在今日就轻松被淋了一盆冷水。 吴长恩居然迅速搞定香港警队,让香港警队替他宣布,之前陆中孝自导自演的两次劫船,只是配合水警的模拟演练。 而且两条新闻同一天登在一张报纸上,就像是民安赤裸裸嘲讽他们这班人不自量力,想靠一条丑闻就掀翻民安,让它万劫不复? 报纸上刊登着吴长恩与几位鬼佬出席发布会的照片,吴长恩笑容谦逊的坐在角落,把焦点都让给了四位警队鬼佬,就像是他们告诉民众与记者整件事的说辞一样,警队是发起者,而民安只是配合参与,只是吴长恩的笑容,让林鹿山觉得充满了讥讽。 “那……”林鹿山几次张嘴,却觉得又无话可说,昨晚的锐气在这一刻尽数化成了哽在胸膛不得宣泄的郁气。 裴雁唐朝嘴里送了一块果脯:“是觉得丑闻无法撼动民安,搓了锐气?” “是,世侄女,是我……”林鹿山低下头叹气:“是我……是我坚持要借丑闻动手,反而如今却被挫伤了自家锐气,是我欠考虑。” 裴雁唐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几份报纸打量着:“我都讲过,这是吴长恩的补救手段,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补救,既然是补救,就是尽量弥补损失,避免扩大影响。” “可是民安……这件事没有损失。” “怎么会没有损失,如果没有损失,我们大张旗鼓搞这一场,那岂不是真的做了无用功?”裴雁唐端起办公桌上那杯茶水递给林鹿山,安慰道:“还是林叔觉得我偷懒,没有做事?” 林鹿山接过茶杯,双眼看向裴雁唐:“雁唐你的意思是……” “吴长恩如果识趣,该给的补偿一样会给,调整客轮时间,让出香港高雄的航线。”裴雁唐对林鹿山说道:“最迟我想下午或者晚上,他应该就会约我们一起吃饭,聊聊天喽?” “你父亲……” “我父亲昨晚与他几位朋友打电话叙了很久的交情。”裴雁唐点点头,给了林鹿山一个肯定的答复:“所以我才讲,吴长恩只是补救,不可能利用这件事乘胜追击,大家的人情都是很贵的。” …… 民安香港分公司,吴长恩坐在之前骆云甫,陆中孝办公的那间办公室,翻看着今日份的报纸。 “吴总经理,外面有位盛先生想要见您,说是您的故人。”秘书轻轻推开门,对吴长恩说道。 吴长恩脸上露出个笑容:“没错,请他进来罢。” 等秘书转身离开,吴长恩低头一笑:“又让陆中孝猜到,果然上海滩打理销金窟这段时间,让他把贪这个字已经吃透。” 很快,一名穿着中山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中年人被秘书引了进来,吴长恩从办公桌后起身迎上来:“盛先生。” “不敢,不敢。”被吴长恩称为盛先生的中年人笑着与吴长恩客套。 两人等秘书离开之后,才松开互握的手,吴长恩亲自帮中年人倒了杯茶水,脸上刚才的亲热笑容已经不见,取而代之则是礼貌的疏远: “盛先生怎么称呼?” “鄙人盛锦堂,暂时在港九工团总会做个小小的理事。”盛锦堂接过吴长恩递过的茶水,笑着自我介绍道。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是港九工团总会的身份,吴长恩叹口气:“盛先生听口音是广府人?” 港九工团总会,那是国民党在香港下大力度扶植起来的工会组织,与英国人扶植,共产党支持的工会组织算是三足鼎立。 这个盛锦堂表面职务是工会理事,私下身份也就不言自明。 “正是,与吴先生算是半个同乡,吴先生在广州保安司令部任职多年,一口粤语比我讲的更流利。”盛锦堂和和气气的说道。 吴长恩却故意笑容敷衍,似乎对这个盛锦堂的造访颇为不满,而盛锦堂却对吴长恩的厌恶视如不见,只是笑着和吴长恩聊了小半个小时的广州当年风物。 “盛先生是为了这几份报纸来的吧?”吴长恩耐着性子聊了近半个小时之后,终于主动开口,拿起了桌上的几份报纸。 盛锦堂脸上笑容谦逊:“兄弟身为工会理事,也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这难办的差事,毕竟吴先生您也该清楚,香港航业海员合并工会,是工团总会的主力,成员数千人,影响力不可忽视,而且党国在香港的事业,这些人出力实多,总裁还曾亲笔来信嘉奖过,这次听说本地航运公司与民安有些小矛盾,我被推出来做个和事佬。” “盛先生的意思,是民安和我吴某人对党国无功喽?”吴长恩端起自己的茶水,轻轻吹了吹,冷下脸,轻描淡写的问道。 盛锦堂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民安对党国的功劳,只是宜昌大撤退一件事,就可以称得上功在千秋,青史标名,吴先生更是人中俊杰,何况吴老先生也是党国重臣,香港这班人,哪里有资格与民安一起论功言过,不过……” 盛锦堂前面的话说的诚惶诚恐,像是被吴长恩轻描淡写的这句反问吓到,但是随着不过两字,话锋一转:“民安此番与水警联合搞海盗演练,兄弟认为当然是没问题,可是奈何本地公司的商人们眼界小,猜忌多,如今群情激奋,说是民安自导自演,工会试图安抚一下情绪,马上就被他们质疑,说是工会偏袒民安这种大公司,还有人正试图联名去信给总裁,说工会与民安勾结英国人,欺压本地航运公司,这件事可大可小,吴先生,真要是信被递到总裁的办公桌上……当心有人借机发难,民安这么大生意,盯上的人可不少,兄弟偷偷向吴先生您透露个消息,这件事,已经传到了宋家的耳朵里。” 吴长恩脸色一凝,眼神凌厉的盯向盛锦堂。 盛锦堂刚好端起茶,笑着低头喝了口茶水,避开吴长恩的目光。 “裴家和本地几家航运公司,没少帮盛先生和其他党国官员做些公私两便的事罢?”吴长恩沉默片刻,开口说道。 盛锦堂没有否认:“如今世道艰难,党国上下正一心戡乱,后方机构经费不足,只能自筹,倚仗裴家,勉强赚些钞票自收自支,上面也能理解与包容的。” 吴长恩声音猛地一冷:“那如果上面不理解不包容呢?” “如果吴院长不理解下面的难处,那我想上面可能也不理解骆先生和民安公司与共产党眉来眼去,你说呢,吴先生?”盛锦堂抬起头,平视着吴长恩:“得感谢那个陆中孝,切断了叫徐震的共产党与民安藕断丝连,不然民安,今日更被动。” 吴长恩脸上怒容一闪而过,沉声问道:“那盛先生这个和事佬,准备怎么做呢?” “我听说吴先生之前提出,为了示好,可以更改港澳航线民安客轮的发船时间,准备让本地航运公司的船参与到民安那条高雄航线中,这个提议很好,我想本地那些公司也会觉得民安有诚意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正所谓以和为贵嘛,民安庞然大物,主动些,更显气度,您说呢?”盛锦堂不紧不慢的说道。 吴长恩重重吐了口气,没有开口。 盛锦堂则起身准备告辞,突然像刚想起来一样,轻轻拍了下额头,对吴长恩笑着说道:“差点忘了,裴家和本地几家航运公司今晚想设宴,为吴先生接风,也是想示好于您,特意让我代为邀请您,务必莅临,我看,吴先生不如就在今晚显示些气度出来,也给兄弟个面子,让我回去可以交差,免得真闹到上面,大家面皮上不好看。” “知道了。”吴长恩脸色铁青,生硬的说道。 “那兄弟就告辞了。”盛锦堂笑着转身朝外走去,吴长恩立在办公室内没有去送,而是冷冷开口:“果然天高皇帝远,小鬼最难缠。” 听到身后的声音,盛锦堂没有停留,笑着迈步离开。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六国饭店咖啡厅,陆忠恕搅动着咖啡,对走过来的方庆秋露出个笑脸:“怎么样,方先生睡的还习惯吗?” “谢谢关心,很好,比在海南时要舒服的多。”方庆秋坐到陆忠恕的对面,朝侍者点了一份咖啡之后,对陆忠恕回应道。 陆忠恕喝了口咖啡,随后取出香烟递给方庆秋,方庆秋推辞之后,陆忠恕自己点燃:“把方先生的资料已经递交了上去,领事先生委托我慰问方先生,昨日受惊了,不知接下来方先生准备在香港停留多久?” 方庆秋也不清楚于世亭那个大房太太几时去世,自己到底还要在香港住多久,犹豫了一下,他开口说道:“可能会陪母亲暂住个一年半载?” 陆忠恕理解的点点头:“嗯,也对,从美国坐船都要近一个月,不多住一段时间,会觉得亏本。” “其实我更希望回美国,都不知道家母为什么怀念香港。”方庆秋接过侍者送来的咖啡,给了对方一张法币做小费,侍者厌恶的皱皱眉,没有开口道谢。 看到侍者的反应,陆忠恕取出钱包,放了一张港币在侍者的托盘内,摆手示意侍者离开,侍者这才微微欠身行礼,转身走人。 “我……”看到陆忠恕替自己支付了小费,方庆秋连忙道谢:“不好意思,在海南住太久,刚来香港还未来得及兑换些港币,等下我一定换给您” “没关系,香港是这样啦,国民党的法币越来越不值钱,本地人很少愿意收。”陆忠恕说道:“不过如果你肯给他美元或者英镑,我想他可能会对你千恩万谢。” 方庆秋打量着四周环境:“海南环境又脏又差,香港就不同了,要我讲,就该把中国交给美国人或者英国人来打理,就不会现在这样了,连中国的钱拿来做小费,都被人看不起。” “对了,昨天方先生说令堂喜静,不过坦白讲,香港最近难觅静地,山顶那些豪宅倒是幽静,不过都是大户人家的产业,很少有人对外出租,就算有,也很抢手,大半都会被有头有脸的国民党官员租住,我帮你留意过,歌赋山道的黛楼附近好像有处洋房出租,不知有没有定出去,我可以陪方先生去那边看看,那边环境很不错,尤其是于家的黛楼……”陆忠恕热情的对方庆秋介绍道。 听到于家和黛楼这两个词,方庆秋脸色微变,随后低头喝咖啡掩饰了一下,再度抬起头时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黛楼?名字很好听。” “黛楼是葡萄牙富商李斯二十年前为自己的太太修建的,他妻子是中国人,名字中有个黛字,所以这栋别墅被李斯称为黛楼,不过后来他妻子病故,李斯也变卖产业离开了香港,这处黛楼几经倒手,如今成为了本港航业大亨于世亭于先生的府邸。”陆忠恕看到方庆秋好奇这个名字,于是开口介绍起了这处黛楼的来历。 方庆秋笑着说道:“还是算了罢,家母之前特意叮嘱过,不想太过招摇,听陆秘书介绍,这处黛楼如此知名,必然也算是香港一景,住在那里未免太高调了些。” “其实如果方先生不挑剔的话,我觉得澳门可能更适合,香港重光,很多之前暂住澳门的香港士绅都回了香港,之前在澳门暂住的房产都已经空置,虽然是临时暂住,但房屋装饰颇为精致,也都位于景色怡人之处。”陆忠恕对方庆秋说道:“最主要,去澳门暂住,对方先生而言,也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听到陆忠恕说去澳门暂住能省去不必要的麻烦,方庆秋有些错愕不解:“陆秘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国内战乱,香港这个地方鱼龙混杂,很多美籍华人都暂住香港,身份有些独特,要么是心向国民党,要么是支持共产党,借助中国香港这块地,为两党奔走效力,美国的立场,方先生也该清楚,所以很多时候为了防止有共产党的支持者拿着美国护照在中国香港招摇,领事馆经常会做些询问调查的工作,方先生当然没问题,但是这种程序,确实很烦人,比如黛楼的主人于世亭先生,哪怕在中国香港是知名豪绅,但因为是美国华人,所以在如今环境下也不能免俗。”陆忠恕轻描淡写的说道:“但是去澳门暂住就截然不同,澳门地方小,影响力低,领事馆对澳门方面不太关注。” “这位于先生听起来很知名?”方庆秋看到陆忠恕话语间对于世亭充满钦佩,好奇的问道。 陆忠恕低头喝着咖啡:“当然,于世亭先生可是香港知名的大富商,慈善家,资助了很多青年读书,我都是其中之一,所以领事馆对暂居本港的美籍华人询问调查时,我都是主动请缨去见于先生,他人很好,是美籍华人中的翘楚。” “慈善家?那很棒。”方庆秋听着一个外人评价自己那位生父,笑着附和道。 陆忠恕抬头看向方庆秋:“不如我带你去黛楼附近那处洋房看一看,说不定天气好能看到于先生散步,介绍你们认识,你见到他就知道,我可没有因为他资助我入学而刻意吹捧他。” “不不不,还是有缘再见罢。”听到陆忠恕要介绍于世亭给自己认识,方庆秋连连摆手推辞。 开玩笑,自己母亲特意叮嘱不要随意接近于世亭,免得触怒那位城府深厚的父亲,自己怎么敢这时候冒失的去和对方见面。 看到陆忠恕看向腕上的手表注意时间,方庆秋一愣,那是一款宝玑经典系列的法国海军限量版腕表。 对面的陆忠恕言谈举止并非那种富家子弟,而且刚才聊天也说起靠于世亭资助才学有所成,身上的穿着也只能说是干净整洁,不是豪奢富贵的气质,唯独不经意间露出的这块腕表,却让方庆秋觉得陆忠恕这个人,似乎不太一般。 要知道,方庆秋自己佩戴的也才只是一款百年灵经典款。 “限量款?美国很难见到。”方庆秋开口说道。 陆忠恕一愣,随后意识到对方是说起自己的手表,不着痕迹的用西装袖口遮住手表,笑着说道:“香港嘛,冒险家的乐园,想找一处清净所在修身养性可能困难,但是想赚钱,遍地都是黄金,我也是凭借如今的身份,跟在于先生的身后赚些零用钱,不值一提。” “你口中的于先生不是航运生意吗?”方庆秋把目光收回来,笑着问道:“难道你去兼职帮他开船不成?” “我带方先生去澳门转一转,看看有没有适合的洋房?”陆忠恕没有再接方庆秋的疑问,而是微笑着转移了话题。 “好。”方庆秋没有再继续追问,但内心却愈发好奇,自己这个父亲,比自己想象和书信往来中,听起来更加神秘。 曹君栋,罗叔卿等人看着陆中孝满脸晦气,好像死老婆一样走进了吴长恩的办公室之后,互相递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今天报纸上的新闻大家都已经看过,不用说,这件事明面上被警队以水警演练为借口压下去,一定是吴长恩使尽了本领,能用的人脉说不定也都填了进去,才总算换回一个只能骗骗普通百姓的借口,实际上在业内,可能都在猜测能让香港警队替吴长恩和民安出头,这次民安恐怕拿出来打点的钱不是寻常小数目,多半是吴长恩从民安总公司那边临时拼凑出来的特殊经费。 这次陆中孝来见吴长恩,吴长恩恐怕就是要正式代表总公司,宣布对陆中孝的处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过此时吴长恩的办公室内,显然没有曹君栋等人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吴长恩笑眯眯递给陆中孝一杯茶:“这前半出戏唱完,和你之前猜测的一模一样,裴家的靠山特意过来打过招呼,炫耀下拳头,逼民安退一步。” “那吴老哥你没有高官子弟的脾气发作,当场把他骂走吧?”陆中孝捧着茶杯,也笑了起来。 吴长恩摇摇头,眼中满是欣赏:“阿孝,怪不得陆先生提起你,说大可放心,你心中有沟壑,这半场戏唱完,我总算是心服口服,裴家被联盟逼的无棋可落,就快要割肉,这种时候我怎么敢摆什么高官子弟的脾气,我恨不得对那位盛先生的威胁拍手叫好。” 陆中孝喝着热茶,只是微笑。 裴家看到骆云甫派来了吴长恩,又化解掉丑闻表面上的影响力之后,沉不住气,或者说被联盟在背后推动,停不下来,只能动用裴崇在香港国民党方面的关系,借着丑闻这件事,逼吴长恩让出一部分利益,承认民安失败,保证裴家的颜面和在这个联盟的影响力。 今晚吴长恩参加这次的接风宴,只要吴长恩答应之前的条件,民安客轮调整发船时间,让出高雄航线,那么裴家也就可以宣布这一次打赢,而且颇有收获,不出意外的话,裴崇和裴雁唐应该会收拢一波名望,见好就收,联盟也就该分配到手利益之后,考虑解散。 不过战火一旦开启,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说停手就停手的? 陆中孝忙碌这么久,为的就是要让本地联盟认为,是风尘仆仆赶来救火的吴长恩依靠他人脉能力,解决这次的丑闻危机,这样,裴家才能把自己的靠山当作棋子落在棋盘上,与民安的吴长恩兑子。 他们现在估计不会明白,香港警队那几个鬼佬肯出来,是陆中孝那笔钱和他们各自在陆中孝不同的公司占有股份,也就是说,本地航运联盟以为这次是吴长恩动用人脉补救陆中孝的丑闻,实则从头到尾陆中孝就是演给他们看,逼着联盟怂恿裴家动用在香港国民党军统的关系,一个陆中孝,只是下骥,但是兑掉了联盟的上骥,而民安一方,不止拥有一个还未动用人脉的吴长恩,背后还立着骆云甫那尊大佛,静静观察着局势。 盛锦堂再是裴家的靠山,也不能接连不断的替裴家出面,刚刚逼吴长恩割肉退步,总不能马上就再一次跳出来。 就算裴家不要脸面的再开口,那位盛锦堂也得琢磨一下,吴长恩是否还愿意忍他第二次,真以为他那位叔父,中华民国行政院长吴铁城能被蒋中正骂两句娘希匹,就是人人可以揉捏的软柿子?那可是蒋中正最为信任的党内大员,单人说服张学良入关参战,帮蒋中正调和宁粤矛盾,把宁粤分裂谈成宁粤合流的谋士,深谙乱世纵横术,别说保密局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盛锦堂,就是他们那位接替戴笠执掌保密局,号称保密局智多星的唐纵,玩头脑都不是吴铁城对手。 现在裴家用完了靠山,局势就再度变化,裴家想见好就收,民安可是从最开始,陆中孝就定下了吞舟的计划,不吃掉几家公司的船,也配叫吞舟? “加拿大那边谈的怎么样了?”陆中孝对吴长恩问道。 吴长恩望向窗外:“已经在谈,加拿大那边还在坚持,如果挂他们的国旗,就必须在船上雇佣加拿大籍的工作人员,那是一笔很大的费用,不过与加拿大打交道,成真有经验,放心,说起占鬼佬的便宜,他那颗头脑不比你差,而且骆先生这几日应该也会与加拿大那些官老爷,银行家通通电报。” 他口中的成真,是之前香港分公司的副总经理杨成真,被骆云甫打发去了加拿大处理公司事务。 “谈妥之后第一时间动手,不过在那之前,就委屈吴老哥你今晚做败军之将,割肉求和。”陆中孝对吴长恩笑着说道:“这样,我晚上请你宵夜当赔罪。” “我听公司其他人讲,你给他们都安排了什么霸王夜宴,怎么到我这里,就一顿宵夜打发了?”吴长恩听到陆中孝晚上请自己宵夜,板起脸故意不爽的说道。 陆中孝举起双手做投降的姿势,连连求饶:“吴老哥,你想见识风花雪月,另找他人,兄弟实在不敢奉陪,倒不是舍不得那点花费,而是嫂夫人如果怪罪起来,我可吃不消,毕竟她背后站着孙先生,你背后站着吴先生,唯独我,背后空荡荡,所以嫂夫人如果怪罪下来,怎么看我都是最容易背黑锅的那一个。” “阿孝,整件事了却之后,有什么打算?”吴长恩听到陆中孝的话,笑了起来,递了一支香烟给陆中孝。 陆中孝点燃香烟:“还能做什么,养家糊口,做些小生意。” “台湾有没有兴趣?你之前上海那些事,我听骆先生聊过,算不得什么,回头我打个招呼,把你那些事擦掉。”吴长恩叼了香烟在口内,看向陆中孝:“我叔父还是希望我去政府任职,如果不去政府,我叔父在党内这么多年的人脉背景,门生故旧,就太过可惜了些,你如果愿意去台湾,我可以对骆先生讲,让你接我分公司的职务,喂,你可不要小瞧民安在台湾的分公司,以为和香港分公司这处养老院一样,截然不同。” “我一点都不喜欢航运生意。”陆中孝对吴长恩苦笑着说道:“飘飘荡荡在海上,无根浮萍一样,不踏实,我想就留在香港,侍奉母亲。” “我记得骆先生说你未成亲?”吴长恩听到陆中孝没有兴趣,也不再追问,而是换了话题,对陆中孝问道:“不过就算没成亲,你现在的年纪,红颜知己也该有了吧?” “有一个,不算红颜知己,长的还可以,就是花销太大,所以我才要多赚些钱,免得被她败光。”陆中孝吐出口烟雾,一笑。 秘书在外面敲门:“吴先生,外面有一位谭凤智谭先生,说是来拜访陆协理。” “谭凤智?”陆中孝脸上一喜,吴长恩问道:“怎么,你认识?” “我西南联合大学的同学,青年军的同袍。”陆中孝对吴长恩说道。 吴长恩拿起西装外套朝外走:“看来多半宵夜也请不了我,把房间留给你叙旧,我刚好去码头转一转,这样晚上演戏也能演的更真一些。” 第一百二十七章 看到一身黑色中山装的谭凤智被秘书引了进来,陆中孝上前亲热的和对方拥抱在一起,彼此用力的拍打着对方的肩背。 “可以啊你,陆中孝,上海差点被军法处置那副狼狈样才过去多久,如今已经混成了民安香港分公司的协理?”两人拥抱之后,谭凤智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对陆中孝说道。 陆中孝帮谭凤智倒了一杯茶,随后把桌上的烟盒丢过去,自己直接坐在办公桌上,居高临下笑着打量懒散坐在沙发上的谭凤智:“你怎么有时间来香港?” “我去哪里自己又不能决定,都是老师做主,让我来香港办几件事,顺便我来看看你。”谭凤智舒服的调整了一下坐姿:“父母可都还好,我今天刚刚来香港,还未来得及预备礼物,等明日去百货公司买几样见面礼,我再去家中拜见叔父婶娘。” “父亲已经故去,母亲身体康健,等你忙完一起去吃饭,买礼物就算了,你那点军饷留着攒钱娶老婆吧。”陆中孝说着话,朝谭凤智勾勾手指,示意谭凤智把烟盒丢回来。 谭凤智扬手把香烟丢给陆中孝,嘴里叼着香烟声音放低,头朝前深像是与陆中孝分享自己不得了的秘密:“我老婆已经有着落了,老师说会帮我留意,明白这意思了吧?” “小蒋先生这是准备为你这位门生指婚?”陆中孝笑了起来:“所以,你看吧,投胎是要讲运气的,大家一样是去联大读书,又同期参加青年军,就因为你是江西赣州人,就被小蒋先生引为嫡系,走到哪里都带着你,去苏联谈判有你,去东北接收有你,去上海打虎还有你,几年间恨不得见遍天下。” “看,果然做生意做久了,你心胸就不够开阔了吧,想说党国任人唯亲对不对?”谭凤智抖着手指,朝陆中孝说道:“江西那是被老师革新过,自然更了解一些,没错,党国如今有如黄世松之流甚至乃至更大的蠹虫,这些老师心中都清楚,放心,早晚收拾他们。” “行行行,你就别给我讲政治课了,你我一个地方走出来的,课文我比你熟悉,说吧,来香港干嘛来了?”懒得听好友把国民党如今局势概括为君明臣暗,陆中孝直接换了个话题。 谭凤智叹口气,满脸不耐烦:“还能干什么,唐纵被安排去了内政部,总裁想让老师慢慢接手特务情报那一套体系,老板娘呢当然不甘心,背后支持保密局局长毛人凤与老师硬顶,老师又讲孝道,不肯与老板娘坏了和气,只能我们这些学生主动找些事做,来香港,第一是有个帮老板娘家做生意的上海人,捞了一笔钱,而且消息已经被美国人都清楚,这笔钱有部分是美援,老师的意思是,不能让老板娘丢脸,所以就准备让这个盗空民财的硕鼠在香港找块地让他长住,我拿到的钱充作经费,留在香港,盯着保密局,顺便再干点其他的杂活,等老师那边的吩咐,做好料理毛人凤香港这批手下,重建香港站的准备。” “你们这班小蒋先生的学生,我是很佩服的,做事很有眼力,从不用吩咐,上次是哪两个倒霉蛋来着?就是担心小蒋先生的情妇影响他声望,准备杀情妇灭口那两个?如今出狱了吗?你小心点,那都是前车之鉴,自以为揣摩透上意,不要到头来自己……” “你是不是觉得在香港我就不敢收拾你?老子当初能在上海把你放跑,现在就能在香港把你再抓起来!”谭凤智听到陆中孝的话,不耐烦的摆摆手,故意板起脸恐吓道。 “想抓我?我现在有保镖的,丁虎!”陆中孝笑着说道,随后嘴里大喊一声丁虎的名字。 丁虎从外面推开门,探进颗脑袋:“陆校长,要出去?” “……你整个人走进来再讲话,我刚想对他炫耀一下有保镖,看你这幅模样就知道结果是自取其辱。”陆中孝没好气的摆摆手:“去吧,去吧。” 丁虎摸摸头,又把头从外面缩了回去。 “这是保镖?还没之前上海帮你开车的那个叫什么威的青年看起来靠得住。”谭凤智收回目光,鄙夷的说道:“你现在眼光越来越差。” “将就吧,这家伙之前做海盗的。”陆中孝弹了一下烟灰说道。 谭凤智点点头:“说到海盗,听说昨天香港爆出两件海盗劫案,有一件是你们民安公司的客轮,另外一件有个海军的准将被活剐了?保密局估计又要头疼了。” “陶兆清?他死的时候,我就在附近。”陆中孝对谭凤智坦然说道。 谭凤智愣愣的看向陆中孝,十几秒钟之后才不确定的开口:“你什么时候跟海军也有这么大的仇了?如果那船上是黄世松,凶手是你,我还能信,海军……” “不是我,我本来是想去……”陆中孝没有隐瞒,干脆的把昨天的事如实告诉了谭凤智,包括王豹为什么要活剐陶兆清的原因。 “总裁年纪也大了,做事有些糊涂,派个陆军上将管理海军,不是逼着他们造反嘛,该杀,换成我是那个王豹,我也杀了陶兆清祭那些被栽赃害死的兄弟。”谭凤智听完之后,感慨的说道。 陆中孝看看天色,已经黄昏时分,开口对谭凤智说道:“走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那两个你带出来的死囚呢?一个警察一个警卫员,他们俩呢?”谭凤智对陆中孝问道:“你不是安排他们去下海当海员了吧?” “没有,警卫员要娶我妹妹,警察如今是香港三角码头的青帮老大。”陆中孝起身摘下衣架上的西装,嘴里说道。 谭凤智犹豫一下:“娶了你妹妹,那就不能再让他帮我干杂活,虽然都是小事,但真要是受伤,以后你这种人说不定也会记仇,警察怎么样?” “江湖事故,知恩重义。”陆中孝看向谭凤智:“你放过他们吧,行不行,好不容易来了香港,你准备让他们帮你在香港做特务?” “那个上海人已经杀完了,钱都已经到手,后续有些杂活总不能还要我一个少校亲自去做吧?就当我花钱雇几个长工行不行?”谭凤智对陆中孝说道。 陆中孝朝门口走去:“回头你自己对他讲吧,走,带你去见识一下塘西风月。” 谭凤智搂着陆中孝的肩膀,和他一起并肩走出了办公室,坏笑着说道: “你这种连嫖娼都能把自己嫖成面首的初哥,也好意思说带我见识风花雪月,就你见识的那几个女人,除了那个叫小骆驼还是小骡子的,其他的哪还有值得入眼的?别看我之前没怎么来香港,但香港我有人脉,加上又发了一笔不义之财,我安排你,让你这个香港土贼尝一尝,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是什么滋味。” “看来跟在小蒋先生身边做谗臣,酒池肉林的生活没少享受。”陆中孝也坏笑着说道。 谭凤智用肩膀撞了一下陆中孝:“陆中孝,你是真以为我这个少校是靠拍马屁升上来的是吧?” “我那么辛苦帮黄世松做生意,才换了个中尉,你只是拍拍马屁,就已经官至少校,兄弟其实对你佩服有加,内心非常之羡慕。”陆中孝笑着说道。 “真的?”谭凤智满脸狐疑的问道。 陆中孝敛去笑容一本正经:“真的。” “那你站好,给我敬个礼,叫声长官。”谭凤智身体挺直,朝陆中孝扬了一下下巴,语气倨傲。 下一刻,正走在两人前面几米外,准备去先两人一步下楼发动汽车的丁虎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他转过身,看到自己眼中的读书人陆大校长,一招刁毒的猴子偷桃偷袭得手,然后笑容灿烂的朝自己跑来,那位谭先生双手捂着裤裆,跳着脚在后面狂追。 丁虎看着陆中孝从自己身边快步跑过,然后是满脸痛苦的谭凤智捂着裤裆,大喊要军法处置陆中孝,等两人都超过自己之后,丁虎摇摇头:“陆校长见到女人都没这么开心过,一把年纪还没老婆,可能不止是生花柳,甚至花柳生错了地方……读书人懂的多,玩的也脏。” 第一二八章 求和 九龙塘,珍好海鲜舫静静的泊在海中。 盛锦堂和吴长恩立在舢板上,由船夫撑着朝海鲜舫漂去,盛锦堂对身旁始终脸上带着一抹阴郁的吴长恩介绍道: “香港那些酒店,夜总会再怎么比,也比不过上海滩,所以本地的几家老板也都识趣,特意包下这艘海鲜舫为吴先生接风,一是海鲜舫也是船,也算是关照同行生意,二来,也是避丑,免得选在酒店里,让见多识广的吴先生你不屑一顾,不过说起来,这家海鲜舫的海鲜确实值得一试。” 吴长恩望着远处已经挂满彩灯的海鲜舫,嘴里淡淡说道:“盛先生,这次不是吴某补不了天,而是不愿意和你伤了和气,民安也好,我也好,以后还希望能与盛先生能多多亲近,也与裴家那些人都留几分人情,免得事情做尽对大家都不好。” “明白,明白,吴先生这次是给我盛某人一个大大的脸面,我心中自然是清楚的,不然您一封书信寄给您那位叔父,我不就得乖乖回去述职听训?以后民安在香港,有什么需要盛某人帮忙的,尽管开口,共产党那边,我也明白民安的苦衷,毕竟大半产业如今在沦陷区,骆云甫不敢触怒共党,上面也是能理解的,这种事就不值得特意汇报上去了,免得不讨好反而被骂偷懒。”听到吴长恩表示这次卖自己一个脸面,盛锦堂脸上笑容更是谦逊了几分,微微欠着身对吴长恩说道。 这番话说的清楚,盛锦堂知道吴长恩如果真要是想撕破脸,可能未必能让自己被赶尽杀绝,但降级罚俸却容易,只能说吴长恩背靠公门的叔父修行这么多年,懂得如何做事,真要撕破脸,自己降级罚俸不假,但是自己手里那些收集的情报,也能让民安的骆云甫寝食难安,辗转反侧一段时间。 “我仔细考虑过一下,准备替骆先生擅自做主一件事,那就是民安这几日会成立个分公司,盛先生有没有兴趣入一股?”吴长恩侧过脸,对盛锦堂勉强笑笑说道:“这样也免得盛先生老是替其他公司张目,疏远咱们弟兄的情谊。” 盛锦堂哈哈一笑:“吴先生,这一股怕是有些烫手吧?” “港蕙航线,不会让盛先生也为难吧,还是说盛先生已经答应本地这班老板,连港蕙航线都要对民安赶尽杀绝?总公司那边考虑要把广州分公司名下资产转移到香港,毕竟华南看起来守不了多久,但是又不能都并入香港分公司,毕竟国共两党都盯着,所以只能成立个新公司勉强遮掩。”吴长恩对盛锦堂说道。 盛锦堂连忙摇头摆手:“吴先生,这港澳航线都是要靠您大度,才勉强让本地公司保住了颜面,他们哪有胆量去打民安港蕙航线的心思?再说,就算真动了心思,那我自然也要替吴先生您劝告他们,收起这种心思。” “所以,有没有兴趣?”吴长恩听到盛锦堂表态,脸上多了几分微笑,再次问道。 盛锦堂搓搓手:“兄弟实在是囊中羞涩,不知道这一股作价几何?” “盛先生这是开吴某人的玩笑,我既然开口,如果还需要盛先生你拿钱出来,这个总经理怕是白当了这么多年。”看到即将靠向海鲜舫,吴长恩拍拍盛锦堂的肩膀,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若是有兴趣,明日去公司在详谈。” 海鲜舫的伙计们伸手把吴长恩盛锦堂扶上了海鲜舫,整艘海鲜舫足有三层,此时一二楼都空着,只有一些歌伶枯坐,看起来是被包下了整艘海鲜舫。 伙计领着两人朝楼梯处走去,吴长恩抬头看向楼梯,此时三楼上连串脚步由上而下响起,裴雁唐,游国淮,林鹿山等本地联盟的几家老板正满脸笑容的迎来。 只是这居高临下的角度,让吴长恩看起来觉得更像是手握刀叉,准备等盛锦堂和伙计把自己这头肥羊送上去大快朵颐。 “吴总经理,好久不见。”裴雁唐最先上前,主动对吴长恩伸出手,笑着说道。 吴长恩脸上的阴郁似乎也已经被海风吹散,此时笑容满面的伸手与对方回握:“裴小姐,三年不见,听说如今已经是香港航运业不弱须眉的巾帼豪杰,更盛令尊当年。” “吴总经理客气了。”裴雁唐一笑,随后开始介绍其他人给吴长恩认识。 依次寒暄客气之后,吴长恩落座,环视众人,等服侍的伙计帮众人倒满酒杯,吴长恩举起酒杯:“难得裴小姐,盛先生,林老板和诸位抬爱,特意为我接风,吴某心中感激不尽,这第一杯酒,本该由东主开口,可是今夜,我这个恶客就坏次规矩,由我举杯,先敬诸位,聊表谢意如何。” 裴雁唐等人也都举杯,大家笑容和气的一饮而尽。 随着吴长恩说起当年来香港公干,与裴家相识的几件趣事,酒桌上的气氛热络起来。 直到每人都喝下了三盅酒,吴长恩才笑着看向裴雁唐:“裴小姐,我刚来香港,听说民安香港分公司的陆协理,之前与本地几家公司有些龃龉?” “吴先生这件事错怪陆协理了,实在是我们这些本地小生意人有些杯弓蛇影,内地战乱,上海那些知名航运大亨纷纷涌来香港,先是童浩东童先生,万吨货轮横跨大西洋震惊中外,又有杨管北杨先生随随便便一顿家宴,就让各大银行家替他筹了三百万美元,民安更是庞然大物,国内民运第一,如今来香港,我们是怕被民安抢了生意,所以仓促间只想着先下手为强,在港澳航线靠降价抢一抢客量,免得被民安不知何时丢出来的什么大手笔给吓到,陆协理也是因此才觉得我们对民安有成见,双方这才有了些小矛盾。”裴雁唐一番话说的云淡风轻。 林鹿山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笑而不语。 吴长恩叹口气:“唉,这陆协理啊,能力确实有一些,但还应该多加打磨,不该急着把他放出来独当一面,骆先生本来是想再缓一缓调整陆协理的工作,是盛先生与我详谈之后,我又与骆先生通了电话,最终骆先生总算点头,如今暂时让我打理民安香港分公司,以后,诸位还请多多关照。” 吴长恩这番话告诉在场众人,陆中孝已经失势,如今香港分公司由他一言而决,接下来众人是准备和他做朋友,还是做对手,不妨在这酒桌上表个态。 “吴先生今晚肯赏光,那已经是给了我们好大脸面,大家哪能不懂做人?之前与那位陆协理的矛盾自然可以当粉笔字抹去,一笔勾销,不过呢,我还想听听吴先生接下来对民安香港分公司有何安排,双方都讲清楚,那小矛盾自然也就不会再出现。”林鹿山夹着香烟,对吴长恩笑着开口。 这种难听的话,不能由裴雁唐来说,但是林鹿山开口则没有问题,毕竟吴长恩变脸,裴雁唐还能开口把话接过去,何况林鹿山也不担心吴长恩会翻脸。 今晚这场接风宴,为的是什么,吴长恩清楚的很。 “接下来,兄弟准备先清理公司内部冗员,毕竟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至于航运生意,倒是不急,陆协理之前也不是没有功劳,靠洋行筹了一笔款,足够应付一段时间的开支,所以我觉得民安香港分公司的港澳航线暂停营运,两条客轮会先停航送去船坞修整,利用这段时间重点整饬一下公司的人事工作,至于何时再载客……”吴长恩眼睛环视着众人,笑着慢慢说道:“那自然要和其他靠这条航线赚钱的诸位同业,商议之后再定。” 众人脸上一喜,之前本来觉得吴长恩只是会让出黄金时间,没想到这次吴长恩居然干脆退出了港澳航线,暂时把重心放在清洗内部,而且话说的清楚,之后再开船载客,会和他们商议之后再决定。 这是抱着先平内乱,再图扩疆的心思。 “听盛先生讲,民安高雄航线似乎运力有所不足,不知……”游国淮此时手里端着酒盅,再度开口。 虽然吴长恩已经干脆退出港澳航线,但是之前他见林鹿山时还许诺过,高雄航线可以允许大家分一杯羹。 “是游老板记错了,还是盛先生记错了?民安高雄航线从来都是运力充沛。”吴长恩笑着举起酒杯,看向游国淮。 这句话就是告诉在场的人,自己让出港澳航线已经是底线,其他的好处不用再惦记。 “是我记错了,我自罚一杯。”盛锦堂笑呵呵的举起酒杯,陪着吴长恩,游国淮饮了一杯。 虽然有些可惜没能切下台湾高雄航线的肥肉,不过林鹿山,游国淮等人也明白,吴长恩让旗下客轮暂停港澳航线,已经是大大让步,如果不是之前陆中孝胡作非为,逼着吴长恩一到香港就只能借助人脉连连补救,再加上裴家让盛锦堂出面施压,吴长恩绝对不会停航,最多只是调整发船时间。 看到吴长恩说完那番话之后,脸色有些失落,裴雁唐马上笑着转移了话题,再度与吴长恩聊起了中国台湾和日本的生意,大谈未来合作机会。 而盛锦堂在旁边端着酒盅,看着收拾心情的吴长恩,有些唏嘘。 吴长恩割下来的肥肉虽然有些少,但这一次,香港本地航运联盟这班人,名望却能赚到最大,要知道,香港本地公司这班人,可是逼得国内最大的民运公司民安公司在香港停了客运!就如同三国演义的故事里,籍籍无名的潘凤斩了天下第一的吕布! 而民安,然后再想杀回港澳航线没那么容易,撤出去容易,再想杀进来把肉抢回去,那就不是今晚的和风细雨,而是血雨腥风喽,就算吴长恩许诺自己一股的好处,自己也不能帮着他把裴家吃下去的肉逼对方吐出来不是? “对了,不知道陆协理接下来,吴总经理要如何安排?”裴雁唐好奇的对吴长恩问起了陆中孝。 吴长恩听到陆协理三个字,眉头微微一簇,随后淡淡一笑:“陆协理身份有些特殊,那是骆先生亲自提拔的,不好由我直接安排,就暂时在公司做做庶务,等骆先生回港再另做安排。”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裴雁唐听得点了点头,今晚吴长恩的表现中规中矩,没有异常,但是裴雁唐脑子里总是闪过陆中孝那张脸,提醒她,陆中孝的自导自演绝对是个圈套。 可是如今吴长恩已经表态,民安退出港澳航线,彻底认输,就算再想杀回来,也没那么容易,航线客轮数量有限制,审批是要英国人点头的,不说裴家和本地这些公司不会给民安这个机会,就算是吴长恩日后想要再开港澳航线,打点鬼佬也是需要耗费一笔不小的财力和人脉。 就这么退了?陆中孝难道真的没有后招?还是有后招,但是被吴长恩给压了回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俱乐部 三角码头外,陆中孝与谭凤智靠在车边吸烟,远处姚世雄带着刘阿狗走了出来,等走近看到谭凤智,姚世雄先是一愣,随后露出惊喜表情:“谭先生?” “雄哥,我听阿孝说,你现在可是三角码头的青帮老大。”谭凤智笑着朝姚世雄说道。 姚世雄笑了起来:“小爷叔安排我做些粗活而已,谭先生怎么来香港?不会……” 他话说了一半,就马上顿住,再想改口却已经被谭凤智笑着打断:“想问我是不是和你这个小爷叔一样被革职?又觉得不好意思,想改口,放心,我不是革职,我是发配来香港,目前还是少校。” “怎么还没革职呢。”姚世雄满脸惋惜的说道。 谭凤智看向姚世雄:“雄哥,你对党国不满,我能理解,怎么对我也有意见?盼着我革职?” “没有,只是那个什么党国不值得小爷叔和谭先生你们这种人给它卖命,小爷叔最开心的事就是聊起你,最可惜的事就是聊起你没有来香港,所以我才觉得,如果革职,你们两人在香港一起做生意赚大钱,那不是更好。”姚世雄取出茄克力,递给陆中孝和谭凤智,嘴里笑着说道。 陆中孝能把自己和林福生救出来,就是面前这位谭凤智的帮助,那时蒋经国一力推行经济打虎,陆中孝就是在那时被抓了起来,幸亏谭凤智是蒋经国麾下的戡乱建国总队第六大队的队长,发现了陆中孝这宗案件,保证了陆中孝监狱中的优渥生活,避过风头之后,又安排替死鬼把陆中孝和自己两个一起放了出来。 陆中孝是自己和林福生的救命恩人不假,但真正把自己三人出力救出来的,却是面前这个笑容玩世不恭的谭先生。 而且姚世雄也清楚陆中孝与谭凤智的关系,所以此时才会说盼着谭凤智被革职,这样来香港就能一起做生意赚钱,不用再替那个狗屁党国卖命。 “你小爷叔对你不错,我说请他去见面,他说来接上你一起去。”谭凤智点燃香烟,对姚世雄说道,随后看向陆中孝:“人齐了,那走吧?” 姚世雄犹豫一下,看向陆中孝:“小爷叔,李裁法那边让我今晚去丽池一起喝酒。” “谭凤智能选什么见世面的地方,肯定也是丽池夜总会,刚好顺路。”陆中孝听到姚世雄解释今晚与李裁法有约,开口说道。 姚世雄这才看向谭凤智:“谭先生,也是丽池夜总会和小爷叔喝酒?” “陆中孝,我就只配去丽池那种江湖窑子?”谭凤智不满的皱眉,对陆中孝抱怨道:“当然不是丽池那种俗气的地方。” 说完,谭凤智又看向姚世雄,恢复笑脸:“既然约了人,就不要爽约,改日再一起喝酒。” “好。”姚世雄答应一声,又看看陆中孝:“小爷叔,那我回码头交代一下,过两日我摆酒招待你和谭先生?” “辛苦,雄哥,先去忙吧。”陆中孝点点头。 等姚世雄离开,陆中孝谭凤智坐上后座,丁虎发动了汽车:“陆校长,去哪里?” “不去丽池去哪里,就算我不怎么去风月场所,但也知道,上海搬来的丽池已经在香港算是一流。”陆中孝看向谭凤智。 谭凤智说道:“所以说你做了生意之后,眼界窄,保镖,香港会!出发!” 陆中孝一愣:“香港会?” 谭凤智看到陆中孝愣神,得意的抱着双臂点点头:“不错。” “那地方不接待中国人,那是英国鬼佬官商勾结的地方,不要说中国人,连英国籍的华人,甚至中国与英国的混血都照样拒之门外。”陆中孝听到香港会之后,对谭凤智说道。 谭凤智抖着腿,眼睛望着窗外,故意语气不屑:“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你是香港二等公民,我呢,中华民国的少校军官,你没资格,不代表我不行。” “少说这种屁话,如果一个国军少校都能进香港会,那跑来香港做寓公的陈济棠,贺耀祖那班人早就把香港会大厦买下来自己住了,香港如今做寓公的国军将军比街上的狗都多,何况你这种少校……” “行行行,陆大哥,我错了行不行,你给我留点颜面,开口就是我连狗都不如,把对党国那点怨气全撒在我头上。”谭凤智打断了陆中孝的话,主动坦白:“其实呢,是英国人有点担心共产党把华南打下来之后,会来打香港,所以搞了个俱乐部,就是把一些对两党看起来还有些价值的在港做寓公的名士,将校聚在一起,为英国人提供一些内地战事和共产党行事的认知和思路,我当然没资格帮英国人出谋划策,担忧香港局势,不过我的身份能进香港会,香港会三楼特意为这些人开了个会所,方便大家饮酒放松,我的身份能带两个人进去,雄哥不去,那就便宜你这个保镖。” “你之前都没在香港,怎么这么清楚?” “我不在香港,我老师接手了情报系统,我难道还不认识字?我跟你说,能进这里边喝酒娱乐的,都是平日在丽池见不到的角色。”谭凤智压低声音对陆中孝说道。 陆中孝懒得看他那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扭过头去不耐烦的开口:“说吧,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说了,请你喝酒见见世面。”谭凤智说道。 陆中孝转过脸,盯着谭凤智,谭凤智咂了一下嘴,语气无奈:“是有点其他的小事,但主要是请你喝酒。” 陆中孝没有开口,谭凤智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在这里面混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值得拉拢去台湾的名士,但今晚绝对不会去拉拢,今晚就是和你喝酒,只谈私谊,绝无公事扫兴,而且你看,我来香港至少要住三五个月,我一个人,缺人照料生活,得找个女人暖床扫撒,对不对?这里选一个漂亮的,带回家多好。” “你不等着小蒋先生帮你指婚呢吗?” “就得趁指婚前先安两三个外宅,这样等指婚的时候,女方也就不好说什么,我又不好色,有两三个外宅就足够,成亲之后不去外面偷吃就好了。”谭凤智笑嘻嘻的说道:“这会所里的女人,都可以买走,因为那些名士也都好色,在香港也缺人暖床,所以这会所一半是青楼,一半是人市,所以你看见有喜欢的,也一起买回家就是,我来付账。” 说话间,汽车已经驶入云咸街,夜幕下,香港会大厦灯火通明,每一扇窗都朝外散发着纸醉金迷的光芒。 第一百三十章 虽然陆中孝生于香港,但这处香港会却还是二十七年第一次走进来,一名穿着衬衫马甲三件套的英国侍者询问了谭凤智的预约信息,随后亲自陪同三人搭乘电梯上了三楼,走出电梯,陆中孝发现三楼的走廊被一分为二,一侧保持着壁炉,白漆,地毯的英国维多利亚风格,另一侧则添加了一个精致的中式屏风,四扇屏是梅兰竹菊四副写意画,看起来有些怪异的阻挡了另一侧走廊的视线。 “这边。”英国侍者对谭凤智陆中孝指了一下屏风的方向,随后又开口叮嘱:“除了这扇屏风后的范围,请不要随意参观其他楼层与房间,不然我有权利驱逐你们离开。” 听对方说的语气冷淡,谭凤智满脸不爽的挑着眉毛打量对方,陆中孝在旁边开口:“你要是动手,你那外宅的愿望就落空了。” 谭凤智取出钱包,从口袋里居然数出几张十元面额的美元,一张一张丢在英国侍者面前,冷淡的说道:“你带路的小费。” 随后转身走进了屏风,英国侍者脸色难看,朝旁边躲开了几步,似乎谭凤智的动作和地上的钞票于他而言,是极大的侮辱。 陆中孝,丁虎紧随其后,也消失在了屏风后。 直到几十秒之后,确定四周没有了其他动静,这位英国侍者才屈身,动作麻利的捡着地上散落的钞票,而此时屏风后,丁虎那颗脑袋迅速探出来,嘴里低声说道: “谭先生,猜的真准,鬼佬捡钱咗!” 丁虎的脑袋上方,谭凤智的脑袋也探了出来。 两人打量着英国侍者做贼一样把钱捡起来快步离开之后,这才缩回头。 谭凤智叼着香烟笑嘻嘻的说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英国人啊,虽然自己称呼自己是什么绅士,但是实际上,就是挂着牌坊的婊子,表面看起来贞洁烈女,大家闺秀,实际脱了衣服上了炕,那交配的招数能让采花大盗恨不得跪下叫一声师父。” 陆中孝在旁边无语的摇摇头,倒是丁虎满脸认同,随后好奇的问了谭凤智一个问题: “谭先生,你是不是就是因为在你那个老师面前整天说这些话,才被发配来香港的?” 听到丁虎的问话,陆中孝才旁边哈的一下轻笑出声,谭凤智尴尬的看了眼陆中孝,随后对丁虎欲言又止,几秒钟之后才忍不住对丁虎说道: “你是保镖,不该问的少问,不然容易失业。” 走廊后,穿着衬衫马甲的华人侍者此时赔着笑脸立在三人两步之外,显然把谭凤智,丁虎两人的举动看的一清二楚,却又不敢多嘴,看到谭凤智望向自己,这才小步上前开口:“是预定了一桌赣菜席的谭先生?” “嗯。”谭凤智答应了一声。 “您的酒席已经备好,三位请跟我来。”侍者在前面带路,在走廊内拐了两次,引着三人到一处房间外:“请。” 谭凤智,陆中孝,丁虎三人进了这处房间,进来之后三人都微微失神。 外面走廊只是一扇中式屏风隔开了三层,装修风格仍然是古板的英式,但是这处房间一进来,却如同从古板的英国古堡踏入另一处世界。 这处房间仿佛让人踏入竹海,偌大房间先是被一根根竹子编成的竹篱割出餐厅和休闲厅,再用青竹排满屋顶,一盏盏宫灯样式的暖黄色吊灯从青竹间垂下,点亮整个房间,甚至连餐桌,餐椅,茶几都是竹制,四周白墙只点缀着三五处小幅书画作品,大片留白让三人有一种身处山居茅舍的古朴感觉。 而此时,休闲厅内,一名穿着暗红色旗袍的靓女身姿优雅的烹水煮茶,茶水在一座小巧火炉上翻滚沸动,餐厅内,两名一样装扮的靓女则正帮三人准备餐具。 看到三人进来,同时停下动作,朝三人蹲身行礼问好。 对三个靓女,谭凤智,陆中孝倒没怎么关注,谭凤智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墙壁上的字画,陆中孝则好奇的去触摸竹篱,确定是真正的竹制之后才开口: “我记得你说你们江西多竹?你家中是不是就是这样?” “这哪是江西我那种穷人能见到的,江西多竹不假,但穷人不会这么盖房,这种雅室你看起来简陋,实则都是有钱人家用来点缀身份的书房,茶舍,绝对不是英国人能设计出来的,连这几幅字画都是江西明清文人的作品,下了心思,怎么样,傻了吧?是不是没见识过?”谭凤智看完画作,对陆中孝笑着说道。 陆中孝看向谭凤智:“你不是一样看傻了眼?不过,香港吃赣菜,这个的确让我佩服,操办这处俱乐部的人,心思很沉。” “英国人晚清到现在抢了多少中国的钱,装修个餐厅就让你觉得心思沉了?主理人肯定是中国人,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罢了。”谭凤智不以为意的说道:“走,尝尝江西菜做的怎么样,我跟你讲,我是正宗赣州人,菜好不好吃骗不了我。” 边说话,谭凤智边脱去中山装外套,朝着餐厅走去。 等三人餐厅入席,几道凉菜与白酒被端上了餐桌,谭凤智反倒比之前刚刚进房间时更为错愕。 凉拌藕片,临川菜梗,赣州狗肉,糯米糖糕外加一坛泰州枯陈酒,陆中孝和丁虎不懂江西美食,谭凤智这个江西人此时却把目光从几道菜慢慢移到陆中孝脸上: “不用尝了,一定正宗,连现在能闻到的辣椒香味,都与我在江西时闻到的一样。” 丁虎是新安人,吃不得江西菜,几口就辣的面红耳赤,哈着嘴大口喝茶,最终还是又帮他点了几份粤菜才填饱了肚子,倒是陆中孝这个香港本地人,与谭凤智一起吃的赞不绝口。 喝了两坛白酒之后,谭凤智松开衬衫的顶扣,点燃香烟,靠在椅背上:“舒服,没想到这两年,我吃的最舒服的一顿家乡菜,居然是在香港。” “真的被发配了?”陆中孝也点了一支烟,看向谭凤智。 谭凤智嘿的一笑:“算是吧,被老师引为知己的那位,投共了。” “思齐先生?”陆中孝愣了片刻:“连他都……” 谭凤智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重重哈了一口酒气:“党内派系林立,老师也是不得已才想要组建铁血救国会,他不组班底,怎么对抗那些党内大老,怎么对抗老板娘,思齐先生觉得老师把他耗费心血组建的预备干部局变成党争的派系工具,与那些党内的政棍有什么区别?老师几次对思齐先生自白辩解,也理解思齐先生不想把苦心栽培的这么一批优秀青年干部用在内斗中的想法,但今时不同往日,党内派系矛盾激化,那些人不希望矢志革新的老师接班,有他们在一旁掣肘,就算青年干部想要有所作为,可是又怎么可能大展拳脚?结果思齐先生不理解老师的苦衷,再加上共产党刻意拉拢……” “我还记得你说过,小蒋先生说思齐先生是他的无双国士,武可荡寇,文能治国,你那时就用很崇拜的语气说,大丈夫当如是!音犹在耳啊……”陆中孝语气唏嘘的感慨道。 “虽然老师没有因为思齐先生投共而大肆清洗,对我关照更胜从前,但是心中多少会有些猜忌,我那时又整天喜欢把思齐先生的话挂在嘴边,老师对我有疑虑也正常,说是发配也好,提携也罢,总之,在香港都要完成老师的交代,才好回去见他不是?”谭凤智不等服侍的靓女帮忙倒酒,自己倒了一杯,仰头灌去。 “我看实在不行,你跟我一样,干脆留在香港,虽然没有小蒋先生帮你指婚,但你可以多纳几个外宅,为谭家开枝散叶。”陆中孝笑着说道。 谭凤智摇摇头:“阿孝,我不是你,老师也不是黄世松之流,他是真心想要革新的,又对我有栽培之恩,师生之谊,我怎么能叛他而去?” “他与思齐先生的情谊,比你如何?”陆中孝看向自己这位脸色失落的好友:“不一样也是分道扬镳?” 谭凤智握着酒盅,脸色凶狠:“思齐先生那是被共党蛊惑,共匪最擅长就是花言巧语。” 陆中孝轻轻摇摇头:“凤智,我没与共产党打过什么交道,但是我身边发生过两件事,第一,是一个逃来香港的上海贼头自愿回去找共产党谢罪,第二,很多之前香港做工的苦力,都被亲人召回了乡下,说是家中分到了土地,没有人是白痴,如果共产党只是靠蛊惑,骗不了已经被晚清,被民国骗了上百年的穷苦百姓,何况,如果共产党只是花言巧语,就能打下这万里河山?就能打得国民党节节败退,只能靠地利,守着台湾,海南两地苟延残喘?” “我都他妈酒后说这种醉话了,你都不能顺着我说些开心的事?”谭凤智重重顿了一下酒盅,不满的扭过头,瞪着陆中孝。 陆中孝一笑:“你要不是我陆中孝的好友,那说的肯定都是你喜欢听的,想不想听听我对那些人说什么?” “想,说吧。”谭凤智弹了一下烟灰:“算了,那种话说出来有个屁用,他妈的,共产党有什么好,我就不相信国民党的三民主义,民族主义比不过共产党的共产主义!” “不知道,不过共产党人出招确实厉害,全是阳谋,无可挑剔,我做民安协理遇到过一个,结果我只能闷声吃了个亏,当协理这段时间,民安三十多个员工都被共产党人说动了心,辞职回了内地,所以……”陆中孝端起酒盅对谭凤智说话,可是话说到一半!就猛然住口,随后脸上醉意一闪而没,两眼锐利的盯向举起的酒盅。 谭凤智本来正醉醺醺低着头听陆中孝的话,听他住口,此时抬头看向陆中孝,脸上醉意也消失不见,目光烁烁:“共产党找你的麻烦?你不方便杀人,我替你除了他,还能算一笔功劳在身上。” 陆中孝慢慢把头转向谭凤智:“我好像中计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未锁二乔铜雀上,那算英雄! 谭凤智看到陆中孝那副明明目光看向自己,却仿佛又跃过自己看向身后某处的表情,马上把刚才流露出的精悍气势敛去,再度靠回在椅背上,懒得再搭理对方。 他与陆中孝在西南联大一起做了三年同窗,又在青年军做了一年多同袍,太清楚这家伙此时的反应,嘴里刚才聊的共产党,脑子里不知道又触动了什么,思绪早飘到了不知道哪里,嘴里说的,与脑中想的已经不是同一件事。 “你说你这种人累不累?上学那时候就这副德行,现在病情愈发严重,几十个英文出众的同学,黄世松为什么单单能看中你,隔着几百米都能闻到你身上的奸贼味道。”看到陆中孝还呆呆瞧着自己,谭凤智不满意的说道。 陆中孝过了几分钟才回过神来:“刚才忽然想到,好像不是被于世亭,就是被裴崇给背后戳了一下,但又模模糊糊,想不太清楚。” “一斤枯陈酒下肚,别说你,就算是诸葛亮也别想头脑清醒,跟你做朋友太无趣,丝毫不顾及朋友是不是被冷落。”谭凤智在旁边撇撇嘴。 陆中孝亲自帮谭凤智倒满了酒盅,随后主动举起自己的那一杯:“你要是计较太多,我们当年也不会成为朋友。” “这还差不多。”谭凤智笑了起来,举起酒盅和陆中孝碰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和你喝的酒差不多够了,再喝下去今晚的乐子可就到此结束,那怎么行,我还缺个在香港帮我暖床的佳人呢!换一处佳人助兴的场所,再饮!” 旁边侍立的靓女巧笑嫣然的开口:“三位先生是想听曲找些乐子,还是看看电影,打打桥牌?” “打桥牌,下棋都不是这家伙对手,身边再陪着个绝色娇娃,输的时候是嫌脸丢的不够丑吗?喂,听曲还是看看电影?”谭凤智听到女侍的推荐,嘴里笑着对陆中孝问道。 陆中孝耸耸肩:“客随主便,你请客嘛,阔佬。” “那就先听曲,再去看看电影。”谭凤智说着话,从餐桌前起身,任由旁边的女侍帮他穿上外套,自己则从钱包内丢出几张美钞在桌上:“这是你们的小费。” 不理会三个靓女的道谢,谭凤智搂着陆中孝走出这处竹舍样式的房间,走廊上,之前引路的男服务生已经满脸带笑的候着:“三位请跟我来。” 仍旧是拐了两处弯,服务生推开一处房门:“三位里面请,经理马上就到。” 陆中孝,谭凤智,丁虎进了这处房间,这里则与之前餐厅的雅致截然不同,整间房间足有六七百平尺,红墙金顶,对称式的布局,布置着多宝格,镂窗,檀木家具,绸缎靠垫,匾额,挂屏,盆景,瓷器,古玩等等,色彩浓重,沉稳大气,最前方则是一处加高三阶台阶的小型舞台,舞台正对面,则是太师椅与茶几构成的卡座,房间内灯光明亮,让之前见惯丽池那种风格的陆中孝颇为不适应,毕竟夜总会在他印象中,似乎都是灯光略显昏暗,才能更好让醉酒后的男人产生一种暧昧心理。 “有点意思。”谭凤智打量着这处房间的格局,注意到陆中孝的表情,主动开口解释道:“这可不是你上海美军招待所那种销金窟,或者香港那些夜总会,这里仿的是大户人家唱堂会的厅堂,就是告诉我们,这是自家地方,用不着遮遮掩掩。” 陆中孝坐到太师椅上,两脚搭在脚塌上,头枕着绸缎靠垫:“堂会也见识过了?” “见识过,无非就是些贪官豪绅拿些伶人女子取乐。”谭凤智挨着陆中孝也坐下,随手从身边的茶几果盘内扯下一串葡萄,朝嘴里送去。 很快,外面脚步声响起,一位穿着西式晚礼服,婷婷袅袅,丰腴可人的中年熟女满脸歉意的走了进来:“让三位老板久等,实在抱歉,我来的迟了。” 她进门还没来得及看清三人,嘴里这番话就已经说出口,显然是说惯了的,可是等她看清楚对面的三人之后,后面的话却顿住,有片刻的失神。 这处俱乐部开办以来,她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唯独没有见过三个不足三十岁的生面孔青年,没有老客陪同,出现在这里。 作为这处俱乐部的风月经理,她知道能进来这里的客人,身份已经不能用非富即贵这个词来形容,就算是客居香港的青帮杜月笙,香港潮州籍大佬褚耀宗拿黄金开路,也未必能进香港会的大门。 三个年轻的生面孔,却如今坐在她面前,看起来脸色如常的大汉,是脸色略带酒红的两人司机与保镖,正主此时正互相拿葡萄丢对方,如同孩童一样打闹。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谭凤智侧过脸,看向经理,似笑非笑的开口。 经理笑着走过来,恰好立在陆中孝谭凤智两人之间的空隙,微微蹲身,让胸前的那团高耸能更直观的引起两人注意,声音柔媚:“先生,一见面就问我这个鸨娘的名字?是准备和我好,还是跟我的女儿们好啊?” “穿着西式晚礼服自称鸨娘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谭凤智笑着说道。 “穿什么衣服唱什么戏,刚才的房里要招待洋人,所以穿了洋装衬他们,我这不是急着见三位先生,顾不得再换中国服装,就跑过来见客了嘛。”自称鸨娘的经理,取出桌上的登喜路香烟,动作熟练的帮陆中孝,谭凤智两人点燃,笑着说道。 谭凤智长长吐了口烟雾:“找个唱的好的唱几首歌助兴,再叫两个漂亮的来陪酒,要是好,我初来香港,还缺个暖床的,刚好带走做外宅,之前吃饭喝的白酒,这次上些白兰地威士忌。” “先生,第一次来就要大手笔置外宅?”鸨娘听到谭凤智的话,眼珠一转,打量着两人做派,嘴里问道。 陆中孝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谭凤智指着陆中孝对女人说道:“上海会宁里美军招待所的主理人,你觉得他养不起一个女人,还是觉得我这个中华民国如假包换的少校, 养不起一个女人?” “当然不是,能来这里的,怎么会少了钱呢。”女人夸张的摆摆手:“只是这外宅和陪酒不同,肯跟先生走的,未必能陪的好先生,陪的好先生的,又未必肯点头不是,毕竟这里她们一晚上赚的钱,足够大多数人赚上几个月。” “阿虎。”陆中孝淡淡的开口。 丁虎从衬衫下取出一沓印着不列颠女神的十磅面额的英镑纸钞,丢在茶几上。 不用数,从厚度来看房间内几个人就知道这是一千英镑,按照如今的汇率大概相当于一万八千港币,别说买个女人,在九龙一带买栋楼都足够。 “不够还有。”丁虎撩起衬衫下摆,让女人注意自己的腰间,几沓钞票都缠在他皮带上。 “担心你刚来香港,没钱用,和你聊天时让丁虎去准备了一些。”陆中孝对谭凤智笑了一下,解释道。 谭凤智挠挠下巴,拿起那沓英镑在手里抖了抖:“民安的协理这么赚钱?” “之前搞了点小生意帮民安筹钱,有些盈余,零用足够了。”陆中孝拈起一粒葡萄朝嘴里送去:“环境不错,就是经理差了些,应该不是上海过来的,有些小器,言语间老喜欢摸清楚客人身家地位,先敬罗衣后敬人的架势,像是香港本地人,见母知女,恐怕姑娘也就一般货色。” 谭凤智把钞票递到女人面前:“听到了吧,经理姐姐,他可是上海滩见过世面,开过招待美国人的场子,英国人现在都得呵美国人的卵子,还能有美国人玩的花哨?拿着钱让你女儿来陪客吧?” “哎呀,我一把年纪还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赚点钱糊口嘛,又是女人,哪有什么眼力。”女人被陆中孝嘲讽了几句,不以为意,只是媚笑,动作却麻利的把那沓钞票接了过去: “我去帮两位精挑细选,先打发人来帮两位唱曲助兴。” “要是不满意,你那钱收的容易,退给我可就很难了。”谭凤智吐了一口葡萄籽,笑着说道。 “一定让两位满意,各位是什么身份,我一个鸨娘哪敢得罪。”鸨娘说着话,离开了房间。 很快就有逝者送来白兰地威士忌之类的洋酒,又送上了佐酒的干鲜果品,一个怀抱琵琶穿着旗袍的妙龄女走上舞台,朝台下的陆中孝,谭凤智款款蹲身,随后自己自弹自唱,开口声音清亮婉转,正是韵味十足的江西清音《东湖十景》第一个曲牌《鲜花调》: “好一朵鲜花……” “真以为是唱堂会呢?”谭凤智嘿了一声:“除了我,谁还能听懂?” 陆中孝端起侍者帮忙倒的白兰地:“无非就是消遣,再说你心思又不在此,是不是现在越来越好奇这俱乐部的主理人?” “你管我呢?”谭凤智看了陆中孝一眼,笑着说道:“无非多来几次,看看能不能接触一下,毕竟香港有些寓公,老师还是希望他们能去台湾,这俱乐部比你会宁里的生意怎么样?” “美国佬哪有什么见识,这处确实是下了心思,香港会,这三个字首先就能让很多寓公忍不住进来转一转,毕竟都知道这里之前不对华人开放。”陆中孝语气肯定的说道:“而且能进来这里的,心思大多不会放在女色上,所以这位鸨娘水准差些也不会有人在意,毕竟恩客与妓女,是谁待价而沽,大家心中都清楚。” “没错,恩客与妓女,来这里都是为了待价而沽。”谭凤智感慨道:“他妈的,这帮政客,不思报国,反而跑香港待价而沽,趁我心思,或是按汉奸,或是按通共,杀掉算了。” “那我也该杀。”陆中孝侧过头看向谭凤智。 谭凤智也侧过脸,直视陆中孝:“你不该杀吗?黄世松挪用美援该杀,你替他打理生意一样该杀。” “的确该杀。”陆中孝认同的点点头,随后说道:“按你的说法,国民党任人唯亲,中饱私囊,失地弃国,蒋中正是不是也该杀?” 谭凤智把目光收回来,沉默不语,直到几十秒之后才用只有陆中孝听到的声音说道:“该。” “几句话就忍不住又聊到局势。”谭凤智自嘲一笑:“我就是恨党国内的贪官污吏何其多!希望有一日大开杀戒,还中华一个朗朗乾坤。” “早晚累死你。”陆中孝一针见血的在旁边说道。 “两位先生真是好运气,可是巧了,我这双女儿,三天前才凑成了一对,这什么东西凑成一对都是好的,您两位瞧瞧这两位姑娘可还行?”两人说话时,鸨娘从外面走进来,身后引着两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的女人,穿着一青一红两色旗袍,竟然样貌一模一样。 这对双胞胎的样貌算不上惊艳,但也是难得的美人,波浪纹的半长黑发,鹅蛋脸,挺直的鼻梁下涂了口红的红唇愈发显得诱人,亭亭玉立如同两支并蒂莲。 谭凤智看到进来的女人顿时又恢复了活力,朝陆中孝丢了粒葡萄:“这两个可以,双胞胎。” “全都买回家去,一个帮你穿衣服,一个帮你脱衣服,岂不美哉?”陆中孝笑着说道。 面前的两个女人虽然样貌相同,但是气质却迥异,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一双眼睛彷佛会说话一样,微微低垂着头,含羞带怯的偷瞄两人,让人看起来就觉得灵动可爱,另一个穿着石青色旗袍的,则有些清冷,脸色平静,双眼避开谭凤智和陆中孝投来的目光,微微扬着光洁修长的脖颈,静静望着两人上方的吊灯,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两个都是可以置外宅养起来的。”鸨娘走过来立在谭凤智身边:“您这钱还算物有所值吧?” “两位姑娘怎么称呼?”谭凤智打量着两个女人,嘴里对鸨娘问道:“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在这里的花名叫做大小乔,红色旗袍的是姐姐赵一一,青色旗袍的是妹妹,欧阳璐。” “大小乔!好名字!”谭凤智听到这个花名,精神一振,坐直身体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随后大声说道:“高唱大江东。惊起鱼龙。何人横槊太悤悤。未锁二乔铜雀上,那算英雄。杯酒酹长空。我尚飘蓬。披襟聊快大王风。长剑几时天外倚,直上崆峒!名字刚好衬这首词下酒!” 他看向陆中孝:“你我弟兄,有福同享,这对美人,大乔归我,小乔归你!也效仿一番孙策周瑜同娶二乔的佳话!” 不待陆中孝开口,他已经朝鸨娘说道:“买了!” “万一我要也看上姐姐了呢?”陆中孝故意凑到谭凤智耳边,笑着说道。 谭凤智伸手捂住陆中孝的嘴,语气肯定的压低声音说道:“不,你没看上,姐姐一看就懂情调,妹妹多半刚进火坑,欠调教,你拿出调教你那个小骡子的本领,早晚驯服,哥哥我不行,我没时间,再说,我年纪比你大,喊你一声姐夫你能受的住?” “要不然两个都归你。”陆中孝对谭凤智语气肯定的说道:“意头不好,小乔后来成了寡妇。” 谭凤智咂咂嘴:“大乔当寡妇比小乔还早,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当过兵的还这么迷信,这样,你要不想要,拿个人来换。” “你不送我,我也可以给你个人,想让雄哥帮你做些事?”陆中孝对谭凤智说道。 谭凤智歪了下头:“要么你收下,要么你带我见见那个徐震。” 陆中孝瞳孔微微一缩:“不行。” “哈哈……”谭凤智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不行,所以小乔归你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多你一个 “双胞胎,怎么却姐姐姓赵,妹妹复姓欧阳?”谭凤智得到陆中孝否定的答复后,就笑着对鸨娘问道。 鸨娘招呼着这对姐妹花:“还不过来陪两位先生坐坐?” 听到她开口,两女这才款款走过来,在陆中孝,谭凤智左右相邻的位置落座,等两人落座之后,鸨娘才对谭凤智答道: “说起来也有意思,这对姐妹是双胞胎不假,可是七岁时就分离,姐姐随了父亲姓赵,妹妹则随母亲改嫁后随了继父的姓氏,说来也巧,两个月前,姐姐先来了这里,三天前,妹妹也来了这里,想不到我这里倒成了她们这对十几年不曾谋面的姐妹团聚的福地。” “姐姐叫赵一一,妹妹本来叫什么,赵二二?”谭凤智看向挨着陆中孝坐下的妹妹,笑着问道。 他身旁的姐姐大乔端起酒杯递给谭凤智,笑着说道:“哪会那么土气,妹妹彼时叫做赵丹青,先生,我陪您喝一杯?您一掷千金买了我,我还不知道先生的名字呢?”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陆中孝听到妹妹的名字,嘴里念叨了一下文天祥的《正气歌》:“好名字。” “还是大乔小乔好听些,更衬男儿志气。”谭凤智先是接了陆中孝的话,随后才接过大乔递来的酒杯,笑着对她说道:“我叫谭凤智,是个被发配香港的小小少校,这两年怕是就要结婚,所以趁着在成亲前先置两房外宅,免得成亲后再出去沾花惹草,家中整日倒葡萄架。” 大乔眼波流转的举着酒杯朝嘴里抿了一口:“谭先生真是个坦荡君子,说的这么清楚,那不是等大妇进门,我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这种事自然是要坦诚些,今晚你我可能还要在一张床上睡觉,不坦诚些,等着被姑娘第二日起床骂做骗子么?”谭凤智哈哈笑着,对大乔说道:“你若是有本事,自然就不会被大房欺负,若是没本事,被她扫地出门,我也绝不做薄情人,总会留你一份钱财,够你这一世生活。” 大乔娇羞的用手轻轻捶了一下谭凤智,俏脸绯红:“啐,谭先生分明是故意说这些话逗我。” 他们两人这边聊的轻浮火热,旁边陆中孝和小乔却有些沉闷,小乔默不作声帮陆中孝倒了酒递上前,陆中孝接过来:“从哪里来香港?” “佛山。”小乔眼睛不去看陆中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小声说道。 陆中孝对女人这种反应似乎习以为常,只是端着酒杯问道:“之前做什么?” “在佛山南海中学做老师。” 陆中孝眼睛一亮:“段根基这个扑街真是走运,真是好运上门,拦都拦不住。” 小乔被陆中孝的话吓了一跳,以为陆中孝买下她是要转手送人,此时有些紧张的看向陆中孝,陆中孝朝她笑笑:“不用担心,我是个小学的副校长,如今学校缺老师,我想介绍你去做老师,临时教员的月俸也有一百四五十块港币。” “陆中孝,你真是无趣透顶,这种时候你和女人居然聊学校?一百四五十块月俸?大洋呀?港币一百几十块够不够你一月的车马费?”谭凤智本来还想偷听陆中孝和女人聊些什么结果听到这家伙居然一本正经帮买下的女人安排了一份工作,忍不住开口打断道。 陆中孝喝了一口酒:“反正买下来了,至于是用在房内还是其他地方,自然是我决定。” “这种地方的女人是买来养在深闺,红袖添香时的点缀,不是买来做下人的,买下人去荐人馆啦,能省很多钱。”谭凤智皱着眉,对陆中孝翻了下白眼。 一名侍者在外面敲了敲门,随后小心的走进来,欠着身询问:“请问哪一位是谭先生?” “我是。”谭凤智看向来人。 “有您的电话,您方便去听一下吗?”侍者礼貌的对谭凤智说道。 谭凤智点点头,像是就在等这个电话,他站起身看向陆中孝:“我去接个电话。” 说完,步履稳健的朝门外走去,大乔抓起衣架上谭凤智的中山装外套,快步追了出去,帮谭凤智披在了身上。 陆中孝望着谭凤智离开之后,这才看向小乔:“去学校做老师,没问题吧?” “谢谢先生。”小乔只是说了四个字。 谭凤智去了大概十分钟,才回了房间,看向陆中孝,摊开双手:“今晚就这样吧,我有点别的安排,临时去见个人。” “好,我让阿虎送你。”陆中孝也顺势起身,嘴里说道。 谭凤智摇摇头:“不用了,那边安排车来接我,停在楼下。” “总不能满香港说自己是国民党少校吧,用不用帮你找份工作?”陆中孝对谭凤智问道。 谭凤智端起之前剩余的那杯残酒,一饮而尽:“安排好了,在香港的招商局分公司谋一份差事,过几日忙完再找你喝酒。” “有什么姐妹间的体己话,趁现在聊聊吧?怎么也得分开几日,见不着面了。”看到大乔小乔跟在自己和陆中孝身后,被服务生们一起朝外送出来,谭凤智回头笑着说道。 小乔仍然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倒是大乔眼圈有些泛红,伸手抓住了妹妹的手腕,放慢了脚步,拉开与陆中孝,谭凤智之间的距离。 等两人落在后面,谭凤智并肩与陆中孝朝外走,眼睛看着前面带路的侍者,嘴里轻声说道:“有件事你得帮我,香港我不熟。” “说。”陆中孝淡淡的答道。 谭凤智揽着陆中孝的肩膀:“招商局那边,帮我留意一些商场上的消息,我信不过别人,香港站那边也不会给我实话。” “知道了,我尽力。”陆中孝没有犹豫,点点头。 谭凤智笑了起来,拍着陆中孝的肩膀:“我这两日忙完,去拜婶娘。” “自己小心些,别把命丢在这种边城。”陆中孝对谭凤智说道。 谭凤智咧嘴大笑:“我谭凤智的路还长着,看不到中华革新复起,没那么容易闭眼。” …… 目送着谭凤智带着哭花了精致妆容的大乔上了一辆凯迪拉克轿车之后,陆中孝看看身边脸色始终平静,好像冻了一块冰一样的小乔:“上车吧,还有家人吗?” 小乔摇摇头。 丁虎开车到了鹿苑酒店,开了两间房,陆中孝也没有做作开口要和丁虎同住一间,而是带着小乔进了房间。 “我喝了酒,要睡的舒服些,就不把床让给你了。”陆中孝进房间之后对小乔说道:“你若是不习惯呢,就在沙发上睡一晚,明天让人帮你选一处公寓住下,再去学校转转。” 说完,陆中孝进了卧室,小乔则立在客厅内望着落地窗外夜景看了一会儿,随后倚靠在沙发上轻轻闭上了双眼。 本该在卧室好梦正酣的陆中孝,此时却立在卧室的阳台上,双手扶着栏杆吹着夜风,毫无醉意。 丁虎在隔壁的阳台上轻声开口:“陆校长,按你吩咐打去电话,接通之后对面就直接挂断了。” “早些睡吧,本来想放松两日,没想到消息来的这么快,之后怕是再想睡个安稳觉,不太容易了。”陆中孝对丁虎说完,转身回了卧室,刚合衣上床,卧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陆中孝眼睛望去,小乔手里端着一杯水正要走进来,似乎没想到陆中孝完全没有脱衣上床,而是精神抖擞的坐在床上,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我……担心你饮酒之后会口渴,准备帮你倒杯水放在床头。”小乔端着水慢慢走过来,放在床头柜上,嘴里解释道。 陆中孝点点头:“谢谢,睡不着吗?” “紧张。”小乔嘴里说着紧张,但脸上仍然是那副冷淡模样。 陆中孝靠在床上,顺手拿起烟盒点了一支:“聊聊天吧,你家人呢?看你的年纪,也该结过婚嫁过人了。” “母亲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了,父亲因为沦陷时期和日本人做过生意,被肃奸处按汉奸处置,家业被抄,丈夫半月前被军队拉走说去帮忙转运物资,听活着回来的人说,因为太累想逃跑,也被军法处置了。” “这时节,普通百姓来不了香港吧?”陆中孝弹了一下烟灰。 小乔走到床尾坐下,望向阳台:“佛山有人专门做人市生意,一张船票换一个漂亮女人,我就是这样来的香港,也是这样进的俱乐部。” “运气不错,没有遇到你姐姐,恐怕卖不到这么高的价格。”陆中孝说道:“你姐姐似乎比你更适应些?” “父母离异,我随母亲改嫁到了佛山,姐姐随父亲在上海生活,我也是三日前才见到她。”似乎因为通往阳台的门窗开着,夜风吹进来,有些凉意,小乔抱着露在外面的双臂说道。 说完,小乔扭过头看向陆中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陆中孝,中华的中,孝顺的孝。”陆中孝说道。 小乔眼睛望着陆中孝,突然露出个微笑:“我有什么能帮你做的吗?除了陪你睡觉之外?” “看,果然买亏了。”陆中孝也笑了一下:“买回来一个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的美人。” 小乔慢慢解开旗袍的十字袢,里面是一件玫红色的肚兜,暴露在陆中孝目光下的肋下背后伤痕累累,青紫连成一片。 陆中孝扭过头去,把目光避开:“不是一张船票一个女人换来的吗?怎么连你伤养好再出来陪客都等不及了?” “我是被人换的那个女人,和那张船票一样,不能自己做主,客人给的价钱够高,俱乐部自然顾不得体面,把我赶出来凑成奇货可居的双胞胎,卖给客人。” 陆中孝开口说道:“谁用你换了那张船票?” “一个溃兵头目。”小乔说道:“你买了我,如今就是我男人,我能帮你做什么,除了陪你同房之外?” 陆中孝捻灭香烟,起身把被子展开裹住女人的身躯,随后朝客厅走去:“穿好衣服,去医院。” “已经没那么疼了。”小乔淡淡的说道。 “你说的,我买了你,就是你男人,我说什么,照做就是。”陆中孝摘下衣架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处:“放心,我已经养了个观赏用的美人,不怕再多你一个。”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惊变 “于先生,民安公司港澳航线已经停了,之前转去东南亚航线的同安公司,兆安公司都把客轮调回了港澳航线,如今港澳航线四家公司,六艘客轮,把时间都已经分配好。”谢靖城走到花园中,正坐在长椅上看着今日报纸的于世亭说道。 于世亭把花镜从脸上摘了下来,与报纸一同放在旁边,抬头望了望天色:“就只谈了港澳航线?” “之前吴长恩似乎是想要从台湾高雄那边让出一些好处给他们,不过正式谈的时候,没有再提高雄,只是停了港澳航线。”谢靖城一身西装,立在于世亭身边说道。 于世亭闭上眼思索了好一阵,才再度睁开:“裴家动了国民党的关系?” “姓盛的出面替裴家见了吴长恩。” “裴崇再怎么老糊涂,也不该犯这种错误。”于世亭望着眼前的花草,喃喃开口:“什么靠山啊,背景啊都是用来吓人的,真的用出来反而就不值钱了,他用姓盛的替他挡吴长恩这一次,可就别指着姓盛的还能再帮他挡下骆云甫。” 谢靖城在旁边顺着于世亭的目光望向一蓬开得正旺的萱草:“吴长恩的背景来香港,裴家如果不用盛锦堂,恐怕也是担心被他只手就翻覆了局面。” “我看裴家这一次很可能要丢了码头。”于世亭把目光收回来,对谢靖城说道:“这步棋走的有些欠考虑,如果裴家是急着见好就收,当心被民安反咬一口,断送了老命,到底是多少年的同业,得替他善个后啊,断就断的干脆些,别再被缠上。” 谢靖城愣了一下:“于先生……” 于世亭微微摇头,示意谢靖城不要开口,自己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两不相帮,可是这时候我不帮他,万一骆云甫心中是防我呢?他想的是什么,我清楚,无非他那几十条船现在分布各地,他比我更希望裴家和陆中孝,吴长恩斗下去,这样我继续两不相帮,隔岸观火,他则能趁这个机会去各地救火,把他眼中那些比他命都值钱的船保下来,想想看,真要是民安这个庞然大物近百艘船堆在了香港,那时候,丢码头的,可就不止是裴家了,或者说,到时候,大家丢的,可就不止是码头了。” “那您准备如何替裴家善后?”谢靖城对于世亭问道。 于世亭用手托着下巴:“这样罢,打电话给船舶司的鬼佬,民安如果有人想要暗度陈仓,悄悄留着航线准入手续,随时准备反击,就让鬼佬压住,年年收我这么多钱,不是白收的。” “明白,我会安排。”谢靖城说道。 “夫人怎么样了?”于世亭淡淡的开口对谢靖城问道。 谢靖城低下头:“在医院,说是这两日精神不错,昨天下午还下床走了几步。” “佛祖保佑,让她再撑一段时间,等我解决了骆云甫和裴家这些琐事,亲自去庙里替她捐些香火钱。”于世亭叹了口气说道。 谢靖城犹豫了一下,声音放低:“于先生,夫人说过几次想见您。” “不见,趁她没闭眼,想逼我学洋人立遗嘱。”于世亭声音冷漠的说道:“见面就算我不答应,她也会想办法咬下一大口肉,等她闭眼后给她一个风光就是了,活着时,就只能给她个遗憾了。” …… 民安公司香港分公司,不过七点钟,此时会议厅内已经全员到齐,除了陆中孝和吴长恩。 曹君栋满脸放光,在座位上顾盼自雄,他昨夜已经收到吴长恩的消息,说是今天朝会就要宣布分公司的人事安排,这可是陆中孝正式被革去协理的大喜日子,他曹大官人怎么能不早早到场,甚至为了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浅色西装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陆中孝肯定是翻不起浪花了,因为昨晚白如瑟不知道何时就悄悄不见了人影,今天问起罗叔卿等人,也都表示之前陆中孝安排盯着他们的青帮流氓昨晚就悄悄溜走,看起来这些人都收到了陆中孝大势已去的消息,树倒猢狲散。 七点五十五分,吴长恩从会议室外面笑容和煦的走了进来,曹君栋等人起立,自发热烈鼓掌欢迎,掌声响了十几秒,吴长恩连连抬起双手下压,才总算止住。 吴长恩打量了一下身旁的空位,微微皱眉,面向众人:“陆协理还没到吗?” “吴总经理,陆协理怕是收到什么消息,不敢来了吧?”罗叔卿此时故意笑着说了一句。 曹君栋也开口:“平日陆协理就有不参加朝会的习惯,今天说不定也忘了。” “等一等他罢,毕竟今天的朝会,有关于这位陆协理的重要调整。”吴长恩坐回座位上,脸上之前的笑容淡去。 八点钟,朝会正式开始,众人一起唱完了《前进曲》,吴长恩摆摆手,示意主持人不用再按照流程让大家汇报,自己站起身,拿起手里的一份文件: “不等了,陆协理不在,回头就单独再通知他,接下来,我宣布一下民安公司香港分公司接下来的人事调整……” 众人全都把耳朵竖起来,认真的听着,可是没等吴长恩说出正文,会议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杨森带着五六个警察从外面走了进来:“哪位是吴长恩先生?” “我是,你们是什么人?”吴长恩表情错愕的看向杨森。 杨森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头上的帽徽:“香港警察,现在有件走私案想请吴先生回去配合调查。” 会议厅内的众人顿时哗然! “这位警官可是姓杨?”吴长恩脸色平静,盯着杨森开口问道。 杨森点点头:“不错,走吧,吴先生?” “我听说杨警官与陆协理私交不错?”吴长恩没有动身,而是继续问道。 杨森不耐烦的转过身,朝手下招招手:“带走,敢反抗按拒捕处理。” “你该知道我是什么人!”看到杨森的手下朝自己过来准备强行带自己离开,吴长恩变了脸色,语气中多了一丝威胁。 “你叔叔也好,岳父也好,都他妈在台湾,远水解不了近渴,不如你配合一些,我做完这件事就拿钱远走高飞,你也少受些痛苦。”杨森说道。 “森哥,不要太急,会还没开完,等他把该念的念完,再带他走。”姚世雄的声音从外面响起,随后带着一票人马也走了进来。 刘阿狗,陈文明,白如瑟等人都在其中。 听到姚世雄的话,杨森的手下没有继续上前去拉吴长恩,吴长恩看向姚世雄:“你们又是什么人?” “你不是要宣布什么人事调整吗?”姚世雄对吴长恩问道:“先宣布。” 吴长恩也硬气,真的拿起那份文件,就准备继续说下去,不过姚世雄上前,接过那份文件看了看,随后取出香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把那份文件点燃,借着文件燃起的火焰把香烟点燃,直到整份文件在他手里一点点化成了灰烬,才丢掉手中只剩一小片的纸屑。 姚世雄从口袋里取出另一份文件:“不小心吸烟烧了,不过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一份,照着念罢。” 吴长恩接过来看了一眼,就重重拍在桌面上,怒视姚世雄:“陆中孝呢!让他自己来见我!他怎么敢!” “我这不是来了吗,吴老哥?”陆中孝脸上带着些倦意,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同样打着哈欠的丁虎。 吴长恩瞪着陆中孝:“你要做什么?” “吴老哥呢,念完安排之后去警署配合调查,公司这边的工作,放心,我会继续帮你打理的。”陆中孝走到吴长恩的座位旁,落座。 吴长恩铁青着脸:“总经理是绝不会承认这份文件的!” “那就让骆云甫当面来对我讲。”陆中孝淡淡的说道:“开始吧,等你念完,我好继续安排工作,香港警察动粗很常见,没必要为这种事让自己受皮肉之苦。” 吴长恩深呼吸了几次,最终拿起那份文件,慢慢开口:“经过总公司研究决定,由陆中孝同志担任香港分公司副总经理的职务,主持香港分公司各项工作,曹君栋同志担任香港分公司协理,配合陆中孝完成香港分公司的各项工作……” 曹君栋听到自己名字时,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升职,成为协理,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刻真的到来时,他只想辞职走人。 陆中孝这个王八蛋疯了,诬陷钦差,篡位夺权,还在造反檄文上给他曹大官人补了个二把手的位置!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吴长恩几次努力都没能继续再把手里那份文件念下去,看到他那副一口气堵在胸口的模样,陆中孝从旁边站起身,想要接过吴长恩手里的文件:“我辛苦一下,帮吴老哥你来念,你休息一下。” “真的要这样吗?陆中孝?”吴长恩紧紧捏着那份文件,对陆中孝说道。 陆中孝笑笑:“当断则断啊,吴老哥。” 吴长恩闭上眼,松开手,陆中孝接过文件,举在眼前念着吴长恩没有念完的字: “民安公司台湾分公司之总经理吴长恩,以职权谋私利,未经总公司董事会决议,擅自暂停营运香港分公司港澳航线客轮业务,对香港分公司造成极为严重之损失,更查明吴长恩任职台湾分公司期间,多次发生夹带私货之事件,对公司声誉造成严重影响,总经理骆云甫先生决定,暂停吴长恩于民安公司内一切职务工作,待总公司董事会正式决议出台之后,再行论处。” “你摆出这种阵势也斗不过我的。”吴长恩等陆中孝念完之后,满脸疲倦的苦笑了一下,对陆中孝说道。 陆中孝把文件丢回桌上,朝杨森摆摆手,杨森带着人把吴长恩朝会议室外推去,陆中孝看吴长恩仍旧不断回头望着自己,开口笑道:“我就没想和你斗,只是要把这班香港人斗完,证明我不会输。” 吴长恩叹了口气,不再挣扎,被杨森带离了会议厅。 陆中孝扭头看向会议厅内此时脸色惨白的众人,笑容满脸:“放心,分公司一切正常,这次吴长恩割地赔款,丧权辱国,接下来还要搞什么人事清洗,简直就是民安公司内的国贼,和中华民国的国民党一个德行!幸亏,香港分公司曹协理深明大义,昨晚获悉吴长恩的计划之后,连夜通知我,让我得以提前与总公司联系,这才在今天朝会上把试图要将分公司与自己捆在一起,试图凭借法不责众逃过公司惩处的吴长恩解决掉,总公司决定,对曹协理这种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民安功臣,重奖五万港币,公司北川总部住宅一套。” 说着话,陆中孝歪了一下头,远处的丁虎拎着手里的一个皮箱,走到陆中孝的桌前打开,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钞票。 “请曹协理上前来领奖,因为骆先生不在香港,只能暂时由我把这份奖励颁发给曹协理,另外那套住宅,曹协理随时回公司总部兑现。”陆中孝看向曹君栋,满脸微笑的带头鼓掌。 姚世雄那些人悄悄退到角落,门外不知何时进来几名记者,举着相机朝茫然上台的曹君栋喀喀的按动快门拍照。 “陆中孝,你要……”曹君栋走到陆中孝面前,强忍着目光不去看那一箱钞票,压低声音想要对陆中孝开口。 他想说陆中孝,你想造反随便你,但是你不能拖我下水。可是他刚开口,陆中孝就已经笑着把那箱钞票托起来交到他手上,语速极快的低声道:“张岳军先生这几日就要赴港,骆先生也会赶来,这份功劳分曹协理一份,你我之前的误会就一笔勾销了罢,兄弟随后还有心意奉上。” 曹君栋先是一愣,随后脸上的喜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亲人靠山张岳军要来香港了?骆云甫也要回来了? 难道收拾吴长恩真是骆云甫的主意?按照道理来讲,民安公司历史上还真的没有主动求和让出航线的先例,吴长恩被评价割地赔款,丧权辱国,骆云甫就算哪怕让吴长恩顶锅,也确实要对大家表露一下不满,反正已经投降,吴长恩又是他心腹,周瑜打黄盖演一出苦肉计给民安的广大员工看,也说得过去。 再说总部一套住宅,这就不是陆中孝能许诺的奖励,应该不是骗人。 曹君栋被陆中孝一股脑塞过来的消息撑的感觉头脑有些混乱,一时没办法分辨这些消息的真伪,但是此时双手上那些沉甸甸的钞票却显得无比真实。 陆中孝这王八蛋不会无端端对自己示好,肯定是得到了切实的消息,这才想着趁这件事与自己缓和关系,把自己安到了协理的位置上不提,甚至还用这件事直接拿出五万块港币,希望能抚平之前这个王八蛋对自己造成的伤害。 钱可以收,但伤痛绝不能忘,等自己叔父张岳军和骆云甫到了香港,自己一定刚直不阿,当面痛陈陆中孝这个王八蛋的种种罪恶! 当你家曹大官人是随便揉捏的奶子?想搓圆就搓圆,想捏扁就捏扁? “我也是为了公司。”曹君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些,开口说道。 记者那边拍了一圈照片,就被姚世雄摆摆手赶了出去,此时姚世雄走到曹君栋面前,笑着开口:“曹协理,我听说之前陆先生安排照顾您的兄弟对您多有不敬?滚过来!” 白如瑟此时畏畏缩缩的走到曹君栋面前,低着头哪还有之前面对他曹君栋时的跋扈气焰:“雄哥,曹先生。” “我当初怎么交代你的?”姚世雄对白如瑟说道:“是不是让你鞍前马后,把曹先生给我服侍周到?我怎么听说,曹先生对你深恶痛绝?” 说完,姚世雄看向曹君栋:“曹先生,有这种事吗?” 这是陆中孝手下的青帮头子也赶着上来赔礼道歉?曹君栋不动声色的看向白如瑟,白如瑟此时正偷眼看向自己,眼中满是惊恐和讨饶,看到对方那副模样,曹君栋心中暗爽,在想想自己之前几次和姘头私会,都被这个王八蛋坏了兴致,害得自己差点不举,干脆对姚世雄点点头:“很没有规矩。” “还有什么话说?”姚世雄从身边的一名手下手里接过一柄匕首,丢在白如瑟面前:“得罪了曹先生,你自己了断吧。” 白如瑟跪下抱住曹君栋的双腿:“曹先生……曹先生我……” 曹君栋厌恶的挣脱开白如瑟,姚世雄看向白如瑟:“怎么,还等我替你体面?” 白如瑟战战兢兢抓起那把匕首,倒转刀尖朝着自己胸口就是一刀,胸口鲜血迸溅,随后整个人歪倒在地。 让民安会议室的众人吓得纷纷离席后退!曹君栋虽然存着让白如瑟吃吃苦头的打算,但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自己用刀捅了自己心口,自杀了断! 这反而让他又想起了白如瑟跟着他那段时间的好,毕竟那时只要他听陆中孝的话,白如瑟对他还是很客气的,也多次替他打翻喝醉了酒找麻烦的酒鬼。 “这……大可不必,大可不必。”曹君栋看着倒地的白如瑟,抖着嘴角:“他……罪不至死。” 姚世雄对曹君栋笑笑:“曹协理,放心,我帮你找个更懂规矩的。” “你接下来跟着曹先生,如果我再听到曹先生说起他不满意,你明白下场。”姚世雄朝陈文明勾勾手指,陈文明赔着笑脸站过来,对曹君栋点头哈腰。 “拖出去,帮忙打扫一下,这里都是文化人,不要吓坏了人家。”姚世雄摆摆手,示意手下把生死未卜的白如瑟拖出去,然后看向脸色有些发白的曹君栋:“曹先生,我先走,如果有人在香港敢找你的麻烦,让人去三角码头通知我一声即可。” 姚世雄又看向陆中孝:“陆先生,我先告辞。” 说完之后,姚世雄把礼帽戴回头顶,带着一票人马离开了会议室。 “散会。”陆中孝看看地上遗留的血迹,心不在焉的朝众人说了一句。 随后对曹君栋有些勉强的露出个笑脸:“曹协理,去办公室聊几句,骆先生有吩咐。”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吞舟开始 曹君栋满是戒备的盯着陆中孝,陆中孝从暖瓶内倒了杯水递给曹君栋,曹君栋接过来放在了一旁:“有什么话直接说。” “骆先生暂时无暇顾及香港分公司,之前朝会上我对你讲的,是假话。”陆中孝对曹君栋笑笑:“曹协理很少看新闻是吧?” 曹君栋不解的看向陆中孝:“新闻上讲了什么?” 陆中孝耸耸肩,拿起一份《工商时报》:“没什么,上面写,我们敬爱的蒋委员长近期讲话,表示华南两广恐难维持战事,如失华南,在大陆必须保住西南地区,将来才能与台湾,海南及沿海岛屿配合,发动反攻。” “关我什么事?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曹君栋盯着陆中孝,微微皱眉。 陆中孝看到曹君栋没有接这份报纸的打算,把报纸丢回办公桌上:“你那位舅父张岳军如今是西南军政长官公署长官,随着报纸上这番话,他地位忽然就重要了起来,西南四川,是民安的起家之地,总部所在,骆先生现在就忙着去见你那位舅父,看看有没有可能在未来战火开始之前,把民安的资产平安保全下来,所以我这次夺了吴长恩的权,骆先生都不可能现在赶过来收拾我,我也是想帮自己买份保险,把你同我捆在一起,看你参加的份上,骆先生应该不会太过怪罪。” “五万块?”曹君栋不屑的笑笑:“五万块就想……” “不止五万,曹协理,这次我是真的诚心同你做朋友,你虽然马马虎虎,但是边个叫你运气好,有位西南长官做靠山。”陆中孝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知不知香港分公司现在最缺什么?” “钱喽。”曹君栋不假思索的说道。 陆中孝摇摇头:“是地位。” “中国第一民运公司,这地位还不够吗?” “在大陆可能足够唬人,但是在香港,大家不买账。”陆中孝对曹君栋说道:“这次我能摆平本地那些公司,不需要你帮手,但是首功算在你头上,你只需要等骆先生忙完真的返港时,替我开口求情,怎么样?” 曹君栋眼睛移到别处,嘴里不爽的说道:“你说有功就是有功啊?搞不好是罪过也说不定。” “是功是罪你自己会看清楚,功让给你,你到时帮我开口求情,如果是罪,你见死不救或者落井下石咯?”陆中孝目光坦然的对曹君栋说道。 曹君栋低头点了一支香烟:“好,不过,我喜欢先收好处。” “没问题,知不知最近为何我篡位,骆先生都能沉住气不来香港?”陆中孝听到曹君栋说要先收好处,咧嘴笑了起来。 曹君栋嘿的一声:“知道,黄金券嘛,生财妙手。” “那间洋行算不算好处?我送你三成。”陆中孝对曹君栋说道:“现在每日仍然能进账两三万块港币,最少还能再进账一个月,我想你最终到手几十万应该很轻松。” 曹君栋刚点燃的香烟从嘴里掉了下去,呆呆的盯着陆中孝:“真的?” “都说过,你那位舅父如今炽手可热,我当然要表示诚意嘛,骆先生未返来,就落袋几十万港币,算是我先付好处啦?” “算,好,你如果说话算话,我曹君栋也绝不会心口不一,到时骆先生追究你,我一定开口帮你求情。”曹君栋看到陆中孝说的话,不像是做伪,也开口表态。 “琐事绝不会烦你,不过公司内那些家伙,需要曹协理替他压服,再有就是可能会与一些国民党军官啊,政客啊喝喝酒,聊聊天,到时候也需要你出面,当然,花费都是我来安排,你只需要告诉那些家伙,你是张岳军的人,就可以。”陆中孝对曹君栋说道:“不过讲清楚,保险公司虽然你是法人,但是上次让你拿钱出来,你又不肯,这次只能暂时不算你好处,下次如果有项目,我会再问你。” 曹君栋早把之前陆中孝对自己说的保险业务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此时听到陆中孝提起,似乎有些好处,不过已经无法再临时分润给自己,他也没有想到太多,民安的保险收入哪里比得上陆中孝搞出来的杜理士洋行黄金券收入高: “好啊。” “陈文明。”陆中孝对门外喊了一声,陈文明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一段时间的海上生活,让陈文明皮肤黢黑了许多,看起来愈发像是个猩猩,此时笑着看向陆中孝和曹君栋。 “这是陈文明,叫他老陈就可以,放心,他做事很可靠,不会像上一个那样,有什么事他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陆中孝对曹君栋介绍了一下陈文明。 陈文明朝曹君栋欠欠身:“曹协理,这段时间我跟在您身边帮您跑腿。” “你带曹协理去见张钊,我已经交代过他,洋行生意按照我交代的,转给曹协理三成,利润也要定期结算给曹协理,免得他说我吝啬奸猾。”陆中孝对陈文明说道。 “曹协理,跟我来,我带您去杜理士洋行。”陈文明欠身引路,对曹君栋说道。 曹君栋看向陆中孝,犹豫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陆中孝,你既然已经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搞这些事?” “为争一口气。”陆中孝对曹君栋说道:“钱随时可以赚,但这口气不出,我无心赚钱。” 脑子有病!曹大官人在心中给陆中孝四字评价之后,跟着陈文明走出了办公室。 陆中孝也从办公桌前直起身:“阿虎,开车,我要去警署。” …… 吴长恩坐在杨森的办公室内,闭目假寐。 外面,陆中孝推开房门:“怎么样?警署的茶比民安的是不是味道差一些?” 吴长恩睁开眼睛,疲倦的揉着眉心:“阿孝,心思真的要用这么尽吗?” “早就想好的,一是方便我功成身退,二是吴老哥你必须金身不破,不然骆先生就真的要独木难支了。” “还不是你不肯踏实帮民安开工,如果你肯点头,就不需要再特意摆曹君栋上台。”吴长恩吐了口浊气:“和他谈的怎么样?” 陆中孝走到吴长恩的面前,直接坐在了杨森的办公桌上:“三成洋行的股份,买他肯出头做我的大旗。” “你不怕张岳军事后找你麻烦?”吴长恩递给陆中孝一支香烟,问道。 陆中孝叼在嘴里摸索着打火机:“喂,你不是准备讲到时你会见死不救吧?” 说完,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船舶司那边你谈妥了?”陆中孝点燃香烟,对吴长恩问道。 吴长恩也把香烟点燃:“你老兄吩咐,钞票开路,自然无往不利。” “那你还坐在这里做乜嘢呀大佬?做事啦?那么多长官你不主动联络,难道等他们主动登门咩?”陆中孝对吴长恩说道:“真以为把你从公司带出来就放假呀?” 吴长恩点指着陆中孝笑骂:“翻脸无情,这幅嘴脸,比堂子里的女人都过分。” “堂子里的女人有钱拿,我是自己筹钱又要背黑锅,当然比她们嘴脸更难看啦?”陆中孝笑着说道。 吴长恩犹豫一下:“喂,如果裴家有能力……” “民安这一拳,几十年功力,裴家挡不下的,他如果挡,一定死,不挡,就要为民安为虎作伥,就只有这两个下场,如果这次吞不了舟,钓不出于世亭这头老鼍,我就去堂子卖身赎罪。”陆中孝语气肯定的看向吴长恩。 吴长恩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其实我一直不喜欢弄险,更喜欢四平八稳,这也是我能在骆先生身边这么久的原因,外面都讲,早晚骆先生会把民安交给我打理,但是我却清楚,我只是骆先生为自己补足短板找的那块木头,他更喜欢冒险,靠着险字,称霸长江,靠着险字,蛇吞巨象收购美国公司,靠着险字,如今在国共间斡旋,希望保全民安……” “煽情呢,就不必啦,我不知你讲这种肉麻的话,骆先生会不会为你涨薪水,但我冇兴趣听你劝我继续为民安出力,你省省力气,不如专心做事啦,大佬。”陆中孝不等对方说话,就干脆的打断了吴长恩的话。 吴长恩翻了一下白眼:“知道啦,你水火不侵的嘛,我已经按你的计划,打过招呼。” “真的?”听到吴长恩的话,陆中孝精神一振:“真的这么快?” “是呀。” “阿虎!去码头买一份港蕙航线客轮时刻表来!”陆中孝朝外面喊道。 吴长恩摇摇头:“不需要,现在上午十点十七分,最快一班是十二点整,嘉华公司同靖号,然后是同安公司佛山号,安洋公司大丰号,南升公司良安号。” “公司的船和你从台湾调来的两艘船安排好了?”陆中孝继续问道。 “全部挂加拿大国旗,三艘在香港,三艘在广州,等着载客。”吴长恩看向陆中孝嘴里说道:“阿孝,一旦开始就无法收手了。” 陆中孝闭上眼睛:“不吞了他们,怎么可能会收手。” 第一百三十六章 欲补天 裴雁唐收到港惠航线生变的消息时,已经是时近黄昏,正约了彭知瑜一起去自己干妈罗静恩家中吃晚饭。 今天她与联盟众人刚刚敲定港澳航线空出来的利益如何分配,并没有把民安让出来的航线特意安排给某一家或者两家,而是联盟众人一起成立了一家新公司,到时利润大家均分,虽然整件事,裴家出力最多,但裴雁唐只为裴家留了一成的股份的举动,更是博得众人一波好感。 按照裴崇与裴雁唐的商议,新公司稳定之后,联盟无论是否解散,裴家都要尽快撤出来,裴雁唐这次虽然赚到一些名望,但是并不算大赚,毕竟盛锦堂那班人不是裴家的下人,召之即来挥之及去,只能说这一次裴家带队交手民安,没有坠了士气,没有丢了裴家本地航运业的威望,所以见好就收。 裴雁唐和彭知瑜有说有笑下车时,却发现罗静恩家门外,立着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的林鹿山,顾不得客套,林鹿山已经一连串说出自己收到的消息。 同安公司的佛山号,安洋公司的大丰号,南升公司的良安号突然被国民党军队征用,以战时配合转运兵力和物资的理由强行派兵接管,由广州驶向布置重兵的万山群岛。 而裴家嘉华旗下的同靖号客轮,却平安驶离广州,如今正返回香港,并且民安公司的三艘客轮也未受影响,反而接收了其他三家被征用的客轮遗弃在广州码头的乘客。 最让联盟众人觉得可怕的是,此时福州,广州两地还未客运,在船坞内休整的联盟四艘客轮,也已经被国民党盯上,派了军人登船把守,只等检修完毕,就要开船前往万山群岛布防,如今四艘客轮上的船员能跑的已经跑掉,两地的船务经理拿着大洋想办法找国民党军队的门路疏通,却被国民党军官丢过来一堆法币,说是征用费用,南升公司的船务经理有些急躁,说话声音大了些,直接被塞上了一艘船,一起抓去了万山群岛。 往日联盟的客运生意,必然都会与当地码头城市官员打好招呼,可是这次无论如何开口,甚至林鹿山自己把关系已经搭到了国民党广东省政府副主席头上,但对方只是轻飘飘一句,地方政府无权干涉军方行动,让林鹿山自己去找军队了解情况。 裴雁唐看到林鹿山时,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但是等林鹿山把一切说完之后,仍然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为什么民安的船没问题?”裴雁唐扶着车门,第一句话就对林鹿山问道。 林鹿山抹着额头的汗液:“广州那边打听过,说是民安的船是外国船,挂的加拿大国旗,国民党军队无权征用他国船舶。” “民安怎么会挂加拿大的国旗!他们一直是挂中国国旗!”裴雁唐看向林鹿山:“几时换的国旗?” 林鹿山茫然的摇摇头,很快说道:“世侄女,如今不要在意国旗几时更换,先想办法把船带回香港吧!那……那些客轮到了国民党军队手里就……就如同女人被推进火坑了啊!时间拖得久,就算带回来恐怕也要大修几次才能再投入使用,运气不好……” “上车。”裴雁唐只说了两个字打断林鹿山,随后对旁边的彭知瑜说道:“你同契妈讲一声,今晚我没时间再陪她一起吃饭。” “好,那你小心些。”彭知瑜立在旁边,朝裴雁唐可爱的摆了摆手。 等林鹿山上了车,裴雁唐对司机说道:“回裴家。” “大家都在鹿苑酒店等……”林鹿山听到裴雁唐说回裴家,急得又忍不住开口。 裴雁唐皱着眉头,目视前方:“林叔叔,那你觉得我该去鹿苑酒店陪大家一起枯坐焦急吗?” “就算不去酒店,那至少那位盛先生那边……” “你去求人,会两手空空的登门吗?”裴雁唐语气冷淡的说道:“这种时候,急是没有用的,不如静静心,想想如何解决这一道难题。” “可是……”林鹿山也知道急不能解决问题,但是如今酒店那边被扣了船的几家公司老板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等着他来见裴雁唐拿出章程。 “开慢些。”注意到车速有些快,裴雁唐对开车的保镖说道:“不用急。” 看到裴雁唐这副模样,林鹿山双拳紧握,却最终只能忍住再开口的欲望,叹了口气,侧头望向窗外。 时近黄昏,忙碌辛苦一日的底层民众正走在收工返家的路上,无论疲惫与否,脸上都露出些许笑容,他们不时用艳羡的目光望向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这辆轿车。 林鹿山却觉得,自己反而羡慕车窗外那些笑容爽朗的穷人。 车开到裴家,林鹿山想要跟随裴雁唐一起进门,裴雁唐却转身对林鹿山说道:“林叔叔,我要你现在去联络各大报馆主笔,最晚明天我就要在报纸上看到新闻,香港航运业公司主动派旗下客轮无偿为军队运送物资,还要有另一条新闻,那就是民安公司号称中国民运第一公司,但旗下所有客轮在国战之际,不思报国,反而撤下国旗,悬挂外国旗帜。” “主动为军队运送物资?”林鹿山有些失神:“这……” “这是个台阶,我们表明主动,再马上想办法去送钱,说不定还有机会在运送完这一次物资兵员之后尽快撤回来,如果承认是征用,那就要等军队主动归还。”裴雁唐望着逐渐黑下来的天色说道。 远处的空中挂着一块乌云,在漫天晚霞中看起来就像是天空破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林鹿山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安排!那你……” “我回家准备一下,去见盛先生了解详情。”裴雁唐说完,自己迈步走进了裴家大宅。 临进门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天空那块如同黑洞的乌云,只是能不能支手遮上那个黑洞,此时她已经没了把握,只是尽力而为。 …… “味道怎么样?”陆中孝坐到养和医院疗养病房的陪护椅上,对穿着一身病号服靠坐在床头的小乔问道。 小乔咽下刚刚尝的一口苹果,点点头:“很甜。” “这里的病号餐不难吃,所以就没有特意帮你带晚餐。”陆中孝从口袋里取出香烟点燃,对小乔说道:“医生对我讲,你可能还需要休息几日,虽然没有骨折,但是有两处骨裂。” “谢谢。”小乔看向陆中孝,虽然那张脸仍然好似瘫痪一样没有情绪波动,但至少投射过来的目光很温柔。 “怕你无聊,又对护工没有什么话说,所以我……”陆中孝还没说完,走廊已经脚步声响起,丁虎推开门:“陆校长,人接来了。” 说着话,丁虎让开门口的位置,大乔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看到病床上的小乔,几步上前把小乔上半身抱在自己怀里,眼泪簌簌的落下。 “我看看伤的怎么样?”大乔抱着自己的妹妹哭了一会,随后就要撩起小乔的病号服查看伤势,小乔扯着自己衣襟摇头,大乔回头看了一眼陆中孝,和此时已经躲到走廊的丁虎:“只有陆先生,你怕什么?” “你们姐妹聊吧,我还有事,对了……”陆中孝从口袋内取出一沓零钞放在床头,对小乔说道:“香港这里与内地不同,这里喜欢看钱说话,所以如果有什么事麻烦别人,不要小器。” 说完,陆中孝转身走出了病房。 等陆中孝离开之后,大乔这才继续撩起小乔的衣襟,查看肋部背部的伤,一边看一边哭着说道:“都是妈太不会选男人,连嫁两个丈夫都是连女儿都照顾不周全的废物……” “已经不痛了。”小乔把衣襟放下,望着大乔,眼中有些暖意。 大乔抱着小乔抽泣着:“我们姐妹命都不好,不过也不算最苦,毕竟乱世还能重逢,又总算……总算从火坑里挣扎一条命逃出来……” 小乔用手轻轻抚着姐姐的后背,安抚着对方,看起来更像是个冷静沉稳的姐姐,在她怀里哭成泪人的大乔,反而更像是受了委屈寻找安慰的妹妹。 好一阵大乔才止住了哭声,用手帕擦干净眼泪,看看自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妹妹,歉意笑笑:“我是不是看起来没有个姐姐的样子。” “不是。”小乔从桌上拿起之前陆中孝帮自己削的苹果,递给大乔:“请你吃。” 看到自己妹妹那副认真的模样,大乔忍不住笑了一下:“难怪你能做老师,学生们一定都怕你,什么时候都板着张脸。” 看到姐姐没有接自己手里的苹果,小乔自己咬着苹果,脸色娴静。 “这位陆先生对你怎么样?他有没有太太?”大乔哭过之后,就压低声音搂着妹妹的肩膀好奇的问道。 小乔摇摇头:“不知道,他说有个女人,但没有说是不是他太太。” “我问过谭先生,这位陆先生也是做过军官的,在上海开过夜总会,如今还是民安公司在香港的负责人,这种人,身边只养了一个女人,都已经算是正人君子了。”大乔把自己打听到的关于陆中孝的消息,告诉了妹妹。 小乔看向自己姐姐:“我是他买下来的,又不是娶回来的。” “你懂什么,买回来又怎么样,娶回来又怎么样,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会有感情,他没有太太,那你就慢慢学着如何做个太太,早晚有一日把他拴在自己身边。”大乔对自己妹妹仔细叮嘱着:“这世道,难得我们姐妹能重逢,又能遇到两个不错的男人,要抓稳了他们,别再松开,掉落回之前的生活。” “买下你的客人一定对你很好。”小乔吃了一口苹果,对大乔语气肯定的说道。 大乔笑了起来,脸上甚至略略泛红:“谭先生人很好,没有在酒店开间房应付我,而是买了一栋公寓让我住下来,怕我担心他不辞而别,公寓又装了保险箱,里面放满了钞票,密码是他故意躲开之后让我设的,这个陆先生对你也很好,这间医院很贵的,他有没有买房安置你?” “开了酒店,然后脱衣服,看到我有伤,就送来了医院,还留下了钱。”小乔如实且简略的描述了一下自己与大乔分开后的遭遇。 大乔微微皱眉,扭头看向那沓钞票,最多只有三四百块的模样:“在俱乐部时看他一副斯文模样,怎么背后这么急色?离开之后就急着去酒店脱衣服同房?” “不,是我问他,除了同房,还能为他做什么。”小乔对大乔说道:“他问为什么不能同房,我给他看了伤,然后他送我来医院。” 大乔看向小乔:“那他有没有说以后怎么安置你?” “他说养好伤,送我去他做副校长的学校当老师,每月给我一百五十块的薪水。”小乔咬着苹果,语气平静的答道。 大乔听的一双美目都瞪了起来,伸手搂着妹妹的肩膀,语气果决的说道:“给姐姐些时间,等我从谭先生那里多哄些钱出来之后,替你从他身边接出来,我宁可把谭先生分你一半,也不能让你留在这种对女人小器的男人手里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