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说她千娇百媚》 第1章 埋心计 月光透过愁云洒向大地,穿过纸窗在屋内投下光影。风儿吹过半掩的窗子,隐隐发出了嘎吱一响。 窗前的男人面色沉静,手持一根毛笔,缓沾淡墨,落笔娴熟,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微风在屋内打璇,吹的烛火火苗一颤,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玄色衣衫的褶皱上也落下道道暗纹。 收笔,沈洲大致扫了一眼纸上的两句诗,唇角一扬,颇为满意地对着旁边的暗卫道:“如何?这字是不是又进步了?” 温琦站在沈洲身边,双手负于身后,干笑了一声,垂眸看向沈洲手中托着的大作,瞧了半天硬是没认出来自家大人到底写了个什么。 千万言语在口中拼凑,最终只吐出了三个字。 “…还行吧。” 看着沈洲一脸正经地欣赏自己写完的字,温琦到底也只敢在心里念叨。 可二人还未来得及续言,便忽觉一股劲风传来,紧随着的耳边一阵剑鸣,只见明刃翻了个花,身后便传来皮肉被刺破的声音。温琦淡淡回眸,就见沈洲手持长剑,直逼身后那人喉管,血溅白月。 沈洲甩去剑人残污,抬手用拇指轻轻蹭去面上的血渍,垂眸看着那头颅呼噜噜地滚到脚边,眸色一闪,却是笑意满面:“哎呀,手滑。” 看着已经人首分离的刺客,温琦眉梢一挑,又转眸撇向剑刃上缓缓滑落的血珠,嘴角微抽,暗自放下了方才抚在剑柄上的手,颔首道:“是属下动作慢了。” 闻言,沈洲回眸轻笑:“下次努力。” 听见这句话,温琦暗自抽了抽嘴角,没敢坑声说什么,只是随便扯了块布盖在了尸体上。 看了片刻,温琦再次抬首,问出了心中疑惑:“大人,这已经是本月第三个了,不需要向朝廷上报吗?” “不用,就朝廷那点人的狗脑子,能查出个一二三来才是奇事,就当这刺客平时给咱无趣的日子添个乐,岂不美哉?”语气倒是风轻云淡,仿佛被刺杀的人不是他一样。 稍顿,沈洲一偏头,又看了他一眼。 “况且,人家送着性命来看望你,你却要去找朝廷那群水货查人家,这就是你学到的待客之道?” 沈洲语落,温琦默默在心中对着自家主子翻了个白眼,却同样缄默,仿佛也对于这种三天两头就来的刺杀习以为常。 沈洲轻轻擦了擦剑刃上的污渍,随手丢跟一旁的温琦,又走到那尸体那边闻了闻。 一股熟悉的胭脂水粉味。 像是某个青楼的。 似是想到了什么,沈洲唇角一扬,突然开口:“温,你最近是不是想去青楼了?” 一语出,方才接住差点将自己送入黄泉的剑的温琦险些没站稳,抬首顿了顿,茫然地瞧着自家主子:“没有啊大人,属下接受过训练,是断……” 断情绝欲还没说完,就又被沈洲打断:“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便去一趟春羽楼。” 温琦还欲辩解,就听见噔的一声。 沈洲抬眼瞧着自己,将剑再一次地刺到了尸体上面。 看着那个被刺的不成人样的尸体,温琦默了,神情严肃,抱拳俯身回道: “ 属下明白 。 ” - 次日,沈洲便与温琦前往了春羽楼。 这街道算不上嘈杂,戏台子上依旧放着当朝国师的种种功绩。 唱的是那辅佐帝王,扶灾救民。多的是淳朴的民生烟火气,解了世间万种慌张。 沈洲手持折扇,不紧不慢地扇着小风,这瞧瞧,那看看,百姓瞧见皆是笑意满面。 “国师大人?” “嗯?”突然听人唤,沈洲回眸望去,看清来者便扬唇笑了:“原来是军师大人,在这儿也能遇见,算是巧了。” 季枫摇头拱手行了一礼,毫不客气地打量了一番故作思考模样:“大人平日极少出府,今儿是个什么情况,而且这条路——”他笑意盈盈,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小圆扇,却是无意拉开语间距离:“似是前往春羽楼的吧?” 沈洲手中折扇一合,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手心,笑语回言,瞧着这阵势倒是融洽:“是,我们是要前往春羽楼,军师大人这路线,瞧着也像是刚从春羽楼回来呢。” 语落,季枫笑容一僵,又极其迅速地压下了那一分不安,圆扇半遮面,双眸半眯:“啊哈哈,沈大人都这么问了,我也不好意思回避了。” 他浅笑地摆了摆手,似是刻意压低了音量只让沈洲听见。 “毕竟春羽楼那个叫阿嫣的花魁,可谓是风情万种,叫人欲罢不能,不论男女,是个人都难以抗拒呢。” “大人也是去找她的吧?” 听此,沈洲玩弄着折扇的手明显一顿,继而又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笑意不减的季枫,语气很是平缓:“用你说?” 随后便转身不打算再去搭理季枫,拍了一下温琦提步离去。 被沈洲冷落,季枫也不恼,侧身偏了下头便冲着沈洲离去的方向抬了抬下颚,笑着道了句。 “玩得开心啊,沈大人。”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沈洲嗤笑一声,再次抬手将折扇朝他轻轻一点,又回了他三个字。 “用你说?” 第2章 春羽楼 杏花初开,镂空窗子内传来的胭脂水粉的味道刺激了人的感官,随着喧嚣的人杂声,沈洲到底还是来到了春羽楼。 温琦就跟在沈洲身后,不敢吱声也不敢抬头。 春羽楼作为这京城内最大的青楼,名声自是不容小窥,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庸子弟,谁都想来这春羽楼快活一把。 可这种地方怎是他家主儿能来的啊。 沈洲为当朝国师,如今威望大的很,自然也是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来到这种地方,被传出去私生活乱,叫人有了把柄,后果是不堪设想。 可是他又不能抗命。 踏入木质门槛,沈洲与温琦便被几位姑娘团团围住,三两软白揽上了肩膀,娇音泠泠入耳:“——哟,两位大人来玩?” “不不不不是……我们…” “松手。” “……” 未等温琦解释,沈洲便已经用手中折扇拍下了自己与温琦身上交缠的手臂,目光沉沉,朝着周围巡视了一圈儿,开口道:“你们楼主呢?” 几位姑娘上来就被拒绝,心里自是不好受,撇嘴抽了抽身上披的薄纱,稍一抬眉,嘁了一声伸出手指朝着不远处一桌边指去:“薛姐搁那儿呢,大人找她作甚?” 沈洲顺着那姑娘指着的地方望去,并未回答那几位姑娘的话,简单朝着温琦一颔首,提步走去。 一旁的温琦左瞧瞧被自家主儿噎的说不出话的姑娘,右看看已经走向春羽楼楼主的沈洲,踌躇片刻还是朝着几位姑娘俯了下身,才跟上自家主子。 “哟。”为首的一位姑娘瞧着温琦远去的背影,抬了抬下巴,轻笑了声:“小哥儿不必如此,有时间还来玩~” 这话却酥地温琦脚下一个趔趄。 另一边,薛禾半个身子塌在窗户边儿上招呼客人,纱衣微褪,右手托着一支长长的烟管,方才收入口中吸了一口吐出袅袅白烟,便瞧见沈洲走到自己跟前儿,一挑眉,较有兴趣地将身子换了个放向瘫在桌子上,试探问:“沈大人?” 沈洲回笑,晏言道:“是我。” “哈。”薛禾地眸光也划过一丝不可置信,但又迅速被压下,胳膊肘撑着身子站起来,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是并不畏惧沈洲。 她又吸了口烟,将雾气尽数吐在了沈洲与温琦面前。温琦呛得咳嗽了几声,沈洲却没有多大反应,若是细瞧,也只能看见他微蹙的眉头。 见沈洲没做出什么反应,薛禾也不打算继续得寸进尺,冷哼了一声靠在窗槛上,单手环胸将半个烟嘴含在口中:“你今儿来我这俗地儿作甚?堕落了?真是奇也怪哉。” “薛楼主反应也未免过于夸张了些。”面对她的讥讽,沈洲也不恼,只是垂下眸子笑意浅浅:“我说我是来查案的,楼主怕是不会信吧?” “哦?”听此,薛禾脸上倒是提起了几分兴趣,抬起头来用手腕撑着:“说来听听?” “这倒也不必,我心中所想地说给楼主听,也只不过是徒劳罢了。”他侧身看向二楼一红漆柱,开口道:“我此次前来,是要寻一个人的。” “寻人?”这句话,薛禾温琦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口。二人皆是面露惊讶之色,看了一眼沈洲,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红漆柱后。 瞥见那一婀娜身姿,薛禾眸中划过一丝狠厉又转瞬即逝,她扬起下颚,看向沈洲:“你要找我家阿嫣?” 察觉到了薛禾眸子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沈洲一挑眉,却并未揭穿,还是颔首应了一声。 “哎哟喂。”薛禾晏晏笑了两声,眉眼弯弯,瞧向了红漆柱后的姑娘:“花魁哪有那么多时间?是你说要见就见的?” 沈洲挑眉,刚要开口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薛楼主,接着,让阿嫣陪我一夜。” “好嘞——” 瞧着薛禾见钱眼开,沈洲又垂眸看着薛禾手中沉甸甸的钱袋,未语,只是握着折扇的手骨节隐隐发白。 另一边注意到沈洲细小动的温琦咽了口唾沫,抬手拍了拍沈洲的肩:“那个……大人…折扇快真成折的了…” 听此,沈洲撇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后又松了手头的劲儿。 薛禾笑意盈盈地瞧着沈洲,偏头便开口唤了阿嫣一声。 那姑娘探出个脑袋扭扭又捏捏,轻笑了两声才肯出来。 她侧身倚在红漆柱后,抬眸睨了一眼,娇滴滴地扬唇笑了,压根没瞧那交钱要自己陪的人,从柱后一步两步挪到沈洲跟前儿,抬手去扯人衣袖晃了两下,不等人反应便环住了他的腰,整个身子趴了上去,喃喃开口。 “大人,抱我——” 第3章 娇美人 感到体测淡淡温热,沈洲身子一怔,倒是出奇的没有挣开,只是缓缓回首,对上一对清澈的双眸。 见到这一幕,薛禾眸中划过一丝惊奇并未掩埋,抬手半遮艳唇嚯了一声,侧身挡住想要冲过去拉开阿嫣的温琦,抬了抬下巴给他示意:“年轻人,你有没有眼力见儿?” 温琦噤了声,委屈吧嗒一抬头,只见沈洲张了张口,似是强行压下了心中某种情绪,沉默半晌才道出一语:“阿嫣姑娘,可否先松开?” 不知到底是因为沈洲语气淡然的缘故,还是那阿嫣也不愧是春羽楼的花魁的缘故。她不像前面几位姑娘似的,说松手就松手,反而是得寸进尺的用娇躯蹭了蹭沈洲的后背。 “大人,何必如此冷漠,这项服务不收钱~您来这春羽楼、来寻我,难道不是为了图个快活?半推半…可不就……哎呀!” “……” 沈洲半蹙眉,脚步微移转了个身,反手握住了人儿的皎腕,控制了二人距离:”阿嫣姑娘,自重。” “唉,你弄疼我了……”阿嫣撇了撇嘴,无辜抬眸与沈洲平视,眼角隐隐渗出些许泪花,有了淡色胭脂的衬托,不由让人心生怜爱。 可惜沈洲并不吃这一套。 几人就这么僵持了半天。 “哈。” 许是知道这招对沈洲无用,阿嫣垂首轻笑了一声,尝试挣了挣被沈洲握着的手腕,却是做了无用功。 她哎呀叹了口气,又抬起眼帘调侃似的看了沈洲一眼,晏晏言笑:“瞧沈大人这副模样,难不成是认真的?这可是我干这行多年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她猛一提步直逼沈洲面前,不顾腕上缓缓加大的力度,再一次贴到了沈洲的身上,沈洲也是一下没反应过来,像是生怕伤到面前姑娘似的,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 “叫一个青楼的花魁自重,大人知道自个儿在说什么吗?” 阿嫣眨了眨眼,见沈洲没有回话,只是干巴巴地看着她,阖眸哼了一声,单手搭他肩膀上,仰头去看他,娇笑了几声又去抬起来沈洲的下巴,却依旧无言。 “啧,大人,您还真是无趣。” 她嗔了嗔唇角,双眸划过流光,踮起脚尖便朝着沈洲唇边吻了一下:“大人,为何不给奴家笑一个?” 感到唇边转瞬即逝地湿热,沈洲微愣,随后立即反应过来,竟是扬起了笑,顺势抓人手臂往怀中一扯:“你还真是逾矩。” “大人这不也是接受了奴家?” “你觉得是这样吗?” 沈洲反身将人固定在了柱子上,凑她耳边低喃:“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阿嫣姑娘明白这个道理吗?” 这话一出,阿嫣的身子明显一僵,随后幽幽抬头依旧笑意盈盈:“不好意思呀沈大人,奴家并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呢。” 二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变了味,但是在温琦那边却依旧是缠绵辗转。 温琦说笑也不是,说哭也不是。 笑他是要笑自家主子铁树二十一年终于开了花。 哭他是要哭自家主子花开错地方了,这要是被人抓到把柄,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薛禾只是靠在一边吸着烟,看着自己眼前景象渐渐被烟雾朦胧,一言不发。 阿嫣就算是青楼花魁,也到底是个姑娘家,最终还是被沈洲盯得实在是受不了了:“那个……沈大人……?”在她语落同时,藏在袖中的短刀片也探了出来。 在旁边站着的薛禾眯了眯眼。 然而下一刻,却传来了瓷碗破碎的声音。 “操,把你们的楼主薛禾那个贱娘们儿给我叫出来!” 第4章 我的人 瓷碗破碎的声音与叫骂声掺在一起,引得众人回眸。 池嫣秀眉一凝,瞳孔颤了一下猛地收回了手中的刀片,趁机推开了沈洲挣脱束缚,沈洲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简单地负手退后了一步,低声笑了。 听见有人骂自己,薛禾这种常年混迹风烟地儿的人倒是有了经验。 毕竟像她们这种事的生意人,多多少少会得罪一些下三滥的刺头。 她未露半分恼色,依旧是一副笑眯眯地模样儿,从木质栏杆上直起了身子回眸朝着门口看去,挑眉又吐了口白烟:“哟,我当是谁呢。” 薛禾瞧清了来者,眸中厌意并未遮掩,风轻云淡地扫了过去,又转首看向阿嫣,一语出便是字字带刺:“王老爷上回不是说不来我这小破楼了么?今儿又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轻顿,毫不客气地又将那人上下打量一番,看他那肥胖的身躯,讥笑续言:“也真是吹得动。” “哟呵你个贱人,说什么呢你?!”那王老爷本身就是带着气来的,也不是傻子,听出薛禾语言不善也就是一点就着,两眼一横直跺脚,嘴边两缕小胡子连连跳,提步上了二楼,转眼便看见阿嫣站在了红漆柱边儿上。 “哎?这不是花魁阿嫣小姐吗?”他登时眯了眯眼,瞥了一眼薛禾又瞟了一眼阿嫣,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又朝着薛禾开口:“你们家这阿嫣平时不是娇贵的很,不乐意出来吗?今日怎么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站在外边,难不成——”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阿嫣走:“是为了吸引什么人……嘶!”正在他的手要抚上阿嫣的肩时,就觉得手背一疼,猛一抬头,就瞧见沈洲立在他跟前,折扇恰好停在了他的手背上方。 “手给我放干净点。” 薛禾眸色一沉,与阿嫣对视了一眼,见沈洲替阿嫣解了围,也默默将已经弹出刀片的蝴蝶刀收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轻声道:“王老爷,别太着急,您莫不是忘了,阿嫣摸一下,都要这个数。” 语落,便伸出了五根手指比划了比划。 二人不言而喻。 “嘁……”王老爷不悦地抚了抚方才被沈洲用折扇打了的手背,冷冷地瞥了一眼沈洲,却发现沈洲看都没看一眼自己,反而是抬手在阿嫣面前晃了晃。 “怎么了?被吓到了?” “没有。”阿嫣收回不知看着什么的目光,偏过了头,抬手轻抚上了自己胸前的一个小小的疤。 沈洲垂下了眼帘,捕捉到了这一个细微的小动作,眸中神情不明。 温琦双手环胸抱剑站在一边,一声不吭。 他看着主子,也意识到这个阿嫣并不简单。 他侧眸看向薛禾淡然的模样,也知道了,这个所谓京城最大的春楼,也不简单。 方才那么大动静,换普通姑娘早就害怕地尖叫了。 而春羽楼的姑娘,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这到底也是猜疑,毕竟自己没有来过这种烟花之地。 王老爷就那么看着沈洲与阿嫣的动作,嗤了一声威胁似的朝着薛禾道:“凭什么他能动我不行?这样吧,你让阿嫣陪我一个晚上,我就放你们一马,我与春羽楼的过节就当没发生过,如何?” 薛禾面对这个王老爷也是丝毫不给面子,听了他的话,眉尾一挑,轻笑一声走了过去,金色烟管顶住了他的肩膀,启齿:“王晟。” “你哪来的胆子?” 旁边地姑娘也晏晏回首,睨了王晟好几眼。 王晟被那目光看的也是难受,一语出,额头上的青筋便突突突地开始跳,也不管薛禾什么意见,迈开腿就朝着阿嫣那边扑去。 阿嫣嘴角一抽,嚯了一声下意识向后退去,心中暗骂要不是现在客人有点多,真就想给这肥猪放放血。 给春羽楼添点喜庆色。 只听撕拉一声,在阿嫣后退的同时,王晟也抓住了她的一个衣角,裙摆直接被撕碎了一大块。 “!”阿嫣猛一惊,迅速蹲下来身子。 与此同时,沈洲也不知何时甩出扇内刀片,明晃晃地抵在王晟脖颈便,沉音开口:“我不管你与春羽楼有什么恩怨,今日我在这,你就别想碰阿嫣姑娘。” 他抬轻笑了一声,又将银白色的刀刃往里探了探:“若是碰了她一根汗毛,我就削下你一块肉。” “您寻思着,您够我削几下的,嗯?” “啧……”王晟垂眸看着自己脖颈隐隐渗出来的血珠,艰难开口:“若是我……” “没有人敢违抗我的命令,不能,也不敢。再说了,您也不觉得您自个儿命够大吧。” 一个问句,硬是被说出了陈述句的感觉。 王晟也这才想起来了自己面前这个男人是谁。 当朝国师,沈洲。 沈洲随手脱下了披风拉了一把躲在身后的姑娘给她披上,抬手理了几下她的衣衫将她拥入怀中。瞧着众人噤声,随手摸出一袋碎银丢在桌上, 侧首看向一旁笑容满面的薛禾,启齿:“这个丫头,我带走了。” “从今天起,她便不是春羽楼花魁,而是我沈洲的人。” 温琦抿了抿唇,看着沈洲和平日没什么两样的神情,硬是把到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 他就看着沈洲当着众人的面儿将一脸委屈的阿嫣横打抱起,提步离开春羽楼。 然而就在出门的那一刹那,阿嫣缓缓回眸,与楼内甩着钱袋抽着烟地薛禾对视,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 第5章 我知道 纸窗映出烛火恍影,娇雀在长枝边儿上啄了啄绒毛细絮,轻啼一声,唤回了阿嫣的思绪。 她抬手缓缓按了按眉心,眉头微蹙,强行噬退倦意抬起眼帘,入目的则是沈洲端坐在自己跟前儿看书的模样。 “……” “醒了?”许是注意到了阿嫣炽热的目光,沈洲微抬首,与阿嫣的目光对上,双手一合讲书本合上放到一旁,身子向前挪了挪,抚上了阿嫣的额头。 “还好,烧退了。” “你说什么?” “你发烧了,已经睡了三天了。”沈洲起身给阿嫣又将被褥往里塞了塞,伸出食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使那姑娘吃痛叫了一声:“傻了?” 阿嫣撇了撇嘴,并未抗拒沈洲照顾自己的这些个动作,单手揉了揉被打的地方,悄咪咪翻了个白眼开始回忆:“怎么会发烧睡三天呢。” “不清楚。”沈洲端过来一碗清汤面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用筷子挑起来吹了两口气,又续言:“大夫说是受刺激了,张嘴——” 清汤面没有太多的配料,很适合病人。 她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沈洲手里端着的碗,目光落在了轻浮在面汤上的葱花叶子上,唇角扬起一抹淡然的笑,开口:“没想到我们的国师大人,竟然会下厨,不过谢谢你了,我并不想吃东西。” 沈洲端着碗的手一顿,沉默片刻道了句无事,转身将碗放回桌上。 阿嫣眨了眨眼,见他这副模样支吾半天没吐出一个字,只是抬手拽人衣袖:“大人……” 阿嫣其实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回事了,三天前她被沈洲从春羽楼赎身出来,沈洲硬是非要抱着她回府,半道上却遇见个刺头说她是下贱玩意儿,只配在男人身下寻欢,现在又攀上了国师大人妄想变成凤凰 面对这样的侮辱,不论是谁也容忍不了,一时怒上心头便骂了回去,气血攻心,又突然落了泪,趴沈洲怀里哭了老半天。 晕过去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想吃阿娘给做的葱花清汤面。” 沈洲回眸看她,拽着自己衣袖不吭声,无意轻笑:“做什么?” “那个……”她侧首看了一眼清汤面,又抬眸看了一眼沈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人会做饭,以后的夫人肯定很幸福吧?” 这话说的多少有点不过大脑。 “噗嗤。” 一语出,倒是真把沈洲逗笑了。 他摇了摇头,坐回了阿嫣面前,翘着二郎腿挑眉看她:“阿嫣姑娘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做我未来的夫人?” “……” 沈洲问出了话阿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伸出一只手摆在面前另一只手连连扶额。 未等沈洲再次开口,温琦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没反应过来,那门已经被推开了。 “大人!” “……” “?” 温琦见着屋内的形势,突然想抽出腰间的剑给自己来一下。 大人,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您信么? 他的目光从互相僵持的沈洲和阿嫣身上缓缓移动,最后落在了桌上还泛着热气的葱花清汤面上,双眸一亮,提步走到桌边惊叹一句:“哇塞大人!您还真学会做给阿嫣姑娘吃了啊!” “……”沈洲沉默,无声的抬起了头,看向满脸诧异的温琦。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嘴这么快。 而温琦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丝毫不知道,沈洲已经无声地,抽出了折扇。 温琦:“哎阿嫣姑娘!你还记得在下吗?在下温琦,是沈大人的护卫!唉你是不知道你那天突然发烧把我家大人吓成什么样了啊,一听你说要吃葱花清汤面,回来之后说什么也要学,明明自己不会做饭的……啊!大人您……卧槽!” 阿嫣就那么看着沈洲把温琦踹出了门。 沈洲:“……” “啊……”阿嫣张了张口,看向桌边的清汤面,竟笑出了声。 她猜错了,也没猜错。 这面的确是沈洲听见她想吃才给她做的,可她没想到沈洲竟然是特地去学了怎么做饭。 她坐起了身,偏头看向沈洲略微有些别扭的脸,又抬手拽了拽沈洲的袖子:“大人,我想吃葱花清汤面。” 听此,沈洲一怔,随后展露笑颜,端起瓷碗:“好。” 温琦就在门口,透过门缝去瞧。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卑微又猥琐过。 不过他是真真实实,在沈洲本该平淡冷漠的双眸中,看见了无限的宠溺。 这不是那个国师大人该有的神情。 待最后一口面汤送入喉中后,沈洲用手帕轻轻拭去了阿嫣唇边的污渍。 那手帕散着淡淡的丁香的味道。 是她喜欢的。 阿嫣的眸色淡了几分,藏在衣袖内的手微微握拳。 这一切都太过于顺利了些。 且不说她来到国师府这一回事,这沈洲未免也对她太好了,仿佛是在对待一个久别重逢的爱人。 然而就在一切都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沈洲开了口。 他打开折扇在自己胸前缓缓晃动,最终半遮了自己的脸颊,眯了眯眼,缓缓开口:“阿嫣姑娘,请问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的事,我都知道。” 第6章 唤池嫣 沈洲语落同时,一股劲风吹开了窗子,发出清脆一声,着一股风是彻彻底底地吹散了阿嫣的倦意。 她凝眸,紧紧地盯着坐在自己面前依旧一副坦然模样的沈洲,态度已全然不似方才那班温婉懒散,良久,才咬了咬牙,开口问道:“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清楚。” “哦?是么?”沈洲挑眉,心中暗笑,啧,瞧把这丫头紧张的。 “大人怎么突然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我不过一届青楼花魁,能做什么?又敢做什么呢?”阿嫣拽了拽盖在身上的被褥,话虽这么说,可是面上笑意尽褪,眸中神情冷淡,似是随时都可以暴起夺命的野兽。 这就是常年行走在风烟之地谋生,培养出来的毒蛇吗。 阿嫣向来都不是娇娇软软的小猫儿,而是诡谲的狐狸,狠厉的毒蛇。 她不天真,不善良。 只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付出一切代价。 包括自己的身体。 沈洲半拖着脑袋,对上阿嫣的双眸,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澄澈了。 现在看着这双眸子,如同一个死潭,深不见底,波澜不惊。 无人知道她到底经历了点什么。 沈洲心尖儿一揪,张了张唇:“别怕,我不会害你。”即便是你想杀了我。 他收起折扇敲了一下阿嫣的脑袋:“笨。” “我若是想杀你,早便在你晕过去那会儿便动手了,何必放到现在,我又不是看不出来你这丫头心机深,况且。” 微顿,又放言:“我若是想杀你,根本不会救你。当朝国师,想杀一个普、普、通、通的风烟女子,还不简单么?” 普普通通四个字还被加上重音刻意强调。 阿嫣一挑眉,于沈洲平视半晌,终是敛眸嗤笑出了声,直到笑出眼泪才潦潦抬手拭去眼角泪珠。 她起身下床直逼沈洲跟前,半个身子压了上去葱指挑人儿下颚:“那沈大人来说说,您都知道些什么?” 软香入怀,酥音入耳。阿嫣单臂环他脖颈,身体在沈洲怀里蹭了蹭。 殊不知,那只落在沈洲背后的手上的戒环,已经悄然弹出了刀片。 而阿嫣面上笑意丝毫不减。 沈洲睫羽颤了一下,并未做出任何抵抗的动作,薄唇轻抿,抬手压了一下阿嫣的腰迫使人倒在自己怀里,张开双臂拥了上去,头埋脖颈处,单手抚人柔顺秀发。 “我知道,你姓池,名唤池嫣,前朝丞相之女。” 这话一出,沈洲明显感觉到怀中的人身子颤了一下,而池嫣将要刺入沈洲后劲处的手指刃也顿在了仅半寸的位置。 “你……” “不要怕…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沈洲抱着池嫣的动作又紧了紧,好像生怕把这宝贝丢了。 他阖上了双眸,一下又一下地顺着池嫣的秀发:“身为丞相的女儿,在这种风烟之地受这种委屈,你很坚强。” 池嫣将头埋在沈洲怀里,神色淡默,双眸并未展出任何感情。 她悬在半空中的手握了握拳,最终收了回去,缓缓放下,搭在了沈洲的肩膀上。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说这些,但是都这么多年了,又有什么用?可以把我的身子讨回来么?” 窗外娇雀又啼了一声,振了振小翅,似是在帮助池嫣诉说着什么。 池嫣就这么任沈洲抱着,稍一偏头,看向自己食指上带着的戒环。 沈洲,等我在找个机会。 杀了你。 沈洲埋在池嫣脖颈的脸也微微抬起,唇角一扬。 阿嫣,等我慢慢感染你。 让你爱上我,再迎你入我国师府。 第7章 麻烦事 淡淡花香顺着窗户缝飘了进来,暂时安抚了池嫣略烦躁的心思。 她偏头,尽数将脸埋在沈洲怀里,手指还是时不时的在摩擦戒环。 这得是多没有安全感。 然而就在沈洲刚打算说什么的时候,就听门外的温琦发出啊的一声惨叫,一道残影破门而入,木头渣子散了一地。 沈洲猛然抬首,就见那残影上来就冲着池嫣扑去,不等自己反应便被那人冲着左肩给了一掌将池嫣拉入了自己怀中,反手抽出腰间长剑指着沈洲下巴,双眉一横,杏眸圆瞪,厉声道:“喂!离我家阿嫣远点儿!” 被猛地这么一拉,池嫣脑袋多少有点懵,转了转眸子才瞧清了那长剑剑柄上挂着的玉佩上的字,心中了然,眉上添笑,开口唤出:“阿芷!” 见状,沈洲挑眉,垂下眼帘看着指着自己的长剑,又瞧见了那玉佩上的秋芷二字,哼笑一声又看向池嫣的满脸笑相,无奈举起双手摇了摇头。 “江湖有一仙,常年手持剑,剑名唤秋芷,扶弱除奸邪。” 他微一偏头,看了一眼面前冷着脸对自己一副戒备样的姑娘:“江芷姑娘大清早的来我国师府抢我的人,所为何事?” 话语方落,沈洲的眉宇间明显染上了怒意,话中深意已经足够明显。 江芷拉着池嫣的手往身后一挡似是并不畏惧沈洲,朝着地上就是呸了一声:“什么你的人?我家阿嫣何时成了你的人了?别以为你给阿嫣赎身我就会信任你,你们这些朝中官员!没一个好东西!” “哦?”沈洲眼中的敌意毫不遮掩,向前走了一步,吓得江芷骂了句卧槽将剑往回收了一寸。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 “怕什么?方才不是还趾高气昂的么?怎么?不敢对当朝国师动手?” 语气平淡,却句句带刺。 池嫣背手站在江芷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弯眸笑了笑。 不愧是国师大人,有本事。 江芷听了沈洲的话,心下不悦,切了一声将剑锋掉头收回腰间,甩了甩干练的马尾双手环胸偏眸看向他,挽着池嫣的胳膊吧唧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唇印。 “沈大人得意个什么劲?难不成您敢杀我么?” 沈洲:“……” 他微微握拳,看着那个异常刺眼的唇印,却见池嫣并无多大反应,反而是嘻嘻朝着江芷笑了笑。 …… 感觉被嘲讽了呢。 池嫣侧身对着沈洲,看他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竟看出了一丝丝的委屈。 她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思索片刻,轻笑,走到沈洲面前示意他俯身,随后捧起他的脸轻吻,晏晏言笑:“好啦。” “?” “?” 沈洲目光怔怔地看着池嫣,随后又转首与江芷对视。 待沈洲反应过来后,才挑衅似的指着脸上的唇印给江芷看。 ”阿嫣你怎么这样。”江芷不满地唤了一声池嫣。 池嫣吐了吐舌摊手耸肩:“沈大人毕竟是将我 从春羽楼赎出来的人,对我也是有恩的呀。” 听此,江芷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看向沈洲,叹了口气:“嘁,行吧行吧,你说的都对——” 池嫣嘿嘿笑了笑,并不在去看沈洲与江芷,而是转首看向门外。 她目光泠泠,两篇薄唇开开合合,似是在等待什么,低声喃喃。 “三、二、一……” 语落,池嫣双眸一亮。 沈洲身边的另一位暗卫——楚婳,一脸嫌弃地扶着哭嚎的温琦走了进来,神色紧张并未在乎屋内局势,轻瞥了一眼池嫣便绕了过去,在沈洲面前抱拳行礼。 “大人,出事了。” 面对楚婳的讽刺,池嫣并未在意,她双手负于身后立在原地,笑意盈盈地偏了下头,看向楚婳的背影与沈洲。 好戏开始了。 “阿嫣。” “嗯?怎么啦。” 靠在旁边双手抱剑的江芷咂了咂嘴,秀眉微凝,漂亮的双眸中染上了几分不解。 她从小便与池嫣一起长大,池嫣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她是不会看不出来的。 可是现在她是真的一头雾水。 池嫣抬手半遮唇,噗嗤笑了一声,提步走到江芷身侧,开口道:“阿芷,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心里自有数。” “你呀,只需要看戏就好。” “啧。”江芷抬指敲了敲剑鞘,沉思片刻才轻笑出声:“行,好,那你可别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她仰头看向天花板:“我会保护你的。” 之前已经有一次了,我不在。 以后我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 “所以你跑过来急急忙忙的就是这么个事?” 另一边的沈洲靠在桌子上看着楚婳,懒散开口:“以后这种事不用和我汇报,就那些半吊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楚婳攥拳,一咬牙就将自己掺着的温琦推到地上自己提步走到沈洲面前:“大人,此事关系重大,已经闹到皇上那边去了!再不出面,怕是要给您降罚!” “这样啊…还真是有点麻烦。”沈洲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直了直身子:“行,我知道了。” 语落,朝着门口走去,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回眸向池嫣摆了摆手,示意她跟上,随后又看向一脸漠然的江芷:“对了,江姑娘,忘了跟你说。” “记得赔我们国师府的门钱,以及——” 他又指了指瘫在地上的温琦:“温的医药费。” 第8章 顾往昔 秋季多雨,细丝缠绵朦胧远景,给空气中添了几分湿意,贴在脸上冲淡了烦躁的心态。 车轮碾过水洼,沾上湿泥,深印留了远远一道。 池嫣靠在窗边儿,脑袋搭在木槛上,半倦了眸子,刻意放缓呼吸,去细品这淡淡的清香。 下雨的时候,空气里总有一股泥土掺了青草的味道。 池嫣很喜欢。 因为这个味道总能安抚她的心灵,让她冷静下来。 见池嫣半晌不吭声,呼吸沉沉,脑袋靠在了窗边上,沈洲微怔,随后无奈叹了口气,轻拨了一下她的肩膀,让池嫣顺势靠在了自己肩上。 “睡吧。” “……”池嫣蹙了蹙眉,却没吭声,只是让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她并没有睡着,只是,她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安心过了吧。 自打被卖到春羽楼后又亲眼瞧见父亲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虽然薛禾对她很好,但到底没有亲人在身边。 况且,春羽楼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 坐在马车前面的楚婳托着下巴,嘴里叼着一根草,瞧着马蹄踏过水洼,听见动静又回眸看了一眼车厢内,一丝厌恶划过双眸,啧了一声又别过了头。 俗人罢了。 “大人,到了。” 楚婳抬手掀开薄纱,开口道。 沈洲从池嫣脸上移开目光,朝着外边巡视了一圈,微颔首:“我知道了, 池姑娘——?”他轻拍了拍池嫣的肩膀。 “我醒了。” 池嫣抬起眼帘,也看向门外,却不由的有些感慨。 自己从前,也经常来这地儿吧。 和自己爹爹一起。 见池嫣发愣,沈洲一挑眉,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池嫣姑娘?” “啊……”她回神,摇了摇头,抬手按了按眉心:“无事,走吧。” 其实从国师府到皇宫并不远,没有多少路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池嫣觉得格外漫长。 兴许是踏上旧路,有点物是人非吧。 朝廷一向水深火热,不论官职大小,都会被掺合进去。 谋权,升官,站立场,明争暗斗。 为了一己私利便能大开杀戒。 池嫣倒是想起来了一个词。 衣冠禽兽。 但凡是踏入了朝野,有了私心,不论是谁都会被利益蒙蔽双眼。 这样的人,哪个不是衣冠禽兽啊。 池伺身为前朝丞相,手中权利不容小窥,也是个老狐狸,当时忠心耿耿,是典型的亲皇派,当时的权势可谓是一手遮天,也带领着诸多亲皇派尽力协助先皇。 可到底还是没能斗过当时的反皇派。 包括沈洲。 也正是因为沈洲的存在,他们才会输的那么彻底。 就算当时池嫣才十二岁,也记得清清楚楚,沈洲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的父亲,一剑一剑活剐的。 她依稀记着当时沈洲还不是国师,却异常嚣张跋扈,做事雷厉风行,不管是动手,还是辩论,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就算是杀人,也毫不手软啊。 沈大人。 池嫣就站在沈洲身侧,跟着他步步踏入那个熟悉的地方。 熟悉的宫殿,熟悉的朝服,熟悉的一切。 到底不过是那些文武百官除了当初的反皇派全都换了次水罢了。 当初的亲皇派,无一例外,全都被清理门户了。 池嫣只不过是一个幸存者而已。 她微微转眸,看向沈洲的侧脸。 沈大人,您一会,到底会怎么为自己辩解呢? 您把我从春羽楼赎出来是为了什么? 把我带到这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真的很期待。 第9章 害怕了 步入大门的那一刻,一股扑面而来的压抑敢瞬间抵在了池嫣的胸口处。 她一凝眉,强抬起眼帘朝着大殿内扫了一圈,发现文武百官无一不是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心头一揪,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了沈洲的衣袖。 “怎么?”感受到身边的人扯上了自己的袖子,沈洲微转眸,看向池嫣。 “害怕了?” 池嫣知道他在说什么。 自己身为池伺这个前朝丞相的女儿,自然是被不少官员见过。 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不一定认得出来。但是当年是亲皇派遗孤一旦被认出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能会被就地正法。 “怎么会——”池嫣拽着沈洲袖子的那只是又紧了紧,沉声道:“虽然不知道你把我带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但是、我绝对不会怕。” “好,你说没有就没有。” 沈洲收回了目光,轻笑,在众目睽睽下扯回衣袖,不等池嫣诧异便毫不遮掩的握住了她的手:“不用怕,我在。”语落,便牵着池嫣的手走到了大殿中央,下跪行礼。 “臣,叩见陛下——” 池嫣没有抬头,老实巴交地跟着沈洲的动作也行了一礼。 她其实一开始来的时候没有想太多,但是不知为何,一踏入这个门口,那种莫名的痛感就涌上了胸腔,让她近乎无法呼吸。 外面的雨依旧下着,略微杂乱的雨声在耳畔回荡,听不清朝中百官的议论。 “沈洲。” 坐在龙椅上的宋寰看见沈洲手上的动作,唇微张,一挑眉,心中疑惑油然而生,却并未流露恼怒之意,只是淡淡地唤了一声。 “近日朕听朝中有传闻,说你去了春羽楼。” 轻顿,指尖敲了两下旁边的桌面,续言:“还给春羽楼的花魁赎了身,带回了国师府,想必——”他目光微转,落在了池嫣身上。 “就是这位姑娘了吧?” 宋寰倒是一点没有正经模样,翘着二郎腿坐在龙椅上,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则是玩弄着一颗葡萄,神色坦然,笑意盈盈,眸中虽然含笑却并未看出多少善意。 他见池嫣未答话,正打算在添一句,却见沈洲直起了身,缓缓抚平衣衫上的褶皱,开口回道:“正是。” “我替她赎了身,她就是我沈洲的人了。” 话一出,大殿内一片哗然。 台上的宋寰也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沉思片刻却又展露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看向朝中百官,幽幽开口:“众爱卿这是嫉妒国师大人寻着了美人?” “不…不是的陛下,主要是这女子是春羽楼的花魁,风烟女子,怎能配得上国师大人?” “哎!尚书大人这又是何意?国师大人自己的事,何时又轮得到旁人别人插手了?”早在一边阖眸不打算开口的季枫终是无奈开了口,语落还笑了笑,以示自己并无恶意。 “军师大人说的也是轻巧,身为当朝国师,更应当注意自己的行为,和一个风烟女子混迹在一起,成何体统?” 瞧那尚书大人似是并无退色,季枫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扇子,笑意不减,耸了耸肩懒散回道:“您要是非得跟我掰扯这事我也没辙,倒不如去试试,看看您能不能劝的动沈洲。” “你这……” “好了。”看着二人斗完嘴,宋寰乐呵了乐呵也开口阻止了。 他垂眸叹了一声,抬眸又看向池嫣,开口道:“阿嫣姑娘,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风烟女子,不然也入不了国师大人的眼。” “是吧?池嫣。” 第10章 露杀意 宋寰唤出了池嫣的名字,场内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宋寰却还是托着下巴笑意盈盈的模样,仿佛是已经什么大不了的事。 池嫣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半晌之后才冷笑了一声,双手负于身后站了起来,先是意味深长地抬眸看了一眼宋寰,点了点头之后又环视了一圈大殿内的文武百官。 就算是换了水没见过池嫣,也不会没听说过池嫣的名字啊。 “怎么?” 她将手藏在长袖内,暗暗握紧了蝴蝶刀,嗤笑一声:“见着前朝亲皇派的遗孤,吓着了?” “嚯。”季枫感受到殿内气压不对,立马抬扇遮住半张脸噤了声。 这姑娘也不简单哎—— 有意思。 “前朝丞相之女池嫣,五年不见——” 宋寰偏了下脑袋,发丝松松散散地落在肩上,少许碎发遮住脸颊,扬唇笑笑:“你倒是变了不少。” “陛下言重了,小女子虽为前朝丞相之女,可是与陛下并未见过几次面,陛下能记着,还真是小女莫大的荣幸。” 池嫣扬眉,一改方才娇软模样儿,唇边挂着几分充满讽刺意味地笑,诡谲而令人心神不安,又流露着几分凄凉:“我本已沦落到尘世间,并不打算在掺合谋权的水深火热,可是…为什么又要拉我回来——?” 语落同时,一甩裙摆侧身看向沉默半晌的沈洲,跌跌撞撞扑去扯他衣袖:“沈大人……国师大人……” 她仰头去看沈洲,眼眶红红,声音已经隐隐约约带了哭腔:“你在我要被人强迫之时救了我,在我发烧三天之时照顾我,现在却又把我带到这地儿来,为什么?” “嘴上说着说着我是你的人…其实就是为了帮你辟谣,顺便斩除前朝亲皇派的遗孤吧……” 池嫣直勾勾地盯着沈洲,沈洲也并未躲闪,只是掀起眼帘看了一眼台上满脸无辜的宋寰。 然后池嫣就在众目癸癸下,甩出了早便藏在袖中的蝴蝶刀,刺向沈洲后肩,也朝着台上的宋寰飞去一个刀片。 咣当—— 刀刃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众人皆是一片哗然。 季枫不知何时出现在宋寰面前,双指夹住刀片,笑意依旧朝着池嫣摇了摇头。 宋寰则是并未做出任何动作,只是面色沉了几分。 另一边儿,沈洲已经和池嫣方向调转,手持的折扇弹出扇骨内的利刃,抵住了池嫣的蝴蝶刀。 二人目光交错,皆是没有退让之意,这阵势直接唬退数人,给二人在大殿中央腾了块地儿。 池嫣那副哭哭啼啼的模样全然褪去,看着与自己僵持的沈洲嗤笑出声:“沈大人觉得好玩么?” 沈洲微一抬手,脚步一转绕到池嫣身后,另一只手敲在她持蝴蝶刀的后肘上,正戳人麻筋。 “嘶——” “还行吧。”沈洲夺过蝴蝶刀,暂时将池嫣固定在自己怀中,折扇刀片恰好抵人下巴处:“池嫣姑娘不也玩的挺开心么?” “况且一直都是池嫣姑娘在设计。” “我只不过是一步步走而已。” “再者——” 沈洲头一次在池嫣面前展露怒意。 “你知道你方才冲着台上飞刀片,会落下什么后果么?” 池嫣未发言,唇先翘,懒散移了移身子,导致刀片在洁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沈洲一顿,默默把折扇往外挪了挪。 这一切都被池嫣看在眼里。 “我当然知道,大不了一死,这不也是你们所期盼的么?” “原来这才是池嫣姑娘的真面目?”沈洲笑声回道 池嫣仰头,面上讽刺之意丝毫未减:“你很失望么?” “怎么会?”沈洲笑意依旧,将头埋在池嫣脖颈凑她耳边。 “我可是自愿踏入池嫣姑娘下的圈子里的。” 第11章 陪她演 池嫣的面上的笑容已经出现了几分龟裂,显得有些狰狞。 她就那么看着沈洲,面色如常,那坦然的模样就像是一把刀,一下又一下的刮着她的心脏。 就如同当年沈洲活剐自己的父亲一样。 面前这个人亲手的杀了自己的父亲。 而台上那个人就是这一切罪恶的来源。 池嫣真的没法平静下来,即使她再聪明,也无法在这种场合平静下来。 “够了。”沉默许久的宋寰发了话。 他长呼了一口气,嗤笑出声,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池嫣寻声望去,一阵厌恶。 这种人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宋寰晃了晃脑袋,半阖着眸子看着池嫣,语气平缓。 “既然池嫣姑娘这么有自知之明,那么来人。” “在。” 他闭上了眼,沉声道:“将池嫣姑娘请去地牢,然后退朝吧。” “没什么可说的了。” “是——” 与此同时,沈洲束缚着池嫣的手臂也松开了,面色黑了几分,转首看向一脸笑相的宋寰,捂着胸口微颤了两下睫羽,沉默未言。 而另一边的宋寰瞥了一眼沈洲,竟是疑似心虚似的躲开了目光,目送池嫣被押了下去。 她是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一直垂着头,任由发丝散落,遮住大半个脸颊。 临走之前,她眼中的光淡了几分,却不是绝望。而是狩猎者在抓到猎物时,斩杀前的那种暴虐。 百官退朝,唯有沈洲站在原地,看着宋寰不做声。 “那个……国师大人可还有什么事?”宋寰坐在龙椅上强行避开沈洲仿佛要吃人的目光,略带尴尬的摸了摸鼻头。 “宋、寰——咳咳咳…” “啊这……”宋寰看着沈洲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咳出了一口鲜血,立马迈回了准备逃跑的脚走到沈洲身侧拍了拍他的肩:“怎么样?死不了吧?我看池嫣内丫头下毒的时候毫不留情。” 沈洲轻轻蹭去唇边血迹,冷眼抬眸,对着宋寰胸口就是一拳,使宋寰后退哎哟一声。 他强行使呼吸平稳下来,摸出了从池嫣身上顺下来的解药放入口中,道:“宋寰。” “哎……哎我在呢…” 宋寰哪敢说话。 沈洲在池嫣昏迷那两天来找过宋寰,说他寻见数年前那为小姑娘了,打算找个机会收入国师府。 噢,这就是个完美的机会。 都给整地牢去了。 沈洲咽下解药,扬起一抹异常温和的笑。 “我让您帮我追我未来的夫人,您给我将她整地牢里去了?” 他啪地一声将折扇打开,轻轻戳了戳宋寰的肩膀:“好陛下,给我个说法?” “那啥沈兄你听我狡辩……啊呸!是解释!听我解释!” “你说。”沈洲看着宋寰连连摆手,点了点头:“我听你怎么狡辩。” “唉。”宋寰面色缓了下来,双眸朝着大殿内打量了一圈儿,确认无人后才将大殿的门关上,然后拉了个椅子坐下,抬了抬下巴示意沈洲坐他面前,启齿:“坐吧,就咱俩,不用来那套虚的。” 沈洲看着宋寰,沉默片刻,抬手用折扇敲了一下宋寰的脑袋顶,也坐了下来。 宋寰翻了个白眼,委屈巴巴地开了口:“你们是不是都不知道,池伺那老崽种还有个儿子,也就是说,池嫣还有个哥哥。” “你说什么?” “你没有听错。” 宋寰撑着下巴,唇角扬起一个弧度,续言:“不过碍于池伺的私心,他让他儿子随了母亲姓,也就是姓陆。” “叫陆渊。” 这名一出,沈洲手中把玩的折扇直接滑了出去,落在桌面上发出了一声响。 宋寰笑道:“别这么激动。” 他长叹了口气,又添一句:“池伺虽然王八蛋但是他并不傻,也惜才,为了不让陆渊受到伤害一出生便随了母亲姓,被寄养在别人家里。” 沈洲垂眸,又将折扇拿了起来,沉默半晌才开了口。 “怎么会是他……” 当朝首辅,陆渊。 “啊哈哈哈哈哈。”宋寰是笑的前仰后合,直到渗出了几滴眼泪才止了声用手指拭去泪珠:“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 “嗯。”沈洲轻轻用手指敲了两下桌面,问道:“首府大人今日去办案,抓到犯人应当会去地牢,况且——” 沈洲扬唇:“发现前朝亲皇派遗孤这件事一出,他不可能接不到消息。” “对!”宋寰乐得双眸弯成了月牙:“而且虽然池嫣不知道自己有个兄长,但是陆渊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个妹妹,没、有、死。” “池嫣现在身边无亲无故,认个亲人是好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谢谢你了。”沈洲阖上双眸,低声笑了:“而且池嫣这姑娘,很聪明。” “她不是一直都在演吗?那咱们就一起陪她演。” 宋寰一顿,又见沈洲睁开双眸,与自己平视。 而人不约而同地展开笑颜。 脑海中,浮现出了池嫣被压下去转身的那一刻,露出的诡谲的笑。 第12章 活下去 秋日的凉意虽算不上骇人,却不由地让人发颤。月光透过交错的枝丫,顺着铁栏杆滑落到了池嫣柔顺乌黑的秀发上,也裹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 她蜷在地牢里的角落处,将头埋在膝盖上,红色纱衣遮住了脚面,却大片被浸湿,发丝也散落在后背处,任由发尾垂在地面上。 地牢阴暗潮湿,月光是唯一能够照明的东西,池嫣抚在膝盖上的手指微颤,又轻扯了一下裙摆,掀起眼帘。 她那眼神平淡的吓人,就像是一潭死水,不含任何感情。 眉宇间那小姑娘的娇俏并未褪去,却又掺了几分狠厉。 之前就说过,池嫣从来都不是娇养出来的花,而是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毒蛇,被践踏过一次又一次,最终完成蜕变的毒蛇。 她抬眼巡视了一圈地牢的环境,双眉微皱,外人前的矜持已然消失不见,提起裙摆就扯下一块布料将散落的发丝扎起,露出了白嫩的双腿。 当然,这是忽视他小腿处那两道狰狞的伤疤的话。 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认命被处刑。 池嫣看着地上与血泥掺杂的污水,扯起唇角啧了一声,敛去眸中厌恶之意,细细的听着牢内沉重的呼吸声。 掺了平缓的脚步声。 她目光一凝,迅速贴在了潮湿的墙壁上,探出半个脑袋去看。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应该已经歇下了,怎么会有人来。 脚踏在水洼里的声音在整个长廊内都异常明显,池嫣抿了双唇,心中暗喜,正想甩出蝴蝶刀才想起已被沈洲夺取。 “啧,麻烦。” 语落,寻见一个撬开的铁片,毫不犹豫将其掰下握在手中。 应当是巡逻的人,等他过来,就杀了他,偷钥匙逃跑。 池嫣心中暗想。 咔嚓—— 一阵清脆的开锁声传入耳畔,使池嫣又提了几分神,她寻声望去,握着铁片的手紧了紧,将最尖锐的那端冲前,眼看着那人影将一位犯人推进去之后步步朝着自己这边走来,直至门前。 只听一声闷响,池嫣握着铁片的手也停在了那人的脖颈前,近在咫尺。 池嫣左手紧紧拽着人的后领,目光落在他抓着自己的手腕的手上,眉尾一挑,凑人耳边压低了音量,蛊惑危险又迷人。 “乖,别动,不然我就杀了你。” 那人抬了抬下颚,池嫣借着月光,稍能瞧清他的相貌,那纤长的睫毛也在他的脸上,打下了一片阴影。 陆渊未言,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池嫣,看着她脸上尚未擦去的污浊,心尖一抽,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蹭去:“…你是池嫣吗?那个前朝亲皇派的遗孤?” “是。”池嫣并未犹豫,毫不迟疑地回答了他,声线平淡,仿佛只是在平常聊天一样。 却又没有聊天时的那么舒缓。 陆渊张了张唇,却半晌未吐出一个字,池嫣就那么和他僵持着,显然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右手微微用力想要刺下去,却奈何臂力不如男子。 “……阿嫣,我是你哥哥。” 此话一出,池嫣的瞳孔明显一缩,却又迅速压下眸中震惊嗤笑回道:“这位小哥在开什么玩笑?我没有兄长,更没有亲人活在这世上了。” 似是早就料到池嫣会是这个反应,陆渊叹了口气:“我骗你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池伺的原因,我一直寄养在别人家里,并且打小便随了母亲姓陆,单名一个渊字。” 在提到池伺的时候,陆渊眼中疑似划过了几分痛恨,但又只是一瞬间。 听陆渊提到母亲,池嫣平淡的神色有了几分诧异,几句话捣在齿边却又说不出口,只是咬了咬牙,缓缓低下了头偏开看着陆渊的目光,握着铁片的手越来越紧,还未伤到陆渊自己的掌心便已渗出鲜血滚落下来,染红了一小滩水洼。 见池嫣这副模样,陆渊于心不忍,从兜内取出钥匙递到池嫣面前:“喏,真没骗你。” 一对钥匙悬在池嫣面前,还在淡淡的月光内泛着隐隐金色。 池嫣瞧陆渊神色认真,不像是在撒谎,看着钥匙在自己面前晃呀晃,犹犹豫豫又不敢接下。 她这些年已经见过太多欺骗与利用了。 她真的,真的不能太掉以轻心。 一念之差,真的足以让她这种无权无势的人丧命。 她想活下去,活给那些曾笑话他们池家的人看。 仅此而已。 第13章 是亲人 牢房内的水滴顺着铁栏杆落下,发出啪嗒一声,与此同时也在池嫣心中荡起了波澜。 她静静的看着陆渊手中的钥匙,也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紧紧握着的刀片和陆渊脖颈上隐隐约约都血痕。 她心中有数不清的问题想要开口问出。 当然她也这样做了。 池嫣虽然觉得自己看人很准,但是也从不因为觉得两个字而自傲。 手腕掉了个头,铁片划到了左手,右手的葱白指尖一勾,便将钥匙拿到了手。 她眉眼弯弯,活像个小狐狸,虽然拿到了钥匙却没有第一时间开门,而是开口问陆渊:“我凭什么因为你的三言两语便相信你。” “就因为你姓陆?我从小到大就没听说过自己还有一个兄长。” 似是早便料到池嫣不会相信,陆渊勾唇浅笑:“这个具体原因,我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但是你看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 上面写着一个池字,背面则是陆。 这是当年池府的出入令,也是最好证明身份的东西。 那块玉被保存的很好,光泽依旧,仿佛还能瞧见那些年中池府的光辉模样。 不过到底也是曾经了。 春秋早晚,谈不上岁岁平安,但是冬夏难熬,人总是要往前走去看属于自己的繁华盛世,池嫣明白,但是这并不影响她报仇。 池嫣暗暗嗤笑,眸中的那分伤感迅速压下,仿佛心中的怅惘只是一个错觉。她想要活着去抓光,和想杀了沈洲放血祭自己死去的亲人有什么冲突么? 她缄默,敛眸将刀片甩到了一边,再抬首则换上一副委屈模样:“哥…是真的啊…?” 见池嫣眼角微微发红,裙摆已经破碎,发丝凌乱,声调娇软,陆渊一阵心疼,解下披风便给面前姑娘披上,将其拥入怀中,揉了揉她的发丝,缓缓顺气。 “是真的,我在,以后你不是没有亲人了。” “嗯……”池嫣低声迎了,抬手扯了扯陆渊给自己披上的披风,阖上双眸,迅速理了理这两天发生的事。 沈洲,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陆渊虽然是头一次见着池嫣,但是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听自己阿娘给自己念叨自己的妹妹,是真的做梦都想让池嫣早点与自己见面。 这好不容易见着了,可不得好好护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窗户外传来一阵沙沙声。 “咳咳……” 池嫣与陆渊皆是一惊,一齐寻声望去,就瞧见江芷倒挂在窗户外,双手扒着栏杆看着二人。 池嫣:“……” 陆渊:“……” 实不相瞒挺尴尬的。 江芷的神情有些复杂,看着陆渊搂着池嫣想要阻止却奈何有栏杆挡着进不去又不敢大声说话,比划半天手语俩人也没看懂,还是池嫣打断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她噗嗤低声笑了,朝着陆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江芷跟前,那钥匙打开了窗户上铁栏杆的锁将她放了进来,另一边的陆渊皱了皱眉:“敢问这位姑娘是——?” 江芷再次满脸警惕地挡在了池嫣面前,剑刃出鞘半分双手抱拳:“在下江芷,见过这位公子?” 语落,似是觉得还不够,又添了一句:“敢问公子方才抱着我家阿嫣作甚?” 见江芷这幅要打起来的阵势,陆渊并未恼怒,倒是拱手作揖行了一礼:“在下陆渊,久仰江姑娘。池嫣是在下的妹妹,所以…” 听了这话,江芷心生疑惑。 我和阿嫣打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不知道她还有个兄长。 她正要反驳,却被身旁的池嫣拉住了手。 见池嫣浅笑摇头,江芷撇了撇嘴,轻叹了口气也拱手回道:“那、请陆公子原谅我方才冒昧的举动了。” 陆渊也看出了江芷与池嫣关系好,浅笑摇了摇头。 见陆渊没计较,江芷笑嘻嘻地眨了眨眼,转身晏言:“我此次前来是要带阿嫣出去的,外头有人候着呢,陆公子要一起吗?” 陆渊看了一眼池嫣,似是在征求意见。 池嫣一挑眉,点了点头算是允了。 外头候着的那人,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第14章 不乐意 月光柔柔,长枝难遮,在沈洲的白衫上打下光影。宋寰嘴里吊着根狗尾巴草,双手环胸靠在一边的树干上,时不时也朝着牢房的出口那边看去,终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沈洲啊。” “嗯?” 听见一旁的宋寰唤自己,沈洲也没有从出口处移开目光,而是淡淡地应了。 宋寰嚯了一声,双指夹着狗尾巴草丢到一边,挑眉:“你怎么那么确定,陆渊过去后不会被池嫣直接杀了,而是有机会和池嫣相认呢。” 沈洲微偏头,嗤笑,语气却疑似调侃:“你问我?不是你将阿嫣送入地牢的么?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若是不同意,大可以把我揍一顿然后去劫狱啊。”宋寰的脸上依旧是痞里痞气的笑,单脚撑在树干上,双手往两侧一摊,做出一副无辜模样。 毫无形象可言。 看宋寰那副夸张模样,沈洲将手中折扇打开一转,朝着宋寰飞去,恰好抽了一下宋寰的额头又飞回了手中,开口回道:“阿嫣没那么傻,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会轻易杀掉一个可能为线索的人,所以——” 他将折扇啪地一合,点向牢房出口那边。 “出来了。” 宋寰扬眉顺着沈洲指着的地方看去,果不其然。 池嫣和陆渊一起出来了,身边还跟着哼着小曲儿一蹦一跳的江芷。 “哟,这姑娘谁啊?”宋寰抬臂搭在了沈洲肩上,伸出食指指了一下江芷,语气中的欣喜并未遮掩。 “看样子是溜过去救人然后一块出来的。” “什么!我们地牢的戒备这么松的么!看来我得加强了。” “其实也不是这个问题,是这个姑娘不简单。”说罢,抬了抬下颚示意宋寰看去:“你瞧那剑穗上的玉佩,这是那江湖上的秋芷仙。” “这姑娘貌似和池嫣关系不错,有点意思啊!”宋寰瞧着那人,双眸难得染上几分兴趣。 如今没穿龙袍,一身玄衣,到有了几分纨绔公子哥的模样。 池嫣出了牢房,一眼便瞧见了在不远处候着的沈洲,双眉微蹙,心中不悦尽数流露而出。 更令她惊讶的是,在沈洲身旁,未着龙袍的宋寰也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她走到二人跟前儿,也不管什么尊卑分明,眉间神情凛冽宛如利刃,唇角却含笑,稍一偏头,问:“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虽未点名对象,却明显是在质问沈洲。 沈洲也很有自知之明,闻言便颔首与那人平视,眉眼温润,仅予她一人。 “我们来接你,之后这件事会与你明解。” “总而言之,宋寰不会杀你,我也不会。” 池嫣抬手抚上披着披风的肩膀,转眸又看向一边笑嘻嘻的宋寰,听沈洲直唤当朝皇帝大名,也意识到了当年夺权掀翻朝野的不简单,垂下眼帘微颔首,并未回答沈洲的话,而是朝着宋寰拱了拱手,未语。 宋寰也并未再也,笑意盈盈地朝着她点了点头。 沈洲缄默,打量了一下池嫣,猛然意识到池嫣身上的披风是男子的衣衫,转首便看向一旁的陆渊,眉间一挑,朝着池嫣伸出了手:“池嫣姑娘,过来。” 语落,似是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又添:“把你身上那件披风脱了,我给你准备了衣裳。” 这话一出,池嫣一时觉得莫名其妙,宋寰倒是反应的很快,立即吹了个口哨笑出了声,调笑道:“哟,你还不乐意了?” 第15章 是谣言 陆渊和池嫣也是听见了宋寰的话长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看着沈洲一脸严肃的模样,陆渊看了一眼池嫣,又看了一眼沈洲。 这不太合理。 他拉着池嫣的胳膊往后一拽:“国师大人这是作甚?我是阿嫣的兄长,阿嫣披着自家兄长的披风,并无问题。” “倒是沈大人,您知道什么叫自敛吗?” “您一个与阿嫣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就这么对阿嫣,合适吗?” 沈洲伸向池嫣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听了陆渊的一番话,眉头一拧,但又迅速缓平,面上再展温和笑意:“凭是我将池嫣姑娘将青楼赎出来的,可以么?” “不可以。” 池嫣夹在两人中间,左瞧瞧,又看看,踌躇半晌,莫名觉得有些为难。 于是她撇了撇嘴,把身上的披风一脱,脚步微转走到江芷跟前儿:“阿芷,披风借我一下?” 江芷看戏看得正乐呵,被池嫣一唤,抬眸眨了眨眼,噢了一声解下披风递给了池嫣:“好呀。” 看着池嫣凑到江芷跟前披上了披风,沈洲和陆渊异常默契的对了下视,随后看向池嫣。 相对无言。 倒是旁边的宋寰笑的直不起腰来。 他走到二人中间一手搭一人肩上,笑道:“我说沈洲啊,陆渊啊,你们俩…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渊默默往外挪了一步:“陛下莫要调侃微臣了。” 沈洲撇了一眼宋寰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折扇一拍,打了下去:“滚。” “哎你这么凶作甚?这也不怪我啊。”宋寰笑眯眯地抬了抬下颚,又随手从路边揪了根草叼在嘴里,朝着江芷与池嫣那边唤了一声:“二位姑娘——” 二人闻言,一齐回首寻音望去,还瞧见宋寰摆了摆手。 “阿嫣,那是何人?”江芷单手绕在一缕发丝上微微打转,问出心中疑问。 池嫣神情默默,眼眸从那三人身上移开了目光:“宋寰,当朝皇帝。” 语出,江芷瞳孔明显一颤,愕然抬首,再三打量了几次宋寰的模样,面上诧异毫不遮掩,眸中也添了几分兴趣:“有点意思啊,我去会会他!” 语落,未等池嫣开口制止便迈开了步子走到宋寰面前,乖乖巧巧行了一礼:“——见过陛下,敢问陛下唤我与阿嫣二人作甚?” 宋寰朝沈洲与陆渊使了个眼色,二人会议,向宋寰一拱手,侧身看向池嫣:“池嫣姑娘,夜深较寒,咱们先走吧。” 听此,池嫣一怔,猛地看向江芷,江芷却是负手做了个放心的手势,回眸浅笑,口型回道:“先回去嘛。” 见状,沈洲轻叹,走到池嫣身侧用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肩膀,附耳低喃:“放心吧,宋寰不会干什么,再说了,你也了解江姑娘,对吧?” 感到耳边温热气息,池嫣一颤,待反应过来后微一蹙眉,转眸轻描淡写地撇了一眼沈洲便转身走向陆渊,刻意环上了他的胳膊,娇滴滴地开了口:“——兄长,咱们走吧~” 陆渊一笑,挑衅似的对着沈洲做了个手势示意让他跟上。 沈洲敛眸强行压下心中恼意,又看了一眼宋寰这边,才一甩衣袖追了上去。 见众人离开,宋寰面上的笑意也全然褪去,他吐出嘴中叼着的草,双手环胸靠在树干上,目光冷冷,开口如冰,毫不留情地将江芷上下打量一番:“江湖秋芷仙?久仰、久仰。” 瞧宋寰卸下伪装,江芷一挑秀眉,轻哼了一声偏了下头:“陛下言重了,其实小女一直在疑惑一件事儿,阿嫣进牢房是因为您和沈洲那厮,今日你二人又为何在此候着,匪夷所思,令人——” 她眯了眯眼,伸出食指抵在唇角:“不得不怀疑二人有什么计谋,在打什么鬼点子。” “那便应了江姑娘说的话,我们二人确实在打一些鬼点子。”宋寰轻轻离开了树干,倒是没用朕自称,听了江芷的话又扬起了一抹诡异地笑来。 他私下确实从来没有用那个词自称过。 在谁面前都一样。 宋寰眉眼弯弯,双眸近乎眯成了一条缝,却莫名让人感到了一种压迫感。 江芷微向后退了一步,双唇轻抿,背到身后的手已经悄然抽出了一根银针。 似是看出了面前姑娘的不对劲,宋寰轻哎呀笑了一声摆了摆手,仿佛方才的压迫感仅是假象,一仰头又靠在了树干上:“我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啊?傻小姑娘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略带猖狂的笑声传入耳畔,江芷也强扯起了一抹笑,看向已经笑出眼泪的宋寰,僵硬地哈哈几声,眼珠子咕噜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提步走到宋寰面前大胆地扯上了他的领子。 “话说陛下,小女注意到了一件事。” ”早便听说您从不纳妃,民间传着说陛下您是断袖。” 江芷勾了勾唇角,笑意甜甜:“小女本来还不信,可今日进宫一瞧,还真是一个妃子都没有,小女真的忍不住猜测,民间这传言,是否属实了…” 看着自己面前突然放大的一张脸,宋寰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逗了逗这姑娘就给惹毛了,面色一僵,转耳又听人下文,面上神情瞬间出现几分龟裂,急忙举起双手至于身前连摆。 “姑娘!好江姑娘!这话不能乱说!谣言!真的是谣言!” 第16章 局中棋 宋寰遇见江芷之后,也算是遇见了克星。池嫣瞧得出来宋寰是在装疯卖傻,江芷是在故意试探,面对着各怀鬼胎的俩人,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世事难料,人心难测,生活无论何时,本身就是弱肉强食罢了。 那夜池嫣逃出地牢,怎么说也算是个越狱,可偏偏朝中就是没有一点动静,民间也没半点传闻。 无人议论,无人猜测,全都是意料之中,仿佛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有人在背后掌控棋局,所有人,都是其中的一颗棋子。 池嫣趴在桌面上,水眸半倦嗅着面前杯中清香,看着茶水中的茶叶浮浮沉沉,最终叶杆立起浮于水面上,轻声呢喃:“这是赢家。” 声音不大,却恰好能使屋内的人听清楚。 泠音入耳,原本坐在一边练字的沈洲手一顿,微微偏头看向趴在桌子上神色平平的池嫣。 他轻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走到池嫣面前坐下,自顾自地将那茶杯从她眼前挪开重新沏了一杯:“池嫣姑娘,这杯凉了,我给你换一杯热的。” 见人坐到自己面前换了杯茶,池嫣抬眸看了一眼,开口道了句谢谢,随后葱白指尖微曲敲了一下那瓷质的茶杯:“不过我不是在品茶。” “哦?”沈洲双眼未抬,目光落在双手摆弄的折扇上,瞧着拇指缓缓从扇柄滑倒扇骨上,最终擦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也并未在意。 “不过方才听池嫣姑娘所言,疑似有深意?”他眸中染了几分兴趣,轻甩长袖凑近了些:“可否说来听听?” “沈大人说笑了。”池嫣面上含笑,微一耸肩纱衣少许滑落,香肩半露,纤细的锁骨展现出完美的凹痕。 她眼角抹了淡色胭脂,媚而不妖,似是能溺出水来。 “我一个小青楼花魁,能懂什么呢?” “即便是前朝丞相之女,我也早脱离那是非之地了,这五个年头都在青楼里混日子,有些东西早便淡了,大人也莫要太瞧得起我。” 池嫣面对沈洲的凑近并未躲闪,反而是自己也往跟前儿挪了挪。 那一系列的动作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反而是花魁身经百战,媚骨天成。 沈洲面对别家姑娘这样,最多也只是冷冷地瞧一眼,然后道句自重。 可面前这人是池嫣。 不好意思,他很吃池嫣这一套。 他细瞧面前姑娘精致眉眼,一时间出了神,池嫣也不躲闪,而是笑眯眯地与沈洲对视。 “大人,好看么?” “自是好看。” 一语出,二人皆是露出了笑意,却谁也不知其中深意。 听此,池嫣只是阖上双眸笑出了声,未接下言。 沈洲右手手背轻托着下巴,低声道:“可是我觉着,池嫣姑娘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在那种环境下还能脱颖而出,怎会只是普普通通的娇美人。” 池嫣睫羽一掀,双眸轻转看向沈洲,长舒了口气身子向后一躺靠在了椅子背上,葱指绕发微转:“沈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便不否认。” 反正不论何时,不论在哪,不论是谁,不都是为了以及贪欲而勾心斗角吗。 强者为尊。 每个人都在布局,每个人都在试探,所有人都自以为自己布下的局天衣无缝。 殊不知—— 自己也是别人局中的一颗棋子。 第17章 风云起 “沈大人,我一直想问你。”池嫣的指尖轻轻的敲打着桌面,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你那日……是怎么平平安安地站在那里的。” “偷走了我的解药?” 闻言,沈洲勾了勾唇,轻抿了一下杯中玉液,任清香在口中蔓延,回道:“池嫣姑娘,这不就是明知故问了么?” “哈。”池嫣听此,扬唇低声笑了,一耸肩摊开了双手。 “也是,是我多言了,沈大人这么聪明,自是猜到了这点小心思,毕竟您与陛下是故意将我送入地牢的,我出来瞧见你们的时候便想到了,不过…” 她眸中光泽沉了沉,做出思考状:“缘由我想不明白,你们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但是我迟早会明白的。” “时机一到不用你自己猜,我自然会告诉你。”沈洲敛回瞧着池嫣的目光,垂首悄然用指尖轻轻抚了一下她鬓边少许碎发。 “我什么都不会瞒你。” 感到温热触感,池嫣并未多言,只是稍一偏头,双唇自然地在他指尖一吻,沾上少许嫣红。 她双眸半阖,淡淡地瞧着沈洲。 “希望如此。” 二人互相看着对方饱含淡淡笑意的双眸,一时无言。 “大人。”温琦敲了敲门,在门外抱拳唤了一声:“陛下传信,叫您和池姑娘立即去大殿,有要事商议。” 沈洲与池嫣几乎是同时偏头看向门口,又对视了一眼。 “好。“沈洲应下,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猛地被提起了不好的回忆,门外的温琦打了个哆嗦,怯生生地开了口,语气隐隐有些发颤:“…回大人,江姑娘心地善良,我堂堂七尺男儿也不会同姑娘计较,区区小伤算不了什么,早便无事了。” 说这句话时,屋内的池嫣已经笑出了声。 温琦也记起了那日沈洲池嫣离去后,江芷把自己带到医馆后说的话。 “我给你医药费,你自己瞧着,若是事后有人问你如何了你胆敢说出半点儿坏话,姑娘我阉了你!” 有点后怕。 听出了温琦语中的惧意,沈洲也忍俊不禁,招呼了两声便让温琦退下了,侧首看向坐在那边的池嫣:“如何,你要去么?” “自然是去的,去瞧瞧这好皇帝要搞什么名堂。”池嫣单手抵在下巴处,纤纤玉指缠绕着些许发丝,神色严肃了几分,似是在思考。 良久,她起身抖了抖裙摆,抬起双眸平视远方:“既然让我随你去,自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不论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静观其变便是。” 沈洲一顿,顺着池嫣的目光瞧了过去,院内长枝已愈发枯败,少许碎叶在枝尖摇摇欲坠,显得可怜。 微风吹过,便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禁不住玩弄的。 - 到了大殿内,发现殿内并未像预料之中的召集了文武百官。 而是只有三个人。 宋寰,江芷,季枫。 踏入殿内一望,只见这仨人都卸去了往日那副不正经的模样,面上并无笑意。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目光一齐落在了挂在龙上方的一块白布上。 那白布上写着几个猩红的大字。 下月十五,前来讨命。 尾端,是一个异常飘逸的齐字。 第18章 恶鬼怨 瞥见了二人身影,季枫挡着半张脸的折扇微向下挪了挪,哟了一声。 宋寰并未回头,反而是江芷抬眼望了过来,双唇一翘露出少许喜色,提步小跑了过来环上池嫣胳膊:“阿嫣!” 轻顿,又看见了池嫣身边的沈洲,毫不留情地甩过去一个白眼,刻意拖长尾音:“沈大人安——” 沈洲倒是难得没和江芷置气,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布,与神情严肃的宋寰。 见那人不理自己,江芷双眉一横,差点便又要提剑砍去。 还是池嫣拽了拽江芷的胳膊,将她往身后一拉,又扯了一下沈洲衣袖,挑眉开口:“上去看看。” 听人唤,沈洲微颔首,走到了宋寰跟前。 “怎么回事?” “不清楚。” 宋寰一向是一副吊儿郎当模样,即便是出再大的事,也很少这般正经。 倒不如说他是性子顽劣,平时总把大事当成刺激的冒险,越大越好的那种。 但是这次不对劲。 池嫣掀起眼帘,当着几人的面走上前,一把扯下了那块白布,托起红色部分送到鼻前闻了闻。 “……”她一抿双唇,缓缓转头看向几人,张了张口,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出来,却疑似几个字被捣烂了一样难以道出。 意识到事情没表面上那么简单,季枫微微晃着小圆扇问出了心中疑问:“池嫣姑娘,怎么回事?” “是血。”沈洲替池嫣开了口,抬手用折扇挑起了那块白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齐……是前朝皇帝的姓。” “这东西突然出现在这,还真是晦气。” “意义何在?被人害了来索命么?”池嫣松开了手,任由那布角拖在地上。她目光狠厉,却平静的很,瞧着那八个字,口中低声呢喃了几遍,最终嗤笑了一声。 “罪有应得。” 声音不大不小,在殿内却显得异常突兀。 宋寰双眉紧凝,眸中怒火仿佛即将喷射而出,他一咬牙,反手抽出腰间软剑朝着沈洲手中的布一挑,刹那间便被一分为二。 瞧着白布如薄烟落地般轻柔坠下,池嫣眼尾一扬,较有兴趣地对上了宋寰的目光。 “哼。”宋寰敛回目光,手腕微转将剑收回剑鞘,冷声吐出来四个字。 “装神弄鬼。” “哎呀呀,陛下也不必太过于忧心——” 季枫面上添笑,悠哉悠哉地开了口,走到沈洲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皇齐仄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是要下地狱的,这自然是有人装神弄鬼,我的沈大人啊,自然会替陛下查清的~对吧?” 说罢,还朝着沈洲眨了眨眼。 沈洲一转眸,步子往外挪了一下,任季枫的手臂自然下垂:“用你说?” 季枫:“……” 这句话有点似曾相识啊。 沈洲不去搭理季枫,目光落在了被一分为二的白布上:“此事并不简单,陛下为何只唤这么点人。” “这还用说么?”池嫣缓缓蹲下身,将那两块白布叠了起来走到沈洲手上,并不打算让宋寰去接这话。 “当年陛下夺权时,沈大人与季大人是主力,而我是前朝丞相之女,至于阿芷…”她顿了顿,又道:“应当是与陛下一起发现这东西的吧。” “若问为何兄长没有来,他应当是有要事在身,听闻近日牢中频繁死人,需要调查。” 宋寰微微回眸,目光落在了池嫣身上,唇角再次扬起了一个弧度,看得池嫣浑身难受。 江芷见状,半个肩膀探了出来,挡在了池嫣面前。 “甚好,甚好。”宋寰简单吐出了四个字,与平时无异,只是脸上的神情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沈洲,你这小丫头,很聪明。” 沈洲轻笑:“我自是知道的。” 季枫微微眯了眯眼,将小圆扇再一次挡在了脸前。 几人皆是一时无言,谁也不知道其余几人在想什么。 池嫣一阖眸,又从沈洲手上拿下了那块白布抖开,转身走向门外借着微光细细地瞧着。 “想必诸位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大可不必这般藏着。” “究竟是恶鬼放怨,还是野狼吃人。” 她侧首露出了好看的侧脸,笑意满面,双眸弯成了月牙。 “皆有数。” 第19章 识不清 乌鸦在枯败的枝尖上颤了一下翅膀,振的些许黄叶飘落,随着几声哀啼,也在风中迷了踪迹。 春羽楼依旧是一副热热闹闹的模样,完全没有被这渐渐凄凉的景色所影响。歌舞依旧,娇喃不减,楼内的姑娘似乎也并没有被这气氛感染,依旧满面春色。 薛禾拖着脑袋靠在窗边,睫羽半遮深邃眼眸,葱指不紧不慢地在桌面上画着圈。 她时不时的会偏头看向皇宫的方向,疑似是在等什么人,直到感觉肩膀上有人轻轻敲了下才悠悠回头。 “薛楼主,别来无恙。” “军师大人,别来无恙。” 薛禾转了个身,指尖随意划过木质桌面,随后轻靠在桌边上,双眸潦草扫过窗外又看向季枫,唇角一扬:“我还候着呢,你何时过来的。” “方才。”季枫倒是难得没拿着自己那把骚包扇晃悠,此时正经的模样倒是有些让人不适应。 他双手负于身后,垂眸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着:“你春羽楼线人颇多,情报范围广泛,应当也知道了皇宫内发生了什么。” “哈。”薛禾耸了耸肩,又从腰间抽出烟管送入嘴中吸了一口,吐出袅袅白烟:“是啊~恶鬼来索命了哟——” 季枫静静地立在她面前,瞧着白眼渐渐朦胧眼前那人的娇艳容貌,直到微风从窗外卷了进来,才吹散了那白烟。 “我暂且先不评价此事,毕竟我并不打算伸手掺合。”他双手环胸,靠在了一边的柱子上。 “可我的直觉告诉我,此事非同小可,让沈洲与池嫣去调查,才是最好的法子。” “——呼,是么?”又是一口白烟散到空气内,似是在故意呛季枫。 薛禾一抬下颚,示意季枫先坐下:“也罢,他们俩都很聪明,吃不着苦头。” “且不说沈洲当年如何帮宋寰夺的权,使了多少招,流了多少血。” 她将半个烟嘴含在唇内,轻声笑了:“池嫣这几年摸爬滚打练出来的东西,也不是闹着玩的。” “毕竟没有庇护,整日想的事儿啊…除了活命就是活命。” “为活命而练出来的功夫,自然是不容小窥的。” 说罢,她眉尾一挑,较有兴趣地看向了季枫,似是觉得不够,又添了一句:“您能明白么?” 看她这副模样,季枫藏在袖内的手微微握紧,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但终是又被咽了回去,最终只是吐出了一个字:“嗯。” 薛禾依旧是笑眯眯地抽着烟,任由白烟被秋风卷走,迷离了远方小景。 季枫踌躇半晌,又开了口:“阿…薛楼主,即便您多关心池嫣,最好也别掺合此事了,以他们二人的能力,不会有问题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此次前来,也只是为了知会您一声。” “我知道,军师大人不必多说。”薛禾清了清喉咙,方才抽烟导致了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也不知到底是染上了哭腔,还是方才抽烟导致的。 “我知道你觉着我肯定知道点什么,但是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季枫瞧出了薛禾的不悦,连忙解释了一下。 从他踏入这个房间的第一步起,他便觉着气氛不对劲。 薛禾收了烟管干笑两声,抬眸看向季枫:“军师大人这是什么话,您能来通知我,我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没别的事,就先请吧——” 说罢,薛禾侧身,朝着门口摆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阿禾姐……” “请。” 季枫还没说完后话,就已被薛禾打断。 瞧着薛禾已经没有了再继续交谈的意思,季枫只得抿了下双唇,俯身拱手作揖,道了声回见。 见季枫的身形渐渐消失在了视线里,薛禾双眸一闭,猛地将桌上东西甩到了地上,暗骂了一声,随后才渐渐方缓了呼吸。 自己曾经走过的老路,她自然是不能让池嫣再走一次。 那怕是沾一丁点腥味,都不行。 但是无可奈何的是…自己如今,仿佛也没有从当初陷进去的泥沼里,彻底挣扎出来。 可能这日子快活的表象,也只是为了麻痹自己不堪一击的内心罢了。 识不清真意,也只是自己惘然。 第20章 行路难 弦月挂上了黑色的夜空,幽幽的悬在树梢上。偶尔一阵微风悄然吹过,枯叶与枝条相互交错,发出了沙沙声响。 距离下月十五还有十七天,过了今夜便还有十六天,池嫣还特地与沈洲回国师府查了查,发现下月十五是池伺的忌日。 其实过了这么些年,池嫣因为心中不满,一直没给自己父亲祭拜过。 所以她决定,查清此事之后,去给自己惨死的父亲,立个衣冠冢。 - 临近冬日,天气凉意愈深,郊外植物繁多,也遮了些许微光。 临分别前,宋寰刻意让池嫣与沈洲一组,不管江芷如何不愿也强行带着江芷往别处去了。 拒绝了温琦楚婳二位暗卫的陪同,池嫣也不清楚沈洲到底是何居心。 她靠在窗边吹着凉风,任由发丝被撩起,带了些许痒意。 夜深了,倦意也渐渐上涌,沈洲替池嫣批了件衣裳便出去架马,迎着微风稍抬了抬下颚,看向被云彩遮住的天霄。 宋寰给的线索地点很是奇怪,偏生是避开了那些人烟地儿,越走越偏僻,恰好现在是夜里,也多了几分诡异的意味。 池嫣倦着眸子,看似沉睡实则一直提着神儿,悄咪咪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安静的可怕。 几乎是一瞬间的天旋地转,车外传来了几声金属碰撞的声响,马儿也哀嚎了一声。 沈洲猛然一收缰绳,反手抽出腰间折扇展开,朝着面前百米处飞去,挥退千万箭雨。 他下意识的回眸看向车内,却见车厢顶部被撞开一个洞,木屑飞溅,池嫣已然单脚落在木把上,单手持着一条细细的长鞭,二人双眸相对,不言而喻,一齐避开马车,朝着斜坡滚落。 “无事吧?”池嫣滚下来的时候被沈洲拉了一把,此时正被搂在怀里,想到方才紧急的情形,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沈洲难得未去看池嫣,而是抬起下颚看着斜坡上方,摇了摇头:“无事,你……”他刚要接上下言,却觉得自己嗅到一股血腥味。 “你受伤了?”沈洲道。 似是被沈洲一提,池嫣才感觉到自己左肩处隐隐作痛,垂首看去,发现一个小小的飞镖没入半分,血液顺着镖侧缓缓滴落,染红了枯草草尖。 池嫣眉头一蹙:“没什么大碍,方才有些混乱,我从车内逃出避免不了受点小伤,算不了什么,眼下是应当先躲开这些刺客。” 得亏沈洲也不是那种容易被感情左右的人,识得清楚局面,只是瞧着伤口点了点头,简单扯下一块布料暂时止血,道了句:“走。” 咔嚓。 一声清脆的枝条断裂声,二人心知不妙,同时左腿发力转了个身,池嫣甩出长鞭勾出了来者的长刃,抬腿踢了一下那人膝盖后侧迫使他跪在自己面前。沈洲也打开折扇飞了出去,替池嫣扫清急促的箭雨。 折扇回道手中时,扇骨已被大片血污染红。 听那擦的一声,一把蝴蝶刀朝着池嫣飞来,池嫣也并未回头,只是抬手朝身后一伸握住了刀柄,随后弹出刀片抵住身前人的脖颈,声音冷冷:“说,谁派你来的。” 那人只是冷笑了一声,未语,最后舌尖一勾,嘴微动,下一刻便是身形微颤,眼皮上翻,咽了气。 “……啧。”见人自尽,池嫣不悦暗骂一声,也松开了那人。 沈洲站在池嫣身后看见这一幕,剑眉一挑走上跟前,顺便巡视了一下大片狼藉:“没一个活口?” 池嫣点了点头,脸色也不是很好。 “不错,马车也坏了马也死了,看来咱今儿是要露宿这荒郊野岭了。” “你这是什么形容词?”池嫣偏头看向她,本就面色不好,在听他这玩笑般的言语,面色愈发难看。 她不再去等沈洲回答自己,双眸一合,眉间微皱,少许汗珠也从额头上渗了出来,似是也撑不住了,索性单膝蹲了下去。 “怎么回事!?”沈洲见状,急忙搀住了池嫣坐在一侧,方才那副不正经的模样也被敛了去,在垂眸一瞧,只见那伤口处的血液已呈出黑色。 他眸中划过几分阴厉,右手一抬抽出了那飞镖,顺势让池嫣靠在自己身上,目光落在那发给的银质飞镖上。 此时也不需要留活口了。 沈洲嗤笑一声,反手将飞镖甩了出去,在树干上打出一个洞,恰好刺中了一只小雀。 他抬手轻轻抚过池嫣肩上的伤口,心中暗想。 在蛇纹飞镖上抹毒药暗杀的。 也只有他们了。 第21章 旧疤痕 沈洲暂时安顿好了池嫣,寻了个空地架起篝火。 木条燃烧的时候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寂寥的地方显得格外突兀。 火光惶惶,在微风中跳动,也在沈洲俊俏的脸上也落下了格外柔和的光影,他瞧着池嫣的目光,也是难以言说的温柔。 那眼神失去了平日的那分凌厉与疏离,宠溺万分。 仅属于她一人。 有了篝火,周围算不上很凉,沈洲也确认了那飞镖的模样,蛇纹明显,可知此次暗杀确实是银虺所为。 池嫣靠在一边的树干上,冷汗缓缓从额头渗出,脸色也愈发苍白。沈洲见状,抿了下双唇,也不打算在顾虑什么,放下手中飞镖便坐到了池嫣跟前,解开了她的衣裳,露出半个香肩。 兴许因为时间较长,血液有些部分已经凝固,少许布料黏在了池嫣的皮肤上,揭开的时候带下了薄薄的一层皮,又有些许泛黑的血液渗出。 可就算是这样,池嫣也只是皱了皱眉,并无多大反应。 沈洲见那肉皮外翻,心头一揪,倾身将头埋在了那伤口处,替池嫣吸着毒血。 双唇轻贴在皮肤上,温热触感蔓延开来,池嫣偏着头,微微睁开了双眸,又迅速阖上。 一瞬间的心悸,仿佛只是错觉。 清理完毒血,沈洲也从不远处的小溪边弄了些清水替池嫣清理干净,重新包扎了一下,却无意间又看见了她胸口处一道狰狞的疤痕。 “……” 许是目光太过于炽热,池嫣也忍无可忍,直起了身子将衣裳拉了回去,不去看他,沉默片刻才开了口:“…看够了吗?” 沈洲猛一抬首,双眸中划过一丝明显的不悦,一把握住池嫣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跟前褪下遮住了那块疤痕的衣衫,抬手轻触,似是生怕弄疼了她。 即便看了这疤痕的狰狞程度明显可以得知,问了也只是废话,池嫣也不一定回答,他还是想试探一下。 “……疼么?” 池嫣一挑眉,语气中又了几分戏谑,却是冷哼了一声:“问这个做什么?” 沈洲并未在意池嫣讽刺的语气,只是静静地盯着那个疤痕,沉默不语。 这地方很静,只有柴火裂开发出来的声音和隐隐虫鸣,二人对坐着,谁也没了下文。 良久,池嫣才又把衣裳扯了回来站起了身:“不疼。” “都过去多久了,疼也早忘了…对了。” 她整理好衣裳,侧首看向沈洲:”谢谢你帮我…这毒还是挺厉害的。”语落,目光落在了沈洲身侧的那个飞镖上,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银虺?” 听此,沈洲也扯回了意识,抬眸看向一脸诧异的池嫣:“你知道?” 似是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太快,池嫣一愣,躲开了沈洲的目光蹲到篝火旁边又添了把柴,回道:“略有耳闻罢了。” 见池嫣有意回避,沈洲也没有多问,轻叹了一声坐到了池嫣身侧:“银虺是一个杀手组织,内部的杀手都是经过很严格的选拔与训练的,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 “他们组织内都遵守着一个规则,那就是花钱买命。” 花钱买命,价高为王,收钱就去做,若是遇到太过于强劲的对手,也会见好就收。 不知方才那一战,是否能让这群疯子见好就收。 池嫣未语,双眸半阖,静静地瞧着跳动的火堆,拿着一根小木棍扒拉着已经烧成黑色的木条。 沈洲浅笑着看向池嫣漂亮的侧脸,道:“不过方才那一战,着实是让我大吃一惊啊,没想到池姑娘的功夫这般不错。” “且不说是放在女子中,就算是放在如今高手中,也是排的上名次的了。”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沈洲偏头笑笑,也移开了盯着池嫣的目光。 他们二人都一样,看破不说破罢了。 沈洲早便知道池嫣不简单,池嫣也早便知道沈洲看出了自己的不简单。 各自给对方留一条路,今后互相也避免了尴尬。 对方不说,也自然不会逼迫不会点破。 也算是一种巧妙的默契。 “防身罢了,不然我一个姑娘家,这些年怎么爬过来的,你也看见那道疤了吧?” 池嫣半阖了双眸,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难以言说的神情。 “这就是当初我没能保护好自己,才让那畜生有了可乘之机。” “心里的疤,可比身体上的疼多了。” 第22章 泪脏颜 听了池嫣的话,沈洲也不打算多问,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他轻咳了两声,也转移了话题。 “你有没有想过,银虺为何会出现在这,谁知道你我的行踪,并且想来除掉你我。” “……”池嫣沉默了。 她怎么知道这群王八蛋没认出自己还把自己给伤到了。 一帮废物。 沈洲见池嫣不吭声,只是看着火光忽明忽暗,目光沉沉,心中了然,收回了目光叹了口气,续道:“此事暂且不议,眼下的问题是,咱们的马车坏了,在这种地方可谓是寸步难行。” 说罢,偏头看向了斜坡上已经散架了的马车,以及失去呼吸的马匹。 池嫣:“……” 池嫣顺着沈洲的目光瞧去,心中默默决定,等这件事结束后,一定要去一趟银虺总部。 与他们好好谈谈。 “先这样吧。”她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声线平缓:“今夜先歇着,反正现在夜色已深,不方便行动 我又是负伤,更是麻烦。” 沈洲望着池嫣的动作,颔了下首,算是同意了。 … 夜晚格外的寂寥,没有一丝的烟火气,透过黑幕也看不出一丝的生机。 沈洲靠在旁边盘腿坐着,阖上双眸,显然是已经入睡。 而池嫣却没有半分倦意,只是简单的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忽觉颈边划过一道劲风,凉意入骨,池嫣才缓缓睁开双眸,声未出,唇先翘,眸中添上了几分明显的怒意,侧首看向抵在沈洲下巴处的那个明晃晃的刀剑和自己握住的那个手臂,又顺势看向那身着夜行衣的男子。 “裴皓昀。”她低声唤道,笑意愈深,声音却似跌入寒湖的石块一般,冷淡得紧。 见裴皓昀微愣,池嫣只觉好笑,起身猛地一拽他扯到自己跟前,手腕掉了个头便灵巧夺过了弯刃匕首甩出没入树干半分:“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池姑娘?” 听此,池嫣冷声低声嗤笑,从袖中甩出刀片贴了贴他的脸:“不错,你还能认出我,不像你银虺的那帮手下一样,说要刺杀此次走这条路线的人就根本不查身份。”轻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肩处,笑而不语。 裴皓昀见状,连忙低下了头,单膝跪地,抱拳解释道:“池姑娘莫怪,今日我听传信说派出来的银虺人员全军覆没,便猜出来应当是出了岔子…所以才会亲自前来…” 他试探着抬眼朝着池嫣睨去,又迅速低下了头:“池姑娘应当并无大碍……” “哈。”池嫣站在原地半垂着头,听他这话是笑出了声,微微附身用一根手指挑起了裴皓昀的下颚,轻声道:“抬头,看着我,你怕什么?” 她唇角一扬,凑他耳边:“身为首领你还不知道你们银虺平时杀人喜欢在武器上放什么吗?” 语落,又抬起下巴示意他去看依旧毫无动静的沈洲,续道:“若不是他,我没带解药,兴许我早便命丧你蜕骨散之下了。” 语气淡然,却是不怒自威。 裴皓昀看着池嫣毫无波澜的双眸,抿了下双唇,偏头避开了池嫣的目光:“那…是否还要这人的性命?毕竟他可是姑娘你的…” “——啊,至于这个。”池嫣长长的啊了一声,浅笑着松开了裴皓昀的下巴,意味深长地瞧着面色平淡的沈洲。 “他的命,我现在不想要了,毕竟这么有趣的人儿,不玩玩就可惜了。” “我还没见过能在我的撩拨下能毫无反应的人。” 相比玩弄性命,人心不是更有趣么? “对了,裴皓昀。”似是想到了什么,池嫣一侧身,裙摆微动,恰好扫过草尖上的朱露。 她抬起下颚,目光却是落在了微缺的皎月上,泠泠弱光在她较好的面颊上落下了柔和的光影。 “帮我给薛姐捎个信,你就说——” “金雀难出笼,野狼怨毒烈,多年谜底难揭,棋落胜者泪脏颜。” 裴皓昀仔细的记着,听罢,又疑惑抬头。 池嫣却是笑意满面。 “你不用懂什么意思,原话传去便是。” “薛姐这么聪明,她自然会明白的。” 第23章 来求我 落叶在风中打着旋,最终落在了小水洼里,晨雾朦胧,街边人烟稀少,薄光也打不下几层愁影。 沈洲与池嫣不打算在那荒地浪费过多时间,天边刚泛出了鱼肚白便启了程。许是因为昨晚动了手,池嫣的伤口又微微渗出了血,二人便先寻了个看起来有点人烟气的小镇歇着。 村子名唤永安村,永安永安,寓意着村子可以永远平安。 据说村子原本是不叫这个的,但是因为出了点什么事,就改了个名,庇护着村子内的后人们。 一道上听着人们念叨着,沈洲与池嫣也就那么听着,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毕竟二人也只是歇个脚,无需顾及太多。 被领到客栈后,池嫣简单道了声谢,便辞了那村民。 客栈是简单的阁楼模样儿,暗红色的尖端楼顶,层层叠下,正前方挂着一个深色木质牌子,用浓墨谢上了临江客栈四个大字。 跨过门槛,一股浓浓的酒香铺面而来,池嫣双眸一亮,便朝着不远处的酒坛望去。 注意到身边人的目光,沈洲面上添笑,对着池嫣点了点头,寻了个角落处搁下了行囊,开口唤道:“小二。” “好嘞客官,需要点什么?” 沈洲在客栈内巡视了一圈,发现栈内人员皆是披着斗篷,长剑靠在桌边,一言不发的饮酒吃菜,就连是有同行的人都没有互相交谈,安静异常。 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着折扇,晃晃悠悠地转了几个圈,道:“上几桌小菜,再来两坛酒,顺便定上两间客房,我们今儿个暂且在这歇着了。” 说罢,又转首看向池嫣,似是在征求意见。 注意到那人的目光,池嫣一挑眉,嘻嘻笑了:“沈大人定便是。” 沈洲瞧着那一抹晨光透过半掩的窗子洒在池嫣脸上,笑而不语。 待酒菜上齐后,沈洲熟练的给酒坛开了封,微一倾便给自己的杯子斟满,却是迟迟未给池嫣倒上。 池嫣吃着菜,时不时的抬眸睨一眼沈洲,终是耐不住嘴馋打算自己去倒。 谁知手刚碰到坛边,便被沈洲用折扇拍开了手。 池嫣:“……?” 沈洲又抿了一口酒,垂眸看她,冷声吐字:“不许喝。” “为何?”池嫣不满,香腮微鼓撇了撇嘴,反手握住了沈洲的折扇。 沈洲哎了一声,急忙道:“池姑娘小心点,这扇骨有刀刃。”说罢,又轻声笑了笑,抬手弹了一下池嫣的额头:“谁家小姑娘受伤了,谁心里有数。” “受伤了还喝酒,未免太不爱惜自己了罢。” 语落,又轻轻将池嫣握着自己折扇的手扒了下去,又抿了一口酒咂了咂嘴。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看雀将离巢向南,寻找新暖,思索着昨日夜里池嫣与裴皓昀的对话。 从刀刃对准自己下巴的那一刻起,他全都听见了。 沈洲还真有点好奇,在朝野中处理各种尔虞我诈的恶狼,和在荒野中寻光求生的毒蛇,谁能玩弄谁的心。 他垂眸笑了一声。 可别假戏真做了,小姑娘。 “——喂。”池嫣见他半晌不语,有些急了,长长地唤了一声:“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沈洲回道,笑着看了她一眼:“反正你受伤了,不能喝酒,我去唤小二来给你添点茶?” 池嫣听此,直接拍案而起双手撑在桌子上,眉宇间的那股怒意仿佛要溺出来了。 但凡是熟悉池嫣的人都知道,池嫣嗜酒,可谓是无酒不欢,进了酒馆闻见酒香后,池嫣伤口都不疼了。 她自是注意到了沈洲当时瞧她,可是她没在意那么多。 如今看来,沈洲是故意的。 故意吊着她胃口。 池嫣闭上眼舒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下来,扯了一抹和善的笑,开口问道:“你是故意的吧?” “嗯?”沈洲打开折扇遮住了半张脸,单单露出了那双充满笑意的双眸去瞧她,明知故问:“什么故意的?” “你……!” “哎哎哎好了…桌子都要翻了。”沈洲看着池嫣已经抚在腰间长鞭的手,急忙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先坐下,靠在桌边故作神秘模样:“若是想喝也不是不行。” “哦?”听了这话,池嫣来了兴趣,像是个刚抓住自己宝贝的孩童般提起了神:“什么法子?” 沈洲笑了两声,双眸眯成了一条缝,依旧是折扇半遮面,勾了勾手指让池嫣凑近了些。 他将池嫣耳边少许碎发别了过去,刻意压低了音量,沉声开口。 “你来求我。” 第24章 撒个娇 “沈洲!”池嫣面色一红,嗔怪了一声猛地拉开了距离,却被沈洲拽住了手腕,她缩着脖子抬眸去看他,双眉微凝,心中百味杂陈。 她清楚沈洲自然知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故意刁难自己要自己撒娇这种事,关乎着尊严问题。 池嫣是那种为了一口酒,就放弃自己尊严的人么? 好的,她是。 沈洲拽着池嫣的手腕不让她逃了,身子半靠在窗边,绕有兴趣地浅笑着盯着池嫣,似是很期待池嫣低下声撒娇求自己给她酒喝。 “来吧,撒个娇求求大人,大人便给你酒喝。” 池嫣抬了抬头,又甩了一下被沈洲拽着的那只手,尽量让自己与沈洲平视,心中暗骂了一句老狐狸,微微张口,到嘴边的话却是难以吐出又被捣烂吞了回去。 见池嫣开口,沈洲轻声笑了:“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沈…沈大人…” “嗯?”沈洲又一挑眉,直起了身子笑意愈深,见池嫣再次低下了头也没说什么,只是收起了折扇又将手边的杯子斟满。 虽说池嫣是青楼花魁,但撒娇和撩拨人到底还是两码事。 也不知为何,今儿在这老狐狸面前为了一口酒,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沈洲那目光盯得自己浑身发烫,娇滴滴地不肯把头抬,犹豫半晌才去主动扯上面前男人的袖子晃了两下,娇音喃喃软声吐字:“——大人…” 池嫣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沈洲已经举起方才斟好的那杯酒仰头灌入嘴中,丝毫不给面前姑娘反应的机会倒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轻覆上去,带了点侵占的意味。沈洲一手抵着池嫣的头,一手打开折扇遮住二人的脸,攻破齿间防护将那口中的液体渡进池嫣喉内,熟悉的辛辣并未传来,反而是一股清香浸满了二人的口腔,缓缓蔓延开来。 池嫣紧紧地拽着沈洲的衣裳,细品唇边温热,这一瞬间才反应了过来。 这不是酒,是茶。 她猛地推开沈洲,反手便将腰间长鞭甩了出来。沈洲见状,也连忙足尖用力向后一跳,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长鞭直接抽在了面前的木桌上,零零散散的酒菜洒了一地。 他只见面前姑娘柳眉倒竖,双眸圆瞪,红唇也扯出了一个不悦的弧度,握着长鞭的手隐隐发颤。 也是,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娇花魁,被人骗了一个吻,心里滋味也是不好受的吧。 “沈、洲!”池嫣又甩了一下长鞭,在地面上抽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一字一顿的唤着沈洲的名字。 沈洲瞥了一眼地上的深痕,喉结上下动了动,又抬眸看了一眼作势又要甩鞭的池嫣,知晓这次是真玩脱了,心中暗道不妙,眼瞧着又一鞭子要朝着自己落下来,急忙抬手阻止:“停停停停停…我我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他折扇挡在面前轻咳了几声,扫了一眼面前狼藉,试探道:“池姑娘…消消气、消消气,你先感受一下嘴里有没有一种不同于茶香的味道——” 池嫣转了转手腕,抿了下双唇,舌尖微勾,勾到了一颗小药丸。 这是方才沈洲喂给自己茶水的时候混进来的药。 她并不知道这个是什么,因为警惕没有下咽,而是暂时含在口中。 瞧着沈洲那一副期待的模样,池嫣一扬唇,笑道:“你想说什么?” “都说了你受伤了,暂时不能喝酒。”沈洲啪的一声将折扇收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心:“而且银虺的毒还是厉害的,我担心有余毒没有清理干净,就趁着方才的机会给你喂了药。” 轻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添道。 “我记得你是怕苦的。” 毕竟在我将你赎出春羽楼你发烧那几日,喂药可是要费上一番功夫。 听此,池嫣瞧着沈洲沉默了半晌,随后敛眸轻笑了一声,将手中长鞭收回了腰间,贝齿也咬碎了嘴中的药,任苦味散尽,面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只是再偏过头的时候皱了皱眉,压低了声线嗔怪沈洲是个登徒子,心中自言。 真苦。 也没有蜜饯。 第25章 沾霉神 沈洲注意到了池嫣的小动作,确认她将药吃了下去才垂下眸子,从怀中取出几块碎银朝着店小二扔了过去,毕竟方才那一下打碎了不少东西,这也算是赔了钱。 他心知池嫣警惕,自然不会咽下药,所以才有了方才那一出试探她。 顺带骗个吻。 池嫣活动了一下手腕,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等着沈洲,方一偏头,却感觉颈边一股劲风划过,下意识地脚尖一点躲了过去。再等回眸去瞧,只见沈洲已打开折扇挡在面前,双眸露出,杀意毫不遮掩。 而另一边,则是那群一直坐在客栈内从头到尾没吭过声的客人,此时已经掀开身上的披风,前锋手持长剑对准了二人,后侧人员双手夹着刀片,为暗杀人员。 瞧清了局势,池嫣眸中划过几分诧异之色,张唇嚯了一声,却是不恼,连连摇头轻声笑了,背过身退到了沈洲身侧,歪头凑他耳边:“沈大人,您说这算不算…流年不利,祸不单行?” 沈洲浅笑垂眸看向身边的池嫣,也笑出了声,抬了抬手臂将她挡在身后,开口道:“许是真的运气不好罢。” 轻顿,又抬眸看向那群人,面上笑意全然褪去,抬手举在面前,手中是方才朝着自己与池嫣飞过来的刀片,似是在刻意展示着什么,然而下一秒,他已经抛起刀片折扇一挥,不等对方反应便已割破长喉,血液在空中溅出弧线,五条性命已经送去见了地下阎罗。 几声哀嚎传入耳畔,沈洲也回首看向池嫣,微微点了点头,池嫣微微抬眸,二人目光交错,一齐勾唇,不言而喻。 下一刻,池嫣已抬腿踏上了一旁的墙面,借势运起轻功绕到了人群后面,蝴蝶刀从袖口甩出,后侧暗杀人员无一不被割断了大动脉,少许血污溅到了池嫣脸上,此时那娇美人却有了几分修罗模样。 对方见势不妙,还没怎么动手对方没伤到一根汗毛自己人先死了一大半,顿时乱了阵脚,商都不商量一下便一起提剑分成两波朝二人冲去,自是没想到接的任务目标竟是两个活祖宗。 这边是乱成了一团,一方是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却见沈洲步法行如流水,最终踏上一人肩端甩出折扇振开数把长剑。 一方是长鞭行如蛇蝎,身轻如燕,在乱剑中灵巧取空,随后长鞭一收便缠住了他们的脚裸。 坐在柜台前的店小二倒是清闲,嘴中吊着根草,双脚放于桌上,手中拿着小本子时不时抬眸看上一眼,悠哉悠哉地记着账。 “五张桌子…” “十七把椅子…” “六坛酒、八桌菜…” 记完,也伸了个懒腰,见局势逐渐稳定,朝着沈洲池嫣二人说道:“诸位侠士打完别忘了赔钱哈。” 池嫣眼角一抽,又紧了紧手中长鞭抬眸看向沈洲。沈洲压下眼底戾气,不悦地啧了一声,掐起一人冷声开口:“钱袋,拿出来。” 那人被掐住喉咙,看着沈洲的眸子一时间吓得有点说不出话,仿佛觉着自己下一秒便会命丧于此,抖着手掏出了自己的钱袋。 沈洲嗤笑一声,颠了颠那钱袋便直接丢到了柜台前。 池嫣:“……?” 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 那店小二单手接住了钱袋,打开细细的数了数,又抬眸看向沈洲池嫣二人,晏晏言笑:“好嘞二位客官,真是大度。” 沈洲颔首。 池嫣:“……?” 好像不是你的钱吧。 小二收了钱,也是识趣,知晓接下来自己不适合呆在这,便哼着小曲移步去了后台。 毕竟这临江客栈常年是江湖客与朝廷中人落脚的聚集地,也便见怪不怪了。 “说罢。”池嫣用脚踩着几个人的后脊,抬手又扯了一把长鞭,勒的几个人直叫唤。 “你们是谁?” “姑姑姑姑娘…轻点、我们说!我们都说!” 见几人这般配合,池嫣也提起了几分兴趣,与沈洲对视一眼,将那几人用长鞭捆在了一起。 … “哟。”小二靠在一边,看着遍地尸骸,一时间是又气又想笑。 “二位下回要是还遇见这事儿,把人拖出去宰,且不说晦不晦气,在这弄一片也不好收拾是不是?也太难为我了。” “说完情报便没有意义价值了,所以就直接杀了,带来了麻烦还真是不好意思。”池嫣甩了两下蝴蝶刀,并未抬眸去看那店小二,而是轻轻拭去刀刃上的血污,借着刀刃反光瞥了一眼店小二意义不明地笑。 沈洲简单道了句抱歉,又见那小二招呼了两个伙计去清理残骸,笑着颔了下首,算是道谢。 见状,池嫣微微蹙眉,撇了撇嘴低声暗道装腔作势,收起蝴蝶刀便拉着沈洲的袖子便要往楼上客房走。 然而就在他们与店小二擦肩而过的时候,却听见小二轻笑了一声。 “夜里可要注意安全。” 真是沾了霉神了。 第26章 夜哀嚎 因为池嫣的伤势,沈洲池嫣二人也只得暂时在临江客栈歇下。池嫣回客房给伤口换了药,便一直闷在屋内不出来,沈洲也同样没有再出房门。 二人都一直再想一句话。 “夜里可要注意安全。” 也不知为何,这店小二的一句话,可以让他们的心悬起来。 白景被云层渐渐吞噬,生机速退,皎月升起挂在了天边,洒下泠泠光影。 骆祈在客栈楼下的柜台前悠哉悠哉地靠在椅子背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半阖双眸,抬腿放在了柜台前小倦。 直到感觉颈边一凉,才缓缓睁开了眼。 眸色沉沉,波澜不惊,叫人识不真切。 他开口哈了一声,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直视着面前的人,双指夹着脖颈边上已经没入墙面半分的刀片,轻轻拭去上面的血渍,悠悠开口。 “我去,你怎么又来了?为你的属下们报仇?” 骆祈打了个哈欠,曲指蹭下眼角渗出的泪珠,又道:“前朝禁卫军首领刘贤,早便听闻你当初逃了,没想到会趁着这个时候出现。” “没被沈洲和池嫣收拾够么?” 刘贤摘下兜帽,冷哼一声,双眉一横,粗暴地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随手到了一杯茶仰头灌入喉中,随后猛地倒扣在了桌面上。 “骆祈你猖狂什么?好端端的青幽谷少主不做,跑来临江客栈当店小二。” 骆祈仰头,腰部稍一用力,腿一收,脚面蹬了一下桌边便从椅子上跃了下来。 “刘贤啊,我还是劝你好自为之。” 骆祈笑眯眯地走到了刘贤跟前儿,突然从袖口甩出一把短刀。他猛地抬起右腿踏上了桌面,左手摁住刘贤的肩膀撞到墙上,刀刃瞬间插入墙面没入半分,明晃晃的白刃上恍出他俊俏的侧脸。 “我自然是知道你是听说了朝中的情况,怕沈洲与池嫣发现当年的真相,但是你要知道。”他抽出没入墙面的短刀,轻轻用刀刃拍了拍刘贤的脸。 “纸是包不住火的。” 刘贤啧了一声,抬手拍开了刀刃:“你个毛头小子管那么多干什么?我劝你早日回青幽谷,你以为世道像你想的那般简单么?” 骆祈一挑眉尖,长长的哦了一声刻意拖了拖尾音,面上的笑意一瞬间淡了下来但又迅速添了回去:“这就不劳烦前朝那个昏君的忠犬费心了,还有,你要记住——”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客栈楼上传来一阵惨叫,随后则是木门被撞开的声音,沈洲与池嫣从楼梯上翻了下来。 骆祈轻笑一声,将刀收回袖中松开了刘贤,也说完了方才没说完的话。 “临江客栈在夜间……” “可是很危险的。” 语落,也没再去管刘贤,而是立马换上一副惊慌的模样走到了沈洲池嫣跟前俯身摆手:“哎哟二位客官没事吧?我不是都说了吗…夜里可要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青幽谷少主骆祈。” “……” “说罢,怎么回事。” 池嫣伸出食指勾着蝴蝶刀中间的小圈,微微晃动着,明晃晃的刀刃在空中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 她此时是香肩半露,展现出了纤细的锁骨,而左肩处则是大片被鲜血晕染的白色纱布。看似面色无常,实则已微微的失血过多,略无力地靠在了沈洲怀里。 原本的云裳也略显凌乱,明显是经过了一番争斗导致的。 其实一般人本是奈何不了池嫣的,可惜她现在受了伤。 这伤口也因为方才激烈的争斗再次裂开。 骆祈瞧着池嫣虚弱的模样和沈洲阴沉的脸,先是怔愣沉默了片刻,随后双手环于腰际俯身垂首放声猖狂地笑了出来,直到眼角渗出了泪花才缓缓直起了腰身,抬手轻轻拭去开口回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池姑娘莫怪,沈大人也别用那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瞧着我——” 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模样,笑意不减:“我如今只是一个客栈的小二,这可不是我干的啊~我是无辜的不能再无辜的了~” “而且,我已经提醒过你们了,夜里可要注意安全,毕竟夜里的永宁村,可比你们想象的要危险。” 说这句话的时候,骆祈的表情可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与此同时,又一阵惨叫传入了耳畔,凄惨而犀利,刺激着人的没一根神经。 而客栈内的四人,却都是神态依旧,面色如常。 池嫣情况特殊,也被沈洲捂上了耳朵。 骆祈抬了抬下巴,轻笑了一声,靠在了桌边上,似是习以为常了一样。 “永宁村每日的夜间,都会有这种哀嚎,还会有一些所谓的‘恶鬼’来索命,我可是为你们好才去提醒你们的啊~谁知道你们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怀疑我而被袭击了呢?” “这可怨不得我喽。” 语落,又轻瞥了一眼身后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的刘贤,未语。 池嫣合上了双眸思索片刻,抬手又按了两下伤口处,倒吸了一口凉气,下一秒便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直起了身子,却因为扯到伤口又瘫了回去,好在被沈洲扶住。 她抬眸看向沈洲,抿了下双唇,眉宇间尽是难言之意。沈洲微怔,下一秒便张唇低声笑了,双手扶着池嫣的肩膀帮她稳住身形,眸光微转看向了楼梯口,沉声道:“上楼,有问题。” 这音量不大,却足以让这屋内的所有人都听清了。 还带了几分无形的威慑力。 第27章 人造血 风吹过树梢,低声瑟瑟。因为方才的打斗,客栈的楼上已经杂乱不堪。木窗斜斜地挂在边上,风一吹边嘎吱嘎吱地响。 许是因为泛潮,几人踏在地板上,也显得有些生涩。 顺着血迹望去,可以瞧见沈洲与池嫣的房门皆是因为激烈的打斗而被撞开的。 “原来如此。”骆祈也收起了那副不正经的模样,双手环胸靠在柱子上,颔首低眉轻声道:“你们不是自己出来的,是那些家伙闯入了你们的房间啊。” 他一耸肩,嗤笑出了声,舌尖抵着上颚微微翘唇,眼眸弯弯,几分戾气添了上去,却是对他们道了歉:“这是我们的疏忽,抱歉了,许是我太久未在意,让这些小麻雀猖狂太久了。” 身份被池嫣道破,骆祈也不打算再演下去,偏头看向另一侧沉默不语的沈洲与池嫣,道:“沈大人,池姑娘,你们二位是想到了什么,才叫我们上来的吧。” 明明是提问,语气却异常沉稳。 闻言,沈洲一抬眸,将视线从那杂乱的房间内移了过去,颔首道:“自然。” 池嫣因为失血过多,此时面色有些苍白。她暗自寻了个地儿坐下,手指轻轻蹭了一下黏在地面上的血,眸光稍暗,微喘了一口气才开口,声线有些发虚:“这个血虽说很逼真,味道也一模一样,但是还是有瑕疵的,没能做到百分之百一样。” “你是说——”刘贤抱着剑从后面探出,眉峰一挑:“这血是假的?!” 池嫣偏头看向他,双眉微蹙,瞧清了他的模样又立刻别开了目光,沉声:“我说的还不够明显么?” 语落,她举起了方才蹭血迹的那两根手指,上面丝毫未沾。 沈洲晃了晃手中的折扇,微微吹起了自己的几缕发丝,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那边,悠悠开口:“所以,你们明白了么?” “——哦哦哦,原来如此啊~”骆祈双眸一亮,左手握拳在右手掌心处一砸,做出恍然大悟模样。 倒是刘贤双目圆瞪,瞧了半天那地上的血迹也没瞧出个一二三来,终是忍无可忍问出了口:“所以到底是怎么了?” “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骆祈在旁边是真的看笑了,面上讽刺之意毫不遮掩。 他随意找了地,后腿蹬在了墙面上,身子向后靠,懒散开口。 “你也不好好想想,池姑娘与沈大人这才下来多久?他们才和那群装神弄鬼的玩意打完了多久?而血液彻底干涩又需要多久?” 刘贤望着那一滩血迹怔了怔。 池嫣阖上双眸,又接道:“这些血迹干涩的异常迅速,一般、就算是水,也不会干的这么快,更何况的血了。” 语落,她缄默片刻,似是又想起来了点什么,添道:“不可否认的是,这里面确实有真血的成分,至于从何而来,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还需要细查。” “这样啊…多谢池嫣小姐解惑…” “嗯。” 毕,刘贤负手向后退了几步,没敢去看池嫣的表情。池嫣也只是简单嗯了一声,不打算去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池嫣垂眸低声轻嗤,抬手又拽了拽沈洲的袖子,示意他低下身。 沈洲见状,俯身凑到池嫣跟前,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挡住了二人的脸:“怎么了?” 池嫣拂袖咳嗽两声,皱眉抬头看他,抿了抿略干涩的双唇,哑声道:“事情绝对没有咱们现在想的那般简单。” 瞧见池嫣这副模样,沈洲微微蹙眉,轻拍了拍池嫣的后脊:“自然。” 池嫣默然。 这血肯定是人造的,而且还是在一个人死亡的基础上提取的血。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说是血,却不纯;说不是血,却又包含了真正的血液。 想罢,池嫣的眼皮也越来越沉。最后终于是坚持不住,倒在了沈洲怀里。 第28章 讲故事 池嫣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几人也只得暂时安顿好她。骆祈也去唤来了医师来提她换药,几人则是在外边等着。 “沈大人。” 骆祈去收拾东西,刘贤和沈洲坐在门外歇着。沈洲本是闭目养神不打算去招惹刘贤,可刘贤还是耐不住疑惑发了声。 闻人唤自己,沈洲微微掀起眼帘,转眸看他:“嗯?” 寻声望去,见唤自己的人是刘贤,又沉声笑了:“哟,禁卫军的首领大人?” 声线平缓,眸中染上几分不明的情绪,面上笑意盈盈,却让人不寒而栗。 五年前沈洲替宋寰清理朝中亲皇派,那点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 逃出去的,只有刘贤。 可这刘贤是个吃软怕硬,贪财贪钱的,沈洲量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就没有去管他。 一月的杀戮,也彻底稳固了沈洲在朝中的地位,和宋寰的皇位。 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夺权战。 刘贤看着沈洲,想到了自己死去的部下们,喉结上下动了动,怯声道:“那个…沈大人,你们此次出来,是因为朝中的那个事吧…?” 一语出,沈洲眉尾一扬,唇角勾了勾:“是。” 他直了直身子,又道:“我是真没想到,当年我以为你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没去杀你,如今你倒是直接蹦跶到我跟前了。” 轻顿,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了下来:“别让我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招,最好在我不想杀你之前,滚出我的视线。” 沈洲并未展露太多怒意,单是几句话,却让刘贤身子一颤。 凡是见过当年夺权之战的,都知道沈洲到底有多可怕。 他帮宋寰夺权,不只是因为他和宋寰关系好。 还有就是—— 他觉得很好玩。 “沈大人…我错了、错了,我绝对不会再不知好歹不识抬举的妨碍您,您看我…可以和你一块去调查吗?” 沈洲轻哼了一声,又阖上了眸子不去看他,双手环胸,一根手指轻轻压平袖子上的褶皱,淡淡甩出去两个字。 “随你。” 见状,刘贤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命是保住了。 “哟。”骆祈一上楼,就莫名觉着气氛不对劲。他探出半个身子,单手扶着楼梯扶手,双眸咕噜一转,平添了几分少年的狡黠。 其实也罢,他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少年。 他哼着小曲坐到一边翘起了二郎腿,心中知晓是刘贤被沈洲冷嘲热讽了一顿,也没有多问。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沈洲看不惯刘贤不只是因为当年自己没清理干净。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刘贤的这次偷袭,导致池嫣伤势有些许开裂,所以在和那群装神弄鬼的玩意争斗时不敌。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哎。”几人长久未言,骆祈也闷的有点无聊,长叹了一口气抬起下颚环视了一下四周,咂了咂嘴。 “二位大人,咱在这边一直等着池嫣姑娘也不是个法子,我出青幽谷来这地儿也有几个月了,要不我给您二位讲讲这永安村的奇闻异事?” 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 沈洲闻言,缓缓睁开双眸看向骆祈,未语,颔首算是应了。 这骆祈出谷后想必也就只来过这罢。 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年,瞧着就是一副没经历过什么的样子。 这种人,自然是满腔热血无所畏惧。 也往往是最脆弱,最容易受伤的人。 骆祈见沈洲和刘贤都没有拒绝,双眸弯弯嘻嘻笑出了声,立马来了兴趣,也不在去靠着墙,俯身凑到二人跟前双手托着下巴:“这些东西和这装神弄鬼的玩意有关,二位要是觉着有用,就仔细听听,若是觉着无用——” 他双手往两侧一摊手:“就权当故事打发时间听了罢。” 第29章 肉草人 不知不觉间,云层已经遮住了大半个太阳,光亮尽数被吞噬。骆祈半抬着头,双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瞧着面前二人,任由阴影打在自己的面颊上。 他依旧是痞里痞气地笑着,托着下巴的手指微微弯曲,右手食指抬了抬,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想必你们来的时候,永安村的村民也同你们说过点传闻,可就那点东西,是根本不够你们调查的。” 轻顿,又懒散地半眯了眸子,纤长的睫羽轻颤,借着此时阴暗的环境,莫名有些诡异。 虽然他前面说了,如果他们不当回事可以权当故事听了,可他敢肯定,这俩人绝对不会当故事听。 “据说在十五年前,这村还不叫永安村,但具体是什么名字,现在的村民们也不清楚。当时啊…村子里重男轻女的现象非常严重,女人根本就没有地位,而就是那个时候…村子里有一户人家,家里有七个孩子。” 刘贤身子向后一靠,疑惑开口:“这和人造血有什么关系?你能不能快点说重点别磨叽?耽误沈大人的时间。” 一语出,坐在旁边的沈洲眸色微转,不动声色地看向刘贤,骆祈却是丝毫没有恼怒的意思,只是双眸又眯了眯,弯成了月牙,唇角又淡淡地扬起了一抹笑,轻声开口。 “这位大人性子也太急了些,我这不还没说呢嘛,若是您不乐意,大可以出门左拐我也不拦着您,或者您也可以权当故事听了,我记得我说过。” 毕,眼帘也掀了些许,直勾勾地盯着他。 刘贤身子一颤,双眉蹙了蹙,轻嗤一声偏头避开了这道目光,似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少年震到了一样。 见他没了后话,骆祈轻笑,也不在去搭理他,继续说前面的内容。 “这一家七个孩子,全都是女儿,而那家的男人和婆婆思想又特别顽固,那女人和七个孩子便没少遭受虐待。” “也就是经常被打骂,说她没用,孩子最小的三岁,最大的十五岁,那女人还经常被男人当成发泄的工具,原因就是这是夫妻之间应当做的,若是不乐意,还要被扒光了丢到大街上羞辱一番。” “女人经常被侮辱,孩子小小年纪便不能闲着,要出去干活,他们甚至有要将十五岁的大女儿要被卖到青楼的想法。” 说到这,沈洲原本平静的面容上明显有了变化,骆祈轻轻的笑了两声,又续言。 “直到有一天,那女人生着病,硬生生被男人拉去发泄,耐不住折磨,气绝而亡…” 顿,又添了一句 “当时那女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八个月大的胎儿。” “…丧尽天良。”沈洲垂着眸子,似是犹豫许久,却是也只是简单的吐出了这四个字。 骆祈长叹了一口气,脸上也没了多少笑意,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双眸睁开看着地面:“是啊……” “还有那七个孩子,因为已经开始记事,为了不让他们以后报仇大肆宣扬,也无一不被杀害。” 刘贤听此,眼珠子朝着四周扫了一圈,又开口问道:“可是、这和那血到底有什么关系…?我…还是不太明白。” “哎,我有说这故事我讲完了吗?”骆祈顿时敛回了方才那副阴郁的样子,展露笑颜眨巴着眼睛看向刘贤。 刘贤沉默了,握成拳头的手已经隐隐约约开始发颤,就差没一拳抡到骆祈脸上了。 但是很明显,他不敢。 见状,沈洲一低头,噗嗤笑出了声,也没施舍给刘贤一个眼神,又舒了口气压低了声线:“骆少主,继续说吧。” 骆祈闷声笑道:“好的呢~” “那几个孩子被杀了之后,全都被那家的男人和婆婆焚烧在了自家厨房的火炉内,本来是打算孩子清理完也将那女人清理了的,但是却发现,那女人的尸体不见了,留下的、只有床上的一滩血迹。” 他单手撑着下巴,腮帮微股,略不满的嘟了嘟嘴,双眉一拧:“人们都知道,女人阴气重,怀着胎儿的更是,那怀着胎儿冤死的女人就必成恶鬼,所以——” “所以他们就怀疑那冤死的女人成了恶鬼,要来索命了?”沈洲问道。 “对。”骆祈笑了笑,面上添了几分戏谑之色,接道:“后来啊,村子的每一晚,都能听见女人的哀嚎声,求饶、求她的丈夫放过她,求她的丈夫和婆婆放过她的孩子。” “再然后,大概是一个月之后了。” “那男人和婆婆也死在了家中,浑身焦黑,已瞧不出人形。” “恶鬼索命?”沈洲抬眸意义不明地扫过骆祈,看向外面缓缓移动的云彩,搭在左手手臂上的手指微微抬起,又道:“怕是这那么简单罢。” 骆祈长长的啊了一声,语气轻佻:“沈大人是个聪明人,不过至于这个,我可就不清楚了。”他一摊手,摇了摇头:“我可还没说完。” “那家人灭门之后,村子里就常常出现一个披着一个红斗篷的女人,身形矮小步履蹒跚,疑似行动不便,夜里的哀嚎依旧没有断,而其他人家里的男人也经常出事,村子不远处的一个小树林,也经常出现一些似人非人的东西。” 说到这,沈洲与刘贤也来了兴趣,他们一齐抬首看向骆祈。 骆祈也不卖关子,开口道:“你们想的没错,那血很可能就是那些玩意身上的,因为他们总是在夜晚袭击村民,村民们也见怪不怪了。” “我们都称它们为——肉草人。” 第30章 看人心 话语刚落,便听见嘭的一声,房顶被撞开一个大洞,些许木渣从房顶掉落,三人急忙起身戒备,再垂首一看,一个扭曲的人形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这便是骆祈方才提到的,肉草人。 “因为这些东西原本都是人,所以那些血的成分是有真人血的,对么?”沈洲的手已经悄然抚上了折扇的扇柄,目光顺着那掉落的木渣转移到了肉草人身上。 骆祈哎了一声,左腿向后迈了一步,懒散地抬手摸着后颈掀起眼帘看着地上挣扎着站起来的肉草人,眉宇间的不屑尽数流露,一甩衣袖便抽出了那把短刀:“可能吧,沈大人果然聪明。” 他五根手指灵活运动,匕首在空中转着圈,银色的刀刃划出道道白光:“这东西其实也就是看着吓人,真的要解决——” 话语未落,便瞧见一个刀片划破了后侧门的纸窗,直接冲着那肉草人的头颅刺去,将他钉在了墙面上。 “……” 三人缄默,目光也从肉草人身上转移到了那木门前,就见木门轻轻被推开,池嫣单手抵着门边,另一只手还做着甩刀片的姿势没来得及收回来。 就瞧那肉草人被顶在墙上抽搐了几下,随后不在动弹,最后碎成了一滩肉沫。 “——呕,虽然看了这么多次但还是好恶心…哎?你们都不恶心的吗?” 骆祈单手叉腰,另一只手则是不断的抚着自己的胸脯,一副作呕的模样,见另外三人毫无反应,一阵疑惑。 “没什么可恶心的,骆少主。”池嫣平静的放下了手,垂下眼帘,淡淡地将那睡久了导致有些褶皱的裙摆抚平:“我们几个、大概是见过比这个要恶心千倍万倍的东西吧。” 虽说疑似疑问,可语调却莫名让人肯定。 更恶心的东西。 骆祈挠了挠头,似是思考了片刻,有些不能理解。 讲真的,骆祈从青幽谷出来的这些日子,根本没有真的动手去杀过一个人,也没和人起过很大的冲突。 先是游山玩水混了几天,后面也就是在这临江客栈里当小二,看了看世间所谓的百味。 他食指微曲,摸了摸鼻头。 沈洲和刘贤一个是当朝国师一个是前朝禁卫军首领也就罢了。池嫣也就比自己大了一岁,还是个姑娘家,能见过什么呢? 池嫣沉默不语,转身关上了门,又看向沈洲,走到他身侧微一颔首,算是告诉他自己没事。 沈洲同样回之一笑。 “哎,真无法理解。”骆祈叹了口气,也不打算继续去想。 池嫣转过眸子,扫了他一眼。 果真少年啊,宛如一张白纸,令人羡慕。 可惜池嫣是再也不可能这般纯净了。 她又怎能告诉骆祈,且不说是杀戮的场面,恶鬼求生互相撕咬的场面。 真正令人作呕的,其实是人心啊。 “骆祈。”她唤了那少年一声,背过手,语气还是那般平静。 “我听见你与沈大人和刘首领讲的故事了,虽然没听全,但是也知晓了大概,重要的部分没丢太多。” 轻顿,嘴角弧度扬起,又恰似冬末厚雪初融,回眸看向沈洲。 “我想去查查这背后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能陪我吗?” “我落下的部分,你们路上再给我讲。” 毕竟真正令人作呕的,一直是人心啊。 第31章 被盯上 池嫣垂下眼帘,抿唇不语,跨过碎了一地的木屑,负手走向楼梯边上,稍一回首,发簪上的几条玉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只见她眉眼弯弯,笑的嫣然。 池嫣这是多年来,第一次露出这么纯粹的笑——那笑不掺杂任何的杂质,声线平缓,神色淡然,琉璃般的眸中也只是浅浅的笑意。 沈洲立在原地,对上她的双眸,硬是愣了好一会儿。那一瞬间,他只心头涌上了一股别样的情绪,一个想法瞬间的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只愿护住池嫣这纯粹的笑,那怕需经历千万风雨,要斩断世间万种荆枝。 他也只愿让这笑深烙在心底。 “沈大人,你们愣着作甚?”她轻声唤道,语调微扬,似是在催促,却又不失礼貌。 几天都知道这故事的背后,以及现在永安村的状态背后,没那么简单,更不似表面上瞧着那般可怖。 但池嫣就是莫名想要一探究竟。 可能也只是为那个女人起了同情心罢。 … 因为这肉草人是夜间出没较多,所以几人是打算在夜间行动。白日骆祈带着几人大致熟悉了一下永安村的构造,也给池嫣讲了讲那故事落下的部分。 据说这肉草人其实原先是很凶残诡异的,但是不知为何,三年前突然弱了不少,导致现在的村民根本不把肉草人放在心上。 咔嚓。 骆祈又掰断了一根木条,随手丢下了一边儿,点燃了柜台前的蜡烛。 “打架的时候破坏了客栈内不少的东西,诸位,查完了离开的时候,可别忘了赔钱啊。” 他笑着说道,半玩笑的语气在搭上这一副人畜无害的少年模样,叫人难以拒绝。 燃着了蜡烛,他趴在柜台前,半个脸都埋在了胳膊里,许是因为临近夜晚,少年的眼眸中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发丝随意散在脸颊两侧,老实下来的小少年少了几分白日里的痞气,多了几分稚嫩。 “啊,忘了同你们说了。” 似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骆祈猛地坐了起来。大抵是因为沉默太久的缘故,几人无聊到昏昏欲睡,他这一下没控制好音量,几乎是直接喊出来的。 这一下,池嫣也放下了手中摆弄的蝴蝶刀,刷的一声将刀刃收回平鞘内,眉尾一扬,看向他,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凝神问道:“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没控制好音量的骆祈怔了怔,张了张口又饱含歉意地摸了摸后颈:“我就是想说,现在这肉草人许多村民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杀肉草人的方法很简单。”他转了转手中的短匕,做出一个飞刀的动作。 “只要破坏头部就可以了。” 其余几人对于骆祈没有控制好音量的事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按了按太阳穴驱散倦意,仔细回想了一下骆祈方才的一番话。 攻击头部。 “原来如此。”刘贤也难得机灵一回,想到了什么急忙拍了拍沈洲的肩膀,殷勤道。 “沈大人,您还记不记得?池嫣姑娘从房内出来的时候就是用刀片刺穿了那肉草人的头部,才除掉了那肉草人的。” 沈洲瞥了一眼刘贤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嗯了一声用折扇将他的手拍了下去,眉宇间未展多余情绪,算是同意了刘贤的话:“难得机灵一回。” 也罢。 毕竟是前朝禁卫军的首领,这点脑子都没有,怎么管理禁卫军啊。 想到这,沈洲也没那么惊讶了。 池嫣半垂着眸指尖一直在缓缓摩挲着蝴蝶刀上的纹路,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了口:“我想到一个问题。” 她这一声,彻底打破了屋内原本散漫的气氛。 气氛也莫名的凝重了起来,几人的目光齐聚在池嫣身上,默契地等待着她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 面对着三人的目光,池嫣却丝毫没有感到慌张。她依旧是从容地,淡定的开了口,气势不输他们任何一人。 “你们说,这些肉草人曾经是真真正正的人,那你们又怎么确定,他们不是被药物麻痹了身体,而是真的死了呢。” “你们又怎么确定,他们是没有思想,而不是无法说话?” “又怎么确定,他们背后没有人操使。” 是漫长的沉默。 是骆祈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操”打破了沉寂。 他绕过柜台走到几人身边,懒散地摆了摆手:“这还真不好说,我也不是永安村的村民,故事也是从村民口中得知的,这些问题,也没办法回答。” 似是料到了会是这个答案,池嫣没有说话,而是闭上眼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阵异常凄厉的哀嚎声从客栈外想起,那半掩地木门瞬间被撞了个稀巴烂。 与此同时,池嫣也再次睁开了双眸。她站起来看向门口,面上锋芒毫不遮掩,握着蝴蝶刀的手微转,甩出刀刃举到面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一字一顿。 “我们,被盯上了。” 第32章 幕后人 “意料之中了。”沈洲这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池嫣身边挡住她半个身子,侧首看向她,低声开口:“这些不能杀,根据你的推测去想,能明白吗?” 池嫣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渐渐展开笑意,了然颔首将蝴蝶刀收了起来,换上了长鞭握在手中。 她和沈洲眼神交换了一下,二人一齐颔首,不言而喻,未等另外两人出声便一起跨了出去,折扇飞出在肉草人头顶上飞了一圈迫使它们躲避,长鞭则犹如毒蛇捕猎肆意流转,将肉草人抽了出去。 骆祈瞧见这个场面,连连摇头赞叹,转首又见刘贤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叹了口气,立马换上一副“你别失落我陪你”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首领放心吧,他们二人这么做,自然是有他们的理由。” 说罢,似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又添。 “你太傻,想不明白,很正常。” 刘贤:“……”要不是现在不能打你我早动手了。 面对这个骂也骂不过,打也不方便的骆少主,刘贤除了一脸嫌弃地右跨一步避免被骆祈再次用言语伤害到,也没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 骆祈也没太在意,随之就见池嫣收起了长鞭,扯下头上的红色头绳摘下发簪插在腰间,简单扎了个利索的马尾,然后朝着二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出去。 “既然之前说的那几点都无法解释,那这些肉草人便不能随便杀。万一它们真的还有意识,那杀了它们,可能就会错过许多重要的信息。” 几人顺着地上沾着肉沫的草寻着路,池嫣就替他们解释心中的疑惑。 她将那柔顺的秀发扎成马尾,也莫名多了几分英气。 沈洲走在她身侧,静静地摇着手中的折扇,侧首看向池嫣,笑道:“池姑娘。” “嗯?” “这几日的相处,池姑娘真是叫我大开眼界,没想到娇花魁还能有这样一面。” 闻言,池嫣的身形明显顿了一下,却没有理他。 见那池美人不理自己,沈洲唉了一声,继续自言自语:“此时的池姑娘,是真的有了几分英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女将军呢。” 池嫣啧了一声,眉尾一扬侧首看向他,却依旧没有说话。 她自然是知道沈洲话中有话,此时若是应了,也只会自露马脚。 看池嫣的反应,沈洲低声笑着也没打算继续说,他刚收起折扇打算拍一下池嫣的肩膀,却见池嫣突然揽上了自己的胳膊猛地后退数步,再一抬眸,就见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形站在不远处。 池嫣将手举在面前,随时准备出击,却见那肉草人扭动着病态地长臂欲抬指向远方,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她微蹙眉,抬首看向沈洲,发现沈洲也垂下了眸子看向她,心中疑惑油然而生。 “不对劲…” 沈洲低声喃喃。 下一秒,二人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眸色一亮,一齐侧身看向后面二人。 “你们俩!快跟上!这肉草人有自己的意识,要给咱们指路!” “若它是要将咱们引入虎穴怎么办?”骆祈加快了步子追上二人。 “无妨。”池嫣回道:“到那再说,我瞧着这些玩意也没什么杀伤力,奈何不了我们。若是真有些厉害的玩意,这永安村也早便不复存在了。” 听此,骆祈思考片刻,颔首道:“也是。” 几人便跟着那肉草人,一路向前,最终来到了那永安村的树林深处。 一股强烈的腐臭味钻入鼻腔,使众人一阵反胃。 大抵是因为传闻中树林深处是那恶鬼的来源,所以导致无人探索过。 瞧着这满枝的肉沫和破碎的布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眸中闪烁着森然的杀意。 然而下一刻响起的声音和映入眼帘的身形,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来者何人?” 那声音稚嫩,语调上扬,却不失几分疏离,带了些驱客的意味。 一位身穿红袍的小姑娘,就站在他们面前。 一位瞧着也就不超过十五岁的小姑娘。 “你……”池嫣皱着眉,手中的蝴蝶刀依旧没有收回来,即使是见着了她也还是难以置信。 “不用怀疑。”那小姑娘负手向后退了几步,半垂着头,目光却依旧没有从几人身上移开。 “我就是幕后黑手,村子中制造肉草人的人。” 第33章 小姑娘 “你说你是幕后黑手?”刘贤站在最后面,握着佩剑的手已隐隐鼓起了青筋,见到幕后黑手是个小姑娘,就差没直接栽在地上了。 “对。”那小姑娘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说着,眼神波澜不惊,抿着双唇,两只手五指交叉摆在胸前。 她那身红色的袍子已满是污渍,瞧不清原本的模样,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些暗色的纹路。 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是爱美的。可是这衣裳已经发臭了,却还被她穿在身上。 那小姑娘应了站在原地也一声不吭,似是在等他们说话。 而几人却是一时相对无言。 “啧。”耐性也到达了几点,小姑娘松开了双手,足尖轻点拉开了距离,下一秒便从袖中摸出了一个铃铛轻轻的晃着,一阵诡异地铃声响了起来,回荡在这片树林里。 铃声方起,早便埋伏在四周的肉草人也开始低声呜咽起来,像是野兽捕猎前的征兆。 池嫣眉头紧皱,稍微后退了一步,撞在了沈洲怀中,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沈洲握住手腕往身后一扯。她猛然抬手看向他,却见他的目光一直在盯着那群已经走出来的肉草人。 “怎么了?” “有问题。” 一语出,池嫣也探出了脑袋,看向那群肉草人。 它们无一不是在扭动着已经不成人样的身躯艰难前行,低声呜咽。 像是在挣扎。 “挣扎…挣扎!?”池嫣压低了声线,略带惊喜的说着,又想到了把他们引过来的那个肉草人,最后看向几人身后一个紧紧扒这树干的肉草人。 就是它了。 “它也在强行克制着自己。”沈洲解开了池嫣心中的疑惑。 “这就简单了…喂——骆少主,刘首领,来这边!” 池嫣朝着另一边已经打算开打的二人喊了一声,示意他们过来。 二人心中疑惑,却又相信池嫣与沈洲,也就毫不犹豫地凑到了跟前。 四人背靠背,手中各举着自己的武器,以防那群肉草人突然开始进攻。 “如何?”骆祈沉声问道。 “先不能杀它们。” 一听这话,刘贤倒是不乐意了,驳道:“为什么!难不成等着它们杀我们吗?” 池嫣的指尖轻轻敲了一下长鞭的手柄,发出声响,引得肉草人发出一声低吼,缓缓走向这边。刘贤见状,也低声骂了出来。 “嗤…”池嫣低声笑了,语调微微上扬:“你若是命丧于此,也只能说是你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 “我们也没逼你跟着,若是怕了,自行离开便是。” 刘贤被她这话噎了回去,注意到了沈洲盯着他的目光,缩了缩脖子也不敢继续吭声。 那边的小姑娘站在一块岩石上,目光深邃,唇瓣紧紧地抿着,手中铃铛一直在叮叮当当的响着,可那群肉草人却是一直在挣扎,死命不肯上前攻击。 许是明白了源头,小姑娘暗骂一声,将铃铛往地上一砸,伸出手指指向沈洲池嫣一行人,痛声呵斥:“你们凭什么要阻止我?我的肉草人本身就愈发的不听话了,瞧见了自己的希望更是不听使唤了,现在你们满意了?来杀了我啊!” 几人微愣,硬是被她这一番话骂懵了,许久后,骆祈才笑出了声:“什么你的计划你的肉草人杀了你什么的,我们根本不认识你好吗?” 小姑娘眼眶微微发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她从岩石上蹦了下来,提步走到几人跟前。 几人也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武器。 “我娘跟我说过,村子里的人都想叫我们死,所以我们也不能让这村子安宁!” 她强行忍着泪水不让它往下掉,却还是让一颗泪珠顺着脸颊划了下来。 那小脸蛋沾了些灰尘,泪珠划下,也就留下了一道明显的泪痕。 “哎!你别哭啊!”骆祈从未见过女孩子哭,他以前也就是在青幽谷闭关,和师父在一块,连同门师姐妹都很少瞧见,更别说看见女孩子哭了。 此时见着面前这姑娘委屈巴巴哭哭啼啼的,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所以他干脆不打算哄了。 第34章 等着她 骆祈不打算再去管那掉眼泪的小姑娘,任由她自己立在原地,别开了目光活动了一下手腕,正色对其余三人说道。 “你们还记得我给你们讲的那故事吧?” “记得。” “我怀疑这小姑娘——” “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 骆祈沉默了片刻,又缓缓抬眸看向那个委屈巴拉擦眼泪的小姑娘。 真是造孽啊。 “对。”他虚虚叹了口气,抬了抬下颚,试图不在让自己无处安放的目光四处乱打量。 他头一次出谷,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是不懂什么人情世故。 他自以为自己懂的很多,可面对这种场面,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是杀了?还是直接放任不管。 他不知道。 一旁的刘贤挠了挠头,疑惑道:“可是故事里不是说、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吗?孩子也胎死腹中。” “不一定。”沈洲手中把玩着折扇,却不慎被刀片划破了手指,他垂下眼帘,看那血珠缓缓滴落,最后染红了枯黄的草尖,轻声笑道,又细细地、轻轻地用指腹抚过扇骨侧面。 “故事不是说了么?在那个男人打算回去清理掉那女人尸体的时候,发现女人不见了,留下的,只有一滩血迹。” 池嫣神色平淡,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他被割破的手指,边说边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解开头绳替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女人是在那独自生产完之后,逃了么?” 沈洲浅笑着看着池嫣,目光柔和,瞧着她的发丝散落,顺着肩膀缓缓滑下。 他另一只手微抬,替池嫣别过了些许碎发:“对。” “但是就算是那样,那女人也不会同自己女儿说出那般荒谬的话…所以我觉着,那女人事后多半是疯了。” 肯定疯了啊—— 就算不是因为当时的极端羞辱,平日积压在心中的愤恨,也会压断她的脊骨。那恨意日积月累,慢慢的渗入了她的骨髓,不知道哪天便会冲断她的神经爆发出来。 她经历了那么多年非人的生活,早便该疯了。 也连带着教出来的女儿也被扭曲了心理。 池嫣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那姑娘突然尖叫了一声,随后发疯了似的冲向刘贤,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好在她到底是个没功夫的小姑娘,伤不到刘贤。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娘去寻你们复仇了!叫我好生在这等着她,可是三年了,她还没回来,都怪你们!我娘一直都没回来!” “他奶奶的小姑娘疯了吧?你娘没回来关我们屁事?!” 刘贤甩手推开了小姑娘,担了担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骂道。 “你们这群畜生害了我们一辈子,就该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三年…”池嫣暗了暗眸子,侧首看向骆祈。 骆祈长长地叹了口气,回道:“对,就是肉草人突然变少变弱的那一年。” “许是她娘还没来得及把炼制肉草人的法子全传授给她,就匆忙去了。” 是个人都能明白吧。 这小姑娘的娘,已经不在了。 方才被刘贤一推,小姑娘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她常年不见光,不食常人的食物,身子骨好不了。刘贤身为男子力气又大,她直接咳出来了一口殷红的鲜血。 几人皆是愣了几秒,骆祈打算去扶,却被一旁的沈洲用扇子挡住了。 “别动,她本就精神不正常,此时情绪激动,你去了,只会刺激她。” 只见那血液顺着嘴角向下滴落,落在泥土上,宛如绽放了几多妖孽的花。 那小姑娘近乎癫狂地笑出了声,草率地抹了一把嘴边血迹,也不知是哪一下刺激到了周围的肉草人,它们一齐发出了哀嚎,扑向了跌坐在地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冷眼抬眸,毫不慌张,只是再一次提高了音量,撕心裂肺吼出一句话。 “我娘要我好生等着她!” 第35章 去见光 “啧,麻烦。”见那小姑娘被肉草人围攻,骆祈不顾几人阻拦,抽出匕首冲了上去,反手便解决了几个肉草人,叫它们人首分离。 血液从大动脉中喷出,宛如几个小型的喷泉,看的骆祈有点反胃。 池嫣沈洲见着这一幕,也各自暗骂了一声,提步冲了出去,刘贤提着长剑,解决了几个凑到自己身边的肉草人,面容有些难看,低声道。 “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那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可救的…” 长鞭游走在肉草人群中,猛地一抽便甩出了一个空隙。池嫣侧眸看向骆祈,眸色微闪,骆祈会意,便拽住那小姑娘的胳膊,将她带了出来。 “丫头!你冷静点!”他斥道。 小姑娘的身上出现几个明显的血痕,显然是被那群肉草人抓的。 她蹙眉,缄默,不想在多说什么,紧紧抱着双臂任由泪水从眼眶中流出,缩在原地泣不成声。 骆祈也不知是不是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你娘早就死了!你坚持这东西有什么意义?是正常人的生活不好吗?你这么大了,在永安村这么多年了,你敢说你真的不明白吗?你娘被羞辱多年精神不正常,你呢!?” “那你们让我死行不行啊!”她猛地站起,却是腿部一软又跌了一下,背部撞在树干上,腥味上涌咳出一口鲜血。 见状,池嫣面色一沉,将长鞭收回腰间提步向前握住了她的手腕,任她挣扎也没有松开,强行把脉。 池嫣:“……” 她眉峰一扬,偏头看向那小姑娘,啧了一声松开了手,退了回去。 小姑娘甩了甩手腕,垂下了头,胡乱抹了把脸:“我知道我活不久了,可是我娘还没回来。” “她要我等她的…” “要我等她的…” 这小姑娘自打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光。 不论是身上,还是心上,一直都笼罩着一层阴影。尽管她想要逃离,想要去捕捉光亮,也有无数鬼魅拖拽着她,将她带回黑暗里。 她一出生,便注定无法站在阳光下,过正常人的生活。 她跟着精神不正常的母亲活到了十二岁,已经是奇迹。三年前母亲去世,她借着母亲传授的法子挣扎到现在。 “从一开始就没见过光,现在自然是见不得光了。” “我都明白。” 小姑娘强扯了一抹笑,看向众人,唇瓣微抿,琢磨了半天才说出三个字。 “对不起。” 她笑出了声,眼角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显那清秀的面容有些脏。 “我本来是打算杀了你们的,毕竟你们知道了肉草人的秘密啊,但是没想到…” 轻顿,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可以去见娘亲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吃腐肉长大的,本身就不健康,日积月累,自然活不长。” 她一歪头,又道:“你们谁能…带我去高点的地方吗?我想看着远处的北方…那是我娘离去的地方。” 正打沈洲打算开口,骆祈便已经走了出去。他将那小姑娘横打抱起,足尖用力,跃上了一根树枝。 “我还是好不甘心…”小姑娘轻靠在骆祈怀里,呼吸越来越轻,不停的咳嗽,眼皮也开始上下打架不受控制。 骆祈没去看她,目光就瞧那天色逐渐明朗起来,少许鸟雀出了巢,打算去给自己的孩子觅食了。 小姑娘抬手,用着最后的力气朝着天边伸开了五指。 “谢谢你…”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黎明。” 娘,我来找你了。 随着最后一句话的尾音淡下,小姑娘的胳膊垂了下来,也在骆祈怀里咽了气。 是长久的静谧。 瞧着小姑娘彻底瘫在了骆祈怀里,几人皆是垂下了眼帘,无一人开口打破这平静。任由白景缓升,暖阳洒在树林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都知道,小姑娘的命运本不该如此。她若是正常人家的姑娘,十五岁才刚刚及笄,花一般的女孩,偏生含着冤屈咽了气。 可是,这又能怨谁呢。 怨那毫无人性的男人和婆婆,还是她精神不正常,连带着把她也扯下深渊的母亲呢? 怨也没用了。 她没能去给自己的母亲报仇,也没能洗清自己身上的污渍。 本身就生在黑暗里没见过光,日后也便见不得光了。 一切都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第36章 入凡尘 天已经开始蒙蒙亮,雾气袅袅,几人带着小姑娘的遗体,来到了树林外,给她立了个衣冠冢。 他们不知道她的母亲在哪,不知道她的家在哪,所以说到死,她也是一个人。 等了三年,魂无归处。 心中的恨也没有放下。 他们一齐半跪在那方小小的坟墓跟前,摘了几朵野花,寻了两杯酒,算是慰问。 “池姑娘,沈大人,刘首领。”骆祈开口唤了几人一声,倒是把他们吓了一跳。 从那姑娘咽气的那一刻起,骆祈便没有在说过话,面色平缓,安静异常。 他深吸了两口气,任由泥土芬芳蔓延全身,仰头看向了天边缓缓移动的云彩,伸出手指轻触那块还没写名字的墓碑,低声道。 “咱们连人家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 “……”三人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沈洲开了口。 “是啊。”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折扇,睫羽半遮眼眸,叫人难以深瞧,看不真切。 沈洲静静地瞧着骆祈,沉默半晌,最终浅浅地笑了。 他长长地哎了一声,起身走到骆祈跟前,折扇一合敲在了骆祈的肩膀上,扬了扬唇:“要不然,你替她想一个吧?有点含义的。” 骆祈被沈洲吓了一跳,猛然偏头看向他,心中不解:“我?为何?” 沈洲叹了口气,目光又看向了池嫣。 池嫣依旧坐在原地,单手搭在膝盖上,半倦着眼眸,注意到沈洲望了过来,只是垂下眸子朝着他点了点头。 骆祈出谷以来,没见过什么人情世故,也就简简单单的认为世间的一切都很简单。没有那么多阴谋算计,也觉得自己很聪明,觉得自己可以揣摩人心。 他也确实很聪明,可是他把世间的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骆祈以为自己在青幽谷中学到的东西足以让自己在世间立足,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不愿意去参与纷争,觉得自己本就出世置身于红尘外。 不曾想,真正什么都不懂的人,其实是自己。 见沈洲没了后话,骆祈双手五指交叉思索片刻,扬起了一抹笑,拾起手边木炭:“写个絮姑娘罢。” “絮?”沈洲倒是没料到,来了点兴趣,问道:“为何?” “絮,柳絮,寓意为自由,无拘无束。” 骆祈写完墓碑,也站起了身,展开笑颜。 “愿她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能无拘无束,投个好胎。”语落,从袖中取出一个已经摔坏了的铃铛,放在了一旁。 听此,沈洲怔愣片刻,随即也露出了笑,回道:“嗯。” “寓意不错。” 骆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瞧了两眼墓碑前的字,轻颔首,也别开了目光。 “对了,那些肉草人如何了?” 沈洲双臂交叠,偏了下头:“烧了。” 骆祈的神色明显变了,心中疑惑油然而生:“烧了?为何?它们不是都还有意识吗?” “有意识又如何?它们现在算不得人,活着也是痛苦。”池嫣站起了身,顺便拍了一下身侧的刘贤,回道。 “我相信它们也肯定是宁愿死,也不愿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所以烧死它们,也算是一种解脱罢了。” 骆祈合上眼,未语,调整了一下情绪。良久后才轻吐出了一口气。 “行,我明白了。” 是我涉世未深了。 一旁的刘贤单手摸着后颈,见情况稳定下来,悠悠开口:“那么…麻烦事解决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去干正事了?” 瞧见刘贤一副有点不耐烦的模样,池嫣也算了算日子,如今距离那白布上写的日期只剩下五天了,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也罢。”沈洲用折扇敲了敲掌心,开口道:“咱们也确实该赶路了。” 池嫣颔首,又抬眸看向骆祈,问道“那骆少主呢?” “你要同我们一起吗?” 被提名,骆祈微微一愣,随后笑出了声,抬手摸了摸鼻头:“——算啦算啦,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啦。” 他嘻嘻地笑着:“相比你们,我还是涉世未深,懂得太少了,所以我决定啊,自己先去四处转转,入个尘!” “哦?”沈洲一挑眉,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池嫣,打开折扇遮住脸颊低声问:“没想到这骆少主倒是成长了不少。” 池嫣嘴角一抽,默默往左垮了一步,回道:“嗯。” 思索片刻,却也展开了笑颜。 “是啊——” 难得见人真心,经历生死,怎么能不成长呢。 沈洲注意到了池嫣的动作,也不恼,轻笑一声微微晃着折扇,看向骆祈:“那…咱们就此别过了?” 骆祈笑声应了,抱拳俯身:“不,我觉着咱们应当是——” “有缘再见。” 听见这话,沈洲面色一顿,有些出乎意料,下一秒便是笑出了声,折扇一收双手作揖。 “那便,有缘再见。” 第37章 续前路 “——你们说这天下之大,那骆少主会去哪呢?” 辞了骆祈,三人又踏上了寻那白布真相的路。沈洲又从路边买了辆马车,刘贤与沈洲架马,池嫣就坐在马车内,掀起帘子单手拖着下颚,轻声问道。 “瞧那骆少主的性子,这天下之大,哪里他不能去呢?”沈洲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拽着缰绳,笑声回道。 池嫣双臂交叠搭在木沿上,偏头枕着,半张脸埋在了肘内,从发带上垂下来的小发饰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其实她对于骆祈心态的转变,还是蛮在意的。 有些事,确实能一夜之间改变一个人啊。 想罢,她又将脸往深处埋了埋,马车一路上也很平缓,使她渐渐的有了倦意。 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被人在意过了。 顿,睫羽遮住眸中倦意,顺着微光看向外面架马的沈洲,唇微扬。 这样才有趣。 “吁——” 沈洲与刘贤一齐扯了一下缰绳,轻吁让那马儿停下,溅起大片尘埃。拂袖挥散飘在空中地灰尘,沈洲翻身下马,掀起帘子朝池嫣伸出了手,浅笑:“池嫣,到了。” 听人唤来,池嫣侧首寻音望去,入目则是沈洲浅浅笑意,冲散了她全部的倦意,几乎是下意识的起身将手搭上,借势下了马车。 “多谢。” 她提着裙摆的手稍松,褶皱缓平,又抬眸打量了一下面前破败的小屋,瞳孔猛然一缩。 “这…这是…?!” 她身形一颤,腿部微软。还是沈洲发现不对劲扶住了她,疑惑道:“怎么了?近日来信的情报写的地址就是这,说要咱们仔细搜查。” 池嫣半俯着身,双眉紧蹙,猛地甩开了沈洲扶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指尖轻抵在额头前。 她连连摇头,竭力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才掀开睫羽,放缓了略微颤抖的声线,伸出食指指向那个已经破败的木门:“你…还有你…” “你们当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被指的沈洲与刘贤有些发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也是摇了摇头。 池嫣嗤出了声,瞪向沈洲退后几步,眉间锋芒尽数展现,点了点头:“好,很好。” “刘首领不记得也就罢了,我们国师大人还真是好记性。” 她深吸了一口气,提步走到木门前,拍了拍门前灰尘,轻轻抬手拭去旁边牌上的尘埃,却露出了大片飞溅上去的血迹。 但这也难遮那金色的大字。 丞相府。 “……想起来了么?” “沈、大、人。” 声线低沉,一字一顿。 谁不知道,当初丞相府灭门,是沈洲一手操办的。 她冷眼看了沈洲老半天,最终抿了抿双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却也是被咽了回去,只化成了两个苍白无力的字。 “无事。” 池嫣很聪明,她自然知道沈洲不会特地带她来这刺激她,所以她现在要冷静,多说无益。 她伸出指尖,缓缓地顺着门派上的纹路摩挲着,一下又一下。 仿佛透过这块木板,她还能瞧见丞相府往日的辉煌,能看见自己昔日的好友陪自己一起玩。 可如今,已物是人非。 沈洲半垂着脑袋,握着折扇的手已隐隐鼓起了青筋,但面对池嫣刚才的质问,他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灭了丞相府的人是我,害你家破人亡的人是我,所以我无力反驳。 他抬眸看向池嫣的背影,暗自地喃。 我也永远不会反驳你说的每一句话。 “沈大人…?”刘贤站在一边,被方才那气氛压的有些不敢说话。 池嫣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姑娘,气势却不亚于他们任何一人。 沈洲抬手按了按眉心,对着刘贤摇了摇头,轻声道:“无妨。” 池嫣指尖轻划,指甲在腐朽木牌上划出一道痕迹。良久,她才垂眸侧身道:“别愣着了。”她微顿,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般生硬。 “不是要查吗?既然情报说了,就进来瞧瞧。” 池嫣一甩衣摆,率先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知道,她不能继续走回从前小姑娘脾性老路。即便自己曾经怎么被娇惯着,但在自己家门被灭的时候,在自己沦落到从青楼中摸爬滚打寻生路的时候。 那个池小姐,就已经死了。 第38章 木箱子 推开那木质的大门,灰尘尽数被震了下来,池嫣拂袖轻咳几声,跨过门槛走到了屋内。 沈洲和刘贤微愣,也提步跟了上去。 踏入院内,入目的是杂草横生,枯木难逢,地上还沾着大片大片早已凝固了的血迹,已经泛了黑色,瞧着那难以辨出原样的血泥,池嫣顿了顿,直接提步跨了过去。 沈洲一阵心悸,跟在她身后开了开口,却没有说出声。 对不起。 “二位,别愣着了,过来瞧瞧。”池嫣并未去细看这破败的屋内,现在她只需要保持绝对的冷静,不能乱了分寸。 她微微侧身,看向身后的二人,开口道:“那信里还说了什么?” 沈洲目光沉沉,思索片刻,细瞧着池嫣好看的半张脸才悠悠启齿:“信中说,要我们去西侧的屋子看看。” “…西侧?”池嫣本来正扶起一个倒下的椅子,听见这句话,手明显一顿,侧眸看了他一眼。 注意到池嫣的目光,沈洲被盯的有些难受,不解:“…怎么了?” 池嫣抿了下双唇,回道:“无事。” “那是我父亲的屋子而已。” 语一出,沈洲也明显的怔愣了一下,随后稍吸了一口气,暗自下了个决心。 回去找宋寰好好聊聊。 “沈洲。” 几人走到房门前,池嫣却突然停住,开口唤了一声沈洲。 “有些事,不一定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有些人,不一定看起来错了就真的错了。” 她背对着沈洲 单手抵在门前,轻笑:“希望你能明白,也希望我可以理解。” 语落,池嫣推开了那扇门。 出乎意料的事,这屋内什么都没变,也没有沾一丝血迹。就如同,好像还有个人住在这里一样。 唯一刺目的,就是那个在床底下,已经露出了半个角的木箱子。 “哎!那是什么?”刘贤注意到了那个箱子,率先开了口。 池嫣瞥了一眼,了然道:“哦,那个是我父亲的箱子,大抵是用来放东西的吧。” “大抵?”沈洲一挑眉,捕捉到了这两个字,笑道:“意思是你也不清楚里面是什么?” 池嫣微侧眸看向沈洲,似是也注意到了什么。她对上沈洲的眸子,从他漂亮的眼中看到了那几分戏谑,倒是回答的干脆。 “对,我不知道。” 她曲指抵着下巴,思索道:“之前我便老瞧见父亲时不时就往木箱子里面放点东西,可是他却从来都不让我们看,好像很宝贝这木箱子。” 轻顿,又想到了什么:“且不说是我,就算是我娘,他也不让看…一见着我们就立马收起来了,就连…就连…” 她双眸划过一丝异样情绪,多年零零散散地几件事迅速在脑海中过渡,然后牵连起来。不知是不是心中线路突然太过于清晰,她急忙走到床前蹲下将那个木箱子拉了出来,抽出蝴蝶刀干脆利索地打开了那个木箱子,神情有些复杂。 “就连我家灭门的前一天,他还在往箱子里放东西。” 木箱子被打碎,里面的东西瞬间零零散散的地洒了一地。那些稀有金银珠宝,以及一些已经泛黄的书信就那么散落在了众人面前。 可此时此刻,这些东西却莫名难以让人直视。 “怎么回事啊…” 池嫣半跪在那些物件跟前,神情复杂又呆滞,明显是有些不敢相信,被眼前这些东西给搞懵了。 “哈、这都是什么啊…?” 她伸出手指,轻轻拾起了一个滚到自己脚边的物件,多年来封尘的记忆终于被打开,低声笑了,笑的讽刺。 “玉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刘贤发了声,难得的沉稳。 “在丞相府被灭门的前夕,先皇的玉玺也不知所踪。”他静静地打量着池嫣手中的玉玺,嗤笑。 “没想到,池伺的野心竟然这么大。” 池嫣握着玉玺的手微微发颤,已经有少许尖锐的部分没入掌心。忍了再忍终是忍无可忍,猛然起身反手将那玉玺砸在了地面上,玉玺也被摔了个稀碎。 “…不会只有我自己被蒙在鼓里吧?” 她红着眼眶,声线有些发虚,又跌坐了回去,不知道到底是在问谁。 “故意的。” 全都是故意的。 她嗤笑了一声,又看向了那满地狼藉,笑自己太愚蠢,也笑池伺。 他自然是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再死了之后被人翻出了家底。 第39章 难见我 面前约摸着有十多封信,每一封信拆开,皆是密密麻麻地字迹,重重叠叠,即使已经过去多年,那信上除了纸张有些泛黄,在无多余的变化,就连字迹都没有变淡和晕染。 池嫣的指尖轻轻在纸页上划过,一行又一行,一封又一封,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上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 能看出来的,只有池伺近乎疯狂的野心,和前朝的腐朽。 这些信都是他和前朝皇帝和那些前朝的亲皇派们的传信记录。 同流合污,贿赂,阴谋。 还有那些与反皇派们的通信记录。 针锋相对,威胁,暗讽。 她又从那一堆一堆的信中瞧见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沈洲,薛禾。 “哟。”沈洲往旁边靠着,探头一瞧,也注意到了那封信,无所谓般地笑着:“没想到啊,这老王八蛋竟然留着这封信,许是打算先帝稳定局面后拿来举报,然后除掉我罢。” 他不紧不慢地晃动着手中的折扇,微风徐徐,撩起耳边碎发,目光一直在池嫣身上并未离开。 沈洲瞧着那个小小的背影,面上笑意难压。 这小身子骨,多年来积攒了多少的苦与恨,在这一瞬间也全都解开了。 剩下的,也只有不甘吧。 池嫣手指微动,又取出来了一封信,最后再难抑制情绪,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溜了出来。 “骗子…” “都是骗子…” 沈洲也没料到会有这样一个场面,他晃着折扇的手一顿,略诧异地朝着那封信扫了过去,刺目的几行字瞬间展现在眼前。 ‘明日,你帮我一个忙。’ ‘帮我把池嫣卖到春羽楼去,钱咱们平分。’ ‘女儿真的太没用了,只会影响我,还是我有先见之明,把儿子送到了别的地方去培育。’ 整个屋子的气氛都瞬间压抑了下来。 沈洲手抵唇边轻咳了几声,他提步走到池嫣跟前,欲把她扶起来:“咱们别看这个了…” “你是不是早便知道了?” “……” “我问你…”池嫣深吸了一口气,仰首尽量不让那泪水从眼眶中往外跑,颤声道:“你是不是早便知道池伺是个什么货色?今日之事,只不过是你和宋寰的一个游戏。” 沈洲未语。 “沈大人、国师大人,你告诉我?” 沈洲还是没有说话。 其实最初的目的,是打算让池嫣解开心结的。宋寰与沈洲设计这一出,只是为了让池嫣意识到前朝的腐朽与池伺的品行有多么恶劣,也没打算让池嫣知道是他们干的。 他们没想到,池嫣这么聪明。 “沈怀瑾!”见沈洲半晌不吭声,池嫣也没了耐心,猛然起身转头看向沈洲,厉声喝道。 沈洲微愣,没想到池嫣会直接喊出他的字来,一瞬间有些发懵。 他沉默许久,垂下眼帘,睫羽压下了眸中愧疚,回道:“对,我知道。” “但是我一直觉得,这些事你自己发现更好,才能看开,解开折磨了你数年的心结,所以才有了这一出,我也一开始对你只字不提。” “让你难受了,对不起。” 本就压抑的气氛,随着沈洲开口之后又沉了几分。院内草木荒凉,黄枝微颤,让人不由得心情低落。 池嫣手中捏着那一封信,耷拉着脑袋,咬了咬牙,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呼了几口气,不动声色的将那封信撕碎,一扬手,任那些纸屑纷纷扬扬地散落,随着风卷上云霄。 “罢了。”她颤了下睫羽,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意。 “不怪你。” 她寻了个袋子,将地上的物件尽数收了起来,然后走到沈洲跟前拉了他一把,额头抵在胸前,合上了双眸,一颗泪珠滑落,沾湿了沈洲的袖口。 “我只是觉得,自己被人骗了好多年,很不甘心而已。” “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没有觉得你做错了,也没有觉得宋寰做错了,更没有觉得这次的计谋很过分。 我只是觉得,这千秋万世,普天之下,好命人何其多。为何、非得将那苦难注加在我一人身上。 丞相府灭门,众人肯定都说再难见我风光模样—— 她抓着沈洲衣服的手紧了紧,又缓缓睁开了双眸,眸中锋芒尽显。 可我偏要让这千秋万世,皆瞧见我的风采。 第40章 我错了 “沈洲,我可能要谢谢你才是。”池嫣松开了抓着沈洲衣服的手,提着那袋子走出了房门,背对着屋内的人摆了摆手。 似是察觉到了后面没人跟上,她回眸莞尔一笑:“至少我以后,不会在和你有隔阂了。” 所谓,杀父之仇的隔阂。 “喂,沈大人。” 刘贤早便在一旁干站着,一开始瞧着气氛不对就一直没开口,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凝着眉头强扯了一抹笑挂在脸上,走到沈洲身边,说道:“所以这次的事…只是一个为了让池嫣解开心结刻意设计的?” “嗯。” “你知道?” “嗯。” “当朝皇…陛下也知道?” “嗯。” 面对沈洲不冷不热的回答,刘贤摆了个停的手势,单手扶额表示自己需要缓缓。 沈洲撇了他一眼,提步跟上了池嫣的步伐,回道:“我们要回去了,你自己看着办。” 听此,刘贤瞳孔一颤。他自是知道沈洲这话对意思。 他身为前朝亲皇派,本应早就被清理了才是。如今又出现,可谓是危险重重,沈洲没杀了他已经算不错的了。 想罢,他咽了咽口水,说道:“沈大人…我…跟着你们成不成?” 沈洲微回眸,也没多做考虑,甩给他两个字:“随你。” 语落,便提步追上了池嫣,面上重添笑意。 刘贤跟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 对着美人儿献殷勤。 出了丞相府的门,池嫣又回眸瞟了一眼那个破旧的门牌,和荒凉的院子,心中难言苦涩。 她轻轻地将那木门关上,低声喃喃:“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了。” 顿,又笑着看向身后二人:“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前朝丞相之女池嫣了。” 语落,池嫣后退几步,面上笑意不减,转身道:“走吧。” 这次是真的彻底离开了这地。 从那地回到京城本就用不了多少时日,沈洲也给宋寰飞鸽传书传了信,所以几人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宋寰。 宋寰收到了沈洲的信,一开始还满怀期待地等着好信儿,等着沈洲的长篇大论。 不曾想,那封信一共就五个字。 ‘宋寰,好样的。’ 宋寰:“……”我好像没惹他吧。 而且就在宋寰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他还兴致勃勃地去找江芷嘚瑟,结果就被江芷无情嘲讽了一番。 宋寰,愿称之为最没有尊严的皇帝。 - “参见陛下。” “大可不必。” 瞧见面前几人来到大殿内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礼,身为皇帝的宋寰倒是慌了,脱口而出一句大可不必就要将那几人扶起来。 他瞥了一眼一旁地刘贤,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笑了笑,随后又将目光移到沈洲与池嫣身上。 “你们回来的倒是挺快啊哈哈哈我还以为得多花些时日呢!” 沈洲笑意盈盈地将折扇一合,拱手作揖毕恭毕敬,半俯着身子自谦道:“陛下言重了,此次事件非同小可,我们自然也没有耽搁。” 宋寰:“…那什么,这儿也没啥人啊哈哈哈你何必如此呢沈兄,这整的多见外…” 搞得我怪害怕。 “哎,陛下这是哪里话?”沈洲又笑着打开了折扇,微微扇着小风,轻声道:“陛下此次安排的妙啊,我们去那前朝丞相府一查,哎往那池、伺、的、房、间一瞧,立马就寻见了这些物件!” 阴阳怪气,字里行间都是讽刺的意味。 宋寰也不傻,立马明白了沈洲话中深意,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身便要离开。然而他刚刚半扭过身子,后面池嫣便发了话。 “陛下。”她将自己手中的袋子一解,反手一甩,那些物件便稀稀拉拉地散了一地。 “我们还寻见了这些东西。” 宋寰身子一颤,几乎是下意识怯怯地转过了身,还没来得及看那地上的东西便双手对掌一拍,笑的灿烂,语气真挚。 “池嫣姑娘,我错了!” 池嫣:“?” 她挑了下眉,心中有些不解,表情也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请问宋寰,你身为皇帝的尊严呢? 第41章 收个尾 “宋寰。” 沈洲表情到底是没绷住,笑出了声,一脸嫌弃地瞧着宋寰,说道:“你是个皇帝,好歹有点架子。” 宋寰抬手摸了摸后颈,故作严肃模样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那,池嫣姑娘,朕错了。” “噗嗤…”池嫣看着宋寰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手抵唇边轻笑一声,又摆了摆手,睫羽半垂,道:“无事,看看这些东西吧。” 她指着地上的那些物件,顿了顿,又恭恭敬敬地朝着宋寰与沈洲拱了拱手:“池嫣在这,谢过陛下,国师大人。若不是二位设计让池嫣去查,去发现,池嫣可能真的一辈子都活在一个谎言里。” “为我那个混蛋父亲的死而悲伤,而记恨沈大人。” 语落,她又偏头,双眸含笑,意味深长地看向沈洲:“沈大人,池嫣之前一直又派人去暗杀您。” “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听此,沈洲一挑眉,自是没料到池嫣会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他对上池嫣的眸子,笑意不减,二人的眼中皆是意义不明地笑意,叫人捉摸不透。 “自然不会。”他回道,抬手用折扇遮住了半张脸。 “我哪敢啊。” 气氛一瞬间微妙起来,一旁的宋寰愣是不敢吭声,就那么看着二人。片刻后,又注意到一边双手环胸脸黑的不行的刘贤,眼珠子咕噜一转,提步凑了过去,单手揽上人的肩膀,声线压低:“别来无恙啊…刘首领。” 本来在想事的刘贤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差点一句脏话骂出口,待看清身边之人是谁后,面色一僵,又迅速压下那一丝的诧异,回道:“宋…陛下可是有事?” “哈,没什么事,这不是觉得自己在那有点多余不好意思打扰他们吗,然后瞧着你也是一个人,就过来喽。”他笑了两声,揽着刘贤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添:“刘首领莫慌,你若是不乱跳脚,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我们呢…也自然不会找你的麻烦。” 宋寰轻哼了一声,目光又转移到了沈洲池嫣二人身上,说道:“就算有事,咱们也不能在这说啊,可不得找个时间叫上某些人,慢、慢、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是笑意盈盈。可刘贤却感受到了明显的寒意,身子一颤,没接下言,只是看着宋寰的笑脸。 啧,笑面虎。 - 玄月撕开黑色的夜幕,强行扯出了一丝光亮。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国师府的房内窜了出来,纵身跃上屋顶,运起轻功翻出了国师府。 她身轻如燕,穿梭在各个屋顶上,最后来到了春羽楼的楼顶。 池嫣抿唇,眸色闪了闪,侧首看了一眼楼下暧昧的光影和嘈杂的人群,随后揭开几块瓦片,翻身进了屋内。 “禾姐。”她平安落地,摘下了挡在脸上的面纱,开口唤了一声,随手拽了把椅子坐下,摆弄起桌边的一些小玩意:“我与沈洲去查了那个案子,今日刚刚回城,了解到了一些事。” “是么?”原本安静的屋内,响起了一个懒散的声音。一个暗门打开,薛禾打了个哈欠,轻轻用拇指去拭了手中雪白刀刃上的血渍,坐到池嫣身侧替她倒了杯茶,语气波澜不惊:“你都知道了。” 是肯定句。 池嫣也自然是知道薛禾指的是什么,垂眸笑了:“禾姐,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薛禾的之间摩挲着茶杯边缘,叹了口气:“你们走了没多久,季枫来找过我,他同我说的。” “当时我也很惊讶。” “嗯。”池嫣微微颔首,轻抿了一口茶,任那股清香在口中蔓延。 然而下一秒,她却想到了一个画面。 在客栈的时候,沈洲骗她的那个误打误撞的吻。 “……” 察觉到了池嫣的不对劲,薛禾单手托着下巴瞧着她,问道:“阿嫣?怎么了?是不是这路上出什么事了?” “无事。”池嫣压下了那一丝异样情绪,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起身看向那个暗门。 “是不老实么?” 薛禾顺着她的目光瞧去,了然道:“——喔,是有些躁动,现在好像也用不着他们了。”她眯了眯眼,添了几分笑意,趴在桌子上撑着脑袋:“阿嫣,去吧。” 池嫣垂下眼帘,抽出了腰间的蝴蝶刀:“收个尾,杀了便是。” 第42章 玩腻了 纤纤玉手推开精致的木门,发出嘎吱一声,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有些诡异。 同样是春羽楼的地方,那门后的肮脏模样却与门外的风光完全不同,更别说楼下的风烟之地。 残骸遍地,血液迸溅,染红了大片的墙壁与地面,屋内还散发着隐隐约约的腐臭味。 池嫣冷眸划过几分戏谑,单手转动着指尖让蝴蝶刀在手中翻转,寒刃在空中划出几道靓丽的弧线。 她跨过门槛,长靴踩过血泥,发出粘腻又令人作呕的声音,一袭夜行衣完美的将她匿于黑暗之中,只有那双清冷地眸子与刀刃泛着光亮。 “说吧。” 她走到屋子中央,左手环胸,另一只手的肘部支在左手背上 ,食指勾在刀柄圈内悠悠地晃着,垂眸轻描淡写地巡视了一圈,嗤笑一声。 “最近怎么这般不听话。” 其实屋内的人一共也没多少,也就五个人,其余不听话太过于叛逆的已经被薛禾解决掉了,但是薛禾杀一半突然累了,恰好池嫣也回来了,就提前结束了这场杀戮。 但是池嫣不是薛禾,她才不会觉得这种事累只会。毕竟她曾经为了活命,早便踩过千万尸骨了。 其中一个人借着月亮洒下的微光去瞧,又听清了声音,心尖一颤,微抬眸,怯声道:“池、池嫣…?” 池嫣哦了一声,尾音上扬拖长了些。顺着说话的那人望去,提步上前,任由长靴被污渍沾染。 她微微附身,左手撑在膝盖上,右手持着蝴蝶刀,用刀尖挑起了那人的下颚:“我好像见过你,之前给我提供过沈洲的情报。” 那人眼眸一亮,似是抓住了一丝希望,连连点头:“是我是我是我!是我啊池嫣姑娘!池嫣姑娘放了我…求求你放过我!你们现在也不需要我们了就让我们走吧!我求求你、求求你…我还想活…” “聒噪。” 池嫣微蹙眉,冷声吐出二字,没等那人说完便转了下手腕,指尖一翘便将那刀尖掉了个头,割断了那人的喉咙。只见那血液如喷泉一般涌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优美的线条。 一招毙命。 “你们——”她任由血液溅到脸侧,在黑暗中宛如一朵黑色的大丽花,迷人又危险。 尾音轻飘飘的,有些发虚,空灵的声线挠的人心痒痒,却让人不寒而栗。 “池嫣我劝你别太过分!”一个糙汉忍不住开了口,一边说一边蹬着腿往后缩,眼神漂浮不敢去与池嫣对视。 他们自然是知道池嫣有多可怕。 “过分?”池嫣转过身,双手往两侧一摊,似是有些无辜:“人家哪里过分嘛。” 她面上神情转换极快,姣好的容貌本就艳丽异常,再加上如今委屈的模样,就算脸上沾了大片血迹也能让人心头一颤。 但至少他们是清醒的。 “你…你别以为这样能唬住我!你和薛禾都他妈是王八蛋!爷爷我给你们提供情报!现在用不着了就他妈想把我们推开!我可去你妈的老鳖孙!” 听此,池嫣一扬眉,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转了下手中的蝴蝶刀便走了过来。 脚下声音也是一步一响。 “王八蛋?老鳖孙?呵呵…哈哈哈…”池嫣底下脑袋闷声笑了几声,又仰起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地上靠着墙无处可逃的几人,沉声。 “你们本就贪生怕死贪得无厌,提供情报给你们资金让你们活命本就是仁至义尽。现在不需要你们的情报了,我们又怎能保证你们这些小耗子不会把我们春羽楼的信息卖给其他人?” 她食指尖轻轻摩挲着刀刃侧面,一开一合,笑意愈深。 “都是干这一行的,机灵点,钱多即是王道,为了避免至春羽楼于不利,我只能杀了你喽…毕竟——” 又是几声闷响,皮肉被刀刃隔开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屋内,又添了几分诡异。 池嫣抬腕蹭去面上血污,又轻轻用拇指拭去刀上血渍,借着反光瞧着自己笑意盈盈的脸。 “这个游戏,姐姐玩腻了。” 如今世间的规矩本就如此,一切若是想要靠常理来行动,就只有任人宰割的分了。 第43章 常相见 雀啼报晓,携了无限生机。清晨的雾气氤氲了庙边重重美景,犹如女子面前薄纱,神秘又令人心尖荡漾。 沈洲双手五指交叠,夹着三根香,燃起香尖。瞧着那薄烟袅袅升起,迷离眼前景物,睫羽垂下,敛了平日常在身上展现的锋芒,附身拜下。 三起三落,他将那三根香插入了正中央的位子。抬眸仰首,掌心相对,又合上眸子心中默念。 共三拜,愿国家康顺,亲友健安。 更愿我心中的姑娘,千千岁,身长安,后生无畏,永见春光夏阳,秋兮冬月。辞去前身恩怨,化去心尖雪,常展笑颜。 望她敞开心扉,接下一个我。 “沈洲?” 忽闻人唤,沈洲抬眸去瞧,只见池嫣便立在那不远处。 她今儿个不似从前着那一袭艳丽的红衣,而是穿了一身素色衣裳,发丝也是用简单的玉簪挽了个鬓。 白色里衫,纱衣外笼,广袖云裳印着浅色的暗纹,葱指半露在外,提着一个篮子。 看清了来者,沈洲平淡的脸上又扬起了一抹笑意,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尘土,抚平方才跪着形成的褶皱,开口回道:“池嫣姑娘。” 他细细将面前姑娘打量了一番,问出心中疑惑:“你怎么在这?昨日夜里留信说出门有事,也没细说,叫我怪担心的。” “抱歉。”池嫣提着篮子的手动了动,垂下眼帘叹了口气,提步走到沈洲跟前微微俯身,取下了贴在他身侧的一根草叶,续道:“我不是在调查的路上受了点伤吗,那伤裂开过几次,还是有些严重的,不大想麻烦你…便自己出来采点药。” 顿,抬眸看向比自己高了不少的沈洲,又添。 “而且就我这身份…也不太方便去城中的医馆,之前你将我从春羽楼赎身,本就叫城中有了议论,我怕你因为我名声受损…被人抓住把柄…” 池嫣还未说完,沈洲便噗嗤笑出了声。他半俯着身子,头偏向一边,单手曲指抵在唇前,双眸眯成了一条缝,面上是难遮的笑意。 “…笑什么?”池嫣不解,一瞬间有些茫然,她撇了撇嘴,又道:“你别多想,只是这段时间…你没少帮我,我觉着欠了你个人情罢了,没什么别的。” 沈洲挑眉,又直起了身子:“哦?这么着急撇开关系啊。”他浅笑着附下身子,与池嫣平视。二人目光交错在一起,又不知是谁先别过了头。 “……” 沈洲垂眸,绕道池嫣身侧抬手抚上了她的头,又不安分的揉了两下,使池嫣的刘海有些许散乱。 “你不用怕,就因为把你赎出来的人是我,他们才不敢多说什么。” 他弯眸侧身看向池嫣,续道:“况且就算有传闻,会是什么?” 池嫣微愣,躲开沈洲的目光往旁边垮了一步,回道:“当朝国师沈洲私下与春羽楼花魁滥交?” 见池嫣躲开了,沈洲也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哎呀了一声,打开折扇故作思考模样,笑道:“其实我更喜欢换个说法。” 闻言,池嫣疑惑道:“什么?” “哈。”沈洲将折扇一合,恰好敲在了掌心上:“沈洲心系春羽楼花魁,不顾众人阻拦竭力赎出。” 说罢,还用折扇敲了两下池嫣的肩膀,问道:“是不是听着就很浪漫?显得我多伟大啊——” 谁知他还没说完,池嫣便抬手给了沈洲后背一掌,笑意满面:“沈大人…话可不能乱说。” 沈洲侧身看向自己身后的小姑娘,只得连连点头:“好好好…错了错了我错啦,我不乱说。” 虽说嘴上说着道歉的话,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那般欠揍的模样。池嫣嘁了一声,提着篮子跨步走到沈洲前面:“走了,回府。” “哎。”沈洲一侧身,看向池嫣远去的方向,心情甚好。 小娘子生气了。 小娘子闹脾气了。 “这么快就把国师府当自己家了啊。” 他低声暗道,提步跟了上去,又凑到了池嫣身侧,却没叫她听见这句话。 罢了,这国师府,迟早都是她的家。 沈洲瞧她因赌气皱起来的双眉,看她精致眉眼,眸中情似春水,半溺河畔。 ‘阿嫣,我定会迎你入府,护你岁岁年年,你我常相见。’ 第44章 草率了 自打那件事结束之后,池嫣就在国师府歇着养伤,半个多月也算是风平浪静。除了今儿个听说那太傅家的燕小公子不小心射箭将宋寰养的小雀射死了,没出什么大事。 是个人都知道,宋寰特别爱惜那小雀,这消息一穿到太傅耳朵里,据说吓得他直接把手中的毛笔握断了。 咱也不知那燕小公子是如何将那箭精准的穿过笼子射中那小雀的。 据说那日燕勒之接到了消息,便是火急火燎的去抓着燕承意,摁着头去给宋寰赔罪。 殊不知,当时宋寰正在后院托着小雀的尸体,在沈洲跟前哭哭啼啼。听见有人传信了才整理好仪容出去。 宋寰表面上是宽宏大量毫不在乎,甚至还夸了夸燕承意箭术出群,日后必成大器。实际上,他是找沈洲委屈了半天,让沈洲给他又寻了一只类似的来才肯罢休。 池嫣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和江芷乐了半天。沈洲则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认识了这么个兄弟。 “爹,我又不是故意的,您何必提溜着我领子摁着我的头去赔罪啊!多大点事啊不就一小破鸟吗!我不要面子吗!” “你还好意思说,告诉我,你是怎么将那箭射到那去的!”燕勒之面对自家儿子的顶嘴,气的两眼发愣。 是个人都知道宋寰爱鸟,不曾想自家小儿子这般无法无天。 被燕勒之那么一吼,燕承意到底还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自家爹该怂还是得怂。他一缩脖子,眼神往旁边一瞟,怯怯开口:“我就、就在这。”他抬手一指那旁边的石凳,续道:“我就在这小园内射的箭,顺着鸟鸣射的,我也不知道那是陛下的小雀嘛…又不是故意的…” “你…!唉!”燕勒之指着燕承意,气的愣是一句话说不出口,最后只得叹了口气转过了身:“罢了罢了,好在今日陛下没有怪罪下来。若是陛下真的怒了,你看看我护不护得住你!” “日后不得再乱胡闹了!” 燕承意一耸肩,双手负于身后缓缓挪动着步子,最后挪到一旁的门口,撂下一句话:“好的爹!记住了爹!爹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说罢,语音未落,一溜烟的撒腿就跑,不顾身后燕勒之的怒喝,笑声溜了一道。 “谁愿意听你唠叨你唠叨谁去,我可不像大哥那般死板,会憋死的…哎哟!” “嘶——” 许是跑的太快,燕承意也光顾着得意,更没来得及没注意一旁有人。 “抱歉抱歉…” “喂!你怎么走的路啊!”江芷扶着险些摔倒的池嫣,撇了撇嘴便皱眉看向稳住身形抱拳道歉的燕承意。 池嫣按了按眉心稳住步子,抬手制止了江芷:“好了阿芷,咱们方才也光顾着说事了,没瞧见人家。”语落,饶有兴趣的将目光移到燕承意身上,看清他模样后瞬间了然,笑道。 “我当是谁这么匆匆忙忙,原来是燕小公子。”她面上添笑,垂眸示礼。 江芷见状,似是也想起了什么,双眉一扬也笑嘻嘻的抱拳行了个礼:“哟,是本姑娘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来是燕小公子,罪过罪过。” 燕承意却是完全没有听出二人话中深意,有模有样地给二人回礼:“二位姑娘认得在下?” “那是自然。”江芷笑眯眯地将下巴抵在池嫣肩膀处,探出半个脑袋回道:“燕小公子箭术超群,着实让人佩服。” 相比江芷,池嫣面色如常,笑意不减,接着江芷的话说道:“也不知陛下现在是否还是那般难过。” 说罢,似是觉得还不够,又添了一句。 “听闻陛下没有刁难公子,想必也是被燕小公子的箭术惊艳到了。” 顿,又抬手抵唇笑了两声,双眸眯成了一条缝,感叹道。 “果真英雄出少年,小女子心生敬佩。” 燕承意:“……” 他咽了咽口水,干笑着别开目光挠了挠头,这下是听出来面前二位姑娘的话中深意了。 这不明摆着嘲讽他今儿个把皇上最喜欢的小雀射死了的事呢吗,显然是还在怪罪自己撞着她们呢。 想罢,他朝着一边瞧去,只见一个篮子倒在地上,篮子四周零零散散落了一些花,似是洒出来的。 燕承意:“……” 懂了,二位姑娘是采花去了,结果被自己撞到前功尽弃了。好巧不巧自己今儿正出了糗,恰好能被人姑娘提溜着嘲。 草率了。 第45章 别造谣 意识到的确是自己的问题,燕承意摸了摸鼻头,敛起身上那副不正经的模样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是在下的错,求二位姑娘原谅。” 见状,池嫣与江芷皆是一愣。显然是没想到燕承意是个这般耿直的小少年,笑出了声。 江芷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回道:“我们也没这个意思啦,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说罢,又哥俩好的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伸出拇指指了一下自己,又点了一下池嫣,续道。 “我叫江芷,她叫池嫣,小公子,你是真的好厉害啊哈哈哈哈。” 燕承意本来还心怀愧疚,现在却愣是被江芷那一下给拍懵了:“啊哈哈…是、是吗。” 江芷极其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对呀,我听宋…我听陛下说,你是听着那鸟鸣儿射的箭!嗖一下就射中了!可把他心疼坏了!” 燕承意:“???” 然而江芷却依旧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仍手舞足蹈地做着射箭的动作,想接着说下去。 好在池嫣轻开口打断了她。 “阿芷。” 江芷寻音望去,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出格,抬手半遮唇,闭上了嘴。 怎么会有人敢这么背后议论当朝圣上。 而且燕承意也不傻,自然是听到了江芷一开始吐出的那个宋字。 他静静地瞧着江芷,面色僵硬,越想面色越难看。 “哎呀!反正就是燕小公子你很厉害嘛!”江芷看出了燕承意脸色的变化,急忙一抬手,便拍在了燕承意后背上,打断了他的思考。 燕承意也没想到江芷突然会拍过来,硬生生接下了那一掌:“噗咳咳咳…” 江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察觉出来了气氛的尴尬,江芷立马转移了话题:“话说啊,不知道有件事你们清不清楚。” 她倒是机灵脸皮厚,转移话题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的,随便寻了个石凳便坐了上去,单手拄在了桌面上撑着脑袋。 一语出,池嫣与燕承意皆是满脸茫然。 见转移话题成功,江芷心里多了几分得意,笑了两声便又直起了身子:“就是宋…!陛下是断袖的事…” 即使是说错了一次,江芷还是很难改口。毕竟她也很少出现在正经场合,私下宋寰又不喜欢那么多繁琐的规矩。 这次见燕承意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江芷暗喜。虽然也只有她自己以为自己掩盖的很快罢了。 “断袖?”池嫣倒是来了兴趣,凑到了江芷跟前坐下,也朝着燕承意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过来听:“此话怎讲?” “哎呀!这还不够明显吗!”江芷嘟了嘟嘴,有了几分小女孩家的娇蛮模样:“你们想想呀!他可是皇帝唉!可是后宫却一个妃子都没有!这难道不奇怪吗?” 说完,还理直气壮的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这么说……”燕承意垂眸,双手搭在膝盖上揪着衣摆,思考了片刻,抬眸得出结论:“好像是有点道理。” “是吧!” 池嫣:“……对。” 见二人附和,江芷骄傲地抬起下巴,笑嘻嘻地朝着二人勾了勾手指,这次却多了几分神秘,压低了音量:“还有还有…我还感觉…沈洲、也就是当朝国师…和陛下的关系不简单…!” 池嫣:“……?” 他们不是兄弟吗。 燕承意却是一本正经的听着江芷讲话,似是信了。 池嫣靠在桌边,托着下巴看着江芷与燕承意,却是笑了。 这俩人,单纯的可爱。 “而且这次,燕小公子你将他那小雀射死了以后!他找沈洲哭哭啼啼闹了半天,沈洲还给他又寻了一只类似的小雀他才罢休!对不对嘛!” 说到这,江芷又扯了扯池嫣的衣袖。 “啊?对。” 池嫣回神,应了江芷的话。这却让江芷又得意了几分,贱兮兮地笑了笑,拍桌定下结论,语出惊人。 “所以说!这宋寰不纳妃!肯定是在等沈洲!沈洲却又因为官职无法和宋寰在一起!这俩人都是断袖…却又那么可怜——” 池嫣:“?” 燕承意:“!?” 二人看着满面春风的江芷笑意盈盈,又缓缓回首,看向刚刚来到这小花园的沈洲与宋寰。 “……” “江姑娘…”宋寰唤了江芷一声,常含笑意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丝异样情绪,却又不失礼貌的强行将嘴角扯出了一个弧度。 他已经换下了龙袍,一袭黑衣硬是让燕承意险些没认出他来。 宋寰走到江芷跟前,提溜着她的领子叫她站起来,俯身凑到她耳边,看似低沉却是开口央求:“算我求你了,别乱造谣了。” 第46章 不理解 沈洲瞧见那燕承意从燕勒之那边逃出去之后的路线,料到会撞到去采花的池嫣与江芷,便去帮她们采了点花打算送过去。恰好又碰到来溜达的宋寰,便打算一道过去瞧瞧。 然后俩人刚来到这小园,便听见江芷在说和自己有关的事。 本来打算是听完的,结果江芷扯的事,越来越离谱。 最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宋寰有些生无可恋:“我都说过好多遍了,我真的不是断袖,只不过是没遇见喜欢的姑娘罢了。” 他一手提溜着江芷的领子,一手抹了一把脸,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这次还不止当着我面说,还当着燕小公子与池嫣姑娘的面说,叫我颜面何在啊!” 一旁的沈洲提着一篮子花送到池嫣手中,听见这话冷不丁的撇了他一眼,虽然没说话,可眼神的意思却很明显。 ‘你有颜面吗?’ 场面一度混乱,几人异常镇定。 而另一边的燕承意却乱了阵脚,默默后退几步掐了自己一把。 不是梦。 为什么陛下不自称‘朕’ 为什么陛下没穿龙袍。 为什么他们看见陛下没有行礼。 噢,虽然他现在也没有行礼。 江芷挣脱了宋寰的束缚跑到池嫣跟前,毫不留情地甩给了宋寰一个白眼。宋寰切了一声,也没大在意,转首便看向了另一边的燕承意。 瞧那小少年茫然无措的样子,着实是忍俊不禁:“燕小公子,不必过于震惊,我本来就不大喜欢过于繁琐的礼仪,也没觉着做了皇帝便高人一等,所以私底下,我和投缘熟悉的人,都是朋友一般相处的。” 说罢,还朝着另一边的三个人挑了挑眉。 听见这话,沈洲太阳穴突突一跳,冷眼抬眸,也非常淡定的送给他了一个字:“滚。” “噗嗤…”池嫣早便站在沈洲江芷中央忍了半天,到底是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她看向燕承意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摇了摇头:“燕小公子,你真的不必太过于紧张,宋寰又不是什么暴君。” “对啊对啊!”宋寰嘿嘿笑了两声,拍了拍胸脯:“我自认为我还是很亲民很好相处的!” 燕承意强扯了一抹笑,点了点头,心中暗想。 其实我不是因为别的。 主要是今儿刚把人家小雀整死了,现在又要和声和气的站在一起,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好难。 江芷躲在池嫣身后拽着她的袖子,做贼似的又探出了半个脑袋,冷冷地瞥了一眼站在池嫣身侧的沈洲,露出了一抹坏笑,成功的再一次把话题引了回去:“宋寰,你真的没和沈洲有点什么嘛?” “你真的不是断袖嘛?” “作为一个皇帝,后宫一个妃子这正常吗!” 这不正常。 江芷的音调一句比一句高,吓得宋寰直接扑过来捂住了江芷的嘴。 沈洲见状,急忙拉了一把池嫣将她护住。 江芷与宋寰就那么失去了平衡,华华丽丽的倒在了身后的草坪上。 “宋寰老娘他妈日你……” 江芷皱着眉头捂着有点被嗑疼了的后脑勺,张嘴便要骂宋寰,可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唇边一丝温热,宋寰的手轻轻地贴在了她的唇上,她一瞬间有点不敢说话。 目光收回,她也反应过来了二人的局势。 她躺在草坪上,宋寰方才借势也倒了下来,恰好压在了她的身上。此时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一只手撑着地面。 江芷瞧着宋寰近在咫尺的脸,没忍住细细端详了一番。睫羽纤细,微微上扬,耳垂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她见他面色有些僵硬,同样是和自己方才一样一动不敢动,心中羞意全然褪去,双眸含笑抬手一拍宋寰的脸。 “哟呵,怎么还气急败坏了?” “就这么着急证明自己不是断袖?” 宋寰原本撑着地面有些茫然没反应过来,被江芷拍了一下脸清醒了几分,瞧着身下那人笑意盈盈,一时间愣是结结巴巴的吐不出一个字。 站在一旁的三人显然也被这一幕吓到了。沈洲嚯了一声打开了折扇遮住自己半张脸,另一只手还是方才护着池嫣的姿势。池嫣任沈洲揽着自己的肩膀,抬眸看向他。而人目光交错,皆是扬起了一个意味深长地笑。 燕承意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默默的抬手抵在了额头处,一扯固定着刘海的抹额挡在眼前,心情复杂。 我真的不理解。 为何会变成这样。 七夕番外[与无关] 酒吧内的灯光恍惚着人的视觉,诱人的酒精也麻痹了人的神经。纸醉金迷的场所一向可以让人迷失自我,再加上地下毒蛇的探秘,SY酒吧便成了有名的黑色地带。 但这并不能阻碍那些贪欢的人继续来寻找自己的乐趣。 沈洲就是这么一号人物。 舞池中的人们无一不扭动着身躯随着音乐起舞,然而在沈洲眼里,这群人就和中了蛇毒神志不清无法自救的麻雀一样愚蠢。 他别过眼,目光落在了自己跟前透明的酒杯上,微微曲指在杯沿上敲了一下,发出清脆一声响。 也驱散了这荒谬愉悦的气氛。 “沈先生。” 正在沈洲发愣的时候,一道清泠的女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眼去看,一位身穿红色抹胸舞裙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他面前。 那微卷的墨色长发分了几缕在胸前,挡住了本应展露的大片春景。 沈洲倦眸,透过盛满酒的玻璃杯去看,女子精致的面容莫名有种朦胧的美感。 “沈先生。”女子又唤了一声,浅浅地笑了:“我叫池嫣,不知可否有幸,能邀沈先生共享受美酒呢?” 闻言,沈洲也并没有多说什么,饶有兴趣地单手抵下颚 另一只手敲了敲木质桌面,示意服务生又送来了一杯威士忌。 “池小姐请。” “谢谢。” 池嫣结果了那杯威士忌,单手举起不紧不慢地晃动着,任由杯中液体翻滚,乍一瞧仿佛是掀翻了一场中世纪盛宴。 “沈大人知道这SY酒吧是个什么地方吧。”虽说是询问,却说出了肯定的意味。 她自顾自地站起了身,单手撑在桌面上凑到沈洲面前,勾了勾唇角。 “沈大人也知道我的身份。” “不过只有这样,沈先生还同意了我的请求,这才好玩不是么?” “双方都知道对方的目的,这种看似奇怪却又莫名公平的计谋不是最有意思的么?” 鼻尖触碰到了面前的男人,二人的呼吸依旧很平缓,掺杂在一起却漫出了缱绻的氛围。 池嫣的指尖抵上了沈洲的额头,又缓缓地划到了唇角,最后随手举起了一个酒杯抿了一口,在杯沿处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口红印。 “哎呀。”她惊呼。 “不好意思,这是沈先生的酒杯吧。” 笑声压下,略带歉意地添了一句。 “我是故意的。” “阿嫣。”似是终于忍不住了,沈洲轻轻地笑了一声,连连摇头拿起方才池嫣喝过的酒杯,对准口红印将那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面色如常。 “几个月而已,你的确长本事了。” “哎——?” 池嫣笑了,微微耸肩,双手抵着下巴看着沈洲,双眸直接对上了沈洲的目光:“谬赞谬赞。” 二人的眸子皆如一滩静湖,深邃又神秘,含笑却瞧不见真意。 然而下一秒,沈洲眉头微蹙,面容一僵,眼前景物开始恍惚扭曲,在倒下的前一秒,是池嫣俯耳的低声喃喃。 “我可不管你知不知道我爱你。” … 最后还是地下室的湿气冲醒了沈洲。 他掀起眼帘,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着四周。墙壁上还印着尚未干涩的水渍,四面封闭,他自己的手也被拷上了手铐,被长长的铁链拴在了墙上。 皮靴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回荡在地下室内,沈洲抬眸,任由水珠顺着自己的脸颊滑落,轻声一笑,看向面前已经换回劲装的池嫣。 “不错啊,阿嫣。” 池嫣的秀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白色衬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纤细的锁骨,外披皮夹克,下配干练短裙,左侧微长,恰好盖住了大腿上的腿环。 一身简单的劲装却勾勒出了饶好的身材。 外套上垂下的银色圆环还泛着微微光亮。 听见沈洲唤了自己一声,池嫣眉尾一扬,面上添笑便加快了步子,走到沈洲跟前,钳住了他的下巴。 “沈洲。” 二人目光交错,皆是填满了笑意。被束缚住的沈洲也缓缓开了口。 “阿嫣,你被下令抓我也有一年了,当真和猫捉老鼠一样,抓了又放抓了又放。” 他眯了眯双眸:“觉得很有趣么?” 池嫣嗤笑一声,抬起左腿蹬在了墙壁上,单手摸出一把枪抵人下巴处,迫使他抬头:“自然。” “你本来就知道我的计划,故意被我捉住进我圈套的样子也很不错。” “你想抓我轻而易举。” “你想逃走轻而易举。” 两道声音掺在一起,在这地下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二人垂眸一笑,池嫣收起了已经上了膛的枪,沈洲也收回了已经弹出刀片的暗器。 “沈洲。” 她抬手抚上了沈洲的后脑,五指插入他的发丝内,抵在自己的额头处,另一只手扯着人胸前的领带,唇角微扬,沉声吐字:“你肯定知道我说过什么。” “给个答复?” 语落间,她并未给面前的人反应的时间,两片薄唇碾了上去,掠夺着为数不多的氧气。 他们的呼吸愈发急促,交错着,缠绵悱恻。沈洲不知何时又反客为主,手铐被打开,他便拥住了怀中的姑娘,最后在她唇边咬了一下才肯罢休。 他看着池嫣眸中弥上来的水雾,颔首在她眼角处吻了吻,抬手抚人柔顺发丝。 “我总觉得你应该知道的。” “我很爱你。” 第47章 看不惯 “燕小公子。”沈洲瞧见了燕承意这副模样,忍俊不禁,走到他跟前将肘搭人肩上,说道:“这不行啊,你需要习惯。” 燕承意苦不堪言,只是万般后悔从父亲那逃了出来。与其在这打心理战,他更乐意去听父亲唠叨。 反正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有什么区别。 好在他也只敢在心里抱怨,燕勒之也不在这。要不然知道燕承意是这么想的,怕不是又要气的鼻孔冒气吹小胡子了。 想罢,他也恭恭敬敬地朝几人行了一礼,说道:“突然想起家父好像还有事要交代,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便想都没想,扯下那抹额离开了这如同修罗场一般的地方。沈洲也只是看着燕承意远去的地方,笑而不语。 另一边,宋寰已经为了避免气氛愈发尴尬,早已从地上爬了起来,轻咳了几声手背抵在唇前不去看江芷。 江芷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地站了起来,随后还不忘调侃一句宋寰。 宋寰忍无可忍,再怎么样他也是个大男人,就这么任小姑娘侃了:“江芷,你都没点小姑娘的羞耻心吗?” “嘿。”江芷将手背在身后,红扑扑的小脸又添笑:“本来是有点,但是瞧见你那发红的耳廓后,我还真是一点也没了。”语落,还朝着宋寰吐了吐舌。 微弱的秋光照了下来,在那姑娘身上打了一层柔和的光影。似是怕宋寰去打她,她还笑眯眯地退了几步,拽着池嫣的袖子躲到了后侧,全身尽数被柔光包笼,本就娇俏的脸上又温和了几分。 宋寰站在原地顺势望去,竟是愣了几分。 对啊,险些忘了。 江芷可是江湖女子,本就不同其他闺中小姐一般,这才是她。 才是江芷与众不同,吸引人的地方。 “切。”宋寰轻声笑了,背过身朝她摆了摆手,说道:“不和你贫了,我还有要事,先走了。” 走到那门外后,他又探出了半个身子,朝着江芷丢过去一个东西:“不和你计较。” 江芷也是灵巧,瞧见那东西朝这边飞了过来,脚尖微点便从池嫣身后绕了出来,伸手接住了那东西,定睛一瞧,双眸瞬间一亮:“哎,还挺漂亮!” 那是一个小琉璃簪,不是多华丽,却很精致。同体银色,簪身绕浅色纹路,顶端攀小花,有一狐狸身形卧下,垂了两颗小珠。 那小狐狸双眸弯弯,好像在笑。 精致小巧,也很适合江芷这种风格的小姑娘。 站在身后的沈洲瞧清了那簪子的模样,面色微变,随后扬起了一抹笑:“宋寰还会买这玩意,稀奇。” 轻顿,又垂首看向池嫣:“你也喜欢这种东西吗?” 池嫣倒是没想到沈洲会问自己,微愣,随后下意识的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发簪。她将发簪取下,手指缓缓抚摸着簪身,最后落在了簪尖。 银色的尖端微微染上了几分殷红。 沈洲静静地瞧着,不言而喻。 那小簪子也没什么饰品,只是简单的制成了个小雀,然后顺着翅膀尾端垂下了流苏。 “我不喜欢这种东西。”池嫣重新将簪子插回发中,回答了沈洲方才的话。 “这种东西我早便见多了,没什么可喜欢的。倒是阿芷不一样,她常年行走江湖,自是没多大功夫去打扮自己,瞧见自然新奇。”说罢,扬唇笑了笑:“宋寰倒是聪明。” 听此,沈洲深邃的眼眸中划过了几分不悦,但又被迅速压下。他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目光从未离开过池嫣:“是啊。” “我也没想到。” 他长叹了一声,又转移了话题,问池嫣:“你说江芷姑娘也不像那种傻乎乎没脑子的人,今日怎么会说出那种荒谬的言论。” 沈洲也不恼,只是单纯觉得奇怪。 池嫣被这么一问,心下了然,抬眸看向沈洲却没有回答。 一旁的江芷自是听到了这句话,插好发簪轻笑了声,双手叉腰侧身看向沈洲,语气倒是正义凛然,眸中神情带了几分挑衅。 “这还用问吗?我以为我表现的已经足够明显了哎。” 她抬了抬下颚,又提高了几分音量。 “因为本姑娘看不惯你。” 第48章 护好她 一语出,沈洲与池嫣皆是沉默了。倒是江芷还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抬着下颚看着沈洲。 沈洲竭力控制着自己面上的笑容,努力不出现几分龟裂,不让人看出来心中怒意。 面前这丫头,是池嫣的好姐妹,骂也骂不得,打也不打不得。这丫头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池嫣非得跟自己闹一顿不行。为了自家小姑娘开心,沈洲一向很纵容江芷,再加上江芷本身就天不怕地不怕。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你…你说你看不惯我?” 沈洲强扯着那一抹自以为完美无缺的笑容,艰难开了口。 江芷嚯了一声,挑眉细瞧着沈洲的表情,毫不留情的笑出了声:“那是自然,沈大人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立在原地,气势丝毫不弱于沈洲,又道:“沈大人,别乐了。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难看死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 沈洲一瞬间被怼的有些说不出话。 心中暗道若不是阿嫣护着你,就算你是个丫头我也敢打。 江芷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沈洲在想什么,她也知道沈洲的厉害与脾性,更是看出来了沈洲对池嫣别有用心才仗着自己和池嫣好为所欲为。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为什么看不惯你?” “好,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不惯你老是黏着阿嫣撩拨阿嫣。” “前些日子那信件的事我也听说了。”江芷压下眉间戾气,右手朝一旁摊开伸出食指走到沈洲跟前点了点他的肩膀,情绪外泄也并不在乎,心中不满之意尽数展现。 “大家都是涉世的人,都淌过浑水,都见过令人作呕的人心,和谁玩这一套套的呢?” “你也知道朝野中的尔虞我诈,你也知道阿嫣的身份,你更知道文武百官中有多少衣冠禽兽,你既然知道,你为何还要来找阿嫣?她好不容易脱离了官场,你还要把她带回来,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你护得住她吗!?” 江芷也不管站在沈洲身侧的池嫣,只是单纯的侧眸看了一眼,二人对视,池嫣也默认了江芷说这些话。 她双手负于身后,眸色沉沉,最后垂下了睫羽不在去想别的。池嫣不傻,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沈洲对自己有别的心思。 那般细心的照料,那么多勾人心弦的话语,换做哪家姑娘会不心动? 就算她们之间现在的矛盾解开了,就算池嫣在朝野中真的能护住自己,那沈洲呢——? 沈洲也能什么都不在乎吗? “江芷。”沈洲冷声吐字,头一次这般认真地道出了江芷的全名,搞的江芷也愣了一下。 她疑惑的应了一声,毫不避讳地去看沈洲不再遮掩情绪的眸子,一瞬间受了点影响,略不自在的动了动手臂。 沈洲正经起来的威慑力,还真不是开玩笑说着玩的。 “既然你都问了,那我便正面回答你的问题。”他直勾勾地看着江芷,揽了一下池嫣的肩膀。 “且不说池嫣姑娘如何,我可以保证我自己在朝野中的地位不会受到任何臭鱼烂虾的迫胁。” “我可以处理好各种尔虞我诈。若有人来阻拦我,来妨碍我,来一人我杀一人,来一群我便杀一群,自打我入朝以来,我还真没见过有人敢在我面前光明正大的闹事。” “我可以护她周全。” 声线沉沉,却足以让人体会到句中真意。一字一词,皆是为了池嫣。 沈洲垂眸,又扬起了一抹笑侧首看向池嫣:“况且,池嫣姑娘也不是那种愿意去过枯燥乏味平淡生活的人,对吧?” “那种太过于平淡的生活只会觉得索然无味,让人体会不到活着的意义。” 江芷这次并没有反驳沈洲什么,同样是看向了池嫣。 池嫣缓缓吐出一口气,掀开眼帘,却是避开了这个问题:“我知道沈大人很厉害,不然也不会帮宋寰把国家治理的这般井井有条了。” 她拨开了沈洲揽着自己肩膀的手,提着那个装满了鲜花的篮子走到江芷身边,转身朝着沈洲行了一礼。篮中花瓣上的朱露随之一颤,顺着花瓣纹路滑了下来。 “沈大人,我与阿芷约好了要一起去做鲜花饼,就不奉陪了。” 语落,便拉着江芷的衣袖提步离开,江芷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回眸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沈洲,百思不得其解,还想让他在说点什么。 沈洲察觉到了江芷的目光,朝她摆了摆手,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看着池嫣远去的背影,心头一揪。 和当年她离开的时候一样。 待二人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之后,沈洲才低声笑了,随手斟过一杯放在石桌上的茶灌入喉中,细品回味,喃喃。 “放心吧秋芷仙,我自会护好阿嫣。我答应的,就一定会做到。” 第49章 轻声唤 自打那日沈洲与江芷当面对峙了一次后,池嫣便觉得沈洲对自己哪哪都不对劲。 就仿佛是按了双眼睛在自己身上一样,只要二人离得不超过五十米,便总感觉沈洲在盯着她。 就比如今日,池嫣刚从春羽楼与薛禾交谈了今日情况回来,便恰好被沈洲抓了个正着。 池嫣刚刚从墙上越下,借着月摸索着,就瞧见一把长剑直冲自己飞来,她微一偏头,那把剑恰好插在耳侧。紧随着一声轻笑,沈洲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池嫣一时无言。 她此时此刻还穿着夜行衣,自己这段时间半夜出府一直都没同沈洲说过,不曾想现在被抓了个正着。 说是沈洲把自己当成盗贼刺客她都信。 可偏偏沈洲现在笑的灿烂。 “池姑娘?” “池嫣姑娘?” 池嫣靠在墙上,单手扶着额头不敢吭声,愣是不愿意抬头瞧他。且不说她现在是理亏,自己根本没法交代。就近日沈洲对自己的态度不对劲,她都觉得和沈洲在一块尴尬。 “池——” 沈洲见面前那姑娘不搭理自己,一挑眉,又提步上前还欲开口在唤。却见池嫣猛一抬首侧身拔下插在自己耳边的长剑指向沈洲,沈洲垂眸看了一眼泛着寒光的剑刃,又将目光移到戴着面纱的池嫣身上,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你这是做什么?我好歹也算是和你一起出生入死过了…何必呢?” 池嫣被呛了一下,方才那是她想事被打扰时的本能反应,叹了口气将长剑倒了个过扔给了沈洲,沈洲笑眯眯地接住了。 “你还说我呢?”池嫣晏晏言笑。 “方才是谁直接朝着我刺了一剑,不怕我躲不过命丧国师府?” 沈洲双指蹭了蹭雪白的剑刃,被池嫣点破了也脸不红心不跳:“若是别人肯定怕,但是以池嫣姑娘的身手,自是不怕的。” 闻言,池嫣也垂眸笑了,看了一眼自己这一身的夜行衣,又道:“你不问我些什么吗?” 沈洲莞尔一笑:“你想让我问什么?” “什么都行,不过回不回答是我的事。”池嫣双手环胸,靠在了墙上,任月光洒在她的脸上。 沈洲借着微光去看,池嫣的眸子在隐隐发亮,似是有光。 只有他能看见的光。 他将那长剑收回了腰间剑鞘内:“你出去做什么,我管不着,目前也没资格管你。” 池嫣蹙眉:“你来这又不可能只是要刺我一剑。” “这是自然。”沈洲笑意盈盈,提步走到池嫣跟前,续道:“我说了只是目前没资格管你。” 池嫣出奇的没有跑开也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抬首看向沈洲。 面前的男人背着光,尽数被埋在了黑暗之中,自己倒是在月光之下,瞧见沈洲的脸上落下了大片的阴影。他长的本身就略带攻击性,也有不少姑娘爱慕着。平日虽是笑脸迎人,却总是带着锋芒。 那锋芒也只会在池嫣面前才会收敛起来,甚至会添上几分柔和,比如现在。 就算沈洲身处黑暗,也未展半分锋芒,依旧是温柔地看着池嫣。 “池嫣姑娘,你方才也说了,你我二人如今也算是有过出生入死的交情了,我再唤你池嫣姑娘,是不是略显生疏了些。” 一语出,池嫣有些愣了,品出来了沈洲话中深意脑子却在飞速运转,回想着近日来沈洲对自己的态度以及种种繁琐小事,微低了头,轻声开口:“你…” “嘘,等我先说完。”他浅浅地笑着,借着月光去瞧,方才还带着点杀意的小修罗如今娇娇弱弱的被自家堵在了国师府的围墙边上,心中微起旖旎。 “我听那些与你亲近的人,都是唤你阿嫣的,虽说一开始我也是唤你阿嫣,可是还是带上了姑娘二字。”他垂下了眼帘,轻声呢喃。 “阿嫣…阿嫣。” “以后我便唤你——阿嫣?这名字还真是应了你这娇俏模样。”沈洲笑语晏晏,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撩起面前姑娘几缕发丝,直逼她到墙角处,半俯身子凑她耳边,一语激起了心中涟漪。 “那么,阿嫣何时愿入我国师府。” 这语调轻轻。 却让池嫣的心尖,真真切切地颤了一下。 第50章 难释怀 沈洲声线低沉,动摇了池嫣多年来从未颤动的心。池嫣双唇轻抿,手指捏了捏衣摆,竟是犹豫了。 在沈洲逼她至墙角的时候,她没有丝毫的反抗,反倒是期待着沈洲对自己说些什么,可是在沈洲说出口的时候,她却心头一揪,踌躇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洲也不急,就垂着眸子看向自己身前的姑娘,笑意盈盈地等着回复。 池嫣轻吐出了一口气,睫羽颤了颤,只说出了两个字。 “抱歉。” 很无力的两个字。 沈洲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意料之中罢了。他本意也不是叫池嫣这么快就答应他,只是提前打个预防针。 毕竟长时间瞧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在自己面前晃悠,自己还得处处注意,太憋屈了。 沈洲不是那种能受憋屈的人。 于是沈洲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毕竟被拒绝,并不能妨碍自己继续喜欢池嫣,也不能妨碍自己继续追池嫣。 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瞧着池嫣背过双手静静地靠在墙面上,垂着脑袋不吭声,气氛也不似方才,沈洲有点于心不忍。 他轻轻笑了,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突兀,又使池嫣愣了一下,茫然抬首看向沈洲。 “你……” “无事。”沈洲笑意浅浅,双眸弯弯,稍后退了些用手拍了拍池嫣的头,见池嫣没有躲闪,笑意更甚。 “我等你。” 等你准备好了,我随时都可以迎你入府。 天上的云彩缓缓移动,月亮渐升,此时已经恰好能照见沈洲。 沈洲微侧身,朝着池嫣伸出了一只手,月光洒在了他身侧,在他青色的衣衫上划下了一道靓丽的弧线。 “走吧,临近秋末初冬,夜深天气冷,莫要染上风寒。” 顿,勾唇又添。 “倒是叫我担心了。” 池嫣双唇微张,呼出了一口气,凝了些许薄雾,略朦胧了眼前沈洲的身形。 她并未多言,只是垂眸拉上了沈洲的手,提步跟了上去。 心中酸涩渐升,池嫣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否真切,但是沈洲的一举一动,她全都看在了眼里。 这不可能是假的。 自己本就不太懂感情,不懂情情爱爱,自小边生存在那种环境下摸爬滚打,本就生性薄凉。 池嫣见过为了图欢而去骗姑娘感情的,为了面子而去赌姑娘感情的,见过为了揣摩人心去玩弄姑娘感情的。 看惯了世间百味,见多了腐烂人心,对待感情这一方面的事她拿不下手。 且不说是否是自己对这方面的触感淡了,光是自己曾经年少的那个经历,就让自己无法释怀。 那件事永远都是池嫣心尖上的一道沟壑。 永远都是一道疤。 她就跟在沈洲的身后,感受着沈洲手中的暖意,也顺着掌心传到了心里。 云层浮动,光影忽明忽暗,此时沈洲走在自己身前,池嫣低着头去看,也只能看见沈洲宽大的后背。为数不多的月光也只落在了沈洲的肩头。 池嫣唇角扬起了淡淡地笑,她微一抬头,脚步又加快了几分,提步追至沈洲身侧。 她握着沈洲的手不经意间的紧了几分,沈洲也微愣,看向自己身侧含笑的小姑娘。 池嫣注意到了沈洲的目光,却并没有偏头去看他。 以后的路充满未知,即便是池嫣再聪明,再厉害,也不能保证能预测到什么。 没办法预测未来,就留住现在的暖意吧。 第51章 秋猎会 弓弦拉满的声音传入耳畔,形如满月。 燕承意腰部挺直,身微侧,单眸半阖,手持长弓对准了一只小雀。葱指勾出弓弦,心中默数,唇角一扬松手放箭,只听‘噔’的一声,小雀哀啼,眨眼间便落了地。 “漂亮!” 见射中了小雀,燕承意并不意外,却还是忍不住的赞叹了一声,将弓箭背在身后,提步便寻了过去。 拨开灌木丛,却见一红色罗纹衫的女子躺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单腿蜷曲,左手肘部搭在膝盖,右手双指捏着那根被他射出的剑。 “哟。”见人寻了过来,女子眉梢添笑,一甩长衫翻身便从树枝上跃了下来,平安落地,黑色长靴踏在枯落的断枝上发出了清脆一声响。 女子挑了挑眉,走到发愣的燕承意跟前,用箭尾戳了戳他的肩膀:“燕承意小公子,您是不是对射小雀有种莫名的执着感…” 她略带惋惜地看着被燕承意一箭射了个对穿的小雏鸟,摇了摇头,还给了燕承意,随后又退了一步,靠在树干上双手环胸,饶有兴趣地看向满脸疑惑的燕承意:“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 燕承意啊了一声,将小雀丢在自己身后的篮筐里,挠了挠头并没有回答女子的问题,开口道:“池、池嫣姑娘…?”他试探性的唤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池嫣。 池嫣轻笑,心中自然知晓他在想什么。自己今儿个一身劲装,护腕束袖,脚踏长靴,长发也被扎成了马尾,颇有江湖女子之姿,方才又懒散地躺在树枝上,一瞬间确实难和往日的池嫣对应上。 “怎么?”她笑语晏晏,抬了抬下颚,随手折了枝枯黄的小枝把玩着。 “是不是觉着我穿成这副模样,有点不可置信?”语落,还不忘朝着燕承意挑了挑眉。 燕承意诚实地摸了摸后劲,笑道:“是有点…毕竟池嫣姑娘是青楼女子来着,按理来说…按理来说应当是那种…啊抱歉!” 话还没说完,燕承意忽地觉着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抱拳俯身道了个歉,却把一旁的池嫣逗乐了。 “你方才是想说,风情万种吧?”池嫣笑着举起自己手中的小枝,接着阳光细细的瞧着,续道:“没什么的,你不用道歉,这种话也不得罪人啊。” 燕承意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毕竟我印象中…你们这些姑娘都很娇俏的…没想到还能有这般英姿飒爽的模样…” 池嫣眯了眯眼,双指夹着那根小枝,对准了一根树干,反手又将小枝飞了出去,定睛一瞧,恰好插在了树干上,没入半分。 “这有什么?”她笑笑。 “日后能叫你吃惊的还多着呢。” 燕承意怔怔地看向那棵树干。 方才那一甩,刚劲有力,绝非常人能做到的。这也只能证明,池嫣会功夫,而且功夫不浅。 池嫣拍了拍手,轻轻抚平了方才躺在树枝上在裙摆处压出来的褶皱,又道:“之前没能瞧见燕小公子的箭术,今日有幸瞧见,果然名不虚传。” 话语间,池嫣偏头看向燕承意身后的长弓,笑意愈深:“几日后宫中会举办秋季围猎会,不论是皇室,官员,还是一些世家子弟,凡是有点功夫的都会去凑个热闹。” 她走到燕承意身侧,问道:“怎么样,燕小公子去不去?” 听此,燕承意思索片刻:“我确实有听父亲提到这个,本来觉着麻烦不打算掺合的…这玩意年年都有,一群老油条在也讨不到什么甜头…” “今年会不一样的。”池嫣神秘地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弯了弯眸:“今年沈洲破天荒的也要去凑热闹,肯定会不一样的。” 秋季围猎会只是历代传承下来的一个活动,沈洲本就不感兴趣,也很少参与,就算是参与也只是走个过场,随便玩玩。自打宋寰登基之后更是放肆到连过场都不走了,作为当朝国师,索性直接在府内呆一天。 不管宋寰怎么撒泼祈求用好酒好物去“贿赂”沈洲,沈洲都是一个字,滚。 这导致后面宋寰也放弃了,任由沈洲自己浪。只要不破天荒的来了兴趣把围猎场地掀了就行。 然后今年池嫣被沈洲寻来了。 我们的国师大人也来了兴趣。 沈洲去找宋寰说的时候,解释的原因是想带池嫣好好玩玩,她一小姑娘,又在春羽楼呆了五年,自然是很少见着这样的场面,再说池嫣身手那么好,不去玩玩才是可惜了。 可谁又知道,沈洲只是想起来多年前,自己还是宋寰的一名侍卫的时候,有幸瞧见一名姑娘在秋季围猎上射箭。 一套动作行如流水,恰好抢了自己准备射下的猎物。十四岁的沈洲本欲开口大骂,却见那姑娘回眸朝着自己挑衅一笑。 那一笑不仅没有激怒沈洲。 反而一眼万年。 第52章 倾朝覆 朝中的金壁上盘着卧龙,凤羽坠边,镀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银色。 宋寰坐在龙椅上,单手支在扶手处,五指微蜷抵着额头,双眉紧蹙半阖着眸子,一言不发地扫过整个大殿。指尖轻敲扶手,哒哒声就如同一把刀刃,一下又一下的戳着心尖。 “这样啊——” 良久,宋寰才低着脑袋轻声笑了,沉声吐字,传入了文武百官的耳畔。 他微微掀起眼帘,扫向众人惊恐的脸上,唇角扬起一个弧度,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你们怕什么?朕还什么都没说呢。” 宋寰背过了手,笑道:“别低着头,搞得朕好像怎么了你们似的。” “抬头看着我。” 一语出,无人回应,就连沈洲也闭着眼站在前方做出思索状。 “最后一遍…”宋寰放缓了语调,面上怒意尽显,又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折刀。 “都给朕抬头——!” 折刀甩出,两片刀刃恰在人群中绕了一圈,百官皆是面露恐色,抬头跪了下去不敢吱声。 在折刀绕回来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的沈洲缓缓睁开了双眸,他站起了身,并未回首,双指微抬便夹住了那把折刀,轻声笑了:“陛下何必动怒,此等小事,莫要气坏了龙体才是。” 沈洲眸添笑意,拱手朝着台上的宋寰行了一礼,又将折刀递了回去,续道:“约莫过些时日,首辅大人也要回来了,到时候牢中之事自会有个交代,究竟是哪出了问题——”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面上笑意褪去,稍一回首,看向朝中百官恭恭敬敬的模样,心中泛恶:“一查便知。” “现在问这些废物也问不出什么。” “白费功夫。” 沈洲眸色冷冷,并未多言,却让百官身子随之一颤,又一齐低下了头。 他们并不想与这个疯子扯上点什么关系。 “这个理,朕自然是知道的。”宋寰接过沈洲手中的折刀,甩了一下收回了刀刃收于袖中,眸色一暗,又望向了底下的百官。 “细算着,朕坐上这皇位已经有五个年头了。”他的语气平缓,咬字清晰,并未刻意去强调着什么,却宛如一个警钟,打响了每个人心中沉寂多年的事迹。 五年前那一阵腥风犹如影布,再次清晰地展现在了眼前。 “朕觉着,朕并没有亏待你们。” “也没有轻视任何一个人。” 他甩了一下衣摆,双腿交叠坐回了龙椅上,两只手在膝前交叉,手指互相摩挲,话中讽刺之意毫不遮掩,句句如针,语气犹如坠落冰窖,直击骨髓:“莫不是朕平日里对着你们和颜悦色久了,反倒是让你们忘了朕的真面目了。” “秋季围猎将至,你们给朕整这一出好戏,妙啊,好啊,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说罢,竟是笑出了声,却在眼底瞧不见丝毫笑意。 “陛下息怒!”跪在底下的百官终是受不了这碾压式的压迫感,齐刷刷的俯在地上。还是燕勒之率先开了口,才接二连三的有人续上‘陛下息怒’四个字。 声线低沉又发虚,若不细听就和没说并无两样,宛若虚无。 宋寰嗤笑一声,用拇指轻轻拨开额前垂下的碎发,挑眉:“你们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们又不清楚究竟是谁有了反叛之心串通了牢中犯人将其放出大半。” 毕,他偏头看向一旁的沈洲,沈洲会意,反手打开腰间折扇一挥,一侧的红布被揭开,几个被束缚着手脚的狱卒。 他们无一不是嘴巴被布条绑着,红着眼眶呜呜咽咽,连连摇头。 宋寰瞥了一眼,起身抽出了早便备在一旁的长剑,借着反光看了一眼跪拜在地上的文武百官。 未语,他手腕一翻,剑刃挑开了那几位狱卒手脚上的绳子。 见状,那几位狱卒连忙下跪连连磕头,求着宋寰放过他们。 宋寰张唇一笑,缓缓抬手。 他上一秒还是俯人耳边道了句无事。 下一秒便甩出剑影,敛了一条性命。 他不顾百官惊呼,剑影残残,混着血光飞溅,刹那间,七条人命便交代在了宋寰手下。 龙袍上沾了大片血污,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小皇帝此时完全判若两人。他微微偏头,露出了溅上了血渍的半张脸,居高临下地看向百官,反手又将长剑插入了一具尸体的胸口。 “他们这些人,最大不过三十七岁,有些家中已有未婚妻,有些尚未与自己心爱的姑娘吐露心意,有些家中儿女齐全,甚至还有父母健在。” “他们方才想求饶,想活下去,想让朕放过他,那怕辞去官职,活着就行。” 宋寰抬手随意蹭了蹭脸上黏稠的鲜血,微微蹙眉,又笑:“可是朕并没有管。” “因为朕并不能保证,他们到底知不知晓此次反叛的消息,他们到底是不是反贼。” “反正你们也无人告诉朕,朕只得将那日巡岗的狱卒尽数斩杀,以绝后患。” 他摊了摊手,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说罢,又侧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沉默不语细细思索的沈洲。 “不是有人想谋反叛变吗?朕没有不允啊,反正都是人吃人的弱肉强食,朕当年也是踩着人头才坐上这个位子的。” 宋寰坐回了龙椅,沾满鲜血的双手交叉抵在下巴处,笑意满面,宛若春风。 当然,这是在忽略他脸上以及身上血污的前提下。 “你们之中若是有人能取下朕的头颅,并且能让朝中百官天下百姓心服口服的话,这皇位自然便是你的。若是有人能连朕的头颅都不取,直接让天下百姓反了朕,这皇位朕便拱手相让。” “同理。” “本就无时无刻不在争那个你死我活,朝中一向如此,你们对待沈大人的态度不也是又恨又惧么?面对近乎和皇帝平起平坐的国师大人,谁不怕啊——?” 沈洲闻言,也被唤回了思绪。 他倚身靠在一旁,轻笑道:“毕竟这当朝本就是你我二人倾覆的,觉得可怖是理所当然的。” “畏也好,敬也罢,拿本事说话。” “都是老狐狸了,没必要玩那下三滥的手段,借刀杀人。” “秋季围猎将至了。”沈洲懒散地把玩着手中的扇子,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朝着坐上的宋寰微微颔首,又看向跪拜着的文武百官。 “小把戏暂时收着些,要闹就撂到围猎之后去。这次的围猎很重要,莫要坏事。” 宋寰用手帕拭去了手上的血渍,骨节分明的手硬是在大片红色的衬托下多了几分凄美。 他收起了手帕,挑眉看向沈洲,笑道:“众爱卿可听清了,沈大人难得参加一次。” “莫要坏了他的兴致才是。” 百官俯首,无一不在心中骂了句脏话,骂宋寰态度转变之快。 若不是另一边的几具尸体以及宋寰龙袍上的血污难以忽视,众人怕是真的要当这只是一场平平无奇的早朝了。 宋寰打量了打量百官,嗤笑一声,什么都没说,便起身跨过几句尸体从暗门离开了主殿,留下一群官员大眼瞪小眼。 “反正你们只需要记住一件事。” 沈洲心知宋寰这是把烂尾巴扔给了自己,抬手按了按眉心,开口道:“在秋季围猎之前,莫要惹出什么乱子。” “且不说陛下如何。” 他眉梢添笑:“我还在呢。” 第53章 见秋燕 燕将归南,长尾染枯色,秋季围猎会的场所百年不变,依旧是大家熟悉的地方。 池嫣用五指轻轻擦拭了一下微落灰尘的木栏,垂眸浅笑,手部用力侧身翻了出去。 入目是黄土卷枯草,暮秋之色略显荒凉。长枝被小风吹的微微发颤,却更能激起围猎人员心中的激情。 来者皆是身穿劲装,干练简洁,也有极少一部分单纯为了看热闹,寻了个阴凉撑棚饮酒。 “怎么了?” 见池嫣发愣,沈洲翻身下马用折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 “难得出来玩玩,怎么瞧你不高兴似的。” 被人一敲,池嫣回神摸了摸被敲的地方,难得没有打回去,掀起眼帘看向站在身侧身着玄色劲装的沈洲。 他也难得将那墨发扎成马尾。 倒是干练了许多。 “无事。”池嫣笑了笑。 “只是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罢了,上次来这地,还是七年前。” 那年池嫣才十岁,就已经来参加围猎会了。本来一个小丫头,这个年纪应当老老实实在府中呆着,而池伺却偏偏经常教池嫣一些拳脚功夫,恰好池嫣自身也对这方面感兴趣,自己私下便经常琢磨。 七年前的秋季围猎会上,池嫣射中了一只南归的大雁,吸引了不少眼球,现在想想。 池嫣叹了口气。 可能也就是增加丞相府威望的一个法子罢了。 “是么?你一个姑娘家,七年前便开始参加秋季围猎会了?”听此,沈洲倒是来了几分兴趣,笑着看向池嫣。 池嫣一挑眉,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也就那一次罢了,毕竟后来…” 毕竟后来,丞相府就灭门了。 提到了不好的事情,沈洲蹙了蹙眉,急忙转移了话题道:“阿嫣身手那么好,射箭必然也不错。”他抬手揽上了池嫣的肩膀,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微微垂眸。 “必然能让大家眼前一亮。” 突然被人控在了怀里,池嫣有些别扭,脚底转了一下挣脱束缚向后退了两步本能做出防备状:“沈大人…” “哎——”沈洲将折扇抵在了池嫣的唇边,轻笑:“你我二人都有过命的交情了,这么叫着多生疏,你瞧瞧,我都唤你阿嫣了,你也别一口一个大人的唤我了。” 听此,池嫣不解,犹豫道:“那我…?” 沈洲收回了折扇,展颜一笑,稍一偏头侧身便又凑到了池嫣跟前:“唤我怀瑾。” 沈洲,字怀瑾。 一语出,池嫣瞳孔一缩,明显的怔了一下,略带茫然地看向了沈洲,试探性的开了口:“怀瑾?” “嗯。”见人唤了自己的字,沈洲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阿嫣唤我怀瑾即可。” 确认了沈洲并没有开玩笑,池嫣颔首,算是应了。 自打认识了沈洲以来,自己不是直呼姓名暗讽,便是一口一个大人唤着。 现在唤上表字了,还真有点不适应。 “不带上姓,直唤怀瑾,显得亲近些。”沈洲笑意满面,直接把自己心中的如意算盘说了出来,意识到自己说出口了之后不但没紧张,反而继续不要脸地看向池嫣。 池嫣侧首看向沈洲,笑出了声,背过手提步走到了前面。 “走了。” 她微顿,回眸一笑:“怀瑾。” 一语出,沈洲站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后打开折扇跟了上去。 “来了。” “阿嫣。” 时到正午,白景直升,洒下的阳光落在了二人身上,影子缓缓拉长,交缠在一起。 如同秋燕齐归。 第54章 心尖上 年年围猎,年年都是同样的套路,不过到底来说,这秋季围猎也算是公平的。 不论是皇室贵族还是普通的官员子女,是个人都可以来参加,若是一些平民百姓和江湖中人感兴趣,也可以来参加。 所以说这秋季围猎,是为天下人举办的。且猎到的猎物是五五分,谁都不亏。 秋季围猎开始前,总有那么一系列虚伪又繁琐的礼节和流程,什么祭酒宣言射箭拉开序幕,这也就是为什么宋寰每次都试图拉沈洲来和自己一起受罪的原因。 因为他真的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呆着。 没人陪自己喝酒,没人陪自己看热闹。 又因为怕危险怕有人趁机暗杀皇帝,他又不能和其他人一起去玩。 如同地里的小白菜,可怜没人爱。 然而今年沈洲好不容易参加一次,还是为了陪池嫣。 “……” 感受到了某个灼热的目光,沈洲微微抬眸,看向正坐的撑着下巴面如死灰的宋寰。 他抿唇轻笑一声,毫不在意宋寰要吃人的眼神,满面春风地朝着宋寰摆了摆手,随后起身举起一个酒杯,刻意提高了音量。 “秋季围猎即将开始,在此,沈某敬陛下一杯,预祝今年的秋季围猎,也能顺利进行。” 语落,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 掷字有力,语调激昂又诚恳,也激起了其他人员的热情,纷纷起身敬酒。 “敬陛下一杯!” “顺利进行!” “我也……” 宋寰:“……” 沈洲不顾宋寰恨不得一箭射死自己的目光,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坐回了自己的位子,笑道。 “好小子,还敢那般盯着我。” 池嫣抬指敲了两下桌面,又将一颗葡萄送入了嘴中,看着沈洲又坑了一把自己的‘好兄弟’,险些没忍住笑出了声,被葡萄的果肉噎住。 “怀瑾啊…”她抚了两下胸口,强忍笑意:“你这么坑他,就不怕他日后对你使绊子吗?” 一语出,沈洲的身子僵了僵。 宋寰确实这么干过。 毕竟俩人互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依稀记着十四岁那年,自己因为失了只猎物,偏移箭风抢了宋寰那只兔子之后,宋寰给自己饭里下药的事。 虽然只能让人引起简单的腹泻,但还是令人难以忘却。 沈洲:“……” 见沈洲沉默,池嫣心中了然,故作不知的模样扬起唇角,双手托着下巴侧身盯着沈洲,拖长了尾音。 “——怀瑾,沈大人——国师大人?” 她笑嘻嘻地眨了眨眼:“怎么不说话了?” 沈洲回神,急忙曲指抵在唇前咳嗽几声,正色到:“嘁,就他?他能给我使绊子?怎么可能?” 语落,又侧首看向池嫣,目光落在了她唇边吃葡萄残留的汁液上,用拇指轻轻擦了一下,轻笑:“合着你想笑话我呢?” 池嫣哎了一声,弯眸偏头躲开了沈洲的手,顺势侧身靠在了旁边:“你猜对了?” 反正之前已经袒露过自己的心意,沈洲也干脆不在继续维持那所谓的君子人设。他点头轻哼倚在了桌边,半倦双眸,单手撑着头,唇角添笑,另一只手拿着折扇抵在了池嫣脸侧。 “对啊,我猜对了,多棒啊。” 顿,又耸了耸肩,借势动了动身子又离池嫣近了些,折扇挑人下颚:“要不阿嫣夸夸我?” 似是早便料到沈洲会是什么反应,池嫣并没有对沈洲的一系列动作感到吃惊。她左手将挑起自己下颚的折扇微微向下移了一下,右手揽人脖颈又让他离自己近了些,笑道:“好啊。” 语落间,她便直起了身子腰塌一软整个人贴了上去,偏头凑人耳边低声喃喃,音量只能让二人听见,说完便松开沈洲欲起身离去。 “哎。”沈洲垂着脑袋,唇边是遮不住的笑意,抬手抓住了池嫣的皎腕不让他走。 若是细瞧,还能看见他的耳廓微微泛了点绯色。 “说完就走,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那话当真是戳中了沈洲的心窝。 没人听见,只有他自己听见了。 池嫣说的是—— “那我便夸夸你。” “怀瑾,当真是恰好卡在了我的心尖上,什么都知道。” 第55章 遇故人 “噗嗤。”池嫣侧身看向抓着自己手腕的沈洲,双眉微展,面上添了几分得意之色,却只是轻笑一声,没有回答沈洲的问题。 沈洲抓着她的力气并不大,池嫣微微一挣便将手抽了出来,提步走到另一边拿起了两把长弓,丢给沈洲一把,笑道:“接着,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沈大人还在乎这个?” 接过池嫣扔来的长弓,沈洲笑了两声,起身试了试弓弦,回道:“若是别人对我说这种话,我自然是不会在意的。” 他将长弓背在身后,提步走到池嫣身边,俯下了身子:“但这人是你,就会不同。” 池嫣挑眉,目光微微移动看向了台上的宋寰。 他依旧是黑着脸,紧紧地盯着这边。 二人对视,宋寰面色一动,染上了几分笑意,突然开口。 “——秋季围猎会,现在开始!” 下一秒,数百名代表一齐出了原本休息的棚子,沈洲还没来得及回头去骂宋寰,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马鸣,自己头顶上的棚子突然剧烈晃动。 再抬首去看,一位小姑娘踏了一下棚顶飞速跃起,前腿微曲后腿拉开,饶好的眉目微凝,唇角却扬起了淡淡的笑意。 她从身后的箭筐里抽出了三把羽箭架在长弓上,手部聚力,弓弦拉成满月状,吐气放箭,三支羽箭正中靶心,她也恰好落地,足尖点地顺势转了个圈,右手随意拔了一下扎起的马尾,回首看向沈洲的那个棚子,嫣然一笑眨了眨眼,抱拳俯身。 “不好意思,国师大人。” “张烨!” 刚才行完一礼,后面一男子便牵着马儿走了出来。他先是朝着沈洲池嫣二人微微俯身,随后又蹙眉看向张烨,寻了个地拴上了马儿便提步走了过来,强行压下心中怒意。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样多危险多逾矩?且不说那是国师大人的棚子,就算是任何一个人,你都不该如此,你教养何在!” “呸。”张烨双手环胸站在原地,眉尾一扬,抬起下颚看向张景屿,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是此次的代表,来晚了还不应该快点吗?!方才我若不用轻功跃起,也会伤着棚中人的!” 说罢,毫不留情地甩了一记白眼,绕过张景屿来到了沈洲池嫣面前,再次抱拳:“抱歉啊,二位。”语落间,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池嫣身上,眉宇划过一丝惊喜之色。 池嫣注意到了那一抹异样情绪,眸色一闪,勾唇笑了笑。 将军府大小姐张烨,当朝将军张景屿之妹,身为将军府的小姐,打小便受这种氛围感染,不喜欢姑娘家的小玩意,偏爱舞刀弄枪,身手了得。 张烨不似寻常的那种大小姐温柔贤淑,知书达理,却为人正直,性情豪爽,也是个讨喜的姑娘。 “无事。”沈洲微微颔首,提步走出了棚子,又瞥了一眼正中靶心的三支羽箭,笑道:“张姑娘的箭术一向了得,身手也不错,今日一见,着实让沈某赞叹。” 张烨一笑,单手叉腰豪爽的摆了摆手,笑着应了两声,又回首去看身后的张景屿,吐了吐舌:“看吧,也就你在乎这么多!” 张景屿嘴角抽了抽,抬眸睨了一眼沈洲和池嫣,确认二人是真的没有在乎之后才松了口气,说道:“下次不许这样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又朝着沈洲池嫣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张烨得意地笑了笑,目送张锡离去,切了一声又回首望向这边,试探性地抬手指了指池嫣,幽幽开口:“池…嫣?” 池嫣偏头,心下了然:“是我。” “我前些日子听着传闻,说什么前朝丞相之女池嫣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假的,没想到是真的啊——”张烨脸上的诧异之色尽数流露,笑着凑到池嫣跟前上下打量。 “我还听说你便是那春羽楼的阿嫣…没想到这些年你竟是过的这种日子…真是可惜了……” 话音未落,一旁的沈洲便咳嗽了两声,张烨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啊了一声道了句抱歉,又抬眸看向沈洲,笑着揽上了池嫣的肩膀了然道:“沈大人何必如此,我不和你抢。”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池嫣身子一靠,扬眉看向沈洲:“张姑娘在之前就与我有过几面之缘,多年前的那场秋季围猎上,我还与张姑娘交过手。” 顿,又轻声笑了。 “原本认识的人也就不多,也是难得寻见一个曾经见过的人儿了。” 沈洲微怔,垂眸:“算是故人。” “嗯。”张烨也是清楚五年前的事的,不在玩笑,松开揽着池嫣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 “池嫣认识的人本就不多,经过那一次,估计也就散的散,忘的忘了。”语落,添了几分厌恶之色。 “池伺那老王八蛋。” 一语出,池嫣微惊:“你也知道?” “自然。”张烨啧了一声:“当年他还试图拉拢我兄长。” 听此,池嫣垂眸颤了颤睫羽,摇了摇头:“罢了,我也不打算在去管这个了。” “都过去了。” 第56章 三尺雪 池嫣缄默,浅浅地笑了。 不再打算去回忆那荒谬的过去,不论如何,自己已经亲手掐灭了那燃在迷雾中的火苗,给予了自己心灵上的慰问。 人既已死,继续追究也没用。 她取出几支羽箭,回眸看向沈洲,展开笑颜,声泠泠。 “眼下这样其实也不错。” 沈洲了然,也抽出几支羽箭架在了长弓上。二人一齐松手放箭,瞧着那羽箭直接串通了靶子,激起林中群鸟齐鸣。 秋季围猎也正式开始。 沈洲侧首用余光扫过池嫣的侧脸,见她神情难得放松,发丝也被小风微微撩起些许。 这张漂亮的脸与多年前的笑脸重合起来,让沈洲一瞬间有些心悸。 时隔多年,小姑娘依旧是这般娇俏。 依旧是他心尖上的人。 可是这位小姑娘,太过于耀眼了啊。 耀眼到不只吸引了他。 … 开幕过后,参加围猎的人员便可自行活动寻找猎物。池嫣本来打算与沈洲分头行动,自己也寻思着找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心。奈何沈洲不同意,不放心让池嫣自己一个人在这种地方独自行走。 虽然池嫣身手了得,一般人奈何不得她。可是她的身份如今已经不是秘密,即便是明面上大家不会在意,但肯定会有人心里看不惯。再加上池嫣与沈洲走得近,那些人必然会挑着沈洲不在的时候去找池嫣麻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况沈洲也不乐意看着自己心悦的姑娘被别人刁难。 池嫣这么多年来也就参加过一次围猎,时间隔的也长,对于地形也不熟悉,一道上也就是沈洲在帮她指路。 池嫣在前面猎,沈洲在后面替她清清尾巴,时不时射两箭解决一下比较麻烦的猎物,却是安静的异常。 瞧见人烟愈发稀少,沈洲也沉默了一道,池嫣忍无可忍,终是停下了脚步。 “嗯?”见眼前的姑娘停下了脚步,沈洲一挑眉,偏了下头:“怎么了?” 池嫣长舒了一口气,回眸看他:“虽然知道你肯定不会害我,但我还是疑惑。” “你把我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作甚?” 沈洲立在原地半晌未语,手里依旧是拿着那把折扇,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在掌心。 良久后,似是想好了措辞。他垂首沉声笑了,提步走到池嫣跟前微微俯身:“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总不能说…是我吃醋了,不愿意让你往人多的地方去了吧?” 沈洲笑着摇了摇头。 “因为阿嫣现在还不是我的内人,我连个可以吃醋的身份都没有。” “所以只能耍些小聪明。” 一语出,池嫣明显一怔。看着沈洲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竟是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脊背靠在了一旁的树干上微微蹙眉,沈洲也借势抬手撑着树干,将人束缚在了自己身前,眸色沉沉。 “我知道阿嫣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暂时无法接受我,所以我可以等。” “但是阿嫣。”他缓缓低下了头,将脸埋在了面前姑娘的脖窝处,微微侧首,呼吸尽数打在了人的耳边。声线低沉,原本略显诱惑的声音此时此刻竟掺了些委屈的意味。 “就算是我,经常看见自己喜欢的姑娘与别人太过亲近,也是会有情绪的。” 语落,池嫣原本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沉默良久后才推了推沈洲,示意他稍微离自己远些。 沈洲又抬起了头,面上添了几分不悦之色,刚要开口就瞧池嫣唇角一扬,单手勾上了自己的脖颈,另一只手的手指微微蜷曲,蹭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那怀瑾想怎么样呢?” 池嫣并没有正面回答沈洲的问题,她只能暂时用行动告诉沈洲。 她心里是有沈洲的。 只不过暂时无法毫无顾忌的接下他。 沈洲眸色一闪,抬指轻轻地将面前姑娘耳边的几缕碎发别了过去,手指顺着脸颊滑倒下巴处,微微抬起。 “吃醋了,要不阿嫣来哄哄?” 池嫣了然,并没有多说什么,看着沈洲满含笑意的眸子沉默了几秒,便叹了口气。 她勾着沈洲脖颈的手微微用力,迫使面前的男人又离自己近了几分,另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领,两片薄唇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小姑娘的口中还带着些清茶的香甜味,双唇按着纹路微微摩挲,也让沈洲愣了几分。 这个吻并不像在春羽楼那次蜻蜓点水般的挑衅与撩拨,也不似客栈那次喂药骗吻时的不愿与羞涩。这个吻真挚而略显包容,不掺杂任何多余情绪。 沈洲左手揽住了池嫣纤细的腰肢,右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反客为主,却并没有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让这个吻又重了几分,算是回应。 “怀瑾。” 良久,池嫣松开了沈洲的衣领,单手抵在唇边低着头,却是微微掀起眼帘去看面前笑意盈盈的男人,开口唤了一声。 “我不会说话,这也算是个安慰吧。” “除了安慰,也是顺便告诉你,我心中并非没有你,你应当也知道——只是。” 她轻顿,睫羽压下了眸中别样的情绪,眸色一暗,如同静湖中卷起了几分深不见底的漩涡,难探测。 “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答应你。” “再等等我、好吗?” 沈洲站在原地看着池嫣,小姑娘难得露出了几分无措慌张的模样,这让沈洲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好。” 他抬手揉了揉面前姑娘的发顶,笑道。 “我等你。” 反正这国师府,你是一定要进的。 池嫣展颜,未接后语,只是揽过沈洲的手臂侧身看向被高大的树木遮住大半的天空,抬手抵在额头处眯了眯眼。 “怀瑾,你是除了江芷和薛禾,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十七岁的年纪,小姑娘也很容易被触动。再加上沈洲本就是蓄谋已久的老狐狸,恰好能给予池嫣温情,也卡在了她心坎上最柔软的地方。 难得的温情,化心头三尺雪。 池嫣垂眸轻笑,心中暗想。 所以这国师府,我一定会进的。 第57章 来比试 “燕、承、意——!!!” 小姑娘的怒喝直直的劈开了林顶穹烟,剑芒刺破层层愁云,震飞了无数惊鸟。 只见张烨单脚踏在岩石上,左手叉腰,另一只手提着长剑让那剑尖儿抵在了燕承意的下巴处。她面上怒意尽显,双眉紧蹙,眼尾上扬,一双清澈的眸子也添上了几分不悦之色,恰好倒影着燕承意的模样。 燕承意单手拿着长弓靠在树干上,咽了咽口水,直勾勾地对上了张烨的眸子,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便又瞧见张烨一抿双唇,又将手中的剑往上抬了抬,燕承意只得又被迫抬起了下颚。 “那个……”燕承意垂眸,看向那微微倒影着自己面容的剑刃,怯怯开口。 “张张张、张烨…咱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剑放下……你说这要是哎哎!” 他后面那句‘要是不小心手抖了一下可一点也不好玩’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张烨便又将那剑逼近了些,堪堪贴紧了皮肤,却又没有划出血痕。 这力度把握的真的很好。 张烨嘁了一声,单眉一挑,嗤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今天已经第三次了,你当真不是对本姑娘有意见?” 燕承意抬手扯了扯抹额,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见他这副模样,张舌尖抵着上颚又啧了一声,手腕微转将剑掉了个头,收回了腰间剑鞘。 “你要是一次,跟我说是意外,我也就信了。” 她抬手拽起了面前少年的领子,在脸上扬起了一个异常和善的笑意,开口道。 “可是为何您次次都能和我撞见,还能寻着音抢走我的猎物呢?” 燕承意:“……” 可是这真的只是三次完美的巧合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为何每次都能和这位张姑娘撞见,还每次寻音射的猎物都是张姑娘准备射下的猎物。 但是这么完美的巧合,怎么解释怎么不对劲。如果是自己遇到了这种巧合,估计自己也不信。 他眨了眨眼,略带尴尬的扬起嘴角笑了笑,脚步微挪,也不打算解释了。 他打算开溜。 可就在燕承意刚刚足尖点地想趁机溜走,就觉得后颈一紧,再回首去看,就见张烨抬手扯住了自己的领子,面上笑意不减。 燕承意:“……” 我错了,我就该方才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让这位张姑娘揍自己一顿。 反正不论如何都是自己理亏。 “燕——小——公——子?” 张烨刻意每个字后面都拖长了尾音,猛地一拽将燕承意拽回了原地,续道:“燕承意。” “你想作甚?跑哪去?” “偷了猎物就想跑,是不是有点想的太美了呢?”张烨是实实在在的被气笑了:“前两次你撒腿就跑我放过你,本该就感恩戴德了,这次被我抓住了,还想跑?” 燕承意僵硬地转过了头,干笑几声:“那什么…” 张烨挑了挑眉。 “对对对对对不起!!!”燕承意急忙转身,双手掌心相对颔首鞠躬,开口说道。 他堂堂七尺男儿,能屈能伸。张烨身为将军府的小姐,从小便开始习武,且不说真动起手来很难分出高下,这件事本就是自己理亏,他一不占理二不能和女子动手。 怎么想怎么不对。 只能道歉了。 “啊?”看着燕承意在自己面前鞠了一躬,张烨一瞬间有些发懵,一手抚上了后颈一手敲了一下燕承意的额头,笑道:“我又没让你道歉。” 她连连摇头,转身拎起放在一旁的长弓,朝燕承意招了招手,说道:“你小子箭术一向超群,认识这么多年也从未和你能堂堂正正的比过一次,这样——” 张烨背起了长弓走到前面,回首又看向了燕承意,双指并拢抵在额头处朝身后的少年微微一摆:“你先把你抢的猎物替本姑娘猎回来,然后咱俩寻个地,比比谁最后猎到的猎物多,如何?” “先说好。”她挑衅似的笑了笑。 “这次本姑娘提前有准备了。” “可不会输给你——” 燕承意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张烨已经提步朝着前方走去,嘴中还哼着小曲。 他一咬牙,抬手拍了两下额头,无奈之中已经算是默认了这次的比试,只得拿下背上的长弓跟了过去。 “喂——”燕承意撇嘴,唤了前方姑娘一声。 “你输了可别赖皮。” 张烨扬眉轻笑:“——自然不会,你也别事后不认账。” 二人提步朝着前方走去,拌了一道的嘴。长靴踏在枯木枝上的声音也响了一道。 第58章 喜欢的 “行呗。” 张烨潇洒地用手拨了一下脑后被扎起的马尾,反手将长弓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抬肘搭着膝盖坐在了一旁的岩石上,用拇指轻轻蹭去脸侧沾上的灰尘,爽朗一笑。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她伸出几根手指敲打了两下装着猎物的竹筐,朝着燕承意抬了抬下巴,双眸弯弯,眉尾一扬:“我承认我的箭术不如你,原本听着那些传闻还不大信,现在是真的见着了。”轻顿,又抬手抚上了后颈转了转脖子,笑道。 “心服口服。” 燕承意坐在张烨对面,细细地数着二人竹筐里的猎物,突然被这么一夸,一瞬间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又挠了挠头:“其实也不是,小烨儿你跟我也就差两只而已。” “差两只也是差,你赢了就赢了,自谦个什么劲。”张烨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腕,又闻燕承意后言,挑了挑眉,眸色一闪看了过去,笑着回道。 后又发觉有些不对劲,急忙坐直了身子,盯上面前的少年。 “你刚才喊我什么来着?” 突然被人这么盯着,燕承意有点不舒服,略带无辜地眨了眨眼,怯怯开口。 “小、小烨儿?” 一语出,张烨猛地站起了身提步上前,单腿蹬在石头上,一手拄着大腿,一手则是钳住了燕承意的下巴。 “燕承意,你哪来的胆子这么喊我?” “我我我我我…” 燕承意往后靠了靠,委屈地耸了耸肩,别过了目光,又缓缓抬手抵在了张烨的肩膀处。 “你你你你先离我远点!张姐!烨姐!咱好歹是个姑娘家,男女之别还是有的…你离我这么近,若是让别人瞧见了——” “哟。” 燕承意话音未落,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阵略显欠揍的男音。寻音望去,只见沈洲不紧不慢地扇着折扇站在不远处。 他眉间含笑,眸中暖情之色未减半分,似是心情不错,一身玄衣也不似平日青衫白裳的飘飘若仙的君子之姿,倒是有了几分凌厉。 “燕小公子——”沈洲一合折扇,朝着二人的方向轻点一下,又缓缓移动向这四周绕了一圈收回手中,笑道。 “兴致不错?” 见状不妙,燕承意本就被张烨吓得有些结巴,现在更是踌躇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手足无措地比划了半天。张烨翻了个白眼,直起身子松开了燕承意,朝着沈洲池嫣摆了摆手。 “你们怎么也在这?” “玩的有些累了,猎物也够了,我寻思着这地风景不错,也遮阳,便打算带着阿嫣来这歇歇。”轻顿,又看了一眼坐在岩石上的燕承意,笑道。 “想必燕小公子也是这么想的?” 突然被点名,燕承意的身子又随之一颤,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便又被池嫣打断。 “行了怀瑾。”她扶额笑了笑:“你就别逗他了。” 瞧他那纯情模样。 这句话池嫣没有说出口,只是背手耸了耸肩,朝着沈洲挑了挑眉。 沈洲了然。 “我说燕承意。”张烨双手环胸站在一边,一个劲的用脚尖拨弄一旁的草尖,似是有些不耐烦:“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燕承意回神,长长地‘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就是觉得这个称呼挺可爱的…咱俩认识那么长了,这么叫也不行……” 越往后,燕承意的声音越小,随着张烨的眸色闪了几分,燕承意直接觉得下一秒张烨便会提着剑朝自己砍来。 直到张烨噗嗤笑出了声。 燕承意:“?” 他有些发愣地看着自己面前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来的姑娘,百思不得其解。 张烨抬指拭去眼角渗出的泪花,扬眉看向燕承意,说出了池嫣方才没说出口的话。 “瞧你那纯情模样。” “跟个小姑娘似的,逗不得撩不得。” “稍微一怎么样就能愣半天。” 被张烨那么一说,燕承意的耳尖瞬间染上了几抹枫色,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张烨挑眉,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行了,随你怎么喊,仔细想想这名儿似乎也不错。”说罢,豪爽地对燕承意抬了抬下巴:“怎么样?” 燕承意点头,算是应了。 池嫣站在旁边,听了这话连连点头,还扯了扯沈洲的袖子。 “你说这燕承意是不是挺可爱的?” 听此,沈洲眉尾扬了扬,问道:“你喜欢可爱的小少年?” “不。”池嫣摇头,回答的倒是干脆。 “哦?”沈洲眸中添了几分笑:“那阿嫣喜欢什么样的?” 池嫣侧身瞧他明知故问,又偏头笑出了声,倒也配合了沈洲,抬手抵在下颚故作一副思索状,认真开口:“我喜欢那种长得俊的。” “嗯。” “只面对我脾气好的。” “嗯。” “无条件站在我这边的。” “嗯。” “头脑聪明有心机的。” “嗯,然后呢?” 池嫣看向了沈洲含笑的双眸,勾唇。 “但也不是只要是这样的我就喜欢。” 沈洲不解,却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便又被池嫣打断。只瞧那姑娘神色平淡,笑意不减,开口便是声似泠泠。 “还要姓沈名洲,字怀瑾。” 第59章 爱的人 沈洲有些发愣地看着池嫣,全然没有料到池嫣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而另一边的燕承意和张烨也是愣了两秒,随后识趣地别开了目光,二人聊起了自己的话题,也缓缓地挪动了步子离着这边远了些,给沈洲池嫣腾出了空间。 张烨首当其冲抄起旁边的长弓跨过杂草:“哎呀,小意子,来瞧瞧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燕承意了然,提着竹筐拿着自己的长弓跟了上去:“哎,小烨儿你慢点跑!” 张烨翻了个白眼,顿了一下抬手拽住了燕承意的手腕加快了脚步。 目睹这一切的池嫣:“……” 她缄默,先是朝着沈洲摊了摊手,随后又看了一眼张烨燕承意二人,笑道:“你对这个结果很惊讶?” “怎么说呢,是有点。”沈洲浅笑,看着池嫣微微扬起的唇角,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池嫣还没有同意入国师府。 看着沈洲这副模样,池嫣着实忍俊不禁,也挑起了长弓甩了两下背到了左肩处,续道:“这有什么,我不是说过我自己的心意了么?” 沈洲微顿,一瞬间有些失笑:“但是…” “但是之前你还不确定我是否是真的已经倾心与你?是心怀感激还是真的爱?”池嫣弯眸,打断了沈洲的话自己接了上去,话音刚落,又走过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添。 “你现在知道了。” 语落同时,她也朝着沈洲摆了摆手,提步朝着张烨燕承意二人的方向走去,说道:“猎物也差不多了,天色将晚,往回走吧。” 沈洲这次是真的被池嫣惊到了。 他似是这时才想起来,自己为何会被池嫣吸引,又为何会爱上池嫣。 因为这个小姑娘不论何时,都与常人不同,她总是会坚寻着自己的路子。 池嫣不似大家闺秀那般温婉贤良,却不失娇俏;她不似江湖女子那般豪爽,却有着自己的韧劲,像泥潭中的毒蛇,又像那罂粟花儿。不管经历过多少黑暗的事,她总是会坚定着自己的路,一步一步走,一步一步往上爬。 就连做事风格雷厉风行干脆利索,从不会拖泥带水给敌人留下把柄。在感情方面也不会遮遮掩掩,磨磨唧唧,扭捏的不成样子。 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池嫣表现的很明显。 沈洲看着池嫣的背影,浅浅一笑。 这就是自己喜欢的姑娘啊。 池嫣会借着自己的优势,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前想要杀自己,她心知自己的身手比不过,便会竭力借助各种势力,也借着自己的身份来接近。 阳的能刚,阴的也能玩。 在误会解开之后,池嫣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一切。 敢作敢当。 池嫣当时还说过一句。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我没斗过你,你把我抓了,最后我也会大大方方的承认。” “反正都是我做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没斗过你是我没本事罢了。” 沈洲突然颔首笑出了声,走在前方的池嫣葛然回首,略带不解地看向了沈洲,后者则是摆了摆手又跟了上来,池嫣已经追上张烨与燕承意了。 光透过交错的枯枝洒了下来,笼在了自己面前的姑娘身上。 这便是自己爱的人。 池嫣还在和张烨与燕承意聊天,又注意到了沈洲的目光,回眸莞尔一笑,仿佛又把沈洲拉回了多年前。 两次擦肩,两次都是错过。 这次,我不会在放开你了。 第60章 遭暗杀 四人顺着夕阳洒下的小路往回走,笑语回荡在了山间,也给略显颓败的秋景添了几分生机。 两位姑娘走在前方,一路上说说笑笑。沈洲与燕承意便走在二人身后,避免发生一些不重要的意外。 池嫣迈着轻快的步子蹦了两下,也不知为何,心情格外的舒畅。她抬起一只手臂,纤长的手指随意拨过了几根枯黄的草尖,稍一偏头,眸色一闪。 然而下一秒,她面上笑意还尚未褪下,眸中光亮却沉了下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池嫣抬手拽了一把张烨的手腕往身后一甩,左腿抬起扫过身侧,几根羽箭被她鞋尖顶过尾端调转了方向刺入不远处的树干。 池嫣腰部微挺,整个身子借势低了下去,右肩与地面平行,裙摆在方才的转势的同时扫开,如同一朵绽放的花儿。 见羽箭刺入树干,她也转了下眸子,舌尖轻轻拭过唇角啧了一声,足尖点地稍一用力,便挺了下腰杆再次站了起来。 一套动作行如流水,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再回首去看,身后另外三人的神色也已经冷了下来。 燕承意双眉微皱,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朝着四周扫了一圈,嘴角抽了抽:“怎么回事?” 沈洲撇了一眼身旁的燕承意,笑了两声。不曾想这燕小公子虽然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甚至还有点傻乎乎怂里怂气的,但是这面对这种情况下还真能沉下起来,是一点都不含糊。 “无事,正常。” 他五根手指不紧不慢地抚过了腰间折扇的扇骨,灵巧一勾便让折扇在手中绕了个圈,啪地一声打开遮在了自己面前,只露出了一双满含笑意的双眸。 瞧着身旁的燕承意不解地望着自己,他摇了摇头,续道。 “也就是被人暗算了而已。” “暗算?”不远处站在池嫣身后的张烨活动了下手腕,早便把长剑握在了手中,听见了沈洲的话才将目光扫了过去:“怎么回事?” “怪我。”沈洲喃喃。 “这人应当是冲着我来的,你们只是被我连累了罢了。” 听此,池嫣原本平静的脸上出现了几分龟裂。她不悦地皱了皱眉,一记眼刀甩了过去,直勾勾地盯着沈洲,嗤笑:“你这话怎么说?把我撇的这么干净。” 池伸出双指轻轻地蹭过树干,几块老旧的树皮缓缓脱落,在池嫣的眸中倒出了生命中最后的残影。 “其实原本的目标,应当是我罢。” 她收回了抚在树干上的手,双臂交叠环胸,又添:“你身为当朝国师,权势可一手遮天,而现在却整日围着一个青楼的花魁转,那些人明面上因畏惧你不敢说,可不代表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因为我和你走的太近,大家便觉得你无心朝廷,觉得你有了弱点,不在是曾经的国师大人,也比曾经更加的好对付了。” 她微顿,笑意冷了几分。 “所以现在他们也是分成了两大派,一部分想要接机除掉你,咸鱼翻身,提升自己在朝廷中的位子,顺便寻寻资源;一部分想要除掉我,让你把心全放在朝廷上。” 池嫣还欲续言,便听见自己身旁的小姑娘骂了句脏话,一拳打在树干上,还震下了些许枯叶。 张烨从不遮掩自己的情绪,现在脸上的怒意已经快溢出来了。她烦躁的扯了扯护腕,又系紧了些,骂道。 “这算什么?趁人之危吗?那群老王八蛋脑袋都是浆糊吗?有谁说了朝廷中人有了心悦之人便会好对付无心于朝廷了?既然如此全都打光棍好了,顺便在叫那些已有妻室的人休个妻和离一下?” 沈洲本来还打算去劝劝池嫣不要动怒顺便道个歉,结果转耳便听见了张烨放话,并且精准的捕捉到了‘心悦之人’几个字。 又瞧池嫣垂眸思索并未反驳。 沈洲心情甚好。 燕承意的心思没有其他三位那么细腻,也想不到那么多,但是他并不傻,听了几人的一番谈论后也明白了个一二三。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敛起了平日那种小公子哥的气质,平添了几分怒意。 “所以现在怎么办?” “现在……”沈洲依旧是悠哉悠哉地晃着折扇,听见燕承意发问,轻笑一声将折扇一合,看了一眼池嫣。 池嫣单眉一挑,目光缓缓移到了一旁的灌木丛上,无声地甩出腰间长鞭,毫不犹豫地抽了出去。 杂草四散,枯枝横飞,灌木丛瞬间被抽了个稀巴烂,与此同时,被灰尘遮掩地不远处也传来了一阵哀嚎。 众人顺势望去,只见一个人被池嫣的鞭子缠住了手腕,毫不留情地从灌木丛中拖了出来。 而池嫣则是轻描淡写地打量了一下那个人,沉声开口。 “说。”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已经有了足够的威慑力。 被池嫣长鞭束缚住的人单臂拄在地面上撑着身子,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面戴黑色薄纱,一双微微泛红的眸子紧紧张张地盯着面前几人,却丝毫看不出来慌张的意味。此时此刻,他只是竭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 像一只蛰伏许久却被敌方发现的小兽。 第61章 算因果 那男子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几人,艰难地活动了一下被池嫣束缚的手腕,却挣扎无果。 正打池嫣打算再次开口询问的时候,却见那男子面容突然狰狞扭曲,随后一抹殷红顺着脸颊缓缓滑下,黑色的面纱也看起来比方才颜色深了些许。 片刻后,男子倒在地上咽了气。 几人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面面相觑,是长久的静谧。 一瞬间竟是无人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燕承意打破了这压抑的氛围。 “是死士。” 他抿了抿唇,提步走上前。 “朝中的尔虞我诈本就很多,不少人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会去算计其他人,甚至是谋杀其他人,所以能信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有些人表面上和你是和颜悦色,可背地里却正在盘算着如何去将你送下九泉,拿着小本子算着你还能活多久。但是又因为自己不方便自己动手,所以好多人,则会养一些死士,这很常见,不足为奇。” 语落,燕承意叹了口气在尸体面前蹲下,低声道了句冒犯后揭开了尸体脸上的面纱,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尸体面上沾了大片血污,血液是从嘴中溢出的。 燕承意蹙眉:“咬舌自尽?” “不一定。”池嫣收回了长鞭,将那具尸体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 “血的颜色不对,嘴唇的颜色也不对,这只是在伪造咬舌自尽的假象。” 听此,燕承意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尸体,发现尸体的血液微微发黑,而嘴唇的颜色已经有些发紫。 原本因为要破舌尖出血量过多,血液会把嘴唇尽数掩盖,可是这却并没有全部都沾上血液,左侧下方露出了一小部分,恰好可以看到。 这就可以确认,这个人并不是因为咬舌自尽而死的。 “可是这没意义啊。”靠在一旁的张烨摊了摊手,并不明白这么做的含义。 不仅张烨,燕承意也不理解,转头看向池嫣,希望池嫣能解开他们的疑惑。 “有意义的。”池嫣缓缓开口,悠悠地吐出了一口气:“怕背叛罢了。” 张烨挑眉,原本的愤怒已经转变为好奇,开口道:“愿闻其详。” 一旁的燕承意也并不在乎别的了,双眸染上了几分敬佩之情,连连点头。 不久前正经的模样,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见状,池嫣着实是忍俊不禁。右手伸出了几根手指轻轻地抵着下颚,肘部搭在了左手小臂上:“简单,他的主子已经事先料到了他这次会暴露,所以事先便已经给他喂了毒药,而这个毒药恰好可以撑到刚才那个时间段。” 顿,池嫣眸中划过几分戏谑。 “这主子也是个聪明的。” 燕承意不解:“此话怎讲?不是死士吗?还用得着提前喂药?” 一语出,在旁边沉默许久的沈洲终于发话了:“这只是为了铲除所有的后患罢了,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他用折扇拨了拨拍了拍燕承意的肩膀,让他离池嫣远了些,自己站到了池嫣身侧,展颜笑了笑。 “是个人都会贪生,咱也不知道那个死士在被拷问情报的时候会不会因为贪生,‘不小心’泄露出了情报,对吧?” 张烨听此,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此言有理,我听兄长说过,国师大人的拷问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下来的。” 说罢,似是有觉得不够。 “不对,应当是人见人畏鬼见鬼惧神来了都得磕个头。” 池嫣被逗乐了。 燕承意却还是有地方不明白:“那他既然知道这次会暴露,为何还派他来?他图什么啊?” 一语出,池嫣脸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眸色凌厉,宛如一把锋利的刀,随时都能将他们口中谈论的人活剐。 “这个就更简单了,他这次的目的并不是想要杀了我们。” “他只是试探而已,而现在,他已经知道这次试探的结果了。” 然而这样的回答不仅没有解开燕承意心中的疑惑,反而有给他心中添了一层迷雾:“为何?” 沈洲垂眸,夕阳给他的睫羽上铺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他用折扇敲了两下掌心,浅笑道:“带上那位死士大哥,咱们下山。” “这次的幕后黑手,就是来参加围猎的一员。” 因果关系与来龙去脉,都太过于明显。 第62章 红颜乱 拙劣。 这是在宋寰看见沈洲将尸体丢在场地中央时的第一个想法。 这种戏码太过于拙劣。 尸体的的血液已经凝固,紧紧地黏在脸上,泛了黑色,就那么被随意地丢在了红色的地毯上。 燕承意与张烨回到了自己家庭那边的阵营,沈洲与池嫣则是站在尸体的一侧,给宋寰禀报了这次的谋杀事件。 宋寰眉头微凝,眸色暗沉,一手抵着下巴一手伸出两根手指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扶手,最后不悦地啧了一声。 “朕不是说过了么?” 他稍提高了一点音量,恰好能让全场的人都听见,却是声线低沉,怒意缓淌,如同恶鬼在耳边的低吟,索命前最后的提示。 “此次的秋季围猎很重要,你们那些小耗子不要给朕惹麻烦,不要坏事。” 轻顿,宋寰偏头,抬眸朝着场内扫了一圈,嗤笑道:“可是你们不听。” 他直起了身子,微抬下颚俯视着众人,双手十指交叉落在大腿上,右手食指微微蜷曲:“朕也不打算去查这个死士是从哪个阴沟子里窜出来的死耗子,这样——” 语落,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众人看向后方围猎入口:“让他来和你们说。” 众人疑惑,便回首朝着宋寰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陆渊从入口缓缓走了进来,面颊上还带了几道伤痕,衣衫上的污渍也尚未清理,一甩衣摆抱拳单膝跪地:“臣,叩见陛下。” 宋寰不想多说什么,只是简单的摆了摆手,开口道。 “起来吧。” 陆渊微微颔首,站起了身。 “首辅大人……”一旁的季枫瞧见陆渊这副模样,急忙从人群中探出了头,瞟了一眼宋寰,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最后又将目光落在了陆渊身上,记起了前些日子宋寰发的那一次火。 “首辅大人,许久不见,您怎么搞成了这幅落魄模样?是遭遇了什么?” 张景屿微微蹙眉,并未拐弯抹角,直接开了口:“那群牢犯?” 陆渊缄默,点了点头,随手蹭了一下脸侧残留的血污。 “啧。” 季枫就站在张景屿身侧,眸色微沉,眉微皱,手中依旧是微微晃动着那把小圆扇,也是难得卸下了那张百年不变的笑脸,轻飘飘地道:“这次还真是麻烦了。” 陆渊侧眸,附和:“嗯,这次的人有点本事。” “他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这群牢犯那般对他唯命是从,跟一群不要命的疯狗一样互相撕咬,斗不过的要么被杀、要么自杀。” 他的拳头微微攥紧,额头暴起了几根青筋,明显的怒意近乎无法压制,目光狠厉,朝着周侧众人甩去一记眼刀。 “我在与他们争斗的过程中,他们也不忘互相撕咬。” “完全就是一场大型的杀戮。” 众人都知道,地牢中关押的都是些什么样的牢犯。 烧、杀、抢、掠、淫。 不犯下什么滔天大罪,是不会被关到那种地方去的。 那些都是原本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却又杀不得的人。 “此次,只活捉了一个人回来。” 陆渊半阖上了双眸,最后将目光投在了池嫣身上。 池嫣抿了下唇,食指与拇指轻轻攥了一下裙摆,任它皱起了一个漂亮的褶皱,大大方方地对上了陆渊的眸子。 她很少见到这样的目光。 来自亲情的关怀。 虽然她与这位兄长没见过几面,但是她可以确定,可以保证,陆渊是真真正正的很在乎自己。 不掺杂任何利益的。 池嫣常年生活在那种鬼窑下,也练出了看人的本事。 是否是真心实意的,一看便知。 陆渊的目光在池嫣身上停留了片刻,再次看向了正位上的宋寰,拱手俯身行了一礼。 “陛下,听微臣一言。” 宋寰正色,他原本就很重视这次的事件。 坐上这皇位五年来,从未出现过这种事。 他也是头一次发这么大的怒,这般让认真的对待一件事情了。 想罢,宋寰竟是笑出了声。 他道:“讲。” 未展锋芒,还真讲自己当软柿子捏了。 上位多年一直都是自己明面懒散阴面做事,做个亲民的好皇帝。 沈洲则是负责雷厉风行地处理好各种阴阳正反面的牛蛇鬼神们。 导致众人都怕了沈洲。 如今沈洲一有了池嫣,众人便觉着沈洲不行了,沈洲会分心了,沈洲无心去辅佐君王了。 他半倦了眸子看向沈洲与池嫣,那二人则是微微抬眸,扬唇笑了笑。 啊,这群杂碎想的太简单了。 宋寰暗想。 沈洲身边的娇美人—— 并不是什么红颜祸水啊。 有了池嫣在沈洲身边,只会让那些居心不轨之人更迅速的去见阎罗王而已。 红颜乱江山。 想的太简单了。 第63章 试诡谲 “此次的乱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陆渊声线低沉,平日里从未轻易动怒的首辅大人的眸中仿佛有云层翻涌,随时都可以吞没那深色的瞳孔。 “这次的人布局很广,野心很大,虽然手法很拙劣,但是不得不说,他的确是搞到点上来了。” “他想要谋反,目标是皇权与这个江山,其次的几个目标人物,则是陛下,沈大人,与家妹池嫣。” 说到这几个名字的时候,陆渊的杀意明显又重了些。 他一咬牙,加重了字音。 “陛下,微臣好不容易寻回了阿嫣。” “哟哟哟。”早便在一边装瞌睡的男子这才抬了头。他四指抚唇打了个哈欠,睁开了睡意朦胧的眼。微偏头,被发冠固定的黑色发丝随意落在了肩侧,墨绿色的常服到衬的人身形修长。 江淮渡此时单臂搭在桌边,纤细的五指顺着桌沿垂下,面上添笑,一双丹凤眼中含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意味,眉微弯,唇微翘,开口便是句句带刺,讽意十足。 “听首辅大人这话,您这是只在乎自己的好妹妹,实则并未关心陛下的安危喽。” 他瞧着二郎腿,饶有兴趣地扫了一眼池嫣,对上了那姑娘的眸子。 见那人也盯着自己,识趣地避开目光装作没瞧见,又看下了陆渊,心中暗自摇头。 啧,好凶的丫头。 听那人有意噎自己,陆渊侧首撇了过去,正面回击,声似寒刃:“丞相大人,您作为当朝丞相,是瞧见前朝丞相的女儿和儿子后心中别扭么?怎的这般阴阳怪气。” “做人,也需要心胸宽广些,莫要太纠结于这些东西。” 似是没想到陆渊会回怼,江淮渡一扬眉,指尖连敲了三下桌面,笑意更甚:“首辅大人这是哪里话,江某怎会那般心胸狭隘。” “不过首辅大人啊——” 江淮渡的笑意冷了几分,轻声吐字:“您还没有回答、江某上一个问题呢。” 陆渊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又对着宋寰拱了拱手:“陛下,微臣并无此意,只是阿嫣与微臣失散多年,遭了太多苦难,好不容易寻回…实在是…” 他好歹是当朝首辅,总不会被这么三言两语就搞的乱了阵脚。 “况且,阿嫣与沈大人的误会已经解开,必然是倾向于陛下的。” “臣更是誓死效忠于陛下,义不容辞。” “此次的谋乱非同小可,绝不会像我们表面上瞧着那般简单,更不会只是咱们目前发现的,只针对三个人。” 陆渊掷字有力。 “方才微臣所言,只是觉着,陛下不会被此等雕虫小技伤害到罢了。” 这是实话。 宋寰一直阖着眼,细细地听着。直到陆渊话音落下,他才缓缓地抬起双眸,扫向台下。 “无碍,朕明白,不必多说。” 毕,他又侧眸看向了另一边笑意不减地江淮渡。 只见那人丝毫没有慌张意味,倒是注意到了宋寰在瞧自己,一挑眉梢笑着对上,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宋寰垂眸微微颔首,只是轻笑一声,并未多言。 陆渊偏头,又看向了江淮渡:“不知丞相大人方才究竟是何意?” 江淮渡笑道:“哎?什么何意?劳首辅大人明解。” 一语出,陆渊直接被气笑了:“方才陆某一开口,丞相大人便直接将火苗往陆某身上引,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您是故意的。” “若是首府大人真这么想,江某也无从辩解,不过江某并未有意去给首府大人引火,望信任。”江淮渡坐在原位,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回应着陆渊。 陆渊蹙眉。 这幅雷打不动的样子,真让人看不惯。 宋寰见气氛有些不对,一挑眉,添了几分兴趣,压低音量嚯了一声,看向江淮渡,声未出,意已达。 江淮渡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注意到了宋寰的目光,便拱了拱手:“——是,微臣多嘴了。” 说罢,他双手一揣,又靠了回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宋寰笑了笑,缓缓地移开了目光:“且不说别的,好在此次围猎已经算是结束,虽说尾端插了的小插曲,但还算是完美。” 他弯眸,看向了地上的那具尸体:“至于这件事,咱们还需细谈。” 沈洲和池嫣抬眸看向正位上的宋寰,沉默片刻,一齐拱了拱手。 “过于平淡的生活只会太过于无趣。” 池嫣站在沈洲身侧,突然轻声开口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兴许有点诡谲奸计,才会得到真的乐子呢。” 这才好玩。 第64章 出问题 “据说这次活捉的那个牢犯,是后来瞧见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之后自己收的手,才让你有了可乘之机?” 宋寰坐在龙椅上,并未抬眸往下看,而是低着头看着自己交叉的手,五指交叠,右手的拇指缓缓蹭过另一只手上明显的线条。 兴许是垂着头的缘故,宋寰的脸上落了一片阴影,让他原本就略显阴沉的面容又可怖了几分。再加上他此时的声线发虚,吊儿郎当的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莫名更让人畏惧。 “是。”陆渊跪在大殿中央拱手俯身,刚才去包扎了伤口也重新整理了仪容,现在让他瞧着也没那么狼狈了。 他微微颔首,续道:“如果不是他自己收手,我当时负伤,真的不一定能带他回来。” 轻顿,又添了一句:“兴许我活着回来都难。” 这话一出,也引起了宋寰的兴趣。陆渊身为当朝首辅,身手非凡,也排的上名次。 想到这,他偏头微掀起了眼帘,长叹口气靠在了椅背上,抬了抬下颚:“愿闻其详。” 见状,陆渊暗自巡视一圈周围,了然道:“那小子打起架来不要命,一开始我便注意到他了,仿佛他根本就没觉着自己当时能活下来。后期发现人越来越少,自己还活着,他负伤累累却愈发迅猛,招招击人要害,却……” 说到这,陆渊明显一愣,瞳孔缩了几分,猛然噤了声。 见人突然不说了,宋寰疑惑地挑了挑眉:“却怎么了?” 陆渊瞳孔颤了颤,有些不可置信地开了口:“却一向都是避着我动手,好像不愿伤着我,他的目标只是在与那群牢犯互相残杀中活下来而已。” 一语出,宋寰的眼神明显添了几分疑惑,唇角再次扬起了笑,确是选择保持了沉默,未接后语。 “首辅大人。”沈洲沉默许久,终是开了口。 他缓缓睁开了眼,面色平静,方才回来的路上与池嫣交谈,对此次的事件也有了几分猜测,却也只是猜测而已。 沈洲告诉池嫣,这件事在秋季围猎会开始之前便有了预兆,那群有意谋反的人,早便蠢蠢欲动。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事。 不一定是近几个月才开始的。 几年,甚至有可能在数年前宋寰坐上皇位的时候,池嫣被灭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想罢,他偏头,将目光移到了陆渊身上,启齿道:“那个人,你知道名字吗?” 陆渊颔首:“知道,牢犯的囚服上都有名字。” 沈洲眸色微闪:“叫什么?” 陆渊捕捉到了沈洲微动的神色,心知并不简单,细细思索一番,开了口:“叫…穆铖。” “穆铖…”沈洲了然,低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双眉微蹙,草草地颔了颔首。 他黑色的眸子又沉了几分,总是觉得这个名字格外的熟悉。 却是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听着过。 但是其他官员在听见穆铖这个名字后,却皆是露出了一副惊讶的模样。 包括座上的宋寰也是怔愣了片刻后,才垂首压低音量笑出了声。 在地牢中被关押的犯人,无一不是十恶不赦的。 穆铖今年也才十六岁,还是个小少年。年纪轻轻便被押到地牢里去,可想而知,他干的事究竟有多恐怖。 五年前那一桩血案人尽皆知。 这也是为何方才陆渊思索了片刻,才将这名字告诉沈洲的原因。 “国师大人。”江淮渡立在一边儿,双手交叠收于袖中放在身前,注意到了沈洲神色异样,将目光移了过去,笑道:“您的神情不大对——” “是有什么事吗?” “还是穆铖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 “又或是……” 他的语调欢脱,头微偏,刻意去细瞧沈洲难得有些僵硬的面容。从殿外投进来的光打在了江淮渡脸上,又使他的神情柔化了几分。 他脸上挂着笑,乍一看,倒是有几分人畜无害了。 当然,这是能够忽略他充满戏谑的目光的前提下。 “是国师大人…您出了什么问题?” 语出惊人,听着平平淡淡的几个字传入了众人耳中,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与此同时,沈洲微微抬眸,毫不避讳地对上了江淮渡笑意盈盈的深色瞳孔。 他也知道是自己这边出了点问题。 方才陆渊一说出那个名字,众人的神情明显不大对劲,而自己却对这个人的印象朦朦胧胧。 “江淮渡。” 沈洲开口,直接叫出了面前这人的大名。 “有时候太过于聪明,兴许也不是什么好事。” 第65章 鬼神斗 “诶,沈大人这话就不对了。”江淮渡莞尔,致歉似的朝着沈洲拱了拱手:“江某这不是担心沈大人吗?” “当今朝中国师大人的权势可谓是一手遮天,更是陛下的得力助手,同时也成了多数官员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国师大人出了什么问题……” 他双眸一弯,划过几抹流光溢彩,却如流星在夜空中转瞬即逝,下一秒便恢复了原本的淡然模样。 “可是完美的给了那群人起小心思的可乘之机啊,江某说的不对么?” “沈怀瑾。” 一语出,江淮渡的面色与沈洲一齐沉了下去,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沈洲紧紧地盯着江淮渡,袖中手指微蜷,无声地抚上了腰间折扇 下一秒,江淮渡也无声地瞥向了沈洲的腰间,脸上笑意又显:“当然,江某才不会做出那种下三滥的事呢。” “毕竟,江某可是很敬佩国师大人的,而国师大人又衷心于陛下,江某同样是衷心于陛下,你我、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呢。”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沈洲身侧,笑意盈盈地抬手拍了两下沈洲的肩膀,没了后语。 沈洲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油嘴滑舌。 沈洲与江淮渡的交集本就不多。 除了平日里的朝中事,沈洲和其他官员的交集简直就是少之又少,而江淮渡不一样。 沈洲亲民,却让那些官员敬而远之。 而江淮渡却擅长社交,瞧着和谁都能玩得来。 因此沈洲便觉着,自己与江淮渡不是一路人,平日里能减少交集便减少交集。 但此时此刻,江淮渡却说出了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江淮渡很聪明,沈洲并不否认,他的能力在朝中是屈指可数的强。 但他也像是一个不确定的因素。 不论是平时,还是严肃的办事,他说的话总能让人心尖一颤。 仿佛他只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来而已。 但凡是他不乐意了,或者是他没兴趣了。 他随时都会离开。 “江淮渡。”沈洲压低了音量,恰好能让自己与身侧那人听见。 “我与你并无什么交集,不管你想干什么,我劝你最好别再我身上打主意。” 听见沈洲这话,江淮渡无所谓般的耸了耸肩,依旧是那副不正经的模样儿,却也算是识相,压低了音量:“沈怀瑾,我就知道你很聪明,所以你不妨猜猜,我想在你身上打什么主意?”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朝着沈洲偏了偏头。宋寰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目睹了全程。 沈洲和江淮渡不可能不知道宋寰能在上面瞧见自己与对方窃窃攀谈。 所以这俩人,是压根不打算管这个了。 宋寰颤了下睫羽,手指敲了两下扶手,成功的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并未开口,而是又阖上了眼眸,任由下面的文武百官互相讨论。 沈洲嗤笑一声,直接抬手搭上了江淮渡的肩膀:“我现在也没工夫去管你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 “但是若让我知道,你想对池嫣做什么,想对陛下做什么,我必然会活撕了你。” “揣摩人心不是用在这地方的,我与你不熟,你直接就来猜测我的心思让我很不舒服。” 他这次没有压低音量,反而还刻意提高了几分,导致整个大殿听的一清二楚。所有人的目光也从沈洲身上转移到了江淮渡身上。 后者则还是悠哉悠哉地站在原地,笑意不减,恭恭敬敬地朝着沈洲俯身拱了拱手,未接后语,只道二字。 “抱歉。” 语气平淡,丝毫没有歉意。 啧。 宋寰坐在龙椅上静静的看着这场闹剧,直到场面有些不受控制了之后,他才轻轻咳嗽了两声。那群官员则是淡淡地将目光转移了回来,略带深意地望着宋寰,缓缓垂首。 不难想象,如今出了这种事,众人只会觉得宋寰这个皇帝没有用,自然就不会百分之百的畏惧宋寰。 万一他下台了呢。 宋寰自然是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 他眯了眯眼,并未开口说话。 嗤,不自量力。 想罢,他简单地摆了摆手。 立在宋寰身边正津津有味地瞧着这场闹剧的李公公猛然会意,急忙正色抬起来下颚,拖长尾音:“退朝——” 百官一齐俯身,陆陆续续地退了出去。 沈洲头也不回地直奔国师府,打算去找池嫣商议此事。反而是江淮渡,走到门口的时候回首又瞟了一眼殿内,直视宋寰半眯的眸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才离开。 “李山禅,你觉如何?” 宋寰望着江淮渡离去的背影,单手托着下颚笑了笑,开口询问。 李山禅一扬眉,随后悠悠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走下了台阶,单手负于身后。 “陛下,您应当知道的,奴才一向懒得管这种细小的纠纷,眼下这事儿啊,也只能瞧出这么个话来。” 他眯了眯本就纤长的眸子,眼珠微转,回首淡淡开口。 “鬼神相斗,欲魔窃笑。” 第66章 道从前 李山禅话中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鬼神相斗,欲魔窃笑。” 鬼神,指的就是两个非常有本事的人,互相争斗。欲魔,充满欲望的魔鬼。眼睁睁地看着鬼神互相争斗两败俱伤后,去获那个渔翁之利。 由此可见,表面上互相争斗的人不一定是这件事情真正的参与者,获利者。 平平无奇一直瞧着看热闹的,也有可能是在背后布局,操控全局的人。 这才是朝野最可怕的地方。 宋寰双腿交叠坐在龙椅上,目送李山禅悠哉悠哉离开的背影,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面上笑意褪去。 “看来…这次是真麻烦大了。” “唉——” 他十指交叉着放在身前,脊背往后一靠,睫羽微掀,墨色浓郁的眸子瞧着格外华丽刺眼的天花板,低声喃喃。 “该怎么办、才好呢?” 语落间,他又阖上了眼。 唇角扬起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 真是、各怀鬼胎。 那么…鬼神究竟会不会两败俱伤呢? 谁又是那个欲魔呢? - “就是这样。” 沈洲轻抿了一口茶,降下了方才在大殿内积压的火,将在大殿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池嫣。 池嫣单手托着下颚,另一只手的拇指压在食指关节处,任由指尖轻叩了两下桌面,随后围绕着木头的纹路转起了圈。她垂下眸子,淡淡地瞧着木质桌面上的暗纹,听沈洲语落,唇微张,却是吐出了一口气。 “听你方才所言,那些人应当是都知道穆铖这个人的。” “地牢中的牢犯都不是普通人,能被关押在那里的人本就非同小可,他们反应那般剧烈,想必这个穆铖绝对是干了非常可怕的事,给人们留下了很大的阴影,既然如此——” 她嘟了嘟嘴,怎么想怎么觉着不对劲。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不应该对这件事的记忆如此模糊才对……而且…我也对这个人没印象。” 说到这,话尾的声线也逐渐发虚,平添了几分疑惑的意味。 池嫣山眉微蹙,澄澈精致的琉璃眸上疑似又霭了几层迷离的雾气,遮了大片平滑的瞳孔。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猛然一惊,瞳孔骤缩随机无限放大,急忙抬眸看向沈洲站了起来,左手握上了沈洲的手腕:“你知不知道,那个穆铖,是何时被捕的? 听此,沈洲显然也反应了过来,微凝眉:“…不知道。” 连这个也不知道。 那就说明在穆铖入狱被捕的时候,要么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受了很大的刺激导致记忆残缺。要么就是自己当时有事外出不在城内,因此对这件事不清不楚。 可是就在这几年里,沈洲从未因为什么事离开过京城。 “五年前。” 正在二人仿佛一瞬间想通了什么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女音打断了二人的思绪,也彻底落实了二人心中的想法。 寻音望去,只见楚婳双手抱剑,靠在了门框边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眸色晦暗不明,淡淡地瞧着院内略显枯败的植物。 “穆铖被捕入狱的时候,是五年前。” 果然。 沈洲的眉头又皱了皱,被池嫣握着的那只手的拳头无声攥紧,随机放开,眉心也缓缓地舒展。他稍移动了下目光,扫到池嫣瞧着楚婳那副恍然的模样,轻笑。 罢了。 “这么讲的话,我这边便说得通了,但是怀瑾呢?”池嫣不解。 五年前恰好是丞相府灭门的时候,自己也被池伺遣人卖到了春羽楼,接二连三的几个打击撞在小姑娘身上,本就失魂落魄,当时直接浑噩了一年,哪还有功夫去关心这个。 就算是偶然听着了,下一秒也就忘了。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肯定是了解不到穆铖的事的。 但是沈洲呢。 池嫣侧眸看了一眼面上含笑的沈洲,又瞧了一眼靠在门边上的楚婳。 沈洲缄默片刻,组织好了语言正欲开口,却又被楚婳霸道的语言拦断。 “其实五年前,大人并不知道池嫣姑娘你是被卖到了春羽楼去,丞相府灭门之日,在大人亲手活剐了池伺的时候,姑娘你是在的,对吧?这个不可置否。” 她抬了抬下颚,微侧身,换了个姿势继续靠在门边,不顾池嫣疑惑的目光与沈洲惊异的眼神,继续说道。 “池伺前一秒刚咽气,后一秒大人便瞧见了姑娘您流着眼泪被薛楼主带走,重点是当时薛楼主穿着斗篷,无法辨认,沈大人便觉着您是被什么人掳走了。” “可是大人当时受了伤,伤口上还沾了毒,无力去追,瞧见您被带走的时候直接一口气没撑住昏过去了,醒来已是五日之后。” 微顿,楚婳低下了头,额前的碎发少许散落,沉声笑了。碎发遮住了她大半的侧脸,这般去瞧,也只能瞧见姑娘侧脸饶好的线条,与唇角扬起地那一抹淡淡地、意义不明地笑。 “大人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遣人去寻你的下落。” “却是无果……” 楚婳还未说完,沈洲便抽回了被池嫣握住的那只手,双手交叉抵在了自己的下巴处,略勉强地扬起了一抹笑意。 “接下来未知你下落的几年,我也无心去管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事。” “与你无关的,都是小事……”反正宋寰也能处理好。 后面那句他并没有说出来。 池嫣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有些发懵。在听楚婳讲述这件事的时候,不觉间,她已经悄然红了眼眶。 小姑娘恰得风华年纪,秋波盈水的眸子又弥上了几层薄雾,眼眶微红,更像是给她的眼尾添上了一层淡淡地媚色。 她的肩膀止不住的颤,两片薄唇轻抿,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将千言万语都卡在了喉中,最后又捣回了肚子里。 因为身份原因,薛禾为了保护自己,竭力隐藏了自己的行踪,也抹掉了所有信息,简名阿嫣,安顿在了春羽楼内。 不曾想,沈洲在找不到自己行踪的那些年,竟连朝中大事,城内命案都无心去记了。 楚婳依旧是站在门边,沉默的看着二人,片刻后,只是颤了下睫羽,一抿双唇,无声地离开了这地。 未经沈洲允许,擅自开口道出了从前压在沈洲心里,原本一辈子不打算告诉池嫣的事,却也没得到意料之中的惩戒。 她轻笑。 池嫣在沈洲心里的地位。 当真是无法动摇啊。 第67章 做客卿 悄已入冬,初雪乍显。 大片生机被眼前的白色所掩埋,枝头盛着沉甸甸的雪。遥遥望去,眼前又仿佛被披了一层薄纱。各处降下绒花,抬手去接,只觉指尖触凉,下一秒便瞧见那雪花渐渐消融,随即化成水珠从纤细的五指上缓缓滴落。 晨曦穿过了淡淡的云层洒了下来,铺在了雪地上,也折出了几道光。 池嫣落座在台阶上,又将披风收紧了些,双手抵在唇前呼了几口气,睫羽轻颤,抖落了少许落在睫毛上的雪花,看着从自己口中呼出的白雾朦胧眼前那有种别样绮丽姿态的冬景,随后渐渐消散。 朝中波涛暗涌,却也在查案的同时维持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感。 案情未有眉目之前,谁也不敢冒出来给自己找个不痛快,谁也不想引起什么不必要的纷争,吸引其他人的目光。 现在的情况,当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罢,池嫣又垂眸叹了口气,身子向后一仰,打算躺在木质的地板上歇歇,却不料落在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池嫣一惊,下意识地抬肘向后顶去,身后那人却提前预料到了她的动作,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是朝她身后一勾,将她披风上的兜帽戴在了她的头上。 压下了微微翘起的发丝,也抖下了落在她发上的雪花,挡了大片寒意。 “今日降雪,天气本就很凉,你怎么还独自坐在门外,连个兜帽也不戴。” 池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身侧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她微愣,抬手将遮住视线的帽檐掀起了些,就见沈洲立在了自己身前,略显无奈的瞧自己。 冬日天寒,降雪更是让气温又下降了几个度。沈洲墨发尚未高梳,仅是用浅色发带将尾端扎住。 他一袭素色衣裳立在这儿,外披了一件墨蓝色的披风,边坠绒毛,布绣兰花暗纹,尾端悬了两缕流苏与圆珠,在微风的吹拂下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轻响。 一瞬间,池嫣有些瞧愣了。 若不是沈洲面容难以令人忽视,他怕不是就要与这雪景融为一体了。 这也是一副别样的美景。 “对不起嘛。”池嫣脱口而出几个字,说完后,自己也疑惑地凝了下秀眉。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沈洲忽地笑了,坐在了池嫣身侧,右手双指勾起了她的两缕发丝顺了顺,瞧着小姑娘冻的有些发红的脸颊与鼻尖,说道。 “近日天寒,尽量减少在外的时间,莫要染上风寒。” “怪麻烦的。” 池嫣偏头稍微避了一下,单手抵在膝盖处撑着下巴,听他前言还心中暗喜,后语却叫她皱了皱眉,不解道。 “麻烦?” “嗯。”沈洲应了,摇了摇头。 “近日朝中琐事较多,你若染了风寒,我没工夫在旁边照顾你,怕是你我二人都不好受。” 听此,池嫣的心情也莫名地好了些。她简单哦了一声,又张开双手打算向后躺,却被沈洲拦下。 “都说了天气凉,你还要往这儿躺。” 池嫣撇了撇嘴,又直起了腰身,懒散地往腿上一趴,未多言语。 沈洲淡淡地瞧着她,浅笑无奈摇头,心知她是不高兴了,莞尔道:“陆渊不愿让你参与纠纷,想必是把你憋坏了。” “这是自然,我又不是那种娇滴滴的闺中小姐。这事若是没涉及到我,兴许我还不会在乎,不管便不管。” 轻顿,她眸色一冷,搭在腿上的手微微攥紧了裙摆,声线低沉。 “可是既然涉及到我了,我自然是想去动手查,瞧瞧究竟是有如此大的本事与胆量,布下这么个局。” 能将范围搞的如此之广的人,必然是有顶顶细腻的心思,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去布这个局。 这次的事查询半月依然未果,眉目模糊,也是惹急了不少人。 沈洲笑了笑,没有衔接后语。 “宋寰又寻来了一位客卿。” “客卿?”池嫣疑惑:“从哪寻的?才干如何?” 朝中的客卿目前为止,也只有江芷一人。 江芷原本留下也只是为了方便找池嫣,后来瞧着宋寰不易,没个身份留下也不大方便,干脆便做了客卿。 宋寰原本就不大在乎这方面的事,这次却又寻来了一位客卿。 “青幽谷,才干超群,年少便才华横溢。” 沈洲淡淡道,浅笑地望着池嫣,又添。 “你认识。” 池嫣惊异。 青幽谷,年少,认识。 她捕捉到了几个信息,双眸一亮,面上添了几分不可置信的笑意。 “骆祈!” 沈洲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同池嫣绕弯子:“是骆祈自己的京城找的宋寰,宋寰也知道咱们之前与这骆少主有过一段路缘,想来他绝非俗人,便将他留下了。”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了一阵清朗的少年音。 第68章 越狱了 少年步子本就欢快,长靴踩在雪地上,溜了一道悦耳的嘎吱声。 他满面春风,声音清朗,直接抬手敲了两下那木质的大门,震下了些许积雪,开口唤道。 “沈大人,池嫣姑娘,你们在吗?” 未等池嫣起身去回,沈洲便已经开口应了下去。 “在呢,骆少主直接进来吧。” 闻院内人应了,骆祈轻声一笑,直接推门探了进来,目光随着飘落的雪花寻了进去,见二人坐在台阶上,眸色一亮,双指合拢抵在额头处摆了一下。 “池嫣姑娘,好久不见。” 池嫣莞尔笑了笑,扬眉回道:“是好久不见,才几个月,骆少主竟成了这朝中客卿。” 闻人言语,骆祈浅笑着摆了摆手,随意寻了个石凳坐下,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不就是来寻你们了吗?恰好又听见朝中发生了点事儿,寻思着自己也能帮帮忙,便去找了宋寰。” 顿,他又抬臂搭在了石桌上,笑语晏晏。 “主要是着实没想到,当今圣上竟这般好说话,一开始还有点紧张,结果瞧见我之后,他貌似比我还激动。” 骆祈抬手理了理耳边碎发,着实是有些想笑。 “他瞧见我的时候,立马让身边的都人退下了,前一秒还一本正经,后一秒便整个人扑了过来,可把我吓坏了。” 听此,坐在台阶上的沈洲与池嫣对视了一眼,随即笑了笑:“骆少主也不必那般惊讶,宋寰一向如此,他表现出这种态度,只能说明他很看好你,也把你当成了自己人。” “哎是啊,我自然是也看出来了,明白的。”骆祈身子往桌子上靠了靠,眸子一眯唇角一扬:“自从宋寰说让我不必唤他陛下开始,我便明白了,想想也是有意思。” “这几个月,我也去了很多地方,也见识到了很多人。” 语落,骆祈原本还泛着光的眸色霎时暗沉了几分,却不过片刻便又亮了起来。 他一耸肩,无所谓的叹了口气。 “这世间与我在青幽谷中了解到的大不相同,想来真正的百味,还是需我自己去品。” “这才对啊,想想初次见着你的时候,你那副看破红尘,目中无人的样子,着实是有些嚣张了。” 池嫣双手托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瞧着骆祈,眸中添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骆祈的确是变了好多。 区区几个月,却足以改变一个人。 想来那个死在黎明时的小姑娘,也与她的母亲在地下相聚了吧。 “——哎?池嫣姑娘别这样,这倒是大可不必哈哈哈哈哈。” 被戳中痛点,骆祈哭笑不得的扶了扶额。 一旁的沈洲倒是难得没有毒蛇去调侃骆祈,静静地瞧着二人叙旧,淡淡开了口。 “好了,叙旧结束了,骆少主此次来找我与阿嫣,并不是单纯的想叙旧吧。” 骆祈单手曲指抵着下颚,听沈洲方言,也垂下睫羽敛回了眸中的笑意,正色道:“是。” 他另一只手的食指尖轻敲了两下桌面,两片薄唇抿了抿,思索了片刻,这才开口。 “本来我还在想怎么同你们说。” “通过这几日,我也熟悉了一下朝中的百官,总觉着有些不太对。” 沈洲点了点头,回道:“愿闻其详。” 骆祈换了个姿势坐在石凳上,又翘起了二郎腿。虽说他的确是成长了,可是这些细小的习惯却依旧未变,也不知是从哪寻来了一个草杆叼在了嘴里。 “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可是我就是感觉不太对劲。” 他顿了一下,眸色一闪。 “有些人太过于热情了。” “嗯?”听见这话,沈洲笑了两声,意义不明。 “你身为客卿,对你太过于热情反而感觉不对劲了?” 骆祈摇了摇头,回道:“不一样,热情和献殷勤总归还是不一样的,刻意讨好,似是在畏惧什么,可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语落,他又托着下巴撇嘴沉默了片刻,沈洲与池嫣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骆祈啧了一声,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 “可能也是我太敏感,想太多了吧。” “不。” 雪渐渐地小了,池嫣抬手虚在空中接了一把,随后站起了身,回道:“在这种鱼龙杂水的地方混,心思细是好事。” 听此,骆祈又叹了口气:“也对,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穆铖的。” 闻言,沈洲也掀起了眼帘,眸色阴沉:“近日陆渊负责审问他,可是不论如何,不论怎么用刑,他硬是不肯开口说话。” “听说了。”骆祈双腿一伸,灵巧地往回收了下,侧身一转坐在了一旁的石桌上,双手摊开耸了耸肩。 “我稍微有点好奇,打算去瞧瞧这个穆铖,不然接触不了人光盲目去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怪无趣儿的。” 他嘻嘻笑了笑:“我本来是去找的宋寰,可是他叫我来问你的意见,沈大人。” 沈洲方才本欲站起来,听见这话险些脚下一滑。 他抬眸睨了一眼骆祈。 骆祈要去便去,宋寰让骆祈来问自己干什么? 他刚欲开口,却觉天地忽地产生了一下剧烈的震动,随即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地惊呼与叫骂声。 “穆铖越狱了——!!!” 第69章 像野狼 少年身手敏捷,脚步飞移,形如旋风。 也是因为行速过快,他高扎的马尾被风儿卷起,在空中流成一道靓丽的弧线。 只见他手中仅握了一把短小的匕首,面色阴沉,杀意从面侧毫不吝啬的溢了出来,一双黑色深邃的眼眸宛如坠入冰窖,冷的吓人,又仿佛是被人猛上了一层灰蒙蒙地雾霭。 “——快看!是穆铖!抓住他!” 少年方才落脚在一个房檐上,却又被人寻见了踪迹。 乌泱泱地人群也迅速移到了屋檐下,各个手持长剑,打算围剿这个十恶不赦地罪犯。 见状,穆铖剑眉一凝,额头的川字异常明显,眸中戾气横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手伸出拇指蹭了一下唇边渗出的少许鲜血,左腿蜷曲,另一只腿则是单撑在屋檐上,一只手搭着膝盖,双指转着匕首嗤笑一声。 “不得不说,你们跑的还挺快的。” “穆铖!你身为牢中罪犯,不仅私通反贼!还多次打伤狱卒!不配合查案不说,这次竟然还越狱!” “啧。”穆铖本就没多大耐心,面对这群人更是懒得废话,眸中戾气又重了几分,面色愈黑。 他又转了一下匕首,将尖刃对准了方才说话的那个人,朝着他的方向轻点了一下。 下一秒,他便单手撑了一下房檐,腿一用力纵身跃下,只身闯入人群,手起刀落便是敛了方才那人的性命,血溅三尺。 不等周侧的人反应,他便已经自作主张的与众人厮杀起来。 一瞬间,哀嚎漫天,血光也挡住了眼膜前的大片亮色。 喊杀声,求饶声,怒骂声掺杂在了一起。 一路传到了国师府这边的门口。 听见了外面的吵闹声,院内三人心下了然,各自拿起了自己的武器抵在身前,推开了木质的大门。 而在推开木门的一瞬间,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便刺激了三人的神经。 入目的则是以为伤痕累累的少年,单腿踏在尸身上的场景。 此次共有三百多名禁卫军前来追捕穆铖。 而这个小少年,则是孤身从这三百多人里扑了出来。 几人一瞬间竟是有些不敢发声。 骆祈抬手在鼻前挥了挥,毕竟这血腥味实在是刺鼻。 他有些发愣地瞧着穆铖。 少年原本深灰色的囚服已尽数被鲜血染红,身上各处都是交错的、狰狞的伤痕,皮肉外翻,缓缓地往下淌着血液。 最为可怖的还是他腹部的伤。 一根长长地钢管横穿腹部,尖端的血迹已经隐隐约约有些发黑,若是细瞧,似乎还能看见肠子掉出来一小节。 兴许是因为这个伤,才导致他现在立在那尸身上一动不动的吧。 “这可真是……” 令人大开眼界。 即便是曾经常年在鬼窖中求生的池嫣,见着这一幕也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漂亮的眉头微凝,瞳孔缩了缩,隐隐发颤地看着穆铖,低声叹了一句。 小风吹过,枯枝上的雪花被吹落些许。穆铖略显僵硬的身形一颤,那的背影却显出了几分孤寂与无助。 正在几人打算出手降服他的时候,穆铖却做出了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举动—— 他抬手握住了将自己捅了个对穿的钢管,一点一点的往外拔,即便是血液止不住的往外冒,他也只是微微皱一下眉,泛白的嘴唇紧抿,一声不吭,任由都打的汗珠滑落,浸湿了衣襟。 “操……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骆祈缓缓地收回了刚准备要迈出去的脚,伸出手指了指已经将钢管拔出来,半跪在尸体上的穆铖。 池嫣耸肩啧了一声,心下了然:“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我哥会觉得自己打不过穆铖了。” 她抬了太下巴,示意众人去看不远处的骆祈,漠然道:“他是真的打起来不要命。” “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了这群人活下去。” “因为穆铖不能保证自己是否能从这群人中活着出来,所以也就毫不避讳其他人对自己的攻击。” 听此,骆祈不解。 “那为什么他不直接放弃呢?” 池嫣淡淡地看了一眼骆祈,垂眸扬唇低声地笑了,没有多言。 倒是沈洲替骆祈解开了这个疑惑。 “不确定,不代表没有希望。那怕只有一丝丝的希望,他也要去拼命。” 一切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话语刚落,那半跪着的少年用手压了压伤口,身形一颤,随后不紧不慢地回过了头,瞧见后面三个人的时候瞳孔有一瞬间颤了两下,下一秒却又恢复了死寂。 那几抹诧异也只是转瞬即逝。 穆铖眸色愈沉,才褪去地杀意又弥了上来,半跪在原地紧紧地盯这三人,眉峰上挑,神情沉郁。即便是满身血痕也看不出丝毫狼狈的意味。 倒像是一匹方才通过厮杀夺得狼王之位的野狼。 第70章 随本心 “他这是才发现咱们?” 瞥见了那凌厉的目光,骆祈抱臂环胸后退一步至二人身侧问道,随即连连摇头,面露惋惜之色,又添:“这要是叫人偷袭夺了性命,可道不出冤来。” 闻人言,池嫣缄默片刻,颔首表附议之态,目光却没从穆铖的身上移开,反而毫不客气地打量了一番。 “许是因为这伤的缘故吧,伤势太重,警惕性也会下降。” 她神情淡然,直接对上了骆祈深邃阴郁的双眸,两股强大的气势冲撞在一起,着实是把骆祈吓了一跳。 而池嫣却似是要尽数吞没穆铖眸中那份黑色的戾气,嗤了一声,又续道:“方才从三百禁卫军中杀了出来,自然无心管辖旁事。” 顿,唇角又扬起了一个弧度。 “真是可怜。” 看似是在叹息,却品不出丝毫怜悯的意味。 虽说他们方才的对话也没了避开穆铖,但此时池嫣这话刻意提高了几分音量,生怕那边的穆铖听不着。 穆铖眸中划过几分狠厉之色,他半跪在原地,行动艰难,腹部的伤血流不止,殷红的血液从捂住伤口的手指缝中渗出,染红了原本白皙的手,也浸红了他周侧的雪地。一滴一滴地落下,倒像是几朵被风吹落的梅花瓣,凄美异常。 不知是因为天寒还是失血过多,穆铖本就白的过分的脸颊愈发苍白,透过污渍,已能隐隐约约看见青色的血管,双唇也褪去了血色。 他被扎起的发丝沾了血,少许贴在脸侧,又混了些许雪花,大部分已经被浸湿。 呼吸一下比一下沉,神智已有些模糊。若不是现在的处境,穆铖怕不是早已晕了过去。 而他现在却强行撑着发沉的眼皮与无力的身子,直勾勾地瞧着三人。 “你们……” “穆铖啊。”池嫣轻描淡写地转了转眸子,开口唤他,一语便如同长钉钻心,想要他性命。 “你拼命从三百人中脱身,现在却落得这个下场,图什么呢?” 她瞥了一眼穆铖额头处豆大的汗珠,与源源不断往外渗出的鲜血,蹙了蹙眉。 “若是不救治,你怕是要命丧于此。” 闻言,穆铖也抬眸睨她一眼,随即别开目光看向一旁,嗤笑:“无妨。” “死便死了,怪我命不好罢。” 一语出,池嫣原本面上笑意瞬间褪去,眸色微闪,秀眉皱起,也并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抬手便欲去扯人手腕,却被一旁的骆祈拦下。 她见骆祈微微摇头,只得收回了手,环胸站在原地不语。 后者开了口。 “那群禁卫军只是要将你抓起来,不是打算要你的命,如今你身受重伤,若是无人发现,你无法行动,便要命丧于此,被我们发现,也是被带回去,无论怎样结果都不会好,和禁卫军缠斗还要受苦。” 骆祈着实不能明白这浑身是血的少年的心思:“这是傻子都能明白的道理,我觉着你不是傻子,为何不一开始便老实听话,偏要孤身去和那三百禁卫军拼命。” 这话一出,穆铖疑惑抬眸看向了骆祈,沉默片刻后,竟是笑出了声。即便是扯到了伤口,他也只是微微皱眉到底一口凉气,随后笑意盈盈地回了骆祈的话。 “这位…小公子,你问的话也真是好笑。如果换做是你,你心甘情愿一直被关着么?” 他嗤笑着摇了摇头,又按了两下伤口,面上笑意愈发令人难以剖解。 “我这个人啊,讨厌的东西并不多,而被束缚还偏偏就是其中一个。与其被关在那破地方,我还真就愿意在外面和那三百禁卫军拼命,活下来算我厉害,死了也不令人诧异,毕竟是三百人对一个人,活下来才是真的令人诧异吧?嗯?” 说罢,少年又轻笑了一声,随手抓起了尸体旁边的一把长剑,强行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趔趄一下,却被骆祈扶住稳住了身子,他也不客气,便拍了拍骆祈的手臂表示感谢。 “而且呢,我这个人比较喜欢追寻刺激,我觉得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很好玩啊!” 穆铖说着,又看了一眼骆祈沉默不语的模样,忽地又笑出了声,也不管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抬手搭在了骆祈的肩膀上,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好看的小虎牙。 “噗哈哈哈…这位小公子……想来没见过太多的世间乱事吧?入世不久吧?你不明白我也理解,毕竟我这种人放在任何人眼里都很奇怪呢……”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身子也近乎没了力气,整个人瘫在了骆祈身上,又喃。 “我呢……本来命就不怎么好,所以就喜欢追寻刺激给自己找点乐子,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呗……总比被关起来好…我喜欢这种刺激的感觉,每次死里逃生啊…我都觉得小爷我真他妈牛逼……” 穆铖强行扯着笑,一把拽住了骆祈的领子,又添。 “嘿、人生嘛,本来就是要追随自己的本心,管那么多作甚?又在乎这个又在乎那个,不累吗?活的快乐吗?有什么意义?只要是自己高兴,活一天也是活,不高兴,活他妈千八百年小爷我也觉得憋屈。” “所以啊……你们方才不是说了么?不会杀了我,所以赶紧他妈带小爷去包扎一下……他妈的疼死小爷了……” 语落,穆铖便晕了过去。 三人看着昏过去的穆铖,一时间,谁也没能说出话来。 是啊,人生嘛,要追随自己的本心。 人生晃晃几十载,不随本心,就如同在刀尖上舞蹈一样。看似光鲜亮丽受万人追捧,疼的却是自己。 如此这般,倒不如抛了那光鲜亮丽的虚布,孤身寻光。那怕无人追捧,独自坠入寒湖,周身静谧无声,万滴冷水直钻骨,却也是自己想要的。 到时候就算是窥不见繁华万世,却也见得属于自己的天光。看得了雾霭苍穹山,寻得见沧海叶舟现,见得清心浮生梦寥寥,只觉惬意又快活,也尝得了世间腥咸。 如此,便可以目睹自己心中的一切归于身边,更无需整日愁绪满怀,不用将自己的脚落在刀尖上。 追随本心,那怕最后落得粉身碎骨,却也心甘情愿。 毕竟,这是自己想要的啊。 第71章 不该绝 最后还是一股药香刺激了穆铖的神经,使他悠悠转醒。 掀起眼帘朝着窗外去看,外面又下起了雪。絮绒般的雪花降在枝头上,倒像是豆蔻年华的姑娘被披上了一层坠绒披风。 木质镂空屏风挡住了门外传来的寒意,屏上腊梅孤靠,翠绿点棕枝,尾端落款处的小字清秀而美观,又给简单的画作平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散去了倦意与方才清醒的痛感,朝着屋内扫了一圈,只见一位姑娘落座床边小椅上,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拿着小扇给炉子扇风,药香便是从那处传来的。 姑娘肤如凝脂,三千青丝只用一根玉簪半挽。远山小眉并未刻意描晕,樱唇轻抿,纤长的睫羽半遮了那漂亮的琥珀眸,其中深意难探,只能看出姑娘白皙的面颊两边微添了几分枫色,并未发现床上的穆铖已经醒来。 许是倦了,她抬手遮唇打了个哈欠,单薄的裙衫微动,上面印着的兰花图案随之而展,给凄冷的寒冬又加了几分生机之色。 “咳咳……”穆铖本是打算起身,却不料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使他喉中再次涌上腥甜之味,抬臂挡起,却给洁白的里衣又染了一块刺目的殷红。 他蹙眉。 连囚衣都换下了? 这群人还挺细心的。 “诶?小公子您醒了?” 察觉到了动静,那姑娘也将目光移了过来,睫羽一掀,琥珀般的眸子划过几抹流光,唇角添笑,放下小扇起身挪了过来,拿起一块帕子帮他拭去唇边的血渍,柔声道。 “醒了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儿?” 穆铖微愣,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抬手握住了姑娘的皎腕,随后发现不对才缓缓放开,低下了头:“抱歉。” 那姑娘也没大在意,只是一开始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再次展颜,帮他掖了掖被褥,又起身去了炉边:“你呀,被他们送过来的时候,浑身是伤,身上几乎没有一处是没有伤的,满身血痕,吓人的紧。” 她一边打开炉子盛药,一边同穆铖说着,药味略苦,却掺了些细小的清香。穆铖怔怔地看着,姑娘的动作娴熟而有序,似是干了好些年。 “负责背着你的呀,是骆小少主,我还是从未瞧见过他那般慌张的模样呢,虽说国师大人和嫣儿也难得紧张了起来,可是骆小少主同他们二人比起来,却显得慌张了许多。” “我当时还在纳闷儿,你一个犯人,为何要这般慌张,如果死了兴许就没有这般麻烦了。” 一语出,穆铖身子不可察觉地颤了一下,放在被子上的手微微攥紧,折出了一个漂亮的褶皱。 那姑娘静静地瞧着盛好的药汤,睫羽如蝶翅,微微垂下,叫人难以看清眸中真切模样。她吹了两口气,看着药汤荡起涟漪,眼眸不经意地瞥了穆铖一眼,轻笑两声,又道。 “但是他们都同我说了,这让我很惊讶。” “小公子,您说得没错,人生就是要随心,因此,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存的权利,你命不该绝,要绝也不该是这般模样,即使你是牢犯,犯下了滔天大罪,可是在我们看来,这事必然另有隐情,当年肯定还有什么意外呢,穆铖。” 她起了身,端着药汤坐在了床边,朝着穆铖递了过去,调笑道 “况且你与这次的案子有着莫大的联系,若是你死了,他们查案怕是要费好大的劲呢。” 这话一出,穆铖本要接过瓷碗的手又是一僵,面上方才扬起地笑意有些哑然,随即抬眸看向了那姑娘温婉地笑脸。 没有一丝破绽。 为什么、自己的意义一定是帮到别人得到自己的利益才是有用的呢? 那姑娘见穆铖没有结果药汤,摇头叹气,莞尔片刻再次开口:“穆铖小公子呀,不是我说,在我给你治疗的过程中,我还发现了一个时事儿呢。” 她两根纤细地手指捏住了勺柄,让匙部不紧不慢地搅动着略散苦味的药汤。 “你身体不好吧?瞧着像是老毛病了。” “还是很严重的病根呢。” 微顿,她又将瓷碗递了过去,轻声笑笑:“我说过啦,你命不该绝。” “喝了这碗药,活给他们看。” 第72章 定生死 姑娘声音泠泠,神情温婉,浅浅地笑意挂在嘴角,端着药汤静静地瞧着穆铖。 她声似铃响,一字一字地落在了穆铖的心上。穆铖微愣,还没来得及想,便已经下意识地接过了那白色瓷碗,仰头将药汤一饮而尽。 一瞬间,苦涩的味道溺过舌尖,在口腔与喉中蔓延开来,穆铖双眉一皱,想要将药汤吐出,却被那姑娘提前预知了动作。她抬起双指一挑下颚,另一只手点了穆铖的穴位定住了身子。 “咽下去,不准吐。” 她秀眉微凝,眸色微闪,莞尔片刻后才展开了笑颜,柔声道:“只在嘴中尝个味儿可没什么用的。”说罢,又曲指刮了一下穆铖的鼻梁,随即解开了他的穴位。 “想来你是怕苦的,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不去调理你那本就不大好的身子。” 穆铖抿了抿微微泛白的双唇,搭在床沿上手攥了攥被单,还欲开口,却又被一道声音打断。 “安闲姐——” 随着木门的吱呀一声响,池嫣抖了抖衣衫上落下的晨露,抬脚迈过门槛唤了一声。沈洲也紧随其后,随即朝着陆安闲微微颔首。 二人入屋则是闻见了微苦的药味。 池嫣曲指抵在鼻尖下方,双眉一扬,目光扫过还在冒着白烟的火炉,最后落在了坐在床上的穆铖身上,唇角添笑,双手环胸靠在了门边:“你醒了?” 她淡淡地对上了穆铖宛如深潭的黑眸,不做任何避讳的动作,静静地思考了片刻,又垂下眼帘颔首笑出了声,续道:“也对,有安闲姐在,你这点伤的确算不得什么。” 陆安闲,原本为池嫣母亲在路边上捡来的一个孩子,比池嫣大了七岁,打小便温文尔雅,性情贤淑,格外的讨人喜欢。 也因此,池嫣母亲便把她留在了身边,随了自个儿姓,教她医术。 直到丞相府灭门前三年,池嫣母亲身子的状况愈发不好,她便把陆安闲送到了现在这个地方,以书信的方式交流。 丞相府灭门前一年,池嫣母亲病逝。 陆安闲在她身边整整学了十年的医术,在池嫣母亲病逝后,本是遵循遗嘱,悬壶济世。 却不曾想一年后,丞相府灭门。 陆安闲也将自己独自关在了这片远离世间喧嚣的小林子中,不在入世。 “好好庆幸一下吧。”池嫣偏过了头,不再去看穆铖,而是把目光移到了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从上到下,从天到地,从小涌的层云到渐息的万物生机,都是淡然的白色。 莫名的让人安心。 “若不是安闲姐愿意救你,你早就去地下陪阎王老子喝茶下棋唠家常了。” “嗤……” 穆铖盯着池嫣看了许久,这才嗤出了声来,挑衅一般地挑了下眉尾:“那又如何?” “我只不过是一个越狱的牢犯,若是死了,也不会怎么样吧?” “我不是说过了么?” 他舌尖抵着上颚,唇边扬起了一个讽意十足的弧度:“若是我死了,也就算我命不好。” 语落间,穆铖本就阴沉的双眸又添了几抹浓郁的色彩,倒像是海上翻涌的乌云,层层叠叠。 “你们这样随意揣摩人心,决定别人生死,真的很令人恶心。” 一语出,站在旁边的陆安闲双手一顿,险些没端住了瓷碗,饶好的脸上添了几分惊异之色,但立刻又被压了下去,神情自若,随即转眸瞥向坐在床上的穆铖,意义不明。 听了这一番话,沈洲池嫣二人却并无多大反应。 “穆铖,激将法就不必在我们身上使用了,未免过于幼稚了些。” 池嫣依旧是靠在门边上,双手环胸,右手搭在了左手小臂上,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食指上佩戴地戒环。 “自作聪明可没什么意思。” 沈洲一直站在池嫣身侧,半晌无声,穆铖的这一番话,却又激起了沈洲的兴趣。 他双指微转,原本在手中被把玩的折扇被掉了个方向,沉声吐字:“不必同他废话。” “若是能活着,是个人都不会想死的。” “即便是你一直在寻求刺激,但只要是能活下来——” 沈洲半掀起了眼帘,直勾勾地盯着穆铖,仿佛是在剖析着什么,连肉带骨,皆瞧得一清二楚。 “绝对不会不乐意的。” “还有一点——” 池嫣抬了抬下颚,身子微挺离开了门边,提步走到了穆铖跟前儿。 她抬手钳住了穆铖的下巴,没有丝毫怜惜伤患的意思,狠厉异常:“你方才说的决定他人生死很恶心?那我便告诉你。”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你若是没有实力,就该被别人踩在脚底下随意践踏,就该被他人决定生死。” 语落间,她再次扬起了笑意,无所谓般地耸了耸肩,眉梢染上几分不屑之色。 “你若是没能力反抗,又能怨谁呢?” 第73章 有冤屈 语落的瞬间,屋内也陷入了沉寂。 除了炉子仍在往外冒着热气,激起屡屡白烟,四人就那么僵持着,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再次开口。 穆铖坐在床上,半抬起双眸看向沈洲和池嫣,二人也没有避开目光,大大方方的迎了上去。 气氛愈发令人难言。 “哈。” 穆铖忽地颔首笑出了声,眼帘垂下,在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落了一片阴影。唇角微扬,笑的简单而坦率,没有任何杂质。 就连原本微蹙的双眉也舒展开来。 “你们说的没错,我投降。” 他身子略倾,往后一靠,懒散地举起了双臂做出投降模样,掀起眼帘来,唇边依旧挂着笑,却略带调侃。 “但是我有一个疑问。” 闻言,沈洲偏头,目光落在了穆铖半缩在袖中的右手上,同时也往池嫣这边移了两步,轻声开口:“讲。” 注意到了沈洲的小动作,穆铖嘁了一声,甩了一下手臂,将藏在袖中的小刀片丢在了地上,并没有为此多做解释。 池嫣也眯了眯双眸,并未多言。 穆铖轻笑。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沈洲倒是懒得同他废话:“还能如何?你是唯一一个在那场厮杀中活下来的人,定是掌握了不少情报,是必不可少的线索,若是你死了,我们必然会缺少大部分的有效信息。” “非也。” 沈洲话语刚落,穆铖便立马接上了他的话,双手自然搭在身体两侧,转头看向沈洲,目光凌厉。 “你们的目的绝非如此简单,若真是那样,我必然不会得到这么好的照顾。” 穆铖原本轻松的神情全然褪去,取而代之的又是那副坠入寒湖也保持清醒的模样。 他的戒备心很强。 “说吧,有什么目的。” 沈洲静静地瞧着他,又偏头看向了池嫣。 池嫣回眸对上了他的目光。 有时候,穆铖真的和池嫣很像。 但他们又不是同一类人。 他们都经历过很多,但是又不一样。 池嫣是曾经从高处跌落下来,尊严被人反复践踏揉碎,却未曾消失,又被自己一点一点拼接上,最后站起来的人。 而穆铖却是从未站上去过的。 他是一直都在最底层,最后因为骨子里的野性不允许让他继续被人打压,然后被野性吞噬,最后变成疯狗的人。 但是他们却又有许多的共同点—— 他们都曾被人践踏,他们都不甘于站在底层,他们都有着十足的警惕心。 他们都是生长在荒蛮中,也不会颓败的那一抹生机之色。 “你想多了,我们没那么无趣,若是真的在你身上图点什么,我们早就动手了,没必要与你说这么多废话。” 池嫣默了半晌,竟是勾了勾唇角,美眸扫过窗外随风微颤抖落千层霜雪的枯枝,笑着开了口。同时也从门边上直起了身,双手垂下的同时也抚平了左侧裙摆被压出来的褶皱,拾起方才被穆铖丢到地上的刀片后提步走到了他的床边,将刀片递给了穆铖。 “我们只是觉得你很有意思,同时也感觉,这次的事有太多的蹊跷。” 见池嫣突然起身,穆铖属实吓了一跳,但又迅速压下了情绪,无意间的往里靠了靠,接过了那个刀片,自然回应:“愿闻其详。” “这个目前还不大方便同你细讲,我只能告诉你,不论是你,我,还是沈洲,都有可能是那罪魁祸首的一颗棋子。” “而你,是最锋利的那一把刀。” 池嫣抬手,葱指轻绕耳边发丝,眉间添了几分戏谑之色:“这还是蛮有意思的。” 她笑语晏晏,丝毫没有被人算计的紧张感,镇定的可怕。 双眸扫过穆铖的时候,流光飞转。 “而且啊,我还发现了多年前的那件事。” “你很冤哦。” 第74章 讨公道 池嫣香肩微耸,外披的薄纱少许滑落,虚虚地搭在大臂外侧罩着。圆润的肩头外露,冬日天寒,被冻的有些发粉。 宛如一支在荒雪之地傲立的娇花儿。 她眼尾抹了淡色胭脂,倦眸看向穆铖,不经意间,竟是添了几分媚色。 “冤?” 穆铖嗤笑,屈膝撑起了身子,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相互摩挲:“这件事儿过去这么些年了,都无人为我道过冤,你是为何?” 池嫣眉峰一挑,倒是毫不遮掩地道出了两个字:“直觉。” “我一向很相信我的直觉,以及我看人的眼光。” “我觉着,你不是干那种事的人。” 哪种事? 听池嫣语气淡然,穆铖别开了目光,垂眸看着自己相互交错的十指,微蜷,又阖上了眸子低声笑了。 十一岁的少年独自一人途径岐城突然杀性大发,将全城尽千人口,尽数斩杀。 屠尽满城人口的事啊。 十一岁的小少年啊。 这事传出去,只要是个人,都会拂袖遮唇开口喃喃—— “太荒谬、太荒谬……” 可当年,却无一人出声为穆铖辩解。 因为有人看见了啊。 所以当时所有人都一致认为,穆铖是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毫无人性,只懂什么是杀戮的疯子。 想罢,穆铖又掀起了眼帘,单手撑在下巴处抬眸看向池嫣,沉声:“他们觉着我是疯子,我便做个疯子,有什么问题么?” 片刻后,他又闷声笑了。 “就算当年屠城那事不是我做的,又能怎样?你们能为我洗刷冤屈么?” 面对穆铖的质问,池嫣眸中异样流转,最后化为了几分坚定与厌恶。 当真如此。 “能。”她如此回道,随后拇指与食指相对,环成了一个圈抵在唇边吹了个口哨,一道黑影从窗外窜了进来,在池嫣跟前单膝跪下。 “池姑娘。” 裴皓昀一袭黑衣,末印蛇纹,黑发被高扎成一个马尾,恭恭敬敬地在池嫣跟前待命。 穆铖瞧见裴皓昀的一身装扮,与他腰间长剑剑鞘上的长虺二字,怔了半晌才试探性地问了句:“银虺……?裴皓昀?” 听人唤,裴皓昀朝着那方向瞥了一眼,池嫣也嗯了一声。 “裴皓昀,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线索很明显,毕竟他双腿已废,现在是靠弟弟季枫才无人敢找他麻烦,他也没料到自己会落得这么个下场,以及还有人会调查这件事。” 听此,池嫣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长长地啊了一声,轻笑:“果然是他吗……” “季川。” 沈洲半晌未言,只是目光微微朝着跪在地上的裴皓昀瞧了过去。 虽说自己与池嫣早已互吐心意,之前的事自个儿也能猜着个七七八八,二人不言而喻,但是真当自己亲眼瞧见池嫣唤来银虺首领裴皓昀来使唤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恍惚。 这可是当今最大的杀手组织啊。 池嫣究竟是怎么使唤他的。 沈洲垂眸思索良久,又看了看池嫣,最终竟是将银虺与那春羽楼联系在了一起。 似是盯的过于露骨,池嫣注意到了沈洲的目光,回眸对上了他的视线,挑眉道。 “怎么了?” “无事。”沈洲莞尔。 关于银虺与池嫣的事,在这种地方也不方便将地太清楚。 这只会徒增麻烦。 穆铖暂且不易,陆安闲这种隐居许久的医者,有可能会被强行扯回尘世间。 这件事,若是池嫣愿意说,迟早会有得知真相的那一天。若是不愿,对于沈洲来说也不会怎么样。 他爱的只有池嫣。 “我在想……”沈洲将自己手中把玩许久的折扇朝着掌心一敲,发出啪的一声,折扇末端的玉佩也与流苏圆珠交错。 “毕竟谁都不愿无缘无故的背负多年莫须有的骂名,既然有线索了,咱们便应当早日替穆公子正正名,讨个公道。” 他头一偏,看向门外远处,层云渐卷。 “而骆少主——” “应当也快回来了。” 第75章 非好人 “骆祈?” 听到这个名字,穆铖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毕竟刚醒来的时候听陆安闲所言,是这个人一路上将自己背回来的。 他眸色闪了闪,微抿唇,开口问道:“他去干什么了?” 听出面前少年语气中的不解之意,沈洲抬眉,扭头将目光转了回来:“回青幽谷了。” “青幽谷?” 穆铖猛然一惊,他自然是知道这个地方。 即便是被关押许久,多年前自己年少,但毕竟青幽谷名声在外,就算自己了解的不多,也知道这地方的厉害。 “他去青幽谷做什么?” “啊……”沈洲对上了穆铖的目光,看他眉宇间尽是惊异之色,轻笑一声,续道。 “险些忘了,你还不知道骆祈的身份吧?不必如此惊慌。” 青幽谷虽是崇尚自由,淡泊,远离世俗,内部规矩松散,求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可是却一直很抗拒与外界接触。 所以一般外界的人试图闯入青幽谷的—— 无一生还。 “他是青幽谷的少主。”沈洲淡声道。 “他此次回去,是去找人的。” 语落同时,他也从穆铖的身上移开了目光。 他仍有一条信息没有告诉穆铖。 青幽谷建立的目的,就是为了远离世俗,不与外界接触,谷内人员一辈子都在青幽谷中度过。 但是,一旦谷内人员对外界有了向往,想要出去了,不论是何身份,曾经在谷内有多大威严,只要出去了,便彻底与青幽谷断绝关系。 终生终世不得在回青幽谷。 一旁的池嫣方才帮陆安闲分好了近几日需要的药材,便听见了这样一段对话。二人相视未言,只是一齐又看向了沈洲与穆铖。 “没想到国师大人有朝一日,也会为别人考虑了。” 陆安闲轻声道了句,放下手中的一朵从草药中摘出来的野花,又寻了个小木凳坐下,展颜笑了:“阿嫣,他其实是在为你考虑吧。” 一个问句,却被陆安闲说成了肯定的语气。 闻人言,池嫣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与神情改变。只是难得地露出了一抹温柔地笑意,将草药放置在小桌上,回眸朝她莞尔片刻:“我当然知道啊。” “虽然骆祈回青幽谷请人是他自己要去的,可是骆祈此次回来,却是为了协助我们才回来的。” 她深呼了一口气,双手置于身后轻搭在了桌边上,左腿微蜷,脚跟便踏上了桌腿,半个身子靠了上去,又懒散地抬了抬下颚。 唇角仍然挂着那一抹处事间万年不变地笑容。 美眸半倦,细眉弯弯,倒像是一只懒散而高贵地猫儿。 “穆铖是骆祈背回来的,要求尽全力救治他的也是骆祈,若不是他非要将穆铖救过来,我们也不会来麻烦你。” 池嫣搭在桌边的手微动,几根手指轻轻地敲了几下桌面,又叹了口气:“若不是他,我们兴许早就随意寻了个小医馆给穆铖瞧瞧了,若是治不好,也就罢了。” “说到底,骆祈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即便是我们现在没告诉穆铖真相,也只是没有捅破那一层窗户纸而已,不想闹的太难看,穆铖这么聪明,他肯定早就猜到了。” “原来如此啊——” 陆安闲双手托着下巴,面上依旧是浅浅地笑意,宛若春风,总能驱散人心尖上的寒意。 她眨眼故作思考模样,半晌后才又笑了笑,柔声开口:“那阿嫣呀……你们这样骗他,有什么意义吗?” “意义?”池嫣再次莞尔,右手轻撩了一下耳边发丝,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双眸眯成了一条缝。 “就算没什么意义又如何,表面功夫罢了。” “我们本来,也就都不是什么好人啊。” 听此,陆安闲也没有什么多大的反应。 她未接后语,转眸看了眼背对着这边的沈洲和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的穆铖,又回首看向渐染枫色的天空,笑意丝毫未减,眉宇间却又添了几分难以察觉的落寞。 对啊。 当今社会,上哪去寻真的好人啊。 第76章 怕死别 陆安闲的性子向来温婉,却又如同被朦胧在薄纱浓烟后的花儿一样,美而神秘,让人捉摸不透。 她从未动怒过,无论何时都是一副笑样。 若是初见瞧着这样的姑娘,定是会喜欢的紧。觉着这姑娘温婉贤良,是个闺秀。 可是如果是看久了,兴许也就会倦了。 常年挂笑,未免也太虚伪了些。 陆安闲是人,只要是人,都会有喜怒哀乐吧。可是她偏生就仿佛不会有其他感情似的。 可就算如此,就算陆安闲挂着面具,也不会有人来拆穿她了。 谁都要生存。 同类何苦为难同类呢。 “阿嫣。”陆安闲阖眸浅笑,站起了身,随手掸了掸群褶,又轻唤了一声身侧的人儿。 微顿,又掀起睫羽看向池嫣,张了张口似是有话到了嘴边,可又被捣碎咽了回去,连连摇头抬手指向门外远方:“他们回来啦。” 一语出,池嫣顺势望去,果真瞧见两道青衣身影翻身下了马。 是骆祈和他寻来的人。 骆祈下马朝着这边一望,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门边上的池嫣与陆安闲,心上一喜,急忙拉着身边的人朝着这边跑了过来,开口唤道:“池嫣姑娘!陆医师!” 二人闻言,也是一齐笑着朝骆祈招了招手。 少年心中着急,步子飞快,三步两步便到了门边,扶着膝盖喘着气:“我、我回来…回来了!” “嗯,你倒是着急好心了。” 骆祈话音方落,他身侧一道清冷的女音便传了过来,引得骆祈直打了一个机灵,强笑两声又挠了挠头:“忘了给你们介绍了。” 他直起身子,正色道:“这位是周而,我在青幽谷的大师姐,我父亲的亲传弟子。” 语落间,周而也朝着池嫣与陆安闲颔了颔首,抱拳俯身道:“见过池姑娘,陆医师。” “周而姑娘客气了。”池嫣浅笑回礼,又转眸看了一眼骆祈,续道。 “不知这一路上是否平安,周而姑娘又是怎么取得青幽谷谷主同意,被骆少主请出谷来协助我们的呢。” 听此,骆祈的明显颤了一下,笑容也牵强了几分。 周而见状,嗤笑一声,并不打算遮掩什么,朝着一旁摊了摊手,回道:“这谷主就算再怎么心冷,面对自己亲儿子,也会心软的。” 微顿,她别开骆祈身上的目光,叹了口气。 “但是这次请我出来帮忙的代价确是……” “让他与谷主永久断绝关系,终生终世不得在踏入青幽谷半步。” 众人缄默。 最后还是陆安闲打破了这段死寂。 她轻声叹了,转首又问周而:“那姑娘你呢?你出来帮我们,不会有什么代价吗?” 听了这话,周而波澜不惊地脸上有一瞬间产生了龟裂。 她抿了抿双唇,最后垂首笑出了声,又偏头看向骆祈:“老谷主身子不好,已是强弩之末,时日不多。骆祈初次出谷便已将老谷主气的不轻,现在又要请我出来救人,更是雪上加霜,所以他便同骆祈断了关系。” “第一继承人没了,就只有我了。剩下的师弟师妹还年幼,就算他在怎么气我愿意帮骆祈,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一瞬间,气氛又沉重了几分。 青幽谷老谷主,时日不多了? “……真的没办法了吗?”陆安闲是医者。 都说医者仁心。 听见这段话后,她的心情不是很好。 “真的没办法了。”站在一旁沉默许久的骆祈发声了。 他双手负于身后,半个身子靠在门槛上,脸上依旧挂着那个玩世不恭、万事无谓地笑:“陆医师,我知道你医术高超,活死人肉白骨,可是……真的能活死人肉白骨吗?” 轻笑,他又摇了摇头,颔首看向了地面。碎发遮住了他半张脸,叫人看不见他的表情。 “咱都现实点,我父亲是真不行了,我初次出谷说是要入世,其实是为了给他找续命的法子来着……可是如果我那么说、父亲肯定是不会让我出谷的…他自己也清楚自己身体什么样儿,怎么会放任我胡来…?” 一边说着,骆祈已经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陆医师…若是我早些日子知道你该多好啊……” “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父亲的…” “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陆安闲隐居许久,除了池嫣这一帮人,也极少有人知道她的所在地了。 就算是当年知道她的人,估计也就早将她忘的一干二净了。 她静静地瞧着骆祈,有些发愣。良久,她才提步上前,温柔地替骆祈顺了顺气。 “傻孩子,看开点。” 骆祈吸了两口气,抬首点了点头,有些哽咽,说不出话。 周而见状,朝着陆安闲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陆医师,骆祈他从不怕什么……可他最怕的、就是死别。” “听说那穆铖身体不好,却又总是拿自己的命乱玩之后,他是真的害怕,所以…请您一定要、一定要治好他。” 周而大骆祈七岁,谷主待她如亲子,所以她从小到大,也一直都把骆祈当亲弟弟看待。 每次,出了事之后骆祈一不知道怎么办了,不论什么事,怎么样,骆祈第一个想到的,绝对是周而。 这次也是。 骆祈知道此次案情复杂,有些事池嫣与沈洲的身份又不太方便去做,陆安闲是医者,且不说武功仅可用来防身,她隐居许久,更是不太愿意出世。 他第一个想到可以来帮忙的,又是周而。 她阖眸缄默。 既然自己这个傻弟弟这么信任自己。 那自己,又怎么好意思不尽力呢。 第77章 被关心 死别是什么感觉。 骆祈从小就被在青幽谷中,被所有人呵护的很好,从未见过尘世间的万般险恶。 第一次出谷,是为了给自己的父亲寻求续命的法子,却亲眼见见到一个小女孩因为世道不公而死。 凭什么呢? 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那个小女孩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那群曾经伤害他们的人啊。 可是这世道就是这样。 若是没有能力反抗,就只能备受打压。 原来亲眼看见别人死在自己面前是这样的啊—— 骆祈活了十六年了,就算有一身好功夫,却从没见别人放过血,更别说看见别人死在自己跟前了。 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渐渐失去生机,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可真不好受。 周而半俯着身子,双手拂袖抵在身前,发丝顺着身势缓缓从身后滑过肩头,最后分了几缕落在身前。 冬日暖阳本就不多,偏生又落了几缕残光在她身上。青衫褶皱被打下了光影,层层叠叠,裙摆上的青竹文被映衬的愈发明显。 姑娘本是生了一副冷清模样,却被这几缕冬日的残光衬地多了几分温柔色。 也不知是因为这残光的原因。 还是真的关心她那弟弟的原因。 “好。”陆安闲默了片刻,虚扶了周而一把,笑着应了。 “我会尽力的。” 语落,她微朝屋内退了一步,抬手侧身指了指屋内沈洲穆铖那边,示意二人望去。 骆祈回神:“他醒了?” “嗯。”陆安闲莞尔:“穆小公子体外伤口的愈合速度超乎常人,我也有些惊讶呢。” 也仅仅是外伤的愈合速度而已。 她笑语晏晏,没有点破。 池嫣轻睨了一眼陆安闲,没有多言,朝着屋内抬了抬下巴:“外头冷,咱们进去吧。” 几人颔首应了。 许是人多起来的缘故,屋内也添了几分暖意。骆祈左瞧瞧,右看看,这几人进来之后却是一直保持着沉默,无一人先开口。就连坐在床上的穆铖都是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偏头看向窗外。 池嫣转眸看向沈洲,眼神的意思很明显。 ‘你同穆铖说什么了?’ 沈洲微扬唇,笑而不语,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 池嫣蹙眉,摇头缄默。 骆祈:“?” 瞧着二人一直用眼神交流,周而与陆安闲一齐站在一旁不打算掺合,裴皓昀也是待在角落处等待池嫣下达命令。 一时间,能打破僵局的,仿佛只剩下了自己。 他曲指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就被穆铖抢先开了口。 “冬日天寒,骆少主是路途奔波遥远,染上了风寒?” 少年声线低沉而平缓,听不出太多复杂的情绪,却莫名地叫人不舒服。 “这要早些吃药,莫等到难受了之后才去注意,刻意引人关心。” 一语出,倒是把骆祈周而陆安闲等人给整懵了。 而沈洲与池嫣却一齐在旁边憋着笑。 最后还是池嫣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拂袖遮唇单手撑住沈洲左臂直不起腰来。 几人顺着笑声望过去。 疑惑之意油然而生。 听了穆铖的话,就算是沈洲没有告诉自己他方才同穆铖讲了点什么,池嫣也大概猜了出来。 这小少年从未被人关心过,骆祈对他这般上心,他自己多少也会觉得别扭。 一来二来,也就说出了阴阳怪气的话。 第78章 蜕骨散 “穆…穆公子、不必如此吧…?”骆祈抬起双手至于身前,强笑着朝他摆了摆手,试探性地回了一句。 穆铖闻言,轻睨了一眼骆祈,又别开目光拒接了下语。 骆祈:“……“ 我恨,我没做错什么吧。 他食指微蜷蹭了两下鼻头,也不知该怎么回应。 气氛一瞬间尴尬了起来。 池嫣敛了笑声,眨了眨眼左瞧右瞧,最后开口长呼了口气,开口笑道:“行了诸位,咱们也该回归正题了。” 她微向前走了两步,歪头看向了裴皓昀:“方才说到哪了?” 后者闻言,颔首抱拳:“说到了季川。” “哦对…说到他了。”池嫣眼眸弯弯,满面笑意仿佛是刚从春水中溺出来,身子向后一仰,便又退回了原位,下颚扬起对上了沈洲的眸子:“怀瑾可还记得,咱们初始那会出门遇刺那件事?” 这话一出,沈洲没有多大反应,立在旁边的裴皓昀却是身子一颤,怯怯抬眸看向二人,确认二人皆无他意后才别开了目光。 “记得。”沈洲回道,又有些不解:“怎么了?” 池嫣长长地啊了一声,慢悠悠地将手抚过木质桌面,葱指顺着木纹绕了几圈,笑语晏晏,续言。 “当时我被暗器所伤,大家都知道,银虺有一个特点,就是会在自己的武器上涂上一种毒药,叫蜕骨散。” 语落同时,她脚步微转,稍一偏头,直勾勾地盯上了不远处的裴皓昀。 “这种毒药极其阴狠,一开始是与普通的草毒无异,后期则是会开的侵蚀人的骨骼,直至全身骨骼全被侵蚀,变成一具空壳,最后内脏染毒腐烂,化为脓水。” “操。”听此,入世未深对这方面不了解的骆祈没忍住骂出了声。 “怎么这么狠?简直惨绝人寰!” 见状,陆安闲笑着抬手抚平了骆祈头顶翘起的几缕发丝,柔声回道。 “骆少主不必如此惊讶,这只是当今的常态罢了。适者生存,他们银虺身为暗杀组织,定会有许多仇家,只有把狠厉的名声传达在外,才能减少外来挑事的人,护自己周全。” 骆祈蹙眉,却是点头认了。 陆安闲说的确实没错。 池嫣笑而不语,目光仍没从裴皓昀身上移开。 裴皓昀难受的缩了缩脖子。 那视线太过于露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看穿。 最终实在是忍无可忍,才接上了一句。 “不仅如此。”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后颈,补上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点:“蜕骨散不同的阶段起效,是有严格的时间规定的,若是不警惕,一开始是很难发现的。” “嗯。”对此,池嫣表示颇为赞同,还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没错,当时若不是因为我知晓来的人是你们银虺的,我根本不可能察觉自己中了蜕骨散。” 裴皓昀:“……” 到也不必说出来。 裴皓昀略带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强行无视沈洲仿佛要杀人的目光继续说道:“一开始的效果并不明显,顶多会血液发黑,觉得浑身乏力,一般不会引起重视。” 微顿,他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可正因如此,蜕骨散的效果,才是真的可怕。” “蜕骨散侵蚀骨骼的时候并不会让人觉得疼痛难忍,可一旦真的察觉了,就已经晚了。” 听此,骆祈不解:“为何?” 裴皓昀抬眸,还未来得及开口,陆安闲却已经抢先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在那个时候,内脏就已经开始化为脓水了。” 屋内陷入了几秒的沉寂。 “所以……”方才在听几人讲述蜕骨散作用之时,沈洲便已经提起了几分精神,在裴皓昀解释完后,他也从裴皓昀身上移开了目光,手中一直拿着的折扇灵巧的转了个圈儿,最后落在掌心发出啪的一声。 “裴首领是还没反应过来么?” “什么?”裴皓昀有些茫然。 “啧。”穆铖瞥了一眼裴皓昀,又将目光转了回来,微歪了一下头,眸中嘲讽之意毫不遮掩:“你究竟是蠢还是傻。” “方才有提到过,季川的腿已经废了,而后面他们又莫名其妙的开始提蜕骨散。” 他将手搭在床边上,食指轻敲了两下边缘处,微顿,续言:“二者并没有什么联系,可以说是毫无关系,若是非要将二者联系到一起,那就只能说是……” 一瞬间,裴皓昀也猛然反应了过来,猛一拍手,眸中划过几分惊异之色。 “季川腿废了是因为和蜕骨散有关?!” 裴皓昀抢先一步说了这句话,脸上的惊异之色并未掩去。几人看着他这副模样,一时间,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对。”池嫣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双手交叠置于胸前,薄纱笼在她白嫩的胳膊上,只能虚瞧几分枫色。 她这般引导刺激裴皓昀,就是为了让他自己说出这件事来。 可是现在看来,银虺首领裴皓昀,似是也对季川中毒导致双腿永久瘫废这件事,毫不知情。 第79章 兄弟情 池嫣语落瞬间,屋内的气氛也莫名静的可怕,几人面面相觑,却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季川曾在朝中担任太尉一职,当时的风采,可是丝毫不输沈洲。 细算来,也确实是穆铖被捕之后没过多久,季川就突然莫名其妙的瘫在了床上。当时也刚刚平复叛乱,就算新皇宋寰登基,可国中仍处于慌乱之中,大大小小的动乱接二连三,自然而然也就无人注意到这件事的疑点。 不曾想的是,季川竟也甘愿这件事悄无声息的压过去。完全没去着手仔细调查,权当成了一场普普通通的意外。 他对外宣传,自己是不慎中了草毒,没能及时处理,导致毒入骨髓深受刺激,所以双腿瘫痪。 过了数年,季川在朝中的风采早便被无数新官顶了下去,再加上沈洲风光依旧,已经极少还有人记得当初的季太尉。 就算是季川的亲弟弟,季枫在朝中担任军师一职,也对当年自家兄长双腿全废之事,闭口不提。 “哈……”似是想到了什么,池嫣突然身子向后一靠,颔首闷语轻笑了一声,再抬眸则是已经眯成了一条缝,深意难探。 “这可真是兄弟情深。” “其实也正常。”沈洲立在一边,抬手在池嫣身后虚挡了一下,见面前娇人稳住了身子才将手放了下去,淡淡开口:“你可能是没大注意过季家兄弟二人,虽说他们为亲兄弟,可是二人关系却一向不好,不似兄弟,却似敌人。” 他将头歪向一旁,目光也随之而动,落在了裴皓昀身上,神色淡然,语气并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件大不了的事。 “他们的父亲养孩子和养蛊一样,求强不求生,宁愿留下一个强大的,也不愿留下两个窝囊废,并不在乎兄弟之间互相残杀。所以这兄弟俩啊……从一出生开始…就一直在斗,最后他们的父亲病逝,兄弟二人虽说不似从前那般拼的你死我活,可也没有缓和关系,只是将从前的明面厮杀,变成了背地暗杀罢了。” 说罢,沈洲也暗自摇了摇头:“都说兄弟连心,可这两人,却好似随时都会吞噬了对方似的……” “所以啊——”他又将目光转了回来,曲指轻敲了一下池嫣的额头,轻声笑了。 “季枫巴不得季川出点什么事呢,对这件事闭口不提,也是在正常不过了。” 池嫣缄默。 她还真不清楚这俩人家中的故事,她最多只知道季枫与季川二人的关系不好而已。 毕竟曾经自己还是丞相之女的时候,池伺就告诉过她,一定一定要离季家兄弟二人远一点,也离季家远点,千万不要掺合季家的事。 当时自己明白季家兄弟二人关系不好,她以为池伺是怕自己掺合进去受什么委屈。现在看来,兴许池伺只是怕自己闯什么祸不好收场,连累了他的利益吧。 但是转念回想,她还是觉着季川的事有些蹊跷。 他的双腿明显是因为蜕骨散而废的,可是裴皓昀却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就算是兄弟关系不好,身为前太尉的亲弟弟,季枫也不可能多年来对自己兄长的事闭口不提。 虚捧也好,贬低也罢,总不能跟遗忘了季川这个人似的,什么消息也没有。 这几年来,季川还真就跟消失了一样。 太假太虚了,说不是刻意而为之的,池嫣不信。 销声匿迹什么的太假了。 想罢,她微张了张唇,睫羽半垂,压下眸中闪出的几分寒光,唇角渐扬。 “绝对不会像表面上这么简单的。” 这语气幽幽,宛如祷告时恍下的暗语。 “多年谜底难揭,棋落胜者泪脏颜。” 多年的谜底必然是难以揭晓的,大千世界中,谁都有可能是那幕后主使的一颗棋子。 可是当棋子落下后,胜者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谁也说不定呢。 第80章 拼性命 冬雪渐停,微风在空中打了个旋,最后卷了少许雪花刮进了屋内。木质的镂空薄窗朝里一折,发出了吱呀一声响。 裴皓昀猛然抬眸,对上了池嫣满含笑意的桃花眼,见她眼尾上扬,单眉一挑,轻轻松松地击碎了原本笼罩着裴皓昀大片阴霾,打了一束小光进来点明了方向。 “原来如此……” “金雀难出笼,野狼怨毒烈,多年谜底难揭,棋落胜者泪脏颜。” 这句话,她很早之前便对自己说过,让自己转告给薛禾。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完美概括了整整五年的事迹。 并且把所有人都内涵了进去。 池嫣知道自己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也将计就计,任由自己被那幕后主使当成棋子,顺着那人的路线走,在适当并且合理的情况下微转路线。 既没有委屈了自己,体验到了惊险的快感,也没有暴露自己,可以在巅峰时期反击,打他个出其不意。 她太聪明了。 这很难让人不对她有戒备心…… 谁又能确定,这么聪明,这么心机,这么有野心的人的人,不会把自己拖下去当垫脚石呢。 池嫣是真的性情冷漠。 她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裴皓昀抿了下双唇,直到内侧泛白才继续开口,低眉抬眸虚呼了一声:“先前我同薛楼主讲这句诗的时候,她只是沉默了片刻笑了两声,简单应了句我知道了,并未多言。” 注意到了裴皓昀细小地动作,池嫣笑意依旧,只是眸色微闪,并未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与情感表露,淡声应道:“正常,她也并不打算把太多人掺合进来,越少人知道越好,怪麻烦的。” 语落后,她沉默了半晌,随后睫羽轻颤,笑意尽敛,眸中锋芒不在遮掩,捏着袖纱的双指又紧了几分,揪出了层层褶皱,踌躇片刻 才又接了上语。 “况且一开始,我们也不能确定,你到底参没参与这件事。” 池嫣是难得将自己的真实情感这般严肃的展露出来。 裴皓昀听懂了。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 ‘我们也并没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你。’ ‘若你是这件事的参与者,那么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实情。’ ‘而我们若有需要的话……’ ‘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他垂眸浅笑。 也罢。 这才是真实的。 若池嫣与薛禾在当时直接把什么都同自己交代清楚了,才是真的虚假呢。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银虺的小首领而已,只是在她们二人手下做事。收钱,杀人,清理一切不必要的障碍。 这才是自己的本职工作。 其他的,也不需要知道太多。 没必要。 “也好,我本来也不需要知道这些东西。” 裴皓昀浅笑着抬手摸了两下后脖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池嫣怔了两秒,随后又微扬了扬唇,头轻向后仰着抬起了下颚,眉间又添了几分懒散缠绵的倦色:“不谢。” “你们……现在是清楚了嘛?”沉默许久的陆安闲突然出了声。 她语调轻柔,猛地插入这段紧张的对话中,倒是十分有力的使空气中的氛围缓和了下来。 众人寻声望去,就瞧她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药包,身侧的桌面上布满了零零散散的草药,显然刚才将这些草药分好挑了些包了起来,打算在他们离去的时候带上。 二人还没开口回答,陆安闲便抬手遮唇笑了笑:“你们谈完大概是要离去吧?我这儿有些调理身子的药与少数治理普通皮外伤的药,你们一会儿带上些。” 说罢,便将草药递到了骆祈手上:“若是你们要捎上穆小公子的话,这些调理身子的就主给他喝吧。”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骆祈。 深意却令人不言而喻。 “安闲姐。”池嫣开口唤了一声,从门边上直起身子,瞥了一眼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穆铖,又将目光移了回来,转首看向沈洲。 后者则是对上池嫣的目光,简单地点了点头。 池嫣这才大胆地开了口。 “这段路,穆铖公子跟着我们不太方便。” 她侧身抬眸看了一眼骆祈与周而,并未在意二人惊异的目光,沉声道。 “叫他近日先待在这儿好生修养,还劳烦安闲姐照顾他了。” “毕竟我们接下来要见的人,要做的事……“ 她嗤笑,眉间锋芒尽显。 “可没那么简单。” 这可是要玩命的啊。 第81章 定抉择 “嗯,好呀,当然没问题。” 陆安闲莞尔一笑,双眸眯成了一条缝,指尖微拢袖上暗纹,语落后便别开了目光,提步走到穆铖床前。 从他们开始谈论到现在,少年愣是一声不吭。只是双手交叠置于身前,静静的闭着眼,任由几人安排了下去。 他本不是这般乖顺的性格才对。 可是现在的情况,他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陆安闲看了他一会儿,山眉渐垂,最后竟是叹了口气,随即抬手拉上了床边的帘子。 …… 辞了陆安闲,众人一路向山下走去。路观万植覆雪,白皑一片,偶有冬雀绕林旋飞。 众人一路无言,直至山脚。 周而脚步微顿,又回首朝着来路顺势望去,目光扫过交错的长枝枯丫,最终落在了陆安闲隐居的方向。 “咱们先去哪儿?” 沉默了一道儿,她也终于问出了心中疑惑。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愁云,眸中混沌渐褪,添上了几分与众不同不的流光。 “分头行动吧。”池嫣脚步一停,歪头分别看了看山下两条小道,最终抬眉轻笑,将目光落在了右侧的小道上。 “我与怀瑾走这边,你和裴皓昀走另一条路去银虺总部,随后不要再去别的地方,我们事后会去找你们复合。” 闻言,周而了然的点了点头,头顺着池嫣的目光扫了过去,却是面色一僵,不解地回眸看向池嫣。 似是注意到了周而的目光,原本在与沈洲低声交谈的池嫣再次回首对上了周而的视线,双眉微蹙:“怎么了?” 见池嫣回眸看了过来,周而也别开了目光。池嫣方才是在和沈洲商议正事,此次地事过于棘手,忽地被人打断,自然是有些不耐烦。 这也导致她方才望过来的目光太具有攻击性,仿佛随时都会将人撕碎一般。 周而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她又将目光分别看向两条小路。 一条阳光明媚,石上霜雪渐融,路边上隐隐约约的还能瞧见几朵雪中小花,生机难遮,甚至还能听见路头处的人海喧嚣,车马过路的声音。 另一条则是阴暗无光,枯枝遍地,树梢还有几条染上颓色的藤蔓垂下,道路深处尽是黑暗,寒意直击骨髓。 毫无生机可言,仿佛蛰伏的野兽随时都有可能从深处窜出来,自己则沦为兽口美食。 这一看就能瞧出来不是给人走的。 那是一条荒废的狭路,就算是有人胆大包天去探险,也可能早便命丧于深处。 池嫣他们要走的就是这一条。 “池嫣姑娘……” 周而不理解,一般这种分头行动选路情况,不都是愿意把安全的一边留给自己走吗? 为什么自己眼前这个瞧着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右边的路。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若是不慎,这条路可能是有去无回。 “嗯?”见人开口犹豫不决,池嫣微微侧身,神色渐松,秀眉顺势而展,身上的衣衫也随着身体的摆动展开衣褶,碎珠交错而响。 娇美人的柳腰不禁一握,双腕仿佛是一掐一个红印。 婀娜如春水涟波的美娇娘,很难想象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这样。 娇美人朝着两侧扫了两眼,看出了周而的想法,唇角一扬,便噗嗤笑出了声:“周而姑娘放心吧,这条路我是走过的。” 她抬眸眺向右侧道路的深处,接上前语:“这条路,是通往春羽楼暗阁的小道,因为极其隐蔽不易发现,所以只有楼中人知道。” 轻顿,她眼眸微转,又睨了一眼周而:“现在你也知道了。” “春羽楼不是什么普通的青楼,所以这条路对于我们来说,是很安全的,你能明白吗?” “不要说出去。” 池嫣方才的眼神很危险。 是警告。 这是周而此时的唯一想法。 “好。” 她简单应了,睫羽垂下,遮住了眸中难解的神色。 见状,池嫣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抿了下双唇,又接了一句:“让你们走左侧的路,也不是没有别的原因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一把熟悉的蝴蝶刀。 打开,折回,擦拭刀刃,一套动作行如流水。 “且不说那条路对于我们来说安全,但对于你们来说却恰好相反。” 她掀起原本半垂的睫羽,对于眸中凌厉地神情也不在遮掩。 “我们要去见的人太危险了,你们走的那条路既顺畅,又安全,在街中也方便隐藏行踪,躲避追杀,到了总部之后也方便与我们沟通汇合。” 语落,池嫣又再次露出了那副难以解读地笑。 万年不变,温柔却又流露着疏离与狠厉。 笑里藏刀。 “你要明白一点。” “我的一切抉择,都是有原因的。” 第82章 只要你 微风轻撩起了耳边的发丝,脸侧稍痒。凉意顺着发尖滑过脖颈,最后落在了周而的肩头上。 她静静地瞧着池嫣的笑脸,沉默片刻,最后垂眸叹了口气。 “好。” “我明白了。” 语落,她脚步微移,侧身看向了左侧的小道儿,眸中划过几分异样流光,但又被迅速掩埋,脚边裙摆扫过了枯草上的霜雪,也别有几分清冷的美感。 唇轻抿,眉半弯,心中千万疑虑也不得道出。 周而浅浅地笑了。 “裴首领,咱们先走吧。” 闻人唤,早在一旁沉默半晌的裴皓昀抬了抬下颚,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抬手拨了一把身后高扎的马尾,朝着左侧小道迈开了步子。 周而了然,也提步跟了上去。 沈洲与池嫣站在原地,瞧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身影渐小,最终消失在人海廖烟之中。 一时间,这地方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们走了。”沈洲微俯了身子,手中把玩的折扇轻轻地在掌心敲了一下,啪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地方显得格外突兀。 池嫣颔首未语,却是扬眉偏头看向了身侧的沈洲,二人目光交错,不言而喻。 沈洲一路上沉默了半天,无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打的什么鬼算盘,现在周而与裴皓昀与自己这点的路岔开了,他也方便把事情讲清楚。 可他却偏偏在开了那一次口之后便再无后语,愣是干看着池嫣不吭声。 凉风徐徐,千万枯枝随之而颤,白雪缓落,偶有孤燕顺风而飞,冬日愈寒,难见温巢,不知何以归家。 “是有什么事吗?”池嫣瞧着沈洲愈沉的目光,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心虚感,一瞬间有些不敢直瞧,蹙眉偏头别开了目光。 “如果是有关于春羽楼和银虺的,你那般聪明,应该也不需要我来解释了。” 闻言,沈洲怔了一下,冷淡的神色微敛,轻声叹了口气:“不是。” 他抬手在池嫣的额头上敲了一下,眉宇尽展了难见的几分柔情:“我只是在想,你为何要骗他们。” 池嫣怔愣。 “难道不是吗?”见面前姑娘这般模样,沈洲唇角一扬,却流露着几分无奈,顺势又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垂手拉过了人儿的皎腕。 “就算这条路你们经常走,可对于你们来说,也并不安全,顶多是更加熟悉环境罢了。就算如此,林间环境并不是不会改变,你也不知道你究竟会遇到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池嫣提步朝右侧小道走去,语中尽是不满与责备之意:“若是我的猜测无异,这条路确实是一条捷径之路,但也只是单纯的离着春羽楼的暗阁更近罢了。” 语落同时,沈洲的笑也冷了几分:“阿嫣,你何时变得这般善良了,竟会为了别人的安危着想。” 他们的步子并未停下,脚踏在厚实的雪地上,清脆的嘎吱声也顺着他们的步伐响了一道。 听此,池嫣原本半垂着的头也向后一仰,发丝顺势从肩头滑下,漂亮的颈线也展现了出来,在冬日中微泛红色,是格外的诱人。 也不知是不是沈洲的错觉。 他总觉得,池嫣举手投足都流露着一股媚色。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是未成花魁前的丞相小姐还是春羽楼的娇艳头牌。 池嫣这股媚劲,是与生俱来的,是骨子里传出来的。 只不过成了花魁之后,更加张扬了而已。 沉默片刻,池嫣只是笑了两声,并未在意沈洲的话,无所谓般的耸了耸肩膀,双手朝着身侧摊开,面容懒散:“没什么善良不善良的,我真的只是觉得这样更加方便而已。而且他们两个去春羽楼找人,且不说危不危险的问题,让他们去见薛禾,是不是不太好啊——” 他们算不上是内部人员,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无所谓。”沈洲嗤笑一声淡声回道。 “旁人的事,与你我有什么关系?就算他们都死了,这个案子结不了,宋寰他们也不会将你我怎么样,天下也不会轰塌,就算塌了,也有我替你挡着呢。” 他眸色愈沉,握着池嫣的手又紧了几分。 “我只要你好好的。” 第83章 意料中 寒风依旧,凉意未褪,冬日的霜雪从未感受过真正满含爱意的余温,仍然虚覆在地面与枯枝上,叫人看不真切。 凉风绕过层层枯林,吹的它连连发颤,抖落千层霜雪,以至难以分辨远处深景。就连沙沙地声响,也隐隐波动了二人相对的心弦。 沈洲一语出,池嫣也紧随着停下了脚步,颔首低眉噗嗤笑出了声,抬手抚面看不清真正神情。 她肩膀微颤,直接俯下了身子,笑声却是越来越沉,最后已经听不太清了。 “……怀瑾啊…”笑声停下的同时,池嫣也将手向下挪了挪,露出了一双半倦的双眸。 若是细看,还能看出眸上隐隐约约地笼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除了阿芷,还真的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要在乎珍惜自己的性命。” 就连薛禾也从没说过。 她一直都是说,要努力活下去,为自己活下去。 却从来没有在生死关头告诉池嫣,要珍惜自己的性命,把自己的的性命放在第一位。 兴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大家都会面临生死抉择,赤足立于刀尖上,一个不慎便会去陪那地下阎罗。 她本就不是好人,就算去了地下,也不知会不会被收下啊—— 上天因果皆有报,她这些年来,究竟是在报别人,还是在未来等着别人报她啊。 “现在不是了。” 见身前娇娘情绪不稳,面添倦色,沈洲也是微蹙了眉,俯身凑到池嫣跟前儿,蜷指轻蹭了她的脸侧,柔声开口:“现在有我了。” “我会一直将你放在第一位的,你不用怕什么,也不用在乎什么。” 他声线平淡,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掺杂什么多余的感情。 可就是这平淡的声线,却令方才有些失态的池嫣冷静了下来。 “嗯。”池嫣轻声应了,面上又添了淡淡地笑,抬手握上了沈洲的小臂,微微颔首。 见状,沈洲也浅笑回应,半展笑颜:“阿嫣,你会信我。” “你要信我,有我在,你大胆走,做你想做的,说你想说的,只要你一回头——” “我就一直在你身后。” “我信你。”她双眉弯弯,唇角上扬,漂亮的眼眸中倒映的是沈洲的影子。 与此同时,她左边的手也悄然抚上了腰间叠衣,双指夹出了一个刀片。 下一秒,她便毫无征兆地甩了出去。 只见她脚步微转,猛然侧身,抬臂起指,刀片便割破流风飞向了层枝之后,却没有呜咽声与血渍传出。 池嫣双眉一扬,虽说唇角依旧挂着笑,却再不似方才那般柔和,眸中锋芒也已经溢了出来,杀意毫不遮掩。 与方才的气质完全判若两人。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兴许连池嫣自己…也不知道了吧。 沈洲站在池嫣身后,右手几乎是下意识地甩开折扇挡在了池嫣身前,静静地看着池嫣甩去刀片的方向,神情淡漠。 还隐隐地透露着几分不屑与蔑视。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见那地方半晌无声,池嫣也有了几分的不耐烦,正欲提步开口去唤那人,却被沈洲向身后拉了一把,回眸便见他啪地一声收起了折扇,不悦之情尽数展现,略带不屑地开了口。 “季枫,别躲了,出来。” 语落,那枯枝后也传来了低笑与沙沙声。 季枫也并不打算在继续躲,先是半探了个脑袋,随后摇着把小圆扇从枯枝后走了出来 “嘿,还真是巧啊——” 他倒是笑意依旧,春光满面,瞧不出什么破绽,也看不出什么恶意。 这才是真的假啊。 笑意柔和又标志,从未改变,这可真是…… 虚、伪、至、极。 二人寻声望去,见季枫扔是平时那副笑样儿,微扬了唇。 意料之中罢了。 第84章 人皮鬼 “怀瑾,我说我信你。” 池嫣的手仍然半举在空中,做着方才甩出刀片的姿势并未收回,漂亮的双眸被纤长的睫羽遮住大半,叫人瞧不清其中真正神情。 她笑意盈盈地看了两眼季枫,又回首看向沈洲,抬臂拔了拔沈洲挡在自己身前的折扇,嗤声续言:“既然信我——” “那就来解决当前的麻烦。” 语落同时,池嫣已经再次举起了手,指向站在对面的笑容满面的季枫,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蝴蝶刀。 刀刃在寒冬雪地中隐隐泛着寒光,折出了三人意义不明地笑意。 各、怀、鬼、胎。 本是笑脸迎人的季枫突然瞧见池嫣拿着蝴蝶刀指向自己,身子微顿,怔愣片刻后又迅速压下了那双满含笑意的眸中划过的几分不悦与寒意,再次展颜则又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笑脸。 “池嫣姑娘……” 他稍向后倾了下身子,脚步微移,偏头扬唇举起了双手,语气中又平添了几分委屈。 “你这是做什么?” 池嫣嗤笑。 “明知故问,有意思么?” “嗯——” 季枫刻意拖长尾音思索了会儿,又无所谓般地耸了耸肩,随意将小圆扇向旁边一摊。 “还行吧。” 他默认了。 季枫并没有否认池嫣方才说的话。 “你这又是何必呢。” “不知道,可能是我无聊吧。” 季枫随手拔了一下方才被风吹的些许凌乱的发丝,却愣是立在原地不敢动弹。他垂下眼帘看向池嫣抵在自己下巴处的刀刃,指了指那刀刃,又指了指已经逼近自己的池嫣的肩膀,晏晏言笑:“能…先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吗?” 轻顿,又求救似的将目光放远看向把玩着折扇,饶有兴趣地瞧着这一幕的沈洲:“沈大人啊——” 沈洲毫不留情地打开折扇半遮面,别开目光看向别处。 季枫:“……” 到也不必拒绝的这么明显。 他眸色微沉,叹了口气又垂下了脑袋,双眉不经意间的蹙了蹙:“唉,你们二人还真是…欺人太甚——!” 语落间,季枫毫无征兆地足尖点地向后一窜,左腿蹬上身后的树干借力腾空跃起,从怀中摸出数十把飞刀朝着池嫣甩去。 好在是池嫣反应迅速,在季枫与自己拉开距离的同时便已经下意识的曲腿倾身平悬在雪地上,双手伸直摊开,足尖绕圈,灵巧地躲开了季枫朝自己甩过来的飞刀。 毕,季枫半跪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池嫣则腰部用力挺直了身,拂袖甩裙,平稳立回了原地。 还抽出空隙来拍下不小心沾上的雪花与甩出来的褶皱。 短短的几秒一瞬间,方才还平静的雪地上,便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 “军师大人。”池嫣一甩衣袖,垂眸扫向雪地上被长靴绕出来的层层圆圈与被飞刀划出的道道深痕,冷声开口。 “你才是真的人皮鬼啊。” 这才真是一针见血,毫不遮掩,直接道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一语出,沈洲把玩着折扇的手顿了顿,季枫也是双眉一扬嚯了一声,随即笑着开了口。 “我还以为池嫣姑娘,会选择委婉一点的呢。” 听此,池嫣又单指绕环使蝴蝶刀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对你?” “面对偷袭我的人,我不需要委婉什么。” 第85章 活菩萨 她声线浅浅,如微风刮过林叶交错的枝间,发虚的娇音传入耳畔,却又令人心尖发寒。 季枫抬眸,对上的却是池嫣笑意盈盈的脸,脑海中一瞬间只有三个字。 笑面虎。 他略不悦地抬手摸上了后颈,舌尖抵住上颚啧了一声,又将目光移到了护着池嫣的沈洲身上。 哈,也罢。 季枫暗想。 反正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当今这个社会,本就不会有什么绝对意义上的好人,都只是站在自己的利益和处世角度去看罢了。 对自己有利的就是好人,妨碍的就是恶人。可是谁又能去保证,自己在朝着自己所谓的阳关道努力奔波的时候,没有手持利刃夺人性命呢。 大家早便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住了眸子,难以察觉了。就算是察觉到了,也不愿劈散那层阴霾。 谁不愿意处于温柔乡中呢。 谁又能真的拥有菩萨心肠,站在道德制高点客观看待一切事物呢? 太假了、太假了。 人性总是难以令人探测的。 他可不信这世上能真有活菩萨。 想罢,季枫又张唇叹了口气,肩膀微耸,双手一摊。衣衫外的浅色披风也顺势滑下些许,露出了印有青竹细纹的里衫。 “池嫣姑娘,话就不能这么说了吧?” 他语调轻轻,并不能品出过多的情绪。 “我不想让你们去找薛楼主,自然就是要拦你们了,既然要拦你们,就要使绊子了,都决定要使绊子了,还在乎是用什么法子么?” 语落,他又偏头睨了一眼二人走过的来路,笑意不减:“反正诸位都不是什么好人,都能明白的,对吧?” 人都是自私的。 都可以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干出任何令人惊叹的事。 季枫可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什么大公无私的人。 且不说是不是真的有。 反正他可不是那么大度的人。 他是真的不想让池嫣与沈洲去春羽楼找薛禾。 他知道池嫣谨慎,知道她绝对会选择这条隐蔽发路线,所以一早便开的从这地方蹲着堵她。 却不想沈洲也跟了过来。 而且池嫣的敏锐度精准的吓人。 “你说的没错。”池嫣转着蝴蝶刀的手指朝着上方勾了一下,将明晃晃地刀刃收了回来,眸中敛下刀刃折出的半分利光,睫羽也垂了下来,略显颓沉,仿佛积压了数年未落迷离世间的尘埃。 “人都是自私的,所以凭什么你不叫我去,我就偏要顺你的意。” 方才阴沉神情还未展露片刻,池嫣便又换上了一副张扬模样,眸中划过流光,睫羽一掀便携了大片流年浮尘,在虚空中泛起了若有若无的光点。 “你不要我去,那便就说明,你与我们二人是对立面。” “你不要我去,我偏要去。” 语落同时,池嫣也再次抬臂架于身前,双刃皆展,已然做出一副防备样儿。 “你若是要拦我,那便在此一战。” 季枫扬眉。 他是知道池嫣嚣张,却不知她真能说出这种话。 第86章 摘面具 人与人之间的种种关系从不会因为什么而隔断。 就算是两个从不相识的人,也可能会因为某个人的某个小决定而断定其中一个人的命运。 可就算这又怎样。 旁人的生死,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么? 让自己过好不就得了。 当今世间刀剑无眼,有时自身都难保,哪还来得及去管其他人的生死。 见池嫣眸色阴晦,神情凌厉,季枫弯眸轻笑一声:“池嫣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的朝后挪动着步子:“且不说现在国师大人也在,单是你一个人和我对上,我也打不过你啊。” 语落同时,他又无所谓般的将双手举在脑袋两侧,笑眯眯地歪了歪头。 语气平淡。 仿佛在阐述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 池嫣单眉一挑,没做评判。 她不理解。 怎么面前这人,打不过还这么理直气壮呢。 “没什么可废话的。” 见二人僵持,无一人再次开口做出行动。半晌不出声的沈洲突然开口说了话。 “他若是真的无意与你争斗,方才就不会突然反击偷袭你。” 池嫣不了解季枫,不代表沈洲不了解季枫。 他知道,季枫就算武功没有自己与池嫣那般高超,可是他却非常擅长在用言语来分散对手的注意力,继而在进行偷袭,杀人于无形。 真正可怕的从来都不是明面上的猛攻。 而是阴暗面的谋杀。 “阿嫣,别听他说话。” “他知道你背后一切的故事,所以千万不要管他话中的任何一个字。” “他之后剖析你的内心,让你失去注意力,然后失控。” 沈洲就站在池嫣身后,语速轻缓,温热的呼吸拍打在池嫣的颈侧与耳边,引来一阵酥麻。 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打入阴霾中的光束,瞬间便为池嫣点明了方向,将池嫣从迷雾中拽了出来。 池嫣幡然醒悟。 季枫在这地方蹲着自己与沈洲,本身就是为了阻止自己与沈洲去春羽楼找薛禾。 这是从一开始就明确的事实,自己怎么就被季枫的三言两语给带偏了呢。 蹲点,反抗,偷袭。 这么简洁明了的动作,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 池嫣略带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沉音轻骂了一声。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季枫带了节奏。 “阴险小人。” “彼此彼此。” 在沈洲点破季枫心中那小算盘的那一刻起,季枫便卸下了那多年来戴在脸上的虚伪面具。 原本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戾气与晦色。他剑眉半扬,眸色阴沉,就连平时总是微勾的唇角也无了半分弧度。 宛如一只随时都可能暴起的野兽。 被沈洲点破计谋,季枫也无需在继续营造那虚伪的人设了。 反正就算沈洲不说,池嫣也会意识到的。 这只是一件早晚的事罢了。 季枫其实也明白,他这次来堵池嫣与沈洲,不会有多少胜算。 可他就是愿意来尝试一下。 沈洲的实力,朝中文武百官,民间千万百姓,都有目共睹。 可池嫣不一样。 她被藏在春羽楼太多年了。 季枫不仅是因为不想让池嫣去春羽楼与薛禾碰面,他还想知道。 这个能让国师大人心心念念这些个年的娇美人—— 到底有多厉害。 与此同时,池嫣与沈洲也不在打算同季枫浪费时间。 池嫣身子微俯,左腿向后轻踏,手中刀刃泛出寒光,抬指勾环让那蝴蝶刀在手中又转了个圈。 气压渐沉。 季枫也正经了起来。 对抗一击触发。 第87章 失算了 脚掌踏在雪地上的嘎吱声随着池嫣的移动而转移,手中的蝴蝶刀在空中打旋,与季枫反手甩出的短匕碰撞,竟是声如珠落玉盘。 “啧。”池嫣双唇微张,山眉半扬,一时间的眸色也沉了几分,半睨着抵挡自己攻击的季枫。 “没想到你的反应还挺快的。” “谬赞了。”季枫笑着应了,身子向后偏了一下,足尖轻点收回了挡着池嫣的短匕,又警惕地蹦了两下,确认是安全距离才再次拂袖开口。 “在下在与池嫣姑娘交手,自然不敢反应不快呀。” “若是反应不快,我现在必定已经命丧于此,在阴曹地府与那阎罗下棋喝茶了。” 池嫣直起身子稍一偏头,发丝顺势而散,蹭过圆润的肩头,落在了右臂边儿上。她眸中微不可察地划过几分嘲讽之意,手中蝴蝶刀又转了个圈儿,最后让那两片刀刃立在身前,倒映出了自己的满面杀意,随着寒光折了出来。 “瞧您这话说的。”她轻嗤了一声,再次续言。 “您可是当朝的军师大人啊,池嫣自然也是要使出全力——” 放言同时,池嫣也再次起了势,脚步微转纵身跃起腾与空,又不知何时朝着季枫甩出长鞭。 “不然、可是不尊敬军师大人的啊。” 俗话说得好,若是尊敬对手,就一定要使出全力。 不然就算是瞧不起对方。 季枫对此无话可驳。 池嫣攻势迅猛,形如旋风,又如毒蛇捕猎,招招直逼要害。再加上池嫣功底非凡,若是挨上任何一击,都有可能夺去季枫半条性命。 虽说季枫身手不差,但又因为池嫣出招速度太快,并且一招接着一招连了起来,不管上一招有没有击中季枫,她都会立刻再次起势出招,丝毫不给季枫反应的时间。 一瞬间,季枫已经全然被池嫣压制,逼的他连连后退,一直在防备,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 就算是这样,他仍是偶尔能被寒气擦过衣角与皮肤表面,划出道道血痕。 季枫双唇半抿,又见一长鞭落地,赫然可见一道深深的沟壑。 若是落在人身上,不死也得半残。 随着池嫣攻击的速度加快,季枫躲闪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池嫣身手的确很好,但到底也是一个人,再加上季枫的身手也不差,虽说被池嫣压制无法反击,但也并非打乱了阵脚,凭着躲闪与防备的规律,仍然可以护己不伤,找准时机全身而退。 想此,季枫又不可察觉地扬了扬唇角,随后又骄傲地抬起了头,挑衅般地朝着池嫣张开双臂笑了笑。 简直嚣张至极。 他早便算好了规律与步伐。 每一步躲闪,都是在朝着可以逃走的暗道走去。 这每一步都是有规律的。 但是—— 池嫣又可能没有看出来这一点吗? 她面色依旧,毫无笑意,仍保持着攻击的架势加快了速度,更是招招直逼要害,仿佛每一招都可以让季枫当场坠入黄泉。 见季枫态度嚣张,她也是敛眸抿唇沉音笑出了声,突然改变了攻势,抬腿蹬了一下旁侧的树干借力跃起至于季枫斜上方,左手上的蝴蝶刀已然不见了踪影,右手猛抬发力,持着的长鞭便在空中甩出漂亮的弧线。 季枫来不及反应改变步伐,便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鞭。 长鞭落在了他的左肩上,出现了狰狞的血痕。 他还来不及接受这一击带来的苦楚,便又感觉背后划过三道凉意。 ——是池嫣方才甩出的蝴蝶刀。 第88章 找原因 被长鞭抽出来的伤痕挂在肩头,显得狰狞可怖。皮肉外翻,甚至还能隐隐看见被浅浅血丝轻覆着的森然白骨。 前痛还没得到缓冲,后脊便又紧接着挨了三下。刀刃划破布衫割开皮肉的声音顺着凉风传入耳畔,一时令人汗毛倒竖,不忍脑补。 腥甜蔓上了整个口腔,却硬生生被季枫压了下去,卡在喉处半吐不咽,着实恶心的紧。 失算了——! 这是季枫此刻唯一的想法。 他膝盖微蜷,单手撑地,冷汗从额头冒出,顺着脸颊滑过脖颈,任由发丝凌乱地贴在皮肤上,也没工夫去管那无关痛痒的粘腻感。 季枫为朝中军师,善于军 事谋略,机关算计,揣摩人心。 身为季枫同僚的沈洲,自然是在清楚不过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沈洲这次也完美的利用了季枫这一特点,顺着季枫的思维反算计了回去。 阴、险、狡、诈。 季枫此时半回眸盯着沈洲的眼神,全然充满了这几个字的谴责。 后者则是不紧不慢地甩着蝴蝶刀,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季枫,对这个充满贬低性的词语毫不在意。 甚至还有了几分得意之色。 本非好人,又怎会在乎这个词呢。 若是想要在当今世间立足,保证自己可有一片安稳之地,怎能不会揣摩人心,利用他人呢。 “季枫,你说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沈洲单手负于身后,语气浅浅,慢慢悠悠地从后方走到了池嫣身侧,一边说着,一边替池嫣擦去蝴蝶刀上沾了的些许血渍与细小的血肉丝。眉宇间的神情淡漠坦然,颔首垂眸,也没施舍给季枫一个眼神,似是对那跪在跟前的季枫毫不关心。 仿佛那人就是一个路过的小蚂蚁。 河面上飘过的落叶,云层中流过的小虫。 掀不起波澜,也激不起云流。 “你图什么呢?” 瞧着男人居高临下地同自己开了口,季枫强行掀起了眼帘,敛去面上多数倦意颓色与溢出的杀意,不管唇边渗出大量鲜血,依然沉声回了沈洲的话。 “哈……我图什么…?” 他声音嘶哑低沉,如乌鸦哀啼,又声声啼血,欲泣难言。 “我不是说过了么?” “我就是单纯的不想让你们去春羽楼而已。” 是真的吗? 但这真的值得让季枫去拼了性命来拦他们吗? 沈洲缄默,回眸又看了一眼站在原地同样沉默不语的池嫣。 三人都不傻。 季枫不是那种分不清利弊的人,沈洲与池嫣也不是那种看不清真相与本质的人。世间浮沉迷乱见多了,自然也就能透过虚伪的现象看见本质了,更不会被那些无用的尘埃迷离前进的方向了。 季枫同样也不是那种大度的人,更不是不要命的人,也绝不是那种警惕性差到无法察觉到沈洲一早便展露了杀意打算对自己动手的人,不是那种蠢到想不到沈洲会协助池嫣的人。 ——除非有其他原因妨碍了他,导致他思维混乱,无法正常思考。 他们都知道,季枫很聪明,是个值得尊敬与佩服的人。 所以他们绝不会相信,季枫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被打败。 一点意思也没有。 当朝军师,辅佐张大将军立下累累战功的军师大人,就这点本事? 若是真的,才是真的叫人瞧不起了。 第89章 是仇家 “沈怀瑾——” 季枫抬起右手压了压肩头那狰狞的血痕,不顾皮肉外翻白骨森然,勉强让那血液减缓。他唇角强行扯出了一抹笑意,却显得异常哀戚,喉中与口腔已尽数被腥味侵占,哑的声线如残沙尽铺,令人难以辨别。 也得亏了二人能瞧出唇语,才识出了季枫是在喊沈洲的名字。 池嫣的那一鞭几乎是下了死手,沈洲的那几下也没有留情。 因为在他们眼里,季枫就是在阻碍他们去春羽楼。他们现在的目的是去春羽楼找薛禾获得情报,而季枫就是在阻碍他们去做事。 碍事的人,除掉就好了。 他们其实也没工夫去想季枫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扰乱了思绪。 从池嫣开始与季枫动手的那一瞬间起,沈洲便已经在后面与池嫣眼神交流商议对策了。 ——季枫连这个都没发现。 太不应该了。 池嫣在与季枫交手的时候还能抽出时间来与沈洲商议对策,季枫却被池嫣压的毫无还手之力。 在最后那一击的时候,池嫣借助树干的力量腾空跃起,也在腾空的那一瞬间朝着后方甩出了蝴蝶刀,营造了蝴蝶刀不在身边的假象。实则是蝴蝶刀绕着周围转了个圈,最后落在沈洲的手上,在季枫挨下池嫣那用尽全力的一鞭时,沈洲恰好可以接到那飞回来的蝴蝶刀,在季枫分神惊慌之时出手。 他们早便看出来了季枫不在状态,也早便料到了他不会察觉。 就算季枫察觉到了,躲开了池嫣的那一鞭,他又能来得及躲开沈洲吗? 沈洲是一早便做好了两种准备的打算。 一是季枫没有察觉,顺势而下,完美收工。二是季枫察觉到了不对劲,躲开了池嫣的鞭子,沈洲也随时准备改变攻势。 季枫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仍是存着一身傲骨,不肯低头服输。 就算是被打成了这样,他也只是觉得是失算了而已。 并没有说是自己输了。 像是早便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一般。 ——他也确实料到了。 他其实、也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这俩人继续掺合这件事而已。 因为这件事不仅是涉及到了多年前的案子。他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牵扯进来的人与不知名的强大势力也太多了,继续调查下去,根本不知道会得罪什么人与什么势力,会给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若是最后处理好了还好。 若是处理不好,简直是百害无一利。 但他又能怎么说——? 他在乎的,也只有薛禾与他那倒霉哥哥而已。 “沈怀瑾……你还真是好样的。” 继方才一声嘶哑怒唤后沉默许久,季枫的声线这才缓和了几分,在沈洲与池嫣准备丢下他离开的时候再次开了口。 沈洲晏晏回眸,扬唇轻笑,似是不明所以,开口便是句句带刺:“那又怎样?只是你自己不在状态,才落得这么个下场。” “你故意的,自己不愿真伤着我们,又能怨谁?” “我们可没那么善良。” 季枫缄默。 自从宋寰登基以来,沈洲与季枫便一直不合,但宋寰又一直很重用二人,又欠揍一般的喜欢将二人安排到一块。 二人三观思维不同,矛盾不断,又碍于面子问题无法撕破脸。 一直维持着一种很微妙的关系与气氛。 可这下好了。 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什么了。 良久后,季枫似是故意耗尽了沈洲所有的耐心,在沈洲打算拂袖离去的前一秒开口。 “你们不会让我死的。” 第90章 没想到 面对季枫这个不是仇家胜似仇家的人,沈洲可没有什么多大的耐心与好脾气。 因为他们处事风格不同,意见很少能联系到一起,沈洲也早就看季枫不顺眼好久了,现在没趁着机会给他补两刀,还给他留口气同自己说话,简直就已经是看在同僚的面子上仁至义尽了。 也不知季枫是哪来的信心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他半抬着眸子看向沈洲与池嫣,任发丝顺着额角散下,睫羽轻颤,瞧着沈洲面色微动才开口嗤笑一声,张开双臂向后躺去,也不顾背后的伤口还在渗血,肩上的深痕依旧未合血肉,狰狞可怖。 血液缓缓滴落,滴滴分明,落在雪地上随之而晕,如斑斑凌乱散下的红梅。 血渍从他身侧随意散布,倒是显得凄美异常。 “嗯,你倒是说对了。” 不等沈洲开口,池嫣便已经提步又走到了季枫跟前儿,面上已经褪去了方才的浅笑与强烈的杀意,取而代之的则是几分淡漠与冷寂,看向季枫的眼神又如同冰窖中封尘多年的古酒,浑浊浓郁。 虽说如此,却不含一丝多余的感情,冷淡异常。 “我们确实不敢让你死。” 只是不敢让你死而已。 池嫣语气浅浅,未掀波澜,可这却比那些虚伪繁杂的语气简单的多,很容易便能叫人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 池嫣的意思简单又明确。 ‘只是不敢让你死而已。 不然我早就杀了你了。 你也早就死了,去陪阎王爷下棋了。’ “此言有理,我也明白。” 季枫无所谓般地笑了笑,懒得去挪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子,偏头续言。 “我刚才用的那三脚猫功夫,池嫣姑娘与国师大人若是不傻,就肯定能看出来。” “若是你们想让我死,没有手下留情。” “我又怎么能活下来呢?” 现在没有死,真的是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们确实没想杀你。” 池嫣活动了活动手腕,又淡淡扬唇。 “我们现在的目的只是单纯的让你动不了,拦不住我们去春羽楼。” “你还没必要死——” 换句话说,我也懒得因为这个去杀了你。像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真的一点也不值当。 所以不管你会不会死,也懒得管你会不会死,我们顺畅了不得了。 因此,沈洲与池嫣就干脆的直接把季枫晾在这边了。 自生自灭罢。 “啊……” 也好。 季枫轻轻地应了一声,也没了后语,唇角依旧含着浅浅地笑,不知意义为何。 他静静的躺在雪地上,双臂张开,眸子半倦,任血液从身体中缓缓流逝,血液的粘稠感也因为在雪地中感受不到。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冷地过,季枫躺在雪地上,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浑身无力,全身近乎不含一丝的温度。 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他心中反复读这四个字,倒是愈发想笑了。 他仍记得自己当时被人祈求的时候,那人信誓旦旦跟说,如果出了意外,会威胁到人身安全,他一定会派人来接你的。 然而那人并没有出现。 就连方才单方面被群殴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现来帮个忙。 其实也好。 季枫强行掀起眼帘又看了一眼层云淡卷的长空呢,入目的则是渐变的晚霞。 冬雪愈小,薄雾渐散,其他的也难得看的的真切。 沈洲池嫣不让他死,也只是看在同僚的面子上。 还能因为什么呢? 真的很没意思。 真是…… “有点傻呀。” 季枫还未来得及开口,沈洲与池嫣也紧接着被这一阵清脆地娃娃音唤回了思绪。 几人寻音而望,却只见着了一个小姑娘笑眯眯地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小眉弯弯,她双眸直接眯成了一条缝,笑意深情难探。 小姑娘语调轻轻,却恰好可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她见所有人都望了过来,颇为满足地点了点头,刻意般地偏头看向季枫。 “唉,还真是怪麻烦的。” “薛禾姐姐跟我说,要我来叫你们回去呀。” 众人也没想到,最后打破这个局面的,是一个小姑娘。 第91章 楚昭昭 衣衫微扬,随风而展。小姑娘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几人中央,抬眸眨眼朝着周围一扫,对这场面倒是没有展露出丝毫的畏惧感,倒是甜甜地笑了笑,最后蹲在了季枫跟前儿。 “你说你呀,你怎么会这么惨呢?” 她蹲在季枫身侧,双手托腮嘟了嘟嘴,粉嫩的双颊又圆了几分,啧了两声喃喃开口。 “哎呀,若不是禾姐姐早便料到你会是这个下场,叫我来寻你们,你怕不是要等池嫣姑娘与国师大人走了之后孤零零地死在这荒蛮雪地中呢。” 语落,她似是又略带怜悯地垂眸瞥了一眼季枫,连连摇头叹了口气:“唉,多可怜呀,若是孤零零的死在这,去那阴曹地府的路上都没人陪呢。” 一边说着,这小姑娘又一边抬起了下颚看向天边,双鬓扎的两个小丸子头下垂了几分,嫩黄色的鹅绒发带朝两侧轻摆,圆珠交错,声脆悦耳。 她瞧着也就不过十一二岁,面上笑意纯真,语气烂漫,仿佛丝毫不知方才的话有多么令人匪夷所思,此时的场景又有多么令人作呕。 血迹近乎染红了大片霜雪,周侧的少数枯枝也沾上了斑斑血痕,季枫身上的伤身还在往外淌着血,皮肉外翻,狰狞可怖,就那么横躺在雪地中央。 这完全可以用八个字概括。 残局全颓,盛景难瞧。 若是普通人瞧见,实属是难以直视与接受。 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姑娘,瞧见这场景却是没有丝毫的反应,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 她眉眼依旧温顺如常,满含所有柔光,眸色淡淡,却仿佛藏了几分澄澈与璀璨,不含任何杂质。 着实是有点令人羡慕。 “楚昭昭。” “嗯?” 季枫躺在地上,用着近乎是虚无的声音唤了她一声,得到了小姑娘疑惑的回应。 她扔是双手托着粉嫩的脸颊,闻人言后才嘟唇应了,又续言。 “你是不是动不了了呀?” 语落,也不等季枫回话,楚昭昭便从地上站起了身。随手掸落裙摆下面沾上的些许雪花与灰尘,抚平上侧褶皱,双臂一抬置于身后,足尖点地便转过了身,一双极为漂亮的双眸便对上了池嫣的目光。 她笑了笑,软声开口,语调甜甜。 “池嫣姐姐!” 小姑娘本就生的漂亮,容貌娇俏可人,虽说尚未张开,却足以让人心尖融水。 楚昭昭提步上前,拂袖拱手作了一辑,眉眼弯弯:“你可能不认得我,但是我是认得你的!我是薛楼主从外头拾回来的小丫头,打小便被薛楼主独自在一个地儿养着,不许我出来,这是近几日才允我出来瞧瞧的。” 微顿,她又歪了歪头,将无辜模样做了个真假难辨:“薛楼主经常向我提起你的呀,也经常向我将你的种种丰功伟绩,听的我好生羡慕。” “我打小便是街头上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九岁被薛楼主拾了回去,才从春羽楼呆了两年,年纪也小,没见过什么世面,是对外头真的很好奇。” “这次薛楼主允许我出来,还让我来帮忙,自是莫大的机会啦!” 说罢,她又睁开了那双漂亮的双眸,定睛去瞧,竟仿佛能见着绚丽的日月星河。 就宛如她的名字一样。 楚昭昭,昭昭、昭昭。 别有风情。 第92章 孰天真 那双眸如皎月昭昭,柔光多情,寒光凄清,掺杂在一起却又显得异常澄澈绚丽,饱含所有与众不同的风采。 况且楚昭昭年纪小,本就正处于天真烂漫的年纪,本该懵懂无邪,令人难以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物,只会觉着这就是一个烂漫的小丫头。 可偏偏,这小丫头是薛禾带回来的孩子。 偏偏楚昭昭是春羽楼的人。 从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可能是那种纯洁无瑕的昭月吗? 又真的能去看那纯净的昭昭月色吗? 答案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是又只是看破不说破。 这样对大家都好。 几人目光交错,不言而喻。 池嫣微微附身,抬臂将手置于楚昭昭鬓边,轻撩了一下她的碎发别至耳后,面上笑意浅浅,声如柔风拂面。 “嗯,我知道呢,你这名儿我也是略有耳闻的。” 语出同时,她也眸色微闪,将目光与楚昭昭那双极其具有欺骗性的眸子上偏开,落在了身后的季枫身上。 他依旧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双眸半阖,一下又一下的喘着粗气。 即便是他仍然清醒,见着这场面却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现在就是无势无力,就是身处下风。 他现在躺在地上,就是什么都做不了。 这就是弱者。 这就是生存准则。 “方才没仔细看,这下定睛一瞧我才发现,原来军师大人,也可以这么狼狈啊——” 她语调轻轻,似是刻意拖长了尾音,阴阳怪气,句句带刺,简直就是一针见血。 “仍记上次见您的时候,您还是在朝中穿着华美的官服,风光旖旎呢。” “现在……” 池嫣睫羽悄垂,扫下了些许光影,在白皙的皮肤上略显突兀。她闷音从齿间挤出了笑声,双眉一扬,眸中戏谑之意倒是毫不遮掩。 池嫣那嚣张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在季枫身上打量,却是在上句尾音消散后再无后语,只是让那目光一直停留在季枫身上,令人浑身难受,汗毛倒竖,却又无法避讳。 简直就是精神折磨。 “姐姐、姐姐!池嫣姐姐!池嫣姑娘!” 见池嫣这副模样,楚昭昭倒是突然有些急了。她急忙踮起脚尖儿,双手交错着在池嫣面前摆了摆,开口如风卷银铃。 池嫣转眸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 “姐姐!你突然怎么啦?” 楚昭昭依旧眉眼弯弯,完全忽视了池嫣那冷淡的目光,甜腻的音线说出最令人心软的语调与词藻。 可这对池嫣他们这一类人,却是没有丝毫的用处。 但这并不会影响楚昭昭什么。 见池嫣未接后语,楚昭昭只是简单地撇了撇嘴,换上一副委屈无辜样,开口续言。 “姐姐,我刚才说了呀,这次是我难得的机会!是我难得可以展示自己的机会!禾姐姐派给我的任务!我当然要好好完成啦!” 方才局势有些杂乱,这句话却是突然唤回了几人的记忆。 楚昭昭一出现的时候,便已经说清楚了自己的来意。 ‘薛禾姐姐跟我说,要我来叫你们回去呀。’ 兴许是因为楚昭昭的出现太过于突兀与诡异,打破了原本的局势,以至于众人都忽视了楚昭昭当时所说的话。 但是现在没法忽视了。 池嫣秀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沈洲则是用玉指又细细地摩挲了一下折扇的扇骨,最后啪地一声打开,半遮在了自己面前。 神情难查,气势却已经暗示了众人不要接近。 沈洲有些烦躁与不悦。 楚昭昭的双手攥成拳头背在身后,只是甜甜地笑了笑,双眸直接眯成了一条缝,暗中瞄了一眼沈洲又迅速移回了目光,毫不在意地又别过了头。 没什么关系嘛。 这也是为什么楚昭昭觉着,就算自己不会迷惑了池嫣与沈洲也没关系了。 他们都是要去找薛禾的,池嫣又很尊敬薛禾。自己是薛禾派出来的,是薛禾叫她来救季枫一命的。 这可是薛禾要护着季枫,不想让他死的。 想罢,楚昭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如一只偷了腥的倦散波斯猫儿。 池嫣与沈洲不会不管薛禾的想法,就绝对不会置他生死于不顾了。 “哎,哪来的功夫呢?” 她突然开口轻笑了两声,云里雾里地开了口,语调却是异常的轻,宛如枯叶飘落河面,激不起丝毫的涟漪。 哪来的功夫管我呢。 第93章 应得的 “你来,其实是不想让我们把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 沈洲的指尖轻轻划过扇骨,拇指与食指稍一用力,便又将那折扇合上。尾端悬着的圆珠与玉佩交错。 声响清脆,耐人寻味。 沈洲是听见楚昭昭的轻声呢喃才决定开口发话的。 后者则是回眸浅笑,仍是软声吐字:“对呀。” 楚昭昭并不畏惧任何人。 也可以说是,她从不明白畏惧是什么感觉,害怕二字是什么意思。 她一直觉得这种感觉没必要。 并非全是因为薛禾的缘故。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可以如此的肆无忌惮。 小姑娘年纪尚小,声线还正处于软酥的阶段,这是她纯天然的武器。 具有迷惑性的模样才是最大的利刃。 她抬眼瞧着沈洲,毫不避讳地对上了那冷淡的眼神,又略带疑惑地歪了歪头,食指抵在唇边,疑惑道:“怎么啦?不行吗?可是如果季枫大人死掉的话,我会很难办唉。” “薛楼主也会很生气的唉。” “…毕竟,她还是很在乎这个军师大人的呢。” 好啊。 听此,沈洲的眸子眯了眯,薄唇轻抿,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声轻嘁,随即将那折扇又在掌心敲了一下,未接下言,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楚昭昭。 楚昭昭也没有回避,立在原地摆弄着裙摆,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 小姑娘是真的机灵。 瞧着是在左右为难,为自己的任务能否完成,会不会受到责怪而担心。实际上…其实是在提醒沈洲与池嫣,如果季枫死了,他们自己的事也会办不成吧。 很有心机。 真聪明。 “也罢。”沈洲垂眸,压下方才展露的几分寒意,敛回了面上不悦之色,并未去看楚昭昭,而是转首看向了池嫣。 二人目光交错,不言而喻。 “好。” 池嫣抬眸,朝着沈洲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们不会不管他。” 她微扬眉,抬了抬下颚,又看向躺在地上的季枫:“薛禾姐说的是要把我们三个一起叫过去吧?” “这意思也就是说,要将我们的季大人也带到春羽楼去?” 楚昭昭恍然,一瞬间被池嫣问的有些莫名其妙,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急忙回道:“啊?啊对,是呀,怎么了吗?” 池嫣双臂交叠置于身前,摇了摇头嗤笑一声:“军师大人一身重伤,却只能被人带到春羽楼这种风烟之地,多可悲啊。” “还是被伤你的人带过去的。” “不觉得讽刺吗?” 楚昭昭微愣,一时间被池嫣的那股莫名其妙的气势搞的浑身难受,后退了几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眸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季枫。 季枫却是笑了笑,品出了池嫣话中深意冷声回道:“没什么。” “我应得的。” “是吗?” 池嫣冷笑,没有什么好脸色。 她本身不是喜欢莫名其妙阴阳怪气别人的人,突然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 “所以,你觉得你这么被人利用,是一件应得的事?” 池嫣着实是被季枫给气笑了,并不打算继续同他废话:“行,很好。” “那我们便带你过去,剩下的,你自己想。” 第94章 带回去 “有什么可想的呢,这是事实罢了。” 季枫面上的笑意突然淡了几分,像是刻意敛去,压下眸中几分异样情绪,不顾伤口还在往下淌血便肘部撑着地面直起了身子。 这一动作没让沈洲与池嫣有多大反应,却是吓到了一旁的楚昭昭。 她猛然抬首哎了一声,急忙抬脚在原地跺了几下提步走到季枫跟前扶住了季枫的胳膊,却奈何年纪尚小臂力不足,导致身子又往下沉了几分。 “喂!你疯啦!?” “我没有。” “那你怎么突然起来!你是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伤的吗!伤这么重,还敢动!若是你一口气没挺过去原地暴毙了怎么办?!” 瞧着季枫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楚昭昭是真给气乐了,美眸圆瞪厉声放言,急的接连跺了三下脚,在雪地上留下了几个明显的痕迹。 “楚昭昭,你到也不必如此吧?” 季枫偏头回眸瞥一眼身侧扶着自己的小姑娘,抬手拍下了她扶在自己身上的手,稍一侧身冷笑几声。 “你只是在担心自己的任务会不会完成而已,又不是真的担心我。” “又何必摆出这么一副为我担心的慌张模样呢?” “着实是、难看得紧。” 楚昭昭原本是搀扶着季枫的,却猛地被那人推了一把,导致身形不稳,直往后退,就算是脚步微移却还是没能稳住身形,最终身子斜偏,跌坐在了地上。 小姑娘身形娇小,雪地深厚,跌坐在地上一瞬间陷进去了大半个身子,莫名有些许的惹人怜爱。 但随即听见季枫的话之后,楚昭昭是明显地愣了一下,双唇轻抿垂下了头,叫人看不清表情。 衣衫上的霜雪被抖落,最终又消失在了层层霜雪中。 迷失,消逝,都是令人难以探测的。 如同当世人心一般,不敢深究。 楚昭昭攥紧了两个小拳头,同时也捏紧了裙摆上的外纱,低着脑袋肩膀直抖,却是一声不吭。 见状,沈洲与池嫣表情微僵,就算是原本前一秒还神情冷淡的季枫,看见这一幕后表情也出现几分龟裂。 这丫头、不会被季枫凶哭了吧? 三人还是头一次见着这种场面,一瞬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就在季枫方才打算开口在唤一声楚昭昭的时候,却见那小姑娘微微抬起下颚,露出了上扬的唇角。 随后入耳的便是几声轻笑。 小姑娘抬头,瞧见的却是眉眼弯弯,唇角上扬。 若细看,还能瞧见她眼角隐隐约约挂着的些许泪花。 三人同时缄默。 一瞬间,这荒蛮雪地之上只能听见楚昭昭自己的笑声。 还是她缓过气来之后才渐渐停下的。 这小丫头…方才是在憋笑。 还把自己眼泪憋出来了。 季枫一时有些无语,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他强忍着伤口上的痛意又向前挪动了几下身子,试探性地开了口:“……你?” 闻言,楚昭昭抬首看向季枫,曲指蹭下眼角渗出的泪花,喃喃开口。 “我之前怎么没发觉,军师大人这么有趣儿啊。” 她语调微转,带了几分笑声,似是还没完全缓过来。 季枫是头一个当着她面点破她计谋的人。 从前不论是什么情况,面对什么人,就算是都知道了,大家也都从来不会捅破那层窗户纸。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面对季枫的快言, 楚昭昭也没有多说什么,并没有做出正面的回应。 她微一抬,朝着不远处招了招手,随后食指与拇指相对勾成一个小环抵在唇边吹了个口哨。 “瞧着军师大人身上的血,想必军师大人……一定很累了吧。” 语落同时,楚昭昭仍是笑意不减,不紧不慢地又偏了下头。 “军师大人需要休息,在磨叽下去怕是只会耽误了。” “还是抓紧时间带回去吧。” 第95章 太幼稚 小姑娘稍抬了抬手,任长袖顺着小臂滑下些许,露出嫩白的皮肤,方才露出不久,便被这寒风吹的开始泛起了红色。 楚昭昭忍着那宛如利刃的寒风吹过皮肤,五指微张,语气中竟隐隐约约地带了几分命令的意味。 气压骤然升起。 与此同时,沈洲与池嫣已经警觉了起来,细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一草一木,偶然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们的回眸与戒备。 在这种地方,最容易埋伏人了。 季枫见状,却是阖眸冷笑。 “无趣。” “咱几个在这破地儿里唠确实蛮无趣儿的 所以我才寻思咱早些回去,能在屋内待着,何必在外头冻着呢?” 楚昭昭晏晏言笑,乖巧地拍了两下手,发带上的铃铛相互碰撞,又发出几下清脆的声响:“而且咱也不能耽搁了军师大人的伤势呀,对吧?” 语落轻顿,她又将双手叉在腰间,柳眉倒墅,双目圆瞪,故作一副凶狠模样,却又因为刻意显得有些憨厚可爱,除了语气,听不出任何责怪与威胁的意味。 “喂!你们还愣着作甚!?” 楚昭昭嘟嘴,眼神又从沈洲池嫣二人身上瞟过,眸中划过几分不屑之后但又被迅速压下,扬唇方言:“有什么不敢出来的嘛!” 她这一语出,引得原本藏于身处都影卫一阵无语,同时也叫沈洲与池嫣猛然起身,只觉身侧划过几道劲风,完美绕过了飞来的利器。 “啧。”池嫣落地拂袖,平稳转身,看向身边转身后微微晃动着折扇的沈洲与从他扇面上滑落的几个刀片,又转首望向不远处正架起季枫的几名影卫,唇角一扬,抬了抬下颚,沉声笑道。 “数月不见,本事没长,倒是眼疾加重了?” “不认得我了,是么?” 语落同时,池嫣也迈着步子走到几个刀片跟前附身拾起了一片,借着微弱的阳光折下的残影映出自己艳丽的面容,笑意愈深。 “你们应当知道这种伎俩对我没用。”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双指夹着那个刀片反复摩挲,细细地观察自己的面容,与眼角的那一片淡红胭脂。 “既然对我没用,那么对沈洲,也同样是没用的。” “不要以为我几个月不在而已,就可以有人将我的位子取而代之。” 语毕,池嫣又再次抬起了下巴,向后偏了下头,露出了脖颈优美的线条。 她眼神的目光与沈洲目光交错,却是刻意提高了几分音量,也不知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只知道这话句句带刺,一针见血。 “虽说都是从小时候开始培养的孩子,可您那亲爱的薛楼主真的用心培养的,从始至终也只有我一个。” “就算您觉着自己再怎么厉害,再怎么跟我耍心机,在我这,统统不值一提。” “幼稚的要命。” 语调轻轻,却是淡漠至极,宛如寒湖上虚浮着的一层薄雾,朦朦胧胧,好似能瞧见对面的景儿,却又难以看得真切。 直逼骨髓,令人心生寒颤。 “麻烦有点自知之明吧,别把自己太当个东西,就算是现在薛楼主真的很重视你在乎你,也只是利用罢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现在这副模样,不仅不会显得你很机敏,反而会显得你很傻。” 池嫣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用双指夹碎了那个小小的刀片,任碎片从手中滑落,边缘蹭过指尖,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抿唇浅笑,懒散地倦起双眸往沈洲肩上一靠,半晌未接后语。 说着一番话的时候,她只是一直在盯着刀片上反出的自己的面容,没有去看任何人,也没有展现出任何多余的神情。 却仿佛那个人就站在池嫣跟前,被她一顿话骂的完体无肤。 “还有一句。” 楚昭昭本是立在原地半晌未言,见池嫣收语,正打算展颜发话叫几人快些启程,莫要在磨蹭了。 却再次被池嫣打断。 池嫣终是将目光移了过来,直勾勾地盯上了楚昭昭。 她虽是双眸倦倦,可那淡色胭脂更是将她那副千娇百媚的模样展了个十乘十。眸泛春波涟漪,缱绻难卸,却又不失锋芒。 “春羽楼的诸位,应当是都了解我,都知晓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这次被人收买,也不知是被拿了什么把柄呢。” “对吧?” 眸色本满含浮影光尘,一瞬间,却仅剩了万般灰埃,同时携了一把利刃。 毫不犹豫地刺入了人的心口上。 第96章 懂利弊 到底还是老狐狸。 这种小丫头面对池嫣来说,果然还是太嫩了。 一时间,楚昭昭只是愣在原地垂着脑袋半晌不吭声。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攒劲,两片薄唇紧抿,竭力地在控制即将失控的表情。 “真是……” 她耷拉着脑袋,刘海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表情,只能瞧见她的肩膀在不止的颤抖着,声调有些许的发颤。 “棋逢对手了……” 这是头一次有人敢这么说楚昭昭。 因为楚昭昭就算是瞧起来人畜无害,天真无邪,仿佛小姑娘一推便能坐在地上哭老半天。 但实际上,她若是真的生气了,动起手来,可丝毫不比职业杀手逊色。 “哈——” 池嫣微一耸肩,双臂交叠置于胸前,睫羽向上一抬,抖落千层雪,眸中锐芒斩断了寒风刮起的薄雾。 语未出,唇先翘。 “你也配跟我棋逢对手?” 二人原本是没有点明了对方的名字,皆是心知肚明。 但是这次楚昭昭一语出,池嫣却是光明正大的回击了过去,目光也毫不避讳地落在了楚昭昭的身上。 楚昭昭仍是未语,方才过来搀着季枫的几名暗卫却是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趁着杀意还没彻底溢出来的时候轻咳几声,怯怯地发了话。 “…池姐、池姐,咱们要不…到了春羽楼再说?” 闻言,池嫣的目光也顺势移了过去,单眉一挑,唇边笑意愈深,从沈洲肩侧直起了身,左脚微抬撩起地面少许雪花,不顾长靴沾雪便从脚边画了个圈,随后又看向了沉默不语的楚昭昭。 “其实也没必要,我觉得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让这小丫头有点自知之明就成。” 她的食指在大臂上轻点了几下,又晏晏言笑:“楚昭昭,你只需要明白,你其实挺聪明的,本事也不差……只不过啊,你算计谁都好,千万别打我、或者我身边任何一个人的主意。” 轻顿,池嫣再次让她漂亮的双眸眯了眯,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扬唇轻笑,语调柔缓:“因为就算你再怎么厉害再怎么有本事,面对我们,你还是不够格。” 毕竟阅历摆在这呢。 先抛开本事来说,就算楚昭昭心机再深,她也很少出那春羽楼,见识不够。 怎么和别人玩人心啊。 还是太小太嫩了。 “……好。” 至此,沉默许久的楚昭昭终于发了话。 她抬手轻撩了几下自己的碎发,大大方方地扬起了头,漂亮的双眸毫不畏惧地对上了池嫣与沈洲的目光,眸中仍是那几分坚定与不灭的傲气。 丝毫未减。 她腰板挺直,双手负于身后,面上依旧是那副甜滋滋地笑意。 “技不如人,阅历不足,昭昭承认,也服气。” “池嫣姐姐确实厉害,可我也不傻。” 轻顿,楚昭昭也挪动了几下步子,开始不紧不慢地朝着前往春羽楼的小道走去。 “通过方才那几下,我也自然是明白如果继续去和池嫣姐姐对着干会是个什么下场,所以我也没打算继续去挑战池嫣姐姐的底线。” “懂利弊,知进退。” “这是属于我自己的原则。” 语落,她还回眸朝着几人眨了眨眼,笑出了声。 “哎,毕竟我还没有活够嘛,挑战一下明白深浅便好,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那不痛快劲儿呢?” “嗯。” 池嫣简单应了,瞧着楚昭昭朝那几个暗卫摆了摆手,示意几人跟上去,自己也心中了然,拽了一下沈洲的衣袖,一齐提步向前走去。 楚昭昭这小丫头,实属过于聪明与成熟。 想罢,池嫣忽地垂眸笑了。 楚昭昭,其实还挺讨人喜欢的。 这种有心机有计谋,又丝毫不失胆量的孩子实属少见。 有心机的多,有计谋的多,有胆量的也多。可是这几样全都具备的,却是少之又少。 她微扬唇,悠哉悠哉地跟在楚昭昭后面,却是有意无意地放缓了步子,拉了一把沈洲的衣袖,沉声笑了。 “楚昭昭这丫头,若是好好栽培一下,必会是一把利刃。” 第97章 没这胆 “这我自是知道的。”沈洲双指一别,稍一用力打开了手中折扇,不紧不慢地在胸前晃悠着,闻言便将双眸移到了池嫣身侧,唇边添笑。 “小丫头很聪明。” “嗯。”池嫣浅笑,双手负于身后加快了步伐,却依然与前方的楚昭昭一行人保持着距离。 “她很聪明,懂利弊,知进退,见好就收,生活法则清楚的很。” 说罢,她又稍地低了下头,双眸微垂,睫羽轻颤,在脸颊上洒下了些许阴影。 “就是因为年纪小,见识少,见过的人也少。” 沈洲对此不可置否。 “对。” “是有点容易得罪人的。” 池嫣缄默。 这的确是事实。 楚昭昭这个小丫头,无论在任何方面都非常的优秀。天真无邪的面容在她身上简直是天赐的礼物,是她纯天然的武器。 先天性优胜的条件,让她更好发挥自己的特长。 不论在什么时候,面对什么人。 一张人畜无害的小脸,总能很少引起人的警惕。 就连沈洲和池嫣都不能保证,一个小姑娘在自己跟前什么都不做,他们会对那个小姑娘起戒备心,并且视他为敌人。 这次看穿楚昭昭,实在是因为她来的用意太明显。 她也没有刻意去做掩饰。 楚昭昭唯一的缺陷,就是见识不足经验太少,资历不够去和那些久经尘世的老狐狸们玩。 老狐狸就算能力没有楚昭昭好,可凭借着那资深的阅历与老奸巨猾的脾性,也能将楚昭昭耍的团团转的。 只要被控制住了主权,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啊。 “唉——” 想罢,池嫣抬臂懒散地伸了个懒腰,随即又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这些都是客观事实,不管怎么样,这小丫头确实有意思。” 她双眸微倦,饶有兴趣地朝着沈洲抬了抬下颚,随后又将目光落在了前方楚昭昭那一行人身上。 “等到了春羽楼,我就同薛禾姐说说,将这小丫头从她手中要过来。” 闻言,沈洲先是顿了顿,下一秒就挑眉笑出了声,直接看破了池嫣的小心思。 “你倒是惜才。” 池嫣对此并不否认,反而是略带骄傲地扬了扬眉,轻声笑道。 “那是自然,好不容易瞧见这么聪明的姑娘,可不得好好珍惜珍惜。” “是是是,好好好。“沈洲垂眸,也将折扇合上在池嫣肩头敲了两下,巧声附和着,眸中却是染上了几分异样情绪,无意间瞥向了前方的季枫。 “到时候去了,咱一块同禾姐说说,可是千万别忘了,咱们去……到底是因为什么。” 语落间,池嫣也将眸子移了回来,二人的目光交错在一起,闪着不同的锐芒,不言而喻。 “没忘,我懂。”瞧着沈洲的眸中少见地将情绪展露出来,池嫣压低了几分音量。 “周而姑娘他们兴许也快到了,咱们这边也不会耽搁的。” 轻顿,她也顺着沈洲方才看过的方向瞧了过去,目光也落在了季枫的后背上。 他背上的狰狞血痕依旧未干,还在隐隐约约地往外冒血。 池嫣却是浅浅地扬唇笑了。 “我可不敢叫这位军师大人命丧荒野。” 第98章 看烟雨 春羽楼后门的暗阁与前方正门的风烟气不同,虽说胭脂水粉的味道依旧残留,却仍然遮盖不住那呛人的血腥味儿。 特别是对常年行走在生死边缘的这几位来说,简直就如同对手将脖颈架在自己刀刃上一样明显。 单凭借这血腥味,他们就可以判断,这地方到底死过多少人。 胭脂水粉的味道和浓郁血腥味掺杂在一起,莫名带了几分甜滋滋的味道,但是再次嗅过空气中那浓郁的血腥味儿的时候,又仿佛见着了千万尸骨残骸就明晃晃地横竖叠放在自己身前,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人们死亡前那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哀嚎。 沈洲跨过了地上的枯枝与被利器削下来的碎屑,双眸朝着周围打量一圈儿,眸色稍沉,抬手伸出双指在旁边的门槛上蹭了一下。 一层厚厚都尘土,微带了些红色。 半晌后,他是忽地弯唇笑了。 他知道,这个地方对于春羽楼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既然池嫣敢带他走这条路,敢带他来着,就说明是信他的。 池嫣已经彻彻底底的将沈洲当成了自己人。 起码在这件事上,她是信任与相信沈洲的。 注意到了沈洲的目光,池嫣无声地勾唇笑了笑,从沈洲身后抬起来手在他后肩处拍了一下,催促道:“没什么可看的,你若是想知道,事后在来问我,我讲给你听。” 池嫣眸色微闪,含了几分少有的笑意,语气中的调侃意味也并未遮掩。 “现在先别管了,走吧。” “事后你若是好奇,我保证一五一十的讲给你听,好吗?” 语落同时,尾音也略显上扬了些,是难得的纵容。 池嫣本就很少对他人展露出过多真实的情绪。 只有沈洲、也只有在沈洲面前,她会显得像个小姑娘。 会有小脾气,会委屈,会生气,会撒娇,会难过,会觉得孤独的小姑娘。 一个真实的小姑娘,而不是那个对外展露的,披着虚伪皮囊的小姑娘。 尽管平时池嫣对外展露过多少笑颜,说过多少如同含了蜜饯的话语,却都不及一句面对沈洲的任何一句话。 撒谎谁不会啊。 演戏谁不会啊。 说几句甜言蜜语哄哄小公子哥儿们撩拨撩拨小少爷们谁不会啊。 独独面对沈洲。 她的一切伪装都不愿意在戴着了。 沈洲对她一直很好,无限的纵容与偏袒,就算知道池嫣曾经一直要杀自己也不曾在意过。 甚至愿意跟随着池嫣的节奏,一直把自己摁在下风。 仿佛只要池嫣高兴,他怎么样都行。 沈洲没有真正的三观与立场。 池嫣就是他的三观与立场。 不论是对是错,是正是邪,池嫣在的地方,他就一定会在。 池嫣对情情爱爱这方面其实并不是很懂,但是她明白,感情这种东西,是相互的。 对方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与顾及的自己,自己如果也爱着对方,就一定要给予同样的爱。 可不能委屈了对方。 沈洲就是那个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池嫣的人。 所以池嫣定不会辜负了沈洲。 沈洲既然可以无下限的纵容她。 那么她,就也绝对会无下限的包容沈洲。 沈洲绝对是百分之百值得信赖的。 池嫣承认,她爱的人是沈洲。 瞧见池嫣这副模样,沈洲也是难得的怔愣了一下,待其余几人已经走进去了之后,他是俯身拂袖遮唇笑出了声,随即又揽了一下池嫣的肩膀。 声线平缓,却又带了几分无形的宠溺。 “傻丫头,其实也没这个必要,我在乎的,只是你这些年生活的地方。” 轻顿,他又偏了下头,双唇不经意间蹭过了池嫣的耳廓,带了些许的痒意,后者则是双眉一扬,又离沈洲近了些,恰好听见那人同自己说—— “阿嫣,我有没有同你说过……” “我愿陪你看遍满城烟雨,抚平千万风云。” 第99章 凭什么 屋内的烛火被风儿吹的身形一颤,火苗摇晃轻摆,竟然是惶惶又暖身,淡橘色的烛光也叫那窗面染上了些许枫色。 薛禾半倚在桌边上,双肘撑着桌面,耸肩仰首倦起了双眸,含了几分春光水波,将那懒散做派学了个十乘十,也任那黑色发丝顺着脊背散下,张唇含着烟嘴又吸了一口烟。 白色的烟圈从殷红的唇中吐出,狭小的屋内瞬间弥起了淡淡的薄雾。 屋内几位谁也没有管着烟味是否呛人,只是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开口。 良久后,薛禾又转了下身子,长腿微抬从桌下转了出来。这动作幅度较大,倒是让那深绯色的裙衫滑下几分,露出了白嫩的双腿。 她双腿交叠翘的悠哉,拿着烟管的手也搭在了膝盖上,却依旧是有一只手撑着桌面,头半靠在肩侧,衣衫敞胸露肩,露出纤美锁骨的凹痕也恰到好处。只是那秀眉稍抬,眸色郁深,直勾勾地盯着被人搀扶着的季枫。 屋内的气压莫名低沉。 “季枫。” 最终还是薛禾先开了口。 她抬了抬下巴,拿着烟管地手朝着季枫一点,随即飘飘然地叹了口气,搭在上方的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着,鞋尖还时不时的触碰一下木质地面,发出哒哒地响声,波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没死呢吧?没死就吱个声叫我听听,让我晓得你还没有失去生命迹象,省得在这浪费时间。” “你若是死了也好说,更不要耽误时间,我好赶紧遣人将你去埋了,省得到时候尸体腐烂发臭,污染了我这春羽楼的空气,倒是晦气。” 闻言,被楚昭昭掺着的季枫身形一颤,瞳孔骤缩,却是因为垂着头我发叫薛禾看清他的表情。他想动身,却奈何又牵扯到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只得先嘶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恰好可以让屋内所有的人听见。 薛禾听此,又转眸细细的将这军师大人毫不客气地打量了一番。 只见那伤痕满身,血迹斑斑,原本就是深色地朝服沾了大片血迹更是浓郁。 狼狈不堪。 像个丧家之犬。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季枫肩膀上的伤口上。只见那道伤痕深可见骨,皮肉外翻,狰狞可怖,一看就可以知道这到底是谁留下的。 毕竟也只就有池嫣那带倒刺的鞭子,可以留下这般可怖的伤痕了。 薛禾唇一扬,出口便是有意讥他,嗤笑道:“您没死……还活着啊,真好、真好。” “方才没仔细瞧着,没想到军师大人您的伤这般可怖,怎么,这是想逞能没成功,反而是翻车了。” 季枫这才幽幽抬眸,缄默片刻才开口应了上去。 “薛楼主。” 他眸色深邃,更是难辨其中真假情意。 “您又何必刻意来讥我……” “是觉着我听不出其中深意吗?” “你听不出如何,听得出又如何?” 薛禾一甩衣袖,广袖云杉顺势展开,携了些许凉风刮过季枫肩侧的伤口,让他痛意加深了几分,随即又冷声笑了笑。 “你这次的行动丝毫没有向我透露,我也不管你是不愿同我说还是怎的,反正,你这般模样就是活该。” “你是真以为……我会不知道你到底是要隐瞒什么事情的真相吗。” 明明是一个疑问句,却硬生生被薛禾说成了肯定句。 她眸色微沉,压下了方才激起的几分流光涟漪与少见的明显不悦之色,颤声道。 “季大军师,你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那么你呢?” 季枫嗤笑两声,挣开了楚昭昭的搀扶,强行撑着身子提步走到了薛禾跟前又扶着两个椅子扶手半跪了下去,面上添的是莫名嘲讽的笑意。 “你又凭什么可以知道呢?” 第100章 天无眼 风儿吹的木质窗子又吱呀了一声,伴随着季枫的声音在空气中渐散,使这无形的气压又沉了几分。 众人皆是没有料到,这季枫受了这么重的伤,面对薛禾,在薛禾的地盘,还敢这般放肆的去怼薛禾。 包括薛禾自己。 一瞬间,她都以为季枫是不是被池嫣揍的时候把哪根筋打折了。 她微抬下颚,看着撑在自己身前的季枫,对上了季枫隐晦不明的眸子,又一耸肩张了张唇。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听此,季枫的眸色又沉了几分,深邃的双眸中仿佛有层层溃烂的浪潮翻涌,随时可能爆发。 “还能是什么意思,自然是字面意思。” “薛、禾。”季枫刻意压低了声线,许咳血的缘故,导致他的声线听起来有些沙哑,似是想要啼血却难以吐出,只得强行压下那几分腻人的腥甜。 “你是我什么人?你什么身份?” “你凭什么知道?有什么资格知道?” 一语出,薛禾哑然。 屋内的气氛也冷到了极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眸中划过了几分难以压下的悲凉,语气也带了几分难言的不甘。 这可能…连季枫自己都没有发觉吧。 听了这话,薛禾倒是并没有展现出不悦的神色,只是面上又冷淡了几分,手腕微转又将那烟嘴放入口中吸了一口,随后抬腿控制住了季枫不让他动,又将烟雾尽数吐在了季枫的脸上,似是想要叫他清醒清醒。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她睫羽半垂,遮了大半漂亮的双眸,又轻颤了几下,冷声开口。 “季枫,你现在怕是不清醒吧。” “不会真叫池嫣他们给打傻了吧?” 季枫微愣,面上又染了几分讽刺的笑意,嗤道:“哈,怎么会?” “哦。”薛禾轻声应了,又将控制住季枫的腿放了下来,手中的烟管掉了个头,轻戳季枫没受伤的那半个肩膀:“那你先离我远些。” 季枫似是这才反应过来二人现在的动作有多暧昧,难得展现出了几分尴尬之色。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双唇微抿,撑在扶手上的双臂也因为疲惫而开始微微发颤。 开口便如含了碎沙,哑的令人心尖发麻:“……我自己动不了。” 着实是令人发笑了。 薛禾唇角微扬,双指轻绕将烟管掉了回来,懒散地拍了拍手:“来个人,将我们难得的贵客扶起来,免得一会失血过多死我身上,我可是嫌弃的很。” 还没等下人来,门口的沈洲与池嫣便走了进来,未见人影,声音便已经传了进来。 “我们来吧。” 其实他们二人原本打算方才就进来的。 但是碍于方才的气氛好像不太对,他们二人进来也不太合适,便一直搁门口听着。 池嫣想到他们二人之前的事,在联系起如今的对话,最终也只得连连叹息,心中暗道造化弄人,物是人非事事休。 可还能怎么样呢。 毕竟苍天无眼,世态炎凉,如今,谁也没有勇气去重提旧事。 薛禾见二人跨过门槛,朝着自己点了点头,心中也是了然。 她单手扶额,并没有打算多说什么,只是轻声笑了笑,随后摆了摆手,示意二人赶紧把季枫扶下去。 垂首掩盖眸中弥上的水雾,却终是难以遮下那笑声尽显的无奈与悲凉,直接把回忆,拉回了多年以前。 谁还没有个不愿提起的往事了呢。 第101章 目苍凉 “季、川——!你赶紧叫你那混蛋弟弟滚出来!” 薛禾立在季府门前放声厉喝,单手叉腰,手持长鞭举在自己身前,半染胭脂的凤眸添上了几分戏谑,语落同时又抬臂甩了一下,抽起地上的细小尘埃。 “薛姑娘,莫要动怒…莫要动怒…咱先冷静一下,您这架势,在我看来是要进去找家弟干架,然后拆了我这季府……” “在你看来?”听季川语出,薛禾确实真的被逗乐了,面上的怒意也变成了恨铁不成钢,随即甩回了长鞭垂在身侧,语调晏晏。 “什么叫在你看来?” “我就是要去找他干架。” 季川:“?” 躲在门后的季枫:“……” 到也不必如此直白。 瞧季川语塞,薛禾嗤笑,眸中讽刺之色并未刻意掩盖,随着她炽热的目光一齐流露了出来,又抬腕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长鞭:“不然你以为,我带着这么个玩意儿大摇大摆地走到季府面前是要做什么?” 季川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只是张唇又将嘴边拼凑不起的碎语嚼烂咽回了肚子里,化作一声叹息。 他双手扶在轮椅的抚手上微微抬指敲了两下,随后滑动轱辘向前走去恰好挡在门前,眉眼弯弯,笑得温和,如三月初春的轻柔春风。 “……不管怎么样…薛楼主,您得先消消气…家弟年纪尚小,武功自然是比不过您,再说了你若是在这打起来…我们季府可就真要不得了…” “您要不…给我个面子?” “家弟年少,自是轻狂了些,若有得罪,还望薛楼主请多担待…” 听了季川的这一番话,薛禾的神色难得缓和了几分。她单眉一扬,眸中划过几抹流光,似是又染了笑,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架在身侧的长鞭。 季川的笑丝毫没能打动薛禾,却也没有起什么多余的反作用。 她目光扫过季府门外,却恰好注意到了季川坐着的轮椅,张了张唇,却是轻声笑了。 “行,毕竟你是个伤号,我暂且先不难为你。” “我且先看看,季枫这混小子到底耍的什么名堂,对我楼中姑娘起的什么坏心思。” 见薛禾暂时敛起了身上的怒意与锋芒,季川连连点头应上,抬袖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这薛禾是谁啊,春羽楼的楼主啊。 但凡是个行内的人,谁不知道这表面上是个沾满俗尘之味儿的风烟之地,春羽楼,势力究竟有多大。 若是真的惹上了他们,纵有千万条性命,也不够他们来杀的。 “季川。”同季川暂时说开了之后,薛禾现在也不急了,还特意寻了个柱子靠着歇脚,趁着季川不注意的时候打量了他半天,却不曾想这季川没有丝毫察觉。 好歹两年前受伤之前是个朝中太尉呢,怎么警惕性这么差。 薛禾皱眉,一边想着,也一边唤了他一声,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就一并开口问了。 “说来也奇怪,你这中的到底是个什么毒,都两年了,你才刚好能下床直起身子……” 轻顿,又抬起下巴朝着那轮椅轻点了一下,沉声续言。 “还得依靠这玩意。” 再顿,却只是连连摇头叹气,语喃喃。 “奇也怪哉…奇也怪哉…” 季川却仿佛丝毫不在意似的,只是一只手从轮椅的扶手上挪了下来,轻敲了两下自己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无意目染苍凉。 “不止你觉得奇怪。” “我也觉得啊。” 第102章 也该怂 薛禾眸色浅浅,略过了季川的轮椅,也忽略的季川那略显苍凉的目光,抬起下颚看向天边,目光随着那成群小雀渐渐远去笑声虚然。 且不说薛禾到底想不想深究季川双腿的事,她是真的想不到,究竟有什么毒性强的毒药,可以在不殃及人性命的情况下让人在床上躺整整两年,经过救治之后,让双腿瘫痪。 “罢了。”季川敛下了眸中的苍凉之意,又轻声应了上去,不打算在继续想这无厘头的事件。 “反正都过去两年了,我既已经成了这副德行,再继续想,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也是及时救治的后果了。能让在下留条命,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闷声笑了,神色浅浅,并未让人引起深思。 “季某已经知足。” 听此,在一边靠着柱子目眺远方的薛禾也微微朝着季川偏了下头,双唇微抿,眸中划过几抹微不可察的流光,但又迅速压下,也将脑海中划过的那几分荒谬地想法除去,颔首笑出了声。 “行,那便作罢。” “你不想查,旁人也没什么办法。” 毕竟—— 你永远也不会治好一个在装傻的明白人。 后面这句薛禾没有说出来,只是暗自在心中划过,随即唇边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垂眸缄默,被睫羽遮住的眸中似有潮汐翻涌,深意不明。 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早便躲在一旁看完了全程的季枫挥动了两下手中的小圆扇,一瞬间叹为观止,连连啧了几声,摇头叹息:“大开眼界…真是大开眼界…” “今天若不是为了躲这位姐姐又好奇来看,我兴许还真见不着这壮观场面……” 毕竟曾经除了和自己这位和蔼可亲的兄长斗斗,也没和其他人起过什么正面冲突。 但是今日,面前这二位爷虽说没有大打出手,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犀利的话,却莫名能叫人感觉出一股极其浓郁的火药味儿。 话中有话,一套接着一套,一层接着一层往上糊。 似明似暗,似清似浑,千言万语凝成一团迷离的烟雾,背后深意也叫人真假难辨。 “哎,太有意思了,若不是我打不过薛禾怕横死街头我也就想出去凑个热闹了。” 季枫一边摇着小骚包扇,一边砸了砸嘴,垂眸细细思索了一番再次抬首,却见薛禾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 季枫:“?” 她发现我了? 薛禾与季枫的目光交错,吓得后者浑身打了个激灵。 薛禾扬唇轻笑,双眸半倦,稍一抬腕提着长鞭朝着季枫轻点了一下,又抬起下巴示意那人别回避目光,开口便带了几分戏谑与调侃,又带了几分无形的威胁之意。 “季枫,你躲什么?” “别躲了,出来。” 听此,季枫抬眸看了回来,再次对上了薛禾的目光,面上慌张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沉稳的笑意。 他朝着薛禾一抬眉,不紧不慢地挪动了一下步子,又将小扇收回袖中,嗤笑一声。 随后撒腿就跑。 笑话,这种情况不跑,难不成真的要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吗? 瞧着薛禾那手中的鞭子,季枫想了想自己这段时间干的缺德事。若真是落在薛禾手上,不得活生生被她抽掉一层皮。 站在不远处的季川与薛禾望着季枫风尘仆仆远去的背景,皆是沉默良久。 最终还是薛禾打破了这莫名尴尬的气氛,被气笑之后就连说话也带了几分莫名的无奈与恨铁不成钢之意。 “真是窝囊。” “瞧季枫方才那架势,还以为他有多硬气,终于下定决心与我正面友好交谈呢。” 不只是薛禾,季川也是单手扶额,想笑却又带了几分无可奈何。 “莫要动怒…莫要动怒…” “相信我,他跑不远。” “嗯。”薛禾简单地应上了一声,面上又添笑意,活动了一下手腕,将那长鞭收回了腰中,神色莫名轻松了些许,也带了几分势在必得之意。 “这是自然。” 然而就在这段时间,方才风尘仆仆逃走的季枫,已经生无可恋的被长绳捆在了树上。 他面上依旧是浅浅地笑意,额头却已是渗出了些许冷汗,干巴巴地瞧着一小姑娘双手环胸立在自己身前,懒散地靠在对面的树干上,心中油然划过两个大字。 完蛋。 第103章 很眼熟 小虫儿从树干上振翅腾于空中,在季枫的耳边环绕轻鸣,惹得那少年心烦意乱,却又敢怒不敢言。 就算季枫也只是近几日才开始往春羽楼活跃,他也知道面前这个姑娘到底是谁。 姑娘名唤阿嫣,是春羽楼楼主薛禾亲自从外面带回来,并且细心栽培的孩子。得了薛楼主的亲传,这阿嫣底子又好,天资聪颖,学的很快,小小年纪便已经身手了的。 虽说季枫只比这阿嫣大三岁,可大三岁也是大,面对一个比自己小却又打不过,怼也怼不过的人,还是个小姑娘,季枫只觉得自己脆弱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阿嫣平日不揽客的时候面对生人说话带刺,是行内人众所周知的。 季枫不似那些普通的纨绔子弟,单纯的去春羽楼快活寻乐,不涉其深,春羽楼背后到底谁个什么势力,他是很清楚的。 当然,他也没有去干什么出格的事。 他只是单纯觉得好玩,去凑热闹而已。 不该干的事,他一个都没干。 季枫其实一直都把握着自己最后的底线,他也一直觉得,这种事很辱没女性的尊严。 他绝不会干这种对女性不公的事。 凭什么男性想要发泄欲望,就可以随意践踏那些走投无路不得不去风烟之地谋生的傻姑娘们。 坠入深渊的人不应该得到救助吗? 为什么她们就要沦为男性发泄欲望的工具呢? 这真的很不公平。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季枫,我们当朝新晋的年少有为的军师大人。 被阿嫣姑娘设的陷阱捆在了树干上,动弹不得。 季枫艰难地活动了一下手臂,抬眸对上了站在自己对面的姑娘,笑意愈发苍白,逐渐不受控制,越来越牵强。 他尴尬地哎了一声,开口说道。 “……那个什么,阿嫣姑娘,我觉着咱们可能需要好好谈谈…” 这姑娘是薛禾手下的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地儿,又莫名其妙搞个陷阱阴自己,就算是在傻,季枫也能知道她是薛禾派来的。 ……这么说的话,薛禾是早便料到自己会跑了,还是朝着这个方向跑。 那她方才还追着自己跑那么久干什么,试图亲手抓到,更刺激吗? 难怪在自己跑了之后,薛禾倒是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这么说,薛禾倒是信任这阿嫣姑娘。 “有什么可谈的?”池嫣倒是一如既往地干脆,听了季枫的话之后,也没有给他什么多余的目光,倒是像看见他没傻之后松了口气一样,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语气平淡,又掺了几分懒散。 “这件事情很简单。你,惹了禾姐,禾姐要抽你,你跑,禾姐抓你,你又跑,禾姐派我阴你,你中招,跑不了,等着禾姐来找你。” 季枫:“……” 这真的好有道理啊好真实啊。 听了池嫣这一番话,季枫面上笑意出现了几分龟裂,就差一个劲没绷住让泪水夺眶而出了。 似是注意到了季枫的神情变化,原本垂首开始玩弄蝴蝶刀的小姑娘再次抬眸,眸中也添了几分不耐之色,似是对这件事感到有些无语。 池嫣确实很不喜欢麻烦。 所以她才懒得去管季枫,干脆把他捆在这等人来。 “你伤心个什么劲,顶多被抽掉一层皮罢了,又不是要死了。放心,就算你和你兄长一样双腿废了,也依旧可以为朝廷做贡献的,毕竟你动的是脑子,又不让你上战场打仗。” “而且就算我放你跑了,你又能怎么样呢?毕竟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你还没死,就算你出了国境,禾姐也肯定能抓到你。” 听此,季枫哽咽了一下,脸色又难看了三个度。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活了十五年,竟头一次被一个小姑娘给怼语塞了。 关键是这小姑娘说的还句句在理,莫名给自己一股茅塞顿开的感觉。 不过句句不利于自己就是了。 “好了。”池嫣又收回了自己的蝴蝶刀,双手环胸向后一靠,靠在树干上阖上双眸闭目养神,不打算继续同季枫废话。 “别挣扎了,听天由命吧。” 季枫也只得委屈巴巴地噢上一声。 语落同时,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池嫣身上。 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池嫣全脸,莫名涌上了一股熟悉感。 他微蹙眉,也问出了口:“阿嫣姑娘,你…怎么这么眼熟?” 第104章 很骄傲 “你…怎么这么眼熟?” 季枫的一句话像是带刺一般,直接刺入了池嫣的心脏。虽说他本身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疑惑与好奇,但是对于敏感的池嫣来说,这句话就像是无形的暗示与试探。 一语出,池嫣的面色直接一僵,小姑娘的眼眸中也添了几分惊慌之色,虽说被迅速掩盖,却还是难遮那几分属于小姑娘的青涩与稚嫩的慌张。 季枫的那句话在她耳边回荡,她却是垂眸颔首缓缓地摇了摇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回答地干脆利索。 “我看你不眼熟。” 季枫:“?” 面对池嫣的敷衍与排挤,季枫心中再次激起了几分疑惑与不满。 为什么,自从自己招惹了薛禾之后,感觉自己干什么事都不顺心。不仅是万事不顺,还感觉所有人都在针对自己。 他双眸一闭,眉峰紧蹙,随即也抬起下颚,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我好恨,好难过。” 见季枫这副模样,池嫣方才那几分不自然的神情也从面上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双眉一扬,唇角微抽,也笑出了声。 “那你难过着吧,再怎么难过也改变不了你即将要落在禾姐手上的现实。” 虽说池嫣面上如常,对话时也神情坦然,可她心中仍是没有忘记方才季枫所说的话。 对于她这种属于半个流亡者的人来说,被一个朝中人员说瞧着眼熟,真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毕竟,季枫可是当朝的军师啊。 他是亲当朝皇帝宋寰的啊。 ……而池嫣,是前朝亲皇派的丞相之女,被灭门之后迫不得已才来这春羽楼的。 虽然见的次数不多,应当没太大印象,但动乱发生之前,二人都是富家子弟,季枫之前是见过池嫣的。 若是真的被季枫认出来,季枫在去找宋寰上报…… 那么,绝对不是他死就是池嫣活。 想罢,池嫣又将目光移了过来,恰好落在了季枫的胸膛上,莫名有些炙热。 季枫原本是闭目仰头望天闭目养神,可感受到这幅炙热到近乎露骨的目光后,季枫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他睁开双眸,带了几分的生无可恋之意。 “……你看我干什么?” 听人言,池嫣依旧是悠哉悠哉地摆着腿,没有丝毫的紧张意味,倒是瞧见面前的季枫有点急了,忍俊不禁。 “没看你什么,我只是在思考一会禾姐来了之后会怎么惩治你。” “想想你自己最近干的缺德事儿,一时间竟不知道禾姐会怎么对你。” 这次季枫倒是难得的附议了一句,随后又眉梢添笑点了点头。 “听你这么说,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薛楼主会从哪件事谈起,然后用哪种方式杀了我。” 池嫣:“?” 您好像还挺骄傲。 季枫垂眸,似是又注意到了池嫣的目光,也意会到了其中的真意,笑意又深了几分,略带骄傲地抬了抬下颚,继而回了池嫣一个有着别的深意的目光。 我自然是骄傲。 毕竟能把平日里雷打不动的春羽楼楼主薛禾惹得满大街的追杀,也是一种本事。 见状,池嫣略带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别开了头,不打算继续去看季枫,试图与季枫撇开关系。 和他站一块,实属是有点丢人。 第105章 避开我 注意到了池嫣的动作与略带嫌弃地表情,季枫嘴角微抽,似乎是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动作有多尴尬,不紧不慢地将头低了回去,却也没有在继续多说什么,倒是在心中暗自喃喃。 ‘其实嫌弃的到也不必那么明显。’ 二人一齐缄默地同时,薛禾也赶了过来。 “阿嫣。” 她注意到了被捆在树上的季枫,却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随后绕过季枫开口唤了声池嫣,声线平缓,面色柔和。不同于在春羽楼那般的风情万种娇姿百态,也不同于面对季枫时的张扬嚣张怒意满面。 面对薛禾的无视,季枫无意间的眸色微沉,睫羽垂下遮住了那几分流露出来的不满,轻声嘁了一句,继而又注意到了薛禾面对池嫣的表情。 就是一副很平常,很轻松的模样。 是当今众人少有的。 尤其是像他们这种…常年行走在生死边关的人。 每日都在为下一秒能不能活下去发愁的人,又怎么会露出这种轻松的表情呢。 “阿嫣。”见池嫣方才闻声回眸,薛禾又唤了一声,抬手轻撩了池嫣耳边碎发别至耳后,侧眸睨了一眼已经将脑袋耷拉下来的季枫,唇角笑意愈深,续言。 “辛苦了,这小子还是挺能跑的。” 瞥见了薛禾方才的那一抹余光,池嫣颔首了然,眸中添笑,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却又是开口直戳那人心窝,句句带刺,毫不留情。 “还好,虽然不得不说季枫公子的确很能跑,但毕竟似有脑疾,只是单纯的能跑,还是很容易抓到的。” 简称,虽然季枫能跑,但毕竟脑子有点问题,只是单纯的能跑,不会动脑子,抓他容易的很。 季枫的疑惑再次从心中溢了出来,毫不避讳地将目光移了过去,与池嫣和薛禾的目光交错。 眸中疑惑之意尽数展现。 但池嫣薛禾二人不言而喻,与季枫对视两秒之后却像没有看见一样的直接避开了季枫的目光。 “身为当朝军师,却连这种小陷阱都发现不了啊——” “啧,到时候打仗的时候不会观察地形出错了怎么办!” “可惜了可惜了…吓人了吓人了……” 阴阳怪气,就差直接点季枫的名儿出来了。 目睹了一切并且就在二人身边的季枫:“……” 他选择了沉默,但是在沉默了不到一分钟之后,就再次开了口。 “过分了过分了啊……” 季枫还被捆在树干上,却是异常嚣张地抬起了下颚,轻蔑地扫向二人,开口便是—— 把头又低了回去,语调怯怯。 “且不说你们说的那几句话是否属实…但是你们说我的时候能不能避开我点!” 语落同时,他已经逐渐开始挣扎。 毕竟想抬臂抬不起来,什么都干不了太痛苦了。 然而挣扎并没有什么用。 “——避开你?” 季枫方才说完,薛禾便已经转身看了过去,原本放在腰间的长鞭甩了出去,直接把季枫身上的长绳勾断了,继而又被缠上了长鞭,硬生生被扯到了薛禾跟前儿。 “我们费劲千辛万苦的抓你,煞费苦心的跟你组织语言,你现在让我们避开你,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说罢,薛禾又反手提留了一下长鞭,季枫直接重心不稳趔趄了一下。 薛禾却依旧是笑语晏晏地瞧着季枫,双眉一扬,再次续言。 “还有啊,我们的军师大人——” “方才、您是为什么跑来着?” 语落,薛禾的双眸也近乎要眯成一条缝,也又将季枫往自己跟前扯了扯,松开长鞭抬手拽住了季枫的领子,语调渐沉。 “说吧,你想怎么死?” 第106章 太危险 季枫干巴巴地抬着头看向薛禾,眸中弥上了些许水雾,做出一副委屈模样,哽咽了一下才沉声开口,带着哭腔。 “薛楼主,我不想死。” 薛禾:“?”我也没想真让你死。 她自是知道季枫的很多行为会令人看不懂,但是她真的没想到季枫会玩这一招。 薛禾沉默,一时间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开口。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站在一边的池嫣便已经替薛禾说出了心中的话。 “你如果是个女人,这副模样倒是惹的心疼了,可惜了。” 她面上虽说含笑,却略带惋惜,双眸也是一副同情的目光,摇了摇头。 “你是个男人。” 语落同时,她那副惋惜模样也已全然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毫不遮掩的戏谑之意,讽意十足,直言道出了心中不满。 “因为你是个男人,这副模样就很令人恶心了。” “矫揉造作的很。” 池嫣其实原本不是这种喜欢直接说出心中想法的人。她现在说出来,就是单纯的为了自己季枫而已。 效果显而易见。 季枫被池嫣怼的发了愣,目光也呆滞了几分,原本从眼眶中溢出的泪水也滑过脸侧,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泪痕。 怔愣片刻后,季枫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哽咽了一声,却发现根本哭不出来了,愣是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只得卸下那副虚伪至极的伪善面具,笑意褪去,眸中染上几分隐晦,瞳色稍沉,随即垂首沉音骂了句‘操’。 “这才对啊,你说你又不是什么百八十岁的糟老头儿,整日带着个面具不嫌累啊。” 见季枫卸下了面具,池嫣倒是满意的笑了笑,双臂交叠置于胸前倾身向后一靠,双眉一扬,唇角也勾勒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现在倒是顺眼多了。” “哈…所以……你们是稀罕看见我这幅模样喽?”季枫晏晏言笑,抬起了下颚看向薛禾,与其目光相对交错双眸划过一抹流光,其中狠厉之色却尽数展现了出来,方才纨绔模样已然不见。 若真是来说,这气场倒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哎,还真是少见呢。”他无所谓般地摇了摇头,又轻声叹了口气,续道:“还真是头一次见着有人不乐意瞧见我那二愣子般的傻子模样,想要见着我真实的样子呢。” “毕竟啊,第一个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戒备心啊,多好啊。” “我现在这副模样,就真的太危险了。” 季枫双唇再次扬起,双眸半眯,神秘却又不敢让人去探其深意。 “毕竟,谁会不喜欢一个傻子呢?对吧?不用跟他勾心斗角呢,多方便啊。” 对啊。 真会不喜欢一个傻子呢,多省心啊。毕竟太过于聪明的话,很容易引起他人敌意的啊。 季枫就是如此。 他很聪明,所以才需要去刻意的隐藏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 他现在虽为当朝军师,地位已经稳固,但是他并不想去过多的参与朝政纠纷,他只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别的他一点也不想管。 想罢,季枫的眸色又微不可察的沉了沉。 自己的兄长季川,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在朝政中参与纠纷的后果。 没斗过的后果。 季枫很明白,朝中不止有他一个狠角色,但凡是能在朝中混得一席之地的人,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儿。 没点心机,没点城府,在朝中可是连活下去都难啊。 他是真的懒得去掺合那些小破事了。 虽说他知道,他装傻只会让别人小瞧他,并不会让人不觊觎他的位子。 但是这就够了。 让那群人小瞧他,就不会用特别狠的法子来对付他了。 到时候处理起来,也就会轻松很多。 第107章 打起来 季枫语毕后,站在他身前的薛禾轻颤了两下睫羽,唇角一扬,眉梢添笑。 “你说的没错。” “相比水深的人,我还是更喜欢和傻子打交道,毕竟那样好忽悠,不费劲儿。” 语落同时,薛禾含笑的眸中又染上几分狠厉之色,随即掐着季枫脖子的手再用力又收紧了几分。 “但是季枫大军师——” “在我们面前,你的伪装毫无用处。毕竟再怎么样,也是骗不过同类人的。” “再者——” 她笑语晏晏,又将手往回收了收,额头紧贴上了季枫的额头,嗤笑一声。 “这和你找我们春羽楼的事儿,和我想揍你有什么关系吗?” 一语出,方才紧张的气氛直接被打破。 就连季枫严肃的脸上也出现了几分龟裂之色。 季枫:“……” 好样的,没关系。 他被薛禾强迫着抬起了下颚,脸上扬起一个牵强的笑意,似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处于什么处境。 怯怯开口,甚至还带了几分颤音。 “……薛楼主,其实这件事…我是可以解释的…就是吧…您肯定不会听。” 薛禾单眉一扬,虽说是笑着,却从眼中看不出丝毫的笑意,倒是又看见了几分讥讽与不屑。 她声线微向上提,语出即刺。 “原来你还知道我不会听?” 闻言,季枫也难得的添了几分生无可恋之色,正欲再次开口说些什么,薛禾便已经松开了控制住季枫的手,抬臂提腕甩出了一早收起的长鞭,将季枫抽到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一套动作行如流水,丝毫没给季枫反应的时间。后者还没来得及缓过劲来撑起身子,薛禾便已经一步并做两步走到了季枫身前,抬起一只腿蹬在了季枫方才被抽的肩上,一只脚顶在了他的腿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季枫,神情默然,不悦之意尽数展现。 “现在还跑吗?” “说句实在话,我也并不了解你什么,现在只知道,你的逃跑技术挺不错的,能在我手底下逃上三天,算的上是一种实打实的本事。” “若不是我早便料到你会逃,叫阿嫣来这蹲着你,怕是还没那么容易捉到你。” 虽说表面上听着是在称赞,却不难察觉其中的阴阳怪气。 季枫悟道其中深意,忍着方才被鞭子抽的疼痛扬了扬眉,也是笑着回应了。 “薛楼主谬赞。” “您还真是料事如神。” 一段对话出来,周围的气氛再次被压了下去。 已经没什么事了的池嫣见状,心中竟也提起了几分兴趣,识趣儿的向后挪了两步给这二人腾出了地方,双唇一翘用气音嚯了一声,抱臂靠在了离二人远了几百米的树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半晌后见这二人愣是目光交错着僵持着,谁也不再次开口说话,池嫣才想起了什么,眼珠子轱辘一转,双手微抬放在嘴边,开口喊了一句。 “话说禾姐,你叫我来抓他,我却还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哎。” 她语调轻轻,像是无意发问。可若是仔细去瞧这姑娘的表情,却能看见她笑得已经弯如月牙的双眸。 “我这段时间闭关,是错过了什么事儿嘛?” 微顿,池嫣放下双手,头向后一仰,做出一副思考模样。 “他到底是干了什么事,能让禾姐您这么生气啊…追着打了这么久。” 真有够阴的。 另一边的季枫听见池嫣这一番话,直接气的笑出了声。 池嫣却是心情甚好。 光僵持着多没劲啊。 打起来才好玩。 第108章 你轻点 “阿嫣姑娘……” 季枫抬腕轻蹭去了唇边渗出的少许鲜血,舌尖微探,尝到了一抹淡淡地腥甜味儿,却并没有做出太多反应,只是双眉微蹙,又淡淡地抬眼瞧向池嫣,语出喃喃。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也没必要这般阴我吧?”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故意的?” 闻言,池嫣眸中再次划过暗彩,笑意不减,眉眼弯弯地活像个尝了鲜儿的小狐狸。原本交叠置于胸前的手臂也朝着身体两侧摊开,直接叹了一口气,从满面笑意中溢出了几分无奈与无辜。 “哎?我阴你什么啦?什么故意的?” 季枫:“……”好。 他暗啧了一声,随即目光从池嫣身上移开了。 瞧着池嫣那副无辜模样,季枫也突然反应了过来。 池嫣是薛禾找来的,不管她是不是刻意阴人,还是无意间流露的话语,恰好对自己不利,只要自己没证据,池嫣也不承认,自己就奈何不得她。 想罢,季枫又略显不耐地张唇嘁出了声,又瞥了一眼池嫣。 入目的则是她偏过头去的半张脸,再次恍然。 其实池嫣承认了也没有什么用。 薛禾本就是铁了心的要来教训自己的,自然也就是向着池嫣的了。 不管怎么样,对于这件事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操。”季枫最后终是忍无可忍,骂出了声。 薛禾原本是饶有兴趣地听着二人对话,猛然听着季枫这句话之后,直接噗嗤笑出了声,继而又抬手钳住了季枫的下巴,语调轻轻,像是小猫抓在心底挠了一下似的。 “季大军师,你干了什么呢?” “是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么?” 这次季枫倒是难得的没有躲,直接对上了薛禾的目光,其中满是祈求。 “薛楼主!薛禾姐!禾姐!好姐姐!有话好商量!咱、咱有话好商量啊哈哈哈哈…” 语调放软,神情也添了几分委屈的意味,祈求之意已经很是明显了。 小少年还未完全长开,其中稚嫩之色还未全然褪去,这副模样,确实很容易让人心软。 然而薛禾自然是不怎么吃这一套的。 她眉尾一扬,虽说方才季枫也用类似的方法来哗众了,可此时此刻,薛禾的眸中竟是染上了几分趣味,将原本束缚着季枫的动作放了下来,拍了拍手又扶了季枫一把,叫他更方便站起来一些。 一系列动作,倒是给季枫给整蒙了。 “……薛、薛楼主?” 闻言,薛禾回眸,颔首低眉,语出并无其他繁杂的情绪掺杂进来,就像是在普通的聊天:“咱们好商量。” 季枫茫然:“……啊?” “我是说啊——”薛禾提步上前,直接把长鞭缠上了季枫的手臂:“你不是想要与我好好商量吗?咱们可以好好商量啊,但是在这荒郊野外的,似是也不太好,所以…咱们就去春羽楼好好谈吧。” “我这春羽楼内物件儿也齐全,环境还好,一定是最适合的地方不过了。” 她笑意愈深,却让季枫察觉不到丝毫的善意与暖意,倒是让他隐隐感觉似是有寒刃顺着他的脊骨刺下去了三分,凉意直钻骨髓。 季枫直接哽咽了一下,面露惊慌之色,心中却知道自己不管在干什么都是无用功,最后只得跟上了薛禾是步伐,怯怯开口。 “那、那薛楼主一会…能不能轻点…?” 第109章 故意的 季枫话音还未完全在空中散去,薛禾的目光就已经从前方移了回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季枫,似是有些语塞。 就连原本站在不远处抱臂浅笑地池嫣面色也僵了下去,直勾勾地盯着季枫,一言不发。 可想而知季枫这话到底引起了二人怎样的深思。 能、不、能、轻、一、点。 神他妈轻一点。 合着我打你还要和你商量商量要不要轻一点呗。 看着季枫楚楚可怜的目光,明白过来季枫是故意恶心自己的薛禾脸色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随即直接将缠在季枫手臂上的长鞭收紧了几分,一字一顿。 “好、啊。” “我待会儿肯定不会打死你的。” 听此,季枫倒吸了一口凉气,认命般的闭上了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罢了。 季枫痛心疾首,心中暗想。 如果有下辈子,我绝对不会作死了,明明知道肯定不会有什么用的。 我就不该作死去恶心薛禾。 - 春羽楼的门外依旧有几位美娇娘做出万般造作姿态提音唤人儿,甩帕揽客,胭脂水粉的味道麻痹千万风流子弟的神经。 三人也不避嫌,就那么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走了进去。即便是惹得旁人多瞧了那么几眼,薛禾与池嫣也并未在意过。 倒是让季枫尴尬了不少。 他好歹是当朝军师,虽说刚刚上任不久,但季家名声不小,也是有不少人认识的。 不管是路过时遇见的平民百姓,世家少爷,还是方才进门的时候站在门口的两位姑娘,都是随着季枫的目光移了一会,随即拂袖遮唇嚯了一声。 其实那二位姑娘觉得惊奇的原因不是因为薛禾与池嫣这般束缚着拽着那人儿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走进来。她们觉得惊奇的,是因为被拽进来的人是季枫。 其中一位姑娘胆大,直接收回香帕娇笑着提步走了过来。她抬手随意撩了两下落在肩头的碎发,先是瞧了两眼被拽着的季枫,随后又扬唇笑出了声,如黄鹂在早春啼娟,又如银铃在风中渐散。 不失少女的清纯甜美,却又无意间带了几分撩人的气音。 大抵是因为在这风烟地儿待多了的过吧。 “禾姐——”她软单臂搭上了一边儿的椅子背上,勾指划过那边嫖客胸前的衣衫画圈,惹人半身一阵酥麻。可她却笑语晏晏,并没有去看那个人,装作无意之举,巧音续言。 “这不是军师大人嘛?今日军师大人的兴致还真是不错。” 微顿,她又将目光转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将季枫打量了一番,似是在欣赏一件新到手的玩物。 眸色浅浅,饱含笑意与春光,又弥上了些许刻意撩人所营造出来的情欲,叫人难以抗拒,又无法看其深意。 “军师大人…您这次来的方法,还真是有点奇怪呢。” 语落间,她头一偏,香肩半耸,使本就靠下的纱衣又向下滑了几分。 “这是为什么呀?” 看着那姑娘半含水波的眸子,与她唇边似含讽意的浅浅的笑意,季枫一咬牙,直接瞪了回去,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啧,明知故问。 要不是因为现在是在春羽楼大厅,人多眼杂不大方便,他真的就直接开口怼回去了。 这姑娘他是见过的,名儿唤娟姣,也是春羽楼中薛禾精心培育的姑娘。 她只揽客,不卖身,每日就在春羽楼前招揽客人,也方便了解形形色色的人,方便打探情报。 薛禾与池嫣为何抓季枫回来,她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现在娟姣过来问,肯定是故意的。 再加上薛禾与池嫣没走暗门,偏生要从正门光明正大的走进来。 一系列的动作联系到一起,季枫猛然反应过来,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们就是故意要让我难堪的。 第110章 好本事 “薛禾。” 就算季枫脾气再好,就算季枫一开始并不在乎薛禾一直追杀他这件事,但是闹到这种地步,他也是忍不了了。 他一开始不在乎这件事,是因为他以为薛禾这只是单纯的气不过而已。 但是现在,他感觉不太对劲。 瞧着薛禾一路追过来的速度与她攻击自己的手法和力度,并不像只是单纯的看不过。 好像薛禾是真有想要杀了季枫的心思。 薛禾铺路线,谋计划,还安排池嫣在路边上蹲他,这简单就是铁了心的一定要把季枫抓回来。 如果只是单纯的气不过,这一切都没必要。 太费精费时了。 真的没必要。 季枫并没有去搭理娟姣,而是手臂猛地一用力,往回拽了一下不在继续跟着薛禾往前走。薛禾回眸,也见季枫的双眸染上了几分不悦之色,晦涩不明,当真添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怒意。 “怎么?”她并不畏惧季枫这副模样,反而是觉得有些好笑,满不在乎地松开了缠着季枫的鞭子收回腰间,双臂交叠置于胸前,懒散地向后一靠,朝着季枫抬了抬下颚,续道。 “你是现在才发觉我不是在同你闹着玩吗?” 薛禾并不害怕季枫会逃走。 且不说季枫虽然瞧着懒散吊儿郎当,但他实际上不是那种不谨慎的人。 再者,他们已经步入了春羽楼。 在薛禾的地盘,哪有那么容易逃走啊。 “也不能这么说。” 季枫晏言,收回手臂之后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简单的活动了几下手腕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也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太过分。” “过分?” 季枫一语出,薛禾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并不在乎自己这是在春羽楼的大厅,也不在乎现在这个时间到底来了多少客人,直接双掌一合随后又松开拍在了大腿上,笑得双眸弯成了月牙。 然而她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展露出来的却是难以压下的愤恨与杀意。 “季大军师,您是哪儿来的脸同我们春羽楼是人讲别太过分。” “您自己干了什么事,自己心里不应该最清楚么?” 季枫哑然,面上的怒意又掺了几分不解之情,张了张口,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什么干了什么?什么过不过分? 季枫虽然端的是个纨绔模样,可他却从未干过什么出格又伤天害理的事,谈何过分一说? 难不成来青楼逛游几圈也是过分了? 么那青楼开着的意义何在? 令人赏心悦目吗? “季大军师。” 见季枫没反应,也没回话,薛禾又嗤笑了一声,身子又向后仰了仰,眸中弥上些许隐晦之色,唇边寒笑满溢。 “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明明是一句反问句,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尖上被猫爪挠了一下,讽意十足。 “您辱我楼中女子,强我楼中乐师,更是毁了我楼中乐师的脸,叫她如今见不得人。” “季枫。” 薛禾双眉一扬,从袖中取出了常年带在身边的烟管送入唇边含住了半个烟嘴,继而吐出淡淡的烟圈,衬的眸色隐晦不明。 虽说依旧是笑着的,却从那眼底看不出丝毫的笑意。 她下颚微抬,近乎是俯视着站在自己跟前半垂着脑袋的季枫,嗤笑续言。 “你好大的本事。” 第111章 有蹊跷 薛禾语落同时,眸中也添了几分戏谑之色,其中怒意也不在继续遮掩,尽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一旁的池嫣听了这话,面上也露出了惊愕之色,显然是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 她只知道季枫惹了薛禾不高兴,却没想到薛禾简直是想把这春羽楼掀了。 怪不得薛禾一直在追杀季枫。 想罢,她舌尖抵着上颚倒吸了一口气,美眸半倦靠在了旁边,细细的打量着正在对持的两个人,想瞧瞧接下来,这事情会往什么方面发展。 “污蔑。” 薛禾语一出,季枫的脸色就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却偏生等着薛禾全说完后才开口反驳。 他音调沉沉,掺了几分隐隐约约的怒意,却又并未太多表露。独独深邃的眸中晦涩不明,令人难懂。 “此等荒谬言论,薛楼主您到底是打着什么样的心思说出来的?” 季枫这话竟是掺了几分不可置信般的笑意,略略摇头,目光仍是落在薛禾身上并未移开。 “若是我最近一直在您这春羽楼晃悠挨着您的眼了,您看不惯我,大可以直接跟我说,或者直接莫名其妙地揍我一顿。” “这种有辱我名声的言论,是完全没必要说出来的。” 实在是荒谬。 “季大军师。” 薛禾还没来得及开口,在旁边抱着看热闹心态的池嫣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直接提步上前立在了二人中间,双手朝着两侧摊开,沉音开了口。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薛楼主,可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污蔑别人的人。” “换句话说,虽然我们不是那种明面上的交易,但是我们春羽楼办事,一向是那种光明正大的,从来都不喜欢玩那些阴的和背地里手脚不干净的事。” “若是军师大人当真没有干过这些事,那这件事之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所在的。” 的确,池嫣此言确实有理。 春羽楼虽说不是那种明面上的组织,表面上只是个供给众人快活的风烟之地,但是春羽楼给人办事,向来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正面刚。 只不过对面不知道那些办事的人是春羽楼的人罢了。 她们不喜欢麻烦,但是也从来不怕麻烦。 向来都是打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的心态来办事的。 当然。 钱才是真正的王道。 不过不管怎么样,春羽楼向来都是看不惯直接动手的,从来都不会为了对付一个人去编那些下三滥的借口去污蔑别人。 这次也一样。 如果真的有必要去辱没季枫的名声的话,这些东西薛禾在一开始就可以放出去让世人皆知,根本用不着费尽千辛万苦把季枫带回来,在这春羽楼内在公布了。 “行,我信了。”季枫右手搭在左手小臂上,轻声应了池嫣的话,随即又朝着薛禾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快些给出结论。 后者睫羽半垂,愣是沉默了半天。 “若真是这样,倪媛为什么要骗我?她是受害者,完全是没必要的啊。” 薛禾也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若是真的发现事情有蹊跷的话,她也是完全可以放下心态来商讨的。 况且刚才瞧季枫那阵势,也不像是假的。 所以她愿意相信,这件事可能有蹊跷。 第112章 真面目 “万一她自己也不知道实情呢?” 在几人一齐缄默的时候,早便在旁边听了半天的娟姣给出来一个结论。 她香肩微耸,单指轻绕耳边几缕发丝,语出却是有些飘飘然,仿佛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随口一提。 “据我所知,倪媛出事的时候是个晚上,当时黑灯瞎火的,那人大家也没看清到底是长什么样子。” “唯一能让人瞧见的线索,只有他落在这块的季府门牌。” 季府加的人们,人人都会有一块门牌,用以证实身份。 门牌是木质的,很简单,上面只有一个雕刻上去后用玄色晕上的季字。 但是说真的,一块小小的木牌,并不能证明凶手就是季枫。 可是偏偏那段时间,季枫来春羽楼来的最为频繁勤。 而且他们还在那块门牌的背面,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枫叶纹路。 据大众所知,只有季家二少爷季枫有这种习惯。 在自己的东西上留下枫叶图案。 “军师大人。” 池嫣稍偏头,目光落在了季枫身上,笑语晏晏,察觉不到丝毫怒意,却又让人觉得带了三分疏离,眸中薄凉之意也毫不遮掩。 她提步走到季枫跟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伸了出来,朝着季枫摊开掌心,语调轻轻:“若那个人不是你的话,你的门牌自然也是在你身上的,对吧?” “能让我们瞧瞧么?” 季枫垂眸,缄默不语。 池嫣继而笑出了声。 “军师大人,您的门牌……?” “丢了。” 季枫回言,简单的二字并未饱含多少能令人察觉到的感情。 听此,薛禾倒是彻底笑不出来了,她单臂搭在肘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在大臂上,偶抚平过于明显的褶皱。 薛禾本就没有多少耐心,春羽楼中出事,她只想为自己楼中的姑娘讨回一个公道。 如今,他们一行人已经在这块花费了不少时间了,她没工夫儿继续在这儿耗下去。 想罢,薛禾略显不悦地嘁了一声,缓缓抬眸任发丝从肩侧滑下散落,双唇微启,冷声吐字。 “季枫。” 这二字如冰落圆盘,又如石沉寒湖,让人不由得心尖打颤。 “你此话是否属实?” 季枫瞧着薛禾这副模样,自然是已经意识到了薛禾没有多少耐心,也不继续打算耗着薛禾的时间与心态。 虽然他不理解薛禾情绪为何如此起伏激烈,但他也并不能多说什么,只得接下几人问出的话。 “自然属实。” “行,那我便也不同你继续浪费时间。” 薛禾这次倒是回答的快。 季枫话音未落,她便已经接下了后语。 “那便这样……”薛禾刻意将语调放轻,迈着不紧不慢地步子带着几人走上了楼梯,随后稍一回眸,目光扫向大厅。 薛禾目光方才扫下,几位就在不远处的姑娘瞬间会意,也恭恭敬敬地朝着薛禾行了一礼,随即立马足尖点地走到了大门跟前,甩出袖中藏着的刀片斩断了缠着门帘的绳子。 门帘垂下,斩断了外界喧嚣,遮住了从万界带来的车水马龙与鱼龙混杂水。 一套动作行如流水,明显是已经干过很多次了的。 在几位姑娘回到原位后朝着薛禾做出完成的收拾的时候,大厅内原本喧闹的气氛已经全然不见。 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原本在屋内喧闹的人一个也没有。 只不过现在是安静下来了而已。 季枫这是才反应过来。 原来不管是看似风流的嫖客,还是楼内揽客的姑娘们。 其实都是春羽楼的内部人员。 他这也是头一次见到春羽楼的真面目。 楼内安静下来,薛禾的心情也是难得好了些许。 她朝着那几位姑娘扬了扬眉,回首再将目光挪回来的时候,那种温柔感又全然褪去。 取而代之的,只有薛禾那犀利的目光。 她侧过身,朝着季枫招了两下手,声线沉沉。 “你,过来。” 第113章 跟你去 厅内气压本就低沉,众人的目光也早便一齐集中在了几人站着的地方。 在方才那个局势下,却愣是没有一个人开口发表自己心中所想的意见,全都是摆出一副轻蔑姿态,待在自己的位子上瞧着几人,似是还在揣摩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不是旁观者,却似旁观者。 不是局中人,却胜局中人。 薛禾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有刻意压低了也没有刻意提高,在这个沉寂的楼内却恰好可以让所有的人都听见,如同珠落圆盘,字字清脆,简而明解让人难以深究。 季枫抬眼对上了薛禾的目光,看她朝着自己伸出了一只手,一时间却不知该不该去顺着她的意。 这件事本就莫名其妙。 其实自己原本大可以不陪着他们瞎闹腾,不趟这个浑水的。 见季枫踌躇,薛禾也难得莞尔了一下,开口轻声吐字:“放心,不会害你。” “我就是带你去见见倪媛。” “毕竟她才是受害者。” 稍顿,她的睫羽轻颤了一下,一瞬间有迷离了面前季枫沉静的面容,不知不觉地将朝着季枫伸出的手臂放了下去,唇微张,终是叹了口气。 她见季枫的眸子了似是闪过几抹流光,却又难知其中真意。 这几抹流光却似在告诉她,伤害春羽楼中姑娘的人真的不是季枫。 “罢了。” 未等季枫开口,薛禾便已经又接上了自己前语。 “你不愿意就算了。” 一语出,楼内厅前的人几乎是一瞬间的起了一片哗然。 谁也不知道薛禾是为什么突然改变了自己的主意。 明明方才还那么肯定。 “薛楼主,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季枫扶着木质的扶手,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了几步,在薛禾转身打算自己去找倪媛的前一秒拽住了薛禾的衣袖,往自己身侧扯了一把,迫使薛禾转过身来。 “我跟你去。” 春羽楼的木质窗是镂空的,光线很容易就照了进来。 那柔光透过镂空窗子撒下,恰好尽数落在了薛禾的身上。发丝和纱衣都被若有若无的金边包裹,一瞬间,季枫有些瞧不清薛禾的脸。 他只能隐隐知道当时的薛禾轻笑了一声,随后拽回了自己的衣袖,反手扯过了自己的胳膊。 “行。” 那时候,季枫的眼中好像又有了光。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谁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想要帮薛禾给春羽楼的姑娘们讨回一个公道了。 季枫只知道。 薛禾,真的很在乎春羽楼这些姑娘们。 在乎到,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去守护这些姑娘们了。 “季枫,你要知道。”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薛禾冷不丁的对着季枫又说了一句。 这句话很轻很轻,声音也被放的很低很低,低到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见。 “春羽楼中的每一个人,在我心中都很重要。” “我既然收留了她们,给了她们希望,就有责任要保护好她们,所以我绝不允许我楼内的任何一个姑娘被伤害,被践踏。” 其实薛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季枫说这些。 她只知道,在方才季枫拽住自己衣袖同自己说,要跟着自己去的那一瞬间。 眼中好像有了让自己可以信任的光。 第114章 怎么会 春羽楼二层的构造与一楼大厅不同,周侧放着几盆绿植,却依旧盖不住那呛人的胭脂水粉味。 二层多为雅间,是春羽楼姑娘们的住所,也是给那些过来寻乐的人们与姑娘们风雨的地方。 平日里,其实总能在这二层听见令人面色羞红的娇嗔低喃,也许是因为今儿个特殊,薛禾下达了命令,便没有往日那些客人们来,所以就没有那些娇吟可闻。 他们步子很轻,踏在木质的地面上,落地的声音也只是缓缓地随了一道儿,最终来到了最里侧的一个门前。 “到了。”薛禾微抬手,轻轻的抚上了紧闭的门槛上,任手指划过那木头天然的纹路,轻声喃喃。 “这就是倪媛的住处了。” 这个房间门口不似路过时见着的那些房间布置的那般华丽,胭脂味浓的呛人,反而略显淡雅,还隐隐有些草药的香味。 大概唯一的点缀,就是门前侧边挂着的丁香干花了。 季枫大致地扫了一眼,便颔首表示了解,没有多说什么。 薛禾缄默,侧眼瞧了一眼季枫,却见后者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虽说薛禾明面上表示着已经相信了季枫,但是她还是不能排除季枫的可疑性,毕竟,她不能排除任何一个线索,而季枫,还不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任何一个可以帮倪媛讨回公道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本来是寻思着,如果季枫是凶手,那么他来过这个地方,来过倪媛的房间,现在他被春羽楼楼主重新带过来,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然而季枫没有。 他知道淡淡地扫了一眼门前,没有露出一点不自然的情绪,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薛禾自然而然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见季枫颔首,她也移回了目光,抬手推开了倪媛房间的门,入目的则是一个装饰淡雅的内屋儿,与背对着门口,半跪在床上的姑娘。 “阿媛……” 推开门的同时,薛禾率先唤了一声,随后与季枫一同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阿媛……我来看你了,顺便带了个人过来,你回头瞧瞧…?” 她语调轻轻,似是生怕惊到屋内的姑娘似的,说完之后便没有在移动步子,而是拽着季枫的胳膊站在原地,等着那姑娘回话。 季枫双眸微转,便瞥见了薛禾眸中难以压制的担心与心疼。 转首又瞧床上半跪着的姑娘,只单纯是瞧着背影,就难藏那落魄与凄凉之意。 很难想象这姑娘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到底遭受过什么样的侮辱。 “禾姐。” 沉默半晌,倪媛终于是开了口,却是声线略显沙哑,宛如周身尽是虚无,寒意裹身,虽说没有什么压迫感,却莫名让人感到压抑。 只是短短的两个字,就难以忽略其中悲凉。 倪媛微微垂眸,睫羽轻颤,抖散了身前香炉弥上来的薄烟,交叉的五指分开,也放下了手中摆弄的几朵已经枯萎了的丁香花。 “我这…没什么可看的吧。” 明明是一个反问句,却偏生用了陈述的语气。 仿佛这就是一个不可反驳的事实一样。 语出同时,她也将那几朵干花在自己身前摆齐,下颚微抬,双眸半倦,幽幽地朝着薛禾这边转过了半张脸,目光本是黯淡,却在见着季枫的那一瞬间添上几分惊慌之色,近乎是平静到失去了全数生机的脸上也难得的出现了几分其他的神情。 就算这个神情是惊慌、恐惧也得意让人觉得惊奇。 “你……” 她瘦弱的身躯已经开始隐隐发颤,下意识地又往离着二人远的地方挪了挪,伸出手指指向了季枫,怯声道。 “你怎么会来…?” 季枫怔愣,急忙转移目光,侧首又看向了薛禾,却见薛禾已经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然而面前倪媛那半张漂亮的脸上,却已是惧意难散。 第115章 半张脸 屋内的气氛本就压抑,倪媛说完那句话后,更是让人心上一颤,莫名有些匪夷所思。 倪媛半耸着肩膀,隐隐发颤,一直在慢慢地挪动着身躯,尽可能的让自己离季枫远些,仿佛对季枫有着极大的惧意。 她侧过来的半张脸也是满面惊恐,瞳孔骤缩,任微长的刘海遮住自己的大半面容,只得落下一片阴影,平添几分憔悴之色。 “怎、怎么会……” 季枫站在原地,静静地瞧着倪媛,面添惊慌之色,抬了抬手,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却是堵在喉中难以道出,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最后只是向前挪了两下步子,抬手朝着倪媛的方向指了指,又赫然回首看向薛禾。 “这是……” “季枫。” 薛禾在一旁沉默了半晌,本是欲开口说些什么的,但是瞧见形式不太对,就退回门侧抱臂默了片刻,直到季枫回眸看向自己,她才悠悠开口。 “实情我也不知道,都是从零零散散的证据中拼凑出来的答案。”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倪媛姑娘了。” “但是显然……” 她微顿,秀眉微展,双眸半倦,弥上的些许水雾朦胧了眼前景色,叫人看不真切,最后只是简单地抬了抬下巴,张唇叹了口气,无奈之态展了个十乘十。 “倪媛姑娘…已经精神不太正常了。” 倪媛现在这副模样,安全就是在认定季枫就是伤害自己的那个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薛禾总是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莫名觉得倪媛现在的话不是很有可信度。 但是看倪媛现在这幅疯癫模样,真的不是很像单纯的受惊过度。 她瞳孔涣散,肤色发青,神情漂浮不定,衣衫凌乱。 活脱脱像个疯子。 “啊…是、是啊……” 季枫毕竟还是个小少年,头一次见着这样的场面,经历这么复杂的事,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 但是他莫名很相信薛禾。 以至于现在,薛禾说是什么,他就应上去,认为是什么。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有些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话说回来——” 薛禾简单的安抚了一下季枫,告诉他不要太紧张,随后又简单介绍了一下倪媛近几日的情况,却是突然点醒了一下季枫。 他左瞧瞧,右看看,最后又将目光落在了已经缩在角落里的,瑟瑟发抖的倪媛身上,简单放言。 “话说…倪媛姑娘…她不是被毁容了吗?” 季枫单手抚上了脖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倪媛仅仅露出来的,半张脸的容貌。独有语气略显尴尬,可眉宇间认真的态度却是毫不遮掩。 “为什么、她现在丝毫看出来她被毁容了呢?呢。“ “季枫,你莫不是有点傻。” 季枫一语出,确是给薛禾整无语了。她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倪媛,又朝着季枫翻了个白眼,笑语晏晏 “倪媛姑娘,只毁容了半张脸啊,不然她也不会一直以半张脸示人。” 语出,季枫似是这才想起来。 从一开始进来到现在,倪媛好像确实…一直都是以半张脸示人的。 第116章 证清白 倪媛一直以半张脸示人,是因为她只毁容了半张脸啊。 季枫缄默,又抬眸去看半跪在不远处的倪媛,一时语塞。 自己方才……是不是戳到人家心尖上的痛楚了…?毕竟是个姑娘家,春羽楼中的姑娘,皆是以自己的容貌和才能为荣的。 可是偏偏,倪媛却出了这样的事。 毁了容,无法站出去见人,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了。 若是用四个字来说的话。 就是前途尽毁。 倪媛长的确实漂亮。 她不似池嫣那般娇媚俏丽,也不像方才的娟姣那般可人。 相比起春羽楼其他的姑娘们,她的容貌更偏清纯秀丽一些。 柳眉不染而晕,丹凤眼的眼尾淡涂了一层浅色胭脂,叫她不似那些俗粉一样引起倦感,反而更衬得惹人怜爱。 再加上她身形娇小,此时又有些憔悴与沧桑,缩在角落处,叫人不敢玷污与亵玩。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姑娘,已经经历了非人的待遇,已经被人玷污,被人从苍山之顶拽入了谷底。 她此时仅侧过了半张脸看过来,眸中隐隐约约也弥上了水雾,神色淡然,却是尽显苦涩之意。 季枫双唇微抿,朝着倪媛颔首俯身,无意间已放缓了声线:“倪媛姑娘…对不起……” 后者闻言,眸中也划过几分暗光,随即又沉了下去,如同深渊寒湖,看不见低。 “无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似刚看见季枫是的那般无措与惊慌,反而是多了几分厌恶之意。明明是浅色的眸子,却莫名地让人觉得晦涩不明,仿佛有千万愁云翻涌,山雨欲来风满楼。 倪媛就那么缩在角落处,单手抱臂,明显是听见了季枫方才的问话,稍一颔首,在回话之后也抬了抬下颚,头微侧黑色的发丝顺势滑下,也露出了少许的另半张脸。 大片的灼伤露了出来。 及时已经结痂,有一部分已经烙疤,也不难看出伤口的可怖与凄惨。 这半张脸,与倪媛另外的半张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倪、倪媛姑娘…” 看见倪媛这副模样,季枫的头脑一瞬间有点转不过来。 也不知是因为信息量太大,还是被倪媛另半张脸的惨状吓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说什么。 另一边儿的薛禾只是倦了倦双眸,就那么看着季枫站在原地语塞的模样,眉微蹙,唇角也往外展了展,半晌后才接了上去。 “季枫,其实你兴许应该解释解释。” 她交叠的手臂已经垂了下来,一直手已经搭在了旁边的木质桌子上,让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桌面,发出哒哒地声响。 清脆又平缓,却莫名叫人觉得不舒服。 更何况现,在薛禾的表情并不是很好。 很明显,她眸色隐晦,浪潮席卷翻涌,怒意已在积压,随时都可以爆发。 微顿,她又扬了扬唇,也朝着季枫抬了抬下巴,晏晏言笑 “你应该解释解释,既然凶手不是你,为什么倪媛见到你的时候,反应那么大。” 其实薛禾也不想继续在怀疑季枫了,但是这一点,真的很引人深思。 现在的情况,所有的疑点都在指向季枫,疑点重重,叫人无法忽略与加上私心。 他相信季枫的品行,却是真的无可奈何。 毕竟现在—— 就连季枫自己,也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第117章 来背锅 “为什么呢……” 对啊。为什么呢。 究竟是因为什么,倪媛才会在见到季枫的时候反应那么大呢? 听了薛禾这话,季枫身子一僵,愣在了原地,先是低声喃喃,继而又双手紧紧握拳垂在身侧,两片薄唇轻抿,半晌竟是难以吐出话来。 瞧着倪媛这副模样,完全就是受到伤害后再次见到主谋时的应激反应。 “季枫。” 薛禾仍是神情淡淡,任葱白指尖抚平了搭在小臂上的衣衫褶皱。 “这件事没那么难解释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薛禾是明显的放缓了语气。后语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其中的暗示已经足以明显,宛如珠落圆盘,唤醒了原本还有些怔愣的季枫。 后者眸色一闪,赫然抬首,也对上了薛禾那双略含春波的眸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季枫晏晏言笑,语出之后,目光就未曾从薛禾的身上在移开过。 “说到底,其实你还是在怀疑我,对吧?噢……也不能这么说。” 他双手朝着身体两侧一摊,稍一耸肩,做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其实心中是已经认定了我的,就是因为一些原因,无法直接说破。” “因为证据并不确凿,但又因为种种线索都指向我……” 至此,季枫的语调又轻了几分,后面直接变成了虚音,停了片刻,又笑出了声。 “其实也对” “毕竟现在,我自己都无法证明我自己的清白。” 一语出,薛禾缄默。 就连原本缩在角落处浑身发抖的倪媛也没了动静。 她背对着众人,脊骨弯起,缩着脖子任那长长的黑色发丝散落在背后,叫人无法瞧见她正面是副什么模样。 现在她这种状态,别人不能去见她正面,也不敢去瞧她正面。 这是给予倪媛最后的尊重了。 “是我载了,我吃亏了,吃瘪了,我认。” 事已至此,季枫也早已卸下了他往日那虚伪的面具,露出了自己真实的一面。 他挪动着步子向后退了两步,双臂举起置于脑袋两侧,偏头又将目光从薛禾身上挪开,看向了缩在墙角处一动不动的倪媛。 季枫扬唇笑了,深邃的眸子一瞬晦涩不明,缺又转瞬即逝。但是他双眸中划过的几分狠厉之色,还是难以让人忽略。 他微启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虽说这个跟头栽了,我认。但是这个幕后真正的黑手,不论会过去多久,我一定会抓住他的。” “毕竟,我不会平白无故地去随随便便地背这个锅。” 薛禾睫羽轻颤,不紧不慢地垂了下来,遮住了自己的大半个眸子。 在对上季枫双眸的一瞬间,薛禾的心再次动摇了几分,但是却又无可奈何。 能怎么样呢?信与不信,其实也无所谓了。 毕竟有因就有果,既然敢做,便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这所有的痕迹…都是指向季枫呢啊。 “嘁…” 见薛禾再次半晌未语,季枫的耐心却是已经明显的到达了极致。 他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走上前抬臂拨了一下薛禾的手臂,启齿道:“先这样吧,反正……” “迟早会水落石出的。” 语落同时,季枫的眸色也沉了沉。 这段时间,季府…好像确实倒霉了点。 与此同时,缩在角落里半晌没有反应的倪媛,也终于挪了两下,偏头寻音而望,露出的,依旧是那半张漂亮的脸庞。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现在露出的这双眸子,疑似染上了几分不明所以的情绪,以及浅浅上扬的嘴角。 第118章 被利用 倪媛的身形本就娇小,她缩在角落里低着头,眸含水光,发丝垂下些许叫人看不清表情,略侧首看向这边的模样,倒像是在谴责季枫一般。 如此这般,只会让人觉得可怜,更加确认凶手就是季枫。 可偏偏,季枫先前的不悦与如今的坦荡太过于离奇,且与这边倪媛的反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一切都太过于突兀。 让薛禾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 她略烦躁地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心中千万思绪飞速翻涌,却又找不到任何破绽与源头。 到底谁哪一步错了呢… 到底是哪出问题了呢……? 不对不对不对。 薛禾睫羽微掀,却仍是遮住了大半个眸子,其中晦涩不明,阴郁难懂,她心中只有两个字赫然地立着。 不对,就是不对。 不是哪一步,也不是什么地方,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对。 被人利用了吧……? 那个人知道自己有多在乎春羽楼的姑娘们,也知道如今的军师季枫到底多硬气,所以才故意惹的这一出。 可他偏偏,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将线索尽数引在了季枫身上。 很聪明,很有手段。 若是其他人,自然是根本察觉不到这一点,直接把季枫就当成了真正的凶手了。 “啧,可惜了。” 半晌后,薛禾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将烟管取了出来,张唇含住烟嘴吸了一口,随即舌尖抵住上颚,吐出了淡淡的烟圈。 烟雾袅袅上升,也迷离了自己眼前的景物。伴随着如今稍显烦躁的心情,一时间竟是有些真假难辨,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薛禾的话并未说全,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句,自是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一旁的季枫听见这句话,也是愣了片刻,随后单眉一挑,笑出了声,有些茫然与不解:“哈?什么可惜了。” 闻言,薛禾拿着烟管的手腕向上抬,唇角一扬,也侧眸看向了季枫:“我是说,那人碰见我,还真是可惜了。” “虽说是猜测,但是我一向很信任自己的直觉。若是别人,兴许还察觉不到,但是这个人偏偏遇到了我,就算是他倒霉了。” 说罢,薛禾又仰头吸了一口烟,拿着烟管的手臂自然朝着身体旁侧打开,唇角扬起,又半抬了下巴阖眸朝向了天花板,续言。 “我的直觉,绝对不会错。” “既然如此……” 听了这些话,季枫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思考模样,仔细地想了想事情的种种细节与薛禾说的话。 薛禾的语气坚定,还带了几分戏谑与玩味,再加上薛禾办事很靠谱,的确很令人放心。导致她那些话的语气虽说有些不正经,却又莫名具有了十足的说服力。 “那么…薛楼主……”季枫单手撑在了身后的木桌上,一手又朝着自己身前摊开,随后又攥起伸出了食指与拇指,眸中染上了几分意义不明地笑意,唇角也随即扬起:“单听您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啊…。” “我需要您同我讲讲您的想法。” 第119章 被针对 闻季枫语出,薛禾本就略显懒散的眸子又倦了几分,纤长的睫羽半垂,眸色微沉,也敛下一片难以察觉的阴晦。继而又抬腕将那烟嘴送入唇中轻吸一口,吐出了浅淡的薄雾。 “呼——” 她长舒了一口气,抬起下颚细细地享受着这股烟草香味儿带给自己的快感,阖眸弯眉轻笑了一声。 “其实再怎么说,我所想的一切也只是我的感觉而已,我的猜测,也没有任何依据。” 微顿,她又偏眸睨了一眼倪媛,眸中流光暗显,转瞬即逝,双唇微抿,咂了咂嘴晏晏言笑:“同你说,你会信么?” 一语出,季枫也没有做出太多反应。只是唇边笑意又深了几分,垂眸摊手,提步走到薛禾跟前,刻意压低了音量。 “你说的,我都会信。” 温热的呼吸拍打在薛禾颈侧,带了些许痒意,他音量不大,恰好可以让薛禾与自己听见。 季枫是刻意不让倪媛听见的。 “嘁…好。”感到颈边的痒意,薛禾只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最后轻笑出了声,同时也明白了季枫的意图,收起烟管后又抬手拽住他的领子往下拉了拉,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喃喃。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很匪夷所思而已。” 季枫扬眉,双臂交叠置于胸前,嗤笑一声:“嗯,此话怎讲。” 薛禾稍一偏头,双肩一耸,单手搭在了季枫肩上伸出三根手指:“第一,那段时间你确实经常来我春羽楼玩,但是据我观察,和春羽楼中姑娘的记录,你从未上过二楼,而且你来玩,也并不是为了看美人快活的,只是为了春羽楼的好酒好菜,以及好看的舞蹈与好听的曲儿。” “第二,虽然你戴着面具示人,在我看来你虚伪的紧,也不像是什么好人,但是我敢肯定,你绝非好色图欢之人。所以这种下流,又下三滥的事,你不会做。” 听了这话,原本站在薛禾面前认真听着的季枫却是哽咽了一下,面上笑意也僵了一瞬,回道:“怎么听着这话,好像是在刻意骂我呢?” 薛禾倒是轻瞥了季枫一眼,并没有回答他这个话:“第三,我觉着你不傻,你不会干了这种事,还留下这么多如此明显的线索,丢了牌子还不赶紧来寻找人清理。” 她一年说着,一边又稍拉开了些与季枫的距离,挑眉道:“像你这般有心机的人,怎么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呢?” “还有。” 语落后,薛禾又无所谓般地摆了摆手,语气又添了几分调侃的意味:“方才说你不是好人,也是事实而已。” “你不是好人,我,同样也不是。”她又从袖中将烟管取了出来,含在嘴中吸了一口,将烟雾尽数吐在季枫面前。 “在我眼里,这世间就没有好人。” “不论是平民百姓,江湖散侠,朝廷百官还是皇室贵族,无一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而同别人勾心斗角,无一不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去和别人拼命。” 她微顿,又抬起双手朝着身体两侧摊开,笑得诡谲:“谁还不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了?” 她这几句话,无一不是一个比一个音调高。 似是也不怕倪媛听见了。 “哈,没错。”季枫听了这几句话,倒是也没有一点恼怒的意思,反而是心情又好了几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绕开了薛禾往屋内走了几步,也抬臂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呢,现在打算怎么做?” 后者闻言也是偏了两下头,目光紧紧地随着季枫,面色恢复往日懒散模样:“暂且也没法着急了,先收集线索,静观其变。” 季枫蹙眉,回首又看了一眼缩在角落处仿佛失去听觉一般半晌不吭声的倪媛,毫不避讳地打量了一番,最后也没有移开目光:“也好。” “哎,对了,季军师。”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薛禾突然正色,冷不丁的又叫了季枫一声,语气稍显急促。 季枫回眸,只见她眸色阴沉,将半个烟嘴含在唇内,舌尖微拭,贝齿在边缘摩挲两下,眉宇间也添了几分严肃之意。 “兴许你也该注意一下。” “你们季家这几年来,是不是有点太倒霉了。” 一句话,云里雾里,毫无头绪。 季枫却是会意,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对啊,他方才也确实想过。 他们季家这几年来,是不是有点太倒霉了。 从季老爷去世,到季川遇害,双腿瘫痪,无法继续参朝从官不得不辞官归隐,再到他现在入朝为官后事事不顺,造人排挤,受万种流言蜚语的舆论。 一开始他只是以为,兴许只是因为自己年纪小,叫人看不顺眼。只要他多多立功,就会好些呢。 但是现在,季枫不会这么想了。 现在看来,明显就是有人在针对他,针对他们季家。 ——为什么呢? 真的很匪夷所思。 毫无头绪,太过于无厘头了。 “我…方才就想说……” 季枫方才想罢,一旁噤声半晌的倪媛却再次发了话。 只见她的肩膀仍在发抖,缓缓地挪动着身躯,艰难地抬起下颚露出半张脸来看向季枫,又侧眸看了一眼薛禾,最终移回了目光:“你、方才……一直在同禾姐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听倪媛此言,季枫倒是有些意外。 他一挑眉,双手环胸偏了下头,最后靠在了一旁的墙面上。 其实季枫内心并无多少波澜,只是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这丫头,又不是没有意识。 虽然他和薛禾方才的一举一动并没有闹出多大动静,只是在后期才放大音量能让倪媛听见,但是倪媛又不是傻子,她不可能注意不到。 换句话来说。 季枫从一开始,就没有认为倪媛疯了,不清醒了。 那为什么一开始说的时候,倪媛没有反应呢——? 因为一开始他们音量低,没有说出任何敏感词,能触动倪媛的内心。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提到了季家。 他们现在开始怀疑有人在暗中针对季家了。 所以,倪媛着急了。 第120章 多余的 “倪姑娘。” 瞧着倪媛那副模样,季枫沉默片刻之后倒是笑出了声,双眉微扬,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角落处的倪媛,一瞬间,竟又了几分无形的压迫感。 “我同薛楼主说些什么,似乎和你并无太大关系,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一语出,倪媛的身形明显地僵了一下,面色也沉了那么一瞬间。 虽说转瞬即逝,但还是逃不出薛禾与季枫的眼。 薛禾的确很爱惜春羽楼中的姑娘。 但她同样,很恶心背叛者。 尤其是那种利用自己和春羽楼中姑娘们,做一些肮脏事情的背叛者。 现在倪媛的这副模样,简直就是破绽百出。 稍微一乍……就暴露了啊。 “对啊,阿媛。” 薛禾的指尖轻点了两下烫金色的烟管,垂眸轻笑一声:“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我……”倪媛连连摇头,思维一瞬间有些跟不上事情的发展。 不对啊,明明不久前,季枫还是处于下风的啊…怎么就突然… 她不服气,攥着衣裳的手又紧了几分,折出了两片褶皱。 “季枫可是伤害我的罪魁祸首!我和他的事还没完呢……禾姐…禾姐!为什么你还不杀了他……?!你快替我杀了他!” “阿媛,这可不行。” 面对倪媛的这一番催促,薛禾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淡地歪了歪头,说道:“据我方才推测,害你的人不是季枫,绝对另有其人。” 她这次,用的是肯定句。 她敢肯定,绝对不是季枫了。 其实薛禾现在这么淡定的原因,也不是因为确定凶手不是季枫的过。 主要还是因为,她现在其实已经…不是很想去管倪媛了。 先前因为她太过于在乎春羽楼中的姑娘,在倪媛出事之后有一点线索就直接动身,根本没去细究,也没有去过多的观察倪媛。大体的了解过后就直接雷厉风行地动身去找了季枫,但是现在。 现在她仔细地去观察了一下。 倪媛的演技,着实太过于拙劣了。 “禾姐……?怎么会呢…?” 兴许人演多了疯子,就会真的成为一个疯子。 听了薛禾的一番话,倪媛是真的慌了神。她明白,薛禾一旦认真起来认定了某件事,就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追究到底。现在薛禾认为罪魁祸首不是季枫,另有其人,就绝对会侦查到底,揪出来真正的凶手。 她吞咽了两口唾液,不再去管身旁的季枫,匍匐到薛禾脚下扯住了薛禾衣角,随手撩了两下些许凌乱的发丝,将自己的脸尽数露了出来,强行扯出一抹笑意,癫狂异常。 面容扭曲,像个疯子。 换句话说,这就是个实打实的疯子。 “禾姐……禾姐禾姐禾姐你不能这样啊禾姐!”她癫笑了几声,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扯着薛禾的裙摆晃了几下。 “禾姐你看啊……明明所有线索都指向季枫啊禾姐!” “怎么会…怎么会另有其人呢……?明明就是他啊禾姐!我是受害者!我肯定是最清楚的啊!哈……我怎么会骗你呢…?” “我骗你没有意义啊…禾姐……” 面对倪媛的这幅模样,薛禾蹙眉,也缄默了片刻。 她扯会了被倪媛拽着的裙摆,蹙紧的眉头并未舒展,反而是原本懒散的双眸犀利了起来,也添上了几分戏谑之色,扬唇吐字:“可是,阿媛。” “你之前不是同我说过,你之前特别害怕,神志不清,再加上那人有面纱遮住了自己的脸,所以你……” “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话一出,倪媛算是彻底僵在了原地。 薛禾见状,眼底之中的戏谑之意又深了几分,长叹了一口气又刻意放缓了语速,不紧不慢地说道。 “唉呀……其实我也一直在想啊。” “你才是受害者,你这么骗我们…有什么意义么?没意义的呀……” “所以…为什么呢?” 薛禾面上本是疑惑之意,然而就在这句话音刚落,她面上的疑惑之意就已全然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薄凉之意与难遮的怒意。 “回答我,倪媛。” 这是薛禾头一次这般认真的去唤倪媛的全名,这让倪媛的心底激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很明显,薛禾已经不信任倪媛了。 倪媛闻言,肩膀微颤,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薛禾,却恰好对上了薛禾的双眸。 那眸色阴晦,仿佛翻涌着千万愁云,随时都是山雨欲来,随时都可能将自己吞没。 想想也是啊,谁被害了之后还会撒谎,去骗别人误导别人寻找凶手呢。 这根本就说不通啊。 “我……” “怎么,说不出来吗?” 明明是一个问句,却硬生生像肯定句一样给倪媛心上砸了个大坑。 她确实无法辩解。 “倪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 一旁的季枫原本是抱着看热闹图个乐子的心态看着这一切,但是现在这场面,着实是让他有些发笑了。 被气也能气出笑来。 他提步走到薛禾身侧,抬手拍了拍薛禾的肩膀,摇了摇头,继而又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倪媛,嗤笑。 “薛楼主那般爱护你们这些春羽楼的姑娘们,你但凡随便扯两句,说个你确实神志不清,记忆有些混乱,之前没想起来,现在想起来了。或者是线索那么多,全都是指向季枫的,不信也得信一类的话。” “她或许,还能给你留一些挽回的余地。” 听此,倪媛一僵,继而缄默。 季枫轻描淡写地垂眸扫了她一样,嗤笑摇头,继续说道。 “不过可惜了,你连解释,都想不到该怎么解释。” “说好听点,你是心机略浅,说难听了,那便是没脑子了。” 语毕,季枫吊儿郎当的语气突然又正经了起来。他抬了抬下巴,垂眸看着倪媛,幽幽开口,声线平缓又低沉:“倪媛姑娘。” “你这样的人,实在是不适合掺合这种事。” “你和你那个主子的戏码太拙劣了,如果是我,我根本不会做的这么简单。” “说句实在话——” 他语落的同时,又垂眸弯唇冷哼了一声,抬手在身侧摊开,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其实这个局,根本是用不到你的。” “兴许杀了你,这局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出现破绽。” “说白了,你就是个多余的棋子。” 第121章 李山禅 二人皆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倪媛,无形的压迫感宛如千万层云从天边降下,直接压在了倪媛的胸口上。 季枫语调不轻不重,却又句句戳在了倪媛心上。一瞬间,倪媛竟有些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只得弓着背匍匐在二人跟前,放缓呼吸喘着粗气,张口又和,任冷汗从额头冒出,千万言语在牙关打转,却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她不知道季枫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是她知道薛禾是怎样的一个人。 现在薛禾没有将倪媛怎么样,也只是因为现在证据不足而已。 一旦证据确凿,一切都水落石出了之后… 薛禾一定会…… ——毫不犹豫地杀了倪媛。 “倪媛姑娘,清醒一点。” 季枫瞧着她这幅卑微模样,再次忍俊不禁。双手往后一背便又朝着后侧退了几步,最后靠在了门边的一个柱子上,给薛禾腾出了地方,倦眸续言。 “如果我是这次的凶手,我一定会杀人灭口,不会留下任何可以令别人调查的东西的。” 他语调幽幽,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嘶,不过细细想来,那个人究竟是多傻,才会让你活下来栽赃给我呢?嗤…真是可笑…” “他让你活下来到底是有什么意义么?” “真是不明白。” 季枫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搭在身旁的桌子上,蜷起四根手指,任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木质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这却仿佛是一根针,一下又一下地扎着倪媛的心脏。 “别说了……” 她趴在地上,抬手捂在耳边连连摇头。 “…算我求求你…”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一语出,季枫也算是闭了嘴。 他仍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食指已经不在继续敲打桌面,面上的笑意也尽数褪去。 眸色愈发深邃,深意难探,又含了几分冷意,静静地盯了倪媛几分。 良久后,他才随着眸中划过的几抹流光张唇嗤了一声。 “行,我不说。” 季枫收回了搭在木质桌面上的手,重新交叠在了胸前,又侧首扬唇看向薛禾,笑意又添:“薛楼主~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后者闻言,目光也从倪媛那边移了过来,稍偏头,抿了抿艳唇,略显不悦地皱了下眉头:“虽说这边结果显而易见,但其他地方还是毫无头绪 ” 说罢,她舌尖抵着上颚啧了一声,又欲抬腕将那烟嘴递到唇边,却不料被那季枫拦了下来。 薛禾:“?” 她偏头侧眸,眉头仍是没有展开,甚至在那尚未舒展的眉宇间添了几分不解之色。欲挣脱,却奈何季枫是个男子,臂力不敌,只得收手叹气问出心中疑惑:“你这是做什么?” 季枫见薛禾收手,也就没有做出什么其他动作,只是立在原地垂眸看着比自己稍矮一些的薛禾,欲言又止,最后只简单的说出了一句话。 “薛楼主…你……很喜欢抽烟吗?” “哈?” 一语出,薛禾却实实打实的被季枫给逗乐了:“不是,季枫,你现在才发现吗?” 是个经常来春羽楼的都只是,薛禾手中的烟管,就是她的标配啊。 这烟管都可以成为证明薛禾身份的东西了,结果现在,季枫却莫名其妙突然问薛禾是不是很喜欢抽烟。 真是奇也怪哉。 “……也不是什么个问题。”瞧着薛禾一副难以置信又想笑的表情,季枫一瞬间觉得有些尴尬,单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摸上了鼻头,从薛禾身上移开目光,强行扯出话题。 “主要是从进这个屋子开始,你吸烟的次数有点太多了……” “这东西…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对身体不好,薛楼主您…还是少抽为妙。” 语毕,季枫又将目光移了回来,又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说得对。 薛禾听此,这回也是被逗的笑出了声,将烟管收回袖中提步走到季枫跟前,一手顶在木门上,一手扯着季枫的领子迫使他俯身离着自己又近了些,动作暧昧,使这屋内的气氛瞬间激起了一片涟漪缱绻了起来。 “怎么?” “军师大人心疼了?” 薛禾不亏是常年行走在风烟之地的人,动作深熟老练,一点也不拖沓犹豫,拖泥带水,一系列的动作行如流水,将季枫打了个措手不及。 后者身子一怔,盯着凑到自己跟前的薛禾愣了半晌,继而垂眸无奈叹了口气,抬手覆上了薛禾扯着自己领子的手,轻声回道:“是是是,所以薛楼主,以后能少抽么?” 薛禾突然缄默。 她只是突发奇想想去撩拨一下季枫,还真是没料到季枫会这么回答自己。 也没有人这么对自己说过话。 薛禾同季枫对视了片刻,眸色一闪,最后也只是垂眸笑了一声松开了季枫,巧声应了下来。 “好啊,可以。” 她背过身去,只偏头朝着季枫露出了半张脸,笑语晏晏,莫名又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不过让人麻烦的是,我一心烦就喜欢抽烟,有点情绪就喜欢抽烟,现在这事解决不了,我可是烦的紧,怎么办呢?” “无妨。”听了这话,季枫也明白薛禾是在故意噎他,提步上前走到薛禾身边撩了一下她耳边发丝。 “将这事解决了不就行了。” “说的简单。”提到这块,薛禾也是没有心情继续开玩笑了。 她拨开了季枫的手,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最后在门边上停了下来,语气淡然:“现在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啊” 语落同时,她将目光移到了趴在地上好似失了神的倪媛,嗤笑一声:“怎么办?” 季枫会意,回眸也瞥了一眼倪媛,随后提步跟了上去:“不必慌张,一步一步查,咱们总能……” “让他水、落、石、出。” “到时候栽赃我陷害我季家人的,一个也别想逃。” 语毕,二人明显的看见那趴在地上的倪媛身子猛烈的颤抖了一下。 季枫嗤笑:“哎,怎么办?” “我竟然觉得她很可怜。”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一转身,随手将右臂搭在了门槛上,再次续言。 “可是又怎么办?” “我季家莫名其妙遭人陷害诸事不顺就是活该?” 倪媛是不聪明,但她也不是彻彻底底的傻。 她知道现在薛禾与季枫说的一切都是在同自己说,是在警告自己。 “倪媛。” 薛禾脾气不好,她靠在门边候了半天,也没得到一个结果,耐心已经到了极限:“我们耐心有限。” “你好好想想,兴许还能多活那么几天。” 听此,倪媛的身子又颤了一下,最后踌躇半晌,还是开了口。 “李…李山禅……” “真的凶手……是李山禅…” “……” “哈……” 听见倪媛这句话,薛禾与季枫的脸上皆是添上了惊异之色,最后却又变成了嘲怜悯与戏谑。 季枫嗤笑了几声,瞥向眸中神情已经由不明变成了厌恶,咬牙说出了一句话。 “倪媛。” “你还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第122章 不明白 白景落于山后,皎月横替,透过云层于交错的长枝撒下一片惨淡的月光,衬的屋内烛火幽光黯淡,惶惶凄凉。 季枫就坐在薛禾跟前的木椅上,双手手背覆在眼上,仰头靠着木质椅背,一言不发,就这么感受着夜晚带来的寂寥。 薛禾到也不急,就那么翘着二郎腿看着他,眼眸半倦,偶尔侧眸看向窗外被凉风吹的一直发颤的树枝,听孤雀啼娟,但过不了多久,便又会将注意力转移回来。 “怎么样,季枫。” 她有些犯了烟瘾,嘴中满不是滋味,右手两指也搭在了左手袖口摩挲了两下,最后还只是砸了砸舌,没有将袖中的烟管取出来:“从方才倪媛说了真正的凶手之后你就一直面色不好,是想到了点什么吗?” “唉——” 季枫长长地叹了口气,略烦躁地在脸上揉了一把,左手自然地垂了下来,右手也顺势搭在了桌面上。 “其实也没什么,主要就是觉着,倪媛这个人,必须得死。” “哦?”听了这话,薛禾也来了几分兴趣,轻笑一声,左手抵着下颚,让肘部搭在了桌面上:“此话怎讲?” “唉——” 听着这话,季枫再次长叹了一声,直接直起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最后走到窗边拨开了窗帘,莞尔片刻,这才回眸对薛禾道出了原因:“且不说她说凶手是李山禅是否属实,咱们还没将她怎么样呢,只是言语刺激了几句,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暴露了李山禅。” “这样的人,适合留在身边么?” “不适合。”薛禾回答的很快,丝毫没有犹豫,在季枫语落的那一瞬间便接上了话。她面上含着浅浅地笑意,月光洒下,在她精致艳丽的面容上也折下了光影。 在季枫说话的时候,她只是坐在椅子上微微侧身,左手仍是抵着下颚,稍一偏头,黑色的发丝就顺着肩侧滑了下来,覆住了半个左臂。 “不过不适合留在身边,也只是不适合留在身边而已,为何要杀了她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薛禾仍是笑意盈盈,双眸稍微转了两下,几抹流光掺着月光划过,溢出几分暗彩,意义不明,最后只是耸了耸肩,以示自己的不解。 见薛禾这副模样,季枫倒是笑了:“理由很简单啊。” 他无所谓般地摆了摆手,转身靠在了窗子边。 “她知道春羽楼太多事了,又是春羽楼有名的乐师。将她赶出去,那些知道春羽楼真实面目的人们不免会盯上她,到时候稍微言语刺激几句,不敢保证,她是否会将春羽楼的秘密……” “——尽数道出。” “这样,对你,对春羽楼不利。” 季枫说着,薛禾就那么笑意盈盈地听着,二人目光交错,皆是笑意弥上了眼中。 “禾姐,你并非不知道这个理,为什么非得让我说出来呢?” 薛禾浅笑,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摊了摊手:“没什么啊,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而已,现在好了,确定了。” 季枫笑出了声,倒是不恼:“有什么意义么?” 后者则是回的理直气壮:“方便以后合作啊。” “以后合作?” “对啊。” 薛禾双手向后一撑,落在了木质的桌面上,稍抬了抬下颚,任月光顺着她的脖颈缓缓滑下,最后落在了地面上,留下大片光亮。 “这件事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你也知道,如果倪媛说的是真的,李山禅,不是个什么好惹的角色。” “这件事既然牵扯到了李山禅,季家,还有我们春羽楼,就绝非一天两天可以查清楚的了。” 她抬起右臂,朝着窗外的昭昭皎月伸出了手,最后虚虚地在空中抓了一把月光,又缓缓张开,笑语晏晏:“现在怕是……又要掀起一场暗涛汹涌的腥风血雨啊…” “季枫,你必须和我一起查的。” “因为这也涉及到了你的利益,你没办法拒绝。” 季枫就那么站在原地听着,时不时颔首回应一下,直到她说完之后,季枫才慢慢抬眸展开笑颜:“对,我承认。” 他对上薛禾的目光,语调轻轻。 “我的确没法拒绝。” “所以现在呢?” “现在啊……”薛禾睫羽微颤,侧首看向了门外,笑道:“我方才遣人去帮我查了点东西。” “阿嫣,进来吧。” 语落间,伴随着吱呀一声响,池嫣已经推门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她掀起睫羽朝着屋内扫了一圈,最后没有多说什么,简单的给二人拱手行了一礼,将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好东西。”薛禾不紧不慢地将信封拆,朝着季枫笑了笑:“可以确定事情来龙去脉的东西。” 季枫不解,提步走到薛禾跟前也朝着那封书信扫了一眼,入目却是令他瞳孔骤缩。 “这、这是…” “李山禅的背景。” 还未等季枫问出口,一旁的池嫣便已经替他解开心中疑虑,嗤笑一声:“怎么了?很惊讶?” “……是很惊讶。” “没什么可惊讶的,要我弄到这点东西,还是很简单的。”池嫣无所谓般地摆了摆手,续道:“你们来到暗阁之前,禾姐便找人跟我传了话,叫我去调查李山禅的全部背景,这点东西,还算不上什么困难活儿。” 一语出,竟是带了几分骄傲的意味。 季枫倒是有些不明白了。 他微侧眸,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心中觉得奇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他自然是知道春羽楼不是普通的青楼,楼中的姑娘都不是普通的姑娘,她们办的事,自然也不会很正常。 可是偏偏…眼下的这个阿嫣,让他觉得很别扭。 虽说阿嫣并没有干什么,可是阿嫣…让他感受到了危险与恐惧。 这是与生俱来的气场么? 而且…以李山禅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他的背景,真的有那么好查吗? 就让这么一个年龄不大,好似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去查? “季某还有一事不明白……” 似是注意到了季枫的不对劲,池嫣微抬眸,对上了季枫的目光,笑意盈盈地朝他摊开了手:“军师大人不必顾虑什么,讲出来便是。” 听了这话,季枫侧眸看了一眼正在读信的薛禾,也明白自己不需要再顾虑什么了,开口问道。 “李山禅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很高,算是排的上前三了,春羽楼能查出来…我不会觉得意外……可是阿嫣姑娘,你年纪尚小,没什么偏偏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查的这么全面?” 一语出,池嫣的眸色明显地沉了下去。 第123章 不对劲 夜晚的风突然强劲了起来,吹的外面枝丫乱颤,也吹开了暗阁的窗子,发出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劲风卷进了屋内,吹灭了烛火,让本就阴暗的屋内彻底陷入了黑暗。 池嫣倒是不紧不慢,只是眸色沉了片刻便提步走到窗边关上了窗户,继而从袖中取出了火柴,重新燃着了蜡烛,最后将火柴放在桌边,将目光停留在了橘黄色的火苗上,侧过半张脸嗤笑一声。 “军师大人。” “您这是什么意思?” 察觉到了气场不对,季枫也是心尖一颤。 虽说他确实是有点怀疑阿嫣,但是这阿嫣姑娘毕竟是薛禾的人。而且从各种方面来看,薛禾似乎非常信任阿嫣。 所以不管怎么样,他也绝对不能和阿嫣起冲突。 “没什么意思。” 季枫面上又添了笑意,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态度没有那么生硬。 怎料还没来的快说出下一句有,池嫣便已经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若没什么意思,就别老是随意揣摩别人心思,随意猜测别人的身份,这样,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容易惹火上身。” 说罢,她轻抚了两下自己的衣袖,摊开了些许褶皱,随后睫羽一掀,目光直勾勾地对上了季枫的眸子。 神色阴冷,流露着淡淡的杀意却毫不遮掩,也并不避讳另一旁的薛禾,沉声开口:“这种事,损人不利己。” 听此,季枫一瞬间竟是被说的有些发懵,反应过来了之后才连连摆手,赔笑道:“阿嫣姑娘,也不是季某生性多疑…只是这个速度和办事能力,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嘁。”季枫话语刚落,池嫣便接了上去,转身直接与季枫面对面,唇角虽扬,却见不得半点笑意。 “所以说,还是这样。” 她伸出食指绕了自己两缕发丝在耳边轻转,没有展现出丝毫慌张之色与怒意,气场却是越来越低沉。 “季军师,您怀疑我。” “嗯,对。” 对于这点,季枫倒是并没有做什么掩饰,他确实怀疑她。 但也并不是往坏的方面想。 她只是很好奇,池嫣到底为什么有这么大能耐。 见季枫回答的不慌不忙,池嫣竟是有些被气笑了。她毫不留情地甩了记白眼,拂袖离开了桌边:“那你就怀疑着吧。” “怎的?禾姐教得好,我本事高,不行吗?” “怎么?瞧不起我年纪小吗!” 短短三句话,却硬生生一改方才阴厉的模样,倒是多了几分小姑娘耍性子的不服气。 …仿佛刚才带来的威压,都是错觉而已。 季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望着池嫣离去走向薛禾的背影,很确定,方才池嫣的那股阴厉,绝对不是错觉。 其实池嫣突然转变态度,也不是为了掩盖自己方才的那股阴厉。 ——她是真的没办法继续与季枫交谈下去了。 所以干脆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管,就这么任由季枫自己猜去吧。 自己的身份是绝对不能随便让人知道的,所以少说少错…少说少错。 毕竟自己是前朝丞相之女,若是想调查李山禅,她的确可以从多方面入手,有很多地方和线索可以去探查,也很容易去查,自己现在的身份,又不容易引起怀疑。 虽说季枫也有办法去查,但是他不方便。 一是在众人眼里,池嫣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别人便会忽略她的存在。 而季枫现在是当朝军师,一举一动都太过于招摇。 实属不易。 “也罢。” “我也不愿深究。” 季枫不傻,也明白自己面前这个小姑娘的身份若深究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更明白自己面前这个小姑娘的身份,最好不要被人扒出来。 有此等手段,此等心机之人,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虽说确实令人匪夷所思,令人害怕,但是季枫能看出来,阿嫣,是实打实的效忠于春羽楼和薛禾的。 是真的对春羽楼和薛禾好的。 况且,仅有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薛禾也读完了那封书信,虽说仍是笑意满面,却明显地添了几股寒意。 她站在原地捏着那张纸,微垂眸,睫羽半掩,上扬的唇角也显得冷了许多。半晌后,沉音闷笑了一声。 “真是有意思。” “他何需如此呢。” 察觉到薛禾的不对劲,候在她旁边的池嫣也随之蹙了蹙眉,扒着薛禾的手臂晃了晃,也踮起脚尖试图凑近一些,疑惑开口:“怎么了禾姐,这封书信有什么问题吗?” “我查的东西,不会有问题的才对啊。” 后者闻言,垂眸睨了池嫣一眼,随后淡淡的摇了摇头,面上仍是浅淡地笑意。 “不,这封书信并没有什么问题。阿嫣,你也不用这么紧张,不是书信的问题。” “我觉得有趣的,是这个李山禅。” 听此,池嫣有些不解:“李山禅,怎么了吗?” 薛禾未语,只是将书信折好放回了信封内放回池嫣手中,这才开了口:“据我所知,他是一名宦官,对吧?” 一边听着,池嫣一边收好薛禾递过来的信封,回道:“对,有什么问题吗?” “这才是有问题的点啊。” 薛禾晏晏言笑,莞尔片刻后又回首看向了不远处靠在桌子边,听着二人谈话的季枫身上,又添。 “李山禅平日瞧着一副老谋深算冷清寡断的模样,却从不参与过深尔虞我诈,不掺合名利斗争,却不知,这一切也只是表面而已。” “在这朝野中待的人啊,谁还没个两幅面孔了。” 薛禾语落,也颇有深意地瞧了季枫与池嫣一眼。 季枫没什么太大反应,倒是池嫣垂眸,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禾姐,你继续说。” 后者会意,唇角勾勒地笑意更深了几分。 “好。” “虽说这朝野中…极少有那耿直与正义之人。是个人都会被人小心与忌惮。” “…但是这李山禅,是真的少言寡语,极少与人交谈,平日里朝中各位官员斗嘴的时候,他都是一言不发在旁边看着,更是从不在平时发表自己的意见。 “只是有问必答,不问便什么都不说,他只是做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其他的,什么都不掺合。” 说罢,薛禾便皱了皱眉头,池嫣也是缄默了片刻才悠悠开口。 “……可是,也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人觉得不对劲啊。” 一语出,薛禾不解:“此话怎讲?” 池嫣捏着信封的手紧了紧,唇瓣轻抿,竭力组织语言:“就因为太过淡泊,给人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才叫人觉得他与朝堂格格不入。” “这样的人,才是真的不对劲。” 一边说着,池嫣一边抬眼看向了窗外。 窗外依旧是愁云低压,倒是风渐渐地小了下来,可那几根长枝还偏生被风吹的弯了些许,偏到了窗子这边的方向。 “所以,我方才才说了。” 薛禾见池嫣似是愁绪满怀,这才反应过来朝中的烦乱惹了池嫣心中不快,拍了拍她的肩膀,续言道。 “李山禅所展现的一切,都只是表面现象而已。真正的他,要比这表面所展现出来的有趣的多。” 这是肯定的啊。 李山禅为宦官,在朝中地位却是不低,更是能跟在皇帝身边的人。 平日里虽说发言极少,却把各项事物安排的井井有条,让人无可挑剔。 所以,皇帝也极为看重和信任他。 若真是独步客,他淡泊名利,没有心机又无心争夺权贵,他又怎能至今不被人害安然无恙,怎能坐稳这个位子。 又怎能,出现如今这个局面。